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良缘:夫君在上》 第1章:求娶 数年往多欣,国人几日悦。 独与前不同,大概也就只有曾经被腥风血雨过的江湖。 何为江湖?刀光血影,危机重重。或茕茕孑立,方可有片刻歇息喘气的时间。 不过这都是老一辈人所认为的江湖,而小一辈人自然无这种感同身受,只管走上前辈们给他们铺好的路。 东隅新帝夜长安登基,其他两国来朝贺,一时之间,京都长安喧闹至极。只是,人与人之间的悲喜并不想通。 在鸾凤宫内,一红衣女子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青丝随风飘摇,一双杏眸里仿佛有千万星河,樱桃小嘴,皮肤白嫩,一看就是贵家小姐,身旁还跟了两个婢子。只是少女像是有什么心事,眉头不展,叹气连连。 身旁的黄衣婢子亚若安慰道:“公主,皇上乃一国之君,需得日理万机批阅上千奏章,大忙人也。他若有空,哪次没先来看公主?不过听说……轩辕国的皇帝千画岸要来我国,公主要是觉得日子过于乏味便可找他,您二人不是自幼关系就很好吗?” “或者人已来?”另一位婢子掩唇偷笑。 她猛一拍桌,点头赞道:“汝言是也!皇宫这地儿本公主呆了数十年,一花一草都能背出具体位置。亚若,亚楠,跟我去个地方!” 少女的性子跳脱,想一出是一出,立马就没影了。 两个婢子看到突然站起来的夜鸾知抬腿就冲出房屋,她们对视一眼,忙赶紧跟上去。 若是公主出了差错,她们两个人斩了都不够赎罪的。 “轩辕帝,画岸……”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近,原本冷着脸的千画岸,也开始慢慢融化,眼眸里也开始有了温度。 夜鸾知跑到千画岸面前就停了一下来。 姑娘长大了也知道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她不像小时候那样直接往人身上扑,而是站在他面前,似在等什么。 千画岸先是打了个手势,让旁边人都下去,才拿出怀中的手帕细细为夜鸾知擦起汗来,开始责怪人:“你都是整个东隅最为尊贵的公主了,怎么还是这般不沉稳?看你满头汗的。” 夜鸾知乖乖地站在那里,小嘴一嘟:“我一个人无聊嘛,皇兄有事情要忙,我又不好打扰。” “那你就好意思打扰我?”某人被气乐。 “我两什么关系啊!还怕被打扰?生分了啊。”夜鸾知这话没错,二人自幼就是相识的,关系也是极为不错的。 千画岸不知道被哪句话说到心坎了,笑得更加温柔。 彼时,夜鸾知觉得此人真是个妖精,勾人心魂的妖精。 千画岸当然不知面前鬼丫头的心思,他顺势接话道:“嗯,孤有个怪癖,就是如果面前的姑娘不烦孤,孤就觉得浑身难受,怎会嫌你麻烦?” 夜鸾知皮笑肉不笑,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油腔滑调。” “这叫关系甚好才开此等玩笑。”千画岸故作为难地摸了摸下巴,他道,“孤带你出宫如何?外面有好多的新玩意儿,是越国那边传来的。这次,越国扶远将军赵琴齐也来了,你大哥称帝,越国这面子算是给足了。” 毕竟,整个越国都在扶远将军。说的难听点,赵琴齐若是想造反,那越国皇帝也得乖乖退让。 ——傀儡皇上。 夜鸾知一听这话就蔫了,开始疯狂抱怨:“半月前,本公主出宫遇到一个心仪的步摇。刚要买,那丞相家的柳如月就来抢,还出言讽刺。” “然后呢?” “然后?”夜鸾知冷哼一声,眉头一挑,多情味儿就出来了,“自是把人给揍了。被皇兄禁了足,一月出不得宫。” “姑娘家家的,学糙汉子斗殴做甚。你该多学些诗词歌赋才是正道。”千画岸颇有些头疼,以前夜鸾知就是这般模样,人是个聪慧的,奈何心太野,劲闯祸。 “还有那个越国扶远将军,他的架势分明是来提亲,哪有半点庆贺皇兄登基?东隅也有其他公主,可适龄婚嫁的却只有本公主一个,就算越国实力雄厚,也不能强人所难啊。” “何况……那扶远将军,本公主也没见过他,鬼知道他是人还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鬼怪,他的传闻并不好。” 夜鸾知嘀咕了一堆,头发都愁没了几根。 其实,她方才撒了个谎。 夜鸾知之前远远地看过赵琴齐几眼。 那个越国的扶远将军长得确实好看,只是感觉整个阴冷冷的,一看就是善于伪装,将来还指不定会怎么样呢。远在他国,又指望不上皇兄,日后岂不是孤苦无依? 可若是大越真的要强娶,又能怎么样?东隅和轩辕两国兵力抵不上大越半国兵力。 如今这局面属实陷入了僵局。 许是夜鸾知心情太过于低落,惹得千画岸也是一阵心疼。 小姑娘眼眶红红的,我见犹怜。 千画岸停下脚步,揉了揉夜鸾知的头:“别难过了,孤和你皇兄永远会帮你、护你、爱你的。孤带你出宫去玩好不好?偷偷的,像之前一样。” “是你要本公主陪你去的,不是本公主贪玩。知不知道?”夜鸾知摆起了架子。 千画岸点点头,含笑的眼眸有星辰闪烁,说道:“若是你皇兄问起来,孤会说,是孤在宫中日子过得烦闷,好心邀公主陪我走动走动。此番,可行?” 夜鸾知没说话,拽住千画岸的袖子,算是默认。 千画岸抿唇轻笑,对这个娇贵的小公主无可奈何,但偏偏是要放在心尖上宠着的。 两个人偷溜出宫,夜鸾知手里举着一个糖葫芦,心情好多了。但是千画岸就不太美妙了,一双手提满了东西,有衣裳、吃的、胭脂还有一些首饰。 两人直到快要宵禁的时候才赶回宫去。 夜鸾知和千画岸趁着夜色浓厚,悄悄溜到鸾凤宫,本意如此,但她却发现整座宫内都黑了下来,直觉大事不妙。 “快走”两个字还未出口,就被人发现了。 “夜鸾知,这都亥时了,你要去哪啊?”夜长安脸色沉得可怕,唤得是她的全名。 他今日的公务不算太多,想着来陪这个顽劣的皇妹用晚膳。还特意让人准备了些小玩意,怕她闷着,结果从辰时等到亥时! 龙颜已然大怒。 夜鸾知身体一僵,转过身子,讨好地笑了笑,走近身着龙袍的男子,拉了拉那人的袖子:“皇……皇兄,是,是轩辕帝君闷得慌,本……我才陪着出去的。皇兄不是说我们要尽地主之谊吗?我这是帮您分担!” 夜鸾知越说越有底气,末了,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千画岸。 千画岸一身白衣,和夜长安一样的冰块脸,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他被点名,神情一顿冲夜长安点了点头。 夜长安不屑冷笑:“什么时候轮到宫中女眷来尽地主之谊了?轩辕帝若是闷得慌,倒是寡人招待不周了。明日,朕便好好罚罚礼部那些人。” “宫中女眷”这四个字被夜长安咬得极重,夜鸾知听着着实刺耳了些。 她的脸不由通红起来。 “皇……皇兄,想必轩辕帝逛了一天也乏了,这个时辰该休息了。”夜鸾知声音越说越小,可两个人都是习武之人,听得一清二楚。 千画岸那原先还含有趣味的眼眸狠狠一颤,里头不免落寞,夜鸾知什么时候都是夜长安为先。 只要……只要夜长安不同意,甚至只是不高兴。 千画岸一天的好心情被这个认知弄得七零八落,随后对着夜长安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碍于千画岸的身份,夜长安对他这一行径没说什么,转头训起了夜鸾知。 “夜鸾知!你都多大了,还独自和他出去,整个宫内,属你最不安分。”夜长安的怒气一点点飙升。 夜鸾知一点也不怕,夜长安生气骂自己说明还是好的,如果像刚才那样沉着脸反而是大事不妙。 “哥哥,我错了。你也不能把责任全推在我身上,怪这皇宫里太闷了,做何事都觉无趣。不过你放心,我一路上都带着人皮面具,百姓是认不出我的。你别担心嘛。” 眼下无人,夜鸾知开口就是“哥哥”而不是令人生疏的“皇兄”。毕竟,外人面前,脸面规矩是要守的,可是私底下,才不会管那么多。就算夜长安登基位帝,夜鸾知依然是他最为疼爱的妹妹,也愿意给她收拾所有惹下的乱摊子。 在皇家,这样的情意,怕是再难见到。起码,千画岸从未见到过,遇到过。 第2章:国宴 夜长安叹口气,眉宇微蹙:“过几日便是国宴,赵琴齐看见你是迟早的事。鸾知,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朕绝不会强迫于你。” 夜长安握住夜鸾知的手,眼里满是心疼。天底下哪有哥哥舍得把自己一手养大的妹妹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受苦呢? 若是出了什么事,看都看不到,连给她撑腰都做不到。 “哥哥,没事的。我是你的妹妹,也是皇帝的妹妹,东隅国的嘉懿公主。再不济就是去那边当王妃嘛,有你这个东隅帝给本公主做主,我还能让大越人欺侮了去?” 夜长安抱住夜鸾知,眉眼微垂,轻声说了一声“对不起”。 这件事最后的结局,九成是夜鸾知嫁去大越,但是只要有一成希望,夜长安就不想放弃。 一旦嫁给抚远将军,此生再想见到他捧在手里的小公主就再也找不到了。 夜鸾知开始掉起了眼泪,心脏抽疼。 屋子内一片沉默,只留下夜鸾知小声啜泣的声音。 三天后,国宴上,夜鸾知盛装出席。 无太后,无皇后,唯有圣上的亲妹妹可称为东隅最为尊荣的女子。 夜鸾知今日穿了一身红衣,用金丝绣的凤凰在灯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头饰也是纯金打造,发冠上的红宝石更添几分尊贵。 她不笑不说话,但就是挑不出一丝错,礼仪完美到极致,和之前判若两人。 幽静的薄凉,宛若危险惑人的蔷薇。 千画岸坐在下面看着这样的夜鸾知,既欣慰也觉陌生。 欣慰的是,他的姑娘长大了,有个大人的模样,不用受欺负了;陌生的是,这个人他有些不认识了。 因为他的姑娘会笑会哭古灵精怪,会委屈会和人诉说,而底下这位……不会。 如果可以,他想一直宠着她,让一直当娇生惯养的郡主,而不是独当一面的公主。 是了,夜鸾知之前是郡主并非公主,夜长安之前也不是太子而是世子。先皇的几个子弟不成器,临终前下了道圣旨让夜长安继位。 所幸,夜家子弟对这个位置不甚看重。 故此兄弟残杀的局面出现。 赵琴齐就不这么想了,他很满意这位东隅的公主。 身份尊贵,礼数周全,听闻还是个火辣性子,能闹腾,想来也不需要他费时间多多照顾。 赵琴齐上前行了一礼:“末将赵客若,字琴齐。此次前来东隅,是为婚事而来。早听说嘉懿公主品德极佳,贤良淑德,便特来求娶为我大夏将军夫人。而今瞧见公主全貌,这心呐,就跟着跳动了起来。”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千画岸手不自觉地攥紧,面上却半点不显。 夜长安微微一笑,眼神里都是冰碴子。 而夜鸾知却是面色不变,本该就是这样的,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底下人也是神态各异…… 却没多余的口舌之争。 夜长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大越的第一将军果然爽朗,只是,嘉懿还小,朕可舍不得,想多留几年呢?将军可要体谅体谅寡人疼爱胞妹的心啊。你说是吧?” 赵琴齐似乎料到这个结局。 他勾唇行礼:“陛下,据我所知,嘉懿公主今年已有十六。东隅十五女子便已成年了,若是陛下不舍,可先定下这桩亲事。” “听闻,大越的女子十八才算成年。这样算起来,嘉懿公主还小,是个孩子。”千画岸冷不防地出声,让赵琴齐有些忌惮。毕竟,东隅好对付,轩辕好对付,但是东隅和轩辕不好对付。 又或者说现在的大越还没强大到可以一抵两国。 赵琴齐玩味一笑:“见了嘉懿公主,只想着入乡随俗,倒是忘了大越的规矩。这倒也不是什么问题,嘉懿公主身在南方断是不太习惯北方的生活,可以先到大越住一段时间,琴齐一定好生招待。” 夜鸾知一瞬间心都要跳出来了,哪里是小住一段时间? 分明是整整两年! 场面一时寂静下来,唯有赵琴齐坐在位置上冷冷地看着在场每一个人。 “将军此次前来舟车劳顿,这件事过几日再提也不迟啊。朕这个胞妹可是调皮得很,你要多接触接触才好熟悉啊。毕竟,朕只有这一个亲妹妹呐。” 夜长安一开口,这桩事基本就黄了一半。 在座的都是人精,话里话外都是拒绝。 赵琴齐眼神一沉,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只好附和。 夜鸾知松了一口气,这场宴会进行到这里,已经没了意义。 所有的主角已经说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该谢幕了。 几日里,夜鸾知闷闷不乐。 夜长安心里忧心,陪着她去御花园逛逛。 “赵琴齐一事你不要太过担心,只要你不想,哥哥会替你担着。” 夜鸾知抬眸,乖顺地点了点头,像霜打的花一样,依旧垂头丧气。 她叹口气:“如今,大越势强,我们又能怎样?东隅已经几百年未经历过战争了,百姓也都适应了安居乐业的生活。” 如若打仗,必然伤死无数。 夜长安轻笑,拿出一只发簪插到夜鸾知的头上:“小姑娘家家的,哪有那么多烦心事?你啊,只需要每天开开心心、漂漂亮亮的,不然哥哥这么辛苦为了谁?” 夜鸾知眼眶开始红,糯糯地喊了声“哥哥”,眼泪开始慢慢掉落。 “不哭不哭,你这一哭,哥哥心疼得厉害。”夜长安用手绢替她擦干眼泪。 自那以后,夜鸾知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公主,听说这几日揽星阁出了不少新品,您可要去看看?”亚若兴冲冲地跑到正躺在贵妃椅上看话本的夜鸾知旁边。 亚楠也附和着:“对啊,还有冰心居也退出了新品,这炎炎夏日最适合不过。” “让他们送进宫里来好了,本公主不想出去。万一碰上赵琴齐,可就不好了。”夜鸾知这几日乖乖呆在鸾凤宫里,生怕遇到那个抚远将军。 “公主您就出去吧,这都好几日了。您以前可是被关一天就会想方设法地跑出去,如今这都……亚若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这都是什么事啊。 夜鸾知也发愁啊,可是没有办法。小丫头一哭,她也想出去啊,直勾勾地看着稳重的亚楠。 亚楠行了一礼,像是懂了她的意思:“公主,我听侍卫说,今日皇上与大越抚远将军赵琴齐在商讨国事,想来是不会碰到的。” 夜鸾知一听,把书放下,兴高采烈:“怎么不早和我说?走,去揽星阁看首饰去。本公主早就觉得你们两个打扮太素净了,一点也像跟在本宫身边的人。 夜鸾知一溜烟就没了人影,这几日可是给人憋坏了。 亚若和亚楠二人在后面追得费劲,只能,喊着:“公主,等等我,慢点啊。” 第3章:责罚 夜鸾知坐在茶馆二楼,看着大街上连绵不断的吆喝声,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瓜子:“若是去了别处,可再也看不到这么好的风景了。” 大越在北方,则能抵得上江南水乡小镇? “嘉懿公主此言差矣。” 来人一袭玄衣,眉眼间全是温柔,看似是个极好说好的君子。 夜鸾知心下大惊。 不是说这人与他哥哥正在议事吗? 怎的会在这里! 夜鸾知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亚楠,见她也是一脸的茫然,像是察觉到公主的目光,亚楠摇了摇头。 夜鸾知起身行礼:“大越将军安好。” 赵琴齐坐在夜鸾知对面,朝窗外看去,浅笑,道:“果然。早就听闻东隅热闹,这热闹中的安稳想必也是废了不少心思,在下倒也佩服。”赵琴齐看向夜鸾知。 “将军谬赞了,东隅不过只是做了本分的事,将江南打理得风生水起,多年无人叨扰罢了。”夜鸾知瞬间就端起了公主的架子,莞尔一笑,知书达理。 夜鸾知看向窗外,不再言语。 赵琴齐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坐着。 盏茶功夫时间,一个随从就匆匆上了楼,附到赵琴齐耳边说了几句。 赵琴齐不自觉皱眉,随后一笑:“嘉懿公主,在下失陪了,今日,有要事。告辞。” 他一礼毕,就离开了。 夜鸾知松了口气,将杯中茶饮尽,起身离开。 这个地方真是待不下去了,怎么哪里都能碰到他? 冤家路窄? 一出雅间,就听到隔壁有茶杯摔碎的声音,声音隐隐约约传出来,像是赵琴齐的。 夜鸾知心下疑惑,做了个手势,让亚若亚楠先行离开,自己则是靠近了门,细细听着。 还好,三楼都是天字间,一般很少有人来,不然可真是丢人。 “回去告诉主上,本将会娶到嘉懿公主的,还请主上放心。”赵琴齐的声音传入耳中,夜鸾知心下疑惑,听闻这赵琴齐是大越的抚远将军,只手遮天,谁人敢让他用如此语气? “赵客若,你也要明白王上的苦心,让你娶了夜鸾知蒙蔽那些大臣的耳目,你也是大功一件。” “臣知。” 此话一出,本来平稳跳动的心脏瞬间加快了不少。 夜鸾知暗道不妙,连忙下楼回宫。 原来,那大越的帝王楚鸣是装的,赵琴齐也不过就是棋子! 赵琴齐看着茶楼外的马车渐行渐远,嘴角弧度上升:“你看,九方,上当了。这嘉懿公主当真是单纯啊。” 刚才还趾高气昂、高人一等的青衣男子,此时只换了个腔调,二郎腿一翘,夸赞道:“抚远君聪慧。” “不是本将聪慧,而是这位嘉懿公主太良善了。”赵琴齐随后也出了茶楼上了马车,等待下一场戏的开幕。 乾清殿内,夜鸾知讲述着她在茶楼听到的,听得夜长安直皱眉头。 夜鸾知讲完之后,喝口水润润嗓子,问道:“哥哥怎么看?” “若是真的,大越是万万不能嫁过去的。那楚鸣下得一盘好棋,指不定你就是其中一枚;若是假的,那便是赵琴齐布下的局,如此心机……鸾知,你想嫁去轩辕吗?” 这话锋一转,吓得夜鸾知手一抖,杯子险些摔碎。 “皇兄,商量正事呢。难道你不想要我了吗?”夜鸾知语气可怜巴巴的,一脸忧伤,觉得自己受到了巨大的伤害。 夜长安看见她这个样子就来气,随手拿起一本奏折敲了敲夜鸾知的脑袋,说:“你贵为东隅的公主,要注重身份,看看现在像什么样子!还有,谁让你出宫了?嗯?还学着偷听别人说话?” 夜鸾知一听到“出宫”两个字,就立马跪下了。 跪的笔直,但嘴里不忘求饶:“我错了,没有下次了。皇兄,那我听到这些,也算是功过相抵了吧?这可是重要消息。” “你出宫玩可以,但切勿再偷听他人说话,这事你做的不对,知道吗?”夜长安把人扶起来,想了想,板着一张脸道:“十遍《礼记》,抄完给我送过来。” 夜鸾知也没应下来,顾左右而言他:“那个赵琴齐呢?” “此时朕会派人去查,你放心。”夜长安看着夜鸾知的苦瓜脸,心下难受,这样的妹妹若是没了庇护,可怎么办? 想着,夜长安问道:“鸾知,若是朕早早的把你嫁出去,你会不会怨我?” 悬在头顶上的这把利刃终究还是要砸下来了。 夜鸾知深吸口气,摇摇头:“哥,我不傻,什么是分内之事我懂。” 这是东隅千娇万宠的嘉懿公主。 怎么舍得让她做什么分内之事。 他的宝贝皇妹一辈子就合该着养尊处优,快快乐乐,随心所欲! 夜长安越想越心疼,感觉自己已经看到夜鸾知嫁去婆家受苦的画面了。 夜长安用力握住夜鸾知的手,表情严肃,一字一顿地说:“鸾知,朕绝对不会让你受苦的,我们以后要嫁人也得嫁个好人家,断不能让人欺负了你去。” 夜鸾知知道夜长安疼她。 可是,这和她嫁人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真的打定主意让她嫁去轩辕? 虽然说画岸对她很好……可是皇兄不是一向不喜画岸吗? 但是考虑到皇兄这么疼她,她就乖巧的点头。心想着,要不要和千画岸说一声?免得他不知所措,言语上再顶撞了老哥可不好。 “哥,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千画岸眼神里满是光亮,“想出去”这三个字似乎就写在了夜鸾知的脸上。 见状,夜长安哑然失笑,点了点头。 夜鸾知也不行礼了,赶忙冲了出去。 直直到了千画岸暂且居住的行宫里。 “轩辕帝!千画岸,你要娶我!”夜鸾知一进门就大喊大叫,哪有千金小姐的礼仪? 惊得千画岸手中的茶差点就倒在了自己身上。 这姑娘打小就爱说些荤话。 而今,人长大了不少,但这臭嘴的习惯还是没能改掉。 千画岸放下茶,神色复杂,唇角微微扬起不易察觉的微笑,他带着警告的口吻责怪她:“不可胡言乱语!” “没有胡说,皇兄与我说的。若是大越不成,就只能嫁给你了。画岸,你想娶鸾知吗?”夜鸾知的脸都羞红了,却还是忍不住地看向千画岸,想要等到一个答案。 他身形一僵,没给予答复。 回答她的却只有窗外寒风不断卷过的呼啸声,千画岸起身,背光而立,微眸轻轻转动着。 最终 那游走不定的眼神再次落在夜鸾知的身上,他褪去往日的帝王气势,显得有些随性,但眼中的情绪辨别不分明。 至少,夜鸾知瞧不出此时他的心情如何。 须臾。 耳旁一阵轻笑。 那站着的人影闻声,缓缓一动,看去。 第4章:娇花衬美人 夜鸾知眼里的疯狂被压制得很好,转瞬即逝,只是淡淡地笑着,没有过多表态:“不曾想过昔日能言善辩的轩辕帝到了本公主这竟会是一字也吐不出来。” “看来,轩辕帝有心上人了?”夜鸾知垂眸,幽幽呢喃,“也是啊,你都登基好些年了,后宫佳丽无数,而我又岂能得到你的真心?” “不过……” 就当千画岸以为面前这丫头打算破罐子破摔之际,结果对方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反转,让他险些一口凉气没能提上来。 “这没关系啊,温水煮青蛙,感情不就是要慢慢培养的吗?本公主这一辈子闲的很,我可以慢慢陪你耗,余生长得很。”她眸光一闪道。 千画岸转回头,夜鸾知仿若在肯定什么,朝他又点了点头。 他望向她,好似夜鸾知在夜色中愈显幽沉的双目里划过若有似乎的无奈,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入眼的依旧是她笑靥如花的脸。 是自己看错了吧。 他心想。 愣神之间,丫头已经来到他的跟前,一只手停在了他的肩膀上,为他拂去跌落肩头的花朵,朝他吹了口热气:“画岸,你在害怕什么?” 千画岸向来不近女色,故此当夜鸾知靠近自己,他则需平复下内心在那一瞬间本能升起的排斥。 而后才缓缓笑出了声,不知是愉悦还是逞强。 夜鸾知抬头。 “鸾知,你还小。或许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情爱,可孤希望你嫁给的是自己喜欢的人,开开心心一辈子。”千画岸的语气过于郑重,重到夜鸾知都想重新定义“成婚”这个词。 只是,皇家中人,谈情说爱,不过痴梦一场。 她的阿爹阿娘只是少数人而已,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心相许、白头偕老? 夜鸾知抿唇,自若道:“画岸,你看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是啊,公主,东隅的公主,从来没有选择。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那还是选孤吧。你若想要的东西,朕能办到的都给你。”千画岸一如既往,对夜鸾知从来只有纵容。 可也仅仅只有纵容。 如果夜鸾知像方才那样逾越,千画岸就会变得生疏起来,就连同看她的眼神,都没了柔情。 若是,不能让你喜欢我,你也没有喜欢的人,那就看看我,我以东隅公主的名义起誓。 “多谢轩辕帝美意。我还有事,先行一步。”夜鸾知草草行了个礼,不再多言,转身而去。 在踏出房屋的那一瞬,夜鸾知挂在嘴角的笑容蓦地收了起来,明眸之中有什么情绪沉得深不见底。 只是夜鸾知不知,当她走后,此夜,多了个失眠的人。 千画岸挪步到她刚坐过的位置,神情复杂,像是在看最头疼的舆图那般,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夜鸾知一路疾走到御花园。 她的脸色算不上和善,千画岸没有给她一个准确的答复,他对她一向很好。 好到不真实,不切实际。 如同海市蜃楼,泡沫之景。 要是她硬要捅破他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到最后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夜鸾知呆呆站在那里,看着满园春色,吹着和风,感到刺骨寒冷,她说不清楚该高兴还是该忧愁。 “嘉懿公主安好。” 赵琴齐本是谈完国事,求了恩典到御花园散步的,远处就看到小姑娘红着脸从行宫那边跑出来。 他算着时间,等小姑娘的娇羞过去才来行礼。 “抚远将军安好。”夜鸾知回礼,多余的是一句也不想说。 赵琴齐也不在意,继续寒暄:“想来,你我也是极有缘分的。上午才在茶楼见过,如今又在这里相见。”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凑巧罢了。” “一次是巧合,两次可是抵赖不得的姻缘。”赵琴齐能说会道,一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夜鸾知并不想过多和他逞口舌之快,不答。 赵琴齐也不介意,指着地上的牡丹花,笑着说:“这花中,我偏爱牡丹。比之其他,俗是俗了点,但胜在雍容华贵,是其他花比不了的。若是都出生这般富贵,哪有什么身不由己。” 夜鸾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若是她听到的是真的,那这个将军真的命运凄惨。 倒是当下的大越皇帝和抚远将军之间的关系糟糕至极,其中必有因果。 “嘉懿公主可有什么喜欢的花?”赵琴齐的一个问题把夜鸾知的思绪拉回。 “这花都开得娇艳,本公主个个都喜欢。说最是喜爱的,倒也谈不上。这花朵都是为了给人观赏,哪有什么命运好坏之分?不过是前面的被人看到的多罢了。” 夜鸾知这番话说给赵琴齐听,却也是希望他能明白,命是自己的,能不能让人看到是你的本事,伤春悲秋没什么用,也不必拘泥于身份。 只是,赵琴齐是否能明白她就不得而知了。 “嘉懿公主这番话倒是有趣。不过,人总会先看牡丹,再赏其他。毕竟,被世人歌颂久了,世人就觉得这牡丹就是最好的。” 赵琴齐的一番话让夜鸾知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能闭口赏花。 赵琴齐倒也有那个恒心,数次被夜鸾知这样以无言相对,却不死心,还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只见他淡淡一笑,随后说道:“在下这脑子,原忘了今日与夜帝有要事相商,告辞。” 夜鸾知行礼后,看着赵琴齐的背影越来越远,神色复杂,可怜可叹。 忽的,夜鸾知看到了地上的手绢,大概是赵琴齐刚刚不慎掉落的。 她捡起,就追了上去。 只是,赵琴齐走得过快,夜鸾知跑的气喘吁吁,却也只能咬牙赶上去。 夜鸾知暗暗庆幸终于看到了人影,却发现赵琴齐旁边有一个跪着的宫女,她靠近打算询问出了什么事。 “王爷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只是行宫那边催的急。”那宫女哭的梨花带雨,惹得夜鸾知好生心疼。 走进看,才发现那宫女是御膳房的,地上还有一个饭盒和打碎的饭盒。再看赵琴齐,一袭青衣上沾了不少污渍,湿了不少。 赵琴齐身上的云锦,天下难寻。 虽是东隅特产,但因为也要分给他国一些,宫内也不是过多的。就这么说吧,东隅每年产一千匹云锦,大越四百匹,轩辕、东隅各三百,非是权势滔天之人,只怕一年也得不到两匹。 心下了然,夜鸾知满脸歉意:“这云锦,本宫送与王爷府上五匹,以示歉意。至于这宫女……” 夜鸾知似乎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赵琴齐摇摇头:“倒也不必,一件衣衫罢了。” 夜鸾知一脸严肃,下意识回绝:“她顶撞了王爷,应是死罪!” “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是人,就都会有恍惚办错事的时候,嘉懿公主又是何必?再者,我都不予追究了,还请公主也放她一条生路。” 赵琴齐话说到这份上,夜鸾知也不再追究,只是板着脸,说道:“今日饶你一命,下次不要再犯,下去!” ! 那小宫女身子一抖,连忙走了。 “时辰也不早了,在下先走一步。”赵琴齐转身向反方向离开,想必是要回府换洗一下。 夜鸾知自言自语,低声呢喃:“这人好像也没有那么差,难道我听到的都是真的?” 夜鸾知揣着一肚子心思回了自己的寝殿,早早用了些东西便也歇下了。 反观千画岸这边,闹挺得很。 他躺在床上是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耳边一直都重复着夜鸾知的话语。 “画岸,你要娶我!” “我嫁不了大越,肯定是要嫁你的。我哥哥与我说过了的。” “你想不想娶我呀?” “啧,吵死了。”千画岸抬手挥了下空气,自言自语。 他心里闷闷的,索性下床走到书桌前,开始作画。 千画岸下笔皆是小心翼翼,整个人都一心扑在画上。他自幼就习琴棋书画,烦躁时,便会随心所欲提笔作画。 半个时辰,画已见了雏形——夜鸾知一双眼里满含笑意,直勾勾地盯着人看,头戴凤冠,身披霞帔,俨然是嫁人模样。 当画已成型,那拿着毛笔的手一顿,千画岸面色古怪,瞳孔地震。 他盯着桌上的画看了不过片刻,就亲手把画给烧了。 然后上床睡觉,就当做无事发生。 第5章:天机不可泄露 夜鸾知拿着个话本子,本想着就此虚度光阴。可万万没想到赵琴齐递了帖子,说是花朝节将丘,请公主一并游街。 夜鸾知想了想,左右也没什么事,就准备赴约,并问问,是否能让千画岸同行,一起热闹热闹,也免得落入口舌,说东隅厚此薄彼,赵琴齐自然欣然答应。 朱雀街上,夜鸾知走在中间,左边是千画岸,右边是赵琴齐,身后还跟着不少仆从。 旁人心下琢磨肯定是哪家的富家公子小姐借着花朝节的名头出来游街了。 这边上两位公子长相俊美,一人温润如玉,一人霸气侧漏,相得益彰。中间的小姑娘,唇红白,明眸皓齿,看得出来也是一个美人胚子,虽然身上配饰不多,可有眼力见的都看得出来,件件都是价值连城。 “你说,此女最后会嫁给谁?” 东隅民风开放,对女子没有那么大的敌意,婚前择婿,二男为一女登上生死台也是常有的事。 “这话说的,就不能是两位兄长带着小妹出门了?” 两位过客坐在茶摊上喝酒,看了几眼便开始闲聊。旁边的算命先生,也凑过来。 “此言差矣,小老儿我观面相,这三人没有兄妹之缘,倒有夫妻之情。” “呦,那吴半仙儿算算这姑娘花落谁家啊?” “我观左边那公子与那位姑娘情深不浅,可惜喽。” “什么可惜了?” “天机不可泄露。”那位道长摇摇头,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老道,说说看吧。若是好,这腚银子你且拿去!” 一位身着蓝衣的公子也凑了过来,把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扇子一开,眼里的揶揄怎么也藏不住。 “公子啊,那右边人的命数,大吉大凶,与姑娘牵扯太多。若是,左边的公子稍一松手,那姑娘便是香消玉殒喽。” “哦?这样说来,那左边公子握住了那姑娘生死?” “非也非也。这姑娘命格极好,不管与谁在一起都会锦衣玉食。只是,若是那二人纠缠到一起,姑娘性命危矣。二位公子的命格也是好的,为了那姑娘……着实,着实可惜了。不过,那两位……” “啊,注定只能存一一个。” 那老道一番话,引得整个茶摊的人堆在一块议论纷纷。 那老道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众人直勾勾地盯着他。却不想那道长,一笑,拿起了那腚银子,然后抱拳说道:“再多也说不了,老道也要先走一步了。” 蓝衣公子似乎在想着什么,也没注意到那人的离开。等到回神时,茶摊入早已换了…… 赵琴齐和千画岸武功极好,将茶摊中那老道的话听个一清二楚。 两人的心都微微下沉,神色有些凝重。 可怜夜鸾知这个不会功夫的,什么都不听到,不过她也不在乎。 “二哥,故地重游感觉如何?”几人约好了,在外以兄妹相称。赵琴齐年长千画岸三岁,为大哥。而夜鸾知注定家中最为受宠的幺妹了。 夜鸾知冲千画岸笑了笑。 千画岸心中的阴郁被夜鸾知的笑容冲淡不少,眼里带了不少柔意,嘴角微微上挑,而后说道:“故人依旧在身旁,哪怕是故地重游也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东隅的风光向来不错,山水好,人也俊俏。” 夜鸾知听千画岸夸自己,心情也好了不少。 外加赵琴齐也没有过多言语,只是有问必答,三人处得还算是愉快。 因为过节的缘故,晚上会放好些烟花。三人在茶楼吃茶听书,等待着夜晚烟花的绽放。 “小妹,我让人买了些桂花糕,先垫垫肚子。待晚些再吃些东西,莫要饿着了。”赵琴齐将被纸包着的桂花糕推到夜鸾知面前,微微一笑。 夜鸾知看着坐在对面的人,心情有些复杂,此人褪去玄衣,着白袍,浅浅笑意,对人细心周到,怎看都是个润玉的好君子。 可惜,不知心肠又是如何。 千画岸见夜鸾知对着赵琴齐发愣,手不觉握紧。 说来也巧,二人同穿白衣,气质也都是绝佳,倒是平分秋色不分上下。 “大哥怕是忘了,幺妹吃不得桂花糕。幼时她曾贪吃过一会,险些丧了命。自那以后,桂花这类东西她就是再喜欢也是入不了口的。” 千画岸说完便拿走了桂花糕,给夜鸾知又倒了些茶,又说道:“等烟花燃起,我给鸾知买糖葫芦吃。” 赵琴齐似乎并未有什么影响,只是看向夜鸾知,见夜鸾知点了点头,说了句“是我疏忽了”,就不再言语。 一瞬间,沉寂下来。 三人只好把目光都投向那说书人。 渐渐地,他们听清楚这说书人在说什么后,就沉下了脸面。 “传闻啊,这嘉懿公主还是郡主的时候,便与那轩辕皇帝千画岸关系匪浅。日日夜夜同在一处,公主见了那千画岸比见了皇上都高兴!” “再说那大越抚远将军赵琴齐。自轩辕帝走后,公主那是日思夜想,可慢慢的,也放下了。赶巧,那抚远将军就来了。两人一见,这就不得了了啊,两相欢喜,本应是定下来。可奈何,这轩辕帝又来了。” “你可瞎扯吧,那二位来不是因为庆贺新帝登基?” “呦,这位客官那可不同。若是新帝登基,其他国来的都是使臣或者是将军什么的,哪有皇帝和护国将军前来的。” 夜鸾知看看对面两人山雨欲来的低气压,生怕一个不顺心,把这说书人给砍了,只得劝解道:“就是个说书的,也没什么,当个笑话听听就好。” “议论当朝公主,他国贵族,造谣生事,按律当斩!”千画岸语气生硬,眼神冰冷,看台下人如同看一个死人。 “这说书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胆敢议论贵族,定是背后有人指使。待稟命皇帝后,彻查!”赵琴齐的语气也不是太好,脸也是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 夜鸾知见状也不好多说,若单是她一人倒也还好。牵扯到他国,只怕是不好多说了。 “嘭”的一声,是烟花放起来了,三人大概也都不想破坏如此美景,就出了茶楼,走向人海。 第6章:尘心惑 天边形如被泼墨那般黑得透彻,街坊内外却还是灯火通明,分明是八月初七,刚入了秋,倒是这凉风悠悠吹过,惹了些凉意。 夜鸾知捋了下青丝,裹紧了自己单薄的衣裳。 早知如此,她就该听亚楠的嘱咐:近儿要换天了,到了夜间,凉得很,公主还是多穿些吧。 她叹了口气,白净的小脸上浮现出难得的浮躁。 这细微的动作被千画岸瞧见,不知为何,他下意识行为不是调侃几句,而是脱下了披肩盖在了她的肩头。 恰好此时,又一阵幽风拂过,千画岸身上好闻的味儿就在夜鸾知的鼻尖打转。 小脸一红,她低着个头,故作踢石子,装作啥事也无发生的样儿。 他们的互动,让某人有了可寒暄的机会。 “意想不到,原来轩辕帝也是个细心之人,对姑娘家更是关怀备至。”赵琴齐轻言浅笑,微挑起的眉峰显然是想看一出好戏。 他生得俊俏,模样不比轩辕帝差劲儿。 刻在赵琴齐骨子里的分明是一股高贵风雅,可他偏偏表露出一副纨绔性格,雅痞一词解释得淋漓尽致。 哦对了。 先前夜鸾知听皇兄说过——这个抚远将军花心得很,据说还得过什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美称。 挑逗姑娘,惹得对方乐嘻嘻的本事更是一绝。 “赵兄这话你可说错了。”千画岸神色沉静自如,只缓缓抬眸,将视线落在赵琴齐的脸上,“我待她如自家小妹,并无其他非分之想。更何况……” 他语音一顿,道:“再过不久,她不就是你的人了?君子可不夺人所好。” 夜鸾知本来还发烫的脸瞬间凉了个通透。 赵琴齐扫了一眼站在身后步伐机械的夜鸾知,他略加思索后缓声又换上笑脸道:“原来是自家人啊,等礼成之后,有空的话会常来轩辕国。” 城外的夜景总能给人舒适的宁静,就好比这酒肆门口的旗幡有节奏地飞舞,街上往来的人嬉笑,喧闹。 空气中的寒气挡不住人们火热的心情。 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夜鸾知却是疲惫至极,她抬手,披肩险些掉落在地。 “行了……换个话题聊吧。” 夜鸾知说罢,似乎觉得语气太过生硬,又在后头轻声轻柔地补充了一句:“干巴巴的气氛可不像是出来玩的。” “那漂亮的娘子要不要买点小玩意儿?民间的话本子有趣得很。”赵琴齐忽而靠近夜鸾知,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脸上。 吓得后者慌乱地躲到了千画岸的身后。 “这么见外啊?那新婚之夜,要怎么办才好呢?”赵琴齐趣味一笑。 他歪头斜了千画岸一眼,那一掠而过的目光里,透着鄙夷和轻视之色。 夜鸾知抓着千画岸的袖子,生怕一放手,就会落到那个轻浮浪子手中,她吞了吞口水,竟有些结巴:“你你你……能不能出言收敛些,竟说这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 “难道嘉懿公主喜欢无趣的木头?关键这木头还根本不知道你的心意。”赵琴齐并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他紧追问道。 夜鸾知难堪地偷偷拉了下千画岸的手。 “好了,别打趣她了。说说为什么大越会派你亲自来东隅国,谈和亲一事?”千画岸微眯眼眸,带有君王独有的压迫力就表露了出来。 他道:“大越曾是轩辕的土地,离东隅还是有些距离。朕可不信,抚远将军会无聊到为了和亲一事花上好几日时间过来。” 赵琴齐很有耐心地听他把话说完,而后他轻拍了两下手,敛去了方才的不正经,“轩辕帝的想象能力很不错,可我只是大越的将军,想要的东西也很简单。” “一个女人,一个家。”他薄唇轻启,吐出字词。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千画岸那捏紧的拳头,最终还是松了开来。 他们慢步而行,僵了许久不曾开口言说。 冷夜之中,他们像极了两匹孤狼结伴而走。但事实本可如此,只可惜……当年一令,心之寒也。 ——将军府满门抄斩。 “大越皇帝据说是个傀儡皇帝,此言为真?”千画岸蠕动了下嘴唇,他呼出一口气。 他觉得面前的赵琴齐很像曾经在轩辕国那位意气风发的将军,但也仅仅只是像罢了。 赵琴齐的神情悠然,仿佛将一切世俗的喧嚣都隔与心门之外,安静地宛若置身于世外一样。 荣枯随缘,看破乏味红尘。 “亦真亦假,不都是轩辕帝你的认知所为?我说假你信否?你心中既有了想法又何须再来问我。”他平淡地道。 无论是从语言还是神情上面,千画岸都无法感觉到他的愤怒。就好像跟前有一层雾,无论他怎么去拨弄,都没法看清对方的脸似的。 有问题…… 这个抚远将军,绝不是一个轻狂自大的人。 前方一阵吵闹,两人闻声望去。 原来是一位富家弟子在刁难摆摊的小贩,赵琴齐看得有滋有味。但千画岸整个人都陷入了谜团之中,他的眉头皱得很紧,灼热的目光就一直盯着赵琴齐的背影。 如果视线有温度,赵琴齐的后背怕是要照出个窟窿来了。 “赵客若,你……” “比起了解我,我们眼下应该关注一件事。”赵琴齐不谈正事,就是一副风流倜傥,给人极其没有安全感。 用浮萍这种植物来形容他,最生动形象了。 “什么事?” 还在思考的千画岸生出一种恍若一世的错觉,竟真的以为赵琴齐是当初那位功成名就的轩辕将军。 赵琴齐转身,眼神示意,“你转头看看……就知道了。” 千画岸不解,但还是回头,身后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哪里还有明黄色的身影? 该死! 他的小丫头…… 不见了?! 东隅国地大物博,若真在此国走散,要想找到人,不费点人力物力,怕是有些难。 意识到事情的后果性,千画岸的脸都整白了不少。赵琴齐和他二人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着夜鸾知。 另一边 寂静之地,没有街坊那么喧杂,却也没森严的皇宫那么冷清。 倒是旁侧的流水声听在耳里,可比某人的话好听百倍。 今儿不是中元节,放河灯的人有些少,站在岸头的人不多,但都是三两结群,偏偏夜鸾知是独自一人蹲在地上,默默地放着河灯。 夜氏皇家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去世,故此夜鸾知放的这些河灯不是吊念亲人。 东隅国能够收复南方,这一路上,都是用刀和血换来的,有多少大将军战死沙场?夜鸾知是女子,再加上夜长安如此护崽行为,断不会让她去危险的前线。 河面上的灯火映照在夜鸾知的容颜上,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姑娘为何面目愁容?如此娇颜失色,真是件让人痛心疾首之事。” 彼时,身后传来男子的声响,惊得夜鸾知手里的河灯没拿住,直勾勾地掉在了河里,里头的火给弄灭了。 “……” 夜鸾知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言重了吧……” “公主可有烦心事?”那男子摇晃着手中的折扇。 撇去他那破嘴,这人其实很符合“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多得很。”夜鸾知干脆直接坐在河边继续放河灯。 男子将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得开怀,他只顿了一下,声音再次响起:“有多少?是跟这无尽苍穹上的繁星那么多还是如这滚滚浪水这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夜鸾知一愣,没立马答复。 身后沿街的摊位周围都围满了人,她目视前方,瞧见画舫在湖上游,差点惊着了从上游漂下来的河灯。 “嘉懿公主!鸾知,夜鸾知?!” 千画岸的叫声由远及近,戴面具的男子不耐烦地“啧啧”两声,将折扇一收留下这么一句话来:“呀,看来是有人来找你了。” 人,走了? 走得倒是快。 真是个奇怪的人。 她望着那抹消失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听着锣镲声乍然回神,片刻后站起身子拍了拍灰尘,走到廊台边。 那一刻,街市熙攘吵闹的人群中,有一个身量极高的人裹长风,拎着长剑自巷角而来。 随后夜鸾知的耳朵就被千画岸毫不客气地一把揪住。 “疼疼疼——!松手!”夜鸾知疼得直拍千画岸的手背。 “你刚去哪儿了?”千画岸冷言。 “你们聊一些我听不懂的,我不愿听,就跑来放河灯咯。”夜鸾知小嘴一撅,很是无辜。 她的确有错在先,可她也有自个儿的委屈。 千画岸偏头,咳了几声,神情有些憔悴,仿佛褪色的残红片片,一瓣瓣零落满地。在起风的时节里,随风飘零消散 他声音轻极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一个人跑了?” “打断你们说话多不好啊。”夜鸾知没发觉异样,“唉?画岸,你怎么了,别走那么快啊……” 瞎编的理由千画岸没太多心思去听,他现在人找到了,要赶紧回宫才行。 怎知,左腿迈出的第一步,他就感到胸腔一阵刺痛,紧接着喉管里一股甘甜涌上,他微蹙着眉梢,强忍不适。 夜鸾知见千画岸不理自己,她更加委屈了,一张小嘴把能说的说了,不能说的也说了。 什么始乱终弃,一厢情愿的字眼挨个从她嘴里蹦出。 “公主,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千画岸停下身子,猛吸了口气,背对着她接着道,“刚我和赵琴齐去找你的时候遇到了刺客,他……受伤了,刺客的剑有毒……” 千画岸把话说得很慢,似乎在特地咬文嚼字。 是的 他在生夜鸾知的气。 当他带着伤,心急火燎赶到湖边,结果却看到她还有心思放河灯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的时候,他真恨不得扭头就走。 但这是夜鸾知,一个算是千画岸从小看到大的姑娘,他不宠还有谁来宠?夜长安是国君,平日里忙得根本见不到人,他的小公主困在深宫,索然无趣,不然也不会见到千画岸就缠着他要出宫。 “他受伤跟我有什么关系?东隅一向和大越关系不怎么好。再说他刚刚欺负我的样子你又不是没看到。” 夜鸾知讨厌赵琴齐还来不及,巴不得他死在那个边角落里。 千画岸垂头看她这一副小媳妇受委屈的样子,不禁被逗笑,“可他是你未来夫君,他若一死,丫头,你说你会不会被扣上克夫的帽子?” 而他也只是浅笑一下,嘴角的弧度没持续太久。 他不笑的时候带给夜鸾知的感觉很陌生,那深锁的眉毛,和被利刃似的寒风辙过的脸,没有一丝表情。 很有帝王之威,可她却不喜欢。 夜鸾知的目光忽然暗淡下去,对于千画岸的言语失望至极。 第7章:万千枯骨不过为棋 离开皇宫,便是鱼龙混杂之地,里面的暗涌风波是千画岸搞不清也不愿搞清的麻烦。 或许也因为有了前车之鉴。 ——骁七的爱人江流月遭了毒手,至今生死未卜,被放置在极寒之地。因杀妻之仇,骁七直接一锅端了血谷,成了那谷中之王。 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 说是下一秒还能不能见到这花花绿绿的世界都不是件好笑的事。 可人就是江湖,若执意想退又怎能退得出? 静谧的皇宫又何尝不是危机四伏?尤其是那一群文臣个个勾心斗角,玩阴的手段,看得千画岸都快麻木掉了。 这次他们出宫并未带太多随从,赵琴齐和千画岸的武功虽都不错,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尤其是两人还一并受伤。 这也就算了,关键是赵琴齐的伤势还不容小视。他是被人扛回宫的,这还是比较罕见的事。 刺客的刀剑都淬了毒,好在这毒性不猛,人算是从阎王殿里抢了回来。 之后的几天,赵琴齐很不客气地连续高烧不断,病情莫名恶化,搞得太医们手忙脚乱了起来。 故此 赵琴齐受伤一事,闹得整个皇宫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这消息。 后花园里,几位婢女便是选了个阴凉地儿,议论此事。 “你们听说了吗?好像大越将军这次出宫遇害了。” “是啊,不过抚远将军不是武功盖世,无人能敌么?怎么区区几个刺客就把人弄成这副鬼样子了,看来传言有误,不能信之。” 婢女们叹了口气,看了看这纤云不染的天,又看了看被太阳烤得滚烫的地,突然生出一种“若是小女大病一场,可否也有这等待遇”? 秋风吹落叶 落叶归根 看着尘埃落定的结局,一位婢女看得走神,似乎在询问:那么属于自己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 低沉的嗓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是从绿茵而来,虚眯着双眸,她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不知其人,还是别妄下评论为好。”卓九方大步走来,干净的笑容挂在脸上,眼尾略微下垂,又有些慵懒之意。 他的肤色偏浅,略显苍白,周身透着一股子难以掩饰的书卷之气。清秀儒雅的面容上长着一双忧郁的眼睛,时而抿嘴一笑,也显得腼腆而拘谨。 婢女们当场脸红了,有胆大的姑娘直接上口就问:“公子有些面生,是否宫里人?” 卓九方摇头,柔声道:“不是,小可是大越人,前几日有事就没跟将军他们一块出宫,怎知竟发生了这档子事。” “大越人都生得如此俊美么?”姑娘抿着小嘴打趣,“不过公子要找将军的话怕是有些不太方便。” “为何?” “嘉懿公主或许正在赵琴齐府上呢。”婢女眼波盈盈,眸中生出些许羡慕。 “什么?” 卓九方面色僵硬,虎躯一震,显然被这带有信息的话语刺激的不轻,他自言自语道,“客若他简直太胡闹了。” 说罢,他无奈地跟姑娘们道了个别,就带马去了赵琴齐的府上。他觉得有些事还是需要坦白来讲,暗示什么的,对方直接视为不见。 退了早朝,君王就回到御书房里批阅褶子,偶尔会有大臣前来谈事。 可今日,夜长安下了朝就直奔华清池,褪去龙袍,沉入水底的那一瞬,是热水漫过眼梢,应当会有气泡等声音。 于夜长安来说,却像是蒙了厚厚的绒布,什么都听不清。雾气缭绕,烂漫成片,他在水汽中看见了一个姑娘的身影,他伸手去抓,扑了个空,跌在池中,沉得更深。 他分明已经得到了权,可心里头却还是空落落的。 这个澡,他洗了两个时辰,直到指尖的皮泛白,双腿不禁发软。 夜长安才缓缓披了件衣裳,从池水中走了出来。 天已入秋,再过几日,也该变天了。 抚远将军在东隅遇害,若是有什么闪失,这必然会成为两国之间开战的导火线。毕竟,大越的物资根本供不起一国之人,讲难听点它只是轩辕国的一小块地。 所以 大越人才会疯狂引起战争,采取抢夺他国物品的手段。 当然,近几年来大越本国也出现内乱。 九月初八,越国大雪。 雪封十里,一路封到了北域边疆。 这里太冷了,死水浮着薄冰,水里沉着死人。 言风就站在结冰的湖面上,枯树下,用地上堆满的白雪,清洗着手上的血渍。 这是一双怎样的手?白皙且瘦长,最适合弹奏乐器的手,不带一丝烟火气,似乎就该逗弄笼中的朱雀,赏玩江南的花。 谁能想到,方才他就用几根手指,生生掰碎了几颗头颅。那些尸身估计现在被这大雪埋没了起来。 冰雪搓弄于指间,他洗得很慢很仔细,没有开口的意思,站在他身边有些距离的人便都不敢开口。 甚至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有些怕事的人干脆屏息,尽量做到悄无声息。 半晌,他们总算是等来了言风一句话。 “这么多人过来,说吧,什么事?”言风缓道。 清淡的嗓音穿过茫茫水面,听不太清,有些迷糊。 待岸边的一群人反应过来,站在最前面的人已经匆忙答复:“是卓大人给您带信了。” 清洗完的手又回到最初的白净,言风抬手,嗅闻了下,终于转眸看过来:“卓九方?” “对,是他。” “信拿过来吧。”言风重复了下刚提到的名字,面露无奈。 答话的人忙道:“还有抚远将军他遇刺了。” “哦。” “大人怎么……没什么反应?”那人有些纳闷。 言风垂了手,冰水顺势流下,“我让九方做的,既然要博取同情,不真一点,怎么行?” “此事抚远君还不知情,不过依九方那个急性子多少会说点什么出来。” 他弯腰从雪地里拿起了铁链子,动作间,与墨石摩擦出啷当噪音。 是玄铁链。 材质极难寻找,若没钥匙,基本是挣脱不开的存在。 众人倒吸口凉气,他们对这声音反应极大,头皮俱是一麻。 作为言风的下属基本都是从这儿出来的,寒冷与饥饿,生与死的恐惧,让他们铭记一辈子,要是敢背叛出逃,下场或许会是百种死法。 他们一举一动都小心得很,望向困在湖里面色极差的人。 还未交头接耳,则见言风一身月白素衣手握折扇,苍青色的流苏飘动着,几乎融于冰雪凉雾。 锁链呈玄色。 但言风所站之地却不见锁链的踪影,无论是袖间的腕子还是脚底的积雪,都如他这个人一样,苍白纯净。 可那碰撞出的金属声不停在响,是真实存在的。 见鬼了! 瞳孔微缩,无人给出答案。 只道:“这声音?” “禁音——!你若还想要脑袋就别发声。” 打断的人是管理这个小队的,即便是呵斥他也只是用了气音,根本不敢实质性发出声音。 言大人的脾气很好,总是爱笑,喜欢折扇,但总把扇子弄脏,沾满血迹。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尤其是像言风这种看不透彻的人,即便是将近百步之距,不用特意细听,也能听见。 “声音?继续说下去。”他轻言道。 言风在府中忙碌的事情,下人根本不敢过问,看到的当作眼盲,听到的当作失聪。 那会像这个新来的蠢货,有什么问什么。 岸边一群人呼吸一滞,含在嘴里的口水沫子吞了吞,手在小幅度颤着。 一人气若游丝道:“没,没说什么啊,可能是风吹的声音,大人您听错了吧。” 世人皆知,比死更可怕的是苟延残喘地活着。 当初血谷已是魑魅魍魉聚集的处所,而今血谷覆灭,那些魍魉就散于人间。 可画皮与傀儡两大禁术却在一夜之间消失于世。 后五年。 这两门禁术其中一门傀儡术又在北域被人发现,这下让人彻底乱了套。 有人说血谷头子青燕白根本没死,躲在某个阴暗的地方等待时机反咬一口。 也有人说或许是血谷里的小鬼带着禁术跑了出来,偷学成了准备祸世。 面对芸芸众生的揣摩,言风大多都是一笑而过。 封存在湖底的尸身如果没有完全死透。 那么还会给出反应,只要他们听到笛声奏起,就能给吹笛人想要的结果。 ——活者丧失片刻记忆臣服于他,至于死者将永远效忠于他。 这术法便是上古世纪保留于今的禁术,据说会吞噬修行者的身心,还得谨慎为妙。 前些年,言风为军师为将出谋划策,作为宰相他治国安邦。 大越雄起,还多亏了言风和赵琴齐二人。 说一句功高盖主都不为过,世人奉承言军师与赵帅,君上难免会吃味。 大怒之下把言风贬到了北域。 两年载,等再回来时,他宛如变了个人,离奇的是君上竟给他恢复了职位,后又把他升为宰相。 至此 国中又出现各种问题,倒是言府的牌匾上堆了一层灰,细看还有蛛网,没人打理,空悬在那儿直到如今。 昔日踏破门槛的言府如今无人问津,除了言风偶尔会站在门口看看牌匾,估计也没多少会在此多停留。 他杀人无数,倒也是唯一一个锁在这陪枯骨许久的人。 大越……宰相府。 埋葬了数千万人的尸体。 玄铁链,又锁了多少的魂,入不了轮回,在这人间逗留着。 第8章:可怜之人 御书房 沐浴完过的夜长安此时正坐在书案前,台面上过于凌乱,大臣上奏的折子大半都放在这,有些已批有些未批。 砚台里磨了墨,笔杆却放在笔架上,不曾动过。 夜长安换了个坐姿,模样更是慵懒至极,他随手拿起放在最上面的卷纸,看了几眼,舒展的眉头紧皱在了一起。 “叩叩——” 木门被人敲响,夜长安拿书的手略微一顿,似乎在思考眼下都已入暮,臣子们不都各回自府。 心中想法很多,但他还是扬声吐出一字来:“进。” “爱卿,朕今日有点乏了,有什么事就不必避重就轻说了。”夜长安不曾抬头,保持原先的姿态。 “东隅国君私下里原来是这般模样,让我涨了眼见。”来人惊讶,凝思片刻,半开玩笑接着道,“在下总算知道公主为何会是懒散的性子了。” “哦,原来是轩辕帝,你找朕有什么事?”夜长安将纸对折压在了折子下。 “抚远将军估计是被大越人所害,那剑伤处的毒是某种植物的液体所制成。看来传闻为真,如今的大越有想谋反之人,算计着时机未到,才耍一些阴招。”千画岸走到他面前,看了眼案台上摆放杂乱的奏章。 “北域的……优青草?”夜长安沉吟道。 对于他的疑问,千画岸既没点头也无摇头,只是接着继续把所知的给讲了出来。 “太医那边给出的结论是此物,还说若此毒不能完全清除,后遗症有些难缠。抚远君怕是会常出现体力透支,昏睡等迹象。” “昏睡多久了?” 夜长安拿起笔在折子上写下几笔,又将笔放回原处,抬头,问话。 “已有五日之长,途中有醒,吃了点东西喝了些水又睡下了。公主最近不见人影,恐怕……”千画岸话没说完,他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一谈到夜鸾知,整个人的情绪就有分明的变动。 就比如说此刻,他神情有些麻木,没有任何措辞继续把话讲下去。 “没事,反正她迟早都是嫁出去的姑娘,提前跟抚远君认识,未免也不是件坏事。”夜长安也不打算忙碌手上的事情。 他干脆抬起眼眸,将视线落在那一抹玄色身影上。 夜长安现在青丝未束,衣衫的领口大敞着。浓黑的眉如两把利剑一样,斜斜地横在发鬓两边,一双眼,宛若含着两颗墨玉。 可能是被烫水浸泡太久的缘故,漆黑的眸子里似被蒙上一层水雾,使得他的眼神看起来朦朦胧胧的,让人一眼看不真切。 千画岸条件反射之下脱口而出:“赵琴齐这个人我觉得有问题,我担心鸾知她会受伤……” “受伤?” 夜长安忽而大笑,那含着水汽的眸子带着些趣味。 千画岸愣愣地,像个书呆子一样点了点头。 “你真担心她的话,现在就应该跟她在一块,而不是拉着我这个老头子继续讲些没用的话。” 这一对兄妹俩,脾气性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千画岸失声道:“怎会是没用?皇上还是小心抚远君,要是被偷去了情报,指不准等鸾知嫁过去的那天就是开战的瞬间。还有东隅君主今日刚登基,年轻有为,怎称自己为老头子?胡闹!” 夜长安不语,嘴唇蠕动了下,就在千画岸以为他会说什么的时候,结果他身子后仰,整个人靠在了木椅上,头仰着,看向房梁。 如此屏息良久,他淡淡的嗓音才响起。 “快了。”夜长安凉飕飕地开口。 什么快了? 此言没有依据,千画岸没听明白。 只是临走前,又听到夜长安的叹息声,他一字一顿说的轻极了慢极了,像是个经历过无数沧桑,已无再多精力的腐朽老人。 “等再过五载十载,朕不就老了?东隅的江山朕又能坐多久?” 人生不过几十年,成败荣辱都在天,是非恩怨莫在意,安康快乐不正是一生所求? 但大话都会讲。 又有谁会止步于现在,满足柴米油盐够用的日子。 等到千画岸赶到赵琴齐的府上,天色已经暗淡下来。 江南的气候比不上北方的寒冷,这时候恰是秋风气爽时节,要是夜间的衣裳穿少了,还有可能会染上风寒。 赵琴齐只是临时暂住此府,这儿的仆人都是皇宫里的人,见策马扬鞭之人是轩辕帝,稍微询问一下来意,就开门让人进去。 千画岸打量了一下四周,见旁侧有婢女端着饭菜经过,便尾随着来到了房前庭外。 婢女刚敲两下木门,就有人来开门。 伸出来一只白皙的腕子把婢女手上的东西接了过去,而后二人说了些什么,婢女点头告退。 千画岸蹙眉,他站在回廊里,距离太远,根本听不太清。想向前靠近看看那屋子里的人是谁之际,一只手凭空出现,且搭在他的肩膀上。 一颗心猛然一顿。 马的嘶鸣声很响,况且方才千画岸一路而来都是快马加鞭。 马蹄声是逐渐包围靠近赵府,这让沉睡的人直接进入梦魇。 天空阴沉,压抑,灰暗。 推门则是刺眼的白雪把天给遮盖住,赵琴齐深陷在马蹄声中,四周无人,只有苍雪。 厮杀惨叫声没有预兆地发出,爆发在耳畔,他寻声走去。 一声“小若”让他回头。 热血迸溅在脸上,赵琴齐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一股巨痛从腿上炸开,接着一股难以抵挡的力道把他压的喘不过气。 他又看见了近在咫尺的死人,一个女人,满身是血,死不瞑目的阿娘。 箭雨在风中呼啸,持刀拿剑的刽子手一脸嫌弃,待那群人走了。赵琴齐才敢把这些死了的人搬走,背上的人沉重,那黏稠又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脖颈、他的面颊往下淌。 这一次他知道那是什么。 屋外秋风呼啸 赵琴齐颤抖着身子清醒过来,屋里无人,他大汗淋漓,唇瓣褪去了仅有的血色。 他冷 被挤进来的狂风不住地哆嗦。他伏在床板上,身躯蜷缩着,带有血丝的眼极力在适应当下的昏暗。 屋外有人经过,赵琴齐以为是侍女,怎料那亮着的油灯挪步到了门前。 那人熄了灯,推门进来:“抚远君我有事找你商量。” 赵琴齐还没彻底从那恐怖的回忆走出来,他感到口干舌燥,对方似乎知道,好心地倒了碗凉水递到他的面前。 “可别指望小爷我伺候人。” 赵琴齐高烧未退,一阵冷一阵热,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弄湿,他现在开口说话都是件累人的事。 见人没有反应,卓九方明显不耐烦了,他把碗搁在了床板上,那冷得快要没温度的手指缓缓将碗拨到跟前。 水洒了一半。 卓九方看着,没讲话。 他又站了小会,甩袖退了出去。 便又只剩不成人样的赵琴齐和一碗喝干了的碗摔在地上。 都说病来如山倒,再强悍的人,遇到病魔也要对它弯下腰。 赵琴齐时醒时昏,晚间短短几个时辰,却长得没了尽头,等不到天亮。 婢女再来给赵琴齐换药,他已清醒了很多,人走后,屋子寂静得可怕。 房间的布局有些微妙,隔了栏杆,还有轻纱遮掩,卓九方透过轻纱看向里头的人影,冷声道:“你跟嘉懿公主别假戏真做了,你的事我自不会管得太多,但抚远君,隔墙有耳,要注意下。我能帮你隐瞒的,但也只是尽量,言大人的眼线,可比你想象的要长很多。” 赵琴齐伏首不动,他僵硬着身子任凭风吹在身上。 须臾,他开口,惊飞了树梢上的鸟儿。 “你为什么要刺杀我?” 卓九方错愕道:“什么?”他反应过来赵琴齐在说什么事后,他放松了下神情又道,“是大人的指使,我照做罢了。” “下的毒为何会含有优青草?”赵琴齐面色古怪地扭曲了下,他在轻纱后,卓九方一时半会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赵琴齐为将,强健的身躯下是一生疾病,世上毒千万种,偏偏优青草是最致命的。好在这次医救及时,否则啊,现在的抚远君估计躺的不是床榻而是棺材板里了。 这一点除了言风,还有至亲,并无其余人知晓。 卓九方说:“大越的毒,基本都是从北域取得,你也知道,北域的花草都不是一般的毒,优青草毒性不算太烈,才抹在了剑上。” 于赵琴齐而言,北域并不陌生,他曾还与小妹去过,她欢喜药草,要是还活着,现在应该是一代名医,折腾他数年的毒也能解开。 他眸色灰暗,转动了几下,才道:“多谢你的好意了。言风那边还有什么嘱咐?” “暂无。” 卓九方确保外左右无人时,方才撩开跟前纱帘坐在了赵琴齐床边。 赵琴齐抬起了头,看向他。 “近几日言大人心情不是很好,可能是小辈犯事,犯的还是要掉脑袋的事,不过大人心慈,到底没杀他。抚远君你猜言大人怎么责罚他的?”卓九方附耳道。 不容对方吭声,接着言道:“把他削成了人棍,放在罐子里,丢到了北域之外。那儿多冷啊,他身上的伤还没处理啊,灌脓腐烂。” 卓九方形象生动地描述着自己幻想出来的画面,就好像那个犯错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哭诉求饶。 薄情的嘴说出的话都是让人心颤的:“他最后是冷死的,是那边的人把他尸体运回大越。” “卓九方你什么意思?”赵琴齐面露不悦。 “言别尘跟千画岸很像对不对?处理人的方式都如出一辙,他们是一路人。”卓九方撑着膝头,嬉笑连连,在背光处对着赵琴齐露齿一笑,“你父亲——没什么本事。窝囊废运气好,打了个胜仗就成了所向披靡的大将军,他的儿子是个打仗的器材。可惜,不懂得收敛性子,功高盖主,惹得君王忌惮。” 卓九方摇了摇头,遗憾道:“要是你爹没死,借你娘的光,混的也不会差。哦对了,你娘是什么人,怕是你也不是很清楚吧?我告诉你,你娘叫秋兰凤。都城南庄,秋家行的是港口买卖,认识的权贵数不胜数,要想当官,一句话的事。秋家主子从中捞获的钱财抵得上大半个东隅了,有人报关,就有人来查案。” “但谁知道数月后,东隅与他国开战,秋家老少借乱军之战想要离开东隅。我说赵荀是个烂人一点也不为过,他和秋兰凤好上了,因为喝醉酒,见到边疆来了个美人儿就把持不住。他出生时就害死了娘,十年后害了自己害了赵府上下百余人包括随从。” 卓九方出言狂妄对死者极为不尊,他轻言浅笑,晃了赵琴齐的眼。 “那个罪魁祸首,你不会以为是轩辕帝吧?” 第9章:已成定局的事 卓九方的声音很轻,可却是字字敲打在赵琴齐的心上。他没半分说假,赵琴齐所有的狼狈,都入了他的眼,得到这个认知,赵琴齐哑口无言,干瞪着眼。 薄雾四起,无人问津。 那时候,赵琴齐还记得,轩辕的气温低得吓人。 是死一般冷的雾气被东风驱赶着,飘过紫色的山峰,滚下草地与河滩,直至与溪流上凝结的水气融为一体。 如此冷的天,赵府里就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赵夫人和赵将军会给他备上暖壶,一旁火柴烧得作响。 外头正好传来,被风碾断的树枝声。 算是那种声音。 “就算没轩辕帝,你们赵家一样会被满门抄斩。你要怪的人或许是千画岸,可我想说的是,真正害死你们的是东隅夜氏。” 赵琴齐不为所动,他像是个旁观者,听说书人在讲趣事那般。但他的内伤极为严重,齿间咬不住血,仓促地用手也掩住,溢了出来。 一股淡淡的腥味儿,让卓九方不自觉地蹙了下眉,他转头,赵琴齐含着血沫,答非所问,垂头“嗯”了一声。 “东隅和轩辕关系一向甚好,好到什么地步?对方国家的人都可以住在本国。”卓九方拉来椅子,将身子靠在椅背,视线不再看向赵琴齐而是缓缓挪到了自己的手背上,“东隅治安向来严格,对于秋家一事本就该抄斩,为了杀鸡儆猴,东隅上一任帝皇就派人一直寻秋氏。就算你娘改名换姓但还是被找到,他们禀告轩辕帝。” “至于后来,你的趾高气昂正好成了他的借口,斩杀一事就定了下来。” “赵荀打开门,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猖獗而入。长剑刺破你爹的胸膛,弯刀割断你师娘的喉咙,在她还没咽气之前,却还是把你护得好好的。” 赵琴齐一直没发声,但从他那双骇人的眼眸中可以看出,他的情绪已经到达了瓶颈,只要卓九方再说几句,即可完全将这沉默了十几年的火山彻底喷发。 “杀进赵府的,你可以理解是轩辕人,但东隅才是你最大的仇人,你娘的头被割下来跟秋家余孽一块挂在城门外很久。” 过了片刻,卓九方端起台面上的茶杯小饮一口:“赵家除了你应该没活口了吧,真是可怜,至于秋家不光要忍受尸首分离,他们的尸骸还被留在东隅的罪人坑里,离帝都有些距离,遭受着边沙骑兵马蹄践踏。赵荀若没死,去给你娘还有你娘家人收尸的时候,不知该作何感想。” 赵琴齐陡然抬身,卓九方起身将他游刃有余地摁回去。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你当时是不是在场?卓九方!你他娘就是个畜生。”他双眼赤红,嘴唇上沾有血迹,他挣扎着,给了卓九方一拳。 卓九方停下话语,意识到自己挨了打,他没有恼,反倒忽而松开了禁锢赵琴齐腕子的手。 魔鬼的同类不还是魔鬼? 他们的灵魂彼此相像,赵琴齐的那些心思,卓九方大概都能猜到。 见倒在床板上气得胸部起伏的赵琴齐,卓九方露出笑容,他一身书卷气,少年人惨白的面容上浮现出森冷的笑容。 猖獗。 这种姿态,赵琴齐最是看不惯,他吃力抬手,结果还没碰到卓九方,他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 然后眼冒金星。 是卓九方揪住他的衣领,撞向墙壁,声音蛮像,约莫是开核桃般,“碰”的一声。蹭掉了墙上的木屑,赵琴齐捂唇咳嗽不止。 “冷静些了?”卓九方用帕子简单擦拭着手背上的血,“我要是畜生就没你今日说话的份了,当时揭开灌盖的人是我,看你缩在里面装死,我没和上面的人说这还有个活口。” 他站在他跟前,坐下,凑到赵琴齐的面前。 两人的脸距离不过一寸。 漂亮柔软的人儿勾起有些红肿的唇:“先目前为止,你要想对付轩辕最好的办法就是与东隅联姻,而后再来解决东隅。大越会是你的后盾,但你若是与那公主缠出感情来,想必大越不会因为你而放弃吞并天下。” “害死赵家的人我怎会喜欢上?卓九方是你太看不起我了吧。”赵琴齐面色极差,他咽下血水,道。 卓九方耸肩,看他的眉眼到嘴,似是在认真琢磨这话的可信度。 未果 他轻笑摇头否认:“感情一事谁说得准,我看你成为抚远君后就没再为一点小事笑过,而今只要提起嘉懿公主,你眼神就会发愣。现在那公主来你这的次数也频繁,估计对你也有些意思。” “本帅不会喜欢上仇家!” 赵琴齐一字一字地咬着字眼。 “绝不会!” 卓九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报——!嘉懿公主驾到——!” 是福小子来通报了。卓九方面露惊讶,他递给赵琴齐一个玉瓶,挑眉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你来东隅急得很,这是你平日的药,我给你带了些。我先走了,剩下的就看你了。” 国家大事压在他身上,太沉。而他,只不过是大越将军,赵客若罢了,其余的,强加上去,不还是那个他么? 知道真相的赵琴齐再次见到穿着华丽服装面色红润的夜鸾知时,心中自有说不出的感觉。 他的眼形长得很好,盯着一样东西看久了就会生出一副破碎的既视感,尤其他还身负重伤,让夜鸾知到嘴的问题全都吞了回去,当作无事发生。 夜鸾知的心情复杂,赵琴齐几次三番同她讲话都要喊她的名,她才回过神,随口敷衍几句。 桌台上的水凉了,刚端过来的饭菜还冒着蒸汽。 屋里两人,孤男寡女,但二人距离都有保持,没有过分地逾越。 她端过碗筷,将一碗青菜粥推到赵琴齐的面前,“抚远君近几日来身子感到如何了?听太医那边说你的伤势在转好。” 赵琴齐半靠在床榻上,不动,心里打着算盘,“古人云病者为大,我手受伤了,可否请公主喂我吃饭啊?” 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夜鸾知哪会照顾人?尤其是照顾男人,省了吧,她这个臭脾气没把饭碗扣在对方脸上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她把碗塞到赵琴齐的怀里,手一松,逼得后者不得不接住,要是再继续称自己手伤着了,那这碗烫粥就要洒到床上。 可真是个“薄情寡义”的姑娘。 这便是夜鸾知带给他的印象。 委屈的某人老实地吃了几口,夜鸾知挪了挪位置,从床头挪到床位。 男女有别,遵守得很好。 她再出声时,赵琴齐已经吃完了饭。 “将军在东隅遇刺,怎么说也是我们这儿招待不周,还请君莫要放在心上。要是大越那边没什么重要事,你还是养好伤再回去吧,途中遥远,你若是颠簸又惹上风寒……” “公主在关心我?舍不得本帅回去?”赵琴齐舔舐了下唇瓣,眼含星光。 可惜他眸中的碎光只存在少顷,在夜鸾知见不到之处,他笑容消失,眉眼间积的都是阴沉。他才从沙场退下,一身杀伐凶气隐藏不住。 这就好比一个粗壮的大汉有朝一日拿起绣花针缝东西,说话要温柔,时常要含笑,光这么点内容,就够让他吃一壶了。 夜鸾知笑声作答:“不我只是担心未来的夫君别把脑子烧坏了,日后嫁过去,小女我会受委屈。” “幽默。” 对于夜鸾知半开玩笑的话,赵琴齐没太多放在心上,大越如今的局面有心人大多都有一个底,正因有了这样的误解,这才给了赵琴齐充分能够呆在东隅。 ——好生跟夜鸾知“培养感情”的机会。 此时不诉苦,更待何时? 赵琴齐装作眩晕,头垂着,因频频牵扯到伤口,他唇上的润泽褪尽,是苍白。 “不过我现在想回大越一时半会也回不去了。” 他想说什么,又咳了起来,夜鸾知抿唇,帮忙递去茶水。赵琴齐润了会儿嗓,还没有接着说,就见鱼儿上钩。 要薄的人心最重要的便是真诚待人。赵琴齐坦白从宽,没有半分遮掩,那次偷听他知道是夜鸾知,而且现在回过头来,有些过意不去。 他此次被大越刺客所伤,充分说明眼下的越国内部有叛乱贼子,那阴人借着抚远将军前去他国没备太多高手在身侧,就动了歹心想除之,然而未遂。 这些天那帮子人就形如消失了那般,没有任何迹象。 夜鸾知心思缜密,在脑中推测了很多,唯此理由说得过去。 若真如此,抚远将军未免也太可怜了吧? 她不由开始回忆上次雅间偷听他们的对话内容,赵琴齐的模样是谦卑的,他莫非真就只是一枚棋子? 觉得旗子无用,便要舍去,估摸就是眼下情景。 夜鸾知张了张嘴,于心不忍地瞅了赵琴齐几眼,盯得后者不自在,她眨了眨眼:“东隅与大越联姻是你本意么?要你真是为了遮掩你们国中臣子耳目,我想,这婚……其实也没必要继续下去了吧?” 对女子而言,谈婚论嫁,是终身大事。 何况 她欢喜的人,又不是赵琴齐。最近经常来赵府,也只是看在他受伤的份上。 哦对了 当然,夜鸾知这么做还是为了故意气某人。 第10章:巨鲸 嘉懿公主基本申时或是用过膳后在戌时赶到赵府,无一日缺席。而赵琴齐总会在一天的这个时辰坐在后院的逍遥椅上,吹吹凉风,时站时坐,待到茶花盛开,香味儿自是惹人陶醉。 加上快要入暮,青翠绿的山峦像被一层光晕笼盖住,呈血色般的长空,掠过几只孤鸟。顺着它们的身影,视野一路向下,直至苍空与地平线交界之处。 “又天黑了啊。” 赵琴齐躺在椅上,他缓缓睁开眼,看着变化无常的天,忽而感慨一句。 他一生,都活在忙碌之中。 爹,赵荀,不想让其子成为一代只会出征杀敌的莽夫,从赵琴齐刚会咿呀学语,就开始接触笔墨。背不出书来,免不去皮肉之苦,赵琴齐常会向教书的夫子抱怨几句。 那会儿赵大帅可是轩辕国的大将军,在人背后论事,被发现,夫子的这碗饭指不准都要丢掉,他只作为闲话,稍微附和敷衍,也就草草了事。 赵琴齐打小身子就强壮得很,一般的毛病绝不能拿他如何,就算被赵大帅追着打了整个赵府,他也就蔫了一宿。 次日,一早,又生龙活虎。 赵夫人都觉得没必要过来给她的惹祸精上药了。 唯有一次,赵琴齐被打得三天下不了床,那还是他胆肥地去了他爹的书房,结果在拿书的途中,不慎撞到了砚台。 里面的墨水淌了出来,弄花了搁在台面上,他看不太懂的舆图,小红旗原本插在图上的一处,现在倒好,舆图成了一片黑,几个红旗立在那儿怎么看怎么诡异。 于是,赵琴齐做了件非常清奇的行为,把红旗摘了去,好生放到一旁。 到后来,他成为将军,才知那舆图上的红旗以及上面的圈画都是重要情报。若是遇到敌强我弱的形势,想一个谋略要花上好多心神。若得知自己费了许久的精力被毁,那铁定连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最累的一段时间,不是他人在轩辕,而是在分裂过后的大越。国家刚起,缺乏一切资源,然而更缺的是能人,仅靠他一人撑起大越简直就是凡人登天,可他挺下来了。 至于后面有了言风的介入,他身上的担子算减轻了大半。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对于言风,赵琴齐拿捏不准,就仿佛他是个定时炸弹,稍有不慎,便会把自身炸得鲜血淋漓。 他哪里有时间如当下这般清闲? 赏花逗鸟吹凉风,要是在东隅呆久了,一身的慵懒怕是改不掉了。 今儿无人来报,赵琴齐在院里等了良久,都不见人,心想着或许公主有什么他事,来不了,便想起身,怎知毒性发作。 一阵钻心蚀骨油然升起,刺激着他的神经,如凶浪袭击着,不给人一点休息的时间。那双常含笑意的眸子中闪过狠辣。 当初若不是自己心慈人善,又怎会中那贼人的招被下毒? 惹得每逢天凉之际,他的老毛病就会复发,要是没有良药及时服下,大概……会疼得半死不活。 一个呼吸,一次起伏,都是多余又极为困难,要持续一整宿,可能会更久。 等某人“匆忙”赶到赵府,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许是快入了秋,气候转凉的缘故,下人们睡的也早,以至于福小子没来得及通报某某驾到,人就已经踏进了赵府。 太过随意,都快让人怀疑,来者是否已视此处为自家了。 “抚远君好雅致,大半夜跑来看景。” 讲话的人并不是夜鸾知,他的声音偏空灵低沉性,在世外这种错感更加明显。 但…… 要是他俯首愿在姑娘耳边讲话,定被视为轻浮浪子,讨一顿打。 “轩辕帝?”赵琴齐闻声,身形一僵,接着略显吃力从椅上坐起,粗气重喘,“你来也不提前说声,叫人失了礼数。” 他说着就要支起身来,拱手作揖,被千画岸摁住,他道:“无碍,我只是来替自家小妹看望抚远君。” “她没来?” “没,被东隅国君叫着去了御书房,在谈什么机密,不许我这外来人听吧。” 能把假话说成真话,且不露任何破绽的,千画岸算是其中一个。天知道当他得知嘉懿公主每夜准时到赵府的消息后,他有多气炸? 这还没嫁过去呢! 怎么搞得像是生活在一起许久的夫妇? 寡不廉耻! 还有 夜鸾知分明不喜桂花,视它为禁花,偏偏在他屋里千画岸发现了正开放的桂花。先前下馆,他就说过小妹不吃桂花所制食品,不欢喜这花的味儿。 赵琴齐此番作为不是存心那就是故意。 引起注意不成? “看来轩辕帝和自家……舍妹关系也没那么亲密,谈事都没带上你。”赵琴齐颔首道。 那是因为朕把她给敲晕了双脚绑起,扔到床上,免得再消停不止。 千画岸不禁肺腑。 倒是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夜鸾知不情不愿(傲娇脸红)地说出了这几日为何“亲近”抚远将军的缘由。 [本公主是关心那大越将军,才不是因为私情。] [轩辕帝近来不也和一位姑娘走得很近?难道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只讲给我们女子听得?] 当然她讲了那么多,回应她的也就只有千画岸一个白眼,然后……就是嬉皮笑脸的她被锁在了自家闺房。 但夜鸾知岂是个省油的灯?森严的皇宫都能偷溜出来在街市一玩,区区一根破绳子就能把她困住? 天真! 褪去平日皇家高贵气质,她倒也成了个普通人,不太会隐瞒自己的情绪,什么心事都会往脸上写。 自然做事行风,也颇为男子那般,有些……豪放。 夜鸾知挣脱开束缚,第一件事就去找亚若,亚楠。 她火气在头,一脚把门给踹了开来,随着一声巨响,吓着了里面准备就寝的人。 “公……公主?有何事?”亚楠小声问道。 夜鸾知问话:“亚若她人呢?” “她家中老母生了病,跟上面的人说了下,今日傍晚时分出的宫。公主您这么生气……是不是亚若她犯事了?”亚楠坐立不安,她捏了捏腕子,害怕说错话。 夜鸾知上下打量了一眼亚楠,她摇了摇头,二话不说抓着对方的衣领就要往门外走去。 这可吓坏了仆从。 “公主……公主!您这是要干什么啊!”亚楠悚然一惊,她护着脑袋,道。 瞧见对方害怕的模样,夜鸾知被逗乐了。 “她不在,那就你陪本公主出去散散心咯。” 她抬手不客气地朝她脑袋瓜上轻轻一拍,语气相对之前而言稍微好了一些,但亚楠听得出,公主还在生着气。 “这……” 亚楠傻眼,她垂着头支支吾吾:“太胡闹了吧,要是被皇上……” “皇上皇上,你们天天拿兄长压我,烦不烦人?”夜鸾知叉着腰,点了点亚楠的眉心,“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现在随我出去,二你可以熄灯继续睡。” “……” 亚楠深吸口气,选了第一个。 她拉了拉自己简陋的衣裳,“夜间女子出门怕会出事,隶妾这儿也没男装……要不公主还是算了吧,毕竟都这么晚了,早点歇息?” 亚楠不似亚若,二者的性子截然不同,一个内敛不爱讲话,一个乐观如阳光,有她在基本会有谈不完的趣事。 夜鸾知就知要拖亚楠出宫要费些口舌,来之前把该准备的都给带来了。她扬手,把手中的衣物丢到了亚楠的怀中。 “呐给你备了一套,本公主就在院里等你出来。” 是福是祸,今日怕是都要硬着头皮上了。亚楠战战兢兢地接过夜鸾知递来的衣裳。 月光很柔,如她人一样,衣裳微凉,是月牙白色,很配今晚的夜。 亚楠是第一次穿男装,她推门出来的时候,竟出现了同手同脚的情况,被夜鸾知逗趣,小脸蛋儿“腾”地一下红彤彤的,滚烫得很。 “快些走吧,别太晚回宫。”亚楠娇嗔。 夜鸾知大笑,她扮的是那江湖中的侠客,一身傲气凛然,腰上一壶酒一把剑。若是可以,她很想去酒楼点一两道小菜,两三坛烈酒,大醉一次,好不快活! 亚楠出宫的次数少,以为夜间的京城应该没什么人才对。可当她真走了出来见了眼前一幕,她知自己有多孤陋寡闻。 一根糖葫芦横空出现在亚楠面前,夜鸾知咬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包子,含糊不清道:“这么拘谨做甚?本少爷一会儿要去逛青楼,正好,带你去见见世面。” “青……青楼?”亚楠咬到了舌头。 “亚若一定不会拒绝的。” “公主。” 亚楠刚一开口,糖葫芦就直接塞到她的嘴里。 “说了多少遍了,在外面,要叫公子。” 夜鸾知说完,撑开折扇,微微摇晃几下,倒真有种采花大盗的错觉:“不过要是我的小随从不喜欢青楼,那我们也可以换个地方。不如你说说哪儿更好玩?” 话落,她转过身突然靠近亚楠,惊得后者呼吸一滞。 要夜鸾知真是个男子,亚楠估计会含非礼。 她把糖葫芦拽在手里,唇边是甜渣子,她没吃过城外的小玩意儿。 ——刚入口是酸的,片刻后,是甜到心坎的滋味。 亚楠又咬了一口,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踮起脚尖指了指远处水面:“听闻东隅的京城在夜间会有舞女在舫上弹琴奏乐,不知这会儿有没有……” 就在这时,街市的人突然爆发出一片欢呼。 即使是半瞎,也能看见远处江水出现一艘大船,外观形如“巨鲸”。 第11章:旧事一提 大鲸一出面,京城的人全都聚拢了过来,是那些等着捡碎石子的孩童和附近几百里路外的人跑来看人闹。人一多,自然商家就不约而同汇集于此。 开店铺做些小本生意,养家糊口。 东隅的京城有条街便叫做“商丘街”,只要身上票子够用,尽管兜售吃食。 这也是夜鸾知常来此处的原因。 她生来锦衣玉食,有人伺候,从来不会看人脸色,即便瞧见也装没看见。 亚楠怕生,她跟在夜鸾知身后,前者步子迈得极大,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一样,以至于她没发觉到小随从抑郁的心情。 “公子,我觉得我们还是……”亚楠喉咙发紧。 她说话的声音太轻了,很快就被错杂的人声给盖去。夜鸾知兴趣盎然,她每回皆是如此,东看西看转来转去,好像看见什么都很有兴趣,哪怕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玉簪,她都能停留许久。 亚楠寸步不离跟着,其一是人生地不熟,其二她要保护好公主,不过按照她那三脚猫的功夫,起不到实质性的作用,倒是怕被人挤丢走散。 要早几年,东隅国绝没当下的安邦定国,百姓皆苦,兜里掏不出什么银两,街头摆摊的大部分都是自家种的粮食或为巧匠自制的工艺品。 但在那个时候,这大鲸依旧能够坚持着每晚出来,给无聊得要死的人们平添一丝儿乐趣。 百姓不问朝政,他们挨饿,无非就是官人政治不周,打仗次数过多,上交的税负一年比一年重,便是要卖光家中所有值钱的玩意儿,才能勉强交完。 大臣参朝讲过此事,先皇其实每打完一场,总都有缓和休养,直至收复整个南方。这些年,百姓不知怎了,比原先状态更糟,就好像没了喘息的机会,一个个萎靡不振。 十多载光景,老皇帝多少有点本事,从一开始的小国至当下整个江南,猛虎野兽逐一拔去獠牙,口口大国万人来庆,臣服于先皇的管辖,是何等的威风。 想必,那时的场面绝不差于现在东隅帝的登基。 近来,东隅国君发生了件怪事。 ——国家强大,而百姓越来越穷,想着可能是官府贪钱。 帝君彻查此事,什么纰漏都无,只好善罢,倒是每年的税收少了些。 亚楠虽没怎么见过世面,但至少不会被眼花缭乱的景象迷了眼,她搓弄了下被冷风吹得麻木的脸,小跑着追上夜鸾知的脚步。 集市热闹至极,偏偏亚楠喜静,骨子里那新鲜感一过,就有些乏力。 她抬头,看着前方的人,只想着何时能尽兴,好放她回去就寝,如果不能睡,那么她也宁愿跑轩辕帝那儿打会下手。 指不准还能学到一些知识。 夜鸾知东瞧西看,手里捧着一包乌漆麻黑的番薯,还冒着气,看着就很滚烫。她把折扇塞进袖口,剥开了纸袋,边走边用手捏着吃。 亚楠的体力完全跟不上夜鸾知的步伐,她喘气连连,半弯着腰杆:“公子,咱们该回去了吧?” 只闻其音,夜鸾知像是后脑生了眼,她捏下一小块番薯,精准无误地塞进了亚楠的嘴里。 “本少爷游玩的时候,你可不能催我回去,懂?要是城门关了,那我们就随便找家客栈,反正是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她嚼着食物,品尝里头的香甜。 忽而就觉得无拘无束的感觉还是蛮不错的。 亚楠哑言,她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口,还没咽下就被自己口水给呛住,盯着面前的罪魁祸首,她是敢怒不敢言。 “榆木呆子,玩的时候愁什么?想些开心的,待会大鲸就要过来了,上头的可是东隅出了名的美人儿。”夜鸾知扯了一块红薯皮,她没有回头,而是看了这块皮有一阵子,将他举了起来。 弦月是明亮的,透过薄薄的一层红薯皮去看月。夜鸾知的手生得极好,适合戴珠链,或者拿琵琶奏乐,总之与这黑乎乎干巴巴的红薯皮十分格格不入。 彼时,她们离海岸更近了些。 夜鸾知踮起脚,略微向前倾斜了点,望向湖面上的大鲸。 这“大鱼”生得与之前有所不同,它的周身天青色,白花浪水掀起雾汽,仿若腾云驾雾,便见掌舵人忽而转动了下方向盘,那鲸拐了个弯,最后停在了水面正中。 含着银白色的湖水如九重凌霄落下的一团棉絮,没了声,过了许久,才回归宁静,无了波澜。 有人问了:“真是奇了,前几日,这鱼儿的颜色不是呈蓝灰色的?怎变了个色?好像上面的姑娘也换了个人。” 这话一出,站在他周围的人纷纷看向停在水中的“巨鱼”。 另一个人眯着眼,仔细看了眼大鲸上的姑娘。 她孤零零地立在远处,身着素衣,身段窈窕多姿,微风拂过,裙裾飞扬,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飘散开来。 她的额发随风而动,掩映着一双秋水般澄澈的明眸,眼底泛着莲花般的明净之色,使得她犹如九天仙子一般绝俗,令人叹为观止。 但就算距离太远,那漂亮的姑娘究竟长什么模样,不能确定。 “今儿好像是十月廿一。”一人迟疑。 胡渣男人不解:“有什么问题?” “说是为了纪念某个人,好像……还是个姑娘家。”那人寻思片刻,回答:“在下也是道听途说。轩辕京城中的云楼不比我们这儿差。''繁华半城烟沙,沦陷一世风流。过往云烟之事,笑尽浪荡乾坤。''讲的就是那家青楼。里面美人甚多,可有一位大美人却被欺得好苦。” “大鲸上的女子莫非就是这位大美人?” 他话被打断,微微一怔,转头看着胡渣男人,摇了摇头:“要真是她,倒也不是一大遗憾了。” 传闻千奇百怪,但最后那位痴情女子不得善终。 昔日年少意气风发,唐舜误惹风尘美人,二人情投意合,从最初的暧昧调情成了后来的擦枪走火,动了心也上了床,几次一来那姑娘的肚子就被搞大了。 他贵为将军之子,可她只是一介娼妓。 纵使她有多风情万种,但在世俗面前终究还是肮脏。洗不净的是她的身,输不起的是她的心。 奈何身份上太过悬殊,尽管深爱依然只能舍弃,唐舜自是娶个门当户对的女子遂了父亲的意。 待他再与她见面之时,她挺着肚子把此事告诉他。已有身孕,这本是喜讯,但对唐舜而言却如噩耗,让他难以缓过神来。 “是唐舜他爹棒打鸳鸯了?”胡渣男人听罢,眉峰挑得很高。 那人偏头,恰好风拂过,吹起青丝浮动:“是又或不是,当年那档子事谁又知道呢?后来宋玉兰把孩子生下来,一个人扶养,但她没有什么本事,只会街头卖艺,后几年,也就死于大病。” “不知阁下听过轩辕国盛行的一句佳话不?” 胡渣男对于此事全然不知,他老实摇头。 “是啊……玉兰去世这么久了,能记得她的人又有多少?不过没想到能在廿一见到酷似她身影的人,便知足了。” 男子轻垂眼帘,淡淡的阴影下,有点失落,薄唇轻启,他道:“百媚千娇顾之晴,不惹凡尘宋玉兰。” “可否问下兄台尊姓?”胡渣男似有所思,他挠头道。 男子一笑,拂袖走人留下两字:“唐舜。” 玉兰...他曾经爱过的女子,自是无情却有情,红唇毒药一支舞,她的笑,太勾人亦销魂。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人海茫茫之中,一旦没了身影,再寻,便是无果。 站在岸头的人很多,夜鸾知走得有些靠前。大鲸行驶得又近了些,她先是一愣,忽然侧耳,耳垂上打了小洞的地方有些炽热。 她皱了皱眉,低声道:“可能今天有什么其他活动,青楼不最会弄把戏招揽客官?” 四周围杂音刺耳,不是大鲸那震耳欲聋的隆隆声就是人群的叫喊。她忽然来的一句低语,很快被埋没,连紧随在她身侧的亚楠都没听见。 孩子们抱着自己的篮子,推着抢着要拿个好位置准备接大鲸丢下的物品。 其中有一个身形瘦弱的孩童因为太心急抢位置,没看到前方有那么大一个人。他直勾勾地撞了过去,摔倒了,篮子掉在了地上,里面的馒头撒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 他吃痛地“哎哟”一声,用那脏手小心翼翼地捡起滚到一旁的馒头,重新放回了篮里。 不待夜鸾知扶他,这小鬼就已经牢牢抱住篮子,跑到了巷子角没了踪影。 “……” 现在的孩子都成这样了吗? 夜鸾知一脸蒙,她收回了僵硬在空中的手,掏出折扇,微微摇晃,坐等大鲸上的美人献舞。 岸旁有高地,还围了堵城墙,站在那儿的是穿着盔甲的士兵,这时,有一群士兵列队小跑出来,立在那儿,准备待命。 拿着传令兵的人颔首,他扬声说了话。 那群令兵接受指令,深吸口气,对准一个类似于孔状的喇叭,开了长腔。 那孔的做工称得上是巧夺天工,它横陈在城墙上,面对的是水面,外围裹了一圈褐色的图纹,凹凸不平绣得是错落有致,应该是某种生花,栩栩余生。 “鲸落,沉浮。吉日,大开——!” 声音是从那孔发出的,被放大了数倍,其音响彻云霄,洪钟似的回荡不休,威武雄壮。 第12章:落水 站两旁高处的官兵应声握住巨大的把手,吃力地去摆弄,齐发使力,木轮子“嘎吱”发出巨响,猛转了下来。其中无数细小的齿轮在扭动,铁栏拉起,下端的石块兵分两路相背而行。 原来里面竟还有暗河。 又有几艘船行驶,尾随大鲸其后。 河面波涛汹涌,岸边的人纷纷后退,怕极了殃及池鱼。透过那洞口,有人大胆猜测,这是底下一条幽深的暗河,估计还贯穿了整个京城。 为首之人俯瞰了一会儿人群,他同身侧人讲了几句话,便吹响了低沉悠长的号,加上离穴孔不远,其音扩大数倍穿透一切地低徊而去。 大鲸上响起长号,接着,浪花四起,漆黑的夜色,月光照在湖面,青烟围绕,水中的鱼儿疯狂地跃出水面。 ——它要靠近岸边。 河是活水,可惜商丘镇的路并不长,大鲸很快就游到了岸头,掌舵人打了下舵盘,稳稳停在了水面,落在了人群眼前。 余下一阵欢呼。 第一份“礼品”如天女散花似的飞落而下,穿着轻纱薄衣的姑娘们含笑地抛下食物或是一些银票。底下无论是小崽子们还是男人妇人,皆伸出手来去接。 船身所用的材质并非木头,森严危险是给人的第一印象。夜鸾知瞧着那冷铁配上孤月散发的微光,泛着抹说不出的杀伐气。 似曾相识。 上面有人吹号,声音悲壮且余音持久回荡着,整个京城似被这呜咽的声响引起共鸣,像是战死沙场中沉睡千年的亡魂被惊醒,应和而歌。 悚然的同时震撼人心。 一位大红衣袍着身的女子缓缓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她手里拿着长笛,放在朱唇边,轻声吹气,音声撩人。有舞女扭动身躯,献上优美的舞姿。 一曲终了,回味无穷。 洒下花瓣,香味儿迷了眼,红衣女子摘下脸上的白纱,唱了些轩辕有名的曲儿,百姓鼓掌纷纷叫好。她含笑的眼,像是有什么光在闪动,从篮里抓了大把的糖果儿丢了下去。 人群聚拢。 等再一次散开之际,大鲸已然缓缓地顺着暗河驶入城中,水声哗然,惊到了浮在面上的鱼儿,传令兵又是一声长腔。 孔里发出:“归行——!” 空中传出一股柴火点燃微焦的味道,不太好闻,大鲸顺水前行,停在边上的船跟随着,像带光的蛟龙停滞于凡间,兴许它们都是妖邪的神性。 不可妄加揣摩。 夜鸾知从外挤到里,摩肩接踵中不知被踩了多少回,她低声嘀咕,退远了些,注视着渐行渐远的大鲸,心中徒然生出不快。 她表面看起来很随性,说着要逛青楼,实际上一次也没去过,就还比这大鲸,纵然嘴上说无所谓,陪亚楠来看,也确实从远处看过很多次大鲸回航。 却依然在直观地见着庞然大物的身形所震惊。 轩辕和东隅的关系,真的亲如家人。连那儿盛行的曲都能听到。赏玩逗乐的大鲸尚且如此,那大国利器,护国杀敌的大营,又会是怎样的风采? 她被夜长安护得太好,一直想去边疆看下官兵赛马护国的请求,一直被拒。 在皇城一隅,出宫的次数都少,那血染的沙场简直连想都想不出。 夜鸾知换了个地儿,留恋不舍大鲸的离去。 感到大鲸炽热的余火扑面而来,她似是感到了濒临死亡的快感,她屏气下意识地去抓身边的人,叮嘱道:“大鲸靠过来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亚楠平日都喜欢站在夜鸾知的左侧,出宫之后也是如此,但这一回无人应声,她一把抓了个空。 觉得纳闷,夜鸾知一回头,那股不安得到了确定,发现她那小跟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要命! 夜鸾知身高不高,为了装作男子,她在鞋里垫了不少东西。此刻她正艰难地垫着脚,张望着人群,扯着嗓子大喊一声:“亚楠!” 闹哄哄的人群没有回应,倒是追着大鲸的人群开始大规模地涌了过来,似都像刚才的夜鸾知般,不想让它那么快回去。 有欢呼,有叫“我才来,你就走”的,还有些吃痛和愤怒地吵着“别挤了,裤衩都快掉了”的。 夜鸾知逆着人群在走,途中被人连撞好几下,戴在头上的兜里差点被掀走,火更大了,忿然作色地吼道:“亚楠!你人呢!” 人潮沿着高地越来越多,川流不息,夜鸾知费劲地找人,在逆流站定便是件极不容易的事。分明是凉爽的天,她被挤得全身是汗,一抹脑门,都是溢出的汗珠,方才看到大鲸产生的那种崇拜早就荡然无存,余下烦躁。 早知道亚楠是个不省心的主,她就不拖她出来了,经过这么一闹,不知少活多少年。 “京城的夜景固然好看,但把人看没她还是第一个。”夜鸾知不爽,她咕噜了好多句。 她抬腿打算往街坊走,猜测亚楠是不是去买小吃去了。 然而,不远处有人惊恐地爆出一道声响:“别往前继续挤!有人掉水了!” 夜鸾知无心去看戏,她只管找自家的小随从,她左顾右盼,但听到吵闹声,她还是不由自主望尖叫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是河边,一群人慌乱了起来,有些不满地直接给了对方一拳,二者直接扭打在一块。 “……”夜鸾知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听到有人在那边继续喊着。 “真有人掉下去了,你看还在扑腾!怎么就掉下去了?” “快叫人!别看了,人都快没了。” “值班的大人在哪?快去找!” “让一让,别挡路,这么多人,也出不去啊!” 有了刚刚的经验,夜鸾知十分识趣地打算给拼命往外挤的人腾出点路来,就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 “楠子,当心。” 当心?什么? 夜鸾知周身血液倒流。她打了个激灵,本想掠过人群走人,可担心自己不是因为神经绷得太紧而听错。 她忙上前抓住出来的一个人:“掉下水的人是谁?是亚楠吗?” 夜鸾知面露紧张,那人没听清她问了什么,一股脑地点点头,“好像是,她让我出去。”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可夜鸾知听懂了。 “撕拉”一声,夜鸾知脑子里的一根弦崩了,她再走路时,步履踉跄。 “你没事吧……”那人搀扶了她一下,被一把推开。 靠近湖面,热气腾腾,原来是大鲸下的那团火持续燃着,在这滚烫的热浪中,她不合时宜地蹿起了一层冷汗,垂着的手凉得吓人。 她微颤着手扒着栏杆站稳。 惶恐不安地探头往下看,幽深的水里果不其然有一人在艰难地扑腾。 是的,还是位女子,拍的周身全是浪花。 怎么掉到暗流去了?那里离地面足有四五丈高,是属一眼见不到底,未知的恐惧占满心头。 恰逢碰到落雨,大片的白浪削过,冷雨洒下,水中之人如浮萍般任由拍打,根本没地可着力,耳边充斥着水声,其余的动静一点都听不见。 她挣扎着,五官基本快要被水淹没,根本看不清是谁。 夜鸾知眼眸一沉,摘下斗笠:“让下,麻烦让一让,谢谢。” 旁边有人制止,叫道:“不可能直接下去,你游的速度根本比不上大鲸会被碾碎的,快,你们快给这少年拿条绳子。” 夜鸾知稍在原地等了几秒,见他们还在找绳子,就想着直接一跃而下。手忙脚乱下,不知是谁朝她那儿塞了个东西,她简单地把绳子在自己身上打了个结,再抬头,大鲸已经近在咫尺,稍有不慎就会被那滚烫的气息给灼伤。 见如此,夜鸾知仍然选择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那下面的人是亚楠啊!跟了她好几年的朋友,遇难怎能见死不救! “跳下去前也不吱一声,差点没拉绳子。各位拉进了啊!多些人来拉,一会儿要是大鲸来了,可能会被气流冲走,也有可能会被烫伤。” 现在通知上面的人肯定来不及,他们只能把希望给予跳海的少年郎。 船在行驶,巨浪在翻滚,一排一人多高的湖水把人给吞噬。夜鸾知几乎是刚触碰到湖水,胸部就受到了一股冲撞。 那憋着的气被冲散,她下意识吸气,呛了一大口水,险些被袭来的第二个浪卷走。 月光照在湖面,她忙拽紧系在腰边的麻绳,用力摸了把脸。 夜鸾知在找人,水的翻滚声与大鲸减速的巨响使她短时间内耳鸣,她整个视线都是水,白花花的一片,难看清附近的情况。 她好像模糊地听见岸边有人喊:“别放绳子了!快把那少年拉上来吧,快来不及了!” 要是再不拉人上岸,夜鸾知会被大鲸给搅碎!那船太大,即便是减速,那缓冲也足够让她丧失性命。 要岸上的人知道这个救人的少年是东隅的大公主,估计吓得连魂都没了。 夜鸾知咬牙:“再等等,快了!” 人快救到了…… 茫茫沧海,她是一叶扁舟,水中杂音太多太大,她甚至连自己的喊声都听不清更别说距离几十米远的人了。 她只能抬手竭尽全力冲岸边的人挥手,让他们别拉绳子,接着她钻入浪涛最猛的水里游去。 混乱中有个人抓住了她的手,夜鸾知还没反应过来,这个人就直接搂住了她的腰,然后是肩,还把她往水里摁。 “……”夜鸾知看不懂她想干什么。 “救……救我。”那人的声音太沙哑。 夜鸾知钻出水面,来不及多想,回手死死地攥住那人手腕,把人拉进怀里,不容她看清是谁,大鲸的身躯已经“轰轰”碾来。 压迫与死亡,靠得太近了。 第13章:挨批 面对庞然大物,区区一个人,显得太过渺小。 事关人命,岸上人不敢继续耽搁,拉着麻绳往后退,粗粝的绳子狠狠绷住夜鸾知的腰,勒得她直翻白眼,太疼了吧。 大力袭来,刺激着每根神经,夜鸾知被拖拽着在水里沉浮,不忘记的是紧紧抓着溺水的人。 她的脑袋刚冒出水面,就被岸上的几个大汉合力硬拉了上来。 晕乎之中,夜鸾知感觉得出手里那人的分量不对。亚楠虽吃得不算好,可她是那种吃凉水都能长肉的姑娘,微胖的体型,怎会一只手就能拉起? 夜鸾知快速眨了眨眼睛,想将睫毛周围的一圈水珠眨掉,事实上,水珠吃进了眼里,生疼极了。 她偏头豁然发现,她拽上来的人根本不是亚楠。 姑娘穿得是江湖上的衣裳,一身浅紫,箍在腰上的鞭子没被水冲走,扎起的头发歪歪斜斜地垂在身后,剩余小部分杂乱的发丝则是沾在了脸上。 面生。约莫是个外来人。 大鲸上有人吹号,一声漫长洪亮的号声,似锋利长刀贯穿她的双耳。 霎那间,夜鸾知耳里嗡嗡作响,眼前一目出现重影,来不及抱怨,她奋力将半死不活的姑娘托了上去。 在上面的人忙着去拉她们,有的大呼小叫有的惊恐万分像是见了鬼。 有二十来人帮忙,可还是慢了,夜鸾知双脚站在河岸之外,鞋里全是水,掌舵人见人都远离了水域,启动了开关。 见大鲸再次马不停蹄地开来,夜鸾知冷汗泠泠,巨鱼的腹鳍眼看就要扫到她裸露在外的小腿上。 未至 一股炽热触及卷来,夹着柔光的厉风,烫得似要烧起来。 “快上来,鱼鳍不能碰!那里是最烫的地方!”好心人匆忙提醒。 “小心!” 她深陷其中,加上泡在冰水里的时间过长,她的腿手已经使不出力气,要爬到几丈高的围栏处,她脑海里出现四个字词——“痴人说梦”。 她原以为小命会都在这,然而她感到双臂一疼,貌似是一双苍白有力的手透过吵杂的人群抓住了她,紧得仿佛抓住了她的心。 接着,那个人不懂得怜香惜玉地把她凌空抡了起来。 岸边的人谢天谢地弯着腰,嘴里念着“救命恩人”“苍天有眼”。夜鸾知一口老血如鲠在喉,她感到自己应该是飞到了半空。 意料之中摔在地上的疼没袭来。 再睁眼 她掉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如同获得新生,夜鸾知还没走出之前的陷境,她忍不住深吸口气,摆脱掉鼻腔里难受的湖水。 一股药香入了她的鼻,夜鸾知浑身一颤,救她的人是个病秧子?身手还……蛮好。她的视线落在抱她的手上,缓缓上移,戴看到那人穿着黑色金边符文的时候。 她猛然抬头。 鼻尖划过他的喉咙,停在了他刀削似的下巴。 面如冠玉,却有着一双子夜寒星一般的黑眸,那高挺笔直的鼻梁显示出男性的刚美之气。 在夜鸾知的印象之中,千画岸的双瞳眸总是冰冷明澈中略带柔情的眼神,透出一股不可抗拒的贵族骄傲气息。 他垂下的墨发飘拂在她的脸庞,反射着月色的轻柔,仿佛发稍间微微泛着银色的光泽,浑不似真人。 如天仙般的美男面沉似水:“我不过去了赵府看了下抚远君,你闯祸的本领更上一层楼了!” 夜鸾知咂了咂嘴,被他抢了词。 “轩辕帝……公主她也是出自好心。”亚楠从千画岸的身后冒出,她手指缠在一块不安地捏了几下,替自家主子说话。 被抱着的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不说还好,一说千画岸的火气直冲脑门。 他怒道:“岸上有那么多官兵,需要你个千金大小姐来救人?” “逞什么英雄,抢什么风头?命不要了!” 耳旁尽是千画岸的呵斥声。 夜鸾知:“……” 她把心悬在嗓子眼,好不容易回到原处,竟还是被狠狠摔回去。心脏跳慢了半拍,才剧烈猛跳,身子都吃不消她这大幅度的变化,见停在胸口的血如开了闸泄了洪般往四肢冲涌,憋了许久的气一股脑吐出。 喉间甘甜,她憋得五脏六腑翻了个底朝天,但还是固执地从他怀里跳下来,两腿软得险些站不住。 刚落水的姑娘被好心人抬到一旁,做着粗糙的急救措施,也亏她命大,此番折腾,命留了下来。 她呛咳着悠悠转醒,坐在石路上被人拖着,双目呆滞,生出恍然如梦的错觉。 千画岸见那人没什么大碍,吩咐了下亚楠,有空让那姑娘进下宫。回头就拎着夜鸾知的衣襟,拎小鸡般从人群里钻了出去,亚楠郁闷地看了眼轩辕帝,走到人群之中。 俊眉紧皱,夜鸾知被他拉扯的快要站不住脚。 他好久没生这么大的气了,至少在夜鸾知的记忆中,千画岸一直都是和煦春风,从未骂过她。 千画岸走得也有些踉踉跄跄,可能是被人撞的,也有可能是惊神未定,碎嘴不停数落:“大鲸又叫火轮船,用煤烧锅炉,鱼鳍的温度根本降不下去,能把你烤熟。要碰一下,你腿直接跟你身子分离。怎么?你后半辈子打算做个瘸子?” “那我看你还是不用嫁男人了,跟四轮椅过一辈子得了。”千画岸说着突然没了音,松开夜鸾知的手,自顾自往前走着,身形比她还要摇晃。 他这个人不怎么骂人,翻来覆去就这么点词汇,他吃了没墨水的亏。 夜鸾知哆嗦着多少回了点神,她听着大堆指责的话,满腔委屈和怒火窜了上来,烧得心窝子有点发难。 她跑上前,抓着千画岸的的手臂,抬起头,美眸有雾气,吼道:“亚楠是从小跟着我长大的人,我以为掉下去的人是她!” 亚楠亚若,是她在轩辕国相中的两个小随从,当时夜鸾知要回东隅,闹了几天,才如愿地把她俩一块带走。 多情眉挑到一半被发丝掩了半截,他敲了下夜鸾知的额头:“少找借口。亚楠性情稳重,怎会无缘无故掉河里?” 听到“砰”的轻响,眉心炸开一股疼痛。 夜鸾知把眼都快瞪了,她算是了解古书上“关心则乱”的意思,今日一举全然解释了“好心当驴肺”。她是又羞又恼,热气便从脖子一直涌到了耳根,浑身通红,一肚子的火气没地儿洒,人间的凉风反正吹不灭它。 抓着他的手垂了下来,把千画岸的袖子弄得湿哒哒,他伸手摸了摸夜鸾知湿透的长发,身后人退步,躲了过去,然后迎面而来的是一件带有药味儿的外袍砸在她的脸上。 视线突然一黑,夜鸾知像是被定格了似的立在原地,没伸手去拿开盖在脸上的衣袍。 “不动了?好了,别在外面吵,待会回宫再计较你今日干的好事。”千画岸靠近,把外袍裹在她的身上,碰到她的手,愣了一下,紧紧牵住,“赶紧回去,待久了容易生病。” 夜鸾知不动声色地被他揽着。 头顶传来声响:“堂堂东隅公主别想着生病来躲责罚。” “……” 小心肚肠! 夜鸾知披着宽大的外袍,她面露不悦,一把甩开千画岸的手,幅度一大,腕子处碰到了什么硬物,撞得骨头犯疼,杏眸里的水花沫子,一下涌出,一眨眼的功夫就掉了下来。 滴在自己手心里,是热的。 袖子间的折扇掀了出去,夜鸾知弯腰去捡,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抢先一步。千画岸蹲下身来,捡起了地上的白扇递了过去。 “哦,你撞到了我的铁腕,也有可能是玉钗,你不是最喜这些玩意儿么?出宫找你的时候,买了一支……” 夜鸾知瞅着他,把外袍脱去塞到千画岸的怀里,不待他说完,埋着头丢下他跑了。 “鸾知?你要去哪?回宫的路是往左走……你……” 往右拐是什么情况? 千画岸正想着去追,眼前一堆表演杂耍的人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不甘地跺了下脚,拿着外袍的他衣襟敞开,略显狼狈。 他的后背传来触感,不像是被拥挤的感觉,他转身,亚楠正费劲地拽着个人,她冷得说话都在打颤:“主上,人是救过来了,可她好像热的不正常。” “染了风寒?”千画岸撩起袖子,手背去贴紫衣姑娘的额头,“估计也是,泡在水里一炷香,铁打的人都顶不住,何况是个……” 紫衣姑娘双眼紧闭,唇瓣更是无了血色,如同下了水的鸡,从头湿到尾。一双眉眼生得极为秀气,左眼下的一片肌肤有淡淡的印子,如花纹,还怪好看。 千画岸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时间过长,长到让亚楠怀疑时间是否已经定格。 她不由自主放慢了呼吸。 于此,屏息良久,总算得来那人的一句话。 “等等,她刚有说过什么话么?” 亚楠寻思了一会,张了张嘴,又摇头:“就……除了说些’救我’’我不想死’的字眼就没其他了,刚我搜了下她的身,没铜板,穷得很,估计是行走江湖的侠客,吃饭全靠蹭。能说明身份的估计也就这一身衣服和她挂在腰上的鞭子了。” “拿来我看看。” 千画岸伸手,亚楠正好解下她的鞭子,递了过去,二者之间倒是有说不出的默契。 第14章:禁足 鞭子到了手里,有了真实的触感,千画岸反应过来,这玩意儿是用铁所制成的,外边镀了层色,让人误以为是普通的皮鞭。 他缓慢举起铁鞭,对着月亮。 亚楠凑了过来,见鞭上的刺勾泛着凛冽的寒光,她的后背冒出丝丝冷汗,她眼神一顿,将视线投到倒在她身上的紫衣女子。 “还有倒勾?姑娘的心有点歹毒啊。”她恶寒道。 “公主救了个杀人魔上来,糟了什么孽,要不等没人的时候,我们再把她丢回去?”亚楠仿佛见到了晦气玩意儿,说着就想把人甩开。 “慢着。”千画岸蹙眉,转动鞭子时,他见上面刻有几个字。 篆体,字迹经过岁月的洗礼,被磨损模糊不堪,千画岸费神地看了半晌,呢喃道:“江……琉月……” “主上你认识她?”亚楠问。 “如果真是她的话,何止是认识……” 千画岸说着,失了音,他拿着鞭子挑起昏迷人的下巴。娇媚的容颜,映入漆黑瞳仁,他微歪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这是他骁叔的心上人,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不过穿成这样,还喜欢随身带利器。 原来他喜欢的是性情泼辣的美人儿。 千画岸收起鞭子,甩袖往前走,亚楠拖着个人走了段距离,意识到不对劲,她张口就问:“哦对了,公主呢?” “走了。” “走了?” “嗯,不知道去哪了,但看样子应该生闷气,气消了就会回宫。”千画岸叹息。 他太了解那丫头了,每回皆是如此。一有情绪扭头走人,不理不搭,千画岸只好归咎于小孩都有喜怒无常的年纪。 在轩辕千家,他是唯一的独苗苗,头一次做兄长,拿捏得不太准,怕松了,目无尊长,怕紧了,兄妹之间的关系不和睦。 闹挺。 早知这般,当初鸾知还只会呀呀呓语就把她的臭德行给磨灭掉。 ——孩子大了,不好管咯。 他撅着嘴向上吹了口气,那垂下的几缕碎发飘动着刮着肌肤。他们站的位置还算靠近水岸,千画岸背着手,瞧着大鲸轰鸣着从人海边过去。 鱼鳍偶尔会露出水面,摇晃得鱼尾上挂着盏“破灯”忽明忽暗,在孤夜凉水里,生出种百鬼夜行,生人回避的错感。 千画岸闭上了眼,听着水波涌动声响,苦恼了少顷,睁眼,盯着尾灯的方向又看了一会儿。孤傲的脸庞,不凡的气质,他表面上温婉平静,背后却藏着倔强,甚至隐隐夹杂着淡淡的忧郁,冰冷明澈中略带温柔的眼神。 夜鸾知喜欢上这么一个人,没有错,可惜……轩辕帝随了他爹千羽尘,在情感方面简直是块不开窍的朽木。 旁人都看得出她喜欢他,而他偏偏不知情,甚至以为夜鸾知在开玩笑。 亚楠觉得千画岸中了邪,这时候她保持沉默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涣散的瞳孔有了些许焦距,他眉头缓缓又皱起。 忽而 他像是个醉酒的人没了重心又想闲鱼一般摇晃着长尾消失在亚楠的眼前,没有任何动静声。 她还以为见了鬼。 平日里千画岸除了在御书房就是抬腿去往上朝的路上。前五年,亚楠还没离开轩辕得出的一个结论,他习武的事知情人看来少之又少。 因为谁都不会把面前身形迅速无比的人会和迈个门槛都要低头墨迹半天的人结合在一起。 夜鸾知一路踢着碎石子到了赵府,鞋印留在石板路上。夜间很凉,她打了不下十个喷嚏,搓了搓双臂,倒是把头迈得更深了。 要是千画岸在一旁,没准会调侃着:你头再低下去或许就断了。又或者是冷言冷语:不就说你几句就闹成这样,你要嫌我烦,我明后几天,大可离开东隅。 她幻想着千画岸各种言语,没留神,一头撞在了树上。 “砰——”的一声,惊飞了歇息的鸟儿,抖下几片羽毛落在夜鸾知的头顶。 “……”夜鸾知脸色极为难看。 证实了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但抬头的那一瞬间,树影婆娑,繁星点缀在黑布上,下过雨的空气,很是清新。她突然就想居高临下,感受下自然美景。 风是凉的,一股股吹来,吹过她身上浸湿的衣裳冰冷的河水,吹得她周身凉透,冷静之后,满腔怒火散尽,余下的只有宁静……和冷。 夜鸾知笨手笨脚爬上树,一道魔音形如暗器,刺穿了她的耳膜。 “嘶。”疼痛难忍,她倒吸口凉气,一时眩晕,差点没能使得上劲儿抓住粗壮的树枝。 “大晚上的,没事做吹这么难听的曲?”夜鸾知不禁肺腑,她纵身一跃,稳稳踩在了赵琴城墙之上。 她的一双眉眼像极了她娘。 幼稚的面容逐渐开始展开,她的额骨饱满,鼻梁高挺,乌黑的眼眸,大而圆。等彻底张开,绝对是个美人胚子。 不堪入耳的笛声戛然而止,醇厚的嗓音响起:“公主夜来赵府,是有什么事么?” 夜鸾知一惊,回头。 树梢上突然多了个人,他倒挂其上,暗红色的发带随着墨发一并垂着。他在笑,眼底笑意却无,好一副“皮笑肉不笑”。 “没事,不能来?” 她端的是东隅大公主的气质,骨子里的傲气一览无遗,她抬首回礼浅笑。 卓九方听了她任性般的回复,弯着的眼更弯了,他身形一闪,坐在了夜鸾知旁侧:“哈哈,自是能来,这府本就是东隅,公主不过是参观自家庭院罢了。” 天气太黑,人的视觉总会产生偏差。 他靠近了才发现夜鸾知像极了一只落水鬼。 见她一身狼狈,先是吃了一惊:“哎哟,大公主你怎么搞得全是水?” “无碍。”夜鸾知摆了摆手,有气无力接着道:“有人掉水里,我看着没人救,拉了一把,搞了一身水。” 卓九方点了点头:“公主真是心慈人善。” 他想了下,在后面补充了一句:“跟抚远君真是郎才女貌。” “咳……” “怎么?害羞啦?你嫁到大越是迟早的事,我看抚远君也挺稀罕你的,公主真是命好。”卓九方换了个坐姿,他屈了下腿,拿着竹笛的手搁在关节处。 有一根深红流苏垂在竹笛下,晃眼得很,夜鸾知难言道:“你吹得笛子,让人潸然泪下。” “有点……” “催人尿下?” 他又是大笑,比方才笑得还要嚣张,东倒西歪的,夜鸾知都害怕这个人会从墙上掉下去。 “这笛子前不久磕坏了几个音节,吹出来的曲变了音,不过还是勉强能够听的。”卓九方敛去了笑容,眯起眼眸,略带危险地发问,“难道不是么?嘉懿公主……” 笛声再起,卓九方换了个旋律,夜鸾知听得产生了魔怔,便是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等她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被人抱去了鸾凤宫。她被刺激得不轻,醒来的第一反应让人不解——抬手捂住双耳。 倒是双目禁闭,不曾睁开过。 药香时隐时现。 千画岸前脚刚跨过门槛,就见坐在凳子上的老伯神情担忧,眼神向外飘着张望着。 见着两模糊的身影越来越近,老伯揉了揉昏花的眼睛,站了起来,迈开腿走了几步,跟在千画岸大大身后,欲言又止:“她这是……” 他挠了挠头,絮絮叨叨地说:“轩辕君,是不是我家公主又惹您生气了?唉,她就这样,改不过来的臭脾气。也不应该啊……” 老伯的声音到后面没了音,千画岸貌似只听清了个别字词。 人上了岁数,唠叨起来长篇大论:“公主她刚来东隅那会哭着喊着要回轩辕,即便帝君每夜抽空陪她,她还是不喜这儿,说是要见画岸。过了数日,公主就有了写信的习惯,但写了又不寄,一直藏在闺房里。” 未了,他摆了摆手,垂头丧气般坐回了石凳子,拿起一枚棋子,千画岸这才看清石桌上有一盘残棋。 “老了老了,看不懂姑娘家的心思了。”他碎碎念着。 千画岸脚步一顿。 夜鸾知感到抱着她的人停了步子,她的肩膀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她的眼皮在颤着。 好吧,她承认,这是第一次如此害怕一个人。 片刻后,千画岸面无表情地吩咐老伯去拿件清爽的衣服。他今晚生得气抵得上去年生得所有气了,他抱着人往房屋去了。 千画岸也就二十来岁,正是年轻气旺的岁数,老伯怕他们吵起来,拿了姑娘家的衣服赶紧过去。 “这几年不见,公主闯祸都闯出圈来了?”千画岸冷凝着眸,看向倒在床榻上“不省人事”的某人。 “行了别装了,这拙劣的技法,也就只能糊弄三岁小孩。大越几乎人人善于用毒,骨子里的阴险是改不掉的,你老往赵府钻干什么?迫不及待想要嫁过去?” 他言语粗俗,夜鸾知听得浑身一颤,她幽幽地坐起,见千画岸正在点灯。 “赵琴齐没你想得那么坏……他此次受伤,说明了大越已然大乱。”夜鸾知撇嘴,辩解道,“我以朋友的身份去探访,顺便看能否打听到其他消息。” 她想为国出力的心千画岸领了,但他不希望她出事。 天知道,当越人卓九方抱着夜鸾知出现在宫中,来到千画岸所呆房屋的跟前,他有多惊悚。 “这种事我们来做就行了,不需你个姑娘家操心。”千画岸薄唇紧抿,定下了最终惩罚,“禁足旬余。” “旬余!” 夜鸾知错愕一叫。要让她长时间呆在自家院里,估计外头的鲜花都会被她给拔完,无聊到透顶长蘑菇。 她的反应让千画岸很是满意,他慵懒的声线带着让人不同抗拒的意思:“对,罚你面壁思过。” 第15章:如此美人可惜了 夜鸾知哭丧着脸,想跟千画岸商量下时间能否缩短几日,她这话还没问出口,结果这人直接把灯给吹灭了。 “早点休息吧。”千画岸前不搭调,莫名来了一句。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许久不曾饮过水。 灭了灯,眼前一片漆黑,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她能够感觉得到,他似乎比自己还要疲倦。 千画岸动了下身,拉开门。老伯一个踉跄,跨过门槛踏了进来,差点撞到千画岸。好一个偷听不成,反被抓,他郁闷地捧着衣物,站直身子。 琐碎的亮光透过缝隙洒了进来,映照在千画岸的侧容。他把人叫到了院子外,俯首又同老伯说了几句,夜鸾知实在听不清二者在说些什么。 她撑起半个身子,往前爬了一下,挪了挪,到了床位,小心翼翼地穿上鞋,猫着腰,到了窗尾。 整个过程缓慢至极,以至于她还不容易怯生生地将窗子拉开了一条缝,就只听到千画岸那轻极了的声音:“秦叔,这些天,鸾知要你照顾了。” 以及 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所以,千画岸是打算把她丢这,暂且不想见她了? 倒贴还被嫌弃,她简直不窦娥还怨!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夜鸾知心下一惊,一种做贼的心虚感涌了上来,分明在自家屋子,她手忙脚乱走了几步,也不知道踢飞了什么玩意儿,摔得个啷当响,脚还怪疼的,眼泪珠子在眼眶打转。 老伯开门,看见公主站立在窗前,目视远方,额前的碎发落了几些,显得落寞失望。他回想着方才两人之间产生的矛盾,蓦地,似是了解了什么。 能让东隅的大公主失魂落魄的,天地之下,唯有轩辕国君了。 “公主,他也不忍罚你过重,许是这回您闯的祸实在太严重。”老伯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子,他把干净的衣服放在了桌上。 房门没关,冷风就呼啸地吹着,老伯轻抚着衣角,眼中满是慈爱。 临走前,老伯还是告诉了夜鸾知:原本的禁足时间为旬余,改成了三日。 “轩辕帝也不似传闻那般薄情寡义,至少对你的私心还是挺多的。”老伯笑道。 他是个过来人,男女之情,他看得比谁都清楚。轩辕帝是他这辈子见过最为奇怪的人,对公主的感情很复杂,夹杂了亲情胜过爱情。 但你若说他喜欢吧,可他偏偏又所有事都隐瞒,甚至一直拒绝她,难道轩辕帝真就是柳下惠不成? 夜鸾知不语。 老伯站了没多久,知趣地走人。关好门后,深深望了眼紧闭的木门,才出了院回到自己的房中。 他走路一向鞋子不离地,这么久了,老习惯还没改掉。夜鸾知听着“沙沙”的声音,逐渐消失在她的耳里,她才转动了下眼珠子。 夜鸾知手肘撑在窗子上,掌心托着脑袋,朱唇蠕动了半晌,凉飕飕地吐了吐粉嫩的小舌:“本公主没眼盲,他对我的态度都看得到。可我就是不服他每次都把我看做成小孩,十三载去了,我也长大了……” 是那个能够陪他携手白头,而她不过是想要个明目张胆的偏爱。 东隅皇城 子时 御书房里的灯还亮着。 透过纸窗,依稀可见里面有两个人,一个站着双手供着像是在进谏,一个坐在椅上,头没抬,翻着书简,只偶尔点了下头,赞同对方的说法。 “皇上,如今的局面已成定局,我们皆为棋盘上的棋子,每一步都被算计好了。那大越的君王先让公主嫁给抚远将军,而后拉拢两国关系,他这样做无非就是想再次引起战争。”臣子着急地道。 他是真不希望,皇上答应这门婚事,如果公主嫁过去,可能还会受尽委屈,人生地不熟。 “朕知,但她身为东隅的公主,有些事是她要抗下的。”夜长安合上手里的的书卷,他眉头微蹙着,抬眼的瞬间,闪过凛冽与破碎感。 他几乎是恨之入骨,紧眯着眼眸,淡道:“不到万不得已,朕也不会走到与大越成为亲家。” 世人一想到大越,扣上的字词便是阴险毒辣,夜鸾知是个生性天真的姑娘,她此次若嫁了越国,怕是这辈子想回东隅是件不可能的事。 这就好比,一只肥羊在身上洒了佐料在狼群中显摆,到最后还可怜巴巴地求饶,请对方不要吃自己。 要是能把大越的狗皇帝给端了,就没这么多的身不由己。 三日后 夜鸾知一宿未睡,见得如泼墨般黑黢黢的天,成了亮灰色,应和得还有鸟鸣声,她闭着的眼忽而睁开,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站了起来。 她手脚麻利地穿上鞋,随手拿了件披风。掌了灯,停在铜镜前捣鼓了一阵子,才顶了个自认为还不错的妆容出了门。 要出鸾凤宫,逃不掉的,是要经过老伯的屋子。所以她打算翻墙,但当她停在足有三丈多高的墙壁前,她愣住了。 ——四周光秃秃的,是有矮草和野花并无高大强壮的大树。 以夜鸾知三脚猫的功夫,没有外力的帮忙,她想轻而易举地翻墙出去?爬狗洞还差不多。 于是,夜鸾知垂头丧气,一肚子妖火最终化为一脚,踹飞了搁在墙角落里的石子,转身,老实地走正门。 眼看,就快要出了囚禁她三日的鸾凤宫,谁知,她没瞧见脚下的一根枯枝,脚丫子踩上去,咯吱作响。 反倒是把她自个儿吓了一大跳。 一道幽怨极大的嗓音从屋子里发出:“公主啊,这么早您要去哪儿……” 老伯拉开门,与夜鸾知来了个对视。 他最近的睡眠质量糟糕到了极致。 或许人就是这般,白日里睡久了,到了晚上就特来精神,扛个十斤重的东西折腾来折腾去都不嫌累。只能等到天彻底亮透,丝丝倦意算是爬了上来。 他伸了个懒腰,打个哈欠的同时泪眼婆娑:“如果要去找轩辕帝,你若看他还在睡,那就别吵他了。这几天他的伤搞得没法正常就寝,困极了,窝在角落歇息一会儿,又醒了。” 触碰到朱砂大门的手狠狠一顿,她面色一僵。 回想到三天前千画岸的各种神态,都表露出困倦的模样,她还以为他只是没休息好,所以才会在他身上闻到药味和安神香。 从没想过,他居然受了伤? “他何时受的伤?”夜鸾知咬了下唇。 老伯意外挑眉,但还是老实答道:“抚远君遇刺那会,他也受了伤,或者二者伤得都差不多。轩辕帝性子又傲,伤口处理完,喝了点药就爬起床来说要忙事,叫我们下人好生难办。” 他长篇大论地说着,夜鸾知听了个大概急匆匆地开门,人就钻了出去,连门都忘了关。留下老伯一个人傻愣在原地,瞪圆了眼,望着眼前一幕。 他大声喊道:“唉?公……公主,莫要打扰了轩辕帝……” 树梢被风吹得呜咽,落下叶子,脏了庭院。 十五年前,轩辕帝还小,约莫奶娃子一个。他分明是轩辕千家唯一的皇子,但偏就不得父皇的宠爱。少年时期,叛逆心思又重,独自遛出城门玩,不小心遇到了地痞流氓,险些被痛打一顿,好在遇到侠士相助。 千画岸那会儿没金钱概念,就随便带了点金银首饰。他住在这位侠士家中有个两三天,感恩侠士的救命之恩,他走前舍了些首饰。 等他回了宫,婢女侍卫全都跪在地上不敢出声,坐在上面的是他的阿娘。 阿娘名叫夕妍雪,早几年没入宫,是个黄花大闺女,虽然年纪不大,但壮途之心已绝。只想跟爹一块安分守己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捕鱼为生,算是成了半个隐士,不问热闹京城闲事。 谈起这位姑娘,先前在那镇子算得上是个名人儿。 夕妍雪除了和他爹当隐士,还兼任大夫,书信和对联等小玩意儿,性情温顺,喜欢她的男子数不胜数。 偶尔她会给扭伤脚的人开些跌打损伤药,能帮孕妇接生孩子,知识渊博的她,闲不住还开了个小学堂,白天几个小时泡在里面,教稚嫩孩童念书识字,若是被缠上了,到了晚上才能把人全打发走。 她似乎什么都会,有人就说了,她要是个男儿身,必能成就一番大事。可性别这种事,天生父母给的,她听到这种话,也只笑笑,作为没听见,忙着自己的事。 再之后,也不知怎了,她忽而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镇上的人打听到实情,原来是她爹死在了海上,大船被海浪卷走吞没,人啊,人就没了呗…… 她消极了好一阵子,一天到晚没再教过书,也没再出海捕过鱼。 家里的油瓶子被耗子撞倒了不知道去扶,连水都没挑过,整日不是在镇上瞎逛就是抱着坛子喝酒,倒在地上,靠在树上。 昔日的灵动荡然无存,她像是个烂人儿,几乎没了一点优点。 除了长得好。 大眼睛小嘴高鼻梁,笑起来软糯,可惜她好久没笑过了。 夕姑娘刚出生那会儿,镇里的老人家就跑来祝福,倒是亲自见了面,那眼尾就弯了起来,说活了近八九十年,还从来没见过如此清秀的美人儿。 可惜,再好也没用,她的这副好皮囊,最终是被选丫鬟的那棒子官兵给看上了。 入了宫,一切皆为身不由己,条条框框束缚着,做错事就挨打,没得饭吃,她那懒散的脾气被收敛了太多,她的身上基本上全是红条印子。 深宫几年,夕姑娘连滚带爬怀了龙子,十月怀胎生下孩子后,依然不受宠,她差点就崩了。为了能够给孩子更好的待遇,她不得不努力讨好皇上,设计陷害皇上喜欢的那个人。 换来的…… 却是被打入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