《入夜》 01、宝贝 楼下的嘈杂声不断,顾夏被吵醒,刚一睁眼,就被窗外的阳光晃晕了眼,过了好久才缓过来。 别墅大厅里,麻将哗啦啦地响,年轻男人们玩起来控制不住音量,几个女伴围坐在旁边,一群人谈笑声越来越高。 打牌间隙,有人问:“秦尧之真的回国了?” “嗯,听说是前天下午回的。” “后天有个慈善晚会,秦家赞助的,请帖都发上天了,这不就是要让秦尧之在湖市露个脸吗?” “怎么,你不去?” “当然要去了……三筒。”那人又抓了张牌,“我倒要看看,五年没见,他变成什么样了,是不是还那么……目中无人。” 听着朋友们聊着八卦,忽然,周无彻一推牌,面上闲适自得,“自摸九筒,糊了。” 陆北也只差了一张牌,等了十几圈都抓不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泄愤似的将手边的筹码扔出去,“回国了就回国了,多大点事,你们翻来覆去地说。” 他抻着脖子看清了周无彻的牌,又不满地嘀咕,“这么小的牌你也好意思糊?” 周无彻挑眉,“小糊也算糊。” 有人调侃:“陆少这一上午都在输,时运不济啊。” 众人一边起哄,一边重新抓着牌。 陆北瞪了他们一眼,“你们小点声。” 周无彻扶了一下银丝框的眼镜,扯唇笑:“怕我们打扰你家宝贝休息啊。” 周无彻的女伴依偎在他身侧嗔笑,“陆少可真是好男人,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自己的未婚妻。” “怎么,羡慕了?” 周无彻一把将女伴搂到身前,手掌娴熟地顺着她的背摸了几下,露出与斯文外表截然相反的轻薄气质,声音越来越低,“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你不害臊的?这是在外面。”话虽如此,女伴还是没骨头似地攀在他怀里。 两人调情毫不顾忌。 “咳咳。” 忽然,有人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努嘴示意。 众人这才看见站在楼梯口的顾夏。 顾夏穿着件浅绿色的真丝睡裙,卷曲的长发随意地铺了满肩,她五官精致明艳,却因唇色泛白而显出几分脆弱感。 陆北脸色一变,推开牌就迎了上去,“你怎么下来了,我们吵到你了?” 顾夏不知道在想什么,陆北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她摇摇头,哑着声说:“睡了一上午,也不困了,下来喝口水。” 陆北握住她的手,“那就过来陪我坐会儿?” 他目光晶亮,又带着几分祈求,“来嘛,我输惨了,给我转转运吧宝贝。” 有人帮腔:“就是,再输下去,陆少就得哭鼻子了。” 陆北回头就骂:“滚蛋!” 终于,顾夏点点头,陆北立刻又笑起来。 他有一双月牙眼,笑起来弯弯的,丝毫没有公子哥的风流气息,像个纯良的大男孩。 今天是周末,陆北本来想带顾夏跟着朋友们一起出去露营,可是不巧,她感冒了,外出活动改为室内,又为了让顾夏能好好休息,陆北干脆就带着一群人来顾夏家打麻将,也算消遣。 顾夏坐下来之后,陆北果然手气大改,连续赢了几局。 他俊俏的脸上满眼的飞扬笑意,日光照进他眼睛里,异常的耀眼。 玩嗨了,陆北不由自主地伸手揽住了顾夏,往自己怀里带,“宝贝,我这手牌怎么样?” 顾夏点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化,“可以做清一色了。” “别说出来啊我的祖宗。”陆北立刻着急地堵她的嘴。 他的手指触到顾夏的唇,因着用力,指尖探进了她的唇里,触及她柔软的口腔。顾夏忽然脸色一变,毫无预兆的,她一把推开陆北,跑了几步出去,俯身干呕了起来。 热闹的气氛顿时掺杂了几分古怪。 陆北面上焦急,“你们玩吧,我带她上去休息。” 说完,他打横抱起顾夏,几步就消失在客厅。 周无彻的女伴一时没反应过来,想到传言中,他们马上就要订婚,她们明明出身差不多,命运却大相径庭。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脸上也就露了两分不满,“才坐了半个来小时,就被人抱上去了,身体够弱的。” 周无彻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顾夏感冒了,今天身体确实不好,来,你替陆北打两圈。” 女伴一边坐上牌局,嘴里一边还在说:“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我只是觉得一个感冒而已,有必要这么矫情吗,真是的,打扰大家玩的性质。” 她轻哼,“早就听说陆少金屋藏娇,怎么也不把女朋友领出来见人,她刚才坐在这始终没个笑模样,谁知道是身体不舒服,还是觉得我们不配了——啊!” 话还没说完,伴随着“砰”一声,尾音蓦地转为痛苦的哀嚎。 她的头被周无彻按在麻将桌上,刚才还一脸斯文的男人,此刻一张脸陷在阴影里,俯视着她,温声说:“你怎么那么多话啊。” 力道之大,女伴的额头立刻就渗出血迹。 而周无彻竟然还是微笑着的。 他拽着女伴的头发让她起来,手指顺了一缕下来,遮掩住她额头上的血迹,满眼爱怜,“乖,我这是为你好,你别看陆北一脸纯良,他心肝怀着呢,让他听见你编排他女朋友,可有你受的。” 女伴有些吓傻了,连哭都忘记。 周围几个男人的表情都稀松寻常,见怪不怪似的,甚至有点不耐。 “走吧,顾夏这样,陆北哪还有心思跟咱们玩。” “也成。”周无彻说完,还自觉地收拾散乱的麻将,将它们一个个整齐地码好。 有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这两年看着乖顺,怎么,还不让陆北碰?” 周无彻随之看向无人的楼梯,眼中闪过暗光,轻笑了一声,“陆北花了三年,才调教出这个模样,更进一步,还不知道要多久呢。” 那人听见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打了个冷战,含糊地说:“别说了,快点收拾,走了走了。” 02、旧物 再醒来的时候,暮色四合,顾夏整整睡了一天。 陆北已经走了。 这栋别墅是她的家,准确地说,是陆家送给她的。 两个人订婚在即,作为贺礼,陆北的妈妈将这座价值几千万的别墅过户给了她,大手笔在圈里传得沸沸扬扬,谁都知道,陆家很满意她这个将来的儿媳。 住家阿姨煮好了粥,说是陆北怕她胃口不好让的,粥端到餐厅里,人又立刻消失了。偌大的别墅,大多数时间,就像只有顾夏一个人一样。 时钟滴答,顾夏看着眼前的白粥,热气氤氲下,黏稠的米粒仿佛不约而同地蠕动起来,让她的胃口也跟着反酸。 她别开脸,逃也似地回卧室找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陆北的电话。 “怎么了宝贝?” 陆北那边背景音嘈杂,显然还在“局”上。 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顾夏握着手机的手霍地攥紧,声音却平稳,“周三的晚宴,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你想去?” “嗯,我想。” “那叫一声陆北哥哥。” 顾夏毫不犹豫地叫:“陆北哥哥。” 她声音清亮,回荡在别墅里,加上脸上平淡的表情,以及不知道落在哪、没有焦点的视线,一丝一毫的羞赧都没有。 陆北却一副全然陷入蜜恋中的语气,十分宠溺,“好,到时候你感冒要是好了的话,我就带你去。” 感冒得好起来,才能去宴会。 撂下电话,顾夏下楼,眼睛也不眨地喝下一碗粥,又找出药箱,吃下品类繁多的药,抵着恶心喝了一大杯热水,回卧室捂上了双层厚被。 黑夜中,她浑身是汗,目光却隐隐亮了起来。 到了周三,顾夏的感冒竟然完全好了。 她和陆北两个人出现在晚宴上的时候,俊男美女携手,吸引了很多人的瞩目。 一进宴会厅,陆北就被相熟的合作方叫走了,顾夏喘了一口气,举目四望,一眼望穿。 ——也没什么压轴出场的安排,他十分顺畅自然地闯进了她的视线。 不远处,身量欣长的男人游刃有余地周璇在一众中年商客间。他的眉眼并不过分精致,眼皮好似总是垂的,脱下的西装搭在臂弯,衬衫袖口挽到小臂上,露出的手臂肌肉紧实,蕴藏着蓬勃的生命力。 和那些纸醉金迷中滋养出来的公子哥完全不同,他多了些疏离自持,也因此显得更加傲然。 秦尧之。 顾夏的心跳了起来,是真实的秦尧之。 许多人都在猜测,这个五年前就已经在湖市商场上展露头角的男人,因未知的原因突然放弃一切出国后,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回归。 而他和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他回来了,自然地融入,就像从来没离开过。 募捐环节,顶着慈善晚宴的名头,受邀者纷纷捐款,而秦尧之以一己之力将这个金额翻了倍。 晚宴中段,大家气氛放松了不少,不时有眷侣滑入舞池,博得阵阵掌声。 年轻名媛们看着秦尧之的方向蠢蠢欲动,男人端着酒杯,身边不缺少簇拥者,没人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生怕被拒绝丢了面子。毕竟……他们看起来好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秦尧之也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顾小姐……顾夏?” 有人碰了碰她的肩膀,是几个女孩子特意过来跟她说话。 蓝裙子友好地递给她一杯酒,“陆少呢?怎么就你在这里呀?” 顾夏收回目光,“他的生意伙伴把他叫走了。” “那一起坐会儿吧。” 这几个女人待顾夏很是热络,尤其是蓝裙子,说什么话都要带她一份,顾夏酒量原本就不好,跟着喝了四五杯鸡尾酒,感觉自己的胃都在灼烧。 她把酒杯放到身旁的桌子上,起身说:“抱歉,我头有点昏,先出去一下。” 女人背影袅袅,白皙的脖颈弯着,像一只被驯养的天鹅,与周遭浮华格格不入。 同伴看着她的背影不大乐意,“你没看她不喜欢跟我们在一起吗?你那么热情干什么。” 蓝裙子耸肩,“我妈打听到的消息,陆家下个月就要举办订婚宴,以后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了,提前打好关系没有坏处。” “哎,顾夏是什么运气啊,男友喜欢,公婆也喜欢,听说陆少带顾夏回家见陆夫人的时候,陆夫人一高兴,就送了她一辆红色超跑。” “别墅都送了,超跑算什么。” “而且那可是陆少啊。”忆及往昔,蓝裙子眸光荡漾,“能把暴躁狼狗变成粘人的年下小奶狗,这个顾夏绝对不简单。” 这几年,顾夏在这些人眼中,也是个传奇人物了。 八卦完了,蓝裙子刚准备起身再去找侍者拿两杯鸡尾酒,一回头就看见了此次宴会的主角。 秦尧之微蹙着眉头,地站在她们身后,面色带着几分烦闷。 03、奖品 她们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被人撞破背后议论人,还是被秦尧之,女人们都有些脸热。 蓝裙子鼓起勇气道歉:“秦先生,我们刚才的意思是……” 他伸手打断:“我没兴趣知道一个普通女人是怎么攀附豪门的。” 秦尧之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也不知道是过来干什么的。 他的话里有尖锐的鄙夷,可是这鄙夷也不是冲着她们来的,一时间,几个女人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蓝裙子讷讷:“我听我表姐说过,这个秦尧之以前就性格高冷,还有点刻薄,我本来不信,今天见识到了……以后我们还是离他远一点吧。” 这几个小姑娘二十出头,五年前还不怎么涉足这种场合,了解都要靠听说。 她说完话,久久得不到同伴们的附和,正觉得奇怪,扭头一看之下,几个朋友竟都脸带潮红。 “可是,这不是很刺激吗?” “反差感。” “是啊,高冷男神却在床上情动得难以自持,一边讥讽,一边用腰什么的。” “……我好了。” 宴会厅在三十六楼,露台的风景很好。 顾夏呆呆地趴在栏杆上,从这里向下看,夜幕万丈,城市盛大的灯火匍匐在脚下,极容易使人飘飘然,她垫着脚,探出半个身子,有种凌空的炫目感。 她算过,从这里跳下去,到地面大概六秒就够了。 一声轻响。 有人打开露台的门走进来,顾夏缩回身子,看向来人,两个人目光一触即分。 顾夏在吹风。 男人在低着头翻看手机。 两个人各干各的,透着一股生疏,露台不大,一米的距离已是极致了,有些尴尬的距离,可是两个人谁也没离开。 顾夏的手机响了一下,是陆北跟人交谈完了,问她在哪里。 她没回,动作迟缓地按灭了屏幕,扭头问:“你有必要假装不认识我吗?” 男人头也没抬,轻飘飘地回答:“我有必要表露认识你吗?” 酒意上涌,顾夏有点昏头,她忽然大着胆子靠近他,耳语:“陆北在找我,可我不想让他找到,你带我走好吗?” 秦尧之终于抬起头来看她。 几秒钟之后,他嘲讽道:“怎么几年不见,你病得不清。” 顾夏声音很轻,“你也变了,你以前不是对我很迷恋吗,我说什么都会答应我。” 她瘦瘦弱弱的一个人,仿佛风一吹就倒了,眼睛看了他一眼后就一直微垂着,焦点对上了一处,瞳仁也再不转了。 可曾经她不是这样,她要比现在更健康一点,腰没这么细到几乎就能双手合握,脸也没这么苍白,她曾经整天活力满满,小鹿一样灵动的双眼一对视,就叫人禁不住沦陷。 而现在,她浑身死气沉沉,却还在明目张胆地勾引他。 秦尧之不明白,根据他回国后听到的,这个黑心肝的女人,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很快就要跟陆氏集团的小少爷订婚,怎么还不满足? 他应该立刻叫她滚出去。 可是秦尧之仅仅是换了个姿势,靠在栏杆上,不动声色,“让我带你走,你能付出什么?” 他的不拒绝似乎给了她极大的勇气,顾夏的眼神陡然恢复了一丝光彩。 “那你想要什么呢。” 像是情人的呢喃。 她主动走进他,礼裙肩上的吊带不知是无意还是刻意,滑落下来,寸寸盈润好似触手可及。 暮色黯淡,风从高楼起,顺着露台门的缝隙,卷起纱帘,将两个人包裹进朦胧光影中。 秦尧之任由她靠近,抿着唇,蹙眉看她。 在她踮起脚的时候,男人的呼吸陡然粗糙起来,热气喷洒在她颈窝的肌肤上,带起顾夏生理上的一阵颤栗。 她的唇近在咫尺,他只消再低下头一些。 霍地,他伸手掐住她的下巴,拇指揉搓在她的唇上,她被迫仰起脸,修长的脖颈也随之暴露在男人眼前。 这个姿势有点难受,也有种被人全然掌控的错觉。 她忍不住轻哼出声。 小小的,带着颤音。 短暂静止的几秒钟后,秦尧之措手将她的脸转向一旁,冷眼看她踉跄了几步,扶着冰冷的栏杆才站好。 “你自重吧。” 他的声音带着哑色,却掩着憎恶,“如果你想背着你的未婚夫,跟旧情人重温旧梦,那我告诉你,你打错算盘了。” 秦尧之扔下她离开,手摸上把手,又转回头。 “顾夏,你得到你想要的了,这回,别再来招惹我。” 他走得毫不留恋。 顾夏来这个宴会,只是为了见秦尧之的,她想要的,是他带她走,不止于今天,不止于这个场合。 为此,她能付出仅有的一切,可是哪怕她主动要给他,他曾经渴求从她身上得到的一切,他好像也不愿意再回头看她了。 04、木偶 她想回家。 可是她只能回到陆北身边,听着陆北和他的朋友们在一起谈天说地,陆北不放人,没人能送她离开。 秦尧之一早就退场了,哪怕这个宴会实际上是为他举办的,他也没有丝毫留恋,只留下纳闷的一干人等。 宴会十点多就散了,周无彻新认识了一个模特,对方说自己还有好几个小姐妹,都不想回家,想和大家一起再续一轮热闹热闹。 众人都愿意,只有陆北有点为难:“我宝贝喝了点酒,我得送她回家啊。” 顾夏主动扯了他的手说:“我差不多酒醒了,我让司机送我就行,回家了给你发短信。” 陆北看上去也挺想玩,见她乖顺地安排好了自己,也不推拒了,伸手揉了揉顾夏的脸,“好吧,哎呦……我的宝贝怎么这么乖啊。” 陆北的朋友们都笑他,像个痴汉,这话一出口就被陆北一拳打回去了。 目送他们一行人纷纷上了不同的跑车,招摇地离开,顾夏却没有去找陆家的司机,而是打了酒店前的车回家了。 不是那座被赠予的别墅,也不是她爸妈现在住的地方,而是一个中等小区里,一栋普普通通的居民楼。 这里是顾夏大学时候的家。 她上楼拿了点东西,进去的时候顺利,可出来的时候,却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站在她家楼下,在他身后,绿化带里栽着两棵樱花树,暮春花瓣飘零,一夕光景如昨。 顾夏走过去,“秦尧之?” 他喝了酒——大概是离开后又跟谁喝的,身上的酒味蛮横地闯进她的鼻尖。 男人喉结微动,一说话,酒气更胜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离开那个陆北,然后求我,让我同意你到我身边来。” 酒精的威力不小,不过几个小时,他的态度跟在酒会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顾夏端详着眼前的男人,在他警告似的眯眼威胁中,缓缓摇头,“我不能离开陆北,你如果想要我,就把我从陆北身边抢走吧。” “所以你是在玩我。” 说完这句话,他声音陡然沉静下来,“顾夏,你果然没变。” 此刻,他眼里的锐意昭昭,哪还有半分酒气。 忽然一阵鼓掌声,有人从路边的车上下来。 “秦公子,你这功力不行啊。” 瞥见来人的脸,顾夏立刻想起来,上周末在别墅里见过他,跟陆北和周无彻他们一起打麻将的。 难怪当时就觉得男人里只有他不眼熟,想来跟陆北关系并不亲密,却是秦尧之的朋友。 秦尧之后退一步,漠然地同他并肩,“我也没完全输吧,我是不是跟你说了她今晚一定会回来,怀念一下和我的旧梦。” 顾夏看向秦尧之,眼中没有波动,“你把我们以前的事跟别人说了?” “那些愚蠢的旧事,也只能拿出来跟朋友当个笑料,才能有点意义。” “你们还拿我打赌?” 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要不然呢,真向你求和?我是有多贱?” 05、纸巾 顾夏看着他,摇头,“我不信。” 不知道是不信他会向别人全盘托出他们往昔的情事,还是不信他否认求和的话。 秦尧之嗤笑一声,眼带讥诮,“五年了,你不会以为,你现在还很了解我吧。” 确实不了解了。 五年前的秦尧之,脸上还有少年人残存的青涩,行事作风却沉稳极了。而五年后,他的面庞经过时间的雕琢,越发成熟深刻,举止却幼稚起来,从那样大的宴会上中途离场,跟朋友喝了点酒,唯独要来寻她的不自在。 顾夏看着他的背影,男人上车离开时最后又瞥了她一眼,眼底杂糅着厌恶与轻视,可她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们在这栋房子里有太多回忆,她来这儿就是想看看,秦尧之还记不记得。 结果比预想中还要好,堪称是绝处逢生。 无论是爱是恨,他放不下她。 回别墅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住家阿姨估计早就睡了,灯也没留,偌大的别墅没有人气,一到晚上就显得阴森森的。 在一片漆黑中,她摸索着打开客厅的壁灯。 “你去哪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激得顾夏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她霍地回头,陆北就坐在沙发上,拄着手,歪头看她。 他动也不动,就好像在她漫长地摸索时间中,他也只是这样坐着,在黑暗中,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她。 顾夏嗓子发紧,“回家一趟,取点东西。” 陆北好奇地问:“取什么了?” 她从包里掏出一本书给他看。 陆北动弹了一下,换了个姿势,“你应该让司机送你的,这么晚了,不安全。” 她声音镇定,“临时想起来的,下次不会了。” 他冲顾夏伸手,握着她的手把她环抱在腿上,低下头,鼻尖蹭着她的脖颈,如同一只小狗崽,迷恋地拱着他的零食。 “我今天跟周无彻他们去酒吧,那些女人一个个都像是挂在我身上似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想你了,就来找你,结果你不在。” 他抵着顾夏的后颈,嗅着她身上的气息,话语含糊不清。 顾夏只是说:“别弄了,我痒。” 陆北忽然抬起头,歪头看了她几秒,双眼沾染上两分意味不明,“顾夏姐姐,你是我的宝贝,对不对?” 陆北比她小了三岁,他经常叫她“宝贝”,偶尔会叫她“顾夏姐姐”。这几年他叫“姐姐”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可是每一次,都能令她联想起那些“坏事”。 有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顾夏开始发抖。 仿佛感受不到怀中女人的颤意,男人轻笑一声,双臂环抱,将她抱得更紧了。 …… 无论多晚,陆北都从不留宿,将夜晚的时间还给她自己。可他平时很黏她,经常也不知会她一声就心血来潮,大早上驱车过来送她上班。 第二天顾夏晚起了一会儿,本来上班就要迟到了,可是陆北还是硬拉着她一起吃了早饭,等顾夏赶到公司的时候,晨会已经开完了。 06、愚人 顾夏急忙道歉:“抱歉我迟到了,现在是不是要去甲方公司看看场地?” 她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做编导,负责广告和宣传片的前期策划,今天的晨会就是针对她带的一个项目。 同事笑呵呵地摆手,“没事,谢谢啊小顾。” 顾夏迟疑地问:“谢我什么?” “昨天你男朋友让人给我们都送了礼物,让我们好好关照你。” “以后别这么客气啊……对了,看场地我替你去吧。” “对啊,你昨天肯定没休息好吧,你要不要去休息室呆会儿?工作上有什么问题,我们会问你的。” 陆北让人送一些价值不菲的礼物给她的同事们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顾夏敛下眸光,“这个方案一直都是我负责的,也是我盯的拍摄脚本,还是我去吧。” …… 合作方是一家新开的美术沙龙,顾夏和勘景的摄像师将沙龙楼上楼下都走了个遍。 她没想到,在这还能遇上秦尧之。 狭路相逢,这是二十四个小时内的第三次。 秦尧之看见她的第一秒就拧起了眉,等到发现她是来工作的,这份不耐很快就转化成一种默然。 两个人的眉眼官司很快就被秦尧之身边的经理发现。 中年男人左右看了看,试探地问:“你们……认识?” “嗯。” 秦尧之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移开目光,勉强从鼻子里挤出一个音阶。 美术沙龙虽然是广告公司的甲方,但是秦尧之却是他们沙龙的金主,借由关系才攀上的资方。 “中午了,我正想请秦总吃个便饭,不如大家一起?” 经理是知道顾夏有陆北这层关系在的,想着他们或许是一个圈子里的人,面上格外热络。 顾夏正要推拒。 “一起?”秦尧之目光落在她身上,凉凉地说,“就是不知道,这位现在的身份,是陆北的女朋友,还是一个普通员工?” 顾夏抿着嘴,“当然是员工,我们来勘探场地,为了广告拍摄做准——” “那你可以别杵在这,耽搁我的时间了吗?” 他甚至不愿意听完。 顾夏:“……” 她明明早就给他让开了路,他瞎吗? 经理见事情不如他所想,面上讪讪,略过这茬不谈,只引着秦尧之往外走,摆明一个都不想得罪。 出去的路只有一条。 有意无意地,秦尧之跟着顾夏一起落在了后面。 她垂着头,脖颈弯下的弧度透着一股隐忍。 “看经理的神色,这广告是你小男友牵的线吧,啧,果然是攀上豪门了。” 他声音很轻,但饱含恶意。 顾夏权当没听见,步子走得快了一点,可是那点距离秦尧之长腿一迈就赶上了。 他追着她讽刺:“就是这副表情,好像你做什么都是被迫的。” 转眼到了电梯口,沙龙还没正式对外营业,按钮按下,电梯肉眼可见地马上要升到这个楼层。 只要一分钟,他们就可以分道扬镳。 秦尧之忽然深吸一口气,“我失陪一下。” 他大步走开,这回,一分钟不够了。 07、点心 秦尧之往自己脸上泼了一把水,看着洗手间的镜子里眉梢冷峻的男人,面露微嘲。 忽然,洗手间的门被关上。 一个女人走到他身边,仰着脸看他。 顾夏认真地说:“我今天没惹你。” “这是男洗手间,你脑子——” “我今天没想到能见到你,我一见面就给你让路了,是你一直找我的茬。” 秦尧之冷笑,“那又怎么样,你出现在我面前就是你的错误。” 她眨了一下眼,睫毛忽闪,轻声说:“秦尧之,你回来是为了我吧,你听说了我要订婚的消息,你忘不掉我。” 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话多荒谬,她的嗓音总有一种独特的质感,用极淡的语气蛊惑人心。 有一种七寸被拿捏的不爽,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五年了,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自信吗? “我可以验证。” 说完,她两步上前。 顾夏咬上他的唇瓣,像一只小兽,一边攀附,一边吮咬,任凭自己的气息侵扰他的思维。 唇齿交错,足有两三分钟,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锢住她的腰身,严丝合缝地将她嵌进他的身体里。 在另一种暧昧即将喷涌而出的节点,顾夏含糊地呜咽一声,秦尧之像是突然惊醒一般甩开她,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囫囵出声:“******?!” 你恶不恶心啊?! 她听懂了,脸色变也没变,只是刚才激烈地热吻令她缺氧,呼吸起伏间,她语速很快,“恶心?那你吐一个给我看看,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多少,我给你报销,反正我要嫁入豪门了,也不差这点钱。” 完全没了刚才的逆来顺受,顾夏目光灼灼,是晚宴那一天,他在她眼中看不到的东西。 “我差钱?” “你不差钱,你差我这个人,你刚才的热情已经向我证明了,它确实还记得我。” 她目光下移,话里的意思昭然若揭。 秦尧之呼吸一窒,更热了,牙根却恨得发痒,“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人。” “这洗手间的门怎么关上了?” “不知道啊,你使劲儿拽一下试试?” 门外一阵脚步声,有人来了。 如同梦境的魔咒被打破,顾夏的表情几乎立刻就变了,她收敛了笃定自如,有一瞬间的晃神。 她侧着脸,注意力都在门外的来人身上,就好像她刚才的鲜活不过是他对回忆太难忘而臆想出来的。 她退,他就进。 秦尧之拇指揩过嘴唇,看着自己指尖上的一抹红,笑得轻慢,“怕被发现?也是,闯进男洗手间勾引未婚夫的朋友,这要传出去,对你多不好,对不对?” “你说的对……我不能被发现。” 她承认了,他更加不满意,“胆子这么小,还敢学别人给男朋友戴绿帽子。” “帮我。” 她大言不惭,抓着他的袖口,睫毛忽闪着,像是在催促他让他想个办法。 他冷眼看着她蹙起的眉头,心底冷笑,帮她一次他就是狗。 门外的人来回摇晃着门把手,终于,堵门的拖把晃荡了一下倒在地上,门打开了,两个年轻员工走了进来。 08、糖果 紧要关头,秦尧之拽着她就进了一个隔间,动作粗暴,像是在泄愤。 外头,一些声音很清晰。 隔间虽然干净,但空间狭小,他搂紧了她,不耐地等待着,动作就像做过千百次一样娴熟。 “今天广告公司的人来了,宣传部对他们的方案一个字都没挑剔。” “那个女编导的男朋友是老板的朋友,你觉得宣传部敢挑吗?” 先开口的男人嘀嘀咕咕,“那肯定很有钱,怎么还出来工作啊。” “有钱人的工作叫工作吗?那叫体验生活。” “就你懂,尿完没有,赶紧的。” 随着外面的议论,顾夏感到腰间的手臂在缩紧,锢得她生疼,他的手心滚烫,每一寸肌理都因克制而彰示着蓬勃的力量。她试图掰开他的手,可是连带着手都被反握住,一同困在腰间。 顾夏不满地瞪视,可是秦尧之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眼睛看,目光压抑却难掩呼吸灼灼。 门开了又关,那两个人的声音逐渐远去。 总算出去了。 顾夏松了一口气,暗示性地晃了晃自己的手臂,秦尧之顿了几秒才松开。 两个人出了洗手间,顾夏加快脚步想要回到电梯那,她刚才头脑一热就追了过来,不知道留下的那两个人会怎么想。 “顾夏!”秦尧之两步追上来,又抓住她的手腕,他盯着她,像看一道待解的难题,咬牙切齿地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这句话约等同于:你看起来好像有那个大病! 顾夏低头看着他的手,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他呼吸重复几回,忍了又忍,“我没心情跟你玩猜谜游戏,顾夏,你直说吧,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抿抿唇,“我没——” “你还是闭嘴吧!” 他耐心售罄,暴躁地踢了一脚墙根,抓着女人的手靠着惯性将人按在墙上,气息逼近。 “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眼神自上而下,没了亲密的接触之后,男人显得冷漠而不近人情,“我是一个很重视效率的人,不愿意配合你在这里玩猜来猜去的游戏,我承认,五年前我……喜欢你,甚至在你做出那样的事之后,五年后再见面,我依旧对你很有感觉。” 他看着她,话有多暧昧,神色就有多冷淡,“但这不是你玩弄我的资本,现在的你也不配我的真心,我只是给你一个机会,最后一个机会。” “——离开陆北,我不计较过去的事,你可以继续跟在我身边。” 他眼底究竟有几分真心她看不出,顾夏从他眼中依稀看到了某个更年轻的影子。 是个春天,樱花和紫丁香交错绽放,他在玥影横斜的树下,热烈地拥吻她,渴求她,而她点着脚尖,目光晶亮——“秦尧之,你就这么喜欢我呀。” 男人热烈地拥吻她,含糊不清地回应:“对,这可能就是我的命运吧。” 记忆想忘却,可眼睛能记得他的样子,鼻子也能记得他身上的味道。 09、玩具 她经常会想起这一幕,然后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可是现实中,她睫毛轻颤,低头,声音平静无波,“我说过了,你如果想要我,就把我从陆北身边抢走。” 她甚至没有给这句荒唐的话一个合理的解释。 秦尧之气急,“你是个什么物件牲口吗,还需要抢,你这不是在自甘下贱么?” 等不来顾夏的回答,他后退了两步,离她远远的,忽而冷笑道:“不,我才贱。” 他看着她,逐渐面无表情,“刚才我说的话你就忘了吧,以后,不管是蓄意还是偶然,你最好再也别出现在我眼前,不然……我让你豪门梦碎。”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拐角的时候还使劲儿踹了一脚无辜的垃圾桶。 顾夏平缓了一下情绪,才回到电梯口那,经理和同行的摄像师还在等待着,见她回来了,经理伸长了脖子张望。 “秦先生呢?” 顾夏摇头,“我不知道,他不是去洗手间了吗?还没回来?” 她表情无辜,完全不像在作伪,经理也没怀疑,“那可能是有事走了吧,馆里也不止一个出口。” 对于秦尧之的不告而别,经理没有丝毫不满,“秦尧之”这三个字就是他横行的资本。 他殷勤地将顾夏和摄像师送到门口,告别前还冲顾夏殷勤地笑,“有时间跟陆少一起来玩啊。” ………… 陆北晚上来接她。 他换了一辆车,红色跑车在黄昏火烧云的映衬下格外炫目。 车窗落下,他带着墨镜,双手叠着,趴在车窗框上,遥遥地冲顾夏摆手。 路人纷纷投来瞩目的视线,还有路过的年轻小姑娘们,一边挺直腰板故作矜持地跟同伴说话,一边诚实地放慢了步子,用眼神瞟着。 他像是从偶像剧里走出来的男主角,浑身无一不闪着光,有一种不真切的诱惑力,让人迫切地想同他发生点故事。 直到顾夏系好安全带,车都没发动,她扭头才发现陆北手肘倚着方向盘,侧身看着她,“听说你今天碰上秦尧之了?” “嗯。” 陆北挑眉:“我不喜欢他,你还是离他远一点吧。” 顾夏先顺着他的话点了头,才说:“只不过是工作中的偶遇,而且他对我的态度也算不上友善。” 男人于是懒懒地笑起来,“当然不友善了,秦尧之一向自视甚高,不屑跟我们混在一起。” “你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他轻嗤,“不过是打小就在一个圈子里长大,而且我们还是一所大学的,也算是我学长。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好当不认识。” 陆北转而又调笑道:“说起来,你当初也是我学姐呢,顾夏姐姐。” 他眼底的回味显而易见。 顾夏不愿意听这些,转移了话题,“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碰上秦……先生了?” “美术沙龙的经理告诉我的,还夸你工作能力强呢。” 陆北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她冷笑了一声,“这么小的事,也值得告诉你。” 年轻男人倾身,鼻尖凑近,浅浅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话语也囫囵。 “你的事,对我来说都不是小事。” 10、观众 陆北说今天跟朋友们有局。 原本以为是在哪家餐厅,可是车最后在一处新开的酒吧前停下,他其实惯常来这些场所,只是每次带不带顾夏全看心情。 刚停好车,顾夏的同事就打来了电话,是个刚入职不久的小姑娘,有份材料找不到了,让她帮忙回忆一下。 顾夏说了几个地方,小姑娘找东西的时候,顾夏就一直接着电话安静等待着。 找了十来分钟都没找到。 车内安静,陆北等得有些不耐烦。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怀表,打开看了一眼时间又合上,又打开、又合上,怀表闭合时发出“咔哒”的声音。 这算是陆北的一个小癖好,这个贵公子总是随身携带各种古董怀表,并且真的将它当做看时间的工具。 从他掏出怀表起,顾夏就不由自主地瞥他一眼,每一次“咔哒”声,她的眼睫就不由自主地一颤,心跳也跟着加速。 忽然,她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下去,倾身按住陆北的手,不让他再摆弄,对电话里的女孩儿说:“资料应该就在柜子里了,你自己好好找一下吧。” 说完,也不等对面反应,顾夏就挂断了电话。 平缓了一下呼吸,她放软了声音,“我们进去吧。” 陆北含笑看着她,刚想说点什么,忽然,外面有人敲了敲车窗。 周无彻俯下身子:“干嘛呢?怎么还不进来。” 他的视线在顾夏的手上一掠,表情有片刻的凝滞,随即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在车外等着他们两个下来。 一行人直接上了楼,包厢里,还是那几张熟悉的面孔,和一些陌生的年轻女人。 周无彻这回带了一个新的女伴,是个大学生,面容姣好青涩,身上有一种和这里格格不入的清纯气质。 陆北被她吸引了视线,搭上了话,一聊之下竟发现两个人都是同一个大学的。 陆北爽朗俊俏的笑容很久就令女孩放下戒备和紧张,两个人一同追忆起各自的大学时光,周无彻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体贴地替两人倒上酒。 顾夏心口发闷,起身出了包厢,没了隔音,楼下舞池的音乐声鼓噪着她的耳膜。 兀地,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为了避人眼目,那人急速几步,将她拉进一个拐角,顾夏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抬头一看,也不意外。 那人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陆北不知道你和秦尧之的关系吧?” 顾夏反问:“陆北也不知道你和秦尧之的关系吧?” 她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眼前这个人叫沈闻博。 能混在陆北的朋友中一起打麻将,还能跟秦尧之两个人一起喝酒,为人怎么样她不知道,但沈闻博处事圆滑是一定的。 顾夏表情淡淡,“陆北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不管是女人,还是朋友,我劝你好自为之。” “你还是多管管自己吧。”他摸出一盒烟,姿态轻慢,在烟雾中略微眯了眯眼,“你在钓秦尧之对吧,可是同时又不离开陆北,你不觉得你的行为……有点裱吗?” 男人看她的目光实在称不上友善。 尽管她和陆北就要订婚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可是他对她的鄙夷依旧游刃有余。 “你和陆北认识很久了吧,从他认识我、开始追求我,到我们在一起,五年了。”顾夏看着他,目光奇异,“我为什么不离开陆北,你真的不知道吗?” 在她迫人的逼视中,沈闻博竟然扭开了视线,狠狠地吸了一口手上的烟。 顾夏觉得眼前的场景荒谬又可笑,她也当真因此弯起了眼睛,却因同言语中的冷意的反差显出几分诡谲。 “我为什么变成这样,你们这些人,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她摇摇头,将鄙夷的目光还给沈闻博:“你们只是,不敢惹陆北,所以你不开心了,只敢来找我的麻烦。” 11、贝壳 能混在陆北的朋友中一起打麻将,还能跟秦尧之一起喝酒,为人怎么样她不知道,但沈闻博处事圆滑是一定的。 顾夏表情淡淡,“陆北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不管是女人,还是朋友,我劝你好自为之。” “你还是多管管自己吧。” 沈闻博四下看了看,没人注意这里,站姿轻松了点。 他姿态轻慢,摸出一盒烟,也不避讳顾夏的方向,在烟雾中略微眯了眯眼,“你在钓秦尧之对吧,可是同时又不离开陆北,你不觉得你的行为挺婊的吗?” 男人看她的目光实在称不上友善。 尽管她和陆北就要订婚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可是他对她的鄙夷依旧游刃有余。 “你和陆北认识很久了吧,从他认识我、开始追求我,到我们在一起……五年了。”顾夏看着他,目光奇异,像看见了一只奇形怪状的未知动物。 她问:“我为什么不离开陆北,你真的不知道吗?” 在她迫人的逼视中,沈闻博一愣之下,竟然扭开了视线,狠狠地吸了一口手上的烟,没回答。 顾夏觉得眼前的场景荒谬又可笑,她也当真因此弯起了眼睛,却因同言语中的冷意的反差显出几分诡谲,“……我为什么变成这样,你们这些人,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她后退一步,将鄙夷的目光还给沈闻博,缓缓摇头:“你只是,不敢惹陆北,所以你不开心了,只敢来找我的麻烦。” 意料之外的反击,沈闻博有半晌都没话说。 良久,他才说:“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那你拉我过来干什么呢?” 沈闻博掐灭了剩下的半支烟,重重吐出一口气,“我是来告诉你,离秦尧之远点,不管你想干什么,别利用他。” 顾夏抿唇,硬声说:“我跟秦尧之怎么样,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闻博皱眉看向她,“秦尧之是我的朋友,陆北也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有朝一日,他们因为你起什么龌龊。” “那你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沈闻博冷笑,“我确实不会高看你,五年前你就配不上秦尧之,而现在的你——” 沈闻博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像是透过她看到了什么令人憎恶的画面,嫌弃地移开了目光,“现在的你,连站在他身边,我都替他恶心。” 恶心? 顾夏并没有觉得羞辱,反而笑了起来,“你可真是贴心啊。” 她上前一步靠近他,声音压得很低,在这鼓噪的环境中,声线却格外清晰“你或许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可是怎么办,让你失望了,就在几个小时之前,秦尧之还把我堵住,让我离开陆北,让我回到他身边。” 这个女人脸色平淡,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么不知羞耻。 沈闻博咬着牙问:“像现在这样,跟在陆北身边,对大家都好不是吗?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转了个神,双手趴在栏杆上,望着楼下喧嚣的舞池,重低音下,她的声音出口就四散飘走,但沈闻博还是听清了。 “我想要离开这里。” 12、粉墨 沈闻博面色复杂地说:“你想离开陆北?你想跟秦尧之再续前缘的话——” “我是说,我还没有吃晚饭,酒吧里没什么好吃的,我想走了。” 她突然冲着他勾了勾唇角。 沈闻博先是一愣,随后脸色阴沉下来,“你耍我?” 顾夏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在两个朋友之间徘徊,怕这个受伤,怕那个受伤,你这种行为说好听点叫圆滑,说难听点叫两面派。管好你自己吧,我想要什么,跟你无关,你也给不起。” 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包厢,沈闻博的脸色有点难看。 “你们怎么会一起回来的?” 陆北好奇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游弋。 “顾夏去洗手间回来找不到路了,我恰好碰见,就带她回来了。” 沈闻博打起精神笑着说话,半点不提两个人刚才的不愉快,不光不敢提,甚至在陆北面前还对顾夏表现得极为友善。 顾夏也微笑着点头。 两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一时半会犯不上撕破脸。 听起来不是什么大事,没人放在心上,该喝酒的喝酒,玩游戏的玩游戏,欢闹的场景很快让人心情亢奋起来。 等到陆北的玩兴没那么大了,顾夏才拉了拉他的衣袖:“我有点饿了。” 陆北问:“那我带你去吃宵夜?” 她点点头,陆北就顺势放下酒杯,想也不想起起身准备带她离开。 正跟他聊到兴头上的女孩儿也跟着站起来,看起来依依不舍的。 “你这就……走了?” 陆北冲她笑道:“下次见,对了,下个月初是我的订婚宴,要是有兴趣就跟着周无彻一起来玩。” 女孩儿一愣,好像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跟着男朋友一起来的,她连忙扭头想跟周无彻解释,却看见他正出神地看着那两个人离开的背影。 她也不免由衷感叹,“陆学长对她女朋友真好,女朋友说饿,他二话不说就走。” “学姐也好温柔啊,长得还那么漂亮,两个人看起来真般配,只是……”她好奇地问自己的男朋友,“听说陆学长家里很有钱,他的父母不会对学姐有什么意见吧。” 周无彻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他们巴不得直接让陆北跟顾夏结婚呢。” 订婚宴一直都在陆家的日程上,跟一般富贵人家缔结婚姻的谨慎权衡不同,陆北的父母对这件事的热衷,甚至超过了陆北本人。 订婚仪式前一周,陆北接顾夏到自己家吃饭。 陆北跟着陆爸爸进了书房,陆妈妈招待她。 她拉着顾夏的手不放,满眼都是喜爱之情,“最近工作累不累啊,阿姨看你都瘦了,要我说,订婚之后,你就不要上班了,这可不是阿姨不让啊,只是到时候你太忙啦……” 陆妈妈满脸笑容,她夏天还穿着厚款的针织外套,可是手却冰凉,握得又紧,顾夏觉得不舒服,不自觉挣了出来。 陆妈妈一无所察,又让人端来水果,一个劲儿地劝顾夏吃。 “妈,你们在聊什么呢?” 陆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陆妈妈手一抖,手里的水果掉落在桌面上。 13、翘板 陆北将滚落到地上的橘子瓣捡了起来,也不嫌弃,吹了两下就送进嘴里。。 他穿着灰色的半袖衬衫,头发柔顺的耷拉下来,本来就不大的年纪,被这清爽的装扮一衬,显得更小了。 陆妈妈维持着笑容,“我正在跟小夏说,她工作太辛苦了,订婚之后应该休息休息。” 男人坐到了顾夏身侧的沙发扶手上,一只手虚虚地环住她,“她喜欢工作,就随她去吧。” 陆妈妈把盘子里切好的苹果插了一块喂进他嘴里,看着陆北满意地点头,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又问:“你跟你爸刚才在里面说什么了?” “我爸说下个季度,想在中沙路旁边开一家温泉酒店,让我参与那块地的竞标。” 陆北家是做连锁酒店的,在国内的许多一二线城市都有自己的酒店生意,这次订婚宴就是在自家酒店举行。 母子俩说了几句,陆北的爸爸也出来了。 他看着顾夏的表情礼貌有余,亲切不足,仿佛眼前的女人不是即将跟他成为家人的人,而是一个需要他应酬的客人。 午餐很丰盛,餐桌很长,长到两个人之间说话都要特意加重音量,不利于交流,所以饭桌上静悄悄的,比起家庭聚餐,更像是不熟悉的人被迫聚在了一起,只有陆妈妈极为满意,还特意让住家阿姨开了一瓶红酒招待。 吃到一半,陆父用筷子敲了敲高脚杯,引起注意,对陆北说:“等你订婚之后,就开始正式上班吧,别成天不务正业,只知道吃喝玩乐,你有能力,跟那些庸人不一样。” “你少说两句。”陆妈妈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陆北,赶紧打圆场。 陆父却眉头紧皱,“那个秦尧之也不比你大多少,出国前就能一力让快破产的公司起死回生,回国后又做起了风投,多少人说他是天才。” 他越说眉头皱得越紧,极为不满,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订婚前,你去一趟临市,带头把温泉酒店的项目敲定下来,别让人看了笑话!” 陆北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才说:“好的。” 临走的时候,陆妈妈将两个人送到门口,对顾夏说:“礼服我选了很多,都让人送到你家了,你订婚宴挑一条穿就行。” “我家?”顾夏并没有收到。 “哦,你父母那,你妈妈看到那些裙子可喜欢了,可惜不是她能穿的尺码,不过下回她要喜欢,你告诉阿姨,阿姨再送给她。” 顾夏垂下眼,没再说什么。 隔天,陆北飞去临市的时候,她回了一趟父母家。 父母家所在的小区是这两年的楼盘,户型是两百多平的大平层,装修豪华,站在客厅,江景尽收眼底。 顾夏进家门的时候,就听见她妈乐呵呵地跟别人说:“那当然了,我女儿的订婚宴可不能马马虎虎。” “你以后就要享福咯。” 还有人说:“以前我就看顾夏面相好,这孩子有福气呢。” 顾夏妈妈捂着嘴笑了一下,尽管想收敛,可是被一群人围着,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展露出几分自得。 “不是我吹嘘,我女儿从小长得好看,喜欢她的人不要太多啊。” 14、柠檬 她们讲得太投入,顾夏不得不刻意咳嗽了两声,才有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哎呦,我女儿回来了。” 顾夏妈妈一见她就连忙起身,满脸喜色地拉着她往衣帽间走。 衣帽间多了一排衣帽展架,上面挂着十几条礼裙,标签都还在,光看样式就知道价值不菲。 “你快来看看,这些礼服都是我在杂志上看到的,一件可老贵了!” 说着,她拿起一件白纱裙直往顾夏身上比量。 “妈。”顾夏挡住了她妈妈的手,睫毛垂下,有几分无奈,“我跟你说过,不要随便收人家的东西。” “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人家?以后你和陆北结婚了,我们不都是一家人?更何况这些裙子都是送来给你订婚穿的,怎么不见你硬气着说自己买?” 说着,顾夏妈妈横了她一眼,“冤孽,我这是为了谁啊,得了,你快点试试吧。” 顾夏还想说什么,妈妈佯装听不见,紧往外走了两步,出去跟她的小姐妹们说话去了。 外间的声音清晰入耳。 “这是怎么了?小夏不喜欢?” “这孩子怪我喏,说我和她爸没出息,收男方家的裙子给她穿。” 话里自怨自艾的味道浓重,果不其然立刻就有姐妹团宽慰顾夏妈妈,“哎呦,能把她养这么大就是你的本事了。” “就是,别生气,哪有孩子嫌弃父母的,不是你把她生得这么水灵,她能有今天?” 顾夏深吸了一口气,随手拿了件裙子,拉开门。 “妈,我选了一件,其它的你让送裙子的人再过来取走吧。” 她的声音很冷漠,跟外头的热络截然相反。 顾夏回了卧室,关上门。 短暂的沉默之后,顾夏妈妈又是一波埋怨。 “你们看她这是什么态度,我又不是她的保姆……”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吵得顾夏头疼。 一墙之隔,她看着镜子里精致秀丽的五官,确实是副好胚子,又被精心呵护着,像耀眼的明珠,像奢侈品展柜里最昂贵的展品,唯独不像她自己。 没过一会儿,门铃响了。 顾夏妈妈坐着没动,一个来做客的女人小跑着过去把门打开了,“你是……” “您好,我找顾夏。” 男人高大英俊,衣着笔挺,神色疏离间,仅仅维持着最基本的礼貌。 顾夏妈妈狐疑地问:“你找我女儿有什么事吗?” “我来拿她的裙子。” 顾夏妈妈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絮叨着,“没见过给人的东西还真能要回去的。” 那音量生怕人听不见,见男人没反应,她又再三确认,“你真的是陆北的朋友?” “嗯。” “这……陆家家大业大的,还这么小气啊。” 顾夏听见声音走了出来。 目光交接,她清晰地看见男人眼底的轻蔑——原来你的家人,竟然会为了几件裙子就变了脸色。 可下一秒,他就掩藏好这份鄙夷,堂而皇之地迈进她的领地。 “你的卧室……是在这边吗?” 15、栗子 衣帽间就在她卧室的旁边。 有眼睛的人瞟一眼就能看见那一排华丽的礼裙,可是偏秦尧之像是眼瞎了一样,直挺挺冲着她卧室就去了。 门开在客厅众人看不见的地方。 顾夏挡在他面前。 他嗤笑一声,按着女人的肩膀一推,反把她抵在门框前动弹不得。 秦尧之四下一望,眼底浮现讥诮,“让我猜猜,你那对平庸的父母,是怎么搬到这里来的,该不会,这房子也是陆北送的吧。” “这算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见她抿唇不语,他的指尖摩擦着她的侧脸,贴近耳畔,“你早说啊……我也能给。” 顾夏硬声,“你这是在羞辱你自己,毕竟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 他骤地放开她,冷笑道:“我宁可跟你是钱货两讫。” 他毫不避讳地在她的卧室里看了一圈,“啧,碎花窗帘,你这品位,竟然还有广告公司聘你?哦我忘了,你是关系户。” “这玩偶兔子还留着呢?这么多年盘得毛都秃了……别装得像多念旧似的。” “你有多久没回来过了,日历都是去年的,也是,你天天都要陪着你的豪门男友,的确也没什么时间。” 评价了一圈,秦尧之最后才想起来,问:“衣服呢?” 她冷着脸揪着他,把人扯到了一旁的衣帽间。 “这里,自己拿吧。” 秦尧之却视若无睹地走过礼裙,手指轻佻地勾起一件内衣吊带,“浑身没几两肉,需要这么大的吗?” 他一直在找事儿,顾夏气笑了,“我需不需要,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她上前一把夺回自己的衣服。 “秦尧之,你为什么来这儿。” 她口吻冲,男人脸上调侃的嗤笑都逐渐冷凝。 “别紧张,帮人忙而已。” 男人手一挥,臂弯搭了几件裙装,裙摆都趟在了地上也不管,冲她示意,“走吧。” 顾夏:“?” 剩下的呢? 秦尧之:“你该不会指望我自己把这些都拿下去吧。” 最终一人一半,着实也没什么绅士风度。 走的时候,顾夏妈妈还在气头上,也不理人。男人走在前面,刚出了家门,装也不愿意装,嫌弃地将裙子全扔进顾夏怀里。 顾夏被埋了个正着,眼前一黑,前方有几个台阶,她抬起来的脚步迟疑着不敢落下。 手臂被一托,男人的掌心温热,扶着她站稳,又伸手扒拉了几下,让她在一堆布料中露出眼睛来。 秦尧之表情不耐:“看着点路。” 顾夏:“……” 她今天无语的次数比这一年加起来都多。 一路勉强拖行,裙摆都已经脏了。 “你的车——” 她刚张口,嘀嘀两声。 有个男人扬声喊:“尧之,你怎么那么慢啊。” 顾夏别过头一看,不远处,敞篷车里,沈闻博探出头来,副驾和后座都有人,香车美女,乘着夜风,香水味都扑进她的鼻子里了。 顾夏看向秦尧之。 他立刻就察觉到她的视线,“看我干什么?哦……我不是说了,帮人忙吗。” “赶紧把礼裙塞车前面,别耽误我的事。” 16、橘子 顾夏一抬眼,“可是副驾驶有人。” 还是一位身材性感的美女。 秦尧之歪头打量着她,“怎么,嫉妒她能坐我的副驾?” 秦尧之话里带刺,顾夏听了,表情都没变一下,站在原地,像没有灵魂的木偶公主。 得不到女人的回应,他又觉得没意思,蹙起眉下颌扬了扬,催促道:“快去啊,你是没见过后备箱在前盖的车吗?不知道怎么打开?” 意识到是自己会错了意,顾夏抿着嘴,一言不发地拖着衣裙从他身旁走过。 她人本身就瘦,怀中大堆衣物重压,更衬得人单薄,愈加楚楚可怜。 顾夏吃力地试了几次,可是根本腾不出手来开车盖,车里的那几个人都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着她,也没有人说要出来帮忙。 秦尧之又晃荡过来。 男人那么高的个子,拄在一旁,碍眼又碍事。 “……你让一下。” “啧,这都打不开?” 似是欣赏够了她的蠢笨举止,秦尧之撇了下嘴角,挤开她,单手轻松地掀起了车盖,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驾驶位。 顾夏一个人好不容易将礼裙全部塞进去,立刻就听见秦尧之猛地按了两下喇叭。 她隔着车窗,抬眼望去。 男人手肘撑在座椅扶手上,阴沉着脸,像是在驱赶什么秽物一样,指尖烦躁地摆了摆,让她赶紧让开。 顾夏才将将走到一旁,马达轰鸣声就冲天而响,车摆尾而去,一时甚嚣尘上,只剩余音鼓噪着她的耳膜。 …… 车奔驰在城市公路上,车速越提越高。 狭小的车厢内,两个年轻女人不约而同的噤声。 她们其实有点被吓到了。 ——不是被驾驶位上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冰霜气息,而是根本没想到,半个小时前刚见面的时候,这个对她们不假辞色、冷漠如斯的男人,怎么突然间像是换了一个人? 毒舌、讨人嫌,将自己的厌恶表露得明明白白,但好像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简称又菜又爱撩。 冷不防,秦尧之扫了一眼后视镜,突然开口:“你们还没吃饭吧。” 一个女人连忙直起身子,“没事,我们不……” 一个“饿”字还没说出口,车突然一个急刹停在路边,女人差点栽出去。 秦尧之俯身看了看窗外,有几家餐厅霓虹招牌耀眼。 “那你们去吃饭吧。” “啊?” “抱歉,改天再让沈闻博给你们赔罪。” 车停了又走,路边两个精心打扮的女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被丢下了。 车内一直充当隐形人的沈闻博这才揉了揉太阳穴,叹息一声,“我都说我自己来就行了,你非要跟来。” “我好不容易带两位美女共进晚餐,现在你心情不好了,反而把我的朋友们劝走,之后还得我去赔不是,你说你何必呢?” 秦尧之:“……我只是想给那个女人找点不自在。” 沈闻博不客气地嘲笑:“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你这是在给谁找不自在?” 17、樱桃 秦尧之的脸色更差了。 沈闻博摇头叹息,秦尧之处理了一天的工作,到晚上还是神采奕奕,此刻不过是见了个女人,就没了力气,车似乎都跟着飘起来。 车窗外,许多车纷纷转弯超车,路过的时候,还要冲里面投来怪异的一瞥,仿佛在感慨,原来也不是开豪车的人就真的会开车。 再一次被后面的车鸣笛催促之后,沈闻博忍不住说:“你就不能开快点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舍不得离开她。” 秦尧之这回有反应了。 他立刻皱起眉头,“我会舍不得?你看她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寡淡无味,我就算是脑子坏了,也不会再看上她。” 沈闻博:“我还没说她是谁。” 秦尧之:“……” 他一脚油门踩下去。 “去哪儿啊?” “喝两杯。” 说是两杯,实则十几杯烈酒入腹,秦尧之的思维就已经开始迟钝。 酒吧里放着舒缓的音乐,身高体长的男人躬着身子半靠进座椅里,衬衫的纽扣蹭开了两颗,变得皱皱巴巴的。 光影明灭里,他的神情都恍惚起来,修长的手指拨弄着酒杯,没了高不可攀的气场,反而显出几分颓唐。 男色优越,几个女人忍不住过来搭讪,可见他连基本的招呼都不回应,也只能讪讪地离开。 一分酒意上涌,一分欲盖弥彰,交合成言语上的放纵。 秦尧之又一杯见底,却不放开杯子,拇指沿着杯壁来回摩挲,忽然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闻博正在发短信安抚刚才的女人们,闻言抬头,“什么她?” “别装模作样的,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沈闻博顿住,放下手机。 “我一直在想,你会什么时候开口问我。” “说来也可笑,我们认识十多年了,我自认比较了解你,可是当年你跟顾夏交往的事,我也是直到你们分手了才知道,我其实很好奇……你们是怎么做到滴水不漏的?” 秦尧之没有知己。 沈闻博心知肚明,自己充其量是占了两家有交情、认识久的原因,才算得上是个能跟秦尧之说得上话的人。 秦尧之从小就智商卓绝,性格冷淡,独来独往惯了,同龄人都在上大学的年纪,他已经早早修完了学分,进入父亲的公司,主导了几次融资,将濒临破产的企业转危为安。 这样一个住在神坛上的男人,连想一下他跟女人牵手都觉得是亵渎,竟然在众人的眼皮底下,跟顾夏偷偷交往了两年。 两人交往的事,当时没一个人知道,哪怕是现在,知道两个人过往的人,只怕一只手就能数的出来。 顾夏——沈闻博努力回忆。 她长得漂亮,所以在学校很有名气,甚至模糊的印象中,她是有几分骄矜明媚的,神采飞扬,像六月盛夏的骄阳,熠熠生辉。 除此之外,乏善可陈,只能说是个优秀的普通人。 可是因为这个形象跟她现在差别过大,沈闻博甚至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顾夏和秦尧之,这两个人的出生背景天差地别,除了在同一所大学之外,生活轨迹也不可能有其他重叠。 18、荔枝 他一个人絮絮叨叨半天,秦尧之却一句话都不附和。 沈闻博看到他蹙起的眉峰,心下恍然——还是那个秦尧之。 秦尧之有鹰隼一样锐利的眼,只在乎自己的目标,现在他的目标是顾夏,或者说顾夏跟陆北的情史,他就对任何旁枝末节都不感兴趣。 良久,沈闻博斟酌地开口:“差不多就是你出国后的那段时间,陆北就开始追求顾夏了……追了三年。” “这件事人尽皆知吧,陆北这个人谁不知道——出身好,在家里受宠,性情骄纵,还有点暴躁,可你是没见到他当时那副样子——魂不守舍的,整个一副浓情蜜意的恋爱脑,说满脑子都是顾夏一点都不为过。” “他们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我并不清楚,因为我不是陆北核心圈子里的,我只是隐隐听说……因为顾夏始终不动心,陆北用了一些特殊的方法。” 秦尧之的手蓦地一顿,看向他,目光凌凌,“什么方法?” “我不知道。” 在他的迫视下,沈闻博不由得别开了目光。 哪怕他心底曾经隐隐疑惑,可是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根本不值得深入探寻,免得影响了朋友关系。 归根结底,就算顾夏真的遭受了什么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这话当着秦尧之的面,他不敢说出口。 沈闻博只得摇摇头,“那两年,顾夏完完全全失踪了,没人知道她去哪儿了,而等她再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她已经是陆北的女朋友了,两个人看起来,很恩爱。” “说实话,你跟我打赌要去见她的那天晚上,我见到的顾夏,跟过去两年见到的顾夏完全不同。” “她在陆北身边这么久,一直像只绵羊,但是跟你相处的时候,更像是只披着羊皮的狐狸。” 秦尧之不由冷笑,“她是绵羊?那世界上就没有食草动物了。” “尧之,这个女人有点邪性。”沈闻博神色恳切,“陆北跟她交往之后,再没看过别的女人一眼,性子也变了……你这次回国,别再惦记她了。” 秦尧之面上烦躁,他突然身,急走了两步,又霍地回头,有一根神经破开酒气,让他显得目光灼灼,“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陆北逼她跟他在一起的?你也说了,一开始顾夏是拒绝的。” 沈闻博斩钉截铁地说:“你疯了。” “我跟你保证,陆北不是用强权压人的人,再说了这是法治社会,他们在一起,顾夏是自愿的。” 秦尧之抿唇不语。 理由无论找了多少,不过就是一个放不下。 “你曾经说,你们分手是因为性格不合,这话听起来就是在骗人,但是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沈闻博万分费解,“可是你在国外这五年,没她不也行吗?怎么一回国,还就扔不下手了呢?” “五年……人有多少个五年。” 秦尧之喃喃自语,他的视线落在远处,没有焦点,像陷进了一场旖旎的环境里,自拔不得,愈加深陷。 “我在国外这些年,也做过春梦,可梦里只有她。” 19、晚香 顾妈妈的小姐妹们一走,她就百无聊赖地回了卧室。 晚上顾爸爸也回来了。 他身量不高,随着年纪增长,身材也微微发福,尽管全身包裹在昂贵的西装下,顶多像是暴发户自鸣得意地穿着奢侈品。 他看见顾夏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淡淡地说:“回来了。” “外面下雨了,晚上就在这睡吧,别走了。” 说完转身就进了另一间客房。 窗外雨下了起来,客厅只有摆钟的声音相和,这里就跟别墅一样,安静得没半点人气。 顾夏隐隐睡不安稳。 半夜起来喝水的时候,她的视线掠过客厅的落地窗,有一辆车停在楼下,没熄火,发动机的声音湮没在喧哗的雨点中。 车灯晃了一下,她眯起了眼。 跟他是一样的车型。 这个年头在她脑子里划过,也就不在意了。 雨势渐大又小复起,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 一大早,顾夏收拾好就准备离开。 客厅里,顾妈妈在沙发上看电视,是个不知道重播了多少轮的老剧,顾妈妈随口问了一句:“你不在家吃早饭啊。” “嗯,去上班。” 顾妈妈嘀咕着:“你那班有什么可上的,一个月也开不了多少钱。” 顾夏充耳不闻,穿了鞋出门。 顾妈妈坐在沙发上,这集电视剧已经播完了,浮夸的广告一个接一个,可是她还是一动不动,看得目不转睛。 …… 整晚的雨带走了躁意,这是个难得清爽的晨间,那辆车还停在昨晚的地方。 顾夏从旁边经过,脚步突然一顿,觉得不大对劲儿。 车窗紧紧闭合,单向可视的设计,令车内的光景无从窥见。她走回去,隔着漆黑的窗子向里看,里面仿佛有个人,沉默地跟她对视。 车蓦地传出解锁的声音。 顾夏垂下眼,绕车半圈,走到副驾驶的位置,拉开车门。 一夜风雨,男人却神采依旧,只是眼神在一晚的电闪雷鸣中,似乎阴沉了不少。 车内的空气有些憋闷,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酒精味,她闻了闻,皱起眉头,“你昨晚——” 男人不耐地打断她:“代驾。” 她想说的话于是又咽了回去,又问:“你就在这儿坐了一整夜?” “……” 车启动,顾夏皱起眉,“这是去哪儿?我还要上班。” “……” 车行了一会儿,顾夏就发现这是去公司的路。她于是再不开口了。 今天的秦尧之看着格外不对劲儿,路上一直都抿着唇沉默着。 他昨晚离开后,喝了酒,又回来,在她家楼下枯坐了一晚上,就为了送她上班? 顾夏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自嘲地笑。五年前的秦尧之会,现在的他,恨不得将他对她所有的情绪都化作最刻薄的言辞,扎到她身上。 很快就到了她公司楼下。 “谢谢。” 顾夏拉开车门,半只脚都踏了出去。 她的手腕忽然被抓住。 秦尧之的手心带着干燥的热意,像炙热的绳索将她套牢。 “我还住在原来的地方。” 什么意思? “今晚来找我。” 他的话没有一丝调情的暧昧,只有直进的索取。 20、青果 顾夏抿了抿唇,“你知道在说什么吗?” 他手不放,拇指指腹在她的手腕上缓缓擦了擦,“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就够了。” “我有男朋友了。” 秦尧之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表情,像是轻蔑,又像是厌烦,“我又不想当你男朋友……那种东西当过一次就够了,麻烦、又无趣。” “那我为什么还要答应你?” “生理上的需求,我不准备委屈自己,而且,被弄哭了也不放开的人不是你吗?” 他将她往回一拽,顾夏猝不及防,直接扑进了男人怀里。 秦尧之接着说:“五年了,你不怀念吗——” 话音未落,顾夏手心朝下,按着借力起身坐好。 她力气不小,秦尧之当即就变了脸色。 顾夏瞥了一眼,不闪不避地盯着,“看出来了,是挺急的。但是不行,我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女朋友了。” 秦尧之表情冷漠,声音却肉眼可见的哑了,“别人的……女朋友。” 他嘴里嚼着这几个字,面色逐渐转凉,“更刺激了不是吗?” 僵持间。 “小夏?” 车门半开着,外面站了一个年轻女孩儿,是顾夏一个同公司的同事,好奇的目光落在顾夏身上,又不自觉被秦尧之吸引了视线。 顾夏身子一偏,恍若无意地挡住了女孩的探寻。 “馨馨,好巧。” “是啊,我路过正巧看见你,你怎么还不上去?” “你先去打卡吧,快到时间了。” 正常人都能看出来,顾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可是于馨馨是个没眼色的,眼睛咕噜噜地转了两圈,探头问:“哦,我不着急,你们这是?” “我——” 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手掌下按,捏紧。男人换了一副神色,虽然依旧冷淡,却礼貌许多,“我是来送她上班的。” 于馨馨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你,你是小夏的男朋友,陆……什么来着?” 秦尧之扯唇,似笑非笑,“你好,我是秦尧之。” 于馨馨愣了片刻,神色变得不自然起来,隐隐地还带了一丝谴责,一看就是脑补了一出好戏。 “啊,秦……可是……” “馨馨,你先上去吧。”顾夏加重了语气。 于馨馨面上支吾答应着,跟她告了别,没走几步就掏出了手机,两只手噼里啪啦一顿操作…… 顾夏看见了,但没精力管她。 身侧的男人就是故意令她为难的,昨天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她越不想被人知道,他就偏要让人知道他们男女关系匪浅。 秦尧之问:“又害怕了?” 他话音一转,“这样吧,我换个说法,如果你今晚不来,我心情不好,就去找顾北说一说,我回国的慈善晚会上,你在露台对我说的话。” 顾夏皱眉,“你威胁我。” 他点点头,自然地说:“是啊,不过我这也算是一种抢的手段吧,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吗?女主角被抓住了弱点,被迫屈从男主角——虐恋情深的戏码,你还满意吗?” 她的呼吸乱了一瞬。 秦尧之了然,“你果然很喜欢。” 他状似不解,好奇地询问:“所以你两次三番说着那些,把你从陆北身边抢走的话,是什么新型性癖吗?” 21、柠檬(新) 秦尧之,持重炼达,不苟言笑,却能轻描淡写间就把顾夏气走了。 高跟鞋哒哒,恨不得三两步在地面上凿出来一个洞,她直到走进公司才缓过来,又觉得没必要生气。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秦尧之对她又恨,又放不下,这不就是她去宴会上见他的时候,就想看到的发展吗? ——只能说,曾经他对她千依百顺的记忆太过根深蒂固,哪怕隔着五年的变迁,她都能立刻回想起那种感觉,并因与现实的反差而牵动心神。 等坐到位置上的时候,顾夏已经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于馨馨挤过来,故作小心地张望,压低了声音说:“你放心,今天早上看到的,我替你保密。” “保密什么?” 在她清凌凌的目光中,于馨馨有点懵,过了会儿,复又不可置信地说:“你不是在装傻吧,就……刚才那个啊,你明明都有男朋友了,还跟刚才那个帅哥乱搞。” 她急急地说:“你男朋友陆北,给我们送那么多次礼物了,就说上回送我的香水,一瓶香水好几千块呢,这么好的男人,你得珍惜啊,你现在这样,这是不道德的。” 于馨馨脸都憋红了,说得兴起,音量压不住,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一时间,已经到岗的同事都不由自主地看过来。 饶是她手舞足蹈,顾夏也不生气,还是那副温吞的表情。 “道德?”她唇齿掂量着这两个字,冲于馨馨笑了笑,“既然你这么有道德,你为什么还说要替我保密?” “我……我那是。”于馨馨一时语塞,“我这是在关心你啊,你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好像还是我的错了?” 余光瞥见经理从办公室出来,正往这边看,表情踌躇。顾夏直接起身,于馨馨反射性后退一步,却见女人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自己身上。 “谢谢你的关心,我现在得去开会了。” “你——”于馨馨又羞又恼。 “对了。”顾夏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带了点严肃,“上回你要找的材料找到了吧,我后来才知道,你不是要参考借鉴,你是直接换了个壳子就给甲方去做提案了,虽然那是我两年前的方案了,但是希望你以后可以用自己的创意……职业道德也很重要。” 看着她走向总经理办公室,于馨馨跺了下脚,终不敢上前拉扯,只是用一种哪怕竭力压制也能让身前的女人听清的音量,撒气般说:“拽什么,以为自己多厉害呢,不就是靠脸吃饭的……” 声音越来越低,终不可闻。 办公室里,经理对方才目睹的小小波澜只字未提,见了顾夏就直接说:“刚刚接到美术沙龙的通知,他们开业时间提前了,再按照之前的拍摄日期走就来不及了,所以最好我们今天就去拍摄。” “这么急?” “没办法,幸好摄影师和场务都在,你也跟着去看看,有赶不及布置的分镜就及时调整。” 顾夏迟疑了一下。 她也是突然想起来,早上秦尧之送她上班的这个方向,也正好是去美术沙龙的,再联想起上次在那的相遇…… “有什么问题吗?” 顾夏回神,摇摇头。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22、栗子(新) 事实是就这么巧,想什么来什么。 摄制组一行人到了美术沙龙,将沉重的滑轨从往楼上搬时,前来对接的宣发部员工连忙赶过来冲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一点。 “我们馆长在接待资方,你们小一点声哎。” 他们的资方,不就是…… 顾夏正想着,就看见两个男人从拐角处走出来。 馆长殷勤地跟身旁的男人说着:“试营业的邀请函已经发出去了,到时候您务必要赏光,沙龙能开起来,实在离不开您的投资,到时候会在顶层展厅悬挂一张您的照片——” “不用这么夸张。”秦尧之蹙起眉,“我就是做投资的,投你们也有我的考量。” “对对对,您说的对。” 两个人边聊边走,秦尧之分明看见她了,却当没看见一样。 只是从他们身边掠过的瞬间,他突然伸手,自然地转了转手腕上的手表,指尖不经意点着表盘的瞬间,他侧头看向她。 目光微闪,星芒一瞬即逝,他的眼神在说——别忘了我们晚上的约定。 手心瘙痒,似乎还残存着他指尖的温度,顾夏手指忍不住攥在了一起。 下一秒钟,变故横生。 ——一架小型威亚的螺丝没锁紧,上臂骤地摆了下来,不偏不倚砸在了秦尧之的肩膀上。 “咚”的一声闷响。 众人慌乱地围了上来。 秦尧之蹙起眉,显然被砸痛了,他偏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昂贵的西装上,留下的灰痕格外显眼。 周围寂静,连灰尘都仿佛滞空,馆长脸色都变了。 场务惴惴不安地正想说些什么,只见秦尧之伸出手,掸掉肩上的灰尘,一句话都没说,长腿不紧不慢地迈着,几步就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过了好几秒,美术沙龙的宣发人员才猛地喘了口气,抹掉头上的汗,“哇,我要吓死了。” 场务也有些失神,“我才应该被吓死好不好,这人是谁啊?” “秦尧之啊,不知道?” 场务瞪大了眼睛,“本市大名鼎鼎的投资人,当然听说过!”转而又忧心忡忡,“他不会找我麻烦吧。” “不会的。”顾夏收回目光说。 “你怎么知道?哦对了。”宣发人员一拍脑门,“你认识他是吧,我听同事说过,你男朋友跟他是朋友,那你们一定也互相认识咯。” 顾夏没有点头,只是说:“我们是大学同学。” “那传言是真的吗?”宣发人员压低了声音八卦,“我记得当时我看过网络小报,上面说,有女人怀了他的孩子,但是被逼着打掉了。” “我还听说过他当年接手家里公司之后,为了节流炒掉了一半的员工,让好多家庭没有防备就失去经济来源,导致妻离子散。” “他面向看着就无情,资本家哪有好人。” 有个女摄影师哀叹,“不是吧,他竟然是这种人,我就知道这种有钱又帅的男人不会有真心。” “不是真的。”顾夏忽然反驳。 她脸上的表情有些飘忽,话语却坚定,“这些传闻都不是真的,他虽然看着冷漠不好接近,不是普世定义中的好人,但是他从来都不会主动伤害别人,秦尧之他——” “谁给你的自信,让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冰冷入骨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秦尧之不知道为什么又回来了。 他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盯着顾夏,眼底酝酿着翻涌的怒意。 23、橘子(新) 说坏话被当面抓住,当事人还是甲方的甲方,这是什么恐怖故事? 众人不约而同闭了眼,这下要死…… 可是秦尧之的怒气却并不是冲着他们去的。 男人冷着脸站在那,跟她及身边的人划出了一条鲜明的楚河汉界。 “你以为自己有多了解我?” 顾夏顿了一下,“我只是想澄清一些我知道的事。” “你知道什么。”有些鄙夷的语气。 这话没法答。 他的愤怒来得太快,顾夏根本就没弄明白,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招惹了他的不快。 “如果我的话让您感到不舒服了——” “你总是妄自揣测我的心思。” “我没有……”顾夏有些无力。 这时沙龙的老板赶了过来,脚步太着急,也没注意到这冻人的氛围,脸上带着挤出来的歉意笑容,直奔着秦尧之而来,“抱歉抱歉秦总,邀请函忘记给您了,还劳您回来拿一趟。” 秦尧之:“虚伪。” 老板一僵,对上他憎恶的双眼,腿都差点软了。 幸而脑子转的快,立刻就意识到秦尧之在越过他看别人,再看他看着的那个人,也见过,陆少的小女朋友,不好说。 沙龙老板也是场面人,打着哈哈又将财神爷送走了。 回过头来,他才疑惑地问顾夏:“你们不熟吗?怎么还能呛起来?” 顾夏摇摇头,睫毛垂着,忽闪了两下。 美则美矣,不敢多瞧。 沙龙老板果断地收回目光,以息事宁人的口吻说:“虽然不知道哪里惹他不痛快了,但是你最好短时间内别去招惹他,这位可是谁的面子都不给的。” 顾夏轻声说:“先工作吧,分镜多,我们别浪费时间。” 沙龙老板咂舌,这位倒是一点不受影响。 顾夏到了现场就是执行导演,不负责镜头,但调度安排都听她的。 美术沙龙的宣发人员跟现场看了一会儿,突然夸,“有点样子啊。” 摄影师听见了,也笑着说:“顾夏正经科班出身呢。” “她学编导的,摄像、灯光、收音甚至后期制作都得懂一些,还画得一手好分镜,跟她合作项目,我们最省心了。” 宣发人员附和着笑笑,也未必有多信。 傍晚收工之后,已经过了下班点,摄影师招呼顾夏:“走啊,一起吃饭去?” 她摇摇头,“不去了。” 都知道顾夏的男朋友粘人,很少一起参加集体聚餐,摄影师以为她有约会,也没劝,跟大家一起走了。 目送他们离开,顾夏在美术沙龙门前站了一会儿。 秦尧之生这么大的气,今天应该不想再见到她了吧? ………… 公事私事连轴转了几天,饶是秦尧之也有些吃不消。 没再加班,他回家洗了个澡,刚出浴室,门铃就响了。 男人脚步蓦地顿住,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有一种燥热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紧走几步,端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 稍息,才施施然打开了房门。 ——女人穿了半身裙,外面一件针织薄衫,站在他的家门外。 她素着脸,一点妆都没带,视线交错,有几分微妙的无辜感。 秦尧之紧紧蹙起眉,“你还换了身衣服?” 24、樱桃(新) 顾夏也说:“你还洗了澡?” “你觉得我是为了你?”他顿了顿,“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这话怎么听都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顾夏像个充足了气的皮球,踢一脚就咕噜一下,但是踢得狠了,撞到了墙再弹回来,少不得要砸回到自己的脸上。 一番交锋,秦尧之没讨到便宜,从早上就开始累积的怒气,到此刻终于到达了巅峰。 他攥住她的手臂猛地一拽。 门关上了。 入夜,干燥,微风止歇,四处安静,城市的高层连蝉鸣都听不到。 秦尧之将顾夏抵在门上心底那一团克制的火焰灼烧着,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令他四肢百骸都涌上一阵燥热。 顾夏先动了。 她伸手微微推开他的胸膛,却不像是抗拒,两个人前胸之间有一拳的空隙。 她擦着他的身体,脱下了外衫,属于她的味道细微的蔓延,肌肤在昏黄的灯光下,反着莹莹的光泽。 吊带裙是前扣式。 她手下依旧不停。 衣裙曳地,里面是一套白色的内衣,秦尧之骤地放开她,“你干什么?” 只一眼,他就看到了她右腰与胯骨之间的一颗红痣,那抹鲜红在他记忆里挥之不去。 可能是觉得沉闷压抑,男人面色不虞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后退了一大步。 “你还要不要脸……别恶心我。” 要不是看到他喉结吞咽的动作,她差点就信了。 顾夏温声说:“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我准备得好,也不行?” “你闭嘴吧。” 他说一句她怼一句,怎么在外人眼前就那么温顺?秦尧之唇紧紧地抿起,复又抓起她往客厅里走。 顾夏踉踉跄跄地跟着,没几步,眼睛一花,就被他甩在了沙发上。 沙发是长条形的,她栽倒,半躺在沙发上,正要挣扎着起身,又被压了回去。嫌她小动作太多,秦尧之干脆拽出她的双手,合做一握,制在她头顶。 他刚洗完澡,t恤松垮地套着,坚实的胸膛压得顾夏差点眼冒金星。 头发也没干,一滴水珠正好滴在她鼻尖。 他压低了声音说:“你知道来着要干什么。” 说吧,男人仔细地打量着她:“你说我在这办了你,你嫁入豪门的梦是不是就碎了。” 他宽厚的手掌下,少女的天真无辜和成熟美人的风姿绰约融合得恰到好处。 又乖又媚,令人抓心挠肝。 顾夏缓了口气,不闪不避地盯住他的眼睛:“人们只会说刺激,会玩还是豪门会玩。” 秦尧之顿了下,忽然冷笑。 “论起会玩,谁能比得上你啊,十八岁的时候就能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赤裸裸地冷嘲热讽。 ——就是这一个瞬间,顾夏突然想到,他白天为什么那么生气了。 五年前分手的时候,她似乎对他说了类似的话。 她说——尧之,你从来都不会主动伤害别人,但是我会。 失神片刻。 冷不防,秦尧之把她翻了个面,拖到自己的腿上。 手掌冲着她腰肢下高高扬起——重重落下。 “啪!” 他一巴掌打在了她的屁股上。 25、荔枝(新) 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顾夏脸“轰”的一下就红了,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 这么一个美人匍匐膝上,在闹在挠,画面香艳,秦尧之却视若无睹。 “啪——” 第二个巴掌紧随其后,顾夏羞耻得尖叫起来,“你干什么!你够了!” 秦尧之冷声说:“不够。” “秦尧之你是不是有病!你是变态吧!” 又一巴掌下来,秦尧之伸手板起她的脸,俯下身子,在她耳边恨恨地说:“要不然你以为,我叫你来干嘛?跟我上床?” “你自己说过的,我不是普世定义中的好人,但是我从来都不会主动伤害别人——拿了这样的好人卡,我还能对你做些什么?” 她突然不挣扎了。 卸了力道,女人趴在秦尧之腿上,眼中的火苗熄灭,渐渐转为一种静水似的深沉。 她想到的事,秦尧之也想到了。 男人起身,捡起了地上的衣裙,扔到她身上,“穿好。” 顾夏默然,动作也并不避讳秦尧之。 如同走马观花,电影被倍速展播。 顾夏十八岁上了大学,对秦尧之一见钟情。 她当时多骄傲啊,认定她喜欢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果然,不到半年,那支高岭之花就屈服在她的纠缠下。 他在商场上挥斥方遒,可是谈起恋爱却笨拙得很,她也享受着他的笨拙,他有无数的“第一次”都是同她一起大胆探索。 直到二十岁,她犯了一个失误。 那个女人失去了孩子,他的父亲心梗住院,公司业绩下滑严重,频频裁员,所有的担子都落在他身上,秦尧之几乎被逼迫到绝境。 饶是是这种关头,他眼中密布着血丝,依旧安慰她:“别怕,不是你的错。” “这就是我的错啊,你从来都不会主动伤害别人,但是我会。” 她想放弃了。 “尧之,你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好、最最好的人了。”她认真的看着他,“我好喜欢你,但是我不想再跟你在一起了。” 后面的事……她不想回忆了。 穿好了衣服,顾夏走向秦尧之,男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偏着脸看向窗外的城市夜景。 顾夏说:“当年你走的太急,我欠你一个道歉。” “你走吧。” 他有些颓然,看都不看她,“你的道歉对我一点价值都没有,别想着再玩弄我了,你去结婚,我不再找你的麻烦,就当遇见你这种女人缴的学费吧,我不计较了。” 秦尧之是个好人。 他所能做出的,最大的报复,不过是对着她嘴上刻薄几句,不过是这样把她叫过来,幼稚地吓她。 可顾夏不是个好人。 五年前还是现在,她依旧要把他再拖下水。 “我没有玩弄你。”她睫毛颤了颤,说出这句话都需要莫大的勇气,“我不想的。嫁给陆北,我不想的。” 秦尧之默默攥手,面上却不显,“听说陆北对你千依百顺,浓情蜜意的,你们在一起你却不愿意嫁给他,仅仅是贪恋床第之欢?” “他没碰过我。” 秦尧之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信。 那种食髓知味的夜晚,但凡尝过一次,都会念念不忘。 他不就五年来都牢牢记得吗? 除非……秦尧之霍地坐直了身子,眼睛睁大,“陆北不行?” 26、麦芽(新) 秦尧之偶尔,是有一些奇怪的探究欲的。 “他不是不行,不是……他行不行我不知道,也不对……我的意思是……”顾夏的唇张了又合,越解释就越解释不明白,她深吸了口气,“总之,我们没上过床。” 大抵是她的语气太过坚定,秦尧之的表情从不相信转变为将信将疑,再到费解。 顾夏重复:“我也不想嫁给他。” “你不想,谁还能逼迫你吗?” 她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似难堪的表情,又别过头,“几句话,我说不清。” 什么都不说,还想让他帮她?他脸上就刻着“好骗”两个大字吗? 这么想着,秦尧之嘴上却说:“帮你我能得到什么?” “只要可以,你需要的时候,都可以找我,就像今天。”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十分认真,就好像这对她来说根本没什么。 像谁稀罕她的身体一样! 秦尧之正要启唇相讥,蓦地,顾夏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她低头一看,是陆北的电话。 顾夏犹豫了片刻,没有第一时间接起,可铃声一声接着一声,仿佛永不止歇。 她低头看着闪烁的光屏,呼吸渐渐有些急促起来,像是不受控制,她指尖微抖,按下了通话键。 陆北的声音低沉,“宝贝,你能来临市吗?” “我需要你。”甚至听起来有点可怜兮兮的。 顾夏看了一眼秦尧之,在男人逐渐转凉的眸光中,问电话里的陆北,“你怎么了?” “我在医院,晚上好冷啊。” “他们都不管我,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顾夏姐姐,我想你了。” 陆北语气哼唧唧的,话语中也流淌着蜜一般的黏稠,叫人想起他那双无辜的狗狗眼。 顾夏说:“……我知道了。” 秦尧之听得一清二楚。 撂下电话,他嘲弄地扬起嘴角,“不想嫁他?” “我回来再跟你解释。” 她拢紧外套,转身欲走,秦尧之拉住她,“就现在,跟我说明白。”为什么嘴上说着不愿意嫁,行动上却是截然相反的关切。 顾夏挣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大门开启又重重关上,秦尧之闭了闭眼,他刚刚觉得,她或许有苦衷,那看在旧相识的份上,只要她给出足够的诚意,他未必不能帮她一把。 可是现在,他又看不懂这个女人了。 但是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他不会再相信她说的任何话,不会再给她任何一个眼神,不会! ——门重新敲响。 秦尧之瞬间从位置上跳起来,大步走到门口,大门打开,露出了沈闻博的脸。 沈闻博说:“我在楼下,刚看到周无彻把她接走了。” 秦尧之脸色发黑,环顾两旁,大步绕过茶几,将沙发上的靠垫撒气似的往地上扔。 沈闻博看着他的背影,劝他,“尧之,算了吧,她就是个满口谎言的女人,别让她再掌控你了。” “订机票,我要去临市。” 晦暗处,男人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我要亲眼看到她和他。如果她欺骗我,我一定会让她得到应有的报应。” 27、乌梅(新) 周无彻给顾夏打电话,询问她的位置。 顾夏报了公寓对面的餐厅,十来分钟就见到了周无彻。两个人直奔机场,坐了最近的一趟航班。 他脸上浓重的黑眼圈,顾夏不由多看了两眼。 周无彻留意到她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脸,清浅地笑道:“女朋友最近要考试,我陪她通宵复习了。” 她点点头,也不好奇。 随身有两个行李箱,都是周无彻准备的。顾夏想分担一个,却被周无彻自然地接过来,一手一个拎着,“我来就可以了。” ——不得不承认,周无彻是个很有魅力又细心的人,只要他想,就能让他身边的人感受到他的体贴并为之倾倒。 到临市已经是后半夜了。 周无彻说,陆北没事,进医院的另有其人。 见到陆北的时候,他周围有几个衣着光鲜的人,一个个把“加班社畜”写在了脸上。 “人刚从抢救室推出来,没有生命危险了。” “我们刚刚已经跟他的家属商量过了,对方同意和解。”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还非要您过来看着。” “是啊。” 不同于那几个人的严阵以待,陆北坐在医院走廊蓝色的椅子上,交叠着双腿,脸上神情有些走神。 闻言也只是淡淡地点头,“那我可以回去了吧。” 一个中年男人连连冲他点头,“您不用担心,快回去休息吧。” 陆北起身,一偏头,看到顾夏的一瞬间就笑了起来。 他轻快地迈着长腿,几步就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话也软和下来,“我数着秒,想你什么时候会来呢。” 周无彻插嘴问:“怎么把人弄到医院里了?” 陆北不满他的节外生枝,恹恹地说:“今晚有个派对,庆祝我竞标成功。” “这是好事。” “嗯,顺便也邀请了我们公司在本地的一家小供应商。” 陆北颇为苦恼,“他真的是没眼色,过来敬酒,我说我不喝,他还要缠着我,结果酒杯倒翻在我衬衫上了,我身上又黏又腻,有点生气。” “结果我还没说什么话,他就先害怕了,怎么道歉都嫌不够,我说原谅他了,他也不相信,我就觉得更烦了。” 周无彻问:“所以你打了他?” 陆北眸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笑了起来。 “不,我跟他玩了一个游戏。” “我们在开泳池派对嘛,我说,你跳进去闭气两分钟,成功了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要是不到一分钟你就钻出来了,我们就解除合作当给我赔罪了。他脸埋进泳池里之后,可能是没有时间概念吧,不知道到没到两分钟,在水里不敢出来……结果好像也没过多久,他就溺水了。” 陆北眉眼间俱是惊叹,“你说有趣不有趣?” 轻描淡写,讲了个没有意思的笑话一般。 有陆北没说,但是顾夏感受到了的旁枝末节——当事人怀着怎样恐惧的心情,害怕失去赖以生存的合作,宁可憋到溺水,也不敢赌自己计数无误。 28、试纸 数道或明或暗地打量中,顾夏站在他面前,堂堂地抬眸看着他。 她说:“上次见面。” ——那天晚上,你也去了临市。 “您转身就走了。” ——酒店门外的那一瞥,你为什么转身就走?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 ——你难道不是为了我去的吗?可是为什么回来之后,你却再也没联系我? “没想到今天还能在沙龙里见到。” ——所以我来了。 看上去,仅仅是一个女人较为热络的攀附,可是字字拆开,顾夏相信,秦尧之能听懂她的潜台词。 除非他不想。 男人倒是站定听完了她的话,可是脸上疏远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如果如同他说过的,扯平了。 所以再见就不应该起波澜。 顾夏心中千头万绪,可是他又为什么追去临市? 秦尧之缓缓启唇:“你有什么事吗?”极生疏的态度。 顾夏问:“请帖你收到了吧。” “收到了,订婚宴一定前去祝贺。” 他刚要转身,顾夏又提高了声音,“等一下,秦先生……您对订婚宴有什么特殊要求吗?” “随便吧。” “餐食呢,酒类呢。” “你们看着办就行。”他蹙眉,毫不在意,甚至显得有些不耐,“问完了吗?我最近有点忙,现在不想叙旧。” 这算是当众给了顾夏一个冷脸。 饶是沙龙主人平时再给陆北面子,此刻也有些觉得顾夏太不识时务,示意经理赶紧让她出去。 经理连忙过来,“顾小姐,我送你出去。” 经理脸上也多了几分埋怨,明明自己是好心,说知道这个顾小姐见了秦先生,这么不矜持,没看见人家不想让你攀关系吗? 小门小户出来的,哪怕飞上枝头,还是当不成真凤凰吧。 类似的目光有很多,只是顾夏全然不在意。 离开前,她仍旧看着秦尧之,男人步履不停,消失在厅的拐角处,没有一丝动摇。 美术沙龙门外,陪同的年轻女人抱着双肩,颇有点不知所措的意味。 “那个……那我就先走了?” 顾夏扭头看她,“辛苦你了。” “没事,周六我提前去别墅找你。” 见顾夏疑惑,女人顿了顿,“我是你的女伴。” 大抵就是“伴娘”一类的角色,这个角色往往由女方的密友充当,可顾夏完全不认识她,今天也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你是……”顾夏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我叫冯浅。” 相伴了一天的两个人,彼时才互通姓名,女人大抵也觉得可笑,自我介绍完之后,脸蛋微红,露出几分尴尬之色。 “冯小姐,我记着了。” 冯浅看着她,几分纠结,最后还是问出口,“你没事吧。” 顾夏回神,眼前的女人是陆妈妈派来的,也是陆北认识的,她开始反复回忆自己方才的一言一行,是否会露出破绽。 只是没等顾夏开口,冯浅就低下了头,表情有些难过,“今天你一天都没有笑过,你不喜欢这场订婚吗?” 顾夏微愣。 她的双眼有一瞬的失神,“我的喜欢,是这场订婚宴上,最不重要的东西。” 29、玻璃 周日,订婚宴在正午十二点二十八分如约举办,这是陆妈妈花了大价钱,测算出来的良辰吉日吉时。 也果真是个吉日,这一天恰好是立秋,前一天晚间下了整夜的雨,清晨太阳一升,云销雨霁,天光明媚,气温宜人。 酒店是陆北家的,对于未来的老板和老板娘,酒店上下殷勤备至,喜气洋洋得仿佛是自己家的喜事。 顾夏一大早就在冯浅的陪同下去了酒店提供的化妆间做准备,跟妆团队四五号人都围着她转,一副定然要将她此生最美的一面呈现出来的架势。 妆化到一半,陆北进来了。 画了一半口红的化妆师连忙停下手头的动作,起身迎接,没留神,唇刷擦过顾夏的脸颊,在上面留下了一道艳红。 见到半妆的顾夏,陆北愣了一下,旋即笑着走过来,蹲下身,拇指从她脸颊缓缓揩过,擦掉了多余的颜色。 他还没换礼服,只穿着件单薄的白衬衫,纽扣从领口开了两粒,干净帅气中透着随性不羁的劲儿。 长久地注视着顾夏,他似乎也词穷了,几次启唇,少年郎眼波怀春,面上含情,可是最终也只是木讷地夸赞:“宝贝,你好漂亮。” 顾夏低头,细腻白净的脖颈在他的掌心,弯成温柔和顺的弧度。 小情侣气氛腻歪,周围的人善意地笑了起来。 陆北像是惊醒一般,抚掌,目光晶亮:“对了,这么美的女朋友,我要记录下来。” 他站起来,伸手要拿摄影师手里的相机,毕竟是吃饭的家伙事儿,摄影师反射性躲了一下,笑着说:“我来就行了陆少,保证把顾小姐拍得美美的。” “……” 陆北伸出的手没动,笑意不减,弧度却逐渐僵硬,目光盯着摄影师半分不转。 这个姿势持续了几秒,周围的打趣和笑声都逐渐安静下来。 表面再怎么和颜悦色,终究只是虚幻的泡沫。 不消片刻,摄影师面上已经挂了尴尬,把相机递了过去,不敢再搭话,头也愈发得低了。 专业机器使用复杂,陆北嘀咕着摸索了一会儿,旁若无人地举着相机开拍。 化妆师也不敢提醒他,顾夏的妆还没画完。 好不容易,陆北性质稍退,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今天叔叔阿姨也来了。” 见顾夏抬眼,他笑着说:“我知道你不想见他们,我去替你招呼,时间到了你再下来。” 顾夏哑着声音说:“……好。” 陆北离开后,跟妆团队很快也完成任务,忙不迭地离开了。 冯浅迟疑了少许,还是蹭过来,小声好奇低问:“所以传言是真的吗?” “什么?” “你家里很穷,你还是母亲二嫁带去的拖油瓶,一直以来都过得很不好,直到遇上了陆少,就像偶像剧里演的,他拯救了你,让你摆脱了那些吸你血的家人,还要跟你结婚,为了你组建一个新的家庭,抚平你过往的创伤!” 冯浅越说,眼睛越亮。 “你很好奇?” “当然了。”冯浅眨着眼,“我们是朋友啊。” 30、水晶 顾夏姑且没对这句话提出异议。 这个年轻女孩看似天真善良,但顾夏一向对泛滥的天真敬谢不敏。她只是默不作声,佯装没看到冯浅脸上失望的表情。 好在这个姑娘很快就打起了精神,“时间不早了,我们也下去吧,陆阿姨嘱咐我,让我先带你去跟几个合作方的夫人们打个招呼。” “好。” 顾夏跟着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十一点多,宾客大概已经纷纷而至。 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个侍应生,正面撞上了顾夏,手中托盘上的茶水倾倒,瞬间淋湿了她的裙摆,留下一片黄褐色的污渍。 冯浅脸都白了。 “这、这怎么办啊。” 侍应生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们有漂白水!我带您去找吧。” “行,那我们快去吧。” 侍应生带着冯浅离开的时候,跟顾夏短暂地交换了眼神。 化妆间里,只剩下顾夏一个人。 时钟嘀嗒,空气莫名稀薄,她在位置上坐了会儿,房门虚掩,能听见走廊渐近的人声。 顾夏忽然起身,走向露台。 这里更高了,地面上川流车辆都成了小黑点,密密麻麻地蠕动,她不由得探出了一截身子,想看得更轻。 脚尖点地,一阵风吹来,扬起裙摆,带着她踉跄了一下。 忽然,腰间一紧,一种蛮横的力量禁锢住了她的腰肢,男人一把抱住了她,将人拖了回来,面色阴沉地将她重重摔在沙发上。 风继续穿堂而过——门锁上了。 他铁青着脸,隐隐厌恶,“要跳,也别当着我的面跳!” ………… 宴会厅。 陆北正在招待不断到来的宾客。 他穿着一身白色西装,头发刘海柔顺地梳下来,就像是少女漫画中阳光却深情款款的王子,浑身都闪耀着金色的日光。 周无彻携女友而来,不由得夸赞:“今天打扮得这么帅气?” 陆北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痞笑,“好日子嘛。” 英俊帅气,眼中又兼一种夙愿得偿的真挚,所有人见了,都会知道,这个男人毫无疑问已经陷入了热恋。 陆北反倒嘲笑周无彻,“你这黑眼圈,熬了几个晚上了。” 女友笑着点了点周无彻的太阳穴,“来之前我都说了,要给你擦点粉。” ——如果顾夏在这里,应当能认出来,是上次在酒吧有过一面之缘的学妹。 陆北的视线突然被女孩儿的手指吸引。 她的手指纤细又瘦长。 陆北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了女孩的手。 女孩吓了一跳,反手就要抽出来,拽不动,只得连忙回头看周无彻。 可是周无彻没什么反应,再看陆北,也一脸认真,似乎只是自己反应大了。 陆北说:“你的手指好像跟顾夏差不多长,但是比她粗了一圈。” 女孩勉强笑道:“是学姐太瘦。” 她说了什么,陆北没听,只是伸手招徕了一个侍应生,说了几句话,没一会儿,这个人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个精致的首饰盒。 31、金币 陆北说:“之前给顾夏买的钻戒,但是她戴着大了一圈,我又重新订了一枚。正好你在这里,送给你吧。” “这、这不好吧。” 女孩儿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学生,跟周无彻在一起之后,虽然进出都是高档场合,但看这枚戒指上钻石的大小,没有六位数买不下来。 她也没有收过这么贵的礼物。 “这戒指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陆北不在意地摇头,“找不到主人对它来说,才是明珠蒙尘。” 他握住女孩儿的手,她指尖很凉,她不由瑟缩了一下。 陆北将戒圈推了进去,刚好,“你看,多合适。” 女孩儿呆呆地看着陆北。 “我可以……”陆北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你戴着她很漂亮,我可以为你拍一张照片吗?” 多么令人心折的场景,令人甚至忍不住生出妄想。 他对自己这么好,对女朋友一定更好吧,他对自己这么好,还送她这么昂贵的钻戒,这可是他的订婚宴!那么……他是不是有点,喜欢自己? 斯文的富二代是男友,豪门小奶狗是自己的爱慕者,眼前这一幕就像是在做梦,想到这些,女孩儿的心都要醉了。 陆北手里就拿着相机,当即就扔下了客人,专心地拍她……的手。 周无彻遥望四周,微微皱眉,看起来有些担忧。 拍完照,陆北看到了谁,伸手招呼那人过来。 冯浅被叫过来的时候,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陆北左右看了看,“顾夏呢?” “她自己把裙子弄脏了,我帮她要了清洁剂送过去了。” 冯浅有点怕陆北,回话的时候说得路唇不对马嘴。 但陆北只需要联系一下因果就听明白了,笑眯眯地说:“那我去叫她。” ………… 化妆室里,秦尧之冷峻的面容上,阴云密布。 他声音沁着冰,“就这么不想跟他订婚?宁可死?” 顾夏不答反问:“你怎么来了?” “在美术沙龙的时候,我不是说了最近有点忙,订婚的时候会来找你的,你没听出来?” 顾夏:“……” 这确实没听出来。 秦尧之看着顾夏,像看一道待解难题。 他从临市回来,震惊于自己听到的看到的一切,倒不是对她还有什么顾念,只是想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找人去查了查这五年间顾夏跟陆北的事情。 没有结果之前,他见顾夏也没用。 想到今天早上,那些摆在他案前的资料,秦尧之皱起眉头。 冷不防,他突然开口,“我可以帮你取消了这场订婚。” 峰回路转,心在狂跳,但顾夏保持着冷静。 “你要什么?” 她还坐在沙发上,秦尧之走近,一只腿屈着,压在了她身旁的沙发上,没什么多余的话,他伸手扯开了她礼裙胸前的系带。 顾北当初暗含着怎样的心情订下了这件前系带式的裙装,如今全由秦尧之代劳。 白纱层层叠叠铺散,她犹如一枝玫瑰,褪去了花瓣,只留最鲜嫩的蕊。 “我的条件是,在我任何需要的时候,只做,不谈感情。” 他一面说,指尖一面顺着她的锁骨下划,“顾夏,成交吗?” 她望进他的双眼里,有些怔忪,似乎从没想过,会从他的口中听到这样无心又冷清的话,充斥着赤裸裸的交易。 突然。 ——敲门声响起。 钟摆荡下,叩在了两个人的心上。 那人转了两圈门把手,开不开门,于是隔着门问:“宝贝,你在里面吗?” 如同恶魔的低语,是陆北。 32、风琴 陆北的敲门声在继续。 敲两下,停一下,没什么章法,却更让人心中烦乱。 顾夏忍不住皱起眉。 秦尧之却完全不慌,依旧是那副从容笃定的姿态,他的手还在她身上,身材高大,罩在她身前极有压迫感。 他没动,只是用眼神在询问,他刚才的提议,她是否同意。 顾夏眼底干涩,试图从他冷冰冰的眼神中,找到一些对她残存的情感,然而什么都没有。 终于,她点了点头。 交易达成。 秦尧之面上冰霜之色稍容,只是多出的半分惬意并不是因为她,而是对事情按照自己想法发展的欣然。 走廊上,陆北叫住了一个路过的侍应生,“我女朋友出去了吗?” 为了今天的订婚,酒店这一层大多都包给了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这一层再没有寻常的入住客人,侍应生自然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对这一层楼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 侍应生惶恐,“这……我们没看到顾小姐进出啊。” 陆北有些疑惑,“那就奇怪了。” 两人交谈的声音隐隐约约入耳,顾夏屏息凝神,不知道他要怎么解决今天的宴会,甚至是眼下的困境。 陆北说:“没事,你去忙吧,我给她打个电话。” 闻言,顾夏的视线立刻移向了桌案上的手机,冷不防,秦尧之的手伸进礼服里,猛地用了点力气。 顾夏没有防备,短促地惊叫出了一个音节。 “宝贝?” 外面的人迟疑地又敲了敲门,比方才急促了许多,“你是不是在里面?” 顾夏太了解他,陆北已经起了疑,就一定要知道个结果。 她不由得横了秦尧之一眼,后者似是打定主意要欣赏她的窘态,根本没有想办法的意思,反而翻身坐起,掏出了手机摆弄。 顾夏也只得清了清嗓子,扬声说:“我刚才在洗手间,没听见。”化妆室带了一个小洗手间,这个解释也合理。 陆北声音满含笑意,“我知道你裙子脏了,你先开门,我来帮你。” “稍等,我在换衣服。” 见秦尧之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完全没有危机感,顾夏低声催促他,“你先去洗手间藏着。” 秦尧之嘴角牵动,不悦道:“那种蠢事,我不会再做第二次了。” “那要不然我直接走过去把门拉开,宣布我们在偷情?” 秦尧之瞥她一眼,还是施施然起身。 见他妥协,顾夏于是放心地去开门。 可是刚走到门口,下一秒——她的手就被男人拽住,反着身子按在了门上。 “砰”地一声,她的背撞上了门板。 一门之隔,门外的男人察觉到异样,安静了下来。 你有病吧。 顾夏用眼神示意,大脑已经被他这连续性摸不清头脑的动作搅合得完全无法思考。 “陆少。” 门外走过来一个声音陌生的男人,听声音已经不年轻了,“陆董找您。” 陆北的声音有些飘忽,“我一会儿就去。” 男人不卑不亢,加重了语气重复道:“陆董说……现在立刻就要找您。” “啪——”像是扇巴掌的声音。 无人音,短暂而又漫长的沉默,两人的脚步声渐渐离去。 顾夏松了一口气,又惊讶,“是你做的?” 秦尧之颔首,眼皮耷拉着,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你看,跟我做交易,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你做了什么?” “……” “一会儿的仪式要怎么办?整个湖市商圈的人差不多都在这里了,如果你就这么把我带走,你的名声也就臭了。” 秦尧之放手,越过她,拧开了门。 “这些都不是你该关心的事。”说完,男人手放在她的腰上,向外推了推。 “去吧。” 明知道秦尧之有后手,让她去完成订婚仪式只是在等待什么布置,但顾夏还是不可避免地晃神了。 曾经他渴望与她的每一刻接触,现在却眉目清冷地推她远离,物是人非,终会叫人有点怅然。 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顾夏冲他点点头。 刚出门,她就察觉到不对劲儿。 她是今天宴会的绝对主角,按理说,那些负责流程的人,哪怕不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也会在周围等待,在她从化妆室里走出来的第一时间,就应该出现了。 可是没有。 走廊异常的安静。 远处一个侍应生匆匆走过,顾夏刚想叫住他,侍应生的身影就匆匆消失在电梯处。 顾夏刚走到,就看见冯浅急急忙忙地迎上来,“你怎么才下来啊。” 顾夏看了看手机,“才十二点不到,我应该没迟到吧。” “出事了,陆叔叔让我赶紧带你换一身衣服再去宴会厅。” “怎么了?” “我也说不清出,总之刚才陆叔叔突然就脸色难看,让人去找陆少,然后看见了我,又让我赶紧把你去换一身衣服,再出去。” 冯浅苦恼地摇摇头,“你别为难我了,跟我走就行了。” 这回没有着装团队,唯一看起来像是服装师的人,明显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得按吩咐艰难地挑出了几件像样的裙子让顾夏挑选。 几件礼服大同小异,款式都优雅大方,但是就是美的很寻常……一点也不像是订婚典礼上的女主角该有的着装。 她也无所谓穿哪一件。 不过……只是换一件礼服吗? 她见过陆北的父亲几面,但也看得出来,他是个只看利益的商人,绝对不会管这种闲事。 换好衣服,顾夏走向宴会厅。 远远地就传出交响乐团的演奏,从上午刚开始时的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梦中的婚礼》,悄然换成了另一曲悠扬的田园风格音乐。 一露面,还没等在场的宾客们将目光顾夏就被陆妈妈叫走了。 陆妈妈脸上带着温柔得体的笑容,手却死死地抓着她,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指甲甚至由于过于用力,在顾夏手上抓出了红痕。 “小夏,今天不管发生什么,你千万别生气,阿姨永远都认准你这个儿媳妇,陆北只能交给你啊。” “阿姨你这是……说什么呢?” 也不需要陆夫人解答,顾夏很快就知道原因了。 33、烟雾 钟声敲响,正是十二点二十八,意味着订婚仪式的开始。 可是这个流程跟想象中的并不一样,在场的宾客哪个都是浸淫商场良久,就没有笨的,意识到情况古怪,彼此交换着意味不明的眼神。 “不是说今天是陆家儿子的订婚仪式吗?” 有人窃笑,“就是,我差点以为我来错地方了。”.. “恐怕没这么顺利,你们看陆北女朋友那衣服,哪像是来订婚的?” “肯定是有变数了。” “陆谦之那老狐狸还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似的,真狠啊。” 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音量却控制得刚好,绝对不会让人听清字眼。 香槟塔前,陆北的父亲陆谦之敲了敲手中的玻璃杯,声音透过前台的麦传遍了整个宴会厅。 “感谢诸位赏光。” 似乎没察觉到台下的气氛,他十分愉悦地笑了两声,随即示意台下的陆北走到他跟前来。 陆北面色冷淡,紧抿起唇,在陆谦之压迫性的目光中,他提步向前,几分不甘藏于眼底。@·无错首发~~ 陆谦之的声音带着昂扬的战意,“这是我的儿子陆北,今天我宣布,他将正式入驻路远酒店集团,任职集团总经理一职。” 陆谦之高举着酒杯,“在场的都是我亲密的合作伙伴,希望诸位以后能多多提携犬子——我敬大家。” 台下附和声众,一时间,掌声亦不绝于耳。 每一张看向台上的脸都是带着笑意的。 谁都知道这是假的。 ——不知道突然发生了什么事,由陆谦之做主,临时取消了订婚,又找出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来搪塞。 但是谁都不会不识时务地提出来。 只是看着旁边一身便装的顾夏,部分宾客的眼神就不禁意味深长起来。 好不容易要嫁入豪门变凤凰了,临门一脚,如今要再从梧桐树上跌落下去了吗? 热闹声中,顾夏侧头。 “阿姨,那我先走了。” 无视陆妈妈殷切甚至焦急的挽留,顾夏悄然退场。 最后的回眸一瞥,宾客满朋之中,秦尧之端着香槟,遥遥敬她。 顾夏心跳加速,秦尧之他……究竟做了什么? 被无端取消了订婚仪式,对每个女人来说都是一种侮辱,顾夏的出走,在那些目光看来,完全情有可原。 宴会却没有因她的离开而受到丝毫影响,持续了三四个小时,只是陆北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离开了。 一对主人公都退场的宴会,完完全全沦为了社交洒会。 日头倾斜,隐有颓势。 陆北独自坐在酒店咖啡厅外的台阶上,身旁放着两瓶香槟,本应用于庆祝场合的酒,此刻被随意地搁在沾了泥土的地面上。 一个女孩儿纠结着,还是走了上来,弯下腰,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温柔地摇了摇。 “陆北,你没事吧。” 陆北抬头,“你怎么还没走?”是周无彻的女朋友。 女孩儿目光盈盈地看着他,“我……我担心你。”说完,她猛地咬着嘴唇,像是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陆北问她:“周无彻呢?” “宴会结束了,他去帮着送客了。” 陆北没再理她,仰天灌了一口酒,天气此刻也阴沉下来,风从平地起,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落寞。 女孩儿想了想,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柔声安慰,“你别难过了。” 他斜着眼睨着她,“我有什么难过的?” 女孩儿理所当然地说:“今天明明是你和学姐的订婚宴,但是陆叔叔不知道为什么要拆散你们,你现在一定很难受吧。” 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陆北的订婚宴被破坏了,可是周围人都是一副无知无觉的。 样子。 陆北多可怜啊。 这个时候学姐为什么不陪着他呢?她难道不知道,陆北现在多难受吗? 陆北终于转头,视线下滑,最终定格在她的手指上,若有所思。@ “你想让我开心?” 女孩儿脸红了起来。 打量着她,陆北逐渐神色转黯,头往她肩膀上低了低,轻轻嗅了一下,“我可以带你去房间里吗?” 女孩儿惊呆了,“什、什么?” “你的手指,真的很漂亮,除了我的女朋友之外,你的手指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了。” 他握着她带了钻戒的那只手,拇指在女孩儿光滑的手背上摩擦,“你愿意安慰我吗,在房间里,只有我……和你。” “可是,周无彻那边……” “我不逼你,你现在还有选择。” “这样不好……我,周无彻对我很好。” 话虽这么说,女孩也面露难色,但是脚下像是生了根,半步都不挪。 明了了她的意思。 陆北眼底的光芒,蓦地重新燃了起来。 他拉起她,脚步轻快,绕过侍应生的视线,如同私奔的情侣,女孩儿裙摆飞扬,在黯淡的天光中,划出一道鲜活的曲线。 眨眼间,两个人就进了一间“爱巢”,专门为陆北留的客房。 一进门,陆北迅速扯开女孩儿的裙子,将她丢上了床。 女孩儿心在狂跳,半推半就,“这样不好吧……周无彻会来找我的。” 手掌推拒着他的胸膛,手指却勾着他的脖颈。 “陆少,轻点。” 陆北全程都没有说话。 女孩儿已然沦陷,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陆北的名字。 他不笑了。 他的手同她的十指交扣,爱怜又细致地抚摸着她的每一根葱白纤细的指头。 忽然,想到了什么,双眼瞬间弥漫上戾气,他攥着女孩的手指,反向狠狠一掰。 “啊——” 一声尖叫,随即像是被什么掐住了脖子,女孩只剩痛苦的呜咽。 能呼吸到的空气逐渐稀薄,方才还满是红晕的双颊此刻已经涨红,求生欲爆发,女孩儿疯狂地扭动着身体,脚胡乱地踢着。 气氛变得可怖。 “嘀嘀”门卡声响起之后,门被打开了。 周无彻看到眼前的场景,明显愣住了。 “呜呜。”救我。 女孩儿紧张地看着他,目露哀求。 周无彻对上她的目光,两三秒钟之后,平淡地移开,缓缓地,脚步后撤。 他走出去,转身关上了门。。 34、牵丝 稍晚一些的时候,顾夏接到了陆北的电话。 “宝贝,你在哪?怎么自己走了?” 虽然不是太愉悦的语气,但是仍旧平和,透着一股他惯常的懒散。 陆北的心情听起来并没有受到影响,这让顾夏有些许的惊讶。 她悄悄退场的时候,这个男人心头的怒意,分明已经快抑制不住了,没人比她更清楚,陆北的怒气会多么可怕。 尽管心里几番猜疑,顾夏也只顺着他的话回答,“公司里有事,我已经过来了。” 订婚宴被毁,对于女人来说可谓是个打击,抱着家人朋友痛哭流涕才是常规操作,但是到了顾夏这里,还有心思回公司,换做任何一个听到这话的人,都会感到诧异,只除了陆北。 “我本打算,在万众瞩目之下,为你戴上戒指,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虽然语气中有一点遗憾,但是顾夏也没听出他太多的失望。 原本订婚就是有一天一起吃饭的时候,陆北看到另一桌有求婚的男人,他似乎深有感触,继而临时起意,直接打电话回了陆家。 “妈,我要跟顾夏订婚。” 他看着餐桌对面的顾夏,笑弯了眼睛,“你也很开心吧,对不对?” 看着陆北的眼神,顾夏说不出反对的话。 电话里,“出了点小问题,戒指只能过一段时间再给你戴了。你放心,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陆北近乎呢喃地说:“顾夏姐姐,如果有一天我们背弃了彼此,那还不如一起死掉。” 这般赌咒,誓要将两人的命运连在一起。 顾夏握着手机的手指缩了缩,目光漠然。 撂下电话,坐在她对面的人连忙询问,“是陆少打来的?” 顾夏对面坐着的是她广告公司的老板,姓李,年近四十的男人,着急起来,还是遮掩不住脸上夸张的表情。 顾夏点点头。 他也听说了订婚仪式取消的事,身子不自觉地前倾,忧心忡忡地问:“陆少跟你说了吗?到底是什么原因才取消的?有什么问题吗?今天取消的话日期要改到什么时候说了吗?” 他的疑问很多,顾夏表情一丝不变,只简洁地回答:“不知道。” 看得出她在敷衍,老板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难看下来。 办公室外面还有零星几个职员没有下班,即便恼火,他还是有意识地控制着自己的音量。 “顾夏,别忘了你答应过我,我帮了你的忙,你就得为公司签下凌源汽车的季度广告!” “我没忘,我会重新做策划案。” 听到她的话,老板霍地起身,看起来气得不轻,“做什么狗屁策划案啊,我可是听说凌源的营销总监跟天信传媒的人有私交,我已经让人打听了,据说下周就要跟天信传媒签约了,谁还等着你提案?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急红了眼,李总怒气冲冲地锤了两下桌子。 墙上挂着的据说是老板高价买回来的仿真名画跟着抖了一下。 顾夏一根睫毛都没动。 怒火发给了瞎子看,老板深深吸气,起身走到顾夏身边。 他站着,她坐着,为了让她听清楚自己的话,老板不得不微微躬下身子,这一弯,方才的气势也瞬间化为虚无了,语气也判若两人。 “顾夏,要不然你直接找人想想办法,找陆少,或者他身边有没有什么有能力的朋友?你跟他们混在一起,怎么也能说上几句话吧。” 她回答:“上次,我以为您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是明白……但我这个人,有时候也容易犯糊涂。”老板直起身子,摆出一副笑模样,“保不齐哪天我喝大了就找到陆少,说说你试礼服那天跟我说的话,我可听说陆少不喜欢别人骗他。” “这些话,等到凌源汽车真和天信传媒签约了,再说也不迟。” 顾夏起身,又想起什么,“哦对了,我也知道,陆北立刻就给你打了电话核实,所以李总,现在我们是共犯了——你说的对,陆北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别人欺骗他。” 她踩着高跟鞋袅袅而去,明明背影纤细,甚至透着半分孱弱,来一阵疾风骤雨就能折断,可是偏偏,她的行事作风总像是无所畏惧。 这样的人,要么有一种无比强大的意志力,要么就是只活朝夕,所以根本不在乎前路如何,亦不在乎自己是玉碎还是瓦全。 同事们都是寻常人,公司里除了李总,也没人知道顾夏的订婚宴黄了,见到她,尚未离开的同事们左一句恭喜,有一句祝贺。 顾夏没有解释,更没有回应,她脸上的神情实在算不上喜悦,两个同事疯狂互相递着眼色,却没有人敢上前问问她出了什么事。 顾夏径直去了文件柜,找出了之前凌源汽车的需求和于馨馨做的方案,一并装走,看起来准备离开公司了。 已经是下班时间,翌日也是工作日,其实根本没必要特意来拿,顾夏更像是走了个过场。 有一直留意这边情况的同事试探着问:“你也下班啊,我们一起走?” 她摇摇头,“不用了,你们先走吧,我还要整理一下桌子。” 明显是托词,但是两个同事互相看了一眼,讪讪地结伴走了。 临了,有细弱的尾音,“叫你别搭话,订婚宴肯定出事了……” “啧,豪门啊……” 顾夏擦了擦自己的桌面,两三分钟后,废弃的手指团成一团丢进垃圾箱,她也背着包离开了。 大厦在湖市的cbd商圈,里面分布着许多企业,顾夏工作的广告公司就在第九层。 下班时间,电梯使用的高峰期,许多人都在排队。 顾夏的脚步经过电梯口,却没停下,而是独自走向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 回望片刻,无人留意,她才拉开门走了进去。 这层楼的安全通道感应灯坏了,一闪一闪的,发出惨白诡异的光,她的脸也在惨淡的光中若隐若现。 楼梯螺旋着蔓延,向上向下,尽是一片黑暗。 顾夏停驻片刻,而后一步一步,朝楼上走去。 十楼。 这一层明显清净了很多,在这个入住率十分拥挤的大厦里,这层楼一半的办公室竟然还空着。 35、清茗 走廊长而深幽。 顾夏走到一扇紧闭的门前,盯着门上“心理咨询室”五个宋体小字,叹了一口气,才轻轻敲开了门。 走廊的窗开着,一阵穿堂风自她身后扫过。 这间屋内的白色的窗帘猛地飞舞起来,云彩清灰,天空暗淡无光也无夜色,边际隐隐有闷雷声传出,风雨欲来。 这是一间一览无余的办公室。 屋内只有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身形清瘦,正伏案写着什么,听到动静抬起头,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温和,“你来了。” 他搁下笔,悠悠道:“倒是比我预想中晚了一点。” 顾夏关好门,边走边说:“我们公司的老板会告诉陆北我的行踪,如果我没去,后面解释起来会很麻烦。” 她拉开男人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你现在的广告公司,恕我直言,完全没有发展前途。”男人耸耸肩,“这个李总在业务上一塌糊涂,全靠讨好钻营,这种公司也值得你一呆就是两年?” 她笑着摇摇头,视线模糊地不知看向哪里,“上班的时间,其实是我最放松的时候,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喜欢的东西了。” 男人起身给她泡茶,两个人闲话似的聊了一会儿,渐入正题。 顾夏将今天订婚仪式上发生的事都跟眼前的男人说了。虽然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可是更隐秘的细节,只有顾夏知道。 听完,男人沉吟片刻,感慨道:“虽然说秦尧之要回国的消息,是我最早告诉你的,我们也立刻开始了准备……” “但是秦尧之这个人,我在京市的时候就听说过,是个商业奇才,太聪明了,这种人往往也难搞得狠,所以在你跟我说,他会帮助你的时候,我其实并不相信。” 男人泡茶的动作有条不紊,手法娴熟,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清幽雅致,流水冲注,他的音色被遮掩了三分,“这个世界上很多有情人,上一秒还在山盟海誓,下一秒就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因此无数痴男怨女,心中苦闷无法排解,只得来找我这样的心理医生倾诉。” “五年了,没想到秦尧之对你竟然还保有这种兴质。” 顾夏说:“他回国的这两个月,做的事情说的话,甚至今天的搅局,也都超过了我的预料。” 茶香袅袅中,她的表情被水雾笼罩,有些模糊不清,“可惜了准备好久的计划。” 她不是名正言顺的陆家女主人,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每天辛劳的打工人,所以她花了点钱,找到了两个仪式当天服务的服务生。一个人负责带错路,将秦尧之在最合适的时间引过来,一个负责撞到她,以此为借口,引开冯浅。 再然后——在孤男寡女的化妆室里,她了解他身上的每一个敏感点,有信心诱使沦陷,最不济也能造成使人误会的假象,再安排人在恰当的时机闯进来,拍下证据。 秦尧之回国后,正是急需竖立企业形象的时候,哪怕再厌恶她的手段,也会咬着牙忍下。 甚至她又想的远了一点——如果计划暴露,为了不让陆北知道是她动的心思,具体的实施顾夏还是经过了眼前人的手。 三个月的精密准备,哪怕今天秦尧之没有主动提出交换条件,她也不会跟陆北订婚。 她的救命稻草是秦尧之,也是她自己。 只是没想到,秦尧之他…… “顾夏?” 见她走神了,男人踱步过来,在她眼前挥了挥手,顾夏目光闪了一瞬。 她冲他笑笑,“虽然后续的安排没派上用场,但是还是谢谢你的帮助。”她长期都处在陆北的监控下,很多琐事都是眼前这个男人帮助她落实的。 男人收回手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肩,他的皮肤白皙胜玉,动作也轻柔,没有任何攻击力,自然也不会给对话的对方有任何压力感。 “我做了你这么久的心里医生,帮你的忙也是应该的,有需要就跟我说。” “谢谢你。”顾夏真心实意地说。 男人喝着茶,又转而提起,“我开始佩服秦尧之了,陆家那对父子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我很好奇,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就改变陆谦之的决定。” 顾夏也想知道。 “如果有机会,我会问问他的。” 这个有机会,自然指的就是她和秦尧之的交易条件,床笫之间,怕是一个男人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刻了。 心理医生也想到了这点,他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茶水潋滟荡开。 他斟酌地问:“秦尧之跟你提的要求……” “取消订婚只不过是个开始,我还需要秦尧之。” “而且,从重逢的见面开始,确实是我一直在算计他,付出些什么,也是正常的。”她忽然笑了一下,“更何况,该做的五年前我们都做过了,现在有什么不行的。” “小心些,不要陷进去。” “陷进去又怎么样呢,总归不会比现在的状况更坏了,因为秦尧之是个好人。” 说完话,低头看了看时间,顾夏起身,“我该走了。” 男人颔首,“路上小心。” ………… 回到别墅,依旧没个人气,桌上的饭菜倒是掐着点摆好了,还热气腾腾的。 顾夏刚吃完,住家阿姨就走到她身边,“顾小姐,外面有人找你。” 顾夏的筷子一驻。 “什么人?” 这栋别墅里,虽然大部分时间住家阿姨都在,但是两个人其实很少交流。对上顾夏的表情,住家阿姨的眼睛不由得躲闪开。 “您还是去看一下吧。”这是心虚的体现。 顾夏披了件外套出门,住家阿姨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门口,隔着一条小路,一辆黑斜停在一根电线杆下。 黑色的车身同浓夜融为一体,车窗半落,露出驾驶位上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目光漠然,似无欲无求的高岭之花。 神明降落,却不欲渡人间。 顾夏想到他很快会来找她,却没想到,他连一个晚上都等不得。 像是在忍耐什么,他手指抓着自己的领带左右松了松,下一秒,偏头准确地看向她。 “你还在等什么,上车。” 36、领带 顾夏心知肚明,这是该她履行交易的时候了。 她平静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秦尧之发动汽车,并不看她,“不用换身衣服?” “都是要脱的,难道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顾夏并不紧张,她看向窗外,远远的,住家阿姨扭头回了别墅,对这边的情况也不多看。 她问:“那个人是陆北雇佣的,她的儿子、老公,都在陆家的酒店工作,她对陆北十分衷心,给再多的钱也不会背叛陆北。” 所以,他就不怕这个住家阿姨告诉陆北他来过? 车向着秦尧之的公寓驶去。 他说:“是人就有弱点,有弱点就可以用来交易。” “所以她的弱点是什么?你威胁她了?” “我只是帮她的儿子牵线,去了一家他梦寐以求的公司,前途无量。” 此刻马路上并无太多行车,车开得顺畅,寂静的车厢内,似乎都能听得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秦尧之面色淡淡,“知道太多别人家的事,纠缠得越来越深,全家身家尽系于一人之手,一点好处都没有。她也在想办法,只是收你的钱,万一惹怒陆北,这份风险她承担不起。聪明的人,会想办法从这一滩浑水里跳出来——而我给了她这个办法。” 轻描淡写,解决问题,这是秦尧之身上不可忽视的魅力。 秦尧之的公寓是新翻修的,就跟他本人一样,线条冷冽,色调沉稳,上次来的时候,顾夏没心情好好看看,如今他的目的赤裸裸地摆在台前,她也因此有了喘息的余地,反而看出了装修的美感了。 秦尧之脱下外套挂好。 男人并不理会她,走向厨房。 “吃饭了吗?” “来的时候刚吃完。” 他将袖口挽了两层,“我吃点东西,你随意看。” 见他从冰箱里取出速食,顾夏忍不住问:“怎么不叫人送点有营养的晚餐来?” 秦尧之不以为然。 “你来我这,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这个时候最好没有绯闻,你不是也知道吗?” 说着,秦尧之抬起头,冷冷地瞥她一眼。 “——所以你才算计我。” 顾夏呼吸一窒,旋即又缓缓地长舒一口气。 顾夏其实也并不意外。 秦尧之毕竟是秦尧之,她瞒得了他一时,等他脱身回忆起诸多反常,怎么会想不明白? 不约而同,两个人都没有再继续纠缠这件事。 秦尧之独自用餐的功夫,放任顾夏在自己的家里转悠。 秦尧之家只有一间卧室,一间客厅,一间书房,衣帽间、餐厅、厨房、浴室,全都没有重复的功能,精致又毫不奢侈。 她一一看过,最后才来到书房。 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宽大的书桌前,凌乱地堆叠着一些打印出来的资料。 大大咧咧地摊开,仿佛生怕人看不见。 甚至不需要多加探寻,只需一眼,她就在上面扫到了自己的名字。 顾夏长久地盯着桌面。 不知何时,身后欺上来一个身影,将她压在书桌与胸膛之间。随即耳垂一热,男人含糊地说:“你都看见了。” 这一下很用力,顾夏压抑住闷哼,手抓着书桌边缘,指尖因着用力泛着白。 女人声线不稳:“你调查我。” “你知道,如果要投资一家公司,最重要的环节是什么?” 说罢,他放开她,将她转了个向,然后俯身骤地抱起了她。不是常规意义的公主抱,而是像抱小孩一样,把着臀部托起。 秦尧之十分轻松地抱着顾夏走出书房,脚尖踢开卧室的门,将她扔到了床上。 顾夏这才起身喘了口气,“不知道。” 说完话又被男人伸手压了回去。 秦尧之手指利落地扯开领带,解开衬衫纽扣,脸上却是截然相反的沉静。 “是背景调查。” 衬衫落地,他继续解腰带。 “如果不做好充分的背调,只听信公司的一面之词,就开始行动,很容易将自己拽进旋涡,血本无归。” 说罢,他跪在她腰身两边,沉下身向她。 某刻时刻,感官被无限放大,一切都在慢放。 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长空,随后雷炸开。 她的闷哼声被延绵的雷声遮盖。 雨滴从高空中坠落,她也像是成为了雨滴的一份子,失重感从头顶窜起,窜的很高,捅破天际,窥见一丝神明的眷顾,转而又被重重抛下。 如此往复,循环不休。 修整的间隙,秦尧之终于又跟她说话:“你很好奇?” “可惜,我们的交易只有我破坏订婚仪式,你满足我的需求,嗯……”他喘息,“并不包括为你解惑。” 床笫之间,他的话出人意料地多。 顾夏拼着一口力气,挺着胸,双手揽上他的脖颈,借力起身靠近他,在秦尧之的耳畔悄声说了两句话。 男人瞳孔猛地扩大,喉结微动,按在她身上的手也不由得锁紧。 见他目光沉沉,却不说半个“不”字,顾夏偏头,将床旁椅子上的领带勾过来。 她缓慢地眨着眼,让他看清她每一秒钟的神情,而后将领带缓缓塞到他的手心里。 “我记得你喜欢,成交吗?” 他脸色阴沉,攥紧了手中的领带。 片刻后,领带缠绕,系住她的手腕。 他的语速加快,呼吸都不稳了。 “本市有一户人家姓冯,兄弟几个,关系却不太好,早在五六十年前,就有其中一个去了国外发展,那个男人很有能力,三代下来,早已经脱胎换骨。” “那个人出国的时候还是少年,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经耄耋之年,人老了,就想落叶归根。” 嘴上说着别人家的事,他的动作却情色,像作画一样,让她变成他喜欢的样子。 “国外回来这些冯姓人,跟本市的冯姓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陆北的父亲陆谦一早就通过国内的冯家人知道了这个消息,很想搭上线。” “所以你……绑的轻点。”她蹙眉,“我是说,所以你为他们引荐了?” “比这刺激,我送了他们一份大礼。” “什么。” “这个就是另外的代价了。” 他再次起势,让她无法在想其它。 夹缝中有一丝清明,顾夏看着头顶精美的水晶吊灯,反射出的点点光芒映在她眼底,竟然有些像那些璀璨的时光。 她说:“我就知道你喜欢。” 秦尧之回:“闭嘴。” 37、放映 这一晚,雨势渐大,雨滴合着风砸在玻璃上,噼噼啪啪的。 这场雨估计要持续一整晚。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尧之终于消停下来,在双人大床的一册沉沉睡去。 他的呼吸声很浅,在雨夜的噪声中,几乎感受不到,顾夏没有丝毫困意,她盯着昏暗的天花板,想起她晚间在他书房案上看到的自己的调查资料。 她大三的那一年,秦尧之出国了,然后陆北就留意到了她…… 她拒绝陆北的追求了,她毕业了,她家里发生了变故,她离开本市两年了,她回来了,她和陆北在一起了,她工作了。 时间线十分清晰,可是有些隐秘的东西,怎么查得出来呢。 不过腐肉生蛆,总要从表层一点点挖开、割除,才有痊愈的可能性。 第二天,顾夏醒来的时候,身边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可是窗外还阴沉沉的,思维混沌,顾夏只当今天是个阴天,下了床走到客厅翻找出手机,原来是才凌晨六点多。 秦尧之不可谓不是个劳模。 手机里有很多未接来电, 有个没存的好吗,连打了十几个,没打通,只好发了短信回来:【这么丢脸的事,晚上你都不回家解释一下吗?你爸都被你气住院了!】 顾夏看完,顺手把这个号码也拖进了黑名单。 摸摸肚子,晚饭吃得早,再加上运动了一夜,饿了…… 顾夏也不客气,自行去冰箱里翻找,秦尧之冰箱里的速食很多,看起来根本不是因为保密什么的,才不让人送饭,而是这位冰山总裁在饮食上,确实挺朴素且追求效率的。 独自在秦尧之家吃着早饭,顾夏漫不经心地回忆起昨夜男人的话。 他尽管话说一半,留一半,但是仍旧透露了很多信息。 商场上的合作,说一千道一万是商业行为,跟她与陆北的订婚又有什么关系呢?是什么样的牵线,才能让陆谦之不惜被议论,也要临时取消订婚仪式。陆北订不订婚在什么情况下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回归的冯家人,单身的陆北…… 早上到了公司的时候,于馨馨立刻围了上来,“你气色不错嘛。” “……” “我还担心你来着。”洋洋得意,就等着顾夏问她担心什么。 顾夏心知肚明,自然不会说这种蠢话。 于馨馨等了半天,见她已经擦完了自己的办工桌,一副很快就要投入到工作中的模样,预想了很多遍的对话,连话头都说不出,她憋得有点难受。 “公司都传开了,你就别装了,跟我说说,你的订婚仪式为什么取消啊。” 她又说:“别不理我啊,都是同事,咱俩聊一会儿。” 顾夏头也不抬,“订婚取消是因为陆北的父亲不同意,他不希望未来继承家业的儿子娶一个平凡的姑娘,准备让陆北跟我分手,再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名媛。” 于馨馨眼睛一亮,“我就知道!豪门怎么可能是你想进就进的,人家有门槛呢,你——” “这个说法你满意吗?” 于馨馨也反应过来,“你骗我?” “于馨馨。”顾夏叹了口气,扬起手里的几份文件,“我正在准备凌源汽车的新提案,如果你不帮忙,就别在我眼前晃悠了。” 于馨馨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这个案子你竟然还想做,你是觉得我没用吗?非要证明你比我行?” 她有点激动,“这不是我的问题,我们本来就不可能比得过天信传媒。” 有同事尴尬地凑过来,干咳一声,伸手一指,“那个,顾夏,李总找你。” 顾夏顺着望过去,李总一边握着电话,一边冲她招手,脸上不由而然露着焦急。 一进办公室,李总就把手机递给了她——用双手。 接过,里面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但仍兴致昂扬,“我听李总说了,需要我帮忙吗?” 她瞥了一眼对面的中年男人,他额头上甚至沁出了汗珠。 他现在真是表面功夫都不做了,直接联系陆北求助,这是怕她被陆北背弃,所以干脆趁着陆北还能给两分面子的时候,早一点榨干她的利用价值。 聪明反被聪明误。 顾夏收回目光,“不用,我已经有头绪了。” 陆北笑了起来,他的声音透过电流,显出两分诡谲的笑意,“我是说,他刚才给我打电话提起你的时候,说了你很多坏话呢,你如果生气的话,我替你教训他,好不好?” 刻意压低的语调,像是少年人恶作剧般的兴奋。 顾夏却禁不住攥紧了手指,她想起了临市溺水的那个可怜的小老板,陆北口中轻飘飘的教训,绝对不是李总这种小企业的老板能承受的。 “不用。” “那就好,我去公司了,这两天会有点忙,你乖一点。”陆北仿佛突然对公司有了兴趣,顾夏不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 撂下电话,她能感觉到,老板松了一口气。 撞上顾夏冷淡的视线,他讪讪地笑,“小事,没想麻烦你的,我就直接找了陆少,没想到多说了两句,惹他不快了。” 顾夏不搭茬,却也没拆穿他,直说:“我问过了凌源汽车的人,天信传媒的广告策划案虽然优秀,但是并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只是苦于没有更好的选择。” “截止到下周末,我们还有机会。” 李总闻言,起身焦急地转了个圈圈,只是刚惹到了陆北,此刻他也不敢再数落顾夏。 “祖宗啊,非要我说明白吗?你自己有几斤几两,你心里没点数吗?人家是天信传媒那个小姑娘是获过蓝点大奖的,那可是国际大奖!人家都不行,你拿什么比!” 李总一拍脑门,“哦,我差点忘了,你当时来面试的时候,也说你的作品获过蓝点大奖。结果我翻遍过往所有获奖记录,都没有你的名字。” “年轻人,应该脚踏实地,而不是就知道说大话!” 蓝点大奖…… 顾夏默默叹气,那是很久远的一段记忆了,跟秦尧之分手,她的命运出现了分叉路,而后她被驱赶着,一直往地狱的那一端走…… 38、维稳 退婚的事满城风雨,但也仅限于在一些圈层,离开陆北的时候,顾夏并不热衷贵圈交际,生活还是很平静的。 她每一天的行程都很有规律,上班、下班、以及回别墅休息。 而现在多了一项。 偷。 第一天的时候,秦尧之是快半夜才来接她,折腾了一晚,他依旧出门很早。 第二天的时候他早来了一个小时,却还是折腾到了昨天那个时间。 等到了第三天的时候,顾夏才下班,还没进家门,就在角落里,见到了秦尧之的车。 入秋之后,天黑得早,昏暗的天光阻隔了她的视线。曲线流畅的车型,黑色同夜幕逐渐融合在一起,车窗关着,无从窥探里面的身影。 顾夏不合时宜地想,秦尧之原来……就是这么精力旺盛的人吗? 跟前两天不同,今天车上多了一个司机,三十来岁的西装壮汉,表情冷酷,一看就不好招惹。 能给秦尧之开车还带来这里的,自然算得上是他的心腹,那司机见到陌生女人坐上后座,表情也纹丝不动,点火发动一气呵成,就像一个机器人。 秦尧之正对着面前的平板电脑滑动点击,十多分钟都没有分神过,终于在他眼酸抬头,挤了挤眉心缓和的时候,顾夏忍不住说:“既然还有工作,就处理完再回来不好吗?” 秦尧之侧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又从后视镜里看向司机。 司机也不知道是怎么领会到秦尧之的意思的,面无表情的脸上转眼就挂上了礼貌的微笑,语气也亲切起来,“顾小姐,今天因为公司的股东们吵起来了,秦总觉得烦,才早点下班回家办公的,秦总也想顺路接您过去。” 半点不提两个人之间见不得光的关系,只是拐着弯告诉她不要自作多情。 顾夏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秦尧之却收起了电脑,问:“你包里是什么?” 她背着个大包,一看就很沉。 顾夏:“电脑。” 秦尧之:“……” 女人微笑,“没想到这么早就要见到你,不是只有你才有工作的。” 司机将两人送到,上楼给秦尧之做了顿简单的晚饭,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满脸凶相的肌肉男围着围裙,娴熟地热油的画面太过惊悚,顾夏嘴唇动动,没有对此发表意见,转身就借了书房工作——眼不见为净。 凌源汽车过去是主打中高端车型,但是这两年出的新车型都是面向年轻人的,这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种购买力的偏差。 于馨馨的方案中规中矩乏善可陈,天信传媒则另辟蹊径,提出了未来品牌形象改造的概念,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那她应该怎么做呢? 她想事情的时候很投入,书房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跟键盘敲击声相和, 冷不防——“还没好?” 顾夏一个激灵,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近在咫尺。 她看着天边,最后一丝晚霞还倔强地挂着,没有落下。 他目光定定,意味昭然若揭。 顾夏叹息,“我想,我还拥有一点自己的时间。” 微不可闻的一声嗤笑,男人目光自然地看向她的电脑屏幕,眉短促地挑了一下,“凌源汽车。” “你熟悉?” 谈到公事时候的秦尧之,虽然都是冷脸,但明显认真了许多,“嗯,他们今年刚进驻湖市,之前都在南方发展,水土不服。” 明明他自己也才回湖市,却显得游刃有余。 他俯下身,离她极近,说话的时候,热气擦着她的耳朵尖儿而过,“我看看。” 顾夏呼吸一乱,痒意不可抑制地蔓延。 鼠标滚动到最后,下一秒,男人起身,迈着长腿走到书房角落的沙发上,轻飘飘地说:“方案不错,就是你的公司没这个实力做到。” 顾夏没理他。 秦尧之交叠着双腿,他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姿态十分闲适,“上面还有策划人的资历介绍,你怎么不写上?” “写什么?” “我记得你大三那年,你的一个广告送选了蓝点国际大奖,没选上?” 最后,选上了,只是鲜花、掌声、聚光灯都打在了另一个女孩儿身上…… 她垂眼,“你记错了。” 书房又陷入了沉静中,她眼前的屏幕亮着,男人身旁的读书灯亮着。 最后一丝天光消失,男人起身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扣上了她的电脑。 他不耐道:“你已经浪费我够多的时间了。” 第二天早晨,摸索着关掉铃声,顾夏一睁眼就看到了秦尧之的侧脸。 男人也被吵醒,睁开眼看着她,眼底似乎有一秒的疑惑,下一瞬就立刻清醒过来。 他冷着脸,手却自然地从被子下伸过去,然后被顾夏一把扯住,“不行。” 秦尧之:“……” 顾夏叹了口气,“或者你快点,我赶时间。” 像是比谁更无情,男人推开她利落地起身。 套上西裤,披上衬衫,肌理在晨光中似蒙了一层滤镜,还有腹肌……也不知道他终日忙于工作,哪来的那么多时间健身。 从床上离开,秦尧之周身的距离感更甚,他没有要跟顾夏一起用早餐的意思,已经很快收拾好准备出门了。 顾夏去书房拿电脑,忽然想起什么,她探出头,“你调查我的资料,我要拿走。” 想到那些旧事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秦尧之的案上,哪怕并不涉及到那个龌龊,也总令她生出不适感。 “随你。” 还是顾夏先出门一步,秦尧之的公寓附近最近的车站,都要走上十几分钟,今天工作量很大,她不敢耽搁时间。 另一边,司机见到秦尧之便鞠躬问好:“秦先生早。” 后座贴心地准备了早餐。 车才开出几百米,看到前面的人影,司机问:“前面是顾小姐,我们要不要……” 话里有探究之意。 秦尧之抬眸,司机打了个寒颤,忙掩下心思,一脚踩下油门。 汽车从女人身边飞驰而过,秦尧之的余光中,顾夏的身影模糊,转眼就被抛到了远处。 各有所图,何来照顾。 39、黑茶 秦尧之淡淡地收回目光。 那份资料确实详尽,堪称是顾夏那几年人生的回顾,具体的事件可以精确到某个月份。 但概括起来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他出国后,陆北认识了顾夏,对还是学姐的顾夏一见钟情,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那些秦尧之根本没有细看的狂热手段,持续了两三年,顾夏对他还是淡淡,少年倾慕无处宣泄。 可紧接着,顾夏的家庭突发变故,还是一个银行小职员的父亲病危住院,母亲六神无主,家里鸡飞狗跳,甚至顾夏面临着无法顺利毕业。 可是陆北出手后,一切都变了。 翻天覆地的改变,叫一个普普通通的三口之家,一跃成为中产阶层,她爸爸甚至摇身一变成了小老板,她妈妈也做了养尊处优的贵夫人。 后来,顾夏就跟着陆北去了南方,两个人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城足足呆了两年才舍得回来。 而这一次他们出现在大众眼前时,已经是一对公认的俊男美女,神仙眷侣。 听起来就像是英雄救美,美人于是以身相许的故事。 但秦尧之不这么认为。 秦尧之跟陆北从来不熟,却不妨碍他能看穿这个年轻男人,他带着面具,示人的都是他经过粉饰的面孔。 所以更有可能是,因为家庭变故,顾夏不得不受制于陆北,因此想要跟自己做交易逃离他,合情合理。 却也……无聊得很。 唯一的疑点,秦尧之雇佣调查的人去到了那座小城,走访了很多陆北当时的邻居,却没有人见过顾夏。 两个人是一同住进去的不假,却没人见过顾夏出来。 最可能的原因就是——这两年里,顾夏从来没有走出过那道门。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心思深沉,并不明朗,秦尧之摇下了车窗。 凉意立刻随着秋风刮满了车厢。 ………… 美术沙龙正式开了起来,广告成片也终于审核通过,这是顾夏的项目,最后一关自然也是她来过。 验收之后,从营销办公室走出来,刚好撞见了美术沙龙的老板。 “顾小姐,正好,一起吃饭?”男人十分热情,“秦总也在。” 顾夏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见他压低声音,“顾小姐,我们也算有合作的交情了,我不拿你当外人,你上次惹了他不快,这次一起吃饭正好赔罪,大家一起喝上两杯,他也会对你更有印象,这事儿不就这么过去了?” 那几个纠缠的深夜,秦尧之对她的印象应当不能更深了。 只是终究是没有拗过沙龙老板的“好意”,再加上他说路上要跟顾夏碰一下新的广告合作,顾夏推拒不得,还是被沙龙老板拉到了饭局。 一家中式餐厅,除了秦尧之,还有两个面生的男人。 秦尧之见到她,只疑惑了一瞬,随即就移开目光,生疏之情溢于言表。 都当顾夏是来做花瓶的,见沙龙老板没有介绍的意思,也就没人理会顾夏,言谈间,都是顾夏听不太懂的关于投资的咨询和建议。 明明都是事业有成的大老板们,却将秦尧之的寥寥数语奉为圭臬。 顾夏这饭吃得沉闷,席间,秦尧之也没有看她一眼。 中途,秦尧之起身颔首,“去下洗手间。” 顾夏此时正好接了个电话,不方便在包厢说话,也到走廊上接听。 刚撂电话,就被某个男人拉进了旁边的空包间。 “谁——” 顾夏吓得惊叫一声。 “叫什么。”他蹙起眉,看她就像在看一个麻烦,厌烦中掺杂着无可奈何。 不可否认,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他攥着她的手,顾夏有点想歪。 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他的精力就那么好吗? “我扯你来是想告诉你,朱凯是个老狐狸,叫你来,估计是察觉到我们之间的猫腻。” 朱凯就是美术沙龙的老板。 他低低地说:“你的脑子都不知道用在什么上?” “如果不想惹麻烦,在外面,就离我远一点。” 朱凯是怎么察觉的?对他有什么影响?顾夏张张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这时,有人声逐渐接近,清晰可闻。 有个年轻男人说:“你们快点。” ——这个声音很耳熟,电光火之间,顾夏心里就将它跟陆北的某一个朋友对上了。 这还不够,年轻男人又说:“陆北,这里,我刚才听见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来了。”有人懒洋洋地回应。 虚掩的包间门被推开。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那个年轻男人惊讶道:“秦尧之?” 陆北和两个朋友,以及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都站在这个包厢中唯一的门前。 那个年轻男人伸着脖子往里瞧,没瞧见人,疑惑地嘀咕着:“我刚才真的好像听见顾夏的声音了。” 周无彻上前一步,挡住了他还在张望的视线,“陆北的女朋友,你确定你这么了解她的声音?” “靠,你别害我啊,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陆北双手插着兜,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无彻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说吧,他不紧不慢地走进包厢,站在秦尧之对面。 再不敏感的人,也察觉到眼前的情势有点敏感。 两个男人身高相仿,确实完全不同的类型,表面上看,一个是金光万丈的王子,受人憧憬;另一个是挞伐疆土的国王,为人敬远。 对视间,有些未曾言明过的轨迹交织,是敌非友。 还是陆北先开口,“这不是尧之吗,你怎么在这儿啊。” “在这里吃饭,出来找个清静的地方打电话。” 这话其实没道理,私人会所,哪里都是清静的,只是也没人提出质疑,也不是什么亲密的关系,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陆北听了嗤笑一声,回过头问向自己的同伴,“要不我们就在这个包间吃饭吧。” 他慢悠悠走了几步,坐到桌子的一头,又撑着手看向秦尧之,“一起坐会儿吗,你回国之后,我们还没怎么正经的见过面。” 原本按照秦尧之疏离的性格,他应该会礼貌地拒绝,然后转身离开。 秦尧之矜持地一点头,神色清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他转身走进来,绕过大半张桌子,在陆北的对面坐下来。 40、瓶子 这是一间法式风格的包厢,里面的桌子是长条形状的,上面铺着类似法兰西绒质感的厚桌布,桌布上大片不知名的花朵,从桌面一直垂坠下来,边缘的细碎绳结差一点就要落地,完完全全遮盖住了桌底的光景。 秦尧之坐一头,陆北坐另一头,陆北带来的人自然挨着他坐,两方人泾渭分明。 服务生将茶水端上来。 客套的寒暄过后,桌上氛围就变得古怪起来。 陆北带来的人也有口难言,他们本来是谈公事的,可是现在秦尧之在这,说什么都不太合适,只得陪着笑。可是光笑又显得有些傻,只得绞尽脑汁地给两位找话题。 “秦总最近在忙什么投资呢?有没有好的内幕,跟我们分享一下啊?” “是啊是啊,秦总眼光独到,我等望尘莫及。”这人说完话,手臂就被同伴怼了一下——小陆总在这儿呢,别夸得太过了。 他们两个人可不是陆北的朋友,而是陆北的下属,自从陆北空降成为集团总经理开始,他们两个就被陆谦之分配过来协助陆北。 这个人自觉食言,连忙找补,“小陆总最近也忙,虽然有些业务也是刚接触,但是很快就能上手指导我们。” “是啊,小陆总后生可畏啊。” 两个人说完,又觉得不对。 什么叫后生可畏啊,陆北并不比秦尧之小几岁,可是后者早已在五年前就已经对整个湖市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这……还是闭嘴吧。 另一边,虽说是陆北开口留人,可是他坐下来之后只顾着摆弄手机,半点也不热络。周无彻正在跟朋友说话,气氛也算和谐。 唯有秦尧之完全像是一个局外人。 哪怕明显被晾着,秦尧之骨子里是有一种态度的,也不觉得尴尬,自有一派闲适。 忽然,他裤腿动了动,有什么正在拽着他的裤脚。 秦尧之不动声色,端起了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 见他没反应,那个“东西”又加大了力气,非要让他赶紧做点什么。 放下茶杯,他的手仿佛不经意地从桌面上拿下去,往里一探。 桌下,桌帘庇护住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日光不可触及,顾夏蜷着身子,半点不敢动弹,只能悄悄抓住秦尧之的裤腿,让他赶紧想想办法把她从这里弄出去。 昏暗中,他的手指准确地摸上了她的脸颊,指尖从她的侧脸勾画着上滑,点上了她的额头——然后把她用力往里推了推。 顾夏的呼吸一滞。 终于,他起身,在几人的瞩目中微微颔首,“那我就不打扰了。” 顾夏心里一突,她让他想办法,他怎么就要走了? 于是又一番寒暄。 秦尧之的脚步停在门口,他皱着眉,嘴抿平,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您……还有什么事吗?” 他的脸板着,冷得看不出任何情绪,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写什么。 秦尧之离开了。 他刚离开,刚才营造出的那种散漫的气氛瞬间消散了。 周无彻思忖着,“秦尧之这是什么意思?” 叫嚷着听见顾夏声音的年轻男人名叫程瀛,一副小白脸桃花相,闻言说:“他会不会察觉到了——” 周无彻制止住了同伴的话,谨慎地走到门口,见人已经走远才关上门,转身的时候也有些担忧,“陆北,他今天在这里见到我们,会不会……” 陆北翘着腿,眼神带着轻慢的嘲讽,“不用理会,秦尧之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下属抹了一把汗,“那就好,那就——” 啪—— 话音止于陆北突然扔出的杯子。 杯子摔在墙面上,四分五裂,一小块碎片飞溅砸在了桌布上,陆北只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我说过——”他笑着,眼底却尽是狠意,“不要叫我小、陆总。” 那边,秦尧之回到自己的包厢,美术沙龙的老板抻着脖子,目露探究,“怎么只有您……顾小姐呢?” 他偏头看着沙龙老板,指尖有节奏地在桌上轻扣,突然说起,“当时我人还在国外,就已经决定投资美术沙龙,您知道为什么吗?” “这……我不知道。” “您身上有一种我很欣赏的特质。” 在后者期待的目光中,秦尧之缓缓地说:“聪明,而且懂得知恩图报。” 于是作为聪明人,沙龙老板咽下了疑问,恨不得立刻表忠心,只是碍于还有两个朋友在场,只得压下声音,“我这沙龙能开起来,离不开您的支持,您想让我做什么?” 秦尧之的表情纹丝不动,也不知道信没信。 “我在旁边的包厢里,看到了陆北。” “陆少?”所以呢? “你的沙龙开起来之后,他还没有去参观过。” 沙龙老板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联想起刚才,虽然仍旧拼凑不出一个故事来,但是仍然觉得惊心肉跳。 “既然邀请陆少,那顾小姐……” 秦尧之冷淡地瞥他一眼。 沙龙老板噤声,眼底惊疑不定。 ………… 饭菜满桌,色香味俱全,两个下属却食难下咽,毕竟汇报工作的时候,很难有食欲。 “这个新店定位策划……陆董不批,我们也说服不了他,陆董说,要想他同意,除非——” 他的同伴意会接上,“除非您同意他的条件。” 说完,两人都有点惴惴不安,生怕陆北再突然发怒。 陆北晃了晃杯子,眼神讥诮,“不奇怪,我爸那个人,独裁专制,容不得别人忤逆。” “他这个人,心里眼里只有他的酒店,让我入职,说是历练,还不是要做一个傀儡,只要有他一天,我就不能事事顺心。” 觉得自己说多了,陆北顿了顿,轻笑一声,蜜糖似的语气里淬着毒。 “他口中的条件,无非就是就想让我服从他的命令,接触那个姓冯的女人。”自己想扩大市场,却想卖儿子来换。” 程瀛嬉笑起来,“那个女的叫冯什么来着,我看过照片,你别说长得还真不错,一副温温柔柔的大家闺秀的样子,不过还是没有顾夏好看。” 一帘之隔,顾夏掐着自己的手心。 订婚仪式临时取消,跟陆北的婚姻安排有关系——她也仅仅是猜测,没想到一语成截。 41、彩虹 陆北轻嗤,“她长得什么模样,我一点都不好奇。” 程瀛说:“要不你就听你爸的,娶了那个冯家的好了,让你爸得意一会儿,等他放松警惕了,你再跟冯家联手,把他逼下台,酒店不就是你的了?” “至于顾夏……反正顾夏一家都靠着你,她也离不开你,左拥右抱,男人嘛。” 陆北没说话,反而是周无彻蹙起眉,暗示他别再说了。 程瀛讪讪地闭了嘴。 又是联姻、又是下台,两个下属已经听得瑟瑟发抖了。 陆北的目光突然转向他们两个人,“在座的,都是我信任的人。” 他伸手一指,“周无彻,持有我们家酒店集团的股票,程瀛,是我们酒店的床品供应商。而你们俩——也都是我的左膀右臂。” “我说的没错吧,你们是我的人,对吧?” “当然当然。”两个部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陆北眼底带着笑意看着他们:“我的意思是,效忠于我,而不是我的父亲。” 父子打架,小兵遭殃。 而且这位传言中爱女朋友如命的富二代,根本不像表面上展现出来的那么阳光无害。 “别怕啊,怎么都一副要赴死的表情。”程瀛伸手搭上两个人的肩膀,“陆少对朋友很好的,只要你们两个够义气,只对他衷心,未来的路会好走得多。” 程瀛又说:“这次陆少这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呐。” 周无彻也点点头,“陆北的确对顾夏长情。” “你知道的,顾夏对我很重要,我不能没有她。”陆北这话是对着周无彻说的,“这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 “既然我的父亲不随我心,免不了要用些手段,他也老了,应该退下来了。” 轻描淡写,完全不觉得自己要针对自己的父亲有什么问题。 桌面下,顾夏从心惊到趋近平和。 包厢的门被敲响。 对视一眼,离得最近的周无彻起身去开了门,门一开,一个笑容过于热络的中年男人就赶紧走了进来。 “呦,小陆总!这么巧。” “朱凯,你怎么在这儿?”陆北身体闲适地靠在椅子背上,稍微想了一下,“你是和秦尧之一起来的?” “是啊,就是秦总说见到您了,我就想着一定得来打个招呼。” “哦……”陆北眼神忽然一闪,“还有什么人啊。” “还有两个朋友,这不是我朋友有个项目,想请秦先生给掌掌眼,所以我们仨就请秦先生吃个饭。” 陆北颔首,看起来兴趣不大。 周无彻问:“还有什么事?” “哦哦,是这样。”沙龙老板陪着笑,“这不是我那个美术沙龙开业了吗,我想着您还没去过,不知道今天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诸位前去参观一下?” “这……” “我已经让人提早关门了,绝对清净,有几幅从国外购置的名画,却对不会浪费您的时间。” 态度殷勤,话说的也漂亮。 正好事情也谈的差不多了,陆北点点头,轻笑,“那就给你这个面子。” 沙龙老板笑意更深,“那诸位——请?” 十来分钟之后,人声逐渐消失,他们好像是走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始终没听见关门的声音,顾夏动也不动。 忽然,面前的桌帘被掀开了。 男人一手掀着桌布,弯着腰看她,逆光中,他脸上的神情不甚清晰。 女人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仰起头,眼神失去了光彩。 秦尧之问:“你怎么不出来?” 她声音微哑,“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想让你破坏的,不是仅仅是一个订婚对吧。” “陆北不会放过我的,他今天订不了,明天也会,秦尧之,你要帮我,” “你发什么疯。”秦尧之伸手,一把将顾夏扯了起来,又半点都不留恋地松开。 他冷眼看着顾夏踉跄了一下才扶住桌角站稳。 说:“顾夏,我不是帮你,我只是履行约定。” “那你要怎么做?” 她看起来十分急躁。 他的表情更冷漠了一点,“这是我的事情。” “可是——” “你投胎确实投了一副好皮囊,可是也没值钱到五年过去,睡了几次,还能牵着我的鼻子转。” 在桌子底下躲了太久,她的头发乱了,衣裳也皱着,裤子上沾染了灰渍,整个人看起来形容狼狈。 而他就像挂在天边的皎月,清朗、高不可攀,俯下身采摘她,却不愿在赏玩过她的美丽之后,接手她的一身狼藉。 可是从前,他也是会从天上俯身下来,温柔地亲吻她。 可能是频频忆及从前,以至于在凌源汽车的会客室里,再看见记忆里的脸的时候,顾夏微微晃神。 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裙装,大波浪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妆容精致,红唇凛冽,项链耳环等配饰一样不缺,蹬着高跟鞋,气质干练又不失明艳。 女人虽然年轻,可是却是团队的领头人,甚至还有助理模样的人替她拿包端水。 见到顾夏,女人明显一愣,“顾夏?你是顾夏?” 顾夏看向她。 早在李总说,天信传媒的负责人年轻又获得过蓝点大奖的时候,顾夏就隐隐预料到了,会再次见到她。 “宁娜,好久不见。” 宁娜脸上很快就挂上笑容,“是啊,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有几年没见了,我经常想你呢。” 话虽如此,她却还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凌源汽车第二次提案,原本只有顾夏带着于馨馨来,可是天信传媒却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风声,怕合同被截胡,又带着优化过的方案来了。 两方人坐在会议室两头,那边几个天信的人嘀嘀咕咕,听不清楚,时不时用眼扫一眼顾夏,表情都有点不屑。 宁娜倒是始终眼带笑意,还劝他们,“虽然有点不公平,但是毕竟没签约,你们别这么说。” ——她的这句话音量不低,顾夏和于馨馨倒是听清楚了。 他们是第一个提案的,临走前,宁娜走到顾夏跟前,捋捋头发,傲然道:“我也想跟你叙旧,但是你看到了,我毕竟是总监,得先去忙工作了。” 42、棱角 于馨馨是被宁娜打击过的,大气都不敢出,等天信的人都走了之后,才压低声音问:“你们认识啊。” 顾夏垂着眼,“嗯。” “行啊你,还有个获过蓝点大奖的朋友,哎,看看人家,年轻漂亮又有才华,看她那包爱家新款要十几万呢……” 半个多小时,就在于馨馨唠唠叨叨的艳羡中度过。 宁娜他们出来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 然后就是换顾夏进去提案。 主题叫《蜕变》,策划案也很有意思,两分钟的故事短篇,长镜头一镜到底,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性的一天为主视角,在他度过繁杂的一天的时候,他逐渐蜕变成了更年轻的人,最终归于少年,而汽车穿插其间,成了改变他的契机。 这主题归纳出来就一句话,男人至死是少年。 很庸俗的梗,但是有广大男性买账。 在顾夏宣讲的过程中,她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凌源汽车对这个方案极其满意。 果不其然,在她陈述完之后,凌源汽车的人又问了她一些问题,提出了几个微小的改动建议。 一个经理模样的人跟她握手,真诚地笑,“我很喜欢你这个方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啊。” 这基本就等同于敲定了合作了,于馨馨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门都还没出,就忍不住紧紧攥着顾夏的胳膊,指甲都抠得她生疼。 她们出来的时候,宁娜还没走。 有人给她发了消息,她正在低头看手机,抬头的时候,表情不悦,而在跟顾夏对上眼的时候,更是反射性将手机收了起来。 ——有凌源汽车内部的朋友,偷偷将结果告诉她了。 宁娜起身,做了个深呼吸,勉强笑道:“不用等结果了,我刚才想过了,我们拍摄组的档期可能不太够,这个广告案,我们退出。” 团队的人都懵了,“宁总监?” 宁娜遥遥看向顾夏,口吻轻柔,兼具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既然是我的旧友,顾夏,这个案子,我就送给你了。” “宁总监,没必要吧,这可是大家伙熬了两周才做出来的方案。” “就是啊,私情是私情,您不能耽误了公司的项目啊。” “您可是获过蓝点大奖的,这项目要是让出去了,回到公司,咱们多丢脸啊。” 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让谁放弃都会觉得不能接受。 听着部下们的质疑,宁娜的脸色转差,厉声道:“我说退出,你们听不懂人话吗?” 临走前,宁娜缓了口气,“顾夏,我们下次再见吧。” 高跟鞋蹬蹬,她走得很有气势,高扬着头,目空一切。 于馨馨人刻薄了点,但是不傻,“她什么意思,明明是你提案做的好!这哪是跟你有交情,这是跟你有仇吧。” 顾夏没回应。 她和宁娜之间,其实本来也没什么交情。 只有交易。 三年前——她即将毕业,家里却突然遭了变故。 所有的压力都砸在她头上,让她险些忘了,她独立完成的一支广告,入围了蓝点大奖,主办方联系她,让她提供详细的创作者资料。 可她还没腾出时间去做,就被人找上了门。 在她家楼下。 豪车上下来一个女孩儿,跟她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大,衣着华丽,神态中有种不识愁滋味的娇俏明艳。 她走到顾夏跟前,掏出手机手机打开了入围名单,指着其中作品名字一个问:“这个广告作品是你提交的吧。” 她冲顾夏笑,“两百万,你把这个作品卖给我怎么样?” “……你说什么?” “虽然也不知道你这个广告质量怎么样,我这个钱花的值不值得,但是我将来想做广告创意总监,要是能得个奖玩玩,也不错呀。” 顾夏打断她的自说自话,抿着嘴,“蓝点奖是国际荣誉,是广告界的最高荣誉,不是玩玩。” “那有什么关系,你需要钱,而我最不缺的就是钱。”她笑得笃定,“我查过你了,你都快活不下去了。” “那也不卖。” “你们家这个房子抵押了吧,连平层都不是,这么小的房子,能抵押多少钱?” 顾夏还是不吭声。 女孩儿不大耐烦,干脆又打了个电话,并不背着顾夏,颐指气使地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话,最后说:“烦死了,真是人穷事多,这么点小事……行,那你跟她说吧。” 说着,把电话往顾夏眼前一推。 那是个熟悉的号码,顾夏刚接过来,里面的男人就粗着一张嗓子喊:“我告诉你,赶紧把抵押款给我还上,还不上钱,明天就给老子滚!” “我们说好的,抵押三年。” 那人蛮横不讲理,“什么三年,我不知道,反正你明天不还钱,我就叫人帮你搬家,再找人去问候问候你在医院的父亲,好不好哇?” 明晃晃的威胁。 为了更高的抵押金,她没有找正规机构,这些人都是地头蛇,耍起无赖来,她一个小姑娘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抗衡。 顾夏紧紧攥着手,想起怨天尤人的父亲,想起哭闹不休的母亲…… 最近这段日子,她时常感到撑不下去。 太累了。 她闭了闭眼,“好,我答应你。” “律师让我从你家房子入手的时候我还不肯,你开开心心地答应不好吗?非让我威胁人,搞得我像个坏人似的。” “等等我啊。”她伸手招呼旁边的一个人过来,又跟顾夏说,“这个是我的律师,你跟他签份保密合同。” 合同上标注的甲方,就写着“宁娜”这个名字。 “很有意思吧。”律师笑起来,“我的雇主很喜欢看职场丽人的剧。” “虽然我也不是很懂,一支学生拍的广告为什么能卖两百万,这个钱也太好挣了,你真幸运。” 她抬头,看清她的眼神,律师表情一愣。 短暂的羞愤、无奈之后,她的表情归于平静。 律师叹道:“你别觉得不公平,在金钱面前,自尊一无是处,这事儿落在你头上,你就高高兴兴认了就是。” 43、牢笼 凌源汽车的合同很快就签下来了,李总看顾夏的表情又恢复了热络。 加了一段时间的班之后,顾夏好不容易能休一个周末,陆北刚好也腾出时间来找她吃饭。 陆北又带了周无彻和他的女朋友回别墅。 周无彻的女朋友却不是顾夏之前见过的那个女学生,而是一个美艳的年轻女人。 她妆容就是勾人的狐狸系,身材凹凸有致,服装性感,露出大半胸前沟壑。 “你好。”女人依偎在周无彻怀里,娇滴滴地冲着顾夏伸出手。 “你好。” 顾夏看着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总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 女人也留意到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颇为自得,“你是不是觉得在哪里看见过我?这也正常。” 她颇为自得,“我是广告模特儿,拍过不少电视上播出的广告呢。” 顾夏敷衍地点点头,“难怪。” 女人更加兴致勃勃,“顾小姐,需要我给你签名吗?” 她太热情,顾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了宝贝,你签名可太值钱了,不能随便签。”周无彻开着玩笑将人哄进来了。 周无彻揽着女朋友入座的时候,陆北在顾夏耳边悄声八卦,“得了吧,什么广告明星,周无彻这个新女朋友,是照着女明星丝丝整的脸,别信她。” 周无彻总是换女朋友,顾夏已经习以为常了,可是心头还是有淡淡的疑惑,“周无彻和之前的女朋友怎么就分手了?不是相处得很好吗?” “怎么看出来他们相处得很好的?” “周无彻还陪着她熬夜复习考试呢。” 说完这句话,顾夏就觉得自己有点傻,果不其然,陆北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笑得不远处两个人都投来疑惑的目光。 他伸手把住顾夏的肩膀,笑着说:“周无彻确实是个专一的人,只要他还感兴趣,他能将人捧到天上去。” 陆北的眼神弯弯,无辜的狗狗眼因此多了两分腻人,“这点师承于我,可惜,他没有我长情。” 顾夏不置可否。 住家阿姨做饭的功夫,周无彻被他的新女友拽去门口的花圃看花拍照。 顾夏不想跟着他们,就上楼整理一下衣服——凌源汽车的广告拍摄需要出差,她作为编导兼任执行导演,自然也应该跟着去。 没过一会儿,衣帽间的门开了。 身旁的沙发凹陷,陆北的气息侵袭,“在干什么?” 她淡淡地回答:“收拾行李,下周要出差。” “你怎么没提前告诉我啊。” 顾夏手一顿,“你最近忙,而且,我还以为李总跟你说了。” “可是我想听你自己跟我说。” “……嗯,下次不会了。” 陆北半晌没说话,倒也不干扰她的动作,只是一手撑在身后,一手的手指百无聊赖地在她的背上画着圈圈。 顾夏不理他,陆北是个闲不住的人,一会儿就厌倦了这种沉静。 他换了个姿势,从怀里摸出怀表把玩起来。 咔哒、咔哒。 这一只怀表的壳由一种黄铜制成,开合声独特,并不尖锐,反而有一种历史的沧桑感。 顾夏呼吸滞了片刻,睫毛微颤,略有些艰难地说:“陆北,你别这样。” 陆北举着表在她眼前晃晃。 “过了这么久了,你对这个声音还是这么有感觉呢。”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顾夏,隔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顾夏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回一趟景镇吧。” 顾夏手一哆嗦,手中衣物应声落地。 男人叹息一声,从背后环抱住顾夏,不紧,却令人无法挣脱,他的眉眼埋进她的颈窝里,呼吸间,源源不断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脖颈上。 他的声音都透着沉闷,“我唯一怀念的,就是在景镇那两年的时光。” “我真的很怀念那两年,我们在一起,那个时候,你很乖,很依赖我,每天都要等着我回来。” 顾夏猛地起身,“你别说了。” 陆北也跟着起身。 “秦尧之和朱凯的那个饭局里,当时……”他露出了一个坏笑,在她耳畔悄声问:“——你在吧。” 顾夏有一瞬间,寒毛倒竖。 “不用瞒我,宝贝,你知道吗,身上有一种香味,只有我能闻见。” “我——”她张张嘴,却仿佛发不出声音。 “你是想问我生不生气对吗?”陆北眯着眼笑,“宝贝,我不生你的气,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你这种程度的迷失,我可以接受,但是也只能到这儿了,知道吗?” 顾夏的眼珠转了转,陆北并不知道,她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她都已经跟秦尧之有了最越线的距离。 陆北还在轻声说着:“我说过了,秦尧之是有能力把你从我身边抢走的,但是他不会为了你付出那种惨烈的代价——只有我,宝贝,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可以为了你放弃一切,甚至生命。” 他不断地在她耳旁说着,“这些你知道的,对不对……对不对?” 有一刹那,依稀还是那一片极致的白色,令人的视线失去了焦点,仿佛置身在无穷的混沌中。 她企图控制自己的身体离开这里,可是动作间,顾夏听到了锁链碰撞的哗啦的响声。 ——以及那些滴落在她身上的、刺目鲜红的血液。 她的后背靠在陆北怀里,如同贴在冰凉的金属栏杆上,那种冷硬的触感令她泛起了一阵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对不对?” 陆北还在问她。 良久,顾夏点了点头。 ………… “你们两个怎么才下来?” 周无彻的目光划过,落在顾夏身上,微不可查地拧起了眉头。 “顾夏要出差,我帮她收拾了一会儿行李。”陆北笑着让阿姨赶紧上菜,“尝尝我家阿姨的手艺。” 周无彻的新女友闻言,满不在乎地问:“一个阿姨的手艺能有多好啊。” 陆北笑眯眯地回答,“要是不好,就不请你们来了。” 顾夏始终没说话,她比起上楼的时候安静了许多,像是有什么生机,在短短的时间内,被抽走了。 周无彻不禁又多看了她一眼。 44、不咸 饭菜端上来,三个人面前都是热气腾腾的米饭,而顾夏面前则是一碗素面。 陆北的目光落在面上,又看向住家阿姨,“你最近倒是心细了不少。” 一桌子菜,虽然家常,但色香味俱全。 周无彻的女友留意到她们面前主食的差别,疑惑地问顾夏:“你怎么不吃米饭啊。” “很恶心。” “什么恶心?米饭?” 顾夏抬头看着她,瞳孔干净,有种琉璃似的疏离清透,“你不觉得,米饭很像蛆吗?” 女人看着自己面前的米饭,脸色一变,突然摔了筷子,“你有病吧。” “这是我的家,我的阿姨做的饭,不能这么说吗?” 女人更气,一张精致的脸扭曲着,表情因整容次数过多而显得极其不自然。 她一拍桌子站起来,“顾夏,你要是不欢迎我就直说,你以为你名声多好听吗?你不会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名媛吧,眼看着就要订婚了,还不是豪门梦碎,上不得台面!” 她越说越激动,“你知道圈子里的人都怎么说你吗?说你再努力勾着陆少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给人家做情——” 周无彻猛地一拍桌子。 “闭嘴。” 女友立刻就调转了矛头,脸上一派不可置信,“你吼我?!” 她拎着包就冲了出去。 顾夏低头吃饭,看都不看她一眼——离开吧,离开了或许反而是好事。 陆北叹了口气,挤了挤眉心,对周无彻说:“快追出去安慰一下吧,别惹女朋友生气。” “对不起,是我不冷静了。” 周无彻起身,冲顾夏点点头,转身出门了。 陆北揽过沉默的顾夏,握着她的肩膀摇了摇,软着声音问:“宝贝生气了吗?” “别气啊。”陆北叹息着,“别急躁,她可是能帮到我的人呢……等到她把该做的事情做完,我让她给你道歉,好不好?” “什么事?” 陆北笑眯眯的,却并不回答她了。 没过片刻,两个人就回来了。 女朋友一眼都不看顾夏,依偎在周无彻怀里,娇声叱责,“你真的没骗我?那个包可不好买,你要是骗我,我们就分手!我告诉你,追我的富二代可不少呢。” “你放心,只要你喜欢,什么我都会给你买来。” 女朋友满意了,扬起下颌,眼角睨着顾夏,“这还差不多,那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跟你的朋友计较了。” 顾夏叹息一声,不再多说。 ………… 午夜风的凛冽又凶猛,裹挟着未知的小颗粒砸在窗玻璃上,她喘息着,竟不自觉从里面听出了几分呜咽声来。 男人额上的汗珠砸在她身上,他停了一下,声音低沉不悦,“怎么回事?” 顾夏回神,“怎么了?” “今天你没有感觉,我也不舒服。” 只是字面意思。 她叹了口气,“我已经尽量配合了。” 秦尧之突然翻身而起,热情急速冷却,“我破费了一番功夫跟冯家的人周璇,不是为了看你这幅冷脸的。” 顾夏跟着坐起来,攥着单薄的被子挡在胸前。 她不想回忆起白天那些事,留意到秦尧之口中的某个关键词汇,她心念一动,“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跟冯家那位小姐有些交情。”他又不肯多说了,回头看了一眼顾夏,表情有些不耐,“你走吧,我还有事。” 说完,他拉过一件外袍披上,起身往书房去了。 顾夏的视线投向窗外,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夜晚的冷意。 本就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她不该因他的态度有丝毫动摇的。 大半夜,顾夏是一个人离开的,可能是吹了风,睡了一晚上,顾夏醒的时候,又觉得有些感冒了。 原本能好好在别墅休息一天,可是不到中午,就来了一辆车。 “陆董请您。” 虽说是一个“请”字,但两个保镖模样的壮汉杵着,也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这不是顾夏第一次来陆北家。 一来就被陆北的父亲陆谦之叫到了书房,这还是顾夏第一次单独面对这个鼎鼎有名的酒店集团总裁,传言中,他的发家史充满了强硬手段、幕后交易、甚至暴力,但终不可考。 陆谦之审视地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也不迂回,不想浪费一点时间似的,直接开口,“顾小姐,我知道,对于订婚临时取消这件事,你其实一点也不遗憾,所以我也并不急着找你谈。” 他说:“原本陆北说要娶你,我没有反对,因为我能感觉出来,你对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来说,有特殊的意义,能用婚姻换他活得像个正常人,我也觉得,勉强值得——可是现在,情况变了,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你们不可能结婚了。” “您——” 顾夏刚开口,陆谦之就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插嘴,“你要知道,男人总是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只要你能安分地跟着陆北,你要的东西,陆家都会给你。” “他最近表现的还可以,你以后跟在陆北身边,要劝他上进。” 自说自话的一番展演,顾夏笑了,“不能结婚,但我也不能离开……你们这一家人,真有趣。” “你是不同意了?” 忽然,书房的门被推开了,陆北站在门口。 “爸,你叫顾夏来,为什么不经过我同意?” 陆谦之一拍桌子,“进来怎么不敲门,一点礼貌都不懂了吗?” 父子两人之间,全然没有脉脉温情,陆北笑了一声,“我也没想着要进来,我只是要带顾夏走。” 陆谦之拿起桌面上的烟灰缸就冲陆北砸去,怒喝,“没用的东西,自己的女人都征服不了,我这是在替你扫尾!” 烟灰缸擦着陆北的脸颊而过,砸到了墙上,瞬间四分五裂。 陆北的脸颊上被划出了一道血渍。 他伸手摸了摸,拿到眼前,眼角微垂,还是一副笑模样。 “你一直都觉得我没用,也不差这一遭了。” 陆北上前拉过顾夏,跟他满不在乎的神态不同,他抓着顾夏的手劲凶狠,攥得她生疼。 “不是顾夏不让我娶冯家的那个女人,而是我的妻子,一定要是顾夏。” 45、不淡 说完,陆北抓着顾夏就往外走,顾夏踉跄两下,险些摔倒,但陆北丝毫不理会,只是一心将她牵在身边。 两人一从书房出来,陆夫人连忙迎上来,看起来在书房外一直焦急徘徊。 见到陆北脸上的伤,陆夫人惊呼一声,“你这是怎么搞得,妈妈给你处理一下。” 陆北拨开陆夫人的手,“没事。” 陆谦之也跟着走出来,冷哼着说:“就是有你这种母亲,才把他养成这幅窝囊样子,物理类聚,人以群分,你看看他周围都是些什么狐朋狗友,再看看他的同代人——” “那有什么办法,你去问秦尧之愿不愿意当你儿子吧。” 陆父呼吸粗重,又骂道:“混账!” 陆夫人哀求着拉拉陆北的衣袖,“陆北,忍一忍,别跟你爸顶嘴了。” 陆父看着陆北,眼底几分鄙夷,几分失望,“最近把旗舰店和临市的酒店交给你,才有了一点起色,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你是不是觉得,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能拿你怎么样?我告诉你,如果你再不听我的话,我的东西,你什么也得不到!” 见儿子无动于衷,陆夫人又求丈夫,“陆北最近很努力的,一点小口角而已,你们父子俩好好说,千万别动怒。” 陆北脸上的表情已经明显要维持不住了,可是顾夏清楚地听见了,几个深长的呼吸之后,他的气息渐渐平缓下来。 他开口,已经跟他寻常时候的语气差不多了。 “我知道的,妈。” 陆父依旧阴沉着脸看向陆北,“你现在跟我去趟公司,关于冯家人,我还有些事要嘱咐你。” 他似乎根本就不觉得陆北敢拒绝。 然后又跟陆夫人说:“这两天我也不回来住了。” 陆夫人刚松了一口气,闻言不自觉地问,“那你要去哪?” 话音刚落,陆父一巴掌就甩了过去,手劲之大,陆夫人的脸都歪向了一边。 “现在连你也敢违抗我了?” 说罢,陆父又看了陆北和顾夏一眼,这是把刚才积累的怒气都发泄在了陆夫人的身上。 顾夏脚下刚动,就被陆北一把拉住。 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两个男人离开后,陆夫人恍惚了一阵,才意识到,家里还有一个人。 脸上还顶着巴掌印,她却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握着顾夏的手,拉着她坐到沙发上,微笑道:“小夏,刚才让你看笑话了。” 这是别人的家事,而且是陆北家的家事,她不应该多说一个字。 可是终究,顾夏没忍住,“阿姨,陆叔叔刚才……” “没关系没关系。”陆夫人连忙摆手,“我没事的,你别在意。” “今天给佣人放了假,家里没人,不然……我这面子都不知道落哪去了,幸好,幸好。”这话更像是安慰她自己。 见顾夏还想开口说话,陆夫人猛地一握顾夏的手腕,“陆家的男人,都一样。” “小夏,你觉得,你会和我有什么不同吗?” 她忽然神经质地起身,嘀咕道:“不,还是不同的,最起码,你是我儿子自己要的。” 她又坐下来,像一只受惊的动物靠近热源一般,殷切地看着顾夏,“你一定不要离开陆北,好不好,你相信我,不管他和谁结婚,你都是我心目中的最好的儿媳妇。” 眼前衣着华贵,气质优雅的贵妇人,此刻神情中隐隐透着孤注一掷的癫狂。 顾夏闭嘴了。 她面无表情地想,都疯了。 这一家子,都是疯子。 顾夏一点也不想探究这个家庭未知的隐秘,她只知道,如果处理不好,这股疯狂的火,一定会将她吞噬得一点渣滓都不剩。 而她把那个挣脱的可能性压在了秦尧之的身上。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思来想去,顾夏还是给秦尧之发了短信。 【可以见一面吗】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在白天】 没一会儿,男人很快就回复了:【兰亭饭店。】 顾夏请了假,赶到兰亭饭店的时候,依照指引找到了秦尧之说的包间。 门内隐隐有陌生的人声,站在门口,她有些迟疑,可还是上前敲了敲门,而后推开—— 门一开,一桌子七八个人都诧异地望过来。 一个女人率先问出声:“顾夏?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她身旁,秦尧之一身休闲西装, 跟顾夏的目光对上,男人端起面前的茶杯,别过脸敛下眸光,显然不准备让这些人察觉到他们之间的联系。 有个精瘦的中年男人,不悦地皱眉,“你是谁啊?服务员吗?怎么这么不懂事儿。” 宁娜起身过去,在男人耳旁说了两句话,说一句,就皱着眉瞟一眼顾夏。 精瘦男人了然,“我想起来了,怪不得觉得有点眼熟。”说罢看向顾夏,“你是在李总手下做事的策划是吧。” 顾夏站在原地,接受着来自四面不友好的打量。 同行的人说:“这李总,消息灵通啊,我们刚请到了秦先生,就得了信,急哄哄地派来自己的得力干将,抢生意也不是这么抢的吧。” “这小公司出来的人,就是没规矩。” “宁娜,这女人你认识啊。” 宁娜看向顾夏,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难堪,“对不起各位,确实认识,我这就把她带出去。” 顾夏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事已至此,她怎么会看不出来,秦尧之在故意给她难堪。 随手的两句话,把她叫过来,又晾着,看戏似的,听着这些人阴阳怪气地讥讽她,简直不像是秦尧之能做出来的事。 她又是哪里惹到他了? “你们真是的,毕竟是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别让人难堪啊。” 一个国字脸、略有些发福的男人起身走到顾夏身旁。 他笑呵呵地伸手摸上顾夏的肩膀,手指在她的肩膀上状似无意地捏了捏,热情地将她推到桌边。 “来,坐我旁边,来都来了,咱们就一起吃个饭,互相认识一下嘛。” 见状,宁娜也停下了脚步,眼底有丝轻慢。 46、火机 顾夏的位置正好在秦尧之对面。 寥寥几句话,她已经弄清了这是个什么局。 秦尧之的投资公司整合已进尾声,天信传媒就想拿下包括广告合作在内的所有营销服务。 天信一位大股东设宴,在场除了秦尧之和助理,剩下的都是天信传媒的得力干将。 天信的大股东坐在秦尧之旁边,五十来岁,一直都没有说过话,身为大公司的高层,自然不会掉价地难为顾夏这个小员工,但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一桌子人都在聊自己的,没人在看她,又好像人人在看她。 国字脸除外,他对顾夏的兴趣写了满脸。 “来,小顾,别拘束,吃口菜。”说着,国字脸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一筷子菜到顾夏碗里。 “谢谢,来之前我已经吃过饭了。” “那就来喝点酒。” 国字脸脸上挂着腻人的笑,倒了满满一杯,推到她身前。 顾夏自然不会喝。 “大中午的,喝一点,没什么的。”国字脸又劝,手放在顾夏的后背上,拍了拍。 顾夏躲了一下,他的手落空,倒不尴尬,收回的时候手臂顺势搭在了她的椅背上,跟她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宁娜坐在秦尧之的另一侧,除了最初意有所指地让国字脸多多照顾顾夏以外,她的注意力都在这位年轻冷漠的总裁身上。 妆容精致漂亮的女人,转桌、布菜、添茶,她的作用明明白白,看起来也乐在其中。 附和着领导们两句话之后,国字脸又低下头,极其刻意地将头伸到顾夏耳旁, “小顾,看见了吧,秦总跟我们老总有旧交情,你们想拿下秦尧之,有点困难,不如我介绍几个项目给你?” “不用了,谢谢您。” “别客气啊,哥哥帮妹妹,天经地义。” “……” 顾夏想走了,秦尧之视她为无物,在这里继续坐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那边,国字脸吃了两口饭,状似无意地放下筷子,脸看着领导的方向笑成太阳花,手却伸到了桌子底下。 起先还仅仅是搭在自己的腿上,可是没过两分钟,那只肥厚的手就开始往顾夏的腿上探。 越来越过分。 他的掌心将将要落在顾夏腿上的时候,饭桌上的话题已经发展到了湖市最近的八卦。 那自然就绕不开前段时间陆家的订婚宴。 宁娜抢着说:“我倒是听我表妹说过这件事——” “路远酒店集团的事……你们还不如问她。”秦尧之打断了宁娜的话,抬起下颌,用眼神示意对面。 众人这才看向顾夏。 精瘦的男人有些好笑,“路远的事,问她一个小策划有什么用?她能知道什么?” 秦尧之放下手中的水杯,漫不经心地回答,“她男朋友是陆北啊,就是路远的少东家,这种八卦由当事人自己说,不是更清楚吗。” 男朋友……是陆北?! 饭桌上一时间寂静无声,怀疑耳朵,不可置信,惊讶,什么样的表情都有。 国字脸蹭地将手从她身边拿回来。 他对着顾夏咧开嘴,想笑,却比哭还难看,“啊,你……您是……” 顾夏抬起头,隔空看向秦尧之,后者目光淡淡,话还有几分调侃意味,倒不像是刻意解围。 “这怎么可能?” 宁娜过于震惊,声音都跟着飘了一下,显得语调极其怪异。 秦尧之像是感受不到饭桌上的诡异气氛,姿态从容,“你是说,我在骗你了?” 天信虽说是顶尖的传媒公司,可是说到底,跟豪门扯不上什么关系,跟陆家没有交情,没有受邀参加订婚宴,自然也就也没见过顾夏。 不过婚宴变酒会这件事太过玄幻,还上过当地的小报新闻,豪门秘史人人喜闻乐见,众人或多或少也都议论过,谁能想到当事人竟然就是这个闯入饭局的小职员? 天信的大股东倒是能稳得住,虽然诧异,但是很快就朗声笑了起来,“秦贤侄怎么会开玩笑呢?” 他看着顾夏,目光和蔼了许多,“这位小友,现在才说幸会,来得及吧。” 变脸变得毫无违和感,不愧是挣大钱的人。 斜对面,宁娜脸上的笑像是挤出来的,“我真是……太惊讶了,顾夏,你怎么会跟路远的少东家走到一起?” 她的笑容很僵硬,出口都一股质问的味道,顾夏不免无语。 宁娜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言,连忙补救,“我是说,我听说你们的订婚仪式出了点问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有人接话,“是啊,我们宁总监的表妹你可能听说过,跟陆家很有渊源呢,如果你遇上了什么困难,可以让宁总监替你说情。” 说罢,这人冲着顾夏挑挑眉,一副跟她心照不宣的表情。 什么困难,无非是流言中,陆北的未婚妻因为家事原因,豪门梦碎,遭到了陆父的棒打鸳鸯——这算是受到绝大多数人相信的理由。 在同伴的恭维声中,宁娜逐渐找回了泰然自若的感觉。 “是啊顾夏,你们订婚为什么取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顾夏不欲多言,只说,“的确是出了点意外。”意外的制造者就坐在你身边。 还是有人忍不住阴阳怪气,“怪不得,宁总监也拿不下的凌源汽车的项目,你竟然去一次就签约了。” “蓝点大奖的含金量比不过人家男朋友好啊,你们说对不对哈哈哈。”精瘦男人笑了两声,见没人附和,又尴尬地住了嘴,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罢了。” “我看过那份策划。” ——冷不防,秦尧之再次开口。 也再一次满堂寂静。 宁娜有些不知所措,“秦先生,您——” “写的确实不错,顾小姐也算是我同一个大学的学妹,我看了也觉得与有荣焉。” “秦先生的学妹,自然是很有才华的,凌源汽车的合作案,我们甘拜下风。” 说完,揣度着秦尧之的意思,大股东眼神扫了一圈自己公司的人,示意他们别再说错话了。 47、磨砂 秦尧之这种走一步,算十步的人,一次的话题引导可能是巧合,两次就一定不是。 在座都是聪明人,哪能看不出这份隐秘、浅淡,但真实存在的回护,只是不知道这位顾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钓着豪门男友,竟然还跟秦尧之扯上了关系? 秦尧之无意回应这些探究的目光,他思忖着:“不过,刚才听你们说……蓝点大奖?” 这还是这顿饭以来,宁娜第一次跟秦尧之对上视线。 压迫性的目光,却因他外貌的出众,多了两分难以言喻的滋味,叫女人呼吸都急促两分。 她冲他垂头,谦逊中兼具自得,“对,是我拿过的奖。” “什么时候,这位小姐看起来很年轻。” “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不值当多提。”声音越来越娇。 只有顾夏懂,他为什么要问这个,秦尧之,实在是一个太过敏锐的人。 对上顾夏的视线,秦尧之又冷淡地移开目光。 两次三番,顾夏心头有口气捋不顺,憋闷更甚方才受到的冷遇和轻佻。 她起身,“不好意思,我去洗手间。” 冷水浇脸,她的心情才稳定了一点,刚扯了纸巾,洗手间的门又开了。 宁娜踩着高跟鞋哒哒地走了进来,先是在洗手间里走了一遍,确定没有旁人,她才回到镜子前,掏出粉盒,在半点都没花的妆容上添添补补。 她眼角从镜子里睨着顾夏。 “其实上次见面,我吃了一惊,真没想到,你还能干这行。” 顾夏回答:“我也没想到。” 宁娜“啪”地把粉盒一关,转身靠在洗手台上,双手抱胸,“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想起当年律师说的那些话,顾夏感慨了一下,“我只是觉得,你很长情。” “是啊,不做不知道,我还真挺有天份的。” 顾夏:“……” 擦干了手,她转身就往外走。 “你等等!”宁娜一把拉住她,还是没忍住,“顾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清楚吧。” “我听不懂。” “你别装!” 心里叹了一口气,顾夏有些厌烦。 她挣开宁娜的手,审视地看着她的脸,一针见血,“哦,我听懂了,你是说,你当年威胁我,花钱买我的广告参选的那件事吗?” “你!” 顾夏笑了笑,她的眼白干净,看人的时候有一种一望无际的清澈,越是这样,就越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人心底最龌龊的念头。 “蓝点大奖得主的名头果然好用,这么多年来,还是你的招牌——唯一的招牌,可惜,跟我碰一碰就碎了。” “你怎么敢!”大抵这个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富家千金,没遇上过什么敢给她难堪的对手,被顾夏几句话一激,浑身都要颤抖起来。 宁娜的手甚至已经扬起来了,可到底是不敢挥下来。 她的声线不稳,“顾夏,你大可不必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如果你争气,大家说不定以后都要在同一个圈子里混,低头不见抬头见。” “我们忘掉以前的事,我也会给你三分薄面,我还可以把我表妹介绍给你,以后说不定大家还得做朋友——” 顾夏冷着脸打断她的话,“不好意思,你的表妹是?” “冯浅。” 顾夏张张嘴,想说你们这对表姐妹倒是一点都不像。 但是她又不想许久,只想尽快结束这场不愉快的对峙。 于是顾夏想了想说:“我虽然不太喜欢那种浮夸的宴会,但是我陪陆北参加的那几场,从来都没见过你。” 打蛇打七寸。 “你嘲笑我不够格?!”宁娜果然再也忍耐不下去,摔门而去。 临走留下一句,“顾夏,你别太得意了。” 原本……顾夏不想惹这些麻烦的。 可是有些本性,哪怕压抑了很多年,也总会有一个契机,使它从心底肆意地破土而出,重新将她缠绕。 而跟秦尧之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这个契机。 气氛始终不尴不尬,饭局很快散场,大股东临走前显然恋恋不舍,想找秦尧之单独谈谈,可是秦尧之半点都不寒暄,走得飞快,眨眼人就出门了。 顾夏刚从兰亭餐厅走出来的时候,就被人叫住了。 “顾小姐。”肌肉司机站在不远处,礼貌地招呼她。 顾夏上了车。 秦尧之一手撑在车窗框上,闭目养神,看起来惬意得很。 “我今天来是有话想跟你说。” 男人眼睛都不睁:“我知道。” “那你把我叫到那个饭局上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也不希望,旁人将我们两个扯到一起去吗?” “别担心,他们只会觉得,你是来抢生意的。” 车开了起来。 哪怕闭着眼,秦尧之也能察觉到女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良久都没有移开。 他口吻淡淡,“今天你见到的那个天信传媒的大股东,勉强算是我父亲的朋友,曾经帮了我父亲一点小忙,他利用这层关系,非约我吃饭,不好拒绝。” “可是到了才知道,这是场鸿门宴,叙旧是假,挟恩求报,想趁着今天一鼓作气让我同意合作才是真。让你来这儿,把水搅浑,正好。” 顾夏喉咙有些发干,“你利用我。” “嗯,让你受到了些不公正的待遇,很不好意思,不过我也维护你了,不是吗?” 所以……方才一次两次的言语技巧,不是暗戳戳的关心,仅仅是利用之后必要的回护。 秦尧之的确是一个“好人”。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哪怕她跟身旁的这个男人已经有了最亲密的接触,可是顾夏反而觉得,她比五年前,更看不懂他了。 顾夏跟她的心理医生信誓旦旦地保证过,她懂秦尧之,她一定能让他按照她的想法,帮助她。可是现在,她不确定了。 良久不见她回话,秦尧之问:“怎么?伤心了?” 顾夏笑了笑,“男欢女爱,各取索取,也没什么伤心的。” 男人睁开了眼睛。 车拐了一个弯,速度也降了下来。 他沉着声音说:“出去。” 48、故诱 车缓缓停在路边。 顾夏咬了下嘴唇,伸手拉开车门——没动。 司机利落地熄火,下车,关门,一气呵成,背对着在离车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站着,完全听不到车内的谈话。 秦尧之问:“你在生气?” “我没有。” “……” 秦尧之沉默,不大耐烦跟她做这些无意义的抬杠。 顾夏叹了一口气,又说:“我只是觉得……五年的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怎么,我会利用你这件事,然你觉得很不可思议吗?”他交叠着双腿,也不看她,目光飘向车窗外不时经过的车流,神色有些悠远。 “还是你觉得我不再是你记忆里那个光明磊落的男人了?” 她低下头,摆弄着手指,指甲来回掐着指头,她的皮肤本身就白又娇嫩,很快就被她自己掐出了一片红印子。 秦尧之有些看不下去,冷着声音问:“今天找我什么事?” 一只手伸过来,放在男人的膝盖上。 软软的一只手,掐痕氲做了一团,像是一朵朵浅淡的桃花,在他黑色的西装裤上,形成了色彩鲜明的对比。 他不禁低头多看了一眼。 她小声说:“尧之,我今天是来求你的。” 男人冷笑一声,有些不屑的表情,可是姿势没变,也没说要拂开她的手。 “从你家带走的那些关于我的资料,我都看了,你调查的资料,并不准确。” 秦尧之不以为意,“原本就是一些外事调查,来确定你对我没有威胁,我对你的隐私并不感兴趣。” 对他的冷声冷语毫无意见,顾夏声音中透着一股难过,“那你一定知道,我家的境况。” “我妈妈,现在也不工作,陆北给她介绍了一帮‘小姐妹’,都是些家世不错的阿姨,因为陆北的关系,她们对我妈妈很好,无论是美容、茶话会、沙龙,还是什么拍卖活动,都愿意带着她一起。” “而我爸爸,出院之后,也在陆北的帮助下开了一家小公司,从小职员一下翻身成了老板。” 说到这里,顾夏自嘲地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你难道是想跟我炫耀?” ——秦尧之觉得可笑。 的确,她妈妈看似一跃成为贵妇人,成天都在高档场合跟上流阶层打交道,可是那个只有初中学历的女人,没有眼光、没有审美,甚至也不会揣度人情世故,闹出了不少的笑话,只是碍于陆家的面子,没人给她难堪罢了,指不定背地里怎么编排嘲笑她。 而顾夏的父亲是一家小企业的老板不假,但是公司的管理层,都是陆北的人,有什么大事小情,甚至可以越过顾夏的父亲做决断,他父亲就像是一个傀儡皇帝,半点看不出雄心壮志来。 “如果我说,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你想不相信我?” 她急切地睁大眼睛注视着他,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贴近,两人相邻而坐,距离空隙本就狭小,她身上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侵入秦尧之的私人领地。 秦尧之别过头,“作为既得利者,你这话是不是过于虚伪了。” 顾夏苦笑一声。 “我妈,她身旁早就没有普通朋友了,她现在每天都有小姐妹陪着,她要跟上她们的活动,就要花更多的钱,买更多的东西,我甚至怀疑这是一种病。” “我爸——”她闭了闭眼,睫毛不住地颤动,“我爸原本就不是经商的料子,被推上了那个职位,他的亲戚来投奔,我爸也从不拒绝,要多少工资,就给多少工资,后来还有朋友、亲戚的朋友、亲戚的朋友的朋友……” 她声音越说越哑,“很多人甚至连大字都不识几个,更别说帮助公司发展了,可饶是如此,这个公司一年一年,还是能开下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顾夏顿了一下,“因为他公司的每一笔亏空,都会立刻被补上——从陆北的私人账户。” “你知道温水煮青蛙吗,青蛙被困在小火上,总想着,再坚持一下,跳出去,可是猛然惊醒的时候,发现已经动弹不得了。” “那种窒息感……我是真的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陆北就是个占有欲几近变态的偏执狂,从前他忌惮他的父亲,假装正常人,可是那天我躲在餐厅的桌子底下,我听见他说——他已经在收拢人心对付自己的父亲了,陆北想做什么,他命都可以不要,也要做到。”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再没有人管得了他,他对我也就无所顾忌了,我甚至不能像现在一样,上班,假装在过正常的生活。陆北他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人。” 女人大滴大滴的泪珠砸落下来,洇在他的袖口。 “曾经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求你帮我,可是,我……我会回报你的。” 说着,她突然伸手解自己的纽扣,只是手颤抖着,几次三番都没能解开。 秦尧之蹙眉,“你冷静一点。” 顾夏不管,甚至开始大力去扯自己的衣襟。 “顾夏,你发什么疯!” 秦尧之一把按住她的手,“你当我是什么,随时随地都能发情的禽兽吗?” 顾夏绝望地闭上眼睛,“我不是用身体控制你,而是我有的,只有身体了。” 她像是一朵暮春快要开败的花,哪怕知道前路就是碾落为尘,也想依赖一阵风,苟延残喘。 秦尧之摇摇头,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怅然。 “你也变了。” 他想起被自己扔进心底最角落的那个女人。 多么肆意张扬,整个世界都是她的舞台,连他也在她身边,也值得仰着头看她光芒万丈。 而现在,像是一只被囚禁久了的金丝雀,空有华美的羽毛。 “那两年,陆北做了什么。” “你想知道的,有机会我都会告诉你,尧之,你帮帮我。” 这一次,他没有说话。 “你走吧,我要想想。” 下了车,顾夏擦了擦眼角的泪渍,望着逐渐缩小成一个黑点的、远去的汽车,脸上逐渐面无表情。 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秦尧之,我没变……但你也没变。 别让我失望。 49、跪倒 顾夏承认自己是刻意示弱的。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了解秦尧之,她肯定,这个人一定是自己——很奇异的,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她就能读懂秦尧之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甚至是没有表情,她知道他会做出的选择,知道他的感受。 不是她善察人心,换了人就不行,她只能看懂秦尧之。 毫无疑问,秦尧之冷漠,强大,但是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五年前就为她所知,那就是……他总是会对她心软。 几番交锋,她印证了这一点。 可是订婚仪式被毁以来,秦尧之太过游刃有余了,让她悬着的一颗心久放不下。 她没有秦尧之聪明,不知道他下一步棋会下在哪里,哪一步又跟自己有关。 她只能给他加一把火。 这一把火不知道烧到了哪里,总之,陆北似有所感,一改过去这些年散漫的作风,一天二十个小时住在了路远总部。 他是一个天才,接纳公司事务事倍功半,再加上不逊于陆谦之的狠厉手腕,他迅速在路远集团站稳了脚跟。 有关陆家公子被父亲棒打鸳鸯后,终于清醒,抛弃“平民”女友,决定洗心革面继承家产的相关流言,一时甚嚣尘上。 他们热衷于喟叹路远集团的隐私,却又叹服于陆北展现出来的天份,每一个惊叹,都成为了一个悬挂在顾夏头上的、小小的钟表。 钟表在进行着倒计时,日夜无休。 她得做些什么分分心,全然属于她自己的,也只有眼前的工作。 凌源汽车的项目之所以需要出差,是因为他们有一条装配线在离湖市三百多公里的一个工业小城里,他们需要过去取景。 人不生地不熟,还要带团队去,顾夏要提前准备的事情也很多。 这关头,朱凯递来了橄榄枝。 朱凯打来电话的时候说要提供帮助的时候,顾夏还有几分莫名。 非亲非故,无事献殷勤。 朱凯能得秦尧之青眼,一个人张罗起美术沙龙这么大的局,自然格外懂得察言观色。 光是顾夏沉默的两秒钟,他已然将她的心理摸得透透的。 朱凯熟稔地打趣,“妹子,合作过,又一起喝过酒,我们就是朋友了,朋友有困难,我肯定要帮忙。” “可是……”这么论真的是合理的吗? “别可是了,咱们目的地一样,我要去那参加一个展会,安排一个和一堆人对我来说什么差别,就给哥哥一个面子,交给我。” 逐渐熟络起来之后,顾夏觉得这位美术沙龙的朱总祖籍可能是在热情好客的东北…… 众人订的是上午的飞机,到了地方之后,朱凯不光大手一挥帮跟顾夏一起出差的几个工作人员都安排好了住宿,更是亲自将一张房卡交到顾夏手中。 看着手中写了房号的房卡,顾夏觉得奇怪,“这是行政套房吧,您实在……太客气了。” 毕竟看到这个差旅报销单,李总可能会劈头盖脸地骂人。 朱凯大手一挥,“哎,小姑娘出门在外的,住得好一点是应该的,不能委屈自己啊,你说对不对?” 说罢,还冲她挤了挤眼睛,“那我就走了,你今天早点结束工作,早点回去休息啊。” 顾夏:“?” 就有点莫名其妙。 工业城市风沙也大,一天的采风下来,顾夏回到酒店的时候,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灰。 她将衣服脱在床上,汲着拖鞋就进了浴室。 水流冲刷,热气逐渐蒸腾,整间浴室都雾蒙蒙的。刚打上沐浴露,顾夏忽然隐约听见电子门锁“滴答”的声音。 心中一跳,手反应得很快,她立刻关上淋浴,侧耳细听。 确实有人进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扯了浴巾,将自己卷上,蹑手蹑脚地靠近浴室的门,想着自己是一个人,她并没有锁门,顾夏也没敢动。 这个时候再锁,等同于告诉这个入侵者,我就在这儿,快来。 几秒的安静,来人似乎在门口站着观察了一会儿,随即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这个人似乎是以为套房无人,行动大胆了些,顾夏听见这人的脚步声来来回回走了两趟。 又停下—— 她的心也跟着又提了起来,手机和衣服都在床上,只要他留心一看,就会知道,套房里有个女人,没有出去。 索性那人没发现,下一秒,电视声响了起来。 如此大胆,看来也不是第一次潜入酒店偷东西了。 顾夏环顾四周,形似武器的棍棒类不提,根本没什么派的上用场的,最后,她的视线落在身旁的一处。 时间就这么在煎熬中度过,可能是三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 那人又关了电视,径直朝浴室走了过来,敲了敲门。 “还不出来?” 隔着门板,声音有些失真,只听得出来是个男人。 他早就知道她在这里了!他想做什么? 顾夏低头看了看自己起伏的胸线,心一横。 门开了,一个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人,仅裹着一条短小的浴巾站在他面前,浴巾本也遮不住什么,大片雪白的胸脯和修长双腿直晃人眼。 门外的男人愣了一下,还维持着敲门的姿势,几乎就在这一瞬间,快得都来不及看清彼此的面容,一瓶沐浴液呲了他满脸——专朝眼睛呲。 下一秒,女人挥舞着剃须刀就猛地朝着他的下体招呼。 男人忙不迭地眯着眼迅速后退,怒喝一声:“顾夏,你又在发什么疯!” 顾夏一愣。 可是来不及了,沐浴液倾倒,脚下一滑,她猛地往前扑腾,将对面的男人扑了个正着。 男人一手牢牢地攥着她“持刀”的手腕,防止自己被没收作案工具,根本没有力量维持平衡,被顾夏一推,以一个略显狼狈的姿势,仰面栽倒。 顾夏扑进他的怀里,膝盖正好跪在男人的双腿间。 跪得很实。 她咬唇抬头,对上一张满是沐浴液的、吃痛的、滑稽的脸。 “顾、夏。” 男人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冷感荡然无存。 50、心软 顾夏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参加一个展会。” “可是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秦尧之不回答了,他关上洗手池的水。 那些沐浴露准确无误地喷进了他的眼睛里,哪怕用大量的水冲洗了,到底还是刺激得他眼底通红,眼尾都染上了绯色。 让人疑心被泪水氤氲过似的。 尽管知道这个猜测不可能成真,但是这样的秦尧之还是头一遭,顾夏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男人从镜子里准确地捕捉到这一眼,冷着脸看了回来。 顾夏干咳一声,递上了毛巾,“用这个擦一下吧。” 秦尧之冷笑一声:“朱凯真是自作聪明。” 只要想一想,顾夏就知道秦尧之这句话的意思。 朱凯先前那些热络的行为,和似是而非的话都有了解释,可是顾夏还是不明白,“朱凯怎么会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上次在兰亭,为了让你脱身,我让朱凯去搅局,这个老狐狸,嗅着点腥,就一定死咬着非要咬下一口肉来,这就是他最后的试探。” “那他现在只怕认定了我们在偷情。” 话一出口,两个人互看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难道不是吗? 秦尧之面露厌烦,扔开毛巾,低头看向自己狼藉的衣服。 顾夏的视线顺着沾满了白色液体的衬衫下滑,落在刚在被自己猛力压住的地方,有些为难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 “用不用找医生看看?” 不知道是不是顾夏的错觉,她问完这句话,秦尧之的脸色更黑了。 他干脆利落地扯开衬衫,扔进脏衣篓里,又去解腰带,边说着,“把我行李箱里的睡衣拿过来。” “哦。” 顾夏自觉冲动了,乖觉地照做。 听着洗手间传来的哗啦哗啦的水声,她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到卧室,将明天要穿的套裙拿出来,挂在衣柜里。 衣柜里还有一件男士西装外套,是秦尧之不久之前挂上的。 浅淡的裙装挂在男人宽大的黑灰色西装旁,有一种异样的美感,对撞中,仿佛天生就契合。 她叹了一口气,将之前整理出来的东西又收拾回行李箱里,团队还要在这里停留两天……明天还是换一个房间吧。 收拾完这些,她的眼皮开始打架。 秦尧之还没出来,他可能会……找她。 这样想着,顾夏的神智却忍不住涣散开来,连轴转了一天,又虚惊一场,她太困了。 洗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水声已经停了。 秦尧之擦着头发走了出来,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侧脸缓缓滴落,手臂动作间,紧实的手臂肌理分明。 套房内寂静无声,男人一推开虚掩着的卧室的门,就看见顾夏半倚在床头,无意识地蹙着眉头,头有一点没一下地点着,在艰难地抵挡着睡意。 他咳了一声。 顾夏瞬间惊醒。 带着初醒的懵懂,她脱口而出:“你要睡吗?” 黑夜浓郁,房间有昏暗的地灯,她穿着白色的睡裙依偎在床头,身板单薄,裸露在外的皮肤沾染了昏黄的暖色,玲珑曲线,随着呼吸起伏勾人视线。 怯生生的,透着几许孱弱。 他又想起那一天她的眼泪。 她说:“我有的,只有身体了。” 秦尧之默然。 女人还在看他,他站在原地没挪动脚步,只说:“明天早上要去做实地考察,上午还要参加一个展会,四点多就要起,你睡吧。” 顾夏跟着点点头,还有点迷茫,展会应该是朱凯参加的那个,他的言外之意是……没有精力? “那我睡了?” “嗯。” 秦尧之扭头就走了,套房里还有一个副卧。 躺在床上,顾夏终于放松下来,迷迷糊糊地,又开始想着刚才秦尧之的表现。 他有点像一个假圣僧。 看似高冷,拒人于千里之外,连想一下他在床上流汗的场景都是一种亵渎,可是破戒的日子里,疯狂得可以捅破了天。而现在毫无预兆的,他又清心寡欲起来。 顾夏这一觉睡得并不舒服。 她做了几个不可言喻的梦,梦到有两个秦尧之,一个面容稚嫩一些,一个更成熟,可是他们的律动却又在她身上重叠,最终归于一张令人心折的脸。 闹钟按时响起,顾夏满头大汗地坐起来,清醒过来之后就发现,秦尧之已经走了。 收拾完毕,坐电梯到了酒店大堂,朱凯就像一直蹲守在这里似的,一看见她就神采奕奕地迎了上来。 “妹妹,怎么起这么早啊。” “朱总也很早。”顾夏佯装没听出他话里的刺探。 “走,咱们俩一起去吃早饭,餐票我都给你取好了。” 顾夏有些无语,“酒店房间的事……您不觉得,您的行为越矩了吗。” 朱凯还眯着眼笑,“有什么越矩的,我来就是为了你们行方便,你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哥能做到的一定给你办妥。” 他似乎认定了,讨好她就是讨好秦尧之。 顾夏停下脚步。 在兰亭饭店,朱凯曾经帮助顾夏掩藏,这件事陆北是知道的,可是他却没有任何表示。 陆北有仇必报。 她叹了口气,“朱总,你收手吧,小心惹祸上身。” 朱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只是问:“你知道秦尧之有多少钱吗?” “他举手之劳,手指头缝里露点出来,就够我活好了。有人为了泼天富贵,不惜刀尖舔血,而我只需要让你们过得舒服,天下哪还有这么合算的买卖。” 这是摆明要选边站了。 他又说:“你也别怕,有哥哥在,保管你在没考虑清楚之前,在你那小男友那露不了陷。” 不光是选边站,还脑补了一出她陷入感情挣扎的大戏。 已经露馅了——顾夏想提醒他,可是这时候,同事们已经下来了,不方便再说话。 朱凯笑着推她,“好了妹子,赶紧吃早饭吧。” 这次出差,同行的是于馨馨和两个男摄影师。 凌源汽车虽然是个高档品牌,可是汽车的装配线大多大同小异,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于馨馨没走几步路就累了。 51、夜路 一天的采景下来,于馨馨的抱怨声就没停下来过,“这有什么可拍的,到处都是同样的大机器,真的有必要提前过来看吗?” 她穿着高跟鞋,已经磨了泡。 顾夏犹豫了一下,“你们先回酒店吧,我还得去找车间主任商量一下方便的拍摄日程。” 摄像大哥扛了一天机器,确实累了,两个人也不矫情,谢了顾夏,就先离开了。 而等顾夏全都处理好,天光已经渐暗。 周边没什么繁华的地区,大多都是工厂,且规模大大小小,良莠不齐。 离开工厂区,她用软件打了车,半天都没有应答,好不容易打到,又离得很远。顾夏有些心焦,下午喝了水,此刻肚子不大舒服。 举目四望,周围只有一个小饭店,门口的招牌都叫油浸得脏兮兮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抗得过生理需求,朝饭店走过去。 店里地方不大,没有客人,明面上只有一个备菜的厨师。 她走过去问:“不好意思,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男人也就三十多岁,吊角眼,不太好相处,他上下打量了顾夏一眼,“行,去吧。” “多谢了。” 小心翼翼地走进洗手间,顾夏又犯了难,两三平方米的洗手间内,空间一览无余,而门是锁不上的,只能虚掩。 这种毫无隐私的地方,让她联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脸色难看,实在说服不了自己使用。 顾夏正在犯难,忽然门开了。 厨师直勾勾地盯着她,嘴上还说着:“不好意思,忘记了有人了。” 顾夏愣了那么几秒钟,随即反应过来,这人是故意的,如果她没有防备,此刻百分百会被拍到一些不雅的照片。 视线下移,他的手以一个僵硬的姿势拿着手机,摄像头冲着她。 见她衣衫完好,男人眼中掠过一丝失望,再次道歉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顾夏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整理好了衣服走出来。 那人还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似的在切菜,就好像刚才真的只是误闯,并且不值一提。 顾夏走到他面前伸出手,“麻烦手机给我看一下。” 男人冷哼,“凭啥。” “你拍了我。” “别他妈血口喷人,老子看你个鬼。”说罢,男人一刀狠狠地剁在菜板上,吊角眼瞪圆,粗着嗓子骂,“快滚快滚。” “怎么了?” 听到争执声,一个老板模样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厨师指着顾夏,没好气地说:“这个小贱货,说我偷拍她。” 顾夏清楚地看见,两个人明显交换了一个眼神。 老板嘴上倒是很有礼貌,冲着顾夏直点头,“这位小姐,不好意思,我员工脾气不太好,我替他道个歉。” “你看,你也没什么损失,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顾夏摇摇头,“让他删掉我的照片。” “哪有什么照片,你看时间也晚了,你一个小姑娘在外面也不安全,你还是快走吧。” 厨师跟着附和两声,哼笑,“你不是本地人吧,可别空口污蔑别人啊。” 一个黑脸一个白脸,如果是一个不经事的小姑娘,只怕吃了大亏还要和着血吞。 顾夏垂下眼,果断地转身离开。 走到店外,她先看了一眼打车软件,然后退出来,毫不犹豫地拨通了110。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顾夏的肩膀被一个力道从身后猛地一拉,兜头就是一巴掌劈下来。 “你他妈还敢报警?”顾夏还没站稳,又被男人拎着肩膀往旁边一掼,“老子叫你报警!” 唱白脸的男人急忙出来拦,“哎,大勇,别打人,别闹大了!” “他妈的小娘皮,就她事儿多,多金贵似的。”男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还想动手—— ………… “秦先生多呆两天吧,明后天还有个新公司,” 秦尧之礼貌地颔首。 作陪的朱凯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来听了两句,就脸色大变。 派出所里。 接警的是个女民警,顾夏一身狼狈,左脸已经肿了起来,女警体贴地给她买了根雪糕让她消消肿。 “谢谢。” 她结果雪糕,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不哭不闹,却更招人怜惜。 女警恨恨地说:“你放心,两个人都拘回来了,我先去看看情况。” “好,辛苦了。” 她垂头看着,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划痕,是她跌倒在地的时候,被地上的一块尖石划伤的,伤口不大深,来派出所的时候,血液就已经止住了。 顾夏端详良久,忽然伸手,毫不犹豫地再次将伤口扯开。 已经凝固的伤口,重新开始渗血。 她眉头都没皱一下。 秦尧之赶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一幅画面—— 女人的衣服有撕扯的痕迹,脸上、身上都是灰尘,手臂上的伤口正在流血,乍一看形容可怖,鲜血不断地流到她的手指上,又从指尖滴落在地,而她坐在椅子上出神,竟似全然不觉。 没有一刻令秦尧之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他咬牙切齿痛的、陪他放浪形骸的人,也只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很多她这个年纪的普通女孩儿,甚至都还在享受父母的照料,可是她没有一处是普通的。 思绪纷扰,还是顾夏先回神。 “你怎么来了。” 她声音很轻,透着惊讶。 秦尧之冷着一张脸,话也没什么温度:“你给朱凯打电话,不就是为了让我来吗?” 她愣了片刻,继而摇摇头,露出一个近似苦笑的表情,“你误会了,我给朱凯打电话,只因为我现在只能向他求助。” 顾夏想站起来,可是她才一动,就牵动了伤口,眉心紧蹙。 秦尧之上前一步,硬声道:“手别用力。” 顾夏却还想解释,她仰着头,“我没骗你,我已经很久不联系我的父母了,也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我也没什么朋友,更何况,隔着两三百里路,即便能找到人,也没什么用。” “我更不能告诉我的同事,他们知道了,陆北就知道了。” 她悄悄靠近秦尧之,轻声说:“我的周围,都是眼睛。” 秦尧之一时失语。 几个泼皮,将她深夜独自囿于派出所,搅得她疲惫不安。他仿佛已经可以透过殷殷血迹,透过她蒙了尘的眼,看到她的未来。 52、迟来 秦尧之收回目光,声音淡淡,“走吧,先去医院。” 顾夏一抬下颌,“不用了,他们给我拿了医疗箱。” 秦尧之顺着她的视线走过去,医疗箱里准备的倒是齐全。 “怎么不处理一下伤口?” 顾夏好似这才注意到自己流血的手臂,“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没有注意到,刚才很害怕,到现在腿都是软的。” 男人拎着医疗箱走回来,利落地掏出酒精给她消毒。 “嗯……”她忍不住哼了一声。 秦尧之手一顿,嘴抿平。 “顾夏。”这时候,女警回来叫她的名字,见到秦尧之,上下看了他一眼,“你是她丈夫?” “不是。”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就是男朋友了?”女警没再给秦尧之解释的机会,直接问顾夏,“事情我们也了解得差不多了,那两个人想要当面给你道歉,你愿不愿意见?” “等一下吧。”说话的却是秦尧之,“我的律师马上就到了。” 女警一脸懵,“哈?” 一个小姑娘被两个猥琐男欺负,她虽然也很气愤,但是一般这种小案件,都是以调解为主,上升不到刑事上。 那边赔礼道歉,再私下商量一些补偿,也就这么地了,有时候连拘留都用不上。 女警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衣着笔挺,气质华贵的男人,总觉得他和这里格格不入。 “秦先生,秦先生!”恰好,一个男人大呼小叫地冲进来,“我把律师带来了!” 朱凯拽着一个西装男人进来,后者满头大汗,看着秦尧之的目光敬畏有余,熟络不足,显然是临时找来的。 西装革履的律师出现在派出所的时候,那两个男人甚至还有点不相信。 毕竟,欺负人的次数多了,这还是第一次遇见硬茬。 ——民警在厨师的手机里,发现了很多其他女孩子的照片,大多不堪入目,脸上带着衣衫不整被男人闯进来看到的惊惶和羞耻,光是看见就叫人心头燃起怒火。 两个人做偷拍这事,竟也不是第一遭了,厨子的借口永远也都是“忘记里面有人了”这么一个。 有些女孩儿吃了这个哑巴亏,匆匆整理好衣服出来,闷闷地当没发生过这么一回事儿,也有出来怒气冲冲要一个说法的。 这时候两个男人就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连威胁带安慰。 平时来来往往的,都是些附近工厂的女工,担心闹大了,害怕被这两个男人报复,亦或者担心丢脸,最后大多忍气吞声。 谁想到今天碰上了顾夏,宁可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更别说,身后还有靠山。 跟同伴对视一眼,厨子脸上的表情有点挂不住,“吓唬谁呢,这么点事还找律师,唬我们没见过律师吗?” 另一个男人在桌子底下拉拉他,脸上赔笑,“他这个人嘴就是贱,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已经知道错了,我们道歉,我们真的道歉!” “其实,我们饭店每天就这个时候有点生意,小本生意不容易啊,这一耽误,今天又白干了,能不能放过我们一马。” 厨子说:“对,我道歉赔钱还不行吗,三百?最多五百了。” 秦尧之低着头,一张张亲手删掉了拍到顾夏的照片,一个眼神也没有给那两个男人。 领头的男人像是不太在乎的样子,厨子见状胆子又大了些,眼睛滴溜溜地转,看到顾夏,竟然还笑得出来。 “说到底,我们不过就是拍了两张照片,而且这娘们不也没脱吗,这也不是什么大罪,你们可别想讹我们。” “放屁!”朱凯忍无可忍,当即一个箭步上前,抡起手臂一嘴巴扇了过去,嘴里一连串的国骂。 “哎,好好说话,不准动手!”民警不走心的制止。 朱凯跟民警陪了笑,不住地道歉,转回头来又是一副轻蔑的表情,“你以为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跟你开玩笑呢?” “别说你那小破饭店了,你爹妈住哪,干什么的,我全都打听清楚了,还有你——”朱凯指着厨子,“你女儿上小学三年级了对吧,你这种人也配有个女儿?回头我就叫人好好在你的亲戚朋友中间宣传宣传,看看你们俩这都干的什么猪狗不如的事!” “欺负女人是吧,你们也就这点本事,我呸!” 朱骂得爽了,趁着民警没注意,又上去补了一脚。 朱凯也是个妙人,文能穿起西装开一家高雅奢华的美术沙龙,武能出口成脏还有动手的本事。 顾夏不由暗自感叹,的确像是能得秦尧之青眼的类型。 “朱先生,消消气。”律师挂着职业的笑,“接下来我跟他们谈吧。” “他们偷拍女性并传播也不是第一次了,还打了人,送他们进去问题不大,就交给我吧。” 见他们来真的,厨子一时间傻眼了,两个男人终于知道害怕,开始不住地辩解、哀求,甚至还想上来拉扯顾夏,只是被民警呵斥住了。 秦尧之说:“我们出去吧,这里交给律师。” 这话是对顾夏说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从派出所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出去的时候,又遇见了个意外。 一个年轻女孩儿在朋友的陪伴下,气势汹汹地冲向派出所,跟门口的女警说了两句话,女警指了指顾夏和秦尧之的位置。 顾夏眼看着女孩儿走过来,才开口说了个“你是不是”,就立刻嚎啕大哭。 哭了十几分钟才渐渐止住。 她啜泣地说了事情原委。 这也是一个跟顾夏遭遇类似的女孩儿,只是更倒霉,被拍了个正着,还被威胁要是敢惹事,就把照片传到网上去。 女孩儿怕了,只能转而哀求,想当成噩梦一场,但回去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每次回想起来都要气哭。 “今天大家伙儿下班吃饭,路过这家黑店,看见关门了,一问才知道,这两个人偷拍女人被警察抓起来了,我就想着过来看看,没想到是真的。” 53、微动 女孩儿说着说着又开始哭,她猛地给顾夏鞠了个躬,“谢谢你,我真的,这段时间心里太堵了,可是又没办法。” 很多时候,也不是不气,只是人都想过正常的生活,比起可能遭受报复的后续的麻烦,讨个公道反而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事了。 顾夏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身旁的男人却忽然伸手,从怀里掏出纸巾,递了一张过去。 女孩有些受宠若惊,一句“谢谢”还没说完,看清秦尧之的脸,又有点发愣,连哭都忘了。 顾夏也忍不住看了秦尧之一眼。 他能在城市最繁华的cbd高楼里挥斥方遒,能在上流齐聚的奢华的宴会上万众瞩目,也能在这个三线小城的夜晚,给一个狼狈的陌生女孩送上纸巾。 秦尧之对女孩说:“我的律师在里面,你们去找他,有什么诉求跟他说就行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不用考虑费用问题,我会承担。” 两个女孩连连道谢,临走前,其中一个艳羡地看了一眼顾夏,由衷感慨,“你男朋友是个好人,祝你们幸福啊。” 在工厂流水线上班的女孩,表达祝愿,也只会朴实地说:好人,幸福这种简单的词汇。 顾夏在派出所的害怕和委屈是装出来的,可是现在她的眼眶却突然发酸。 两个人想要等朱凯出来再走。 秦尧之回复了两个工作电话,忙完之后,两个人并肩站了起码有十多分钟,顾夏听见男人几次启唇的气音。 然后终于听见他说:“我可以帮你。” 顾夏偏头,目光盈盈,“今天你能来,又找律师帮我解决,已经很感谢你了,你不用再帮我什么。” “我是说,你和陆北。”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你父母的问题是你的家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但是我答应你的事会做到。” 他转而说起其他,“陆谦之能在短短十几年把路远集团发展得这么大,是个狠角色,我当年离开湖市的时候,就听说过陆家内部的事。” “一个完美主义者的父亲,生的儿子却生性散漫,陆谦之对此一直不满,不甘心将一生基业就这么交给陆北,所以他养了情人,想再生个儿子。这种情况下,陆北和冯家联姻扩大版图,对陆谦之来说,稳赚不赔。” 顾夏睁大眼睛,她猜到了陆父有外遇,却没想到是为了再要个儿子。 “可是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秦尧之瞥了她一眼,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目光漠然看向前方的树影。 “你的担心……其实是有道理的,冯家要回国,陆谦之想让陆北联姻,硬拆了订婚仪式,这件事,只能解你的燃眉之急。” “可是最近,陆北突然转了性子,在公司据说做的不错,陆谦之也很满意,按照这个进展,说不定真的会培养陆北做继承人,所以等到冯家回国,了解了内情,陆谦之就会放弃联姻的念头。” 顾夏追问:“什么内情?” “冯家三代虽然都在国外,但是骨子里很传统,三代单传,只有一个女儿,所以为了家业,一定得要一个上门女婿——完全听从冯家女儿的上门女婿。” 轻描淡写,都是外界不曾得知的秘闻。 “想办法让陆谦之彻底放弃培养陆北的念头,只要这桩婚姻成了,你的问题,迎刃而解。” 原来秦尧之的办法,就是将陆北“卖”给冯家。 顾夏喃喃自语,“所以……要找到陆北不为他父亲容忍的弱点。” 秦尧之端详着她的表情,“舍不得?” “也是,被捧在手心里久了,如果让你过回那种普通平淡的日子——” 顾夏打断他,“那就是我梦寐以求的。” 她忽然呼吸急促,倾身扯住男人胸前的领带,试探着往下拉,秦尧之垂头看着她,任由她的唇落在自己的唇角。 “谢谢你,尧之,谢谢你。” “别急着谢。”他唇角勾着,并不愉悦,“找到陆北的弱点,并不容易。” “这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吗?”她近乎天真地仰头看他,“陆北的弱点就是我啊。” 女人眼尾上翘,眼神明显地被点亮,有那么一瞬间,秦尧之几近失语。 “说不定没有我的帮忙,你自己也可以。” 顾夏在心里否定,才不是呢。 秦尧之,你不会知道,你回来对我有多重要。 隔着一条马路,婆娑的灌木丛后面,一个女人站在阴影里看着他们,她似乎到了很久了,也看见了两个人举止亲昵。 她死死咬着唇,举起了手机,把这个画面照了下来。 回到酒店,说明了事件原委,看着顾夏还肿着的脸庞,两个摄影大哥都有些自责。 “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的,这人不生地不熟,你要是真的出了点什么事儿,我们得愧疚死。” “最后怎么处理了?” 顾夏组织了一下措辞,“这不是多亏遇见了秦先生和朱总吗,有他们帮忙。” “是要多谢二位了。” “一定要告这些人,真给男人丢脸!” 只有于馨馨一直沉默着,没说话。 大家正寒暄着,秦尧之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失陪了。”秦尧之一点头,拿着手机准备离开。 顾夏听见他边走边问:“沈闻博?什么事。” 隔了一段距离,男人回头,看了人群中的顾夏一眼,似是疑惑,“什么,陆北?” 隐约听清了这个字眼,顾夏心一跳。 他接着电话离开了,朱凯又安慰了两句也跟着走了, 秦尧之晚上没再回顾夏的房间,而且第二天下午就回湖市了。 秦尧之一直很忙,还是朱凯跟她道的别,他本身就是来这里追随秦尧之的脚步,秦尧之走了,自然也不会多呆。 顾夏他们原本倒是还要再呆上两天,可是秦尧之走之后没多久,顾夏就接到了李总的电话,让他们直接回来。 顾夏不解,“可是,我们昨天才去了工厂区,还有很多地方——” “合作有点变故。”李总说的含糊,“不用采景了,你们回来就是了。” 54、荒唐 什么变故?跟凌源汽车的合同都签了,还能突然更改吗? 顾夏沉了沉,“我需要一个理由。” “没有理由,你是员工,争取是你的本分,但是合不合作是我的事!” 撂下电话,顾夏立刻打电话给了凌源汽车的营销总监,也就是当初拍板订下顾夏方案的那位,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方的声音十分恼火,“是你们李总亲自过来说的,解除合约,赔偿解约金,没有任何理由。” “搞什么啊,不想合作就直接说,我们公司也不想挣这点解约金。” 顾夏无言以对。 好像生怕顾夏不听话,李总连回程的机票都给他们买好了。 两个摄像大哥成天风里来雨里去,倒没什么意见,于馨馨却抱怨不断,“我早说过,这个项目做不出了,白费时间,累死我了。” “你是不是方案有什么问题,叫凌源汽车的人看出来了?” 顾夏始终没说话。 两三个小时的时间,足够他们回到湖市了。 因着出差的制度,其余几个人一落地就回家了,顾夏打了个车,直奔公司。 “顾夏你回来了。” 有同事跟她打招呼。 见她步履不停往李总办公室走,同事连忙对她疯狂使眼色,“里面有人。” “谁?” “这……你进去就知道了。” 顾夏推开门,就看见陆北正坐在办公室里,双腿交叠,一派闲适悠然。 李总一边给他倒茶水,一边赔笑。 顾夏不自觉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看见顾夏,陆北半点都不惊讶,笑着说:“我知道你出差回来一定会回公司,所以特意过来接你。” 她原本不明白为什么项目说黄就黄,可是看见陆北,顾夏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 顾北笑起来的时候,圆润的眼睛弯成半月牙形,“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去机场接人了。” 他起身走过来,拉过顾夏的手,“我们走吧?” 顾夏脚下没动,“有些工作上的事,我还想跟李总——” “下次吧,我今天还约了朋友们,一起去玩吧,我好不容易有时间放松一下。” 他的手臂围抱住顾夏,动了动,像是在撒娇,“好不好?” 说完,他又转向李总,“那人我就先带走了?” 李总连忙说:“没问题,小顾最近工作太忙了,正好可以休息几天。” 陆北很满意,亲昵地垂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顾夏的耳廓,“我们走吧。” 他的手臂揽得很紧。 顾夏心中一抽。 车开得飞快。 陆北是真的心情很好的样子,嘴上哼着不成曲的调子,红绿灯的时候,手指还轻叩在方向盘上给自己打着节拍,只是一路上都没主动跟顾夏说话。 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还是偏头问:“陆北,我们这是去哪?” “朱凯开的那家美术沙龙,上次去的时候,我看挺不错的,办小型聚会很合适啊。” “……” “哦,对了。”陆北又猛地下油门,顾夏猛地被掼在椅背上。 他说:“朱凯也是出差刚回来,你说巧不巧。” 到了美术沙龙,远远的,已经有两个人等在门口了。 是周无彻和一个年轻女人。 陆北将车钥匙丢进门童的手里,走过去对年轻女人伸出手打招呼,“你好,初次见面,我是陆北。” “总听我父亲说起你,说你是商业奇才……” 女人气质优雅,言谈之间,一听就是跟他们同一个圈子里的人。 “这是我的女朋友。”周无彻上前一步,跟顾夏并肩,轻声解释。 周无彻又换了一个女朋友? 看出她片刻的无语,周无彻伸手扶了扶眼睛,温和地笑笑,“前女友出国发展了,这个是家里介绍的。” 周无彻看着顾夏。 顾夏看着周无彻。 她无话可说,可是身边男人的目光还是礼貌地落在她身上,顾夏犹豫了一下,“……那恭喜你。” 周无彻愣了一下,目光微闪,“说不定之后,这句话,我也要说给你听。” 什么? 不等顾夏问,周无彻又移开了视线。 美术沙龙被陆北包场了。 本就是以美术馆的名义,履行沙龙的职责,平日里来这里的客人也多是要上茶点,在这里谈事情,图一个清幽雅致。 来了七八个陆北的朋友,大多都是顾夏眼熟的,除此以外,还有许久没见的沈闻博。 沈闻博一间陆北就迎上来,“尧之说他快到了,他整天忙得不见踪影,我攒这个局可不容易。” 陆北笑着锤了一把沈闻博的胸膛,“放心吧,承你的情。” 沈闻博目光一转,表情肉眼可见地僵硬,“你怎么还……带着顾夏来了?” “不能带?嫉妒我有女朋友啊。” 沈闻博勉强笑笑,“我这不是……前段时间刚出了点事,我怕有人见了顾夏说闲话。” 陆北不屑地笑,“今天来的都是我的朋友,怎么会不知道我对我们宝贝的心意呢?那些流言听听就是了,我肯定是要娶顾夏的。” “那就好……” 不走心地附和之后,沈闻博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顾夏。 顾夏知道他在忧虑什么。 沈闻博眼见着这两年陆北对她的死心塌地,又在秦尧之回国之后,得知了秦尧之跟他的秘密往事。 他两面取巧,此刻当然如坐针毡。 ——同样如坐针毡的,自然还有顾夏自己。 今天一直以来不妙的预感,在听到“秦尧之”这三个字之后,达到了顶峰。 陆北他想做什么? 似是窥见顾夏心中所想,陆北的指尖摩擦着她的腰,贴着她的耳旁轻声说:“别害怕啊,有我在呢。” 沙龙里的侍应生来回穿梭,为他们送上飞机从国外空运回来的昂贵茶点。 过了十来分钟,终于,朱凯引着秦尧之走过来,两个人边走边说着话。 坐在陆北身边,顾夏的手指反射性地拢在了一起。 似有所感,秦尧之忽然抬头看向她。 前一天晚上,她和他单独在酒店房间,现在,他看她乖巧地站在男友身边。 在一众热络寒暄声中,两人彼此短暂交汇,又立刻错开的目光,忽然有了几分道貌岸然的荒唐。 55、养狗 嬉笑交谈的声音都小了。 秦尧之仿佛天生就顶着一顶“主角光环”,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轻易地瞩目。 陆北放下交叠的双腿,长睫敛下,下一秒,若无其事地起身迎接。 “尧之,又见面了,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客气了,回国后一直没时间聚聚,是我的失误。” 两个男人脸上都挂着笑意。 “上次见面太匆忙,也没时间好好说说话,这不是,拖了沈闻博的福,总算邀请到你这个大忙人,哦对了。”陆北突然反正过来,冲着顾夏招招手。 在顾夏走到他身旁的时候,陆北将她拉进怀里,一脸骄傲,“这是我的女朋友顾夏,你们还没见过吧。” 一句话,在场几个人的心同时都提了起来。 他问的直白,直白得令顾夏嗓子发干。 因为她了解的秦尧之,根本就是个不屑于说谎的人。更何况,他如果矢口否认,本身就是一种在陆北面前的心虚体现。 顾夏颇有种度秒如年的错觉,但实际上可能也就隔了几秒钟。 “见过。” 秦尧之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一旁的沈闻博猛地起身,脸上的紧张差点遮掩不住。 秦尧之继续说:“顾夏是我的大学学妹。” 陆北反倒愣了一下,“啊……我都忘了了,你也是湖城大学毕业的。” 说着,他面露回忆。 “你比我高几届,当时你为了更早地接触秦叔叔公司事务,选择了本地的大学,这件事当时还闹得沸沸扬扬呢。” 有人跟着搭腔,“是啊,大家都说常春藤的人才,竟然在国内上大学,太可惜了。” “湖城大学的金融系也是全国闻名,我学到了很多。” 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陆北不大感兴趣的摸了摸鼻尖,吸了一口气,突然插口:“可是顾夏是传媒系的,你们怎么认识的?” 话题又转了回来。 沈闻博连忙上前,“都在一个学校里,见过几面很正常啊。” 陆北瞥他一眼,似笑非笑,“你怎么好像比尧之都紧张啊。” 秦尧之没再说话。 顾夏也垂着头,手指互相揉捏着,减缓着指尖的冰凉。 “我这不是觉得无聊嘛,不是来玩儿的吗,你们两个怎么还聊上了。” 沈闻博打着哈哈,眼神飞快地扫了一遍,立即看向了朱凯,“我还没来过这里呢,朱凯,你们这儿有什么好玩的?” 这一堆都是二世祖,哪个都不好得罪,谈话也不是自己轻易就能插进去的,好不容易听到自己的名字,朱凯脸上立刻挂起热络的笑挤了过来。 “台球麻将二十四点,什么都有,没有的,您只要说一声,我立刻就给您弄去。” “这还有台球啊。”有人提议,“陆北,打两场?” 陆北闻言,“也行。” 他又扭过头来,“尧之,一起玩两局?” 秦尧之手一抬,“不了,不太会。” 他坐在单座的沙发上,虽说是被极力邀请来的,却一点也融入不了热闹的气氛,只是品茶,偶尔跟沈闻博聊上几句。 球台就在旁边的游艺室,门敞着,里面的战况都能看到。 陆北是个中高手,几乎是一杆清场。 他兴致上来,还剩最后一颗球的时候,他将顾夏搂在身前,胸膛压着她的后背,将她弯着腰压向球台,就着这个姿势,握着她的手,将黑球打落进球袋里。 叫好声阵阵,还有起哄的嘘声。 可玩了两局陆北就觉得无聊了,他懒散地坐回沙发上,摆弄着顾夏的手指,眼皮抬了抬。 “朱总。” “可别介,您叫我朱凯就行。” “上次来,粗浅的看了一圈,没能仔细欣赏您收藏的画作,有没有兴趣再带我看看?” 朱凯忙说:“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那咱们走。”陆北拉起顾夏,好像一刻也离不得,走到哪里都要带着。 才走了两步,陆北回头,望向秦尧之,黑眸幽深不见底,他唇畔勾起,话音也轻飘飘的,甚至透着点诡谲。 “尧之,要不要一起来?” 秦尧之唇畔礼貌性的笑意淡了。 “好。” 挂着画作的展厅,最近的跟游艺室在同一层楼,穿过一条走廊就是了。 陆北手里拎了一根台球杆。 朱凯只当是他随手拿的,也没放在心上,殷勤地再次介绍。 朱凯跟陆北走在前头,顾夏跟秦尧之落后一步。 馆内的空调温度有些低,顾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却还是不住微微颤抖。 她不由得看向身侧身形高大的男人,脑中思绪很乱。 今天这场小聚,陆北显然有的放矢,秦尧之也不是毫无察觉,可是偏偏,她无法清楚地知道陆北存着什么心思。 他性情难辨,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前面,朱凯还在如数家珍,“我馆里的每一幅画,都是我敲定要买的,您看这幅……我从拍卖场跟一个富豪手里抢下来的,抬价抬的,比市值高了五十万呢。” “是不错。”陆北在这幅画前停了下来,“不知道朱馆长愿不愿意卖给我几幅。” “看您说的,您看上哪副,我摘了立刻就让人送过去。” “真的送我?” “那当然了。” 他眼底兴味渐浓,“由我处置?” 朱凯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儿,脸上却还得堆笑着连连点头。 “行——” 陆北话音一落,手中台球杆猛地挥过去,玻璃画框应声而碎,画布也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玻璃飞溅,擦过他的脸。 陆北毫不在意的伸手摸了一下,指腹上的殷红,映在他眼底,他却更兴奋了。 “送就免了吧,你这画不错,我买了。” 他拎着台球杆,又往前走。 西装优雅,眼神暗藏着几分疯狂,明明是个笑模样,却令人不自觉地从脚底生出寒颤。 他扭头,走了两步,又一杆下去—— “这幅我也买了。” 破碎声接二连三。 朱凯眉心不住地跳,“陆少,我这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您说,我一定好好赔罪,您犯不上啊。” 陆北活动了一下肩膀,笑道:“你做的很好啊,你做得简直太好了,是条忠心的狗。” 说着,陆北越过他,看向表情纹丝未变的秦尧之,语气森然。 “只可惜,这条狗不是我养的。” 56、送人 几声脆响,是什么打碎了玻璃。 声音透过走廊传到游艺室的时候,已经沉闷了不少。 沈闻博立刻起身就要过去看个分明,却被周无彻伸手拦下。 “别去了,咱们玩咱们的。” 沈闻博忧心忡忡,“我只是担心,秦尧之和……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儿,我就过去看一眼,别出什么事儿了。” “不管我明不明白,你都不能过去。”周无彻眼底暗光闪过,“闻博,平日里你三句话都离不开秦尧之也就罢了,现在过去,你是要选边站吗?” 周无彻扯了扯唇,“你了解陆北的脾气,不能完全属于他的人,都等同于背叛。” 这话不假。 这些人会围在陆北身边,除了有利可图,也是陆北真的有人格魅力,寻常的时候,他热情、开朗,无论是酒吧迪厅,还是赛车赛马,甚至极限运动都是一把好手。 可是一旦惹恼了他,没人想看见陆北的怒火蔓延到自己身上。 沈闻博只得颓然坐下。 另一边。 朱凯眼神闪烁,哪怕被骂,也不觉得屈辱,还能撑着一张笑脸,试图平息陆北的怒火。 “陆少,我听不懂您这话啊,您看今天,大家伙儿都玩的挺好的,您有什么不满,改天我单独跟您赔罪?” “听不懂是吧。” 陆北笑了一声,提起台球杆,一下一下戳在朱凯的胸膛上。动作看似轻描淡写,却透着狠劲儿。 朱凯吃痛,被戳得忍不住一步步后退。 陆北冷笑,“你知不知道顾夏是我的女朋友,给顾夏跟秦尧之牵线,你存的什么心啊。” 顾夏闭了闭眼。 陆北的话一说出来,她方才还无规律跳动的心脏,此刻因为尘埃落定,竟然也逐渐恢复了规律。 陆北的确知道了。 但是他知道多少? 朱凯脸上也终于露了惊色。 “您、我……我没有啊。”毕竟自己心里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这话说的有点虚。 陆北恹恹地叹了口气,“我一直忙,没时间找你,你是不是就以为,我是个傻子啊。” “哎呦,我想起来了,您说的是不是餐厅包间那回事儿?”朱凯飞快地说,“您误会了,我当时忘记顾小姐也来了,我——” “那昨天的酒店,又算怎么?这么巧,白天你给他们订了相同的酒店,又这么巧,晚上他们两个又遇见了。” 说着,陆北伸手从怀里掏出几张照片,甩到了朱凯的脸上,照片散落在地。 “你敢说,这跟你没关系?” 顾不得疼,朱凯连忙蹲下来捡照片。 照片背景是派出所门口,夜色浓郁中,两个人相对而站,顾夏点着脚,正向他靠拢。 抓拍的这个时刻,两个人并没有吻上,可是这种氛围,令人想要辩解,都会词穷。 赫然是昨天才刚发生的事。 朱凯也懵了。 陆北的目光随意地从秦尧之身上掠过,“如果是我误会你了,不是你从中牵线,非要让人来撬我的女朋友,那就是——” “这难道是尧之你的意思?” 57、赠予 两个身姿欣长,风格迥异的男人相对而望。 陆北锋芒毕露,而秦尧之多长几岁,阅历上的差别,令他的眼神更为沉静。 陆北握紧了手中的球杆。 顾夏呼吸一滞,上前一步扯住了陆北的衣角,“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我事先不知道秦先生也去出差了。” 她目光盈盈,带着点恳切,“那天晚上,我遇见了两个流氓,去了派出所,是秦先生帮了我。”顾夏的语速不急不缓,每一个字都是斟酌出口的,“我当时很害怕,所以没有注意到……” “小骗子。”陆北低低地笑了起来。 陆北眸光发亮,丝毫不生气,反而隐隐有些兴奋的意味在里面,这幅模样不同以往,却是她曾经见过的。 那些不安的回忆不由自主地向她袭来。 顾夏张张嘴,声音于是卡在了喉咙里。 察觉到她的紧张,陆北反手握住她的手,眯着眼笑道:“不过没关系,事实是怎么样都没关系,我说过的,你不用怕。” 说着,陆北将顾夏往身前一揽,冰冷的掌心扣住女人的腰肢,像一条毒蛇锁住了自己的猎物,顾夏禁不住轻呼一声。 当着秦尧之跟朱凯的面,他毫无顾忌的,俯身亲了亲她的嘴角。 女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白,挣扎了一下,却被陆北娴熟地扣住双手,反剪到身后。 他将顾夏转了个身,从背后拥住她,一步一步推着她走到秦尧之眼前。 陆北又伸出一只手,捏住顾夏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整张脸对着秦尧之。 秦尧之的神色暗了暗。 “陆北,别这样。” 她声音细若蚊蝇,面上的推拒之色两个男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宝贝,别怕。”陆北在顾夏耳旁说。 他又抬起头,饶有趣味地看着秦尧之。 “尧之,你能想象吗?自从我见到顾夏姐姐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她属于我——顾夏是我的女人,为此我下了很大的赌注,才赢到了她。” 说完,下一秒,陆北突然放开了禁锢住女人的手,转为一面手握着她的手,一面托着她的后腰,将她推向了秦尧之。 像是将一支鲜花,无所保留地献在旅人的眼前。 表情在微笑,眼神沁着冰,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交织着,在陆北的脸上蒙上了层层阴影。 陆北压低了声音,充斥着诡秘的诱惑。 “尧之,你想吻顾夏吗?她就在你面前了。” 朱凯脸色大变,连忙转身,对旁边一地狼藉视而不见,逃也似的离开了。 也没人在意他的离场。 顾夏贴着陆北坚硬的胸膛,身前一步就是西装笔挺的秦尧之。她有一种衣服被扒光,展露在众人面前的狼狈。 她早已经经历过极致的狼狈,却不想在秦尧之眼前展露这一面。 顾夏难堪得别过脸。 “不想吗?”见秦尧之不动,陆北又状似好奇,“还是不够?” 秦尧之终于缓缓地拧起了眉头,语气质询,“陆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在做什么?” 陆北低低地笑出声来,眼带讥诮,“你不是对我的女朋友感兴趣吗?我现在让给你你还不愿意吗?你看这一张张照片里,你看着她的眼神……” 他顿了下,“让我觉得很危险。” 陆北侧过脸,自上而下温柔地抚摸着顾夏的头发,最后落在她的唇畔,指腹在她的红唇上按压。 陆北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顾夏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他扬起了声音,“秦尧之,我们说开吧——你敢说,我订婚被毁,我爸让我娶冯家的小姐,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吗?” “你先把她放开,我回答你。” 陆北扬眉,照做,松开了顾夏,两个男人之间,再无阻隔。 秦尧之默然,嘴里吐出一个字。 “有。” 格外干脆的回答。 似是没想到他承认得如此利落,陆北的神色不由一暗,“如果换个人说这话,我会叫他连后悔两个字都没机会说出口,可是你是秦尧之,我不想跟你成为敌人,这样很麻烦,要不然……你也一起怎么样?” 离谱的邀约。 “你有病。” 秦尧之笃定地说。 他看着陆北的表情,就像看着精神病患者一样,不解,又觉得荒唐极了。 陆北朗声笑起来,“虽然我对顾夏爱逾珍宝,但谁让你是秦尧之呢,我们三个人,也不是不行。” “不过既然你不想。”陆北顷刻就变了脸色,“——那就请你不要随便从别人的盒子里拿东西,不问自取是为贼,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秦尧之面色不改,“顾夏是人,不是东西,不管我是什么心思,她也应当有离开你的自由。” “你不会懂的。”陆北嗤之以鼻,“我们之间,是一种更亲密的关系,我们会白头偕老的,对不对……顾夏姐姐?” 顾夏木然地垂着头。 “你说完了吗?” 秦尧之揉了揉太阳穴,颇有些疲乏的意味。 他从怀里掏出了手机,手机界面亮着,显示正在通话中。 秦尧之晃了晃手机,冲着陆北,让他看清通话者是谁。 ——陆董,后面跟了一串数字。 在陆北的表情陡然僵住之后,秦尧之才又接起了电话,“喂?” 对方说了什么,秦尧之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您也觉得陆北的话离谱是不是……可能是喝醉了……嗯,没关系,我能体谅。” 他又说:“好,我就在美术沙龙楼上,您过来吧。” 撂下电话,秦尧之理了一下衣袖,叹了口气。 “你父亲回国之后一直要请我吃饭,聊一聊企业的发展,我看今天机会正好,刚才就让问了他,没想到忘记撂电话了。” 陆北冷笑,“你也会犯这种失误吗?” “当然了。”秦尧之摸了一下鼻尖,上位者的气息外放,完全不受影响,“你刚才的宣言很有意思,可是……等你真的有能力跟我直接对话的时候,再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吧,有点可笑。” 秦尧之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喧哗声。 58、靡靡 隐约是周无彻意外的声音,“陆叔叔,您怎么来了?” “陆叔叔!等一等!” 陆父自然没有停下来,纷繁的脚步声极有目的的直奔这里而来。 没几秒钟,陆谦之当先走进展厅,后面跟着几个穿着西装的下属,还有那些见势不妙围聚过来的朋友。 一时间,展厅围满了人。 对陆北铁青的脸视若无睹,陆父主动走到秦尧之跟前招呼,“尧之,今天犬子不知轻重,给你添麻烦了。” 秦尧之让开路,气质端方,“没关系,只是陆北醉的不轻,看起来晚餐不能一起吃了。” “自然,我先带他回家休息,下次我们再约。” “一定。” 明明都是年轻人,可看着秦尧之自如地跟陆父周璇,所有人都清醒地意识到,秦尧之跟他们是不同的。 只是—— 许多目光隐秘地流连,企图从在场的人跟遍地狼藉中,推测出两个人是为什么起了这样大的争执。 “爸。” 陆父凌厉的目光看向陆北。 “啪——”陆谦之一巴掌挥过去。 丝毫不顾忌周围都是儿子的朋友,以及公司下属,陆父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我还以为你长进了,就知道给我丢脸。” 老子训儿子,没人敢插嘴。 年轻的男人如同一只即将爆发的野兽,死死地压抑着怒气,几乎没人敢跟陆北的眼神对上,只得眼睁睁看着陆北几乎被左右架着带走。 朱凯逃过一劫,也没心思考虑自己的以后,打着哈哈,将这群二世祖恭恭敬敬地送走。 年轻的男人们互相打着眼色离开了,秦尧之毕竟跟他们不是一路人,是议论,还是猜测,都得背着他来。 展厅眨眼之间就空了。 皮鞋绕过一地的碎玻璃,走到失魂落魄的女人身前。 “顾夏?” 轻飘飘的触碰,顾夏却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她茫然地抬起头来,看清了身前的男人,麻木的四肢,血液才又开始流淌。 秦尧之居高临下,面露沉思,“你在发抖。” 她眼眶红红的,欲哭还休,“什么?” 萦绕眼眶的泪珠一直没有流下来,有另一种情绪压制着她。 “你就这么害怕陆北?”他面露不解。 秦尧之不知道顾夏为什么能恐惧到这种地步,仿佛刚才的场景——或者说,场中的某个人的状态,将她带入了一段极糟糕的回忆中,挣脱不得。 以至于连哭都成了一种奢侈。 他想了想,“想哭就跟我走。” “跟你走干什么?” “去做一点能让你痛快哭出来的事。” 说着,他伸出手来。 顾夏眨了眨眼,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了秦尧之的手,好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黄昏时分,大片大片卷积的云彩挂满天边,绚烂得像是一幅油画。 电梯上,两个人彼此都没有说话,秦尧之拽了拽自己的领带,露出喉结。 直到到了秦尧之家,开了门,顾夏跟在男人身后,脚还没完全站稳,男人突然转回身,一手越过她的身体,猛地带上了门,另一只手捏起她的下巴倾身吻了上去。 跟他周身清冷的气息不同,他的吻一直都炙热得烫人。 顾夏被重重地抵在门上。 她穿得单薄,后背冰凉,铜制的门把手抵在她的腰上,刺激得她刹那间眼泪浸润。 “秦尧之,疼。” 男人听见了,却变本加厉地侵占。 “我是谁……看看我是谁。” 哪怕全部的感官都被调动起来,可是最清晰的,还是秦尧之的声音,在他的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顾夏终于忍不住哭了出声。 秦尧之的动作却又慢了下来。 他稍稍离开她。 男人凝视着她滑下的泪珠,侧着头,将她嘴角的泪珠吮进唇齿中,复又亲吻她。 “我说过了,我能让你哭出来。” 他伸手托起她,抱着女人辗转到了客厅宽大的沙发上。 直到顾夏喘息声剧,他也同时闷哼着吻住她的唇。 ………… 窗外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风声从远处呼啸而来。 他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将客厅的窗子打开,一阵风卷了进来,带走满室堆积的靡靡之音。 59、天才 秦尧之一向对这些八卦绯闻不关心,此刻也只是随口追问:“然后呢?” 顾夏停顿了一下,仿佛回忆起什么令她感到厌恶的事情,皱起了眉头。 “这个男人信了,在旁边的‘朋友’的鼓吹下,开了辆跑车走了,醉驾又一路闯红灯,在半路上,他跟一辆大卡车相撞,当场就身亡了。”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只能说是报应,可是——那个女人,就是陆北介绍给他的,那天的酒局,也是陆北的朋友组的,甚至那个女人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跟陆北在一起。” 顾夏抱紧了自己,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你相信吗?陆北笃定了他会出事,我听说那个晚上,陆北闲就随手查了几块风水好的公墓,第二天就推荐给那个男人的父母了。” 秦尧之手边的杯子放下了,眉心也蹙了起来。 顾夏继续说:“没有他的允许,他想要的,无论是东西,还是人,都必须要被他捏在手中,丝毫不能违逆,这就是陆北。” 秦尧之沉吟,“可是陆北现在依旧有很多朋友。”一个个都以他为中心,死心塌地的样子。 顾夏想了想,回答的倒也中肯,“陆北是个很有吸引力的人。” “他不止性格偏执又善于伪装,他还很聪明,对人心有着敏锐的洞察力。甚至可以说,他就是一个控制欲和报复心都很强的……精通人性的天才。” 听到“天才”这两个字,秦尧之表情虽还淡着,但明显嗤笑了一声,不是很认同的样子。 “他的确是个聪明人,可是他今天太着急了。” 秦尧之视线飘了些,回忆着,“更像是有筹码在手,所以难以忍耐,急哄哄地想给我设一场鸿门宴。” 说完,他转过头,看着还蜷缩地窝在沙发里的女人,客厅空旷,只开了一圈轮廓灯,夜色浓郁,更显得她人单薄,几分楚楚可怜。 秦尧之眼底神色不明。 “你也很聪明。” 顾夏茫然地抬头。 秦尧之到嘴边的话就没有说出口。 ——知道跟陆北硬碰硬不行,所以懂得利用他助她逃离陆北的掌控。 顾夏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他会回国的?那次慈善晚会的重逢大抵不是偶然。 那些情浓时脱口而出的轻唤,和深夜的呢喃,到底有几分悔恨,几分真情。 可是现在探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墙上的时钟堪堪指向“12”。 相比于顾夏越说越低沉的语调,男人的精力倒是回复得很快。他起身自己清理了咖啡杯,又自顾自地掏出手机回复了几条讯息。 “你……不休息吗?” 男人冲她扬扬杯子,顾夏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蠢,他想休息,怎么会喝咖啡提神? 夜生活的顺序,令顾夏心里也不由得感叹……从某个方面来看,秦尧之的确是天赋异禀。 顾夏抵抗着身体的懒散,站了起来,“那我回去了。” 秦尧之也没看她,随口说:“我还要去书房工作,你随意就行,留在这里休息也可以。” 60、游鱼 他的背影身姿挺拔,松垮的家居服穿在他身上多了几分洒脱的意味。 在昏黄的灯光中,她有片刻的恍惚,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呢。 仿佛是在她开始示弱之后,秦尧之反而不常用冷脸对着她了。 如果硬要说,有点像他们真正初见的时候。 ………… 顾夏还是回家了。 本来以为会失眠,却不想一夜好眠,梦里的一切风霜雨雪,都被一个看不见面貌的背影挡住。 直到敲门声不断才将她惊醒,已经天亮了。 住家阿姨在门外语气忐忑地说:“顾小姐,你醒了吗?有客人来了。” 顾夏看向床头的闹钟,才七点不到。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一下楼,就看见了等在客厅里的周无彻——这还是印象里,周无彻第一次跟她单独相处。 男人穿着件浅色系的衬衫,如果顾夏没记错,正式昨天他穿的那件,看起来像是没回家,只是男人依旧精神饱满,完全看不出熬了一整夜的样子。 他冲着她微笑,“顾夏,早安。” 周无彻其实是有点偏凌厉的长相,骨相英朗,只是他眼型狭长,鼻梁上终日架着一副眼镜框,弱化了那种阴郁,再加上皮肤白净,平日里十分注意言谈,因而多了几分斯文的气质。 一副好皮像加上风流却不失温和的性情,难怪许多女人都对他前赴后继。 她有些迟疑,“你怎么来了?” 周无彻无奈地说:“昨天陆北被陆叔叔带走之后,两个人吵了一架,你也知道,这对父子脾气都有点倔,陆北脸上挂了彩,在家里生闷气,暂时还出不来。” 轻描淡写,粉饰太平。 但是顾夏知道这只是美化之后的结果。 周无彻这段话翻译过来可以约等于——父子俩闹得挺大,甚至动手了,父亲更胜一筹,但是儿子也没有性命之虞,所以没去医院,被关在了家里。 顾夏睫毛动动,“我知道陆北为什么喜欢你了。” 周无彻可以说是陆北的所有朋友里面里面,跟陆北关系最好的人,这种交情不止体现在,平日里无论是工作还是私人场合,两个人通常都会一起行动,周无彻也常常会掺和进陆北的家事里。 周无彻自己家里生意做得不错,他也是一路名校读出来,颇有作为,就连陆谦之平常对他也会有两分好脸色。 所以在这个关头,没有人比周无彻更了解陆北的情况了。 周无彻笑笑,有那么一瞬间,她从他的脸上,看出了点陆北的影子。 顾夏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语气微沉,“你来有什么事吗?” 周无彻叹了口气,“陆北的状况实在是有点差,他想见你,顾夏,他说他需要你。” 这句话仿佛有魔力。 上次陆北在手机里说出来的时候,她便没办法拒绝,跟随周无彻连夜去了临市找他。 而这一次—— 顾夏的脑海里一会儿是陆北那双无辜的狗狗眼,注视着她的时候,全然的依赖与痴情,仿佛将性命都系于她手,渴望着她能拯救他。 一会儿又是秦尧之冷峻的面容。 他说,“我会帮你。” 顾夏做了两个深呼吸,攥紧了手,闭了闭眼,“抱歉,我还要去上班。” 周无彻将她每一丝表情的变化都尽收眼底。 61、截胡 周无彻的车飞速行驶在宽敞的大道上,前方信号灯闪烁,车速也只得减下来。 这时候,斜里一辆黑色商务车突然变道,插到了他们前面,司机被迫只得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双闪、开门、下车一气呵成,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 保镖兼司机被惊到,忍不住回头,“周少,怎么办?” 周无彻瞥了一眼安静坐着的顾夏,“你什么时候联系的秦尧之?”说完他就自行想到了方才在别墅里,顾夏曾经回复了一条消息。 没想到是发给秦尧之的求助短信,也没想到,秦尧之竟然真的,这么快就来了。 顾夏不置一词,隔着车窗玻璃,她看着迈着长腿接近的男人,目光涌动。 男人宽肩窄腰,一身利落的黑西装抓人眼球。 他走到车前,单手插着裤兜,指关节在车前盖上扣了扣,一脸冷凝。 这是在让车上的人下来。 周无彻深吸了一口气,“开过去。” 司机踌躇,“这万一伤到了人……” 平时他们也凶得很,但是做保全工作的,眼力见很重要,基本上看一眼,八九成就能分辨得出,什么样的人惹不起。 是以前面这两个彪形大汉,见了秦尧之就跟见了老鹰的小鸡仔似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秦尧之启唇,张张合合。 透过车玻璃的阻隔,顾夏听见他无声地说:出来。 周无彻一手攥住她的小臂,“顾夏,你和我们是一边的。” 她挣开,飞快跳下了车,像一只归巢的乳燕,她的脚步都透着轻快。 周无彻也立刻跟了出来,才下车就看见秦尧之垂眸注视着顾夏,虽然表情淡淡,却在看到他之后,伸手示意顾夏到自己身后去。 女人步履不停,听话得很。 周无彻眉心一跳,“秦先生,您这是干什么?” 秦尧之说:“我找顾夏有事。” “可是顾夏正要跟我一起去探望陆北。” “哦。” 秦尧之表情默然,仿佛在说:关我什么事。 周无彻默不作声,偏过头,目光状似不经意地看向前车,车是空的。 只来了一个秦尧之。 不如…… 正这么想着,司机突然凑过来,“周少,后面又堵了两辆车,我们动不了了。” 周无彻只扫了一眼就有所察觉了,都是秦尧之带来的人。 他是有备而来。 ——竟然为顾夏做到了这种程度! 周无彻心中微惊,面上却不显,他摇摇头,冲着顾夏说:“你真的不跟我走?” 他语气轻柔,倒像是对面前这个任性的女人的一种纵容。 顾夏摇摇头,别过脸藏在秦尧之身后,心中思绪复杂,不愿意再跟周无彻说话。 男人见状只得叹了口气,深深地看了一眼顾夏,意有所指,“顾夏,试试看吧,陆北会做出什么事来。” 顾夏偏过头,拉住秦尧之的衣袖,“我们走吧。” 秦尧之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以一种守护者的姿态跟在了顾夏身后。 知道自己阻止不了秦尧之,周无彻没有再拦。 62、同行 司机从后面的车里赶过来。 秦尧之的脸色不佳,顾夏坐在他身旁,觑着他的脸色,不用问也能看得出来他此刻内心的烦闷。 顾夏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谢:“谢谢你。” 秦尧之:“……” 男人对她视若无睹,顾夏有点尴尬,“我们这是去哪?” 秦尧之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去公司。” “哦。”她反应了一下,霍地睁大了眼睛,“去你的公司?我也要去吗?” 男人口吻不耐,“你以为我想带你去吗?” 说完秦尧之便沉默下来。 司机是之前见了几面那个肌肉壮汉,见状,他扭头解释,“顾小姐,秦先生早上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都到公司楼下了,收到您的信息,立刻就上车过来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秦先生甚至都没有等我,就急着自己开车过来了。” 这话或多或少带了点怨念。 秦尧之之前给她发信息,顾夏的项链落在秦尧之家里了,所以告诉她一声,让她来拿。 周无彻的行为反常,是以回消息的时候,顾夏告诉了秦尧之,周无彻的到来。 原本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却不想,他直接赶过来了。 顾夏嘴边的话默默咽了下去,她本来还想说,自己也得去上班,但是这关头再提出这种要求,未免显得有些不知道好歹了。 “尧之,谢谢你。”她话里又多了两分诚恳。 秦尧之“嗯”了一声,像是从鼻子里挤出来的。 这还是顾夏第一次来秦尧之的公司。 秦尧之的父亲原本就是本市有名的投资大亨,他掌舵的阅江资本也是老牌企业,资产涉及很多领域,秦尧之回国发展之后,将手头的资源跟阅江资本原有的项目进行了整合,规模再次扩大。 阅江资本的总部大楼并不是在湖市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地带,这附近交通四通八达,离机场不远,还毗邻着城市中唯一一处在市内的自然风景区。 办公楼鳞次栉比,梧桐树整齐地排列在道路两旁,街边咖啡厅不少,繁华与清幽并存。 下车,顾夏仰望着面前的规整的大楼,“你们公司在几楼?” 秦尧之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司机干咳一声,“顾小姐。” 顾夏疑惑地看过去。 司机伸出手臂,虚空画了一个大大的圆,“这座楼,都是。” “……哦。” 资本家,她就多余问这一句。 司机面上带笑,跟秦尧之说:“秦总,那我先去停车了。” 秦尧之点点头,提步就走——然后,脚步微顿,他向后睨了一眼,“跟上。” 经历了一个有惊无险的早上,但是时间却还早,正是上班的高峰期,进进出出的员工不少,一个个都西装革履,精英模样。 秦尧之跟正常的职员一样排队等电梯,前后都有他的员工,但是跟总裁的层级差的多了,普通职员哪怕认出了秦尧之,也不会主动上前招呼。 可顾夏还是发觉了许多探寻的视线,隐晦地落在自己身上,等她看过去时,所有的人都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谁会对一大早就跟在大老板身边的年轻女人不好奇呢? 63、祈求 男人面色沉静,没有一丝不耐,顾夏就跟在他身旁,秦尧之走一步,她就走一步。 队伍移动得很慢,一个没站稳,顾夏不自觉往旁边歪去,忽然手臂一紧——秦尧之蹙着眉头看她,扶稳了她便立刻松了手,声音低沉,“小心点。” “……谢谢。” 身后那些探寻的视线,仿佛要把她的被扎成了筛子。 总裁办和会议室都在高层,两个人是最后下电梯的,等到只能他们两个人,顾夏忍不住问:“我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你的公司,你不会被说闲话吗?” 秦尧之行事低调,不管晚上如何食髓知味,明面上都作出一副跟顾夏不熟的样子,顾夏明白,他不想两个人的关系影响到自己的形象和口碑。 “有。” 顾夏一愣。 秦尧之垂头看她,“你要是再这么一脸心虚的,只怕我的绯闻不到中午就要传遍整个公司。” 顾夏一时语塞,面上也带了几分懊恼。 头顶仿佛传来一声轻笑,可是等顾夏抬头望去的时候,像是幻听似的,又只剩下冰块似的脸。 秦尧之给了解决的办法:“就说你是来谈工作的。” “……哦。”这才是欲盖弥彰吧。 秘书小姐一脸焦急地迎了上来,看见顾夏,顿时卡了壳。 秦尧之不满地拧眉,“什么事。” “哦,秦总,大家都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了,我们现在就过去?” “嗯。”他走了两步,才想起后面还有一个顾夏。 男人轻咳一声,伸手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我办公室里面有一个休息间,你先去等着吧,我开完会,再找你。” 说完他就走了,也没给顾夏留出拒绝的空间。 秘书小姐的目光已经炯炯有神了。 顾夏心下有些无语,总裁的办公室这么好进吗?一个普通的来找他谈工作的人可以随意进出吗?他这个借口,如今看来,倒更像是找个自己听的。 秦尧之的办公室风格跟他的人一样,冷硬、简洁,充斥着凌厉的线条感。 顾夏举目四望,她从没有来过这里,哪怕五年前,两个人最情浓的时候,她也从来都没有来过这里,那时候的秦尧之家境是否富有、能力出否出众她一点都不在意。 她只是喜欢他这个人。 这一想,顾夏有点走神儿。 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 等到顾夏快睡着的时候,终于听到了脚步声,有人一面讲话,一面往总裁办走过来。 “路远”两个字传到她耳中,顾夏不由得留了心,那是陆北家的酒店集团的名字。 “路远的陆董又让人来约,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看起来他着急了。” 秦尧之声音淡淡,“不用理他,时机还没到。” “那我就回复说您近期太忙。” “嗯。” 门开了,秦尧之进来的时候,看见顾夏,明显愣了一下,目光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不会是忘记了自己还在这里吧。 在秦尧之开口之前,顾夏率先提醒,“是你让我在这等你的。” 同行的男人极会看眼色,当下就借口还有事,告辞离开了。 秦尧之坐到办公椅上,伸手挤了挤太阳穴,顾夏想了想,从休息室的冰箱里给他拿了一瓶水。 她手腕纤细,指尖捏着冰水,凉得有些泛红,秦尧之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谢谢。” “你们跟路远集团有什么合作吗?”男人沉默了一下,转而问:“中午想吃什么?” 这就是不想跟她说这个问题了。 “我还要留在这里吃午饭?” “你现在回去,保不齐家里就有人等着你,只有在我这,他们才不敢找过来。” 顾夏垂头,眼睫忽闪几下,仿佛在想着什么。 秦尧之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我下午还有会,出去吃来不及了,就在这里随意吃一口吧。” 按了内线电话,秘书小姐送来了两份简餐,都是寻常菜品。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秦尧之也不拘小节,一面吃,他一面说:“凌源汽车是不是跟天信传媒签约了?” “你也知道这件事?” “原来没在意过这种小事,现在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不过是陆北让你回来,耍的小把戏。”缓了缓,他又说,“天信传媒的人上午来了,还是想要跟我们合作,合作方一日不定下来,他们就一日不死心,所以我想——” 秦尧之抬眼,“这个项目不如给你公司来做,你的实力我还是见过的。” “你这是在给我走后门。” 男人漫不经心地说:“这世界上没那么多规则,我说可以就可以。” 顾夏摇了摇头,“可是我准备辞职了,只怕帮不上忙。” 此话一出,秦尧之都有些愣住,“什么时候决定的?” “刚刚。” 话音一落,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顾夏的筷子在餐盒里没规律地戳着,“虽然你答应过我,会帮我,可是我一直都有点慌,我害怕你只是骗我,只是想报复我曾经对你的伤害,什么时候我完全信赖你了,你就会将我抛开。可是昨天,你把我从美术馆带走,今天早上,你又替我解了围……这些都让我很感激。” “一直以来我在李总的公司上班,也是一种自欺欺人吧,骗自己还有能随心所以做的事,可是我现在看透了,我在公司的一举一动,一直都有人告诉陆北,我眼中的自由,不过也只是另一个牢笼罢了。现在陆北既然已经知道,我对他有了二心,不如就让今天成为一个开端吧,我不想再听他的话了,也不想在做跟他有关系的工作。” 哪怕再粉饰太平,陆北只怕也不会信任她了。 这么想着,顾夏眼底有冷意闪过,望着秦尧之的神情却更加柔软,“你会站在我这边的,对不对?” 秦尧之没吭声。 顾夏起身,绕开桌子走到他身旁,蹲了下来,手放在秦尧之的膝头,仰着脸,面露殷切。 像是一只狡诈的小鹿,睁着最清澈的双眸,向心软的猎手祈求保护,逃离身后的陷阱。 64、开启 可是秦尧之终究没有被冲昏了头脑,他足够冷静。 男人表情正经,用跟下属布置工作一样的口吻,“没有想好未来的路,就先不要辞职。” 顾夏抿唇,眼中的失落几乎要满溢出来。 秦尧之忽然有些心烦意乱,声音由冷了些,“不用太担心,冯家下月初就回来了,冯家那位掌权人,了解了陆北的情况之后,对他满意得很,没有意外的话,联姻势在必行。” “不过就是两周的时间,你很快就要解脱了,到时候再考虑前程也没问题,只不过……”秦尧之眉心不自觉地蹙起,“我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昨天陆北的表现,嚣张得过头了。”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也没有强求顾夏的附和。 顾夏看着他的侧脸,陷入沉思中的男人,并没有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高不可攀,他认真的时候,会淡去眸光中的锐意,让他本身具有的男性魅力更加扩大。 顾夏忍不住微微出神。 秦尧之思虑之后又说:“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你最好逐步跟陆北脱离关系,所以那个别墅,你最好别回了。” 见女人神色有些茫然,秦尧之不满地凝神看她,“怎么,舍不得?” 顾夏摇摇头,“我只是在想,我还能去哪。” “你父母……”秦尧之话说了半句,想到她的情况,立刻住了嘴。 五年不见,女人周围的麻烦,超乎了他的预料,甚至令他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回你之前的家吧,只要不是贪恋富贵,总是有住的地方的。” “嗯。” 她乖顺地同意了他说的每一句话。 “白天你就在我这里呆着吧,晚上我让人送你回去收拾点衣服,今天就回你自己的家住。”秦尧之安排得明明白白。 顾夏期期艾艾,男人皱眉,“又怎么了?” “没什么。” 顾夏选择住嘴,这个男人大概自己都忘了,他给她找的借口是来谈工作。 晚上,秦尧之要加班,让司机陪同顾夏回别墅收拾的。 人高马大的司机,光是跟在她身后,就显得很有安全感,整理日常用品的时候,住家阿姨站在旁边,神情有一丝紧张,但是终究没有阻拦。 这天晚上,顾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张年轻男人的脸就在她身旁。 这张脸堪称英俊,嘴角含笑,亲切的样貌和含情的双眼,在午夜总能调动起一种旖旎的氛围。 他的手缓缓地拂过顾夏的唇,“宝贝,没经过我的痛意,你怎么可以离开呢?” 她想偏头躲开,可是全身都动不了,隐约间,她听见了锁链的声音,那种黏腻的感觉席卷了她,凉意从心尖蔓延。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北像摆弄一只洋娃娃一样,欢欣雀跃地将她抱在怀里,他的笑容像一个天真的稚子,令人甚至觉得,只要他能一直这样对她笑,不反抗,或许就是最好的选择…… 不行,顾夏。 清醒一点,顾夏。 心中不断默念,她拼命保持清醒—— 顾夏猛地坐起来,满头大汗。 是个噩梦。 浑身瘫软,顾夏下床的时候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冰水入喉,她才算缓和了一些。 窗外明月高悬,树影摇晃,连楼下昏黄伫立的路灯,都衬托得小区更加静谧。 手机里也一片安静,陆北并没有多余的举动,不说是陆北,亦或是周无彻,没有人出现在她周围。 她没有一句话就从别墅搬了出来,陆北绝对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联想起秦尧之的疑惑,这一晚上顾夏睡得并不安稳,心头隐隐不安。 这样风平浪静过了两天,风暴突然席卷而至。 上班的时候,一个女人突然直接找到了顾夏的公司。 她穿着浅色的连衣裙,长发柔顺,整个人像是一朵随风摇曳的小白花,只是神色凄苦焦急了一些,“我找顾夏。” 顾夏一出来就看到了她,“冯浅?你怎么来了?” “顾夏。”她抽动鼻子,上前一把抱住了顾夏,语带哭腔,“我该怎么办啊。” 顾夏心下莫名,两个人关系并非十分亲密,冯浅全然依赖的表现令她不太自然。 冯浅一身名牌,手上的包也是奢侈品中的限量版,一看就知道大有来头,同事们目光探究,顾夏无意给他们增加谈资,只得叹了口气,“你先冷静一下,我们找个地方坐着说话吧。” 顾夏声音温柔,冯浅的眼泪立刻就涌了上来。 顾夏带着她去了公司楼下的咖啡厅,角落里,绿植掩映,分割开了视野。 喝了一口热茶,冯浅的啜泣渐渐止住。 “让你见笑了。” 顾夏摇摇头,“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话一问出来,冯浅肉眼可见的脸红了,尴尬的。她的话在嘴里颠倒了好长时间,似是难以启齿。 终于,她下定了决心,语出惊人——“我爸让我嫁给陆少。” 顾夏:?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饶是她自认镇定,也不由得愣了片刻,消化了片刻,“你说什么?” 大抵是顾夏脸上疑问有余,震惊不足,冯浅有点着急,不安地动了动,“你怎么这副表情啊,你没听懂吗?我要嫁给你男朋友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冯……顾夏迟疑地疏离着思路,眼前的女人也姓冯。 她脑中有一个猜测逐渐成型,只是还缺了几块拼图,可是冯浅显然被焦急冲昏了头脑,说起话来颠三倒四,根本不顾前后语境。 顾夏换了一种问法,“你和要回国的那个冯家有关系吗?” 冯浅眨眨眼,点头,“要回国的老人和我爷爷是兄弟,所以冯安然算是我的堂姐,之前明明是她要嫁给陆北的。” 说到这里,冯浅猛地捂住自己的嘴。 女人坐立不安,“冯陆两家商议联姻的事,你不会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吧,我爸妈不让我说。” 看着她心虚的表情,顾夏有些无语。 之前寥寥几面,冯浅都是充当了一个工具人的角色,今天顾夏才感觉到什么叫做话不投机半句多。 65、礼物 顾夏没有接她的话茬,转而问:“你的堂姐是叫冯安然对吧,你说了,冯陆两家联姻的首选是她,为什么会变成你?” “因为我那个堂爷爷今天早上去世了。” 她看起来对自己这位从未谋面的亲戚的去世,并不在意。 顾夏:“……” 冯浅就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大家小姐,关注的点,她完全不能理解,人命相关的事,不是应该最先说吗? “顾夏,我们是朋友不是吗,你一定要帮我!”冯浅霍地攥住她的手,像是攥住救命稻草。 手机响了起来,可是冯浅一直死死地抓着她的手,顾夏也不知道是谁发来的消息。 在冯浅断断续续,没有逻辑的话里,顾夏拼凑出了这件刚刚发生的事。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彼岸时差还是深夜,这位传言想落叶归根的老太爷死了,死在床上。 这又是一桩艳闻。 这位老太爷人老心不老,尽管年龄大了,也不禁女色,有一个一直很喜欢的国内女明星丝丝。 说来也巧,在他在国外处理最后的生意之时,他突然遇见了一个长得很像丝丝的年轻女人。 没用几天两个人就打得火热,老太爷“枯木逢春”,被迷得找不到北,两个人终日厮混,为了满足女友,他甚至失了智一样,服用一些对他来说难以经受的补药。 结果就在回国前夕,跟小女友颠鸾倒凤之时,突然心梗,赤身裸体死在了床上,小女友也被吓得半死。 “我偷听到我爸跟别人的谈话,我爸觉得能掌握冯家发展的人死了,而且我堂爷爷只有一个女儿一个孙女嘛,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代为管理我堂爷爷的家产,不至于败落,所以想让我代替我堂姐,跟陆北结婚。” 说完这些话,冯浅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可是什么家财万贯我都不感兴趣,陆北条件再好我也不喜欢,顾夏,你帮我跟陆少说一说,我有心上人了,我真的不能嫁给她。” “——我有喜欢的人了。” 说起自己喜欢的人,冯浅的目光又亮了起来,仿佛只要光是提到,就能给她无尽的勇气。 “可是我跟陆北……”顾夏话说到一半,就及时打消了透漏给她,自己跟陆北关系有变故的念头。 冯浅往好了说是人单纯善良,可是同时不够聪明,冯浅父亲的话,明显就是想借此机会,吞并另外一支的家财,她却丝毫察觉不到,甚至把她父亲暗地里的心思,毫无保留地学给自己听。 仅仅是为了捍卫她的爱情。 听到顾夏口中的“陆北”两个字,冯浅猛地“哦”了一声,从包里翻找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推到顾夏眼前。 “我差点忘记了,这是陆北托我带给你的。” 顾夏喉咙霍地发紧。 她目光落在桌面上,没伸手。 “这是什么?” 冯浅懵懂地摇摇头,“不知道啊,我来找你的路上碰到了周无彻,周无彻说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说是陆北给你的礼物。” 66、诱使 她几乎是小跑着钻进车里,扑进男人的怀抱。 秦尧之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推开她,音色偏凉。 “吓到了?” 顾夏整个人埋在男人的怀里,他的声音带起胸腔的嗡鸣,传到她耳朵里时,听不大真切。 她声音沉闷,却笃定,“是陆北做的。” “我知道那个像丝丝的女人是谁了。”她抬起头,神色中还残存着一抹不可置信,“我怀疑……不,不是怀疑,那个‘小女友’就是周无彻的前女友。” 时间刚好对得上,联想起四人在别墅里共进午餐的那一天,陆北对她的包容以及后来似是而非的几句话,顾夏可以确定,陆北他很早就在准备这个解法了。 秦尧之揉了太阳穴,“我也没想到,陆北这个人,倒是很会动歪脑筋。” 她扯住男人的衣襟,一字一句地说:“不要轻视他。” 她的神色颇为凝重,但秦尧之却毫不动容,他甚至扯了扯唇,不甚在意地摇摇头。 大抵男人心里都是有些胜负欲的,越是优秀的男人,越不会相信,他会为人算计。 男人说:“本来我就是想找你说这件事的,但是看你的神色,应该已经知道了。” 他看起来并没有将此放在心上,而且对于这种旁门左道,秦尧之到底是有几分轻视的,“别担心,情况是出现了一些偏差,但是我对你的承诺依旧有效,我会……保护你的。” 秦尧之又问她,“回公司吗?” 硬盒子的尖角从包里抵住了她的手臂,顾夏猛地摇摇头,“我今天想跟你在一起。” “我又不是你的保险柜。”这样说着,秦尧之却示意司机开车。 顾夏就坐在秦尧之身旁,她的手放在男人的西裤上,白与黑的极致对比,本身就是一种蛊惑。 男人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被吸引。 她的指尖也不老实,扣扣搜搜的,掀起一阵痒意。 他一针见血:“你这是在勾引我白日宣淫。” 顾夏就等着他这句话呢,不闪不避地回视,一本正经又真诚,“我只是想让你满意。” “在这里,我没兴致。” 顾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我们去哪?” 他退了一步,妥协,“我家。” 顾夏眼神一闪,再抬头,“不,去我家。” “不是说要保护我吗?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除此以外,在哪里我都不会感到安心。” 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一望见底,在她想的时候,足以让人溺毙其中。 ………… 上一次在这里见面,还是秦尧之回国参加慈善晚宴的那个晚上。 她掏出钥匙,略有点笨拙地打开了门,室内的空气算不上新鲜,带着一股陈年旧事挟面而来。 今夕何夕。 顾夏悄悄脱了鞋,还不忘回身叮嘱男人,“小声一点。” 他莫名,“怎么了?” “我怕我爸妈在家。” 检查了一圈,家里没人,女孩才放了心,她勾着他的衬衫,反身就将他压在墙上。 秦尧之推拒:“顾夏。” “嗯?”她在他身上乱闻,在他下巴上坏心眼地咬了一口。 “顾夏……”男人的声音多了几分压抑。 “我家里没人,你害什么羞。” 67、琉璃 秦尧之好不容易把女孩儿从自己身上扒下来,“你先听我说。” 她睁着眼睛,迷茫地看着他,窗外月色皎洁,花香随清风拂进来,撩起女孩儿的头发,暧昧地擦过他的胸膛。 “你倒是说啊。” “我希望你更慎重一点。” “秦尧之,你真是煞风景啊。”她面露不满。 男人喉结动了动,清朗的面上,神色幽暗,“我只是怕你后悔。” “很多人把太多的时间浪费在瞻前思后,但是我只相信当下的感觉,我现在想要你。” “……” 顾夏叹了口气,用一种无可救药的表情看着男人。 “那算——” 话音未落,她被猛地抱起,空间突然拔高,她忍不住惊呼一声,双手把着男人的肩膀,低下头,就被秦尧之急切地吻住。 他一边吻着她,视线受阻,几番踉跄,两个人一起倒在了沙发上。 沙发罩是欧式大花带着流苏蕾丝边,手法生疏,衣服解不开,秦尧之咽了一口。 她抬起了点身子,方便他的动作,还贴心地建议,“撕开也行。” 男人于是一用力,却手滑扯掉了沙发套上的流苏。 顾夏乐不可支地弯起眼睛。 彼时此时。 同样的空间,时空扭曲,两个人却不似从前。 秦尧之打量着客厅,目光停驻,“你这个沙发套,还没换?” “没有人住,一般也不需要收拾。” 说着,顾夏推开了窗,沉闷的空气中透进来一丝清凉。 顺着风,秦尧之扭头看她。 她变成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外面的阳光耀眼,让人心底里生不出任何阴暗的心思,秦尧之喉结滚动,“拉上窗帘。” 顾夏照做。 满室晦暗,可是这种晦暗,却透着光,仿佛蒙了一层暗调的滤镜,遮盖住细节,画图的中央只有她是清晰的。 还是在这张沙发上,他娴熟地解开她前胸的扣子,一片白皙,他的眼神显得愈加幽深难测。 顾夏安静地躺在他的身下。 良久,她忍不住伸手攀上他的脖颈,无数次诱他再次沉沦。 从客厅又到卧室,从她欲往洗手间洗澡又被他拽回,她今日的惊恐,悉数被他吞入腹中。 白日宣淫又有什么关系呢? 日暮时分,顾夏才沉沉睡去,这一觉就直到深夜才醒。 深夜。 她睁开眼,客厅有响动,有人在打电话。 顾夏披上了衣服走出去。 秦尧之站在窗边背对着她,男人换了一套衣服,原本穿的衣服在下午的战争中已经褶皱不堪,新的一套显然是有人送来的。 听见脚步声,秦尧之回头,同时对电话里的人说:“嗯,那先这样,我撂了。” 室内安静,对面隐约是个女人的声音,听不清。 不过秦尧之撂下电话的时候,她扫到了屏幕上的名字,是个“冯”字。 秦尧之声音幽暗难辨,“你怎么起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 看他的状态,显然是她傍晚睡下之后,出了门又回来的。 “我答应过你,今天跟你呆在一起,还不至于食言。” “哦。”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秦尧之忽然揽住她的腰,使她紧紧地贴住她。 “顾夏……” “嗯?” 他却又不说话了。 68、雪花 顾夏静静地依偎在秦尧之怀里,姿态柔顺,眼神却闪着晦暗不明的光。 匿迹藏名,仿佛也不是一个人的事。 秦尧之说会保护她绝对不是一句空谈。 从第二天起,她上下班的时候,都有来自秦尧之安排的司机接送,白天到了公司,青天白日加之人员众多,也没什么可怕的,晚上顾夏回了家,她没什么朋友,也没有夜生活,闭门不出,自然也安全。 而秦尧之也忙碌了起来,不能再多分心神在她身上。或许是秦尧之笃定的态度,让顾夏也随之冷静下来,稳着一颗心等待。 有了足够的时间做心理建设,过了两天在公司楼下看见陆北的时候,顾夏丝毫不感到意外。如果陆北再不出现,她才要汗毛倒竖了。 夕阳西下,余韵是耀眼的金黄。 明蓝色的跑车里,车窗落下,他双手交叠趴在车窗框上,墨镜戴在头上,潇洒随性。 看到顾夏,男人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冲她挥挥手,如果这是一只温顺可爱的大型犬,那他身后的尾巴一定已经在疯狂摇动了。 整个画面和谐又美好,就连顾夏都迟疑了一下。 陆北的手指有节奏地在车窗框上轻轻点着,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也并不担心顾夏会不不过来。 陆北的跑车前面不远处,静静地停着那辆这几日接送她的车。 顾夏目不斜视地从车旁走过,走向陆北。 “你怎么来了?” “上车啊,陪我吃个饭。” 顾夏不语。 陆北又说:“说话算话,陪我吃个饭而已。”他声音软了下来,夹杂着微不可查的戏谑,“我只是几天没见你了,有些想你,好不好,顾夏姐姐?” 他话很软和,仿佛主动权在她,可是顾夏却不敢掉以轻心。 她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陆北往她身边一倾身,顾夏垂在身边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男人笑道:“我只是想帮你拉安全带。” 才不是,顾夏在心底暗暗反驳。 他只是想看到她紧张的样子,并觉得很有趣。 餐厅是随意找的,离得近的一家。 陆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看着菜单胃口大开,点了一些顾夏爱吃的菜,还特意叮嘱服务生:“主食不要米饭,换成面条。” 菜上来,顾夏数着吃了几根面条,就放下了筷子。 男人吃着饭,瞥她一眼,“几天不见而已,就这么生疏了?” “……” “你从别墅搬走了。” “嗯。” “住回你原来的家了?” “……嗯。” 陆北只是想到哪问到哪,随性得很,闻言神色也并没有什么变化。 “我最近太累了。”他自顾自地抱怨着,“经商真的不适合我,我刚调任成了集团总经理,成天一堆事,每一件都需要给建议、签字确认,所有人都缠着我开会,从早到晚,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了。” “恭喜你。” “你应该恭喜的是我们。”他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冯家那个异想天开的老头死了,他们自己家就先乱起来了,联姻的事情自然迎刃而解,我父亲虽然气,但是也没办法。” 69、白色 顾夏神色一闪,“不用娶冯安然,也不用娶冯浅了吗?” 顾夏知道,陆北是在警告。 陆北也知道,顾夏是在试探。 两个人打的是明牌。 可是陆北还是说了。 “除非冯浅的身价可以摇身一变,比肩她的堂姐,她爸倒是有这个意思,可是人家辛辛苦苦几十年的家业,哪有说吞就吞的,痴人说梦罢了,就现在本市的这个冯家,还不够格让我爸卖我。” 他从不惧怕顾夏有小心思,反而她细微的反抗,会激发起他的兴味,给他增添几分乐趣。 “原本我可以重提订婚了,可是我又不想这样的事发生第二回,所以,问题还是要从根上解决。”他话里有话,可是顾夏完全没有渠道,能知道陆北最近在忙什么。 “秦尧之无非是觉得,我一直受制于我爸,跟他不能在同一个层面……总之,那边的问题我来解决,你最近就安安静静的,等着我娶你。” 男人深情款款,任谁见了这幅画面,大概都是要羡慕顾夏的。 结了账,陆北跟顾夏并肩走出餐厅。 站在大理石铺就的台阶上,陆北双手插着兜,欣赏着薄雾弥漫的雾色。 “奉劝你一句,别太相信秦尧之。”他说,“秦尧之那种男人,爱情对他来说,大概也不是什么必需品,他可能会因一时感兴趣,顺便对你施以援手,但是如果他为你付出了很多心思,那一定是有利可图的。” 顾夏不认可这句话。 陆北精算人心,却没办法令时光回溯,他不知道,他们的相识远在五年前,远在陆北对她起了心思之前。 她了解秦尧之。 ——只是这么多年没见,她真的了解秦尧之吗?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模糊的闪过,立刻被她挥开了,她只需要保证,秦尧之是按照她的心意,在陪她走过这一段路程就够了。 陆北找到了自己的车,却没有强求顾夏再上车的意思,而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扭头说:“对了,你妈妈找不到你,很着急,托人找到我了,这两天你还是回家看看吧,说不定,真出了什么事呢。” 顾夏莫名。 男人放下了钩子,却又不往上钓了,嘴角微扬,“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 “那我走了。” 陆北说走就走,仿佛真的只是来跟她共进晚餐。 顾夏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一直悄悄跟着他们的、秦尧之的司机将车开了过来。 可是她依旧神思不属,陆北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家人,毕竟他之前从不将他们不放在眼中,只是用来做钳制自己的工具。 这几年她亲情淡漠,可是想到陆北过往那些肆无忌惮的行事作风,顾夏还是不敢赌。 第二天一下班,她谢过了司机,自己打了车就回家了。 顾夏父母家所在的小区是这两年的楼盘,临江而建的独栋建筑,户型都是两百多平的大平层,装修豪华,一楼还设有二十四小时轮值的前台。 可是一下电梯,顾夏就察觉到不对。 70、夜幕 眼看原本被镇住的几个人,又有了想一较高下的劲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着声音只说:“你们走吧……占了便宜,也别觉得理所当然,再闹下去,我就报警了。” “是啊,大家先回去吧,我保证会解决问题的,我女儿都回来了,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顾父态度始终很好,加之连连保证,算是给他们了一个台阶下。 这几个人互相看看眼色,隐隐为首的中年男人于是说:“你最好没骗我们。” “那咱们先回去吧,公司早点发,不然咱们还是要来讨的。” “管管你女儿,怎么说话那么难听。” 顾父一一点头,赔着笑把人都劝走了。 走廊终于恢复了安静。 进了家门,顾夏看向松了一口气的父亲。 “爸——”她嗓音干涩,正要说什么。 “你还知道回来!” 忽然,一个女人从室内窜了出来。 她此前没出来,在室内一点动静都没有,明显就是不敢正面和外面一群人对上,因此才一直在里面听着动静。 见到顾夏,女人气焰才又涨了上来,一脸不耐,伸着手指指着门外骂:“这帮没心没肺的人,也不想想,他们能都这样的工作,全都是我女婿厉害,一个个对你还这么不客气。” “好了好了,女儿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就少说两句吧。” “你记着她是女儿,她记着你是父亲了吗?电话拉黑,好不容易发了信息过去,我都说你重病了,她都不回来看看,她心里还有你这个父亲吗?” 顾父一脸苦相,“那是因为女儿知道这是假的!我跟你说过了,不要再拿我的身体做借口让女儿回家了。” “你自己说过的话就记得这么清楚,那我跟你说的话,你怎么不往心里去?我早就说了,这些人不能请,你非不听!” 话音一转,顾母又扭头冲着顾夏:“对了,你赶紧给陆北打个电话,问问他,公司的财务怎么回事,这两个月怎么连工资都开不出来了。” 顾夏抿抿唇,没接话。 “跟你说话呢,你听没听见啊。” 顾父有些犹豫,“这……总麻烦人家,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这公司也是陆北说要给你开的,也不是我们求着他开的,他可不能撒手不管。” 听着母亲言之凿凿的话,顾夏终是忍不住开口,“爸,我跟您说过很多次了,这个公司真的不能开了。” “可是……不行啊。”男人实在挑不出话来反驳自己的女儿,只得一脸苦相,“不行的啊。” “我想想办法,先凑点钱,这个月把工资给他们了,他们就不会来闹了。” 顾夏又问:“那下个月呢?” “下个月……肯定会有办法的。”顾父喃喃自语,又重复道,“对,会有办法的。” 似是想自己给自己信心。 顾夏有些失望。 顾母找到机会又插话,“能有什么办法,给你机会了,这么大的公司,交到你手上了,还是挣不了钱。” “刚收回了一笔六万的货款,你转眼就拿去买包了,不然今天至于被人找上门来?” “你还好意思说,六万块够干什么的?” 听着父母的争执,顾夏闭了闭眼。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父亲不再是父亲,母亲不再是母亲,这个家也不再是家。 温馨而平淡的家似乎是久远之前的回忆了,回忆还在逐渐模糊。 她突然说—— “爸,妈,我想跟陆北分开了。” 中年男女不约而同停止了争执。 站在自家的客厅中央,父母都在身旁,顾夏却觉得有一种从内心蔓延开来的孤寂。 她轻声说:“你们带我离开吧,我们什么都不要了,了结了这一切,湖市待不下去,我就去别的城市,总有办法的。” 在她以为他们在思考的时候,顾父期期艾艾地说:“可是、可是那怎么行呢?不行的啊……咱们家就在这儿,咱们家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的啊。” “不行!” 顾母尖锐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客厅。 良久,顾母颤抖着声音说: “你怎么能说这么没良心的话?我们一家人是因为谁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你心里不清楚吗?” 她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尖酸强势褪去,顾母红了眼眶,像是从梦中醒来一般,“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安生点。” 室内太憋闷了。 顾夏深深吸了几口气,还是觉得呼吸不畅。 再呆下去,她怕自己会失态。 “既然你们没事,我就走了。” 临走前,顾夏垂下眼,余光睨着父亲,“爸……你再想想。” 那个不高的身影,似乎更加佝偻了。 快入秋了,晚间的风不再像盛夏那般沉闷,走在路上,迎面吹来,还有几分瑟缩的凉意。 顾夏沿着马路走。 也没什么目的地。 母亲让她给陆北打电话问公司的状况。 其实不打也知道,这是陆北对她的“惩罚”。 陆北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他要她过来,就是为了让她看到这一幕。 他想让她知道,他轻易地就可以将她的家人,她的生活摆弄在股掌之中。 他要她闭上眼,闭上耳,闭上心,不要有自己的思想,做一个乖顺的女朋友,呆在他身边,陪他演一场持续终身的恩爱戏码。 他成功了。 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她的生活不再是她的生活,从两年前的那个小牢笼出来,她又被困在这座更大的牢笼,没有边际。 一辆车,在她身后缓慢行驶了许久,还是一踩油门赶了上来,停在了她身边。 “嘀嘀”两声鸣笛,后车窗落了下来,露出秦尧之冷峻的面容,他面前电脑的显示屏亮着,显然这段时间也没有停止忙碌。 “上车。” 他的声音完美地融入进夜色中。 她坐上了秦尧之的车,车速不快,因为后座的两个人,谁都没有说出目的地,司机也漫无目的地行驶。 顾夏始终没有说话,安静得令秦尧之一再侧目。 男人放下手边的工作,按了按眉梢,还是先开口。 “你就不问问,我怎么在这儿?” 71、进击 顾夏迟缓地看向他,这种眼神像极了他们重逢的那场晚会,无欲无求,了无生趣。 秦尧之扭开视线,凉凉地说:“你今天告诉司机要回父母家,我觉得奇怪,过来看看。”他皱了皱眉,“是陆北给你施压了?” “你应该想到他不会什么都不做的,这些计俩,是难熬了些,可是你应该有所准备了。” 顾夏仍旧不回答。 像个哑巴。 秦尧之徒生烦闷。 “既然办完了事,你怎么不回家,你不是觉得你的家很有安全感吗?”他的话里掺杂了点讽刺。 顾夏睫毛忽闪,对这句话有了反应。 她摇摇头,轻飘飘的说:“没有什么是我的安全屋。” 还不待男人反应,她一只伸过来,见他没有闪躲,才缓缓地下放,抓住了他的手臂。 男人的手腕是温热的,跟她冰凉的指尖行程了鲜明的对比,顾夏低头看着,眼角沁出一滴泪来。 “我现在有安全感了。” 哭腔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时间。 在秦尧之的示意下,司机将车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下,自己也出去了,将这方小空间,腾给他们两个。 秦尧之正要细细询问。 顾夏忽然整个人都扑倒进他的怀里,只从他怀里抬着头。 “尧之,你身边就是我的安全屋,如果我在你的心里占得位置再大一点,你再在意我一点,这份安全感就会更强烈,无论是五年前,还是现在,都是这样。”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砸在秦尧之的西服上,隔着衣衫,似乎都在发烫。 她哭的样子很美。 准确地说,她所有呈现在秦尧之面前的模样,都很美。 无论是欢快、傲慢、笃定,还是夜间绽放泛着粉红的皮肤,吟哦的音色,甚至是五年前她决绝转身离开的背影——那样的画面,他如今回想起来,竟还能准确地在眼前复刻出她纤细婀娜的背影,和被风扬起的长发。 “如果现在在我身边的是你,名正言顺的你,我会不会很幸福。” 她仿佛当真有几分好奇。 明明一伸手,他就能替她擦掉眼角的泪渍,可是秦尧之依旧不动声色。 男人的音色反而因此更低沉了几分。 “你后悔了吗?” 这五个字问出口,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顾夏认真地想了想。 她突然使劲儿摇了摇头,“我不后悔。” “秦尧之,我做了我认为对你最好的选择,那个时候我离开你,就是最好的选择。” 可怜,却依旧坚定自己当初的选择。 秦尧之莫名有些心烦意乱。 “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说着,他扭头看向窗外,这是一处小路,窗外并没有什么街景,只有一排昏黄的路灯,高高地俯视着。 好像懊悔于自己不理智的话,顾夏不再辩驳了。 秦尧之又觉得心烦。“你想要什么?让我帮忙,开除你父亲的员工?干脆收购了他的公司也不失为一条解决途径。” 如果此刻她再开口相求,他好像真的做得到。 72、对影 顾夏并没有刻意板着脸,但是她五官本就偏精致明丽,没有表情的时候,眼角微扬,唇抿平,显得十分不近人情。 她的目光沉静,看得于馨馨心底发虚,皱起眉头嚷嚷,“你看着我干什么?” “我要的是电子版的。” “那我都打印出来了,你不能看吗?” 顾夏顿了一下,“你知道你的绩效考核还需要我签字吧。” 于馨馨冷笑一声,“怎么?威胁我扣我绩效?都是同事,咱们谁不知道谁啊,你不就刚升职吗,至于这么快给我摆架子吗?” 还没等顾夏说话,一个同事捧着花敲门进来,“顾总监,有人送花来。” 于馨馨愤愤地闭上嘴。 同事将花放在了她的桌面上,一大捧白玫瑰,没有任何卡片能昭示出是谁送来的。 同事十分艳羡,“顾总监,这是你男朋友送来的吧,这花还沾着露水呢,好香啊。” 顾夏没附和,但是也没有否认。 同事离开后,于馨馨又嗤笑一声,“这真的是你男朋友送的吗?不一定吧。” “是不是他送的,不如你打个电话问问?” 于馨馨警惕,“我怎么会有你男朋友的电话,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的是你,你别想给我扣帽子。” 顾夏半晌无语。 于馨馨不是个聪明人,所想的都表现在脸上,所做也无非就是嘴上给人不痛快,暗地里搞些小动作,让她连费心反唇相讥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顾夏面对她的时候,已经失去了几分耐心。 “照片,是你偷拍的吧。” 于馨馨瞳孔猛地扩大,不自觉地左右看了看,才意识到这间办公室也只有她们两个人,她才微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气,囫囵反驳,“我听不懂,什么照片。” 顾夏不给她装傻充愣的机会。 “我们出差的时候,那晚我和秦尧之在警局,你来了,你拍了照片,后来你传给了陆北。” “我没有!” 顾夏抬手制止住她无意义的辩驳。 “我这样说,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可是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追究吗?”女人的眼神有一瞬的柔和,只是这个改变太细微了,可能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因为后来摄像师告诉我,当天晚上你知道我遇上了流氓,你很愤怒,想确认我的安危,没多想就赶到警局去了。于馨馨,你并不坏,但是你才出校园不久,不够成熟,不要把我当做你的假想敌,做好你自己的事,比什么都重要。” 于馨馨攥着手看着顾夏,似乎半天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顾夏垂下头,不再理会她。 “出去吧。” ——这句话于馨馨倒是听懂了。 她抿着唇,愤愤离去。 顾夏没有威胁她,如果她想,于馨馨在她手下会过得很艰难,只是,透过办公室的百叶窗,她向外看出去——于馨馨摔摔打打地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来,满脸不情愿地打开了电脑。 她反而很羡慕于馨馨。 一个正常的、有缺点的、年轻女孩儿。 73、堪怜 她的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有无数个可以改变自己的机会。 暗自叹了口气,顾夏收回目光,视线最后落在桌面上那一大捧盛放的白玫瑰上。 没过几分钟,顾夏就走出办公室,问公司的前台,“今天下午预约的客户还没到吗?” “可能是堵车了,那边的人联系过我,说会晚到一会儿。” “你不下去接一下吗?” 前台有点为难,“每个准确到的时间,而且我手边还有点事……” “我知道了,没关系。”顾夏冲她点头,“那我去迎一下吧。” 说完,顾夏什么都没有带就转身出门了。 前台莫名,现在下楼,不会等很久吗?只是这个念头一闪就过去了,公司依旧正常运转,包括明里暗里的那些眼睛在内,没人在意顾夏在这个时间段离开了。 顾夏走出公司的门,却没有坐电梯下楼,而是转身就进了安全通道,沿着楼梯向上走了一层。 推开心理咨询室的门,依旧只有年轻男人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沙发椅上读书。 他身旁的桌子上,插着几只娇艳欲滴的白玫瑰,跟送到顾夏办公室的那一捧一样。 他抬起头来问:“喜欢吗?” 顾夏点点头,“谢谢。”又说,“你找我?” 他们之间的联系隐秘,唯有一些小小的暗号,可以藏匿在生活中,悄悄发生,不为人知。 男人起身给她倒茶,在他这里,顾夏总能平静下来。 他一边动作,一边说起,“最近路远酒店可不太平,陆北太快地掌握到话语权了,甚至能跟他父亲分庭抗礼。” “陆北要是一门心思用在商场上,只怕也不必秦尧之差什么,可惜了……” 可惜的是什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陆北这个人,爱美人,远甚于江山,比起那些哪怕不断增长,也永远都达不到最大值的金钱,他更喜欢将目光落在他周围的人身上。 “听说你搬出来了?这可是赤裸裸的反抗啊,陆北就没做些什么?” “顾北来找过我,但只是一起吃了饭,虽然他不高兴,给我找了些麻烦,但是还能应付。” 似是叹惋,“如果陆北盯上的另有其人,或许换了一个女人跟他在一起,倒是皆大欢喜了,可惜了。” 又一声可惜,可惜的是顾夏的自我,是融进骨髓中的,一丝一毫都不可剥离,就注定了永远都不可能为陆北全然拥有。 那陆北加诸在顾夏身上的渴望,与她而言,只会是枷锁,时间越久,越生了锈。 几句闲聊之后,男人才收敛了一些,表情也逐渐正经其阿里。 “秦尧之也回国有几个月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问题含糊,顾夏想了想,“能透过起来了,看到高楼的时候,也不会再计算它有多高了。” 男人又追问:“现在——如果依旧是那场慈善晚会,如果依旧是你跟陆北在一起,如果你依旧提出带你走,你觉得,秦尧之会不会为了你,不顾周围的目光?” 三个“如果”,层层递进。 “我不知道。”她回答得谨慎。 他忽然笑了,“过几天就有个机会,试一试怎么样?” 74、再二 顾夏不过片刻也回来了,于馨馨觑着她的神色,她似乎一无所察,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去,再也没出来。 没有被发现吧。 于馨馨这才有心情整理着思绪。 什么算计,什么过几天试一试?顾夏她究竟干什么? 于馨馨只能凭借偷听到的只言片语猜测,不管准不准,她知道,这都是一个机会,让这个讨厌的女人在她面前出丑。顾夏很快就知道了季先生口中的“机会”是什么了。 湖市的商业联合协会举办了一场为期一周的研讨会,广邀了湖市的众多企业家,共同助力未来湖市的发展,研讨会的最后一天是一个大型酒会,许多小公司绞尽脑汁都想蹭一个受邀名额,将之当成跟大企业攀上交情的重要时机,包括李总。 这天下班前,李总兴冲冲地找到顾夏:“你现在赶紧下班,快回去收拾收拾,跟我一起去参加一个酒会。” 顾夏只当是个寻常应酬,起身点了点头,“现在就可以走。” “你就穿这身?” 顾夏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入秋,阳光猛烈,气温没降,风沙却大了许多,她穿了一件无袖的真丝裙,外面搭了件小开衫。 顾夏脱下了开衫,裙装的款式去晚会也毫不突兀。 想了想,顾夏又拆了单肩包的包带,纯黑色看不出什么牌子,在她手中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小巧的手拿包。 顾夏说:“这样就可以了。” 李总看得瞠目结舌,却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问题。 顾夏出身普通,却有一个爱她入骨的豪门男友,外界对他们的关系百般揣测,订婚宴临时取消的事也沸沸扬扬,似乎并没有让她显得矛盾。 看着顾夏,他心里的惴惴也意外地平静下来。 于馨馨知道了,不知想到了什么,特别积极地表现出,自己也想去的意思。 于馨馨人长得漂亮,嘴也甜,跟客户联络很有一套,平日里李总挺喜欢带着她出门的。 可是李总还是一脸深沉地拒绝了。 快到地方顾夏才知道,他们要去的酒会,是路远酒店集团提供的场地。 路远旗下的一家商务酒店,顶楼的宴会厅被布置一新,香槟塔林立,两侧餐点考究,到处都是彼此熟识的商业大佬在联络感情,侍者穿梭其中。 李总的表情有点瑟缩,但神态却又充斥着跃跃欲试。 所以李总能拿到入场券,大概率也是走了陆北的路子……“顾夏。” 顾夏还没想完,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她的名字。 是陆北。 年轻男人穿了一身墨色印花西装,打着斜条纹领带,发型规整,虽然那张脸,在一众年长沉稳的大佬里,由于过于英俊且眉目含情而显得格格不入,但这么一装扮,确实是有几分商场新贵的气派。 他步履轻快地走过来,圆润的狗狗眼眯成了半月形,“最近太忙了,在这里才能见到你一回。” 陆北笑了笑,“走,陪我见见人。” “小陆总。”陆北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西装,年长些的男人,见状出来阻止,“陆董说过希望您跟顾小姐保持一定的距离。” 75、不由 “我父亲现在不在,你别这么紧张啊。”陆北笑着打趣,眼底寒芒一闪而过,伸手轻慢地拍了拍男人的胸膛,“而且我们两个这不是正巧碰上了吗,就别给自己找麻烦了……行吗?” 在陆北灼灼的目光中,那男人到底还是低下了头。 寥寥几句,顾夏听得分明。 对于陆北的婚事,陆家这对父子还在僵持,但是想得更深远一点,陆北能在人前就这样态度强硬,陆谦之已经没办法像从前一样压制他了。 这对顾夏来说可不是个好兆头。 陆北扭头,“我们走吧。” “可是我是跟我的老板一起来的……” 没等顾夏拒绝完,一旁的李总忙不迭地催促,“好好好,顾夏你先去吧,我正好看见朋友了,你不用跟着我了。” 这副殷勤的样子,令顾夏想起了旧时候青楼的老鸨,她一时面色淡了些。 陆北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亲昵地勾着她离开。 走了两步,陆北垂下头,凑到顾夏的耳旁,“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顾夏动了动身子,可是陆北揽得很紧,手掌像是毒蛇的尾巴缠绕上来。 “你该高兴的,是你给了我勇气,顾夏姐姐,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我什么都能做到了。” 顾夏不语,余光中似乎有熟悉的身影掠过。 陆北短短时间已经融入了商场,如鱼得水,一见他走近,原本还在聊天的几个男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话头,含笑注视着走过来的一对情侣。 陆北自然地伸手扶住她的腰,年轻的脸庞上一片自豪。 “这是我的女朋友,顾夏。” 周围的人自然很给面子的恭维,“这位小姐很漂亮啊,男才女貌,天生一对。” “多谢。” “看小陆总一脸春风得意……好事将近了吧。” 陆北笑着点头,“是快了。” “那提前恭喜两位了,到时候一定要邀请我们参加啊。” “一定一定。” 这里的人,大多也都是当初受邀参加订婚宴的,自然知晓两人之间的婚事并非一帆风顺,可是此刻全都选择性遗忘了。 顾夏喘不上气,偏头不想睹卒。 头上的水晶灯闪耀,熠熠光彩就洒落在她的身上,眼神为灯光所闪,有些模糊,可是目光还是瞬间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他一身纯黑色的搭配,身长玉立,似乎吸收无尽的光源,却折射不出来一星半点,因而显得遥不可及。 秦尧之明明看到了她,但是却移开了视线,泰然自若地跟面前搭话的商业人士打招呼。 顾夏半点都不意外。 是啊,这是汇聚了湖市大半个商业巨头的宴会,而他置身其中,万众瞩目。 从一开始,他就十分忌惮跟自己扯上关系,影响他的口碑和形象。 顾夏垂下眼,“我有点渴了,先去喝点水。” 陆北本来还在娴熟地和几个人一起谈论近来的项目,闻言看了她足有三四秒,才若无其事地点头,“一会儿回到我这边来,嗯?” 依依不舍,又泄露了几分少年气。 直到顾夏点头,他才松开手。 “去吧。” 这就是允许了。 说罢,他不再看顾夏。 顾夏转过身,朝秦尧之的方向走过去,还有几步远的时候,秦尧之微微侧了点身子,面色冷淡地避开了她。 顾夏脚下一顿,转而向他身后的一角走过去。 76、入局 眼见秦尧之对面的人离开,生怕错过了机会,于馨馨挣开了男人的手,疾步上前。 “秦先生,我有事想对你说。” 秦尧之虽然笑着,眼底却不大耐烦。 “这位小姐,我们似乎并不认识。” 于馨馨咬唇反驳道:“我们认识的,我们见过。” 见男人还是面色紧绷,不得已,她满脸不情愿地提醒道:“有天早上,你送顾夏上班,我们在公司楼下碰过面。” 听到某个名字,秦尧之于是多看了她一眼。 亲眼看见于馨馨跟秦尧之顺畅的搭上了话,中年男人的脸上闪过一抹意外的神情,想了想,还是讪讪地离开。 “秦先生,这里不太方便,我们借一步说话行吗?”她强调,“就是有关顾夏的事,我觉得你需要知道……” 意料之外的话题。 秦尧之不由得看向了顾夏的位置。 她像一只精致的花瓶,被陆北安放在身侧,她垂着头,额前的几缕碎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神。陆北说了什么,她点点头,男人于是笑了起来,兴奋之时,手上的动作不由得肆意了许多。 她为什么不躲? 难道不知道自己会看到这一幕吗? 于馨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冷不丁看见顾夏,也吓了一跳,到嘴边的话不由得顿了顿。 一股烦闷憋在心头,不上不下,令他呼吸都觉得不畅,秦尧之忍不住伸手动了动自己的领带。 他视线一偏,才意识到自己的走神,声音冷了几分,“就在这里说吧。” 于馨馨做了个深呼吸,复又接上,“那天早上,我见到你们两个了,那个时间段,你送她上班,你们一定前一晚是在一起过夜的吧……” 见男人的表情愈加冷凝,于馨馨连忙表示,“你放心,这件事情我谁也没说……可是你被她骗了,顾夏根本就不是喜欢你,她对你只是玩一玩。” 喜欢…… 不远处一阵赞美声响起,秦尧之的不光又不自觉地瞥过去。 又有几个年轻的企业家前去结识陆北,自然对陆北身旁的顾夏百般赞美。不知道来客说了什么,顾夏唇畔竟然弯出了一抹笑容来——如此的碍眼。 陆北谈笑间,也并不放开顾夏,反而手臂揽着她的腰,姿态闲适,两个人的关系竟似乎在这场宴会中得到了缓和,单看陆北那抑制不住的笑脸就知道了。 他并非没有亲眼目睹过,顾夏跟陆北的相处模式,她温顺时,毫无疑问,陆北能将她捧在手心,眼中再也看不进其他的女人。 面对这样的钟情,顾夏真的就一点都不动摇吗…… “您有在听我说话吗?” 于馨馨颇为憋闷。 自从她跟秦尧之搭上了话,明里暗里投过来的目光就没断过,大多都是好奇,且向往。 秦尧之本身的光环加之于她,短短几分钟的相处时间,竟然叫于馨馨品出了一些自得来。 男人垂下头,面露审视,于馨馨生怕他不信自己的话,连忙将看到的情景说了出来,“我亲眼看见的,顾夏跟楼上的一个心理医生眉来眼去,他们还说要利用你什么的,你别被她骗了。” 77、b面 越说,于馨馨越是怒其不争,“她不是真的喜欢你,她只是水性杨花惯了,你想想,她如果爱你,就不会跟在别的男人身边,你看看她现在笑的,还不是贪恋富贵?” 秦尧之蹙眉,“你是说……她在看心理医生。” 于馨馨:“……” 这么冷感的一个男人,怎么脑子看起来这么不好使呢?顾夏是给他下了什么迷药,能让他这么执迷不悔? 于馨馨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助这个优秀的男人脱离苦海,“你看起来脑筋不错,怎么就这么笨呢。” 这一小段时间以来,她无论说什么话,男人都不曾打断她,十分耐心的听,虽然并没有给自己什么反馈,但是大概……他应该对自己,多少也是抱有一些好感的吧。 这样想着,于馨馨伸手,作势想要随意地拍两下男人的胸膛,就像她经常对自己关系好的异性朋友做的那样。 有一道目光遥遥望来—— 如有实质,令人无法忽视,于馨馨不自觉扭头,看到了顾夏望过来的目光。 难以言喻,有点失望,更多的……像是在嘲讽。 陆北也跟着看过来,却转瞬就不感兴趣地移开了视线,似乎是不愿意在她身上浪费一秒钟。 与此同时,秦尧之向后撤了一步,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目光看着她,就像是她做了什么奇怪且不得体的动作。 “这位小姐,请你自重。” 于馨馨脑袋里的弦霍地一下炸开。 秦尧之不认识她,陆北也不认识她,顾夏还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于馨馨涨红了脸,她感到如芒在背,周围人都在看她吧,觉得她丢脸了吧,可是明明丢脸的应该是顾夏啊,她没做错什么。 于馨馨的语气激动起来,“你相信我,我们找她对峙!” 秦尧之别开眼,在于馨馨又生出一丝希望的时候,见他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侍者上前,垂头听他说了两句话之后,立刻神色一凛,伸手拦在于馨馨跟前。 “不好意思,宴会非请勿入,麻烦你离开。” “秦先生?!” “这位小姐,麻烦你离开!” 于馨馨声音尖锐了少许,“你别碰我,我不走!” 这时两个保安闻讯而来,一左一右架着于馨馨,想要把她“请”出去。 “你们放开我!”一半气氛,更多的事觉得丢脸。 巨大的羞恼令于馨馨几乎无法思考,经过顾夏身边的时候,她拼命扯住了桌布,一双眼睛通红,看向顾夏的目光尽是憎恶。 桌布被她攥着,保安们也没留意,两步路之后,一桌子的香槟塔应声噼里啪啦倒了一地。 陆北揽着她后退,可还是躲闪不及,飞溅的玻璃碎屑崩到了顾夏身上。 一片玻璃渣正好划过顾夏的侧脸,在她的脸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香槟塔里的酒液也淋了陆北一身。 一片狼藉,宴会承办方和路远酒店的人匆匆赶来,一边驱赶于馨馨,一边围着陆北送上毛巾,一时也没留意到顾夏。 脚步声纷乱,顾夏被从陆北身边挤开。 78、离场 她的目光看起来有些茫然。 焦点虚无,最后落在了秦尧之身上,顾夏嘴唇蠕动。 他看到了她的口型,无声地说:带我离开。 顾夏望着他,眼波盈盈,似一汪不见底的深潭,祈祷着一丝涟漪。 秦尧之没有第一时间过来。 他毕竟不是个冲动的毛头小子了,他做的一切举动,都要有迹可循。 可是顾夏想。 ——他会来的。 指尖刺痛感传来,她垂眸看去,原来手指也划破了。鲜血凝结成了珠子,一滴一滴向地面坠下,皮肤雪白,血珠殷红,不断凝结又再次滴落,有规律得像是计时器。 顾夏耳畔,依稀是季医生的问话。 ——如果依旧是那场慈善晚会,如果依旧是你跟陆北在一起,如果你依旧提出带你走,秦尧之会不会为了你,不顾周围的目光? 目光错也不错,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 秦尧之抬步,穿过人群,向她走过来。他拉起她的手腕,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她转身离开。 这短短十几步,足以回馈她今天晚上所做的一切,顾夏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她真的抓住了这个机会。 也抓住了他。 于馨馨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宴会上。 陆北换了件外套,身旁站着一脸讪讪的李总。 “刚才那个女人是你的员工吧。” “陆少……” 陆北偏头,“你知道吗?我都没有动过她一根头发丝。” “什么?” “顾夏,她被那个女人弄伤了……过去哪怕她再不听话,惹我不开心,我都没动过她一下。”陆北说完,沉默了片刻,眼底有异样的光折射出来,“我不是我父亲那样的人,我跟顾夏会幸福的。” 完全听不懂陆北在说什么,李总的额上沁出汗来。 这一个两个的,今天好像都不太正常。 陆北又恢复了正常,越过他四下看了看,“顾夏去哪了?” 男人一脸寻常,仿佛刚才的话都只是在玩笑,可是越是如此,就越令人毛骨悚然。 李总一愣,“我、我没看见啊。” 陆北转身的瞬间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李总,因为顾夏在你的公司工作,我给了你很多便利,但是你让我很失望。” 宴会厅一墙之隔的走廊上,角落里只有一个备品间,并没有通向其他地方的路,所以来往的人寥寥无几。 头顶的射灯昏黄黯淡,秦尧之的脸一半都陷在了阴影中。 “你今天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顾夏站在他对面,扬着头看他,一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着垂在身前,几处伤痕都完完全全呈现在男人眼前,“是你说,想找你的时候,我可以来的。” 她声音很轻,睫毛扇动,纤纤弱质,可怜可亲。 秦尧之不语。 顾夏扯唇苦笑了一声,又低下头,“看来是我所求太多了。” 话音刚落,走廊的一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顾夏神色一紧,急急地说:“还是不要让人再看见我跟你在一起了,我先走了。” 79、虚无 说着,她脚下已经转了个向。 可是还没等她迈开步子,秦尧之忽然拉过她的手,带着她闪进了备品间。 里面空间不大,但是一排排的货柜上堆满了床单等备品,足以遮盖视线。来人是宴会厅的服务生,在前面的货架拿了两条干净毛巾,又急匆匆地离开,丝毫没有发现角落里,还躲了两个外面都在寻找的人。 他拥着她,距离近得,她能听见秦尧之跳动的心。 他牵着她的手,抬到眼前,这会儿功夫,那倒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秦尧之又捏起她的下颌,对着顾夏的侧脸细细打量。 他的神情认真,手劲虽然不足以将她捏疼,但是也足以控制她,顾夏想别过脸都做不到,只好费力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 秦尧之松开她,到处翻找,终于看到了一个医药箱。 找出一瓶消毒水和棉签,他一边撕着包装,一边泰然自若地说:“我不知道你那脑袋瓜里现在在想什么,但是总归都是胡思乱想。” “今天我避开你的视线,是因为跟我在一起的那几个男人都是京市来的商人,也是做投资的,我们之前有龌龊,如果我只是一个投资公司的总裁,那他们只会用商场上的手段跟我抗衡。可是如果让他们发现,我跟一个女人牵扯不清——还是别人的女朋友,只怕他们会将心思落在你身上。” “别闹脾气,还有,出去之后,离陆北远一些,这个时候不要刺激到他。”想了想,男人又补充,“我跟主办方打个招呼,我们一起离开,去你家,去我家,都行。” 秦尧之这样的男人,能说出这样一段话来,已经是十分反常的了。 可是顾夏觉得不够。 她偏头避过了男人伸过来的手,长长的睫毛下,暗藏着几分漠然。 “可是我是跟老板一起来的,我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她歪着头,“不如我结束的时候,你等着我吧。” 秦尧之喉结滚动。 良久,他才复又抬起手,“我先帮你处理伤口。” 今天是于馨馨有生以来,最丢人的一天。 被从酒店赶出来,她腿都软了,只知道捂着脸哭。 忽然,一张纸巾递了过来,是那个之前带她进入会场的男人,男人叹了口气,“我都说了,不要去招惹秦尧之。” “快擦擦吧,别哭了。”他的声音十分温和,“小姑娘犯点错误也正常,何必这么不给人面子呢。” 在男人的安慰声中,于馨馨才算是缓了过来。 男人又说:“我送你回家吧。” “这……” “这是我的名片,你放心吧,我不是坏人,只是觉得今天有点晚了,你这个样子,自己回家,不安全。” 他周身充斥着成熟且成功的事业男性才有的稳重大方,说出的话极为让人信服。 于馨馨没有再拒绝。 他开着一辆进口车,于馨馨见过这个品牌,一辆车要大几十万。 男人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特意绕道副驾驶的位置,替她拉开了车门。 于馨馨抹着眼泪,搭了一下男人的手,坐了进去。 “谢谢你了。”被这样珍而重之地对待,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委屈了起来。 80、当众 明明是一句批评性质的话,顾夏却从中听出了一点不一样的意味。 她盯着他的眼睛,什么都没说,但是目光盈盈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她太擅长用眼神说话。 男人的视线软了下来。 “我已经让秘书过来了,他会找人开门的。”想了想,他又补充到,“陆北应该在找你,但是不用担心,我跟主办方打个招呼,我们一起离开,去你家,去我家,都行。” 虽然语气平淡,但秦尧之这样的男人,能说出这样一段话来,已经是十分反常的了。 可是顾夏仍觉得不够。 她清楚地知道,今晚要达到的目的,步步为营,直至将-军。 她偏头避过了男人伸过来的手,长长的睫毛下,暗藏着几分漠然,话语却堪怜,“可是我是跟老板一起来的,我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她歪着头,视线逐渐滑到他身上,些许勾缠,又不缺认真,“——不如我结束的时候,你等着我吧。” “你说什么?” 城府深沉如秦尧之,也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不行吗?”她轻飘飘的反问,用着理所当然的语气,目光无辜,看起来有点乖,“你从前也等过我的。” 秦尧之想,自己应当拒绝,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牵着鼻子走。 可是男人喉结滚动,良久,他才复又抬起手,只说:“我先帮你处理伤口。” 为了帮她擦药,他靠得很近,几乎是将她大半个身子都纳入怀里,气息相亲,顾夏没有半分不适,兀自回忆,“从前你虽然忙,但是仔细想想,每次我们见面的时候,反而你是时常等待的一方。” “那时候我对你的忙没有概念,意识不到,你也从不说,直到有一次我发现,你下午跟我约会看电影的时间,是昨夜通宵挤出来的,而看完电影,把我送回家之后,你又去忙了,一场约会,你整整两天都不能合眼。” 他们的恋情十分有戏剧性,一如任何一个童话故事的开局,兼具一种宿命感。一幕幕,一朝朝,她从没有忘记过,也相信,他亦不会忘。 觑着男人的神情,顾夏又说:“曾经你等了我很久,我知道的,如今再等一会儿,不行吗?” 一株仲夏夜的晚香玉,偏要往人柔软的心尖上开。 秦尧之的手顿了一下,这一秒的失神让手上力量失了轻重,伤口尖锐地痛,可是顾夏的神色却分毫未变,此刻没有比他的回答更重要的事了。 他回答得极其困难。“……行。” 顾夏看着他缓缓笑了起来。 门口有响动的时候,两个人都以为是秦尧之的秘书带人过来开门了。 可是下一秒,一声巨响,门板都跟着颤悠了两下。 有人在踹门。 巨大的声响之后,空气诡异地安静了几秒,隔了一会儿,顾夏听见有人隔着门轻声问:“宝贝,你在里面吗?” 柔情,又诡秘。 这个情景依稀发生过。 是陆北找来了。 她反射性看向秦尧之,却见身前的男人伸手,不慌不忙地创可贴贴在她的伤口上,然后才淡定起身。 秦尧之走过去,就那么直愣愣打开了门。 门外很热闹,除了陆北和他的几个朋友之外,还有一些酒店的职员,十多人往门口一站,走廊显得十分拥挤。 两相照面,陆北阴沉着脸,一拳挥了过去。 秦尧之闪躲及时,陆北的拳头堪堪擦着他的唇畔而过,留下一丝红色的印记。 沈闻博吓了一跳,“别激动,大家都是朋友,为了个女人不值得。” 周无彻也上前一步,伸手把住陆北的肩膀,“陆北,别激动。” 陆北谁的话也没听见,冷哼一声,刚要越过秦尧之,却被男人一把拽住手臂,“别碰她。” 陆北眯了眯眼,“秦尧之,你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拇指揩了揩唇角,特意回身看了一眼顾夏,“不明显吗?” “你这是……正式要跟我宣战吗?”陆北勾起唇角,圆润的狗狗眼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眼神中却透露着恶意。 “秦尧之,如果被大众知道,被奉若神明的阅江资本总裁,是一个抢别人的女朋友的小人,掌舵人的私生活备受诟病的时候,你还用什么形象取信于人。” 秦尧之缓步,走到陆北身旁,微微压低声音,“陆北,别像个幼稚的孩童,你我都知道……你是个神经病,所以,手段别这么小儿科。” 陆北唇边的笑容不断扩大。 “你现在,比原来有意思多了。” 秦尧之直起身子,他掸了掸擦肩的地方,“我倒是觉得你挺没意思的,说穿了,你也只会通过掌控比你弱小的人来获得生存的意义,可是这一招,对我没用。” “难道你对我,不是报着这种心思吗?”陆北话锋一转,“可是你说的对,只有顾夏的心意,才有用。” 他看向秦尧之身后,半垂着头的女人,“我对你说过的,离秦尧之远一点,顾夏姐姐,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陆北的语气不佳,任谁都能听出来他生气了,酒店员工们面面相觑,不敢说话,生怕自己成了炮灰。 她夹杂在两个颇有权势的男人中间,被争夺、被审视、被质问,她应该是慌张无错的,可是—— 她淡定地说:“我受伤了,是他拉我离开的。” 秦尧之睨了她一眼,面上带上点好笑的神情。 这听起来就像是狡辩,可是陆北的思维向来异于常人。 他竟然附和着点了点头,神情暂缓,“你说的对,如果秦尧之想对你做什么,你怎么抵抗得了呢,这是我的错……被他找到了机会,是我的错。” 周围人皆噤声,陆北的脸颊上沾染了绯红,态度一刻一变,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此刻状态有异常。 他低低地重复道,“除了你和我之外的人都应该消失。” 秦尧之看够了他的表演,面上恹恹,挤了挤眉心,“现在应该消失的人是你。” “如果再让你父亲把你带走,未免太过难看了点,毕竟我跟你自小相识,你走吧。” 81、应允 “你觉得跟我有自小相识的情份?”陆北讥笑,“你所谓的情份就是勾引我的女朋友?你该不会夜里还在肖想她吧,先来后到,尧之你没听过吗?” “先来后到……”秦尧之神色莫名,突然回之一笑,“不懂的是你。” 陆北一眯眼,扬起拳头就要故技重施,可下一秒,一个人影大步走过来,这一巴掌落在了赶来的周无彻的脸上,力道之大,将他的眼镜都打歪了。 周无彻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扶了扶眼镜,温声劝慰,“陆北,冷静下来,我们现在还不能对上他。” 在他的安抚下,陆北缓缓呼吸,直勾勾地盯着秦尧之,“秦尧之……你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你能懂的。” 秦尧之抿唇,被着不住的挑衅搅得也皱起了眉头。 抛开周围一众恨不得将自己站成背景布的人们来说,这场风暴中,大概只有顾夏看起来还像个正常人了。 她仿佛置身事外,甚至在走神。 直到秦尧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拉走,这场两男争一女的戏码,才算是落下帷幕。 陆北的朋友们也走了上来,有人劝他,“好了陆北,咱们走吧。” “秦尧之怎么会喜欢顾夏呢?我觉得也就是在跟你抬杠而已。” “对啊,改天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一个女人而已。” “都滚开。”陆北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头顶的水晶灯光直射下来,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阴沉,显得十分妖冶。 他的视线转悠了一圈,最后唯独落在一个人身上,“无彻,我们走。” 果然还是周无彻,几个人互相对了对眼色,有人撇撇嘴。 无论大家平时玩的多好,只要陆北一发怒,还能被允许陪在他身边的朋友,也就是一个周无彻了。 有些时候,周无彻的存在,跟顾夏的存在,都让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一晚,秦尧之还是带着顾夏回自己家了。 下了电梯,顾夏走在前面,秦尧之的身影罩在身后,有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她按密码的手指微微发抖。 男人的鼻息似乎扫落在她肩膀,“紧张?” 顾夏摇摇头,没多解释什么。 纤长的睫毛下,她眸光发亮,她不是紧张,是兴奋,一种目标即将达成。 一进门,灯还没开,顾夏就回身接着惯性,将秦尧之扑到了门板上,她拽着他的领带让他低头,咬着他的唇,激烈地吻着他,力道近乎撕咬,令他唇畔的那丝血渍,险些又殷出血来。 她含糊地问,“尧之,我们有机会,重新开始吗?” 男人闭着双眼,随着她的动作面露隐忍,吐出的气息却冰凉,“你是不是失忆了,否则你说这句话,怎么会这么轻易。” 顾夏没有回应,只是继续在黑暗中摸索。 她不敢回应。 顾夏十八岁上了大学,对秦尧之一见钟情。 她当时多骄傲啊,认定她喜欢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果然,不到半年,那支高岭之花就屈服在她的纠缠下。 他在商场上挥斥方遒,可是谈起恋爱却笨拙得很,她也享受着他的笨拙,他有无数的“第一次”都是同她一起大胆探索。 直到二十岁,她犯了一个失误。 那个女人失去了孩子,他的父亲心梗住院,公司业绩下滑严重,频频裁员,兼有外敌想要吞下这块蛋糕,所有的担子都落在他身上,秦尧之几乎被逼迫到绝境。 饶是是这种关头,他眼中密布着血丝,依旧安慰她:“别怕,不是你的错。” “这就是我的错啊,你从来都不会主动伤害别人,但是我会。” 她想放弃了,于是将他约了出来。 “尧之,你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好、最最好的人了。”她认真的看着他,“我好喜欢你,但是我不想再跟你在一起了。” “你想要分手?” 她纠结地点头,“对。” 秦尧之表现出来的,完全不是他应该有的样子,也是那一天,打破了顾夏的认知——她本以为,在这段感情中,她是拼命纠缠的那一个。 可是秦尧之痛苦的神情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他甚至哀求她。 这个男人将喜怒哀乐尽数系于一人之手,一条退路都没有给自己留。 所以他才输得那么惨,所以他才那么恨。 这些回忆,顾夏怎么敢说给秦尧之听? 她只能越发沉沦,也盼望着,诱使她一起。 身体在发烫,秦尧之的神智却格外冷静。 或许……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 面前的女人,拥吻着他,渴求着他,将他视为她最后的浮木,仿佛当时那个狠心抛弃他的女人,完全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他的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勺,缓缓将人拉开,唇间有晶莹随之斩断。 夜色中,秦尧之看着顾夏,目光沉沉。 “你想要解释什么吗?”比如,当时她其实有什么隐情…… “什么?”情动被打断,女人的目光发懵。 “算了。” 不管有没有,他都不想听了。 “顾夏,你说的,想要跟我重新开始,可是当时你放弃了我这个是事实。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但是你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不管是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他低头咬上她的耳尖,含糊道:“这是你说的,容不得你再反悔。” 不再忍耐,下一秒,失重感传来,秦尧之将顾夏腾空抱起,几个瞬息,战火蔓延到卧室。 洁白床单上,他上了她的唇,男人的唇冰凉,不含情欲,却认真地在她的唇上辗转厮磨,像是在做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承诺。 消停下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秦尧之还没睡,他起身走到阳台,接通了一个来自大洋彼岸的电话,“葬礼处理好了吗?” 女声细柔,有一种单纯的性感,“嗯,下月初我就要回国了,所以我想问问你,我之前说的办法,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面前是后半夜,城市静谧的马路。 秦尧之舒了一口气,“你电话打来的很巧……我同意了。” 82、嫉妒 电话里的女声极为愉悦地笑了起来,“我就说,我的计划不会有问题的,我们真是绝配。”她的声线愈加软糯,仿佛蜜一样甜,“尧之,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该知道,我是相信你的。” 男人没有抗拒,顺畅地接上她的话,“而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从阳台回来,秦尧之站在客厅散了散身上的凉气,才走进卧室。 顾夏早已经陷入熟睡,月光倾泻而下,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她脸上,女人双眸紧闭,长发散落,半边身体陷进柔软的床里,露在外面的肩膀光洁莹润。 秦尧之翻身上床,动作轻柔却利落,将纤细的身体自后困住手脚,揽进怀里。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听着她清浅的呼吸,缓缓闭上了眼睛。 花开两朵。 这天晚上,是于馨馨有生以来,最丢人的一天。 被从酒店赶出来,旁人异样的目光似箭一样落在她身上,她腿都软了,只知道捂着脸哭。 忽然,一张纸巾递了过来,是那个之前带她进入会场的男人,男人叹了口气,“我都提醒你了,招惹秦尧之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快擦擦吧,别哭了。”他的声音十分温和,“酒店的人也是,小姑娘犯点错误也正常,何必这么不给人面子呢。” 在男人的安慰声中,于馨馨才算是缓了过来。 她哑着嗓子说:“谢谢。” 谢他的雪中送炭,最关键的是,因为这样一个衣着光鲜的男人的呵护,她逐渐找回了自尊。 男人又说:“我送你回家吧。” “这……” “这是我的名片,你放心吧,我不是坏人,只是觉得今天有点晚了,你这个样子,自己回家,不安全。” 他周身充斥着成熟且成功的事业男性才有的稳重大方,说出的话极为让人信服。 于馨馨没有再拒绝。 他开着一辆进口车,于馨馨见过这个品牌,一辆车要大几十万。 男人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特意绕道副驾驶的位置,替她拉开了车门。 于馨馨抹着眼泪,搭了一下男人的手,坐了进去。 “今晚多亏你了。”被这样珍而重之地对待,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委屈了起来。 男人淡笑,一路上话题都围绕着于馨馨,让她渐渐重新开朗起来。 将于馨馨送到了家,他却没有立刻离开。 “不请我上楼坐坐吗……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今晚的你需要一点陪伴。” 于馨馨的确有些动摇,可是她一个人住,毕竟是孤男寡女,她咬咬嘴唇,还是拒绝了。 “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懂得保护自己的女孩,才是好女孩。”男人冲她儒雅一笑,“对了,今晚的事我也了解了个大概,如果未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随时给我打电话。” 他的出现和他的离开一样,风度翩翩。 可惜了……看着那辆进口车远去的影子,于馨馨脑海中不期然出现了秦尧之的身影。 要是今晚送她回来的人,是那样的人物就好了。 更年轻、更帅气、更有钱,那她一定,会好好对待他,绝对不会像顾夏那样,三心二意,水性杨花! 于馨馨咬唇暗恨,怎么什么好事都让顾夏赶上了呢。 睡了一觉,第二天于馨馨的精神刚好了一些,一到公司就被重击。 李总从办公室走出来,路过她身边,脚下突然一顿,又折返回来,皱着眉问:“你今天怎么还来上班?” 于馨馨一脸莫名,“我怎么了?” “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你自己心里不知道吗?”李总一摆手,满脸不耐,“明天你不用来了,于馨馨,你被开除了。” “凭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我凭什么?你知道因为你给我们公司的形象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吗?” 提起昨天的事李总还心有余悸,原本他拿到了入场邀请函,满场都是潜在的大客户,他一个个敬酒过去还嫌不够,可是全都被于馨馨搅黄了。 他的女员工追到酒会纠缠秦尧之,还对着同事大打出手,最后狼狈地被驱逐离场,他的公司因为这种丑事在商圈里出名了!他还被陆北威胁……他这个老板做的也太憋屈了。 一想到这李总就气不打一处来,“心比天高却愚蠢至极,我劝你调整调整心态再出来工作,否则在哪里都不会有太大发展的。” 于馨馨也是从小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长大的,此刻羞恼得眼眶通红,却不愿意再丢颜面,当即就怼了回去,“走就走,你真以为你这传媒公司是个什么好公司呢?不过就是靠着顾夏的关系,舔来些大项目罢了,社会变了,我去哪里工作不行?凭什么受你的气!走就走!” 话音刚落,正好瞥见顾夏从办公室出来,她只看了这边一眼,就收回目光。 可是就是这般不甚在意的姿态,激起了于馨馨的怒火,她大叫一声,“顾夏,你别走!” “于馨馨,你又干什么去!” 不顾李总的喊声,于馨馨追着顾夏到走廊上,伸手抓上她的肩膀,“顾夏你给我站住,你什么意思?” “……” “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在清高什么?” 顾夏昨晚很累,此刻身体都是软的,被于馨馨一拽,脚下踉跄了一下,扶着走廊的墙面才站稳。 听清了于馨馨的话,她面上带上两分厌弃,“你找我干什么,要开除你的是李总。” 于馨馨冷笑,“谁知道是不是你说了什么?你自己做过什么事你心里清楚,被我撞到了心虚了吧,想让我消失在你面前吧,你得逞了。” “你想多了。” “是啊,这种事,你敢做,肯定就不怕被别人说,脸皮真厚。” 于馨馨似乎想将被辞退的怒气都发泄在顾夏身上,反正已经不在一起共事,无所顾忌了。 实在躲不开,顾夏也摊派,“那天你跟着我上楼,看见我和一个心理咨询师见面了对吧。” “你觉得拿住了我的把柄,所以你找到秦尧之,是想要跟他说我水性杨花?你对他有好感?” 83、不甘 于馨馨的脸在一瞬间涨红,“你胡说什么?” 顾夏目光沉静,“那我就不懂了,你这么在乎我做什么呢?你没有自己的生活吗?” 没有嘲讽的意思,顾夏的面上只有厌倦,仿佛跟她争执是一件没必要又麻烦的事。 于馨馨突然想起她来这个公司第一次见顾夏的时候。 她也是一流大学毕业的,做广告算是专业对口,而且从小就被人夸聪明漂亮,阳光开朗。周围一直不缺乏追求者,朋友也都围着她转,一路的顺风顺水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会一直这么骄傲地活下去。 可是直到遇见顾夏。 入职当天,是顾夏将她带到工位上的,见到她的第一眼,于馨馨第一眼就有点发愣。 她太漂亮了,而且不是那种人工雕琢的美,顾夏那天甚至没有化妆,只擦了浅浅的一层口红,可是走在自己前面,却莫名让她有了一种自卑的感觉。 此后,两个人的工作岗位相同,可是每每自己的创意都会被顾夏比下去,偏偏顾夏对此一无所察,沉浸在工作中,也不爱交际,丝毫没有顾忌过她的感受。 于馨馨只得更热情,更开朗,常常在公司撒娇卖乖,对待客户也奉承讨好,可是饶是如此,她发现,那些人还是更欣赏顾夏。 顾夏身上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气场,跟人接触的时候,周身总像是罩了一层雾气。 可是就是这种神秘感,吸引着所有人的瞩目,陆北是这样,秦尧之也是这样。 这些人都眼瞎看不出来吗?顾夏根本就不像她表露出来的这样无欲无求,她只是用了一种别的方法,让她想要的东西,被人心甘情愿地奉上。 于馨馨又气又急,可是没有一点办法。 于馨馨经常做梦,梦见自己成为了顾夏,梦见那些男人簇拥着自己,随着自己的一个眼神,一个举动而牵肠挂肚……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状态。 梦境太美好了,可是一上班见到顾夏,她的幻想就会被打破,越见,她就越烦躁。 无论是开始还是结束,顾夏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过! 她又想起昨天秦尧之的反应。 亏得外面的人都说他天之骄子,比肩者甚少,可是她却觉得他眼瞎心盲,怎么就看不穿这个女人的伪装呢。 此刻,于馨馨的脑子不受控制,只想用恶毒的咒骂让面前女人脸上难堪。 “谁在乎了,我只不过是看不惯。” “随你。” 顾夏转身想走,于馨馨已经完全不顾及场合了,她追着顾夏到了拐角无人处,扯着尖锐的声音喊:“你既然是陆北的女朋友,对秦尧之也只是玩玩吧,秦尧之真是倒了霉,他上辈子害了父母杀了全家吧,这辈子才会遇见你!” 顾夏猛地回头,疾走两步,手掌高高地扬起来——“啪”一声,重重打在了于馨馨的脸上。 于馨馨被打得有点懵,愣了几秒钟才尖叫起来。 “顾夏,你敢打我?!” 她不管不顾就要上前撕扯,只是还没等她靠近,顾夏伸手掐住她的喉咙按到她身后的墙上。 任谁也不会想到,她有如此惊人的爆发力。 顾夏紧绷着一张脸,下颌弧度凌厉,纤细的手臂由于用力过度,泛起了青筋,指尖几乎陷进了于馨馨的肉里,任后者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开。 对上于馨馨憋得通红、惊恐的表情,顾夏神色涌动,“我最后一次提醒你,我们不是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过好你自己的人生,别来惹我。” “还有。”她歪了歪头,“也不要让我再从你嘴里听见有关秦尧之的任何事,你听懂我说的话了吗?” 此前于馨馨一直觉得,顾夏的眼里是没有她的,可是如今有了,她又觉得顾夏看向自己的目光,冷得像块冰。 于馨馨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觉得害怕。 她忙不迭地点头。 顾夏于是松开了她,神情又恢复到先前的淡漠。 “走好。” 于馨馨有些腿软,不得不扶着墙才能站好。 顾夏刚才的表情,好像自己不答应,她就真的会伤害自己,那个女人……于馨馨打了个冷颤,她的外表就像一朵飘零的小白花,内里却是用刀锋伪装的。 近乎荒唐的“死里逃生”之后,于馨馨很想找个人倾诉,或者好好哭一场。 可是能打给谁呢,父母远在别的城市,她也不想在朋友们面前丢脸。 想到一个人,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接通的瞬间,于馨馨的眼泪喷涌而出。 “喂——” “馨馨?”是昨天才认识的那个男人,他对于馨馨的来电丝毫不觉得突兀,放缓了声音安慰她,“别哭,发生什么事了,慢慢说。” 她啜泣着将今早的事说了一遍,只是掩去了被顾夏威胁时自己丢人的表现。 男人笑起来,“这有什么的,我给你介绍一份新工作。” “可是我挺喜欢做广告的。” “工作性质都一样,但是那个公司应该会更珍惜你这种人才。” 于馨馨有些迟疑地问:“哪里啊。” “天信传媒,你知道吗?他们的总监是我的朋友,如果你喜欢,我可以介绍你进去。” 天信传媒!就是上次竞标凌源汽车时遇上的那一家,这可是业内鼎鼎大名的4a广告公司。 于馨馨欣喜若狂地答应下来。 什么不是同一个世界,她一定要让顾夏看看,她能比她活得更好。顾夏下班之后,一边掏着钥匙一边顺着楼梯往上走,刚到家门口,一个中年女人闪出来,堵在了顾夏面前。 顾夏顿了一下,才半垂着眼问:“你怎么来了?” 顾妈妈穿着一身新款的小香套装,拎着昂贵的包,横眉冷对的,“我怎么不能来,这里只是你的家吗?连一把钥匙都不留给我,我在这里等了你半个多小时了!” 劈头盖脸一顿责骂,顾夏脸色变都没变。 “你来干什么。” “你爸爸被他们打了,还被人扭着送到了路远酒店集团的楼下讨债,家里的面子都被你丢光了!” 84、活该 爸爸、挨打、路远酒店。 几个关键词组合起来,顾夏根本无需细问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妈妈来这里的目的。 顾夏直接问:“去医院了吗?” 顾妈妈柳眉倒竖,双手抱肩,看不出有多担心,只有一脸不耐,“你就问这个?你平时不回家,拉黑我们电话也不接一个,你就不想知道上次你离开家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也不给顾夏反应的时间,顾妈妈的语气越发尖酸,“是啊,你肯定不用问,毕竟你都知道,就因为你,你爸爸才会被那些忘恩负义的人逼的走投无路。” 多年过去,这个小区已经不再新了,楼道的白墙也有了斑驳的痕迹,两个人头顶的感应灯今晚不知怎么出了问题,忽明忽暗。 昏黄灯光下,她神色不明,“因为我?” “你爸公司的财务总监和两个领导上周同时提出辞职,公司账目上的亏空立刻显现出来,供应商来催债不成,把公司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公司里的员工——那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堵住了你爸要辞职,还要他给什么……精神损失费,一群流氓!” 顾妈妈越说越激动,掏出手绢抹了抹眼泪,“我给陆北打电话,根本打不通,他的人都走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爸公司的情况?一定是故意的,你要是跟陆北好好的,他能不管你爸?你还说不是因为你?” “我本来以为你跟陆北就是闹闹脾气,总归是要和好的,可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顾妈妈一直絮絮叨叨,顾夏神思却有些放空。 “妈。”她无力地叹了口气,“原来你们都知道,他们是陆北的人啊。那你们应该也知道,靠人不如靠己,如果爸爸有这个能力,这家小公司足够保证你们衣食无忧了,如果没有这个能力,就不该收容那么多所谓的亲戚朋友,将公司搅合得乌烟瘴气,现在累及自身。” “你这是什么意思,怪我们了?”顾妈妈眼角的泪痕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下就冷哼两声,“这都是你造的孽,如果当年不是……不是……我们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们养你这么大,福气没享到,现在连安生日子都过不成。” “你觉得我们给你添麻烦了?我告诉你顾夏,这都是你应该做的,你活该!”顾妈妈以一种极其厌恶的表情,字字都仿佛咬着牙吐出来的。 可是下一秒,她又收敛了那种张牙舞抓的疯狂,神态转瞬判若两人,“我知道,你是妈妈的好孩子,你不会放着妈妈爸爸不管的对不对?”她牵起顾夏的手,唇畔弯出了一个柔和的弧度,就像一个温柔的母亲,眼含爱意。 “夏夏,今天我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小陆就在楼下等你,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赶紧解开了,过和和美美的小日子,多好。” 陆北也来了。 顾夏捏捏自己的指尖,也不觉得意外。 陆北就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无时无刻都压在她的身上,哪怕看似现在他对她失去了绝对掌控的能力,可是他的阴影依旧随着她的外逃而蔓延,稳稳地罩在头顶。 在发觉她的不听话之后,让她的妈妈来给她施压。 这就是陆北能做出来的事,当着她的面,总是浓情蜜意,可背地里,却又通过各种间接的方法让她妥协,逼她低头,而他明面上还是那个干干净净的贵公子。 哪怕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这只是伪装,只是一个疯子重度控制欲下的欲盖弥彰,可是陆北就是有这样的戏瘾,他全情投入,倾情出演,想跟她做一对世人眼中的恩爱眷恋。 顾夏心中一梗,短暂的闭上眼睛,逼迫自己想些其他的事……秦尧之的面容浮现脑海,她的胸闷缓解不少。 他的确是她的良药。 “我不去,妈,不如就趁此机会一起了解吧,我们都不要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不行。”回应她的是顾妈妈尖锐地拒绝。 她想到什么,面上竟然泛起一抹恐惧之色,“你别再动那些歪脑筋了,你要是不去找陆北和好,我就死给你看!”中年女人隐隐癫狂,“反正五年前我就该死了,你也该死,我们都该死,你要是不听话,我们不如直接死了一了百了,也好过如今活得人不像人的。” 看着一言不合就仿若陷入癫狂的母亲,顾夏闭了闭眼。 这是谁的错呢? 曾经,她有和善的父亲,活泼又善解人意的母亲,他们夫妻恩爱,他们家是芸芸众生中平凡又幸福的一家,可是那一场变故,一切都变了。 如果没有遇见过陆北就好了。 僵持不下的时候。 门突然从里面开了。 顾妈妈跟顾夏都吓了一跳,不过后者很快就恢复了淡然,甚至空洞的神情都有了波动。 顾妈妈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是谁?怎么在我家。” 男人穿着西裤衬衫,衬衫上有显而易见的褶皱,手把着门把手,面上还有小憩之后的惺忪。 “刚才没忍住休息了一会儿,才听见你们的声音。” 说着,男人拉开了门,一身主人家的气质,自然地说:“先进来吧。” 这一番操作让顾妈妈张嘴欲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竟然愣愣地跟着他进了屋,待发觉自己在不经意中被他摆布了,顾妈妈的表情显而易见的难看起来。 “你是谁啊。” “秦尧之,顾夏的……朋友。” 顾夏面色如常地点点头。 顾妈妈平时不关注商场上的事,只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看男人气质不凡,她一时也没有说难听的话,只阴阳怪气地抱胸上下打量着他,“无端出现在别人家,也不知道送上名片,介绍一下自己。” “我没有名片……平时用不到那种东西。” “连张名片都没有?”顾妈妈的脸色更差了,自持身份,不好冲着他发火,直接对顾夏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邀请他来家里的吗?” 85、重来 顾夏皱起眉,刚要解释,顾妈妈挥挥手,不耐道:“这里交给我,你快点下楼吧,陆北还等着你呢。” “我不去。” “别找他。”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后者更加笃定从容,出自秦尧之。 见两人不约而同看向自己,秦尧之淡声说:“我的意思是,你们的事,找我就可以。” 显然他听见了两人先前在门外的对话。 “你?”顾妈妈的语气充满蔑视,“你有这个能力吗?” 男人轻飘飘地说:“我的能力……如果我明天就要跟你女儿结婚,陆北也阻止不了。” 什么结婚…… 本来可以一句话解释清楚,但是偏偏要说这些看起来似是而非的大话,顾夏很难相信他不是故意的。 顾夏极为自然地横了他一眼,对顾妈妈解释道:“妈,你应该听过阅江资本吧……秦尧之就是阅江资本的现任ceo。” 顾妈妈张开的嘴半天没有合拢。 再不关注商圈的人,只要身在江城,没有人不知道阅江资本。 跟每年无数新破土的年轻公司不同,阅江资本在本市至少有三十年的历史,从秦尧之的父辈开始,一路壮大,在各行各业都能看到它的影子。 阅江资本,就是财富的象征。 推了推还在愣神当中的母亲,顾夏绷着脸说:“您先回去吧。” 她又补充一句,“你们暂时不要出门了,这件事……我会好好想想解决办法的。” 大概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充斥,又脑补了一下顾夏跟秦尧之的关系,见问不出来所以然,一时间,顾妈妈也词穷,被顾夏劝走了。 临走前,还留下一句,“你最好说到做到。” 门开了又关上,室内恢复了安静。 顾夏靠在门板上,像是被抽尽了所有的力气,缓缓下跌。秦尧之伸手拽了一把,将她拽进怀里。 她的长发在空中虚无划过,服帖地落在他的手臂上,白衬衫、黑发卷曲,调和成一幅干净又暧昧的画面。 他长久地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臂,而他怀里的女人亦是半晌无话。 秦尧之问:“你要怎么解决?” 顾夏闷声说:“请律师,打官司,还钱,收账,既然我决定离开陆北,那么这些跟陆北有关的事,就总该有个结尾。” “应该会很艰难。” “我不怕。”他不会知道,她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他低头,只能看到她的半张脸,她睫毛颤动,显然心绪不如她的语气那般沉稳。 秦尧之心思一动,“为什么会担心?既然我在你身边,那么你在我的保护下了,你不需要担心任何事。” 这句话说给任何女孩儿听,大抵都是会令她动容的,尤其这句话出自秦尧之口中。 顾夏仅仅是自嘲一笑,“我已经不知道该不该、什么时候该对你开口要什么了。” 在他回国之后,无论她说什么,他一直在拒绝,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已经费尽心机了,她也有点累。 只要他愿意为她摆脱陆北如影随形的控制,这些男人眼中的“小事”,她是决计不愿意再麻烦他了。 他显然也想到了这些,却轻笑出声,冷硬的脸上,弧度柔和起来,“你说想跟我重新开始,我亦说过,给你这个机会,并且容不得你后悔。” “顾夏,这也不是我对你的帮助,这是我对你的桎梏。” 如同此刻他嵌入她指缝间的手指一般,他会将他们之间五年的空白,用各种羁绊填满。 男人的鼻息喷洒处,她的心率不再平稳。 想到什么,她从他怀里探出头来,“可是陆北绝对不会轻易认输的,你会不会被我牵连?” 男人摇头,“陆北倒是想找我的麻烦,但是他的父亲不会同意,原来不会,现在更不可能。” 见她还懵着,秦尧之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因为我答应给路远酒店投资。” “今年他们公司的财务出现了状况,这就是为什么,之前哪怕入赘冯家这么离谱的事,他也要逼着陆北同意,就是因为冯家有钱,他舍不得放弃这一条线。” “今年陆谦之不止一次找过我,想要得到阅江资本的投资,前几天,我答应了……陆谦之既然能卖儿子的婚姻,那么我让他管束陆北乖巧点别惹我,更不算什么事。” “而且。”秦尧之目光一闪,状似无意地提起,“他们父子在事业上也并非是利益一致、一条心,路远酒店集团内部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明争暗斗。” “这其实也跟你有点关系。” 顾夏侧耳倾听,她耳垂小巧圆润,耳洞上穿着一枚细小的银钉,秦尧之忍不住伸手拨弄了一下。 气氛不自觉懒散起来。 “你父亲公司离职的那个财务总监,明面上是陆北安插进去的,但是他的离职,并不是陆北授意,而是被人挖走了,陆北替人背了锅——当然了,你父亲公司的困境,确实是他导致的。” “财务总监……不是陆北,那是谁的人?” “我有些眉目了,但是还需要查一查。” 见顾夏可有可无地点头,秦尧之捏着她的耳垂,不清不重地扯了一下,“我知道你对这些不敢兴趣,可是你也要对陆北的情况有所了解,或许你懂他的心,但这远远不够,硬实力的碾压不容小觑。” 见他说得认真,顾夏重视了两分,“你说的对,我知道了。” “乖。” 他含笑俯身,唇齿代替了手指。 小区外,停着一辆通体漆黑的车。 司机接了个电话,转身小心翼翼地看向后座的男人。 “陆少,刚才顾小姐的母亲悄悄从小区侧门离开了,好像是特意避开我们。” “嗯。” 男人一身职业西装,头发梳得利落,皮鞋锃亮,他交叠着双腿,一手拄着脸,指尖百无聊赖地点着自己的太阳穴。 哼出这个字之后,他又陷入了长久的虚无,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小区大门口,似在发呆,可是目光偶尔地涌动间,又好像在专心致志地等着什么。 可等了很久,都没有看见心中所想之人出现。 86、撑腰 日头的光线在等待中已经发生了偏移。 司机心中忐忑,想清清嗓子,可是声音刚顶到喉咙,就被他强自压了下去,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陆少,顾小姐好像不会出来了……” 男人姿势一变不变,轻哼出声:“我不瞎。” 司机讪讪地笑了一声,试探着问:“那顾小姐父亲的公司那边,要不要我再找几个人过去看一下?” 男人叹了一口气,落下车窗。 空气沁着凉,冷风顺着车窗的缝隙呼呼灌进来,司机被激得打了个喷嚏。 可是陆北却没有丝毫反应,他甚至有意地探出头去,伸手在虚空中随意划拉了两下,风在他的指尖缠绵又溜走。 “真没用,白费我一通折腾。”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陆北神色恹恹,关上车窗。 “去公司。” 夕阳投射进他眼底,反射不出一星半点余晖,陆北眯了眯眼,指尖捻在一起,突然自己笑了起来。 司机从后视镜小心地觑了他一眼。 陆北抬眼,忽然说:“威逼、利诱得到的东西都只是一时的,人是抓不住风的,只有从心征服一个人,她才会完完全全属于你,不是吗?” 尽管知道这句话肯定不是问自己,但生怕犯错,司机还是陪着笑含糊地应了两句,额上冷汗直冒。 不知怎么地,越跟这位风评很好的小陆总接触,他就越害怕。 纯良的笑容下,掩饰着他们都看不到的东西。 那种感觉就像站在地狱的门口,而地狱的门,随时会对着你打开,而你现在暂时安全,不过是门的眼中没有你罢了。 车渐渐将这一片普通的居民宅抛在后面,城市的街景逐渐繁华,后座的男人缓缓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我还是着急了……秦尧之……好个秦尧之。” 后座猛地传来重击声,司机根本不敢回头看。 秦尧之的动作很快。 第二天一早,他就找到了跟阅江资本合作密切的律师团队,将顾夏介绍给了他们。 实际上从头到尾,顾夏也没费什么事,甚至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无需顾夏交代,秦尧之都调查好了,资料都是现成的。 为首的律师起身跟她握手,“顾小姐请放心,我们看了您父亲跟供应商签订的合同,对方有欺诈嫌疑,还款相关的条款也不明朗,我们会出面跟对方交涉。” “至于那些……员工。”年轻的律师眼中浮现出淡淡的嘲讽,“我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这么简单的委托了,威胁、敲诈勒索、侵占他人财物、寻衅滋事……顾小姐是想让他们赔款,还是起诉让他们担上民事责任?” 顾夏叹为观止。 整个事件推进快得不可思议,秦尧之雷厉风行,宽厚的背影仿佛支撑得住一切风霜雨雪。 甚至不需要将那些员工告上法庭,见到律师团队亲自带着律师函上门,一时间都慌了神色,还哪敢提什么赔偿,在找不到顾爸爸之后,一个个灰头土脸地卷包袱走人,将欺软怕硬演绎得淋漓尽致。 不到一周,困扰了顾父顾母许久的难题就迎刃而解。 律师团队专业,收费却不高,顾夏自知是借了秦尧之的光,于是提出请众人吃顿饭以表谢意。 律师们本想拒绝,还是秦尧之点头同意。 “辛苦了,应该的。” 理所当然的语气,话里的意思却含糊不明。 应该的,应该什么?顾夏请他们吃饭是应该的?可是他又是以什么身份替顾夏说出这句话的? 顾夏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天下班,直接在当地有名的米其林餐厅订了一桌,一顿饭要花去她两个月的工资,她也没有丝毫舍不得。 饭间顾夏再次表达感谢,为首的年轻律师丝毫没有面对外人义正严辞的冷傲,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顾小姐实在客气了,秦总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他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的朋友。” “来来来,咱们喝一杯。” “是啊顾小姐,不必拘束,大家都是朋友了。” 一个个对顾夏热情百倍。 倒不是说见她漂亮有什么想法,而是与其说是顾夏请他们吃饭,不如说,反而他们律所为有这个跟秦尧之私下小聚的机会而更感到荣幸才是。 秦尧之私下的局,可不是谁都能参加的。 饭到中旬,推杯换盏间,气氛愈加热烈。 秦尧之坐在顾夏身旁,也跟着喝了几杯,表情变得有些迟钝。 似乎是觉得热,男人一手随意地搭在顾夏的椅背上,另一只手不耐地拽了拽领带结,将衬衫敞开了些,露出一小段锁骨。 顾夏忍不住侧头看着男人,因为酒气的熏染,他脸颊上染上了淡淡绯红,显得比平日里要可近可欺。 顾夏是知道的,他酒量不高,在外做做样子还行,像今天这般几杯见底的情况应该也不多。 她长久的打量引起了男人的注意,秦尧之侧头,视线相对。 “怎么了?” 他一边问,一边还冲她的方向低过头来。 两个人原本就坐得近,他这一偏头,发丝几乎要挨上了她的脸,加之他放在她椅背上的手一直都没移开,远看着,就像他将她整个人都虚揽在怀里,亲密无比。 见到这一幕,一个律师冲同伴疯狂眨眼示意。 谁说精英不会有八卦之心呢。 哪怕他们之前不认识顾夏,可是毕竟算是委托人,她的背景私下他们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名牌大学毕业生,样貌美丽,工作平凡,曾经差点一脚踏进豪门,现在和前未婚夫的关系成谜。 可是这段时间看下来,这个女人跟秦尧之之间……至少并不清白。 终于,一个人实在忍不住,见秦尧之心情不错,问了出来,“一直没来得及问,顾小姐跟您……” 秦尧之手中的酒杯放下,身子微微坐正,放在她椅背上的手抬了起来。 顾夏心中颇有些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空了一瞬。 而下一秒,这只手落在了她的腰上,以一种更亲密的姿态。 87、动心 意思昭然若揭。 什么陆北的未婚妻,什么路远酒店集团未来的夫人,这一刻这些标签都从她身上脱去了。 她就是秦尧之的女人! 晚餐结束的时间并不晚,都是商业精英,第二天要工作的。众人走出餐厅,纷纷道别,秦尧之叫了代驾,要送顾夏回家。 两个人朝着停车场才走了没两步,顾夏忽然留意到,几个人正飞快地横穿马路朝她走来。 因为背光,顾夏一时间没看清楚他们的脸,只是直觉不妙。 当先的男人气势汹汹直奔她而来,丝毫没注意她身旁的秦尧之,男人手中还拎着一个塑料袋,他从里面掏出什么,朝着顾夏的脸就扔了过来。 是一个西红柿。 这个距离顾夏躲闪不及,反射性伸手去挡,可是眼前一黑,一个身影挡在她面前。 秦尧之面对着她站着,西红柿砸在了他的背上,汁水绽开,崩了一地。 顾夏顺着污渍偏头看过去,这才看清了男人的脸,是那个之前在顾爸爸家门口,跟顾夏攀关系的年轻男人,身后也基本都是那天见过的人。 有个穿着不合体的职业装的中年男人,开口就是浓重的乡音,“小婊子找了靠山是吧,找律师来吓唬谁啊。” “你都找到金主了,要什么有什么,还对我们这么吝啬,有钱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们没工作了,你这是逼我们去死啊,你个黑心肝的!” 这些人今天来堵她,纯粹是为了泄愤的。 不绝于耳的谩骂声,足以将一个没经历过什么风浪的女孩子羞辱得哭出声来。 可顾夏不是那些女孩子。 这些肮脏的字眼没有在她心上留下任何波澜,她的注意力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身上。 她轻声问:“没事吧?” 秦尧之拧着眉头,丝毫不在意自己身后的污渍,目光寻索在她身上,见她没有被溅到,神色稍缓。 男人睫毛纤长,在双眸上打出两方小小的扇形阴影,从中隐约窥见他认真的神色,不复醉意。 顾夏忽然有点想哭。 她想,五年前,一见钟情,她对他爱意涌动,非要攀折下这朵高岭之花。 五年后,始于利用,可是竟殊途同归。 能让她爱了这么多年的人,果然,还是会再次心动的。 她扯着秦尧之的外套,脸紧紧地埋在秦尧之怀中,呼吸着他怀里稀薄的空气。 哪怕周遭喧嚣不止,她亦久违的心安。 “你们干什么呢!” 几个律师还没完全离开,听到这边的骚乱,连忙跑过来。 这几个滋事的男人没机会见到秦尧之,不怕他,却认识这几个上过门的律师,当下都有些警惕慌张。 可仗着没做什么大事,都骂骂咧咧地一哄而散了。 秦尧之偏头,声音冷漠,“追究到底,他们吞下的,都要原样吐出来。” “好的秦总。” 留下人善后,秦尧之沉着脸,拉着顾夏就走。 后备箱备者可换取的衣服,车上,秦尧之几下扯下了衬衫,冷着脸丢进袋子里。 男人露出紧实的腹肌,肌理暴露在空气中,不自觉地锁紧,腹肌更加突出。 他刚穿上新衬衫,正要扣纽扣,不经意抬头,目光落在副驾驶位女人的脸上……原本生硬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 “怎么,眼馋了?” 虽然语气冷冽,可眼底却浮现出零星促狭。 一直愣愣看着他的顾夏这才回神,虽然该见过不该见过的,都见过也摸过了,可是在这不合时宜又有点刺激的场合下,她到底有几分不好意思,别过了脸。 顾夏轻声说:“快穿你的吧。” 她不能说,她好像,又有些对他沉迷了。 ………… 隔天上班,因为一个竞标的失利,李总将顾夏叫道办公室里,阴阳怪气地批评了一番。 “这就是你做的方案?”他将文件一摔,“你不是自诩靠才华吗?这可不是你的水平啊,今天我带着这个方案去竞标,反响平平,还被天信传媒的那帮人嘲笑了,这就是你的成果?你配得上这个总监的位置吗?” 顾夏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昨天你才把这个案子交到我手里,今天就要用。再好的灵感也需要时间去构筑和完善,李总,你把广告当一个可以批量生产的商品的话,它绝对不会惊艳你的。” 李总被怼得七窍生烟,想起什么,更加来气,“你可知道,今天代表天信传媒去宣讲的是谁?是于馨馨!她才离开多久啊,就能跟我坐在同一排位置上了,你都让我怀疑,我将她赶走这个决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还有些不方便宣之于口的顾虑。 那天的晚宴,于馨馨得罪了顾夏,他着急赶走于馨馨也是怕陆北不高兴,将气撒在自己身上,可是于馨馨离开之后事业却反而更上一层楼了,也没见陆北有什么后招。 到底是于馨馨有了别的机缘,还是陆北对顾夏已经没有那么上心了? 自己这一手牌不会费了吧? 想到这里,李总的脸色也不太好,“得了,别找借口了,回去工作!” 顾夏对他的小九九心知肚明,也懒得跟他再费口舌,转身就要离开。 忽然这时,遥遥的传来一个女声,在安静的办公区域中显得十分突兀。 “你们好,我找顾夏。” 这不是冯浅第一次来了,她全身都是当季的名牌,好奇地往里张望着,别人也都好奇地看着她。 主要是一个一看就是不识人间的大小姐,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挺奇怪的。 李总办公室的门开着,听到声音衡了顾夏一眼,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朋友来找你?这可是上班时间,你以为公司是你家?” 可等看清了冯浅的脸,李总脸上的不满消失的无影无踪。 “冯小姐是吧?我们在一个饭局上有幸见过一面。” 他热络地握住冯浅的手,从她的着装到气质到美貌,几句话将冯浅夸得脸红。 末了还推了顾夏一把,“你找顾夏是吧,去吧去吧,你们去楼下咖啡店聊,那里环境好。” 88、联系 直到冯浅挽着顾夏出门的时候,还不住地回头,跟李总挥手告别,“你老板可真是个好人。” 顾夏没忍住看了她一眼,在她眼里,好像谁都是好人。 单纯到有些愚蠢。 又让人羡慕。 到了咖啡厅,冯浅盯着前台的菜单,花了十来分钟才决定好喝什么,跟上次见面比,她显得更游刃有余。 好不容易落座,顾夏直接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冯浅不满地皱皱鼻子,“你怎么都没有联系我。” 这个问题对于顾夏来说没什么意义,“抱歉,我最近比较忙。”而且她想不到需要自己主动联络冯浅的原因。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们是朋友啊。” 顾夏歉意一笑,不置可否。 冯浅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才在顾夏的再三追问下表明了来意。 “是陆北。”到底还是忌惮,提起这个名字,冯浅的声音低了三分,“我是特意来告诉你,关于陆北的消息的。” “昨天路远酒店集团的股东大会上,在几个大股东的支持下,陆北挤下了陆叔叔的亲信,升任了集团总经理,我也不懂这是个什么职位,但是好像手里有很大的权力呢。陆叔叔气的不轻,股东大会一结束,就气急进医院了。” 说到这里,冯浅竖起手指,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陆叔叔进的是私人医院,保密的,目前还没几个人知道。” 那冯浅又是怎么知道的? 没注意顾夏复杂的神色,冯浅半是忧伤,半是不解地叹了口气,“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父子,陆叔叔的以后就是陆北的,这点小事有什么好争的,可是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吧。” 话锋一转,冯浅的语气高扬了点,“陆叔叔跟陆北为那些俗世头痛,他们之间现在关系也不好,你知道这个消息,就不会那么担心了,他们一时都没功夫来管你的事,你可以安心点跟秦先生谈恋爱了。” 女孩儿双手托腮,脸上竟不由得露出一丝神往来,“你好幸运啊,你可能也想不到吧,哪怕不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可两任男朋友都这么优秀帅气!” 顾夏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 这种不对劲儿不是源于冯浅说的这些消息——路远酒店的事虽然是秘闻,但是因为秦尧之的存在,这个走向也是顾夏能想象到的情景。 这种不对劲儿是来源于冯浅本人。 一个看似无害又不大聪明的富家千金,当真会有这么灵通的消息网吗?而且她对自己似乎有着天然的善意——顾夏原本以为是因为冯浅跟陆家关系不错,才会对自己另眼相待,可是现在她觉得不是这样。 心中百转千回,顾夏脸上却不显,顺着冯浅的话点了点头,不经意地问:“我记得你也有点怕陆北的,你跟我说这些被他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冒着风险过来告诉我呢?” 冯浅咬咬嘴唇,“其实……我是有点怕他的,但是有一个人告诉我,他会保护我,我就不怕了。” “哦。” 顾夏不欲探究她的情事。 可还没等她继续问下去,冯浅就先忍不住了,她眼底升起一股浓厚的分享欲,神秘兮兮地凑过脸来,“我说的那个人,其实你们认识的。” 她有点跃跃欲试,满怀期待地看向顾夏,就像将一个谜团摆在顾夏眼前,而顾夏距离真相,只隔了一层半透明的玻璃纸。 说来奇妙,看着冯浅的眼神,顾夏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有些被忽略的细节,猝不及防地浮现。 那个男人,在回京市之前,曾经跟她见了一面,略带促狭地对她说过,要送她一份礼物。 是一个小朋友。 会帮她解决难题的“小朋友”。 那个人从来不会说一句无用的话。 顾夏轻声试探,“你是不是认识季先生?” 话音未落,冯浅险些跳了起来,脸上洋溢着欢快的表情,光是提起这个人,就能令她感到幸福一样,“我就知道你会猜到的!他的朋友,一定也很聪明。” “你和季先生……” “季先生是个好人。”她脸上的狂热隐隐让顾夏看到了熟悉的感觉。 冯浅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别人就插不上话,“你不知道他有多好,明明我们非亲非故,可是他帮了我不止一次,还不图我任何回报……也是,他那样优秀的人,本来也不需要我回报什么。” “所以我不羡慕你,虽然你的前未婚夫,和你现在的男朋友都很好,但是我有季先生了。” 听着冯浅一口一个“男朋友”,顾夏想了想,越过桌子,倾身握住了冯浅的手,温声说:“我跟……尧之,我们还没有确定关系,你可以为我们保密吗?” 虽然现在秦尧之看起来无所顾虑,不吝于在人前展示跟她的关系匪浅,但是陆北的行事作风不能用常人的逻辑来推测,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节外生枝,刺激到陆北。 更何况……她跟秦尧之并不是明面上能拿出来说的关系。 “男朋友”这么光明正大的词汇,她并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有资格叫出口。 冯浅对她的借口深信不疑,立刻反手握住她的手,“当然了!我一定会为你保密的。” “那么我们互相有对方的小秘密啦,我第一次跟朋友有秘密哎,我们是不是关系比从前更好啦?” 这一次,顾夏没有反驳。 季先生也帮了他很多,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确切的关系,但是单凭这一点,只要冯浅还沉浸于“好闺蜜”的戏码,顾夏就愿意配合她出演。 此后一段时间,陆北果然从她的生活中淡去了身影。 可是顾夏却开始频繁地做起噩梦。 午夜惊醒的时候,她偶尔会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体变成了蜷曲的坐姿,蜷缩在床边或者房间的一角。 这个卧室不小,她却像被困在矮小的笼中,如同一只被禁锢的猫,动弹不得。 89、庆祝 直到冯浅挽着顾夏出门的时候,还不住地回头,跟李总挥手告别,“你老板可真是个好人。” 顾夏没忍住看了她一眼,在她眼里,好像谁都是好人。 单纯到有些愚蠢。 又让人羡慕。 到了咖啡厅,冯浅盯着前台的菜单,花了十来分钟才决定好喝什么,跟上次见面比,她显得更游刃有余。 好不容易落座,顾夏直接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冯浅不满地皱皱鼻子,“你怎么都没有联系我。” 这个问题对于顾夏来说没什么意义,“抱歉,我最近比较忙。”而且她想不到需要自己主动联络冯浅的原因。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们是朋友啊。” 顾夏歉意一笑,不置可否。 冯浅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才在顾夏的再三追问下表明了来意。 “是陆北。”到底还是忌惮,提起这个名字,冯浅的声音低了三分,“我是特意来告诉你,关于陆北的消息的。” “昨天路远酒店集团的股东大会上,在几个大股东的支持下,陆北挤下了陆叔叔的亲信,升任了集团总经理,我也不懂这是个什么职位,但是好像手里有很大的权力呢。陆叔叔气的不轻,股东大会一结束,就气急进医院了。” 说到这里,冯浅竖起手指,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陆叔叔进的是私人医院,保密的,目前还没几个人知道。” 那冯浅又是怎么知道的? 没注意顾夏复杂的神色,冯浅半是忧伤,半是不解地叹了口气,“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父子,陆叔叔的以后就是陆北的,这点小事有什么好争的,可是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吧。” 话锋一转,冯浅的语气高扬了点,“陆叔叔跟陆北为那些俗世头痛,他们之间现在关系也不好,你知道这个消息,就不会那么担心了,他们一时都没功夫来管你的事,你可以安心点跟秦先生谈恋爱了。” 女孩儿双手托腮,脸上竟不由得露出一丝神往来,“你好幸运啊,你可能也想不到吧,哪怕不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可两任男朋友都这么优秀帅气!” 顾夏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 这种不对劲儿不是源于冯浅说的这些消息——路远酒店的事虽然是秘闻,但是因为秦尧之的存在,这个走向也是顾夏能想象到的情景。 这种不对劲儿是来源于冯浅本人。 一个看似无害又不大聪明的富家千金,当真会有这么灵通的消息网吗?而且她对自己似乎有着天然的善意——顾夏原本以为是因为冯浅跟陆家关系不错,才会对自己另眼相待,可是现在她觉得不是这样。 心中百转千回,顾夏脸上却不显,顺着冯浅的话点了点头,不经意地问:“我记得你也有点怕陆北的,你跟我说这些被他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冒着风险过来告诉我呢?” 冯浅咬咬嘴唇,“其实……我是有点怕他的,但是有一个人告诉我,他会保护我,我就不怕了。” “哦。” 顾夏不欲探究她的情事。 可还没等她继续问下去,冯浅就先忍不住了,她眼底升起一股浓厚的分享欲,神秘兮兮地凑过脸来,“我说的那个人,其实你们认识的。” 她有点跃跃欲试,满怀期待地看向顾夏,就像将一个谜团摆在顾夏眼前,而顾夏距离真相,只隔了一层半透明的玻璃纸。 说来奇妙,看着冯浅的眼神,顾夏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有些被忽略的细节,猝不及防地浮现。 那个男人,在回京市之前,曾经跟她见了一面,略带促狭地对她说过,要送她一份礼物。 是一个小朋友。 会帮她解决难题的“小朋友”。 那个人从来不会说一句无用的话。 顾夏轻声试探,“你是不是认识季先生?” 话音未落,冯浅险些跳了起来,脸上洋溢着欢快的表情,光是提起这个人,就能令她感到幸福一样,“我就知道你会猜到的!他的朋友,一定也很聪明。” “你和季先生……” “季先生是个好人。”她脸上的狂热隐隐让顾夏看到了熟悉的感觉。 冯浅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别人就插不上话,“你不知道他有多好,明明我们非亲非故,可是他帮了我不止一次,还不图我任何回报……也是,他那样优秀的人,本来也不需要我回报什么。” “所以我不羡慕你,虽然你的前未婚夫,和你现在的男朋友都很好,但是我有季先生了。” 听着冯浅一口一个“男朋友”,顾夏想了想,越过桌子,倾身握住了冯浅的手,温声说:“我跟……尧之,我们还没有确定关系,你可以为我们保密吗?” 虽然现在秦尧之看起来无所顾虑,不吝于在人前展示跟她的关系匪浅,但是陆北的行事作风不能用常人的逻辑来推测,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节外生枝,刺激到陆北。 更何况……她跟秦尧之并不是明面上能拿出来说的关系。 “男朋友”这么光明正大的词汇,她并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有资格叫出口。 冯浅对她的借口深信不疑,立刻反手握住她的手,“当然了!我一定会为你保密的。” “那么我们互相有对方的小秘密啦,我第一次跟朋友有秘密哎,我们是不是关系比从前更好啦?” 这一次,顾夏没有反驳。 季先生也帮了他很多,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确切的关系,但是单凭这一点,只要冯浅还沉浸于“好闺蜜”的戏码,顾夏就愿意配合她出演。 此后一段时间,陆北果然从她的生活中淡去了身影。 可是顾夏却开始频繁地做起噩梦, 午夜惊醒的时候,她偶尔会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体变成了蜷曲的坐姿,蜷缩在床边或者房间的一角。 卧室不小,她却像被困在矮小的笼中,如同一只被禁锢的猫,动弹不得。 90、套 见顾夏还睁着眼,目光盈盈地看向自己,秦尧之叹了一口气,“到那时候,他就没有任何可以困住你的筹码了。” 在秦尧之的心中,顾夏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这是一个褒义词,她总是能在各种不利的环境中,找到唯一的一把,将门打开的钥匙。 可是现在,她的表情并没有找到那把钥匙的喜悦,反而显得有点懵。 她的声音似笼罩在烟雾中,轻飘飘的不太真切,“你有没有想过,他的身份,可能也不是他掌控我的筹码呢?” “你说什么?” 顾夏顿住,又摇摇头,“没什么。” 顾夏说完就低头,重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掉他的生日蛋糕。 秦尧之太相信自己的能力,调查、分析、整合,他对她和陆北的关系有他自己的一套认知。 面对她的求助,秦尧之会用自己的办法为她解决,这无可厚非。 只是,她跟陆北之间的联系……现在还不是跟他全盘托出的时候,或许不久以后,她就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将这些年来的遭遇,完完整整地说给他听。 腐肉生疮,只有尽数暴露割掉,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秦尧之并不深究,转而说起,“我找到了那对母子的地址,只是我和我的人并不方便去,毕竟我跟陆远马上就有合作了,这个信息的真伪,还需要你自己去确认。” 他说得诚实,“这不光是为了你,既然我注资了路远酒店集团,他们公司掌权人的私生活,对我来说就不只是他们的私事,一旦有变故,可能会直接影响到我的盈利,所以……我也需要你帮我,去探究一下这件事的真伪。” 就是这一句话,彻底打消了顾夏想要拒绝的念头。 他说,他也需要她的帮助。 顾夏点了点头。 秦尧之的神色一闪,他用塑料餐刀又切了一角蛋糕,就着刀,将奶油喂到了顾夏的嘴边,看着女人低头,脖颈弯出柔顺的弧度,在餐厅的暖光下,她的皮肤细腻莹润,比奶油还要诱人。 他忽然舔舐了一下自己的唇,而后移开刀,抢走了她口中未融化的奶油。 她为他准备了生日。 而她也是他生日礼的一部分。 临睡前,秦尧之又递给顾夏一个雪白的信封,“这里有一封信,如果你到那里遇上了麻烦,把这个信封交出去就好。” 顾夏将它小心地收在了包里。 ………… 周一,路远酒店集团总经理办公室。 新晋的年轻领导者总是受到欢迎的,陆北的办公室一下午访客不少,他一一礼貌相迎,无论来者身份高低,不谄媚也没有架子,不管什么身份的人、怀着怎样的目的走进来,出去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是一派轻松之色。 通过短暂的接触,就能洞悉来客的心理,这是陆北的能力,也形成了他的人格魅力。 等办公室没人了,陆北脸上的笑意才逐渐抹平,连续几天被禁锢在这张办公桌前,他颇为烦躁地甩开了笔。 “陆总。” 敲门进来的是陆北的自己人。 男人俯身在陆北耳畔说了什么,他皱起眉,“她去那里干什么?” 汇报的人摇摇头,谨慎地看了一眼窗外。 “顾小姐的生活一直都很有规律,平常都在公司、家、附近的商圈活动。有时候也……”那人顿了一下,顶着陆北阴沉的表情,硬着头皮说下去,“也会被秦总接走,我们按照您的吩咐,不跟他的人正面对上,于是也就不跟下去了。” “可今天还是第一次,顾小姐一个人跑那么远,我们觉得好奇,跟得紧了一点,结果发现她去的地方,正是您父亲名下的一处产业。” 陆北花了大价钱在顾夏身上,只为掌握她的一举一动。 在秦尧之出现之后,他和顾夏不再像往日一般亲密无间,尤其是在几次见面的针锋相对中,秦尧之越发肆无忌惮,最近更是频频在大庭广众之下接走顾夏。 他对外界的绯色揣测丝毫不以为意,以一己之力,扛住了外界的舆论压力,竟然没有一丝一毫波及到顾夏的生活。 他的珍宝,正被恶龙觊觎。 他心中越是怒意凛冽,大脑却越是兴奋。 如同一本由他亲手书写的书籍,在临近完美结尾时,却有了自己的意志,展开了新的支线。 他要做的,就是摧毁、重构,届时,秦尧之也会变成这一场战役里,他最为得意的战利品,为他和顾夏的结婚典礼,装饰会场。 属下的汇报声,将陆北从兴奋的战栗中召回。 “我们查证了一番,那里的房子被您父亲买下之后,并没有使用过,因为他旗下房产众多,也从没有人觉得有异常,可是我们顺着地址观望了一番之后,发现——” “那里现在住着人?” “好像是的,但是时间有限,我们还没有调查清楚他们的身份。” 男人故意没有提住在那里的人的性别年龄,因为……想到那里住的人可能的身份,男人错开眼神,不大敢跟陆北对视。 他心底是有猜测的,可是决计不能说出口,不然就等着被陆北迁怒吧,这位祖宗发起脾气来,可不管你是不是无辜。 索性,陆北不甚在意,并没有多加询问。 “那我就直接过去看看吧,看看我的宝贝,到底要做什么。” 陆北迫不及待地起身,眼里尽是兴味盎然。 另一边,稍早一些的时候,顾夏顺着秦尧之提供的地址,一路找到了一处洋房区。 这里的楼盘造价高,可是选址却出了差错,周边配套设施跟不上,普通人买不起,富豪又看不上,因此入住率一直不高,一路走来十分幽静。 地址对应的是一处连排洋房中的一户,隔着人造篱笆,外面有一个小巧的花园,里面大门旁边原本是墙的地方,兴许是为了采光更好,更换上了两扇巨大的落地窗,此刻却正方便了顾夏观察。 顾夏没准备贸然前去按门铃。 她的计划是先确定这里面住着的人,观察一下他们的性情,再决定是上门试探,还是另外制造相遇的巧合。 91、砸 这时,客厅有了动静。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领着个小男孩走进顾夏的视线。 看神情是一对母子,母亲保养得宜,貌美气质也好,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出头。 小男孩七八岁左右,包子似的小脸上,确实跟陆谦之颇为相像,但是从某个角度上来看,跟陆北又有点神似。 这是血缘上的奇妙,几乎只是这一眼,顾夏对秦尧之口中的话已经确信了大半,这应该是陆谦之的孩子。 身体紧绷,她的手碰到了包,顾夏心思一转,背靠着一堵墙,从包里找出秦尧之给她的信封。 这封信到底有什么用呢? 虽然秦尧之没有明说,但是他的神态和动作,都表露出,并不希望她看的样子。 顾夏的手指在上面摩擦许久,还是没有打开。 这对母子在客厅用下午茶,气氛融洽,看起来一时间也并不打算出门,顾夏正准备离开,一回身,被一个彪形大汉堵住了去路。 男人不善地冲她冷笑一声,“夫人早就收到消息,最近有形迹可疑的人在着附近徘徊,原来就是你啊,走,跟我进去!” 早就?还没等顾夏明白这句话其中的含义,保镖模样的男人近乎粗暴地抓着顾夏的手臂,将她拽进了洋房中。 宽敞又装修豪华的客厅里,女人正哄着自己的孩子吃水果,小男孩年纪小小,已经有了脾气,坐在椅子上,踢着腿不肯吃,还不耐烦地伸手将女人的手拨到一边。 苹果块掉到地上,女人也不生气,还掏出纸巾给男孩擦嘴。 直到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头,好奇地问:“顾夏?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很奇怪,这个女人知道她是谁。 但是又不奇怪,从秦尧之告诉她陆家的隐私之后,这一切事情都逐渐离奇,她就像是被放进了一个棋盘里,每一步都似乎有迹可循,可是她弄不清执子之人的用意,只能在摸索中前进。 见她久久不说话,兀自思索,女人不满地皱眉,“你是来找我要个说法的?还是别的什么事?” 话有试探的意味。 说法…… 顾夏飞快地想了想,脑海里串联起一条线索。 “我是因为我爸公司的事来找你的。” 女人舒了一口气,眉心一抹轻慢取代了警惕。 “能找到这里你也算有能力,可惜了。”她交叠起双腿,染着深红棕色的指甲有节奏地在膝上轻点着,游刃有余地轻笑起来,“你父亲公司的人是我挖走的,哦,他也不是你父亲公司的人,他是陆北送给你的人。可是呢……我跟某些女人不同,我注定做不了家庭主妇,也要有我自己的事业,人才嘛,谁挖到就算谁的,也合理吧。” “而且我不是针对你,只是陆北最近太狂妄了,我也需要给他一个教训……只能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吧。” 毫无疑问,这个女人在夸耀自己的能力。 她家里不止有一个保镖,硬碰硬肯定行不通。 自视甚高的人应付起来也容易,只要顺着她,任由她拉踩,自己应该能平安离开这里…… 正想着,身后的门忽然被打开,几个人影涌了进来。 当中一个男人迈着缓慢的步子走进来,鞋子毫不避讳地踩着雪白的羊皮地毯而过,声音轻蔑。 “你想要给我什么教训?” 看见他,女人“嗖”地站起来,脸色微变,“陆北,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里是我家的房子,我找到一把钥匙,不困难吧。”他环视着四周,最后踱步到顾夏身边,视线落在她被保镖禁锢的肩上。 保镖显然是认识自家这位“少爷”的,几番犹豫,还是不等女人开口,就主动放开了顾夏,低着头退到一边。 陆北脸色不变,伸手扑了扑她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不紧不慢地补上了后半句,“原来一段时间不见,你和你的小畜生,就躲在这儿啊。” “陆北,你放尊重点,他是你的弟弟,你爸爸的亲生儿子。” 陆北顺着她的话,看向女人护在身后的男孩儿,男孩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母亲现在脾气不好,于是不耐烦地抽出手,往后退去。 “开个玩笑,你怎么当真了呢?”陆北笑着笑着,眸色转深,“那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和你的小畜生……哦,我爸爸和他的情妇生的小畜生,不要在出现在我面前。” 女人气不过,大步朝陆北走来,却被陆北带来的人制住,不客气地又推远。 小男孩左看看右看看,眼里泪水积蓄,“哇”地哭出声来。 满室突兀的哭声中,顾夏悄然侧头看向陆北。 跟预想中不同,他竟然是知道这对母子的存在的。 可是她从来都没听陆北提起过——倒不是说,她觉得自己在陆北心中的地位高到他什么事都要告诉自己。 而是陆北内里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跟他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人,都会因为某句令他不快的言辞遭到疯狂报复。 所以哪怕在目睹了陆父的家暴跟陆母的隐忍之后,她也从不曾想过,陆父不光在外面养着女人,还有一个这么大的孩子——而被陆北悉知的这对母子竟然还能好端端地住在这里,衣食无忧。 在自己的地盘折了面子,女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陆北的面门就骂,“陆北,你别欺人太甚!这次可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她比顾夏想得还要色厉内荏一些,早就失了刚才的胸有成竹,只知道尖声对抗,却不想语意早已失了体面。 陆北的手指配合着男孩儿的哭声,在顾夏僵硬的手臂上虚虚弹着钢琴,闻言并不在意,甚至又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 “那又怎么样?” 在女人警惕的回护中,他走了几步,走到男孩几步远的地方,出其不意地打碎了一个花瓶,吓得男孩儿又一激灵。 陆北哈哈大笑起来。 像是从中得到了乐趣,他又一连砸碎了几个古董摆件,一面砸,还一面挂着诡异的笑盯着男孩儿。 “我就是欺辱你们,不行吗?不能见光的情妇,和不能见光的私生子,我就是欺辱你们了,你要怎么样?你能怎么样?” 92、饵 女人抱着自己的儿子,胸腹起伏,“你以为你把谦之气病,路远集团就是你的了吗?” 想到什么,她突然笑开,“你自以为能掌控一切,可是你也不过是个被人玩弄的傻子罢了。” 陆北只当她是气昏了头,冷笑一声,“路远不是我的,难道是你们母子的吗?我母亲心善,觉得稚子无辜,不允许我对你们做什么,所以这些年来,我才对你们网开一面,是不是好日子过久了,让你觉得,我跟我妈一样好欺负啊。” “好欺负?如果不是你妈,我跟我的小远怎么可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不见天日!” 她声嘶力竭,怀里的儿子被她吓到,挥舞着拳头推开她,向外跑去,可是在门口又被陆北的人冷脸拦下。 男孩儿故技重施,又去打这些人,一边还喊着:“你们从我的家里滚开!” 他人小,自然推不动体格健硕的成年男人,自己反被被弹到地上,又嘶嚎起来。 这时,女人忽然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没理会自己摔倒在地的孩子,反而扑向站在一旁的顾夏。 这个动作毫无缘由,没人能反应得过来,顾夏也不防,被她抓了个正着,身上的包打翻,洒落一地。 那封信也随之掉落出来。 女人眼中一亮,“对,就是它,我就知道!” 她趴着捡起了信封,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顾自己的狼狈,坐在地上飞快撕开。 不过瞬息,忽然大笑起来,嘴里还不住地重复道:“原来如此,怪不得……” 她一怒一笑间,心情大悲大喜。 陆北皱眉,自有有眼力见的下属夺过信,交到他手上。 男人漫不经心地展开信纸,上面满篇的空白,只有短短一句话。 顾夏也看清了。 ——陆北非陆谦之亲生。 为什么是这句话?秦尧之为什么把它给她?秦尧之知不知道她可能会面临的处境? 太多疑惑了……蓦地浑身一麻,顾夏抬起头,陆北正目光森然地盯着她。 仿若吐着信子的毒蛇,已经做好了准备,下一刻就能一口咬断猎物的脖子。 他意味不明地问:“你?” 男人似笑非笑,扬了扬手里单薄的信纸,“这是什么?顾夏姐姐,我这么爱你,你跟别人一起算计我?” 顾夏抿唇垂眸,“我只是道听途说,好奇。” “这绝对不是道听途说,我告诉你,陆北就不是陆谦之的种!” 没待陆北说话,跌坐在地的女人大声反驳,她一手理了下方才纠缠中散乱的长发,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光彩。 “我早就怀疑了,为什么陆谦之那样对他家里的黄脸婆,为什么非要我生儿子,为什么对我们母子那么好,还总是安慰我,以后我们要什么有什么,这一切都合理了,他肯定也怀疑了。” 陆北挑起眉头,脸上无喜无怒,看着女人沉思着,像是在掂量着怎么处理一个物件儿。 女人犹自说得畅快,哪管周围的人包括她自己的保镖都一副恨不得立刻消失的恐惧表情。 “所以你妈妈活该被打,红杏出墙的女人就是得教训。你知道吗,有一次我在场,你妈妈就像一条狗一样,跪在我面前,被陆谦之的鞭子抽,可是她一丁点反抗都不敢,就是因为她心虚啊!” “可是陆谦之从来不会对我和小远动手,冥冥中,谦之也知道只有小远才是他亲生儿子!” “你这个小畜生,等谦之好起来,我就去告诉他你今天都做了什么,我要戳穿你们这对母子!到时候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好起来……”陆北轻声说,“你怎么确定,他一定会好起来呢?” 室内温度适宜,陆北这句话嗓音含笑,可是在场的人却不知怎么从中听出了森森寒意。 没人敢上前劝一劝,听到了这样的隐私,他们更在意的事陆北过后会不会收拾他们。 陆北踱步过去,蹲在女人身前。 那女人瑟缩了一下,避开陆北的视线,嘴里却还念叨着:“等谦之好起来……你个杂种……你等着……” 显然已经有点魔怔了。 他无趣地起身,“把这里收拾一下……我是说,这里的人。” 说罢,他转身往外走。 路过顾夏的时候,他伸手紧紧地锢着顾夏的手腕,一路将她连拖带拽地塞进了自己的车。 男人阴沉着脸,不发一言,车开得飞快,直奔目的地。 目的地是当地一家很有名的私人医院,占地面积广,医疗设施先进,只是最奢侈的医疗条件只提供给财富金字塔顶尖的人,平日里幽静得根本就不像一家医院。 顾夏一看到就知道陆北是要做什么了。 她想离开,可是在这个关头触怒陆北并不是个理智的决定。 她就像他随身携带的一个物件,他腾不出功夫来处理她,就要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他一路抓着顾夏上了电梯,到了上层的一间病房外,立刻有守在这里的人起身相迎,陪着笑,“陆少您怎么来了?陆董正在休息呢。” 陆北不耐地伸手拨开他,“滚开。” 病房外还有一个没来的推走的医疗推车,陆北在一个托盘里胡乱地翻捡,然后攥了什么在手里,顾夏也没看清。 下一秒,他用脚踢开病房门。 病房装修雅致,床也精致宽敞,一个中年男人正躺在病床上休息,面容隐隐惨白。 陆北一言不发,行动敏捷,一手掀开被子,伸手就抓住那人的手臂控制在病床上,另一只手举了起来。 他手里的东西这才显露出来——是一支空的注射器。 陆谦之被粗鲁的动作弄醒,一睁眼就看见陆北举着尖锐细长的针头对着自己,也是一惊,操着嘶哑的声音质问,“陆北,你是不是疯了!” 陆北扯唇一笑,挥臂而下,快准狠扎在了陆谦之的血管上,拔出来的时候,血珠飞溅,洒落在雪白的被单上。 门外脚步匆匆,几个医护人员赶了过来,见此情形,也觉得可怖。 93、囚 女人抱着自己的儿子,胸腹起伏,“你以为你把谦之气病,路远集团就是你的了吗?” 想到什么,她突然笑开,“你自以为能掌控一切,可是你也不过是个被人玩弄的傻子罢了。” 陆北只当她是气昏了头,冷笑一声,“路远不是我的,难道是你们母子的吗?我母亲心善,觉得稚子无辜,不允许我对你们做什么,所以这些年来,我才对你们网开一面,是不是好日子过久了,让你觉得,我跟我妈一样好欺负啊。” “好欺负?如果不是你妈,我跟我的小远怎么可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不见天日!” 她声嘶力竭,怀里的儿子被她吓到,挥舞着拳头推开她,向外跑去,可是在门口又被陆北的人冷脸拦下。 男孩儿故技重施,又去打这些人,一边还喊着:“你们从我的家里滚开!” 他人小,自然推不动体格健硕的成年男人,自己反被被弹到地上,又嘶嚎起来。 这时,女人忽然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没理会自己摔倒在地的孩子,反而扑向站在一旁的顾夏。 这个动作毫无缘由,没人能反应得过来,顾夏也不防,被她抓了个正着,身上的包打翻,洒落一地。 那封信也随之掉落出来。 女人眼中一亮,“对,就是它,我就知道!” 她趴着捡起了信封,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顾自己的狼狈,坐在地上飞快撕开。 不过瞬息,忽然大笑起来,嘴里还不住地重复道:“原来如此,怪不得……” 她一怒一笑间,心情大悲大喜。 陆北皱眉,自有有眼力见的下属夺过信,交到他手上。 男人漫不经心地展开信纸,上面满篇的空白,只有短短一句话。 顾夏也看清了。 ——陆北非陆谦之亲生。 为什么是这句话?秦尧之为什么把它给她?秦尧之知不知道她可能会面临的处境? 太多疑惑了……蓦地浑身一麻,顾夏抬起头,陆北正目光森然地盯着她。 仿若吐着信子的毒蛇,已经做好了准备,下一刻就能一口咬断猎物的脖子。 他意味不明地问:“你?” 男人似笑非笑,扬了扬手里单薄的信纸,“这是什么?顾夏姐姐,我这么爱你,你跟别人一起算计我?” 顾夏抿唇垂眸,“我只是道听途说,好奇。” “这绝对不是道听途说,我告诉你,陆北就不是陆谦之的种!” 没待陆北说话,跌坐在地的女人大声反驳,她一手理了下方才纠缠中散乱的长发,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光彩。 “我早就怀疑了,为什么陆谦之那样对他家里的黄脸婆,为什么非要我生儿子,为什么对我们母子那么好,还总是安慰我,以后我们要什么有什么,这一切都合理了,他肯定也怀疑了。” 陆北挑起眉头,脸上无喜无怒,看着女人沉思着,像是在掂量着怎么处理一个物件儿。 女人犹自说得畅快,哪管周围的人包括她自己的保镖都一副恨不得立刻消失的恐惧表情。 “所以你妈妈活该被打,红杏出墙的女人就是得教训。你知道吗,有一次我在场,你妈妈就像一条狗一样,跪在我面前,被陆谦之的鞭子抽,可是她一丁点反抗都不敢,就是因为她心虚啊!” “可是陆谦之从来不会对我和小远动手,冥冥中,谦之也知道只有小远才是他亲生儿子!” “你这个小畜生,等谦之好起来,我就去告诉他你今天都做了什么,我要戳穿你们这对母子!到时候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好起来……”陆北轻声说,“你怎么确定,他一定会好起来呢?” 室内温度适宜,陆北这句话嗓音含笑,可是在场的人却不知怎么从中听出了森森寒意。 没人敢上前劝一劝,听到了这样的隐私,他们更在意的事陆北过后会不会收拾他们。 陆北踱步过去,蹲在女人身前。 那女人瑟缩了一下,避开陆北的视线,嘴里却还念叨着:“等谦之好起来……你个杂种……你等着……” 显然已经有点魔怔了。 他无趣地起身,“把这里收拾一下……我是说,这里的人。” 说罢,他转身往外走。 路过顾夏的时候,他伸手紧紧地锢着顾夏的手腕,一路将她连拖带拽地塞进了自己的车。 男人阴沉着脸,不发一言,车开得飞快,直奔目的地。 目的地是当地一家很有名的私人医院,占地面积广,医疗设施先进,只是最奢侈的医疗条件只提供给财富金字塔顶尖的人,平日里幽静得根本就不像一家医院。 顾夏一看到就知道陆北是要做什么了。 她想离开,可是在这个关头触怒陆北并不是个理智的决定。 她就像他随身携带的一个物件,他腾不出功夫来处理她,就要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他一路抓着顾夏上了电梯,到了上层的一间病房外,立刻有守在这里的人起身相迎,陪着笑,“陆少您怎么来了?陆董正在休息呢。” 陆北不耐地伸手拨开他,“滚开。” 病房外还有一个没来的推走的医疗推车,陆北在一个托盘里胡乱地翻捡,然后攥了什么在手里,顾夏也没看清。 下一秒,他用脚踢开病房门。 病房装修雅致,床也精致宽敞,一个中年男人正躺在病床上休息,面容隐隐惨白。 陆北一言不发,行动敏捷,一手掀开被子,伸手就抓住那人的手臂控制在病床上,另一只手举了起来。 他手里的东西这才显露出来——是一支空的注射器。 陆谦之被粗鲁的动作弄醒,一睁眼就看见陆北举着尖锐细长的针头对着自己,也是一惊,操着嘶哑的声音质问,“陆北,你是不是疯了!” 陆北扯唇一笑,挥臂而下,快准狠扎在了陆谦之的血管上,拔出来的时候,血珠飞溅,洒落在雪白的被单上。 门外脚步匆匆,几个医护人员赶了过来,见此情形,也觉得可怖。 94、故居 “我敢啊。” 他轻笑起来,视线下垂,落在只知道哭的母亲身上,有些怅然。 “妈,你也别留在这里了,去看看你的伤吧……当然你要是不去,也随你吧。” 说完,他冲顾夏的方向偏头,“我们走吧。” 这一句,已经跟他来时的暴雨将至是完全不同的神态了。 顾夏动动唇,可是陆北并不想听她说话,径直拉了她就走。 一出门,顾夏就看见护士站里一个人探头探脑,跟他们的目光一对上,又受惊了似地缩回去。 “有事吗?”陆北的语气倒是稀松寻常。 小护士犹疑地问:“亲子鉴定……还做吗?” 他忽然笑开。“不用了。” “我刚才意气用事,犯了个错,但是幸好我已经清醒过来了。” 小护士似懂非懂,陆北也不在意,反而很乐意跟她多说两句,“我今天才想通,身份羁绊,是与不是,有什么重要的?只要我有这个能力掌控全局,得到我想要的就可以了,你说呢?” “我、我不知道。” “那你很幸运。”他突然冷了脸。 小护士吓了一跳,支吾着赶紧离开了。 电梯里,陆北叹了口气,“我本来,只是想得到我应得的,可是怎么有这么多的人想要找我的麻烦呢,要不然……干脆一劳永逸好了。” 顾夏漠然,却也不得不提醒道:“陆北,杀人是犯法的。” 顿了片刻,陆北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笑得都站不稳了,靠在电梯的壁上,“你想什么呢,我可不会做那么蠢的事。” 不是不想,而是不会。 这里面的区别,仅仅是手段的不同,顾夏并没有因此相信他,她毫不怀疑,假使陆北想要一个人永远消失,手段不胜枚举。 见女人目光盈盈望过来,他唇畔的笑反而逐渐抹平,黑瞳中酝酿着一股别样的火焰。 “好奇啊?”他伸手,“可是现在,我们得先处理你的事。” “什么?” 男人劣质地笑起来,伸手比了个噤声,“惊喜。” 这个疯子。 顾夏的心沉了下来,她有种预感,这一去,会发生让她不能接受的事。 ………… 一辆车停在医院外,车窗紧闭,里面似乎无人。 可等他们离开后,车打着了火,静悄悄地离开,如同从未来过。 车上,有人问:“跟上去吗?” 隔了一会儿,另一个更为年轻、沉稳的声音才想起,“……不了。” 车窗摇下一条小缝,寒风吹走了迟疑和隐忍。 “还不是时候。” 顾夏重新上了陆北的车,男人车速不减,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哪怕他的脸上平静,可顾夏知道,他的精神十分亢奋。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让陆北原本躁动不安的心,更加翻腾、叫嚣。 他接连危险超车,堪堪避开了对面迎面驶来的一辆大巴车的时候,顾夏甚至平静地想,干脆这样一起毁灭也不错,好过总也摆脱不掉这个随时随地都在发疯的戏精。 只可惜,大多数人都是惜命的。 见到陆北这不要命的架势,道路上的车纷纷避让,他的路比往常还要顺利。 半个多小时就到了目的地。 周围的景致有一种惊人心悸的熟悉感,顾夏的手在包里摸索着,刚碰到自己的手机,身侧的男人就猛地刹车。 男人似笑非笑地侧目睨她,“聪明了一路了,可别在这个时候犯浑。” “陆北,我们谈谈。” “好啊。”男人漫不经心地回应,“但是要在我选的地方谈。” 他看着一脸警惕的女人,“你是知道的,你没有能力从我身边逃跑的,对吧。” 顾夏不语。 车停稳,一处价格不菲却也不显然的住宅楼,这是陆北自己的家。 顾夏只在从景镇返回的时候,来过这里一次,然后就“幸运”地收到了跟她一见如故的陆母送的别墅,依照陆北的要求住了进去。 这里一梯一户,极大程度保障了入住人的隐私,被陆北拉着一路走过来,他们没有看见一个人。 这里跟当初印象里不太像。 她盯着眼前的门,记忆里是一闪厚重的黄铜质感的门,而现在则是一扇深蓝色的有点脏兮兮的防盗门,最普通不过的款式。 跟昂贵的大理石地面和华丽的装潢完全不相符的一扇门,显然是后期换上的,除了主人的嗜好,找不到它能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陆北抚摸着已经泛黄的门铃,手指来回摩擦,如同抚摸着情人的唇, “眼熟吗?这扇门是我从我们的旧居里拆下来的,有没有让你想起什么,我们共同的往事?” 有些记忆,兀地复苏,如同大浪打来,打得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顾夏浑身发凉,险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陆北贴着她的耳朵说,“顾夏姐姐,我要给你一个惊喜,这个惊喜我准备了很久很久了。” “嗯……”他当真认真地想了想,“从你从别墅里搬走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会有今天了,你知道吗?每次我生你气的时候,我来到这里,我就会变得很兴奋,我就一点也不怪你了。” 钥匙插进锁孔里,转了一周半,门打开的时候,屋内的阴影张牙舞爪地一拥而出,耳边响彻着来自沼泽淤泥里的低语。 “顾夏姐姐,欢迎回家。” 门内门外,风格割裂成两个世界。 这是一间十分普通的住宅。 原本宽敞的大户型,四周的通道都被筑墙安装了门,牢牢地关紧,视线所及,只有一间被委委屈屈地缩成十几平方的房间。 而这个房间没有窗——或者说,窗户也被封死了,唯一的光线只来自于敞开的大门。 借着仅存的光亮,屋内陈设一览无余。 老旧的棕黄色地板,不干净的白墙,上面还有可疑的陈年污渍,脏兮兮的。 一张棕色皮质的单人沙发,前面一张廉价的茶几,上面只放着一只玻璃杯跟一只怀表。 屋子的另一角有一张单人床。 这就是这间屋子里的全部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充满老旧的气息,本不该出现在陆北这样的人的世界里。 95、旧世界 囚笼缓缓向她张开,明明出口就在身后,可是顾夏的脚步却移动不了分毫。 男人冰冷的手掌抵着她的腰,只用了一点点力气,就将呼吸困难的女人推了进去,又在她站不稳将要摔倒的时候,锢住细腰,将人卷回了怀里。 另一只手轻巧地将门带上。 室内一片黑暗。 黑暗中,一只冰冷的手准确无误地摸上了她的脸。 男人忍不住轻声喟叹,“怎么又哭了。” 他指尖沾了她的泪水,抬到唇边,伸出舌尖,像在品尝琼浆玉露,暗处的表情餍足。 而后,他才不走心地安慰道:“别哭了,宝贝。” “我说过的吧,如果你离开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可是……我的生活才刚开始变得有意思一点,我舍不得死,你也舍不得吧。” 顿了顿,他的声音愉悦起来,“所以,我会帮你的。” 说罢,陆北反手打开了灯。 他摇了摇顾夏的手,得不到女人的反应,觉得无趣,独自在房间里踱步,四处欣赏。 “你看,这就是我们在景镇的家啊,我将那里的每一件家具,每一块地板都运了过来。” 他深呼吸,冲她炫耀一般张开双臂,“你闻一闻,这里面还有你的气息呢。” 陆北像个孩子一般,打量够了,才想起来招待客人,“坐啊。” 顾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坐在了沙发上。 自从进入了这个房间,顾夏变得像个牵线木偶,随着陆北的话一令一动,眼中都失了神采。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了,你今天带着那份对我不利的信,出现在那对母子身边,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听了秦尧之的挑唆吧。” 他好奇地凑过来,“你怎么这么听他的话啊,我们五年的情谊,你不过一个才认识了几个月的男人吗?顾夏姐姐,你怎么这么狠心呐。” “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他像世界上最温柔的情人,热气喷洒在她的耳垂,“他有像我这样离你这么近吗?” “不对……你怎么不说话?”观察着顾夏的神情,他的表情紧绷起来。 不需要顾夏回应,他一个人就能唱完一出涵盖了喜怒哀乐的独角戏。 “他拥抱你了吗?亲吻你了吗?脱你的衣服了吗……还有。”他的手忽然动了。 顾夏瞳孔瞬间紧缩,“别——” “你们做过了吗?” 他的指尖堪堪触碰到她,顾夏头皮轰然发麻,一丝的准备也无,俯身干呕起来。 她的表情好像快要死了。 可是陆北依旧不满意,他逐渐发了狠,神经质地反复询问这句话。 男人的力气太大,不过转息之间,她的心理防线已经节节溃败。 他一手很轻松地制住她,敛着眼神,喜怒都藏在浓密的睫毛下,“不如我自己检查一下好了……” “不要。” 顾夏像一只被甩上岸的游鱼,在太阳的炙烤下,绝望地挣扎着。 在陆北准备好的前一刻,她拼命按住他的手,突然尖叫起来。 “做过了!” 顾夏失声哭了起来,破罐子破摔,“我们不止做过了,五年前我们就做过了。” 陆北霍地停手。 他的表情闪过一丝无措。 “你……你说什么?” 自己问了,得到答案,却又不想相信吗? 顾夏被他这副表情逗得都想笑了。 五年前……早在被陆北缠上之前,她曾经跟另一个男人耳鬓厮磨,春宵苦短。 另一个男人……是秦尧之。 是秦尧之啊,秦、尧、之。 是了,现在不是五年前了,现在她重新拥有了秦尧之。 她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从中汲取到了莫大的慰藉——然后睁开眼睛,哪怕一身狼藉,她脸上没有丝毫情感。 “陆北,我们早就在一起了,不是你强迫,谁愿意陪你玩这种岁月静好的游戏。” 男人已经怔住了,表情由于过份呆滞而显得无害。 他长久地失语,似乎不明白,自己原本只是在气头上,抱着恶意问问,却不想,求仁得仁。 “你真的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什么是……情不自禁吗?” “别说了。” 可顾夏从他的反应中得到了莫大的快感。 有一种割裂感无时无刻不存在在陆北身上,时而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疯狂的病娇,能拉着一切他在意的抑或是他讨厌的人共赴地狱。时而他又像个单纯的稚子,在他认定的领域,一直快活地、想当然地活。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饱含报复的恶意,“你还不知道吧,秦尧之回国的那一天,我就是专门去见他的,我就知道,我们之间缘分未尽。你猜得不错,他对我有兴趣,哪是因为旧情难忘,而我也甘心,再次回到他身旁。” 她冲他微微俯身,“陆北,哪怕你费尽心机,但你复刻不了五年前,也拥有不了我。” 他艰难地说:“别碰我……” 她的衣服差点落地,始作俑者却一副受了惊的模样。 太好笑了。 顾夏觉得再如此情绪反复下去,她都快要被陆北同化了。 陆北突然爆发,伸手推开她,“我让你别碰我!” 她跌倒在地,他居高临下。 视线在她露出的白皙的双腿上扫过,只是打量,不含欲念。 几个深呼吸之后,男人咬着唇,用一种豁出去的架势,俯身抱起她,打开一扇门,将她带着衣服扔进了浴缸里。 被陶瓷硌得生疼,顾夏挣扎着起身,可又被按了回去,下一秒,冷水罩头,陆北拿起香皂疯狂地抹在她的身上、衣服上。 动作粗鲁,可是他面上却平静得骇人。 “洗一洗就干净了。” 如同经历了一场生死的考验。 冷水线逐渐升高,没过了她的头顶,顾夏几次险些溺水的时候,他又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提出水面。 她向上伸出手,也不知道要抓住什么,眼神也渐渐失去了光彩。 折腾到后半夜,陆北终于满意了,恢复了理智的男人,沉默地将她从浴缸里抱了出来。 插上老旧的电吹风,在一片噪音中,男人温柔又耐心地为她擦干头发。 96、遇 像是找到了爱不释手的洋娃娃,他的目光恢复了平静,专心致志地照顾她。 被放到床上的时候,顾夏的神思已经有点涣散了,根本无力抗拒他的任何一个动作。 而陆北也没有对她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蹲在矮小的单人床旁边,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缠绕在他的指尖,黑色的长发分开他的指缝,竟然也看出了些温柔缠绵的意思。 昏暗中,他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宝贝,睡吧。” “你会回到我身边的……” 他的声音很轻,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好像在念咒,每一遍都要顺着顾夏的耳朵钻进她的心里。 睡吧。 尽管精神不想就此沉落,可是她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半梦半醒,顾夏清晰地意识到,她发烧了。 灼热感席卷着她的神志,思维像尽数断掉的琴弦,将她切割开,又变成一团团软绵绵的棉花,将她高高地抛上空中。 “陆北……”她好像叫了他的名字,又好像这个声音只存在与她的臆想中,并没有真切地呼喊出声音来。 她想,她该去医院的。 “你要去医院吗?”有人问。 有个背对着她的年轻男人害怕地往后退了退。 “哈哈你们看,他还敢点头?”一个人说完,同伴们都跟着哄笑起来,对着这个年轻男人指指点点。 “没点点眼色的东西,难怪得罪人都不自知。” “别去医院了,直接原地火化吧,哥几个逢年过节还能去看看你。” 肆意嘲笑声不绝于耳。 几尺之遥,顾夏低头看了看自己。 一件浅色的棉麻连衣裙,简简单单的款式,青春大方,却在腰间小心机地裁剪出一个缺口,露出腰间莹润白皙的皮肤,是她现在绝对不会穿的类型。 倒像是她大学的时候的风格。 哦,原来是在做梦吗。 顾夏抬头,面前是一条小巷子,巷口幽深,顾夏想起来了,这是大学北门附近,比起正门荒凉许多,附近没什么商铺和住宅,平时路过的学生也不多。 此刻小巷子里聚集了一群男人,两相对峙,一方看起来是社会上的小混混,单看气质就不好惹,一方是两个年轻的大学生——他们身上还穿着大学的文化衫,看起来是自己的校友。 两派人气氛剑拔弩张,看情形已经动过一次手了。 准确的说,这似乎更是一场单方面的欺凌,其中一个年轻男人浑身衣服脏兮兮,鼻青脸肿,被人一推搡,步履蹒跚地向后退去,身后就是他的同伴。 他的同伴倒是一身干净清爽,可是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倒像是被吓傻了。 小混混们貌似不想放过他们,恶意地调侃完,又举起了手中的木棍。 顾夏想,不要过去。 可是过去是改变不了的,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皱着眉头义无反顾地踏进阴影里。 年轻的女孩厉声呵斥,“你们做什么呢?” 小巷子里,那群人闻声都向她看来,待看到她一个小姑娘之后,都不约而同坏笑起来。 为首的男人用木棍捅开受伤的大学男生,走近了两步,上下打量着顾夏,“小姑娘,是不是看多了,美救英雄?也不看看这是不是你能管的事。” 顾夏一脸坦然地撒谎,“我报警了。” “报警也没用,我们是朋友,闹着玩的,问了也是他是自愿的,不信你也问问?” 受伤的男人看了一眼自己的朋友,顾夏也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对上了他同伴的目光—— 他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点,样貌出众,短暂的交汇后,他竟然还冲着自己笑了一下,顾夏暗自腹诽,这人吓傻了么? 要不然怎么看样子高高大大的,却被人欺负了也不还手?这要是换了秦尧之,非得把他们都……秦尧之?怎么又想起他了,她已经提出分手了,秦尧之就是前男友了,总想他干嘛。 可是秦尧之那么好,她真的舍得吗? 顾夏心中烦闷,先移开了目光。 余光里,这个男人似乎一直在看她。 跟他的坦然淡定相比,受伤的男人则精神紧绷地不住重复,“是……是我自愿的,我、我的错。” 他哀求地看向顾夏,“别报警,我没事的,求你了,你快走吧。” 看他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样子,顾夏冷淡地移开目光,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露出,手上拿了一个临时捡来的废弃酒瓶。 领头的混混丝毫不以为意,“吓唬哥哥呢,你——” 啪—— 下一刻,她一挥手,在墙壁上敲碎,手中的半截酒瓶上,玻璃碴闪着尖锐的光。 令人噤声的不是她的狠劲儿,而是她大概是没经验,在敲瓶子的时候,玻璃碎片划破了她自己的手,几道伤口挨着,血珠滚滚而下,而她仅仅是在最初皱了皱眉之后,便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这一波属实是自损八百,伤敌为零了。 但她一个女孩子站在所有人对面,手里紧紧攥着半截酒瓶,丝毫不惧,气势上倒是一分不输。 小弟有些忌惮,上前跟领头的说:“哥,这女的该不是有病吧。” 顾夏:“……”她耳朵好使得很。 领头的人冷笑一声,“我们谁没见过血,你觉得你这点小把戏,我会怕吗?” 顾夏低头看了一眼,“倒没指望你们怕。” 领头人不解,“嘶……那你冲进来干什么?” “哦,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不如临死前做做好事。” “……为什么?”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好奇的人——问话的是那个一直置身事外的大学生。 他盯着顾夏,有一瞬间,顾夏似乎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兴奋。 顾夏自暴自弃道:“因为我害了人,不配活着。” 她不像是热血少女,正义上头丝毫不考虑自己的安危就冲了过来,想做个英雄。 她倒像是—— 一腔愤懑,要找死来着。 自古以来都是怂的怕恶的,恶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这番作态下来,倒真把这群人唬住了,再混混都是年轻人,打个架而已,没有哪个人真的想把命交代在这里,给个女疯子陪葬。 97、悔 像是找到了爱不释手的洋娃娃,他的目光恢复了平静,专心致志地照顾她。 被放到床上的时候,顾夏的神思已经有点涣散了,根本无力抗拒他的任何一个动作。 而陆北也没有对她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蹲在矮小的单人床旁边,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缠绕在他的指尖,黑色的长发分开他的指缝,竟然也看出了些温柔缠绵的意思。 昏暗中,他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宝贝,睡吧。” “你会回到我身边的……” 他的声音很轻,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好像在念咒,每一遍都要顺着顾夏的耳朵钻进她的心里。 睡吧。 尽管精神不想就此沉落,可是她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半梦半醒,顾夏清晰地意识到,她发烧了。 灼热感席卷着她的神志,思维像尽数断掉的琴弦,将她切割开,又变成一团团软绵绵的棉花,将她高高地抛上空中。 “陆北……”她好像叫了他的名字,又好像这个声音只存在与她的臆想中,并没有真切地呼喊出声音来。 她想,她该去医院的。 “你要去医院吗?”有人问。 有个背对着她的年轻男人害怕地往后退了退。 “哈哈你们看,他还敢点头?”一个人说完,同伴们都跟着哄笑起来,对着这个年轻男人指指点点。 “没点点眼色的东西,难怪得罪人都不自知。” “别去医院了,直接原地火化吧,哥几个逢年过节还能去看看你。” 肆意嘲笑声不绝于耳。 几尺之遥,顾夏低头看了看自己。 一件浅色的棉麻连衣裙,简简单单的款式,青春大方,却在腰间小心机地裁剪出一个缺口,露出腰间莹润白皙的皮肤,是她现在绝对不会穿的类型。 倒像是她大学的时候的风格。 哦,原来是在做梦吗。 顾夏抬头,面前是一条小巷子,巷口幽深,顾夏想起来了,这是大学北门附近,比起正门荒凉许多,附近没什么商铺和住宅,平时路过的学生也不多。 此刻小巷子里聚集了一群男人,两相对峙,一方看起来是社会上的小混混,单看气质就不好惹,一方是两个年轻的大学生——他们身上还穿着大学的文化衫,看起来是自己的校友。 两派人气氛剑拔弩张,看情形已经动过一次手了。 准确的说,这似乎更是一场单方面的欺凌,其中一个年轻男人浑身衣服脏兮兮,鼻青脸肿,被人一推搡,步履蹒跚地向后退去,身后就是他的同伴。 他的同伴倒是一身干净清爽,可是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倒像是被吓傻了。 小混混们貌似不想放过他们,恶意地调侃完,又举起了手中的木棍。 顾夏想,不要过去。 可是过去是改变不了的,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皱着眉头义无反顾地踏进阴影里。 年轻的女孩厉声呵斥,“你们做什么呢?” 小巷子里,那群人闻声都向她看来,待看到她一个小姑娘之后,都不约而同坏笑起来。 为首的男人用木棍捅开受伤的大学男生,走近了两步,上下打量着顾夏,“小姑娘,是不是看多了,美救英雄?也不看看这是不是你能管的事。” 顾夏一脸坦然地撒谎,“我报警了。” “报警也没用,我们是朋友,闹着玩的,问了也是他是自愿的,不信你也问问?” 受伤的男人看了一眼自己的朋友,顾夏也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对上了他同伴的目光—— 他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点,样貌出众,短暂的交汇后,他竟然还冲着自己笑了一下,顾夏暗自腹诽,这人吓傻了么? 要不然怎么看样子高高大大的,却被人欺负了也不还手?这要是换了秦尧之,非得把他们都……秦尧之?怎么又想起他了,她已经提出分手了,秦尧之就是前男友了,总想他干嘛。 可是秦尧之那么好,她真的舍得吗? 顾夏心中烦闷,先移开了目光。 余光里,这个男人似乎一直在看她。 跟他的坦然淡定相比,受伤的男人则精神紧绷地不住重复,“是……是我自愿的,我、我的错。” 他哀求地看向顾夏,“别报警,我没事的,求你了,你快走吧。” 看他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样子,顾夏冷淡地移开目光,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露出,手上拿了一个临时捡来的废弃酒瓶。 领头的混混丝毫不以为意,“吓唬哥哥呢,你——” 啪—— 下一刻,她一挥手,在墙壁上敲碎,手中的半截酒瓶上,玻璃碴闪着尖锐的光。 令人噤声的不是她的狠劲儿,而是她大概是没经验,在敲瓶子的时候,玻璃碎片划破了她自己的手,几道伤口挨着,血珠滚滚而下,而她仅仅是在最初皱了皱眉之后,便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这一波属实是自损八百,伤敌为零了。 但她一个女孩子站在所有人对面,手里紧紧攥着半截酒瓶,丝毫不惧,气势上倒是一分不输。 小弟有些忌惮,上前跟领头的说:“哥,这女的该不是有病吧。” 顾夏:“……”她耳朵好使得很。 领头的人冷笑一声,“我们谁没见过血,你觉得你这点小把戏,我会怕吗?” 顾夏低头看了一眼,“倒没指望你们怕。” 领头人不解,“嘶……那你冲进来干什么?” “哦,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不如临死前做做好事。” “……为什么?”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好奇的人——问话的是那个一直置身事外的大学生。 他盯着顾夏,有一瞬间,顾夏似乎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兴奋。 顾夏自暴自弃道:“因为我害了人,不配活着。” 她不像是热血少女,正义上头丝毫不考虑自己的安危就冲了过来,想做个英雄。 她倒像是—— 一腔愤懑,要找死来着。 自古以来都是怂的怕恶的,恶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这番作态下来,倒真把这群人唬住了,再混混都是年轻人,打个架而已,没有哪个人真的想把命交代在这里,给个女疯子陪葬。 98、假 男人歌唱得一般,最后一句话还不在调上,尾音落下时,他睁开眼,懊恼地咬了一下嘴唇。 这个不自觉的小动作,将少年人的心事展露得淋漓尽致。 他唱完,周围的灯尽数亮了起来,一群不认识的男男女女涌了出来,嬉笑着,哄笑着,跟年轻男人打趣。 “不是练习了快一个月嘛,怎么还唱成这个鬼样子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陆少这是面对心上人紧张了。” 有人开了一瓶价值不菲的香槟,开了盖子,朝着陆北就喷。 陆北笑着骂了一声,也不生气,被众人簇拥着上前,走到了顾夏的跟前,手握成拳,害羞一般,在唇前轻咳两声,抬起眼看她,笑意盈盈。 “学姐,我们又见面了。” 他冲她伸出手,瞳孔燃着炙热的火,“正式认识一下好不好,我叫陆北,大一心理学专业。” 顾夏想说什么,可是周围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各种意味都有。 她的手垂在身侧,淡着表情,没有回应。 可是下一瞬,男人十分热络地倾身牵起她的手,摇了摇,放下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指尖扫过了她的手心。 他冲她讨好地笑,“我包下了这里,想给你一个惊喜,你喜欢我唱的歌吗?” 他直白的话语又引起了一阵起哄声。 顾夏侧头,身后是她的室友们,已经跟这群男男女女打成一片了。 她垂下眼帘,“我们坐下说吧。” 男人失落了一瞬,复又笑起来,“好。” 他转身,冲着身后的朋友们掏出一张卡,指尖夹着,十分潇洒,“今天的场子——” “陆公子买单嘛。”卡被朋友一把夺过去,笑着调侃,“我们知道的,谈你的恋爱去吧。” 而后就是一场年轻人的狂欢。 陆北带着顾夏做得稍微远了点,可是他们是今天的一对主人公,话没说上几句,就有许多不认识的面孔争相过来打招呼,聒噪得令陆北抓狂。 不过也多亏了他们,顾夏很快就弄明白了陆北的身份。 这个陆北就是人尽皆知的路远酒店集团的大少爷,自入学起就掀起了一阵狂风暴雨,人帅有才华还多金,在秦尧之毕业出国之后,一跃成为最受女生欢迎的校园偶像。 可顾夏不知道。 她这个人聪明但不是特别聪明,只能同时做一件事情,她全身心都扑在秦尧之身上,就看不到别的男人了。 只是出乎意料的,这个看起来就像是在纸醉金迷中长大的公子哥儿,竟然份外纯情,他苦恼了半天,才找到一句干巴巴的开场白。 “感谢你上次的出手相救。” “你已经谢过了。” “不够。”他的语气笃定又急切,说完还自己喝光了一杯酒。 “顾夏,我想说,我对你……” “我有喜欢的人。” 顾夏看着他,并没有让他把话说完。 陆北顿了片刻,眼中的晦暗转瞬即逝,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一脸不解,“可是我问过你身边的人了,你没有男朋友。” 她曾经有,那个男人爱她若渴,可是还是被她亲手丢弃了。 端详着她脸上的表情,陆北的手指在酒杯上来回摩擦。 “顾夏,我对你一见钟情,那天见了你之后,我的心脏就跳得很快,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对一个女人有这样的感觉。” “我希望能跟你从彼此喜欢,到深爱,到结婚,到共同走完一生,最后亲手埋葬你。” 他的语调逐渐飘忽,有些更炙热的情感几乎要藏不住了,某个时刻,大概是惊觉自己说的有点多了,他又咳了两声,情绪稍缓。 “你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跟我说,我希望能让你知道,我能为你做任何事情,任何。”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顾夏一直蹙眉看着他。 “我觉得……” 陆北鼓励似的看着她,“你说。” “我觉得你有病。” 万事开头难,话起了一个头,顾夏松了一口气,理所当然地继续讲下去,“我们只见过一次,我不觉得我有这个魅力让你刚才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 是的,这种热烈的表白,从一个陌生人口中说出,只让她觉得可怕,无关乎这个男人的脸蛋儿和身份。 “还有今天的事,我不觉得你浪漫,我也不心动,我只觉得被赶鸭子上架,甚至被冒犯到了。” 顾夏起身,“谢谢你的喜欢,但是我也表明了我的态度。” “刚才因为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我不方便说这番话,才想跟你单独谈谈,我现在要走了,一会儿你就跟你的朋友说我有事先离开了。”她又想了想,“你不用担心颜面问题,你这番话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她说完就要离开,陆北连忙起身,正想要拉住她,忽然一个带着金边眼镜的男人走了过来,斯斯文文的样子。 “陆北,大家都在等你。” ——是周无彻。 后来的顾夏倒是跟他挺熟的,只是这个时候,两个人的视线交接,顾夏立刻就移开了眼。 周无彻也仅仅是扫了一眼顾夏,目光漠然——他并不觉得,这个女人会融入他们的世界。 两个世界的人,他并不放在心上。 顾夏没有告诉那几个室友,独自离开了酒吧。 夜风冷寂,她裹紧了外套。 陆北这样的男孩儿应该是女孩子们竞相追逐的对象吧,他说他对她一见钟情。顾夏不是不相信一见钟情,只是她见之难忘的对象是秦尧之,遇见始知秋意浓,她再也看不进其余的季节。 秦尧之。 她默念着他的名字。 秦尧之。 她念出了声。 ………… 那一天起,陆北似乎陷入了跟她的偶像剧演绎里,再没有清醒过。 他用尽了所有招数,大张旗鼓,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路远酒店集团的大少爷,在追求传媒系的系花顾夏,英俊多金的年下小狼狗,不知道多少人羡慕顾夏。 她只要肯点头,这辈子都没见过的财富触手可及。 顾夏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有她名字的地方,都会出现陆北。有陆北的地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都是顾夏的背影。 99、求 顾夏快要受不了了,她的拒绝从一开始顾及他的颜面,好言相拒,到后来冷淡应对,再到忍不住恶语相向。 最后一次,她低吼着让他别再来烦她。 陆北的笑容第一次消失在脸上,不置一词放她离开。 顾夏走了很远,回头一看,他还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样平静地过了几周,某一天,她放假回家,家里没人,正疑惑着,她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是颤抖的哭腔,“你爸爸晕倒了。” 她飞奔下楼想打车,小区门前,一辆豪车的车窗摇下,陆北一手摘了墨镜,冲她温软地笑,“顾夏姐姐,你要去医院吗?” “你怎么知道?” 他的笑夹杂着诡秘,意味深长地说:“我怎么会不知道,顾夏姐姐,我有很多小秘密,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他话里的意思,很久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只可惜,那时她翅膀尽断,再难逃离。 她跟陆北在一起之后,很偶然地,见到了几个他许久不见的朋友,头脑轰然,她不禁想起了他们的初遇。 那天在小巷子里,他们是一伙的。 陆北,跟那些打人的人。 他们离开时,瘦弱男人望过来的目光不是关切,是讨饶,他不敢多说一个字,只得在绝望中跟着施暴者离开。 那时,他无聊了,然后她出现了。 ………… 原本这些记忆,已经被顾夏刻意遗忘,可是如今随着蔓延而来的黑暗再次涌起。 她像重新走过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路,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怎么拼命努力,也醒不过来。 有人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睡吧。” “你不用担心任何事,我会拉着你,我们一步、一步、一步走到我为我们设计的终点。” “你忘记了吗?我说过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直到我埋葬你的骨灰。” 高烧过后,顾夏生了一场大病。 她想,她身体的温度或许就没有降下来过,要不然这么会如此虚弱,浑浑噩噩,思维很难清晰,感觉不觉时间流逝。 她也看不到一丝亮光。 是了,所有的门都锁着,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陆北一直陪着她,就像五年前在景镇的时候那样。 她能听见怀表的声音,指针的每一次跳动,都带起她心脏的战栗。 她能听见他的低语,他的声音从悦耳,到干哑,还不止歇。 有时候他会起身,给她更换点滴吊瓶,她一直在打什么药?不知道。 更多的时候,她躺在那张单人床上,视线中一片黑暗,分不清白天还是黑暗,心里难得清明的时候,她知道,陆北想要复刻五年前在景镇的时光。 一想起那些零碎的画面,她心底的绝望和戾气就不自觉地冒头。 与世隔绝,能清晰感受到每一秒钟的流逝,每一次呼吸都有种令人绝望的缓慢,而这个绝望的世界中,只有她和陆北。 她有时候甚至会迷恋上那样的感觉。 沉沦、不晓世上事,脑子都是多余的,不需要记得任何人…… 任何人——包括秦尧之吗? 不,不包括秦尧之,他一定在找她! 黑暗中,顾夏挣扎地睁开眼睛,声音嘶哑费力。 “让我离开。” “我是谁。” “陆北。” “你会爱谁?” “……秦尧之。” 有外界的人联系过陆北。 空间太狭小,他离她很近,顾夏听见了电话里的声音。 那头的人很焦急,不住地劝着什么,可是陆北并不想听完,跟顾夏一样,陆北的状态也不太正常。 “任何事都不要打扰我,你没听明白吗,任何事。” 陆北不耐地挂断。 电话一下次响起的时候,对面就换了一个人。 陆北的怒火更甚,“周无彻,连你也来逼我吗?” 撂下电话,他的手机砸在墙面上,四分五裂。 他重新回到她身边,坐在椅子上,双手揽住她的腰,头枕在她的心脏上,“这下没有任何人能打扰我们。” 他们就像两个盲人,再次相依为命。 顾夏沉沉地又闭上眼睛。 直到某一天,顾夏醒来的时候,久违的头脑清醒。 周围没有陆北的影子,有光透进来。 顾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大门是开着的。 她的心砰砰直跳,挣扎着坐起来,拔掉手上的针头,她顺着输液管向上看,一直流进她身体内的,只是葡萄糖而已。 这个动作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下一瞬间,一阵眩晕感袭来,她分不清前后左右,身体猛地朝下栽倒。 “顾夏!” 脚步声破门而来,一个宽厚温暖的手臂及时接住了她,将她牢牢揽在怀里。 顾夏睁开眼,是秦尧之,身后还跟着朱凯。 “多久了……”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破败不堪,难听极了。 “十三天。” 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可能是心中一直以来的怀疑。 她从他怀中抬起头,“为什么?” 为什么要利用她的信任,刻意引导她找到那对母子。 为什么要给她那封足以引起陆北怒火的信。 她被陆北带走,依照他的能力,为什么十三天才找到这里。 为什么,他看她的目光中,有久违的疼惜,却没有悔意。 秦尧之顿了一下,抱起她起身往外走。 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过去,可是她还是伸手扯住他的领口,目光执着地问着。 秦尧之没有看她,声音低沉,却尽数钻进了顾夏的耳中。 “顾夏,这是我一早就跟你谈好的条件。” ——尧之,我们有机会,重新开始吗?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但是你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原来这是一个交换条件,他前几日的软化并不是被她诱惑,重新坠入对她的迷恋,而是在冷静思考之后,跟她提出的一个交换条件。 这是一个局。 她入局,帮他答到某种目的,而他会重新给她,他的爱。 可是如果他真的爱她,会跟她讲条件吗?爱可以……这样被找回吗? “别想了。” 说完这句话,秦尧之没说什么,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他的细吻不住地落在她的额头上,自从重逢以来,他从未对她如此温柔。 这个高岭之花,重新冲着她弯下了高贵的头颅。 可是很奇怪,顾夏并没有因此开怀。 100、谎 这半个月降了温,外面阳光猛烈,却没有什么温度,顾夏身上还穿着于天气不符的薄外套,寒风一吹,身子不自觉地颤抖。 秦尧之察觉到,将她往怀里揽得更紧。 顾夏从他怀里抬起头,只能看得见他紧抿的唇。 她太虚弱了,不过少顷,又昏睡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温暖的室内。 她躺在一张大床上,不远处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秦尧之,另一个人穿着白大褂,似乎是家庭医生。 他们还没有发现她已经醒来了。 秦尧之问:“你说她没事,可是她为什么会昏倒?” “因为虚弱啊,换你十几天都没好好吃饭,只点着葡萄糖维持,你也会晕倒,我已经给她打完营养针了,等醒来之后,这两天先给她吃点流食,再慢慢恢复饮食就可以了。” “那我从那间房子里搜出来的药呢?” 医生“哦”了一声,不甚在意,“那是一种前两年被市面上禁止的抗精神病药物,因为副作用会导致人浑身无力,精神涣散,已经被禁止生产了,等她身体自然代谢掉,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男医生看起来跟秦尧之相熟,觑着他的神色,半开着玩笑,“这么关心?” 本来是调侃,没想到秦尧之真的点头了。 “是,而且她这一次受的苦,有我的原因。”秦尧之语气沉沉,“我本以为,依照陆北对她的迷恋,不会伤害她,可是我错估了……” 男医生抢过话头,“错估了陆家那小子的变态程度,想出了这么个折麽人的法子,见不到光,基本的衣食住也没有,一天二十四小时呆在一起,他想干嘛?洗脑吗?我真该找几个精神科的同事好好给他看看病。” 他又说:“现在好了,你看人家姑娘这么虚弱,好起来还不恨死你,到时候你要怎么解释?” 秦尧之顿了一下,从顾夏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睫毛眨也不眨,面色如常。 “我不会解释,我会负责。” “负责?说的简单,你可别忘了,你的——”说着,男医生向后一瞥,生硬地住了嘴。 男医生立刻换了一副嘴脸,热络地笑道:“顾小姐,你醒啦。” 秦尧之回身,立刻走到她的床头,“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一对男女视线交缠,身为局外人的医生讪讪地说:“既然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顾小姐有事再联系我。” 说错了话似的,医生离开的背影有几分落荒而逃。 顾夏费力起身,想要坐起来,秦尧之长臂一伸,温柔地将她扶在床头靠着。 “这是哪儿。” “……我家。” 顾夏垂下眼,这不是她无数次跟他共赴云雨的地方,这是秦尧之的另一个家……或者,他真正的家? 她以为的他的意乱情迷,殊不知他有所保留,清醒得很。 秦尧之起身,温言:“你坐一下,我去给你端一碗粥。” 小米粥煮的软烂,显然小火煨了许久,温度也正好。 他一勺一勺地喂,丝毫不见厌烦。 一碗粥喝完,秦尧之就想要扶她躺下来休息,顾夏抓住他的手臂,眸光定定,“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切,从他说起陆家的隐私开始,到他把她擅自带到这个房子为止。 秦尧之却避开了她的目光,转而说起其他的。 “你爸爸公司的事,我已经解决了,我收购了那家公司,给了你爸爸一个管理职位,但也不需要他作什么决策,以后他的日子会过得很平稳。” “还有你的工作,我知道你早就想辞职了,上次我阻拦了你,这次我已经替你办完了离职手续。” “今后你想要拍广告,我来赞助你好不好?你大学的时候不就拍过一支公益广告吗,还选送了蓝点国际大奖,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说了很多,聒噪得同之前冷傲的秦尧之判若两人。 他面色隐含期待。 顾夏看着他的神情,淡淡地问:“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等你身体好的时候。”说完,秦尧之就起身,依旧回避了她的视线,“我请了佣人来照顾你,你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吧。” 顾夏需要很多休息,秦尧之早出晚归,并没有多长时间跟她碰面,大平层里多了一个住家阿姨,专门照顾她。 阿姨是个操着沪市口音的中年女人,一口吴侬软语,顾夏听不太懂。问她什么,也全然不知。 她只会热络地叫顾夏作“夫人”,叫秦尧之作“先生”,显然误解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对秦尧之的身份一无所知。 在精心调养下,不到一周,她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可以独自在地上走几圈,不必担心随时袭来的头晕和无力感。 这一日,下了雪,已经进入深冬了。 怪不得最近越来越冷。 她推开露台的门,走了出去,这里视野并不太开阔,远处只有几排楼房,一时也辨认不出方位。 她只是从一个狭小的笼子中,被挪到了更广阔的空间。 顾夏伸出手,一枚雪花落在她指尖,顷刻融化,唯有一抹冰凉钻进心底。 忽然,一件大衣落在了她的身上。 “怎么穿的这么少?” 她回过头,只能看见秦尧之不满的目光。 男人修长的手指翻飞,很快替她将大衣的扣子扣好。 盯着他俯下的头,顾夏问:“你很忙吗?” “嗯,因为一家公司的掌权人变动,投资的项目损失很大,公司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不过等忙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哦。” 顾夏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秦尧之一直都没把手机还给她,他缜密的性子是不可能忘记这件事的,沪市来的阿姨也仿佛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一问三不知,殷勤中透着老道的圆滑。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不想让她接触到外界的信息。 外面有她不能知道的事情。 秦尧之满足于一盏灯,一顿饭,一双人,这日子过得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可顾夏不愿意这样不明不白地耗下去。 101、变 楼下的嘈杂声不断,顾夏被吵醒,刚一睁眼,就被窗外的阳光晃晕了眼,过了好久才缓过来。 别墅大厅里,麻将哗啦啦地响,年轻男人们玩起来控制不住音量,几个女伴围坐在旁边,一群人谈笑声越来越高。 打牌间隙,有人问:“秦尧之真的回国了?” “嗯,听说是前天下午回的。” “后天有个慈善晚会,秦家赞助的,请帖都发上天了,这不就是要让秦尧之在湖市露个脸吗?” “怎么,你不去?” “当然要去了……三筒。”那人又抓了张牌,“我倒要看看,五年没见,他变成什么样了,是不是还那么……目中无人。” 听着朋友们聊着八卦,忽然,周无彻一推牌,面上闲适自得,“自摸九筒,糊了。” 陆北也只差了一张牌,等了十几圈都抓不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泄愤似的将手边的筹码扔出去,“回国了就回国了,多大点事,你们翻来覆去地说。” 他抻着脖子看清了周无彻的牌,又不满地嘀咕,“这么小的牌你也好意思糊?” 周无彻挑眉,“小糊也算糊。” 有人调侃:“陆少这一上午都在输,时运不济啊。” 众人一边起哄,一边重新抓着牌。 陆北瞪了他们一眼,“你们小点声。” 周无彻扶了一下银丝框的眼镜,扯唇笑:“怕我们打扰你家宝贝休息啊。” 周无彻的女伴依偎在他身侧嗔笑,“陆少可真是好男人,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自己的未婚妻。” “怎么,羡慕了?” 周无彻一把将女伴搂到身前,手掌娴熟地顺着她的背摸了几下,露出与斯文外表截然相反的轻薄气质,声音越来越低,“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你不害臊的?这是在外面。”话虽如此,女伴还是没骨头似地攀在他怀里。 两人调情毫不顾忌。 “咳咳。” 忽然,有人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努嘴示意。 众人这才看见站在楼梯口的顾夏。 顾夏穿着件浅绿色的真丝睡裙,卷曲的长发随意地铺了满肩,她五官精致明艳,却因唇色泛白而显出几分脆弱感。 陆北脸色一变,推开牌就迎了上去,“你怎么下来了,我们吵到你了?” 顾夏不知道在想什么,陆北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她摇摇头,哑着声说:“睡了一上午,也不困了,下来喝口水。” 陆北握住她的手,“那就过来陪我坐会儿?” 他目光晶亮,又带着几分祈求,“来嘛,我输惨了,给我转转运吧宝贝。” 有人帮腔:“就是,再输下去,陆少就得哭鼻子了。” 陆北回头就骂:“滚蛋!” 终于,顾夏点点头,陆北立刻又笑起来。 他有一双狗狗眼,却又比圆润略狭长,笑起来弯弯的,丝毫没有公子哥的风流气息,像个纯良的大男孩。 今天是周末,陆北本来想带顾夏跟着朋友们一起出去露营,可是不巧,她感冒了,外出活动改为室内,又为了让顾夏能好好休息,陆北干脆就带着一群人来顾夏家打麻将,也算消遣。 顾夏坐下来之后,陆北果然手气大改,连续赢了几局。 他俊俏的脸上满眼的飞扬笑意,日光照进他眼睛里,异常的耀眼。 玩嗨了,陆北不由自主地伸手揽住了顾夏,往自己怀里带,“宝贝,我这手牌怎么样?” 顾夏点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化,“可以做清一色了。” “别说出来啊我的祖宗。”陆北立刻着急地堵她的嘴。 他的手指触到顾夏的唇,因着用力,指尖探进了她的唇里,触及她柔软的口腔。顾夏忽然脸色一变,毫无预兆的,她一把推开陆北,跑了几步出去,俯身干呕了起来。 热闹的气氛顿时掺杂了几分古怪。 陆北面上焦急,“你们玩吧,我带她上去休息。” 说完,他打横抱起顾夏,几步就消失在客厅。 周无彻的女伴一时没反应过来,想到传言中,他们马上就要订婚,她们明明出身差不多,命运却大相径庭。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脸上也就露了两分不满,“才坐了半个来小时,就被人抱上去了,身体够弱的。” 周无彻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顾夏感冒了,今天身体确实不好,来,你替陆北打两圈。” 女伴一边坐上牌局,嘴里一边还在说:“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我只是觉得一个感冒而已,有必要这么矫情吗,真是的,打扰大家玩的性质。” 她轻哼,“早就听说陆少金屋藏娇,怎么也不把女朋友领出来见人,她刚才坐在这始终没个笑模样,谁知道是身体不舒服,还是觉得我们不配了——啊!” 话还没说完,伴随着“砰”一声,尾音蓦地转为痛苦的哀嚎。 她的头被周无彻按在麻将桌上,刚才还一脸斯文的男人,此刻一张脸陷在阴影里,俯视着她,温声说:“你怎么那么多话啊。” 力道之大,女伴的额头立刻就渗出血迹。 而周无彻竟然还是微笑着的。 他拽着女伴的头发让她起来,手指顺了一缕下来,遮掩住她额头上的血迹,满眼爱怜,“乖,我这是为你好,你别看陆北一脸纯良,他心肝坏着呢,让他听见你编排他女朋友,可有你受的。” 女伴有些吓傻了,连哭都忘记。 周围几个男人的表情都稀松寻常,见怪不怪似的,甚至有点不耐。 “走吧,顾夏这样,陆北哪还有心思跟咱们玩。” “也成。”周无彻说完,还自觉地收拾散乱的麻将,将它们一个个整齐地码好。 有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这两年看着乖顺,怎么,还不让陆北碰?” 周无彻随之看向无人的楼梯,眼中闪过暗光,轻笑了一声,“陆北花了三年,才调教出这个模样,更进一步,还不知道要多久呢。” 那人听见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打了个冷战,含糊地说:“别说了,快点收拾,走了走了。” 102、转变 底下的具体报道里有一张新闻图,是在路远酒店集团大楼门口被人拍下的。一众中年高管们的簇拥中,陆北这张年轻的脸显得格外出众。 他身着纯黑色的西装,眉心一点恰到好处的凝重,气质斐然,一夕之间,成了新王登基的样子。 这篇报道写得很详细,陆谦之是哪一日去世的,路远集团的总裁于哪一日正式更换了名头,又是从哪一日开始,路远酒店资产估值开始严重缩水…… 新王登基,即风雨飘摇。 陆谦之就这么死了?这就是秦尧之不想把手机还给她的原因——不想让她知道陆北的近况? 顾夏还是迷惑。 起先是她的局,如今却被拖进他们的局,已经不记得是从哪一个场景开始,顾夏开始看不懂棋路了。 或许自从很多年前,她与陆北相识,再往前,她喜欢上了秦尧之,从那时起,她就被卷进了原本不属于她的圈子,她的商业嗅觉跟他们比起来,根本就不够看的。 她有些烦躁地放下手机。 “我下楼一趟。” 她想出去透透气。 顾母哧哧地笑着,对她的离开丝毫不以为意,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冬日里,空气凛冽。 小区对面的路上,停着一辆商务车车,纯黑色,线条流畅,车型低调却配置豪华。 像是秦尧之会开的类型。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车窗半落,露出里面的人。 ——几分钟前才在新闻图中见过的男人,此刻突兀地出现在她家楼下。 顾夏立刻停下脚步,转身欲走。 “顾夏姐姐。”他突然叫住她,“上来聊聊天好吗,我不敢给你打电话,等了你很久了,让我跟你说几句话,我很快就走。” 司机下了车,打开了后座的车门,沉默着。 他的手臂叠着,搭在落下的车窗框上,一双无辜的狗狗眼弱化了他身上正装带来的凌人气势。 “你不好奇吗?这几天发生了什么……秦尧之没告诉你吧。” 顾夏睫毛颤悠几下,坐上了车。 关车门带来了一阵凉风,陆北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小声说了句“抱歉”。 止住了,才看向顾夏,脸颊犹有潮红,“你身体好点了吗?” 顾夏冷声,“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他的神情低落下来,“顾夏姐姐,我爸去世了。” “我在新闻上看到了。” 陆北靠在椅背上,眸光也跟着黯然,“我爸病逝之后,我接手了公司,可是原本谈好的资方撤资了,路远酒店原本在建的几个项目都被迫停工,资产缩水远超过你能想象的,几乎只剩一个空壳……顾夏姐姐,我现在拥有的不多了。” 她默了片刻,“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许秦尧之不想告诉她的,陆北会乐意。 陆北当然乐意。 他看过来,甚至有几分跃跃欲试。 顾夏已经习惯了他的变脸。 “其实,我爸的肾一直都不好,原本就有严重的肾衰竭,正在准备移植肾脏的手术。可是前段时间,我爸病情突然恶化,住进了icu。” “那时候我并不知情。我当时……太想跟你重归于好了,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精力管外界的事。” “可就在这个档口,不知道谁散发的虚假消息,说他病危,但是立下了遗嘱,要把股份都给仅仅几岁私生子,加上那个小孽种和他妈出现在医院,更给这个传闻增添了真实性。路远集团上下人心惶惶,投资方就在这个关口以风险大为理由撤资了,我爸听说了这个消息,气急攻心,抢救了几次,还是走了。” 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伤感。 顾夏垂头,看见他交叠的双腿下,脚尖漫不经心地一点一点的。 她抬头,对上他含笑的双眸。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陆北拄着手,指尖点着脸颊,故做思索,“嗯……是,也不是。” “表面结果是相同的,可是这其中可是有很多有趣的地方,你想听?”他冲她伸过头,“不如你亲我一下。” 顾夏转头就去拉车门。 陆北一把抓住她,想也不想地哄,“好好好,不亲就不亲,我说给你听还不行吗?” 话音落下,他自己倒先一愣。 自从顾夏同意做他的女朋友,这三年来,他早已经习惯于顾夏的柔顺。 可是刚才她的行为,和他下意识地动作,都令陆北惊讶。 他真的失去了对她的桎梏。 无论是从外部……还是内里。 陆北皱皱眉,将心底才开始冒芽的不安感压了下去,换上一脸痞笑。 “该从哪里说起呢……对了,你还记得我带你医院那天吗,我在我爸耳旁说了句话,我说:我已经决定了你的结局,就是病逝在这张病床上。” 他的表情像个恶作剧得逞的顽皮小孩,“周无彻说,那天他在icu里插着呼吸机,医生说,可能抢救不过来了——我妈亲手签了放弃治疗。她挨了半辈子的打,这一遭,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顾夏想起那个表面热情温柔,却打不还手甘愿被侮辱的女人,怎么会做出这个决定呢。 这一丝怀疑被陆北捕捉到。 他贴近了顾夏的耳朵,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因为我让周无彻告诉我妈,传言是真的,我爸只要醒过来,就会把公司全都给那个小孽种。我妈妈爱他,但更爱我哦……我妈妈真的很傻是不是?” 顾夏淡淡地说:“但你早知道,那只是流言。” 陆北朗声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了,因为那个男孩存在的意义,就是给他换肾啊,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陆谦之虽然从我记事起就打骂羞辱我的妈妈,但是他自认为,真的爱她!” “陆谦之出轨,不小心让那女人生下这个男孩,本来打算给一笔钱远远打发走的,但是……他的肾脏配型竟然跟陆谦之匹配上了,他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允许他们存在,自然是因为那对母子还有利用价值。” 103、镜子 顾夏漠然,“我还以为是你妈妈的恻隐之心。” 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陆北笑得不能自已,画面诡异得很,“顾夏姐姐,我可不是那种听妈妈话的乖孩子。” “既然知道是假的,那你还会被那封信激怒?” 因为被激怒,所以跟陆谦之激烈争执,不惜动手。因为被激怒,所以他想给她惩罚,十三天暗无天日的日子,陆北同样不能出现在大众眼前,打破谣言。 ——如果不是他跟陆谦之关系迅速恶化,是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的。 她慢慢褪去了戒备与疏离,沉浸在思考中。 陆北端详着她的神色,适时接上话。 他先是叹了口气,又感慨地开口,“顾夏姐姐,秦尧之实在是个可怕的人,你我都看错他了。” “他跟你说过吗?他就是我们的资方,这一招釜底抽薪,路远的资金链熔断,你说,现在的这个局面,是不是在他的预想中?” “他……”顾夏不知道能辩驳什么。 秦尧之利用了她对陆北的影响力,让她为他驱使。 现下路远酒店的困境,明明白白,就是他的手笔。 陆北颇有些埋怨的意思,不自觉地叹息,“我们陆家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话虽如此,陆北的眼神涌现出一种棋逢对手的灼热。 “秦尧之确实聪明得异于常人。”否则她也不会如此笃定,他能帮到她。 听到顾夏毫不保留地肯定,陆北又不满:“他是想让我们父子关系断裂,但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 “你不知道我从小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可就是因为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妈爱他,我始终下不了决心……”从他身上夺走一切。 顾夏一时失语。 是她忘了,陆北的价值观都异于常人,他可能根本就不在乎路远酒店损失了多少,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跟精神世界挂钩。 车外,司机接了个电话,迟疑地敲了敲车窗玻璃。 虽说小心翼翼不敢打扰,可脸上的焦急很难掩饰得住。 陆北点头表示明了。 “顾夏姐姐,我现在……该回去了。” 他的目光黏在她身上,几分缠绵,“你能跟我一起走吗?” 顾夏摇了摇头。 他自嘲一笑,“我做了五年的梦,是不是该醒了。” “陆北。”她出声打断,“你不适合说这样的话。” 收起了脸上自怜自艾的表情,陆北嗤笑一声,“顾夏姐姐,怎么办,一想到我的身边没有你,我就觉得了无生趣。” “我走了。”他隔着车窗,冲她眨眼,“转告秦尧之,窃取珍宝的人,都会被它反射出的光芒灼瞎眼……我等着看。” 晚些时候,秦尧之来接顾夏。 他本就没打算将她留在父母家中。 车内气氛不错,顾夏没有提起今天见了陆北。 男人娴熟地转着方向盘,微微侧目,“回你家还是我家?” 顾夏反问:“你哪个家?” 秦尧之轻笑一声,“安置你的那处住宅是我回国后才置下的房产,不是刻意隐瞒你,只是没必要专程说出来。” 顾夏也不是真的生气,跟他的利用比起来,房子的事简直微不足道。 还是回了秦尧之早先的家。 他说,有件礼物要送给她。 输入密码进了门,顾夏就被几道光源吸引了视线。 客厅靠近卧室的墙前,立着一面将近两米高的镜子,镜子的四周都嵌着灯带,此刻正散发着柔光,明明灭灭,仿佛在流动着一般,透着梦幻的色彩。 他从伸手揽住她,凝视着镜子中两个人相拥的身影,“你喜欢的穿衣镜,从国外我的住宅刚运过来,我就想给你看看,你还记得它吗?” 怎么会不记得。 她当时其实也就是随口一说。 她刚升上大三,秦尧之已经毕业了,越来越忙,除了他刻意挤出来的约会,基本上已经见不到人。 她想要见面,很多时候只能到他工作地点的附近徘徊,等他偶尔繁忙的日程间隙,见上十几分钟。 她不太清楚他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只知道很有钱,办公场所都在城市的cbd,周围尽是些高奢店,等他的时候,她就去逛逛。 虽然买不起,但是她也逛得坦然。 其中就有一家设计师店,汇聚了国内外知名设计师的各类设计,往往只得一件。 其中就有一面穿衣镜,波浪一样的造型,通了电能发出各种炫目的光,照镜子都仿佛误入了童话世界。 她一眼就相中了它,在它面前照得起劲。 久到营业员礼貌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 镜子里突然出现了男人高大英俊的身影。 秦尧之来了。 见她开心,伸手就欲掏卡,“喜欢?买下来。” 她看了看价格,立刻就按住了他的手,咂舌道:“一面镜子六位数,是照了能变公主吗……” 她回身腻歪地说:“我不需要,我不是已经是你的公主了吗?” 营业员小姐姐立刻转身离开,生怕忍耐不住仰天翻了白眼。 两个人拉着手,正准备离开,找个甜品店之类的坐一会儿。 可是一转身,迎面就走过来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热络地招呼,“呦,小秦总,尊驾莅临,我们商场蓬荜生辉啊。” 店里的营业员们包括刚才离开的小姐姐连忙走过来。 几句话的公司,顾夏才弄明白,这个中年男人就是这座商场的拥有者,今日心血来潮,来考察的。 这样的人,对着秦尧之像长辈一般慈爱,却又多了一点不着痕迹的奉承。 寒暄完,中年男人的目光才落在顾夏身上。 “这位是……” 她浑身上下都是随处可见的快销品,实在不像是这座商场的目标客户。 所有目光尽数系于她一人身上。 站在这样的秦尧之身边,她莫名产生了一种不自觉的……自卑。 下一秒,男人握住了她的手。 “我女朋友,脸皮薄,烦请保密。” 中年男人脸上闪过了然的神情,“自然自然,嘶——这么一看,这位小姑娘很面熟啊。” 104、扯平 顾夏正纳闷地回想。 中年男人又说:“我们应当是在什么酒会上见过吧……下次有机会,再引荐你的父亲给我认识啊。” 显然将她当成了不愿意露财的某家的千金小姐。 ——是啊,这可是秦尧之,小小年纪就能独挡一面的男人,颜值、能力、家事一样不缺,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找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当女朋友呢。 哪怕这个女孩子很漂亮,可是美貌在财富面前,一文不值。 顾夏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两个人之间的交往,当真光有爱慕就可以吗? 她的身旁有一面价值六位数的穿衣镜。 索性这面镜子,照不出她内心隐隐打起的退堂鼓。 这件事只是两个人交往以来很小的一件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顾夏始终无法忘怀。跟那些男人告别之后,她神色如常,没有再看那面穿衣镜一眼,拉着秦尧之去吃冰激淋了。 ——这是那一天回忆的上半截。 没想到后来,秦尧之还是把这面镜子买下来了,可能是想要找个合适的机会送给她,当作一个小惊喜。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现在想来,他们在一起最后的日子,就像是一场末路狂欢。 顾夏看着镜子里的他们,“很漂亮。” 男人眉眼沉静,不看镜子,只垂头看着她。 这么多年过去,或许改变的人只有她一个,她的身上再也找不到肆意张扬的痕迹,但是秦尧之却还是那个秦尧之。 “顾夏。” “什么?” 秦尧之深吸了一口气,“我欠你一个正式的道歉。” “我跟陆家的恩怨,原本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的……可是就像是命运的安排,我越想离你远一些,越是不由自主地把你卷进来。” 顾夏想,倒也不是命运。 而是她的安排。 她眼波平静,大风浪席卷后的水面莫过如此,“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今天本就是要告诉你这些的……顾夏,五年前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你其实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我的生活是怎样的。” 他语气有几分叹息,顾夏不禁失神。 她对他一见钟情,开始漫漫的女追男的时候,她从没有在意过他的身份。 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男朋友,家境好得出奇,甚至以后要继承家业的。 可越是如此,顾夏却反而会可以避免谈及到他的家庭。 她的想法也很简单,她贪恋他的好颜色,喜欢的也是秦尧之这个人,根本就不关注秦尧之的家境。 她就当自己的男朋友是个普通人,约会的时候,她从来不肯收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昂贵礼物。 几次之后,秦尧之渐渐摸清了她的脾气,也不执着送些动辄六七位数的珠宝,以及直男审美的名牌包了…… 顾夏曾经以为,这就是平等。 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享受着秦尧之作为一个男人的好,可终究还是她太天真了。 回神的时候,秦尧之还在说:“当时的阅江资本是它建立以来最难的时候,连续三个季度的亏损,我父亲每一天都在破产的边缘挣扎……每每拉到融资,最后关头都会莫名失败。” “直到,我父亲为了去见一个最后一个有希望批贷款的银行行长,冒着大雨出行,因为太心急,出了车祸,你知道的……他终身瘫痪。”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是寥寥几句,顾夏还是能从中窥到他当时的难处。 尤其是,那些难处,后来还有她的亲身参与。 她只问:“是陆家?” “嗯,始作俑者就是陆北的父亲陆谦之,他表面上跟我父亲称兄道弟,实际上小动作频频。一直在阻碍他,他这一切都做得隐秘,我也是这几年才查到端倪。他一直想挤垮阅江,拓展自身利益。” “当时,唯一的出路,只有在国外。” 那段时间家祸也夹杂着他们惨烈的分手,只是两个人都默契地避开了对当时场景的回溯。 只说跟陆家有关的内容。 “所以。”她犹豫地问,“你这次回国,是为了给父亲复仇吗?” 秦尧之没回答。 顾夏觉得他的目光中还有未尽之意,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她想了想,“不管怎么样,秦尧之,我真的不怪你了,我们两清了。” 他们彼此利用,谁又比谁高贵。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揭过了这一茬。 一起吃了饭,是秦尧之亲自下厨做的意国面。 男人做饭的画面倒是赏心悦目,只是味道嘛……都是现成的料包,厨艺谈不上,味道顶多在及格线上。 晚上秦尧之送她回自己家。 顾夏临下车前,被秦尧之扯住了手臂。 他说:“搬到我家来吧,我想每一天都看见你。” 她莞尔,“这么快就进展到求婚了?”他们在公众视线里,甚至还不是名正言顺的男女朋友。 旧情复燃,往往都不会再有一个明确的仪式。 听了她的话,男人的眉头却逐渐蹙了起来。 他认真地说:“再给我点时间。”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他却真的在苦恼什么。 顾夏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爬上了楼,洗漱过后,她躺在床上,又在网上浏览了许多关于路远酒店集团的消息。 顾夏长久地攥着手机,出了神。 房间里没有开灯,阴云密布,不见月光。 这天晚上,她又做起了梦。 也不一定是梦,可能只是她半睡半醒间,不自觉地回忆从前。 秦尧之第一次提出要出国,就是在她看到那面穿衣镜的那一天。 这是回忆的下半截。 从商场离开后,他们一起去了一家冰激淋店,是某社交平台上十分受欢迎的店铺,顾夏一直想来打卡来着。 店铺布置得就十分有少女心,到处都是奶油色系,来的也多是年轻人。 秦尧之身处其中,气质却十分突兀,从顾客到店员见到他,都忍不住一看再看。 顾夏不满意,只当他脸长得招人,还闹着用手去遮他的眼睛,顺便垫脚送上一吻,对周围的陌生人宣示主权。 ——后来才知道,不是他容貌招摇,而是他一身昂贵西装,气质斐然,应该出现在,而不是在这种小女孩喜欢的所谓“网红店”。 105、前夕 他排队买了两份不同口味的冰激淋,全都推到她面前,让她都尝一下,再选一份自己最喜欢的吃。 冷峻的男人,却细心周到到无以复加,顾夏享受着他的爱意。 吃了两口,顾夏点评起口味来。 “香草的还行吧,但是跟我之前吃的没什么区别啊,亏得我在网上看到,香草的还是招牌呢……” 她说了很多,秦尧之都耐心地倾听着。 平日里,无论她说什么,哪怕他不感兴趣,也都会附和着交流,只是这次,他一反常态,沉默了一会儿。 “顾夏。” “嗯?” “我最近很忙……” “我知道啊,没有约会时间我不会怪你的,我这不是送上门来了嘛。”她嬉笑了一下,撒着娇问,“我是不是很乖啊?” 男人唇边扯出一抹笑意,“是,你是最乖的女朋友了。” 他喉结微动,眼神闪了一下,“公司投资接连亏本,加之有人在对阅江资本进行狙击,我可能要出国一段时间,争取打通国外的利益链。” 顾夏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资本、投资这些话题对她来说太过遥远了。 她吃着冰激淋,并不在意,“那什么时候回来啊。” 她心里隐约想着,几天?一个星期?最多一个月!再长时间见不到他,她会思念成疾的。 秦尧之说:“三五年,或者更长时间。” 她挖着冰激淋的手指顿住了。 她低着头,一下一下地戳着正在融化的冰激淋,“需要那么久吗……” 还没等她失落多久,就听见对面的男人说:“顾夏,我们结婚吧。”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这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命定的结局,或早或晚,都没关系。 她的心砰砰直跳。 男人深吸一口气,虽然语气十分镇定,但是顾夏了解他,他现在的声音紧绷得,跟她第一次抱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走,但是我知道,让你放弃这里的东西陪我离开,是一件困难的事,我想给你一个保障,你相信我,我……” “好啊。” “我会对你负起责任……”他劝说的话堵在了嗓子眼,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愕然的表情,“你同意了?” 顾夏笑起来,“当然了。” 她趁着他薄唇微张,塞了一口冰激淋在他的嘴里,眯眼笑着,“我们又不是在拍电视剧,出国几年而已嘛,难道就要分手了?我成绩不错,英语也棒,可以申请国外读研。” 她突然抚掌,眼里亮晶晶的,“对了,我正好可以进修广告学或者编导专业之类的科目,等几年过后,你解决了工作上的难题,我的学业也精进了,我们再一起回来、回来……” 她不太好意思,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面颊微红,“嗯……结婚。” 在秦尧之和所有人眼里,顾夏就像一颗小太阳,什么样的困难在她的眼里都是能克服的。 秦尧之的心脏也跟着滚烫起来。 她是愿意的,跟着他,一个人,奔赴异国他乡。 他想,这一刻,无需考虑那些压在他身上的担子,不问前路,此刻就是他的归途了。 他的归途就是她,这一辈子只可能是她。 对他灼热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顾夏想起什么,又凝眉,“我话说在前头,你这可不算是求婚,本来我们交往的事情就是秘密,婚姻大事,可不能再无声无息了。” 秦尧之连忙说:“当然,我会准备一个求婚仪式,我要告诉所有人——” “打住。”她不太满意,“什么求婚仪式啊,太浮夸了,求婚只是你和我的事,也不必铺天盖地地通知啦,只是钻戒不能省哦。” 这个时刻,秦尧之俨然一副昏了头的样子,她说什么,他都只知道点头。 “好,那我去拍卖会上——” 她伸手堵住他的嘴,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都说了不要这么浮夸了,明天,我们去商场里选一枚。” “……好。” 顾夏终于满意了,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分光了冰激淋。 她喜欢跟大多数人一样的,寻常的幸福。 当天晚上,下了一场瓢泼大雨,顾夏在睡梦中就被雷声惊醒了。 她翻了个身,惦记着明天的约定,咕哝着强自入睡。 第二天清晨,大雨过后,空气清爽。 她早早地起来,花了成倍的时间画好了妆,换了一件她从秦尧之那里收到的裙子——虽然她觉得这个碎花蕾丝裙十分辣眼睛。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今天她就是想要他高兴。 出门的时候,顾夏被顾母叫住,顾母的目光寻索在她身上,皱起了眉头,在顾夏的忐忑中,说:“你这孩子,昨天刚下雨,今天天凉着呢,你倒是批一件外套啊。” 说着,就去衣柜里给她找外套。 顾夏悄悄松了一口气——她还没告诉父母她接手了秦尧之求婚的事。 毕竟,她爸妈都还以为她是单身…… 先把鸭子煮熟,回头是打是骂,反正有秦尧之担着。 顾夏本质上就是个行事冲动,做得出疯狂举动的女孩儿。 她整个早晨都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中。 可是到了约定的地点、约定的时间,却迟迟不见秦尧之。 这还是他第一次失约。 约定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顾夏的心也逐渐提了起来。 一个小时之后,顾夏想,他后悔了吗? 又不是她要求的,也不是非要现在订婚不可的,如果他反悔了,为什么不跟她说呢,哪怕担心她生气,也不致于连个电话都打不通啊…… 两个小时之后,她已经开始心焦了。 珠宝店外面的大屏幕上,是本地的新闻频道,此刻本地新闻上正报道着一起严重车祸。 顾夏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哪怕主持人频繁地提到“阅江资本”,她也只是觉得耳熟。 直到她在一闪而过的医院走廊的画面里,看到了秦尧之的脸。 阅江资本的现任总裁——也就是秦尧之的父亲,昨晚发生了一起严重车祸,现在还在抢救中。 顾夏盯着新闻画面,逐渐变得面无表情。 她这几年,到底有没有在关心他啊。 顾夏,你真是个自私的人。 106、瞒 顾夏寻着新闻上的信息,跑了三家医院,才找到秦尧之父亲所住的医院。 她坐电梯上去的时候,路过的病人还在感叹,“都说有钱人有钱人,可是有钱人也有生老病死,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还不是跟咱们一个样子。” 话里充斥着对生命无常的感慨。 秦尧之的父亲还在icu病房里没出来。 顾夏也无法靠近,但是远远的,她看见了秦尧之。她迅速穿过走廊,也顾不上旁人的目光了,她想靠近他,安慰他。 可是还没等她走到他的身边,就看见走秦尧之身边的年轻女人。 那个女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气质斐然,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地慢,秦尧之那么高的一个个子,为了迁就她,也放缓了脚步。 她深情躁郁,像是在发脾气,说到激动处,还伸手拉住秦尧之,手指都快要指到他的鼻尖上了。 一阵风吹来,女人衣着单薄,不自觉抱肩打了个哆嗦。 秦尧之顿了一下,面色淡然,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了下来,披在了女人的身上。 顾夏的心里突然一沉。 ——宽松的连衣裙在风的鼓吹下,那个女人显露了身型……她怀孕了。 顾夏逃走了。 心思繁杂是一回事,看着前去关切探望的那些老总们,她意识到,这个场合并不适合她在场。 刚走到医院大堂前,忽然,一个人迎面匆匆而来,明明医院的路很宽敞,可是他却跟顾夏撞了个满怀。 等顾夏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处了。 顾夏怀里也多了几张照片。 她没拿稳,照片散落一地,反射性蹲下捡的时候,看清了照片上的画面,她的神情不自觉地凝住了。 看起来都是偷拍照。 都是秦尧之跟刚才那个怀了孕的女人,有餐厅里他们在一起吃饭的照片,有公司楼下秦尧之将手中的饮品递给女人的照片。 甚至还有一张模糊的偷拍照,是从很远的地方用长焦镜头拍到的,看陈设是在家里。 照片的右下角还标注着拍摄的日期,有一张照片上的日期顾夏记得很清楚,秦尧之说,那天他很忙,没有时间见她。 可是他却在那个女人身边,眉目间还一副纵容的样子。 方才压抑的困惑重新席卷而来,他和那个年轻女人,是很亲密的关系吗? 晚上的时候,秦尧之终于给她回电话了,电话里他的声音显得很疲惫,“抱歉,我今天失约了。” “没关系。” 两个人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她忍不住扣着手机。 秦尧之转而说起,“今天天气不错,能跟你一起散散步,应该也很舒服。” “没关系,等你不这么忙了,我们再一起去。” “好。”刚刚网上出了相关的报道,秦尧之的父亲已经脱离了危险期,算是抢救回来了。 他没有说他遭遇了什么。 顾夏也没有告诉他,她今天其实去见他了。 她听着他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着些无伤大雅的事,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顾夏忽然失神。 回想起来,自从交往以来,秦尧之一直都是这样的。 两个人刚开始交往的时候,秦尧之曾想带着顾夏一起去看看他工作的地方,顾夏拒绝了。 表面上,她笑话他,是不是想要在她面前展现一下年轻版霸总的魅力啊,可是心理,她却有些莫名的惶恐。 去了他的公司,她的存在就回被他父亲公司的那些人所知,然后人传人,所有的人都会知道。随之而来的就会是审视、议论、各种有色目光…… 秦尧之的大名,不止是在学校如雷贯耳,在社会上,同样被一部分圈子里的人所熟知,那是对当时的顾夏来说,完全未知的世界。 所以她说,想要偷偷恋爱,让秦尧之也跟着一起保密,她想要避免瞩目、想象中可能存在的麻烦,也不必去想两个人身份上的差异…… 他同意了,将她置于自己的羽翼下。 她在一个最肆意唯我的年纪里,遇见了秦尧之,将他‘拽下凡尘,执着地困在自己的世界里。 秦尧之心甘情愿,将一切风雨阻隔在她的世界外,在她身边,他只是她的男朋友,一个漂亮又平凡的女孩儿的男朋友。 她无法责怪他的独自承担。 可是现在,她和他也没有了共同语言。 顾夏睡了一觉才想起来照片的事,纠结了一下,正要打电话给秦尧之,想告诉他那个奇怪的人。 可是刚拿起手机,顾妈妈就敲响了她卧室的门,隔着门板喊道:“夏夏,有你的快递。” 说是快递,实际上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封信,上面写了一个地址,以及简短的一句话:他们一起住在这里,好奇就去看看。 顾夏立刻就想到了昨天那个故意撞到她,将照片塞进她怀里的陌生男人。 她的手机还停留在秦尧之的电话号码界面。 可是通话键却迟迟按不下去。 她真的不好奇吗? 自己的男朋友,似乎跟一个美丽的女人关系匪浅。 顾夏动摇了。 她想,她就去看一下,只看一眼再告诉秦尧之,不会出什么事的。 她打了个车,按照信纸上的地址找了过去,直接敲响了门。 顾夏敲门的时候十分坦然。 她不想做一些偷窥之类的见不得人的事,她只需要敲开门,见到房子的主人,不管是谁,她都要直接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再打电话给屈卓,告诉她有人想要挑唆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秦尧之不会背叛她,他看向她眼中的爱意不可能作假,顾夏坚信这一点。 正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门开了—— 开门的正是昨天医院里见到的那个女人。 近距离看,女人的美貌更具有攻击性,她穿着一条浅橘色的真丝睡裙,长发捋到一侧,有些慵懒的韵味……这一切无一不表露着,这里就是她自己的家。 看见顾夏,她面上带着不耐,“你是谁啊?” 顾夏突然拘谨了起来,脑子里的弦一绷,做了个傻动作。 她突然鞠了一躬。 “您好,我是秦尧之的女朋友!” 107、变 顾夏寻着新闻上的信息,跑了三家医院,才找到秦尧之父亲所住的医院。 她坐电梯上去的时候,路过的病人还在感叹,“都说有钱人有钱人,可是有钱人也有生老病死,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还不是跟咱们一个样子。” 话里充斥着对生命无常的感慨。 秦尧之的父亲还在icu病房里没出来。 顾夏也无法靠近,但是远远的,她看见了秦尧之。她迅速穿过走廊,也顾不上旁人的目光了,她想靠近他,安慰他。 可是还没等她走到他的身边,就看见走秦尧之身边的年轻女人。 那个女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气质斐然,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地慢,秦尧之那么高的一个个子,为了迁就她,也放缓了脚步。 她深情躁郁,像是在发脾气,说到激动处,还伸手拉住秦尧之,手指都快要指到他的鼻尖上了。 一阵风吹来,女人衣着单薄,不自觉抱肩打了个哆嗦。 秦尧之顿了一下,面色淡然,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了下来,披在了女人的身上。 顾夏的心里突然一沉。 ——宽松的连衣裙在风的鼓吹下,那个女人显露了身型……她怀孕了。 顾夏逃走了。 心思繁杂是一回事,看着前去关切探望的那些老总们,她意识到,这个场合并不适合她在场。 刚走到医院大堂前,忽然,一个人迎面匆匆而来,明明医院的路很宽敞,可是他却跟顾夏撞了个满怀。 等顾夏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处了。 顾夏怀里也多了几张照片。 她没拿稳,照片散落一地,反射性蹲下捡的时候,看清了照片上的画面,她的神情不自觉地凝住了。 看起来都是偷拍照。 都是秦尧之跟刚才那个怀了孕的女人,有餐厅里他们在一起吃饭的照片,有公司楼下秦尧之将手中的饮品递给女人的照片。 甚至还有一张模糊的偷拍照,是从很远的地方用长焦镜头拍到的,看陈设是在家里。 照片的右下角还标注着拍摄的日期,有一张照片上的日期顾夏记得很清楚,秦尧之说,那天他很忙,没有时间见她。 可是他却在那个女人身边,眉目间还一副纵容的样子。 方才压抑的困惑重新席卷而来,他和那个年轻女人,是很亲密的关系吗? 晚上的时候,秦尧之终于给她回电话了,电话里他的声音显得很疲惫,“抱歉,我今天失约了。” “没关系。” 两个人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她忍不住扣着手机。 秦尧之转而说起,“今天天气不错,能跟你一起散散步,应该也很舒服。” “没关系,等你不这么忙了,我们再一起去。” “好。”刚刚网上出了相关的报道,秦尧之的父亲已经脱离了危险期,算是抢救回来了。 他没有说他遭遇了什么。 顾夏也没有告诉他,她今天其实去见他了。 她听着他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着些无伤大雅的事,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顾夏忽然失神。 回想起来,自从交往以来,秦尧之一直都是这样的。 两个人刚开始交往的时候,秦尧之曾想带着顾夏一起去看看他工作的地方,顾夏拒绝了。 表面上,她笑话他,是不是想要在她面前展现一下年轻版霸总的魅力啊,可是心理,她却有些莫名的惶恐。 去了他的公司,她的存在就回被他父亲公司的那些人所知,然后人传人,所有的人都会知道。随之而来的就会是审视、议论、各种有色目光…… 秦尧之的大名,不止是在学校如雷贯耳,在社会上,同样被一部分圈子里的人所熟知,那是对当时的顾夏来说,完全未知的世界。 所以她说,想要偷偷恋爱,让秦尧之也跟着一起保密,她想要避免瞩目、想象中可能存在的麻烦,也不必去想两个人身份上的差异…… 他同意了,将她置于自己的羽翼下。 她在一个最肆意唯我的年纪里,遇见了秦尧之,将他‘拽下凡尘,执着地困在自己的世界里。 秦尧之心甘情愿,将一切风雨阻隔在她的世界外,在她身边,他只是她的男朋友,一个漂亮又平凡的女孩儿的男朋友。 她无法责怪他的独自承担。 可是现在,她和他也没有了共同语言。 顾夏睡了一觉才想起来照片的事,纠结了一下,正要打电话给秦尧之,想告诉他那个奇怪的人。 可是刚拿起手机,顾妈妈就敲响了她卧室的门,隔着门板喊道:“夏夏,有你的快递。” 说是快递,实际上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封信,上面写了一个地址,以及简短的一句话:他们一起住在这里,好奇就去看看。 顾夏立刻就想到了昨天那个故意撞到她,将照片塞进她怀里的陌生男人。 她的手机还停留在秦尧之的电话号码界面。 可是通话键却迟迟按不下去。 她真的不好奇吗? 自己的男朋友,似乎跟一个美丽的女人关系匪浅。 顾夏动摇了。 她想,她就去看一下,只看一眼再告诉秦尧之,不会出什么事的。 她打了个车,按照信纸上的地址找了过去,直接敲响了门。 顾夏敲门的时候十分坦然。 她不想做一些偷窥之类的见不得人的事,她只需要敲开门,见到房子的主人,不管是谁,她都要直接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再打电话给屈卓,告诉她有人想要挑唆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秦尧之不会背叛她,他看向她眼中的爱意不可能作假,顾夏坚信这一点。 正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门开了—— 开门的正是昨天医院里见到的那个女人。 近距离看,女人的美貌更具有攻击性,她穿着一条浅橘色的真丝睡裙,长发捋到一侧,有些慵懒的韵味……这一切无一不表露着,这里就是她自己的家。 看见顾夏,她面上带着不耐,“你是谁啊?” 顾夏突然拘谨了起来,脑子里的弦一绷,做了个傻动作。 她突然鞠了一躬。 “您好,我是秦尧之的女朋友!” 108、失去 秦尧之正要去病房里,顾夏拽住了他的衣袖,表情惴惴。 “秦尧之,我……” “她是我继母,江珊。”秦尧之站定,表情看不出什么喜怒,语调平静而缓慢,“我们不可能有什么关系的,顾夏,江珊是我父亲的妻子,她怀着的,是我父亲的孩子,我的弟弟。” 他没有怪她,只是在向她解释。 可是顾夏却仿佛被打了一个巴掌。 在她听到有一个女人因为她而失去了孩子的时候,她脑子里就就被一种极致的愧疚感充斥着,而事情发展到现在她已经有了一种荒谬的感觉。 因为她,他的继母失去了孩子…… 顾夏,你还有什么脸面再出现在这里…… 哪怕心里充斥着无尽的悔恨和自厌自弃,顾夏还是跟着秦尧之进了江珊的病房。 江珊躺在病床上,她人是醒着的,可是双眼无神,呆呆地看着病房的天花板。 秦尧之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放柔了语气,“手术对你身体伤害很大,你安心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我,别的事情……等你好了,再从长计议。” 女人什么反应都没有。 秦尧之继续说:“等你病好了,我会把我名下所有的不动产都转到你的名下,你养好身体,孩子还会再有的,到时候我也会把我拥有的公司股份和一切投资项目,统统分一半给他。”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是女人脸上只浮现出讽刺的笑意。 秦尧之:“我父亲还不知道这件事,等他身体好一些了,我再告诉他。” 女人霍地扭头,“身体好……你当我不知道吗?因为那场车祸,他废了,他残疾了,他的双腿再也站不起来了,这都是因为你!” 见男人抿唇不语,她冷笑着:“这两年他为什么会那么轻信别人,投资了那些所谓高利润的项目,不就是因为想要把一个运营良好的公司交到你手里吗?这两年你倒是学习工作两不误了,一面在校园里当着你的男神,有空了就去公司做个人人都上赶子巴结的小秦总,你知道公司从前些年就开始显露颓势了吗?!你不知道,因为你的好爸爸都瞒着你!” “你们都觉得我勾引了你爸,嫁入豪门,可是这些年都是我陪着他的!可是你爸爸心里还是只有你这个跟原配生下来的儿子!我从来都不是你们的家人!” “就连那天晚上……也是你爸爸不想让你出国受苦,才会为了你,冒雨去见那个银行行长!” 她视线移转,落在秦尧之身后的顾夏身上,阴测测地说:“而我也是因为你的女朋友,才失去了我的孩子。” 秦尧之抬起头,“这是一个意外,她并非有心,虽然我知道没什么能比得上一个小生命,但我会竭尽所能弥补。” 江珊锤了一下床铺,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两团殷红,“这不是意外!我平时那么小心,穿的鞋都是防滑的,我怎么可能站不稳摔倒呢,一定是她故意推我的……她是故意推我的,我才保持不了平衡,我的孩子,他还有几个月就能跟我见面了啊!” 提及孩子,她失声哭了起来,像一个疯子,完全不顾及形象。 “秦尧之,我猜的没错,你就是不喜欢我,你觉得我嫁进来就是图你家的钱!你怕我生了孩子,就跟你抢家产是不是?所以你指使你的女朋友来气我,让我流产,你们怎么那么恶毒,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啊,他跟你有同一个父亲,是你血脉相连的兄弟啊,他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那么小小一团……” 秦尧之喉结滚动,双眼闪过一抹痛惜。 “这跟秦尧之无关。”顾夏攥着手,指尖几乎将自己的手心抠破,“我今天去找你,他不知情,是我没扶住你,我、我……” 她想说她也想弥补,可是话到嘴边,顾夏发现自己做不了任何事情。 弥补不了的伤痕,哪怕说上一万遍对不起,也只是一种虚假的内疚,只能让自己的愧疚感减轻,而对受害者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你这个杀人犯!”江珊撑着一只手,艰难地坐了起来,仿佛在燃烧着可以吞噬一切的火焰,哪怕包括她自己。 “你给我滚!滚啊!” 顾夏被她疯狂的表情吓到了,“杀人犯”三个字,就像一个烙印,在这一刻被她深深地印在心脏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时医生闯了进来,“怎么回事你们,都说了病人需要好好休息!” “你出去吧。”是秦尧之。 在医生毫不客气地驱赶下,顾夏这个导致病人情绪激动的人被赶了出来。 她一个人在走廊上站了好久,大夏天,只觉得冰冷刺骨。 过了很久之后,秦尧之出来了。 顾夏的喉咙很干。 “我没有想对她怎么样,我想走来着,我真的没有推她。” 她喃喃地重复了几句,可是回想起方才的情景,大概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又太过紧张了,便又不那么确定了。 男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兜,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烟盒。 这是顾夏第一次看到他抽烟。 烟雾吐出去,秦尧之的声音格外冷静。 “江珊比我大了三岁,原来是一个餐厅的服务生,有一次被人骚扰,我父亲出手相救,两个人从此有了缘分。 “我母亲去的早,我也并不反对我父亲娶新的妻子,可是江珊身上有些我不耻的特质,她功利心强,爱慕虚荣,可是我父亲并不在意这些,还劝我她年纪小,需要多包容,婚后对她很好。 “可是她一直都觉得,我父亲是爱她年轻好颜色,也觉得我瞧不起她,总有一天要把她赶出这个家的,所以一直想要生个孩子巩固地位,除此之外,她倒也对我父亲照顾入微,也从不给我使绊子。” 男人掐灭了没吸几口的烟,忽然转了个身子背对着顾夏,声音愈轻,“我曾经想过的,她生下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我也会待他们好,我们一家这么过下去……也不错。” 109、退缩 ………… 这半个月降了温,外面阳光猛烈,却没有什么温度,顾夏身上还穿着于天气不符的薄外套,寒风一吹,身子不自觉地颤抖。 秦尧之察觉到,将她往怀里揽得更紧。 顾夏从他怀里抬起头,只能看得见他紧抿的唇。 她太虚弱了,不过少顷,又昏睡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温暖的室内。 她躺在一张大床上,不远处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秦尧之,另一个人穿着白大褂,似乎是家庭医生。 他们还没有发现她已经醒来了。 秦尧之问:“你说她没事,可是她为什么会昏倒?” “因为虚弱啊,换你十几天都没好好吃饭,只点着葡萄糖维持,你也会晕倒,我已经给她打完营养针了,等醒来之后,这两天先给她吃点流食,再慢慢恢复饮食就可以了。” “那我从那间房子里搜出来的药呢?” 医生“哦”了一声,不甚在意,“那是一种前两年被市面上禁止的抗精神病药物,因为副作用会导致人浑身无力,精神涣散,已经被禁止生产了,等她身体自然代谢掉,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男医生看起来跟秦尧之相熟,觑着他的神色,半开着玩笑,“这么关心?” 本来是调侃,没想到秦尧之真的点头了。 “是,而且她这一次受的苦,有我的原因。”秦尧之语气沉沉,“我本以为,依照陆北对她的迷恋,不会伤害她,可是我错估了……” 男医生抢过话头,“错估了陆家那小子的变态程度,想出了这么个折麽人的法子,见不到光,基本的衣食住也没有,一天二十四小时呆在一起,他想干嘛?洗脑吗?我真该找几个精神科的同事好好给他看看病。” 他又说:“现在好了,你看人家姑娘这么虚弱,好起来还不恨死你,到时候你要怎么解释?” 秦尧之顿了一下,从顾夏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睫毛眨也不眨,面色如常。 “我不会解释,我会负责。” “负责?说的简单,你可别忘了,你的——”说着,男医生向后一瞥,生硬地住了嘴。 男医生立刻换了一副嘴脸,热络地笑道:“顾小姐,你醒啦。” 秦尧之回身,立刻走到她的床头,“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一对男女视线交缠,身为局外人的医生讪讪地说:“既然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顾小姐有事再联系我。” 说错了话似的,医生离开的背影有几分落荒而逃。 顾夏费力起身,想要坐起来,秦尧之长臂一伸,温柔地将她扶在床头靠着。 “这是哪儿。” “……我家。” 顾夏垂下眼,这不是她无数次跟他共赴云雨的地方,这是秦尧之的另一个家……或者,他真正的家? 她以为的他的意乱情迷,殊不知他有所保留,清醒得很。 秦尧之起身,温言:“你坐一下,我去给你端一碗粥。” 小米粥煮的软烂,显然小火煨了许久,温度也正好。 他一勺一勺地喂,丝毫不见厌烦。 一碗粥喝完,秦尧之就想要扶她躺下来休息,顾夏抓住他的手臂,眸光定定,“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切,从他说起陆家的隐私开始,到他把她擅自带到这个房子为止。 秦尧之却避开了她的目光,转而说起其他的。 “你爸爸公司的事,我已经解决了,我收购了那家公司,给了你爸爸一个管理职位,但也不需要他作什么决策,以后他的日子会过得很平稳。” “还有你的工作,我知道你早就想辞职了,上次我阻拦了你,这次我已经替你办完了离职手续。” “今后你想要拍广告,我来赞助你好不好?你大学的时候不就拍过一支公益广告吗,还选送了蓝点国际大奖,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说了很多,聒噪得同之前冷傲的秦尧之判若两人。 他面色隐含期待。 顾夏看着他的神情,淡淡地问:“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等你身体好的时候。”说完,秦尧之就起身,依旧回避了她的视线,“我请了佣人来照顾你,你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吧。” 顾夏需要很多休息,秦尧之早出晚归,并没有多长时间跟她碰面,大平层里多了一个住家阿姨,专门照顾她。 阿姨是个操着沪市口音的中年女人,一口吴侬软语,顾夏听不太懂。问她什么,也全然不知。 她只会热络地叫顾夏作“夫人”,叫秦尧之作“先生”,显然误解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对秦尧之的身份一无所知。 在精心调养下,不到一周,她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可以独自在地上走几圈,不必担心随时袭来的头晕和无力感。 这一日,下了雪,已经进入深冬了。 怪不得最近越来越冷。 她推开露台的门,走了出去,这里视野并不太开阔,远处只有几排楼房,一时也辨认不出方位。 她只是从一个狭小的笼子中,被挪到了更广阔的空间。 顾夏伸出手,一枚雪花落在她指尖,顷刻融化,唯有一抹冰凉钻进心底。 忽然,一件大衣落在了她的身上。 “怎么穿的这么少?” 她回过头,只能看见秦尧之不满的目光。 男人修长的手指翻飞,很快替她将大衣的扣子扣好。 盯着他俯下的头,顾夏问:“你很忙吗?” “嗯,因为一家公司的掌权人变动,投资的项目损失很大,公司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不过等忙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哦。” 顾夏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秦尧之一直都没把手机还给她,他缜密的性子是不可能忘记这件事的,沪市来的阿姨也仿佛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一问三不知,殷勤中透着老道的圆滑。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不想让她接触到外界的信息。 外面有她不能知道的事情。 秦尧之满足于一盏灯,一顿饭,一双人,这日子过得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可顾夏不愿意这样不明不白地耗下去。 110、戒指 又过了两天,教务处的老师突然找到她,留学的名额没有了。 “可是我的学分绩点明明是够申请条件的。” 教务处的老师不大耐烦,“申请的人太多了,推荐信我们不可能人人都给,我们只能优先大四的同学。” “可是……” “顾同学,年轻人,不要想一步登天的事情,好事留给你了,别人怎么办呢?” 出来的时候,同寝室的朋友告诉顾夏,其实不是什么优先大四,而是名额有限,教务处的老师优先给了平日里跟她关系好的,学生会的学姐。 还没等顾夏想好怎么跟秦尧之说,秦尧之的电话先打来了,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江珊昨晚精神恍惚下自杀了,幸好发现得早,没造成什么伤害。 好消息是,秦尧之的父亲的伤情终于稳定下来了。 秦尧之犹豫了一下,“你想来看看吗?” “……好。” 这是顾夏第一次同意进入他的世界,秦尧之将之当成一个两个人关系密切的好的信号,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一些。 顾夏在病房见到秦父的时候,他刚刚从午休中醒过来。 她送上一束花,嗓子不自觉地紧绷着,“秦叔叔,祝您早日康复。” 他的事业陷入危机,他的双腿从此无法站立,甚至他失去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噩耗接二连三,可是这个成熟的中年男人脸上并没有愤怒,也没有怨天尤人,他对着顾夏礼貌微笑,就像不知道自己失去的孩子,跟她有直接的关系。 他甚至还能将顾夏叫道跟前来,用最寻常的语气问些她的学习情况。 “挺好的,还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呢。”说着,他看了一眼秦尧之。 “秦叔叔,我……” 秦父摆摆手,“我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不知道。以后阅江资本就要靠秦尧之了,我不会干涉他的任何决定。” 话里没有对她的不满意,也没有满意。 又说了几句,秦父明显困倦了,护士照顾着他睡下。 秦尧之带着顾夏走在医院外的小花坛边。 顾夏问:“你继母还好吗?” 秦尧之点点头。 “这些年,我父亲送了江珊很多珠宝,还有两栋别墅,我也依言把我的不动产都赠与她了,里面包括了一大笔我母亲的遗产。”那是一笔庞大的私人财产。 “可是前两天我才知道,她把这些东西都卖了,连代步车都没留下……她把这笔钱给我了,用来维持阅江资本的基本运营,给我争取时间。” 秦尧之停下脚步,“我下个月就要出国了。” “我们一起走吧。” “尧之,要不我们分手吧。” 两个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听清她说的话的时候,秦尧之顿了片刻,看着她躲闪的眼神,忽而叹息一声,“不要焦虑,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解决。” “如果你暂时过不来,我就在外面等你,没关系的,按照你自己的节奏来就可以。” 秦尧之总是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别再提了,我会当真的,顾夏,我也会伤心。” 顾夏沉默了,她不想让他在操心工作、家庭之外的事,还要来操心自己。 她其实不是小太阳,是黑洞。 只是在他身边,被这样耀眼的他全身心地爱慕着,她才好像也能发出世间最璀璨的光芒。 可是一旦太阳离开了,她的光芒也会跟着失踪,变得平庸起来。 顾夏退缩了。 当她心绪复杂,满腹踌躇地推开家门时,却看到满屋子的人。 父亲不知所踪,母亲红着眼看她,“顾夏……” 第二天,秦尧之来她家楼下找她。 他似乎是一晚没睡,认真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手上的盒子打开,是一枚钻戒。 简约的款式,却一下子击中她的心尖。 盯着戒指几秒钟,顾夏突然退了一步,垂下眼,“我还是不能要。” “为什么?”他的眼中密布着红血丝,看起来有些狼狈,“是不是因为我继母的事,我说过,别怕。” “不是。” “那是你研究生介绍信的事?这个不依赖学校,我也有办法给你拿到。” “不是。” “那你是觉得我不能给你更好的生活?你相信我,公司的困境是暂时的,依照我的能力,五年,我只需要五年,我将来会——” “秦尧之。”她似是无法忍耐下去,制止了他的话,沉下声音,“跟这些都无关。” “那是跟什么有关?为什么?” 她别过头,“没有为什么,我累了。” “你还是想要分手?” “对。” 这个字对她来说,如有千斤重,可是说出来也就说出来了,她甚至豁然开朗了。 她近乎漠然地看着他,“尧之,我们分手吧。” 男人抿起嘴,“我说过,你说第二次的时候,我会当真。” “我记得的。” 在顾夏以为他会转身就走的时候——毕竟,他是秦尧之啊,他光芒四射,生来就在罗马,怎么会任由一个女人这样肆无忌惮地伤害他的心。 可她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却重新打开戒盒,单膝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清晨,已经有许多路过的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声音酸涩艰难,“我现在拥有的,想要拥有的,只有一个你了。” “顾夏,就当我求求你,你再考虑一下好不好。”就像哄着小孩,轻声细语,生怕吓跑了她一样。 只要她伸出手,向他说她后悔了,她会得到他一切的原谅和爱意。 顾夏几乎要后悔地抱住他了。 可是她听见自己冷静又残忍的声音,像一把重重的锤子,毫不留情地砸向他。 “你出国吧。” 在他忐忑的神色中,她伸出一只手,关上了戒盒。 “但是我不走了。” 秦尧之,我不走了。后面的路,我们是不同的方向,你有你远大的前程,在这条路上,我的努力不值一提,几乎只要一个小小的风浪,就会彻底掀翻她走向他的身影。 秦尧之,我们的夏天结束了。 111、空 这半个月降了温,外面阳光猛烈,却没有什么温度,顾夏身上还穿着于天气不符的薄外套,寒风一吹,身子不自觉地颤抖。 秦尧之察觉到,将她往怀里揽得更紧。 顾夏从他怀里抬起头,只能看得见他紧抿的唇。 她太虚弱了,不过少顷,又昏睡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温暖的室内。 她躺在一张大床上,不远处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秦尧之,另一个人穿着白大褂,似乎是家庭医生。 他们还没有发现她已经醒来了。 秦尧之问:“你说她没事,可是她为什么会昏倒?” “因为虚弱啊,换你十几天都没好好吃饭,只点着葡萄糖维持,你也会晕倒,我已经给她打完营养针了,等醒来之后,这两天先给她吃点流食,再慢慢恢复饮食就可以了。” “那我从那间房子里搜出来的药呢?” 医生“哦”了一声,不甚在意,“那是一种前两年被市面上禁止的抗精神病药物,因为副作用会导致人浑身无力,精神涣散,已经被禁止生产了,等她身体自然代谢掉,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男医生看起来跟秦尧之相熟,觑着他的神色,半开着玩笑,“这么关心?” 本来是调侃,没想到秦尧之真的点头了。 “是,而且她这一次受的苦,有我的原因。”秦尧之语气沉沉,“我本以为,依照陆北对她的迷恋,不会伤害她,可是我错估了……” 男医生抢过话头,“错估了陆家那小子的变态程度,想出了这么个折麽人的法子,见不到光,基本的衣食住也没有,一天二十四小时呆在一起,他想干嘛?洗脑吗?我真该找几个精神科的同事好好给他看看病。” 他又说:“现在好了,你看人家姑娘这么虚弱,好起来还不恨死你,到时候你要怎么解释?” 秦尧之顿了一下,从顾夏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睫毛眨也不眨,面色如常。 “我不会解释,我会负责。” “负责?说的简单,你可别忘了,你的——”说着,男医生向后一瞥,生硬地住了嘴。 男医生立刻换了一副嘴脸,热络地笑道:“顾小姐,你醒啦。” 秦尧之回身,立刻走到她的床头,“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一对男女视线交缠,身为局外人的医生讪讪地说:“既然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顾小姐有事再联系我。” 说错了话似的,医生离开的背影有几分落荒而逃。 顾夏费力起身,想要坐起来,秦尧之长臂一伸,温柔地将她扶在床头靠着。 “这是哪儿。” “……我家。” 顾夏垂下眼,这不是她无数次跟他共赴云雨的地方,这是秦尧之的另一个家……或者,他真正的家? 她以为的他的意乱情迷,殊不知他有所保留,清醒得很。 秦尧之起身,温言:“你坐一下,我去给你端一碗粥。” 小米粥煮的软烂,显然小火煨了许久,温度也正好。 他一勺一勺地喂,丝毫不见厌烦。 一碗粥喝完,秦尧之就想要扶她躺下来休息,顾夏抓住他的手臂,眸光定定,“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切,从他说起陆家的隐私开始,到他把她擅自带到这个房子为止。 秦尧之却避开了她的目光,转而说起其他的。 “你爸爸公司的事,我已经解决了,我收购了那家公司,给了你爸爸一个管理职位,但也不需要他作什么决策,以后他的日子会过得很平稳。” “还有你的工作,我知道你早就想辞职了,上次我阻拦了你,这次我已经替你办完了离职手续。” “今后你想要拍广告,我来赞助你好不好?你大学的时候不就拍过一支公益广告吗,还选送了蓝点国际大奖,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说了很多,聒噪得同之前冷傲的秦尧之判若两人。 他面色隐含期待。 顾夏看着他的神情,淡淡地问:“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等你身体好的时候。”说完,秦尧之就起身,依旧回避了她的视线,“我请了佣人来照顾你,你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吧。” 顾夏需要很多休息,秦尧之早出晚归,并没有多长时间跟她碰面,大平层里多了一个住家阿姨,专门照顾她。 阿姨是个操着沪市口音的中年女人,一口吴侬软语,顾夏听不太懂。问她什么,也全然不知。 她只会热络地叫顾夏作“夫人”,叫秦尧之作“先生”,显然误解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对秦尧之的身份一无所知。 在精心调养下,不到一周,她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可以独自在地上走几圈,不必担心随时袭来的头晕和无力感。 这一日,下了雪,已经进入深冬了。 怪不得最近越来越冷。 她推开露台的门,走了出去,这里视野并不太开阔,远处只有几排楼房,一时也辨认不出方位。 她只是从一个狭小的笼子中,被挪到了更广阔的空间。 顾夏伸出手,一枚雪花落在她指尖,顷刻融化,唯有一抹冰凉钻进心底。 忽然,一件大衣落在了她的身上。 “怎么穿的这么少?” 她回过头,只能看见秦尧之不满的目光。 男人修长的手指翻飞,很快替她将大衣的扣子扣好。 盯着他俯下的头,顾夏问:“你很忙吗?” “嗯,因为一家公司的掌权人变动,投资的项目损失很大,公司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不过等忙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哦。” 顾夏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秦尧之一直都没把手机还给她,他缜密的性子是不可能忘记这件事的,沪市来的阿姨也仿佛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一问三不知,殷勤中透着老道的圆滑。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不想让她接触到外界的信息。 外面有她不能知道的事情。 秦尧之满足于一盏灯,一顿饭,一双人,这日子过得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可顾夏不愿意这样不明不白地耗下去。 112、礼物 “什么不要半途而废?”冯浅问出口,又立即自己回答,“不管是什么,反正季先生说的都是对的,该做的事情没做完可不行,你记得就是了。” 顾夏点了点头,“是还有一些事情没做完……转告季先生,我会的。” 冬日暖阳下,她神态安详,举止淡定,一如一个普普通通的休息中的都市女郎,可是冯浅却觉得她摸不到、看不透,身上藏着无尽的秘密。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再次被手机吸引。 顾夏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个大小姐对季先生太过迷恋,心中隐隐觉得不妥。 两杯咖啡刚尽,冯浅环顾四周,忽然眼睛亮了起来。 “秦先生来接你了。” 顾夏顺着冯浅的眼神看过去,秦尧之一身西装,刚走进咖啡店,就吸引了不少瞩目,可是他的眼神连一瞬的飘忽都没有,仿佛只能看得见顾夏。 “秦先生。” 秦尧之显然也是认识冯浅的,冲她微微颌首。 打过招呼,他歪了下头,冲着顾夏放轻了声音,“走么?” “嗯。” 顾夏一起身,看见冯浅硬塞给她的购物袋,有些犯难。 一只手斜里伸了过来,拎起了它。 秦尧之拎着购物袋,转而从怀中掏出一张卡片,递到冯浅眼前。 “这是一个合作方送的,应该是他们商场vip的会员卡,我平日里也用不到,冯小姐如果喜欢逛街,不妨去转转。” 冯浅眼睛一亮,又有点羞涩,“这……怎么好意思。” 秦尧之淡淡地说:“冯小姐是顾夏的朋友,还送了她礼物,应该的。” 顾夏心间微动,秦尧之不愧是商场上的强手,男人的一双眼,顷刻间就能从她的神态里猜到来龙去脉。 冯浅却没想那么多,感激地接过来。 “这就是阅江资本投资的那家商场吧,听说他们首批总共就投放了一百张会员卡,我到处托人都拿不到……” 耐心地等着冯浅说完,秦尧之才冲她道别。 冯浅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 秦尧之一手提着顾夏的包和购物袋,一手揽着她。他揽着女人腰背的手,刻意像自己身体的方向收着,将人完全挨在自己身边。 冯浅看着,只觉得这一幕有些违和。 他的动作占有欲的痕迹太重,就好像顾夏曾从他身边离开,终于又回来一样。 车上,秦尧之嘱咐顾夏系上安全带,启动了车,一面看着后视镜,一面漫不经心地说:“冯浅的父亲我见过,守着自己的那点基业,多少年都没什么发展,看似八面玲珑,消息灵通,实际上缺乏对商业的嗅觉,将一切都寄托在投机上,不过因为不大聪明,所以人也不坏……他的女儿这点挺像他的。” 顾夏沉默了一下,“这是夸赞?” 秦尧之也笑了,“这是客观评价。” “去哪儿?” “回家。”莫名其妙的,男人喉结微动,咽了一下。 顾夏感到莫名,看了看窗外高悬于天空的艳阳,“这么早为什么要回去?” 秦尧之:“……” 这个男人今天怎么怪怪的。 男人闷不做声地开着车,等红灯的时候,他倾身过去,从后座拿过一个盒子,示意顾夏接过去。 秦尧之简洁地颔首,“圣诞礼物。” 很轻,晃了晃里面也没有动静,包装得严严实实的,表面还被缎带系成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看不出来里面装着什么。 顾夏也没事做,索性一点点拆着盒子。 蝴蝶结打开,包装纸打开,盒子打开——里面的东西有点奇怪,这是什么? 顾夏只看了一眼,就把里面的东西丢在了秦尧之脸上。 “我说呢。”她阴阳怪气,脸跟着红了,“我说你为什么青天白日急着回家,一个大男人,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秦尧之躲都没躲。 又是一个红灯,他淡定地踩下刹车,将膝盖上的东西用指尖勾住,拿到眼前细细欣赏了一下,“不喜欢?” 几条黑色布料组成了上下分体的“衣服”,下身一个白色的毛球,上身一个红色的蝴蝶结,果真是礼物。 顾夏冷笑,“谁会喜欢这种情趣用品当圣诞礼物?” 男人挑挑眉,“你理解错了。” “怎么,难道这不是情趣用品?” “这是给我自己买的。”男人丝毫不觉得难堪,挑了下下眉,“我穿上它怎么样?” 顾夏:“……你认真的?” “你不是喜欢吗?”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自然的神情,男人露出了然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我……做你的圣诞礼物。” 红灯变绿,男人轻笑一声,愉悦地扭回头。 顾夏忙不迭将“礼物”装回盒子里,拿也不是,放也不是,脑子里莫名出现了男人穿着它的样子。 那个白色的小毛球,是尾巴吧? 顾夏耳朵发烫,使劲儿摇了摇头。 时间在这个男人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首当其冲就是他的后脸皮。 回了秦尧之家,男人换了一身家居服,转身就去了餐厅,冲了两杯咖啡。 顾夏盯着自己手上的咖啡,水面上都好似能倒映出自己面无表情的脸。 男人没有意想之中的急切。 反倒是显得严阵以待的自己太不正经。 她深吸一口气,颇有些恼怒地喝了一口咖啡——烫! 撒气一般,顾夏将咖啡杯重重地搁在桌面上,一回身,就看见刚才走进衣帽间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前。 顾夏没好气地说:“干什么?” “送你礼物。” “那你倒是脱啊。” 秦尧之笑了起来,背后的手伸出来,手心上放着那个眼熟的首饰盒。 他打开,露出里面的钻戒,五年前的戒指,款式已经过时了,可是硕大璀璨的钻石依旧熠熠生辉。 他认真地说:“这才是真正的圣诞礼物。” 冰凉的戒圈缓缓地推进她的无名指,男人的双眸涌动起无尽的光彩,“五年了,我还是为你戴上它了。” 他低头,温热的吻,轻轻地落在她的手指上。 顾夏微微怔住。 113、效仿 某个深夜,她等到了秦尧之回来,听着他收拾、在餐厅徘徊了几圈之后,回到了他自己的卧室——怕影响顾夏休息,他们一直都睡在不同的房间。 她脱去了衣服,浑身上下只剩一件吊带睡裙,赤脚走安静地走出来,推开了秦尧之房间的门。 男人还没睡,半倚在床上,借着床头灯正在在看书。 听见声音,他蹙着眉望过来,见是顾夏,愣了一下,手中的书本缓慢地合上。 顾夏的皮肤本就白皙,哪怕病了一场之后,身材更加羸弱,可是依旧能看出凹凸有致,月光下,她穿着清凉,孤身出现在他的床畔,大有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秦尧之忍不住喉结微动。 “你怎么来了?” 顾夏朝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秦尧之扫到她光洁的脚,连忙从床上下来,“怎么不穿鞋。” 说罢就要讲自己的拖鞋给她。 顾夏制止了他的动作,“不凉。” 看着男人不赞同的目光,顾夏嘴角突然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双手把住他的肩,低下头,一脚踩上他的脚背,另一只脚也随即跟上,整个人都站在他的身上。 男人眼中也隐约带了点笑模样,“看出来了,穿的也这么少。” 顾夏仰头看他,“那为什么不抱我?” 这个“抱”自然不只是字面意思,秦尧之喉结上下滚动,依旧克制地拦着她的腰。 “我怕你身体没恢复好。” 顾夏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眼波流转间,欲语还休,“是我身体不好,还是你最近太忙了……不行。” 她最近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难得开了个玩笑。 秦尧之心下一动,“你不知道吗,男人不能说不行。” 话音一落,他打横将她抱起,几分压抑之下的隐忍逐渐暴露,却依旧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一手随意地按灭了台灯,他的双腿跪在她腰身两侧,借着月光俯下身亲吻她。 顾夏柔顺地配合,手臂圈住他的脖颈,十指顺着他的头发游走,带起男人一阵酥麻的痒意。 渴望了她许久,秦尧之连呼吸都在微微颤栗着。直到女人有些缺氧,伸手推她,他才如梦初醒地稍离,闭着眼,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平复着呼吸。 “抱歉。” 顾夏借着月光细细地描绘着他的眉眼,温声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怪你的。” 一语双关。 身下的女人有他记忆里明艳的脸庞,无数个夜晚都令他魂牵梦萦的气息,可是如今却乖顺、温婉、蜜一样的眼神里,已经不再是一望见底的深情。 面对她的善解人意,秦尧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夏躺在他身下,伸手缓慢地解着他睡衣前面的一排纽扣,声音更加轻柔,“你也知道的,你回国之后,我们的初见,本就是我设计来的。我想要重新跟你在一起,但是也想让你帮助我,摆脱陆北的纠缠。” “虽然过程出乎意料,我也因此吃了一点苦头,但是他现在,再也不能威胁到我了对不对?” 说到这个话题,秦尧之笃定地点头,“嗯,现在的陆北,没有这个精力、也没有这个能力再困住你,今后你只需要安心地呆在我身边,我们会和从前一样。” “你为了我,做的这些事,我都很感激,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不会一点委屈都受不了的。” 她周身散发着甜蜜的气息,指尖从他的喉结下划,划到他的肚脐,再往方寸之间蔓延,一双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问:“我们之间已经没有阻碍了,不是吗?” 秦尧之想要说什么,可是她并没有留给他清醒思考的空间,她将他的迟疑和心事悉数吮走,只留给他一片烟花炸开的绚烂。 “尧之,陆北限制我,他不能懂我,你也不能懂吗?” “你喜欢的,难道不是那个肆无忌惮的我吗?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尧之,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再这样憋下去,我就不快乐了,你能懂吗?” 她想要离开。 秦尧之当真被她说服了。 男人的眼神变幻几次,终是颔首,轻轻喟叹,“别再离开我。” 他沉下身,她竭力相迎。 第二天,秦尧之早早地出了门,顾夏醒来的时候,阿姨将她的手机还给她,又热情地告诉她,外面的车子正在等她。 车把顾夏送回了家——她父母的家。 也不需要太多的猜想,这是男人的一点小心思,他想让她亲眼看一看,在他的插手下,她家里的改变。 这些年顾夏原本就不联系家里,父母对她消失的这一个来月,丝毫不感到意外,对她莫名其妙的回归,也没有任何表态。 只有可能是秦尧之已经打过招呼了。 顾母一张口就是夸赞的话,“小秦真是个好孩子啊,你知道他帮你爸把公司卖了多少钱吗?”顾妈妈伸手比了个数。 棘手的难题解决了,她显得很兴奋,“小秦说你们是大学同学,他照顾你这个师妹是应该的。” “小秦还说,他对你有好感,你们正在了解中呢……” 这倒是一个受父母欢迎的理由。 顾母每一句话都恨不得写满了秦尧之的名字,陆北对这个家庭的影响似乎消失殆尽了。 顾母问起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进展,顾夏自然没有话可回应,只寒着一张脸说:“上次见面,你不是还对他横眉冷对吗?” “这不都怪陆家那个……小子吗?妈也是没办法。”顾母市侩得理所当然,“能让咱们家过上安生日子的,就是好孩子,陆家不嫁就不嫁了,这个我看也不错。” “你现在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怕陆北了。” 顾母神色滞了一瞬,又掩饰性地抚着胸口,“他父亲死了,现在哪还有精力管咱家的事。” “……你说,什么?” “那么大的事,本地新闻都报了,你没看啊。” 顾母又嘀咕了几句,就不耐地去追剧了,顾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出手机搜索,不过一会,她就找到了关键的词条——《路远酒店集团董事长病逝,大股东更迭》。 114、来音 冬日日光慵懒,总能勾起人心底的懒惰。 顾夏起身去浴室冲了个澡,水温偏低,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双目清明。 手机里还有两条未读短信,都是来自秦尧之。 一条是他上飞机了。 一条是他下飞机了。 顾夏:“……” 离开了秦尧之家,她思量片刻,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书房里都是些顾夏读大学的时候用到的书本,常年不被人翻阅,多少已经积了灰,十分有目的性的,顾夏找到了其中一本,一打开,露出了里面夹着的一张名片。 顾夏捏着手里的卡片,纸质已经泛旧,对此前的她来说已经毫无用处,但是却一直没丢,顾夏对着上面的号码一一输入,只差一个拨通建,指尖却迟迟按不下去。 明明已经做好了决定,可是事到临头,她还是泄了几分小女孩儿的紧张——可是她总应该有个新的开始,不是依靠秦尧之或者别人,而是退回那个岔路,重新选择对的一条路。 顾夏眼一闭。 短暂的等待音过后,接电话的是个年纪微长的女人。 “哪位。” 电话里的声音音色清冽,颇为严肃,乍听之下便令人觉得不敢冒犯,自然也谈不上亲近。 顾夏攥着电话的手不由得攥紧,声音多了两分艰涩,缓缓自报家门,“您好,我是顾夏。” 说完这几个字,她就沉默下来,心擂如鼓。 她还记得吗?五六年前曾经在一场讲座之后,随手给出的那一张名片。 对面的女人也跟着沉默了许久,就在顾夏以为她不记得了,想要道歉道一声“打扰”的时候,她突然说:“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并不热络,却一点也没有奇怪或者被冒犯的感觉,仿佛顾夏的来电稀松平常,而她们也不是多年来的头一次联系。 顾夏小心地问:“不知道能不能见您一面?” “……现在过来吧,我在公司。” 这般利落的答应,让顾夏有些措手不及,“现在?” 在女人出声之前,她又急忙说道:“好的。” 对面的女人顿了一下,“嗯,我等你。” 一挂电话,顾夏就忍不住跳起来,去卧室找衣服换。翻找了片刻,总觉得不满意,可是又不能耽搁太多时间,视线寻梭,突然一定。 临出门前,看着自己清汤寡水的妆容,顾夏皱起了眉,还是挑了只口红,仔细地涂抹。素淡的妆容,脸上的明艳却不损分毫,甚至因为眼中的期待紧张,更添了两分灵动的亮色。 她打了个出租车,对司机说道:“天信传媒。” 天信传媒,她跟这个公司,其实缘分匪浅。 前台的小姑娘在确认了她的访客信息之后,引着她往里走,“我们余总监已经在里面等你了。” 顾夏冲她点头,“谢谢。” “不用谢,应该的。”小姑娘生得娃娃脸,笑起来十分讨喜,目送着顾夏进了总监办公室,就转身准备回自己的岗位。 可一回身就被人拦住了。 “庆庆,刚才进去的那个人……” “哦,是余总监的访客。” “顾夏怎么会认识余总监?” 被叫做庆庆的前台姑娘好奇地反问:“您认识那位顾小姐啊。” “……认识。”这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庆庆觉得疑惑,即是认识,怎么脸上的表情这么奇怪?似哭还笑,还隐约透着怒容。 庆庆正要问,那女人挥挥手,“没事了,你去工作吧。” “哦,好的宁总监。” 宁娜看着紧闭的总监办公室的门,一时不悦,一时又有些心虚,绞在一起还生了点惧意。 顾夏好端端的,来这里做什么? 总监办公室里,顾夏坐在一个中年女人对面,看着她动作利落地冲泡了一壶花茶,注入两只小小的茶杯中,将其中一个推到顾夏眼前。 “喝点吧。”中年女人双腿交叠,说话却不怎么客气,“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手中的茶杯温热,顾夏垂着头,神情在雾气中氤氲,“我也是……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以为您已经不记得我了。” “怎么会,我倒是一直关注着你,你的那几只广告我都看过,技巧由余,灵气不足了。不过也不能怪你,呆在那种小公司,能有什么发展,就算你有自己的想法,只怕也实现不了。” 想到李总平时抠门的架势,顾夏深以为然。 可是她说——一直关注。 顾夏又忍不住眼眶一热。 余舒香是位广告界的名人,大三那年,被邀请到顾夏所在的大学讲座。 她是国内第一位蓝点大奖得主,也是国内最早做商业广告那批人中的一个,跟许多知名导演和大牌明星都合作过,在国际上都享有盛誉,人称一句广告界的太后。 顾夏所有的同学都希望能得到余舒香的青眼,一步登天。 可是余舒香上来第一句话就是:“广告行业,没有天份和灵气的人就趁早放弃吧。” 不等台下哗然,第二句就是,“顾夏是哪个,站起来给我看看。” 等顾夏惴惴地起身时,她点点头,“《西边》拍的不错,课后联系我,坐下吧。” 《西边》是她的第一个个人作品,主要是针对西部某地干旱,拍的节水的工艺广告,放到网上之后,还被当地的管理局采买投放到电视上。 余舒香对她的偏爱表露得明明白白,顾夏当时也是暗自窃喜的,以至于后来她把一个脚本给余舒香,后者笃定地叫她筹拍出来,参选蓝点大奖时,顾夏毫不怀疑,自己真的会拿奖。 可惜…… 茶香袅袅中,余舒香也叹了口气,“我看到你的作品冠上别人的名字的时候,我想过,当年我是不是看错了人。” “你毕业之后,我一直等你来找我,可是等了两年,你都悄无声息,我当时想,不应该啊,这小姑娘眼里有热情,我看人还没有走眼的时候,我还找你的同学打听过你的去向,想着,如果你改行了,也就罢了,要是你还在这个圈子里呆,我肯定要把你挖过来的。” 115、回旋 “可是,谁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甚至没人有你新的联系方式。” 顾夏默然,那个时候,她应该在景镇,跟陆北在一起,别说旧友了,就连她的父母也联系不到她。 余舒香继续说:“我却在一个天信传媒新人的简历里头,看见了你的那支广告,你把它卖了?” 看得出来,这些话别在余舒香心里许久了,也不管能不能从顾夏身上得到反馈,兀自阴阳怪气得起劲儿,“但我什么都没说,那姑娘家里有点背景,你这个当事人都不在乎自己的作品了,我替你鸣什么不平?所以我干脆就没管。” “然后你出现了,去了一家什么……”她摆摆手,满脸厌倦,“一个名字我都记不住的小公司,耍点小聪明,做些千篇一律的项目,没劲透了,我也就淡了要找你的心思。” 三言两语,说得顾夏抬不起头来。 “现在怎么想的?” 余舒香思维跳脱,顾夏也是晃了下神才跟上,“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事。” “天信乱得很,你呆不长久的。” 顾夏眨眨眼,“……哦。” 在余舒香面前,她乖觉得像个好学生,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只知道跟着点头。 也不避讳顾夏在眼前,余舒香点了支烟,眯了眯眼,淡定地说:“你先到我身边来吧。” 顾夏霍地抬头。 “我认识的一个导演最近受邀拍摄一个国际一线奢侈品的短篇,也是一线明星演绎,一直想请我做策划,你来了,正好跟着我练练手,让我看看,其他的……再说。” 顾夏来之前就想过,或许余舒香会接纳她,却没想过,余舒香依旧……偏爱得过分。 该不会她其实是余舒香的私生女什么的吧…… 察觉自己想得越来越离谱,顾夏晃晃脑袋,又问:“那我需不需要通过什么……” “考核?”余舒香截住她的话头,轻嗤一声,“我想要的人,天信还不敢不给我这个面子。” 余舒香是有底气说这番话的。 天信最早就是因为有她的加盟,才能立足,不断发展,“余舒香”三个字就是天信的招牌。这几年,顾夏不敢联系这位曾经看好她的前辈,甚至在陆北日积月累的蛊惑下,逐渐忘却大学之前的那些前尘往事,可是她工作之后,还是会隐隐听说一些关于她的事。 天信传媒发展越来越大,却越来越泯然众,是以余舒香的存在尤为必要,天信的高层一直想留住她,却苦无办法,余舒香本身就出身富贵,做这一行完全就是凭兴趣,干股和分红都吸引不了她,甚是棘手。 索性她也看不出想走的意思,这么多年一直在一个总监的位置上,呆得安稳,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留下来当总监,不过是给他们一个面子。”余舒香眉宇间显出几分不好相与来,“要是敢有人说什么,我直接走人。” 天信的广告总监不多不少三四个,而她这个总监的含金量,跟其他几个不可同日而语。 顾夏叹为观止。 她总以为曾经的自己肆无忌惮,任性妄为,活得洒脱,可是见了余舒香才知道,这才是潇洒透彻的终极模板。 顾夏都忍不住跟着昂然起来。 正要开口发自肺腑地吹捧一番,门忽然被敲响,来人显现跟余舒香很熟,没听到回复就推开了门。 “小姨。” 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顾夏愣住,大脑飞速降温,冷静了下来。 周无彻推门进来,见到背对着自己的女人,几乎以为是认错了人,待她回头,才确定自己并非眼花。 两个人神色有异,自然引起了余舒香的注意。 她左右好奇地看了看,问顾夏,“这是我侄儿,你们见过?” “不止见过,我跟顾夏很熟的。”周无彻已经反应过来,脸上带出惯常的儒雅笑意,伸手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框,率先说,“我们是……朋友。” 顾夏没有反驳。 余舒香惊叹道:“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周无彻是应余舒香的要求来公司给她送东西的。 “小姨你要的资料,我已经给你都放到会议室了,几个大箱子,你过去看看?” “行。”余舒香起身,跟顾夏解释,“我从国外买的几箱子杂志和画集,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 她说着说着,突然眉头一挑。 她看了看自己的侄子,又看了看自从周无彻进来之后,明显状态有变化的顾夏,显然误会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看热闹似的,话到嘴边转了个弯,“要不然你等我一会儿……无彻,帮我招待好顾夏。” 周无彻颔首,无有不应。 门开了又关,办公室里只剩下顾夏跟周无彻。 顾夏的表情逐渐冷了下来。 周无彻摘下眼镜,从兜里掏出一方手绢,慢条斯理地擦着,一面感慨,“我小姨成天风风火火的,有时候我都羡慕她的精力十足。” 顾夏别开脸,视线的焦点落在窗外。 “你从来没说过你的小姨是余舒香。” “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哪怕我想说,你也未必想听。” 这倒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就是陆北,现在她摆脱了陆北,自然也不愿意再跟周无彻有什么瓜葛,只是她始终摸不准周无彻的心思。 他是陆北最亲密的朋友,可是又跟陆北旁的朋友不同,最起码——看她的眼神不同。 别人看顾夏的时候,只当是陆北的所有物,敬而远之中,总是稍显促狭。 可周无彻不一样。 谦谦君子的外表和举止,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他身上的戾气,他可以说是除了陆北以外最受那些二世祖欢迎的朋友了,他陪他们喝酒、打麻将、进出些宴会沙龙……人前时,他总是看不到她的,可是在某个时刻——某个,无人在意的时刻,就连陆北都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时刻。 她偶尔能跟周无彻对上目光。 他看她的神情,有别于她认知中的任何一种。 如果一定要比喻——昙花夜绽,荆棘鸟将落,一切终结前凭空出现的一道黯然微光。 他和她之间,有一种诡异的同频。 116、喜爱 相比顾夏的沉默,周无彻表现得自然许多,他坐在她的对面,唇畔弯出柔和的弧度,好友重聚一般聊起了今天来这里的原因。 “我小姨是个收集狂人,国外广告期刊出的她基本都要买,集齐倒是件麻烦事,不过正好我最近也有时间。” 他的语调和缓,可一边说着,手指却无意识地捻着自己的袖子边,与淡定外表截然不同的在意来,“这两个月,路远酒店集团经营状态很差,有高管带着整个团队离职,陆北毕竟经验不足,到处都需要他……路远一直非常混乱。” “因为是合作关系,我父亲那边也跟着受到牵连,最近脾气也不大好,我一个是帮小姨的忙,一个也是来她这里躲一躲,躲个清静。” 听到周无彻主动提起了陆北的名字,顾夏不由得顿了一下,她的持续沉默看在周无彻眼中,瞳孔深处涌上一种异样的神色。 “你就不想问问陆北怎么样?” 顾夏看着窗外,进入冬日之后,道路两旁的行道树树叶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在北风的张牙舞爪中,显得纤细而脆弱。 她的语气有一种不经意的默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也轮不到我为他担心。” 大概是她的神色太过平静,周无彻脸上打趣的表情也逐渐淡了。 他对这里很熟悉,给自己沏了茶,杯子拿在手上,也不喝,只是一圈一圈转着。 他突然开始回忆过去。 “说起来,许多年前,我就从小姨的口中听到过你的名字,但是当时这对我来说,就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听到了,有印象,但是也不会特意记住。” “还记得你大三那年,陆北包下了整个酒吧,想要跟你表白吗?陆北提前准备了很久,在哪里,怎么布置,唱什么歌,甚至用什么表情……他像一个愣头青一样,他跟我说,他遇见了想要一辈子拥有的恋人。” 周无彻陷入了回忆,唇畔不自觉地浮现出几分笑意,虽然顾夏并不觉得那个场景有什么值得追忆。 “酒吧见你那天,那还是我第一次把‘顾夏’这个名字,跟这张脸对上号。想一想,我们的缘分开始得挺早的,是不是?我甚至比陆北更早遇见你。”他的声音转而深沉,“可是那天晚上,我依旧没有觉得,你同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同跟我和陆北。” 他回头,半边脸都陷在阴影里。 “可是陆北竟然真的得到你了……我以为,你会一直呆在陆北身边,呆在我一抬头,就能看得见你的地方。” 顾夏一早就知道,能跟陆北厮混在一起的人没有什么正常人,周无彻的状态离奇,有点像高烧的时候,人的眼睛发亮,开始说胡话,他白皙的脸庞都跟着红了起来。 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顾夏,你真的令我意外。”他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她,像在看什么稀罕物。 突然,周无彻身体前倾,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骤地拉近,她也得以看清他往日遮掩在眼镜下的双眼,狭长,诡谲,褪去了斯文的假象,他向她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更深处的阴影。 周无彻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 “从陆北身边离开。” 语气越是平静,越是有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他眼底有一种光,那道光线的尽头是她的倒影。 朔风自北而起,车流不息,似乎哪里出现了交通状况,鸣笛声连成片,窗外的噪音更衬出此刻令人心悸的静谧。 渐渐的,顾夏的眼神也变了,表情复杂,“周无彻,你跟陆北……你是不是……” 男人微微歪着脑袋,等待着她的问话。 可是顾夏还是没有问出口,转而回答,“一种无法抗拒的情感,总需要有另一种更加浓烈的情感来驱散的。” “秦尧之之于你,就是那个,另一种更加浓烈的情感吗?” 顾夏想了想。 他们在一起的轨迹堪称是惊心动魄,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可是最能调动她心弦的,还是那个午后,她在校园里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少女时期的悸动,是能记住一辈子的明媚日光,足以抵御一切来自阴暗面的侵袭。 “或许是。”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然后就再也不跟顾夏说话了, 没过一会儿,余舒香就回来了,她一开门,就看见顾夏拿了桌面上一本杂志在看,眉目沉静,隐约令她想起了顾夏大学时期的样子,跟一般青春洋溢的大学生们不同,她独立、恣意、不墨守成规,能早早地从校园那一套体系中跳脱出来,这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灵气,尤其是在艺术作品领域…… 而她的侄子,侧对着顾夏,仿佛是在看风景,可是眉宇间的凝重又似在思考着什么事。 余舒香笑着走进去说:“我还以为你们能聊聊天呢,早知道你们呆着这么无聊,就该跟我一起去的,顺便能让顾夏见见她新的同事。” 她一面说着,恰好走到了周无彻身边。 周无彻坐的沙发旁,是一面镜子,余舒香对自己的仪容仪表要求严格,在办公室也摆了一面大的穿衣镜,进出随时都能看到自己的着装和妆容。 她一瞥——也就是这一瞥,余舒香忍不住愣了一下。 这个角度,恰好可以将顾夏的侧脸收在眼底。 周无彻刚刚,在盯着人家姑娘看? 心里腹诽,余舒香面上却不显,温言嘱咐了顾夏几句,就让她下周一直接过来上班,连试用期都免了,合同由她亲自草拟。 意料之外的顺利,顾夏也有点晕乎乎的,被余舒香亲自送出了门。 等顾夏离开后,余舒香才回身,冲着周无彻挑挑眉,“你喜欢那个姑娘?” 周无彻没忍住笑了出来,“小姨,你想什么呢,顾夏有男朋友的。” 余舒香正要细问,他眼神一闪,恢复了惯常的温和表情,“对了,我妈让我问问你,周末能不能来我家吃饭……” 他自然而然地岔开了话题。 117、见新 底下的具体报道里有一张新闻图,是在路远酒店集团大楼门口被人拍下的。一众中年高管们的簇拥中,陆北这张年轻的脸显得格外出众。 他身着纯黑色的西装,眉心一点恰到好处的凝重,气质斐然,一夕之间,成了新王登基的样子。 这篇报道写得很详细,陆谦之是哪一日去世的,路远集团的总裁于哪一日正式更换了名头,又是从哪一日开始,路远酒店资产估值开始严重缩水…… 新王登基,即风雨飘摇。 陆谦之就这么死了?这就是秦尧之不想把手机还给她的原因——不想让她知道陆北的近况? 顾夏还是迷惑。 起先是她的局,如今却被拖进他们的局,已经不记得是从哪一个场景开始,顾夏开始看不懂棋路了。 或许自从很多年前,她与陆北相识,再往前,她喜欢上了秦尧之,从那时起,她就被卷进了原本不属于她的圈子,她的商业嗅觉跟他们比起来,根本就不够看的。 她有些烦躁地放下手机。 “我下楼一趟。” 她想出去透透气。 顾母哧哧地笑着,对她的离开丝毫不以为意,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冬日里,空气凛冽。 小区对面的路上,停着一辆商务车车,纯黑色,线条流畅,车型低调却配置豪华。 像是秦尧之会开的类型。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车窗半落,露出里面的人。 ——几分钟前才在新闻图中见过的男人,此刻突兀地出现在她家楼下。 顾夏立刻停下脚步,转身欲走。 “顾夏姐姐。”他突然叫住她,“上来聊聊天好吗,我不敢给你打电话,等了你很久了,让我跟你说几句话,我很快就走。” 司机下了车,打开了后座的车门,沉默着。 他的手臂叠着,搭在落下的车窗框上,一双无辜的狗狗眼弱化了他身上正装带来的凌人气势。 “你不好奇吗?这几天发生了什么……秦尧之没告诉你吧。” 顾夏睫毛颤悠几下,坐上了车。 关车门带来了一阵凉风,陆北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小声说了句“抱歉”。 止住了,才看向顾夏,脸颊犹有潮红,“你身体好点了吗?” 顾夏冷声,“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他的神情低落下来,“顾夏姐姐,我爸去世了。” “我在新闻上看到了。” 陆北靠在椅背上,眸光也跟着黯然,“我爸病逝之后,我接手了公司,可是原本谈好的资方撤资了,路远酒店原本在建的几个项目都被迫停工,资产缩水远超过你能想象的,几乎只剩一个空壳……顾夏姐姐,我现在拥有的不多了。” 她默了片刻,“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许秦尧之不想告诉她的,陆北会乐意。 陆北当然乐意。 他看过来,甚至有几分跃跃欲试。 顾夏已经习惯了他的变脸。 “其实,我爸的肾一直都不好,原本就有严重的肾衰竭,正在准备移植肾脏的手术。可是前段时间,我爸病情突然恶化,住进了icu。” “那时候我并不知情。我当时……太想跟你重归于好了,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精力管外界的事。” “可就在这个档口,不知道谁散发的虚假消息,说他病危,但是立下了遗嘱,要把股份都给仅仅几岁私生子,加上那个小孽种和他妈出现在医院,更给这个传闻增添了真实性。路远集团上下人心惶惶,投资方就在这个关口以风险大为理由撤资了,我爸听说了这个消息,气急攻心,抢救了几次,还是走了。” 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伤感。 顾夏垂头,看见他交叠的双腿下,脚尖漫不经心地一点一点的。 她抬头,对上他含笑的双眸。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陆北拄着手,指尖点着脸颊,故做思索,“嗯……是,也不是。” “表面结果是相同的,可是这其中可是有很多有趣的地方,你想听?”他冲她伸过头,“不如你亲我一下。” 顾夏转头就去拉车门。 陆北一把抓住她,想也不想地哄,“好好好,不亲就不亲,我说给你听还不行吗?” 话音落下,他自己倒先一愣。 自从顾夏同意做他的女朋友,这三年来,他早已经习惯于顾夏的柔顺。 可是刚才她的行为,和他下意识地动作,都令陆北惊讶。 他真的失去了对她的桎梏。 无论是从外部……还是内里。 陆北皱皱眉,将心底才开始冒芽的不安感压了下去,换上一脸痞笑。 “该从哪里说起呢……对了,你还记得我带你医院那天吗,我在我爸耳旁说了句话,我说:我已经决定了你的结局,就是病逝在这张病床上。” 他的表情像个恶作剧得逞的顽皮小孩,“周无彻说,那天他在icu里插着呼吸机,医生说,可能抢救不过来了——我妈亲手签了放弃治疗。她挨了半辈子的打,这一遭,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顾夏想起那个表面热情温柔,却打不还手甘愿被侮辱的女人,怎么会做出这个决定呢。 这一丝怀疑被陆北捕捉到。 他贴近了顾夏的耳朵,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因为我让周无彻告诉我妈,传言是真的,我爸只要醒过来,就会把公司全都给那个小孽种。我妈妈爱他,但更爱我哦……我妈妈真的很傻是不是?” 顾夏淡淡地说:“但你早知道,那只是流言。” 陆北朗声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了,因为那个男孩存在的意义,就是给他换肾啊,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陆谦之虽然从我记事起就打骂羞辱我的妈妈,但是他自认为,真的爱她!” “陆谦之出轨,不小心让那女人生下这个男孩,本来打算给一笔钱远远打发走的,但是……他的肾脏配型竟然跟陆谦之匹配上了,他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允许他们存在,自然是因为那对母子还有利用价值。” 118、机遇 晚上秦尧之打来电话的时候,告诉了他自己即将入职天信传媒的消息。 复述情况的时候,顾夏还有一种疑在梦里的感觉,隐隐的,也有些激动——这是她原本就该走上的道路,只是迟了五年。 有多少人拥有错过了还能重来的权力呢。 虽然维持着平日里的语调,秦尧之还是听出了她的愉悦。 男人顿了一下,语气平稳,“也好,既然是你自己想做的事,我支持你。” 想起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希望能投资让自己拍摄想拍摄的内容,顾夏并非不领情,只是觉得还不到火候。 她岔开了话题。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一个简单的问题,却问住了他,秦尧之支吾两声,总也给不出一个明确的回应。 突然,有敲门声伴随着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秦总,我们该走了,您下午跟……” 秦尧之并没有说话,但是那个男声明显瑟缩了一下,闭口不言了。 秦尧之说:“忙完我再打给你。” 撂下电话之后,顾夏隐约想到,他不是在出差吗?出差的时候,还可以找一个固定的临时办公地点吗? 这个念头只是模糊地在脑海中闪过,顾夏休息了一个周末,周一的时候,正式去天信传媒报道了。 顾夏跟天信传媒渊源不浅。 早期跟余舒香的缘分不提。 她在李总处工作的时候,从天信手上竞标到了不下五六个项目,宁娜也是这个公司的,她和天信的一些中高层也在有秦尧之的饭局上打过交道,于馨馨听说从李总的公司离职之后,也去了天信…… 此去不像是进入梦想之地工作,倒像是入了虎狼窝,只不过顾夏并不在意就是了。 天信传媒在一座商业大厦里,面积不小,还占了两层。 跟在余舒香身后走进来的时候,顾夏立刻感受到了大公司的氛围感,宽敞的办公区域,几个部门之间只浅浅地做了区域划分,一眼望得到头。 走到策划部的地方,余舒香拍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是策划部新来的同事,顾夏,以后就是我的助手。” 余舒香给她指了一个位置,靠近自己的办公室,临窗,身后还没有工位,算得上是黄金地带了。 “你先熟悉一下工作环境……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好熟悉的。”余舒香神色恹恹,“你是我的助手,不用理会一些普通的项目,等我跟黄导约好了时间,就带你一起去。” “好的余总监。” 余舒香顿了一下,回身说:“不用这么见外,你还是叫我余老师吧。” 一些自己是余舒香私生女的佐证增加了…… 顾夏坐下来收拾了一下桌面,刚坐下没多久,一个女人走了过来,抱着肩,脸色发黑,“顾夏,你怎么阴魂不散的,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啊。” 顾夏头也没抬,“我来天信需要经过你允许吗?” “呵,是不需要,但是天信可不是那些小公司,你别以为你之前那些对付男人的手段在这里还行得通。” “于馨馨,天信的确是个大公司,所以我觉得,你更应该把心思放在工作上,而不是盯着我。” 一见到顾夏这张清清冷冷的脸她就来气,顾夏仿佛总能立于不败之地,衬得别人像个小丑。 于馨馨不忿地说:“走着看吧,没有陆北,看我们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想到什么,于馨馨忽然诡秘地冷笑,扬着下巴离开了。 顾夏刚喘了口气,面前又站了一个人。 来人递过来一杯咖啡,“知道你今天要来,请你喝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 顾夏接了过来,“谢谢。” “客气什么,我们是旧相识。”宁娜冲她温和地笑着。 “于馨馨脾气就这样,她人不坏,你别放在心上。”她也不在意顾夏疏离的表现,意有所指地说,“你们之前是同事,她因为你离开的公司,心里对你肯定有怨气,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没关系。” 宁娜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顾夏说着话,没一会儿,倒叫周围的同事们都知道,两个人原来就私交匪浅了。 忽然—— “你要烫死我啊!” 不远处传来于馨馨的一声惊叫。 随即,一个苹果脸的姑娘不住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让你帮我取个咖啡,这件事这么难吗?你知不知道我今天下午要出去见客户,裙子都脏了你让我怎么穿?” 于馨馨拿纸巾擦着裙子上的咖啡渍,抱怨几句,中间还夹杂着几个脏字。 苹果脸说:“要不我现在给你去对面商场买一件吧。” “你知道我这件裙子多少钱吗?顶你三个月的工资!” 于馨馨扒开她,满脸厌烦地往外走,“走开,别当我的路,你这眼力见,这辈子也就配当个前台了。” 宁娜忽然说:“于馨馨跟同事关系其实挺好的,你是不是奇怪她怎么就对徐素态度这么差。” “徐素?” “就是刚才那个前台小姑娘。” 宁娜这么一说,顾夏突然了有了印象,这个苹果脸小姑娘,就是她上一次来天信传媒时,热情地接待了她的前台姑娘。 宁娜压低了声音,“你不觉得,她长得有点像你吗?” 属于是恨屋及乌了。 原先不觉得,只是看她有点亲切,此刻有了宁娜的话,顾夏有目的的端详着,从眉眼间看,的确有那么一丝相像。 尤其是眼神见的灵动,像大学时候的自己。 在天信传媒入职之后,并没有无所事事太多时间,隔天一早,刚来到公司,余舒香就风风火火地从办公室里出来。 “走,跟我去见黄导。” 顾夏连忙起身,正要带点纸笔,余舒香又制止了她,“什么都不用带,私人会面。” 这句话许多人都听见了,看向顾夏的目光暗含深意,更多的是掩饰不住地艳羡。 余舒香的人脉,谁不想要? 一下楼,顾夏就看见了停在门前的车,以及等候在车前的男人。 余舒香一见他就笑了起来,“无彻,今天怎么这么闲来给我做司机?” 119、圆 底下的具体报道里有一张新闻图,是在路远酒店集团大楼门口被人拍下的。一众中年高管们的簇拥中,陆北这张年轻的脸显得格外出众。 他身着纯黑色的西装,眉心一点恰到好处的凝重,气质斐然,一夕之间,成了新王登基的样子。 这篇报道写得很详细,陆谦之是哪一日去世的,路远集团的总裁于哪一日正式更换了名头,又是从哪一日开始,路远酒店资产估值开始严重缩水…… 新王登基,即风雨飘摇。 陆谦之就这么死了?这就是秦尧之不想把手机还给她的原因——不想让她知道陆北的近况? 顾夏还是迷惑。 起先是她的局,如今却被拖进他们的局,已经不记得是从哪一个场景开始,顾夏开始看不懂棋路了。 或许自从很多年前,她与陆北相识,再往前,她喜欢上了秦尧之,从那时起,她就被卷进了原本不属于她的圈子,她的商业嗅觉跟他们比起来,根本就不够看的。 她有些烦躁地放下手机。 “我下楼一趟。” 她想出去透透气。 顾母哧哧地笑着,对她的离开丝毫不以为意,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冬日里,空气凛冽。 小区对面的路上,停着一辆商务车车,纯黑色,线条流畅,车型低调却配置豪华。 像是秦尧之会开的类型。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车窗半落,露出里面的人。 ——几分钟前才在新闻图中见过的男人,此刻突兀地出现在她家楼下。 顾夏立刻停下脚步,转身欲走。 “顾夏姐姐。”他突然叫住她,“上来聊聊天好吗,我不敢给你打电话,等了你很久了,让我跟你说几句话,我很快就走。” 司机下了车,打开了后座的车门,沉默着。 他的手臂叠着,搭在落下的车窗框上,一双无辜的狗狗眼弱化了他身上正装带来的凌人气势。 “你不好奇吗?这几天发生了什么……秦尧之没告诉你吧。” 顾夏睫毛颤悠几下,坐上了车。 关车门带来了一阵凉风,陆北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小声说了句“抱歉”。 止住了,才看向顾夏,脸颊犹有潮红,“你身体好点了吗?” 顾夏冷声,“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他的神情低落下来,“顾夏姐姐,我爸去世了。” “我在新闻上看到了。” 陆北靠在椅背上,眸光也跟着黯然,“我爸病逝之后,我接手了公司,可是原本谈好的资方撤资了,路远酒店原本在建的几个项目都被迫停工,资产缩水远超过你能想象的,几乎只剩一个空壳……顾夏姐姐,我现在拥有的不多了。” 她默了片刻,“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许秦尧之不想告诉她的,陆北会乐意。 陆北当然乐意。 他看过来,甚至有几分跃跃欲试。 顾夏已经习惯了他的变脸。 “其实,我爸的肾一直都不好,原本就有严重的肾衰竭,正在准备移植肾脏的手术。可是前段时间,我爸病情突然恶化,住进了icu。” “那时候我并不知情。我当时……太想跟你重归于好了,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精力管外界的事。” “可就在这个档口,不知道谁散发的虚假消息,说他病危,但是立下了遗嘱,要把股份都给仅仅几岁私生子,加上那个小孽种和他妈出现在医院,更给这个传闻增添了真实性。路远集团上下人心惶惶,投资方就在这个关口以风险大为理由撤资了,我爸听说了这个消息,气急攻心,抢救了几次,还是走了。” 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伤感。 顾夏垂头,看见他交叠的双腿下,脚尖漫不经心地一点一点的。 她抬头,对上他含笑的双眸。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陆北拄着手,指尖点着脸颊,故做思索,“嗯……是,也不是。” “表面结果是相同的,可是这其中可是有很多有趣的地方,你想听?”他冲她伸过头,“不如你亲我一下。” 顾夏转头就去拉车门。 陆北一把抓住她,想也不想地哄,“好好好,不亲就不亲,我说给你听还不行吗?” 话音落下,他自己倒先一愣。 自从顾夏同意做他的女朋友,这三年来,他早已经习惯于顾夏的柔顺。 可是刚才她的行为,和他下意识地动作,都令陆北惊讶。 他真的失去了对她的桎梏。 无论是从外部……还是内里。 陆北皱皱眉,将心底才开始冒芽的不安感压了下去,换上一脸痞笑。 “该从哪里说起呢……对了,你还记得我带你医院那天吗,我在我爸耳旁说了句话,我说:我已经决定了你的结局,就是病逝在这张病床上。” 他的表情像个恶作剧得逞的顽皮小孩,“周无彻说,那天他在icu里插着呼吸机,医生说,可能抢救不过来了——我妈亲手签了放弃治疗。她挨了半辈子的打,这一遭,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顾夏想起那个表面热情温柔,却打不还手甘愿被侮辱的女人,怎么会做出这个决定呢。 这一丝怀疑被陆北捕捉到。 他贴近了顾夏的耳朵,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因为我让周无彻告诉我妈,传言是真的,我爸只要醒过来,就会把公司全都给那个小孽种。我妈妈爱他,但更爱我哦……我妈妈真的很傻是不是?” 顾夏淡淡地说:“但你早知道,那只是流言。” 陆北朗声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了,因为那个男孩存在的意义,就是给他换肾啊,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陆谦之虽然从我记事起就打骂羞辱我的妈妈,但是他自认为,真的爱她!” “陆谦之出轨,不小心让那女人生下这个男孩,本来打算给一笔钱远远打发走的,但是……他的肾脏配型竟然跟陆谦之匹配上了,他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允许他们存在,自然是因为那对母子还有利用价值。” 120、遇 在天信传媒入职之后,并没有无所事事太多时间,隔天一早,刚来到公司,余舒香就风风火火地从办公室里出来。 “走,跟我去见黄导。” “好的余老师。” 顾夏连忙起身,正要带点纸笔,余舒香又制止了她,“什么都不用带,是个私人会面。” 这句话许多人都听见了,看向顾夏的目光暗含深意,更多的是掩饰不住地艳羡。 余舒香的人脉,谁不想要?怎么就落到了顾夏头上?这个根本就不是通过正规面世进入公司的女人,到底跟余舒香是什么关系? 正在所有人都好奇的时刻,突然听见宁娜悠悠地叹息一声。 有人想到,“对了宁总监,你不是跟新来的同事认识吗?她到底什么背景啊。” “我的确是认识顾夏很久了,她读大学的时候,我们就见过面……可是……” 宁娜摇摇头,咬着嘴唇,一副有内情但不方便多说的样子。 冷不丁一个声音斜插进来。 “宁总监不喜欢背后说人,我却是不在乎的。”于馨馨一脸愤懑,看着顾夏离开的方向,面色阴郁,“通过攀关系,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是这个女人的一贯作风了,你们以后可要小心点,别被她抢了项目。” “对了馨馨,你原来跟她也是同事,说说呗。” 于馨馨冷笑一声,“也成。” 一下楼,顾夏就看见了停在门前的车,以及等候在车前的男人。 冬日寒气逼人,他只穿了一件长款的呢子风衣,下身西裤皮鞋,十分利落,男人宽肩长身,鼻梁上架了一副无框眼镜,更显得斯斯文文,风度翩翩。 余舒香一见他就笑了起来,“无彻,今天怎么这么闲来给我做司机?” 周无彻伸手扶了一下眼镜,转身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一边笑言,“小姨你不是要去见黄导吗,不如带我一起去吧,女朋友喜欢黄导的电影,想要托我要一张签名。” “哦?女朋友?”余舒香意外地挑挑眉,坐了进去。 顾夏刚绕到车后,周无彻已经率先一步,也帮她打开了车门。 顾夏抬头看了他一眼。 “谢谢。” 周无彻冲她轻轻点了点头。 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余舒香接着自己的话说:“周末吃饭的时候,你妈还跟我说,让我平时给你留意一下,给你找个合适的女朋友,你当时也没反对啊,这才几天,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一个女朋友?” “就是这两天的事。” 莫名的,周无彻突然从后视镜中看了顾夏一眼,话音里莫名有几分意味深长,“这就是缘分吧。” 余舒香被逗乐,“你还相信缘分?” “不可以吗?”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打小就蔫坏,真要有个姑娘能拴住你然你收心,你妈妈能乐得把全天下的寺庙里面的香火都烧一遍。” 两个人在前面聊的不亦乐乎,偶尔余舒香也会跟顾夏搭上一两句话,车内的气氛一时显得十分融洽。 见面的地点约在了一家茶楼。 茶楼雅间,三个人进门的时候,黄导已经先到了,身旁还跟着一个浑身包裹得很严实的年轻男人。 黄导原名叫黄旭,早先拍了几部文艺片,虽然票房普遍都不理想,但是其中一部在国际上活得了最高奖项,自此一炮而红。 而后商业邀约不计其数,黄导往高里讲是个通透人,往低里讲就是没有那些自诩清高的文艺工作者身上的那股子傲气,脊梁骨按照甲方给出的价码,随时可以弯下。 他如今四十来岁,身材早早地发了福,戴着一顶贝雷帽,乍看之下,就是一个慈祥的胖子。 一看见余舒香,黄旭的眼睛就眯了起来,站起身热情地跟她握手,“呦,余大师,好久不见了。” “我们明明上个月才见过。”寒暄完,余舒香又向他介绍,“这是我的助手,顾夏,很有灵气的姑娘,我特意带来见见你,我们可以一起合作,旁边这个……我的侄子,不重要。” 周无彻闻言笑着摇摇头,“小姨,我到底有多不招你待见。” 黄旭哈哈大笑,上下打量了周无彻一遍,什么“青年才俊”、“年少有为”这类词语不假思索地就往周无彻身上安,就像见了自家晚辈似的,颇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有意或者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他并没有多跟顾夏打招呼。 别管这笑是真情还是假意,几盏茶之后,在两方人有意的攀谈中,生疏感很快就消弭于无形。 余舒香看了一眼黄旭面前空了的茶杯,递了个眼神给顾夏。 顾夏虽不解,但意会,默不作声地将这位大导演面前的茶杯填满。 余舒香找准时机。 “黄导,不瞒您说,今天我应邀前来,除了跟你叙叙旧,还是想给你引荐她——”余舒香的目光落在顾夏面上,“你之前跟我说的广告合作我考虑过了,我可以接下来,但是我希望由顾夏负责。” 余舒香刻意放慢了语速,这些话就因而显得更加郑重。 黄旭缓缓执起身前的杯子,喝了一口,又放下。 这才看向顾夏。 这是见面以来,他第一次真正的将目光落在顾夏身上——因为他看中的人看中她,所以她也有了被人看中的资本。 黄旭转眼就眯眯眼笑了起来,一脸亲和,“顾小姐,看起来很年轻啊。” “我在场,就不必用你那老油子的一套对着小姑娘套话了吧。” 余舒香从怀中摸出一盒烟,视线转了一圈,停在那个一直没开口说过话的年轻男人身上,冲他抬了抬手,“介意吗?” 哪怕在温暖的室内,男人也戴着口罩和墨镜,独自偏安一隅,没有丝毫参合进众人谈话的意思。 闻言,他摇摇头。 余舒香于是推开窗,交叠起双腿,点了一支烟。 烟雾袅袅中,她继续说:“黄旭,我知道,你拍文艺片不挣钱,可拍的几个商业电影,业内人士都知道,不管投资多大,不管阵容如何,都是血本无归。你空有名气,这两年却越发挣不到什么钱了,可是你最近投资失败,需要资金周转,所以你想要争取这个奢侈品牌七位数的广告合同,对吗?” 121、名 黄导被人戳了面皮,也不恼,还笑呵呵地点点头,“确实是手头有点紧。” 余舒香又说:“你想拉我入伙,无非是我跟品牌方关系匪浅,有我在,你更有把握能拿下这支广告的合约。” “什么都瞒不过余老师的眼睛。”黄导旁若无人地鼓起了掌。 “可是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余舒香掐了烟,往椅子上一靠,“我又不缺钱。” “噗嗤。”是黄导身旁的男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黄导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那你的意思是?” “广告编剧用顾夏,我做你的艺术总监,我们合力,拿下这个项目。”拿下这个项目自然不是简单的事,轻描淡写间,余舒香开出了一个令黄旭无法拒绝的提议。 余舒香说:“我这个人心直口快,也不喜欢绕弯子,这个就是我的诚意了,你觉得呢?” 黄旭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指尖摩擦了一阵,视线落在桌面上,忽然“哎呀”一声,“瞧我们光顾着说了,来,喝点茶,这茶楼的老板我认识,茶都是十几万块一斤收来的呢。” 说着,他起身挨个给众人填了茶,自然也没落下顾夏。 顾夏垂眸看着面前热气升腾的茶盏,心里知道,这件事大概是成了。 都是聪明人,这个看似尖锐的问题被他们不着痕迹地略过了。 不过—— “顾夏是你的女儿吗?可是我记得你没生孩子啊,你也没结婚吧。” 这话问出了顾夏的心声。 不过同时,她收回了对黄旭是个聪明人的看法…… “噗嗤。”这回的笑声来自周无彻,见顾夏看过来,他还耸耸肩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 余舒香的眉心蹙了两下,“该夸赞你不愧是导演吗?你的想象能力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谬赞了。” “所以你拍的商业片才没人看。” “……” 不管过程怎么样,结局还是令人愉悦的。 出来的时候,余舒香大手一挥,对着顾夏说:“我还有事,不回公司了,你也别回去了,下午给你放假。” “可是……”顾夏有些迟疑。 “没什么不好的,有人指摘你,就说是我让的。” 周无彻也说:“没事的,我小姨行事作风一向特立独行,公司那边有她在,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你又知道了?”余舒香睨他一眼,“正好我要去的地方有点远,我就不开车去了,你送我吧。” 周无彻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面上露出为难之色,“怕是不行,我中午跟女友约好了要一起吃饭,我现在得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又状似无意地偏过头看了一眼顾夏。 就是这一眼。 顾夏心中突然惊醒,脖子后面细小的绒毛在无人可见处竖起。 周无彻两次提到“女友”,两次跟她的四目相对,有一种天然的直觉,令顾夏嗅到一些危机感。 但她现在不知道这种危机感源自什么。 顾夏目送着两人离开,久久挪不动脚步,可是不管怎么想,都理不出个头绪来。 一阵冷风迎面吹来,顾夏才惊觉,自己已经站了太久了。 刚要伸手拦车,顾夏的双眼就被旁边的橱窗吸引住了,来的时候没有细看,茶室旁边就是一家工艺品店。 这里是本市的文化中心,往日的人流量不算大,虽然冷清,但是临街的店铺普遍价格不菲。 顾夏走进去的时候,店员热情地迎上来,询问她有什么需求。她摇摇头,独自走到了刚才在窗外看到的摆件的前面,停下了脚步。 这个展位上面摆放着一个大约半米高的摆件,白瓷的质感显得温润,可造型华美,隐约是个仙女飞天的动势。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圣诞节之前,跟秦尧之见面的时候。 她说:“我本来也不喜欢过什么圣诞节的。” 他说:“我知道,只是我不想错过罢了。” 她很喜欢这个摆件,料想那个男人应该也会喜欢,毕竟在某个深夜,他的手指在她的皮肤上流连,用低沉又动情的声音夸赞过—— “仙女下凡,入我怀中。” 不过是些暗夜里的旖旎心思罢了,心里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顾夏还是手上动作不停,刷卡买下了这件摆设——价值五位数的,顶得上她两个月工资的、小小的摆件。 放在他家的客厅里,给他一个惊喜吧,就当是……新年礼物。 余舒香跟黄旭达成合作这件事,公司谁都不知道,余舒香是懒得说,顾夏是觉得没必要说,而且作为既得益者,顾夏清楚的直到余舒香给了自己怎样的一个机会,足以令一些人心态失衡。 直到一周后,宝丽集团的官方微博公布了他们在明年的q1季度将携手知名导演黄旭拍摄年度广告大片的消息,预告中还透漏了会邀请国内一线男星加盟,除了宣传用的版本,还会拍摄一支微电影。 原本圈内人也只是看一眼,心中嘀咕一声不知道被哪一家拿下了,也就罢了。可是偏偏,黄旭是个高调的人,他在自己的微博里兴奋地回应了这件事,并且声情并茂的抒发了一番能跟广告界“太后”余舒香合作的激动之情。 于是消息最终传到了天信传媒。 一个高层得到消息,怒气冲冲地冲到余舒香的办公室,尽管关着门,争执声还是传了出来。 “为什么公司不知道这件事?合同跟谁签的?” “你到底把不把自己当天信传媒的人了?” “你擅自招聘了一个员工我们也就不说你什么了,如今这么重要的项目,你不给公司决断,反而让她负责,出了什么纰漏怎么办?” 余舒香的声音倒是不急不缓,听不太真切,十几分钟之后,男声渐弱,气氛归于平静。 没过一会儿,这位高层怒气冲冲地摔门走了出来,显然没从余舒香那讨得什么便宜。 他厉声问:“新员工是哪个?” 有人指了指顾夏的位置。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看得出来,这位领导很想找她撒撒气,但是在看清顾夏面容的一瞬间,男人的眼皮肉眼可见地跳了两下,“怎么……是你啊。” 122、迟疑 说来也巧,这个人顾夏见过面。 在兰亭饭店,他当时就坐在顾夏旁边,曾经对她手不大干净,但是后来被秦尧之制止住了,闹得没脸。 他支吾了两句,话锋一转,“顾夏?你跳槽来天信了?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就跟两个人多熟似的。 他关切地问:“我都听说了,陆先生最近很忙吧。” ……看来他也并没有听说得很全。 顾夏心中厌烦,脸上还是冷冷清清的,并不想多加解释,“我不太清楚。” “刘总。”于馨馨小跑着过来,把男人拽到一边,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刘总的表情变了又变,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 刘总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鼻子里供出一个“嗯”字,“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再看向顾夏时,他的眼神明显没有之前友好了。 “咳咳。”刘总走过来,伸手叩了叩顾夏的桌子,“既然余总监跟黄导定了你,那这次就给你一个机会,你是天信的员工了,别丢天信的脸面。” 于馨馨遥遥地看向这边,脸上看好戏的意味几乎要满溢出来了。 刘总刚离开,一个女人凑了上来。 “顾夏,一起吃晚饭吗?” 已经是下班时间了。 问话的是一个不大相熟的女同事,顾夏犹豫了一下,后者立刻劝说:“你来公司都一周了,我们还没说过几句话呢,你要是晚上没什么事的话,正好一起聚个餐,随意一点。” 笑了一下,立刻招呼她的朋友们一起,没有去周边的餐厅,而是打了辆车,二十多分钟才到目的地。 看着米其林三星的牌子,顾夏默了默。 这就是“随意一点”?这个公司的薪资待遇这么高吗? 在侍应生的接待下,几个女人往里走去,她们有意让顾夏走在了前面,还没走几步,顾夏忽然被绊了一跤。 她心里一凛,失去了平衡。 就在这个时刻,前面一个身影迎面而来,疾走了两步,一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扶住。 那种冰凉的触感,让她一瞬间就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抬起头,面前的男人比记忆里更加消瘦,轮廓却也因而愈发锐利,长长的睫毛遮掩了一半眸光,只泄露了半分眸色沉沉,有一抹亮色转瞬即逝,只余一份讶然。 是陆北。 陆北身边还有两个同行的男人,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看起来已经吃完了饭正要离开。 他扶着她站稳,视线一扫,眉头扬了扬,“你穿得这是什么?丑死了。” 顾夏穿得同许多职场人一样,白衬衫,黑色西服外套,一双尖头的黑色高跟鞋,她身材好,连板正的职业套装也能穿出一种摇曳生姿的韵味,无论如何也算不上丑,只是这种太过凌厉又独立的形象,陆北向来不喜欢。 他的眼神还寻梭在顾夏身上,她蹙起眉,别开了脸——他的目光并不生疏,如同一次十分普通的见面,甚至连这一次的见面都不像是偶然。 ——自然不可能是偶然了,身后几个女同事窃窃私语的气音就没有停止过,于馨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混迹其中。顾夏哪还会意识不到,她们是知道陆北会出现在这里,才故意叫自己来的…… 心中千回百转,再面对陆北时,她已经能稳住脸上的表情,没有曾经行尸走肉般的温顺,却也不躲闪。 顾夏:“只是普通的工作装罢了。” 陆北的目光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 他身旁的同伴有些犹豫,“陆总,要不然我们就先离开了,还有工作要做。” 陆北回身,唇边挂上一分温和的笑容,点了点头,“好,辛苦你们了。这两天累一累,方案做出来,回头给你们带薪休假。” 他比原来要更加稳重,更平易近人,在极短的时间内,陆北就从一个游戏人间的贵公子,成长为了成熟的集团继承者,那些锐利的锋芒在刻意的遮掩下,逐渐磨平了棱角,虽不再散发刺眼的光,却于无形之中显示出另一番野心昭昭。 那两个人刚离开,于馨馨就走了上来,挡在顾夏身前,也挡住了陆北看向顾夏的眼神,“陆少,难得偶遇,我们不如坐下来聊吧。” 她显得很熟络,说话的时候,一只手甚至不经意般搭在了陆北的手臂上,陆北眼神垂着,肌肉在一瞬间紧绷,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却未变分毫,听她说话的时候,唇畔甚至还挂着爽朗的笑意。 “偶遇吗?我还以为于小姐是打听到了我的行程,特意来见我的呢。” “陆少胡说些什么呢……快坐吧,我请您喝咖啡。” 陆北眉梢一挑,“既然于小姐开口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种被包裹在蜜里的语气,带着若有似无的撩拨,就连顾夏也心生惊讶,忍不住神色一闪。 她一抬头就对上了于馨馨得意的眼神,想要拼命压抑,但还是遮掩不住跃跃欲试的炫耀。 今天这顿晚饭的主题已经很明确了——诓顾夏来这里,见证她于馨馨已经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她身后的人,不光能顶着陆北的厌烦,将她直接塞进天信传媒,混得如鱼得水,连宁娜这种自诩豪门富二代的女人都要给她面子,平时相处得亲亲热热宛若亲姐妹。 现在就连陆北都给足了她脸面,甚至可以放下身段来附和她,就像曾经那些漠视都不存在一样。 点单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北在场,而且已经吃过晚餐了,几个女人都默契地没有点主食,精致的甜点和咖啡占据了桌面。 顾夏面前的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食显得格格不入。 一张餐桌割裂成两个部分,一边在进行名媛下午茶,另一边在默默地干饭。 陆北如果想讨人欢心,无论是谁,都会有一种被捧在手心上的错觉,他游刃有余地跟几个年轻女人寒暄,似乎半点都没注意顾夏。 陆北说了件公司的趣事,于馨馨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123、开局 夜幕降临,隆冬夜温度骤低,可是餐厅内温暖如春,灯光昏黄,小提琴声悠扬,到处都是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轻声细语,置身其中,人明明没有沾酒,却要醉了。 于馨馨现在仿若置身云端,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往日种种,就像一个噩梦,如今的她,得到了新的机缘,已经跟那些普通人不同了。 而顾夏—— 她偏头去看,顾夏低着头,安静地吃着晚餐,连脸都看不到……在这样的气氛下,她应该是心里酸涩又无措吧。于馨馨漫不经心地想着,任顾夏平时怎么表露出冷淡或不在意,在她看来都是装的。 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不想过上优渥的生活呢,在顾夏还是陆北女朋友的时候,把陆北迷得七荤八素的,竟然不顾门第差距要娶她,差点就让她得偿所愿了,可是偏偏……这个女人明明过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却偏偏摆出那副清高的样子,这是于馨馨最讨厌顾夏的地方。 不过幸好,天道好轮回,顾夏还不是在自己面前低下了头?现在,谁会知道顾夏曾经对自己有多么不屑一顾呢?现在的顾夏,在身边这些人眼中,只不过是个靠着走后门进来的普通员工罢了。 是啊……她们以后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这种感觉令于馨馨飘飘欲仙,忘乎所以,面颊飘上绯红。 “陆少。”于馨馨身体前倾,托着腮点着指尖,“那块丝绒蛋糕好吃吗?” 陆北神色稍黯,睫毛纤长,很好地藏住了眼底的情绪,俊朗的脸上一派轻松笑意,“你尝尝?” “太大块了,我在减肥呢。” 陆北风度翩翩地起身,动作优雅地将一块丝绒蛋糕切开,用盘子盛了,还贴心地插上了一把小银叉,倾身递给她,“于小姐身材已经很窈窕了,少吃一点没关系。” 有同事娇声夸赞,“陆公子性格真好。” 听着赞叹声,于馨馨也跟着点点头,一副熟稔的模样,她伸手抹了抹头发,突然—— 她身边的同事有些好奇,“馨馨,你身上的香水味好特别啊,是什么牌子?” “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小众品牌啦。”想起什么,于馨馨拍了一下手说,“当时陆少也送过我一瓶香水,就是这个味道,你还记得吗?” 陆北的表情丝毫没有波澜,“当然。” 于馨馨说得是陆北曾经为了顾夏,总是给顾夏的同事送礼物这件事。 于馨馨掩唇,“你在哄我呢,当时大家都有,你怎么可能记得给我的是什么味道?” 有人插话问:“馨馨,你们认识很早啊。”这些同事虽然朝夕相处,但并不都是消息灵通的人,对陆北的了解也仅限于他的身份。 于馨馨笑容一顿,眉头忍不住蹙了蹙,自己想起是一回事,但是她不喜欢别人探究她的过去。 顾夏这个时候刚好吃完了饭。 她擦擦嘴起身,掏出钱包,拿出几张纸笔,用杯子压在桌面上,面上平淡,“你们慢吃,我先走了。” 腻烦了一整晚,顾夏现在连个借口也不想找了。 “我送你出去。” 谁也没有想到的,陆北也跟着起身。他没有再笑,因而显得兴致不高,却莫名令人觉得,他比刚才在饭桌上聊天时要认真、专心。 顾夏没吭声。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餐厅。 身后,一个同事纳闷地问:“馨馨……她……” 于馨馨摆摆手,佯装一脸不在意,“我跟顾夏原来都是同事,陆少认识她也很正常……你们还想吃点什么?拿菜单来再点一些啊?” 话题转换,互相又聊了起来,有人想起来自己听到的消息,“我听说下周有一个酒会沙龙,是宁娜表妹家牵线主办的,会邀请你参加吗?” 于馨馨点点头,“当然,宁娜还约我周末一起去挑礼服,可惜最近也没有什么新款,不知道能不能买到合适的,但是从国外订时间又来不及……” “什么名头的酒会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好像是宁娜家里有什么人回国了。” “这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啊,亲戚回国都要开个沙龙庆祝。” 谈话声渐隐。 马路两边高高地立着路灯,在夜色中投射着柔柔的光。 餐厅里风度翩翩的形象荡然无存,陆北眼角眉梢挂上阴郁,甚至隐隐有一丝烦躁。 他从怀里掏出一支表,看了一眼时间,又问顾夏,“你吃饱了吗?你不喜欢吃西餐,时间还早,要不要我找个借口离开,我们再找个餐厅?” 顾夏站在马路边,想要拦一辆出租车,“不用。” 刚才那一张桌子上,没有人比她吃得更饱了。 她周身透着疏离,人是站在他的身边,但是目光里哪怕一丝一毫的注意力都不愿意分给他。 风吹动她的发丝,一缕挡住了她的视线,顾夏自然地身后将它掖在耳后,陆北目光流转,从她盈润的耳垂一直看到雪白的脖颈,低声笑了笑,“今天,其实我很怕你连跟我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都不愿意。” 顾夏做了一个深呼吸,肺里都是凛冽的寒意,也令她头脑更加清醒。 “我也没想到,还能看见你这么……能屈能伸。”明明时间不算晚,怎么这么久都没有一辆出租车? 陆北耸耸肩,并不在意,“你也知道,我爸死了之后公司运营很难,我总得想点办法不是吗?为了达到目的,付出一点我并不介意的东西,划算得很。” 顾夏瞥了他一眼。 他偏头凑了过来,也使自己的脸完全暴露在路灯下,让顾夏看个清楚,“我这张脸还有点用处,不是吗?” 想到那几个女人着迷的眼神,顾夏不禁默然。 “讨好于馨馨也是你计划的一环?” “于馨馨。”他不甚在意地在唇齿间辗转着这个名字,“她可是个意外之喜。” 语意留着个钩子,专门等着顾夏好奇地询问。 可是顾夏只是冷着声音说:“不管你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利用女人,倒也不算什么本事。” “顾夏姐姐。”陆北突然长长地吐了口气。 “这是我这段时间以来最高兴的时刻——能跟你这样并肩站着,哪怕只是说说话。” 124、不堪 顾夏的大脑有一瞬间的思维停摆。 怎么会是秦尧之呢? 宁娜喝了一口香槟,心情很好,「那是冯浅的堂姐——冯安然,刚从国外回来,这个酒会就是为了欢迎她的。说起来,我们之间也算是沾亲带故了,我虽然没见过她,但是多少也听说过,冯安然是正宗的白富美,国际名牌大学毕业,继承了上亿身家,有些人生下来就在罗马……」 作为这场沙龙的主角,冯安然无疑是最受瞩目的一个,在场的年轻男女都想要跟她打上招呼。 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男人手捧鲜花,走到她面前,「冯小姐,欢迎你回国。」 冯安然倾身接过了鲜花,深深地嗅了一下,柔顺的长发垂落,遮掩住半边柔美的侧脸。 她冲对面的人微笑,「谢谢。」 她好像从没经历过困苦,因而毫无保留地向世人绽放着自己的美丽。 ——这是一个跟顾夏完全不同的女人,无论是现在的她,还是曾经的她。 还有人上前套近乎,「秦先生,有这样美丽的未婚妻,怎么不早点介绍给大家啊。」 秦尧之礼貌地笑笑,沉吟片刻,看向身旁神色黯然的女人,声音冷静不失轻柔,「一直没有机会,而且前段时间她爷爷去世了,家事比较繁琐,我也不想外界的讯息影响到她……」 秦尧之的嘴唇一张一合,顾夏逐渐听不清他的声音了。 她在想。 啊,原来秦尧之在国外一直有个未婚妻。 原来,他待他未婚妻这样体贴,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旧情,没有什么相互试探,没有见不得光的缠绵,没有冰凉的交易,也没有暧昧不明的推拉。 顾夏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应该停止这种无端联想,可是无数悲观的念头争先恐后地往她的大脑里面挤。 眼前这个男人,一面佯装在异地、通过手机畅想着与她的旅行,一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身侧是温柔可人的未婚妻。 秦尧之骗了她。 也不对,秦尧之只是从来没有提过未婚妻的存在,可能他觉得这些无关紧要。 顾夏紧紧的闭了闭眼。 「顾夏,你还好吗?」宁娜偏着头看她,面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关切。 但很明显,比起这个从未谋面的归国的远房亲戚,她对顾夏现在脸上的表情更感兴趣——从饭局上第一次看见秦尧之维护顾夏,她就始终也忘不掉这一幕,越回想,越观察,就越觉得他们之间有些什么。 后来她父亲遇上了点麻烦事,托人找到了一位有名的律师帮忙,恰好就是秦尧之的朋友。饭局上,律师提起曾跟秦尧之和他女朋友一起吃过饭,为了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想,宁娜佯装不经意地提起,自己跟顾夏是要好的朋友,果不其然,那位律师放松了许多,从口中说出了「顾夏」这个名字。 宁娜分不清那一刹那涌上心头的妒意到底从何而来。 可是她坚信,就像顾夏跟秦尧之的关系一样,这个女人从始至终都会活在影子里,永远也不可能见光。 宁娜唇角扬了扬,继续说:「我刚知道的时候都震惊了呢,谁能想到,秦先生看起来清心寡欲的,在国外竟然有未婚妻,对了,你们认识吧,大好的日子,你就不想……」她突然猛地一推,顾夏猝不及防,被推到了灯光下。 宁娜慢悠悠地补上后半句话,「祝福他们吗?」 宁娜用的力气很大,幸而顾夏及时站住脚,不至于跌倒。 音乐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大抵是在换下一首,中间有一段令人窒息的空白。 沙龙里面许多人都留意到了这个与现下的场合显得格格不入的女 人。 「谁啊,你见过吗?」 「不认识。」 「有点面熟啊。」 「太没礼貌了吧,看看她穿得什么啊……」 窃窃私语声悉悉索索,不绝于耳。 顾夏对他们的目光和言语并不敏感,周围到底是各色打量的目光,还是一圈白菜或死物对她来说并无区别。 她只是看着秦尧之,心中有些不解。 如果秦尧之在这儿,神色冷淡,甚至目光不愿意落在她身上,那么手机里那个天天跟她互相倾诉着温柔爱意的男人是谁? 到底是她的记忆出了差错,还是她从来都不懂秦尧之。 没等顾夏做出反应,一个纤细的身影突然匆匆跑出来。 冯浅举着酒杯,很紧张的样子,挡住了顾夏看向秦尧之的目光。 「啊,对不起。」 她手中的红酒泼到了顾夏的衣服上,十分拙劣的表演。 冯浅低声说:「你快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 见顾夏不动,她有些急切:「你看***什么,我这是在帮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吗?别让自己太难堪了。」 「……」 顾夏叹息一声。 「我的衣服。」 冯浅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算了,看在季先生的份上。」说完,顾夏脱去了自己满是红酒污渍的外套,转身,顺手将外套丢进了垃圾桶里。 她里面是一件款式普通的棉麻长裙,脸上素淡着也没有化妆,脱去了外套,单薄得像个纸片人一样,从人群中渐行渐远,莹莹孑立,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风姿。 这是锦衣和珠宝都无法赋予的,因为不在意,才更令人着迷。 冯浅抿着嘴,骤地转头,没事人一样,端着空玻璃杯快步走回去。 「堂姐。」 冯安然好奇地问:「你刚才干了什么?」 「我爸爸说,你的欢迎宴会不能被破坏。」她又小声说,「我也是没办法,她怎么就不能理解呢?」 冯安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冯浅重新开心起来,「哦对了堂姐,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既然是为了欢迎冯安然的,还是要将一众来客都介绍给她,帮助冯安然尽快融入这个圈子。 冯安然面上一派柔和,十分信任的样子,「好啊。」 「冯小姐。」 十分冰冷的称呼。 冯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转头的时候,她吓了一跳。 125、提议 秦尧之的面上是从未有过的阴郁。 他原本就是凌厉的长相,垂眼看人的时候,总有一种压迫感,尤其是当他刻意将这种压迫感展露出来,直面他的人心中都会不由自主地一抖。 冯浅其实很少见到秦尧之,这几天也是因为堂姐从国外回来,秦尧之一直陪伴,他们才多说了几句话。中文網 冯浅很乖觉,虽然她也不明白秦尧之和顾夏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秦尧之没有主动提起顾夏,她也就当没有这个人,渐渐的,冯浅自以为懂了——无非就是新欢旧爱或者商业联姻那点事。 她虽然跟顾夏走得近,可是毕竟顾夏家世平凡,冯浅私心里并不认为秦尧之真的会娶她,毕竟陆北那样的疯子还是少。 而且父亲自从知道冯安然跟秦尧之的婚约之后,对待冯安然十分谨慎,再三嘱咐她一定不能让冯安然感到不适…… 所以冯浅自然也对顾夏隐瞒了这桩事。 可是现在—— 冯浅声音怯生生的,「尧之哥哥,你是我姐姐的未婚夫,你也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你该走了。」 「什么?」冯浅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你的存在,让我很不舒服,请你离开。」 秦尧之从不是一个十分有绅士风度的人,可是也从未有人听见过他口出恶言。 「秦先生,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堂姐……」 冯安然像是没听懂,「你今天也累了,你就先回去吧,不用担心,别的人会很乐意帮助我的。」 刚才还一脸明媚的冯浅,立刻红了眼眶,面上涌上一股难堪。 冯浅攥着手,强打起精神来,「谢谢你们关心我,那我先……」 「不是关心。」秦尧之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是厌恶。」 空气中还流淌着安静的钢琴曲,昂贵的香氛,微醺的酒精,彬彬有礼的交谈,方才并没有因为顾夏的出现和离开有丝毫改变,不过是因为她只是这场沙龙中无关紧要的小配角罢了,可是秦尧之不同,他不是主角胜似主角,是所有人都会留意的存在。 他的声音极具穿透力,这句话卡在了一个音乐轻柔的节点,以他为圆心,如水波一般层层叠叠地扩散出去。 离得近的人,都听见了这句不加遮掩的话,再经由他们的窃窃私语,向远处传播。 在自己家主办的沙龙上,被赶走,这是史无前例的羞辱。 冯浅是捂着脸哭着跑开的。 宁娜站的位置还要远一些,一时也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碰了碰于馨馨问:「那边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嗝儿。」 看着泪眼婆娑的冯浅,宁娜心中忐忑,下一刻,就看见安保人员直愣愣地冲着她走来,她瞬间变了脸色…… 宁娜想要维持面上的尊严,哪怕是含糊地说上两句话,她自己主动走出去的呢?可是对方连话也不愿意听她说,几乎是一左一右把她架出去了。 顾夏,绝对是因为顾夏,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魔力? 安保人员随后看着宁娜身旁的于馨馨,他们有些迟疑,这个女人好像跟刚才那个是一起的。 于馨馨身旁的中年男人见状皱起眉头,他一招手,沙龙的负责人眼尖地小跑过来,「严先生。」 严世华也没说话,眼神瞥了一眼,负责人立刻明白,训斥着几个保安。 「这可是今天的贵客,谁让你们过来打扰了,走走走。」 醉醺醺的于馨馨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越是站在资本之上的人,越是擅长粉饰太平。 聚集在秦尧之身上的视线散去,他在昏暗中又独自站了一会儿,才大步朝着出口走了过去。 沙龙外面不大好打车,顾夏在马路边站着,没过多久,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顾夏。」 秦尧之放慢步子,在离她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顾夏转过身,饶是现在这个尴尬的场景,他脸上依旧是一派霁月风清,呼吸都没乱一瞬。 四目相对,晚风愈加凉了。 「你怎么会来。」这句话说完,秦尧之反射性蹙了蹙眉头,自觉失言,他抿了抿唇,视线错开落在顾夏的周围,并不看她。 顾夏的唇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眼神透着凉意,身影单薄,既孤单,又孱弱,几乎要同这冷夜融为一体。 「如果我不来,怎么会看到这么精彩的场面呢,本应该在出差的男朋友,原来就在本市,在别的女人身边,这也太狗血了。」 秦尧之的呼吸深沉了一些,「顾夏,别这样跟我说话。」 也并非是夹杂了不悦,只是短短的几个字里掺杂了一些连他自己也不曾发觉的强势,这与他对顾夏的感情无关,秦尧之骨子里就不是一个任由人发泄情绪的男人。 「我没有离开,我骗了你,我跟你道歉,我也不曾提前跟你说,我在这里……」他说得很慢,字斟句酌,理智得不得了,竭力想要说服她什么,「可是这是有原因的,冯安然是我在国外认识的朋友,我跟她……」 可是顾夏不想同他理智的对话,更不想听到他跟另一个女人之间的故事。 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听到他们说,她是你的未婚妻,这是误会吗?」 秦尧之顿了顿,「不是。」 顾夏点点头,亦是一脸平静,「那我们之间该怎么办呢?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将来会是什么关系,你想让我做你的情人?」 除此之外,顾夏想不到任何的可能性。 此时此刻,她或许是真的期盼从秦尧之口中听到否定的回答的,以至于他沉默许久后,说出「我离不开你」这几个字的时候,她的心重重地一沉。 多渣的一句啊。 顾夏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讥讽的笑,反问:「离不开?」 她甚至觉得可笑,这是她认识的秦尧之吗? 「你这句话表面好像在挽留我,说你离不开我,但是你也是在说,你不会离开她。」她轻轻摇头,「刚才同事的冷嘲热讽没有让我觉得难堪,我的羞辱感完全是来自于你。」 「顾夏……」 「你还想跟我维持现在的关系也不是不行。」 秦尧之到嘴边的话又被迫收了回去,深深地看着她——其实他原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126、不离 「从你回国开始,似乎是我一直在求你。」顾夏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的时候,有暗光流转,她整个人身上的气质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语出惊人,「你也试试看求我吧,跪下求我。」 男人站在原地,夜色模糊了他的神色,脊背直挺,周身风骨一派冷傲矜持,他像那朵绝壁之上的高岭之花,永远不会被路过的旅人随意的攀折。 顾夏心口堵着,前进了一步,目光咄咄,「怎么?你觉得伤自尊了?」 「你想让我当你的情人的时候想过没有,你的尊严重要,我的自尊就无所谓吗?」 「顾夏,别这样。」他伸出手,不容置喙攥住了她的,「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进去道个别,然后送你回家。」 他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胡闹的是自己。 一股莫大的空虚感席卷了顾夏,明明他的手掌温热,可是她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 突然,一个人影从阴影中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声音清亮。 「他做不到的,我可以。」 人影走近,露出陆北一张俊俏的脸,他今日穿了一身灰色的休闲套装,寒风中领口也微微敞着,露出半截锁骨,姿态轻松恣意,有一种贵公子的风流。 秦尧之挡在了顾夏身前,冷声问:「你怎么来了。」 陆北丝毫不以为意,「虽然没人给我发请柬,但是这么热闹的事,我怎么能不过来呢。」 他走向顾夏,越过秦尧之看向她。 秦尧之蹙眉,「你要干什么。」 「我说过了,我可以。」 话音一落,陆北冲着顾夏的方向,大大方方地跪下来。 哪怕她身旁就站着秦尧之,陆北依旧这么做了,他单膝跪地,像是求婚,他的双眼明亮,因倒影着她的身影,灿若星辰。抛开三个人之间这怪异的关系不看,这幅画面还挺唯美的。 陆北弯着唇角问:「顾夏,你愿意跟我一起继续那场未完的订婚吗……不,我们别订婚了,直接结婚吧。」 从他的眼神里,顾夏读出来的不是深情,而是一种兴奋。 女人的睫毛轻轻颤动,分不清是不安,还是犹豫间泄露了几分繁杂的心绪。 她的目光从陆北身上移开,回过头落在秦尧之身上。 「你能像他一样,跪下来,跟我求婚吗?」 秦尧之双眸垂下来,定在她身上,「这样就可以了吗?够吗?」 她十分清楚地知道此刻自己的行为有多么荒谬。 在他动作之前,顾夏猛地转身。 「我们走吧。」 这句话是对着陆北说的。 陆北的视线在顾夏跟秦尧之之间来回游移,看热闹看得十分愉悦,顾夏转身往前走,他又提步跟上,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陆北替她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手掌贴心地撑在她的头顶。 「小心些。」 汽车启动,飞快地消失在马路尽头,陆北瞥了一眼后视镜,还在回味,「再等几秒钟,说不定他就跪了。」 听起来还有些惋惜。 他惯是喜欢看热闹的。 顾夏没说话,车窗落下一条缝隙,寒风猛地涌入车内,她的头发如同女妖狂舞,在狭小的空间内四下乱飞,遮挡住了视线。 等红绿灯的功夫,陆北倾身托腮瞧着顾夏,带着点玩味,「怎么?伤心了?」 他还在添油加醋,「我也没想到秦尧之看着不沾女色,实际上玩得这么花,连你都瞒住了。」 「棋差一招,没什么可说的,你也犯不着伤心。」 她把头 倚在玻璃上,寒意侵骨。 顾夏不是不相信秦尧之另有隐情。 可是无论是什么隐情,他都为了得到另一种东西,选择放弃她。 「我们去哪儿?」 陆北问完,久久没得到顾夏的回应,他的脸色又阴沉下来,「虽然说往秦尧之身上扎刀子这件事,我的确是乐意的,可是我也不是你能随意利用的人。」 他眼中浮现出一抹阴翳,像条毒蛇锁定了自己的猎物,死也不可能松口,「这个时候,我不可能会放你走的。」 他偏头,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紧张亦或是害怕的情绪。 顾夏扭过头,静静地回望,「我没有想走。」 她说的笃定,这种语气似乎就在说:瞧,别怀疑,我现在坚定的选择了你。 陆北的心忽然砰砰地跳了起来。 绿灯亮了起来。 他踩下油门,马达声轰然,在深夜的马路上肆无忌惮地疾驰。 「尧之哥哥。」 冯安然走了出来,外面气温低,她身上裹了一件大衣,脖颈和纤细的脚踝露在外面,显得身材更加消瘦,「你怎么出来了?」 秦尧之往冯安然身后看了一眼,见只有她一个人,于是垂下眼,「没什么,透口气。」 「你回国的目的不是已经达成了吗?怎么你看起来并不开心。」 他像是在问她,但是话里却也没有多少求证之意,又像是随口而出:「我回国是什么目的?」 冯安然觑着秦尧之的脸,「别人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回国难道不是为了对陆家复仇吗?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阿姨也不会让你回国见到那个女人的,知道陆北的未婚妻是她的时候,她发了好大的脾气,你再三保证——」 「安然。」秦尧之神色恹恹,打断了她的话,「你出来很久了,不用陪在她身边吗?」 哪怕没有说名字,冯安然也知道他在讲什么。 冯安然笑弯了眼睛,「放心吧尧之哥哥,阿姨今天状态挺好的,见到了一些老朋友,她很高兴。只不过刚才喝了一点酒,咳嗽了一阵,但是有医生陪着,不会有大问题的。哦差点忘了,她在找你,我们一起回去吧。」 秦尧之垂着头,没有人能看得清他此刻的表情。 「好。」 越往居民区行驶,气氛越是幽静。 这条路顾夏已经十分熟悉了,她曾经像一只断了翅膀的白鸽,被困在这里两三年,日复一日,都是相同的风景。 顾夏很久没回这个别墅了。 在路远酒店集团最艰难的时候,陆北也曾出售了一些不动产来支付给供应商的货款,可是这座别墅却一直被保留了下来。 127、不弃 里面的陈设没有丝毫改动,一切光洁如新,客厅茶几上,还摆着她经常用的那一个杯子,就仿佛她一直生活在这里从未离开。 「我一直让人打扫。」陆北一面说着,余光觑着女人的神色,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点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期待。 顾夏只是顺其自然地看了一眼,之后便移开了目光。 她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秦尧之跟冯安然的婚约。」 「我如果说是今晚,你相信吗?」陆北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围的陈设,再回过头,突然就对上了顾夏的目光。 她其实有一双格外灵动的双眸,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大多都是没有光泽的,也并不喜欢直视他,只是温顺地垂着。陆北以为,只要人在自己身边就好,可是被她这样长久的注视着,瞳孔里满是他的影子,他发现自己更喜欢这样的她。 心念一动,他不由解释道:「现在的我消息已经不灵通了,公司的事务很多,跟秦尧之有关的消息,基本都是靠沈闻博周无彻他们。就连今晚,也是因为沈闻博收到了邀请,告诉我的,原本我是想来看看,秦尧之跟归国的这个冯家到底是什么交情,谁想到竟然还有意外之喜。」 他像一只大猫,懒散地坐进沙发里,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见顾夏不为所动,眼神微黯。 「现在想想,我们都被他耍了,从一开始,秦尧之同意给路远酒店注资就是一个谎言,他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让路远这么轻易的度过难关,如果不是我找到了其他的投资方,路远现在应该已经破产了。」陆北冷笑着又补充到,「如果不是你横插一脚,我和我爸的关系也不会恶化得这么快,秦尧之确实捏住了我的命脉。」 「命脉?」 「嗯,因为我不会怀疑你,并且我肆意妄为,做事只遵循本心,完全不考虑后果。」陆北对自己有着准确的认知。 现在想一想,秦尧之的局可能在回国后的重逢就已经开始了。 从看似被迫跟她纠缠在一起,到态度软化,她以为他一直都走在自己的计划里,可是谁说自己从始至终不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呢,甚至是不可缺少的一环。陆北是聪明人,或许比她更早看破这一点。 只是他并不在意,对这一切的发生都报以随性的反应。他恨他父亲,恨到哪怕这个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对陆北来说,也无所谓。 原本陆北就不是个正常人。 那边,陆北还在思考。 「我看过路远酒店集团的账本,五六年前,确实,在阅江资本陷入危机的时候,我爸曾经联合一些人对这个公司进行过打压,商场上为了利益使点手段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他在这里演什么王子复仇记呢。」 陆北手搭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眼神淬着点恶意,「他在意的东西,我却不是很在意,我只是想知道,复仇后的王子丢掉了自己的公主,他真的能开心得起来吗?」 顾夏始终默不作声。.z.br> 她是不赞同陆北的评语的。 秦尧之不是王子,是挞伐果断的国王,情爱于他有几分重要不得而知。 她也不是公主,是恶毒的灰姑娘,时间一到,她还是要回到原位。 可是还是……期待过。 顾夏想着想着,就入了神。 她思考的时候,眼神无光,有几分像从前,可是陆北知道,她心里想着另外一桩事,装着另外一个人。 陆北突然俯下身来吻她。 男人的身影罩下来,顾夏猛然惊醒回神,伸手挡住,他和她之间距离近在咫尺,唇齿间仅仅以她的手掌相隔。 陆北紧蹙着眉头,手臂 撑在她身侧。 「你今天选择了我。」声音有点独属于年轻人的执拗。 顾夏的眼神丝毫不起波澜,「我没有答应要跟你在一起,我只是答应你,不跟他在一起。」 男人的脸上露出了点烦躁。他手上使了力,手掌张开,按在顾夏的锁骨上,翻身将她按在沙发上。 陆北也不是从前的陆北了。 在他父亲还活着,酒店集团运营良好的时候,他有的是闲情逸致做他的贵公子,也乐于编织一张细细密密的网,看着她在其中挣扎无果。可是现在,他成长了,也变得没那么有耐心了。 对于她的推拒,他已然不觉得有趣,他似乎也丢弃了那种对「完美流程」的执念。 他想得到她。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昭示着他的渴望。 顾夏长久地盯着他看,陆北在这样直白的目光下,突然有一丝不适。 他规避了她的目光,手指动了动自己的领带。 「你看什么?」 顾夏说:「你喜欢我。」没有疑惑,是一句平铺直叙。 他闻言笑了起来,突然翻身而起,「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顾夏姐姐,我爱你。」他嘴里毫不犹豫地吐露着甜言蜜语,「我们重归于好吧,让一切回到正轨,我会比原来对你还好。我现在拥有的东西比原来少,但是我能给你的却更多,而且,现在没有人能阻止我们了。」 「我们的开始是你设计的,我就像是你的洋娃娃、金丝雀,我们之间,除了结束,没有什么是我可以决定的事,我感受不到你的爱,我甚至无法相信你的心意,何谈考虑呢?」 她伸出手,指尖若有似无地顺着他侧脸的弧线缓缓下滑。 明明她并没有多么真切地触碰到他,可是热意源源不断地从她的手指尖倾泻而出,熨帖得令他的毛孔都不由自主地舒展开来。 「你不能证明给我看吗?」 陆北忽然愣住,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这两年我对你不够吗?」 「不要强求,而是让我感受到。」她似乎完全摒弃了在他身边的那种不适感,手指从男人的喉结滑落到他的心口,停住。 她在向他散发着什么。 陆北喜欢顾夏,可是顾夏对他并不感兴趣,他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不管顾夏愿不愿意,他想要她,就一定要得到,哪怕她痛苦地死在自己的身边,他也会为她建造起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坟墓供她栖息。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是他强求来的,那是因为他知道,这段关系,他只能强求。 128、初见 可是如今顾夏说。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他太过强势才导致的。 这是不是在说,如果他再多一些耐心,他本可以在青天白日之下,拥有她的钦慕? 陆北想要弄明白,可是顾夏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 下一秒,她扔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当时……我跟秦尧之刚分手。」 这还是顾夏第一次主动提及,她的过往,令人不可置信的过往。 「分手……是什么意思?」陆北现在的表情有些呆。 「我和秦尧之,我们曾经交往过,在遇见你之前。」 陆北应该感到生气,因为这些年,他对此无知无觉,像个小丑,任由他们在他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完全被蒙在了鼓里。 可是—— 她对他说话的口吻柔和,轻柔得就像在给孩童编织一个童话梦境。 她在叹息,她没有如他所愿地爱上他,是因为当时还陷在跟秦尧之的情感纠葛之中。 他一心要拥有她的未来,却不想在这种时刻,她向他展露了她的过往。 陆北心尖儿酸涩,根本没有生气的余地。 「我对他一见钟情,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并不知道他的身世,我只知道,他身上,有吸引我的特质,我对他称得上一见钟情了。」 年少时的欢喜,哪怕经历了狂风暴雨的摧残,斗转星移的变迁,也永远能在记忆中保存着最初的美好。 彼时顾夏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一新生。 但是比别人要漂亮点。 这点漂亮,在入学军训的时候就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大一新生们都在学校的各个操场上军训,顾夏的班级是在大操场,不过几天,不光是他们班里的男生瞩目,甚至还有别的专业的男生,专门为了看她,假模假样地路过他们班的方阵。 寝室友又好笑又有点酸,一次原地休息的间隙,她对顾夏说:「这帮毛小子真没什么见识,他们喜欢你不稀奇,你看到操场边那个男人了没,那才是稀罕货,你要是能拿下他,才是真本事。」 顾夏随意看过去—— 他个字很高,穿着简简单单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一手拿着手机正在打电话,不急不慢地往前走。少年人的俊逸,成年人的气质,在他身上结合得相得益彰。 看着他,顾夏立刻能理解为什么寝室友明明只是看见了这个人,就能断定,他是个「稀罕货」。 眉目俊朗自不必多说,他站在那里,就天然地跟周围的人割裂成两个世界——原本她也是跟他来自不同的世界。 可能是这天的天气太好了,盛夏、蝉鸣、微风、树影婆娑,顾夏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忽然露了一拍。 她当时根本不知道羞这个字怎么写,拍拍屁股就站起来,在寝室友惊奇的目光中,穿过小半个操场,跑到男人跟前,截住了他。 「你好,学长,我叫顾夏。」 年轻男人皱了皱眉,挂断了电话。 身后传来教官的怒吼,「那位女同学,谁让你擅自离开班级的,你给我回来!绕操场跑,五圈!马上!」 顾夏「嘶「了一声,半点不认生,对男人说:「你等等我,我跑完了,再跟你说。」 在班级众人的起哄声中,她冲他欢快地摆了摆手臂,「你等我啊。」 男人只是看着她,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可是解散了,她抹去头上的汗珠,再看过去的时候,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失落……或许有吧。 可是顾夏很快就调整过来了,天都黑了,怎么能指望一个陌生 人停留在原地呢。 可是想来,她是真的长的很好看,以至于这样离谱的初见,都能有下文。 这天晚上,从食堂走出来,她再次看见了那个身影。 顾夏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还是寝室友碰了碰她的隔壁,叹为观止,「你行啊,顾夏。」 她眨眨眼,男人还站在对面的路边,皱着眉看她。 干嘛总是一脸严肃啊。 顾夏心底吐槽,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雀跃,垫着小步就快走过去。 她仰着脸,昏黄的路灯罩在两个人身上,有一种暧昧的氛围,令人心擂如骨。 她歪着头,脸上笑意盈盈,「你对我也见色起意?」 这个「也」字用的很妙。 男人没想到她这般大胆,一张淡漠的脸上,愣是露出了近乎呆滞的神情。 他清清嗓子,「我只是没来得及拒绝你,你就跑走了。」 「那你现在找过来,是为了拒绝我的吗?」顾夏才不信,这个校园这么大,如果不是有心,如果不是花了力气,他们怎么会这么巧合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重逢呢?中文網 男人抿着唇,不吭声。 顾夏从他冷漠的神情中窥见了一丝无所适从。 她心情很好,「是我的错,让你找了我这么久来……拒绝我,作为回报,我请你吃东西吧。」她揉着自己的肚子,夸张地说,「好饿哦。」 男人抬头,看着她出来的方向——食堂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络绎不绝,饭菜的香味都飘到了外面。 任谁都能看得出这是个借口。 他敛下眸光,「食堂人太多了。」 「没问题,出校门吃,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西餐。」 男人点了点头。 顾夏告别了室友,就带着男人往校门口走去。 「秦尧之。」忽然,他开口。 顾夏扭头看他,「什么?」 「我叫秦尧之。」 一见钟情的戏码不多,越了解,越沉迷又是寥寥无几,她曾以为他们是绝配,那段彼此交融的日子,无论什么时候回想都是闪着光的。 她陷入了回忆,面孔在窗外月色下,明明是冬天,满室却好像开了花,围绕在她身边,织就出一片朦胧梦境。 还是粉红色,带着水蜜桃香气的梦境。 可是如果,哪怕仅仅是一秒钟,陆北抬起头来,就会发现,顾夏在讲述这些甜蜜过往的时候,眼中一丝波动也无。 当她的心意坚定,不再为人掌控时,她仿佛找回了曾经的自己, 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分辨得出话里的真伪。 等陆北抬起头来时,顾夏一早就收敛了起了最后的破绽。 陆北追问:「现在呢?你都已经知道他利用了你,甚至有可能……他回国之后对你的在意都是装出来的,这么多年了,你还爱他吗?」 129、不甘 眼前被浓重的雾遮住,陆北第一次觉得迷茫。 顾夏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 她伸手,轻轻拂过陆北的侧脸,指尖顺着他的眉梢一直滑落到嘴角,用了一分力,他的唇角被指尖压住,弯出的弧度像是在微笑。 她避而不答,只是轻柔地说:「你不能怪我,你知道吗?」 可是她的指尖太温柔,温柔得让他战栗,从他的唇上划过,一丝瘙痒落在了他的心底。 他咽下了反对的话。 ——如果这些话,是在陆家没出事之前,他是决计不会相信的,他会以为,这是顾夏为了逃避他而找出来的借口。 可是现在,他没有什么能用来困住她的条件,而她依旧在这里,甚至拿出了往日不曾施舍他一丝一毫的耐心。 她是不是喜欢他?哪怕只有一点。 陆北叹息一声,从身后拥住她,两个人交叠的身影从身后看,像是一对热恋期的情侣。 陆北想,他的人生里,没有什么是不需要计算才能得来的。 他习惯了掌控,只要掌控人心,他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这原本并不难,他人生的前二十几年一直都是这么践行的。可是现在,他周身都是她的气息,令他忍不住一再沉沦,无暇分神,再去探究其他。 「顾夏。」 「嗯?」 「我从前怎么没发现,月亮这么漂亮。」 顾夏没吭声。 良久,他又说:「像你。」z.br> 这两个字很轻,却又透着几分笨拙。 顾夏顺着窗户望出去。 窗外夜雾漫漫,月亮弯弯,宛如银钩,尖锐的锋芒仿佛要割开天幕,露出新一轮的凄风苦雨。哪里漂亮了? 陆北送她回家。 原本陆北想要让顾夏住在这里的,倦鸟归巢,他才会有一丝真实感。 可是顾夏主动提出,天色晚了,想让陆北送。 这也是第一次,他们分别的时候,她会主动约好下次见面的日期。 一切都像梦一样不真实,来自春夜的、朦胧的,梦境。 陆北同意了,仿佛又恢复成了从前的那个,众人面前肆意妄为时而又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哥儿,体贴地叮嘱她早点休息。 顾夏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了一个澡。 手机早就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了,冲上电,她一边吹着头发,一边开机。 当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季先生的短信,那是一句简短的话,是在她跟秦尧之对话的时候发过来的。 顾夏想了想,发送:【谢谢你告诉我陆北今天也来了。】 对方回得很快。 【不客气。】后面还有一个老年人爱用的微笑表情。 今晚秦尧之追出来的时候,顾夏提前知道陆北在后面,所以后面说的话,其实都是为了激陆北的。 她此刻就像是一个人割裂成了两半,心里还在为一个男人的背叛而难过,而理智已经在筹划这一个完美的陷阱。 【陆北爱我。我有这个信心。】 【你跟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很期待。】 顾夏在深夜中微笑起来,笑着笑着,她突然冲向卫生间,扶着马桶就吐起来。 她晚上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吐也吐不出什么,只是虚脱,甚至没有力气走回床上,她靠在墙边,缓缓坐了下来。 天花板上的吊灯越来越低,扭曲着,聚成一片乌云,旋转着朝她压下来,一阵头晕目眩,她眼前一黑,仿佛周围不是宽敞的家,而是景镇的那个小房间。 都是一样 的……她无法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哪怕她沐浴着日光,可是无论到了哪里,无论过了多久,只要一闭上眼,她就会回到那里。 季先生说,她需要一场真正的救赎。 那天,她浑浑噩噩地徘徊在街边,看着红灯转绿,绿灯转红,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她想过,只要冲出去,是不是就可以一了百了,不再叫这道阴影无时无刻地缠绕在她心头。 可是隐隐的,她不甘心。 她曾经那样鲜活耀眼,她究竟犯了什么错要用余生负责? 她不应该走入那条小巷的。 「你想要死吗?」 「你想要活吗?」 「那你想要什么?」 她顺着季先生的问话,当真认真地思考起来。 人潮如织,她附在他耳边,神色冷淡,语调绮丽诡谲,「有一个人把我变成了这样,我想让他感受到我现在所感受的痛苦,我想让他像我离不开他一样,离不开我。」 她想把陆北在关在同样的房间里,她想在他的脖子上套上项圈,用铁链拴住,偶尔给他饭吃,心情好的时候抚摸他,在他耳边诉说爱意,日复一日,直到他完全落入她掌中。 也并非是突发奇想,无数个她被当成是宠物被驯养的日夜,这点隐秘的心思都在日复一日的滋生,季先生不知道,陆北不知道,甚至连她自己也骗过了。 人们处理鱿鱼的时候,会扒了皮,将它撕裂成两半,反复地用清水冲洗,刮擦,直到它丝毫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就可以被放在铁板上,任意挥洒调料。她就是陆北的那条鱿鱼,她太弱小了,连挣扎都会被陆北误认为是情趣。 可是,依旧不甘心啊。 于她来说,放弃不是救赎,复仇才是。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才是真正的她。 季先生原本是准备离开的,可是为了她又留了下来。 他在她工作的楼上,租下了一层楼,只潦草地装修了其中一间,作为两个人的会面之处。 他笑言自己在心理领域只是爱好,不足以疗愈,又为她请了无数知名的心理学专家,想要开解她。 一次会面后,季先生叹息着说:「你看,只要提到他的名字,你就会有反应,就像巴普洛夫的狗,习惯了顺从,哪怕给你自由,他还是你的主人……那个陆北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她没有办法反驳他的话,这个时候,陆北笃定她乖顺,开始玩起了浓情蜜意的真爱游戏,这座城市的蓝天、绿树、晴天、下雨,每过一日,她都更加习惯陆北的气息。 她几乎要跟着他一起,埋在腐朽之中。 季先生察觉到不妥,他问她:「有没有一个人,光是想到他就能让你沉浸,哪怕地覆天倾,只要他出现,就抵得过世间所有的污浊。」 「有。」顾夏说,「有这么一个人。」 130、梦醒 季先生点了一支烟,看着它燃着,又按灭。 良久才说:「身体上的控制,只是表层的剥夺,心灵上的控制,才是你无法凭借一己之力挣脱的,你需要有人帮你。」 「嗯。」 「可是要利用他,你愿意吗?」 「嗯。」 季先生挑了下眉头,「你是个自我的人。」 「……嗯。」 「但自我没什么不好的。」 顾夏其实很自私,当年一腔热情挥洒在秦尧之身上是,后来决定离开他亦是,在对爱情的坚定和现实生活的碰撞她首先选择了爱她自己。 她亲手放弃的人,自然不会奢望破镜重圆。从重逢开始,每一步的感情进展,都是她和季先生一起设下的套。 这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 一见钟情过的人,再见仍会倾心,更何况她给过他那么深的情感体验,爱也是,恨亦然。 秦尧之为她解决家世,解决人身自由,但是其实这些都是附加价值。 最重要的,她想利用他带给她的感官和心灵冲击,解开陆北加之于她的心的枷锁。 秦尧之做的很棒,过于好了。好到就在半天前,她还在沉溺于秦尧之给她编织的爱情梦境里,险些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回归正途,她的美梦,应该醒过来了。 带着目的的谎言的土壤,永远无法滋生出洁白如羔羊的爱情。 这一夜漫长得仿佛永远都不会结束。 「尧之,这里。」 沈闻博前段时间在国外,一回国就赶上了冯家的这场聚会,他还震惊于秦尧之什么时候有了未婚妻,沙龙结束后,转头就接到了秦尧之的电话。 秦尧之可不常找人喝酒,沈闻博的车当即就掉了头,一句话都没多问就来了。 沙龙上认出了顾夏并且知道她跟秦尧之关系暧昧的人,说少也不少,沈闻博恰好就是其中一个。作为见证了顾夏在两个男人中间游移的人,沈闻博对顾夏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可是看见秦尧之沉着脸,一杯接一杯,想要把自己灌醉的架势,沈闻博又替他难受,有点恼恨顾夏不知好歹。 「你跟顾夏……我还以为你们没有联系了。」 他对其中的内情并不详知,毕竟他还得顾着陆北那边的情况,自从陆父死后,陆北接任了路远酒店集团,陆北就一直在找合适的职业经理人托管公司,为了帮助他,沈闻博动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脉帮忙,这次出国也是听说了一个有名的集团的经理人卸任,所以才想去看看能不能请他回国。 秦尧之转着酒杯,神色深沉,「不知已经有很多人以为,顾夏是我的女朋友了吗?」 「是有一些风言风语,可是我以为那只是谣言……可是我忘记了,如果不是你的授意,谁敢随意编排你。」沈闻博摇头叹息,「那冯浅又是怎么回事?尧之,我看不懂你,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尧之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良久都没说话。 沈闻博心里憋着一口气,「说来也可笑,我们认识十多年了,我自认比较了解你,可是当年你跟顾夏交往的事,也是你回国后你主动告诉我,我才知道的,我其实很好奇……你们是怎么做到滴水不漏的?」 秦尧之没有知己。 沈闻博心知肚明,自己充其量是占了两家有交情、认识久的原因,甚至他们初中、高中、大学都是同一个,才算得上是个能跟秦尧之说得上话的人。 秦尧之拥有一切,也拥有孤单。 他从小就智商卓绝,却性格冷淡,独来独往惯了,同龄人都在上大学的年纪,他已经早早修完了学分,进 入父亲的公司,主导了几次融资,将濒临破产的企业转危为安。哪怕后来家里出了事,被迫远走国外,依旧可以在几年后卷土重来。 天选男主的经历也不过如此了。 这样一个住在神坛上的男人,连想一下他跟女人牵手都觉得是亵渎,竟然在众人的眼皮底下,跟顾夏偷偷交往了两年。 顾夏——沈闻博努力回忆。 她长得漂亮,所以在学校很有名气,甚至模糊的印象中,她是有几分骄矜明媚的,神采飞扬,像六月盛夏的骄阳,熠熠生辉。 除此之外,乏善可陈,只能说是个优秀的普通人。为什么秦尧之喜欢,陆北也喜欢? 他一个人絮絮叨叨半天,秦尧之却一句话都不附和。 沈闻博泄气地说:「两个女人,你到底要怎么选?」 秦尧之喉结微动,「订婚,是有原因的。」 有,但是不愿意说,沈闻博懂,他的优点之一就是从不多问。 「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秦尧之抿唇不语。 「你不会是那种左拥右抱的人吧……那你还不如……把她让给陆北。」沈闻博难得说了一句真心话,「你在国外这五年,陆北帮了我很多,你是我的朋友不假,但是同时,我也愿意为了陆北做一切的事。」. 秦尧之的酒杯重重地搁在桌面上,一脸阴翳,坚定地说:「不可能。」 理由无论找了多少,不过就是一个放不下。 「你曾经说,你们分手是因为性格不合,这话听起来就是在骗人,但是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沈闻博万分费解,「可是你在国外这五年,没她不也行吗?怎么一回国,还就放不下手了呢?」 「五年……人有多少个五年。」 秦尧之喃喃自语,他的视线落在远处,没有焦点,像陷进了一场旖旎的幻境里,自拔不得,愈加深陷。 「我在国外这些年,也做过春梦,可梦里都是她。」 沈闻博无语。 「那你不去找她,还跟我在这里喝酒?顾夏那个女人,哪怕我对她不怎么了解,我都知道,她绝对不会因为金钱或者你多优秀,就甘愿做你见不得光的情人。」沈闻博突然瞪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该不会是,不敢面对她吧。」 秦尧之紧抿唇,今天晚上,如果跪下来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他会。 可是他知道,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徒劳。 电话响了起来,明知不可能是顾夏,秦尧之还是瞬间接了起来。 131、无聊 「秦总,你让我们找的人找到了,只是人在京都。」 他沉声说:「订票,今晚就过去。」 早先听到于馨馨说顾夏一直在看心理医生的时候,秦尧之就已经在留意了,只是当他找到顾夏原公司楼上的时候,那里已经人去楼空,而且周围无人见过这个传说中的心理医生,这件咨询室就像是专门为顾夏开设的一样。 如今好不容易查到了一丝端倪。 秦尧之一刻也等不了,立刻起身,脸上哪还有酒气。 沈闻博瞠目结舌,扬声喊:「时间都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回应他的只有秦尧之的背影。 第二天早上是陆北送她去公司的。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最初的。 他穿着一件洁白的羊羔服,发型精心打理过,有一种偶像气质,看见她立刻招手,等顾夏走近的时候,还忙不迭地下车来给她拉开副驾驶的门。 「给你买了早餐。三明治和咖啡。」年轻男人眉眼俊朗,笑起来又帅又痞,行动间却温柔得要将对方捧在手心上,仿佛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隔阂。 陆北坐上车,又倾身过来,给顾夏系上安全带。 看着她微蹙的眉心,男人笑起来,「我说过,我会做得比原来更好,直到你动心。」 车上放着当下流行的新歌,男声温柔缠绵,陆北也好心情地跟着哼哼。 顾夏有些气闷,降下了车窗,又问:「这个时间,你不用去公司吗?」 「去不去没什么差别,沈闻博给我介绍了一个职业经理人来管理公司,我只需要识别出,谁会为我效忠就足够了。」说道公事,他不由得皱起眉,「工作做起来玩一玩还行,如果每天都要被这些烦心的事淹没,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呢,你说是不是?」 说到底,陆北也只是一个年轻人,太快地被拱上高位,执掌大权,虽然他的确是个有能力又聪明过人的人,可是他没什么商业上的抱负。 说穿了,在路远酒店集团陷入危机之后,他所做的一切挽救措施,仅仅是因为不能接受破产之后的贫穷。 他生来就是为了肆意享受着人间的。 很快就到了天信传媒楼下。 「上去吧。」他趴在车窗框上,冲她笑眯眯地摆了摆手。 顾夏站在门口回望,陆北唇畔的笑容更大。 「还不上去吗?舍不得我啊,要不别上班了,一起去玩儿。」 顾夏摇摇头,轻声说:「最近比较忙,下回吧。」 得到她的回应,陆北心满意足地一踩油门,跑车轰鸣而去。 「呵。」 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顾夏一回头,于馨馨双手抱肩,冷眼看着她,身后是她的那个年纪稍长的男友。 男人笑着跟她颔首,礼貌使然,顾夏也冲他点头招呼。 于馨馨打断,「看什么,还不上楼?你不会光顾着换人谈恋爱,忘了工作吧。」.. 顾夏:「……」 「你看什么?」 可能是天气太冷了,顾夏白净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整个人像个冰块。 她撇了撇嘴,勾起一抹冷笑,「我看你蠢。」 于馨馨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你跟一只京巴狗一样,只敢冲着人汪汪叫,没什么杀伤力,可是听得人心烦。」 顾夏说完,略过她就直接进了大楼,只留下于馨馨瞠目结舌,一直没反应过来。 「她吃错什么药了……」 于馨馨嘀咕了两句,跟男友道别后,也小跑着跟上。 两个人一进公司,就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 来往的员工们都异常忙碌,前台的电话接不停,偶然有抬头看见她们的,目光都有些怪异。 宁娜端着咖啡路过,她额头上贴着纱布,旁边露出来的皮肤隐有青紫色的瘀痕,也不知道是怎么受的伤,她没有好气地问:「你们俩怎么才来,出事了。」 于馨馨不大高兴,抬起了自己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名表,「这不是还有五分钟才上班吗?」 想了想,于馨馨又嘀咕道:「毕竟昨天的沙龙,我喝到了最后,不像有些人中途就被赶出去了……今天还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也不知道是心宽还是脸皮厚。」 这话说得不客气,顾夏不由得侧目。 这一眼被于馨馨精准地捕捉到,不悦道:「又看***嘛?」 「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于馨馨不耐地翻白眼,「你今天怎么阴阳怪气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关系好?」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矛盾,只是除了最初宁娜别有用心的主动接近以外,在于馨馨不针对顾夏的时候,她也渐渐也不乐意再跟宁娜在一起玩。 宁娜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话,面色难看,索性这时候余舒香从办公室走出来,严肃地招呼道:「顾夏……你们都进来。」 办公室里还有几个天信传媒的领导层,平时都不怎么能看到人影的。 顾夏皱眉问:「出了什么问题?」 余舒香顿了一下,才说:「宝丽集团的策划案需要改。」 说要改方案,于馨馨先不乐意了。 「为什么?我们熬了那么多晚上做的方案,宝丽那边也认可了啊,为什么突然要改?这都什么时候了。」 顾夏倒是很能理解于馨馨的激动,这个策划案方向是她把控的,但是具体的细节很大一部分都由馨馨起笔。 抱怨和怼人是于馨馨近来的工作状态,她的性格也并不讨喜,但是还真有一个抹不去的优点——她自己的任务,都会完成,并不会因为这是由自己讨厌的人交待下来的,就故意拖后腿。 突然,一个宝丽的领导阴阳怪气地说:「这哪是策划案的事,余总监,我知道顾夏是你的人,但是你也是天信的人,应该以天信的利益为主吧,别瞒了。」 这些人成天翻来覆去就是有事不好好做,有话不好好说,只会说些看似高深莫测实则狗屁不通的话。 顾夏心中涌起一阵不耐,「到底怎么了?」 不过很快,顾夏总算是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132、医生 事情发生得十分突然,广告片的男主今天早上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发了自己在床上醒过来的自拍,配文却是不希望跟不懂得自爱的合作方合作。 无所不能的粉丝们循着蛛丝马迹,几乎立刻就锁定了他们的偶像近期接下来的一个广告项目,于是纷纷涌入宝丽集团基本无人问津的官方账号,在评论区一片谩骂——至于骂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公司必须要站出来给个说法,官博一连被冲了几千条。 所有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但是不良影响如果放任不理,只会愈演愈烈。 一个小时前,宝丽集团的人联系了男主角,对方轻描淡写地说,要求更换编剧,这个要求在宝丽看来不是什么大事,一口答应下来,让男主角删了动态,然后又把球踢给了天信,让他们处理。有人提议:「不就是换一个负责人的事吗?我们天信能人这么多,肯定很多能胜任的,何必把这事搞大呢?」 余舒香态度坚决:「我不同意。」 谈来谈去,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最后,高层双手摊平,一幅与己无关的架势:「这不行那不行,那你说该怎么办?」 事情又僵在了这里。 这时,终于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的顾夏收起手机,站了起来,「既然是针对我的言论,不如先让我去了解一下到底为什么,再想办法。」 余舒香叹了口气,「也只能先这样了。」 高层离开会议室前,到底不敢跟余舒香发火,手指着顾夏下了最后通牒:「如果项目不能如约开拍,你就给我滚蛋!」 在宁娜的嗤笑声中,顾夏冷静地回忆起,那位男主角叫……冉恩。 顾夏认真地想了想,她应该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他。 散会后,余舒香单独找了顾夏。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与此同时,京都。 虽然是冬天,但是北方的冬天,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温度却不低,叫人疑心春天过早的来了。 一座茶楼的露天座位,男人交叠双腿,手上摊着一份报纸,身旁茶香悠悠,像是从旧时期走出来的富家公子,十分惬意。 在他对面,一个年轻女孩正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也不管男人是不是在听,说道开心处,身子都跨过了大半个桌子,手始终拽着他的衣袖。 男人被抓得手臂直晃,报纸也看不下去了,不由得扶额叹气。 他将茶杯推给女孩儿,说了句什么,女孩忙不迭地点头,拿着茶杯走进了茶楼。 秦尧之这才抬步走过去,慢条斯理地问:「需要帮忙吗?」 「什么?」男人顿了一下,知道他看见了刚才的画面,一时有些羞赧,「最好不过了。」 秦尧之于是在男人身旁坐了下来,等女孩儿端着续满了茶水的杯子出来,一看见他时,立刻就变了脸色。 「秦先生,你怎么在这儿?」听起来还有点惧意。 秦尧之不紧不慢地说:「你姐姐到处在找你,原来你自己跑到了京都,你该回去了……冯浅。」 「怎么你们都来逼我。」冯浅眼中有泪光,几步跑到那个男人身边,蹲了下来,扬着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季先生,我不想回去……」 冯浅也是小白花的长相,委屈起来,泪盈于睫,十分令人怜爱。 男人也忍不住看向秦尧之,「这……冯浅犯了什么错吗?」 秦尧之的注意力都在这个男人身上,他观察着男人的神色,眉心一派温和怜惜不似作伪。 他说:「昨天她把安然整个衣柜的衣服都剪破了,还把一个劝她的女人从二楼推了下来, 然后跑出来了。」 「秦尧之!」冯浅气急之下也顾不得害怕,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那不是冯安然的衣柜!她不会真以为自己是凭借魅力众星拱月吧,一群势利眼,不都是想要她的钱吗,结果现在我的家都快被她占据了。那是我爸爸送给她的房子,我爸爸让我给她准备的衣服,我想剪就剪,我又不是赔不起,还有宁娜,谁让她来做好人了?自己爸爸生意败了,天天求着我爸帮忙,她算哪门子亲戚,就是个打秋风的,还在这假装名媛,来我这做好人,摔下去也是活该!」 越说,冯浅看起来精神越是亢奋,五官拧起,破坏了她惯常给人秀丽又活泼的感觉。 她变得不像是之前那个冯浅,或者说,现在这个,才是真的冯浅。.. 她身上像是有一个开关被彻底打开了。 她目光灼灼,直勾勾地看着秦尧之,「还有你,你以为你是谁啊,把我从自己家主办的沙龙里被赶出来,别人以后会怎么看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之前还对顾夏那么好,转身就翻脸不认人,你有什么脸在这里教训我?」 秦尧之面色转冷,「你有什么资格提她。」 「我是顾夏的好朋友!」 她说得言之凿凿,秦尧之顿了片刻,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良久,他摇摇头,「顾夏才不会跟你这样的人成为朋友。」 冯浅跑了。 压垮她的不是秦尧之的冷眼,而是旁边的男人惊讶的目光。 男人单手托腮,目光中似有怜惜,可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看着冯浅离开的背影,悠悠地叹息。 他见到秦尧之也不觉得惊讶,只是伸手让侍应生又端上了一壶茶,一边给秦尧之倒茶,一边随意地问:「她在家过的很难?」 「冯浅的父亲肖想冯安然身后的巨额财富,为了达到目的,对冯安然关照有加,难免会委屈了自己的女儿。」 秦尧之说得坦然,男人眉梢一挑,「这种消息也告诉我?你看起来并不忌讳我和冯浅之间的关系。」 秦尧之摊摊手,「我不认为你们之间有什么更深奥的关系。」 男人叹了口气,「的确,我认识冯浅也只是机缘巧合,那个时候,她状态不大好,我一直以来都在经理帮她,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遇到点挫折,还是这么的沉不住气。」 秦尧之有点惊讶,「你还真是个心理医生?」 133、闹剧 过了几天,可是顾夏这边的情况却愈演愈烈。 想要见到冉恩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在对方有意为难她的时候,冉恩的团队几次漏了口风说答应见面,可是每当顾夏赶过去,都是人去楼空。 这期间,多亏了宁娜「无意」的上蹿下跳,顾夏的社交账号终于被神通广大的网友扒了出来。 这还是她大学时候的账号,已经有五六年不活跃了,也就是最近需要上网查一些消息的时候偶尔用到,被冉恩的粉丝扒到后,又顺着她的关注列表,查到了顾夏的身份。ap. 一个巨大的花圈中间挂着顾夏的黑白照,被人匿名送到了天信传媒,照片还经过了恶意修图,阴森可怖,令人看到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于馨馨走过来,双手抱肩,凉凉地说:「啧啧,我都替你头疼,如果不想丢了工作,就不能得罪冉恩的团队,可是人家又不肯见你,要我说你干脆找到经纪公司,自上而下……」 顾夏面无表情地给花圈拍了照,然后低头发给了什么人。 于馨馨问:「你听没听见我说话……你干什么呢?」 下一瞬间,顾夏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电话里的男音激动地说了什么,顾夏表情变都没变,「律师函我早就托人写好了,今天的花圈只不过是佐证,我是想解决问题的,但是如果你们坚持不肯,我就起诉了。」 「……我自己做过什么事情,我非常清楚,在这件工作上,我没有什么不能摆到明面上说的。」 「……我只是先礼后兵,结果不重要,但是既然你们已经利用舆论影响到我的工作了,我维护自己的权益不行吗?」 对面又说了一长串的话。 顾夏睫毛垂下,声音丝毫没有波动,「可以,两天为期,我必须要见到冉恩。」 现在的乙方面对甲方时,天然就是弱势,尤其是面对明星,说一句话都要掂量很久,谁知道顾夏直接就莽上去了,人都叫她得罪光了。 但是还真叫她谈成了! 撂下电话,顾夏扭头问:「你刚才说什么?」 于馨馨神情复杂,就在顾夏以为她要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时,她突然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咕哝道:「这些粉丝都疯了吧。」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在转移话题。 但是对着好好说话的于馨馨,顾夏还是十分宽容的,「都是些小女孩儿,心智算不上成熟。」 「我劝你小心点,现在的小孩子,为了偶像,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顾夏倒不是真的不放在心上,可是谁都想不到,变故来得这样快。 晚上下班,顾夏独自回家。 才走到小区门前,一个女孩子突然拦住了她的去路。 「姐姐你好。」 小姑娘也就十六七,还背着书包,俏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有礼貌地问:「姐姐我手机丢了,你可以把你的借给我用一下吗?」 顾夏迟疑片刻,或许是小姑娘虽然脸上笑着,可是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她,顾夏并没有完全相信,而是温声说:「你说电话号码,我给你打吧。」 变脸也就是突然之间的事。 女孩子一把打掉顾夏的手机,对后面说了一句:「快出来,我把她手机砸了,她叫不了人了。」 阴暗的角落里又陆陆续续走出来四五个女孩子,年纪看起来都不大,一双双看着顾夏的眼神充满愤恨。 借手机的女孩儿转眼就冷笑脸,双手抱胸,不客气地说:「你就是那个什么广告公司的女的吧,长得一副狐狸精样,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夏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女 孩儿脚边的手机,屏幕都已经碎了。 「你们现在离开,我当做这件事没发生过,否则我就报警了。」 几个女孩儿愣了一下,彼此看了看,又统一看向了借手机的女孩儿,显然她是领头的。 在顾夏平淡的视线下,有人退缩了,「兰兰,要不算了吧……」 「不行!」兰兰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同伴,「手机都摔坏了她怎么报警?等我们教训了她就走,她根本找不到我们。」 顾夏伸手晃了晃,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什么叫「教训」我?」 「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如果只是因为网上含糊不明的揣测,那我想说,你们也快成年了,不能有点分辨真假的能力吗?」 兰兰回答不出所以然来,因而愈加气愤,「反正你影响到我家哥哥了,你该死!」 两句话的功夫,她眼底就泛起殷红,「打她!」 说着,她当先挥起拳头砸向顾夏。 顾夏身形利落,轻易地躲开,但下一秒,旁边有人把石头子丢在她身上。 手臂一阵钝痛,顾夏顺势接住它,退后了两步,反手用石子砸在了身后一个栏杆上不起眼的小盒子。 塑料盒被打碎,里面的按钮被按动,顿时,一阵尖锐的警报声响了起来。 ——这段时间,有几个抢劫犯流窜到附近一带,居民人心惶惶,社区在周边很多个点都装了警报装置,警报响起会直接连接后台报警。 警报声十分具有威慑力,本就不大经世事的女孩子们一哄而散。 只有兰兰尖叫起来,眼神中闪着病态又兴奋的光。寒光一闪,顾夏才看清她手上竟然还拿着一把刀。 她冲着顾夏冲过来,手上的刀毫无章法地挥舞着,顾夏也没想到碰上了个要偶像不要命的,哪怕身手再灵巧,对上这尖锐利器,也只能闪躲,短短十几秒就被逼到了角落里。 「你去死吧!」兰兰扬起刀,刀尖冲着顾夏的心口,毫不留情地刺过来。 顾夏心头一凛,选择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她扬起手,想要用手掌挡住这避无可避的致命伤。 就在刀尖离顾夏仅有一寸之隔的时候,兰兰面上表情突然扭曲,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她的肩膀被人抓着大力扔出去。 来人一脚踢在了女孩儿的膝盖骨上,刀随之落地。 顾夏眼前一闪,一股熟悉的气息包围了她。 134、闹剧 男人的怀抱很紧,宽阔的肩膀将她纤细的身体整个包裹住,下颌死死地抵住她的头顶,“你有没有受伤。”顾夏轻轻推开他,垂眸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轻颤着。 “……谢谢。” 她手攥成拳...... 眼看杨冕这一刀就要斩中奥多本,巴特的本源力量集中爆发,杨冕只觉得炎影刀突然沉重了上万倍,刀锋猛得下垂。 她原本是带着曾韦过来救人的,结果仅仅慢了几分钟,这边就打完了? 此时,李郁松非常不厚道的捂着肚子大笑,丝毫没有身为魂帝的威严,就跟个普通人没啥区别。 即便是有人已经花钱帮助自己,也要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换取食物,这可要比社会上的一些浪费人们爱心的乞丐强太多太多了。 可它太胖了,大大的影响了速度,被马蜂给蛰的鬼哭狼嚎,上蹿下跳。 严四宇知道自己的本事,就连老玩家任伴珠都忍不住哼出声,他肯定撑不住,但肆号却撑住了。 李伯阳收起无渊剑,不少人露出遗憾、可惜、意犹未尽的表情,唯独崆峒长老们和弟子们的表情很古怪,显然并不只有飞逸子怀疑李伯阳是不是跟妖物有勾结,盗取了蚩尤戈。 弗兰德眸中蹦着火星子,简短的三个字,却是一字一顿的蹦出去的。 她看了眼妖然,她正靠着墙边看向园里,是她的错觉吗,她好像在故意给她创造机会。 其实,大家都知道李峻的性子,知道他并非是要让人难堪,只是家人间的玩笑之言。 西斯的房间,在上层,外面就是飞行装备的起落平台。另外一面,则是荒野,远处的大路两边,就有浓密的树林,参天大树保存的很好,公爵领这边很少砍伐木材,除非是树木生长的太过密集,有些畸形。 “唔!?”阮水水只觉脖间一阵发麻,连连退后,脑袋也开始晕迷起来。 华淑琪抹抹眼泪,明白自己举动失当。周围全是靖王耳目,她居然公然和别的男人亲近,就算之后靖王不把怒气撒在程倚天或者其他人身上,她必定要倒霉。 感觉能让大家多带我几天,也是好事情,最好可以带我升到25级。 高考之后的狂欢结束了,杨波,高大力,吴恒他们将开始填报志愿,然后等待高考成绩……而我呢,也该回魔都了,这周的周末,就是公孙家举办慈善晚会的时候,等慈善晚会结束之后,就是绑架蒋晴晴的好机会。 九霄神龙化作龙身,巨大的龙嘴张开,吐出一口龙息,龙息包裹着骢毅的巨山崩,并渐渐吞没着骢毅的招式。 原翼未等打话,忽听身侧“轰隆隆”排山倒海般一声巨响,海水如倾了闸的滔天巨浪,向厅堂内席卷而来。 我寻思自己回去确实只能和大黑干瞪眼,不如跟着赵秦去蹭吃蹭喝,接下来,我们在帝国大厦上面看了一会之后,也就下了楼,离开了帝国大厦。 守护者那一组也还好,远程肉盾都有,只要他们的药水足够,一时间还不会有问题。 郭玉没有回头李超的话,只是看向岳璟的眼中,同样闪烁着激动的神色,双拳紧紧的握着,仿佛站在那里的不是岳璟,而是他郭玉。 135、正中 陆北是个做事混不吝的人,视人命为儿戏,但是却又娴熟地掌握着分寸,不至于让自己被拖下水。 只是当时没人关注冯安然,现在想想,的确,骤然失去了家族的顶梁柱,她们母女两个应该怎么保全自身呢?. 尽管这个故事有血有肉,顾夏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可是耳畔已经传来秦尧之的喟叹声:「顾夏,我长了嘴,那天的事情,我已经解释给你听了,」 顾夏默了默,「你的确是个好人。」 这句话不含一星半点真心,全是讽刺。 秦尧之却从看到了她武装起来,坚硬的壳子下的一丝皲裂,他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刚要继续说些什么,忽然,门铃声响起。 顾夏眼底一道锐光一闪而过,脸上并不意外。 「你有客人?」 她也不隐瞒,坦然说:「是陆北。」 门外是陆北的逼近,门内是她和秦尧之掩在暗处的见面,似曾相识的场景。 秦尧之脸上的表情难看起来,「他经常来这里?」 顾夏看了他一眼,「我跟你不一样。」重逢不久,秦尧之就能带着她回自己家。 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秦尧之神色稍缓,「那……」 「别「那」了,进去。」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时间,顾夏反手就将他推进了卧室,拉开自己的衣橱,示意男人进去。 秦尧之眉心隐隐一跳。 「你看什么,能不能快点。」顾夏口吻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催促,手下不停,高她一个头还多的男人被迫步履蹒跚地进了她的卧室,又被她推进衣柜里,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秦尧之喉咙干涩,可能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尽管她的心思全在门外的人身上,可是却将后背毫无保留地展露给他。 这衣柜还是经年前,顾夏的父母特意为了她订制的,知道自己的女儿爱美,衣服买了一件又一件,干脆定制了比正常衣柜还要深的直径,人坐在里面倒也宽敞。里面还残存着淡淡的香水味。 身材高大的男人,就这么抱膝坐下来,听着外面的声音,宛若看见一场戏剧登台,你来我往不知道有没有一点真心。 顾夏捋了下头发,打开了门。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陆北站在外面,抬起自己的双手,两边都是满满一袋子东西,他俊俏的脸上一片欢欣笑意,「按照你的吩咐,食材都买齐了,还买了很多零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今天是顾夏主动约的陆北,这种感觉十分新鲜,他到现在都觉得兴奋。 顾夏勾起唇,让开了位置,「进来吧。」 陆北一边换着拖鞋一边轻快地说着:「程瀛新开了家餐厅,还说让我有机会带你去试菜,对了——」 他视线落在客厅的沙发上,话音一顿,「你受伤了,还是……有客人?」 陆北的声音飘忽不定,顾夏的目光看过去,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刚才给秦尧之处理伤口的医药箱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整理一下过期药品罢了。」顾夏转了个圈,「你看我一点事儿也没有,你要是觉得我家里有人,你就去找找,别挡着我,我要去做饭。」 陆北笑了一下,当真背着手,四下打量起来。 顾夏看似毫不在意地转身向厨房走去,实则浑身上下绷紧,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陆北有超乎寻常人的敏锐,一点点纰漏都足以引起他的警觉。如果这个时候秦尧之弄出一点动静,她的计划都会落空。 她现在有点后悔刚才对秦尧之那么不客气,可是当时心里的火就是压不下去,她心里不痛快,也非要看到他不痛快 才行。 客厅的窗子开了条缝在通风,帘子被风吹动,显得室内越发的静了。 陆北的视线寻梭一圈,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又落在顾夏的背影上。 她背对着他,正在洗菜。 水流声成了此刻唯一的声源,她明明跟他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可是陆北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却仿佛有看不见的缱绻的丝线,将她和他连在一起,密不可分。 陆北从没想过,跟顾夏能有这样温馨的时刻。 两菜一汤,客观评价,虽然架势摆得足,但顾夏的手艺一般,挑剔惯了陆北属实有些难以下咽。 陆北几番张口欲言,可是顾夏就像是没看见一样,时不时还要给他夹菜,陆北皱着眉头,竟然也一口一口吃完了。 他擦擦嘴角,「刚才沈闻博喊了我,晚上还有个商务局,我先走了。」 顾夏送陆北到门口。 他回头,「下次不要做饭了,不然我吃不饱,就会想吃点别的了。」 他笑得纯良。 顾夏却知道他在警告她。 不过这种事做一次,给陆北新鲜感也就够了。 言语说了千万遍,不如切身的感受,越是寻常的环境,越是让人沉浸,她想给陆北编织一个甜蜜的牢笼。 门刚关上,顾夏飞一样冲到了卧室,一把拉开了衣柜的门。 ——秦尧之该不会出事了吧,否则在这漫长的一顿饭的时间里,在能清晰地听见他们说的每一句话的时候,秦尧之当真能忍着,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来? 她脑海里闪过几种情况,却在看清了衣柜里的男人的时候一切成空。 秦尧之靠在角落里坐着,双腿自然地交叠舒展,双手抱胸,眼睛闭着。 他……睡着了? 顾夏应该叫醒他,让他离开,可是脚下像是生了根,她缓缓地蹲下来,跟他的面容仅有咫尺之遥。 秦尧之是天生的领袖,睁开眼的一行一动,眼角眉梢细微的变化,都让无数人揣测用意。 可是闭眼的时候,他的冷冽气场也并不会因此柔和,他的骨骼棱角太过凌厉,刀削斧凿似能划到人心底,说是冷清凉薄的长相也不为过。 可是他睫毛很长,顾夏一直都羡慕他的睫毛,不卷翘,但浓密,根根分明,在他的眼睑打下了两扇小小阴影,又有些可爱…… 冷不妨,闭目的男人薄唇轻启,声音一丝困顿后的沙哑也无,「你最喜欢我脸上的哪个地方?」 136、初遇 顾夏猛地后退,被男人一把捞过来。 短暂的失重感之后,她落在他怀里,两个人叠坐在衣柜里,显得有些拥挤了。 他的声音低沉自她耳后响起,「我们聊聊。」 顾夏忍不住揉了一下耳朵尖,冷脸如故,「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聊的。」 「不是聊你和我,是聊你和陆北。」 「你想跟我聊别的男人?」 她猛地侧头,脸颊有一抹温热划过,她压下心中的古怪感觉,讥讽道:「那你刚才怎么不出来聊?缩在柜子里跟乌龟一样,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来。」 这话说得极为言不由衷。 还没等顾夏再说,秦尧之猛地往外推了她一把,顾夏不防,身子往外栽出去,差点手脚朝地趴在地上。 这下当真像只乌龟了,顾夏恼恨地回头,一手忍不住攥成拳锤了下地。 「秦尧之,你是不是有病!」 秦尧之动作利落地钻出衣柜,起身四下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 他的神态冷淡,衣冠笔挺,郑重其事,本应该出现在那些严肃的会议上,现下却在这里勉强些男女情事。 「这段时间我给你打过很多电话,你都不接,我去你公司找你,你也避而不见,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是我满足不了你想要的,还是——」 「你需要的根本就不是名正言顺在我在一起。是不是从始至终,你想要的,就不是我。」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外人应该难以想象,从来都是高高伫立在山巅俯视众生的秦尧之,也会有这样可欺的一面。 顾夏深吸了一口气,两人之间的气氛又恢复了僵硬。 她别开脸,「你该走了。」 她刚迈开脚,就被男人一把抓住,他捏着她手腕的手微微颤抖着,力量却不大。 他声音干涩,一字一句都说得艰难,「顾夏,抛开我的利用价值以外,我这个人本身,就没有一点让你留恋的吗?」 「也没什么留恋不留恋的,我利用你,你利用我,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她拉扯进怀里。 他吻她的时候,她睁着眼睛,睫毛没有一丝颤抖,只是由于过于接近,她的眼睛没有焦点。 像一只没有生命力的蝴蝶,哪怕生出再美丽的翅膀,也忘却了该怎么飞翔。 几乎让秦尧之以为,她没有爱人的能力。 「亲够了,就走吧。」 她说:「再见。」 秦尧之静坐在自己的车里良久,一低头,忽然一顿。 他的衬衫上,留了一根她的头发。 秦尧之捻下那跟长发在手中绕着,直到发丝在他的食指上绕出戒指的形状,他长久地注视着这黑色的戒圈,眉心浮起万般愁绪。 他见到季景时的那天,季景时就对他的来意心知肚明,他似乎调查过顾夏周围的人,对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一清二楚,格外痛快地向秦尧之解释了他的疑惑。 「……这就是我们的初见。不过你的猜测并不十分准确,我没有调查过顾夏,关于她的一切,都是她信任我之后,由她主动告知我。很多细节顾夏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可是你要知道,她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对待,又被一个男人当做禁锢之物,如果没有复仇的目标,她要怎么面对外面的青空白日,面对那些活得堂堂正正的人们呢? 「我想帮助她复仇,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也会是她的救赎……你那么爱她,现在还要选择阻止她吗?」 秦尧之心底发凉。 阻止,多可怕的字眼,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对她千依百顺,除却分手的时候,说不出一个「不」字,而现在,他要在她费尽心思的事上,阻拦她? 秦尧之说:「她受到伤害,应该被治疗,而不是被你这个来历不明的所谓心理医生怂恿放任,生出心魔来。」 季景时放下茶杯,「晚了,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成功?」 「看到冯浅我就知道了。」 「我说服不了你,你也说服不了我,但是在她最艰难的时刻是我站在她身边,那时候你在哪?现在我愿意支持顾夏做她想做的事,你又在干什么?」 秦尧之站起身,瞥了一眼身侧的男人,季景时也恰好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他们都能确认,彼此两看两相厌。 秦尧之肃着脸,眸光幽深难测,「现在我回来了,我不会再离开她了。」 他下了决心,就自然不会再因为她的推拒动摇。 刚才她把他送到门口,嘴上说着再见,可是她的表情,就像五年前让他离开的时候一样。 那双眼睛……她该照照镜子,那双眼睛在说,想让他留下来。 秦尧之深吸一口气,发动了汽车。 楼上,顾夏看着他驱车离开,消失不见。 她霍地拉上了窗帘。 五年足以改变很多事,唯有城市万家灯火,依旧璀璨辉煌。 秦尧之从出生起,最常听到的就是夸赞。 他天生什么都能做得好,但实际上他也没有传言中的那么智多近妖。他可能比很多人聪明,可是他也付出了寻常人两倍、三倍、四倍甚至更多的努力,他的生命中只有学习和工作,为此几乎牺牲了所有的私人时间。 秦尧之鲜少有朋友的原因,一半是性格使然,一半也是他真的没有这个时间。 顾夏的出现是他人生规划中最大的意外。 当那个穿着不合身的迷彩服的女孩儿朝他奔来时,他仿佛看见了这个世界上最鲜亮的色彩。 的确是一见钟情,很多人说,一见钟情大抵都是见色起意,可是见色起意又怎样?谁能说这不是一种命中注定? 一个人终其一生,有多大的概率能遇到自己的理想型?她出现的时候,整个世界的晦暗都被撕裂,灰蓝的上天撕开了一道口子,投射下一道绚丽的彩虹。 她在军训,很快就被教官呵斥回去了,她让他等着她,可是他做不出在众目睽睽之下,傻等她几个小时的举动,他也没必要这么做。 137、动心 他托人找到了在这个操场上军训的班级名单,又找借口去了档案室,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确认了她的身份,推测出她会去哪个食堂吃饭,在路边等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才能假装毫不在意地,恰巧地出现在她面前。 顾夏自觉藏好了狐狸尾巴,却不想是姿态圣洁的高岭之花弯下脖颈,诱人攀折。 这天,他们一起去了一个普通的餐厅吃饭,餐厅是秦尧之「无意」间提出的,顾夏自然要满足。 这餐厅离学校不近,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并肩走到公交车站,公交车上人挤着人,秦尧之站在了她的身后,他个子高挑,肩膀宽厚,一手越过她的头顶把在横杆上,将她完全地保护在他的身前。 余光里,他的小臂因上挽的袖子露出一截,肤色偏白,可是肌理分明,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顾夏再次心动不止。 一顿饭的功夫,顾夏已经可以没脸没皮地叫出「尧之学长」四个字了。 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秦尧之虽然答应了她的晚餐邀约,可是面上始终淡淡,让顾夏摸不准他对自己是什么心思。 直到分别的时候,秦尧之率先点头说:「再见。」 他走的也毫不留恋,顾夏猛地想起,他们还没有交换联系方式,那下次她要怎么找他? 几乎同时,她看到了一个白晃晃的卡片从男人的裤袋里掉出来。 「哎你的——」学生卡! 等等,顾夏反应过来,及时收声,这不就是个天大的好机会吗? 第二天,她连早餐也没吃,卡着时间冲进了图书馆,用他的学籍号和初始密码,查到了他的课表。 顾夏想:这就是天意。 秦尧之想:那个丢掉地上的学生卡,她应该捡起来了吧,她看起来很聪明,应该不至于傻乎乎地追上来还给他吧。 然后就是顺理成章,他等着她送上门来。 他不总是在学校的,她主动加上了他的联系方式,知道了他来学校的规律。 他们一起上公开课、在某个楼的楼梯上巧遇,社交软件里从生硬的问候,到每天发生的大事小情,永远都是顾夏说的多一些,秦尧之附和。 后来,再熟悉一点,他会带她去聊天的时候,她提起的网红餐厅打卡,陪她看她喜欢的新上映的电影,因为她的体育测试不及格,周末的时候还会拉她一起爬山、骑行……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不过是两个别有用心的男女彼此不断吸引、靠近。 哪怕顾夏从没主动提及这一段暧昧关系,可是还是瞒不过身边有心的人。 一个叫黄诗诗的室友,某天在她约会回来,突然扯住了顾夏的手,心事重重地把她拉到了寝室的阳台。 「你最近经常约会的那个人,是不是经济学院的秦尧之?」 顾夏愣了愣,眯着眼笑起来,「你怎么知道他的?」神态中还有几分嘚瑟。 黄诗诗一脸凝重,「我没跟你开玩笑,秦尧之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见顾夏不以为意,黄诗诗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在骗你?」 「我爸是做小生意的,我跟着他出席过几场会议,有幸见过那个秦尧之一面,在那么多商业大佬中间,他都能游刃有余,平等地同他们商谈,他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大学生。」 「他家里是做投资生意的,不光在本市,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资本集团,他从小就被当做继承人培养,那么多名媛都想要跟他攀上关系,可是他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你觉得这样的人,会跟你玩年轻人的感情游戏吗?」 顾夏一直安静地听着这些话,她低着头,睫毛微 垂,嘴唇抿着,令她看起来多了几分乖顺。 黄诗诗以为她听明白了,刚想要松一口气,就见顾夏霍地抬头,目光灼灼,哪还有刚才的半点失落。 「但是我喜欢他,他喜欢我,这就够了。」 「你怎么就听不懂我说的话呢?他不可能一直喜欢你,或者说,哪怕他喜欢你,你们也不能像普通情侣一样,恋爱、结婚、生子,秦尧之有他的世界,那个世界离我们太遥远了。」 顾夏摇了摇头,「错了,你说的不对。」 「顾夏。」黄诗诗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框,一脸严肃,「我知道自从你入学以来,因为样貌出众被无数人追捧,专业课也出类拔萃,甚至连余舒香老师都欣赏你,但是——」 「没什么但是,你就等着看就好了。」 话音落下,顾夏突然披了件外套就冲出去。 黄诗诗在身后急得扬声喊:「你去哪儿啊,要查寝了!被抓住要写检讨的!」 顾夏一边往男寝的方向走,一边给秦尧之打电话,铃声只响了一声就被对面的人接了起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复以往的清冽,反而有些沙哑。 「顾夏,这么晚了,你——」 她急急地说:「我快到你寝室楼下了,你赶紧出来。」 「……」 对面有几秒钟的停顿。 此前他们有约,结束的时候,秦尧之往往都会将顾夏送回寝室再离开,顾夏就想当然地以为秦尧之是住在学校的。 可是为了方便接触父亲公司的事务,秦尧之从不住寝室。 秦尧之没有多说,只是回答:「你等我……我还需要一点时间,你先找个暖和的地方呆着。」 顾夏没听他的,在男寝楼下望眼欲穿地等了二十分钟,直到被冻得涕泗横流,才听到一道急切的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 秦尧之本以为她穿着妥当,没想到仅仅是一条睡裙外面裹了件风衣就出来了。 晚秋的空气已经十分凉了,随便的一阵北风,就能让人不由自主打起寒颤。 他沉下脸,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衣罩在顾夏身上,「跟我走。」qs 手腕被男人紧扣着,顾夏也顾不上冷了,好奇地打量着男人的西装外套,继而好奇地问:「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正式?」 深秋寒意侵人,他脱了外套之后,身上只余一件浅蓝色的衬衫,领口还系了一条颜色更深的领带。西裤规矩,皮鞋裎亮,顾夏又顺着他的侧身看上去,连发型也一丝不苟。 这样看,更英俊了。 138、甜 秦尧之拉着她往校门外走去,一路上都寒着脸,无论她问什么都不说。 直到出了学校,他扯着她上了一辆车。 顾夏打量着车内的内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男朋友好像挺有钱的。 「你怎么不在学校,你去哪儿了?」 其实话一问出口,顾夏就后悔了,事实摆在眼前,黄诗诗都说了他家事出众,一定是去忙学校以外的事情了。 车内开了暖风,不久空气就有些闷热。 秦尧之两下摘了领带扔到后座,扫过身旁安静如鹌鹑的女孩儿,拧起眉头,「你有什么事找我?不能先给我打电话约定好吗?你穿得这么薄,在外面晃荡,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他话一出口,天然就带了三分质询,被他气势压制,她竟然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顾夏发觉自己对秦尧之其实一无所知。 她喜欢他的脸,喜欢他的声音,喜欢他上课时专心的态度,喜欢他跟她讲话时虽冷淡但专心的眉眼,喜欢他偶尔蹙起的眉能轻易地被她的指尖抚平,喜欢他故作冷淡地叫她的名字耳尖却偷偷红透…… 跟他的名声、金钱、家世都无关,她其实只是喜欢,他是他而已。 「你……怎么了?」秦尧之犹疑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话说得重了。 「秦尧之!」 她忽然加重了语气,郑重地叫他的名字,秦尧之吓了一跳。 顾夏倾身过去,在他怔忪的目光中,双手捧起他的脸,目光炯炯。 「秦尧之你听着,我才不管你家里是什么背景,是什么继承人,有多少人爱慕你,我甚至不想去考虑多少年之后的未来,我只在乎此时此刻,我就是想要你这个人,我们在一起吧。」 说完,她看着秦尧之,她的双眼异常明亮,漆黑中闪烁着点点光彩,犹如黑夜中熠熠生辉的星河。 如今这片璀璨的星河,向他铺天盖地地铺展开来,成为他此生仅有的悸动。 秦尧之霍地移开视线。 男人的目光盯着面前的方向盘,等了好几分钟他都没有说话,顾夏不知道那光秃秃的方向盘有什么好看的, 他到底听没听懂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秦尧之。」 「……」 「秦尧之!」 「……」 这个人就像是大脑宕机了一样,无论她说什么,半点反应都没有,也不知道是装傻充愣还是真的耳聋。 那就当她没说过好了! 顾夏愤愤地甩下他的西装外套,怏怏不乐下了车。 夜风侵袭,她打了个哆嗦,只觉得身上跟心里一样冷。 下一瞬,身后就传来了急切的开关门声,男人步履匆匆,小跑着追上来。 听到他脚步声的第一时间,顾夏就撇撇嘴,也开始加快脚步,他小跑,她也开始跑,男人兴许是急了,一阵什么东西兜住风的声音,顾夏眼前一黑。 他像是洒渔网一样,用自己的外套罩住了顾夏,再收网往自己怀里一带。 顾夏整个人就像是被麻袋网住的兔子,失去了方向感,在黑暗里摇头晃脑,男人却以为她要逃走,拥抱更加用力。 「你跑什么。」 她闷闷地说:「你追过来干嘛。」 秦尧之叹了一口气,「天上掉馅饼的事,搁谁身上不得昏头一会儿?」 清冷自持的男人,也会这样无奈地开着玩笑。 秦尧之:「而且,开口告白这种事,还是应该由我来说。」 她从他的西装里钻出来,头发都炸毛了,双眼瞪圆,眨也不 眨地盯着他。 秦尧之深深地看着她,郑重其事地说:「顾夏,我们在一起吧。」 这二十几年,他没有动过心,可是不知不觉地动了,他也认。 「我愿意!」几乎是他话音一落,她就连连点头,「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她止不住地想要跳起来,人在秦尧之怀里一窜一窜的,男人抱得都十分不易。 不远处有几道口哨声传来,是晚归的学生看见这一幕,发出善意地调侃。看着侧脸娇美的女孩儿,一心仰望着她的心上人,几个单身狗的少男心都忍不住怦然心动,这谁能不羡慕啊。 秦尧之突然长舒了一口气。 第一次,舍弃自身的身份,他因她而闪耀。 没有昂贵的礼物,没有玫瑰和蜡烛。 他们像是两个普普通通,突然捅破了暧昧这层窗户纸的男女,在明月下,笨拙地拥吻。 五千字的晚归检讨,换来了一个男朋友。 顾夏觉得,值得很。 但是这个男朋友不大对劲儿。 顾夏从来没有问过他过往的情史,但是她就是知道,自己是秦尧之的初恋,因为——他实在太生涩了。 顾夏也没交过男朋友,但是没吃过猪肉却没少见过猪跑。 第一次十指交握,第一次拥吻……甚至第一次毫无保留的纠缠,都是她主动诱他探索。 但秦尧之也是一个好学生,他的智商应用在这些事上堪称手到擒来,没过多久,顾夏只剩连连败退。 抛去一些令人生理疲倦的小细节不谈,他们就是天生一对。 冬去春来,某个周末,顾夏走出学校,望见枝头初绽的樱花,突然很想见他。 为了给他一个惊喜,确认了秦尧之在家后,顾夏偷偷去了他的公寓。 她蹑手蹑脚地输入密码打开了门,刚准备跳进去吓一吓秦尧之,忽然听到书房里有人在说话。 「李家那位小姐实在难缠,要不是她见了你就想蜜蜂见了蜜,非要凑过来一起吃午饭,我们哪至于从餐厅打包回来吃……虽然她家世好,但是未免话太多了一些,你不适合太活泼的伴侣,以后镇不住场子。」z.br> 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开口,「你怎么知道,我未来的妻子不是一个活泼的人?」 顾夏忍不住撇嘴,这不就是在说她吗? 跟他对话的男人显然也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顿了一下才追问:「你不会有喜欢的人了吧?」 「如果有呢?」 「没有那么多如果,你继母我看可不是什么好像与的角色,你父亲那么厉害的人都被她治得服服帖帖,言听计从的,这万一以后再生个儿子出来……」 「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又不是你亲妈,我是为了你好,你真的……」 秦尧之硬声打断他,「闻博,你下午不是还有事吗?」 139、溺 那个叫闻博的男人很快就离开了。 出于这个话题的敏感程度,顾夏特意避了一下,那个男人没有发现她,顾夏也没看清他的脸。 寥寥几句,顾夏已经能听出秦尧之家里情况复杂,也是,有钱人有有钱人的困扰。 现在想来,她是不够了解秦尧之的,毕竟在他眼中,秦尧之就只是一个令她着迷的男人,其他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附属,没那么重要的。 她身边没有人知道他们在一起了,倒也不是顾夏刻意隐瞒,而是秦尧之实在太忙了,他今年毕业,几乎不会出现在学校。 她总不能随便拉着一个人就说:嘿你知道秦尧之吗?我是他女朋友哦。 哎。 正胡思乱想着,冷不防一个疑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什么时候来的?」 顾夏眯起月牙眼冲他笑,「刚刚。」 虽然的确是惊喜,但秦尧之很忙,顾夏就陪他在家里看文件。 客厅里,男人看着晦涩难懂的报表,顾夏躺在他的腿上,玩着他的衣角。 她还在想刚才的事。 「秦尧之。」 秦尧之的视线还在电脑屏幕上,「……嗯。」 「秦尧之!」 男人停下打字的动作,垂头看她,「嗯。」 「我们公开好吗?」 「好。」 「不公开好吗?」 「好。」 她直起身子,「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说「好」啊。」 他摸摸她的头,「因为你喜欢,我就会这么做。」 「算了,地下恋情,更刺激了不是吗,我也喜欢刺激的。」 摸不准她的意思,秦尧之皱起眉头。 顾夏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眉心。 「你别担心,不管你会不会说我喜欢的话,做我喜欢的事,我都喜欢你,只喜欢你,你不要在意家里那些烦心事,哪怕你什么都没有,你还有我,我可以养你。」 他定定地看着她,顾夏在他的目光中心擂如骨,忍不住想她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下一秒,秦尧之,突然一扔电脑,俯下身子狠狠地吻她。 迷迷糊糊中,顾夏想,她果然触及了他的伤心事。 总感觉她误会了什么,但秦尧之也没有辩解,两相依偎,这种感觉,实在是很好。 他们也是有过这样甜到腻歪的日子的。 只是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大寒这一日,大雪倾盆而下,洋洋洒洒,将这座城市笼罩在银装之下,干净清透。 天信传媒又临时召开了项目会,主题依旧是跟宝丽集团的合作案。 几个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总」级别的人物照例阴阳怪气了一番,顾夏只觉得耳边有无数苍蝇对着她嗡嗡直叫。 顾夏手一松,将手上的笔丢在了地上,顺理成章地俯下身子去捡,动作缓慢,十来秒都没抬头。 原本对着她一顿输出的领导们,没有了目标,责怪的话哽在喉咙,说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 空气终于短暂的安静了一下。 有了开口的契机,顾夏这才抬起头,不卑不亢地说:「冉恩已经答应见我了,我们约了今天下午。」 刘总面上精光一闪,咳了下,「你就算见到冉恩又能怎么样,谁知道你是怎么得罪他了,要我说也不用那么麻烦了,负责人直接换成于娜吧。」 属实是图穷匕见、卸磨杀驴了。 顾夏环视一圈。 刘总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宁娜 昂着脖子,眼神却垂着,摆弄着自己的指甲,显然并不意外。强有力的背景,加上会做人,她在这里混的算是如鱼得水。 其余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到底由哪个员工负责他们并不关心,只要别影响项目进度,损害自身利益就行。 有一股火气从顾夏心底烧起来。 天信传媒这几年逐渐落后于同期的传媒公司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些升上去的高管,没有一个精通业务,只知道勾心斗角,排除异己,如果不是因为余舒香,她可能早已经走人了。 可是这也不代表,她就要一再妥协。 顾夏转了一下手中的笔,平静地说:「怕是不行。」 刘总冷笑一声:「我现在提出建议是想给你个面子,你配合,皆大欢喜,不配合,就请你离开天信。」 「宝丽的广告方案包括了一支十三分钟的微电影,一支从中剪辑出来的一分钟短片,一支十五秒的品牌形象短片。」顾夏垂着眼,仿佛看不到对面那些或怒或轻视的眼神,缓缓说,「微电影的剧本我已经申请了著作权登记,如果不是我负责这个项目,那么你们就需要重新做一版方案了。」 她话里有几个业内名词,刘总愣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继而就是怒不可遏,从椅子上「腾」一下站了起来:「顾夏!你是天信的员工,拿着天信的工资,你写的剧本也归公司所有,你凭什么去自己申请版权?」z.br> 顾夏这是在威胁他,威胁公司。 刘总身在领导层久了,习惯了手底下职员的小意讨好,陡然遇见一个不肯妥协,还用计谋的,一时间「你你我我」半晌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脸都憋红了。 「是我让她这么做的。」余舒香终于沉沉开口。 余舒香一开口,分量自然不一样,原本两个置身事外的领导层对视一眼,不由皱眉,「余总监,你……」 「余总监,你之前提出的要求,我们可都满足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余舒香交叠双腿坐着,身体靠在椅背上,坦然摊手,「今天我就直说了吧,我跟天信的雇佣合同其实早已经结束了,你们为了留下我,让我成立个人工作室挂靠在公司名下,为了公司的颜面和声誉,我一直对外界隐瞒这件事,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可是顾夏是签约在我旗下的,你们一而再地欺负我的人,到底是忘记了这回事,还是太不给我面子了?!」 偌大的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此时此刻的余舒香就像个战神。 顾夏并不意外。 上次会后,余舒香就将这层关系告诉她了。 140、闷 抢注版权这个主意是顾夏出的,版权所有人是顾夏,那么如果她还是天信的员工,天信用这个剧本自然没什么问题,可是如果余舒香跟天信是合作关系,那么如果天信要用这个策划案跟宝丽合作,那么负责人就一定要是顾夏,否则就构成了侵权。 而出一个令宝丽集团满意的方案,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余舒香跟顾夏的态度就摆在这里,可是领导也不想低头,气氛就这么僵在这里。 顾夏桌下的手指拢了拢,如果他们依旧坚持鸟尽弓藏这一套,撕破脸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是可惜了这个倾注了她心血的方案。 有秘书匆匆走进来,附在刘总耳边说什么,他脸色一变,没等反应,会议室的门忽然推开了,三个西装革履、精英模样的男人先后走近会议室,前台小姐小跑着跟在后面。 「你们真的不能进去,得预约……」 领头的人一瞬间就锁定了为首的刘总,径直走过去,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您好,我是卢一宁。」 顾夏看他们几个有点眼熟。 其中一个律师跟她对上了眼,还冲她笑了一下。 确实见过。在秦尧之请他们处理她父亲那个小公司事情的时候。 那边刘总已经弄明白他们的来历和身份了,半是忌惮,半是不解,「这,区区小事,我们都不放在心上,只怕几位要白来一趟了。」 刘总的疑惑明明白白地摆在了脸上。 前台小姐走过去轻声解释,「我刚才问过了,是……让他们来的……如果我们不……就要亲自来找您谈……」 她们在一条长桌的两端,顾夏只能听到个大概。 但是实际上听与不听,头无关紧要,她知道是谁让他们来的。 「原本我们是可以直接找……」为首的律师看了顾夏一眼,谨慎地说,「那位小姐,来代理这件事的,可是我们也注意到,网上被提及最多的主体是天信传媒,这送上门来的名誉***,您当真要拒绝吗?」 律师慢条斯理地说:「一个不爱惜自己名誉的公司,只怕在公众眼中也没有什么名誉了,这真的是诸位想要看到的景象吗?」 半是劝导,半是警醒。 天信传媒为了维持业内领头人的表象,每年都要投入不少宣发费用,律师这句话,算是点在了每一个人心上。z.br> 趁着众人沉默思考利弊的时候,卢一宁的目光又不住地偷瞄向顾夏。 律师圈其实也是一个很小的圈子,尤其是知名律师之间,哪怕打官司的时候没碰上过,也总会听说过彼此,为了信息互通,哪怕律师们之间没什么交情,见了面也总会寒暄一番,偶尔再凑一起吃顿饭。 天信传媒有自己的法务团队,其中一个律师就是他的朋友,一次在饭桌上,卢一宁听到了对方聊起公司内部一个职员遇到的麻烦。 明明这个员工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是受害者,可是遭受的谩骂和压力却是最大的,如果公司出面,事情其实并不难解决,只是天信传媒似乎并不希望把公司内部资源用来处理一个小员工的私事,反正大不了就更换负责人,站在公司的立场上看,舍弃一个员工,对公司也没什么影响。 那个律师顺口提了一下名字,卢一宁当即就是一个激灵。 不就是秦尧之的女朋友吗?虽然近来秦尧之有个未婚妻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可是卢一宁是亲眼见到过秦尧之是怎么对待顾夏的。 卢一宁自信自己看人的眼力,他并不相信秦尧之是那种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油腻男人。 而且他跟顾夏一起吃过饭,对她印象不错,因此在随后见到 秦尧之商谈一桩案件代理的时候,也就提了一嘴。 秦尧之当时没有立刻说话,卢一宁还以为自己多管闲事了,捏了一把汗。 可是下一瞬间,秦尧之就从他手中抽走代理合同,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卢一宁。 「合作愉快,顾夏的事……也要拜托你了。」 那种冷淡但坚定的眼神,怎么说呢,卢一宁自己都忍不住怦然心动。 原本只有五成把握的代理,就这么拿下了。 卢一宁就没谈过这么顺利的合作,出来的时候还晕晕乎乎的,不仅仅是合同,他还得到了大名鼎鼎的阅江资本总裁的亲自道谢。 都是聪明人,卢一宁自然知道这要归功于他对顾夏的善意。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所以他必须代替秦尧之,保护好顾夏。 抬出秦尧之的面子,和自己的专业度,强制性将顾夏的名誉跟天信传媒的名誉绑在一起,其实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跟刘总达成共识之后,卢一宁就带着人准备打道回府。 顾夏望过去,这位律师还没出门就接起了电话,毫不避讳地跟电话里的人汇报,「是的秦先生,事情已经办完了……不用不用,我们自己回律所就可以了,您先去忙吧——不用在楼下等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顾夏的错觉,他在说「楼下等着」的时候,有意无意看了顾夏一眼。 顾夏手中的笔转了几圈,突然扔在桌子上,起身就往外走。 「哎,顾夏,回来,你还有没有规矩。」 刘总也只是象征性的一拦。 几个律师已经下去了,她从未觉得等电梯的时间如此漫长。 冲出大厦的时候,他们早已不见了身影,可是目之所及,男人的身影无需辨别,一瞬间就占据了她的视线。 正是上班时间,行人不多,男人一身正装,后背倚着,姿态放松地站在自己的车前,低着头正在看手机,指尖不停按动,像是在跟什么人发信息。 高楼林立,梧桐街影,他格外显眼。 顾夏放缓了脚步走过去,在一米之遥的地方站住了脚。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我知道,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没想要你的感激。」男人边说边发着信息,话音落下足有十几秒后,才收起手机抬起头。 顾夏原本想要道谢的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141、巧 她的目光落在他板正的衣着和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上,冷笑溢于唇角,「不想要我的感激,那你还等在这里?难道不是专门等着我出来的?」z.br> 秦尧之微诧,刚要说什么,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顾夏听见他说: 「你在哪里?」男人侧耳倾听,耐心十足地「嗯」了两声,又说,「百盛商场吗?我过去接你……对,我就在这附近,正好逛完街,晚上可以在那吃晚饭。」 撂下电话,秦尧之好像才看见站在他身前,面色难看的顾夏,不解地挑挑眉,「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走了。」 顾夏皮笑肉不笑,「再见。」 「再见。」 他跟她擦肩而过,钻进自己的车里,一骑绝尘而去,丝毫不留恋。 看着逐渐消失在车流中的商务车,顾夏越想越气不顺。 他接电话的时候,她看到了他手心上自己划破的伤口,上面还贴着透明的创可贴。 既然生活这么丰富,那天为什么还要卖惨非要跟她上楼? 顾夏气都有点喘不顺了,行,秦尧之你可真行。 临上楼之前,律师就像是掐着点似的,又给她打了电话。大意就是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跟他们提,顾夏没有拒绝,只是不顾他再三解释已经收过钱了,还是坚持汇过去了一笔钱。 她跟秦尧之之间,「情」一字已经牵扯不清了,其余的,能不欠还是不欠吧。 有了律师团的干预,顾夏也不必孤身去找冉恩了。 秦尧之请来的这个律师团队,不仅能打名誉权官司,对于商务合同也知之甚详。网上那些谣言都虚无缥缈没有真凭实据,并且双方在已经签署了合同的情况下,由于冉恩一人的喜恶影响项目进度,本身就是一件不合理的事情。 公众人物的影响力,本就不应该被随意滥用。 经此一事,天信的高层也忌惮了许多,如果说,之前顾夏跟阅江资本的秦总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还存在于内部的流言中,那么这场会议之后,这个流言就坐实了。 众人看顾夏的眼神暧昧归暧昧,消息灵通点的,看她的眼神还夹杂着鄙夷,只是一时间也没人找她麻烦。以顾夏的座位为原点,半径三米之内,整个下午都没有人过来。 临下班前,于馨馨打破了这道虚无的屏障,她百无聊赖地说:「晚上一起吃饭吧。」 「算了。」 「为什么?你今天也不用加班。」 「我只是不想跟你一起吃饭。」 于馨馨被噎住,端详了她良久,再次说:「你不对劲。」 顾夏这才正眼看她,反应过来于馨馨在说什么之后,她自己都忍不住愣了片刻。 于馨馨还在嘀咕,「你在陆北身边可不是这样,一面在他面前装乖,一面吊着秦尧之,跟个绿茶没什么两样,就像解除了封印,变成了……」 于馨馨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目光时,顿了一下,说的莫名没有那么笃定。 「变成了……坏女人?」 下班后,拒绝了父母想要她回家的要求,顾夏回到自己家,看着空荡荡的冰箱,抿抿唇,又换上了一套出门的衣服。 走到门口,顾夏停驻片刻,面无表情回到卧室的梳妆台前,擦了一支口红。 顾夏想,她就是想去商场吃一顿饭罢了。 至于为什么来到了秦尧之电话里提到的商场,纯属巧合。 在一楼真的碰见秦尧之一行人的时候,实在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他手上提着几个奢侈品的袋子,微微侧头,听着身旁的女人欣悦地说着什么,神态 没有半分不耐。 原来他原本要接的人就是冯安然。 想到秦尧之那些解释的话,顾夏觉得讽刺之余,又不免心头一堵。 她可能,真的只想过来看看,确认心中隐隐的猜测,可是现在确认了,她又觉得意兴阑珊。 冯安然身边还有一个年轻女人,看起来甚是眼熟。 没等顾夏想起这个人来,就先跟她对上了眼神,年轻女人一看到她就瞪大了眼睛,脚步也顿住。 跟她挽着手的冯安然被扯得也停在原地,「丝丝?你怎么了?」 冯安然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顾夏。 顾夏也想起了冯安然身边的女人是谁,回忆起来的一瞬间,她呼吸都一窒……有点离谱了。 顾夏自认为情绪掩藏很好,可是就是那半秒钟视线的飘忽,还是让冯安然留意到了。 冷不防,秦尧之走近两步,问她:「你怎么在这?」 「来吃饭。」 男人左右看了看,张望的动作幅度很大,些微有点刻意,「自己?」 「嗯。」 顾夏想自然地说点什么,可是找了几个借口,话到嘴边,又觉得傻。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不理智的时候了。 于馨馨的话突然回响在她耳边。 「你不对劲。」 顾夏想,她确实是不大对劲了。 自从秦尧之回国,不知不觉间,她身上有什么封印被解除了,那些压在她身上、她心上的沉重的枷锁都逐一脱落、焚毁。可是随之而来的,是甜蜜的后遗症,她也想起了那些爽利得令人毛孔舒张的日子。 秦尧之令她从一个极端,逐渐跨越过平衡线,无法阻止地奔赴向另一个极端。 心底百转千回,顾夏并未过多停留,仿佛就像真的是偶遇一样,她掠过他们,没有再回头。 走进卫生间,她捧起凉水,浇在自己脸上,终于打起了一点精神。 高跟鞋笃笃,有人走进来,站在了她的身边。 两个女人目光在镜子中交汇,冯安然从包里翻出口红,娴熟地补妆,这半分钟左右的时间,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顾夏。 不躲不避,侵略性很足。 冯安然并不是她初印象中纯良无害的小白花。 顾夏目光转冷。 似乎感受不到顾夏的警惕,冯安然突然冲她笑了笑,「你的口红很好看。」 顾夏:「……」 「你在跟着我们吗?」 顾夏:「只是巧合。」 「你刚才认出了丝丝?是在陆北身边的时候?」 她不按常理出牌,顾夏也并不是个拖沓的人,干脆利落地回答:「是,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是陆北朋友的女友,我也知道她后来被送到了你祖父的身边,这些,你应该清楚吧。」 142、迁就 「我当然知道丝丝的来历,也知道她曾经是我祖父的……女友,但那又怎么样,我们就不可以做朋友了吗?」 她纯白的表象下,藏匿着数到阴影。 顾夏冷静地回视:「我没有这么说过,你有交友的权力,这跟我没关系。」 说完,她擦干了手,准备离开。 冯安然却显然有攀谈的欲望,她倚在大理石台面上,好奇地问:「我还以为,你会很关心我的事情,不然你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不是吗?」 显然,冯安然不信任她那套来吃饭的说辞,并且她对顾夏和秦尧之之间的关系,哪怕不是知之甚详,也是有所了解。 走到门口,顾夏回过身,「你是秦尧之的未婚妻,我祝福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言下之意,别来烦我。 冯安然表情一滞,站直了身体,她一手勾着自己的头发绕了绕。顾夏的视线在她右手的无名指上停留了片刻,那里戴了一枚戒指,银色的戒圈,蓝色的宝石,跟丝丝手上的一样。 冯安然没注意到顾夏的目光,她面露讥诮,那张小白花似的脸上,露出这样傲慢无礼的表情,竟然也丝毫不违和。 「凭什么?你以什么立场来说这句话?」 「因为这个男人是你不要的吗?所以你可以这么坦然?」冯安然问,「你们才分开不久吧,这么快就能给前任送上祝福?你到底是没有心,还是在骗自己?」 顾夏想,她这样「识趣」难道冯安然不应该高兴吗?为什么反而有些……不忿? 冯安然没有错过顾夏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为什么皱眉?我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吗?说你不爱他吧,你们重逢没多久就又搅合到一起去了,说你爱他吧,五年前你就已经抛弃过了他一次了,还是说,那里面有什么误会?没关系的,你可以跟我说说。」 她又重新兴致勃勃起来,变脸的速度在正常人看来,甚至是有些惊悚的。 可是顾夏见过的不正常的人只多不少,对此只是淡淡地说:「不管你从哪知道的这些消息,都不准确,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只有我和他才有资格评判。」 「不过,刚才我说,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话……我收回。」 冯安然第一次愣住了。 顾夏的身影早就消失在门外,冯安然从镜子里注意到了自己手指上的戒指,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 另一边,夏心底毫无波澜,跟冯安然说这两句话也并非是一无所获。 最起码她知道了,秦尧之不爱冯安然,冯安然也不爱秦尧之。 她相信秦尧之所说的,他和冯安然之间的婚约另有隐情,也相信,如果假以时日,他会解决这个阻碍,可是,这大概就是命。 就像她和秦尧之能在彼此爱意最浓的时候,生生错过了第一次,如今因为这个粗浅的误会,坚定了复仇的念头,又错过了第二次,那么他们大抵是没有缘的。 这样想着,顾夏头也不回地,从秦尧之身边掠过。 冯安然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等在旁边的秦尧之,惊讶得挑了一下眉头,「在洗手间门口等女朋友,秦先生很会哦。」 旁边墙面的背景是冯安然很喜欢的一个女明星,她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一手挽着秦尧之的手臂,举起手机,笑得温温柔柔,可镜头里只有秦尧之的侧脸。 她嗔怪:「笑一下啊,我要照了。」 不知道是不是几人的错觉,顾夏的高跟鞋凿得更响了。 一连照了几张,冯安然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闲闲说道:「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冯安然笑得眉眼弯弯,「她很可爱,对不对?」 这个「她」指的是谁,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秦尧之忽然拧起眉,不确定地打量了她一眼,话出口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别打她的主意。」 冯安然笑眯眯地点头,「我知道,你放心,天底下可爱的女孩子那么多,朋友妻,不可——」 越说越不靠谱,秦尧之将自己的手臂从冯安然手中抽出来,随意地抖了两下,抖去本不存在的灰尘。 「安然,你该走了。」 冯安然撇撇嘴,「这明明是我出的主意,你还过河拆桥?下次想不想我帮你了?」 想起离开的顾夏,他的眼神不复方才的锐利,低垂的眉眼,有几分少年的落拓心事。 「一次就够了。」仅仅这一次,就足够他回味许久。 可是再试探下去,她会生气吧。 他喜欢看她难得的鲜活表情,可是如果代价是她逐渐冷却、清醒的心,那还是算了。 索性……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了。 「年后我要去一趟海城,回来之后,我们大概就可以解决婚约的事了。这两天还要你多费心思照顾她,她的身体已经经受不住太大的情绪起伏了。」 冯安然点点头,「我做事,你放心。」 她低头翻看着刚才两个人拍的照片,发送给了什么人,随即她又按着语音键,一半清甜一半软和的话由面无表情的脸上说出,诡异又和谐。 「阿姨,尧之今天陪我出来买东西啦。我还碰到了上次我们俩一起看的电视剧的女主角——的海报,你看到了嘛?」 秦尧之一直安静地听着,视线落在她的手机屏幕上,想到什么,神色又黯淡了几分。 等冯安然发完信息,他才说:「那我就不送你了。」 冯安然头也不抬,「好啊,我跟丝丝一起回家就行了。」 一直充当壁画的丝丝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才走上来,温顺地被冯安然揽住,两个人相携离去。 今天是程瀛的生日,夜场二楼被周无彻包下,邀请了这个小圈子里的朋友们给他庆祝,陆北也给了面子,送上了新款的超跑——程瀛有一次无意中提了一嘴,连他自己都转身忘记了,可是隔了这么久,陆北却还记得。 程瀛乐得当即就下去跑了几圈。 这几个人并非没有钱自己买,而是纸醉金迷的日子过得多了,这样被珍视的心意才是弥足珍贵的。 143、解决 酒过半巡,底下舞池热闹异常,无数俊男美女被酒色熏红的脸,在暧昧的灯光中忽明忽暗。 气氛热烈,陆北却一反常态,独自坐在沙发上,翘着腿,手机屏幕的光投射在他面上,渗着诡异的苍白。 「你在看什么?」 周无彻走过去,眼神落在他屏幕上,一触即离。 陆北却不介意,将手机屏幕冲着周无彻摇了摇,拄着侧脸若有所思,「顾夏发来的,她说公司的广告拍摄多半要在外地取景,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听见了他的话,一旁的沈闻博厌恶地推开想往他身上靠的女人,面色不善,「她要去工作,叫你去干什么?」 「玩呗,我又没什么事。」 周无彻的指尖捻在一起,面上却平静,「你们真的在谈恋爱?」 谈恋爱吗……陆北脸上的笑意收敛了点,旋即又加深。 「这就是谈恋爱吗?」仿佛在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周无彻和沈闻博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对。」他漫不经心地点头,自问自答,「我们在谈恋爱。」 周无彻问:「那你要去吗?可是公司那边……」.. 陆北的双脚搁在桌子上,闲适地交叠,「当然要去了,工作有什么有趣的,不如去陪女朋友玩。」 沈闻博立刻起身,「那我陪你一起去。」 「算了。」陆北摇摇头,拒绝地利落,并未给出解释,「无彻陪我去吧。」 「周无彻家里还有事,我陪你去吧。」沈闻博一屁股坐在陆北身边,哥俩好似的捅了捅陆北,「你可是我的兄弟,没什么事能比你的事重要,就这么定了。」 「真的吗?」陆北扭头看着他,忽然笑着问,「那秦尧之呢?」 沈闻博呼吸滞了片刻,勉强笑开,「你突然说尧之干什么……」 「尧之?」口中辗转着这两个字,陆北缓缓地收起手机。 他的脚伸直,桌面上的几个杯子被他的脚尖顶落,噼里啪啦打了一地,酒液四溅。 陆北歪着头,「闻博,我跟秦尧之,永远都做不了朋友,我对他排斥到什么程度呢?」他冷淡地扯唇,「我连跟他有同一个朋友,都觉得恶心。」 「可是,我们几个都是从小就——」 陆北猛地起身,反手掐住沈闻博的脖子。 沈闻博剩下的半截话哽在了喉咙里,表情痛苦,却不反抗。 周无彻挥手,让女孩子们都离开,剩下的几个都是「自己人」。 没有人出手阻止陆北,只有今日的主角程瀛,象征性地劝了一句,「算了陆北,闻博喝多了……」 哪怕在路远酒店集团经营接连受挫,短短几个月内规模缩水严重,甚至跟周无彻家里已然相差无几。 但是依然——陆北是这群人的领袖。 他们是陆北的朋友,视他为挚友,对陆北的话说是言听计从也不为过,更不会阻拦陆北想做的事。 沈闻博呼吸困难,脸上都泛起了了潮红,哪怕喉咙被掐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可是神色却亮得惊人,他紧紧地盯着陆北,眸光一错不错。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吗?」 陆北的头低垂了些,言语轻柔温和,甚至在楼下鼓噪的音乐声中,微不可闻,「秦尧之会靠你这么近吗?」 陆北看着沈闻博涨红的脸,神情丝毫不起波澜,「不要自诩为我的人,替我做任何决定,知道了吗?」 沈闻博费力地点了点头。 陆北松开了手,沈闻博趴在沙发上猛地咳嗽。 陆北坐在他身边, 伸手为好友拍着背,与方才判若两人。 夜场里没有窗,也没有月光。 陆北盯着墙壁上一副平平的画出了神。 今夜他走近这家夜店的时候,与平日其实也没什么区别,跟一帮簇拥者,在他能掌控的地方,如鱼入水,游刃有余地过这一天。 可是在收到顾夏短信的那一刻,一切都变了。 她的短信好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每一个字都出乎他的意料,像个鱼钩,勾住了他,引着他离开自己的领域,诱着他进入未知的世界——她的世界。 从记事起,他想要的是什么呢? 母亲的依赖,父亲的忌惮,朋友的追捧,心动之人的顺从,他清楚地知道他有这个能力,为此他付出了很多,加深他的能力,对人心的洞察和掌握,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做得更好。 陆北得到了一切他想要的东西。 他满足,也空虚,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从前他不知道,但是现在,顾夏好像可以告诉他。 尽管鱼线的尽头可能是深渊,他也想跟过去看看。 这样想着,陆北的心兴奋得狂跳。 周一顾夏刚到公司,就撞见了余舒香。 后者开口就问:「你电话怎么打不通?」 顾夏翻出手机,里面果然有几通余舒香的未接来电。 「抱歉,我没听见。」 「算了算了。」余舒香一挥手,上下打量她一眼,皱眉道,「你这穿的是什么?还有你这脸色,平时不注意妆面也就算了,今天是什么场合?」 今天是什么场合? 于馨馨穿着恨天高走了过来,「今天要去宝丽集团华国区的公司,跟他们的营销部门碰广告拍摄时间,临时通知的,我也才知道。」 在跟强势的律师团队碰过之后,冉恩团队头低的很突然,无论是道歉还是配合后续行程,甚至冉恩的工作室还发了澄清的声明,说冉恩在平台上发的那段话跟接下来的广告合作无关。 宝丽集团对此乐见其成,热搜也上了,讨论度也有了,于形象也无损,里外里都不吃亏,这事终结得皆大欢喜。 三方都想尽快推进项目,这才有了今天迫不及待的会面。 顾夏是明面上的负责人,她的形象也代表了天信传媒的形象,自然不能这么随意地去。 「你等会儿。」余舒香对顾夏说完,又打了个电话,「你现在就过来,给我送一套衣服……嗯,顾夏穿的,快点。」 144、礼物 不过半个钟头,顾夏就看到提着一个购物袋的周无彻出现在天信传媒。 他穿得周正,面上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银丝框眼镜后,双眼长而温润,目光柔和,英俊又斯文的男人,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他经常给余舒香跑腿,天信传媒里有不少人见过他,尤其是年岁不大的年轻女孩儿,自从看见了周无彻,好几个人的目光都移不开了。周无彻一路走来,每每被人拦下搭话,也只是面露难色,委婉地拒绝,端方的模样任谁看了都是个翩翩公子。 顾夏冷眼看着,只要不在陆北身边,周无彻勉强像个心智健全的正常人。 周无彻一路穿行过办公区域,径直走到顾夏的身前,一副熟稔的口吻,「给,你的裙子。」 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时间紧急,按照我的审美买的,希望你能喜欢。」 这相当于是余舒香送给她的,顾夏记下这份人情,也不多说,转身就去了卫生间更换衣服。 是一件浅绿色的衣裙,裁剪优雅,暗纹繁复,绿意葱茏却并不扎眼,而是淡淡的,草木兼有山色,穿在身上,如同森林中的女神化了形,缓步走向了人间。 虽然标签已经被撕掉了,但是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皱了皱眉,正合身。 刚走出卫生间,她就看见了站在对面的男人。 周无彻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来了,半倚在雪白的墙壁上,低着头,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随意踢着。 听见声音,男人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专注的、安静的、毫无侵略性的,只是幽潭深处有些看不清楚的东西在涌动。 他勾唇笑起来,「很好看。」 「谢谢。」顾夏的视线落在他的手边。 他一手提着双高跟鞋,纯黑的皮面,暗红的鞋底,鞋头尖尖,衬得他的指尖更加白皙,带着强烈女性符号的物品被他这样轻巧而又自然地提在手上,也没有一星半点违和。 周无彻蹲下身,将高跟鞋放在顾夏的面前。 他又伸出一只手臂,意思是让她搀扶着换鞋。 顾夏却没动。 周无彻的行为过于熨帖了,身家优越相貌一流的年轻男人,绅士地伸着手,换一个女孩子来,哪怕是没有男女之间的旖思,也总会忍不住更添几分好感。 可是顾夏跟他打交道也不是一两年了,这幅皮囊跟他的内心有多大的反差,她一清二楚。 「鞋子我在展柜中看到的,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适合你。」 「可是对我来说,这件衣服是必须品,鞋子不是。」 两个人都像是在说鞋子,又好像不是。 周无彻目光执着地看着她,「这的确不是我小姨要求买的,这是我想送给你的。」 他的眼中没有欲望,也没有贪念。 「你在讨好我?」顾夏说完,自己也觉得荒谬,忍不住笑起来,「可是我有什么可讨好的呢,你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东西呢?」 她跟他比起来,一无所有。 男人笑了笑,没有否认这一点,而是意有所指地说:「你值得。」 顾夏摇摇头,后退了一步,鸦色浓密的睫毛下,才画完的红唇微微勾起。 「无功不受禄,等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的那一天,我再收下这双鞋。」 紧赶慢赶,他们卡着约定的时间到了宝丽集团,除了宝丽集团的对接人,导演黄旭也已经到了,身旁还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正在低头玩手机。 顾夏看这个年轻男人眼熟。 大概是她眼中的疑问在一众人中显得格外特殊,于馨馨凑了过来,悄悄说:「你不会 没见过他吧,当红小生冉恩啊,这次拍摄的男主角,前不久还在社交软件里阴阳你的那个。」 顾夏:「……」 既然是悄悄话,声音能不能低一点。 听到于馨馨的话,冉恩顿了一下,抬起头,面无表情。 对上他目光的瞬间,顾夏想起来了,在茶楼时黄导身边从头包裹到脚未发一言的男人不就是冉恩吗?只不过这次他没有戴口罩。 顾夏看了他好几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近日来这个名字出现在她生活中的频率太高了,倒真叫顾夏看出几分眼熟来。 瞧见冉恩的团队几人看他们的眼神已经不对劲儿了,顾夏叹了口气,「你少说点这些没用的话。」 于馨馨撇撇嘴,当真没有多说什么。 这场会议的中心是确定下来拍摄的相关事宜,包括人员、日期、地点和道具之类,冗长的会议开到中午,才进行了不到十分之一。 宝丽集团的人友善地邀请众人去公司食堂用餐,顾夏思考着几个外景选址,时不时在电脑上增增减减,落后了些,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会议室里已经没有人了。 不对。: 顾夏对人的目光十分敏感,后脖颈一阵发凉,她反射性回头,冉恩靠在窗台前,手里的剧本卷成卷,虚虚地在空气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挥着。 顾夏:「……」 工作还没处理完,她又低下头。 见她没反应,男人溜达过来,从顾夏的身后走过,又走过,来来回回,见女人始终埋头不曾分神,最终停了下来。 「喂。」 「……」 「顾夏。」 顾夏停下手头动作,侧头看他。 冉恩一拨刘海儿,露出傲慢的微笑,「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这个问题对顾夏毫无意义,她皱了皱眉,「冉恩,我们的广告男主角。」 不知道这句话里那个字眼对了他的胃口,他表情一松,笑容真切起来。 「那你——」 顾夏又低下头去,显然一点攀谈的欲望都没有。 冉恩的话憋了回去,他恶狠狠地盯了她半天,猛地一拍,将剧本重重地砸在桌面上。 「既然知道我是男主角,你之前的剧本是怎么回事?」 啊?这又是唱的哪出? 顾夏合上了电脑,她认真地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瞳孔里都倒影着他的身影。 冉恩不自觉地避开了她的视线,硬挺着双手抱胸,头颅高高扬起,「我是说,嗯,对,剧情版的女主出场的时间比我多了近一倍?」 145、赞助 他越说,顾夏越疑惑,她确实是听说过一些明星对自己参与的作品,有出镜率的要求,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针对她的? 顾夏平心静气地解释起来,从策划的雏形开始,到后续的修改,如果真的要说完的话,她可以说两个小时都不停嘴。. 但冉恩显然心不在此,他几次想要插嘴,可是都在顾夏平静的眼神中憋了回去。 他急得忍不住抓耳挠腮,其实这些话就只是一个借口,因为剧本修改阶段早已经过去了,顾夏和于馨馨的方案前前后后修改了七八次,最终得到的版本也是三方满意的。 忽然,顾夏的声音停止了。 女人歪着头看他,眼神中的含义昭然若揭。 你还要听下去吗? 冉恩感觉自己在她面前,就像个不懂事博关注的小孩子,张牙舞爪,却被人看穿了一切。 他不由得泄气,顿了一下,「……对不起,我粉丝的事。」 「你的确应该说对不起。」顾夏表情无喜无怒,并不因当红明星的主动致歉而受宠若惊,「如果不是你暧昧不明的话,和后来放手不管任舆论发酵的举动,我也不会受到这么多的谩骂甚至威胁报复。」 「不过没关系了,那几个女孩子没成年,但是行为已经被记录档案,希望对她们未来的行为有规范作用。」 冉恩讷讷不成言,顾夏已经收回目光,起身准备离开了。 他急急地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顾夏反射性挣了一下,男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止逾越了,触电似地又松开。 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顾夏一半莫名,一半不耐,终是冷下脸,「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看着她的脸,突然问:「你真的没见过我?」 以为是自尊心受到了伤害,顾夏斟酌了一下,「我平常不看电视。」 「我不是说这个!」冉恩突然显得有点急躁,「三年前……」 女人睫毛微颤,眼神有一瞬间的凌厉。 冉恩却说不下去了,那副英俊却略有些憨状的脸上,莫名阴沉下来。 「算了。」他酝酿了一会儿,骤地泄气,「我是说,那天沙龙,我也在——就是冯安然回国的庆贺酒会。」 出人意料的社交圈,这个世界真的是很小。 冉恩挠了挠头,「别这么看我,娱乐圈也并不光鲜,我还是有很多推不掉的应酬的。」 「我为了躲镜头,出去抽根烟,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这倒也不用猜,他那诡秘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秦尧之有了未婚妻,你看起来一点也不伤心,所以你的真爱是陆家那个?」冉恩用心地推测,就像在钻研一个剧本,而她就是剧本里最难推测的一种情绪,「你对秦尧之只是见色起意,权衡之后,最后还是选择了陆北?」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从一开始,就选择了陆北?」 男人愣了愣,「你开玩笑的吧。」 她的表情忽然冷下来,「跟你无关的事,就不要过多好奇。」 差点被这个傻子绕进去了。 顾夏忍不住扶额懊恼。 「喂,顾夏。」他冷了声音,板起脸,倒显出几分傲慢来,「小心翻船。」 是有几分厌恶的。 顾夏心头一动,所以这个才是他看她不顺眼的根本原因?他在为谁报不平? 她这才真切地打量着他,「你是秦尧之的朋友?」毕竟这种傻白甜在陆北身边活不太久,而且陆北的朋友,虽身份各不相同,但是或多或少,都有一种相似的气质,具体是哪一种,顾夏也说不清,但是总不会是这种一 看就是自小长在阳光下,憨憨傻傻没脑子的类型。 冉恩像一只炸了毛的孔雀,「就你这个脑子,我真不想跟你说话了。」 顾夏:「……」 真是越没有什么的人,越会强调什么。 最终回应他的只有顾夏沉默的后脑勺,冉恩气得直跳脚。 会议之后,因为成片要赶在计划的时间内上线,紧锣密鼓的准备后,工作团队马不停蹄地赶赴了拍摄场地。 拍摄地点选在了临市。 这个不算繁华的小城,虽然商业发展一般,但自然资源丰富,市内就有好几处景点,人少兼之环境清幽,十分适合取景。 到临市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接待他们的大巴车一路行驶到了一家五星级酒店前,场记妹妹差点以为他们走过了路,一连确认了好几次。毕竟这里条件太好了,他们跟过很多摄制组,对于这些普通的工作人员,出差的时候住宿环境舒适就已经很好了,这里可是五星级酒店啊,条件好到让人觉得不像是在出差,而是来度假的。 顾夏也有疑惑:「这是冉恩的住处吗?还是大家都住在这里?我记得之前看过预算表,那个数字可不支撑全组人员入住……」 「别担心了。」负责外协的同事笑着解惑,「这部分花销我们是有赞助商的,外联部门给我们谈了一个场地赞助商,不单是拍摄场地,就连食宿也赞助了,唯一的条件就是在长版广告最后的鸣谢那里署名……这跟没有要求一样,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赞助商是谁啊?」顾夏其实只是随口一问。 同事突然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说:「是阅江资本……你听说过的吧。」说完,她还偷偷瞥了顾夏两眼。 顾夏脸上的礼貌性的微笑不加掩饰地收敛起来,没有再开口了。 见后者实在没有对话的意思,这才勉强咽下后续的话,找了个借口,一溜烟儿离开了。 顾夏心中并不像表面显示出来的这么冷淡。 又是秦尧之。 在她想要割舍掉过去一切情愫之时,他却频频出现,用一种她看不透的面貌,不停地在她的心上撩起波澜。 身后一个人影看准时机,慢悠悠地凑了上来,「怎么?看你这表情,难道你觉得秦尧之是为了你才赞助的?」 冉恩是个没什么距离感的人,顾夏伸出一只手将他推开,隔开两个人之间过近的距离,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很难不这么觉得。」 146、隐 男人扶了一下鼻梁上的墨镜,冷哼着说:「你倒是坦然。」 「喂。」见顾夏一个眼神都不给他,还想走到另一边,冉恩大步一跨,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似的,「既然你心里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吊着他?」 「我掉着谁了?」顾夏心底冒火,「我住他联系好的酒店就是吊着他?」 「那你告诉我现在应该怎么做?打电话过去告诉他别缠着我,还是有骨气转身离开自己另找住处,要不干脆我把住酒店的钱转给他你看怎么样?你偶像剧演多了吧。」 说来也奇怪,碰上冉恩这种又菜又爱撩闲的蠢蛋,顾夏虽然心烦,却生不出恶意。 生长在阳光下的人,总是让人羡慕的。 可是——「这几天我偷听你公司的人议论你,说你私生活复杂,他们不懂,但是我懂啊,你不就是不知道改选谁吗?女孩子长得漂亮的确会有这种苦恼,但是要我说,你也别犹豫了,干脆跟了秦尧之吧,我怎么看,都觉得他比那个陆北要强……」冉恩苦口婆心地劝。 顾夏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来压抑心中想骂人的冲动,一个当红的男明星,怎么会有这么多话啊。 冉恩的团队对他的阴阳怪气已经习惯了,除了他的经纪人飞了个眼刀过来,其余人不动如山,丝毫不想理会这边。 「你听没听见我说的话啊,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及,可是聪明的人从来不踩同一个水坑,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啊,你怎么就——」顾夏停下脚步,一把摘下冉恩的墨镜。 「你干嘛?大庭广众之下,我会被拍到的。」他欲盖弥彰地捂住自己的脸,从手指缝中看她,像一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们之间也只是普通的合作关系,你配合我的工作,我们相安无事,但是如果你再纠缠我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我就要请律师找你的团队理论一下了。」 听出了她话里的认真,冉恩怏怏不乐地撇嘴。 耳边终于清静下来,顾夏的视线落在酒店前台。 这个时间段正是酒店入住的高峰期,前台时不时有旅客经过,一个穿着黑西装,满脸堆笑的男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他应该是陪同别人来的,忙前忙后,殷勤备至,不单帮着办理好了房卡,还看着那人走进电梯,挥手告别,直到电梯门关上,他脸上热络的笑容才收敛了一些。 冉恩又凑过来,顺着她的视线不住地张望,「你看什么呢?」仿佛几秒之前嘟囔着再也不跟顾夏搭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视线被他毛茸茸的后脑勺挡住,顾夏推开他的头。 「没什么。」如果她没有看错,那个男人她是见过的。 冉恩一回头,她的气息近在咫尺,心头有一处软和的地方隐隐怦然,还是还未来得及体会这一刻的感受,冉恩就对上了她的视线。 像是一月的寒风,将他冻了个正着。 正逢他的助理办理好入住手续,顾夏顺势扬起下巴示意,「你先跟他们上去吧,我去去就来。」 「哦。」 冉恩不自觉地应了一声,回过神来,伸手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明明应该讨厌现在的顾夏的,可是他怎么这么听这个女人的话? 男人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陷入自己的回忆中,半晌都无法自拔。 林雪海刚安顿好了融资方前来调研的人,直到独处的时候,他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来的只是一个分析师,在对方公司职级并不高,但林雪海还是亲自招待,对方对此也十分满意,想必人情分是赚到了。他正想着融资成功的可能性,冷不防一个人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 「您好。」 漂亮的女人主动搭话,他却满脸警惕。 林雪海是白手起家,生意场上冷言冷语才是常态,美女的献媚根本不可能,近两年生意做大了,最开始也吃了两次桃色陷阱的亏,痛定思痛之后,从此更加警惕无缘无故的热络。 他谨慎地问:「您是?」 顾夏笑了笑,「我们见过的,您还记得吗?在医院。」 「医院」这两个字触动到了林雪海的神经,犹疑过后,中年男人的眼中射出精光。 他抽动了两下嘴唇,「原来是你……」 准确的说,他们并不认识,林雪海自然叫不出顾夏的名字,可是这并不重要。 顾夏冲他微微笑着,「您有时间吗?我想跟您聊两句。」 林雪海原本想要拒绝,他跟那个人的女人没什么可聊的,可是对上顾夏清凌凌的目光,话到嘴边,他突然有了几分兴味。 「当然可以,这位小姐,这边请。」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幽静的地方走的时候,顾夏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陆北发来的信息。 【机票买好了,你酒店的地址告诉我。】 书房里,秦尧之伏案看着面前的文件,除了翻页的手指,两三个小时都没有过多余的动作。 窗外璀璨的灯火显出几分城市夜晚的热闹景象,屋内落针可闻,唯有明亮的灯光照射在这一方书桌上,下班于秦尧之来说,仿佛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工作。 直到一个电话响起。 被铃声吵到,男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可是在看清来电号码时,他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接了起来。 电话那端的人熟门熟路地汇报起工作来。 只是内容却跟阅江资本的工作无关。 「……其余的部分已经安排好了,还有,刚才跟天信传媒对接的负责人还特意打电话来,说工作人员已经安排到酒店休息了,这边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秦尧之却没追问这个,转而问:「海城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正常,赵州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嗯。」 这是示意他继续说。 男人的汇报堪称事无巨细,在他口中,一个平凡的中年男人的生活逐渐勾勒清晰,「我们在海城雇佣的人每天都会把赵州的行踪做以总结,他生活很普通,他老婆是一个小公司的普通文员,但是他没有工作,所以平日里都是他接送女儿上下幼儿园,一家人偶尔出门逛商场看电影,除此之外,没什么社交活动。」. 「他们,关系好吗?」 147、得失 不是很明白老板的意思,电话里的男人思忖片刻,还是尽职尽责地回答道:「我个人认为,他们的夫妻关系和睦,亲子关系也很好,赵州尤其爱自己的女儿,根据我的判断,他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 男人说完之后,半晌都听不见秦尧之的回应,小心地问:「秦总……这个人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秦总?」 秦尧之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在出神。 他沉声说:「新年之后吧,你们看好他,最近一段时间,不要失去他的踪迹。」 「您放心吧,找到赵州的时候,我们还侧面打探过,自从三年半前他一家搬到海城之后,生活安稳,想必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离开。」 最后一个新年了,秦尧之想。 撂下电话的同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门开了,外面站着冯安然,她手上端着个托盘,一杯牛奶,几片水果。 「尧之哥哥,我来给你送点吃的。」 思绪被打断,秦尧之皱了皱眉,但是还是没有出言苛责,冲她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进来。 「谢谢,放下吧。」 可是冯安然还是没有离开,她坐在小椅上,自顾自地吃起了本应该给秦尧之的水果,半点不生分。 秦尧之问:「你今天怎么来了?」 冯安然耸了耸肩,刚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女声——「是我让她来的,有问题吗?」 声线暗哑孱弱,一句话说到尾,尾音已然轻飘飘的,显得十分费力。 冯安然立刻起身。 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准确地说,她是挪了进来。 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瘦,她太瘦了,脸庞小巧,但是双眼很大,如果是皮肤丰盈的时候,应当是美人的样貌,可是如今骨瘦如柴,就显得阴森可怖,像是一张美人皮包在了骨架上,颧骨锋利得像是能将人刺破,全身就像一根竹杆似的。 走进书房就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没有风,她已经颤颤巍巍,冯安然连忙回身扶住她。 女人一进来,就紧盯着秦尧之不放。 「尧之,你过来。」 语调诡谲,冯安然眉心都不由自主地一跳,秦尧之垂眸默然,还是走到女人的面前。 「啪——」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甩在了秦尧之脸上,她用光了全部力气, 「你去见那个***了是不是?」 女人冷笑道:「我让你娶安然,你要是不愿意,你就像个男人一样说出来,何必做些偷偷摸摸的事。」 秦尧之跟冯安然对视一眼。 ——不是说好瞒着她的吗? ——谁知道哪个嘴碎的透漏给她的。 「你大可不必受我钳制,你别管我,让我去死了得了,我早就该死了,我死了,大家都安生。」 「我……」 女人打断了秦尧之的话,双颊泛红,「我的安然,我那么小的孩子,我都看到她的小手小脚丫了,她没了!她甚至都没能来到这个世界上,看我一眼!」女人声嘶力竭,同她破败的身体截然相反的,她的眸光亮得惊人,全身的养分仿佛都因此而燃烧着,「都是因为你的女朋友!因为那个顾夏!」 秦尧之闭了闭眼,声音干涩,「那件事情,真的不是她做的。」 「你闭嘴——闭嘴!」 女人尖叫起来,起先嘴里还念叨着恶毒的诅咒,可是到后来,几乎词不成句,音不成字,嘴里无意识地蠕咽着听不清楚的音阶,夜深人静中,她像是深渊里的阴影,人不成人,鬼不像鬼。 冯安然 掩去面上的叹惋,温声***来,「尧之,阿姨身体不好,你别说了。」 秦尧之的手攥成拳,紧紧地抿着唇。 在家庭医生的安抚下,江珊终于入睡。 秦尧之出来的时候,看见冯安然靠在厅廊的墙上,双手抱着肩,仰着头,无所事事地看着头顶的灯带。 「你怎么还没走?」 冯安然朝后看了看,确认他身后没有人了,眉宇间舒展了半分,就是这微乎其微的改变,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跟方才截然不同,少了温婉动人,多了点随性潇洒。 「我不放心,想着再等等。」 秦尧之漠然,「谢谢。」 男人的脸陷阴影中,墙角的射灯将他的五官轮廓勾勒出极致的锐意,连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都比旁人英俊几分,可是冯安然却无甚在意,只是说:「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吗?」 「不必,你做好之前约定里的事就可以。」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出门。」 两个人往门口走去。 「阿姨喜欢我,逼着我跟你订婚,因为跟你的婚约,我祖父才没办法把我卖给一个印商做小老婆。说起来这事还是你吃亏,为了我平添了一个前任未婚妻,我欠你的,以后我会想办法回报你。」 「你跟她有缘分,愿意帮我看顾她,是对我们家最大的帮助。你不欠我的,我们是平等的合作伙伴。」 谈话间,两个人走到了门口。 冯安然站定,扬头看向男人。 认识他这几年来,他从来都是一种状态,冷峻从容,运筹帷幄,仿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压得垮他,他永远如一颗松柏,无论是身处丛林,还是峭壁,他都是他。 「秦尧之,你这么活着,不觉得太累了吗?」 秦尧之扯了扯唇,「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从小就比旁人聪慧,也比别人想得更多,思虑得更周全,从前他是不不觉累的,因为生来便是如此。 认识了顾夏之后,他才有了第二种生活方式,他知道「累」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了,因为跟同她在一起的美好相比,往昔日复一日的学习、工作,显得是那么的枯燥乏味。可是顾夏有一种魔力,她是向阳的、锋芒毕露的,她喜爱同他耳鬓厮磨,却也能过好自己的生活。渐渐的,秦尧之也找到了平衡,跟顾夏的恋情,让他更有动力去解决这世界上的一切难题,然后,回到她身边。 只有她离开的这五年,他才会觉得累。 得到又失去,世间最痛。 冯安然离开了。 148、桃花 从窗口看出去,七八点钟的夜色已经很浓郁了,远处城市的灯火太过辉煌,衬得天上的明月都没有那么清亮,今夜已近月中,月亮隐隐浑圆。 月团圆,长长意味着人团圆。 秦尧之忽然想念顾夏。 他掏出手机,给自己的秘书打了电话:「订一张明早去临市的机票。」 「秦总,明天上午还有个企划会。」 「改到今天晚上。」 秘书:「……」 「明天给他们几个放假。」 秘书:「好的秦总,现在我就通知他们加班,我也来吧,给您做会议记录。」 顾夏为这次拍摄做足了准备,可是没想到拍摄第一天就出了岔子。 拍摄场地被冉恩的大粉泄露,一些粉丝找了过来,围在场外久久不离去,就是为了想见他一眼。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谁都没想到,竟然有两个极端粉丝混到了工作人员之中,并且认出了顾夏。 这天上午的拍摄计划中,有一幕需要冉恩从高处飞下,在高空中保持平衡又要帅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穿着威亚一连拍了几条,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珠。 最后一次落地的时候冉恩没站稳,身体晃悠了一下,顾夏就在旁边,反射性伸手扶了一下,就在她的手扶上冉恩手臂的一瞬间,她好像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尖叫,后脑勺蓦地一痛,有什么重物落地。 顾夏眼前一黑,后知后觉,一阵钝痛侵袭,她不由得闭上眼睛向后栽倒。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已近黄昏了。 醒来的时候,顾夏先是听到了一阵有节奏的电子音,还有男人的哼哼声。 音阶不成调子,但欢快上扬,显示着声音主人的愉悦。 她一动,男人就发现了。 「你醒了。」 陆北把手机随意一丢,起身坐在她的床边,俯下身子端详着她的脸,「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用不用我叫医生来?」 顾夏轻轻摇了摇头,也不觉得头昏。 她皮肤本就白皙,如今失了血色,阳光洒在她身上,有一种透明又脆弱的美感。 陆北格外喜欢她这幅模样,眼眸染上两分暗色,「我见过别人谈恋爱,他们总是笑着的,可是你不用笑,我就爱你这幅样子。」 他的心思没人猜得出来,索性顾夏也不用弄明白,只需要找到会令他愉悦,从而达到自己目的的规律就好。 陆北伸手,想要摸她的脸,被顾夏伸手挡住,她费力地坐起来。 「伸手。」 这点小要求,陆北还是乐得顺她的意。 顾夏在衣兜里掏了半天,才用手指小心地掏出来一个薄薄的东西……是一朵孱弱的桃花。 原本就绽放得勉强的小花骨朵被人摘下来,揣在怀里,还未有妥善保存,花瓣已经被碾得连辨认颜色都费力。 顾夏将它小心地放在陆北的手心上,白净的脸上若有似无地挂上一抹温和的笑意,声音无力却轻快,「我一到临市就看到了一颗桃树。可能是前几天反常的升温,这株桃树竟然反季开了一朵花,我把它摘下来了,想着要给你看看。」 她的声音更轻,需要集中一个人全部的注意力,才能听清楚。 「可惜,你没看到。」 陆北的呼吸乱了一瞬。 他突然攥着她的手腕,隔着那朵花,反手压下,指尖压着花瓣,搔着她的手心缓缓滑动,将稀薄的粉色,彻底碾碎在她的掌心。 「我看到了。」他贴着她的耳朵说,「很美。」 他的目光很亮,有一种单纯的快乐。 突然,情难自 持一般,陆北拥抱了顾夏。 他的双手交叉将她搂在怀里,像一根绳索,紧紧地合拢。 顾夏因为疼痛忍不住蹙起了眉,可是下一秒就舒展了,她看向窗外,冬天的黄昏,有一种冷寂的柔和,在温暖的余韵中,藏着刺骨的寒意。 美什么美。 花应该开在枝头,哪怕第二日寒流重袭,碾落成泥,那也才是它的命运线。可是她主宰了它的命运,利用之后,再不值一提地扔掉。 这个单方面的拥抱,她体会不到任何温暖,禁锢感和铁链带给她的也无差,正盘算着怎么推开眼前的男人,陆北的手机就适时地响起。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陆北原本想接起来,可是顾夏的眼神还落在他身上,他想了想,勾了下唇,按断了电话。 「是不是工作电话?不接吗?」 「小事,没有你重要。」 顾夏柔顺地垂头,单人病房内气氛很好。 她不相信陆北不清楚路远酒店集团的情况,就连她都知道,因为陆谦之的离世,集团高层出走了一批人,无论是上游供应商还是运营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陆谦之生前推进的几个项目都暂停了,前提投入全都打了水漂。 这种情况下,陆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住在公司主持也不为过,可是他的选择是招聘职业经理人收拢残局,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资产可能会缩水到一个惊人的程度。 他知道,但是他不在意。 如果没有吸引他视线的事情,陆北可能还会在工作上多用那么一点点心思。可是他的精神世界实在太精彩,他喜欢运动也喜欢读书,喜欢自然也喜欢灯红酒绿,喜欢独处着思考也喜欢纸醉金迷的聚会……他有太多招呼他全球各地狂欢的朋友们,更何况还有顾夏。 他生活的每一个部分都有无数同质的因子去占据,但是爱情一事上,他专一得令人费解。尤其是在两个人关系一日千里的这段时间,只要顾夏掌握好一个「度」,不贸然挑战与试探,陆北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也不为过。 陆北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如果放在古代,他可能是一个烽火戏诸侯的君主,只要不影响他日常的生活,后世与他何干。 于顾夏来说,他手上的财富与权利自然是越少越好,她偶尔会怀疑,陆北真的信她了吗? 可是这个念头很快就会被她自己压下去,为了心底那个埋藏最深的愿望,她赌上了她拥有的一切,她不能失败。 149、参 电话接二连三的响起来,陆北肉眼可见的烦躁,最后还是周无彻的来电让他接了起来。 「怎么了?谁?海城怎么了……算了,见了面再说吧。」 又说了几句,他皱着眉头挂了电话,转身对顾夏说,「周无彻来临市了,说有事找我,你好好休息。」 顾夏对着他点头。 顾夏被诊断为轻微脑震荡,但其实并不严重,医生安慰只是她最近熬夜太多,吃饭也没有规律,正是身体虚弱的时候,才会昏厥。 她的剧本是不可或缺,可是人不是,几个同事草草来看过她一眼,没坐一会儿又匆匆离开,为了不影响进度,宁娜的空降也理所当然,不过半天时间,摄制组已经重新运转起来。 对于公司的这个安排,于馨馨是最不满意的那一个。 顾夏一面吃着陆北让人送来的晚餐,一面听着她的电话。 「这个项目她做什么了?就这么捡了个大便宜,不过这也不奇怪,我在刘总的副驾驶位上看到过她,大半夜两个人一起离开,还你摸我手我摸你腿的,说没发生点什么谁信啊。」 「不过她来现场了,下午也没拍成,男主角不见了!」 「说道男主角,我真的是要被那个冉恩气死了,仗着长了一张好脸,成天挑三拣四的,他才火了多久啊,进圈也就两三年吧……」 手机开着扩音被顾夏放在一边,她一边吃饭一边听着于馨馨的抱怨,权当是开了个收音机。 电话里还有摄制组人员们嘈杂的背景音,可是于馨馨旁若无人,平等地阴阳怪气了每一个她看不顺眼的人。她在天信传媒站得越来越稳,就连几个股东也避其锋芒。 不得不说,人在如意的时候,性格都会变得讨喜起来——顾夏已经很难将这个用热络口吻同她聊天的女人,同原来那张忌妒的面孔重合起来。 于馨馨还在说:「你被送上救护车之后,他报警把袭击你的粉丝都扭送到派出所了,谁也劝不住,好吧我承认,他当时生气那个样子确实有点帅,可是他去了一趟派出所就再也没有回来,人失踪了!全组都在等他,他经纪人都找不到他,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你要是没什么事你就赶紧从医院出来,自己的项目成熟了被别人摘了桃子,你就一点都不在乎吗?再说了,冉恩听你的安排。」 哪怕打交道才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顾夏每每听到「冉恩」这两个字,眉心都忍不住隐隐一跳。 也不知道她跟这个冉恩到底有什么孽缘,总是累得她受这种无妄之灾,难道他上辈子救了她,她这辈子得一点一点还回去吗? 「顾夏,你在听吗?顾夏,你怎么不说话?」. 顾夏没吭声,她抬起头,看着全身上下武装得只剩一个鼻子一张嘴的闯入者。 她想,她现在知道失踪的冉恩去哪里了。 几分钟后—— 「为什么不去拍摄现场?」 「不乐意。」 「为什么?你还有哪里觉得不满意?」 冉恩随意地坐着,一双长腿搭在对面的椅子上,挑眉,「我觉得……」 他刻意顿了顿,没有从对面的女人的眼神里找到忐忑、不安之类的情绪,顿觉无趣,「我觉得哪里都挺满意的。」 顾夏了然,「你是来找茬的。」没有疑问,完全是笃定的口吻。 男人一听这话就炸了毛,从椅子上「腾」地窜起来,「你讲话怎么那么难听?我是为了你——我是说,因为我的原因,才连累你,所以我去对你负责了。」 他顿了顿,在顾夏沉静的目光中,莫名失了气势,「我报案了,这回的律师也是我找的,那个私生粉 已经成年了,她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说完,他又瞄了一眼顾夏。 女人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对他的话完全没反应似的。 她没有因为受伤的事责怪他,也没有因他的殷勤处理而产生谢意,明明他们之间也经历了一些事,可是如今面对面站着,却仍只像是陌生人。 冉恩憋着一口气,「我来自然是有事的,不然你以为我是特意来看你的吗?」 说完,他掏了掏衣兜,从里面掏出一张纸,手一挥,用力地朝着顾夏的面前丢下。 本来是很帅的姿势,可是小纸片轻飘飘的,在空中打着旋儿,左飘右飘好几秒中才落在顾夏眼前。 阮恩的手不自然地收回。 纸片上面写了一个酒店的房间号,酒店名称就是他们昨日入住的酒店。 顾夏:「?」 她看向阮恩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阮恩读懂了她目光中的含义,脸色爆红,「你想什么呢?!」 他忽然沉下声音,撩起眼皮子往外看了看,用一种截然相反的语调迅速说:「今天晚上,陆北被一件事绊住了不回来,一会儿我走了之后你就出院吧,然后来这里……秦尧之在等你。」 顾夏:「……」 阮恩:「你又那副眼神看着***嘛?陆北留下了人,表面上是照看你,可是谁知道是不是监视?秦尧之说你应该不想让陆北知道你们会见面,会对你的计划产生影响……话说你有什么计划?这是你们的新型情趣吗?」 顾夏的凝视还在继续,阮恩摆摆手,颇为自得,「你不用觉得惊讶,我这几年也不是白混的,避开陆北的注意给你传个信还是很简单的。」 顾夏险些被他充满智慧的语调唬住了,「可是……他想见我,为什么不能发短信给我。」 「我说我要来看你,他就直接让我告诉你了。」 「那你为什么不能直接跟我说,要写在纸条上?」 「……」阮恩移开了目光,「我下一个角色是谍战片男主角。」 顾夏闭了闭眼。 算了,跟他计较什么呢,冉恩这个智商又听不懂。 她捏着纸片,「所以你跟秦尧之到底是什么关系?这种事他都能让你帮忙。」秦尧之是个冷静周密的人,他能请阮恩帮忙,最起码,他是信任阮恩的,得到秦尧之的信任可不容易。 150、后背 病房外时不时有人经过,偶尔也有不自觉往病房里看两眼的人,冉恩对他人的目光很敏感,他走到房间门口,四下看了看才又回过身继续说:「看你这么好奇,那我就告诉你吧。」 「我是在国外认识他的,到现在为止也有个三四年了吧。」 「国外的时候……」顾夏想,那就是他们分手以后的事了。 分手之后,顾夏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塌糊涂,她也曾经日日夜夜发了疯似的想念他,每次看到天边的月亮,都忍不住会联想,此时此刻他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可是他们之间相隔着一万多公里,她无法再靠近哪怕一寸,渐渐的,她就不敢想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见她神色怔忪,冉恩挑了挑眉。 「你肯定在想四年前我到底演了什么戏,我告诉你,我当时在国外不是拍戏,是家庭原因,那个时候我还没进娱乐圈呢。」 顾夏:「……」 冉恩:「那天晚上,我正准备去赴一个友人的约会,看到他在马路边上哭,他当时看着挺可怜的,我恻隐心作祟,就搭了把手把他送回家了,因为不放心他一个人,我还留下来陪他过夜,走之前还帮他洗了个衬衫。」 「你别说,秦尧之看着精瘦的一个人,衬衫穿在我身上竟然还有点大……」 越说越不对劲儿了。 顾夏一时间分不清楚,是秦尧之把一个男人带回家照顾自己这件事更玄幻,还是冉恩在他家里穿他的衬衫并且留宿这件事更玄幻,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出口只有一个问题。 「他为什么……会哭?」 「家里出了点事呗。」 冉恩似乎想让她主动问,一面说,还要一面盯着她看,应该夸他不愧是演员吗?那双眼睛里,好像藏了很多故事。 他竟然会哭?他为什么哭?他哭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想到这些她不曾涉足的他的年月,顾夏的心口有点发堵。 秦尧之就像是一个开关,开关关上,她可以心无波澜地过自己的生活,可是开关打开,拥塞的情绪一泻千里,想再要收回去,就得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可是她当初关上它,原本就是拼尽全力了的,多一成也难。 她是想问的,假如没看见冉恩摆明了瞧好戏的眼神。 冉恩似嘲非嘲地说:「心疼了?好奇了?想知道吗?」 顾夏冷淡地勾勾唇角,唇边的话咽了下去,心疼……她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见状,冉恩颇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这都能忍着不问?你这个女人真是天底下最没有心肝的,真不明白,他们一个两个都看上你什么了。」冉恩嘟嘟囔囔的,「你怎么一直都这么别别扭扭的,我要是秦尧之,早晚都不再理你。」 「冉恩。」 「什么?」 门外经过一个人,仿佛是听到了「冉恩」这两个字,好奇地往病房里看。顾夏敏感地留意到,干脆反手就将他推到了窗户看不见的死角,一手越过他的肩膀,撑在他身后的墙上,一脸冷淡地看着他。 能成为明星的人,皮相自然是一等一的,冉恩正是时下最流行的小奶狗那一款长相,又因眉宇间的一抹桀骜更加出挑。此刻他双颊绯红,双眼欲说还休地瞥着顾夏,呼吸之间,全是她身上淡淡的香,像是香水将散未散最后的余韵。 扭头的时候,她的发丝打在他的面颊,不疼,泛起细微的痒意。男人忽然红了脸,一种莫名的情愫油然而生。 他这一切情绪的变化都落在顾夏眼里。.z.br> 「你也不必再试探我,我和秦尧之之间的事,是好是坏,都不是你应该掺和的。我拥有的东西不多,自然也不怕 失去,跟我这样的人纠缠对你没好处,你走你的星光路,别来惹我。」 「还有。」她皱了皱眉,放开手,离他远了一步,「我一早就想跟你说了,冉恩,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双眼水润,望向人的时候,总令人有一种旖旎缠绵的错觉,可是里面没有一丝情愫,只差明明白白地写上:别爱我,没结果。 出了医院,顾夏先回了一趟酒店,听说下午拍摄了一些女主角单独的画面,可是后续的拍摄行程并没有人再同步给顾夏。不出所料,天信传媒的高层一早就再等这个机会,哪怕这处岔子跟顾夏无关、甚至她自己都是受害者,也抓住时机,让宁娜顶了她负责人的名头,在片场呼风唤雨。 顾夏回酒店的时候,正碰上天信传媒的人收工回来。 虽然累了一天,但是毕竟休息的时候住的是五星级酒店,吃的是人均四位数的酒店餐厅,睡前还能去酒店自带的温泉放松放松,就连一应酒店内的支出,外协都说了由赞助商买单,因而众人兴致都十分高涨。 「我在网上就听说过这家酒店的晚餐,早就想尝尝了。」 「我们吃完饭还可以去放松一下,这一天下来我都累死了,我刚才看到酒店介绍上面有按摩的服务。」 「带我一个。」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要去吃饭,走在中间的正是一脸欢愉的宁娜。 她一眼就看见了顾夏,顿时眼前一亮,摆手高呼着:「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场面霎时间一静。 这些人里面,也有这段时间对顾夏亲亲热热的同事们,都知道宁娜跟顾夏不对付,如今骤然换了负责人,他们见了顾夏,都有些心照不宣的尴尬。 摄像师当先打招呼,「顾夏,你回来啦,你没事吧。」 「是啊,快上去休息吧。」 每一个脸上都是一层笑容一层生疏来回叠加,看不清面具下的真实情绪,顾夏顿感索然无味。 天信传媒太大了、太腐朽了,以至于就像一个小王国,每个人在这个集体里,整天戴着假面,为了自己未来的利益察言观色,气氛还赶不上她之前的那个小公司——那时候除了李总小算盘经常打在脸上之外,其余人好歹都是正常人。 宁娜说:「你们先去电梯口等我,我跟顾夏说两句话就来。」 151、冷眼 直到公司的人都消失在视野里,宁娜拨弄了一下自己的长发,脸上是顾夏很久都没见过的意气风发。 「你还回来干什么?」 顾夏淡淡地说:「不回来,我应该去哪?」 「自然是回江城啊,这里已经不需要你了,今天我拿着你做的分镜头脚本,也安排好了一切拍摄事宜。」 说到这里,宁娜舒服得眯了眯眼睛,凑近顾夏耳旁笑了起来,「这一幕是不是很眼熟?你用心完成的作品,最后落到了我的手里,你的辛苦,到头来都是在为我做嫁衣。」 说完,她退了一步,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想象中,顾夏应该会有的神色。 ——只需要想象一番,宁娜就能确定,还是当年那个愤愤但又无力的脸比较好看。 人各有命,凭什么她说变就变呢?不是所有人都是蝴蝶,都可以蜕变的,当年的顾夏不是,现在的顾夏更不应该是。 顾夏缓缓眨了眨眼睛,头微垂着,却抬眼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对面的人,唇畔抿出一个冷淡的弧度,这点细微的变化,令她在温和疏离中显出几分锐意。 「眼熟?那你倒是说说,怎么眼熟了?」 宁娜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下一秒又不满于自己的表现,挺起了胸脯,冷笑着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的确,我们心里都一清二楚你在说什么,可是你敢把这件事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吗?」顾夏似觉得无趣,目光移开,漫无目的地落在周围来来往往的旅客身上,「你知道,我最瞧不起你的是哪一点吗?」 不是「瞧不起」,而是「最」。 没等宁娜开口,顾夏就迅速接上,「色内厉茬,你明明怕得要死,可是还是忍不住来招惹我,贬低我会让你很有优越感?为什么?因为曾经的你那么光鲜明媚,曾经的我那么卑微无力,可是你扪心自问,你凭什么?」 「过去你只有钱,没有实力,所以你用钱买实力,买作品,买奖项,买一个人的尊严。重逢之后,我从没有试图去告诉大家你那光鲜的履历是剽窃来的,你是不是就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放心得太早了,法律有时效性,你的错误没有,人做了一件亏心事,这一辈子它都是亏心事。」 她凑近宁娜的耳朵,像是刚才宁娜对她做的那个动作一样,轻声问:「你做过噩梦吗?你的噩梦中有没有被拆穿失去一切的时候?你醒来的时候,会害怕吗?」z.br> 似是被她料中了,宁娜瞪着眼睛,身子微微颤抖着。 顾夏满意地点点头,「对,就是这样,在苦主的面前,闭上嘴,夹起尾巴做人才对,知道吗?」 如果是大学时期那个肆无忌惮的顾夏,被人夺走了自己的作品,她会愤怒,会不服,会想尽办法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可是她如今走上了另一条路,在这条路上她不再需要鲜花与掌声,不再需要赞美或者是虚名,她不愿意跟宁娜纠缠浪费时间与精力。 可是这不代表,她能容忍宁娜一而再的挑衅。 顾夏恢复了她惯常淡漠的神态,双手插着衣兜上楼去了。 缓了一会儿才平复好心跳,宁娜愤恨地跺脚,忽而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一声,「顾夏,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挺直了腰背,骄傲地离开。 等看见同事们的时候,宁娜已经换上了矜持的笑容,「大家怎么都堵在这里,不是要你们去电梯间那等我吗?」 摄像师面露难色,「我们恐怕得换个地方吃饭了。」 「什么意思?」 「这个……」摄影师看向了负责外协的同事。 后者也支支吾吾,面露难色。 「你们不能住在这里了。」突然一个男声传出来,宁娜寻声望去,一旁的小沙发上,坐着一个三十上下,戴着眼镜,气质干练的西装男人。 他起身走过来,礼貌地冲宁娜点了点头,「我是阅江资本的董事长秘书,许彬。」 许彬人长得斯斯文文的,不看他双眼下两个十分显眼的黑眼圈的话,甚至称得上英俊。 还是还没等宁娜唇畔的笑容扩大,许彬的话就如同冬日之冰水,毫不留情地兜头淋了下来,「赞助上出了点问题,我们已经知会过天信传媒的刘总了,不再负责你们拍摄期间的摄制组日常开销,所以你们得像别的传媒公司一样,自己掏这笔差旅费了。」 宁娜不满地拧起眉头,「定好的事到头来又变卦,你们阅江资本就是这么办事的?」 「如果您是从头跟的项目,就应该知道,这些是额外的赞助,没有写在合同里的,走得也完全是我们秦总的私人账户。如今我们秦总不乐意给了,我也着实是没有办法,只能辛苦各位了。」 这一套太极打得滴水不漏,语气也带着恰如其分的歉意,叫人完全挑不出毛病来。 宁娜只得将眼风扫向旁边,外协小姐讷讷不成言,「这事儿,我也是才知道的……」 「这不怪你。」许彬拨弄了一下眼镜,看似安慰着外协小姐,「有些话我们之前也没说得那么明白,但是我以为你们会懂,可是你们的领导看起来不是很聪明啊。」 确认了一些内心的猜测,外协面上泛起苦笑。 可是这么多人的摄制组,重新安排衣食住行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本着能低头求人,就不麻烦自己的原则,外协佯装看不见宁娜眼中的回避,上前径直拉住了她的手,「要不……娜娜,你能不能找找家里的关系,再劝劝秦总,我记得你说你跟阅江资本也算是有点关系吧。」 「你看咱们这么多人,还有设备,搬来搬去的也不方便。」 宁娜没有答话,垂在身下的手却攥紧了。 她跟阅江资本能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冯家的关系罢了,可惜,冯浅瞧不上她,冯安然更是靠近不能,怎么说情? 「求她没用。」 出声的是于馨馨,同事们都给她让开路。 152、同学 于馨馨一回来就径自回房间了,因为换了身衣服,这才姗姗来迟。 她利落地掏出卡,在众人眼前晃了晃,「我累了,我是不搬了,我自己付钱。」 她在天信传媒张扬惯了,这几句话说得自我但却又没人敢反对。 宁娜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容,「既然这样,你就住在这里吧,但是我们毕竟是来出差的,如果差旅费太过,恐怕以后的同事会不满,传出去对我们公司的名誉也不好,我们还是换一家酒店吧。」 不等同事开口,宁娜自顾自地说:「对了,顾夏呢,把她叫下来吧,我们一起走。」 许彬悠悠地插嘴,「顾小姐不用。」 这回宁娜脸上的笑意彻底挂不住了。 只有她知道,刚才她是怎么被顾夏羞辱的,现下凭什么他们都要被赶出去,而顾夏就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这不公平吧,如果让顾夏留在这里,我倒是没什么,可是同事们应该会有意见吧。」 宁娜还要说什么,于馨馨已经不耐烦了,「扯什么同事们,明明是你自己不愿意,你要是不满意这个安排就回去找刘总哭吧。」 宁娜深吸一口气,「你以为你好到哪去吗?」 于馨馨眉头一横,「你什么意思!」z.br> 「别以为你自己那点事没人知道,不就是找了个有钱男人吗?都是靠别人,谁还比谁高贵了?」 「我靠我男朋友怎么了?」于馨馨阴阳怪气地反击,「总比你介入比人的婚姻强,刘总那满脸褶子,家里的女儿都要比你大了。」 这可是爆炸性新闻。 一时间劝架的、添油加醋的、瞧热闹的纷纷乱作一团。 许彬不屑地摇了摇头,后退了两步,事了拂衣去。 这个插曲顾夏并不知道。 她回到酒店后,被人盯梢的感觉就不见了。冉恩说得不错,陆北对她并非像是明面上感受出来的那般放心。按着纸条上的房间号,顾夏敲响了自己隔壁的门。 仿佛专程等着她来,房门原本就是虚掩的,一敲就开了。 她走进去,房门在身后合上,发出钝响。 屋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零星的城市灯火,黑夜中不能视物,她缓了一会儿才看到屋内陈设的轮廓。 这种昏沉阴森的氛围令她的心莫名地跳起来,她极其不喜欢这种在暗处被审视的感觉。 曾经,陆北也常常这样做。他喜欢在阴影里,看她一无所知又惴惴不安的样子,那种从容又邪气的目光,很长一段时间,占据了她的噩梦。 在一片静谧里站了几分钟,顾夏还是没沉住气,抬手直接拍开了灯。灯光大亮时,她径直朝着沙发的位置望过去。 跟预想中不同,厅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眉心一跳。 没人? ——这是商务套房,却也不大,房间的布局一览无余,顾夏试探着走向卧房。 卧房有一道拉门,拉开的同时,她看到了床上的人。床头仅有一盏读书灯微弱的亮着,映着男人合衣躺着的身影,呼吸起伏间,在床上睡得正沉。 他侧身躺着,只穿了件衬衫,拖鞋都汲在脚上,空搭在床边,被子压在身下倒是丝毫不乱。 似乎只是随意地趟一下,却没想到睡着了。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顾夏安静地走近,目光止不住落在他的脸上,平日里清冷锐意的眼睛阖着,昏暗的光源柔和了他的脸颊轮廓,倒是有点温顺无害的味道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多久,秦尧之突然间醒了。 起先是精光乍现,可看清了她 的脸时,又变得有些茫然。就好像——在这个灯光昏暗的房间里,在他沉睡着的床榻前,面色沉静注视着他的女人正出现在梦中。 他还没醒? 下一秒,顾夏目光闪了一下,偏了偏头,这种回避破开了梦境,秦尧之的神色又清明起来。 他坐起来,自若地理了理衣衫,一边问:「什么时候来的。」 鼻音很重,像是着凉了。 顾夏又瞥向他,男人长腿一踩起身,衬衫上都是褶皱,头发也被压得乱糟糟的,周身凌乱,却又因这种难得一见的凌乱更加动人。 她收回目光,喉咙却不自觉地咽了一下。 顾夏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秦尧之话到嘴边,才意识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有多么荒谬。 因着一时冲动,他改变了自己的行程,将项目组的员工临时召回到公司,会议开到后半夜散了,他也没有离开,而是公司处理事务,直到天光大亮,公司的人都来上班了,他才匆匆赶赴机场。 落地奔赴她拍摄场地的途中,他就得知了摄制组出事的消息,于是又转道到去医院。 可是陆北也来了,季景然的话犹言在耳,他的脚步停住,避开了他,只能呆在这个酒店里,等着她回来,见上一面。 这一切仅仅是昨晚的月色太美。 顾夏还在看着他,见他面露迟疑,久久没有回答,也不疑惑。男人还和着困意,一脸颓唐坐在床边,衬衫上的扣子歪歪扭扭开了两颗。 这一天实在是漫长,不清楚是不是因为生理本能,在这样静谧、舒缓的氛围中,秦尧之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头脑昏沉了。 如果可以不开口,就这么呆在一起好像也是不错的,可是他的头脑足够理智。 秦尧之张口问:「你头还昏吗?」 顾夏说:「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她站在他身前,一脸肃整,身上还夹杂着冷风中的寒意。 这个画面着实有点诡异。 得说点什么来缓解。 顾夏嗓子痒痒,她轻咳了一声,「……我见过你朋友了。」 「朋友?」秦尧之后知后觉,「哦」了一声,「冉恩啊,他……其实也不是我的朋友。」 顾夏止不住冷笑一声,都把人带回家了,还不是朋友? 「你知道的,我向来没什么朋友,我和冉恩能相识,还是因为你。」秦尧之顿了顿,「阮恩说,你们是高中同学。」 「什么?」 顾夏的惊愕在语气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153、旧识 秦尧之补充道:「这是他自己说的,我在国外的时候,有点晚上,路过一条街道,我突然听到了你的名字,当时我还以为是幻听……后来,我就看到了冉恩,他在给朋友打电话抱怨,抱怨得很多,比如千里迢迢来这里试镜,却发现这个所谓好莱坞剧组其实是个adeinchina,他过来也只是做群演的,还有国外难吃的饭菜,还有他为了逐梦已经花光了积蓄现在没地方去,还有,他说他前段时间碰见你了,可是你没有认出他来。」 「然后我就把他带回了家,算是帮他渡过难关吧。」 顾夏百分百是相信秦尧之的,可是冉恩除了夸大点事实,也不至于会可以扯谎骗她,两个人的话或许都没错。只是——「你为什么哭了?」 「我……」 「你不想说就算了。」 他果真沉默下来。 明明是自己说的「算了」,可是秦尧之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让顾夏又难受起来。 莫名其妙找来这里,非要见自己,可是见了自己,又没什么事,他是不是有毛病?可是这行为里又透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愚蠢……他或许从来都没变过,是她变了。 顾夏闭了闭眼,不能再回忆了。 「我走了。」 「等一下。」秦尧之追了两步,站在她身后,「我回到家,看到你买回来的雕塑摆件了,它摆在玄关上很好看,但是我把它挪到卧室里了,这样无论是醒来还是入睡,我都能看到。」 「扔掉都可以。」 「你说的是摆件,还是我。」 身后的属于男人的气息深沉,顾夏呼吸一顿。 秦尧之说:「不是要利用我吗?我们的重逢不就是你精心设计的吗?已经不需要了吗?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是一个喜欢半途而废的人。」 「嗯。」她浅浅的应了一声,她决定放过他了。 「对了。」她突然转身,伸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摸出一根细细的银色链子,灯光在她的睫毛下打出两方小小的扇形阴影,而她专心致志,将链子上的戒指拆了下来。 「差点忘了,这个还你。」 戒指,还给。 每个词都透露着强烈的悲观味道,而秦尧之却目光灼灼,「你还随身带着?」 真会抓重点。 顾夏欲言又止,总觉得这个举动好像适得其反了。 秦尧之笑起来,「你不像季景时说的那样,你心里有一个地方,还有我。」 他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合拢,然后将戒指重新包裹进她的掌心。 「留着它吧,哪怕不喜欢,也不要扔了。」 离开有他的房间,就好像一朝从靡丽的梦境中挣脱,顾夏的手心都沁出汗来。 才松了一口气,就看见拐角处有一个脑袋伸了出来。 冉恩左右看看,紧张地冲她摆手。 顾夏走过去,奇怪地问:「你干什么?」 「我帮你们望风啊。」 看着冉恩那张显眼的脸因他显眼的装扮在这酒店的走廊上更加显眼。 「你有没有想过,有你在,我们被人发现的几率更大了。」 「哈,你说漏嘴了吧。」冉恩嘴角一扯,眉头疯狂地扬了几下,神情陡变,「所以你们俩果然是私相授受。」 顾夏深吸一口气。 周围没有人,ok。 监控死角,ok。 顾夏猛地一扯,将人扯到旁边的安全通道里,借着昏暗的楼梯间灯光,细细地打量着男人的眉眼。 被她直勾勾地盯着,冉恩不自觉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定了型的 刘海儿,哼笑一声:「怎么,一会儿功夫不见觉得喜欢上我了?你不会专门喜欢拒绝自己的人吧?」 划重点,拒绝。 时间线拉回到傍晚。 「冉恩,你是不是……喜欢我?」 顾夏问完,就看见冉恩面露惊悚,靠墙瑟缩着着,腿一软,差点要从顾夏的臂弯底下钻走,但是娱乐圈流量小草的尊严让他做不出这么丢脸的举动。 他虽红着脸,但脖子顽强地扬着,「别以为我几次主动跟你说话,关心你是喜欢你,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喜欢你。」他再开口,仅剩的几分犹疑也化为虚无,「对,我才不喜欢你。」 「总之,你可别误会了。」贞洁烈男的模样,倒像是顾夏逼良为娼了。梗着脖子的模样的确是有几分熟悉的,只是她将这种异样的感觉归咎于冉恩的奇特体质上。 如今顾夏终于知道这种诡异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他们原来是见过的。 「你是我的高中同学?」 冉恩以问代答:「秦尧之都告诉你了?」 「都?」还应该有什么? 冉恩下了决心似的,一把揪出顾夏的手腕,「你跟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冉恩所谓的说话的地方,就在酒店停车场的保姆车上,车窗都是单向的,自从有了点名气之后,冉恩平素里被围追堵截,有一次入住酒店还发现被私生安装的摄像头,酒店房间都不如自己的车里安全。 经纪人下车放风的时候,眉头都要拧下来了。 车内空间宽敞,两个人一人单独坐了一排,顾夏倒是冷静,只是冉恩仿佛一直在做心理建设,眼珠子在昏暗中转来转去,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嘴唇开开合合,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头。z.br> 顾夏无语:「别吸气了,一会儿头晕了更说不出来话了。」 冉恩嗔怪着瞪她一眼,却也因此放松了些许。 「我之前试探过你,见你不记得,我原本想要将这件事埋在心里的。」他脸上的紧张之色减退,换上了更为郑重的神情,「我们确实是高中同学,只是不在一个班,当时我也并不显眼,你没注意过我也是正常事。可是毕业之后,我们也见过的,顾夏,你记不记得……景镇。」 顾夏看向他,眉梢微蹙。 冉恩重重叹气,「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表情,我都说了我不想提了。」他烦躁地挠了挠头。「说实话,直到现在为止,我都不是很清楚你那个时候到底怎么了。」 冉恩是景镇人。 154、闪亮 高中的时候跟随做生意的父母到了湖市读书,那个时候的顾夏就已经是人尽皆知了,她漂亮、外向、学习好。跟她相比,那时候的冉恩实在是乏善可陈。那么重的课业,她是他枯燥无味的高中生涯中,鲜少见到的亮色。 后来他考了一所普通的大学,大学四年他却像是突然长开了,被学妹拦在寝室楼下告白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哦,原来我是个帅哥啊。 暑假回了家,看到顾夏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瞬间无法呼吸。那时候他突然明白,原来他一直都没忘记过顾夏,这种在意无关爱情,甚至也不一定是朦胧的好感,人总是会被向往的人吸引,这是冉恩眼中的自然规律。.z.br> 这时候他已经自信许多,不是那个高中时期,偶尔在走廊相遇,都要连忙低下头害羞的男生了。冲她走过去的几秒钟,冉恩心里百转千回,想了很多搭讪的话,话到嘴边就变成,「你好,请问你有手纸吗?」 呜呼哀哉。 他心中捶足顿胸,眼睛都因紧张而闭了起来,可是当他再睁开眼时,对面的女人脸上却没有他预想之中的嘲笑或奇怪……只有一片死寂茫然。 「顾夏?」他伸手在她面前挥来挥去。 冉恩这才发现她有些不对劲儿。 她太瘦了,高中时期的顾夏也很苗条,只是不像现在这样,轻盈得像个鬼,眼珠子转动的时候,还有一种诡异的生涩。 好半天,她才注意到冉恩,开口第一句就是:「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冉恩脱口而出:「好。」 「我想想……我要一辆车,把我送到车站,我还需要一张票,我想回家。」 冉恩二话不说,将自己家里的车开了出来,按理说哪怕是要帮忙,也应该问清楚她遇到了什么困难,可是他就是有一种直觉,他问出口了,顾夏也不会给他解答,而且可能还会因此触发她平静表面下,深埋的那颗炸弹。 通往车站的路说长不长,但是中途堵了一会儿车,她突然落下车窗,看着外面的某一个地方,车开动了一截,她还伸出头去看。 然后一路无话。 冉恩冒着大太阳买了票,送到顾夏面前,顾不得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急切地说:「我帮你看好了,这个是最近的车次,只不过马上就要开了,你现在就得——」 「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好。」 「我要回去。」 「是啊,我这不是给你买好票了吗?」 后知后觉,冉恩意识到她说的不是回家。 冉恩又将顾夏送回了他们重逢的那个路口,目送着她离开。 这一切就像是一个梦,可是手中已经作废的车票昭示着这个梦的真实性。 半晌,冉恩重重地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应该留下她的电话的。 保姆车上,冉恩简化了自己的心理活动,将来龙去脉说给顾夏听。 说得他口干舌燥,顾夏从车载冰箱上拿了瓶水递过来,目光相交的时刻,冉恩飞快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顾夏看向他的眼神,多少跟他妈有点像。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再看顾夏,她又在走神。 其实不然,随着冉恩的复述,顾夏的记忆逐渐清晰。 在她父母的支持下,陆北带着她来到了景镇,他将她关在景镇的一个房子里两年多,他想让她习惯他的存在,想让她磨去身上的棱角,想让她……爱上他。有的时候,顾夏甚至在想,陆北是不是在用她做实验。从被迫到习惯到顺从,那两年不见旁人的、孤独的、为人掌控的生活,让她的感官都迟钝起来。 某一天,顾夏醒来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四下寂静,她鼓起勇气迈了出去。 阳光炫目得不真实。 外面的景象正常却又陌生,惶惶中,她看到了一个年轻男人。在他的帮助下,她离开这里的念头似乎已经可以实现了。 可是就在通往车站的路上,她见到了那日的青空,和天光下满脸惬意的陆北。他一个人坐在户外的椅子上,没做任何事,只是手边放着一瓶水,单纯的坐着。 她突然冷静下来。 这到底是不是陆北设下,检验自己的一个局,她不得而知,可是她赌不起,而且哪怕回了家,她的爸妈就会欢迎她吗? 陆北似乎随时都要站起来离开了。 事情紧急,顾夏也无从辨别,为什么一个路人,能这么毫无保留地帮助她,甚至没有一点疑问,原来是同学。 「隔了这么多年,我还欠你一句谢谢。」她说得真心实意。 「小事。」 冉恩想问她那时候究竟遇到什么事了,可是挠挠头,还是咽下了。 却不想顾夏主动说:「我遇到了一个,非常不好的人。」她原本柔和的表情,因回忆而紧绷着,双眼锐意浮现,「那个时候,我需要一条缓冲带,你就像那个缓冲带,」 顾夏现在对冉恩的感觉有了一个质的改变。「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不是一张简单的好人卡,这是顾夏亲口颁发的好人卡。 冉恩兀地脸红,扭过头问:「你跟秦尧之聊的怎么样?」 顾夏摇摇头,倒也是实话实说,冉恩险些跳起来,脑袋磕到了车顶,「你就直接这么问了?」 「怎么了?」 「他哭是因为……」冉恩咬唇,「算了,没什么不能说的,你们之间我掺和的还少吗。」 他猛地灌了自己一口水,「那天是他父亲的忌日,他喝多了,在马路上一个人哭,被我撞见了。」 「怎么会……」 顾夏还记得秦父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虽然有些狼狈,可是依旧神采奕奕,直到她跟秦尧之分手的时候,他父亲除了腿伤以外,没有任何身体问题。 她想起秦尧之的苦笑,「他从没有跟我说过……」 下车的时候,冉恩突然叫住她,「顾夏,虽然你现在这样挺好的,但是你原来更好。」 「你别误会,我就是想说……如果你有什么需要,你还可以找我帮忙。」 顾夏冲他点点头,乘着夜色离开了。 冉恩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这么多年过去,从仰慕到相助,他也成为了自己理想中,闪闪发亮的人。 155、空 顾夏没有想好应该怎样面对秦尧之。 当年之事与她有关,可是如今她跟秦尧之的关系,却又不是能互相关心的,尤其是在昨天那场不欢而散之后。 原本以为秦尧之已经走了,可是晨起下楼用餐之时,看见餐厅中那几个熟悉的人影之后,顾夏实在是吃了一惊,还以为身在江城的某场聚会之中。 陆北站在秦尧之面前。 餐厅窗明几净,过道宽敞,两个同样身高体长的男人往那里一站,却将过道结结实实地堵住了。也有用餐的客人,都是聪明人,见此情形也不上前惹事,腿都先于脑子,从这旁绕开取餐。 陆北已经换了身更为休闲的衣服,双手抱肩,语气欠佳,「秦尧之,你怎么来了。」任谁都能听出来这位少爷心情不好。 「陆北。」周无彻坐在离陆北最近的一张餐桌上,侧了半个身子,温声劝阻。 秦尧之倒是泰然自若,「我来这边开个会。」 陆北:「哦?什么会。」 「早先路远酒店买下了这附近的一块地皮,要建新的酒店,还从我这里拿到了投资。这块地皮现在抵给了阅江资本,关乎到后续规划,我当然要来看看。」 秦尧之口中的地就是前段时间,陆北亲自来做了酒店规划的那一块,可是在路远酒店资金收紧之后,无力兴建,项目自然终止了。 确有其事,陆北脸色难看起来。 「顾夏,早。」顾夏还没想好走过去该说些什么,就见周无彻冲她颔首。 倒是眼尖,顾夏心中叹息一声,只好抬步走过去。 她先路过秦尧之的身边,男人的目光转过来,短短几步,一路跟随。 陆北反射性去看顾夏的表情。 她的视线滑过他的脸,不过休息了一夜,他又重新精力充沛,见了顾夏,恍若也很诧异一样,冲她疑问地扬了扬眉。 演技不错,还说跟冉恩不是朋友? 从昨天的低调行事,到今天的做戏,对于隐瞒陆北这一点,他们倒是心照不宣。 刚这么想完,下一秒,就见男人回身,从自己的桌子上……端起一个碗? 秦尧之手臂冲她伸直,「早餐的馄饨已经没有了,这是最后一碗,给你吧。」 如果是两人暗地里的行为被陆北发现,陆北会生出对顾夏的怀疑,可是如今这么光明正大,陆北只觉得秦尧之在挑衅。 陆北上前一步揽过顾夏的肩,「怎么,秦总还有抢别人女朋友的嗜好?」 「我只是出于好意。」 顾夏想了想,「我上学的时候,的确爱吃馄饨,可惜现在口味变了,不过还是谢谢秦总。」 陆北逼近秦尧之身前,「不就是一碗馄饨?我还不至于这么小气,顾夏是我的,你们吃过的东西,我们会吃,你们做过的事,我们会做。」陆北意有所指地又补充,「你们没做过的事,我们也会。」 如果他没有咬字这么暧昧的话,顾夏还不会多想。可是一旦听明白他在说什么,顾夏第一次觉得陆北有点傻。 隔着陆北的肩膀,秦尧之看向顾夏,挑挑眉? ——你们没睡过? 没有。 ——啧。 你之前不知道?你不在意? ——是啊,我不在意。 无声的交流告一段落。 「你们自便。」秦尧之转过头,也看不出有多少留恋。 陆北盯着秦尧之离开的背影,狠狠地蹙起眉头,「他来了之后你见过他了?」 顾夏毫无心理负担地扯谎,「没有。」 这一天摄制组的工作自然 还在继续,可是顾夏被顶替了,摄制组不用她去,加之周无彻从中周旋,天信传媒也没说让她回公司。 「我小姨说给你放两天假。」周无彻收起电话,「我有个远房亲戚在这边,有个小庄园,在山根底下,招待我们去玩。」 他又看向陆北,「一起去吧?」 陆北无有不可地点了点头。 顾夏颔首,「那就不客气了。」 周无彻含笑点点头,两个人视线一触即分。 「我行李箱还在房间里,我去取。」 周无彻自然地起身,「我帮你吧。」 「谢谢。」 一来一往,丝毫没有引起陆北的注意力。 他或许不够放心顾夏,但一定放心周无彻。 陆北是一个无论在什么环境里,都能让自己过得很惬意的人,采摘,喂马他都做得游刃有余,甚至还亲自下厨,做了一顿简单的饭菜。 周无彻和陆北吃的是米饭,只有顾夏面前放了一碗面。 陆北顺嘴疑问:「你还是不吃米饭啊?」 「只是习惯了。」 陆北托腮看她一会儿,忽然将自己的碗推过来,「我还没动过呢,你吃一点,这么长时间不吃米饭,都瘦了。」 顾夏的目光落在雪白的米粒上。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好。」 佯装没看到陆北皱起的眉头,她还补充了一句,「谢谢。」 几个人傍晚就吃完饭了,陆北捞了把椅子在门口看山景,气氛都十分放松。 「对了陆北。」周无彻走过来,推了推眼镜框,不急不缓地说,「一会儿有个研讨会,我拿到了邀请函,一起去看看?」中文網 「不想去。」陆北兴致缺缺。 「史蒂文虽然能帮你维持公司运营,可是如果你这个最大的股东拒绝参加一切商业性质的社交活动,他还是会很苦恼的。」 最终陆北还是同意了,只是要带上顾夏,理由是无聊。 可是到了会场,研讨会已经是后半程了,气氛并不严肃,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攀谈,会场边上还有茶歇。 虽然来的时候说不愿意,但陆北是个无论在哪里都能如鱼得水的人,加上他本身就小有名气,自从他进来,甚至已经认识了几个新朋友。快结束的时候,陆北觉得闷,跑到会场门口透气。 忽然—— 「这不是陆少吗?」 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陆北瞥了他一眼,又移开了目光,显然已经不记得这人是谁了。 男人却不依不饶,大步一跨,拦在了陆北身前,「怎么,陆少今天兴致不高?」语气在「今天」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156、冒犯 陆北很少有感到被冒犯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微凝,神色淡淡。 男人继续说:「说起来,陆少请来的经理人果然专业,为了挽回我们这些小供应商,煞费苦心,做了很多利益让步。可惜了,如果路远酒店的总裁不是你,我倒是会答应。」 陆北眼中划过一丝了然,往前走了一步,「这个眼神……我想起你了。」 「你叫林雪海是吗?你在记恨我,认为那时是我让你差点溺死的,对吗?」 林雪海被认出,最后维持的、浮于表面的礼节也消失殆尽,阴恻恻地说:「难道不是吗?」 「我什么时候强迫你了吗?」 「你虽然没有明说,但是……」 「这不都是你选择的吗?我给过你选择的。」陆北笑了起来,「让你溺水的,是你自己的选择、你的欲望、你的恐惧,既然想要从我这儿挣到钱,就要做得坦然点,哪怕丢了面子,成功了之后,也能跟别人说一声,这都是你通向成功商人需要历经的磨难。可是你既想讨好我,又放不下你那点可怜的自尊,稍有了点起势,就急不可耐地到我面前耀武扬威,那么你当时就只是一只讨饭的狗罢了。」 林雪海呼吸急促起来,脸上的神经明显跳动了几下,压抑着情绪,「你别这里装淡定了,你是不是还没有意识到,现在是你应该求我,否则你的公司——」 「你说我现在有求于你?」陆北撩起眼皮子望天,忽而干脆地点了个头,「我不太清楚公司的事,但是就当你说的对吧。」 「你不就想出口气吗?」他打量着林雪海,视线在他手上正在燃烧的烟头上停驻,「这倒也简单。」 陆北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林雪海的手腕,手腕一翻,林雪海手上的烟头正好按在他的小臂上。 「滋啦」一声,是烟头按灭在皮肤上发出的炙烤声。 陆北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眉目间有一种嚇人的戾气,偏偏这种冷厉包裹在一种兴致盎然的表象下。 林雪海吓得松了手,「这可不是我烫的,是你自己。」他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嘴里还念叨着,「疯子,真是个疯子。」 他跟顾夏擦肩而过。 顾夏目睹了全程,她走过来,秀气的眉峰蹙起,「你的手……」 陆北握住她的手,眼睛亮晶晶的,「你关心我,」 他一笑,带着全身颤了一下,牵动了伤,反射性「嘶」了一声。 「出去得买一支烫伤膏了,这该多疼啊。」 她低下头,凑近他的手,陆北的呼吸都清浅了。 顾夏吹了一下。 十分轻柔,了无痕迹,却像是烙下了一个疤。 「顾夏。」 「嗯?」 「没事。」他复又偏过头,目光遥遥落在已经准备退场的林雪海身上,半是惊奇半是疑惑,「只不过这次我倒是看走了眼。不会咬人的狗也有挣脱项圈的一天,真是稀奇。」 顾夏只说:「人都是会变的。」 陆北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转身离开,顾夏跟在他身后,抬眸的瞬间,同不远处的周无彻对上了视线。 这天晚上,陆北没有再说话,甚至连烫伤膏都没抹就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直到半夜,突然一阵噪声。 顾夏原本就备受噩梦困扰,睡觉很浅,陆北砸了几下门她就听见了。 大晚上发疯,也是头一遭。 她下了床,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将耳朵贴了上去,月辉清幽,照着她的侧脸,寡淡冷漠。 周无彻很快就开了门。 两个人聊 了几句,就听见周无彻无奈地说:「陆北,之前叔叔生前,确实是拨了人手专门给你处理这些杂事,可是现在……」 周无彻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顾夏只能听见他最后说:「今天过后,林雪海应该不会在跳出来碍眼了,你的公司还需要他,要不算了吧。」 陆北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就下了楼,应该是睡不着失眠了。 电视、游戏、噼里啪啦莫名物体坠落的响声,楼下的动静一直都没有听过。 顾夏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冷静地想。 陆北人生中第一次受挫是在她身上,但是最终,他如愿将她变成了他想要的样子——最起码是自认为。 这算是第二次,虽然不痛不痒,可是却没办法出了这口气,它会变成一道疤,永远留在他的心上。 多美妙。 第二天顾夏下楼的时候,看见了顶着一对黑眼圈的陆北。 虽然精神萎靡,但是他刚洗了澡,大冬天也只穿了件棉质的短袖,额头上还滴着水,看着倒有一番别样的清爽。 就像是等待了许久一般,他看到顾夏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真的对秦尧之没有余情了吗?」 这是陆北第一次显得没那么自信。 顾夏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你们聊,我先回去休息一下。」周无彻端着杯咖啡就上楼了。 陆北继续追问:「你们为什么分手?」 「差距太大。」 「就这样?」 「就是这样啊,他的家庭,我的家庭,他的未来,我的未来,都太不同了。」 陆北摩擦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人都是会变的,你也会吗?」 「我不是已经被你改变了吗?」顾夏冲他笑,「你也会的,人怎么可能一成不变呢。」 拍摄的后半程,摄制组又将顾夏找了回去。 最先是一个摄影师提出的不满,宁娜根本就不知道最终成片里,什么样的镜头算是有效镜头,这就导致了摄影师拍回的素材不能及时确认,他跟天信传媒反馈后,刘总对宁娜的表现也不是很满意。 其实在这个年纪,宁娜做的不算差,她担任总监带的几个案子,都取得了不错的反响,又有履历的滤镜,未来自然一片坦途。中文網 可是到了这种大型现场,跟顾夏对比,她就略逊一筹,显得名不副实了——前几天拍摄简单场景的时候还好,可是一旦涉及到复杂的场景和人员调度,宁娜掌控力的不足才体现了出来。宁娜只能按部就班的执行,顾夏却可以娴熟地下达各项指令,最终呈现出的效果,就是她描绘出的惊艳场景。 如今亲眼见到了二者的差别,众人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每个领域里都是会有天才存在的。 157、昧 等到为期半个月的拍摄完成,顾夏上班的时候,首先就是余舒香的怒火——自然不是冲着她的。 余舒香手中的本子往桌面上一摔,「反反复复,欺人太甚。」 她并没有跟组,而是出国看了一场展览,完美的错过了这次拍摄,自然,这也是对顾夏放心的表现。 「黄旭都跟我说了,我把他骂了一顿,他在现场竟然一句话都没有为你说。」 顾夏不语,她跟黄旭在现场没有多余的交流。假使不是余舒香的名头,她也根本指使不懂黄旭带来的人。z.br> 余舒香下了决心,「我的工作室现在准备好了,辞呈我今早也交上去了,我带你一起走,以后我们就做喜欢的项目。」 「好。」于顾夏而言,去哪里都不太重要,「那我先出去了,这几天我也要交接一下工作。」 余舒香又补充:「还有宁娜。」 顾夏脚步一顿。 「您说什么?」 她甚至以为是自己听岔了,余舒香不喜欢宁娜,这是显而易见的。 她们两个人虽然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但是每每分组或者是带人出去开会,余舒香宁可选择于馨馨,都不会选择宁娜,更何况后来又来了顾夏这么一个得意门生。 天信传媒没有人不清楚余舒香对顾夏的赏识,如果余舒香下定决心离开,带走的只会是顾夏。 就连顾夏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是现在——余舒香回避了她的目光。 倒也并不是生气,成年人的选择,一定都不只是因为情感驱使。 「余老师。」入职天信传媒之后,顾夏第一次这么叫她,「我可以知道您选择宁娜的原因吗?」 余舒香说:「她获得过蓝点大奖,这个名头还是好用的。」 顾夏了然点头。 「可是这份名誉,同样也是她的黑点。」这个黑点在天信传媒炸就炸了,顾夏并不希望余舒香来承担这个危机,「她的奖项来路不正,如果您不相信,我不介意跟她当面对质。」 顾夏话还没说完,就瞥见了沉默不语的余舒香。 她手里转着一个茶杯,并不看顾夏。 有一个猜测不由自主地浮上来,顾夏眸光转冷,「您一早就知道?」 「什么时候?前几天?我刚才天信的时候?亦或是更早?」 一向淡定到像个假人似的顾夏,突然有了这样浓烈的情绪,余舒香一时间讷讷不成言。 「顾夏,你是老师这么多年来,遇见的最有灵气,最聪明的学生。」 顾夏没有回应,脑中思绪烦乱,她需要冷静一下。 出了余舒香办公室的门,宁娜小步迎上来,往顾夏怀里塞了一杯咖啡。 「从前是我不懂事,你就原谅我好不好。」 「……」 宁娜复又畅快地笑起来,「我们以后好好相处吧。」 顾夏也不清楚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感觉离开的天信传媒。 她想要抓住一点过去的光,放在现在照亮,支撑未来的路,可是她的生活好像没有什么是可以给予她力量的,她似乎并不为命运眷顾。 蓦地—— 「这个时间,你怎么在大马路上闲逛?」 一辆车停在她身边,落下的车窗里,是秦尧之严肃的脸。 「上车。」 见她不动,秦尧之蹙起眉头倾身推开车门,「穿这么少在大街上闲逛,会被抓去看精神科的,快上车。」 顾夏这才恍然,她下来的时候忘记了穿大衣了。 车内开着暖风,两个人一时无话。 冷不防,前座的第三人回头,「秦总,要不麻烦您自己开一下车吧。」是秘书许彬。 秦尧之:「?」 「我现在需要赶到公司主持例会,但是我看您……」他轻咳一声,「应该不会那么早过来。」 秦尧之沉默片刻。 「下车。」 许彬:「好咧。」 「还有你。」秦尧之看向顾夏,「坐到副驾驶来。」 车开到了一个公园的人造湖边。 今日无风,虽然是冬日,但是也不令人觉得过于寒冷,尤其是顾夏披上秦尧之的大衣之后,只觉得周遭凋零的景致都另有一番美感。 「衣服给我了,你穿什么。」 「你穿着吧,我要是冷了,后备箱里有备用的。」 顾夏拢了拢大衣,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上木栈道,秦尧之始终落后她半个身位。 秦尧之问:「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理智回笼,顾夏望向男人的侧脸,「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 她知道秦尧之家的位置,也知道阅江资本的位置,根本就不会经过他们相遇的那条街道。 秦尧之顿了一下,「我是从……家里出来的。」 顾夏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另一个地方。 不是独居的公寓,而是他继母江珊所住的地方。 「秦尧之。」她骤地停下来,她身后的男人始料未及,胸膛直接撞上她的背。 他伸手,将踉跄向前的女人扶着站稳。 坚硬的触感大面积的传来,顾夏有些尴尬。 她轻轻嗓子,「你父亲……」 只起了一个头,秦尧之就知道她要问什么了。 「冉恩告诉你的?早知道他话多,我就不应该跟他说那么多事。」 「为什么?」 秦尧之轻描淡写,「腿脚不方便,没站稳,从楼上跌下去了。」 「……我很抱歉。」 「生死有命,你抱歉什么。」秦尧之一抬下颌,「你看。」 顾夏顺着秦尧之眼神的方向远眺,湖心有两个小黑点。 「天鹅?」 「是鸳鸯。」 「哦。」 对话实在乏善可陈。 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那对鸳鸯身上,「如果没有那件事,如果你我之间的那些阻碍不会刚巧赶在一起,如果我坚持放弃了所有的东西不出国,我们现在会不会还好好的在一起,甚至已经结婚了。」毕竟他那么爱她,毕竟他相信他们那么相爱。 「不知道。」她更想说,不会,可是这个回答太过残忍。 ——她替他做出了选择。 他身边能放弃的东西,她是最轻易的。 「不是。」秦尧之看向她,突然说,「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都不对。」 158、结婚 走了一段时间,起风了,见顾夏眉宇间的郁气渐消,秦尧之提出了离开。 「你想去哪里,我送你吧。」 见顾夏犹豫,秦尧之不免发笑,手撑在车门上,回眸看她,「上来吧,毕竟我们之间,也不是避嫌一两次,就真的能扯得清楚的。」 他问:「想去哪?」 「回家。」 秦尧之的车开得很平稳,他的车上没有放置任何香水,可是顾夏就是觉得他的车上有一种她很熟悉的味道。 似香非香,但令人安心。 回程的路不近不远,她看着窗外的风景,头脑逐渐昏沉……她好像睡着了。 脸上很痒,顾夏不由得挥了挥手,听到清脆的声响。 总算还记得在谁的车上,她挣扎着睁开眼,眼前,秦尧之一脸冷淡地看着她,只是脸颊莫名微微泛红。z.br> 顾夏并没有多心,坐直了身子,「对不起,我睡着了,到了吧,这是——」 她的话止于窗外熟悉的景色中,「你怎么停在这里了?」 秦尧之一愣。 这哪是顾夏现在住的别墅,这是她自己的家,寻常、老旧、但是承载了他们很多回忆的地方。 秦尧之摇头失笑,「抱歉,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他没有再解释什么,可是顾夏也知道原因。 只是那些挥之不去的情愫,绝不能宣之于口。 「不请我上去坐坐?」为了打破尴尬,秦尧之说了一句更令人尴尬的话。 「……」 「开玩笑的。」 尽管车停下,可是两个人都像是有未尽之话,坐在车里没有人先提出告别。 男人的手指无节奏地轻扣。 突然说:「有资本集团在试图狙击路远酒店,陆北聘请的那位职业经理人我听说过他,他打理生意固然没什么问题,但是欠缺决断能力,陆北本身就不是一个愿意将心思花在商务上的人,你又……就这一两年吧,路远酒店集团的资产只怕还要再缩上几倍。」 顾夏淡淡道:「经商如逆水行舟,也是不进则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秦尧之侧头看她。 说出去估计也少有人信,在这个时代,真的有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可是从他的消息渠道传过来的,光是为了跟顾夏共进晚餐,陆北已经推掉了不下十次跟重要合作方的邀请,甚至还缺席了两次签约,堪称当代社会的商纣王与苏妲己。 纣王亡国的时候有没有后悔他不知道,但是眼前的这个妲己却不是真心的。 秦尧之问:「要到什么程度才够?」 「嗯?」 「你的复仇,要做到什么程度,陆北要得到什么结局,你才会觉得解脱?」你才会彻底地放开他,过自己的生活? 这个问题顾夏答不出来。不是没有答案,这是看见秦尧之这张脸,她就觉得没办法说出口。 「我的人情还得够了,外界谣传的婚约的事我已经反驳过了,或许……」秦尧之屏息两秒,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你现在的做法很危险,一着不慎,自己都要被拖进去,让我来帮你。」 顾夏有些受不了了,她的心脏蜷缩得难受,只能用更冷的语气压抑住,「秦尧之,你看不出来吗?」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跟你破镜重圆。」 破镜重圆,也从来都不是一个圆满的词。 「那你想要什么?」 顾夏的目光遥遥地投向远处那个身影——「他。」 小区门口,陆北无知无觉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 那是一片阴影,早在她和陆北相遇的那一刻起,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深渊。哪怕她注定要被拖下去,可是——顾夏直面了不想被人看清的心思,那就是她不想让秦尧之也卷进来。 她吸了一口气,「别停在这了,往前开一段,那有个公交车站,我在那里下。」 秦尧之似笑非笑,「然后再走回来,假装是做公交车回家的?」 汽车绝尘而去,顾夏没有回头,走了几分钟就回到了小区门口。 她清清嗓子,扬声问:「你怎么来了?」 看见顾夏,陆北的眼神骤地亮起来,露出了本应独属于少年人的清爽和明快。 「周无彻去天信传媒找他小姨,我想见你,就一起去了,结果你不在,我回了别墅,你也不在,我就猜到你会来这里。」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不想打。」他背过手,笑眯眯地说,「事实证明,我们是有默契的。」 顾夏扯了扯嘴唇。 ——是你和秦尧之有默契。 晚餐是顾夏准备的,简简单单的一碗面条,陆北也吃得畅快,饭后他坐在沙发上,看着顾夏收拾的背影,突然说:「我觉得日子过得有些无聊。」 水流的哗哗声遮住了些许他的声音,显得有几分不真切。 「顾夏,我们结婚吧。」 冷水不断地冲刷着顾夏的指尖。 她以为自己答应得不暇思索,可是实际上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分钟,终于在陆北疑心之前,她给出了回答。 没过几天,一纸律师函寄到了天信传媒,随之而来的,还有听到风声的媒体小报。 虽然大众关注的不多,但是同行业的却都在看热闹——国内获得过蓝点国际大奖的人一只手都数得出来,基本都在京市,本地也就是天信传媒有一个,如今这块招牌被爆出是买来的,说不幸灾乐祸那是假的。 刘总气得拍桌,「你辞职我不管,可是你怎么能恩将仇报?这件事宣扬出去,你知道会对我们天信传媒产生多恶劣的影响吗?」 「恩?我们之间哪来的恩?」顾夏并不生气,甚至觉得好笑,「你们不问责偷东西的人,反倒埋怨我这个苦主,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刘总:「我要告你!」 「我既没有要求重新把奖项颁给我,也没有威胁你们用利益封我的扣,我只是看不惯你们所有人的做法,我想把真相公之于众,我又不从中得利,你告我什么?」 她目光灼灼,锋芒毕露。 顾夏在现在没有余舒香的牵制,当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了。 159、选择 ——给律师提供的证据是秦尧之提供的,她在最初创意策划的时候,还在他家里写过,东西没有带走,想不到过了这么久,这些琐碎的纸片,秦尧之竟然还留着。 既然要撕破脸,就也不差剩下的话了。 这么一想,顾夏心口竟似有一块石头移开,呼吸更加轻松起来。 「还有这次跟宝丽集团合作的分成,麻烦按照先前的协议一分不少的打给我。」 刘总冷笑道:「做梦,分成是给主策的人选,这个钱我要给宁娜,随你去请律师,你能拿到一分钱就算我输!」 顾夏眉宇间染上一抹厌弃,「你没有忘记版权所有吧,如果你要搞小动作,我也没有必要讲究,到时候版权归属有争议,宝丽集团追责,你要付出的可不只是这点了。」 刘总气得脑袋上都要冒烟了,可是又不知道改怎么处理,只好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来纾解怨气。 顾夏很快办完了离职手续。 一旁看着的宁娜比谁都着急,「不能让她走,得像个办法啊,我要是被取消了得奖资格……我要是在事业上都失败,我爸一定会把我赶出家门的。」 说到后来,宁娜神智看起来都不大清醒了,幸而被余舒香一手拦住。 「这是你欠她的。」 「余总监,我还以为您和我是一类人,做戏做多了,不会真觉得你德艺双馨吧。」 撂下话,宁娜挣开了余舒香,追了出来。 「顾夏,你站住!」她双眼都喷着火,「逼死我,拉这么多人下水,你痛快了吗?」 顾夏别开了头,看都不看她,「你这个语气我不喜欢,错的是你。」 宁娜呼吸一滞,「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我在天信传媒能过得这么好?为什么哪怕余舒香要离开天信,还要带着我?」 「顾夏,你才是那个小丑。」宁娜忽然平静下来了,「那年……我缺一个光鲜的履历,家里托关系找到了余总监,我呢,确实天份不够,但是我有钱啊,用钱买作品,就是她出的主意,只是没想到顶替的是你。」 她好整以暇地等着看顾夏会有什么神色。 震惊?难受?背叛感? 可是顾夏的目光只是落在不远处的树枝上。 她说:「我已经不关心了。」 不是在意的人,就不会因对方的伤害而心有波折。 宁娜又从身后喊住她,「听说你要嫁给陆北了,好吧我承认,你已经实现了阶级跃升,那我们就是同类人啊,你应该明白,只要有钱,随心所欲地拿走一些东西,是一件多么理所应当的事。」 「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顾夏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你的钱,我也没有拿。」 那是她的自尊,她想了很久,还是汇了回去。可是这点数字,对当时的宁娜这个大小姐来说并不算什么,她甚至没有发现过余额的变动。 可是那却是顾夏往后无数个只能睡三四个小时,除了上课还要兼顾无数份工作的时光,哪怕是那个时候,她也没有对自己绝望过。 顾夏想要的一直都不多,哪怕只有一点属于她的,那就是她挣脱黑暗的勇气。 离开的时候,许多同事都避开了跟她打招呼,她跟高层闹得这么僵,他们不想影响自己的前途。 只有一个例外—— 有人扬声说:「这双高跟鞋穿在你身上很合适。」 是那个叫徐素的前台。 顾夏回道:「谢谢。」 徐素笑眯眯地冲她摆了摆手,「再见。」走出公司大楼,艳阳高照,天空晴朗,顾夏叹了口气,半是释然,半是虚无。 眼前 一花,有人挡住了她的前路。 顾夏反应过来,眉头蹙起,「你怎么来——」 啪—— 众目睽睽之下,中年女人的巴掌扇在了顾夏脸上,伴随着颤抖的声音,「顾夏,你是不是疯了!」 侧脸火辣辣的疼,顾夏皱着眉头看向女人,「怎么了?」 「你还敢问我怎么了,我听说,你要跟陆北结婚?」 「你听谁说的?」 「你管我听谁说的,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家里人说一声?我和你爸同意了吗?!」 顾夏左右看了看,「换个地方说吧。」 虽然她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可是也没兴趣成为热闹和谈资。 顾母被她拉着走了两分钟就不走了,两个人拉扯着进了一条没什么人的街道。 顾夏的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热,可能有点肿。 看着满脸怒意的顾母,她口吻讥诮,「就算是要结婚,你们不是第一次听说了,有必要这么激动吗?」她补充,「上次订婚的时候,你们俩不是都很开心吗?怎么,陆家今时不同往日了,你又看不上了?」 「你用什么语气跟妈妈说话?」顾母瞪着眼,又无端心虚,「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啊,让这件事重新回到正轨上,难道不正常吗?」 「顾夏!」顾母厉声喊住她,「我看你才不正常,你脑子进水了吧,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你现在可以找一个正常的男朋友,组建一个正常的家庭了你知不知道?!」中文網 「正常,什么是正常,我们家里,出现这个词,你不觉得可笑吗?」 「顾夏!你——」 年关将至,道路两旁都挂起了红灯笼,垂下的红丝带招摇着,不见萧索,添了几分喜气。 顾母的巴掌高高扬起,这一次,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来。 至亲至疏,顾夏甚至有一丝恍惚。 她转过头,看着顾母脸上,哪怕擦惯了昂贵的化妆品,也抹平不了的皱纹。 「妈,你还会想起我们家原来的样子吗?」 「你别说了!」 温柔唠叨的妈妈,憨厚老实的爸爸,如果没有意外,她也会有一个正常的家庭。 顾夏问:「你恨我对不对?」 「我让你别说了!」 「但是你又爱我。」 顾母脸上还是一片怒容,可是泪水就像是泉涌,迅速地布满脸庞。 顾夏看着她,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指,轻柔地擦掉顾母眼睫下的泪珠,「你们现在的生活不是很好吗?家里什么也不缺,你和我爸身体也还不错,你们可以种花、逛街、旅游……妈,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160、昔 一根弦突然断裂,顾母嚎啕大哭。 「当年妈妈不应该留下你的,家里的事,是我和你爸造成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该让你走的啊。」 兴许是这些话埋在心里久了,顾母颠三倒四地说起来。 还是秦尧之的父亲住院的那段时间,他们之间隔了太多的阻碍,她依旧坚持着考虑跟他一起出国的可能性。 可是就在从医院回来的那一天,她打开家门,就看见了几个陌生的男人。 干净的地板上,全是肮脏凌乱的脚印。 顾母从六神无主的状态中惊醒,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你们放了我老公吧,家里的钱你都可以拿走,还有我女儿,这是我女儿,我女儿可以还。」 「怎么还?成年了吗?哥几个可能不干犯法的事。」几个男人桀桀坏笑起来。 顾母大惊失色,「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是我女儿,不行。」她跪在地上,「我女儿可以挣钱,她是高材生,一年、两年,我们未来一定还得起的。」 「啧。」为首的男人玩味地看向顾夏,「可惜了,你女儿要是愿意,这事儿也不是不能商量,对吧。」 顾夏将母亲扶了起来,手攥紧,压抑住内心的恐惧,「我爸呢?他怎么了?」 「他借了高利贷,高利贷听说过吗妹妹?」 很快她就知道了内情。 她爸爸,工作能力有限,无论怎样都挣不了大钱,为了她的留学愿望,不得已借了高利贷。 却不想高利贷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个陷阱。 后来,为了父亲的安全,顾夏签下了高于本金二十几倍的欠条。 离开的时候,那伙人把家里搜刮一空,什么存折存款、金银首饰、甚至稍微值点钱的物件都搬走,搬不走的能摔碎也悉数摔碎,只留下一地狼藉。 手机里还有秦尧之给她发的短信,长长的一句语音,除了剖白心迹,还有询问她,对于一起出国的看法。 她怎么配有看法? 后来就是惨烈的分手。 出卖自己的作品。 假装没事人一样,往返于学校和兼职的地方。 ……遇到了陆北。 然后日子变得更加难熬了。 中间其实也有过好的时候,她专业课出色,除了打工,她还接一些专业上的活计,她虽然是个大学生,但是做出的方案比许多专业公司都出色,拿到了不少提成,十年八年,她总会还清这些钱。 然而就在一切好转的时候,她父亲中了一个体检套餐的奖,去了一家原本收费昂贵的私立医院,当真查出了癌症晚期,治疗又是一大笔费用。 顾夏第一次有了一种快要撑不下去的感觉。 这个时候,陆北的出现令一切迎刃而解。 陆北的父亲据说恰恰就是那家私立医院院长的朋友,有了陆北的帮助,顾夏的父亲得到了最好的治疗环境,最优渥的折扣,也许是命运眷顾,父亲很快好了起来。 陆北自此成了顾夏家的座上宾,顾夏的父母都觉得他是他们家的救命恩人,而陆北对顾夏的追求愈加热烈,现在的顾夏,就连拒绝,都显得那么的不懂事。 毕业后,许是陆北再也等不了了,想要放弃了,某一天突然找到了顾夏,诚恳地说:「我知道你还不能接受我,我也说过,绝不会勉强你,但是我希望,你能最后给我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陆北笑得纯良,「听说景镇风光很好,我想让你陪我去看看。」 「这是交易吗?」顾夏并不懵懂,清凌凌的目光望过去,让陆北都默了半晌。 他忽然笑开,开怀的大笑,「你想多了,我对肉体上的交易没有任何兴趣,我不是那么庸俗的人。」 「我希望我能给你幸福。」他说,「你父母也希望,我能给你幸福。」 ——的确,陆北看起来,就是一切美好生活的模板。 谁能想到,景镇一行,她像是一只兔子,终于掉进了他准备的陷阱。 顾母的话颠三倒四,像是失了智一般,重复地说着这些年的遭遇,越说,哭得愈加不能自已。 从无奈到心如止水,到后来,顾夏甚至已经开始放空神思。 她并不阻止顾母的话,只是在她终于停歇下来的时候,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妈妈,我们不要彼此怨恨了。可是接下来我想做的事,你也不要阻止我了,好吗?」 有人经过,顾母终于恢复了理智,紧张地擦了擦脸。 似有所察,顾夏看过去。 十几米的距离,她跟秦尧之的目光遥遥相对。 她的心突然一跳,有一种疼痛细细密密地从身体上蔓延开来,令她口干舌燥, 秦尧之,这就是我的生活,我要怎么抛下我的恨,毫无芥蒂地跟你「破镜重圆」呢。 秦尧之来很久了。 他的车停在街口,靠着灰墙,指尖夹着已经灭掉了的烟蒂。 他自以为知道她的经历,可是她冷冰冰的话语,空洞的眼神,无一不在提醒他,她经历的,远不止他了解到的那些。 秦尧之想到了来到这里之前接到的电话。 许彬在电话里说:「我们查到了一些事。」 「顾小姐的父亲曾经生过一场大病,不得已求助了陆北……他们去的是一家私人医院,可是因为违法经营,这家医院去年已经被取缔了。我顺着他们的违法记录往前调查,查到了一个很离谱的事。」 「顾小姐的父亲根本没有换过癌症,他所受到的所谓的治疗,都是假的。」 秦尧之问:「当年放高利贷的那几个人找到了吗?」 「都找到了。」 「嗯,后续怎么解决你随时汇报给我。」 「这些事情,都别告诉她了。」与语气中的体贴截然相反,秦尧之面上一片冷寂,「他们都要付出代价。」 许彬唏嘘不已,「我能查到这些,也是陆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要清理掉这些痕迹,太着急,反而露了马脚。」 秦尧之知道为什么。 陆北要结婚的消息,在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湖市,在路远集团这么困难的时期,年轻的掌权人张罗着要娶一个于事业于家庭完全无利的妻子,这怎么能说不是真爱呢。 161、礼物 陆北急着清理痕迹,就是不希望给自己未来的幸福,留下隐患,谎言能维持一辈子,何尝不算是真相。 可是陆北想得美。 秦尧之想,她不会是陆北的,她是他的。 他早知道她是一个自私的人,这种「自私」并非贬义,只是爱情从来都不是她生命的第一顺序。 那他也认了,情不知所起,千万条道路的设想,回落的终点都是她的身影,他也根本就不会去关注,路上是繁花还是泥泞。 只要路的尽头是她,那就是他不放弃的理由。 那通电话结束的时候,秦尧之对许彬说:「让人把赵州带来吧。」也是时候了。 无论有没有人期待,新年如期而至。 除夕的时候,顾夏还是回家了。 经过了一场爆发,顾母似乎又找回了多年前的状态,从贵妇人这个游戏中脱身,回归到了一个正常的状态。夫妻俩一起做的年夜饭,简简单单,却都是顾夏爱吃的。陆北打来的电话响了十几遍,铃声夹在在春晚的节目中十分突兀,可是一家三口,就像谁都没听见似的。顾母更是全身心都在节目上,一个小品从头笑到了尾,笑得夸张。 一切都变得平静起来。 第二天她回电话给陆北的时候,对方立刻就接了起来,「你不接我电话,我都睡不好觉。」 「抱歉,我手机静音了,没听见。」 陆北有些烦躁,昨晚打不通顾夏电话的时候,他是想直接去她家找她的。可是才出了门,就看见自己的车位旁停着几辆车,一模一样的商务车,将他的车围在中间,车里都坐着司机。 陆北毫不怀疑,今天这个车,他开不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几分惊喜,「我的一个朋友参股了一家度假温泉酒店,就在市郊,他给我留了房间,让我招待你或者家里人一起去玩儿。」 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行吗?」 在陆北既期待又忐忑的语气中,顾夏答应了,「行。」 大年初一,到了温泉酒店的时候,正好赶上晚饭时间。 见到了人,顾夏才明白,陆北口中的「你或着家里人」,其实是「你和家里人」。 陆北的妈妈也来了,身边还有一对眼熟的母子——饶是顾夏自认了解陆北,却依旧感到荒唐。 是陆谦之的情妇和私生子。 本以为陆北会将他们打发得远远的,没想到竟然还把他们母子两个放在眼皮底下,甚至看衣着首饰也称得上光鲜亮丽。只是女人揽着自己的儿子,脸上再也不复当初的艳色。 陆母说了句什么,女人面露迟疑,陆母不悦,随即狠狠地把包砸到女人身上,女人脸色难看,却还是一手搂紧了自己的儿子,腰背弯着,捡起了包,拿在手里,像是个佣人一样。 陆母看见顾夏,也失去了曾经的热络,不冷不热,只当没有她这个人。跟顾夏印象中那个懦弱慈爱的中年女人完全不同。 「我爸死了,我妈得有个精神支柱吧。」陆北见怪不怪,一手握成喇叭状,故意贴在顾夏的耳边,「我妈的乐趣也就剩下这些了,我当然要孝顺啊。」 「这算什么?」 陆北当真想了想,「嗯……有血缘关系的家养宠物?」 他猛地笑起来,开朗极了,英俊的男人一时间吸引了明里暗里许多道目光。 笑声停止也就是下一秒的事,陆北微笑着问:「对了,周无彻也来了,应该是跟他的女朋友在一起,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顾夏心底一动,嘴上却说:「算了,就让他们自己玩吧。」 温泉酒店的餐厅聘请了知名大厨掌勺,几 人在侍者的引导下走近了餐厅正门,陆母先行,顾夏正要跟进去的时候,被陆北一把拉住。 「妈,你们先点单,我找顾夏有事。」 「你要带我去哪儿……哎。」 陆北没回答,他拉着顾夏的手,步子逐渐变大,最后小跑起来。穿过酒店大堂,穿过通往温泉的回廊,拾阶而上,是另一座客房楼,迷宫一样的建筑,在顾夏开始喘息之前,陆北拉着她在一间房前停了下来。 他掏出门卡,「滴」的一声—— 屋内的气温攀升,迎面一股暖意,入目尽是一片粉红……是桃花。 桃枝满满当当装饰了整间屋子,仿佛一瞬间从寒冬穿越到盎然的春天。 陆北站在她身后,轻声说:「这个季节找桃花可不容易,尤其是运到这里还要新鲜……喜欢吗?」 顾夏伸手,指尖摸了摸娇嫩的花蕊。 她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觉得她喜欢。 陆北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像撒娇,「我想好了,你要的礼物,我可以送给你。」 那天他提出:「顾夏,我们结婚吧。」 厨房的水龙头关上,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说不清当时心底的抵触到底是因为什么,哪怕知道陆北可能会因此怀疑,但——顾夏并没有答应。 「现在不行。」 阴翳到懵懂困惑也就是一瞬间的事,陆北问:「为什么?」 顾夏谨慎地想着措辞。 「婚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相濡以沫,一直陪伴到生命的尽头……」顾夏越说,陆北的眼神越亮,他也是这么觉得的。说来可笑,陆北对于婚姻的看法,竟然这么纯情。 顾夏心中百转千回,嘴上的话却演练了千百次一样娴熟,「所以有隔阂的两个人,是无法相伴一生的,这样的婚姻也没有开始的意义。」 陆北毫不怀疑,甚至有点着急,「你怎么才能信呢?」 「只有你不具备伤害我的能力,我们才能真的平等。」 陆北紧蹙着眉头。「我现在已经不具备伤害你的能力了。」 顾夏摇摇头,「你要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 「我有一样,一直很想要的礼物。」 记忆回拢,顾夏松开手,指尖的桃花再也维系不住表面的娇艳,从枝头掉落在地。 「顾夏。」男人声音隐隐透着期待。 陆北从怀中掏出一方小小的盒子,突然单膝跪地,俊俏的脸庞,笔挺的西装,满室的花香,场景浪漫得不可思议。 顾夏微微迟疑,「……戒指?」 陆北摇摇头,目光晶亮,「这是你最想要的。」 162、无彻 在他笃定的目光中,顾夏伸手打开了盒子,呼吸一滞。 精致的锦盒中,盛着一把普普通通,甚至隐约可见锈迹的……钥匙。 对顾夏来说,它又不仅仅是一把钥匙。 陆北将盒子放在顾夏手心上,嘴角有些诡秘地掀起,「景镇的钥匙交给你了,你想带我去那里,我就去,只是从那里出来,我们就结婚,好吗?」 这大概是陆北这一生中,说得最开诚布公的一句话。 钥匙落入了她的手心。 尘埃落定一般。 顾夏点着头,却突然心慌起来——因为另一个不在场的男人。 饭间,除了陆北活跃以外,其余人都像是木偶一样,围着他在唱这一场大戏,晚餐是米其林级别,入住的也是顶级的套房。 安顿好顾夏,陆北就去找他的小股东朋友了。 顾夏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给一个人发了个信息。 过了不久,她起身走出房间。 酒店里有个室内泳池,但是来的客人多是喜欢泡温泉的,这个时间段,泳池内只有一处浪花。 男人顺着泳道来回游了两遍,极有目标性地停在了顾夏脚下,倏地从泳池中破水而出。 顾夏把手上的浴巾递给他。 「谢谢。」周无彻擦了把脸,不顾身上滴滴答答的水渍,自然地将浴巾披在身上,「找我有什么事?」 「我只是问候而已,把我叫到这里来的,难道不是你吗?」 周无彻审视地看着她,「那个林雪海,是你叫过来给陆北难堪的对不对?」 「但是你不是也帮忙了吗?」没有周无彻的消息和人脉,他们两个也没有这么轻易遇见。 两个人相对无言,气氛像是在对峙,但是又没有那么针锋相对。 「顾夏,我从来没想过,会这样跟你说话——」 周无彻刚启唇,泳游馆门口突然有对话声传进来,顾夏立刻推了一把周无彻,男人不防,脚下一滑,重新栽倒了水中。 「这里还有个泳池哎。」 「我还是比较想去泡温泉,我们快点走吧。」 路过的人很快就走了。 顾夏没什么歉意地看着狼狈爬出的周无彻,湿漉漉的浴巾罩在他头顶,气质全无,她扯了扯唇,「抱歉,但是我想我们两个的见面,还是不要被人留意到得好,你说呢?」 「那你不能走出去当不认识我吗?」 顾夏:「……没想到。」 周无彻哽住,抿着唇走到一边拿了条新浴巾。 他游泳的时候不戴眼镜,失去了那一层玻璃的阻碍,他的双眸意外的明亮,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看向顾夏,自嘲地说:「很久了,陆北在我这里,竟然算得上「别人」。」 游泳馆的边缘有几个座位,两人先后坐了下来,刚才还不见踪迹的服务生此时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端上一壶热的水果茶。 周无彻喝了一口热茶,发出一声舒适地喟叹,悠悠道:「你知道陆北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顾夏脑海中划过几个形容词,但是也不太在意,只是无有不可地说:「说来听听。」 周无彻给出了一个跟顾夏预想中截然相反的答案:「他非常孤僻。」 陆北比周无彻还小两岁。 湖市有一片知名的富人区,在这里居住的人,无不经济实力雄厚,周无彻家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往来的邻居家们也有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周无彻脑子好使,小小年纪仪容出众,在孩子们中间俨然一个小领袖。 然后陆北搬过来了。 小时候的陆北人长得俊秀瘦弱,一推就倒,又是后来的,没人愿意跟他玩,陆北也没有如他们想象的那样讨好大家。小朋友们在一起玩的时候,陆北就会出现在不远处,坐在台阶上,黑洞洞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也不笑。 就这样过了几天,周无彻发现,每次自己看过去的时候,陆北都会冲着他笑——唯独只对他笑。 他是不是想和我做朋友? 某一天,善心大发的周无彻亲自领着陆北,参与了小朋友们的游戏,小圈子里的孩子们看在周无彻的面子上,接纳了陆北。然后,一切都变了。 不知道从什么起,他没有以往那么受欢迎了,他看见陆北被簇拥在孩子们的中间,笑着看向自己,被孤立的那个人变成了……自己? 失去了所有的友谊,周无彻开始惊慌失措,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小半年,某一天,陆北向他伸出了手,一如曾经他拉着陆北的手一样,一切又恢复如初——但这只是周无彻自以为的。 这其实是一个开始。 被孤立、被接纳、再被孤立、再被接纳……直到一看见陆北的笑容,周无彻就形成了条件反射,他需要让陆北笑,需要让陆北感到快乐,这样他才会笑,他才会……快乐。 做这一切的时候,陆北才十岁。 陆北和周无彻成为了最好的朋友,周无彻想,就这样也好,他们之间可能是一种更高级的情感纽带,更何况,「最好的朋友」并不是周无彻自己单方面这么认为的,陆北确实也将他放在了最重要的朋友的位置上。只是偶尔夜深人静,离开陆北身旁,周无彻总是怅然若失,这就是他的人生吗? 关于陆北是什么样的人,周无彻说了很多,堪称推心置腹。 顾夏一丝一毫都不感兴趣,也不对,她是感兴趣的,这会帮助她更好的了解陆北。 周无彻说得口干舌燥,又喝了一杯茶水,冷不丁问:「你爱过陆北吗?」 顾夏不回答,周无彻自嘲地笑,自言自语一般,「你当然不爱他,只有陆北会相信你,他也不是相信你,他是相信自己,无往不利,从未失手。」 「我跟你不一样,我心里总是记挂着我们的相处的点滴,我真心拿他当朋友。」周无彻的呼吸逐渐急促,「但是我又痛恨这样的自己。」 顾夏始终不接话,一个人的独角戏也唱不下去,周无彻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声音放轻,「你本来应该跟我一样的,可是你确实是不同的。」 163、计划 聊完陆北,周无彻跟顾夏之间也没有更多的话好说了,两个人都心有顾虑,默契地分头离开。 周无彻回到自己的房间,满室明亮,卧室的床上一个年轻女孩儿正趴在床上,晃悠着双腿在玩手机,听见声音,头也不回地问:「见到顾夏了?」 周无彻惊奇地扬眉,「你知道我是去见她?」 女人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当然了。」 「那你说说,我找她有什么事?」 女孩儿收起手机,翻身坐了起来,一本正经地打量着他,「你长歪了,但是你没能力改变,你希望顾夏来帮你,你们本质上是一种人。」 「哪种人?」 「本来不应该成为现在的自己的那种人。」 「但是你们有一个不同点。」女人视线移开,「她有一个,能拽着她离开泥潭的人。」 周无彻不以为然,脱下卫衣扔到一旁,露出精装的上身,双眼紧盯着她,漫不经心地继续问:「难道我没有吗?」 气氛正好,一阵铃声突然响起,女孩儿翻身坐起来,「你付钱的时间已经到了,承蒙回顾,现在我要回家了。」 周无彻不上不下,气急的低吼,「徐素,你回来!」 翻了年,不知道哪一阵风之后,再往后每吹一次,草木就绿上一层,悄然间,桃花就开遍了树梢。 路远酒店集团就要易主的消息成了今春湖市最大的新闻,本地报纸上都有报道。 顾夏的目光从窗外路边行道树上离开,对面的男人正好折起了报纸,随意地扔在桌面上。 季景时看向面色恬淡的女人,微微点了点头,「你最近看起来过得很好。」 「没了工作,就没有那么忙了,否则我也没时间请你喝咖啡。」 「单可是我买的。」 两人相视一笑,季景时坐直了身子,抬眼示意顾夏看手机。 后者不解其意,刚抬起手机,就收到了一封新邮件。 顾夏点开查看,越看,原本闲适的表情也逐渐收敛起来,她长久地盯着手机,某种光芒在窗外阳光的折射中明明灭灭。 季景时交叠起双腿,拿着咖啡杯,手指摩擦着杯壁。 「这份计划已经很详尽了,有任何问题,随时来找我。等你们去了景镇你也可以联系我,我在景镇也买了房子的,就像之前在你公司楼上开心理咨询室一样,你想要得到帮助的时候,我总是在的。」 说完,见顾夏半晌没抬头——她盯着屏幕的时间,已经远远高于季景时预计她读完这些内容的时间。 季景时放下了杯子。 「这是专门针对陆北的性格进行研究,制定的计划,你大可以把它当成一场你们之间心甘情愿的游戏。」他想了想,「还是说,你觉得这些准备还不够?」 顾夏终于抬起头,「习得性无助、强迫重复,还有什么……煤气灯效应,这些理论根据我都没听说过,如今学习了。」 话虽如此,她脸上的表情实在算不上愉悦。 季景时不由得皱起眉,试探性地问道:「顾夏,你该不会——」 话音未落,隔间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这位客人,包间里面已经有客人了,您不能这么闯进去。」 女人的声音十分娇蛮,「里面就是我的朋友,我听见他的声音了,我不会听错的,让我进去!」 顾夏还没有反应,季景时当下脸色一变,「有没有地方让我藏一下。」 顾夏:「……」这里是咖啡馆不是她家。 顾夏四下打量一番,除了从二楼跳下去以外,只有外侧那一个出口。 「有是有,实在是……」顾夏犹豫了一下。 季先生罕见的惊慌失措,「块快快。」 几秒种后,门外的女人还是强行闯进来了。 她身上的服装异常华丽,比起之前的几次见面,更为精致,甚至夸张到足以令任何一个看见她的路人都觉得怪异。 「冯浅,好久不见。」 冯浅的目光先是在屋内环绕一圈,没什么异状,「好巧,你也在这里啊。」冯浅也不是真的想跟她叙旧,立刻又问,「季先生呢?」 「什么季先生?」 顾夏恍然「哦」了一声,随即摇摇头,「或许是每次你看见我,都会联想到他,所以听错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那刚才我听到有人说话……」 「我在打电话。」 冯浅将信将疑,再三环视,最终只得放弃,却也没有,直接坐在了顾夏对面。 「你近来怎么样?怎么也不找我逛街?我最近可太烦了。」她自顾自地抱怨,「姐姐回来之后,一切都变了,我爸爸说让我不要跟她挣,她背后有秦家做靠山,可是我才是冯家真正的小姐啊,凭什么什么事我都要排在她的后面!」 她一连串说了好多,为了不让冯浅过于激动做出些意料之外的举动,顾夏始终没有阻止她的自说自话。 冯浅反复地扯着自己袖口的飘带,眼睛眨也不眨,看起来有些神经质,「你怎么……不说话?」 「你是不是还生我气?」冯浅自认为找到了结症,「冯安然回来的那场沙龙,我让你走,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站在你这边?我不是不想帮助你,实在是我也自身难保。」 冯浅越说越离谱,顾夏不得不阻止她,「我其实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那就好。」冯浅松了一口气,「对了,我听说你要结婚了,可是明明你跟秦先生才是一对。」 她突兀的、生硬的将话题扯到了秦尧之身上。 ——或许这才是冯浅坐到顾夏面前的原因。 她身体猛地前倾,越过桌子,抓住顾夏的双手。 顾夏眉心跳了一下。 冯浅面色恳切,目露哀求,「虽然你要嫁给陆北了,但是我相信你说的话,秦先生还是会听的,你帮我求求他,让他把冯安然送出国吧,我真的不想再见到她了。」 这份要求来得蛮不讲理,顾夏甚至没忍住笑了一下。 她抽回手,「恕我爱莫能助。」 「你不肯帮我?可是我们是朋友啊!」 164、选择 听见这句话,顾夏没忍住笑了一声。 她丝毫没有遮掩,这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显得十分突兀,冯浅谴责的话还没说完就哽在了喉咙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我在等人,你没什么事的话,就先走吧。」 「可是我话还没说完。」 顾夏深深吸了一口气,「冯浅,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亲密,也算不上朋友。我不知道你家里的情况,我没有能力帮你,你期望从我这里得到的,我也做不到,我说的够清楚明白了吗?」 因为季先生的关系,她可以一再忍让冯浅,可是抛开季先生来看,冯浅恰恰是她最不想有交集的类型,看似温软热情,实则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很难有半点真心。 没想到顾夏的话这么决绝,冯浅恨不能接受,起身俯视着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这么自私活该你没有朋友!」 她的表情十分狰狞,可是下一秒,她自己就意识到不应该这样,又强迫自己收敛,只有胸膛间剧烈的起伏昭示着冯浅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 「顾夏,你真不帮我?」她睫毛轻眨柔弱如蝶翼,说出来的话却截然相反,「你跟秦尧之的关系,冯安然知道吗?」 「你在……」 「对,我在威胁你。朋友间有朋友间的说法,不是朋友,也有不是朋友的办法。」 顾夏面色转冷,正要开口,门外一道女声不紧不慢地穿过来。 「我倒想听听看,不是朋友的办法,是什么?」 冯安然踱步进来,一身职业套裙,妆容精致却不打眼,身后跟着两个黑衣保镖,一看就不好惹。 服务生脸上的表情无奈极了,探头看了几眼,见顾夏冲他点头,这才又放心离开。 冯安然姿态随意,一进来就坐在了顾夏对面,坐下的瞬间,她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了自如,只是身体默默地离桌子远了点。 「堂姐,你今天怎么有空出来?」 冯安然根本不接冯浅的话茬,唇边弯出一个微笑,「我听说你这几天找了不少关系,想要阻止我跟你爸爸的合作,你一个五谷不分,整天只知道装可怜的小绿茶,知道什么叫「合作」吗?」 冯安然就像是一根针,顷刻间戳破了冯浅这个鼓起来的气球。 冯浅双眼立刻盈满了泪水,可是她垂泪的对象不是看似冷冰冰的顾夏,而是比她形象更加柔弱的冯安然,这两行眼泪就显得怪异许多。 「别惦记你的季先生了,我了解过你们的关系,你上学的时候欺负同学惯了,没想到碰上了硬茬子,反而被人家报复到心理抑郁。你遇见了季先生,他可怜你,帮你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心理疏导。」 「但是季景时知道吗?你这颗小绿茶,是个黑心的,你骗他你是受害者,骗着骗着连你自己都相信了自己是个善良的人。」 「你这些破事我不想管,也轮不着我管,可是你非要盯着我不放,给我找麻烦。」冯安然交叠起双腿,「你爸想要我的钱,可以,但是要分怎么个要法。谁的钱谁说的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爸爸都认了,你却还要给我找不痛快,你还真以为我是什么孤苦无依的冤大头吗?」 冯安然气势乍一看柔柔弱弱的,可是字字珠玑,她说话的时候,冯浅的脸色一变再变,却不敢插一个字。 只有等到冯安然说完后,她才敢啜泣地说:「堂姐,我这次真的不是找麻烦,我是为了你啊,你知不知道这个顾夏跟秦先生之间……」 「我知道啊。」冯安然扬了一下自己的长发,「顾夏又不想拆散我们,她只是想加入我们,她有什么错?」 「你们?」冯浅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愕然地看向顾夏。 顾夏悠悠喝了一口咖啡。 「你这种小绿茶,原本我都不放在眼里,但是你偏偏要跑出来,碍我的眼,还要让我受累出来找你。」 「不想成为下一个宁娜,我劝你夹起尾巴做人。」说完,冯安然已经没有了谈兴,抬眼示意了一下站在不远处的保镖。 「冯浅小姐,请。」冯浅几乎是被架出去的。 室内重新恢复了清净。 「你继续,我不打扰了。」冯安然起身,抱着双肩,「对了,提前恭喜你了。」 顾夏蹙眉。 似乎每一个人都认定,她会跟陆北结婚,但是她已经不想解释什么了。 看到她的神色,冯安然就知道她误会了。 「别想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看来他还没有告诉你……」冯安然兀自嘀咕了两句,「算了,等他自己跟你说吧,我就不讨那个没趣了。」 听话听音,这个「他」应该是指秦尧之,可是说什么? ……哪有话说一半就走的? 面对冯浅没什么战斗力的吵闹,顾夏尚且心如止水,可是冯安然临走时这两句话,反而让她心绪不宁起来。 一秒。 两秒。 两分钟过去了。 桌边垂下的餐布动了动,顾夏猛地回神,这才轻轻「啊」了一声。 「季先生,你可以出来了!」 桌布从里面被掀起,一只端着杯子的手伸了出来,修长、白皙、骨骼分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手有点抖。 顾夏连忙将杯子接了过来。 桌下缓缓伸出一只长腿,然后男人慢慢地钻了出来,重新扶着桌子站稳的时候,季景时额头上甚至有汗珠。 「季先生,你不坐吗?」 男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腿麻了。」 「……对不起。」 两人见面的时候还是正午,此时日头却已经西斜了,天边的彩霞绚丽得不可思议,这样的景色,很容易让人在此时此刻,充满无限美好的遐想。 「刚才我在桌子底下。」季景时自嘲地笑了笑,又接上,「听到你和冯浅的对话,听道冯家另一位小姐和冯浅的对话……这些话都是我在现场时,绝对听不到的。」 「我生来顺遂,助人不图回报,只为兴趣,我也一直都觉得,我不会出错,可是看到冯浅这个样子,我在怀疑,我是不是做错了。」 165、叹 听见这句话,顾夏没忍住笑了一声。 她丝毫没有遮掩,这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显得十分突兀,冯浅谴责的话还没说完就哽在了喉咙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我在等人,你没什么事的话,就先走吧。」 「可是我话还没说完。」 顾夏深深吸了一口气,「冯浅,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亲密,也算不上朋友。我不知道你家里的情况,我没有能力帮你,你期望从我这里得到的,我也做不到,我说的够清楚明白了吗?」.. 因为季先生的关系,她可以一再忍让冯浅,可是抛开季先生来看,冯浅恰恰是她最不想有交集的类型,看似温软热情,实则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很难有半点真心。 没想到顾夏的话这么决绝,冯浅恨不能接受,起身俯视着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这么自私活该你没有朋友!」 她的表情十分狰狞,可是下一秒,她自己就意识到不应该这样,又强迫自己收敛,只有胸膛间剧烈的起伏昭示着冯浅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 「顾夏,你真不帮我?」她睫毛轻眨柔弱如蝶翼,说出来的话却截然相反,「你跟秦尧之的关系,冯安然知道吗?」 「你在……」 「对,我在威胁你。朋友间有朋友间的说法,不是朋友,也有不是朋友的办法。」 顾夏面色转冷,正要开口,门外一道女声不紧不慢地穿过来。 「我倒想听听看,不是朋友的办法,是什么?」 冯安然踱步进来,一身职业套裙,妆容精致却不打眼,身后跟着两个黑衣保镖,一看就不好惹。 服务生脸上的表情无奈极了,探头看了几眼,见顾夏冲他点头,这才又放心离开。 冯安然姿态随意,一进来就坐在了顾夏对面,坐下的瞬间,她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了自如,只是身体默默地离桌子远了点。 「堂姐,你今天怎么有空出来?」 冯安然根本不接冯浅的话茬,唇边弯出一个微笑,「我听说你这几天找了不少关系,想要阻止我跟你爸爸的合作,你一个五谷不分,整天只知道装可怜的小绿茶,知道什么叫「合作」吗?」 冯安然就像是一根针,顷刻间戳破了冯浅这个鼓起来的气球。 冯浅双眼立刻盈满了泪水,可是她垂泪的对象不是看似冷冰冰的顾夏,而是比她形象更加柔弱的冯安然,这两行眼泪就显得怪异许多。 「别惦记你的季先生了,我了解过你们的关系,你上学的时候欺负同学惯了,没想到碰上了硬茬子,反而被人家报复到心理抑郁。你遇见了季先生,他可怜你,帮你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心理疏导。」 「但是季景时知道吗?你这颗小绿茶,是个黑心的,你骗他你是受害者,骗着骗着连你自己都相信了自己是个善良的人。」 「你这些破事我不想管,也轮不着我管,可是你非要盯着我不放,给我找麻烦。」冯安然交叠起双腿,「你爸想要我的钱,可以,但是要分怎么个要法。谁的钱谁说的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爸爸都认了,你却还要给我找不痛快,你还真以为我是什么孤苦无依的冤大头吗?」 冯安然气势乍一看柔柔弱弱的,可是字字珠玑,她说话的时候,冯浅的脸色一变再变,却不敢插一个字。 只有等到冯安然说完后,她才敢啜泣地说:「堂姐,我这次真的不是找麻烦,我是为了你啊,你知不知道这个顾夏跟秦先生之间……」 「我知道啊。」冯安然扬了一下自己的长发,「顾夏又不想拆散我们,她只是想加入我们,她有什么错?」 「你们?」冯浅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愕然地看向顾夏。 顾夏悠悠喝了一口咖啡。 「你这种小绿茶,原本我都不放在眼里,但是你偏偏要跑出来,碍我的眼,还要让我受累出来找你。」 「不想成为下一个宁娜,我劝你夹起尾巴做人。」说完,冯安然已经没有了谈兴,抬眼示意了一下站在不远处的保镖。 「冯浅小姐,请。」冯浅几乎是被架出去的。 室内重新恢复了清净。 「你继续,我不打扰了。」冯安然起身,抱着双肩,「对了,提前恭喜你了。」 顾夏蹙眉。 似乎每一个人都认定,她会跟陆北结婚,但是她已经不想解释什么了。 看到她的神色,冯安然就知道她误会了。 「别想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看来他还没有告诉你……」冯安然兀自嘀咕了两句,「算了,等他自己跟你说吧,我就不讨那个没趣了。」 听话听音,这个「他」应该是指秦尧之,可是说什么?哪有话说一半就走的? 面对冯浅没什么战斗力的吵闹,顾夏尚且心如止水,可是冯安然临走时这两句话,反而让她心绪不宁起来。 一秒。 两秒。 两分钟过去了。 桌边垂下的餐布动了动,顾夏猛地回神,这才轻轻「啊」了一声。 「季先生,你可以出来了!」 桌布从里面被掀起,一只端着杯子的手伸了出来,修长、白皙、骨骼分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手有点抖。 顾夏连忙将杯子接了过来。 桌下缓缓伸出一只长腿,然后男人慢慢地钻了出来,重新扶着桌子站稳的时候,季景时额头上甚至有汗珠。 「季先生,你不坐吗?」 男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腿麻了。」 「……对不起。」 两人见面的时候还是正午,此时日头却已经西斜了,天边的彩霞绚丽得不可思议,这样的景色,很容易让人在此时此刻,充满无限美好的遐想。 「刚才我在桌子底下。」季景时自嘲地笑了笑,又接上,「听到你和冯浅的对话,听道冯家另一位小姐和冯浅的对话……这些话都是我在现场时,绝对听不到的。」 「我生来顺遂,助人不图回报,只为兴趣,我也一直都觉得,我不会出错,可是看到冯浅这个样子,我在怀疑,我是不是做错了。」 166、进场 天鹅酒店城堡的化妆室内。 服装师和化妆师刚离开,顾夏打量着镜中的自己,白裙轻盈,花冠小巧轻盈,妆容浓淡得宜,光彩照人。 端详毕,顾夏扭头问:「你怎么这个表情?」 「呵。」一声冷笑,出自于馨馨口中。 「你的感情生活还真是个迷啊,我以为你在跟男一号交往的时候,你跟男二号眉来眼去,我以为你要琵琶别抱的时候,你又火速要跟旧爱订婚。」 订婚是陆北提出的。 他不是个「恋爱脑」,他可以梭哈,但是也要看到牌桌上的筹码。作为钥匙的回报,他要求顾夏跟他订婚——再次订婚。 从某方面来说,陆北真的是一个十分注重形式感的人。 而这场没有广邀宾客却又广而告之的订婚,就是景镇之行的先导。 来观礼的人都是陆北的朋友,于馨馨和男友严世华是个例外,仪式上有一个环节是女方亲友将戒指递上来,前者为她为数不多熟识的同性,就被陆北邀请来了。 顾夏还没说什么,严世华就笑着走上来。 「好了馨馨。」男人把着于馨馨的双肩,将她们隔开,「顾小姐今天订婚,你应该祝福她,戒指装好了吗,一会儿上台别忘记了。」 「不行,我做不出这样的事。」于馨馨面露烦躁,「她自己都不一定觉得幸福的事,让我去做这个递戒指的人?」 严世华亲昵地拍拍她的肩膀,「馨馨,别胡闹。」 见于馨馨依旧冷着脸,严世华叹了一口气,「一个形式而已,顾小姐也愿意,你作为她的朋友更不应该如此抗拒,给她祝福不好吗?」 「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们不是朋友!」 于馨馨怒目而视,「而且什么叫一个形式?这就是我一提结婚,你就推脱的原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想要一个家。」 「好好好。」他摸着于馨馨的头,「结结结。」 「你又这么敷衍我!」 于馨馨撂下一句话,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顾夏这才叹了一口气,「虽然我是外人,但是站在女人的角度上,还是想说一句,你既然喜欢她,就应该让她看到你的态度。尤其是这种敏感的话题,更应该思虑周全再回答,不是吗?」 「馨馨总是提这些事,这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好的回应了。」 「可以一旦你们以后结婚了——」 打火机的声音响起,烟圈从男人的口中吐出,「不用担心,我这辈子都不会娶她。」 顾夏缓缓地蹙起眉,声音转凉,「陆北提过,说你是成功的商人,当时我只觉得你生意做得好,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做人亦是。」 「你不必挖苦我。」严世华微微一笑,脸庞敦厚,眼中折射出精光,「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对路远酒店的收购正在进行,你和陆北同我也有缘分,所以我觉得面对你的时候,我不用伪装。」 「那你对于馨馨那么好,难道都是假的吗?」 「当然不是假的」他笑起来,「于馨馨缺点有很多,虚荣、斤斤计较、心理不稳定……但是她有一个优点,她有一颗真心。现在社会上图钱的女人多的是,但是图真心的,在一起才有滋味。」 「至于我为什么不能娶她……」严世华按灭了烟,「我已经结婚了。」 门晃了一下,顾夏看过去的时候,门缝中没有人,只有一片一晃而过的衣角。 严世华丝毫不见惊慌,理了理衣服,「那我就先出去了。」 「对了,顾小姐,订婚快乐。」 化妆室内就只剩下顾夏一个人。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勉力勾起了唇角。 这不是她因爱情走进的订婚仪式,这是她的战场,她得用最完美的伪装去面对,可是镜子里的女人,目光最终却落在了桌面的手机上。 手机屏幕黑漆漆的,一如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的样子。 正在发怔,突然门又被敲响了。 进来的女人穿着天鹅酒店的职业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戴着个黑色的耳返,十分专业的样子。 女人猛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您好,我是酒店分配给您的助理,我来看看您有什么需要,您任何事都可以吩咐我去做的。」 顾夏愣了一下,「谢谢啊。」 「这是我们vvip的待遇,今天整个天鹅城堡都为您服务。」 看着她脸上职业化的笑容,顾夏打消了这是陆北派来看着她的人的顾虑。 顾夏转过身,露出修长的脖颈,「正好,拉链帮我拉一下吧,谢谢你。」 两个女人聊了几句。 助理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能来这里办仪式的人,她见过很多,许多客人都是表面和善,看似不挑剔好相处,实则有一点失误,都会被义正言辞的挑剔,眼前的女人显然不属于这类人。 她艳羡地看着镜子里的顾夏,「您真漂亮。」 「谢谢。」 「我帮您拍张照片吧,哎?您未婚夫呢?把先生也叫过来吧,他一定很想看看自己美丽的未婚妻。」 顾夏淡淡地说:「他在礼堂等我就好了。」 订酒店之前,陆北找大师算了命。大师说上一次婚约不成,是因为两个人命数相克,叮嘱他这次仪式前不能见面,陆北这样一个唯我主义的人,竟然真的信了。 顾夏漫无目的的想着,一抬头,就看见正在端详着她的助理。 助理说:「您看起来真……」她想了个词汇,「沉稳。」 一点都不像沉浸在爱情里的女人——这半句话她可没勇气说出来。 突然,助理摸了摸自己的耳返,立刻换上了一个专业的笑容,「秦小姐,时间到了,我带您去入场口吧。」 订婚仪式的时间也是大师测算出来的良辰吉时,在天鹅城堡的大礼堂举行。 观礼的宾客只有寥寥十几号人,可是场地布置却半点不简化。礼堂花团锦簌,红毯一从门口一直铺就到最前端,两边是足以容纳上千名客人的排排长椅,日光从礼堂顶的彩色玻璃倾斜而下,恢弘而又圣洁。 167、变 听见这句话,顾夏没忍住笑了一声。 她丝毫没有遮掩,这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显得十分突兀,冯浅谴责的话还没说完就哽在了喉咙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我在等人,你没什么事的话,就先走吧。」 「可是我话还没说完。」 顾夏深深吸了一口气,「冯浅,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亲密,也算不上朋友。我不知道你家里的情况,我没有能力帮你,你期望从我这里得到的,我也做不到,我说的够清楚明白了吗?」 因为季先生的关系,她可以一再忍让冯浅,可是抛开季先生来看,冯浅恰恰是她最不想有交集的类型,看似温软热情,实则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很难有半点真心。 没想到顾夏的话这么决绝,冯浅恨不能接受,起身俯视着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这么自私活该你没有朋友!」 她的表情十分狰狞,可是下一秒,她自己就意识到不应该这样,又强迫自己收敛,只有胸膛间剧烈的起伏昭示着冯浅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 「顾夏,你真不帮我?」她睫毛轻眨柔弱如蝶翼,说出来的话却截然相反,「你跟秦尧之的关系,冯安然知道吗?」 「你在……」 「对,我在威胁你。朋友间有朋友间的说法,不是朋友,也有不是朋友的办法。」 顾夏面色转冷,正要开口,门外一道女声不紧不慢地穿过来。 「我倒想听听看,不是朋友的办法,是什么?」 冯安然踱步进来,一身职业套裙,妆容精致却不打眼,身后跟着两个黑衣保镖,一看就不好惹。 服务生脸上的表情无奈极了,探头看了几眼,见顾夏冲他点头,这才又放心离开。 冯安然姿态随意,一进来就坐在了顾夏对面,坐下的瞬间,她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了自如,只是身体默默地离桌子远了点。 「堂姐,你今天怎么有空出来?」 冯安然根本不接冯浅的话茬,唇边弯出一个微笑,「我听说你这几天找了不少关系,想要阻止我跟你爸爸的合作,你一个五谷不分,整天只知道装可怜的小绿茶,知道什么叫「合作」吗?」 冯安然就像是一根针,顷刻间戳破了冯浅这个鼓起来的气球。 冯浅双眼立刻盈满了泪水,可是她垂泪的对象不是看似冷冰冰的顾夏,而是比她形象更加柔弱的冯安然,这两行眼泪就显得怪异许多。 「别惦记你的季先生了,我了解过你们的关系,你上学的时候欺负同学惯了,没想到碰上了硬茬子,反而被人家报复到心理抑郁。你遇见了季先生,他可怜你,帮你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心理疏导。」 「但是季景时知道吗?你这颗小绿茶,是个黑心的,你骗他你是受害者,骗着骗着连你自己都相信了自己是个善良的人。」 「你这些破事我不想管,也轮不着我管,可是你非要盯着我不放,给我找麻烦。」冯安然交叠起双腿,「你爸想要我的钱,可以,但是要分怎么个要法。谁的钱谁说的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爸爸都认了,你却还要给我找不痛快,你还真以为我是什么孤苦无依的冤大头吗?」 冯安然气势乍一看柔柔弱弱的,可是字字珠玑,她说话的时候,冯浅的脸色一变再变,却不敢插一个字。 只有等到冯安然说完后,她才敢啜泣地说:「堂姐,我这次真的不是找麻烦,我是为了你啊,你知不知道这个顾夏跟秦先生之间……」 「我知道啊。」冯安然扬了一下自己的长发,「顾夏又不想拆散我们,她只是想加入我们,她有什么错?」 「你们?」冯浅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愕然地看向顾夏。 顾夏悠悠喝了一口咖啡。 「你这种小绿茶,原本我都不放在眼里,但是你偏偏要跑出来,碍我的眼,还要让我受累出来找你。」 「不想成为下一个宁娜,我劝你夹起尾巴做人。」说完,冯安然已经没有了谈兴,抬眼示意了一下站在不远处的保镖。 「冯浅小姐,请。」冯浅几乎是被架出去的。 室内重新恢复了清净。 「你继续,我不打扰了。」冯安然起身,抱着双肩,「对了,提前恭喜你了。」 顾夏蹙眉。 似乎每一个人都认定,她会跟陆北结婚,但是她已经不想解释什么了。 看到她的神色,冯安然就知道她误会了。 「别想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看来他还没有告诉你……」冯安然兀自嘀咕了两句,「算了,等他自己跟你说吧,我就不讨那个没趣了。」 听话听音,这个「他」应该是指秦尧之,可是说什么? ……哪有话说一半就走的? 面对冯浅没什么战斗力的吵闹,顾夏尚且心如止水,可是冯安然临走时这两句话,反而让她心绪不宁起来。 一秒。 两秒。 两分钟过去了。 桌边垂下的餐布动了动,顾夏猛地回神,这才轻轻「啊」了一声。 「季先生,你可以出来了!」 桌布从里面被掀起,一只端着杯子的手伸了出来,修长、白皙、骨骼分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手有点抖。 顾夏连忙将杯子接了过来。 桌下缓缓伸出一只长腿,然后男人慢慢地钻了出来,重新扶着桌子站稳的时候,季景时额头上甚至有汗珠。 「季先生,你不坐吗?」 男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腿麻了。」 「……对不起。」 两人见面的时候还是正午,此时日头却已经西斜了,天边的彩霞绚丽得不可思议,这样的景色,很容易让人在此时此刻,充满无限美好的遐想。 「刚才我在桌子底下。」季景时自嘲地笑了笑,又接上,「听到你和冯浅的对话,听道冯家另一位小姐和冯浅的对话……这些话都是我在现场时,绝对听不到的。」 「我生来顺遂,助人不图回报,只为兴趣,我也一直都觉得,我不会出错,可是看到冯浅这个样子,我在怀疑,我是不是做错了。」 168、奔 楼下的嘈杂声不断,顾夏被吵醒,刚一睁眼,就被窗外的阳光晃晕了眼,过了好久才缓过来。 别墅大厅里,麻将哗啦啦地响,年轻男人们玩起来控制不住音量,几个女伴围坐在旁边,一群人谈笑声越来越高。 打牌间隙,有人问:「秦尧之真的回国了?」 「嗯,听说是前天下午回的。」 「后天有个慈善晚会,秦家赞助的,请帖都发上天了,这不就是要让秦尧之在湖市露个脸吗?」 「怎么,你不去?」 「当然要去了……三筒。」那人又抓了张牌,「我倒要看看,五年没见,他变成什么样了,是不是还那么……目中无人。」 听着朋友们聊着八卦,忽然,周无彻一推牌,面上闲适自得,「自摸九筒,糊了。」 陆北也只差了一张牌,等了十几圈都抓不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泄愤似的将手边的筹码扔出去,「回国了就回国了,多大点事,你们翻来覆去地说。」 他抻着脖子看清了周无彻的牌,又不满地嘀咕,「这么小的牌你也好意思糊?」 周无彻挑眉,「小糊也算糊。」 有人调侃:「陆少这一上午都在输,时运不济啊。」 众人一边起哄,一边重新抓着牌。 陆北瞪了他们一眼,「你们小点声。」 周无彻扶了一下银丝框的眼镜,扯唇笑:「怕我们打扰你家宝贝休息啊。」 周无彻的女伴依偎在他身侧嗔笑,「陆少可真是好男人,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自己的未婚妻。」 「怎么,羡慕了?」 周无彻一把将女伴搂到身前,手掌娴熟地顺着她的背摸了几下,露出与斯文外表截然相反的轻薄气质,声音越来越低,「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你不害臊的?这是在外面。」话虽如此,女伴还是没骨头似地攀在他怀里。 两人调情毫不顾忌。 「咳咳。」 忽然,有人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努嘴示意。 众人这才看见站在楼梯口的顾夏。 顾夏穿着件浅绿色的真丝睡裙,卷曲的长发随意地铺了满肩,她五官精致明艳,却因唇色泛白而显出几分脆弱感。 陆北脸色一变,推开牌就迎了上去,「你怎么下来了,我们吵到你了?」 顾夏不知道在想什么,陆北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她摇摇头,哑着声说:「睡了一上午,也不困了,下来喝口水。」 陆北握住她的手,「那就过来陪我坐会儿?」 他目光晶亮,又带着几分祈求,「来嘛,我输惨了,给我转转运吧宝贝。」 有人帮腔:「就是,再输下去,陆少就得哭鼻子了。」 陆北回头就骂:「滚蛋!」 终于,顾夏点点头,陆北立刻又笑起来。 他有一双狗狗眼,却又比圆润略狭长,笑起来弯弯的,丝毫没有公子哥的风流气息,像个纯良的大男孩。 今天是周末,陆北本来想带顾夏跟着朋友们一起出去露营,可是不巧,她感冒了,外出活动改为室内,又为了让顾夏能好好休息,陆北干脆就带着一群人来顾夏家打麻将,也算消遣。 顾夏坐下来之后,陆北果然手气大改,连续赢了几局。 他俊俏的脸上满眼的飞扬笑意,日光照进他眼睛里,异常的耀眼。 玩嗨了,陆北不由自主地伸手揽住了顾夏,往自己怀里带,「宝贝,我这手牌怎么样?」 顾夏点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化,「可以做清一色了。」 「别说出来啊我的祖宗。 」陆北立刻着急地堵她的嘴。 他的手指触到顾夏的唇,因着用力,指尖探进了她的唇里,触及她柔软的口腔。顾夏忽然脸色一变,毫无预兆的,她一把推开陆北,跑了几步出去,俯身干呕了起来。 热闹的气氛顿时掺杂了几分古怪。 陆北面上焦急,「你们玩吧,我带她上去休息。」 说完,他打横抱起顾夏,几步就消失在客厅。 周无彻的女伴一时没反应过来,想到传言中,他们马上就要订婚,她们明明出身差不多,命运却大相径庭。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脸上也就露了两分不满,「才坐了半个来小时,就被人抱上去了,身体够弱的。」 周无彻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顾夏感冒了,今天身体确实不好,来,你替陆北打两圈。」 女伴一边坐上牌局,嘴里一边还在说:「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我只是觉得一个感冒而已,有必要这么矫情吗,真是的,打扰大家玩的性质。」 她轻哼,「早就听说陆少金屋藏娇,怎么也不把女朋友领出来见人,她刚才坐在这始终没个笑模样,谁知道是身体不舒服,还是觉得我们不配了——啊!」 话还没说完,伴随着「砰」一声,尾音蓦地转为痛苦的哀嚎。. 她的头被周无彻按在麻将桌上,刚才还一脸斯文的男人,此刻一张脸陷在阴影里,俯视着她,温声说:「你怎么那么多话啊。」 力道之大,女伴的额头立刻就渗出血迹。 而周无彻竟然还是微笑着的。 他拽着女伴的头发让她起来,手指顺了一缕下来,遮掩住她额头上的血迹,满眼爱怜,「乖,我这是为你好,你别看陆北一脸纯良,他心肝坏着呢,让他听见你编排他女朋友,可有你受的。」 女伴有些吓傻了,连哭都忘记。 周围几个男人的表情都稀松寻常,见怪不怪似的,甚至有点不耐。 「走吧,顾夏这样,陆北哪还有心思跟咱们玩。」 「也成。」周无彻说完,还自觉地收拾散乱的麻将,将它们一个个整齐地码好。 有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这两年看着乖顺,怎么,还不让陆北碰?」 周无彻随之看向无人的楼梯,眼中闪过暗光,轻笑了一声,「陆北花了三年,才调教出这个模样,更进一步,还不知道要多久呢。」 那人听见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打了个冷战,含糊地说:「别说了,快点收拾,走了走了。」 169、恨 再醒来的时候,暮色四合,顾夏整整睡了一天。 陆北已经走了。 这栋别墅是她的家,准确地说,是陆家送给她的。 两个人订婚在即,作为贺礼,陆北的妈妈将这座价值几千万的别墅过户给了她,大手笔在圈里传得沸沸扬扬,谁都知道,陆家很满意她这个将来的儿媳。 住家阿姨煮好了粥,说是陆北怕她胃口不好让的,粥端到餐厅里,人又立刻消失了。偌大的别墅,大多数时间,就像只有顾夏一个人一样。 时钟滴答,顾夏看着眼前的白粥,热气氤氲下,黏稠的米粒仿佛不约而同地蠕动起来,让她的胃口也跟着反酸。 她别开脸,逃也似地回卧室找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陆北的电话。 「怎么了宝贝?」 陆北那边背景音嘈杂,显然还在「局」上。 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顾夏握着手机的手霍地攥紧,声音却平稳,「周三的晚宴,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你想去?」 「嗯,我想。」 「那叫一声陆北哥哥。」 顾夏毫不犹豫地叫:「陆北哥哥。」 她声音清亮,回荡在别墅里,加上脸上平淡的表情,以及不知道落在哪、没有焦点的视线,一丝一毫的羞赧都没有。 陆北却一副全然陷入蜜恋中的语气,十分宠溺,「好,到时候你感冒要是好了的话,我就带你去。」 感冒得好起来,才能去宴会。 撂下电话,顾夏下楼,眼睛也不眨地喝下一碗粥,又找出药箱,吃下品类繁多的药,抵着恶心喝了一大杯热水,回卧室捂上了双层厚被。 黑夜中,她浑身是汗,目光却隐隐亮了起来。 到了周三,顾夏的感冒竟然完全好了。 她和陆北两个人出现在晚宴上的时候,俊男美女携手,吸引了很多人的瞩目。 一进宴会厅,陆北就被相熟的合作方叫走了,顾夏喘了一口气,举目四望,一眼望穿。 ——也没什么压轴出场的安排,一个男人十分顺畅自然地闯进了她的视线。 不远处,身量欣长的男人游刃有余地周璇在一众中年商客间。他的眉眼并不过分精致,眼皮好似总是垂的,脱下的西装搭在臂弯,衬衫袖口挽到小臂上,露出的手臂肌肉紧实,蕴藏着蓬勃的生命力。 和那些纸醉金迷中滋养出来的公子哥完全不同,他多了些疏离自持,也因此显得更加傲然。 秦尧之。 是真实的秦尧之。 许多人都在猜测,这个五年前就已经在湖市商场上展露头角的男人,因未知的原因突然放弃一切出国后,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回归。 而他和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他回来了,自然地融入,就像从来没离开过。 募捐环节,顶着慈善晚宴的名头,受邀者纷纷捐款,而秦尧之以一己之力将这个金额翻了倍。 晚宴中段,大家气氛放松了不少,不时有眷侣滑入舞池,博得阵阵掌声。 年轻名媛们看着秦尧之的方向蠢蠢欲动,男人端着酒杯,身边不缺少簇拥者,没人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生怕被拒绝丢了面子。毕竟……他们看起来好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秦尧之也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顾小姐……顾夏?」 有人碰了碰她的肩膀,是几个女孩子特意过来跟她说话。 蓝裙子友好地递给她一杯酒,「陆少呢?怎么就你在这里呀?」 顾夏收回目光,「他的生意伙伴把他叫走了。」 「那一起坐会儿吧 。」 这几个女人待顾夏很是热络,尤其是蓝裙子,说什么话都要带她一份,顾夏酒量原本就不好,跟着喝了四五杯鸡尾酒,感觉自己的胃都在灼烧。 她把酒杯放到身旁的桌子上,起身说:「抱歉,我头有点昏,先出去一下。」 女人背影袅袅,白皙的脖颈弯着,像一只被驯养的天鹅,与周遭浮华格格不入。 同伴看着她的背影不大乐意,「你没看她不喜欢跟我们在一起吗?你那么热情干什么。」 蓝裙子耸肩,「我妈打听到的消息,陆家下个月就要举办订婚宴,以后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了,提前打好关系没有坏处。」 「哎,顾夏是什么运气啊,男友喜欢,公婆也喜欢,听说陆少带顾夏回家见陆夫人的时候,陆夫人一高兴,就送了她一辆红色超跑。」 「别墅都送了,超跑算什么。」 「而且那可是陆少啊。」忆及往昔,蓝裙子眸光荡漾,「能把暴躁狼狗变成粘人的年下小奶狗,这个顾夏绝对不简单。」 这几年,顾夏在这些人眼中,也是个传奇人物了。 八卦完了,蓝裙子刚准备起身再去找侍者拿两杯鸡尾酒,一回头就看见了此次宴会的主角。 秦尧之微蹙着眉头,站在她们身后,冷淡的面上微露不悦。 她们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被人撞破背后议论人,还是被秦尧之,女人们都有些脸热。 蓝裙子鼓起勇气道歉:「秦先生,我们刚才的意思是……」 他伸手打断:「我没兴趣知道。」 秦尧之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也不知道是过来干什么的。 他的话里有不耐,可是这不耐也不是冲着她们来的,一时间,几个女人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蓝裙子讷讷:「我听我表姐说过,这个秦尧之以前就性格高冷,不喜交际,我本来不信,今天见识到了……以后我们还是离他远一点吧。」 这几个小姑娘二十出头,五年前还不怎么涉足这种场合,了解都要靠听说。 她说完话,久久得不到同伴们的附和,正觉得奇怪,扭头一看之下,几个朋友竟都脸带潮红。 「可是,这不是很刺激吗?」 「反差感。」 「是啊,高冷男神却在床上情动得难以自持,一边讥讽,一边用腰什么的。」 「……我好了。」 宴会厅在三十六楼,露台的风景很好。 顾夏呆呆地趴在栏杆上,从这里向下看,夜幕万丈,城市盛大的灯火匍匐在脚下,极容易使人飘飘然,她垫着脚,探出半个身子,有种凌空的炫目感。 她算过,从这里跳下去,到地面大概六秒就够了。 170、安 听见这句话,顾夏没忍住笑了一声。 她丝毫没有遮掩,这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显得十分突兀,冯浅谴责的话还没说完就哽在了喉咙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我在等人,你没什么事的话,就先走吧。」 「可是我话还没说完。」 顾夏深深吸了一口气,「冯浅,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亲密,也算不上朋友。我不知道你家里的情况,我没有能力帮你,你期望从我这里得到的,我也做不到,我说的够清楚明白了吗?」 因为季先生的关系,她可以一再忍让冯浅,可是抛开季先生来看,冯浅恰恰是她最不想有交集的类型,看似温软热情,实则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很难有半点真心。 没想到顾夏的话这么决绝,冯浅恨不能接受,起身俯视着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这么自私活该你没有朋友!」 她的表情十分狰狞,可是下一秒,她自己就意识到不应该这样,又强迫自己收敛,只有胸膛间剧烈的起伏昭示着冯浅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 「顾夏,你真不帮我?」她睫毛轻眨柔弱如蝶翼,说出来的话却截然相反,「你跟秦尧之的关系,冯安然知道吗?」 「你在……」 「对,我在威胁你。朋友间有朋友间的说法,不是朋友,也有不是朋友的办法。」 顾夏面色转冷,正要开口,门外一道女声不紧不慢地穿过来。 「我倒想听听看,不是朋友的办法,是什么?」 冯安然踱步进来,一身职业套裙,妆容精致却不打眼,身后跟着两个黑衣保镖,一看就不好惹。 服务生脸上的表情无奈极了,探头看了几眼,见顾夏冲他点头,这才又放心离开。 冯安然姿态随意,一进来就坐在了顾夏对面,坐下的瞬间,她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了自如,只是身体默默地离桌子远了点。 「堂姐,你今天怎么有空出来?」 冯安然根本不接冯浅的话茬,唇边弯出一个微笑,「我听说你这几天找了不少关系,想要阻止我跟你爸爸的合作,你一个五谷不分,整天只知道装可怜的小绿茶,知道什么叫「合作」吗?」 冯安然就像是一根针,顷刻间戳破了冯浅这个鼓起来的气球。 冯浅双眼立刻盈满了泪水,可是她垂泪的对象不是看似冷冰冰的顾夏,而是比她形象更加柔弱的冯安然,这两行眼泪就显得怪异许多。 「别惦记你的季先生了,我了解过你们的关系,你上学的时候欺负同学惯了,没想到碰上了硬茬子,反而被人家报复到心理抑郁。你遇见了季先生,他可怜你,帮你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心理疏导。」 「但是季景时知道吗?你这颗小绿茶,是个黑心的,你骗他你是受害者,骗着骗着连你自己都相信了自己是个善良的人。」 「你这些破事我不想管,也轮不着我管,可是你非要盯着我不放,给我找麻烦。」冯安然交叠起双腿,「你爸想要我的钱,可以,但是要分怎么个要法。谁的钱谁说的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爸爸都认了,你却还要给我找不痛快,你还真以为我是什么孤苦无依的冤大头吗?」 冯安然气势乍一看柔柔弱弱的,可是字字珠玑,她说话的时候,冯浅的脸色一变再变,却不敢插一个字。 只有等到冯安然说完后,她才敢啜泣地说:「堂姐,我这次真的不是找麻烦,我是为了你啊,你知不知道这个顾夏跟秦先生之间……」 「我知道啊。」冯安然扬了一下自己的长发,「顾夏又不想拆散我们,她只是想加入我们,她有什么错?」 「你们?」冯浅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愕然地看向顾夏。 顾夏悠悠喝了一口咖啡。 「你这种小绿茶,原本我都不放在眼里,但是你偏偏要跑出来,碍我的眼,还要让我受累出来找你。」 「不想成为下一个宁娜,我劝你夹起尾巴做人。」说完,冯安然已经没有了谈兴,抬眼示意了一下站在不远处的保镖。 「冯浅小姐,请。」冯浅几乎是被架出去的。 室内重新恢复了清净。 「你继续,我不打扰了。」冯安然起身,抱着双肩,「对了,提前恭喜你了。」 顾夏蹙眉。 似乎每一个人都认定,她会跟陆北结婚,但是她已经不想解释什么了。 看到她的神色,冯安然就知道她误会了。 「别想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看来他还没有告诉你……」冯安然兀自嘀咕了两句,「算了,等他自己跟你说吧,我就不讨那个没趣了。」 听话听音,这个「他」应该是指秦尧之,可是说什么?哪有话说一半就走的? 面对冯浅没什么战斗力的吵闹,顾夏尚且心如止水,可是冯安然临走时这两句话,反而让她心绪不宁起来。 一秒。 两秒。 两分钟过去了。 桌边垂下的餐布动了动,顾夏猛地回神,这才轻轻「啊」了一声。 「季先生,你可以出来了!」 桌布从里面被掀起,一只端着杯子的手伸了出来,修长、白皙、骨骼分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手有点抖。 顾夏连忙将杯子接了过来。 桌下缓缓伸出一只长腿,然后男人慢慢地钻了出来,重新扶着桌子站稳的时候,季景时额头上甚至有汗珠。 「季先生,你不坐吗?」 男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腿麻了。」 「……对不起。」 两人见面的时候还是正午,此时日头却已经西斜了,天边的彩霞绚丽得不可思议,这样的景色,很容易让人在此时此刻,充满无限美好的遐想。 「刚才我在桌子底下。」季景时自嘲地笑了笑,又接上,「听到你和冯浅的对话,听道冯家另一位小姐和冯浅的对话……这些话都是我在现场时,绝对听不到的。」 「我生来顺遂,助人不图回报,只为兴趣,我也一直都觉得,我不会出错,可是看到冯浅这个样子,我在怀疑,我是不是做错了。」 171、珍珠 虽然顾夏对季景时有着无限的滤镜,可是此时此刻,见他双眸含情,深沉地注视着夕阳,只余一个侧脸冲着她,也觉得—— 季景时突然回首,「你是不是觉得我在矫情?」 顾夏移开目光,喝了口咖啡。 「别喝了,第三杯了。」 「……」 季景时是一个很擅长主导并调节气氛的人,回归到正题,「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跟陆北结婚?」 「这只是谣传,或者说,是我让陆北这么以为的。权宜之计而已,他会更信任我。」 「但是你知道,这远远不够,如果你真要我们的计划万无一失,你应该真的跟他结婚,梭哈,搭上你的一生。」一边说,季景时一边觑着顾夏的神色,「可是……你迟疑了。」 「放弃他,的确一次比一次难。」在季景时面前,顾夏就是最真实的顾夏,从不忌讳剖析自己内心的想法。 她托着腮看向窗外耀眼的红霞,几只飞鸟掠过天际,树枝摇晃,道旁车水马龙,红路灯变幻,路口的小贩吆喝着新出炉的烤红薯。 顾夏说:「每次看见秦尧之,甚至是想到他的名字,我都会觉得,这个世界好像也还有可取之处。」 季景时也忍不住愁容满面,「你的感情是变量,我很担心,这样的你会有足够的心思花在陆北身上吗?作为旁观者,我在你的眼中,找不到一丝对陆北的情谊。」 「但恨有时候比爱长久,不是吗?」 季景时张张口,却在触及她目光的一瞬间不由失语。 她变了很多,甚至跟他们初见的时候判若两人。空有一张美丽的皮囊,眼神却是空洞的,他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极致的厌弃,哪怕她在他的帮助下表面逐渐恢复了正常,那些灰烬反而深深埋藏在心里。 可是现在,准确的说是秦尧之回国之后,无论是步步算计、迷失、亦或是现下的迟疑,她的眼中都是有神采的,这让她整个人都灵动起来,变得更加自如。 顾夏说:「这个世界有人能立地成佛,可是更多的人,只想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我也不能免俗,我放不下。」 「可是季先生……我也放不下他,我该怎么选?」 这个「他」指的自然不是陆北。 季景时觉得更难回答了,他想了想,「这是无解的问题。但是当你把他和你的执念放在同一个天平上的时候,我想,其实你的心里是有答案的……还是说,你有什么其他的顾虑?」 顾夏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曾经,也是有朋友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我都有玩的很好的朋友们,我现在还能记得他们的名字。」 「我有家人,我的父母从小就对我很好,哪怕中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的家庭其实已经面目全非了,但我扔确信,他们还是爱我的。」 「我曾经有爱人,哪怕他的家人恨极了我,他也依旧毫无芥蒂的爱我。」 她话锋一转,「可是因为家变和陆北,我早已经跟往昔的朋友们断了联系,我的父母对我半是愧疚……或许也是有怨的,还有秦尧之,我害他失去了未出世的弟弟妹妹,害他的继母精神恍惚,甚至他父亲的死跟我也有间接的原因。」 「我没有选择。」 她曾经走过一个分叉口,那时一条路是深渊,而另一条路亦是满目疮痍。她不想面对那些讶异、愧疚、憎恶的目光,她不能也无法退回去,只能顺着通往深渊的路一走到底。 她没说出口的话,季景时却仿佛听懂了。 季景时说:「那不如交给秦尧之来选择。」 「他?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联系……」顾夏的话说了一 半,猛地停住。 她狠狠地皱起眉头。 季景时但笑不语。 天黑了,灯影幢幢,城市的繁华近在眼前,又如此悠远,月亮升起来了。 刺耳的铃声打断了难得的静谧。 看清来电的人,顾夏眼底的柔和敛起,语气却像蜜一样流淌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陆北,找我什么事?」 对面说了什么,季景时听不清,但是他能看清顾夏脸上的表情。 有一息光在她的眼中明明灭灭。 她跟季景时对视一眼,对电话里的人说:「好啊。」 湖市知名的酒店很多,但是最适合举行婚礼的,是位于城南的天鹅城堡酒店。它承接过很多登上媒体报纸的婚礼,至今一提起来都为人津津乐道,与之对应的,就是它那天价的宴席和场地以及服务费。 酒店的服务生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可是今天这场仪式,他们却还是前所未见——抛开无上限的预算不谈,偌大的场地,几乎没有宾客,没有宴席。 「这花都是今天凌晨国外空运回来的,你们手脚轻点!这里还少两个花球,赶紧补上啊!」 经理一面说着,一面指挥着两个服务生布置,其中一个人凑过来问:「一个订婚而已,搞这么大排场,也太有钱了吧。」 经理斜眼看他,「何止,这次订婚宴的成本,跟去年最贵的一场婚礼几乎持平,一个人就达成了我们酒店今年婚礼的绩效指标。」 「嘶……经理,你说这个陆少怎么不在自家酒店办啊,钱多烧得慌?」 「嘘。」经理左顾右盼,压低了声音,「你还不知道吗?路远酒店已经不姓陆了。」 「啊?那陆北岂不是没钱了?那这个订婚仪式还花钱如流水。」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经理脸上露出了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是没看见陆少过来订酒店时那个热络劲,男人啊,一旦上头了,要什么给什么,你就算让他搬空身家甚至付出性命,他也绝对二话不说。」 服务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未婚妻得有多幸福啊……」 「好了别八卦了,这里准备好了就去前厅,看看司仪和管弦乐队那边有没有问题,然后男方还来了几个亲友,就这么十几号人,千万叮嘱前厅招待好,用vvip级别的标准……」 「放心吧经理,一定给他们一个永生难忘的订婚仪式!」 172、度日 听见这句话,顾夏没忍住笑了一声。 她丝毫没有遮掩,这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显得十分突兀,冯浅谴责的话还没说完就哽在了喉咙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我在等人,你没什么事的话,就先走吧。」 「可是我话还没说完。」 顾夏深深吸了一口气,「冯浅,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亲密,也算不上朋友。我不知道你家里的情况,我没有能力帮你,你期望从我这里得到的,我也做不到,我说的够清楚明白了吗?」 因为季先生的关系,她可以一再忍让冯浅,可是抛开季先生来看,冯浅恰恰是她最不想有交集的类型,看似温软热情,实则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很难有半点真心。 没想到顾夏的话这么决绝,冯浅恨不能接受,起身俯视着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这么自私活该你没有朋友!」 她的表情十分狰狞,可是下一秒,她自己就意识到不应该这样,又强迫自己收敛,只有胸膛间剧烈的起伏昭示着冯浅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 「顾夏,你真不帮我?」她睫毛轻眨柔弱如蝶翼,说出来的话却截然相反,「你跟秦尧之的关系,冯安然知道吗?」 「你在……」 「对,我在威胁你。朋友间有朋友间的说法,不是朋友,也有不是朋友的办法。」 顾夏面色转冷,正要开口,门外一道女声不紧不慢地穿过来。 「我倒想听听看,不是朋友的办法,是什么?」 冯安然踱步进来,一身职业套裙,妆容精致却不打眼,身后跟着两个黑衣保镖,一看就不好惹。 服务生脸上的表情无奈极了,探头看了几眼,见顾夏冲他点头,这才又放心离开。 冯安然姿态随意,一进来就坐在了顾夏对面,坐下的瞬间,她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了自如,只是身体默默地离桌子远了点。 「堂姐,你今天怎么有空出来?」 冯安然根本不接冯浅的话茬,唇边弯出一个微笑,「我听说你这几天找了不少关系,想要阻止我跟你爸爸的合作,你一个五谷不分,整天只知道装可怜的小绿茶,知道什么叫「合作」吗?」 冯安然就像是一根针,顷刻间戳破了冯浅这个鼓起来的气球。 冯浅双眼立刻盈满了泪水,可是她垂泪的对象不是看似冷冰冰的顾夏,而是比她形象更加柔弱的冯安然,这两行眼泪就显得怪异许多。 「别惦记你的季先生了,我了解过你们的关系,你上学的时候欺负同学惯了,没想到碰上了硬茬子,反而被人家报复到心理抑郁。你遇见了季先生,他可怜你,帮你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心理疏导。」 「但是季景时知道吗?你这颗小绿茶,是个黑心的,你骗他你是受害者,骗着骗着连你自己都相信了自己是个善良的人。」 「你这些破事我不想管,也轮不着我管,可是你非要盯着我不放,给我找麻烦。」冯安然交叠起双腿,「你爸想要我的钱,可以,但是要分怎么个要法。谁的钱谁说的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爸爸都认了,你却还要给我找不痛快,你还真以为我是什么孤苦无依的冤大头吗?」 冯安然气势乍一看柔柔弱弱的,可是字字珠玑,她说话的时候,冯浅的脸色一变再变,却不敢插一个字。 只有等到冯安然说完后,她才敢啜泣地说:「堂姐,我这次真的不是找麻烦,我是为了你啊,你知不知道这个顾夏跟秦先生之间……」 「我知道啊。」冯安然扬了一下自己的长发,「顾夏又不想拆散我们,她只是想加入我们,她有什么错?」 「你们?」冯浅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愕然地看向顾夏。 顾夏悠悠喝了一口咖啡。 「你这种小绿茶,原本我都不放在眼里,但是你偏偏要跑出来,碍我的眼,还要让我受累出来找你。」 「不想成为下一个宁娜,我劝你夹起尾巴做人。」说完,冯安然已经没有了谈兴,抬眼示意了一下站在不远处的保镖。 「冯浅小姐,请。」冯浅几乎是被架出去的。 室内重新恢复了清净。 「你继续,我不打扰了。」冯安然起身,抱着双肩,「对了,提前恭喜你了。」 顾夏蹙眉。 似乎每一个人都认定,她会跟陆北结婚,但是她已经不想解释什么了。 看到她的神色,冯安然就知道她误会了。 「别想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看来他还没有告诉你……」冯安然兀自嘀咕了两句,「算了,等他自己跟你说吧,我就不讨那个没趣了。」 听话听音,这个「他」应该是指秦尧之,可是说什么? ……哪有话说一半就走的? 面对冯浅没什么战斗力的吵闹,顾夏尚且心如止水,可是冯安然临走时这两句话,反而让她心绪不宁起来。 一秒。 两秒。 两分钟过去了。 桌边垂下的餐布动了动,顾夏猛地回神,这才轻轻「啊」了一声。 「季先生,你可以出来了!」 桌布从里面被掀起,一只端着杯子的手伸了出来,修长、白皙、骨骼分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手有点抖。 顾夏连忙将杯子接了过来。 桌下缓缓伸出一只长腿,然后男人慢慢地钻了出来,重新扶着桌子站稳的时候,季景时额头上甚至有汗珠。 「季先生,你不坐吗?」 男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腿麻了。」 「……对不起。」 两人见面的时候还是正午,此时日头却已经西斜了,天边的彩霞绚丽得不可思议,这样的景色,很容易让人在此时此刻,充满无限美好的遐想。 「刚才我在桌子底下。」季景时自嘲地笑了笑,又接上,「听到你和冯浅的对话,听道冯家另一位小姐和冯浅的对话……这些话都是我在现场时,绝对听不到的。」 「我生来顺遂,助人不图回报,只为兴趣,我也一直都觉得,我不会出错,可是看到冯浅这个样子,我在怀疑,我是不是做错了。」 173、不息 虽然顾夏对季景时有着无限的滤镜,可是此时此刻,见他双眸含情,深沉地注视着夕阳,只余一个侧脸冲着她,也觉得—— 季景时突然回首,「你是不是觉得我在矫情?」 顾夏移开目光,喝了口咖啡。 「别喝了,第三杯了。」 「……」 季景时是一个很擅长主导并调节气氛的人,回归到正题,「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跟陆北结婚?」 「这只是谣传,或者说,是我让陆北这么以为的。权宜之计而已,他会更信任我。」 「但是你知道,这远远不够,如果你真要我们的计划万无一失,你应该真的跟他结婚,梭哈,搭上你的一生。」一边说,季景时一边觑着顾夏的神色,「可是……你迟疑了。」 「放弃他,的确一次比一次难。」在季景时面前,顾夏就是最真实的顾夏,从不忌讳剖析自己内心的想法。 她托着腮看向窗外耀眼的红霞,几只飞鸟掠过天际,树枝摇晃,道旁车水马龙,红路灯变幻,路口的小贩吆喝着新出炉的烤红薯。 顾夏说:「每次看见秦尧之,甚至是想到他的名字,我都会觉得,这个世界好像也还有可取之处。」 季景时也忍不住愁容满面,「你的感情是变量,我很担心,这样的你会有足够的心思花在陆北身上吗?作为旁观者,我在你的眼中,找不到一丝对陆北的情谊。」 「但恨有时候比爱长久,不是吗?」 季景时张张口,却在触及她目光的一瞬间不由失语。 她变了很多,甚至跟他们初见的时候判若两人。空有一张美丽的皮囊,眼神却是空洞的,他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极致的厌弃,哪怕她在他的帮助下表面逐渐恢复了正常,那些灰烬反而深深埋藏在心里。 可是现在,准确的说是秦尧之回国之后,无论是步步算计、迷失、亦或是现下的迟疑,她的眼中都是有神采的,这让她整个人都灵动起来,变得更加自如。 顾夏说:「这个世界有人能立地成佛,可是更多的人,只想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我也不能免俗,我放不下。」 「可是季先生……我也放不下他,我该怎么选?」 这个「他」指的自然不是陆北。 季景时觉得更难回答了,他想了想,「这是无解的问题。但是当你把他和你的执念放在同一个天平上的时候,我想,其实你的心里是有答案的……还是说,你有什么其他的顾虑?」 顾夏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曾经,也是有朋友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我都有玩的很好的朋友们,我现在还能记得他们的名字。」 「我有家人,我的父母从小就对我很好,哪怕中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的家庭其实已经面目全非了,但我扔确信,他们还是爱我的。」 「我曾经有爱人,哪怕他的家人恨极了我,他也依旧毫无芥蒂的爱我。」 她话锋一转,「可是因为家变和陆北,我早已经跟往昔的朋友们断了联系,我的父母对我半是愧疚……或许也是有怨的,还有秦尧之,我害他失去了未出世的弟弟妹妹,害他的继母精神恍惚,甚至他父亲的死跟我也有间接的原因。」 「我没有选择。」 她曾经走过一个分叉口,那时一条路是深渊,而另一条路亦是满目疮痍。她不想面对那些讶异、愧疚、憎恶的目光,她不能也无法退回去,只能顺着通往深渊的路一走到底。 她没说出口的话,季景时却仿佛听懂了。 季景时说:「那不如交给秦尧之来选择。」 「他?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联系……」顾夏的话说了一 半,猛地停住。 她狠狠地皱起眉头。 季景时但笑不语。 天黑了,灯影幢幢,城市的繁华近在眼前,又如此悠远,月亮升起来了。 刺耳的铃声打断了难得的静谧。 看清来电的人,顾夏眼底的柔和敛起,语气却像蜜一样流淌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陆北,找我什么事?」 对面说了什么,季景时听不清,但是他能看清顾夏脸上的表情。 有一息光在她的眼中明明灭灭。 她跟季景时对视一眼,对电话里的人说:「好啊。」 湖市知名的酒店很多,但是最适合举行婚礼的,是位于城南的天鹅城堡酒店。它承接过很多登上媒体报纸的婚礼,至今一提起来都为人津津乐道,与之对应的,就是它那天价的宴席和场地以及服务费。 酒店的服务生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可是今天这场仪式,他们却还是前所未见——抛开无上限的预算不谈,偌大的场地,几乎没有宾客,没有宴席。 「这花都是今天凌晨国外空运回来的,你们手脚轻点!这里还少两个花球,赶紧补上啊!」 经理一面说着,一面指挥着两个服务生布置,其中一个人凑过来问:「一个订婚而已,搞这么大排场,也太有钱了吧。」 经理斜眼看他,「何止,这次订婚宴的成本,跟去年最贵的一场婚礼几乎持平,一个人就达成了我们酒店今年婚礼的绩效指标。」 「嘶……经理,你说这个陆少怎么不在自家酒店办啊,钱多烧得慌?」 「嘘。」经理左顾右盼,压低了声音,「你还不知道吗?路远酒店已经不姓陆了。」 「啊?那陆北岂不是没钱了?那这个订婚仪式还花钱如流水。」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经理脸上露出了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是没看见陆少过来订酒店时那个热络劲,男人啊,一旦上头了,要什么给什么,你就算让他搬空身家甚至付出性命,他也绝对二话不说。」z.br> 服务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未婚妻得有多幸福啊……」 「好了别八卦了,这里准备好了就去前厅,看看司仪和管弦乐队那边有没有问题,然后男方还来了几个亲友,就这么十几号人,千万叮嘱前厅招待好,用vvip级别的标准……」 「放心吧经理,一定给他们一个永生难忘的订婚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