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瑶》 楔 子 昆仑山雪域打开的那日,风息雪止。 红衣女子长跪雪中,双膝早已麻木。她抬头看向那天,乌黑的羽睫上落满莹白,凤凰正盘旋而去,流光溢彩之下散出无数灵息。 有一灰袍老翁现身而出,神色平缓。 红衣女子朝他浅浅笑着,待灵息修复体内的伤势,她起了身微微一拜:“多谢先生求情,才得以让雪莲仙上为我打开雪域之门。” 老翁上前一步扶住她:“殿下,此刻回头还来得及。人间纷杂,世事无常,你若执意如此却不得果,那么压在幽冥的一魂将与昆仑山的两魄就会同时消弭,不值,不值啊!” “先生,值得的,”红衣女子看向雪域之门,坚定说道,“值得的。这是我求来的唯一机会,我信他会等我,生生世世,不休不止。” 老翁内心微动,发出喟叹之声。 “殿下神心柔肠,万灵所佑,此行定是大道如虹,事事顺遂皆如愿。” 红衣女子告别离去,走至雪域门下的时候回过头来。 长长的雪道只留有一人足迹,红尘在前,曾经的两世情义仿若昨日之事,千山月明,万里沉寂,她依然看不透这浮生,究竟几何。 她缓缓走着,念着心中的那人。 无论这条路行至何处,通往哪道,她都不再怕了。纵使前方一路荆棘坎坷,只要想到有人在等着自己,就满心欢喜。 他之所在,便是尽头。 第一章 幽冥忘忧 寅时,新光与暗夜交替,洛川伏在案几旁铺开册子,提起来兮笔。 她一身艳丽红衣,屈膝而坐。 乌黑如扇的羽睫之下,敛了双灵动的眸子。 她用笔端抵着下颚,空神了片刻。身后的翠竹在风中摇曳,浓烈妖娆的舍子花蔓延百里,皆顺着霞光寂静地绽放。如若不是袭来的风将界碑上的花瓣吹开,倒真是一片迷人的盛景。 显现出的幽冥二字,让人从心底泛起寒意。 洛川拢了拢袖子,手一抬,凭空浮现出虚幻的门来。 “下一个。” 门中便走出一人。 来者面容清朗,十八九岁的模样,脸皮白白似书生,但那双瑞凤眼却透露着一丝黠光。洛川看着他的双目,探取不到任何信息,没等她开口,小书生就问道:“离影使者可在?” 洛川心中暗想:认识师兄,怕不是个关系户。 她端坐着,例行说道:“我这忘忧司乃属幽冥,除了自然羽化的神仙,人鬼妖魔只道轮回必然要走黄泉路、过解忧桥,再到这三生石来,刻下因果,方可轮回。” 小书生闻言没甚反应,洛川又道:“我看不出你的前世今生,想来你是路也没走桥也没过,还能说出我师兄名讳,难道你们相识?” 这个问题得问清楚,如是了,她也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以往离影师兄也没少带人来走后门,都望那石头上能刻个好点的来世,这天地那么大,万物又甚是繁杂,偶尔浑水摸鱼也没人察觉。 小书生浅浅笑着,随后上前一步作揖又问:“仙子,离影使者可在?” 他的行为很是古怪,洛川握着来兮笔微微挑眉:“出外勤了。” “哦,”小书生又咧嘴,“这……倒好办了。”话音未落,他伸手就要来夺来兮笔,态度陡然生变让人措手不及。 洛川因此险些中招,她拍案而起旋落一方,小书生再次袭来,掌风阴怪,直逼手中之物。 风簌簌地刮着,脚下红色舍子花被两方灵力压迫得四分五裂。 洛川捻诀,来兮笔便消失在手中。 “你是谁?有能耐报上名来。” 洛川还有些惊魂未定,别看她整日端坐在那煞有其事的,但一点都不禁打。这小书生能闯幽冥,是真有些本事。 “你只要将笔给我,自然告诉你名号。” 小书生只两三招就摸清了洛川的能耐,确认了,是个三流鬼仙。 洛川当即转身踮脚飞起,小书生轻松追上,无形的法力将洛川禁锢动弹不得。他抓住洛川的手腕,道了声得罪,随后洛川的掌心便冒出一道裂缝,灼热的痛感狠狠袭来。 小书生硬是强取出了来兮笔,还很礼貌地颔首:“借用,事后定当归还。” 洛川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愤愤然朝他吼道:“有能耐你别跑,等我师兄来,我叫他……喂,给我松开,回来!” 日月已经交替了两次,师兄离影这才悠悠晃来。 来人身着白衣,一支朴素樱桃木簪将墨色的长发半绾,肩上垂落的青丝随风摇曳,俊朗非凡。他瞅见浮在半空的洛川,勾了勾唇:“师妹,你这功夫练得好。” 洛川压抑着心中的怒气,冷冷开口:“你先放我下来。” 离影弹指间便解除了禁锢之术,自顾坐在案几头变出瓜果来食。洛川从空中坠落,却没有摔在地上,有一股力量将她接住。 那是离影的灵诀。 洛川彻底展开筋骨后坐到离影身侧,而后拍拍案几:“师兄,你趁师父闭关就外出逍遥快活,七日点卯六日不在。” “艺高人胆大。” 离影的性子跟样貌成反比。 脸皮厚,嘴碎,爱叨叨。 他这么说倒是把洛川又是羡慕又是恨:“师父不在唯你独大,再欺负我也不能让人来夺来兮笔啊。” “我何时让人……”离影口中刚咬得香瓜不香了,他拧眉,“笔丢了?” “不然你觉得,适才我挂在上面真是练功夫呢?” 洛川把来龙去脉添油加醋述说一番,自己如何和小书生大战三百回合,因为报了师兄名号一不留神被夺走了。离影显然是不信的,自家师妹别的本事没有,在师父跟前告状、说戏文的本事倒是拔尖。 “你该不是学我不好好做事?” 洛川双手按住鬓边眼角,心中还念着静心咒,可转瞬就对离影出掌,后者一个歪头躲过。她小巧的鼻翼泛着白光,颊边氲着桃花红,眉前一缕青丝因动气掀起而又落下。 离影唇角一抽:“我知道你想打我,但我不给你这个机会。” 洛川在幽冥素与各界不往来,既然那人要来夺笔,自然是做过功课的。对方只能挑离影不在的时候,毕竟他是忘忧司赫赫有名的护法者。 离影为照顾师妹自尊,拍拍她的脑袋:“我师妹可是首席执笔官,惹你就是惹我。” 洛川有些生闷气。 离影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瓜:“不急,师兄去会会是哪个缺德的。” 幽冥的三生石坐落在河畔深处。 那里是万物归处,又是众生起点,从忘忧司过去,要先经过一条繁盛的花道。 洛川和离影二人踏过花道再来到河畔,无数舍子花在空中凝聚,最终汇集成小船。离影先上去,回身牵了下洛川,随即小船顺着河水缓缓向前。 三生石在暗角,那里漆黑一片。 待离影踏上台阶,四周倏的亮起。 洛川走近三生石端详了一阵,说着:“他还没来。” “肯定会来的。” “那我们先躲起来,等他出现,飞出去就将他头拧下。” “这个想法很好。” 师兄妹二人就此隐蔽在三生石旁,他们不敢直接向宋帝王禀告来兮笔失窃,师父又闭关,离影只能做主先帮师妹讨回失物。 再说那小书生拿了笔定会到三生石上落字,但他不知道,光有来兮笔是不起用途的。 果不其然,没等多久小书生便出现了。 离影当即飞身出去,一个反手就轻松擒住了对方,洛川这才放心现身。 小书生瞧着眼前这一白一红,那女仙子心有燥火,怒瞪自己,再看高出一头的男子倒是神色泰然,他便说道:“想必这位就是忘忧司的离影使者。” “嗯,是个明白人,话不多说,把来兮笔交出来吧。” 小书生不动,洛川一旁说道:“来兮笔是无法在三生石上落字的。”随后凭空拈来一卷竹册,望他嗤笑,“没有转生册,它就是一只无用的笔。” 离影挠挠眉间,啧叹:“都敢来独闯冥界,也不多做些功课?”说罢他一掌推开小书生,挥手便在其脚下设了禁锢,小书生就这样被困住了,里外出不得。 小书生面露急色,索性单膝跪下朝离影抱拳:“使者,小生有一事相求,恳请使者和仙子借我转生册一用,大恩大德,定当犬马之报。” 他赫然双膝跪地,要磕头。 这姿态把师兄妹二人都吓着了,双双后退一步。 离影看他有些不解其意,继而解释:“转生册书写今生来世,是为圣物,不要说我们,就连掌管生死的冥神东岳帝君和神启的天君都不可动,你这个本该星魂俱灭的小妖,又哪来的资格?” 洛川听离影这般讲后,就跟小书生说:“你既然死了,就好生按我忘忧司规矩来,你去问红婆婆要一碗汤吧,再来我这排队,我为你落字。” “不,”小书生急道,“我不是要为自己落字,我是要找一个人……她是我心爱的人。我想在三生石上跟她落在一起,可好?” 原是个沾染红尘的痴情种。 离影与洛川对视一眼,继而看着他道:“擅改命格,有违天命,想与她同在一处还不是为你自己落字,既然你们缘分已尽,就不要强求了。把笔交出来吧。” 小书生悲怆流露,生出恨意。 “真的不帮我?” “交笔。” “既然你们那么不通情理,这笔,你们也别想得到!” 小书生现出来兮笔,当即便折断,笔杆掷地,毛尖直接放进口中入腹。 画风如此突变,任谁都没料到。 洛川看着自己的笔就这么没了,简直不可置信:“吃,吃了?” 小书生仪表堂堂,竟然做出如此恬不知耻的举动,离影端不住了,掐住小书生细长的脖子使足了劲晃:“给我吐出来,快些吐出来!” 小书生涨红了脸,白眼一翻,舌头一伸,过去了。 火房内,原是摆满果蔬调料的长案上此时躺着一个人。 不,一个已经死掉却还没死透的妖人。 倒霉的师兄妹二人,商酌了好会儿,最终达成一致意见。 破腹取笔。 洛川一手握住厚重的刀柄,一手在小书生的腹部来回按压,触摸到毛尖时她定定神,咽了咽唾液。她说:“师兄,我准备切了。” 离影环胸而立,听到洛川此言又后退一步,他摸摸鼻翼:“嗯,你切。” 洛川一呼吸二呼吸再三呼吸,怎的感觉持刀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呢,她大喊一声:“开始了喽,开始了喽……”没喊两声,突然想起什么,望向离影说,“师兄,我突然记起师父说我年头不宜见血,还是你来吧。”于是把那把刀郑重交到离影手上,学着他环胸,直退后三大步。 “你这丫头真是,这点小事都要师兄操办。”离影将外衫利索一脱扔进洛川怀里,刀柄在手中潇洒自如地旋转几下,对准小书生的腹部。 “学着点。” 洛川拿外衫挡着脸,露出那双明月般的眸子。 可离影迟迟没有下刀,为了不承认自己是只纸老虎,他扭头说:“师妹,我有些饿了,要不先开饭吧。” 于是乎,师兄妹捧碗双双蹲在小书生旁,边扒饭边沉思如何是好。 正待两人一筹莫展之时,沧澜司的小葵剥着坚果走进来,看着那个“死人”甚是新奇,她凑上脑袋:“咦,今顿是要吃活肉吗?” 沧澜司负责人事,一直跟忘忧司不对付,两家司长师父谁都不容谁,但小葵私下跟师兄妹二人却处得极好。 离影唇角一挑,颇为戏谑:“这位小仙子,你乃受佛家点化才得以因缘成仙,成日满口诳语,小心入不了轮回。” 洛川瞧见小葵手中物体,仰头张望一下:“你个葵花精,也能吃香瓜子?” 小葵杏眼圆瞪,瘪着嘴,显得白嫩嫩的小脸煞是可爱,她嗔道:“你们两人哪都好,就是生了张多余的嘴。等野胡子出关,我立马就要告诉他,你们擅离职守只知玩乐,把来兮笔给弄丢了。” 沧澜司洞悉幽冥的一花一草,来兮笔被毁,小葵第一时间就感应到了。 洛川放下碗跑过去,抱住小葵哭得很假:“好姐妹好姐妹,求你了,别说。” “行,我不跟你师父说,我去禀告宋帝王。” 洛川见小葵确实要生大气,挤眉弄眼地给离影送暗语。 小葵最喜欢的就是离影,只吃离影的软话。 离影无奈上场,三言两语将那朵小葵花哄笑得龇牙咧嘴。 三人后来凑在小书生肚子跟前聊天。 小葵得知了前因,继而说道:“我所知道的修仙习法妖人,哪怕死去,只要星魂不灭,就有七日生还之期,可他偏偏食了仙器,我看这小命也只能呜呼了。” 离影也感到奇怪:“这食了仙器昏迷不醒的,我还是头次见。” 洛川附和:“所以我们只能切开他的腹,将来兮笔尖取出了。” 小葵嘶了声,又道:“以前游历妖荒的时候倒是听说过,有一样东西能让昏迷的小妖苏醒,到时候你们让他自行吐出不就好了吗?”说完又垮下脸,“不过那东西咱们都拿不来。” 离影催促着:“你且说说,什么东西?” “十八里溪水。” 离影眉间微蹙,撑着下颚:“你说的是仙界拂寒大神的居址,梧台十八里?” 洛川听得一愣一愣的:“大神是多大的神?有十八里?” 仙界在天上,离幽冥隔了万山大海,远得很。 小葵觉得这事有点棘手,她思忖半晌,继而给他们出主意:“现在只有两个解决办法,一是去仙界取十八里溪水,二是把这小书生给切了,你们选一个。” 离影说:“切了就真的死了。” 洛川打了师兄一巴掌:“你明知道他会死还让我切!” “只有已死之人才能进幽冥,切不切结果都是一样的。” “刀给你,师兄你去。” “杀人恶报,我才不去……” “……” 小葵听得烦了,拍桌定下主意:“那就上仙界偷水!明日动身!” 第二章 哪来蟊贼 梧台十八里,璇霄丹阙。 洛川深深觉得呼吸是清明的,就连云彩踩着也是肉乎乎软绵绵,作为一只小鬼仙,她在忘忧司待了万年,从未踏出幽冥地界。 这厢上了仙界,心底着实激动又不踏实,她看着同样黑衣蒙面的离影,露着淡然的眸子。 洛川摸摸脸上的面纱:“师兄觉得今日整体行头置办得如何?” 离影很不耐烦地揪着衣领说:“谁说偷东西一定要穿着黑不溜秋的衣裳?” “来我那转生的人总说偷鸡摸狗灯下黑,我寻思着是不是黑色的衣服能成事?” “你可长点心吧……” 洛川还很不悦:“你怎么一丝兴奋感都没有。” 离影一动不动躲在仙树之后盯着前方:“我可不是你,地下上来的土包子。” 洛川刚举起手掌就被离影按下脑袋,一会,才抬起头来。她顺着离影的目光向远处望去,溪边原本休憩的两只大丹鸟彼时睁了睁眼皮。 离影想了下,同洛川说自己前去守着大丹鸟,她就趁着机会去舀溪水。 洛川同意。 两人分开之后,洛川从袖口拿出小瓷瓶紧握在手中,猫着身子蹑手蹑脚靠近溪边,将瓶子浸在水中灌得满满一瓶,这才封口。 她对伏在远处的离影示意大功告成,两人眼神交流,闪身离了梧台。 没想到梧台取水竟然这么顺利,洛川在回幽冥的路上晃着瓶子感慨:“想来你每次出外勤都是这般有趣吧,下次喊我好不好,我整天干那劳什子落字的事,手指都磨出茧子来了。” “看我心情,”离影手背身后,姿态惬意,抬颚道:“打开瞧瞧。” 洛川便施法开口,将瓶子举到离影眼跟前,离影探过头去瞬间变了脸色,他阴沉沉的说道:“师妹,你敢诓我?” “我诓你什么……”洛川也是探头一瞧,瓶子竟是空空如也。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液:“难不成有鬼,我明明灌得满当当。” “我信你个鬼。” “师兄你怎么口出恶言?” “……” 离影无奈,两人只得再上梧台。 第二次,照旧是那老套路,一人看大丹鸟,一人取溪水。 洛川这次表现精明,瓶中装满后硬是盯了一会,正当她想封口的时候,瓶中水突然消失了。她又伸进水中,明明出来是满的,却再次凭空消失。 她这才急了,远远地冲离影摊手,做口型:“装,不,了。” 离影拧眉,也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龇牙咧嘴回:“快,一,点。” 洛川又试了一遍,将瓶子泡在水中好一会,结果还是那样。 她将瓶子头朝下晃荡,朝离影张大嘴,摇头:“不,行,啊。”随后还做了一套动作,先指溪水后指瓶子“这水进了瓶子”,然后张开手指“不知怎的没了”。 “快!点!”离影咬牙切齿差点咬到下唇。 两人显然是没有默契的,洛川急了,发音就吼道:“你耳背吗?我说装不进去!” 小憩的两只丹鸟霎那间张开眼睛,瞳如蓝焰,外眦上扬,颇有摄人之戾。它们见着离影,先是垂颈,后张开双翅扑腾两下,其中一只头顶三根冠羽极长,冲着离影长啸,如萧空灵。 梧台扬起一阵飓风,似有五彩灵力浮动。 想必离影同洛川一般,从未见过仙家的灵兽发飙,故而有些失神,离影凝聚灵力还想同丹鸟争斗一番,可丹鸟却看了他几眼便歪头喝起溪水来。 洛川跟离影站到一起,他们想抽身已然来不及,因为鸟鸣引来了两位仙僚。好在离影习得隐身术,与洛川隐身在一旁。 其中一位仙僚看着丹鸟喝水喝得畅快有些疑惑:“刚才似乎是凤鸟嘶鸣。” “想必守着溪水无聊了吧。” 那仙僚沉思:“会不会有人想偷仙水?” 另一个笑道:“没有灵焱樽,谁也偷不得。” “虽是如此,但我们还得去清露殿瞧瞧,万一被贼惦记上可就遭了。” 仙僚们走后,离影没有立即现身,而是和洛川跟在其后,一路尾随至清露殿。 他们没有进大殿,转身去了侧院,院中的阁楼似乎供奉着什么,洛川离得远些,瞧得不是很真切。 离影说,一定是那个可以装溪水的仙器。 于是两人又琢磨一番,商讨如何取得仙器,离影说仙器一旦离开位置必然会惊动本家,届时洛川做鱼饵引走来人,离影才好拿着仙器去盛溪水。 洛川不愿,她道:“你为何不做鱼饵?” “那大丹鸟不咬我,你要是去指不定被分食了。” “那我逃脱不掉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将我就地打死?”洛川自知手只能拿笔杆,法力较浅不敢妄动。 两人还在争执的时候,小葵从冥界传音而来,似乎能料到他们二人会出问题,提醒小书生没几日工夫了,再不取溪水来就等星魂俱灭之后切腹。 离影靠着柱子,好整以暇地整整衣领:“那就顺他去好了,届时你背上一条妖命。” “怎的是我背命?他已经死了,还折断我的来兮笔,当时就应该直接切腹,还来什么仙界梧台……”洛川是有气的,倒不是真的因为小书生吞笔,是怨师兄从来不拿自己当回事,从心底瞧不起自己。 感情从有了神识开始,她就处处受离影打压,什么都比不过他。 离影又劝:“早些拿了水就早些让那小书生醒,醒了之后赶紧把笔尖取出来,我替你去求求沧澜司的炼器师,把笔给修一修。不然等师父出关了,看你把吃饭家伙给毁了,肯定罚你到忘川河中游个七年八年,累死你。” 洛川斜眼,漂亮的眸子眨巴眨巴:“你真替我去求沧澜司?” “那可不。听师兄的,我的计划绝对天衣无缝,取得溪水后,就在回家的那片草地汇合。” “行。” 计划就此落槌,日入之时,方可行动。 洛川潜进阁楼,瞧见灵焱樽浮在半空,似有仙法保护,她捻诀避开这一片屏障,仙法还真的被她破解了。洛川得意讥笑:“什么仙界大神,我看不过尔尔。” 她取下灵焱樽,轻巧玲珑,掂了两下便收在袖中,离影就在门外候着,一切都很顺当。可就在洛川拿着灵焱樽出来的时候,顿感脚下失控,脖颈受到一股强力,整个人被提到空中。 在那危机一瞬,她将手中物速速抛给离影。 “接着!” 她抓住脖子上的无形之力,瞧见了那个飞身而来的人。 素簪青袍,浓眉冷目,浑然仙风神灵,恍若这天地皆为他所动。 他踮脚轻落,翩翩衣袂中竟还有一丝熟悉的香气。 仙风神灵抬起头来,淡淡道:“哪来蟊贼。” 糟了,这是本家。 洛川心想完了,今天怕不是要折在这。 离影当即飞身跃起,哪知根本不是来人对手,那人只是拂袖一挥就将其击落。这本该是铁板钉钉的输局,谁料想离影受击落地时,那人竟吐血了。 逆转来得太过突然,洛川对离影使眼色,拿东西先走。 离影看了眼还被仙力禁锢住的洛川,神识传音:等我,师兄一定回来救你。 洛川在离影逃脱后,方才松了口气。 她转头瞧见那吐血的仙人单膝跪地,捂住自己的心口忽地又吐了一大口。倒地之时涌来不少殿中仙僚,只听他们急切喊道:“拂寒大神!拂寒大神!” 拂寒大神…… 洛川屏住呼吸。 真的完了。 洛川被抓,就关在灵焱樽的阁楼之中,水食不给,颇让人气恼。 她趴在门口喊道:“大家同是仙家之人,有误会我们坐下沏壶茶慢慢讲道讲道,你将我关起来不闻不问干什么?咳,有人吗?仙僚,在否?啊,不在啊……” 大概被关了有一日半,也不见离影前来救她。 按理说那小书生应该是醒了,难道离影就此将她抛弃,不管死活了?一想到他平时装模作样、鬼精鬼精的死样子,真是怕自己又被他给诓了。 后来有一小仙人火气冲天推门而入,指着洛川就是一顿斥骂:“不知哪来的山精野怪,竟敢窃盗仙家之物,就等天庭将你五雷轰顶,永生永世星魂不聚!” 他还聚了灵力,似乎想揍洛川一顿,忍了忍,又罢手。 那凶狠的劲,感情洛川是被吓大的。 洛川看他金冠高束,墨发梳得一丝不苟,亏还觉得小脸长得俊朗。 小仙人发了脾气走后,洛川翻了个白眼,学着他适才恼人的样子:“不知哪来的山精野怪……” 本仙乃幽冥忘忧司正牌仙使,一手来兮笔一手转生册,虽说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也听师兄说过,各界对三生石执笔官无比向往和崇拜。 嘶,师兄当时说的是崇拜还是仇怨来着…… 洛川还沉浸在自己臆想中,那小仙人又走了进来,这一次竟面带笑容。 他看着洛川疑惑的眸子说道:“清露殿乃仙家之地,阁下擅闯还盗走仙器,出于无奈只能将你先幽禁,不知阁下修的哪家法术,是否需要些吃食?” 洛川蹙着眉头:“你有毛病吧?” 适才那般凶神恶煞把自己吓唬一番,现下又进来装软绵羊。 小仙人低眉浅笑:“阁下有所误会,想必你已经见过我一次,不过那不是我,是我的孪生兄弟,他叫叹妙。我是弟弟,妙叹。” 洛川听得晕乎乎。 妙叹倒真是客客气气,洛川又细细观察了一番,他头戴紫冠,头发又是半束,与哥哥有些区别。后来妙叹给她送了些清水和吃食,就生了几分好感。 等再见妙叹,他前来将洛川带出,说要前往大殿去。 看来这是要审问了,洛川深深呼吸一口气,摸了摸脸上还戴着的面纱。 那是小葵当时从沧澜司偷出来的,说外界之人无法将此面纱取下。 小葵鼓励他们:“只要不露脸,就能不要脸。” 第三章 自报家门 洛川一路都无机会逃脱,梧台哪哪都站着人。 很快就到了主事大殿,凤梧宫。 洛川看着高台之上坐着一位正在喝茶的仙上,他轻轻吹开茶叶,抿了一小口。待洛川靠近便放下茶盏,整整袖袍。 他不是那日见着的拂寒大神,洛川以为今天是要问罪来着。 台上的仙僚突然严厉斥喝:“大胆,见到思珏仙君还不行礼。”说话的是叹妙,洛川可算认出来了,身旁的妙叹也点头相劝。 虽然不识什么思珏仙君,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洛川只是作揖:“仙君有礼。” 叹妙显然是不满意洛川的礼节,刚想开口思珏便挥手,示意无妨。 思珏是很久没有来仙界了,他在神启收到拂寒受伤的消息颇为诧异,也没等天君有什么说法就先行来探望。 “是你打伤的拂寒?”思珏问。 叹妙侧身在其耳畔说了什么,估摸着是在讲逃脱的离影,思珏忽得皱眉。 他看向洛川:“你是谁?” 洛川早已想好说词,她不能暴露身份,便道:“我只是一个散仙,无意闯入仙地,还望仙君恕罪。” 思珏端着笑,起身离开坐塌,一步步走向洛川。 洛川被瞧得有些紧张,忍不住后挪两小步。 思珏又问:“你怕是有意闯来偷仙器吧?既是散仙,为何不敢露出真容?” 洛川定了定神,挑着回:“让仙君笑话了,我自小生得丑,怕吓着仙君。” “哦?我这活了那么久,还真没见过丑陋的模样,倒是想瞧上一瞧。”说罢,思珏伸手径直去摘洛川的面纱,上面竟施了法,他轻巧闪身远离几步。 就在这一刹那,洛川当即飞身离开殿中,仙僚们显然没有想到她竟敢在仙君大人跟前耍小聪明,皆没反应过来。 洛川刚落地就在门前遇到了一个人,简直悲惨到家。 拂寒单手背后,洛川暗暗运转自身仙器之力朝他击去。 同样是对离影那招,拂寒只是轻手一挥洛川瞬感口鼻窒息,被迫旋落。 他的袖子灌了大风不成! 洛川好不容易站稳,面纱竟然松了,她连忙抓住施了法重新系住。此时顾不得想太多,整理后她怒转回头,因为此人竟还从她身上夺走一物。 拂寒清风而立,掌中浮起仙器,悠悠道:“转生册。” 他回眸望向洛川,面上含着笑,很冷。 思珏看到那转生册同样诧异,问出口来:“她是幽冥之人?” 洛川看事已至此,强行狡辩也无用了,倒不如痛快承认。 偏偏有人作怪。 拂寒轻扯唇角:“我倒看她是,惯,偷。” “你胡说!”洛川直言,“我乃幽冥宋帝王座下执笔官,我叫洛川。” 自报家门,摊牌了。 拂寒不言,上了高台软塌便将转生册交给叹妙,叹妙行礼退下。 思珏也想再坐下喝口茶,拂寒侧眸一瞧,他干咳两声:“我还是站着吧,消化消化。” “你干什么将我东西拿走?”洛川急那被叹妙拿走的转生册。 拂寒不回,反开口问:“灵焱樽在何处?” “借,借用一下。” 洛川很是诚然,她说很快就会原封不动地归还回来,届时一定赔罪。 叹妙此时归来,又附在拂寒耳畔嘀咕两句。 拂寒抬抬手指,洛川的双脚就犹如千斤之重,只消一会儿就轻快了。 洛川低头看着双脚问:“什么东西?” 叹妙回答:“那是降妖锁,一旦束缚,你就离不开这梧台半步,只要拂寒大神在的地方,你都跑不掉。”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当我是妖怪?我是幽冥的执笔官,你可去打听打听,当今各界,哪个不晓得?” 鬼仙不发威,当她是死人呐。 洛川费力想挣脱降妖锁禁锢,叹妙嗤笑:“如果你不是妖,这降妖锁又怎么会将你制衡住。我刚查了幽冥仙级册,那上头根本就没有你的名字。” 思珏似乎也没有想到,看了看洛川,又瞧下不言半分的拂寒:“还有这等事?” “不可能,幽冥的仙级册岂是你们能查看的,”洛川甚是觉得这帮人故意在胡搅蛮缠,她抬头挺胸,傲然说道,“反正我不是妖魔,你们爱信不信。” 叹妙又道:“那我倒是想问你,转生册与来兮笔向来不可分离,你既是执笔官,就拿出来兮笔让我们瞧瞧。” “那笔……” 洛川开了口就没气势,瞪了叹妙一眼不再吭声。 殿上一时都无话,思珏哎呀呀道:“想来这事疑点重重,拂寒,不如就让我将她带走,让神启来处理。” 沉默如玉的拂寒终是抬眸,深深看着思珏:“仙君真是闲得很。”说罢起身,他对着下方还在跟降妖锁斗争的洛川道,“我梧台再不济,对付这种小妖还绰绰有余,不必劳烦你们神启了。” 洛川欲想据理力争一番,叹妙直接让人把她给驾出去了。 思珏用余光探了探拂寒,脸色不好不坏,他说:“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告辞了。” 想再问些什么也不可能了,他还是识趣点先撤为好。 神启,一方莲池边上。 思珏看着池中锦鲤出神,身后多声问候没听入耳。 “思珏仙君?”身后那人又耐心喊一声。 思珏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百花仙宫的司花女。 阿茶绯色轻纱,素手而立,静静地看着思珏。 思珏这才行礼:“原来是阿茶仙子,多日不见,我听七星君说你下凡渡劫要一十九日才可归。” “我几日前便回来了,只是在凡界遇到一些事情要跟天君禀报,现在已经无事。” “那甚好,本君在此恭贺阿茶仙子成功渡劫。” 阿茶浅浅笑着,眉眼犹如和风吹开的那叠叠山茶,素雅怡人。她上前道:“只是十九日不见,你我就生疏了,不是说好不唤那些品阶名号吗?思珏仙君,你还是叫我阿茶吧。” “好,阿茶。” 思珏又问候了阿茶近况,二人闲聊之后后者眼波流转,轻声探问:“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广寒宫一切可好?”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到那人。 思珏故作不解姿态,非要皮那一下:“你问嫦娥?玉兔?还是那些秃了皮的桂花树。” 阿茶颊边浮出红晕,她垂眸不语。 思珏乐了,原本在梧台受的闷气顿时消散,他道:“我正要走一趟广寒宫,阿茶你去否?” 阿茶眼中尽是欣喜,连忙点点头:“去,我去。” 通往广寒宫的路上本是瑶草琪花,可靠近宫门时,却是一片银色素裹。 琼楼玉宇威风凛然,高不可攀。 到底是广寒宫的主人,思珏与阿茶要探望的那人,就坐在秃了皮的桂花树下浅酌,一身月牙白衣,青丝如瀑,长长及腰,清冷得让人疏离。 “吃好酒赏美景,月神,你这日子过得倒是舒坦。” 思珏示意阿茶,一同在白玉砌的圆桌边坐下。 阿茶一开始还担心月神不待见自己,当他看到自己的时候反而颔首,阿茶激动地站起身回礼。思珏瞧这两人还这般客套,对月神惺惺作态的本领由衷地钦佩。 “你怎么来了?”月神问思珏。 思珏这才将酒盏一掷,好气道:“我以后再也不去那梧台了,凤梧宫的那位又犯抽,动辄拿神启仙界来激我,意思我这神启之人跟他仙界没那么近乎。” 神启主宰天地,仙、妖、魔、人四界都以其奉命惟谨,唯独那幽冥不受管辖。 但其实在十万年前,六界统一,山海幽冥也只是神启的下级。 现在各界分崩离析,往事不堪回首,思珏暗暗叹了口气。 这边,月神问:“他的伤势如何?” “伤势倒无大碍,不似仙童报得那般严重,倒是打伤他的那个人,身份很是奇怪。” 月神与思珏谈话,阿茶只是静静地坐着。她向来不是长舌之人,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也从不多言,这上善若水性子天庭真是少有。故而思珏说起话来也不用刻意避开她。 “不过事情还没弄清楚,我也不敢轻易下定论,等有了明确结果,我再同你讲讲吧。” 听思珏这样说,月神倒是没有意见,而是说:“他都这样嫌你了,还腆着脸去。” “欸,你这话讲的。我不腆着脸去你去吗?自那事情之后,你整天在这宫里逍遥快活,这都十万年了,你也不怕憋得慌。” “不怕。”月神淡淡道。 “嘶,我这燥脾气,感情我活该在他那受气,在你这也不讨好。我们三个当年可是纵横六界、翻天覆地也再找不出来的,集才华与神貌于一身的神启联盟啊。” 接着,思珏转脸朝阿茶噗呲噗呲发声,意思让她附和几句。 阿茶神游回来,看着二人点头:“对,月神的才华与神貌六界罕有。” 思珏:“……” 广寒宫这一行,简直是给自己找虐。 思珏郁闷地拂袖而去,离远了还回头,望那冰块脸能客套喊上一喊。谁知人老仙眼皮都不抬,阿茶还殷勤地起身给斟了一盏清酒。 唉,作孽,阿茶啊,你别的缺点没有,这痴心绝对的毛病得改一改啊。 第四章 还灵焱樽 仙界,梧台。 洛川现在可以离开清露殿到外面自由活动,但这行动是有要求的,堂堂忘忧司执笔官,不得不屈从于他人屋檐之下。 拾掇鸟粪,就是给洛川半自由的代价。 她气得天天跟梧台和仙僚们拌嘴,就等灵焱樽回来重获自由。 洛川再三明确自己是幽冥人,拂寒似乎不当回事。 看来这位大神根本不怕挑起幽冥同仙界的纷争。 洛川蹲在十八里溪旁,左瞧右看没人,这才把手伸进去搓起来。 “恶心死我了。” 她才出一言,身旁的凤鸟凰鸟就嘶鸣起来,作势还有扑腾展翅之意。洛川起身急忙劝阻:“对不起对不起……能侍奉神兽真是小仙荣幸之至,荣幸之至也。” 道歉的都已经这般诚恳了,其中那只凤鸟还是张开大翅,朝她一个扑扇。 洛川受不住仙法冲击,想捻诀都来不及,翻着跟头被掀了老远。眼看就要后背着地,空中飞身而来的拂寒将她捞住,半壁紧紧圈住护着人落下。 凤鸟见着拂寒,这才俯首在地回到凰鸟身畔。 洛川脚跟站稳方能调整呼吸,她仰头怒道:“你们梧台不管人还是畜生,都喜欢这样,”她手作蒲扇,使了一下,“扇人吗?” “你再叫畜生,它们可就将你给撕了。” 拂寒说的是真的,那两只大丹鸟睁着发光的眸,着实骇人。 洛川见状躲在拂寒身后,探出头来道:“好歹我也是鬼仙,掌管生灵的轮回,你们现在让我给两只鸟清理粪便,说出去我都没脸皮了。” 拂寒低头看她,觉得有些意思,他道:“你至今不敢露出真颜,怕不是真没脸皮?” “我说了,我生得丑。” 洛川紧紧捂住面庞。 拂寒对她的真容毫无兴趣,敛着眸说道:“你只要说出灵焱樽和打伤我的人下落,我自会放你离开。” 洛川还试图解释:“我们真的只是借用一下,马上就会还的。至于打伤你的人,他不是故意的,而且我瞧得清楚,分明是你先出掌打他的。” 拂寒出掌击败离影反倒自己受伤,那只能是怪自己修为不够。 洛川看他地位斐然,估计是碍于脸面,怕丢人罢了。 于是她提出:“大神,你看这样可好,等灵焱樽归位就放了我,我一定一定不会把你受伤的真相说出去,真的,我也可以给你立字据,小仙干的就是舞文弄墨的事情。” “舞文弄墨?”他挑眉,“我看是坑蒙拐骗。” 此话说来有理有据。 拂寒遣叹妙和妙叹去了趟幽冥,见了掌管职权的宋帝王。 幽冥坐落于云烟雾绕的山海之外,所在的界域除了本族和已死之人,皆无法入内。界口有灵力封锁,白光一闪,生出高台。 几人在界口相见。 宋帝王看到叹妙手中的转生册面上一惊,客气道:“我幽冥看管神器不力,不知何时让人给盗了去,一直没有找回来,此番有劳仙者特地送来,本王心诚感激。敢问仙者,可有捉到那盗贼?” 此时,云雾旁人影绰绰,叹妙斜眼:“谁?” 宋帝王回应:“仙者,是我忘忧司的执笔官。” 小葵便从云雾中现身,慢慢踱步出来行礼拜见。 叹妙盯着她反复地瞧:“你是执笔官?” “是的,仙者。” “来兮笔可在?” 小葵看向宋帝王,宋帝王点点头。她适才伸出手,掌心浮现来兮笔。 叹妙还是存有疑虑,又问宋帝王:“忘忧司没有一个叫洛川的鬼仙?” “没有。” 叹妙刚要再问道,一直未曾开口的妙叹轻轻碰了下兄长,以示提醒幽冥的特殊性。 “宋帝王,那盗贼已被我们抓住,但还跑了一个。我家大神担心幽冥没有转生册,从而耽误那些星魂轮回,现在物归原主,我们也便不再叨扰了。” 宋帝王拱手:“多谢拂寒大神。” “宋帝王留步。” “仙者走好。” 一番客套后,孪生兄弟离去。 人刚走,小葵就扑通跪在地上,吓得眼眶含泪。 宋帝王怒斥:“你是不是忘了幽冥第一守则是什么!” “是,是,是不可以触犯仙界梧台……” “明知故犯,信不信我拿你给忘川河中喂鱼!” 小葵哭出声来,却不忘好姐妹:“帝王,小葵知罪,但还是请您救救洛川吧。不知道为什么,我传了很多灵音给她都没有回复,仙界会不会已经把她杀了啊。” 宋帝王神情肃穆,沉沉一叹:“拂寒大神不会那样做。” “可是洛川……” “离影呢?”宋帝王问。 小葵缩缩脑袋,抽泣答道:“小书生醒来后就跑了,离影只能去追,那来兮笔还在他肚子里呢。” “都是不省心的。” “帝王,要我去找离影回来吗?” “就你那三脚猫的灵力变个瓜子都费劲,给我好生在家待着。只要外界有人过来询问,就按我嘱咐你的说,至于洛川和离影,等野胡子出关再议。” 小葵似乎还想求一求,宋帝王转脸露出凶相,吓得她把脑袋哐当磕在地上。 叹妙和妙叹就此回来复命,将在幽冥的事情一字不漏转述给拂寒。 “大神,宋帝王遗失神器可是重罪,我们……” 兄长那张嘴,总爱搅是非。 妙叹连忙进言:“我们按照大神的吩咐,通知了所有师兄弟,不可多语。” 拂寒只是静静地听着。 妙叹又说:“另外梧台的法阵已经布下,只要那人闯入必能将他拿下。再加上洛川脚上的降妖锁,封住了神识传音,她是没有机会和外界通风报信的。” 提到洛川,拂寒眸子动了动:“她也没有那个能耐。” “大神说的是,我们梧台可不是这些山精野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大神,我还想禀告幽……” 妙叹一见兄长还想钻牛角尖,堪堪拉住他:“兄长,今日还有两式没有修炼,师弟们想必都在等着。” 叹妙只能着要紧的事情去办,便暂且和弟弟离开凤梧宫。出了门,妙叹就说:“兄长,我劝你以后还是别再提幽冥了,幽冥自立,神启都管不着,何况我们仙界呢。” “此言差矣,你我都知道幽冥从来就不属于哪一方,它只诚服于东岳帝君,这东岳帝君是谁,不正是……” “兄长!” 叹妙很不悦,但还是听了弟弟的话。 “凡间有句俗语,打断骨头连着筋,这爹终究是爹,崽子就是崽子。” “兄长这话听着有些粗鲁。” “话糙理不糙。所以那洛川不管是不是幽冥的人,都得治她的罪,你且看吧,大神是不会放过她的。” 妙叹只得微叹,再无他言。 此刻,余晖下的十八里溪,拂寒负手而立,看着两只丹鸟饮水寻欢。 洛川干完了活,在背后偷偷地望着,甚是觉得他心事颇深,背影寂寥。 何不趁此机会…… 没一会,拂寒就听见一声惨叫,洛川从空中坠落,以极其不雅身姿趴在地上,两脚之间的降妖锁又紧固了些。最终她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拂寒背对着她,轻然笑之。 那晚,拂寒竟在书阁瞧见洛川伏案抄经。 洛川心头有火,极力压制。 拂寒走近后看她字迹清俊工整,便问道:“你一个小妖抄经,修的是几成法?” 洛川不理他的揶揄:“我修心,没有大乘、小乘之分。” 眼前这一帮仙加两只鸟,个个跋扈乖张,自己再不修心,没等离影来就能被气死。怪只怪自己平时只管拿笔杆子,没有多大灵力。 拂寒十万年来在梧台甚少出去走动,除了那个脸皮厚的思珏仙君前来叨扰,也未能开口说几句话,突然间来了个小插曲,倒给他解了闷。 他在意的根本就不是灵焱樽被盗,而是那个逃跑的蒙面者。因为心中有疑惑待解,留下洛川也无非想引出他来,但洛川对那人嘴紧得很,只字不提。 拂寒看着洛川被面纱遮挡的侧颜,灵力在指尖翻腾。 这六界没人能来梧台撒野,尤其是那山海之外的幽冥。可洛川戴着沧澜司的东西,却不被幽冥所认。看她一本正经等待来人相救的模样,怕也是入了谁的道。 拂寒收了灵力。 察觉到目光的洛川此时抬起头来,甚是无聊的朝他做了个鬼脸。 拂寒嗤笑,这无聊之至的万年,终于来了点趣味,他倒要看看,是个什么热闹。 神启,上芜宫。 院中一棵大树结满了各色果子,散发着异人的芳香。树下有人在刨土翻新,将那些扰人的杂草给除了,又从布袋中抓出一把碎小的种子,洒进土里。 思珏挽挽起袖口,扶着树喘口气:“都说树大好遮阴,这阴凉之气应该可助舍子花发芽吧。想来应该提前问问幽冥才好。” 宫中仙童进来报:“仙君,幽冥宋帝王前来拜会。” 思珏闻笑:“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请吧。” 宋帝王在议事殿等候,思珏前去换了身干净衣裳才缓缓前来。 看到思珏,宋帝王恭敬行礼:“仙君。” “我方才在果树下种舍子花,就想着要问问你们幽冥,是否需要注意些什么。”思珏让仙童将茶水满上。 宋帝王拱手问:“仙君可知舍子花为何只生在忘川河畔。” 思珏答:“当然是为星魂引路。” “没错,舍子花要为星魂引路,食的就是那星魂之气。气息越旺它开得越是红艳,如若没有星魂之气,它便也不能生存。仙君所居神启,仙雾缭绕,灵气凛然,百鬼众魅全然无法靠近,这舍子花自然是开不了的。” 思珏叹气:“那真是太可惜了,我着实想亲眼瞧上一瞧。” 宋帝王心想,这舍子花只有上了黄泉之路方可睹真容,感情这思珏仙君闲得想死了。后聊到正题,思珏便问前来所谓何事。 宋帝王看了眼服侍的仙童,待思珏扬手遣退,他这才伸手现出掌中之物。 思珏拧眉:“灵焱樽?” “是的仙君,本王今日前来,是想向仙君讨要当年人情。” 宋帝王说的是十万年前为思珏解的一个围,思珏当时答应他,欠的这个人情来日一定偿还,虽事过万年,但思珏也记得清楚。 “你想让我做什么。” 宋帝王看着灵焱樽道:“恳请仙君将此物归还给拂寒大神。” “灵焱樽为何会在你手上?” 面对思珏提问,宋帝王不卑不亢:“仙君,此事便是我向你讨回的人情,还请仙君不要再过问了。我可以向仙君保证,灵焱樽并没有被利用做出危害六界的事情。” 思珏只得接过灵焱樽,这宋帝王真是给他出难题,前些日子自己还跟月神发誓,再管梧台之事,再探拂寒,他那名号就倒过来写。 “唉,罢了罢了。” 宋帝王暗松口气:“多谢仙君。” 凌霄殿上。 八十八根天柱直耸云霄,上刻祥龙猛虎似有血有肉,只差给它点睛一笔就能腾空飞跃。穹顶上方布满了金光,只看彩云涌动,璀璨夺目。 天君此刻高坐金椅,目视各仙家分派议论。 好一会,他才道:“众仙卿,商讨可有结果了。” 主命星君持玉笏道:“天君,本仙以为那第二件事可即刻安排操办,神启应当早些立储,云岚殿下殊行绝才,是担大任者。” 有仙家附议。 天君点了思珏仙君:“你怎么看?” 思珏没有回立储之事,他说了第一件事。 “这妖魔两界紧邻扶桑山,现有古兽频繁出没,想来是有什么东西引出了它。自十万年前大战过后,妖荒无首混乱不堪,更是与魔域生出间隙。此时出现古兽,还残害众多生灵,难免让人怀疑是妖魔所为,我以为,应当前去探一探虚实。” 天君点头:“司花女阿茶凡间渡劫曾在扶桑山脚下碰见古兽,第一次侥幸逃脱,第二次不幸命丧它手,她曾言古兽身旁有黑雾闪现,那古兽似乎在护着它。” 月神一旁开口:“不管黑雾是什么,那古兽诛仙,必当降拿。” “那派谁前去可好?”天君问。 主命星君此时说道:“仙界可能不会管这事,尤其梧台那位……”他发觉思珏仙君和月神同时斜眼瞧他,顿顿道,“仙界可能事务冗繁,我们神启自然担起守护天地之责,本仙倒是以为,云岚殿下册封太子之后,切有实名,以太子之名前往扶桑山一探,既查明古兽又能正我神启威名。” “这倒可行,”天君清嗓问道,“众仙家可有疑义?” 众仙未语。 天君又问:“星君好似与文昌星君批算过了立储良日?” “是的,就在下月初二,如若错过便要再等三月。” “这便离得很近了,”天君沉思片刻又想到,“此事重大,我以为应当知会拂寒大神一声,星君,册封大典你主操持,再劳累替我跑趟梧台吧。” 一听要去梧台,主命星君急忙摆手:“天君,不可不可。” 当然不可。 思珏忍住笑,你要去,拂寒还不让大丹鸟吃了你。 “拂寒大神素来与本仙意见不合,我要是前去怕惹拂寒大神心烦,要不请思珏仙君去一趟吧,思珏仙君比本仙会说话。” “不敢当不敢当。”思珏还客套一番。 天君道:“思珏,你是该去一趟,你既是云岚的亲叔又与拂寒大神交好,此事就交给你了,册封大典务必请拂寒大神能拨冗前来观礼。” 思珏拱手:“是,天君。” 随后冲月神挤挤眼,没办法,不是我想去,这天命难违啊。 第五章 漏出真容 洛川到今天为止才晓得,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仙人的强中自有强中手。 梧台的这些仙僚们每日卯时说说道讲讲经,辰时便在十八里溪处一块空地上修习仙法。有那么几个仙僚能随意变换身形样貌,稍微高超点的还能遣乌云拉彩月,洛川捯饬完鸟粪后就蹲在一旁望着。 叹妙的仙法似乎比旁人更胜一筹,经不住师兄弟几个赞誉,还有些飘飘然。 洛川眼口心中都瞧不过去,起身负手,脚步随意悠闲:“唉,本仙向来不矜不伐,虚怀若谷,不像有些人,纸里包火藏不住,就爱处处显摆。” 叹妙知道她阴阳怪气地在点自己,便回应:“就让你逞一时口舌吧,我听闻偷盗者死后到幽冥,可是要被割舌头的。” 洛川嗤笑:“胡说,我怎么不知?” “你要是什么都知道,”叹妙侧眸示意她脚下的降妖锁,“就不会在这给凤凰拾粪了。” 那些仙僚们闻言大笑,妙叹也在其中,但他在劝说大家安心修习,终是不忍洛川受欺辱。 叹妙嘲讽的看了洛川一眼,在空中祭出剑来,想继续修习。 洛川仰着脖子提高音嗓:“一个给鸟拾粪的,都不把你们梧台放在眼里!” 叹妙眼神凌厉,上空的剑掉头直朝洛川袭来,洛川跃身躲过,依旧言语挑衅:“怎么?你们的拂寒大神不就是我的手下败将。” “你一介小妖,竟口出狂言!” 这下不仅叹妙不悦,其他仙僚们也都极其不满。 妙叹生怕师兄弟们一个冲动就将洛川碾压投溪水喂鱼,洛川更是不知进退,嚷道自己仙器被夺削弱了法力,要不然真枪刀剑比上一场。 后想到什么,洛川上前一步道:“我有个法子能比试比试,你们敢是不敢?” “有何不敢?”叹妙回。 “赌注就是解开我脚上的降妖锁,敢吗?” 洛川这一言倒真是把他们难了下,没有大神指令谁都不能擅自做主,叹妙却是无惧,应了洛川,但提出:“如果你输了,就要给我当三日箭靶。” “一言为定。” 叹妙空中收剑:“那就奉陪!” 洛川捻诀变来一副玲珑骰,在幽冥论摇骰功力,她说第二就没人敢居第一。 她曾和离影玩骰大战三天三夜,直到离影气到昏厥那刻,依然没输一局。而授她摇骰绝技的是当时人界一位鲐背老人,他生时玩骰已入高处不胜寒,只是儿时过的凄离苦楚,不愿来世再遭罪,用此绝技让洛川偷偷落字时,将贫字漏掉。 她就不信,这帮天上整日念经论道的神仙还会凡界的东西。 洛川与叹妙比猜骰子点数,计三轮,一轮两局,两轮四局为胜。 先一轮的时候,是叹妙和一个师弟在猜,洛川双耳轻灵浮动,只消一听,就大致知晓骰面点数。第二轮开始的时候叹妙便沉不住气,招过妙叹:“你来。” 妙叹在一旁观望两局觉得甚是有意思,确实想欲试一番,他还特意问洛川:“可以吗?” 洛川毫不在意,心道菜鸟想当王者,大手一挥:“请。” 而后的两轮四局,妙叹将点数丝毫不差猜中。 洛川就且差他一厘。 “你……”洛川面色青冷。 妙叹还有些羞意,作揖道:“承让了。” 这下可傻了本该稳赢的洛川,喜了那帮该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神仙。 叹妙拂袖讥笑:“我弟弟曾拜于元始天尊门下,修得一副好眼力,”又轻飘飘来一句,“哦,他的师叔是守南天门的千里眼。” 洛川拍案:“你舞弊!” “技不如人还有什么可说,这三日箭靶你可逃脱不掉。”说罢用灵力将洛川提到上空,妙叹确实有些过意不去,想去劝阻哥哥却被一行看热闹的师兄弟拉扯开。 洛川双手两脚都动弹不得,整个人呈大字形。 “你这小妖,可知我手中这把剑的厉害,这是拂寒大神特地为斩妖而练就的玄灵剑。” “我管你什么剑,还以为我真怕你不成!” 叹妙肯定是要折磨她一番的,故意将利剑无意擦过洛川身体,唬得她不停打颤。 偷奸耍滑的神仙,她算是彻底领教了。 每当剑影从面纱旁闪过,洛川都是紧闭双眼,而后在心中将离影狠狠骂上一顿。洛川已经想好了,只要见上离影,她就要拿刀将这个师兄的皮一刀一刀剐下来。 思珏去凤梧宫归还灵焱樽的时候,拂寒聚精会神地看着卷书。 他十分自觉地往榻上屈身一坐,用拂寒的茶盏灌了两口茶,喝完啧吧啧吧道:“齿颊生香,不错不错,这可是百花仙宫的云雾?这个阿茶仙子自从凡界归来,可真会投人所好。” 投某人之友的所好就是投某人的所好。 拂寒眼皮不抬,思珏撇嘴,现出灵焱樽,这才引得拂寒注意。 他看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何处来的。” “你就不急吗?”思珏甚是好奇。 “有什么好急的。”拂寒欲伸手接过,思珏微微一侧,暂且不给。 拂寒神色淡然,将卷书放下。 “到底谁给你的。” 拂寒追问,他必须要瞧清楚那个让自己心存疑虑的人。 思珏捶着腿,佯装摆弄衣裳的褶皱,随后眼神飘向别处说道:“这你就别问了,我也是受人之托,灵焱樽毫无伤损顺利归位,这事也就翻篇吧。”说罢瞥了拂寒一眼。 拂寒面无表情,思珏只得变了话题。 “还有一事颇为重要。我奉天君之命前来请示拂寒大神,下月初二,云岚即将位主昆仑宫,行储君之礼,届时还请大神赏光出席。”随后又抛个不知什么意思的眼,“我与云岚是亲叔侄,看在人家面子你且来一趟,帮衬帮衬场子。” 思珏说大事的腔调,都会把本仙换成人家。 拂寒故作想舒展一下手臂,挪动着离思珏远了点。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思珏自顾笑着,觉得今天这事办的算是顺利,想道别又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对还有,你将那个捉来的小妖放了吧。” 思珏的心中,悄悄打着小算盘。 拂寒轻转手中的樽杯,浅声说道:“放?” 不知这话对自己说的,还是回思珏的。 此时殿外刺耳的尖叫声打断两人交谈,拂寒当即闪身离开大殿,思珏只能跟随其后。 二人闻声至十八里溪,梧台的众仙僚都在那处空地仰望上方,就连两只大丹鸟也昂着脖子,随着上头那人喊叫一声,便跟着嘶鸣一声。 拂寒见叹妙的玄灵剑从洛川脸颊飞疾而过,破了面纱的封印。 洛川紧闭双眼,旋即再度睁开,继而漏出了真容。 在场所有人都看清了那张脸。 思珏相比其他人更为震惊,简直不可置信,怎么会…… 是她,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他一时竟怔在原地。 洛川还在纠结面纱是沧澜司的灵器,除了自己摘下旁人是动不得的,可仙界梧台的人当真厉害,一个拂寒,一把玄灵剑,修的都是什么法? 她的脸颊现出一道浅白印,很快便渗出大量殷红血迹,着实摄人。 下方的妙叹见状,立即出手制止兄长,后者看到伤着洛川之时也想收手,但出鞘的玄灵剑见血,根本无法召回。 思珏回神,正要出手相助那凄惨的小鬼仙,就见上空一道青影,随后便是款款而落的拂寒与洛川。洛川捂住疼痛处,再伸手一看,是血。 她气得正想扑过去大战一番,下巴却被人抬起。 拂寒微微垂首,洛川感受到那股清凉的气息,他说:“伤着了。” 众人见到拂寒大神单手收回玄灵剑,皆俯首跪地。 个个眉头紧锁,不知所措。 拂寒走至洛川前方,叹妙深深埋头,面露悔意。其他师兄弟们也都静默一旁,无人作声。 妙叹此时站出,为兄长脱罪:“大神,是妙叹过错,我没有及时规劝师兄,玩心一起便惹了祸事。” 洛川对妙叹有些怨念,亏自己这些时日还将他当朋友,竟然玩骰子来拆自己台。似是身旁某人能听到心中所想,竟开口道:“那你便去后山自行领罚吧。” 一众师兄弟听闻此言当即就开始磕头,叹妙求情说道:“大神,是我的过错,与师弟们无关,就让我去定坤柱接受惩罚吧。” 看着众人异样的神色,洛川隐约感觉后山那定坤柱不是什么好物件,以往在幽冥她经常和使者们打闹,被误伤也是常有的事情。 她出声喊了一下,拂寒回头,自顾道:“你说什么,全都该罚?” “嗯?” 洛川简直被拂寒的面孔惊着了,她还什么都没说啊。 拂寒道:“主事的几个,自行领罚去吧。” 洛川急得上前拉住拂寒衣袖:“喂,我明明什么话都没说。”眼见大家垂头丧气离去,她喊了妙叹和叹妙,都未回头。 思珏这厢悠闲地走了过来,在洛川耳畔说道:“这种神仙,你跟他相处要多留些心眼。” 洛川闻言看向思珏,只觉得对方是故意靠近自己。那双充满笑意的眼底藏着一些古怪,好似要把她给瓦解开一探究竟。 思珏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面庞。 洛川被盯得难受,没给好眼色,退了两步。 “你还不走?”拂寒问思珏。 思珏啊了一声:“不留我吃个晌饭吗?” 他其实还很想和小鬼仙单独唠唠…… 拂寒看像大丹鸟的方向:“凤凰还没吃晌饭,你要留下来吗?” 思珏青了脸,施法闪身前和洛川悄悄做口型:“你,看,是,吧。” 待人相继离开,拂寒方才踱步往前。 洛川小跑追在他的身后,急着说道:“你这人真是无趣,大家只是图个乐子何须如此认真,那个定坤柱又是什么?会不会伤着他们?这位大神,我跟你说话有听见吗?” “先管好你自己,”拂寒看着她脸上还在洇着血迹,凌空取得一方绢帕,盖住她的伤口,“被玄灵剑伤到,三日血流不止,伤口永不消散。” “所以呢?” 洛川倒是一脸无关紧要,拂寒甚是觉得新奇,以往仙神二界的女仙子们但凡皮肤有一丝划痕都如临大敌,想尽办法去恢复如初,她们待美丽的容貌、光洁的皮肤比灵力还更为重要。 拂寒就问:“脸上带着一道疤,不觉得丑?” 太可笑了,洛川拇指一歪:“我们幽冥长得尖嘴猴腮、青面獠牙的鬼仙多着去了,区区一道小疤又算什么,我师兄说了,身上添一些刀疤才显得更汉子。” 突然提到了师兄,洛川当即闭言。 “咳咳,你这种肤浅的神仙,说了也不懂。” 随后偷偷瞧了拂寒一眼,幸好他未察觉出什么,罢了,还是先撤。 洛川偷偷跑到后山,果真见着一根直耸云霄的柱子,碧玉通透,寒气逼人。 妙叹站在下方白着一张脸,唇上毫无血色,身子颤颤巍巍地晃动,如一朵霜打了的花骨朵。如若不是洛川手快上前搀扶,险些就要栽倒在地,可妙叹还是吐了一口血,甚至粘到了洛川的衣襟处。 “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洛川问了声,抬头见叹妙还在柱子上方。 妙叹坐在一旁摆手:“没事,定坤柱乃万年寒冰所成,是梧台的重要支撑点。只是它的灵力颇深,我们得道的小仙受不住寒气,休息一下就好了。” 看他虚弱的样子不是休息一下就能好的。 洛川多少有些诧异,没有想到这个惩罚这般严厉。 这是往人命要了去。 洛川抬头看向柱子,被束缚住的叹妙已然快要昏厥,她想都没想,提气张开双臂飞到上方,将叹妙带下。 叹妙还憋着一股气:“不行……我要接受惩罚。”作势还要上去。 洛川将他按住,指指妙叹:“要不是看在你弟弟的面子上,我才不想管你。你瞧他好似要断气一般。”刚说完,弟弟妙叹头一歪,晕倒在地。 洛川一拍嘴巴,什么破嘴。 第六章 我的仙侍 这两孪生兄弟,可真是磨人。 洛川要照顾受伤的弟弟,还要拦着哥哥动辄跑去自绑柱子,让她那几日累得够呛。其他师兄弟们看洛川如此大度,也都自发去帮忙或者拾掇鸟粪。 妙叹好得差不多了,叹妙也逐渐清醒。 一日,两人瞅着洛川一旁端茶倒水有些过意不去,尤其看着洛川将一方绢帕从下颚穿过,环上两侧面颊,在头顶系了结。 就像是上吊的操作,怪异得很。 洛川看他们盯着自己的绢帕,忍不住揶揄说道:“叹妙师兄的玄灵剑好生厉害,脸还一直流血呢,我怕耽误做事只能这样包裹住。”随后解下,摸摸脸颊,“好像不流了。” 叹妙的歉意几次欲出口,都好于面子,最终垂眸不作声。 妙叹浅笑,对洛川说道:“洛川,真的对不起,兄长他绝对不是故意的,玄灵剑不轻易服主,如若你心中还有气,尽管拿刀在我脸上划两刀。” 叹妙这才急了:“你划我吧,不要欺负我弟弟。” 唉,这兄弟情深的模样真是羡煞旁人,想来她和离影遇到此事,离影一定撇清关系,还不忘大声喝道:“你打我师妹吧,我师妹皮厚!” 仙比仙,气死仙。 “行了,知道你们感情深厚,等你们彻底好起来,一人给我划一道。”洛川收起方帕出房门,“等着啊,我去给你们弄些吃食。” 洛川对梧台火房这几日也是轻车熟路,她好心伺候这两兄弟,想着待会让他们解开降妖锁,应该不成问题了。 要不然,她这般勤快图得什么。 现下做得有些躁意,她便拿方帕扇风,扇着扇着就觉得鼻尖嗅入异样的清香,那种香味总觉得在哪里闻过却又想不起来。 她把帕子又靠近些闻闻,嗯,这香气,好闻。 “既是大神的东西,该要还给他了。” 洛川将吃食送到两兄弟处就去十八里溪,将帕子放进水中揉洗着。因为这帕子上的血迹太多了,着实脏得不行。帕子一入溪水中,沾染的污迹便自动化去了。 “这溪水就是比井水好使,不知喝上一口能否增强灵力?” 好奇心作祟,洛川将帕子拧干铺开,盖在头上晾着,用手捧上些溪水即将吸入口中。 突然一股仙力将她手中溪水击落,导致其重心不稳险些将头上的方帕落到水中。 她转头薄怒:“哪个?” 拂寒静静而立,春风微拂。 两畔的红花绿叶皆为衬,凤凰鸟金光璀璨,舒展双翅间满是五色灵云浮动。 拂寒大神只消微侧首,抬动纤长手指,云被撩开,丹鸟俯身。 似仙境,是仙境。 洛川有些着迷了,这是第一次,她对仙人的容貌有些改观,觉得汉子,像这般细皮嫩肉的也是好看的。 “你对我的溪水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淘米做饭、搓手洗脸洗衣服,还要饮用。 拂寒靠近,望了望十八里溪,又看洛川那爪子还在水中霍霍,说道:“我正奇怪怎么近段时日溪水有些浑浊,凤凰奉命看守这里,想来做的也不称职。” 身后两只大丹鸟低鸣一声,意思这人赖皮,管不住。 洛川好气,她起身回应:“你该不会想要把两只鸟也绑到定坤柱上吧,动辄将人要命去。你这心什么东西做的,太狠了。” 拂寒闻言,面上有一瞬微怔,捻捻手指,握成拳又松开。 他看着洛川扯着方帕不再正眼瞧自己,很是不识趣的道:“你这样扯帕子,还能用吗?” 洛川:“……” “初二,你同我去一趟神启,具体妙叹会跟你吩咐,听他的便好。” “去神启?我为什么要跟你去神启?我要在这等灵焱樽归位,等我师……等我的人来接我。”洛川正说着拂寒转身就走,她追着跑,“你怎得这么没礼貌?我跟你说话听见了吗……” “没听见。” 洛川止步,大口喘着粗气,她将那帕子一甩:“我不干了,我要走了!” 说罢飞身硬闯结印,只见一道影子上去,一个活人摔下来。 四脚朝天的。 初二,利出行、会亲友。 洛川认命了。 妙叹准备了灵丹、仙草、糕点、画作等许多物什,洛川想来大神这是要去探访亲朋好友,寂寞够了,要去走动走动关系。 她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礼品,叹口气:“这么多东西,我怎么拿啊。” “这好办。” 妙叹变来一只锦袋,将所有东西悉数装进里面,袋口丝带一系,递给洛川:“你将它系在腰间,只要拂寒大神示意,你随意取出一件交给他。如果有别人送礼,你也可将东西装进袋子里。” 洛川接过觉得甚是新奇,她将锦袋往空中一抛,又稳稳接住,十分轻巧。 “不要顽皮,你可小心些,这都是梧台顶顶好的东西了。” “好。” 洛川听言小心将袋子系在腰间,抬头问道:“为什么你和叹妙不去,要我去呢。” 妙叹一笑:“说来惭愧,我跟哥哥因寒气入体,灵力一直运转不开,怕被别的仙家瞧出端倪,届时给拂寒大神带来麻烦。” 洛川点头,但心中腹诽,谁不挑非拣她,拂寒大神要是离开梧台,她不就能跑了么。 非得把自己当宠物拴着。 脸都丢尽了。 这厢妙叹想到什么,他抿抿唇轻声说道:“洛川,没想到你竟生得这般好看。” 洛川眉间一挑:“那还用你说。” 妙叹挠挠头,难掩羞赧:“比我见得仙子们要好看。” 这话爱听,洛川颠着锦袋,摇头晃脑:“我又没见过仙子,怎知好不好看。行吧,待我去神启看看,都长得什么稀奇古怪的样子。” 出行前,拂寒大神看着她一身红衣装扮,觉得不入眼,大手一挥将她变了身藕荷色衣裳,还用轻纱遮住面容。 未等洛川开口,他便道:“不要摘下你的面纱,我在上头施了仙法,遮盖住你的妖气。” 又是这个老梗。 洛川瞪大眼珠子,竖起拇指往自己一指:“本仙乃是幽冥忘忧司……” 拂寒打断:“还有,你这胡说八道的毛病也且收一收。” 洛川:“……” 拂寒:“你是我的仙侍,注意点分寸。” 洛川:“……”我是你的鬼。 妙叹远远地看着拂寒和洛川架云远去。 关于洛川跟拂寒大神前去神启,那是哥哥相求来的。 洛川那日照料完兄弟二人,拂寒便进来看望他们,讲到要去神启参加太子云岚的册封大典,本来拂寒没有松口,因为叹妙的请求才确定要前往。 叹妙说:“被玄灵剑所伤留下的疤痕,虽是药石无解,但用主命星君的古镜照一下,就能恢复如初。只是这主命星君素来与我们梧台不和,那镜子,他也许不愿外借。” 叹妙不喜欢洛川,但从未想过要去划她的脸,这是原则。 原则被破,他便成了恶人,所以他极力想让洛川恢复如初。 拂寒沉默着,妙叹继而附言:“洛川虽说来历不明,但相处这些时日发现她并不是奸滑之人,想必是一时迷了心窍才干了偷窃的事情,而且,”妙叹看了自家大神的神情,深深作揖,“而且灵焱樽已经归位,我们梧台从不为难这些一心想要成仙的妖灵,是不是该放了她。” 拂寒依旧神情淡漠,让人无法捉摸:“等从神启回来再说吧。” 大神离去后,叹妙横竖想不明白刚才那话意思,他就问聪明的弟弟:“大神这是要放还是不放呢?” 妙叹唇角微动,说道:“大神可能不会放了洛川,但一定会带她上神启。” 第七章 太子云岚 洛川如此,被带上了神启。 这神启真真真真的大啊。 洛川那双眸子睁得透亮,已然瞧不过来。 到了一些地点,拂寒大神也会同她讲上两句,都是“好好走路”、“你行你飞”。洛川摆出那副“我要不是打不过你,早就打你了”的表情,规规矩矩站在其身侧。 前来参加太子册封大典的仙人们,皆聚在仙雾缭绕的楼阙,品茶论道抑或吃些糕点瓜果,目光所及皆是繁花锦地,馥郁芬芳。 刚开始的不少神仙都前来主动拜会拂寒,送些礼品,洛川就看拂寒眼色行事,在锦袋中伸手一掏,拿出什么是什么。 别人赠了个东海珊瑚,回了盒软趴趴的水晶糕。 给了一件十分厉害的法器,自家掏出一根皱巴巴的枯草递上。 洛川都觉得甚是没面,幸好带了面纱,丢不起那人。 后来活动得差不多了,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天南地北的聊,阙台上有仙娥在鼓琴助兴,洛川百无聊赖就学着别个仙人倚阑望云。望着望着就看见一个熟人,思珏仙君,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着紫色衣裳的男子,生得倒是眉清目秀,就是有些稚气未脱。 上来的时候洛川听见思珏同那人说:“待会热络些,主动叫人。” 思珏在时辰未到之前,带着这个操心的侄子前来拜会众仙家,将来继承大统也好有些威望。大概是先看见了拂寒,思珏拉着身后的人道:“云岚,拜见拂寒叔叔。” 云岚乖巧深作一揖:“叔叔好。” 还是头一次听别人不称呼拂寒大神的名号,洛川稍微靠近些瞧热闹。 果然拂寒对于这个称呼不甚满意,对云岚说:“不论阶品还是活得岁数,你身旁这位唤我叔叔都不为过,你这么叫像是要乱了辈分。你还是称我一声大神吧。” 思珏啧嘴,小声跟拂寒耳语:“干什么,小辈面前给我点面子。” 拂寒不语,思珏又笑:“哎呀这个叔叔调皮,走我带你见见其他仙家。” 云岚又被拖着拜见了其他叔叔伯伯、小祖父小祖母小祖宗等等等等,洛川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太子云岚着实是个孩子天性,从头到尾皮笑肉不笑,多次被思珏拧大腿拧屁股,嗔他不懂世故。 对此,洛川也颇有同感。想来在幽冥的时候,但凡每个司聚在一起,师父就会逼着自己和离影去给其他几个司的师父们敬酒。 有一次洛川和离影捉弄缥缈司的女师父,回去就被野胡子吊起来打了三天三夜。 缥缈司专管刑罚,该司不似忘忧司和沧澜司这般活跃,但在幽冥举足轻重。 野胡子说了:“这人情世故的重要性在于,别人不说,但你一定要懂,关键时候它还能救你于水火。” 离影不服气:“要是为了活命才去维持不付真心的关系,不要也罢。” 野胡子拿着鞭子就抽:“你不想活命,那师妹呢?作为师兄,你就要担起该有的责任,哪天洛川给人掳了去,寻求无门的时候有你受得。” 离影嘟囔,那就不要她了呗。 又是一顿抽。 睹景思人,洛川心中有些薄凉。 洛川本想回到拂寒身边去问问大典什么时候开始,但在某个瞬间,她那洞察秋毫的神力将云岚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思珏让云岚先行离去之时,云岚作状脚步不稳,得叔叔扶了一把。思珏皱眉说了他一句就和仙家们聊去了。 就是那一扶,云岚顺手从自家叔叔身上窃了个什么东西。 洛川见拂寒也被仙家围拥果断追了下去,在下楼的时候与前来的月神擦肩而过,月神伫立转头看看远去的女子,感觉像是生人,没多想就上楼了。 洛川是在一方莲池边追上云岚的,她飞身跃起挡住去路。 云岚疑惑且警惕,他将手悄悄背在身后,问道:“你是哪家仙侍?为何不露真容?” 洛川不应,只管伸出手去:“拿来。” “什么?”他还装作很无辜。 “你这少年,长的白净下手倒黑的很,”洛川叉腰上前一步,“思珏仙君也真是,难道不知道家贼最是难防吗?算你倒霉,姐姐我眼力颇深,你那小把戏还骗不了我。” 云岚自知事已露也不装腔作势了,他轻哼一声:“我叔叔的东西就是本太子的东西,我拿来玩一玩有何不可?” “我来之前还一直好奇这神启太子是什么模样,今日所见,感情天君天后养了个梁上君子。”真该让梧台那位大神看看,什么叫小偷,什么叫惯偷。 尽管云岚颜面有羞意,言语还在逞强:“区区一个小仙,你敢这样跟本太子讲话。” 洛川摊手,点头:“好,我不讲,我去跟思珏仙君讲。” “你给我站住!” 云岚欲从洛川身后想抓住她,却被洛川转手按下,反身一个飞离,举手向他挑眉笑道:“跟我比这个,你还差得远。” 手心微松,一个金铃垂落,发出清脆声响。 云岚遽然出掌:“还给我!” 洛川还以为神启太子有多厉害,看这笨拙身手也是修为欠缺,没几招就占其上风。 两人打得胶着,有人靠近都不知。 直到云岚听到有人唤自己,他回头一看,竟是百花仙宫的阿茶仙子。 阿茶看着眼前两人紧密纠缠,举止怪异,便问道:“太子殿下这是?” “啊,啊这个,”云岚一把拽过洛川,咧嘴笑成乖巧的少年模样,“我跟这位小仙侍过几招,助助兴。” 洛川翻白眼,云岚紧紧掐住她的手臂,龇牙咧嘴:“不许出声……” 阿茶开始打量洛川,问道:“这位仙侍是哪个宫里头的?为何戴着面纱?” 面对阿茶的询问,洛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倒是云岚机灵说道:“阿茶仙子是否要去广寒宫,别跑了,我方才在楼阙见着月神找你,还找得特别急。” 阿茶神色一紧,细长的指尖绞了绞:“找我吗?那我现在就去,多谢殿下,小仙告退。”说完阿茶便闪身离去,看得云岚摇头啧然:“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念什么酸诗,还不把姐姐我松开。” 云岚将洛川松开,随手将衣袍整理妥当方才清嗓道:“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你且报上名号来。” “洛川,”洛川想到什么,又补充了句,“我跟拂寒大神来的。” “原来你是梧台的人,”云岚近身说道,“小姐姐,看在今日是我特别重要的日子,就别告诉我那烦人的叔叔了,我只是一直好奇这件法器,想寻来开开眼。” “真的?” 洛川还有些不信。 云岚竖起三根手指,指天誓日:“我以神启太子身份为名,真的只是想瞧一瞧元清铃长什么模样,绝无其他龌龊之心。” “元清铃。”洛川举起铃铛侧眸相望,她晃了一晃。煦日之下的金色光芒很是刺眼,铃音清脆悠长,似有摄人心魄的召力,洛川顿感头晕目眩。 云岚急忙上前握住元清铃,说道:“这可是上古神器,怎能随便晃它呢。” 洛川还有些不信,云岚又道:“上古宇宙混沌不堪,毫无清气,元始天尊便用了他的至宝开天神斧劈开了天地,这才有了日月有了星辰,后来那神斧在化为齑粉前分裂出了一块,得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便就此成就了元清铃。” 说罢,云岚将元清铃举起,右掌对其施展仙力,原本上空碧蓝一片此时竟是星云缱绻,从白光到黑夜,再从黑夜到天明,皆是眨眼间的功夫。 洛川感受到神器的力量,有些微愣。 云岚略有得意之情,他问着:“怎么样,这偷天换日的把戏就连那昴日星官恐怕都识别不了。” 洛川收敛神色,变得一板一眼的:“这么重要的神器,你也敢窃来玩闹。给我,我要还给思珏仙君。” 云岚也真的二话不说将神器递给她:“罢了罢了,反正我也看过了,就给你吧。”给她的时候还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想玩上一玩。” “胡说。” 她堂堂执笔官,像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吗? 洛川不悦地背过身去,将那元清铃摸得爱不释手。 云岚嗤笑,口是心非的小仙侍。 既是梧台的人,也便是自己人。 云岚丝毫没有怀疑洛川。 洛川将铃铛收好后,瞧着云岚还没有想走的意思,她问:“太子殿下,今日可是你的册封大典,你怎么跟没事人一样到处乱晃。” 云岚负手昂头往前走去,还装作一副高深模样:“重要的不是册封大典,是神启与众仙的走动,叫情谊维护,你懂吗?” 洛川没有动,她是想回去给仙君归还铃铛。 顺道要让梧台的那位大神看看,她可有正义凛然的君子之风,才不是蟊贼。 云岚见洛川没跟上,又回过头:“时辰还早着呢,父君母后还要面见各仙众,再收些礼还些礼,一来二去说不定都把我册封的事情给忘了。不如趁着空档,我们一同转转去。” 洛川想来那场景也是无聊,拂寒大神更没有精力理会她,还不如去溜达一圈看看这神启的新奇,毕竟不是所有仙人都能来神启参观的。 洛川突然又想到,既然离开了拂寒…… 还不如…… 暗暗试了灵力,脚下的锁子紧了下。 她就知道! 洛川好气愤,快步走至云岚前面,惹得太子殿下蹙眉。 “哪有侍女走太子前面的,欸,同你说话呢,洛川?喂,前面蒙面的那个小姐姐……” 洛川算是发现了,这个太子云岚,也不是个省心的主儿。 他们去了好几个宫殿,不是爬墙就走后门,弄得洛川摔了一身土。 她拉住云岚:“为何我们不走正门。” “你傻啊,今天什么日子,让他们发现大事之日我还乱跑,不是给母后报信就是给我叔叔告状,到时候我哪都去不了,你也什么新奇都瞧不见。” 二人翻墙落入花园之中,洛川掸去裙摆上的土灰,抬头瞧见一棵发着光的树,结满了各色的果实,实在绚丽诱人。 她伸手就去摘了一颗黑色的果子,三个指腹瞬间像是被刀刃划开,鲜血淌满了手掌心。洛川还紧紧握着那颗果子,疼得嘶了一声。 云岚见状抓过一看,伤口颇深。 “这树的果子你也敢摘,要命。”说罢伸手轻轻从洛川的伤口拂过,微微仙光闪烁,伤口不见了。 “噫,好了?”洛川反复看着手,甚是新奇,“你这太子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哧,本太子的本事多着呢,要不然能坐上那昆仑宫主位?” 洛川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说道:“听闻天君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儿子,不管是萝卜还是土豆,迟早要上那昆仑宫吧。” 这太子吹牛的功夫不比自己差啊。 云岚瞪她:“不怼别人你会死吗?” 后来云岚同她说,这上芜宫的东西一般人碰不得。 原先他在院子里薅了把花生吃,硬是疯癫口吐白沫躺了半个月,路过宫墙外的时候瞧见那花藤爬了出来,就扒拉了两下,差点没让花藤卷着自己的脖子给勒死。后来精明了,只要是思珏叔叔种的东西他一概不碰,生怕来一趟,不是少胳膊就是少脑子。 二人离开花园之时,洛川踩过的泥土上落下了几滴血,那血浸入土中,闪现微微红光。很快的,有几株绿芽破土而出,迎着光肆意摇曳。 洛川并没有瞧见,将摘的那个黑色果子放入锦袋当中。 第八章 黑雾偷袭 这外面的东西不碰,云岚就改碰里头。上芜宫的众多仙侍都被调遣到宴会上,只留那么两三个看家护院,他们轻易便躲开进入了宫内。 云岚经过书案,拿起宣纸点头称赞:“这生宣色泽柔和,墨韵感极好,用来画山水图一定不错,嗯。”然后他便卷起放入自己袖兜中。 待转头看到一个天蓝色茶盏,拿起来爱不释手,“还是个彩釉,我正愁茶会小聚没好的茶具呢。”说罢将那一壶四盏尽收袖中。 洛川一旁环胸:“你做人就不能有些素质?” “素质是什么?”云岚摊手耸肩。 洛川摇头叹息。 而后二人出去,又经过一个宫殿,上头印着“朝阳殿”,从墙外边还看到一株金灿灿的桂花树。洛川觉得好看,便伫立欣赏了一会,云岚回头看她瞧花瞧得入迷了。 “这里头不能进,在外头看看就行了。” “这是哪位仙家的宫殿?” 云岚面露异色,顿了顿说道:“这是我姐姐的宫殿,七襄公主。” “七襄,七襄,”洛川轻轻重复两声,又问他,“今日能看到你姐姐吗?” 云岚又是摊手耸肩,没有回答洛川的话。 这小半晌的神启游就在凌霄殿外结束了。 天君在里头会见各仙家,一些仙官仙侍就站在殿外等候自家主子,洛川蒙着面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就站得再远些。 凌霄殿内,天君的一番叙旧之后,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大家便前去昆仑宫参加大典。 拂寒位临高处,从始至终没说多少话。 待众仙往外走时,他起身唤住了主命星君,且微微颔首,别说星君了,一旁的思珏和月神都颇为惊讶。主命星君赶忙回礼,以往拂寒在神启除了给天君行礼再不见跟谁这般客气过,眼下情形莫名让人心中不安。 拂寒开口说道:“星君有一古镜,但凡被仙器所伤只需照上一照便可痊愈,不知星君可否将此镜借于本神一用。” “大神客气。如大神需要,只肖让仙侍来拿就好了,不必大神屈尊开口,真真是折煞本仙。”似乎那真正之意是:你也有借人东西开口求情的时候,即便这风水是万年一转,总比不转要好。 思珏在一旁偷乐。 主命星君又道:“只是太子大典马上就要开始,本仙负天君之命操办此事,琐事繁忙,可否等大典结束,再将古镜给大神奉上。” “好,多谢。” “大神客气。” 主命星君离去,思珏和月神靠了过来。思珏问道:“你又打的什么注意,万年不同主命星君说一句话,这一上来就是求情借东西。” “你管我。”拂寒轻飘飘看思珏一眼,离开大殿。 思珏跟月神说道:“你看他,就这幅傲娇模样。” 月神也看他两眼:“多管闲事。” 思珏一噎,半天不知道回什么,随后薄怒拂袖,啧叹枉为昔日盟友。 拂寒在殿外环视一圈,看到洛川于角落边探头张望,对上眼神后快速跑了过来。 二人前往昆仑宫。 昆仑宫雕梁画栋,处处挂满凌云锦纱,显得气派又喜庆。 拂寒于位置坐下,洛川就在身后的仙侍席盘腿而坐。 桌上已经摆满了珍馐美馔,趁着不注意的时候,洛川将一只鸭腿拿起来,因为有纱遮面,啃起来肆无忌惮。这鸭腿肉质细嫩,肥而不腻,吃完之后她才发现,仙侍们都只有一只鸭腿,而自家主子前面摆得可是一整只鸭。 此时大典开始,一大堆繁文缛节。 底下的众仙家目光都在太子云岚身上,一身金丝黑袍,束莲花冠,面色肃穆,全然与刚才泼皮无赖的样子大相径庭。 太子的身旁还站着一些人,其中两位威仪端庄,一看就是主宰六界的天君天后,还有相识的思珏仙君。思珏仙君身侧的女子看得不是太真切,但其气质高雅,仙品阶级定是斐然。 洛川见大家聚精会神,她则轻轻爬至拂寒身畔,小声道:“大神,早上走得急我未吃早膳,现在身子冒虚汗,手脚发抖,我能吃点你的主食吗?” 拂寒望向她那双无比真挚的双眸,点了头。 于是洛川端走了他面前的那盘盐水鸭,还顺手抓了两个大蟠桃,爬回仙侍坐塌。 她吃得十分欢喜满足,觉得这神启没白来一趟。 当洛川心满意足拍着胸脯给自己顺食的时候,宫内上方突然涌入一团不明物体,瞬间黑了天,又快速亮了起来,吓得她赶紧摸摸锦袋,以为丢失了元清铃。 不明所以的众仙显得有些慌乱,那黑雾发出雄厚有力的声音:“神启大喜,我妖荒岂有不贺之礼。”说罢,那团乌黑之物直向云岚而去。 思珏仙君最先护住云岚,与黑雾交战。 无奈黑雾竟能分解出多个形态,席卷了众多文官,顿时人倒桌翻,狼藉一片。 月神当即飞跃而上,同那分解的黑雾纠缠。 思珏又召来天将保护云岚和天君天后,他在上方观望,试图找出黑雾的真身。 拂寒挡住了袭来的黑雾,洛川惊险一瞬,盯着眼前的大袖。 “待着别动。” 拂寒起身,目光如炬。 洛川只能听从拂寒的话,在这乱局中找个桌子板隐藏起来。 那黑雾再次发声:“十万年了,我等了十万年……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月神对准一团黑雾当即劈下,捻诀要将其禁锢。 思珏上方急道:“月神!那不是真身!”话刚出口,月神禁锢不成反被黑雾围绕,一直站在后方的阿茶仙子,不顾宫主的阻挠飞身而上。 思珏看到一团异样的黑雾往拂寒处去,心念不好。 那黑雾果真呵道:“东岳帝君,好久不见。” 洛川心中咯噔一下,看向发声处。 拂寒迎风而立,没有丝毫畏惧。 他竟是东岳帝君,掌管幽冥生死大权的东岳帝君。 黑雾瞬间合体,化为一股强劲的灵力直击而来。 拂寒瞬移大殿上空,与其抵抗。 他伤势未愈,举掌运力的时候被黑影径穿胸膛,落地呕血。 洛川就在一旁,她几乎想都没想拍案而起。 拂寒的眸中映着荧荧之光,他看着奋不顾身挡于自己身前的这个少女,空落落的胸膛此刻不知为何有些闷痛。 洛川现出元清铃,利用神器的法力升起屏障。 她修习的法术与旁人不同,必须借物抒力,可此刻运转元清铃,丹田灼热难忍,胸口闷的快要透不过气,以往用来兮笔和转生册也没有这般费力难受。 “欺负到我们幽冥头上来了,”洛川艰难启齿,用力翻转手掌,催发神器之力,“还不速速受死!” 一道金光闪出,众仙家险些被刺伤双目。黑雾被打散又重聚,却不堪元清铃法力,当即消散,离去前留下一句:“东岳,我们很快便能再见。” 元清铃建起的屏障也淡去了,拂寒起身扶住摇晃的洛川。她抬头刚说想说什么,顿感胸口剧痛,索性喷出一口血来,鲜血映红了面纱,她眼皮一翻昏厥了过去。 昆仑宫乱成一团,谁都没有注意到角落边的影影绰绰。 其中一个说道:“这下好了,看热闹不嫌事大,还不走?” “我怎么觉得那个女的像我家……”话没说完,一把被抓走。 说话的二人正是离影和小书生。 第九章 扶桑妖兽 当初离影侥幸逃脱梧台,回到幽冥给百里服下十八里溪水,谁料想他起死回生之后竟翻脸不认账,横竖就是不把仙器吐出来,捉到空子就溜了。 离影心系师妹,将那灵焱樽留下就去追百里。他觉得幽冥自会想法去救人,但如若丢了笔,洛川就真的难辞其咎。 百里被离影追上后开始倾诉苦痛,尤其听到他动人的爱情故事更是容易让人共情。离影后来有些犹豫,想着帮助百里也算是“曲线救国”,若是自愿吐出笔尖就不用多添一份罪业。 但离影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怕百里在做戏,百里为证所言不虚,邀离影一同与他前去心爱之人的故居看看。随后他们二人便去了扶桑山。 扶桑山有一座小草屋,虽是陋室,但生活用品齐全,还有很多女子之物。 百里开了窗透些新鲜空气,随后在书案边伫脚,案上还放着一副没作完的昙花图。百里捧着那幅画甚是伤情:“瀚海明月,不过昙花一现。她曾说昙花之美哪怕是一瞬,也要绚丽绽放,就犹如人生,得有情人,生死不惧。” 百里垂眸落泪,晕了墨画。 离影看那模样也不像是装的,他略为不解地抖了个机灵。 此时窗外传来阵阵啸鸣,声音刚劲有力,离影猜测许是山中妖兽,却瞧见百里遽然变了脸色,寻着啸鸣跑出屋子。离影紧追其后,确实在四五里处发现了一只妖兽。 可眼前的这只妖兽也太高大了些,怎么看也有七余尺高,浑身赤褐,没有毛发,更让人惊奇的是它的双目竟长于头顶。这只妖兽正啃嚼着一只鹿,那只鹿浑身散着金光,不难看出是一只修炼成妖的鹿。 离影看百里直冲前方,继而惊呼道:“喂,你干什么去!” “它在食星魂,”百里奔至妖兽跟前,此时树林中袭来罡风,他握紧双拳,衣玦发出猎猎之响,“我要为卿卿报仇,孽畜,拿命来!” 百里在狂风中祭出一把琴,他撩动琴弦附力于草木枯藤之上,迸发出极大的力量。 离影就站在后方用灵力划出阵法,与百里一同对战。 妖兽面对二人丝毫未退,随即便扔掉手中猎物,将目标先对准百里。妖兽俯冲向上一跃,轻松在风中穿行,一掌便击中百里。 百里连人带琴摔落坠地,离影见机而上与妖兽厮打。 凭借离影的能耐也不是妖兽对手,危急时刻百里扑前替他受了一掌,两人眼神对视只得先撤离。在撤离的那瞬间,一团黑影附在了百里腰间系的飞鸟珏上。 确定妖兽并没有跟上,二人躲回了木屋。 百里受伤不轻,离影也灵力微损,只得先行调息。 那几日离影才完全了解,百里为何执闯幽冥要去三生石上落字。 百里口中的卿卿,是凡间一名普通女子,她独自生活在扶桑山靠卖些草药字画为生。百里没有幻化人身时去山中游玩,不小心陷入猎人布下的狩猎夹,是卿卿救了他。卿卿心善,哪怕知道百里是妖荒中人也愿意同他一起,二人互表心意,过了一段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直到有天早晨,卿卿外出采药再也没有回来,等到百里找到的时候已经是具冷冰冰的尸体,她脖颈处有很深的齿印,应当是受到妖兽袭击。 百里悲恸欲绝,他找了许久才找到一个山洞,山洞口就卧着一只巨兽。后来他发现这只巨兽四处去寻找星魂食入,它留下的齿印跟卿卿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百里独自与妖兽打斗过几次,艰难逃脱。 他心灰意冷势必要追随卿卿而去,便一腔孤勇前去找妖兽寻死。妖兽将百里打死之后竟然没有吞噬他的星魂,百里这才得以进入幽冥,得轮回之道。 离影事后感慨万千:“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痴傻憨呆。” “你们幽冥族修的是鬼道,又岂会懂得人的感情。” “我们若是无情,你吞来兮笔的那晚我跟师妹就把你剖了,还同你上这扶桑山来?知不知道为了救活你,我师妹被当在梧台到现在生死未卜。” 百里敛眸神情低落,他说:“我只要知道卿卿投生何处,立刻将来兮笔给你吐出。” “来兮笔已经在你腹中,无法和转生册结二为一,我又怎么去找那个女人的投生处?依我之见,你先把笔吐出来再说。” 百里怎会看不穿离影所言目的,他两耳不闻自顾说道:“除了幽冥的三生石,还有一物,记载万物生死命理。” 离影挑眉,这小子可以啊。 百里看着他,一字一道:“神启,主命簿。” 就此,离影和百里才上了神启。 二人潜入了主命星君的书阁,再上神启之前离影又发挥他谋划安排的能力,指派百里该如何,他又如何。但一切计划都赶不上变化,面对眼前如山一般的主命簿,离影都傻眼了。 “这得找到什么时候?” 百里摸摸书柜台壁说道:“放心吧,这里应该很少有人来,灰尘落了一层。” “要不是你在妖兽跟前救我一次,我才不同你上这神启,”离影嘴上边说,同时动手翻着簿子,“找到之后,你赶紧把来兮笔给我吐出来,你寻心上人我救师妹,咱们自此一别两宽再也不见……哦不对,是我送你上轮回之路。” 其实离影早在扶桑山就已经接到小葵的传音,宋帝王将灵焱樽归还给了梧台,既然神器无碍自会放人。只是,小葵让他等野胡子出关再回幽冥,宋帝王脾气古怪,眼下回去极有可能脑袋不保。 书阁中。 离影坐在台阶上歇息,他连续忙活了许久甚是疲乏,百里还在那边埋头翻阅。他无意瞥见身侧摆着一面镜子,便随手拿过来照了照。 百里瞧他怠慢,过来就要抢镜子:“使者可否认真点?” “你求我帮忙,还这般颐指气使。” “镜子给我。” “不给。” 百里便去拿镜子,二人你夺我不让,那面落了灰尘的镜子掉落地上,只听咔啪脆响,镜面裂了。离影喉咙滚了滚:“不关我事啊,是你抢的。” 百里面露急色,他四处望着:“这下好了,被发现怎么办?” “放心,你不是说这里很久没人来了吗?” 离影话刚出口,就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还有说话的声音。二人火速躲在一排柜子后面,瞧见两个仙侍打扮的男子开门进来,口中在说着要找什么镜子。 百里紧蹙眉头,离影听到仙侍们的话后更是头皮发麻。 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仙侍们发现摔碎的古镜,大惊不好,为了不让他们出去报信,离影跟百里示意,举起手掌作势空中劈下去,百里只得点头应承。 二人分开,悄然挪至仙侍身后,分别对着后颈利落出掌,两个仙侍当即倒地。 离影蹲身开始扒他们的衣服,说道:“我们换上,先出去。” “好。” 百里想着先行离去,再找机会进来,可他们出了书阁后没走两步就被人给叫住了。 “昆仑宫上那么忙,你们还在这里闲逛。赶快都给我过去,要是耽误太子大典,星君可是要重罚的。” 说话得像是个仙官,百里想溜走,离影却拉住他:“好的,我们现在就过去。”说完跟在一群男仙侍后头走着。 “你还想闹什么?”百里小声责问。 离影瞥了他一眼,压着嗓子回道:“你现在走才会引起麻烦,看这神启今日是个好日子,我们不妨先前去瞧瞧,再借机逃走。” 离影和百里被安排端了许久的盘子,举事的大殿仙僚众多,再加上仙官不让轻易抬首,怕冲撞一些远道而来的贵客。除了高处的天君天后和太子几人,几乎就没怎么细看其他人。 后来二人准备从一排柱子后溜走,离影余光瞥见小方桌上摆着几盘肥美的鸭子,一时心动,顺手牵来。 他扯了只大腿递给百里:“快,来自神启的大鸭腿。” “你够了。” 百里猫着腰,胳膊用力甩开离影的手,腰间的飞鸟珏顺着力打在了柱子上,只见一团黑色浓雾见势而出,飞向了殿中正在行礼的太子。 这团黑雾,便是百里与妖兽打斗时所沾染上的。 当时昆仑宫大殿混乱至极,吓得离影一口鸭子差点噎过去,百里怕引起别人注意,拉住他躲藏在角落,蒙住脑袋两耳不闻殿中事。 直到风波平息,高台上的天后大怒,抱住太子斥言妖荒居心叵测挑战神权,该全部诛杀,以证神威。 离影小声道:“听见没,要杀光你们妖族。” 二人随后见机离去,离影觉得殿中央的那些人有些熟悉,却没来得及瞧清正脸。 他们远离是非之地之后,离影喊住他:“百里余生,人我也帮你找了,神启也上了,对你算是仁至义尽,现在是不是该兑现承诺?” 百里却沉浸在自己所思当中,那黑雾的声音他是熟悉的,事发突然场面又极度混乱,他与离影都没有细看大殿,不知究竟是何物。 如果真的是那个人,那妖荒便要发生极大动荡。 离影见人没反应,便上前戳他:“可以把来兮笔给我吐出来了吧。” 百里看着腰间系戴的飞鸟珏,又陷入沉思。离影还在一旁说着,百里抓住他的手臂,款款情深:“使者,你再同我去趟扶桑山可好?” 同为男人的离影有些膈应,拍掉他的爪子:“还去?我们不是去过了吗?”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再去寻一寻那妖兽。” “你到底是想寻人还是寻妖兽?像现在这般毫无头绪地到处乱找,要到何年才有个结果?百里余生,我没有那么多好心,我现在只想去找我师妹。你今天是吐也吐,不吐也得吐。” 离影毫不客气地就捏住百里的脖子,百里急急道,“眼下状况有所不同,使者,你信我,我们再去趟扶桑山,定能找出异样。刚才昆仑宫上的黑雾来自妖荒,可妖荒早就无主大乱万年,他要是真的回来了,六界皆无太平,你们幽冥也该承担一份责任!” “你说的可是妖荒……”后面的名字,被离影淡去。 百里猛点头。 离影勾勾唇角:“关我何事?” “那你师妹呢?她身为执笔官,她会心无大义,两耳不闻?” 离影就更怒了,他此生最烦有人拿洛川威胁自己。 因为,太过有效。 离影松开手,百里抱住酸楚的小脖子,只见幽冥使者低头垂眸揉着指尖。 那模样与之前截然不同。 “扶桑山我陪你去,届时再不归还来兮笔,我师妹有一丝不妥就拿你命来祭。” 二人阴差阳错扰乱太子大典,终是这般落下帷幕。 第十章 昭羽公主 神启。 种满七叶树的小道上来往许多女仙侍,有人步伐不稳,撞上临面的人险些将手中的汤药泼洒出去。那端药的女仙侍前面还走着自家主子,一身石榴红罗裙,耀眼艳丽。 罗裙女子转头问:“怎么了?” 侍女杏眼圆瞪,瞅着跟前垂首的小仙侍回道:“公主,刚才这个婢女走路冲撞,险些将太子殿下的汤药给撞翻了,幸好安儿手快,持的稳当,这才躲过。” “我没有……”小仙侍张口想替自己辩解,却得安儿大声训斥。 “你好大的胆子,敢在公主跟前犟嘴。” 公主挥手,安儿这才退下不言。 小仙侍瞧见公主淡冷的眸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公主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只是天君派奴婢们前去拂寒大神处伺候,一时心急才冲撞了公主。” “哦,拂寒大神,”公主伸手轻轻抬起小仙侍的下颚,挑眉道,“生的挺标志。” “公,公主……” 小仙侍颤颤巍巍,正要谢恩,谁知公主反手一个巴掌,音色清冷却十分有力。 “怎么现在上来的婢女都这么没规没矩,太子殿下受惊,这汤药是天后亲自下令让老君熬制的,你一句无意就能撇清罪过?如若殿下因为你不能及时服用汤药,这后果你承担得了吗?” 小仙侍磕头认罪:“公主饶命,公主,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公主拂开罗衣长袖,掀起肩上一缕青丝:“说的轻巧,若旁人都效仿此举,仙家何来威严,来人,”她唇角轻启,“带下去长长记性。” 被拉走的小仙侍忍不住哭出声来,其他仙侍们皆低眉颔首不敢言语。安儿倨傲地翻了个白眼,跟上公主继续前往,在下个路口转弯至一所宫殿。 天后拉着云岚坐在一旁甚是关切,见有人进来,急忙招手不让其行礼:“昭羽,快过来。” 昭羽微笑着坐过去,身后的安儿将汤药奉上,天后亲自端过来试图要喂云岚。 云岚见状连忙接过,他婉转说道:“母后,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哪能要您动手,怕不是让姐姐在一旁看笑话了。” 昭羽回道:“你啊,跟孩童又有什么区别,整日让姑母操心,现在做了太子,可再不能像以往那样调皮了。” 天后跟云岚说道:“你可听见?” 云岚接过药碗闻着苦味,眉头一皱便撒起娇来:“母后,您说我这没病没灾的,喝什么汤药啊。” “你不懂,这妖气混浊可轻易入体,安全起见还是把药喝了。” 云岚知道拗不过,只得乖乖喝药,那苦涩的味道直冲脑门,而后弥漫鼻间久久不去。趁着云岚喝药,天后跟昭羽问起天君是否召仙家商讨妖灵闯入神启之事。 昭羽在旁说道:“召是召了,只不过只召了思珏仙君和月神,具体商议结果还不得知。” 天后唇角有冷意,目光深邃:“思珏和月神可都参与了当年妖魔两界作乱的战役,思珏有些心思让人看不明白,至于月神,我看他一定是生了不二之心,跟妖魔有些丝联。我在大殿之上要诛杀妖荒,他倒是急着先跳了出来。” “母后,月神不是那样的人。”云岚忍不住插言说道。 “弟弟,你也太天真善良了,可容易被他人所骗。”昭羽虽对云岚笑脸相迎,可云岚却感觉有些清冷疏离,昭羽又说,“十万年前,妖魔联合攻打神启,如若不是姑母英明,巧用计谋杀了那妖帝方才保住神启清明。现如今这功劳被他人强占,姑母仁慈不喜与人争功,这才让一些人在神启称功颂德的。” “叔叔和月神那可是有真本领的,还有拂寒大神,他们三个可是我们神启的战神。姐姐要说叔叔和月神不是,那么拂寒大神呢,他又如何?” 面对云岚突然提到的拂寒,昭羽一瞬间哑然,天后道了声行了,语气却有些不满:“如若这三人神武非凡,又怎的要让你去那扶桑山?我儿贵为太子,怎能屈尊那种地方。” 昭羽此时说道:“姑母,您说那扶桑山跟神启这妖雾有没有关系?” 天后未语,她的心中比谁都清明,不管是不是他,哪怕卷土重来都只有一个下场。天后敛敛神色,眸中清冷:“就算有关系又如何,胆敢挑衅天族必叫他有去无回。” 思珏硬是等天后道完狠话才进了门。 他给天后和昭羽公主行礼,便质问云岚:“你老实跟我说,元清铃是不是你盗走的。” 云岚一看事情败露,有些结巴:“啊……没,没啊。” 但好在自己留了心眼,将那铃铛给了洛川,眼下方能脱罪。 天后对思珏的态度极其不满,她起身:“思珏,云岚现在是太子,将来更是要执掌神启,君臣之礼,何时有你这种态度和口气?” 思珏内心哼哼,别说这种口气了,把这熊孩子吊起来打,他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昭羽假意要做和事佬,安抚天后:“姑母息怒,想来是有什么误会。思珏仙君,既然太子都说没有,那一定没有。况且,那元清铃是在一个婢女手中,跟太子又有何关系呢?” 思珏深知跟女人理论肯定讨不到好处,他瞪瞪云岚,意思迟早收拾你。 随后又朝那不好说话的嫂嫂作揖:“拂寒大神受伤,天君将其挽留在神启休养,想必这几日也要亲自操劳着。您可以先让云岚准备下,拂寒大神好了之后就该让云岚动身去凡界了。” 一听此话,果然天后神情不悦,这思珏仙君是故意气人来着。天后还未发话,身畔的昭羽紧张问道:“拂寒大神伤得可重?” “他倒是还好,伤重的是大神的侍女。到底是在我们神启受伤,所以天君上了心。” 天后觉得好笑,她眉梢一挑:“思珏,不管是神启还是仙界,都要唯天君是从,拂寒拿着万年前的功勋做挡箭牌,自行从神启降职仙界,还分得那么清。想必他沾染红尘,早就忘了自己的使命吧。” “姑母……”昭羽忧郁,喊道一声。 思珏毫不客气回道:“天后,如若您非要提起万年前的旧事,那我们就到天君跟前印证一下,当年妖帝被斩,拂寒神识消弭,丧失灵力,看他从神启落至仙界究竟拜谁所赐。” “你!思珏,你对我倒真是不客气!”天后气到细眉都在颤抖。 思珏拱手:“天后娘娘,有些事情我也不想明说还望自重,天君叮嘱本仙君要守好拂寒大神,我且先行离去,告辞。” 云岚和昭羽有些窘迫,看着天后又被思珏气到肝疼,也不知如何安慰。 此情此景这万年来都不知上演过多少次了,但这一次思珏语气如此凌绝,气恼的模样多少有些让人畏惧。 思珏本想去看看拂寒那边,但心中余火未消,便回了自己的上芜宫。 这厢洛川正巧刚醒来,拂寒一直立身在屏风外头,听见里头传出浅浅的咳嗽声这才走了进去。他看到洛川想下榻,便开口制止:“躺下,你的丹田还遗留股火气,会要难受几日。” 洛川还带着面纱,上头已然干净整洁。 她摸摸发烫的双臂和脑袋,觉得喉咙有丝丝咸腥味。于是软趴趴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浑身像被烈火烤着一般,我还有点想吐……想吐血。” “你可知擅动神器之力会遭到反噬,一不小心星魂就能被真火燃烧殆尽。” 元清铃竟是那么厉害,真是险些小命不保,洛川反应过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她还是眯眼一笑,仰头看向拂寒:“没关系啊,你没事就好。” 拂寒一怔,蹙眉:“你说什么?” 洛川又是一声咳,垂了眼眸:“你是……东岳帝君,掌管幽冥的神者,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受伤害的。” 她的声音浅浅的,如空谷鸣音似远方传来,这让拂寒片刻失神,脑海中似有什么景象浮过,想抓也抓不住,胸口处又闷又空荡。 “你先好生歇着。” 拂寒说完便转身离去,借着屏风遮挡了紊乱的步履,他觉得体内气息浮游不稳,刚走到院中,似要昏厥。月神先行一步将他扶住,探过手脉,随后拂袖闪身消失。 洛川昂着脑袋探尽最后一丝身影,躺在床上叹了口气。 她哪能想到拂寒竟是东岳帝君,真是偷到自家人头上去了。 在幽冥的时候,洛川曾带着小葵去红婆婆的桥上玩耍,看上头排队等汤的魂者那么多,洛川就问:“是谁规定人一定要投胎转世呢。” 红婆婆难得开口:“当然是东岳帝君。” “东岳帝君在哪?” 红婆婆指指上头,小葵看了好一会:“死了?” 洛川给了她一肘子:“帝君是神,你怎敢说神死了。” 红婆婆淡淡说道:“山海幽冥,指尖生花,皆是帝君恩赐。你们能有今日,就跪拜帝君大人吧。尤其是你,洛川,你书了万千人世,可有过感恩之心。” “我……” 红婆婆又说:“东岳帝君是幽冥之主,我们要保护好他。” 洛川顿了顿,终是点了头。 后来,东岳帝君于洛川来说,不止是个名号,更是信仰的存在。 红婆婆依着她说了万年的帝君行录,幽冥族人无一不敬重他。红婆婆是老人,惦念帝君实属寻常,但洛川后来搬个小凳,奋笔疾书地记着帝君秘事,一双美目聚着光,好不神气。 红婆婆调侃她:“你曾说毕生愿望就是干掉所有人要做这幽冥的王,怎么,可是愿望变了?” 洛川一本正经的:“不得对东岳帝君放肆,干不干的,多侮辱人。” 她是做梦都想当幽冥之主,但也为此多了一个心愿。 愿东岳帝君乾坤万世,无双风华。 他既是神,也是生在洛川心中的神。 第十一章 古镜破损 拂寒缓缓张开眼睛,发现周边白茫一片,天与地紧密衔接,和他一同盘坐的还有月神。月神一身白袍与天地相融,墨发静静贴服身侧,那张清朗的面容此时有着异样的绝美。 “这是广寒宫的冰镜。”拂寒道。 月神轻轻颔首说道:“你明知自己神力丧失大半,还敢给人疗伤。这冰镜能消你体内的真火,助你调养气息,恢复灵力。” 拂寒在运气,没有想要说说那名侍女的事情。月神又瞧了他会,这才道:“你应当想到了,太子大典那日殿中黑雾不是普通的妖雾。” 拂寒点头:“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是不是活着还很难说。那妖雾是神识所化,只有本体被禁锢抑或没有修炼成行才能让神识带着灵力出窍,但是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临死之前的苟延残喘。”月神想着,又道,“这些年妖荒上下鹿伏鹤行,从不与其他几界多有往来,我更听闻他们群龙无首早已是一盘散沙。如果妖帝没有死,不可能任他一手建立的领域就此崩塌,但若他确实死了……” 拂寒接口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月神垂眸:“就怕他借助外界力量,卷土重来。” “重来又如何,”拂寒调整最后一丝紊乱的气息,坐直身子,唇边是那久违的笑意,“你还怕了不成?” 月神眉眼生动:“我怕?这个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待拂寒完全调整好后,月神与他出了冰镜,出来便见思珏与阿茶坐在桂花树下喝茶闲聊。思珏见到他们,拢袖起身:“你们这是去哪了,我着实等了好久。” 月神朝喝茶处走去:“我瞧你悠哉的没有一点等人的样子。” 阿茶当即站起腾出最好的位置,似有撇清关系的解释道:“百花仙宫负责太子大典上的装束鲜花,天后十分满意便嘉奖了仙宫,宫主说了,此次大典也承蒙各位神者照拂,于是遣我来给月神致谢。” 说罢在桌上现出一只精美的青瓷罐,面有手绘桂花枝,两团米黄花苞栩栩如生,似有香气扑鼻,精致古朴。 “这里头是宫主亲自采摘晾晒的二十一种鲜花,煮茶的水不能烧沸,且要用清水泉水方能显味,宫主还说,如果要用梧台的十八里溪,那更是极好的。” 拂寒看着阿茶炙热的双眸,完全离不开月神丁点。他在月神身畔坐下,看着那罐花茶说:“宫主真是有心了,是只有广寒宫一位大神有此殊荣吗?” 阿茶连忙行礼:“拂寒大神说得哪里话,您的那份宫主早已差人送到梧台了。我要知今日大神也在广寒宫,就一并带过来了。” “好,”拂寒又看向月神,“既然溪水浸泡才是最好,那以后只要你想喝随时到我那去,或者让人知会一声,我给你送来。” 思珏从始至终端坐在那,眯着眼睛看拂寒和阿茶演戏,到底同是仙界之人,真真是齐心协力呀。梧台分明是不欢迎神启的人,那眼下几个意思,欢迎月神不欢迎自己? “咳咳……我瞧瞧。”思珏刚伸手,月神就挥手尽收囊中。 月神示意空位:“替我谢谢宫主。” 阿茶略显羞赧,静静坐下。 一旁独自美丽的思珏,生了些寂寞。 后来又说起拂寒伤势,思珏这才知道他们方才是去了冰镜疗伤。 思珏找来广寒宫是有原因的,他本想问拂寒身侧婢女的事情,那元清铃怎么会到她手中。但一看月神阿茶都在,一时面子磨不开,毕竟堂堂仙君随身之物都能被窃走,敞亮说出来难过,想想就缄默了。 另外,思珏已经发现那位婢女就是洛川,那他就更不能说了。 洛川的身份…… 在这紧要关头,还是再探一探再说。 没一会,有个小仙官来报,他是奉主命星君令而来。 仙官挨个行完礼对拂寒说道:“大神,我家星君让我来告知一事,今日发现藏书阁遭盗匪潜入,摔坏了宝镜,所以答应您的事情怕是要食言了。” “盗匪?”思珏先问。 仙官说是的。 思珏侧首靠近月神,小声念叨:“这不想借东西的理由也太烂了,你说是不是?” 月神问道:“那盗匪可有抓住?” “回月神,没有抓住。我们也不太清楚是什么人,只是两个仙侍说被人打晕,醒来后发现身上穿的衣服没有了,具体还有待查清。” “可有其他东西丢失?”月神又问。 “这倒没有。” 月神起身,淡然走了几步,随后仰头看着那秃了的桂花树。他伸手轻轻一折,枝丫断了:“真是世风日下,何时神启的神仙们也学会避凉附炎了。” 这话把小仙官给吓得,扑通跪地,直磕三个响头。 他之前还奇怪呢,为何自家星君拿着神物作为嘉奖,也没人愿意到拂寒大神跟前禀报事情,这折腾死人的活真的只有傻子才干啊。 “月神,小官所言句句属实,神启中谁人不知晓您与拂寒大神的关系,就算拂寒大神降职……降职仙界,可看在您的颜面也没人敢有何欺骗啊。” 这倒是不怕死的大实话。 思珏偷笑,这比阿茶和拂寒演戏还好瞧。 小仙官冷汗潸潸的,像是想起什么来,急忙道:“不过我听星君说起一嘴,宝镜出自东方神坻,只要送回去一定可以修复,等回来立刻就给大神送去。” 拂寒听了那么久,这才缓缓开口:“需要多少时日。” “大概三月有余。” “好,我知道了,”拂寒捏捏指尖,而后又多问一句,“你们星君府,除了宝镜能消玄灵剑所致伤口,还有什么?” “这……”仙官擦擦额头的汗珠,脑中飞速转动,啊一声狠拍脑袋,“星君说过,玄灵剑至阴至寒,如果能用暖娇莲的花蕊涂在伤口,虽然不会痊愈倒也能淡化伤口。” 思珏插嘴:“二月酣春,这个季节哪来暖娇莲。” 仙官答不出了,拂寒与月神浅视一眼,月神便让他退下。仙官如蒙大赦,起了身一路小跑出了广寒宫,真是这辈子再也不要来这里了。 拂寒要离开广寒宫前,月神无意看向了阿茶。 阿茶主动上前,唤住拂寒:“大神,我们百花仙宫有暖娇莲。只是,那是宫主私有之物,我前去与宫主说明一下,她定会给大神的。” “好。” 阿茶回礼:“敢问大神,是谁被玄灵剑所伤?” “与我随行而来的侍女,洛川。” “我记下了,大神放心便是。还有……月神也请放心。”阿茶垂眸绞着手指,脸颊升起红晕,“阿茶能为月神排忧解难,荣幸之至。” 天呐。 思珏站在一旁看着深陷情场的阿茶,频频摇头。 这月神命真是好得很呐。 第十二章 化解僵局 洛川所修养的居所,叫天齐仁圣府。 墨色题字,金色镶边,整体瞧起来倒是美观文雅。 可她还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掌管幽冥生死大权的东岳帝君,梧台守着十八里溪的闲散大神。 她从府里的仙侍口中旁听了不少关于一个人两个身份的事情,说来旁听,只是站在角落的旁边偷偷地听。之前受伤那几日,除了拂寒居住的正殿来来往往众多人,她的偏殿自始至终只有拂寒一人。后来拨来了一些打扫侍膳的,人勤快话也多。 两三个侍女在院中浇花的时候又聚到一起,其中有个说:“我们是不是得跟仙官汇报一下,让他多派遣点人手过来,这打扫拾掇要人,弄花种草要人,后院还有一大片地要翻呢。” “拂寒大神不喜喧闹,仙官早就说了让我们多担待点,你就干吧。” 有人小声问:“你们说,拂寒大神是要升至神启了吗?我听以前的姐姐说过,自从他失了神力便迁居仙界梧台,再也没有回过仁圣府,现下突然回来,”又压低声音,“还带了一个,究竟是为什么?” “对啊对啊,我也特别好奇,那个蒙面的女子究竟是谁啊,大神特地嘱咐不准任何人靠近她。” 洛川蹲在墙角拧眉,把耳朵使劲往那方凑去。 有人出声嗔怪:“大神的事情岂是我们这等仙婢可以议论的,还是做好各自的活,要不然仙官大人又是一顿罚。” “你少端架子啦,你敢说不想知道大神的事情,谁以前做梦都想见拂寒大神一面呢。” “就是,拂寒大神,月神,思珏仙君,这下子我可都见全了,也不枉此生。” 听到此处洛川觉得没甚意思了,这清汤寡水中冒着粉色泡泡的消息,有效价值太低。她正想离去,两道身影迈进院中。 先前闲聊的几个侍女跪下行礼:“公主殿下。” 洛川顺眼看去,这一身华丽尊贵的女子正是大典上和思珏站到一处的那个人。 既是公主,难道就是云岚口中的姐姐,朝阳殿的七襄公主? 昭羽身后的安儿对跪在跟前的侍女们一阵怒斥,说妄论仙家,懈忽职守,让前去负责杂事的仙官大人那领罚,随后径直想进入偏殿。 其中有侍女拦住昭羽,磕头道:“公主,大神有命,不准任何人进去。” 安儿瞪着一双狭目,颇有跋扈气势:“你好大的胆子,公主你也敢拦。” 侍女有些害怕,说话都带有哭腔:“我不敢拦公主,但是大神确实有过明确指令,谁都不能进去。” 昭羽冷然一笑,睥睨脚下跪伏的人:“你口中的任何人、谁,都与我何干?我与拂寒的交情岂是你们这等卑贱的奴婢能晓得的。在这神启,还没有我进不去的地方,包括这仁圣府。” 昭羽非要进去,安儿便欲推开那阻拦的侍女,来回撕扯中侍女倒地伤了手臂,洛川实在看不下去现身出来。 “公主殿下。” 洛川大步走到跟前,昭羽本该进入殿内闻声又退了回来,瞧见来者蒙面,一双清澈明眸含带笑意,她正是昆仑大殿上救了拂寒的人。 昭羽高傲地抬起下颚。 洛川委婉说道:“公主跟侍女一般见识,这说出去也磨了颜面呢。进来就进来呗,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是要见我吧?” “你这人说话……” 安儿正要为她敢直呼主子“你”而发难,昭羽制止。 “敢问姑娘名号?”昭羽扬眉。 “本仙乃忘……”洛川陡然想起来神启前的叮嘱,干咳两下,“那个,我叫洛川,是拂寒大神的仙侍。” 昭羽扯起嘴角:“仙侍?”随后她走近洛川,浅浅笑着,甩手一个巴掌响亮地打了过去,如果不是那张面纱被拂寒施了法,险些就掉落了。 这巴掌、这转变、这酸爽将将来得太快,快到洛川一瞬间都懵了。 “一个小小仙侍,敢这么跟我说话。” 以前在忘忧司师兄离影说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打你,洛川就问如果别人打呢? 离影说,那你就宰了他。 洛川怒转回头,咬牙切齿。 今日遇上刁蛮公主,想想神启太子也没这般横行,洛川火气直冲脑门。她伸手就抓住昭羽的头发,二人纠缠在一起,洛川毫无章法并不是昭羽的对手。 昭羽定定心神,捋着被抓乱的头发。 此时胸口的闷痛倒是提醒了洛川,她还有重要武器。 洛川一把将腰间元清铃扯下,高高举起:“瞧,这是什么。” 连同昭羽在内的众人皆为大惊,洛川冷笑道:“我要你尝尝,比这巴掌还痛万倍的厉害。” 这边洛川刚提气,还未使用灵力,就见昭羽眼波一转,不知怎的猛摔在地。几乎是同一时间院中有人进入,昭羽扑倒在来人的脚边。 “拂寒,救我。” 她眸中带泪,柔柔地唤。 拂寒看着受伤的昭羽,又瞧了瞧正拿着元清铃试图作威一番的洛川,目光清冷却带有一丝戏谑的意味,洛川果断收了铃铛。 拂寒伸手扶了昭羽一把,昭羽想靠近些却被他不着痕迹地推开给安儿。 “怎么回事?” 拂寒站到洛川跟前。 安儿先行告状:“大神,您的仙侍不仅言语侮辱公主,竟还跋扈到要用神器来伤人,也不知哪来的恶胆。” “安儿。”昭羽借助她的手臂,往前迈了两小步。 拂寒颔首微侧,跟洛川小声道:“退后。” 洛川退在拂寒身后,昭羽将这小动作瞧在眼里,哪怕心中不甘愿也还保持着面上容光。 她柔声道:“我是奉天君的命令前来探望这位仙侍,大殿上她忠心救主,更是护了昆仑宫的安危,我本好心问候,可这位仙侍不知怎的要拿神器伤我,可是有什么误会?” 洛川看她矫揉造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公主的问候,真真常人受不得。 拂寒问跪伏在地上的侍女们,侍女们战战兢兢应答:“公主是要进殿,只是先前大神说过不让任何人进来,奴婢们就拦了下,”抬头瞧见昭羽那骇人的目光,急忙埋下脑袋,指着洛川道,“她确实也拿元清铃出来,要对付公主……” 终究还是要保命存活,昭羽公主在神启深受天君天后的宠爱,又是太子唯一的姐姐,下人们当然不敢拿脑袋去挑衅神权。 昭羽轻叹:“拂寒,你终要给我个说法吧。我是担心你,才特意过来看看。” 拂寒眼观昭羽面容,气色善好,倒是无大碍。 他说道:“元清铃是思珏仙君之物,除了上芜宫的人之外,没人动得了这神器。” “大神这是何意?”昭羽显然不满他的回答,“你是想说这个仙侍是思珏的人?” “既然事关上芜宫,我便不好做主什么,毕竟这是你们神启的事情。公主还是去找思珏仙君吧,这人我就当替你扣下,如仙君非要替你讨个说法,我便就将她送到公主府治罪。” 昭羽真真被气到了,又不好明着发火,她望向拂寒的眸中尽是情意与不甘:“就为了一个婢女,你就这般同我说话……自从你去了仙界,你可知这神启处处非议你,是我极力在护着你啊。现在我受了屈辱,你竟连管也不管?” “昭羽公主,请你甚言。” 拂寒面有不悦,目光冷淡。 到底曾是神启的东岳帝君,威严自在。 昭羽恼羞成怒,即便害怕还是指着洛川:“不管她是思珏还是你的人,今天我都要问罪,不然这规矩立给谁看!” 此时身后传来声音:“你说的是什么规矩。” 众人回头。 来人头束金冠玉,一派庄重,不怒自威。 地上皆跪拜一片:“天君。” 天君看向昭羽问道:“你怎么在这?” 昭羽有些紧张,那种当场要被戳穿的窘迫逼上心头,拂寒替她回道:“公主担心我的安危,特来问候一声。” “是吗?”天君看着她,“昭羽,你是不是脸色不好?” “没有,我很好,”昭羽行礼,扯出一抹笑,她说:“天君,昭羽想起娘娘嘱咐的事情还未办,就先行离去了。” 她都没来得及看拂寒一眼,就领着安儿匆忙离去,随后天君又遣散一众侍女,这下院子清静了。洛川刚想找借口先走,瞧见天君柔媚一笑,闪身变了回去。 洛川惊讶,看着绯色轻纱女子道:“你不是……” 阿茶浅笑点头:“大神。” 拂寒倒是没感新奇,像是早已预料到,他说:“如若昭羽再停留片刻,想必你的变幻术也就被看穿了。” “公主向来看重颜面,她又怎会与天君同处。这谎言被拆穿,可就要闹笑话了。”阿茶说完便看向洛川,掌中现出一个小巧药罐,“需要暖娇莲的可是这位仙侍?我将花蕊制作成了药膏,早晚涂在伤口,小半月就能淡化。” 洛川不明所以,拂寒伸手接过:“阿茶,今日承你的情,往后有需要尽管提。” “大神严重了,我仙界已梧台为首,这都是本分之事。” 阿茶离去前还特地瞧了洛川好几眼,她认出了是大典当日与云岚游玩的那个女子。 据她所知,梧台从未有过女仙侍,现在拂寒护她,还跟主命星君求古镜……阿茶思至此,也不再多想,她只需做好本分的事情,做好关于月神之事便好。 第十三章 捉鬼放鬼 殿内纱幔浮沉,玉炉枭烟。 洛川盘腿坐在蒲团上,仰着脸,拂寒同坐身畔,取出药膏用食指粘了点轻轻抹在玄灵剑所伤之处。院中吹进来的清风将拂寒的袖袍弄得来回飘,洛川按住总往脸上拂的衣角。 “嘶,”洛川突然叫了一声,“疼啊,这个东西怎么涂在脸上针扎一般疼。” “疼也受着。” 洛川闷叹一口气,继续抓住他那不安分的衣袂。如若他只是拂寒大神必然呛声回去,可眼下他也是东岳帝君,洛川心底供奉的神。 受就受着,还能怎么。 洛川脸上这厢疼着,鼻中又嗅着浓郁的熏香,一下子头便痛了起来,心底也有些躁意。 “这个香一点也不好闻。”她道。 “什么?” 洛川示意案几上的香炉,鼻尖又嗅到手中衣袂的香气,觉得心中舒坦,索性捂在口鼻处:“嗯,还是这个好闻。” 拂寒看着她怪异的模样,淡淡道:“松手。” “大神,你就给我闻一下吧,我头不知怎得有些疼,闻着这味舒坦点。” 洛川沉浸香味中不能自拔,随口一问:“这是什么香味。” “舍子花。” “这是忘川河边的幽冥之花。” 拂寒嗯了声:“你这小妖,倒是知道的不少。” 这花在他身上,竟然这般好闻。 洛川现在被他唤小妖,一点也不生气。 她望着拂寒说道:“红婆婆曾说,舍子花开无叶,叶生无花,就像前世因果,需来世缔结,也正是因为有了舍子花才有了幽冥。但如果没有东岳帝君,就没有今日盛开河畔的红花了。”洛川小心翼翼地,“我是不是该唤你一声,帝君?” 拂寒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她道:“你记住,这世上已无东岳,只有拂寒。” 想来这个问题该是触及他的过往,可是洛川太好奇了,她太想知道主宰幽冥生死大权之人,怎么会在仙界的一个小小梧台上过活?为什么神启的人对他生畏却又不真心敬重? 洛川还想问,只见拂寒盖好药膏,放在案几上。 他道:“再过两日我们便回梧台。” “帝……” “闭嘴。” “哦……” 拂寒接连数日到广寒宫冰镜中调息,即便不说,月神也能知晓他的神力逐渐衰弱,他曾劝言拂寒在神启多待些时日,但被拒绝了。 月神让宫中仙侍前去找思珏,仙侍回来告知,他正在操忙太子即将前往扶桑山的事宜。 仙侍还说,近些日子思珏仙君影响不是太好,天上都在传他行为乖张,不仅顶撞天后还纵容下人对仙家不敬,传闻愈传愈真,好多人见着仙君都避着走。 “哦,思珏还有这副面孔呢。” 月神甚是觉得这传闻有意思,计划走一趟上芜宫。 洛川在仁圣府待得烦闷,于院中伸懒腰的时候被人丢了石子,这才发现墙头上趴着云岚。 “太子殿下好雅致。” 云岚咧嘴笑:“哪里哪里,小仙子,可否出来一叙?” 洛川便出府来,同云岚走了会路,云岚说前来有两件事,一是看望二是告别。 “那你得好生保重,听说凡界的东西可没那么好顺。” 洛川也并非刻意挤兑云岚,早就听离影说过,凡人大都脾气不好,还特爱斤斤计较。 云岚挠头腻歪半天又说:“其实还有一事,就是那个元清铃……” 洛川这点领悟还是有的,她拍拍云岚肩膀:“放心好了,我是不会把你说出去的,我就跟仙君说是捡着的,而且到现在他都没来找我呢。” 也许是因为她一直在殿中养伤,既然要回仙界梧台,走之前还是要把这铃铛物归原主。二人在小道上走着说着,前方就碰见了个人。 昭羽停住脚步。 一看迎面而来的蒙面女子,不是那个糟心的婢女是谁! 她索性直接出掌,倒是让洛川一顿好接。 洛川险些气息没上来,要不是云岚阻拦,得深深受那刁蛮公主一掌。 “姐姐,你贵为公主,怎么能这般不知礼数,洛川是拂寒大神的人。” 昭羽听闻冷笑:“怎么,这下又不是思珏仙君的人了?你有本事再把元清铃拿出来,看你那神器厉害,还是我这水波红绫厉害。”说罢一拂袖,那袖口飞出的红色沙绫足有十多尺长,径直将洛川紧紧裹住。 这让洛川想拿元清铃都难以动弹。 云岚见言劝无用当即施灵力将洛川松弛,并借机让她先走。洛川哪是认输的性子,直接拿起元清铃欲与昭羽大战,云岚抱住自家姐姐甚是头疼。 云岚喊道:“洛川你先走吧,元清铃法力颇深,你降不住的。” “我师兄说了,谁打我我就宰了她。” 云岚当真要气昏厥,这边紧紧抱住昭羽嘶喊着:“那你师兄有没有告诉你,打不过先跑啊!你个笨蛋!昭羽姐姐你且消消气,我们不跟一个侍女计较好不好?” 那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洛川又想到即将离开神启,不能给拂寒再添麻烦。这番忍了忍,又跺跺脚,咬牙切齿地先行离去。 出来时没怎么看路,倒是急得七拐八绕摸到了朝阳殿。 一看是公主居所,洛川那口没咽下去的气陡然又上了头。 “还你一巴掌。” 洛川运转灵力,一挥掌就将那门楣打破了,还将墙外那开得正艳的花枝全给卸了。 此时殿中传出异样的声响,好似兽的低吼,阴沉瘆人。洛川正欲逃走,迎面撞上一个小仙侍,杏眼圆瞪地指着她大喊:“好大的胆子,你敢恶意破坏朝阳殿!” 洛川扭头就跑,小仙侍追了几步就折回头喊人。 她觉得有些坏事,跑着跑着看到上芜宫便一头扎进去,碰见院中除草的思珏当即哭丧脸,双手合十:“仙君,救命。”话不多说,轻车熟路地钻进殿中寻找躲藏的地方。 思珏还一脸懵:“什么意思?” 大概就过了两三口茶的功夫,天后带着一众人马进了上芜宫,那气势汹汹的阵仗一看就不是好事。 果不其然,天后开口就道:“思珏,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前些日子昭羽同我说你纵容下人顶撞她,我还不信,今日索性欺负到本后头上来了。” 思珏放下手中除铲从花园中迈出,整整袖子上的泥土,这才拱手问道:“嫂嫂,我真不知你在说些什么,还请告知。” “你可别叫我嫂嫂,按规矩还是唤我天后吧,你这捉鬼放鬼的小叔子,我可不敢认。” 呵。 这天后嫂子对他积怨不是一般的深啊。 思珏立定,问天后身旁的侍女:“怎么回事?” “回禀仙君,先前有人瞧见一个蒙面女子故意破坏朝阳殿的东西,被发现后,匆忙往这个方向逃来。” 思珏一听是朝阳殿,心中低沉,再一次确认:“真的是朝阳殿?” “那还能有假!”天后怒道,她没等下人前来禀告,就已感知殿中有事。她说,“我亲自感知到了镇魂兽在嘶鸣,思珏,今日你不交出人来,我跟你决不罢休。” 思珏想到洛川进来时形色紧张,想来她真是犯了大事,他开始打马虎:“嫂嫂,你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那人往这个方向跑并不一定就跑我这里头啊。” “那你就给我闪开!”天后将思珏推开,运用神力将整个大殿笼罩,“妖孽,我倒看你如何藏得住!” 思珏从未见天后如此动怒,一时不知也怎么办。 直到天后将洛川从殿中逼出,狠狠摔落在地,云岚也赶到上芜宫来。 云岚扶起洛川,问道怎么回事。 天后脸上毫无血色,对洛川狠狠道:“你敢破坏朝阳殿,这命我岂能让你还留着。” 云岚见天后伸手,急忙护住洛川,而后试图劝解:“母后,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我跟她有什么误会?你给我过来!” 天后身后的侍从上前将云岚和洛川分开,洛川还在揉着摔疼的手臂,冲着一直发脾气嗷叫的母狮子怒道:“我踹了门,折了树又如何,我还想说你这七襄公主跋扈蛮横,让人很是生厌!” 思珏和云岚同是震惊万分,齐齐制止喊道:“洛川!” 天后浑身都在颤抖,身后的侍从全然跪下埋首,她当即运转神力要索取洛川小命,思珏想要相救却被月神赶在了前头。 月神来了,这事有了转机。 云岚一把拉过洛川,急急道:“七襄公主百天就已夭折,你怎能这样侮辱我姐姐呢?” “嗯?啊?” 云岚的话就像一道雷劈在了洛川头顶,她喃道:“昭羽不就是七襄公主吗?” 云岚崩溃了:“你瞎说什么,昭羽是我的堂姐!” 此时月神瞧着拼命缩下脑袋的洛川,问道:“你就是拂寒的那个侍女。” 洛川点点头,她紧紧抓住云岚的胳膊,躲在后面对天后说:“那个,好像有什么误会,我以为……” 天后厉声打断:“月神,怎么你也要跟我作对?” 月神道:“天后,这位仙侍曾在太子大典上救了神启众人,你现在要杀她,试问神启该如何与仙界交代。” “跟仙界交代?你是想说跟拂寒交代吧?我向他交代,倒不如让他跟我好好说道说道,养的下人竟敢侮辱神启公主,还破坏朝阳殿。我的襄儿有什么过错,他这是摆明了要跟我对着干!”天后言辞激烈,看向洛川的眼眸能喷出火来。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以为那是昭羽的住所,我跟昭羽……” 洛川话没说完,天后怒喊闭嘴。 这下思珏和月神才算稍微弄清楚些,思珏自知天后不待见他,还是劝言:“拂寒离开神启十万年,他的人自然也不清楚这里的事情,所谓不知者无罪,天后,您还是消消火。” “不知?”天后冷笑,“她的命,我今天要定了。” “慢着。”月神立身上前,不卑不亢,“既然太后认定她犯了罪,又事关神仙二界,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要秉承天君,让天君亲自处理,想来天后与我们都不能越矩吧。” “你用天君压我?” “本仙不敢。本仙只是想提醒天后,神启处事向来公允,这才让仙界俯首,如果我们私自处罚了仙界的人,还是,拂寒的人。” 月神言尽此,笑笑不语。 天后冷漠,挑眉回他:“见天君又如何,你当我怕你?” 随即天后命人将洛川带走,思珏跟月神急道:“你怎么能让她把人带走呢?” “你急什么,只有去天君那才能把你的人保住。” “什么我的人,她是拂寒的人。”思珏又急。 “行了,你先前去,我回趟广寒宫。” 拂寒从冰镜出来,神色善好,月神就立身在桂花树下等他。 见着人,月神笑问:“可好些了。” “嗯。” “那便好。” 拂寒见他面上有光,眉间笑意颇深,便问道:“有什么事。” “我一开始还好奇,你屈尊求镜是为了谁,直到大殿上,那女子为救你不惜被元清铃反噬我才开始怀疑。今天倒是想确认一下,你和她……”月神话题又转,“你这个侍女当真不简单,你可知她将将做了什么。” 这人还卖起了关子,拂寒不理会他,想要离去。 月神便说:“她破了朝阳殿的门,还折了门前你为七襄种的花树。” 拂寒陡然回头:“你说什么?” “现在该是在凌霄殿。” 月神余音还在,拂寒已闪身离去。 大殿之上,天君和天后落座高位,底下跪着洛川,身畔站着思珏仙君、太子云岚还有闻声而来的昭羽公主。洛川已将误会再次阐述清楚,又有太子作证,即便昭羽不满什么,这么多张嘴她也不好撒谎掩盖。 洛川内心只求拂寒快些赶来,要不然她真的要被赐死在这金闪闪的大殿中了。 天君一直等到拂寒前来,才开始述事。 拂寒经过洛川身侧,瞧见她孤立无援地委屈着,还死死盯住自己。 这一根救命稻草,洛川想着必须得牢牢抓住啊。 他们都问拂寒,侍女为何一直带着面纱。 拂寒道:“此女天生面目丑陋,带来神启怕吓着仙家,所以我让其遮面避人。” “对,确实很丑,我先前去过梧台,真是吓我一跳呢。” 思珏在旁帮衬,只是表演得有些过了。 天君哪怕已然看破,但只要拂寒开口,便不说破。 提到洛川对朝阳殿做的事,天君对拂寒说:“就算先前不知,但也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大神你看,要么就除去她的灵力,以示惩罚。” 天后此时厉声说道:“不行,这个惩罚不够,要我说,就该将她剔除仙骨打下凡尘。” “母后,您这哪是惩罚,分明是要命啊,她如果失去仙格就再也不能成仙了。”说话的是云岚,随后被天后一瞪,只能闭言。 众人目前都以为她是梧台修习的小仙。 她哪是什么神仙,她可是鬼仙。 许是不惧怕这些处罚,洛川也敢直起腰身,对天君说道:“门坏了我给你们修就成,树毁了我赔你们一棵,又是去我灵力又是剔除仙骨的,我又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 “洛川。” 拂寒看她,又是那个眼神。 洛川本不想听他的,顶上他的目光,再顶……随即衰竭,松了腰,垂着脑袋,手按在地上往后跪了两步。 怂了。 拂寒继而面向天君,将洛川挡于袖下。 “事已至此,再多说已无用。天君,我愿做一事来抵她的债。” 第十四章 下凡扶桑 洛川下凡来到扶桑山已经三日了,云岚在山中变幻出了暂居之所,她就负责一日三餐,弄些野果和溪水。眼下不是果子生长的时节,她爬了许久的山林才摘到一些。 在采摘的果子中挑出看似鲜甜的,蹭蹭跑至拂寒身侧,递上去:“大神,吃吧,洗干净的。” “我不吃。” 洛川又举了下:“你吃吧。” 你不吃人家心里难受啊。 拂寒刚要接,身后传来呕吐声,云岚五官都要拧变形了,掌心是吐出来的果肉:“我的天呐,好涩。” 拂寒说:“我不吃了。” 洛川扭头怒瞪云岚,又跑到云岚处,云岚还在说涩到嘴皮子都麻了。 她冷哼:“那怎么不麻死你呢。” “洛川,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意见啊。” 瞧见洛川手中果子鲜红透着光亮,抢拿过来咬了一口,满齿清香甜脆,云岚嚷道:“这个甜啊,这个甜。” “我说你,”洛川横竖瞧不上他,“你不是太子吗?你不是要做大事巩固太子之位吗?从下凡到今天,哪次出去探查不是我家大神去的,你就干坐这等吃等喝,我看你除了偷东西爬墙头外一无是处。” “那我们俩简直太像了啊,”云岚笑道,“但凡你有些用处,拂寒大神也就不用陪同我下凡来换你安稳了。”说罢舒展双臂,仰头晒太阳。 洛川一噎,这倒是没错。 云岚看着坐在前方休憩的拂寒,叹口气道:“一大把年纪,本该在天上养尊处优的,竟陪同小小辈下来受难,现在天上指不定怎么议论他呢。” “你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多事呢?” 洛川坐下,在一旁啃起果子来。 云岚道:“其实我知道这是父君的策略,他担心我的安危,这妖荒黑雾的事情我不太了解,但让大神前来既能勾销你的错又能助我完成任务,要不然母后怎么能轻易放过你。” 说起那个天后,洛川心中甚是纠结,要不是看在是云岚母后,她是要破口问候了。 云岚同她说道:“我母后十分疼爱七襄姐姐,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即便夭折了,神启还保留了她的仙号,母后也为她建起宫殿,每到一些重要时节,母后都躲在朝阳殿中哭。” 听到这,洛川又觉得天后可怜。 她拍拍云岚肩膀,也不知如何安慰,本想说节哀顺变,话出口却是:“你姐姐死得真是早啊。” 云岚:“……” 洛川同云岚聊的那会,几乎全是拌嘴的。眼看日落山头,又是一无所获。 她摘了片新叶舀了溪水朝拂寒跑去,曲腿坐下的时候水珠顺着脉络往下滑。拂寒轻描淡写地看了眼,那水又逆流滚了回去。 洛川将那叶子举在拂寒眼前,歪着脑袋。 “帝君。” “我且说了,这世上已无帝君。” “帝君为何要这样说?你这不是好生在的吗?”她这般说着,就见拂寒拢了拢袖子,感情要扇人似的。于是洛川识趣抿抿唇,只得改了口:“大神,请喝水。” 拂寒适才仔细看她,洛川那无辜且敬重的模样一点都不像作假。可在梧台那天天想着逃跑,傲慢刁蛮的也是她没错了。 洛川见他不喝,捧着叶子小饮一口,意为干净无毒。 于是拂寒接了过来,但是他没动。 果不其然,洛川又把脑袋凑得近些,眸子生着光似的,她小声说:“这大水冲了龙王庙,竟都是一家人,大神,我是忘忧司野胡子座下执笔官,野胡子是我师父,你可认识?” 洛川的面纱被风撩起,她扒拉了两下,无意触碰了拂寒的脸颊。 如此近距离地咬耳,拂寒依旧心无波澜,反倒用指尖戳着洛川的脑门,将她推开。 “你对幽冥,倒是了解得很。” 洛川听闻此言,三指对天:“我以幽冥帝君起誓,如若有半句假话来哄骗大神,就叫帝君人去神散,万劫不复,活了也是茶饭无心,蹉跎岁月。” 当下有阵诡异的沉默。 她还神采奕奕地眨眨眼:“大神觉得如何?” 拂寒呵道:“甚好,”他看着洛川的眼睛,“那便一起蹉跎岁月吧。” 夜暮降临,洛川在院中生了堆火,幽怨地看着屋舍。 拂寒半倚的窗口有株白昙,生得清雅,一朵艳丽动人,另一朵含苞,也朝着屋内的方向。约莫半盏茶的时间,那含苞的白莲终于怒放,抢了同蒂的风光。 洛川托腮,心道自家这大神可真是喜好沾花啊。 拂寒注意到那抹目光,将那茶盏放下。 “你瞧什么?” “没瞧什么。” “我让你瞧什么?” “瞧有没有异常。” 她还有些劲劲的,想来当他们都是自家人来着。 拂寒喊了声:“云岚。” 云岚瞬间冒头,礼貌性笑着:“叔叔。” “你去同她一起守夜,防着偷懒。” 云岚着实苦恼:“啊。” 拂寒往里屋走去,又折了回来,冲洛川抬抬下颚:“来。” 洛川手中还拿着火棍,将那火苗促了促,提着便走了过去。现在已经不是屈于他人屋檐之下这般简单,是屋檐下还有传闻中的神力之人。 她实在摸不清楚眼前人的心境。 “大神还有何吩咐。” “脸。” 拂寒手中握着阿茶仙子给的暖娇莲,用指尖舀了少许。洛川自行掀起面纱,漏出那剑伤的粗痕,红中带褐,落在半边脸上。 他一点,洛川就连嘶三声。 这暖娇莲像是带着刺,扎在肉上,继而又往深处蔓延。 洛川紧紧握住火棍,将那痛苦分解。最后愣是大汗淋漓才涂完了,她忍不住问着:“为什么越来越疼?” “不疼怎么给你长点记性,走吧。” “我……” 洛川忍住气,扭头回了院子中。 云岚就坐在火堆旁,不知从哪摸出花生来烤,烤得正不亦说乎。 洛川大步走来的时候,腰间挂着的元清铃随着幅度在摆动。云岚就问:“为何我小叔没有跟你取回这神器?” “我怎知,我又不是神仙。” 听出洛川话中有气,云岚往她边上挪了挪,似安慰道:“小姐姐,吃点花生?” “哪来的?” “本太子弄些打牙祭的小食,又有何难。” 云岚非常勤快地给她剥了一个,粒子十分烫手,飘着浓香,洛川扔起张嘴就接,颇有肆意之风。随着洛川在咀嚼,云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想瞧些端倪。 很快的,就见洛川的耳朵开始渐渐往外长,越长越大。 洛川察觉自身异样,摸了摸耳朵,大喊一声:“妈呀鬼呀!”她一屁股从木头墩子上摔下来,使劲拽自己的大耳朵。 云岚已然笑得前仰马翻,他指着洛川说:“我小叔种的东西可真真有趣!我不是同你讲过以前我吃了口吐白沫,险些过去了么。我就是想看看花生熟了,又能起什么意想不到的变化。” 洛川的怒气就在那瞬间攀到顶峰,她扑过去双手掐住云岚的脖子。 “别以为你是太子,天上有人我就会怕你,姐姐今天就教教你该怎么做个神仙……” 洛川想到什么,掌心现出一个黑色果子,那是从思珏的上芜宫偷的。明人不做暗事,洛川直接塞进云岚的嘴中。 云岚的嘴紧紧被捂住,想反抗却是灵力不敌。 作为神启太子,从出生起他在攻击修为方面就很差强人意,随便寻个天兵来都能将他撂翻。除了那治愈能力之外,倒真没有什么能比得过别人。 洛川失去幽冥两件神器,她便也是路边无根的小草,任人揉捏。 但弱者见弱,也得分出个高下。 云岚败于下风,直到那鼻子长出了一朵蘑菇,洛川才松开他。云岚在天上哪里有跟人这般胡闹过,长辈们训他,同龄的仙人们碍于身份怵他,唯一血缘相近的昭羽对他也是冷不丁的那种,倒真是没意思得很。 云岚气喘吁吁地摸着鼻子,又气又笑,还挤出些泪花来。 他说:“你跟我昭羽姐姐很不一样。” 洛川一听到这个名字,连忙将大耳朵折上盖住:“不听不听。” 云岚嘻嘻笑:“我要不唤你声姐姐吧。” 洛川轻哼出声,弹了下扑扇扇的耳朵:“想跟我攀亲,也得问我师兄答不答应。” “你师兄何人?” “不告诉你。” “看姐姐你这模样,想来师兄也不会太正经。” 洛川作势扬手,云岚缩了缩脖子,鼻尖上的蘑菇还变了色。瞧他那单纯傻气的模样,洛川不免心中唏嘘,这凶狠的天后怎么生出了个小呆子。 二人闹了会,各自坐一端,抬头看那寂寥的夜色。 扶桑山环境特殊,紧靠妖魔二界,这里还生活着部分人类,是为混乱之地。 拂寒让洛川和云岚守夜,为的就是防止有妖物靠近。 约莫三更天,正是万灵苏醒的要紧时刻。 拂寒卧在床榻之上,感受到周遭袭来的凉意,有一团黑雾悄然钻进屋舍,直赴目标。就在其睁眼的瞬间,身侧扬起一道光障,拦住来袭,接着他利索起身,光障开始往外蔓延,圈住了想要逃脱的影子。 黑雾因为慌不择路,想要撞破屏障,怎奈拂寒一挥袖,便被击碎了。 “不自量力。” 拂寒大步前去,开了门,那院中的火堆被灭,洛川和云岚二人皆不见踪影。 估摸着已经中招了。 他抬头看向那黯淡的紫薇星,指尖轻揉。 “洛川,我瞧瞧你,究竟有几分本事。” 话说洛川发现黑雾,直接追了上去。 她被那团迷雾带进了一片树林,光线很暗,看不清道路。突然前方发出窸窣声,破了这诡秘的宁静。 洛川先发制人,飞身捻诀,就在与对方交上手的时候,后者发出哎呀一声。洛川听见人声再熟悉不过,她连忙急切唤着:“离影师兄?” 离影露出脸来,听见的洛川的声音,同为惊喜:“师妹!” 洛川当真兴奋坏了,扑上去抱住离影,哇呜呜就开始吐苦水:“我好惨啊师兄,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我在那梧台受尽了活罪,还有那神启,动辄就要杀我!你看看我的脸,快看快看……” 离影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地安慰着:“不怕不怕,师兄在呢。现在这里危险,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再细细说道。” “好。” 洛川紧紧握住离影的手掌。 离影带着她往西边走去,那条路上开满了紫色小花,花蕊会发光,小路一片光明平坦。洛川还在喋喋不休,询问他为何现在才来。 腰间的元清铃突然开始叮当作响。 离影闻声看去,问那是何物。 洛川说:“这个东西可神奇,有颠倒昼夜,迷惑人心的法力,我听思珏仙君说,它与那灵焱樽同出一系,都为大宝。” “那当真有趣,”离影跨过一条花埂,站在那端朝她伸出手来,“阿川,过来。” 洛川本欲伸出手来,一瞬间又缩了回去。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洛川顿了顿,还是问出来:“师兄,那灵焱樽……你用它杀掉小书生没?” 离影笑了笑,唇角尽是温柔:“当然了,师妹说的话我自然放在心上。” “这样啊。” 洛川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往后退了退。他们隔着花埂对望,似乎都要把对方打量个巨细靡遗。离影还是那副相同的容颜,却不是真正的那个人。 他静静问着:“何时看破的?” 洛川定定神,回道:“我师兄玩心比我还重,碰见元清铃这样的神器,怎会不第一时间要过来看看。再者,我师兄说川字多波折,向来唤我阿洛。” 她掌心运转灵力,目光透着股韧劲。 离影扬起嘴角,笑容诡异:“如此看来,倒是我大意了。” 话间,假扮离影的妖物化为黑雾,闪身而去。原本脚下的花埂显露出真实的面貌,花朵凋零,风声凛冽,一条万丈深渊横亘在洛川眼前。 她脚下有石子滑落,险些让人踩空坠崖。 洛川运气站稳,探头一看,那渊底发出红色的光,像是恶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充满着血腥之气和无尽恐惧。 “难道这就是黑雾的藏身之地?” 洛川不再多想,转身往屋舍跑去,她要赶快通知拂寒大神。 第十五章 幽冥诡阵 屋舍院中,火堆再次燃烧起来。 拂寒就站在那里,脚边还躺着一人,是昏迷的云岚。 洛川气喘吁吁的跑上前问着:“他怎么了?” 拂寒看了她两眼,双眸含笑,隐晦难测。 “被迷惑了。” “他怎么也被迷惑了?” 洛川正问着,就听云岚挥手大呼:“小叔!快把花生拿走!”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云岚这个样子着实好笑,洛川弯腰戳戳他长着蘑菇的鼻子,扭头对拂寒说:“大神,这神启太子也太没本事了。” “嗯,”拂寒顿了下,“你倒有点本事。” 此话听着味不对,洛川也不做多想,就将自己适才险些被骗的事情告知。拂寒也不追问对方化得是谁的模样,叫她把元清铃解下来。 洛川照做,拂寒将那元清铃握在手中,只肖那么摇上两下,云岚便有了反应。 云岚缓缓睁开眼睛,猛地一下坐起,摸摸胳膊摸摸脸,待摸到那朵蘑菇时才松了口气。洛川戳他丑态,问着:“太子殿下,可是做了什么好梦?” 云岚满头大汗,撇了撇嘴,倒有些孩子气。 “梦到小叔,能有什么好?” 思珏如果在场,恐早已一掌劈上。 “行了,起来。” 拂寒发话,云岚方才颤颤巍巍爬起身来,洛川搭了一手,不然又要跌回去。 众人有惊无险,便都回屋内去。 元清铃被递回了洛川手中,洛川那时才有些明白过来,为何思珏仙君没有要回神器,怕是料到他们在下面会遇到一些难题。而这神器又不给拂寒保管,挂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洛川垂眸悄悄审视自己,倔强的不承认是个废柴。 这般想着,洛川昂首挺胸地接过铃铛,系在腰间。 拂寒决定要去洛川口中的深渊探一探,隔日三人出发。 洛川与云岚异变的部位已恢复原样,见面时还互相揶揄了半晌。 清晨的雨露挂在小草的尖端,透过光来晶莹剔透的,洛川走在前面看得着迷,早不知裙裾已湿了大半。拂寒和云岚稍落其后,云岚找到空子问了声:“叔叔,那元清铃能不能给我拿着?” “你拿着作甚?” “保命。” “你是太子,何须靠它保命。” 云岚眨眨眼,捏着袖口想学那小仙女撒娇,他撑着臂膀娇羞地甩了两下:“嗯哼,叔叔有所不知,主命星君给我算过,小侄生来身体羸弱,就得靠一些的神器护着方可安生呢。”说了不够,唧唧两声,“人家小侄经过昨晚,着实有些害怕怕。” 拂寒闭目,又转移开。 那思珏真是什么样的仙养什么样的崽。 许久,他看向远方说:“既然如此害怕,回去我倒是问问天君,是给你鞭子挨得少了,还是经卷抄得不够勤。” 云岚转开脸,清清嗓子,挥手朝着前方喊道:“那个……洛川姐姐我想同你一起走。” 这大神叔叔真无趣,玩笑都开不起。 他们到了深渊处,没有发现周围有什么异样。 拂寒让云岚在上面守着,他和洛川下去看看。 云岚落单无疑是心中犯怵的,他从未离开过神启,这番下来跟着大神还有些底气,但现在不带他下去,倒真是难受。 洛川就相反了。 她说:“大神,我可能不适合下去。” 下面的红色深渊看着就让人发毛,她一个伏案执笔的文官,哪有本事去前线勘探。以往在幽冥,这样的事情都是使者们才能做的。 拂寒可没耐心跟这两孩子磨蹭,他抓住洛川的手臂:“就你了。”说罢纵身一跃,身姿飘逸且潇洒。 云岚探头看了看,噫了声,缩回脖子。 那端,洛川紧紧抓住拂寒的手臂,五指像是要嵌进肉似的,仿佛不抠出洞来不罢休。落了地后,五官都要拧变形了。 拂寒深深凝视于她,洛川适才尴尬地收回手。 渊底铺满了红色晶石,光似火焰,十分刺目。 拂寒开始打量四周,洛川站了一会觉得没什么不妥,她便走近了瞅瞅。因好奇心驱使,她只是轻轻点了下晶石,就被一股强力打出去,往中间的平地摔去。 拂寒没有使用灵力,但洛川落地的瞬间却被无形之力给接住了。 这里有人。 拂寒还未细想,便瞧见四周赫然升起红色屏障,那是由无数根血线紧密交汇而织成的法阵。拂寒当然识得这阵,此阵乃幽冥诡阵,是专门为捉那些凶恶的魑魅魍魉而设,被囚之人一旦运气,便会燃起业力之火,烧得连星魂都不剩。 他当即说道:“别动。” 拂寒很冷静,洛川一脸懵地坐在里面,就真没动。 来了。 但不是黑雾。 拂寒唇角噙笑,来人可比前者更有意思。 霎时,背后袭来一阵风,洛川看见了那张脸,呼喊:“大神小心!” 离影飞身前来,毫无畏惧地逼向拂寒,怎奈拂寒闪身躲开,根本不与他对掌。随后他与洛川对上目光,一个诧异,一个愤怒,只听洛川指着离影:“昨晚就是他!快抓住!” 确认了,是师妹的声音,离影这厢无意间晃了神,转眼就被拂寒给控制住。 洛川还不罢休,瞧着离影像是多大仇似的:“看着就不是好东西,可别被他骗了!” 许是情绪太过高涨,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先前隔空接住自己的力量,是只有离影在其身侧方能出现的灵决。 离影此时的心境很难言说,就这么些时日,他那感情甚笃的亲师妹就被迷了心智。他现在浑身动弹不得,质问拂寒:“你是谁?把我师妹怎么了?” 拂寒目光看向洛川,洛川还很认真地点头:“他演得真像,杀了他吧。” 离影气绝,他斥道:“丫头,你给我睁大眼睛,可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我管你是谁,今天你可别想跑,大神,务必小心这厮,我昨天险些着了他的道。” “洛川!” 拂寒瞧向离影,此人真是丰神俊朗,正气凛然。 他捻着指尖,想起在梧台相遇的那次,反噬之痛似在心间。 拂寒问道:“你是谁?” 既然灵焱樽已经归位,离影便不再隐瞒身份,他如实回应:“我乃幽冥忘忧司离影使者,那是我师妹洛川,我们前去梧台窃水是有苦衷的,既然神器召回为何还不放过我师妹?” “你当真是幽冥之人?” 离影有傲骨,头一抬:“生死契约,绝不作假。” 洛川闻言叉腰,嗤笑一声。 这就是个骗子,灵焱樽要是真归位,她早就被放了! 拂寒细细端详着离影,记忆中从未有过此人的模样,但这诡阵又确确实实为幽冥所创。这师兄妹二人所言所行,还是有些蹊跷。 眼下要解决的,是先放洛川出来。 正当拂寒要关闭诡阵的时候,头顶传来一阵尖锐的鸣啸。 一只赤褐大物从天而降,它直奔洛川所在的诡阵而来。洛川彼时慌了,下意识抬起手臂遮挡住自己,灵力迸发,身侧瞬间燃起熊熊焰火,火舌凶狠肆意地往中间吞噬。 “旱魃。” 拂寒皱起眉头,没想到这竟然藏着一头上古凶兽。 离影见那诡阵被洛川无意间开启,顿时心急如焚,他冲拂寒大喊:“给我解开!” 旱魃用头顶那双眼睛去端详拂寒,它忽地仰天咆哮,作出了伏击的姿势。 拂寒迎光而立,根本无惧这头放肆的凶兽,旱魃戾气极重,报复性也很强,它与离影对过手,再次相遇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旱魃冲拂寒龇牙,拂寒冷言:“放肆。” 他飞跃而起的瞬间旱魃扑了过来,同时离影被解了禁锢。他根本不去管旱魃,而是跑到诡阵之外冲里面大喊:“住手阿洛!别与那业火反抗!” 洛川怎会任自己被业火燃烧,身体的本能恨不得用尽所有力量去抵抗。 她顾不得同离影说话,与那业火纠缠不休。 离影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宋帝王曾说幽冥诡阵用的是最凶恶的妖魔之血,它们亲手斩断了自己的轮回之路,生生世世为灵阵所用。它们不见血,绝不松口。离影当下化出一把利刃,割破了自己的手心,用那鲜红的血液去吸引业力之火。 洛川发现炙烤自己的火焰远离了,它们奔赴前方,隔着屏障去吸附离影的血。那光线越强,火焰越旺。洛川这才有些反应过来,她有些红了眼睛。 “师兄,是你吗?” 离影气急:“你这丫头,适才不是还要杀我来着。” 洛川很是惭愧,难过地说道:“师兄,你快些松手吧,这里很危险。” “我要松手你便完了。” 洛川说不出话了,她不想死。 可是,她更不想让离影出事。师兄妹二人从未遇到过眼前这般需要抉择的生死之瞬,以往离影再挖苦、捉弄她,关键时刻却舍命来护。 洛川不愿做那薄情寡义之人,她咬咬牙,运转灵力。 “师兄,走!” 洛川这方使用灵力,火焰开始回势,离影见状哪能就此放弃,当即再划了一道。这可把洛川给惹怒了,两边同在付出也同被折磨着。 “离影!你这是要跟我同归于尽不成!” “你个小丫头真是出去几天翅膀硬了,敢直呼师兄名讳。” 离影不罢休,洛川进退两难。 她求助地看向拂寒,拂寒与那旱魃打得比他们还猛烈,旱魃不仅落于下风,还被重伤几次,而后的攻击变得也迟疑起来。 洛川察觉阵中火焰有翻腾之势,果不其然,离影生生被那力量拽进阵中,火光大乱四起,卷向两人。离影跌入阵中的时候呕了一口血,他又飞跃而起拥住洛川,挡下了一簇火苗。 几乎就在那同时,本占于上风的拂寒无缘无故身受灵力反噬,他虚晃的那刻被旱魃钻了空子,利爪划破了他的衣裳。 拂寒看向幽冥诡阵之处,发现洛川搂住昏迷的离影,正受着业力之火的煎熬。 他必须得速战速决。 “孽畜,你可知罪。” 拂寒舒展双臂,金光在他掌心集聚,灵力达到八成的时候飞跃而上,狠狠擒住了旱魃的脖颈,继而用力摔下。 旱魃发出悲惨的嘶鸣,在地上摔出足足两人高的坑,它侧身挪动了下,飞快地逃脱了。 拂寒并没有去追,他来到诡阵之外,自知阵法已开他难以收回。但若是从内突破,尚有一丝机会。 “洛川,用元清铃。” 拂寒立于火光处,跟洛川说道。 元清铃反噬的痛苦不亚于业力之火,但洛川此刻没有多想,立刻将腰间铃铛取下,升入空中。拂寒在她施法的时候于阵外相助,元清铃在空中叮当作响,将那火焰很快便引到一处。 神器现出,天色陡然暗了下来,日月轮转,火焰被新光一照,继而消散。 诡阵破了。 第十六章 书案昙花 云岚就在此时下来的,同行的还有百里余生。 这二人固执又傻憨。 幽冥诡阵是离影用来捉旱魃的,百里自知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便在上头守着。他没能及时拦住拂寒和洛川,倒是和云岚纠缠到一起。 云岚是温室养出的花朵,见到妖荒中人颇为激动,还试图跟人论上一论分享各界心得。百里心中骂道这是个傻子,直接撂翻算了。二人过了几招,百里发现这神启的仙者倒真是无能得很,也便手下留情些。 直到元清铃显现的异样,云岚才知下面出事了。 洛川坐在地上,怀里躺着离影。 她抓了抓拂寒的衣角:“大神,你看看我师兄可好?” 百里看着眼下战乱一片,也很心急:“使者这是怎么了?” 云岚探头望了望,没说什么,倒是看到拂寒受了伤,问候道:“叔叔,您可有碍?” “无碍。” “叔叔有事一定要同小侄讲,我小叔说了此番下界一定要护好你。” 拂寒说:“那适才你在哪?” 云岚抿抿唇,看了百里一眼:“大意了,”为缓解尴尬的局面,他又道,“叔叔,咱们要不先回去看看伤势,洛川姐姐,你看呢?” “好。” 百里上来搀扶住离影,说道:“去我们的住处吧,那里有使者布下的阵,很安全。” 云岚还不服输,拦道:“我那小屋也有布阵,也可去我那。” 洛川心急得很,直接打断两人争辩,问拂寒:“大神,我们去哪?” 拂寒的目光从离影身上移开,让出道来,沉沉道:“跟他们走。” 云岚要出口的反驳及时咽了回去,他还是想多了,拂寒大神又不是亲叔,哪能随自己说话。他想不到拂寒所想,就当是熬过这段日子,等位主昆仑宫,自己就硬气了。 一行五人便前去百里的屋子。 这个小院依山傍水,真真切切是实物,跟云岚变幻的本质不同,自然看着就更顺眼。云岚背着手在院中左瞧右瞧,由衷赞叹一句:“不错,适合我。” 百里瞥了他一眼,嘴上有形无声,傻子。 离影躺在床榻上,面露苍白之色。 百里在一旁问洛川:“可有解伤之法?” 洛川说:“以往师兄很少受伤,就算受伤都是缥缈司给药,现在我们离幽冥那么远,而且,”她默默看向大神,“我被拴住了……” 百里不解,正要询问什么意思,拂寒开口了:“云岚,你还不动手?” 此刻云岚迷上了书案上的昙花图,他觉得画笔十分眼熟,正欲好好欣赏一番就被百里夺了去。百里将画卷起,很没好气:“谁让你碰我的画!” “啧啧,妖荒的戒律如此松懈,我要是这般脾气,早就被我小叔打断腿了。” “你……” 拂寒冷漠开口:“我不介意现在就打断你的腿。” “叔叔我来了!” 百里心道这傻子能有什么本事,难不成徒手就能将人治愈不成。 没什么本事的云岚走到床边,他将手掌置于离影上方,从头到脚查看一遍,随后将指尖落在离影的眉心处。很快的,离影身体发出红光,齐齐往眉心聚集,残留的业力之火就这样进到云岚的指尖中。 这傻不愣登的太子,举着手指,嘻嘻两声,随后一吹,火便消散了。 云岚站回拂寒身侧,问着:“叔叔,要小侄也给你看看么?” “走开。” “好嘞。” 云岚此举确实让人开了眼界,没一会,离影便有苏醒的迹象。 离影苏醒后,看到洛川好生地坐着,这才算松口气。 “你这丫头,哪天把师兄作死,你就开心了。” 洛川嗔他:“同作,谁比谁省心不成。” 师兄妹相见,还要拌几句嘴。 这二人聊得自在,似乎不顾旁边还有人似的。尤其是拂寒,仙界梧台顶顶神气的大神,竟站在那旁侧看小辈们玩闹。 他幽幽一句:“聊够了吗?” 离影不悦地起了身,洛川连忙解释说道:“师兄,这位就是拂寒大神。”说罢又小声在其耳后私语,“咱还偷了人家的水,低调,低调。” 离影不是没规矩的人,他即便对这大神没有好感,但还是起身行了礼,继而诚诚恳恳地说道:“大神,我乃幽冥使者离影,那日我与师妹前去梧台窃水多有失礼,因被要事牵绊,我只能先行离开。盛水的灵焱樽我已归还,还望大神高抬贵手。” 洛川的心七上八下的,原来神器真的已经归位了,她盯着拂寒看,总觉得不妙。 果然,大神从不让他失望。 “我要是不抬呢。” “大神,请冷静。” 洛川这边说着,那边小声跟师兄对口型:“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离影抬抬那傲慢的眼皮:“我师妹说试试。” 洛川挫败,这该死得毫无默契。 她这个和事佬嘻嘻笑着站到两人中间,挡住那噗呲噗呲的火花。 洛川也没有什么劝和经验,就是把这些时日的真情实感表达一下,她本一心等着师兄来救自己,现在师兄来了,倒是对拂寒有了些愧疚之情。 那个神启天后多凶,险些要了她的脑袋,如若不是拂寒,她也没有机会再见离影。 一事归一事,都得另当别论。 洛川离拂寒近了些,好生说着:“大神,我可否单独跟师兄说会?你放心,我们不会溜走的,无论如何都要给你一个说法才行。” 身后离影蹙眉,看着洛川的背影。 这丫头好似中邪了,换做以前那怪脾气,只怕是连夜逃跑再来一句做梦吧你。 拂寒没说什么话,转身就走了。 洛川鼓鼓腮帮,继而看向不远处的百里和云岚,二人也很识趣地跟着出去了。等清静下来,离影看着洛川面上的白纱,就说道:“你怎么还覆着面纱?” 洛川在床畔坐下,缓缓揭开。 待离影看到那伤毁的脸庞时,震惊且愤怒,捏过她的脸嗔道:“这么别致的伤!谁弄得!” “打架打的。” “把人打死了没?” “那倒没有,他有一把很厉害的剑,要不师兄去?” “咱还是以和为贵……” 洛川皮笑肉不笑的,是亲师兄没错了。 于是她便将自己在梧台和神启的事情娓娓道来,离影随着她抑扬顿挫的说书模样,也颇为夸张地附和交流着,彼时兄妹两人沆瀣一气,说一个编排一个。 二人大致弄清楚之后,离影顿悟:“想来我们无意掺和到神启和妖荒的争斗中来了,师父要是知道非得把我们的腿打断。” “那黑雾可是来自妖荒?” 离影点头,想起跟百里要寻找爱人卿卿的事情,有些叹息:“小书生之前要死要活找心爱的姑娘,但在神启看到妖雾的时候,他非要再回趟这扶桑山,说那妖兽恐有很大问题。” “那师兄可还要帮他?” “先前是极不情愿的,看到了你,倒还好。” “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离影细细端详着洛川,伸手对着她脑门一弹:“你这是何意?让我帮小书生,你便能留下帮拂寒大神?” 洛川的本事,那都是按两算的,她哪能帮得了拂寒,不过是还在神启那一点情义。她同离影说道:“师兄,我们待寻到那黑雾再走也不迟,反正师父没出关,现在回幽冥,只怕宋帝王真会要了我们小命。” 见离影不说话,洛川又道:“我去跟大神说,此事一结束,解了我的降妖锁,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偷的东西不算数。而且我师兄那么厉害,遇到麻烦还多成胜算不是。” 离影拢了拢额前一缕青丝,很是傲然:“那是自然。”横竖幽冥暂且回不去,留在这也行,但离影另有担忧,说,“但是来兮笔必须要百里余生给我们吐出来,他喝了十八里溪水,竟和神器相安无事处得极好,倒真让我意外。” 洛川点点头,她确实也看不透百里:“这笔,我们得要回来。” 拂寒立于院中,正朝那北方望着。 先前云岚出来在其身旁犹犹豫豫地说着:“叔叔,适才我瞧那昙花图,画风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位仙子。” “可是我仙界的仙子。” “嗯。文昌星君举办过多次笔会,我曾见到仙子闲暇时勾了几幅简笔画。” “你说的,可是阿茶。” “这……”云岚想打马虎眼,他天天听思珏小叔说阿茶仙子和月神的恩怨,早把那两人视为一对,现在阿茶的画出现在百里的手中,“叔叔,也许我看错了呢。” 这口拆人姻缘的锅,他可不背。 拂寒也不识破他的小心思,说知道了。紧接着云岚又问是否要疗伤,这脾气古怪的叔叔不让看,一个眼神就将话多的他给轰走了。 随后等洛川来,拂寒就没轰人。 远处眺望的云岚叉腰感慨,这个叔叔不好,他还是想念小叔。 洛川看到拂寒的袖口有破损,便问有没有受伤。 拂寒抬起手一挥,那衣裳恢复了如常。 他道:“跑路的计划可聊好了。” 洛川义愤填膺的:“大神说的是哪里话,跑路之前我定会提醒你的。” “提醒我解开你的降妖锁吗?” “哈,是有这个意思……但眼下我绝无此意。” 拂寒难得一笑,转身向她:“眼下何意?” “眼下,我想要陪你找到那妖雾,然后送云岚太子回神启。” “你倒真是……聪明。” “这确实。” 洛川微微一笑,弯了眉眼,那眸子能溢出光来。 拂寒空落的心口处竟生了些苦闷的感觉,他见不得洛川此刻单纯无邪的模样,不知为何,总想斗气一番。但同这手脚不干净的小妖置气,不免可笑。 他这般坏想洛川,洛川不知道,她觉得大神一定看到了自己能力的本质。 “想要和你师兄回幽冥,也不是难事。” “这么说,大神是同意了?” 拂寒清冷道:“你先跟我出去一趟,其他事情再议。” “去哪?” “问了我就要告诉你?” “……” “不问了?” 洛川拉耸着脑袋问:“请问大神去哪?” “我不想告诉你。” 天真了,大意了,还以为几番相处下来能交个心。 洛川一口老血险些涌上心头。 她不配罢。 第十七章 百花仙宫 休整一晚后,拂寒与洛川要走。 离影就不高兴了,他掀了被子就要跟着一起,洛川相劝几句说养伤最重要,还说给他带好吃的回来。离影问什么吃的,洛川说神启鸭腿,他被子一盖,将自己重新裹住,那甚好。 云岚也要留下来,同离影和百里待在一起。 云岚还假意哭唧唧地说:“叔叔你怎能放心将我同这个小妖放在一块?” 不远处的百里握紧拳头,被离影拉住。 云岚又说:“还有一个看着也不太像好人的。” 离影作势要扑过来,百里说罢了。 洛川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看着他们,论起演技,她是真比不过眼前这些人。拂寒将挡路的云岚推开,轻飘飘一句:“那就让他们把你给吃了吧,留着也是浪费你小叔的口水。” 拂寒走了十来步,转身对着这处小院施了灵阵。 看了眼还站着不动的洛川,洛川当即提着裙摆,跟了上去。她还回头冲离影挥了挥手:“师兄,你好好休养,我很快就回来。” “知道了。” 离影目送二人离去,沉了口气,这才转身回了小屋。 他心底多少是不愿洛川和拂寒同行的。 离影将那藤椅一拉,翩翩然坐了上去,端起茶盏仰头而尽。云岚歪着脑袋在看,刹那一瞬,总觉得适才那风姿像极了谁,紧接着又摇了摇头,将那想法晃了出去。 他可得消停些,再看出个像阿茶仙子那样的事来,就真倒霉了。 洛川这厢以为拂寒是要回神启,却是去了仙界。 那是一条比幽冥还绝丽的花海之路,路很长,花草探不尽边。 前方有道瀑布,疑似从银河悬落而下,带着星光溅起了水雾。水雾有灵力,在那百花丛中缭绕不去,像极了仙子们披的薄纱。 雾中探花,真乃仙境。 洛川跟在拂寒身后,沿着路一直走,直到听见几声悦耳的鸟鸣,前方终于显现出几座宫殿来。那鸟鸣声颇为熟悉,正想着,突见上方五彩灵光乍现,一只金鸟盘旋而来。 洛川看到那三根冠羽就发怵,往拂寒身后一躲,闭眼喊道:“大神!大丹鸟!” 拂寒正清风峻朗地负手而立,被洛川一拽,脚步滑了下。他抬头看,那大丹鸟睁着蓝眸,颇为兴奋,因是没骨骼还未长全,它并不似梧台那两只壮硕。 这是只小凰鸟,它在拂寒跟前降落,张开双臂,微微颔首。 拂寒面无表情地扯了扯被洛川拽下的外裳,冲前方说:“起来吧。” 小凰鸟这才收了双翅,乖巧地退到一旁。 洛川悄悄冒出头来,惊魂未定地问道:“它咬人吗?” “梧台的两只可咬过你?” “咬是没咬,就是有些摄人。” “这只便是它们的孩子。” 洛川一缩脖子:“嗐,我说怎得那么凶!” 小凰鸟似乎听得懂洛川的话,瞬间张开翅膀,发出长啸。 拂寒冷漠斥道:“我看你这规矩是白学了。” 小凰鸟连忙退后,俯首不再起身。 这时,繁花小道上闪身出了很多人,个个身形纤细,貌美如花。为首的一位端庄大气,眉眼清丽,是家主的模样。洛川在其身侧看到了认识的人,阿茶仙子。 “拜见拂寒大神,本宫未感知大神前来还望恕罪,适才可是被这小凰鸟惊扰到了,它性格过于乖戾,还得调教些年月。” “无妨。” 拂寒看了眼阿茶,阿茶也便规规矩矩的行了大礼。 洛川见其众人齐齐向自己这方拜礼,不禁觉得这仪式过于厚重,忍不住结结实实回了个腰。这一弄,倒是让百花仙宫的宫主笑出声来,她郎朗说道:“这位仙侍,你是大神的人,无需行此大礼。” 阿茶回禀宫主:“师父,她便是洛川,您赐予的暖娇莲就是治疗她脸上的剑伤,”随后又跟洛川说,“洛川姑娘,这位是我师父,也是百花仙宫的宫主。” 洛川一听这高贵身份,又给了一鞠躬:“多谢师父赐药。” 宫主笑说:“我可不是你的师父。” 洛川面对众多亭亭玉立的仙女,略微羞赧,她道:“尊称,尊称罢了。” 她真不是端架子,确实美人在前,容易自惭形秽。洛川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裳,沾了土染了渍的,用来打架好说,用来做客真是折煞人。 女孩子心思男人不了解,就这种小细节上,很伤人的。 洛川有些恼拂寒为何不说要来百花仙宫,适才拽他的时候就应该狠狠拧一下。拂寒余光察觉到她的不悦,他就来了兴致。 “走吧。” 宫主正要捻诀闪身,被拂寒制止,他说:“这清晨风光无限好,走着去吧。” 拂寒当属走在最前头,洛川其后,再后面明艳艳一片。她那黑不溜秋的裙裾在风中摇摆,还有些打结的青丝比那水雾还要缭绕,洛川故意加快步子,好几次都超过了拂寒,拂寒是没说什么,就是那些仙子们诧异得面面相觑。 他们到了百花仙宫主殿,才发现今日宫中有宴席。 前阵子因为协助操办太子册封大典,才把宫中每年的春日九宴推迟了,今日恰好是最后一日。前八日众仙神都曾来坐上一坐,品上几壶香茶,最后一日就冷清下来,大都是仙宫自己人。 但也有人能连续九日都来,比如台上正一口一口塞着糕点的思珏仙君。 思珏看到拂寒与洛川,也不算诧异,但还是没想到。他呀了一声,点点拂寒:“这不…我们高义薄云的大神嘛,还有,英勇非凡的洛川姑娘。” 洛川没有给他好眼色,埋汰谁呢。 拂寒在宫主的接引下入座,回了思珏一句:“你到底有几张嘴。” “一张,食味,品茶,谈心,足以。” “那可得好好养着,没了,就真没了。” 思珏笑笑,做了个闭言的动作。 洛川正要在拂寒身后入座的时候,被阿茶唤住了,她柔柔说道:“洛川姑娘,可否先随我来。”洛川看向拂寒,大神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盏抿了口,轻轻抬了下颚。 阿茶领着洛川在花簇中穿过,来到一处院落。 这里长着几株茂盛的花树,因为太过巨大将顶部天空都遮得严实,大树围着一汪清水潭,水面波光粼粼,不知是否有灵力感应,此刻水面上开始冒起了热气。 洛川见那树上的花朵开始往下落,染了一水的春色。 阿茶说道:“洛川,我可以这样唤你吗?” 洛川回神:“当然可以。” 阿茶抬起手来,掌心现出一套衣裳,她说:“洛川,这是我们仙宫今年新出的云烟纱,我亲手做了一件,但从未穿过。你沐浴后换上吧,和大神劳累前来,委屈了。” 戳心。 仙界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仙女。 洛川一激动握住阿茶的手,有点想哭。 阿茶又细心问着:“你脸上的伤如何了?” “劳烦阿茶担心,不算差。” “可否给我看看。” 洛川倒是没有丝毫犹豫,将那面纱摘下。阿茶看到洛川的真颜不由一愣,半晌,她说道:“洛川生得这般好看,却被这玄灵剑伤得这么重,梧台的弟子们可真是过分了。” “过分是不假,但也能原谅。” 阿茶又问:“这药可是你自行上的?” 洛川摇了摇头:“拂寒大神小气得很,不把暖娇莲给我,只让我每晚去他跟前上药。” “洛川,暖娇莲必须辅以神力方可见效,大神这是在用自己的神力替你疗伤。” “真的?” “药是我给的,岂能有假,”阿茶见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难免为大神感慨,“如果我说,之前大神前去神启参加太子大典,实则是为你向主命星君寻古镜,你信吗?” “大神他……为我寻古镜?”洛川有片刻愣怔。 “但那镜子突然碎了,不然你这剑伤在神启便能痊愈。” 洛川听到这里,便能对上离影所说的无意打破古镜之事,两者竟是这般巧合。她那倒霉的师兄若是知晓镜子是救治之用,怕是后悔莫及。 但洛川更在意的是拂寒为她寻镜,难道不是为了防止逃跑才将她带在身边的吗?之前以为拂寒挺身而出与天后对立,挽的是梧台的声誉和面子,由此看来并不是这样。 可拂寒,为何对她这般好? 为的……将来死了好让她在三生石上添上两笔? 可仙神陨落,关幽冥何事。 洛川紧蹙眉头,实在想不明白。 阿茶见她愁眉苦脸,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半开玩笑半认真说:“大神于你,好似有意。” 洛川傻眼,随即把头摇得跟波浪一样:“不不不不不。” “不逗你了,你先沐浴,我待会派人来接你。” “好……” 阿茶点点头,随后一挥手,平地起了几幅花鸟屏风。阿茶走后,洛川这才宽衣解带,踏入池中的时候,水面映出自己这张伤痕的脸庞,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这脸,怎的丑了?在梧台的十八里溪,日日照都没觉得面容有何不妥,甚至觉得那疤还颇有侠气之风。 洛川伸手将那水面漾开,一头埋进水中。 池水温热,她闭气躲在底下觉得筋骨得到了释放。 上方还在掉落花瓣,有一朵慢慢沉了下去,停在了洛川的鼻尖,洛川睁开了眼睛,眸光清澈,那颗心莫名的心咚咚咚。 万年,她写尽了人世情爱,见证了悲欢离合,他人沉沦其作壁上观。师父就说,你这心狠,适合做执笔官,你那傻师兄看似心如磐石总是有些其他情绪,倒真不如你。 她不是心狠,是毫无感触。 就像有东西,无形保护了她。 洛川想,这爱多伤人啊,每一个轮回的人都在流泪和懊悔。 以前想不明白,后来想不明白,现在,也依旧想不明白。洛川在水底又沉了沉,抓住那花涌出水面,光洒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散发出阵阵清香。 洛川沐浴完后出了池子,将阿茶给的那套云烟纱展开。 半晌,她穿戴好,披着半湿的头发走了出去。 那白色烟纱柔软又缥缈,迎风走过的时候每一层的纱都仿若浸了星河的璀璨,步步生辉,脚前的花草木桩都为她让出了道路。 直到有一人。 同她身穿相致的纱衣,挡住了方向。 拂寒转身过来,眉眼温和。 洛川愣在那,不知为何,她突然问了一句:“大神,好看吗?” 不由衷,亦太真。 拂寒说:“嗯。” 第十八章 互系彩绳 拂寒不知何时竟也沐浴更了新衣,而洛川问的话,他是答了。 但末尾还拉了一句。 拂寒走近她,对眼前这个娉婷绰约,艳丽动人的姑娘说:“像个人了。” 洛川:“……” 先前阿茶的话顿无影踪,霎那间让人回到梧台的初遇。 洛川难掩愤怒,她抓起拂寒的衣袖使劲地揉吧揉吧,仰头冲他嘶了声,像头发怒的小狮子,又凶又萌。 什么东岳帝君,还不如存于小本本上,真人可气的很! 她跺了下脚:“实不相瞒,我就是妖,还是一只很凶的妖!我顶烦别人说我不是人,大神又如何,像你这样的我一口一个!我劝你赶紧将我这锁给解开,就这样还想喜欢我,做梦吧你!” 拂寒被她那股劲给逼退了半步,在花海中侧身让出位置。 微微瞧她一眼,带着笑意。 不知为何,心里很舒畅。 洛川踏了过去,头也没回地跑走了。她撞见了前来寻拂寒的思珏,思珏欸了声,洛川便欸了回去:“欸你个仙人板板!” 思珏震惊:“姑娘你口出恶言啊!” 随后思珏走近拂寒,指着洛川的背影说道:“不是我说,拂寒,怎么你教的不管是畜生还是人,都这般性子乖戾?” “碍你事了?” “瞧你这话说得,我这不是关心你,哪天你那畜生啊、人啊都反了,苦的可是你自己。”思珏的手中还捏着一块晶糕,他笑眯眯问着,“吃不吃呀大神?” 这刺目的模样跟云岚如出一辙。 拂寒推开他,径直离去。 百花仙宫的菜肴十分美味,只那糕点就摆了一路,很受喜爱。 洛川化悲愤为饭量,从这头吃到那头,从这张桌子吃到那张桌子,仙宫女眷众多,倒是都能够和洛川说上些话。 阿茶安排仙子照顾洛川,端着酒去敬拂寒和思珏,几人是相熟便也不会拘谨。 她先敬拂寒,说道:“适才仙子手脚不利索,把大神衣裳弄脏了,阿茶替我师妹前来赔罪,还望拂寒见谅。” 拂寒端起茶盏,浅饮:“无妨。” 思珏就爱好事多言:“当是无妨,这不还得了套云烟纱的衣裳呢。” “云烟纱自是少不了思珏仙君的,等下一批到了,我就给上芜宫送去。” “好说,好说。” 阿茶借风反问:“不知前几日我让思珏仙君带给广寒宫的糕点,可有……” “那必定好好给你办妥了,今天你就将那晶糕装上,月神肯定也喜爱。” 这话多少有些不太可信,思珏每日带回去的东西大都是自己爱吃的,月神对美食不感兴趣,吃什么都不挑。但是阿茶无法深究月神吃没吃到,抑或口味如何,她最不愿去招他烦了。 “那就多谢了。” “客气,客气。” 阿茶起身走了,拂寒撇了思珏一眼,思珏回笑,眉眼动了动。 拂寒面无表情:“仙不做,做狗。” 思珏拉下脸:“……决战吧。” 思珏后来问了拂寒几句,无外乎都是关于自家小侄的状况。 拂寒总是淡漠一句,死不了。 二人喝了会酒,拂寒将发现旱魃一事告知思珏,思珏认真分析道:“难道妖帝是靠着旱魃死而复生?但不对啊,上古凶兽之力无法借用,他想复生,必然是行了诡秘之法。” “也许旱魃只是他的障眼法罢了。” 思珏深思:“妖帝竟还有这般能耐,究竟为何?” 拂寒放下酒杯,回想到当时太子大典上的情形,他说道:“旱魃化作黑雾替妖帝发话,那日元清铃一现,它便脱身逃走。上古凶兽·奸诈狡猾,难以捉住。” “那他是如何上了九重天?” 拂寒想了想,说道:“怕是借物上来的。” 事情较为麻烦,思珏又询问是否需要发兵扶桑山,但觉得此举打扫惊蛇怕是不妥。他只能按兵不动,加强神启保护。再者旱魃借物上天,那这物又是什么,藏在何处。此番行动,怕是多舛。 思珏最后说道:“如若有危险,便回来吧。” “是要回,”拂寒看着他,“但必须带回旱魃。” 云岚的太子之位,若用旱魃作为奠基,是最有信服力的。思珏懂拂寒的意思,他点点头,但其实他很想多问一句,此番前去,可还有其他目的。 拂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思珏张张嘴,终是什么都没问。 就算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春日九宴的最后,仙子们拿出小彩绳,互相系在对方的头发上。 寓意容颜永驻,喜乐安康。 洛川捏着那彩绳,还没找到互系的人来,她远远看着台上的空位,心想要不要找拂寒来搭一伙,随即扭头呵道:“不行,被他系了,还不容颜尽毁,爆体而亡。” 她气冲冲地坐下,拿出腰间的锦袋,开始往里头装糕点,阿茶先前说了喜欢的随便拿。装了好多甜品之后,她又想起答应给师兄带的鸭腿,神启那盐水鸭是真美味,不知这仙宫有没有鸭子。 洛川起身,想去寻寻肉食。 她在仙宫随意走着,来到另一处院子,这里不似膳房的模样,她准备离去的时候听到了人声。那声音来自拂寒和宫主。 洛川是不想偷听的,但却听到了幽冥二字。 那端宫主说道:“要让神识连通幽冥,怕也只有那扶桑山中的神树了。” “但我探尽了扶桑山,根本就没有那棵树的气息。” “我宫中万千生灵虽说与那树同系,但毕竟不同脉,我无法感知它的具体位置。大神如若非要找那棵树,倒是可以问问神启的星君们,只不过,”宫主浅浅笑道,“就是委屈大神屈尊了,或者,我可以派阿茶前去探探。” “暂且不必,”拂寒顿了顿,说,“我再想想。” “下凡期间大神有任何问题,尽管吩咐,我百花仙宫势必全力支持。” “嗯。” 洛川彼时移了位置,拂寒和宫主对视一眼,皆无动于衷。凭二人的能力怎会没察觉有人靠近,只是拂寒没有开口,宫主自然也当不知道。 拂寒转移了话题,问道:“宫主的本命可是昙花?” 宫主点头:“是的。” “想来这阿茶,最敬重的便是你了。” “百花仙宫追随梧台,阿茶最敬重的当属大神了。” 拂寒扬了扬唇角,轻捻指尖:“是吗?” 随后洛川再没能听到什么声音,为了防止被发现,她悄悄地踮起脚尖原路返回。宴会大殿上仙子们翩然起舞,她刚到那就被拉了进去,共同起舞。 洛川略有些心不在焉,她在想拂寒要找扶桑树去通幽冥,究竟是何意?她与师兄已自报家门且全盘托出,还有什么不可信的。 难不成还真误以为他们是妖魔,同那旱魃一样皆是同伙么。 拂寒过来时,洛川转的头晕,她随手搭住旁边人,却摸到什么。 那是温热的掌心,掌心还放着一根彩绳。 洛川抓到那绳子有些懵,她看向拂寒,拂寒微微挑眉没有多言,旁边的宫主笑说:“大神,看来洛川姑娘,是要替你系这福绳了。” “啊……” 拂寒收回手,那绳便就在洛川手中了。 谁要给他系啊! 洛川刚要扔给他,宫主便说:“姑娘可要好好系,你捏着彩绳主人的福脉,要是丢了这主人可就命运多舛了。” 啊…… 这真是太尴尬了,捏着人家的福脉…… 还让人命运多舛,天呐……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洛川将那彩绳当即握住,笑眯眯说道:“不好意思,就不给你系。” 拂寒毫无不悦之情,倒是悠闲地抖了两下宽袖,将那半握的手掌摊开,一条彩绳浮现。他懒懒说道:“那就让它们一起多舛吧。” 洛川急忙掏自己的小锦袋,果不其然,绳子消失。 神仙要是坏起来,就没人什么事了。 宫主见状站出来说和,这高兴的日子不宜取闹,最重要的是午时前必须将彩绳系上,要不然就不灵了。 话这般说,拂寒却是不愿。 他收了袖口,漠然道:“这灵不灵,我说了算。凡间与仙界时辰不同,我们也该回扶桑山了。” 宫主不再多言,行礼:“百花仙宫,恭送大神。” “留步。” 拂寒道完便转身就走,洛川都没反应过来,宫主使了个眼色,她这才恭敬得道了谢,拔腿追了上去。 出了宴会宫殿,会经过九天瀑布,洛川就在那将拂寒追上,拽上他衣裳的时候恰好一片嫣红的桃花落在两人中间,很快的,便有更多落了下来。 拂寒抬头看,小凰鸟正栖息在那桃花树上,悄悄看着他们。 洛川顾不得小凰鸟,急急说着:“太阳都这般高了,你快把绳子给我系上吧。” “求我。” 洛川苦着脸不答。 拂寒转身就走。 这大神好不讲道理,先前故意笑她容貌,还暗想去查幽冥,她心胸宽广都没有找麻烦呢!洛川也是急了,顾不上其他,总归宫主所说的命运多舛坚决不行! 她把头一伸,弯腰低下去。 “求你了,就系这。” 那乌黑的三千青丝垂了下去,拂寒看着花落在她的发上、衣裙上,如同凡尘的美丽染了天上的芳华,是过目不忘的绝景。 “起来。” 拂寒看着她朝自己卑躬,有些不愿。 随后,他示意桃花树下的石头处:“坐那。” 洛川闻言飞快地跑了过去,端正地坐好,转头看向他。拂寒走了过去,待她把发丝整理好,便问:“哪里。” “这,啊这吧,算了这吧。” “到底哪里。” 洛川捋了一束,将那发丝递给拂寒:“中间。” 拂寒接过指定的那束头发,将那彩绳慢慢地缠上,一点一点,温柔至极。树上的小凰鸟偷偷探了脑袋,身上散发的金光将那桃花树笼罩了一层仙气。 远远看着,真是一幅绝美画卷。 银河瀑布之下是金的凰,红的花,还有同着白衣的两个俊美仙人。 拂寒的手,终是离开了那柔软的青丝。 他说:“好了。” 洛川突然站起,直接扑向拂寒,拂寒身子一紧,就被她勾住了脖子。她的呼吸缭绕在耳畔,比那温泉还暖热,还要缠绵。 拂寒微微蹙眉,感觉到洛川的手指在动自己的头发,她嘴里还念着:“这绳子给你系了,恭祝大神身体康健,永生顺遂。” 身畔起了风,小凰鸟展翅一跃而上,它在二人的头顶盘旋,久久不去。 拂寒抓住洛川的手,那声要出口的“放肆”也停搁在喉,洛川无辜,她往回抽自己的手腕,还扬了声:“公平了。” “哦?如何公平?” “你我皆系彩绳,不是正应了那春日宴余生好的祝福?” “我梧台十八里仙气成岭,扶摇直上,何须你祝福。倒是你,得了百花仙宫的彩绳,真是占了大便宜。” 洛川不服,她道:“可是你刚才并没有赐我福语。” “那你想要什么福语。” “就要……”洛川很认真地想了下,随后亮着眼睛,竖起手指,“你若扶摇直上,我便青云而上,一步两步步步高升,早日做了那幽冥之主可好!” 这话才是真放肆。 小小执笔官还妄想爬上高位,做那人上人。 拂寒勾唇:“你为何要做幽冥之主?” “这样我就不用天天应卯,还总给我师兄背锅,光想想就很自在美好。” “没出息。” 洛川:“……” 你可有出息! 堂堂东岳帝君不做,去做那梧台逍遥仙。从神启降职仙界,这该多让人瞧不起。 她正闷声想着,拂寒就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问你,可有把我身份的事情告诉你师兄。” “大神问的是什么身份?” 她装傻,眨着眼。 拂寒抬头看向天空,伸出手来朝向小凰鸟:“这凰鸟馋荤,当初在梧台出生的第三日就将人胳膊给咬了,这才送到百花仙宫来训教。” 越听越不对劲,洛川看那小凰鸟接收到什么信号般,朝自己俯冲直下,她吓得一把握住拂寒的手,抱在怀中:“没没没,没说,谁都没说。” 小凰鸟鸣啸一声,转了个头飞走了。 洛川松了口气。 拂寒整整衣袖,道了句走吧。 他转身离开树下,恰有一条花枝遮了肩头,洛川极其自然地先行推开,拂寒顿了下,什么都没有说。 第十九章 旱魃吸灵 二人回了扶桑山,却发现一切都变了天。 按理来说他们离开不过几日,先前青山绿水,朗朗晴空已全然消失,眼下一片枯槁荒原,没有丝毫生机。洛川放眼望去整座山都是灰褐色,林间透着诡秘的寂静,她惊道:“这里怎么了?” 拂寒淡淡说道:“被吸走了灵气。” “谁吸的?” “大约是旱魃。” “旱魃还有这本事?” “它是凶兽,不管是植物还是人,它都能吸取其精血灵力,来修复自己。” 洛川一听此话愣了下,随即扭头就往坡下跑,十万火急的样子:“完了完了,我师兄肯定被吸死了。” 话说离影三人留守扶桑山的时候,他就惦记着百里腹中那笔,百里也践诺,二人达成一致便坐在院中开始取笔。 取笔凭宿体自愿,百里只要一吐那便好了,可他在那左呕右呕也不见呕出个什么来。 “你是不是故意的?” “使者,我怎是故意的,我真的努力了。” “你的努力没有用尽全力,我来帮你。” 离影撸起袖子,攥紧拳头,作势要往百里的腹部击打,百里抱住肚子,很是认真地说道:“使者,再给我一次机会。” “快些。” 百里便开始在体内运气,试图用丹田之力将那异物给逼出来。云岚也在旁侧,他笑眯眯地看着两人,从袖兜中摸出瓜子来,在那悠哉地磕着。 离影很不耐烦地来回踱步,问着好了没有,百里憋足了劲,满脸红光地变换着招式,直到一声“噗”,带着气味飘散出来,他尴尬了。 那憨厚的云岚还动了动鼻子,嗅到味,正猜测什么物质,便两眼一翻,过去了。 百里看了眼,说道:“这真的是神启太子吗?” 离影挫败,已然无话。 后来还是云岚给支了招。 他掏出一把花生来,递给百里:“这是我小叔的珍品,能量颇大,你且吃试试看,能否将那什么笔给吐出来。” 百里将信将疑地接过,吃了几粒,不出所料,他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后来醒了还疯了两天。说到这百里,毕竟也是妖荒混过的,他绕着那院子傻不愣登地飘着,着实有些失了颜面。 云岚拿着一把老旧蒲扇,坐在那扑扇扑扇的。 离影可苦了,到处追着疯掉的百里,急得浑身发汗。而等百里醒了后,他愤怒祭出琴来,要与云岚决一死战。 离影劝架,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三个男人搭台,不比女人事少。 就在他们剑拔弩张之际,扶桑山风起云涌,天地变色。 远处仿佛潜伏着某个庞然大物,在看不见的地方一点一点摧枯拉朽般地吞噬掉灵气。屋舍有拂寒下的仙阵,并没有异样,只是这圈里圈外是生死的两重天,着实让人心慌。 离影总觉得听到了洛川的声音,他没敢轻举妄动,直至旱魃出现,那血口之中咬着一人时,他骤然飞身闯出阵去。 洛川哭得挠人心扉,连百里和云岚都看的不适,云岚虽憨,但毕竟有被黑雾蛊惑的经历,他急言劝说:“小心有诈!” 百里心存义气,在离影飞身出阵的时候他便也跟随而上,二人被旱魃往一个方向引去。云岚独自一人站在院中,留也不是追也不是,后来想着自己身为神启太子,本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不能对他界中人有什么格外的歧视,便下了决心前去相助。 云岚踏出仙阵的瞬间,院中所有植物的灵气皆被吞噬,化为褐色。 他定定神,捻诀闪身而去。 离影很快就反应过来旱魃口中的洛川乃障眼法,但是他还是决定与妖兽一战。 彼时的位置已经出了扶桑山的界限,前方有奔腾的河水亦有险峻的黑山,河水中众多幽魂在徘徊守候,当发现离影的踪迹,骤然掀起了风浪。 离影立于山端之处,拦住了旱魃。 他低头看那叫嚣翻腾的波浪,冷笑一声:“我乃幽冥使者,还畏惧你们不成。”说罢凝聚灵力,再次启动幽冥诡阵,诡阵一开,他冲那欲逃的旱魃凛然说道,“今日就葬在这弱水之渊吧。” 旱魃因此被困,但它做出伏击状,瞬间点燃了业力之火,就在离影要对其致命一击时,有道妖雾破风袭来。它径直穿透了离影的身体,离影失去力量直直坠下河道。 他昏过去的时候听见一道声音响在耳畔,字字洪亮,气势不凡。 “好久不见。” 离影沉入了弱水之渊,再也感知不到任何。 等洛川跑回屋舍之后,那里没有任何身影,她紧张地搓着小手:“这,全死了?” 师兄啊,你没撑住啊。 拂寒就站在身后,适时说了句:“旱魃吸取的是植物的灵气,他们要是抵抗不了,倒不如死了算。” 洛川拧眉回头看他,大神说话怎么,有点道理呢。 “那接下来怎么办?” “等。” “等什么?我那师兄脾气可不好,说不定正跟那个凶兽在拼命,急需我的帮助!” “你去了也只是给旱魃加个餐罢了。” 拂寒说完便不再理她,洛川又不是第一次被大神这般瞧不上,沉沉呼了口气。她看见拂寒掌中扬起光,一直静止不动的,真像在等什么。 他念着:“万物生,皆为灵,风,雨,花,鸟,四神何在。” 她静静地看着不再做声,就怕惊扰了大神做法,刚想走两步移出空间来,就被显现出来的人给撞着了。 拂寒所召见的四神只出现了三个,为风、花、鸟三神。 三神相貌清奇,仙气凛然,一看便是神启抑或仙界的仙官。 风神带着前来的二神恭敬行礼:“拜见拂寒大神,未能感知大神前来,惭愧万分。” 拂寒轻轻抬了手,三神便谢礼起身。 “雨神呢?” 风神闻言,神色一紧,和另外两神交流了眼神,这才尴尬地说着:“大神,雨神她一直修炼,还未出关。”旁侧的两位便也点头附和。 拂寒看着他走近了些,言语很温和:“风神,谁给你的胆,敢对我说谎。” 这四两拨千斤的架势极具震慑力,洛川就瞧那三个神仙扑通一声齐齐跪在地上,朝拂寒磕头:“大神饶命!大神饶命!” “我在梧台不甚管教你们,并不代表你们就能无所欲为。扶桑山先前有我界仙子在这渡劫殒命,你们没有及时相报也就罢了。现在山中没了生气,你们四神还缺一神,可是不想在这当值了。” “大神明鉴,我扶桑四神有今日皆为梧台所赐,我们将您的大德铭刻于心,誓死效忠,绝不违背。只是……”风神苦恼,感叹一声说不下去了。 花神性子急,她磕了个头,扬声道:“禀告大神,是我们辜负了梧台的期望,我们与雨神早已断交,她背弃仙界作出了羞耻之事,我三人苦劝无用,又怕惹大神您忧心,所以一直就没告诉您。” 鸟神在旁边说:“雨神姐姐心里还是有仙界,有大神的,她只是一时迷了心窍。” 风神拂袖斥道:“什么迷了心窍!我看她就是诚心给大神找不痛快!我们都那样去求她了,还是义无反顾跟一个妖孽在一起!我当初要告诉大神,你们非要去劝,现在好了吧,人家连门都不让你进!” 风神气得眼睛都红了,鼓了鼓嘴,真的掉了眼泪出来。洛川在旁看得津津有味,随手扯了一片枯叶递了过去:“别难过哦。” “谢谢这位仙子,”风神用那叶擦拭了泪水,抬头问着,“敢问仙子灵号?” “洛川。” “洛川仙子好。” “你好,你好。” 拂寒适时轻咳一声。 洛川讪笑:“不好意思,继续,继续。” 风神这才说起雨神。 雨神在万年前就跟妖荒的百妖王长歌勾结,两人隔着弱水之渊相爱。在一起后,雨神多次有过想要退出仙界的想法,三神与其沟通无果,她一气之下便不同他们来往了,甚至将自己的住处藏起来,外头设了锁仙阵,根本就进不去。 鸟神中间插了一言:“还不是你非要取长歌的性命,雨神姐姐没有对你动手已经很是客气了。” 风神就更气愤了,起身就要教训鸟神,他骂道:“你这个傻鸟,长歌是妖!妖能迷人心窍你可明白!” 鸟神犟着脖子说:“那我适才说雨神姐姐被迷了心窍,你却说她故意给大神找不痛快的。” “我今天非把你头上的毛拔光了不可,叫你总是给她通风报信!” “拔呀拔呀!了不起我做个秃鹫去!” 噗哧—— 洛川赶紧捂住脸,佯装认真思考的模样,实则心里暗道,难怪这仙界落了神启一个阶,瞧瞧这都是个什么仙。 大神啊大神,独独自己一本正经又有何用呢? 两神吵得不可开交,花神搁在中间左右为难,她巴巴地看着拂寒,试图寻出个解决办法。拂寒却看着她道:“你想回百花仙宫吗?” 花神不明所以,但还是摇头:“仙宫规矩繁多,我在这扶桑山就挺好。” “既然如此,你便和风神鸟神在一处吧。你们处事这般纠结,更是互相推诿不作为,同是一山之神却生了四心,我瞧你们活着也累,不如现在就为你们解忧,再叫雨神来陪你们。” 拂寒显现灵力,突然就将那花神提起,这可吓坏了风神和鸟神,二人急忙磕头求饶:“大神!大神我们错了!大神饶命!” 洛川在一旁也被吓着了,她欸欸两声,抓住拂寒的手臂:“冲动是魔鬼,大神,消消气。” “看你们这般慵散,想来那叹妙我也没有管好,叫他如此纵容你们。” 洛川吸口冷气,叹妙啊,你真该找个仙君算算命,人在天上坐,锅从地上来。 风神跪拜,方知失礼,他说道:“大神,都是我的错,我作为四神之首没有管教好他们,才会导致今天这样的局面,如果大神要问罪,便问我一人好了,与花神、鸟神还有叹妙仙官没有任何关系。” 鸟神急了:“谁说没有关系?大神,您别怪罪风神,风神自始至终不忘梧台教诲,只是我雨神姐姐……” “还不闭嘴!” “好好好,我闭嘴。” 拂寒见状,这才将花神放了下来,洛川也松了口气。 花神跪在地上略微后怕地往风神旁边挪了挪。 拂寒负手而立,看向他处:“现在,都能好好说话了?” “能!” “好好说!” “绝对能。” 风神将雨神的具体位置告知,他本想要一同去,但是被拂寒拒绝了。 三神没有受到惩罚,这才叫人心里更害怕。风神以为事情处理完后,拂寒大神必然要个结果,所以他自行请愿上梧台至定坤柱受罚。 拂寒说道:“下不为例。” “多谢大神。大神,我还有一事相求,望大神能答应。” “你这是威胁我,不是求我。” 风神又是一跪,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大神,请留雨神一命,雨神心地善良,她就是被百妖王所骗才会迷失自我,眼下扶桑山异象,肯定跟妖荒脱离不了关系,还望届时大神念在雨神守护扶桑山的功劳上,给她条活路。” “留不留活路不是你我说了算。洛川,走。” “哦,哦。” 一旁看热闹的洛川收了心,跟在拂寒身后,想来看着风神有些可怜,她偷偷回过头来指着自己做口型:“我说,我说。” 风神激动得,对着方向又是一磕。 洛川一个飞燕式鞠躬,了结此局。 第二十章 锁仙锁心 前去雨神住处的路上,洛川偷偷看了拂寒好几眼。 “你有什么问题。” 洛川偷偷瞥他,心有不悦:“那我可问了?云岚是太子,太子都失踪了我们不应该立刻去寻他吗?为何要去找雨神?” “你是想去寻你那师兄吧。” “我当然想了,要不是被脚下的锁所困,我早就去了!” “那你就去。” 洛川急了:“有锁怎么去?” “可自断双脚,不就来去自由了?” “……” 洛川落后一步,在后面咬紧牙关,扬了扬手。 “还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说了也没用……” “说来听听。” “适才那花神可是来自百花仙宫?我们刚吃了人家春日宴,转过头来就要花仙子的小命,那宫主要是知道了,该作何感想?” 拂寒反问:“作何感想?” “觉得大神无情无义!不如揭竿来反了你!”此话略为嚣张,但洛川就仗着拂寒对她那么一点好就掏心肺来讲,“刚才三神都那样求你了,软一下口又如何?我师父每次教训我,能动口绝不动手,这不,我又听话又懂事。” “懂事到来我梧台偷东西吗?” 洛川咬唇:“都说了这是个误会。” “所以你只能做执笔官,你师父也永远做不到帝王之位。” “大神,你这般说话真的很伤人自尊。” “你有自尊?” “嗯?” 拂寒笑笑:“倒没看出来。” 洛川摸着胸口,总觉得有那么丝丝血腥味上涌。 忍住,这就是存于她心中万年的神,跪着也要供住。眼下情况分明是对战惨败,洛川不禁怀疑拂寒当真是神仙,不是那幽冥地狱七嘴八舌的小鬼? 她掐指一算,唔,好像也算不出什么来,就算了吧。 拂寒在一处林中停了脚,前方有块空地,看着没有什么不同。 洛川站在拂寒身侧,听见他说了句:“跟紧我。” 话音未落,二人周遭便发生了变化。 林中起了风,刮出沙沙之响,紧接着传来雨声,洛川一抬头,大豆般的雨滴簌簌往下落。先从脚下的土地开始变得湿润起来,青草勃发生机,缓缓向外蔓延,这时放眼望去,竟长出了大片郁葱的茂林修竹。 雨水从竹叶尖头滴落,无声落入脚下。 很快拂寒和洛川就湿了衣裳,洛川刚要说话,就被拂寒猛地推开。先前落下的所有雨滴从土壤中弹回,齐齐向人凝聚,雨滴化成了坚硬的珠子,作势要将人困在一处。 拂寒入了雨神的锁仙阵。 他在空中轻巧躲过来袭的雨珠,旋转身体犹如一朵水花,扬起的白色云烟纱与那翠竹美轮美奂。洛川那时想起了在幽冥,自己伏案之地也种了那么一片漂亮的竹林,不禁盯着拂寒失了神。 拂寒在阵中发现自己与这雨珠纠缠,实则是无用功,双方无损但也未能破阵。 雨神心思细腻,总能想旁人不能想,她是不会设上这般鸡肋无趣的法阵来拒人千里。洛川被那雨滴打得脑门疼,她回了神,想躲到竹林底下躲躲,刚转身,险些吓得星魂出窍。 不知何时有一片竹叶浮在她的脑后,随着洛川转身,那尖锐的竹叶直冲眉心。 洛川一个后空翻腾起,霎那间,无数片竹叶向她飞去,洛川闪身躲过,却还是中了招。那叶子划破面纱,从脸颊擦过,带着冰冷的刺痛感,叫人心有恼火。 “就这么跟我的脸过不去!” 洛川来了气,捻诀汇聚灵力,要与那成千上万的竹叶斗上一斗。 拂寒只觉得那雨珠越来越多,速度越来越快,他在空中打着圈,与洛川的动作如出一辙。洛川觉得情况很坏,为何她越用力阵中法力则越强,待胳膊又被划伤的时候,她张开双臂想要降落在地。 偏偏在那要落地的一寸之间,地上竖起了竹叶,尖头锋利带着寒光。 这是要逼她只能在空中战斗。 拂寒将那雨珠凝聚在手中,握紧一捏尽数稀碎,紧接着就听到隔壁洛川一声痛喊。他当下明白过来,雨神布了两个阵,二阵触动才是真正的锁仙阵。 锁仙,也为锁心。 拂寒对付雨珠的所有力量都会反噬到洛川阵中,相同的,洛川跟拂寒对线,犹如以卵击石。拂寒目光沉了沉,雨水从那冷峻的面庞滚落,于眉眼间升起了寒气,他减轻了手中的力道,给洛川喘息的时间。 不破阵,无休止。 破了阵,一人伤。 这是要做抉择的法阵。 “洛川,这两个阵是相通的,你我使得力都攻击到了对方的身上。你现在沉住气,不要轻举妄动。” 洛川又一个后空翻,堪勘躲过了那从眼角划过的竹叶。 “那现在要如何?总不能一直纠缠着。”她刚说着,又有几片竹叶飞了过来,她下意识用了灵力,就见那拂寒被雨珠击中,旋落至地。 拂寒还能有支点可撑,洛川这空中飞舞真是为难了。 她想了想,难为地说道:“大神,你快些破阵,不用管我,再这样耗下去我怕也是被戳成筛子的结局。” 她小小的一条命,不值钱。 洛川没有矫情,无论此刻拂寒做任何决定她都没有意见,两权相害取其轻,她只希望能在这危局之中求得一生。 拂寒的随性淡然是天上众仙公认的,虽然洛川与他相识并不长久,但这些时日处来,她清楚地明白,拂寒是冷漠且理智的。 他为已,应当。 拂寒凝聚灵力,势要破这锁仙局了,那雨珠重拳在握不堪一击,叶中洛川也同样岌岌可危。几乎就在那要决胜的一瞬间,洛川无法抵抗那股强大的力量,她从空中坠落,任那尖锐的竹叶拢向自己。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湿漉漉的眸中印着那翠绿的竹叶尖,水滴欲落,风将青丝缠绕在耳畔,好生清丽隽秀。 洛川的呼吸渐渐变慢了,她朝空中伸出手去,想再抓一抓那清澈的天空。 她的手,被人握住了。 拂寒紧紧扣住,飞至她的上方将那竹叶挡下。 适才明明可以破阵的瞬间他放弃了,选择了哪怕遭到反噬,也要冲破阻隔来到她的身边,面对洛川惊愕的目光他依旧没什么多余神色,将人拉住之后扣住她的后脑迅速翻转。 洛川在上,拂寒在下。 可看清眼前的那瞬间,比适才觉得自己要送命还要恐惧。 拂寒背后的竹叶皆齐齐竖起,她焦灼又悲伤的目光缠上拂寒,不知为何心悸得厉害。洛川颤抖地抱住他,整个人都扑向拂寒的身体,那试图将拂寒翻转的微弱力量几乎不值一提。 生死之瞬,洛川难以抑制地留出泪水,连同那冰冷的雨水落在拂寒的脸上。 拂寒万年未痛的心口处,终是动了下。 那种感觉,奇妙又陌生。 二人紧紧相拥在一起落了下去,几乎是坠地瞬间,雨停叶消,锁仙阵破了。 寂静的竹林,有清晰的鸟鸣声。 洛川紧紧闭着眼睛,口中颤颤巍巍说着遗言:“大神,我真的不是小妖……” 拂寒望着天,缓缓回应:“嗯。” 第二十一章 欲入妖荒 雨神蒲若,现身而出。 蒲若看到破阵之人竟是拂寒大神,显然惊讶不已,大神心冷无情,怎会牺牲自己去救他人。她怕自己认错,还往前走了两步,确认是自家仙界大神方才后怕,这得中了什么魔怔才会转了心性。 拂寒此刻和惊魂未定的洛川起身,他姿态神怡地拂了拂袖,二人湿漉漉的身子便干燥温暖起来。随后看着身体纤瘦、满目忧愁的蒲若冷言说道:“怎么,没置我死地惋惜得很?” 蒲若自知有错,缓缓跪下:“大神。” 洛川安静地退到旁侧,打量着眼前这位竹林雨神。 蒲若生的美,只是太过瘦弱,看起来比那的摇曳的芦苇还要不堪一折,拂寒高高在上立于人前,倒像是巍峨高山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蒲若必然也是这般想的,连半个目光都未与拂寒交涉。 “蒲若,你可知错。” 蒲若低着头,却透着些倔强固执:“不知大神说的是哪一错?” “你擅离职守在先,与妖孽纠缠在后,现在又给我下锁仙阵。”拂寒看着她,“你甚至都无思悔之意,是不是下一句还要反问我何错之有?” 蒲若像是要哭出来一般,咬了咬唇,咽下苦水。 “没有,蒲若怎敢。” “曾经南海英勇无敌的雨神,今日变成了这般模样,如若不是亲眼瞧见,我都觉得不是你。想来我整日在那梧台清闲自在,倒真是错过了不少趣事。” 蒲若不再说话了。 洛川听着拂寒的话觉得太过伤人,横竖看蒲若都是惹人怜的弱女子,但与自己在幽冥所见的那些弱女子又多了份隐忍。 许是心肠硬的洛川都生了怜香惜玉的柔情,就打了个岔:“那个……大神,您看是否帮我的脸包扎一下,血流不住了呢。” 拂寒一回头,果然那张够丑够凶的脸,又滚出一道血痕。 蒲若带着洛川进了家门。 雨神的家倒是简易雅致,竹林生茅屋,溪上拂青草,院中还种着几棵繁盛的梨树,经过雨水滋养,花苞鼓得圆润润的。 三里之内,春风和煦,暖阳照在身上真是惬意得很。再远了,以竹林为界,就是被旱魃摧残过后的枯地,这一处绿意被隐秘的甚好。 洛川与蒲若面对面地坐着,看那窗柩上落了一只蝴蝶,蒲若被引走了目光,略有失神。她替洛川上药的手还搁在那,洛川见她心不在焉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她便凑上脸去,蹭了下药粉。 蒲若察觉,道了声抱歉。 “不打紧。” 蒲若看着洛川这张伤痕累累的脸,倒是有些为其忧心:“你这红痕,可是玄灵剑所伤?” “正是,我与叹妙切磋,无意负伤。” 蒲若问道:“看你这伤势有些时日了,大神可有为你寻治愈之法?怎能任姑娘家的脸这般不管不顾。” 洛川正要回着,蒲若情绪又低落下来:“大神连幽冥都弃之不顾了,又怎顾他人。” 一听到幽冥洛川便敏感起来,她试图打探:“雨神姐姐,为何东岳帝君变成了梧台大神,可是有过怎样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蒲若到底还是梧台的人,她微微一笑:“仙家秘辛,我也不知。” 看来她就算知道,也不会同自己说了。 洛川点了点头,不再相问。 拂寒就在外头,待洛川出来,他扬了扬手,一副新的面纱重新覆在脸上。 蒲若上前将那茶案之上的热茶添上,道了句:“我这只有自种的粗茶,还算清甜,望大神不要嫌弃。” “嫌弃算不上,但确实有些涩口。” 洛川径直端起茶盏,就着拂寒抿过地方饮了一口。她尝了味,就知道大神又开始阴阳怪气的揶揄人了,她啧道:“很甜嘛。” 拂寒微微侧眸,淡然瞧着洛川,说道:“放下。” 洛川便一饮而尽,将那茶盏放回拂寒跟前。蒲若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诧异之色,但那余光早就将两人的举动看了多遍。 拂寒没再动那茶盏,而是看着蒲若:“说吧,百妖王何在。” 蒲若紧绷着身体,该来的还是要来。 她颔首回道:“大神,扶桑山异象跟长歌绝无半点关系,我同他在一起之后,他也从未做过任何危害仙界的事情,我以性命担保,长歌绝不会害人,他就是命不好,生而为妖,有苦难言。” “你明知他是妖,还和他在一起。” “但他是好人!” “所以呢?” 蒲若有些哽咽,眼角发红:“大神,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蒲若的命放这任取,绝不反抗半下。” “你的命我暂且不感兴趣,我问你,百妖王是不是回了妖荒?” 蒲若却是沉默着,她微颤的指尖紧紧抓着衣裙,将那柔软的料子都拧成了结。洛川在旁瞧着,俨然像是被长辈教训的架势,想来是神仙也爱惯用这伎俩。 “蒲若,你当真是跟妖在一起太久了,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大神。” 蒲若又是下跪,膝盖咚得声发出脆响,真叫人心疼。 洛川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膝盖,表情拧得煞是有趣。这仙界的人动辄就要跪,那膝盖还不磕秃了皮,别人跪不跪的,反正她可不跪。 “我愿以命来尝,祈求长歌安生。” 蒲若说着便祭出剑来,作势就要往脖子上抹去。洛川离得近,下意识就去抓那剑身,拂寒用力在茶案上拍了一掌,那无形之力将剑给震开,洛川一个转身,堪堪站稳。 如果说先前拂寒只是冷言冷语,那么眼下他是有些怒气的。 “蒲若,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大神在上,悉听尊便。”蒲若还在倔强。 这梧台的事儿可真多,洛川瞅着拂寒心中咕哝,人家两情相悦浓情蜜意的非要折腾一个。有情人要是能自省,她又怎会在幽冥见过那么多死不回头的人。 “咳,咳,咳。” 洛川当然不敢此刻说什么,就佯装嗓子不舒服似的,咳上几声。 拂寒看了过来,她讪笑两声,抬手示意,继续。 拂寒起身,朝蒲若走去。 “你以为我来真是要你或是百妖王的命?神启太子奉命前来查探妖雾一事,扶桑山转眼枯竭,他必当会禀告天君,届时神启追究,我是交你还是不交?” “长歌并不是妖雾,这扶桑山枯竭也跟他毫无关系……” “那他人呢?” “他……长歌走了。” “那便是将你抛弃了。” 蒲若这才被戳中内心,顿感痛苦。 她一下子泄了气,双臂撑在地上,哭了几声。 拂寒不为所动,他道:“你不说我也能大致猜到,妖雾现世,百妖王必定弃你回了妖荒。蒲若,我不可能不杀他,但如若你再隐瞒他的去向,我必让他尝尽苦楚,求死不得。” 噫。 这大神坏得很。 洛川腹诽着,又瞧着可怜的蒲若。 蒲若自知无法与拂寒相争相斗,她深深一叹:“长歌的确回了妖荒,因为他收到了召唤。妖帝万年前虽然殒没可并未消失,眼下他怕是要卷土重来,所以正逐个召回以前部将,长歌作为三将之首,必当要回去。” “半世、孤欠二将,早在那场战役死于我剑下,怎么那妖帝复生,也能召回这二妖不成?” “这我不知,但妖帝确确实实回来了。” “所以百妖王见着主子,便把你给弃了。” 蒲若咬着唇,对于拂寒现实冷漠的话语,心有苦楚。 拂寒不为所动,继续说道:“蒲若,你应该知道百妖王回妖荒的入口,我要你带我去。” “大神……” “难道你就甘心留在这一方林中,不敢去问一句为什么?” 蒲若何尝不想,长歌走得那般决绝,丝毫不给她挽留的机会,可是带大神去妖荒,也无疑是助其拿取长歌的命……她即便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但仍心有大义,待妖荒崛起怕就真的什么都来不及了。 蒲若说:“我愿为大神领路,诛杀妖帝。” 洛川那时在旁想,这妖帝究竟犯了什么过错,神启和仙界都这般不待见他。 她在幽冥的时候,见过那么多轮回转世的妖魔,个个单纯又憨厚,顶多加那么点愚蠢,倒也没见过多十恶不赦的。 曾经有个星魂俱灭的小妖,洛川给他落笔的时候问了句,下一世可有想做什么。 小妖颇为忧愁的望天,眨巴着眼睛说道:“就做一朵红蘑菇吧,独自美丽在雨后,给点阳光灿烂就行,但若是谁把我摘了吃,就毒死他。” 后来小妖没有做成红蘑菇,而是成了神启上的一株草。 它晒着仙光,承着雨露,在那修仙的道路上日复一日地灿烂着。 可那小妖生前是怎么星魂俱灭的,洛川在他眼中探到了过往,是为了保护一朵小蘑菇,活活被人类给烧死的。 思及此,洛川颇为庆幸幽冥独立,不为六界所困。他界争斗千年万年而不息,在这难熬的岁月中,都寻不到一丝盼头,这可还行? 也难怪师父野胡子从不让她离开幽冥,说那外面世界可怕得很,被吞了连魂儿都没有。与其那般担惊受怕,就不如天天在那案上执笔,最好熬夜当值,这样便更加充实。 洛川当时想,有点道理啊。 于是她全年无休,日夜在案。 眼下,她这是意外掺和到了妖荒和神仙二界的争斗中来,倒不是怕什么妖魔鬼怪,是担忧师父出关来把自己揪回去腿打断。 洛川偷偷看向拂寒,届时他能帮自己解释下么。 拂寒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她。 算了,他要是解释,怕连离影的腿一起打断。 拂寒要进妖荒,洛川多少有些担忧。 “大神,我们是不是应该回神启告知一下,太子失踪可是大事。” “云岚要是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昆仑宫的位置不坐也好。” 真真不是亲侄子…… 洛川鼓鼓腮帮子,扬起头来问道:“那我师兄呢,我师兄的安危就不重要了吗?” “你师兄,”拂寒轻飘飘说着,“死了就死了,干我何事?” “你……”洛川有些气,跺脚道,“大神!那是我师兄!我可就这一个师兄!” 拂寒彼时立于院中,风起丛林,将他那云烟纱缓缓吹开。洛川凝望着他,瞧见一片竹叶缓缓而落,最终停在拂寒抬起的手心。 他的声音格外沉稳。 “放心,他要死了,我会知道。” 蒲若远远看着二人,仿若回到以前安宁的日子。 她和长歌也喜欢这样在一块看日落日出,长歌还说竹子常青,象征幸福圆满,他们一定会长长久久,恩爱百世。 怎奈这风谲云诡,六界不安,曾经的梦怕是圆不了了。 洛川不知道,蒲若与拂寒适才还单独密聊过。 拂寒问了蒲若,可曾听说过扶桑山的那棵神树。 蒲若答道:“不止听说,还曾亲眼见过,那颗神树就在妖荒。”也是这时,蒲若方才醍醐灌顶,原来拂寒大神根本意不在长歌,而是那棵神树。 但大神找神树的目的,她没有多问。 只盼那时,能有她和长歌一条生路。 彼时,有一处高台,其阳有红光,其阴有白雪。 树高大而葱郁,顶部留出明显的罅隙空间,所有的枝丫向阳而生,与那飘落的雪花交叉而过,绝不留半点在叶上。 百里先找到这罅隙空间,身后还跟着云岚。 二人站在上方往底下探着,谁都没敢轻举妄动。他们因为跟丢了离影,就寻摸着到这里,云岚看百里对这片颇为熟悉,便问:“这是你家?” 百里斜眼看他:“怎么?” “妖荒的树,都这般漂亮呢,你家这树可神奇,南面灿烂,北面下雪,奇特,真奇特也。” 没想到这太子这般没见过世面。 百里颇为无语,转脸去,不看他。 眼下这树百里也没见过,他虽是妖荒中人,但又哪能进到腹地中来。脚下的罅隙空间还是误打误撞摸索到的,也不知离影是不是在里面。 “这树结果不?” 身旁的云岚还在好奇地问着。 “不知道。” “花开否?” “不知道!” “长了多久可晓得?” “……” 百里拧着眉,专心往下探着。 云岚歪着脑袋问:“这树看着有很多秘密,我……” “烦死了!” 百里一胳膊肘送了过去,只见云岚头朝下,连那声啊都没喊出口就栽了下去。这可把百里吓着了,他趴在那缝隙边朝下面喊道:“喂,喂,那谁!” 那谁也没音。 百里有些无措,他懊恼地抓抓头发,这神启太子,为何那么不禁推。 “毕竟身份尊贵……虽说是个草包。” 云岚无意坠落,百里没有理由不去寻人,他拗不过心理的纠结,毅然飞身跃下。在上头方还想着见着人给道个歉,落地的时候就见那太子好生生地在那,伸手去摘树上的果。 “别动!那是星魂!” 百里这边刚喊出声,就见两道光飞速而来,一道朝着云岚,一道朝着自己。云岚被强光入体,百里半个招式都未能接下,身体就被那光夺了去。 神识一闪,百里和云岚并肩同站,处于白茫茫的空间。 二人正纳闷不解,就见白光外头还站着两人,那身姿倒有些熟悉…… 待那二人转过头来。 云岚下颚都要惊掉了,指着外头磕磕绊绊说着:“那那那那,那人长得有点像我啊。” 百里沉沉说道:“那就是你。” “欸?” 话间,另一人也转过脸来,正是小书生模样的百里。 云岚试图走出去却被强劲的灵力弹开,百里搀扶了他一把,看着外面那二人正仰天而笑,那狂妄、不羁的模样,完全不是主人该有的本性。 百里心中微凉:“我们的身体被人占了。” 第二十二章 妖乱青州 神启,凌霄殿。 天君驾临金色高椅,浓眉深目,他一身白袍略有劲风,即便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思珏看着天君多眼,未语。 爹都不急,小叔子急有什么用。 天君拢了袖袍,缓缓说道:“云岚从未出过神启,这番下凡倒叫他吃些苦头,省的将来坐上这天椅,片面话都说不全两句。” 思珏拱手说道:“云岚虽然调皮,但还算识大体,他心地至善至纯,今后为神主宰一定是六界所幸。天君大可放心,再不济,还有我呢。” “你,”天君这才看他一眼,笑道,“整日不是刨地就是闲逛,还带着他一起胡作非为,我看云岚时不时地混不吝,就是跟你学来的。” “噫,天君此言差矣,此番叫兴趣培养,为的是将来坐上神座如天君这般,上善若水,虚怀若谷呐。” “你可是借着同我兄弟血脉,在这无法无天的贫了。” 思珏抿唇一笑:“思珏不敢。” “好了,别跟我打马虎了。说说看吧,扶桑山没了灵气,这事该怎么解决。” “此事既有拂寒大神坐镇,我们无需过于操心,他一定会护好云岚的。” “云岚我倒不是有多担心。只是扶桑山紧靠妖魔二界,先前大殿上的黑雾想必你也不陌生,十万年了,这妖帝竟然还没有死。” 思珏静静听着,他确实也诧异于妖帝复生。 天君突然看向思珏,神色不明:“思珏,十万年前拂寒是如何从神启降职仙界的,你可遗忘?” “思珏未忘。” 天君说:“但是我相信拂寒大神,此次他前往扶桑山,一定会查明那作乱的妖孽,不会任其在六界横行,毁这天地正气,一派祥和。” 思珏眉眼动了动,他道:“我也坚信。” 天君即便是思珏的胞兄,同时也是神启的主宰,思珏怎会不知其内心在想什么。十万年前的残忍战役,拂寒是如何降了品阶,没有人比思珏更清楚了。 “思珏,你与拂寒大神贵有袍泽之情,眼下扶桑山异象,可是很担忧他的安慰?” 思珏受不了天君这般旁敲侧击了,他拱手说道:“拂寒大神自诛妖战役后神力受损,我确实很担心,不如我派人前去探探,一来确保云岚和拂寒安危,二来如妖荒有什么动作,也能及时有效地汇报。” “我看好。” 天君说得果断,就是想让思珏先开这口。 思珏心道,天君是信不过那浑不吝的云岚办事,只能来搬自己了。既然天君有心试探拂寒,也有探测扶桑山真相的意愿,此事只能硬着头皮上。 但思珏就为难了,左手是患难与共的兄弟,右手是亲兄弟,都是肉,帮谁不帮谁都得好好琢磨一番。 思珏想啊想,有了。 他去了百花仙宫,找到了阿茶。 九天瀑布倾斜而下,簇簇花树艳丽不绝。阿茶飞身前来,衣裙扬起的落花在脚边打着旋,随着她气息的稳定,落花也便静止不动了。 阿茶眼神在四处看,带着欣喜的期待。 她温柔地问着:“思珏仙君,月神可一同来了?” 思珏脸上堆着笑:“本来讲好要一同来看你的,但广寒宫临时有事,这不,我就只能孤身前来了。”说着思珏心中暗道,那铁石心肠的月神,任凭怎么哄骗就是不来,好似来一下能死不成。 阿茶心如明镜,广寒宫能有何事,不过是月神不想走动罢了。 月神这性子,跟拂寒大神相差不多,想来二人关到一起,估摸着万年不会踏出一步。 阿茶倒是贴心,她说:“月神爱清净,还是不要叨扰了。思珏仙君,你找我来可是有要事?” “确有一事,”思珏看了看周边,说道,“拂寒此去扶桑山怕是有些麻烦,但我不方便现身,你先前在扶桑山历劫,对那里比较熟悉,不知阿茶能否走趟扶桑山,替我看望看望。” 聪慧如阿茶,她笑笑说:“思珏仙君这是自己担忧,还是为天君担忧,我可是仙界之人,任何有关对大神不利的事情,我可不做。” “阿茶可是在打趣我?我怎会对拂寒不利,我就是……” “我明白,不必解释。” 思珏见阿茶难得使坏,也嗤笑出声。 他略微感慨,说着:“我可真是太为难了,身份有别、阵地不同,天君有掌控拂寒之心,拂寒有断绝神启之意,我夹在中间可真是难为了。阿茶,幸好还有你愿意帮我,这朋友,交的真真没错。” “月神长居神启,是不是也会很为难?” “呀,感情说那么多,你不可怜我,倒是可怜起他来了。” 阿茶抬手遮面,显得有些羞赧。思珏爽朗大笑道:“你要是这样想也行,阿茶,就当可怜月神,走一趟扶桑山可否?” “好。” “那我便等你消息。” 思珏很满意,这一行,当真爽快。 阿茶回了仙宫,宫主就站在寝殿外,看那远方浮云和飞鸟。 “宫主。” 宫主回了神,她转身慈爱地看着阿茶,说道:“适才见了思珏仙君?” “是的。” 上方有五彩光闪烁,阿茶抬头见那小凰鸟飞走了。小凰鸟不仅脾气暴躁,还喜欢告状,想来思珏前脚进,后方宫主就晓得了。 阿茶对宫主从未有何隐瞒,宫主对于阿茶也极其信任,因为阿茶是她心目中下一任宫主的人选。宫主似乎能猜到思珏所来何事,她淡淡说着:“虽说仙界以梧台为首,但神启才是万物主宰,拂寒大神能护佑我们长宁安生,凭的是他与天同寿的身份和地位,但是诛妖战役之后他失了一半神力,这是功劳,也是能让人拿捏的软肋。” “宫主可是担心天君为难仙界?” “为难仙界就是为难拂寒大神,”宫主看着阿茶,浅浅一笑,“真有那日的话,你是站在大神这边,还是去助那广寒宫的月神?” 阿茶眉眼忧愁,她行了礼:“宫主,我自有神识时就跟着您,您在哪我就在哪。” “那这扶桑山,你还去吗?” 阿茶沉默了会,抬起头来:“得去,我答应了思珏仙君。” “既然答应了,便一定要允诺。但是阿茶,我的本意是不想让你去的。你可知你历劫归来,七星君见我曾说过什么?” 阿茶微愣,摇了摇头。 宫主说:“七星君告知我,你的劫难并未安全度过,甚至没有开始。我问可有渡解之法,七星君说将你永生困在仙宫,尚有一丝余地,但这也不完全能破解。我就想,阿茶那般喜好阳光雨露,还有这世间万物美好的东西,如若将你双脚束缚住,只怕才是你的劫难。” 阿茶心头一痛,她痛的是宫主这般体贴入微,自己却浑然不知。阿茶忍不住红了眼,她说:“宫主,阿茶不走了,就留在这仙宫。” “阿茶,我告诉你实情,不是要你躲在这一方天地,而是要勇于面对。我相信你能渡过劫难,平安顺遂。我帮不了你什么,但是有些小事还是能做的。” 宫主抬手,掌心现出一朵昙花簪,递给阿茶:“昙花是我的本命,我将灵力化为器物去守护你。你戴着簪子,无论何方妖邪都无法近你的身。但是有一点,戴上它,你不能使用灵力。” 阿茶接过,紧紧握在手中。 “阿茶,你一定要记住,凡事不能冲动,自保为上。” “阿茶记住了。” “你去吧。” “阿茶去去就回,宫主切勿挂心。” 宫主目送阿茶闪身离去,她抬头再看那远处的云彩,此时暗淡无光,青霭一片。 阿茶来到扶桑山,看着眼前枯黄一片,不禁皱了皱眉头。她于凡间的十九年,是在绿水青山中度过的,虽然最后结局颇惨,但心底终究对脚下的土地很喜欢。 以前住的木屋有点距离,没了灵力,她便只能如同凡人一般走过去。 行到中途的时候,阿茶遇到了众多凡间百姓,他们携家带眷,神色匆忙地往深山中来。阿茶拦住一位老伯,问道:“老伯,你可是扶桑山的百姓?这山中有异象已经不能再住了。” 老伯撑着一根破旧拐杖,额头满是汗渍,他几乎是张口就哽咽,回道:“姑娘我哪是扶桑山的人呐,我是那青州城的人。” 青州城就在扶桑山的旁侧。 阿茶预感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便问:“可是青州城同扶桑山一样,满目枯黄?” “比这枯黄还可怕!” “是啊!有妖怪!”后面有一位妇人急着附说,怀中抱着一个娃,手中还拉了一个,她也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有两个长相颇俊的公子,看着像是人,谁知道是妖怪!他们带着一群狐狸,快要把人给吃光啦!天呐!我母子三人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跟我相公和老爹失散了!” 妇人一哭,孩子们就跟着哭了起来。 老伯挥手说道:“我们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吧,被发现就不好了!” “是啊是啊。” “快些进山。” 阿茶还欲阻拦:“可这山中已无生气,不能住人的。”她作为神仙,无法透露天上的事情,扶桑山这般景象一看就是妖气弥漫,如果凡人吸食入体,怕有大难。 老伯急急推开她,拐杖将那干涸的泥土戳的泥烟四起。 “都要没命了!还管它什么能不能住人!乡亲们咱们快些走!” 众多百姓争先恐后往深山中去,阿茶看着远处人群,这才发现人数不少。想来那青州城当真出了大乱子。如此,阿茶只能决定先行前往青州城一探究竟。 先前妇人口中所说的两位俊俏公子,此时正在青州城的大街上横行。 那小书生模样的正是百里余生,身旁清隽雅逸的也是云岚。这两个憨憨大意间被人夺了身体,魂被压在神树中,体内被钻入的是别人的星魂。 这两个星魂,恰是十万年前被拂寒斩于剑下的半世、孤欠二将。 百里的身体被半世给占了,当时入了身的时候,半世说道:“这身子空有皮囊,底子不是好底子。” 孤欠揉着自己细胳膊细腿的就问着:“此话怎讲?” 半世神色不好看,摸着腹部说:“就觉得肚子始终隐隐作痛,怕不是要不行了?” “不能吧?” “我可不能刚复生就夭折……”说着看了孤欠一眼,诧异道,“你哪里来的花生?” 孤欠剥了一粒扔进嘴里,嚼得香甜:“兜里的。” “老子在那干活,你在这吃花生?” “谁没干活了?要是没有我,谁能号令这群九尾狐来凡间吸取精元?想当年我在青丘做山神的时候,吃的都是昂贵的贡品,饮的都是百花仙宫的凝露……” 孤欠话未说完,就被一道清冷的女音给打断。 “满嘴胡言,仙宫何时给你贡过凝露。” 二将闻声转头,就看到阿茶站在狼藉的街道中。 本该熙攘的人间,此刻疮痍满目,路上碎了一地的杂物,还有带血的孩童鞋子。 阿茶本心中颇有怒气,一看到孤欠的真容,愣了愣。 “你……云岚?” 孤欠见着阿茶谪仙般容颜,笑得那叫一个猥琐,那笑容是云岚这辈子不会做出的神情。阿茶可以确定他不是云岚。 半世可不是近色的主,他盯着阿茶上下打量。突然身边的孤欠抓着他的胳膊,呜呜呜口齿不清地喊叫着。 这肖一看,孤欠正口吐白沫,还没等人扶住,白眼一翻就倒地开始抽搐。 半世怒瞪阿茶:“你对他做了什么?” 阿茶何其无辜,但此时折了一个对她只有益处。眼前的半世是书生俊俏模样,看着似乎没多大能耐。阿茶听到周边传来人声的哭喊,便心道今日无法抽身。 她缓缓抽出发髻上的昙花簪,一个旋身就朝半世飞去。 那簪子离了身,半世这才感知到眼前人来自仙界。 半世狠厉笑道:“找死。” 昙花簪本该顺着轨迹朝半世飞去,可就在中途被从天而降的白衣人堪堪握住。月神紧握住簪子,看向阿茶。阿茶发现月神,愣怔在原地。 月神闪身,即刻便回到阿茶身畔,将那昙花簪戴回原处。 阿茶的气息,再次被掩盖。 “月神……” “原地站着。” “月神小心。” “你别动便可。” 阿茶的昙花簪离身,对半世没有影响,却让困于神树之中的百里倏地睁开眼睛。百里和云岚本躺在地上数绵羊,就见百里一个机灵翻起身来。 百里激动万分,他大叫:“是卿卿!是卿卿!卿卿回来了!” 云岚百无聊赖地起身问着:“谁是卿卿啊?” 百里当即运转灵力,闭上眼睛试图重回身体。云岚看他还不气馁,总是妄想靠着星魂自身的力量重回体内,他便拉住百里的手,说道:“你就不要再试了,星魂离体,是不可能自己归位的。” “你不是神启太子吗?怎么什么本事都没有!” 云岚一噎,很不服:“我怎么没本事?我的本事大着了!” 百里急得眼眶都红了,他现在完全感受不到卿卿的气息,这真真让他心底发寒。之前做了最坏打算,哪怕在这神树被囚千年都无所畏惧,他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去寻找卿卿。 但现在卿卿有了气息,似乎没死,说不定她也在找自己。 百里归心似箭,情窦未开的云岚又怎会明白呢。他终于在黑暗的深渊见到了一丝阳光,那光即便再远再淡,他也得抓住啊。 云岚看着百里哭了,一时有些无措。 他喃喃:“我没本事,你哭什么啊。” 第二十三章 紧紧相拥 青州城中。 此刻除了那倒地的孤欠,不止半世一将。 月神的出现,将那群九尾妖狐都引了过来,它们发出婴儿般的鸣叫,在空中久久不去。 九尾妖狐性格乖戾,好食人类精元,它们的法力相比同类要更为高强。此刻伏于月神跟前的正是狐族首领,它龇着獠牙,眉间点红,那双狭长的双目煞是勾人心魄。 狐领挡在半世面前,声音嘶哑:“神启的人,就交给我,我同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 月神未动,看着狐领在眼前来回踱步,忽地张开那九条粗壮的尾巴,它恶狠狠地说道:“神启思珏,杀我族人,还将它们的九尾悉数斩下,用最后一截骨头做成了九骨鞭。” 听到思珏的名讳,月神这才慵懒回道:“关我何事?” “你们神启之人,表面一副道貌岸然,心系众生的善面,实则口蜜腹剑,寡恩薄义,我们九尾一族本该可以飞升仙界,却被你们强力压制,无法飞升。怎么,你是惧怕我族强大,抢了你们的九重天不成!” “你说够了吗?” 月神抬起手来,掌心向上。 他的掌心生出一朵白色的花来,缠着光,飞快地旋转着。 “都能被人做了九骨鞭,还不老实。” 狐领听着月神藐视的话语,自尊心受创,它张开那血盆大口仰天长啸,四面八方的族类都集聚而来,汇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向月神飞去。 月神掌心的小白花就在那刻一瞬变形,它化成了一把白色的伞。月神握住伞柄,十分潇洒飘逸的在空中扬起极美的弧度,挡去妖狐袭来的力量。 那把蓬莱伞,约莫有十万年没现世了。 阿茶看着月神与九尾妖狐纠缠一处,她还是有些担心。 因为注意力过于集中,没有发现半世想要偷袭自己,可半世根本没有想到,他还未靠近阿茶,就被一股仙力给震慑开。 半世有些惨,摔了老远,将那厚重的木桌子压了个粉碎。倒地的时候只觉得丹田火热,有气血即将涌出来,他那么一吐,就见着一只黑不溜秋的且带着毛的东西滚了出来。 他的表情很难看。 就……怀疑这个身体主人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才会吐毛球。 半世需要静静,他恶狠狠地瞪了阿茶一眼,将地上的孤欠领子一揪,闪身逃走了。 阿茶没有去追半世,她留在原地继续注视着上方局势。阿茶带着簪子,妖邪进不了身,但那些九尾妖狐袭来的时候,都被月神的蓬莱伞给挡了回去。 狐领与月神大战的几十回合,压根就没讨着好,眼见族类伤亡惨重,那二将跑得比它还快,也便只能采取迂回的战术,先退为上。如果半世和孤欠能好好相助,跟月神斗出个胜负还是有可能性的。 狐领虽有不甘,但也没法,它仰头给同族发出信号,很快众狐钻着空子都溜走了。那狐领逃的时候面子抹不过去,叱喝一声:“我还会再回来的!” 九尾妖狐逃离,月神收了蓬莱伞。 白色的伞自行合在一起,回到花的形态,最终消失在掌中。 阿茶没有看清,那到底是一朵什么花。 月神环顾四周的狼藉,知这人间,怕是苦了一些人。 阿茶连忙走了过来,问着:“月神可好?” “嗯。” “月神,你怎么会来这里?” 面对阿茶的疑问,月神云淡风轻地回了句:“路过而已。” 阿茶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月神表现得淡漠,迫使她的热情退了步。 阿茶心中明白,即便月神不是路过,他也不会为了自己而来。因为看得清事实,知道哪些不可能,她方才能不断自渡。 月神的目光注意到了地上的一坨黑物,他走近了些,阿茶随其身后。月神又细看了两眼,说道:“来兮笔。” “来兮笔?可是幽冥的来兮笔?” “正是。” 阿茶又说:“这笔适才是从逃跑的妖孽腹中吐出的,难道他是幽冥的人?” 月神想了想,颇为认真:“据我所知,幽冥人不吃笔。” 阿茶眉眼微动:“哪里人,都不吃笔。” 月神将那裹着污秽的笔净化,收了起来。他转身就走,似乎没有在意阿茶还在身后,阿茶张张口,也没唤,孤单落寂地挪着步子。 谁知月神又回了头:“阿茶仙子要去何处?” 阿茶微喜,她答道:“扶桑山。” “那我便稍你一稍。” “阿茶谢过月神。” 阿茶往月神跑去,谁料脚下踩到杂物打了个趔趄。她向来循规蹈矩,仙气凌然,此刻身姿颇失分寸,顿时羞红了脸。 她悄悄抬眸看向月神。 月神的目光,早已不再她身上。 阿茶在月神的捎带下,转眼就到了扶桑山。 月神似乎对眼前之景并无意外,也许他生性不喜不悲,没愁肠自然不会为尘世这动情。阿茶将那些前来逃难的青州百姓安顿好,告知着山中哪处有危险,哪处安全,等个半日再回城中。但逃难百姓不敢相信妖物已经走了,阿茶便说,是地藏王菩萨下凡了,打跑了妖怪。 百姓当即跪地磕天,感恩菩萨。 阿茶看月神站在远处,就去其身侧,温柔解释道:“我历劫的时候去过青州城,那里的百姓虔诚,是地藏王的信徒。我将月神说成佛家,也是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 “无妨。” “眼下九尾妖狐离开青州城,估计是不敢再回来了。” “青州不是目标,那只是妖荒故意在挑衅神启罢了。” “月神可是说妖荒想犯乱?” 月神看着阿茶,她一身素衣,满衫尘土,敛去了仙气之后倒真像个凡间女子。他没有回答阿茶的问题,而是问着:“你来扶桑山可是想念历劫过往,重温人情?” 阿茶连忙摆手:“月神误会了,我来扶桑山是为了,为了……”她灵巧的双眸一转,“扶桑山花神是我交好的一位姐妹,我过来就是看她的。” “是吗?” “是,是的。” 阿茶自知谎言蹩脚,但咬死也不能把思珏仙君给卖了。所幸月神没有为难她,就问了何时回去,阿茶轻声说着很快便回。 月神要走,阿茶多嘴询问是否回神启。 月神淡淡说道:“当然,总归要将云岚被人夺了身体告知他小叔。” 阿茶觉得自己尴尬地想变回花儿埋回土里。 “你在扶桑山多加小心,如遇拂寒……”月神顿顿,“像今日这般危险的话,就先跑。” “那拂寒大神……” “没事,他身体硬。” 此刻站在弱水之渊,身体很硬的拂寒大神,略微鼻尖发痒。 洛川好奇地问着:“大神怎么了,是不是这里的空气不好?”说着她嗅了嗅,闻着有少些腥味,“总有股噬魂鱼的味道。” 蒲若适时看她:“噬魂鱼生于忘川河中,你怎么知道那鱼的味道?” “我游过啊。” “她大概梦游过。” 拂寒接话说道,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洛川一眼。洛川鼓了鼓腮帮,大神先前说过不许在外面总说自己是幽冥人。 可幽冥人如何,幽冥又如何,这般给他丢人吗? 蒲若指着眼前的河道,跟拂寒说:“这水中有通往妖荒的结界,我们走的时候要格外注意。水中生有一种柔骨草,喜好缠人,被它缠上就麻烦了。” 柔骨草,听着还挺有趣。 洛川站在崖端往下探着,除了一些鱼儿的游影,倒没见着其他物什。 三人捻决,遁入弱水之中。 这弱水之中真是别有洞天,下来之后无需洑水,踩着那水波走着便是,他们前方有路,波光粼粼,一片寂静。 蒲若开道在前,小心探着,洛川跟着拂寒稍在其后。突然,从两边游来一股水流,只是交叉而过却把洛川吓着了,她喊了一声,当即抓住拂寒衣袖。 拂寒扯不动,洛川讪笑,松了手。 三人继续走着,就在光线越来越强的时候,脚底的水波暗流涌动,洛川以为那交缠的影子是水流,就在大意的瞬间,水流陡然往上,拂寒听到动静将洛川一把推开。 逆行的水流变成了绿色水草,缠上了拂寒的腰,快速将人往河底拉去。 蒲若刚要使力,双手就被水草缠上。 “是柔骨草!” 拂寒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柔骨草缠着自己,进了骨肉,草尖顺着骨头蔓延,有酥麻的疼痛感。他运转灵力将那柔骨草逼出体内,却又来了两道捆住他的双脚,从脚骨再次钻入体内。 蒲若急道:“柔骨草入了骨,就要把人流化,神力越强的人它越是喜欢!大神小心!” 洛川安然无恙地站在那,看着眼前二人奋力搏斗着,愤怒陡然上了头。 什么意思? 连根草都瞧不起自己? 拂寒被柔骨草缠了四肢,还有一道圈住了他的脖子。 他掌心聚力,正要震碎这恼人的柔骨草时候,就见一道身影顺着水流朝自己扑来。洛川是带着怒气的,抓住拂寒的肩膀,浮于上方。 奔腾不息的水流卷着洛川的面纱,她一把扯下。 此刻,她毫不犹豫地按着拂寒的肩膀,咬上了他的脖子。 洛川死死咬住柔骨草,牙齿用力地磨着,草有腥气,闻着不是那么愉悦。洛川这般悲愤与其纠缠,柔骨草瞬间缩了回去。 拂寒察觉到体内的柔骨草抽离身体,变成了一股热流袭走全身。他的双手恢复了自由,想去推开洛川,却被她紧紧搂住了脖子。 她咬得极深,拂寒感受到了痛。 还有莫名的心悸。 柔骨草的出现产生了漩涡,压抑的水流铺天盖地的袭来。拂寒本欲推开洛川的手,成了搂住她腰间的有力屏障,二人紧紧相拥,才能不被力量给冲开。 拂寒抱着洛川,往深处坠去。 蒲若也被水流冲到另一个方向。 视线忽地黑了下。 第二十四章 运气不好 洛川被光亮刺了眼,觉得口中腥气更盛,心道是不是那柔骨草还在,这般想着她尖锐的牙齿狠狠用了下力。 拂寒在她身下发出异样的闷哼。 洛川陡然睁开眼睛,眼前白花花的,有少许碎光落在耳垂上,还有那潮湿的发,这看着像是个人,不是草…… “洛川,起不起?” 草说话了。 洛川当即收了牙,按着拂寒的胸膛起了身。她浑身湿答答的,略微往后缩了缩,微愣地看着地上的拂寒。拂寒捂着胸口起身,仿佛那里被大石给压过一般,闷得不行。 他同样是湿了满身,水珠顺着他的下颚滚落,滴在手背上。 拂寒盯着洛川看,不语。 洛川的目光从拂寒的脸慢慢转移到脖子上。 那,那,那留着血的几个洞洞,该不会是…… 洛川瞪大眼睛,捂住嘴,口齿不清道:“天呐,柔骨草竟然把大神咬成了这样!” 演戏,又不是玩了一日两日的。 拂寒闭目,随即不耐地睁开,似乎是压制着什么,他看着煞是无辜的洛川,滚了滚喉咙,沉沉说道:“过来。” 洛川不仅没过去,撑着地还往后退了退。 拂寒朝她伸出手去,语气如常:“来。” “是要扶你吗?” 那就扶一扶,能行。 洛川起身慢慢挪过去,谁知她刚靠近,拂寒伸手就将她扯了下来。洛川跌倒在他腿边,后脑被拂寒压制着,往脖子伤口按去。 “看清楚,谁咬的。” 洛川的表情很难看,她拿指尖将那血抹了抹,弱弱说道:“大神,我现在说对不起还来得及吗?” 拂寒未语,侧眸看她。 洛川突然就倔强地仰起脖子来,堪堪擦过拂寒的唇。 她说:“了不起大神咬回来便是!” 拂寒深邃的眼神滑过她细嫩的小脖子,瞧她那视死如归的样子,好像不咬上一口就对不住她一般。放在她脑后的手,于是便轻轻往下滑落,指尖沾了她发上的水渍,融进她娇嫩细腻的皮肤中,这种若有若无的触摸让洛川痒得起鸡皮疙瘩。 她捂住自己的脖子,冷不丁说:“大神,要不我把脖子泡一会你再下口吧!” 拂寒面上生了一丝揶揄:“记得加点姜丝。” 他松手了。 洛川躲过那劫,心里还是挺欢喜的。 她又想,拂寒大神应该感谢自己,如若不是她临机应变去咬柔骨草,这会说不定他就被缠得化了水,流向四海去了。 拂寒捂着脖子站在那,手中捏了个灵力变幻的帕子,轻轻地擦拭着。 洛川揪着裙摆,脚尖碾着河道的石子,余光瞥来瞥去的。 终是拂寒放下帕子,他转过身来,脖子上的伤口开始红肿。洛川忍不住摸摸牙齿,极其无辜地咧嘴笑着,意思:这牙有自己的想法,我本意肯定不是这样。 “柔骨草也没料到会有今日。” 拂寒冷不丁地看着洛川说道,就见洛川跟落汤鸡一般拉拢着脑袋,面纱丢了,那张被毁的容颜苍白又瘦弱。她不说话,似乎站着就很委屈,让人怜惜。 “算了,生而为草,运气不好。” 洛川抿抿唇。 这话能忍。 大神紧接着又说:“以后少磕点坚果,对它们不好。” 洛川嘴巴张了张,只觉得丹田有股气直冲脑门,她的五指紧紧攥起,身体内灵力快速游走。先前被打湿的衣裳开始冒着热气,几乎是瞬间就闷干了,与此同时,洛川的忍耐也到了极限。 只听拂寒淡漠言之:“想不想要元清铃的使用灵诀。” 洛川嗖得下亮了双眸,眉间陡然舒展,来了个飞燕式鞠躬。 “想!我特别想!” “你方才是要做什么?” “方才…方才我想到司中密友,她就爱磕坚果,下回见她可不能让她再磕了!”洛川略显殷勤地跑过去,接过拂寒的帕子,轻轻在他脖颈处擦拭,“这坚果也不容易,仅生月余,死了还被磕,大神有好生之德,乃六界万福。” 拂寒挡过她的手,施诀让那帕子消失。 他说道:“妖荒不平,危险重重,我现在教你使用元清铃的法诀,遇事便可自保。” 洛川心道,这大神可真做了件让自己舒心的事了。 拂寒抬起指尖,轻轻抵在洛川的眉间。 一道微弱的金光从指尖遁入洛川的身体,洛川感觉体内有暖流穿过,一开始很沉重,随着拂寒指尖的移开,便轻快了。 元清铃的灵决在手,洛川是极高兴的。 她在幽冥司文职,靠的就是神器、神物来护身和修炼,自己与师兄有所不同,离影生来是修炼的体魄,他靠师父的几句点拨便能不断进阶。 拂寒见她如此愉悦,目光从其飞扬的唇角转至苍灵剑的伤口处。 伤口在暖娇莲和他施力的功效下,已有所好转,但要想彻底恢复,还是需要主命星君的古镜。他施了力,将面纱再次覆上。 洛川摸着面纱,说道:“其实不打紧的,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谁又能识我。说不定有这疤痕,遇到坏人指不定还能吓死几个。” “你倒是心宽。” “还不是大神教得好,”洛川这溜须拍马的嘴也真会选时候,她又想到什么,哎呀一声,“我把雨神给忘了!雨神还在水里!” “她能进入弱水之渊,就有办法出去。” “那我们不管她了?” 拂寒听到什么动静,抬眼一看,说着:“先管好自己吧。” 洛川寻声望去。 好家伙。 黑压压的一群人手拿刀剑、战戟,直冲二人奔来。 拂寒走了一步,恰挡在洛川的前面。 来人长相并不凶恶,就是那铠甲衣袍略显严肃些,为首的领队还戴了半边獠牙来遮面。 洛川觉得有些滑稽。 首领獠牙亮出剑来,跟拂寒说:“就你了!马上加入剑剑大军!” 贱贱? 洛川抓着拂寒的袖口,靠近了问:“大神,贱贱是我想的那个贱贱吗?” 拂寒未语,抬起那冰眸看向首领,那獠牙被这目光一寒,还真有些被震慑住的意思。他一跺脚,泥尘四起,拔高了气势:“凡是能动弹,四肢健在的青年,都必须加入剑剑大军,听从指挥!” 难道这是在招军?还好她是女子。 洛川刚要松口气又紧张起来,男女都不成,堂堂仙界大神怎能在这里当小兵呢! 拂寒不为所动,吐出一字来:“滚。” 獠牙一听,颇为愤怒,他长剑一甩就直奔拂寒而来,只是那剑没能近身,在空中被拂寒逼停,颤抖几下便碎得四分五裂。獠牙一看佩剑就这么没了,大叫出声翻了跟头就飞身前来。 拂寒只是轻轻一挥袖,就将他扇得老远。 “大神厉害……”洛川话音未落,便觉得身后有一股力将自己猛地拽走。 她跌在地上,闷哼一声。 在洛川身后使阴招的不是獠牙这伙人,而是又一伙人。 他们在坡上现身出来,个个拿着武器,肩系黑色披风。洛川听到这伙人齐齐喊着:“凡是能喘气的,不管男女,一律为我钩钩大军所用!” 狗狗? 她无奈地看向远处的拂寒,眼神问着,是那个狗狗吗? 拂寒看到洛川跌倒,眸中闪过一丝戾气。 他跃身而起,直接将对洛川动手的披风人给扇开,他在空中以圆形为弧度,滚了又滚,不见了影子。 拂寒搀扶起洛川,立于两队中间。 “可有伤着?” “没有,”洛川揉揉胳膊,摇了摇头,“大神,要小心。” “妖荒余孽,不足为惧。” 拂寒此举让钩钩大军很是气急,有一兵指着他叱喝:“你是谁,报上名来!” “关。” “什么关!” “你何事。” “……” 洛川就见拂寒又一挥袖,那小妖连呼喊都来不及,一头插进土里。小妖朝天猛蹬那两条腿,一个劲将自己拔了出来,他吐了口泥指着拂寒:“贱贱大军欺人太甚,抢了人不说还敢对老大动手,兄弟们,今天我们与其决一死战,以正我钩钩大军的威名!” 这边一宣战,那旁早就布开阵法。 黑压压的两帮人就这样扑到一起开启了所谓的正名大战。钩钩军没了老大有些凌乱,但好在士气大增,贱贱军勇猛,不管刀剑棍的,抓把土都能前仆后继。 洛川看得正起劲,就见腰间搭了一双手,拂寒飞身带她离开了。 第二十五章 长歌大人 二人落在清静的小径路口。 “妖荒的人看着不太正常,就这法力也敢光天化日抢人。尤其那名字,听着拗口别扭,可见主子也没什么学问。” “适才为何不用元清铃护身。” “没反应过来,把这么重要的神器给忘了。” “想来他们是没打到你脸上来。” 拂寒这是在挖苦她在神启和昭羽公主的恩怨,因为昭羽的一巴掌,让洛川险些用命催用神力。洛川先头得了拂寒的好处,眼下当然不犟嘴了,咧着那亮晶晶的小牙齿说着:“有大神在,我还怕他们打脸不成。” 拂寒竟破天荒的没怼回来。 洛川看着眼前的小路,脚下与刚才河道的萧条略有不同,这里的青草还留有生机,并未枯死。远处有房屋的影子,还冒着几道微弱的白烟。 “不知师兄他们会不会在这里?” “去看看。” 拂寒说完便在前头走着,洛川心中无所畏惧,跟在其身侧。 这条小径往里走,竟是一副安生的场景。 天色还未暗,路两边就点起了灯。 屋子多是茅屋,朴素雅致。中间的道很宽,摆着小摊,摊主抑或行人都是粗布麻衫,端正地行走站立,未生恶相。 前方还有座桥,踏了过去,人就更多了。 洛川跟拂寒说:“大神,你看这妖荒也有类似凡间的活法,不是每只妖都长像旱魃那般模样的。” 拂寒回她:“旱魃是上古凶兽,岂是一般妖魔。”说着又问,“你去过凡间?” “从未去过,都是来幽冥转世的那些人讲给我听的。因为听得太多,犹如亲身感受。” 他们下了桥,有行人看了洛川一眼,主要是瞧她那张脸。洛川颇为傲气地回了眼神,那人低头便走了。 拂寒沉了沉目光,轻声问着:“你从未离开过幽冥?” “没有。” “那离影呢?” 洛川走快了一步,听到此话回了头:“我师兄?他倒是来去自由,因为他要去捉拿不肯轮回的怨灵,好渡他们来世。” “你与你师兄何时去的幽冥。” “自有神识起,就在那了。” “你师兄何时有的神识。” “十……”洛川刚要说,眼睛一眯,“大神,你怎么对我师兄那么感兴趣?” “我不对他感兴趣,难道对你吗?” 拂寒说得云淡风轻,洛川当即就不乐意了,她将手往后一背,扬起脑袋。 “我乃幽冥首席执笔官,右擎来兮笔,左袖转生册,我渡的星魂千万,可比师兄的功德要厚重多了。这样算下来,师兄根本比不过我,他除了灵力比我强那么一点点之外,也没什么其他优点。” 拂寒轻笑出声:“你似乎对你师兄有点意见。” “不,不是有点,”洛川认真地说,“是很大意见。你是外人不懂,我俩那是长久的恩怨。” 这声外人,听着没错,就是不太舒坦。 拂寒终止这个话题,他恢复冷漠的神色,对洛川说:“渴了。” “我不渴。” 拂寒看向她。 洛川顿悟,举起手掌:“领命。” 这小集竟然有樱桃,洛川很是诧异。 她捏着那红润的小果子问着老妇人:“这可是来自凡间的红樱桃?真真跟画本子上的一模一样。” 老妇人约莫耳顺之年,鬓角生了许多白发,她态度温和,仔细端详着洛川和其身后的拂寒,问着:“是樱桃,姑娘听着话音熟悉,却又不是我族中人,二位可是魔域过来的?” 洛川转头暗示拂寒,大神真是懒得可以,又是那副嘴脸。 她只好打哈哈,选择笑而不语。 老妇人四处看了看,继而小声说着:“如今妖魔大旱,苦了你们了。先前我遇到过很多同我一样法力较弱的魔域中人,四处寻找生计。我们妖荒虽然也正受难,但总有一片绿源可依靠过活,如若不是那紫英殿外种的樱桃树,我大概也要同他们一样了。” 看来拂寒是敛去了身上的气息,老妇人顶多变幻身形,再无其他法力。 洛川见这老妇人还算友好,便多说几句:“劳烦问下,您可否见过三个年轻男子,个子相差不多,长相还算俊美。其中有一小书生模样的,是这妖荒中人。” “三个年轻男子……”老妇人思索着,“不知你说的可是紫英殿三将。” “紫英殿三将?” “自从妖帝走后,跟随其多年的三位将军也都不见了。妖荒四分五裂,各山头自立为王,但是最近听闻三将回来了,那些小王们可着急,到处招兵,试图与那三位大将搏上一博。我看这妖荒要乱,你瞧,这不就莫名其妙大旱了么。我这一生碌碌无为,平庸得很,本想着再过千百年的太平日子,恐怕也不成真了。” “三将因何故回来?” 老妇人看她一眼,倒有些不愿意说了。也是了,在老妇人眼中她毕竟是魔域之人。洛川想,这三将估计就是那百妖王长歌、半世还有孤欠。 “这些樱桃我都要了,现在事态不平,我给你灵力置换如何?” “当真?” 洛川笑笑:“那能有假,我好歹年轻有力。” 年轻有力的洛川将那小框樱桃用叶子盖好,拎在手中,她退了小步,给拂寒让出道来。 “拂寒,今晚你有樱桃吃了。” 她竟然直呼名讳,还满脸悠然自得。 拂寒望她,洛川眨眨眼,意为:我总不能叫你大神,那就被人瞧出了。 这变向是将大神架到了高位,不做也得做,他走向老妇人,自始至终没说一言。拂寒将灵力汇聚掌中,缓缓送至其跟前,灵力自行进入对方身体中。 灵力入身的那一瞬,拂寒笑了笑。 “可拿住了。” 老妇人略显欣喜,说道:“多谢。” 洛川在旁很是满意,她还想再问下关于三将的事情,却被拂寒扯了手臂,她拎着小篮子软了脚,捂住那快要滚出来的红樱桃。 拂寒将她半圈在怀中,转身离开。 直到走远了些,洛川还在说:“那老妇人和善,是个好人。” 拂寒勾了唇角:“是么。” 老妇人起身,看着二人渐渐消失的背影,先前温和老态的脸庞渐渐变幻,最终显现出刚毅的男人相貌。迎面有一老者挑着樱桃走来,见到他也是恭恭敬敬行礼作揖。 “长歌大人。” 长歌抬眸示意,老者便又挑起担子继续行路。 拂寒先前给的灵力并未进入长歌体内,长歌使了个障眼法将那灵力自行散去。彼时,紫英殿的方向有异动,他当即闪身离去。 紫英殿已被归来的长歌清理干净。 宫殿凛然而立,入了一片紫云中,檐角修有金甲灵兽,看似欲飞天驰骋,实则是为守护大殿安宁。紫云在长歌落地时便缓缓散去,他迈入高台。 殿中飞来一团黑雾,扬起了纱幔。 长歌对着前方拱手:“恭迎妖帝。” 黑雾发出声音,他冷言道:“那神启派的何人?” “是……东岳帝君。” “竟是拂寒,看来这神启是没人可用了。等我重塑归来,我定要这拂寒血债血偿,当初的万劫不复,肝肠寸断也该轮到他了。还有那神启,它就该臣服于我的脚下,金銮宝殿云晖坐得我为何坐不得!” 妖帝颇为震怒,长歌不敢多言,只能附和:“长歌定当誓死相随,绝不退缩。” “好长歌,不愧是我的爱将。捉来的那人现在如何了?” 长歌回道:“他确实有些古怪,身上竟然有拂寒的气息,我并未将其唤醒,担心他多生事端。” 妖帝说:“我在弱水之渊还以为遇到了拂寒,此人大有问题,你且将他看好,自会有人来寻他。”随后又问,“半世和孤欠在何处?” “他二人的星魂一直被我藏在神树之中,因为没能重塑原身,便借了他人躯体,二人没跟我商量,私自跑去凡间吸了人类精元,惹了祸藏起来了。” “半世、孤欠如若不能像我一样重塑原身,就回不到巅峰之时,你就让他二人去吧。凡间这一遭,算是给神启的见面礼,待我重振紫英殿,可就不只是那几条人命,我要的是神启所有人的命!” 长歌垂眸,拱手未答。 黑雾绕着殿中转了一圈,便消散了。 长歌起了身,发出轻微的叹息,他看向殿中高位之处,久久没有动弹。 十万年前,他英勇无畏,守着妖帝叱咤六界,他以为那就是自己想要的日子,什么神仙逍遥,风流自在都不如刀尖上的厮打来的畅快。 直到自己重伤被蒲若捡回去,仅仅月余,就乱了他的心怀,原来风月真的比刀剑更伤人。妖帝重回紫英殿,长歌必然要在其左右,他无怨,但有悔意。 长歌求了妖帝,无论如何,留雨神蒲若一命。 妖帝重诺,答应的就一定会做到,只是长歌心中回不到从前,因寄挂那人,便总是畏手畏脚。月圆灯下,帐暖良宵,他从未有此刻奢想去做个平凡人类,那就是像是一场梦,醒了就该醒了。 长歌退了几步,决然转身。 第二十六章 月神还笔 神启,上芜宫。 月神来的时候,思珏正蹲在地上盯着那小绿苗眯着双眸。 他发出啧啧的清脆声,托着下巴的手臂换了又换。思珏看到来人影子,就知是月神,忙招手:“月神你快来,坏事了。” 月神翩翩然走近,居高临下的站着,看向思珏前面的花圃。 思珏指着那株小绿苗说:“看到了吗?” 月神极其认真地看了看,随即抬眸:“什么?” “你没看见?”思珏瞪大眼睛,蹭得下站起身来,脚尖还碰了碰,“这个,没看见?” “没有。” “完了,完了。” 思珏那颗老心脏,突然就痛了起来,他捂住心口万分悲痛地看向月神。月神略显鄙夷,往那边挪了挪,果然,思珏想倚靠他的肩膀。 “我知大道无情,可没想到是这般无情。月神,你我相识相知相守,比那银河还要长久,如今我要去了,不知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不会念起我。届时你务必帮我告诉梧台的那位,就说我是被他给气的,叫他懊悔。” “你怕是想多了。” “你就传达一声又能如何?我去都去了。” 月神是不爱看他演戏的,但还是耐着性子,问着:“你去哪?” “神寿耗尽,魂归天际,”思珏悲伤的抿抿唇,扭头又道,“月神,别太思念我。” 月神转头就走。 思珏哎呀一声将人拉住,指着那小绿苗说道:“我还诓你不成?这可是幽冥的舍子花,宋帝王曾说只有已死之人踏上忘川才能看见。” 月神这才又瞧了眼,淡漠说道:“幽冥渡不了神者,你又怎会踏进忘川。” “我倒是把这茬给忘了,月神你可看见这花?” “看见。” 思珏视死如归般拍拍他的肩头:“这我就放心了,咱能死一块。”说着还看了那花苗一眼,心中纳闷,自打太子大典过后,这舍子花就抽了牙,当真奇怪。 打趣过后,二人去了殿中喝茶。 上芜宫的仙侍端着煮好的香茶过来,娇羞的目光一直追回月神,她们将香茶和瓜果搁月神跟前,拿捏着软语的腔调,道了声月神万福。 思珏伸手去够自己的那盏茶,心叹平时对宫中的仙侍还是太好了。 待仙侍都离去,月神这才现出一物什来,是脱了杆的来兮笔。 思珏瞅了瞅,将这炸毛的东西认了出来:“这可以幽冥的来兮笔?” “正是。” “你从何处得来?” “人界青州,一个妖人的腹中。” 思珏哦了声,又问着:“你去人间做什么?” 月神将来兮笔搁在台子上,端起茶盏吹了吹:“散步,巧遇了司花女阿茶。” 思珏就知道此事压根瞒不住月神,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凑近了说:“月神,你现在越来越无趣了,你这把戏我那傻侄子都不屑使。” “你侄子傻不傻,很难说。” “此话何意?” “我在青州城和阿茶碰见他了,”月神端着茶盏,有几分揶揄,“被人夺了身躯为所欲为,当街杀了众多人类,你这叔叔教的是好。” 思珏一愣,有了急色:“你这话真的假的?” “自是真的。” “拂寒呢?他怎么没跟云岚在一处?云岚平时连朵花都不舍得采,又怎会杀人?” “事实便是如此。我今天找你来,不是为了云岚,而是想问你,拂寒旁边那名女子,洛川,究竟是何人?” “这……” 思珏慢吞吞的,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你如若不说,我就将云岚杀人的事情禀告天君,你这宝贝侄子,怕是要吃大苦头了。” “欸,月神,你也是做他叔叔的,自小看着云岚长大,怎能这样子呢?再说了,云岚这个情况跟拂寒有很大责任,天君指不定还要追责拂寒。” “那我倒要看看谁要追责。” “你这话……你不就是仗着我们私情好,我不告你状么。”思珏觉得自己活得太艰难了,两个挚友都能拿捏住他,想他好歹是天君的胞弟,这地位凛然依旧得不到该有的尊重。 罢了,自己找的朋友,跪着也得交下去。 “实话同你说吧,洛川来路确实很奇怪。她与一同伙盗了灵焱樽去偷十八里溪水,谁知同伙丢下她跑了再没回来,她就被拂寒当质子困在了身边。后来灵焱樽归位,是宋帝王来给我转交回去的。” “幽冥宋帝王?” “是,我本想问宋帝王,这灵焱樽如何得来,他以十万年前我欠其人情为由,拒绝回答。但我相信宋帝王的为人,偷水这种事情他是做不出来的。” “如此看来洛川同幽冥大有关系。” “这我不知。” 思珏此时悄悄瞥了月神一眼,他什么都说了,唯独将看过洛川真颜这一幕,给抹了。 月神起身,收走来兮笔。 他说道:“我去会会。” “还没说云岚呢!” “云岚生来不死,又有治愈之能,何须担心。” 话音落,月神便没了影踪。 思珏敛去玩闹神色,沉沉看向远方,拂寒,看来你终究是躲不过的。 月神来到幽冥,站在界口。 许是感知到九重天的神力,宋帝王亲自出来会见贵客。外人进不得幽冥,都只能在那阵法处停脚,宋帝王也不会请人进去,这是规矩。 “不知月神前来有何要事?” 月神未言,而是现出来兮笔,让宋帝王掌眼:“这可是幽冥之物?” 宋帝王怎能不识,即便内心再惊愕也得表现出泰然的模样。 他接过那笔,缓缓道:“是我忘忧司的来兮笔。” 月神看着他的表情,随意问着:“宋帝王怎会遗失这么贵重的东西。据我所知,没了来兮笔,这轮回转世可就麻烦了。” “是这样没错,”宋帝王将笔收于袖中,“月神见谅,前些日子有盗贼入了幽冥,夺走了来兮笔,我一直没有追查到对方下落,现得月神相助,本王感激不尽。” “宋帝王不必如此客气,我今日来一是送笔,二是想问问,幽冥可有一女子,叫洛川。” “没有。” 宋帝王的回答太过干脆,月神微微笑之,眉眼如画。 “那也就是说洛川是盗窃圣物的人了?” “当然不是。” “宋帝王怎知不是?” 宋帝王顿顿,随而继续回答月神的话:“来幽冥盗窃圣物的是妖荒之人,男子。你说的洛川,是女子,当然就不是。” “那敢问梧台的灵焱樽,为何在你手上?是那洛川盗走后,继而伙同帮手又来幽冥夺笔……”月神冷言望之,字字铿锵,“还是你幽冥人丢笔在先,要靠着灵焱樽中的十八里溪水再来取出?” “灵焱樽之事恕我无法相告,我也不认识什么洛川。如若我丢笔,大可向拂寒大神借水一用,何须折腾出此法?月神,你可知现在妖荒百鬼横行,人间青州城已然成了修罗场,眼下排在我幽冥的星魂数不胜数,也许当时来夺笔之人跟此事有很大联系,也尚可不知。神启有这时间来寻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倒不如将心思放在需要护佑的人间。” 宋帝王不卑不亢,他尊重月神也无非是看在拂寒的颜面。 神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理所应当认为万物各界都该归他管,但幽冥不是。 月神不相信他的话。 宋帝王当然也不在乎。 二人气氛颇有些压抑感,月神没有思珏会活络,嘴皮子更不会哄人。就在此时,幽冥上方亮了一道闪电,刺目惊人,还带着巨响。 这是闭关修炼之人成功进阶的显现。 月神说道:“修为不错,可喜。也许下一次便可进阶仙界了。” “借月神吉言。” 既然有人出关,月神也不便多留,再者宋帝王更不会如实相告。 “幽冥遗世山海之外,不受神启束缚,但这并不代表就能为所欲为。拂寒是我挚友,他与幽冥的羁绊我心知肚明,如若有人伤他,害他,不管是谁,哪怕幽冥,我都不让。” “月神多虑。” “最好是。” 月神闪身离去。 幽冥有一小官这才现身跟宋帝王汇报:“野胡子大人出关了,正在忘忧司等您。” “走。” 二人转身便消失在界口处。 第二十七章 旱魃突现 那晚月圆,是个清冷的夜。 洛川听到人间青州死了很多人,心里一咯噔。 她寻了处小溪清洗樱桃,就听蹲在那洗菜的中年女人说道九尾妖狐吃了很多精元,以后不在那青丘山而是要来弱水之渊生活。 洛川竖着耳朵听,其中一人叹了口气:“我听说这妖狐可不单单吸取凡人精元,它还食同类,食妖魔的星魂。如若来了妖荒,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不怕,有三将在,这些外族人哪能欺负的了我们。” “你说得有理。我现在就等三将把那些叫嚣的小军队给整顿整顿,我二舅家的小儿子媳妇的外甥,打小就没什么本事,修为更是差劲,被一个狗狗还是猫猫的军队撸了去,再也没有回来。” “听着有点惨。” “那可不!” “可是话又说回来,三将回归也意味着又要打仗,我们与天上的那些神仙们势不两立,不共戴天,这恩怨是解不清的。” “跟旁人打仗我不乐意,跟神启我倒是乐意得很!要不是我没什么本事,我就参军去了!那帮仙人们高坐天宫,一肚子坏水,就该把他们拉下来放到面糊中滚一滚,再给他炸了!” 噫。 吓得洛川赶忙洗了樱桃,也不敢再多听了。 她提起篮子跑得飞快,溪边两人还看了眼,说着谁啊,不认识,那炸了吧,继而发出畅快的笑声。 拂寒立于悬崖边上,上有圆月,下有银河。 他本就天人之姿,此刻美景在前,衬得人更是丰神俊朗。 洛川拎着那洗好的樱桃在拂寒身畔坐下,她拿下面纱,捡了两颗塞进嘴里,还念叨着:“妖人还是凶的。” 拂寒见她取下了面纱,正吃得欢快,便取出了暖娇莲,对她说:“脸。” 洛川转过去,仰着脸说道:“大神我刚才听到妖荒族人在骂你们。” “骂什么。” “大抵是一些没神德的话,主要还是想把你们炸了佐酒。” 拂寒极其认真细致地将药膏抹在洛川的脸上,灵力氲化了白色膏体,将药效融进体内。洛川听阿茶说过这药膏的涂法后,就挺享受的。 她微微仰头,凝视拂寒。 拂寒轻轻回了眸子,二人月下双瞳无暇,摇曳清明。 “大神,那个妄想复生的妖帝,比你还厉害?” “此话何意。” “妖帝这样的人物跟羽化的神仙一样,是不进幽冥的。能统领妖荒又能跟神启对抗,是个人才啊,我欣赏这样的人才。” 拂寒突然按了下她的脸颊,洛川疼的嘶了声,伸手想捂又被他打落。 “怎么,幽冥是要造反?” “大神说得哪里话,我们幽冥又不是谁的属地,何来造反一说,再者这是我个人之言。” “那就是你要造反。” 洛川更要辩解了:“我也不是谁的!” 话间,洛川的脚上降妖锁一紧,她拧眉低头,继而又看向拂寒。 这是在提醒自己,依旧是拴在他身边的……某种小动物? 有点侮辱。 洛川内心实在丰富,拂寒大抵想不到姑娘家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他就见洛川莫名来了脾气,把那樱桃抓了一把囫囵塞进嘴里。 鲜艳的汁水溢出唇角,拂寒随后拈来帕子,替她擦了擦,可不能浪费沾到那暖娇莲。 拂寒手中的药瓶,也已经见底。 洛川耿直的小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将樱桃篮递给拂寒,说道:“大神尝尝,可甜了。” 拂寒不为所动,洛川捏了一个递到他的嘴边:“保你吃了还想吃。”那颗红润香甜的樱桃硬被塞进口中。 他的牙齿咬破果皮,同时,拉住了洛川缩回去的手。 洛川不解,就见拂寒口中动了动,将那樱桃核缓缓吐在她的手心。 “守护环境,大神有责,可真好得很呢……” 拂寒懒懒回道:“学着点。” “樱桃好吃吗?” “不好吃。” “那不吃了?” “再来一颗。” 洛川眯起眼眸,看着这月下仙人,袖藏清风,一副悠闲自得又理所应当的样子。他没伸手,不正是等着她亲自将果子送入口,可递了果子,还不消停。 洛川将手心向上,接住他吐出的果核。 这是个懒惰的神仙。 拂寒吃起了樱桃,数量陡然减少,洛川一瞧,这哪能行,她不能输。随后她就与大神统一步调,你一颗我一颗,谁都不许吃得多。 二人在崖上落脚,住进了拂寒变出的寝殿中。 他说明日要去寻旱魃的下落,叫洛川留守住处,不能乱跑。洛川估摸着是自己修为不够,尊贵的大神觉得绊手绊脚,她就翌日再问上一问,谁知醒来就不见人影了。 她站在高崖之上,看着远处片片火红。 “我真的这么差劲吗?” 洛川无聊之至的来回游荡,伸胳膊揉腿,又扭了扭脖子,将自己所有熟悉的招式都练了一遍,继而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生得好,其形如柔荑,堪比冰清白雪,节骨又分明有力,光去拿个笔杆子倒真是可惜了。洛川啧啧两声,说道:“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没能舞刀弄剑。” 文官只是暂时的,粗壮的练家子才是她的终极目标。 洛川背着手,学着拂寒迎风而立,俯视众生的姿态,刚要丹田聚气就看远处浮光一闪。那光来自红林处,她顿然想起离影和百里说过旱魃偏爱艳丽的东西,故而用红石布下幽冥诡阵,为的就是引它出来。 “难道那林子就是旱魃的藏身之处?” 洛川不知大神一人能否拿下妖兽,师兄他们是不是也入了妖荒。如若师兄安然无恙应该会给自己神识传音才对。想到神识传音,好似这法术不好使了? 洛川当即出了剑指,凝聚灵力,在空中画出符纹,置在面前。 她对着剑指说道:“师兄,如果你能收到速给我回复。去!” 符纹化成光飞快地消失在空中。 如洛川所料,传音毫无反应。 “一定是这降妖锁封住了我的传音。” 洛川挫败的一声叹息,往旁边的石头上一坐。她越想越担心,越担心越焦躁,耐着性子在地上画了无数个圈圈之后,嚯得下站起来。 “我要去看看。” 拂寒的叮嘱早已抛在耳后,洛川招来一朵云,纵身跳了上去,便往那红林子飘去。 洛川在林子中站住脚,这里竟然种满了樱桃。 原来这里就是昨晚老妇人说的绿源,果树繁茂不知铺满了几里,林中还长满了奇花异草,有几只小白兔颇是有趣地追逐着,耳畔还能听见活水流淌的声音。 “喂——” 洛川小心翼翼地喊了声。 没有听到有其他异象。 “失策,看来旱魃并不在这里。” 洛川开始在林中行走,压枝的樱桃横在眼前,被她拨开了。 结在树上的果子可比昨晚的大多了,看着汁水饱满,香甜诱人。她撇过脸去,不看那果子,但是肚子要诚实的多,很合时宜地叫了几声。 也不是饿,就是想尝尝。 “不问自取即为盗……”洛川还义愤填膺地握拳,走了几步突然扭头回来,抓住树干一抬脚就爬到了分杈之处,她龇牙咧嘴地朝上面够着,“偷来的才最香!我要这上头最红最大的!” 洛川脚下的这棵樱桃树结得真好,每一颗果子都在发着光,她想要采摘最上头的那几个,想来吃着更香甜。可那果子像是成了精,总能从她手心挤出去。 “给我下来!入了本仙的腹是你们的福气!” 洛川正要用力去拽那果子,就听见腰间的元清铃叮铃作响。她还未有时间反应,脚下蓦地如海浪翻滚,她试图抓住那枝条,却见一颗樱桃瞬间化为眼睛,紧接着一股强力将自己直接顶飞。 洛川堪堪站稳,就见樱桃树慢慢成了兽形,张牙舞爪,凶恶狰狞。 “旱魃!” 先前顶端那又红又大的樱桃正是旱魃头顶的双目,旱魃晃动了几下身子,甩去了脏污的泥土,它抬起脚,十分精准地踩下,有一只倒霉的兔子就这么被踩得稀巴烂。 洛川惊得急忙往后退了退。 旱魃既然隐藏在此,那么拂寒也该在。 洛川飞跃而起到半空,刚喊了声大神,就被旱魃一爪子拍了下来。洛川在地上滚了滚,吐了满口的血,她这个半吊子连百里余生都打不过,怎么可能跟上古凶兽去对抗。 “大神!大神!” 洛川扯着嗓子在喊,有些失了分寸。 她四处躲着旱魃的攻击,此刻心中还想着,拂寒一定是设了阵等着旱魃入网的,只要她坚持,说不定马上法阵就开启了。 但是拂寒没有任何动静。 洛川被旱魃追得急了,慌乱躲闪间还不忘自报家门:“我乃幽冥执笔官,你若再敢动我一下,小心轮回拔了你的脑袋!” 她的威胁起不到丝毫效果。 旱魃反而因为猎物的反抗而激发了内心的兽欲,它抓起洛川先是高高扬起,随后用力摔在地上。剧烈的碰撞痛击四骸,洛川蜷缩成一团,脸色煞白。 她触碰到了元清玲。 这才想起拂寒给了自己使用灵诀。 洛川一把扯下,将元淸灵升起,神器在空中旋转,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是你逼我的。” 天光忽地变得昏暗,樱桃林笼罩在黑夜中,旱魃因为空间异显而晃了片刻,随后它颇为愤怒地嘶吼出声,似乎为了自己壮胆。 洛川掌中聚力掀起了狂风,她不知道九重天的神器究竟有多大力量,眼下只觉得心有怒火,有一股强大的气息想要破身而出。 旱魃瞧出端倪,纵身一跃就要去招呼那元清铃,却被其散发出的强光挡了回去。 洛川适时取了一道光,当即化为无数锋利的寒冰,寒冰无柄且棱角分明,仿佛带着怨气,直逼妖兽。 寒冰汇聚成了两把利剑,突破旱魃的设防狠狠扎入头顶的双目之中。 旱魃作痛,哀嚎一声倒地打了个几个滚,它双手捂着眼睛,粗壮的两足便胡乱踹着。周遭弥漫起了刺鼻的血腥味,鲜血从那两个空洞之处急速往外涌动。 洛川将元清铃收了回来,先前心中的怒气渐去,她发现自己竟然挖了旱魃的眼睛,霎那间懵在原地不知所措。 旱魃生于上古,从未受如此对待,它赫然凌空跳起,朝着洛川的反向做最后的反扑。 那是同归于尽的生死之际。 洛川大惊,却只是怔在那。 脑海中闪过拂寒,稍纵即逝。 她在这般危急关头,能想的,就只有他了。 第二十八章 发现离影 拂寒踏进无名殿中的时候,楼宇接连消失,呈现在眼前的只有一条栈道,蜿蜒通往青色的湖深处。这里设有法阵拦截,拂寒每走几步就能感受到那股暗流,他只要穿过,便化解了法力。 栈道的尽头,是一扇浮光之门。 拂寒终于找到了人。 离影沉睡于玉石之上,周身设有结界,他应该是暂且被封了神识。拂寒能找来,是因为在扶桑山小院中的时候他就给离影下了法咒,这才寻得被囚之处。 拂寒看着离影的容颜,总觉得那神态似乎很熟悉。 正当他要去触碰离影的时候,耳后传来疾风,他侧身一闪,躲过了来人的攻击。拂寒冷漠地看着眼前人,轻蔑笑之:“百妖王。” “帝君,久违了。” 长歌上了那玉石台,探了离影一眼,随即看向拂寒。 拂寒不语,就是威严。 “曾经的幽冥大帝,如今成了仙界散神,想来十万年前的战役,对于帝君来说,终究是得不偿失。长歌想问一句,你后悔吗?” 拂寒微微呼吸着,半晌,回道:“与你何干。” “我只是为帝君你当年风云浴血,而付出的一颗赤诚丹心不值罢了。往事虽不可追,但眼下帝君的处境,也太让人心寒了吧。神启是真没人了,还是根本就不把你这位失了神位的帝君放在眼里,让你只身前来?” “长歌,”拂寒唤他名讳,说道,“蒲若公正大义,向来以妖魔憎之,如若她坚守本心,再过十来万年或许神启便能有她一席之位。但她选择你便是自断后路,背弃天族,未来你们将合谋颠覆神启统治,放任妖魔危害人间之时,今日你说的话,只怕蒲若届时也要承受一番。” 长歌面露急色,他驳言:“蒲若没有背叛神启,我也绝不会让别人那样议论她。” “这是妖帝给你的承诺。” “那倒无须帝君操心,我说会守护好蒲若就一定做到。” “昨日你在集市卖樱桃,露了相都不自知,就你这点本事,还想护着别人。”拂寒运转灵力,“你怕是不知道,自知之明该怎么写。” 长歌接住了拂寒的第一掌,他翻身旋转躲过其二,而后他再次落败,情急之下对着躺在玉石之上的离影出手。未出所料,拂寒前去挡住攻击,相救离影。 长歌得到机会逼近拂寒的时候,被横空出现的另一手拦住了。 蒲若满眼都是恼恨,她斥道:“你要伤害我仙界的大神,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她频频出掌,长歌没有反抗,只能靠着躲闪。 “蒲若!” “别喊我!” “别跟我动手,我会伤着你的!” 蒲若冷笑:“那我倒真想看看。” “我怎么会伤你呢,我要伤你就不会在弱水之渊救你了。蒲若,你听我一言,离开这里!” “废话少说,动手吧!” 拂寒看着眼前这二人打斗,他转身要去解离影的禁锢,长歌却折回头来阻挠。拂寒大抵也是不耐烦了,一挥手将长歌狠狠打倒在地。 这可心疼了蒲若,别人打和自己打,真真是两码事。 拂寒再次要对长歌出手的时候,蒲若挡在身前,又开始求饶。 “大神,饶命。” “蒲若别管我,你快走!” 这一出戏,看得人牙酸。 拂寒就见不得这幅风月情浓的画面,他就像一个棒打鸳鸯的恶者,将长歌凌空提起,侧眸道:“临死前见一面,也挺好。” 蒲若是不敢跟拂寒动手的,就在那焦灼一刻,天色大变。 元清铃被启动了。 神器的异动,不管身处何地都能感知到。 拂寒当即飞身而去,却被来人控制在栈道之上。 那二人是熟人,正是夺了星魂的半世与孤欠。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孤欠亮出大刀来,怒指拂寒:“没有想到吧,老子又回来了!东岳,今日拿命来!” 孤欠顶着云岚的模样,粗口凶相的,着实让人看着碍眼。 拂寒当下就明白了,这就是那复生的二将。 半世与孤欠冲上前来与拂寒纠缠,那边蒲若被长歌拉住不放,无法前去相救。蒲若虽说深陷情爱,但在立场上,她是坚定维护拂寒的。 蒲若施法引来暴雨,将那青湖掀起巨浪,栈道被冲毁,桥上三人皆飞身闪躲。拂寒就此离开,出现在了无名殿前,周边楼宇静立,将之前混乱的场景分离在外。 拂寒继而前去寻找洛川,来到那片樱桃林。 樱桃林已破乱不堪,飞起的泥沙卷着果子四溅,旱魃瞪着空洞的双目撕心裂肺地吼着。几乎是拂寒一落地,身边就出现了众多妖兵。 拂寒审视周围,没有发现洛川的身影。 旱魃闻到了拂寒的气息,一爪扑来。所有妖兵见势而上,想要捉住拂寒。拂寒被困,但未为退缩,他凌厉出声:“洛川在哪?” “杀…了…她。” 旱魃粗哑着嗓子,竟然发出了人的声音。 “我再问你一遍,洛川在哪。” “杀……杀。” “我看谁敢杀她。” 拂寒动了怒,周边的一切都被灵力催发浮在空中,旱魃站不住脚左右晃着,突然就被倒着吊了起来。妖兵们开始攻击,但也不过是以卵击石,皆未靠近便被取了性命。 长歌、半世、孤欠三人带着更多的妖兵赶来,孤欠提着刀对长歌说:“大哥,你一定要为我报仇,将那东岳杀了给我和半世尽兴!” 长歌深深长吸一口气,转头看他:“还没人给我尽兴呢,不如我杀了你如何?” 孤欠:“大哥!” “闭嘴!” “半世……” 半世瞥了他一眼:“闭嘴吧你。” 眼看拂寒占了上风,三将只能飞身前去抵抗。 孤欠因为用着云岚的身体,拂寒知道云岚是不死之身,便将目光锁定长歌和半世。孤欠觉得备受屈辱,他提刀大喊:“你可以打死我!但不能侮辱我!” 三将联手,拂寒尚有抵抗之力。 旱魃没有见机逃跑,而是发了狠的冲撞拂寒,试图瓦解他的防力。在某个瞬间,孤欠抓住契机想要挥刀拂寒被长歌拦住了,狠狠瞪了他一眼。 长歌想要活捉。 就在两方争斗间,远处又来一人,阿茶落地便将昙花簪戴至发间,她抓住拂寒急言说道:“大神,不必恋战,我知道洛川在哪。” 拂寒收了法力,就在二人要离去的时候,半世看到了阿茶,先前青州城所挨得打此刻疼得尤为明显。他一把夺过孤欠的刀往阿茶扔了过去,不带一丝犹豫。 孤欠看着自己飞走的刀:“我你……” 那刀未沾阿茶半分,被弹了回来。 阿茶离去前,与半世对视上目光。 男人带着戾气,显然对她是恨得牙痒痒,他接过刀堪堪站稳,死死盯着阿茶,直至从视线里消失。 神树中。 百里又是蹭地弹起来,吓得云岚心脏一缩。 “又怎么了?” 百里蹙眉:“是卿卿。” 云岚这次没理他,依旧慵懒卧在地上,还翻了身撅着屁股对着百里,他闭着眼睛说:“睡吧,睡着了就不是了。” “你除了睡就是睡,想出办法没有!” “想出来了。” 百里大喜,问着:“什么办法?” “要么他们死,要么我们死。” 百里真想踹上一脚:“你现在就去死吧。” 拂寒与阿茶回到弱水之渊上。 二人远离妖荒之后,阿茶便说:“我看见洛川被一位长者带走了,其间听见洛川喊他师父。大神,洛川不是梧台之人?” “不是。” 阿茶没有继续再问,而是说:“如果是洛川的师父,那她便是安全的,大神便可放心。” “你怎么进的妖荒?” “不瞒大神,我的记忆中有弱水之渊的记忆,但因何缘故却记不清楚了。我戴着宫主给我的昙花簪跳入水中,任何妖物都近不了我的身。洛川走了,我想大神应该还在,便去看看。” “有劳你了。” “大神客气,阿茶应该的,”阿茶想到半世和孤欠,又说,“太子不知为何变了性子,他和适才另一位男子在人间青州大开杀戒,引来青丘九尾妖狐,吃了很多人类的精元。” 拂寒敛眸说道:“他那不是变了性子,是被夺了身体。” “那可如何是好?先前我在人间还遇到了月神,月神也看到了。” “他去青州做什么?” 阿茶脸一红,轻声说:“月神说……散步。” 这步子散的,及时。 拂寒往西南方向走去,阿茶跟在其后,听着大神吩咐:“月神回了神启,暂且不会让这个消息传出去,你现在立刻回到百花仙宫,九尾妖狐出山,势必要到天上捣乱。另外你去趟梧台,让叹妙和妙叹前去人间青州,他们自会知道要做什么。” “阿茶记下了,这就去办。” “嗯。” 拂寒说完,便消失不见了。 阿茶沉沉叹息,回头看了眼山崖之处,不知为何,心中有所郁闷。 第二十九章 回到幽冥 神启。 昭羽端着羹汤进了天后寝殿,侍女安儿将其裙摆抚平,还将茶案上的琉璃盏递于天后手中,随后垂眸恭顺地立于一旁。 天后瞧了安儿一眼,略有欣慰。 她觉得自己挑的人将昭羽服侍得不错,有眼色也机灵。 昭羽虽是侄女,但天宫将其奉为公主,享尽富贵与荣耀。她即便有些骄纵,但大体做得还算让天后满意,至少要比云岚让自己省心。想到这,天后端起的茶盏又搁下了。 她轻叹:“也不知道云岚怎么样了。” “太子殿下聪慧敏捷,又有拂寒大神相助,自然是一切顺遂。” “云岚几斤几两你我还不清楚,翻个墙头都能被树枝挂住,聪慧敏捷说的是拂寒吧。” 昭羽往前一依,带着些许羞赧:“姑母可别取笑我了。” “也不知道这拂寒有什么好,在你心里留恋了万年。你是神启公主,他一个小小梧台之主,岂能配得上你。” 天后抬高了昭羽的位置,昭羽自然享受,地位与权力是她在六界横行的重要筹码。也许正是心中的那份虚荣,没有得到拂寒,甚至未入他眼眸半分,自然不甘。 昭羽也知天后不待见拂寒,所以这事还急不得。 昭羽转移话题,说道:“我都是借了姑母和弟弟的荣光,昭羽铭记在心。眼下云岚有任务在身,只要能助他,我自然欢喜。” “是啊,云岚此番下界,多少仙家在看。有人总觉得我儿法力欠缺,不堪大任,这倒是真让我头疼。” “姑母大可放心,神启只有这一位太子,任凭他们怎么说道都掀不起大浪来。再者,思珏仙君那般疼爱云岚,可不会让人欺负他。” “哼,思珏也就这点用处了。” “姑母派出去的人可有消息回报?” 天后因为担忧云岚遇到危险,潜派了人偷偷跟过去,先前一切顺当,后来就跟丢了人。 昭羽就问:“可是天君察觉到了什么?” “天君想让云岚自我成长,如果是他做的障眼法,我也无可奈何。罢了,做太多他怕是要又多想。” “天君对姑母好,不管姑母做什么他都不会怪罪的。” 天后听闻此话,端起的茶盏一顿,唇边有笑,却是意味深长:“那是以前,现在,他是万物主宰。” 昭羽似懂非懂,眼波微微流转,她说:“姑母,您还记得银都吗?” “银都……”天后想了想,问道:“可是赤灵族的最后一位族人,来自西昆仑的那位?” “正是,赤灵族人丁稀少,西昆仑的雪莲仙上极力将其护佑长大,养在花园中,后来仙上将其送至神启来,天君就将后花园交给他看护。那年初春,姑母在花园中散步,险些被一只隐藏在叶子下的花妖伏击,幸好被银都一眼识破,将姑母的危机解除。” “我隐约记得,那人眼睛生的与旁人不同,能一眼识妖,还擅长隐身,是最好的守护神。” “姑母说的是,所以我想,不如就让银都去探云岚的消息。” “这……” “姑母放心,银都因为您而擢升为将,他一直想找机会感谢您。我同他交代好,务必不要被旁人发现,有任何云岚的问题都要及时来报。” 天后思忖片刻,终是点点头。 昭羽和安儿拜别天后,往后花园去。 银都早早地站在那候着,感知到来人时眸子一亮,冲着远处乐呵呵的笑。安儿踱着步子跟在主子身后,小声念叨:“公主,您看他那脸,多少有些不正经。” 银都倒不是不正经,是有些兴奋了。他刚下值,还穿着天门守将特制的流光银盔甲,肩上的披风为金丝所绣,于光下会泛着七彩,背阳处便化为墨色。 昭羽还未靠近,银都就大步走来,想拉起她的手却被其巧妙地躲开。昭羽给安儿使了眼色,安儿颔首,走到路口处紧紧盯着。 银都哑着嗓子说道:“想我么。” “我哪有时间想你,你两耳不闻在天门值守,我可为了你的前程和赤灵族的未来操心着。” “让公主为我费心了。” “你知道就好。” 昭羽说话的时候抬手遮了遮眉,远处的光正巧晒着她的面容,银都默默走了一步,挡住光源。他贪恋地凝视昭羽的面庞,后者只是扬了扬唇,他心中就犹如涌了蜜一般甜。 “眼下就有个好机会,天后担忧太子安危,特派你前去守护,但此事不能让旁人知道,你只能悄悄地行事。银都,你除了保护拂寒大神和殿下,还有重要的任务。” “什么任务?” “杀了拂寒身边的女子。” “杀人?” “怎么,你不愿意?” 银都沉默了下,没有说话。 昭羽转身就走,银都急忙拉住她,说道:“我愿意的,为了公主我都愿意。” 银都那年从遥远的西昆仑过来,在这神启看到的第一位神女就是昭羽。公主高高在上,美丽动人,他几乎是一见钟情。 昭羽对他好,爱对他笑,也曾解围过仙上欺辱他的窘迫,一生没见过世面的赤灵族,以为这就是相恋。 他能识妖,识不了心。 昭羽的话那就像圣旨一般,她只要抚摸他的脸,指尖在他胸膛划了两下。 银都就算死了也是甘愿的。 他一把将人拉进怀里,吻了上去。 山海之外,洛川觉得自己小命怕是要丢了。 师父野胡子拧着她的耳朵一路带回了幽冥,那忘川河畔的河流在翻腾,里头的噬魂鱼龇牙咧嘴地纵跃着,洛川跪在河边,缩了缩脖子,只觉得脑仁一阵发疼。 “你可知惹了多大的祸事!” 野胡子气势山河,嗓门又粗又大,许是真气坏了,他叉腰缓了好一会才又去拧洛川的耳朵。幸好幽冥记录了各界众多秘辛,野胡子趁着刚出关灵力强盛,闯了弱水之渊去妖荒捞徒儿。 洛川疼得哎哎叫了两声。 “丢了神器在先,还学人偷窃,我要不是亲眼目睹你挖人双目,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徒儿还有这么大的本事!” 洛川嘶嘶嘶直叫:“我不是故意的,是它要杀我。” “我现在要杀你,你是不是也要来挖我的眼睛?” “这不太好吧……” 野胡子气红了眼睛:“孽徒……” 就在此时,宋帝王和小葵现身,洛川一看到宋帝王的凶相吓得躲在野胡子身后,小葵又惊又喜:“洛川,你没事吧!” 洛川挥挥手,意为低调。 宋帝王当即施法就将洛川提起,她悬在河流之上叫那噬魂鱼闻着味蹦的极高。小葵吓得扑通一跪,野胡子拱手:“帝王,手下留情。” “还留什么情,洛川此行已给幽冥带来麻烦,我杀她,自是要解决问题。” “帝王,洛川犯错我难辞其咎,眼下就算杀了她也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可否念在她为忘忧司矜矜业业的十万年,饶其一命,我定会好好惩罚她。” “饶她,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命。” 宋帝王不愧是执掌生死之神,无情又冷漠,他大手一挥,就把洛川扔进了忘川河中。万千噬魂鱼在感应到猎物的时候一拥而上。 野胡子眉头紧蹙,藏于袖下的指尖微颤,脚步想往前迈,但他忍住了,身边的小葵哇地一声哭出来。 “我的川啊,你死得好惨啊……” 洛川以往犯错,野胡子总罚她在河中游个几日才能上来。 噬魂鱼有九十九根密齿,根根锋利,它专吃修仙人的星魂,有些犯错的倒霉鬼就会被投入河成为鱼的腹中餐。 洛川能在河中畅游是得了野胡子的庇佑,师父嘴硬心软,罚她的就是个体力活而已。 可现在是被宋帝王亲手扔下去的,谁都保不了她。 洛川入了水,左闪右躲,飞速而来的噬魂鱼与其擦肩而过,有那么几只咬上了她的衣裙,被她狠狠踹开。她奋力地往前游,想要摆脱鱼群的追赶。 噬魂鱼狡猾聪明,当即分成三支,想要包围这个猎物。 河中激烈地角逐着,岸上的人静待旁观。 野胡子捏了把汗,想来平时的惩罚关键时候还算有些用处,但一时的上风并不能解决眼前问题。洛川想要破水而出根本行不通,无形的法力将她往更深的河底压去。 洛川算是明白了,宋帝王所言给她生机无非是现在不死,等一会死。 她又不是鱼! 还能游个百八十年不成! 但洛川不认。 噬魂鱼渐渐笼罩成圈,黑压压一片,顶上的光要消失了。 洛川将最后的希望放在手中的神器上,元清铃并没有因为入水而失了声音,反而在灵力的驱动下发出脆耳得叮当响。 响声引起了波动,先是微震,继而暗涌,直到岸上的人感受到那股力量,就见河中升起了漩涡,同时将那河道一分为二。 洛川转过身来,领头的一只噬魂鱼龇牙咧嘴地扑过来,霎时,洛川觉得背后有一股力量将自己拖拽过去,躲过了伏击,却也陷进了异样的白光中。 岸上的人看得很清楚,是那道白光将河道分开,也是白光将人给救走。 小葵挂着眼泪,迷糊道:“那是……” 野胡子和宋帝王对视一眼,皆为沉默。 直到河水复原,被搅得七荤八素的噬魂鱼将白眼皮翻了过来,抽动几下尾巴,又灵活地游走了。宋帝王背着手,呵道:“你这徒弟,长本事了。” 野胡子当即拱手:“我替洛川谢过帝王不杀之恩。” 洛川逃了,但却被困在了河底。 她踩着青色小砖才发现适才的白光并不是元清铃,不知元清铃召唤出了什么异动。 当下视野宽阔,没讨到便宜的鱼群在上方游着,仿佛感知不到这里一般。洛川看着前面有块玄石,圆润且巨大,她跨上台阶往上一坐。 “呼,累死个人。” 洛川将腿搁在石头上,正想躺下舒展滚几圈,惊觉身下发凉,撑着胳膊斜眼一看,圆润的玄石竟然生了鳞片,经脉凸显,纹理清晰,她歪着头缓缓看去。 一只巨大的蛇头静静与她对望。 第三十章 拂寒诛仙 洛川懵了。 玄色大蛇张开血盆大口,吐出猩红的信子来。 她躲过了噬魂鱼,险些被突如其来的大蛇给吓死。 洛川从翻动的蛇身上摔下来,转身就跑,因为她想起了小葵曾说过的一件幽冥秘辛。小葵偷翻了沧澜司司长的小簿子,上头说幽冥川水有一条从大都山请来的玄蛇,它盘旋在深处,万物不食,闭眼不眠,守着足下的地界。 它若睁眼了,那就是领域受到了威胁。 玄蛇的尾部宽大厚重,以扇形展开,它似乎没将洛川放在眼里,只是轻轻一扇,骤然凝聚的水花从洛川身侧扬过。 正因为洛川躲开了,玄蛇才起了怒气,它高高摇摆巨大的脑袋,吐着信子,身体适时甩了过来,试图想把人缠住。 “我可是忘忧司执笔官!你放肆!” 话说得有多狠,跑得就有多快。 玄蛇尾巴一卷,卷了个空。 “我又不是菜!卷我做什么!” 洛川猜玄蛇该是寂寞久了,难得捉到人就想卷着玩,说不定卷着卷着就入了腹。她这一想可不得劲,自己好不容易逃来的,没喘两口气就被蛇吞了怎能行。 但这蛇又杀不得,四舍五入算是自己同门仙友,眼下的祸事未解可不能再添一个残害同门的罪过。 “大蛇,你只要听话,我就给你捉鱼吃。” 洛川落至一处高台,刚对玄蛇说出这句话来,就见玄蛇突然狂躁暴动,用其扇尾搅动河水,水浪汹涌,袭来得猝不及防,她下意识用手臂抵挡却感受到一阵灼热。 身体并未受到伤害,那热源来自一把剑。 剑无实体,由光而聚。 它就横在洛川眼前,威风凛凛,带着震荡的气魄。 洛川看着那把剑急速旋转,玄蛇扬起扇尾冲其嘶吼,两方没有进一步的攻击,而是各自怒发着自身的力量,这场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的争斗,让洛川摸不着头脑。 剑缓慢了速度,玄蛇也合上了血盆大口。 洛川看着那把光剑绕着自己转了一圈,随后朝空中飞去。 她抬起头的一瞬间,终是看清了那把光剑的真身。那把剑高竖在上,银色剑身被铁链死死缠住,它只是闪动了下,便隐去了踪迹。 洛川的眼前,回归空荡一片,她再回头,那玄蛇也化作了石头。 她突然就明白了。 玄蛇并不是来守护幽冥的,而是看守这把剑。 先前从噬魂鱼口中救出自己的光,便是它了。 可怎么从未听过川水之下被封印着一把银剑呢? 洛川想不明白,坐在那台阶上,托腮看着头顶。成群结队的噬魂鱼游来游去,划出淋漓的水痕,她看了看脚,先前的降妖锁早已消失不见。 难不成大神死了? 这也…… 太激奋人心了! 随即洛川拉拢下脑袋,捧着下巴,大神,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大约过了小半日,洛川感知到动静。 她起身刚要跑就听见熟悉的声音:“跑,腿给你打断。” 洛川垂头丧气地转过身来,野胡子落地,这才有空看着洛川古怪的覆着面纱,轻挑一看,果不其然。他气得一拂袖:“看看出去一趟把自己折腾成了什么鬼样子。” 洛川极不情愿地嘟囔:“师父我还是不是您的亲徒弟?” “你要不是我徒弟,早在妖荒就把你正法了。你难道不知丢失本族神器是要下火狱的吗?” “啊,那师父您能替我去吗?” “……” 野胡子多渴望自己还在闭关。 “宋帝王已经同意赦免你的罪了,都是师父苦心为你求来的。” 洛川眼睛一亮:“师父当真替我求了?” “那是。” “可有条件?” “简单。你只需在这里反思……”野胡子竖起两根手指,洛川欣喜道,“两天!师父你对我真好!” “两万天。” 洛川脸一胯:“师父我恨你。” 野胡子着实有些气愤,戳戳爱徒的脑门:“你啊,哪天师父死了,就是被你折腾死的。” 洛川轻轻晃动了下,野胡子也看到了随之而动的元清铃,他无声一叹,压着脾气说道:“你是什么时候去过的神启?” “太子大典。” “与谁同去?” 洛川顿了顿,还是如实回道:“拂寒大神。” “那你去妖荒又为了什么?” 洛川要哭出来了,拉着野胡子的手一个劲地耍哭腔:“师父啊,我这都是师兄一手造成的!要不是他弃了我,我哪能去上神启?但我善良心宽,现在师兄危在旦夕,妖荒一定会把他吃抹干净,啃得连渣都不剩的!我做得一切都是为了您娇贵的大弟子……真的师父你信我。” 她摆明了就在胡扯,听得野胡子更加头痛。 “你师兄不啃别人就算万幸了。” “师父,你就放我出去吧,跟宋帝王再说说可好?两万天减到两天,要不然三天也行,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出去把师兄找回来任凭处罚,真的我发誓。” 野胡子撇她一眼,像是早已洞察到其心思。 “放手。” “师父……” “再加一万天。” 野胡子果断闪身离去。 洛川的小表情也收得恰是自如,她呼了口气,轻弹下发丝:“不好骗,看来是时候该换个师父了。” 她抬头看向那些肆无忌惮的噬魂鱼,放空半晌,又开始想那位大神。 他是否安好,抑或有没有寻她。 洛川彻底泄了气,往石阶上随意一躺,突然,又有人影出现。 小葵贼头贼脑的现身,就看见洛川像是没了骨头一般躺在石阶上,眸中闪了下光,该是瞧见来人模样又灭了。小葵啧啧两声扑腾过来,往石阶那一卧,径直掀起她的面纱:“噫,川儿,你现在的容颜真别致。” 洛川拍打掉她的手,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最后留出一个空位,手臂有气无力的拍拍地面:“上来一起躺躺。” 小葵刚提起裙摆,洛川突然一个弹起:“你怎么进来的?” “自有我的办法。” “快快快,快放我出去。” 小葵坐在其身侧,伸出掌心,油亮饱满的瓜子摞得老高,她捏起一个用门牙咯嘣咬破,将那白色的小果仁粗略地咀嚼两下,就着下一颗瓜子再咽下去。 洛川耐着性子,问道:“你说还是不说?” “好啦,我趁师父不在司内,就去翻了翻,这才看见宋帝王下的诏令,忘川河虽然被禁,但我们依旧能来去自如,只是唯独封了你。”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高。 洛川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终是叹口气,拿过小葵手中的瓜子磕了起来。 “我现在有些许难过,一点胃口都没有……” 小葵抽抽唇角:“是么。” 两个感情甚笃的小姐妹就这般排排坐着,嗑一下吐一下,洛川也不去问解决之法,因为前不久有个撕毁诏令的小鬼,离去前惨绝人寰的悲痛模样还在眼前。 使者们将其星魂反复碾碎,于烈火寒冰中煎熬着,似是冷心肠的洛川都转过了头去。 那小鬼还不停地在哀求洛川伸出援手,可她哪敢,攥着那来兮笔和转生册被宋帝王盯得寒毛直竖。撕毁诏令,有胆量去做,就得有本事承担后果。 洛川没本事。 小葵在旁边不知道念叨什么,见洛川走了神,撞了撞她:“问你呢,离影可还安好?” “大抵没死。” 小葵将那瓜子一收,塞回自己兜里,就是明晃晃的不满洛川不把离影当回事的态度。洛川懒洋洋地拽过自己的锦袋,摸出了百花仙宫的糕点,手间的触感依旧是松软弹性十足,她哇唔一口吞下,惹得小葵甚是羡慕。 “你有好东西!” “这可是百花仙宫的珍品,人家的春日宴可比咱们幽冥的鬼门宴舒坦多了。”洛川想到了什么,捏起一侧发丝说道,“看这红绳,就是赐予的福气。” 这话说得小葵又酸又气,她嗔道:“离影生死未卜,你倒是逍遥快活,我听说你与拂寒大神始终在一起,你是不是要叛主?幽冥中人叛主是要剜心的。”说罢生怕洛川不长记性,还做了一个凶狠狠剜心的动作。 “拂寒大神说了,离影没有危险,我信他。” 洛川又掏了块小糕直接塞进小葵嘴中,堵住了她即将涌出的咄咄之言。小葵尝到了珍馐自是开心,眉眼舒张开来,仿佛未点化前花盘向阳的盛怒之姿。 “我也不会有叛主一说,我啊,苍穹在上,永远忠诚东岳帝君。” “咳咳咳……”小葵被呛住了,涨红了脸,清清嗓子说着,“幽冥之主……君主可是宋帝王,你成日与红婆婆聚在一块,听了她不少妄言。曾经的东岳帝君罪恶累累,他曾心魔入体,诛杀万仙你可知道?”说罢急忙捂住嘴,眨眨眼。 洛川愣了下,当即否认。 “不可能。” 小葵较真了,也不管沧澜司的教条和师父的叮咛,她颇为气愤地说道:“我师父的二叔妹妹家外甥同门大弟子,就在东岳帝君诛仙的那场战役上就义,我师父每每想起都伤心欲绝。幽冥为何孤离山海之外,它已被各界所不容,要不是宋帝王鼎力相抗,守住了家园,哪还有今日的和平。” “可拂……东岳帝君为何要与神启为敌?” “这倒尚且不知,也许神仙久居高位,寂寞得不行?” 洛川沉默片刻,幽幽开口:“寂寞,我看他一点都不寂寞。” “你讲什么?” “我说这大道无情,什么鬼话都能说。” “洛川你这是不信我!” 洛川索性往地上一躺,翻了个身背朝小葵,她闷声闷气地说:“你师父整日糊里糊涂的,谁知道有没有自编话本,宋帝王万人敬仰功德无量,可我觉得最了不起的还是东岳帝君。” “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还讲我师父的坏话?” “你哪是看我,你是来打听心上人的踪迹,还不如索性去那界口候着,死了活了横竖都能瞧见。” 洛川话说得也不假,但小葵还是心中不畅快,伸手在她后背拍打了一下。洛川嘶了声转过头来,小葵麻溜地站起身跑了,瞬间消失无踪影。 “哼。” 洛川重新坐起来,端详着上方。 拂寒诛仙。 这话她怎么就不信呢。 红婆婆从来就没有说过此事,一定是沧澜司胡诌的。 但如若信了,倒也能解释通他为何降了仙品,蒲若曾闭口不谈的秘辛中该是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想到他那冷漠无情的模样,洛川倒是有所思量。 她突然说:“喜欢一个人很难,恨一个人很快。” 小葵拌嘴溜走之后,越想越想不开。 她回了屋子之后开始收拾起东西来,随身的衣物、治疗的丹药,还有那常年必备的五香瓜子,她翻箱倒柜又把自己当年习武的一把短匕放了进去。 包袱最后已经达到无论什么结都系不起来的时候,小葵喘了口气,一个身子重重的压下去,这才解决。 小葵要亲自去找离影。 这厢走了没几步,就看到幽冥使者,小葵赶忙将包袱藏匿起来。使者三三两两,从桥上过来的时候同她打了个招呼,小葵皮笑肉不笑的回应后扭头就想跑。 谁知一使者喊住她:“小葵,舟司长让我喊你一声,现在去议事殿找他。” 使者口中的舟司长便是沧澜司的司长舟不厌,也是小葵的师父。 “我一会儿就去。” “舟师父说现在。” 不懂眼色。 小葵瞪着使者看,使者还乐呵呵的又来了句:“我知道舟司长凶,没事,我同你一起去,正好有事要汇报。” 这使者唤雪月还是风花来着?小葵想了一会,不清楚的一律按小明处理。 “那就劳烦小明使者了。” 使者名号中恰好带个“明”字,这般叫的话,也无不妥。 明使者热络的在前面先行开路,生怕走太快还几步一回头盯着人瞧,小葵的白眼翻上翻下,险些翻不过来,她不得不认命,直至走到议事殿。 第三十一章 欺负弟弟 殿中现有三人。 宋帝王在上,野胡子和舟不厌并肩而立,却已争得面红耳赤。 舟不厌呵了声,大袖一挥:“我那徒儿不比你徒儿聪慧机灵?小葵可是得了佛家点化,这执笔官怎么就做不得?” 野胡子看都不看他,拱手向宋帝王示意:“洛川万年矜矜业业,坚守界口,绝不是顽劣之徒,此番是外界动乱牵连了我们,帝王,可让其一边受罚一边上值,有我盯着,保管不会出错。” “好笑!”舟不厌哈哈两声,“一边受罚一边上值……”说着伸手游了几下,继而又画了几道,“这样子吗?你当我们都好糊弄呢?你可不就是想让帝王将她放出来,眼下青州城人族冤魂不散,个个在界口闹事,就得要品行端正、心胸宽阔的执笔官!我徒儿!就可以!” 舟不厌气足,丹田浑厚之力震的头顶玉冠抖了两抖,小葵就在门外,看着师父那为数不多得青白丝都快要松散开了,表情煞是纠结。 野胡子从不点评别人家的徒儿,但埋汰自己爱徒岂能退让?向来以大度处事的忘忧司司长,此刻单脚用力一跺:“敢问谁品行不端,谁又自私狭隘了?” “谁接话我就说谁!诶!” “你沧澜司拿着帝王诏令整日四处挑事,为难我的人就算了,就连我司中那花花草草你都要管,什么有碍观瞻,直接给我拔了个干净,还真当我不知道你这辈子养不成花草!你就是嫉妒洛川能让整个幽冥开遍红花!你才是真正的品行不端,自私狭隘!” 舟不厌生来就无缘逢花入木,洛川初到幽冥就能让河道开花,这可真不是滋味。 此话灼心,说不过,就得动手。 一直冷眼旁观的宋帝王都没有要拉架的意思,小葵站不住了,跑进去站在两位师父中间,好声好气的讲道:“二位好师父,消气消气,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针锋相对呢,野师父您别介意,下半月的评优就给忘忧司……师父啊,您瞧您那头发又掉了两根!” 宋帝王看着小葵,半声嗤笑。 小葵当即闭言。 宋帝王起身,伸手在空中轻轻一捏,再次张开的时候,来兮笔和转生册静卧在手中。他问着:“我现在将这两件神器交与你,命你执笔处理好青州人族之事,如若像洛川那般遗失,你从哪来便回哪去。” 小葵这株向日葵,受不了惊吓,双手一抬:“谨遵帝王诏令。” 野胡子见事已至此,也便不说话了。 舟不厌略显得意,揣着手臂摇晃了几下,小葵拿了神器之后,退到了一旁。 宋帝王唤明使者进来。 明使者先朝高处作了揖,接着便说:“帝王,属下前去青州城,已将逃脱的人族星魂悉数带回,按照您的指示,隐去身份安置了一批百姓,又待了些时日,并未遇上青丘的九尾妖狐。倒是碰见了神启和仙界的人大打出手。” “哦?是何人?” “属下眼拙,我只认出了梧台的叹妙和妙叹,来自神启的那位,倒未见过。” 舟不厌说:“谁都知道那对孪生兄弟是拂寒大神的人,神启自是看不惯,要我说,估计也是派了个倒霉的去触霉头罢了。” “神启此举,倒真是不妥。”野胡子说。 “九重天上的人,有几个正常的?”舟不厌反应到自己这话和野胡子达成一致了,磨不开面子,又哼了一声,“你不是也要飞升了么。” 野胡子暗自啧啧一番,就见不得人好。 宋帝王随后开口,将那九尾妖狐记恨人的毛病道了道,妖狐现世,必然是来寻仇的。幽冥独立,从未与青丘有过什么恩怨,倒不为所惧。至于神启和仙界的恩怨,那也与自身无关,帝王所思量的,就只是眼下人族在幽冥的归处。 继而小葵,在得到来兮笔和转生册的时候便要上值了。 最后宋帝王说道:“既然神启都插手了,我们幽冥就不去凑这热闹。有关洛川的问题,还有一事,就是离影。野司长,你看该如何?” “帝王,离影迟迟未归想来是遇到困难了,下官请求离开幽冥再去妖荒一探。待我将人带回,听凭处置。” 舟不厌刚想落井下石,被小葵胳膊肘子一撞酸了腰,他龇牙咧嘴的揉着痛处,忘了去挤兑野胡子。小葵讪笑,向师父抱抱拳,意为讨好。 宋帝王未再言,要说对忘忧司失望倒也不是,野胡子予他心腹,自是知道那话说得不假。但沧澜司在旁侧,不立威则不服众,如若说了,舟不厌自是喋喋不休。 果不其然,舟不厌缓了疼痛,刚要张口,宋帝王就隐身消失了。 “诶……” 舟不厌紧接着要开战野胡子,一转头,好家伙,紧跟着逃了。 他就冲小葵吼了一嗓子:“学学,学学别人多机灵!” 小葵缩缩脑袋:“我天资愚笨,不然也不会生下来就是瓜子了。” “此时彼时怎能一概而论,你是我舟不厌的弟子,你听话,将来沧澜司就是你的。” “师父……咱们是没人可用了吗?” “呔!说的什么话!师父是不会用人!啊呸,师父是用的人太多,但最信任的人只有你,今后可再不能胳膊肘往外拐,什么好东西都往人家司里送,什么话都告诉别人,你要记住,在幽冥,只有师父才是真心对你。记住了没?” “记住了。” “你现在有了神器,在这幽冥就能出入自如,但东西可千万不能丢了,要像洛川那样被人夺去,别等宋帝王,我直接把你给嗑了。” 小葵没被吓住,倒是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什么。 舟不厌敲了下她的脑袋:“为师说的话可有记住?” “记住,记住。” “看着脑子就不像灵光的,我都操的什么心。”说罢,舟不厌频频摇头,离开了。 小葵站在那还若有所思,来去自如啊…… 妙啊。 幽冥使者带着一批又一批的人族回到幽冥。 他们有很大的怨恨,一生未做亏心事,也从无恶意,即便看到那九尾妖狐的时候还在想着,这可怜的狐狸惹人心疼。谁能想到噩梦降临,妖魔惑心,一切都是索命的骗局。 继而善良的人们抱有极大的怨气,总想逃回去要个公道。 人之已死,皆为虚幻。 什么恩什么怨,自行了却。 拂寒先前让阿茶去趟梧台,通知叹妙二人下界人间,一是为了处理九尾妖狐,二是防止心有怨念不肯轮回的人族回来报复。孪生兄弟临行之前在梧台布下法阵,叹妙更是多了一层忧虑,担心那群狐狸跑来撒野。 叹妙和妙叹在青州解决了遗留的几只妖狐,还认出了前来执行任务的幽冥使者,大事当前,二人也没有识破,暗中协助他们追回了逃脱的冤魂。 唯一的插曲,就是与来自神启的人大打出手。 他们在混乱中相遇,妙叹最先注意到来人,对方抓住附身的冤魂,略施法力便逼出躲藏的星魂,将其直接捏碎,不给任何轮生的机会。 那般冷漠无情、杀伐果决的样子,是神启天将的本性。 妙叹未能从其手中夺回星魂,颇为心伤,他定定神:“阁下可是赤灵族,银都将军?” 银都望着他,眸子无动于衷。 妙叹礼貌性自报家门:“我乃梧台拂寒大神殿中弟子,灵号妙叹。” 银都哪里想要回应的样子,他紧接着就盯上一个身形鬼祟的人族,飞身前去。妙叹不如他意,率先夺取那附身的星魂,银都当真毫不客气,转手就给了妙叹一掌。 妙叹摔落在地,那星魂终是被银都重新掌握,他捏着其命脉,冷冷开口:“你既已死,还敢回来附身作乱,如此,就休怪我无情。” “银都将军!” 银都没有理会妙叹的呼喊,法力聚尖,轻易就断了人的轮回。再是像妙叹这般的好脾气,都动了怒,他提气纵身一跃,未立于人前就掌掌出风。银都显然没有把妙叹当回事,只肖用一臂就能与之抗衡。 妙叹再次落败,有些许狼狈。 银都尚有体谅之心,他本意伸出手是想拉妙叹,却被疾速而来的苍灵剑挑中了手腕。银都翻身立定,接着看那手腕先是出现一条细缝,随后鲜血涌出,将那手心染满了刺眼的红。 叹妙何止暴怒,简直癫狂:“你敢伤我弟弟,找死。” “兄长且慢……” 叹妙与银都当即打成一团,苍灵剑是拂寒练出的宝物,而银都展出的剑再是普通不过,又怎能相敌。眼看银都不是对手,怕只有挨打的份,妙叹好心出言提醒兄长:“他来自西昆仑赤灵族!” 这是最后一位了,别绝了后。 叹妙听见可算是笑开了怀,彼时他用苍灵剑抵着银都的肩膀,言语戏谑:“哦,你就是那个给雪莲仙上看花园,现在到神启看大门的那个?什么来着,银……” 银都对于叹妙的嘲讽,面有愠色,但是他没有言语还击,而是加大抵抗的灵力,似乎是要把浑身的力量都倾覆出去。 叹妙对于别人欺负弟弟这事,是绝不能触犯的底线,银都初次见面就犯了忌讳,必然要挨顿毒打。再遑论银都这般绝死不从的模样,更能挑起征服的欲望。 “银都,今日给我记好了,我弟弟,谁都不能欺负。” 叹妙护短,脾气一上来当真拦不住。妙叹生怕二人之间斗出问题来,继而引发两界纠纷,那可真是麻烦大了。他死死按住兄长的剑柄,好言相劝:“适才是我技不如人,跟他没有关系,兄长,眼下大神不在,你是主心骨,不可这时候生事。” 银都听见那句大神不在,闪了下神。 妙叹见机将二人果断分开,压低声音在兄长耳畔哄着:“再者你苍灵剑在手,法力高深,说起来这是欺负弱小,不公平呢。” 弟弟这话听着好使。 叹妙苍灵剑一收,看向银都:“今日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你若是不服,大可来梧台找我再战。我叹妙要是怕你一点,自行断剑。” 银都心中余火未消,但想到自己也有重任,也便不同叹妙纠缠。 临走前,妙叹上前几步,言语温婉:“银都将军,想必你已经感知到了青州城逃窜的星魂,但这些事归属幽冥所理,各界没有权利去干涉,还望将军您不要失了分寸。” 妙叹的提醒银都明白,适才确实冲动了。 银都还是那副表情,看着人没反应,倒真怵得很。叹妙都做好再次拔剑的准备了,只要这个看门的敢动弟弟一下,今日便要决一死战。好在银都扭头就走了,算是结束这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争斗。 事后妙叹问弟弟:“伤的可重?” “无碍。” 叹妙点点头,看着银都远去的方向,略有疑惑:“这神启怎会派一名天门守将来此探查?” “就怕不是为此。” “怎么说?” 妙叹笑笑:“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神启现在行事着实难懂,我们还是小心为上。既然这里有幽冥使者,我们还是先回梧台守着。” “好。” 兄弟二人当即回了梧台十八里,仙界依旧彩云浮动,溪水潺流,大丹鸟蜷伏在岸边,远远眺望着。见着自家人回来,扬了扬翅膀,鸣叫了好一会。 叹妙见着眼前安稳如常,算是松了口气。 “我就料到那妖魔不敢到此放肆。” “如此幸甚,但我们还是得提高警惕,毕竟妖魔来袭。” “自是。走,先回去给我看看你的伤,再让小师弟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 妙叹尴尬:“倒不必如此……” “怎么不必,你还在长身体呢。” 妙叹:“……” 第三十二章 半世赠礼 别人都是如此兄友弟恭的温馨画面,真真让人羡慕。 妖荒复生的半世、孤欠二将,浴血奋战出的生死之交,好兄弟二人差点打起来。如若不是长歌阻挡,怕是少不了三百回合的恶战。 这三将放走了拂寒,还让旱魃失了双目,他们不讨回点什么,横竖都出不了气。 孤欠扬言要上神启将那思珏仙君给切断尾巴骨,送去青丘做鞭子。半世在旁嗤笑,哪怕什么话都不说,也极其伤人自尊。孤欠气的拔出大刀,冲半世龇牙:“笑,笑,我现在就去把思珏的尾巴骨给切下来,让你笑个够!” “你今天要是不去,我都瞧不起你。” 孤欠抿着嘴,憋气,再憋,转头朝长歌怒喊:“老大!你看他!他都忘了当年死前我是怎么护着他的!我的心被戳得稀巴烂,就为了这种人!白瞎!” 半世挑眉回应:“你该。” “给我立刻拔刀,今天咱兄弟必须得死一个。” 长歌在一旁不悦地开口:“还没闹够?现在是吵架拌嘴的时候吗?”正说着,长歌看到下属跑进殿中,大概是自己安排的事情已妥当了。 下属上前汇报:“百妖王,我们按您所指所有妖兵全部集整完毕,随时待命出发。” “现在可以能说去哪了吧?”孤欠急不可耐。 长歌这才说道:“神启以为我们复生,只会打上天,那天君位置坐得久了,难免招人嫌讨人厌。仙界屈居其后,我就不信他们是心甘情愿的。仙界最重要的地方不是梧台,是百花仙宫。” 半世听到百花仙宫的时候,眸子一暗,面露杀气。 “除了百花仙宫,我们还需拜访一处,便是那山海之外的幽冥。所以今日,我们不打架,只是交涉,如若交涉不成,那便宣战。” 半世多少懂其中含义,孤欠就不是了,他一听百花仙宫,当即昂首挺胸:“老大,女人的地方就交给我。” “你去幽冥。” “我为什么要去鬼地方?” “因为你丑。” “……” 长歌不再理会孤欠,抬手传递给半世一样东西,圆润润的,黑到发亮,落到半世手中的时候才渐渐熄灭。随即长歌附耳说了几句,半世点点头。 这可把孤欠难受的,半世肯定要去百花仙宫了,自己沦入幽冥那个鬼地方,可要受大罪。即便愤愤不平,事还得做。 三将出了殿门,外面已黑压压站了一片。看到将领之后,个个振臂高呼,嘶声呐喊。 于此,半世和孤欠分别带队,前往百花仙宫和幽冥。 半世来到百花仙宫,脚踩仙草灵花,碾碎新枝嫩条,丝毫不关心这些微弱的生命。 他虽是顶用了百里的身躯,但那眸中带着股狠劲,面上的凛冽之感完全与原宿主人大相径庭。半世在妖荒身负杀戮,剑下有数不清的星魂,他自命清高且目中无人,能让自己连续败阵的大抵只有一个人。 半世看着眼前缭绕的仙境,扯起嘴角,他挥手示意身后的妖兵们不必往前,自己则一步一步沿着花道而行。他提着剑,锋利的刀刃带着黑色雾气,割下了所有娇艳的花朵。 那些花朵落了地,瞬间化为乌有。 就在此时,半世的耳朵动了动,他抬起头来,看见一道金色光芒从远处瀑布的方向俯冲而来,很快,他便看清了小凰鸟的模样。 小凰鸟格外狂躁,挥动着翅膀口吐火焰,一道接一道,试图要将半世给包围起来。小凰鸟到底被训教过,只是想把半世囚困而不是夺了性命。 可半世就不同了,他长剑一挥,径直要往它的脖子抹去,索性小凰鸟躲得快,但还是被邪剑伤了身,在空中凌乱地扑腾两下,掉入了花丛中。 半世再次出剑,那剑离手直奔小凰鸟而去,就在要戳中其心脏的时候剑停住了。半世向旁侧望去,阿茶指尖翻转而上,用灵力阻挡了邪剑,剑因此回转,小凰鸟消失不见。 阿茶送走了小凰鸟,这才踮起脚尖飞身跃起,落至半世面前。 “你可知这是哪里?” 半世闻言,轻蔑笑之:“无非是那遭人唾弃的仙界,百花仙宫?” “大胆,我界仙誉岂容你玷污。”阿茶当即双手合十,在前胸灵巧翻转,画出符咒,那符咒修成当即往一个方向飞去。 半世隔空截取,将那飞走的符咒紧握在手:“怎么,还想通风报信?” 阿茶看着他,淡淡一笑。 半世这才惊觉哪里不对,可此时手臂已动弹不得,那根本不是用来通信的符咒,而是降妖的法术。他顿然怒火中烧,用能活动的手臂祭出剑来,堪堪往下斩去。 阿茶眉眼一动,在邪剑斩下的瞬间,半世被禁锢的手臂恢复了正常。 邪剑惊险地与手臂错开,半世没有一丝感激,反而朝阿茶挥剑。 这个一而再再而三挑衅自己,又挫败于他的女人,坚决不能留。 半世起了杀心,早已将长歌的叮嘱忘记,他招招拼尽全力去搏斗,阿茶灵力深厚,足以抵抗。半世落了下风,当然不甘,身后一众妖兵作势要上被其斥喝制止。 “一个女人,我还怕她?” 半世将邪剑用力插入地中,让力量在脚下游走,他张开双臂引来了狂风,将两侧花海连根拔起,阿茶脚下一阵松软,刚飞身就被空中的力量逼向漩涡之处。 两人的目光交缠,冷冽、强大、压迫,没有人会俯首畏惧,只有你死我活。 阿茶被卷入法阵,先一步落入半世的手中,他捏着她的脖子恶狠狠说道:“还是不怕是吗?” 她咬牙未语。 阿茶紧接着翻身逃脱,那身柔软的白纱随风而荡,半世一把握住用力扯开,他未曾想到女子的衣服能如此轻薄,阿茶只觉得肩上一凉,继而怒转回头。 她捻决现出昙花簪子,毫不犹豫的往半世心口扎去。 二人从空中往花海坠落,阿茶一手按着半世的胸膛,一手还紧握昙花簪。她清晰地瞧见半世的眸子中闪过一丝黑迹,瞳孔慢慢氲化又快速地恢复如常。 “卿……” 半世此刻紧紧地搂住她的腰间,他觉得额头发痛,恍惚了片刻,再清醒的时候一掌将阿茶推开,落地已屈膝半跪的姿态。 阿茶那边轻轻背过身去,回过身,被扯坏的衣服已焕然一新。 风当即平息下来,百花仙宫有众多仙子现身,为首的便是宫主。 宫主询问:“阿茶,有无大碍?” “没有。” 阿茶看向还捂住心口的半世,他冷冷一笑,神色阴鸷:“我倒真是小瞧你了。” 宫主将阿茶护到身后,声音有力且洪亮:“区区妖孽,岂配入眼。今日有胆量进我仙宫,可有想过后果?” “我来……”半世踉踉跄跄起了身,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汩汩往外冒着,唇色几乎为青紫色,即便气虚不足他还是站稳住脚跟,“可是赠礼……宫主,你们的待客之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休得胡言!” 宫主旁的某位仙子很是愤慨,指着那帮蠢蠢欲动的妖兵斥道:“仙界何时与你们妖荒客气了!敢来我们百花仙宫闹事,就叫你们有去无回!姐妹们,列阵!” 众仙子当即分离开,将半世围了个圈,妖兵见状仰头吼叫,挥刀就要上前决一死战。 半世眼神示意后,随即拿出长歌给的东西,手心发出阵阵亮光,那是一颗圆润黑亮的种子。种子缓缓升起,朝宫主飞去。 “宫主小心。” 宫主看着那颗种子飞过来,道了句无妨,便伸手接住。 “今日我代妖荒前来,是向宫主献上扶桑神树的种子,神树大限已至,这是唯一的遗种,想来百花仙宫一直寻找此树,期望归属同宗。” 阿茶当真诧异,他竟然有百花仙宫梦寐以求的神树种。神树可以联通神、仙、冥三界,有了它,便能掌握更多的力量与消息,这对于百花仙宫来说,十分重要。 “既是赠礼,又为何与我仙门弟子大打出手,还带了这么多妖兵。怕是以赠礼为名,宣战为实。再者,我仙界与你妖荒恩怨分明,有什么理由收你们的赠礼。” “是啊,你们俯首为神启,自甘屈居台下,神启与我妖荒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们自然要同他站成一线。可是我王大度,愿意与你们百花仙宫握手言和,毕竟,我们现在有共同的目标才对。宫主认为我所言可有道理?” 拂寒同神启的关系,甚是微妙,尤其在眼下的关头更为显现。 半世的话已说得很是露骨,宫主有信仰,有主见,她的很多想法确实与其他仙家不同。神启在上,自是不会违背,但妖荒奉献的种子,她也需要。 宫主将种子收下,倒是客气地回了句:“本宫主谢在此过,敢问阁下灵号。” “半世。” “妖荒三将之一,半世?” “正是。” 阿茶静立在旁,细细端详着半世的模样。他即便玄色束衣,长发肆意,但还是难掩书生温婉斯文的气质,这便让人有所不适。妖荒的将军哪一个不是凶神恶煞、姿态跋扈的,这个半世,怎么瞧都不是这一挂的。 “再者,”半世突然将目光转至阿茶身上,抬手指着她,“我与她的私人恩怨不会牵扯到两界,只是这个女人,我绝不会把她当作同盟。” “放肆!你敢对我师姐如此不敬!” “杀了他!” 旁侧宫中仙女依旧义愤填膺,宫主没有说话,而是看向阿茶。阿茶对于半世莫名的挑衅和仇恨,并没有多当回事,那种清冷不屑的神色才最让人不舒坦。 半世怒瞪于她,阿茶轻轻回道:“你配吗?” 半世好不容易咽下去的鲜血,险些反溢出来。 阿茶又道:“你若要开战,我随时奉陪,但若敢动仙宫一下,我定要你有去无回。” “你!” “下一次我的簪子可不会偏分毫。” 半世备受侮辱,他足足顺了好几下气血,才抑制住情绪,眸中寒芒似冷箭,欲把阿茶千疮百孔方能解气。 他一步一咬牙地退后,朝宫主说道:“三日后,还望宫主给出确切答复。” 宫主:“不送。” 半世最后再次看了阿茶一眼,未再言,闪身消失了。 身后那帮妖兵也紧随其后。 妖荒众人离去,仙宫众仙女这才舒缓一口气,她们上前询问阿茶是否有受伤,阿茶沉默摇头。适才与半世打斗的画面似乎还在眼前,她倒是有些后悔没将那簪子戳中心脏。 因为那瞬间,她竟然对半世生了怜悯。 看着他的脸,他的双目,本能让自己手下留情,多了分余地。 阿茶微弱的情绪并没有逃脱宫主的观测,宫主遣派一众仙女恢复花海,另外再去照顾受伤的小凰鸟。最后同阿茶说:“你跟我来。” 第三十三章 洛川逃脱 宫主和阿茶站在瀑布山下。 桃花依旧开得娇艳,在看见来人时,再一次争相怒放。宫主拂过沉甸甸的花枝,道了句:“今日之事,你如何看?” 阿茶回说:“半世前来求和并非真愿,他们需要的无非是帮手而非盟友,就神启之前所发生的事情来看,想必妖帝是要复生了。” “妖帝复生,定要寻仇。” “所以半世前来联盟,是想让我们同妖荒一起对抗神启。他明明知道仙界归属九重天,为何还这般敢于明目张胆?” 宫主转身看着阿茶,言语真挚,她说:“接下来我的话,你听下便好,未来接管仙宫如何抉择与断别,都将听从你自己的内心。” 阿茶点点头。 “我曾参与过万年前的那场战役,百花仙宫本就隐居桃源之外,神启从不需要我们持剑上战场,但那一次破了例,可想而知当时的局面有多危险。拂寒大神那时位居天齐圣仁府,是掌管幽冥生死的东岳帝君,他与月神、思珏仙君并为九重天战神。三大战神出战自当无往不利,妖魔无从遁形,可是,那一战险些输了。” 阿茶多少知道战役之事,对于拂寒大神如何退到仙界的传闻听了不少于几十种说法。其中一种,很是让人难以相信。 “拂寒大神在九重天上,不知为何诛杀了将近一半的仙上,我曾经的同门师姐就陨殁在那里。此番事后,天君力排众议,铁了心保全大神,以至于那时六界的仙上们伤了心,险些分崩离析。” “后来可是大神自主退位,才去了梧台?” “正是。拂寒大神来到仙界后几乎不再管这六界之事,各家仙上本就颇有怨言,奈何他来自西天梵地,是地位斐然的天神,再者拥有赫然功勋。所以,他们与拂寒大神,与我们仙界,始终有一条沟壑。” 阿茶突然想到什么,说:“师父,我在妖荒之时,大神嘱托我回仙宫,似乎早已料到妖荒会派人前来。大神此番下界,可是为了何事?” “大神经历战役之后神力莫名消失了大半,还失去了部分记忆,所以才去了梧台生息休养。他该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陪同太子下界扶桑山,但他不说,我们自然也不能问。” “师父说的是。” “阿茶,我今日接受半世送来的神树种子,也许拂寒大神需要。你将这种子交给他,今日之事不必多说,我自有打算。” 宫主将树种交给了阿茶,阿茶颔首。 二人看向远处,花海已被复原,黑色的妖气渐渐消散。仙宫亦还是那个仙宫。 “都说六界不平,这不平,其实才刚开始。” 阿茶听师父如是说道,心中略有忧虑,她静默在旁,一同看向远方。 半世受伤回归,没曾想,孤欠同是。 孤欠前去幽冥将九尾妖狐伙同上了,这一行,整个人都处于癫狂的状态。 幽冥界口有法阵,青丘最善法术,请了山中修行最高的九尾妖狐,在那海上掀起了巨浪,也试图将压阵的石山移开。 孤欠拖着他那大刀,歪着脑袋看着那座宫殿,嘴边叼了个不知从哪捡得杂草,姿态狂放不羁,适逢身边小妖怪弱弱地提醒:“将军,您嚼得好似是什么物种的头发……” 孤欠停止咀嚼的动作,淡定转过头去,只听见阵阵呕吐之声。 此时,九尾妖狐还未破阵,孤欠缓了一会,持刀而立,面有愠色:“拖泥带水的,看我不一刀劈开它,叫这幽冥还当缩头乌龟。” 孤欠的刀,曾是九重天上神所用,劈山破水,永无止境。只是后来上神飞升,这把刀便没了灵,孤欠得了空虚的刀柄重新练就,方才渐渐唤回了刀灵,只不过旧人已去,回归的刀灵失去善念,存了执念。 执念之深,亦是极端的起始。 孤欠飞跃蓝海之上,挥刀朝下一劈,阵法动了动,虽没有受损,但是底下的海水有翻腾之势,浪花掀起的水中生灵蹦出了阵中,正要回落的时候孤欠又是一刀,将那些生灵斩为齑粉,海水骤然掀起高浪,随后发出轰隆一声。 九尾妖狐在旁发出嘤嘤嘤的笑声:“这阵撑不住了。” 幽冥宫殿,感受到了震感。 洛川从台阶上当即坐起。 头顶的噬魂鱼慌乱交错地涌动着,光线忽明忽暗,除了周遭的晃动未听见什么异响。洛川所在的河底大概位于幽冥的最深处,她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正当她想要重新躺下的时候,蓦地激流涌动,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量将她直接冲开。 洛川摔在地上,晕得七荤八素。 很快的,脚下开始剧烈晃动。 “界口法阵怎会如此动荡,难道有人闯入?” 洛川有些焦急,她很想出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恰好此时小葵现身。小葵又惊又喜的跑过来,神情很复杂。 “川儿,外头似乎有人闹事,机会来了。” “是谁在闹事?” 小葵伸出手,掌心现出来兮笔和转生册,她不顾问话而是说道:“你有了神器就能出去,快,带我一起走,我们去找离影!” 洛川听到了外界传来细微的呼喊声,她将神器接了过来,面色如常。 “好……” 小葵兴致勃勃转身就走。 谁想那是洛川的半截话,洛川突然在其身后定住小葵,接着说完:“好像不行。” “洛川!” “小葵,你告诉我师父,我去将师兄寻回来,到时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外界并不像我们所知的那般安稳,你留在家中才是最安全的。至于这神器,待我出去之后,我将它放在界口的那棵大树下,你适时去取,不会叫人发现的。” 小葵气得快要冒出泪花:“洛川你真是太过分了!带我一起走!快点!” “我走了。” “洛川!啊!” 洛川得了神器,果真来去自如。 幽冥中人喜红黑二色,她旋身一晃,换了身娇艳红裙。肩上的青丝倾泻如瀑,十分柔软,她只挽了一髻,插着长坠流苏,端上小巧的舍子花招摇又明媚。 洛川披了件黑色莲蓬,用衣帽将自己盖住。 她顺利地混入幽冥使者的队伍中,众人行色匆匆,操心着闯界之人,哪还能注意上身侧变化。就是洛川过桥的时候,看见了红婆婆,红婆婆给使者们侧身避让,看了洛川一眼。 洛川自知躲不过红婆婆的眼睛,眨了几下,意为讨好求放过。 红婆婆活得长久,阅众生无数,她对于洛川逃跑的小把戏尽收眼底,而其守口如瓶并不是因为洛川的哀求,许是在这孤寂的幽冥,心中早已没了波澜。哪怕红婆婆看见她,也是事不关己,沉静如水。 但对于洛川来说,这便是好事。 她从界口处虚幻之门顺利逃出,悄然离开队伍。 外头的那棵大树长着红色的叶子,形状各异且有灵性,叶子们发现鬼鬼祟祟的洛川时,唤了几声执笔官大人。 洛川狠狠地拧了下叶片,凶巴巴地说道:“全部闭嘴!小心大人我拧断你们的脖子!” 叶子们缩了缩,有些害怕。 洛川将来兮笔和转生册藏于树下,拍拍树干:“给我看好了,胆敢少一个,我就把你们连根拔起,丢进河里喂鱼。” 有个小叶子吓哭了:“大人你好凶。” “再哭我现在就送你走。” “呜呜呜,大人好坏。” 洛川正要教训它,就听见一道刺耳的巨响,伴随着强光的闪现,她看见界口的山塌了,笼罩在空中的阵法也随之被破。 本想一走了之的她,此刻有些踌躇。 要么,去瞧瞧? 洛川毕竟是幽冥的人,这外人到家门口造反,岂有不问之理。这般想着,她没有再犹豫,捻诀前往事发之处。 孤欠一众破了阵,颇为得意。 他只管快活,哪还记得长歌的叮咛。 幽冥使者们相继出现,已与妖荒小兵和九尾妖狐生死交战。孤欠本意坐等主事人出来,身侧小妖怪提醒了另一件事情,那就是在青州城被幽冥带走的狐狸星魂。 “将军,都闻妖魔要进幽冥轮回,既然我们来了,何不进去将那些受苦的战友们救出来?” “你说的是啊!他们一定把妖狐的星魂关在里面,我得救它们出来。” “青丘与我们同盟,可不能让盟友伤了心。” “那还用说!毕竟我曾是一山之主,妖狐们对我忠心耿耿,我自是不会弃他们不顾。走,跟我继续劈开幽冥的大门,解救同盟!” “将军威武!” 于此一行浩浩荡荡的,要去窗幽冥的入门界口。 只是还未到界口,就在一块巨大的浮石之上被人截住。 孤欠看着那人的背影,黑色莲蓬衣遮住全身,完全看不到面容。 他很不耐烦地说道:“挡路的,给我滚开。” 洛川摘下披风帽檐,转过身来。 孤欠以为就此能看见真容,谁知还覆了面纱,他大刀往地一掷,嗤笑:“什么鬼东西。” 倒是洛川看到眼前的人,诧异不已:“云岚?你怎么在这?” 孤欠听不懂她在说谁,两侧看了看,小妖怪们一脸蒙圈地摇了摇头。孤欠粗鲁的开口:“是幽冥的就站着受死,不是就给老子滚开。” “你……” 洛川听着这话,简直莫名其妙,她上前几步:“这才几日话都不好好……”这边音还未落,那边的孤欠一刀就劈了过来。 洛川躲闪不及,莲蓬衣应势断裂,从身上滑落。 她一个旋身勘勘站稳,气息略显混乱。 “云岚,你到底在干什么!” “什么狗屁云岚,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妖荒孤欠。” 洛川就更迷糊了,但听到孤欠一名,想起了拂寒曾说过的妖荒三将,孤欠便在位其中。可这孤欠为何同云岚长得一模一样?云岚性子软糯,哪似眼前这人嚣张跋扈的,难不成这世间真有人长得如此相近? 那这神启的血统,有点糟糕。 “你是孤欠,真的不是云岚?” 孤欠的忍耐到尽头了,他仰头长长一叹:“该死的,要我重复多少遍,我是孤欠,才不是什么狗屁云岚!” 随后一吼,就再次挥刀。 第三十四章 开了杀戒 洛川确认对方不是云岚,也就不客气了。 她与孤欠对上手,面对其招招毙命的架势,更是一阵恼火。幽冥从未得罪过妖荒,眼下孤欠上门挑衅,不知是为何缘由。 洛川此刻不能抽身,必须要解决孤欠,但同时她需要快速解决问题,如若不然等宋帝王出现,自己就该跟随孤欠一起轮回了。 洛川方才交手中胜了一招,分明击中了孤欠的手臂,谁料对方只是抖了抖便恢复如初,似乎那身体有自愈的仙术。这分明就是云岚的看家本领啊。 他到底是不是云岚? 就在洛川恍惚的瞬间,孤欠见机再次挥刀,这一次,伤到了她的腰腹。 元清铃的系绳就在此刻被割断,洛川接住随后升至上空,她盯着孤欠说道:“我劝你哪里来回哪里去,不然休怪我无情。” 孤欠未把铃铛放在眼里,他将那大刀在空中耍了几下,力量充沛,接了她的话:“你这小妖倒是勇气可嘉,我取幽冥囊中之物,要不就先拿你祭刀吧。” 是云岚,说这话该死,不是云岚,更该死。 洛川催动咒语,要启动元清铃,接下来就该天色骤变,陷入混沌,可是……元清铃在孤欠跟前,竟然毫无反应…… 完了。 怕不是神器坏了。 孤欠歪着脑袋看着她各种换招,毫无动静。 “好了没,没好我开始了。” 洛川:“……” 洛川的惨难以用言语诉说。 她就不该来多管闲事。 孤欠说要拿她祭刀,并不是说说而已,刀尖插入心口的时候,洛川已被逼入石块边缘。悬浮的大石底下是奔腾的海水,宫殿在身后威严耸立,两方交战的声音清晰可见,洛川身负使命,坚定地告诉自己,不能输。 “一个女人,还挺倔强,倔强有什么用?” 洛川抵抗着孤欠的力量,听着话语揶揄,心口处除了疼痛,还有一团越涌越烈的火气。那火气就如同她曾在妖荒与旱魃生死一瞬时的愤怒,无法控制得上了头。 孤欠从她眸中瞧出了狠戾之色,完全不屑。 “幽冥小妖,我叫你死得痛快些。” 洛川的一只脚已被逼得悬空,她的眸子缓慢浮现出血红之色,将原本清澈明朗的瞳孔渐渐覆盖,只听她冷冷说道:“是么。” 孤欠手中一用力,刀口便入了几分。 洛川终于站不住了,双脚被迫离开浮石,就在其仰身坠落的一瞬,她怒喊出声:“问天!” 只听轰隆巨响,幽冥宫殿一道强光扶摇直上,直奔洛川而来。那道光以惊人的速度在洛川手中凝聚成形,但却未能成实体,光芒极其强烈,刺得人快要睁不开眼。 孤欠脚步不稳,身后众妖早就已跌倒一片。 他眯眼去看那道光形,似乎是一把剑,但想要看清是什么模样的剑,却又无从端详。 洛川提剑,于浮石之上,此刻的她与先前大为不同。 要说之前言语还有商讨之地,那么现在她冷如寒冰、杀意肆虐,孤欠突然就生了危机感,正要运气挥刀的时候,洛川先行一步,用着手中的无形之剑朝众妖劈去。 有些狐狸跑得快,有些小妖则搞不清楚状况当即死于剑下,半点星魂都不剩。 洛川此刻,开了杀戒。 她召来的法器让孤欠有所忌惮,但孤欠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哪怕敌方再强也绝不退缩,何况还是个女人。此刻承载着众人的浮石裂出了缝隙,越延越长,越滚越深,浮石不稳,斗争也更激烈。 洛川被剩余的妖众团团围住,他们都在惊恐其手中的无形之剑,那剑光刺眼又发烫,像火,似乎被它照上一点,就会燃烧殆尽。 他们硬着头皮上,果真只有星魂泯灭一个下场。 有些妖害怕了,想要往其他浮石逃窜。 洛川飞跃而起,左右两剑将周边的浮石击个粉碎,剑气让奔腾的海浪涌得更高,连同界口的那颗红叶子大树都淋了满身,浪花送来的噬魂鱼扑到叶子上就是一阵咬,红叶哇哇哭着齐心合力将鱼给扔出去。 但论惨,还是小妖怪。 洛川擒住一对,刻意给了孤欠半个眼神,等人看过来,再斩于剑下。 不是坏,是恶毒。 孤欠的胸脯剧烈地颤动着,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洛川,估摸着再使些力气,就把牙齿给咬碎吞了,想吞的还有眼前这个冷的如冰的女人。 “你到底是谁?” 洛川将手中的无形之间转了个剑花,姿态要多随意就有多傲慢:“你配问?” 孤欠气绝:“有本事报上名来!” 洛川朝他缓慢走去:“想知道我的名字,”随后剑指孤欠,“就先拿你祭个剑吧。” 孤欠从未能受得住他人挑衅,哪怕就算今日葬在这幽冥,也要同她斗上一斗,横竖进轮回的门就在身后,近得很。 洛川不再废话,提剑而上,直奔孤欠所在位置。 孤欠先前所在洛川身上划出的伤口被一一奉还,他的胜算几乎低得可怜。孤欠只觉得招呼自己的那把剑很是熟悉,他想看得再清楚些就被光刺了眼。 洛川挥剑的瞬间殃及了几个躲闪的小妖。 她的目的清晰明了,就是斩尽杀绝。 戾气越重,手中的剑光就越强烈。 当剑即将斩向孤欠的时候,突然光淡了,随即消失不见。 与剑一同消散的,还有洛川眸中的那一抹血红。 霎那间,洛川懵懵懂懂回过神来,孤欠赫然出掌将其击开,此时众人脚下的浮石终于断裂。 宋帝王本欲前往界口,谁料忘川河底突发变故。 镇压宝剑的玄蛇现出真身,将那河水搅得混沌不堪,它吐着猩红的信子,多次攻击幽冥使者。宋帝王在旁重新施印却被玄蛇一口咬上,使者们大惊:“帝王!” “都别动!” 宋帝王制止了众人,将其遣退一旁。 玄蛇性冷、凶横,对一切威胁于自己的存在都想要毁灭,但它此番欲要吞噬宋帝王并不是本性使然,而是宋帝王阻止了它闯出幽冥。 玄蛇看守的宝剑离位,它为守剑者当然与其同在,但是要让宋帝王轻易放这样一只凶兽离开,也是危险重重。 宋帝王知道河中的镇压之剑无法逃出封印,能出去的也只是无形罢了。 玄蛇用身躯将周遭的物品卷得稀巴烂,它咬着宋帝王不放,尾巴凌厉一扫,将横越忘川的木桥拦腰折断,搅入那混沌的河水中。 舟不厌赶过来的时候看着眼前一片狼藉,他抓住身旁一个使者问道:“我家那颗向日葵瞧见了没?” “没瞧见。” “孽徒,又跑哪去了!” 舟不厌首先想到的是弟子,其次才是宋帝王,他左看右看却是找不见小徒弟,这才支援宋帝王。他们不能伤害玄蛇,而是想要将其赶回河底,重新封印。 宋帝王在舟不厌的协助下,合力将玄蛇逼下岸。 玄蛇刚想要做最后的反扑,就见一道光快速钻入水中,闪了下,继而消失。 那把无形之剑,回来了。 既然剑归,玄蛇自然放弃与人争斗,但是似乎还是不满,颇有怨愤的朝岸上吐了吐信子,随后一头扎入河中,逆着水流越游越深。随着玄蛇沉入河底,很快忘川归于平静,那些碎乱的杂物,缓缓飘荡在河面上。 舟不厌疑惑说道:“这剑既然能冲破封印逃出去,为何又回来了?” 宋帝王回:“玄蛇都无法完全镇压住它的邪气,不管出去为何,只要能回来,就算安稳。” 此时外界声音不断,宋帝王和舟不厌当即闪身前往。 浮石断裂之际,洛川紧紧抓住一人。 不是孤欠,是拂寒。 拂寒在空中出现,紧紧地拥护着她,同时施展灵力让碎石悉数复原。先前被洛川斩碎地几块也都依次聚拢,二人缓缓而上,踏上最高处。 洛川的红衣拂在风中,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双目,她随意用胳膊蹭了蹭,却不想沾了满脸血。她现在的思绪还很混乱,适才与孤欠的决战明明记得很清楚,现在想想,似乎又没有印象? 她盯着拂寒看,反应慢了半截。 “大神,你流血了。” 拂寒的衣裳倒真是染了一片鲜红,他淡然地看着洛川,后者满身伤痕,一脸无辜。 “是你的血。” “嗯?” 洛川只觉得此刻身体一阵刺痛,她啊地一声捂住腹部,果不其然那血还在汩汩地冒着,随后她虚弱地抬起手来:“大神,我不想死,救我……” “给我站直。” “好嘞。” 确实有刺痛,倒也不是那么要命。 演得过了,洛川略有些尴尬。 第三十五章 如数奉还 当时两人分别如此急促,再见难道不该诉说一下离愁的苦闷,抑或讲些有趣的段子?洛川幽怨地看他一眼,站在其身侧。 拂寒半句不与她多说,倒是和孤欠有的聊。 孤欠自知拂寒适才救他是有原因的。 果不其然,拂寒朝他说道:“拔刀吧。” 孤欠恍恍惚惚提着刀,虽说与拂寒动手他占不了上风,但做妖胜在志气,命可短气不短,他人已向你发下战书,岂有不接之理?这般想着,孤欠怒瞪,划着步冲了上去。 “靠后。” 拂寒侧眸,与洛川道完这句,便上前接战。 洛川发现拂寒接招很奇怪,他为何夺了孤欠的刀? 侮辱性极强。 孤欠还没开始就被夺了武器,接下来是毫无悬念的被动挨揍,拂寒毫不客气地在孤欠身上砍了一刀又一刀,但又不想取他性命。 最终用刀抵住心口的时候,拂寒解开了孤欠的疑惑。 “七刀,如数奉还。” 拂寒的声音不大,只让孤欠听得真真实实。孤欠这才反应过来,拂寒怎会想要与自己动手,感情是为自家人报仇来了!这七刀,可不就是他对洛川先前的伤害,每一处的位置,受伤的程度都丝毫不差。 太过分,果然神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孤欠气红了眼,还在试图反抗,他恶狠狠道:“狗神仙,你有本事与我认真一战,别拖家带口泄私愤,老子今天就算死也不受这等屈辱!” 拂寒看着云岚的这张脸,总是不能接受其话语如此粗鲁。 他松开孤欠,将那刀横在中间。 孤欠以为拂寒要还刀与自己正式交战,刚抬手要接,就见拂寒指尖一紧,他宝贵要命的大刀就那么突如其来的化为齑粉,消散在眼前。 是的,拂寒折了跟随他万年的武器。 拂寒面无表情的后退一步,好整以暇地理理衣袖,再看向他:“这才叫侮辱。” 孤欠:“……” 后方的洛川环胸啧啧出声,忍不住同情起孤欠来,大神出手,皆是诛心。此番就算换做是自己,看着心爱的宝刀就这么没了,那也得气绝过去,何况是孤欠这样的妖将。 孤欠的神情,无法言明。 拂寒看着他的脸色,从白至青,青转紫,紫发黑,黑到极致,接着涨红。孤欠捂住胸口朝那半空挥手,颤抖着身体嘴里咿呀咿呀念着什么,他气息凌乱,只觉得血气全部反涌至顶部,还未来得及调息,眼前一黑,便面朝地栽了下去。 洛川刚要上前,就感应到来人。 “不好!大神,我先去扶桑山等你!”她一个旋身消失在浮石上。 拂寒回头,看见了宋帝王和舟不厌二人。 这二人刚解决了破损的阵法,紧接着到这里。谁都没想到竟然遇到了拂寒大神。宋帝王神色肃穆,他恭敬的行了礼:“帝君。” 舟不厌更是不敢抬头,也跟着唤了声帝君。 “嗯。” 拂寒也不纠正他们的名号,任凭这样叫着。幽冥于他,不是改个名号那样简单了事。 打了招呼之后,拂寒看着石头的边沿又说:“挂着的小狐狸,你可以上来把人抬走了。” 浮石的边缘,缓慢地伸出了两只小爪子。 一只幸免于难的九尾妖狐灰溜溜地爬了上来,现出人的真身。它不知道是该跪还是站着,横竖对着拂寒很别扭,更不敢抬眼去看,生怕自己就跟刚才的大刀一个下场。 拂寒对它说:“回去告诉长歌,幽冥与各界互不干涉,只要遵守界线大家相安无事,但如若再来挑衅,定叫你们有来无回。” 九尾妖狐颔首猛点头,一步一回头地走向孤欠,蹲在地上先化为狐狸本体,继而用尾巴将人卷住,随而离开。先前遗留的妖兵们也都接二连三地撤了出去,幽冥外界开始自行修复。 拂寒放归孤欠,还有一层原因,是因为云岚。 他需要孤欠安全回去,守好那具身体。 宋帝王在拂寒处理好事情之后才开口:“帝君,您可是一早猜到了妖荒要前来闹事。” 拂寒开门见山,直言道:“妖帝复生,六界必然动荡,妖荒三将眼下不足为俱,是因为他们的能力都还未恢复如初。如果等到对方做足了准备,怕是又要一番血战。” “依帝君所见,幽冥上下可还需要做些什么?” 这话,有两层意思。 一是宋帝王想要探寻拂寒对神启的立场,二是对于幽冥的执掌大权,是否有想要收回成命的意图。宋帝王这人,心思也是多变。舟不厌跟随久了当然心中一本账,但是眼前的人可是东岳帝君,即便现在只是梧台闲散大神,曾经的光辉依旧存在。 拂寒大神说:“我自与神启同在,至于幽冥,好自为之。” 宋帝王多少有些羞愧,他拱了拱手,弯下腰身:“多谢帝君,我定当守护好幽冥,绝不让旁人沾惹半分。” 拂寒未再多言,闪身离去。 舟不厌在人走后开口说道:“妖荒此番前来捣乱,还带着青丘,我们要不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无妨,妖荒还不敢对幽冥做些什么,静观其变吧。” “好。” “野胡子可是出去寻找离影了?” 舟不厌顿时来了劲:“可不是,他调教的徒弟都不省心,这个离影身份可疑,指不定在外头做了什么,不像我们小葵,乖巧又听话……” 刚说着,幽冥的小明使者就飞身前来,落地便说:“帝王,舟司长,洛川逃跑了,似乎是带着来兮笔和转生册。” “胡说!”舟不厌喊道,“神器在小葵手中,怎会被洛川拿走。” 小明使者有些为难,想想说道:”小葵她不知为何出现在忘川河底,适才动乱的时候,河水翻腾得厉害,她化为原形,被噬魂鱼给吞了……” “什么?!” “我们把她又挖了出来,瓜子壳有些软……” “小葵啊!师父的好大徒!” 舟不厌哪里还顾得上说忘忧司的闲话,慌不择路的就要往石头下跳,左右不知该怎么回到后方宫殿,嘴里叨叨着自己的好大徒。 宋帝王喟叹,将舟不厌胳膊一提,回到了宫殿。 小明使者的话传达没错,但也没那么离谱。 小葵化为原形为了自保,谁能想到入了噬魂鱼的腹中,想是没有挨啃,倒也没出什么大乱子。睁眼后就是气上不来,浑身发软,尤其是看到宋帝王盯着她的时候,她白眼一翻,索性昏了过去。 有些时候,清醒的还不如死了。 摊上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姐妹,真是倒了血霉。 洛川在枯草横生的扶桑山走了会,她捂着伤口随后找了一处坐下。 这气还没喘两口,身后传来窸窣声响,她当即警铃大作,回身一个灵符直飞过去。拂寒伸出两指,堪堪在眼前接住。 “大神。” 拂寒将那灵符粉碎,看着满身血污的洛川说道:“还想挨揍?” 洛川讪笑:“大神说得哪里话,我这不是担心又被捉回去。” “打架都打不赢,出来能有何用。” 听听,说的是神仙该说的话吗? 洛川愤愤地嘟囔:“我打起架来凶得很,自己都害怕。” 拂寒适才在幽冥浮石之上,捕捉到一道急闪而去的光,他心有所想但又无法定下结论。洛川后来有明显的神志恍惚,但双眸中的血红还是被拂寒捕捉到了。 此刻,他凝视于她,带着一丝探究。 “当然,打架终究是不好的……”洛川以为自己的话让拂寒不悦,故作娇柔姿态拍了下手,这倒好,啪的一声,手心的血渍溅到了拂寒的胸口。 洛川眨眨眼,现在倒地装死来得及吗? 拂寒只是低头看了看,什么话都没有,顺势握住她的指尖。 洛川当即一愣,就见拂寒闭上双眼,有热源从他指腹传来,再到自己的手心,继而缓缓蔓延全身。那些伤口开始自动愈合,疼痛感直至完全消失,拂寒都还未松开手。 大神他,竟然也有治愈的技能。 洛川一动未动,只是盯着拂寒的面容瞧,连自己都未察觉到二人眼下的气氛是多么热烈。他们的身体从触碰的瞬间,就有一股力量在快速吸引、交织,似乎想要贯穿所有经脉,却又流连在原处,不敢分离。 拂寒哪怕没有睁开眼睛,也有明确的感受。 而洛川,不知何时坠入俗尘,沉迷进了拂寒清隽的仙姿。 神仙,真是好看的…… 洛川小声说道:“大神,你现在可相信,我是幽冥族人了?” 拂寒没有回她。 洛川又凑近些,呼着气:“鬼仙也是仙,更遑论我还是顶顶有名气的执笔官,我若不是怕耽误族中要事,就把来兮笔和转生册带出给你瞧瞧。你听见了吗?我才不是什么小妖,我是执笔官大人……” 阿茶现身的时候,对于眼前的情景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 倒是有些兴致。 她咳嗽两声,算是解了这多有意味的纠缠。 洛川闭言,拂寒适时松开洛川的手,大抵看了下,确认伤口已愈方才转身。阿茶上前来,道了声大神,随后就把神树种子拿出来。 “宫主收了半世献来的神树种子,答应三日后给予妖荒答复,此番是做同盟还是敌人。宫主说了,大神可能需要这个树种,这才给您送来。” 拂寒接过,放在手心掌了一眼。 “确实是神树的种子。” “妖荒可是真心想要结盟?这么珍贵的种子,找遍四海也只有一颗,就这样给了我们仙界,就不怕我们拿了东西再反水?” 拂寒一笑:“你可知这种子在他界是种不活的,神树生来长在人间,却是到了妖荒才有神力,曾经神启诸仙齐心协力想要培育神树,都没有成功。这树亦正亦邪,除非他认命,外界如何都干预不了。妖荒敢拿这颗种子来,也是明白这中间的道理,仙界如果归顺妖荒,那自然是种得成功的。” 洛川在一旁听着,心里啧叹,这妖荒心可颇深。 阿茶又问:“大神要这种子可有用处?” “自是有用。阿茶,你就在扶桑山等候,届时我需要你带云岚回神启。” “太子殿下可还好?” 这个问题洛川很有发言权,她摇摇头:“被大神一顿疯砍,白眼一翻过去了。” 阿茶诧异地看向拂寒,拂寒将视线放至洛川的身上,洛川立马改口:“当然,留了半口气。” 看来思珏仙君说得没错,到底不是亲叔。 娇柔的太子殿下,可真是受苦了。 第三十六章 进入神树 阿茶留在扶桑山,要去寻风花鸟三神。 此外宫主还交了任务,是关于三日后给妖荒的答复。 拂寒和洛川往妖荒方向而去,洛川没了伤痛浑身轻快许多,可走着突然发现那一身红衣变回了先前的那套云烟纱。 这只能是拂寒的手笔,她回头问道:“何意?” “招摇。” 红衣招摇,难道这仙界云烟纱就不显眼? 洛川只觉得拂寒大神又开始挑刺儿,果不其然,他大手一挥,发髻上的舍子花幻化成一朵清冷的小梨花,那花有神,洛川下意识一摸,有湿润的触感,是真花。 大神给她送花…… 洛川心头猛地敲起小鼓来,压在深处的异样情愫又开始翻腾,她捏着那朵小花多少有些别扭。其实以前在幽冥的时候,也有使者送花表明心迹,但她一直觉得此生当以事业为重,可现在是来自仙界的大神,还真没处理大神的经验呢。 “这花能压制你的邪性。” 神游归来的洛川,听闻此言呆滞了。 “什,什么?” 拂寒笑容中带了份讥诮:“能挖了旱魃的眼睛,适才又杀了那么多妖人。只有心怀强怨之人,意识才会比身体反应更彰显本性,如此看来,你这文官做得甚是不甘。” “我没有!” 洛川当下就为自己辩解,但是说了我没有之后,似乎支支吾吾又说不出什么来。她该怎么解释当时就像做梦一样恍惚,明明是身体比意识更难控制,如同是入了魔一般。 幽冥人本就修的是鬼道,多那么点特殊性也情有可原。 “大神那么坦荡,我倒想问问,你不是说只要你在的地方,降妖锁必然解不开,那为何我又能回到幽冥,还是你们之前压根就在诓骗我?” “我何时说过,我在的地方,降妖锁解不开?” 这话将洛川一噎,好似大神是没说,她想起来了:“是叹妙说的!” “那你就去找叹妙。” 拂寒越过她,继续往前走。 “大神,大……拂寒!根本就没有什么降妖锁对不对!一定是你们诓骗了我,故意让我觉得被你们困住,继而好利用我!” “你有什么好利用的,或者,你有什么用途。” 这话好戳心。 洛川就觉得这些神仙们一定看不起幽冥。 拂寒又道:“还想不想救你师兄了?” “当然想!” “那就少说话。” 拂寒与洛川并没有去弱水之渊,而是到了一处缝隙之地。 这里,就是神树所在。 拂寒收起手中发亮的仙种,看着缝隙口端详了一阵,他扬起手施了灵诀,继而说道:“果然在这。洛川,你是随我下去,还是在这里等着。” “下面是可是有我师兄?” “没有。” 洛川脖子一缩,摇摇头:“那不去。” 拂寒点点头,轻描淡写回她:“那你便守在这,相信很快旱魃就能察觉到你的气息,来寻你报仇。” “大神你……”洛川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下去就下去,何必来这些弯弯绕绕,她一跺脚,“走!谁怕了不成!” 二人便从缝隙之处进入了神树的领域。 洛川被那烈阳与白雪吸引了目光,她站在树下朝空中伸出手去,接住了片片雪花。雪花晶莹透亮,带着微弱的凉意,再接触到热源后缓缓融化。 神树另一面的光芒也是很耀眼,它与雪花来自同一处,互不干扰却又相依相伴。 突然,有浅弱的声音传来。 洛川仔细地辩听着,再三确认后才问拂寒:“你有听见吗?” 拂寒正端详着树干,回说:“人的声音?” “对,人的声音。” “没听见。” “……” 那你回应什么! 洛川寻着声音,也来到树干处,她故意将拂寒挤开,占了正方位。洛川所听见的声音大抵就是从这里传出的。 声音太过微弱,像是人的呼喊,又像是咳嗽声。 拂寒看她煞有其事地抱着神树,将耳朵贴到上面去,眉间微蹙,一双灵动的眼睛转呀转。 拂寒身为大神都未听到声音,倒是这个鬼仙,有点东西。 洛川在确认正方位有声音的时候,她抬手画了道灵符,试图用灵符现出真身,待金光一闪,洛川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强力吸住,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往光中跌去。 千钧一发之际她慌乱揪住拂寒的衣袖,两人皆被带树干之中。 云岚叉着腰,弯着唇:“叔叔,姐姐,你们好呀。” 洛川等光淡去,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两人,可不正是云岚和百里余生。 云岚适才对着外头快把嗓子眼喊冒烟了,就连明知道对方听不见还愿意跟着吼两下的百里余生,也心怀了希望。 这真把洛川惊讶坏了,谁能想到误打误撞找到了云岚,但一想到在幽冥刚恶战一番,就怕是个陷阱。洛川眯着眼睛将其左瞧右瞧,没见到半点伤痕,尤其那猖狂得意的神情是此刻的云岚没有的。 她还是有点不可信,问着:“云岚?” 云岚嘟着嘴,略有些生气:“正是本太子,如何?” 洛川嘿嘿两声,还拉着拂寒衣袖说道:“快快快,这是真的云岚。”谁知拂寒根本不在意,甚至都没有多看云岚和百里,他脱了洛川的手,开始打量起神树隐藏的这方空间。 “你可在外面见着跟我一模一样的人了?” “对呀,你不知道可惨了。” “谁惨。” “你好惨啊……” 洛川热闹劲上来了,就开始跟云岚、百里描述外面所遇的一切。 拂寒听着他们阵阵“噫呀哦啊”的聒噪,在空旷的地方来回踱步,树中什么都没有,也无任何蹊跷的地方,正因为如此,所以这里才不正常。 拂寒看着圆润的顶部思忖着,神树既能通三界,必然有灵,但这灵之主一定会隐藏,他为仙界之神,踏入这封印之时灵之主就该感应得到,可眼下并没有什么变换,想来神树之主,不惧威严。 拂寒面上闪过一丝颇有意味的笑容,他抬手,掌心聚力,往空中升去。 见神不拜,实乃大忌。 神树顶部在受到仙力冲击后发出轰隆一声巨响,众人脚下一晃,就见云岚和百里突然被提到了空中,二人只觉得脖颈处被某种东西缠绕,当下运气抵抗。 洛川看的真切,那是从顶部延伸出来的藤蔓,根根粗壮遒劲,颇有凌厉之姿。 她以为枝条也会攻击自己,当下画了护身灵符,谁知枝条径直从自己跟前飞过,直奔拂寒而去。 “大神小心!” 拂寒回身就是一击,将那藤蔓撕裂,却不想又分成了数个枝条,在空中交织成网,试图将拂寒裹挟。 云岚和百里皆快要昏厥,洛川飞身跃起以力化刃,想要割开紧缩的枝干,却是越拽越紧。 洛川眼看拂寒也即将受困,她又飞过去抓住藤蔓,藤蔓表面瞬间竖起了尖刺,扎入她的手心。拂寒眸子中闪过寒光,他冷冷道:“松手!” “不松……”洛川又将另一只手放至上去,用尽全力向两边拉扯,“你会被绞死的!” 鲜血顺着藤蔓往下滴落,粗黑的枝干上有细微的红色脉络,在吸收到洛川的血之后尤为显现。拂寒神色越发冰冷,他亦是紧紧握住带刺的藤蔓,让自己的血也进入枝干,与之纠缠。 “洛川,松手。” “我不松……” 拂寒的鲜血盈满了那张网,条条藤蔓突然间金光大闪,因光芒太过强盛,在发出一声爆响之后,众人眼前一晃,皆失去知觉。 拂寒睁开眼睛,看到洛川与自己迎面而立。 她竟穿着一身红嫁衣,手持寒芒长剑,眼中满是血泪,在听到拂寒唤了声洛川时,手腕一转,径直刺了过来。 拂寒没有躲,在剑离他半尺之余,便被二指擒住,随后他瞬移上前从后握住洛川的手腕,将那剑舞去戾气,招招以柔克刚,缠绵悱恻。 拂寒没有感受到洛川的体温,她是虚幻的。 下一瞬,洛川消失了。 拂寒并未慌乱,看着眼前又出现了宅邸内院,此时火光四起,人群的呼喊和尖叫不绝于耳。很快,拂寒又看到了那道红衣身影,在楼阙的最高处,与同样红衣的男子持剑纠缠,二人刀刀见血,是有大仇。 红衣女子应当是抱着必死之心,将剑插入自己腹中,带着男子一同跌下楼宇坠入火海。这种死也要拉垫背的决绝方式,一定是绝望透顶的狠人。 拂寒飞身前去,彼时火舌肆意已无法近身,红衣女子艰难地爬了起来,拔出腹中之剑,继而伏在地上一点点挪动着。 她在朝拂寒匍匐而来。 即便清楚地知道她不是洛川,拂寒还是眉头一皱。 她用着洛川的脸,满目哀怨与泪水,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滴落,火光中她浅笑旖旎,似乎对那灼心的痛不屑一顾。她只想往前走,离开火海,离开这痛苦之渊。 她终究想生。 拂寒双臂振起,集聚万灵之力,想要将这邪火灭掉,可是他的力量太强大了,骤起的狂风让一切凋敝,房屋、树木、人群,以及那刺耳的尖叫呼喊,红衣女子就在那时与万物一同化为齑粉。 “洛川……” 拂寒的心口蓦地一痛,先前释放的所有力量皆反噬而来,巨大的冲击力将其卷起,周边一阵刺眼的白,闪烁之间,他有短暂的恍惚。 第三十七章 探寻本命 拂寒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缓缓睁开眼睛。 先前的场景已不复存在,他看见了一棵大树,遒劲挺拔,灵光充沛,在春阳与白雪双重守护下,它独立而遗世的生长着。 这里不是初见神树时的场景,而是真正的神树。 那树旁,站着一个身穿玄衣的男子,他一头乌发垂肩,正抬手托着什么。 拂寒看见,那上方竟悬浮着洛川。 玄衣男子开口,声音有些干哑,似乎很久没说话的样子。他问:“明知道不是她,为何还要大动干戈,不惜释放自己的全部力量?要知道,你的体内,现在仅有一半的神力。” “你就是灵之主。” 灵之主放下手,洛川安稳地浮在空中,神树用千丝万缕的脉络将其紧紧包裹,丝毫没有要伤害的意味。他看着眼前场景,叹了句:“神奇,真乃神奇。” 说罢,才正视拂寒。 “你想探的可是这女子的秘密?” “不是。” “巧了,我也探不出来。” 拂寒看了对方一眼,扬了扬唇:“你既能探到我的神力,还会探不到她的?” 此话略有嘲讽,灵之主也不气,走近了几步说道:“我通神,自然能探得到你,进入结界后你毫不客气的来个下马威,适才虚幻之境中你又罔顾神则,甘愿去救一个不存在人,现在做神,都这么随心所欲的?” “一棵树,管那么宽。”拂寒的语气要多平淡就有多平淡。 “哈哈哈,有趣,甚是有趣。你能救她,我很高兴,按照以往原则没有等价交换的东西我是不兴给人探秘的,今日为你,我破了这规矩。你且说,想要探什么人?” 拂寒顿了顿:“幽冥,离影。” “山海幽冥,好,你可有此人相连之物?” “没有。” 拂寒不知还需要相连之物,可转念又想到什么,他抬眸看向沉睡中的洛川,说道:“她,便是离影的相连之人。” “好,那就探你所需。” 灵之主利索果断,他转身走到树边施下法印,就见一枝柔软的藤蔓蜿蜒而下,它穿过洛川继而延伸至拂寒跟前,在他的手腕缠了两圈。 拂寒闭上了双目,感受着神树的力量。 那是一个战场。 拂寒提剑大杀四方,近身的妖魔无一不被斩断星魂,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他的目光坚定不移、锐利非凡,袖口一尘不染,丝毫没有被周边的妖魔之气所污染。 他是神,可荡平一切魑魅的神。 可是他却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包括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拂寒倒在片片金光之下,他亲手挖出了自己的心脏,设下封印:“六道上邪,万众伏诛,天地藐之,唯此一人。” 那颗心脏,便是他的一半神力与记忆。 心脏是为修仙之人的本命,失去本命除了拂寒这般的神仙能抵抗得住,六界几乎屈指可数。但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本命去做赌注,这与自戕无异。 因为失去本命,剩下的神力便会越来越弱,直至某一日全部消散。 本命无强求,自等其回归。 拂寒在梧台十八里等了又等,他整日与那溪边的丹鸟坐看山河长宁,赏星河万里。终于,等来了该等的人,这大荒世界,逍遥浪客,怕是有尽头了。 拂寒看见自己的本命,在一片红色花海中,凝成人形。 是离影。 “杀了这人,失去的本命便能收回来。” 灵之主突然冷不丁的开口,将拂寒的思绪拉了回来。 藤蔓离开拂寒的手腕,也从洛川的身上退去,回归神树的主干依旧是一株抽着嫩芽的枝条。神树沐浴着阳光,雪依旧飘然而落,灵之主看拂寒不说话,背手一笑:“感情西梵天神,东岳帝君,也有惧怕之事?” 拂寒对于神树探出自己的身份,没有意外,他倒是问:“何为惧怕?” “惧怕,即为恐慌,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慌。” “你确认要跟本君谈恐慌?” 拂寒面容没有丝毫波澜,但那掷地有声的气势能传千里万里,灵之主将背在身后的手又换至前方,略微低眸:“帝君,您为神,本该为我等信仰之上,失去本命就意味着不再为神,可您不成神,我等又该何去何从?只要拿回本命,失去的力量和记忆便可悉数回归,届时,六界太平,再无劫难。” “你一个小小树灵,倒是心有大义。” “帝君说笑了,我虽为树灵,但生在妖荒,妖魔中人哪晓得什么大义,我求的不过独善其身,远离是非罢了。” 灵之主颇有腔调,言语看似真诚,实则深藏私心,不知他在这里待了多久,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许心中有如明镜。 拂寒为此继续问道:“如果我不拿回本命,是不是记忆也就回不来?” “自是。” “没有其他的方式?” “没有。” 拂寒看了他一眼,灵之主端着笑。 他怎会不知没有,只是刻意不说罢了。 拂寒也不揭穿他,目光遂而看向上方,洛川静静的沉睡着。 “放了她。” “这……” 灵之主表现出歉意,摇了摇头。 他走到神树下方,随手一挥,生出几条藤蔓将洛川缠得更紧。那藤蔓还开出了彩色花骨朵,随着灵之主打了一个响指,像是接收到某种信号,花骨朵缓缓绽放。 蕊芯很是奇特,向外延伸而长,笼罩住花瓣后停在洛川的肌肤上。 接着,拂寒就看到柔软的花蕊变成了密集的尖刺。 似乎只要灵之主一个指令,所有的尖刺就会扎入洛川的身体。 灵之主很客气地讲道:“今日有幸结识帝君实属在下荣光,帝君想知道的事情我也如实相告了,帝君,恕不远送。” 逐客令已下,神树间陡然升起了风,灵之主立于风雪之下,周身灵力交汇,似有破竹之势。他显然是要先拂寒一步,因为同一时间拂寒的力量也笼罩了洛川。 两方灵力撞击,有隐隐气波浮现。 洛川身上的花骨朵一缩一翻,险些扎入身体内。 “帝君如若不怕她被花针附骨,尽管再来。” “既然无需用等价之物交换探秘,为何要留她?” 灵之主在神树周边升起一道屏障,他也没有想要隐瞒,诚言告知:“此女神识无法探明,我要留下好好查个明白。” “你探不明是自身没本事,关她几何?” 拂寒掌心聚力朝那屏障击去,破口之后他飞身而起,抓住藤蔓旋转而下。 藤蔓在他接触的瞬间立刻开出花来,几乎分寸之间,拂寒的手背堪堪擦过那些花针。他浮于洛川之上,灵力化为利刃,想要削断藤蔓,藤蔓惧怕神力丝毫不去与之纠缠,只是紧紧地缠住洛川。 一支细小的藤蔓绕过洛川的额前,开出了一朵花。 拂寒见那花针越来越大,他凌厉出声:“洛川!醒来!” 洛川没有苏醒,倒是腰间的元清铃开始响动,藤蔓想要缠住铃铛,可清脆之声越发响亮,许是这铃铛激发了神识,洛川的眉梢动了动。 花针可不会耐心等待,它就要刺入骨肉之中的时候,拂寒没有丝毫犹豫地握住了它,让其刺入掌心。 拂寒用力一扯,将花摘下,掌心滴落出的鲜血不偏不倚染了洛川的眉心。 洛陡然睁开眼睛。 倏尔间,她对拂寒出掌,灵力径穿后者耳畔,风将发丝划出绝美弧度,缭乱了拂寒的双目。洛川紧紧握住在拂寒身后袭来的花针,她摘下染着自己鲜血的花朵,有些微愣:“大神,这花要咬你。” 拂寒凝视着她,沉沉开口:“我知道。” 此时局面较为危急,拂寒对洛川伸出手去,洛川借助其灵力摆脱了藤蔓的束缚,二人五指相扣,强烈的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 他们悬浮于神树之上,抵御着周遭的力量。 灵之主立于下方,也没有退让,似乎不将人困住绝不罢手。 双方争斗胶着,灵之主想逼迫两人分开,升起两根藤蔓卷住二人的腰腹,往外拉扯。洛川不敌神树的力量,面露痛苦之色,她紧紧皱着眉头,眼中闪过红光。 拂寒捕捉到异样,开口唤她:“洛川。” “嗯……” “看着我。” 洛川的痛苦一方面来源于神树,另一方面来自身体内部的炙热,总有团火气想突破心口汹涌而出,那股气息难以压制,就如当初遇见旱魃,抑或和孤欠决战的时刻,都是如此。 她逐渐变得有些痴狂,咬住牙关,吐出片言:“杀……了他。” 灵之主将洛川的变化看在眼中,他似乎就等着此番异样,唇角笑容逐渐微深:“好,极好,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何人。” 拂寒开始感受到洛川排斥自己的力量,试图与自身分开,他紧扣五指,长臂用力一拉便将洛川拉入怀中。 他用灵力包裹住她,抵挡住袭来的狂风,周边藤蔓顺势而上,已到肩头。 那些带刺的花争相怒放,每一朵,都想要去吞噬他们。 洛川死死咬住自己的唇瓣,用仅存的意志去接受拂寒的灵力。她微颤娇弱的身躯此刻只想借靠一座强大的靠山,也许隐蔽起来,这样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拂寒感受到怀中颤意,声音铿锵有力,他说:“洛川,与我同搏,何惧?”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他是拂寒大神,是东岳帝君,何惧之有? 她信仰的帝君是天地至尊,与其并肩该是全身心信任与交付,可自己适才做了什么?她在排斥,在畏惧,甚至在懦弱…… “拂寒……” “我在,便无人能伤你。” 拂寒纵身一跃,脚下踩着藤蔓,他携洛川冲开阻隔落于神树之上。灵之主欲施法拦截,就见拂寒掌心现出一物,是树种。 “树灵,你既延续再生,想必是心有所念,但如果没有这颗种子,是无法复生的吧?” 灵之主果真急了,他一拂袖:“帝君,你可是要毁了我?” 种子被妖荒意外得上已经是灵之主的失误,现在不知为何又到了拂寒的手中。种子除非入土妖荒,在他方自是无法生存的,所以灵之主从不担心。 但如果有人刻意为之去摧毁他的种子,这就另当别论。 “你能为灵,自是懂得一些仁者道义,我今日将这种子物归原主,一是要带走两个星魂,二要告知你,妖帝已复生,六界必然不会太平,如果寄托妖帝助你再生,我劝你还是不要期望了。” “我凭什么信你?” “这世间云谲波诡,还是谁都不要信为好。” “你……” 拂寒将树种脱离掌心,但却控制在自己的灵力范围内,但凡树灵有异心,便叫他看着种子消弭。随后他在顶部撕开一条缝隙,狂风骤然停止,他拥着洛川离开了这里。 灵之主接住落下的树种,小心翼翼护在手心。 他并没有因为放了拂寒众人而愤怒,此刻失而复得种子才是他的心头宝。 “还好,还好。” 灵之主再三确认种子无恙,遂而抬头看向神树上方,先前被撕裂的缝隙开始复合,拂寒安稳的带走了洛川,包括两个星魂。 只是,灵之主弯了弯唇,笑的意味深长。 第三十八章 互换身躯 洛川恍惚间被一只粉色柔软的肉肉给拱了拱。 那肉肉还有两个孔。 她半眯眼睛,就见那两个孔开始在不断放大,直到对方喷出不知名的黏液来,她睁大眼睛一瞧,好家伙,着实又壮又粉的家猪一头! “啊——” 四弦一声如裂帛,洛川的尖叫直耸云霄。 可她又突然惊恐地捂住嘴巴,因为适才的呼喊不是自己的声音,确切地说是从自己身体中发出了别人的声音。 还是个男人的声音…… “别喊。” 洛川身后传来此声,这声音清甜柔软,甚是耳熟,她下意识回头一望,吓得直接弹起又一屁股坐回地上,她的手指深深扣入泥土之中,顿感雷霆万钧不可思议。 先前还说自己的身体发出了别人的声音,可自己…… 那个说“别喊”的人,不正是自己么。 洛川猛地低头一看,胸是平的,四肢是粗壮的,紧接着轻轻咳嗽两声,是了,雄厚低沉,男人的身体无疑,遑论这个男人她很熟。而对面的“洛川”待看到洛川的男人模样时,也是愣怔了片刻,随即收起情绪,敛入乌黑的眸下。 虽是用着洛川的身体,但是神情与本体完全不是一个人。 那是拂寒才有的沉着与冷静。 真正的洛川惊呆了,连眼睛都忘了眨。 “过来。” 最终还是拂寒先打破这诡异的沉寂。 洛川起了身,绞着手指,表情很是凝重。 她蹙着眉,不停地在抿唇,又是挠鬓角又是捋头发的,姿态俨然一副姑娘家的做派。拂寒看着自己的身体在做这些动作,额头一痛,他缓出一口气,就怕自己背过去。 洛川这下真急了,双手提着裙摆,不对,是男人的外裳。 她用着最酥哑的嗓音说着蛮横的话:“大神!定是那树灵搞的鬼!我们回去找他算账!” 拂寒根本无法入眼自己这般神态。 他叫洛川过来,是因为自己用了女人的身躯顿感不适,甚至痛意都极其敏锐,对比自身那是放大了无数倍。拂寒伸出手去,靠着洛川的手臂方才站起身来。 欸,那其实是自己的手臂罢了。 洛川扶着拂寒,越回忆越愤慨,她开始喋喋不休:“大神,我们现在就去砍了它,横竖看着都邪气得很,天底下哪有这般生灵,竟把人魂魄互换,当真变态!” “闭嘴。” “对!叫他闭嘴!” 拂寒适时抬手,掌心聚力,被花针所刺的伤口在浮光之下无动于衷。他向来内心平静,此刻起了一丝波澜,洛川这俱身子,真真是灵力薄弱,丁点自愈的技能都没有。他看向还在纠结于魂魄互换的洛川,已经开始满地找武器。 她拾起地上一根手腕粗的木棍,抬脚咔嚓一踩,放手中掂了两下。 “大神,我已经准备好了。” “……” 此时有叫声打断二人。 拂寒和洛川回头一望,先前那只拱了洛川的小猪,一个劲的“嗯嗯嗯”,在猪的后面还蹲着一条黑色的小土狗。小土狗不似小猪这般闹腾,就那样两眼无神地看着他们。 小猪的肢体语言很丰富,它上下弹跳外加翻身打滚,摇着那条小尾巴就往洛川身边蹭。洛川略为嫌弃地踢了它一脚,小猪摔倒在地显然懵了一下,再起来又奔向拂寒,重复动作。 拂寒端详着这头小猪,突然勾唇笑了。 他蹲下,用指尖戳了戳小猪的耳朵,将其往后推了推。 “怎么,说不了话?” 洛川神色陡然凝重起来,完了,魂魄一换,大神脑子也不好使了。接着就瞧见那头小猪猛地点头,似乎在回答拂寒的问题。 一头猪……听得懂人话。 洛川啧叹,觉得不可思议。 拂寒欲抬手想起这不是本体,起身走至洛川身边,二人看着自己的模样,皆有些不适。拂寒开口问她:“你可会幽冥的解语咒?” 幽冥所接之灵,什么物种都有,洛川为执笔官自然是要习这套法术的。 洛川当下明白了,便以指尖为笔,开始画灵符。 可是任她怎么调整,从无法从身体中取得一丝灵力,难道她不配调用神力?洛川自是不服气的,狠了心攥起拳头用力挥了出去,丁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学术不精。”拂寒淡淡道了一句。 洛川很难受,握着拳头:“大神此言,怕是有些羞辱人。我一文官,每日只管写字,又不是来舞刀弄棍的。” “你的字也不过尔尔。” 这可比羞辱她没武力还要气人…… “静心,聚气,凝力。” 洛川再不心甘情愿也得受着,眼下用着别人的身子,使不了法术可不行,只能按着拂寒的心决重新再来。她旋身一转,衣玦破风极其潇洒,立定之后便开始重新调整气息。 指尖有金光闪现,迅速在空中结印。 洛川一声“解”,金印而结的符咒飞向脚下的小猪。 小猪摇头晃脑蹦跶了两下,继而猛烈开口:“呜呜呜!叔叔!我是你的好大侄云岚啊!” 洛川惊愕的脚跟子一软,小猪直接跑过来抱住她的大腿,想来还不知道她与拂寒互换了魂魄。云岚和洛川都有相同的愤慨,总想回去将那棵树给除了根。 拂寒看着那只蹲在旁的小土狗,问着:“他可是百里余生。” 云岚回道:“正是。” 洛川闻言又赶忙再次画符,解了百里的禁咒。百里相比云岚较为冷静,他的嗤声就是从狗鼻子里哼出来的,显然已经接受了这惨无人道的骇人巨变。 云岚和百里的星魂在神树中还能保持身形,没了神树庇护,最低等的生物也能将其所吞噬。眼下倒霉的二人虽然找到了宿体,但是四条腿的终究不是人能习惯的事,取回自身才最重要。 尤其是百里,在神树中探得了卿卿的气息,他就更渴望能夺回身体。 他已经踏过无数绝望之际,因爱不离,才会有今日的坚定不移。 云岚以为拂寒是为救自己才进入的神树领域,颇为感动。虽然不是亲叔叔,但此举与亲叔无二,他回了神启一定会跟父王好好夸奖一番,如果能让拂寒重回仁圣府,想来思珏叔叔也是极高兴的。 云岚还在蹭着洛川的脚脖子,黏唧唧地说道:“叔叔,你会保护小侄的吧?” 洛川义薄云天,叉腰说道:“那是自然!” 瞧瞧,这叔多好! 二人两畜目前还身处妖荒范围,并未离开。 拂寒和洛川的手伤被云岚所治愈,招式是潦草了些,但是神力健在,以至于拂寒揉着手腕淡淡道了句:“一头猪尚且如此。” 洛川幽幽接上一句:“我竟不如。” 她问过拂寒,为何二人的魂魄会交换,神树此举像是刻意为之,是否在她不清醒的时候得罪了了人家。 拂寒大神如何说的,他道:“得罪?是他的荣幸。”但神树与拂寒对抗是事实,甚至还趁机作恶。 拂寒用了法术,都未能让二人的魂魄回位。 神树这恶做大了。 洛川刚开始被招惹了不开心,眼下看着拂寒变着法子施法都无济于事,堪堪觉得大神也不过如此。她终是拿捏了把柄,故意环胸凑上旁去,有些欠揍:“大神,如何?” 拂寒淡漠的看了她一眼:“你来。” “嘿嘿。” 洛川又怎能解开这莫名其妙的咒术,这同适才的解语咒完全云泥之别。 她想要尽情运转拂寒体内的神力根本不可能,既然事已至此,眼下还不如幸灾乐祸来得舒畅。拂寒瞧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泛着讥笑,还用着自己的脸,沉默的别过头去。 几乎没眼看。 树灵这一类的存在物,都比较心胸狭隘,但绝不敢做出危害仙上生命的举措。拂寒收了手,想来魂魄归位需要契机。 他便也只能耐心等上一等。 既然云岚和百里都从神树中出来了,下一步就得夺回身体。 还有被困的离影终归是要解决。 有些事情,一定得看个明白。 他们行至妖荒的小集,踏过桥后便是扑面而来的烟火气。 介于之前来过一遭,洛川轻车熟路去找卖樱桃的老妇人,却所寻无果。于是便随意选了一位妇人的摊位,挑拣些果子。 卖樱桃的妇人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在洛川的身上,拂寒的皮囊停留两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了声:“算了,我家逆子不配。”便转过脸去,跟身旁卖地瓜的继续聊。 洛川蹲在框子前挑拣,拂寒就站在一侧,覆着面纱,甚是高冷。 云岚和百里当人面也不忌讳,开口就说人话,毕竟这种未修人形的小妖遍地都是。眼下的状况倒是很符合妖荒的生活习性。 此时二位妇人聊到了什么,樱桃妇人一拍大腿:“谁说不是!我那闺女可不就是头铁着要去当兵,她也不问问我这瘸了腿的老娘愿不愿意!” “幸好我那小儿子不爱舞刀弄棒,一心沉迷种地,要不然等我千年之后,谁知道坟头的草还有没有子孙给除?我们这些小妖家庭不就图个天伦之乐吗?” “欸,我那不孝顺的闺女。” “想想话也不能那么说,万一将来她出人头地,”说到这压低了声音,“跟着妖帝拿下九重天,你的好日子可就来了。” “可她毕竟是个女娃呀。” “多少女娃被招了兵,又何止你家闺女一个。” “……” 洛川听得断断续续的,大体听着是老妇人的女儿被招了兵,为了更好地融入她们,她啧啧叹:“天呐,女娃都不放过,简直猪狗不如。” 妇人们齐刷刷看过来,冷漠。 筐旁蹲着的云岚和百里蹭得下站直了四躯,异口同声:“内涵谁呢?” 樱桃妇人说着:“可是魔域来的?” 地瓜妇人眼神不友善:“那还用问。” 樱桃妇人一把扯过篮筐,收在脚下。她言语尖酸刻薄,指着西边说道:“妖魔两界皆大旱,可不见你们魔尊有任何作为,我们紫英殿外的樱桃和水源,可是偷了不少吧?” “我这不是……” 洛川刚要辩解,就被她们厉声打断。 “不卖不卖,你走吧,有你们这样的晦气的邻居也是倒了血霉!” “就是!妖帝在位的时候你们魔域天天上门,可现在呢,我都几千年没有见着一个魔影,你们可比九重天上那帮花蝴蝶还恶心人!” 花蝴蝶…… 洛川悻悻然看向一旁肃立的拂寒。 拂寒事不关己,倒是一直盯着天边看。 云岚岂能容忍小妖这般置喙自家,凶狠地拱了两下筐子,斥道:“自命不凡!妖荒的素质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百里的嗤声又从鼻孔中发出来。 云岚从有了神识便被保护得很好,未离开过九重天,更未见过妖魔鬼怪,在他的世界观中有和平的量尺,更有宽容的善意。 纵然总听来一些关于他界的恶行,他也试图去挖掘深处的美好。 神启的仙上们总是背后议他无天君之风,思珏听来的总要反一句,我侄才堪大用。 才堪大用的神启太子,此刻即将据理力争一番。 樱桃妇人瞧着云岚粉白的娇小模样,笑着道:“一头猪也讲素质,真叫我大开眼界。” 糟蹋人,太糟蹋人了。 云岚甩动着尾巴,一不小心打在了百里的狗脸上,百里略微嫌弃的撇过头去,挪了个地蹲下。云岚拱着洛川的小腿,有些委屈:“叔叔,你看她们……” 毕竟眼下是猪身,讲道理什么的,真是着人话柄。 樱桃妇人看着洛川那张谪仙般的俊颜,刚骂过九重天花蝴蝶,眼下撇撇嘴:“长好看的男人一般都不中用,我看当家的在那呢。” 拂寒如高岭之花,沉默寡言。 洛川露出不符合样貌的讪笑,云岚还有些小气恼,妇人们也咄咄不停,就在此时,天边骤然响起一道惊雷。 那雷声响彻天际,划出刺目的白光,众人皆被震了个激灵,抬头望去。 拂寒的裙摆被风掀起一个角,他目光如炬,处变不惊。 “终于来了。” 第三十九章 宫主布雨 洛川与云岚、百里分为两路,至于他们去哪不甚清楚。 拂寒将腰间的元清铃挂在了云岚的脖子上,那小猪跟小狗屁颠屁颠地跑远了。 彼时他们在山崖之上,远处樱桃林红光闪现,洛川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那个,大神,我不是说对你有所指点,就是有个小建议,你看元清铃我刚使唤得顺手,没了它,就不能保护你了,当然了,大神何须保护,我就是想多一份胜算。” “你用着我的身子,要什么元清铃?” 洛川急了:“但是我的身子它需要啊!” “没有元清铃,你的身子也能好好的。” “不是你的身子,你当然这么说了……” “我占了你的身子,自会保它。” “什,什么叫占了我的身子……”洛川说着说着两颊红晕,还提着气理论着,“大神所言,实在有点斯文败类!” 拂寒瞧了她一眼,淡淡回道:“想必你对斯文败类有什么误解。” “有何误解?” 拂寒突然提步靠近她,洛川虽有着威武强壮的身躯,但本能驱使她往后退了一步。二者的身高差迫使拂寒仰望洛川,可洛川的心里倒觉得很不得劲。 为了让自己的身子也赢得几分颜面,她脑筋一转。 “嘶……咬你。” 拂寒一愣。 他看见向来做不出超过三种神情的自己,竟然举着手臂,弯了指尖,做出又凶又蠢的模样,像是一只脑子不清楚的妖兽在龇牙挑衅。 洛川还在卖力地恐吓着,拂寒的心头涌上了十分复杂且沉重的情愫。 他突然掐上了洛川鼓起的腮帮,用力一拽,洛川发出真切的“嘶”声,随即抱着拂寒的手立马认怂。 她口齿不清地喊道:“大神难道不觉得,此举甚是不雅?” “不觉,我只是个斯文败类。” “……”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洛川很识趣的认输:“大神,现在说对不起还来得及吗?” 拂寒轻哼一声,倒也是收了手。 洛川揉着脸颊,真是拧在他身,痛在已心。 天边陡然又响起一道惊雷,洛川心中一咯噔。 远处的樱桃林红光黯淡,上空黑云压城,仿若是要将这片枯槁之地裹挟,再一口吞没。拂寒抬起手来感受着袭来的冷风,气流中隐隐涌动着灵力,这是来自仙界的力量。 天有异象,自有仙人施法。 但那凌厉刺目的闪电,却是来自另一股强力。它穿梭交缠在空中,丝毫不惧仙界之力,甚至越其之上,肆意翻腾跳跃。 洛川感受着周边的变化,不确定的问着:“变天了,可是要下雨?” “是有人在布雨。” “谁?” 拂寒收了手,回她:“百花仙宫。” 洛川还是有些不懂,百花仙宫为何要给妖荒布雨,再者,仙界归属神启,布雨拿的可是神启的指令?神启又怎会好心肠给妖荒布雨,两界之间只有大仇大怨,何来情谊。 拂寒显然明白洛川的疑惑,他直言:“宫主收了妖荒的大礼,仙界不能受之有愧,可不是要来一场盛大的回赠方合时宜。” 洛川听闻此言,瞪大了眼睛,她造作地捂住嘴巴:“天呐,你们这是反了?” “反?”拂寒看她一笑,眸中讥讽的神情闪过,“谁是正道谁又是邪路,反之,怎为之?” 洛川云里雾里捉不明白,她所理解的是以拂寒为首的仙界,怕是背着神启又做了什么,但无论拂寒去做什么,她都相信他,这一切都是为了众生。 去相信他,毫不犹豫地。 幽冥不问四海之事,但是洛川此刻心中萌出了偏爱的小芽,它从钻出来的那一刻就朝着某个方向延伸,目标即便遥远且不可攀,它也愿意循着光永远前进。 拂寒看着洛川沉静的眼神,突然朝她伸出手去:“走,去找你师兄。” 百花仙宫布雨,最直接感应到的还有一人,便是雨神蒲若。 自从她带着拂寒进入妖荒,便被长歌一直困在殿中,她对长歌的爱大于恨,以至于明明有机会离开,却总是抱着能说服长歌离开的心态,而留在妖荒。 仙界此时布雨,蒲若清晰的感应到了召唤。 她再也不能无动于衷,外界波诡云谲,局势动荡,自己就算躲得了一时,谁能确保妖帝归来后,她依旧还能安稳。 蒲若所居殿中的仆人都清楚她是百妖王的女人,对其很是客气,所以蒲若没费多少力气就成功抽身。她直赴乌云之上,果真见到了百花仙宫的人。 宫主早已守候,看到蒲若并未诧异。 她笑笑:“雨神,别来无恙。” “宫主。” “我召你来,是想借你之力,为妖荒解决大旱,此番计划是我一人做主,其中缘由待我事后再向你告知。眼下你只要做好一个决定,便是能否协助我。” 蒲若几乎没有思考,点了点头:“我为仙界之人,自是附和你们。” “好,那我们动手吧。” 宫主当即布阵,蒲若在其身侧占据一方位,开始协助施力。 在扶桑山的位置,也有一股力量支撑妖荒,那是阿茶带领的风花鸟三神。三足鼎立,有了雨神的推波助澜,宫主的阵法才算圆满。 百花仙宫极具万物复苏之能,而雨神则是添了最后的灵气。 旱魃所吸走的所有生气,都将会恢复如初。 风越来越大,妖荒即将变天。 云岚和百里来到樱桃林,枝头上的果子簌簌往下落,砸在他们的脑袋上。果子又大又艳,看着新鲜可口,但两人都没有胃口。 百里熟悉这里,他看了眼后方说道:“这里就是紫英殿,半世、孤欠二将必然也在。” “小姐姐同我说只要看到身体,抢就完了。” 百里心中还是不安,他问:“洛川可是替拂寒大神传话?你不觉得洛川变得有些奇怪,不对,是两人都很奇怪。” “这就是你不懂了,天上的神仙,没几个正常的。” 百里还想问又觉得此刻说了也是无用,他只能关注眼下:“那我们怎么抢?” 云岚揣着糊涂装明白,甩了甩猪耳朵:“那自是直接扑。” 百里毕竟处事经验要比云岚多,他看到云岚脖子上挂着的元清铃,大抵知道那是神器,自言说着:“要是直接扑,还给你护身之物做什么,我倒是觉得,大神似乎另有所意。” 云岚本就一直想要元清铃,眼下拿到手自是心花怒放,纵然不会多想。他的猪蹄踩着软绵绵的土地,挠啊挠,颇为舒坦,最后索性朝地上一躺,滚了两圈。 “欸,这处舒服得很,你也来滚滚。” 百里自从踏入紫英殿的附近,神经便是紧绷的状态,他听见了清脆的叮铃之声,继而被晃动的元清铃引去了目光。 “别动。” 云岚停止翻滚,可脖子上的铃铛还在响动。 正当百里还在琢磨的时候,脚下有异物猛然突起,将这一猪一狗直接甩飞。奈何身躯不顶用,以至于摔落的时候被砸懵了,站起来天旋地转的。 旱魃目标十分明确,即便失去眼睛,它依然很准确地朝云岚挥掌,如若不是百里将其扑倒,云岚受上那一掌必然被拍成猪肉饼。 云岚看着残缺骇人的凶兽,筋骨粘缠,腥气格外刺鼻,他发自肺腑地惊叹:“谁如此缺德,把人家好好一双眼睛给挖了,罪孽罪孽。” “收起你的烂好心,它现在只想把我们吃掉。” 百里说得对,也不对。 旱魃招招凶狠就是朝收命去的,但似乎他对云岚的敌意更大。二人四肢不便,全靠奔跑跳跃来躲闪,百里此番才想起旱魃记仇,它可以循着味道攻击目标。 元清铃已然急促作响,百里登时明了,旱魃想要复仇的人不是洛川就是拂寒。 倒霉的神启太子,此时挂着元清铃上窜下跳,跑上一个高坡气喘吁吁喊着:“百里余生!你不是妖荒中人吗,快些叫这头凶兽停下来!” 百里躲过旱魃的攻击,四肢几乎要把草皮给掀起,硬是滑进了几根树干笼罩的缝隙中,他看了眼旱魃,狗头一缩,只露了个耳朵。 “你那个好叔叔,就等着你将旱魃引出来,还不明白吗?” 云岚无处可躲,开始用猪鼻子拱地,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嘴里啐了口泥巴:“你怎能背后非议大神,虽然我叔他确实行事乖戾,但……”旱魃一脚跺在坡上,将云岚震上空中,只见一头粉色的猪飞速地旋转。 “该死……”藏在树干之中的百里有些愤恨,这神启太子怎这般无用。 按理说旱魃向云岚寻仇跟自己有何关系,再者他们身份有别,信奉不同,百里完全可以不管云岚死活,任他去也。 但看着云岚有危,他终究无法做到铁石心肠。 也许就算不是云岚,换做任何一个人,他都会动摇。 因为卿卿说过,做人,就得心存善念。 百里咬牙再次扑了上去,这一扑,他结结实实受了旱魃一掌,在空中压着云岚狠狠摔在地上。百里顿时觉得五脏六腑像分了家,炙热难忍,很快剧痛席卷全身,四肢开始麻痹,他试图站起来却无法成功。 随着鲜血从口鼻涌出,百里知道这具薄弱的身体心脉已损。 “百里余生,你还好吗?” 云岚不停地去拱百里,百里气若游丝,但还是努力撑着。 旱魃已做好了再一次碾压二者的准备,此时有人影闪现,正是半世与孤欠。这二将还在养伤期间,感应到樱桃林异动,便循着过来。 孤欠捂着还在发痛的心口,看着一猪一狗,莫名其妙:“这什么东西?” 半世瞧得仔细,当即祭出剑来,他剑指云岚:“来者何物?” 孤欠定睛一看,那猪胸口挂得铃铛可太熟悉了,他顿时火冒三丈,拔出新做的一把大刀:“半世!就是这头猪把我弄成这个样子,在幽冥她长得是个人样,现在一定变了身来笑话我!” 云岚五官拧在一起,煞是奇特。 就……突然听不懂人话了。 第四十章 太子暴露 云岚和百里看见别人用自己的身躯,无不兴奋与新奇,“狗”延残喘的百里硬是撑着那口气,也想要在死前夺回身躯。 可眼下妖荒二将加上凶神恶煞的旱魃,此战,怕是凶多吉少。 云岚哪遇见过这般要命的局面,他还一本正经地晃动身子,想跟对方来个之乎者也自报家门,百里硬是提气吐血提醒:“别说……” “我乃……” 云岚的瞳孔瞬间放大,半世、孤欠二将的刀剑已经飞至眼前。云岚带着百里捻诀瞬移,还算急中生智躲了一劫。 可紧接着,旱魃的风掌又追了上来。 云岚被狠狠击落在地,与百里被迫分开。 旱魃见状叼起百里,开始蛮狠地甩动,孤欠收了刀就朝云岚方向砍去,岂能想到一头猪也能灵光的躲开,这更加让其怀疑,此猪必是幽冥拦路的那个女人。 “今天,我就将你烤了来吃。” 孤欠愤恨上头,半世站在一旁观战,旱魃口齿过大没有咬住百里,直接将百里给甩到了半世的脚边。百里一看见自己的身躯近在眼前,心中的执念支撑着自己,爬至半世跟前,一口咬住,死不松口。 那边云岚同是陷入绝境。 他看见半世举起剑来,而孤欠的刀已然要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就在此刻,云岚孤掷一注,大喊出声:“元清铃!” 元清铃在听到云岚召唤的时候,挣脱其颈,飞至上空。 “我以神启太子之名,命你画阵为盾,扭转乾坤!”云岚从未有过这般凌厉,“此战若输,必当魂灭!” 神启太子。 云岚的身份已经暴露。 半世阴鸷之色显现,他斥声走神的孤欠:“还不立刻杀了他!” 孤欠终是慢了一步,元清铃结下金印将众人锁住,趁着金光大闪云岚奋力一扑,撞向孤欠的身体。这一扑没有硬碰硬,而是柔软的不真切,就像是被云朵所包裹,舒服忍不住舒展四肢。 云岚揉了揉胳膊,记忆有片刻的恍惚。 但只此须臾,他清醒了。 云岚感受到了空间的自由。 他放下手臂,甚是轻松,这是来自身体的惬意。 “回来了?回来了!” 云岚激动不已,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在原地蹦跶了几下,身后有声音传来:“痛死了。” 他回头一望,百里半跪在地,捂着胸口使劲地揉着,还很不耐烦地说着:“不能过来扶我一把?” “你可是百里余生?” “不然呢。” “好嘞!” 元清铃结印,让他们寻回了本体。法力一消,元清铃自行回到云岚的手中,安静的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神器之强,总是让人大开眼界。 云岚刚扶稳百里,就见两个像果子一般的圆球浮了起来。 百里当即说道:“快!抓住他们,那是二人的星魂!” 云岚刚要伸手,就见旱魃嘶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将两颗星魂吞了进去。旱魃没有恋战,吞了二将星魂之后纵身一跃,往紫英殿方向远去。 云岚为此想追,被百里拦住。 天边闪了闪,又是一道白光。 百里皱眉,内心莫名地惶惶不安,他喃喃道:“天有异变,怕是大劫。云岚,你是神启太子,得赶快离开这里。” “可我还得去寻叔叔和洛川。” “别寻了,”百里好言劝说,“拂寒大神在六界还无人敢动,但你不同,你可知适才自爆身份是件极危险的事情。” “但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我定要与叔叔一同回神启复命。” “你若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百里瞧着云岚还在别扭,继续说道:“那二人已得知你的身份,如若妖帝……如若妖帝真的已归,知道你在这里必然要取你性命。那神启就更不会放过妖荒,届时连同我在内,想必都无藏身之地。” “我此番下界并非想要两界开战,自从结识百里兄你,就知道妖荒并非他们口中的恶人,我只要回去同父王说上一说,他断然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 百里无可奈何笑之,此时妖荒开始落雨。 “太子,你真是在天上呆久了,不知四海罪孽有多深重,这六界种种,无人能够独善其身,或许等哪一日你登上高位,就会明白今日所言实乃笑话。” “我当你是朋友,自然不会伤害你。” 百里看着云岚一脸认真,真不知该说什么,适才二人舍命相救也是不争的事实。他握住云岚的手,在其掌心画下灵符,说道:“你只要握紧它,就能离开这里。至于拂寒大神他们,我去寻,毕竟离影还未救出,我的感念之恩也没来得及报答。” “我……” “太子,你且慎重考虑,是自求多福还是留下当累赘。” 此话不仅打脸还戳心,好歹云岚也是神启太子,但自己究竟有多大能量他也清楚得很,如若关键时刻保护不了大神,害其受伤,也许回了神启小叔拿自己祭天也未有不可。 “快些走吧。”说罢百里看他一眼,踏过凌乱的树枝踩上高坡,又回头瞧瞧,云岚攥着拳头,踌躇着说道:“我在外头等着可好?你要是看到叔叔……” 百里直接闪身走了。 云岚泄了气,似是恼了自己一般:“我当真就只是累赘吗?” 百里选择留下,并非完全是念在离影相救之谊。 他很清楚地明白,眼下自身本该处于幽冥,走轮回之路,是因为心中那份执念才叫他渡了千难万险,行至今日。被困神树之中的那些日子,他感应到了卿卿还活着,寻求的夙愿便日日强烈。 现在能帮自己的除却幽冥离影,还有拂寒大神,总归亲近他们好过独行要更有胜算。 百里避开紫英殿,往西边走。 那里是禁地。 第四十一章 凤凰引道 拂寒和洛川来到西边的无名殿,经过楼宇之下,周边陡然变幻,栈桥依旧通向湖的中间,只是那尽头,并未显现悬浮之门。 四周的湖水死一般的沉寂。 洛川看着毫无波澜且如平地一般的湖面,再仔细动耳听了听,有风声,可为何各方位都无动于衷。拂寒先前入的那道门没有踪影,他立于栈桥之上,拂袖一挥,有光横向交纵,反弹回来。 洛川往拂寒身后一躲,拂寒抵住了回击之力。 原本黯淡的湖面之上顿时亮了起来,光越升越高,交织成弧形将二人的方位所笼罩。妖荒自然知道他们还会回来,故而设下圈套也在拂寒意料之中。 洛川看着头顶密实的笼罩,问着:“大神,我们可是要冲出去。” “此阵内密外硬,想进容易,出去不简单。” 听着拂寒的声音不是很着急,此刻他正低头看着水面,眸光一闪,他勾勾唇角,看向洛川:“你师兄水性可好?” “幽冥使者生在河畔,水性自是很好,大神何意?” 拂寒示意看湖底。 洛川虽然盯着未能看出什么,但还是想到了:“你说我师兄在底下?” “约是。” “太过分了!竟然把我师兄泡在水里!”洛川撸起袖子作势下水,总觉得男人的衣服太过繁琐,她二话不说解了两件外裳,只剩里衣。 拂寒顿时冷了脸。 “你脱谁的衣服?” “我的,啊你的……”洛川这才反应过来,依旧想要继续往下解,“光膀子游得可快了,我师兄在幽冥可喜脱光了下水。” “住手。” “没事大神,我不看你。” 身子都被占了,还遑论看与不看。 拂寒想来是制止无望,他一声不吭地解开腰间的裙带,轻纱缓缓滑落。 洛川扭头一看大惊,扑上去囫囵一通将其衣裳拉好,她的气息近在咫尺,三分羞赧五分不满还有两分暴躁。 “你怎能脱女子的衣裳?” “你又为何脱男子的衣裳?” “这……”洛川语噎,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脱就不脱么。她伸展四肢活络经脉,正准备纵身一跃就被拂寒拉住了,险些头朝下栽进水里。 她实在无奈:“又怎么了?” “我说要游下去吗?” “那该如何进阵?” 拂寒看向青色湖面,神情冷漠:“一汪浊气,也不怕脏了身。” 洛川听到满满的嫌弃感,她探头往河底望了望,湖水泛青,自是比不了梧台的十八里溪,但还算能看透个几分,拂寒这般挑剔倒也能理解,神仙么,事多。 拂寒已掌为力,想要将湖水分开一条道来,孰知,洛川体内的法力不是差,而是非常差。 洛川不给他埋汰自己的机会,用着拂寒先前教的心法径直上前,将那水流一分为二,波光荡漾,缓缓现出了入阵之道。 二人化光,纵身湖水。 洛川立定之后看到眼前场景,诧异开口:“怎么会?我们没有入阵?”目光所及依旧是木栈道,青湖水,并没有一丝变化。 “不,我们进了幻境之阵,”拂寒环顾自周,又说,“小心。” “我再来试一下?” “好。” 洛川再次将青湖开出一条道来,他们进入之后毫无意外的,又回到原点。如此施行了几次,都没有找到突破口。 拂寒在身侧,很自然地牵起洛川的手,二人再次指尖相扣。 洛川微愣了片刻,看着他。 拂寒回望过来,言语平静:“我要你运转体内真正的力量。” “可是……” “我在,你便可以。” 拂寒言毕,突然臂力一撑,将洛川送至上空。 洛川惊慌之余没有松开拂寒的手,周身灵力四起,扬起的风吹着她有些发冷。许是因为紧张,她并未听见拂寒那声温柔的安慰。 “别怕。” 洛川后来松开了他的手,瞬间感觉体内一股力量在急速涌动,她几乎无法控制得越升越高。拂寒展开双臂,一同飞跃而上,两人达到平行之后,他在洛川的脚下施了法力,协助其站稳脚跟。 “试着把力量给我。” “好。” 洛川无畏,自是胆大,体内那股强力总与自己对抗,她略微施力就被撞得胸口发闷。是了,为何胸口总觉空荡荡,无处可安的失措感包裹住自己,愈来愈压抑。 她的不适被拂寒看在眼中。 洛川一个不稳又将往下跌落,拂寒朝她伸出手去,就在二人转身交错的瞬间,洛川紧紧抱住拂寒的腰,拂寒触碰到温热的力量,瞳孔一闪,此时金光大盛,有长啸声传于耳畔。 金光在青湖之上勾出两个模样来,它们挥动着羽翼神气凛然旋绕三圈,最终俯瞰而下,停落在拂寒和洛川的脚下。 洛川当即就认出承载二人的是梧台大丹鸟,凤鸟扇动着金翅,牢牢护住她,原先惧怕的蓝瞳此刻看着倒是有几分亲切。而凰鸟则负责守护拂寒,虔诚地等待主人号令。 “大神为何把它们召唤前来?” “凤凰破邪,这些阵法逃不脱它们的眼睛,你且站好。” 拂寒发了话,洛川当即紧紧抓住凤鸟的脖颈,羽毛松软光滑,手感真真极好。高傲的凤鸟回头看了她一眼,蓝眸陡然放大,吓得她只敢捏住一根羽毛。 “得,得罪了。” 凤鸟没再表现出什么不满,洛川松了口气。 随后凤凰二神展翅而行,发出阵阵长啸,有一根若隐若现的金线自凤鸟口中吐出,延伸至凰鸟的口中。它们所洒下的金光落进青湖中,很快的,青色的湖水变得逐渐透明,甚至可以看见水草和石头。 紧接着,它们加速飞行,羽翅带起的神力掀起滚滚波浪,将那清澈至极的湖水分为两半,有白色的流光闪现,画面如水墨晕染往四周涤荡,最终显现出了真面目。 那是一片生机盎然的世外桃源。 大丹鸟安稳将人送入阵之后,便消失了。 洛川有了先前几次经验,为了防止自己触碰到机关一类的法门,规规矩矩站在原地半寸不移。倒是拂寒见了这景色,四处走着打量起来。 这桃源中的种满了奇珍异宝,鲜花可以不断变色,青草亦能随意游走,就连那潺潺而动的溪水也可以逆流,水中倒映着天上的云朵,可当拂寒抬眸探去的时候,上空碧蓝无一物。 他往前再走了些,两旁种着很多七叶树。 七叶树分明只能生于神启,能在妖荒的虚幻之境中种下,此人不仅能量巨大且心思颇多。妖荒之中能当得起名气的,也开不出这般天地来。 “有意思。” 拂寒挥袖,看着遍地春光嘴角噙笑。 察觉身后没有动静,他回过头,就看到洛川分明好奇心旺盛,却不敢迈半步。 “过来。” 洛川得到拂寒的指示,大步朝前。她也认出了七叶树,指着说道:“这树,可是种在你天齐仁圣府外的?” 神启七叶树虽多,但集中的范围便是在东岳帝君的天齐仁圣府。 “嗯。” “想不到邪魔之地,还能养神启的东西,建造这桃源的人呐,是个厉害人物。”洛川刚说完,身后就传来人声。 “何止厉害,她可是妖荒之主。” 拂寒与洛川闻声回头,洛川本提起的警惕再看到来人时松懈下来,她说道:“百里余生,你拿回身体了?” 百里飞身落定,上前几步,拱手回道:“是的大神,多谢大神相救。” 洛川笑嘻嘻地挥手:“客气客气。” 百里回了一笑,随后看向拂寒,说了句:“也许此大神彼大神,如若我猜得不错,大神许同我们相似,该是魂魄交错。” 拂寒并未觉得被百里看出有何不妥,但凡有些功底的都能识破,至于那位憨厚太子,就另当别论,生在帝王家没颗玲珑心,最低期盼能活着便好。 “云岚可出去了?” 百里说:“回大神,我给了他一道引路符,可顺利送他离开。” “你倒是有心。” 拂寒向来说话冷淡,但这句话洛川还是能听出几分别的意思。百里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他低着头站在一旁,虔诚而又恭敬。 爱做老好人的洛川,又双叒叕上线了。 “没看出来,你这个小书生心地很好嘛,待我救出师兄,我便让他准你去找故人,等你了却心事再入轮回,我偷偷给你书个好人生,保你们再续前缘。” 百里果真猜想没错,他终究是能拿捏住洛川。 内心欣喜但不露行色。 拂寒瞧着洛川给人打包票的得意模样,说着:“原来幽冥都这般阳奉阴违了。” “这怎能是阳奉阴违,我们忘忧司秉承特事特办,专事专办,我这还不是为了大神。” “关我何事?” “小书生于云岚有恩,你又是云岚的叔叔,可不就是与你有恩。” 拂寒在回洛川的话,却是对着百里说道,他轻描淡写地笑之:“上一个向我讨恩的人,被断了轮回,长川之上,怕是仔细瞧瞧还能发现他的怨气。” 百里的小心思想要瞒过拂寒,还不够段位。但拂寒也并未想拆穿于他,就在百里踌躇不定间,拂寒提起适才的问题。 “你说的妖荒之主,是谁?” 百里回过神来,反问拂寒:“大神不知?”出口才觉此话有些不恭敬,他又补充,“大神忧心六界,自是不闻琐事,但这妖荒之主确实有些能量,大家都尊称其乐瑶殿下。” 乐瑶。 洛川一听是女子的名,更有了聆听的兴致。 “乐瑶殿下是妖帝的爱女,我曾听闻乐瑶殿下一指便可移山断水,所有植物生灵都听命于她,就连那五彩朝霞也任其掌控。” 说到这,百里停止了,他先看向拂寒试探这位神仙的态度,洛川爱听八卦,怎能让百里突然断了,她催促问道:“那现在她人呢?” “乐瑶殿下死于万年前,也是那时,妖帝痛失爱女一并被神启绞杀。” 话已至此,百里是如何都不敢继续说了。他生怕拂寒动怒,特地重复好些遍这都是妖荒小集的谈资,他只是做了个话术人。 拂寒惯是沉默,洛川心下觉得可惜,转头问他:“大神可曾见过那位乐瑶殿下?” “不曾。” “你活了那么久,怎么会没见过呢?”洛川如此直白的意思,是想确认二人有没有碰过面,但拂寒只听进去了前半句,觉得在揶揄他的仙龄。 不知是洛川的胆子大了,还是拂寒放宽了底线。 果然,洛川说道:“这上了年纪,就是记忆力差呢。” 百里很是识趣地将目光转移到盛怒的鲜花上,选择性失聪。 他毕竟是有过知心人,也深知情感这种东西十分微妙,当事人或许都没有察觉,他们言下的亲密,神情的纠缠已逐渐显露。 拂寒深深看了洛川一眼,她还兴致高昂,揣着手晃动着脑袋,颇为幼稚。 “既是遗世传说,那便做不了真。” “大神莫不是遇上劲敌,害怕了?” “你怕是不想救你师兄了。” 拂寒的提醒让洛川有所收敛,毕竟寻找离影才是正事。 她这倒霉的师兄,出来一趟定是没有看黄历,如若再不将他带回去,自己的小命就真的保不住了。 第四十二章 三个离影 拂寒行至七叶树下,端详着眼前的茂密。 叶子的七片皆生于一枝,以掌向伸展,每一条脉络都流淌着灵力。 百里所说的妖帝之女极具力量,从这世外桃源便能窥见一二,但是她既为妖魔,七叶树为何甘愿生在邪气之地。 乐瑶,乐瑶。 拂寒盯着叶子看,他从未听过此人名号。 随后,他伸手摘下了一片小叶。 脚下传来异动,三人稳住身形提高了警惕。 波动过去,前方现出一汪水潭,水潭的上方有雾气弥漫,渐隐渐现出人的模样。 洛川定睛一看,呼喊:“师兄!是师兄!” 离影闭目而立,悬浮于水潭之上,看他手脚松软应是失去了意识。洛川较为激动,提气跃起就朝离影飞去,可就在快要接触到人的时候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打了回来。 拂寒适时接住了她,助其落地,他们再看向离影的时候,此时又多出两个人。 无论是身形还是外貌,皆是一模一样。 三个离影。 “为何有三个师兄?大神,这是什么法阵?”就在洛川询问的时候,脚下柔软的青草瞬间拔高,绕着洛川的身体就将其包裹住,狠狠甩向远处。 “洛川!” 拂寒一道厉声,脚下的青草将他缠得更紧。 百里亦没有躲过,他在被甩出去的同时触碰到了一朵花,那花陡变墨色,花蕊不断放大长出了口齿,一下子咬到了他的手臂。 拂寒施了灵诀,先解了百里的困境,百里道了谢立刻飞至洛川跟前,斩断了袭来的植物。 百里带着洛川,再次回到拂寒跟前。 拂寒脱离了控制,当即设起一道屏障,此时整个桃源的植物皆拔地而起席卷而来。 洛川深知自己体内灵力有限,拂寒根本就抵挡不了多久,但二人魂魄互置,仅凭一人是无法成事的。 洛川拉住要上前的百里:“去救我师兄!” 说罢她开始试着调转体内的神力,想要画出结印,可是没有成功。 拂寒支撑起屏障之后,往后退了一步,他看向洛川,带着坚定的目光。 他说:“继续。” 洛川再次抬手画印,这一次,拂寒与其同步。 她的结印源于幽冥,拂寒自是比谁都要深知,二人以指为笔,左右交织打转,催动灵力。待金印大成,拂寒握住洛川的手,将力量再次传输,温柔的掌心是契约的盖章。 这一次,洛川得到了所有的力量。 她开启了笼罩桃源的屏障,将那些肆意凶残的攻击之物皆隔离在外。 但这似乎并不是好事,百里试图攻破锁困离影的水潭,皆被打了回来。就在洛川结印成功地那刻,有一片落花飞了进来,入水之后瞬间沉没下坠,毫无踪影。 百里惊觉大事不好,就见三个离影皆已缓慢的速度往下坠落。 “大神!洛川!你们快看!” 他们站在无形之障外,看着潭水中落入的飞花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不见,阵法被开启,似乎是要吞噬离影。拂寒仔细看着离影,既然用多人来混淆,即是代表此阵可破。 无非是要人做选择。 洛川急道:“一定是我设了结印才启动了这个水潭,百里,你是妖荒中人,可知道这是什么水?” 百里完全不知,他摇了摇头。 “我要收了结印!” 百里拦住她:“若你收了结印,我们与这些植物纠缠依旧救不了你师兄。” “可是我师兄现在很危险!他极有可能会死!” 死字自洛川口中说出,她已慌乱不安。 拂寒在那一刻,想起神树的话。 杀了离影,本命便可归来。 本命关乎拂寒在六界地位,如今仙界于四海仿若鸡肋,他在一日旁人敬一分,万年来委身梧台闻尽非言,他并非清风文雅的神仙,高处胜寒才是他的起始。 既然神树内已经探得本命下落,只要取回,那些被遗忘的东西皆能忆起。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何事让自己浮华辗转,孤渡春秋。 这一刻,拂寒动了杀心。 他甚至无须出手,只要离影落了那水,必然星魂溃散,永无再世的可能。水潭中涌动着强烈的妖邪之气,设阵之人心有猛虎,必要夺人性命才可罢休。 眼下不正是最完美的机会? 可他为何又要等这样的机会。 拂寒为神,他想取一人性命易如反掌,何况还是幽冥的使者。 就在他静立旁侧,冷观水潭的时候,一双温热的手握了上来,洛川焦急的眸子有泪光在涌动。她硬憋着,情不自禁哀求:“大神,快救我师兄!” 一念之间,设防松动。 那种微弱却又极其猛烈的触感袭上心头。 他为何要等某个契机去杀离影,所归原因不过是她。 恍若她亲眼见着离影消失,斩断因缘,该是怎样一般情景。 “就这么想救他?” 洛川脱口而出:“是的,师兄如我命。” 拂寒听着这句“师兄如我命”,眸光淡了淡,低眉的须臾间即刻敛去神色。从洛川窃水到上神启,行至扶桑山的一路,她无非都是在等待离影。 他也记得十分清楚,洛川的每一次逃离都是毫不犹豫地。 如果杀了离影,洛川所有希冀都将毁灭。 切断她的期盼…… 这个欲念只是闪了下,没有任何遗留。 拂寒牵起洛川的手,以指为刃,在她掌心划开一道伤口,鲜血汩汩往外冒,亦如他此刻炙热的眸光。 “好,我救。” 洛川不知拂寒为何划破她的掌心,严格来说是划破拂寒自己的身体。 拂寒在伤口呈现的时候,看向水潭,左侧的离影眉间一动,他当即张开手臂,飞跃水潭之上,攻击左侧的屏障。 洛川和百里从后方协助,拂寒陡然被吸了进去。 拂寒无心去揣测是因为本命的原因,还是其他,就在离影脚尖快要触碰到潭水的那一刻抓住了人,屏障外张狂的植物终是偃旗息鼓,急速回缩。 归入土中依旧是明花艳草,款款温柔。 真正的离影已经确认,另外两个浮光一闪,消散了。 拂寒欲将离影带出水潭,在触碰结界的时候,离影分明已然突破而出,自己却被挡了回去。洛川和百里接住了离影,却看着拂寒急急坠入水潭中央。 他预想的没错,设阵之人,总要一命抵偿。 拂寒平静地望着洛川的方向,她紧紧护住离影,眉眼都是失而复得的欣慰。他仰天而落,并未是放弃挣扎,而是谭中有股力量牵扯他进入,这六界无阵能困住自己,即便被潭水吞没,也无所畏惧。 只是,他没了自己的身躯…… 眼前碧蓝一片突然闯进人影,那是他的身躯,也是洛川。 她张开双臂朝自己扑来,带着一腔孤勇的决绝,义无反顾抱住。拂寒僵硬的下落,耳畔无风,有的只是她清晰地呼吸和坚定的呼唤。 “拂寒,拂寒。” “……” 拂寒并未来得及回应,二人便沉入水潭。 百里扶着昏迷的离影又看看死寂一片的水面,他张了张口,竟不知该怎么办。洛川那奋不顾身地一跃,已将生死置之身外,而去救拂寒,也许是她唯一的念想。 此时又是一道惊雷。 虚幻之境开始晃动,这是要崩塌的前兆,百里对着水潭唤了好几声都未得到回复,眼看周遭骤变,他只能带着离影先行离去。 第四十三章 魂魄归位 洛川与拂寒沉水之后,很快失去意识。 但洛川略有不同。 她无法驱使拂寒的身体,只觉有股力量要将自己的魂魄从体内剥离,她不愿意,狠命挣扎抵抗。适时有声音在其耳畔,是清冽凌厉的女声:“出来吧,还躲什么,这不是你,快些出来。” 洛川无法睁开眼睛,眉头紧闭,她被困这禁锢之地,只是方寸却也难逃。那个女声不停地在重复一句话,惹得她心头升起怒火。 “难道你就是乐瑶?放我出去!你可知你关的那人是谁,他是西梵天神,是掌管幽冥生死的东岳帝君!你若是敢动他一处,神启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出来吧,还躲什么……” “你既已死,为何还设界害人?” “出来吧……” “我乃幽冥忘忧司执笔官,你若再不解开休怪我不客气!” “这不是你……” “闭嘴!” 可乐瑶的声音还在继续。 洛川心系拂寒安危,迫切地想要挣脱出去,心头压抑着的怒火在此刻爆发,她于潭水中陡然睁开眼睛,瞳孔黑白分明,涌动着红光,狠厉决绝。 “我说了,闭嘴。” 洛川掌心聚力,潺动的湖水划出漩涡,在灵力的促使下搅动起更大的波动,她过于强势,似乎想要这深不见底的水潭彻底来个大翻身。 她还在往下沉,但却已经忘了,自己为何要与这水潭做斗争。 “乐瑶,你可敢出来与我一战?” 面对洛川的挑衅,那女声并未回应她。 洛川掀动水流,随之谭面发出阵阵爆响,溅起的水花飞向空中再滴落回来,荡起的涟漪闪着金光,一圈一圈,覆满水潭。 谭底湍急,眼看就要起势,有人呼唤洛川的名字。 “洛川,洛川。” 洛川原本混沌的脑海陡然一片清明,她当即向发声的方位游去,那是拂寒的声音,是他在唤自己。很快,洛川就发现人影,那是自己的身躯,顺着水流还在往下沉。 面上覆盖的遮纱已不见,就在洛川临近的时候,她突然看见自己的脸上金光阵阵,流水仿佛生了灵,卷着她的身躯四处游动,在发现面容有损的时候停留片刻。 待光一闪,被玄灵剑所伤的痕迹,完全消失了。 如若不是自己亲眼看见,那是极不相信这害人的水潭还有治疗伤口的功效。 可是,她看向所用的身躯,拂寒的掌心却并未愈合。 这究竟……为何? 洛川无心他想,上前拽住拂寒,二人开始急速沉没。 她试图用神识传音:“大神!醒醒!拂寒!拂寒!” 拂寒却无动于衷,并未有苏醒的迹象,甚至看着没有呼吸一般。洛川心里顿时慌了,没有呼吸这可还行?她当即探向脖颈处,真的毫无气息! “拂寒,你醒醒,你不是神仙吗连闭气都不会!” 他用的还是自己的身体! 洛川心急又心疼,她在忘川河中练了万年,这身体简直比鱼儿还滑溜,大神为何占了身躯就不顶用,难道神启的银河不是河吗? “一定是神仙们的修行中没有游泳。” 眼下的情况很是糟糕,谁知道无底洞的潭内要降落到何时,又会出现怎样的变故,不能让拂寒一直这样下去,他必须得清醒。 而如何让溺水之人如何恢复气息,想来只有那一种做法,那便是渡气。 洛川真真切切凝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面庞,她略微接受不了。 亲吻自己。 这六界中还能找出第二人吗? 但放任其不管,又无法做到。 “拂寒,你一定要醒来……” 洛川咬牙一狠心,捧着自己的脸庞覆上唇去,体内的气息透过灵力慢慢进入其身体,环绕拂寒的水波逐渐扩大,连同洛川一同卷在其内。 她专心致志地输送着灵力,倏尔间眉间一痛,四肢变得麻痹僵硬。 “怎么回事,为什么动不了了,拂寒……” 洛川依旧保持着齿唇相依的姿态,此时拂寒眼睛动了动,就在她欣喜的瞬间,一股莫名的力量死死拽住她,就像有人提着她的后颈用力一拉,从狭窄的细缝中扯了出来。 她感受到了痛,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看到了拂寒的脸。 换过来了! 魂魄竟然归位了! 此刻洛川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拂寒微微睁开双眼,二人鼻翼靠得紧密,唇瓣更是毫无间隙。拂寒的手还抚摸着洛川的脸颊,此刻的局面,真真分外尴尬。 拂寒感受到柔软的触感,洛川很不合时宜的抿了抿唇。 为什么拂寒的目光,有些奇怪…… 依旧深不可测,依旧冷漠如冰,但就是,洛川看到了不一样的地方。他从未这样直白地凝视自己,像是要把人一点点,透进骨头里瞧个清楚。 洛川轻轻眨动了下羽睫,她很自然地抬手抓了下拂寒的衣领,意为提醒。 可就是这个动作,让拂寒心口一紧。 这比失去本命还要空虚和寂寥,它不痛,但是极为孤独。那种感觉陪伴了他上万年,眼下地异样,也足足放大了千倍万倍。 他不愿被这种情感所胁迫。 “大神……” 洛川刚要传音,身体一紧。 拂寒的手绕道她的脑后,将其牢牢控制,本要分离的唇瓣又一次相依,眼下不是洛川给她渡灵力那般单纯,拂寒总想要讨些什么。 他略为蛮横地去索取,身体内有热流涌过,开始灌输他的经脉,抚平心间的空荡。洛川慌了,她顿感自己灵力不受控制,擅作主张钻入拂寒的体内。 本就修行平平,现在还倒贴灵力。 洛川瞬间咬住拂寒的唇瓣,阻隔体内不争气的灵力,她那潋滟得眸子直直盯着拂寒,气愤与懊恼不禁显露于色。 她的呼吸带有微弱的花香。 他的唇间似有清新的草木。 拂寒的喉咙滚了滚。 洛川同样吞咽了下。 二人胶着的场景很快就被打破了。 越往下沉越能感受到空间的局促感,一股由下而上的水波从两人中间穿过,将其分开。洛川最先发现下面有旋转的红光,再细看,是一朵巨大的红莲花。 每一瓣叶子交错而生且棱角分明,花蕊为金色,静静舒卷着。 这朵红莲快速旋转,从而带动了一条又一条的水波,水波本将二人分开,拂寒最后关头拉住了洛川的手。 洛川陡然间想起,在幽冥的时候小葵给她偷看古书奇闻,上头说,红莲即地狱,是噩梦的起始。 这是地狱法阵…… 那么她,是要死了?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死。 洛川于动荡中看向拂寒,他正重新调整气息,试图重新突破水波向上而去。他是大神,一定可以的,洛川很想助其一臂之力,但无奈脚下就像没了力一般,急速下坠。 那朵红莲像是要吃人一般,就等着落下去将其吞没。 她一个小小执笔官,吞了,也是挺可惜的啊。 她想要做上幽冥之主的宏愿还没有达成,还未跟师父和小葵说声抱歉,甚至,总觉得有些话要跟拂寒说个明白。 红莲花离得越来越近,拂寒凭靠单手运力已然更费力气。 大神要是被吞了,该比她更可惜。 梧台无主,神启不再有帝君。这样一对比,执笔官谁都能做,大神却只有一个。洛川竟想了这么多,连自己都快感动了,她冲拂寒笑了笑。 要多无奈就有多惨然。 拂寒看着近在眼前的红莲,作势要收回手,就在这时,洛川所有的力量凝聚于臂,她用力甩开拂寒,将那力量传递上方。 随后她以更快的速度下坠。 洛川的青丝四散,整个人如同花瓣一般微微蜷缩起来,甚是绮丽。她多少有点悲伤,双眸望眼欲穿,直击拂寒。 “带我师兄回幽冥。” 这是洛川用微弱的神识传送的最后一句话。 拂寒确实也听到了。 他还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你的师兄,关我何事。” 落入红莲之中的洛川,双目被花瓣遮盖,她很想张张嘴回上一句。 “大神,你礼貌吗?” 现在反悔来不来得及呢,她不想送拂寒出去了,想他拉下来。 一起被花吃了,就挺好。 第四十四章 红莲秘境 洛川以为从水潭中救出离影,就是成功。 要是知道百里又将离影给弃了,指不定硬是掰开红莲的叶子,都要跳出来找人算账。 百里在虚幻之境崩塌的时候带着离影离开,可落地之后,百妖王长歌与众妖兵拦截了他们。此时妖荒已然变了天,大雨滂沱之下竟是一片郁郁葱葱,先前的干涸之地再度焕发生机。 长歌立于雨中,本一直抬头仰望着天空,待百里出现的时候转过身来。 蒲若的逃离,让长歌心中很不痛快。 此刻他冷着脸,周边漫起白雾,脚下的青草疯了似的往上长,长时间没有受过雨露的滋润,眼下可是酣畅淋漓饮了痛快。 “你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妖,也敢在此放肆。” 百里被雨水刺了眼,他用手臂擦拭的时候,长歌信手一挥,就将其狠狠打了一顿。百里见与离影分开,又快速飞扑过去,挡在离影前面。 “他是幽冥的使者,将军,你可是要与幽冥为敌?” “幽冥?”长歌看了眼离影,笑道,“那真是有趣。你现在都自身都难保,还有心思管他人?身为妖荒中人,定当为妖帝效力,你和九重天站成一线的时候,可有想过背主的下场?” “将军都说了我微不足道,为妖荒效力自然轮不到我。” “是,横竖你也离死不远了,本该星魂俱灭却能苟延残喘到今日,还算你有本事。”长歌抬手示意,“把人拿下,这小妖,送他走。” 这声送,是彻底归西。 百里本就靠意志力才苦撑着星魂,长歌想毁灭他简直易如反掌,怕是今日,自己在劫难逃了。一想到还没有见到卿卿,他悲从中来,缓缓起身,扬起手祭出琴来。 长歌后退一步,妖兵举刃飞奔而上,百里的琴声四起,截断降落的雨滴扫向众人。即便百里眼下占据上风,但寡不敌众,更何况他根本不是长歌的对手。 但如此就算,他还是要奋力一搏。 离影已被妖兵围住,百里想要回到其身边已无可能。 雨水不停地滴落在琴弦上,发出比寻常更清脆的响声,百里抵不过众妖的伏击,他要做最后的反击。 随着干净利落地旋身一转,他的双手用力往琴面一拍,雨水悉数弹起,静止于半空。 紧接着缭乱刺耳的叮声传散开来,众妖受不了这股力量,屈膝抱头,哀声不断。 可百里受了反噬,吐了口鲜血。 长歌掌心聚力,要亲自结束这场无畏的争斗。他击掌而去,势必要将百里打得魂飞魄散,再无喘息的可能。就在百里以为要命丧于此的时候,有笛声传来。 那笛声来得极为凌厉且迅速,透露着一股魔气。 长歌回身一探,雨中飞来持笛之人,他身着黑衣,半张脸被獠牙面具所遮盖,笛声颇具冲击力,震的妖兵东倒西歪,就连长歌也挪了几步脚。 同样是修的乐器,百里当真使不出黑衣人的法力。 黑衣人潇洒降落在眼前,抓住百里的胳膊作势要离开这里,百里急急看向被压制住的离影,黑衣人心中了然,但还是说道:“你再不走,一个都走不了。” 百里狠了心,不再纠结,就这样弃了离影随着黑衣人离去。 这场大雨没有停歇的意思,百里跟着黑衣人前行,却未离开妖荒。 百里不解问道:“为什么我们还留在这里?” 黑衣人回过身,将那手中的笛子打了个旋,隐匿起来。此时他未回话,倒是百里瞧出些端倪,此人气质斐然,所修法术又不像是出自妖荒,此间除了临近人界,倒是还有一处能来去自如。 “你是魔域的人。”百里很确认。 黑衣人也不隐瞒,大方承认:“是。” “敢问阁下灵号。” “慕。” “慕?”百里心中思忖,在他的印象中,并未听过哪一号人物姓慕,但若是其刻意隐瞒灵号也不得晓之。 关于魔域的人,多少听闻一二,都说他们生性狂傲不羁,自恃清高,此番来妖荒,想必也是因为妖帝复生。眼下他又救了自己,怕是带着什么阴谋。 黑衣人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我没有要害你,如果想害你就不会救你。” 百里只是个残喘的星魂,丝毫没有可图之处。 黑衣人所言并未点破百里,想必还是留下了一丝颜面。 百里拱手行礼,略有愧疚:“在下百里余生,慕公子,多谢适才出手相救,百里感激不尽。只是我现在还有要事在身,必须得先离开这里。” “你走不了了。” 慕公子伸出手来,接住那带着仙力的雨水。 他似乎很享受被雨淋湿的感觉,遮掩面容的獠牙面具浸了水,颜色变得格外深。 “要是能走,我早就走了。” “这是何意?” 慕公子示意手中的雨,朝那天上说道:“妖魔两界大旱,除非神仙布雨,不然怎会再发生机。但是这布雨的人却多了些心思,设了一个强力的法阵,将所有人都困在这。” 百里神色一紧:“你的意思是这场雨是法阵,虽然解了大旱,但却不让人出界?” “想要永久困住当然不可能,只不过眼下,还需要些时日。” 百里心中顿感不好,妖荒虽大,但都是长歌的爪牙,如果不赶快离开这里,被抓到是迟早的事情。他本就没有救出离影,此刻应当出去,寻求幽冥抑或仙界的帮助。 他觉得慕公子多少有些能耐,问着:“公子可有法子?” “当然,”慕公子看了他一眼,“没有。” 百里忧愁锁眉,确实有些不知所措。 慕公子轻叹一声,看着雨势越来越大,拧了把淌水的束发,说道:“虽然我没法子出去,但却有法子能藏身,以解你接下来的困境,不知兄台可有兴致?” 他竟能在妖荒藏身,这本事颇大。 如果慕公子所言为实,能有个庇身之所,百里就能好好想想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他点头答应,道了声谢。慕公子笑之,除了那半边脸神情看的真切,另一面,仍是捉摸不透。 百里跟着慕公子来到一处山脚下,这里与妖荒其他地方并无不同。他正要开口询问,就见慕公子现出魔笛,轻轻放在唇边吹奏起来,笛声清婉悠扬,让人情绪松懈,逐渐平缓。 雨幕中开始有了变化。 先前的场景慢慢退却,风雨渐歇,灿烂的阳光交替而来,脚下的泥土变得更软,但很快,青色石砖蜿蜒铺盖着,脚尖一抬,它便好好的铺上了。 眼前又出现了一汪潭水,水中的红莲花开满了大半个湖面。 阳光落在红莲上,极为美丽透亮。 百里又见身后出现了竹坞,屋后还有一片翠绿竹林,待风一起便沙沙作响。此时林中还跑出几只刺猬与兔子,跳上屋子的高台之后,便四处啃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看着很有生气,百里有瞬间恍惚,这般生气像极了他与卿卿在人间的日子。 虽然都是障眼法,可能在妖荒中变幻出如此美景,也算有点偷天换日的本事了。百里看向慕公子,果然魔域的人,都不容小觑。 待魔笛音落,完整的一幅世外之所便呈现出来。 此时慕公子凝视水上红莲,迟迟没有动作。百里走上前去,还是问了句:“慕公子如何得来此处宝地?” “是我一位故人留下的。” 慕公子的声音略为低缓,有忧愁之意。 百里便不再询问下去,而是一同看着眼前的潭水,可看了几眼甚是觉得哪里很熟悉,就在此时,潭水荡起层层涟漪,倏尔间有东西破水而出,径直飞向高空。 百里和慕公子皆下意识做好防御的准备,待看向高空是一位女子之时,有片刻愣神。 最先飞身迎去的是慕公子,就在那时百里才反应过来。 那女子正是洛川! 慕公子看到身影之际,几乎下意识就要去接。 当他轻轻抱住洛川,看到那张清丽的脸庞时,整个人仿若被点了穴动弹不得。那种不可思议、雷霆万钧的冲击让他当下红了眼,泪花在眼眶中滚动,与面上的青面獠牙甚是违和。 洛川的神识是清醒的,只是先前的变故让她紧闭着双眼,蜷起身体寻求一丝安全感。在身体失重消失的时候,她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一个凶神恶煞的红眼鬼死死盯住自己。 说没有被吓唬住是假的,洛川张口就咬到了嘴唇,连惊呼声都未来得及喊出来。 她几乎用尽了全力给了这只鬼一掌,狠狠打在他的肩上。 慕公子受了力,被震得眼眶中掉出一滴泪,落在洛川的脸颊上。 那泪着实烫人。 “……” 慕公子的话止于喉间,因为他听见了百里呼唤的一声洛川。 洛川觉得这只鬼着实吓人,一拳就能打哭,挨了打之后亦不松手,就见他膝盖一软半跪在地,却还是紧紧搂着自己。 但他那双手想碰又不敢碰,只管贴着衣服,像捧着一块宝物,悄悄探究着。 这鬼怕不是有大病。 洛川越瞧越觉得怪异得很,她索性伸手去摘那张獠牙面具,对方竟没有阻止自己。彼时她仰着头,看着慕公子露出真容,好一双清澈温柔的朗目,含情带泪,宛若幽冥盛开的舍子花,娇艳欲滴。 他的模样生得太过精致,以至于洛川忍不住怀疑眼前人究竟是男是女。 慕公子发尾高竖,黑衣交领处有两道金丝线压边,下颚凌厉如峰,白皙又巧美。鼻与唇生的皆属绝色,不张扬但也不内敛,好似这张脸就是它们所归之处。 洛川看过的人可太多了,就没有见过这般能将男女之美集一身的。 漂亮归漂亮,但有大病,倒是可惜。 洛川当即翻身要离开他的怀抱,慕公子只是下意识地去搀扶,在握住她手腕的时候又遭一击,洛川用着面具回掌,却不想上头的獠牙划伤了对方的脸。 慕公子被打得倾过脸去,却仍死死盯住洛川。 甚至没有想要松手的意思。 百里眼看两人要动手,连忙上前解释:“洛川,这位是慕公子,他适才救了我。慕公子,这位是洛川,她不是坏人,她是……” 好像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洛川的身份。 洛川倒是接上话:“幽冥,洛川。” 这下,慕公子神色有了变化,他像是不相信一般,声音急促又哽咽:“你为何叫洛川?” 听着他的音色像是有了哭意,别说洛川不得其解,就连百里皆是一头雾水,先前那个深不可测的魔域少年眼下着实委屈起来了。 百里只能看向洛川求问,洛川无辜地眨眼睛。 “不是……兄台的意思是我不配?” 慕公子又道:“你不记得我了?” 洛川压抑不住内心的无语,讪笑:“适才兄台唤什么来着?” “慕公子。” 百里很是友好地提醒了下,紧盯二人颇为微妙地行事。 这不提醒还好,话一出口,洛川就敷衍着说道:“救了小书生就是救了我师兄……哎,我师兄呢?” 百里心里一咯噔,完了。 第四十五章 魔域轩辕 洛川边挣脱边看向四周,寻找离影的身影。 见不着离影自然是发问百里,百里支支吾吾的,最后还是慕公子说了句:“弃了。” 这二字,犹如惊雷劈在天门上。 洛川张着嘴险些又咬着自己的舌头,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我辛辛苦苦救出的师兄,你把他丢了?小书生,你莫不是怕我师兄醒来要拿你回幽冥,给你上刑?” “当然不是……” “我说了保你完成心事自是算数,你却弃我师兄不顾只管自己逃命,你可知我与大神险些命丧谭中!不对,大神他……”一想到拂寒不知生死,洛川怒不可遏,她用力去甩慕公子的手,就是甩不开,她索性连同这只鬼一起算账。 “长得漂亮的鬼都不是好东西,你二人定是狼狈为奸把我师兄害了!” 百里深感歉意,直直摆手:“是我的错,只是当时……” 洛川奋力挣脱,脱离慕公子当下即一掌批了过去,谁料想慕公子依旧不躲不避,迎头顶上,被强力击退的脚步略显凌乱,百里适时搀扶了一把。 “别以为有了帮手我就怕了你,百里余生,我师兄那般对你,你不受好还去害他,当时就该一刀切了你,散了你的星魂!” “洛川,我真的绝无此意。” “今日我收不了你,就以我鲜血为祭。” 洛川此言颇重,确实是冲动了。 百里心亏但又无可奈何,当时的情况紧急,他已尽最大努力。他再有心机也从未想过去害别人,做妖这些年,多少还是很有悟性的。 可洛川火气上头,不由分说就对战起来,百里当然不惧,但他终究不想动手。 于是百里躲,洛川进攻,遑论中间还掺和个慕公子,于是就变成了一对二。 场面一度混乱。 解了这围的,是破水而出的拂寒。 他在被洛川推送出水的时候又卸力折返,在红莲关闭之际进入了结界。 与其说是结界不如说是虚幻之境的出口。他无法确定红莲是不是关闭法阵的阵眼,但是洛川进去了,亦只能一搏。 拂寒安稳出现的时候,洛川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再多的怨言都比不过看着人平安无事更为重要,拂寒只要站在自己身侧,洛川就觉得有无穷的底气和力量。 “大神,他丢弃了我师兄,还有这个人,奇奇怪怪。” 洛川都未察觉自己告状的意味有多明显,就差戳着慕公子和百里的脑门说“大神,把这玩意给我拧掉”。 拂寒与慕公子对上视线,二人皆是目光一沉。 “魔域。” 慕公子紧蹙眉间:“你是神启的人。” 拂寒瞬间化为一道流光,疾速而上。 慕公子果断现出魔笛,招架住了气势汹汹地攻击。 二者的速度快到洛川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百里那声“哎”也只发了半个音,便咽了回去。 慕公子在交上手的那一刻,浑身散发着骇人的黑气,气息向来随着主人情绪而波动,待它一飞冲天缠绕壮大的时候,魔笛便响了起来。 拂寒被那些黑气笼罩,他肃身而立,轻蔑一笑:“怎么,魔域轩辕,就这点本事?” 慕公子的身份被识,呼吸略微紧蹙。 他只能继续催动魔笛,试图用摄魄之法让拂寒乱心,只要神仙乱了心,对战就算胜了一半。可是,拂寒竟然无动于衷? 在一旁观战的百里,听到魔域轩辕后不禁诧异开口:“他竟然是魔域皇族,轩辕一氏。” 洛川暂且放下找百里的岔,顺着问:“轩辕怎么了?” “魔域轩辕,六界中最善修行乐法的一族,魔尊膝下有九子六女,听闻个个精通摄魄之法,凡是被乐器之声所迷惑的,皆失去心性沦为傀儡。此法容易成魔,除了魔域轩辕,无人可行。如若我猜得没错,慕公子,不,该叫他轩辕慕,应当是魔尊之子。” 洛川算是开了眼界,先前遇到个神启太子,现在又来了个魔域之子,这二人一正一邪,认真比较起来,似乎云岚到人家面前,真是差了好大一截。 她啧啧两声,不禁为神启地位而堪忧。 但眼下,轩辕慕的摄魄之法,并没有对拂寒生效。 百里的认知中以为拂寒是西梵天神,自是不会被魔气所扰,但轩辕慕一交手就要用摄魄之法,似乎是带着强烈的敌意。 万年前妖魔二界曾是联盟,妖帝殒落,轩辕一氏肯定也吃了不少苦头。 至于洛川怎么想,她叉腰嗤笑,什么魔域轩辕,花架子罢了。 轩辕慕已然发觉摄魄之法对拂寒不起任何作用。 他想与拂寒一争高下,怕是得不偿失。 轩辕慕以为拂寒就此一定会取了自己性命,他甚至做好了要身死的准备,但拂寒却在关键时刻停了手。 拂寒说道:“妖帝再生,魔尊可是盼望着再一同杀上九重天?” 轩辕慕动了动唇,双手的力量被拂寒所控,此言不虚,但却不是他的想法。 魔域轩辕并非全部心向一致,九子六女中超过一半已自立门户,与魔尊素不往来。轩辕慕并非长子,也无母系能力撑腰,他的地位也只是有个响亮的二皇子称号罢了。 神启自是不会把他放在眼中,而轩辕慕,也对天上的人毫无好感。 轩辕慕一副就义的清高模样,回了拂寒的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什么时候你们这帮神仙也畏首畏尾,既然如此害怕我们,倒不如弃了那无上佛,入我魔道,岂不更好?” “但凡你的摄魄之法再精进些,我就信了。” 拂寒收了手,只一眼就将轩辕慕看了个透,年轻气盛彰显于色,魔域是不会派这样的人前来妖荒探底。但那话说得着实伤人,果不其然轩辕慕攥起拳头,发现解了禁锢后当即就用魔笛挥了过去。 拂寒侧身闪躲,旋身落至一旁。 突然,他觉得胸口一紧,剧痛从四肢袭来,似乎想要将他狠狠撕扯开来,冲力来得过快且气息无法及时调整。 他脚跟一软,随着鲜血从口中呕出,眼前便生了黑幕。 他失去意识前,脑海里想到了离影。 面对如此转变,在场的另外三人都愣了。 洛川更是大怒,从她的视角看到的就是拂寒手下留情之后,轩辕慕不识好歹进而偷袭。她上前扶住昏迷的拂寒,怒斥轩辕慕:“好一个魔域轩辕,大神都放了你,你还要伺机报复,小人行径!” “我没有……”轩辕慕对上洛川,十足的委屈,那眼眶又开始渐红打着泪花。 洛川不再理会他,观察着拂寒的伤势。 轩辕慕还想要说什么,被百里拦住了。 百里不知拂寒大神为何受伤,但却清楚地看见了轩辕慕并未伤到人。他上前劝说洛川:“我们还是先把大神扶进去,检查伤势为好。” 洛川担忧拂寒,只能照做。 轩辕慕亦步亦趋跟在旁侧,看着拂寒靠在洛川的肩上,眼底竟是忧愁的滋味。 一个潇洒俊朗的魔域皇子,此刻双手握住魔笛来回拧动。 满是不安和难过,丝毫没有适才的傲气。 有的只是谨小慎微,生怕眼前人再多一句不悦。 众人进了竹坞之后,洛川启用灵力,并未将人唤醒。 随后百里上前仔细察看了伤势,但具体如何来的也无从得知。 “看着确实不是魔笛所伤,洛川,我也修行同法,自是知道被乐器所伤的症状。” 洛川又瞪向轩辕慕,他依旧是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我真的没有……” “眼下我没有神器在身,恐怕也无法探出大神伤势由来,小书生,你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我想,只能等大神自行醒来。” 话至此,有片刻宁静,身后的轩辕慕轻声细语的开口:“我来吧。” 他将魔笛旋转正位,刚要放至唇边,洛川一把抓住,堵住了音孔,警惕地看着他:“我怎知你是不是包藏祸心,魔尊之子岂能好心去救神仙?” 谁料轩辕慕反问她:“那你可是想救他?” “我自是要救。” “你要救,我便救。” 这话听着多少有些耳熟。 百里在一旁询问:“慕公子,你可是有解救之法?” 轩辕慕点点头,他看着洛川,言语真挚且诚恳:“适才我是对大神动了手,但并未伤他分毫。我向你道歉,是我心胸狭隘,今后绝不再做这种背后伤人的举动,如有违背,叫我星魂俱灭不得好死。” 洛川:“……” 百里在旁同样看不明白,但他很想问一句洛川,确定是陌生人,不是哪位情人? 洛川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赶忙松开手,往旁边挪了几步。 说不上具体感觉,就是越看轩辕慕的眼神,越是慎得慌。 轩辕慕正正神色,继续说道:“魔笛能扰心,也能聚神,不管他是何种原因受伤,我都有把握将其唤醒。这里很安全,我也无需护法,你们二位可休息片刻。” 洛川想了下,终是答应。 她和百里就坐在不远处,只是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随手一摸,像是习惯性使然,她碰到了茶盏。回头一看,茶汤浓亮且冒着热气,洛川没有多想一仰而尽,口齿间弥漫着花香。 轩辕慕吹响了魔笛,慢慢合上双目。 他靠着精准的耳力随着笛音漂浮,进入了拂寒的神识之中。 神识之中的一幕让轩辕慕大为震惊。 拂寒被黑色的铁链所缠绕,他脸色苍白无力,青丝微乱,清冷的眉目间有血印,他在看到来人时,并未表现出多意外的模样。 拂寒只是轻轻动了下手腕,就见链条一紧,拉扯他的骨头,还有黑色浓雾从链条中漫出,绕着他的颈部、额间,勒出血印。而面对这一切,他竟无法抵挡,像是被捏住了某种命门。 轩辕慕目光一沉,开了口:“我来助你。” 第四十六章 会守护你 拂寒听着笛音,发痛的胸口渐渐舒缓,他再次调整气息,将力量转至手腕。 轩辕慕配合拂寒的动作,笛音高转之时身上魔气四射,飞至上前与那链索黑雾纠缠在一起,拂寒见机奋力跃起,四肢挣脱了禁锢。 眼下无需恋战,离开方为上策。 拂寒落至轩辕慕身侧,二人同时说了声“走”,便消失了。 竹坞中音止的一瞬,轩辕慕猛然张开眼睛,大口喘着气。 床榻上的拂寒也清醒过来,他捂着胸口坐起身。洛川见状茶盏一扔,连忙跑了过去,无意将轩辕慕撞了下,轩辕慕哀怨的收了笛子看着他们。 “你没事吧?” 拂寒看着洛川,确认她无异样后才道了句:“无事。” “那你为何会吐血昏迷不醒?” “大约是虚幻之境所致,我调养几日,自能痊愈。” 轩辕慕发现拂寒说着谎话,神色却毫无波动,他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神仙比魔人更会骗人,明明是被什么东西捏住了命门从而操控,怎么会是受困于阵法。 但他没有点破,因为洛川,完全就不会相信自己。 她叫洛川,她不是她…… 轩辕慕敛去眸光,往后退了退。 拂寒眼下无碍,着实让洛川宽了心。 她又想到师兄,说道:“我们废了这么大一番功夫救出人来,就这样没了,”说着还瞅了百里一眼,“再想救,只怕是难上加难。” 百里心中有愧,上前作了一揖。 他又将先前的经过事无巨细地重复一遍,直至躲进轩辕慕所开设的结界中来。按照轩辕慕所言整个妖荒皆受困,那应当是布雨之人早已设计好的。 百花仙宫此计当是还了长歌献上树种的礼,让妖荒重新恢复以往生机,但同时又下了法阵,以点醒对方风气不正,终究得老实待着。 但拂寒很清楚,宫主此计并不能支撑多久,想必神启也必然会有动作。 此刻他抬头望向洛川,她半个身子撑在旁侧,仰着脑袋满目真切地看着自己,珠花映面,好生灵动。水潭中的一切重回脑中,拂寒静静凝视于她,似要将她看透。 给神仙渡气,究竟是怎么想的。 但却正因为渡气,二人有了肌肤之亲,亦是才能让魂魄重新归位。 拂寒想到在神树内,他们十指相扣之时,血液进行了融合,想必这些就是触碰到的关键点。这个树灵,心思颇多。 洛川被看得难受,眉间来回挑动,颇显古灵精怪,她嘟囔说道:“大神可是怕回不了家?你那梧台人畜都无趣,不如这外头有意思,动辄就要命多有挑战性,是也不是?” 她这是在哄骗。 哄骗人继续救她的师兄。 洛川笑嘻嘻地眨着眼,拂寒伸手戳戳她的眉间,按住那跃动的机灵,随即指尖滑至她的脸颊,推了过去:“你的剑伤痊愈了?” “是的,方才在潭水中,不知怎么金光一闪,我的脸便好了。” 此时身后的轩辕慕大体听出了一些内容,插言说道:“你们可是在潭中见到了红莲花?这花治伤有奇效,四海中就只有这水潭中才可生红莲。” 拂寒捏着洛川的下巴,仔细端详着:“这红莲,是邪魅之物。” 轩辕慕当下就肃起脸,这比侮辱他摄魄之法修炼不到家还要严重,他上前一步对着洛川脱口而出:“乐瑶……”随即又止言,眸中透着坚韧的光,“我告诉你们,这红莲可是乐瑶殿下亲手所种,才不是邪魅之物,能被红莲所愈自是冥冥之中有定数。还有这竹坞,也是乐瑶留下的一处僻静之所,今日你们能在这里避难,就该感谢她的恩赐。如若我再听到半句诋毁乐瑶的话,休怪我不客气。” 他越说越气愤,像是怕自己忍不住要动手一般,将那魔笛收了现,现了又收,硬是扭头离去。最终在屋檐之下,透过那层层珠帘看了半眼。 他心里极为不舒坦,飞身跃起一头扎进潭中,索性憋气待在了水里。 百里站也不是,说也不是,只得默默离开。 最终就剩洛川和拂寒的时候,洛川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道了句:“看来这轩辕慕与乐瑶是旧识,不过话说回来,这位魔尊之子看着也不是十恶不赦之人。” “你认识他才半个时辰,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如若他是恶人,就不会让我们在这竹坞躲避了,既然是乐瑶的住处,那我们还是少说为妙,我师兄经常告诫我,人在屋檐下,最好能跪下。” 拂寒顿顿:“你师兄,可真是人才。” “那自是,”洛川一脸自豪,但想到师兄又沦在妖人之手,便长吁短叹的:“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抓住我师兄不放,不过是幽冥使者罢了,他们究竟图什么?” 此时拂寒清咳两下,洛川倒是紧张起来:“还好吗?” “无碍,我调息一会,你先出去吧。” “好,那我就在门口坐着,给你护法。” 拂寒轻笑,眸中印着她娇俏的容颜,揶揄道:“一个魔域,一个妖荒,还有你这个山海幽冥,可是怕三界反了,我抵挡不住?” 洛川捂住唇,震惊不已:“我表现得这般明显了吗?” “你们大可试试。” 洛川起身,微微弯了腰,灿烂笑之:“非也非也,大神如高悬明月,清风朗朗,小的们厚爱都来不及,怎敢造次。就算他两联合起来,我也坚定不移,绝不会被策反。” “是么。” “是的,”洛川敛去那抹顽皮神色,定定说道,“我会守护你,就像你守护我这般。” 这一句话,是洛川的心声。 心声皆是情不自禁,道出话语的时候手心有温热感,她捏了捏,似是汗渍。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躲闪开了拂寒的目光,咬着唇以掩内心深处的虚然。 她一步两步往后退,被凸起来的木板给打了个趔趄,险些跪倒在地。 拂寒的指尖微微动了动,洛川又站稳了。 “咳,果真人在屋檐下,师兄诚不欺我……” 她转身就跑,飞快。 拂寒半靠在床榻上,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唇角动了动,可胸口处的空寂感适让他无法更深入体会,适才动用灵力的时候已然感受到神力在急速减退。 他想到了离影,那是属于自己的本命,无论如何必然得拿回。 而洛川,他竟破天荒以来不知拿此人该如何。 至此,他闭上了眼睛。 洛川站在竹坞外,看着周围的一切。 既是外力所造,皆为虚幻,可眼前的这帮景色太过真实。 林中有几只小兽跑过,小兽有灵,轻轻带起了微风。 当风拂过水面的时候,那些红莲花竟开始散发香甜之气,洛川忍不住靠近嗅了嗅,顿然浑身清爽,一片清明。 “可是喜欢这里?” 水中突然冒出声音,把洛川吓得打了个冷颤。 轩辕慕先是漏出脑袋,随即跳出水面落至岸上,他衣物干燥,皆半滴水未沾。如此朗朗俊美男子,洛川多看一眼也是情有可原,但多的那一眼让轩辕慕心花怒放继而膨胀。 “你叫洛川,来自幽冥,家中可有父老抑或兄弟姐妹?你说你有个师兄,可是打小长大的兄弟?他叫什么?跟你长得像不像?你们一家在幽冥多久了……” 洛川静静地看着他,就看着他,随后指尖挠挠眉间:“我说,尊贵的魔域皇子,你可知幽冥是亡者之地,既是亡者又哪来的亲人?” “这么说你的亲人都死绝了?”轩辕慕竟然是高兴的。 洛川的唇角忍不住抽搐起来,魔尊九个儿子,打死一个不算个事吧? 轩辕慕又现出魔笛,旋转一圈递至洛川眼前:“你瞧,可熟悉?” 洛川在知道这魔笛能吹奏摄魄之音时就怵得慌,她脖子一缩,推开轩辕慕的手臂:“不太熟,不太熟。” “这是用逍遥山的黑龙龙骨所制,逍遥山,黑龙,你能想起来吗?”轩辕慕突然做出龙的姿态,左右摇摆,颇叫人瞧着怪异又难受。 洛川脸色很差,她说:“逍遥山确实不知,但我现在脚趾头能扣出一座逍遥山。” 轩辕慕突然就委屈了:“……” “救命,”洛川一看到他红了眼眶,滚着泪珠的模样就头皮发麻,她就快要把自己拧巴坏了,顺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说慕公子……” “你向来都是唤我一声阿慕。” “阿慕!”洛川扶了下双额,硬是挤出友善中带有一丝温柔,温柔中且有三分力道的笑容,“我约莫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乃幽冥忘忧司首席执笔官,自打有了神识就在幽冥,几乎从未离开过,此番为救师兄来到妖荒,这不误打误撞才与你相遇。” 轩辕慕张嘴要说什么,洛川摆手制止。 她说:“你是魔尊之子,我只是一个执笔官,既然咱们有缘相聚,我又承了你的情,这样,我给你开个特权,将来你星魂俱灭的时候,我给你书个好来生,皇子意下如何?” 洛川说话的时候谦卑有礼,甚至略有些怕事。 轩辕慕捕捉到了细微之处,这才又盯着洛川的脸重新审视,明明是一样的容貌,但记忆中的她不是当下神情。 她过于盛气凌人,锋芒四起,绝不允许他人有丝丝占据上风。 奉承什么的,除非她死。 洛川,不是她。 轩辕慕走了神,洛川连唤三声才将人唤了回来。 他突然就笑得很悲凉,话语间还能听见颤抖之音,他握着手中的魔笛,缓缓说道:“你确实像极了我一位故人,她是我的挚友,当年为了不让别人欺负我,她只身一人前往逍遥山,杀了黑龙,剥了皮抽了筋,取出了最难得的龙骨为我打造出这件神器。她说,这东西求不得,才非要得,她要让我手握至尊,让所有对我不好的人都下跪臣服。” 洛川听闻至此,略有感触,她点头:“嗯……你的挚友真的好得很。” 也凶得很呐。 “但是她被人欺负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连她最后殁在哪都不知道。洛川,我将你认成她,也是因为你们长得太像了,可是,又觉得哪里不太像。” “六界之大,相似之人广有人在,我很为你的挚友惋惜,但我是洛川,不是她。” 轩辕慕的眸光很快就暗了下去,却还是面带笑容点点头,重复洛川的话:“嗯,你是洛川,不是她。” 轩辕慕的错认给洛川无形间增加了压力,她心系拂寒身体,也着急师兄下落,现在遇上个见着自己动辄就要流眼泪的魔族人,真道这大荒世界无奇不有,危险重重矣。 第四十七章 偷离秘境 洛川这般等了三日,拂寒还在闭关调养。 至于轩辕慕,不是坐在远处山头吹笛,就是跳进湖中半天不出来。他大概真是来回忆挚友,寻些慰藉。百里就简单多了,看轩辕慕。 但洛川等不了,她很想出去探上一探。 凡事都要等拂寒先行,自己反倒过意不去。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就很难再压制,如今身在红莲秘境也得先寻个出法才是。她同百里并肩坐着,看轩辕慕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再也没有冒出头来。 “他又开始了?” 百里点头:“嗯,大约西落的时候能出来。” 洛川心中有了些盘算,坐在小坡上等着轩辕慕,直至西落,天际金光灿烂又辉煌,她于落日下冲轩辕慕挥挥手:“阿慕!” 轩辕慕回头,愣怔在原地。 眼前一幕是为绝色。 佳人白衣猎猎于云彩之畔,林中飞鸟衔来光芒追逐着她的脚步。 这沧桑万年,轩辕慕曾梦想再见那人这景,都不得意,于是彷徨间,无尽的奢求变成了虔诚的祈祷。如若她在,如若平安顺遂,即便生生不见,他都愿。 轩辕慕又落泪了。 洛川很难办,这红眼病不好治呐。 “阿慕,你又心里不痛快了?” 轩辕慕背过身去,抹了抹眼角,随后恢复笑容,他说道:“我怎会心里不痛快,看着你,很开心。” “要不我陪你走走?” “你想去哪?” 洛川佯装很随意的样子,撑了个懒腰:“随处可走。” “阿川我带你去山后吧,”轩辕慕唤了这声阿川,又甚觉太亲密了,“还是我叫你洛川便好。” “一个称呼罢了,你随意,只不过我师兄说川字多舛,对命不好。” “那得唤你声洛川,我本不信命,但愿意……为你相信。” 瞧瞧,魔域皇子真真不一样。 善解人意还温柔体贴。 洛川心道,这种人诓是好诓,就是不知报应来的爽不爽。 轩辕慕带着洛川来到后山。 这里竟有一条绕山而行的清涧,溪边种满了红莲花,花瓣上折射出的一种光,清冷又璀璨。洛川适时抬头,发现了光源处的异样。 天边竟然挂着太阳与月亮,流光溢彩,万物尽赏,好一个日月同辉啊。 洛川忍不住惊叹:“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倒真是美到心间了。” 轩辕慕看着洛川的侧颜,欣慰笑之:“这一流清涧是我挚友亲自打造,她喜欢什么就一定要去做,这世间还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 “你这位挚友,可是乐瑶殿下。” 轩辕慕点点头:“正是。” “那乐瑶何故身死?她有这般大的能量,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洛川想了想,补充道,“幽冥除了自然羽化的神仙,人妖魔三道轮回必经忘川,我从未见过叫乐瑶的妖荒公主。” 轩辕慕眸中有光亮:“你说的可是真的?” “刚才所言没有半句假话,我乃执笔官,没有人能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脱,咳,除了百里余生……” “我一直坚信乐瑶没有死,可所有人都说她死了。这万年来妖荒无主,无人关心他们,就更不会有人去寻乐瑶的下落了。我父皇只想明哲保身,不愿意再掺和妖荒的事情,我想要找她的下落困难重重。” “乐瑶究竟是怎么死的?” 轩辕慕愤恨说道:“是神启杀了她,还杀了妖帝。” 洛川对于各界恩怨纷争略有耳闻,妖魔总想上天当家做主,神仙亦是高高在上贵不可攀,幽冥自脱离神启自立,与他们时刻保持距离,不掺任何。 所以,洛川不知该如何回复轩辕慕。 她只能说:“大概这就是人各有命吧。” “宇宙洪荒,四海六界,没有人有资格取乐瑶的命,包括这天。” 轩辕慕一腔悲愤的,惹得洛川额间又痛了起来,这对挚友感情得有多深,才会如此盲目崇拜,也道是心之所向,深情入骨。 “所以,只要妖帝归来,这神启的天,我必协助其一同踏破,昔日所有欺负乐瑶的人,我定叫他们生不如死。” “你为何又能确定乐瑶没有死呢?” “其实我不确定,如果乐瑶真的死了,那么她所布下的所有虚境皆会不复存在,可是如果她没死,为何每晚的漫天流萤,都消失了?” “流萤?” 轩辕慕望着这一流清涧,低沉说道:“这里曾有漫天萤火,火光下她喜爱舞剑,总要同我比上一比。她不见后流萤也随之消散,我大概晓得,她也许不在了。” 即便人真的死了,想念之人也会抱着不可能的期望,继续等待。 这大概就是执着。 洛川待轩辕慕陷入情绪当中的时候,问着:“这水涧地理位置特殊,又充满奇幻,可是还有什么深意?” 轩辕慕丝毫没有疑心,如实相告,他指着天上的日月说:“当它们重叠的时候,就会开启一条通道,这条道可以去任何地方。” 果然…… 洛川屏息观测,日月已经很相近了。 “你放心,外面的人是进不来的,乐瑶除了我之外,从未告知过他人有这样的地方,包括妖帝。所以,等日月一重叠,通道开启的时候,你们便可自行选择去留。” “阿慕,谢谢你。” “无需客气,洛川,能认识你,我很高兴。” 洛川心虚一笑,不再多言。 轩辕慕离她近了一步,并肩而立,抬头继续看那日月。 洛川溜出去的时候,惊雷响彻天际。 她在大雨之下被那刺眼的白光闪了个激灵。 与此同时,轩辕慕察觉到哪里不对,惊雷照进了一流清涧,百里闻声赶来,一同看着日月开启的那条通道。 百里神色肃穆,沉沉说道:“第八十一道……” 此时天光大亮,乌云尽散,有祥云浮起。 轩辕慕先是难以置信,随后突然大笑出声,百里以为他这是在为妖帝归来而庆幸,但他笑着笑着突然抱头痛哭,如此大悲大喜,着实让人疑惑不解。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是……” 轩辕慕的脑海中回忆着万年前的景象,一个红衣女子吹奏着魔笛,一曲终必,她说道:“阿慕,你可把这首曲子记清楚了,当通道开启的时候吹响它,便能出去。” “那你呢。” “我?”红衣女子爽朗一笑,回过神来,一双明眸顾盼生辉,眉宇间恣意狂傲,“我乐瑶是谁,当然来去自由。” 回忆逝去,轩辕慕慢慢恢复情绪,他起了身。 百里这边说着:“洛川可是出去了?眼下拂寒大神还在闭关,她怎能擅自行动?” 轩辕慕瞥了他一眼,刚要行动被百里拉住:“你去哪?” “去找她。” “你若走了,我们该如何离开这里?” “我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来收留你们,既然是神启的人,那本领可大着去了,又何须用得着我?” 百里终是过来人看得透彻,他讲道:“他们此行危机四伏,二人却从未分离,洛川想来是担忧大神的身体才会单独行动。你想她好,又不顾她身边的朋友,按洛川的性子来说,她要是回来发现找不到我们,也许会拿你是问。” “你威胁我?” “是的,我在威胁你。” 轩辕慕语噎,他比谁都知道洛川重情义,百里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但拂寒的伤势究竟何时能好,谁都不知。 轩辕慕按下内心的躁郁,看着日月即将重新归位,他不愿再看,转身回了竹坞。 八十一道惊雷过后,天色突变。 先前的滂沱大雨不复存在,转眼便是晴空万里。 紫英殿上方位金光大胜,弱水之畔更是波涛滚滚,妖荒所有生灵皆是感应到力量的来源,齐齐对着紫英殿的方向叩拜。 洛川从小集市偷来一身衣裳,用头巾将面目牢牢裹住,混在人群之中跪地行礼。 她身侧是个幼童,大约五六岁的模样,小胳膊硌着石子上也不抬一下,别提多虔诚了。洛川趴在那,小声说着话:“小孩,你磕那么认真可知在拜什么?” 小家伙歪着脑袋瞧她,奶声奶气回道:“当然知道,我磕的是紫英殿的主人,妖帝大人。” “他可是回来了?” “嗯,我阿妈说八十一道惊雷过后,妖帝大人就会回来,适才最后就是八十一道呢。”小家伙还乐呵呵的,龇牙咧嘴对洛川笑,“阿妈还说,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哪种好日子?” “杀了神仙,搓肉丸。” 洛川:“……素菜不香吗?” 突然,粉嘟嘟的小家伙冲她“嘶”了声,从一张温顺可爱的孩童脸变成了满脸疙瘩的斑点蛤蟆,他伸出了长长的舌头卷走了空中的飞虫。 洛川猛吸一口气,挪了几寸趴着。 小家伙回到那张人脸依旧笑嘻嘻看着她,洛川讪笑:“嗯,是该搓点肉丸补补了。” 回到紫英殿的方向,洛川猜测,离影一定被带到了那里。 眼下妖民们都在庆贺,云岚和百里夺回了身体也就意味着妖荒损失了两名干将,此时紫英殿,应当是最松懈的时候,只要不碰到传说中的妖帝,一切皆可行。 紫英殿。 四道锁链将离影牢牢困住,他的上方悬着一盏青灯,青灯中源源不断溢出黑雾,缠绕着离影,离影此刻半昏半醒,用仅剩的意志力喊出声来:“你,是谁……” 眼前的身影魁梧高大,玄色披风都未能将其体型掩藏,他只是站在那,就能将周遭所有的气息皆狠狠压制,离影上不来气,像是被人擒住了脖子。 此人力量太过强大,绝不是一般人。 “我还没有问你是谁,你倒敢先问我。” 他终是转过身来,离影这才完整看清了对方的面目。 “神启不灭,我亦不死,你说,我是谁?” 离影大惊,难以置信。 “你是……妖帝?” 第四十八章 妖帝现身 眼前的这个人额间有道紫色火焰印记,艳丽又通亮。 他浓黑狭长的眉目中无时无刻不弥漫着邪魅之气,唇角的笑更是讽刺与傲慢。 他看人,只看骨。 这便是妖荒之主,死而复生的妖帝。 妖帝看着离影,抬起下颚:“算你有点见识,如若你想死得痛快些,就告诉我你是谁。” 离影见过太多鬼魅之妖,凶神恶煞的吃人怪都有,又何惧面前这位姿态堂堂,威风凛然的相貌风骨。他也无须隐瞒什么,说的皆是实言:“前辈,我乃幽冥使者,为了抓一只本该轮回的小妖才误到此处,除了那只凶兽我并未动你们妖荒分毫,可你们这般对我,是何意?” “抓小妖,呵,只怕你想抓的另有其人。” “我尊称你一声前辈,是因为幽冥从不掺和各界之事,你们的恩怨可自行解决,但若非要欺负到我们头上,也休怪幽冥不客气。” 妖帝扬天狞笑,他一挥衣袖,指着离影:“幽冥,在神启眼中不过草芥敝屣罢了,你们倒真有些本事拂寒也不会舍弃而去,放着东岳帝君不做,在那梧台整日悠闲。” “什么……拂寒,是东岳帝君?” “怎么,你竟不知?” 离影回想起先前种种,总觉得哪里不对。 如若拂寒是东岳帝君,那么洛川是否得知? 拂寒明明知道他们来自幽冥,竟还这般对待,他究竟想干什么? 妖帝看离影陷入沉思,又是一挥袖,离影当即昏了过去。 “无用。” 殿外疾步走来一人,是长歌。 他见到妖帝,双膝跪下行了大礼。 “妖帝安然归来,实乃我族之幸。” “长歌,你向来谨慎从事,眼下旱魃受伤,半世孤欠二人失去宿体,你的功绩倒真是让我意外啊。” “妖帝,我……” 妖帝怒转回头看了长歌一眼,长歌当下闭言,狠狠磕了头。 “我召你回来是助我再登九重天,杀光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神人,不是叫你私藏仙界的女人,又对神启的人手下留情!” 长歌死死叩拜,双掌在上,丝毫不反抗。 “长歌啊,我离开这万年,你是否已然变了心思,想要同那些人一样,背叛我,陷害我,与我为敌?” “长歌不敢亦不会,我的命是妖帝救下来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必当誓死效忠,竭尽全能。” “望你记住今日所言,他日我站在巅峰之时,必然有你一席之地。好了,你且先起来。” 妖帝发了话,长歌方才起身。 二人看着离影,长歌在旁说道:“我用湮灯锁住了他,试图查探他身上气息的来源,但并未成功。” “想要知道拂寒与他有何干系,可进神树一问。” 这正是长歌失策之一,他略微垂眸:“我曾取走树种导致树灵大怒,他便不愿再为我们探秘。我又将树种赠给百花仙宫,她们就用这场雨来做回礼,想来那树种已不再她们手中。” “离开我妖荒,谁都休想种成。至于树灵,想必大限将至心有不痛快,且不用管他。就算没有神树,我也能探得拂寒和此人的关系。” “是。” “半世、孤欠可还安生?” “他们之前失了宿体就被旱魃养在腹中,只待您归来解救他们。” “想要身体又有何难,待我去一趟丹霞地貌,便叫他二人出来。” 听到妖帝要去丹霞地貌,长歌几欲开口终是沉默下来。 丹霞地貌是乐瑶殿下创造的,他担忧妖帝前去会触景生情,但此行又事关二将,怕是自己也能难以代劳。 妖帝亲自前去,那必然是思女心切,想到紫英殿的这位少主,不免内心惋惜。 丹霞地貌位于紫英殿的西北方,那里有伏延百里的高山红石,还有一座挽风亭。 亭中供奉着两个泥人,一位和蔼可亲的父亲,牵着满面笑容的女儿。 他们面对的地方,便是最美丹霞的腹地。 妖帝一步一步迈上台阶,走入挽风亭,那两个泥人完好无损地置放在那,它们经历了风吹雨打,却依旧色彩艳丽,神情逼真。妖帝想起乐瑶捏它们的时候,让自己坐在凳子上等了许久,哪怕腰酸背痛也不许他乱动。 “老爹,这泥人身板捏得正不正,可就看你的了。” 乐瑶不爱叫父君,从小就唤老爹,这称呼来自人界,她总说人间百姓有烟火气,但是何种气还没搞明白,就听他们喊着父辈的称呼就觉得有趣。 乐瑶喜欢新鲜的事物,没去神启时,人间就是她撒欢的乐园。 乐瑶走了,他于暗天无光的绝境中,极其渴望能再听一声老爹。 女儿的笑,也止于给他捏面人的时刻。 妖帝悲从中来,一个不稳扶住桌沿,仿佛此刻他不是凶神恶煞叱咤风云的妖荒之主,而是人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寻常父母。 他甚觉剜心之痛,红着眼睛哽咽:“终究是我对不住你,乐瑶,你能听见吗?” 挽风亭的四角挂着铜铃,此时微微响了起来。 妖帝抬头望去,抹去了眼角的泪水,他拿起两个泥人,喃喃说道:“像是命中注定一般,你的泥人用在了此刻。乐瑶啊,没有人能比得上你,你是为父最珍贵最宝贝的女儿。你放心,我是不会放过神启的,以往他们怎么欺你负你,从今往后我叫他们一一还来。你等着为父,看我如何为你报仇雪恨。” 丹霞还是万年前的丹霞,而乐瑶,却遗失了这段时光。 妖帝握紧泥人,转身拂袖而去。 半世与孤欠的星魂被妖帝取出,他将泥人重新改动了面貌,给二将做了身躯。这不是普通的泥人,而是珍贵的息壤所造。息壤完美地与星魂融合,塑造成了与普通肉体别无他二的身躯,最后妖帝运法合成,才是无懈可击。 半世、孤欠回过神来,双双跪在地上。 孤欠容易激奋,大喊出声:“恭贺妖帝归来!多谢妖帝再造身躯,还我兄弟二人生机,让我们得以重新做人,呸,重新为妖的机会。我兄弟二人定当处心积虑,惨绝人寰来助您一臂之力……不是,半世你老戳我干什么?” 半世沉沉一叹,双手在上,磕了头:“恭迎妖帝归来,我等已守候多时,待您一发话,便冲上九重天取下云晖首级。妖火不灭,神启必亡。” “好!” 妖帝肆意笑着,这一次,他定要好好与那云晖再斗上一斗。 死亦何惧,他要的是云晖生不如死。 孤欠不暗察言观色,看着妖帝情绪高涨也便来了兴致,他作势要拔大刀,狂吼一声:“冲啊!老子现在就去将天上的法阵给劈开!然后杀去幽冥报仇雪恨!”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身侧的半世一拳捶在孤欠的大腿上,怒瞪他,意为闭嘴。 孤欠八分气愤两分委屈的,看看半世又看看妖帝,他哼一声别过头去。 妖帝似乎也没有要教训的意思,道了声:“起来吧。” 随后二人起身站立一旁。 “小小法阵岂能困得住本帝,再找出闯界人之前,如此也好。从现在开始,你们好好协助长歌,将他们全部拿下一个不留。” “是,妖帝。” “下去吧。” 妖帝下了命令,二人便作揖离去。 孤欠走出来后揣着手,一脸懵懂地问半世:“妖帝说的一个不留,是这个意思吗?”手在脖子下滑过。 “你说呢?” “我就是不明白才问你的。” “我也不明白。” 孤欠蹙起眉头:“我明白你就是明白也告诉我不明白。” 半世深吸一口气,看着他:“我就是明白你明白我明白也不告诉你明白。” 孤欠:“……老子三十米的新长大刀呢。” 半世不再理他,自顾下了大殿台阶,孤欠在后面喊道:“干嘛去?” “喝酒。” “你一个从来不喝酒的人怎么开始喝起酒来了?欸,好喝否?何酒?” 回应他的是一道流光,疾速而去。 第四十九章 你是乐瑶 紫英殿几乎没有什么守卫。 洛川全面武装攀上台阶,从一排石柱旁来回溜蹿,她习不来隐身术,顶多将自己变个顺色,贴在墙上。离影当年习得隐身术的时候,连宋帝王都夸过,惹得众人羡慕。 别人天资自是禀赋,她则自知之明。 洛川能想到探路的地方也就只有紫英殿了,如若这里无人那就只能回红莲秘境再想办法。她在门口静等片刻,便快步溜了进去。 从第一脚迈入殿门开始,就被这里的陈列所吸引,筑殿之人法力深厚,在殿中重复覆盖了宝殿。她再次经过台阶之后,进入了正殿。 也许是心灵感应般,洛川听到了微弱的声响,她打开了一扇门,便看见了离影。 “师兄!” 洛川下意识呼喊出声,未发现离影上方的湮灯闪了下。 离影苍白着一张脸,呼唤未果,他的发丝凌乱,眉间甚至凝出了汗珠,顺着鼻翼缓缓而落。洛川从未见过这样虚弱狼狈的离影,她刚抓住铁链就被突然冒出的黑雾给弹开。 它们都以上方的湮灯为圆心,交织而动。 洛川察觉出湮灯的异样,捻诀想要将灯取下,此时那盏灯发出了声响。即便声响不大但洛川还是担心会引人前来,眼下暂退是最明智的决策。 可是洛川还是抱着希望,想要带走离影。 “师兄!师兄你醒醒!” 随着洛川焦灼的呼唤,离影终是有了点起色,他睁开双目看了看她,唇角有笑:“你这丫头,还算有点良心……” “师兄,我一定带你走。” 离影眨了几下眼,又失去了意识。 洛川太过心急,总觉得此刻不带走离影,也许再很难遇见。 眼下紫英殿并无人看守,正是大好的机会,想法一坚定,她双手合十,指尖扭转,画出了灵符。 “此印镇邪降魔,我就不信收不了你。” 洛川用幽冥灵符去压制黑雾,两方对垒,她站稳脚跟一点点催动着,湮灯受到外力攻击瞬间弥漫出更多的力量,它们升于高空,在洛川的范围横冲直撞。 灵符为印,皆与主人同力。 在幽冥的时候,野胡子曾多次说过,镇妖符有强力但也有大忌,坚决不可用鲜血去养,会遭到反噬,甚至会造成符咒生出煞气。 洛川犹豫再三,还是从指尖化出一滴鲜血,飞入灵符之上。 灵符浸了血,发出刺目的光芒,那些黑雾见不着光,当即缩回了湮灯之中,随着灯动了两下困着离影的铁索很快自动开了。 洛川正要上去接住离影,就被一股力量撞击开,那是灵符在作对。 果不其然,它生了煞气。 “你乃契约之物,也敢动我。”洛川伸出手想要强制收回,灵符不仅反抗还试图攻击主人,这下倒好,离影是救下了,灵符作起妖来。 它不仅敢动主人,甚至想拧下主人的脑袋。 灵符果断发起攻击,将洛川的脖颈紧紧缠绕,她越挣扎,越感到难以呼吸。 要是被它被拧下脑袋,这执笔官的脸面往哪搁。 一人一物胶着难下的时候,强有力的气息碾压而来,灵符比洛川躲得还快,谁料还是被打得烟消云散。洛川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惊动了紫英殿的人,此刻想要带上离影毫无可能性,她只能飞跃而起,想要逃跑。 “跑得掉吗?” 一道力拽住她的腿狠狠拉下,摔在地上。 洛川打了几个滚后狼狈地起身,她甚至没有看清来人再次飞起,这一次,来人没有手下留情,用了力将她甩向了青石柱,洛川用那娇小的身躯将紫英殿的十六根石柱全都撞得粉碎。 这一次她看清来人了。 衣裳的颜色比自己身上的粗布还要灰暗,发髻疏的高不上低不落,连同鬓角都未打理得当。玄衣披风完全不符合自身气质,看着过于厚重,像背后覆了件老棉衣。 那张脸虽说长得还算正经,但因为胡须过于浓密,印的两侧皱纹都坠了下来。 尤其是额间那一道火焰标记,完全不知走的是哪一界的风气。 总归一句话,比师父野胡子还老气,还土。 是个老头子。 洛川愤愤不平地看着眼前的老头子。 老头子颇有架势,还出言恐吓她:“尔等当我妖荒真的是想来就来,你可知进了我这紫英殿,就是一脚迈了黄泉……” “嗤。” 就这一声不屑之音,洛川就让老头子闭了嘴,他神色铁青,愣是没说出下言。 洛川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揉了揉膝盖,她得直一条腿弯半条腿才能站得稳,手在腰间扶着,下巴抬起来对着人。 “妖荒真是无人了,派个老头子来守门,横竖代表的也是妖荒的颜面,竟这般邋里邋遢。” 妖帝:“……” 六界霸主,谁闻妖帝不是两股战战,更遑论见着真人,早该膝盖发软纳头就拜。 但裹得跟粽子一样的洛川,完全与他人背道而驰。 甚至,还有辱骂的嫌疑。 洛川已然完全豁出去了,她调整呼吸,指着离影说道:“今日我必带他走,不是我死就是我同师兄一块死。” 妖帝依旧:“……” “派一个老头子来守门,瞧不起谁。”洛川心中那个怨愤,妖荒守门的老头子都如此法力高深,早知如此不该只身前来。 妖帝想来是无法忍受这个神神叨叨的人了,他掌心聚力,打算送她个全尸。 洛川定定地望着他,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 妖帝一掌即出,凭着洛川的本事连招架一分的可能性都没有。 力量袭来的时候,有风吹开了洛川遮盖面部的衣料。 煞气近在眼前,她与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可当妖帝看清洛川真容的须臾,他的掌心瞬间冒出了汗,当即握紧拳头瞬移至洛川的跟前,替她挡下了那一掌。 局面反转之迷茫,让洛川摸不着头脑。 她抬头看向将自己护住的老头子,眼睛变得通红,嘴唇发紫到惊颤,他欲有流泪的征兆。这可把洛川给吓坏了,怎么谁都有红眼病不成! 洛川一把推开妖帝,做好反扑的准备。 等等,她不应该一掌劈上去才对吗? “乐,乐瑶……” 洛川本欲发起攻击,听到乐瑶的名字后才觉得哪里不对。 轩辕慕先前误把自己当成挚友,那位挚友便是乐瑶殿下,起初只是觉得六界之大,难免有相似之人,可眼下还有人将自己认错。 “你是?” “我是老爹呀,阿瑶,我是老爹,你怎么不认识了?” 洛川并没有因为自己与乐瑶容貌相似而诧异,她难以相信的是,眼前的这个老头子竟然就是大闹云岚登基大典,让各界闻风丧胆的妖帝? 噫。 洛川上下左右瞧着,还胆大的掀了掀妖帝的披风,她轻声问道:“你是妖帝?” 妖帝几乎要喜极而泣,他牵起洛川的泪如雨下:“阿瑶,老爹对不起你,老爹没有想到你会入了那九天阙,如若我知道神启那帮人如此阴险,定不会让你留在那里。都是我的错,我的错,阿瑶……” 九天阙又是何物。 洛川一头雾水。 “我不是乐瑶。” “你是啊,你是啊。” 妖帝此刻并没有要伤害洛川的意向,但是她依旧提高了警惕,妖帝能复生绝不是神志不清的人,能把自己认成爱女,可见容貌有多相似。 洛川将手从妖帝掌心缓缓抽出。 她暗想,妖帝也一定会发现自己并不是乐瑶,所以,还是先溜为上。 洛川极力镇静下来,佯装什么事都未发生一般,扶起地上的离影欲往殿外走去。她轻咳两声:“那个,我还有点事,老,老头子,我马上就回来。” “你确定还要忤逆我吗?” 妖帝厉声在洛川背后说道,惊得她汗毛倒竖,愣是不敢回头望。 “你一定要为了外人继续忤逆我!” 这一声,道出了悲愤与苍凉。 洛川莫名心中一咯噔。 此刻殿外冲进来一帮人,为首的是长歌,他在看到洛川面容的时候,也有片刻愣怔:“你……乐瑶殿下?” 完了。 第五十章 探寻幽冥 洛川被抓了起来。 与其说被抓,倒不如说关更为贴切。 紫英殿中的殿中殿,有一座红瓦小院,院里院外打扫得十分洁净,清澈的水池旁种满了百花,而后方就是洛川被关的房间。 她透着窗户,托腮看着外头的花草,妖荒得了一场雨,竟然景色如此美丽。 这里不像外人所说的,是个白骨露野,茅檐冷雪的无情之地。 这不,自己长得像极了乐瑶殿下,人家便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洛川回到屋内,在桌子旁坐下,端起那散风清热的青花枸杞茶喝了起来,她还捏了一块软乎乎的糕点,甜而不腻清爽可口,这般养生,甚合心意。 这才对嘛,人质就该如此。 妖帝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洛川的身影。 长歌在其身畔犹豫许久,终是说道:“她跟拂寒在一起的时候我并未发觉,大人,我觉得她并不是乐瑶殿下,妖人进了九天阙星魂俱灭,必死无疑,乐瑶殿下她……”他顿顿,看了眼妖帝,没继续说下去。 妖帝思女心切,没有人比长歌更懂了。 与其相信乐瑶没有死,倒不如说是使用了障眼法或是易容术,离影身份本就可疑,难保洛川不是神启刻意埋下的棋子。 妖帝望着洛川,眼中尽是慈爱,他终究是个父亲。 “她就是乐瑶,我知道,她就是。” 长歌张了张嘴,止住了话语。 一会儿,他又问道:“离影该如何处置,他既来自幽冥,那么……乐瑶殿下一定也从幽冥来。” “幽冥。” 妖帝收了目光,沉默片刻。 幽冥界口,有异样的气流涌动。 宋帝王早已感应到,当即现身至此,发现那里站着一人。 妖帝好整以暇背过身来,眉间微挑,宋帝王毕竟是幽冥之主,还算镇静,他清冷说道:“不知妖帝前来我幽冥,有何贵干。” “宋帝王,你我好久不见,万年前你还只是个司长,现在做了主君,可还痛快?” 妖帝揶揄的意图明显,宋帝王这般回应:“万年前你是妖帝,现在依旧是妖帝,你可还痛快?” “哈哈哈,宋帝王,你果真是不一般呐,能从拂寒手中得到此位,倒是我小瞧了你。” “妖帝前来有何贵干还望明说,我界要事众多,怕没有时间在此闲谈。” 妖帝往前走了一步,他只是用了微弱的力量,宋帝王就能清晰地受到碰撞,哪怕万年过去,大起大落,他依然可以再次拥有强大的且撼动天地的本事。 宋帝王平复心境,看着妖帝在自己眼前画出一道虚影。 虚影中映出一个人来,样貌再为熟悉不过。 是洛川。 妖帝观察着宋帝王的神色,宋帝王毫无波澜,瞧了洛川之后不解问着:“妖帝这是何意?” “此人出自冥界,宋帝王怎会不知?” “妖帝,你怕是离开太久糊涂了吧,既然我为幽冥主君,是我的人我怎不知?你莫名拿着一女子过来质问,可是想以此为借口,好与我幽冥开战。是了,先前妖荒中人确实来大闹一场,伤我使者无数,这一笔账,我还没有跟你算。” “你无需紧张,我若要是想灭幽冥,何须同你弯弯绕绕?” “好大的口气!” 妖帝背手一笑,微微倾身:“宋帝王消气,我想说的是,妖荒与幽冥不同于万年前,先前是我族人不懂规矩,在此我道个歉。如若你宽大为怀,你我二界或许能成为生死同盟。” “生死可另当别论,同盟?呵,我看就算了吧。妖帝的盟友,我幽冥自不敢当。”说着宋帝王指着洛川的虚影,“还有,这名女子并非我幽冥之人,你要是寻人还是到别处问问吧。” “既然不是,那便算了。”妖帝将虚影收回,又说道,“只不过此人连同她的师兄擅闯我界,更伤了我的人,你也知道我们妖荒的人心眼小,尤其是我,睚眦必报,谁敢跟我玩计谋,定叫他飞灰湮灭,有去无回。” “那就预祝妖帝早日找到仇人,一雪耻恨,不送。” 宋帝王转身要走,妖帝突然瞬移至他的前方,依旧笑盈盈的。 “我还有一问。” “请说。” “都说人妖魔三界轮回必经幽冥,不知宋帝王可有见过我那不孝女。” 宋帝王蹙眉,不甚奇怪:“你女儿?” “对,她名唤乐瑶,也正巧殁于十万年前的那场大战。” 妖帝的女儿…… 十万年前大战…… 宋帝王只是顿了一瞬就被妖帝捕捉到,妖帝盯着他问:“见过?” “自是没有。” “我还未给你看她的模样,你便说没见过?” 宋帝王轻笑:“进入幽冥轮回的,哪怕不言何人何故,我们也能知晓。” “哦?幽冥能量如此之大,倒叫本帝佩服。但我这不孝女,心思颇深,也许她使了什么障眼法躲了过去也未尝不可能。” “妖帝是想说我幽冥中人疏忽职守,还是借着寻找爱女的名义想要闯入其中?” “帝王可是在说笑,幽冥是何地?”妖帝突然收敛了笑容,冷冰冰说道,“是死人待的地方。” 二人目光仿若透着炙火,这场无声的硝烟一旦战起,便是灾难。 宋帝王深谙妖帝不会有此之举,同样,妖帝亦不能贸然行事。 两位帝王同时收回目光。 宋帝王只字未言当即闪身离去,妖帝冷然片刻,也拂袖离开幽冥。 宋帝王在忘川河畔,看到红婆婆缓缓走下。 他神色如常,轻轻道了句:“红婆可有收到洛川的消息。” 红婆婆抬起头来,脸上的皱纹曲折不均,她将顶上的沿帽取下漏出满头鹤发,微微卑躬:“帝王,洛川从未与我有过联系。” “那她逃走的那日,你可见过她。” 红婆婆说:“自是没有。” “红婆是这解忧桥之主,但凡上了桥都难逃你的法眼,洛川想要离开幽冥必经此桥,她若是能从你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可真让人匪夷所思。” 幽冥各司、各地皆有专人管辖,执掌者能量不同但皆是顶厉害的主,洛川与使者们暂且不论,但红婆婆资历深厚,足以与宋帝王并肩,要说她的本事,那自是非凡。 红婆婆倒是一笑,低沉说道:“帝王都未察觉,卑职又哪来的通天神力呢?” 此言倒真是…… 宋帝王突然就不说话了,板着脸看着河面。 红婆婆颔首示意,顺着桥继续往里走。 等人走远,宋帝王余光瞥了眼,也不知哪里有气反正心中不舒坦,他背了背手,又放下站好再背手。 他莫名道了句:“生前大喜之日能跳火海与人同归于尽,也算是个硬脾气。” 红婆婆与前来的沧澜司司长舟不厌打了个照面。 舟不厌也不看她,红婆婆更是目不斜视。 舟不厌走至宋帝王跟前,说道:“野胡子一直没有传音回来,想来还未找到离影。” “他不传,是不想传。” 舟不厌立即手指点点:“我就道这师徒三人心思深沉,尤其这野胡子,什么人养什么养样的徒弟,我家小葵就不同了,老实憨厚单纯善良,关键聪慧……” 宋帝王扭头就走。 “欸,帝王,我家小葵的禁闭能解除了吗?帝王?” 舟不厌还欲说什么,看着连半点光都不剩的方向,造作地撇了撇嘴。 妖帝拜访幽冥之后,回了妖荒。 宫主与蒲若设下的结界对于妖帝来说没有任何阻碍,他来去自如,那么拂寒亦是。但眼下他有人质在手,拂寒是不会就此轻易离开。 长歌说洛川与拂寒曾是一道而来,这让妖帝心有疑惑,他势必要一探究竟。 整个妖荒都翻遍了,还未找到拂寒一众的藏身之处。 妖帝有的是耐心,毕竟十万年他都能等,区区片刻算不了什么。 申时时分,紫英殿上方霞光千里,红瓦小院刮起了南风。 洛川试图从窗户翻出来,一条腿刚搭上去就看到黑袍子老头。她嘴角一抽,以为老头子会给她两掌,孰料对方竟拖了拖,洛川下意识就朝其蹬了一脚。 妖帝站稳,看着洛川火速爬回屋内,指着自己说:“你这个老头,可是有什么大病?” 洛川话落就见眼前一晃,妖帝现身进来,他满目温和,手中端着木托盘递了上来:“这是种在丹霞地貌的赤豆所蒸的软糕,你最爱吃的,来,快吃。”说罢还将一壶茶给倒好,“配青花枸杞茶最好,如若再想清甜些,我差人给你换玉露。” 这般莫名其妙的关怀让洛川心生警惕。 难不成优待人质就是妖荒的地域特色? 倒是比梧台好。 洛川也是胆大,捏过赤豆糕整块塞进嘴里,软糯香滑,甜味恰是其喜爱的程度,抿了一口茶水,心道将来老了就过这种养生的日子。 妖帝见洛川没有表现出排斥,在其身侧坐下,补上一句:“你向来喜欢吹南风,我就让小院只刮南风,要是热了就同我说,你想吹什么风都行。” 洛川咬着赤豆糕看着他:“……” 妖帝果真是常人无法比拟的存在啊。 她将口中的东西咽下,饱腹之后决定和妖帝谈一谈。 洛川还正儿八经地拱拱手,说道:“听闻妖帝大人与神启不合,太子大典那日我恰好在殿中,你们的渊源我已深知。但我与师兄前来贵界实属无奈,并非想要掺和你们,不如妖帝大人将我们放了,幽冥自然将这份恩情记下。” “你并非幽冥之人。”妖帝说。 “我乃宋帝王座下执笔官,师从野胡子,是忘忧司的首席,”洛川特地加重了首席二字,随后又补充,“我师兄离影是所有使者中最厉害的。” 妖帝笑意不明,他起身走至窗前,看着外头火红一片,旋即转过身来:“我相信。” 洛川为防他不信,适前打的所有自辩腹稿,此刻倒用不上了。 “但我相信的是你的能力,不是你的身份。洛川,你生来就该立于巅峰之上,所有人都应匍匐在你的脚下,敬畏你,仰望你,谁若欺你、负你,定叫其挫骨扬灰,绝无轮回之路。幽冥?这山海之外的弹丸之地怎会是你所归,这里才是,我妖荒才是。” 洛川看着妖帝气势凛然,他逆着光,仿若把光撕开了缝隙,踩踏着走了出来。她见过神启天君,是高高在上的正派之气,妖帝同样身居同位,但却是如风般的自由狂傲,睥睨众生。 不知为何,她竟未排斥妖帝所言之感。 正邪不两立,但何谓正邪? 洛川有片刻的恍惚。 许是怕被妖帝所使的花招迷惑了眼,洛川蹙眉说道:“你同我讲这些做什么?我与师兄定同幽冥一起,你若敢伤害幽冥半分,绝不放过你。” 妖帝在听到“绝不放过你”的时候,眸中闪过一丝痛意,如若是他的女儿乐瑶,怎会说出这般带刺的话。可眼前的是洛川,她看向自己的时候满是怀疑与警惕,若不是灵力有限,还会对自己出手也大有可能。 洛川说:“如若你想要人质牵制神启,那么你可抓错人了,我劝还是赶快放了我们,要不然,等幽冥知晓,妖帝大人的麻烦就大了。” “洛川,就算幽冥知晓,也不会来救你了。” “休要胡说,我师父定在寻我们。” 妖帝看着洛川认真的模样,心头的话涌出又被压了下去。 眼下未见拂寒,离影身份不明,他还有很多没想明白的事情,这所有的因果都系于洛川身上,此刻告知她还不是时候。 “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与神启恩怨绝不会牵扯到幽冥,你和你的师兄暂且在这里住下,待我解决掉那些人,就放了你们。” 洛川急了,这就是关住自己,来个瓮中捉鳖,啊呸,捉大神! 她赫然凌厉出声:“不准伤害拂寒!”说罢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妖帝敛去适才温和的神色,满目鸷狠,他说道:“你以为我费尽千辛万苦回来是为了什么?我要亲手杀了拂寒,为了这口气,什么都阻挡不了我,包括你。” “你……” “我劝你老实待着,也算为了你师兄。” 妖帝满腔怒火,他突然推了洛川一下,闪身离去。 这可把洛川郁闷坏了,后续话还没说完,就不见人影。 她跑到窗户边左看右看,随后大声吼了出来:“凶什么凶!我就被鬼给吓大的!拂寒大神可是东岳帝君,惹急他撕了生死簿都不给你登记!有本事把我放了,我叫他来与你一战!” 回应她的,是暖暖的南风。 洛川扒着窗户边柩,喘了口气。 第五十一章 收服旱魃 已被安排妥妥当当的拂寒大神,此刻觉得鼻下气息浓重。 他的身侧站着轩辕慕和百里余生,几人没有等到洛川归来,便知十有八九被人给捉住了,于是他们离开了红莲秘境,来到了丹霞地貌。 拂寒闭关出来听闻洛川跑了,神色不太好看,话也不甚好听:“有些人,腿多余。” 轩辕慕心知洛川在妖荒不会有危险,但他和妖帝同是内心存有疑惑,只能耐心等待良机。 如若在拂寒身边,还能多探得一些消息。 拂寒出现在丹霞地貌,是感受到了特定的气息。 眼前的红光耀眼,吸引的不仅是人,还有旱魃。 百里在其身侧问道:“大神可是想捉住旱魃?” “旱魃不收,便难以在妖荒行动,”拂寒说罢看了百里一眼,“你应当清楚。” 百里一愣,缓了缓神色,点下头:“自是清楚。” 轩辕慕听到旱魃,忍不住插言:“旱魃与天地齐寿,这些上古兽正因为不会有人的神识才会变得格外强大,我从未听过六界有收服上古兽的例子。” 拂寒还未说话,倒是百里不赞同,他说:“六界之大,千姿百态,有没有收服上古兽我是不知,但你说上古兽没有人的神识,这一点无法苟同。” “你见过哪只上古兽有人的神识?” 百里张张嘴,顿顿说:“是没见过,但一定有。” “我不同你争,收不收旱魃横竖跟我没关系,好自为之。” 轩辕慕看向拂寒,以为他能听进去什么,谁料这位高傲的大神半点余光都没有,完全当自己是空气。轩辕慕心中不是滋味,扭头站在一侧。 拂寒想要收服旱魃得速战速决,他自是不用去找,因为旱魃已经来了。旱魃本就喜红光,再加上同拂寒一行人有怨,但凡寻到点气息,必然前来寻仇。 旱魃从天而跃的时候,轩辕慕和百里是毫无感知的。 拂寒挥手弹力,将二人移了位置。 旱魃伏在地上冲他们嘶吼,它满脸骇相着实惊人,百里很快就站住脚反应过来,轩辕慕还停留在拂寒出手救自己的那个瞬间。 旱魃失去双目后,听力变得格外灵敏,拂寒的任何招式它都能提前预判。 拂寒化灵为绳,锁住了它强有力的后肢,凶兽到底是凶兽,前肢挣脱不开,张开血盆大口就去撕咬。它锋利森白的獠牙嵌入肢体,血肉横飞,灵力神顿散。 旱魃怒火四起,前肢捶地,力量伏延开来。 它将目标改为攻击轩辕慕和百里,这二人其一只是观战,另一个没多少本事。旱魃来袭,当即祭琴的祭琴,转笛的转笛,但都给旱魃一掌给拍下,如若不是拂寒再次出手相救,怕不是都被碾压成粉。 百里连忙道了声谢,轩辕慕什么都没开口,紧握魔笛。 “看来旱魃势必不会放过所有人。” 轩辕慕盯着旱魃,回应百里的话:“我同它又无冤无仇。” 百里坚信旱魃一定是有人的神识,但此刻多说无益,旱魃无目,只会更残暴。他说道:“也不知是谁将旱魃伤成这样,怕是彻底激怒了它。” 拂寒站在二人前方,未回头,说了句:“是洛川。” 轩辕慕听到是洛川伤了旱魃,心有所动。 倘若旁人听闻挖了凶兽的眼睛,难免觉得手段颇为凌厉,就连百里都未曾会想到洛川会如此行事。 轩辕慕将魔笛放至唇边,扬起笑:“她就该如此。” 旱魃听到笛音转而攻击轩辕慕,百里当即以琴声附和,二人形成阵法与之抗衡。旱魃刚开始是有被摄魄所困扰,身躯虚晃阵阵,很快就清醒了。 “它没有眼睛,自是能逃脱。” “我的摄魄扰的是心,跟眼睛有什么关系?” “既然有心,旱魃便生了人的神识,你的想法它又怎会不知?” 轩辕慕闻言不悦,在和百里对话的时候分了心,旱魃突然隔空使力吸走了他手中的魔笛,魔笛一出手轩辕慕便慌了。 那根魔笛急速旋转飞至高空,旱魃用力跳起想要折断它,险要之际拂寒的白绫飞出,将其卷走。笛子重回轩辕慕手中,这一次,他郑重地道了声:“多谢!” 双方争斗逐渐白热化,此刻旱魃突然开口说话。 “神仙,若杀不了我,我便杀光你们……” 百里与轩辕慕对视一眼,轩辕慕总算是相信了。 拂寒看着眼前的丹霞盛景,神色淡漠,似乎完全不将旱魃放在眼中,更遑论它不知所谓的狂傲。他说道:“六界从未诛杀过上古兽,你们顺天而生,只要安分守己便不会动你们分毫,但若逆天而行,就只有今日一个下场。” 旱魃发出低沉的吼声:“我上古兽本该凌驾于尔等之上,就因为我们丑陋、不善人言,便划分成低等一族,故此九重天更将上古兽列为恶灵。我们成妖成魔就是不能成仙,为何?尔等受尽荣光,不就是惧怕我们会把你们拉下神坛,踩于脚下?” “狡辩之词。” “即是靠能力分出高低,你们杀了多少妖魔,我便也能杀出如数神仙,这天上神座,是不是也该换人了。” “你尽管试试。” 拂寒扬臂画出金光,将旱魃被困其中。 就在这时,轩辕慕跟百里说道:“我将摄魄之法教给你,你若与我同心协力,定能将旱魃除掉。”说罢吹响魔笛,百里虽有迟疑,但还是当即抚琴跟上。 旱魃心间受扰,开始有些恍惚,故而拂寒掌心聚力,似是要将其就地诛杀。拂寒曾为东岳帝君,虽是掌管生死大权,但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去对妖兽动杀心。 拂寒终究是神,有对弱者的大义。 只是旱魃今日…… 一旁观战的百里抚琴乱了节奏,就在拂寒执掌最后一击的时候,他突然收了琴:“大神可否饶其一命!” 拂寒已然出手,他反转用力,一道道光圈将旱魃紧紧聚合,旱魃甚至还未来得及哀嚎就被光圈缩没了。它化成了一点微末,刚要浮走,就被白绫收了回来,落至拂寒掌心。 百里心有千结,看着旱魃的下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比所有人都痛恨旱魃,因为它杀了卿卿,但从内心深处来说,旱魃于己,是特殊意思的存在。百里的异样大家都看在眼里,轩辕慕还在思考,拂寒走了过来。 “为何不能杀它?” “我……”百里神色紧张,随后他又想到什么,“云岚太子可是为了捉拿旱魃才下神启,此番他空手而归,总会不好交代。可大神已经诛杀了旱魃,杀了……既然已经杀了,说什么都晚了。” 拂寒看他一脸落寂,抬手示意掌心的微尘。 “我何时说过,要杀它。” “刚刚大神说……”百里反应过来,拂寒是没有明确地说要杀了旱魃。 “旱魃祸乱六界,理应交给神启发落,你是有意见?” 百里当即拱手,敬重回道:“不敢。” “把手伸来。” “什么?” 拂寒看着百里疑惑的模样,意味深长地说道:“既然你有担忧云岚的心,那我便将旱魃交给你,等出了这妖荒,你再给云岚交差。” “我……” 轩辕慕在一旁看着二人,百里明显的慌乱不已,他搓着手就是不抬。 先前还没想明白,现在更是摸不清楚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最终百里将手抬起,拂寒指尖画圈,将微尘放置百里的手心,封印起来。 百里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小声问着:“大神为何要封印在我的手中。” “那你觉得,谁的手能封印上古兽。” 百里不再言语,垂眸站定。 轩辕慕陡然灵台一片清明,只有同类才能封印,眼前这娇弱的小书生不是妖人,他竟然是上古兽!他不免再次打量起百里余生,难怪先前总是同自己争辩神识的问题,真真不可貌相。 百里的身份就此明亮开来。 洛川还一直奇怪,当时在幽冥为何探不到百里的过往,他吞了神器不死,现在只剩星魂却也能聚行而持久不消散。说其有点本事,却不知他有个得天独厚的强硬身份。 旱魃被收,三人回到了红莲秘境。 拂寒让百里带着旱魃出去找云岚,并不是说说而已。 他站在一流清涧旁看着天上的日月,脚边的红莲花缓缓浮动,散发出清甜的香气。等日月再次相交,他便该与妖帝碰面了。 十万年前生死之战明明犹在昨日,却模糊了对方的脸。 百里会在拂寒引开妖帝的时候去救洛川,彼时妖荒上空的结界也会开启,离开这里没有大问题。但百里也将心中所疑问出口:“那么离影呢,如果到时候我们都走不了……” “我说了,带洛川走。” “好……” 百里便不再相问。 稍晚片刻,百里找到了轩辕慕,提出要离开虚境,轩辕慕示意上头日月的差距,回他:“最少还要等三日。” “想来殿下应该也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无须等到日月同辉也能出去,但需要魔笛相助。” “你为何要出去?” 百里坦言:“我要去找洛川。” 轩辕慕并未打算与拂寒和百里同道,但是洛川眼下被困,即便没有危险但他也有解救之心,这一点,倒是与拂寒相致。 “为何要去找洛川?” “自有重要之事。” “紫英殿戒备森严,你怕是进不去。再加上旱魃被收,妖荒定然不会放过你们。” “多谢殿下提醒,我会小心的。虽然不知你与洛川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是可以看出你是真的关心她。如若殿下同我们一起将洛川救出来,那最好不过了。我去去便回,就不必叨扰大神了。” 轩辕慕顿了顿,点了下头。 魔笛响起,开启外界的通道打开了,百里闭目捻诀,周身扬起橙色的光,只一瞬那光就消失了。轩辕慕抬头望去,在日月之间有一道影子,健壮的四肢,高昂的棱角,还有蓬松的尾巴,待他想细看,影子钻到日月背后便彻底消失了。 第五十二章 梅花小鹿 紫英殿,红瓦小院。 洛川例行走到窗户边看着院中百花。 很快她就被花间摇动的一朵橙花引去目光,继而它又变成白色、金色,越瞧越不对,待她细细一看,那朵花变成了眼睛,瞳孔清亮,透着神姿之光。 几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它开始显出触角,勾勒成形,背上漏出梅花一般的白色斑点,嚯地一下绽放出蓬松的巨尾。 它从光中轻轻一跃跳了出来,缓缓而行。 洛川这才彻底看清它的后足,竟是马蹄,再看其前足更是惊叹不已,那是一双人手。她心道妖荒的梅花鹿长得真随心所欲。 这般想着果断转身从桌子上捏块花糕,往梅花鹿跟前一扔,嘴里仄仄仄:“吃,快吃。” 梅花鹿看了眼滚着泥土的糕点,再抬头看向洛川,有叹息声。 “我不吃。” 眼见梅花鹿开口说话,洛川来了兴致:“你还会说人话,可真有意思啊。” 百里万般无奈,又走近了些,快要靠近窗边的时候感应到了结界,他停住脚,继而又道:“我是百里余生,洛川你可看清楚了。” “百里?”洛川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将这头漂亮的梅花鹿上上下下瞧了个透,她哦了一声,拖了尾音,“这是你的真身,你是梅花鹿妖。” “其实我是上古兽。” 洛川瞪大眼睛,又倾身往前凑了凑:“你是上古兽?”随即恍然大悟,说,“难怪,我看不透你的前世今生,你还能食神器不死,原来不是妖人。” 百里晃晃鹿角,意为点头。 洛川见他像有要事,便问:“你怎么会来这里?大神呢?” 百里看看四周,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我的真身持续不了多久,也便长话短说了。拂寒大神会引开妖帝,届时我来此接应你,带你离开妖荒。” “那我师兄呢?” “这就是我今天来的目的,洛川,那日你与轩辕慕说的话我听到了,他说你与乐瑶殿下容貌相似,这是你最好的逃脱机会。” “此话何意?” 百里说:“乐瑶殿下是妖帝最疼爱的女儿,你所提的要求他一定会尽力满足。我给你出一计,说听闻乐瑶殿下少年时曾有一玩伴,感情深厚,但后来死了,你让妖帝放出离影来陪你,只要你们师兄妹在一起,总有办法离开。” “你一头梅花鹿知道这么多。” 百里点点头:“所以死得也快。” “好,我便按你说的去办。” “还有,洛川,对不起,那日我弃离影实属无奈,望你见谅。” 洛川早已气消,也能理解当时形势,百里作为妖荒中人能有此心也算难得,她回道:“不管如何,你一定要答应我带师兄出去,如若我们都顺利离开,我定会感谢你。” 百里要的就是这个回答。 他说:“不瞒你说,我确实想要一份谢礼。” “你想要什么?”洛川以为,无非顶头就是他想脱离幽冥,去找那位卿卿姑娘。 “还未想好,但我想要你的承诺。” “行,你若能护我师兄离开,这个主我做了,定实现你的心愿。” 横竖先答应,离开这个鬼地方才是正确的。 “一言为定。” “决不食言。” 百里周身光芒一闪,似乎是力量在消散,继而转头跳入花丛中,消失不见了。 洛川要妖帝放离影,有一定的难度。 她需要恰合时宜的契机。 也许是冥冥之中有神运加持,就真的让她捉住了。 百妖王长歌对于洛川的身份一直是存疑的,他并不以为相貌一致就会是乐瑶殿下。他虽与乐瑶接触不多,但二人的言语气势完全不同。 幽冥向来神秘,保不准酝酿着阴谋。 长歌来找洛川时,洛川很不客气地瞥了他一眼,捏着茶盏抿了口茶,爱答不理的。长歌凝视着她,试图找到乐瑶的影子。 约莫这审视太过放肆,洛川将茶盏掷下,回头说道:“你这是看我,还是看着要杀我?” “杀你倒不必,我只是在想,你假装乐瑶殿下的目的是什么。” “可笑,你凭什么说我假装?”洛川索性起了身,故作潇洒般甩了下袖子,“我就是乐瑶。” 长歌嗤笑出声,他说道:“如若你是乐瑶,适才我质疑你,你早就一剑杀了我,而不是试图自我辩解。在殿下的世界里,只有绝对的信服和做她刀下亡魂。” 还有这么不可理喻之人…… “殿下如此,妖帝更如此,所以我劝你不要动什么心思,我暂且相信你来自幽冥,如若不想幽冥牵扯进来,你就老实交代此行的真正目的。还有,你那个师兄,究竟是何人。” 话越说越模糊,洛川反问他:“你们抓我师兄,可是以为他是何人?” 长歌不语,洛川心中有气,想到离影先前被困时所受的苦更是难受。 她接着说道:“我师兄从不与人结仇,你们这般伤他,是我学艺不精无法护其左右,但总有一日我会找你们清算,就算蒲若给你求情都不好使!” 一提到蒲若,长歌就变了神色。 他问着:“你与蒲若相识?” “不仅相识还是贴心好友。”洛川咧嘴一笑,环胸说道,“她同我说跟你早已恩断义绝,眼下她有个心仪的男人,比你好千倍万倍,嘱咐我见了最好杀了你,以防日后你来误事。” “不可能!” 长歌适才的镇静沉稳荡然无从,此刻,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不然你以为,蒲若为何在你离开后没有来找你,一个百妖王罢了,妄想真能配得上仙界的仙子,简直白日做梦。” 洛川表面恣意,内心实则惶恐,不停地再给蒲若致歉。 长歌固然不信,但这不影响他心中不畅快。二人情投意合走到一起后,没少有人用此言来迫使他们分离,那些话可比洛川说的尖酸多了。 此刻长歌哪还有心思跟洛川继续对话,但洛川还要继续造作,试图将长歌的愤怒推向顶峰,最好打起来,她受点伤心口一痛眼皮一翻,成了…… 正在想着,长歌陡然凌厉出声,对着窗外道了声:“谁?” 洛川下意识以为是百里又来了。 长歌寻声离开,似乎追着什么。 洛川趴在窗户边左探右探,确认没有百里的影子,就在她回身的时候,眼前出现一人。洛川没有心理准备,着实被吓了一跳。 来人冷面,有贵气,但也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此人洛川从未见过。 他死死盯着洛川看,试图从骨肉穿透至星魂一般,洛川顿觉毛骨悚然。此时他略微垂眸,再次扫向洛川的时候,开口了:“你不是神,也不是妖,你是谁?” 洛川:“……” 贵人这招反客为主用的妙啊。 “这是我的房间,你来问我是谁,你又是谁?” 贵人往前又走了一步:“还没有我赤灵族看不透的人,你是第一个,究竟是谁?” 赤灵族,是什么族?洛川指尖挠挠眉梢,绞尽脑汁回想着看过的所有古书记录,也没有搜到关于赤灵族的信息。 此刻银都现身,他藏在妖荒许久,终于见机来到洛川的身边,洛川立于窗旁,他缓缓走过,掌心凝出长剑。 洛川生了警惕之心,抬起下颚壮足了气:“幽冥洛川,你是何人?” “杀你的人。” 第五十三章 兄妹相见 银都追寻到妖荒,亲眼目睹了妖帝回归。 他看着云岚离开后,本可以回去复命,但记着昭羽给自己的嘱托,还是入了界。昭羽要杀洛川,不管何种原因,他只管去做,做得好昭羽才会喜欢。 赤灵族也算是神族,更幸得昆仑山的雪莲仙上教养,骨子里来说,银都的本性不该如此残忍,但情爱能将万物改变,人心更是如此。 银都面对洛川时,剑光一闪,终是道了句:“得罪。” 洛川躲开了第一剑,还未想明白此人为何要杀自己。她试图用屋内陈设来躲避银都,问着:“我既自报家门,你是否该明说你是谁?” “银都。” “银都?银都……啊,这确实没听说过。” 银都又一剑刺了过去,洛川翻过桌椅到了另一面,可脚尖还未落稳,银都突然近身举起剑刃朝着自己劈来,这是致命的攻击。 洛川毫无退路,下意识紧闭双眼。 但银都并未得逞,当他触碰到洛川的瞬间,被一股力量反击。 银都撞到了桌椅,跪伏在地上看着洛川。 洛川闻声半睁一只眼,看着自己完好无损,又瞧着地上狼狈的人,她愣了。 银都咬紧下颚再次飞身而上,但凡他即将触碰到洛川都会被那股莫名的力量击退,随着一口鲜血呕出,他看向洛川的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 来杀人,却不断被人反伤。 洛川难办,她挤出笑:“这,如果我说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银都当然不死心,他起身旋转一圈,褪去普通青衣,现出威风凛然的铠甲白袍,他手腕灵动,舞出了剑花,随后剑指洛川。 洛川毕竟上过神启,多少见过些天上的人。 但她还是有些不确定,问着:“你可是九重天的人?” 回答她的是即将而来的一剑封喉。 银都的战衣也是其神力的一部分,在抵挡洛川的攻击上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洛川不知道隐藏在身体里的力量来自何人,她脑袋中闪过妖帝先前推了自己一下,当时只觉得丹田有股热气,没甚在意。 如若是妖帝,那么洛川真该感谢。 洛川还是被伤了,她跌倒在地的时候眼睛堪堪从碎片上划过,未伤瞳孔,却在眉头留下红痕。她回过头来看着银都剑在咫尺,此刻该是发挥最后实力的时候。 洛川看着银都身后,大喊:“妖帝!” 银都当即回身望去,空无一人。 洛川两指夹住银都的剑刃顺势上滑,她未伤自己分毫还夺了银都的武器。银都反应过来的时候已被洛川用自己的剑架住脖颈。 银都有些愠怒:“你撒谎。” 洛川觉得好笑,她道:“各凭本事罢了。” 此时外头传来动静,该是长歌发现了不对劲,洛川还是不够坚定,银都再次动手的时候她往回缩了一下,生怕伤到人,于此银都拿了剑便立刻消失。 但凡洛川肯下手,银都此刻就该躺平。 长歌带着妖兵回来,就看到洛川站在一片狼藉中,突然她脚一软,扶着额头:“快,叫老头子,啊不叫妖帝来……” 妖帝来的时候,就见洛川难过得捂着眼睛。 再来晚点,伤口就要愈合了。 “我这张命运多舛的脸,才刚恢复又受重创,”洛川摸了摸已经消肿的地方叹了口气,“约莫我不配承受如此花容月貌吧,下次定要扼腕一战,这样死得有尊严些。”说罢捏着衣角擦了擦眼尾。 没有泪珠,干擦。 妖帝沉着脸问长歌:“究竟是谁?” 长歌回道:“属下无能,中了来人分身诡计,并未查到是谁。但可以确认,此人来自神启。” “敢在这里动手伤人,好大的胆。” 洛川立马附和:“谁说不是呢!” 妖帝又看向洛川,瞧了瞧她的伤势,洛川倒没有排斥,生怕他看不清楚还把头扬起来。妖帝眼有笑意,便问:“你可好多了?” “没有,心里特别害怕,我不敢一个人待着了。” “那你的意思是?” “可否让我师兄来陪我?”洛川瞥了长歌一眼,“我师兄才有真本事,定能将我保护得很好,不会轻易中了他人计谋。” 长歌刚要说什么,妖帝便言:“没有人可以伤你。” 洛川大抵心里清楚,身上的保护力确实是妖帝给予自己的。看来他真的把自己当做了乐瑶,就此,她略微伤感地说道:“果然人终究要学会长大,我最好的儿时玩伴已经不在了,再也没有人能像他那样陪我,保护我,我晓得我要坚强……” “你还记得从从?” 洛川快要挤出泪花了:“从从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会忘呢?” 妖帝确实有些欣喜:“乐瑶,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想起……一点点。” “想起老爹了吗?” 洛川看着妖帝满脸期待的模样,内心喟叹,感情这年头老父亲都不容易啊。她讪笑两声,说道:“给我点时间,说不定很快就想起来了。” “好好,不急,不急啊,”妖帝转身对长歌说,“去把人带来。” 长歌有片刻犹豫,但他并未违抗,转身去带离影了。 妖帝岂是洛川两三句言语就能蒙骗的,从从哪里是她儿时玩伴,从从只是来自人界的大白鹅。但不管洛川如何撒谎,她是乐瑶的身份改变不了。 洛川想与离影在一处,倒不如顺了她的心思,毕竟妖帝不想同洛川生太多嫌隙。 妖帝的退让正中洛川下怀,她随手给妖帝递了盏茶,二人都笑着倒也是真开心。 离影来到小院的时候,洛川趴在窗户旁使劲挥手。 进了屋,她飞快跑过去抱住离影,勒住其脖子:“师兄你还能活着,真好呜呜呜呜。” 离影喘着粗气将洛川的胳膊给拉开,还扯到了自己的头发。 他揉着后脑勺说道:“师妹你好力气,可是背着我又多吃了两碗饭?”而后瞧到她白皙光润的脸庞时,略有欣喜,“脸痊愈了?” “痊愈了,来师兄,上桌吃饭,我同你细说。” 离影此刻的状态比洛川先前见他时要好很多,他观察了下洛川的屋子再看着桌上的菜肴,坐在一侧点了点头。 洛川不解,问着:“有何不妥?” 离影看着中间那道冒着热气的老鸭汤,说着:“瞧,这是黄花菜煮的,是想告诉我们快要凉了的意思吗?” 噗。 洛川一口大米饭喷了出来。 “这倒不至于。” 离影对这一切都保持着深度怀疑,在听到洛川也被抓住的时候,他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妖帝怀疑自己的身份,更是对拂寒充满恨意。 神启与妖荒千万年的恩怨,怕是幽冥也无法独善其身。 洛川饭间将拂寒的计划全部告知离影,离影捕捉到某些疑惑,但都没有当场询问。师兄妹二人晚间休息的时候,离影的卧榻就在洛川不远处,以珠帘相遮。 此时明月高悬,寂静一片。 洛川在床上翻了个身,看着离影的卧榻,她刚要开口,就听离影说道:“师妹,你可记得我们的神识,是什么时候开启的?” “我记事时,你便在我身边。” “是的,我记事时,你也在。师父说我们二人得幽冥灵气而生,同一时间,同一时刻,更在同一处。舍子花蔓延百里,至今我也能记得当时的模样。” 洛川在花丛中醒来,除了看见离影之外,就是师父野胡子。 野胡子当时俨然一副气派师尊的模样,背着手道了句:“百转千回,多亏有我,你们塑成真身可得唤我声师父,从今以后,就是我忘忧司的人。” 洛川与离影大约都回想到了,各自笑了笑。 离影转过身来,突然很认真地说:“如若离开妖荒,我们便回幽冥,再也不出来,好不好?” “嗯?” “阿洛,我觉得……”离影又不说话了。 “师兄觉得什么?” “我觉得,此行像是一场梦,让人忐忑也匪夷所思,师父一直叮嘱我,不可流连外界的风景,只有幽冥才是安全的,因为那里才是我们的家。” “这么一说,我是有些想家了,不知道小葵可好。” “那我们出去就回家,好不好?” 洛川心中还有惦记,不知该如何回答离影的话,她只能佯装倦懒地翻了个身,呢喃着:“好困啊,先睡吧师兄。” 离影没有等到洛川的回答。 离影心中有两个疑点。 洛川说妖帝将她认成女儿,如若洛川是乐瑶,妖帝之女在幽冥怎会这般默默无名。自己与洛川同时拥有神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洛川的性子了。 再一点疑惑,便是关于自己。 离影被铁链困住伤到了元气,可等苏醒后却灵力充沛,仿若有人替他疗伤一般。他曾想过是不是妖帝所为,但很快就否决了,妖帝不惜与幽冥为敌,那般折磨自己,又怎会生出好心来。 离影从未有过此刻的心慌。 那种看不透局面,一步一步踏入漩涡之中的茫然着实让他不适。 他并非是怕自己身陷险境,而是担忧洛川。 如若没有幽冥的庇护,他是否能以一臂之力护她周全。 想到此,离影闭上了眼睛。 第五十四章 离开妖荒 红莲秘境的日月再次同辉,拂寒来至紫英殿。 隔了万年,拂寒与妖帝终是见了面。 妖帝等了许久,为的就是今日。长歌、半世、孤欠三将就在其身后,全阵武装与拂寒对战。倒是拂寒只身一人,就如当年那般。 不是瞧不起谁,是瞧不起在座所有。 孤欠提着刀,跟半世说:“今天我们就联合拿下拂寒。” “三大战神之首的名号不是白叫的。”半世说。 “说得好像谁不是三大战神似的,”孤欠挺起胸脯,跟两位兄弟挤一挤,“这不,咱也是三大战神,况且今日只有拂寒一人,我们就以多欺少,取了他的性命。” 长歌看了眼孤欠,说道:“就怕以多欺少,自己送命。” “大哥你怎么能长他人志气呢?半世你说……” “闭嘴。” “哦。” 拂寒一身白衣,负手而立。 妖帝唇角挂着冷笑,充满着讽刺,他说道:“我该叫你一声帝君,还是大神?” “无需多言,你不是一直想见我吗?” “十万年前一战后,我无时无刻不在等着,待我重回六界,定要亲手取你拂寒性命。你于神启有大功,若我寻仇必会费一番力气,可如今看来,神启过河拆桥逼你退至仙界,倒是真的了?要真如此,我杀你,可得再想一想。” “若真能杀我,又何须等到今日。” “拂寒,你还是这般猖狂,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吗?” 妖帝话落,飞身跃起。他所经之处有烈焰,灼热异常,长歌众人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拂寒与妖帝对上手,二人灵力强盛,将那紫英殿激荡起阵阵光圈。妖帝并非能近拂寒的身,他们之间无论何种招式都隔着间距。 妖帝的意图,拂寒自知。 要探他的神力。 拂寒于空中扬起双臂,他清冷的眸子映着光。 此时上空白云滚滚,顺着风与游走的灵力相汇,它们集聚拂寒周身,悉数进入其体内。这宫主与蒲若留下的力量,是他最大的辅助。 妖帝没有把结界放在眼中,倒是他的疏忽。 拂寒应天而生,当然能取其之力。 “拂寒,我问你,十万年前神启杀了我女儿,你可有过一丝心软?” 拂寒答的冷漠:“邪魔外祟,该死。” 拂寒与妖帝交战,北方天际有变。 这是开启结界的预兆。 轩辕慕并未跟百里前去解救洛川,百里以为他另有他想,其实不然。 轩辕慕说道:“你既是上古兽,带走洛川应当不成问题,但是你们想要离开妖荒终是困难些。乐瑶曾为妖帝化了一片丹霞地貌,只因父亲爱看落日,那里是他们最珍贵的地方。” “你是想……” 轩辕慕点头:“我虽然摧毁不掉,但可以破坏,妖帝必然会前去,你们便有了逃脱的机会。” “那你如何离开?” “放心,我会回到红莲秘境,再回魔域。” “好。” “还有一事……”轩辕慕有些犹豫,终是道出了口,“帮我转告洛川,让她自己保重,我若有机会定去寻她。” 百里点头应了这事,继而与轩辕慕分开。 洛川看见百里化为梅花鹿站在窗外,她连忙唤来了离影。 “师兄,我们要走了!” 离影见着梅花鹿,忍不住说了句:“你这个小书生藏得可真深,你我二人在一块那么久,我竟不知你是上古兽,究竟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真身在此,毫无隐瞒,使者,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可这小院下了设了结界,我们根本出不去。” 百里摇晃着那条白色巨尾,抖了抖发光的触角,他缓缓踏出花丛,走至正门。随后洛川和离影就听见外面发出咣咣之声,二人耐心等着,很快,随着门开,结界也消散了。 洛川正欣喜,可看向百里的时候,笑不出来了。 百里的两根触角已断,鲜血流了满身,地上的断角还散发着微弱的光,在血泊之中闪烁几下便熄灭了。他虽是梅花鹿的真身,但似乎能看到那抹牵强的笑意。 “我带你们走。” 洛川和离影对视一眼,未再言语。 拂寒与妖帝依旧胜负难分,但妖帝已然感受到对方神力有所不同。 “你为救离影不惜亲自动手,看来你与他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是幽冥中人,我救与不救,全凭心情。” “既然已不再是掌管生死大权的帝君,何必为了一个小小使者而屈尊下界。拂寒,我横竖瞧你跟万年前都有所不同,难道是你清闲日子过久了,忘了杀人的滋味?” 拂寒沉静下来,他说道:“妖帝,你可知为何神启不容你?你自诩比天高比神强,众生在你眼中不过蝼蚁,当你屠尽人界三城,漫天泣血之时,就该知道轮回辗转,那些孤冢残魂必要你一一偿还。” 妖帝被触及内心,他拂袖大怒:“如此你神启就能来治我的罪?你们皈依佛,修五蕴还不是手染鲜血,满口业障,你拂寒是这样,云晖亦是这样!” 妖帝与天君的恩怨,已是入了骨。 长歌感受到了妖帝的怒火,此刻北方有异样,一道橘光要冲破结界飞出去,他本可以拦截,但有妖兵突然来报:“不好了,丹霞地貌飞来许多黑鸟,将挽风亭给掀翻了。” 妖帝自是也听到了,他看向拂寒:“我与你们神启种种,从今个开始得慢慢算。回去告诉云晖,这一次,我定要这六界天翻地覆,你们的路,走到尽头了。” 妖帝闪身离去,可身后的三将及妖兵并未就此放弃,他们的兵器朝拂寒飞去,长歌欲势要去追那抹橙色的踪影。拂寒在与众人交手的时候,有人凌空相助。 是银都。 银都一剑挡去飞在拂寒身后的暗器。 “走!” 二人当即离去。随着拂寒消失,笼罩上空的结界全部消退。 拂寒当然识得银都,对于天门守将出现在妖荒,他理应要问上一问。银都甚至都想好了一些理由来解释,但拂寒看也不看他,甚至没有道一声谢。 银都对于昭羽爱慕拂寒这件事,心有千结。 他忍不住问着:“拂寒大神可是瞧不起我?” 拂寒回身,见银都沉着脸,紧握住剑柄,他悠悠道:“何意?” “我救了大神,半个谢字都没有。” “你是来救我的,还是探秘的,”拂寒此言,击中银都内心,随后又道,“我曾去昆仑山赴宴时,雪莲仙上同我说起过你,说赤灵族打小不好养,娇贵,可你们能识人心,是六界之福。仙上送你到神启,意在让你专心修炼,不是听人穿鼻,怠忘初心。” “你……” “至于谢字,”拂寒眉间微动,“我比仙上还要年长,怕说了你承受不住。” “你……” 银都终是哑口无言,握着剑扭头就走了。 拂寒位于弱水之渊高处,看着千峰万岭,云烟浩渺。 身后传来声响,是叹妙孪生兄弟,还有神启的天兵。 叹妙在确认拂寒无恙后松了口气,此时天兵上前拱手行礼:“大神,天君有命,结界一破,就让我等带您回去,百花仙宫宫主还有雨神蒲若,皆在神启等候。” 叹妙怎会不知神启要做什么,他斥责对方:“大神如此费心费力,你倒好,连口热茶都不让大神喝,我倒要去问问,天君可真是这般吩咐的。” 天兵被叹妙吓住了,连忙颔首:“末将怎敢,大神在上,我等敬重不已,绝无他意。” 拂寒开口:“你们且去梧台候着。” 天兵们领命退下。 妙叹此时一直在张望,待旁人走后便问:“大神,洛川呢?” “应当在这附近。” 叹妙在其身侧说道:“倒不用担心她跑,降妖锁自会带她回到大神身边。” 妙叹内心感慨,降妖锁困的是脚,更是心。 解除的咒术全凭大神的心愿,让其自由与羁绊,皆由设锁之人说了算。此时洛川不在身边,那便是大神从心底已然放任洛川,要不然,她半步都离开不得。 兄长啊,到底没谈情说爱过,单纯至极。 第五十五章 劝说师父 洛川和离影被百里带出妖荒,梅花鹿的真身轰然倒地,失去了知觉。 “他的鹿角断了,可有大事?” 离影凑上前看了看,觉得难办:“我对上古兽完全不知。” “我们回梧台,大神一定有办法。” “师妹,”离影喊住她,面有不安,“我们还是回幽冥吧,把小书生送回去。” 洛川当然不愿,百里前脚将人救出,后脚就被送入轮回,这背信弃义的事情她可做不来。离影就知道她会如此,拉起她的手就要走。 “师兄我们之前说好的!” “忘了!” “小书生可救了你!” “我也救了他,”离影从未有过此刻这般冷漠,他紧紧抓住洛川的手腕,目光如炬,“我不欠他,也不想管他,我只要我们安好。” 洛川十分不解:“有大神在,我们定能安好。” “大神大神,你现在怎么只知道大神?作为幽冥人,竟总想着胳膊肘往外拐,我看平时师父还是揍你少了。” 师兄妹二人甚少吵架,洛川看着躺在地上几乎奄奄一息的百里,心间生了烦躁,她忍不住说道:“你可知大神是谁?他不是梧台的散仙,是东岳帝君。” 离影冷然道:“我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难道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能知道了?” 洛川语噎,拂寒大神是东岳帝君的事情,她确实没有说。 离影此刻沉默,心有不悦,他没有想到最亲近的师妹竟然对自己有所隐瞒。以前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秘密,洛川离开自己这段时间,总觉得有些变化。 他正要说些什么,侧耳听见了微响:“谁!”当即反手将洛川护在身后。 看到来人,他们缓了神色。 野胡子背着手,沉着脸:“继续跑。” 洛川顺势躲在离影身后,只敢漏出半张脸来:“师父饶命,我是真的来寻师兄的。” 野胡子瞧着洛川那张脸,似乎是又好了,暗自沉了口气。 离影唤了声师父,情绪不太高涨。 野胡子对于门中仅有的两位爱徒恨铁不成钢,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要给他们的百种刑罚,不脱层皮绝不轻饶的那种。但看到二人完好无损出了妖荒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野胡子在百花仙宫的宫主布下结界起就很担忧他们,好在阵法已破众人无恙。只是出来后,面临的问题还有很多。 “你们跟我回幽冥,向宋帝王请罪。” 洛川急忙说道:“不行不行,师父,你看这小书生。” 野胡子瞥了眼泛着微弱光芒的梅花鹿,言语淡漠:“他死了才对你有益,你们失职在先,还私自同他出界闯了那么多祸,就算回去了,他的下场只会更惨。与其这样,倒不如说他抗拒抓捕,已被诛杀。” “师父你曾说邪径不履,暗室不欺,现在竟然教我们干这么龌龊的事情。” 野胡子一听到“龌龊”二字气的抬手就要收拾人,洛川闷头往离影后面躲,离影说着:“师父消气,师父消气。”当下便承了师父的几下霹雳掌。 离影揉着脑袋,嘶了声,五官拧在一起:“师父您真龌……握拳有力啊。” “你们两个孽徒,啊,看看别人家的,再看看你们……当真朽木,朽木!”野胡子怒其不争,眼下形势复杂,他满心只想保住自己的徒弟们,杀头鹿又能算得了什么。 洛川知道师父已然不会顺从自己,只能抓住离影,她努着嘴很是委屈的模样:“师兄,求你……”实在不行,她就哭。 离影闭了闭眼扭过头去,就听着洛川在自己耳畔哼唧唧的:“师兄求你啦,我是不是你唯一的师妹?你就忍心看着我成为言而无信的小人,遭他界耻笑吗?我若不践诺,百里余生怕是做鬼也不会放过我!” “他敢。”离影说。 野胡子弄眉一挑,也拔高了腔调:“我打不死他!” 洛川闪着眸子,颇为灵动:“师兄陪我可好?有你在,谅这些妖魔鬼怪也不敢欺我。你跟师父说说,小书生救过你我那么多次,就放过他吧。师父如此大义,定会理解我的。” 野胡子在旁说道:“少给我戴高帽,我适才不是龌龊得很吗?” “师兄,你快些跟师父讲。” “我就搁这,叫你师兄传什么话!” “师兄你看,师父又凶我了。” “……” 离影着实心累,道了句:“行了,阿洛,你在这待着,我跟师父说几句。” “什么话我不能听的?” 离影看着她,莫名说了句:“反正我们之间现在有话不能听。” 洛川表情很难看。 野胡子和离影站在稍远处,草木丛生,遮去了身影。 洛川侧耳聆听片刻,无奈半声都没有。 离影对于洛川给了百里承诺之事,打从心底是赞同的。百里的心愿不了,此事便绵绵无期,但若因此耗着他们也不是长久之计。离影也想取一个折中的办法,好在眼下得知其上古兽的身份,算是有个转机。 野胡子听闻百里余生是上古兽,只叹了句:“如此修炼不精,一看就没人教。” 如若是上古兽,幽冥沾上了便是件棘手的事情。 野胡子看了看洛川的方向,确定孽徒没有偷听,他这才说道:“妖帝此番归来,怕是幽冥都要乱上一乱,你同洛川去仙界,势必要保护好自己,幽冥,暂且就先别回了。” “师父方才不是还说要我们回去?” “欸,我被你师妹是气急了,宋帝王现在对你二人颇有意见,倘若现在回去,洛川的小命怕是不保,你也会面临责罚。” 离影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师父说出来的话又岂能不信。他心有忧虑,怕问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可不问又忐忑不安。 向来稳重冷静的离影,此刻倒有些踌躇。 “师父……” “什么?” “师父,我与师妹,只是你的徒儿吗?” 野胡子神情肃穆,颇为不悦:“何意?是为师不配,还是你们二人想要造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管你们二人走到哪,都是我野胡子的徒弟,这一点,就算是神佛都改变不了。” 离影笑笑:“师父说的是。” “我一定会想办法接你们回家,离影,务必照顾好师妹。”野胡子见离影不在状态,略微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你自己,有任何事情师父都在,不要怕。记住了吗?” “徒儿记住了,师父,我……”离影想说什么,终未开口,“没什么大事,等我们回来,同您再喝上几杯。” “算你小子还有些良心,至于你师妹,算了,想到她就头疼。” 离影和野胡子相视一笑,各有心结。 野胡子临走前翻了洛川一眼。 洛川挽着离影的胳膊笑嘻嘻的,直言道师兄好师兄妙,师兄不愧幽冥第一高。此时上空传来清亮的啸鸣,有两道五彩光交织显现,那是梧台的两只大丹鸟。 洛川欣喜说道:“大神就在这附近!” 离影敛了眸,不惊不喜:“那就把这头鹿带上走吧。” 洛川与拂寒相见的时候,只有叹妙和妙叹孪生兄弟在旁。 拂寒瞧着洛川四肢活泼,算是健全。他不言,洛川也心知自己有错,眨着眼睛,对视回去。二人眼神无声交流,终是拂寒移开了目光,落在百里的真身上。 洛川和弟弟妙叹最先说话,几人有梧台相识情谊,见面也格外觉得亲热。妙叹见其脸上剑伤完全消失,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洛川摸了摸脸,多少有些揶揄:“我若不好,你兄长怕是要挨我兄长一剑。” 离影果真看向叹妙,眼神带刺。 妙叹笑脸相迎,做足了和事佬:“想必阁下就是洛川的师兄,今日有缘相见实乃荣幸,家兄曾与洛川有些误会,好在现已解除万事合意,你也大可放心。” 离影的那声哼轻飘飘从鼻腔出来,叹妙本还心有愧疚,现在又生了怒气。妙叹按住暴躁的兄长,看向拂寒,连忙道:“大神,我们现在可回梧台?” “回。” 拂寒这般答着便往前走,他突然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只是微微侧眸。 就见洛川拔步而上,站在他的右手边。 此番才能继续前进。 后方的兄弟二人,还有离影抱着鹿,皆表情不一。 第五十六章 凡人卿卿 梧台十八里,溪水潺动,灵力悬浮。 凤梧宫外站着众多弟子,宫内拂寒立于中央,脚边卧着意识不清的百里。叹妙同弟弟悄悄私语:“传闻上古兽灵力高强,这头鹿瞧着不尽然,可是有什么问题?” 妙叹思忖半晌,终不得结果。 洛川和离影皆在殿中,待拂寒给百里治疗后,洛川问道:“小书生如何了?” 拂寒收了掌,此时百里的真身笼罩着一层华光,他的眼皮动了动。拂寒瞧众人都是一脸求知的好奇模样,便开口说道:“他不是梅花鹿,而是神兽玃如。” “玃如?” 妙叹惊叹出声:“啊,是了,是上古神兽玃如,似鹿非鹿,人手马足,还有一条白色巨尾。听闻玃如早就归于混沌,今日竟然还能见着,真乃奇特也。” 叹妙倒还是有些怀疑,盯着地上盘成一团的小鹿说道:“可神兽都是凶猛无比且灵力强悍,他怎么是这般虚弱的模样?” 拂寒顿了顿,淡然回道:“因为他修了人道,废了自己的上古兽之力。” 洛川即便不懂神兽之道,但听到此言还是略感诧异,一只神兽竟然摒弃天性,想要去做人。人界喧嚣杂乱,能比做仙成神还要逍遥自在? 想到此,她记起了百里口中念念不忘的人类卿卿,难不成是为了和卿卿长相厮守才做此决策。 “异族修人道,可是违背伦常要遭受大难的。玃如珍贵罕见,好好修炼必有大为,这般糟蹋自己,不知该说他自私还是无知。”妙叹言语惋惜。 离影在旁也忍不住开口:“像是他的作风,固执得很。” 洛川在百里身旁蹲下,摸摸伤痕累累的小鹿脑袋,突然有些为他感到心酸:“废了上古兽之力,应该痛不欲生吧。这小书生真傻,真可怜。” 拂寒看着叹气惋惜的洛川,没有说话,随后洛川抬起头来与他眼眸相撞,前者有些难过的意味,而后者,竟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忧愁。 洛川问:“大神,百里头上的角还能长回来吗?” “不能,”拂寒说得很果断,紧接着又补充,“没了上古兽之力,有角无角都一样。”随后跟妙叹兄弟二人嘱咐,“带他下去,两个时辰后他便会苏醒幻化人形,你再取几颗神元丹给他服下。” “是,大神。” “都下去吧。” 众人得到吩咐都要往外走,洛川也不例外。可就在她挪脚没走出几步突然脚踝一紧,她低头看去,许久未见的降妖锁显现出来。她动不了了。 何,何意? 洛川不解地回头望去,彼时拂寒已坐在高位,捏着茶盏眉眼生动地看着下方。 他说:“我叫你走了吗?” 洛川:“……” 原来降妖锁压根就没解,它一直从命于拂寒! 宫殿内只剩洛川和拂寒。 离影先前还不乐意离开,被洛川用眼神挤走。 她扭捏着,在下面晃呀晃,嬉皮笑脸地漏了漏牙齿。 拂寒冷着脸,放下茶盏指尖敲了敲桌面,像是接收到某种信号般,洛川三步并做两步登上了高位之处,娴熟的端起茶壶续了一杯水。 “大神请喝茶。” 瞧她毫无反省且没心没肺的样子。 洛川说着便屈膝在拂寒跟前蹲下,伏在案上托着下巴,笑嘻嘻问着:“大神可是想知道我在妖荒遇见了什么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不想。” “那大神可想知道我为何没有回幽冥,反而来了梧台?” “与我何干?” “大神,你是不是很担心我?” 这下子,拂寒没有说话。 他就瞧着她,看此人还能有什么话要讲。 洛川心中有些不知名的小忐忑,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引了拂寒的目光。 她想诉说妖荒的危险,想说师父野胡子险些把自己拖回去打一顿,也想告知她同百里的约定。但是,此时此刻,内心深处的真心话只有…… “我没事……” 我就是有点,想你。 洛川讪笑:“我就是有点,担心你。” “你跑得那么欢快,担心我什么?” “大神又说笑了,”洛川有心事,举止也不太畅快,她垂着眸去戳拂寒手下的茶盏,她沿着空处慢慢戳呀戳,“你有伤在身,我实在不想让你再赴险境。” 指尖忽然与拂寒的指尖擦过。 温热感在心间划过。 拂寒垂了眸。 洛川轻声道:“但凡我有点本事,也不会让你独自背负。妖荒的人个个不好打交道,要我看,神启与其为难,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你做先驱,九重天上的神仙们也太会坐享其成了些。” “这样一看,你真是为我着想。” 洛川点点头,努着嘴想要缩回指尖。 拂寒紧握住茶盏,连同洛川细巧的指尖,他眼神炙热,一字一句撞击洛川的心:“这一次我放过你,下一次没有允许不得擅自离开半步。降妖锁遵从我的神识,而我……” 竟然遵从了你。 “你什么?”洛川有些紧张。 “而我……你以为你想问我就想告诉你?” 又来了。 洛川一把夺过他的茶盏,仰头饮去。随后啪嗒置放在拂寒跟前,煞有其事的怒瞪过去。她起身过于快速,谁料踩着裙摆,一个前扑摔倒在拂寒的腿上。 真是要人命。 洛川按着他坚硬的膝部起身,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拂寒倒是扬起唇角。 洛川哭笑不得,终是跟着笑了笑。 拂寒冲她伸出手去,说道:“而我,就是保你平安。” 梧台的落日,美轮美奂。 大丹鸟溪边饮水,察觉到动静后抬起了头,便看到两道白光闪了闪,确认是熟人之后又垂下了长颈。 阿茶缓缓而行,身侧走着云岚。 云岚离开妖荒后自然不敢独自回去,思前想后能求助的只有百花仙宫了。二人沿着道走着,妙叹看到来人时上前行了礼,说道:“太子殿下,阿茶仙子,我家大神早已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几人来到宫殿,拂寒握着卷书,安静地看着。 云岚当时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读书。面上则委屈地喊着:“叔叔!你可算回来了!我好想你!” “闭嘴。” “……” 阿茶仙子浅浅一笑,回禀拂寒:“大神,我将殿下带来了。” “嗯。妙叹,百里余生可醒了?” “回大神,已苏醒,服下了三颗神元丹,大有好转。” “你去唤他来,还有,一并叫洛川。” 妙叹退下后,云岚方才急急问道:“百里怎么了?” “无碍。” 云岚见拂寒并不想多言,只能悻悻闭嘴。 洛川来的时候走在了最前面。 百里步履不太沉稳,落身其后。 殿中人听到脚步声回头,阿茶亦是。百里先是瞧见了挥手的云岚,随后便瞧见了身侧的阿茶,那瞬间,他愣在原地。 耳畔霎那间嗡嗡作响。 阿茶的相貌不断地放大,逐渐在脑中形成另一个人。 她身穿素衣,木簪挽起三千青丝,笑容印在株株花树下,缠绵悱恻难以忘怀。 “小生不才,得姑娘青睐实乃有幸。” “我叫卿卿,卿卿我心的卿。” “卿卿,我想日日抚琴于你听。” “余生,你想有个家吗?” “……” 话语犹在耳畔,余音不绝。 百里红了眼眶,他不可置信问道:“你是,卿卿?” 阿茶看到此人,自是想起了前来百花仙宫挑衅的妖荒中人,但云岚说了被人夺走身躯的事情,她多少有些猜到了。可百里看着自己悲痛欲绝,眼含热泪的模样,她又猜不到了。 洛川听到那声卿卿自是诧异非凡,她看着阿茶,再看着百里,再看向阿茶,最后看着已经流泪的百里,委实明白了。 感情仙子阿茶,就是凡人卿卿。 嚯。 洛川眨眨眼,屏住呼吸。 拂寒只是看着他们,未言。 百里挪着千斤的步伐朝阿茶走去,云岚悄然退至一旁,蹭蹭蹭跑去拂寒身侧,连忙说着:“坏了坏了坏了,叔叔叔叔,你瞧眼前是不是我预想的那般?” “哪般。”拂寒倒是淡定得很。 “就是月神叔叔被人挖了墙角啊。” 阿茶略微警惕地看着百里,虽是与妖荒冒顶之人有过节,但面对这张脸,还是很不适。 果然百里想动手,阿茶在他靠近的瞬间一掌将其推开。即便只使了两分力,还是将百里打得老远。百里压根没有反抗,他甘愿受着力量。 洛川连忙上前扶住他,百里眼有痛意,呕出了几口鲜血。 阿茶自知举动过了,面有歉意却说不出口,这有点不像她。 拂寒开口破了百里的疑惑:“这位是百花仙宫的阿茶仙子,上月方从人界历劫归来。”随后,他看了眼阿茶,又说道,“阿茶仙子历劫期间曾遇大难,难免对于妖魔心怀悲愤,她并非无意伤你,你莫怪。” 阿茶此番再不说话显然过意不去,她朝百里淡漠说了两个字:“抱歉。”随后又朝拂寒行了礼,“仙宫近期养了一批灵草,我想前去十八里溪取些水,阿茶就先退下了。” 她从百里身旁经过的时候,半点目光都未曾有。 第五十七章 净化之术 洛川拦住想要追上去的百里,小声说道:“你且宽心,阿茶仙子不会走的。” 阿茶走后,拂寒这才问着:“百里余生,你曾为上古兽,为何修了人道?” 百里站稳后缓释了下情绪,他也不再隐瞒:“因为我爱上了一个凡人,我想同她在一起。” 话至此,在场众人多少都能猜出那个凡人是谁了。 云岚忍不出插言,煞是可怜他:“百里呀,你真是爱错人了。” 拂寒给了云岚一个眼神,后者抬手佯装把嘴拉上,退到一旁去了。洛川自然也是同情百里,好不容易找到了卿卿,谁承想竟是仙界的人,百里失了神力沦为妖人,二者不同界还如何能走到一起。 阿茶对待百里如此冷淡,似乎记忆中完全没有他一般。 百里的心犹如被针狠狠扎穿,他咬咬牙:“不管是阿茶还是卿卿,是仙界还是人界,她都是我要找的人。谁都无法将我们分开,我永远都不会放弃她。” 一般这种感人至深的爱情时刻,总要有反派出现。 洛川看向拂寒,果然没让她失望。 拂寒说:“只怕你活不到那个时候。” 过分。 洛川颇有意见的盯着拂寒。 “百里余生,你为了能进幽冥,不惜败于旱魃爪下,从而丧失灵元。我说的可对?” 百里自知凡事都逃脱不了拂寒大神的眼,随即缓缓跪下。 拂寒静默看他一会,又说:“你可知上古兽失去灵元代表什么,你用灵元换取进幽冥的机会,实为愚昧。擅闯幽冥,即是死罪。现在旱魃被封在你的体内,我取出之日便是你消散之时,既然你为旱魃而死,倒也能抵消其他罪过,我也便不再追究,你可服气?” 百里垂头,恍若被世间所抛弃一般落寂。 洛川左右听着,这不是在帮百里解决问题,而是要拿命问罪。 她道:“不服气!” 洛川上前一步,指着百里说:“这又不是什么凡人养得家兽,是上古兽啊,旱魃都能活凭什么他不可以?既然是阿茶仙子渡劫与他产生情缘,自是二人解决,大神为何总爱干拆散别人姻缘的阴损之事?” 洛川越说越激愤,丝毫不管给她拼命示意的云岚,还清清嗓子道,“要我看,那旱魃谁爱管谁管,百里帮了这么大的忙,反倒是该好好酬谢人家。他既失去了灵元,那便给他一个罢了,偌大的神启,难道就没有哪个神仙有这个本事?” 云岚蹭的下举起手来:“有,小姐姐,广寒宫那位神仙就有这本事。” 一听事情有转机,百里当即朝拂寒磕了头:“恳请大神救我,百里立誓,此生只信服您一人,唯梧台是矣。” 拂寒就这般被洛川带入了圈套。 他看着洛川,挑事之人还义愤填膺的握拳,如若不是那眼角闪过得意,他只怕真被骗了。 洛川当然没有忘记自己欠百里的承诺。 没有比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更珍贵的了。 但要让拂寒救人,只怕还很难。 洛川突然转变了态度,看着百里,略显不悦:“好好的上古兽修了人道,瞧着脑子也不太正经,谁知道你是不是在仙子渡劫期间诓骗了人家。这灵元也不是好给的,你要了就不能再纠缠阿茶,你可答应?” 百里很是情急,想要解释,看见洛川挤了下眼。 他张了张嘴,回道:“我……我绝不纠缠阿茶仙子。” “那便好说,好说了,”洛川一脸笑颜看向拂寒,温柔地抱拳说着,“大神真乃好神仙,大神万福,大神顺安。” 远处的云岚竖起大拇指,妙呀。 这个交换条件,不正解决了拂寒的担忧。 拂寒沉住气,没有说话。 约莫等了一会,洛川轻声叹气,她提了提裙摆,竟然毫无征兆地行了大礼。 洛川双膝跪地,手立额前,庄重且神圣。 她时刻记着红婆婆曾说的话。 “幽冥洛川,叩拜东岳帝君,我族帝君有净化之术,能解万物灵魄,愿帝君再给上古兽一次机会。帝君浩瀚,吾等敬佩。” 这一次,她以幽冥的名义。 她明白,幽冥于拂寒有不可替代、无法言说的意义。 世人皆知而又不知,如同东岳的名号,无人敢忘却又不能提起。但洛川不同,至少在拂寒的心中,她变得不同。 东岳帝君掌管生死大权,而他的内心,起始便是人间至善。 拂寒于高位看着洛川,指尖微微屈起。 百里得到了重生的机会。 拂寒要前去神启借助月神的冰镜,来助百里灵元重塑。 彼时再取出旱魃,云岚便能挺直腰板回家交差。挺直腰板是云岚所言,他嘟嘟喃喃的,非要去百花仙宫藏着,还不让拂寒说出自己的位置,等拿到旱魃他才能有底气面见各家仙官。 拂寒说:“出息。” 云岚:哼。 但拂寒也让洛川与离影前去百花仙宫等候。 洛川应下了,分别前她巧笑盼兮的说道:“大神,我不在,你可照顾好自己。” 拂寒瞧着她发髻间还戴着那朵小梨花,花上施了法依旧生机盎然。但他还是一拂袖,重新换了一朵,鬓角上清丽娇嫩的桃花润着光。 他说:“勿动玩心,等我回来。” 洛川不知怎的拽了下拂寒的衣袖,霎时又松开。拂寒喉间滚了滚,凝视她。 二人两两相望,似有千言。 拂寒带着百里去了神启,他径直现身于广寒宫。 彼时月神就坐在桂花树下,好整以暇地喝着茶。 “回来了。” “嗯。” 拂寒走近后,才将百里现了身。月神瞧了两眼百里,浅浅抿了一口清茶,放下茶盏后才开口说话:“没想到六界中还有玃如,拂寒,你此番下界收获颇丰。” 百里垂了垂眸,怎敢多言。 拂寒说:“他的灵元被旱魃摧毁,现旱魃被封印在他的身体内,我若取出他必死无疑。月神,你的冰镜可否能助其重塑灵元。” “你一回来,便要给上古兽重塑灵元。”月神起身,缓缓走至百里的身侧,上下瞧着他,眼神冰冷,话更冷,“遑论还是一个弃了上古兽之力的废神,他能如此对待自己,还救作甚。” “我已经答应了他。” 月神这下不说话了。 拂寒都开了口,他自是不能拒绝。但要他去救一个废神,多少是不愿的。 月神又问:“云岚可回来了?” “还未。” “也是,藏着也好,今日听闻还有仙官说太子才能欠缺,怕是难当大任。如若让他们看到云岚空手而归,怕是又要借题发挥。” 拂寒笑道:“有他亲叔在,谁又能敢。” 话音刚落,就有一道光极速闪现。神仙不能说,一说便来。 思珏急匆匆地,看到拂寒便四处张望:“我家那侄子呢?” 拂寒神情揶揄,缓缓道:“太子殿下嘱咐本神,不可将他的位置告知他人。” “我说拂寒,你可别阴阳怪气的,我原以为你带云岚前去扶桑山多少安稳些,谁承想你最不靠谱!你在妖荒的所为现在都扣在了云岚头上,我家小侄背了锅,万一太子之位不保我可不让你!” “是么?”拂寒挑眉。 思珏哎呀呀,一跺脚:“你瞧你什么样,月神,你瞧他老不正经的!” 月神只管看戏,浅笑不语。 思珏说道:“你快些说,云岚到底在哪?” “百花仙宫。” 思珏扭头就要走,被月神喊住了,他说:“眼下有比云岚更要紧的事情,思珏,你且等等。”这下,思珏才发现百里的存在。 前因后果思珏知晓了。 月神是可以借助冰镜的空间,来助拂寒实施净化之术,重塑百里的灵元,但这是逆天之行,需要强大的后盾力来支持。光靠月神一个人的力量恐难以支撑,他需要帮手。 思珏听后揣手望天:“作。” 月神说:“既然如此,我们便开始吧,保守估计要三日。” 思珏看了眼站在后方的百里,不确定问着:“你们确定能行?” 拂寒面无表情来了一句:“你行不行我不知道,我行。” “欸,你个老不正经的……” 月神开启结界:“我也行。” 思珏其实是有些担忧的,他怕那个不讲理的嫂子生出事端。 眼看云岚背锅,那倒霉的一定是梧台。 果不其然,赤灵族银都将所见所闻全部告知天后的时候,她拍案大怒,将那杯子狠狠摔在地上,着实把一旁的昭羽给吓坏了。 “我道这拂寒怎么好心陪同云岚下界,感情是护起自家人来了。不,不对,十万年前他是当着众神的面与幽冥脱离关系,他早就不再是东岳帝君,现在出尔反尔阳奉阴违,难免有叛主之意。” 昭羽有些心急,她说道:“姑母,拂寒大神绝不是叛主之人。” “你还为他说话!”天后厉声一吼,昭羽当即闭言再不敢说话。 天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天君传唤他都能当耳旁风,一回来便去广寒宫,还敢说没有私心,我看他就是不敢面对给妖荒布雨的事实,我倒是想去问问,他把神启放在何处!” “姑母……” 昭羽看着天后愤怒离去,她紧随其后,临走前瞪了银都一眼:“别跟过来!” 天后到了广寒宫,宫内的仙侍们怎敢阻拦,任凭她来到冰镜的结界口。 她一掌击去,结界没有受到震动,自己反而受到反噬,昭羽连忙护住。 “姑母,这冰镜力量无穷,不可擅闯。” 天后脸色铁青,她朝里面说道:“拂寒,你眼里还有神启,有天君吗?我将云岚交给你,不好好带回就罢了,还让他平白无故背了那么多罪孽,凡事总得讲个理,你不给个说法,就算天君放你我绝不放你!” “告诉我云岚在哪!” “我知道你听得见,拂寒,你至少该拎得清自己的身份,你为仙界首领,不顾仙界安危擅自做主,可有为他们想过?若你们仙界有错,你是万古功臣自然不能将你如何,但他们可就不一定了。” “不出来是吧,好,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天后果断拂袖离去。 冰镜中的拂寒紧闭双眼,月神与思珏同样姿势打坐,聚精会神地为中央的百里渡气。只是思珏太过忧烦外头暴躁的嫂子,一下子走了神,险些牵连二位好友。 月神闭目说道:“专心。” 思珏这才沉住气,重新进入状态。 第五十八章 溜之大吉 天后怒火一发,势必要有人遭受。 她去了梧台寻云岚不见人,横竖将梧台众多弟子打了一顿,她贵为神启尊母,谁又敢同其反抗。妙叹那二兄弟被打得最惨,无论天后怎么逼问,都未说出云岚的下落。 此时天后雷霆万钧,如说出百花仙宫,怕是又牵连一片。 众人惟愿太子殿下大发慈悲自行回家去。 昭羽在一旁劝说,将话题引到洛川身上:“姑母,不如我们去一趟幽冥,既然洛川是幽冥中人,说不准她诓骗云岚去了幽冥也不一定。再者洛川身份十分可疑,银都说她在妖荒虽被关了起来,实则是有人在保护她。如若幽冥没有此人,那么洛川定是妖荒的奸细,这样一看,殿下就危险了。” 天后想了想,终是改变主意:“去幽冥。” 幽冥已为是非之地,宋帝王看谁都没好气。 在野胡子未带回师兄妹二人时,宋帝王颇为愤怒,敕令缥缈司给野胡子下了刑罚,困于幽冥。洛川之事已经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怕是很难置身其外。 面对天后的质问,宋帝王一概不知,也不承认洛川。 天后没有证据,宋帝王又满脸凶相让她心烦,言语之间便拿神启威严来抗压他。宋帝王是何人,又岂能受这般挑衅。 宋帝王冷冷笑之:“天后娘娘,我还未去神启门上寻说法,你倒是先来找我幽冥的麻烦。先前我界莫名遭受攻击,伤了我族众多使者,有人认出,那可是你的儿子,神启堂堂太子。” “胡说!”天后怎不知云岚心性,宋帝王分明是在恶意中伤,她说道,“你不想交出洛川,怕是刻意在隐瞒什么,幽冥独立但不代表就能妄想攀上巅峰,有神启在,你们休想造次。” “天后之言可是天君本意?如若是,那我可真得好好想想,跟你们神启该如何相处。” “宋帝王你好大的胆子!” “究竟是谁在此咄咄逼人!他界之事跟我们有何关系!无非是你们争斗不过来拿我们撒气,天后娘娘,幽冥不是那般好欺负的,我会将神启太子伤我族人,勾结狐妖的恶行昭告四海,我倒是要看看,这样的储君,这样的神启,还有谁能服气!” “你……”天后化掌凝力,似要打上一场。 宋帝王可不怕,等的就是她出掌。 终是天后忍了,她恨恨地拂袖而去。二人就此不欢而散。 宋帝王要告云岚之事,天后派人查了几番,似乎确有其事。本来不想相信,但银都从扶桑山又查探到消息,温软善良的云岚曾在人界大开杀戒。 天后委实慌了,慌了之后便是着急,她必须要找云岚问个清楚,要不然众仙官与天君里都不好交差。云岚没有回家,怕真是干了坏事不敢面对。 关于云岚的藏身之处,仔细琢磨,约莫就只有百花仙宫。这样一想,天后当即带着昭羽和宫内心腹前往仙界。 洛川几人安置在百花仙宫,就属云岚最皮。 他见了喜爱之物就想要,要顺走。 云岚跟小叔思珏仙君一样,爱文墨好物,百花仙宫的藏书阁深得他意。洛川同他逛着,就见云岚将人家整卷书籍塞进袖兜。 “你这偷东西的恶习遗传的谁?” 洛川讥讽问着,就看到云岚举起一页白宣放在光下照着,他嗅了嗅又用脸蹭了蹭,心满意足点点头:“我说为何神启每逢重要节庆,总要用百花仙宫的供纸做笺,这都是千年难养的灵草所润,好东西,不错不错。”然后将其卷起放入兜内。 “你拿人家的东西可有问过主人?” “我就是主人啊。” “你是什么主人?” 云岚咧嘴笑笑:“我已入主昆仑宫,自是神启之主,仙界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 洛川很是嫌弃,轻抚鬓间桃花说道:“反正我是不服。等我将来做了幽冥之主,就打上神启,把你拉下神坛。” 云岚瞧她一眼,说道:“小姐姐,你这头花看着俗气的很。” 洛川朝他握拳龇牙:“拉下神坛打死你。” 云岚便说:“那我就派拂寒大神应战,此战要输就把他踢出神启,送给你。” “你这人…干得漂亮。” 云岚颇有意思地晃了晃脑袋,那可不。 二人闲逛之后,洛川就去寻她那到了仙宫就眼冒桃心的师兄。 离影见过的女仙子屈指可数,洛川与小葵就占了两根手指头,山海不知繁花好,一见仙子误终身。 洛川看着被众仙子团团围住的离影,抽抽唇角。 左一个擦汗,右一个端茶。 离影那把不怎么拿出来使的剑,十分做作地舞了剑花。 用来斩鬼的剑,倒卖弄起风情来。 洛川暗道,色鬼。 她本想上前制止一下,顺道提醒仙女们别被他给诓骗,但几人说说笑笑往后山去了,说要赏什么奇花。洛川只好作罢,一回身,便看到了阿茶。 阿茶言笑晏晏站在楼宇下,万花枝头垂檐,云卷之下谪仙美卷。洛川就心想,这么好看的仙子,难怪小书生念念不忘,死都要追来。 两人坐在花树之下,阿茶拂去桌上的花瓣,现出一套白瓷茗器,她先给洛川倒了一杯,做了个请的手势。如此端庄识礼,洛川就更觉得百里追妻怕是没有机会了。 “洛川,你在妖荒可有受伤?” “没什么大碍,谢谢阿茶关心。” 阿茶点了点头,只肖沉默一会,她便问道:“那个百里余生……” 洛川约莫猜到她要问什么,也如实回道:“百里余生曾在扶桑山有位凡人结发妻子,后来妻子被旱魃所害,他便追到幽冥来查询妻子的转世下落,这才发现三生石上并没有妻子的名字。” 阿茶沉默着。 洛川想了想,又说:“我回忆了一下转生册上的名簿,名叫卿卿,又在扶桑山遇害的凡人并没有。阿茶,如若是神仙渡劫,幽冥确实无法记录在册。” “应该是我。” “应该?” 阿茶微微一叹,看着洛川:“但我没了人间的记忆,这是渡劫成功的代价。我若真与百里余生有过一段情,但那是凡人卿卿,我是仙界阿茶。卿卿已从六界消失,不会再回来了,我是她,亦不是她。” 这话太伤人,可却是事实。 洛川还是忍不住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与他的缘分已尽,强求只会是逆天而行,我们都讨不到什么好。”阿茶诉说这一切的时候,神色淡漠,就像一个局外人在看他人之事。洛川突然同情起她来,比起百里的苦苦追寻,难道阿茶的经历就不值得惋惜吗? 她忘了本该属于自己的记忆。 洛川握住阿茶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阿茶,你可有喜欢的人?” 阿茶听闻此话,神色微微有变,那双漂亮的眼眸透着些光,很是温柔的弯了弯眼角。她没有回答,倒是反问:“洛川你有喜欢的人吗?” 洛川一噎,随即笑嘻嘻的,以喝茶掩盖某些异样。 阿茶也不揭穿她,目光从她鬓间桃花看向云雾缭绕的远山,她说:“我有一个朋友,倾心于神启男子,她自觉配不上对方,便想尽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强更好,就是希望有一日,他的眼中能有自己的影子。” “后来她如愿了吗?” “没有,也许她还不够强大,又或许,即便她足够好,也不是那个人想要的好。” 阿茶说的话激起了洛川内心的欲动,属于女孩子家的小话不好问,但她还是想说,于是跟着来了几句:“我也有一个朋友,初次喜欢人没什么经验,就是总想跟他在一起不想回家。要说对方如何,那真是一等一的厉害!两人同生共死,堪称绝配!” 阿茶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忍不住说:“能说自己同拂寒大神绝配的人,六界唯你。” 洛川急了:“那是我朋友!哪里是我!” “好好好,你的朋友。洛川的这位朋友实乃英勇,拂寒大神为战神之首,他可比月神还有思珏仙君要厉害得多。” “那是自然,不过,你所说的思珏仙君我见过,月神是何人?” “月神啊,”阿茶提起他,缱绻万分,“月神他高洁如月,不可谖兮,是九重天上最好的神。” “你的那位朋友,该不会就是……” 阿茶此时端起茶盏,香袖浮动,她轻声道:“喜欢一个人,很辛苦的。洛川,盼你如愿以偿,事事顺遂。” 洛川感受到她的低落,也端起茶盏回道:“也愿你那位朋友心中所期早日实现。” 这番闲叙下来,百里追妻的背后竟这般复杂。 洛川这下,倒不知道该帮谁了。 后来她又去找了云岚,想多问问关于月神之事,但云岚正收拾细软要离开这里。这个太子别看表面不装事,心里想得多着呢。 云岚剥了个青橘子,酸得满口倒牙。 他口齿不清地说着:“南海与东海的交界盛产鲜甜的水果,我母后十分喜爱,我要前去讨些回来,说不定能哄她开心。” “什么果子百花仙宫没有?” “一种金灿灿,浑身带刺的硬壳果子,味道煞是奇特,有股恶臭,但包裹住得果肉却是松松软软,格外香甜。它没有名字,那滋味让人回味流连,我便起了一个名,叫它流连。” “听起来怎么有些……恶心呢。” “你懂什么,我母后好东西见得多了,总得找些稀罕的才能入她的眼。” 洛川暗道,你母后的眼可真刁钻。 云岚本想从百花仙宫顺一些好东西,可横竖端详,最终瞧上了阿茶曾现出的一根昙花簪子,但阿茶说了,这根簪子如同她命。要簪子等于要人家命,罢了罢了。 云岚走的时候洛川问他那边可有熟人,云岚想了一下说:“我表叔的妹妹的三女儿婆婆的夫家老大,在那司风神一职,熟得很。”说罢转身就走了。 留下洛川扳着手指头算着刚才的关系。 第五十九章 天后寻事 云岚如此待不住,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隔天,有人前来拿他。 天后带着众人直闯百花仙宫内殿,最先出来阻拦的便是那只暴戾的小凰鸟。 小凰鸟自从上次被半世打伤之后,脾气越发的蛮横,它对于外界侵占自己领地很有意见。天后神力凛然,但未经仙宫允许擅自行动,在小凰鸟看来,就是坏人。 小凰鸟俯瞰而下,扇动着五彩翅膀就往天后的头上叨去。 昭羽现出水波红绫将小凰鸟卷住狠狠拉下,摔在一旁。但小凰鸟并未放弃,从地面匍匐前进,一个猛子扑到天后脚边,咬了她一口。 这下可把众人吓坏了,昭羽气急败坏地指挥着手下:“把它的毛给我全拔了!” 于是,小凰鸟被人按住,硬生生拔掉了半只翅膀的羽毛。 小凰鸟发出惨痛的哀嚎,响彻天际。 阿茶带着几位仙女现身出来,看到眼前惨状当即跪下求饶。 小凰鸟低垂着脑袋呜咽着,着实可怜。 天后的脚踝处有血迹印出,她冷冷看了眼,又扫向下跪的众仙。 “杀了。” 阿茶心急万分,飞身过去护住小凰鸟:“天后娘娘,小凰鸟不是百花仙宫的仙兽,它是梧台送过来教养的,如若您要杀它,能否容我请示下拂寒大神!” “请示拂寒?那么拂寒又该请示谁?” 阿茶顿了顿,低沉回道:“自是神启。” “你明白就好,如此,我杀个畜生,便无需通知谁。” “小凰鸟有罪应当百花仙宫来受,天后娘娘,我愿替它受此惩罚。” “我杀了你,你受得起吗?” “受得起。” “你受得起?别以为你是宫主首席弟子,我便不能奈你何,阿茶,为了个畜生可是要断送你升往神启之路?” “阿茶不敢,娘娘,阿茶恳请您看在宫主的份上,饶小凰鸟一命。” 宫主在位万年,与天后一直保持良好的交往,要说给宫主颜面,倒是能说得过去。天后是来寻云岚的,也不想在一只牲畜上浪费精力,只不过要放了小凰鸟,似乎还不解气。 天后大手一挥,在众人都未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断了小凰鸟一只翅膀。 阿茶看着泣血的小凰鸟愣住了。 她的衣裙溅满了鲜血,小凰鸟呜咽着,很快便昏了过去。 一旁的仙女们个个红了眼,小凰鸟送来的时候路都走得不稳当,她们都当心肝宝贝来宠,如今亲眼看着被人折了翅膀,心痛万分。 凤凰没了翅膀,怕是再也飞不起来。 天后开始质问阿茶:“太子殿下迟迟没有回神启,可是你们藏起来了?通知太子出来吧。” 阿茶没有说话,下跪的一位仙女气愤难忍,她说道:“太子殿下怎么会在我们这里,您要寻人也该在神启寻……” 话音未落,天后隔空扇了她一巴掌。 “我问你了吗?” 小仙女还想说话,被身旁姐妹拦住了。 阿茶还跪在地上,她攥着裙摆,自知此时再不说实话怕是很难收场。她只能如实禀告:“太子殿下确实在仙宫待了一日,但他已经走了,具体去哪并未与我们说。” 天后却不相信,认为阿茶没有说实话。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交出云岚,我便以欺瞒之罪处罚你们所有人,今天就算是宫主在,也说不出二话来。” “阿茶没有欺瞒娘娘,太子殿下的确已经离开了。” 天后突然又想到什么,厉声询问:“你们这里,可有一个叫洛川的人?” 阿茶低了头,缓缓说道:“回娘娘,没有。” 天后眼神越发狠戾,她朝下跪的阿茶走了过去。 “你知道欺骗本后,是什么下场?” 殿前剑拔弩张,殿后洛川还在花丛中捉蝴蝶。 有位偷藏的仙女发觉此事后潜了回来,拉住洛川便急急说道:“你快些离开这里,神启天后来抓你了!” 一听天后抓她,洛川就想起自己曾掀她女儿宝殿的事情。 洛川嘟囔:“定是来找我翻旧账的。” 仙女心中急迫,她摇了摇头:“只怕不是那么简单,趁现在她们没进来,你快些走吧。” “我能去哪,大神让我在这里等消息。” “你要不先回梧台,如何?” 洛川看她如此急切,也不想给百花仙宫带来麻烦,只能点头答应。只不过今日离影跟着新认识的朋友又去山中赏花了,她便让眼前这位姐妹代为转达,让其前去梧台汇合。 洛川披上斗篷,蒙上面,悄悄地沿着花海走。 她本以为只是来询问罢了,谁料想殿前鲜红一片,俨然一副战场。 小凰鸟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半睁着眸子看着空中,那空中吊着一人,正是阿茶。阿茶被法力禁锢动弹不得,但看她满脸痛意就知道正在受着酷刑。 众仙女只能求饶,天后丝毫不理会。 洛川哪还有心思逃走,她从花海飞跃而出,用了幽冥术法将阿茶放了下来。落了地转头便说:“你贵为天后,毫无慈悲心怀,大丹鸟就生了这一只崽,你还折了它的翅膀,要是有人把云岚的手给打断,你该如何做想?” 洛川着实胆大,丝毫不在乎对方是谁。 阿茶拉住她:“洛川,休要妄言。” “我哪里有说错?”洛川看着瞪向自己的天后,这位娘娘眼神若有刀剑,怕是早插自己心口上了。但她此刻就是不惧,甚至更为生气。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洛川冷笑:“不敢当。” 昭羽此刻上前一步,盯着洛川说道:“你不敬重天后,又欺瞒自己的身份,这些罪,足够要了你几个脑袋!” “呵,”洛川气焰不减,反讽了回去,“本仙的身份,岂是你能知道的?” “别猖狂!你说你来自幽冥,可幽冥并无你的族籍,你接近云岚和拂寒究竟有什么目的?要我看,你就是妖魔的奸细,暗暗来打探消息,好与妖魔里应外合。” “故事都让你编了,还问我做什么?” “姑母,我说得没错吧,她就是奸细!” 阿茶一旁进言:“天后娘娘,洛川不是妖魔奸细,她是梧台的仙侍。” “一会梧台仙侍,一会又是幽冥,如果我记得没错,还有传闻说她是思珏仙君的人。”昭羽阴阳怪气的话,打在天后心上。 天后挥手示意身后的人先进殿搜查,而后说道:“是不是奸细,带回神启一审便知。” “天后不可……”阿茶刚开口,就见一掌风击来,洛川眼疾手快将阿茶拥住,用肩膀受了那一掌。 “洛川你没事吧?” “没事。” 眼前这一幕姐妹情深完全不入天后的眼,洛川知道自己若不跟她们走,怕是没完没了。她安慰阿茶:“不就是证明自己吗?你别担心,我就去神启与他们理论理论又何妨。”说罢看向天后,“就怕确认我的身份后,有些人要亲自去山海赔罪。” 天后冷冷一笑,甚是觉得洛川还在自欺欺人。 如若不是亲自询问过宋帝王,她怕是也要犹疑。 既然洛川自行上钩,就顺了她意。 天后说:“好,你想理论,就跟我走。” 过了一会,进去寻人的出来,小声给天后汇报着没有太子殿下的踪迹。 那自是没有,人都跑远了,何来踪迹。 昭羽给天后又耳语了几句,言下之意带走洛川最重要,抓住她一切问题都能解。天后突然就想到宋帝王要向四海昭告云岚之事,心有一计。 天后放了仙宫众仙女,带走了洛川。 第六十章 神妖二力 洛川单纯了。 她是来理论的,却被关进了神启大狱。 昭羽就站在结界外头,满眼都是鄙夷。 洛川钻了她的圈套,就只怪自己不够谨慎,她用力想要打破结界终是无果。 昭羽想要解下洛川的面纱,却也碰了壁,洛川叉腰得意道:“大神法力如何?吃了亏吧?回家找个师父好好练练吧。” 洛川言下之意便是面纱是拂寒大神给的,旁人动不得。 昭羽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剁了脚,道了句:“马上就有你受的。” 洛川被羁押神狱,光靠自己的力量怕是很难,她只能希望云岚能快些回来,抑或是拂寒来带她走。她信任拂寒,也明白在这神启,想救自己,想护自己的就只有拂寒了。 离影在回去之后得知洛川被带至了九重天,当即要上天。倒是阿茶提醒了他,既然都在怀疑洛川的身份,何不让幽冥出面化解误会。 阿茶将话说得很是明显:“如果还有能和神启平等说话的,也就只有幽冥了。” 离影当即动身回了幽冥,这一去,让他心灰意冷。 幽冥竟然设了连他都进不去的结界。 离影不知发生了何事,他在外面不停地呼喊师父。 毫无反应。 不是没人听见,而是宋帝王不允许给离影开结界。 宋帝王身侧站着舟不厌,还有跪在地上早就哇哇大哭的小葵。 小葵的刺耳声音扰人心境,宋帝王凶相一露,把她禁了声,小葵抱住自家师父的大腿,咬住嘴唇无声哭泣。 “出息!帝王息怒。” 舟不厌还要给没用的徒儿求情,宋帝王此时泄了杀意。 “既然离影回来,就不能让他走。杀了他,或许还能杜绝一些问题。”这是宋帝王开口所言,小葵听着指甲都要扣到师父肉里了。 看着爱徒抽抽搭搭得快要哭断气,舟不厌心一横,拱手道:“帝王三思。” “如何?” “帝王,属下认为在幽冥地界杀了离影有些不妥,一是因为他是野胡子的首徒,二是离影在此刻归来,难保不是受人指派或者被人盯上了。依属下看来,恰逢妖帝再世,神启必然忧心此事,索性就把离影兄妹二人推出去,是生是死,可就与我们无关。” 宋帝王微微皱眉:“你的意思,让神启误以为二人是妖魔的人。” 舟不厌回道:“众人怎么想我们无法操控,但离影与洛川在外至今无恙,身侧必有一方力量相助。于此看来,不管是神启还是妖魔,内部必有争斗,继而他们如何自处就看造化,只是别来触犯我界即可。” “野胡子要是知道,”宋帝王心中还是在乎自己的爱将,他拂袖叹息,“罢了,先让离影走,吾等静观其变……” 野胡子现在被困在忘川河底,缥缈司的人严防各个出口。 后来小葵曾想去河底通风报信,被舟不厌抓了个正着,舍不得用手打她,就用衣袖口拍打她的脑袋。 小葵抱住脑袋,放开嗓门:“师父!你怎么那么缺德啊,呜呜呜。” “臭丫头,我要不那般做,离影连活的机会都没有!” “那你就让我出去,我去救他们!” 舟不厌苦口婆心的:“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连家门口都能迷路的人,到时候怕是要我这把老骨头给你收壳子。你就听话不要作,在家好好修炼,将来师父把你送到高位,众人皆跪拜臣服于你,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滋味不想想就好受得很?” 小葵拉拢着脑袋:“我一个葵花精,能干出什么来。” “葵花精怎么就干不出大事了?有师父在,就让你做一个能干大事的葵花精!” “你自己还不知道能活多久呢。” 舟不厌一口老血涌出,将那衣袖火速空中卷成绳,啪嗒打在小葵的脑袋上:“我死了都得把你给带上!你个孽徒!” “……” 师徒俩的话,河底的野胡子都听见了。 他看着眼前游动的噬魂鱼,慢慢起身。 脑海中浮现万年前在忘川河畔的一幕,当时他与宋帝王看着满河道的枯槁,惊觉六道巨变,万物失灵。舍子花不再红艳,河水混沌,幽冥片羽间失去了所有颜色。 彼时神妖魔开战,四海皆岌岌可危,可幽冥不知为何在这种时刻失去了所有灵力,但很快的,就有一道光落下,它悬浮于河畔花海之上,慢慢凝聚成形,继而款款落下。 光成人形,是一名女子。 失去灵力的幽冥,以她为中心,一圈一圈地恢复生气,舍子花依旧红艳,河水也变得清澈无比。幽冥的上空交织着强大的力量,待宋帝王和野胡子细细观测,皆诧异非凡。 上空的力量竟然是神力与妖力。 正邪不两立,可为何在此悉数相融。 宋帝王神色肃穆:“此女子为何会落在忘川河畔,她身带妖气,不能留。” “可她……为何同时还拥有神力。”野胡子从未见过抑或有所耳闻,世间绝无此神妖修炼之法。此时空中有变故,他惊呼,“神力消失了!” “不能留。”宋帝王再次这般说道。 野胡子点点头,往前走去,他看着年轻女子苍白着一张脸,静静的昏睡着,随即反转手掌,便要取了她的性命。 神妖大战的关键时刻,万不能让妖魔混入进来。 可就在野胡子施法的时候,原先恢复的生气随之黯淡,以女子为中心,缓缓回缩。宋帝王大惊,连忙制止,他看得很真切,幽冥与该女子息息相关。 “这究竟是为何?” “不知。” 宋帝王沉思片刻:“不能杀。” 这突如其来的陌生女子已经让幽冥搞不清楚状况,很快的,又一道光落下,二人屏住呼吸看着那道光再次化成人形,这一次,又是个男子。 宋帝王和野胡子对视而望,沉静许久。 这个年轻男子就躺在女子身畔,探不出任何力量,自是寻不出究竟来自何处,修得什么法。他似乎比女子更为棘手。 杀还是留,是个问题。 最终是野胡子开的口:“留下吧,四海这么大,独独来了幽冥。” 花海中的两人就这样被留在了幽冥,宋帝王为防止节外生枝,他封印了女子的八分妖力,剩余的二分力量必须要借物抒发。 宋帝王的封印之力,只限于十万年。 十万年后,女子的力量便全部释放。 眼下,她是隐秘在此继而保佑山海的幽冥族人,得了来兮笔和转生册,做了执笔官。 那名无从探寻力量的男子,也被小心翼翼护了下来,升为幽冥使者。 宋帝王将这二人交给野胡子,野胡子答应了,这一点头,便是此生承诺。 野胡子站在河畔,等待着他们苏醒。 两人是同一时间醒来的,他们的眸子清澈、漂亮,坐在花海中愣愣的互看对方,继而凝视野胡子。野胡子的心,在那一刻有些动容。 有些缘分,似是天定。 他微笑着:“洛川,离影,我是你们的师父。” 世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野胡子在万不得已的时候,被迫承担起二人的宿命。 洛川善良,离影大义,他们于乱世相聚又将在乱世中分离。 野胡子只是幽冥一司的司长,本职为保家园不受侵害,可这与为人师尊的职责渐渐相斥,他必须要做一个选择。 十万年期限已至,世间明明灭灭,又该如何面对。 “你们二人,究竟还有什么样的路要走呢。” 野胡子叹息,又转回身坐下。 河畔之上,离影还在强势去开结界。 向来沉静温润的离影,慢慢停了手。 他的胸脯剧烈起伏,眸中现出从未有过的戾气,他的喉咙滚了滚,想起之前的种种,不免发出凛然的笑意。 “幽冥结界对族人从来不设防,今日我为何进不去,是因为我不再是幽冥使者了对吗?何时你们将我踢出了族籍?师父、帝王,我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不让我回家?洛川有难,你们怎么能视而不见?师父,师父!洛川有难恳请师父相助!” 离影不明白究竟为何幽冥会弃自己不顾,以往犯错可以有各种惩罚,但绝不是关了大门,让他们有家不能回。 此番做法,不正是让先前怀疑他们的人,更加确信自己不是幽冥族人了吗? 为何…… 究竟是为何…… 离影深知这其中一定有问题,他想要问个清楚。 即便宋帝王弃了他们,师父定会想办法前来相助,可却也不见师父的踪影。 他绝不相信师父是这样的人。 可眼下幽冥不愿相助,离影只能独自前往神启。 第六十一章 入九天阙 天后正要去神狱的时候,昭羽急急忙忙跑来。 “姑母,没想到那个幽冥真的将太子殿下闯界的事情昭告了四海,现在所有仙官都知道了,怎么办?” 幽冥昭书一现,各方充斥着猜疑之声。 有人说太子云岚枉有救世之能,还有说他惧怕自己无功,便动了邪念想要夺取幽冥给主宰之路垫下基石。不管是哪一种说法,最终大家一致认为,云岚不该是神位候选之人。 那该是谁,有人提名思珏仙君。 天后将这小叔子给恨得牙痒痒。 “走,去神狱!” 天后是带着一腔怒火前去审判洛川的。 洛川像个犯人一般被架了起来,天后不满她不已真面目示人,多次施法也未能将面纱取下。天后那一巴掌就在盛怒中扇过去的。 把洛川打得着实懵了许久。 解不开大神的法术感情就拿她出气? 洛川气出笑来,这辈子这般打过自己的都在眼前了。 “天后娘娘,我总算知道为何云岚生性软糯怕事,有你这般的母亲,能教出什么来?”洛川此话没有侮辱云岚的意思,但在天后听来,可不就是跟众仙一样瞧不起自己的儿子。 “你一个妖孽,还敢对神启太子评头论足,今日你若不如实交代是怎么为乱四方,嫁祸云岚的,我要你好看。” 洛川头一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把我诓骗到这,还用这般待客之道对我。本来想好好跟你们谈谈,今日你想问些什么我就算知道都不告诉你。” 昭羽怒瞪她:“洛川,你别太猖狂!” 洛川看向她,眼有笑意:“公主殿下,我瞧你印堂发黑,命宫暗沉,是堕魔大凶之兆啊,不是自然羽化的神仙可是要进幽冥的。我作为执笔官,喜的就是碰到你这类的人,生前多做恶事,死后割舌断筋……” 昭羽脸色惨白,眼眶发红。 “哦,轮回之路上的使者们可都是我的至交好友,一人给你一鞭,打到你星魂消散为止。” “闭嘴!” 洛川笑意渐收,看向她们:“天后娘娘,你抓我来想必不只是为了云岚吧?” 天后从椅子上起身,慢慢走至洛川的身边,她金冠束发,肤如凝脂,一身龙凤纹饰的锦衣倾泻而下,随着她的步伐缓缓拂开。 洛川看着她,内心想着如此美丽高贵的天后,不该生着菩萨心肠才对得起这张脸吗? “我一直以为拂寒愿意陪同云岚下界是为了护你,现如今看,妖帝复生且大旱解除,这可是拂寒的手笔。” “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很清楚,仙界梧台假借寻找黑雾之口,实则前去妖荒帮助妖帝重生,拂寒还让百花仙宫的宫主和扶桑山雨神为妖荒解除大旱,这一切,不就是为了助力妖帝,瓦解神启根基而密谋的策略。” “我说你们九重天上的女人,想象力可真丰富。” 昭羽指她:“对天后娘娘说话尊重点!” 洛川觉得可笑至极,她说道:“拂寒大神同你们在一起千年万年,他是什么样的神仙你们分明比我还要清楚,天后娘娘你这般诋毁他,我倒是想问一句,是大神生了反叛之心,还是你们没有容人之度?” 天后冷冷看着洛川,洛川丝毫不畏惧的直视她:“神启高高在上,俯瞰苍生,但若这苍生中还有与其相同分量的存在,是杀还是留?你们的弯弯绕绕于我做执笔官这些年,可见得多了。凡人为权力为地位为金钱,亲兄弟都能弑杀,何况你们只是君臣。” “小小妖孽,尖嘴滑舌,”天后怎会被她几句话所动,她说道,“百花仙宫宫主和雨神蒲若二人,已被带至神启,不管事实如何,她们解除妖荒大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这可是大罪,拂寒作为仙界之主,必当要替其承担。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下换洛川沉默了。 “云岚是太子,拂寒是君臣,君臣没有做好本分而让太子产生过失,这也是罪。既然你们口口声声以神启为尊,那么天君治拂寒的罪,就是有理有据。拂寒若不服,可就是应证众人所疑,你说对吗?” “……” 天后看着洛川消了气焰,就知道自己拿捏拂寒,正中她的软肋。昭羽没有出声,站在那内心一阵畅快,她可巴不得洛川遭殃。 “洛川,我现在所言只是拂寒的小罪。你可知妖荒的人在青州城大肆虐杀凡人,那么多无辜的冤魂恐怕是挤破了你们幽冥的解忧桥,如此,仙界还给妖荒解除大旱,你让众仙如何想拂寒?” “爱怎么想怎么想……” “他们会想,拂寒究竟是不是妖魔的奸细。” “胡说!” 天后紧逼,厉声问:“那等天君询问的时候,拂寒是敢说是还是不是!” “当然不是!”洛川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大神并没有要求宫主和蒲若布雨,是我要求的!”话出口,依旧没有觉得哪里有问题。她只是不想拂寒惹上麻烦。 “好,”天后恣意笑着,“好的很。” 洛川咬牙说道:“拂寒大神无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意。这事要是错了,跟他没有干系。” “那你便是要替他揽下罪罚了?” “大神无罪,我一力承担。” 天后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便替他受了那刑罚,这样拂寒也更顺理成章地置身事外。” 洛川难免有些生疑:“你有这么好心?” “我可不是为了你们,是为了我儿云岚。” 这话洛川倒是能信,顿了顿,她又问:“什么刑罚?” 天后扬起嘴角,笑得淡漠。 却隐匿着残酷凛冽的风暴。 “九天阙。” 昭羽在回去的路上还心有余悸地看向天后。 无人的时候她担心地问道:“姑母,九天阙开启必会惊动天君,到时候可怎么办?” “就算惊动又如何?”天后好整以暇地理了下衣袖,站在七叶树下看着远处的祥云,“九天阙中,神剔骨,妖灭魂,我为神启除掉一个隐患,天君岂会在意。再者这个洛川我很厌烦,她侮辱七襄在先,又害云岚有家不能回,杀了她,我不仅解气也能为云岚找到合理的说法。” 这口锅,想来是要扣死在洛川的头上了。 昭羽暗暗想,这个不为是个好办法,顺理成章除掉洛川,还能护住拂寒。天后看了她一眼,便知她在想什么。但此法要的不仅仅是洛川的性命,拂寒才是最终的目的。 洛川被秘密压上九天阙的时候,周遭围了很多天兵。 他们个个身穿玄甲,手持镇妖戟,神色肃穆庄严,似有大事发生。洛川直到踏上石阶,依然时刻紧绷着神经,她悄然将所有力量汇聚脚下,如若发生要命的事情先溜为上。 眼前高台之上有五根顶天玉柱,它们不似梧台用于惩罚的定坤柱那般通透,也没有入骨熬人的寒气,正因为丝毫没有异样,才更让人不安。 五根柱子围成一个圈,圈内则是平坦圆滑的地面。 洛川就想,难不成让人坐在地上打坐反省? 她回头看了眼天后,天后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轻抬了下颚。 “我可以保证,你受此刑罚后,在天君跟前我不会对拂寒如何。” “此话可当真?” 天后果真立誓:“如有违背,万神诛之。” 洛川当下有一瞬,信了天后。 她慢慢走上最后的石阶,面前浮现出一道门,只要踏入这道门,再走下三层台阶,便可进入五根玉柱的中央。 她小心翼翼走着,反转掌心,控制着力量。 就在洛川一只脚踏入门中的时候,空中当头劈下惊雷,震的她心头一慌,正要转身就跑的时候,身后有莫名强力将其吸入。 洛川脚下提前蕴藏的法力让她得以站稳没有被摔入阵中,她回身看到先前的五根柱子升出锁链,在惊雷下跃动,打在地上发出骇人的巨响。 那圈内陡然变幻,平台的地面消失后开启了一个大口,混沌的迷雾交织而上,继而慢慢形成一个漩涡。 “这是什么阵法?” 天后看着洛川还在强撑着九天阙的力量,她上前一步,冷笑说道:“这不是阵法,这是神启刑台,九天阙。” “九天阙?这是何种刑罚?” “自然是……取你性命的刑罚。” 就在洛川奋力与九天阙抵抗的时候,一道剑光落下。 劈在洛川的身后。 离影执剑现身,他凭着敏锐的神识探寻到了洛川的位置。天兵一看有人闯入,当即将其围起,很快的,就有其他天兵奔赴而来,为首将军气喘吁吁向天后汇报:“天后娘娘,适才此人在天门前假装是太子殿下的朋友,我们将其驱逐他却使计跑了进来。” 离影才懒的跟他们赘言,反手就是一剑朝天后的方向挥了过去。 昭羽将姑母护在身后,厉声说道:“还不将逆贼拿下!” 天兵们蜂拥而上,与离影纠缠。 昭羽跟天后说:“此人和洛川定是同伙,姑母,我们该如何?” 天后冷漠地看着他们做多余的反抗。 “诛杀。” 昭羽得令,提声说道:“此乃妖魔奸细,立即诛杀!” 洛川心急万分,她冲天后喊道:“不许伤我师兄!” 离影旋身躲过一招,却被身后的突袭刺中了手臂,他心中有火,怒言:“什么妖魔,我乃幽冥使者,尔等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 他朝天祭剑,张开双臂画出符咒,凡被符咒所触之人皆失去动弹,他们挣脱无果,被迫禁锢于原地。离影不与其纠缠,飞身至九天阙上,正当他想要开启光门的时候,身体一阵剧痛。 他低头一看,胸膛间刺出森白的利剑。 银都就隐身在附近,为天后和昭羽望风。 在紧要时刻,银都持剑刺入离影的身体,洛川亲眼看着师兄倒下,却难以腾出手来。柱子上的铁链开始朝她卷来,似要将其拉入漩涡之中。 洛川怕是在劫难逃,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千钧一发之际,有道声音在远处响起。 “洛川!接着!” 来人竟是归来的云岚,他将一物抛入空中,顿时天地昏暗,云滚雾来。 洛川朝元清铃伸出手去,捻诀借力,在被铁索拖拽下台阶的时候她奋力一冲,跃入空中。天后眼看关键时刻被这不争气的儿子给毁了,着实气人。 “云岚,你给我过来!” 洛川并没有因为脱离了九天阙而就此罢手,她青丝如墨,猎猎飞扬,双眸中含着红光,似有一腔孤愤。离影倒在血泊之中,已经失去意识,那刺眼鲜红的血液狠狠撞击着洛川的心。 她掌控着旋转的元清铃,于苍穹之下冷冽开口。 “竟敢骗我,还伤我师兄,什么神启,恶心!” 她一掌挥下,将守在前位的银都狠狠击飞,银都身后的天兵继而涌上守护天后和昭羽,也被洛川反手击垮。昭羽几乎不敢相信,法力平平的洛川竟然能如此顺畅地使用神器。 在洛川飞身前来的时候,昭羽挡在天后前面,替姑母受了一掌。 天后怎会惧怕洛川,她毕竟是神力醇厚的上神,二人交手间九天阙泛起滚滚气浪,在场的所有人皆被撼倒在地。 洛川近在咫尺,面上的薄纱拂了拂。 天后待看到她显露的面目之时,震惊万分,她不可置信地盯着洛川的眼睛,试图瞧出什么。面纱未抵抗住强大的气息,终是自行滑落。 眼下,洛川清晰完整的面容尽显。 “你……” 天后张了张口,翕合间竟有些颤意,她看着眼前的这张脸,一下子晃了神。 洛川沉下目光,愈发冰冷:“怎么,怕了?” 昭羽伏在地上看到洛川的脸,更是呆愣原地,喃喃道:“乐,乐瑶……不可能,不可能的……” 第六十二章 爱慕之人 天后很快平静下来,她用手臂抵挡住洛川蛮横的气力,说道:“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洛川没心思同她多言,抬手便是一掌,只是这掌被云岚给接上,他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拉架,本想阻止母后对洛川手下留情,可事实状况,他怕是看走眼了。 “洛川,收手吧,别同我母后争执了!” 洛川看也不看云岚:“滚开。”手一挥将其狠狠摔在旁侧。 天后看着云岚被打哪能好受,从来没人敢对太子殿下如此,她看着洛川发红的双眸,心生杀意。同样的,洛川于她,也并没有保留一丝善意。 洛川急迫想要释放体内的炙热,她颤抖的攥紧拳头,十指骨间由青至白,额前青筋凸起,细看皆是急速涌动的血液。 “我要你死……” 她扬起拳头挥向还在运气的天后,那双纤弱的手在眼前不断放大,直至赫然停搁。 洛川的手腕上出现了一只手。 拂寒紧紧握住,将力量阻隔住。 他扫向那双红光涌现的眸子,厉声说道:“住手。” 红光一闪而过,洛川晃了晃神,她只觉得胸口发闷,似有一块大石堵住。洛川不明所以的看向拂寒,身体的不适让她忍不住猛咳,三下后,一口乌黑发紫的血吐了出来。 洛川体内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一般,她软了腿。 跌入了拂寒的怀中。 洛川的委屈和害怕渐渐后涌,她指着天后有些哽咽:“大神,她,她要杀我。” 天后还没有说什么,昭羽气坏了,她跺脚道:“妖女,你可真真会演戏!究竟是谁要杀谁!来人,将这妖女抓起来!” 围在周边的天兵们想要涌上前去,拂寒单膝跪地,他将手掌轻轻放置在洛川的耳后,轻声说道:“没事。” 他的承诺才能安抚洛川的心。 洛川脑中混沌,只觉得眼前一白,便昏了过去。 故而她没有发现,拂寒脸色苍白的可怕,他放置其耳畔的手缓慢捂住自己的胸膛,那里剧痛无比。拂寒抬起眼皮看见倒在远处的离影,他突然也呕出了鲜血。 此时天边落下二人。 正是赶来的月神和思珏。 月神扫向这一片狼藉,最终目光定格在洛川的脸上,他眉间微蹙,心思不明。 思珏抓住云岚背上就是一抽:“跑!再跑!瞧你干得什么事!什么事!” 局面怕是很难了却,天后正要发难,感受到某种力量弥漫。她回过身去,玉冠白袍的天君现身而立,他未言,众人便悉数跪拜。 天君点点头,看着他们:“好,都齐了。” 凌霄殿内,天君与天后上位高坐。 因底下站着拂寒,天君又起身,慢慢走了下来。天后不为所动,依然坐在那。 百花仙宫宫主、雨神蒲若、思珏、月神还有云岚,皆素身而立。大家等了一会之后,有仙侍将百里余生带进殿中。 这将是一场关起门来的审判。 但又不完全是。 天君很是关怀拂寒的身体,主动询问着:“可有大碍?” “无碍。” “那便好。” 天君看向百里,百里陡然见到众多神仙,怎敢轻易有所动作。得到拂寒的眼神示意之后这才慢慢抬起手来,右手掌内泛着光,左手握住其臂腕控制住。 拂寒上前两步,施法破开百里的掌心,取出了旱魃的微末之光。 “这是上古凶兽旱魃,它藏身于扶桑山伤了阿茶仙子,太子大典那日,也是旱魃化作黑雾承载着妖帝前来破坏,我将其收服封印带回来,上交天君处置。” 天君看着悬浮的微末之光,点了点头。 “此番前去妖荒,发现妖帝已然重生,我与其交过手,他的力量不容小觑。” 天君听到此处较为忧心:“妖帝为何能重生,可有探寻到原因?” “没有。” “这倒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话到此处,高位上的天后开口了,她起身走了两步:“天君不如这样问,妖帝为何能重生,可与拂寒大神有关系?” 一旁的思珏撇撇嘴,开始了。 天后发声音调颇高,难掩心中所怒。 她说道:“大神可还记得当初下界的职责所在,除了查明黑雾,便是确保太子的安危。但不知大神究竟做了何事,妖帝复生,还让太子深陷泥潭,恶名昭世,这一切,是否需要个解释?” 云岚摸了两下胳膊,跟思珏说:“小叔,我没有深陷泥潭啊。” 思珏咬牙:“给我闭嘴。” 天君沉思片刻,先问宫主和蒲若:“妖帝复生之时,可是你二人联手布雨?” 宫主和蒲若回道:“是的。” “谁允许你二人给妖荒布雨?” 她们还未回答,拂寒便接了话:“天君,布雨是我的意思。” “大神,此举为何?” 拂寒立了立身,神情自若,他说:“云岚误入妖荒神树,被妖帝身旁的将领夺了身体,百花仙宫宫主受我意,接了妖荒上门示好的礼,恰是神树的种子。我将那种子归还给树灵,从而救出了云岚。” 云岚听到此处拼命点头:“是的,母后,父皇,确实是拂寒大神把我救了出来,后来还给了我元清铃,跟那将领抢回了身子。” 天君问云岚:“擅闯幽冥之事,可是你做的?” 云岚连忙摆手:“自然不是,我被困树中哪里都去不得,百里余生可为我作证。” 百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想抬手作揖又十分尴尬,他毕竟来自妖荒,不知该如何面对九重天上的神仙。但云岚说了,他自是要承一句,便如实道:“我作证。” 天君只看了百里一眼,便识出他上古兽的身份,但其体内的灵元很奇怪,透着骨子的至纯至善,像是一张初入世事的白纸,不染尘埃。 拂寒回来第一时间带着他入了冰镜,想来是做了些什么。 天后听到此处,大抵将前后因果猜测出几分来。 她清冷开口:“宫主、雨神,劳烦二位先行退下,”随后又看向云岚,“你带着上古兽也先退下。” 天君默认,四人便离开凌霄殿。 殿中只有关键几人。 天后走下台阶,站在他们中间,她依旧强势且高傲:“天君先前忙于政事,故而我十分关注你们下界之事。不如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拂寒大神,我想问你,洛川,究竟是谁?” 天后此问带着多重玄机。 拂寒很清楚,如若他说了是幽冥之人,那他便有欺君之罪,或许还会引发天君与仙官的猜忌,他表面与幽冥断绝关系,实则暗通款曲,有争夺神位的嫌疑。 但若他说只是仙侍,那天后想取其性命简直易如反掌,他亦不能多言。 思珏不停地给月神使颜色,月神冷眼旁观,丝毫不为所动。 眼看嫂嫂要把自己的兄弟逼上绝路,思珏拱手站出了一步。 拂寒突然开口,缓缓道:“她是我所爱慕之人。” 思珏手一顿,险些崴了脚。 月神看向沉静的拂寒,微微挑了眉。 天后显然没有料到拂寒会这样说,她与天君对视一眼,天君闭了下眼。天后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硬是忍了回去。 天君清咳两声,带点笑意:“没想到大神所爱女子是这般独具一格,想来这中间有很多误会,这样,大神先在仁圣府歇息,我先处理下云岚的事情。” 拂寒应声:“好。” 天后一腔怒火,不想轻易放人,天君伸出手来覆于她的后背,轻轻抚摸了两下。天后僵直了身子,余光探向天君。 天君细细端详着天后,她终是息了怒气。 思珏与月神同拂寒一起离去,三人下了殿前高阶之后,月神开口:“天君这是要困住你,此番回来怕是麻烦众多,你且留心。” 思珏总要为自己的兄长说几句,他道:“天后那般刁难,天君自然是要想法子帮他了。再者说,哪里能困住我们拂寒大神,任它天高地远,处处自由。” 他言下有意,横竖总想挤兑几句。 拂寒就转头跟思珏说:“百里余生已完成净化之术,终究是个修仙的好苗子,思珏仙君不是一直想在传道授业上有所成就吗?诺,我将他委托给你。” “真的假的。” 拂寒说完就化作一缕光消失了。思珏在身后哎哎两声被月神拦住,他一拍脑袋说有什么事要做,月神难得嗔他一眼。 “别装了,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名女子的来历。” 思珏挠挠鬓角处,讪笑:“哪个?” 月神看着他,平静说道:“妖帝之女,乐瑶。” 第六十三章 应对之法 百里余生毕恭毕敬立于天齐仁圣府外。 他等来了拂寒。 拂寒甫一现身,百里便双膝相跪行下大礼:“大神在上,请受百里一拜。” 上古兽向来执拗,若不承下这礼自是意难平。但拂寒也该受此大礼,毕竟逆势成就了百里的第二次生命。 百里想起自己先前揣着心思靠近拂寒,着实羞愧难当。他磕了头请求惩罚:“百里无知,此前行多诡之事,虽得大神宽宥,但内心实则彷徨,还望大神降罪。” 拂寒看着脚前虔心俯首的百里,抬起手来。掌心升起五彩光华,凝聚成形后飞入了百里的心间,那就是像是一个烙印,也是身份的证明。 “想要留在神启修炼,得需要名分。从今日起,你便去上芜宫随在思珏仙君身侧做其灵兽,他能更好的保护你。” 百里万分感激但心有不舍,他问着:“大神可不愿意我随在您身侧?” “我梧台有一对凤凰,它们种族自恃清高,绝不对允许领域有其他灵兽,你若去了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怕是保不住。” “大神……”百里面有忧愁,他垂下眼眸,“上古兽不可修仙,只怕……” 拂寒负手而立,神色傲然:“正复为奇,善复为妖,梵天诸佛皆一视同仁,也未曾有妖魔之分,你堂堂上古兽,为何不能修仙?” 百里心中一热,泪水喷薄而出。 他此生崎岖磕绊,从未有人点拨过自己,自打弃了上古兽之力,他就成了人人唾弃的妖人。寻找卿卿是他的宿命,可成就自己更是心中所求。 拂寒给的机会,是求之不得的。 百里哽咽,双掌置于额前,俯身而下:“百里余生在此叩谢拂寒大神,愿我神洪福齐天,永沐清辉……百里余生自愿信仰幽冥帝君,生生世世,绝不背离。” 仁圣府外的七叶树迎光而硕,撒下曳曳星辉。 百里就此前去上芜宫,拜见思珏仙君。 他心下还是有些怅然,一路皆不敢抬头看人。到了宫门口就被一道身影给冲开,莽撞之人正是云岚,思珏仙君提着棍子就追在后面。 云岚眼尖看到百里,索性躲在其身后,脑袋都不敢探出来。 “小叔,我要说多少遍你才相信我,我等是被坏人诓骗所致,人界和幽冥灾祸跟我无关呀。” 思珏只恨平时棍棒打得还是少了,指着他:“众生皆因你而死,你还说无关,但凡往日勤加修炼,又怎会被人夺了身躯为所欲为?从今日起,我必要好好教导你……” 云岚着实委屈,最亲的小叔都这般不可理喻,索性推了把百里:“还有他呢!又不是我一人干的坏事!要打连他一起打!” 百里:“……” 思珏这才察觉来人,他缓了气息,撑着棍子问着:“上古兽,你来为何?” 百里作了一揖:“拂寒大神让我前来寻思珏仙君,从今日往后便在您身边司灵兽一职。” “我的身边?”思珏不解。 “正是。” 一旁的云岚顿时喜笑颜开,拽了拽百里袖子:“这就是留在神启了?好啊百里兄,以后你我二人吃茶煮酒,赏诗作画,快哉快哉!” 百里见着云岚如是说,心中甚暖。 既然是拂寒的安排,思珏定是不作反驳,他唤来院中侍女引百里进殿安顿。待人进去后,他才揣兜啧啧然:“拂寒为何把上古兽塞我这?” 云岚眼波一转,当即上前,俊俏的脸上堆着少许机灵。 “小叔,我要是告诉你原因,可不可以不打我?” 思珏反诘于他:“你若不说我把你打你更惨。” 云岚眉间一蹙,仿若两只毛毛虫拱了两下。他殷勤地给思珏捏背揉肩,凑在耳畔小声说道:“小叔有所不知,我此次下界发现了关于阿茶仙子的小秘密……” 一番添油加醋、抑扬顿挫的吹风过后,思珏摸摸下巴,沉沉一叹:“原来如此,拂寒心思忒坏,竟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了我。那你有没有看出,阿茶仙子到底意属谁呢?” 云岚不懂情事故而大言不惭:“百里余生。” “怎么说?” 云岚学着小叔姿态,摸着下巴啧然:“他二人在扶桑山共建爱巢,已然拜过天地是实打实的夫妻呢。若不是旱魃取了阿茶仙子的命,说不定他们早已膝下儿女成双,共享天伦,奈何,奈何呀……” 思珏做悲痛状,望天而叹:“苦了我家月神了。” “月神叔叔无欲无求,自是不可能同阿茶仙子在一处,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和百里双宿双飞,日日缱绻,做一对仙侣岂不美哉。” “有点道理,”思珏想着想着,又觉得哪里不对,“欸你这小子,万把岁的年纪从哪学来的俗语,我告诉你不该看的东西不准看……” “我知道错啦小叔,小叔嗯……” 云岚审时度势,抱着思珏的胳膊撒起娇来,脑袋依在小叔的肩上像只小狗拱了几下。思珏心软,也拿他无可奈何。 “身上可还有伤?” “没有,没有,看见小叔,什么伤都好了。” 思珏心中叹息,唯一的小侄生来无强力,脑袋也不甚聪慧,只是下了界便惹出众多是非,将来继承六界主宰,岂不做得一塌糊涂。 眼下幽冥昭告四海,怒斥云岚无德无义,着实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他若不好好处理,只怕没出息的云岚要倒大霉。 再一想到所受牵连的洛川,思珏的头就更痛了。他希望拂寒能处理好此事,又不希望他涉及过深,想了想,算了算,皆是不尽如人意。 拂寒在去神狱的时候,月神就站在路口。 缥缈虚幻的仙雾自二人脚边弥漫,耳畔传过泠泠之声,回荡在浩大天地。 月神刻意在等他,拂寒当是自知。 待人走近,月神方才微微转身,随其一同望向远处灼灼光华。九重天威严肃立,诸神万仙左右这天地已不知岁月几何,万物长生却也要踏入忘川流转,无人不遵守规律,恪守其责。 但拂寒不同。 月神说:“诸天神位,只有你来自西天梵地,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六界。这场漫长的修行,行的是千般苦难和孤寂。” 拂寒脚踩仙雾,袖中带风,他清冷的眸中不染任何情绪:“月神今日可是悟出新道,看透了千古轮回。” “我怕是穷其一世,也看不透这六界,何况轮回。” 月神的言下之意拂寒知解,但他不言不动,让人无法分辨。月神便问他:“妖帝复生,你可有应对之法?” “此事我已与天君商议过。妖帝想要进攻神启,势必会收拢魔域,两界依附弱水之渊,唇亡齿寒,即便魔尊十万年前与天君已达成和平条约,但叛变的可能性很大。神启与两界作战,硬抗只会伤及自身,办法有二,其一,诛杀妖帝,群龙无首自是一盘散沙,其二,弱水之渊是根本,开山断源引入忘川,借用幽冥之力从而封印。” 月神当即回道:“可幽冥位于山海,需要集众多神力才能引源,再者,幽冥如若承受不住妖力,怕是在劫难逃,此法慎重。” “那便是像十万年前一样,诛杀妖帝。” “妖帝能再生,背后定有阴谋,只怕是难上加难。”月神说到此,顿了顿,“拂寒,你与妖帝已碰面,可有发现存疑之处?” 拂寒回想当时场景,记得妖帝的额前有火焰标记,他说:“有股阴邪之气,自他眉间而出。” “妖帝定是得了什么再生之法,我们得探一探。” 拂寒点了点头,赞同月神的意见。 月神说道:“不管是诛杀妖帝还是引入忘川之水,大战一触即发,你的身体……” 这才是月神等待此处想要说的重要之事。 拂寒道:“我自有打算。” 月神神情未变,继而又转问一句:“洛川可是幽冥中人?”话题转变,拂寒感知到月神的心思,无言点头。 “但幽冥不认,你可知其中深意?洛川与离影身份存疑,幽冥又与你划清了界限,拂寒,你若相救便是给幽冥带来麻烦……” “月神,你究竟想说什么。” 月神凝视拂寒,二人目光相交,尽是生生相惜。 “你失去记忆和神力,我要保护好你。” 清风荡于耳畔,月神眉梢涌上了愁云。 拂寒笑之:“你已为广寒宫上神,永远不再是谁的附属之物,我与你的路终有差别,你若安好,我自是欣慰。这六界知你身份的,除了我,便只有天君,月神,你无需保护谁,该是万物来守护你。” 月神听闻此话,一瞬无言。 拂寒捻诀转身离去,月神难得面露郁色,喉间滚了滚,只急急道了句:“你施了净化之术有损元气,忙完便到冰镜来……” 第六十四章 心意明了 拂寒现身神狱,门前兵将纳头便拜,不敢阻挡。 洛川与离影被分开关押,拂寒到的时候,离影半跪在地隔着结界阻碍去呼唤洛川。洛川面色苍白,紧闭双眼,可离影也没好哪里去,胸口处还在往外涌出鲜血。 拂寒刚靠近二人,监守的兵将面露难色,却还是让了让。 离影闻声看去,看见来人当即怒斥:“你们神启可真是阴暗不堪,我师妹那般相助你们,却还要遭受这样的对待。拂寒大神,我以为你与旁人不同,自是能看出我二人的身份,什么妖魔奸细,这都是你们硬扣的罪名!”说完重重咳了两声。 拂寒待他出气完,也不回之,而是跟坚守的兵将说道:“打开。” 有一兵将拱手伏腰,煞是敬重:“大神不可,此二人乃刺杀天后的重犯,没有天后的命令,我等不敢擅自私放。” 拂寒眼底闪过一丝韫意,他长袖一挥便破了结界。 洛川衣衫单薄,虚弱地蜷缩在地,拂寒大步上前将人抱在怀里。离影颤颤巍巍地起身,喉间浓重的血腥味涌了上来,他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拂寒侧眸看了眼,离影脸上无血色,惨白更甚。 “可还站得起来?” 离影捂住心口看着拂寒的背影,咬牙点了点头。 拂寒摆明了要带两人出狱,兵将们吓得扑通跪地磕起头来:“大神饶命,天后若是看到二人都不见了我等小命必定难保!大神!还望大神手下留情!留情啊!” 兵将们的哭泣求饶打在离影心间,他看着昏睡的洛川紧了紧眉。拂寒带洛川出狱势在必行,兵将们也不敢阻拦,但若再带自己,怕是真要牵连无辜的性命。 离影缓缓垂眸,掩去眼中寂寥。 “大神带我师妹出去,还望保护好她。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除了妖魔奸细的罪名不认,触犯天后自是心甘情愿接受惩罚。” 拂寒感受到洛川的颤意,他什么话都没说,紧了紧怀抱,撇下离影化光而去。 离影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陷入昏迷。 洛川在仁圣府醒来,觉得浑身炙热滚烫,撑着胳膊起身想要寻一丝清凉,刚赤脚踩下床榻,便膝软在地。 她环视四周,嗅着熟悉的燃香,看清风吹拂过白缦,心知自己处于安全之地。 二进拂寒神邸,皆是受伤而来。 洛川擦了擦鬓角的浮汗,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师兄哪去了?! 她对九天阙中的记忆断断续续,眼看离影受伤心中怒火冲天,继而跟天后大打出手。她低头查看腰间,元清铃并不在,一时想不明白,洛川站稳了身子便往外跑。 拂寒如此被洛川撞了个满怀,怀中女子如同小火炉。 灼人心间。 洛川散着发赤着脚,仰着红扑扑的脸颊对拂寒说:“我师兄呢?是不是被天后抓走了?” 拂寒扶稳她,感受到手心的温度开始逐升,他略有不快,冷声道:“区区静心诀都无法施展,你在幽冥究竟修的何法?”话虽如是说,掌心还是覆在她的额上。 洛川承受着拂寒带来的凉意,从神庭而落,贯穿檀中穴,继而游走全身。她滚烫的指尖回至常温,心间犹如浸了溪水的细柳拂过,霎时清爽。 拂寒嗔责在耳,洛川却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满足。 她突然手心用力拉了拉拂寒,鼓足勇气吻上了此人。 有情人心意明了,他定是如此。 拂寒神色未变,却是凝望着洛川。 洛川一头青丝尽散,眼波如同屋外云蒸霞蔚般娇媚灿烂,氲成桃红一片。心间还在不停地打鼓,扑通扑通着实不安。 她退下唇来,言语缱绻:“大神,谢谢你……” 拂寒的唇上还留有余温,眼中未有情色却有异样的波动涟漪,洛川看不懂也不敢直视,她闪躲着目光略微低头。 冲动后的结果,就是心慌。 洛川继而赶忙提起话头,不给拂寒任何呵斥自己的机会。 “我同师兄冒犯了天后,想必神启不会善罢甘休,我这就回幽冥请我师父,求宋帝王出面。大神,你觉得好不好?” “不好。” “哪里不好?” 面对洛川的天真,拂寒分明可以告知幽冥已与二人划清界限的事实,但他并未说清。拂寒拉着她回了寝榻,洛川顺势乖巧坐下。 他这才说道:“云岚被孤欠夺走身躯在幽冥惹下祸患,你当时也在,如若不是亲眼所见,可相信那是妖荒之人?神启欲与幽冥和谈,你再掺和其中怕是引发更多的矛盾。现在六界不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拂寒本玉身长立,此刻蹲于洛川面前,与她平视。 “你们师兄妹二人,只要我在,就不会让别人动你们。” 洛川听着拂寒的软话,异样情愫又要上头,她捏着出了汗的手心正按上拂寒的肩膀,欲扑身入怀肆意一番,后方半掩的扇门突然被侍女推开。 这可把洛川机灵坏了。 她当即借助拂寒肩膀的力量往榻上一倒,后仰翻了个跟头钻进薄被之中。 眼睛一闭。 恍若还在沉睡。 拂寒瞧着她自然流畅,一气呵成的动作,眉梢染上笑意。待他起身走向扇门处的时候,早已换上如常的冷面。 自知犯错的侍女沉沉纳头,有些慌乱:“启禀大神,百花仙宫宫主已在外等候多时……” 拂寒轻声应答,自顾往外走去,侍女将扇门合掩严实紧紧跟在其后。当拂寒跨过花圃的界限之时,他停住脚步。 “告知府内所有人,都不得越过此线。” 侍女如临大敌,当即跪地行礼:“是,大神……” 宫主静默于七叶树下,静待大神现身而来。 拂寒免去宫主行礼,宫主便不多赘述,说道:“阿茶飞花送信来说,天后在仙宫断了小凰鸟一双翅膀,她也受了伤,大神,我现要回宫恐怕不能留在神启助你解决妖荒问题。” “无妨,你先回仙宫。” “仙宫未将小凰鸟训教出世,反而让它折了羽翼,还望大神宽宥众仙,着我一人之罪。” “小凰鸟野性难驯,失去羽翼怕是损坏了心脉,想要恢复只有涅槃。你派人前去梧台向叹妙寻药,他会帮助小凰鸟暂缓断骨之痛。”拂寒想到了什么,说道,“我不能离开神启,所以无法相助小凰鸟涅槃,我会将此事交给云岚太子,届时听他便好。” 宫主点点头,她双手轻轻叠交,姿容清雅,无双风华。 “大神,我擅作主张带领雨神解除妖荒大旱,是出于苍生有灵,万物平等,如若不是法力有限,魔域亦是可得以甘霖。百花仙宫的存在,是为六界,不是一人。” 拂寒听闻轻笑,他动动羽睫,似有清风迎面。 “宫主念苍生自是可渡万物,这事与我有责无须自拦,安心回宫便可。” “如此便多谢大神,另外还有一事,雨神蒲若怕是要被问罪,我本欲将她带回仙宫,可又想,她还是留在神启为好。雨神仙根深厚,希望能迷途知返,得一戴罪立功的机会。” “好。” 拂寒的许诺让宫主再无担忧,她虔诚的一拜,转身化为花瓣离去。 蒲若协助宫主布雨不是问题,她犯的是与妖荒百妖王勾结的叛逆大罪。 凌霄殿中,主命星君激昂愤慨一条一条将蒲若的罪状列出来,天君位于高位,静静地听着。每一条罪足以牵连蒲若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包括仙界之首的拂寒。 主命星君自是不敢说,又想动容天君开口。 欸,高坐的主宰,就是不开金口。 主命星君只能继续进言:“天君,如此细看,拂寒大神怕是要落人口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为了拂寒着想,随后话锋一转,“依本君的想法,还是将雨神打入九天阙,剔除仙骨,下界做凡人吧。” 天君看了主命星君一眼,还是未言。 神仙们往日谈资总说主命星君跟拂寒大神不对付,天君也曾有所耳闻,但两位神君皆是大义之人,又怎会不合。 今日这般看,倒真有点说法。 主命星君正要上演一出苦口婆心的大戏,刚提起的气势被现身的拂寒打断,险些呛着嗓子。主命星君行了礼,拂寒直视天君并未理会他。 “雨神的罪,还不及入九天阙。” 主命星君堵着气,上前一步说道:“雨神擅离职守在先,竟还与妖荒中人勾结,试图危害神启,此乃大罪当诛!” “星君可有证据?” 蒲若与长歌闭世竹林之中,后打长歌离开她也没有出去。旁人想寻个什么罪也确实找不到证据,主命星君不甘心,只能指向与宫主的降雨之事。 但这事又牵连云岚被人夺了身躯,主命星君说着说着也没了气焰,生怕触及天家的威严。于是此,他只能咬死蒲若与长歌相恋,实乃就是背叛神启。 拂寒倘若盲目包庇也不是明智之举。 天君适时给了台阶,他问道:“大神,你说该如何?” “雨神曾守卫南海多年,从未获封,十万年前的战役上,她帮助扶桑山的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也未曾受嘉奖。功过虽不能相抵,就收她千年灵力作为警告。天君觉得如何?” 天君随之应答:“可以。” 主命星君还不作罢,拱手说道:“天君、大神,这千年灵力的处罚也未免轻了些,恐怕不能服众,如果人人效仿都只用灵力置换,那神启律条威严何在?天君,本君以为雨神除了要没收千年灵力外,还应当再罚十六雷鞭,警示众仙。” 十六雷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按蒲若所犯的错来平衡,这鞭子打的不过分。 天君知晓拂寒不能再护短,就替他应了惩罚。主命星君看得不透彻,以为得了天君撑腰便再进一尺,他将话头转向神狱之中的离影。 “此人大逆不道,竟敢出手伤害天后,本君以为也当受上雷鞭,以示天家威严。” 天君此时往金椅上一靠,似是放松仙体实则给眼前二人让出空间。主命星君开始细数离影的罪名,言语之下指向妖荒奸细,但口说无凭也没有实证。 拂寒静静地听着,直到他的眉梢微微上扬。 主命星君说的义愤填膺口干舌燥,就听拂寒一句:“我梧台的人,谁敢动。” “大神,你可别被奸细诓骗迷了眼,只是打他十六鞭罢了!” “十六鞭?” 拂寒敛了适才笑意,皂白分明的双眸中漫起戾气。 他字字清明,掷于大殿之上:“你打一鞭我还十鞭。” 主命星君感受到那股气力,不自觉地往后退了步子。 他只是文官,哪受得住战神的威力。 主命星君一把年纪,顿时委屈起来了,他看向天君鼻子一酸。 啪嗒,掉了眼泪。 天君:“……” 第六十五章 再出奸计 凌霄殿中拂寒欺负人的消息,不知如何传了出去。 天后知晓之时自是大怒,雨神只领了千年灵力和鞭笞之刑,离影未受处罚,洛川更是安然无恙。天后压根不在乎雨神,她只在意洛川师兄妹二人。 天君来到天后寝宫的时候,她就站在台阶之上。 天后双目寒凉,直勾勾看着天君。 “云晖。” 天君止了上阶的步伐,对上天后的目光。 “鸾笙,你许久没有唤过我的名字了。” 天君并没有因为天后的不敬称呼而不悦,相反,他很高兴。天后虽然冷言冷目,宛若一座冰山,但她的心还在自己身上。 “云晖,洛川就是妖帝之女乐瑶,她没有死,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 天君惬意地踱着步子上了台阶,与天后一同沐浴着九重天的圣光。他唇角有笑,声音低缓:“我不担心,鸾笙可是很担心?” “我自是担心,我们应当趁着局面未变,杀了洛川,再寻妖帝和洛川的复生之谜,要是洛川清醒,记起过往……”天后说到此处,沉沉一叹,“或者拂寒想起了什么,一切就都晚了。” “你怎么确定洛川就是乐瑶?六界样貌相似的仙者大有人在,至于是不是妖帝之女,还有待观察,在这之前,如果错杀无辜必会引起仙家猜忌。”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如若真是乐瑶,必会危及神启,”天后此时牵起天君的手,眉间有急色,“我更不能让妖帝来伤害你,云晖,眼下你到底能否看清,妖帝乐瑶都复生,那拂寒定是……定是什么都想起来了。” 天君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拂寒神力未归,当然也忆不起过往。此事你担忧过甚,怕是心急了些。你忘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洛川,而是云岚。” 提起云岚,天后就更急了。 “我儿心性单纯,才会被人所骗。云晖,你对云岚甚少过问,可是不喜欢他?”天后神色哀伤,垂下眼眸,“还是你坐了高位之后,心中已没有我们母子。” “胡说。” 天君白袍繁琐厚重,有碍身体活动,但他还是张开双臂将天后拥入怀中。天后听着至高无上的主宰心跳,一时恍惚。 “你们母子是我最重要的人,当年你为了帮我坐上主宰之位舍命相助,这些我都牢记在心。鸾笙,我会铭记生生世世,永不遗忘。” 天后抬起眸来,只是迷离须臾便很快回过神。 天君的私语险些让她入了心,但其从始至终都并未正面回复自己该拿洛川和离影如何,更别说替她出气。说到底,天君坐上这个高位便言不由衷,连枕边人都开始推辞。 她紧紧抱住天君,眼中却涌出了寒光。 昭羽知道天后郁气难解,她更是如此。 此时银都就在二人身后,昭羽唤他上前,问道:“你见过洛川,她到底是不是妖?” 银都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他根本探不出洛川的身份。这一点让他心里很不安。 “回天后,公主,洛川她……并不是妖。” 银都没有撒谎但也没有说全,事关赤灵族的颜面,他自知不能细无巨细地说于别人。倘若天后或是公主认为他无用武之地,那可真是灾难。 天后就算没有证据,她也不相信洛川不是妖族。 但银都更不会说假话。 天后疾步走到茶案旁,抿了口茶突然将盏杯用力摔在地上,抓住桌角平复怒火。昭羽看得很是难受,她只能快些想法子。 昭羽绞着衣纱,焦急地转动思绪。 天后开始揉着鬓角闭目养神。 银都什么话都不敢再说,静悄悄站在一角。 突然间,昭羽眼睛亮了起来,她欣喜地上前一步:“姑母息怒,我倒是想到了个好法子。就是……”说到此,又有些为难。 天后赶忙起身,追问她的下文:“无妨,说出来。” “姑母,雨神受雷鞭的地方,是在长泽殿,十万年前长泽殿的四个方位被下过封印,当初魔尊和妖帝狼狈为奸,在我们九重天释放了四世魔煞,煞气还伤了众多法力高深的仙者,着实让人痛恨。” 天后当然记得那次的四世魔煞,是最凶猛的恶魔。 “四世魔煞是魔之气,扰人心智。十万年前思珏都险些中招,还是宋帝王恰在此处,用幽冥诡阵助其解了困。”天后微微蹙眉,想到了细节,“宋帝王再三叮嘱不可开启长泽殿的四角,诡阵需要一定的时间将煞气化解,时间……算算正是此时。” 昭羽显然兴奋,她点点头:“是的姑母,那煞气就快要化解,在化解前,我们将其最后的力量好好运作一番。” 天后略有不解,不甚清楚昭羽的意图。 昭羽想到洛川就恨不能亲自动手,她冷冷一笑:“姑母说她是妖族,她便是妖族,不仅是她,还有神狱中的离影,此人身份更是存疑,定要将二人一起除掉。六界皆知赤灵族能识妖魔,也是因为赤灵族与生俱来的神力。” 银都听到事关自己,他看向昭羽。 昭羽并未看他,而是跟天后继续说道:“姑母可秘密带着离影去受鞭笞之刑,我引洛川前去,她必定会拼命守护自己的师兄,皆时银都用神力打开四角,放出煞气。他们二人染了煞气,我们就可名正言顺的就地诛杀。银都……” 她回过头来,给了银都一个眼神。 “银都,届时你看他们,可是妖族?” “这……”银都张了张嘴,本欲拒绝,但为了不伤昭羽的心,婉转开口道,“我听闻四世魔煞是思珏仙君险些用命换来的,如若我打开,岂不是……” 昭羽没料到他会反驳自己,将其一瞪,银都接收到目光当即闭言。 天后没有在意,她已在脑海中将此事过了一遍,觉得此计甚好。 “昭羽,这件事情你可不能给我办砸了。” 昭羽颔首:“是,姑母。” 殿上银都险些驳了昭羽的颜面,二人在花园中独处的时候吵了一番。 银都自是不敢大声出气,只敢弱弱辩解。 昭羽没有给他好脸色,看也不想看他,对着空气说道:“你若之前办事得力,哪还需要我今日想的法子,你没瞧见我姑母很是生气,她没有为难你可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四世魔煞非同一般的煞气,擅自开启封印,难保煞气未消卷土重来。” “呵,说到底你是怕了?好,你不去,我去,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要来找我。” 昭羽一甩袖被银都抓上,银都怎舍得让她去冒险,即便心中九分不愿,那一分也会为她而改变。银都逆光而站,拉着香袖低着头。 “我去,你别去,那里危险。” 昭羽瞬间脸上堆满笑,她轻轻靠着银都的肩头,娇俏的贴了贴。银都微微颔首便能吻上她的鼻尖,再顺势往下攻略那张红唇。 激烈的气息交缠过后。 昭羽说:“银都,你好好做,只要姑母高兴,我一定找机会让她给我们赐婚,你对我好,我一定会对你好的。知道吗?” “嗯。”银都的脸颊还氲着红光。 昭羽很满意,她理了理凌乱的衣裳和发髻,余光未看见旁人,又亲吻了银都方才离去。 长泽殿给雨神行完雷鞭之时,天边的云约莫淡了些。 思珏唤来侍女,将手中小巧的锦盒递过去,细细嘱咐:“亲自交给雨神万不可让任何人看见,告诉她黑色的药丸一日三次内服,红色的药丸碾碎入水,用于沐浴,可记清楚了?” 侍女办事沉稳,将锦盒谨慎放入袖中,道了句清楚便退下了。 思珏唉声叹气一会,还在看着远处的云朵。 半盏茶之前他刚让百里偷偷护着云岚前去百花仙宫,小凰鸟涅槃需要有人相助,云岚的治愈之力丰厚纯粹,比拂寒还要更胜一筹。 临去前,思珏也给百里劳心劳肺叮咛一番:“是让你带着殿下办正事的,不是叫你谈情说爱,你要是见了情人而丢弃太子,我可不会顾及拂寒的面子,定叫你好看。” 百里涨红了脸,那红色不啻于天边的彩霞,叫人想笑。 谁人能懂思珏仙君的那颗心呐。 他怜惜百里悲惨的追妻事迹,上古兽立了誓言绝不反悔,让人不见心上人也未免还狠心了些。思珏虽与百里相处不多,但信他能谨言慎行,不给别人添麻烦。 眼下拂寒入了冰镜疗伤,要说还有什么事,也就是自己手中的事了。 上芜宫几位身强体壮的仙侍从府内抬出数个箱子,落在思珏脚畔。 思珏抱着胳膊又是仰天长叹。 仙侍说道:“仙君,咱们府内所有的法器、仙丹、心法,还有您珍藏的珍贵文墨都在这里了。刚才凌霄殿来报,天君准备的礼品也悉数整理妥当。小仙计算了下,足有一百多件。” 思珏不忍看,就怕看一眼就舍不得。 他倔强的不让眼泪留下来,悲伤说道:“但愿云岚那个浑小子将来还记得我的好。” 幽冥虽然与神启有所误会,但终究是云岚造的因果,赔礼道歉这是应当的。 但谁去赔礼是个技术活。 云岚毕竟是神启未来的主宰,亲自前去不太妥当。子不教父之过,若让天君去更是抹了九重天的威严,极其不妥。 最好选一位身份与地位,能同云岚和天君不相上下的神者。 关键得能言善道,最好得众人信赖。 思珏两指捏住青丝,往后潇洒一甩:“如此说来,便是本仙君了。” 他去得去,不去也得去,还不如自告奋勇的去。 第六十六章 思珏赔礼 山海之外,幽冥宫殿浮现在云雾中。 思珏带领仙侍和众多礼品站在界口,很快宋帝王便亲自出来迎接。 宋帝王对于思珏十分客气友好,相互慰问之后,宋帝王直言相道:“仙君乃神启贵人,都知道我与仙君交好,派你前来定不会空手而归。” “嗐,帝王可别打趣我,帝王虽掌管轮回,实乃慈悲为怀,渡众生乃是福德,如此一比,我算什么贵人。” 宋帝王爽朗一笑,心情甚好。 随后思珏抬手让仙侍递上礼单,他微微倾身献给宋帝王,态度谦卑诚恳。 他说道:“思珏今日前来,是诚心替我家小侄致歉,他因修炼不精被妖荒中人夺去身躯,这才让幽冥遭了难。帝王,请看在我的薄面原谅小侄,我今后定当好好调教,还望幽冥能给他一次机会。” 思珏将身段如此放低,宋帝王怎能不松口。 但他先前被天后气得够呛,也着实缓了好些时日。宋帝王未接礼单,故意问着:“我若不接受神启的道歉呢?” 思珏一笑:“原谅与否自在帝王,但赔罪这事,思珏得做。” 宋帝王轻哼,他指指九重天说道:“仙君能言善道,想来神启也是拿捏住我了。”话这般说着,但还是接过了思珏手中的礼单。 二人一接一收,神启与幽冥便是化了恩怨。 宋帝王能原谅云岚,真真给足了思珏的颜面。思珏握着手感慨说道:“帝王,十万年前我被四世魔煞所困,你帮了我,眼下又欠你一个人情,惭愧惭愧。” “仙君难道忘了,我将灵焱樽交予你的时候,便已抵消人情。至于此次,更是与你无关。” 宋帝王既然提到了灵焱樽,思珏不免将心中所疑再次问出口:“帝王,洛川与离影二人可是你幽冥中人,如若是,我定是当自己人守护,如若不是……” “仙君……”宋帝王行了礼,神情无奈,“族中还有要事,恕本王不能奉陪,请回去禀告天君,我会出一封言和令昭告四海,但此后若再冒犯我界,就算天君亲自前来都不好使。仙君,告辞。” “告……告辞。” 宋帝王根本就不给思珏再言的机会,连人带物消失在界口。徒留思珏嗅着海咸味,吹着小风频频叹息。许是年纪大了,容易多愁。 思珏本欲就此离开,他被界口那些硕大无比且形状怪异的红色叶子,吸引住了目光。 直到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这就是神启仙君呀,哎呀呀好俊俏。” 竟是会说话的叶子,思珏觉得有趣。 随后开始有叶子附和:“就是看着年纪大了些,不如我族使者们看着白白嫩嫩。” 这话说得思珏不开心了,他摸摸皮相:“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叶子,我的样貌别说神启,放眼六界又有几人能同我相提并论。” 叶子们哈哈大笑,有一声音说:“离影使者就比你俊俏!” 离影…… 正当思珏要追问的时候,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呵斥而来:“都退下。”所有叶子皆当即禁言,还将边边都收敛起来。 思珏左看右看不见来人,便确定声音还是从叶子中发出来的。 “可是思珏仙君?” 思珏听着声音甚是熟悉,他灵光一闪:“野胡子?” “正是在下,我被关押在忘川河底,现在同仙君说话的,是我的元神。” “元神?”思珏着实一惊,他道,“元神出体危险至极,野司长,你为何如此?” “不瞒仙君,我冒死相见只为一事……” 思珏已然猜测到野胡子所为何事,他朝身后的仙侍们示意一眼,众仙皆化光散去。 野胡子这方沉沉开口:“我思虑再三,还是想将此事说出来,若说在神启还能依靠谁,便只有先仙君你了。” 思珏一挥袖,拦了一道结界。 他这才示意野胡子:“你可以放心诉说。” 野胡子沉沉一叹,开口说道:“仙君,在下有一事相求。洛川和离影,是幽冥中人却也不是,他们是十万年前大战的时候,从天而落,降于忘川河畔的花海中。” “什么……” 野胡子所言只中了思珏一半猜想,洛川如果是乐瑶,但为何入了九天阙星魂未灭?离影在其身畔,莫不是…… 思珏大胆预测,莫不是拂寒的另一半神力所化,是其本命? “当年战役之下,幽冥突然失去了生机,恰逢洛川降临才将能量召回。我们发现她的体内有神妖两种力量交织,一时不知该如何做好,但后来神力消失,我们便封了她八分妖力。她身负起死回生之力让我们颇受震撼,所以才留下了她。” 思珏仔细听着,竟是如此,接着又询问:“那离影呢,可有异样?” “我和宋帝王完全看不透离影究竟是何身份,他就在洛川的身边,不偏不倚。” 事情终是有了眉目,疑团也渐渐开解。 思珏更能确定离影便是他们寻求多年的本命,它蕴含了拂寒的另一半神力还有记忆。想到记忆,思珏便问:“那洛川失去记忆,可是与神妖之力有关?” “我也有此猜测,可神力已失,妖力的封印期限为十万年,若是待她拿回全部力量,也许便能忆起往昔。” “野司长,此事除了你与宋帝王知晓,还告知过何人?” “再无第四个人。” 思珏静默片刻,野胡子也叹气半声,他说:“我自知与他二人的师徒缘分,怕是要走到尽头了,但不管他们来自何处,是何人,十万年来都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我认他们,相信他们。仙君,洛川和离影是我挚爱的徒弟,还望仙君关键时刻能护他二人周全,偌大六界,总有容身之处……” “这……” “仙君,拜托了。” 思珏哪能想到事情如此复杂,先不说洛川,单就离影他如何相护?万年来,他与月神秘密找寻拂寒本命始终未果,本命无所归,怎能留世。 但离影现在是幽冥使者,更是洛川亲近的师兄,是活生生的人。 野胡子不惜元神出窍前来求助,真将他这个仙君架于艰难的处境。 思珏只能如是说:“我不能给你在此担保,但必定尽己所能在不伤害他人的情况下,去守护二人。你元神离开本体已久,快些回去调养吧。” “多谢仙君。” 野胡子离开后,红色叶子又重新舒展晃动。 思珏一拂袖,给它们施了消忘的灵力。 第六十七章 释放魔煞 今日的神启,莫名有些平静。 洛川的身体已有好转,故而拂寒前去冰镜调养,府内仙侍又无法越过花圃界限,整个府内一片安宁。她观察到细微之处,便冒出去要去神狱看离影的念头。 洛川换了身侍女的衣裳,纳头走在小道上。 前去神狱路上的人不多,遇见的两个仙侍还站在七叶树下咬耳说些小话。临近了洛川才听见蒲若与离影的名字。 其中一名仙侍颇为心疼,话音都发着颤:“我瞧见了雨神的雷鞭,皮开肉绽好不残忍呀,你说她究竟图什么呢……” “定是被可恶的百妖王骗了。” “待会冒犯天后的犯人离影也上长泽殿,你可还去看?” “自是得去,他是妖族,我倒是要瞧瞧能受我们神启几道雷鞭……” 两个仙侍对视一眼,再回眸便看见洛川慌乱跑走的身影。 长泽殿是承受雷劫刑罚的高台。 洛川略微识别天象便知长泽殿的方位,她赶到的时候便瞧见一身玄衣的离影被天将按压在台上。离影头发散乱,眸中无神。 台下除了站着一众仙上,为首的正是天后和昭羽。 天后看到人群后的那抹白色身影,示意昭羽,随后昭羽刻意高声说道:“此人以下犯上,更是擅闯九天阙,但天家仁慈,仅罚他十六雷鞭刑,只愿他能弃魔重生,回归正道。” 底下仙家顿时议论纷纷,有人小声说道:“即是妖魔为何不诛杀?” “我可听闻此人是妖荒派来的奸细。” “奸细?那还得了,应该立即诛杀!” “非也非也,此奸细听闻是……梧台的人。” “胡说,拂寒大神嫉恶如仇,怎会收纳妖魔中人。” “……” 天后听着身后众仙的议论,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昭羽此时看向隐蔽的角落,银都站在那里伺机而动。台上的天将打开结印,空中发出刺耳尖锐的噼啪巨响。 一道带着强光的银鞭从天而落。 离影跪在台上,想要凝聚力量却丝毫没有反应,长泽殿中的结印化了他的力量。现在的他仿若凡人更是刀俎鱼肉,任人宰割。 昭羽一声令下:“行刑!” 台下众人皆往后退了退。 离影便看见反向而为的洛川,她大步上前,飞身上台。 “师妹……” 洛川的白纱飘拂,落在离影的手背之上。她看着疲惫不堪的离影很是心疼,索性蹲下抱住他,转身朝下方喊道:“不准打!” 众仙又是一番激烈且发散思维的议论,天后要的就是这般结果。 昭羽在旁,怒斥天将:“还不行刑!” 天将们不再管台上的洛川,正式启动雷鞭。雷鞭一旦启动,是无法关闭的,所有人都退下了高台,只有洛川和离影二人,紧紧相拥。 第一道雷鞭狠狠打在他们的身上,二人皆瘫倒在地。 “师兄,师兄你怎么样?” 离影本就有伤在身,完全凭借着那口气在支撑,只是一道雷鞭便撼动了心脉,怕是打不完十六鞭,他便星魂消散死在这里。 “洛川,你怪不怪师兄,保护不了你……” 洛川有些红了眼,强忍住眼泪:“没有,从来没有,师兄,你别怕,有我在就不让这鞭子打你。” 离影依偎在洛川的怀里,露出苦笑:“师兄真无能,竟还叫你来保护。” 第二道雷鞭降落之时,离影突然翻身将洛川覆于怀中,严严实实将其圈住。强烈的碰撞之下,他竟都一丝都未移动。 “师兄!” 离影呕着鲜血,像抱着婴儿一般护着洛川,他声音很弱,却字字清晰:“师妹,我们回幽冥可好,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家……” 洛川没有回他,眼看雷鞭又要落下,皂白分明的眸子中突然涌出红光,印着道道白光怒吼出声:“我不回家!我要杀了他们!” 洛川一把推开离影,飞跃而起,指尖似利爪精准快速地接住了那道鞭子。 台下有惊呼:“她竟徒手抓住了雷鞭!” “为何!” “她难道也是妖魔奸细!” “还不快杀了他们啊!” “……” 台上的洛川紧紧握住雷鞭,丝毫不顾雷鞭地刺翻开了她的血肉。 她很愤怒,极度愤怒。 结印中天雷滚滚,狂风骤起,洛川用力将雷鞭一拽,狠狠摔在旁边。 “给我滚开!” 雷鞭打在地上呲出了火花,有一道裂缝张开,随后便快速蔓延。 此时恰是良机,银都用自身神力破了封印的一角,他看向台上的两人,火光下的洛川仿若修罗,她蛮狠的撕扯雷鞭,抵抗天雷,不让身后的离影受到一丝伤害。 银都心中对二人生了同情,但只是须臾,便狠心果断离开。 封印四世魔煞的一角被解,长泽殿顿时剧烈晃动起来,众仙感到脚下似有一股蛮力在横冲直撞。突然间,台上发出砰砰两声,洛川用半截雷鞭打破了天将设下的结界。 结界一破,火光喷射而出,洒向台下。 很快,就有浓重的黑色煞气升起,它们首先向洛川和离影袭去。 四世煞气属恶灵之气,当其穿体而过时便可让人丧失心智,只能任其摆布。离影重聚力量,但却被煞气掌控,他一掌击在脚下,震碎了刑台。 四世魔煞就此全部释放。 洛川入了煞气情绪更难掌控,她立于黑色迷雾之中,眼神透着一股狠戾,离影起身静默于侧。只听洛川言语冰冷无情,如坠寒冬,掌心汇聚的天雷与煞气在翻涌。 “师兄,你且看着,我是如何将欺负我们的人一一踩于脚下。” 台下的天后与众仙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汇聚灵力来抵抗,银都后来者居上,他沉着目光:“他们乃妖魔之身,不可放过!” 银都以赤灵族的身份言明二人是妖魔,众仙便不再手下留情。 洛川已一人之力对抗台下众人,两方力量交织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激起层层光华。四世魔煞见机要离开长泽殿,天后没有料到被封了十万年的煞气竟还未消散,她继而转手阻挡煞气。 这便给了洛川机会,她唇角一哂,眸中红光闪烁。 另一只手汇聚力量击向天后。 但洛川并未如愿,她看到一人携着清风旋落眼前,拂寒挡住了洛川的偷袭并化了那股力量。他在碎瓦中几乎没有落脚的位置,只得浮于空中。 天后因此没有拦住煞气,四世魔煞就这般逃脱了。 拂寒于凌乱的残垣断壁中看向洛川,她恶狠狠地回瞪,下意识要对自己提掌。 “洛川。” 他的呼唤穿过道道光华,单独落于她的心间。 犹如凋零的一朵花得了仙露,瞬间恢复生机。 “是我。” 这一声如林下清风,将她心间的煞气涤荡。洛川回过神来,当即翻转手掌重新调整气息,任那股清风将体内的煞气悉数逼走。 洛川瞬间清醒,看着长泽殿中的惨状,自知又犯了大错。她扶着已然昏厥的离影站在台上,神情煞是惶恐。 此时月神现身,看了洛川和离影一眼,什么都没说,而是移步站在两人身前。 天后不承拂寒的好意,再次对洛川动手。 拂寒一袖挡下,飞身落于洛川与天后对战的中央。 “拂寒,你这是要助纣为孽,众仙可是亲眼目睹妖女放走四世魔煞,折断雷鞭,还将长泽殿毁于一旦,今日你若还要包庇便是与神启为敌!难不成你真如旁人所说,已与妖魔奸细为伍,伺机危害神启!” 天后此言引起众仙猜测,月神那方先清冷开口:“天后慎言。” “月神!” 天后正要发问,拂寒打断说道:“入长泽殿刑台,天后可有诏令。” “诏令?我就是诏令。” “那便是无诏私设刑台,天后,你明知此处镇压着四世魔煞,却还要大打出手。你说他们是妖魔,是不是忘了刚才究竟是谁放走了煞气。” 拂寒相护之意十分明显,众人心思不一,皆静静听着。 他将话头转向天后,天后又怎会忍耐,当即出掌打向拂寒,那些天将们犹犹豫豫祭出兵器,硬着头皮将矛头指向拂寒。 但无人敢动。 月神伸出手来,掌心浮现出一朵娇俏的百花,待他飞身旋落拂寒的身边,那朵花已化成兵器,蓬莱伞。 众仙惊呼,一向低调沉稳的广寒宫月神,竟在天后面前祭出法器,还有什么比此事更难以置信的吗? 有。 思珏回来的时候没有搞清楚状况,只看到月神的蓬莱伞,蓬莱伞一现必有祸患,他长臂一挥,索性将九骨鞭给现出来。 呜呼。 众仙屏住呼吸。 天后大怒:“神启三大战神,这是要反了吗!” 第六十八章 大殿质问 拂寒为首长身肃立,月神与思珏各持法器,欲与神启之母抗礼。两方剑拔弩张只肖半点硝烟便能开战,此番内讧虽是意料之中,却也不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仙者从旁鼓动。 台下的是非仙,你一言我一句,就是不上前。 难得观赏神启三大战神打架,兴奋陡然上头。 但这架还是没打起来,天君的出现让众人皆收了心思。长泽殿被毁,四世魔煞逃脱,饶是这么大的阵仗都没有让天君动怒,他平静地看着眼前,不怒自威。 天君心里明白,事情终究与天后脱离不了关系。 天后看向天君的眼神多为复杂,但委屈与不甘居多。天君虽是万物主宰,但也是她最亲近的人,眼下局面若是调解不好,有损的是天后威严。 但天君也不能一味袒护,他正掂量着话头,就有天将火速赶来,高声喊着“报”,这是急令。天将的告令打破僵持的氛围,来人语气急促:“禀告天君,天门守将发现妖荒有异动,似是妖帝率兵踏过弱水之渊,往魔域的方向去了。” “魔域?” “正是。” 众仙一听妖帝去了魔域直呼不好,魔尊万年前投诚神启,致使妖帝陨落。看来妖帝此行是要复仇,先是魔域,下一个不就该打上天了?众仙们在旁议论,天君看向拂寒。 拂寒如是说:“该来的终究要来。” 天君点了点头,此时长泽殿某处残垣发出咯吱一声,众人闻声看去,屋顶最后的几片琉璃瓦裂开,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里已不是能谈正事的地方。 天君转身看向一本正经握着九骨鞭的思珏,有些不悦:“思珏,你安排人修缮长泽殿,忙后过来。”又同拂寒和月神说,“妖魔二界动荡在即,借一步议事。” 思珏收了法器,还为自己机灵的反应而感到庆幸。 他呼了口气同月神说:“还好我回来得快。” 月神给了个余光:“你可以过个十万年再回来。” 思珏:“……” 天君与战神们殿中议事,天后带着昭羽和银都同在。 思珏过来的晚,除了善后长泽殿外,还将洛川与离影安置妥当。 神狱自是不能再待,拂寒的仁圣府去了怕多添绯言绯语,自己的上芜宫又没能力收人,思来想去,索性送到了广寒宫。他偷偷开启了月神的冰镜,将人带进去。 月神当然感知到思珏动了冰镜,他什么都没问。 拂寒殿中说道:“魔域虽然降服,十万年来也未有过什么动作,但依旧保不准魔尊再次倒戈。妖帝心气高,此番前去必定要同魔尊算旧账。如此看来,妖魔二界联手有极大的可能性。眼下我界领域布防,等待时机。” 天君说:“暂且如此,我派人前去魔域探探虚实,魔尊是否真的与妖帝联手。” “天君,”天后此时进言,看了眼拂寒,“妖魔联手自是有章可循,能在太子大典上叫嚣挑衅必是神启有其内应,奸细不除,内忧外患,要我看,肃清他们才是首要之事。” 拂寒未言,倒是月神先开了口:“天君,我倒是与大家有不同看法。” “月神请说。” “为何认准妖魔一定会联手,”月神淡淡一笑,“我们与魔域才是联盟,大家怕不是忘了,十万年前魔域降服于九重天,是因为天后亲口允诺的一段姻缘。” 此话一出,天后和昭羽的脸色刹那变幻。 众人皆沉默,月神倒是无所畏惧,继续说道:“天后允诺要将神启公主许配给魔尊皇长子,以结两界之盟,许万世安稳。不管怎么看,魔尊都想要同神启和平友好才是,安排奸细,倒真是多此一举。” “你怎知洛川和离影不是妖帝所派?”天后直接点名道姓。 月神看向一旁沉默寡言的银都:“银都,你乃赤灵族,洛川与离影,可是妖魔中人?” 银都有些无措,尤其听到月神说的婚约之事更是心乱,神启只有昭羽一位公主,不是她还能是谁。此时天君那双如炬双目就盯着他,银都完全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语焉不详,磕磕绊绊地说着:“之前,之前是没有,可,长泽殿中煞气一出,我瞧着像是妖魔……” 天君沉了目光,厉声问道:“到底是还是不是。” “不是……” 银都扑通跪下,不敢看任何人。 “既然不是,闹剧就该结束了。” 天后露出焦急之色,她说:“今日可是众仙亲眼目睹洛川释放煞气!” 拂寒缓缓向前,清冷开口:“天后,你断定是要与我仔细掰扯,究竟是谁开启了阵法。” “你这是怀疑我?” “不止天后有疑,在场其他人皆有嫌疑。” 拂寒的刻意指向让思珏觉得脖子一紧,自己本想装作不会说话的蘑菇,想来是不行的。好友这是摆明要拉他入水。 思珏拧巴着说:“那个,我去幽冥给云岚赔礼来着,长泽殿封印断不是我开的。” 天后看向思珏的眼神,能剜人。 月神刻意重提神启与魔域婚约之事,分明是在替洛川解难,如果天后执意要追究四世魔煞,那昭羽履行婚约嫁过去,也就顺当当地维系关系。 但十万年来,魔尊并未要求履行婚约,天后巴不得他们忘了才好。 现下提起此事,昭羽心急如焚,眼眶中泪花开始打转。 天后硬是强迫自己咽下这口气。 天君将他们心思悉数看在眼中,他最后开口:“四世魔煞气力很强,又善于蛊惑心魄,当年也是侥幸才被幽冥诡阵封印。自从幽冥独立后阵法无人修补,想来有破损也实属正常。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只能坦然接受,眼下妖帝有所动作才是我们要重视的。这样,我同三位战神再细细商讨,其余人先回去吧。” 天君在其中这般斡旋,天后便不会再提洛川是妖魔奸细,月神也对婚约之事闭口无下文,两方暂且和气,止息争斗。 天后为了昭羽也只能如此,天君既然给了台阶下,她行了礼就当应答。思珏于旁侧啧叹月神此招用的阴险,竟随意拿人家公主的幸福去玩弄,真是可恶至极。 当时的月神看着思珏那张戏谑的脸,不由想到另外一事。 思珏收了百里余生做灵兽,还派去百花仙宫。听闻仙侍来报,说百里和阿茶如仙侣般相敬如宾,但却又不是很熟悉的样子,偶尔清冷疏离。 那种微妙,看得人人都很奇怪。 百里见阿茶红脸,阿茶更是意识不稳。 关于此二人的流言蜚语一字不漏传至月神的耳中。 月神凝神,他淡淡回了思珏:“跟思珏仙君的龌龊比起来,相差甚远。” 倒霉的思珏又惨遭广寒宫嫌弃。 月神解了洛川的危机,也让离影得到了保障。 离影在冰镜中早已昏迷不醒,旧伤添新伤,又被四世煞气所侵蚀,月神当即开启疗愈结界,试图与离影气息相接。 他本紧闭双目却陡然睁开,不可置信地看着沉睡的离影。 离影体内游走的气息太过熟悉…… 月神再次确认,是来自拂寒没错,原来离影竟是本命所化。 六界不知广寒宫冰镜的力量,它来自何处、有何用意,这些皆鲜为人知,就连天君都未曾接触镜中所象。月神之所以能成为战神,正是因为与冰镜相依相存,他所有的法力都依靠冰镜。 在冰镜中,就是在月神的神识中。 月神意念微动,就让离影进入自己所构建的另外一处结界,二人对面而立。 离影警惕地看着四周,又看向月神:“你是谁,这里是何处。” 月神负手而立,缓缓说道:“我是广寒宫月神,此处是我宿命之所,冰镜。” “你是神启中人?” “是,”月神目光如炬,“你也是。” 离影不解,他摸摸自己,身体康健没有伤痕,便问:“我这是活着还是死了?” “冰镜之中,自是活着。” “我还以为死了便成神了……”离影看着月神,淡漠一笑,“我乃幽冥使者,怎会是神启中人。” “离影,你仔细想想,可知自己是谁?” 这句话勾起了离影内心深处的忧虑。先前在妖荒所经历的一切不免让他开始审视自身,究竟生来便是幽冥使者,还是另有其他身份。 离影不敢问,却又想问。 “我是谁……” 月神知他心中起了疑惑,他说道:“我可以让你看清自己是谁,但我要问你,可有承受之力。” “我是恶人?” “自然不是。” 离影苦笑,他垂手而立,指尖捻了捻,如同拂寒一辙。月神适才看透他的星魂,至纯至善,独具一格,他是拂寒本命,却也是存于六界的生灵。 月神还是愿意给他一次机会:“你若选择去看,就必须得承受后果,它将打破你眼下所有的一切。如若不看,便还有懊悔的余地。离影,我再问你一遍,看还是不看。” 离影有几分害怕,但更多的是急迫之感,世间无人想这般不清不楚地活着,终是要知晓来源。 “我想看,”离影定了定心,“还望月神成全。” “好。” 月神以指为剑断了他半截青丝,再一拂袖,离影便看到眼前浮现出幻境。 第六十九章 月神真身 幻境中光华四散,云滚雷鸣,有一位身穿白衣战甲的神君以剑置地,浑身浴血神情悲痛,他于寒风中抬起眸来,眼眶中布满了红血丝。 离影看清此人面庞时心中狠狠一击,战甲神君便是拂寒。 此时幻境之中有另一道身影出现,恰是月神。月神手持蓬莱伞,欲将他拦住:“妖荒连同魔域已逼上天门,事已至此,天命难违!” 拂寒跪在阵法之外,捂住自己的心口之处,仿若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他字字泣血:“天命……什么是天命?” 眼前有五根玉柱傲然屹立,飞舞的铁链疯狂交缠,一道微弱的红光被阵法所包裹,光源极弱,有消散的危险。 此阵正是神启的九天阙。 离影不知拂寒想做什么,只是从他悲痛的神色中寻到了一丝渴望,就像是感同身受般,急迫的想要做些什么。直到拂寒徒手生生剜进了心窝处。 他一点一点,颤抖地剜出了心脏。 拂寒眼中涌出血泪,他看尽六界万物,唯入眼一人:“我就是天命。” 离影脚下颤巍,不可置信的后退一步,他赫然闭上眼睛转过头去,月神此时看向离影。片刻后,离影还是睁开了双目,有泪光闪烁,哽咽半声再次看向幻境。 拂寒将自己的那颗心毫不犹豫地递进九天阙中,心光在阵法中与铁链激烈碰撞,硬是挣脱束缚将红光包裹,一同消散而去。 结局离影已然猜测到,那颗心去了忘川河畔,红花开彼岸,人影光中落。他看到的洛川便是红光所化,而自己则是拂寒违抗天命也要给予她守护的一件东西。 一件东西,而已。 离影陷入迷茫中。 月神此时凝视于他,指尖覆光,悄然动了杀气。 若是离影不愿看自己的身世,也许月神并未有此念,可离影选择去看,他既要承受结果,那么诛杀本命回归主体,便是正解。 月神狠下心,正是动手之际,拂寒凌厉之声从结界外传来:“住手!” 结界一晃,回到了冰镜本质之中。 离影依旧不省人事,还处于昏迷之中。 拂寒难得面带愠色,看着月神说道:“你不能杀他。” “你早就知道离影是你的本命,为何还不动手?杀了他你就能拿回全部神力。” “我说不能杀。” “为何不能杀,是因为洛川?”月神面色一凛,也是少有动怒,“你可知道没了本命,便无法在六界中立威,若是旁人大可不必,但你是神,既有神职便要为保苍生而行。拂寒,你从未寻过失去的记忆,但我知道你想要找回,杀了此人,你的记忆便能回来。” “月神,你是我的挚友,我以为我们会是同一片心境。” 月神霎时无言,他凝视眼前人许久,方才开口:“难道你不想知道同妖荒之间的羁绊?本命为何离体化作离影去了幽冥,这一切,都不想知道吗?” 拂寒于梧台这十万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惦记自己的本命和记忆,他只知经历过一场四海八荒皆惧怕的劫难,无人想要回到过去,更无人告知他所遗忘的事物究竟重不重要。 后来拂寒大神的记忆,就是天家下了死诀的禁令。 “月神……” 拂寒轻启出声,他将目光从白茫璀璨的冰镜落于月神身上,在其眸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面庞。 他像是同月神亦是也同自己说:“即便使命相悖,无非都是洪荒尽头,如果那日要来,我倒是愿你能自私一些,莫念他人,只顾自己。” “你这是何意?”月神微微触动,却非要与他争个明白,“难不成你真想弃了神道,任自己随风消散吗?还是以为我此番规劝你只是为了……为了我是你的一滴泪,贪生怕死,故而力保宿主安然无恙?” 此言一出,拂寒与月神皆深深凝视。 世人不知广寒宫月神,其实乃拂寒一滴泪所化,他无根源,却有出处。由此说来,月神与离影有些相似,但又极为不同。 拂寒作为他们二人的主体,月神靠其修炼正果,为天道所受,可离影再怎么修炼,也无法成神。月神与离影皆依存拂寒,倘若有一天拂寒不再了,此二人必定与之消散。 月神不知拂寒深意,拂寒亦无法体会一滴泪所感。 冰镜之中他们隔光而立,不知不觉已成为两面。 拂寒独自从冰镜中出来,洛川就等候在外。 她颇为心急,开口便问:“我师兄如何了?” “伤势很重,这段时间暂且不能离开冰镜。” “那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不可以,”拂寒拒绝的果断,看见洛川面色一沉,他又补充,“有月神在你大可放心,他会救离影的。” 洛川想到月神之前看待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直觉上来说,那是排斥与不喜。但月神愿意救离影,且又是阿茶心悦之人,怎么说也不能对他无礼。 洛川有些失魂落魄,只好跟着拂寒先回仁圣府。路上一直在想长泽殿逃跑的四世魔煞,她喊住拂寒还是问出心中所疑:“大神,你好好瞧瞧我,是不是也染了煞气?” 拂寒领着她走到府外,远处隐约有兵将的身影,他淡漠地扫过,长袖一挥便回到了寝殿。于是洛川往软垫上一坐,十分懊恼地垂下脑袋。 她揉着腰间的绸带,有些焦躁不安:“我一定是染煞气了……” 拂寒眸子动了动,问她:“那你中煞气是何感受?” “法力高强!”洛川多少有些激动,她极其认真地指着丹田,“这里就有一股气,很凶猛,我在幽冥从未有过这种情况,难不成四世魔煞还留在我体内?不对,先前去了妖荒就已显现,难不成我是中了妖气?” 拂寒听得一挑眉,嗯了声。 “你也这般想的?那果真是!这可如何是好!”洛川颇有怨气地端起茶案上的盏杯仰头而尽,沉沉一叹,“真是倒了血霉。” “你在幽冥修为差强人意,有了高强法力不是正合你心意,有何忧心。”想来是拂寒太过一本正经了,洛川急的晃着脑袋,戳着太阳穴位,“可我开始记不住事,还总想发脾气……” “好办。” 拂寒凭空捏来一颗小小的褐色物体,递给她。 “这是什么?” “吃了它,就能记事。” 洛川一听有神药,当即倾身接过拂寒手中的东西,看也不看便搁进嘴中。她嚼啊嚼,颇为酸涩,似乎还有一个核。她艰难地咽下去,眼巴巴望着眼角含笑的拂寒。 拂寒戳了戳她柔软的脸颊,问道:“这里可有酸涩之感?” 洛川猛点头,看来这药有效,既然如此便更加努力去回味。 拂寒临走时,在茶案上变幻出一碟神药来。 洛川便开始认真吃神药,但吃着吃着……不是,这味怎么和甘梅有点像呢?洛川打了个气嗝,顿时胃口大开,这可不就是梅子! 察觉自己被戏耍,挫败的倒在茶案上。 百里前来拜会的时候,洛川还在郁闷中。 一见熟人且又是深谙世事的上古兽,可算能解心中疑问。 百里重塑灵元之后一直惦记着洛川,他护送云岚去百花仙宫成功为小凰鸟涅槃,思珏仙君便允了他半日的清闲。 洛川向他询问了阿茶的情况,百里约莫有些羞赧之意,但还是详细诉说。言语间洛川也察觉到二人眼下的关系十分微妙。 她就问百里:“如今你重塑灵元,又找到了阿茶,但却不能同她再续前缘,可有怨气?” “自是没有。” 洛川松了口气,阿茶毕竟心系月神,如若…… “我知阿茶爱慕月神,”百里突然自行挑明,洛川瞧他落落大方,真不像心存怨恨的。但百里笑得很勉强,他说,“她是花仙,不是我的卿卿。” 洛川也不懂如何安慰,只是拍拍百里的肩膀:“世间不止一朵花,你且宽心,这样,我有个姐妹是葵花,都是花,哪天介绍你们认识。” “别打趣我了。洛川,我还想问你,四世魔煞一事可和你有关?” 洛川正想说道此事,便让他入座,倒上一杯香茶。洛川端正神色,紧张兮兮地瞅着百里:“你瞧我,是否染了煞气。” 百里被口中的香茶呛了呛,他清清喉嗓,看向洛川略微不解:“染了四世魔煞定会神识不清,你现在好生与我闲谈饮茶,自是没有。” “那我问你,妖荒可有什么陷阱之处,会让人染上妖气从而法力强盛,丹田犹如火烧,总是想……想杀人。” 百里蹙着眉头,细细回想一番还是摇头。 洛川叹息,擒着茶盏陷入沉思。 “洛川,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洛川颇为好气:“就是因为太舒服了,才郁闷。” 她清楚地记得多次失控时的感受,恣意、畅快,冲破禁锢的自由感。 洛川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却又很难说出来。 百里斟酌话语,同她说起四世魔煞:“现在不止神启,怕是整个四海都会不安。当年幽冥封印四世魔煞,是借了天时地利人和,本想净化在长泽殿,谁知道最后关头被它逃脱了。” “这煞气,如此厉害?” “我猜想四世魔煞回了魔域,那么魔尊定会有所想法。妖帝既然与魔尊会面,想来是要商讨再次进攻九重天的计划。若说魔尊之前还惧怕神启,现在有了四世魔煞,再合以摄魄之法,他背弃神启无疑。” 洛川没想到一个煞气也能引起如此惊天动地巨变。若真是像百里所说的这般严重,六界涂炭,四海遭难,她不就成了罪魁祸首? 她端着茶盏的手一抖。 百里多少也有些担忧,他说道:“你与离影此番犯下大错,不知神启会如何处置你们。好在离影被护在冰镜中疗伤,但他迟早都要出境,你可有问拂寒大神,此事如何解决?” “他不与我说,但似乎事情已经解决了。” 百里倒是诧异:“四世魔煞逃脱乃六界危难,天君竟然不与你们计较?” 洛川仔细一想,惊觉百里言之有理,就算天君大度但还有天后在,拂寒能保离影暂时无忧,若是离影出境或是四世魔煞卷土重来,他们岂不还要担此罪责? 天后心胸狭隘,当初只不过是误掀了夭折公主的宫殿就刁难至此,现在又得了个释放魔煞的把柄,指不定还要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横竖想着,都不太妙。 百里想到什么,拍拍脑袋:“我险些忘了,在妖荒的时候,轩辕二皇子还托我转告你,若有机会,定会来寻你。” “寻寻……寻我作甚?” 百里看透却又不说破,他只是替其转达,不再节外生枝。随后与洛川又交谈一会,都未想出什么好办法来,他说会适机寻云岚探探口风,抑或求一求思珏仙君。 百里将那壶茶喝完便先行离去,洛川开始自行回忆起来。 那日她到底有没有给四世魔煞开了封印? 但现在想这些似乎又无用,最要紧的应当是能否追回煞气。洛川很清楚幽冥诡阵的强力,魔煞即便逃脱了也大不如前,若用阵法将其再次禁锢,其煞必消。 开启幽冥诡阵,只有离影才可以。 洛川断不会让师兄再次冒险,她盘算许久,得出一计。幽冥诡阵是有法图的,就收藏在小葵的沧澜司,若是小葵能替她偷出法图,再去魔域设阵,此事能成大半。 唯一的不安便是不了解魔域地形。 要是寻个熟悉的人…… 洛川眼睛一亮,轩辕慕不正是个人选! 第七十章 妖魔对垒 洛川趁着拂寒和神启探讨对付妖帝之法,翻墙头走的。 她告诫府内仙侍自己身体不适,不允许他人探望,随手捏过甘梅果核变幻出一个替身。仙侍当时还纳闷,府内设有界限哪有他人敢来叨扰,若真有,也只有大神一人。 直到拂寒将那甘梅果核现出真身来,仙侍才如临大敌,直呼饶命。 拂寒未语,抬了抬手让仙侍退下,他看向白雾缭绕的天际,指尖不停地在捻动。神启戒备森严,倒是看看她如何走。 可终是拂寒也未料到,她这个莽莽撞撞的小鬼仙,真的走了。 但他不能去寻,因为还有重要之事。 拂寒踏步离开府内徒行七叶树下,他步履缓慢内心沉稳,似乎在对弈一场大局。无人感同身受他此生的孤寂,更不会理解其所做的坚持。 他是神,是帝君,亦是拂寒。 拂寒捂住空荡荡的心间,毅然迈入那浩渺天地。 洛川从天门离开,守卫的天兵相视一眼,其中一人便消失了片刻。 天兵在仙雾缭绕的神池旁朝来人禀告:“洛川已离开神启,前去的方向确实是山海之外。” “好。” 出声之人自仙雾中现出,天君一袭白袍,唯其独尊。 他唇角噙着笑,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谁也拦不住她。”说罢,又对天兵叮嘱,“今日之事,不可让旁人知晓,尤其是拂寒。” “遵命!” 洛川为自己的顺利离开还欣喜不已,待回到幽冥却发现设了结界。 无奈只能鬼鬼祟祟躲在界口那棵红叶树下,挠着树干。叶子们咯咯笑出声来,再也躲不了。其中一片叶子委屈说道:“执笔官大人,您现在是叛徒啦。” “谁说我是叛徒?” “执笔官大人和离影使者都是叛徒……” 洛川撸起袖子就开始拧它们的枝条,叶子痛的龇牙咧嘴像个孩童一般哇哇大哭,洛川下手没轻重,叶子们生怕丢了小命,都开始求饶。 “本大人一些时日没回来,就无人管教你们,可是忘了十万年来谁给你们浇水施肥,如今的茁壮成长不都是我的功劳!” “是是是,大人的功劳!” “现在大人命令你去给小葵传话,叫我来见我。” “呜呜呜,可是……啊疼疼疼,我们去……” 洛川冷哼一声,将那拧成麻花的叶子给松开。叶子们麻溜地去将小葵给唤来,再将自身化为二人对话的连接体。很快,小葵焦急的声音便从叶子中传出。 “你怎么还敢回来,宋帝王要取你小命!” 洛川也是不明所以,自家人竟然还设了结界,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取法图。为了防止被宋帝王发现,她只能长话短说:“离影有难,我需要幽冥诡阵的法图,小葵,你去偷给我好不好?” 小葵显然被洛川的话吓着了,她破口大骂还带着点哭腔:“洛川!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为何不保护好离影,是不是只顾着自己吃喝玩乐,将他给卖了!” 洛川捂住脸,真真难办。 “好小葵,好姐妹,事情说来话长,总之离影现在需要我去相救,你也不想看着他有任何闪失对不对?你快将法图给我,我此去魔域正需要这个。” “你把离影卖到魔域了?” “……” 小葵哭哭啼啼一上来怎么都哄不好,洛川索性胡说八道:“对!卖了!快把幽冥诡阵的法图给我,要不然就叫人把他剥皮抽筋给你做成斗篷!” 小葵:“……给,给你。” 洛川十分清楚小葵做家贼的能力,舟不厌对她很是信任,又禁不住其撒泼忽悠,任何法宝皆被小葵诓骗在手中。很快,小葵便拿着幽冥诡阵的法图回来了。 “洛川,我要认真地问你,离影可还好?” “他在神启受了伤,但承广寒宫月神所救,很快便会好。我此番前去魔域,是为寻找四世魔煞,待将其收服,我与离影便都安全了。” 小葵将法图通过叶子传递出来,洛川挥手展开,属实是幽冥诡阵。 “洛川……”小葵在那头有犹豫之声,她自我纠结一番,索性破罐子破摔,“你有多少修为我最清楚不过,你没有神器傍身还敢独自前去魔域,只怕是危险重重。你可记得河底玄蛇看压的那把无名剑?” 洛川当然记得,自己当时还和玄蛇交过手。 “川儿,我不想你有事,我给你三道灵符,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召唤那把无名剑。你用此剑护身,但愿能保你性命。” 洛川着实感动,小葵终是担心自己的。 小葵又叮嘱说道:“但你记住,此剑无法现出真身,你也只有三次机会,切不可莽撞行事。还有,这把剑戾气极重,绝不能被它迷失心智。” 三道灵符从叶子里现出,落在洛川的手中。 “谢谢你,小葵。” 小葵又要哭了:“川儿,你可一定要带离影回家啊。” “好,我答应你,那我先走了。” 洛川离开后,那些叶子唰唰作响,先前还哭唧唧的小葵突然变了声调,那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和陌生。她平静地道了声:“若说出去,我就杀了你们。” 筛动的叶子们戛然而止。 洛川抵达魔域的时候,妖帝与魔尊两军正对峙于漫天黄沙中。 魔尊比任何人都要畏惧妖帝,十万年妖魔联合进攻九重天,试图推翻天君的统治。这是一场联盟大战,却败于他的反水。 天后亲自与魔尊会面,承诺将神启公主嫁于魔域长皇子,魔尊本就是贪心不足阴险之人,此战若胜,他一样屈居妖荒之下,与现在有何不同。倘若妖帝败了,那他在弱水之渊便没有了对手,未来想要谋划任何皆有机会。 妖帝在九重天孤援无助,还被魔尊断了后路,就此才能被拂寒斩杀。明明再无可能生还的妖帝,究竟是如何重生的,所有人都想不到。 黄沙之下,妖帝的披风发出猎猎声响,额前那道紫色印记闪着异光。 那是封印,也是力量的源泉。 妖帝清楚地记得自己被拂寒斩于剑下的心境,恨不得将这天地撕碎,叫所有人陪葬。他此生最痛恨的便是背叛,那就像一把刀,在他坠入黑暗深渊的时候还在用力戳着心口。 他本该星魂聚散消失于天地间,但怨念极深又心有不甘,便被一黑暗之处裹挟,坠入了深渊底部。他零散的星魂在渊底飘荡,被一束火光重新汇聚。 那束火光,便是藏在六界之外的非神非仙,也非妖非魔的存在。 他叫火灵。 火灵虽有强大的力量,但却无法聚成人形,他在这无望的黑渊之处渡过了无尽岁月。火灵指点他攀上了神秘之处南渊至巅,从而取回法力,继而又助他重新修炼方成此身。 而妖帝需要付出完整的自己,从今以后归属火灵。 妖帝额间的印记,便是二人的契约。 眼下妖帝复仇,一切皆在计划之中。 他本欲先抓拂寒,却意外抓到了离影,发现二人气息一模一样。爱女乐瑶的出现是扰乱计划的一个契机,妖帝想要查清楚当年在神启究竟发生了什么。 妖帝自知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乐瑶,放她走,也只是权宜之计。 至于背叛自己的魔尊,妖帝可没有那么多好脾气。 长歌、半世、孤欠三将英勇在前,魔尊手下的兵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魔尊看着兵将节节败退,最终让自己的几个儿子上阵。 魔尊九子六女,目前在场的只有大皇子轩辕蛮,二皇子轩辕慕,还有六皇子轩辕痕。大皇子与六皇子乃一母同胞,修为都在轩辕慕之上,但出战却都站在后方。 轩辕慕无非是个不受待见的冷宫皇子,他是生是死无人关怀。 但轩辕慕依旧全力以赴,与之交手的便是长歌。 长歌在二人近身的那刻,就察觉到当时闯入结界救走百里余生的便是他。 轩辕慕根本不是长歌对手,被长歌执剑抵喉的时候,他还是紧紧握住手中的魔笛。长歌朝他嗤笑:“竟是皇子?怎么皇子今日敢以真面目示人了?” 妖帝在后方看清轩辕慕的脸,有些印象,他问道:“你可是轩辕慕?” 轩辕慕看着威风凛凛的妖帝,虽败于长歌剑下但无冒犯之礼,他点点头。 妖帝狂妄大笑,对着轩辕慕说道:“怪不得乐瑶总是护着你,原来就这点本事。魔尊,你生的儿子,也不过如此。” 轩辕慕听见乐瑶的名字眉间一紧,他咽下苦楚。 大皇子拔剑便冲上前,空中喊着:“只靠女人的废物!看我如何杀了他们!” 魔尊未及时拦住冲动的轩辕蛮,就看这蠢大儿剑花都未舞完便被长歌一脚踩在底下。妖族发出哄笑之声,魔族众人个个不忍直视。 孤欠提着大刀更是唾了一口,惹得半世嫌弃地挪了下脚。 魔尊这才急了,上前拱手说道:“妖帝还望手下留情,当年之事实在复杂,可恨那神启拿我妻儿性命来要挟,我若不反水,便将他们投入九天阙中。你知道的,神启那九天阙,仙人只剔仙骨,妖魔则灰飞烟灭。” “九天阙?”妖帝冷哼,他望天说道,“是啊,那帮道貌岸然的神仙,自是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他们以妻儿要挟你,当是叫你很难办。” 魔尊猛点头:“自是自是……” 妖帝头一低,眸光沉了下去:“你以为我会信吗?” 长歌此时将剑插入大皇子心口一分,他发出惨叫,张牙舞爪地冲魔尊伸出手去:“父皇,父皇救我!” 魔尊当即跪地,一路俯身朝前,终是临近妖帝的时候,他已眼泪横流。 “我真的没有骗你,你我两族依弱水而生,我有多少能力你最是清楚。我若刻意与神启联盟,又怎会今日这番枯黄景象?” 旱魃当时为疗伤吸走了妖魔两界的灵气,如今妖荒因为降雨已全部复苏,魔域依旧枯槁无半点绿意。妖帝未说话,长歌便将剑再下一分。 魔尊哪还顾得上尊严,纳头便磕,耳畔传来大皇子的惨叫,他为人父只觉心如刀割。 “妖帝回归,我魔域自是马首是瞻,还望原谅十万年前之失,魔域必当全力辅佐妖荒,攻上九重天,一雪前耻。” “呵。” 魔尊一听这语气,大惊:“妖帝,还望给我族一个机会!” “我还能相信你吗?” “可以!绝对可以!” “你说可以不算,总得有些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 妖帝看向长歌,长歌点头将剑收回,在大皇子发出惨叫的同时,将手中的一粒药丸塞进了他的口中。大皇子情不自禁吞咽下去,只觉得五脏六腑连同脑袋被火烧一般,他抱住身体疼的满地打滚。 妖帝说:“现在我相信你了,等什么时候拿下神启,什么时候我给大皇子解药。” “什么,什么药?” 长歌在旁说道:“此药名为蚀骨,如果没有解药压制,大皇子体内便会生出一窝妖虫,从内由外地啃食,直到剩余白骨为止。当然,它们不会一下子要了大皇子的性命,啃完血肉之后便去啃他的星魂,至于星魂痛不痛我就不知了,毕竟无人知道星魂被啃食是什么滋味。” 魔尊惊怔在地,已然不知说些什么。 长歌补充一句:“倘若大皇子不幸没熬过,恐怕也去不了幽冥,没了轮回,你们父子便无再见的可能。” “长歌将军,还望饶命!我自当带领我族为妖荒效劳!” “甚好,以后的每次圆月我都会派人送来解药,还望魔尊也能信守承诺。” 妖帝不想与魔尊再多言,待长歌说完后,他长袖一挥,魔域的黄沙缓缓褪去,重新显现出绿意。魔尊冷汗涔涔,妖帝之力竟然这般强大,只是一掌便将旱魃摧毁的地方全部恢复。 妖帝以大皇子为要挟,也替魔域解除大旱。魔尊心中思忖,看来此番妖帝想要进攻九重天势在必得。他只能恭恭敬敬地跪送妖荒大军离去。 第七十一章 进入魔域 妖帝算完旧账后,魔域上下皆是憋着一口气。 尤其是被下了蚀骨药的大皇子轩辕蛮。 玄影殿中,大皇子抱着其母痛哭,大夫人安抚着,身侧的魔尊则在狠狠教训。大夫人很是不满,她埋怨魔尊:“还不是怪你自己修为不够,此番你只是受辱,我儿可是受了大罪!” 大皇子不忘添油加醋:“还有轩辕慕,要不是他败于长歌,我又怎会上阵!” 魔尊恨铁不成钢,他刚想出掌教训蠢儿子,被大夫人恶狠一瞪,顿时缩回手来。他也是一族之尊,面对今日的事情心中怎能舒畅。 “幸好没有去神启求应婚约之事,要是蛮儿真的娶了公主,今日妖帝前来怕是要踏平魔域。到时候,神启也只会把我们拱手相让。” 大夫人听到魔尊的抱怨,想到十万年前与天后的约定。战役后神启并没有主动应诺,魔域也不敢去提,一是怕妖荒还有遗留的力量,二是怕惹怒神启。 但现在妖帝复生,局面再次回转。 大夫人狭长的眼睛中满是狡诈,她说道:“这婚约是好是坏难以下定论,但终究是我们拿捏住神启的一个话柄。我们现在可以和妖帝再次联盟,他虽强,但神启更强,就让他们斗,斗到最后怕也是两败俱伤,届时……” 魔尊顿时大悟,说道:“届时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大夫人勾起唇角,眉间尽是妖媚之相。 “母后,那我中的毒如何解?” 大夫人点点他的脑袋:“你们当真是被妖帝给吓怕了,可是忘了四世魔煞已经归位。” 魔尊握拳一锤,大笑惊呼:“夫人提醒的是啊!四世魔煞能解我族人百毒,待它恢复过来,蛮儿不就有救了!哈哈哈,谅那妖帝万万没有想到,我魔域煞气也能有从神启逃脱的一天,如此甚好,我们就假意答应他攻打神启,届时再反手一推……” 说到此时,殿外有轻微声响。 魔尊当即隐身而出。 轩辕慕的去路被魔尊拦住。 魔尊厉声叱喝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父皇,”轩辕慕摊开手掌,上头搁着药瓶,他诚心解释,“我只是过来看看兄长的伤势……” “我们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轩辕慕不会撒谎,他半垂眼眸,声音很小:“听见了。” “你就当没听见!此事事关我们魔族危亡,你若敢多言我便打断你的腿!还不走!” 魔尊威吓之下,轩辕慕怎敢多言,他本想为妖荒说些什么但想到自己的身份,终是作罢。就在轩辕慕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大夫人现身挡住去路。 大夫人厌恶地看着轩辕慕,言语讥讽:“你一个下人之子也敢来大皇子的玄影殿,别以为你姓轩辕,就真当自己也是皇子了。” 魔尊此时唤了声:“夫人……” “闭嘴!”大夫人随后一掌就将轩辕慕击倒,她唾骂道,“肮脏卑贱的孽种,我留你母子二人一命已是仁慈,轩辕慕,你不知感恩就算了,还偷听我们商谈要事,怕不是要传给妖荒?” 轩辕慕忍痛从地上爬起来,他依旧好言解释:“夫人,我不是有意听你们讲话,我只是想给兄长送药。” 大皇子站在一旁听到他刻意提醒自己受伤,更是生气。于是拽住大夫人的手开始告状:“母后,要不是他,我怎会被可恶的妖帝下药!” “你自己修为不够,怪得了谁?” 魔尊拂袖负手,对大皇子也是极其不满。 大夫人亦是都看在眼里,她给大皇子使了个眼色,蠢笨的儿子这才嘟嘟喃喃的,用自己听见的声音说了句“那也比小孽种强”。 “尊上,我看为了安全起见,就把二夫人给关押起来,以防轩辕慕跑出去告密。” “大夫人,您怕我告密关我就好,为何要关我娘亲?” “呵,”大夫人抚摸发髻上的朱钗,瞥了魔尊一眼,阴阳怪气说道,“你是堂堂皇子,族中上下都看着呢,我怎么敢关你。子不教母之过,你若敢离开魔域半步,就拿你那卑贱至极的亲娘祭坛!” “大夫人!” 魔尊索性又朝轩辕慕出了一掌:“放肆!还不退下!” 轩辕慕挨了亲父一掌,吐了点血,他沉默地站稳身子,退下前还朝二人行礼作揖。这副受虐悲惨、仰人鼻息的落魄皇子,叫谁看了不怜惜。 真是家家有本不好啃的经呐。 此时墙头上的一株草发出轻微的感叹,那草便是洛川所化。 洛川看完这一出戏后,将大皇子轩辕蛮的样子给记住了,她郑重决定,大皇子死后进幽冥定先刮他一百刀。 洛川在魔域游荡许久,都未找到四世魔煞的所在地。她只能化作一株小草,伏在墙头,落在路边,偶尔连根拔起跑在小道上。 这一日,她正迈着根须跑着,就被人一脚踩扁黏在了鞋底。 洛川被踩得头晕脑胀,听着阵仗像是一群人要去打架。果不其然,他们在界中一片沙漠地里停住脚步,洛川才能脱落下来。 她便看到大皇子的脚丫子从脸上踏过,随后踩在了轩辕慕的身上。 轩辕慕无法还手,因为他的四肢都被人按着。 大皇子开始毫无章法的对着他猛踹,横竖看着都是恶意报复。 “你娘卑贱无耻,本是我母后的贴身丫鬟,竟然敢勾引父皇,你不是孽种是什么!” “兄长……” “别叫我兄长!” 轩辕慕无法还手,他冷着眸子说道:“兄长如此对我,就不怕父皇责罚于你。” “别拿父皇来压我,我告诉你轩辕慕,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还有你那丫鬟娘亲,你们叫我母后颜面扫地,遭人耻笑,这笔账我定会跟你算清。” “大皇子,不如现在就断了他的手脚,这不比杀了他还要痛快。” 大皇子有些迟疑,他担心父皇和族中长老会找自己的麻烦。但耐不住身旁这群跟班的怂恿,倒有些欲欲跃试。 轩辕慕看着兄长的意图开始反抗、挣扎,他愤怒着红了眼,想要挣脱禁锢。 洛川不敢轻易现身,一是打不过二是怕暴露身份,就在她迟疑的时候,有人出现制止了大皇子。来人正是六皇子轩辕痕,他同样不待见轩辕慕,但也不喜欢亲哥哥的横行。 “哥,现在族中不稳,你莫要生事。” “但他欺负我啊弟!”大皇子真是站着说话不脸疼。 六皇子叫他不要生事无非是留下轩辕慕的小命,但出气一番倒是同意。大皇子忽然掌中一现,取走了轩辕慕最珍贵的法器魔笛。 轩辕慕顿时红了眼,冲大皇子怒吼:“不许碰!还给我!” “很宝贵是吧?看我不折了它。” 大皇子掌心聚力想要折断魔笛,谁料魔笛发出一道红光烫了他的手,虽然未能折断但也没有放手。大皇子摆弄无果,一怒之下扔向远处,魔笛陷入黄沙之中不见了踪影。 轩辕慕起身要去寻笛,被大皇子所设的结界所挡了回来。 他双膝跪地,以悲凉的姿态任人欺凌。 大皇子冷哼一声,指着魔笛的方向说道:“今日你必须爬过去把沙子一粒一粒捡走,魔笛才会出现。但你若敢动用法术强取,就别想再找到。” 洛川以为大皇子和六皇子离去,轩辕慕会用法术取回魔笛,谁料他竟然真的跪在地上捡沙子。从黄昏到日落,从日落到悬月,轩辕慕朝着一个方向矢志不渝。 “这个轩辕慕,当真傻的可以。” 洛川左瞧右看,确定无人关注他们的时候,煽动两片小叶子引起了风,风将轩辕慕膝前的黄沙吹出一条道来。轩辕慕寻笛心切,没有在意这股突如其来的风。 他是跪着朝前的,破了大皇子设下的禁锢。 魔笛好生躺在黄沙中,轩辕慕大喜,忙拾起细细掸去沙砾,拥护在怀中。 洛川暗暗一声叹息。 轩辕慕所住的寝殿名为慕瑶宫。 宫后有一方治疗伤疾的泉水,自妖帝解了魔域大旱,泉水便重新盈满琉璃池。轩辕慕解了衣带,赤着伤痕累累的上身,踏入泉水之中。 他自进了泉水之中便靠在边上闭目调息。 池间雾气氤氲,灵气翻涌,以轩辕慕为中心荡起层层气波。他专注于疗伤,未发现一株干巴的小草迈着根须去探泉水的温度。 洛川接触到水源的温度,觉得双脚酥软无比,恰是舒坦。 她也想借着泉水调理气息,瞧那两条打蔫的草叶子,再不泡泡就烂了。可恨大皇子那双巨无霸的脚,将叶子的青汁都碾了出来。 洛川如愿以偿泡上了泉水,她也学着轩辕慕闭目养神,养着养着便随波逐流飘至轩辕慕的身侧。洛川翻了一片叶子,半睁着眼睛看着他。 小可怜胸前多有旧伤,还有近期遗留的淤青,洛川就想着,这般一个人畜无害,长相俊美的皇子,也要遭受如此的待遇,真乃命不公矣。 洛川抬起叶子尖,无意戳破了眼前的气波,倏尔间,轩辕慕陡然睁开双目,与此同时他精准地抓住草叶,死死按进水中。 洛川惊慌失措间现了真身,她抓住轩辕慕锁在脖颈的那双大手,一声“阿慕”落了音。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淹死的时候,轩辕慕又将她从水中提了起来。 轩辕慕满眼的戾气在对上洛川苍白的脸庞时,霎时化为乌有。 洛川甩开刺痛眼睛的水珠,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她浅薄的绢衣紧紧贴在身上,握着轩辕慕的那双手柔软无比。 轩辕慕几乎不可置信,愣怔地凝视于她。 “阿慕,”洛川弯了弯眉眼,笑得缱绻,“怎么,想杀我?” “乐,乐瑶……” 第七十二章 少年初见 轩辕慕少年时与乐瑶初见,如同温泉中一模一样的场景。 大皇子总是背着魔尊来找自己的麻烦,小到言语辱骂,大到设下陷阱想置他于死地。大皇子自小修为就高于自己,别人有最好的师父和法器,而他什么都没有。 轩辕慕被大皇子带人追赶到弱水之渊,他站在悬崖之上决绝地跳了下去,也许是冲动,抑或是想要求个痛快的死法。他溺入水中的时候被柔骨草缠住了身子,生死之际又想起孤苦的娘亲,凭借着那股信念,硬是挣脱开柔骨草往水面游去。 再接触到月光那一刻,轩辕慕的脚被缠住,他奋力往下踹才发现缠住自己的不是柔骨草,而是一个人。那个人力气极大,将他利索拽入水中。 轩辕慕求生欲望忒大,他掐住对方的脖子借力往上,终是浮上水面的时候。眼前清丽娇俏的女孩冲他眨眨眼,月圆星辉之下,她笑得犹如天仙倾世。 “怎么,想杀我?” 轩辕慕不知为何涨红了脸,连忙缩回手来:“不,不不……” 女孩眸光透着狡黠,她一勾唇,轩辕慕更是不敢直视。就在此时,改换轩辕慕被擒住了脖子,女孩强制将其按入水中。 她就是乐瑶,妖族的公主殿下。 乐瑶不愿讲理,性子更是刁蛮。 她报复性地将轩辕慕按回水中,让那柔骨草将其缠成了茧蛹,轩辕慕以为自己性命难保,怕是要被柔骨草化为血水,可柔骨草并未伤害他。 乐瑶指尖一点,柔骨草便四散而去。 轩辕慕被乐瑶带出水面,落于悬崖之上。她随意动动手指,二人的衣裳便干燥起来。乐瑶看了他一眼,冷哼了声,自顾转身离去。 就是那平平无奇,略带不屑的一眼,看进了轩辕慕的心中。 轩辕慕伤痕累累,委屈巴巴地跟在乐瑶身后,进了妖荒。 乐瑶走到哪,他便跟到哪。 他见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唤她一声小殿下,便知她身份尊贵,于是退后几步,保持一定距离地跟随着。 乐瑶知道身后有条小尾巴,她也不说,看其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模样,多看两眼,还能给你挤出泪花来。自己怕是无意从河中抓了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孩。 乐瑶站在樱桃林中,抓住最顶端的那根果条,摘了几个大红樱桃。她放在手心掂了掂,转过身去,冲远处垂首静默的小孩说:“你过来。” 轩辕慕刚开始不敢,乐瑶嘶了声,他当即拔腿小跑上前。 这番细细一瞧,才发现轩辕慕满脸是伤,眼睛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乐瑶将樱桃递给他,语气尖锐:“给我吃。” 轩辕慕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他接过樱桃就开始吃起来,果子鲜甜可口,是他从未尝过的美味。乐瑶负手而立,红裙飘荡,她问他:“叫什么,从哪来。” “轩辕,轩辕慕,魔域。” “轩辕慕?你是魔族皇室?” “嗯。” 乐瑶看他邋里邋遢的模样,顿觉好笑,抱着胳膊歪头瞧他:“原来魔族皇子,长这般样子。嗯,不错,有些别致。” 轩辕慕吃完了果子,又瞄了枝头两眼,继而垂着眸子不敢动。 乐瑶将他那小动作尽收眼底,伸手就折断一条果枝,承载着众多红色硕果。她举着枝条问:“叫一声乐瑶殿下,我就给你吃。” 轩辕慕软糯开口:“乐瑶殿下……” “大点声。” “乐瑶殿下。” “我叫你大点声。” “乐瑶殿下!”轩辕慕许是声音太大了,把乐瑶震的耳朵疼,他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乐瑶殿下。” “嗯,行吧。以后就用这么大声音说话,但凡小了,我就把你嗓子眼掐断。” “好的殿下。” “嘶。” “好的!殿下!” “……” 轩辕慕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明明对自己凶,却又掏心窝的好。 乐瑶就像一束光,意外照进他的世界里,他怕这光走,所以想紧紧的拥护住。乐瑶知道他力量薄弱,受尽了欺辱,所以才不想回家。 轩辕慕大胆地拽住她的衣裙:“小殿下,我不想走,他们欺负我。” 乐瑶看着他,目光坚定且神色肃穆:“你听好了,没有能力在哪都会被欺负,所以你要变得强大,而不是躲藏。” “那我以后能来找你吗?” “当然可以,在这里除了我,没人敢欺负你。” “乐瑶……乐瑶殿下,谢谢你。” “嗯,你应该的。” 轩辕慕得了前去妖荒见乐瑶的办法,这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家。 自此以后,他除了在魔域修炼,便是去妖荒看乐瑶修炼。 乐瑶是轩辕慕所接触的同龄人之中最厉害的人,她剑法绝伦,法术高超,每每与她交手不过一招就败于下风。随着年纪渐长,即便轩辕慕如何苦练也不是乐瑶的对手。 但他从未有过嫉妒之心,反之是骄傲与欣喜。 二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虽然隔着弱水之渊,但他们的心紧紧连在一起。轩辕慕将爱慕之心深深隐藏,宁愿做乐瑶的影子、跟班,都不愿说出真情实感。 因为他知道,乐瑶只当自己是好友。 某一年,轩辕慕又被大皇子揍得鼻青眼肿,他躲到妖荒樱桃林中,被乐瑶找到。乐瑶边骂他没出息,便一脚踩断粗壮的枝条,将果子拖拽到他跟前。 “吃吧。” 等轩辕慕全部吃完,乐瑶在他跟前蹲下,“我要出一趟远门,也许要半月,也许要半年,最近你就别来找我了。” 轩辕慕急了:“你要去哪?” “本殿下去哪轮到你问?” “那,可有危险?” “危险,”乐瑶还真仔细想了一想,“危险还是有的。” “要不我与你同去可好?” “不好。” “为何?” 乐瑶拍拍他的肩膀:“因为你就是那个危险。”随即潇洒离去。 轩辕慕没再去妖荒,待一百日后,他生辰那日。 乐瑶来了。 轩辕慕早上吃了娘亲给他煮的长寿面,将两个红鸡蛋小心包在帕子里,护在怀中。他本欲想去妖荒看看乐瑶有没有回来,但在界口被大皇子一众人堵住了。 就因为魔尊给轩辕慕传授了点灵力,大皇子就愤怒不已。轩辕慕依旧不敌兄长众人,怀中的红鸡蛋滚出被踩了稀碎,他发了狠跟大皇子扭打在一起。 大皇子一掌要劈在轩辕慕的天灵盖上,被急速前来的一道红光给弹开。众人大惊,定睛一看,大皇子被红衣女子揪着领口举在空中。 乐瑶的出现让轩辕慕十分欣喜,但他看着乐瑶衣裳破损,手臂还鲜血淋淋,便担忧不已。她消失的一百日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怎会浑身是伤。 乐瑶不顾身上的伤口,单挑眉头,看向大皇子:“轩辕蛮?就你?” “你是谁,还不把本皇子给放下来!小心本皇子要……” 话音未落,乐瑶用力将人摔在地上,大皇子与地面相触发出惊天巨响,就瞧一道血以直线喷洒出去。乐瑶抬脚踩其后背,手随意搭在膝盖上,点点那些魔兵们。 “来啊。” 魔兵们正欲上前,就听乐瑶慵懒说道:“我乃紫英殿,乐瑶。” “妖,妖荒公主?” “她就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法力无边的女魔头。” “就是她!就是她!” “……” 乐瑶一听女魔头,如此污言秽语,单手一抓就将说话的那个魔兵拧下了脖子。她冷冷一笑:“好像是哦,女魔头。” 魔兵们吓得哪顾得上大皇子,连爬带滚地回了魔域。 “轩辕蛮,别让我看到你,下次再见,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大皇子早已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他怎敢造次,被乐瑶压制身下的时候灵力毫无施展的可能性。原来传闻所言不虚,妖荒公主确实修为高深。 乐瑶打跑了大皇子众人,这才现出一物。 它泛着红光却通身黑亮,那是一根漂亮的笛子。 “阿慕,给,生辰快乐。” 这是乐瑶第一次唤他阿慕,轩辕慕心中早已澎湃不已,他面露羞赧之色,眼中闪着泪花。乐瑶将笛子利索地在掌心转了几圈,递给他。 “逍遥山龙骨所制,今后就是你的法器。” 轩辕慕一惊:“龙骨?” “嗯。” 乐瑶指尖弹走肩上一缕发,轩辕慕这才发现她的脖颈之处有很深的龙爪伤痕,他急了:“你怎么受如此重的伤?” 乐瑶摸摸麻木的脖子,嗤了声:“我与那条恶龙斗了九日,它竟然当我面想睡觉,我一怒之下就将它扒了皮抽了筋,取了它的骨头给你做笛子。阿慕,你们皇子不是修什么摄魄之法,有了魔笛,你便也能修成。” 轩辕慕握着魔笛,竟不知说什么,他只能深深凝视眼前人。 乐瑶伸着懒腰揉着腿,笑呵呵问他:“生辰可欢喜?” 他眼中有泪,连忙垂首,那滴泪便落在了滚烫的笛子上。 “欢喜,自是很欢喜,很欢喜……” 乐瑶脖颈的伤痕是被红莲花所治好的。 那也是轩辕慕第一次见到美丽的红莲,还有乐瑶所设的红莲秘境。那里,是二人独有的天地,乐瑶饮酒舞剑,轩辕慕拂花吹曲,度过了无数美好的时光。 轩辕慕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在乐瑶口中听到一个男人的名字。 那人身居神启,唤为东岳帝君。 听闻东岳帝君掌管幽冥生死大权,是神启至高无上的神君。乐瑶只要说起来,眼中就会闪出如同自己看她那般的光耀,是欢喜,是秘密。 再后来,乐瑶在妖荒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们几乎见不上面。 红莲秘境中种满了七叶树,小溪旁引来了很多萤火虫,这一切都很美,但都不是轩辕慕所喜欢的。轩辕慕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他不能阻止,他能做的就只是陪伴在乐瑶身边。 也因为,他无法离开乐瑶。 能守着她,就是唯一心愿。 第七十三章 诓骗阿慕 轩辕慕最终没有如愿的时候,仿若天地将他遗弃。 再见乐瑶,抑或说是相似乐瑶的洛川,轩辕慕失而复得的情感无人能体会。他爱护都来不及,又怎会舍得伤她。 洛川从温泉中冒出头来质问轩辕慕,他早已慌乱,连忙触摸她的发丝、颈肩,生怕自己适才下意识的行为伤害到她。 他没有考究洛川此刻出现的目的,心中只有见到爱慕之人的欢喜。 轩辕慕紧紧将洛川拥在怀里,一言不发。 洛川顺势而为拍拍他坚挺的后背,指腹下的肌理滚烫而又紧绷,她又缩了缩手,横在半空中。轩辕慕该是陷入某种情愫中过于激越,洛川顽皮一笑:“我就是故意吓你的,如何?” 回过神来的轩辕慕,沉着忧郁的眸子凝视于她。 洛川的笑容似身处中的这一汪温泉,安抚了轩辕慕千疮百孔的心。 慕瑶宫今夜,入住了第一位女眷。 二人秉烛相谈,气氛温润又宜人。 洛川很是快乐地吞咽着香茶与甜糕,轩辕慕的目光眷恋不移。一顿好吃之后,洛川餍足的舒展四肢,险些崴了身子。 她定了定神,机敏一笑。 轩辕慕跟着傻乎乎的咧嘴。 妥了,这般傻,约莫好骗。 洛川表现得很随意,她说道:“我这闲来无事就想四处走走,瞧你一直没来寻我,我便不请自来。自妖荒一别,还挺想念。” 轩辕慕倏尔羞红了整张脸。 “二皇子可是不欢迎我?” “阿洛,我怎会不欢迎你呢,无需唤我二皇子,就唤阿慕好吗?” “甚好甚好。” 轩辕慕又想到什么,问她:“你一路前来可有遇到妖帝的军队。” 洛川怎会说实话,她就是碰见了妖帝才变幻成小草,一路扭扭捏捏挪到了魔域,还目睹他们在黄沙之上是如何败下阵来。说了都不是好事,唯一觉得欢喜的就是大皇子轩辕蛮被种了蚀骨药。 “什么都没遇见,什么都没看见,我就是瞅着慕瑶宫像是你住的地方,这不就来了。” “其实这宫殿……”轩辕慕约莫想要解释殿名,但话终是没说出口,“没什么。” “阿慕,有件事我想问你,”洛川心中挂事,想要进展快些,“最近你族中可有发生什么大事?比如被封印的……” 轩辕慕看着她,眼波清澈:“四世魔煞。” “啊,好似是叫这个名字,我也是听说。” 洛川佯装随意问道,端起茶盏抿了抿。 轩辕慕继续说道:“自古神启有战神,而后妖荒有三将,至于我们魔域则生了四世魔煞。阿洛,四世魔煞于十万年前被神启封印,在消散的关键时期结印被破,它便逃了回来。” “原来如此。” 洛川瞧瞧看了轩辕慕一眼,他端正的解释没有任何其他异样的神色。四世魔煞确认回归,那便不再急于一时。她放下茶盏,指尖在案上无声地敲打两下。 “我只是随心所欲来看一看你,既然好着我就先走了。” 洛川刻意如此说道,轩辕慕自是不愿,他拦住她:“若是没有急事多留几日可好?你从未来过魔域,眼下大旱已解,山后有很多你喜欢的花……阿洛,留几日可好?” 轩辕慕过于深情,洛川倒是心有愧疚。 欺骗这般心思纯净的人,怕是要遭报应吧。 洛川如此便住在了轩辕慕的宫内。 轩辕慕将所有侍者都遣至宫外,掩盖了洛川所有足迹。 洛川跟着轩辕慕也不用再幻化成草,有个熟人带路自是事半功倍。只是陪着皇子看花赏月什么的,也煞是费尽心思。 轩辕慕编了一顶花环戴在洛川头上,犹如情人间的亲密,他缓缓道:“四海之大,六界无一人能比阿洛更好看。” 洛川摆着虚假的笑容,只觉得脸颊两边又僵硬几分。 她摸着那些柔软的鲜花,有些傲然之气:“受之无愧,也算是阿慕眼光好。” 如若不是寻常演戏有经验,此番着实不好应付。 洛川所言所行实则在效仿乐瑶,她虽未见其人,但听说那么多彪悍事迹,总能模仿出一二。轩辕慕爱慕乐瑶,也自会被勾了心。 她说什么,想什么,轩辕慕又岂有不应之理。 洛川慵懒瞧着眼前云蒸霞蔚,浮花美景,开始意有所指:“刚开始觉得新鲜有意思,看多了也一般无二,魔域倒也不是他人口中那般险恶惊奇之地。” 轩辕慕果真入了道,他连说:“有的有的。” “何处?” “魔域祭坛。” 洛川诓了轩辕慕带她入了祭坛,那里果真地势奇特,煞气弥漫。 祭坛就位于峥嵘崔嵬的黑峰之间,他们站在断壁上远远眺望,远处则为一个亮圈。洛川正在思忖该如何靠近圈中,就听轩辕慕说道:“此处乃四世魔煞归地,没有父皇给予的特令谁都无法靠近。” “是么……” 洛川悄悄以剑指凝力,她要召出第一道剑符劈开祭坛的黑锋,只要破印便能乘险抵巇。如若顺利一鼓作气布下幽冥诡阵,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阻挡不了。 她正要祭剑就见轩辕慕手臂往眼前一横:“阿洛,给你。” 轩辕慕手中拿捏的正是魔尊特令。 洛川当下以为轩辕慕该是看出了自己的目的,但其神色无恙,只是将特令往前递了递:“父皇给予我们每位皇子都有此特令,你若想看我便陪你一道。” 这纯真的二皇子……洛川心中又生出许多愧疚。 洛川沉默接过特令,往空中抛去,祭坛似受到感召一般煞气退散,她飞身而起往祭坛深处而去,轩辕慕丝毫未犹豫紧随其后。 祭坛比寻常之地更为清冷,肃穆,想来也是魔域行仪礼惩戒的地方。四世魔煞寄居此处,吸的正是这股诡奇气息。 洛川不再犹豫更不假意端着,当即施展幽冥诡阵。法阵虽是使者所学,但洛川熟悉幽冥族中学术,又有小葵给的法图,布下结界不是难事。 她脚踩虚无,裙纱随着灵力层层激荡。 轩辕慕静默于下方,缓缓开口:“阿洛可需我的帮助。” 洛川手下招式不停,她回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此行目的,为何还要助我?”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自是全无保留。” “轩辕慕,”洛川实在不忍伤他的心,但还是坚决说道,“四世魔煞本该消散,它从神启逃脱乃是我无意所为,如若不将它收服,必会挑起纷争。” “我知道……”轩辕面露殇色,“要不然,你也不会假意寻我游玩,实则想要借我之手来找魔煞。乐瑶,其实你不必如此,你只要告诉我,我定会帮你。” 洛川掌心一挥,结下最后的阵法。 这一掌似雷鸣响彻于祭坛,幽冥诡阵大开,红色血线急促交织将整个祭坛覆盖。霎时间黑峰地动山摇,正当洛川要带轩辕慕离开的时候,红色血线突然又开始减退,结印继而消失。 “怎么回事?幽冥诡阵失败了?” 洛川准备再次施法,便听见断崖之上传来声响。 轩辕慕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其一掷,甩向对面隐蔽的山峰后。将将才把洛川藏好,眼前便现出一众人影。 第七十四章 南海北岛 大皇子轩辕蛮持剑带兵,待他落地后,黑峰停止了摇动。 “轩辕慕,你在这做什么!” 轩辕慕很冷静,他问着:“兄长伤势可有好转?” 大皇子再次怒斥:“我问你为何在此处!” 轩辕慕并未慌乱,而是有礼有节的对大皇子拱手相道:“我担忧四世魔煞,便前来看看。” “撒谎!”大皇子怒气一生,拔剑就朝轩辕慕挥去,因为手中有分寸并未伤及性命,而是用剑气划伤了轩辕慕的脸颊。 隐秘在峰后的洛川心中一惊,就看到轩辕慕的脸颊出现刺目血痕。 大皇子握紧剑柄,筋脉凸显:“你哪来的好心担忧魔煞,我看你是刻意跑来想要捣乱的。”他气得不轻,说话也喘,“你知道我身上的毒要靠魔煞来解,便来看看如何破坏祭坛,这样魔煞无法生息,我也便没了机会,是也不是?” “兄长,你误会我了,我只是过来看看而已。” “你还敢撒谎,适才黑峰动乱,明显是有人破坏祭坛,今日我若不给你一点教训,当真以为我这大皇子只是个摆设!” 大皇子又一剑斩下,却被轩辕慕灵巧躲过。这方惹怒了大皇子,他扑身而上,招招致命,似要在这祭坛取下轩辕慕的性命。 洛川发现轩辕慕不敢还手,习惯躲闪,可退让只是一时,怎能次次躲过大皇子的凶狠。大皇子的刀刃堪堪劈在后背,只见轩辕慕身体紧缩,忽而腾起两双黑色羽翼,搅起山间风波,朝大皇子众人猛烈扇去。 那双羽翼乌黑发亮,根根分明,仔细一瞧,亮光竟是来自羽翼边缘生出的金羽。 原来轩辕慕的真身,是金鹰。 “你竟敢现真身与我对抗,轩辕慕,你这是以下犯上,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兄长……” 大皇子丝毫不给轩辕慕解释的余地,再者轩辕慕只退不攻,几招下来,轩辕慕便跪地呕出血来。那双强壮的羽翼将其身躯紧紧包裹,不让其再受伤害。 这般下去,轩辕慕必定殒命。 洛川看着大皇子用脚踩着轩辕慕的羽翼,眸中生光,充满愤恨。她若是现身出现非但解决不了他们之间的纠葛,反倒是给轩辕慕招来祸患。 眼看轩辕慕被大皇子碾压在地,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想来今日就算死,轩辕慕也不会还手的。 洛川心下一狠,在大皇子举剑挥下之际,以指唤出第一道灵符向众人飞去。灵符飞越险峻群山,它贯穿魔煞气息,刺破寒风,终是化为铮铮利剑直逼祭坛中央。 无名剑虽没有实体,但其锋芒有目共睹,它将大皇子的宝剑击碎,碎刃四散而去,精准地割破了在场所有魔兵的喉咙。众人悉数倒下星魂俱散,大皇子有片刻的微愣,便被无名剑直指眉间。 轩辕慕收了双翼,一声惊呼:“留情!” 洛川只是心间微动,那剑像是能感应似的,当即收回。无名剑在空间旋绕几圈,重新为符便是自焚之时。此情此景,大皇子哪还敢妄动,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轩辕慕,沉默地后退几步,转而就消失了。 祭坛不可再留,轩辕慕带着洛川火速离开。 即便像洛川这般不知魔族世家的外人,都知道大皇子一定去告状了。轩辕慕未敢将洛川带回宫内,而是悄悄将她带至很远的一处偏殿。 那殿中萧条的很,只住了一位女眷,还养了一只跛脚的大白鹅。 轩辕慕将洛川安置下便匆匆离去,走的时候过于着急撞翻了摇摇欲坠的扇门,险些砸着大白鹅。洛川扶着破旧的扇门与殿中女眷面面相觑。 洛川原以为眼前这位柔美的女子是轩辕慕哪位姐姐,谁料竟是魔尊二夫人。二夫人生性不喜交谈,她将殿内仅有的甜点和香茶拿出来,便守在身侧。 殿内上下寂静无声,偶尔能听见山中兽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脚边的大白鹅一动不动,昂着脖子看着洛川。洛川终是坐不住了,她因为担忧轩辕慕想出去看看,二夫人拉住她,这才开口说话:“你安生在这里,他们是不会想到进冷宫搜查。” 原来二夫人竟这般不受待见。 洛川俯身墙头时多少听闻关于二夫人的事迹,约莫是个颇有姿色的丫鬟勾引了魔尊,继而得了荣华富贵。想来二夫人也无靠山,要不然与轩辕慕怎会落得如此艰难处境。 洛川说道:“多谢二夫人,只是那大皇子癫狂,我怕他为难轩辕慕。” 二夫人多有苦涩之意,她拨弄桌上的那盏残烛,有些失神:“慕儿自小便是如此,就算被为难了也从不同我诉说。他大抵都习惯了吧。” 饶是轩辕慕的亲母,话语说得也太冷漠了些。 洛川听了也不是滋味,但转念一想,二夫人又何尝不是可怜,那些粗鄙腌臜的毒言哪句不是戳着她的心窝子。 罢了。 洛川还是凉薄,她不愿意卷入轩辕内族之事。她略微狠了心,不管轩辕慕能不能解决此事,她都要再去祭坛,重新布阵。 轩辕慕一身伤痕回来,洛川已然料到。 “轩辕慕,此事是我欠你,今后你若有需要我必当全力相还。” “阿洛,我救你并不是让你还情,我是心甘情愿的。” 世上没有比心甘情愿更劳累人了,洛川有些心急,瞪了瞪轩辕慕:“我说你,旁人打你你就跑,高低是个活人还能被拿捏不成?” 轩辕慕无奈笑之,他说道:“你与乐瑶还是不同。” “乐瑶乐瑶,我与她究竟哪里不同?” “若遇相同此事,乐瑶从不让我跑。” 洛川自是不解,不跑被打么。 轩辕慕说:“乐瑶会说,把他们原地打死,不若就是其身死。” 洛川眉头一皱:“荒谬。” 她口上这般说着,但心中忧虑。不知为何看到轩辕慕受尽欺负很不是滋味,她又不及乐瑶那般厉害,除了让他跑还能干什么。 轩辕慕适才在殿中与大皇子对峙,大皇子指责他居心叵测但又因没有证据,去慕瑶宫搜了半天没搜出什么来。魔尊处理皇子间的分歧没有千件也有百件,最终还是如同往常一般,不了了之。 洛川所行目的已露,必定要讨个结果。 轩辕慕沉思片刻,道出一事:“四世魔煞盘踞黑峰已有万年,你在祭坛设阵是无法成功的,如若不是魔煞受创无法现出,在场你我皆逃脱不了。” “你既知我无法成功布阵,为何还让我去?” “阿洛,依你的性子,不去一趟怕是心有不甘,更别说会相信我了。” 洛川被轩辕慕戳中心思,还厚着脸皮倔强着,她抱着胳膊鼻孔朝天哼了两声,心道你可是浪费了我一道符。她摆出那副明明是你欺骗在先的模样,将那道德的制高点牢牢踩住。 果真轩辕慕先开口道歉:“但我还是要恳求阿洛的原谅,我并非故意欺骗于你。所以,为表示我的诚意,我愿意告知你如何能在祭坛布阵。” 洛川连忙问着:“如何?” “轩辕皇室的血,方能开启。” “你的血?” “我虽能助你布下幽冥诡阵,但是你却渡不了四世魔煞。若我想的没错,幽冥诡阵皆是由最凶狠的妖魔之血所筑,但它们与魔煞同出一脉,两方相残若是没有灵力强大的基石作为支撑,恐怕行不通。” 洛川想到神启的长泽殿,那里方位奇特,接连雷霆之怒,自是能震慑住魔煞。但想要寻求与长泽殿抑或魔域祭坛这样的地方,实属难事。 轩辕慕说:“六界再无这样的地方,但是却有一物,能渡四世魔煞。” “何物?” 轩辕慕沉沉一叹,如实说出:“南海北岛,无烬石。” 南海北岛,有一无烬石,生于滚烫炙热的火岩正中,它以自身之力镇守着岛屿,隔了火岩与南海乃至四海流域的交融。曾有神启战将想收纳此岛的能量,却被无烬石灼得灰飞烟灭,后来想要抢夺此时的六界众人前赴后继,无一不是消弭的例外。 无烬石的能量,堪比偷天换日的元清铃。 洛川想要彻底扼杀四世魔煞,必须借助无烬石的力量。但想要从火岩之中拿到此物,堪比上九重天,还要难上加难。 轩辕慕本不想说出,但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说,洛川也能打听得到。 “无烬石。” 洛川念着名字,拧眉思索。 “六界都知无烬石有强力,可开山可隔流,能修炼亦能做基石,但没有人能拿到它。它便就像个传说,只限于南海之中。洛川,无烬石四周流淌的应当都是岩浆,想要得到并非易事。” “即便如此,我也要去一趟南海北岛。”洛川下定决心,她一定要解决四世魔煞,除了不让它挑起纷争,最重要的就是救离影。 “那我与你一同前去探探。” “你便罢了,”洛川提醒他偏殿的方向,“二夫人被囚禁,你若离开魔域,谁来保护她。” “可是……” “本来此事就与你无关,我取四世魔煞你没有阻拦已是帮了大忙,现在还需你助我布下幽冥诡阵,至于无烬石,就交给我吧。轩辕慕,谢谢你,我知你性子平和,定是不愿意与妖荒一同攻上九重天,届时的场面谁都不想看到,我虽是幽冥中人,但也愿意出一份力。” “正因为你是幽冥中人,我才更担心……” “有何担心,不过一颗小小的石头罢了,看我如何把它取下做基石。” 轩辕慕只当洛川玩笑话,待她再次前往祭坛布下幽冥诡阵时,却临时出意,将阵缩放置于自己的身体内。她以身躯为皿,暂时封印四世魔煞。 也许洛川并不是临时有意,而是早就计划好的。 她的决绝,让轩辕慕开始相信,那颗被岩浆包裹的石头也能被收服。 四世魔煞失踪,在魔域引起轩然大波。大夫人一口咬定就是轩辕慕所为,但族中长老说道轩辕皇室者众多,魔尊九子六女皆能以血开祭,没有证据能证明轩辕慕放走了魔煞。 轩辕慕虽有族中长老撑腰,但依旧如履薄冰。他只知道大夫人记恨生母,恨其跟了魔尊,此事尽人皆知,无可奈何。 但轩辕慕也有不知之事,甚至除了大夫人和一族中长老,再无人所晓。 那便是大皇子轩辕蛮的真实身份。 大皇子实乃大夫人与族中长老私生,根本不是魔尊嫡长子。 轩辕慕以血大开祭坛,纵人带走四世魔煞,魔尊说轩辕皇子众多,要看都有嫌疑。但只有大夫人心里最清楚,其他皇室在自己掌控之下,大皇子又不是魔尊血脉,何况还需要魔煞解毒,除了轩辕慕还能是谁? 大夫人生生咽下那口气,她一定要找机会除去这对母子。 洛川并非一人前去南海北岛,轩辕慕让二夫人的婢女护她一道去。 她还诧异冷宫偏殿中明明只有二夫人,又哪来的婢女。随后被那狂奔的大白鹅转瞬变成一位妙龄少女而惊着了。 大白鹅名叫从从。 洛川脑海中想起什么,这从从不是乐瑶幼时的玩伴吗? 轩辕慕如实相告,乐瑶以前确实养过一只大白鹅作为灵宠,名字就叫从从。但轩辕慕的这只从从非彼从从,乃是他自己孵化的,用作怀念罢了。 从从用那张扁宽的喙口尖锐喊道:“主人!” 洛川当时的表情:“……” 于是她带着只会喊主人二字的大白鹅,前往南海北岛。 第七十五章 夺无烬石 无烬石并非洛川一人想夺。 妖帝早已预料到神启想出的应对之法,天上神仙不知其复生威力,但有拂寒心知便足够了。他们倘若硬碰硬实则下策,那首选的定是开山断源,将弱水之渊惯于幽冥忘川,借助幽冥之力来对付妖荒。 但只要取来无烬石,此计可破。 妖帝亲自带着长歌远赴南海北岛,与之同理而行的还有拂寒与蒲若。 天君同意雨神戴罪立功,协助拂寒取得无烬石。 那日临行前,月神单独与蒲若见面,他们掩于一片琼花奇草旁:“无烬石必须拿到。” 蒲若颔首,面露郁色。 神启上下关于雨神与百妖王之事人人所知,此番前去定然会碰到妖族,但拂寒还是力排众议,要带雨神前去。 月神说道:“你曾在南海数万年,没有人比你更熟悉那里,这是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我知道。” “无烬石事关你的声誉,更牵扯到拂寒的本命。” 蒲若不禁纳罕:“大神本命?”她较为聪慧,联想到十万年前战役后拂寒退居仙界,总归是有原因的,她问道,“可是在那场大战中出现了什么意外?” “正是,”月神点点头,眉梢染上一丝清冷,“拂寒失去本命,神力大减,此事除了天君便只有思珏仙君相知,我告诉你的用意,你可明白?” 蒲若问:“妖帝既可复生想必法力愈高,他要用无烬石阻隔弱水与忘川的交汇,破坏神启的计划。拂寒大神失去本命,可是担忧敌不过妖帝?” “是也不是。” 蒲若更听不懂了,她道:“还望月神明说。” “我要你拿到无烬石,是为了给拂寒大神重新塑造一个本命之心。此乃绝秘,但凡你们没有拿到无烬石,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蒲若恍然大悟,身负重任自是满面肃穆,“我定会协助大神取得无烬石。” 月神目送蒲若离开,身后便闪出一人。 思珏偷听二人谈话许久,双脚都有些酥麻。他揉着大腿笑嘻嘻地说着:“这才对嘛,你与拂寒向来比我交好,你若不关心他爱护他,还有谁能如此?” “不是有你?” “我算不得什么,只要你二人胆肝相照,携手同行,哪还有渡不了的劫?” 月神的眸子像是淬了冰霜似的,叫人看着发怵,他睥睨道:“思珏仙君明知道谁是他的劫,不还是头铁似的护着,眼下如此情形跟你有莫大干系。以后也别来我广寒宫了,当真侍奉不起。”说罢,他索性拂袖闪身离去,徒留脚下花草颤了颤。 “欸你真的是……你俩闹矛盾关我何事啊!” “月神你也忒小心眼,可是见不得人家找个女仙子,感情你也找一个啊。” 思珏多委屈,他伸着手摸啊摸,只摸着广寒宫的凛冽之气。随后也十分气恼,像个孩童似的将嘴抿起一条线:“你命煞孤星了不起?日日孤寡了不起?哼。” 南海北岛风平浪静,四周皆有灵气涌动,岛面一派葳蕤与其他绿岛相差无二。蒲若在此当值的时候,曾阴差阳错进入过内岛,那里才是别有洞天。 北岛内的岩浆温度较高,按常理来说植物根本无法生存,但正因有了无烬石将内外相隔,才有此奇景。蒲若即便知道进岛入口,却也止步流淌的岩浆之外。 拂寒看着纵横交错毫无章法的岩浆河,耳畔骤然起了邪风。他侧身躲过,便看到妖帝与百妖王长歌立于眼前。 妖帝黑袍激荡,他仰天笑道:“看来今日又有好戏看了。拂寒大神,你想要无烬石,我也想要,那便看看是你先过这岩浆河,还是我先过。” 蒲若死死盯住长歌,挡于拂寒前方:“大神先行,我来拦住他们。” 她现在见着长歌依旧心郁难解,在来之前就已预料到两人会碰面。蒲若岂是妖帝的对手,长歌以哀求的眼神示意,妖帝这才手下留情将她一掌击下。 蒲若再次起身便被长歌以剑抵喉,这对纠缠的苦命鸳鸯目中有泪、有怨还有恨。蒲若不管不顾,徒手抓住他的剑锋用力刺向自己。 岛内早已打的热火朝天,岛外的洛川沿着海边来回踱步。 她想啊想,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 最终,洛川蹲下身来点点大白鹅的光滑的脑袋:“你且在这等我,我洑水下去探探路。” 大白鹅嗓音粗哑,入耳极为难听:“主人……” “嗯,喊得不错,下次别喊了。” 洛川将这只名叫从从的大白鹅丢在岸边,活动了下四肢一头扎入水中。她在水中如鱼得水颇为自在,潜伏至北岛深处,排查众多礁石隙缝也没有找到能入岛的洞口。许久,她只得冒出头来,游回岸边。 从从就窝在原处,看着洛川气喘吁吁。 洛川拧着湿答答的衣裙,抹了抹额间水渍,她调整气息蹲在从从身边:“上下都没有入口,四周灵力如此强盛,要是硬闯怕是要遭殃。大鹅你说说,该如何上岛?” “主人。” “你的意思是再探一次?” “主人。” “行,就按你说的做。” 洛川原地抻了下腰身,先是飞身而起想要落于岛上,但却被周围灵力相攻,转而头朝下再次扎入水中。岸边的从从扭着肥硕的身躯,扑扇着翅膀顺着小浪往中心游去。 待游到洛川落水的位置,从从也是猛地扎下脑袋消失于海面。 水下深处,有微弱的光芒。 洛川哼哧哼哧搬着礁石,就看到从从雄赳赳气昂昂从眼前游荡过去。它似乎有前行目的,洛川十分好奇地跟随其后。 她路上曾想过轩辕慕赠什么不好赠一只鹅,怕是担心自己饿了能做个吃食。此鹅能量不小,它只肖在礁石旁滚动两下眼睛,便找到了入口。 从从一头就将巨石拱开,里面有热浪传出,洛川抱着它快速进入。 从岛底进入,洛川还攀了许多石阶才正式进入内里。 她与从从刚站稳,就瞅见扑面而来的滚烫岩浆,脚底有翻腾之感,瞬间开裂出一条裂缝。洛川急速翻身才能寻得一处石头站定,耳边就听到尖锐的嘎嘎之声,她回头一看,倒霉的大白鹅已经落于岩浆之上,扑扇着翅膀卖力悬浮着。 两侧移动的巨石就快要把它挤压埋没。 千钧之际,洛川下意识甩出灵符,无名剑嗖的出现将巨石击碎,载着从从安稳回到她的身侧。从从想来是吓着了,抱着洛川的大腿嘤嘤哭泣。 让洛川傻眼的不是大白鹅流眼泪,而是她用了第二道剑符。 她看着剑指呆愣:“我做了什么,竟然为了一只鹅浪费了灵符……” 随即幽幽转头看向脚下,再看看发红的岩浆,生出想吃烤鹅的念头。 从从被救之后,又能吐出新言。 “主人,痛痛。” 洛川在前头走着,捂住心口:“主人也痛。” 从从跛着脚:“主人,痛痛。” 洛川又抱住发胀的脑袋,龇牙咧嘴地转过身来,看着满眼蓄泪的大白鹅,嚯地蹲下身来提起它的大噗:“呼,呼,呼。” 从从眼泪一收,开心地扑扇着翅膀。 “作的什么孽……” 这番洛川认真地举着鹅噗在吹,那边突然来了劲风,洛川眼疾手快抱着从从一滚。锋利的剑猛地扎在洛川之前的位置。 随后便看到蒲若与长歌在厮打。 与其说是厮打,倒不如说是有情人之间的厮磨。长歌反手将蒲若擒住怀中,低沉说道:“你莫要再闹,明知我心还与我对着干。” 蒲若气恼,挣脱不开:“你我二人战线不同,那便生死相斗,长歌,有本事就杀了我。” “你是我的妻子,我怎会杀了你。” “可你不是我的夫君!” “蒲若!” 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呼喊,正是洛川。她拔了长歌的剑掂在手中,狡黠一笑:“百妖王,接剑!” 利剑飞驰,朝着蒲若。 洛川故意将剑掷向蒲若,长歌反身以背相护,四周岩浆被灵力所激而猛地溅起,蒲若心疼长歌,搂住他升起屏障挡去危机。 此时二人脚下的石头开裂,却还是相拥一起,局促地挤在原地。 洛川抱着胳膊啧啧叹着:“只道是风花雪月伤人,真是伤人又伤己。” 蒲若即便想同长歌分开,却也无法施行。两人脚下空间有限,只能对面相拥,脸贴脸,唇接唇。饶是多年夫妻,这般情形也略显尴尬,何况还有洛川这个外人。 蒲若撇开绯红的脸颊,不知是打斗动了气,还是被岛内的岩浆所热,她别扭说道:“洛川,我与拂寒大神一同前来取无烬石,你万不可让妖荒中人夺走。” “大神也来了?” “还有妖帝,你前行务必小心。” 洛川一听拂寒来了,心下又喜又忧,在梧台前脚答应他不再乱跑,随后便不辞而别。待会碰上他,要不先来个恳切三拜消他怒气,顺道让他帮自己取来无烬石岂不快哉。 如此想着,便不再管蒲若与长歌,领着大白鹅继续前行。 岛内石头不停地在分裂,似乎是某种预兆。 洛川以为无烬石有多难寻,很快她便见到了,在岩浆河的最中央有一处高台,上头便悬浮着一块黑亮的石头。河的彼岸上,便是妖帝与拂寒。 她的出现早就引起二人的注意,但洛川心有小九九,她本想当着拂寒的面表现一番,看自己如何英勇无畏地取来了无烬石。 洛川脚尖一抬,伸手朝无烬石而去。 谁料刚入岩浆河面灵力尽失,她急速掉落。几乎是同一时间,拂寒与妖帝都朝洛川方向飞去,妖帝在前,长袖一出将洛川裹挟住拉了回来。 此时石头分裂,拂寒独立一处,洛川与妖帝站在对面。 拂寒看向洛川,未见有伤,他敛去眸中微不可查的忧色,冷然说道:“莫不是怕与我相敌没有胜算,便要为难一个小仙。” “拂寒,即便我没有复生,你也赢不了,”妖帝看了眼洛川,又说道,“你被神启蒙蔽却不自知,究竟何时才能清醒。” 洛川没有想到这个老头子会救自己,不免心中生起疑窦。 轩辕慕说乐瑶养过一只名叫从从的大白鹅,那么之前受困妖荒的时候,她诓骗妖帝想念自己的伙伴从从,那时妖帝就已识破她的谎言。 可妖帝并没有拆穿,还继续陪她演戏,直至她能顺利逃走。 这其中疑点重重。 “我清醒的很,倒是你,年纪大了连人都认不得。” 洛川想要离开妖帝身边,被他一手抓住,随后妖帝就像长辈似的训教她:“你做任何事情都要谨小慎微,为争一时却断送性命,你说值还是不值?” 就在妖帝说话的间隙,拂寒化光为绳飞速而来缠住洛川的腰间,将其用力一拉。洛川刚脱离脚下,就被妖帝再次拽住。 那瞬间,洛川以为自己快要被强行肢解。 她痛的喊出声来,两方力量恰又同时脱手,若不是自己机灵滚到一旁,就被岩浆给吞没了。洛川惊魂未定看向两边,满头冒汗。 何意? 拂寒因飞向洛川所在的位置而失去契机,受下妖帝一掌。他半跪于洛川跟前,目光灼热:“你为何来此?” 洛川急切关心他的伤势,探着身子便说道:“我要这无烬石做基石,去渡四世魔煞。” “魔煞在哪?” “我将其封印在我的身体内。” 拂寒脸色一沉,当即握住她的手腕,脉象强烈却极其混乱。 “谁允许你……” 洛川打断他的话,忙说:“大神可否帮我拿到无烬石,这样神启便再无理由关我师兄。” 拂寒眸中落着火光,他缓缓开口:“你为了离影孤身前去魔域,只为了再次封印四世魔煞。” “正是。” “无烬石是我的……”拂寒半垂羽睫,看不见漆黑的眸,洛川感受到莫名的凉意,她听着他开口,“谁都不能拿走。” 滚烫炙热的岩浆激起,落在二人的脚边。 洛川看着拂寒冷漠的脸,呼吸慢了半拍。 “包括……我吗?” “包括你。” 洛川心悦拂寒,从主动亲吻他,便不再是秘密。 她第一次喜欢人,也不知喜欢是要分一厢情愿还是两相情愿。拂寒没有理由地相护于她,也必定同自己心思一样,只是碍于身份不能启口。 那么她愿意去做主动的一方。 可此时拂寒强势要夺取无烬石,洛川有些迷茫,心里甚至有些刺痛。她以为自己所求,拂寒依旧会像先前那样即便不悦也会应允。 “可我师兄需要无烬石,大神,你给我可好?” 她还在做最后的恳求,拂寒似乎早已下定决心,不再理会。眼看妖帝想要再次动手,拂寒未再多言,抛下洛川脚踩岩浆,朝中心飞去。 拂寒不愿给她。 这不仅仅只是无烬石的问题。 她想知道拂寒的心意究竟是不是同自己一样。 无烬石的争夺,变成了三方。 就在他们缠斗的间隙,运动的石块停止移动,但只是片刻,便再次大规模聚集。洛川没有困入纠缠,看着重组的石块快要把无烬石埋没,心下一狠,祭出了第三道符。 无名剑一出,气流裹挟着翻腾的岩浆溅出耀眼的火花,拂寒与妖帝看着那道剑影闪烁,齐齐飞向无烬石。洛川一剑斩破二人脚下的路,眼中现出的红光就如同滚动的岩浆河。 “我说了,我要无烬石救我师兄。” 拂寒与妖帝各立一方,看着洛川骤变的盛怒之色,她目中无人亦有肃杀寒气,在场人皆未身动。洛川手中的无名剑在感应到特殊气息时,竟欲想逃离。 拂寒紧蹙眉间,看着洛川用力握着剑柄,她叱声道:“你若敢离开我半分,我便折了你。” 那把蠢蠢欲动的无名剑便停止躁动。 洛川持剑再次劈向无烬石,顿时火光四起,天地摇动,无烬石从池台滚落掉入岩浆之中。就在她想要跃进河道中的时候,脚下一紧,许久未动的降妖锁显现出来。 是拂寒动了意念。 想要困住她。 无烬石并未被埋没,它又缓缓浮了上来,承载它的恰是一根洁白无瑕的羽毛。从从仰着脖子在对岸叫嚣着。洛川冷冷一笑,提起无名剑便砍向自己的脚下。 坚不可摧的降妖锁应声而碎。 石块重组,岩浆越发澎湃汹涌。 无烬石乘着鹅羽浮荡于烟火之中,洛川再次强取被前来的蒲若拦住。蒲若急道:“洛川,这是大神之物,你不可胡闹。” 洛川一剑挥了过去,毫无情谊。 蒲若:“洛川,你怎么了?” 远石之上,拂寒凌厉出声:“蒲若,不要让她拿到无烬石。” 他此声刺耳,比脚下的岩浆还要烫人,洛川神识中早已混乱不堪,心口万般堵塞,提剑的手也开始颤抖。蒲若听命从而去阻拦洛川,但发现自己灵力竟然远不如她。 洛川那双眸子,红到可怕。 “洛川!洛川你究竟怎么了?你不是来帮大神的吗?”蒲若不敌洛川手中之力,跌退数步方可站稳。 洛川随后将剑用力刺向蒲若,剑一离手她飞身往岩浆河上,想要拿走鹅羽。蒲若被那股强悍之力所击倒,在剑刺向自己的时候长歌出现,以掌心飓风逼停无名剑。 无名剑颤动几下,化光而散。 就在洛川将要得手的时候,眼前掠过一道青影,拂寒先抢先夺走了无烬石。 拂寒紧握石头,突然凌空一掌打在洛川的肩上。 洛川险些滚入岩浆河中,她难以置信地回眸望去,拂寒入了池台的中央没有灵力,他仰身而落,背后则是肆意猖狂的火舌。 岛上发出轰隆巨响,岩浆滚出河道四处漫溢,先前移动的石头是警戒也是阵法,它要吞噬所有觊觎无烬石的人。 洛川刹那间恢复神识,她急忙朝拂寒方向伸出手去,可肩上猛得发痛,随即眼前一黑。 第七十六章 神树交换 洛川苏醒过来,已身在妖荒。 寝殿是她先前被困所居的红瓦小院。 珠帘外,妖帝长身立定,听到声响后便开口说道:“醒了便出来吧。” 洛川揉着肩颈拨开珠帘,便看见妖帝提着大白鹅细长的脖子,轻轻往外一抛,略为嫌弃地拍拍手:“到底是小畜生,改不掉随走随拉的毛病。” 从从委屈至极,扑扇着翅膀爬了回来。随后扑倒在洛川脚边,嘶哑道:“主人!他打我!” 洛川此刻哪有心思听大白鹅学舌,她揪过从从的脖子放置身后,警惕地看向妖帝:“你为何将我带来此处?”一想到拂寒,她急了,“是你打晕了我!北岛如何了!” “当然是被火岩浆给吞灭了。” “拂寒呢?” 妖帝好整以暇笑道:“自是死在里面。” 洛川有片刻愣怔,想起拂寒跌落岩浆河时望向自己的眼神,他一定在怨自己。洛川喃喃说道:“不可能,他不可能死的,你在骗我。” “你亲眼看到他被火舌吞噬,连同那块无烬石。” “休想骗我,”洛川定定看向妖帝,他面有戾气,毫不慈祥,“你这个坏老头,倘若拂寒死了你早就挥兵天上,而不是在这里与我演戏。” 妖帝倒是爽朗大笑,看着她道:“敢骂我坏老头,放眼六界,也只有你了。” 洛川不同他辩,迫切想知道北岛究竟如何:“拂寒是否安然无恙?” “他当然死不了。雨神掀起滔天巨浪将北岛的岩浆冲散,拂寒夺了无烬石即便被火舌吞噬也只是被伤其皮毛,他若就此殒命,也难当那西梵天神。” 洛川听闻妖帝如此说,真真松了口气。 无烬石被拂寒所得,那么四世魔煞可就难办了。 妖帝问洛川:“你要无烬石想做什么?” 洛川不客气地反问:“你这个老头子要石头又有何用?” “神启欲将弱水之渊引入忘川,届时借用幽冥的力量来封印我族,无烬石恰好可以阻抗这一切,保妖魔二界安宁。” 没想到妖帝竟然会告诉自己,洛川本还存有疑窦,但转念一想,他与拂寒同时出现在南海北岛,大抵都是为了此战。看来神妖两族,势必要再斗上一场。 洛川不回妖帝所问,妖帝只是抬了抬指尖抵在她的额间便将一切都探悉。 “你竟然将四世魔煞封印在体内。” 洛川捂住自己额头,生怕他要夺走:“要你管!”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不是轩辕一脉,又没有足够力量的基石来承载,这四世魔煞就会闯开阵法将你吞噬。” “我心中有数,无须你来提醒。” 妖帝突然戳了下她的脑门:“你这丫头无非是想用无烬石渡去魔煞,我说的可对?”见洛川不说话,妖帝又说,“魔尊隐瞒魔煞回归,想来是要用此煞去解大皇子身上的毒,呵,要说这六界谁能将四世魔煞带出来,除了我,便只有你了。兜来兜去,终究绕不过我们一家人。” 洛川都听得明白,唯独那最后一句,她较为不满地眯起眼睛:“谁跟你这个糟老头一家人,赶快放了我,要不然……” 咕噜噜。 她的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叫唤起来。 洛川一脸讪讪,妖帝看着她哈哈大笑,像抚摸儿女那般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洛川不仅在红瓦小院行走自如,整个紫英殿也没人拦她。 殿中三将待她十分不自在,尤其是长歌,他似乎还在惦记着她多次出手伤蒲若的事情。至于半世与孤欠,眼睛死死盯在她身上,手还握着兵刃蓄势待发。 嗤。 洛川翻了个白眼,领着大白鹅踩上高殿。 她留在紫英殿,则因妖帝提出一事。 想要封印四世魔煞并非只有长泽殿与无烬石,还有妖荒的神树。只不过神树无法渡化魔煞,但困住它并非难事。神树有通联三界的能力,这让洛川眼前一亮。 她悄悄生出要探拂寒过去的心思。 既与妖帝目标一致,都不想让四世魔煞归位,那用幽冥阵法困住四世魔煞,将其封印在神树内,也不枉此行。洛川应了妖帝,在悬月之夜,他们来到神树领域。 这里依然是一半白雪,一半春阳的美景。 妖帝施法想要进入神树内却不得果,里面传出清朗之声:“妖帝大人,何必徒劳呢。” “树灵,你见到本帝还不开启结界。” “大人,我既在妖荒生存必当守护这里,但你们也得守我的规矩,不可踏入树内半步。今日妖帝大人若要执意闯入,我便只有自焚。” “诶,且慢,”洛川就知晓这神树脾性古怪,必会刁难,她说道,“我并非妖荒中人,今日想借你的领域封印四世魔煞,不知灵之主可否应允?” “是你。” 洛川清清嗓音,余光瞥了一眼:“咳,没错……” “那便进来吧。” 树灵应允,洛川便同妖帝说道:“你放心,我会办妥的。” 妖帝面露笑容:“放心,放心。”说着放心,但脚步未移半分。 洛川右眉单挑,心中有数,转身踏入神树领域。 灵之主好生站在大树之下,浅笑待之。 洛川一现身,挤了个笑后当即出掌。她掌下生劲风,直逼灵之主耳畔,此招并非洛川失手,而是就在她近身的时候,身体却无法动弹。 灵之主露出那副早已料到的面容,他说:“与拂寒大神灵魄互换之事,想来你心中还有怨气。” “你一棵树,竟比人的心思还多。” 此话倒是与拂寒曾说的无二,灵之主也不气恼,他靠近一些抬起手来。 “做什么?” 灵之主没有回她,掌心在她额前拂过,取出红光来。那股力量极强,灵之主用力将其往树间一抛,继而脚下辗转步伐,划出阵来。 洛川在四世魔煞从身体中抽出的时候便解了困,她往边上靠了靠。灵之主在幽冥诡阵外又设下了神树的结界,将其挂在树枝上,宛若一只透亮的红灯笼。 待封印结束,灵之主拂了衣袖,满目清风般转过身来,他说道:“四世魔煞若不是在神启元气大伤,此番想封印该是很难。” “有我幽冥诡阵在,有何难。” 灵之主又说:“你以身躯承载幽冥诡阵和四世魔煞,可有想过此法会危及你的性命。” “我在乎不了那么多,这不运气好,封了如此之大的祸患,万物苍生可还得感激我不是?” 洛川说笑,灵之主可没有笑意,他说:“你为何认为这只是运气,而不是你的能力。” 既然灵之主问了,洛川当然也有疑惑。 “都说神树通三界,那你可看出我有什么举世之力?” “看不出。” “你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什么神树,莫不是大骗子。 灵之主略微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繁茂璀璨的树间,他道:“这世间我唯独看不清自己,不肖想,又多了一个你,只怕我轮回将近力量减退了吧。” “什么?你还有轮回?”洛川指着树上的红灯笼说道,“你要是死了四世魔煞不就逃脱了吗?” “我的轮回乃是再生,就如同凤凰涅槃一个道理。每次轮回都结有树种,载着我的所有记忆重新长成。即便我轮回间失去力量,这四世魔煞也逃脱不了,你且放心。” 洛川越听越不解,一棵树要什么轮回。 轮回来轮回去不都长在地中孤独寂寞着,有何意思。 既然灵之主要轮回,那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见面,洛川不能放过眼下的机会,她便问道:“我想探一人,你可否帮我?” 灵之主笑说:“是拂寒大神吧。” “你又知道?” 拂寒是天神,想要探他的过去,神树要收取等量代价。 洛川两手一翻,颇为无奈:“你看我身上有什么能入你的眼。” 灵之主摇了摇头。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的承诺。” 洛川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要知道她的话向来不作数。灵之主如此神通广大竟然她一个小小鬼仙的承诺。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 “树灵,你轮回又不进幽冥,我还能给你承诺什么?” “我要的当然不是幽冥的承诺,洛川,我要你未来的承诺。你帮我寻得一人,今日你探拂寒大神的过去,我鼎力相帮。” “为何非得是我帮你寻人?” 灵之主恳切望着她,一片坦诚。他悠悠说道:“你可知什么样的人我探不透,不是至纯至善,也非穷凶极恶,但恰是这人能颠覆六界,毁山灭海,洛川,你就是这种人。初遇你的那日我的神力就告诉我,你一定能帮我寻到心中之人。” 洛川陷入沉思,她开始自我怀疑。 在遇见拂寒之前,自己一直老实本分的待在幽冥,从未与外界接触。此行不仅遇乱世且众多危机,更有妖帝视自己为女。 现下体内若隐若现的法力更是让人生疑。 神树也说看不透她…… 洛川内心吁叹,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还是神树刻意为之。但眼下探拂寒需要一诺,先答应了也未尝不可。 “好,告诉我,你究竟要寻何人?” 灵之主手一挥现出景象来,他突然面露悲怆,看着画中念出旧人的名字:“红绡,我找的人,叫红绡。” 洛川随着他的目光向景象看去。 第七十七章 红绡无涯 人界建有十六宗门,生活着数万名修仙者。 红绡便是十六宗门的首宗之女,她瑰姿艳逸,天真烂漫,修行之道的悟性强于所有人,是众多修炼者羡慕不来的得天独厚。 十六宗门是以分为十六个派系,每个派系所练功法不同,大道所向,终以首宗为本。 红绡的父亲带领各宗门弟子潜心修行,他说只要等来天劫,便能众人成仙。所有人都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包括红绡。 直到首宗大人意外身死,第七宗门道法最强,便被其余宗门奉为新主。新任首宗大人方祁渊感怀先主,欲娶红绡照顾余生,这让所有人感动不已。 红绡应了,不是因为心悦方祁渊,而是发现了十六宗门的秘密。 更是关于自己的隐秘。 从来就没有众人成仙一说,他们所修行的力量皆供奉于一人,便是红绡。 她之所以强于所有人,则是集了百家灵气在体内生出了仙骨。首宗编织弥天大谎,也只想让自己的女儿成仙。方祁渊杀了红绡的父亲,伪装成修炼意外身故的假象,继而隐瞒此谎想要独享。 红绡心中悲愤,难以接受。 但无论如何,方祁渊杀了父亲,为人子女必当要报仇。 红绡便将此事告知师兄无涯,他是除却父亲外,世间唯一的亲信,也是自己的青梅竹马。但无涯生性温和,不擅心计,他不愿复仇而是要带红绡远走高飞。 红绡与无涯早已惺惺相惜,面对十六宗门的强大力量,二人复仇犹如蚍蜉撼树。无涯后来劝说无果,终是耐不过红绡,愿意帮她里应外合,在婚宴上杀了方祁渊。 红绡有了无涯的帮助,定认为自己会成功。 婚礼那日,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红绡盖着艳丽的头纱,睫毛颤抖,她的袖中紧紧握着匕首。无涯说了会安排人给交杯酒中下幻药,彼时见机杀了方祁渊,他就在院外接应。 当方祁渊醉意熏熏地跌进来时,红绡于盖头下的眸子透出狠厉之光。 方祁渊掀开了红绡的盖头,看着那张绝丽的容颜,莫名说了句:“你也真可怜。” 红绡就当他喝多了,便主动唤来门外的婢女,示意将合衾酒倒来。婢女是背着二人动手的,她端过来的时候始终垂眸不看任何人。 方祁渊就近端起自己的那杯,红绡则取了最后一杯。 婢女退下后,合上了门。 交杯酒顺利喝下,红绡眼眶发热,指尖发颤。她这一生从未伤及过生灵,更别说人命,十六宗门的每一位师兄师弟都是她的家人。 人人亲切地唤她绡儿,奉上最好的礼物。 没有一个人因为她的得天独厚而生出妒忌之心,她说过与大家一起成神。 当曾经的希冀变成谎言,红绡就知道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匕首插进方祁渊心脏的时候,幻药并没有生效。 方祁渊从胸口处掏出一块护甲,冷冷地看着她。 红绡自知事情败露只能奋力一战,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方祁渊的命她要定了。二人从屋内打到院外,却发现外面早已血光漫天。 十六宗门相残内斗,招招毙命。 他们早已觊觎首宗之位和传闻中的仙骨,红绡还为欺瞒大家而愧疚,却不想自己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 红绡和方祁渊立于楼宇之上,俯瞰下方。 方祁渊持剑说道:“今日场景可是你想看到的。同门相残,只是因为你。” “我有何过错?”红绡怒瞪方祁渊,她说,“你杀我父亲,不也是为了我体内的仙骨,你挑唆各门,心怀鬼胎,明明都是因为你!” “红绡,你可知怀璧其罪……”方祁渊冷笑半声,举起剑来,“罢了,留你也是祸患。” 那日的红光,是红绡此生难忘的颜色。 不知是血,是纱,还是火。 她孑然一身与方祁渊搏杀,两人身负重伤皆不分上下。直到红绡觉得双脚发软,体内气息浮躁,她拿着匕首的手腕一松,险些从楼宇跌下。 面对方祁渊疾来的利剑,红绡的瞳孔一瞬间放大。 几乎是本能所驱,红绡运转修行的力量,硬生生取出体内的仙骨,仙骨出世顿时化为一柄仙剑,抵挡来袭。 方祁渊大惊:“仙骨……” 红绡的眼角染上戾色,印着方祁渊的身影:“这就是你们心心念念的仙骨,想要吗?” 彼时火光大盛哀嚎不断,十六宗门凄恻不已,有人举刀朝楼宇呼喊:“仙骨!仙骨在那!”可他话音未落,便被凌空飞来的刀剑割破喉咙。 红绡的双膝被狠狠割开,她跪倒在青瓦之上。 仙骨化为的利剑支撑着颤巍的身躯,寒影绰绰,红绡终是站不起了。肉体的疼痛怎么也比不了心中所憾,红绡握着剑,难寻半点解法。 一滴朱砂泪顺着脸颊流下。 方祁渊挥剑而下的时候,红绡紧闭双眸,后背承来钻心之痛,她几乎咬碎牙齿重新站起了身。与此同时,红绡将那柄仙骨之剑刺向自己的腰腹。 如此,她以自戕的方式杀了身后之人。 方祁渊似乎没有料到红绡的决绝之心,她明明只是一个小女孩。 身着婚服的两人跌下楼宇坠入火海,天边似有绚丽的烟花在眼前绽放。方祁渊咽了气倒在一边,红绡一点点从腰腹中拔出剑来。 仙骨之剑缓缓化光而散,像雪花般轻盈、柔软。 红绡那双美丽的双眸蓄满了泪水,她用胳膊撑着地,艰难地往前挪着。身前的火海拦住了她的去路,一双苍白荏弱的手永远够不上希望。 她口吐鲜血,仰天大笑。 红绡倒下的时候并不瞑目,她看着远处的一个方向,眸中以阳光与白雪定格。 十六宗门已毁,仙城变成了殇城。 洛川就站在红绡跟前,听见了她内心深处的肺腑之言。 “原来这根仙骨,亦是你之所求,我的存在才是你最大的阻碍。” 洛川唇瓣微颤,顿时怒气滔天,随即愤恨地转过头去。 看向红绡眺望的地方。 一棵葱郁的古树下,白衣少年玉身而立,他发间系的并不是宗门的蓝色发带,而是红绡纱。火红的纱带随风而起,卷动着周身的灵气。 少年的手中有光汇聚,是仙骨。 他缓缓转过身来,眸中无甚感情。 洛川怒斥眼前人:“无涯!你骗她!” 画面陡然一转,回到了圆顶宽旷的神树之中。 灵之主就是无涯。 洛川回过神来,恨不得上去就将这个负心汉给徒手撕开。她义愤填膺说道:“你觊觎仙骨已久,为了修仙竟然设下圈套取了红绡的性命,她可是你亲师妹啊!” 红绡所有的希冀无外乎来自师兄无涯,是心间人更是好人。 可无涯生生欺骗于她,取仙骨,害她惨死。 这种人没有得到报应,竟然真的成神了。 洛川把能想到的腌臜词汇通通说了个遍:“下流无耻卑鄙龌龊丧尽天良不要脸皮……” 而无涯只是无奈笑之,看着洛川。 “无涯,红绡已死,你还找她作甚?” “不,她没死,”无涯信誓旦旦,因说起故人而言语沉缓,“我借助仙骨之力修炼成仙,以为是去那九重天,却不想成了一棵树。” 洛川踩他痛处,讥讽笑道:“果真苍天有眼,活该。” 无涯没有生气,而是继续说道:“我日日守在树下,沐光看雪千年万年,已经快要忘记红绡的容颜了,所以我将过去化为镜象,往事再现,犹如大梦一场。” “我可不信你这种人会赎罪。” “我若说,我并不想让红绡死,你信吗?” 洛川冷笑,半分不想看他:“你去问红绡信不信。” “起初我心有不甘,天命让我成为一棵神树,还将我困在此处。我曾寄人篱下遭万事践踏,凭借自己之力得到仙骨却不得志,所以我怎么都想不明白,直到想起红绡,我欠她命更欠情。”无涯摸着神树,喃喃说道,“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我大抵悟出所在,所以寿命将近,可心有眷念我又酿出种子,死而复生,生而向死,如此轮回等待着故人。” 无涯看了眼圆顶苍穹,闭上双目。 “神树广大,终有命尽一日,但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没有任何机会寻到红绡,神力告诉我,她同我一样留有执念。所以,我想要找到她,再看她一眼。” 无涯的邪念虚妄是红绡,不弃不舍亦是红绡。 想来这真是天命。 洛川终是心软,但绝不是因为无涯。 她说:“你怎知红绡想见你,她也许察觉到是你一手设计的阴谋,杀你都来不及。” “我预感到她也被掣于某处,生为凡人时受此大难,不希望她还死后还过得这般不痛快。洛川,我想要你替我寻到红绡,这是我同意你探拂寒大神唯一的要求。” “你……” 无涯这是耍起无赖来了,果真是恶毒小人。 “我若不应呢。” “不强求。” 呸。 洛川扭头就走,她最痛恨别人威胁自己,大步走至神树边界又折回身,很好,很有效。她紧紧抿着唇,憋屈地吐出字来:“应!” 无涯依旧是安抚淡然处之的虚伪模样,洛川翻了个白眼。 第七十八章 魔龙挑衅 洛川以此交换,如愿探得了拂寒的过去。 她迫切地想知道曾经的东岳帝君为何去了梧台做散仙,但她并没有看见。 画面中不是神妖战役的惨况,而是一幅宁静平安的美景。 洛川看见那个高高在上的帝君俯身为一名女子掸去裙摆上的泥土,身畔海晏河清,脚下细沙浮动,女子嫩白的指尖轻轻抵在帝君的眉间。 这一切,都美的不像话。 饶是清风明月的神君又如何,他微微抬头,让女子的指尖顺着鼻翼而下,落于唇瓣。女子歪着脑袋看他,笑的温柔。 明明是缱绻美如画,却异样的刺人双目。 洛川捏着指尖,用力地握着。 东岳帝君叱咤九天,为了眼前的女子多次以身犯险,所有画面皆是他转身将心间人护在身后,保其安宁。每看一眼,洛川的心便颤上一分。 他的温柔尽显,是洛川从未见过的深情。 此女独独爱穿红衣,她从七叶树上跳落,像一道红霞跌入帝君的怀中。 而那红色霓裳…… 拂寒分明很不喜洛川穿红衣…… 原来他不喜的不是红衣裳,而是穿红色的她。 他心之上,已有情人。 洛川心中生出委屈,更多的是不甘,她要看清此女的样貌却怎么都看不见,似有一片雾,隔在眼前。画面最后停在半截玉阶上,红衣女子踏入阵法之中。 五根玉柱生出的链条风驰电掣般朝她袭去。 那是九天阙! 洛川几乎下意识动运灵力却被疾来的白光一挡,她回到了神树之中。 无涯脸色苍白的扶住神树,气息不稳。 洛川急道:“为何我看不见画中人的脸,是不是你在捣乱?” “并非是我……”无涯刚出口便吐出鲜血来,他当即盘坐调息,“我带你窥探天神的神识乃是逆天之行,洛川,我已然尽了全力。” “逆天之行,为何不早说?” 洛川看着无涯脸色发青,似乎体内正承受着惩罚,她终有些不忍,咽下了诸多指责抱怨的话。可红衣女子为何入了九天阙?洛川也是后来才听说,九天阙中神剔骨,妖灭魂,是诸仙唯恐不及的险要法地。 不知后来红衣女子结局如何,眼下无涯受伤,拼尽全力要她一诺,洛川怎好让他再开启镜象。想到这里,洛川情绪有些低落。 “无涯,我既答应帮你寻找红绡,此诺必当践行。今日我将四世魔煞托付在此处还望你多加照看。”洛川蹙着眉头,“我走了。” “神树永远为你打开,洛川,不管何时你都能自由出入。” “好。” 妖帝就在树外,肩上落了一层雪。 洛川失魂落魄地挪步出来,看了眼妖帝,不知为何,她伸手替这个老头子掸去白雪,恹恹说道:“你家有酒吗?” 红瓦小院搬来了数十坛琼酿,院中花海旁摆了张小桌子,洛川席地而坐,幽怨的目光从花海上移过。妖帝刚倒好一杯,就被她夺了过去仰头而尽。 这还没喝醉,洛川就要气哭了。 她瘪着嘴甚是烦恼:“老头子,你把我杀了吧,就当我是神启派来的奸细。” 妖帝笑之:“本帝还没有傻到那般程度。” 神启众人皆指向洛川是妖女,连带倒霉的师兄也是妖魔奸细,怎么这人人喊打,万恶不赦的妖帝却相信自己。 今日在神树知晓无涯与红绡的前尘往事往,也得知拂寒曾有心间人,一件挨着一件,甚是悲痛无力。洛川给自己添了酒,神色不明:“我与你的女儿乐瑶……有几分相像?” 提起乐瑶,妖帝手中一顿,他看向洛川。 洛川睁着盈盈双眸回望过去。 妖帝说:“一模一样。” “可我终不是你的女儿,我是洛川。妖帝大人,我乃幽冥忘忧司的执笔官,修行道浅,没有抱负,不会是你的女儿。”洛川擒杯浅饮,言语淡漠。 “道浅可修,抱负可生,为何这般菲薄自身。” 洛川心间堵塞,她不知是为无涯叹息,还是为自己不是拂寒心中人而苦恼,总而言之,她那颗坚硬的心肠,开始变得温热。 温热了,才会有酸楚。 洛川望着头顶那轮明月,试图抚平心间不安,这浮生究竟几何啊,她说道:“我要真是你女儿,就好了……” “那你现在唤声,老爹?” 洛川的目光从月亮上扫向妖帝期待的大方脸,她扯出一笑:“哎……” 妖帝:“……” 圆月下传来爽朗的嬉笑之声。 洛川竟然生出想要长留紫英殿的想法。 但那只是一瞬。 她与妖荒魔头月下喝酒,要说不是派出去的卧底,自己都不信。 洛川既然已将四世魔煞重新封印,那么此处也没有理由再待下去。她必须得回神启,因为离影还在冰镜之中。 一直在蹭吃蹭喝的大白鹅被洛川遣回魔域,让其向轩辕慕报平安。 从从难得化为婢女的模样,抱着主人的大腿哭泣许久:“主人离开我,不可去想别的大鹅……” 洛川皮笑肉不笑地摸摸她的脑袋:“自是自是。” “焖鹅烧鹅卤鹅铁锅炖大鹅都不行!” 洛川咽咽口水:“好。”个屁。 从从走后,洛川想要拜别妖帝,可刚出紫英殿,就听见小兵跟长歌回报有敌来袭。妖帝已经前往赴战,洛川便以为是神启派的人。 她想到了拂寒,故而跟着一道去瞧瞧。 弱水之渊的崖上,两方早已对上手,只不过来者不是神启,而是逍遥山黑龙一族。洛川看见为首的一只黑色巨龙高耸立角,迤身生鳞,穿梭于雷鸣电闪之中。 下一瞬便五爪着地,其威力震山动海,在场所有妖兵皆被横扫。那条黑龙仰天长啸,目眦尽裂般摆动龙首着实吓人。 洛川越看越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黑龙脚踩妖兵尸首,褐色巨瞳眯成一条线:“妖帝,只要你交出乐瑶,我半步不踏这弱水,倘若你不交,休怪我无情。” 当即就有妖兵回驳:“乐瑶殿下十万年前就已殒没,你这黑龙怕不是故意来找茬!” 黑龙长须直颤,怒道:“不可能!她法力如此高强,将我父抽筋剥皮,夺了龙珠和根骨,我只恨当时不够强大。现在天命应劫已过,我突破关口第一时间就来找她。乐瑶,我今日就要为我父报仇!” 噶…… 乐瑶给轩辕慕的魔笛,是不是抽得人家老父根骨啊…… 洛川悄悄地,悄悄地偏头挪了几步,恰是这躲闪的身影被黑龙捕捉到了。黑龙细长的瞳孔瞬间又圆又润,轰隆一声,利爪将悬崖跺出裂缝来。 黑龙怒吼:“乐瑶!” 强劲有力的黑色雷光迎面而来,前方的长歌压根就没想帮她,还体贴的侧了身。雷光越过长歌直逼洛川,就在她以为即将被打脸的时候,妖帝黑袍一现,堪堪挡住。 洛川感激地看向妖帝,他未回头,只是道了句:“站我身后。” 妖帝完全不把黑龙放在眼里,他抬起手来,有光慢慢凝聚出弓箭的形状。洛川离得近,她看见弓臂上刻着云纹,箭羽是少见的秋香色,整个弓箭都蓄满了妖帝的力量。 离弦之箭又快又猛,径直飞向黑龙的眼睛。 黑龙翻身躲过,但还是被箭矢伤了眼皮。妖帝丝毫不惧魔龙族的震威,他浑厚的声音响彻弱水:“今日谁敢动我女儿,尽管来试试。” 所有的黑龙以及妖荒众人皆看向洛川,听闻妖帝此话众妖兵激奋地挥舞兵器,扯着嗓子喊道:“小殿下回来了!小殿下回来了!” 先前被困妖荒一直以面纱示人,眼下洛川毫不遮掩,实实落了个妖帝之女的头衔。她尴尬地摆摆手,表示不是。 妖兵叫嚣声更高:“小殿下说根本不把你们放在眼里!” 洛川:“……” 黑龙锁定洛川,一个俯身冲来却是要抓妖帝,紧接着又是一招巨龙摆尾将洛川给扫到天上去。伺机而动的其他龙族堪堪跃起,将洛川围得严实。 真是太看得起她了。 洛川冷汗涔涔,提气踩着一只幼龙的触角翻身躲过,心道连崽子都出洞擒拿自己,想必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妖帝此时被黑龙牵绊住,她只能依靠自己。 幼龙没有伤到洛川似乎很不满意,它一头撅过其他成年魔龙,非要挤上来。洛川见它如此冲动,见机抓住它的触角旋身踹向来袭的龙,只听咯噔一声,洛川看着手中多出来的东西,愣怔原地。 幼龙的角…… 怎的拔掉了…… 幼龙呆傻半天才反应过来,顿时龙泪喷薄,撕心裂肺道:“我的角!我的角!” 洛川拿着烫手的龙角,也很想哭。 黑龙漆黑瞳仁瞬间放大,发出啸声:“乐瑶,你杀我父伤我儿,拿命来!” 洛川试图辩解,还想将龙角戳回去,幼龙突然变得狂躁起来,它的龙爪还不够锋利却在石崖上划出深厚的沟痕。只见它莫名朝着自己仰头还张大嘴巴,突然,有火光吐出。 “魔龙竟还会喷火!” 洛川双脚不知何时被禁锢住,她下意识抱头躲闪,身体并没有传来疼痛。她透过胳膊隙缝看到妖帝瞬移过来将自己紧紧护住,身上的黑袍已被幼龙喷出的火燃烧殆尽。 妖帝只是拧了下眉,随即舒展开。 他对惊慌失措的洛川笑了笑:“闺女,不怕。” 洛川抬起头,看见了妖帝血肉模糊的后背,只是一瞬,妖帝便施法换了身衣裳。衣裳虽换,可体内流淌的鲜血是真,很快便浸满其后背。 那一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洛川心间满是痛意。 她握住妖帝的手,鼻尖一酸。 幼龙似乎没想到自己还会喷火,惊奇兴奋之下开始见人就喷。妖族众人躲闪不及都遭了殃,而魔龙不幸被火苗簇上,正翻身打滚将其熄灭。 妖帝就在此时抓住先机,他拉开弓箭对准幼龙。 “等等……”随着洛川的呼喊,妖帝箭头一偏,射中幼龙的脖颈之下。洛川以为妖帝是要一箭封喉,岂料箭矢击中了幼龙颈下的鳞片,瞬间拐了弯。 箭矢拽下那片闪光的鳞片回了头,落于妖帝手中。 幼龙无法喷出火来,仰着脖子嗷嗷叫。黑龙大惊失色,腾翔于妖帝上空:“将我儿逆鳞还回来!” 原来那不是普通的龙鳞,而是其逆鳞。 逆鳞离体,魔龙将五感退化,回归最原始的状态。龙不再是龙,而成为虫。魔龙一族好战喜修炼,让其成虫那是比杀了它还要残酷。 妖帝手握幼龙逆鳞,就是捏着它的命脉。 “你伤我女儿,我伤你儿子,公平。” 黑龙着实气得很,他利爪挠着地:“我何时伤到她了!倒是你们父女二人一而再再而三伤我龙族。妖帝,我愿用我的逆鳞换我儿逆鳞!” “我要你的逆鳞有何用处。”妖帝举着幼龙逆鳞迎光看去,精致、厚实,纹理细腻。他突然手一紧,把黑龙吓得龙须直颤。 黑龙五爪皆平稳入地,龙首微颔,顿时消了气焰。 “我魔龙一族愿为妖帝大人差遣,还望归还我儿逆鳞。” 妖帝怕是等的就是这个结果,他将逆鳞收起:“自是好说。” 洛川向幼龙看去,小幼龙低着脑袋巴巴看着自己的父亲,接触到洛川的目光时,连忙将身子一缩,躲到其他龙族身后。 第七十九章 通报战术 魔龙族挑衅失败,乃是埋头修炼不闻六界事所导致。 但凡知道妖帝与乐瑶殒没,就该那时前来妖荒一举拿下,弱水之渊不就成了逍遥山的附属河了。失策啊,愚笨啊。 紫英殿上方挤着黑压压的魔龙族,个个蜷在云后不敢轻举妄动。 洛川生了愧疚,折了一枝沉甸甸的樱桃朝天上扔去,幼龙缩在叔叔婶婶中间看也不看,还哼了声。龙息将樱桃枝吹得好远,摔在地上稀巴烂。 每一条龙,都怨恨地看着洛川。 她扯扯脸皮,微微弯了下腰,随后转身跑进殿中。 妖帝竟提出要魔龙和狐妖两族作为先锋,去攻打仙界。 而这一部署被洛川听见了。 仙界以梧台和百花仙宫灵力最强,也紧靠神启领域,妖帝如果攻下这两处,无疑是瓦解九重天的防御。洛川本想阻止此事,但她要以何种身份呢?幽冥本就不可牵扯其中,更何况妖帝所仇恨的正是神启。 洛川只得拜别妖帝,借故离家已久必须得回去。 妖帝也不拆穿,只是浅浅一笑将腰间的帝令递给她:“你且拿上,我妖族中人见令如见我,有了它,没人敢伤你。” 二人就站在紫英殿前的樱桃园,妖帝还折了一枝果子,他说:“怀有红樱桃,长久不思家。洛川,我若收你为义女,可愿意?” “义女?” 妖帝手中还擒着樱桃木,他点点头,一双鹰目此刻充满真诚与期待。 洛川当是可怜老头子丧女之痛,但若要做人替身心中多少有些不愿。她婉转说道:“妖帝大人,我在幽冥拜有一师,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此生我有我师父一人足矣,抱歉。” 妖帝生出惆怅之意,但并未强求。 他只将帝令递出:“那便收下这个吧。” 洛川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绝,或者从内心深处来说,自己生来无父无母亦无兄弟姊妹,帝令是自己与妖帝之间的纽带,她对乐瑶、妖帝,乃至妖族有说不出的牵绊。 她接下了帝令。 洛川离开后,妖帝前往一处深渊。 曾助他复生的火灵便生息在此处,妖帝踏步前来,便有一束光将其带至渊底。火灵簇着紫光,像一朵温柔的莲冉冉生于空中。 火灵声音清冽,明明是火,却有寒冰之感。 “可是见着你女儿了。” 妖帝垂眸,双手立在两旁:“见着了。” “你父女二人命运多舛,如若不是拂寒,想必现在你也不会受尽苦难,她却忘却所有。但你要知道,成大事者不惜至亲,莫忘了曾经你是如何被鸾笙所弃,她为了坐上天后之位,不也一箭扎你心房。你要清楚,成仙成神要付出很多代价,而你,终究是她们舍弃的那一方。” “我知道……” “你知道,但不代表你能做到。” 火灵紫光一闪,妖帝额间的印记便深了几分。妖帝面露痛苦之色,他紧紧攥住拳头,身形不稳。火灵继续施压:“她是一枚恰好的棋子,让她替我们先行,万事合宜。” “可是……”妖帝刚说出两字,额间便是一痛。 火灵掌控着妖帝,语气不悦:“怎么,你想忤逆我?” “我并非想忤逆你,只是她灵力减弱不似从前,我怕她出现问题。” “快了,”火灵邪魅一笑,笑声过于阴柔,“她很快便能拿回原有的力量,就看你的了。” 妖帝并未听懂,火灵接着又说:“只要你顺从我,按我说的去做,她定能回到从前。” “是。” 火灵轻声一叹,带着欲欲跃试的乐意:“这神启啊,我还从来没见过呢,我真的已经迫不及待了。” 深渊紫光大盛,尖锐的笑声响彻洞府,试图攀于天际。 妖帝紧握的指尖松了松,已然掐出血迹。 洛川几乎是马不停蹄赶到梧台,大丹鸟栖息在十八里溪旁,淡淡看了她一眼。 她指着它们呵斥:“真是一点事都不懂!” 妙叹最先出了殿,看到洛川有些惊喜:“你怎么来了?” “妙叹,大事不好,我不能与你闲谈,你快些通知梧台的师兄弟们,妖帝约莫要打过来了。”洛川有些着急,看着左右,“结界,法阵,赶快加固。” “你从哪得来的消息?” “妖帝亲口说的!” 妙叹表情很复杂:“……” 洛川急得跺脚:“你不信我!” “我自是信你的,只是你在神启,怎么会和妖帝……” “此事说来话长,我真的亲耳听到他的计划,逍遥山黑龙和青丘九尾妖狐要来攻打梧台和百花仙宫。妙叹,你快些去通知阿茶,叫她做好防范。” 妙叹点了点头:“好。” “我现在就回神启,将此消息告知大神。大神是战神,一定能将魔龙和九尾妖狐都拦下。” “洛川,”妙叹眉间微颦,说道,“你有所不知,大神去了南海北岛取无烬石,被火岩伤到了筋骨。西昆仑雪莲仙上养了一株仙琅草能治此伤,兄长奉命前去求药至今未归。” “他受伤了?” 洛川想起当时在岛内的情形,心中有委屈,还有些怨怼。 但现在听闻拂寒受伤,还是担忧更多。她认为此刻拂寒一定需要自己,想要她守在身边。洛川这般想着,便急色说道:“你快些通知阿茶,我现在就去找大神。” 就在洛川离开的一个时辰之后,妙叹同师兄弟们加固结界,看到拂寒自云头缓缓而来。他欣喜呼喊:“大神!” 结界打开,拂寒落至十八里溪旁。 妙叹极步走了过去,大丹鸟此刻发出鸣啸。他心系大神伤势,连礼节都忘了便搀扶着拂寒:“大神要回梧台差人来通报一声,妙叹去接您便好。” “无妨。” 妙叹接着又问:“洛川可是将妖帝要进攻的消息告知您了?” 拂寒点点头,他看着四周结界说道:“我来便是助你加固结界,你且跟我详细说明设法的方位。” 妙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又有洛川在前叮嘱,他现出所有结界方便大神检阅。溪边的凤凰鸣啸不止,它们紧紧盯着二人的方向,突然俯身冲了过来。 拂寒一挥手,将它们狠狠击退。 凤凰发出低鸣,俯在溪地小心翼翼地,随即羽翼一展飞至空中,远离了梧台。 这时,妙叹才惊觉哪里不对。 “你不是大神!你是谁!” 拂寒转过身来,唇边噙着笑,看着越发阴鸷。 妙叹向来机警,如若不是洛川先前过来通报,他也许不会被蒙蔽双眼。眼前的拂寒实则是黑龙所化,它摇身一晃,腾飞于空中。 梧台的结界瞬间被黑龙全部置换,所有人都被困在其中,除了逃跑的两只大丹鸟。 妙叹犯下大错,灵力最好的兄长也不在,他与其他师兄弟合力想要突破重围。 黑龙停在云头上俯瞰下方,妙叹终于看清了全部面貌。 “魔龙,你不在逍遥山修炼,竟和妖族勾结跑来梧台撒野!你们一族好歹曾经为神,却心术不正堕而成魔,大神和天君皆给你们留了机会,可你们不懂感恩反倒猖狂!” 妙叹从未这般愤怒过,想来再温柔的性子此刻也端不住了。 梧台被围,众人皆困。 黑龙也不多言,更不听妙叹随后的劝告。龙尾一甩,快速消失在云间。 洛川回到神启,在天门口碰见了月神。 她将黑龙族和九尾妖狐一事又说了遍,月神静静听完洛川所言,亲启薄唇:“天兵何在,把她拿下。” 值守的天兵有些犹豫,但还是听从月神的指令。 洛川解惑不解:“月神你这是何意?不相信我?” 月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倒是说起无烬石一事:“你在南海北岛所作所为我已听说,洛川,你究竟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在你眼中,拂寒的性命竟不及一块无烬石。” “我要无烬石是为了师兄,”洛川耐心解释,“四世魔煞因我而逃脱,我若不将它再次封印,只怕天后借其生事。再者,魔煞被封对神启而言只有好处。” “如若我说拂寒也要那无烬石呢。” 洛川想到妖帝所说,无烬石能破弱水之困,可是,这一切都还未发生。 “那我师兄要是出事,又该当如何?” 拂寒本就身份特殊,她总不能一直让他出面维护自己。 月神再未言语,他只是凝视洛川,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半晌,洛川认命一叹:“你抓我可以,我不反抗,但是妖帝确实有心攻打梧台和百花仙宫。你难道就一点不担心阿茶吗?” 说到阿茶,月神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 洛川嘴唇抿成一条线,她咬咬牙随后说道:“要是阿茶有个三长两短,月神,我就砸了你的广寒宫。” 月神再不看她,对天兵挥了挥手,洛川便被带走了。 他定了定神,化为一道浮光,快速朝百花仙宫的方向行去。 第八十章 意乱情迷 百花仙宫花道之上,阿茶正在择花。 她纱袖微卷,手中擎着花篮,待闻声看到来人时面露微笑。瀑水永悬,落英缤纷,仙子亭亭玉立,仙宫依然是那副平和秀丽的景象。 月神对上视线后,心间松了口气。 恰在此时,有一花仙子也擎着满当当的篮子走来,她呼唤阿茶:“星烛!你怎么也来啦?” 明明是阿茶,为何叫星烛。 不对,月神当即反应过来自己中了迷幻之术。 阿茶并不是阿茶,更不是什么星烛。 他一掌击去,九尾妖狐当即现出真身,往宫内逃窜。一旁的花仙子惊愕之余,听见月神说道:“通知宫主,封锁仙宫!”说完便去追赶九尾妖狐的身影。 月神在阿茶寝殿前落脚。 他寻着九尾妖狐的气息入了殿,终是被引到后园之中。这里百花繁盛,仙雾弥漫,园中似乎有一汪水潭,氤氲着水汽叫人看不清楚。 月神脚步缓慢,听着水中轻响。 阿茶挽起乌黑青丝,拿起潭边花瓣上的白玉簪斜插在发髻上,她捧起少许清水放在鼻间轻嗅,唇角随之扬起。身后传来轻微响动,阿茶的笑容止在唇角。 她看见月神冷着脸,双目通红地走了过来。 浑身赤裸的少女慌了神,她失怔片刻,一双娇嫩的藕臂从水中伸出,欲取岸边悬挂的纱裙。月神信手一挥打翻了衣架,他的眸中生生印着妖狐脸。 阿茶以手覆胸,水中后退。 “月神……” 月神耳畔传来温柔的呼唤,似靡靡之音刮人心肠。他顿时觉得身体酥痒难忍,情不自禁喉咙滚咽,目光死死盯住阿茶。 他踏入谭中,掌心蓄着力量。 阿茶无衣蔽体根本无路可逃,完全不知道眼前一幕究竟是什么状况。她睁着湿漉漉的眸子,看着月神以势不可挡的凌厉之姿闯入她的结界。 “月神,我是阿茶。” 月神冷言:“闭嘴。” 话必他便朝阿茶出手,掌掌死招,不留余地。阿茶怎会是月神对手,她在水中艰难的躲闪还是被伤了身体。少女的羞耻感外加与受伤的因素,导致阿茶通体肌肤涨红,好似雨中娇花,艳丽而又妖娆。 阿茶咬咬牙,从水中起身,她知道那一瞬自己的身体将在月神眼前暴露无遗,但还是压着心头羞耻,将岸边厚厚一层花瓣拂起,化作衣衫遮住身体。 水中美人虽落于花瓣上,但危机并未解除。 月神的眸子似尖刀、似利剑,从阿茶的身体上狠狠掠过。 他体内有一股邪火,正在焚烧五脏六腑。 阿茶见月神眉间紧蹙,冷汗淋漓,双手以拳狠狠地攥着,猜测月神是中了妖术。她扬起手升起园中所有仙花,试图将月神困住,奈何月神法力太强,闯过花雨瞬间立于眼前。 月神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其甩开。 阿茶腾于空中,掠过月神失去神志的双眸摔在地上。所有的仙花都在力保阿茶,却被月神发散之力震为齑粉,包括阿茶身上的花衣。 此时月神再次近身,阿茶蜷缩在地抱住双膝。 她想要钻入水中却被月神拉住脚踝,顺势一回,阿茶跌入月神的怀中。下意识的,阿茶紧紧抱住月神的身躯,为玉体寻求隐藏之处。 在月神眼中,这就是一只狡猾恶毒的妖狐。他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生生拽疼了阿茶,阿茶忍住眼泪,就是不松手。二人脚下一晃,跌倒在地。 残留的叶子划伤了阿茶的肌肤,鲜血入了地,她培养的仙花再次怒放。 花瓣飞落二人身侧,香气四溢。 月神伏在阿茶的颈间,属于少女的清香刺激着五感。他亲启薄唇,恨恨地说出:“妖孽。”随即咬上了阿茶的肌肤。 他以牙借力,再次伤了阿茶。 阿茶吃痛,欲抬手反抗却被月神压制得更紧。 起风了。 仙花带起的凉风并未解了月神所中的妖术,他咬住阿茶的脖子似上了瘾,开始一路往下咬。身下人的酥肩、手臂、心间、腰腹。 他只觉得越咬越肆意,想要杀了妖狐是真,从其身上索取到畅快,更是真。 只要咬她,体内疼痛的五脏六腑便能减轻。 阿茶眼中升起水光,眼前人是心上人,更是六界霁风朗月,众人虔拜的战神。她憧憬过两人的余生,攻下月神心间堡垒比翼双肩,若得不到他的心,寻一处角落默默陪伴也是好的。无论是哪种,她都是心甘情愿。 但此刻,她不愿意。 阿茶想要的,是眼眸清澄,心思纯净的广寒宫之主。 被迷幻的月神欲望太深,已不仅仅是咬她,伤她。 他按住她的手有多重,身下就有多炙热。 阿茶终是忍不住落下了泪,她咬破舌尖坚定本心,涩涩哽咽道:“月神,你看看,我是阿茶啊。” 月神停止动作,抬眸看向阿茶,他点漆黑眸早已被红光替代,眼前人根本不是阿茶。就在他失神的空隙,阿茶猛地抽出手来,拔下发间玉簪狠狠扎入他的胸膛。 “醒醒,快醒醒。” 月神受着那股钻心之痛,眼前开始模糊不清。 阿茶泣声:“快醒醒呀!” 声声哀求入耳,仿佛浑厚低沉的远方钟鸣,将月神眸中的污浊涤荡开来。 他渐渐看清了眼前人。 阿茶青丝铺地,唇角挂着鲜血,一双清眸哭得通红。 她拔出簪子,发颤的指尖去捂住汩汩冒血的胸膛,悲痛的神情仿佛伤的是自己。 仙花折了满园,水潭还泛着涟漪。 月神看着身下人便知犯了大错。 此时殿前传来众多脚步声,月神将阿茶往胸前一拥,抱着她入了水潭。 他掌心现出蓬莱伞,借神器之力将整个后园恢复如初,就在人群进来的最后关头,蓬莱伞停止转动,将水潭的最后一丝涟漪平复。 水下的月神闭着双目,将衣衫脱下围在阿茶的身上,至此,二人方隔出距离。 阿茶穿着他的衣衫,静静地看向他。 指尖覆于月神紧闭的双眸之上,随后月神才缓缓睁开。 这双眸子终是恢复如初,是清冷的,美丽的,如广寒宫悬月亦如她种下的仙花。阿茶借助水波的浮动,再次靠近月神。 这一次,她主动咬上了月神的肌肤。 因为…… 她适才看清楚了,蓬莱伞的真身,是一朵娇俏的白茶。 第八十一章 围困九天 九重天上的神启,凤凰比翼双飞散着五彩金光,警鸣之声不绝于耳。 凤凰刚过上芜宫,思珏便带着百里要赶去梧台。云岚不明所以,思珏不让其跟去,言简意赅同他叮嘱:“眼下拂寒受伤,你快去广寒宫寻月神,告诉他梧台凤凰离位。” 云岚:“小叔,可发生什么要紧的事?” 思珏已化光离去,百里安慰他道:“太子且放心,我会保护好思珏仙君的。” “有劳……” 二人走后,云岚只能按照思珏的嘱咐去广寒宫寻月神。可宫内冷冷清清,仙侍们都不知道月神去了何处,他便只能前往仁圣府,去找拂寒。 拂寒一身白衣,青丝未束,他站在七叶树下望向天边的流光。 此时树下走入两位仙者,一位是雨神蒲若,另一位则是来自南海北岛的鲛族王子知情。鲛族甚少与神启往来,要说知情能摒弃前嫌也是因为家中王妃与蒲若的姐妹情谊。 蒲若在南海的时候就与鲛族王妃容玉相交甚好,此次前去夺取无烬石能够全身而退,是因为鲛族在暗处相助,王子知情更是紧要关头从熔浆河中救出拂寒。 拂寒虽然伤了身子,但有知情的本族秘药,现已大好。 知情是不屑与神启相交的,故而容玉同他说了:“此去若有半点闪失,将来八百年就去睡蚌壳。”王妃的话就是天旨,故而他细细留神拂寒的身子,生怕有问题。 不愧是天神,哪哪都硬朗得很。 知情偷偷瞥了两眼,他可以回去跟爱妃交差了。 云岚拈雾前来,指着天边流光说道:“叔叔,这可是梧台的那对凤凰?” 拂寒抬了抬冷峻的下颏,敛了眸光。 蒲若替拂寒回了话,满是心忧:“梧台凤凰没有主人的诏令是不会离位的,大神,可是仙界出了要紧的事?” 拂寒转身问云岚:“思珏与月神在何处?” “我小叔看到凤凰便带着百里赶去梧台,至于月神叔叔并不在宫内,没人知道他去了哪。” 云岚的话止住了拂寒要回梧台的计划,神启两位战神的离开绝不会是偶然。 拂寒一挥衣袖,正经换上了装束,不同于往常层层叠叠的仙袍,这一身束腕紧腰的,像要去打架似的。 云岚和蒲若神色紧张,倒是知情有些看热闹的成分,虽然鲛族隶属神启,但山高海远的,神启打架才不干他事。 拂寒跟蒲若说:“你持我府令去找四方神,让他们在天门设阵以防妖魔侵犯。” 蒲若接了府令已然猜测到妖荒有了动作,她微微颔首便转头看向知情。知情躲开那抹奇怪的眼神:“别看我……” “那我灵识传音告诉容玉,我有难,你先回……” 知情:“……” 于是蒲若带着现找的帮手先行离去。二人一走,拂寒就同云岚说:“你是太子,可先令诸神备战天门,我现在去见天君,你自己多加小心。” 难得被委派重任,云岚一腔热血陡然袭头,他站直了身子挺起胸膛。 拂寒甫一部署,天君就已得到消息。 “拂寒,你如此紧急,可是察觉到什么?” 拂寒大步朝前走向殿中,他正声回道:“思珏与月神都被支开,定是妖荒的阴谋。天君,你不可出面,我会派一队天兵守住凌霄殿。” 他话刚落,就见守门的天将狼狈前来,他卷着丝丝血腥味跪地禀告:“陛下,大神,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位神君还未布阵就……就……” 天君眉头一皱,厉声问道:“就如何?” 天将向着地面用力磕头:“我等将领无能,竟没想到黑龙与青丘两族会出现,四位神君入了圈套,已被生擒……” “什么?!”天君颇为震怒。 此时拂寒不再多言,只对天君说道:“留在凌霄殿。” 他闪身离去,化出的风凌厉而迅捷,天君只觉扑面气息强烈,而底下跪伏的天将则艰难的咽了咽喉咙。 天门早已混乱一片。 妖荒与魔域重兵压界,黑龙一族本就强悍,再加上九尾妖狐的力量,他们迈入天门势如破竹。长歌于战乱之下浅衣滴血未沾,身侧站着半世与孤欠二将,他们三人冷漠地看着神启诸神。 四位神君被黑龙一族压制着,备受屈辱,此时半个字说不出来。诸神更是觉得被妖荒侵犯到家门口,简直颜面无存。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来到天门想要诛杀那些妖魔。 天后就站在远处的楼宇间,她根本不信妖荒能攻下神启。 她倒要看看,妖帝牧归想耍什么花样。 昭羽不知道何时离开天后去了天门,但索性有银都紧紧跟着。上次因为银都说了实话致使洛川脱罪,昭羽早已不再正眼瞧他。 银都担心昭羽受伤,处处拦着,昭羽有气,扔了水波红绫就狠狠砸了出去。 昭羽自小在神启长大,她当然不允许外界侵犯自己的家园。她与诸神联手击退妖兵,银都时不时挡在前面替她击退。这番纠缠被长歌看在眼中,他听见了旁人称呼其公主殿下。 长歌给了半世一个眼神,半世就明白了。 半世祭出剑来,直直斩向昭羽。 银都与半世打在一处,昭羽便落了单。 长歌瞬间近身,朝昭羽伸出手去,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却因蒲若出现才失了手。蒲若抓住昭羽的水波红绫将人甩至身后,知情顺手接住人。 长歌看着姿态凛然,长相俊朗的鲛人,眸光一暗。 他向来知道蒲若与南海鲛人一族交好,但二人分道扬镳之后,每每看见蒲若身侧的男仙神总是心里不对味。长歌掌下聚光,气劲强盛,他飞身朝知情击去。 知情当然识得长歌,爱妃天天攥拳为好姐妹咒骂的负心汉,他怎敢忘记。爱妃说了,若要见到此人,直接取其项上人头。为此知情下手比蒲若凶狠多了。 但长歌为妖界三将之首,他的力量怎会如同一般人。 昭羽被救只要安心待着就好,可她自尊心强,偏偏就不如人意。她觉得自己只要拿下长歌,群妖无首自会降服,便捉着知情与长歌对战的空隙,偷袭长歌。 水波红绫卷着无数刀剑刺向长歌。 蒲若一惊,呼喊出声:“长歌!” 长歌已然来不及,但他依然无所畏惧地迎上那些刀剑。周身凝聚起的术法之力折断了悉数利剑,而剩余的那些剑直直穿过他的身体。 长歌提气飞跃而上,一把擒住昭羽的脖颈,水波红绫无力垂落。他浑身是血,刺眼的鲜红缓缓弥漫,他扯了扯唇角,看向诸神之后的一人。 拂寒终于现身,清冷的眸子盯着长歌。 长歌看了眼快被自己掐断气的昭羽,冷笑道:“若再动一下,我便杀了她。” 昭羽看着拂寒的身影,弱弱地伸出手来,颈间被力量禁锢叫她难以发出清晰的声音。拂寒抬手,诸神接到指令当即退至一旁。 “长歌,放了她。” “拂寒大神,你怕是还没看清眼下的局势,我现在放开她便是杀了她。”长歌邪魅一笑,唇角还挂着血迹,“确定要放吗?” “救,救我……”昭羽挤出几个音来。 拂寒倒是淡漠的很,笑意未进眼底,面容皆是清冷之色,他说:“妖帝想要什么。” “大神倒是明白,妖帝大人有命,三日后弱水见,我们只要,”长歌微微侧首,“云晖来换。” 有神君在后面持剑怒喊:“大胆!我神启主宰岂能容你能如此侮辱!” “尽管来战!” “神启无惧!” 长歌勾唇一笑:“你们的意思是公主的命加上四位神君的命,根本不值得云晖来救?” 此话一出,诸神倒是无言半晌。 直到拂寒开口,他应了。 拂寒说:“你若伤他们半分,我定不饶你。” 昭羽的眼中涌出泪花,她不舍地看向拂寒,终是被妖荒众人带走。 第八十二章 自作多情 天门一战,妖荒虽然退界,但却带走了五名人质。 神启气愤之余却也惶惶不安,众人都在议论,天君到底会不会赴约。不难看出,妖荒定是设下了圈套。 思珏从梧台回来后才发现自己中了计,但他解了黑龙的结界,救出了众弟子。神启大乱,却不见月神议事,他正要出去寻人,这才见月神姗姗来迟。 思珏自己都入了别人圈套哪还有脸说人家,他看了看敛眸低沉的月神,很是心累。月神对于神启天门发生的事情悉数了解,但他异样沉默,什么话都没说。 思珏这边还在怪拂寒,他说道:“你怎能答应让天君去置换五人?其中凶险你我最是清楚啊。” “妖帝要的,只是神启天君。” “他要什么我们就要给什么?他要神启,难道我们也要拱手相让不成?” 拂寒眸子扫向思珏:“那你的意思,是要那五人的性命来抵危机。” 思珏为难的不行,他叹口气:“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此时身后传来天君的声音:“都别争了,”他行至几人中间,看向拂寒,“我去。” 拂寒说道:“三日后,我也一同前去。” 天君郑重点了头。 思珏还有些不愿意,他蹙着眉拽着天君的袖口:“兄长,弱水之渊是妖荒和魔域的分界,妖帝定是想了法要把你困在那,说不定……还会杀了你。” 思珏的这一声兄长,叫得天君多少有些眷念。他拍拍思珏的手,笑道:“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拂寒大神,我与妖帝之间必然要有一场恶战,躲是躲不掉的。四位神君于神启很重要,昭羽又是鸾笙唯一的侄女,我若不去,他们该当如何?” 天君是铁了心要去,思珏再不愿也得愿。 他想既然事已至此,有这时间忧愁倒不如去整顿兵力赴弱水之约。 拂寒与天君隔空对视,天君没有丝毫畏惧,他不仅仅是畏惧高位的主宰,也是叱咤十方,震慑四海的神者。妖帝以人质相邀,他们二人之间的对抗无法避免。 天后亦是明白这个道理,即便心中忧虑,也不能去阻拦。 天君赴弱水一事,月神从头到尾都没有进言。 独剩二人的时候,拂寒看着月神略微苍白的唇色,问道:“你受伤了?” 月神这才开口:“小伤。” “你可以留在神启,不用赴约。” 月神的眸子这才聚了些光,他看向拂寒,一字一顿:“你在哪,我在哪。” 拂寒想说些什么,终是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来。 月神释放了关押的洛川,带着她一同回了冰镜。 此去路上他的沉默恰是中了洛川的料想,她赶忙询问阿茶的安危,月神身躯一紧,喉咙干涩。他似乎是压抑着嗓子在说话。 “没事。” 洛川半信半疑,盯着月神瞧。 直到入了冰镜看到打坐的离影,洛川心间什么乌云都吹散了。师兄妹相见抱在一起就分不开,洛川委屈,离影忧心,旁观的月神就是个多余的外人。 洛川很是担心离影的身体,转身问月神:“我师兄可大好了?” 月神偏不说话。 洛川瞪他一眼,离影就板正她的脑袋,爽朗笑之:“左右擒龙,右手打虎。” “师兄,我很担心你。” 洛川难得认真,离影也不再玩闹,拍拍她的肩膀回道:“师兄心中有数,不碍事的。” “既然好了就出去吧。” 月神不开口,一开口就撵人走。 离影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当即对洛川说:“我们回家。” 不出意外的,洛川又犹豫了。 她将离影拉远些,觉得能避开月神才说道:“师兄,你再等等我,我还有些事情。” “何事?” “就是有一些事情,要问问拂寒大神。你再等我一下,好吗?” 离影神色微暗,他就知道是如此。但如若他就说不愿,洛川还会不会同自己回幽冥呢。见他不答,洛川拽着手臂又开始撒娇,离影微微喘息。 过了许久,洛川才听来离影不高不低的一声应答。 远处的月神自是把二人的话语都听得真切,他可算看明白了,离影这万年都过得是什么日子。或者说,无论离影是什么模样,皆是一如既往地败在洛川手中。 洛川一走,月神看向离影的眼神,多了几分其他意味。 洛川回了仁圣府,就看到一个闪闪发光的人站在花圃中。 知情为鲛族,青丝皆似宝石,遇光便闪。洛川没有见识,就以为是哪处窜出来的妖怪,当即冲上去薅上人家的头发大叱:“说!是妖荒来的,还是魔域!” 知情被扯到了眼皮:“……” 蒲若幸好出来得快,再慢些,洛川指不定将人做了烤鱼。知情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就要与洛川一决雌雄,蒲若心一急,只能说道:“知情,她可是仁圣府的女主人!” 知情一听,愣了下,随即嗤笑。 他说:“这么丑?” 洛川:“……” 在鲛人知情的眼中,世间美人只能是容玉那般颜色,或者说,鲛人生生世世一双人,他们只对自己的伴侣产生美感。洛川这般的,亦是蒲若这般的仙子,都是丑仙子。 洛川无言地撸起袖子,蒲若头痛地拦住她:“知情乃是南海鲛族王子……” “告诉他,我乃幽冥忘忧司首席执笔官,将来他死了也得是我书来生。” 知情听闻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洛川:“幽冥中人?” “怎么,可是怕了?” 知情说:“怕倒是不怕,据我所知幽冥早已独立,你是幽冥执笔官又是仁圣府的女主人。哦……”他恍若大悟,点点洛川,“原来传闻说拂寒大神假意割离幽冥,实则带着幽冥与妖荒暗通款曲,是真的?” “胡说!”洛川倒是与蒲若一致。 知情摊摊手,表示大家都这么说的。 洛川脚一跺,倒有些难受。她与知情没有眼缘,初面就看着晦气。于是便暗暗下了决心,但凡以后见着鲛族中人,就给他们书个悲惨凄凉,永远不得善终的下场。 蒲若安抚她,说起妖荒攻打天门,带走五名人质的事情。 闻后,洛川就问:“大神在何处?” 蒲若便指了道。 拂寒站在莲池旁,池中莲花开得美妙,锦鲤更是齐齐朝他涌动。他捏着食,碾碎后撒入池中,锦鲤得了大神垂爱雀跃不已,扑腾起片片水花。 他不回头,也知身后是谁。 洛川慢吞吞地靠近拂寒,走入他的眼中。 先前打的所有腹稿在看见人时尽数消散,她想问他的心意,想问红衣女子,想问那些从未参与的过往……一切都不及此刻,洛川只想关心他的身体。 洛川问:“你可还好?” 拂寒捻动的手指乍停,但他并未回身,甚至半点目光都没有。他的言语还是那般冷漠,灼着洛川的心。 “既然不信我,为何还回来。” “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认为……” 拂寒截了她的话头:“认为我护不住你和离影。” “我只是认为我不该事事让你操心。”洛川难免心中有怨,她明明是为了他着想,怎么还成自己的错了。要说错,她错在不知他心中另有他意,还与其惺惺相惜。 洛川很难过。 她顿感喉间酸涩难忍,于是问道:“那你为何要与我抢无烬石?” 这时,拂寒终是收了手,他转过身来。 随后掌心向上,浮光一闪,现出了无烬石。 “拿去。” 拂寒此举无疑是在洛川心头上狠狠敲了一棒子。 洛川的心理路程当真跌宕起伏,她气愤、不甘、忧愁、软弱,一切都在迎上拂寒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她想要无烬石,此刻却又不敢要。 拂寒不知是生了怒意,还是生性凉薄就该如此。 洛川心中虽乱,但终究明白一点。 她过于热烈,他选择冷漠。 原来喜欢,真的会让人自作多情。 洛川似懂非懂,离开莲池的时候脸上尽是哀伤。在这个夜幕低垂的晚上,神启的月光很是黯淡,无烬石发着光,将这小片天照的璀璨。 拂寒只是看着,心间空荡荡,没有一丝温暖。 第八十三章 天君殒没 三日后的弱水之渊,风轻云淡,晴光大盛。 这样的好日子,妖帝坐在软塌上看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除了十万年未见的云晖。天君扫了妖帝的雅兴,二人相见,自是好话不多说。 天君此番前来并未带任何女将,只有拂寒、思珏、月神三人,还有一众神兵。妖帝没有看到故人的身影,发出轻蔑一笑。 “云晖,你可有想过我们再次相见,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天君像是能戳中妖帝的真正内心,他只是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激发了妖帝的怒气。妖帝起身,死死盯住他,说道:“你们叫我不好过,我又怎会放过你们,我告诉你,那些债,虽死不休,永无止境。” “你当真要如此?” “不仅如此,我还要你们神启所有人,都不好过。”妖帝抬抬手,后方就将五名人质送上前来,“首先,我要的就是你的命。” 妖帝指着崖下的弱水继续说道:“只要你跳下去,我就放了他们。” 思珏拦住欲跳崖的天君,他说:“不可,弱水中生有柔骨草,它专噬强者血液。” “思珏,你替我护好神启。” 天君说完果断推开思珏的手,义无反顾地一跃而下,就在他入水的瞬间,有道利箭朝这个方向射来。众人看去,只见妖帝拉开金弓,又射出一箭。 他冷冷道:“这样死了,倒便宜你。” 那两道箭险些射中天君,但却是故意为之将他逼至崖壁没有落水。 妖帝飞跃而下,朝天君送出一掌,掌中卷起罡风,激起弱水层层波澜。那些溅起的水滴随风涌动,光芒折射下显现出星星点点的绿色。 天君于绿色水滴分寸之间认出了柔骨草。 他身子一倾,躲开了水滴。 柔骨草破水而出,疯狂伸展茎叶,齐齐朝着天君卷去。此时岸上的思珏捏了一把汗,没想到妖帝的法力竟如此深厚。 妖荒与神启的两位帝王在崖壁焦灼对战。 思珏认为此刻就是最好的机会,他朝不远处的百里点了头,百里便不着痕迹地消失了。 上古兽可变百身,还不被察觉。 百里在妖荒中长大,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们的习性。他化为各种模样,敛去气息混进了队伍之中。他有计划地靠近一人,那便是半世。 半世曾夺了百里的身躯,二人之间冥冥之中有些羁绊。 百里默不作声擒住半世的脖子时,略有嘲讽:“你这息壤做的身子,倒比真身更实用。” 半世牙一紧:“卑鄙小人。” “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罢,百里高声一喊,“半世在我手中,还不放人!” 长歌闻声看了过去,神色淡漠,只是扫了一眼什么动作都没有。 孤欠举着大刀作势上前:“你敢动他一下我就剁了你!” 百里加重手下动作,孤欠又放下大刀:“好好好好。” 半世甚是觉得好笑,他反问百里:“你觉得长歌会听你的吗?” 长歌的无视举动确实表明了不会。 就在百里犹豫之间,半世突然抬掌,像是捏准了百里的心软,他反攻为上擒住百里。紧接着,耳畔闪来劲风,半世当即松开手。 思珏的九骨鞭狠狠打在了地上。 百里得以脱身。 暗夺不成,只能明抢。 思珏一出手,月神便紧随其后。 两界兵力由此开战,崖下决一死战,崖上招招见骨。 月神被重重叠影围困住,他稳住身形压制紊乱的气息,想要识别真身。重影发出婴儿般的笑声,尖锐刺耳,它说道:“月神大人,媚术的滋味可还美妙?” “是你。” “若还想尝尝,我倒是很乐意帮忙。” 九尾妖狐的话像一根针,扎进月神的心间。他缓缓地抬起手,掌心现出那朵娇嫩的白茶花,花瓣仿佛浸了朝露,印着月神深谙的眸光快速旋转。 茶花敛去花瓣,化为竹柄,月神紧握手中,撑起遮目的伞来。 月神的声音很轻,仿若从深潭中隐隐传来。 “你不该,把注意打到她的身上。” 九尾妖狐感受到月神之力,壮着胆子回他:“不是我打注意,而是你道心不稳。媚术只对心意相通之人有用,你若不是爱慕她,怎么会看到她的样子……” “闭嘴!” 蓬莱伞带着月神怒气挥散而下,以摧枯拉朽般的姿态扫向九尾妖狐,它断气时都不知道自己的脑袋是怎么掉落的。 月神周遭扬起层层气波,明明一副芝兰玉树般的美仙者,却散发着浓重的戾气。妖兵和一众九尾妖狐不敢轻易靠近,想要等待好时机。 思珏回头看了眼,感叹那些九尾妖狐气数已尽,月神动怒,绝不留任何活口。 两方对战中,看守人质的妖兵松懈,四位神君见机脱身后便连同思珏进行对抗。昭羽解除束缚之后不知所措,觉得自己留下也无用,咬咬牙扭头就跑了。 见证昭羽的不堪瞬间,怎能少了洛川。 她与离影躲在暗处,嘴巴都能揪到天上。 “嗤,她倒是跑得快。” 离影瞥了说话不算数的臭师妹一眼,紧闭不言。眼下局面混乱,却唯有一人从容稳重地观察着事态,那便是拂寒。 战斗的罡风将拂寒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天边积来厚云,拂寒耳尖微微一动,便听见了异响。不消片刻,乌黑一片的魔兵们压境而来。为首的便是大皇子轩辕蛮,二皇子轩辕慕,还有六皇子轩辕痕。 大皇子与六皇子当即现出法器,奏响摄魂之魄,有了魔域力量的加入,神启众人相对比较吃力。以一敌二,战局越发的激烈起来。 拂寒撑起了一片防御,以防神启众人被摄魂之魄所侵扰。魔域见起围攻,洛川想也没想飞身前去帮忙,离影拦不住就只能加入。 洛川知道轩辕慕一定不是自愿来此,她借着招式抓住轩辕慕,说道:“神启定是要拼尽全力的,你若想保住性命赶快走!” 轩辕慕倒是担心起洛川来,急切问着:“你还好吗?” “我哪里有什么不好,你赶快走吧!” “阿洛,我们一起走。” 两人故作交手却暗暗私语,此副场景在一人眼中显得格外清晰。拂寒一扬袖卷起魔兵的刀剑便掷向远处,轩辕慕当即甩开洛川的手,与其对立而站。 洛川惊魂未定地回过头去,拂寒冷着眸子,轻轻抬了下眼睫。 妖帝与天君到了悬崖之上,以二人为点的范围灵力暴动,伤到了很多人。九尾妖狐开始惧怕凌厉的月神,思珏与百里打退的妖兵一茬接茬,仿若没有尽头。 场面很是混乱。 洛川躲闪在人群中,还在冲轩辕慕挥手示意。 轩辕慕虽然被逼着上了战场,大皇子与六皇子都没有退,他又怎能独自离开。轩辕慕手下处处留人性命,却无意入了月神的眼。 月神的蓬莱伞极速旋转,朝轩辕慕飞了过去。 他握着魔笛挡下了致命一击,脚尖碾碎石子堪堪站稳脚步。洛川横空闯进,抓住伞柄就扔了回去,她直视月神,势必要挡在轩辕慕的身前。 月神接住蓬莱伞,伞柄留有的力量还是炙热的。 只是有那么一瞬,他对洛川动了心思。 战事紧蹙,局面慌乱,洛川与离影又在一起,没有比此刻更好的机会了。 蓬莱伞飞旋而去,必然要取走目标的性命,月神扬起手将所有力量灌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拂寒撑起的防御出现变故。 妖帝的箭越过天君转而朝拂寒射去,月神已然来不及相救,但还是改变方位将蓬莱伞送出。拂寒目光如炬,泛着金光的箭矢穿过人群驭风而来,他看见了妖帝势在必得的神情,甫一抬手,有人以身挡住利箭。 洛川离天君只有分毫,她亲眼看着箭矢狠狠插入天君的胸口,天君终究快了她一步。 天君中箭遂而倒在了拂寒跟前。 思珏发出一声怒吼:“兄长!”甩出的九骨鞭卷起一众妖兵,摔得星魂俱灭。神启的天兵天将看到主宰败于妖帝手中,顿时不知所措。 天君试图拔掉箭矢却发现根本拔不动,他半跪在地,金光顺势蔓延全身。妖帝还紧握着弓箭,眼角红的可怕,他与天君隔空对望,万年无解的恩怨就在此刻得以宣泄。 妖帝咬着牙,竟有些发颤:“云晖,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天君唇角噙着浅淡的笑,他的视线从妖帝身上转至身侧,洛川愣怔地伸出手,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妖帝要杀的并不是拂寒,而是云晖。 天君呕出大口鲜血,他捂住发光的心口处,对洛川轻声说道:“走……”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思珏与月神破开重围冲了过来,天君已消散于拂寒的手中。拂寒神色冷得可怕,他紧紧将那些光拥护住。耳畔厮杀声不断,弱水之渊变成了地狱修罗场。 洛川挡住了想要袭击拂寒的妖兵们,看着形单影只的拂寒,心间很痛。 天君消散是神启大难,妖帝举起金弓振臂高呼,他的声音响彻弱水与深渊:“云晖已死,神启可破!” 妖兵齐齐附和,仰头狂喊:“踏平九重天!踏平九重天!” 思珏看着兄长被杀,很难再有分寸,他要独自前去挑战妖帝的时候被百里死死抱住。月神看向拂寒,等待新的指令。 拂寒于袖袍中的双手动了动,下颚紧绷,他亲启薄唇:“撤退。” 妖荒并没有阻拦神启退兵之举,他们就像看着待宰的猎物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神启众人慌乱离开弱水之渊,魔域的几位皇子也同时离去。 轩辕慕看着天际突然黯淡的光线,心中升起不安。 第八十四章 三万灵力 神启凌霄殿内人声嘈杂,诸神都无法接受主宰殒没的事情。 主命星君和七星君站在一处,二人脸色苍白,紧紧抿着唇。主命星君比所有人都先得知天君遇难,命盘发生异动的时候,拂寒一众还在弱水之渊。 天后在大殿上泣不成声,昭羽和云岚陪在身侧也是抽抽搭搭的。 月神看向沉默的思珏,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悲怆模样。仙者都道思珏仙君万事净空,是不可多得的纯洁仙根,可天君毕竟是他的至亲,想来就算再清净的仙根,也难以忍受丧亲之痛。 文官们窃窃私语,还在感慨天君怎会殒没。 过了半晌,依旧没有人说话。 此时拂寒上前一步,朝台上的云岚说道:“太子殿下,神启无主,你该肩负起守护四海的重担,带领诸神抵抗妖荒。” 此话一出,天后拍案而起,红肿的双目让她看起来格外狠厉。 “拂寒!你害死天君,现在又想害我儿,若不是你答应妖荒赴约,天君怎会遇难?你是西梵天神,怎会保护不了他!” 诸神对于天后的质问皆是心中所想,他们都想知道无所不能的大神为何连天君都保护不了。十万年前突然退至仙界至今还是个谜,有人猜测是受了重伤也有人说与天君生了嫌隙,但不管是哪一种,九重天的神启怕是危矣。 天后还在咄咄相逼,她走下台来站到拂寒面前:“天君信任于你,将神启兵权乃至性命都放在你的手上,可你做了什么,包庇妖魔奸细在先,弱水战败在后,拂寒,你敢对着诸神发誓说你清白吗!” 拂寒看着天后泪湿的脸庞,淡漠开口:“发誓,我为何要发誓。” “你……” “至于我的清白,怎么,往日的诽语还留有余地?”拂寒的声音不大不小,恰是落在殿中每个人的耳畔,无人抬头,更别说多言,他又说道,“天后若有这时间哭闹,倒不如多想想如何抵抗妖荒与魔域,守护天君用性命换下的九重天。” 天后似哭似笑,盯着拂寒说道:“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诸神都知拂寒凉薄,但也没想到这般冷漠。 天后与天君伉俪情深,失去挚爱怎能不痛彻心扉,大神哭都不让人哭一声,也甚是无情。无奈拂寒的话也是占理,此时太子若不撑起来,神启又该当如何。 悲痛彷徨的云岚就这样位主昆仑宫,成了小天君。 云岚坐上高位自是惴惴不安,小叔沉浸悲痛之中无心管他,月神叔叔向来就不大喜欢自己,至于拂寒叔叔,操劳着神启大事更是不敢同他多言。 他也只是个几万岁的少年太子,一时间没人安慰,心中难免悲凉。 洛川就知道云岚顶不成大事,悄悄爬上了昆仑宫的墙头,着实累得很:“喂!” 独坐树下委屈的云岚回头看去,洛川抓不住昆仑宫的厚墙,只听砰的一声,实实摔进了院中。云岚连忙走了过去,将洛川给拉了起来。 洛川揉揉发痛的膝盖,还要佯装无伤大雅的模样。 “你这昆仑宫墙头起那么高,担心谁爬上来不成?” 云岚内心悱恻,揪着宽大的袖袍也没有理会洛川的揶揄。洛川站稳后瞧着他面上无光,大抵心中了然,但此时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徒劳。 于是她就从锦囊中掏啊掏,掏出一块甜糕。 “诺。” 云岚盯着洛川手中的甜糕,顿时就泪眼潸潸的。 因为天君走得急,神启未行祭奠之礼而是全身心放在抵御外敌上,大家劳心劳肺寝食难安,云岚都饿着肚子许久了。 他抽抽噎噎地吃着甜糕,看得洛川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从未受过苦难的太子,修炼平平,一生尽在长辈的庇护下长大,现在叫他扛起肩负神启的天责,也未免强人所难。洛川暗自感慨,哪怕换做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洛川说:“云岚,你放宽心,有大神在,一定会助你解除危机。” 云岚微叹:“皆是免不了一场恶战,洛川姐姐,到时候你回幽冥吗?” 她是想回幽冥,但却放不下拂寒。 二人之间还有话没有说明白,一切只能等神启渡过此次劫难再谈。 洛川眼下有自己的主张,她说道:“我要留在这里,帮你们。” 云岚不像一般神仙只在乎法力强盛,他知道洛川远远比不上战神,但这份义薄云天的情谊比什么都要珍贵。他现出元清铃,郑重地交给洛川:“姐姐,你拿着它,或许能守护你。” “这……”洛川知道东西归属神启,便婉拒说,“不用,你自己留着。” “说给你的就给你。” 云岚硬是将元清铃塞给洛川,铃铛发出美妙的叮当之声,仿若是能扫除一切阴霾的浮尘,抚平了内心的波动。 洛川握着元清铃,浅浅笑之:“既然叫了声姐姐,那姐姐我必然要替你保护好神启。” 从昆仑宫出来,洛川便遇见了阿茶。 阿茶与宫主前来神启议事,这厢刚说完独自出来透透气。 洛川心系百花仙宫,眼下见阿茶安好才算松了口气。洛川同她说:“月神起初不信我的话,但还是去了你那,由此看出,他心中有你。” 阿茶想到百花水潭之事,垂下漂亮的眼睫。 “是你叫他去的?” “正是。” 洛川也不隐瞒,将自己从妖帝那听来的进攻计划讲给阿茶,阿茶听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正想着洛川又问她:“仙界可是要同神启一并抗敌?” “我与宫主前来商议的正是此事,不止百花仙宫,其他仙界领域均要参战,这是拂寒大神下的指令。” “若是这般,那么大神定是要勇当先锋,与妖帝一决高下。”洛川忧心忡忡。 阿茶说:“天君殒没,虽然太子位主昆仑承了九重天,但他并没有肩负众生的能力,拂寒大神若不替他主事,又有谁能呢。” 洛川想到拂寒连一件出手的兵器都没有,还要冲锋陷阵不免忧心。旁人总认为其理所当然,认为天神就该守护苍生,她倒是想问,苍生是众人的苍生,为何要压他一人。 在弱水之渊,洛川目睹月神蓬莱伞的力量,还有思珏的九骨鞭,他们尚有兵器护身,可拂寒什么都没有。这几日她甚至偷偷地潜藏在附近,想看拂寒是否有保全自己的良策,但除了奔波部署兵力,再无其他。 阿茶看洛川出神,就问道:“你可是有忧心之事?” “是有一事,”洛川想了想,拿起腰间的元清铃,“我得了这个神器之后倒免于很多灾难,我看大神两手空空……阿茶,要不你替我将元清铃交给他吧。” “其实,大神有自己的兵器。” “他有兵器?为何我从未见过?” 阿茶默然,顿了片刻还是说道:“其实我也未曾见过,但我知道大神曾有一柄剑,因为剑灵煞气过重,故而被大神压制了。” “你可知压制在何处?” 阿茶看着焦急的洛川,抿了抿唇。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洛川更是好奇,耐不住洛川软磨一番,阿茶诚然说道:“你熟悉的地方。” “我熟悉的地方?” “忘川河底。” 洛川走后,阿茶往前走了走,转角的垂花门处站着一人。 她当即埋首转头就想逃离。 甫一转身,月神已站至自己面前。 阿茶不敢看他,眼神平平落至月神的胸前,那里的伤势不知如何了。阿茶气息凌乱但牢记规矩,她正要屈膝拜见,月神便扶住她。 “不必多礼。” 月神以手背去搭住阿茶的腕处,像以往那般生疏却又多了些温柔。阿茶不着痕迹地躲开,月神眸中闪过一丝暗色,那颗心也沉了几分。 还是月神先开的口:“伤好了吗?” 阿茶轻声回答:“好了。” “手伸来。” 阿茶未动。 月神径直拉起她的手腕,薄纱之下的肌肤无一处是好的,入眼即是青色的淤痕,更有发红发紫的地方。阿茶多次要缩回手去却是徒劳无功。 这些伤痕,都是月神所赐。 月神看在眼中,知在心中。他握住阿茶的手腕开始灌输灵气,热源交替,阿茶看着伤痕尽数消失,体内还有一股强力涌动。 “月神,不可!” 阿茶惊喊出声,月神除了替自己疗伤,还给了她灵力。灵力源源不断,好似无穷无尽一般,阿茶被迫承受着,有些晃了神。 月神深深凝视于她,无言间,阿茶还是感受到了月神的心意。 她动了动微红的眼角,极力控制想要涌出的泪花。 三万年的灵力。 月神将此护送进阿茶的经脉中。 寻常仙者想都不敢想,三万年的灵力唾手可得是怎样的心境。月神毫无保留地给了阿茶,没有任何犹豫。他掌心的温度是她的体温,更是千言万语说不尽的爱慕。 “阿茶,若有大战,用于自保。” 月神松开她的手,再也没有旁的话,只是细细将她的袖纱拢好,便离去。 阿茶忍不住掉下一滴泪来,很快便迎风消散。她苦楚的模样月神看不见,而是落在另外一人的眼中。远处的百里静默而立,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不甘,有多爱恨就有多两难。 但百里什么都没做,悄然而退。 第八十五章 杀蛇取剑 神启众人皆在备战妖荒,就连天后宫外的兵将都少了一半。 昭羽见天后滴水未进,卧在软榻上满面思痛,她端着热茶哄着姑母能喝上几口。天后起初无法接受天君的殒没,但目睹现场的人太多了,她难以找出问题所在。 可是冷静下来之后,她回想起天门一战,为何恰好思珏与月神都不在。 “我不相信云晖就这般去了,”天后眸中的痛意看不真切,不知是思念天君还是怨恨妖荒,她坐起身子紧紧握住榻沿,“去把那日妖荒围困天门时值守的兵将找来。” 昭羽连忙照做,找来那日的兵将。 洛川与月神天门前争执事情很快就被天后知道了,几乎不用考究,天后就认定此事定是洛川所为。天后又笑又悲,叫人不寒而栗,她说:“一个妖女,竟然还在我神启来去自如,天君曾那样维护过她,最终得来的是什么?永远不要期待妖荒的人有情有意,他们都是阴险至极……” 昭羽也气红了眼,跪在天后榻前埋首说道:“姑母,都是昭羽无用,昭羽不能替您分忧,也保护不了天君,姑母,要不您还是惩罚我吧。” “此事与你何干,”天后重重喘息着,“这是我与妖帝牧归的恩怨。我既能杀他一次,就能杀第二次,这一次,我定要他永无轮回,再无翻身的可能。” “那我们该如何做?” 天后苍白着一张脸,唇角微动:“自是原样奉还,用洛川来做人质,引妖帝入瓮。” 随后他们秘密抓捕洛川,却并未寻到人影。此时的洛川已经离开了神启,回到幽冥。 幽冥结界外,洛川和离影被止住脚步。 离影想起先前回家求助未果,难免心中淤塞。倒是洛川看到结界没做他想,踩着脚下的青砖挑了挑眉。很快,百里便现身而来。 离影还想着洛川该如何破解,看到百里心中了然。上古兽当时便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幽冥,还夺走了洛川的来兮笔。 百里得了洛川相助才能重塑灵元,帮她自是心甘情愿的,就是离影听说要取忘川河底的无名剑,还有几分为难。 没人知道离影心中的纠葛。 洛川就说:“师兄伤势在身,力有未逮,实在不行就我上吧。” 离影怎么会感知不到洛川的意思,他轻哼道:“整日胳膊肘往外拐,我看你连家门在哪都不知道了。”说罢还瞥百里一眼,觉得今日诸事都因他来夺笔而起。 百里无奈愧笑,也不辩解。 洛川就知道离影够义气,她握拳气势十足:“今日取剑,势在必得!” 离影轻轻拧了下她的耳朵,再不做声。 百里开始画阵,将幽冥界口化开一人行的小门,待三人进去后便自动合上。 离影让百里去寻一处司所,叫缥缈司,司中关押着很多正在受刑罚的星魂,只要把它们都放出来必会引起幽冥动乱。洛川和离影便能躲开帝王和司长们,去忘川河底取剑。 百里按照离影的引导,很快便找到了缥缈司的位置。 那里虽地处黯淡,火红的舍子花却布满了脚下,阴风卷着墨绿的竹叶在眼前打着旋,他站在小径中,以手遮天释放上古兽之力。不消片刻,百里散发出的华光飞向各个隐秘的角落,哀鸣之声此起彼伏,受罚的星魂挣脱禁锢,冲了出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幽冥使者便凌空出现,百里化为原身玃如,开始四处躲闪。 洛川轻车熟路到了封印无名剑的地方。 她警惕地看着台阶上的那块石头,冲离影点了下头。正当二人齐力出手,巨大的蛇头现出堪堪往洛川咬去,离影眼疾手快将人推开,祭出剑来当即劈下。 洛川见机往无名剑旁跑去,却没想刚走几步便被蛇尾卷住,狠狠往地上砸去。玄蛇应当知道他们师兄妹二人不怀好意,故而也是拼尽全力在阻挡。 离影牵绊住玄蛇,洛川得了机会靠近无名剑,她却怎么都破不开锁链。她急切喊道:“你可是东岳帝君的本命剑?快些现身跟我走!” 剑在听见洛川声音的时候,隐约散发着光,但不知为何,就是无法聚成实体。 洛川还在试图断开锁链,听到身后传来离影吃痛的声音。她便只能放弃手下,飞身前去帮忙。二人与玄蛇艰难对抗,完全找不到挣脱之法。 “洛川!离影!” 此时水上传来小葵的声音,转瞬,小葵现身在远处。 果真又是这倒霉催的师兄妹,小葵气得直跺脚:“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玄蛇盯上法力薄弱的小葵,长着血盆大口就要扑过去,离影以剑死死抵住凶猛的獠牙,不让它靠近半分。洛川拉着那条巨尾,使出浑身解数硬拽一通。 离影对小葵喊道:“退后!” 小葵心有余悸地往后退了退。 洛川旋身站稳,升起元清铃。 以往威力无穷的神器此刻不知为何失了灵,元清铃并没有听从洛川的指令,只是在半空中叮当两声便落了下来。 “究竟……怎么回事?” 洛川伸手还要再试,被疾来的一抹红光按下。红光现出人来,正是解忧桥上的红婆婆。红婆婆说道:“玄蛇乃奉东岳帝君之命看守,元清铃亦是对它无用。” “婆婆,那该如何?” 红婆婆摘下篷帽,漏出那张苍老的脸庞。 她说:“想要剑,只有杀了玄蛇。” “这……”洛川一听杀玄蛇,多少有些退缩。 离影在旁听着,也是不忍:“洛川,玄蛇亦是听命是从,我们若杀了它,实则造了业障。” 红婆婆看向洛川,她满面纠结:“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玄蛇的使命就是护剑,此刻有人夺,剑也不稳,它疯狂吐着信子,恶狠狠地看着众人。洛川还在犹豫中,她不愿杀玄蛇,但又想取剑。 红婆婆看出她的心思,隔空取过离影手中的剑。 她清冷说道:“我来。” “婆婆等等!” 可红婆婆并未理会洛川,持剑抵上玄蛇。离影后知后觉被夺了剑,喃喃说道:“红婆婆竟有如此强大的灵力。” 洛川与离影再也无法靠近,看着红婆婆和玄蛇激烈纠缠。红婆婆的披风宛如轻纱,扬在风中肆意飞舞,与剑光交织下泛起阵阵红光。 这副场景,异样的熟悉。 直到红婆婆脚踩蛇身,握住剑柄反向朝腹部刺去之时,洛川陡然想起神树中所见的红绡。两人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手法,但红婆婆并未伤到自己,而是直取玄蛇七寸。 “婆婆……” 玄蛇应声倒下,瞬间化为烟尘。 被禁锢住的无名剑此时发出剧烈晃动,忘川河底也开始有翻腾之势。锁链一破,无名剑发出刺目的光芒,照的所有人均睁不开眼。 待洛川缓缓抬起手来,赫然被吓了一跳。 剑已完全挣脱锁链,完完整整地横亘在自己眼前。 她清楚地看见青光流溢的剑脊上刻着“问天”二字。 洛川下意识握住问天剑,它像是可以读懂人性一般敛去光芒,安稳地躺在手中。一旁的红婆婆将篷冒拉起,说道:“问天剑诛仙后戾气难去,洛川,你要小心。” 此时河水翻腾,已不再是叙事的地方。 洛川有诸多担心,她只能挑拣重要的事叮咛:“婆婆,神启与妖荒就要开战,如若幽冥有所影响,您一定要好好保重。” 红婆婆点了下头。 另一侧的小葵红着眼掉着泪,她拽住离影的手:“离影,别走,留下吧,我会替你向宋帝王求情的。” 洛川离开前看着二人,对离影说:“师兄,要不你留下。” 离影虽没回她,倒是握住小葵的手安慰两句:“我很快就回来,你在家等我。” “那是什么时候呢?” “很快。” 小葵还想追问什么,可洛川和离影已经走了。 百里接到洛川的信号,想要离开缥缈司。 他虽然成功转移了宋帝王和野胡子、舟不厌的注意,但却被暴露了身份。宋帝王追着玃如不放,上古兽闯入幽冥,连小鬼都紧张。 百里横冲直撞躲进一处院子,那里白纱覆盖,月光通透,散着一股阴恻恻的美意。他正要跳上屋檐就撞上一女子,百里没受住力往地上摔去,女子便轻轻起身,抱住了玃如。 “你这只小鹿。” 女子说话很轻,转身便进了屋。 百里警惕地盯着这名女子,她的模样普通,唯独那双眼睛仿若润过星光,透亮如琉璃。女子将他放进一个盒子中,刚封口宋帝王便出现在身后。 宋帝王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异样。 女子朝他微微行礼,宋帝王便问:“夜清雪,你可有看见一只上古兽逃窜而来,大抵是玃如。” “回帝王,清雪并未看见。” “好。”宋帝王确认这里没有上古兽的踪迹,便要离去,可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他看着夜清雪神态自若的模样,问着,“你乃缥缈司司长,此番星魂动乱要承担大责。” “自是,”夜清雪淡淡一笑,“也请帝王放心,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星魂。” “如此甚好。” 宋帝王走后,夜清雪手一挥解开盒子封印,百里无需再藏,索性现出人身。百里心思细腻,他直接开口相问:“夜司长救我,可有什么目的?” 夜清雪凝视着他,半晌,抬了抬琉璃般的眸子。 她说:“去寻找你的伙伴吧,我的目的,就是要你好好活着。” 第八十六章 屠杀青州 洛川与离影、百里离开幽冥结界,聚在一片青草地。 离影很好奇百里是怎么逃脱的,百里自知无法瞒过使者的眼睛,便如实说道:“是缥缈司的司长放过了我。” “夜清雪?” “正是。” 洛川很是纳罕,说道:“夜司长素来与各司不合,行事偏执又古板,她怎会放过你?” 离影就说:“这个夜清雪,以往假意与师父交好,私下没少让我们二人吃苦头,她思路清奇,有此做法也不奇怪。” “那还不是你总是与缥缈司对着干。” 离影一听洛川这话就不得劲:“你与小葵惹事生非,刑罚垒得如山一般高,若不是师兄替你斡旋,你哪来得好日子过。要说这世间最对你好的人……” 洛川当即竖起大拇指,殷勤道:“世间对我最好的人是师兄。” “世间最俊朗的人是谁?” “是师兄!” “那这个世间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自是师兄啦。” 离影垂眸看她,笑及眼底:“算你还有些良心。” 百里看着师兄妹二人打闹,静默一旁。他还在想着缥缈司的夜清雪,印象中并未有过此人的存在,但看夜清雪的态度,却不是对待生人该有的样子。 眼下既已取到问天剑,其余的事情便暂不作多想罢。 三人在回神启的路上,被一众天兵天将拦住。 昭羽现身后,二话不说便下令拿住洛川。 “昭羽,你想干什么!” “妖荒围困天门疑点重重,天后有事要问你。” 洛川甚是觉得好笑,她问道:“天后是要问我,还是要杀我。” “同她废话什么,”离影祭出剑来,冷然说道,“谁敢碰我师妹尽管试试。” 百里担心离影的身体,他在旁劝说:“使者别急,你旧伤刚好切莫再添新伤。神启与妖荒交战在即,他们不会贸然多生事端。” “师兄不用管我,我有元清铃在身,他们不敢对我如何。”洛川继而压低声音,对离影说道,“你一定要把问天剑交到拂寒大神的手上,有了它,便能多一分胜算。” “这个时候你还担心他!” 百里瞧着这对刚和好的师兄妹又要争吵起来,他上前一步,对昭羽说道:“公主殿下,我三人乃是奉思珏仙君的指令出来办事,你要拿人,是否等我禀告仙君再做定夺。” “少拿思珏仙君来压我,百里余生,你是仙君的灵兽我自是不会动你,若你识相,就给我立马离开。” “公主,思珏仙君乃天君胞弟又是诸神之首,论品阶论神力,就连小天君都是恭敬至诚。两界交战在即,你确定要为难上芜宫吗?” 昭羽抽出水波红绫,朝百里卷去:“牙尖嘴利,我何时需要你一只上古兽教训!” 百里好言相劝一通显然不起什么作用,洛川心系问天剑,又担心妖荒像上次那样出其不意,她拦住二人,阻挡打斗。 “昭羽,我同你去见天后,你让百里与我师兄离开。” 离影当然不愿:“不行!若像上一次……” “师兄,你就信我一次好不好?百里,你同师兄先回去。” 洛川的用意百里很清楚,他权衡一二,还是决定先带离影去找拂寒。离影看了看洛川,她从容自若没有半点忧心。昭羽本想连离影一块抓上,但顾忌百里的身份,还是打消了念头。 百里与离影走离开,洛川跟着昭羽去见了天后。 她确实在提防着对方,生怕默不吭声就将自己送进九天阙中。天后甫一见她便拂袖挥去,灵力扑面袭来,叫人险些窒息。 天后苍白着一张脸卧在软塌之上,恶狠狠地看着跪伏在地的洛川。 与此同时,洛川身上掉落一物。 那是妖帝给她的帝令。 洛川连忙用手盖住,缓缓收纳袖中,她以为天后没有瞧见。可天后不仅瞧见那是块令牌,还很清楚来自哪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当即从榻上起身往下走来。 洛川已起身站好,挺直腰板,完全不惧天后威严。 今日若是要有一架,那便往死里打。 天后冷面笑道:“原来如此。” 洛川疑惑不解,但格外警惕,她头一昂:“天后有什么问题尽管问,若还是纠结逃跑的四世魔煞,我可以告诉你魔煞已被我封印,不会再来侵扰神启。” “我信。”天后细长的眉间一挑,尽显风韵。 “那你还想问什么?” 天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洛川看,那般牢牢不放甚是比动手打她还要吓人。洛川按住元清铃,小心翼翼往后退着,时刻做好反攻的准备。 “洛川,以往我倒是看走了眼。以为你诡诈狡猾,满腹心计,现在看来,倒也是愚笨不已。呵,天意啊,是天意。” 天后言语莫名其妙,洛川倒也老实:“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可知妖帝牧归为何能在诸妖中无出其右,稳坐巅峰,靠的是无上法力、兵权?不,他靠的是心计。妖帝的心从未对任何人坦然,在他眼中除了自己,人人可抛,万物可弃。洛川,你看得明白吗?” 洛川冷目相对:“关我何事?” “神启与妖荒交战,我很想知道,你站在哪边,抑或是想帮谁。” 洛川帮拂寒已然付诸行动,但想帮妖帝是搁在心底的。天后探她的口风许还是在怀疑自己是妖魔奸细,既然心中认定,那么不管是什么回答都无解。 “天后问的甚是奇怪,我们幽冥中立,你说该帮谁。” 天后没想到洛川会把问题抛回来,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看着洛川,眸中竟多了几分看似同情的情愫,洛川就更匪夷所思,不知所措了。 “洛川,你好自为之。” 天后刚说完这句话,昭羽就从殿外急忙走了进来,她说道:“姑母,思珏仙君来了。” 思珏闪身进殿,看着局面安好,暗暗松了口气。 他也不行礼,板着冷面说道:“天后无心操劳战事也就罢了,总是叨扰我上芜宫的人怕是不妥。” “思珏,你真是越发大胆。” “我向来如此,”思珏一身素衣,孤影自持,“兄长在时,我敬你是嫂嫂,如今兄长不在了,我倒也不用同你故作姿态,天后,还望你自知。” 昭羽忍不住在一旁插言说道:“思珏仙君怎可这样伤我姑母的心,天君殒没姑母比谁都要悲痛……” “昭羽,”天后抬了抬手,昭羽连忙过来扶住,“不必多说。思珏,洛川既是你上芜宫的人,那便带走吧。倘若下一次她做出危害神启之事,今日你的情,便是助纣为虐。” 思珏:“告辞。” 洛川跟上思珏的步伐,离开天后寝殿。 天后轻易放洛川离开,昭羽自是知道其中问题所在。 随后,天后掌中升起一颗透明的珠子,递给昭羽:“将掠影珠送往妖荒,妖帝见了自然心中有数。” 昭羽颔首,心中还有疑问,她说:“我看洛川倒不像是演戏,她似乎真的记不得旧事。” “她当然不是演戏。忘了没关系,总有人记得。”天后透过屏风看向殿外,北方便是妖荒的地界,她亲启出声,“这一战,你我二人只能活一个。” 那颗掠影珠到了妖帝手中,影中画面则是天后将洛川击倒的那一幕。 妖帝一挥袖,那颗掠影珠便化为齑粉。 “威胁我。” 身旁的长歌此时说道:“神启抓住洛川为人质,怕是要效仿弱水一战,妖帝大人,我们不能中计。” “我自是知道她的意图,无妨。”妖帝成竹于胸,又说,“你只管按计划实施,明日魔域将会屠了人界青州,皆是我们攻上神启,接小殿下回家。” 长歌有犹豫之心,但帝令不可违,他拱手回道:“是,妖帝大人。” 人间青州城,惨遭魔域屠杀。 消息传至神启的时候,凌霄殿上哗然一片,诸神在为前去青州城救助还是守护神启产生分歧。云岚完全拿不准主意,坐在高椅上求助地看向拂寒和思珏。 拂寒的决策是让赤灵族银都带千名精兵,先前往青州城对抗魔域一族,又让梧台的叹妙与妙叹兄弟二人率领天兵做好支援,还有其他仙域、山门则为最后一道防线。 有仙者不满拂寒调走那么多兵将,当初不敢说出口的话此刻倒有了些勇气。 “大神为仙界之首,却不是我神启尊者,就算小天君尚无能力,还有思珏仙君、月神大人,此番调动兵将着实不妥。” 既然有人挑事,那么其他人自是按捺不住。 一个接一个,专挑拂寒无权无实的话说,有心者不难看出,定是有人在背后挑唆。但此刻危机不同以往,妖荒还没来打上天来,内部就已溃散不堪。 思珏开始没说话,后来受不住耳边聒噪,一声叱喝:“都够了!” 再是好脾气的仙君,也有压制不住的时候。 拂寒抬眸看去,思珏胡子拉碴,顶着青黑的眼圈回瞪众人,他字字铿锵:“若都不满拂寒的指令,你们倒是拿出办法来。这不好那不愿的,别什么帽子都往本君头上扣,危难当头,若不保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我等诸神修炼何意?” “可即便是如此,神启也不能无人啊。” “神启无人?可笑,我神启三大战神难道是摆设不成!” 诸神众仙余光瞥了一眼,两眼,拂寒倒是好说,思珏看着就是忧郁过度没有精神,至于月神,就没见他进过几句言,很难猜到心思。 曾经的神启战神,谁知道还能不能行。 云岚嚯的下站起身来,煞是气急:“我小叔、拂寒叔叔、月神叔叔,能行!” 三大战神:“……” 青州城再遭劫难,幽冥也无法坐视不管。 问天剑自河底逃脱,宋帝王知道再无追回的可能性,便指派忘忧、沧澜、缥缈三司下人界救助人类。也只是半日的光景,幽冥轮回路上便挤满了人。 愤恨、怨气、嘶吼充斥着界内,使者们围堵成墙堤防暴乱。 小葵执掌来兮笔,肩负起执笔官的重责,虽然知道界外用不上她这个葵花精,但是就想出去。舟不厌很清楚她的小心思,想去人间界不是拯救人类,而是想找离影。 “在家中你还能是朵太阳花,出去了就是瓜子壳!孰轻孰重,怎么到现在还分不清!” “师父,你就让我去吧……” “除非从为师尸体上踏过去!” 后来为了防止类似小葵这样的小鬼添乱,缥缈司的夜清雪暂且留在界内主持大局。夜清雪不好说话,动辄就将人绑了受罚,小葵是不敢在她面前耍小聪明的。 夜清雪请示过宋帝王,界内人手不够,是否需要释放红婆婆。 宋帝王一想起红婆婆心底就不大舒服,到底是东岳帝君的人,一身反骨,偏要同天道做个斗争。红婆婆斩杀玄蛇,私放问天剑,一时弄不清是受了意还是自作主张,眼下人界暴乱只能将她关押了起来。 夜清雪并没有用刑罚,最终想了想,宋帝王还是没有放出红婆婆。 他只是道了句:“夜司长执掌刑罚,应当视同一律,不要叫人说出话来。” 红婆婆受火刑的时候,轮回之路上的星魂们都看到了。他们看到可怕的模样不是炙火有多凶猛,而是纵横沟壑的皱纹下那双鹰隼尖锐的双目。 她睥睨众人,狂笑不止,似乎这一场炙火于她来说如同璀璨盛宴。 小葵正是因为看到这幕场景,将逃跑的心思生生咽了回去。 第八十七章 天君安好 神启之上,妙叹踏上高阶,进了仁圣府。 “大神,梧台众弟子已经全部出发,听兄长说,幽冥三司也下至人界,魔域煞气肆虐已经侵害了很多凡人。青州城此次怕是要受大难。” “告知诸天神兵将,所有妖魔不可放过,杀无赦。” 拂寒冷着目,透着一股凛冽气息,妙叹不敢抬眸,拱手微微颔首。妙叹适前被黑龙所骗没有守好梧台,虽然大神没有处罚他,但内心深处满是自责。 兄长叹妙也是担心胞弟,不舍得他去青州城,而是留在神启。 “大神,我……” 拂寒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抬了抬手:“交战在即,你且做好守卫,其余的过后再说。” 妙叹恭敬作了一揖:“是,大神。” 妙叹在府门与思珏打了个照面,仙君换了素衣,青丝高束,先前颓然含糊的脸面此刻已收拾干净,恢复了隽美清朗的模样。 思珏进来后捧着个手,淡淡看了拂寒一眼。 拂寒也不多说,往前走了几步,随后递出掌心,有道耀眼金光一闪而过。思珏本淡漠的眸子蹭得亮了起来,他惊愕道:“这是……天君神息?!” “可还信我。” “我自是信你的,”思珏由内而外松了口气,他苦笑道,“正是因为信任你,才凡事都依你、靠你,这样一看,我倒是什么忙都帮不上,无能得很。” 天君神息大盛、完好无损,假死实乃是拂寒与其商讨后的计策。 思珏还是想不通,问道:“可是妖帝的金箭明明射中了天君,怎会有复生的机会?” 拂寒看着思珏,唇角噙笑:“当然有。这就是我去南海北岛的原因。” “你……”思珏真真不可思议,“你早就预料到会有今日,所以才取回了无烬石?可那石头是用来给你化本命的,怎轻易就这般用了?” “你的意思是天君之命不可贵,我比较重要。” “是啊!”思珏话出口又一甩袖,“嗨呀,不是,天君之命固然重要,可无烬石能替代本命,没了它,你还怎么再生灵力?这四海十方的,可只有这一颗神石!” “我当然知道。” “你知道还这样做,我与月神心心念念想为你寻这样一块石头,好不容易得来了,你竟拿来引诱妖帝所用,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说你。这要被月神知晓……”思珏顿顿,略有叹息,“他肯定已经猜到了……” “诸神以我为尺,去衡量这天地得失,”拂寒当真没有一点嘲讽之意,他说道,“众人要的正是这个结果,至于过程,无人在乎。” 思珏心疼好友,他就说:“我在意过程,更在意你。拂寒,我替诸神众仙向你道一声谢,你虽向天而生,但更是我的朋友,我想要的不过是你平安喜乐罢了,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要说真有那样四海皆毁的一天,思珏定是想都不想豁出性命,也要替拂寒挡上一挡。 无论二人以往多么作弄,关键时刻还是能顶上用的。 拂寒扬了扬唇角,倒也不怀疑思珏那颗炽热滚烫而又激奋的良心。 思珏呼了口气,着实紧绷的情绪得以松懈,转而想到什么,他笑道:“对了,我前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你且看看,是谁来了。”说罢他侧过身去,让出位置。 凛冽之意扑面而来。 先是一点微光凝聚于气波之中,灵力越积越大,也愈发强烈,剑头冒出之后再也压制不住,瞬间划破长空。 问天剑泛着青光,犹如破竹之姿裹挟着强盛戾气,大剌剌横亘在主人眼前。 它又惊又喜,蠢蠢欲动着。 拂寒眸光从问天剑上落下,他的声音就如同剑光一样冷:“谁放你出来的。” 剑身一缩,在半空旋转着。 此时思珏帮衬着说道:“剑既已出,你便留下它吧。” 拂寒扫过问天剑,感受着它独有的气息。他与剑十万年未见却没有一丝生疏,仿佛昨日才用它斩尽妖魔,解救苍生。二者之间,现在却有了第三个人的气息。 他轻声说道:“是洛川。” 问天剑一听到这个名字突然颤动起来,思珏在旁以为这只是灵剑的感应,谁是它突然调转剑身想要溜走,拂寒当是更快一步,已经握住了剑柄。 思珏眉间微蹙,这剑调皮。 拂寒难得脸色不好,语气颇凉:“十万年,我看你半点教训都没受住。” 本命剑敢和主人闹脾气,思珏赶忙想着法子要来劝说一番。就在这时,来了个解局之人,但也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百里一脸紧张,他急促说道:“大神,仙君,妖荒进攻了!” 思珏:“什么?竟来得这么快。” 拂寒紧握问天剑,手腕力转,他的双眸与剑身相视:“今日,你我皆不退缩。” 问天剑隐隐闪着寒光。 九重天上,两军对峙厮杀惨烈。 妖魔亲眼目睹神启三大战神的威姿,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 拂寒的问天剑所向披靡,它与蓬莱伞和九骨鞭之间,似有看不见的一道光结,后两件神器得了助力爆发出更强大的灵气。 月神与思珏分别于拂寒身侧,三人始终一线。 两军对垒是在天门结界之外,黑龙一族与九尾妖狐试图破解但终是无果,它们只能游走四周试图寻找出漏洞来。 妖荒半点靠不近天门,着实有些气恼。 孤欠气性最大,他本就不满世人称赞神启三大战神,如今再见,瞪着血红的双眸像是扑上去就要把人脑袋啃下来似的。 转眼见一神仙打了半世两掌,他提刀冲上去就断了对方的轮回。 “谁要动半世,就从我的身体上踏过去!” 思珏一道长鞭甩来,卷住孤欠狠狠摔了过去。 有人踏过孤欠的身体。 还踩了两脚。 孤欠:“……” 结界外啸声起伏,天门内则是第二重关卡。 阿茶与蒲若站在首要位置,她们的身后皆是女仙。昭羽本位列其中,在界外战事胶着的时候,她悄然离开队伍。 妖帝破空拉开金箭,两道箭矢向拂寒飞去。 问天剑绕至拂寒背后,挡住袭来的危机,箭矢划在剑身激起星火随后便化为齑粉。问天剑锁定妖帝的位置,越过人群带起一道血线,凡接触者煞时星魂俱灭。 妖帝掌中涌出黑色雾气,将问天剑死死抵住,拂寒踏风而至握住剑柄用力一推,逼得妖帝频频后退。 “拂寒,你以为有了这把剑就能赢得了我?” “大可试试。” 妖帝冷蔑一笑:“你分明神力大减,想借剑来掩盖所失,这般小心翼翼,看来神启那帮愚蠢的神仙还被蒙在鼓里。” 拂寒未言,只是一剑斩下,削掉了妖帝几寸发丝。 妖帝动了杀意,只要有拂寒在的一日,他便无法行事。可就在他全力以赴抵抗之际,额间紫光一闪,紧了紧意识。这是来自火灵的指示,它不许妖帝恋战。 但妖帝势要取拂寒性命。 他的反抗惹怒了火灵,就在其拉开金弓的那霎,额间刺痛难忍,叫他哀嚎出声。拂寒提剑挥去堪堪擦过妖帝的颈间。 火灵的声音在妖帝的脑海中出现:“再不速去冰镜,你将什么都得不到。” 妖帝无法忤逆,他的身心已全部被火灵所控,即便不甘情愿也只能照做。妖帝不再与拂寒对抗,闪身化为华光破了天门结界,进入神启内部。 拂寒眸光一冷,眉间微蹙。 思珏也看到了那幕,他心里一咯噔,朝近处的月神说道:“不好,妖帝竟然破了结界。”话至此,拂寒已然紧随其后,他又说,“月神,你且去看看。” 月神本欲跟上,却被长歌与半世合力拦下,并未脱得了身。 思珏比旁人多分担忧,总觉得妖帝进入神启所图非凡,他始终惦记着野胡子的托付,保护洛川和离影这对师兄妹。故而在两界开战前,他已将二人安置在冰镜之中,并设了重重结界,妖帝此番进去难保不是为了洛川而来。 第八十九章 本命回归 冰镜中,洛川试图劝说离影留下,她则出界去寻妖帝。离影自从听到妖荒进攻的消息,心间就一直不安,他还未找到合适时机将那些事告知洛川。 “师妹,此刻你若与妖帝相见,正是落了神启口舌,要是天后察觉定不会放过你。” “她倒真是从未放过我,”洛川微微一叹,“师兄,我并不是独独为了神启,想劝说妖帝收兵也是为了六界考虑,你也不想看到幽冥解忧桥上凄惨的悲剧吧?” “那你怎知妖帝一定会听你的?”离影顿然片刻,说道,“还是你觉得,你就是乐瑶。” “师兄……”洛川正要说什么,冰镜内的众多结界瞬间破了。 随后妖帝现身,他看向洛川,字字铿锵:“她当然是我的女儿。乐瑶,我来带你回家。” 洛川委实难以理解,她正愁找不到人,妖帝倒是自己送上门来。她神色略有不悦:“你这个老头子,我以为同你讲得很清楚了,感情你还是半个字没听进去。” “洛川,不,乐瑶,神启不是安全之地,你快随我离开。” “妖帝大人,”洛川正色说道,“你挑起两界纷争,可有想过那些无辜的人。青州城是人界,你怎能忍心伤害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呢?” “在我眼中,众生皆蝼蚁,只有你才是我重视的人。”妖帝抓起洛川的手,“神启会杀了你的,女儿,你必须跟我走。” 洛川极力挣脱,想要甩开妖帝:“神启要杀的是你,你才应该退兵回到弱水,我更不是乐瑶……” 离影心系师妹安危,劲直出掌逼向妖帝。妖帝下手又狠又快,冰镜隐约产生灵气波动。 洛川立于二人中间,阻挡他们:“不要打!都这个时候了还打架!” 离影厉声说道:“妖帝能有什么大义可言,杀了他倒是为六界除害。” “拂寒且不是我的对手,你又算什么,若真有本事,也不会……”妖帝颇为傲然地看了离影一眼,像是洞悉所有,“也不会躲在我女儿身后,妄想自保。” “你……”离影如芒在背,垂下的指尖都在发颤。 此时冰镜外传来异动,妖帝感知到有人在击打结界。他大手一挥凭空浮出景象,天后那张卓绝容姿的面庞显现,唇角还噙着冷笑,身后黑压压带着一众天兵。 他们将冰镜包围住,直到天后动手,其余的力量方才鱼贯涌入。 洛川反手抓住妖帝,急忙说道:“老头子,你快些走吧,要是被天后拿住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妖帝听了洛川的话,并未有恐慌之感,他凝视着女儿说道:“以前的每一日都是我的死期,但我从未害怕过,我所在意的,并不是自己的性命。” 砰—— 结界传来震感,妖帝将洛川护在身后,以为是天后打了进来,谁想现身的是拂寒。 拂寒先看向洛川,她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 随后将目光落至妖帝身上。 他问:“你为何能进冰镜。” 就在拂寒落话间,妖帝意识一紧。 他无法再控制自己,额间紫光闪烁,妖帝闭目再睁眼仿若变了一个人:“好久不见。”他的声音很缓很轻,像是浮于海上的鸿羽,渡了万年的孤寂,“我能进来,自是多亏了洛川。” 拂寒闻言眸光一沉。 妖帝此时现出洛川身上的帝令,轻呵一声:“只要帝令在的地方,我便无所阻拦。” “什么……”洛川回想起当时接受帝令的场景,顿觉自己受了欺骗,心中气愤不平。她怒道,“你竟然利用我?亏我还觉得你良心未泯,能够改邪归正。” 洛川又急于向拂寒解释,她生怕自己遭受误会:“我真的不知道令牌还能如此,他同我说见令如见人……我要是知道帝令能破界,是万万不会接的。” 拂寒只是看着她,并未多言。 洛川大步走至跟前,拽住他的袖子再次诉说:“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 妖帝怕是嫌洛川的解释不够乱,阴测测又补充道:“先前我们能围攻天门抓走人质,也是多亏了洛川,如若不是她向你们带来假消息,思珏仙君与月神也不会被牵绊住。拂寒,我知你一人无法抵抗我们,但这区区调虎离山之计你也识不透?” 洛川:“……” 她体内似有一股炙热在燃烧。 此时冰镜再次波动,天后应声而至。 她身披皎白的轻纱,缓缓融入这一色天地中。 天后抬起指尖,点向洛川与妖帝:“妖荒中人,杀无赦。” 神兵天将得了指令一拥而上,混乱间拂寒将洛川拢至身后,说道:“机灵点。” 他挡去了天后袭来的攻击,妖帝见机朝那方闪去,天问剑乘着波光成功阻拦。妖帝掌中聚力,继而又朝拂寒包围。 月神进入冰镜的时候,感应到异样的气息。 不是神启亦不是妖荒,更不是魔域中人,而是另一种陌生的力量在涌动。 他有一瞬间想起那位。 但眼下混乱的战况不容月神多思,他协助拂寒去抵抗妖帝。妖帝既然能入冰镜,自是有足够强大的法力,完全不把众人放在眼中。 兵将于妖帝手下化为齑粉,即便是拂寒和月神合力都难寻得胜算。 月神接住回旋的蓬莱伞,说道:“为何妖帝的气息如此奇怪。” 拂寒盯着那道闪烁的紫光,抬了抬眸:“是他来了。” 月神再看向妖帝的时候,不似先前那般从容,而是多了一分恍惚。随后他定了定神,协助拂寒设下阵法,可终是无用功,妖帝只肖一指便破了所有。 妖帝立于力量的漩涡之中狂笑:“拂寒,你神力大减,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在场众人听到这句话很是纳罕,尤其是天后。问天剑从拂寒手中脱出,绕着漩涡刺了进去,割破了妖帝的手臂。 战况又陷入胶着。 洛川想要帮助拂寒,刚抬起元清铃,就被袭来的水波红绫卷走。 随后落在了天后手中。 洛川薄怒,她喊道:“昭羽,都这个时候了能不能清醒点!给我!” 昭羽更是怒不可遏,红绫一甩就朝她扔了过去:“妖女,受死!” 离影霎时挡于洛川跟前,一剑斩断水波红绫,他长剑厉指:“再动我师妹半分,我定取你性命。” 昭羽根本不惧离影的威胁,偏要去试上一试。离影也是发了狠的,刀剑多次刺中昭羽皆被天后化解。看来今日一战,是与妖荒,更是神启。 离影紧紧握住洛川的手,感受着她脉搏的跳动,那一刻,两人指尖产生的温度让离影格外眷念。他不知道为何突然有这种心理,可看着她,保护她,在她身边,竟然都要成了奢望。 二人衣衫交缠而过。 离影深深看向洛川,他最心爱的师妹,目光却始终给了他人。 妖帝那把金箭射出的时候,洛川几乎想都不想的甩开离影的手,扑至拂寒跟前。拂寒撑着问天剑半跪在地,眸中箭矢无限放大,直到一人身影将其覆盖,他当即拔剑刺了上去。 洛川被人狠狠撞开,她跌倒在地,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问天剑插入了离影的身体,还有妖帝的金箭。 离影前后受创,身体就这样被架了起来,他呕出的鲜血溅了拂寒满怀。离影试图从拂寒眸中看到愧疚的情愫,但一丝都没有。 他苦笑出声,混着血水流下了眼泪。 从知道自己身世时起,就幻想过此刻。但没想到这一幕来得这么快,这么急,这么悲。 “阿洛……” 离影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唤唤师妹的名字。 可洛川瘫坐在地,脸色煞白,她瞠目于眼前的状况迟迟无法回神。离影从未流泪过,也没有此刻的脆弱,他明明是坚不可摧、强大无比的幽冥使者,可眼前消散的金光却是陨殁前的征兆。 “师兄……” “师妹,这一次,我们真的回家好不好……”离影哽咽说道,“别再骗我了。”嘴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这让他确切地认为自己是个可悲可痛的独立个体,可为何却成了别人的本命? 他想不明白却又被迫承受,冰镜中天色看不到边际,仿若是个囚笼。 离影轻启薄唇,却未发出声来:“六界之大,何处为家……” 他将最后的一念投向拂寒,高高在上的幽冥之主,更是自身的归宿。拂寒的面容比问天剑的寒光还要冷漠,这样的无情是摧毁离影心中最后的一丝温暖。 离影紧紧握住问天剑,狠狠刺向腹中。 拂寒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这便是离影想要的结局。 离影再难说出话来,他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化为齑粉,耳畔嘈杂如风,却始终没有师妹的话音。他再也不能欺她、护她,往日种种终究是浮云朝露,不得心,亦不得情。 洛川眼睁睁看着离影消散,随即汇成一颗圆润的珠子,入了拂寒的心。 她空洞的双目终是流下泪来。 拂寒在本命回体后,顿觉血液逆流,青色的经脉异常凸起,仿若正承受着力量的遏制。他想要反抗,问天剑却发出颤动,剑身的灵力开始与其身体交汇。 月神最先感受到力量的复苏,就在他往后退了半步的时候,拂寒一剑置地,体内翻滚的神力澎湃而出,层层波光击倒了冰镜中所有的人。 拂寒亦同离影那般,开始呕出鲜血。 他撑着问天剑试图从地上站起来,试了两次之后,双膝一软昏倒在地。那一刻天旋地转,脑海中的神识混乱不堪,涌入了无数零散的记忆片段。 忘川河畔,洛川缓慢地走着,直到清风旋起花瓣落在肩头。 竹林间的台案上,洛川阖眼小憩,却被鼻尖的凉意陡然惊醒,她看着湿手的离影顿时拍案而起。 离影负伤而归,洛川挤到解忧桥上,揪出罪魁祸首补上了两脚。 他们二人月下比剑,花间起舞,恣意快哉。 洛川每一个意外摔落的瞬间都有灵决相救,绝不舍的她伤分毫。 这些记忆,皆来自离影。 拂寒所承受的远远不止这些,他微微蜷缩起身体,想要适应袭来的记忆,可涌来的力量太多了,他捂着胸膛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离影是他,他更是离影。 拂寒抬眸看向远处,洛川朝自己伸出手来,她哭泣着,嘶喊着,声声泣血皆都是师兄的名字。他看着这张痛苦的脸,很难不心痛。 正如十万年前,她在九天阙中含恨而落一般,也是这样的绝望。 “乐,乐瑶……” 拂寒朝她抬起手去。 霎那间神识达到饱满的巅峰,可还是有源源不断的记忆涌来。 他再也支撑不住,放下了想抓住心间人的手。 第九十章 摧毁冰镜 结界晃动间,妖帝正起意肆笑,便感知到危机的来临。 他剑眸凌厉一扫,天君云晖掌风压近,狠狠打在妖帝的背上,这一掌用尽了全力。妖帝飞出甚远,在地上摔裂了束发的白玉,乌发倾泻而下,凌乱交缠仿若地狱修罗。 妖帝额间的紫光忽明忽暗,他体内气息陡然变得凌乱起来。 天君的出现无疑是给了神启强大的支撑力,天后时刻紧盯着洛川,终是在此刻得到机会,她隔空吸走了妖帝射向离影的那只箭矢,飞速甩向洛川。 妖帝以自身为界,划下阻隔众人的灵域。 繁盛的紫气间顿时窜出黑色煞气。 妖帝抓住洛川闪进一处缝隙,四周景致大换,先前众人身影消失不见,只剩妖帝与洛川二人。此处是妖帝用最后的力量画出的秘境。 妖帝在火灵受到天君袭击的时候,才得以侥幸逃出,也许很快火灵会重新操控他的神识。所以此刻最重要的,便是洛川的安危。 洛川回过神来,流着泪冲妖帝怒喊:“为什么要杀我师兄!” “不是我要杀他,”妖帝看着洛川,眸中显露急色,“离影是拂寒的本命所化,他算不上一个独立的人,乐瑶,你该醒醒了。” “不……”洛川听到这个名字就心慌意乱,她使劲摇头,“我不是乐瑶,我是洛川,师兄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怎么会是拂寒的本命?你休要再骗我了,我不可能再被你利用。” “乐瑶。” “住嘴!”洛川眸中红光一闪,她一掌击上妖帝,狠戾说道,“再骗我,我便杀了你。” 妖帝狼狈不堪地以手撑地,他抬起头来,看着洛川的眼眸逐渐变得猩红。 他摇摇晃晃站起了身,苦笑道:“对,我的乐瑶,就是这样。为父今日大概很难逃脱神启,乐瑶,你醒醒吧,你且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洛川死死盯住妖帝的脸,她极力压制体内的怒火,尖锐的指尖已然刺破手心。 “我只愿你清醒的时候,少恨我一些。为父十万年前害你入了神启圈套,为的只是报复鸾笙。她分明与我发誓会生生不离,绝不负我,可还是嫁给了云晖,坐上了六界主宰的后位。我恨她,痛彻骨髓的恨。” 洛川发出刺耳的嘲讽声:“你活该。” 妖帝只是苦笑应之:“鸾笙曾于乞巧节诞下一位公主,名唤七襄。众人都说这位神启公主福薄,在百日宴的那天夭折,其实不然。夭折只是做的假象,孩子则是被带到了妖荒,而带走公主的人,就是我。” 洛川的气息开始凌乱,她打断妖帝的话:“别说了,我一点都不想听!” “乐瑶,你我终究要面对这一切,从我将你带至妖荒的那刻起,就知道结局永远不会圆满。我一心想要报复鸾笙与云晖,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你们一家骨肉相离,自相残害。我这般做,确实心中感受到了畅快,可每每看到你的笑脸,我又后悔了。” “你在撒谎……” 妖帝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往日那双尖锐的鹰目此刻蓄满了泪水。 “为父有愧,现在将真相全部告知于你。我并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愿重新回到神启后,你能好好活下去,答应为父可好?” “你怎敢自称为父……”洛川红了眼,滚下大颗泪珠,心间无由来的剧痛演变成了仇恨,“你们杀了我师兄,我要杀了你们……” 洛川再次袭掌,妖帝额间紫光陡然复苏,就在神识被占据的霎那间,他接住那一掌,紧紧抓住其手腕。他似笑似悲,飘散的黑发遮住了双目。 “纵我此生于巅峰,也不得情,所失爱。乐瑶,初心易得,终是难守,你且多多保重。” 妖帝发出振聋发聩的咆哮之声,他与火灵做最后的相争。洛川可以感受到手腕处涌动的强力,就在她想要挣脱的时候,妖帝一掌狠狠打在她的肩上。 洛川整个人飞了出去,她看着妖帝站在原地满目通红地看着自己,竟无法控制地哭出声来。妖帝的力量带着她的身躯撞破数个结界,远离了天际。 她看见碧蓝的九重天上白云阵阵,一行仙鹤踏光轻巧而过。眼前的绮丽此刻变得格外缓慢,洛川贪恋般凝视这一切,直到与其愈行愈远。 洛川双臂微垂,无尽坠落。 她突然想起在幽冥的闲暇午日,同离影幻想九重天的神启是何种模样。 离影说:“自是琼浆玉液,神者之地。” “那岂不是比幽冥还美还要好?” “非也非也,”离影携清风相望,如明月般皎洁,“又美又好乃是吾乡,要说吾乡之好,自是我亲亲小师妹是也。” 洛川仍在坠落,泪水早已打湿面庞。 离影多次向她寻求回幽冥,但她心心念念于拂寒,始终敷衍。她更是说话不算数,仗着师兄疼爱自己而践踏真心。 从幽冥夺回问天剑的路上,她还说过师兄是最好的人。 “要说这世间最对你好的人……” “世间对我最好的人是师兄。” “世间最俊朗的人是谁?” “是师兄!” “那这个世间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自是师兄啦。” …… 洛川不知自己何时坠了地,又落至何方。只觉是泪水模糊了视线,浓稠的血气晕染了面容,她摔在地上大口的溢着鲜血,气息奄奄。 世间再无最好的师兄,也没有能在危急时刻接住她的灵诀。 洛川就像一只折翼的蝶,将要埋没于莽莽大地中。 妖帝在被火灵重新掌控前将洛川送离冰镜。 而后,他的神识一点一点被火灵吞噬。 妖帝曾与其达成契约,所有的抗衡皆是无力的,他连自保都没有机会了。 “火灵,你说过帮我报仇……” “我让你复生见到了女儿,还有何不满?至于其他的,你只需为我死去,便都能实现……” 此刻妖帝的双目中涌动着紫气,秘境已破,眼前依旧是神启的诸神。 拂寒陷入危险之中,此刻他们能够依赖的只有月神。 可火灵根本不惧月神,言语中甚至有一丝玩味。 “月神,你怕是护不住这冰镜了。” 火灵利用妖帝的身躯,张开双臂开始释放紫色煞气,他邪魅地看着众人,发出猖狂的肆笑。很快,冰镜内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脚下如同巨石翻滚叫人站不稳当。 天兵神将悉数被卷翻,更有甚者被凭空飞来的透明尖锐物体刺中。 月神的冰镜,竟然裂了。 思珏此刻现身其中,扶住失去意识的拂寒。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眼前的异动让他心中不安。众人看着妖帝逐渐化为紫光,顿觉不好,天君当即下令:“全部撤退!” 可月神还要上前欲阻止妖帝,这可急坏了思珏。 思珏急忙去拦住他,大声叱喝:“不要命了!快跟我走!” “不,不行……”月神面露一丝慌乱,他抬手就将灵力输送出去,试图修复破损。 “月神!都什么时候了!” “火灵,是火灵……原来他的目的是要摧毁冰镜。” 思珏听得糊涂,他急道:“什么火灵?” “冰镜绝对不能毁……”就在月神话落间,妖帝最后一抹光照耀了整个冰镜。 火灵利用妖帝攻打神启,则是蓄意以此为谋,月神面对四分五裂的结界,便知冰镜将毁再无修复的可能。火灵达成目的离开妖帝身躯的时候,妖帝看见天后鸾笙得意的面容。 天君云晖紧密守候身旁,好一副恩爱眷侣。 她以为就此赢了吗? 妖帝消散为烟,悲欢一笑,在这场爱的厮杀中,入局者皆是亡魂,无人长情。 天后看着最后一抹紫光,眼中竟氲出血色。就在妖帝与光芒消失的那刻,冰镜彻底破碎了。天君与天后出了结界,思珏搀扶着拂寒,还拽着月神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可那些天兵天将却在离境的须臾化为齑粉。 广寒宫在冰镜被毁后骤然失去光泽,月神于一片萧条冰冷中轰然倒地。 思珏看见月神的掌心缓缓流出银色之光。 这是灵力消退的显现。 思珏大惊:“月神,你的神力……” 月神此时没了适才的慌乱,要说平静不如说是接受现实。他看着手心的银色之光,淡淡说道:“冰镜已毁,我的神力,也便没了。” 天外争斗的声响越发地清晰,但这一切跟他都没有关系了。 阿茶与蒲若现身前来,诉说天门前的状况。 眼见月神身体的异样,阿茶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你怎么了?”说话间试图用自身灵力覆盖住掌心伤口,却被月神轻轻推开。 月神竟难得冲她展露笑颜:“无妨。” 天君此刻顾不上那么多,他唤回思珏同自己前往天门迎战。 思珏只能将拂寒托付给月神还有阿茶。昭羽本欲上前被天后眼神制止,只能压下心中的不舍,随同一起离开。 天门已破,长歌本该带领妖族长驱直入,攻下神启。 可是妖帝的气息他感受不到了,就如同十万年前亦是在此处,妖帝被拂寒斩杀剑下。妖帝既能重生怎会轻易陨殁,这其间一定有问题。 此时天君现身,更是让长歌心有疑云。 半世和孤欠也感受到异样,询问长歌怎么回事,他也说不出。但是长歌看着远方的琼楼玉宇,握紧长剑:“攻下神启是妖帝的指令,今日无论发生什么,誓死不退。” 半世:“好。” 孤欠大笑两声:“兄弟在哪,我便在哪。” 神启与妖荒的这场天门之战,死伤无数。 虽说诸神迎回了天君,不再惧怕妖魔,可这般惊天动地的厮杀也折损了自身。妖荒无主却还能在长歌的带领下踏上了玉殿。 没有一名小妖退缩,除非斩断它的头颅。 宁愿星魂俱灭也要拉一个神仙垫背。 天上皆如此,人界更是血流成河。无数的魑魅魍魉在青州城横行,吃不够、吸不够,便涌向更远的人类城池。 山海幽冥阴风凄凄,总是传来刺耳尖锐的哭喊,大约是三日后的午夜,听闻坚固无比的解忧桥坍塌了。忘川河水涨船高,淹没了一半的花海。 魔域戕害无辜可怜的凡人,造成了恐慌世态。魔尊犯下此罪后顿觉良心发现一般,开始追杀妖荒族人,试图断了长歌一行的后路。 但这一切都是故技重施罢了,神启并没有因为放过魔域。 三界的灾难还在延续,偶尔能喘息的时候,不免有人会去细细思索,这一切罪恶的源头来自何处,亦是由何人引起。 究竟是巅峰的权利,还是噬骨的情爱,抑或惊觉这漫长无边的岁月,都只是一场罄竹在案的戏剧。 那么人与妖,神与仙,又都有何区别。 不过皆是这四海十方中,冥冥注定的尘埃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洛川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起身下榻,神色平缓。 窗外百花生得娇嫩,并不知这世界有多苦楚。她轻轻拨捻着叶子,随即掐断茎干,让重重花瓣坠入了泥尘之中,喃喃开口:“鸾笙,牧归。” 第九十一章 鸾笙牧归 鸾笙的少女时代是在关爱中长大的。 她爱穿秋香色的衣裙,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只小飞蛾。 人间有一处山清水秀,灵力充沛的宝地,名唤无双。无双城依山傍水种植果树,长出的青枣在仲秋之日可酿成琼浆,饮下之后有助于各界修炼者增加灵力。 无双城的左邻右舍为明月城、未央城,一山一水,都没有四季,唯独无双城例外。三城内上至小精灵,下至无形怪都很向往这里,尤其是喜欢会酿枣酒的鸾笙。 鸾笙的父母早已成仙去往九重天,她与哥哥嫂子还留在无双城勤恳修炼,盼着有一日阖家团聚,享天人之福。 鸾笙仙根孱弱,只能靠着自己酿的仙酒来修炼,抑或以酒换取他人的灵力。但那些小妖怪们看准鸾笙心善,总是变着法子骗取仙酒还不给灵力,嫂嫂便会提着烧火棍,挺着大肚子去替她出气。 鸾笙每每提着裙子追,脸颊如同枣林晚霞一般绯红,艳丽夺目。 她脆生生喊道:“算啦算啦,大家都是小妖怪,谁也吓不着谁!” 嫂嫂为家中这位心善实诚的小姑子操碎了心,她每日摸着肚子都要念叨:“你一定得是个男孩,长大了照顾姑母,谁要是欺负她,你就把那人吃了。” 哥哥就说:“我是小飞蛾,你是小蜻蜓,横竖能生出个小蝴蝶。蝴蝶多么漂亮,还是女孩子好。” “蝴蝶也不一定是女孩呀。” “蝴蝶怎么就不是女孩了。” “那我就不生女孩了。” “那你生什么?” “蚂蚱。” “……” 哥哥嫂嫂恩爱的每一个瞬间,鸾笙只觉得头顶发亮,她默默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院子中,看花看草看星星。她平安喜乐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仲秋,就在外甥女昭羽降生的那年,哥哥嫂嫂的修炼也成功进阶。 一家人去九重天团聚,很快就能成为真正的神仙。 鸾笙为了给襁褓之中的昭羽积福报,开始无偿为修炼者们酿枣酒。某日她救了一只小花蛇,便用琼浆助它恢复,小花蛇为了感谢她,随口吐出一颗黑漆漆的物什。 小花蛇说:“我悟了许久没有悟出这是个什么东西,就感觉吃了还挺饱的,送给你吧。” 鸾笙带着楚楚可怜的小花蛇在无双城游走,告诉它此地四季灵气的奥妙,还传授了酿酒的技艺。但小花蛇并没有留下,笑语盈盈的告辞后,转头就将无双城的境遇告诉了妖荒的雪狼,并怂恿狼群去吃掉鸾笙。 鸾笙的人生,就从这条善于伪装的小花蛇开始改变。 狼群踩踏了鸾笙所住的院子,但最终被哥哥打退。狼群回了妖荒,编谎告诉当时的殿主,诉说鸾笙一家身怀仙种,还有霸占妖荒的异心。 由此,鸾笙与无双城成了妖荒殿主的眼中钉,哥哥嫂嫂负伤,他们被迫带着昭羽离开了无双城,在明月与未央两城中流连。 鸾笙得三城庇护,而引起了更大的风波。 三城与妖荒的战乱引起了神启的注意,神启开始出兵平定,所见妖魔,皆就地斩杀。 她看着疲惫不堪的哥哥嫂嫂,还有年幼的昭羽,恍然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了哪。她还天真的认为,只要好好说话,一定可以解开误会。 小花蛇来告诉她殿主愿意交谈的时候,鸾笙是相信的。 在她走后,嫂嫂被狼群追杀,于逃跑的过程中遇到神启天兵,她连半个字都未来得及诉说就被斩杀。哥哥抱着昭羽躲避神启转眼又落入妖荒手中。 他们兜兜转转,都离不开这里。 殿主用哥哥的性命来威胁她交出仙种,鸾笙还在苦苦解释和哀求,愿意用所有灵力来交换。可谁在意她那微薄的灵力抑或是可有可无的枣酒呢? 妖荒的殿主不是那三城的小妖怪们,只是贪图小利,他野心勃勃妄想取代神启,对付鸾笙这种浅薄道行的,只肖一个手指便碾作成泥。 殿主觉得烦了,就将昭羽高高举起,欲扔下山崖。 他说道:“要么交出仙种,要么杀了你哥哥。” “那你能把孩子先还给我吗?” “不能。” 鸾笙愣怔在地,通红的双目开始止不住地流泪,她脆弱的发着颤音:“我根本就没有什么仙种,就算我杀了哥哥,也救不回昭羽……所以你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你只是想让我们死,想让我们如蝼蚁一般卑微地死去。” “既是蝼蚁,又何来尊严?若早早将仙种给我,又岂会有今日。” “我真的没有仙种……” 鸾笙话落,就见妖兵断了哥哥的双臂,继而是他的双脚、耳朵、眼睛……鸾笙从未见过这样血腥的画面,尤其受难的还是自己的亲哥哥。 哥哥五官尽失,还冲自己微笑着。 鸾笙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没人在乎弱小的她是何种心境。 但到此刻,她还幻想着殿主能大发善意,放过他们一家。 哥哥到最后已然无法开口说话,他只能发出低沉的哀嚎。 鸾笙听见了哥哥的喃语,他让妹妹杀了自己。鸾笙双手合十还在向上天祈求,只愿成仙的爹娘能够解救他们。爹娘并没有出现,只有眼前的暴行是真实的。 鸾笙握住箭矢时痛恨自己为何如此无能,她不愿哥哥忍受痛楚,哭着将尖刃插入哥哥的身体之中。这箭矢是哥哥送给她的礼物,还说以后再做一把最好的弓。 没有以后了。 她抱着那副残躯除了流泪什么都做不了。 殿主将昭羽扔下山的时候,鸾笙飞身抱住,随即二人一同坠落。 她能和昭羽死在一起,就是最后的成全。 神启最终诛杀殿主,妖荒成了无主之地。 可很快,就有一位新主被拥护上位,那便是来自雪狼族的牧归。牧归不仅成了妖荒之帝,还救了鸾笙和昭羽,她只用了一瓶青枣酒作为答谢,牧归便十分满足。 他温柔的笑着:“这大抵就是天上琼浆玉液的味道吧。” 鸾笙萌动的春心,于那日的枣林下深深荡漾。 牧归帮她摘果子,除草,收拾小院,还亲手种了一大片火红的枫树。这样仲秋日的时候,她便能在树下赏景、酿酒,那便是一副万事安好,和和美美的画卷。 牧归的心意,就是想同她有个家。 他给的好,也在慢慢抚平鸾笙的伤口。鸾笙自知灵力孱弱,叫她这样不温不火的修炼,也许到死都无法成仙,更别说见到爹娘。 牧归的能力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他不仅成了妖荒之帝,还平了无双、明月、未央三城的混乱,制定了修行规则,给予小妖怪们各种便利。所有修仙者都认为牧归稳坐高位当之无愧,更是个大好人。 鸾笙能嫁给他,自认为是福气。 茫茫岁月中,鸾笙找到了比修仙成神更重要的事情,那便是成为一人妻。 牧归知道鸾笙喜欢无双城,便陪着她在这里居住,他们把昭羽当作自己的女儿来抚养,种枣养花,过上了如同凡人那般平凡的生活。 鸾笙为他们的小院子挂上了木牌,上头是她亲手所刻的府名,霜林醉。 牧归便是她醉于凡尘而深陷其中的至亲至爱。 妖荒的紫英殿外本是一片荒芜,鸾笙于月色最好的时候开始种樱桃树,果实铺满整片山的时候,牧归看到身穿秋香色衣裙的鸾笙冲自己挥手。 牧归这一生都难以忘怀当时的画面。 如此艳丽娇俏的女子,会夜夜为自己种红樱桃,她似乎生来就有一种让大地复苏的能力,无法开荒的土地能在她手下长出生机。 牧归紧紧拥抱住她,生怕会失去一般。 他有些红了眼,像发誓言似地说道:“我一定会对你好,很好很好,所以你不能离开我的身边,要永远陪着我。” 鸾笙拍拍他的肩,轻快说着:“好啊我的妖帝大人。” 第九十二章 服入仙种 这场爱意来得有多梦幻,就有多痛苦。 它破碎的时候,便化作一把双刃剑,将鸾笙与牧归都伤了。 牧归生于狼族,本心坚韧又固执,他能平复人界三城又站到妖荒权利的巅峰,怎会是鸾笙想得那般心善之人呢? 牧归要攻占神启的计划无意被鸾笙得知,但这并不是让她心寒的原因,哥哥嫂嫂遇难的真相才是最刺骨的伤痛。 鸾笙选择质问牧归,她站在霜林醉小院前,于这尘世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只小飞蛾,内心深处的不甘与奢望再难躲避。 她牵着牧归的手,艰难的开口:“那条小花蛇是你派到我身边的吗?哥哥嫂嫂被杀的时候你可就在我的身旁?你为了让殿主失位计划挑动神启发战,不惜让无双、明月、未央三城陷入危境,神妖相争,你方得力。牧归啊,权利与高位,真的这么重要吗?重要到……连我都只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 牧归反握她的小手,眸中透着一丝慌乱,但他还是那副坚定不移的模样。他字字清晰,话语铿锵:“我可以为了你生死无惧,鸾笙,你要相信我。” 鸾笙凝视着他,慢慢抽出手来。 “牧归,我在问你,小花蛇、我哥哥嫂嫂同你有没有关系?” 牧归神色微动,随后薄唇抿了抿。鸾笙眼前逐渐弥漫起白雾,她僵硬地动动唇瓣,却怎么也挤不出笑来,仲秋还未到,却落起了火红的枫叶。 她踩着叶子,发出轻微的声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鸾笙哽咽着,转身便走。 牧归伸手去拉鸾笙的时候,却被一股力量给甩开,温婉若兰的鸾笙从未有过这般骇人的面容,她瞪着血红的眼睛,脸色苍白得可怕。 箭矢划破了掌心,鸾笙颤抖地握住它,对准了牧归的眉心。 可她灵力薄弱根本杀不了人。 “牧归,我道这世界不公却一定有情,我错了,大错特错!”鸾笙突然嘶吼起来,“原来你的爱是要踏过他人的骸骨才能得来,今日是几人,百人,那今后就是千万人!我恨我没有能力杀了你,但迟早有一天……” 她的话犹如浸了毒的冰,扎在牧归的心上:“杀亲之仇,不共戴天。” 鸾笙真正体会到绝望的那刻,是从杀了小花蛇开始。 那个心怀善念,永远笑脸相迎的小飞蛾终是向恶念的业火扑去,再也没有了回头之路。 鸾笙将霜林醉的木牌取下,用箭矢一点一点的划烂,随着她心境的改变,满山的枣树开始腐朽,琼浆也不再香甜。 无双城再也不是她所念之地,也没有了四季。 牧归想要留住心爱之人,不惜任何手段。 他初次爱人,却与爱人皆遍体鳞伤。 鸾笙被牧归围追堵截在大奁山的悬崖之上,像曾经妖荒殿主威胁她交出无中生有的仙种一般,牧归也用昭羽来威胁她。 鸾笙的眼中,已然没有了半点星光,只剩冷漠。 牧归于千军万马前冲她伸出手来:“我遇见你时,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发生,我爱你宠你,愿意补偿你所失去的亲情。鸾笙,我是真心真意,绝无半点虚假。” “所以啊,”鸾笙轻笑出声,“我就不要不识好歹是吗?” “回到我身边,我会更好的补偿你,待我攻下神启,你就是主宰之后。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牧归,你怎么还不明白,我要的不是那些。”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他们已经死了我又能如何!这四海十方,除了神能为所欲为,我们再不拼搏就只能被踩在脚下。你哥哥,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鸾笙知道她与牧归之间已然被鸿沟所隔,再也无法跨越。 “放我走……” “你若走,昭羽就得死。” 年幼无知的昭羽被悬在崖壁之上,引来无数游魂野煞。大奁山本是三城中的禁区,没有修炼者能在这里存活,何况一个毫无缚鸡之力的孩童。 被威胁,是扎在鸾笙心中无法自拔的恨。 但是她却没有能力去反抗。 牧归以为拿捏住她的软肋就能让其顺从自己,他的方式则触碰到了鸾笙的逆麟。鸾笙哪怕是死,也不愿如此。 她抱住昭羽从崖上一跃而下,这让牧归始料不及。 眼看爱人被大奁山的煞气所侵,牧归颤抖的手拉不住她半点衣角。他哭得像个孩子,悲伤难以自抑:“我究竟该怎么做,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昭羽本在山底丧了命,伤痕累累的鸾笙也以为自己活不长了,从暗处滋生出来的紫光层层环绕着她们。鸾笙感应出这不是一般的煞气,它无形却有声,游荡在山底的每一处角落。 紫光问鸾笙:“我可以救这个孩子,但要你的一个契约,你愿意吗?” 鸾笙几乎没有任何思考,急忙出口:“你要我做什么都愿意,只要救她!” 紫光照在昭羽的面容上,只肖一会,她的眉间便微微蹙动,有了复苏的迹象。鸾笙喜极而泣,她紧紧抱住昭羽问紫光所需何报。 “有朝一日,我自会找你。” 鸾笙说:“我灵力低微,就怕没有以后。” “愚蠢的小飞蛾,怀有神物却不自知,若不是我无形不能使用,岂能便宜了你。” “你说什么?” “天外仙种。” 鸾笙看向紫光浮起的那一处。 一根红绳所穿的黑色物件从昭羽的怀中升起,那是已经被磨平棱角的种子。多年前小花蛇随意吐出的时候,鸾笙当作是份谢仪。后来给了昭羽玩耍,以为早已丢弃,没想到还在身边。 “这是…仙种?” 紫光略有讥讽之意:“它可是能助你成神的宝物呢。” 鸾笙仿若身处寒渊,止不住地发冷发颤。小花蛇弃如敝屣的种子竟然是宝物,而自己手握仙种却不自知,白白让哥哥葬送了性命。 她恨殿主、恨小花蛇,更恨牧归,可到了今日最恨的,还是无知的自己。 鸾笙看着那颗种子褪去黑色外衣,变得晶莹剔透起来,它带着一点热温静静地躺在手心,像是人的一滴泪。 “吃了它,你将脱胎换骨,再也不是现在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蝼蚁。” 屈辱滋养着仇恨,将鸾笙心中最后一点光吞噬了。 她毫不犹豫地将那颗仙种服下,受着天地袭来的神力将自己的骨头撕裂、再组,她从一个小妖怪变为广纳灵气的神族,这场颠覆性的重生着实唏嘘不已。 黑暗的山底,鸾笙抱着昭羽无声地哭泣着。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知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流泪了。 鸾笙成神之后,与牧归在大奁山见了最后一面。 牧归从没有放弃寻她,此刻沉浸于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完全没有去想鸾笙是怎么回来的。他紧紧抱住鸾笙,开始道歉、发誓,言语越多鸾笙听得越沉默。 鸾笙只问了他一句:“若你没有爱上我,会杀了我吗?” 牧归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只是不愿放开自己心爱之人,想就这样一直拥护在怀中。鸾笙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得脖颈处早已湿成一片。 “鸾笙,没有假如,我爱你,只会爱你……” 鸾笙心间彻底凉了,她抚摸着牧归的后背,轻轻拍了两下。她像是看尽了世间人情,充满无限喟叹,也许是那一刻,她才无法回头的。 “因为遇见你,我才知道家有多么重要。你为我种下枫树,我为你埋下樱桃,我们牵着手无论走到哪,都能看见对方的爱。当时就想着,这大抵就是凡人口中的余生相融,执手到老,成神成仙就显得格外微不足道。牧归,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 鸾笙轻拍牧归的手中现出箭矢来,她毫不犹豫地扎在他的心口处。 牧归虽未反抗,但眸中尽是难以置信。 鸾笙发出哽咽之声:“所以……我与你之间只能活一个。” “鸾笙,你当真这么恨我?” “是。” “你杀不了我。” “我知道,但我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鸾笙运转神力击向牧归,这一掌,牧归结结实实受了。正如他自己所说,鸾笙杀不了他,可体内的力量在撕裂身躯,他跌倒在崖边,大抵明白了心爱人的话。 她竟叛道妖族成为了神…… 或者,她背弃了两人的感情。 大奁山的崖边覆满了白雪,牧归踉踉跄跄朝着月光而行。风雪湿了他的黑袍,迷了双目,他就像醉梦一般失了心性,伸手朝空中抓去。 世道因果,缥缈虚无。 牧归倒在漫天大雪中,缓缓化为狼形,蜷缩成微不足道的小点。 第九十三章 神启后位 鸾笙用得来的神力救下的第一人,便是神启的云晖。 她于千军万马、雷霆万钧之中,奋死护住了这位主宰,踩下那块可助自己踏上巅峰的基石。云晖就被鸾笙紧紧护在身后,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握着箭矢不屈不挠。 “谁若杀他,就先杀我。” 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味道,还有若有若无的甜酒香气。 云晖的手被鸾笙攥得很痛,但他不想放手,哪怕万箭穿心也要紧紧相扣。血光下的鸾笙双眉紧蹙,云晖突然就很想带她去看银河,借着清风划一道小舟,轻轻抚平她的忧愁。 神启的主宰在位前必须亲自斩杀一只妖兽,云晖就在关键时刻被自己人伏击,从而负伤逃离被鸾笙所救。九重天上的神仙也并非个个高洁刚正,云晖的主宰之位很难坐稳。 云晖被身边信赖的亲朋背叛,他一度没有缓过神来。 鸾笙带着云晖进入了人界三城躲避,待寻到林中偏隅之处安顿下来,鸾笙便尽心去治疗云晖的伤势。云晖只觉她神态清冷,却不知她的心中早已对自己动起了杀意。 鸾笙的嫂嫂惨死神启之手,她若是杀了云晖也算是替亲人报了血仇。但云晖身份尊贵,灵力强盛,相比杀他则不如利用更为有用。 她强迫自己接受这一切。 云晖很想同鸾笙说话,又怕哪里说得不好惹姑娘不快。 他极力端着架子,却总在某个空隙间偷偷看向鸾笙。 鸾笙很不爱笑,总喜欢一人看着天上。 恰逢仲秋月圆那日,鸾笙主动开口问云晖:“我可以去神启吗?” “当然可以,你是神。” 鸾笙眸中情绪涌动,她眨了眨眼:“是啊,我是神。” “你不仅可以去神启……”云晖音落顿了顿,脸颊的微红掩于夜色下,“如果你愿意,还可以住在那里。” “我替你杀了弑神兽,你带我去九重天。” 云晖点点头:“好。” 即便鸾笙不动手,云晖待身体彻底康愈也能斩杀妖兽,但是他恰好需要一个这样的理由,可以留下鸾笙。 鸾笙出发那日,知道云晖会跟着自己。 她轻轻勾起唇角,眸中无限风情。让云晖对自己心动只是计划的第一步,等到了神启,才是她真正目的的开始。 弑神兽藏在轮回井中,鸾笙将自己的箭矢插在井口处,随后取了半截青丝系在上面。她对着箭矢说道:“我若死在下面,别告诉昭羽,找个好人家将她托付了吧。” 说完便纵身一跃,跳下轮回井。 鸾笙十分清楚云晖内心深处的意图,他对自己即便爱慕也保持着理性,严格来说更是试探。他能被身边至亲至爱所伤害,又怎会相信一个陌生人。 这虽是事实,结局却有些不同。 轮回井中长满了倒刺的植物,每一根都能扎得人痛彻骨髓。鸾笙在荆棘丛中如过红海,浑身血淋淋的找不出半点好皮肤来,她一次又一次的,用生命同弑神兽搏斗。 第七日的那晚,九重天的银河倾泻而下,云晖跳入了轮回井。他被植物刺伤了眼睛,跌跌撞撞走到了鸾笙的身边。 云晖说:“鸾笙,七日内杀不死弑神兽,将永远被困井内。我已将昭羽托付给一对夫妇,今日是第七日……我来陪你吧。” 鸾笙什么话都没有说,她转过身,敛去眸中弥漫的雾气。 她曾于危难时刻被牧归所救,以盛势之姿带来世界的光亮,而此刻身旁站着的云晖,则是要与自己共同开辟出新光。 那种掌握人生,做主命运的能力,才是让自己感受活着的意义。 云晖在神启主宰和鸾笙之间已经做了选择,鸾笙自然不会让他失望。二人携手战胜了弑神兽,轮回井中再无生机,最终成了枯萎萧条的荒冢。 鸾笙将陪伴自己的箭矢一同封在了井中,断绝过往,抛弃情义。 她一步一步,走向自认为更好的人生。 鸾笙去了神启,成为云晖最信任的人。 两人的感情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鸾笙在未得到封号前就入住了朝阳殿,所有仙上都认为此女子凭空出现甚是奇怪,更何况将要坐上天后之位。多方势力交织,没有人真心实意会去关心鸾笙。 有一日朝阳殿外开满了桂花,鸾笙问婢女是何人所为。 婢女如实答道:“是东岳帝君。” 鸾笙听到他的名讳多少有些不安。六界不缺机缘而生的神,但唯独东岳帝君不同,他来自西天梵地,生而为神,是真正的神。 那日东岳帝君是与月神一同路过,途径朝阳殿外东岳帝君停下脚步,看了许久。 月神便问此处有何异样,东岳帝君长袍浮动,他淡淡说道:“东出瑞光,此乃吉祥。月神,你在门前种些桂花树吧。” 于此,朝阳殿外开满了馥郁香甜的桂花,东岳帝君此举当是隐晦昭告诸神天仙,鸾笙便是吉祥如意,瑞光高照的好兆头。 但鸾笙时刻小心谨慎着,她并不相信他人的话,反而觉得淡漠的东岳帝君不怀好意,尤其那双冰冷的眸子,似乎能探尽内心深处。 瑞光寓意的吉祥云,始终照拂着朝阳殿。 鸾笙知道,那是云晖亲自为她所布下的结界,向六界十方宣示着自己的爱意。神后之位近在咫尺,但她还欠缺一个机会。 自从来到神启,鸾笙一直在寻找爹娘的消息,无奈仙籍纷杂始终没有进展。彼时九重天住了很多位女仙子,个个出身不凡,姿容绝丽。 南海北岛的鲛族,逍遥山黑龙族,还有西昆仑的仙上。 每一方大抵都有自己的意图,但终究知根知底,可面对横空抢走后位的鸾笙,皆心中不平不愿。黑龙族的司寰公主最是痛恨鸾笙,逼着鲛族的晋宁公主还有西昆仑的雪莲仙上同她一道除去鸾笙。 司寰从逍遥山带来两只妖兽埋伏在长泽殿,她又假意传出鸾笙父母的踪迹,筹划将鸾笙和妖兽关进长泽殿引来天雷,这样一来便可除之。 西昆仑的雪莲仙上有些心软,她刻意点过鸾笙,可鸾笙还是执意去了长泽殿。就在她惋叹之际才赫然发现,人人皆为看官,殊不知早已做了局中人。 鸾笙在长泽殿上杀了妖兽,她受着天雷时始终护着腹部,将自己紧紧蜷缩成一团。雪莲仙上总觉得哪里不对,开始劝说司寰:“你要给的教训她已经受到了,还是将人放出来吧。” “天雷降临,谁能阻拦?你既然那么担心她,你自己去救好了。” 雪莲仙上欲有救人的意愿,但身边的晋宁公主拦住她,说道:“你可考虑清楚,进天雷阵救人是要折损仙寿的,万一丢了性命,西昆仑将由谁来庇护?”晋宁的话很是现实,她看着天雷下的鸾笙,也有些不忍。 但没人动手去帮鸾笙。 鸾笙躺在冰冷的地上咬紧牙关,双目因为剧痛而涨出丝丝血痕,她抬头看着那天,仿佛在讥诮这尘世即便如此也拿不走自己的性命。 司寰于阵外向天雷阵内击去,这一幕被赶来的云晖撞了个正着,一同跟随来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位神君合力抵挡了天雷,从而救出鸾笙。 她虚弱地落入云晖的怀中,展现出从未有过的柔软模样,说出口的每个字都敲打在云晖的心尖。 “云晖,你能不能不要让人伤害孩子……这是你的孩子啊……”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 云晖紧紧抱住她,给予她温暖:“我知道,我知道。”他再看向司寰众人的时候,面露可怕的杀意。 司寰谋害鸾笙的罪可大可小,但此刻多了一个孩子,那便是逆反大罪。云晖下界被陷害的风波还未过去,司寰此举便是让整个黑龙族都染上了大祸。 鸾笙身体受损从而影响了孩子,她听见老君和云晖在帐外说的话:“天后娘娘的神力只需休养百年便会回来,但是这个孩子……我只能保她安稳降生,至于能否长大就看天意。” 此刻鸾笙紧要的并非是腹中孩子,而是老君对自己的尊称。 这便是她想要的。 天后之位,自己坐得名正言顺。 至于这个孩子,鸾笙的心思变得复杂起来。 司寰被下令入九天阙剔仙骨时,逍遥山黑龙倾巢出动,本欲求情但在旁人眼中却成了谋逆。黑龙本就强悍且戾气颇重,早已在神启树立众多仇敌,云晖多方考虑,最终没有让司寰入九天阙,但消去黑龙族神籍,贬回了逍遥山。 晋宁所在的鲛族审时度势,族长负荆请罪拿自己的鲛珠换取晋宁的性命,并承诺南海鲛族永生永世为神启所驱,如有违背皆自断性命。至于西昆仑的雪莲仙上,则是鸾笙亲自开口求情,她虽被罚了灵力,但自身承诺将终生不踏神启。 事情过了许久,有闲客再谈起此事来,便猜测天后是不是讨厌生活在水中的仙者。偶有一日鸾笙听到此闻,同婢女淡漠说道:“对,我就是讨厌水中游的东西。” 诸神众仙一听,水中游的汗毛倒竖,陆上跑的喜笑颜开。 但天后鸾笙真实的喜好,从不会有人得知。 百年后,鸾笙于乞巧节诞下一位公主。 星河斗转,山河璀璨,诸神万仙无不朝拜,天君云晖格外欢喜,特赐名七襄,故许银河长明,让有情人相聚再无分离。 七襄公主生下便住在朝阳殿,听闻百日宴之后会让其入主昆仑宫。这便暗示着她将来极有可能会是神启之主。 有远赴而来参宴的仙君私下聊闲话:“要说这七襄公主确实有主宰之命,听闻天后娘娘身孕之时受过天雷,老君都说这孩子命大。” “老君说的是天后娘娘命大。” “这有何区别?” “区别甚大,”接话的仙君降低声音,附耳说道,“天后恰是因为有了这个孩子才能受过天雷,继而稳住地位。这孩子能安然出世,也是得了鲛珠庇护,天后于孩子,是命运的枷锁,可孩子于天后,却是打怕枷锁的钥匙。你说,天后与孩子,究竟孰重孰轻?” “你这话我甚是听不大明白……” “可怜的是这孩子呐,生来就被他人拿捏,生与死全凭……”仙君轻轻打了个响指。 “这大喜的日子,什么死不死的,晦气。” 就在仙君们闲聊的三日后,神启的七襄公主,殒没了。 第九十四章 红莲血养 老君独坐七叶树下,还在为可怜的小公主祈福。云晖就站在他的身边,凛然正气的主宰此刻低下头,期待能有复生的神迹。 鸾笙一身素衣披散着头发,殿中静如止水,只剩她一人守着七襄。摇篮中再无咿呀的稚声,那颗续命的鲛珠早已脱离身躯,死气沉沉地落在角落。 鸾笙伸出手去,慢慢抚摸七襄的脸庞,就在此时孩子的额头浮出一丝黑气,消散于空中。鸾笙眸光微动,随即抓住襁褓大口地喘着气。 她面目狰狞着,似哭似笑,却未发出半点痛苦地呻·吟。 “牧归,你可知你杀得是谁?是你的孩子……” 鸾笙扬起头来,泪水顺着脸颊汹涌而落,她颤抖的将薄被拉过七襄的脸,狠狠闭上了双目。等她再睁开眼睛时,眸中已无情绪。 “七襄,这便是你的结局。也罢,就让这个秘密永远埋葬,我不会告诉他你是谁,他不配,他不配做你的父亲。他以为杀了你便是对我的报复吗?不,这是对他自己的报复。”鸾笙低沉的笑出声来,“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待他到了幽冥黄泉知晓后,该是多么畅快的一件事情啊……” 神启的喜宴变成了丧宴,九重天里外肃清,无人敢多事。 唯独有一人,他于璀璨星河下将一条红色绸带挽在了朝阳殿外的桂花树上。黄色的小花衬着那抹鲜红格外的刺眼,吓跑了无数个经过此处的仙者。 挽红色绸带的人,正是东岳帝君。 那是鸾笙首次直面东岳帝君,她冷着眸子看着此人的异举,问道:“帝君掌管幽冥生死,可有见过我那命运多舛的孩儿。” 东岳帝君凝视着她,唇角浅笑。 “帝君……你笑是何意?” 鸾笙漏出愤怒之色,东岳帝君将那红绸带抚平,轻飘飘道了一句:“难道不好吗?” “东岳帝君!” “你可知在与谁动怒,”东岳帝君正眼瞧着她,不怒而威,“本君今日告诫于你,成神之路,从来都不是攻于心术,你既已选择就要承担住后果。” “凭什么……” “好自为之。” 东岳帝君不愿再与她多言,转身消失在浮云之中。鸾笙听不得他的睥睨之言,六界诸神众多,可唯有东岳帝君一人才是真神,他自可傲视神启乃至更远的地方,但鸾笙很不甘心。 “凭什么你是真神,就能得到所有……迟早有一日,我要叫你们所有人,全部跪伏于脚下……我不是草芥,也不是蝼蚁!” 鸾笙用力扯下桂花树上的红绸带,朝天外扔了出去。 她随后封印了朝阳殿,亲命镇魂兽驻守,便再也没有踏进半步。 那条红绸带踏风荡云,飘至一处樱桃林。 牧归的目光从孩子甜美的脸庞转移至树梢,他伸手取下不知从哪飞来的红绸带,正要丢弃却被襁褓中的孩子紧紧拽住。 孩子睁着水滢滢的眼睛看着牧归,突然咧嘴笑了。 牧归的杀心彻底消弭。 七襄的百日宴上,牧归是奔着孩子的命去的。 即便鸾笙背叛他们的誓言嫁给云晖,牧归也从未想过要杀鸾笙。他对七襄下手的时候,孩子竟笑得没心没肺,丝毫不知自己小命危矣。 牧归从不是一个手软之人,但却对这个小娃娃动了恻隐之心。为了不承认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他用息壤变幻成七襄的样子,替代原身而死。 他突然觉得,让鸾笙云晖与自己骨肉相离,岂不痛快。 如此一念朝夕,牧归倒成了七襄的亲人。 他很快便操办了一场大婚,多年后昭告六界,自己喜得一女,名唤乐瑶,得帝令,主紫英。于是七襄就成了乐瑶,从神启公主变为妖荒小殿下。 妖族众人都说妖帝太过宠爱自己的女儿,从不让任何人去接见小殿下,更别说能睹目容颜。所以世间也无人知晓,牧归那些年究竟做了些什么。 乐瑶百日过后没多久便气息孱弱,直至星魂黯淡有溃散的征兆。牧归听闻神启传言,说孩子在母体中受过天雷,怕是已经损坏了神识。 所以这孩子就算没被牧归用计带走,她也活不成。 乐瑶就像一个烫手山芋,落在了紫英殿。 清冷的月色下,牧归看着已然快要无气息的孩子,静默许久。 只要任其死去,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横竖这个孩子在六界眼中早已殒没。事实如此,可现实却有很大不同,牧归竟舍不得她死。 这个孩子小小的,软软糯糯,还很爱笑,像极了初遇鸾笙的时候。 “不能就让她这么死去,我的报复还没开始。” 所以他那夜果断做了决定,抱起孩子踏上了寻医的路途。 终是在仙界的花楸谷寻到了续命之法。 彼时守在花楸谷的是一位老仙翁,他看了看包裹住孩子的那条红绸带,并没有阻拦妖族的人进谷,甚至将牧归带至一汪清涟之水旁。 “想要救你的孩子,只需要一朵红莲。” 牧归看着满池怒放的白莲花,蹙紧眉头:“老仙翁可否告知,红莲生于何处?” “就在此处。” “此处没有红莲。” 老仙翁看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会有的。” 牧归心中升起怒火,换做以往他懒得与人废话,一掌便叫人再不能多言。但此刻他微微弯下脊背,再次诚心相问:“还请老仙翁告知解救之法。” 老仙翁接过牧归怀中的乐瑶,什么都没说便带着孩子消失,随后空中传来余音:“能救她的,只有你。” 牧归看着眼前的白莲,情绪起伏不定。 他定了定神,想到了用灵力变幻之法,可将白莲化为红莲。 可牧归反复试验都不成功,随着日升月降,光阴流逝,他显得越来越急,多次冲动想去揍一顿老仙翁。但就算揍了,杀了,还是得不到解救之法呢? 思来想去,问题终究出在自己身上。 牧归踏入池中,缓缓走向白莲,花儿噙着水珠轻轻漂浮着,尽情沐浴谷内的仙光。他凝视着那朵洁白,想起了鸾笙。 她没了孩子之后,应该哭得很伤心吧。 那她会不会后悔离开自己…… 倘若知道孩子没死,她又该是怎样的心境。 牧归这般想着,随即抬起手来,他的目光犹如利刃在掌心划开,鲜血汩汩涌出,很快便盈满了手掌。他将鲜血滴在白莲上,一点一点,输送着灵力。 直至花蕊漏出红色尖尖,牧归内心大喜,他终是找到了解救之法。 老仙翁说得没错,池中会有红莲,那便是牧归用鲜血养成的红莲。 当白莲变成红莲之后,老仙翁抱着乐瑶出现了。 牧归鲜血滋养的红莲变得很大,乐瑶就被置放其中,花蕊将其好好的包裹住,遮得密不透风。他刚收回手来,莲花赫然褪去红色,要转为白色。 “老仙翁,这是怎么回事?” 老仙翁一副轻巧的模样,笑道:“当然是继续施行血养之法。” “要多久?” “到她醒来。” 牧归便想着自己灵力充沛,等待小婴儿苏醒顶多几日,殊不知这一等,就是三年。三年间,他快要被这个祖宗被吸干了。 花楸谷四季更替,轮转而回,不变的是乌发凌乱,身披破旧黑袍的妖帝大人。 老仙翁某一日揣手过来,笑呵呵道:“怎么样,养个孩子不容易吧。” 曾经威风凛凛,玉树临风的清俊男子,此刻就像是个捡破烂的糟老头子。牧归那颗躁动的心已经被现实磨得光滑圆润,他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作孽。” 冷风吹着,白雪盖头。 牧归知道自己要做一位父亲了。 乐瑶在红莲中沉睡了三年,待她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人,便是牧归。 牧归抱着软糯香甜的小祖宗,牵强地抿了抿唇,谁知乐瑶攥着他的发丝使劲一拉,叫他龇牙咧嘴喊出声来。 牧归装作很生气的样子,双唇无血色,怒瞪乐瑶:“小心我把你吃了!” 乐瑶笑声很脆,咯咯咯。 老仙翁远远地瞧着这对父女,随即看向远方轻声说道:“这朵红莲就送你了,有它在的地方自然能保孩子的安危。”他顿了顿,似乎还有话。 牧归抱着孩子,蹙起眉头:“老仙翁你尽管说罢。” 老仙翁点了点头,煞是认真:“以形补形,多吃猪血。” 提着一口气的牧归:“……” 第九十五章 世界尽头 牧归始终认为有神脉的乐瑶是因为血养红莲,才会在长大后生出很多戾气。为好好教导,便一直将其养在红瓦小院,不让她与外界接触。 乐瑶体内不仅有神力,也有妖力。 小祖宗在能说会跑的时候就爱跟自己对着干,那时候对招间竟被她打断了骨头。牧归仿若被万道天雷劈中,挂着一条胳膊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他耗尽心血养大的孩子,断了自己的胳膊。 半大的乐瑶歪歪扭扭地蹲在椅子上,还冲牧归龇牙咧嘴的笑。 用最软的声音,说着最狠的话:“老爹,你再打我,我就打死你。” 牧归掐着自己的人中,大口喘着气。 拥有神妖两力的乐瑶,是六界唯一。 十万岁的那年,她背着牧归出了妖荒,凭借一己之力挑动了妖荒与魔域的战争。红衣少女面覆珠帘,遮去绝色,于漫天黄沙中执剑滔天,气焰凌盛。 “小小魔域,也敢与我老爹叫嚣,今日出言者,杀,寸铁在手者,亦杀。” 乐瑶想要的不是屈服,是绝对的臣服。 如果对方不愿,那便没有留下的必要。 乐瑶回到妖荒被牧归严厉呵斥,她百无聊赖地盯着头顶的红樱桃,张嘴咬了一颗。突然她回头问道:“老爹,我要是将神启给你打下来,你开心吗?” 牧归听到神启,愣怔了片刻。 他似乎忘了自己曾经发过的誓言,势必攻下神启,杀了背叛自己的人。若不是带回了乐瑶,为了救治她,教养她,此刻的牧归怕还是在血雨腥风的战场中。 乐瑶的话让牧归忆起很多旧时过往。 牧归说道:“我与神启,必有一战,但这事你不用操心,为父自有决断。” 乐瑶调皮地挑了挑眉尖,看着忧思的老爹,心中已了然。从今以后,女承父愿,攻下神启,诛杀众神便是她此生的宏图大志。 当乐瑶第三次欲闯九重天的时候,牧归首次对她下了禁令。 即便她身份高贵,众妖皆俱,但真正的主人还是妖帝,没有人敢包庇她而违抗大人。乐瑶身边唯一的亲信是个没长成的辣子精,叫小虎,属性无能,另外还有一只没有神识的大白鹅,叫从从,属性十分无能。 小虎挠着头皮说道:“妖帝大人想来并不愿让你去攻打九重天。” 乐瑶美目横竖,乌黑羽睫毛犹如蝴蝶般轻盈,她抬起一指,蹭的冒出火光:“我想吃虎皮辣子好久了。” 小虎吓得扑通跪地,搓着手求饶:“小殿下饶命,小殿下威武,这种劳心劳肺的活定是让百妖王先行,小殿下可是未来妖荒之主,怎能以身犯险……虽然我家小殿下威猛无比!” “百妖王?”乐瑶想了半天记不起模样,只是嗤笑,“就凭他们也肖想去九重天。” 小虎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 说罢将游荡而来的从从脖子一拎,按着头附和自己。 乐瑶抱着胳膊走至窗边,瞧着老爹为她种下的百花园,神情有些不悦。她嘟囔着:“把我关在小院中这里不许去,那里不许去,就看他打打杀杀,乐哉快活的很。” 小虎也难为情,挠挠笨重的脑袋:“要不我们去人间玩一玩?” “去腻了,没意思。” 小虎想到什么,说道:“那我就去魔域把二皇子请来吧!” “轩辕慕啊,”乐瑶沉沉一叹,往窗柩旁靠着,着实慵懒,“说他几句就哭,算了。” 无聊的乐瑶看了三日花,就等着老爹还想用什么法子管她。 那日妖荒下了场百年难遇的大雨,弱水之渊上涨涌出了很多水货,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凡人。牧归将这个凡人交给了乐瑶,并说道:“你只要治好他,我便让你去九重天。” 医治一个凡人很简单,但医治一个心死的凡人,就不那么容易了。 乐瑶后来才知道,凡人是生活在扶桑山的一名秀才,科举之路异常艰难,十多年来始终止步不前,甚是绝望。于是他就挑了个狂风暴雨好作死的日子跳入弱水,谁知卡在河蚌中没被噬骨草咬死,倒和一些臭鱼虾烂脚蟹涌到了岸边,为此将性命又捡了回来。 乐瑶思忖良久,道了句:“明白,我送你一程。” “且慢,”垂死挣扎的秀才咳得满脸通红,他伸出枯枝般毫无血色的手臂,点了点,“劳烦替我写一封遗书,我将将给忘了……” 乐瑶提笔龙飞凤舞颇有架势,正要讥讽这倒霉秀才留得都是浇花除草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时,写到最后第六条。 秀才看一眼,翻着眼皮说道:“此陆非鹿,乃数目不是动物,你没读过书吗?还有你的字写得太丑了。” 乐瑶:“……” 秀才这半生,最见不得人写的字丑。 穷酸秀才莫名成了乐瑶的教书先生。 他这样跟乐瑶说道:“我教你做人的道理,用来换取汤药钱,咱们也是不亏不欠。我为凡人,你是妖怪,按常理来说本不该有此相遇,也许这就是天意。” 乐瑶两耳不闻凡人先生的教诲,提笔乱画。 秀才哎呀呀的,拿着戒尺就抽打她的手背,煞是严厉:“一笔一画,一撇一捺,就如做人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乐瑶盯着手背上的红印,齿间发出咯吱声响。 一旁伺候的小虎吓得提溜起从从就跑了。 三更灯火五更鸡,自此成了乐瑶读书的好时候。 她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还要撑着眼皮练习写字。秀才的病况倒是日渐好转,只是偶尔咳上一咳,他似乎很喜欢红瓦小院中的百花园,每每浇水的时候能看许久。 那日凡人先生与妖怪徒弟坐成一排,待红日落尽。 秀才忆起被妖帝所救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进了阎罗殿,却不想这是潦草一生中最大的奇遇。无人不道妖帝的可怕之处,可秀才就觉得,他有很大不同。 秀才还同妖帝说:“令爱虽有些许猖狂,但好在听话。” 妖帝唇角抽了抽。 秀才看着远方斜阳掩于天际,他指着那方问乐瑶:“这世界尽头是什么?” 乐瑶眨着眼回道:“对于你来说,这世界尽头就是功名利禄,对于我来说,便是六界合一,唯我独尊。” “非也非也,小殿下,世界尽头是白云,是鲜花,是微风,是所有美好所在。诚者,择善而固执,我教你道理,是要你看万物美好,在抵抗命运不平的时候依旧心怀善意。不管人啊妖啊,抑或是那九重天上的神仙们,岁月暮晚,月圆月缺,没有一人会得到圆满。” 秀才说到此处爽朗笑道:“那为何不早日放弃,享受快意呢?” 乐瑶依旧是那副傲气凛然的姿态,她回:“我若不做这天地主宰,就不快意。” “你只要勤加练习,在书法一途说不定多有建树,这样将来做不成主宰也不至于要饭,真没准哪一天,笔杆子就成了你的饭碗。” 秀才说完越笑越大声,连泪花都震出来了。 后来,秀才死在了人间秋闱放榜前。 他的痨病突然复发,走得很急。 乐瑶没有去在意他,依旧坐在书院亭中写着字。天空飘来一片枫叶,恰好落进秀才赠她的笔洗中,扬起细小的涟漪。 小虎看着书案旁的戒尺,倒有些怀念那段叽叽喳喳的日子。 “小殿下,都说星魂散后就有幽冥使者前来,我观察了几日倒也没有见到。” 乐瑶放下笔,整了整衣裙。 她将枫叶从笔洗中拿出,随意抹干水渍:“秀才巴不得跑着去幽冥,又怎会等使者前来缉拿。” “这倒也是……小殿下你想先生吗?” 乐瑶答得干脆:“不想。” 山海幽冥,风平浪静。 乐瑶就站在结界口,开始运转掌中之力。 “小殿下且慢。” 身后传来秀才的声音,乐瑶当即覆手转身。 秀才脸色红润,神采奕奕,没有生前半点病态。他喜笑颜开地走了过来,指着扶桑山的方向说道:“我回家一趟,发现那些鸡鸭养得白胖,花草也料理得很好,书架上更是没有一点灰尘。小殿下,我以为你不会去做,却不想你都做了。” 乐瑶挑了挑眉,背着手。 “我走后,还望小殿下再勤勉些,以后多读读书,总是好的。” “秀才,你若不想死,我可以带你走。” 秀才摆摆手,拍着胸脯有些老成:“幽幽浮生,颇有遗憾,但能过不惑之年,也很满足。想来这辈子怕是考不上状元,罢了,此去寻个有气运的人家,轮回再战。” “要是……”乐瑶想说要是考不上如何,话到嘴边咽了回去,改为,“要是有需要,尽管化为厉鬼来找我,弱水之渊报上我的名号无人敢拦你。” “小殿下,你我师徒一场也乃机缘,你虽为妖魔但心存善念,明知我时日无多,药石难医,还愿意收留我,让我平静度过最后的日子。若有轮回,我定日日祈福殿下此生顺意,圆圆满满。” 秀才作了一揖,转身踏入云雾之中。 第九十六章 小虎被杀 秀才死后,乐瑶隐约有些变化。 她日日坐在百花园中沉静写字,抑或出神地看着遥远的天际。小虎将她平日素爱的十八般武器都呈了出来,还挑唆了几场架,但暴躁的小殿下就是不为所动。 小虎在旁温柔地问着:“殿下不开心吗?” 乐瑶看着火红的落日,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她笑道:“开心啊。” “可殿下的眼睛在笑,心里难过。” “你一个辣子精,能懂什么。”话虽这么说,可乐瑶还是伸出手臂挡住了眼睛。 小虎静默片刻,随后蹲下捧着脑袋一同看向远方,他自从有灵识起就跟着小殿下,除了妖帝外,再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她了。 殿下在想念教书先生。 可她却没有选择去幽冥救人。 后来小虎听其他几个见过世面的小妖们讲道,幽冥除了本族和入轮回,任何人都进不去。小虎不死心,非要挖出进入幽冥的方法不可。 他想去找秀才,趁秀才轮回前能再来看看小殿下。 最后有个小妖怪说扶桑山住着四个心软的神仙,自己曾受伤误入领地获救,还被安全送回妖荒,或许问一问他们能得到有用的消息。 小虎亲自去樱桃林挑选了最好的果子,鲜红的皮子上挂满了露珠,裹在叶子中像一颗颗灿烂的宝石。他精心地将盒子缠上绸带,打了无数次绳结方才满意。 离开妖荒的那日风轻云淡,一人一鹅朝着扶桑山远去。 小虎根据伙伴提供的线索找到了四位神仙的山门之处,门外修竹掩映着阵法,细听有风雨之声却不见实行,鼻下气息芬芳,只觉灵台清明。 果然神仙就是神仙。 小虎兴冲冲地捧着盒子在山门前跪下,还将一旁吃草的从从脖子按住。 “我叫小虎,乃妖荒紫英殿中修炼成形的辣子精,听闻扶桑有四位心软的神,今日特来拜会,恳请神仙指点迷津一二。” 山中无声,小虎静等片刻,随后提高声量再次诚恳问道:“不知神仙是否知晓进入幽冥之法,我想替我家小殿下前去寻找一人,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见那人一面。” 依旧没有任何应答,只有从从诡异的咳嗽声。 小虎一看从从快要翻白眼,赶紧松开了手。 从从到底是个没有神识的小畜生,得了自由突然展开翅膀扑腾起来。它试图在林中飞起来,却也只是蹦了半人高便摔进泥中。待它再次使劲蹦跶的时候,撞了一人满怀。 小虎看见了一位彩衣飘飘的女神仙现身,他顿时惊喜,连忙起身上前将礼物奉上:“想必您就是最心软的神仙了,这是我新摘的樱桃,特别香甜。” 被奉为最心软的这位女神仙看着自己沾了污渍的裙摆,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感。身侧的仙婢战战兢兢上前,手忙脚乱地将污迹去除。 小虎转头将从从呵斥一声,随后向神仙赔笑:“我家从从就是普通的大白鹅,还望……”话未说完便脖间一紧,他被无形的法力牢牢桎梏。 “神仙……” “哪来的脏东西,敢在本公主面前嚣张。” 昭羽本就诸事不顺,一入扶桑山便被妖魔缠身,还弄脏了最心爱的衣裙。她正欲大发雷霆,就见小虎解开了怀中紧抱的盒子,新鲜的樱桃露出面来。 小虎艰难地说着话:“神仙,这是我带来的礼物,还望神仙笑纳。” 昭羽见那樱桃瞬间欣喜,她苦苦寻不得东岳帝君喜爱的果子,此番眼下的樱桃不管是大小还是光泽,皆是六界上品。 她示意身侧的仙婢接下,手中的法力也松弛了些。 小虎见状觉得自己所求有了机会,趁着神仙高兴道出来意:“还请神仙告知进入幽冥的法子,这份恩情小虎定会终生铭记,来日报答。” “你要进幽冥?” “正是!” 昭羽泛出讥诮的笑容,她甚是没想到,一个无名小卒,毫无修为的妖魔也敢打东岳帝君的主意。她问道:“你可知进入幽冥要星魂俱灭,如此,你还要去吗?” 小虎满心为小殿下找回秀才,并未听出言下之意,他只是以为神仙要帮助自己,便用力点点头。 “好。”昭羽紧了紧手中的力量,“既然你真心实意地求了,我自是不能不答应。” 小虎正兴奋着,耳畔刮来风雨之声。 “公主手下留情!” 应声而现的便是扶桑山风、雨、花、鸟,四位山神。 风神欲伸手阻拦被鸟神挡下。 雨神蒲若姿态不卑不亢,先开了口:“不知公主殿下驾临,是我四神之错,公主,他只是一介小妖,想必只是贪图此地灵气,并未作恶。” “雨神,你当真以为我那么好骗?适才是他自己说要寻进入幽冥的法子,去伤害东岳帝君。若不是被我撞见,你们是不是还真要助他一臂之力?” 风神有些不悦,开口道:“公主此言何意?我四神受过帝君恩赐又怎么会害他?你莫要信口雌黄污蔑我等!” “他都能寻得你山门,还敢说我污蔑,今日我便替帝君解决这个居心叵测的小妖。”昭羽看着挣扎不得的小虎,泛着讥笑,“不是想去幽冥吗?本公主成全你。” 小虎法力薄弱根本无力抵抗,他自知今日要遇大难,心间的痛意更甚。 小殿下对自己那般爱护,若走了谁还能照顾她呢。小虎泛着泪光看向不远处,从从像是感知到危险一般,扑扇着翅膀跑进了林中。 昭羽正欲擒拿从从,被小虎一口咬住手背。 小虎用尽了全力才让昭羽感受到了疼痛,昭羽手一扬,小虎当即灰飞烟灭。 鸟神看着昭羽凌厉的目光,悄悄喃语:“还好我不是辣椒……” 风神瞪了鸟神一眼,鸟神还不服,背后拧了拧:“我不让你出头就是怕公主刁难,好心当作驴肝肺……” “闭嘴吧。” 小虎就这般没了性命,蒲若的眸光暗了暗。 她曾救过很多个类似小虎这样的小妖,今日他能前来山门肯定听了以往那些小妖的话,要说今日在此遇难,她也有责任。 昭羽若是执意刁难,蒲若也不畏惧。 蒲若说:“我愿意同公主前去仁圣府,请帝君为此事定夺。我四神驻守此山从未有过背弃神启之举,自是问心无愧。” 向来软糯的花神在旁添了一句:“我虽在此山,但也要遵守百花仙宫的规矩,若要求见帝君,还准我禀告我族宫主。” 昭羽只是仗着身份吓唬四神,若真要追究起来肯定牵扯仙界。她本就瞒着姑母下界寻果子讨帝君欢心,要是被姑母知晓,怕是难办。 昭羽冷哼一声,端着架子:“你们一拥而去,我说得过几张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虽没进仁圣府,但神启都知道我与帝君的关系,谁怕谁,还不一定。” 说完,便在四神地注视下带着樱桃消失了。 鸟神:“呵,呵,呵。” 风神还瞪着那远去的华光:“人家帝君跟你有什么关系,自作多情。” 花神:“我听百花仙宫姐妹是说过,昭羽爱慕帝君,也许会得来一段好姻缘。” 风神开始嚼舌根,指着天上说:“帝君是神,昭羽是什么,美其名曰神启公主,她是不是公主大家心知肚明,不就是仗着姑母是天族之后。” 蒲若环顾四周已然没了从从的踪影,她挥手再次加固结界,说道:“天家之事,与我们无关。我们的职责便是守好扶桑山。” “就是就是,姐姐说的正解。”鸟神爱听蒲若的话。 风神收了嘴,回身一脚踹向鸟神:“就你,叽叽喳喳墙头鸟……” 消失的从从一路飞扑,回到了妖荒。 乐瑶很快便发现小虎不见了,得知此事的小妖们开始多方打听,最终从扶桑山一株半妖杂草身上取得了消息。 小虎被神启仁圣府的人杀了。 小妖们哭天喊地的,说怪自己轻信神仙,好心办了坏事。 乐瑶面色无常,看不出是喜是悲。 她只是说了句:“这世间没有什么心软的神。” 既然没有心软的神,那留着便也没什么用途。 乐瑶从妆匣的最底层取出一条红绸带,这是她自幼珍贵之物。老爹说这条红绸意义颇大,收藏着今后等重要日子再用。如今看来,今日正是良机。 诛神么,挺重大的。 乐瑶将红绸系在发间,柔软地垂于腰上,随后再用珠帘遮面,只露出那一双厌世美目。她拍了拍蹲在身侧的乖巧大鹅,舒缓了神色。 从从懵懂地目送主人踏上了复仇之路。 九重天扶摇直上,在她眼中,终也不过尔尔。 乐瑶只是随意变换模样便进了神启,天齐仁圣府位于西面,那里有最好的日落。她现身来于府前,看着繁茂的七叶树,随手捻下一枝来。 那天,乐瑶见到了东岳帝君。 第九十七章 初遇帝君 府内的花圃里长着一株泛着金光的大树,树下有一白衣仙者,正执黑子落入棋盘正中。东岳感受到空中涌动的异流,青丝微微浮动,他又执一白子,看着棋盘不为所动。 乐瑶就坐在延展开的树枝上,她看着树下自己与自己对弈的人,唇角扬起轻蔑的笑容。待白子落下的时候,枝头一颤,乐瑶手持的那根七叶树枝便化为利剑,径直将棋盘挑翻。 东岳捏住半空的一枚棋子,朝乐瑶弹了过去。 乐瑶旋身握住,就见掌心落下粉末,随风散落。 她握着剑直击东岳的眉心,迫使其离开位置飞身于大树之上。两人穿梭于树枝的隙缝间,仿若天降华光,又好似轻纱薄雾,紧密交织在一起。 二人无话,却招招致命。 乐瑶从未遇到过这般强劲的对手,她不再收敛,集聚两股之力对付眼前的劲敌。可再次出手的时候,手中的利剑竟现回木枝原身,试图控制自己。 就此自己落了空,被东岳逼退下树。 乐瑶跌在软垫上,震起棋盘上凌乱的黑白玉石。 她背靠棋盘仰着身子,耳畔不断传来清脆的滴答声,愤恨的目光随后锁定眼前这个男人。东岳牢牢地压住她,眉清目朗的那张脸庞上尽显傲慢。 那根红绸带就落于东岳的白衣之上,颜色分明,绚丽夺目。 乐瑶几乎是躺在男人的怀中,精神和肉体皆受到遏制,从未有过的屈辱感此刻喷薄而出。她要将此人放肆的两只手给砍下来。 她抬了抬指尖,却发现手中毫无力量。 右手的腕中不知何时落了一朵红花,蔓延着长须将她的手腕缠住。红花最终形成一个圈,固定在她的手上,同时也禁锢住体内所有的灵力。 东岳瞧着她,眸中有清冷之意。 他突然扯下乐瑶的红绸带,面覆的珠帘也随之掉落。 乐瑶真实容貌尽收眼底。 东岳眉眼微动,声音低沉:“你是何人。” 乐瑶咬牙切齿:“自是杀你的人,我命你解开我的手。” “你命我?” 东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勾了勾唇。 他松开乐瑶让她得以起身站稳,随后绕着手中的红绸带垂眸凝视。乐瑶再次出掌的时候,根本提不起力气。 她被那朵红花封印住了。 乐瑶举止怪异地站在东岳的身侧,跟自己的手做着斗争。 东岳将红绸仔细叠好,收入袖中。 他还在上下瞧着乐瑶,明艳少女正龇牙咧嘴地做着反抗,当真有意思。 乐瑶察觉到目光,狠狠一瞪:“有本事就把我松开,你我再打一场,看我不把你撕碎。” 东岳说:“你可知我是谁。” “你又知我是谁?” 东岳上前一步,垂眼看她:“你这脾气……遗传啊。” “你……” 乐瑶刚要说话眼前便黑了黑,再一睁眼竟然是对着棋盘。 他竟然把自己变成了棋子! 东岳拂袖坐回原处之时,周遭所有杂乱悉数归于本位。 他捏着乐瑶变幻成的黑子,在指尖摩挲。 昭羽就在此刻忽地现身。 她未经仙侍通报,径直捧着盒子走近东岳,在其对面坐下。那些鲜红可口的樱桃被推至他的面前,乐瑶当即便认了出来。 昭羽以袖掩面,娇柔说道:“帝君,我知你喜欢吃一些鲜甜的果子,这些樱桃我尝了甚是好吃,就想着给帝君送来。” 乐瑶啐了一口。 东岳并未正眼看昭羽,而是开始把玩着手中的棋子,淡淡说道:“公主,你可知这果子是如何长成的。” 昭羽一愣:“我,我不知。” “这樱桃看着漂亮,实则被妖气滋养,你吃了它想必体内已染上浊气,我建议你日落之前去老君那讨些解毒丸,不然入了夜浊气繁盛,于你似乎不好。” “啊,这……” 东岳这才抬眸看她,并将那樱桃推了回去。 “你涉身妖魔地界,不知天后知否?” 昭羽当即慌了,连忙摆手:“我并没有去那些肮脏之地,我只是,我只是请人摘了一些果子而已,但我真的不知道这果子被浊气污染了。帝君,你相信我。” “公主快回去吧。” 昭羽倒真是容易自我感动,还以为帝君忧心自己的身体,他一定是领了自己这份好心。昭羽正要造作一番,就见东岳将手中黑子落在棋盘上。 他淡淡说道:“传染了我,就不好了。” 昭羽一噎:“……” 乐瑶看着昭羽慌乱离去,真是有气没处撒。 她开始冒烟。 东岳看着冒烟的黑棋,捡起来放入棋笥之中,严严实实的封好。乐瑶彻底被封在黑暗之中,她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冲破禁锢都不得法。 “一定是这朵该死的花。” 乐瑶也顾不得形象,抱住手腕用牙齿去啃咬。但那花环就像有灵性一般,它总是能与乐瑶对着干,就在一人一花激烈焦灼的时候,有道清冷的提示音。 “幽冥的舍子花接引星魂,你这般对它,小心死后报复你。” 竟是幽冥之花,那这东岳帝君…… 乐瑶恍惚想起小妖怪议论过掌管幽冥生死的主宰之人。 她傲视万物,自是毫不在意:“幽冥之主又如何,我一定会杀了你。”暂且败于东岳帝君之手,想想也没有那么丢人,倘若让她出去,定要与此人一决胜负。 方才见到拿着樱桃的昭羽,乐瑶便能确定小虎之死与她脱离不了干系。昭羽与东岳帝君言语间或多或少有些旖旎,看来两人的关系也不简单。 既然如此,诛杀东岳帝君势在必行。 乐瑶虽然解不开舍子花的禁锢,但却可以借助其力助自己脱离棋笥。花环有灵,在感知到乐瑶聚集体内力量试图与自己同归于尽的时候,它的化解之力让乐瑶钻了空子。 花环后知后觉被骗,但也无可奈何。 乐瑶再次现身是在东岳眼皮子底下。 今夜格外清凉,东岳坐在书案旁提笔书写,案上那盏烛火蓦地高燃。乐瑶恢复身形的时候满腔怒火,她凌厉扫向东岳,余光发现一丈之外耸立着的剑架。 她甫一伸手,竟隔空取来宝剑。 东岳看着少女执剑立于烛火之下,缓缓放下手中的笔。 “不知幽冥之主的轮回之路,是谁接引你呢。” 东岳动了动唇:“你还是不死心。” “少废话。” 乐瑶握住剑直面而去,此剑亦是有灵,关键时刻转了弯。但无奈她意识强烈,还是被紧紧掌控。待剑逼入眼帘之下,被东岳两指捻住,他感受到了剑灵的不安与抖动。 东岳轻巧起身,乐瑶为挡住袭来的力量脚下轻旋,待她再次面向东岳的时候,一股黑漆辛臭的液体朝她扑面而来。 乐瑶躲闪不及,愣怔在原处。 她抹了一把脸,是墨汁。 “你……” 东岳看着花猫一般的少女,讥诮地勾了勾唇:“你看着,倒像是给我引路的小鬼。” 乐瑶此刻的心境已无法形容。 连番被他如此侮辱,想杀却无力杀,素来心高气傲的乐瑶此刻红了眼睛,她并非是要掉眼泪,而是要发疯。女人一旦发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乐瑶嚯地将手中剑插在地上。 随后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她被舍子花锁住灵力,根本做不出什么来。 东岳自是不惧她的反抗。 乐瑶冷着眸走近他,抬起粘着墨汁的手摸了摸这位神气凛然的帝君。随即便见高贵冷漠,嘴皮子讨人厌的幽冥主宰变了脸色。 对,就是这样。 乐瑶毫不犹豫地生扑了上去,抓住东岳的衣领推至书案上,用自己那张花猫的脸开始蹭人。东岳擒住她的双手,低沉呵斥道:“如此放肆……”说罢将人再次反身压制。 “放肆?”乐瑶邪魅一笑,眼露精光,“这位帝君,今日本殿下便让你看看什么叫放肆。” 东岳盯着她,只见少女往前一倾,突然亲吻上他的唇,两人气息火速粘缠,强大的神力与妖力碰撞的那一刻,东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体内血脉的冲击。 乐瑶又何尝不是,心口处发出异样的微痛。 东岳松开双手,乐瑶借势而为搂住他,随即狠狠咬上了东岳的脖颈。 有风袭来吹灭了烛火。 东岳一手撑在案上,一手放置乐瑶的背后。弥漫的夜色中除了宣纸翻动的声音,还伴随着阵阵喘息。那些错综复杂、百般纠缠的气息在达到顶峰之后悄然消散。 眼前凌乱一片,又仿若无事发生。 第九十八章 解除误会 乐瑶被关在书房好几日,还在回味东岳的鲜血之味。 她坐在案旁提着笔,冷冷笑出声。 结界就在眼前,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自己是被囚之人。而看管自己的竟然是那把一丈之外的剑,乐瑶心底自是很不服气。 她稳住心态,握笔继续写字,继而漫不经心说道:“我以为利器就该上天入地,所向披靡,眼下倒是见识了,原来也有守门之用。” 剑灵一听,当即发出躁动之声。 乐瑶心底冷笑,面上不露。 “我若是一把好剑,怎会天天卧着,定是出去闯荡一番方能证明自己的用途。”说到这,她故作想起什么,顿了笔,“我听闻剑灵之强方能体现主人的力量,那日我瞧东岳帝君体虚无力,被我咬了好大一口呢。唉,可惜。” 此话当时极度挑衅剑灵,利剑当即破空而来,横在乐瑶眼前。 这厢乐瑶才看清剑柄之处。 “你叫问天?” 问天剑晃了晃剑身,散发着凛冽气息。 乐瑶勾了勾唇,握住它:“是把好剑。” 问天剑就此入了圈套,彰显着自己的身姿。 乐瑶试探性问着:“想不想跟我出去闯荡一番?” 问天剑突然脱手回到剑架上,无声拒绝。 乐瑶改变进攻方向,耐心说着:“你可知帝君让你看住我,实则也是惩罚你。我以性命向你保证,我与他的恩怨绝不牵扯于你,若你肯带我去寻找一人,我便给回赠一篮樱桃,帝君喜好鲜甜的果子,你送给他,定不会再生你的气。” 问天剑嗜战,它先前被乐瑶所控去刺杀东岳,内心很是彷徨。 它也不想被控制啊。 可这个少女身上的戾气让它把持不住! 面对乐瑶的主意,它一把剑,能想到什么坏心思呢。 问天剑再次来到乐瑶面前。 乐瑶轻挑眉间,柔声说着:“你带我去找神启公主,我说几句话便好。有你在,我自是跑不掉的,事成之后樱桃奉上。” 问天剑被诓骗得欢天喜地,于是领着乐瑶破了结界,大剌剌出了仁圣府。乐瑶确实跑不掉,也压根不想跑,她只是利用问天剑找到昭羽,继而取其性命。 乐瑶跟着问天剑来到一处桂花树地,后面便是朝阳殿。 她十分谨慎地看着周围,树木繁盛,花草艳丽,丝毫没有生活的痕迹。朝阳殿外还设有古怪的封印,真是有些奇特。 乐瑶正欲进殿一探却听见人声,她快速往树后一躲。 有两个仙婢漫步走来,其中一个突然惊叹出声:“咱们怎么走了这条路?” “呀,真是。” “乞巧节要到了,我们要小心避开这里,”仙婢挽住伙伴的胳膊,小声说着,“听说了吗?每年这个时候,那个孩子都会回来,一到晚上就嘤嘤嘤的哭。” “你别吓我……”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信的。你瞧天后一直没有怀上身孕,大家都说会不会是公主的魂魄还留在神启。” “啊……我怕。” “嘤嘤嘤……” 两个仙婢皆一愣,异口同声说道:“你别吓我。” 躲在树后的乐瑶悠哉地抱着手臂,再次发出婴儿的哭喊声。只听见两个仙婢发出刺耳的尖叫之声,遂而撒起腿就跑了。 乐瑶现身出来,无聊地翻了翻白眼。 看来这朝阳殿并不是她要寻的地方。 乐瑶回头看了眼问天剑:“神启到底有几个公主?” 问天剑固执地指向朝阳殿,乐瑶颇是无奈,她指望一把剑找人也是异想天开。若是自己的跟班还能骂上几句,旁人的东西能忍则忍。 乐瑶自顾寻着,问天剑却要阻拦。 她一个利索翻身躲开,问天剑见人逃脱来劲了,火速追上去。 人在前头跑,剑在身后追。 就在乐瑶即将闯入大道的时候,问天剑火速将人卷起隐身于墙壁之中。乐瑶看见了昭羽挽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妇人走了过来,她们靠近墙壁站住,小声说着话。 昭羽确定四周无人,这才说道:“姑母贵为天后,无人敢有异心,那些妄议之人我迟早要他们好看。” 天后欣慰一笑,握着昭羽的手感受着贴身的温暖。 她在外人面前始终保持着戒备,唯独昭羽才能让自己放下心房。她虽得天君庇佑得到后位,但一直未孕有子嗣,这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情。 就在前些日子,天后意外得来消息,逍遥山的龙珠或许能有大用途。 天后想起曾经与黑龙一族的恩怨,说道:“我若想得到龙珠,怕是困难重重。” “姑母,一定会有办法的,待乞巧节过后,我们再办。” “好。” 两人说完话便欲离开,隐藏于墙壁中的乐瑶早已按捺不住,昭羽就在眼前,她认为此时时机大好。但问天剑怎会让她冲动行事,眼前的人可最不好惹。 天后走了两步随即转过身来,她盯着墙壁一动不动。 问天剑自知坏事,当即带着乐瑶逃跑。 天后几乎同一时间施以法力,问天剑挡住袭来的攻击,乐瑶震得心口发疼。她当即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此人的对手,眼下必须离开。 两道华光破风远去,天后厉声说道:“竟是妖族之人,好大的胆子!” 昭羽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问着如何。 “搜!” 天后水袖一挥,在神启领域降下天罗地网,此番动静已然引起天兵神将的注意,一时之间,神启上下戒备森严,全力搜捕闯界之人。 东岳静坐书案旁,看着一人一剑落下。 剑架平稳,棋笥紧封,紧接着昭羽便带着众人现身,东岳大抵懂了。他还未起身,昭羽便急促说道:“帝君,适才天后发现有妖族闯入,我特地前来告知于你。” “昭羽,”东岳清冷的唤她名讳,昭羽便感到不安,果然他又说道,“你为公主,我便有意让你,但你频繁闯入我府,可是忘了神启的规矩。” 昭羽这些年仗着天后天君的宠爱自是肆无忌惮,诸神万仙都敬她三分。今日事出突然,仙侍们只管领了命跟着办事,倒是忘了帝君府邸闲人不可踏入。 仙侍们吓坏了,悉数跪下声求帝君饶命。 昭羽脸上有些无光,但还是迫于规矩,行礼以表歉意。 “帝君,我只是担心妖人伤你罢了……” “你若有这闲心倒不如帮天后去寻人。” “帝君!” 昭羽的一片赤心依旧不被待见,东岳的冷言冷语比那寒冰还要刺人。她倍感委屈却又不能与其力争,想着再忍忍,总有一天会把这颗冷石头捂热的。 今日东岳又在众人面前不给她面子,昭羽气的红了眼。 棋笥中的乐瑶观了这一处好戏,自是忍不住笑出声。 昭羽眉间一蹙,看着书案:“什么声音?” 东岳指尖在案上敲了敲,乐瑶便感受到一股力量将自己包裹住。 她试着啐了一口,果然无声。 昭羽见东岳起了身,朝自己一步一步沉稳走来,那股与生俱来的神气凛凛生威,她忍不住后退半步,颔首臣服。 “你既为公主,理应做好仙家的榜样,倘若还像今日这般莽撞冒失,没有分寸,那天后也许会因为你而受到牵连。”东岳的神色始终让人捉摸不透,他说,“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说没就没了,岂不是可惜得很?” 昭羽大气不敢出,只管绞着手指。 姑母最警惕的便是帝君,一直跟自己强调不许同仁圣府交集,怎奈爱慕之心难以消除,她夹在二人之间多少有些为难。 “姑母全心全意为了神启,从未有过半点微辞……” “所以,你才更要替她守好规矩。” “我……”昭羽张了张嘴,终是被堵得无话可说。她满是担心的前来探望,走的时候却是如此不讨人喜。她红着眼望了望东岳,羞愧离去。 乐瑶在人走后现身,她欲有拔剑复仇的冲动。 “别以为你帮了我,我就会放过你。你与她,皆是一丘之貉。” 东岳也不动怒,而是凝视于她:“你一介妖荒小妖来神启,所为何?” 乐瑶听到那句小妖便发出冷笑之声:“听好了,我乃紫英殿之主,乐瑶。你们杀了我的人,我自是来复仇的。今日折你手中是我大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被杀的小妖叫什么?” 乐瑶不解,疑惑地看着他。 东岳再次询问:“我问你他叫什么?” “小虎,一只辣子精。” 东岳听罢长袖一挥,带着乐瑶消失于室内,转瞬二人来到一片海崖。乐瑶还未反应过来,东岳撂下一句:“在这等着。”说完便化光朝远处的宫殿而去。 脚下是幽冥的地界,乐瑶看着风平浪静的海面,耐心等着。 片刻后,她见到了小虎。 小虎一看到乐瑶,当即泪水喷薄,扑通跪倒在跟前:“小殿下,没想到临死前我还能再见你一面,不,我已经死了……殿下,我好想你啊。” 乐瑶扶起小虎,看了东岳一眼。 小虎抹了抹眼泪,挤出笑来:“小殿下,我真的见着秀才了。我追上他叫他没事去你梦里看看,秀才说算了,怕被你打死。” 乐瑶笑笑,拍拍小虎的肩膀,沉声问着:“还有呢?” “还有啊,我偷偷看到了执笔官替我书的来世,字虽丑,但却如意。”小虎丝毫不觉得自己身死是件悲惨的结局,他唯一惋惜的便是今生太过短暂。 乐瑶内心微动,却没有表现出来。 小虎是有一丝惋惜的,但他还是很欣慰。他对着身侧的东岳行了一礼,继而对乐瑶说道:“殿下,帝君能带我出来,一定是你为我积的福分,我在扶桑山遇难不关他的事。” 乐瑶:“是神启的公主杀了你。” 小虎点点头:“殿下别为我操心了,我这小半生没多少出息,别死了还给你添堵。今后我不在的日子,务必好好保重,从从要是没犯什么大错,就别惦记着炖了。” 乐瑶顿了顿,笑着说了声好。 小虎依依不舍地往后退着,他一直朝乐瑶用力地挥手,直至身体化为缥缈的白雾。待小虎消失后,乐瑶微笑的面庞敛了敛,唇角抿成一条线。 乐瑶恢复往日神色,看向东岳说道:“我从不欠人,你带我见小虎,想要什么?” 少女的杀意,依旧很强盛。 东岳想起那晚她拼尽全力也要把自己脑袋咬下来的场面,自己似乎从未碰到过这样一个肆意妄为,行事出格的人。他就偏想探探她,刻意问着:“我要的你都能给?” 乐瑶比他还要傲慢,抬起下巴:“说吧。” 东岳的眸子印着山水,清澈盈盈:“好。” 第九十九章 滚滚尘寰 乐瑶成了东岳的小笔侍,听着主子的话乖乖抄着经卷。 东岳看着她写的字,倒很是欣赏。 乐瑶抄的修炼心法是东岳所创,以她的聪慧不难看出,这是给想要破阶提升的仙者所用。她曾以为神启最厉害的人应当是天君,可几番接触下来,似乎东岳的能量更为强大。 仁圣府内仙侍不多,个个守口如瓶像个哑巴,见了乐瑶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乐瑶想要做些什么很是困难,但好在,还有一把脑子不太灵光的问天剑。 问天剑还耿耿于怀先前的事情,乐瑶就说:“这次我以人品保证,一定会带你去樱桃园。” 剑要是会说话,大概会驳回她的人品。 乐瑶刻意放慢了抄心法的速度,直到等来乞巧节。 那日府内仙侍将一封香笺搁在书案上,东岳的物什无人敢去动,所以仙侍很放心。待人前脚一走,乐瑶就挑开香笺,大剌剌看了起来。 乐瑶嗅着若有若无的花香,待看完内容后便撕得粉碎。 随后,她模仿着东岳的笔迹回了一封笺,叫仙侍给送出去。仙侍本想确认一下,可顶上乐瑶凌厉的目光倒是惧怕得很,马不停蹄地前去送信。 乞巧节那日,乐瑶未见东岳。 她来到问天剑前故意露出手腕上的花环,悠悠说道:“都说这幽冥舍子花能接引星魂,问天,我一直好奇,究竟是你厉害,还是它厉害。” 问天剑不为所动。 乐瑶抿着唇略微思忖片刻,她说:“估摸着是它厉害,让人浑身使不出劲来,要知道本殿下以前可从未有东西能奈我何。” 问天剑发出抖动。 乐瑶安慰它:“你大抵没见过世面,不怨你。” 话语间眼前寒光一闪,剑刃割断了乐瑶手腕上的舍子花,封印一除,体内被困已久的神妖二力激烈搅动着。她眸光一冷反手握住剑柄,将问天剑拿下。 问天剑这才惊觉上当,它就像被钉在手心一般动弹不得,乐瑶的话像靡音蛊动着它。 “今日,本殿下便带你好好见一见。” 神启今夜星河璀璨,顺天倾泻。 乐瑶化成东岳的模样来到约定地点,她赏着美景不由想到那位乞巧节丧女的天后,心道红尘人间的节日能在天上如此辉煌,想必这位母亲甚是思念女儿。 身后传来声响。 乐瑶没有回身,便知是谁。 昭羽神态兴奋,几乎是一路赶过来的,待看到长身而立的心上人如期赴约,从而微微红了脸。她嗫嚅着生怕对方还生气,最后还是鼓起勇气。 “帝君,我心悦你,不知你的心意是否同我一样?” 此时乐瑶背着身子,邪魅地勾起唇角,她说道:“哪种心意?” “自是生生世世,朝朝暮暮在一起的……一对情人。” “你喜欢我什么?” 昭羽见东岳说话如此轻柔,一时冲动索性抱了上去。她满意的贴着心爱之人的后背,将内心深处的情义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 “帝君,从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姑母总是不让我靠近你,可我就是忍不住,别人因为我的身份而敬我、惧我,可是你不同,你几乎半点目光都不给我。这一定是你的期望,帝君想让我变得更加独立,独当一面对不对?” 乐瑶心中嗤笑,姑娘这是哪门子来的自信? “我日日勤加修炼,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与帝君并肩而行。我知道你是六界唯一的真神,姑母说成神之路无比艰难,可我不怕,我愿意陪着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到你该到的尽头。帝君,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听昭羽说了那么多,乐瑶对东岳的身份多了几分了解。 她问道:“既然成神之路有危险,你就不怕丢了性命?” “何惧之有?能同帝君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既然不怕,那你这命……”乐瑶转过身来,温柔地冲昭羽一笑,“就给我吧。” 乐瑶一掌击去,昭羽摔出很远呕出一口血来。她不可置信的回头:“你,你不是帝君!你是谁!” 乐瑶懒的再诓她,用自己的声音说道:“想知道我的名字,可以去幽冥的黄泉路上问问。” 乐瑶现出问天剑来,她的力量紧紧裹挟着剑身,昭羽看着飞速刺来的问天剑心中满是惊疑,帝君的本命剑竟然被外人所驱,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是绝不相信的。 昭羽以为今日将命丧于此,凌空出现的救兵替她挡下一剑。 “银都!” 银都本借着巡视之便来找昭羽,却碰到了这一幕。他抵挡住乐瑶的进攻,只觉得浑身被震得生疼,来者灵力强盛,就算自己与昭羽联手怕也敌不过。 银都向空中散出警示信号。 “今日神启重兵防守,你是逃不掉的。” 乐瑶正欲执手,问天剑牟足了劲阻拦她,剑朝远处指去,意在劝说收手赶快离开。昭羽得了银都的守护,现出水波红绫来,乐瑶身未动倒是问天剑替她先割裂阻拦。 问天剑护着乐瑶离开,昭羽气绝之声在身后回荡。 乐瑶来到一片银色素裹的殿门,看见有人站在瑶草琪花深处,背影像极了东岳故而她大步上前拉住他:“还你剑……” 待看到此人并非东岳时,乐瑶紧握问天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你若敢开口说半个字,我就要你命。” 月神看着眼前莫名冒出的红衣女子,丝毫没有被她的恐吓而惊扰半分。他手中还捏着叶径,掐去了几片多余的叶子。 乐瑶握着不安分的问天剑,一并威胁:“再不听话也折了你。” 问天剑果真就老实多了。 乐瑶打量着四周试图寻找安全之所,月神瞧出些端倪来,拍拍手指向冰镜之处,那里升起一道虚境之门。乐瑶谨慎地推着月神往前探路,靠近冰镜的时候,就察觉到涌动的暗流。 冰镜的结界紧密结合,突然生出一朵白花朝二人飞来。 乐瑶当即推开月神,果不其然那朵袭来的白花落至月神手中变成了一把伞,伞骨锋利无比,扬起的气波在她的脚下绽开一道道裂痕。 月神说道:“你是妖族中人。” 乐瑶紧握问天剑,依旧是那睥睨众生的姿态:“是又如何?” 月神不再言语,蓬莱伞在手中极速旋转,眼前人应该是天后下令搜捕之人,但却拿着东岳的本命剑,实在蹊跷。 乐瑶容忍东岳高于自己之上,是失了时机不得不臣服。 但月神的力量,她完全不惧。 蓬莱伞与问天剑激烈碰撞让整个广寒宫皆是一颤,乐瑶踩碎那些瑶草琪花,故意往月神跟前一踢,满目尽显嘲讽之意:“就凭你们,妄想动我分毫。” 她过于张狂,确实不讨喜。 月神动了杀意。 冰镜的力量连接了月神的意识,快速朝蓬莱伞汇聚而来。伞骨金光强盛荡起涟漪,乍看之下确实是一幅隽美的画卷,可那些金光无不是能夺人性命的勾魂锁。 乐瑶面对着如海浪般席卷而来的危机时,问天剑赫然消失不见。 东岳破风而出,只是一袖便悉数化解蓬莱伞的攻击。 “月神,住手。” 东岳挡在乐瑶身前,如一座坚不可摧的大山。 乐瑶此生只管冲锋陷阵在前,哪这般被人护在身后。东岳的白衣沾上她明艳的裙摆,如雪中的红梅,暗香浮动。 她忍不住碰了碰那抹洁白。 月神看着二人显然不是初识,他问道:“她可是天后搜捕之人?” “正是。” “她是妖族。” “没错。” 月神看了乐瑶一眼,甚是不喜。就在乐瑶以为此人还要寻事之时,他竟让步打开了虚镜之门。东岳点了点头,便带着乐瑶闪身进入。 冰镜之中天地似为一体,乐瑶看着灵力所织的空间略有震撼。 “我以为今日的银河最美,没想到这里更美。” 东岳注视着乐瑶,待她回过神来,道了句:“你该走了。” 乐瑶已经替他抄完了心经便是算还了小虎的人情,东岳此言是在提醒她离开神启。虽说昭羽之仇还未报,但此番引起了注意怕是不能久留。 但有一句话,乐瑶还是想问。 “你为什么要帮我?” 东岳反问:“我帮了你什么?” “神启以妖荒为敌,你我二人阵线不同,你应该杀了我。” “妖族千万,我杀你一个,似乎也没什么用。” 乐瑶于他半信半疑,老爹曾说神启这帮神仙慈悲目,恶心肠,很会骗人。她如此说道:“我是不会感谢你的。” “那甚好。” 东岳说话间,有星星点点的流光旋落于肩,他信手掸去却沾了乐瑶满身。 流光缱绻温柔,缓缓依附于她的心间。 乐瑶感受着那股游走全身的温暖,只觉得体内的交织的力量开始变得舒缓平静。眸中戾气此刻被流光所掩。 她抬头看向东岳,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抬起指尖点了点对方的鼻翼。 二人携星月,入了这滚滚尘寰。 月神用冰镜之力保护了乐瑶,助其走后,他看着东岳远眺西方。 “此人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东岳回过神来,先问月神:“六界十方,你是否见过体内有神妖之力的?” “没有,”月神想到乐瑶能驱使问天剑,有些诧异,“你是说她体内有神妖二力?她究竟是谁?” “她是紫英殿之主,乐瑶。” “竟是妖荒牧归的女儿,据我所知牧归是狼族,她的女儿怎会拥有神力?” 东岳此时不再言说,月神心思缜密,明白这将牵扯一段仙家秘辛。月神不关心乐瑶的身世,他只在意东岳的修行之路,但倘若有人在此间生事,他必不会容忍。 月神说道:“要不明日人间之行,我替你去吧。” “无妨。” 月神不再追问,点了点头:“好,那我在神启等你。” 第一百章 遇见瘟神 昭羽本想去找东岳对峙,询问问天剑为何在妖人手中。 但眼下银都重伤,她顾及不过来。 乐瑶用问天剑刺中了银都,寻常仙丸根本无法治愈。昭羽想到了鲛珠,但南海北岛太过遥远又与姑母有些龃龉,能得到的可能性太低。排除掉鲛珠,她又想到了另一个能助人体痊愈的灵药,那便是龙珠。 逍遥山黑龙一族早年被贬,它们自甘堕落入了魔道,已不再为神为仙。 黑龙龙珠便是天后也想得到的。 可银都生命垂危,几番权衡昭羽并不想他死。她将其安置妥当,便寻机走一趟逍遥山。 逍遥山的位置,在人间无双、明月、未央三城的北方。 乐瑶不知自己处于什么领域,她寻着气息在一处干涸的河床旁,召唤出藏身底下的小妖怪。小妖怪被揪出来还有些蒙圈,随后看到浮现的帝令时扑通跪下磕头,高声喊道:“原来是传闻中的小殿下,殿下万福!” “算你有点眼界。” 乐瑶收起帝令,背过手去。 小妖怪现出多个触手,摇摇晃晃爬了过去:“有生之年能见着我们的小殿下,我这是走了什么好运。小殿下召唤我可是需要帮忙?” “帮忙倒是不用,我就是想问问,此处可是有神仙过来?” 小妖怪当即点头:“自是有神仙,而且是好大的神仙?” 乐瑶眸子微动,心中喜悦:“何处?” 小妖怪的触手指向远处的丛林:“就在那边深处。” “好,你退下吧。” 乐瑶得了消息转身就走了,匍匐在地的小妖怪张口还想补充什么,转眼就寻不见身影。 林中深处泛着乌青的瘴气,周遭死气沉沉似乎没有活物生存的迹象。 乐瑶小心地往里走着,越发觉得哪里不对。 突然头顶刮起一阵阴风,涌来更多的瘴气,乐瑶站定,随手一挥便将其击去。接着身后有股邪气逼近,甫一转身便对上一张乌黑青紫的面庞,他瞪着那双只有芝麻粒大小的黑瞳,朝乐瑶龇开黄牙。 他以为自己会吓着乐瑶,谁料乐瑶一拳打了上去。 “晦气的东西。” 大意了。 瘟神挨了一拳后脾气变得格外暴躁,仰头咆哮起来。乐瑶看着他浮生半空之中,张大了嘴巴吸食那些瘴气,以供自身驱使。 乐瑶立于狂风之中,体内气息有所颤动。 她开口问道:“你是神?” “我当然是神,我可是人人都惧怕的瘟神。” 乐瑶眯起眼睛,再三瞧着,原来瘟神长得这幅鬼样子。先前的小妖怪话没说清,怎么给她指了个污秽之物。乐瑶懒的跟其纠缠,欲转身离去,瘟神却拦住她的去路。 他獠牙外翻煞是恶心:“你是我送上门的美味,怎么说走就走了?” “滚开。” “呀,还是个坏脾气的小甜心。” 乐瑶抿了抿唇,下颚紧绷,再次耐着性子说了句:“我说滚开你没听见?” “此乃我瘟神地界,你既闯入就没有活着离开的道理。”瘟神驱使瘴气将乐瑶笼罩,他狂妄大笑,“我感知你体内灵力强盛,如此一来正好为我修炼所用,于你也不算是白活。” “就凭你。” 乐瑶飞身而起,挡住了瘟神之法。 林中瘴气并非普通的气体,瘟神既为神,他的力量也绝不同一般仙者。 乐瑶被瘴气缠身,瘟爪从天而降。 她逃脱不开便妄想承受毒掌,霎那间腰腹一紧,多了双温厚有力的双臂。眼前拂过的猎猎白衣再是熟悉不过,东岳抱住她破了瘴气结界,迎身替她挡去瘟神的魔爪。 落地时,乐瑶看见了东岳的肩上有道细小的伤口。 东岳扶她站稳,沉眸看着。 乐瑶扯了扯唇角:“找到你了。” “找我做什么?” 乐瑶早已想好托词,抚摸着鬓角细绒:“我来拿回你偷走的红绸带。” 瘟神看清来人是谁,有些许不安。 东岳将乐瑶挡至身后,环顾着乌烟瘴气的山林,目光落至瘟神那张乌青的脸上。瘟神躲躲闪闪的,将那獠牙悉数收起。 “瘟神,你在人间屡次犯下杀孽,看来是早已忘记我说的话了。” “我,我……”瘟神半垂着脑袋,不敢去看东岳的眼睛,他盯着地面说道,“我并未忘记帝君的教诲,但是,那些神仙个个笑我、欺我,说我是上不了台面的凶神。我不想做凶神,我也想做吉神啊,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天地所弃,生来如此……我不甘被他们这般欺辱,只要变得强大就没人敢动我分毫!” “这就是你要弃神成魔的原因。” “帝君,我不愿伤你,但你也别拦我!” 东岳现出问天剑来,但他却未握住:“你若安心同我走,我便饶你一命,若不从,休怪我无情。” “帝君,今日本神誓死不从,你也不必手下留情。” 瘟爪狠厉扑来,东岳转头叮嘱乐瑶退后,便飞身迎战。 乐瑶见东岳并未执剑,想必是不把瘟神放在眼中。 可瘟神交战招招凶狠,摆明了就是忤逆犯上,想要杀了东岳。 山林不堪承受神仙打架,阴风绞着飞沙走石将所有树木连根拔起,乐瑶完全不顾那些打向自己的杂物,紧紧盯着东岳的方位。瘟神占不了半点便宜,但他似乎也不急,兜着圈子防御着,等来时机的时候,他双爪合力吐出体内蕴藏的瘴气。 东岳分明是不怕的,可他却身子一软,被瘴气所裹挟。 “不好,”乐瑶心急如焚,看着瘴气吞噬着东岳,她扬起手臂震怒一声:“问天!” 问天剑当即出现在乐瑶手中,她越过枯枝残叶,踩着碎石,一剑劈上瘴气。剑光所到之地污秽皆都化为齑粉,瘟神凌于上空张着青面獠牙:“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哈哈!” 乐瑶抓住东岳的手,这才看到他肩上的伤口冒着浊气。 东岳清冷说道:“瘟神,你以为如此,便能逃脱掉吗?” “我劝帝君莫要动气,要不然你体内的毒素便会加速蔓延,我入邪道修炼早已将神力摒弃,怕的就是这些浊气会吞了我。帝君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同我这般入魔,要么,你就等着体内力量相斥,爆体而亡吧。” 瘟神再次吐出瘴气,东岳甫一拂袖将乐瑶遮挡严实,便觉体内涌动着异样的气流,他看着乐瑶漆黑的瞳眸,无声地昏倒在其肩上。 “喂,东……” 什么啊,不是很厉害的幽冥帝君吗? 如此不堪一击又为何替她挡下那一掌。 乐瑶这般想着,唇瓣无意触碰到了东岳的额间。 她的心,竟莫名软了下来。 第一百零一章 逍遥魔龙 东岳被浊气纠缠,陷入了昏迷之中。 乐瑶搀扶着他,远远瞧见触手小妖怪朝自己爬了来,许是他就等着战乱平息才敢冒头。 小妖怪还惊魂未定的:“殿,殿下,你还好吗?” 乐瑶只是动了动心思,问天剑当即架在他的触手上。小妖怪哇唔一声哭嚎开来:“殿下饶命!我追上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瘟神是个坏蛋!” 他灵力薄弱,化形也未成功,想来没多大本事。 乐瑶便问:“这瘟神究竟有什么厉害之处?”她正要去捂住东岳肩上的伤口,被小妖怪及时拦住。 “殿下可要小心,瘟神留下的伤口带着瘟毒,但凡被他拉上一点点口子都难以保命。此时瘟毒肯定已遍布全身,即便是神仙也难逃此劫。” “一个小小瘟神,竟有这么大的能耐,他修的到底是什么法?” “他,他吃人。” 瘟神修炼吞噬凡人之法而入了邪道,人类的精魂会促使他加快修为,从而将其神貌仙力也逐渐消解。 小妖怪说:“其实他以前长的还挺眉清目秀的。” 乐瑶没心思管他长得如何,她担心的是怀中之人。 小妖怪很有眼色,他指着高山方向:“那里有座无双城,我知道一处歇脚的地方,殿下,你若不嫌弃便随我来吧。” 无双城亦是一片萧条之地,乐瑶看着枯枝落叶积满山头,脚下杂草丛生已探不出路来。 小妖怪哼哧哼哧跑过去,将一扇掩于杂物后的木门打开,两排触手飞速破除结界,后方显现出破旧的屋子来。 只是寻常小屋,并非有什么特别之处。 临进门时,乐瑶脚踩到硬邦邦的东西,踢开一看,是块府牌,模糊能看出“霜林醉”三个字。她盯着字迹许久,最终踏了过去。 东岳面色越发不好,似乎毒气已经攻体。 小妖怪看了两眼弱弱说道:“瞧着快要断气了呢。” 乐瑶一个剑眸扫去。 “但还有救!”小妖怪连忙说,“以前这无双城四季分明,长着一种神奇的青枣,听说有助于修炼。我有幸得来一颗晒干的,说不定含着能抑制住毒性。”说着就从一只触手中掏出干枣,递给乐瑶。 “但瘟毒估摸着解不了,殿下,从未有人能躲得过瘟毒的。”小妖怪其实很想说既是神启中人,死了便死了吧,有什么好救的。 乐瑶看着床榻上的东岳,稳了稳心神。她将体内的灵力缓缓渡了过去,许久之后方才收了手。那颗干瘪的青枣也被放入了口中。 人间烟火四起,落日余晖映照着屋门。 小妖怪突然想起什么,打破静寂:“殿下可知逍遥山黑龙一族?” 乐瑶问:“被神启贬罚的黑龙?” “没错!”说到这小妖怪还有些愤慨,“我的好友们曾组团去探路,最后只剩一张嘴回来,苦苦留着半口气告诉我大黑龙如何凶残,它见人吃人见鬼吃鬼,简直凶残的很!” 乐瑶冷眼:“说重点。” “重点就是,黑龙体内怀有龙珠,那颗龙珠才是宝藏。若是得来龙珠说不定就能化解瘟毒。但黑龙好歹曾经为神,只怕是……” “为神又如何,”乐瑶凝目于东岳,管它是什么神,皆不抵眼前人,她轻声道,“我一定会给你拿来。” 此去逍遥山容易,取龙珠却很艰难。 乐瑶与那条万恶的黑龙大战第九日,还未得果。 脚下白骨露野,苍凉荒芜。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鲜血顺着步子流淌在地,染红满地青石。 黑龙喘着粗气抖了抖触角,继而死死盯住乐瑶。 她寻了一块还算平坦的石头坐下,擦去指尖上的血迹。 “我黑龙一族也曾是神族,千万年来还没人敢来杀我。区区小妖,能奈我何!” 她勾了勾唇,满目讥诮:“怎么谁都是神呢?别人做神心怀慈悲,你做神专啃人的骨头。活了这么久害神又害人,我可不得将你杀了。” 黑龙一跃而起,腾于空中。 乐瑶因身体受伤而慢了半步,她被黑龙的巨尾卷住狠狠摔在地上,断碎的骨头扎进肉中,痛得脑门突突直跳。可这还不是最惨的,黑龙太过蔫坏,直接将她吞入腹中再吐了出来。 浑身上下都被黏液包裹,乐瑶蜷缩成一团,险些背过气去。 这场架不好打,这条黑龙更不好杀。 黑龙的体力也已到了尽头,它用锋利的爪子压住乐瑶,一点一点往下踩。 “小妖,待我将你剥皮抽筋,碾魂剔骨,定将肉嚼得连渣都不剩,以全你今日赴死之心。” 乐瑶睁着猩红的眸子:“我可不想死……” 黑龙的爪尖已经嵌入她的身体之中,就在此时,乐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力量从远处逼近。 她奋力将断了一半的手臂抬起,于劲风中呐喊:“问天剑来,万众伏诛!” 问天剑凌厉而出,来到乐瑶的手中。 她一剑削下,直接断了黑龙的脑袋。问天剑在嗜血之后剑气蓬勃,强力促使乐瑶断碎的骨头重新归位。 乐瑶终是赢了。 她不仅取得了龙珠,还用问天剑剔了一根骨。光下看着骨相极好,她轻轻吹了口气,便成就了一根蓄满灵力的魔笛。 “阿慕要过生辰了,送他正好。” 问天剑悬浮在旁侧,听到陌生人的名字发出铮铮之声。乐瑶冲它一笑,爽气说道:“问天,我答应你,三日之内必将樱桃赠你。” 乐瑶准备回无双城的时候,有人现身此间,来者正是昭羽。 昭羽看着战后疮痍还有那条支离破碎的黑龙,便知与人有共同的目标。 “可是你杀了黑龙?” 乐瑶浑身邋遢,将眼窝子上的污秽抹干净,这才看清眼前。 “昭羽。” 昭羽听到乐瑶的声音觉得十分熟悉,细想之下,她瞪着眸子恶狠狠说道:“你是那个骗子!” 乐瑶咧嘴笑:“是你自己扑上来说心悦于我,怎么成了我骗你?” “那你为什么要假冒帝君来杀我?” 乐瑶的骨头刚恢复过来,此刻身上还在刺痛着。她暗内调整气息,明外表现得很是平静:“你在扶桑山杀了我的人,我当然要找你算账。” “不过是卑贱的小妖,死了也是浪费我的灵力,你还敢入神启寻我,真是胆大包天。”昭羽当然能看出乐瑶经历过一场恶斗,身体处于亏虚之中,她刻意挑衅说道,“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给你杀我的机会。” 但乐瑶并未动手,昭羽便大胆往前一步。 问天剑适时而出直指昭羽命门。 昭羽吓得哪还敢有所动作,此处没有半点东岳的气息,可问天剑为何会跟在乐瑶的身边。她试图唤醒剑灵,小心说道:“问天,我是昭羽,是神启公主,你不认识我了吗?她是妖族啊,你应该杀了她。” 剑头陡然近了两分,昭羽慌忙退后被凸起的石头绊倒,狼狈的跌倒在地。 下一瞬,乐瑶与问天剑消失不见。 后来昭羽寻找龙珠无果,便知是乐瑶带走了。 这一趟算是白来,昭羽愤恨地回到神启,却被天后撞个正着。 天后正是在刻意等她,见其衣裳染了大片污迹,开口便问:“你去了何处?” 昭羽期期艾艾的正欲编谎,仙婢安儿站在身侧偷偷使了个眼色,这才发现桌上搁着半敞的樱桃。她还未来得及处理此物,天后自然也是发现了其中沾染的浊气,原以为是件小事,没想到天后大怒,将那樱桃狠狠扫落在地。 “姑母……” “昭羽我问你,这可是妖荒的樱桃?” 昭羽点点头,硬着头皮说道:“此事是昭羽做得不好,我瞧姑母整日思虑,就想找些新鲜的果子给您尝尝。我刚开始不知道这东西来自妖荒,等知道的时候也就不敢再送给您。” 天后并非一言两语就好糊弄的,她逼问昭羽:“闯入神启的妖族,是否跟你有关?” 昭羽泫然欲泣,哽咽跪在天后跟前:“是我的错,我从一个小妖手中夺得果子后,就被人盯上了……” “神启布下重重结界都未能抓到那个人,只怕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你明知引狼入室,不先同我禀告还往外跑,是生怕别人刀子递不到你的脖子上。”天后对这外甥女爱护得紧,也越发觉得孩子长大不好管教了。 昭羽哪敢说出私会东岳又害得银都受伤,桩桩件件都是要命的事。 她跪在地上,削肩往下一沉哭得甚是悲痛:“昭羽不自量力,总想为姑母分忧一二,我打听到逍遥山的黑龙正处于修炼紧要关头便想着搏一把,若是能取得龙珠,姑母一定能养好身体怀上子嗣,可终究是我无能,姑母,你杀了我吧……” “我杀你做什么?”天后心疼的扶起昭羽,“你独自一人去了逍遥山?” 昭羽抹抹眼泪,有些委屈:“我着急替姑母寻龙珠,谁知去晚了一步,龙珠已经被人取走了。” “你可知是何人?” “就是闯入神启的妖族,我识得她的声音,没错的。”昭羽只记得乐瑶邋遢的模样,补充一句,“是个年轻女子,模样瞧着很是普通。” 天后沉了沉心思,看着地上鲜红的樱桃联想出了神。 昭羽抿抿唇,小心翼翼挽住天后的胳膊:“姑母,我错了,您别生气。” “昭羽,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你的安危对于我来说至关重要,今后行事决不能像这次鲁莽,记住了吗?” “记住了,姑母。” 天后拍拍昭羽的手,再次叮嘱:“逍遥山的事情我会查清楚,你不要再轻举妄动。”说到这,她又示意地上的果子,“将这些污秽之物处理干净,别脏了你的寝殿。” 随后昭羽目送天后离去,她觉得姑母对妖荒的樱桃似乎格外在意,这不免让她留心起来。 天后派去逍遥山的人,带回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 是妖荒之主的帝令。 她与牧归的恩怨千年万年都难解,那个百日夭折的孩子并不是羁绊的终结之尽,而似枷锁将他们紧紧束缚在一起。谁若退后一步,心软半分,都将是无法想象的痛苦深渊。 少女鸾笙早就死在了爱情之初,现在的她,是站在高巅永不屈于人下的神后。 任何能威胁到她的存在,都必须消失。 天后紧紧握住手中的帝令,忆起弱水之渊的过往风月,她噙着笑却是满目苍凉:“你越不让我好过,我越不会退缩。牧归,无论你使什么法子,我都奉陪到底。” 第一百零二章 瘟毒肆虐 弱水之渊,红衣少女畅游在河底。 河水将乐瑶身上的鲜血清洗干净,柔骨草轻柔地缠着她的伤口,似母亲低吟般给孩子落下的吻,悠然惬意。适才将魔笛给轩辕慕的时候,那少年哭哭滴滴的也甚是可怜,在她临走前还发誓永远保护她。 乐瑶不当回事,轩辕慕陷于淤泥,自保都很难,更遑论保护她。 还说永远,这话听得倒是有些新鲜。 乐瑶摘了一株柔骨草便上了岸,血污虽已冲洗干净,但那道道伤痕反而清晰起来。紫英殿亦如往常那般静于云雾之中,她悄悄潜入林中摘了满当当的红樱桃,也不知老爹有没有寻她,转念一想,也许人家就图眼不见心不烦呢。 她回到无双城,触手小妖怪正望眼欲穿地等待着。 “小殿下!您可回来了!” 乐瑶首先探望东岳帝,还是同自己离开前那般无二。小妖怪等不及了,催促说道:“估计那干枣也没什么功效了,殿下快将龙珠拿出来吧。” 龙珠泛着金光,自乐瑶手中渐渐显出。 几乎是同一时间,隔空伸来黏稠的触角将珠子卷走,小妖怪先前惶恐之色顿时消失,转而漏出阴险的笑脸:“多谢小殿下了。” 乐瑶也不急,她早就预料到小妖怪会下手,只是看着那些触手还是有些不悦。她冷言说道:“我打小就讨厌一些水中游的东西,要说原因,也不是因为你们有多丑陋,而是生来奸诈,藏着两副面孔。” “殿下真是过奖了,与您过往相比,只怕也是小巫见大巫。但我若真想害你们,也不会守着帝君到此时。这颗龙珠对我另有用处,小的就不客气了。” 小妖怪伸出触手朝东岳施了一法,他消弭了那颗干青枣,帝君体内被压制的瘟毒开始蠢蠢欲动,它自五官弥漫开来,释放出大量浊气。 东岳突然睁开双目,出掌攻击临近的乐瑶,小妖怪从而借势逃脱。乐瑶没想要去追,正欲转身就被一股强力抓住扔在软塌之上,震得她浑身都疼。 乐瑶看着东岳似失去意识般对自己下狠手,她不顾伤口的撕裂奋力反抗。好不容易反攻为上用身体压制住对方的时候,堂堂帝君竟然发狠咬了她的唇。 眼前隽美面容无限相近,晃得乐瑶也是失了心般眯瞪起来。 她竟贪恋起此刻怪异又美妙的旖旎之感。 乐瑶将真正的龙珠从口中吐出,顺势传递给东岳。 东岳的手掌还掐着她的伤口,乐瑶也不叫痛,乌黑的青丝下一双明眸牢牢锁住眼前人。直至四起的浊气尽散,东岳回归本有的清朗。 他缓缓倒在乐瑶在身上。 枕边上的两人久久未动,他们指尖相扣,发丝纠缠,就连那气息都融为了一体。 乐瑶感受着颈间的温热,她浅浅一笑,事事无声尽收眼底。 “东岳帝君,此番是我救你,算是还了你的情。” 东岳醒来,发现伤痕累累的乐瑶依靠在床畔小憩。 问天剑感受到气息当即现身,献宝似的戳着床畔满篮的樱桃。它纵上跳下毫无规矩,自打应天而生得东岳掌控之后,几乎化净了它的戾气,但此时剑刃泛着森光,隐约透露着一股狠戾。 东岳拂了拂袖,将问天剑收起。随即目光细细打量着伏在身前的乐瑶。 她白皙的脸庞上有清晰的爪印,袖口没遮住的手腕也是青紫一片,那副纤细的身体不用多想便知布满了伤痕。 东岳抬起手掌,顺着她的发丝缓缓倾下,掌心途径的伤口处自动愈合。 乐瑶感受到身体的微动,睁开明亮的眸子。 东岳瞧着她,她也不说话。 二人无言对视许久,东岳终是问了句:“你去了哪里?” 乐瑶懒洋洋的,撑着下巴冲他一笑:“我还能去哪,自然作妖去了。” 东岳怎会不知她身上伤口来源,他静默不语环视四周,未发现有隐患。瘟神在其体内留下的瘟毒悉数解除,他下了床,掀帘走至屋外。 瘟神在他体内下的毒中,隐约有一丝异样。 气息虽若但却极为熟悉。 眼下瘟毒全部消散,想要再确认是无可能了。 乐瑶就跟随在侧,在东岳欲将离开此处的时候拽住他:“帝君可真有意思,得了便宜就想跑?” 向来云淡风轻的东岳看着臂弯上的皎白指尖,抬眸看着她:“我得了什么便宜。” 乐瑶呵了半声,未提龙珠一句,就说:“红绸带还我。” “我不知道什么红绸带。” 东岳一本正经的,乐瑶歪着脑袋瞧着他,伸出手来:“好歹是个神,怎么这般没脸没皮?快点给我。” “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当然重要!” “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丢了,那留着也没用。” “你可真能忽悠,”乐瑶弯了弯小爪子,“快点给我,现在,立刻。” “没有。” 乐瑶来了脾气,她索性上手搜身。 红绸带没搜出来倒是找出了一卷经法,乐瑶看出是自己的在仁圣府抄的那份,大抵明白了什么,她问道:“可是要给瘟神的?” “现在不是了,”说罢东岳擒制住那双不安分的爪子,按在胸口处,“妖荒的规矩,就是你这般无理放肆。” “神启的规矩,就是似帝君这般蛮横抵赖,还是说,”乐瑶狡黠一笑,“莫不是你偷偷恋着本殿下,想借物思人。” 果然,东岳眼底眉梢皆露出异色,他抓住乐瑶的手往身前一带,倒是惊了乐瑶片刻。就在两人你不让我不退的时候,山的那边漫起阵阵浊气,乐瑶眼前一晃,东岳就不见了。 “想跑。” 乐瑶收了经法,紧随其后。 两人现身一处,是在凡人生活的小镇间。 小镇此刻浊气四散,透露着一股酸臭味。街道上行走的人们面覆白纱,步履蹒跚,无一人不是捂嘴咳嗽着。乐瑶说道:“这些人都感染了瘟毒,怕是活不久了。” 有个青壮村民还算脚下有力,赶路间无意撞到了他们。 村民连忙作揖赔礼:“失礼失礼,我着急去神庙祭拜,没碰着你们吧?”说话间捂着唇咳嗽了两声。 乐瑶下意识护了护东岳。 东岳看着横在身前的手,眉眼微动。 乐瑶觉得这个村民有些意思,她说:“身染疾病不去看医者,倒是忙着信鬼神。” 村民一听这话急了,提气就把自己呛了满嗓子,他朝天拱手礼拜:“姑娘口下留情啊,不可以诋毁东岳帝君。” 呦呵。 乐瑶煞是有趣的转头看了眼东岳,可算逮到挖苦的机会了。 “东岳帝君可是幽冥的神,严格算起来还是鬼神,你拜鬼神可是怕自己死的还不快?” 虔诚的村民都要哭了,他连忙说:“姑娘啊,神明在上,看得清的,你莫要造口业。若是我命该绝,鬼神招走也就罢了,但鬼神降的是那危害人间的祸患,眼下瘟疫四散,大家都说是瘟神来了!” 此话倒也不假。 村民看看乐瑶,又瞧瞧东岳,觉得两人面色红润,身体康健,应当是没有感染瘟疫,便挥手让他们尽快离去。他又顾不得解释些什么,顺着三三两两结伴的村民,一同去祭拜鬼神。 乐瑶难得看场热闹,抱着胳膊毫不掩饰地瞧着东岳笑。 笑容讥诮,不给人面子。 此时耳畔传来争斗之声,还伴随着撕心呐喊,但这个声音并不是来自在世凡人,严格来说出声之人已星魂出窍。东岳寻声往前走了走,便看到两个幽冥使者擒住角落一个凡人的星魂,正用力往外拽着。 凡人双目惊恐,麻木重复说道:“我没死我没死,我没死……” 使者们看到来者,当即上前参拜:“拜见东岳帝君。” 东岳看了看躲避的星魂,说道:“此魂还未彻底离开肉体,放了他。” 使者听从命令,不再拿人。凡人吓得又往角落缩了缩。 其中一名使者说道:“帝君,人间多处发生了瘟疫,已经死了很多人。前些日子我等碰见了神启派来一位仙君,才知道是因瘟神所为。” “神启所派何人?” “是天君胞弟,思珏仙君。” 东岳思忖片刻,又问:“思珏仙君现在何处?” “就在此镇六十里外的梨花坳。” “好,你们退下吧。” 使者们离开后,东岳也没有去理会角落的星魂,而是径直进了屋子,走至那具肉体凡胎前。他略一施法,床榻之人原本青紫的面庞逐渐有了血色,屋外的星魂不由自主地回归肉体。只是片刻间,此人便有苏醒迹象。 东岳转身离去,乐瑶抿了抿唇。 转眼间,二人便到了梨花坳。 眼前落入一片洁白花海时,东岳回过身来,捻着指尖:“你笑什么?” 乐瑶这一路走来,心间欢愉,她眯了眯眼:“当然是笑你啊。我在想,既然神也分凶吉,瘟神是凶神,那你是什么神?” “你觉得我是什么神?” “你不是凶神也不是吉神,你是心软的神。” 她笑得很甜,宛若枝头皑皑白花,被深藏叶下的蕊心。 东岳是尝过花的滋味的,此刻将她与蕊心联想到一处,实属没由来。他接住旋落的一朵小花,乐瑶本欲相接,却捧到了他温热的手掌。 手中花,花中人。 确实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 第一百零三章 引诱白泽 神启高贵的思珏仙君也捧着手,站在他们的三尺之外。 他清清嗓子:“我说二位,这里还有个喘气的神仙。” 东岳回过神来,此刻思珏已将乐瑶瞧好了,眸子扑扇扑扇极为有趣。思珏又捉到揶揄他的机会了,含笑说道:“东岳,我竟不知你交友如此广泛,喜欢——妖啊。” 乐瑶正了正神色,不怀好意地盯着眼前这个人。 思珏虽说不上有多么英俊潇洒,但在神启也是能排入前三。他将乐瑶的灼热的目光看成迷恋,还假以辞色地抬了抬手:“我虽与东岳是至交好友,但你也不能这般瞧我,他心眼小,怕是要不高兴了。” 东岳冷冷看着他演戏,思珏上前一步,笑着脸问乐瑶:“我也是第一次跟妖怪处朋友,敢问阁下在哪高就?” 乐瑶掌心正欲聚力被东岳按住,他垂眸温和说道:“不必与其见识。” 思珏内心频频啧叹,东岳你完蛋了,怕不是坠入陷阱了。 思珏身份比较特殊,不仅是位居高位的神,还是天君唯一的胞弟。乐瑶很是警惕,妖荒若真是打入神启,第二个拧掉的就是思珏的脑袋。但思珏此刻态度温和,不见丝毫敌意,礼貌客气地给自己递茶之后,还捏了两块甜糕。 于是她便安静地坐在一侧,抿了一口茶觉得甚好,余光瞧见东岳的茶盏空了便替他蓄满。此举自然又温贴,活像个跟随已久的小仙侍。 思珏瞧着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八卦之心早已澎湃。 休息片刻后,思珏这才说道:“天君派我前来助你一臂之力,那瘟神入了邪道危害人间,怕是不好对付。我带了麾下百余名金甲神列阵诱捕,应当问题不大,你意下如何?” “瘟神到今日之般,与我有因。但抓捕瘟神是其次,眼下最重要的是解除人间瘟疫。” “那我就回神启奏请天君,派医神们下界。” 东岳抬了抬手,不赞成此举。他说:“我有一法,既除瘟疫,又能抓到瘟神。” 乐瑶此时也在侧耳倾听,东岳提出:“请白泽神兽出世。” 思珏很是诧异,面有疑惑:“白泽只在天地鸿蒙之初时现过世,大家听其传说却没有几人见过真身,如何能请到?” “问天剑便可以。” 问天剑得到召唤,当即现了身。 东岳说道:“问天剑现世曾沾染邪气被白泽追过,被我收下之后白泽便隐匿起来。我只要让问天剑以邪气引诱白泽,他便能出世。” “白泽出世可净化一切污秽,瘟神定会来破坏,届时我带领金甲神将其就地捉拿。” 他们聊到此处,又喝起茶来。 乐瑶身居妖荒但并不孤陋寡闻,她知道白泽不仅可以化解邪气,还能除妖魔。若眼下没点眼色,倒真是不识趣了,乐瑶起身神色淡漠地说了句:“坐得久了腰疼,我活动一下。” 她甫一起身,问天剑竟然想要跟上。 东岳寒眸扫去,它便老老实实待着。 思珏若不是亲眼见着,当真觉得难以置信,问天剑竟然与妖人亲近,真是邪门啊。 乐瑶走后,思珏回过神来,他喝口茶缓缓:“你这位红颜,很是特殊啊。” 东岳没有驳他的字眼,而是阐明:“她是牧归的女儿。” 噗—— 思珏也顾不得形象和身份,一拍茶案:“这么快就打入敌军内部了?快同我说说,你预计的是怎样一番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复兴大业。” “我说你怎么乐意下凡,”东岳放下茶盏,悠悠看着他,“原来是闲的要死。” “欸这话说得,我也是担心你,才会带着金甲神前来助你。换作其他人,就月神那样的,我还不乐意呢。” “侍君以忠,诸神典范,你莫要辜负天君对你的信任。” “其实本来该是颜辞星君下凡处理,但是……罢了罢了,小事。” 思珏其实很想倾诉自己在神启受的罪,若不是尖酸刻薄的嫂嫂对他冷眉竖眼的,他也不想四处颠簸啊。这苦差事本来是要指派颜辞星君,但人家星君要修炼上进,再者他还是天后的人,思珏怕惹上一身闲事故而也未多言。 “东岳,话说回来,若是请了白泽出世,你这位……”思珏眼神示意远处,小声说道,“可就危险了,你心底有没有……” 东岳冷漠迎上思珏想要探寻是非的目光,后者清清嗓子连忙捧起茶来。 繁盛花间之下,东岳取了问天剑中的一缕邪气敛在手中。 剑未急着收,而是训了几句话。 “你虽现世就裹挟着邪恶之气,但若好好修行便有清风朗月的一日,收起你乖戾,不要妄想其他。你与她之间,该有一条界线。” 剑灵通透,晃了晃剑柄便隐身而去。 东岳立于树下,垂落的花枝颤了颤,落了满地霜白。此处留有乐瑶的气息,她似乎在这里待了许久,不知是赏花嗅香还是想要清静。 眼下人不知去了何处,又揣了什么心思。 若还不离开此地,他倒真要费心劳力了。 乐瑶并未如东岳所期离开梨花坳,她只是寻到了放出的长线。 在无双城抢了她假龙珠的触手小妖怪正现着宝,向神启一位天神所求回报。乐瑶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她用灵力捏造了假龙珠,还放入了弱水中的柔骨草。 那个水中游的蠢东西,还以为自己得手了。 原来它抢夺龙珠是要献给神启。 “颜辞星君,这就是货真价实的黑龙龙珠,我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抢来的。” 颜辞星君扬起狭长的眼角,在珠子和妖怪间来回审视。 小妖怪心急好事,拽着颜辞星君的衣角:“星君,我可以去神启做神仙了吗?” 颜辞星君压抑着内心的嫌弃,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当然。” “太好了!” “我这就,带你去呢……” 一如乐瑶所料,这位道貌岸然的颜辞星君突然劈上小妖怪的灵台,将其星魂彻底碾碎。乐瑶隐蔽观察着,随后颜辞星君谨慎地环顾四周,确定无恙后才放心离去。 颜辞星君根本不知自己所为被人尽收眼底。 他秘密回到神启,将龙珠带进了天后宫。天后见其做事利索很是满意,也不枉自己费心提拔指点。颜辞星君曾司职于主命星君麾下,但他心思重,欲望深,根本不安于现状。 天后想要垂青重用他,自是不管要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都愿意。 颜辞星君奉上龙珠心中早已激昂澎湃,觉得进阶封神不在话下。 天后本可以好好确认龙珠一番,许是太过心急再加上乐瑶所化的龙珠恰是融合了神妖二力,从而被短暂蒙蔽。待她身体发出异样的时候,柔骨草已融进她的血液之中。 颜辞星君这才惊觉自己办了坏事:“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妖荒……”天后腹痛剧烈,四肢逐渐开始麻痹,她施力强压柔骨草的游动,“这颗珠子,你究竟是从谁的手中得来?” “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妖,我已经将它杀了。” 天后很熟悉柔骨草,她虽没有消除的办法,但还记得曾经牧归同她说过的阻隔之力,将体内嗜血的草引到心口处,从而暂缓发作。 若不及时将柔骨草消除,待其吸进最后一滴血时便是魂归之际。 天后很快便想到了办法。 “思珏可是要在下界引白泽出世?” 颜辞星君回道:“在一处叫梨花坳的地方。” “好……”天后苍白着脸,豆大的汗珠止不住地往下流淌,她的眸光越发阴鸷,“你随我下界,取白泽灵元。” 颜辞星君面上一惊,虽有片刻踌躇,但终是屈服于天后的威厉之下。 梨花坳已严阵以待,思珏带领金甲神守护着东岳与问天剑。 东岳则操控着阵中的灵力,他已与思珏交代清楚,待白泽出世便会撑起一片灵海,用来护佑此地修炼的山野精怪。思珏列阵前还是不同意的,灵海耗心费力,很容易伤身。但自己又拗不过东岳,只得在旁守护。 众人等了许久都未见白泽的身影,就连瘟神的踪迹都没有。 最先感应到异动的是问天剑,它陡然朝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东岳与思珏赶到的时候,便发现乐瑶凌于空中,她正与一只浑体通白的庞然巨兽激烈打斗。巨兽竟然落于下风,被抓住头顶的犄角狠狠摔落在地。 思珏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诧之色,他喃喃说道:“她把白泽神兽给打了……” 东岳飞身上前阻止乐瑶的进一步攻击,激烈的战场中还残留着问天剑所带的邪气,那是乐瑶曾在逍遥山的时候,意外从剑身取得的。 东岳心中大抵有数,他散去邪气,将杀气冲天的乐瑶和白泽隔开:“住手。” 乐瑶并未收敛力量,她看着东岳,神色沉稳:“白泽出世可净一切妖邪,你们为救凡人所以要牺牲我族中人,它们在此地千年万年才难得修成一形,懵懂无知,不知六界何貌便要葬送性命。我问你,我也是妖荒中人,是不是顺道连我一起杀了。” “乐瑶,此事我自有决断,你过来。”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乐瑶心中生怒,早知他绝情如斯,就不该去给他找龙珠。她瞪着他,将身上煞气又冒了三丈。 “你若杀了白泽任瘟毒扩散,死的就不只是凡人。” “我的族人我必须守护,不像你们神族,装的一副清白高洁的样子给谁看。” 东岳眉间微蹙,听着这话像是骂他。 乐瑶就是不服气,迎着他的目光死死顶了回去。 思珏瞧着那怪异的氛围,恨不得上去做东岳那张嘴。 他远远喊道:“你能不能快点告诉她,你适才……” 突然耳畔轰的一声,瘟神从天而降,出其不意将金甲神给震翻了。思珏被那股气力冲的脑门发疼,他现出九骨鞭,当即扫了过去。 第一百零四章 星君之死 此时局面发生变动,白泽见机闪身逃脱,乐瑶紧跟不放。 东岳快速拦下想要尾随的瘟神,瘟神龇着獠牙说道:“帝君不愧是天地之神,竟如此轻松地便解除了瘟毒。” “瘟神,我问你,可有人助你入魔。” 东岳突然这般开口相问,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瘟神那张青面獠牙虽看不神情,但明显语气变得迟缓。他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想用白泽来控制我,休想!” 乐瑶追着白泽远去,那神兽四肢粗壮有力,忒是能跑,就在她以为要跟丢的时候,神兽一个急刹停在草地上。它在原地踱了几步,很不安地扭回头来。 “怎么不跑了?” 乐瑶甫一落地,便看到了挡住白泽去路的两人。 来者是神族中人,颜辞星君的恶行还历历在目,他的身侧站着一位白袍遮面的女君。乐瑶虽为看清人脸,却瞧见了她脖颈之处的青痕。 那是柔骨草留下的印记。 乐瑶信步走上前去,将手随行往后一背:“藏什么呢,可是柔骨草的滋味不好受?” 天后一听此言,当即摘下白袍衣帽,看清了乐瑶的面容。 初在神启的时候,天后并未见过乐瑶的模样。 可乐瑶却是见过的她的。 乐瑶对天后是幕后之人并非感到意外,她讥讽一笑:“神启的天后,果真与众不同。” 天后盯着乐瑶仔细地瞧,随即也冷笑附之:“牧归的女儿,当真好手段。” “哦,认识我老爹?也是,紫英殿的名号想必你们日日三省,镌刻于心了吧?”乐瑶说着点了点天后,很是放肆,“你是天后,该是万神表率,清风傲骨,可你却想要堕魔的龙珠,难道神族开创了新的修法?不对,你约莫背着你家夫君走了邪道吧?” 颜辞星君剑指乐瑶,怒斥:“妖女!闭上你的嘴!” 乐瑶佯装很惋惜的样子,摇头叹道:“既然你这么想做妖魔,不如归顺我妖荒,说不定我老爹一高兴,等拿下九重天后赏你个山门也未尝不可。” 天后脸色铁青,衣袍中的指尖止不住地发颤。 她强忍心中怒火,冷言说道:“把龙珠给我。” “你在说什么呢?”乐瑶抬抬下颚示意颜辞星君,“你家跑腿的,不是把珠子抢走了么。” 颜辞星君这才知道龙珠的真正来源,他被乐瑶所骗心中羞愤难当,拔剑便冲了过去。乐瑶轻松躲开,根本就不把此人放在眼中。 天后想要龙珠略微艰难,但白泽就在眼前,只要就地诛杀取走灵元一定可消除体内的柔骨草。趁着颜辞星君纠缠乐瑶,天后便要快速解决白泽。 乐瑶本意并不想杀白泽,她只是想抓起来不让它净世。但眼下察觉天后要杀白泽,事态陡然变得复杂起来。乐瑶为阻挡天后下狠手,生生受了她一掌。 白泽惊慌失措地躲在乐瑶身后,跪伏在地。 神兽有灵,察觉到乐瑶孤身作战便有意帮她一把,但它除了长得健壮些似乎也起不到什么辅助作用。天后与乐瑶对上手的时候,颜辞星君的剑刺中了白泽的后腿。 白泽应当是感到很痛,开始横冲直撞,并用头顶的犄角去撞颜辞星君和天后。乐瑶其实并不占上风,天后中了柔骨草都能与自己法力相当,可想平常若是对上手怕是胜算难分。 乐瑶此时受控,白泽分明有机会可以逃走,可却没有选择离开她。 “白泽是神兽,你也是神,你怎能杀它!” 天后冷笑置之,正欲向乐瑶挥掌的时候,白泽一头扎了过来。 乐瑶急了:“蠢东西!还不走!” 天后恰是擒住白泽,用尽全力打在其脑门上,白泽连呜咽之声都未来得及发出便消散而亡,天后成功取得灵元紧紧握在手中。 柔骨草在神兽灵元接触皮肤的那刻,便立刻消解。 乐瑶呆愣地看着白泽消亡,随即面前掉落出一个轻巧精致的铃铛。她顾不得多看随手抓住,然后飞身上前想要拦截他们。大的没抓住,倒是擒拿了颜辞星君。 天后在离开的刹那回了头,朝他们弹指一挥。 乐瑶将颜辞星君的脖子紧紧扼制,不知颜辞星君的背后入了道隐蔽的华光。 东岳和两个金甲神落定,看到乐瑶杀了颜辞星君。 颜辞星君倒下后,乐瑶处于悲愤当中并没有当回事。身后的金甲神已祭出兵刃:“妖孽,你竟敢诛杀天神!”话落间便失了神识,一动不动。 东岳施法让金甲神定了身。 乐瑶这才发觉他们误会了自己,她不在乎颜辞星君是死是活,也不畏惧金甲神,但是她在意东岳的看法。 “我没杀他。”乐瑶的眸中隐约有些失措,但她很快镇静下来。 东岳走上前去,看着颜辞星君消散,继而目光落在乐瑶手中的铃铛上。 乐瑶索性递给他。 “元清铃。” 乐瑶不知什么是元清铃,她说:“这是从白泽身体中掉出来的,白泽它,没了……”她欲说这一切都是天后的恶行,但心中又迟疑起来。 万一东岳不信她,与那坏天后是一道的呢? 乐瑶警惕又焦虑地观察着东岳。 东岳在取得元清铃后什么都没说,而是掌心朝上将元清铃缓慢升起,随后施以法力催动其力。铃铛发出清脆悦耳之声,天地陡然间明暗交替,乐瑶虚身一晃,聚气凝神方才看清此物在空中散发的纯白之气。 东岳催动元清铃的力量净化了人间瘟疫,白泽虽殁但腹中藏有神器也是意外之喜。他将铃铛收回掌中,轻轻一摇便多了根红绳结,随后系在乐瑶的腰间。 乐瑶此时多少还有些戒心,东岳一如既往的淡漠神色,只是手下添了丝温柔。他将铃铛系好,轻声说道:“这是元始天尊的至宝开天神斧所化,你且留好。去吧。” “去哪?” “回妖荒。” 乐瑶心底仿若沾了油墨一般,怎么都化不开,十分地堵塞难受。 她固执地问道:“我没有杀他,你是不是不信我?” 他应当是信的,要不然不会赠予自己如此厉害的神器。但他又似不信,丝毫不想听这些辩解之言。东岳是九重天上至尊的神,怎会与她这个妖荒小妖纠葛,眼下发生如此变动,肯定想立刻分道扬镳各走各的道。 东岳半字都未回复,索性消失在乐瑶的眼前。 神启凌霄大殿之上人言啧啧,已然乱成一团。 天君与天后高坐一方,听着主命星君愤慨控诉颜辞星君之死另有隐情,缉拿瘟神任务中谁都没有受伤,独独颜辞星君连星魂都没了。 主命星君苦巴巴地望着天后,希望她能为自己和曾经的徒儿做主。主命星君确实是个好师父,只可惜至今也未看清颜辞星君的真面目。 主命星君说起好大徒曾经的过往险些老泪纵横,他转头就朝对面的思珏咆哮:“仙君!缉拿瘟神一事都是你做的主,你倒是说呀!” 思珏忒是为难,他叹气回道:“星君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连颜辞何时去的梨花坳都不知,横竖也没有诏令、传识什么的。”他火速将问题甩给高台上的天君,意思神族中人下凡,要么就带诏令,要么就是私下行事。 主命星君开始哽咽,两手一拍:“颜辞生性嫉恶如仇,跟我一样是个劳碌命,他一定是想替神启排愁解忧故而下界去帮你的。眼下瘟神逃脱,死了个神仙,你却说什么都不知道,这般穿凿附会谁信呐?” 思珏好想翻白眼。 天君此时点了下思珏。 思珏有苦难言,他抱拳委屈得很:“天君,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眼看局面难以把控,东岳带着金甲神终于姗姗赴会。天君见思珏松了口气便知此事只能询问东岳,但毕竟是天齐仁圣府的帝君,还不能直接相问,于是便转寻其身侧的金甲神。 这两个金甲神便是目睹乐瑶杀人的在场者,但此时天君问起,皆埋头说不清楚。 天后自知此时该她问话了,随即眼神安慰主命星君,一面说道:“撒谎,你们在现场,怎么不清楚?” “敢问天后,”东岳紧跟着逼问,“你怎知他们在现场。” 天后毫不避讳东岳审视的目光,很有气力地回过去:“说的是不清楚而非不知道,既然不清楚,不是在现场是什么?我看他们不是不清楚,是不敢说。”天后起了身,其姿态雍容又不失威严,她转而看向思珏说道,“金甲神隶属思珏仙君麾下,向来战无不胜,灵力高强,是不可能办出这般糊涂事来。” 思珏冷不丁地听着嫂嫂阴阳怪气,心想你这招捧杀用的甚妙。 他能沉得住气,也知这两名金甲神有异色,但东岳未开口,自己又能说什么。 天君此时狠狠拍打金椅扶手,众人一惊。几乎从未发火的天君也耐不住性子了,金甲神可受不住,跪在地上俨然豁出去的气势:“天君,我等真的不清楚,我等只是看到颜辞星君倒在一名女子跟前。” 此话说得很是谨慎,未敢直言颜辞死在了乐瑶手中。 天后即便知道金甲神说一半留一半,也没法,因为此处开口便会引起猜忌。 金甲神又补充了一句:“不知女子何人,只知她是妖族。” 众神听到妖族开始窃窃私语。 局势走向顺了天后的意,故而她也挑破了众人所思所想:“白泽出世必然要诛灭当地妖族,妖族为了自保继而杀了白泽,颜辞一定是为守白泽而遇害。对了,先前下界报送逍遥山黑龙被杀一事,极有可能也是妖族所为,龙珠和龙骨都没了,可见此人心肠有多歹毒。” 主命星君等的就是天后这番话,有了天后撑腰,他必然起了信心。 “天君,天后,事情清晰明了,我神启岂能受妖族所迫,不如立刻遣兵攻下妖荒。” “是啊,我赞成星君之言,我们不能让妖人为非作歹!” “关键是他们怎敢残害我神启的天神!此仇难解!” “妖荒饶是如此,我看邻界的魔域也揣不了好心思,万一今后两界联手岂不麻烦,还不如索性一块挑了!” “对,对……” 不上战场的文官们,嘴皮子向来激情澎湃。 天君看了看天后,她已坐回身畔,未再言说什么。 “帝君,你觉得该如何?” 东岳不顾众人期盼的目光,斩钉截铁说道:“不可。” “为何?” “妖荒与魔域隔弱水而生,力量不容小觑,颜辞之死疑点重重,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下盲目开战,便是硬碰硬,于神启来说终究不是好事。”东岳扫了眼长舌的文官们,“世间万物,皆是生命。是非口舌业障重,还望诸位自知。” 文官们连忙瞥过脸去,脸上微微臊得慌。 主命星君就此对东岳有些怨气,以往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矛盾,甚至他一向偏爱东岳。现下因为颜辞之事,主命星君怎么看东岳,都不大顺眼了。 天君不能偏袒任何一方,但又不想此事闹大,故而他将颜辞星君交给思珏调查,安排主命星君前去逍遥山探寻,瘟神则归东岳。 思珏领了个难办的差事,追着东岳跑下长长的玉阶。 “你真是把我害惨了,朋友间可不能虚情假意的,你快些告诉我到底是不是……”思珏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是不是乐瑶杀了颜辞?” “不是。” “你有证据吗?” “我就是证据。” 思珏哎呀一声,甚是心急:“东岳,她可是妖荒中人,妖族擅长做的便是勾心魄,祸害人,你这是色令智昏啊!” “你有时间在这里胡言乱语,倒不如去查一查颜辞的真相,若是没本事,就装个病卧个床,也许能躲得过。” “我这是担心你!话没说完呢你去哪!” 东岳不再理会思珏,转身便消失了。 第一百零五章 赠尔流萤 月神站在广寒宫的桂花树下,迎来了东岳。 东岳甫一现身便对月神说道:“瘟神入魔不仅仅是心中有怨,应是得到了什么。” 听到此言月神面上露出忧郁之色。 可这件事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 月神定了定心,很快便恢复神情:“火灵,终究是出现了。” “千万年来我都未感应到它,如若不是瘟毒入体恐怕还察觉不到。火灵此番出现想必是有所图谋,或许对神启,或许对我们。” “那你可知瘟神是如何跟火灵接触上的?” “不知。当时白泽出世才让他趁乱逃脱,我需再下界一趟,将此事问个清楚。” “我同你一道去。” “不行,”东岳眸中凉夜滚滚,他说,“你不能与火灵相见,他若见你,必伤你。” 月神根本无惧火灵的存在,他在意的始终是那件事。月神坦白说道:“只要找到火灵的藏身之处,就一定能找到你遗失的仙种。” 提起仙种,东岳沉默片刻。 “虽然不知仙种与火灵之间有没有关系,但每一个可能性我们都不能放过。东岳,你无需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 “你不必帮我,只需要顾好自己便可。” 他们二人之间甚少交谈曾经的过往,可世事瞬息万变,很多因果是躲也躲不掉的。 月神很清楚地明白,也一直在等静候与守护。 无论东岳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改变。 清凉之色笼罩着月神伶仃的孤影,他淡淡说道:“那颗仙种是你的劫,是成神尽头的最后一道屏障。我与火灵都只是行途中无关紧要的小石头,东岳,你且放心去做,我定不会让别人拦住你。” 东岳离开神启后,天后趁机派遣亲信一同协助思珏调查颜辞星君殒没的真相。思珏知道她这是在提防自己,脾气上来了就跟其顶了几句嘴。 这倒好,天君后来以办事不力的由头,收了他的金甲神。 思珏交还令羽之后还气势凛然的出了凌霄殿,转而就去广寒宫那棵清雅高贵的桂花树下喝得酩酊大醉,还把整棵树挠得秃了皮。 他揪着月神的袖袍不放,脸上氲着两个红团子,叹气说道:“我这嫂嫂啊,一直想借机瓦解我的权利,想要收走金甲神直说便好,让天君来做这个坏人,我那长兄还不知多难为情。” 月神无奈地看着顶上硕大的明月,此情此景煞是凄凉。 思珏拧着好友的袖袍擦了擦眼角,示意半空的酒杯:“给我满上啊。” 月神就替他斟满酒。 “我告诉你月神,其实,在这神启,在这六界,没有人比我更想要天君天后鸾凤和鸣、白头相守……若是他们还能再有一个孩子,就更完美了。” 月神扯回袖袍,许是被思珏的醉态感染,只觉得自己都有些醉意。他举起酒杯一仰而尽,随后缓缓说道:“你应当是最不希望他们有孩子的人。” “错!大错特错!”思珏支颐伏在桌上,一脸真诚,“我大概是这世间,最希望他们有孩子的人。” 思珏从不争权也不夺势,天君那时经历的手足相残自己何尝又没有感同身受,所以他发誓将生生世世拥护兄长,绝不会让悲剧再次发生。 天后总是以为他揣着不轨的心思,多次试探、为难,思珏已然麻木了。这次收回金甲神,思珏心底是千万个不愿意,但终是忍了。 在亲情面前,他什么都可以放弃。 神启派遣下界的神兵天将不在少数,几方人马行动中,所遇妖魔皆就地诛杀,此举将那些山野精怪们吓得四处乱窜。 妖荒很快就得到了消息,百妖王长歌经常在外游荡且耳目众多,他赶紧向妖帝汇报状况。 “我们是不是得提前准备,提防神启来攻?” “若没有正当理由,这些大义凛然的神仙不会贸然侵占他人领地,这其中怕是有什么隐情。不过,这对我们来说也许是个良机。” 妖帝此时想到了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红瓦小院的乐瑶,略微沉思片刻。随后,他又问长歌:“魔域那边可有什么动作?” “魔尊怕是也很忧心神启会有所动作。” 妖帝轻蔑笑之:“轩辕一氏向来行事鲁莽,不爱过脑子,说不定他们能替我们打探一番。” 魔域确实族内意见不一,争论不休。魔尊长时间被妖帝压上一头,虽然两界目前相安于事,谁能保证后面不会给自己下套。至于神启究竟想干什么,妖帝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魔尊,一起这样,还不如率先行动。 但这个想法是被族内投票否决掉的,大都意见是静观其变。 大皇子轩辕蛮心高气傲,又好喜功,听着轩辕慕与自己意见相悖就按捺不住,他私下连同族中长老召出四世魔煞,让它们前去神启探一探虚无。 那日四世魔煞潜入神启,思珏恰从广寒宫醉醺醺地走出来,本来是倒在树下醒酒的,谁知睁眼就看到了魔煞。 思珏醉酒不敌四世魔煞,千钧一发之际是幽冥宋帝王出现解救了他。宋帝王时常到神启递送文籍,与神君们修法练气,他的法力不再思珏之下。 宋帝王用幽冥诡阵困住了魔煞,思珏又借长泽殿将其封印,这才渡过一劫。也就是因此,思珏欠了宋帝王很大的人情,二人关系变得亲密。 四世魔煞被封的消息传出,妖帝着实畅快,当日就举兵跨过弱水之渊,强取魔域。 弱水之战乐瑶并未参加,妖帝知道轩辕慕是她的好友,遇到也不会为难。至于魔域其他人,死不死的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乐瑶情绪不高,拎着小篮子来到紫英殿。 红艳的樱桃树下站着一人,他换了身银白长袍,乌发摇曳在肩,灵力由内而外弥漫着,整个人如沐星海,信手便能摘月。 乐瑶微微一愣,停下脚步,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帝君?” 东岳闻声回眸,灵力缓慢散去,眼前沉沉的果枝垂了下来,他微微屈身走过,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乐瑶。 “你怎么在这?” 此时东岳已走至乐瑶跟前,眸中有浅浅流光:“我为何不能在这?” “是啊,你是帝君,自然是想在哪就在哪。”乐瑶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就是心中有种异样的酸楚,然后她又问道,“那日死去的可是你们九重天的神,我有没有……给你带来麻烦。” 乐瑶回来的这些日子,每天都想着东岳到底信不信自己,她其实就想从东岳口中听到一个“信”字。可东岳是什么人,又是那样冷淡的性子,叫他说些爱听的话是不可能的。 眼下突然见到他,又觉得自己真是无聊,他都这般站在眼前也不拿自己如何,不是相信又是什么呢? 乐瑶清醒了些,她说:“你来此,可是有重要的事要做?” 东岳点点头,他环顾略显安静的妖荒,说道:“瘟神气息在此,我是寻他而来。” 没想到瘟神竟然逃来了妖荒。 乐瑶觉得这里不是说话地方,拉过东岳:“你随我来。” 东岳眼前虚晃,目光之下是一道依水而建的栈桥,乐瑶领着他踏入结界,画面陡然变幻。 这里绿草如茵,花团锦簇,连风都是清甜的。 乐瑶摘了一片长叶,轻轻摇晃便化出几只流萤,它们绕着东岳鼻尖飞了飞,很快便消失。乐瑶心情颇好,她都忘了自己还牵着东岳的手。 东岳看着她的小把戏,掌中温热似要流淌至心里。 乐瑶极其自然地牵着他走,满脸明媚。 “这一处可是我的宝地,不过比起广寒宫的冰镜来,是要差了些。” 东岳跟着她的步伐行,问道:“差了什么?” “差了神气,”乐瑶想到什么,点点东岳,“就比如你府邸门前那些七叶树,我瞧着高大茂密,就挺神气。” 她其实本心无意,只是随口想到便说了。可东岳却信手一挥,七叶树破土而出,错落有致地生长着。乐瑶情不自禁圈住他的臂膀,漏出女孩子家才有的娇憨:“好看,我喜欢。” 东岳凝视她的脸庞,眼底有浅浅笑意。 随后两人又一转,景象更替。 东岳最先看到的便是前方的这汪清潭,湖面上的红莲怒放,堪比幽冥忘川河畔的舍子花,它虽无妖艳之感,却有浓重的血腥之气。 他近了几步,端详片刻。 此时乐瑶走至东岳身侧,一同望着湖面的红莲说道:“这里是红莲秘境,你可是第一个进来的人。水中红莲很厉害,你要小心哦。” “如何厉害?” “有红莲的地方,无人可伤我、害我。”乐瑶颇为傲娇,下巴抬得高高的,给这位帝君指向奥妙之处,“谭底通的则是刚才的地方,你瞧天上的日月,它们相依相伴永远在同个瞬间出现,日月是出界之径,更是破法之口。” 东岳听着乐瑶引以为傲的秘密,微微点头,继而看着她那张骄纵的小脸说道:“雕虫小技。” 乐瑶的小脾气陡然上头。 她愤愤地看着东岳。 谭边不远处落着一块小秋千。 乐瑶坐在上头,朝东岳喊道:“喂,过来帮我推一下。” 东岳不再去探寻红莲,果真老实地走过去推秋千。乐瑶是很欢喜的,毕竟能让堂堂帝君陪自己玩乐,该是六界仅有的稀罕事。 这些日子积压的抑郁顿时烟消云散。 乐瑶晃着腿,红裙在风中摆动。她突然动了些小心思,在东岳推起的时候,故意加了力飞腾出去。她张开双臂,在东岳扑身而来的时候紧紧抱住他。 东岳被骗,顺手就握住乐瑶纤细的腰,往外一扔。 乐瑶早已做好准备,硬着拽住东岳的衣裳,将其顺势带走。 两人跌落至青草地上,温热的身躯纠缠在一处,乐瑶枕着东岳的臂膀,如徜徉清风之中。 她的情义再也无法隐藏。 “帝君,我从小便习惯独自一人,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几个至交好友,攻上九重天,踏破神启就是我此生夙愿。可等我真的去了九重天,仙山琼阁,瑶台玉色,好似一切都是我喜欢的模样,我最喜欢的……大抵就是仁圣府那棵树,还有树下的人。” 东岳看着她真挚的眸子,指尖上的青丝早已紧紧缠绕。 乐瑶说:“我一定要为你,留下那片美好的地方。” 他们相拥的紧密,额间早已落满了风华。 乐瑶离开红莲秘境后,周围便沉寂下来。 东岳顺着红莲来到山中的一流清涧旁,溪水潺动,草木葱郁,任何生灵都能在此繁衍生息,它们被神奇的力量所护佑,更显恣意畅快。 大抵什么样的主人,就养什么样的东西。 东岳抬起手来,指尖被灵力划开口子,挤出一滴鲜血。他往天扬去,鲜血霎那间化为无数的流萤,它们绕着一流清涧飞舞,泛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烂漫又美丽。 赠尔流萤,澄澈清明。 第一百零六章 瘟神倒霉 乐瑶要替东岳寻到瘟神。 瘟神也确实逃脱到了妖荒,他一路盲目逃走,看到无双三城领域都是神兵,便越过扶桑山来到这里。谁知妖帝刚打完战,回家路上就把隐藏在军中的倒霉神给抓了出来。 彼时瘟神那张面目可憎的倒霉脸变得眉清目秀,当时元清铃净化了人间瘟疫,他体内的邪气也随之消弭。 按理来说邪气消除他也变回了从前,但是就不敢回神启。 因为他亲眼目睹了天后杀害颜辞星君的场面。 他不能回神启,又害怕眼前这个妖帝。 妖帝只是无聊的弹弹指尖,他便吓得紧闭双眼,大喊:“我我我,我可是九重天的神!” “你为何来我妖荒,可是神启派你来的?” 瘟神心思复杂,缩着脑袋什么都不说。妖帝也懒得再多言,瞬间近身至跟前,抓住他的脑袋探寻到了记忆,直到窥见那张熟悉万分的脸庞。 “鸾笙……” 没想到,她变化如此之大。 妖帝对于鸾笙杀人并没有很意外,相反,他觉得那才是真正的她。神启已乱,对于妖荒来说,这便是不可错失的良机。 乐瑶回到红瓦小院,看见妖帝站在她曾习字的角亭中出神,她腰间晃动的叮当之声破了一时的寂静。 妖帝回身看了眼神器元清铃,他不动声色,而是一笑说起趣事:“你常说看魔域不顺眼,从今以后,应该就顺眼多了。” “女儿在此恭贺老爹,终是如愿以偿,”但乐瑶忧心轩辕慕,便问了句,“二皇子可有参战?” “那么多人我怎么分得清,不过一个皇子罢了,你若喜欢,我就去给你带回来。” 乐瑶笑说:“那个哭唧唧的小皇子,还是算了。” 妖帝接着话头就问:“那小皇子你不喜欢,神仙可喜欢?” 乐瑶下意识以为是东岳的行踪暴露了,她正欲想法遮掩,妖帝就说:“我捉住了一个从神启逃来的神仙,叫什么……霉神。” 什么霉神,不正是瘟神。 瘟神被关在牢狱中,待看到乐瑶的时候抓住铁栏杆满脸惊诧:“是你!” 乐瑶当即听出声音来,眯眼说道:“是我又如何?” 妖帝问:“你们认识?” “老爹,我在人间的时候险些被他所害。” 瘟神这才知晓他们的关系,明白自己惹了大人物,心中多有悔恨。乐瑶还继续往他心口戳刀子:“只不过当时长着一副鬼脸,现在倒像个人。” 瘟神呆怂并委屈着:“殿下此话着实有些伤人……” 乐瑶想了想,问妖帝:“老爹,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妖帝说:“杀了他似乎对我们也没什么用,我倒是想把他送回神启。” 一听要遣回,瘟神嚯的下站起来冲乐瑶招手:“别别别,殿下,可别让你爹把我送回去。我觉得这里,感觉还不错。” 瘟神的话虽有些滑稽,但一双清眸格外的诚恳。 “你不想回去?”乐瑶问。 “诶,你们有所不知,像我这种犯了错的神仙,可不是上到长泽殿受受雷鞭就能了事的。”瘟神望天颓然,“那可是要入九天阙的。” 乐瑶和妖帝那时都不知九天阙为何物,瘟神说:“入了九天阙,我的力量就会被剥夺,往后只能做一个多灾多难,软弱无能的凡人。这对于我来说,可不比死还难受!” 乐瑶鄙夷地瞧了他一眼,瘟神还梗直脖子说起理来:“我本可以不受这苦,都怪殿下多管闲事,我才落至今天举步维艰的困境,你们不能将我送回去,更不能关着我!” 瘟神怕是觉得乐瑶亲善便以为妖帝也好说话,他这般得寸进尺实乃不自量力。妖帝手一挥,狠狠打在他的脸上,翻身打滚将墙壁撞出了大漩涡。 妖帝冷言冷目:“再敢对我女儿放肆,我就杀了你。” 瘟神畏惧妖帝强大的力量,蜷缩至角落再也不敢说什么。 出了牢狱之后,乐瑶同妖帝说:“老爹打算何时放他回神启。” 妖帝负手昂头显然还没消气,他说道:“神启最近有所异动,杀了我族众多小妖。这瘟神看着就不是什么正经神,我送回去倒是便宜了神启,还不如留在妖荒为我所用。” 乐瑶挠挠眉间:“但这个倒霉神,是个凶神,好似会招来祸患。” “那我倒真想看看,他能给我招来什么祸患。” 她这个老爹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大抵是要扣留瘟神,又不愿意放了。妖帝见乐瑶似有别的想法,就问她该如何办。 乐瑶漏出假笑:“我可不敢操心,等您何时传位于我,我再来论道论道。” “哈哈。”妖帝想摸摸她的脑袋,却止于半空,最终戳了她脑门一下,“你啊,果真女大不中留。” 乐瑶随之附和:“这叫虎父无犬女。” 瘟神被关的牢狱关卡重重,乐瑶本计划先和东岳商讨救人方法,可待她再去红莲秘境中的时候发现空无一人,她觉得不对,转而又回了牢狱,果然瘟神不见了。 她连忙追到了弱水之渊,东岳带着瘟神正与妖帝对峙。 心中一沉。 不管是东岳还是妖帝,此时能出现在这里,大抵都早已有计划。 乐瑶肃立于两方之间,似一条不可跨越的禁止线,面上失落难掩,她天真的以为事事都如自己所想,也为自己所控。 “帝君,我说了会让你带走瘟神,你为何不信我?”乐瑶压抑着心头的酸楚,又看向妖帝,“老爹,你带我去牢狱可是为了引出神启中人。” 妖帝神色冷漠,语气不悦:“你给我过来。” 乐瑶没有听从老爹的话,半步不挪,就站在二人之间时刻紧盯着。随着东岳一句小心,她突然被袭来的两股力量推开,双方已然交手。 妖帝的力量不及东岳,乐瑶终究还是担心自家老爹,联手上前抵抗。 东岳的掌风径直擦过乐瑶的耳畔,因为手下留情而被妖帝从背后打了一掌。乐瑶急了,拽住妖帝的袖袍:“老爹!你不可伤他!” 三人一时间状况焦灼,耐人寻味。 本以为自己死到临头的瘟神又看到了希望,他呲溜翻起身不见踪影。 打吧,打得越激烈越好。 东岳看到瘟神又跑了,手中略一施力将乐瑶与妖帝双双击倒。待他再次出手的时候,乐瑶扑至妖帝身前张开双臂:“帝君!” 她的呼喊,落在他的心上。 东岳迎上她满是忧愁的双眸,终是清冷说道:“今日我不杀他,下次,可休怪我无情。” 说完他便消失在弱水之渊。 乐瑶愣在原地,他就真的只为寻瘟神而来吗? 瘟神逃跑之路并不顺利,他的邪气被元清铃净化之后,能力骤跌,一朝回到以前那个资历平凡的倒霉神。他除了要躲避妖荒的野兽,还要防止下界天兵搜寻出自己的气息。 就在瘟神穿过扶桑山的时候,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待看清来人后,他便知自己今日危矣。 昭羽手握天后给她的搜神镜得到了瘟神的位置,因为担心扶桑山四神感知到她,便等着瘟神穿过山头,落入她的陷阱。 瘟神很清楚是天后要灭口,他掉头就跑,试图回到东岳的身边。 可昭羽没给他这个机会,水波红绫一出卷住瘟神的脖颈用力拉扯,她沉了沉眸,什么话都没说直取瘟神灵元。 瘟神就这样说没了就没了。 昭羽杀了瘟神,取得灵元,她便知道除了在姑母跟前得宠,银都也终于得救。 她并没有觉得诛杀天神是大恶,相反,有了天后的指示和靠背,这六界的金规铁律或许很快就要到了更改的一日。 东岳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有瘟神的躯体,他的灵元被取,星魂泯灭,连见幽冥大门的机会都没有。他先前带着瘟神离开牢狱就问了关于火灵的问题,但瘟神却说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某个地方吸食到了紫气。 正在回忆山头的名字,就被妖帝拦住了。 东岳刚朝瘟神伸出手去,眼前便现出一片白衣铠甲的天神。 为首的主命星君目睹眼前之景,大声惊呼:“帝君!帝君你……” 东岳淡漠地看他一眼,继续探了探瘟神。最终确认毫无挽回的机会,这才将这具废躯化去,让其归于天地之间。 第一百零七章 三根晶锥 事态转变不止于此,众神回到神启之后,传出一言。 东岳杀了瘟神。 管事的不管事的,皆开始参与这件匪夷所思的事件中来。有仙神说,瘟神也算是受过帝君教导,他又在人间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杀了也便杀了。但更多的声音是立于六界高度,认为前有颜辞,后有瘟神,二者之间怕是有不为人知的干系,最终苦思冥想,结果定在妖荒身上,绝对是妖魔才能干出的事来。 猜疑之声难以压制。 “若是妖荒干的事,帝君一定会说的。” “倘若帝君不说呢?” “你这话何意?” “对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怀疑帝君和妖族有染!” “我可没说啊!” “四世魔煞潜入长泽殿,正是宋帝王设阵所困,幽冥乃帝君所掌,孰是孰非尔等看不清吗?” “哎呀……” 神启所有的声音,天后尽收耳中。 那日她带着昭羽经过一方莲池,东岳静默在旁与她们擦肩而过。他们之间什么都没说,昭羽偷偷用余光看了东岳好几次。 走稍远些,天后拉着昭羽的手说道:“你为了我,我都知道,所以姑母一定会护着你的。” 昭羽点点头,趁着自己为天后办了件大事,她鼓起勇气说道:“姑母可否看在羽儿的份上,不要为难帝君。我,我喜欢帝君……” 天后早就看出昭羽对东岳的情愫,此刻不能拒绝,但也无法应答,她只是说:“东岳若是管好自己不去干预他人,自然什么事都没有。” “可是姑母,别人都……” “昭羽,你可以喜欢他,但莫要为他失去了自我。” 昭羽微微红了脸:“我没有。” “情爱这种东西,向来伤的都是先付真心之人,”天后缓缓一叹,面露酸楚,她紧握昭羽的手,“姑母到今日所求,都是为了你,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又不愿你明白。” 昭羽半知半懂,天后很快恢复凉薄之色,不再多言。 天后刻意将妖荒帝令呈现在主命星君面前,由星君出面为猜疑之声加了一把火。 主命星君和思珏还从下界活抓了很多妖族,二人出发点不同,前者是为了证明妖族有异心,后者则是无奈之举,如若不活捉就会被其他神兵给诛杀。 思珏本不想多管闲事,但他知道东岳不喜诛杀那些一心向道的纯良妖魔。 谁知这倒好,还是将小妖怪送上了断头台。 眼下所擒妖族大都来自紫英殿,见到帝令如见小殿下,乐瑶的身份无法隐藏。上次神启闯入不明妖邪始终未抓到,由此一看,是传闻中的乐瑶殿下无疑了。 颜辞与瘟神之死自然而然归于乐瑶身上。 天后发出的引导是其内心所想。 她认为背后这一切都是出自妖帝之手,是再一次的报复。 既然如此,她若不回击,只会重蹈当年的恶果。 仇恨就是带刺的藤蔓紧紧缠绕在血肉之中,拔不得,消不得,她要苦苦往下咽,半点呜咽之声都不能发出来。 这一次,以乐瑶为开端,她要彻底击溃妖荒。 众神痛诉妖荒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要将捉来的妖族放在长泽殿祭天。 乐瑶得到消息后,当即要去神启救族人。 妖帝并没有同意,但也知道无法拦住乐瑶,或者说,这便是他等来的良机。乐瑶理解妖帝从大局考虑,不能轻举妄动,但不知为何心中莫名生了丝难过的意味。 乐瑶过弱水之渊的时候,妖帝突然拉住她。 明明同是修法之人,岁月还是白了妖帝的鬓角,让他看起来很是衰老。妖帝很清楚地知道她这一去,必将引起惊涛骇浪。可适才某个瞬间,他竟忘了至尊的身份,只是作为孩子的父君,拉住了赴险的孩儿。 只是迟缓一霎,他又松开了。 乐瑶等着他说些什么,妖帝最终只是抬了抬手:“去吧。” 她的用意本就为此。 她是突破九重天最好的一把刀。 她就该成为云谲波诡的斗争漩涡。 弱水陡然起了风,乐瑶的红衣逐渐消失。 妖帝只觉得眼前生了雾,喉间不断涌出血腥味,被他强压而下。 陷阱已成。 他心欲绝。 这天,该动手了。 乐瑶出现在长泽殿,高台设有法阵,周围没有任何神兵天将看守,即便知道大有问题,也必须入阵。她在破阵之后将妖族众人释放,一切都超乎寻常的顺利。 可就在她想要出阵的时候,被困住了。 此时天后带着昭羽现身,辨别阵中人身影后,她轻蔑一笑:“乐瑶,你跑不掉了。” “区区法阵,能奈我何。” 乐瑶释放体内之力,在阵中升起强烈的气劲,将上方的屏障震出了裂痕。 昭羽欲上前阻止被天后伸手拦下,她眸光阴冷:“我亲自动手。” 天后召唤长泽殿的雷鞭将乐瑶的双臂束缚住,随即向天施以神力,可天雷并未被引下。乐瑶只是被困,丝毫未伤。 “那是缚妖寒铁,你躲不开的。” 天后无心去想天雷未降的原因,趁着乐瑶被雷鞭所困她提掌化力,现出三根晶莹剔透的冰锥,她看着正奋力挣扎的乐瑶狠厉说道:“有些仇,哪怕你死也难以偿还。” “我与你的仇?”乐瑶神情傲然尽是不屑,她勾了勾唇,“我压根就不把你们放在眼里。” “我叫你嘴硬,”天后使出第一根冰锥径直扎入乐瑶胸口之处,看着乐瑶痛呼出声,心中无比畅快,“这可是专门对付你们妖魔的晶锥,它会一点点打进你的心脏,如坠冰渊,活活冻死。” 乐瑶再次用力挣扎,依旧拽不开雷鞭。 她运力的同时,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晶锥正往心间移动。 但她不能坐以待毙。 乐瑶受着灼心之痛,将所有的力量游走至右臂,她毫不犹豫地往下一扯,断了那缚妖寒铁。她下意识想去拔胸口处的晶锥,就被天后紧随其后的第二根打穿了手掌,晶锥顶着先前的那根,深深扎在了心脏上。 乐瑶跪倒在地,呕出一地鲜血。 那种痛,是无法形容的痛。 她削瘦的下巴沾满了刺眼的红,脸色煞白,眉间沁着汗珠,她无力地抬了抬指尖,提醒自己要清醒。 右臂雷鞭已断,乐瑶噙着笑,缓缓站直了身体。 接着,她奋力一甩,将手中残断的雷鞭扔了出去,雷鞭自破法阵,直逼天后方位。天后略有惊色,她起身躲过却还是被雷鞭所带出的罡风所伤。 天后愤怒之下施出最后一根晶锥。 乐瑶无力再挣脱左臂,右掌也已被晶锥刺穿。 她步履虚浮地站于高台之上,冷冷地看着朝自己飞来的晶锥。 今日若是身死也不算亏,那些小妖们已经获得了自由。 “我紫英殿,从来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乐瑶口中弥漫着腥甜之气,竟隐约有些樱桃的甜味,她忍不住笑了,朝天后讥讽说道,“我的命在此,倒看你这个为鬼为蜮,心怀叵测的天后娘娘,能不能取了……” 晶锥已进入她的身体,乐瑶闭上了眼睛。 那一瞬间,时间变得格外冗长,长到她回顾了妖荒的一切,念起了幼时追弄老爹的种种,万物皆美,事事可心。 但,都不及脑海中最后定格的画面,那棵葱茏挺拔的大树,树下独自对弈的清朗帝君。乐瑶想,如果再让自己见他一见,定不会使那些无关紧要的小脾气,时光多美好啊,她更应该用来多看看他。 这才不枉今生相遇。 不枉她真心爱上一人。 第三根的晶锥在插入乐瑶胸口的时候,被疾风而来的问天剑当即斩断,破碎的冰碴掉落在地,化为寒气消散。问天剑挑开雷鞭后,东岳抱住了已然昏死的乐瑶。 天后等的就是此刻,她手一挥,众多神兵天将出现,将他们围住。 东岳眸光深邃,他看向天后冷漠说道:“鸾笙,你会为今日所为付出代价。” 天后怒发冲冠,指着东岳叱喝:“东岳帝君背弃天道,与妖族勾结,尔等亲眼所见,还不立刻拿下!” 东岳只是抬了抬眸,灵力自眼中迸发而出,在场所有人皆被这股至臻至盛的强力所击倒,包括天后与昭羽。天后无比愤恨,浅色衣袖沾染了血红之色,昭羽惊得不知所措,护着自家姑母泫然欲泣地看向东岳。 可转眼就没影了。 东岳带着乐瑶离开了长泽殿。 乐瑶脚步虚浮,被东岳搀扶着走在海边。 她抬头望了望苍云之上,幽冥大殿凛凛而立,似高不可攀。 这里是他的地方…… 乐瑶抓住东岳的手,浅浅一笑:“九重天的神啊,你救我,就不怕累坏你的名声?” 鲜血在她的脸颊上氤氲开来,仿若娇艳欲滴的舍子花。 东岳抬起手来用衣袖替她抹去,神色缱绻温柔,没有回那话,倒是问了句:“疼不疼?” “不疼的……” 乐瑶咬牙说出这句话来,胸口处的两根晶锥寒光一闪,随即倒在东岳怀中失去了意识。 幽冥大殿前的海崖之上,有一处延伸出来的寝殿。 海水泛着潮气,吹来的几缕清风拢着纱幔,东岳在去解乐瑶的腰带时略有迟疑,随后双目上显出一条白布,遮去了视线。 他一层一层,解去了乐瑶的衣裳。 晶锥扎得很深,东岳掌心附在伤口处开始施力,至寒之感从乐瑶体内传出,许是冷热交替,她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地发颤。 东岳按住她的肩,加快取晶锥的速度。 柔软、细腻、炙热、冷意,皆在他的掌下肆意。 第一根晶锥取出后,东岳才发现另一根已融化在了乐瑶体内。 他缓缓摘下遮挡双目的白布,凝视着乐瑶。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的海风卷着浪花发出哗哗之声,纱幔却停止了浮动。二人的空间紧密又封闭。只见一道虚影弯了下去,迟迟没有起来。 东岳的唇沾满了乐瑶的鲜血,他随意擦去后将衣服盖于乐瑶身上,离开了床榻。 殿中有一处不大的书案。 窗户正朝幽冥大殿,东岳从案上木匣中取出一块折叠的纱来。此纱奇特,落于东岳手中便开始泛着五彩祥光,他平整展开后,开始提笔写字。 终了,他搁下笔后,纱中墨字皆消失不见。 东岳将纱折回原样放回木匣,光芒离手便消失。 潮涨汐落,岸边的黄沙平展松软。 东岳长身肃立,静默在海岸线之上。 他听到细微声响侧身看去,一抹红色映入眼帘,只是轻轻挪了两步,乐瑶看见后便拔腿跑了过来。东岳眉间微微一蹙。 乐瑶散着乌发,攥着裙摆的手心已有些潮湿。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亮澄澄的,精神头很好。她咧嘴一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许是寻他很久,看见了很开心。 很开心很开心。 东岳临近了才发现乐瑶打着赤脚,她没有穿鞋子。白嫩的足尖沾满了泥沙,裙裾也已被海水浸湿,正湿答答地滴着水。 乐瑶轻轻喘着气,凝视着他。 东岳喉间微动,随即弯下身来。 他俯首蹲在少女的足前,替她认真抹去灰尘。 如同这碧海蓝天,清澈洁明。 乐瑶抬起指尖抵在东岳的额前,随后他缓缓抬头,指尖一路从眉间滑过鼻翼,最终落至唇上。祥云霞衣,温柔留存,她的话似真似假,轻声道:“我欠你一命,想来是要以身相许了。帝君,你愿意吗?” 第一百零八章 我是天命 九重天的神启,已然乱了套。 思珏和月神正往凌霄殿走着,刚迈上玉阶就被涌来的仙君们抓住。 “思珏仙君,你可知东岳帝君和妖族女子相恋的事情?” 思珏拢着袖袍,微微笑着:“哪有的事。” 一仙君哎呀说道:“这是天后和众兵将亲眼所见啊。” “有道是谣言止于智者,仙君们说是也不是?” 仙君们不信,又一是非仙君指着思珏脑门认真说道:“思珏仙君,你的灵台告诉我你在撒谎。” 思珏赶忙捂住。 仙君们探不到消息便赶往殿中,在人走后,身侧沉默不语的月神终于开口说话了:“他不能与妖帝之女在一起。” 思珏略有诧异:“你见过乐瑶?为何不告诉我?” 月神瞥了他一眼,抬脚走动:“你不是也没告诉我吗?” “欸你这人……” 东岳明目张胆护着妖族,这让天君再也无法坐视不管。 主命星君倒也不是真的敌对东岳,就是想为颜辞讨要真相。他说东岳帝君对颜辞与瘟神的事肯定明了,必是因为受妖女蛊惑才有所隐瞒,杀人者就是乐瑶。 众人还在商讨中,就见甚少上朝的七星君匆忙前来,他顾不上行礼,直言说道:“荧惑入犯,怕有大乱,天君请快随我来。” 天君随七星君前往星辰宫察看天象,其他仙神们面色凝重,心中大都已有猜测。 噩耗来得太快了。 妖帝竟率领魔域将无双、明月、未央三城屠杀殆尽。 殿中仙神皆在疑惑为什么是那三城。 天君神色凝重,他看向一切如常的天后,敛去深邃目光。 “三城后,怕就是扶桑山附近的青州城了,”天君站起身来,其声震震,威严有力,“思珏听命,你且率兵出战守在人间青州。月神,你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位神君在天门布阵,其余上神皆各自前往附属仙地,与仙君们并肩作战。诸神所见妖魔杀无赦,务必请回帝君!” 这个请字,众神皆心中有悟。 幽冥海崖边上,东岳收到了思珏的传话。 “青州临危,速归。” 东岳转身便看到静默后方的乐瑶,他说:“你留在这里,我出去一趟。” 乐瑶早已做好准备,她走上前去牵起东岳的手,十指相扣:“你去哪,我就去哪。” “这里安全。” “我不需要安全,”乐瑶清浅一笑,“我需要你。” 东岳没有再坚持,将她落在耳畔的发挽至而后,双手紧握。 青州城四处弥漫着煞气,乐瑶甫一落地就打倒几个袭击自己的小妖怪。 “放肆,我乃紫英殿之主,全部退下!” 几个小妖怪畏畏缩缩的,被乐瑶气场所震慑,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殿主可有帝令?” 乐瑶早就丢失帝令,此番当然拿不出来。 她一直生活在红瓦小院,没有几人见过自己的面容,无帝令便不能证实身份。 小妖怪见不到帝令便不再客气了,张牙舞爪冲上前来,可还是被东岳一掌便打飞不见影。他们刚清理出道来,思珏带人就出现了。 思珏看到两人在一起,心里百般纠结,但还是挥了挥手:“将此女拿下!” 东岳将人挡住,没人敢上前。 他清冷说道:“我看谁敢动。” 思珏顿觉活着好难,他攥着手语气急促:“东岳你可知自己在干什么?妖帝作乱,此时正带军前往九重天,乐瑶是他的女儿,我奉天君之命必须擒拿。” “你可奉天君,我无须,”东岳看着他,态度明确,“今日谁若带走乐瑶,便是与我为敌。” “我看你这是想要我的命……” 就在二人争执不下的时候,月神来了。 月神将一切尽收眼中,他对东岳说道:“我知你心中有顾虑,不妨将乐瑶交给我,六界需要你。” 东岳看向乐瑶,乐瑶什么话都没说,但眼中情绪已然明确。 她相信东岳。 东岳最终点了头。 如乐瑶想的那般,月神会带她来冰镜。 月神不同她说话,只是安置妥当后便离开了。乐瑶在其走后,来到冰镜的结界处,那里竟留了一个口。 月神的心思,并不难猜。 他想救乐瑶是真,不赞成东岳与乐瑶有牵扯也是真。 乐瑶也如月神料想那般有自知之明,她从冰镜之口处离开,想要去找妖帝,从而阻止他的行为。天后正是此时感知帝令有异样,便知乐瑶回到了神启。 乐瑶刚出广寒宫没多远,就被天后拦住去路。 乐瑶负伤在身,不幸被天后所擒。 “要杀便杀,无需再使那些歪门邪道。” 谁知天后却说:“我不杀你,我要你看着至亲至爱之人如何因你而死。” 天后带着她来到一处高台,台中屹立着五根冰冷玉柱,周遭虽死寂沉沉,但乐瑶却嗅到了一抹凛冽的气息。她警惕地看着四周。 天后水袖一挥,空中浮现神启天门前的模样。 乐瑶看到了妖帝,他立于人潮前面容狠戾,眸中欲望尽显,口中喊着不踏平神启誓不罢休。她打小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也知老爹内心的夙愿,但此时此刻,老爹看起来有些不同以往。 天后也凝视着那张万分熟悉的脸庞,说道:“狼族骁勇,也工于心计,但千算万算他也没有想到此战中还会有变数。”说着,她看向乐瑶,“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什么意思?” “妖帝以为降服魔域,就能为所欲为了?魔尊心高气傲,怎会真心臣服于他,此战魔域作为妖荒的后援军,更是催命符。我许了魔尊联姻的承诺,就是要他与神启里应外合,等妖帝进入天门领域的结界中,断后路,取其命。” 乐瑶听得半知半解,她颈间还架着刀,深受威胁。 天后见她动怒,再一次火上浇油:“要你亲眼看着妖帝死,不比杀了你还要畅快?” “魔尊没了四世魔煞,也只是空有虚壳,就算他背信弃义我们也能独善其身,况且有帝君在,他必会保我父君。这一场战,即便我们输了也能全身而退。” 此时画面中东岳现身,他一身白衣战甲,手持问天剑,将入侵的妖族击退。 天后讥诮反问:“你怎知东岳有此能力,或者说,他能不能自保还是两码事。” 乐瑶隐约觉得不对劲,她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天后轻蔑笑出声来,她说:“东岳帝君于六界是最厉害的神,但再厉害也只是孤军奋战,妖帝与东岳帝君必会进入天门结界,而破界之法就是杀了对方。” 乐瑶终于彻底看清天后的真实目的,俨然不可置信:“你为何要杀他?他可是这六界唯一真神。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 “你很聪明,”天后笑道,缓缓走近她,“只可惜,你是妖帝的女儿。我有一法,能挽救你父亲,也能救东岳。” 乐瑶明白,她定是对自己有所要求。 “不过我有要求,”天后信手一挥,指着后方五根玉柱,“我要你入九天阙。” 瘟神曾说,入九天阙会被夺走所有力量。 天后眼底尽是深沉的算计,她刻意说着:“九天阙会剔除力量根骨,届时你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永生永世都不能修炼。” 她的话与瘟神说的,别无二致。 正因为如此,乐瑶信了。 “但若我不应呢。” “你别无选择。” 画面中妖帝已然带领大军压境,下一步,便是踏入神启天门。 乐瑶面露急色,她暗道,不要进来,回去!回去! 天后眸光越发凶狠:“乐瑶,你不应也得应。” 乐瑶无法不做选择,她看着眼前这位充满怨恨的妇人依旧不解,她说:“我能感受到你对我的恨意,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气愤,还是你与我父君之间……” “没有,”天后打断她的话,冷漠说道,“我与妖荒、与你们,怎会有瓜葛,我厌恶都不及。乐瑶,要怪就怪你们生而为妖,神启天道,容不得你们。” “你最好,说到做到。” 乐瑶毫不犹豫地转身,一跃而起。 她落入九天阙中时风起云涌,灵力四射,五根玉柱伸出的铁链将其紧紧裹缠,绝不让人有任何施展的余地。 她任凭外界蛮狠的力量穿透身体,一点一点瓦解自己的骨头。 这比晶锥扎入心脏还要痛。 乐瑶无法抑制自己流下眼泪,她不想呜咽出声,故而将自己的脸深深埋入手心。那些眼泪快要淹没手掌泛滥成河。 她太疼了。 天后在乐瑶入九天阙后才真正的松懈下来,她从袖中取出帝令:“牧归,你我之间是时候做个了结,来陪你女儿吧。” 她松开帝令,帝令便消失不见。 天后在走之前回了一次头,不知为何,她就想再看看这个很倔强、有仁义的孩子。她分明是妖帝的女儿,却又与其大有不同。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般天真,是现实教会了她无情无义,方能走至今日。 九天阙中光芒大盛,继而敛为一点红光。 帝令落在妖帝的手中,他很清楚地知道,乐瑶出事了。 她生她死,与自己毫无关系。 在这紧要关头,他不能失了分寸。 一切都明白,可妖帝还是心软了。他紧握帝令,率先飞入天门阵法之中,他要进去寻找自己的女儿。 乐瑶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她不信天后却无法不入九天阙。在经受着阵法折磨的时候,她还死死的握住手心,那是她最后的寄托与希望。 元清铃在最后时机被送出九天阙,它是神器,一定有出阵的能力。 乐瑶不知自己何时会彻底消散,但她仍然心系东岳。 她在心中向这颗铃铛苦苦哀求着,去帮他,去照顾他,去告诉他…… 不要管她了…… 这条命,就算归还了吧…… 九天阙开启,天地变色,但众人皆以为是妖族来犯引起的异样。 东岳于沸反盈天中听到了清明之声。 元清铃自乌烟中朝他而来。 此时妖帝入阵,妖族大军已跨入天门,思珏与月神还未到达,众仙神发现东岳接住元清铃后撇下他们离开了阵前。 东岳来到九天阙的时候,只剩微微一点红光。 她就快要消散…… 问天剑无法劈开阵法,东岳催力破神法受到反噬,一口鲜血呕在地上。 待他再次持剑挥去的时候却蓬莱伞挡下,月神赶来,神色急迫:“妖荒连同魔域已逼上天门,事已至此,天命难违!” “天命……什么是天命?” 东岳已无法去想前因后果,他只想保住乐瑶。 “我就是天命。” 如此,东岳捂住发痛的胸口跪在阵前,他突然挖出了自己的本命送至九天阙中。月神根本来不及阻止,他也压根想不到东岳会有此举。 东岳的本命包裹住乐瑶,发出至强之力。 九天阙震了震,光芒耀眼夺目,但很快便消失殆尽。 但这不是事情的最终。 问天剑在看到乐瑶消失后变得疯狂,它不停地去击打九天阙,下一瞬,它突然回到东岳的手中。东岳提起剑,缓缓站直了身子,他再抬眸时,暴戾自眼底爆发而出。 月神一惊,大喊:“东岳!不要被问天剑所控!” 问天剑径直朝月神劈下,月神用蓬莱伞躲闪而过。随后东岳便飞身而起,朝天门而去。这一路,他见神杀神,见妖杀妖。 后来东岳还是入了阵,妖帝死于剑下,阵法破,所有生灵皆为剑下星魂。 天门前,除了东岳一人,再无生还。 所见东岳入魔者,除了思珏和月神,就只剩天君。 三人踏过数不尽的尸身,看着东岳倒下。 东岳睁着浑浊的眸子看着天上,他突然想起那日在红莲秘境,乐瑶说九重天仙山琼阁,瑶台玉色,一切都是她喜欢的模样。 但最喜欢的,是仁圣府那棵树,还有树下的人。 她还说:“我一定要为你,留下那片美好的地方。” 东岳这才知觉,他始终欠乐瑶一句话。 后来天齐仁圣府空了。 神启再无东岳帝君,只有拂寒大神。 思珏和月神站在天门前,看着仙界梧台的方向,思珏还在喃喃本命到底去了何处。月神更是心思深重,他认为乐瑶定是东岳的劫难,当时冰镜开的一口,不知是错了还是对了。 东岳失去本命后,不仅神力减半,对乐瑶的记忆也全部消散。 幽冥自此独立,不再受任何界域管辖。 神启天君下令告知诸界东岳帝君受了伤,要下界休养。所有人都不得其理,知道的都死了,不知道的更都三缄其口,不敢说。 晨光熹微,千年万年,皆是光明。 妖荒成了散沙,魔域息兵止戈,退回了黄沙俊山之中。 一切好像都未发生一般,却又真实的存在着。 直到洛川归来,这一切,才是轮回的开始。 第一百零九章 恢复记忆 洛川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醒后,她恍惚分不清前世今生。 过往记忆犹如切肤之痛,灼心砭骨,但最痛的莫过于师兄离影死在自己眼前。 洛川自红莲秘境醒来便去了丹霞地貌。浮云掠过挽风亭,于高山之下略显凄凉,世间造化弄人,她俯瞰这一切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妖帝取走了洛川曾用息壤捏造的泥人,此时高台上空无一物。 她连半点念想都没有了。 洛川朝高台走去,待她触摸到台壁的时候,四角铜铃叮铃作响,似乎开启了挽风亭的结界。当初塑化丹霞的时候她并没有设立法阵,此刻光华升起只能是一人所为。 空中浮现出妖帝的景象。 洛川再次看到妖帝,心中激涌出无限思念,可想到在冰镜之中妖帝弥留的话语,那声老爹怎么也叫不出口。 她红着眼,有些哽咽。 “乐瑶,”妖帝笑的牵强,他似乎也是酝酿许久才开得口,“我对不住你。许是你看到这幅景象,我大抵已经走了。这代表你知道了所有,也代表此生我再也无法如愿。我与鸾笙之间的恩怨本该就限于我们二人,是我心怀妒忌这才让你们骨肉分离,破坏了你们一家三口的团圆。我有大罪。” “乐瑶,我有今日之果,皆是因为我既想复仇又想保住你,事无两全,我终究还是选择了复仇。回去吧,回你的家,回到亲生父母的身旁。” “至于我,已无资格让你留念。” 妖帝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看向某个方向。许久,方才喃喃说道:“要是能回到从前,我没有想要主位,她没有背叛我……你大抵,真的就在我膝下喊我一声老爹吧。” 而后的画面,皆是鸾笙与牧归的种种过往。 洛川看完后拂袖一挥,将妖帝的心念之景悉数撇去。 她猛地回身,眼泪难以抑制地夺眶而出。 老爹对自己的珍爱原来真的只是为了复仇。 可他是不是忘了,他为人父,她也为人子女,为何就不能问问她的内心呢。 难道他认为知道真相后的自己一定只有恨吗? 洛川扶着高台缓缓滑落,她哽咽出声:“你永远都是我的老爹,是教养我长大的父君,我从未想过要恨你的,可你在逼着我恨你。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挽风亭逐渐沙化,丹霞还是那个丹霞,可再也没有看落日的两人了。 洛川回到紫英殿的红瓦小院,这里风平浪静,空无一人。 她随手捏住一枝娇花,轻声念着牧归与鸾笙的名字,随后便掐断了枝径,花朵坠落入泥。 轩辕慕现身而来,看到洛川相安无事着实松了口气。他只是离开片刻,昏迷的洛川便不见踪影,第一时间就想到她大概醒来了。 洛川回过身来,看到眉眼忧郁的轩辕慕。 她敛去先前的冷漠,挤出一丝笑来:“阿慕,好久不见。” 轩辕慕一愣。 “你,”他往前走了几步,有些惊喜,“乐瑶,你想起来了?” 洛川点点头:“是的,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就好,想起来就好……其实,我希望你想起来但又害怕你心伤,乐瑶,我现在是叫你乐瑶还是洛川呢?” “不过是个名字罢了,叫什么都一样,我还是我。” 洛川的神情还是有些难以探究,轩辕慕不想触及她的伤心往事,便笑笑:“我还是叫你洛川吧,过去的就过去了。” 洛川点点头,她环顾四周觉得安静的出奇,问道:“为何我这一路走来,紫英殿没有一个小妖。” 轩辕慕知道这一天终究是要来的,他眉间微蹙:“阿洛,可知道你昏迷了有多久。” “多久?” “足足一百年。” 当时洛川从冰镜中被妖帝送出,而后摔落在无人之境,是轩辕慕苦苦将人寻回。 六界此时大乱,神启攻打妖荒,降服魔域,若不是有个红莲秘境得以躲藏,恐怕洛川也会落入九重天众神之手。眼下妖荒逃的逃,死的死,紫英殿早就空了。 轩辕慕日日相护,用魔笛助洛川渡过心魔,身体的损伤尚可修复,可她不愿醒来这才是最糟糕的。好在最终她能渡过此劫,实乃大幸。 大抵知道了目前的状况,洛川想到魔域便问轩辕慕:“你离开这么久,想必二夫人会很担心。” 轩辕慕面露悲伤之色,敛眸未语。 “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娘亲,她走了。神启并未因为父皇倒戈而放过魔域,族中两派早就意见不合,此番以我父皇为首不想降服神启,可大夫人想以婚约为名,让大哥……不,让轩辕蛮联姻。眼看大夫人要成事,我娘亲说出了一个秘密,那就是轩辕蛮并非父皇长子,而是大夫人与族中长老的私生子。” 听到这,洛川大抵能猜到后续。 轩辕慕移开目光,不愿让洛川直视自己的悲痛。 “大夫人与族中长老的势力颇深,她杀了我娘亲,囚禁了父皇,还以父皇的血为祭解了长歌施在轩辕蛮身上的蚀骨毒。现如今他们已推举轩辕蛮上位,并且给我冠了一个见利忘义,背叛本族的罪名。不过我不在乎,魔域,从来就不是我想要的魔域。” 洛川看着他,不知是想起前世种种心中有怨,还是本性使然,她问:“所以你救了我,想利用我拿回魔域,助你登上尊位。” “当然不是!”轩辕慕急了,他解释道,“我无家可归,想到的只有你,因为我只有你一个朋友,阿洛,我没有想要利用你!魔域对于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 “如果连家都不重要,那这世间还有什么是重要的。” “阿洛!我真的没有,你相信我。” “轩辕慕,我十分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所以,我今日便向你发誓,必会为你夺回魔域,绝不辜负于你。” 一时间,轩辕慕竟哑口无言。洛川的眼中透露出一抹决绝,这是首次给他许下诺言。即便这个诺言是带有怀疑的意味,可他还是心存感激。 而后,洛川又问了一事。 “你知道他的情况吗?” “你问的,可是拂寒大神。” 洛川眸光动了动,很快敛去。 轩辕慕将她的小情绪看得很明白,他也正想说此事。 “神启封锁了很多消息,其中就有拂寒大神的去落。大战过后,我将你安置在红莲秘境便多方打听,后来才知道拂寒大神去了南海,但所为何还不知。” “南海……” 洛川仔细回想着,也未想出他去南海的原因,但依稀记得曾在仁圣府见过一位南海鲛族王子,知情。蒲若更与鲛族王妃交好,恐怕他们之间确有什么事情。 “百妖王去哪了?” “长歌大战被擒,一直困在神启牢狱。至于他身侧的副将,半世有些骨气,试图重整旗鼓再次复仇,至于孤欠,好似跟着九尾妖狐回青丘去了。” 洛川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阿洛,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 洛川踏出花丛,裙裾边落满了余晖的熠熠金光,她看着远方轻声喃语:“计划……比起计划,我更想要一个说法。” 洛川带着轩辕慕来到了神树领域。 他们一进入结界,就看到站在树下的无涯。 无涯似乎一直在等着洛川。 “你来了。” 洛川也无需赘言,无涯定是知晓了外界的一切。她直言问道:“你生在妖荒地界,为何没有守护好这里?” 无涯扯扯唇角,神色较为温和:“洛川,妖帝已死,我便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来守护妖荒。六界巨变,这不是我造成的,而是你。” 轩辕慕就在洛川旁侧,听到此言下意识就欲动手。 洛川眼神制止,轩辕慕这才退下。 无涯眼波在二人身上流转,但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负手说道:“我与你之间的事还没有完结,洛川,你也该践诺了吧。” 洛川唇角一勾,眉间尽是戏谑:“我要是不践诺呢。” 无涯确实没有想到洛川会有此言,细细端详一番觉得她好像真的没有在开玩笑。 即便他是棵树,也是有脾气的。 无涯袖袍一扬,就见轩辕慕瞬间被捏住脖子提至高空。 “殿下确定要做出尔反尔,背信弃义之人?” 洛川看了挣扎的轩辕慕一眼,显得不慌不忙,她说道:“与你对红绡所做的事情相比,我似乎还远不及你。无涯,你若敢动轩辕慕一下,你至死都不会知道红绡所在。” 无涯当即听出话中音:“你找到了红绡?” 洛川未语,她逼得无涯只能放下轩辕慕。 无涯再次问道:“红绡到底在哪?” “我暂且还不能告知你红绡所在。” 无涯沉沉一叹,他背过身去不愿意看洛川:“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要你用神力护住妖荒,确保我族人能在此安稳生活,不再受任何人的侵害。” “你可真是高看我了,我横竖是棵囚禁于此的树,不是那九重天上法力无边的神。” 洛川无视他的讥嘲之言,说道:“不必与我假意自谦,只要你做到,我必会告知你红绡的下落。” “我若不应呢。” “不应就算。”洛川说罢转身就走。 无涯面上难得露出急色,他手一拦:“我应你!” 洛川与轩辕慕临去前,无涯还是很不满的。 轩辕慕在界外问洛川:“他会不会食言?” “不会的,”洛川回望一眼,阳春白雪依旧,她坚信自己没有看错无涯,“心中有人,万事可期。”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其实轩辕慕大抵猜测到了,但还是问了声。 洛川如他所想:“我们去南海。” 前去南海的路上,轩辕慕还带了从从。 洛川看着始终黏在脚下的从从,心中多有苦味。以前的那个无神识的从从,没了她的庇护只有死路一条,现在的从从有神识,修炼也勤奋,只不过百年不见就有所长成。 但从从不爱变幻女身,就愿做一只大白鹅。 从从走累了还张开翅膀让洛川抱抱,轩辕慕见她如此没大没小,揪着脖子就扔到了一边,可洛川走过去摸摸她,还是将其抱了起来。 这一路洛川沉默居多,轩辕慕也不烦她,静静的陪在身侧。 第一百一十章 王妃容玉 南海万里,盈盈青色。 从从替他们寻到了鲛族的居住地,继而顺利进入王宫。 洛川寻到一处镶满珍珠的洞门外,便看见几位女子擒着花篮走出,为首的那位姿态温婉,气质出众,不难看出其身份尊贵。 果然站其后的侍女说道:“王妃,更换鲜花这样的小事让我们来就好,您日日采摘辛劳,若是王子知晓了,定是又心疼。” 王妃抚摸着鲜花,侧眸一笑:“你们不说,他又怎会知道。毕竟是贡献给大神的,我族可不能怠慢了。” 听到此处,洛川不再隐藏,她甫一现身轩辕慕就先打晕了侍女们,独留王妃。待王妃反应过来,轩辕慕的魔笛已搁在她的脖颈处。 王妃警惕地看着他二人,出声问道:“你们是谁?” 洛川慢慢走近,发现王妃下意识护住腹部,她竟怀有身孕。 “容玉,我不会伤你。” 容玉反复确认自己并不认识洛川,她很是紧张:“你怎么知道我叫容玉……” 于是洛川说道:“我曾在仁圣府见过知情,他句句不离你。” “你可是我夫君好友?” “不是。” 容玉像是想起什么,她看着洛川有些不可置信:“你该不会是,洛川?” 洛川眸光一凝,言语微凉:“告诉我,拂寒在哪里。” “洛川,你应当知道我与雨神蒲若是至交,她同我说过你好多事情,说你是个好人。洛川,你去找蒲若吧,她一定会帮你的。” 洛川闻之一笑,字字透着寒意:“我是在问你,拂寒在哪。” 轩辕慕手下一紧,容玉突然觉得腹中传来阵痛,但她忍住了,还是说道:“蒲若真的会帮你的,相信我。” “你再不说,休怪我不客气,”洛川看了她腹部一眼,“你得为孩子考虑。” 容玉紧闭双唇,额间已生出汗来。顿了顿,她捂住腹部还是选择告知:“拂寒大神就在南海深处,我可以带你去,请别伤害我的孩子。” 洛川怎会伤害无辜之人,更何况容玉怀有身孕。 轩辕慕在耳畔小声告知此人灵力颇低,不足为惧。洛川便让他放下魔笛。 容玉挺着大肚子无法施行法力,她小心翼翼地抓住洛川的臂弯,抿抿唇:“不好意思,我搭一下,谢谢。” 鲛族王妃竟如此温柔,洛川想到那个张狂的王子,真不知他哪来的福气。 几人行至南海深处,很快到达容玉所指的位置。 这里鲜花围绕,珍珠铺路,一直延伸到最寒冷的漩涡之处。 漩涡口有强大的结界包裹,外面冰霜覆盖,根本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容玉担心洛川误会自己有所欺骗,连忙解释道:“拂寒大神本命归位,继而神力过甚导致身体变得十分滚烫,若不用深海冰镇,怕是要火毒袭体走火入魔。” 她看了眼洛川,手指在裙纱上捏了捏,还是忍不住说:“我听祖父曾说,十万年前拂寒大神走火入魔,犯下大错。此番九重天的天君,还有思珏仙君与月神,亲自护送拂寒大神前来南海,可见这一次的闭关至关重要。” “打开。” 洛川压根就不想听,语气如同这深海一般冰冷,轩辕慕都忍不住看向她。 容玉有所犹豫,她撇开目光说道:“我灵力弱,打不开结界。” “旁人是无法打开结界,但你一定可以。” 漩涡处的结界是知情所设,南海中的所有阵法皆对容玉无用。洛川很聪慧,她多少可以猜出来,再加上容玉不善撒谎,很容易叫人看穿。 容玉不解,她问洛川:“你当真一点都不担心他吗?他若走火入魔说不定会伤及性命,他可是为了你呀。” “为了我?”洛川抓住容玉的手,压抑住心中悲愤,“你若不知世事,就不要说话,我让你打开就打开。若惹急我,我真的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好,我开。但是我只能带你一人进去。” 洛川回道:“可以。” 轩辕慕就此在漩涡外等候,他看着容玉领着洛川进入结界。 洛川脚踏冰霜,穿过漩涡,走至平地之处。 但一进入,她就知道自己被骗了。 容玉根本没有想带她去见拂寒,而是来到了另一处封闭的结界中。这里十分空旷,可以听见波涛之声却不见实物。 洛川顿时薄怒,转而加重手中力道:“拂寒到底在哪!” “我真的不能开结界……”容玉说着便觉腹中疼痛难忍,她反手抓住洛川,面露痛苦之色,“啊,好痛,孩子……” 容玉再也支撑不住缓缓滑坐到地上。 洛川刚开始怕她是在演戏,不为所动,随后看到容玉腿边的纱裙染了红色,这才觉得大事不妙。她连忙蹲下跟容玉说道:“还不打开结界!” “开不了,”容玉大口喘着气,忍着痛断断续续说着,“此阵就是为了困住闯阵之人,除非从外界突破,里面的人根本无法出去。” “那怎么办?” 容玉再也无法说话,只是蜷缩在地痛苦地叫出声来。 这可真急坏了洛川,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此番前来只是想寻拂寒,若是害容玉有个三长两短怕是难以收场。 洛川急问:“是不是要生了?” 容玉艰难地点了点头。 洛川开始朝容玉施法,却被其身体之力挡回。 她看着痛苦不堪的容玉心里越发焦虑,眼下时刻艰难,若不助容玉平安渡过,定要出大事。而后赶忙在自己身上来回摸索,也没找出什么来。 最终在容玉身上搜寻出一方彩色丝帕,却被死死拽住。 洛川硬是抽了出来,开始擦容玉额间的汗珠。随后她又脱下外裳,觉得一件不够又脱一件,全都叠放在容玉身下,再用灵力筑起一道温墙,保证孕妇的体温。 毫无经验的洛川,只能想到什么做什么。 就这样,来寻仇的半路接生出了一个孩子。 容玉看到孩子平安出生,便再也坚持不住了。 她紧紧攥着那方彩色丝帕,轻喃说道:“夫君……夫君。” 洛川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忙得已经乱了阵脚,容玉转而陷入昏迷。她看见容玉手中的丝帕突然开始显现出字来,那方帕子先前在自己手中分明是空白的,可到了容玉手中却变了样。 洛川来不及探究,一边护着孩子一边向容玉施法。 就在此时,阵法破了。 知情入眼便看到容玉倒在血泊之中,顿时红了眼。 他恶狠狠地看向洛川,嘶喊出声:“你敢伤她,我杀了你!”紧跟知情身后的还有蒲若,以及一众鲛人。 蒲若较为冷静,但她没有来得及阻挡知情,就看着知情一掌打向洛川。 洛川为护怀中婴儿,生生受下了那一掌。 蒲若赶忙拉住愤怒至极的知情,喊道:“先去看容玉!” “容玉……”知情颤颤巍巍地奔赴过去,他跪在地上将虚弱的容玉抱了起来,连孩子半眼都没看,便消失在阵内。 场面可算稳住了,鲛族众人将洛川围了起来。 洛川抱着活泼健康的小孩,心中着实松了口气。 她抬头看向蒲若及神色慌张的一众人,冷不丁地问了句:“这个小孩,还要不要?” 容玉所幸安然无恙,只是身体极其虚弱。 知情守在床畔,都忘了自己还有个孩子。 容玉迷糊之间还对知情嘱咐着:“别伤洛川……” 知情哪能听得进去,脑海中始终浮现着爱妃躺在血泊之中的模样,等容玉休息后,他怒气冲冲地就去找洛川和轩辕慕。 蒲若根本拦不住,看着他们把南海搅得波涛汹涌,险些把隔壁的北岛火岩浆都打穿。洛川虽然重伤未愈,但自从醒后体内就有一股蓬勃之力倾泻而出,换做以前她根本就不是知情的对手,可眼下与知情平手,甚至还有余地护住轩辕慕。 知情更加气恼,招招凶狠,欲取洛川性命。 闹剧的最后,还是靠蒲若的周旋。 蒲若劝说洛川:“你不必非要今日打开结界,现如今神启四处寻你,你应当好好休养,等大神醒来,定会帮你想办法。” “他帮我?”洛川带着明确的恨意说道,“他两次杀我父君,还杀了我师兄,这笔账我定要同他好好算算。” 蒲若总觉得哪里不对,她解释:“那不是你的师兄,那是大神的本命。” “离影就是我的师兄,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我的亲人。即便拂寒有千般理由,也掩盖不了他自私无情的事实,我沦落至今,皆是拜他所赐。” “你为何会这般想呢,万年前大神如何失去本命,你不知道吗?” “蒲若,我不想再听半点关于本命之事,今日前来见不到拂寒,便劳烦你转达一句,”洛川指尖掐入手心,她只觉得喉间发烫,“他日相见,再无情分,今世之仇,不共戴天。” “洛川……” “你们只能困住我一时,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即便知情欲杀洛川,蒲若也不容许。 知情向来宠妻,眼下也不会轻易放过洛川。蒲若只能等容玉醒来,寻得解救之法。 轩辕慕在打斗中受了点伤,洛川为其治愈后,体内力量依旧强盛。随后她静坐一旁,垂眸看着掌心。 洛川异举也被轩辕慕看在眼里,先前她与蒲若谈话中也有些奇怪之处。 轩辕慕有很多不解,他终是开口相问:“九天阙中神剔骨,妖灭魂,十万年前你本该灰飞烟灭,怎么会去了幽冥?” “神剔骨,妖灭魂……”洛川重复着话术,继而淡淡说道,“因为我从来就不是妖,或者说,我是神妖之身。” “此话何意?” “阿慕,我的亲生父母,身居九重天至高神位。九天阙剔了我的神骨,毁了我的神力,可是我的妖力尚且俱在,它保了我一命。至于去幽冥,只怕是拂寒的谋划,他一定是为了阻止我复仇才想将我困在山海之外。十万年我不识此人,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对我。” 轩辕慕终于捕捉到问题所在,他询问道:“十万年前,你不识东岳帝君?” “我不认识他。” “一点记忆都没有?” 洛川转眼看向轩辕慕,问道:“我该有什么记忆?” 轩辕慕哑然,洛川记忆了乐瑶的一切,但根本没有记起东岳帝君。是啊,她若真的全部记起,又怎么会痛恨拂寒,来南海寻仇呢? 轩辕慕本想告诉洛川,那些关于乐瑶和东岳帝君的往事,可他私心作祟,觉得洛川此刻忘记前世的东岳帝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拂寒利用本命化为离影,将洛川带至幽冥,在他人看来是拼命守护,可在洛川心中,无疑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大计。 洛川与拂寒反目成仇,不正是大好的时机吗? 轩辕慕敛去目光,不敢看向洛川。 洛川记忆恍惚,可困惑太多她顾及不过来。眼下最关心的是自己体内的力量。 十万年前九天阙消解的一半力量,不知去了何处。 现在体内剩余之力渐渐汇聚,但也只是孤勇奋战,关键时刻根本无法成事。 可转念一想,她究竟想要成就什么事呢? 亲生父母就在神启,难道自己真的要攻上九重天,为老爹还有离影师兄复仇吗?可老爹利用自己,师兄本就是拂寒本命,这一切都是已然发生的事实。 她的复仇,师出无名。 洛川头痛欲裂,她许是不想承认,心中的执念无非是想要得到拂寒的一句话。 可那句话,他从未说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召回孤欠 容玉醒后便让知情放人。 那天海上风大,容玉却执意要送洛川离开,知情在容玉脚下施法,所行之路无风无雨,更不会受人危害。 洛川知道这个阵法是在防自己,看向知情的目光也无甚好意。 他们走远了些,容玉要和洛川单独说几句,便留下知情和轩辕慕,还有埂着脖子的从从。洛川是想要搀扶容玉的,无奈隔着阵法,只能放慢脚步顺从容玉的步伐。 容玉看在眼里,她清浅笑之:“洛川,这次多谢有你才保我们母子平安,你是鲛族的恩人。” “恩人不敢当,是我强迫你去了深海之处,出现意外我定当负责。” “你似乎对我们鲛族,有什么误会?” 洛川冷着一双眉眼,语气不太好:“没有什么误会,只是向来水中游的我不大喜欢罢了。” “你这话让我想起了神启的天后娘娘。传言那位娘娘很不喜欢水中游的修仙者。很久以前,鲛族有一位郡主叫晋宁,她得罪过天后娘娘,但好在拂寒大神背后相帮,让我们用鲛珠换取了安稳。我们鲛族受惠于大神,所以这次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好他,洛川,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尚且不知,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大神被封在深海之处的那刻,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洛川眸光微动,她没有正面回话,而是问:“他何时醒来?” “不知道。大神身体奇特,似乎与寻常神仙不同,我曾听思珏仙君和月神说过,深海冰霜能驱走体内炙火,少则百年,多则千年。” “好,多谢。” 容玉轻轻提着裙纱,弯了眉眼:“客气了。” 即便洛川多有不客气,容玉始终都是有礼待人。 同样都是水中游的,人家王妃确实有些不一样。 容玉又说:“我夫君向来性子急,但绝无恶意,还望你能多多包涵,勿与我们生下嫌隙。南海鲛人喜好交友,可为朋友义无反顾。洛川,今日我认你这个朋友,今后你若开口,我必当鼎力相助。” 洛川此时多少有些心软,她看着容玉苍白的脸庞,说道:“你刚生完孩子,要好好休养才是。” “有我夫君在,我会好的。” 真是句句不离夫君,好一对浓情蜜意的神仙眷侣。 洛川想起容玉生子时死死拽住一方丝帕,想必也是知情送的。她就说道:“都那个时候了,你还把丝帕当个宝,真是爱你夫君太过深切。” 容玉反应过来洛川所言,轻声一笑:“那不是普通丝帕。”说罢她手一现,掌心呈出那张泛着五彩祥光的帕子来,她递给洛川。 洛川欲接过来详细观赏,可一落手,便失了光,只是张普通帕子。 于是容玉拿回,帕子再次闪动光芒,她轻轻展开,便有清晰的墨字浮现而出。 “这是鲛丝所织的婚书。” “婚书?” “鲛帕只有在婚约之人的手中方可显露,这是有情人相爱的证据。上面的誓词是知情亲手所写,也只有我能看见。六界十方中,这样的鲛帕只有三张,一张为我祖父所用,一张在我手上,另一张不知所踪。” “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物。” 容玉将鲛帕叠起收好,她牵起洛川的手温柔说道:“我倒是觉得此物不神奇,是二人心意相通,生死交付。洛川,你也一定能与所爱之人共赴白头,我祝你如意。” 洛川离开南海,一路上她都郁郁寡欢。 直到回了妖荒后,看到神树护佑的土地上回归了众多小妖,她这才露出笑颜。轩辕慕以为洛川心有所动怕是要舍弃妖荒,可他错了。 洛川从未想过要放弃妖荒,甚至从清醒后就开始想办法重振本族。 她让神树替其设下法阵,召回逃散在外的族人,其中就有副将半世。半世碍于洛川的身份,即便不服气也只能俯首,毕竟妖族不能没有主事之人。 外界虎视眈眈,再观测到神树力量的时候多方举兵进攻,皆被洛川打退。其中还有少部分的神启与魔域之兵,但都扫兴而归。 洛川很清楚,依靠神树的力量只是一时之计,想要彻底解决无非两种方式。 她若养精蓄锐变得更加强大,去与那九重天斗上一斗,或许能改变现状。但此举颇为艰难,只怕要耗上一生也极有可能。 其二之法,便是与神启谈和。 若要谈和,洛川的身份将彻底暴露。 此念头一出,她多少是有些犹豫的。 在考虑的过程中,洛川带着轩辕慕和半世先去了趟青丘,她要召回逃走的孤欠。 半世之前去找过孤欠,但是孤欠被伤了心,觉得两次进攻九重天都一个下场,代表命中无神,此生就该老老实实做一只妖。 他还想让半世也留在青丘,可以让出自己的山神之位。 半世把孤欠打得吐了三升血。 再上青丘,洛川在前。他们被一群九尾妖狐给围住,后方草丛中藏着的就是孤欠,他那把大刀顶着尖早就暴露了自己。 洛川没有耐心,对龇牙咧嘴的狐狸们说了声:“都滚开。” 狐狸们皆不愿意,张开巨尾生生扑上前来。 洛川随手拔出半世的剑朝它们扔了过去,剑气横生,只差一点便能割断脖颈。她手下留情并不是代表自己心软,而是给青丘一族臣服的机会。 半世和轩辕慕没有动手,洛川飞身上前,抓住一只狐狸尾巴就甩了出去。 孤欠紧闭双眼不忍直视。 狐狸们被打得嗷嗷叫,最终孤欠露出头来,颇为怨怼地说着:“有那本事不去神启,倒来拔我的山门!” “孤欠,你愧为妖荒三将,我父君当真是看错了你,早知你贪生怕死,就不该用息壤救你。如今你执意躲在青丘,我也不阻拦,但是,”洛川指着他,冰冷说道,“我要取回息壤。” “没有息壤我还怎么活!” “那是你的事情。” 孤欠急了,他像个孩子般开始耍脾气:“喂,半世,你就不为我说几句吗?” 半世眼皮一翻:“我恨不得再补你两刀。” “你……”孤欠气绝,他从来都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妖帝身死,他根本看不到希望。孤欠真是委屈上了,大刀插在地上,眼泪说来就来,“你们清高,你们了不起,你们打不上天就来拿我出气,有本事去救长歌啊。你们敢去救长歌,我就跟你们回去!” 洛川唇角一勾,眼中闪着微光:“好,那我们就去救长歌。” 等孤欠提刀上天的时候,才发现洛川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他倒是有些怕了,揪着半世的衣裳说道:“要不,咱还是回去细细谋划一下,此番着实有些着急了……” “不是你说要救长歌吗?” “我我我我……” “贪生怕死。” 孤欠胸膛一挺:“今天老子若是跑半步,你就把我砍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飞蛾真身 洛川只带了他们三人,再无其他援助。 这般势单力薄的状况下,她还让几人在神启天门外等候。此举让半世和孤欠不解,轩辕慕知晓其中深意,但还是很担心。 留守是洛川所命,三人只能唯命是从。 神启防守森严,洛川一路警惕,最后到达天后寝宫。 今日这步棋走得甚是危险,但她就想赌一赌。 天后看到洛川的时候,依旧是那副恨不得把她吞了的模样。可洛川再见她,心中却是格外的酸楚。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还敢来找我。” 洛川看着天后,眼前渐渐生了白雾。她张了张口,却是如鲠在喉。 天后还在咄咄逼人:“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心机了,妖荒气数已尽,你逃不掉的。牧归彻底不会再回来,你若舍不得,我不介意送你过去。” 她还想杀自己。 杀自己的女儿吗…… 洛川哽咽着,她沉默地张开双臂,天后掌中悄然聚力。 “天后娘娘为神前曾在无双城修炼,那时候的你,真身可是小飞蛾?” 天后神色微变,她真身之事不是没有人知道,但众人大都畏惧其高位,不敢拿出来说事。天上的神者们私下都认为小飞蛾低微,是拿不上台面的物体罢了。 天后以为洛川是要侮辱自己,愤怒之下一个巴掌打在了洛川的脸上。 洛川微微侧着脸,承受着灼心之痛,她依然坚持说道:“劳烦天后娘娘看看,我的真身是什么……” 洛川从未现出过真身,今日她想在天后面前看看,自己这一身血脉究竟来自何处。 体内力量贯通经脉,一番流转之后汇聚到了肩胛之处,光华陡增似有破竹大势,后背有明显的疼痛感,就在洛川喘息之间,一双羽翼高扬而出。 天后的脸色蓦地煞白,她愣怔地看着眼前之景,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六界小飞蛾数不尽,可羽翼尖上泛着金光的只有鸾笙家族一脉。天后张了张嘴,不可置信地频频后退,她脚下一软,终是跌倒在地。 洛川轻轻扇动着羽翼,她仰头望着,默默流下了眼泪。 天后死死盯住洛川,唇瓣止不住地颤抖:“你,是谁?” “七襄公主百日宴那天,妖帝潜入神启将其偷走,并作出了扼杀的假象。他想要利用七襄来报复你,报复你们之间辜负的情义。”洛川平复心境,缓缓说道,“我就是七襄。” “不可能!” 天后已然情绪崩溃,她不相信妖帝会手下留情,那样的人,怎会没有杀掉七襄? “我也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明明是妖荒中人,不是神启天君天后的女儿。十万年前你诓我入九天阙,阵法消解了我的神力,若不是还有妖力,恐怕我也无法站在这里。” 洛川认为鸾笙曾为妖族,即便成神也改变不了宿体,她的妖力必然来自鸾笙,而神力,则是遗传了天君。 可真相只有天后知晓。 她服下仙种早已脱胎换骨,是狼族血脉强大,才让腹中孩子继承了神妖二力。九天阙消解的是她给予的神力,而挽救洛川的,则是亲生父亲牧归的狼族妖力。 天后心态颇为强大,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都能让她理清思路。妖帝带走七襄这些年,临死都不知道她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他竟然以为,这是与天君的孩子。 天后笑了,可笑着笑着,就流下泪来。 七襄之死的悲痛仿若昨日,可孩子又回来了,且经历种种悲欢苦痛才回到她的身边。 并且这一切,都是她亲手所为。 洛川收回羽翼,看着悲伤欲绝的天后。 “今日我来,不是寻你复仇,我只是想来问问你……孩子,你还愿意认吗?” 天后发出抽泣之声,始终没有抬头。 洛川像是早已料到一般,她只是笑笑,朝天后伸去的手停在半空中,末了,她转过身去。天后急忙喊住:“七襄!七襄……” 天后拂开繁琐的衣裙,她磕磕绊绊的起了身朝洛川走来。 洛川再次回身时恰好接住了她。 天后将其紧紧抱在怀中。 “七襄,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 洛川身体有些僵硬,但她不排斥这样的拥抱。天后将她抱在怀中,像抚摸孩童那般安抚着。一个是独自忍受丧女之痛,一个则是从未体会过母亲的温暖,此刻二人倒是骨血相容,生了珍惜之情。 可事情终究不是洛川所想的这般简单。 天后并未说出真相来,她行事谨慎,哪怕是在情绪最急迫的时刻。 但此时寻回七襄,这份欣喜也是真的。 一想到先前自己对洛川所做之事,天后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她原以为自己大计所成,却不想还是被牧归骗了。 想到这里,她对牧归的恨并没有消解。 “七襄,留在神启吧,这里才是你的家。” 洛川思虑较多,让她摒弃所有来到神启,似乎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再者,她于妖荒也有深厚的感情,更不能说走就走。 洛川没有隐瞒来意,她选择如实相告:“天后娘娘,我来是想请你放了百妖王长歌,妖帝已死,我会劝阻他们不要再与神启为敌,若是能和平共处,这将是六界最美好的景象。” “这……” “我知道现在提这样的要求很过分,能否看在我的份上,把人放了。” “神启是不会让妖荒死灰复燃的,七襄,你不能回去。” “我必须得回去,他们需要我。” 天后眉间微蹙,显露出悲伤之色:“难道你觉得,娘亲就不需要你了?” 洛川有片刻的心软,她定定神,随后在天后面前颔首跪下。这一跪,是偿还多年没有膝前尽孝的愧疚,但此举无疑给天后带来了某种伤害。 “天后娘娘,我虽无法感同身受你的苦痛,但我也生在这场悲剧的漩涡之中,我希望一切能到此为止。老爹他……妖帝确实做了很多恶事,但他养育我长大,我愿意承下这些债孽,守护妖荒,给族人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凭什么他的罪孽要我的女儿来承受?” 洛川望着泪流满面的天后,她磕了三个头,恭敬说道:“恳请娘亲谅解。” 这一声娘亲,叫天后忍不住泣声而出。 洛川再次抱住天后,二人紧紧相依。 神启牢狱内,天后化了结界,昏迷的长歌被洛川带了出来。 临走前洛川多次回眸,天后更是紧紧跟着。 直到无法再相送,天后这才红着眼说道:“七襄,我会为你安排好,你莫急。” 洛川点点头,转身消失离开。 天后在回寝宫的路上,有一束紫光从后方突袭而来。 她侧身躲过,紫光再次涌上前来裹挟住她,光华一闪,他们回到了寝宫。 天后记忆很好,当即认出这是一位故人。 当年被牧归追杀时她抱着昭羽从大奁山坠落,正是紫光救了昭羽,还提示自己服下仙种。当时与紫光有过契约,此番他突然出现,定是有所图谋。 紫光便是火灵。 “没想到当年那个无能为力的小妖,如今成了万神之主,想必也是经历了种种磨难,真是难得,难得啊。” 天后想要运转力量,却发现双手被束缚住。 火灵冷然说道:“鸾笙,你不要在我面前耍什么心机,你我二人结下契约之时便是一体,想伤我,怕你没这个本事。” “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要你寻来千里雪银,另外助我杀了拂寒。” 天后听到千里雪银眉间一皱,她当即反驳:“你想弑神已是胆大包天,千里雪银是上古神草,千万年来从未有人见过,我从何处替你寻来?” “这便是你的事情。你若办好了,我们之间的契约自然消散,我也不会再来找你,更不会有人将你的事情公之于众,从而影响你的后位。” 天后冷冷一笑:“你威胁我?” “我只是好意提醒你,毕竟我们是朋友。” 火灵闪烁着光芒,在空中来回飘散,天后隐约想起冰镜被毁之时,她似乎见过此光。 原来妖帝复生竟然也与他有关。 天后隐约察觉出异样,她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拂寒?” “不该你问的,就别问。” “拂寒远在南海,更有鲛人一族守护,想杀他不可能的。” “他很快就会醒来,待他归来才是我们真正决斗的开始。鸾笙,我告诫你,能有今日实属不易,莫要因为旁人软了心,到头来会害你一无所有。若不信的话,且走着瞧。” 火灵说完便离开寝宫,天后也恢复了力量。 天后出神片刻,没能及时听见殿中微响。 待她反应过来时,这才发现站在角落里的昭羽。 第一百一十三章 渡化魔煞 弱水之渊处有人来前来送信。 洛川与昭羽隔空而立,两人大抵都没什么好脸色。昭羽手一挥,将信扔了过去:“姑母叫我给你的。” 洛川接住拢入袖中,随后瞥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你等等,”昭羽很是气恼,“我话还没说完。” “不知公主有何贵干?” 这声公主叫的极为讽刺,昭羽知晓洛川便是七襄时,心中没有半点喜悦,反而生出更多的怨恨。任何人都可以是七襄,唯独洛川不行。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骗了姑母,但我不相信你是七襄。洛川,你以为如此便可亲近神启,挽救妖荒吗?我告诉你,九重天的诸神没有一位不想杀了你,包括拂寒。就算你真的是七襄,时隔这么久,姑母有了云岚,你又在妖荒长大,当真以为自己还能回得去?” 昭羽姿态傲慢,都是用下巴怼着人说话。 换做以前洛川或许早就动手了,但如今二人关系发生了转变,论起来还得叫昭羽一声表姐。但洛川这个暴脾气,表姐是喊不出口的,一声公主已经是她的底线。 “你是在怕什么?”洛川哦了声,好笑道,“可是怕我回去抢了你的公主之位。” 昭羽被戳中心思,当即发怒,她一掌挥过去被洛川截下。洛川敛去方才温和神色,透着丝狠厉:“别惹我,以往你做的那些事我都记着呢,保不准哪一日我不开心了,就拿你开刀。” “你以为我怕你!” “那便尽管试试。” 洛川将昭羽甩开,昭羽愣是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她已然感受到自己并不是洛川的对手。强硬碰撞绝不是明智之举,昭羽只能受下屈辱,愤恨离去。 天后给洛川的信中无不显露着思念之情,但眼下六界不稳,需想一个万全之策保洛川回归。信中还说天君深爱七襄,可倾覆神启至高无上的权利,换女儿安稳。 洛川默默将信件收好,她想起曾与天君相见时的场景,那个人清高风雅,话不多,但总让人有种无法靠近,探寻不到内心的深沉。 比起妖帝来,两位君主完全是不一样的人。 长歌彼时进入殿中,洛川起身走下台阶。 “殿下。” 长歌恭敬地作了一揖。他的伤势有所好转,功力也在慢慢恢复。 “你来了。” 洛川直到站到他的面前,长歌也未抬头与其注目。想想也是,以前妖帝将乐瑶养在红瓦小院,没有人见过她的真实面貌,为洛川时,两人又多次敌对,着实没有好感。 “长歌,你是不屑看我,还是不愿看我。” 长歌拱手说道:“长歌不敢,殿下,先前是我有眼无珠,屡次冒犯殿下,还望恕罪。”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我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大男人还别扭个什么劲。” 长歌略有愧疚之意,他点了点。 洛川想要与神启议和之事,长歌大概知晓一二。 他是不赞成的。 “妖帝在时,就曾说过天君此人心机深沉,绝不是一般人物。我被困牢狱就听闻天君欲将幽冥强制收回,他若连仙门都不放过,又怎会善待妖荒和魔域呢?” 洛川的真实身份长歌不知,所以这番传言的可信度不是很高。 长歌见洛川不说话,再次进言:“妖帝虽两败神启,但我不认为我们永远不会成功。殿下若要战,我等将领必当舍命相助。” “长歌,你有想过蒲若吗?” “蒲若……” 洛川说起蒲若,长歌这才冷静下来,眉眼难掩失落之感。他说道:“我被囚牢狱中的时候,她未曾来看我一眼,我与她之间,怕是再无可能。” 有情人间永远都是旁观者清,洛川对于二人之间的真情看得很是透彻,蒲若曾经被处罚雷刑,完全可以不承认与长歌的事情,但她并没有。 长歌刚才的话也是违背心意说出来的,他其实很庆幸蒲若没有来,这样才能撇清关系,保护好她自己。 “你都还未去做怎么就知道没有可能。我老爹这人心高气傲,我也是,但眼下不同了。”洛川走出紫英殿,看向远处那一片殷红,“我会向神启讨要一个说法,但绝不是用族人的性命去争抢,我想要守护你们,守护住妖荒。” “我虽然不能完全赞同殿下此言,但依然会鼎力支持。妖帝不在了,殿下就是妖荒之主,吾等自当以您为尊。” “长歌,我定会还你们一片乐土。” 洛川心中感慨千万,毕竟,这里也是她的家。 很快,洛川便有了第一步的计划。 她要替轩辕慕夺回魔域,以保弱水两岸的和平。 半世和孤欠二人除了神启,最痛恨的莫过于魔域中人了,魔尊两次反水实则大恶。孤欠提着大刀说道:“全宰了,一个不留!” 轩辕慕静默旁侧,未说一言。 孤欠哼哧哼哧喘着粗气,怒瞪轩辕慕。 长歌在旁说道:“魔尊的大夫人已经全面掌控局势,听闻她手下有魔兵千万,我族散落的兵力还未完全集结,此番前去怕是胜算较低。” “那位夫人是以长子轩辕蛮为筹码才能有今日,倘若千万魔兵亲眼看见轩辕蛮并非魔尊之子,那他们可是篡夺皇位,罪大恶极。” “殿下可是想出办法了?” 洛川看向一言不发的轩辕慕,她问:“轩辕慕,敢不敢同我走上一遭?” 轩辕慕知道她必会兑现承诺,这也代表自己将离开她的身边。 他情绪不高,甚至还有些愁眉锁目的,拱手回应说:“一切听从殿下安排。” 洛川带着轩辕慕去了神树,在结界外,她看了眼轩辕慕,笑道:“要回家了还不开心?” 轩辕慕敛着眸,有些淡漠:“殿下可是召回了三将,就不再需要我了。” “你别殿下殿下阴阳怪气的,阿慕,我说过要替你夺回家园,可没说自此以后你躲在家中再不见我。” 轩辕慕陡然眼中生光,他抓住洛川的手:“阿洛,你说的是真的?我以后还能来找你吗?” “当然可以,要不然我帮你做什么。” “我以为,”轩辕慕很是惭愧,他说,“我以为你还在怀疑我,所以想赶快把我赶走。” 洛川只是笑笑,因为轩辕慕说得没错,她心中确实还有一丝怀疑。但大势所趋,轩辕慕对于她来说,也是无法摒弃的。 神树之中,洛川向无涯提出要炼化封印在此的四世魔煞,将其力量转至轩辕慕的身上。 无涯一开始无动于衷,洛川早已料到,便说:“红绡就在幽冥,只要我忙完此事,便带她来见你。” 红绡便是解忧桥上红婆婆,当时从河底取走问天剑时,洛川便已认出。 无涯抬眸问着:“你没有骗我?” “自是没有。” 无涯只能信她,便说:“想要炼化四世魔煞,除了是轩辕一脉,还要有强大的心智,其间痛苦难以忍受,即便如此,还要炼化吗?” 轩辕慕没有丝毫犹豫,他点点头:“我可以。” 他看向洛川的目光充满信念,为了洛川,什么都可以承受。 洛川刚开始还担心轩辕慕支撑不住,他在阵法中与四世魔煞反复纠缠,没有发出半点痛吟。四世魔煞钻入轩辕慕身体中的时候,他的口鼻开始溢血。 洛川刚想施法相助,无涯在旁冷冷说道:“你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一世。轩辕氏若再生这种无能之辈,只怕血脉危矣。” 也不知无涯说的真的还是假的,洛川收了手,静观其变。 在等待的期间,无涯还是没忍住去问洛川:“红绡她,过得如何……” “你想听好还是不好?” 无涯这便知道了,红绡一定是过得不好。他微微侧过身去,不想让洛川看到自己的情绪。洛川将其动作尽收眼底,她故意去刺激无涯,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只怕你见到红绡的时候,会后悔寻她。” “你可有告诉她,我的存在。” “没有。” 无涯没再接话,久久才说出一句:“那就好。” 这边无涯回忆过往,阵中轩辕慕终是独自挺了过来,四世魔煞炼化在体内后导致他的眸色微变,透着海水般的琉璃蓝,仿佛有种引人入胜的魔力。 轩辕慕的真身是金鹰,而金鹰的眸便是这般颜色。 洛川扶住轩辕慕,后者醒神后觉得灵台一片清明。 轩辕慕张开手掌,微微一动念,魔煞便会出现。 他惊呼:“成功了!” 洛川拍拍他的肩膀:“恭喜你。” “谢谢阿洛,也谢谢无涯先生。”轩辕慕客客气气行了一礼。 无涯点了头,算是应下了:“无需客气。不过有件事情我想提醒你,如今四世魔煞炼化在你体内,一起要保证金鹰真身无损。若今后你出现意外,只怕会被魔煞反噬。” 轩辕慕:“谨记先生之言。” 洛川在旁碰碰轩辕慕,笑道:“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 轩辕慕抿唇笑笑,脸颊升起红晕。 第一百一十四章 坚强后盾 洛川专挑轩辕蛮登位的那日,带着轩辕慕回家了。 二人降落在皇位之前,刻意引起族中骚动。随后长歌、半世、孤欠三将紧随其后,守护在洛川四周。大夫人一看只来了五人根本无惧,挥手就引来一群魔兵。 接下来的是轩辕慕的主场,洛川往后退了一步。 轩辕慕站在高台之上,望着底下族中众臣,许是心中悲愤难忍,他说话都带这些颤意。 四世魔煞在其手中展开,众人一片哗然。 “今日我回来,是想证明一件事情。我轩辕慕才是父皇长子,是魔域第一继承人,你们今日所推崇的轩辕蛮乃是大夫人与蓝谷长老的私生子,我母妃知晓大夫人龌龊之事而惨遭杀害,父皇也并非自愿让位,而是被大夫人以我性命相逼而囚禁起来。” 大夫人气的脸颊白肉直颤,发间朱钗也歪了,她指着轩辕慕骂道:“你这个孽种,满嘴胡言乱语!还不把他给我拿下!” 轩辕蛮也急了,挥着手:“拿下!快拿下!” 前方魔兵一拥而上,皆被四世魔煞所控制。台下多是族中长老,都知道四世魔煞是轩辕一脉的守护力量,轩辕慕已然将其炼化,倒是让人一时捉摸不透。 底下有长老出声:“你说大皇子不是轩辕一脉,可有证据!” 轩辕慕等的就是此刻。 他将四世魔煞朝轩辕蛮递过去,蓝色的眸子透着寒意:“轩辕蛮,你敢接吗?” 轩辕蛮当然很害怕,连忙躲在大夫人后面:“母后,救救我……” 此时人群中有一人想要偷偷撤离,洛川隔空就将人提起摔在台上。 想要逃走的正是蓝谷长老。 蓝谷长老见势不妙,惊慌失措地摆手说道:“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大夫人压根没想指望他,本以为轩辕慕就算回来也掀不起什么浪花,谁料到竟然炼化了四世魔煞。一时之间,她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在魔兵众多,能替她抵挡片刻。 轩辕慕放出魔煞,大夫人竟然一把揪过蓝谷长老,想让他以身相挡,蓝谷长老气急,抱住大夫人一同朝魔煞栽去。控制魔煞的乃是轩辕慕的意念,轩辕慕为报杀母之仇,闭眼一动,二人当即被魔煞活活绞杀。 轩辕蛮看着大夫人与亲爹身死,顿时血气上涌,现出兵器来就要与轩辕慕决一死战。 魔煞近在咫尺,就快撞入轩辕蛮身体中的时候被赶来的六皇子轩辕痕挡下。六皇子握住煞气,向轩辕慕求饶:“二哥,你放过大哥吧!” 底下长老们看到此处,再是老糊涂也明白了。 身后跟着看戏的孤欠,此时从兜里掏出瓜子来,还冲半世挤眉弄眼:“嘿嘿,这魔煞比滴血认亲好啊,赶明我也弄一个。” 轩辕慕看着六皇子没有被魔煞所伤,便知他是父皇之子。以前被轩辕蛮欺负的时候,他虽然没有帮自己,但也从不落井下石,六皇子所求让轩辕慕心软了。 就在轩辕慕收了魔煞侧身之时,躲在六皇子身后的轩辕蛮突然发狠冲了过来,这千钧一发之际,洛川拔出半世的佩剑抹了过去,又利索地送回剑鞘。 轩辕蛮捂着脖颈惊恐的瞪大眼睛,洛川看他一眼,面上很是无情:“阿慕生辰那日我说过,再让我看见你,就拧断你的脖子。” 目睹整个残忍过程的孤欠,缓缓地放下嗑瓜子的手,规规矩矩的站好。 魔域的这一场悲剧,就此落幕。 洛川走的时候,轩辕慕一直送到黄沙边境。 “阿洛,父皇受了重伤怕是时日无多了,我暂且不能去找你。” “不用管我,你刚回来,族中很多事情都需要你。” 轩辕慕点点头,想说什么却又始终没有开口。洛川抱着胳膊,歪着脑袋看他,直到把轩辕慕逗笑,她这才转身离去。 “阿洛!”轩辕慕在后面喊道,“我会好好整顿魔域,让它成为你最坚强的后盾!” 洛川没有回头,她知道,这步棋走对了。 她伸手摆了摆。 神启得知魔域动乱之后,有些不可思议,他们谁没有想到名不见经传的二皇子最终会继承皇位,并且心狠手辣杀了大夫人和兄弟。 百里余生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隐约猜到轩辕慕一人不可能成事,背后必然有人相帮,而这个人,极有可能是洛川。 他在思索之时,有人从背后推了推自己。 百里转身正欲动手,就看见一张目眦欲裂,丑陋无比的兽脸,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了。百里没好气地看着复生的旱魃,攥着拳头。 旱魃身后又露出一脸,正是云岚。 “百里,今天旱魃可有长进?” 百里瞪着旱魃说道:“滚远点。” “嗐,都是兽,什么恩什么怨的,都算了吧。” “它是凶兽,我是上古兽。” 云岚笑嘻嘻地拍着乖巧的旱魃,说道:“我用了一百年去救它,还赐它一双明目,这才让旱魃改心革面,它现在是我们神启的兽,一家人,咱不说二话。” “太子殿下,我与旱魃永远不会成为一家人,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云岚被戳中小心思,他就知道百里还是不忘阿茶,当然要就把所有怨恨都发泄在旱魃身上了。云岚委婉说道:“就算没有旱魃,阿茶迟早渡劫归来,你与她依旧是这样的结局。” “好端端的你提阿茶仙子做什么?”百里脸一红,他继而嗔道,“你有时间养旱魃,都不去寻一寻洛川的消息,亏她以前还豁出性命救你。” 提到洛川,云岚确实有些难过。 他挥挥手让旱魃退下,随后叹了口气:“父君母后把我看得紧,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也想去找小姐姐啊。上次我去求小叔,小叔现在只管拂寒大神,其他都不管,还叫我不要生事。我一个废柴能生什么事啊……”说着说着还委屈起来。 百里甚是感到头痛,他就不该指望云岚。 云岚被百里嫌弃之后,闷闷不乐的朝天后寝宫走去,路上碰到了昭羽。昭羽唤他过去,让侍女安儿将刚做的点心递过来。 昭羽还想等着云岚夸赞,岂料云岚嘟囔着:“看着有些油腻。” “你不是很爱吃赤豆糕吗?” 云岚脱口而出:“那是洛川爱吃我才跟着吃……”好在反应得快,云岚赶忙闭嘴,随后瞅着昭羽又说,“你可别去母后跟前说什么。” 昭羽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我说什么了!” 云岚揣着手有些不开心,他稍微离昭羽远了几步。昭羽越看越气,转身就把糕点狠狠摔在地上,这个举动把云岚和安儿都吓了一跳。 昭羽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洛川的恨意,她咬牙切齿说道:“我告诉你,这世间有我没她。云岚,我会让你看清楚,谁才是真正的公主。” 云岚被说得一头雾水,他张了张嘴,看着昭羽凶神恶煞的样子,再不敢多言。 傍晚时分,云岚都还未回过劲来。 他过来给天后请安,还好昭羽不在。 云岚觉得母后近日好似心情不畅快,就想着做点什么事讨她开心。好在旱魃被他成功挽救且驯化温顺,这在六界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就拿着功绩前来说给天后听。 天后确实很高兴,牵着云岚的手说:“我儿不愧为昆仑宫之主,以后神启,可都要靠你了。” 云岚有些飘飘然,挺着胸脯说道:“母后放心,以后神启便交给我。” 天后想到什么,表情一瞬间低沉:“若有人能相助你,就更好了。” “有小叔在,母后不必担忧。” 天后最瞧不上的便是思珏,只要听到他的名讳就黑脸。云岚好不容易哄母后开心,怎能功亏一篑,他又赶紧说起如何救助旱魃的经过。 云岚略有些显摆,模样更是傲娇得不行:“这六界只有我的治愈之术才能让旱魃重新塑体,父君不行,拂寒大神也不行。母后您可知道,其实我曾在百花仙宫的藏书阁中看到过,有一种叫千里雪银的神草也能塑体,只可惜那是个上古传说,哈哈……” 天后一颤,她抓住云岚问道:“你说什么?” 云岚笑嘻嘻的:“千里雪银啊,是个传说不当真的,所以能救旱魃的只有我。” “你在何处看到的?” “百花仙宫的藏书阁。”当时还是云岚跟洛川一起过去的,往事不能提,云岚便省略不说,“就那次,那什么……” “你确定看到的是千里雪银?” “啊,嗯。” 天后又显露出深沉之色,云岚很是纳罕,接着天后让他继续说救助旱魃的过程。傻乎乎的云岚便兴高采烈再次讲解。 千里雪银既然能出现在百花仙宫的藏书阁,那宫主必然知晓。 天后与宫主之间说不上亲密,但也从未有过什么大恩怨。她若相问,宫主会不会说实话还尚且不知,但好在目前知晓了神草是塑体之用。 原来火灵无实体,这是他想要神草的目的。 若是趁此机会去大奁山将他杀了…… 随即天后否决掉这个念头,火灵的力量绝对不是自己能与之抗衡的。 此事还欠时机。 天君来看望天后时,二人隔座案旁都没有先开口。他们在拂寒事件上有所歧义,夫妻之间已然有些疏离。再加上洛川身世的突现,天后更又多了份忧心。 最终还是天君问候她:“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好,要注意休息。” 天后端坐着,袖袍层层叠叠拢在一块,天君随手伸来想替她展开却被闪躲开。饶是万神之上的天族之主,此番也是被抹了面子。 她不说话,定是心中余火未消。 天君知晓她的脾气,年轻时傲慢肆意,看不顺眼的只管一脚踢开,哪会像现在这般将那口气忍下。大抵还是看在他的身份,没有动手已然难得。 不知天君想到什么,他以手握拳咳了咳。 天后果然没好气:“你笑什么?” “鸾笙,我记得以前你生气,都是设法封了殿门,你还怒斥我法术不精打不开。” 天后抬了抬眸,说道:“你不是法术不精,是故意诓我出去。” “那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封殿门了?” 天后并未回话,因为她清楚天君随后之言的意义。 “是因为我以天命为誓,永远不会辜负你,要保护你,深爱你。鸾笙,我从未忘记过当年所言,你也不要忘记。”天君凝视于她,喉间微动,“从你决定救我的那刻开始,我们便是生死相依,永不分离。” 天后的指尖于袖袍之下紧紧蜷起。 “鸾笙,我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为了你。” 天后听到这番肺腑之言只觉得心间微涩,但以往的血债历历在目,她压下想要倾诉的欲望,坚定心神,不肯轻信任何人。 从她满腹心计踏入神启那步起,便注定这条险道要靠自己走下去。 天君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他起身离开。 昭羽就站在殿门外,与天君擦肩而过。 天君看了她一眼,昭羽点点头,目光略显低沉。 天后依旧坐在殿中,出神地看着某处。 第一百一十五章 梧台毁矣 洛川再次接到天后信件的时候,信中提出邀她去梧台相见。 她第一反应是拂寒回来了。 若是拂寒回归,天后此时约她相见究竟所为何? 难道是因为她的身世。 可天后与拂寒并不交好,能让两人心平气和地坐下相谈,其中缘由只怕去了才能知晓。洛川决定赴约,此行也并未告知长歌,而是独自前往。 仙界梧台是她相熟之地,在那里并不担心会遇到危险。 十八里溪旁的大丹鸟没有阻挡洛川,弯着脖颈沐光饮水。 叹妙与妙叹兄弟二人早就候着,等真正看到洛川时,还是略显诧异。妙叹最先上前,他急切问着:“洛川你没事吧,事情我们都听说了。” 叹妙虽然没说话,但神色却显忧心。 洛川没想到会被他们有所惦记,但她并未表现出来,而是想要戏谑一番:“所以你们可以把我抓了送到神启,说不定还能领些赏赐。” “你看你说的是什么话,”叹妙很不快,他跟弟弟说,“你瞧,我说的对吧,她铁定忘恩负义,要与我们为敌。” 洛川勾唇一笑:“那是当然,你们毕竟是仙族,而我是妖族,自古仙妖不能两和,我们之间必当有一场硬战。” “可大神是怎么对你的!我们是怎么对你的!” “你不是在我脸上划了一刀吗?” 叹妙一噎,他涨红着脸甩甩衣袖:“我给你道歉了啊!” “道歉我也不会原谅你。” “洛川你……” 妙叹眼看两人要争吵起来,连忙将兄长拉开,又当起了和事佬。就在他想要劝解兄长的时候发现洛川露出隐晦一笑,便知被骗了。 妙叹松口气,他和颜悦色说道:“洛川,不管你是谁,是什么身份,我们都相信你,相信你是一个好人,不是他人口中为非作恶的妖女。” “妙叹,谢谢你。” “定坤柱旁有人等你多时,快去吧。” 洛川点点头,径直离去。 定坤柱是梧台支撑点处,虽说也是为刑罚所用,但这里地阔天方,是谈话的好地点。 洛川到了此处都还以为是拂寒来了。 可她却看见了另外一人。 不是天后,而是天君。 天君一身清雅素袍,乌发随风而动,他还是那副斯文儒雅,从容不迫的神色。 洛川不是没有想过与天君再见的画面,她知道,再见的时候必然知晓了自己身世。 天君看着她,轻声问道:“我是该叫你乐瑶,还是洛川,抑或是七襄。” “天君为六界之主,自然是随心所欲,我的名字太多,有些时候连自己都恍惚分不清,我到底叫什么。” “洛川,这些年倒是苦了你。” “不知天君所言何意。” 她就想知道,这位亲生父亲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天君走近两步,细细端详着洛川。他面带微笑,十分慈爱,是洛川心中想到过的那副模样。 “其实你跟鸾笙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漂亮有魔力,但凡看过的人都忍不住会被这抹目光折服。”天君指了指她的眉间,“对,她也像你现在这样,喜欢微蹙眉头。” 洛川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她说:“我怎敢与天后相提并论。” “你是她的女儿,为何不能?洛川,我还没有说,你还长得像另外一个人。” “谁。” “妖帝……牧归。” 洛川气息微乱,她盯着天君温和的眸光,觉得如芒在背。 “你难道没有觉得很奇怪,鸾笙修炼成神,你体内哪来的妖力?” “她成神之前本就是妖族……”洛川发现天君泛出笑意,突然止住,她真是糊涂了,既已成神便脱胎换骨又怎还会留有妖力。但她还是不敢往别处想去。 “我就是怕你有所误会,这才邀你前来。一个神是如何生出妖力的孩子,那这孩子的父亲必然不是同族。洛川,你的存在,本就是个错误。” 洛川紧咬下颚。 天君笑中终是带出了寒意。 “你可有想过,一旦你真实身份曝光,鸾笙该如何处事,你觉得神启会放过她还是妖荒会帮助她?洛川啊,若是牧归生前知晓你就是她的女儿,还会将你送回来吗?”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天君浅浅一叹:“很早很早,早到我都忘了。” 洛川也意识到今日相邀是场陷阱,她并没有看到天后的身影。此人果真善于伪装,其真心究竟是什么样子,完全探测不出。 她率先出手想要离开此地,却被天君牢牢抓住,反手往定坤柱上扔去。 妙叹曾说过定坤柱乃万年寒冰所成,洛川即便记忆紊乱,但曾被天后用晶锥伤过的痛至今残留在心。晶锥与定坤柱同属一系。 洛川几乎是触碰到定坤柱的瞬间就被困住,至寒之气从背后传来,冰霜很快便蔓延至她的发梢。天君随后施法催力,让定坤柱的寒气加快进入洛川的身体当中。 “堂堂天君竟然使出这般龌龊手段,可是怕我会威胁到你的地位?” “你错了,我向来不在乎这些。” “那你可在乎天后!”洛川忍受着寒气入体的痛苦,用力挣脱,“她若知晓你在这般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天君加重手中力度,抬眸看了过去。 “你当真以为,她知道了就一定会来救你吗?” 这句话落在洛川的心上,犹如千斤巨石。 洛川知道天后不会来。 她的相信,是在以为自己是神启公主,天族女儿之前。 天后从相认的那刻起,就在欺骗她。 她还信誓旦旦欲用身世来换取妖荒平和,真是太天真了。 梧台中人感应到了定坤柱被启动,叹妙和妙叹最先赶到,便看到被困上方的洛川。 “天君,您这是……” 天君二话不说挥手就将兄弟两人扫开,同时设起一道屏障。 妙叹欲闯入进去被阵法击倒,他跪在地上相求:“天君,我等仙者都受不了定坤柱的寒气,更何况洛川是妖族。她并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还望天君饶恕!” 天君收回手来,此刻冰霜已覆盖住洛川的身体。 他道:“你们根本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曾经的颜辞星君和瘟神皆是被她所杀,我若放过岂不是置神启于危地,届时梧台还能有现在这般清静吗?” “这……” 叹妙不像弟弟那般温婉,他斗胆直言:“天君若要惩罚为何不在神启,这定坤柱乃大神所设,您催动阵法耗的是梧台仙力,我等有护卫之责!” 天君如渊冷眸扫向他,一字一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妙叹赶紧拉下叹妙,不让他这般无理冲动。叹妙压抑不住暴脾气,当即拔出苍灵剑来,他说道:“大神不在,我就必须保护好梧台,再者洛川是妖啊,她若被冰霜吞噬就下不来了!” “可他是天君啊……” “我管不了了!” 叹妙一剑劈下,屏障丝毫无损,反倒是他自己被震得数米远。 天君发怒,隔空擒住叹妙往更远的地方摔去。 妙叹苦苦求情,却也被术法推开。 洛川又尝到了那股钻心之痛,定坤柱的寒气在她的血脉中横冲直闯,冰霜已经覆盖在脖子,很快便要蔓延至头顶。 她口吐寒气,双唇冻得发紫,可还是提着气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天君,今日你之所行天地可见,我倒想看看你这个神主之位,还能做多久……” “九天阙要了你的神命,今日便让定坤柱取走最后一命。” 洛川的妖力根本无法与定坤柱相抗,她没有希望了。 此刻她看向天君的目光血红一片,似乎想在死前将他的模样刻进心里。冰霜入眼之时,洛川的恨意到了极致,她没有喊,也无法喊出声来,甚至不愿意再看这世间一眼,也不愿再想念任何人。 洛川眼中落下的血泪凝固在冰霜上。 天君扬起手来,只要他挥下去,洛川便会溶于冰霜,继而被定坤柱所吸纳。 他有一瞬犹豫,但只是一瞬。 就这一瞬间,有道寒光从眼前闪过,破了他设下的屏障。 叹妙往上方看去,寒光竟是问天剑。 “大神回来了!” 天君回眸就见拂寒持剑立于定坤柱旁,他白衣猎猎无惧凛冽寒气,手腕一转提剑便朝定坤柱劈下。此举让叹妙兄弟二人瞠目结舌,天君厉声喊道:“拂寒!你这是做什么!” 拂寒并未回话,定坤柱受了一剑不仅没有松动,反而让洛川身上的冰霜生得更加厚重。 妙叹看出拂寒的意图,他简直难以相信:“大神他…要毁了定坤柱救洛川。” 叹妙眉头一锁,欲上前却又止步:“定坤柱若没了,梧台毁矣……” “可定坤柱不毁,洛川就没命了。” “我知道,可是……” 天君再次出声,逼问拂寒:“你可是要置梧台所有修仙弟子不顾,只为救洛川一人!” 回应他的,是第二次的铮铮之声。 问天剑两次没有摧毁定坤柱,它变得有些急躁,当即脱离拂寒的手飞向更高处。拂寒张开双臂聚拢梧台的灵气,将其传递给问天剑,剑身入气突然暴涨,直直插入定坤柱顶端。 很快一道清晰可见的缝隙自上而下,轰隆一声塌裂开来。 叹妙兄弟二人感受到脚下的抖动,远方传来大丹鸟嘶鸣之声,眼看空中祥云尽散,光线越发变得黯淡。直到拂寒将坠落的洛川接住,他们旋落而下,被最后的一束光照耀着。 洛川没有任何温度,紧紧闭着双目蜷缩在拂寒的怀中。 光线从拂寒的身上移开,可他的眼眸却依旧清亮。 他的手抚摸着她额间的发,轻柔又悱恻。 梧台的仙力彻底消散了。 拂寒继而看向天君,言语万分清冷:“没有人可以伤她,包括你。” 第一百一十六章 站在一线 思珏与月神得知拂寒归来,已经赶去梧台。 云岚知晓得晚,再加上百里还在生气根本不愿带他,所以一时没想出什么办法。他着急的四处奔波被天后撞见,孩子又不善撒谎,只能说出心急之事。 “父君都早早地去了,母后,您也让儿臣去吧。” “你父君也去了?” “是啊。” 天后暗暗思忖着,他见拂寒可以召来神启为何要亲自前去梧台,若不是还有什么隐秘。她当下决定也要去梧台看看,却被出现的昭羽拦下了。 昭羽避着云岚,压低声音说着:“姑母你不能去。” “我为何不能去?” “因为……”昭羽狠狠心,直言说道,“因为洛川在那。” 天后闻言震惊不已,当即就明白其中缘由:“是你让天君去的?”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姑母!” 云岚看着两人侧过身密切私语,顿觉自己被排外了一般:“有什么事情是我不配知道的吗?我可驯化过旱魃……” 天后拽住昭羽转身便消失,徒留云岚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昭羽不觉自己将洛川身世告知天君有什么不对,她反而认为天后没有分清眼下利弊。 “姑母,连我都知道洛川入九天阙还能返生,是因为她有神妖二力,这么明浅的事情天君又怎会不知?与其今后被他人拿捏,还不如趁此机会让天君斩草除根,我只是替他引诱洛川,并没有告诉他洛川就是七襄!” 天后气愤至极,她水袖一挥:“他既晓洛川有神妖二力,又怎会不知道她就是七襄,昭羽,你糊涂啊!” “可是我都为了姑母啊,”昭羽委屈的落下泪来,“我不想让别人议论姑母不贞,竟与妖族苟合生下妖女!” “你……” “姑母寻得亲生女儿自然不愿意为昭羽考虑,那您总得为云岚想想,此事若暴露出去他该如何处之,那太子之位还坐得下去吗?” 昭羽的话确实是天后忧心的一部分,但最多的则是天君的态度。他谨小慎微,审时度势,一定不会留下洛川遭人诟病。此番诓骗洛川去梧台,也知道昭羽必然会告知自己,天君这是在警告她,亦是给出抉择。 天后紧绷的那根弦,开始松动了。 洛川于她,自始至终就不该出现。 本以为孩子殒于百日宴,这场决斗她终于能无所畏惧,所向披靡。可现在她又回来了,甚至威胁到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她的目的是站在六界的顶端,而不是为了谁要与天下为敌。 天后失魂落魄地走向椅榻,扶着把手的指尖微微发颤,她苍白着一张脸,视线被雾气所遮掩。昭羽看着她打了个趔趄跌坐在椅子上,正欲上前却被天后抬手制止。 昭羽回了一次头,天后背过身去,瘦弱的肩膀开始耸动。 她死死咬住双唇,恨意从眸中迸发。 思珏与月神来到梧台,正好看到天君离开。 两人还未行礼,天君冷着一张脸便消失不见。 思珏正纳闷转头就看见拂寒抱着洛川出现,当即明了。他与月神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停住脚步,不再往殿中走去。 月下寒光,洛川是在一阵温热中清醒过来的。她衣裳单薄靠在拂寒的怀中,看着他的手心正朝自己输送灵力。 她缓缓抬起手来,推开他。 拂寒没有强迫施法,而是顺着她离开床榻,站在旁侧。 洛川终是抬眸看清日思夜想之人,只不过她心中寒凉,充满怨恨。软塌上还有拂寒留下的温热,洛川不愿再待,支撑着身体一并下了床。 她说话没有气力,却字字珠玑:“你莫不是在南海待久糊涂了,你杀了我父君,还有离影师兄,接下来,应该是我了。” “乐瑶。” 这声乐瑶唤的洛川皱起了眉头。 拂寒就站在原处,与她凝视对望。 “拂寒大神此番醒来,怕是想起了什么。”洛川默然一笑,“是了,你为东岳帝君时便处心积虑想要除掉妖荒,我不知道你何时盯上了我,竟在我身上谋划了这么大的事情。” 她看向拂寒的心口处,忍不住红了眼。 “我从未在你身上谋划过什么,也没想要除掉妖荒。这一切都事出有因,无可奈何。” “好一个事出有因,无可奈何。若我一开始心如磐石,早日识出你的真面目,也不会因此失去父兄。只恨我为乐瑶时,就该遇见你,杀了你。” 拂寒的眸中印着她的不甘与怨恨,他略有沉思:“你没有恢复记忆。乐瑶,你应当全部记起来。” “我当然记起来了。”洛川一步一步往拂寒走了过去,哪怕乐瑶那一世的记忆模糊不清,但她的痛却是记忆犹新。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性遗忘是对是错,是好是坏,但都不重要了。 因为洛川这一世,她依旧尝尽了欺骗与苦痛。 “我记得你们神启所有人,是如何杀了我父君,逼我入阵。可你们为何不直接杀了我,非要抹去我的记忆,留下残命,待我妄想与师兄拥有新天地时,再狠狠一击。拂寒,杀人诛心,亦不过如此。” “乐瑶,你清醒些。” “别叫我乐瑶!”洛川突然施以法力推了拂寒一掌,“乐瑶已经死了,现在的我,不正是你所为!” 她动用法力从而引发体内寒气,心口突然阵阵绞痛。 拂寒上前握住她的手紧紧贴在胸膛,传输灵气的时候遭到洛川极力反抗。可是他偏不放,洛川宁愿自损也要同其搏上一搏。 二人发出的动静有些大,就连问天剑都现身而出想要前去阻止。 洛川被拂寒禁锢在怀,她伸手握住问天剑就要反刺回去。 拂寒被迫将她松开。 问天剑大抵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剑指主人的一日。 它隐约发出低鸣之声,试图唤醒洛川。 “拂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体内有神妖二力,我的真实身份,你一清二楚。” 拂寒定了定心神,他清冷着一双眸,依旧是让人难以探明。 “是,我知道。” “不管是乐瑶,还是洛川,你有想过杀我吗?” 拂寒唇角动了动,他一时没有回话。 “我若可以原谅你,原谅所有,你会不会同我站在一线,与这天族相抗?” 拂寒能给予她的,只剩无言的目光。 洛川彻底心灰意冷,苍白荏弱的手再也握不住问天剑,剑落心落,她似乐似悲,泪眼摩挲地看着拂寒:“你可知我究竟有多喜欢你,这是我第一次爱人,我便爱错了……你为了神启,为了六界做了那么多事情,唯独为我而做的,就是想杀我。你分明说过让我相信你,你会保护我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想杀我吗?妖荒并非多么罪大恶极,我父君也不是生来就是恶魔,如果你们需要一个毁天灭地的妖孽存在,才能彰显天族神威与你东岳帝君的力量,那么我根本不配。你现在就杀了我吧,若你不杀我,待我走出这扇门后,与你便是不共戴天。” “洛川,神启不能乱。” “神启不能乱……所以你选择了它。”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自会同你解释。” “我不要解释,我要你同我走,永远在一起,就现在。” 拂寒凝视眼前人,纵然有无数言语,但最终隐匿于心,他说:“洛川,万千大道,你我从来就不在一条线上。我希望你明白,你路过此间只能是一人生,一人走,所有人都可负你,可背弃你,但你不能被仇恨裹挟,你要相信,光尘之路,必有尽头。” 而我,会在尽头等你。 洛川一眼都不愿再看他,跌跌撞撞地转身离去。 那天妖荒下起了雨。 洛川衣着单薄,一路从紫英殿走到了神树之中。 无涯看着她擒着酒壶像个凡人一般行将就木,往树旁一倚,仿若被掏空星魂。她沉默不语地喝着酒,那双微肿的双目一看就是哭了许久。 他纯属在旁看个热闹,是不想劝解的。可看着洛川红衣乌发,悲痛欲绝的模样,不禁想起了红绡。 洛川轻飘飘看了无涯一眼,随即又看着顶端茂盛的枝叶。 她喃喃说道:“你说你做什么不好,做一棵树,哪里也去不了,谁也找不到。与其这般无聊,还不如去了。” “殿下没有留念,不代表别人没有。” “红尘凡世,有什么可留恋的?” “自是心中人了。” 洛川轻笑出声,将那壶清酒握在手中:“你的心中人啊,恨你入骨,你见她能讨什么好。” “我见她不是为了讨好,她爱我恨我皆是过去了,我只是想再看她一眼。” “只为一眼,那你独活这千年万年的,岂不是很没意思。” 无涯笑道:“事若求全何所乐,我所求的,皆是所愿。” 洛川抬了抬眸,似是困倦万分。她猛灌一口酒,想把身体中的寒气压下,但气息不稳,被深深呛了一嗓子。无涯自她迈入神树领域便已探测出其身体受损严重。 “你对今后,有何打算?” 洛川扯扯唇角,虚弱说道:“我同长歌信誓旦旦,说定会还给他们一片乐园。可如今守护妖荒还得靠你支撑,我体内只剩妖力,估计过不了多久,神启便会打过来了。” 无涯思索片刻,他还是决定说出一事。 “妖帝能复生,其实是有人在背后相助。那人指引妖帝去了一处神秘之地,向天取得了至高无上的力量。他本可以完成心中所愿,只是顾虑太多。” 洛川细细回想着,也觉得复生的妖帝确实有些不同。 “殿下,我知道那一处神秘之地在哪,就是不知你的毅力够不够强,恨意够不够深。若你能做到,我保你可以拿回九天阙取走的神力,重回巅峰。” “神秘……之地?” 无涯扬起手来,指向南方,他郑重颔首:“南渊至巅。”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无上南渊 洛川于三千台阶之下迎来风雪。 她想要的力量就在前方,只要踏过风雪,跨过冰冷的阶梯,一切便能如愿。 洛川迈出的第一步,便感受到了比岩浆炽热,比寒冰刺骨的痛感,几乎是一瞬间,她脚下的云锦薄靴便化为乌有,露出赤足踩在地上。 足下传来钻心的疼痛,激发着体内的寒意肆意窜动,洛川忍不住呕了一口鲜血。 “呵,我一步未上,当真无用。”凛凛寒风吹着她发红的双眸,白雪很快就将脚印与鲜血覆盖,仿若什么都未发生一般,她冷冷笑道,“所以你以为,我就怕了吗?” 三千台阶高上,那里通向天的方向,遥远的看不到尽头。 洛川赤着脚,再次踏上台阶。 痛意传递心底,如万千蝼蚁啃噬着躯体,她紧紧攥着裙裾往上登去。 可还未过十,她的脚背便开裂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原本笔直的腰腹在阻力之下开始弯曲,渐渐地她无法直立行走。额间不停地冒出汗来,皆被寒风凝固成白色的冰霜,深深印在肌肤上。 洛川脚下一滑栽倒在台阶上,突然有阵风吹来,携着强大深厚的力量将她推了下去。 她的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顺着阶面划出一道深红色的印记。 “咳,咳……” 洛川又溢出众多鲜血。 她艰难地站起身来,这一次,她飞跃而上直跨百余台阶,毫无意外地被那股力量再次击落。 它这是要人一步一步地走上去。 洛川并没有放弃,她踩着鲜血淋淋的双足,再次迎难而上。 身体的疼痛尚可忍受,可让人难以承担的是独上这条路的孤独与寂寥。她是多么爱闹爱笑的一个人啊,此刻默默爬着阶梯,将所有血泪往下吞咽。 她没了尊严,没了情义,只剩一具躯壳想要踏过这场风雪。 无数次地受伤,无数次的倒下,无数次地不放弃。 洛川望向遥远的云端,咬住猩红的双唇,将所有的屈辱全都收下。 踏上六百个台阶的时候,她的腿骨大抵是断了,整个人伏在地上,用力往上爬去。 眼角有红色冰霜,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她坚定着信念,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后来洛川又跌了下来,一切重新回到起点。 像是过了百年那般长,如洛川大梦醒来,探不清眼前的一切。 洛川的双脚早就变得麻木,衣裙在风中猎猎作响,她隐约还听见什么。风将那道声音传来,洛川终是拼凑出完整的一句话来:“告诉我,你恨什么。” 耳廓疼痛难忍,她捂住双耳蹲在地上。 随后便发现手心濡湿一片,沾满了鲜血。 洛川开始瑟瑟发抖,此刻无比渴望能躲进一个怀抱,喝一口热水。她咽下那抹腥甜,看着自己的手忍不住落下泪来。 洛川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她无声地哭泣着,任凭风霜拂在脸庞。 她再次站起,往上走去。 那道声音问她恨什么。 洛川一步一说,心口泣血:“我洛川,此生有三恨。” “第一恨,恨生来为神为妖,两处纠缠无期。最亲的人弃我如敝屣,近我者皆是心计满腹,我被他们两厢折磨、欺骗,从而大梦不醒,妄想真有团圆之日。” “第二恨,恨佛祖诛心无声。我那师兄,在这世间看尽四季悲雪,渡了千万幽魂,终是连自己都做不得。佛总说万世轮回,可为何不给他一点慈悲?” “第三恨,恨我终究不能生恨。明知世上从无双全法,我却非信拂寒一定会同我并肩作战,等他同那大道公义毁我家园,伸来的手,才是肝肠寸断。” “南渊,我只是想要拿回我的神力,请你助我。” 风声不止,大雪纷至。 洛川终是到一千台阶的时候,虚弱的倒下。 她翻滚而下,饱受百般疼痛的折磨。 远处有一道黑影快速飞来,接住了伤痕累累的洛川。 洛川睁开迷糊的双眼,看见了来人。 不知为何,她竟心中有些失落。 “阿慕……是你啊。” 轩辕慕心疼的要命,他抱着她停在半空中,扇动着羽翼说道:“我们回家吧,不要去了好不好?” “阿慕,我必须要拿回神力,要不然我无法护住妖荒。” “我来护!洛川,我保护你,永生永世保护你!” “阿慕,没有人能护一个人永生永世,”洛川蜷缩在他的怀中,享受着羽翼的温暖照顾,她终于能短暂的舒筋松骨,她笑着说,“就在不久前,有人跟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你路过此间只能是一人生,一人走……说得没错啊,一切都得靠自己。阿慕,你也要记得。” “不对,他说得不对,洛川,你若不愿回头,我就同你一道走。” 洛川深深皱着眉间,痛到呻·吟:“你真的,何必呢……” 轩辕慕抱着她落在台阶上,开始一步一步往上走去。 “轩辕慕,你放我下来。” “会伤着你的。” “你何必如此?这里很危险……” “阿慕,你为什么要这般对我。” 他承下风雪之痛,咬紧牙关:“因为,我爱你。” 洛川抬眸望向他,只能看见轩辕慕冷峻的下颚。 她之前还那般猜疑且不信任这个孩子。 轩辕慕也不再是小时候那个懦弱无能的小哭包了,他是一个可以给予洛川温热胸膛,坚强后盾的男人。洛川心中充满了歉意,她看着似刀的风雪割裂了鹰羽,忍不住有了哭意。 “阿慕,停下吧,你会受伤的。” “不行,我说了要陪你一起。” 轩辕慕有了四世魔煞的力量,便觉得带着洛川很容易便能攀到顶峰。可他们小看了这个神秘之地,无上南渊的力量岂是寻常仙者能匹敌的。 洛川即便被轩辕慕护在怀中,还是感受到了比先前还要强大的冲击力。南渊俯冲下来的灵气将二人扫下台阶,先前一千多个阶梯全都白爬了。 轩辕慕即便跪在地上,也牢牢抱住洛川。 他溢出的鲜血粘在了她的脸上。 轩辕慕替她温柔擦去:“对不起啊。” 洛川艰难地摇了摇头。 轩辕慕也很快发现,自身力量越强,所遭受的打击就越大。 先前洛川承受的所有苦痛,轩辕慕都悉数受教。 二人衣衫褴褛,浴血焚身,朝着同一个目标缓缓而行。 就在他们踏上两千多个台阶的时候,强大的风暴席卷而来。轩辕慕想都没有想,张开羽翼将洛川紧紧包裹住,不让她受到外力一丝一毫的侵害。 风雪中,轩辕慕的唇角开始流血,洛川看见他笑得很甜,还对自己温柔说道:“别怕。” “阿慕。” 等待中的时间是煎熬的。 风暴过后,天空竟落下了花雨,每一瓣都带着香气和灵力。 洛川站在台阶上,踩着花瓣堆积而成的台面,觉得脚下没有那么痛了。她欣喜地回头,笑容却止在唇角。轩辕慕还冲她笑着,动了动羽翼却感觉很空洞。 他顺着洛川的目光看去,那双黑亮的羽翼此刻只剩下白森森的枯骨,很快便都随风化去,成为这花雨中微不足道的粉末。 “你的羽翼……” 轩辕慕苍白着脸,冲她挥挥手:“不用管了,你快上去。接下来的路,我看着你走。” 他只能看着她走了。 因为羽翼的消失,轩辕慕的力量消失大半,四世魔煞在体内隐隐作动。 洛川没有忘记无涯的话,她急切说道:“你本体受损,魔煞便有吞噬你的可能!” “阿洛,你别管我了,我们已经走到了这里,马上就要成功了。你快些上去,拿回你的神力。”轩辕慕见她不走,使劲地挥手,“快点,或许你拿回神力,还能救我。” “好,”洛川回过神来,她点点头,“你等我,你等着我……” 她转身便往台阶上跑去,轩辕慕看着她的身影,漏出欣慰的笑容。 若能如她所愿,一双羽翼算得了什么。 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轩辕慕看向这场花雨,觉得来源奇特,却也想不明白。 南渊的云端之外,还站着一人。 拂寒甫一收回灵力便被南渊的神力所反噬,他捂住心口也忍不住呕了一口鲜血。 思珏恰时现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拂寒,看着下方的三千台阶又气又急:“你这是何苦!为了她可以挖出本命,现在好不容易归位,又要动摇根本!” “我无事。” “怎么没事!你现在身体炙热,怕是火毒已经攻心,明知冰镜已毁此番还冲动斩断定坤柱,这下你能去哪里疗伤?你所有的支撑点都没了!” “这都不重要,”拂寒看向登上高台的洛川,唇角扬起一抹笑,“重要的事,已经完成了。” 思珏再气恼也不能朝好友动手,他心中喟叹,再无上的神,终究过不了一个情字。 拂寒被送回仁圣府,思珏在他的寝殿外设起了阵法。 月神一直在花圃中等候,他立于树下,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只是那身上再无清冷之力。思珏忙完出来便看到恍惚间的月神。 他走过去,故作轻松的伸了个懒腰:“要是没有我,你们可怎么办啊。” 月神倒是很认真地回他一句:“没有你,确实很糟糕。” 思珏想笑愣是没笑出来,他揣着手叹口气:“拂寒与天君之间,终于还是走到了今日。若是天君都不再支持他,拂寒倒是很难办。” “也没有什么难办的,毕竟,”月神看向思珏,顿顿说道,“他从来就不是神启中人,神启只是他路途中的一处休憩之地,若他找到……” 思珏没有等到下文,他问:“找到什么?” 月神觉得是时候该告知思珏一些事情,正要说道余光瞧见垂花门处走出一人。来者是阿茶,提着精美的食盒朝他们走来。 月神敛去眸光,低沉说道:“我先走了。” “欸,你话还没说完呢。” 阿茶看见月神时很是欣喜,她刚要行礼便见月神直视而过。 半点目光都没有给她。 “月神……” 阿茶轻声呼唤,依旧没有得到回复。 思珏刚操完拂寒那颗心,又开始为月神费力,他跟阿茶解释道:“适才拂寒有火毒攻心的征兆,我与月神刚为其护法,想必他也是累了这才没跟你打招呼。” “嗯。” 阿茶心里明白,思珏这是在宽慰自己。 自从冰镜被毁,月神的力量便消散了,他怎么还能替拂寒护法呢。 月神只是单纯的不想见她罢了。 手中的食盒垂落,阿茶隐入丛丛绿意中,不再有笑颜。 第一百一十八章 神器花戒 洛川最终登上了三千台阶,走入一片混沌之中。 南渊至巅之主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他的声音远渡山海却又清晰在耳:“你父君当时也像你这般,怎么都不肯放弃。我劝他向往光明,他却执意被仇恨吞噬,我还说了,得到齐天之力又如何,到头来一定是孤苦伶仃,不得善终。” 洛川撑着支零破碎的身体,寒气砭骨,痛彻心扉。 她仰天说道:“你以仇恨为谋,又何必在此故作姿态?我踏上三千台阶,必要取回神力。” “恨的尽头是什么?自然是爱。不管你做什么,皆是为爱而战,你父君亦是。” “南渊,若是可以,我此生不愿再爱,也不奢求得到爱。” “洛川,今日所得实乃因果,你没有回头路了。” 洛川屈膝半跪,她紧紧攥着手心:“我不回头,永不回头。” 花雨旋落于肩,顺着洛川的衣袖滑到手背上。 她抬了抬眸,忽地心如止水,默然平静。 南渊传出悠悠喟叹:“我一生在等三人,希望能给我带来无尽的恨,清澈的爱。你与妖帝虽不是我寻之人,但我还有一次机会。齐天神力已在你手,回去吧。” 洛川闭上眼睛,感受到身侧袭来的风雪,她猛地再一睁开,发现自己已然回到了妖荒。 她下意识想要去找轩辕慕,转眼便发现他就在身侧。 “阿慕,你没事吧?” 轩辕慕衣裳整洁,恢复以往清朗模样,他浅浅一笑:“没事。” “让我看看你的羽翼。” 轩辕慕没有动,但他拗不过洛川,半推半就地转过身现出羽翼。可洛川半根羽毛都没有看见,背后只剩两个空荡荡的血窟窿,那瞬间她愣怔住了。 金鹰没有羽翼,便再也不能飞翔。 轩辕慕体内的四世魔煞便会趁机将本体吞噬。 洛川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可下了塌后脚跟还是一软瘫倒在地,她口中喃喃:“我会给你找回来的,会找回来,我现在就去……” “洛川……” “轩辕慕,我们现在就去找无涯。” 她大抵是慌了,情绪有些激动。 轩辕慕多次没有搀扶住索性一并跪在地上,抱住她轻声抚慰。 “我暂且没事,不必急于一时。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即便本体受损魔煞也不敢轻易将我吞噬,我可是轩辕氏,是新任魔尊。” 轩辕慕拍拍她的肩,让这温暖的体温在自己胸膛上多加停留。 洛川反复确认轩辕慕有没有在撒谎,她探其体内气息并未发现有多大的波动,除了羽翼消失外暂无其他地方受伤。轩辕慕难得和她如此独处,又亲密相拥,内心无比眷念舍不得放开。 轩辕慕牵起她的手,低沉说道:“看,你得到了什么?” 洛川这才看向自己的右手,无名指处有道殷红色血线将指尖包裹住,浮现出一枚戒指。她心念微动,戒指当即泛出荧光生出细小柔软的藤蔓,摇曳的青藤之上缓缓开出一朵花来。 它生无枝叶,只有狭长的蕊芯将舒展的花瓣包裹,如火如荼,姿态妖艳。 这朵花是洛川再熟悉不过的。 “幽冥……舍子花?” “也许冥冥自有天意,你从南渊拿回神力,还取得了更厉害的神物。” 洛川想起妖帝在去南渊之后,他的手中多了一把弓箭。那把弓箭威力无比,曾在弱水射杀了天君,现在细细想来,当时天君应当是用了特殊之物才能保住性命。 大抵就是那颗她想要来的无烬石吧。 原来拂寒就是这样一个谋无遗策的人。 南渊至巅给予洛川的花戒同样赋予了神力,这让她在自身力量之上又多了一份保障。 洛川只是眸光一动,花戒便已迅雷之势延伸出去,卷起前方的青玉石桌便碾作光尘。它系于主人心间,一切皆听从心意而行。能得到如此利器,她便不用担心今后的处境了。 洛川放心不下轩辕慕的伤势,前去询问无涯,可无涯也无可奈何。神树都无法知晓的事情,那便是很棘手的。就在此事间,长歌从外带来一则消息,神启欲对幽冥实行强制收复,六界十方皆收到诏令。 长歌说道:“幽冥若是回归神启,那么下一步,便是踏进弱水之渊。” 洛川不免忆起幽冥种种,她沉思片刻,说道:“宋帝王向来软硬不吃,心思难测,天君想要收服幽冥看来不是临时起意,一定是到了合适时机方才动手。” 她心底清楚,拂寒斩断定坤柱必然与此事息息相关。 “殿下,若是宋帝王不愿归顺,那神启与幽冥两界必有一战,与其这样……” 洛川见长歌忽然闭言,她又接上:“与其这样,倒不如我出面,将幽冥拿下。” 长歌低下眉头,略有歉意:“抱歉。” “长歌,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能直言的话,就算你不说,我也有此想法。我了解幽冥各司各处,也知晓众人心性,就算说服不了,如今南渊至巅给予我神力,与幽冥相战我们也输不了。” “妖帝在时曾说过忘川之水若是与弱水之渊相交,两者便是一体,幽冥既然可封印妖荒,那是不是代表,我们也可将幽冥控制?” “行与不行,去了便知。” 长歌沉沉一叹,半跪行礼:“我愿意前往助殿下一臂之力。” “长歌,”洛川眸光幽暗,她的声音万分寒凉,“从今天开始,你不必再唤我殿下。前去幽冥我不是乐瑶也不是洛川,乃是真真正正的妖荒之主。” 月夜下的紫英殿红灯高照,丝竹之音悬梁绕耳。 妖荒迎来了新一位旷世之主,以百妖王长歌为首,众妖集结于殿外向高台叩首。 洛川身袭赤红锦袍,腰间银绦长长落于脚前,眼眸两旁的青丝微微浮动,她露出真容踏出殿门。轩辕慕静默身侧,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属于自己的位置。 长歌揖礼下跪,声音高昂:“吾等拜见妖姬,愿我主千秋万代,战无不胜!” “愿我主千秋万代,战无不胜!” “……” 洛川眼角微红,不知是被子民情绪所染还是心有悲愤,她这浮浮沉沉的一生走的都是这般匆忙。可她生来就不是寻常人,无法逃避责任,只能选择面对。 族人拜她,求她,无非就是希望得到庇护。 他们不愿再过颠沛流离,有家不能归的流浪日子,没有人比洛川更懂了,她想要的,也只是一个安身立命,阖家团圆的地方。 若她实现不了,总要替他们实现。 洛川抬手,冷白的指尖上花戒微微转动,随后便延伸出一条青藤,它飞向空中来回穿梭交缠,最终织成紧密的网状。 “以我之名,护佑妖荒。” 洛川双手合十,灵活地打出结印,双手抬起传递至天网之上。得了灵力的天网无限扩大,直至将弱水两岸都笼罩在内,妖荒与魔域成为唇亡齿寒的一体。 “从今天起,你们便可安心生活,不用担心敌人来犯。” 底下小妖激动万分,哭着喊道:“妖姬万岁!妖姬万岁!” “我们再也不怕了!” “看谁还敢欺负我们!” “……” 洛川微笑着,心中感受到了子民的温暖。 妖族众人狂欢,都在为明日幽冥之行庆贺,轩辕慕本想喊洛川下去同欢,可见她独自往红瓦小院走去,便没有出声。 他知道她需要独处的空间。 洛川喝了一点果酒,说是小集上卖樱桃的老妇人们一起酿的,专门献给出兵打仗的英雄们。酒不醉人,人自醉,只饮了半壶多的酒壶在地上打着旋,洛川坐在角亭中出神地看着某个方向。 一个模糊的黑影由远至近,随后清晰地显现在她的眼前。 洛川愣怔在原地,双唇翕动,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 “师,师兄?” 离影抱着胳膊姿态慵懒至极,他信步走来对着洛川脑门就是一弹:“怎么,大喜之日就不准我来讨杯酒喝?” “师兄……”洛川深深凝视于他,已然忘了该说什么。 “师妹,我很想你,你想我吗?” 洛川艰难地点点头,心间剧痛难忍,似乎下一瞬就要呕出血来。 “不给师兄倒杯酒吗?” 离影往洛川身侧一坐,亲密地依傍着。 洛川红着一双眸,颤抖的为他倒满果酒,随后举至眼前。 离影接过仰头而尽,满意的舒心一叹:“美酒,”举杯于空中,“美景,”再看向悲伤欲绝的洛川,“美人。” “离影师兄……” “洛川,师兄永远陪在你的身边,再也不分离,可好?” “好。”洛川眸中含泪,唇角挤出笑来,她伸出手去想要触摸离影,却又始终不敢这样做。生怕碰了,会如泡沫般破碎易灭。 离影索性拉过她的手放在脸上,有温热的触感,真实的皮囊。 一切,都是洛川心中所想,梦寐已久的场景。 洛川笑中含泪,忽而敛去笑容,她盯着离影的脸说:“你若真是离影师兄……该有多好。”话落间她死死掐住离影的脖颈,用力摔出角亭。 离影被迫现出真身来,九条尾巴像扇羽一般展开,它从台阶上滚落痛得嗷呜惨叫。 很快就有人进院,孤欠最先冲在前面,一看就是自己作死的手下,他急得直冒汗。半世根本就不想去管,只有长歌和轩辕慕硬着头皮上去。 谁都知道,离影是洛川的逆鳞。 孤欠躲在后面骂道:“晦气的东西,冒充谁不好……” 长歌只能为手下求情:“还望妖姬恕罪。我们此番需要九尾妖狐相助,所以,请您给它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大好的日子就这样被狐狸给搅乱了,就连孤欠都不想护着了。 洛川冷着眸,没有说话。 大家都觉得九尾妖狐怕是危矣。 就在此时,从从歪歪扭扭地走了过来,大脚蹼踩过九尾妖狐后现出少女身形。她尖锐的嗓子喊叫起来,薅着狐狸的尾巴就疯狂地甩动:“狐狸精!勾引我家主人!臭不要脸的!打死你!” 狐狸精继续嗷呜,它没有想要勾引啊,只是想讨好罢了。 谁叫她心底深处藏着这个人呢! 一场闹剧晃得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轩辕慕制止从从的暴力举动后,从从哭唧唧地跑到洛川脚下,又变成大白鹅,抱着腿开始撒起娇来。 洛川也便没有要处死九尾妖狐的决定,而是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下去。 孤欠是拖着狐狸尾巴走的。 长歌在后面补了孤欠一脚。 轩辕慕担忧的回头望了望,洛川于角亭下的孤影拉得很长,从从乖巧的伏在脚下,和主人一同望向天边的明月。 周围寂静下来,洛川擦掉眼角的泪珠。 她执酒一杯敬向清冷之月,笑着说道:“师兄,明天我带你回家。”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争夺幽冥 山海之外,两军对阵。 宋帝王以为来者会是神启天族,却未料到竟是洛川。他带着幽冥众司与妖族隔海而立,宋帝王气音铿锵有力:“洛川,我本有心放你一马,但你执意成为妖姬,便再无回头之路。” 野胡子也在此岸,他还是不忍心与爱徒为敌,上前呐喊:“洛川!别过来!回去!” “师父……”海上的风吹起她鬓角的青丝,无法掩住眸中悲凉,她立于悬石之上,缓缓屈膝下跪,朝对岸磕了一头,“洛川叩谢师父十万年来教养之恩,你们既然已经清楚我的身份,便知道今日是我与神启的较量。幽冥从来都不是和平之地,此间想要独善其身只怕再无可能。师父,我不会伤你,你是我与离影师兄最重要的人……师兄走了,我只剩你了。” 野胡子很是动容,他又何尝不是深感无奈,这师徒情分当初也是强行索取,现在人走了,梦也该醒了。他颤着音说道:“洛川啊,你收手吧。” 洛川站起身,红色衣裙印在海上,艳丽又绝情。 “师父,得罪了。” 此时岸边冒出一人,她嘶声喊着:“川儿!川儿!” 舟不厌死死按住这不孝徒,往后方拉扯:“给我回去!回去!” 夜清雪与红婆婆就站在旁侧,二人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未做。 洛川闭上眼睛扬起手来,心念与花戒连接,发出刺目之光。 随后花戒的青藤破风而出生,卷着海风与波涛向对岸袭去,宋帝王一众已做好万全准备,却见青藤临近前拐了弯朝海面飞去。 花戒控制下的青藤高高抬起,倏忽间又往深海压去,震得山崖与大地为之一颤。幽冥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洛川紧接着又是一鞭。 青藤将山海直直分开,犹如劈开一条康庄大道。 这下宋帝王似乎明白了,他大喊:“不好!她要将弱水之渊引到忘川!” 此话确实让众人很是惊诧,宋帝王带领众人朝洛川彼岸飞去。洛川正凌于空中,长歌几人已在下方摆好阵法,欲与幽冥开启战斗。 轩辕慕将魔笛放置唇边,他说道:“妖姬有令,不可诛杀幽冥族人。” 两界开战,乌云渐拢,山海安宁已破。 洛川凭借自身的力量外加花戒加持,只三鞭,她便打通了忘川与弱水之间的阻碍。山石坍塌掉落入海,方圆百里间地动山摇,飞鸟走兽皆惊恐而逃。 在双流交汇的时间里,洛川带领妖荒一众与幽冥族人激烈对战。想要不伤人而胜,这样的难度很大,在自保当中,不管哪一方都为此而伤到对方。 如此下去,亦不能长久。 洛川飞至大殿之前,想要击破界前法阵,但红婆婆拦住了她。 她也不做赘言,说道:“红绡,你不舍离开解忧桥上可是为了等待无涯。我知道他在哪,你只管站在一旁,我便可带你前去。” 红婆婆微愣,但她信洛川的话,只沉思片刻便收了手。 洛川以为缥缈司的夜清雪比较难对付,谁料夜清雪根本不与她敌对,索性让出道路。洛川摸不清夜清雪的来路,夜清雪也只是冲她笑笑,神秘莫测。 洛川随后便知道夜清雪在笑什么了,她没有打开幽冥大殿前的结界。 夜清雪站在一旁说道:“这是东岳帝君神法所成,就连宋帝王都破不了,更何况是我们。” “神法又如何,”洛川敛了敛眸,透着丝狠戾,“我若开不了,便叫这幽冥葬于海底。” 花戒再次进攻,却始终无法突破。 幽冥大殿被外力所侵,爆发出至强之力,这股力量与洛川的花戒相缠,激起层层气波。山崖断裂,两界族人悉数掉入海中,就连殿外的红婆婆和夜清雪都无法站住脚跟,狠狠摔了出去。 狂风大作,洛川手执青藤,青丝飞舞。 洛川为神为妖,心性较为特殊,此刻她怒气滔天,势要突破阵法攻下幽冥。先前不伤无辜的命令早已抛之脑后。 轩辕慕远观洛川异样,站于另一处崖边,吹起了魔笛。 他修了静心诀,只为了助洛川不被体内妖气所扰,洛川在听闻笛声后略微变得平静起来,只是那花戒躁动不安,似乎比主人还要气恼。 洛川指尖动了动,花戒这才收回青藤,息于无名指。 就在此时,幽冥大殿的门松动了,结界被破。 洛川踏入幽冥,一脚一印,一印一法。 忘川河畔的舍子花连绵不绝,争相开放,青竹沙沙作响传来清冽之味。她站在河畔,看着清澈的水花涌动,很快,她便看到了噬魂鱼被柔骨草紧紧裹缠。 她长袖一挥,双手合十,再次结出法印。 幽冥的领域与妖荒紧密相接,终成一体。 山里山外,上至宋帝王,下至小鬼们,皆没了法力。 轩辕慕于殿外便知此战胜了。 宋帝王不停手也得停手,只是他作为幽冥之主,却没有尽到责任,他不免有些心寒。野胡子更是感到愧怍,所以看见宋帝王欲跳海自戕的时候,伸手拉了一把,却不想自己摔了下去。 轩辕慕没有来得及抓住,亲眼看着野胡子掉入海中,而后被柔骨草卷走。 天边有异动,他们抬头一看,一群彩衣翩翩的仙女们临海降落。 孤欠看得眼睛都直了,一个劲地捣鼓半世,却发现半世死死盯着为首的仙女,眼睛都能喷出火来。 阿茶与司花仙女们还是来晚了。 她微蹙眉头看着战后狼藉,洛川缓缓踱着步子走了出来。 “洛川!” “阿茶。” 阿茶飞身而下,来到殿前。 她不顾仙女们的劝阻,执意走近洛川,问道:“这都是你做的?” 洛川眸光幽暗,她回道:“是。” “洛川,你分明不是这样的人。我认识的你心地善良,总为他人着想,不会做出强夺幽冥,伤害同族同胞的事情。” “阿茶,你怕不是还没搞清楚,我是妖族人,不是幽冥族人。以前的我憨傻愚昧,不知天高地厚,这还得感谢你们天族,教会我如何辨别人心,如何不择手段。” “我对你的身世略知一二,此刻能否听我一言?你不要在这个时候挑动纷争,六界远远比你我想的还要复杂。”阿茶眉眼竟是忧心,她说,“拂寒大神非言缠身,我等仙界现已听从天君差遣,其实幽冥已经被划入百花仙宫的属域,这里,已经改由我们守护。” “那你前来,可是要与我宣战。” “我怎么会与你宣战?洛川,我就是想告诉你,神启之内波云诡谲,似乎还有看不见的势力正侵袭而来。你在此间发动战役是讨不到好的,说不定还会害了拂寒大神。” “究竟是谁害谁?”洛川知道阿茶也不是什么都晓得,便不想与她争辩,她说道,“与其劝我倒不如回去问问他,我走到今日究竟拜谁所赐。阿茶,你我曾经也是好友,但今后你为神启,我为妖荒,再见便是敌人。你可禀告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君,就说幽冥今日我夺了,下一个,就是百花仙宫。” “洛川……” 洛川移开目光,不再看她:“你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 司花女们现在也无法与妖荒动手,只能劝解阿茶先行离去。场面一时沉寂下来,轩辕慕这才说了野胡子跌入海中被柔骨草吞噬的事情,洛川感到一阵眩晕,深深咳了咳。 幽冥事了,洛川回到自己曾经的屋舍,失落地坐在桌案旁。她体内残余的寒气在运功之后隐隐发作,虽威胁不到性命,但是寒气入心肺还是让她有些痛苦。 洛川蜷缩在蒲团上,将脑袋深深埋入胳膊里。 许久,她听到一声微响,抬眸就看见小葵那张流泪的面庞。小葵蹲在她的身侧静默半晌,随即抱住她哭喊出声:“洛川!你怎么没有把离影带回来呀!” 洛川眼眸空洞,此刻她只想静一静。 小葵抽抽搭搭难以自持,抱着洛川的胳膊忆起三人以前在幽冥的快乐时光,她说了多久,洛川也听了多久。两个好姐妹依偎在一起,难得有此平静之时。 “洛川,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 面对小葵的问话,洛川没有回答,而是将脑袋再次埋起来。 小葵哭够了,也不再打扰洛川,拍了拍好姐妹的肩膀转身便走。可待她走至门前,听见身后清冷的声音响起:“小葵,你真的不想跟我分开吗?” 小葵红着眼,没有转身。 果不其然,洛川再次问道:“你为我开了结界,究竟是在帮我,还是另有所图。” 小葵抹抹眼泪敛去一切神色,她就知道瞒不过洛川,遂而坦然地转过身来,直视洛川的目光。她淡然一笑:“所以,你要杀我吗?” 洛川看着陪伴自己十万年的好姐妹,渐渐红了眼。 “小葵,为什么连你也……” 风卷云残,情义尽碎。 这里,从来都不是避风的港湾。 第一百二十章 神树相见 洛川拖着疲惫的身躯带走了红婆婆,红婆婆已然看不到曾经那个机灵活泼的洛川,此刻的她,形单影只,苍凉悲苦。 神树外,洛川对红婆婆说:“进去吧,他在等你。” 红婆婆点点头,将遮掩容颜的衣帽取下。待她穿过阳春与白雪进入神树之中的时候,她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一瞬间变回了青葱少女模样。 无涯在树下等来了思念之人。 他们相见没有咒骂、嘶喊抑或哭泣,许是那一切都随着洪流远逝,带走了所有情感。两人相视浅浅一笑,红绡走入树下,看清了无涯的脸。 一如从前,清朗儒雅。 她一如从前,美目盼兮。 无涯轻声询问:“你在幽冥,可是在等我?” “正是。” “可我却成了一棵神树,自转轮回,却不入忘川。”无涯缓缓靠近她,并未得到红绡的厌弃,他无奈笑之:“你一点都没变,我却变了。” “你没变。” “红绡,让你等那么久,我很抱歉。今日你我得以相见多亏了洛川,我还以为她会骗我呢。红绡,你有什么想问我吗?” 红绡虽是少女模样,可那双眸子早已饱经沧桑,无涯怎会感受不到她苦苦支撑的痛意。她的红绡,从来都是一个将血泪独自咽下的人。 “我想问你,无涯,你可有爱过我。” 这就是她唯一的信念。 无涯袖中微动,但面上并未浮现异样神色,他只是眨眨眼,淡漠说道:“我杀了宗主,自然不会爱你。” “如此啊……”红绡扯了扯唇角,心如刀绞,她的问题已解,接下来就是无涯了,“无涯,你想问我什么?” 他想问的话,在心中盘旋无数个日夜。 无涯顿顿,说道:“你会原谅我吗?” “当然不会。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你。” 明明是如此悲凉的话语,无涯听着却是松了一口气。他漏出笑颜,突然伸手隔空摸摸红绡的头发,指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颤抖。 “红绡,你我今后可能不会再见了。” “那便好。” “你走好。” “嗯。” 红绡转身就走,那张脸又变换成老态的模样。 她出了神树,看见了等候的洛川。 以洛川现在的神力,想听到对话不是难事。只是她不明白二人分明思念入骨,却又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红绡解了她的疑惑。 “我在解忧桥等到了轮回的师兄方祁渊,拜堂成亲的那晚我们共同葬身火海,后来我辗转留在解忧桥,方祁渊已经经历过千般苦痛。因为我的父亲,就是被方祁渊所杀。无涯想让我恨他我便恨他,因为我知道,我若原谅了,他会很难受很难受。” 洛川静静地听着,终是垂下了眸。 红绡抬头看向半空,雪花有多美就有多寒凉。 “无涯生性凉薄,修为也颇有建树,只是无奈遇见了我。我大抵融化了他心中寒冰,最终导致他无法成神,做这样一棵树,多苦啊。若是能给我一点爱,一点……还会不会有今日呢?” 神树之内,无涯也看着上方。 他喃喃说道:“我心愿已了,大抵不会再有轮回,没了惦念,树种也不会发芽……这六界今后再无神树啊。希望她永远恨我,就像我永远爱她。” 洛川与红婆婆回到幽冥,二人再未有过交流,一个回到桥上,一个去了忘忧司。 来兮笔与转生册就搁在案上,她摊开来看,每一段人生都是玄幻的梦。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有人悲喜有人遗憾,她从未读懂过却天真的以为自己看透百态。 洛川合上转生册,喉间微微浮动。 夜清雪踏花拂竹,缓缓走来。 天边星河清浅,印在她的眸中格外亮堂。她掌管幽冥刑罚身上却无一丝戾气,虽说以前她们相见不多,但凡碰面必是受刑,从心底来说,洛川是不喜欢夜清雪的。 “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恭贺妖姬,成为幽冥之主。” 洛川面上露出讥笑,她起身往夜清雪走去:“夜司长果真与他人不同,审时度势,铁石心肠,所有人都不愿归降,唯独你,不知夜司长做到这般所究竟为何?” “你不用怀疑我,我对你没有任何的威胁,相反,只要你留我在缥缈司,我还会鼎力相助。” 洛川眉间一挑,半信半疑:“我若不留呢?” 夜清雪笑笑,如徐徐清风福至心灵,她说:“我知道如何恢复轩辕慕羽翼的办法。” “什么办法?”洛川确实很心急,她也不再和夜清雪兜圈子,索性直言,“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还望真切相告。” “上古曾遗留下一株神草,叫千里雪银。它可续筋接骨,重新塑体,轩辕慕的羽根只是断裂,只要能服用此草必能重新长成。” “那神草在何处?” 夜清雪唇角动了动,似也有无奈,她说:“东岳帝君将千里雪银赠予了百花仙宫,成了每任宫主的信物,此草若取说难不难,却也不易。” 竟然在百花仙宫,洛川思忖片刻,指尖微蜷。 “千里雪银,我要定了。” 百花仙宫也终是走到了这一步。 宫主曾经的预测言犹在耳,仙界虽以拂寒为首,但终究是以神启为尊。而在天君与拂寒之间,她们也必须明确站位,不可有异心。 宫主将选择权交给了阿茶,连同百花仙宫的主位也一并交出。 承位大典的那日,天后代表神启参宴,一同来的还有思珏仙君与云岚太子。这无疑给了仙宫最崇高的礼遇,阿茶深知,今日她必须做出抉择。 园中,阿茶与思珏相见,她询问月神为何没有来。 思珏为难得很,他只好又把拂寒拉出来说道:“还不是怪这位娇气的大神,动辄呕血给你看,他身边真是离不开人,这不,就劳烦月神寸步不离地照料着。” 其实拂寒与月神离开神启多日,他根本不知道两人去哪了。 反正就是背着他,捣鼓什么坏事。 思珏也看出阿茶心思,便宽慰说道:“其实天君与拂寒之间,并未像外界传言的那般剑拔弩张,若真是如此,梧台被毁后天君为何还要尽心安置众弟子到神启呢?所以呀,你就顺从本心,谁也强求不了你。” “阿茶明白了。” 思珏也是身兼多责,除了天君的期望,还有月神的记挂。他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出月神忧心阿茶与百花仙宫的处境呢。这才会心甘情愿跟着嫂嫂来参加传位大典。 幽冥的事情已经够头疼的了,思珏只想百花仙宫不要再给自己添堵。 这般刚想完,就看到洛川领军压境而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千里雪银 神启与仙界都没有想到洛川会真的动手,且动作如此迅速。 她此行并未告知轩辕慕,一同出战的是长歌三将。 孤欠看到貌美如花的小仙子是不忍动手的,半世就不同了,也不知哪来的怨气将路边的花花草草踩得稀巴烂,孤欠拧着眉骂道:“你有病啊你。” 半世恶狠狠地盯着前方花冠束发,貌美之姿的阿茶,二人对上视线皆透着寒意。 “我要亲手杀了她。” 孤欠暗磋磋的吐槽:德行,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阿茶完成了传位的最后一道程序,那便是接过千里雪银。 神草被封印在锦盒中,宫主适时对阿茶说道:“收好。”她隐约察觉到周遭气氛不对,许是危机降临。 思珏试图与洛川谈判,岂料洛川一鞭子打在他脚前,震得他颤了一颤。身侧的云岚吁了吁,说道:“洛川姐姐已经这般厉害了,小叔,你打得过她吗?” 同样是鞭子,输什么不能输面子。 思珏抽出九骨鞭,端起仙君的高冷架子来,他对洛川说道:“你若冒犯百花仙宫,便是与神启宣战,洛川,我劝你考虑清楚。” “你想劝我,倒不如劝劝旁人,”洛川虽是回答思珏的话,目光却落在天后身上,“为何不珍惜我给予的机会,为何不将我的话放在心里,你们逼着我行至今日,就莫怪我不近人情。” 天后深知其意,她凝视洛川的那双眸子终是不忍再看过去。 思珏是劝不动的,这场仗不打不行。 洛川飞身直逼阿茶的位置,欲取她手中的锦盒。 阿茶察觉到她的来意,但丝毫未怯继而飞身迎战。另一边,长歌带领半世、孤欠分别挑开其他法力较高的仙者。思珏让云岚躲在天后身后,云岚便死死拽住天后的手。 一夕间,几方胶着的力量激起重重花雨,仙宫陷入混乱。 天后始终没有动,她在等待机会。 云岚心思单纯亦不懂六界纷争,他根本不在意洛川是不是妖族,他关心的是洛川不要受到伤害。这般想着,他就拉住天后的手不放,生怕母后又一掌劈过去。 花戒的力量无人能及,包括宫主。 洛川手中青藤于危急中卷住阿茶,她本意并不想伤害人。 阿茶被甩至花海中的时候,就见一侧的半世执剑而来,她堪堪躲过却被削去了半截青丝。 远处洛川怒喊出声:“半世!” 半世无视洛川的警告,又刺了上去。 阿茶扬手避开,她转身欲离开此地,谁料迎面突然撞来一团紫气。阿茶躲闪不及,紫气近身后弥漫更深,试图要把她吞噬。 距离最近的半世速度很快,抓住阿茶的手奋力一拉,随后持剑断了它与阿茶之间的牵连。 他先前分明还想杀自己。 阿茶平稳落地,看着半世与紫气纠缠在一块。 只是一瞬的犹豫,阿茶再次飞身而起,想要破解紫气所设的阵法。就在她抬手间,装有千里雪银的锦盒被吸了进去,可世事突变,半世转手挥剑又将锦盒送出。 阿茶没有去捡掉落的锦盒,而是见机抓住半世。 “出来!” 她从未露出这般愤怒的神色,半世透过层层氤氲记住了她的脸。 半世不知道自己此刻异样的情绪来自何处,他一向只会冷漠无情,就连分别都这般残忍。他的声音自阵中传出:“就算我杀不了你,也不允许他人伤你。” 半世甩开阿茶的手,紧握剑身与紫气相搏。 火灵终于开口:“不自量力。” 一阵紫光大胜,半世消弭于阵法之中,什么都没有留下。 孤欠亲眼目睹好兄弟就这般没了,他痛喊出声:“半世!半世!” 洛川拿到了落地锦盒,正欲前去探查所来何物却被天后从后方偷袭,抢走了锦盒。两人对手间开启了千里雪银的封印,看见了那株可重新塑体的神草。 “洛川,听娘亲的话,离开这里!” 洛川神草被夺怎会甘心,她攥紧手心,驱动花戒的力量,随即青藤暴起朝天后席卷而去。 她言语如寒冰利刃,刺在天后心上:“你不是我的娘亲,你也不配。” 青藤卷起天后将其狠狠摔下,众人皆是一怔。火灵破空而来欲取千里雪银,天后适机倒地手一松,恰被火灵卷走。 神草被抢,洛川很是心急,她心念一动,花戒尾随火灵而去,就在二者相碰的瞬间爆发出强力,嘭的一声,激起层层花瓣。 花戒无法收力,长长青藤径直往仙宫一众司花女扫去。 思珏试图以身抵抗,还未靠近便被至臻至强的力量所击倒,眼看青藤就要伤到仙女们,倏忽间有人凌空而降,徒手抓住了藤蔓,化解了那股横冲直撞的蛮力。 拂寒手中的青藤缓缓开出一朵舍子花,随即敛去,默默蜷缩回到主人手指尖。 洛川此举在众人眼中,就是刻意伤人。 她也不想解释,火灵已经带走了千里雪银,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思珏看到拂寒和月神回来,这颗心终于有了着落。他拖着虚软的步伐走了过去,甚是哀怨:“你们再不出现,她就要掀了百花仙宫啊。” 洛川踏过满地花瓣,与拂寒相对而立。她看着他,随即唇角有抹冷意:“前幽冥之主,可是心有不甘来找我算账的?” “百花仙宫与你无冤无仇,何必至此。” 是了,他就以为刚才自己是故意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坐了这罪名。 “可它隶属仙界,又以你为首,但凡是你的,我就想毁了它。” 拂寒凝视着她,缓缓说道:“我就在这里,你尽管来便是,不要为难他们。” “拂寒大神好气魄,我若不应倒是对不起你这份仁义了!”洛川心中陡然生怒,她心念一动花戒便生出青藤,径直朝人打下。 拂寒竟未闪躲半分,生生受下那一鞭。 这让洛川心烦意乱难以控制情绪,她不管不顾抬起手又是一鞭。 青藤落在拂寒孤冷的下颚处,划出深深一道血印。 “不可一世的帝君,高高在上的大神……”洛川打红了眼,她一字一顿,满是心伤,“还不是满口荒唐言,尽做虚假事,你这种人才是罪该万死……” 拂寒看着她绝望之情,内心深处已然崩塌。 可他不能上前,不能去抱她安慰她。 拂寒的侧脸早已血迹斑斑,饶是好脾气的思珏也发怒了,挡在前方斥责说道:“洛川,你真是愚蠢至极!你可知道南渊至巅的力量是如何得来的!” “我当然知道,”洛川失去了神草,悲凉万分,“若是轩辕慕的羽翼无法长成,今日你们在场所有人,皆要为他陪葬。” 她竟是为了轩辕慕…… 拂寒眸子敛了敛,像蒙上了一层尘埃,始终不得光亮。 两方僵持不下并不是好事。 长歌知道洛川与拂寒之间羁绊过深,但眼下形势复杂,似乎不止是妖荒与神启两族,他劝说洛川尽快撤退。 思珏还不想退让,神启天兵应该很快就到,他想趁此机会将洛川控制住。 拂寒抬了抬手,示意思珏不要轻举妄动。 他气恼呀,真是美色误人!你该! 思珏此刻十分希望天后能站出来挑事,谁想到人家一声不吭地别过头去,好似什么都没看见。他不可思议地晃晃头,这可真是比离离原上草还要离谱。 月神看着洛川一众远去,这才靠近拂寒,小声说道:“适才火灵与洛川对手间,我已将元神附在他的身上。” 拂寒点点头,抹去脸庞流淌的鲜血。 思珏又见他们咬耳说私语,很是不悦。他故意将九骨鞭收的噼啪作响,以发泄心中怨气。宫主与阿茶搀扶着受伤的司花女们往大殿而去,中途看了月神一眼,依旧什么目光都未得到。 云岚以为天后会痛骂自己适才阻挠的行为,虽然也没拦住。可天后好似失了神,连走路都是虚浮不稳的,她推开云岚的手,独自离开。 月神知道火灵之事无法再隐瞒思珏了,便走近说道:“思珏,你随我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前世因果 仙宫的瀑布之下,思珏抱着胳膊还想忸怩作态一番。 月神索性直言:“我已将元神一分为二,没有多余的精力同你耗时间。” “什,什么?”思珏果然震惊不已,控制不住地嘶喊起来,“什么元神一分为二!你的灵力已经大失,还作什么妖啊!” 月神抿抿唇,撇了他一眼。 “瞧,又是这幅样子,怎么你是跟拂寒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吗?”思珏毫无形象地拍拍手,“对,你俩修的是一道,自是不屑与我同行,但好歹咱们仨历经风雨,多少有点情分吧?在外人看来我们是三大战神,其实你俩才是主角,我不是!” 思珏气得脸颊微颤,又抱着起了胳膊。 片刻后,月神开口了,他缓缓说道:“我虽与拂寒共修一道,但更想与你同行。思珏,在我们眼中,你才是世间主角,而我们都是过客罢了。” 月神异样的煽情让思珏心里很是不安,他一下子就嗅到不好的事情。这才收敛情绪,急切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还有你的元神是怎么回事?” “我接下来的话,你要听好,不可动怒、不可伤情,我要的是你冷静的听,知道吗?” 思珏憋着气,点了点头。 月神闭目沉思片刻,水雾渐渐弥漫于脚下,随着他的话语而越发浓厚。 “你们只知道拂寒来自西天梵地,是向天而生的神者,但其实……他是神佛前的一盏烛芯所化,按照神佛的指引,需带着一颗仙种开辟世间,完成修行使命。拂寒来的那时天地鸿蒙未分,于混沌中掉失了仙种,仙种砸死了一棵小草,随即便入土消失不见。他心有愧疚落下两滴泪来,随后便看见死去的小草化作舍子花开满河道,自此有了幽冥,他则成了掌管幽冥生死的东岳帝君。再而后便有了各界,以神启为尊,造福天地。” “其实,拂寒意识为光,本命为芯,二者合一才是完整的烛芯。光会寻芯,芯也会随光而去,这就是他为何要将心脏化为离影守护洛川,因为这样他们才能再次相遇。拂寒为此失去本命也失去了记忆,我比你更能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悲痛,因为……我是他的眼泪所化。” “我是两滴泪之一,另一滴泪未能修得善心而避世深处,他就是火灵。拂寒一直感知不到火灵在何处,十万年前于瘟神身上现出蛛丝马迹,但却未能寻到,直到他与妖帝携手摧毁冰镜,从而彻底暴露。拂寒必须要找到他,找到仙种,方能走完这程。我的灵力随着冰镜消散已然帮不上什么,我能做的就是分解元神替他找到火灵。” 听到这里,思珏心中万分沉闷,他看着月神清冷的面容,仿若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身死。他突然就有些明白为何洛川对于离影之死耿耿于怀。 他们虽是拂寒所化,但也为独立、真实的个体。 思珏眼睛有些发涩,似若有若无地缠上了水雾一般难受,他哑然说道:“你为何能为拂寒做到如此,就因为是他的眼泪吗?月神,你可知分裂元神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我当然知道,”月神凝视于他,“但我更知若找不到火灵,便会给六界招来无穷祸患。我信拂寒会全力相抗,但他与火灵之间只能留存一个。思珏,你我二人该当如何,想必你心中已如明镜。” “洛川知道这一切吗?” “她不知。其实,还有一事……”月神顿顿,又不说话了。 这可急坏了思珏,他额间莫名冒汗,心底也发慌:“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洛川是妖帝与天后的女儿。” “什么?洛川她是神妖之后?”思珏这厢着实被吓住了,后想到什么,一拍脑袋,“野胡子当时同我说过洛川初到幽冥时显现出神妖二力,只不过神力突然又消失了。” 月神说:“是因为九天阙。” “难怪她能从南渊至巅取得至高力量,甚至比复生的妖帝还要强大。这样说来,天君和天后都知晓她的身份了?我说天后刚才为何神色怪异,不去寻洛川的麻烦,因为她是七襄呀!” “她恢复七襄的身份并不是好事。天君正是利用这一点让拂寒亲手毁了梧台,而天后也无动于衷没有出手相助。思珏,其中深意想必你比我清楚。” 即便天君是自己的亲兄弟,但此心计也是让思珏难以接受。 “所以接下来,我们将会面临一场无可避免的灾祸。” 思珏太过沉闷,月神又失去灵力,二人都未察觉到缭绕的白雾之后藏着一人。 憨傻的云岚快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去,看见繁华之下竟然还站着一位,正是去而复返的阿茶。阿茶眸中含泪,她终是明白为何月神总是避开自己,因为他已经做好了舍身赴义的准备。 又或许从一开始,月神便知自己的归途,这才不愿接受她的好。 花枝颤了颤,三三两两的花瓣拂过阿茶忧伤的眉眼,她默默地朝云岚行了礼,悄然离开。 幽冥忘忧司,洛川始终盯着那扇虚幻之门。 门开了,来人正是半世。 花戒应心念而动,青藤缠住半世的身躯试图将灵力传送,洛川定神说道:“你星魂未灭,只要在七日之期将你救回便可获得重生。” 曾经的百里余生便也是这样。 可花戒的灵力根本无法传递至半世的身上,半世心中大抵有数,他平静说道:“我早无真身,是靠着妖帝的息壤方才活到今日,那束紫光力量强盛,我根本不可能有存活的机会。” “长歌与孤欠还在外面等你。” “告诉他们不必等了,”半世竟然露出一笑,他向来是不喜欢洛川的,可却郑重的唤了声妖姬:“世间无不散之席,我们兄弟三人的情谊到此为止,只愿妖姬能善待他们。” 洛川缓缓收了手,她退回书案旁,轻声说道:“你还有什么遗憾吗?” 半世想了想,说:“遗憾没有,但有个问题。” “你问。” “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洛川抬眸望向他,半世立于一片火红之中,削瘦的双肩微微耸落,眉角不知何时染上风华,悄然落至心底。他问话不等答案,而是自顾踏上忘川之路,声音轻轻浅浅的传来。 “花,还是白色好看。” 孤欠没有等来好友复生的消息,像个孩子般坐在岸边哭泣。 长歌静默身侧,拍了拍孤欠的脑袋。 山海恢复以往神貌,忘川水已与弱水之渊彻底融合,洛川掌控了幽冥之力,所有族人皆被降服。只是她始终未在海中找到野胡子的蛛丝马迹,许是柔骨草已将其化为血水,再难探寻。 洛川掠过海浪,想要独自走一走,刚落地,便看见了云岚和百里。 百里隔了一些距离,他自冰镜毁后没有见过洛川,眼下看见她安然无恙心底也松了口气。即便他与洛川、离影有些交集,但各自为界,终是不同路。 百里朝洛川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云岚皱着一张脸,金丝袖袍被揪在一起来回扯,他越发觉得洛川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厌弃。心头涌上酸楚,他弱弱地喊了声:“洛川姐姐。” “你来做什么?” “就是看看你……” 洛川觉得云岚跟以往有些不大一样,换做以前他再胆小软糯也没有这般低沉。她就当养尊处优的太子没心肺罢,随即就开始赶人:“以后不要来找我,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姐姐。” 洛川怒气横生,突然就推了云岚一下:“谁是你姐姐!” 云岚脚下没站稳,顺着力打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去。这下是真委屈了,向来无理张狂惯了的天族太子此刻泪眼潸潸的,若不是知道洛川的身世,他定是要回扑上去的。 洛川眉间微颦,看着云岚慢慢爬起来,拍拍衣裳上的泥沙,这才小声说着:“我真的就只是来看看你,若是你不高兴,我就不来了……或者我偷偷地看你可以吗?” “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 “洛川姐姐,我还记得咱们一同下界的那时,你总是保护我,比我堂姐对我还要好。我们虽然打打闹闹,但关键时刻从不会放弃对方,我以为那就是朋友之情。”云岚扯扯唇角,略有苦意。 那不是朋友之情,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洛川心里何尝又不是万分苦闷,亲弟弟就在眼前,她分明可以除之,用以报复天君与天后。但她不愿意这么做,因为云岚是无辜的。 他天真善良,像一束温柔的光。 洛川已经失去所有,她想把这束光悄悄放在心底,不让黑暗侵蚀,永远逍遥自在。 她狠了狠心,移开目光,生怕被云岚看到发红的眼眸,她说:“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过朋友,你甚至不配做我讨伐神启的棋子。云岚,不要再做跳梁小丑,滚回神启去,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 那是云岚心碎的一天。 他在昆仑宫醉得一塌糊涂,后来抱着思珏的胳膊又说了很多胡话。人人都在忙着商议六界大事,没有人过问醉到发烧的太子殿下究竟如何了。 思珏心疼地摸着云岚的额头,附耳聆听他的呓语。 “世间不该是这样的啊,小叔,我们不就是为了和平才去修最高的法,走最远的路吗?可他们都在伤害所爱之人,用谎言、用计谋,用一切手段……” 云岚的泪水流在思珏的手上,每一颗都泛着光芒。 它们如同明珠可照亮所有黑暗。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两界联姻 洛川眼中的光明,大抵就像红莲秘境中的流萤一般。 水涧旁的红莲花随着清风摇曳,流萤星星点点洒满天空,如画美卷,再次应念而生。洛川看着这些流萤意识却有些模糊,她分明记得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洛川驱动花戒试图将流萤打散,被轩辕慕给拦下了。 他浅浅笑着:“多美啊,毁了就可惜了。” “你不好好休息,乱跑什么?” 轩辕慕脸上毫无血色,他强压身体中翻腾的煞气,又扯出一笑:“我好歹也是魔尊,这点自由都没了吗?” 洛川被逗笑了,满眼都是歉意:“我的错。” “洛川,你去百花仙宫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轩辕慕看着眼前沉沉星光,斟酌开口道,“你面对的是强大的天族,每一步都要谨小慎微,若有关键时刻你只管考虑自己。” “你不必担心,我有分寸。” 天上日月同辉,脚下星光璀璨。 洛川正心事难全,就看见清涧上飘来许多精巧的花灯。轩辕慕适时拿出魔笛,吹起了静心诀,待情绪平复她的眉尖,这才一曲终了。 “好漂亮的灯。” “再美的景物,都不及你。” 轩辕慕意不在此,洛川隐约有些察觉。 果然,轩辕慕还是鼓足勇气开了口,他脸颊微红,略有羞赧。略微清理思绪后这般说道:“我们与神启已经到了剑拔弩张之地,你虽有齐天神力,但妖荒部众还是不敌那帮神仙。所以,我有一计,不知你愿不愿意?” “什么办法?” 轩辕慕屏气凝神,终是说出口来:“联姻。” 魔域与神启的联姻之约还未践诺,那时候都以为是轩辕蛮和昭羽,但此刻已大有不同。洛川当即明白轩辕慕眼下提出联姻是为了挑离神启内部,分裂瓦解各仙门势力。 这也代表着,她的真实身份要曝光。 “我对你绝对没有非分之想!”轩辕慕说完便觉得自己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尴尬至极。他又连忙摆手,“这是我再三思虑出的办法,我们不能再被动下去了,你若不同意,我可以再回去想想……” “好。” “什么好?” “联姻,”洛川看着他,平缓说道,“我和你。” 轩辕慕一口煞气冲上来震得他心口发痛,洛川连忙搀扶住他并探向脉搏,气息极其紊乱,似有倾噬之兆。洛川动用花戒之力替他强力压制,轩辕慕这才好受一些。 他在此刻提出联姻其实是很纠结的,想在自己剩余的时间里去帮洛川,却又担心会拖累她。但最终说服了自己,联姻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洛川永远不会被束缚住,她是自由的。 轩辕慕向神启与仙界递发了婚礼请柬,叫得上名头的山门神仙们都受邀在内。 所有人都惊叹请帖中的内容,轩辕慕是魔域皇长子之事已经六界皆知,本该与其婚配的是昭羽,可贴中却写着七襄公主,再一看后面竟然冒出了洛川的名讳。 七襄公主与妖姬洛川,其间关系惹人非议。 隐约有消息传出,洛川是天后之女,二人的真身皆是五彩飞蛾。而后消息不胫而走,传至每一个人的耳中,天后就在朝夕间从神坛跌落。 神启众说纷纭,主命星君等人开始向天君寻求说法,天君被逼得越发沉默后来索性不再去凌霄殿。妖荒就在此间打开封印,所有修仙者皆可自由出入弱水之渊。 拂寒知晓了洛川与轩辕慕的婚事,因为请柬也递到了仁圣府。但他并未在神启,而是寻到了大奁山,火灵的藏身之处。 崖上弥漫着浓厚的浊气,这里还残留着不少火灵的力量。拂寒探不见底,他长袖一挥击散浊气,浊气不敢近身只能朝四方飞去。 空中传来龙吟之声,便见一只庞大黑龙蜿蜒而来。 它没有犄角却也威风凛凛,察觉拂寒位置光线较弱时突然张开龙口,喷出一道火来。火光将深渊照的透亮,底下空无一物。 这只无角且会喷火的魔龙来自逍遥山,正是之前被洛川无意教训过的那只小龙。 战役过后,拂寒并未发难黑龙一族,而是收了小龙为坐骑。龙族自知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但因小龙的身份而被宽免,便上下齐心皆效力于拂寒。 小龙得了拂寒的灵力长得那叫一个快,好似几千年来都没吃饱过肚子。黑龙一族只出了这么一个会喷火的,更是想着法子给它进补身体。 小龙落下后,身上还背伏了一人。 野胡子对拂寒行了一礼,继而说道:“多谢帝君救命之恩。” “是小龙救了你。” 野胡子确实被小龙所救,但小龙是拂寒放置忘川河底的,就在洛川开山断源之前。小龙特别爱吃柔骨草,连同野胡子一口吞入腹中。 “无论如何我也是得了您的庇护。帝君,洛川和离影之事全然是我做的主,跟宋帝王没有关系,还望帝君宽宥宋帝王,不要怪他。” “幽冥已属洛川,我也不能寻责宋帝王,”拂寒神色淡漠,丝毫不觉得洛川夺走幽冥有什么不对,他说,“但你的过错,我确实该算一算。” 野胡子静静垂眸,甘愿受罚。 拂寒看了他一眼,明明是个恪守礼规的人,怎么就教出洛川那样跋扈恣睢的性子。野胡子正是因为太懂了,才默不吭声想着要杀要剐都能受。 话是这般说,但拂寒并未要惩罚什么,而是张开双臂画出结印。 灵力自手中涌出,织成血红丝线继而笼罩八方。 野胡子识出这是幽冥诡阵,当即出手相助。大奁山浊气不比其他,若让其在此盘踞衍生,必会危及他界。只是这阵法太过巨大,需要是废些时间与精力。 天族内部已经火烧眉毛,大家都不懂为何拂寒大神还不出面。 思珏知道拂寒是去摧毁大奁山的根基,但旁人不知道,甚至连叹妙与妙叹两个孪生兄弟都以为大神在躲洛川和轩辕慕的婚礼。 究竟洛川是不是七襄公主,没有人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随后再说起洛川的婚礼,叹妙直言:“凉月不宜嫁娶,他们要是硬成会遭天谴的。” 妙叹觉得师兄的话来的也毫无根据,这多少有些不好。于是他就说:“我现在就去找七星君,让他添上这一笔。” 搁在一旁的思珏眯着眼:“……” 天边一道紫光入了神启,竟无人察觉。 天后彼时就在殿内,虽然还未被证实与洛川的关系,但众口铄金,天君被迫封了她的殿门。她近些时日茶饭不思,一直盘算着该如何处世。 火灵出现的时候并未塑身,还是蒸腾的紫气。天后在其近身的时候便朝火灵出掌,她几乎是用尽全力,却还让火灵轻巧躲过。 “我好心好意来救你,你却想杀我。” “你救我?”天后泛出冷笑,她说道,“你只不过是想利用我杀了拂寒,如今我与洛川关系显露,只怕是帮不了你了。” “你帮不了我,我还能帮你。难道你不想让云岚坐上主宰之位吗?” 天后心里一紧,生怕火灵作出其他事情来。她愤恨说道:“你若敢伤我儿,我定不会放过你!” “唉,同样是你的孩子,可对洛川为何那般无情。” 天后很容易被激怒,她不顾自身力量是否能与火灵相抗,依然还是出手。火灵一定处于塑身的重要时期,因为他未能操控自己,既然如此,何不趁此机会拼上一拼。 火灵来此又怎会只是闲聊,他就等着天后出手,继而吸附她的神力来助自己塑身。天后深知入了陷阱但为时已晚,体内的神力正源源不断地被火灵吸走。 殿门忽然打开,天君一掌推开天后,入了紫光的腾雾之中。 “云晖!” “别过来!” 火灵冷笑一声:“装什么伉俪情深。” 天君的神力悉数被吸走,若不及时断开恐怕会有性命之忧。天后施法想要阻隔二人之间的联系却始终不得法,她彻底慌乱失了分寸。 所幸是拂寒赶到,火灵几乎在一瞬间就感应到他,问天剑劈开紫雾,天君为此脱困。 “火灵,你真是胆大包天。” “怎么,咱们好不容易相见,你便要与我这般口气说话吗?”火灵收敛雾气,腾于半空,“还是你觉得,毁了大奁山便能降住我了?可笑!” 拂寒神色微凉,也是勾唇一笑:“所以,你怕了。” 火灵的怒火一触即发,他突然在殿内横冲直撞,最后聚力朝拂寒飞去。拂寒一剑挥下将其甩开,随后剑指前方,言语尽是蔑然:“小小泪珠,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拂寒!今日我不同你纠缠,下次再见我定要你看看我是何种模样!”火灵说完便一缕烟的消散了。 天后扶住失去神力的天君,指尖微颤。 他们二人似有很多话要说,却没人想要先开口。 拂寒一点都不惊诧眼下这般局面,他还是那副漠不相关的清冷模样:“罪莫大于可欲,你们都为了一己执念而秉钧持轴,时至今日还深陷其中不知所为。天君,我不同你争不代表我不要,你从我这里取走的东西,怕是也该还了。” 天君眉间一皱,就听到那声绝情之言。 “我与思珏不同,我想要的就是我的,就如这神启之位。” 第一百二十四章 火灵幻形 洛川大婚的那日,月光寒凉,红妆千里。 妖荒与魔域共同将祈愿灯点满了弱水之渊,金丝雀衔着并蒂之花在空中飞旋,两界族人欢歌轻舞皆在祝福妖姬与魔尊喜结连理。 洛川穿着层层叠叠的大红喜服走出殿门,下一瞬,便出现在幽冥的忘忧司。 她眼眸微抬,额间花钿尽显绝丽风情,发髻间的银光流苏垂落在耳畔,发出轻微的叮铃之声。河畔的舍子花许是为了庆贺主人大喜,今夜开得格外娇艳。 洛川沿着花道缓缓走着,而后来到岸边,微风卷起漫天花雨凝成一条小船。这条小船只要顺流而下便是通往三生石之处。 她上了船却未往深处行去,而是静坐船中,看着漫天星光。 离影经常乘船跑到河中偷懒,抑或是在洛川被罚游忘川的时候,他则捏着一束红花悠哉的来瞧她丑态。他们相伴度过了十万年,半生旧幕袭上心间,仿若一梦华胥,不得其解。 “师兄,师父,今日我便成婚了,洛川特地前来告诉你们。你们,会来看看我吗?” 即便这场婚约是虚假的,可洛川独自凤冠霞帔加身的那刻,还是想到了最亲近的人。 以及,埋在心底深处的那个人。 就在洛川失神间,河面忽地起了涟漪,她陡然回过头去。 船角不知何时站了一人,此人紫发垂腰,黑袍鼓动,洛川的花戒适时而出,直取来人颈上要害。那人袖袍宽大遮面,只见他反手便拽住了青藤,一双冷白细长的指尖蜷起,缓慢且清晰地露出眉眼来。 他眉梢带着讥讽之意,明明长着与那人相致的样貌,却透着一股骄横的邪气。 洛川看着眼前的“拂寒”,心中虽不明,但面色微冷。 她厉声问道:“你是谁?竟敢闯入幽冥。” “我是东岳帝君,或许你也可以唤我一声大神。” 他不仅样貌与拂寒一致,甚至连声音都所差无几。 洛川被他的戏谑之举激怒了,青藤再次缠绕而起,卷住冒牌妖人的腰腹直接甩向河岸。她掠水而过,落地之时再次发起进攻。 他的法力绝不再洛川之下。 一而再再而三的化了花戒的力量。 河畔碎花漫天,他抬手接住一片随即便碾作成灰,口中娇柔做作的道出一言:“没意思,我以为他的地方有多乐趣呢?” “你到底是谁?” “我?”他勾唇邪魅一笑,双袖如丝柔软地拢了起来,身旁华光一闪,小葵便出现了。 小葵神色不安,颤着一双手行礼:“火灵大人……” “这千里雪银确实奥妙,你看我这身躯与你之前的大人有何区别啊?” 洛川当即就反应过来,在百花仙宫突袭而来的紫光便是眼前这人。 小葵根本不敢看向洛川,她颔首低沉回道:“自是火灵大人更具神威,旁人无法比拟。” “不错,”火灵眉间一挑,笑得格外放肆,“也不枉费我曾经在你身上所下的功夫,今日我来是要同你这闺中好友谈一笔交易。” 火灵继而看向洛川,洛川冷眼回看,如他所愿:“你要同我谈什么?” “自是天大的好事,你只要同我携手杀了拂寒,我便助你拿下六界至尊的位置。届时伤你、负你的天君天后都交由你处置,你看如何?” “拂寒同你究竟什么关系?你们为何长得一般模样。” “问的很好,”火灵仰天微微一叹,很是无奈说道,“他乃我眼泪所化,本该同我一体修道,只不过他心机深沉,自甘堕落,这不,你父君同你师兄不都是被他所杀,我蛰伏多年为的就是寻回他,替你们除害。” 洛川盯着火灵,沉思许久。 火灵这厢神色柔和,接着蛊惑:“你们都被他骗了,我才是真正的东岳帝君,仙界大神,洛川,你我二人联手,你的仇不仅能报,还能得到更多,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你说他是你的眼泪,有什么证据。” 火灵张开双臂,示意自己的容貌:“这不就是证据?以你的力量,岂会看不出人的真实面貌,你看出我有第二张脸吗?” 他确实只有这一张脸。 但是…… 洛川指尖蜷缩,心念微动,花戒的青藤缓缓延伸。 “你说他心机深沉,自甘堕落。火灵,你怕不是塑体之后没有照照镜子,你这一身污浊之气,邪魔之形,也配说自己是东岳帝君,仙界大神?” 火灵敛去笑容,显露出阴鹜之色:“但他就是杀了妖帝和离影。” “那也是我同他的事,还轮不到你这个紫毛怪在这挑弄是非。” “你……” 青藤咻得破风而出,二话不说劈向火灵。 火灵侧身躲过,抓住一旁的小葵:“你这闺中好友竟敢骂我紫毛怪,以后我再收拾她。” 洛川看着火灵欲带小葵离开,她厉声喊道:“小葵,不准跟他走!” 小葵是火灵的人。 她从入幽冥的那刻起,就为火灵出世做好了万全准备。 洛川本有意放过小葵,不在意她处心积虑送自己和离影出界,而最终造成的悲剧也不愿去责备她。可如今看来,她们之间注定无法和解。 火灵究竟与拂寒什么关系,洛川并不想探究。她只想留下小葵。 小葵露出难色,飞快地看了洛川一眼又赶忙回神,她往火灵身侧站了站,无声应对。洛川掌心聚力,骤然挥藤而下,幽冥为之一振。 忘川河水锵然而起,将洛川与火灵二人围困。 夜清雪与舟不厌闻声现出,舟不厌一看小葵站在紫发妖魔战线,还以为爱徒被挟持了,他二话不说上去就要救人。 火灵蔑然一笑:“找死。” 小葵顿感不安,连忙惊呼:“火灵大人饶命!” 可火灵无视于她,死死掐住舟不厌的脖子,小葵感到万分恐惧,当即跪地求饶,她抓住火灵的绣袍哽咽不已:“火灵大人不要,他是我的师父,我唯一的师父……我愿意同您走的,我没有想要留下来。” “你是不是忘了,究竟谁是你的主人。” “他是我师父啊……” 舟不厌不敢相信小葵竟然怀有异心,他喘着粗气恨铁不成钢:“你啊!幽冥何时有愧于你,竟要同外人来算计家人!小葵,还不速速回来!” “回不了了,”小葵红着眼,麻木地摇头,“晚了,晚了。我害了离影,害了洛川,害了你们所有人,我回不去了。” “小葵!听师父的话,回来啊!” 火灵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之言,他加中手中力度,突然截住花戒青藤往舟不厌脖子上一缠,话似是从牙齿出挤出来一般:“我最讨厌别人抢我的东西,这让我很不开心。” 他双手迅速一动,舟不厌噎了声。 小葵跪伏在地,看着身体僵直的舟不厌猛的一窒,她轻颤出声:“师,师父?” “小,小葵……”舟不厌保持姿势不动,那双苍老的眸子轻轻动了动,他想笑却扯不动嘴角,只能撑着最后一口气,向自己的徒儿告别。 “你总是羡慕洛川,天天在我耳畔说野胡子待她像亲闺女一般,”舟不厌留下两行清泪,直直看着小葵,“我又何尝不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我只愿用我一死,换回你的良知,我家小葵,打小就聪明,善良……” 舟不厌的脑袋突然掉落下来,小葵五官狰狞,揪着心口哑然嘶喊。 即便舟不厌尸首分离,却还是坚持说完最后一句话:“回头吧,只要你回头,就不晚。” “为什么……为什么杀我师父。”小葵眼底猩红,她伏地哀嚎着突然一跃而起,掌风劈向火灵。 “小葵不要!” 洛川的花戒没有来得及阻止她,小葵几乎在靠近火灵的分寸之间便化为齑粉。 小葵眼中含泪,不舍地看了洛川最后一眼。 小葵身化,火灵掸掸黑色衣袍,不想沾上半点粉尘,他无情出声道:“没用的东西。” 洛川无法忍受眼前之景,抓住青藤的手陡然经脉暴盈,肌肤之下的血丝清晰可见。夜清雪细眉微蹙,她被河水拦在界外,只得忧心地注视他们。 二人交手没多久,就见洛川凤冠碎裂,一头青丝倾泻而下,于空中被火灵击落入水,但在入水瞬间一条庞大的黑龙浮出河面,将其托起。 小龙将洛川放置夜清雪的身侧,转头便喷出长长火焰。与此同时,拂寒从天而降,手持问天剑径直劈下。 火灵轻松躲过,甚至捏发拢纱朝着来人阴阳怪气:“瞧,是不是一模一样。” 拂寒看着他的容颜,并没有惊诧之色,他问:“你为何来此?” 火灵邪魅一笑:“自然是看看你喜欢的新娘子了。” 拂寒紧握问天剑,步步向前,继而勾起唇角:“看够了吗?” 火灵察觉到拂寒的怒气,略微往后一移,心中还在想着为何自己到哪他都能知道,难道与他们曾为一体有关系。火灵不再保守,而是改为主动进攻,他抓住小龙狠狠摔进忘川,用激荡而起的气波来挡住拂寒的利剑。 问天剑刺破阵法,直逼火灵。 火灵徒手握住剑身顺着力道而退,他看着拂寒大声狂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罡风掀起拂寒肩上青丝,幽暗的眸子透着从未有过的戾气:“你可以问问这把剑,它认不认。” 问天剑蓦地脱手快速旋转起来,利刃划破火灵的手心插入他的胸前,可火灵没有为此受困,径直拔出剑试图折断。 拂寒长袖一挥,问天剑闪回手中。 彼时岸边,夜清雪发现洛川身上生起了冰霜,似是刚才交战引起了寒症。她施法想要逼出寒气,反倒让洛川的气息更为紊乱。 她只能出声求助:“帝君!” 就在拂寒分心间,火灵突然近身击了一掌,河中小龙暴怒跳起,试图用爪子拍下火灵。火灵借机一晃,消失在幽冥。 拂寒无法去追,火灵亦知还没到火候,二人就此分离。 洛川的身体已被冰霜所覆,拂寒拈起衣袖将指尖放置她的眉间,微光闪烁,有晶莹冰珠凝结在花钿上。随后将人打横抱起离开河畔,可走至幽冥大殿外却碰到了寻来的轩辕慕。 轩辕慕见到拂寒抱着洛川,气愤至极:“拂寒!不准你碰洛川!” 身后的夜清雪连忙解释说道:“适才有人闯入幽冥打伤了妖姬。” “洛川如何了?” 轩辕慕欲上前查探,可拂寒不让。 夜清雪甚是头疼,她说道:“眼下妖姬寒症复发,必须赶快救她,魔尊,今日是你们大喜之日,你也不想让她出事吧?帝君,还请立刻相助。” 轩辕慕咬紧牙根,心间发痛:“洛川是我的妻。” 拂寒终是冷眸微抬,他看向轩辕慕:“你的妻?” 轩辕慕攥紧双拳,直视拂寒毫不怯懦:“我们的婚约已昭告六界,她自然是我的妻。” 洛川此刻意识模糊,在拂寒怀中寻得温暖之处便紧紧贴了上去。拂寒察觉到微动,将她搂得更紧,他悠悠说道:“我不同意。” “我们为何要你同意……” 轩辕慕径直出手,却连拂寒衣角都抓上,二人转眼消失不见。 拂寒抱着洛川来到山海之外,幽冥大殿前的那处高崖在他们入殿后便隐入云层中。在这里,他曾替洛川取出过晶锥。 罗帐细垂,烛火微动。 拂寒与洛川同坐软塌之上,她已褪去一身繁重的喜服,皎白薄纱落满了冰霜,如同天上冷月那般,亮而无尘。 他的掌心落在她的额前,隐约有冰霜袭来。 定坤柱的寒气本不该这样顽固,许是洛川得了南渊至巅的力量,促发了体内寒气的运转。 洛川此刻十分痛苦,她于朦胧间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了眉头紧锁的拂寒。 她喃喃说道:“为何还要救我……” 她本该厌弃他、仇恨他,却还是情难自禁地想要靠近。 洛川微微喘息着,想要贪恋拂寒掌心的温度,可身体中的力量抗拒他的灵力,拦截起了一道坚固的壁垒。她抵靠在拂寒怀中,落下泪来:“就这样也好,我若死在你怀里,无憾了。” “你不会死的,我绝不让你死。” 拂寒张开怀抱紧紧抱住她,随即俯下身来吻住了她的唇。 二人热烈纠缠,一同沉沉浮浮。 “对不起……我要救你。” 拂寒抵住洛川的额头,缓缓褪去她的薄纱,当他再次俯身而下的时候,体内炙火被强烈唤起。洛川有片刻的清醒,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一种舒畅,由内而外,酣畅淋漓。 她只是紧紧地抓住身下的薄纱,呢喃出声:“拂寒,拂寒……” “嗯。” 一个炙火难解,一个寒症未消。 他们五指相扣,青丝缠绕,灵魂穿越重重阻碍最终紧紧相拥。这一刻,他们虽于小小帐内,却仿若置身广阔天地,繁花淡云,千里婵娟,亦不过如此。 罗帐挽起,拂寒静坐床榻,抚摸着洛川娇俏的脸颊。 他屈身在她的额前落下一吻。 洛川略有清醒之意,但拂寒却施以法力让其陷入沉睡。他深深凝视着她,竟不知自己如此贪恋温情,天地苍茫,唯有一心,是他真正的夙愿。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同归于尽 轩辕慕用尽各种办法都未找到洛川,她就像在六界蒸发一般。 就在这紧要关头神启突发状况,轩辕慕从长歌口中听来,说是天君欲将六界主宰之位传给拂寒,此消息一出当即盖住了洛川身份的风波。 但轩辕慕总觉得哪里不对,只可惜他被魔煞所缠,心有余而力不足。长歌做主集结兵力,一方面寻找妖姬,再者便是做好与神启相抗的准备。 轩辕慕便只能作为后援,守护好弱水之渊。 拂寒即位的那天,天君与天后并未出现。 诸神万仙虽颔首以待却又不明就里,有些心急的悄然跑至思珏身侧,还不死心地问着:“要说云岚太子不当神位,那还有仙君你啊,怎么这就跳过了呢?仙君,若是被威胁了就眨眨眼。” 思珏沉住气,他看了眼高台之上的拂寒,几乎是咬牙说道:“你赶紧走开……” “瞧,我就知道仙君很不服气!你只管真情流露,我等仙上必当为你讨个说法。云岚太子又在何处呢,我们叫他一起去!” 刚说到云岚,众人便看到昔日威风的太子殿下脚步虚浮、神色萎靡地走了过来。 云岚站到思珏身侧,同其他神仙一样俯首低眉。思珏以为他会闹上一番,岂料这般安静,以前觉得云岚不懂事总让人操心,其实平心说来,他是一个很乖的孩子。 思珏于心不忍,他轻声说:“云岚,等事终了,小叔都说给你听。” 云岚挤出一抹微笑,温顺地点了点头。 拂寒如此便成了六界至尊,新一任的天君。 七星君是探不到拂寒命格的,但要装作万事皆知的模样。他与身旁的主命星君交换眼神,二人缄默不语,只能顺意而为。 拂寒的指尖沿着金椅的纹路滑过,他没有当即坐下似欲等着什么。 殿中有片刻的诡秘之感。 月神就隐于人群之后,注视着高台的一举一动。 拂寒的话还在耳畔回荡:“一战即胜,不可损矣。” 诸神万仙全然注视着拂寒,再得到执礼仙的预示之后,便要俯伏跪拜。拂寒刚转过身来,一抹凛冽气息掀起眉梢旁的青丝,他眸光一暗,问天剑当即祭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光华。 火灵锐利之声在空中响起,惊得众人片刻恍惚。 “你们要跪拜的只能是我。” 紫光乍现,随即便幻化出一影,他紫发垂肩,眉眼深邃,是与拂寒一模一样。 有仙者咋舌喊道:“怎么有两个大神!” “一个紫发一个乌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火灵拂了拂眉梢前的一缕青丝,黑袍飞扬,神色尽显清冷。 他的一言一行皆可以看出是在模仿拂寒,众仙的目光在“两位大神”身上来回流转,试图辨别清楚。 高台之位的拂寒扯扯唇角,手腕一转寒意森森,他道:“有本事,就自己坐到这个位置。” 火灵泛出邪魅一笑,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无法藏匿,也懒得再赘言。他缓缓朝拂寒的位置飞去,且悠闲说道:“你怎么知道这位置,我坐不得呢?” 思珏与月神在见到火灵的刹那皆神识紧绷,他们虽不动声色却有神君们默默散退各方,形成一道前不可摧的阵法。这招诱敌深入,决不能有丝毫的闪失。 可就在火灵即将踏上高位之时,后方有人凌厉喊道:“是陷阱!” 思珏大惊,回头一望竟然是昭羽! 昭羽满目怨恨,心中的不甘将畏惧强压而下,她指着拂寒颤抖说道:“火灵,他要杀你。” 火灵当即调转回头,朝昭羽飞身前来。 拂寒台上阵法未成,他挥剑而下,剑光径直追上火灵。 昭羽眼看就要被火灵抓住,银都适时而出将其救下,他承了火灵一掌跌倒在地。随后忍住剧痛向众神喊道:“他是妖魔!” 火灵微怒,又一掌劈下。就在银都以为自己即将身陨之时,昭羽扑身前来紧紧抱住他。一股强力将二人打飞很远,继而分散开来。 银都看到昭羽瘫软在地,他呜咽着往那处爬去。 可他还未来得及触及昭羽,便亲眼看着她飞灰湮灭。昭羽临去的那一刻,眼中续满了泪水,她此生所求皆不如意,临到终了也是万分遭人厌弃的。 她不是真的想要去帮妖魔,但在亲耳听到拂寒与天君天后决策的时候,泯灭了最后一丝善念。拂寒愿为神启而战,但却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九重天要给洛川一个永生之位。 无人能及,亦无人能与之相抗。 他从始至终想的、念的,都只是洛川。 银都匍匐至昭羽消散之处,唇齿间不断涌出腥甜的味道,他无声地落着泪,伏在冰冷的玉石地上来回抚摸。他最弥足珍贵的昭羽,就这般离自己远去。 此间尘寰,似乎与银都再无关系。 火灵在一处空地落下,看着四周严阵以待却无一丝担心,他笑道:“即便你谋算在前,可没有月神相助,你是伤不了我的。” 他之所言是无情的事实。 从冰镜被毁的那日月神便明白,拂寒失去了最大的助力。 拂寒步步紧逼,火灵招招化解。九天神启从未爆发过如此强盛的法力,一夕间琼宇坍塌,神者气息紊乱,先前所设立的阵法皆自行而破。 再这般下去,并不是好事情。 月神无法再凝视眼前战乱,青丝悠悠拂过颈间,只听他喃喃之声:“一战即胜……” 他自愿敬奉拂寒为神,为其之路清除所有障碍,甚至笃定地认为洛川是拂寒命中大劫,可眼下忽然灵台清明,看透世事。 他的存在,才是拂寒命中一劫。 月神清澈的眼眸扫向人群,终是寻到那抹焦急身影,阿茶转过身来,仰头看着残垣断壁上的月神,她忍不住唤了声:“月神!” 阿茶的脚下像是被固定住一般,怎么都动弹不得。 她看着月神抬起手来接住空中落下的一抹尘,指尖轻轻合起,迸发了最后一丝力量。月神喉间微动,他缓缓看向阿茶,眸中爱意尽显最后落至唇角。 他的最后面容,只给阿茶。 即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阿茶亲眼看着月神碾碎元神的时候,还是猛地一窒,痛意从眼底蔓延至心间。她伸出手去,朝着月神的方向,却是想抓也抓不住。 月神选择自毁元神,而附在火灵身上的另一半也跟着消弭。 拂寒见准时机,就在火灵跌落的时候持剑而下,刺穿了火灵的身体。火灵唇角溢满了鲜血却毫无恐惧之色,他紧紧抓住问天剑狠狠说道:“你不死……我又怎会死。” 火灵用力将自己的身体抽离问天剑,当即飞身天门之外。 可天门外,早已有幽冥诡阵等待。 小龙载着野胡子位于一侧,整个黑龙族将东南两闱紧密围困,而西北两闱是由长歌和孤欠带着妖荒与魔域的军队进行拦截。长歌在集结兵力前便已与拂寒达成一致。 幽冥诡阵是以野胡子之血开祭,他将自己的性命奉给拂寒,只愿能助其诛杀妖魔。血红阵前九尾妖狐们张开巨尾,冲火灵凶狠地呲出獠牙。 火灵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顷刻间便将众人逼退,但他也未能逃脱,而是被赶来的拂寒拉入了幽冥诡阵当中。 野胡子顿感不安,倒不是因为担心自己的性命,而是怕拂寒受到阵中妖魔之气的侵害。果然二人一同入阵之后,皆被困住血线缠住手脚。 火灵甚是快意,他眼睑猩红,浑身散发着紫气。 “拂寒,我无权选择自己的出世,但身死若能有你陪伴,也是甘心的。” 拂寒泛出冷笑,当即手腕一转:“你配吗?” 问天剑的凌厉之光扫向血线,割断了拂寒的束缚。这六界十方中,只怕还没有什么能比问天剑的戾气还重。可就在拂寒自由的时候,缠绕火灵的血线竟然自行消散了。 火灵很是得意,立身于紫气当中摊了摊手,随即敛去笑容,眸中透着狠厉朝拂寒再次击去。问天剑虽然割断了血线,可幽冥诡阵并未就此失效,反而越发紧蹙朝他们裹挟而来。 拂寒必须要在两边血线交织的时候出去。 野胡子揪心地站在远处,想要出声提醒却又怕火灵知晓。 但其实拂寒与火灵都很清楚,可结局始终不如人意。火灵死死抓住拂寒,二人腾于滚烫的血海之中,极力想攻破出口。 火灵低估了拂寒的意志。 只见拂寒也紧紧抓住他,二人相致的脸上是截然不同的神色。 “火灵,你既由我心念而生,也算是得了神赐,月神选择善念,你却与罪恶同道。如今六界沉浮,绝对不能再容你。” “到底是六界不容我,还是你不容我!拂寒!我也是你的泪,我究竟差在哪里!”火灵嘶声呐喊,竟留下一丝血泪,他似哭似笑,面目狰狞,“好啊,既然这六界也不容我,那我便要你们同我一起陪葬。” 火灵突然推开拂寒,并送他前往幽冥诡阵的出口。 此举并非是出自好意,而是火灵让拂寒亲眼看着自己卸下所有罪恶之力,它们突破血线飞驰而去,满满洒向天际。 拂寒本可以脱身,但他回头了。 他压制住火灵,想要断去那些罪恶之力,却因此被困诡阵。野胡子惊呼出声,亲眼看着拂寒与火灵一同掉入血海,随着轰隆之声响彻天际,再转眼一看,什么都没有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百里轮回 野胡子根本来不及哀痛,火灵的罪恶之力虽被拂寒压制,但先前撒出去的早已扫过众人,向人间钻去。 人间大难来临,所有人皆五识尽丧,变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相互攻击。他们甚至可以寻到修仙之门,将神者们拉入深渊。 无数的求贴立刻飞来神启,可天上更是混乱不已。 诸神万仙合力在天门设起防护,并欲关闭所有的入口。 思珏第一时间寻找云岚的踪迹,却发现他从天门而下,便赶紧追了过去。他们二人之间法力悬殊,思珏只要伸伸鞭子便能将人卷回来。 可思珏的九骨鞭竟然触碰不到云岚,正当他诧异之时,云岚自行停下了。 云岚踩着一片云,前方就是人间领域。 此时罪恶之力源源不断地往外扩散,他眸中微暗,看不出什么神色。 “云岚,外面危险,快同我回去!” “小叔,这些罪恶之力该如何处置?” 思珏甚是心急,他想过来拉扯云岚却被莫名地灵力阻挡住,他紧蹙眉头,心中有些不安。 “这是大人要处理的事情,你快点过来!” 云岚微微一叹,平静地看向思珏:“拂寒大神和月神都不在了,这六界再没人能帮助你们。小叔,我不想让你有事。” “你这话,什么意思……” 思珏转眼间失去了两位挚友,他比谁都要心痛,但此刻六界不稳绝不是伤情的时刻。 云岚不再多言,他当即现出元清铃,借助神器之力在空中缓缓凝聚起一团光。 这是思珏从未见过的术法,更不是云岚所能拥有的力量,寒意自心底而生,他颤抖出声:“云岚,云岚,你要干什么……” 铃声越发脆响,手心的光芒就越亮,云岚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直到那团璀璨之光骤然消散,元清铃也随之破碎,浮于上空的云岚无力地抬抬眼皮,身子一软径直跌落云海。 “元清铃碎了……云岚!” 思珏奋不顾身随着云岚跳下云海,在落地的瞬间堪堪接住了云岚。 他们身处人间一处不知名桃源,清风拂过耳边,唇间亦有香甜之味。云岚瘫软在思珏怀中,轻轻拽住柔软的袖袍。 “小叔……” “你到底做了什么?告诉我!” 思珏紧紧搂住云岚,却发觉他的身体逐渐变凉,先前那些异样的光芒此刻环绕着他们,没有消散之意。 “小叔,我这辈子都没给你争气,此番我散尽神力拯救人间,那些神仙们应当都会夸赞我吧……” 思珏脑中一声轰鸣,他唇角翕动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云岚目光温柔又恳切,似乎就在等思珏能夸奖自己,可小叔没有,他有点伤心呢。 云岚轻轻眨动眼睫,觉得散尽的光芒拂在身上格外舒坦。 他就笑啊,拽了拽思珏衣袖:“小叔,我舍不得你。” “别说话,别说……小叔现在就带你回家。”思珏抱起发凉的云岚,却感受到他的重量如同羽毛那般轻薄,思珏当即僵硬在原地,双臂止不住地发颤。 “有小叔的地方,就是家。希望小叔今后记起云岚的时候不要流泪,不要心伤,你看向山海的每一处,都是云岚……” 愿我亲近之人皆无妄念,远避灾祸,生生世世永如意。 那些光芒带走了云岚的心声,将最清澈的爱洒向人间。 思珏看着怀中的云岚随光消散,顿时悲从中来呕出大口鲜血。崇岭山间,绝望孤影,仿佛这一瞬停搁在了此刻。 他跌倒在地上,愣愣地看向空中飘散的光。 有呜咽声开始传出,思珏蜷缩在一块,发出凄惨的哀嚎。 火灵的罪恶之力最终被云岚以身渡化。 神启失去神者,没了太子,各仙门伤亡惨烈。 阿茶躲开了所有人,悄然回到百花仙宫。她神态急迫,眼中含泪,硬是撑着发颤的双脚走到了后院中。在重重结界之后,一株绿叶盈盈的白茶花树显现出来。 这是阿茶的本命。 她当即剑指蓄力,将月神曾给予她的三万年灵力逼出体内,渡至本命树之上。 拂寒曾在引火灵入阵之前单独找过她,并告知:“月神无真身,天生为神,我知他一定会为我拼尽全力。所以阿茶,我在你的本命树上附上他的一缕元神,若是出现意外,你可将你体内留有月神的灵力渡化上去。只要本命树开花,他就一定有机会回来。” “若是本命树不开花呢?” 拂寒说:“那便是天意。” 阿茶已将三万年灵力悉数渡化,可本命树毫无动静。 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当即将自己的灵力全部释放,欲传给本命树。 “开花,快开花……”灵力过半却始终没有开花的迹象,阿茶忍不住哽咽出声,“我求你了,快开花……” 百里就在此刻现身而出,他看着阿茶悲恸欲绝的模样,心中亦是十分痛苦。百里拉住阿茶的手臂将其制止,就在阿茶欲动怒之时,百里接替了她的动作。 “百里余生。” “别担心,阿茶,有我在,定让它开花。” 阿茶脚步虚浮,神识恍惚,她只能站至一旁看着百里渡法。许久过后,仙宫有阵微风袭来,轻轻吹动本命树的叶子,一朵花骨朵缓缓而生,继而开出重重花瓣。 阿茶万分欣喜,当即以手为小花做了遮挡,生怕这风伤害到它。 百里手心紧握,慢慢踱至阿茶身后,他就这般凝视于她,怎么看都看不够。阿茶随后才转身向他道谢,百里一如既往和善笑道:“无妨。” 百里要走了,可阿茶未问半句。 他就站在她的身后轻声说道:“人间不安,我需随众神一同去看看,或许有段时间不能回神启,阿茶,你且照顾好自己。” 阿茶大抵是嗯了声,可百里已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的耳膜似乎被什么所挡,一阵嗡嗡之后神识便恍惚起来。 百里绕过层层仙道,越过千万花海,最终化出原身玃如倒了下去。 百里再次睁开眼睛,已到了一处深院。 院中青竹幽幽,白纱微起,只见一双素手将其撩开,主人露出真颜。 “夜司长?”百里略微有些诧异,但很快便平缓神色,他扯扯唇角,“见到夜司长,怕是我已经灵元尽毁,不可生还了。” 夜清雪不冷不淡的点了点头,交叠着双手说道:“妖姬身体欠安不能为你执笔,红婆婆最近也琐事烦心,所以我只能替她们带你走完这一程。” 不知为何,百里就觉得夜清雪同自己说话的态度不太友好。 “夜司长果真生死见惯,甚是无情。” 果然,夜清雪轻飘飘看他一眼:“怎么,你这是心有不甘,还是要拿我撒气。” “不敢,”百里诚心拱了拱手,说道,“我只是觉得夜司长身上似乎有很多故事。” 夜清雪说:“都是些浮华旧事,不提也罢。随我来吧。” 百里原以为自己会很舍不得外界的一切,可脚踏忘川,流连花道的时候,也没那么多悲伤千秋。夜清雪就在前面走着,一步一花,与那天上仙子并无二致。 一切终了,百里也不知为何突然问道:“我也算不上什么多好的人,不知会有炼狱刑罚吗?” 夜清雪注视着百里,认真问道:“你辜负过别人吗?” 百里敛眸沉思片刻,随后说道:“应当没有。” “那便没有。走好。” 夜清雪微微颔首算是送别之意,百里也不再多言与她在此分离。夜清雪一直目送他远去,直到看不见踪影。而后,她独自前往一处。 那里隐约传出痛苦哀嚎之声,夜清雪脱去繁重的外衣,面向火红炼狱。 “玃如第九世,我愿替百里余生承下刑罚,但愿来世他能记起心归何处。若还没有记起,我愿生生世世魂祭幽冥,不死不休。” 炼狱灼心,不了前缘,月难圆与愿违,唯余她向爱永生。 第一百二十七章 吾妻乐瑶 洛川醒来的时候,星河尽散。 软塌只有她一人余温,但情欲所事历历在目。 洛川缓了许久这才发现床畔摆放着自己的衣裳,柔软洁净,折叠规整。她捧着红衣再次失神,直到海风掀起罗帐方才彻底清醒。 体内寒气分明已经根除,可她依旧甚感微凉,心中惘然若失。 洛川赤着一双白足走在寝殿之中,经过书案的时候莫名被案上木匣所吸引。她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拉开了木屉。 一块皎白软纱静置其中。 她以为是块平平无奇的纱帕,直到指尖相触时发出五彩祥光,她陡然想起南海王妃容玉手中的鲛帕。这竟是那遗失的第三块。 容玉说过鲛帕只在情意相通的有情人手中绽放光芒,它是相爱的证据,更是夫君亲笔写下的承诺誓词。 洛川眉间微蹙,缓缓打开鲛帕。 待看清鲛帕之上的内容时,她猛地一窒。 “书无鸿笺,诚以鲛帕,吾妻乐瑶,灼灼其华,山海神昭,永生不悔……”洛川声音微颤,缓缓念出誓词。誓词最后落款名号为东岳帝君,而年份则远在十万年前。 这一瞬,洛川的额间犹如被针扎似的疼痛,只觉得须臾间脑中涌出很多事情,她理不清看不透更记不起来。 “是什么……”洛川紧紧攥着鲛帕,捂住额头。 无数碎片涌来,再与她现有的记忆重叠,这都是洛川选择性遗忘的东西。 画面与事件越发变得清晰,直至看见拂寒的身影。 在青山白雾的海边,乐瑶的指尖落在东岳的唇上,她笑着说:“我欠你一命,想来是要以身相许了。帝君,你愿意吗?” 乐瑶转身踏海的那时,东岳眼眸含情,点了点头。 洛川对拂寒的喜欢,是缘于羁绊。 乐瑶与东岳的爱,则是情根深种。 “东岳……” 洛川终是什么都记了起来,她泪如泉涌,难以自持。 鲛帕被攥在手中,她跌跌撞撞闯入云层深处。 洛川不顾神启残败之象,径直去寻仁圣府的位置。那本该被七叶树簇拥的神坻此刻空无一物,甚至连片叶子、瓦砾都没有。 她看着毫无痕迹的空地,眸中尽是恐惧。 妙叹出现在神道,与洛川碰上面来,洛川一见到他着实松了口气,连忙上前问道:“拂寒呢?” 妙叹面露伤悲之色,他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说起。 “为什么神坻消失了?拂寒究竟去哪了?” “洛川,大神他,殁了。” 可洛川根本没有把妙叹的话听进去,她想到还有一个地方,当即转身就走。可妙叹紧紧拉住她,忍不住落下泪来:“梧台也没了,与大神有关的所有全部消失了。” “我不信。” “他与火灵同归于尽在天门前,这一战连月神和云岚太子都没了!洛川,你究竟去哪了!” “你说什么?”洛川心口发痛,不敢置信地询问道,“云岚?” “火灵乃拂寒大神的眼泪所化,只可惜他向恶而生,临死前还释放了罪恶之力。云岚太子为了保护人间散尽灵治愈之术,思珏仙君没有把他救回来……” 洛川有刹那间的恍惚,她喃喃念叨着:“不会的,云岚不会的,他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妙叹虽不忍,但也要诉说下去。 他侧过身去擦拭眼泪,随后说道:“洛川,从今以后你不必回妖荒了,你是七襄公主,是神启唯一的继承者。赤灵族的银都吐出了瘟神的灵元,就连天后也承认了颜辞星君是她所害,过往种种皆与你无关。而且天君他……天君要卸位前往太虚之境修行,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洛川依然无法接受现实,她不顾妙叹阻拦,独身前往凌霄殿。 天君在金椅旁伫立已久,天后则在大殿中央微微抬眸看他。 洛川来的时候他二人皆知,只是谁都没有说话。 天君将束发玉冠摘下,缓缓放置金椅上,而后利索转身,踏下玉阶。他走至天后跟前,目光柔和,轻声说道:“鸾笙,你的父母早就被剔除仙骨,贬下神启。你至今未寻到,则是因为我封了消息。” 天后神色微动,深深凝视着他。 “还有,百日宴的时候我知道妖帝来过,只是我没有告诉你。”天君此刻看了眼后方的洛川,浅浅一笑,“并非我不喜欢七襄,而是我妒忌你给过牧归的真心。这颗心,你从未想要过给我,你只是利用我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鸾笙,我处心积虑想要替你杀了洛川,是怕你在这神启站不稳。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我不想你因为洛川而失去所有。” “谢谢你与云岚的陪伴,你们于我,都是最重要的人。” “洛川,我将这六界让出,只愿你能善待鸾笙,因为这世间,她只有你了。” …… 天君与天后相视而立,他本欲伸手却又缩了回去。 “鸾笙,最后我就想问问你,若那时我不是天族中人,你还会救我吗?” 天后顿感喉间发涩,她紧紧绞着手指反问天君:“若你当时知我心境,还会带我上神启吗?” “这……”天君倒是微微一叹,抿了抿唇,“真不知如何回答。” “云晖,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都没变。” “你也是啊。” 他们二人再也无话,只是想在最后的时光里好好看看对方。 天君前往得太虚之境确实是修行之处,只是那里只进不出,永远与六界相隔。待他走后,天后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冰冷的玉石之上。 “我诛杀神兽的第七日,你分明在轮回井中将我的过往看得一清二楚,可你依旧带我上了神启。” “我怎会不知你封锁了我父母的消息,你想方设法将我困在这里,陪在你身边。” “我救你不是因为你是天族,是因为你不屈服不畏惧,我敬佩这样的你,深爱这样的你,我感激云岚像你……” 天后像个少女一般抱住膝盖,默默地流着泪。 洛川没有任何的仇恨,她只有疼惜。 天后朝她慈爱地招招手,而后洛川走了过去,乖巧地依偎在其身侧。洛川的手心落满了娘亲滚烫的泪水,她哽咽着不忍去看天后哀痛之色。 此时天后递出一物,那是她从体内取出的仙种。 她说道:“这颗仙种,从来就不属于我,是时候该还回去了。你去找思珏,或许他能帮你寻回拂寒。洛川,我欠你的太多,怕是再无机会偿还,娘亲留你一人在这世间,千万不要害怕,要坚守本心,去做一个好人。” “娘亲,你要去哪?” 天后爱怜的抚摸洛川的乌发,指尖已变得透亮。 “娘亲也想念自己的父母,我还未寻到过他们。此番前去,我必须得找到。” 洛川急切问道:“到底去哪?” 天后紧握她的双手,放在唇边一吻,就在此时她释放双翼,现出了真身。洛川手间一空,看着小飞蛾在眼前飞舞,划出熠熠之光。 娘亲最终飞走了,洛川置身于空荡的大殿中无声落泪。 那颗仙种,并不能救回拂寒,甚至……它送走了拂寒。 思珏说:“仙种回归,便代表拂寒的成神之路到了尽头,他完成了修行势必要回到西梵之地。洛川,你我都皆是他行途中的过客罢了,不要再执念下去。” 洛川捧着那颗仙种不放,她定定说道:“他不会离开我的,我知道。” “洛川,你又是何必呢?” “思珏,今日神启交予你手我没有二话,魔域已奉轩辕慕为尊,他断不会与你为敌,至于长歌,他既与拂寒同阵抗敌更不会伤害你们。我只有一求,幽冥是拂寒造物的第一个地方,我请求你将幽冥给我,可好?” “我从未想过与你争夺什么,六界和平共处本就是拂寒所愿,亦是我所求。你想要幽冥那便是你的,我绝不会让他人迈入一步。” “思珏,我一定会带拂寒回来的。” 洛川离开妖荒那日,轩辕慕追到了弱水之渊。 他摊开手心,递上花戒:“阿洛,你忘记了这个。” “这花戒,就是留给你的。” 轩辕慕难掩伤怀之情,他忍住要落泪的冲动,将花戒塞回洛川的手中:“这是你受尽苦难才得来的,我不能要。” 洛川握住花戒,轻捻几下,神器感应到主人最后的命令,当即青藤缠绕朝轩辕慕的身后飞去,随后快速钻进体内,填满了空洞的根骨。 轩辕慕眉间一蹙,嚯地张开羽翼。 那双黑亮的金鹰之翅完美长成。 “洛川,我……” 洛川突然握拳在轩辕慕肩上重重一锤,像儿时那般肆意傲然:“不准掉眼泪,轩辕慕,从现在开始,你真的要自己保护自己了。”而后她微敛神色,眸中生辉,“你和离影一样,都是我的亲人,阿慕,不要再喜欢我了,好好做你的魔尊,终有一天,你会遇到两情相悦之人。” 轩辕慕想问她何时归来,张了口却未出声。 此生只怕是再也不会遇到了。 他终是点了点头,退后一步,放她远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叩问佛心 幽冥的忘川河畔上,洛川缓缓蹲下。 她的耳鬓插着一朵舍子花,丝丝花蕊映着她温柔的眸别有一番绝丽。那颗仙种就被埋在土壤之中,承受忘川河水的滋养,沐浴星辰之光。 解忧桥上站着野胡子,他看着洛川日日夜夜相守着种子,忍不住喟叹:“真是个傻子。” 宋帝王和夜清雪随后出现,也一并看着河畔。宋帝王许是还有怨怼之心,不太想过多关注洛川。夜清雪在旁说道:“那颗种子早已失去仙光,即便用幽冥之力来滋养,恐怕也无用。” 野胡子也深知其理,但他劝过洛川,可洛川坚信幽冥是拂寒造物之地,二者之间一定会有联系。无人能劝阻,她心如磐石,坚定不移。 后来人间下了第一场雪,六界皆平。 洛川手执素伞站在解忧桥上,看着幽冥落下层层银白,她朝空中伸出手来,指尖触雪的那瞬间划了道细小的伤口。而后她扬袖一挥,无数的流萤飞满河道。 有一只流萤落在某地,轻盈地挥动翅膀且掘动土壤。 洛川沿着河道走了过去,她唇角含笑没有去责怪流萤的玩闹,而是用手拂了拂。流萤明明飞走了,可土壤上却还留有光源。 她心间滚烫,鼻尖一红。 “拂寒……是你吗?” 洛川凝视着土壤,随后便看见一株细嫩的绿芽破土而出,片片晶莹,泛着微光。她将伞面往前推了推,挡住了旋落而下的白雪。 正当她想要触摸绿芽的时候,眼前金光一闪,神识恍惚。 待洛川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广袤天地,入眼皆是清澈洁白,她正欲探寻便看见了跪在前方的拂寒。 洛川万分欣喜,朝他奔赴而去。 可那是一团虚雾,相触即散。 “拂寒!拂寒!” 在洛川声声泣喊下,那团虚雾再次显现,这一次,洛川不敢轻易动手,而是走至拂寒旁侧,缓缓相跪。 她颤抖地伸出手去,想去抚摸拂寒紧闭的眉眼,直到阵阵清心之音在耳畔响起。拂寒终于睁开眼睛,看向洛川的身后。 洛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尊庄严宝相的神佛静坐莲花之上。 神佛说道:“修行之道,难的是过程,如今你已取回仙种,便可回归正途。” 拂寒的手中浮现出一颗仙种,这颗种子如同当初时那般灵力充沛,丝毫无损。可他没有半点喜悦之情,而是凝视神佛说道:“我以为的成神,只是渡一条岁月长河,怎奈那河中有花,花旁有人,拦住了我的去路。他们说你必须去天上,那里花好月圆、自在逍遥,可成神究竟与我有何干?我想要的就只是一个洛川罢了。” 洛川跪在身侧,紧紧捂住双眼,可泪水早已决堤顺流而下。 神佛又说:“你若五蕴皆空,可渡万劫,现在执迷不悟,妄想两全。拂寒,成神便是你的宿命,我再问你一次,可要回首?” 拂寒眸光清澈,万分坚定,他俯首向神佛叩拜。 虔诚地磕着地上,一下,两下,三下。 “不,不……”洛川预感大难,她双手合十,跪向神佛,“求您,求您不要,我不做他的宿命,我可以走,我可以永远不出现在他的面前,请不要放过他,不要伤害他……” 神佛只是抬了抬手便见拂寒一念穿心,痛苦的倒在地上。 手中仙种掉落,随即一点一点地消散。 “不要!”洛川跪伏在地,疯狂地冲拂寒嘶喊,“告诉他,你回去!回去啊!” 她甘愿独守此生,也不会再寻他。 只要他能活着,安然无恙地活着。 “拂寒,你说话呀,求你说话,我不能没有你……” 成神也好,做仙也罢,她都心甘情愿地接受,不再抵抗结局。 拂寒双目半敛沉沉的喘息着,洛川不停地冲撞眼前的虚无,想要握住他的手。可这一切终究是徒劳,洛川什么都抓不住。 只能亲眼看着拂寒如同仙种消散那般,化为清雾。 洛川撕心裂肺地哭泣着,听见他口中轻喃:“成神从来不是我的宿命,爱她才是……” 神佛依然静坐莲花之上,看着世间百态。 洛川也只是他眼中的一粒尘埃罢了。 她哭够了,恨够了,泪水打在冰冷的玉石上发出叮咚之响。青丝尽散于肩,裙纱如云海般柔软皎白,透着淡淡莹色。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 神佛的目光移到洛川的身上,淡然出声:“洛川,这是你必然承受且躲避不开的。” 听到神佛的声音,洛川才知道自己所行皆入他眼。 洛川跪在地上往前挪了又挪,她流着泪却强颜欢笑,将额头重重磕下,颤抖出声:“幽冥洛川,叩问佛心,拂寒善念善行护佑众生,从未辜负过任何人,我自愿以永生之体替他承难,还望神佛大发慈悲,放他一条生路。” “众生皆苦,唯有自渡,”神佛微微一叹,莲花宝座泛着金光,他将金光拂在洛川的身上,方才说道,“浮生一场,你若能从人间寻得他,便是你们的造化。” 洛川求得此愿感激不尽,她再次朝神佛叩首。 神佛在她起身之后,轻声说道:“你能入得西梵之地,可有想过是为什么?” 洛川恍惚一瞬,睁着滢滢双眸。 “神之血脉,方可入境。你带着他,好生回去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雪域之门 洛川独坐案前,看着窗柩外的山海幽冥。 她轻轻抚摸着小腹,唇角噙着一丝笑意,而后娇嗔说道:“你啊,跟你父君一样,会折磨人。你们真的是上苍赐予我最好的礼物。” 微风掀起白色纱幔,夜清雪如约出现,她朝洛川行了一礼。 洛川这才起了身,走至窗柩旁将那扇门再往外推了推,她说:“你在幽冥从未发现过对岸还有这样一座宫殿吧。” 夜清雪敛眸回道:“既是帝君住所,我等自然无法窥见。” “清雪,我唤你来,是有重要的事情。” “可是为了帝君?” 洛川笑笑:“正是。”她牵过夜清雪的手,与自己紧紧相握,夜清雪清晰地感受到两颗跳动的心源,神色一惊,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夜清雪隐隐感觉到洛川所欲谈之事,该是万分艰难。 “我要去人间寻找拂寒,”洛川直言相告,眸光生辉,“神启仁圣府,仙界梧台,全都再次浮现,皆是因为拂寒得来了还生机会。但我知道西梵神佛绝对不会轻易让我找到他,我大抵要脱去神妖二力,以凡人之身才能寻到他。清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夜清雪抿了抿唇,她摇摇头:“妖姬恕罪,清雪听不懂。” “你听得懂,”洛川抓住她的手臂不容置辩,她说,“你于缥缈司执掌刑罚,见多了奇人异事,就连我师父都曾赞叹过你的能力。” “我真的不知……” 夜清雪不愿诉说,洛川便掀动纱裙径直跪下。这一跪,就是那九重天至高的神怕是也无法承受,夜清雪着实被逼无奈,她赶紧抓住洛川:“妖姬不必如此,我说便是了。” 夜清雪助洛川脱去神妖二力入凡并不是难事,但洛川会为此失去记忆,忘记一切。 洛川摇摇头,说道:“此法不妥,我不能忘记拂寒,我要生生世世记得他。” 夜清雪面露难色,想要生生世世记得一人,岂非易事,西梵神佛怕也是知晓其中深意,方才给洛川设下阻碍。洛川捕捉到夜清雪的情绪,她说:“事已至此,我没什么不能承受的。清雪,你大可放心地说。” “此法行不通的,”夜清雪紧蹙眉头,她从未这般忧心过,“你怀有身孕,根本无法做到,洛川,还是放弃吧。” “你不必担心孩子,只需要告诉我如何留存记忆行走人间。” 夜清雪知道就算自己不说,洛川一定也会想办法从其他处获知,其中危险不言而喻,她还是想帮上一帮,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对还是错。 “若你没有身孕,只需将自己的一魂羁押在幽冥,两魄归于西昆仑,然后从雪域之门进入凡间,便能带着记忆不停地自我重生。” “西昆仑的雪域之门,那里是雪莲仙上修行的地方。” “正是,严格说起来那里也是神启的领域,”夜清雪顿顿,而后又说,“但众人皆知雪莲仙上曾和天后有过龉龃,逼得她终生不得踏出西昆仑,如今你的身份六界皆知,只怕会为难你。” “无妨。” 洛川松了口气,她已经得知去人间的办法,其他的都不会成为阻碍。 夜清雪不知道此举能不能助洛川寻回拂寒,若不能寻回心爱之人,只怕是生生世世都犹困囚笼。但她还是忍不住多说一句:“一魂二魄不能久离宿体,若寻不到帝君,还愿你平安归来。” 思珏知晓了洛川从百花仙宫带走了凤凰鸟一家,甚感奇怪。洛川也没有想瞒他,将要去人间寻找拂寒的事情悉数告知。但独独没有说身孕之事。 “人间偌大,你要如何找,又找到何时呢?” “找到他为止。” “洛川,雪莲仙上是不会让你进去的。” “不管她同意与否,我都要打开雪域之门,若哪一日你寻得了云岚的消息,就会明白我此刻的心境。思珏,神坻既然能再现,拂寒就一定能回来。” 思珏饱受分离之苦,他自是能明白洛川的心。 若寻到云岚,只怕自己倾尽所有也要带他回家。 他再也没有劝说洛川,而是向西昆仑发去一封玉昭。 洛川领着三只大丹鸟前去了南海,鲛族王妃容玉早在第一时间便候在界口。 容玉与洛川一碰面,便紧紧抱住她。 洛川余光瞧见躲在礁石后方的知情,打趣说道:“你再不松开我,你那爱吃味的夫君便要朝我拔剑了。” “不用管他,洛川,你真的要去西昆仑?” 洛川还未动身六界便皆知她要去人间寻人的事情。 她点点头。 容玉细眉一蹙,神态柔美:“我能帮你做什么呢?” “我来找你确实有重要之事相托,”洛川指尖微蜷,内心深处的疼惜之情不断翻涌,她眼底泛出微红,如鲠在喉,“容玉,我想将此物交予你照拂。” 说罢,她伸出手来,一朵娇艳的舍子花于灵气中绽放。 容玉瞧出端倪后当即大惊,指着花说:“花中为何有孕珠!” “这是我与拂寒的孩子。” “你为何将他从体内拿出?”容玉说完便反应过来,洛川是要入凡寻人的,当即泪如泉涌,心疼至极,“洛川,拿出孕珠得多痛啊,你怎能如此……” 洛川这一生,痛的太多了。 她扯了扯唇角,泪水却从脸颊滑落,舍子花飞向小丹鸟口中,它稳稳含住后便依偎在父母身侧。 “容玉,鲛族能否看在拂寒的份上庇护这个孩子,若我二人都没有归来,你将孩子留在膝下,收为义子吧。” 容玉还是不忍,以袖拂泪。 “恐怕我不能看他出世了,这孩子,大抵福薄。” “怎么会呢?他的父君是东岳帝君,是九重天唯一的真神,娘亲更是六界至尊,无人可敌的妖姬,”容玉紧紧握住洛川的手,坚定说道,“你们一家定会团圆美满,如意幸福的。” “但愿如此。” “你可有给孩子取好名字?” 洛川的目光落在波光潋滟的海面,不忍去看那朵泛着光的舍子花。 终是平静说道:“就叫他……澹兮。” 容玉自此留下了澹兮,而后鲛族上下人人皆知,皇室添了位二世子,就在一朵花中滋养着,圆圆滚滚,好不可爱。 洛川只身前往西昆仑,却被雪莲仙上拒之门外。她可以强行破除结界,但此番前来是有求于人又怎能再次生出嫌隙。 雪莲仙上后来还是现身与她见面,言语中满是怨怼。 “即便是思珏仙君亲自下的诏令,我也可以不必遵守。天君曾经将我封在此处,永远不得踏出西昆仑,那么这里就唯我独享。” 洛川态度谦和,微微颔首说道:“仙上可是还在生我娘亲的气,我在此替她向你道歉。” “天后若是想到今日之景,怕是那时也不会留我了,”雪莲仙上面容清冷,倨傲的瞥了洛川一眼,踩着皑皑白雪缓步上前,“神启那般对待银都,才叫我更为恼怒。洛川,我并非什么大度之人,你想从我这里进雪域,绝无可能。” “过往种种皆是我的过错,还望仙上能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 雪莲仙上泛着冷笑:“让你去死,就是给你机会吗?” 洛川颔首敛眸,随后弯曲膝盖缓缓跪下。 寒风从四面袭来,白雪沾满了她温柔的鬓角。她仰起头来,睁着滢滢双眸:“仙上,求你了,拂寒还在人间等我。” 雪莲仙上却是毫不怜惜,素手一挥灵力挥洒出去,她立于狂风暴雪中淡漠说道:“既如此相爱,天人永隔岂不更能彰显你的一往情深。” 漫天风雪迷了洛川的双眸,在乌黑的羽睫上凝结成珠。 她就跪在雪域门外,久久未起。 不知下了多少场大雪,洛川眼前出现一位拄着拐杖的老翁,他虽面有老态却眉眼清澈,依稀还能辨别出曾经的模样。 这竟是一位故人。 洛川略有诧异,有些不可置信:“秀才?” 秀才拱了拱手,行了礼:“殿下还记得我。” “你怎会在此?” 秀才温和一笑:“那说来话就长了。简要来说人间之行不过是我修炼的一个小小过程,我实乃雪域之门的守卫神。” “你没死,”洛川内心深处的遗憾骤然而解,她反复说着,“没死便好,便好。” “严格来说,凡人秀才已经死了,只不过是雪莲仙上同情我,方让我留存了当时的记忆。”秀才望着满山风雪,叹气道,“你别怨仙上,她向来嘴硬心软,不应你则是为了救你。” “正是因为我知道,方才跪在此地,恳请她改变心意。” “殿下,你的重生之法太过危险,稍不留神便会魂飞魄散,要不你回去再想想其他法子?” 洛川摇了摇头,无惧袭来的风雪,她唇角微动:“先生不必劝我,我是一定要去人间的。” “欸,”秀才看着她,真是无奈至极,“你啊,就是这般固执,才会吃尽苦头。” “先生,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我无怨无恨。” 秀才闻言静默半晌,随后消失在风雪之中。 雪域之门最终还是打开了。 如若没有秀才帮忙说项,洛川怕是很难让雪莲仙上改变心意。 前往人间的第一年,她生在官宦人家,历经家族沉浮,最终红颜薄命。 第二年,她只是个乡村孤女,戚戚苦苦死在翻山越岭的途中。 第三年,她拥有一对恩爱的双亲,自己却溺毙髫年。 第四年,她被人牙子贩卖,因割断了腿筋而终身卧床,哪里都去不了。 第五年,她生有残疾瞎了一双眼,在求医的途中感染疫病再不能言语。 第六年,她存了很多钱,却被一个耄耋老人悉数骗走。 第七年,她成了当朝最有名的教书先生,桃李满天下,在被诬陷赐死的时候无一人站出。 第八年,她还没有找到拂寒。 第九年、十九年、二十九年,一百年,一千年…… 洛川像一抹孤魂在人间踽踽而行,茫茫九衢,她走遍了千种人生。后来她再也记不住年份,越发感觉到记忆的模糊。 她便知自己快要到了尽头。 在一个寻常的凉夜中,洛川入梦误进了哪处仙人的修行之地,她于繁花之下遇见了拂寒。千年的等待在那一刻有了结果,洛川朝他奔赴而去,紧紧地抱住他。 是真实的人,是她心心念念地拂寒。 拂寒抱着削瘦的她,仿若呵护着至宝一般,那么温柔又不忍放手。 这样深爱又怜惜的两人却还是无法相守。 洛川自知寿命将至无法再重生了,但能在关键时刻找到拂寒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她的泪水撒在拂寒的心间,哽咽说道:“我真的好笨,寻了你千世,我说过要让你回家。” 拂寒亲吻着她的发,流下眼泪:“我们回家。” 时光的漩涡最终将二人分开,平凡的他们根本拉不住对方的手,任凭无情的力量将他们生生扯离。繁花落尽,有情人再难相拥。 第一百三十章 帝君澹兮 一万年后,神启有位小帝君入主了天齐仁圣府。 这位小帝君正是澹兮,小家伙才一万岁就已资历丰富,修为高超。要说这孩子一万年是怎么过来的,那真是众仙唠个十来年的嗑都讲不完的。 澹兮在南海鲛族出世的很晚,又因身份特殊而备受宠爱,尤其是义母容玉将他捧在心间都怕化了,义父知情与义兄颂渊更是半点责备都未有过。 从而养出了澹兮暴戾恣意的坏性子。 澹兮千岁那年把南海北岛的岩浆河抽干引入了北海,将那些没有神识的海货全烤了。北海神君前来讨要说法,被澹兮拧去犄角,打的险些星魂溃散。 他并非是对外人这般凶狠,就连自家堂兄表弟都不待见。 澹兮为了不让其他兄弟吃鲜笋,就把南海所有笋子斩草除根,再也无法生长。 他的行为在鲛族中引起不良影响,族人多次进言要知情惩罚二世子,但最终都不了了之。因为大家都知道,澹兮的身份很是微妙。 后来,容玉还是把澹兮送走了。 澹兮走的那天南海狂风暴雨,小家伙撑着伞,肩背巨大包袱可怜兮兮的一步一回头。容玉在身后哭得撕心裂肺,知情与颂渊也是红了眼睛。 澹兮随后去了妖荒。 那时候的长歌已经不是百妖王了,他苦心修炼晋升成了神界仙君,与雨神蒲若再次喜结连理。思珏听闻澹兮的恶行,心想孩子再不好好教养便真的长歪了,于是给长歌发去昭命,叫他好好给澹兮上课。 长歌就等在弱水之渊,右侧上空盘旋着黑龙一族,左侧蹲满了九尾妖狐。 那一天,弱水之渊上方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妖荒与魔域族人皆可听见打斗之声。澹兮与妖魔一战以失败告终,更因为薅了把柔骨草扔长歌脸上而被吊挂在岸足足三日,后来更是月余没有吃过肉。 妖荒的教养法则就是打,将澹兮在南海没挨上的揍都全补回来了。 澹兮以为跑到魔域寻到娘亲的好友轩辕一氏,便能得救,岂料被打得更惨。 他脏着一张小脸,蓬头垢面地坐在弱水之渊,不由想起了自己的亲爹娘。 在南海的时候,澹兮总是能听见别人在背后非议自己,那种独在异乡、寄人篱下之感是容玉给再多的爱都无法填补的。 他虽年幼,却也懂得义父一家对自己的好,要不然也不会将言语调戏过容玉的北海神君打那般惨。堂兄表弟们也总是抢义兄颂渊的东西,因为他们爱吃笋,澹兮便把笋子除得一干二净。 他脆弱又敏感,根本不懂自己所言所行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只想对自己好的人好。 妖荒教会了澹兮不可恃强凌弱、要大度容人的道理。 他变得多少有些老实。 后来神启要将澹兮接走,轩辕慕来弱水送他,抱了一只虎斑狸奴做离别礼物。虽然平时与长歌硬着心肠教训他,但也是为了孩子今后能在天族更好的生存。 毕竟澹兮生而为神,总要回到九重天。 澹兮摸着毛茸茸的小狸奴甚是欢喜,狸奴叫得奶声奶气,不停地舔着他的手掌心。 澹兮的眸子亮晶晶的,像极了某人。 小家伙到底还是个孩子,简直爱不释手:“好可爱!我喜欢它!” 轩辕慕蹲下身来摸摸澹兮的小脑袋,温柔说道:“那你一定要照顾好它,每日按时喂它吃食,它就会慢慢长大。” “会长得跟我一样大吗?” “应该会的,只要你好好待它。” “谢谢舅舅!” 轩辕慕一愣,他说:“你叫我什么?” 澹兮咧嘴笑道,像个小大人一般拍拍轩辕慕的肩膀:“舅舅,你是我娘亲最喜爱的人。” 虽是童言无忌,但轩辕慕还是倍感温暖。 轩辕慕拉拉他的小手,看着遥远的西处:“我们都是她最喜爱的人。” 澹兮来到神启后,结交了年纪相仿的星月神女。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澹兮追着狸奴来到广寒宫,便看见美丽的桂花树下站着一位紫衣仙子。天上所有的仙女穿紫衣都不美,唯独她欺霜赛雪,温婉动人。 星月神女看他样貌气质便知道是谁,淡淡说了句:“就是你把南海的笋子都挖光了的。” 澹兮抱着小狸奴,煞是可爱的点点头:“嗯,因为我很损。” 后来澹兮才知道,原来神启的笋子都是从南海运来的,他把笋子都拔了天族自然也吃不上。澹兮喜欢这个眉眼清淡的小姐姐,在偌大的神启中,也只有星月对自己最好。 星月正是月神与阿茶的女儿。 月神归来的那些年灵力薄弱,不能离开本命树的领域,但广寒宫神位需要有人继承,便只能将年幼的星月送回神启。她与澹兮生活大抵相同,都是与父母分离。 只是星月可以同父母时常团聚,澹兮除了守着空荡的仁圣府还有从南海飞来的那三只大丹鸟,便再也没有其他与父母有关的物件了。 澹兮回到神启多少还是受了些欺负。 一些仙君家的小弟子们隔三差五往仁圣府扔石头,他们对横空出现的小帝君很有意见,凭什么一来便是高高在上的神君,自己修行苦练个几十万年,也不一定能司个半职。 澹兮那日蹲在院中逗猫,被丢进来石子打破了脑袋。 他时刻谨记妖荒的教诲,沉着气站起了身。 澹兮没有去找那些顽皮的小弟子,而是独自提溜个布袋子前往朝阳殿。 朝阳殿是七襄公主的冥殿,虽然后来真相公布于世,但当时的天君天后还未来得及把大殿解封。澹兮也是无意间知道,里面有一头镇魂兽守卫。 镇魂兽所在的位置,是无人能靠近的。 小小的澹兮先爬上桂花树,随后从树枝跳到门楣上,他根本无需大刀阔斧地破除封印,只是食指一戳,便开了。 朝阳殿虽然没有仁圣府那般气派,但小而精致,因为镇魂兽的存在所以殿内干净整洁,没有一丝污浊之气。 澹兮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镇魂兽,它就被安置在阵法的中央,眨着泪汪汪的大眼睛。 镇魂兽长着一双同小狸奴无二的绒耳朵,背上覆满了金色鳞片,前足为马蹄,后肢则是人足。澹兮仰着脖子左看右看,看着镇魂兽泫然欲泣的模样,便好心问道:“你难受吗?” 镇魂兽呜咽着开口:“我不叫难受,我叫镇魂兽。” 澹兮:“……” 于是澹兮就把镇魂兽抱了下来,入怀即变小,正好装进布袋子中。 镇魂兽自此被移了位置,摆在了仁圣府门口。 不出意外的,当天那一群小弟子们便被神态怪异,龇牙咧嘴的镇魂兽给吓到了。 有的胆大的朝镇魂兽头上扔了石子,只见怪兽张开血盆大口朝天怒吼,哇呜一声把小弟子吞掉了。其余的一众先是愣怔在地,随即慌不择路地横冲直撞,甚是狼狈。 澹兮就抱着小狸奴坐在门前晒天阳,咯咯直笑。 众仙将不知传了多少嘴的谣言告到思珏那去,思珏无奈的传澹兮进殿。澹兮一来,奶声奶气地喊了声:“舅叔公。” 思珏握拳佯装咳嗽,小声说:“那个,人多就叫我天君。” 澹兮认真的点点头:“天君舅叔公。” 思珏拧着脸,保持着微笑。 这么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别说思珏护短了,就连众仙也不想当着澹兮的面说不好的话。后来左扯右扯,突然有人来报,被镇魂兽吞掉的小弟子完好无损排出来了。 殿中的大人们面面相觑,看了看天真无邪的澹兮,最终选择闭言。 澹兮与星月一同坐在广寒宫的院中。 思珏远远的便瞧见两个孩子相坐无言,一个修剪着鲜花,另一个逗猫玩乐。他就不免喟叹,若说结局不如人意,可又很知足,唯独苦了这两个孩子。 澹兮趴在桌子上说道:“姐姐,你看我的猫可爱不可爱。” “可爱。” “跟我一样可爱吗?” 星月认真的对比了一下,说:“你是可恶。” 澹兮努了努嘴。 远处的思珏忍不住大笑起来,眼角还涌出少许泪花来。按理说星月是要比澹兮小的,但出世却澹兮早,便就是姐姐。 星月听见动静,将手中最后一点鲜花插好,随后推给澹兮:“放在床头,你便能睡个好觉。”刚说完,思珏便瞬移至此,捏着花问道:“小星月,有没有我的?” 星月行礼规规矩矩地唤了声天君,随后敛着眸:“没有。” “嗐,你可真是,跟你那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澹兮在旁听着,此时撒娇地抱着思珏的胳膊问:“舅叔公,那我跟我爹呢?” 思珏捏捏他的脸蛋,疼惜说道:“你可比你爹又好看又乖巧又听话呢,”顿了顿,像想起什么,眼眸中闪烁着光芒,“有些时候,你是最像你舅舅的。” 澹兮便伏在思珏的腿上,眨着眼睛问:“舅舅是什么样子。” 思珏抬头看着天上圆月,面上难掩悲伤寂寥。星月则默默坐在旁侧,将煮好的清茶倒入琉璃盏,思珏嗅着茶香缓解了心中堵塞的情绪。 他浅抿一口,漏出笑颜。 “你云岚舅舅啊,当真是举世无双,六界最纯洁之人。他最喜欢像现在这样,大家坐在一起赏花弄月,谈笑风生,他拥有最崇高的理想,最温柔的心,就像这风……”思珏扬起手来,仿若醉了一般,他闭着眼睛情不自禁流下泪来,“永远都可以吹进你的心里。” 澹兮半懂不懂地看向星月,星月无声地招了招手,牵过澹兮悄然离去。他们将这缱绻月夜完整地留给了思珏。 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另一个人。 不管岁月如何蹉跎,那场离合,终究会永远记得。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人间圆月 拂寒归来的那天,神启的灵力无比强盛,霎那间相助多位神君破阶。 其中包括澹兮。 仁圣府金光璀璨,七叶树竟开出了一朵朵红色花朵,引来诸神万仙齐聚大道观赏。就连府门前看守的镇魂兽都抻长了脖子。 澹兮比谁都要兴奋,他沿着大道奔跑,穿过仙池云雾去天门等待从未见过的亲爹。可他等了许久,直至星移斗转也没有半点人影。 小狸奴寻着气味来寻他,最后窝在主人怀里,一同眺望着云海深处。 西昆仑的雪域门外风暴戛然而止,拂寒衣襟上未染半点白雪。 他只是眉梢微蹙,便可叫山河为撼,此时跪在地上,万物皆屏气凝神。 远处有两人观望,正是赶来的思珏和接待的秀才。 秀才拄着拐杖神色十分紧张,他的手心约莫是冒汗了,都摸不住拐杖顶端的浑珠。忍了一会,他还是选择请教思珏:“天君,大神跪在此处,该不会折我寿吧?” 思珏嘶了声,煞有其事地想了想:“要折应该也折雪莲仙上。” 秀才着实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老翁您今年高寿啊?” “欸小着呢,我就是长得急了点,”秀才一笑,随后敛敛神色又道,“话说回来,拂寒大神若是等不到殿下怕是不会离开这里,雪莲仙上很是忧心。” 思珏揣着手也是一副无可奈何,他看着白茫茫的山间说道:“洛川的一魂二魄已经消散了,即便他长跪于此,怕是也很难回来。” 秀才想起洛川义无反顾的模样,不由微微一叹。 二人注视许久,雪域之门始终未开。风雪止息,只有拂寒一人独跪山间,静静地等待着。 后来思珏想了一法,觉得有人或许能劝解拂寒。 澹兮被领来的时候,竟有些不愿意上前去。 思珏在后面好言相劝:“乖,去喊几声父君,叫父君同你一起回家。” 澹兮挪着小步子百般躲避,后来惹得思珏也来了脾气,直接揪起领子隔空扔了过去。这一臂膀挥去,十分精准地将人扔进了拂寒的怀中。 拂寒抱着孩子低下头来,小澹兮蜷缩在父君的怀里,感受着做梦才能享受的温度,他紧张无措地举着手一时竟不知道该放哪里。 一大一小就这般看了又看。 直到拂寒清冷开口:“叫什么?” 澹兮结结巴巴回道:“澹,澹兮……” “多大了。” 澹兮认真地算了算,嗫嚅说着:“加上长在花里的时间,我快有一万五千岁了。” “花里?” “嗯。他们说娘亲为了去人间,就把我取出养在花里。”澹兮的目光一直不敢与拂寒直视,始终看着别处说话。 许久,没有声音。 澹兮悄悄将目光移开,一下子便撞进了拂寒深邃的眼眸中。 那一瞬,澹兮当即鼻子一酸。 啪嗒掉下了眼泪。 他尝试抓住拂寒的衣裳,呜咽着喊道:“父君……” 拂寒听到那声父君身体一僵,他将澹兮往怀里拥了拥。澹兮顺势搂住了父君的脖子,将小脸埋了进去,开始无声哭泣。 孩子的泪水打湿了衣襟,甚至将胸前揉捻得不成样子。 拂寒将澹兮越发搂得紧密,他抚摸着孩子单薄的后背,眼眸中如同落满星光一般温柔,他轻声哄着:“澹兮,你乖,父君要等到娘亲,才能回家与你团聚。” “现在不可以回家吗?” 拂寒看着雪域之门,唇角微动,他说:“我必须要在这里等她,她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出来与我相见。澹兮,父君相信她,如同她相信我一般。” 澹兮不愿松手,依旧紧紧地抱住父君。 他甚至很懂事地说道:“我和父君一同等。” “澹兮先回家,父君答应你,很快就回。” “真的吗?” 拂寒在澹兮眉间落下一吻,他凝视着这双清澈的小眼眸,浅浅笑道:“我从来没有骗过她,也不会骗你。” 澹兮回到神启之后,便朝着西梵的方向跪了下去。 小狸奴不明所以上蹿下跳的玩闹,澹兮摸摸它的脑袋将其安抚。 思珏忧心小孩子的膝盖,便故意说着:“你父君怕是要跪断腿才行,你若腿也断了,等洛川回来家里顶梁柱全倒了。” 澹兮压根不理会,反倒朝着远方虔诚一拜:“若是非要断一人腿,那便请神佛断了我的腿,就此圆了我父君和娘亲的心意。” “你这个孩子……” 远方薄雾缠绵,形似花又非花。 凤凰蹄鸣于耳畔,很快空中便洒下五彩之光。 光阴一瞬,西昆仑的雪域之门开了一条隙缝,拂寒听见微响缓缓抬起双眸。 他看到红衣女子走在月光之下,青丝垂腰,柔纱拂面。 那双含笑的眼睛落满了星星。 此时人间的圆月照在身上,终是化了一场相思泪。 尾声 小飞蛾流连人间的最后一日,找到了入了心魔的洛川。 她并没有困在阵法之中,而是囚于自己的内心深处。 洛川睁着猩红的眸子看向小飞蛾,突然伸手狠狠打去。小飞蛾也没恼,绕着她的周身飞了飞,而后丢给她一个青嫩的果子。 小飞蛾看着洛川咬了一口,很快她便恢复了意识。 洛川欲去追赶小飞蛾,彼时身后打开了一扇门,光芒强盛刺眼,似有呼唤之声。一人一物就这般相视无言,终是分离在心魔所创的虚境之中。 她离开人间便是小飞蛾最后的心愿。 小飞蛾后来穿过绵绵山峦,跨越茫茫沧海,花了不知多少年月才来到太虚之境。那人就站在天地尽头,似乎在等着谁,直到小飞蛾落在肩上。 他缓缓一笑,仿若瞧见了最美春光:“你来了。” 小飞蛾扑扇着翅膀,又飞向空中,它要开始熟悉新的领域,因为这里,将是久安之地。 番外一 烛芯 西梵之地不知何时飞来一只没有神识的小飞蛾,它几次欲扑向佛烛,都被烛芯避开。生了神识的烛芯不明白,为何世间会有这样愚笨的修行之物。 小飞蛾一次次地赴死,烛芯一次次地设法相救。 后来,烛芯不知不觉动了心,他欲冲破枷锁同小飞蛾在一起,却屡次因不同的原因失败。后来才知晓,原来这一切都是神佛在默默阻拦。 烛芯并没有放弃,他一定要幻化成身去拥抱小飞蛾。 经历过千次万次的失败,烛芯眼看就要成功了,可就在他伸手的瞬间火焰四起,将扑来的小飞蛾焚烧殆尽,那一刹那,他生了魔心。 烛芯无法接受失去心爱的小飞蛾,便质问神佛为何如此。 神佛反问他:“明知飞蛾扑火只有一种结局,你却执迷不悟,因私欲而断了它的修行之路,这样的结局是你想要的吗?” 他说:“我以为我可以拥抱它。” “但事实却是你害了它。” 这场意难平便是烛芯踏上修行之路的契机。 在烛芯走后,神佛的莲花宝座下栖息着一点星光,温厚的佛手将其捧起,随后送向苍穹。而后的生生世世都皆是他们的命运,是要共赴生死,还是弃情遗世都由心定。 拂寒是在人间归来的时,才忆起那些过往。 彼时洛川偎依在他怀中,深深凝视着他,仿佛还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她是真的把拂寒找回来了。 拂寒不仅抵着洛川的额间,更是亲昵的捧着她的脸,神态多少有些风情:“看不够的话,去床榻上看……” 洛川刹那间红了脸,她一口咬上拂寒的脖子,声音娇羞:“那我便不客气了。” 他们二人生活在幽冥大殿前的悬崖之上,只要阵法一设,便没有人可以打扰。可如今却是漏算了一人,拎着包袱怀抱小狸奴的澹兮傻愣愣地看着他们。 那道清澈的目光比天雷还要精准,将如胶似漆的两人分开。 洛川赤足站在地上,略显尴尬的套着外衫。 拂寒往前站了站,挡去些身形。 两人估摸着都忘了,还有澹兮这个小家伙。 一家三口团圆本是天大之喜,可相处间的气氛却是尴尬至极。虽说血脉相连但一万多年未与爹娘相见,多少还是有些生疏的。 洛川也不知道怎么养孩子,更不知道孩子的秉性喜好之类,便将容玉请来神启,一同生活些日子。 饭桌上,终于有了道鲜笋。 澹兮最先给容玉夹了一块,而后是义兄颂渊,继而是拂寒,最后一个是洛川。 洛川接过的时候还诚惶诚恐的,明明是长辈又是叱咤六界的妖姬,她就是在澹兮跟前直不起腰杆来。因为她自始至终心怀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澹兮。 容玉后来安抚洛川,说道:“澹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鲜笋应当是想夹给你的,你千万不要难过。” “我没有难过,相反看着他如此有孝顺有礼,倒是很欣慰,谢谢你将他教养得那么好。” 容玉听到这话,却是掩袖笑开了怀。 洛川不明所以便听容玉详细道来。 后来,她也忍不住笑了,眼角有些泪花:“小家伙……这么调皮呐。” 洛川回妖荒的时候,身后跟着澹兮。 一大一小前后慢慢走着,临近弱水之渊的时候,洛川鼓足勇气转过身来,微微欠了欠身,澹兮一愣,便听她说:“澹兮,你虽然在这里生活过却没有娘亲陪在身边,这里,是娘亲的家,今日我想好好的带你走一走。但在这之前,娘亲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我一意孤行将你取出养出花中,容玉说你长成十分不易,我听后心里很是难过。我没有亲眼看着你出世,也没有陪你快乐地成长,你所有美好的瞬间娘亲与父君都不在,但你不要怪父君,一切皆是娘亲的错。我以后……会学着如何做一位好娘亲,澹兮,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澹兮望着洛川,小手握成拳头搓呀搓。 在洛川的渴望的目光下,他把手心擦了擦,随后抬起来。 想要娘亲牵上。 洛川鼻尖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她蹲下身来将澹兮抱起,吻了吻他的脸颊。 “从今以后,我们永不分离。” 澹兮有了爹娘之后,走路都带着风。 他在神启本来是不同那些小弟子们一起修行的,后来去了,还非要拂寒带着去。偌大的仙道上跪拜一片,所有小弟子见到拂寒都要跪下恭敬地磕头。 澹兮挺直了腰板,面带微笑。 后来他也不需要镇魂兽了,便跟着小狸奴一起养着。 星月某日发现,以前有很多不与广寒宫亲近的仙者也开始登门拜访,不仅将她夸上了天,还要将澹兮颂扬一番。言下之意她都明白,无非是讨些人情将来好行事。 星月见到拂寒与洛川的时候,也是要跪下行大礼的。 两位长辈赠予的回礼让六界颇为震撼。 拂寒的本命剑没有留给澹兮,而是认星月为主,洛川没有什么神器,则将幽冥之主的位置传给了她。星月知道不管是哪一个都是旁人望尘莫及的。 她看着与父君有几分相似气质的拂寒,再次屈膝虔拜。 人间飞雪新禧,九重天的神启也迎来一场盛大的婚礼。 思珏同诸神众仙簇拥站在一块,等来了敬酒的新人。他将准备好的“千年习法万年渡劫”法宗递给了身穿火红嫁衣的洛川,继而笑得很贫:“来,这是小叔给你的新婚礼物。” 人群中有隐晦的笑意传来。 拂寒摆了摆华丽的婚服,微微侧眸看着思珏:“你再说一遍。” 思珏顶着那副“有本事来打我”的造作神态,呵呵一笑:“这辈分摆在这,我也是没有办法。再说了,我又没有要求你喊我声小叔。” 连洛川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挽着拂寒的臂弯,轻轻晃了两下:“澹兮还叫一声舅叔公呢,这便宜就先让他占了。” “不理他,我们走。” 拂寒牵着洛川走向别处,思珏还拿着法宗在后面追着:“欸,新婚礼物,给小澹兮的作业。长辈赐不可辞,听话,来拿着……” 扑在酒席中啃着鸭腿的澹兮冒出头来,意念一动,思珏手中的“千年习法万年渡劫”法宗便自动销毁了。远处传来喧闹之声,他赶忙将脑袋埋得更深些。 看来闲散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百年后,梧台的十八里溪再次流淌。 大丹鸟一家栖息在此处,继续守护仙界的和平。虽说六界达成了自治协议,但终究需要合理的条件和律法,没有人天生高贵,也不会有人甘愿卑微。 六界所创造的,是一个交融、平和、自由之地。 哪怕困难重重亦要坚持走下去,总要有人先踏破那片荆棘丛林,辟出一条道来。而梧台,就会成为这样的一个地方。 后来有委屈的小妖、破阶的仙上,抑或入了魔进了轮回的星魂,他们都会寻求至此,希望得到救赎。十八里溪水净心净世,永生为他们而清澈。 那日落日余晖洒在溪水之上,泛出点点星光。 洛川坐在拂寒打造的一个木秋千上,悠哉地摇晃着。 她突然就问:“这样静好的岁月,是你喜欢的吗?” 拂寒唇角扬着笑:“当然喜欢。” “你若于西梵成神,今日岂不是在六界无出其右,唯你独尊。” “成神,也没有你想象得那般好。” 洛川回头望他,盈盈双眸笑意黯然:“你是什么时候放弃成神的?” 拂寒见机落下一吻,他亲昵地贴着洛川的唇瓣,柔声说道:“从写下婚书开始。” 他从未想过要结束修行回到西梵,他要的,是留在爱人的身边。 拂寒修长的指尖落在她的眉眼,那是无尽相思。 “你这只小飞蛾……让我好找。” 洛川握住他的指尖,放在唇上,随即闭上了含泪的双眸。 番外二 转生 百里世家的外孙身染沉疴,终是在春雪消融的时分,殁了。 镇上的街坊邻居都与百里家交往深厚,众人皆为之可惜,纷纷前来吊唁。 年迈的老爷子亲自出来会客,一直忙碌至星斗满天。待他终于可以喘息片刻的时候,下人面露惶恐之色,急忙来报:“小少爷的尸首,不,不见了!” 老爷子急忙赶去灵堂,木棺中果真空无一人,他正欲遣人报官就见半空中浮现出字来:“百里余生乃是神者之命,此生渡劫已满魂归九天,勿念。” 下人们吓得早已不敢直视,唯余老爷子一人老泪纵横,哽咽着点点头。 如此带走百里余生的尸首正是夜清雪。 他们二人摒弃天道神法,早已互许终身,是一对恩爱的眷侣。唯一不同的是百里余生为凡人,而夜清雪则是上古兽玃如。凡人的寿命不过几十载,更何况百里余生疾病缠身,他们之间注定没有好结果。 夜清雪不信命,她诓骗百里家的老爷子,只为了救回心爱之人。 她知晓一个转生之法,可以助百里再获新生。 那便是自己代为轮回,将上古玃如的身份转至百里身上。此法为神道禁术,伤人伤己,百里换了身份后并没有立刻得到上古兽的力量,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但好在百里活了下来,他靠着上古兽的血脉不停地转世。 夜清雪为了能陪在百里的身边,从幽冥数万名小鬼中厮杀而出,得以留在幽冥缥缈司中。而后她立下血契,愿意生生世世受尽砭骨之痛,只要让百里安稳地活下去。 唯一的解除之法便是十世之内要让百里想起一切。 第九世的时候,百里余生得到了玃如的力量,成为真正的上古兽。夜清雪以为她就要成功了,可百里却爱上了女仙,甚至耗损了上古兽的所有力量。 她只剩最后一世。 夜清雪坐在忘川河畔,浑身都是刑罚所留的伤痕。 红婆婆手握一颗树种缓缓在其身侧坐下。 夜清雪微微一叹,轻声说着:“神树已不会轮回,即便你有这颗树种,也无用了。” 红婆婆没有丝毫不悦,反倒唇角有抹笑意:“我不强求,缘起缘灭皆是天定。” “天定……”夜清雪仰头看向天空,青丝垂落于肩,她喃喃,“是啊,天命已定,强求不得。红婆婆,你说我是不是该放手了?” “你的初衷是为了让他活下去,还是想同他在一起?” 夜清雪变得有些迷茫,她问:“有什么区别吗?” “若是他能活着,哪怕身边人不是你,你愿意吗?” “我……” 红婆婆平静的河面,她说:“问问你的心,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夜清雪承认自己有妒忌之心。 百里前八世轮回的情史她都能理解,可彻底得到玃如力量的时候为何还会爱上别人。 她被囚幽冥把自己弄得遍地鳞伤只是为了他。 为了他能忆起曾经的一切。 明明说好生死相依,凭什么这条路的最后只剩她独自坚持。 第十世。 不知道百里身在何处。 夜清雪在等待的时光洪流中,依然伶仃伫立。 后来她还是见到了人,那是一双人。 夜清雪在刹那间竟浑身得以松懈,她要的从来都是百里更好的转生,至于身侧是不是自己,已经不重要了。 这条路,她一人走下去,也足矣。 番外三 仙岛 思珏不知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多少岁月。 那日是云岚的冥诞,他一身素袍擒着酒壶打开了昆仑宫的门。长长的玉阶之下澹兮小帝君很是老实的待着,不似往常活泼。直到星月寻来,从镂花紫檀盒中取出一块甜糕递给他。 澹兮巴巴看着,终是摇了摇头。 他说:“这是给舅舅吃的,我不能吃。” 星月将食盒放在玉阶上,牵起澹兮的手,她温和笑笑:“乖,那我们就不打扰舅叔公了。” 澹兮跟着姐姐离开,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望,他喃喃说着:“舅舅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很快的。” “很快是什么时候?” “也许明天呢。” “明天就回来啦!舅叔公肯定很开心!” “嗯,很开心。” 思珏听着远去的孩童之言,齿中琼浆泛出香甜的气味,他立于院中的清风之下,等着大醉一场。云岚走后,昆仑宫再无主人。 他更是不敢踏入,深深庭院皆是沉痛的过往。 可他太想云岚了。 昨日的梦中,云岚从上芜宫偷了琉璃茶盏,竟跑至昆仑宫的树下埋了起来。他嘴里振振有词的念着什么,那副憨态甚是滑稽。 许是梦太真了,思珏寻到一颗跟梦中很相似的大树,他将酒壶搁置在旁,弯腰开始刨土。本是思念旧人的慰藉之举,直到真切挖到东西的时候,他愣住了。 那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竹笺,待拂去面上尘土,才浮现出金光闪闪的字来。 思珏眉间凝愁,在看清写的内容时骤然舒展,却涌出无穷无尽的泪花来。 “噩梦不祥,神土掩藏,太阳一晒,小叔安康。” 云岚竟为他埋下过这般美好的夙愿。 他从来都是乖巧的孩子啊。 思珏再也无法忍受内心的悲痛,他将小竹签揉在心间,哭得肝肠寸断。暖阳轻轻拂在思珏的脸上,连春光都如此怜爱他,四季皆有归期,可为何就不能是云岚呢。 只要云岚能回来,他做什么都行。 思珏孑身一人,登上了南渊至巅。 他并未遇到如洛川那时惊天动地的劫难,安稳顺遂的迈过三千台阶,来到南渊之主的跟前。思珏跪在冰冷的地上,恭敬地磕了头。 南渊之主似乎有些无奈,它说:“你乃六界之主,此番尊行可是故意来折煞我。” 思珏回道:“我欲取这里至高力量,还望成全。” “思珏仙君,你方才上来,可是一帆风顺,毫无阻碍。” “是,多谢南渊之主宽宥。” “并非是我宽宥,仙君啊,这里没有力量了。” “怎会?南渊之力可取三次,牧归与洛川之后,明明还有一次啊。”思珏很是心急,当南渊之主是在刻意为难自己,便坦诚说道,“小侄云岚散尽修为,拯救天地,我想用这里的力量去寻他,带他回家。” 南渊之主沉默片刻,说道:“你可知,三次已取。” “不可能!据我所知分明只有牧归与洛川,云岚平息大战后便就没有人再需要这股力量……”思珏突然想到了什么,可他不敢开口问,齿唇间隐约发颤。 直到他缓慢瘫坐在地。 南渊之主说:“你们以为云岚太子拥有治愈之术,便是不死之身,错了。他的长生是系万物而生,所以方可取走最后的力量去解了这众生之苦。他便是我等的第三人。” 苍穹无际,思珏孤苦伶仃地坐在浮云间,煞是悲凉。 他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南渊之主在思珏面前现出一物。 “仙君,云岚太子知道你会寻来,让我将此物交给你。” 思珏抬手接过,那竟是自己曾经司战时统率金甲神的令羽。金甲神解散后,令羽回归天君,遂而出现在云岚手中也不奇怪。 云岚将令羽归还思珏,大抵也是想到身死之后,思珏会接替主位。 “这个傻孩子。” 思珏正欲将令羽收回,谁知令羽脱离手心,朝云外飞去。南渊之力不复存在,思珏便知留下来也没有用,他心急飞走的令羽,便告辞南渊前去追寻。 令羽竟落在了人间一处桃源之岛,那里灵气充沛,有仙障笼罩。 思珏握着令羽无意间踩塌了鲜花堆砌的高台,他没入层层花瓣中狼狈地翻了几个跟头才冒出脸来。台下一众匪夷所思又恍然大悟般的脑袋齐齐点了点。 “咳。” 思珏刹那有些惭愧,许是多年心思沉迷没有修炼,他爬了许久才拨开花瓣。 待他清爽一身站稳之后,发现周遭人群竟多界混杂,有凡人,有妖魔,更有散仙。六界虽已平,但像此处这般和谐确实很罕见。 底下有个小妖怪立起了毛耳朵,奶声奶气说着:“哦,这就是小神仙的祭品啊。” “是个活的呢。” “不对呀,应该是甜果米糕,再或者像笔墨纸砚那样的文雅之物。” 小妖怪乐呵呵地笑着,口水流了一地:“这个看起来比甜糕好吃咧。” “笨蛋!祭品只能小神仙享用啦!” “待我上前瞧个清楚……” “我眼睛大,我来。” “……” 思珏满脸疑惑地看着台下,仿若自己是什么稀罕物。也是,他堂堂九重天仙君,亦是六界主宰,该是让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修仙者有些惶恐。 他整整衣襟正欲下台,脑门就被异物给罩住了。 那是一顶鲜艳漂亮的花环。 “好,今年给小神仙新的祭品,于此诞生。”说话的是一个白胡子老头,老头子甚是满意地瞧着思珏,捋捋胡须,“不错,不错,新鲜的。” 思珏:“……” 他是神,是主宰,不能与子民一般见识。 思珏轻轻嗓子,和气说道:“我实乃不小心落入此处,惊扰贵族很是抱歉,这就走。” 老头子说:“走不了走不了,你是天选之子,必须上岛去恭迎小神仙。” “小神仙?”思珏可从未听说过有此名号的人物,他好奇地揣手问道,“这是哪门子的小神仙,仙界?神启?” “此处仙岛从现世起就倚靠一位神仙保佑,是他给予众人安心修炼之所,故而我们叫他小神仙。” “原来是自诩名号。你们这小神仙如此博爱,此处又是宝地,尔等若是好好修炼,或许有朝一日真能入天成仙。妥,那我便在九重天等着你们。” 思珏说完便欲纵身离去,可纵来纵去还是无动于衷。 这里竟然限制了他的法术。 老头子笑眯眯地迎上他困惑的目光,手中竟然还缠着不知何时偷去的九骨鞭。 “不必去天上,你就在水里等着便好。” 思珏被放置在一条花船上,他青丝披肩,花环束顶,活脱脱像个小仙女。 岸边站着乌压压看热闹的闲人,为首的便是爱笑的老头子。思珏从未有过这般气恼,朝岸边怒吼:“把九骨鞭还给我!” 九骨鞭对思珏很重要,别人只知这鞭子取自九尾妖狐,却不知其含意。 云岚幼时曾被思珏带至外界游玩,一不小心宝贝侄子就被坏狐狸叼走了,等思珏赶到时,看到云岚奄奄一息躺在青丘草坡之上。 思珏从未发过那么大的火,他不仅杀了坏狐狸,还将其尾巴做成九骨鞭用来鞭挞妖狐一族。云岚是思珏仙君的死穴,九骨鞭就是守护之物。 老头子的声音远远传来:“你的九骨鞭就在小神仙的身边,去吧,恭迎他……” 花船顺着水流飘向了深处。 思珏想尽一切办法也回不了岸。 他躺在船上看着雾茫茫的海域,想着天上的亲人们若是发现自己不见了,会不会出来寻他?一定……不会寻的。 拂寒还跪在雪域之外,月神和阿茶避世不出,还能指望谁呢。 想到澹兮和星月,罢了,让孩子来救这张老脸可算丢尽了。 心中越想越悲,不知怎的有一股子冲动促使他站起了身,面朝深不见底的海面。许是在神启之时他肩负使命,责任重大,但现在被困岛屿逃脱无望,那重担就放下了。 他是九重天的神,是主宰,但都不是真正想要的。 思珏在那么多的身份中,独独喜欢做云岚的小叔。 因为喜欢,才舍不得。 思珏盯着水波扬起的涟漪,下定了决心。 他纵身一跃跳入深海之中。 思珏是怕水的,入海那瞬间五识恍惚不已,他没有挣扎而是仰着身子开始往下坠落。随着水中光线越来越暗,思珏松软了身躯正欲闭上眼睛。 突然,有温热的触感袭来。 思珏的指尖落入了另一双手中,继而包裹他,紧握他。 思珏格外震惊,竟没想到水中还藏着人。 他睁开双眸,看清了来人的面目,怎么会是他心心念念的云岚啊。 那一刻,思珏沉寂的心重新跳动起来。 彼时五识受到海水的冲击,思珏只觉得灵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疯狂挤压,他开口的瞬间身体猛然被拽走,云岚脱了他的手,反向而远去。 云岚,云岚…… 我不是云岚,我是小神仙。 云岚…… “呼——” 思珏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喘着气。 冷汗湿了衣裳,黏在他的背上。 思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拍拍浑噩发痛的脑袋,身下是绫绸锦缎并非是骇人的海水。他躺在上芜宫的寝殿,于自己那张凌乱的软榻上。 手边还有许多未开封的琼浆玉液。 “我,我这是做噩梦了,可为何那么真切?” 正当思珏苦思冥想之际,殿内仙侍端着新的酒壶进来,仙侍垂着眸恭敬说道:“天君,您要带去昆仑宫的酒已备好。” “昆仑宫?” 仙侍有些畏惧,但还是硬着头皮回道:“今日是先太子的冥诞,昨晚您特地叮嘱要备好酒的……” 云岚的冥诞。 思珏突然清醒了几分,他抱着期望又问了句:“你确定,今日是云岚的冥诞?” 小仙侍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吓得扑通跪地,哽咽说道:“天君,今日确实,确实是先太子的生辰日,您要的酒备好了,而且澹兮小帝君就守在殿外等着您。” 他真真切切地记得,自己分明领着澹兮去了昆仑宫,还让他坐在玉阶上。随后他从树下挖出了小竹笺,还去求了南渊之主……对,没错的,他跟着令羽来到一处仙岛,被做了祭品放在花船上。 直到看见云岚。 “云岚,云岚……” 思珏仓皇下了软塌,连鞋袜都未穿就往外跑去。仙侍吓得哭出声来,紧紧跪伏在地。 昆仑宫清风阵阵,思珏清晰地听见了殿外说话的声音。 澹兮说:“舅舅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明天就回来啦!舅叔公肯定很开心!” 这分明与之前说的话一模一样,思珏压制着心底的激动,跪在树下就开始刨土,他害怕这一切是虚无,更渴望是真的。 直到小竹笺冒出尖来,思珏轻轻抚摸着,看见了那句祝福。 他又哭了,继而疯狂大笑。 “噩梦不祥,神土掩藏,太阳一晒,小叔安康……哈哈哈哈哈哈,云岚,小叔终于找到你了,等我,等着我……” 后来神启中有一奇闻。 诸神万仙议论纷纷说思珏天君不理朝政,让位澹兮小帝君,他则去寻一仙岛。主命星君与七星君,甚至文昌星君都被请出来算过,六界十方根本没有那样的仙岛。 可思珏一口咬定必有此地,后来他真的找到了,却没有入岛的方法。有仙者就问为何非要去岛上,思珏兴冲冲回他,去做祭品。 神启沸腾了。 各方力量开始阻挡思珏的惊人之举,但终究拦不住他。思珏入了仙岛真的做了祭品,就在诸神万仙悲痛之时,他领回了一个小神仙。 那小神仙清俊文雅,喜文墨爱茗茶,最重要的是,长着一张先太子的脸。 神启又沸腾了。 某日昆仑宫的树下,小神仙埋着什么。 思珏神采奕奕,走过去温和说道:“我早就不做噩梦了。” 小神仙捋起宽大的袖袍,朝他一笑:“新的夙愿。” “什么夙愿呢?” “你猜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