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枝》 第一章 狐狸夺巢 http://.biquxs.info/

“惊爆,百话茶馆卷入恶性斗殴事件,官府查封,一夜倒闭!” 殷都大街小巷一下子炸开了锅,熙熙攘攘人群攒动着往茶馆门口涌去,刺眼的封条贴满了门窗,士兵重重把守,连只苍蝇腿也插不进去。这样轰动全城的事件并不多,据记载,上一次还是二十年前桑海的海盗女头子上京投诚,讨走了皇帝的陪读好友——这个陪读是上一届禹国第一美男。 卖菜的大娘和打杂的仆役交头接耳,稚气的丫鬟们窃窃私语,“明老板这是得罪了哪位大人物?”“难道我今年还能在富豪榜上升一位?”“我就说女人扎堆,总得出事吧!” 茶馆远远停着几顶轿子,里面的小姐们揪着手绢,哭的哭,气的气。 “明老板我不管,韩先生可决不能出事!” 舆论中心的正主此时正在牢里和死刑犯们聊天,明襄面色红润地靠着牢门,一会和这个搭几句,一会挪到那边东扯西扯,手上十多斤的锁链哗啦啦地响着,也不嫌累,好像牢房成了她新开的分店,越热闹越好。 “阿嚏——” 明襄抹了抹鼻子,往地上一拍,一定是那群姑娘小姐在骂我! “妹子,是不是穿得少了,要不要大哥喊人给你加件衣服。”虬髯大汉趴在另一边的牢房里面,发来殷切的关心,“是啊,这牢里阴冷,湿气重,可别伤了身子。”行将就木的老头也附和着,一句话喘了三口大气。 明襄挥了挥手,把地上的稻草拢到一处,盘腿坐下。“各位大哥,不用麻烦了,小妹虽是女流之辈,也是有骨气在的。”这话说完,又激起一阵赞叹。 明襄偷偷埋下头,心里盘算着刚刚收集的情报能卖到多少钱,而后又仰天憋泪,再多钱也得先出去才能挣啊。她回想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茶馆新招的小丫头爱慕韩越,被拒绝后由爱生恨,散布谣言,韩越早已与一女子私定终身,引得各路小姐互相猜忌,最后爆发成一场大规模打架事件。“真是成也颜值,败也颜值!”转念一想,还是不对,坐牢的只有自己啊!败的是她的钱,她的人! 众人皆知,百话茶馆的明老板虽然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但道理懂得多。一向是遵纪守法,按时交税,定时做公益,还免费为穷苦书生提供食宿,虽然她家做的生意门道和别家不同,总归也是投机取巧,不至于伤天害理,却没想到有一天也会惹来牢狱之灾。“真是该收手时就收手,不该贪心,不该抱有侥幸心理。”明襄花了几秒钟反省自己,花了更多的时间,制定之后的计划。 “越狱是不可能的,费钱费人费力,不过是场斗殴事件,大不了赔钱。”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明襄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被安置在了死牢。“也不知道我走的时候交代的事情。她们做好没有,我们可是独家资源,独家情报,肥水不流外人田,死也得把这笔钱挣了。”明襄扣了扣脑袋,“韩越那张嘴加上石珠那手文章,这次稳赚!” 周围逐渐安静下来,几十双妖精齐刷刷地盯着这个一会笑,一会皱眉的小姑娘,她就像一只突然闯进黑暗的小野猫,圆溜溜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明媚娇俏,娇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既可爱又可怜。她笑着看着你,脆脆甜甜的声音只要一响起,就像是春风吹得桃花开般惹人沉醉。 “对了,妹子,你是怎么进的这儿?是不是被人给陷害了?” 明襄突然灵光一现!“对了!陷害!”她又开始扣脑袋,“竞争对手?王张唐?三个里,哪一个?” 关于这个问题她想了整整一天,虽说有半日都想睡着了,与此同时,外面的独家情报已经传播到每一个人的耳里,确实如明襄预料一般,这次不仅大赚一笔,还把韩越禹国第一蓝颜祸水的名气提升了一个台阶,直逼禹国现任第一美男子。 “开堂提审了,跟我们走吧!” 明襄一个激灵,抬头透过窗口,看到高高挂起的月亮,真是又大又圆,是哪家的大人不睡觉,夜半三更加班工作。她抖了抖衣服上的茅草,对着身后一众大哥深深鞠了一躬,“明襄若是一去不回,各位照顾好自己!” 提审的衙役嘴角一抽,搞什么,这才进来一天而已。 明襄刚出监牢,就被压上马车,左转,右转。经过菜市口,经过自己茶馆,经过艳伶楼,别问她蒙着眼怎么知道的,殷都的路,梦游她都能找着。 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这是到了哪个贪官的宅邸,明襄被安置在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里,她听到浅浅的脚步声传来。 明襄咽了一口口水,一只温润的手从她脸上拂过,她恢复了视线,傻傻地张开了嘴。 一身深紫官袍,一张俊秀容颜,这张脸,她识得,当今盛宠,独占一位,才智冠绝,诸国历朝,最年轻丞相,虽无家族背景,却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除去这种权利加持,他的容貌气质也毫不逊色,便是重重官袍加身,也不减清逸,寡淡的眼神里波澜不惊,又增几份沉稳。 禹国第一美男子,左丞相叶云起当之无愧。 明襄眼睛有些湿润,值钱,真值钱。要是能做一场左丞相访谈会,光门票钱都能赚翻。 这位左丞相很亲民地坐在了她的面前,捏了捏自己的眉头,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我困了,长话短说,你犯的是死罪。” 明襄从美色里惊醒,圆圆的眼睛鼓了起来,面容逐渐变得狰狞,“谁判的!” “我,想活命吗?” “废话!说条件!” “两个选择,出卖自己,或者出卖良知。” “我两个都不卖!” 明襄想要站着活下去,左丞相轻轻地瞥了她一眼, “嗯?那你去死吧。” 石珠知道,她家主子本事有多大,胆子就有多小,桑海的天变得没有主子的心快。 韩越也说过,明襄要是多几分贼胆,自己也不用色艺兼修。 左丞相嘴里的死字还没落到实处,明襄噔地一声跪了下去,抱住大腿哼哼唧唧开始求饶。 她抱的是板凳腿,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冒犯拿捏着自己小命的人。 “丞相大人,您说,生意人没什么不能买卖不能谈。” 左丞相从袖子里摸出一封奏折,敲了敲明襄的肩膀,她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神撞了过来,“今日这事,其实关键在两处,皇上的九公主和珅国的富商沈怡心……你起来说话。” 明襄丈二摸不着头脑,“我也不认识她俩啊?” “她们在斗殴事件中负伤最重,一位是皇家血脉,一位是他国贵客,知道你为什么被判死刑了吗?”左丞相招来一名小厮,“去把我的便服拿过来。” “我超怂,胆子一吓就破,左丞相借我个胆子,不,借我条命可否?”明襄的狼爪慢慢往他官袍伸去。 左丞相刚好后退一步,“一,我要你全部家产,二,我要你。”顿了顿,“良知留给你。” 天上一道惊雷,劈在明襄头上,贪官!奸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黑心肠,大屠夫,眨眼之内,明襄在心底骂完了她生平听过的所有脏话,然后她腆着笑,“得嘞,大人。” 明老板被抄家了,明老板变成穷光蛋了,明老板卖身还债了。 明襄看着头顶的阳光,看着用万千家产换来的清晨与黎明,心中涌现出一丝悲怆。明襄褪去囚服,换了一身下人装扮,她的眼光下移,是挺拔的身躯,高高的官帽,她视线投远,亲眼看着一箱箱的家当从自己的宅子里抬出。再投远,石珠躲在人缝里,两人视线一对上,明襄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指指身前的人,指指自己,再指指她,手指搓了搓。“别做梦了,他,惹不起,我,救不了,你,好好挣钱。” 明襄安慰自己,没事的,狡兔三窟,这才翻了一个洞。 叶云起这么大个官,完全没必要亲自守着别人抄家,他来看的不是抄家,看的是明襄如何被摧毁。太阳逐渐大了起来,叶云起也等乏了,又或是还有更重要的事,交代了几句话就带着回府了,是了,丞相的办公地点很随意。 “说说你的观后感吧。”叶云起一边阅览政务,一边漫不经心地叫醒打瞌睡的明襄,“观后感是,我很有钱。” “是吗?”叶云起随手翻开一本册子,眼神沉了沉,“大人,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我的钱。”明襄争辩着,研磨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偷懒扣月银。”叶云起放下手中的笔,偏头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明襄几眼,沉声道,“你的本事,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既然认了我做主子,人和本事都得为我所用。我,不养外人。” 冰冷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冰刀子,明襄整个人都战栗着,“用,随便用,一家人不要客气。” 叶云起看着这只吓破胆的小野猫,忍不住笑了笑,用笔点了点她额头,“现在,回你的第二个洞里,收拾好行李,两天后巳时,城门等我。” 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愧是权臣,知道的东西就是多,明襄干脆放弃了自己的想法,斗不过,就既来之,则安之。 ———— 半夜,城外葛家庄一户庄园外出现一个偷偷摸摸的人影,该影子在黑灯瞎火中,钻进了粮草房,过不一会手里拿着几个圆润的东西,又跑进了厨房。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打嗝的声音响起。 “哗”,门被推开,“是哪只老鼠胆子这么大,偷吃偷到我家来了。”夜风凛凛,韩越一身夜行服,鬼魅一样地出现在明襄的背后。头顶的月光从上面打下来,隐着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往日里似水如歌,盈耳动听的声音,明显感觉到嘶哑急促。 明襄赶紧放下手里的馒头,瘪着嘴,要是换个人,一定会被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给诓骗,可韩越同她一起长大,根本不吃这一套,还是冷冷地立在门外,“今天怎么没有鸡腿,我快噎死了。”空气中谁的呼吸声陡然加重,明襄暗道不好,真生气了。她几步走到韩越面前,“你不知道我这几天可受罪了,牢里又黑又湿,我都长疹子了。我还被判了死刑,差点就掉脑袋了,我这次真的完了,那个左丞相是魔鬼,我跑不掉了。” “我看你是不想跑吧。”韩越伸出手,把明襄的衣领提了起来,另一只手高高扬了起来,停了停,又捏着明襄的下巴,左右查看着她的脸。谁能想到,平日里弱不经风的韩先生,力气竟然这么大。“额头上这是什么?” 明襄不解的抹了抹额头,手指上是一块墨迹,一定是叶云起刚刚弄的,“王八蛋!你看,知道我遭受怎么样的虐待了吧。”韩越把她的领子丢开,截断了明襄的话,转身朝外面走去,“别瞎叫了,去大厅,所有人都在等你。” 明襄咳了几声,理了理头发,端起一副正经的表情,跟了出去。 走廊里一盏灯都没有,俩人一前一后走着,开始还听得到虫鸣,随着俩人越走越深,路也越来越窄,交错纵横的小路上开满了花,馥郁的花香,只需一口,就能让人昏厥。黑暗里出现一点光晕,随之扩大变亮,一排人逆光而站,有娇小佝偻的,有高大威猛的,在明襄出现的一瞬间,所有人齐齐跪拜行礼。 “参见馆主!” 韩越悄无声息退到一旁,明襄目不斜视,拾阶而上,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蜡烛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屋里压抑的气氛,被她一步步踩碎在脚下,直到她停在最高处的朱红椅面前,挑眉看着墙上自己被烛光放大的影子。 现在她的身份,不是百话茶馆的明老板,而是禹国最大情报机构——千颜馆的馆主。 第二章 狐狸逗猫 http://.biquxs.info/

一年前,百话茶馆落地殷都,凭借优越的人员相貌和说书质量,一时风头无俩。明襄上下打点,近日已经有盘下整条街,做成商业娱乐一体中心街区的打算。可偏偏出了打架斗殴的事情,直接把茶馆给抄了。 “这事有猫腻。”明襄翘腿坐在椅子上,手指无规则地在膝盖上点着,“我派那么多人守着,动手之前,会没人阻拦吗,还偏偏选在公主在的时候,摆明了是想把是闹大。” “对啊对啊。”石珠大眼睛里满是赞同,“外面还说是因为韩先生,骂他男颜祸水。” “这,他确实是祸水。”明襄认真解释道,“事情不是他搞出来的,可人家姑娘些因为他骂我的话可不是假的。” 韩越冷笑一声,“这事和叶云起脱不了干系,封茶馆,抄家,动作这么快,分明是有备而来。你什么打算?” 明襄撇嘴,无奈地摊了摊手,“弟兄们,这位左丞相很难搞啊,听他那个意思,应该是知道我们的身份了。我估计他想让千颜馆替他做事,你们觉得能行吗?” 千颜馆是禹国最大的情报机构不假,但却没有那么多规矩,人都是来去自由,但绝不能透漏馆内半分机密,否则面临的就会是抹杀。 明襄十五岁时建立千颜馆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挣钱,杀手机构太黑暗,教派之流,规矩多钱还少,不如倒买倒卖信息,不仅能挣钱,还能在白道黑道都站得住脚。四年过去,武林中关于千颜馆的传说很多,但知道明襄真实身份的人寥寥无几。而叶云起位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日向她伸出橄榄枝,是为了千颜馆,还是为了更大的诉求。 屋内通明,明襄能将每个人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韩越依旧是那副死人脸,心里肯定是一万个不愿意,石珠这个心大的,还在东张西望。 其余的站着的也是千颜馆里数一数二的人物,秀婆脸色犹豫,虞高还在剔牙。 “我不同意。” 明襄挑了挑眉,就知道你这货要闹,“文求索,你有什么顾虑,说来我听听。” 文求索也算是书香世家,少年时家中遭遇山贼,他外出登高,躲过一劫,明襄见他有点文化,便让他来千颜馆整理情报。 可惜太过傲气,还说是什么文人风骨,放在平时,明襄懒得和他争。 “哼,千颜馆为武林第一情报机构,怎能攀附于朝廷之下,成为这些贪官污吏的走狗,替他们鱼肉百姓。馆主,千颜馆里有多少人因为朝廷的不作为,家破人亡,您忘了吗?” 文求索说完后,不少人跟着点头,都对明襄露出了不赞同的目光。 韩越眯着眼,挨个从他们脸上扫过,其中又有人将头低下。 “你说得这么有道理,让我好难反驳啊。”明襄撑着头,把玩着不知什么时候带上的玉扳指,“可是你让我怎么办呢,和手握重权的左丞相争个鱼死网破吗?” “你先上?”明襄指了指他,又指了指他身边一个人,“还是你上?” 继续往后指, 虞高动作一顿,眼睛瞪得溜圆,“指我干嘛,我都听你的啊。” 明襄欣慰地点了点头,“你们哪怕想死,我也是不愿意的,钱还没赚够,大家还没好好享受生活,不用非得走上绝路。” “其实叶云起并没有直接点名要千颜馆。”明襄继续说道,“他点名要的是我。” 韩越眼神一变,外人眼里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此刻竟露出了几分杀气。 “所以呢,我先以个人的名义和这位左丞相相处,看他是正是邪。这段时间,千颜馆大小事务,交由韩先生管理。来,有异议的继续举手。” 于公于私,于能力,韩越都能接下这个摊子。其余人都赞同这个主意,唯有韩越不悦地盯着明襄,“我——” “你先别说话,我看大家都同意,这个事就这么定了,但是哈,你们也知道,我这个人比较怕死,如果看到我有危险了,要来救我,那个左丞相就不用救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韩越低斥道,“与虎谋皮,还说胆子小。” 秀婆叹了口气,“馆主,千颜馆重要,可哪有你重要啊,你想去就去吧。” 文求索也“哼”了一声。 明襄捂住脸,做抽泣状,“阿婆,你讨厌,说的人家都要哭了。” 众人:…… 又说了些收尾的无关紧要的话,明襄便让人都散了。她走到院子里望向远方,韩越给她披上风衣, “若是救不了,就不要来。” 两日后巳时,一支十余人的队伍在城门口整装以待, 一辆通体黑色,四角银线嵌花的马车大大咧咧地停在来往大道上。 叶云起撑着下巴,指尖拨弄着棋盘上的黑子,慵懒问道,“还没来吗?” “没。” 叶云起嘴角微微弯起,“看来光烧一个洞不行,风一,你去——” 话音未落,就听到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就是娇俏的女儿声响起。 “哎哟,真不好意思,起来晚了,兄弟们等久了,我的错我的错。你们老大,哦不,左丞相呢?马车里?” 叶云起挑起内帘,明襄坐在骏马之上,一身劲装,头发高高扎起,白皙的脸蛋上,一片绯红。 这幅模样和她在百话茶馆做掌柜时,差别甚大。 明掌柜可是身穿锦绣衣,一手算盘一手茶,谁看了不说一句精明能干。 现在装束简单,未施粉黛,显得英气十足,豪爽大方,丝毫没有商人的铜臭气。 “明老板这幅模样,叫我差点认不出。”叶云起上下打量一番,别有深意说道,“我若是再等不到人,就要去火烧洞府了。” 明襄眉毛一挑,捏紧手中缰绳,谄媚笑道,“大人火眼金睛,我化成蚂蚁您都能认得出。最近天干物燥,随意玩火容易引发火灾,大人玩点其他的,我陪您。” “呵。”叶云起目光落在她马鞍上挂着的几个大包袱,“那是装的什么?” “啊?这个啊。”明襄少有的为难,一只手护着包袱答道,“西市王家的果脯,刘记的肉干,焦家的肉饼子,还有葛家的糕点。” “拿得动吗?”怪不得来迟了,怕不止是睡晚了,还有逛市场忘了时间,叶云起不等明襄回答,就叫了人,“风一,去拿过来。” 明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苦买来的口粮被夺走,摸了摸怀里,幸好还藏了些。 “明掌柜,我有要事同你商量,你也上来马车吧。” “啊?” 明襄眼睛一圆,撞进了叶云起戏谑的目光。 骄阳烈日,半个时辰后,殷都朝南邱的官道上,面无表情的风一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赶车,对于马车里发生的事情屏蔽五感。 因此他并不能感受到明襄此刻有多么尴尬。 棋盘上的棋子已经收好,取而代之的是几碟小吃放在上面。 丞相大人金口品尝后,选出了勉强能入口,和狗都不会吃的两样东西。 “这个桂花糕普普通通,这个梅干是烂果子做的。” 明襄连连点头,一边伸手将剩下的重新放回油纸包好,一边附和道,“您一针见血,我回去一定转告他们苦练手艺。” 叶云起嗤笑一声,从后方的柜子里取出几个雕花镶玉的食盒,“明老板现下家财充公,日子难过,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叶某见不得旁人委屈,这是府上做的一些吃食,明老板可尝尝。” 明襄笑容僵硬,被你抄家威胁才是最委屈的吧。 食盒一打开,就散出了糕点的清香味,千层糕色泽鲜丽如金镶玉,龙须酥丝丝缠绕,山楂糕晶莹剔透,还有几样叫不出名字的。连肉脯都有好几种。 “使不得,使不得。我怎么能和大人抢吃的。”明襄咽了咽口水,那是麻辣牛肉吧, “我给你的,你不要?”叶云起反问道,“怕我下毒?明老板这是看低叶某了。” 好赖话都让他说完了,明襄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再推脱,拿起肉干往嘴里塞。 鼓囊囊的脸颊,像只小松鼠,叶云起看着她左右开弓的囫囵劲,眼神幽深,“明老板与我同行,你那些‘伙计’们可放心?” 明襄拿食的动作一顿,随即含糊道,“他们都是小老百姓,我跟着大人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险,自然是先将他们都安顿好了才来的。” “呵,你倒是真护着他们。” 叶云起冷嘲道,语气变得有些森寒,明襄心道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抬头看他,却见他不知从哪变出了手帕,正低头一根根擦着手指,细瞅了一眼,当真是骨节修长,葱白如玉。 不愧是第一美男子,连手都这么美。 “你不问我们去哪吗?” 没有就刚才的话题深聊,语气也恢复如常,明襄也装傻顺着他,笑嘻嘻道,“您让我去哪我就去哪,您在哪我就在哪。” “呵。”叶云起拿出一封奏折,看也不看扔给她,“装起傻来还真像。” 明襄接过奏折飞快扫描一眼,紧接着就皱起了眉头,“南邱近日确实多雨,但要说大型水患,还没有消息传来。我们去能干什么?” “若是已经发生,我们就是亡羊补牢。”叶云起淡淡回答,“若是没有发生,应当全力护百姓周全。” 明襄被他突然的正经搞得一懵,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违和感这么强? “你好好看看,想想要不要做些安排。” 叶云起嘱咐完,从小柜里拿出一张毯子,将棋盘往明襄这边推来,自顾自伸长腿躺下,意味不明地看了明襄一眼,然后搭上毯子入睡了。 听见浅淡平和的呼吸声,明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你才是扛把子啊,我看个屁,这么信任我,在我面前睡,小心老子一刀捅死你。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看了看叶云起如画般的睡容,明襄还是捏紧了手里的奏折,将注意力收了回来。 南邱之地,禹国粮仓,要是万亩良田被毁,后果不堪设想。明襄神色晦暗不明,这位丞相大人,是真的想救百姓吗。 殷都到南邱,骑马七日可至,叶云起虽然看上去娘们唧唧的,但在赶路这件事上,是真的狠,第一日就半刻不停息,错过驿馆,小镇,赶最远的路,住最烂的庙。 “啪” 就着火光,明襄拍死了往她脸上飞的第十一只蚊子。 叶云起的侍卫一个个端坐如钟,沉默如石,一看就是接受过长期训练的精锐。 明襄心里顿时不平衡起来,为啥馆里的人没有这种气势,成天一见面就吵。 “你们就坐着睡觉吗?腰不会酸吗?” 风吹过破门,吱呀吱呀。明襄再次搭话失败,拿着树枝刨了刨火堆,从架子上取下烤膨的年糕块。 风一从院里走到她身边,“明老板,大人请你去马车上休息。” 明襄一时间还没转过弯,“他不是在马车上?”掰开的年糕烫得她一激灵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大叫道,“什么?不可能!我卖艺不卖身,他居然是这种人?你是不是听错了?再回去问问。” 风一确信道,“大人就是这么说的。” 明襄怒气冲顶,朝马车跑过去,叶云起此时也从马车上下来, “丞相大人,我知道您肯定不是那个意思,对吧。” “什么意思?” 两人站定,四目相对,明襄烤火烤得口干舌燥,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您要是那个意思,刚刚就停在镇上了,做起来还方便。” 叶云起看着她发丝微乱,搭在脸上,黑亮的一双眼,灵动狡黠,眸色暗了暗,“明老板不觉得荒野野外,别有滋味吗?” 明襄手里的年糕已经被捏扁了,她嘴一张,还没开口,叶云起又收起了调笑的口吻,从容说道,“叶某将马车让给明老板,是礼教修养,明老板莫要多想。” 风一偏了偏头,是吗?刚刚不是这么说的啊。 明襄捂住心口,这只狐狸,说话吊死人,一套又一套。 “明日还要起早,明老板还是收起心思,好生休息吧。”叶云起侧身,从她身边走过时伸手一捞,拿走了她一半年糕。 明襄回头看了眼他的背影,月光如水,照着他修长挺拔的身姿,青衣常服,如玉竹一般,半明半暗中,似乎微微低头。 这幅场景,好似在哪见过。 心口内来由地一缩,明襄皱眉,将剩下的年糕塞进嘴里,爬上马车。 “嘶,舒服。” 清香软塌,宽敞稳固,等她回来,也要自己搞一辆。 叶云起坐在明襄刚刚的位置上,拿着手里的年糕,有些失神。 年糕管饱,你太瘦了,你得多吃点。 明襄做了个梦,梦里她只有六七岁,打架打得鼻青脸肿,在水池边哭得稀里哗啦,有个男孩跑过来,给她擦药,还喂她吃东西。 然后又到了十岁左右的年纪,大雪纷飞,她光着脚在街上走,忽然冲出来好多人拉着她,手脚都快拉断了,忽然有人掏出一把剑,挥舞一圈,割掉了他们的脑袋,鲜血四溅。 明襄兀地睁开双眼,翻身一跃,抽出腰间的软剑,向前一挡。 刀光剑影,蒙面黑衣,杀气腾腾,明襄踢出一脚,他娘的, “叶云起,有刺客啊——” 第三章 兵分两路 http://.biquxs.info/

“叶云起,第一天就陪你玩命,我要涨月钱!” 软剑如蛇划过对方锋刃,刺客立刻后撤,明襄素来讨厌打架,刀剑无眼,哪怕戳不中,但衣服染了别人的血总是麻烦,她冲出马车,漆黑的院子里,人头攒动,两方混战。 叶云起手上也拿了一柄剑,垂在身侧,周围厮杀激烈,他被风一护在身后,依旧是云淡风轻,尊贵翩翩,看见明襄朝他望去,他拍了拍风一的肩膀,往这边撕开一条口子。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明襄剑花翻转,身法如燕,在几人围攻下,绕着马车,不断换位,只见刺客一个个接连倒下,她嫌弃的表情越发明显。 地上血液流淌,脏了她的鞋。 这批刺客约有二十人左右,打了一会,已有溃败之势,此时听到远方传来一声长啸,剩下的人攻势渐收,逐渐收拢往外撤退。 叶云起也被风一护着,到了马车边,明襄一个倒踢紫金冠,将最近的一名刺客踢得连连倒退,自己飞上了马车顶。 “明老板没事吧。”叶云起将她从头看到脚,确认没有什么伤口之后,又挂上了淡淡笑意。 明襄蹲在马车顶,衣袂翻飞,对着他小嘴一咧,正要打趣时,忽然瞧见一人踏着树枝往这边飞来。 明襄脸色一变,眼睛瞪圆,手掌翻出,做出一个往外推的姿势,嘴一闭一合,没有发出声音。叶云起却仿佛知道了她在说什么,眯着眼转身。 与此同时,刚刚被踢翻的那人,又趁机攻了上来,刀刃直劈向明襄面门,叶云起转身,只差分毫,便能见到树上之人,电光火石之间,明襄顾不得许多,往他面前一跃,却来不及挡下那一刀。 落地之时,明襄闷哼一声,忍痛将叶云起身子一推,吼道, “打架都不专心,东张西望看什么看。” 叶云起已经收回了视线,眼神阴沉地盯住明襄手臂上划出的伤口。 原本淡然的表情变得森冷可怖,眉目间杀气毕现。 明襄还没见过他这幅样子,吓得一个冷颤,“你——” 叶云起一直垂在身侧的剑忽地往上一指,竟生生从那人喉咙穿透,从脖颈支出。 而叶云起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 明襄心中大惊,原来这把剑不是摆设。 文采斐然的左丞相居然会武功。 “撤退!” 一声嘶哑的指令发出,那群人如水泄一般,再不纠缠,而叶云起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语气如万年寒潭,对着明襄冷冷丢下一句,“你倒真是豁了命也要护着他。” 便翻身上马,往那刚刚那啸声方向追去。 这个“他”自然不是指刺客,明襄看了眼刚刚的树上,已经没了人影,顿时吐出一口浊气,不知道叶云起有没有看到韩越,但既然他没有深究,那就当做没有此事发生。 叶云起还没有点明,明襄便不想让千颜馆牵扯进来。能拖一时一时,韩越也是安排好殷都的事,才赶上他们的脚步,见到有刺客,关心则乱,差点露出马脚。 明襄又给韩越记上了一笔,等以后有机会算账。 回过神,叶云起已经跑的不见踪影了。明襄动了动手臂,掏出手帕简单扎上。 “明老板。”肃杀的院子里,风一和一群侍卫紧盯着明襄。 “嗯?” “大人走远了。” 明襄眯着眼,“嗯,确实走远了。” “明老板该去追了。”风一把缰绳递过来。 明襄环视一周,你们十多个人是摆设吗,凭什么要我去追? “那啥,我受伤了,要不你们——” “大人在等你,他生气了。” 明襄身子往哪偏,风一拿着缰绳的手就往哪偏, “不是,他什么时候说的,我被人砍一刀还没生气,他生个屁的气,你们是不是就盯着一个人压榨啊,小心我上报朝廷,告你们合伙欺压百姓,让你们和你们家大人吃不了兜着走。” “明老板,大人在等你。” —————————— “丞相大人,您在哪啊?” “大人,您在哪啊?” “叶云起,你死哪去啦?” “叶云起——” 马蹄声急,林中鸟惊四散,明襄骑马一路追来,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却是越跑越远,已经隐隐听到了河流水声。 明襄下马查看,路上确实有新鲜的马蹄印,是叶云起留下的吗?还是那群刺客? 明襄手臂受伤,又驰马奔腾,刚刚包扎好的地方,又开始流血,疼得她嘶地吸了一口冷气。明襄是极其怕疼的,这是她不喜欢打架的原因之二。 回身上马,心中却警铃大作,猛地扭腰一挡,却在看清来人之后,势头一顿,被反抓住手腕。 叶云起往后一拉,明襄便一个踉跄跌进了他怀里。 “你还知道追来?” 月光沉沉,明襄从温热的胸膛里挣扎着抬起头,眼神疑惑,嘴微微张开。 “我走了不是正好,方便你们眉目传情?你又追来干什么?” 叶云起声音低沉,压着怒气,每说一个字,胸膛便会震动一下,薄薄几层衣根本挡不住两人的身体温度。 明襄的脸“唰”地红了,挣扎着伸手,撑在两人之间,“你说什么浑话,被人砍伤脑子了吗?放开我。” “我问你追来干什么。” “你当我想来,还不是风一叫的,跟个催命鬼一样,我让你放开,我卖艺不卖身的。” 叶云起身子一僵,慢慢将人松开,明襄捂着伤口,疼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不是说左丞相仇女吗,同坐马车还能理解,这突然动手动脚是怎么回事,是自家情报网出错了,还是左丞相被掉包了? 想到这,明襄立刻后退,紧盯着叶云起,“你是什么人?” 叶云起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掌,又看了看明襄鲜血淋漓的伤口,低声自嘲道,“呵,还能是谁,不是抄了明老板家的仇人吗?”、 “哦,真是左丞相。”明襄耸了耸肩,“不好意思,没想到大人这么‘亲民’。” 叶云起只当没听出话里的讽刺,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裳,漫不经心说道,“既然来了,那便一路吧。” “我们本来就是一路啊,走,现在回去,还能睡一会。” 明襄见他不动,正要继续劝说,又听到了河流水声,还有微微的撞击声,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突然闪现。 叶云起负手微笑, “明老板,不如上船再睡。” 第四章 漂漂 http://.biquxs.info/

“呕——” 长夜未央,苍穹如盖,乌桓河从九蒙山起,横贯禹国南北,从殷都向下,玉带一般绕群山环腰,又如树根,往更深处蔓延。 河水急缓不定,行船顿挫之间,有一人趴在船边,吐得眼冒金星。 明襄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骨头,烂泥一般滑落,跌坐在船板之上,抹了一把嘴,怏怏道,“风一,老子要扒了你的皮。” 若不是他让追,明襄怎么会被叶云起带上船,要是不上船,她现在就该舒舒服服在马车上睡觉。而不是在这里,连胆汁都快吐出来。 叶云起把明襄带上船后,人就不见了,也不知道钻进了哪间屋子,明襄自个晕了吐,吐了晕,都快感受不到刀伤的痛,只剩喉咙鼻子火辣辣的酸。 叶云起从船厢里出来,看到的就是明襄大字摊开,眼睛半虚的狼狈样。 心中阴郁不减反增。几步上前,一手扶着肩膀,一手穿过膝弯,将人抱起。 怀中人身体滚烫,唇色苍白,呼吸沉重,竟是发烧了。 叶云起身形一顿,眼中涌起复杂之色,手上力道又紧了几分,河风微凉,湿气沾衣,叶云起的声音竟有一丝颤抖, “是我慌了。” ———— 船体不大,仅有四个房间,除了掌舵人和他两个徒弟,就只有明襄和叶云起两人。 选择水路,自然是有多番考量,可见到明襄如此难受,叶云起沉默之间,却有几分茫然。 按捺住心中纷乱如麻,将明襄轻放在软塌之上,脱去鞋子,除去外裳,和包扎的手帕,手臂上的伤口彻底暴露在叶云起眼前。 他紧抿着嘴,拿出药粉撒在上面,明襄本能地缩了缩身子,却并没有醒来。 上好药,又从一边的水盆中拿出帕子拧干,替她将旁边沾血的肌肤擦拭干净。 他刚刚先进船舫,便是打水备药,没想到她会发烧,叶云起又起身去一旁的柜子里取了颜色不同的药瓶过来,倒出一颗浑圆药丸,喂进她嘴里。 湿润的帕子搭在她的额头,叶云起缓缓伸手,将她眉头抚平,又移到眼下那颗小红痣,白雪红梅,料峭处艳色绝。 “明襄。” 水浪翻涌,不知又吞噬了谁人梦中呓语。 明襄醒来,第一眼只见白茫茫一片,用力眨了几下,第二眼,还是一片白。 不过是白纱垂叠。 明襄腰上用力,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软塌,檀香,几盆草,耳边还有浪潮声迭起。 咋进来的?明襄用力回忆,只能隐隐约约记起一点残影。 但就是这残影,也能让她肯定,是叶云起把她弄进来的。 还算有点人性。 张了张嘴,口腔里一股苦味,喉咙发干,还有有点酸疼,下床走到桌上,倒了一杯茶水,一口下去,宛如旱逢甘霖。一杯不够,直接提起茶壶,推开轩窗,看着峻岭迭起,苍翠欲滴,江水不休,云卷云舒。 美景当前,仰头一灌。 “咕噜噜。” 解了渴,又饿了。 明襄摸着肚子,惊叹道,“居然瘪了这么多,晕船堪比减肥药啊。” “呵。” 熟悉的低笑声从门外传来,明襄一转头,就看到叶云起推门而入。 他今天又换了件衣服,白衣银纹,一抹腰带,掐出劲瘦的腰身,走动之间,露出一双紧裹的银靴。 昨天若是端方君子,今日着装,则多了几分风英姿飒爽。 明襄不客气地瞧了好几眼,“啧啧,大人今天这幅模样,真该叫人画下来,拓个千八百份,由我独家售卖,保准赚翻。” 说到钱,明襄又有些伤心了,要是茶馆还在,她现在应该在拿着算盘嗑瓜子,听完评书听小曲,虽然这边景色很好,还有绝世美人作伴,但俗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想念石珠的碎碎念的第一天,想念韩越死人脸的—— 对了,韩越! 走水路韩越就跟不上来,也不会被叶云起抓到,明襄脑子一亮,露出了有些得意的小表情。 “明老板又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了,不如说出来让我也听听。”叶云起说得别有深意,目光幽幽。 明襄被这视线盯住,莫名不自在,“就是,就是——” 此时一人端着托盘进来,饭菜飘香,明襄肚子惊呼一声,当即岔开话题,“啊,来来来,摆这摆这。” “呀,清蒸鲈鱼,这个好,这个好,霍,火腿咸笋汤,这个好,这个好,素什锦开胃,也好也好,酸黄瓜,这个好,这个——” 怎么都这么清淡?明襄口味重,麻辣,酸辣,无辣不欢,还特地从番外移植了魔鬼椒回来自己种。 托盘上只有一副碗筷,明襄拿着,有些犹豫,“大人是专门来我屋子,吃给我看?” 叶云起似笑非笑,“明老板若是想吃,不如求我一句。” “我求你。”明襄严肃问道,“一句够吗?” 明襄在还没有饿扁之前,成功吃上了饭菜,能在这漂泊船上变出这些材料已经够足够讲究,更要命的是这做菜的手艺。 好吃到明襄觉得,这些食物进了自己嘴,简直是暴殄天物,抱起汤盆喝完最后一口汤,明襄一抹嘴,坚定问道, “大人,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嗯?” “事成之后,把这厨子给我。” 傍晚时分,船驶入平央渡口,叶云起拿出两张人皮面具,明襄戴好一瞧,平平无奇得丢进人群再也找不出的模样。 反观叶云起,依旧是一张俊俏脸庞,只是眉眼更加凌厉,不像书生,倒像江湖门派中的世公子。 明襄又想起叶云起刚刚诡异的表情,枉费自己卖命,要个厨子而已,都还要想想。 想个屁,明襄翻了个白眼。从船板上跳上岸,平央渡口虽然不大,却也有不少人商贸船只停靠,此刻人潮拥挤,还有行商的小贩在叫卖, 远处的牌坊下,卖糖葫芦的爷爷不知讲了什么笑话,逗得一群孩童笑得前俯后仰。 明襄心头一暖,嘴角微微扬起,夕阳残卷,叶云起走到她身边站定,微微俯身, “明老板,旧地重游,可欢喜?” 第五章 好看的哥哥是骗子 http://.biquxs.info/

平央县三面环水,背靠鏖山,整座县城如同弯月一般,顺着乌桓河而建,虽比不上南邱富庶,但人杰地灵,百姓安居。 明襄左手拿着冰糖山楂,右手拿着竹签戳起的碗糕,侧坐在水桥上,看孩子翻小牌。 翻小牌是平央孩童的一种游戏,画着各种小动物的纸牌放在地上,手掌一呼,若是翻开两张相同动物的,便能收牌,最后清数,谁的牌多,谁就赢了。 “啊,我赢了!姐姐,我赢了。” 扎着两颗花苞头的小女孩抓着小牌跑到明襄面前,小脸通红,直勾勾盯着那串冰糖山楂。 刚刚这个姐姐说,谁要是赢了,就让谁选。 小女孩大约七八岁,脸上嘟嘟的婴儿肥,红红的发带飘在脸上,可爱得像年画上的娃娃一样。 也像缩小版的石珠。 明襄笑嘻嘻地把手伸到她面前,“来,选哪个呀?喜欢的话,两个都可以给你哦。” 小女孩害羞地摇了摇头,指了指晶莹剔透的山楂串,“就要一个。” 明襄把冰糖山楂给她,捏了捏她的脸蛋,故作严肃说道,“下次再遇到陌生人给你东西吃,可不能随便要。” “啊?”小女孩愣愣地看着明襄,这个姐姐什么意思,不能随便要,那自己是不是该还回去? 这样想着又把山楂串举到明襄面前。 明襄被她懵懂的眼神都得哈哈大笑,“我不算,下次你再看到不认识的人,你就离他远一点,诺,尤其是这种长得好看的。可千万别被骗了。听懂了吗?” 小女孩往旁边看了一眼,重重点头。 “噗,哈哈哈哈哈,大人,看到没,说你好看呢。”明襄逗了可爱小孩,心里满足,欢快地挥了挥手,“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家,明天再玩。” 小女孩又低声说了句谢谢,小跑回到刚刚那几个孩子身边,然后把山楂一颗颗取下,发到他们手上,稚子笑容,天真纯粹,明襄撑着脑袋,自言自语道,“小时候真好,就是不知有没有人给我买过糖。” 天色已经暗了,明襄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嬉皮笑脸地把剩下那个碗糕送到叶云起眼前,“感谢大人纡尊降贵,陪我重游旧地。现下我十分精神,可以陪大人办正事了。这小小碗糕,拳拳情意,当然大人要是嫌弃,我——” 叶云起两指捏住竹签,“明老板客气。” 那个小女孩再回头的时候,看到桥上一双人影重叠,原来那个哥哥一直在看姐姐,是想骗她啊。 明襄还记得叶云起昨日是如何践踏自个辛苦买来的零嘴,见他真把碗糕接了过去,内心还有点小惊讶。 不过吃就吃吧,毕竟叶云起浪费了这么多时间陪她瞎转悠。 “大人,等会我们去哪?” 叶云起拿着碗糕,似乎在琢磨如何下口,听到明襄发问才回过神,往东南方向瞥了一眼, “那个方向?”明襄身子一僵,惊恐道,“倚水楼!” ———— 天色已黑,街头巷尾点灯如萤火,明襄还在不厌其烦地劝道,“大人,你知道为什么平央这么多年都没有被玄浪帮骚扰过吗?” “就是因为平央有倚水楼暗中庇护啊!” “大人,您知道倚水楼是谁的产业吗?” “是如今武林第一杀手组织,夜停阁的产业啊!”明襄在前面滔滔不绝,叶云起在后面专心看着碗糕。 “夜停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他们家个个武功高强,杀人无形,据知情人士透露,他们家老大,曾经一夜之间灭了百人,血都漫过了脚背。” “大人!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明襄猛地转过头,气鼓鼓问道, 叶云起拿着竹签,朝她看过来,“听到了。” 竹签上空空如也,明襄眨了眨眼,“你吃了?好吃吗?”一双瞳孔黑亮,似乎有一股魔力将人吸进去,叶云起移开目光,“那位知情人士也是你家“伙计”吗?” 两人真是没有没一次顺着对方的,明襄郁卒,“你要是想舒服,也不一定要去倚水楼啊。” 叶云起挑了挑眉,“原来我在明老板心中竟然是这种人。” 明襄小声反驳,“昨晚脱我衣服的难道不是你,虽说给我包扎了伤口,但毕竟我那时晕着,你要是——” “明老板原来知道是我替你包扎的伤口。”叶云起叹了口气,“竟连一句感谢之词都得不到,也罢。” 好个倒打一耙,明襄捂着心口,心道,真该让韩越跟来,比比谁的嘴更毒。 “明老板不必拖延时间了,进去吧。” 原来两人已经走到倚水楼门口。 壁崖千刃,倚水楼如明珠一般镶嵌其中,无数木桩从河水中立起,支撑着偌大的阁楼,楼有三层,第二层如戏台四方通明,可见曼妙身姿,可闻丝竹琴音。 明襄一进门,就被勾住了眼,芳容窈窕,白玉生香,红纱暖帐,半遮半掩,果真是倚水楼阁中,月下销魂处。 见到明襄两人,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款款前来, “霍,你看她的腿,好白,好直,快摸摸钱袋子,够不够。” 明襄话是对叶云起说的,眼睛是黏在女子身上的。 叶云起默不做声,微微上前挡住她的视线。 “哎,你——” “公子可要上楼?”声音如铃清脆,不卑不亢,明襄支出身子,眼里发光,“连声音都这么好听,姐姐,您是仙女吧。” 明老板发誓,她绝没有想拐人的意图。 那女子轻笑,“我见小姐才是仙人之姿呢。” 明襄感动,好久没听到这般好话了。 叶云起反倒平静如常,撂下一句“去三楼”,就提溜起明襄后领。 女子在前引路,明襄四顾张望,一会感叹地上暖石,一会感叹墙上诗画。 反正任指一处,她都觉得妙不可言。 待来日回殷都—— “看够了没有?” 耳边湿热,明襄吓得一跳,“到,到了吗?” 见她回神,叶云起才慢悠悠离开她耳边,“明老板是在打什么主意?忘记这是什么地方了吗?” 明襄咽了咽口水,“就纯欣赏,没打什么主意。” 三楼隔间,琉璃作顶,可观星辰明月,叶云起让女子退下,隔间中便只剩了他和明襄两人。 “我真是井底之蛙。”明襄坐下,有些悲切,“原以为自己做生意已经很有天分,今日一比,输得一塌糊涂。” “明老板不要妄自菲薄,您万贯家财,清了三天,也没有清完呢。” 明襄:…… “我们俩现在干什么?看着月亮纯聊天吗?大人行事,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明老板行事,倒是能一眼看穿。” “你们做大人的,说话都这样吗?” 叶云起反问道,“这样是怎样?” 明襄已经被气惯了,脑子一转,问道,“大人知道那堆刺客是谁派来的吗?李尚书?魏侯爷?方国舅?还是那位——” 叶云起放下茶杯,似笑非笑,“明老板认为呢?” “我认为呀——”明襄舌头一转,笑嘻嘻道,“我胡说八道的,朝廷之事,我这等小民哪里知道。不如大人先告诉我,我们来这干嘛,好让我心中有底,免得等会我拔剑速度慢了,让大人受伤。” 叶云起不说话,只往她手臂上看了一眼,“我也不会让明老板受伤的。” 这话说得却没有笑意,明襄唏嘘一声,明显不信。 “干坐着多没意思,叫点吃——” 一阵清脆的破裂声响起,然后是重物砸地,琴音尖鸣戛然而止,不堪入耳的骂声传来,明襄皱了皱眉, 叶云起却起身,“明老板,过去看看?” 第六章 高美人 http://.biquxs.info/

“你是个什么东西,撒泡尿照照,当老子没见过女人吗?披件衣服就以为遮住了自个那玩意,要不要扒光了你,让大家都看看,你那下边有还是没有?” 明襄越是走近,越觉得这人骂声刺耳难听,正好走到门前,迎面就砸来一张坐凳,微微侧身避了过去,站定往里看。 一位身材五短,鼠目獐头的长脸男立在桌旁,脚还没放稳,一只手又抄起桌沿想要掀翻。 地上碎瓷散落,茶水四溅,一人跌坐在其中,低头蜷缩。明襄看她背影,不算纤弱柔美,却也没有男子那般宽阔。 眼见着长脸男又要抬腿踢人,明襄噜了噜嘴,一脚踏进去 “喂,你号丧呢,吼这么大声。” 那长脸男先是一惊,随后目露凶光,手扶上腰间大刀,“你他妈是谁,赶来管我的闲事。” 叶云起绕过地上碎片,走到一处干净的地方,看着明襄同那人呛声,“我是谁你不配知道,不过你是谁,我倒是一清二楚。”明襄抱着手臂,一脸嘲笑,“一只癞蛤蟆,成天呱呱叫。” 那人怒气大涨,拔刀出鞘就要砍来,明襄脚尖一勾,将剩下一根坐凳朝他面门踢去, “敢要在倚水楼撒野,你才要撒泡尿照照。” 那人听到“倚水楼”三个字身形顿了顿,横眉瞪眼看过来, “是你多管闲事,今天不能就这么算了,只要你踏出倚水楼,我必要你死无全尸。” “霍,好大的口气。” 就算千颜馆没有夜停阁那么令人闻风丧胆,但江湖地位也是数一数二的。明襄虽然活得比较亲民,但遇到这种叫嚣放狠话的人,也不介意送他们体验一把升天的乐趣。 “这样吧,你等我一下,过会儿我和你出去打。不过我先提醒你,我sha过很多人哦,里面有些人和你长得还蛮像。” 那长脸男先是一气,然后五官扭曲,笑得张狂,“好,我看你怎么杀。” 明襄给叶云起递了个眼神,让他注意这人的动静,自己转身。 闹了这么久,也不见地上这人说话,莫不成是个哑巴?明襄站着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蹲下。 眉眼清秀,肌肤莹白,不是绝色,也是美人了。 “倚水楼怎么收你这种不男不女的脏东西,还是看你没了那玩意,可怜你。” 明襄记上一笔,等会要把长脸男的舌头割了。 看着眼前美人被欺凌得目光呆滞,失魂落魄,明襄小心翼翼将她头发上的茶叶拿下来,又轻声问道,“漂亮姐姐,地上凉,我扶你起来如何?” 这声姐姐叫的可是软糯,蜜一般甜进人心里。 地上人这才抬眼看了看明襄, “你叫她姐姐?你个眼瞎的,看看他脖子。” “关你屁事,她想是什么,我就叫什么。” 明襄只当长脸男放屁,又脆生生地又叫了句姐姐,伸手扶住她手臂,见她不排斥,才使力带着她站了起来。 这一站起来,发觉她身量颇高,自己只堪堪到她肩膀。 “姐姐,你皮肤白,穿红色一定好看。”明襄左右看了看,房间一片狼藉,也没有可以落座的地方,只好说道,“姐姐,你不用在这了,回去换身干净衣服,好好休息。” 倚水楼从不为难楼里的姑娘,明襄看到刚刚戴面纱的女子已经站在门外,朝她笑了笑。 再对上冷脸男,明襄耐心尽失,“走走走,打完了爷还有事。” 倚水楼百米远,有一处大石台,过节时,百姓在这里祭祀,平时就空着,偶尔有人在上面晒鱼。 明襄用肩撞了撞叶云起,“平央的小鱼干特别好吃,明天能不能陪我去买点?” 月黑风高,倚水楼不少人望着这边看戏,长脸男磨刀霍霍,明襄眼里只有一旁挂着的小鱼干。 也就叶云起跟得上她的思维,替她理了理被自己提溜乱的衣领,漫不经心道,“打完再说。” 得了指令,明襄往前走了几步,但也懒得多走,对着长脸男抬了抬下巴,“你过来砍我。” 长脸男怒气暴涨,一声大吼,银白的刀光划破黑夜,带着千斤力道砍来。 明襄弯腰一转,便移到了他身后,“你是不是肾虚啊,动作这么慢?” 长脸男反手一劈,又落在了石头上,爆出刺啦一声火花, 明襄踩着他的刀尖,“啧啧,我看你才是眼瞎,往哪砍呢?” 长脸男抬腿朝明襄踢去,只听到一声凄厉,他半边身子便垮了下去,明襄用的是叶云起扔给她的细剑,虽说没有软剑顺手,但锋利度还是不错的。 长脸男一只脚脚筋被割断,双眼充血,牙呲欲裂,“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敢伤我?” 明襄挥剑又割断了他另一只脚的脚筋,“来,跪着说。” “我是玄浪帮分舵主,你伤了我,玄浪帮定会灭你满门。”长脸男疼得声音颤抖,堪堪用刀撑住身体不至于彻底趴下。 明襄“哦”了一声,又割断了他的舌头,“真是稀奇,嘴巴放屁。” 明襄踢开他手里的刀,弯腰道,“我刚刚是不是给你说了,你长得不吉利,像死人?” “再悄悄告诉你,我和玄浪帮有仇哦。” 明襄冷漠抬手,剑光在她脸上一闪而过。 倚水楼的客人有商贾,有武林人士,也有些文人,视力好点的,都看到长脸男被断脚割舌,细剑穿胸,死状凄惨,关键是明襄还在他下面补了一剑,不少人士下意识捂住了自己脆弱的部位。 明襄回到叶云起身边,忽然想起什么,惊道,“大人,我是不是耽误你正事了?” 叶云起看了看她的手臂,确认伤口没裂开之后,淡淡道,“已经做完了。” “什么时候?刚才吗?不是,我啥都没看到你就做完了?”明襄瞄了眼灯火通明的倚水楼,“您别安慰我,咱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叶云起不答话,眼神飘向一边。 左边有脚步声传来,明襄转头一看,刚刚那位高美人从暗处走了过来,“不是,姐姐,你在这干嘛?” 高美人的表情有些奇怪,揪着衣服,似乎欲言又止。 明襄把剑收好,看着她还穿着那身湿衣服,有些无奈。“姐姐,您回去吧,我们要走了。你别怕,你们倚水楼本事大得很,玄浪帮不敢找你麻烦。” 说完明襄就不再看她,对着叶云起使了个眼色,“大师兄,咱们走吧。” 两人易容自是为了隐藏身份,在外人面前,一个是刁蛮任性小师妹,一个是帅气冷淡大师兄,所以连称呼也改了。 不管了,既然叶云起说事情办完了,那就当是办完了。 明襄刚迈开一步, “等等。”, 若说叶云起的声音是低沉慵懒,那这个声音便是清越如笛。 说出这两个字,仿佛给了他勇气,匆匆走过来,对着明襄说道,“我能不能,和你一起走?” “啊?” “可以。” “啊??” 第七章 一线希望 http://.biquxs.info/

此时已到半夜,街上门户紧闭,找客栈的路上,明襄叨叨个不停,眼白都快翻上天,“不是,你就答应了?大人,你就这么答应了?” “你是不是对人家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告诉你,我嘴不严,会到处说的。” “大人,刺客来了,我保护你,你保护她?” “还有为什么我们不回船上,要去客栈?” 终于来了个叶云起愿意回答的问题,“船已经走了,接下来我们要乘普通的渡船去南邱。” “为什么?” “你说的客栈就是这家?” 巷子深处,门面破旧,隐约可见招牌上边写着“往来客栈”四个字。 “啊,对。” 明襄注意力再次被转移,她上前拍了几下门,透过门缝往里喊,“七爷爷,开开门啊!” “原来是明老板的朋友。”叶云起了然道,谁知明襄摇了摇头, “不是朋友,是我老板。” 房间里烛火一闪,照出佝偻人影,打开了半扇门, “进去吧。”明襄看了看一直远远跟在后面的高美人,无奈招了招手,“漂亮姐姐,过来进屋睡觉啦。” 客栈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两三张桌子堆在角落,也不见刚刚那个佝偻人影,明襄走到木梯旁,拿起放在扶手上的蜡烛, “这块布后面是厨房,还有口井,要洗漱得自己打水,我先带你们上楼,你们自己挑间屋子凑活一晚。” 明襄特地关注着叶云起的表情,按她看来,向来养尊处优的丞相大人一定很嫌弃这种地方。 其实也不是没有其他更好的去处,明襄就是想逗逗他,总不能每次都是自己被耍的团团转。 “此地清幽寂静,适宜睡眠,师妹好眼光。” 叶云起随手推开一扇门,点燃了门边的蜡烛,又感叹了一句干净整洁。 “呵呵,大师兄你说得都对。” 明襄没看到叶云起变脸,心头索然无趣,转头问高美人,“姐姐,你住哪间曲子,我帮你点灯。” “就住这间吧。”叶云起指了指正对面的屋子,“我看风水不错。” “师妹你晚上磨牙打呼,就住最里面那间。” “你才磨牙打呼,你全家都磨牙打呼!” 明襄打了三趟水,只觉得比杀人还累,铺到床上,一边骂着叶云起,一边迷迷糊糊睡着了。 打更声渐远,叶云起还端坐在椅子上,房门轻轻一声推开,露出高美人的身影。 她褪去华裳,穿着明襄替她找来的粗麻外衣,是男子款式,明襄说,她的个子高了些,暂时找不到合适的,等明天再上街买。 “就是她吗?”高美人也不进来,就站在门口, 叶云起答道,“是她。”又说道,“先生跟过来,就是答应了。” 高美人习惯性捏紧衣角,目光有些闪烁,“她可愿意?” 叶云起没有立刻回答,微微垂眼,回忆纷至沓来,心中又是一疼。 “她不愿意。” 高美人摇了摇头,“你自作主张,我不能答应。” “她不愿意,因为所失所得难以控制。但我愿她安康,便是粉身碎骨,我也会护她所护。” “先生可知道,这客栈于她而言,无异于重生地,庇护所,是这乱世中唯一能让她安心的地方。” “哪怕她忘了我,却还是带我来了。”叶云起嘴角扬起着淡淡笑意,“我愿有一日,她不再受任何桎梏,一身自由。” ----fgx--- “姐姐!” 三人一大早便收拾好赶来平央渡口,见到昨日那花苞头女孩站在船头挥手,笑脸灿烂,明襄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不过昨晚她睡得又香又沉,精神十足,不应该恍惚至此。那孩子又叫了声,消失片刻,下一秒又出现在登船用的木搭板后面。 明襄条件反射笑嘻嘻往兜里摸,兜里空空如也。 “糟了,走得太忙,忘记买小鱼干。”明襄一拍脑袋,有些幽怨地看向叶云起,“大师兄,你食言了。” 高美人在一边默默看着两人,身上又换回了自己的衣服,肩上背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袱,也不知道从哪变出来的,更不知道里面装了啥。 叶云起走上木板,花苞头看他走近,还警惕地退了一小步,明襄欣慰大笑,朝她走去,又轻轻捏了一把人家的脸蛋。 “把姐姐的话记得这么牢,真乖。不过姐姐暂时没有可以给你的礼物,等下次停岸再给你补上。” 小女孩点了点头,又立马摇了摇头,慌忙地挥手,“不用姐姐给礼物。” 明襄越发觉得人间的缘分来得奇妙,昨天她还在想,接下来这一路,要怎么和笑里藏刀的叶狐狸和寡言少语的高美人相处,转眼就来了个如此可爱的小救星。 “刚刚那收绳的船夫就是她爹爹,说是从小就带着她一起在船上来来去去,不知都到过多少地方了。” “比我厉害,估计我在她这年纪还在掏蚂蚁洞呢。” 叶云起听到这话,表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明襄在外边玩了一会,就把人家家里的事摸了个底朝天。“小溪说她水性特别好,我和她约了下次停岸比一把。” 叶云起幽幽道,“小师妹晕船这么厉害,也会凫水吗?” 明襄冷嗤一声,“看不起谁呢,浪里飞燕的名号说出来怕吓死你。” 叶云起道,“小师妹这称号莫要让乌桓河的水鬼听到了,我怕他们不服气,找你麻烦。” 高美人惊诧,昨晚那番感人肺腑的话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吗? 叶云起继续道,“船都开了这么久,小师妹还不晕吗?” 两人根本没用心进入师兄师妹的角色,明襄咬牙切齿,真要有这么个师兄,她一定弃暗投明,转投他处。 不过经他这么一提醒,那股作呕的感觉倒真的涌了上来,明襄赶紧扑到床上,“不行了,我我想吐。” 叶云起从怀里拿出一罐药瓶,往茶水里倒了几滴,端着杯子走到床边,“喝了它。” 这三个字让明襄想到话本里那些被皇帝一杯鸩酒赐死的妃子。 明襄接过来一口闷下。 片刻之后,她再次睡死。 高美人款款上前,脸上表情有些崩裂,“她当真记不得你?” 叶云起道,“她行事没有章法,有时候我也不太确定。” “你为什么要那样同她讲话?你不是——” “她见不得别人对她好。” 别人对她好,她便要百倍还之。 高美人不再作声,将手搭上明襄的脉搏。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高美人收手, “一线希望。” 叶云起微笑,“足矣。” 第八章 河盗 http://.biquxs.info/

说来也巧,明襄吃药后入睡真就梦到了自己当年凫水的场景,寒冬腊月,她被丢进刺骨的冰河中,随即一片倒刺盖在面上,只有远远一处透着光的出口,她奋力游动,向着洞口伸出手,又被人踩了下去。 忽然又是一片长着碧玉荷叶的湖里,她被人托着腰在水面扑腾, “腰用力,脚要动,手往前,吸气——” 明襄睁开眼睛,屋子里漆黑一片,叶云起的药还真厉害,叫人睡了一天,她慢慢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最近的梦总是混乱交错,也不知道是在预示着什么。 离开殷都这几天,也不知道老伙计们怎么样了,明襄心事重重,穿上鞋,把蜡烛点上,开窗透了透气,见到一只鸟儿正扑腾着翅膀从上空飞过。 回头倒茶水,才发觉桌上有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竟装着大大小小的鱼干鱼块,明襄拿了一块进嘴,鲜香劲道,是熟悉的滋味。 瘪了瘪嘴,明襄披上衣服往外面走去,刚踏出门槛,迎面便撞上了花苞头妹妹和她爹。 “姐姐,你醒啦?” 小溪她爹性格敦厚,有些不好意思,“明小姐,这孩子念叨着想找你玩,不知道您能不能陪陪她,等会收我工了,就把她接回去。” “行啊,反正我也没事。”明襄本来打算去找叶云起,不过也不着急,对着花苞头妹妹勾了勾手指,“小溪要玩什么呀?” 小姑娘松开牵着爹爹的手,跑到明襄面前,手心里躺着一圈红绳,“姐姐会翻绳吗?” “当然啊。” 明襄对着小溪爹说道,“我会好好陪着小溪的,您放心。” “她昨天说您给她买了冰糖山楂吃,我这里没什么能给您的,这是家里晒的红薯干,您尝尝。” 两个拳头大小的布包提在他手上,明襄犹豫了片刻,接了过来。 “谢谢。” 明襄总算知道小姑娘是如何长得这么好的了,虽然没有娘亲,但有一个愿意倾注时间和爱的父亲。 “小溪啊,你将来一定要对你爹爹好。” “嗯!” 明襄提溜起她手心那条红绳,邪笑道,“让你看看什么叫高手。” ——————fg—— 船舫外有人对月饮酒,船舫内有人捶胸顿足。 “啊啊啊,又缠在一起了,小溪你快帮帮我。” 明襄手如鸡爪,手指僵硬,对着乱成一坨的红绳干瞪眼。 小溪耐心解开,脆生生地安慰道,“姐姐比上一次翻得漂亮些。” 明襄感慨,小小年纪就被自己逼得说谎,作孽啊。 “小师妹这是在?” 叶云起站在门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笑话, “我在练功,乱缠纱听过没,练成了,就能以纱绳线等一切软物为剑,隔空取人首级,就比方说我们现在这个距离。” 叶云起轻笑一声,走到两人身边,一大一小两颗脑袋都紧紧盯着他。 “这段河域,最近出了不少劫船案,我是来提醒小师妹保持警惕的。” 明襄皱眉,“玄浪帮不会动平央的船,是河盗?” “裘浪的生辰要到了,这些河盗自然都想多搜刮些礼物,借机讨好一番。” 玄浪帮是河上的霸主,势力庞大,帮主裘浪早年间也是名船夫,后来跟着跑运输,不知道得了什么奇遇,学了一身功夫回来,聚集了一帮兄弟,做起了自己的河上生意,随着势力越来越大,不管你黑的白的,到了这河上,都得被他们剥下一层皮。玄浪帮明面上不做这打劫的破事,实际上这沿岸的河盗都听他们的差遣。 “都一把岁数了,过一天老一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啊,”明襄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个孩子,赶紧住了嘴。 “姐姐,我们会有危险吗?”小溪机灵聪明,一听就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表情担忧,“我可以去告诉爹爹吗?” 明襄也不知道说什么,恨恨看了眼叶云起,偏偏挑这个时候当着孩子面说,一定是故意的。 “小溪别怕,有危险我会保护你的。哎,对了,姐姐早上不是说给你礼物吗?你看看这个?” 明襄把油纸包摊开,“小鱼干!你喜欢吃吗?” 哄小孩子总比哄大人容易,明襄给小溪塞了了满手的鱼干,自己嘴里也叼着一块,嘟嘟囔囔问叶云起从哪搞来的。 叶云起把眼神瞥开,“船上有小贩要去南邱售货,我看见就随手买了些。” 嗯,花了三倍价钱。 “哦。美人姐姐呢?” 叶云起坐下,答道,“在休息。” 明襄思考了一番,还是觉得要说出来,“真让她跟着去南邱?你有事求她?” “是小师妹救了她,把人惹了过来,怎么反怪到我头上了。” 明襄…… “你不说就算了,懒得管你。” 明襄嚼着鱼干,撑着脑袋看他,今天的丞相大人,依旧气质尊贵,举止优雅,不怀好意。 “看我作甚。” “没在看你。” 烛火悠悠,明襄心中一跳,“我——” “砰——” “不好!船触礁啦!” 剧烈的撞击让人瞬间失去平衡,明襄稳住身体,一把抓住要摔倒地上的小姑娘。 好在这股冲劲只有一瞬,待船停下,叶云起当先走了出去,明襄表情凝重拉着小溪,叮嘱她躲在自己身后。 原本安静的船舫一下子嘈杂起来,不少人聚集在船头,有人骂声连连,有人唉声叹气,隐约之中还能听到小溪爹爹的声音。 高美人也到了这边,脸色有些苍白。 明襄心中不安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姐姐,我想我爹爹了,我想去找他。”小女孩拽了拽她的袖子,眼神焦急, “好,我陪你过去。” 明襄房间离船头还有一段距离,随着吵闹声越来越清晰,明襄也看到了被人群围在里面的小溪爹和其他船夫,应该是在商量着解决办法,明襄扫视一圈,眉头紧皱。 “姐姐,我看到我爹了!”小女孩拔腿要跑, 船忽然又动了一下, 不好!明襄眸光一冷,只见船头上兀地出现了几个黑影,刀光毕现,刚刚闹得最凶那虬髯汉子,忽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捅进身旁人肚子,人群刹那寂静,又刹那炸开, “是河盗!河盗来啦!” 第九章 大错 http://.biquxs.info/

“都给老子蹲下!” 不过眨眼之间,黑影已增加到十多个,都跳上了船板,个个手里拿着刀,其余船客你推我挤地蹲在他们脚下,哭声凄惨。 手心传来颤抖,明襄低头,小姑娘表情惊恐,紧咬着嘴唇, “里面那几个赶紧滚出来!” 他们有人质在手,明襄不敢轻举妄动,拉着小溪走在叶云起后边。 “老大,你看这几个崽子,白白胖胖,像不像猪崽子,哈哈哈。” “都捆起来,带回去和前面那些关一起。” 这话像一把刀子割开了明襄的脑子,大片黑暗的记忆从缺口中涌出,紧紧束缚着她,叫人快要窒息。 眼前走马灯一般闪过无数惨叫场景,一只肮脏的手按压孩子的肩膀,用拇指粗的绳子穿过她的脖子,腋下,脚踝,打成结,提在手上,孩子哭得撕心裂肺,被几个巴掌扇得嘴角流血,牙齿咬着舌头,剧烈的疼痛感传来, 明襄周身杀气暴涨,叶云起见她反应,也拔出了剑。 “哟,还真有不怕死的。”那虬髯汉子啐了一口,对着手下招呼,“去把那两人给老子杀了,妈的。” 明襄将小溪推给高美人,和叶云起迎了上去。 平常百姓没武功不敢惹事,有血性的,又不能以一当十,总归各有忌惮。这些河盗仗着人多,劫船杀人,又背靠玄浪帮,连官府也办法斩草除根。 明襄一剑划向被支使过来的两人,只见脖子上一线血痕,人就瞳孔张大倒了下去,叶云起身法飘然,瞬间便到了那虬髯大汉面前,剑刃抵在他额头。 “你,你们是谁?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明襄踢开尸体,偏了偏头,“你们几个,刀收起来,我看着眼睛疼。” 被叫住的几人正要去抓人质,被明襄一吼,有些胆小的立刻缩了回去。也有动作不停,已经把人抓到了手里。 叶云起将剑往前轻轻一送,剑刃入肉,血流顺着流进眼里,虬髯大汉眼前一红,当场大叫,“你们都给老子住手!” “大哥!不能放啊!咱们打不过他,没了人质只有死的份!” “嗯?”明襄朝着这声音看去,只见一个身形细长得蚯蚓的男子,抓着一名少女挡在身前。 明襄抬手,袖口处兀地飞出一支飞箭,以破空之速she入那人嘴里,又从后脑飞出。 “要比一比是你们sha得快,还是我杀得快吗?” “把人放下,你们走。” 这群河盗都是一群亡命之徒,真的逼急了,一定拼了命也要拖着人一起死,明襄不想搭上无辜性命。 “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们的!” 明襄眼神一瞟,又慢慢抬起手, “等等!” “大哥!怎么办!” “你他吗敢坏我事,知不知道我们是谁的人!”那虬髯大汉瞧着不少手下都开始缩着身子往后撤,只觉得颜面尽失,又愤愤叫嚣起来, 明襄气极反笑,“一个个真当玄浪帮是天了。” 抵在额头那剑刃,又动了动,血肉翻搅,叶云起漠然道,“再多说一个字,让你死无全尸。” “老大,咱们撤吧!” “走你们自己的,跑远点,别回来,回来一个我杀一个。要陪你们老大留下的,也行。” 事已至此,他们没得选,只见那些黑影一个个跳下船,有犹豫的,看到人都跑了,也跟着跑了。一群河盗,转眼便只剩脑袋有洞的这位,明襄见此,微微松了口气。 “你想做什么?你还不放了我!” 船客们已经站起,纷纷围了过来,那虬髯大汉被手下抛弃,孤身一人,面对着无数恨不得将他撕裂的眼神,更加心惊胆战。 剑入头颅,最坚硬的头骨如豆腐一般被刺穿。叶云起松开手,那柄剑便插在脑袋上,随着身体一起倒了下去。 “剑都不要了?” “脏。” 说完又拿出了手帕擦手,明襄别开眼,去挥散船客,也不管人群里那些望着他们同样目露惊惧的,吆喝道,“别看了,别看了,回去睡觉去,怕做噩梦的,就结伴聊聊天。” 小溪这个时候才蹭蹭蹭地跑了过来,抱住她爹大腿,眼眶湿润润的,应该是高美人见到河盗走了才放她过来。 明襄走到船边站了许久,眯着眼往四周又检查了一遍,确定人都走远后,才回来对着小溪爹安抚笑道,“麻烦您找些人把这收拾了,小溪我再帮您带一会。” 小溪爹轻轻拍着孩子背,心有余悸,愣愣点头,问了句,“您没受伤吧?” 明襄摇了摇头,“我没事。” “爹,好多血。”小溪爹刚刚就在那被捅的船客旁边,蹲下去衣服浸在血里,小溪刚好就抓着那块地方。 小溪爹赶紧拉开她,“爹没事,小溪认识的这个姐姐本事大得很哟,救了咱们一船人呢。” “小姐,这里味道重,你先带她进去,我得忙上一会了,船触礁的地方我还得和他们下去看看。” 明襄应道,“好。” 小溪爹把孩子的手放进明襄手里,又重复了一遍,“小溪认识的姐姐真是个大本领的好人啊。” 明襄被夸得不好意思,只好扭头看叶云起,叶云起嘴一张一合,无言说了句,“好人啊。” 明襄一下摆正心态,“走走走,回屋继续翻绳。” 先把孩子送回去安慰会,再出来继续守着,明襄问道,“小溪,你知道刚刚发生什么了吗?” 小溪点了点头,“那个大哥哥虽然把我眼睛蒙住了,但我听到姐姐把他们赶跑了。” “爹爹说得对,姐姐好厉害。”明襄直呼不行不行,这父女俩也太会夸人了。 “就一般般,这个哥哥厉害,你夸他。”明襄把叶云起拖过来当挡箭牌,谁知道他竟然欣然接受,还说了句, “确实天差地别。” “你真是——”明襄无语片刻,摇了摇头,余光中却忽然出现一点红,风声潇潇,明襄霍然回头。 漆黑的夜空被飞火点亮,炸裂之声,有如鬼鸣。 “爹!” 耳边一声凄厉尖叫,明襄瞳孔骤缩,一枝火、箭砸在小溪爹身上,火蛇飞舞,从他腰间盘旋而上,转瞬便将他整个人吞没,只剩一个火人在刚刚的血泊中打滚, “爹!爹!”明襄死死拉住手中的孩子,火|箭还在不断飞来,船上火光漫天,浓烟四起。 看见小溪爹被火球包裹,翻滚着扑进河里,明襄心中血气翻涌,手刀将孩子砍晕塞给叶云起。 “照看好她。” “我去杀人。” 第十章 疑心 http://.biquxs.info/

树林遮蔽,离船百米远的山头后,明襄长发飞舞,素手执剑,脚下尸体一地,犹如夜中无常。 她踩在最后一人胸口上,淡淡问道,“为什么要放箭?” “是是土七说,你们杀了老大,我我们要报仇。” 地上那人挣扎着指了一个方向, 明襄继续问道,“那箭上涂得是火油,受官府管制,你们从哪得到的?” “是是玄浪帮给的,大侠您饶了我,我没有放箭,都是土七,他非逼着我们。” 明襄一脚踩断了他的胸骨,走到他刚刚指的土七面前,蹲下身,检查了一番。 “原来是他的人。” 明襄喉咙一动,血腥味涌出,似是自嘲般笑道,“我又错了。” 叶云起手里拿着那柄他嫌脏扔掉的剑,脚上沾染着泥血,恍若未察,只静静地,隔着几具尸体望着她。 ———fgx—— 船被烧得只剩下漆黑的船骨,小溪爹的尸体挂在礁石上,被打捞起来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 明襄呆坐在石头上,看着叶云起找来的人将小溪爹的尸体用布包裹起来,天逐渐变亮,遍地狼藉再也藏不住,灼热的火气还在往外喷涌,那些尸体和那些趴在尸体上哭喊的人,似乎永远都不能从这场噩梦中醒过来。 紫色的身影挡住视线,呛鼻的焦味被一阵清冽的香味驱赶。 “是我冲动,自以为是,是我不够周全,是我……。” 叶云起沉默不语,拿着沾湿的手帕,擦去她脸上的烟灰和血迹,将她手中的细剑拿走,擦拭着她的手心。 “这群河盗声名狼藉,除了孩童女子,其余不会留下一个活口,今夜船虽被烧,却保全了大多数人性命,是你救了他们。” 明襄道,“若不是我出头,换个人,他们或许不会放火。” “换谁呢?” 明襄抬眼看他,叶云起伸手将她眼轻轻合上, “明襄,事无绝对,变数无常,有所得必有所失。” 叶云起掌下湿润,良久,明襄问道, “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叶云起答,“是吗?” 小溪爹就葬在河岸不远处,小溪说她爹以前说过,在河上待了半辈子,万一哪天死了,只要看得见乌桓河,魂魄也能顺着河水回家。 小溪醒来之后,抱着她爹尸体大哭了一场,就不再闹,红着眼跟在别人后面捧土,明襄用剑给小溪爹刻了块木碑,跟着小溪磕头,却不敢面对小姑娘。 直到小姑娘自己走到明襄旁边,抓住她的手,明襄才敢抱住她,问一句,“怨我吗?” 是非对错,皆在人心,可人心又是如此不堪,谁能轻易坦然。 小溪没有说话,把红绳塞进明襄手里。 明襄问,“我带你走,好不好?” —— 明襄带着小溪去了最近的县里住下,叶云起和高美人也跟着来了。 把小姑娘哄睡之后,明襄找到叶云起, “大人,我有些事会耽搁几天,您不如先去南邱,等我办好之后,再来找您。” 叶云起看着她眼底的青黑道,“明老板莫是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明襄嘴抿成一条直线,压抑着情绪,“时间紧急,我没办法妥协,大人若是非要勉强,我只有食言了。” “你是要去玄浪帮吧。”叶云起负手道,“正好,我也要去找一个人。” 明襄先是惊讶,随后思忖片刻,问道,“那南邱怎么办?” “我已传信给风一,两日后是裘浪生辰,地点离南邱不远,处理完立刻赶过去,不会耽误太久。且我要找的人对于南邱之行来说,十分关键。所以明老板,”叶云起温声道,“莫要再想着逃跑了。” “我什么时候想逃跑了?我说了办完事就去找你啊,你这个人真是。” 听到叶云起也要去玄浪帮,明襄心下竟有些许莫名的安定和喜悦。 一夜未眠、压抑颓废的情绪兀地有了点生气,明襄却不敢表现在脸上让他看到,急忙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不和你计较,我先睡一觉,等醒了再商量怎么去。” 最近怎么回事,晚上总是睡不成,白天总是睡一天。 明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问叶云起的那个问题。 是不是曾经见过? 虽然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但明襄总觉得应该是见过的,说来好笑,明明是抄了自己家财的仇人,却总是恨不起来,怪不得韩越说她是不愿意跑,真是这样吗? 若真的见过,是什么时候,是在那几年吗? 那毫无记忆的几年……,真是让人头大。 明襄这一觉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翌日鸡鸣时分醒来后就偷偷摸摸出了门。 县里有定日子赶早场的习俗,一群摊贩早早地列在街两边,明襄从街头扫荡到街尾,赶在午饭时候回了客栈。 小姑娘直直坐在凳子上,一桌的热食,她动也不动,看到明襄出现在门口,立马从凳上跳下,跑了过去。 明襄看着小姑娘披散的头发,眉头一横,“你怎么不给她梳头!” 叶云起答道,“我也不是什么都会的。” 明襄转头看向高美人,她只坐在一边静静着喝粥,一副与我无关,岁月静好的模样。 明襄盯了半晌,泄了气,把手上东西匀了匀,空出一只,牵着小姑娘过去坐下。 把东西放在桌上,拢起小姑娘的头发,梳理打整,扎成她一贯的花苞头,还从怀里取了两根绣着荷花的发带给她系上。 “明老板这是买了堆什么?”叶云起已经闻到了一些熟悉的味道,“糖油果子?” “霍,你狗鼻子啊。”明襄左翻右翻,找出了她守着出锅的糖油果子和其他小吃。“来,小溪,拿着吃。” “这包装的是现在小孩中流行玩的,你看,这是小牌,这是积木块,这是竹蜻蜓,啊,对了,还有这个,你看这有根绳,你拉一下,就能动起来。” “这是衣服。”那一大包鼓鼓囊囊的就是明襄买的小孩衣服鞋子,也不知道小溪喜欢什么款式,就都买了一件,明襄兀自翻找着。 小溪拉了拉她的袖子,嘴巴张了张, 第十一章 我跟着你 http://.biquxs.info/

“姐姐。” “我不怪你。” 明襄眼睛一酸,装作收拾东西,飞快抹了一把脸,“嗯,知道了。” 正因为自己经历过,才知道那些黑暗痛苦的东西,会在心中留下长久的阴影和无法弥补的创伤。明襄不怕小姑娘怪她,只是怕她无法承受,伤了自己。 若是有时间,明襄会陪着她慢慢走出来,可接下来她要涉足险地,不能带着一个孩子冒险。 “小溪,你信我吗?”明襄把筷子塞进她手里,“我在殷都有个家,那里有很多哥哥姐姐,他们什么都会,陪你玩游戏,给你做好吃的,教你读书识字,要是你不喜欢读书,也可以学功夫,有个叫石珠的姐姐也是平央人,编故事特别厉害,你见了她一定喜欢。” 明襄仔细观察着小姑娘的表情,见那神采奕奕的眼珠子如今却如蒙尘般黯淡,心中一痛,却还是咬着牙继续说道,“要是你不愿意去殷都,想回平央也行,但是——” “姐姐和我一起去殷都吗?” 看着较小可怜的孩子,明襄实在说不出接下来分别的话,“我——” “我要带她去办件事,办完就回,你先在殷都等着,也好帮她看家。”叶云起轻声问道,“愿意吗?” 小溪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明襄在一边焦急挠头,也不敢问。 “我先去,然后你回来,对吗?” “嗯。殷都很漂亮,你会喜欢的。” “那我去。” 明襄松了一口气,“时间紧急,我没办法亲自送你去殷都,等会我带你去找一个姨娘,她会送你过去。” 明襄从脖子上取下一条挂坠,“这是我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小溪,替我保管好,等我回来。” 未时三刻,明襄将小姑娘送上马车,小溪搂着她的腰,小手臂紧了紧, “姐姐,你一定要平平安安。” 目送着马车走远,明襄心中翻腾,有种说不清的酸楚,叶云起在她耳边温声道,“眼睛都哭肿了。” 明襄愤恨骂道,“不是朝廷无用,何故至此!” 这话说得大逆不道,明襄出口便暗叫糟糕,可又不能收回来,说都说了,干脆又补了一句,“从上到下,根都快坏透了。” 叶云起看着她,也不恼怒,反而附和了一句,“确实如此。” 真是恬不知耻,明襄又开始怀疑他那日说的话,“若是已经发生,我们就是亡羊补牢,若是没有发生,应当全力护百姓周全。” 诓起人来,真是脸不红心不跳,人模狗样,道貌岸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叶云起忽然眯起眼,“明老板是在骂我?” 明襄抱着手,“我没有,别乱说。” 明襄将一肚子气分成一大份两小份,大份算在玄浪帮头上,小份算在叶云起所代表的朝廷和她自己头上。 送走了小的,还有个大的,明襄手里还剩一个包袱,“美人姐姐,这是给你换洗衣服,早上一起买的。” “给我的?” 高美人一直冷淡少言,除了高挺的个子和雌雄莫辩的美貌,几乎就没有什么存在感。 难为明襄跑了好几条街才找到合适的尺码,“就是花色款式不太好看,下次找人给你量身定做,做最好看的。” 高美人几乎不可闻地说了句话,明襄没听清楚,挠了挠头,“美人姐姐,你也先去南邱等我们。” 其实早上明襄不在的时候,叶云起已经将位置告诉了他,到时候先和风一会和。 明襄暂时不担心南邱,虽说左丞相相貌顶尖,却不是个靠美色上位的空架子,位高权重,文采一流,武功高强,能说会道,是个好夫婿人选—— 啊呸! 见鬼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明老板又看着我作甚。” 明襄怒道,“说了我没看你!” ——fgx—— 长空悠悠,旗尾飘扬。 玄浪帮总舵一片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帮主裘浪的四十三岁生辰会正在紧锣密鼓地布置着。 有些不甚明白的会问道,四十三岁办什么生辰,有什么好办的。 普通人家确实不用,但裘帮主喜欢广结好友,平时没有机会,只好借着生辰这一天,算来从他三十三到四十三,已经雷打不动办了十次,渐渐演变成武林中一个固定的习俗。 各方势力这几日都抬着礼物赶来祝贺,虽然还有一天,但大大小小的礼箱已经堆满了库房,所谓交友,自然是礼物越重,情谊越重。 玄浪帮之所以臭名在外,还有这么多人前来,其一是因为玄浪帮弟子太多,加上那些河盗等乌合之众,可以说是武林人数第一的帮派。 其二是因为玄浪帮很有钱。 “唉,人家富可敌国,我穷得掉渣。” 明襄紧了紧腰绳,这女子看着瘦,怎么腰这么粗? 叶云起换好衣服从帘子后出来,“那女子怀孕了,明老板看不出来吗?” 明襄整理着腰间,闻言抬头,“啊?” 再看着叶云起一身妥帖,不由得质问,“你是不是光顾着挑自己的,没考虑我!” 明襄和叶云起两人花了两天时间赶来玄浪帮总舵所在之地,明襄本打算自己混进送礼的队伍中,但叶云起说由他安排。 于是同他一起等着,直到这两个胡峰派的人到了,就敲晕绑架,顶上了他们的身份。 叶云起又拿出两张人皮面具,“我手上恰巧只有这两人的,明老板不要误会。” 恰巧,真是好个恰巧,明襄算是明白过来,叶云起早就打算来玄浪帮了, “大人,我真是好奇,您打着南邱巡查的名头,背后究竟是要做什么?您又做了多少安排,是不是就算我今晚杀了裘浪,也还是在您的意料之中。” 叶云起一开始就给明襄的身份,就只是一个手下,然而经历了这几天的事,明眼人都能看出,叶云起心思并不单纯。明襄本不愿多想,可三番四次,一颗心也被搅得纷乱无比。再看叶云起的瞒天过海,就没来由的不舒服。 “算了算了,不用说给我听。这胡峰派没什么名气,想来也没有单独见到裘浪的机会,今夜开席,不提玄浪帮自己的守卫,还有其他那么多武林人士,对了,你要见的人在哪?我今晚要去找裘浪,若是你那边有危险,我可来不及。” 明襄认为两人目标不同,进去之后自然得分开行动,想来叶云起这只狐狸肯定把事安排妥当了,相比之下,反而是自己要做的事十分危险。 明襄这次决定做得匆忙,有许多方面并未准备充分,叶云起在旁边盯着,她也不能动用太多千颜馆的势力,管他的,反正她单打独斗惯了,不少这一次。 叶云起似是没听出明襄弦外之音,不动声色替她将额间散发缕至耳后, “干嘛干嘛。”明襄偏开身子,一把打掉他的手, 叶云起道,“这两人是夫妻,未免暴露,明老板还得配合一下。” 明襄:…… 不是,这是什么恶俗关系, “不是一个门派的吗!还能这么玩?” “嗯,常事。”叶云起顿了顿,“明老板刚刚说什么?” “危险么?那就不要分开。” “我跟着你,或者,你跟着我。” 第十二章 开干 http://.biquxs.info/

玄浪帮养猪似地圈了一大片地,却没有好好修建,空有财富,毫无品味,同样都是为非作歹,怪不得比不上夜停阁,人家倚水楼铺地的用的石头都比这的好看。 按理说,生辰办了这么多次,总该有点经验,不说多么精彩,至少桌椅板凳菜得是齐的吧。 事实却并非如此,摇摇欲坠的戏台子,人挤人能踩掉鞋后跟的席位,以及几盘小冷菜,就是全部了。 明襄和叶云起找了一块勉强能见到主桌的地方站着,周围还有同样没有抢到座位,或者是自觉身份低下不配坐着的武林人士。 “快看,那唱戏的刚刚是不是绊了腿?”明襄虽然没有座位,但抓了一把花生米,正一颗颗往嘴里扔,“你看人家这敛财手段,多么别出心裁,冠冕堂皇,我要是脸皮够厚,我也这样搞。”转念一想不对,茶馆都被抄了,生意伙伴早吹了。 叶云起的衣服虽然妥帖,但还是短了一截,完全露出了紧收的靴子,明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叶云起淡淡道,“来了。” 明襄先是听到喜庆的吹打声响起,随后垫起脚才看到被左右拥护的的裘浪。 叶云起突然也低声笑了一下。明襄不明所以,正待回头看他,腰间 却突然环上了一只手,然后身体被轻轻带起,比刚刚垫脚伸长脖子方便多了。 “小心。” 叶云起压低着声音,轻吞慢吐,温热的鼻息扫过脖子,肌肤一阵酥麻,明襄瞬间就红透了脸。 她第一反应,反扑了他! 第二反应是,这货又占我便宜! “好了好了,我看到了,你可以放开了。” 叶云起柔声道,“小心肚子。” 明襄…… 进都进来了,你还搁这装,明襄拳头一握,往肚子上一锤,“这种小心吗?” 叶云起…… 还是做正事吧。 叶云起和明襄对视一眼,从人群里挤了出去,一路飞驰,到了裘浪住的院子,途经库房的时候,明襄还往下面看了几眼。 差点被闪闪金光晃得从房顶掉下去。 叶云起说要找人,现在也没透露要找谁,明襄想,等我的事办完了,你就不一定有时间找人了。 刚刚说玄浪帮的总舵有如猪圈,其实不大准确,至少裘浪的院子修得还是有模有样的,也是,猪圈旁边还得给养猪人留间屋子呢。 明襄趴在屋顶,吹着冷风,“裘浪这种人都能做大做强,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叶云起道,“虽然自私小气、品味低下、性格暴戾,但玄浪帮成立之初,靠的是他的功夫,不是他的人格魅力。” 玄浪帮显然不是一个团结友爱的帮派,互相残害的事情多不胜数,裘浪这么多年能稳坐帮主之位,可见还是有点东西的。 “今天他们二把手没在,你注意到没,哦,你知道吧,玄浪帮二把手是裘浪的结拜兄弟,负责管理内外事务,长得像条黄鱼。” 叶云起道,“他被裘浪关起来了。” 明襄惊,这件事她居然不知道!她离开殷都五天,在这之前都没有收到消息,说明人被关是这几天才发生的事,然而叶云起天天跟自己待在一起,却能如此迅速地接收情报。 千颜馆是不是该自觉一点让位了? 不对,叶云起有这本事,不至于看上自家的千颜馆,那他究竟是看上啥了? 明襄在一旁天人交战,想破脑袋也没得出个所以然,而院子外却渐渐传来了脚步声。 分别从两个方向汇集,现在院外停顿片刻,才一起走了进来。 明襄推了推叶云起,无声道,“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往年不是要喝酒到半夜吗?明襄还以为自己要吹上许久冷风呢。 叶云起拍了拍她手背,示意不要妄动。 明襄噌地把手缩了回去。 “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叶云起嘴角一弯,“有吗?” 裘浪和另一个中年男人进了院子,其余人都守在外面,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放着满堂宾客不管,想来两人要谈的事一定不简单。 明襄又打起了小算盘,要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得赶紧传回千颜馆,卖笔大价钱。 两人已经进屋,明襄透过瓦片缝隙,看到他们连坐都不落,就争执起来。 青衣人道,“还没找到!你还要找多少天?” “你让大人那边怎么交代,我告诉你,这东西背后可不止关系到我们,你知道的!” “当初让你亲自护送,你偏偏不听,要办你这劳什子的生辰,现在出了事,我看之后,你也别想办了。” 那青衣服男人脸上怒气十足,一会儿挥袖,一会儿拍桌,裘浪开始只是听着,后头也青筋暴露,指着那人,骂了回去。 “别他妈说风凉话,这件事你也摘不干净,老子纵横江湖这么久,今天栽了算老子倒霉,但谁要不给老子活路,老子就不让他好过。” 挑着话里的重点,就是青衣人和裘浪之间互有合作,但现在出了岔子,青衣人这边的老大非常生气,要讨个说法,并且威胁裘浪,要是没有把这件事处理好,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但青衣人具体代表哪个团体,那位大人姓甚名谁,以及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交谈的两人就跟加了密似的,一个字都没直接透露,全用的代号,什么他很生气,什么那个人,什么那一日。 总之四个字,摊上事了。 能和玄浪帮帮主互骂还加以威胁,并且没有被一掌拍出去的人,明襄在脑子里一顿搜索,也没有选出一个合适的人。 明襄只好扭头,戳了戳叶云起,“可以下去了没?” 叶云起眼神微凛,口语道,“再等等。” 果然,底下两人又交谈了会,裘浪就进了内堂,有屏风遮住,看不清他在里面做了什么,不过再出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本书。 明襄正想问那是什么,叶云起却突然动了。 他从屋顶飞身下去,速度之快,眨眼便到了裘浪身边,这身法明襄上次在船上见过,不过那日是个普通河盗,今天面对的却是成名已久的武林高手裘浪。 第十三章 夜停 http://.biquxs.info/

如山巅华光倾泻而下,叶云起长剑挑点、起伏转折,潇洒灵动中刚劲并存,衣袍翻飞,风华迤逦犹如仙人之姿。 打架都打得这么风华无限,明襄都快看痴了。 裘浪也先是一惊,反应过来立刻拔出武器,他的武器是一柄大铁锤,背在后背,从不离身。裘浪被诟病的还有一点,便是他每次和人争斗之后,都会用那铁锤将人砸的稀巴烂。 虽说江湖比武,自然是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像这般心狠手辣,残暴凶狠的,也没有几个,毕竟大部分人还是希望能以高大伟岸的形象被人所知,所敬。 作孽过多,也会返还到自己身上,这种人通常没什么好下场。 就比如今天,此刻,叶云起如魅影一般,衣袍飘逸,剑光如辉,裘浪铁锤挥舞,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来人啊!” 叶云起压制着裘浪,把自己要做的事给抢了,明襄心里憋屈,只好把目光转向那位仓皇往外逃走,还一边鬼吼鬼叫,通风报信的青衣人。 “你刚刚不是挺勇吗?现在跑个什么劲,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字一落,明襄就飞身上前,一脚踢在了他的后背,人立刻就往前一倒,余力还让他在地上摩擦了一段距离,刚好停在远门边。 门外的手下也已经发现里面发生的缠斗,有人吼着“出事了!快叫人来!”,也有人直接拔了武器冲上前, “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裘浪的叫声从里面传来,语气迫切却已有颤抖,看得出被叶云起压制得并不好过。 明襄这边面对一群小兵,忽然觉得无趣,明明她才是来杀裘浪的人啊。 只好把怨气撒到这些前赴后继送上来的小喽啰身上。 一番发泄之后,院子里已经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刚刚去搬救兵的人,也不知为何迟迟未到,明襄上前将青衣人从土里提起来,仔细看了一眼。 嗯,的确不认识,再看一眼,扯了扯,脸上也没有带人皮面具,明襄又提溜着他晃了晃,邪里邪气问道,“你谁啊?” 青衣人当即两眼一番,晕了过去,也不知道是真晕还是假晕。 回头再看屋子里,桌子椅子凡是原来有的东西,都被砸了个稀巴烂,叶云起都懒得飘了,只在铁锤来的时候,侧一侧身子。 明襄忽然意识到,叶云起的功夫不是一般的厉害,至少要让自己和裘浪对打,是不可能如此轻松的。 唔,这位左丞相到底有多少秘密。 “你是谁!你敢在玄浪帮撒野!谁派你来的!” 明襄回到屋子,叶云起似乎也觉得该收场了,剑刃一闪,以破空之速扯裂风声,只见那铁锤竟被生生削去一块,剑势却不停,自裘浪耳朵划过,又削掉半截,最后在他脸上留下一条血印,入肉三分,看见他脸上翻开的血肉,明襄一阵恶心。 叶云起没有一剑了结了他,明襄不解,自己拿着剑走了过去。 裘浪捧着脸半跪在地上,狰狞叫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敢杀我!” 明襄无语道,“我真是服了,你们帮帮规里是不是写着一条‘逢人就要大喊一声,你可知道我是谁吗?’的规矩。” “你是个白痴吗?我都站你面前来杀你了,还能不知道你是谁?” 明襄嗤笑一声,“裘帮主不仅脑子没用,现在连这功夫退步得是也越来越快了。怎么,是背后的主子对你太好使你得意忘形,还是他现在没办法管住你,你又勾搭上别的人,生意太忙,没空练功?裘帮主,我真是好奇得不得了,有时间给我说道说道呗。” 裘浪似被戳到痛脚,慌乱更甚先前,差点就从叶云起剑下蹦了起来,死死盯着明襄,“你,你是谁?你知道什么?” “呵,我是你祖宗。” 不想再和他废话,明襄举剑劈下,叶云起却一手将她手腕握住, “留他有用。” 明襄气笑了,“你不要告诉我,你要找的人就是他。” “是也不是。” 叶云起看了眼裘浪,手指一弹,一颗黑色药丸便进了他嘴里,然后人就昏了过去。 叶云起捡起刚刚掉在地上那本书,不,准确来说,更像是一册账本。 明襄眯了眯眼,正待要问个清楚,却听到一声 “着火啦!” 又着火?明襄一愣,叶云起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提起裘浪,嫌弃得格外明显,说道,“先出去。” 玄浪帮今晚大喜变大悲,明襄和叶云起两人如同黑白双煞,一人勾着一魂,从屋顶飘过。再次经过库房时,叶云起却停了下来,对着明襄道了一句“稍等。” 明襄要留着看晕倒的俩人,嘟囔着这叶云起原来也惦记着别人家的宝贝,没等一会,叶云起从库房里出来,却也没见他手上多了什么,明襄压着心头奇怪看了两眼没有多问。 两人按照既定路线,穿过刚刚宴客的院落,却见到摇摇欲坠的戏台子此刻已经塌了,桌子板凳翻倒,那些挤在一起的宾客也全都不见了踪影,想来是听到消息都跑了。 啧啧啧,可见强权难买人心啊。 眼见着玄浪帮东边一角已经火光漫天,热气都扑到了这边,明襄脱口问道,“那是谁放的火?” 明显是有人和他们挑到了同一个日子搞事,虽然目标看来不同,不过也替他们吸引了注意,分散了火力,此刻才能让跑得如此轻松顺利。 还没等叶云起回答,就有一人穿着黑衣从他们眼前闪过。 关键不是一身黑衣,是他脸上面具,镂空银蝶样式,嘴角两处缀着两颗黑石。明襄一愣,惊呼道, “夜停阁?” 怪不得今晚的玄浪帮如此不堪一击,跟纸糊似的。 不愧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一出手就是大招,他们搁背后偷偷摸摸暗度陈仓,人家大摇大摆轰轰烈烈。 明襄自认为她现在幅绑架人的样子还算奇怪,可那黑衣人似乎没将他俩放在眼里,完全没有兴趣过来看看。 同样都是飞檐走壁,为什么人家走起来就那么帅气呢? 明襄略一思考,试探问道,“要不我们跟着过去看看?” 第十四章 禹国粮仓 http://.biquxs.info/

那杀手一掠而过,明襄眼神直勾勾跟着人家追,叶云起冷冷道,“上次去倚水楼都不肯,怎么,才几天,胆子就变大了。” “你不好奇他们来做什么吗?会不会是想吞并了玄浪帮?我觉得不至于,夜停阁看不起这些。那就是有人请夜停阁做事?哎,你说会是谁?” “你很了解夜停阁?”叶云起速度丝毫没有减慢的趋势,明襄也只有跟着, “了解夜停阁?开什么玩笑,那里面的人个个都神出鬼没,我只是第一次见着活的,心潮有些澎湃。不过确实不是什么好场合,都有自个的事要忙,算了,不去了。” 话虽如此,心里还是有些许遗憾,谁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碰见呢? 一路未歇,回到藏在乱石滩后的船上,明襄找了绳子把两人捆起来。 “咱们接下来就是直接去南邱了吧。”连着坐了几天船,晕船的毛病倒是吐着吐着好多了,明襄拍了拍手,问道,“你们家风一到了没有?不用替你赶马车,肯定跑得更快吧。” “不知道。” 明襄“……” 是谁前两天还说安排好了?明襄玩笑道,“得了吧大人,那鸟儿天天飞来飞去的,是放着玩?” 这话有些夸张,明襄也只有那天晚上见过一次,不过诈人嘛,自然要说得严重一点。 “他到不到与明老板什么关系?明老板不是满脑子都想着要去看夜停阁的杀手吗?” 搞半天,还在为这事生气,明襄无语道,“我不是没去嘛。你那副表情,我哪敢去?” “噢?是我耽误明老板了?”叶云起也不知道是不是打架没打够,明襄只觉得这满堂河风穿堂过,都吹不散他浑身散发,扑面而来的怨气。 明襄最受不了叶云起阴阳怪气说话,这两天好不容易相安无事,没怎么吵架,现在又变成这幅揪着点小事就甩脸色的模样,真是阴晴不定。早上还说什么要你跟着我,我跟着你,搞得情意绵绵,啊呸。 “明老板又在想刚刚那杀手了?” “没有,我在想我们家后面那巷子里的李大妈。” “嗯?”叶云起皱眉看过来,明襄淡淡一笑,“她是我们那最会找茬吵架的。” 两人互相晾了对方一会,明襄嘴一撇,吹着头发就往里面走。 “风一昨夜已经到了。” 叶云起平淡开口道,“还有什么要问的。” 哟,明襄斜着眼看回来,叶云起这是服软了?算了,各退一步。 “大人,不是我想好奇夜停阁的事,是他们太神秘了。”明襄恳切地解释道, “现在这武林形势,复杂得很,也肤浅得很,路上随便拉个人问,他都能报出个名号来。其中有些帮派是靠人堆出来的,比如玄浪帮这种,有些帮派是因为历史悠久,底蕴深厚,比如仙玉派,这些帮派吧,不论黑白,你总能知道他们从哪里来,要去拜山头,也知道往哪去。可夜停阁,嘿,就不一样。” 明襄越说越来劲,“我给你说,七年之前,横空出世,当时最有名的杀手组织还是幽火,结果你猜怎么着?” 叶云起把茶杯推到她面前,明襄摆了摆手,“一夜之间,幽火派出去办事的杀手,和他们的目标死在了一块,尸体摆得整整齐齐,面前写着夜停两个字。” “不仅是杀手,第二天幽火老大的尸体,被送到了官府门口。哈哈哈哈,当时他的悬赏金足足有万两,你们朝廷可是捡了大便宜。” 叶云起打断道,“我三年前才入朝堂。” 意思,跟我没关系,我没捡便宜。 “好好好,反正从天开始,夜停阁一跃成为了江湖中人最不想得罪的组织,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武林人士想要除掉他们,可是一不知其所在,而不知其何人。去哪除?扮作委托人?有这么干过的,被脱光了放木板上,顺水飘了三天,醒来什么都记不得。” “还有就是他们老大了,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他们老大曾一夜之间灭了百人,山头的血都漫过了脚背。” 叶云起问道,“你如何知道那是他们老大做的?” 明襄愣了一下,含糊其辞道,“我也是听别人传的,反正他们老大武功特别高,嗯,特别高。” 憋了这么久,可算是说出来了,明襄可以缺胳膊断腿,就是不能变成哑巴,说不了话她得自爆而亡。 “说完了?”叶云起云淡风轻道,“明老板对这些事倒真是上心。” 废话,明襄心道,我就是吃这口饭的,这才哪到哪,还有更精彩的我都不能告诉你。 “怎么样,现在懂我为什么会想跟着去见识一番了吧。” “嗯。” 明襄笑嘻嘻地望着他,其实若说见识,叶云起才是令她大开眼界。脑海中浮现出他刚刚飘逸如仙,迅捷优雅的身姿,再看他如今低头饮茶,冰肌玉骨,如高山雪莲,有无尽光华。 “大人,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一句,还有没有要问的?” 也叶云起慢条斯理抬起头,瞅她一眼,“嗯。” 明襄用手撑起下巴,一脸真诚道,“我想问问,大人这功夫是师从何处?” 叶云起淡淡道,“师从无名,不必提。” “呵呵,大人谦虚。”明襄一问被拒,也不纠缠,换个话题慢腾腾道,“大人,算一算咱们都同生共死过几次了,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哪怕是大人说的手下,我这也是贴身护卫的级别,接下来如果大人还要让我一起跟着您,能不能稍微透露一点您去南邱的打算了呢?” 叶云起缓缓道,“三年前南邱总督查可征在回殷都述职路上突发疾病,暴毙而亡,此事明老板可曾听说过。” 明襄霍然抬头, “之后南邱总督之位空置,由南邱巡抚余尤之暂为管理。皆知南邱富庶,朝廷中人最想任职之地,除去皇城,便是南邱。可惜,南邱近三年祸事频起,” “如此下去,禹国粮仓,名存实亡。” 明襄喃喃道,“我还以为……” 更个现代小剧场(与正剧无关可直接跳过) http://.biquxs.info/

“明襄,你下次不要在船上赶作业了。” 叶云起一手握着蜡烛蹲在我身边,昏黄的烛光里,他皱眉的表情,总让我想起包子褶。 这么一想,我就会腾出手去捏他的脸,软软嫩嫩,就是有点凉。 比我的手还凉。 冬天早起,五点左右我就得站在岸边等渡船,比起寒风冷冽,更怕风声呼啸, “你说水鬼会爬上来么?他们说这山里埋了好多人,会不会——” “呲——” 我话没说完,他就变出一堆火,我和他围城一个小圈,小圈里噼里啪啦。 “都是骗你的,没有水鬼。”他面无表情地往火里扔了一堆草,烧出香味。 “还怕吗?” “怕。”我把头放在膝盖上,看着叶云起的长了冻疮的手背,“我家里有药,我明天带给你。” 叶云起手一顿,“嗯,那我以后都给你生火。你不要怕了。” 后来我好多次想问,那是什么草,怎么那么香,熏的我脑袋发昏,可是我说不出来草是什么样子。 我只记得叶云起被火烤红的脸。 可能他脸也没红,只是火的颜色照在了他脸上。 叶云起要是妖怪,一定能成为那种一朝血脉觉醒,从此法力无边的大妖怪。 他实在厉害得让人心甘情愿叫一声大王,从小就是。 我练就了波涛骇浪上岿然不动做作业,教室门前前面不改色乱打诳语。 他则是腾云驾雾,混的风生水起,作业、考试信手拈来,十几米高的柿子树,深得一竹竿戳不到底的河流,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雷峰塔里的教导主任,桃花源里的老老少少,都仿佛对他一见倾心。 他是浪里白龙,我是地里蚯蚓。 真让人生气。 所以每次他在一旁帮我掌灯指点,不厌其烦劝我回头是岸时,我都想扯着他的头发,在他耳边大叫一声,“呔,回你的南天门去。” 可他的头发太短啦,还会扎手,我摸了摸,怕他冷,就把帽子戴在了他头上。 “说那么多,作业都不给我抄,哎哎,屁股压我卷子了。” 无论我再生气,叶云起总是很有耐心地度化我。 “我每次都拿着作业找你,想一起写,你总是不见人。” 呀,他还会倒打一耙。 “你跟我一起写,就不用在船上赶了,伤眼睛。” 呵,跟你一起写,你写的端正好看,我写的不堪入目,场面刺激,我怕我妈抄起家伙将我掀翻暴揍。 叶云起自然是感受不到我眼中的幽幽恨意的,他还看着我的试卷。 “这,这,这都错了。”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足了好几年,我也练就了缩地千里的功法,认清了这条修行路,没有九九八十一难,有的不过是雨后陷脚的泥土,和冬天茫茫的雾气。 也不知叶云起是怎么长的,个头比我高出那么多,真跟雨后春笋似的。 雨后发大水,路被淹了一半,正是逃课的好机会。 可叶云起偏偏不让我安生,他穿一双高高的水靴,向我发出同伴而行的邀请,刚好又解决了我妈的一件烦心事。 路是真不好走,要不是叶云起蹲下身子,让我趴在他背上,我肯定立刻打道回府。 “我重不重?昨天我妈说饭不知道吃哪去了,又不长个又不长肉。”“但我身上有肉啊,没肉打着多疼。你说是不是?” 我把偏倒的树枝都拨开,不让他们有机会刮到叶云起的脸。 叶云起的背有些硬,说话时不仅能听到他的声音,还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嗯,长肉了,重,你搂紧些。” 虽然我没看到,但叶云起肯定笑了,他这种人,笑起来都只会弯弯嘴角,不像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叶云起,他们说你长的好看,可我怎么看不出来。” 我捂着他的耳朵,“叶云起——你好丑——” 他虚晃一下,我吓得赶紧掐住了他的脖子。 哦哦不,是搂住。 “你要是把我摔下去,咱俩就都交代在这吧。” 叶云起居然笑出声了,我是不是幻听了。 “我丑,你也丑,我们一块丑。” 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帮他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啧啧啧,你没听过女大十八变吗,你太肤浅了。” 叶云起也不总是在笑的,更多时候,他表情寡淡的像一张白纸。 生气的时候,纸上就浮现出了怒目而视的门神。 一对一打架我是肯定不会输的,怪敌人暗中集结火力,杀得我措手不及。 我鼻血流进嘴里的时候,手上也摸到了一块板砖。 “你们他妈——” “明襄。” 哦,叶云起无处不在,他长长的腿停在我面前,逆光看不清他的脸。 我吐了一口血水,“你等着,收拾完他们再回家。” 我猛虎扑食的动作刚起势,就被叶云起的五指山给压住了。 他抓住我两只手腕,挡在我身前, “我报警了。还打吗?” 耳朵嗡嗡的,江湖事江湖了,请专业团队算怎么回事,更何况我还没揍回来呢。我使劲一挣,一个踉跄跌到了他背上。 冒出的金星散完,我被叶云起打横抱起。 “等等,我还没——” “人都跑了。”叶云起那天看上去有些累,弯腰把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 “明襄,回家吧。” 我也不知怎的就哭了,有些慌乱地拍着叶云起的背, “我不是故意要打架的,他们,他们——”我咬了咬牙,看着叶云起的低垂的脑袋,还是没有说出实话。 “他们不是东西。”我仰起头,想把泪憋回去,可天边的火烧云太亮了,也不知道快要落山的余晖,干嘛要这么燃烧自己。 可不是,烧得我都疼了。 他们说叶云起是孤儿,是他爷爷从河里捡回来没人要的孤儿。 真想把牛粪塞他们嘴里。 “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别一个人闷着,听到没有。” 我恶狠狠地威胁道,“再让我知道,打得他们妈都不认。” “脸肿了。” “嗯?” “是该打回来的。”叶云起叹了口气,“下次吧。” 我以为叶云起嘴里的下次就是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谁知道,才过一天我就听到了他被全校批评的消息。 叶云起不愧是叶云起,打架也是一把好手,听说领头那人吓得尿了裤子。 “你都不带上我?”晚上我去他教室堵人,“你怎么能不带上我?” “不痛了?”叶云起把我的书包拿过去背上,指腹戳了戳我脸,“感觉还是肿的。” “好了好了。”我把一盒笔芯塞给他,“下次一定要叫我。” “嗯。” 第十五章 仪昌 http://.biquxs.info/

南邱首府,仪昌城外,一男一女前后而行,女子手中抱着一包奶白枣宝,一边往嘴里丢,一边嘟嘟囔囔同身后男子说话。 “我说你那船上那厨子真是不得了,啥都能做,怪不得你不愿意让给我。” 行船两天,在仪昌最近的一处渡口下船,叶云起的人来,带走了裘浪和青衣人,若是换做之前,明襄一定不肯放人,不过自那晚叶云起坦诚了南邱此行前后因果和接下来的打算,明襄便愿意多信他一点。 都道禹国左丞相,年少高位,深受皇恩,权倾朝野,行事不定,亦正亦邪,朝廷众人下至一地县官上至皇亲国戚,无一不想投靠拉拢,可他在位三年,却没有听说和任何一方有所勾连,可若是说忠君爱国,可是平日行径却高调得令人忌惮。 当真是令人猜不透,又不敢不猜。 “上次我问你,是否知道那堆刺客是谁派来的,现在看来,也无所谓了。反正都是一丘之貉,谁派的都一样。” “明老板现在说话是越来越大胆了。”叶云起看着她高高竖起的头发,红色发带随风而扬,他便不由得伸手任它轻轻拂过掌心,只是专心挑着奶枣的女子未曾发觉。 明襄道,“我脸上带这面具已经够闷了,总不能让我嘴巴也闷着不说,哎呀,这奶枣真是甜而不腻,香味十足,要是厨子不能让,退一步,写个食谱给我也成,我重金感谢。” 在临下船之前,明襄和叶云起又换成了之前的人皮面具,明襄直呼总有一日脸上要闷出毛病,到时候一定让叶云起赔。 叶云起收回手,道,“他不缺银子。” “那他缺什么?我和他换?” 叶云起默然了一小会,正待要回答时,明襄往前一指,喊道, “到了到了。” 两人已行至仪昌城门下,明襄把手上零食收进怀里,拍了拍了手,挪到了叶云起后面。 “师兄,还是你走前面。” 殷都权盛,南邱富庶,两者遥遥相望,皆为禹国重地,叶云起拿出文牒入城,明襄亦步亦趋,刚走没几步,却听到后面传来了吵闹之声。 回头一看,是一对衣衫褴褛的老夫妇背着几重空背篓被拦在了外面。 “仪昌城有贵客在,外来进城乞讨者一律不许进!” “官爷行行好,我们不是去乞讨,是要进城把这背篓卖了换些粮食,家里还有小儿,官爷您就行行好。” “那也不行,城中买卖经商皆要登记,岂能让你随便找个地方叫卖?快离开这!”那守城官兵大概见两人迟迟堵在门口,竟开始推搡着拿出武器,两老夫妇被推到在地,空背篓里其他竹编的东西散落一地,两人在地上好一会才互相搀扶着爬起来,往相反的方向离去。 明襄看完,一言不发、转身进城。 叶云起淡淡道,“师妹竟然没有出手?” 明襄嗤笑道,“出什么手?那是朝廷的兵,又不是匪盗。” 握剑的手却紧了紧。 仪昌城内确实是一片繁华,街道延伸,两边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馆作坊、店肆林立。招牌旗帜高高飘扬、街道两边空地还有不少商贩。 人群川流不息,明襄微微抬头,问道,“你看他们,是不是感觉一片安好祥和?” 这街上走的,店铺里坐着的,没有哪一个看上去像是为日子发愁的,全然不像刚刚被挡在城外那对夫妇,连脚上的草鞋都是烂的。 任谁看到,都不会觉得南邱像叶云起说的那般情形不利。 倾其南邱,成其仪昌。 明襄问道,“师兄以前来过南邱吗?” 叶云起道,“来过。” “除了仪昌,可曾去过其他地方。” 叶云起静听她继续说道,“我去过,那时正值秋季,田野全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我陪着收稻谷,那时在田边往来的人,也笑得如此灿烂。” 明襄抿了抿嘴,“我陪你来,愿你言出必行,不要骗我。” “不会骗你。” 明襄思量片刻,问道,“他们说的贵人就是你吧?你让谁顶了你的身份?风一?” 叶云起在她身侧慢慢行走,表情真是如同散步一般悠闲, 明襄又问道,“他们都来了,那我美人姐姐呢?她人在哪?” 叶云起淡淡道,“不是不想带着她,现下正好分开,为何又要寻他?” “不是,我们把人送到南邱,难道就不管她了?人家那么柔柔弱弱的……”明襄说着也没了底气,“哎呀,反正总归是要确保她安全的。” 叶云起道,“自然。” 明襄想了一下,反应过来,“不对啊,你不是有事求她,哦,你玩我呢。”叶云起侧脸看她,“你叫姐姐倒是顺口,真把她当女子了?” 明襄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他的事,外人也没法多说,既然她想做女子,那就叫她姐姐,什么时候,他想做回男子了,再换吧。” 走到一处卖面人的小摊处,叶云起顿了顿,拿起一根红眼短尾兔子样的, “客官,这个十文钱一个,十五文钱两个。” 明襄刚卖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视线放在架子上,“十五文钱两个?那肯定要两个划算啊。” 说着便挑了起来,“老板,你手艺不错啊,练了多久?有没有想过收些徒弟,在其他地方也开个小店?哎,这个不错。” 明襄拿在手里的,是一个黄色的小狗,“就要他手里和我这个。” 明襄掏出十五文钱放在桌上,把那黄色小狗递到叶云起面前,“拿着,这个也给你,没想到你还喜欢这种小玩意。” 叶云起盯着那黄狗,迟迟不接。 明襄啧了一声,道,“别嫌弃啊,我也想挑个什么狼啊,狐狸啊这种配你一点的,这不是没有吗?你看除了这黄狗,就是鸡鸭,你要换也没啥好换的。” 叶云起盯了半天,把黄狗接了过去,又把自己手里的兔子给了明襄。 明襄感叹道,“还是你眼光好。” 在街上逛了一会,见叶云起好像没有什么要做正经事的模样,明襄耐不住问道, “你什么时候把身份换回来?” 正说着,两辆马车在前边停了下来,一女子提裙从马车中缓缓而出,而后一辆马车上确是一张熟人面孔。 “风一?” 第十六章 仪昌仪倾 http://.biquxs.info/

几日不见,风一还是那般面无表情的冷酷,他自车辕上下来,竟在地上搭了一方矮凳,明襄眯着眼望去,自马车帘内伸出几根雪白手指,风一上前将车帘拉开,露出一人玉冠黑发,明颜灼灼。 明襄倒吸一口冷气,“这也太像了。” 举手投足的细节拿捏得分毫不差,往人身上淡淡一扫的慵懒傲慢劲浑然天成。 明襄看看那位“丞相大人”,又看看自己身边这位“大师兄”, 叶云起问道,“像么?” 明襄重重点了点头,“看外表几乎分辨不出。” 那位“丞相大人”顶着叶云起第一美男的脸,还身着华裳,身边这位容貌也只能算俊俏,衣衫普通,怎么看都是赶不上的。 可明襄偏偏将叶云起从头看到尾,拿着那只短尾兔子,笑嘻嘻说道, “不过气质还是有点不一样,他傲慢有余,尊贵不足。你穿破布,都耐看,让人想多看几眼。” “是吗?” 叶云起忽地一俯身,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直直看过来,两人咫尺之距,近得让人不敢呼吸。 明襄脱口而出,顺便讨好,可被这般盯着,竟连一个玩笑字都说不出口,猛地倒退一步,已是心猿意马,仓惶将头低下,待好一会,心跳平静之后,才神不守舍恍惚开口道,“我,我们过去看看?” 然后也不等叶云起,自顾自就走过去,确定人在后边看不到后,明襄捂住脸,辩解着,“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 叶云起望着明襄缩在一团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你啊……” 声名远扬的丞相大人来了仪昌视察,是全城轰动的大事,不仅巡抚大人盛情款待,也让家家户户的女子都翘首以盼,都来街上候着,想看一看这传说中的禹国第一美男到底是什么模样。 风一将人从马车内迎下来,就听到一阵阵女子惊叹抽气掩吸声。 “天啊!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之人!” “那就是丞相大人吗?年少有为,生得也如仙子一般。” “我要是去迁家去殷都,是不是能有机会多看到丞相大人啊?” 从马车上下来的那女子一直跟在丞相大人后面,听到周围女子讨论声,忽然停在了店门口,先是对着丞相大人微微行礼,然后转身,面对着拥挤一团的人群微笑道,“各位小姐,丞相大人偏好清静,请各位就此散去,也莫要堵在街口,恐人多踩踏,伤及自身。” 明襄刚挤近人堆,就听到这么一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不就是,看够了没,看够了就滚吧。 不过这女子说话还挺有威慑力,人渐渐散去,就剩零星几个还站在门口,明襄也在其中,明襄感觉到那女子的眼神从这边飘过,又极快地收了回去。 “喂,师兄,你知道她是谁吗?” “师兄?”没听到有人回答,明襄左右一看,叶云起竟没有在身边,她立刻回头,见人还在刚刚那地方,松了一口气,小跑回去,“你怎么不过去啊。” 叶云起垂眼看她,坦然道,“人太多。” 明襄一愣,“你还怕被人拐跑了不成?” 叶云起盯着她,语气幽幽,“是啊。” 让他挤进一堆女子中间,脑袋是怎么想的。 明襄的脑子是一般人想不到的她到都能想到,一般人能想到的她十有八九都想不到。 叶云起也没有多和她解释,两人进了店里,原来是个卖文房四宝的铺子,明襄兴致顿时打了折,现在只有从这女子和丞相大人的互动中找点乐子了。 “啊,余小姐真是好眼光,这是秋山墨,在本店存了三年,您看这下面还有秋山居士的印记。” “麻烦店家替我包起来。” 丞相大人漫不经心从墨块区走到宣纸区,那女子一抬眼,也辗转到他身后, “听闻仪昌的宣纸品相极好,今日一见,的确不错。” 明襄悄悄对着叶云起竖起大拇指,这声音也学得像啊。 “店家,麻烦您。” “好嘞好嘞。小店的毛笔也不错,还有好几只是大家制作,如今都绝版了。您要不要看看?” 那女子看了看丞相大人,见他不反对,便点点头,那店家笑得见牙不见眼,从柜子里拿出几只盒子,一一打开, “这只?”那女子拿起一根黄色笔身的,轻声问道,“可是端木大师做的?” “哎哟,余小姐可是一挑就挑中了咱们店里最好的东西,没错,这就是端木大师亲手做的紫毫笔。” 明襄捅了捅叶云起,“你看人家那眼力劲,你那替身就晃了一眼都被她给瞧见了。” 明襄和叶云起远远站在店铺另一端,铺子里小二和掌柜都去接待贵人,也没人管他们,明襄忽然想到,其实这才是外人真正面对叶云起的态度,恭敬谄媚,而不是像她这般,鬼使神差就脱口问了句,“喂,师兄,我不懂礼节,不知好歹,你是不是看着特别不习惯?” “你向来如此,习惯了。” “那你**惯得很快,这才几天。” 叶云起暂时没办法纠正她,捏着黄狗,陪她躲在书架后,门外又来了人,虽说铺子没有关闭,但除了明襄这种胆大的,也没几个挑这个时候来。 “哥哥生辰快到了,得给挑件他看得上的东西。” 进门的女子年纪十五六岁,穿一身明黄衣衫,脸上还有着些许婴儿肥,却是唇红齿白,粉面桃腮。她叽叽喳喳同身边侍女说着话进了门,没看店中情形,反而是一眼看到了店家摆出来盒子中的毛笔。 “这只笔不错啊。”她指的正是刚刚余仪倾看中的那支。 明襄惊讶,“有点意思啊,这姑娘竟是看都没看你一眼。” “啊,姑娘,这支笔已经被余小姐和,和这位……”那店家支支吾吾不敢说出贵人名讳, 余仪倾微微颔首,微笑着正要接话,却听那粉衣女道, “已经被定了吗?那算了,让给她们。你把这个给我看看,还有那,哦对,你这有没有砚台?要好一点的?” 余仪倾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对着替身欠身笑道,“让人留在这等着便是,我陪大人去宝烩楼。” 丞相大人可谓是相当傲慢了,总共说的话,也不过一句,堂堂巡抚大人的女儿跟在屁股后面鞍前马后。 不过看她表情,倒是挺乐在其中的。 “走吧,去宝烩楼接着看热闹。” 明襄拉着叶云起走出店铺,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粉衣女子,思考片刻,对叶云起说道,“你在这等等我。” 然后返回店铺,拍了拍那粉衣女子肩膀。 “啊!你干什么,吓我一跳!” 身边侍女登时上前一步拦在两人中间,大声质问道,“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我是个算命的。”明襄表情严肃,“今日你家小姐乌云罩面,恐有祸事发生,莫要在外闲逛,早早回家方能避开。” 说完也不管她信不信,重新跑到叶云起身边,两人并肩走了一会,明襄三番四次抬头看他, “想给我也算一算?” “不是,你不问我为什么对她说那番话?” 叶云起看着她一脸憋不住的心痒模样,答道,“与我何关。” 明襄…… “肯定和你有关啊!余仪倾可是余尤之的掌上明珠,家中独女,宠爱得不得了。” “你知道余尤之是什么人,那你可知道他这位掌上明珠是什么人吗?” 第十七章 作陪 http://.biquxs.info/

“首先,她是位美人。”明襄笃定说道,“在她出生之前,余尤之接连夭折三子,只有这位女儿活了下来,自幼年起,便备受宠爱,被余府上下捧在手心长大,年岁稍长,她想学习礼法才艺,余尤之就遍访名师入府教导,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更是被誉为南邱第一美人。” “哎,你说他们怎么这么喜欢给别人安什么第一的名头。” 叶云起道,“目光浅显罢了。” “也不全是,你这个禹国第一美男,我觉得还是挺符合的。”明襄瞧着叶云起精致流畅的颚线,也是越来越分不清自己是真心想夸还是求生欲使然了, “咳咳,继续说她。”明襄道,“你说的目光浅显是有道理的,不过若是藏得太好,也怪不得普通人看不出。” “师兄在最高处看过众生相,应该知道这世上善恶不分男女,有恶贯满盈的男子,也有笑里藏刀,心狠手辣的女子。就拿余家父女来说,在作恶这件事上,余仪倾不遑多让啊。” 明襄感叹道,“哎呀,不过人长得漂亮一点,犯了错,人们也总是更加包容,你看上次茶馆斗殴,明明是因为韩越的美色闹出来的,可偏偏抓了我,长得丑又不是我的错。” 叶云起忽然站定,问道,“他有美色?” 语气明显与之前不同,带了些嘲讽冷意,不过明襄没察觉,还在惊讶, “肯定啊,你不知道吗?我们茶馆生意那么好,有大半功劳都是因为他,不然你以为那些小姐姑娘是过来干啥的,磕着瓜子交朋友吗?” 提起韩越,明襄忽然想到,自她走水路以后,两人还未曾联系过,不过照他的性格,应该也跟着风一来南邱了吧。 “呵。”叶云起忽地冷笑一声,“上次没抓,不代表下次不抓,明老板知道他在哪吗?” “不知道,我哪知道,开什么玩笑。走走走,等会人都吃完了,我们还没到。” 叶云起一旦阴阳怪气说话,明襄就会头皮发麻,连对视都不敢,扯住他的袖子快步走起来。 宝烩楼是仪昌最有名的酒楼,倒不是菜做的有多好吃,而是因为讲究高端雅致,非常符合文人墨客以及清贵们的胃口。 当然他们的价格也非常对得起他们的定位,小二把菜谱拿上来,明襄看都不看,随口就点了一道最便宜的素菜小炒和两碗米饭。 那小二脸色难看还想再推荐,被明襄三言两语打发走了, 明襄手掌捂嘴,偏头小声说道, “真不是我小气,老实说虽然我也是做生意的,但有时候就是钻研不透无奸不商四个字,就这一道小炒的钱,够在我茶馆喝上好几日的茶了,倚水楼的价格高是物有所值,这里,就是把人当冤大头,你看那墙上提的什么字,看都看不懂,狗爬似的,还搞什么风雅。” 为了能近距离听到余仪倾和丞相大人的话,还得多花几十两进雅间。明襄犹豫了一下,问道,“大人,那啥,这钱……” “是你要跟来的。” 叶云起从刚刚开始就冷着脸,明襄哄了几句不见好,也不想自讨没趣了,竖起耳朵专心致志偷听。 另一边的雅间桌上就丰盛多了,风一和余仪倾站着,只有丞相大人独自落座。 “余小姐也坐吧。” 余仪倾行了礼,隔了几个位置坐下, “听闻余小姐在仪昌女子中地位颇高,今日一见,所言非虚。” “大人谬赞,只是姐妹们抬爱,仪倾受之有愧。” 余仪倾一直微低着头,不敢正视面前这位丞相大人,他来仪昌那日,爹爹便一夜未眠,将她叫到房间再三嘱咐,要礼数周到,更要谨慎防备。她以前听过不少关于这位大人的盛名,只当世人夸大,但亲眼见到那刻,只觉得皎月光辉不能比拟,世人描述太过浅薄。 “此番来南邱,虽是借了巡察的由头,但朝廷皆知,余大人为政事操劳,宵衣旰食,也没什么好查的。倒是听说后日仪昌有一登高节,赏花喝酒观潮,自在得很。” “大人若去,仪倾回府便安排。” “那就多谢余小姐了。风一,你也坐下吧。” 明襄这边厢门被推开,小二放下一碟菜,两碗饭,碗底和桌子碰得一阵响,叶云起脸色更黑了。 明襄赶忙按住他的腿,张嘴示意道,“与小人置气。” 小二没捞着油水,来去如风,明襄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叶云起碗里,“你要去登高干什么?” 那替身所言所为皆是受了叶云起指示,那这个登高肯定是要有动作的,明襄想了半天没想到,“对了,余仪倾陪同,是你让的还是余尤之让的?还要她陪着登高,你们不会是想绑架她来威胁她爹吧?” 叶云起任由她在那胡乱猜测,也不解释,饭菜也没动,明襄给他夹了几筷子,发现他不吃,无奈道,“确实寒酸了些。” 咬了咬牙,把怀里的奶白枣宝拿出来,“你先垫吧垫吧,晚上我带你去吃好的。” 叶云起看着她一脸不舍,手指紧握的样子,缓缓开口道,“既然知道是我吩咐的,何必要跟着他们。” “那不是因为他顶着你的脸嘛。” 还有问你你也不说。 说完这话,两人都没有再开口,等着隔壁用完午饭,明襄还是拉着叶云起跟了他们一下午,直到日落之时,目送马车回到余府。 明襄心中感叹,余仪倾还是挺辛苦的,那腰直得跟贴了根尺子似的。 “看完了,带你去吃点好的。” 带着叶云起七拐八绕,到了一个没挂牌子的小作坊面前。 “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叶云起不由得想起上次的客栈,“这作坊老板又是你什么人?” “什么人都不是啊。”明襄对着里面喊了一声,“来三碗蹄花”,便有一个苍老有力的声音回应道,“自己找地方坐。” 明襄拉过一根长凳,用自己衣服擦了擦,才让给叶云起, “这蹄花可卖了二十多年,比宝烩楼的时间久多了。” 等了一会,一位老妇人佝偻着身子端着蹄花上来,明襄掏钱放在她手心,那老妇人盯着她看了几眼,又看了叶云起几眼,沙哑开口道, “这次把相公也带来了?” 第十八章 算中 http://.biquxs.info/

走了一天,明襄饿的是前胸贴肚皮,中午看着叶云起脸色,也是一口都没吃,现在光是闻到蹄花汤的味道都食指大动,一端上桌就迫不及待塞了一口进嘴。 可没想到老妇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明襄一口噎在喉咙,急得直捶胸, “小伙子身体好啊,什么时候成的亲啊?我还说最近怎么都没看她来了。” 叶云起听到第一句话就已经目光灼灼地看了过来,再听到第二句竟是微微弯起嘴角, 明襄被看得一个激灵,终于把喉咙里的蹄花咽了下去, 叶云起从容开口道,“成亲……” “不是,咳咳,什么成亲,阿婆你认错人了!咳咳,我们不是夫妻。”明襄艰难喘气,解释道,“阿婆,我俩是师兄妹,你误会了啊。” 老妇人眯着眼,又凑近看了看,然后慢腾腾支起身子,“哎呀,年纪大了,又看错了。不好意思啊,小姑娘。” “咳咳,没事没事。” 明襄摆了摆手,展演笑道,“您忙去吧,我们自个吃。” 老妇人摇了摇头,背过身走了几步,又念叨了几句,“不是夫妻啊,那么配的哦,可惜了。” 明襄把筷子放在蹄花晚上,推到叶云起面前,毕恭毕敬说道,“老人家年纪大了眼花,大人您别放在心上。” 叶云起看着蹄花,原本是没什么胃口,现在却想试试,于是夹了一块入口, “怎么样,是不是软糯入味,我推荐的地方绝不会有错的。” 明襄见叶云起没有追究,松了口气,又把脸埋进碗里,忽然听到叶云起问道,“那小师妹打算何时成亲?” “啊?”明襄表情懵懂,擦了一把嘴角,“我成个什么亲?难道你还要给手下包办亲事?” “小师妹今年十九有余,是该上心了。” 明襄啊了一声,“拐着弯说我年纪大啊,那师兄年纪也快二十五了,怎么不着急,寻常人家的男子到了这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怎么,师兄是在为哪家小娘子守身如玉吗?” 叶云起挑了挑眉,眸色幽暗,眼里像是带了钩子,“守身如玉?你如何看出来的?” 明襄一僵,心下道,不是吧,我就这么一说,还真猜中了?但想到这种情况,却莫名有点不舒服,试探道, “不是吧,还有大人搞不定的女子?谁啊?不会是公主吧。” 上次茶馆打架不就是有个什么公主受了重伤吗。 叶云起问道,“好奇?” 明襄点头,“嗯嗯嗯,您告诉我,我绝对守口如瓶。” 叶云起偏偏不回答,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吃起了蹄花,明襄被勾起了好奇心,一边囫囵吃着,一边偷偷打量叶云起。 吃蹄花都这么赏心悦目的男人,心里还会惦记着别人?不是照镜子看自个都够了吗? 吃完蹄花,明襄开始找客栈,叶云起却告知她,已经安排了住所,明襄仔细想了一下,是啊,自己干嘛上赶着操心,还是找个机会联系一下韩越,问一问千颜馆近几日情况。 仪昌城虽然没有殷都地广,但想要一天之内遇到同一个陌生人两次,几率也不大。 明襄跟在叶云起后边,正在思考各项事情,听到一阵叫喊声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叶云起停在门口,明襄垂着头没看见,撞了上去,脑子才回过神。 “到了?” 叶云起却往远处瞥了一眼,明襄狐疑,只听到又是一声叫骂,脸色一变。 “靠!还真说中了!” 暗巷中,白日在店子里那位黄衣小姐和她的侍女被五个蒙面人堵住墙边,两人一身泥泞,尤其是裤腿处已经磨破,想来是逃跑路上摔倒造成的。 “你们不要伤人,要是劫财,我可以把银两都给你们,你们放了我们,我保证绝对不会报官,找你们麻烦。” 黄衣女子声音颤抖,但强撑着保持镇定,反而是身边侍女一脸仓皇,身体不断往下滑, 其中一个蒙面人一脚蹬在她旁边墙上,伸出手,勾了勾,黄衣女子面露喜色,立刻解下了腰上钱袋放在他手上,想了下,又把侍女的钱袋也找了出来,连同自己手上镯子,头上珠钗一并取了。 “都给你们,可以放我们走了吗?” “想活命啊?” 那人把东西揣进怀里,却没有把路让开,语气阴邪,“这点东西可不够。” “所有贵重东西都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这里是仪昌首府,要是闹出了人命,你们不怕被抓吗?” 几名黑衣人听到这话,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大笑起来,“你还知道这里是仪昌。” “别跟她废话了,早点办完事,回去交差。” 说话的人举着刀便要上前,被那蹬墙的蒙面人拦住,“要教训,就得教训得狠一点,是吧。” 说完话,便朝着黄衣女子再次伸出了手,不过这次是捏住了她的脸, 嘴被钳制住,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黄衣女子手脚并用,奋力挣扎,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其他几名蒙面人也被这等香艳场面给刺激到,又走近了几分,那侍女似乎被吓傻了,呆愣愣被扔在一边,“刺啦”一声,黄衣女衣服被撕破,露出圆润香肩。 “哈哈哈,你搞快点,别让我们等久了。” 嘶哑哭声,男人yin、笑,夜里雪白的颜色,侍女被刺激清醒,瞳孔一缩,猛地从地上冲了过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将黄衣女身上的男人给撞开了。 “小姐,小姐。” 黄衣女牙齿已经将下唇咬出了血,看到侍女慌张地替她合拢衣服,还反过来安慰她,“不要怕。” 下一刻,侍女被踹翻,黄衣女只来得及抓住她的袖子,那蒙面人大骂道,“你他吗敢动老子,艹。” 侍女被踹得口中吐血,还伸长脖子,手臂在地上乱抓着,想爬过来。 “你要是忙着弄那个,那就我先上了。” 另一个蒙面人又俯身上来,黄衣女被按住双腿, 侍女哭喊着大叫, “不要,不要动小姐。” “妈、的,都是你他妈撞上来,害老子位置被抢了!”听到黄衣女那边动静,他脚下力道越来越重,然而都没办法消了火气,狰狞着脸,抽出腰间的刀,往侍女背上一捅。 “不要!” 第十九章 裴盈 http://.biquxs.info/

飞箭自远处来,那蒙面人的刀捅进侍女身体的同时,胸前也被穿透。 其余几名立刻蒙面人见势不对,立刻如临大敌戒备起来。 “香儿!不要!香儿。”黄衣女发狂似的朝着侍女方向嘶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侍女背上涌出的鲜血不断涌出,眼神也逐渐变得空洞。 明襄飞奔过来,还是迟了一步,待看清巷子里情景,眉头深深皱起, 蒙面人钳制住黄衣女作为人质,朝明襄亮了亮雪白的刀子,一步步往后退, “你是从哪钻出来的?” 明襄一手抽出软剑,一手挥袖,刹那间,软剑飞箭一同朝蒙面人袭去,飞箭打掉了挟持黄衣女的那把刀,明襄脚步漂移之间,已打伤前面挡着的蒙面人,到了黄衣女面前,将她肩膀一拉,便送到了自己背后。 蒙面人见到明襄这般伸手,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起了逃跑的心思,拔腿就往外跑。 叶云起长身玉立的轮廓慢慢出现,虽然手上没有武器,周身冷意却让蒙面人心惊胆战, 就在进退两难之时,明襄再次飞身上前,剑柄在后颈拍过,人便一个个倒了下去。 黄衣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到了那侍女的身边,抱起她的身子,努力地用手捂住那后背的伤口。 “香儿,香儿,你醒醒啊。” “别叫了,她醒不过来了。”明襄蹲下身子,将那侍女双眼阖上,“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那黄衣女脸上泪痕已经干了,却依旧紧拉着侍女衣服,不肯松手,“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做的?” 黄衣女抬头,忽地抓住明襄手腕,“白天你说我会遇到祸事,你肯定知道。” 明襄叹了口气,“可惜你没听我的。” 黄衣女哭得嗓音嘶哑,“我,我是没听你的,但害人的不是我。” “我知道了,是不是那个店里面的女人,她一走你就来提醒我,一定是她找人干的!” 说到后面,黄衣女已是满脸怒容,明襄拍了拍她手背,低声道,“你不是仪昌人吧,所以才不认识她。” 明襄看她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继续说道,“她是仪昌巡抚唯一的女儿,名字叫余仪倾。” “她是巡抚女儿又怎样?为什么要害我?” 明襄道,“因为她觉得你冒犯了她,那支笔本来就是她的,何须你来让?” 黄衣女难以置信,喃喃道,“就因为这点小事,她就找人杀我。” 明襄纠正道,“不会杀你,只是侮辱你。”随后看着侍女尸体,“可是她……节哀。” 一个小小的侍女,杀了便杀了,反而是小姐被辱了清白,更不敢声张。 “香儿是为了救我,对了,你给我作证,我要去报官,把她抓起来。” 黄衣女已经有些魔怔了,她既然能想到是余仪倾动的手,也一定能猜到余仪倾有恃无恐。报官无用,自然不必多说。 “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送你回家。” 黄衣女点了点头,明襄正要扶她起来,就见她自己把侍女尸体背在身后,扒着墙自己站了起来,明襄心道,是个性格坚韧的女子, “我家在东涂街。” “好。” “那地上这些人怎么办?”明襄想了想,对着叶云起叫道,“你找人把他们绑起来,我先送她回家。” 明襄忽然想到,余仪倾的好日子快要到头,那他这位女儿怎么办?黄衣女想报仇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的。 街上人来人往,为了不被人注意,明襄从包袱里拿了自己的披风盖在侍女背上,又挑了一条捷径,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把人送到了家门口。 看这大门的架势,黄衣女也算是殷实之家,门上挂着“裴府”的牌匾,明襄道,“裴小姐,此事最好不要声张,在仪昌城内,普通人是斗不过余仪倾的。” 明襄话音刚落,大门便“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出现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 灯笼昏黄,看不清他面容,只能看到他身量异常,竟是坐在轮椅上。 “裴盈,你又回来迟了。” 黄衣女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全身力气,带着侍女尸体,瘫倒在阶梯前,“二哥!” 第二十章 裴照 http://.biquxs.info/

“这是怎么了?”被称为二哥的人自己推着轮椅从阶梯一边的缓坡下来,“裴盈?” 明襄挠了挠头发,需要留下帮忙解释吗? “二哥,香儿死了,二哥,我该怎么办?” “先别哭。”男子推着轮椅来到裴盈和侍女尸体面前,浓厚的血腥味让他眉头一皱,伸手将披风拿走,顿时看到了侍女背后的伤口,检查了一番,然后拍了拍裴盈的背,“先回家再说。” 明襄可没放过他检查完看过来的那一眼,提防戒备,算了,“姑娘既然安全到家,那我也该走了,节哀。” “不,二哥,是她,她救了我。她还是证人。” 裴盈抓着男子的袖子拼命摇头,“她不能走。” 明襄有些气恼,嘴角一撇,“怎么,你要让你哥把我囚禁起来?”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男子对着明襄一拱手,“在下裴照,是她的二哥,虽不知道今日发生了何事,但既然姑娘救了裴盈,那便是裴府的恩人,夜色已晚,不如今夜就在裴府住下,待事情弄清楚之后,也好让我们报答姑娘。” “裴盈,你这个哥哥比你会说话多了。” 明襄朝着黄衣女一笑,“但是嘛,不想留,有什么话就在这说清楚了,我家也有人等着我呢。” 裴盈本意不是要困着明襄,更何况见识了明襄的武功,更不想和她起冲突,只是脑子一时太乱,说话理不清, “二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是个好人,没有她我就回不来了。害我的是余仪倾。” “余仪倾?仪昌巡抚的女儿?” “就是她,我早上在店铺遇到她,就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她就派了人来抓我,不,我没有说错话,是她心思狭隘,狠毒。二哥,香儿被他们杀了,我要给她报仇。” 男子沉默片刻,然后问道,“那些人呢?” 明襄道,“杀了一个,剩下的被我带走了。” “此事是裴府的祸事,姑娘还是将人交给我,以免连累姑娘。” 男子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什么血色,一脸孱弱的病气,但说话的语气却有种不容反驳的力度, “怎么,你真要报仇?你打算怎么做?拉着那几个人去报官指证?” 明襄瞧着这轮椅,脑子总觉得忘了些什么事一样。 “此事不便告知姑娘,裴盈,去府里叫人跟着这位姑娘,把人提回来。” 裴盈显然很听她这位二哥的话,顿时从阶梯上爬起来,往府里跑,明襄看着她的背影也不拦,等人消失了,才慢悠悠说道,“人不能给你,我留着还有用。余仪倾这次没有得手,也不会放过你妹妹,安全起见,还是让她先离开仪昌避一避风头比较好。” 裴照目光不移,看样子是没有同意明襄的话,“姑娘知道余家势大,还愿意出手相助,想必不是普通人。” 明襄不以为意道,“挺普通的,我比较闲。” “姑娘留着贼人作甚?你要对付余家?” 呀,聪明啊,这兄妹俩是亲的吗?明襄来了兴趣,问道,“你猜呢?” “余仪倾被称为仪昌女子楷模,定是十分注重名声之人,派来的贼子也一定是暗中行事,不敢泄露是受她指派,既然如此,裴盈能知道,一定是姑娘告诉她的,或是姑娘使了手段逼贼子坦白的,若是后者,姑娘要贼子有何用,若是前者,说明姑娘了解余仪倾此人,连她伪装之下的面目都一清二楚。姑娘若是普通人,为何要了解一个官家女的秘事?又是从何处知道的。” 第二十一章 画像 http://.biquxs.info/

没想到仪昌之地,竟是卧虎藏龙呀,刚刚听到裴照有强留她在裴府的打算,明襄心中不免有些小小恼怒,可没想到,他在还没了解清楚事情经过的情况下,就能把自己的打算推测了个七七八八,这等头脑,不是池中之物呀。 “你猜得没错,我是要对付余家。”明襄承认得很是干脆,倒是让裴照有些惊讶。如此大事,就这么在一个外人面前坦白,不怕他拿着这消息去提前告诉余家吗? “不怕啊。”明襄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甩了甩手,“敢告诉你就不怕你说出去。况且是你自己猜到的。” 裴照问道,“敢问姑娘姓名?” 这名字还真不能胡说,明襄想了想,答道,“我姓叶。” 有鸟振翅而飞,明襄偏头看了看,出来有一会儿了,再不回去,指不定叶云起又要冤枉她跟谁跑了。 “裴照是吧。” “叶姑娘请说。” 明襄走进了些,看了眼他的腿,然后说道,“这样吧,人我不会给你,如果你想帮你妹妹出口气,不妨等上两天,或许有机会。” 裴照两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眉眼细长,此刻微微有些下垂,应该是有些累了,他说道,“叶姑娘若是需要帮手,裴家愿意一助。” 明襄眯着眼,此刻他说这话,完全不像是为了给一个侍女或是他妹妹报仇这么简单,插手此事的风险,一般人不敢想象,他偏偏还要主动加入,他又看出了什么? --fgx-- 明襄回去的路上一直在脑海里搜寻裴照此人,可没有印象,江湖上也没有听说过什么裴家,哎,江山易老,才子辈出啊,千颜馆该多去街头巷尾转转了。 “改明还是传信给韩越,让他调查一下这个裴照,总觉得此人没那么简单。”明襄沿着巷子慢慢悠悠地想事情,忽然听到一阵飞快的踏瓦声,抬头望去,果真见到远处有身影一闪而过,轻功身法甚是眼熟。 那个方向……是余家? 明襄思考片刻便跟了上去,心里默念道,叶云起,我先去虎穴探一探,回来再和你解释了。 明襄跟着黑衣人,果真一路到了余家,可惜的是,明襄对余家地形不熟悉,跟了几个院落,到了花园便跟丢了。气得明襄想一把火把这花园给烧了。 明襄极其讨厌无功而返,空手而归这两个词,但诺大个府邸,也不知道谁住在哪,总不能一个个找过去。 正当明襄独自忧愁时,她见到了白天余仪倾身边那个侍女,端着面盆,棉帕从下面过,看那帕子还是干的,明襄眼睛一亮,跟了上去。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走了一小会,便到了一处通明精致的院子。 侍女在门外躬身喊道,“小姐,水来了。” 门从里面打开,余仪倾却自己将面盆接了过去,“退下吧,在外面守好了,不许人进来。” “是,小姐。” 明襄心道,这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这番小心做派,一定有猫腻。 侍女守在院子外,明襄藏在树木和房间的夹角后,将窗户纸戳了一个洞。 房间里余仪倾用胰皂抹了手,在面盆中反复清洗,再用棉帕擦干。 然后才回到书桌前,将上面的一个金色盒子打开。 余仪倾从那盒子里拿出一卷纸,然后将其展开,不过从明襄这个角度,只看得清背面一片白。明襄又把洞戳大了些。 余仪倾念叨了几句少女怀春的诗词,明襄心道,不会等半天,拿的是她心上人的画像吧?那有什么看头? 明襄正暗自可惜时,余仪倾却悠悠转了转身,露出了画像正面。 只一眼,明襄心跳如雷。 第二十二章 慕容极 http://.biquxs.info/

误打误撞发现人家秘密,明襄也需要冷静一下,不在余府逗留,从原路返回,又撞上了另一位熟人。 余府外墙,明襄的手已经摸上了腰间软剑, 却听到那人面罩下叫了一声“明老板?” 明襄展颜,打了声招呼,“哟,风一啊,这么巧。是要去哪?” 风一语气冷漠,问道,“明老板怎么没有陪着大人?” “我又不是他养的宠物,天天贴他身上,再说了,我来这里,还不是为了帮他打听点消息。” 明襄盯紧风一,心里还计较着那日他强迫自己追叶云起,最后走了水路的事,“倒是你,这是要去哪,大晚上不好好守着丞相大人,把他一个人置于狼窝虎穴之中,要是出点事怎么办?” 明襄调笑道,“难道是要去做些放松之事?” “胡说八道。”风一语气愈发冷淡,“我要去见大人,明老板也一起吧。” 明襄其实猜到了他是要去见叶云起,说这话不过是为了逗弄他而已,叶云起的手下怎么都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走吧。” 仪昌,老槐巷,一间不大不小的三进院子里,主屋一盏灯都没有点,漆黑一片,门大大敞开,明襄一进门就被这冷飕飕,阴沉沉的氛围给吓到了。 “不是,大人,您要是累了就去床上歇着啊,干嘛一个人在这坐着,怪吓人的。” “我在等你啊。” 叶云起声音低沉,毫无起伏,一般人分辨不出他的情绪,但明襄何等敏感,一下就知道这人又在生气了。 明襄尴尬地笑了两声,然后自觉地拿出火引,将主位旁两盏蜡烛点上,又特意摸了摸叶云起身旁的茶壶,故作惊讶道,“怎么都凉了,我去给大人重新烧一壶,正好,风一就在我后面,他肯定和您有要事汇报,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 明襄提壶的手还没举起来,就被叶云起按住了,“坐下。” “好嘞。” 明襄立刻端坐身子,目光迎接着刚进门的风一,热诺道,“风一,快,大人等你许久了。” 风一立刻拱手请罪,明襄感叹这小子对叶云起的态度那叫一个唯命是从肝脑涂地,跟别人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真要是了解叶云起的人,见到风一的态度,都能判断真假。就比如对待那位替身,就是敬有余,而畏不足,改明还得跟他说道说道。 “大人,余尤之这两日的确见了那边的人,不过都在密室交谈,无法探听到具体内容。” “那边的人?哪边的?说起来我今晚也是跟踪一个黑衣人到的余府。” 明襄细想了一下,“那人轻功不错,感觉和上次来刺杀你的人,有点像。” 叶云起抬了抬眼,“你不是去送人?” 一去就去了一个多时辰,真当他不知道东涂街有多远吗? “对啊,我送完人回来,他就从我脑袋上飘过去,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就跟上去了。咳咳,说我干啥,风一,你快继续说。” 风一只听叶云起吩咐,叶云起问的是明襄,他自然不会插嘴多舌。 明襄见圆不过去,只能一五一十把事情说清楚。 “我先是把裴盈,哦,就是那个黄衣女子送回家,然后和她哥聊了会天。” “她哥?” 叶云起扣在桌上的的手指,轻轻一点,明襄只感觉一把薄刃从他从额间垂下的发丝中穿过来, “啊,不是聊天,不是,你知道女儿家遇到这种事,都怕宣扬出去,所以她哥想把我关起来。于是我当街骂了他个狗血淋头,然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后平和地解决了这件事。”明襄想了一下,还是补充道,“这个裴照,虽然病体孱弱,但心智机敏,远超常人,你还是多注意一下,我总觉得此人不简单。” “呵。”叶云起问道,“明老板倒是慧眼识珠。” “等等!这都不是重点!你听我继续说。”明襄决不能让叶云起继续纠缠这一点,“我虽然跟丢了那黑衣人,但是我找到了余仪倾的院子。” “对了,风一,这两日,你见那余仪倾,可有没有发觉不妥。” 风一征询叶云起,看到允许的眼神后,才简短答了四个字,“虚伪造作,装模作样。” 明襄追问道,“那你觉得她对你家大人有没有意思?我说的就是那种仰慕之情之类的?” 叶云起面色淡然,风一心领神会,答道,“她不敢。” 明襄忽然大笑起来,捧着肚子,把桌子拍得啪啪啪响,“她哪里是不敢,人家就是没兴趣。” 叶云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也不催促,明襄自个兴奋了半天,见这两人丝毫不为所动,讪讪收了笑。 “笑完了?” “嗯。” “那说吧。” 明襄真是怀疑要是哪天叶云起看人家表演胸口碎大石,都会让人家在下面垫块钉板再试试。 毫无乐趣,毫无情-趣。 脑海里又是那副被慢慢展开的画卷,明襄心头也是一凛,正了正颜色,“我看到余仪倾拿着一幅画,倾诉相思,情深意切。画上之人,一袭黑袍,高束玉冠,俊美无双。” 明襄盯着叶云起的双眼,一字一句说道,“那张脸,是当今太子——慕容极。” 太子画像岂是小小官家女能得到的,这说明什么,要么这幅画像是有人送来的,要么就是余仪倾自己画的。再结合余仪倾那副相思模样,她肯定见过慕容极。 “刺客,余尤之,慕容极,朝廷,皇宫。”明襄将线索理清,背上不停冒出寒意,“大人,一向知道您身份贵重,权势滔天,却没想到您厉害到了这般地步,是我眼界太小。不过我就一条小命,还希望大人悠着点用。” 自古皇权倾轧,白骨鲜血,权臣奸臣无非一念之间,不是没有那野心勃勃的,想要改朝换代,明襄并非不信任叶云起,只是兹事体大,由不得她随性而为。 明襄感觉自己窥见了足矣撼动江山的阴谋一角,心高高挂起,连呼吸都不敢放肆。 叶云起同样看着她,目光如水,深邃幽暗,却忽然凑近了些,轻声道,“他也算俊美无双?” 第二十三章 慕容皇室 http://.biquxs.info/

禹国慕容皇室,自高祖称帝至今,已经历经百年五代,当今圣上子嗣不盛,唯有三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大皇子慕容极和公主慕容芸由沈皇后所生,十二岁被立为太子,如今已二十又三,二皇子慕容晓由李贵妃所生,和慕容极一般年龄,三皇子慕容柏生母早逝,寄养在许太后身边长大,方才及弱冠之年。 慕容太子礼智武德样样精通,在叶云起未入朝之前,已经在朝堂内拥有了一席之地,处事严苛又不失宽厚,深得百官赞扬,多得是想让自家女儿成为太子妃的。 不过叶云起任丞相那一年,太子妃的人选也定了下来,便是沈皇后的侄女,也就是武安侯沈玖的嫡女,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男才女貌,也算是一桩美谈,不过也只是定下,还未成亲。 “人家身份在那摆着,我夸几句不过分吧?”明襄局促不安道,“每次和大人说正事,大人总能将话题岔开到我想不到的地方去。是故意的吧,您就不怕手下听到误会您没个正经?” 风一默默站在一边存在感极低, 不会的,比起玩弄权术,大人确实更关心您对慕容太子的评价。 “大人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想,明老板是怎么知道太子模样的?” “大人,你这就明知故问了吧。” 叶云起虽不曾点破,但明显清楚明襄的身份,别说是个太子模样,这禹国稍微有点名气的人,她都认识,连这点都做不到,她别当千颜馆馆主,去厨房劈柴算了。 “远远看一眼画像就能将人认出,想必也是非常熟悉了。还是明老板家中也有慕容太子的画像?” 叶云起伸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明襄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心下道,你让我怎么说,不只有,还多了去了,石珠天天没事就搁那画着玩。 “没有,什么画像,哎呀,还不是因为你,一想到有人刺杀你,我这一下子就敏锐起来了,要是换做往日,他就算从我面前过,我都记不起这人是张三还是李四。” 叶云起倒了茶却不喝,手指在茶杯上来回摸索着,粉白的指尖轻点茶水,便又泛起涟漪。 “慕容极也该成亲了。” 明襄睁大眼睛,“什么时候?这可是大事,皇帝同意了?” 叶云起意味深长道,“他从未说过不同意啊。” 明襄顿觉自己道行太浅,一时之间竟是捉摸不透叶云起这话的意思,想来如今的皇室比她想象中还要错乱复杂,就算是骨肉至亲,也一样揣度猜忌。 “大人,皇帝对你……”明襄问出口,又自觉好笑,什么白痴问题,连自己亲儿子都不信任的人,还指望他信任一个臣子吗? “算了,当我没问。”明襄伸手夺过他手下的杯子,斥道,“这么大个人了还玩水,小心尿床。” 叶云起看了一眼便由她去了,拿出锦帕将手指细细擦干,问道,“余仪倾可告诉余尤之后日登山之事了?” 明襄看向风一,听他说道, “余尤之这两日都不敢与大人相处过久,借政务之事躲开,但一回家都会把余仪倾叫过去询问,今天也一样。明老板看到的那位黑衣人,就是收到了他的消息才过去的。” “哦,原来是去商讨这件事,不过我也好奇,你们为什么要去登高?” 第二十四章 医圣传人 http://.biquxs.info/

“下雨了。”明襄问道,“要是一直不停,那不就登不了高了,就算停了,路上泥泞湿滑,也不适合了吧。” 叶云起道,“雨中赏景,不是别有滋味吗?” “你说南邱会有水患,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没看出什么异样啊。” “你希望是真的吗?” “废话。”明襄翻了个白眼,“谁希望发生天灾,假的最好,我反正看出来了,你来这不是为了防天灾,是为了治人祸,你拉着余仪倾登高,想必是要给余尤之下套,我等着看戏。” 转过头又对风一问道,“下雨了,你什么时候走?” “大人。” 叶云起对他招了招手,在明襄的眼里,就是两人靠在一起偷偷摸摸说了几句不能让自己听到的话。 风一冒雨走后,屋子里又只剩下了叶云起和明襄两个人,明襄没来过这里,便问了一句,“睡哪?” 叶云起端起一盏明襄刚刚点起的蜡烛,“左边两间屋,你选一间。” “哦。” 明襄跟在叶云起后边,短短一会,雨水已积成了串,从房檐上往下流,跟美人泪珠似的。 真正的美人在前面,手上端着暖黄蜡烛,摇曳中,几度快要熄灭,明襄一步垮了过去,一只手朝外挡住风。 两人身影交叠,两只手隔着一盏火,近乎是一种快要相握的姿势。 叶云起顿了顿脚步,看着明襄柔滑的侧脸,将脚步放慢了些。 第二天明襄还在梦里,就被一阵香味给勾醒了,被子一踢,急匆匆套上鞋子就往香味方向跑。 还是昨天主屋,中间搭了一张大圆桌,摆满了各种样式的碗碟,碗碟里也是各种色泽晶莹,或是鲜美浓汤的菜肴。 不过屋子里又是两个人,一位自然是叶云起,另一位则是好几日都没见过的美人姐姐。 “美人姐姐,你来啦。”明襄跑到桌子边坐下,拿了一块肉饼嚼了一口,然后指着一大桌子菜问道,“这都是你买来的吗?太客气了。” 美人姐姐摇了摇头,“是你师兄准备的。” “师兄?”明襄一愣,“哦哦哦,对对,我师兄,哎,我师兄对我可真好啊。” 叶云起慢条斯理喝着粥,一点声音都不发,明襄只当他是自己昨天没吃好,才一大早差人准备的,自己又蹭了回食,真该偷着笑啊。 “对了,美人姐姐,这几天你做什么去了?风一在余府,你俩见过面吗。” “没见过。” “那你这几日待在哪?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你师兄差其他人安顿的我。”美人姐姐解释道,明襄心道,明明昨天还在为自己多问了两句生气,今天就把人接了回来,做人不能太忘事。 “可是美人姐姐……” “我叫连容。” 啊,明襄前几日见他也没有要说明身份的意思,自己也就叫惯了美人姐姐,今天怎么突然要告诉自己名字了? “好名字!好名字啊,悦耳动听,和姐姐的模样一般相配。”明襄夸赞道。 连容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罐,“你救了我,这里面的东西用来还你恩情。晨昏一颗,可保安康。” 明襄一愣,然后震惊,医圣唯一传人,传说中一身绝世医术,却从不行医的怪人,居然给自个送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