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界圣皇》 第一章 张善 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无数朝代更迭的同时,有一方种族衰弱,必然就会有一方种族崛起。 云历一万三千七百年,人类历史上最后一个王朝灭亡,九州陷入混乱,十二妖王趁势而起,举全族之力与人类修士大战,数年后,神龙觉醒,人类修士被屠戮殆尽,从此人族再无修真者。第一个由妖族势力建立的帝国诞生——万妖国。 万妖国以龙族为首,十二妖王分别占据着九州十二个地区,万妖国奴隶万族,沿袭人间制度,接管人类创造的科技文明。 无尽岁月过去,人类早已习惯了黑暗,为了生存,他们心甘情愿沦为供异族驱使的奴隶…… 夜晚,黑色的天空中点缀着无数颗闪烁的星辰,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美好。突然间乌云密布,一道红色的闪电冲破云霄,击中在羊木镇中心医院。 产房里围绕着红光,一股难闻的臭味弥漫在整间屋子里。 伴随着一声啼哭,一名婴儿降临世间。 护士给婴儿剪完脐带,仔细擦洗一番,抱给在门前焦急等待的中年男人:“恭喜了,母子平安。宝宝很健康,只是……身上有一股怪味。” 中年男人颤抖的手接过婴儿,小心翼翼地走到妇人面前,看着那张虚弱苍白的面容,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老婆,你受苦了……”妇人笑着摇摇头,费力的伸出手,想要触摸男人怀里的婴儿。 男人把婴儿抱到妇人面前,任由她随意抚摸,不哭不闹。妇人满心欢喜,即使闻到婴儿身上的臭味也毫不在意,反而对男人打趣道:“德全,我们的孩子小名就叫臭臭吧,大名你来取。” 张德全迎着妇人的脸颊轻吻一口,随即把婴儿举过头顶: “就取一个‘善’字吧。我儿的人生无须用华丽的辞藻修饰,只愿他赤诚善良,此生尽兴。” “张善,张善,善始善终,好啊,好啊……” 妇人缓缓合上疲惫的双眼,张德全抱着张善,默默的守在床前陪伴。 与此同时,羊木中学校长办公室,一位身着军绿色大衣的老者陡然睁开双眼,他从桌子上抬起头,顺着流动的空气狠狠地嗅了嗅。 “这是……筑基修士的气息!” 老者大惊失色,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顷刻间卷起千层浪。 老者顺着这股特殊的气息寻去,来到中心医院,看着顶层灼烧的钢筋,联想起方才那一幕天地异象,心中大为震撼,第一时间赶到产房。 “杨老师?” 老者的到来让张德全有些意外,他急忙迎上去,手足无措,只是微微躬身,一副谦卑的模样。老者的注意力全在张善的身上,看着张善额前聚集的紫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竟然是先天筑基!” 张德全眉目间有些疑惑,昔日的启蒙恩师突然造访,加上莫名其妙的言语,这着实让人费解。 老者没有时间解释,直接从张德全手中抢过张善,扬长而去。 张德全紧跟其后,老者的速度实在太快,瞬息间便没了踪迹。 “孩子!我的孩子……” 妇人被惊醒,眼睁睁看着张善被带走,一个踉跄从床上跌下来,有气无力的叫喊着。 张德全搀扶着妇人,安抚许久,托护士好生照顾,自己则直奔羊木中学而去。 张德全虽然知道老者不会伤害孩子,但是无缘无故抢走孩子,多少还是有点恼怒,就算是昔日的启蒙恩师又如何,任凭他是羊中的校长,此去如若老者不给个说法,张德全也要老者付出代价。 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德全来到羊木中学,门前的保安四处张望,焦急的等待着。 “开门!我要见杨仁清!” “总算是来了,校长就在教务处等你。”保安放张德全进入校园,急忙锁上铁门,终于松了口气。 张德全不知道杨仁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抢走张善又故意安排保安在此等候,他愈发捉摸不透这个怪老头了。来不及多想,张德全一口气爬到三楼,气喘吁吁地踢开教务处的大门。 “杨老师!你为什么要抢走我们的孩子!” 杨仁清优哉游哉的从办公椅上站起来,他把泡好的茶水递给张德全,笑道:“德全,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问,刚才事态紧急,没有时间跟你解释,抱走你的孩子也是不得已为之,现在我就把其中原委告诉你……” “我不是来听你废话的!你到底把孩子藏到哪里去了?” 张德全完全不吃这一套,他自顾自的在教务处内寻找了一番,不见张善的踪影,急得踱来踱去。 杨仁清无奈地叹了口气,耐心的解释道:“德全,天生异象,圣人降世,以你和舒雅的实力,根本保护不了这个孩子,我已经把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那里有专门的人照顾圣人,你不必挂怀,待圣人成年之后,自然会重新回到你们的身边。” 杨仁清言犹未尽,张德全却早已不耐烦,他抓起杨仁清的衣领,死死按在墙角,正欲动手,一阵妖风刮进来,封闭的窗户被震得支离破碎。 咩! 诡异的叫声从远处响起,一团青色的烟雾陡然笼罩着教务处。 “竟然是青铜级别的妖使!” 在这股威压下,张德全呼吸一次比一次困难,完全透不过气,只能被迫跪在地上。 “羊木中学校长杨仁清,拜见使者大人,不知大人突然造访本镇,所为何事?” 杨仁清倒显得轻松许多,他对青色的烟雾微微鞠了一躬,不卑不亢。 青色烟雾散去,一个五大三粗的虬髯大汉出现在杨仁清面前,他头上长着一对羊角,双手负于身后,居高临下审视着眼前二人:“人族圣人降世,本使奉珍郎将军之令,诛杀此子!” “圣人圣人,哪里有什么圣人!我只知道你们抢走了我儿子!杨仁清,你和妖族狼狈为奸,陷害吾儿,你,你,枉为人师!” 张德全完全摸不清状况,误以为杨仁清将张善交给了妖族使者,不禁恼羞成怒,想要动手。 “放肆!” 妖使一声厉喝,张德全被震出数米外,他无力的瘫倒在地上,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贱民,说出你儿下落,本使可给你一个痛快。” 妖使伸出右掌,临近张德全的头颅。 “哈哈哈哈……” 张德全怒极反笑,他擦干嘴角的血迹,撑着墙缓缓站起来,“真可笑,明明是你们抢走我的孩子,如今反倒问起我来了!” 妖使瞥了一眼杨仁清,淡淡的问道:“果真有此事?” 杨仁清左右为难,局势被张德全搅浑,已经是骑虎难下。 青铜级别妖使的实力相当于凝气期,普通人想要在这种手段下逃生,几率为零。 “回答问题,趁本使现在还有耐心……” “德全!逃!” 与此同时,杨仁清从袖子里掏出一柄袖珍铁剑,运转周身内力,蓄力一击。 这一击,无论是速度,还是时机,都把握得很好,甚至已经突破了极致。 任何领域的江湖高手,面对杨仁清这一剑,都绝无生还的可能。 只可惜,他面临的是妖修。 出剑即是死亡。 啪嗒! 铁剑刺在妖使的脖子上,不痛不痒,妖使只是轻轻一扭头,铁剑便断成两截,掉在地板上。 “卑贱的蝼蚁,竟敢背叛妖族,该死!” 看着张德全溜走,妖使动了真怒,催动灵力,一掌打在杨仁清的胸口。 噗。 杨仁清的五脏六腑都被这一掌震碎,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他吃力的爬到妖使面前,死死抱住妖使大腿,想要为张德全多争取一些时间。 “死!” 妖使直接一掌拍碎杨仁清的天灵盖,对着尸首大骂几声,便化作一团青烟,追了出去。 张德全逃到中心医院,背起床上的舒雅,转身就跑。 妖使的速度很快,被抓回去只是时间的问题,张德全唯一的优势就是熟悉羊木镇地形,如果能够逃到山上,那便是游鱼入海,海阔凭鱼跃。 妖使深谙其道,不敢耽搁,安排妖兵封锁各个路口,断掉张德全的退路。 “贱民,交出人类幼崽,否则,嘿嘿……” 妖使早已在十字路口等候多时,一声淫笑,对随行的妖兵挥挥手。妖兵会意,执刀靠近张德全。 “啊!” 妖兵手起刀落,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一条断臂在地面上蠕动。 剧烈的痛感让张德全瞬间晕死过去,残缺的胳膊却仍是血流不止。 妖兵一脚踹开张德全,把昏睡的舒雅带到妖使身边,连拖带拽,妖使伸出剑指往舒雅眉心一点,闭上眼睛,过往种种尽悉得知。 “原是羊中校长抢走了孩子,当初理应留这老狗一命,如今老狗已死,圣人踪迹石沉大海,本使该如何向将军交差?”妖使神情之中有些焦虑。 妖兵看着昏迷不醒的张德全夫妇,心生一计,“大人,将军只是说要诛杀人族圣人,却未规定期限,这对夫妻是圣人的亲生父母,只要有这二人在,圣人终究会回来,在此之前,我们就在羊木镇驻扎下来,耐心等待即可。” 妖使大喜,带领众妖占据羊木中学,羊中学子被屠戮殆尽,张德全被囚禁在图书馆,舒雅沦为军中玩物,生不如死。 羊木镇远离城市喧嚣,原本是人类最后的净土,却随着张善的降生,沦陷了…… 第二章 下山 云雾山,金台观。 清纯道姑给襁褓中的婴儿喂完羊奶,哄睡之后,急匆匆地进入大殿。 “师父,您老人家终于出关了!” 看到正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的白发老者,道姑有些激动,她跪到老者面前,声泪俱下:“师父,羊木镇已经沦陷,杨师伯被妖使迫害,学子们无一生还,求您出手!” 老者缓缓睁开眼睛,他扶起道姑,长长地叹了口气,“灵儿,天意使然,无可奈何,为师的修为被封印,就算内功再高,也不是妖修的对手。” “杨师弟以画入道,内功早已突破人类的极限,即使如他这般,也死在了妖修手中,更不用说为师。” 沈灵越听越觉得憋屈,忿忿不平道:“若是杨师伯可以凝聚灵气,妖修,尽可斩之!” “凝聚灵气?这对于我们人族而言,无疑是痴人说梦……”老者无奈摇摇头,笑容里满是自嘲。 沈灵不服气,想起杨仁清送来的那个婴儿,反驳道:“师父莫要妄自菲薄,杨师伯临死之前曾差人送来一个婴儿,这个婴儿便可以凝聚灵气,额前还有一团紫气呢!”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早说?那婴儿现在何处,引我前去。” 老者颓废的面容有了几分神采,在沈灵的指引下,来到客房。 “先天筑基!” 老者察觉到婴儿周身的灵气波动,已经是大为震撼,再看到额头前面的紫气,直接一个脚步没站稳,跌在床前。 “空岩起白虹,额前生紫气,这是圣人临世啊!” “天怜人族,我人族复兴有望!” 老者老泪纵横,掩面许久,在沈灵的搀扶下,他重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婴儿的脑袋。 “师父,这是什么?” 沈灵从襁褓中取出一张纸条,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张善”二字。 “张善……想必是这孩子的名字吧。” 老者在此刻幡然醒悟,难怪师弟杨仁清要在五十年前下山,以画传道,广结善缘,混上羊中校长的位置,只是为了能够更好掩护圣人,他早就算好了这一天! 有的人出生便带着使命,而杨仁清的使命,就是接应圣人。 老者看着婴儿,眼睛里燃起一团熊熊烈火,这一刻,他斗志昂扬。 男儿本该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灵儿,从今以后张善便是你的师弟,好生照顾他,人族的希望,全在此子身上。” 老者叮嘱之后,来到藏书阁,已经开始为张善挑选功法了,藏书阁内功法齐全,可惜对于无法凝聚灵气的人类而言,这些功法如同鸡肋。 尘封已久的藏书阁因张善复苏。 老者翻箱倒柜,最后选择了残缺的《万象功》 因为是残篇,所以《万象功》只是低级功法,但是最为适合张善修炼,入门即可改变自身的气息,这样能够避免妖族的追杀,而且随着修为实力的提升,功法的等级也会提升。 山中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眨眼的时间,襁褓中的婴儿已经学会了走路、说话。 不过这个娃儿瓜得很,不修文来不修武,整日拿着一只毛笔,一张黄裱纸,整日屁颠屁颠的追在沈灵身后,嘴里时不时嚷嚷着:“师姐师姐,你身材真好,来当我模特呗!” “师姐师姐,让我画画胸! “师姐师姐,让我画画腿!” 如果这时候被老者撞见,张善就免不了一顿毒打,谁能想到所谓的“人族圣人”会是这个叼样…… 好在这小屁孩虽然生性顽皮,天赋却高得离谱,四岁便习得《万象功》第一层,七岁修为一跃迈入筑基中期。 修为固然重要,但是教育也得重视起来。 这一日,张善像往常一样来大殿学习修行知识,老者从怀里取出两本泛黄的书,随手扔给张善一本:“今天不练功,就来学习儒圣的论语,张善,你知道儒圣是谁吗?” 张善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儒圣是指儒家至圣孔子。” 老者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善,一脸不可思议。 沈灵久久说不出话来,坐在一旁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张善。 一个从来都没有读过书的七岁小屁孩竟然知道孔子? 老者起初只是想让张善难堪,可这小屁孩实在是太诡异了啊! 老者的额头冒出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他用衣袖揩干净,继续故作镇定,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张善,既然你知道孔子是儒圣,那么一定也听说过论语吧?” 老者心底暗自发誓,今天一定要挫挫张善的锐气,好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以后为人处世能够低调一点。 张善从蒲团上站起来,只见他双手负于身后,摇头晃脑:“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 “子曰:‘君子不器。’”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子不语,怪力乱神。” 老者不甘心的点点头,继续不依不饶:“那你告诉老夫,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小菜一碟。” 张善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得意的笑道,“这句话说的是:孔子没有说话,用怪力把人打得神志不清。” 老者脸色铁青,强忍着心中的怒火,追问道:“那‘朝闻道,夕死可矣’又当作何解释?” 张善道:“早上打听到了去你家的路,晚上你就得死。” “……” 老者听着张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沈灵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老者,又看了一眼抱头鼠窜的张善,忍不住大笑起来。 山中宁静悠闲的日子和镇上炼狱般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长时间安逸安稳的生活会让人失去斗志,而张善,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待了十七年。 以张善的资质,三年之内达到筑基圆满不成问题,可是自从学习诸子百家之后,这孩子就跟撞了邪一样,整日痴迷于作画,境界跌倒筑基初期,《万象功》停滞在第一阶段。 十年如一日,张善画遍云雾山每一个角落,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尽收画中。 当然,在这十年当中张善画得最多的还是肖像画。 客堂。 张善手里拿着一支毛笔,地上铺满宣纸,看着侧卧的女人,勾勒出一张丰满多姿的画卷。 “师弟,咱们事前可说好的,画完这最后一副,你就去练功。” 沈灵身体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神情之中满是期待。 “这样的日子我真的受过了。” 张善意兴阑珊,把宣纸揉成一团,丢在垃圾桶里,不耐烦的说道:“师姐,你和师父总说我是圣人转世,是人族的希望,小时候除了练功就是四书五经,可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又不是牵线木偶,为什么非要按照你们的想法来,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吗?”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对抗妖族,我只想找个地方,静下心来画好每一幅画。” 张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只野兽,这只野兽在张善心里潜伏了十七年,此刻终于爆发。 沈灵从床上跳下来,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少年实在让她束手无策,眼底只剩下失望。 “师弟,你想想你的父母,想想羊木镇受苦受难的乡亲父老,想想九州水深火热的平民百姓,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沈灵白皙的右手放在张善脑袋上,轻轻抚摸,就像是和蔼可亲的母亲,正在试图唤醒一个误入歧途的孩子,循循善诱。 张善一把推开沈灵,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羊木镇的乡亲父老与我何关?九州的平民百姓又与我何关?至于我那从未承担起半点责任的父母……” 张善欲言又止,重新铺开一张宣纸,拿起毛笔,自顾自的在上面画了起来。 沈灵脸色绯红,气得直跺脚,一副恨不得把张善生吃的样子。 “好!你不听我的,我去找师父理论!” 沈灵气鼓鼓的来到大殿,看到正在闭目养神的老者,扯开了嗓子吼道: “师父!你再不醒过来,师弟他就要入魔了啊!” 老者惊醒,起身撑了个懒腰,无精打采地说道:“张善天生有几分邪性,加上到了叛逆期,等过段时间就好。” 老者的反应很平淡,沈灵只好将张善那一番言论添油加醋讲给老者听。 讲到一半,故事的主人公突然闯到大殿,他提着行李箱,一袭灰袍。 破破烂烂的道袍穿在他身上极为相称,比起画家这个职业,他似乎更适合做一个乞丐。 “师弟,你……” 沈灵有些错愕,不知道张善这次又要发什么神经。 张善没有理会沈灵,只是朝老者深深鞠了一躬,拱手道:“师父,这十七年来,弟子已画遍山中景物,想要下山走一遭。” “下山?师弟你画画魔怔了吧!在这个妖修遍地走,人族不如狗的时代,你区区一个筑基初期的修真者,是想去送死吗?” 沈灵大吃一惊,用看傻子的眼神打量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师弟。 “不是送死,是画画。”张善纠正道。 “师弟你醒醒吧!如今的天下可是妖族的天下!” “我不关心这是谁的天下,我只想画遍这天下。”张善临窗眺望,看着被大山遮挡的那半边天,一脸神往。 “你是圣人转世,是我们人族的希望啊,怎么能为一己私欲……” “够了。” 沈灵还想继续劝说,却被老者打断。 “灵儿,缘起则聚,缘尽则散,随缘而至,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不可强求。” 老者无奈地叹了口气,从铜鼎中掏出一支布满灰尘的毛笔,唏嘘道:“张善,这支毛笔是你杨师伯的画笔,杨师弟人生的第一副画,就是由此笔作成,这是一件中品灵器,当初杨师弟若是有此物傍身,也不至于惨死在妖使的手上,今日我代替师弟,将这支笔赠予你,从今以后,好自为之。” “师父所说的杨师伯,可是冒死将我送上山的那位?”张善有些动容。 “正是。”老者把画笔递给张善。 张善接过这支早已沾染世间风霜的画笔,紧紧地握在手中,一时竟无语凝噎。 老者轻轻地拍了拍张善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叮嘱道“张善,你身世特殊,下山之后,你要隐姓埋名,为人处世低调些,不能向任何人透露真实身份,哪怕是亲生父母也不行,不然会招来祸端,切记。” “弟子谨记。” 张善将画笔佩在腰间,跪在蒲团上,向老者磕了三个响头,临走之前,还不忘拍一下沈灵性感的翘臀。 “师姐,照顾好师父,待我画遍九州大好河山,让你们一睹人间盛世芳颜。” 张善提着行李箱往山下走去,挥挥手,摆出一副很洒脱的样子。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师弟他有精神分裂症……” 沈灵捂住屁股,望着张善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 “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头野兽,坏人有,好人也有,但愿张善能够杀死这头野兽。” 老者点燃一炷香,插进三清祖师神像前的香炉里,双手合十:“福生无量天尊。” 第三章 神来之笔 嗷呜! 不知名的大虫的叫声从远处传来,这声音深邃犀利,张善却无法辨别这是何种生物。 张善只好加快脚步,来到一条分叉的小路,从行李箱取出手绘地图。 深山老林到处都是野兽,从现在开始,张善每一个选择都将面临未知的危险。 夜幕降临,黑暗笼罩着整座大山,不知名的虫鸣让人心烦意乱。 张善拿着取出手电,在陡峭的小路上摸索,一步一个脚印,每一步都很谨慎。 云雾山气候独特,环境特殊,自成一片天地,是野生动物的天堂。 山脚有野猪,山腰有狮子,山顶有狒狒,运气不好的话,还可能会在中途遭遇到眼镜王蛇和巨蜥,这是一个连猎人都望而却步的地方。 金台观能够立足于此地,全凭先人布下的阵法。 呜呜! 远处传来类似于婴儿啼哭的声音,凄厉悠长。 张善放慢脚步,用手电往前方照射,无数双黄褐色的眼睛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一只受伤的花鹿。 花鹿嘴里衔着一只尚未睁眼的幼鹿,面对数量远超于自己的狼群,退无可退。 “原来是狼群狩猎。” 张善把手电咬在嘴里,兴致勃勃地取出宣纸和画笔,打算把这一幕记录下来。 画完花鹿与其幼崽,张善把注意力把放在狼群身上,只可惜离现场很远,除了那些黄褐色眼睛,只能看个大概轮廓。 张善一步一步靠近狼群,在最后300米的距离,花鹿注意到了这个拿着手电的翩翩少年郎。 呜咕! 花鹿眼里噙着泪水,向张善投以求助的目光,苦苦哀求。 花鹿这一看不要紧,无数双黄褐色的眼睛与黑暗之中凝视着张善,步步紧逼,趁他不注意,突然发起进攻,群起而上。 张善还未来得及催动灵气,一只灰狼便咬住了他的腿部,这家伙就像是鼻涕虫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 张善强忍着疼痛,咬破舌尖,一滴血落在画笔上,手中画笔朝向腿部的灰狼,空中一划,灰狼的身体陡然切成两半。 “不愧是中品灵器。” 面对源源不断的灰狼,张善仍然不敢大意,他挥笔的速度一次比一次快,灰狼却无所畏惧,似乎铁了心的要跟张善死磕到底。 张善无奈,只能这样拖延下去,一旦停下笔,面对如此凶狠的狼群,对于没有任何盔甲护具的他而言,到最后只怕会落到尸骨无存的地步。 在金坛观蜗居十七年,自以为画遍山中万物,第一次深入云雾山,近距离接触危险,张善猛然发现,他画过的只不过是安全区,云雾山的冰山一角罢了。 张善没有时间感慨,他的手臂已经开始酸痛,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摆脱这群难缠的灰狼。 他一边挥动画笔,一边催动体内运气,全部运转到右手上,朝狼群蓄力一点。 “神来之笔。” 张善话音刚落,画笔的锋芒化作无数柄飞剑,漫天飞舞,密密麻麻的刺向狼群。 嗷! 呜! 狼群的阵型被打乱,灰狼死得死,伤得伤,原本庞大整齐的队伍变得支离破碎。 即使如此,它们也并未选择四处逃散,而是对着同一个地方嚎叫,似乎在呼唤着什么。 狼群的迷惑行为让张善来了兴致,他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蹲坐在地上,在宣纸上用画笔记录下这一幕。 受伤的花鹿衔着幼鹿一瘸一拐来到张善面前,用鹿角撞了撞张善的小腿,似乎是有意提醒。 “别!” 张善的小腿本来就被灰狼咬过一次,灰色的裤子血迹斑斑,经过花鹿这么一撞,再次剧烈的疼痛起来。 “走开,不要打扰我作画。” 张善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他轻轻地拍了拍花鹿的脑袋,驱使它离开。 花鹿不肯罢休,一直重复撞击的动作。 张善意味深长的看着花鹿,陷入思索。 事出反常必有妖,万物有灵,花鹿重复这种怪异的动作是想说什么呢? 嗷呜! 狼群守望的方向传来一道深邃犀利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灰狼们纷纷退到两侧,凶狠的目光注视着张善,变得兴奋起来。 天空闪过几道闪电,狂风大作,树上的鸟儿受到惊吓,慌不择路的逃生去了。 张善感到有些不对劲,停下手中的画笔,四处张望。 嗷呜! 这声音越来越近,一股强大的威压让张善透不过气来。 花鹿衔着幼鹿躲到岩石后面,瑟瑟发抖,一动不动。 “凡人,伤我族类,当诛!” 随着一道沙哑浑厚的声音响起,一头红毛大虫降临在狼群当中。 这头怪物身高五尺,体长3米,口吐人言。 张善手中的画笔剧烈的颤抖着,中品灵器通灵性,这是在向主人预警,自动护主。 画笔笔端散发出一股金色的光芒,形成一道屏障,把张善围在里面。 “哦?原来是有中品灵器傍身,难怪如此嚣张!” 红毛大虫猩红的眼睛闪出一抹亮光,对张善手中的画笔势在必得。 张善打量着眼前这个肥胖的怪物,毫无惧意,一本正经的说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竟然还会说话?” 岩石后面的花鹿听到这番言论,嘴巴张得大大的,甚至已经忘记了掉在地上的幼崽。 “无知凡人,找死!” 红毛大虫气急败坏,一声怒吼,一团火焰从它嘴里喷涌而出,在金色的屏障上面燃烧起来。 张善注视着屏障上的熊熊烈火,暗自心惊,这怪物果然有几分本事,只是一团火焰,就已经开始让他难受起来。 屏障虽未破裂,可是里面的温度却正在直线上升,张善的内衣已经被汗水打湿。 “区区凡人,中品灵器也护不住你!” 红毛大虫不给张善丝毫喘息的机会,张开嘴,又连续喷出好几团火焰。 屏障里的温度到达了极点,张善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串羊肉,被人架在煤炭上烧烤。 看着张善痛苦的模样,红毛大虫舔舐着前爪,表情很享受。 在红毛大虫眼中,张善就是一只卑贱的蚂蚁,在折磨蚂蚁这件事情上,无论是人类或妖兽,出奇的一致。 他们都一致沉浸在这个过程当中。 张善小腿的血迹被火焰的温度烘干,他的脸色呈猪肝色,灰袍已经开始冒烟,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活活烤死。 “不能再以待毙下去了。” 张善回想起刚刚对付狼群的那一招。“神来之笔”这四个字只是他临时起意,脱口而出的,当时并没有想到能够发挥那么大的威力,这一招,可以说完全是张善自创的。 如果用这一招,对付红毛怪物,又当如何? 试一试! 趁着屏障外面最后一丝火焰燃烧殆尽,张善再次催动体内灵气,全部运转在胳膊上,使劲挥动画笔。 “神来之笔!” 笔端锋芒化作无数柄飞剑,从天而降,直击红毛怪物全身,一柄接着一柄,梅开二度。 “修真者?这不可能……人类修真者早已经死绝了!” 这一幕,无论是在认知上,还是视觉上,都给红毛大虫带来了很大的冲击。 它没有想到人类还存在修真者。 它没有想到,一个筑基初期的修士,竟然能够使出神通之术。 红毛大虫回过神来,发现身体上添了许多道伤疤。 “凭借筑基修为就能够伤我尊躯,你确实很强……” 在剑雨中,红毛重新审视起来眼前这个人族少年,蚂蚁不再是蚂蚁,此刻摇身一变,成了一只带刀的螳螂。 “小子,莫非你就是珍郎将军下令要诛杀的人族圣人?” 张善眉头微皱,淡淡道:“我不是什么圣人,我只是一名画者。” “人类,你骗不了我。” 红毛大虫注视着张善额前的紫气,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它任由一柄柄飞剑击落在身体上,舔舐嘴唇,“该结束了!” 话罢,红毛大虫前爪直接立起来,仰天长嚎。 它整个身体都包裹着红色的火焰,身上的伤痕正以肉眼可见般的速度恢复。 “烈火,幽冥!” 红毛大虫张开嘴,一副吞天吐地之势,三种特殊火焰从它的口中喷涌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张善卷来。 张善挥动画笔,画出一个简易的防御盾。 轰! 三种火焰同时袭来,以灵气铸成的防护罩顷刻间被冲散,红色的火焰包裹着张善,绿色和蓝色的火焰在里面燃烧。 “啊!” 灼烧的感觉遍布全身,这种疼痛直击灵魂,张善痛苦的低吟着。 十七年来一路成长,张善从未体会过痛苦,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的修为正在被这三种修为吞噬,筑基初期、凝气九层、凝气八层、凝气七层……凝气一层! 终于,他解脱了。 整个世界突然变暗,张善视线开始模糊,心脏变得沉重,他脑子里一片迷雾,身体轻飘飘的。 “结束了么……” “可惜我还未画遍这天下……” 张善感觉整个人掉进了黑洞,一滴泪水从脸颊划过,滴落在画笔上。 “德全,我们的孩子小名就叫臭臭吧,大名你来取。” “我儿的人生无须用华丽的辞藻修饰,只愿他赤诚善良,此生尽兴。” “张善,张善,善始善终,好啊,好啊。” 被泪水浸湿的画笔打开一段尘封的记忆,两张陌生的面容浮现在张善的脑海。 “爸爸,妈妈……” 张善心里有很话还没有说出口,可是此刻,他只能不甘心的闭上双眼。 第四章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张善的衣服烧成灰烬,赤身露头地躺在岩石上。 花鹿躲在岩石后面,把幼崽护在怀里,再也感受不到这个人类的气息,眼含泪水,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当真是圣人之躯,遭受三昧幽冥之火的燃烧,即使灵魂破碎,身体也完好无损。” 圣人的肉是何种滋味?红毛大虫格外兴奋,仰天长嚎,狼群跃跃欲试,想要将其分而食之。 花鹿听到动静,把幼崽埋在枯叶堆中,“呜呜”的一声,似乎在道别,又或是叮嘱,随即做出意想不到的决定,它不顾受伤的身体,一瘸一拐地跑到张善尸体面前,面对数倍于自己的灰狼,一声长鸣! 这势头,比起昔日张翼德在当阳桥的那一声长喝也不遑多让。 花鹿这般有恃无恐,让灰狼们多了几分忌惮,狼群短暂停留,它们齐刷刷地看向红毛大虫。 “废物!不过是一只梅花鹿,便把你们吓成这样?” 嗷! 红马大虫的辱骂深深地刺激到了群狼,埋藏的野性彻底被激发,直接冲上前去撕咬。 梅花鹿的脖颈被一头灰狼咬住,狼群一股脑的涌上来,它的前腿被咬断,两头灰狼拖住它的后腿,不断拉扯。 “呜呜。” 花鹿已经放弃挣扎,在脖颈被咬断之前,发出最后的鸣叫。 没有人知道它想要表达什么,或许是对幼崽的愧疚,或许是对张善的感激。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花鹿此刻已经沦为灰狼们腹中的食物,谁会在乎食物的想法? 顷刻之间,一只活生生的花鹿只剩下骨头。 下一种食物,是张善。 一头灰狼率先跑到张善尸体前,肮脏的舌头舔舐着张善的胸口。 噼啦! 一团火焰燃烧在这头灰狼的身体燃烧,瞬间化为灰烬。 “不知礼数的家伙!” 红毛大虫一跃而起,来到狼群中央。 灰狼们见到这一幕,瑟瑟发抖,纷纷退开,主动腾出一条路。 红毛大虫吃过诸多飞禽走兽,人类的肉也品尝过,却从未享受过圣人的血肉,这第一口,自然是要留给自己。 红毛大虫一口咬在张善结疤的小腿上,锋利的牙齿贪婪的咀嚼着。 这种滋味,啊…… 世界上任何美妙的词汇都无法描述圣人的味道,只是这一小口,红毛大虫便如痴如醉,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压在石头下面的画笔剧烈的颤抖起来,散发出一股金色的光芒。 “嗯?” 注意到这一幕,红毛大虫舔舐一下嘴唇,“倒是忘了这件宝物。” 张善已死,这件中品灵器成了无主之物。红毛大虫咬破前爪,一滴兽血滴在画笔杆上,它拿起画笔,想要占为己有。 轰隆隆! 黑暗的天空突然电闪雷鸣,一道天雷击中红毛大虫。 红毛大虫的毛发被烧焦,紧接着又是好几道天雷,落在狼群之中,猝不及防。 红毛大虫赶忙丢掉画笔,衔起躺在地上的“食物”,带领族类向远处逃散。 它没有注意到的是,张善的额前不知何时冒出一团紫气,已经和金色光芒融为一体,生生不息。 “畜牲,我徒儿的神器,你也敢染指!” 紫气散尽,光芒褪去,一道人影从画笔里飘出来,踏空而行。 那是一个手持长剑的女子,生得极美,媚而不娇,艳而不俗,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仿若画中走出来的人。 昔日李太白之言,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想必就是如此了。 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配上这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更是衬显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宛若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红毛大虫四肢软趴趴的,瘫在地上,修为完全被压制。 “高人饶命!我不知道这个人类是高人的徒弟啊!” 女子散发的气息实在是太恐怖了,在她的脚下,红毛大虫没有任何逃生的机会,它只能一个劲的求饶。 “他不是我的徒儿。” 女子轻轻抬手,收起画笔,淡淡地瞥了一眼张善的尸体,脸上波澜不惊。 她挥动长剑,曼妙的身姿也伴随长剑扭动起来,刹那间天地变色,剑还未到,红毛大虫便已被斩成两截。 剑身依然洁白无暇,没有沾染任何肮脏的血迹。 只是凭借一道剑气,便可以斩却千里之外的生机。 烈焰狼王,陨! 女子轻踏玉足,俯视着张善,挥一挥手,尸体升上天空,连同岩石后面的幼鹿,一同飘过来。 “人族圣人何以沦落至此……” “还有这神兽杂技后裔,唉。” 女子蛾眉微蹙,一声长叹,把张善的尸体收进画笔之中,抱着幼鹿,飞跃云雾山。 来到羊木镇,女子寻到一间偏僻的古屋,把张善放到床上,从腰间掏出一个紫砂葫芦,倒出一枚丹药,给张善服下。 女子把怀中的幼鹿放在地板上,用画笔往它额头轻轻一点—— 一团金灿灿的光芒包裹着幼鹿,幼鹿睁开晶莹剔透的眼睛,慢慢化作人形。 光秃秃的脑袋生出白色头发,两只俏皮的耳朵隐藏在里面,赤露的身子还添了一件绿色的长裙,双肩披着一条白绫。 圆嘟嘟的小脸又粉又嫩,唯一不变的是她头顶的鹿角。 “嘤嘤嘤。” 小鹿想要抱住站在床前的女子,却扑了个空,只好眨巴着眼睛。 女子指着床上的张善,轻启朱唇:“小不点,你虽是神兽后裔,却血脉不纯,我赐你一场造化,从今以后你就跟随这个人吧,辅助他成圣。” “嘤嘤嘤?” 小鹿两只清澈见底的眼睛转来转去,看了一眼女子,又看了一眼张善,疑惑不解。 女子无奈地摇摇头,轻轻地拍了拍小鹿的脑袋。 小鹿一愣,随即捂住脑袋,表情有些痛苦,一段陌生的记忆涌进脑海。 这便是属于神兽夫诸的传承记忆。 “拜见上神!” 小鹿瞬间清醒过来,跪在地上,朝女子磕了一个头,口吐人言。 女子无动于衷,从丹田处取出十二支毛笔,递给小鹿:“这十二件神器分别乃是十二位皇者遗留下来的,待这一世的人族圣人醒来,交给他手中。” “谨遵法旨!” 小鹿接过神器,捧在头顶,神色谦卑。 “此间事了。照顾好圣人,我在神界等你们。” 话罢,女子腾空而起,消失不见,仿佛融入云彩之中。 …… 张善感到身体一阵酸痛,他陡然睁开眼睛,开始打量屋子里的环境。 “这是哪里?” 他运转灵气,发现修为已经恢复到了筑基初期。 “大人,你醒啦。”一个长着鹿角的少女篮子走进来。 “你是谁?” 张善打量着眼前这个衣着奇怪的女孩,眼神中充满警惕。 小鹿从篮子里取出几株草药,放进舂桶,一边捣,一边解释道:“大人莫要担忧,我是奉上神之命,留在这里照顾你的。” “哦,对了,上神还给你留下了十二件法宝。” 小鹿从储物袋里取出十二支毛笔,递给张善。 张善下意识的接过来,就像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上神?” 张善只记得在云雾山上,和狼群搏斗,最后冒出来一头红毛大虫,接下来自己就不省人事,于是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上神是谁?” “就是把大人从烈焰狼王手中救回来的上神啊,那可是开灵期的妖兽呢,上神只是一道剑气就轻而易举的斩杀了!” “大人修道,自然知道修真者有凝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体、大乘七个大境界,对照修真者,妖族的妖修也分为青铜、白银、黄金、铂金、钻石、星耀、王者七个大境界,而妖兽得道,即为散妖,和妖族散妖又有所不同,单独划分出初修、体魄、开灵、化形、渡劫五个大境界。” “那头烈焰狼王的修为和元婴期的修真者旗鼓相当,上神斩它却不过瞬息……”小鹿眼睛里冒出几颗小星星,一脸的崇拜。 小鹿自顾自的说着,张善却完全没有听进去,一声“上神”,给他带来了一个巨大的疑问。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吗? 张善的脑海里浮现出无数张人物画像,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出一张可以作为参照。 因为,他从来就没有亲眼目睹过“神”。 “救我回来的那位‘神’是男是女,是不是满脸胡须,或者五大三粗?你说给我听,我要画‘神’。” 张善取出宣纸,随手拿起一支画笔,蓄势待发。 “不是满脸胡须!也不是五大三粗!” “大人可是这一世的人族圣人,难道连公孙上神都没有听说过吗?” “哦?”张善一愣,随即说道:“未曾听闻……” 小鹿有些无奈,但是想到当今社会,人族地位卑微,正处于末法时代,除了人圣先天筑基便再无修真者,不知道这些传说倒在情理之中。 小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记忆中的那段往事娓娓道来,“大人,公孙上神俗名‘公孙离’,乃开元盛世唐宫第一舞人,公孙上神善舞剑器,舞姿惊动天下,门下共有八位弟子,成就七圣一仙,最后功德圆满飞升上界……” 史书记载,诗圣杜子美观公孙离舞剑,大为所动,曾赋诗,写下“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的篇章。 第五章 看病 张善聆听着小鹿的讲述,手中的画笔已经在宣纸上描绘出这位千古传奇女子的简体画像。 门下八弟子,成就七圣一仙。这位上神不止剑法了得,教育能力也是首屈一指,试问,古往今来,又有多少贤者能够达到如此成就呢? 小鹿欣赏着自己杰作,心中啧啧称奇,“还真有几分神似公孙上神,大人的绘画功夫倒是厉害。” 张善把这幅画收起来,装进灰袍内侧的口袋,打算随身携带。 未能有幸亲眼目睹画中女子芳颜,可谓是人生一大憾事。可是张善现在最想搞清楚的是,自己现在究竟身在何方,眼前这个鹿角少女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以及,生死一线之际,那两张突然刻进脑海里的陌生面容。 张善不清楚那是梦境,还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总而言之,他现在是完全没有心思画画了。 张善看向小鹿,问道:“你是妖兽还是妖精?” “大人,你觉得呢?” 张善道:“我觉得吧,你应该是妖精。” 小鹿表面笑嘻嘻,内心却早已急躁起来。这一世的人族圣人精神上面多多少少有点问题,说了多少遍是神兽后裔,神兽后裔,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 想来公孙上神提前离去,或许是因为早就知道这一世的人族圣人脑子不太正常,免得听他啰里啰嗦! 小鹿越想越离谱,思绪已经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我猜对了吗?” 张善的问话把小鹿拉回现实。小鹿恨得咬牙切齿,但是面带微笑,回应道:“大人可真是个大聪明。” 小鹿知道跟眼前这个人类说不通,但是又不能对他发火,毕竟这是上神安排的任务,于是耐心解释道:“我是神兽的后裔,修为连初修期都未达到,能够化形,全凭公孙上神赐下的造化,所以大人称呼我为‘妖精’也不过分。” “原来你是神兽啊……”张善恍然大悟。 小鹿笑而不语。 张善并未在这个话题上深究,而是问道:“我们现在这是在哪里?” 小鹿道:“羊木镇,羊城的边境。” 张善跳下床,走到门外,望着远处那座大山,一时无言。 云雾山是他儿时无法逾越的障碍,压在心口整整十七年。曾经他稀里糊涂的被杨仁清送上山,现在又迷迷糊糊的被上神接回羊木镇, 生存,理想? 都不是。 张善只是讨厌被人控制,他不想别人安排他的生活,任何人都不行。提线木偶般的日子有何意义?所以,他要打破规则,创造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大人去镇上逛逛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小鹿不给张善拒绝的机会,直接拉起张善的手,踏上一条泥泞的小路。 “你要带我去哪里?” 张善跟在小鹿身后,手足无措。 小鹿无语,默默地在前面指引。走出泥泞的小路,穿过油菜花田地,漫步在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上,良久,终于来到镇上的集市。 这哪里是集市,分明是炼狱啊! 路口到处躺着破衣烂衫的乞丐,蓬头垢面的女人跪在街边,面前放着一个牌子,清一色的写着“卖儿”、“卖女” 她们的孩子就站在睡在一旁,天为被,地为铺,比竹竿还瘦。这还不算什么,令张善意想不到的是,一行妖族的队伍,手持短兵利刃,在各个店里横穿直入,只要有人阻拦,便不由分说,胡乱劈砍。 它们的动作,就像是切水果、砸豆腐。 其中一妖,牛头马面,持斧头砍掉老人的四肢,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即使溅了一脸的鲜血也无动于衷,它直接从老人的怀中拉出那个被保护的女孩,当场脱掉黑色盔甲,行那龌龊之事。 张善看到这一幕,怒发冲冠,欲要前去问个究竟,却被小鹿一把拉住,“大人,别冲动,这是妖族巡逻队的队长,它的生命玉简在妖使手中,你杀了它,妖使会察觉到的。” 张善神色尴尬,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想过要出手,他只是想走到那个妖族队长跟前,询问它为什么不遵守人类制度。 是啊,既然沿袭了人类制度,为什么不遵守? 张善也不怕自己身份暴露,如今他额前的紫气已经被神秘女子隐藏起来,加上《万象功》第一层便可以收敛气息,改变容貌。 当然,妖族也不会想到,这个天真如傻子,畏畏缩缩的少年会是所谓的人族“圣人”。 他,不配。 “大人?” 小鹿用胳膊撞了撞张善。张善一动不动,犹如一桩木偶,见他不说话,小鹿便拖着他,生拉硬拽进了中心医院。 医院倒显得安静很多,和外面悲惨的一幕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完全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学术不分种族。 这里既有妖族的护士站台,充当志愿者,又有人类的医师坐诊各个科室。小鹿亲自去窗口挂号缴费,然后把麻木的张善推进电梯里,按了二楼,进入精神科。 精神科的医生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戴着眼镜,脸上满是雀斑。她看到小鹿走进来,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小鹿深深地鞠了一躬:“尊贵的大人,我很荣幸为您服务,请坐。” 小鹿听之不闻,把门外的张善硬拉进来。 看到张善,女人眉头一皱,神情之中有些鄙夷,“人类?” 张善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鹿指着张善,对女人说道:“这个人是我的朋友,他精神上有点问题,麻烦你给他看看。” “好嘞好嘞,妖族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见小鹿发话,又变得唯唯诺诺,小鹿头顶生长的鹿角,便是身份的象征。 管你是羊角还是鹿角,牛头或马头,只要你不是人类,你就是无比高贵的。 至少在这个时期,在妖族,在这个女人眼中是这样的。 张善仍未从刚才那一幕当中走出来,此时他又变成了一个牵线木偶,任由小鹿控制。小鹿带着他去做完体检,直到女人打开电脑,让他完成一份量表,才摆脱控制。 量表只能是张善独自完成的才能说明问题。 1.你是否经常感到心里不踏实? 2.你的头脑中是否存在不必要的想法或字句盘旋? 3.你近期是否遭遇重大身体或精神方面的打击? …… 张善望着屏幕上的文字,右手紧紧地按在鼠标上,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汗水。 “羊木镇的乡亲父老与我何关?” “九州的平民百姓又与我何关!” 张善的脑海里一直重复着这两句话,他回想起在街道上看到的那一幕,捂住耳朵,表情痛苦。 “不要,不要说了!” 张善蹲在桌子上面,不停地扇自己耳光,一巴掌,两巴掌,三巴掌……他的脸上多了好几道血印,脸色绯红,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他内心挣扎许久,最后重新坐回电脑前面。 “我错了……” 张善一口气填完所有题目,摇摇晃晃地走出测试室,看到在门外等候鹿角少女,他精疲力竭,终于倒在她的怀里。 “大人?” “大人!” “这算怎么回事嘛。” 小鹿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张善扶到长椅上,等候结果。 第六章 蜕变 雀斑女人拿着一份报告单走出来,双手递给小鹿。 “未分化型精神分裂症?” 报告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一大堆专业词汇,然而小鹿在乎的只有结论。看到最后的诊断结果,小鹿摆出一副“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她一点都不惊讶,她早就察觉到张善有点不对劲,只是不确定具体得了什么病。 “给他开点药吧。” 小鹿推了推睡在长椅上的张善。 张善瞬间坐起来,脸色铁青,迷茫地看了看小鹿,又看了雀斑女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小鹿无奈地摇摇头,耐心等待雀斑女人开完处方,拖着张善去缴费,抓药。 阿立哌唑、氨磺必利、布南色林……这些药物的名字,小鹿听都没有听过。她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块彩色的“砖头”,对着墙壁上的黑白相间的正方形图案一扫。 “妖付到账1488元!” 听到这声音,张善心头一惊,问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小鹿收起手机,撇撇嘴:“大人,你昏睡的那段时间,我一直采草药来医院换钱呢。” 这是张善进到医院里第一次张嘴说话。虽然张善开口就是问题,但是小鹿却不如之前那般厌烦,反而有些同情他。 “看来我昏睡的那段日子,你赚了很多钱,连手机都买了。” 张善瞟了一眼小鹿手中的彩色“砖头”,不禁联想到在金坛观的那段岁月。他也曾见师父使用过类似的砖头,老者告诉他,此物唤作“手机”,早在二十世纪便已普及于九州大众了。 张善出生便被送上云雾山,与世隔绝,那时候自然不知道手机为何物。 手机,这种过去纪元的产物,能够延续到这个时代,无论是便利性还是娱乐性,都价值所在。 “没赚到多少钱,只是买药就已经消费了十分之一。” 小鹿嘴里小声嘟囔几句,提起塑料药袋走出医院。 张善再次沉默起来。 小鹿来到街道,正好跟妖族巡逻队打了个照面。 “小可爱,又来医院换药啊?” 牛头马面的妖修色眯眯地盯着小鹿,两只手在黑色盔甲下方疯狂的抽动。 身后的张善一眼就认出了这妖修,这个妖修正是巡逻队队长,在众目睽睽之下,侮辱人类女孩的那一个! 张善双手握成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一幕挥之不去,或许将会永远定格在他的脑海里。 “真恶心!” 小鹿朝牛头妖修的脸上啐了一口唾沫,理都懒得理它。 “放肆!” 妖族巡逻队的队员忽然把小鹿包围起来,手里的兵器齐刷刷地对准小鹿。 张善迅速运转《万象功》第一层。 隐藏修真气息的同时,容貌也发生了变化。 他的头上长出一对犄角,手臂上布满了鳞片。 “尔敢!” 一直躲在小鹿身后的张善终于站了出来,他把小鹿护在怀里,质问道:“尔等无视人界制度,在集市烧杀抢掠还不够?如今还想对妖族同族下手吗!” 张善模仿画集中龙的神韵,伸出爪子,随机瞄准巡逻队里一个猪头妖修的脖颈,奋力一抓。 猪头妖修,陨! “龙,龙族……” 众妖修见状纷纷向后撤去,牛头妖修也是战战兢兢的。 众所皆知,在人界,万族之中,妖族为首,十二地支各有千秋,而十二地支又以“辰”为尊,自万妖国建立以来,龙族便傲视群雄,是十二地支中唯一的皇族。 牛头妖修多了几分忌惮,但是看着张善的怀中,它心中甚是嫉妒,硬着头皮对张善说道:“人类有句俗话叫‘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里不是帝都,乃羊城的实力范围,山高皇帝远,老子就算把你宰了又有谁知道?” “你可以试试。” 牛头妖修恨得牙痒痒,却始终不敢对张善出手。一方面,它看不出张善的修为境界,另一方面是因为对皇族实力的恐惧。 这种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牛头妖修打打嘴炮还行,真让它对龙族动手,是万万不敢的。 “我们走!” 牛头挥挥手,临走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小鹿一眼。 见妖族众人离去,小鹿挣脱张善的怀抱,小脸红扑扑的。她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心中荡起一股暖流。 “大人,你这对是什么功法,头上这对犄角好像真的是龙角诶!” 小鹿抚弄着张善头顶的双角,一脸好奇。 张善散去《万象功》,容貌恢复如初,接过小鹿手中的药袋,自顾自地走在前面,一言不发。 小鹿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暗自恼火,气鼓鼓地跟在张善身后。 街道上,店铺表面到处贴得都是通缉令,连电线杆都不放过。 看到上面的画像,小鹿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撕下一张,道:“妖族真没出息,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通缉一个婴儿。” 张善瞟了一眼这张泛黄的皮卷,上面一个奇怪的印记深深地吸引到了他。 他连续跑了好几个店铺,分别从墙壁撕下皮卷,他发现每张皮卷上都有一个奇怪的印记,无一例外。 “这是什么?” 张善指着画像下方的印记,向小鹿问道。 小鹿摸了摸这个印记,淡淡道:“好像是一根头发。” “头发?” 张善把皮卷放在手掌之间摩挲着,顿时,他感到一阵恶心,下意识的把皮卷扔掉。 “大人,你怎么了?”小鹿不解的问道。 张善胃部翻涌起来,他蹲在角落,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一副陌生的面孔。 “这些皮卷是用人皮做成的……” “啊!”小鹿脸色难看极了,赶忙丢掉皮卷。 无数张皮卷,无数个活生生的人。 而张善却始终把皮卷捏在手里,他在这张皮卷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他的眼里噙着泪水,取出一支画笔,连《万象功》都不屑运转,不由分说,直接御笔飞行,冲向街道的街头。 街道的尽头,是羊木中学,妖族的驻扎地。 “大人,此事须从长计议,千万不要鲁莽行事啊!” 小鹿显现出本体,一边追,一边呐喊。 张善充耳不闻,这一路所见让他彻底清醒过来。这一系列不平等的事件撕碎了他美好的幻想,不再对妖族抱有任何期待。 这时候,不反抗便是一种罪过。 与其奢求异族遵守人界制度,不如主动去维护制度! 第七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天空昏暗,白云溃散!这诡异的气氛阴沉无比,一支画笔从众妖的身体上穿过,令人头皮发麻。 “神来之笔!” 在牛头妖修似悲似惊的目光下,一股剑雨陡然飘起,犹如十二级暴风,一出现就是席卷天地,锐不可当。波涛汹涌的力量无穷无尽,牵动日月星辰,勾连八方四面,能量、物质、时间、空间,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一瞬间破碎。 小鹿也蓦地一惊,她还是太小看眼前这个少年郎了,凭借筑基修为便能够使出神通之术,论天赋,这一世的人族圣人,丝毫不比先辈们差。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种精神放在人类的身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对于古来今往的圣贤却非常常见。 也是,亿万人之中恐怕才能诞生出一个大愿圣人,这样的人物,无论是过去纪元、现在纪元或者未来纪元,都值得被传颂。 虽千万人吾往矣。张善终归还是迈出了这一步。 “使者大人,一个人类修士闯进来了,他……” 牛头妖修还未说完,便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黑色盔甲破裂。 虬髯妖使顿时没了兴致,它把胯下的女人一脚踢开,穿上青色盔甲,召集全军,包围操场。 它知道,他来了。 这位传说中的人族圣人,它足足等了十七年。 虎背熊腰的妖使屹立虚空,精气神无限膨胀扩散,覆盖整个羊木中学。 操场上尸横遍野,全部都是妖族的尸体,张善手持画笔,披头散发,灰袍已经被鲜血染红,如同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杀神。 妖使居高临下的审视着操场上的一人一鹿,桀桀的笑道。 “人族圣人,你终于出现了。” 张善冷冷凝视着半空之中的妖使,眼里不见任何情绪,唯有一片浩瀚的天地,疯狂转动。 “所以,为了我,你们就可以违背人界制度?” 手里的画笔轻轻举起,寒光内敛,看起来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杆毛笔,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威力却足以匹敌上品灵器! “为了我,你们就不惜肆意屠戮手无寸铁的无辜无辜百姓?” 深深地吸一口气,张善没有任何犹豫,把手中的画笔轻轻划起。 下一刻,天地依旧。只有一抹寒光,仿佛来自万古之前,透着岁月之河,渗透而来。 锋芒、无匹,锐不可当! 极致的杀戮,极致的毁灭。 与其说这是一杆笔,倒不如说它是一柄剑更为合适。 剑者,杀人之利器。它们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杀死敌人。 纵然是青铜妖使,亦要被它斩落凡尘。 张善的招式是必杀、毫无生机的,他的目的和画笔一样,杀死对手! “神来之笔”是他自创的招数,没有人比张善更了解这一招的威力。 所以,即使冒着灵力枯竭的风险,他也要使出这一招。 或许是这一笔来的太快,亦或者是,妖使原本就没有把这个所谓的“人族圣人”放在眼里。它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小鹿的本体上。 妖使在古书里见过小鹿的本体,这是上古神兽夫诸。 眼前这头神兽血脉不纯,道行尚浅,若是食下她的血肉,自己的修为或许会提升一个层次。 这样想着,妖使不怀好意地笑着,精气神越发融入无尽太虚,心神飘荡。 突破,近在眼前。 张善一笔便击破妖使的防御,却再也没有多余的灵力。 他灵力枯竭,无力地瘫坐在跑道上。 感受到妖使散发出的气息,小鹿重新化作人形,脸色一变:“大人,这不是青铜妖修,它的实力已经达到了白银巅峰!” 白银巅峰的妖修,修为境界相当于筑基后期的修真者,只差半步便可结丹,一跃迈入金丹期,也就是妖修中的黄金期。 筑基初期的修真者和半步黄金的妖修,虽然只隔了一个小境界,但是实力上却是云壤之别。 “人族圣人,如果这就是你的极限,那么……死!” 妖使召唤出本命灵器——三叉戟。 这件三叉戟乃下品灵器,离开羊城之前,珍郎将军亲自赐给妖使,向它吩咐,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人族圣人斩于戟下。 三叉戟脱手,散发着暗黑光芒,此时正以极致的速度向张善刺去。 张善推开小鹿,右手微微一动。 三叉戟斩断张善的胳膊,穿透他的身体。 噗。 张善愣了片刻,吐出一口血。 他感到胸膛里冷冰冰的。 “大人!” 小鹿从草坪上爬起来,捂住张善的肩膀,哭的梨花带雨。 肩膀下面的缺口喷涌出大量的鲜血,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张善苍白的脸色浮现出一抹笑容。 虚弱,无力。 却灿烂。 “你输了……” 妖使这时候才意识到,方才从张善右手脱落的画笔,和三叉戟擦身而过,朝自己划过来。 妖使瞳孔剧烈收缩,想要躲避已然不及。 寒芒闪过,画笔刺破妖使的喉咙。 妖使从虚空跌下来,临死之前,脸上只剩下震惊。 “没有灵力,我照样斩你!” 张善眼中狠色一闪而过,伸出左手,从胸膛拔出三叉戟,他拄着戟,最后安详的闭上眼睛。 “大人……” 小鹿早已泣不成声,她看向周围的妖修,眼睛猩红,显现出本体,暴走起来。 妖使已死,剩下的不过是一些虾兵蟹将。此刻的小鹿哪还有半点温驯的模样,分明是一头野兽,如狼入羊群,张开血口大喷,这是一场只属于她的屠戮盛宴…… 终于,羊木中学安静了。 这里没有教职工,没有学子,没有妖族。 只剩下一个躲在角落里赤身露体的女人,一个囚禁在图书馆里疯疯癫癫的男人。还有跪在草坪上啜泣的鹿角少女——一具站立的尸体。 羊城,将军府。 长着羊角的白衫男人坐在太师椅上,把玩着手里的水晶球,表面显现出四个人。 它注视着站在跑道上的少年,看到身体上的窟窿,确认没有生命气息之后,目光转向鹿角少女,双眼放光:“这是神兽夫诸后裔?” “先有圣人诞生,后有神兽出世,羊木镇真是个让人惊喜的地方。” 白衫男人放下水晶球,“这可惜,也是个短命的地方……”它做作的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笑道。 第八章 无常 “大人?” 小鹿看到张善的尸体旁有一缕紫色的人形烟雾,跑到跟前,双手不停地比划。 这便是张善的魂魄了。 小鹿的记忆中,先祖曾追随大愿圣人下冥界,度化恶鬼。她作为神兽后裔,又得到公孙上神赐下的造化,自然是懂得下冥界的方法。 只不过,一入冥界,修为归零。她的道行本来就浅,即使之前在公孙上神的帮助下,她化作人形,其修为却只是停留在凝气期。 冥界诸多恶鬼,稍有不慎,便会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风险很大。 就在小鹿犹豫之时,两个带着尖尖帽的人走了过来。他们一黑一白,帽子上分别写着“一见发财”和“一见大吉”,黑的脖子长长的,手拿一根哭丧棒,白的身材高瘦,口吐红色长舌,手拿脚镣手铐。 黑帽子把铁链套在张善的魂魄身上,直接勾走。 小鹿伸手拉住张善的左手,却扑了个空。 “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敢阻拦阴差办事!” 白帽子注意到了这一幕,厉喝一声,手持哭丧棒,直接打在小鹿的身体上。 这根哭丧棒,威力不弱于上品灵器,一棒便把小鹿打出本体。 “大哥,这好像是神兽夫诸。”白帽子打量着张善的魂魄,“此子有神兽守护,魂魄又有一团紫气萦绕,莫非是这一世的圣人?” 黑帽子恍然大悟,叹道:“难怪上头这次勒令我们亲自出马,原来是圣人夭折了……” 小鹿听到他们的对话,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之火,早已把那一棒之仇抛之脑后。她前脚跪在地上,急忙说道:“两位大人,我奉公孙上神法旨,辅助圣人飞升,请大人指引我入冥界。” “公孙上神?” 黑帽子一听到这个名号,神情之中有些犹豫。 “不可能!” “夭折的圣人,便算不得圣人!” 白帽子却咄咄逼人,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许任何人坏了冥界规矩。 “大哥,这可是公孙上神的人啊……” 黑帽子立场倒不如前者那般坚定,他的眼神闪闪烁烁,对他而言,这个名号放佛是一种禁忌,让他产生了活人的情绪。 ——恐惧。 “肉身下界绝无可能,哪怕是神兽也不行!” “你想要入冥界,只有一种方法……死!” 白帽子话音刚落,便手持哭丧棒,再次向小鹿打去。 这一棒,力度很大。 “大哥!” 黑帽子想要阻止已然不及。 小鹿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魂魄便被打出本体。 白帽子伸手往小鹿的魂魄一点,一副枷锁陡然出现,陡然架在她的脖子上。 “你……” 小鹿气急败坏,欲要说什么,意识却如张善一般,逐渐模糊起来。 “回冥界。” 黑帽子人狠话不多,押着小鹿的魂魄,消失在羊中校门口,白帽子欲言又止,拖着张善的魂魄,紧跟其后。 与此同时,校务处爬出一个赤身露体的女人,她驱使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艰难的来到图书馆。 图书馆没有上锁,之前守卫在这里的妖修已经陨落。她推开门,里面关着同样是一个伤痕累累的人。 这是一个男人,他像狗一样蜷缩在角落,捧着手里的土巴碗,一遍一遍舔舐着。 “德全……” 看到这一幕,女人声泪俱下,爬到男人的面前,紧紧握住他的双手:“我们,自由了。” 男人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鸟,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注视着眼前这个赤露的女人。女人身体上的鞭痕深深刺激到了男人,他一把推开女人,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脏,好脏……” 一幕幕不堪的画面冲击着男人的脑子,无数个日夜,他曾不止一次亲眼目睹这个女人跪在某种怪物的胯下低吟。 男人已经记不清眼前这个女人是谁了,但是他清楚的感受到,这个女人一定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生命最重要的人? 他隐约记得自己一生之中有两个至关重要的人。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人被抢走,一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一个任怪物践踏,沦为异族的玩物。 男人的眼神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刺在女人的心口上。 一行血泪从她的眼里流出来,她一言不发,从地上扶起男人,一瘸一拐,走出了图书馆。 路过尸横遍野的操场,她注意到那具站立的尸体,心头微微一颤。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从未见过面,却感到无比亲切,一股悲伤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种突如其来的悲伤,比那无数个夜晚生不如死的折磨还要来得猛烈。 鬼使神差之下,女人背起这具尸体,连同一旁的小鹿,陪同疯疯癫癫的男人,踏出了校园,这个囚禁了他们十七年的地方。 她大抵还是善良的,一个真正善良的人,无论遭遇了什么,她始终都保持着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大哥,你就这样勾走的神兽的魂魄,不怕上头问罪?” 黑帽子拖着张善的魂魄,跟在白帽子的身后,一同踏上这条不见天日的小路上。 这条小路很是诡异。抬头望天,望不到日月星辰,低头看地,看不到土地尘埃,烟雾缭绕,没有尽头。 白帽子玩弄着手中的哭丧棒,淡淡道:“勾走她的魂魄好过让她成为恶鬼的养料,冥界最近不安分,任由这头神兽乱来,指不定会捅出什么幺蛾子。” 黑帽子点点头,在这方面,他和白帽子站同一立场。 近来,冥界部分地区有大量厉鬼出没,躲在暗处专门吞食残念和游魂,偶尔还有阴差失踪,这给地府带来极大的困扰,罪罚司整天忙得都抽不开身。 敢在这种情况下出来“冲业绩”的,恐怕只有摄青级别以上的阴差了。 冥界广袤无垠,以地府为中心,能在在地府任职的阴兵鬼卒,实力最不济也在游魂之上。 和修真类似,按照实力,冥界划分了八个境界:残念、游魂、厉鬼、摄青、凶神、鬼将、鬼王、鬼皇。 冥界,同样混乱,同样是一个以实力为尊的地方。 不过,和现在由妖族主宰的人界不同,这里有地府维持秩序,主持公道。 白帽子俗名谢必安,黑无常俗名范无赦,二人自幼结义,情同手足。两人生前都是行善积德之人,死后阴天子特封他们为“无常”使者,他们恪尽职守,如今已升职成阴帅,实力都在凶神之上,部下尊称他们一声“七爷”、“八爷”。 “这是什么地方?” “大哥,这是黄泉路啊,你赶路傻掉了?”范无赦撇嘴调侃道。 谢必安转过身,冷冷道:“刚刚我没有说话。” 谢必安手持哭丧棒,警惕的看向四周,最后把目光投向张善。 “是你?” 第九章 恶狗岭 范无赦在张善周围飘来飘去,好奇的观察着这个被铁链捆住的少年。 “怪事,勾了这么无数只的魂魄,头一次遇到在黄泉路上清醒的。” 张善听到这话心头一震,看到自己完好无缺的胳膊,便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张善淡淡的问道:“你们就是黑白无常?” 张善打量着眼前这两个阴差,倒觉得他们并没有传闻中那般阴森恐怖。当他看到小鹿的时候,有些疑惑:神兽的魂魄怎么会被勾走? “小鬼,安静下来,否则顷刻间让你魂飞魄散。”谢必安手持哭丧棒,语气冷冰冰的。 张善不以为意,指着戴着手铐脚镣的鹿角少女,质问道:“为什么要勾走她的魂魄?” “我等做事何须向你解释!” 谢必安脾气暴躁,挥舞着哭丧棒就要向张善打去,好在范无赦及时拦住。 “大哥,你把他的魂魄打散了,我们回去如何向陛下交差?” 也只有范无赦治得了谢必安,他的话,无论是否占理,谢必安都会听进去一点的。 范无赦对张善说道:“神兽想要肉身入冥界,这当然不可能。于是大哥便勾走她的魂魄,她是自愿跟随你的。” 张善看向神情呆滞的鹿角少女,心底暗道一声“傻瓜”。 “两位阴差,神兽不该死,劳烦你们送她回去吧。” “不行!来到阴间,哪还有还阳的道理?老老实实跟我们去地府!” 谢必安一口回绝,押着小鹿自顾自的向前走。 范无赦无奈,赐下一道禁锢,封住张善的嘴巴,继续赶路。 张善想要挣扎,催动灵气,却发现自己的修为已经归零,只能任由范无赦摆布。 走过黄泉路,便是恶狗岭。 “嗷~” “汪汪!” 张善听见一阵阵的恶狗吠声,那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听的人毛骨悚然。 阴间的恶狗和阳间的犬类不同,它们满嘴钢牙,皮毛钢丝一般坚硬,见到灵魂便不由分说咬上去,跟发了疯一样,完全没有理智,不撕扯掉手脚绝不会松口。 凡人给死者入柜装殓时候,有在棺材里放干粮和打狗棒的风俗,这就是为死者过恶狗岭而准备的。 恶狗岭满岭皆是残肢破体,污血淋淋。能全身过着恶狗岭的寥寥无几。 谢必安停下脚步,对范无赦点点头,随后退到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鹿角少女和张善。 这一站涉及因果,是专门为过往灵魂设置的关卡,阴差不会插手。 “汪!” 恶狗的嗅觉很灵敏,谢必安和范无赦刚收敛气息,便冲着张善和鹿角少女撕咬过来。 它们相貌丑陋,躯体千奇百怪,密密麻麻的一群,瞬间便咬住张善和鹿角少女,随意撕扯。 身体被铁链捆住,手脚不能动,又没有灵力,张善只能任由这群恶狗撕咬。 陡然! 张善周围的一缕紫气飘向鹿角少女,小鹿瞬间清醒过来。 “大人!” 看到张善被恶狗撕咬,小鹿直接幻化出本体,脚镣手铐化为齑粉。 “吼!” 小鹿愤怒的咆哮着,冲到张善跟前,张口硕大无朋的嘴巴,一口一只恶狗,开启一场饕餮盛宴。 恶狗纷纷后退,它们打量着小鹿,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气息,变得温顺起来,竟纷纷前脚起来,跪拜起来。 百恶消散,诸凶皆除! “怎么可能?” 看到这一幕,谢必安和范无赦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按理说,凡是到了阴间的生灵,修为都会归零,而小鹿却能够幻化出本体,拥有两种灵魂形态。自黑白无常任职以来,还从出现过这种情况。 哪怕是大愿圣人骑下的神兽谛听,当年到了阴间也是修为散尽,后来在地府一步一步修炼才修成正果。 一头血脉不纯的夫诸后裔,竟然能够幻化出本土形态,还让恶狗俯首称臣,实在是匪夷所思。 “大哥,这头神兽的修为……” 小鹿的气息不断变化着,范无赦用阴识探查了一番,直接傻掉了。 残念一缕,二缕,三缕……九缕!她竟然凝聚成了九缕残念! 小鹿恢复人形,闭目盘腿坐在张善面前。 “她这是……在突破!” 范无赦大惊失色,拿着铁链的手微微颤抖。 小鹿成功突破残念期,实力提升到游魂初期。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因此结束。 小鹿猛然睁开双眼,头顶的鹿角生出鳞片,最后结出红衣,一步踏入厉鬼期! “快阻止她!” 谢必安再也按捺不住,手持哭丧棒朝小鹿打去。范无赦伸手往小鹿身上一点,又一根铁链套去。 这一棒打在小鹿的身上,小鹿虽然已经结成红衣,但是面对两个实力在凶神之上的阴差,总归还是不敌,她移形换位,避开谢必安的这一棒,却躲不掉范无赦的铁链。 铁链套在小鹿的身上,小鹿也不挣扎,她冷冷地看着两个阴差,厉声道:“谢必安,范无赦,你们胆子真大,圣人的魂魄也敢勾!” 两个阴差一愣。 张善唤作他们“黑白无常”并不意外,过去纪元人界设有城隍庙,庙里供奉的有一黑一白勾魂使者,世人广为传颂,可谓是人尽皆知,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生前的俗名。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的?”谢必安收回哭丧棒。 小鹿冷笑道:“数万年前,我祖先随公孙上神大闹冥界的时候,你们还在人间受苦呢。” 谢必安和范无赦一言不发,眼前这头神兽似乎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让恶狗臣服,突破实力如吃饭喝水,如今还一眼道破了他们的身份,谢必安此时才意识到,勾走这头神兽魂魄,是他们迄今为止犯过最大的错误。 张善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小鹿,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他想要说话,嘴巴却被范无赦封住了。 “我不管你背景有多深厚,入了冥界自然要遵守地府的规矩。” 谢必安沉吟许久,硬着头皮说出一句官话,对范无赦挥挥手,两个阴差押着一人一路,继续上路。 还有三站,过了迷魂殿就是酆都城。 在恶狗岭耽搁太多时间,他们只好飘向半空,加快速度。 恶狗朝小鹿离去的方向深深一拜,恢复穷凶极恶的本性,继续撕咬过往的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