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害了,娘子 下》 第1章 【正文开始】 秦无双回过头,继续吹着自己的小曲儿往前走。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后方「噗」地一声—— 秦无双扭头一看,只见白马上之人猛地向前喷出了一口鲜血,然后,就从马背上滚将了下来,「咚」地一声闷响,砸在了地上。 黑马上之人立即跳下马去,单膝跪在地上焦急地喊着什么。 秦无双皱了皱眉,思索了一番,最终决定,不能见死不救,便命蕊朱停下,扶她从牛背上下来,然后一颠一跛地走了过去。 黑衣人用一种秦无双听不懂的语言不停地对着白衣人又喊又摇的,白衣人却躺在地上,闭目不动,嘴角上还残留着一些血迹。 秦无双上前道:「我是大夫,让我看看。」 黑衣人抬头看了她一眼,似听懂了她的话,忙向一旁让开。 秦无双跪坐在地上,拾起白衣人的手腕搭起脉来,片刻后,掀开白衣人眼皮瞧了瞧,又扯过另一只手腕把了一会儿脉,这才问黑衣人:「这位公子可是经常无故吐血?」 黑衣人听了,点头如捣蒜:「是,我家主人经常吐血。」 原来会说中原话,秦无双放下那人的手,道:「你家主人患的应该是血厥之症。」 血厥之症,乃血逆肝风内动,肝阳上亢,血气逆涌而引起的昏厥,只要及时医治,并不致命。只是患血厥之人,要么血气不足,阴郁寡欢;要么肝火旺盛,脾气易怒。 但秦无双观其面相,只觉得此人并非阴郁或暴躁之人,再度其脉象,猜测此人应该是自小底子弱,或是自幼受了什么严重惊吓落下了病根子所致。 若是如此,倒是个可怜人。 黑衣人立马跪地拱手道:「求大夫救救我家主人。」 秦无双点了下头,好在她随身带有针囊,取了几根银针出来,迅速在白衣人的人中,十宣等穴位上下了几针。 不多时,白衣人幽幽转醒,睁眼瞧见秦无双就在眼前,怔了一下,随后听见黑人高兴地喊道:「主人,您醒了,是这位小娘子救了您。」 秦无双起身,后退一步而立。 白衣人欲起身,黑衣人连忙搭手扶他站了起来。 白衣人冲秦无双拱手,温和地笑了笑,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萧统佑,字仲南,敢问小娘子芳名?」他的声音一如他的面相,是一种微风振箫悦耳低醇,让人听了只觉如沐春光。 秦无双道:「举手之劳而已,公子无需记挂,告辞。」说完,转身就走。 萧统佑喊道:「小娘子留步。」 秦无双回身看着他微微蹙眉。 萧统佑低头看了一眼秦无双受伤的右脚,问:「我见小娘子行动不便,可是伤了脚?」 秦无双看了一眼掩在裙裾下的脚,道:「下山时,不小心歪了。」 「小娘子若是不嫌弃,仲南愿意亲自送小娘子回城去。」 「不必了,我有黑牛。」秦无双立马拒绝了。 萧统佑道:「小娘子有两位,却只有一头黑牛,且黑牛脚程慢,若是以你们目前的速度回到城里,恐怕城门已闭多时了。」 这也正是秦无双担心的地方,若是她脚未受伤,以她的脚速带着蕊朱紧赶快赶,估摸着能在闭门前赶到。如今虽有牛,但这牛走走停停吃吃,加上蕊朱玩性大,半日里也没走多少路程。 可是让两个陌生男子送她一同回城,那也是不能的。 她心里正纠结不定时,又听见萧统佑试探着说道:「不如,我用这两匹马换小娘子的黑牛,如何?」 秦无双当即反驳:「这怎么使得?」 萧统佑笑着说:「小娘子救了我的命,区区两匹马就能替我报恩,这是仲南的荣幸,还请小娘子莫要推辞。」他的话里,有一种外软内硬的坚定,却又不致人反感,明明只是初见,却能让人卸下防备,愿意接受他的好意。 秦无双垂眸犹豫了一下,只好笑着拱手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 萧统佑转身牵来白马,秦无双扳鞍上马时,萧统佑伸手虚扶在秦无双身后,以防她跌落马下,在她上马坐定之后,便悄无痕迹地收回了手,又将缰绳递给秦无双。 秦无双接过缰绳,冲他感激一笑:「告辞!」 萧统佑后退两步站定,彬彬有礼地冲秦无双拱手笑道:「后会有期。」 那边,黑衣人已经扶着蕊朱上了他的黑马,送到了秦无双身边。 主仆二人相互/点了下头,便纵马去了。 萧统佑驻足静立,目送着秦无双渐行渐远的背影一直消失在极目尽头外。 乌雷把水牛牵到萧统佑跟前道:「主人,您把马给了她们,咱们怎么办?上京那边可还等着咱们赶回去呢。」 萧统佑这才撤回视线,笑着抚摸着水牛的头,道:「不妨事,过了玉枕关有家客栈,到时候问客栈借两匹马连夜赶回去。」 第2章 乌雷满脸担忧:「可主人方才旧疾复发,就这么连夜赶回去,乌雷怕您的身子会吃不消。」 萧统佑手微微一顿,长眉微蹙了起来,略略一沉吟:「……我那叔父疑心大,又喜怒不定,绝不能在这个时候遭他猜忌,——放心,方才……我只是没控制住,眼下已无大碍了。」 乌雷叹了一口气,然后扭头看向水牛,无奈道:「那这头牛怎么办?」 萧统佑愉悦地说:「自然是带回去,好生养着。」 秦无双甫一纵马,就已察觉出坐下这匹白马乃是一匹难得的千里良驹。 蕊朱的那匹黑马虽不如这匹白马,却也能跟上她的速度。 有了这两匹马,不到申时她们就已经赶回到了城里。 在玉枕关时,秦无双就产生了一个突发奇想,一路回来,她不停地思索,终于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创业念头。——那就是,开一家牡丹花圃。 祁宋人,好游,好玩,好茶,好花,好美景。尤其是对鲜花的钟爱,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士庶商民,家家户户,必会养伤几株鲜花,更别说那些簪花,插花之风了。 而在在这些花中,祁宋人犹爱牡丹。 都说牡丹真国色,除了美,牡丹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那些个达官贵人,风流雅士们更是以懂牡丹之美来标榜自己别具一格的情操。 因牡丹分品阶,品阶越高,越受贵族追捧,只是品阶越高的牡丹极难种植,物以稀为贵,品阶越高的牡丹自然成了有市无价的稀缺品。 如今市面上,要么全是下品阶的牡丹花铺,要么只有少数上品阶牡丹花铺,但也已全被富贵人家包定了,平常人根本难得一见。 她曾在《洛阳杂记》里面看见过一则故事,故事里的女主人方氏是一位专门种植牡丹的花农,有一日方氏的的牡丹园子里突然长出一株非常罕见的花:‘色如鹅雏而淡,其面一尺三四村,高尺许,花瓣重叠,层层复层层,大如美人脸盘似的。’后来经人鉴定,原是一株奇品野生牡丹姚黄也,在其花英之端,有金粉一晕缕之,其心紫蕊,亦金粉缕之。那方氏颇具经济头脑,便以竹篱将其方圆三丈全围住,作棚屋帷帐。又找人广而告之,不久以后,爱花之人慕名而来,以求观赏。方氏便在棚屋外设下拦具,给以千钱,才能入内一观,十日间,竟得银钱千百两。 所以,秦无双从中受了启发,便想开一家牡丹花圃,一家品种齐全别具一格的牡丹花圃,有价观花。 这个想法顿时让她热血沸腾,浑身一下子充满了干劲。 于是,进了城之后,她并不打算立即回府,而是去了马行街秦家脚店,打算再脚店里歇一夜。待次日一早,直奔马行街上的花行里察看一下牡丹花的市场行情与动向,顺道打听一下牡丹花的养殖与上家。 牧斐自从把秦无双主仆扔在玉枕关后,就带着安平立即返回城内,遣人去了忠勤伯府和安西郡王府邸,叫了段逸轩与谢茂倾在白矾楼一聚。 三人久未见面,一见面差点泪流满面,立即点了一桌好酒好菜,又点了些优伶与姿色绝佳的官妓过来陪酒。 酒过数巡后,顿时忘乎所以,哪里还记得玉枕关上的秦无双。 是夜,牧斐醉醺醺地回到紫竹院,芍药等一众丫头手忙脚乱地替他脱衣脱鞋,牧斐倒床上就睡,都来不及伺候他洗漱。 过了一会儿,安平突然紧张兮兮地闯了进来,看了一眼床上的牧斐,向芍药问道:「小官人怎样了?」 芍药一脸无奈道:「醉糊涂了,脸都没洗呢。」 安平焦急地直跺脚道:「糟了,老太君那边打发人来问,为何只见小官人回来,未见秦小娘子回来?」 芍药也问:「也是,为何只有你们回来,秦小娘子她们呢?」 安平不安道:「嗐,都是小官人闹的……,这么晚了,小娘子和蕊朱还没回来,眼下可如何是好?」 芍药听得云里雾里,正要继续问下去。 这时,躺在床上的牧斐,迷迷糊糊中听见他们在谈论秦小娘子时,猛地坐了起来,似醒未醒地睁开眼睛,问:「秦无双怎么了?」 芍药见牧斐醒了几分,忙在一旁说:「东屋里头的秦小娘子与蕊朱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牧斐一听,抖了激灵,这回算是彻底惊醒了,忙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芍药答:「现在亥时初了。」 牧斐皱眉喃喃道:「不应该啊,以她的身手,就算徒步走回城,也该在日落前到了啊……」他可是算好了脚程,按理应该是能赶在城门关闭前回来的,转念又一想,「莫不是回来晚了,被关在城门外了?」 他忙冲安平吩咐道:「你去通知二叔,让他去北城门那里问问,看看秦无双她们是不是被关在城门外了,若是,就让他使些银子,找城门吏开门,然后接回来。」 第3章 「是。」安平一溜烟去了。 牧斐酒醒了,便再也睡不着了,下了床,重新穿了衣裳,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 一炷香后,安平急匆匆地回来了。 牧斐抓住他就问:「怎么样了?」 安平答:「二官家去问了,北城门外不见一人。」 牧斐一听,登时慌了神。 安平在一旁不安地猜测道:「小官人,莫不是秦小娘子她们……,在路上出了意外?」 牧斐啐道:「别他娘的胡说!她,她那么厉害,谁敢欺负她。」 心下正是七上八下时,忽听外面传来急促地脚步声,牧斐忙从屋里钻出去一看,见是一众人簇拥着祖母火急火燎地进来了。 「祖母,大半夜的,您怎么来了?」 牧老太君沉脸道:「我问你,无双呢?」 牧斐心虚地答:「我,我也不知她在哪里。」 牧老太君指着牧斐的脸质问:「明明你们一道儿出去的,怎么会不知道她的下落?是不是你又使了什么坏?」 牧斐只好坦白了一部分道:「我与她出城之后,便各玩各的了……」 牧老太君急道:「你呀!若是无双出了什么事,看你怎么跟秦家交代!」说完,忙冲门外喊了一声,「怀江。」 牧怀江从门外走进来恭顺地问:「母亲有何吩咐?」 「快点些人手出来,你亲自带着出城去找。」 牧怀江犹豫了一下,道:「母亲,如此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 牧怀江解释道:「一来,牧家兴师动众地出城寻人,恐怕用不了多久满城人都知道秦家小娘子丢了,到时候人云亦云,恐传坏了秦小娘子的名声,且城门吏未必会放人出去;二来,天色已晚,出城寻人犹如大海捞针,只怕没用;再者,以秦小娘子的稳重妥当,定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境。不如,待天亮瞧瞧,若是还没回来,再派人去寻也不迟。」 牧老太君长叹一声道:「哎,也只能这样了……」又再三嘱咐他,「待天一亮,倘或人还没回来,务必尽快寻人。」 牧怀江应了声「是。」 临走前,老太君狠狠点了点牧斐的额头:「无双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仔细你的皮。」 老太君他们前脚才走,后脚牧斐冲回房里扯了一件大毛衣披上就外走。 安平追在后面直喊:「小官人,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要亲自去北城门等她。」说着,直奔马厩里,牵了他的坐骑,翻身上马,奔入了夜色之中。 安平急急忙忙地在后面解了一匹马也追了上去。 北城门内的城墙脚下,两匹马一前一后静立着。 安平缩在马背上,冷的直打哆嗦,一面搓着手,一面向牧斐说道:「小官人,这倒春寒怪冷的,不如,您先回去,小的在这里等着。」 牧斐痴痴地看着城门道:「是我把人弄丢的,该我等的。」 安平想了下,又道:「那小的现在回去给您叫一辆马车来,您在马车上等着罢。」 牧斐抬眼看了一眼天,摇头道:「不必了,天快亮了,你先回去告诉二叔,说我在这里等,让他们别担心。万一没等到秦无双,我就先出城去找,到时候让他带人与我在城外汇合。」 安平还是担心怕冻着牧斐,嘴上答应了,心里却想着回去还是得弄辆马车来,就算找见了秦小娘子她们,有马车坐也是好的,便先调转马头回去了。 此时此刻的牧斐高踞在马背上,看着沉沉夜色里正在打瞌睡的城门吏们,心中却是七上八下的,很是不安。他原只是想戏弄一下秦无双,以报素日里被她压制之仇,没想到把人竟然搞丢了,心里只祈祷着秦无双可千万别出事才好。 好容易等到天亮,城门吏终于打开了城门。 牧斐候在城门内,看着清晨络绎不绝入城的百姓,等了一会儿,并无秦无双的影子。 他越发不安起来,再也等不下去了,便拨转马头,一夹马肚冲出城外了。 甫一出城门,就有一种似曾相识感觉油然而生。 他愣了愣,不明所以。 突然间,他耳边响起了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茵茵,别怕,我这就带你走。」猛地一听,竟像是自己的声音。 牧斐心口遽然一跳,——茵茵,是秦无双的乳名。 他急忙提缰勒马,四下扫了一眼,四周并没有人,——那又是谁在他耳边用他的声音喊着秦无双的乳名? 这一瞬间,似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里翻来转去,呼之欲出,只涨得他晕头转向,可他就是看不清楚那些到底是什么,只听见有人一直在耳边交替着,重叠着,颠来倒去地说着话。 第4章 「牧斐,你莫不是疯了不成?」 这声音…… 「我没疯,我很清楚自己在作什么?」 牧斐摇了摇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可耳边的声音总在时远时近地围绕着他,他似乎还听见秦无双在喊在哭。 「牧斐,你快将我放下……」 「牧斐,你明知你这样做根本救不走我。」 他抱着头,眼前的景象在翻天覆地地乱晃,他似乎看见很多只箭从身边擦身而过,似乎感觉怀里有什么人,低头一看,却只有自己,他似乎听见耳边嘈杂的喊声里面混杂这咻咻的箭声…… 「我这是怎么了?」牧斐捂住胸口,紧闭上眼睛,颤抖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喧嚣才逐渐变得清净。 他缓缓睁开眼,——清晨的城门外,阳光和煦,进城的人们三五成群地走着,装满货物的太平车轧轧地赶着,头顶上扑棱扑棱地飞过几只黄雀,鼻端萦绕着春的芳香。 这才是真实的景象,那方才似梦非梦的场景究竟是什么? 牧斐静静地呆滞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心口处不知为何,在隐隐作痛。这种痛楚在他一想到秦无双的脸时,就变得越发清晰。 ——秦无双! 他不敢耽搁,飞马向前,直奔向玉枕关。 一路上,他不放过一人一马,一直寻到玉枕关上,却是一无所获。 他站在玉枕关上,看着茫茫四野,心里无端生出一股绝望来,那种绝望痛得他只想哭,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心里翻来覆去的,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找到秦无双。 收整好情绪,牧斐从玉枕关上下来,原路返回。 半道上,迎面遇到来寻人的牧怀江人马。 牧怀江见是牧斐,忙迎上来问:「斐儿,可有找到人?」 牧斐沮丧地摇了一下头:「没有。」 牧怀江皱眉思索了一番,猜测道:「兴许是已经回城了。」 牧斐反问:「回城了为何不会牧家?」 牧怀江瞅了他一眼,「那就要问你了,你对秦小娘子做了什么?」 牧斐低垂着头,一脸愧疚自责道:「我,我把她给丢在玉枕关了。」 牧怀江听了,急道:「糊涂!她一个女子家的,你把她丢在荒山野岭的,你成心想害死她啊。」 「我没有!」牧斐辩解道,「我只是气不过,想教训一下她而已。」 牧怀江摇头叹气道:「嗐,别说了,找人要紧。」 牧斐突然想起什么来,忙说道:「秦家,对,秦家,她应该是回了秦家。」 牧怀江道:「秦小娘子已经是过了牧家门的人了,若是在娘家夜宿,秦家的人出于礼仪也会打发人来牧家知会一声的。」昨夜,根本没有秦家的人来报。 「那她还能去哪里?」 牧斐焦急万分,忽地一定,豁然想到了药行。 「牧二叔,麻烦你打发人去秦家药行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消息,我先去朱雀门正店问问,若是得了消息,就遣人去正店找我。」 牧怀江点头道:「好,就这么定了。」 一大队人马,又急匆匆地往城里赶。 秦无双与蕊朱在马行街的花行里足足转了一整日,花行里的花品,花价,花市的行情,俱已被她摸清了七八分了。 正如她所料,这花行里,有的都是普通的下品牡丹,上品牡丹极少见,就是有也不给外人看,都是富贵人家定好了的。 如此一来,她开牡丹花圃的思路越发明确了。 临走前,她经过一家牡丹花店,看见门外摆着几盆品相不错的牡丹花,其中有一盆玉玺映月开得格外好,而她爹秦光景最是喜欢这个品种的牡丹,心里便想着买一盆送到秦家去。 刚要上去询问价格,猛然听见身后有人冲她大喊了一声:「秦无双!」 冷不丁的,倒吓了她一跳,扭头一看,却见牧斐,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她讶然道:「你怎么来了?」 牧斐紧紧盯着她,劈头就问道:「为什么不回家?」 秦无双挑眉:「家?哪个家?」 牧斐皱着眉头道:「自然是牧家。」 秦无双瞧着他那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垂眸自嘲地笑了一声,才向牧斐反问道:「牧家对我而言,是家吗?」 牧斐一怔,说不出话来了。 原来,秦无双从未将牧家当过自己的家。也是,他们的婚约都是假的,当初还约好三年后如期退婚,秦无双又怎么可能拿牧家当做自己的家呢。 这个认知让牧斐莫名心慌意乱了起来,他只好看着秦无双的眼睛,诚恳地说:「昨日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 第5章 闻言,秦无双大感吃惊地瞅着牧斐。 此时的牧斐看起来就像一个斗败了的傲娇孔雀,终于肯收起他那花枝招展的羽屏,乖乖地在她面前低头认错了,——委实难得。 她淡淡道:「你知道就好。」说着,一面微微俯身,随手去拨弄着那些花儿们。 一旁的蕊朱自打见了牧斐后,一双杏眼瞪恨不得把牧斐的脸瞪个洞出来,早已是憋了一肚子火气。 此刻,终于忍不住控诉道:「小官人,奴婢有句话不得不说出来,您也太过分了!您怎么能把小娘子就那样丢在荒郊野外,您知不知道昨儿个有多危险,幸亏……」 「蕊朱。」秦无双轻轻地横了她一眼。 蕊朱只好委屈地撅着嘴不说话了,犹自怨愤地瞅着牧斐。 牧斐急忙看向秦无双:「昨儿个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秦无双看也不看牧斐,只管对着店家喊,「店家,这盆玉玺映月多少钱?」 店家迎出来答:「三十两。」 「我要了。」 「好嘞。」 蕊朱去付账,随后店家将玉玺映月搬下递给蕊朱,蕊朱抱着玉玺映月回到秦无双身边,一张小嘴撅的老高。 「蕊朱,我们走罢。」说完,二人直往前面走。 见秦无双主仆并没有要返回牧家的意思,牧斐忙拦在她们前面问:「你们要去哪儿?」 秦无双皱眉,语气里颇有一丝不耐烦:「我要去哪儿,与你何干?」 素日里秦无双一直对他都是清清冷冷的,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然而今日,再瞧这副清冷,牧斐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当,当然有干系,你可是我过了门的未婚妻。」 秦无双冷笑:「现在想起我是你过了门的未婚妻了?」 牧斐一听,知道秦无双肯定还在为昨日的事情生他的气,他愧疚地低下头,抬起手拽了一丢秦无双的衣袖,轻轻摇了摇,然后用一种近乎撒娇般的央求道:「昨日的事情方才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你能不能别……」 「不能。」秦无双回答的毫不犹豫。 牧斐的抬头,脸色瞬间僵了。 秦无双懒得理会他,便与蕊朱继续往前走。 才走了几步,牧斐追上来问:「你的脚怎么了?」 她昨晚已经热敷过了,又擦了药,本已好转了,只是逛了一整日的花行,累着了,脚腕又肿了,走路时就少不得控制受伤的脚少用些力,竟被牧斐察觉了。 「与你无关。」 牧斐见秦无双不想理他,便拽住蕊朱低声问:「小娘子的脚怎么回事?」 蕊朱恨恨道:「还不是因为您把我们扔在玉枕关上,小娘子下山的时候才不小心崴到了脚。」 牧斐听完,又是心疼又是懊恼的,只得快步追上秦无双拉住了她,小心翼翼地说:「我背你罢。」 「不必了,我能走。」说完,秦无双拂开牧斐的手,一颠一跛地往前走。 牧斐落在后面见了,一咬牙,急步上前,一把打横将秦无双抱了起来。 秦无双一时不防,被牧斐吓了一跳,惊呼道:「牧斐你干什么?」 也不知道是怕他自己后悔,还是怕秦无双后悔,总之牧斐抱着秦无双走得飞快,只管目视着前方,说:「都是我的错,我抱着你走,就,权当是我给你赔礼了。」 秦无双抿唇不说话了。 「你说,你还想去哪儿?我送你去。」 秦无双默了半晌,道:「……秦家。」 走了不过半盏茶功夫,牧斐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脸红脖子粗的。 秦无双窝在牧斐的怀里,反而悠哉地叉起了双臂,瞅着他的下巴,冷笑道:「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这个瓷器活,抱不动就赶紧放我下来。」 牧斐一听,额头暴出的青筋突突跳了几下,「……堂堂,男子汉,当然,抱,得,动。」说完,咬牙一用力,又将秦无双提起来抱稳当了些。 安喜,安平他们老远看见牧斐抱着秦无双快步走来,几人立马迎了上来,要搭把手。 牧斐嫌弃道:「去去去,别动手,快把马车拉过来。」 几人又赶紧冲回去拉马车。 一番折腾,总算上了车。 秦无双才一坐下,牧斐蹲下来就要去掀她的裙角。 「作什么?」秦无双拦住他问。 牧斐道:「我只是想看一下你的脚伤得怎么样了?」 一时被牧斐这么关心,秦无双委实有些不适应,收了手,将脚缩了一下用裙角盖好,道:「我是个大夫,自然比你懂行,无需你关心。」 牧斐知道,秦无双这是不肯原谅他了,便低下头,再次陈恳地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故意把你们丢在山上不管的,你能不能别生气了。」 第6章 其实这事秦无双压根没有放在心上,她也知道,牧斐憋屈了几个月,此番带她出来多有不情愿。她本就准备出了城后,各散各的,只是没想到牧斐会把她带到玉枕关上去。 说实话,她还要感谢牧斐,要不是因为见识到了玉枕关的美色,她也不会心生开牡丹花圃的念头。 虽说牧斐今日能亲自出来找她,她很意外,但是牧斐也确实不像话,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指不定下次还会干出什么更大胆的事情来。 再者,她不知道还会在牧家呆多久,如果牧斐再这么任性下去,就算牧家能避过抄家大祸,也避不了败家之命,她只希望在离开牧家之前,能让牧斐尽快成熟起来。 于是,她靠着车壁闭上眼睛,做出一副不想说话的疲惫之态,忙活一天了,委实也乏了。 牧斐只好闭上了嘴,静静地看着秦无双。 到了秦家,门上的人一看是秦无双回来了,连忙要往里面通报。秦无双喊住了他,道:「不用报了,我回来到三房略站站就走。」 那小厮便下来,殷勤地替蕊朱抱着牡丹花盆。 因小厮没见过牧斐,也不知道跟在秦无双身边的俊美公子是什么身份,只是不停地拿眼觑牧斐。 秦无双转身对牧斐说:「我进去看望我爹娘,你就不必跟进去了。」 牧斐当即反驳道:「这怎么能行呢?我好歹是秦家的女婿,既然都到了秦家的大门了,怎么能过门不入呢,刚好,我还没有正式拜见过岳父岳母大人呢。」 说完,竟然率先大摇大摆地进门了。 一旁的下人们这才得知眼前这位俊美的公子哥竟然是秦家的新姑爷,忙有人悄悄地去告了秦老太太。 林氏正在喂床上的秦光景吃着药,曹嬷嬷喜笑颜开地跑了进来报:「喜事,喜事,景大官人,大娘子,五娘子回来了。」 「茵茵回来了?咳咳……」秦光景一听,高兴地连忙推开药碗要起身。 林氏急忙放下药碗,摁住秦光景,劝道:「官人,你别激动,先躺着,我去接茵茵去。」 正说着,秦无双雀跃的声音顿时在门外响起:「爹,娘。」 紧接着,秦无双的人已经大步跨进了门内。 林氏欣喜地迎了上来:「茵茵,你回来了。」 秦无双笑盈盈地拉住林氏的手,道:「娘,我回来看你们了。」 秦光景激动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冲秦无双喊道:「茵茵啊,咳咳……」 「爹!」秦无双脸色一变,急忙冲到床边,拉住秦光景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眼,见他面色苍白,眼色发青,担忧地问,「您这是怎么了?让女儿看看。」说着,就要去诊秦光景的脉搏。 秦光景笑着反握住秦无双的手,阻止她诊脉道:「不碍事,不碍事,人老了,底子薄,不小心着凉了而已。」正说着,余光忽然瞥见站在门内的牧斐,眼神不由得一定,「那位是……?」 曹嬷嬷站在门内,正在不停地拿眼觑牧斐。 听见秦光景问,牧斐这才大步走了进来,撩起衣袍,就地一跪,冲秦光景夫妇分别磕了一个头,然后长跪在地上,拱手道:「小婿牧斐,拜见岳父,岳母大人。」 见牧斐竟对她爹娘行如此大礼,秦无双很是意外了一番。 「你是……」秦光景看着地上的牧斐,一时没反应过来,扭头看向秦无双求证。 秦无双笑着点了一下头:「爹,他就是牧斐。」 秦光景却震惊地盯着牧斐说不出话来了,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牧斐便一直跪着。 林氏见状,局促上前,虚扶了牧斐一把道:「你,你先起来罢。」 牧斐依言起身,他这一起身,瞬间比林氏高出了一个头。 林氏见牧斐生得俊美非凡,往那里一站,玉树临风,气质斐然,心里暗暗替女儿高兴,一面命人道:「来人,奉茶。」说完,又向牧斐做了一个请的姿态,「牧公子,请先坐下罢。」 「岳母大人不必客气,小婿就搁这儿站着。」牧斐抿着唇,笑眯眯地看着林氏,显得十分乖巧讨喜。 林氏道:「这怎么能行呢,你来就是客,怎有让客人站着的道理。」 牧斐抬手亲切却不失恭敬地拢着林氏的肩,低头分辨道:「岳母大人这就是太见外了,小婿既然娶了无双,那我们就是一家人,哪有把小婿当做客人的道理?还有,小婿姓牧名斐,字文湛,以后岳母大人只管叫小婿文湛,或者同小婿母亲一样,叫小婿斐儿也行。」 林氏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了,越发显得局促了。 秦无双倒是没想到牧斐卖起乖来倒是挺有一套的,只是他越卖乖,越发吓到她娘了。 便冲林氏喊:「娘,您就随他的意,不必管他。」 第7章 牧斐松开手,冲林氏微微弯腰拱手,彬彬有礼到了极点:「岳母大人,您忙,不必管我。」 林氏只好回到床边站着。 秦无双见床头的小几上放着未喝完的药,便端了起来:「爹,我来喂你吃药。」 秦光景无奈道:「爹自己能吃。」 秦无双撒着娇道:「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爹就让女儿喂您一次嘛。」秦无双撒起娇来,声音软糯糯的,听着让人心坎酥酥痒痒的,仿佛再硬的心肠在她面前都会软化了一般。 秦光景果然扛不住,只好笑着张嘴。 牧斐站在后面看着秦无双一勺一勺的喂着秦光景吃药,粉面含春,香腮带笑,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悄无声息地缠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乘隙打量了一眼屋里的铺陈,总算明白了秦家三房的处境了。 方进这院子时,就发现这园子在秦家又偏又远,还在宅子的角落上。进了这院子后,更是没他紫竹院一半大,好歹也是三房嫡子,没想到住的院子竟如此之小。 再瞧这屋里的一应铺陈,除了帘帐帷幔,陈旧桌椅,箱笼妆台,书案藏书,墙壁两幅字画,再无什么贵重之物。屋子里也只有一个瘸腿的嬷嬷,两个老态的婆子,两三个土里土气的小丫鬟伺候着。 难怪秦无双说她想挣钱,挣很多很多的钱买一座大宅子,要将她的父母接出去亲自照料。 恰在这时,又有人来报:「老太太他们来了。」 话音才落,就听见秦老太太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听说,牧家的小官人来了?」 秦无双只好放下碗起身,与林氏往门口来接。 只见秦老太太正被大房长子秦光明,嫡妻封氏,二房嫡妻周氏,还有秦无暇等一众人簇拥着走了进来。 秦无双欠身一一见礼道:「无双见过祖母,大伯父,大婶婶,二婶婶,四姐姐。」 牧斐这时也来到了秦无双身边,拱手做辑,跟在秦无双声后念道:「牧斐见过祖母,大伯父,大嫂嫂,二婶婶,四姐姐。」 老太太满面春光的伸出双手,虚虚抬了抬,乐呵呵地说道:「哎哟,快免礼了罢。」 牧斐率先起身,然后自然而然地扶秦无双起了身,同时不着痕迹地握住了秦无双的手,并肩而立,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一众人。 秦无双下意识收手,牧斐暗暗用力,面上笑容不改,秦无双只好顺着他了。 秦家人皆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二人紧握在一起的手。 老太太眼里闪着精明的光,满意地点了点头。 三房的下人们看了自是满脸喜悦。 只有封氏一家的脸色又酸又臭的。 尤其是秦无暇,眼里嫉妒的发狂,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牧家小霸王不仅长得英俊不凡,风流倜傥,而且举手投足之间,彬彬有礼,根本不像传说中的纨绔子弟。 老太太道:「小官人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派个人通知一声,也好让我们准备迎接一下。」 牧斐微笑道:「说来惭愧,是无双突然听说岳父大人病了,一时着急,也顾不得其他的就急匆匆的赶来了,牧斐失礼,竟连正式的拜见礼也未能及时准备,还望祖母见谅。」 老太太笑道:「你能亲自前来已然很好,何须讲这些虚礼的。」说着,又向屋内走了几步,看着秦光景道,「景儿如何了?」 秦光景挣扎着要下床,一面咳,一面道:「多谢母亲关心,儿子好多了。」林氏赶紧回身去扶。 「躺着罢,不必多礼了。」老太太远远地示意别动弹,秦光景只好又躺了回去。 「你就好生养着,其他的事不必操心。」 秦光景应了声「是」。 老太太转身又看向牧斐道:「小官人,你好不容易来秦家一趟,不如去前厅坐一坐?」 「我既已拜见了岳父岳母大人,以后便会时常陪无双回来看望岳父岳母,自是有机会再见的,今日就不必了。」这话暗含敲打,表明他牧斐来秦家是因为秦光景夫妇,以后来,也只是因为他们,而不是因为秦家。 秦家人一听,各自暗暗看了一眼彼此,老太太眸色微微一深,遂又笑着道:「你这孩子倒是孝顺,既然人都已经来了,那就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罢。」 牧斐转过头,拉了拉秦无双的手,宠溺地看着她道:「这事得问过无双的意思,我都听她的。」 如此一来,秦家人心里登时明白了秦无双在牧斐心中的地位不一般,以后谁还敢看轻了她。 秦无双没想到牧斐竟然会当着秦家所有人的面替她撑腰,心里一时很是感动,只是面上不显。 便与他装作一副夫妻和睦的样子,娇声嗔怪道:「你怎地又给忘了,昨儿个你可是已经答应了老祖宗,说是晚上要去她屋里一起吃完饭来着。」 第8章 牧斐一听,喜上眉梢,遂抬手拍了拍脑袋,看着她,凤目含笑道:「还是你记性好,我都给忘了。」 秦无双原只是想悄悄回来看一眼父母,放了花就走的。 如今却把阖府都惊动了,从祖母器重牧斐的态度看来,少不得又是一番应酬折腾,这么多人在,她便无法与爹娘叙旧。今日她也累了,便提醒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牧斐略显激动道:「好,我们这就回家。」 秦无双回到床边又对父母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开。 秦家一众人簇拥着老太太一直将秦无双与牧斐送到了门外的马车上,等到马车走了才进屋。 马车上,秦无双看着牧斐,真心地对他说了句:「方才,谢谢你。」 出府前,祖母虽然答应让曹嬷嬷主持三房家计,但秦家中馈毕竟是把持在封氏手里,再加上那些下人们拜高走低,暗中克扣为难总是避免不了的。而且爹一向清心寡欲,凡事不争不抢,安于现状,那些下人们就越发不放在眼里,曹嬷嬷也是没有办法的。 她看得出,爹娘过得并不好,心里只期盼着赶紧挣了钱买座宅子,好把爹娘接出来住。 但牧斐方才的态度,让秦家人觉得他对她是在乎的,以及对她父母的重视,想必封氏以后也不敢过于怠慢她的爹娘。 「那你可不可以别再生我的气了?」牧斐撅着嘴定定地望着她,丹凤眼里竟有些委屈。 秦无双注视着他,原是想绷住脸,继续晾他一阵子的。 谁知,当她对上牧斐委屈巴拉的眼神,一时没绷住,破了功,笑开了。 ——这脸色,委实摆不下去了。 牧斐见了,也笑开了。 二人便看着彼此笑。 马车停下时,牧斐先起身,殷勤地扶着她,地下早有一众下人围着伺候着搬马凳,掀帘子,接下车的。 二人才跨进大门内,便有老太君身边的晴芳从里面迎了出来,见了秦无双之后,立即扶着胸口,松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你们可算回来了,都快把老夫人急坏了,快过去罢,就等着你们去给吃个定心丸呢。」 二人又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到了老太君的房里。 老太君正在屋内唉声叹气,听见脚步声,忙问身边的婆子:「可是斐儿他们回来了?」 正说着,晴芳笑着在前面打起帘子,秦无双和牧斐一齐儿进了屋内,秦无双正要向老太君请安,老太君起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问:「好孩子,你可算回来了,这一晚上都去哪儿了呀?担心地我一宿都没睡。」 牧斐心虚地觑了秦无双一眼。 秦无双笑着说:「昨日我与小官人城外分别后,就在附近散了散心,想着许久未回秦家看我爹娘了,便直接去了我爹娘处,同他们说话吃饭,本是要回来的,奈何我娘一时舍不得放我去,我就留下陪了她一夜。是无双粗心大意,忘记遣人回来通报一声,倒害祖母担心了,都是无双不对。」 牧斐一听,羞愧地垂下头,也不做声。 老太君是个何等精明的人,一听秦无双这话就猜出她是在替牧斐遮掩,又见牧斐知错的模样,心里很是宽慰。——这俩孩子,终于能放下成见,好好相处了。 晚上,老太君留了二人在屋里吃了饭,又拉了半日的家常,这才将人放了回去。 回紫竹院的路上,牧斐悄悄地对秦无双说:「谢谢你。」 秦无双问:「谢我什么?」 「谢你在祖母跟前替我遮掩将你扔在玉枕关一事。」 秦无双笑了一下,撇嘴道:「你知道感恩就好。」 牧斐举手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戏弄你了。」 秦无双乜斜着眼瞅他:「你说的,我可记住了。」 牧斐看着秦无双的脸,脑海里有什么光影一闪而过,他忽然想起今日在城门外听到的那些奇怪的声音,忍不住紧张地喊了声:「秦无双!」 秦无双一愣,歪着头看着他:「怎么了?」 牧斐抿了抿唇,总觉得胸口积压着某种无以名状的情感无法宣泄一般,急切地想说些什么,可一出口却是:「你的乳名可是叫茵茵?」 秦无双惊怔住了,呆呆地望着牧斐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开口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牧斐挠了挠头:「我今日听见你爹娘这么叫你的。」其实他早就打听出来了。 闻言,秦无双心弦一松,说不出是失落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些。 牧斐扭捏着问:「以后,我可以直接唤你茵茵吗?」 秦无双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可以。」 牧斐愣了愣:「为什么?」 第9章 秦无双突然沉了脸:「你现在还没有资格叫。」 牧斐追问:「什么才叫没资格?」 秦无双瞅着牧斐看了一会儿,星眸微微暗了下来,她道:「亲人,我的乳名只有我的亲人才能直呼。」说完,一径儿去了。 牧斐落在后面,愣神了,不知道秦无双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变起来比翻书还快。 几日后,石老夫子的三月之期总算到头了,牧老太君治了东,准备了一席丰盛的感谢宴来恭送石老夫子。 石老夫子一走,牧斐高兴的就像是出了牢笼的鸟儿,恨不得手舞足蹈的。 头一件事情,就是去老太君房里请求放他出去与好友们聚聚。 老太君知道再拘着牧斐恐会出乱子,也就不拘人了,发了吩咐,以后无需拦着牧斐出门。 牧斐得了松口,立即带着小厮们风似的冲出去耍了,只是手里不得银子,好在倪氏暗地里给了点,加上段逸轩与谢茂倾知道他的情况后,每每外聚都是他们二人主动请客,牧斐因此照样怡然自乐,很快,便又恢复到从前的老样子了。 秦无双自从决定要开一家牡丹花圃后,整日里忙着在牙行里转悠,一面找牙人打探城外三十里以内可有傍水源的田地要租赁的,一面亲自骑马去城郊到处察看合适的地段。 既然要开一家牡丹花圃,其地段一定要离城里近,这样城里的人只要坐马车或骑马很快就能达到。其二,一定要傍水源,有水源的地段土壤湿润,浇灌起来也方便。其三,她要买的地必须是农田,因祁宋商业繁荣,百姓们大多都弃农从商了,朝廷便高收商税,低收农税,是以,只要是农田产物,所上缴的都只算农税。 一日,牙人带秦无双出城看地,他们从卫州门出,顺着五丈水何一路向西北方出城十五里时,秦无双突然发现了一片荒地,那荒地地势高低起伏,是一片丘陵连低洼地带,离河边不过一里远。 秦无双就问牙人:「这块地可有主人?」 牙人看了那地势一眼,想了想道:「这我可得回去打听打听才知道,不过这块地一看就是抛荒的劣地,有没有主人还说不定呢。」 「这是怎么说的?」 牙人道:「你看这地势,高低不平,拦不水,走不了牛,无法大面积耕种,没有哪个农民会在上面种粮食的,属于典型的农耕劣地。」 秦无双捏着下巴思索了一番,又问:「倘或这地有主人,是不是价钱会低于市场价?」 牙人道:「那是自然,这样的地砸在手里,不种还得交税,有人愿意租赁,他们自然求之不得。」 秦无双一拍手道:「其他地就不看了,你回去帮我打听一下这块地的主人,我要租这块地。」 那牙人再三确认:「小娘子可是想好了。」 「想好了,就这块。」 五日后,那牙人得了消息,说是找到了那块地的主人,那人也同意租赁,只是此刻人不在汴都,需得等十天半月,他回来后方可谈定价格,签订租赁契约。 秦无双应了牙人,并带蕊朱与半夏又去了那块地,详细观察了一下地势,测量了地的方圆,走时又用陶罐子装了一些土壤带回去。 之后,秦无双便一面等那田地的主人回复,一面开始着手设计牡丹花圃,一面大肆恶补种植花木的知识,一面核算需投入花圃的各项银钱。 忙得她一时连药行都顾不上了,一股脑地丢给师父看着,好在药行如今都在掌控中,只需按部就班,时常去看顾,倒也还好。 清明节来临前,府里人都在说四娘子要从姑苏回来了。 果然,才过两日,牧婷婷就到了,阖府上下,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尤其那些小丫鬟们,叽叽喳喳地跟个喜鹊似的。 这日,秦无双正在房里画图,她已将花圃的方圆都框好了,正在根据地势的特点,来布置哪个位置用来种花,种什么花。 突然,听见外面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随着欢快的脚步,穿过二道门,直进入内院里来。 秦无双向蕊朱递了个眼色。 蕊朱正要出去瞧瞧什么人来。 帘子忽被人从外面撩了起来,一截白藕似的手臂出现在眼帘,上面还戴着个绿油油的翡翠镯子。 紧接着,一张娇俏如桃花,水灵如芙蓉的笑脸出现在帘子下。 秦无双伏在桌子上,手里拿着笔,抬头看着那女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女子放下帘子,快步走了进来,就向秦无双甜甜地喊了一声:「嫂嫂好呀。」 秦无双放下笔,仔细端详了牧婷婷一眼,穿着一身黄色的襦裙,长着一张俏皮可爱的小脸盘,长蛾眉,瑞凤眼,唇红齿白,满面含春,她的容貌细看之下,与牧斐有六七分相似。 第10章 「你是……四娘子?」 牧婷婷自来熟地挨着秦无双坐下,凑过脸笑道:「什么四娘子不四娘子的,怪生分的,嫂嫂就和和三哥一样,直呼我婷婷。」 秦无双一时不太适应牧婷婷如此熟份的亲近,干笑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到家的?」 牧婷婷歪着脑袋笑眯眯地说:「早晨刚到的,拜过祖母和母亲后,就直接来看嫂嫂了。」 「可有见过你三哥?」 牧婷婷甩了一下手,一脸无所谓道:「没呢,我还没到家就知道他肯定在外面快活呢,且不管他了。」 自己的亲哥哥不管,却来找她这个陌生的新嫂嫂,秦无双一时还真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牧婷婷就那样痴痴地看着她,然后由衷赞美道:「嫂嫂,你可真漂亮。」 「……谢,谢谢谬赞。」被一个女孩子如此直白的赞美,秦无双内心挺复杂的。 牧婷婷以为秦无双不信她的话,炮语连珠道:「我说的是真的,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子。我在姑苏时,就听说哥哥定了一个漂亮的新嫂嫂,回来了路上又听来接我的下人们说了好些嫂嫂和三哥的事情,方才我听见祖母对嫂嫂赞赏有加。嫂嫂,我实在太佩服你了,你竟然能将我三哥那匹野马驯得服服帖帖的,还能收服我祖母,你实在太厉害了。」 秦无双扯出一抹强笑:「过,过奖了。」 牧婷婷低头瞧见桌面上的纸,很是感兴趣地问:「嫂嫂这是在画什么?」 「图纸。」 牧婷婷看着图纸右上侧的题字:「牡丹花圃绘图。」大大的眼睛闪动着好奇,「嫂嫂这是要开一家牡丹花圃园子?」 「算是罢,不过,还只是初步计划……」 牧婷婷「哇」道:「嫂嫂竟然连种花也会啊,我太喜欢嫂嫂了,日后我可以时常来找嫂嫂玩吗?」 秦无双:「……好,好啊。」 牧婷婷在秦无双房里说了好一会子话,直到倪氏那边派人来喊,她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耳朵再次归于宁静,秦无双却呆了一阵。 那牧婷婷风儿似的来了,风儿似的走了,把她的神思都给打乱了,索性放下笔,去了老太君房里请安,又给老太君摁了摁头。牧老太君一高兴,命人将牧斐与牧婷婷也叫了来,大家一伙儿聚在老太君屋里吃了晚饭。牧婷婷叽叽喳喳地同他们讲着她在姑苏里看见的奇闻趣事,至晚方休。 秦无双得了牙行送来的消息,说是城郊西北的那块地的主人回来了,约定她于五日之后见面谈租赁一事。 五日后,秦无双去了牙行,牙人领着她一道儿去了对方指定的见面地点,——坐落在城北角的一座名为「雅岚居」的宅院。 牙人叩门环,无人应门,待他轻轻一推,门竟自露开了一个缝隙。 牙人与秦无双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又将门推开了。 甫一开门,鸟语花香扑面而来,定睛一看,视力所及之处,到处都是绿植鲜花,密密匝匝的,将那姹紫嫣红开了个遍,又有百蝶戏鸟语。 这哪里像个住宅,简直就是误入繁花深处,美不胜收。 二人见门内无人,只得沿着甬道往里走,甬道两侧的架子上,爬满了紫色的藤花。 这座宅院从外面看上去普普通通,跟汴都的大宅院门庭一般无二,可是里面完全颠覆了祁宋传统的宅院风格,一进门便有一弯河水蜿蜒而过,河上架有一座石拱桥,过了桥才是二进门的穿堂。 过了穿堂后,是一处宽约三丈的圆形大院子,上有一层拱圆形的水色琉璃顶,恰好镶嵌在围墙的顶上,院子里同样种满了花草,似乎连这里的温度比外面的略热一些。 秦无双细观了一眼那些花草,许多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品种,还有一些原不是这个时节的鲜花竟然也开放了。 二人又往里走,经过一个长廊,长廊两边分别是阔地,假山竹林掩映,四下里种着一水儿的奇花异木,茂盛得让人无法窥其全貌。 秦无双不由得叹为观止道:「这家宅院的主人可是一位花农?」 那牙人显然也被园子里的景色惊呆了,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我只见过那人一回,瞧着他像是一个贵公子,不像是花农。」 二人走着走着,终于看见有一个白衣人,背对着他们蹲在一处刚刚开垦过的裸地上,正低头在那里,用小锄头拨弄着土壤。 牙人见状,忙上前拱手道:「打扰了,敢问你家主人可在?」 白衣人闻言一顿,丢下手中的小锄头,起身转向了他们。 那人穿着圆领窄袖白长袍,脚上蹬着一双高齿木泥屐,身材挺拔,只是略为消瘦了些,远远一看,清隽如竹。 前面的衣摆撩了一角起来随意地塞在了腰带上,衣袖挽得整整齐齐,露出一截苍白却精瘦的小手臂,指骨分明的修长手指上还沾着褐色的泥土,却丝毫不影响他那出污泥而不染的高洁之姿。 第11章 「找我?」 那是一张温润如玉,观之可亲的脸。 秦无双大吃一惊道:「是你?」 萧统佑看了一眼牙人,又看了一眼秦无双,抿唇微微一笑道:「好巧,没想到要租我地的人竟是你。」 牙人在中间茫然两顾道:「二位认识?」 秦无双冲牙人点头:「有过一面之缘。」 牙人拍手道:「那就太好了,既然这样,二位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萧统佑却道:「不必说了,这地我租就是了。」 牙人一听,喜上眉梢,欲替秦无双讨价还价,因问道:「那租金……」 萧统佑道:「那块地荒了许久,皆是因为地势不利于农耕,我也无甚用途,愿意以低于市价五成的租金发租。」 牙人喜不自禁,又问秦无双:「秦娘子,你觉得呢?」 那块地若是作为一般的农耕所用,确实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所以才会一直搁留荒废那么久。但若用来种花观赏,高低起伏的地势反而会带来美感,那么这块地对于秦无双而来,就是一块求之不得的好地。 如今不仅能租下,还能以低于市价五成的租金租下来,秦无双心中自然是求之不得,于是立即拍板定下道:「我租。」 牙人连忙将随身携带的契书拿了出来,一面说:「那好,这是我从应天府购买的官本契书,一式四份,一付地主,一付钱主,一纳商税院,一留牙行,二位看过之后,若无异议,将各需补上后,就可签字画押了。」 萧统佑先是无奈地伸出沾染着泥土的双手,示意手脏。 然后,转身指了指斜后方的屋子,谦和地笑了笑:「请里面坐,待我净手更衣先。」 秦无双点了一下头,便与牙人一道儿进了萧统佑指的屋子里。 进屋之后,二人微微一愣。 这屋子从外面看面阔三间,进了来却发现是一间大通间,只用素色帘帐略做隔断,南北皆留门,倒像是个穿堂,十分敞亮,却也十分空旷,让人觉得太过冷清了些。 屋内无桌椅,唯有地席,锦垫,短腿长几案,几案的右后方放着一架两层酸梨木书架,上门放着许多书籍,案上狻猊小香炉里正焚着香,青烟袅袅,似在与君语。 屋内其余铺陈与构造,简单中透着几分雍容,颇有些前朝遗风。 秦无双和牙人正不知该如何落座时,乌雷端了一套煮茶的茶具走了进来,先放在几案下的地席上,然后才向秦无双做了个「请」的姿势。 秦无双依着乌雷的指示,跪坐在几案正东面的锦垫上。 牙人忙跪在几案当头,将四份书契铺在几案上,又将揣在身上的一只小毫掏了出来,对着笔尖舔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摆放好,这才规规矩矩地坐好了。 乌雷一声不响地跪坐在附近煮着茶。 一盏茶后,萧统佑换了一身月白色直裾出来,看着三人已落座,便笑着走到秦无双对面的锦垫上,撩起衣袍,姿态随意却又不算失礼地盘腿落了坐。 乌雷将煮好的茶倒上了两杯,一杯给了萧统佑,一杯给了秦无双。 牙人等了下,见没他的,就赶紧识眼色地给萧统佑说明了一下条款。 萧统佑抬手止住:「不必说了,我已知晓。」说着,他便拿起了笔将四份书契签了名字,盖上了印。 秦无双见萧统佑十分爽利,二话没说,接过笔刷刷几下,签字盖印。 牙人喜滋滋地将契书整理好,一份推给萧统佑,一份推给秦无双,揣了两份在怀里起身赔笑道:「我的事情已经完了,既然二位认识,那我先告辞了。」 萧统佑向牙人微微颔了下首,乌雷起身,在前面带路,牙人立马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出去了。 剩下萧统佑与秦无双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 「秦娘子……」 「萧公子……」 二人猛地打住,又相视一笑,萧统佑遂做了个「请先说」的手势。 秦无双道:「我见萧公子的宅院里到处都是奇花异草,敢问萧公子可是花农?」 「花农?」萧统佑哈哈一笑道,「或许……算是罢,只是我这花农从不为别人种花,只为自己种花。」 秦无双听得有些糊涂:「此话怎讲?」 萧统佑道:「我种的这些花都是市面上少有的,甚至没有的。种植它们,多是为了深研它们,只有这样我才能把它们的生长习态,环境及其周期详细记录下来,其实是为了完成这本书的记载而已。」说着,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书递给秦无双。 秦无双接过书,只见封皮上铁画银钩地写着四个大字,——《仲南花经》。 打开一看,上面记录着各种各样珍奇花株的详细记载,有注解,有绘图,从花到茎、到根、到种子,都事无巨细地描绘了出来。她越翻越发爱不释手起来,惊叹道:「这本书是你写的?」 第12章 萧统佑微微颔首:「只是还没写完。」 秦无双一面看,一面由衷称赞道:「我知道了,古有神农尝百草,今有公子种花经,公子不是花农,原是位深藏不露的农学家。」 萧统佑失笑道:「秦娘子可真是高抬仲南了,仲南只是个闲云野鹤的散人而已。」 秦无双笑笑没接话,在她看来,这样的话只是萧统佑自谦而已。 萧统佑见秦无双杯中茶水已凉,便端了过来,倒了又重新沏了一杯热茶放在她跟前,随口问道:「不知秦娘子买我那块地打算种什么?仲南观秦娘子可不像会下地之人。」 秦无双正好翻到一株名贵牡丹魏紫记载中,便忍不住埋头在书中,听见萧统佑问她,她便抽空答了一句:「我想在上面种植牡丹,各种各样的牡丹,包括那些上品牡丹。」 「秦娘子种植那么多牡丹作何用?」 秦无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我是个商人,自然是为了赚钱。」 萧统佑道:「那你可真是选了一块风水宝地,那块地我曾去瞧过,地势高燥,排水良好,土壤又中性沙壤,可以说是种植牡丹的绝佳之地。」 秦无双合上书,放在几案上,兴致勃勃问:「看公子所说,似乎很懂种植牡丹?」 萧统佑抿了一口茶,浅笑道:「其他不敢夸口,但凡是花类,仲南还是略懂一二的。」 秦无双眼珠子一动,计上心来,——都说隔行如隔山,她从药行跳到花行,虽努力,却摸不到精髓。是以她一直打算找一个懂行的花艺师傅,打算拜师学艺,只可惜花行里的那些人对花大部分只是一知半解,就是懂得多些人家也不愿意对一个陌生人倾囊相授。 没想到老天竟然让她遇到了萧统佑这个农学专家,心里自然生出一丝蠢蠢欲动来。 她四下瞅了瞅,随口闲聊道:「我见公子凡是亲力亲为,这偌大的一个宅院难道就公子一人住在这里?」 这宅子看起来不比秦家的宅子小,但自她进来除了乌雷却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丫鬟婆子什么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身份的人能住这么大的宅子里,身边却没有几个伺候的下人,反而还会亲手种植如此多的奇花异草? 她从来不是什么好奇之人,但是萧统佑却勾起了她的好奇。 萧统佑道:「我还有个仆人,叫乌雷,就是刚才那个。」 秦无双点了点头,她见萧统佑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也就没有继续往下问,也不好意思继续问下去,端着茶杯慢吞吞地吃着茶,心里盘算着那件事怎么开口。 萧统佑看着她笑了笑,「我猜……你一定在好奇我的身份。」 被人当面揭穿了小心思,秦无双不由得脸红了起来,只得抿唇干笑了一声。 萧统佑微微倾身凑向她,保持着一段不算冒犯的亲近距离,以一种近乎玩笑的口气低声说道:「实话告诉你,我其实是外地大家族的子弟,只因我父母早年双双过世,叔父趁我幼小,便将全族家私占有了。我叔父他担心我长大后与他争抢家业,便将我一个人丢在这园子里头不准出去。我闲来无事,便在这园子里种了十年的花花草草,叔父见我乖顺听话,才准我自由出入汴都,只是不得轻易回去。」 听罢,秦无双惊地目瞪口呆,但更加让她震惊的是萧统佑那风轻云淡的态度。 一个被大家族的争斗倾轧下的孤儿,被族人流放在外地整整十年,软禁了十年,每日只能与花草为伴。这一切,在萧统佑的嘴里,不过变成了一段不以为意的过往。 他究竟有着怎样强大的内心才能把那般困境过得如此悠然自得? 「……那你靠什么生活?」 秦无双知道,在大家族夹缝中艰难求生的人,往往为了维持家族的体面与自己的尊严,表面看上去光鲜,私底下却过着不为人知的苦日子,正如她一样。 这可能是一个难以启齿的答案,萧统佑却是一脸从容道:「我会种花啊,种得还都是奇花,偶尔被生活所困,我便让乌雷选一两盆去相国寺里面卖花,总能卖上一些银子,倒也能让我衣食无忧。」 去万姓市场买花为生,这的确是个不错却又心酸的法子。 若不是亲耳听萧统佑所说,她真的很难将风度翩翩的萧统佑与生活潦倒几个字联系在一起。因为在萧统佑身上,总流露出一种经历岁月洗礼后的沉淀优雅,超凡脱俗,却又实实在在地染着人间烟火气息。 秦无双下定决心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哦?」萧统佑微微挑眉,凤目含笑道:「说说看,你于我有救命之恩,纵算是不情之请,我也会竭力全你所愿。」 「我想……向你拜师学艺。」 「学艺?」闻言,萧统佑愣了下。 秦无双坦言道:「我想跟你学习种植牡丹。」 第13章 萧统佑长眉微蹙,沉吟不决道:「这个嘛……」 秦无双立马说:「我可以付你酬劳。」说完,她又特意强调了一遍,「很高的酬劳。」 萧统佑望向秦无双抿唇一笑,随即爽快道:「成交。」 秦无双没想到萧统佑这么快就应了,心里一时激动得难以自抑,便拿过萧统佑跟前的半杯茶杯重新沏了一杯热茶,高举至萧统佑面前,喊道:「无双在此以茶代酒,敬师父。」 「别……」萧统佑抬手轻轻地将茶杯推了回去,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我才刚刚及冠,被你这么一喊,我都觉得自己上了岁数,——你若真心存敬意,就唤我萧大哥。」 秦无双上面虽有两个堂兄,却与她不亲,心里一直期望能有个大哥照应,如今萧统佑愿意与她兄妹处之,她自是欣然应之,再次举杯喊道:「萧大哥。」 萧统佑这才接过茶杯在手,轻轻抿了一口,道:「为行方便,那以后,我唤你小双可好?」 「行。」 之后,秦无双每隔两日便会来一趟雅岚居向萧统佑学习如何种植牡丹。 这日,秦无双将要出门,牧婷婷忽然跳出来,拉住秦无双问:「嫂嫂,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秦无双道:「我要出门一趟。」 牧婷婷兴致勃勃地问:「那我可以跟着你去吗?」 秦无双想着萧统佑应是喜欢清静的,她就这么贸然地带着自己的小姑子前去,恐怕过于冒昧,便道:「今儿个不行,我要去的地方不能带人进去。」 牧婷婷瞬间蔫了,「哦」了一声,便放开了秦无双。 眼见秦无双独自一人上了马车,牧婷婷越发好奇了起来。 恰巧,牧怀江骑着马,带着一众人刚从外面回来,到门前下了马。 牧婷婷见状,几步上前,拉过牧怀江的马就翻身上了去,一面冲牧怀江喊道:「二叔,借你的马一用。」说完,也不待牧怀江开口发话,就一溜烟地跑远了。 牧婷婷一路跟着秦无双的马车,来到了雅岚居。她藏在对面的拐角处,一直看着秦无双自来熟地推开雅岚居的大门,就如同进自家宅院一般走了进去,随后关上了门。 牧婷婷跑到雅岚居大门外,四处转悠了一番,东看看,西看看。 又跑到围墙下,试图攀上围墙往里面偷瞄,可惜围墙太高皆以失败告终。 牧斐刚从倪氏房里出来,捏着一沓银票在另一个手心里砸了砸,意气风发地正准备出门耍去。 忽见牧婷婷正朝他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他忙将银票折好揣进怀里,一本正经地挺直腰杆站在原地,装腔作势地冲牧婷婷喊道:「瞧你一副毛毛躁躁的模样,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气质?」 牧婷婷上来一把拽住牧斐的手腕,绷着小脸问:「三哥,你是不是又去问娘要钱了?」 牧斐别过脸去:「没有的事。」 「休哄我,我方才已经瞧见了,银票就在你怀里。」说着,上手就朝牧斐怀里乱摸起来。 牧斐紧忙抱住胸前,往后跳了一步,梗着脖子道:「摸什么摸,是又怎么样?」 牧婷婷痛恨道:「三哥,你把娘的体己败光了不算,现在连娘的嫁妆也开始败了不成?」 牧斐脸色一沉:「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才没有胡说,我都已经看见了,娘把她的嫁妆都拿了出来,让祥嬷嬷去变卖了来,就是为了给你花。照此下去,就算三哥以后得了牧家,整个家私也会被你败光了去的。」 牧斐抬手就在牧婷婷的脑门上弹了一个爆炒栗子:「臭丫头,现在连你也敢教训起我来了。」 牧婷婷急的直跺脚道:「我说的是实话,三哥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瞧瞧嫂嫂,不仅人美,还会赚钱,可你却只会花钱。再这样下去,小心嫂嫂不要你了。」 牧斐瞅着牧婷婷,道:「究竟谁才是你亲人,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才一回来就向着外人说话了?」 牧婷婷努嘴反驳道:「嫂嫂才是不是外人。」 「切,懒得同你说。」牧斐一甩手,举步就往外面走。 「三哥!」 牧斐走了几步后,终是背着双手停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身,将怀里的银票全部掏出来递向牧婷婷。 「把这些银票拿着,去把娘的嫁妆都赎回来。」 牧婷婷见状,欣喜地跑了过去,接过银票。 牧斐又道:「还有,以后也别让祥嬷嬷去变卖娘的任何东西。」 说完,转身要走,牧婷婷又一把抱住牧斐的胳膊急喊道:「三哥先别走!」 牧斐无奈地看着她:「又怎么了?」 「有件事情我必须要告诉你。」 第14章 牧斐掀帘子进东屋时,秦无双正盘腿坐在暖阁窗边的罗汉榻上,埋头写着什么东西,榻几上还摆着一张小算盘,时而噼里啪啦地拨弄两下。 半夏,蕊朱,青湘在房里外间的椅子上凑着头做女红,听见动静,齐齐抬头,一见是牧斐,忙放下手中活计向他行礼。 「小官人。」 秦无双听见外间动静,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见是牧斐,便不以为意地埋头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牧斐边大步往里间走,边使唤道:「去,给爷泡一壶碧螺春来。」 半夏,蕊朱,青湘三人忙你推我,我推你的笑着出去了。 牧斐来到里间四下看了一眼。 秦无双头也不抬地问:「你怎么来了?」 「这是小爷的家,不来这里又去哪里呢?」说完,他一屁股坐在榻上,蹬掉鞋子,上了榻歪在引枕上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秦无双。 秦无双似乎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于是,他又换了更加妖娆的姿势,半侧着身子,撑着下巴,故意凑近了看着秦无双的脸。 本来只是想惹秦无双注意,不成想他那么一注视,登时被秦无双勾了魂一般。 其实秦无双的脸蛋很小,还有些圆润,大杏眼,笼烟眉,乍一看除了一双眼睛水灵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惊艳的地方,顶多算五官标致。可这么静下心来细细一看,才发现秦无双的脸真是越看越耐看,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灵动之美,仿佛大师手下的工笔画,每一笔透着神韵,每一处都是无可挑剔。 忽地,秦无双手指飞快地拨弄了几下算盘,啪啦几声脆响,一下子惊醒了牧斐。 他回过神来,见秦无双自始至终写写算算,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便在一旁揶揄道:「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的,整日里不是拿这个算盘,就是拿着个账本的,简直活脱脱一个小财迷了。身为女子,不去做针黹女红,不去烧香点茶挂画插花,非要醉心什么商道,整个汴都,我看也就独你一人了。」 秦无双一听,这才放下手中笔,抬头看向牧斐,反唇相讥道:「你身为男儿家,一不战场杀敌,二不学文正道,整日里只知道伸手要钱啃老。请问——牧小爷,你哪儿来的资格嘲笑我?」 牧斐被秦无双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他以为经过上次握手言和之后,他们的关系应当更亲近了一些,谁知,秦无双说起话来依旧不给他半分面子。 咬了半晌的牙,干脆翻身往后一倒,靠在靠枕上,朝天翘起了二郎腿,一面闪啊闪的,一面道:「这是爷命好,生在了这侯门公府之家,有的是吃不尽的山珍海味,用不完的金银珠宝,爷从一出生就注定是人上人,爷为何还要去用功读书?」 秦无双看着牧斐闪啊闪的腿子,蹙眉哂道:「就是天子也有坐吃山空的时候,何况你。——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万一……有朝一日牧家倒了,你又该何去何从?」 牧斐霍然放下腿坐了起来,瞅着秦无双啐道:「啊呸!秦无双,牧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罢,你怎么能这么咒牧家?」 「怎么?害怕了?」秦无双牢牢锁住牧斐的眼睛,直言不讳道,「你连假象都不敢想,不敢面对,只能说明你是个懦夫,那么等假象变成了事实时,你也只有后悔的份儿!」 牧斐怔了怔,眼神有些游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半日,他才不以为意道:「切,你说的如此笃定,搞得自己跟个神仙似的,倒能未卜先知了。再说,倘或真被你料到了,那爷就认命,大不了过得潦倒些罢了。」 若真倒那个时候,恐怕你就不会那么想了。秦无双心中暗叹了一息,道:「事实上,我却是能未卜先知一些事情。」 牧斐怪异地瞅了她一眼:「哄人呢?」 秦无双道:「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什么赌?」 「我说两件未来将要发生的大事,倘或结果如我所料,就算你输,你若输了便从那以后听我的话,踏踏实实的用功读书,去考个功名回来。」 牧斐心里不信那个邪,一拍榻几,豪爽道:「赌就赌,你说!」 秦无双便十分平静地说:「我预测官家将会在今岁立冬前后驾崩,届时,登基为帝的会是三皇子司昭。」 牧斐听完,眨了眨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秦无双话里的意思,登时吓得猴儿似的越过榻几扑向秦无双,一手托住她的头,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四下飞快地扫了一眼,才低声斥责道:「秦无双,你疯了吗?这样的话你也敢说?你知不知道这话若是传出去了,你会掉脑袋的。」 秦无双一时被牧斐的反应过度惊愣住了。 牧斐与秦无双挨得极近,上半身几乎压在秦无双身上。 第15章 隐隐间,他嗅见了从秦无双身上散发出有如杜若般的淡香,手心处传来柔软的触感不由得令他浑身一酥。 他垂眸看着秦无双那张银盘似的小脸,水杏似的眼睛愣愣地看着他,心弦莫名一颤。 忽然觉得这时的秦无双,娇媚诱人的很,尤其那双眼睛,水灵灵的,仿佛会说话似的,直撩拨的他心痒难耐。 一时心中野马奔腾,不知怎地,脑袋就控制不住地低垂了下去,眼见就要亲上秦无双的眼睛。 秦无双忽地推开了他,微微别过脸,语气有些急促地问:「你到底赌是不赌?」 牧斐陡然清醒了过来,赶忙收手坐了回去,垂头尴尬了好一会儿,一时也没发现云霞悄然爬到了秦无双的脸蛋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悄悄觑了一眼秦无双,见她不动如松,微微低着头,面无表情的,这才在心底里松了一口气,遂转移了话题道:「嗐,你倒是为了我能考上功名,可算是煞费苦心……。」 他顿了顿,转而抱着脑袋往后靠,又是一副懒洋洋地姿态问:「这一切都是姑祖母逼你的罢?」他歪着脑袋瞅着秦无双,好奇地问,「话说,那日宫里姑祖母对你到底说了些什么?」 秦无双看着他不说话了,心里忽然对牧斐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牧斐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姑祖母一定会说,如今祁宋重文抑武,官家又忌惮手握军权的牧家,又因与金家联姻,姑祖母担心她老人家去了之后,官家迟早会拿牧家作伐子,到时候走狗烹,良弓藏。希望牧家自我之后,能够从文官之路从而保住牧家根基,待到父亲卸权之后,就能大大的降低朝廷对我牧家的忌惮。」 闻言,秦无双心中一震,原来牧斐早就知道了牧家的处境。 牧斐接着道:「我猜姑祖母还会说,只有你能管束我,至于为何她老人家会这般认为,以我对姑祖母手段的了解,她定是派人将你我之间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查了一遍,认为你小小年纪竟能将打理秦家药行,定是个有本事的,自然也敢克住我。」 「你……竟然都知道?」若不是那日亲眼瞧见牧斐等在宝慈宫的大门外,一时,听了牧斐的话,差点让她以为牧斐当时就在大殿内,所以才会知晓的如此清楚。 牧斐冲秦无双微微眯起了眼,眸光幽深了几分:「我还知道,姑祖母一定用什么东西威胁了你,所以才逼得你不择手段地硬逼着我读书考功名。」 秦无双心中一发骇然,——原来牧斐都知道。 「既然你都明白,为何还要让我逼你?」 牧斐仰头看着天花板,再次翘起了二郎腿,枕着双手,吊儿郎当道:「朝廷忌惮我牧家,无非是担心父亲手里的权柄最后落到了我手里,担心牧家军中威望过盛,无法撼动。而如今呢,我一不会武,而不能文,就是一个十足的纨绔。还有什么,比当一个纨绔更能让官家和朝廷放心的呢?」 秦无双突然有个极其荒谬的猜想:「……所以,你是故意当个纨绔,就是为了让朝廷放下对牧家未来的戒心?」 牧斐朝天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不不,别把爷说的那么高尚,爷就是喜欢当个纨绔,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多好啊。所以啊,麻烦你以后也不用在爷读书这件事情上费心费力了。」 秦无双只想扶额叹气。 却又听见牧斐说:「你放心,爷会配合你装装样子,给牧家和姑祖母一个交代,绝不让他们为难你的。」说着,他冲她挤了下眼,「只要你同意以后让二叔给我结账……」 弄了半天,牧斐搁这儿等着她呢,她一时又气又无奈,断然拒绝道:「不行!」 牧斐猛地坐了起来,指着她说:「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冥顽不灵呢?」 秦无双撂下脸道:「冥顽不灵的是你!」 牧斐一甩手,又躺了回去:「罢了!当爷没说。」 秦无双看着他,见他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忍不住问:「你怎么还不走?」 牧斐茫然地望着她:「去哪儿?」 「爱去哪儿耍就去哪儿耍去,别在我跟前碍眼。」 牧斐撩了一把发丝,拖着个长调子叹道:「爷没钱寸步难行啊,所以爷决定以后哪儿也不去了,就在你眼前搁着,你去哪儿爷就跟到哪儿。」 别以为她不知道牧斐打得什么主意,牧斐这是故意同她耗呢,想逼得她同意放开财权。 「无聊。」秦无双横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了。 一时,半夏泡好了茶送了进来。 牧斐竟真在她房里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寻她说着话,见她不理他,干脆就着榻上睡着了。 秦无双只好找来一床薄毯替他盖上,又继续埋头忙了。 次早,牧斐伸着懒腰出来时,看见秦无双坐在堂屋的桌子上用着早餐,他立马眉开眼笑地凑了上去冲秦无双打了声招呼。 第16章 「早啊。」 秦无双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慢条斯理地用着餐。 半夏忙替牧斐舀了一碗粥。 「今儿个我们要去哪儿?」牧斐问。 秦无双放下筷子,擦净了嘴唇,才看向他,心平气和地说:「牧斐,我劝你,该干嘛干嘛去,不要来烦我。」 牧斐决定固执己见:「爷现在的任务就是跟着你。」 「跟着我?」秦无双微微扯唇,似笑非笑地反问,「你确定?」 「……确定。」 「那是不是我做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 「……是啊。」 「那好。」 每次当秦无双答应的十分爽快之时,牧斐内心里就不由得隐隐生出几分不安来,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每次都是准确的。 自从秦无双跟萧统佑拜师学了一段时间的花艺之后,她对自己的花圃又有了新的想法。 萧统佑得知她开牡丹花圃是为了有价观赏之后,便对她说‘牡丹之所以为花中之王,皆是因为人们赋予了它不同凡俗的品格,把它捧上了至高无上的位置,既然如此,就不能单单只为了观赏牡丹而只种牡丹,也不能单为观赏而只开花圃。」 也就是说,要想烘托牡丹的高贵必须在园中多少点缀一些其他种类的花,以牡丹为主,以其他花为辅。而这些花不能单一的种在地上,还要根据地势因地制宜造景。 这一番提议登时让秦无双醍醐灌顶,于是她立马去牙行雇佣了一帮工匠,先是将园子四周用黑瓦粉墙给围了起来,又在园中高地上建了一处三层楼阁,可供登高望远,在其他地方因地制宜地造建了几处亭子,曲折扶栏等等,又雇了园林师设计假山,月洞门,露台,挖人工池引水进来等等。 最后才是在这些剩余的空地上,花盆里种植牡丹等花。 如今,园林进度已过半,所以花品种植也开始进入种植阶段,买来的这些牡丹花苗中,一半时从花行里面定的各类普通品阶的牡丹,另一半名贵牡丹都是通过萧统佑多年积累的人脉弄来的。 秦无双与牧斐进到园子时,雇来的几位花农正在地里忙乎着。 牧斐没想到秦无双带他来的竟然是这鸟不拉屎的院破园子,皱着眉头,抿着嘴唇,低头看了一眼沾满鞋底的黑泥,只觉得寸步难行。 恰值一辆运粪的太平车刚送了进来,一个花农打开了大木桶的漏口对着七八个小木桶灌粪水。 秦无双快步走了上去,从一旁的地上捡了两根扁担,自己拿着一根,另一根丢给了牧斐:「拿着。」 牧斐下意识接住扁担,一时不明白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更不明白秦无双到底要作什么。 秦无双道:「我要给土地施肥,你不是说我作什么你跟着作什么么,那么现在,请跟我一起施肥罢。」说着,她提了两桶粪水送到牧斐跟前。 牧斐连忙捏着鼻子,十分嫌弃地用扁担指了指地上满满的两桶粪水,匪夷所思道:「竟用这个浇花?那花岂不是臭哄哄的?」 秦无双鄙夷地瞅着牧斐,扯唇冷笑道:「怎么,高高在上的牧公子,难道不知道粪水就是花肥么?」 说完,她从粪车上拿了一个长瓢舀了满满一瓢粪水伸向牧斐,还没开口,就见牧斐如避蛇蝎一般,扔掉扁担,往后连退了好几步,然后半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哇哇地呕吐了起来。 「呕……呕……呕……」 牧斐觉得自己的肠子都快吐出来了。 秦无双慢悠悠地晃了晃手中的瓢,笑着一字一顿道:「一会儿呀,我们要将这些花肥一瓢一瓢地浇在花根儿上……」 牧斐一听,胃里顿时又跟着翻滚起来,他死死地捏住鼻子,一张桃花脸要多扭曲就有多扭曲,再这样下去,他不是被这些所谓的化肥熏死,就是被自己给憋死。 挣扎了半晌,他终是冲秦无双竖起大拇指,遂又倒转过来反指向自己:「秦无双,你够狠!爷认输。」说完,起身逃也似的走了。 牧斐走后,秦无双丢下瓢,又嘱咐了雇农们几句,这才回了马车上。 走之前她就已经备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在车上,上车后,她便在马车里换了身衣裳,这才唤来马夫上车出发。 今日原是要去雅岚居学艺的,因牧斐死皮赖脸地跟着她,她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将人气走,不然以牧斐的性子,指不定又会生出什么事儿端出来。 「三哥,就是这里,你看,嫂嫂的马车还在外面。」雅岚居的大门外,牧婷婷指着雅岚居门外面停着的马车道。 牧斐翻身下了马,叉起手臂,皱着眉头,抬头看了一眼雅岚居的匾额。 单从围墙来看,这雅岚居还是一座不小的宅子,能在汴都城里拥有这么一座大宅子一般都是有身份的人,可在他的印象中似乎从未听谁提起过这个地方。 第17章 这里面到底住着谁?秦无双来这里作什么呢?——竟然还用那么卑劣的手段将他赶走之后,只是为了来这个地方。 一想到这里,牧斐心里就莫名来气。 「走,进去。」 牧婷婷忙拉住他,担忧地说:「三哥,这样不好罢?」 牧斐挑眉:「有什么问题?」 牧婷婷道:「我们这样冒然进去不就成了私闯民宅?」 「秦无双都进去了,爷为何不能进去?再者,我们是敲门进去,又不是翻墙进去,怕什么?」 牧婷婷想了想,点头道:「三哥说的有理。」 兄妹二人拴了马,便来到门前,牧斐先是叩了两下门,门内无人应答,牧斐又叩了一下,还是无人应。 这时,牧婷婷轻轻地拽了他一下,指了指门缝,原来这门没严实。 牧斐遂一用力,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随即一派万紫千红,香气四溢,鸟逐蝶戏,生机盎然的画面映入了二人的眼帘。 牧婷婷一下子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下意识往里面走,一面欣赏美景,一面感叹道:「三哥,这里面……好美。」 牧斐却不以为然,大步跨了进去,见大片紫色花藤拦路,随手将其打向一边,道:「什么鬼地方,宅子不像宅子,园子不像园子,弄这么多乌七八糟的花作什么用。」 二人走了许久,四周依旧是大片的花海,牧婷婷不由得蹙眉道:「三哥,这地方为何走不到头啊?」 牧斐突然心生警惕道:「这园子诡异,咱们还是小心点。」 牧婷婷这时也觉得不对劲起来,正要说‘不如先回去’的话,却见牧斐的脚后方的花丛里,蜿蜒溜出一条五彩斑斓的蛇来,忙指着惊呼:「三哥,你后面有条蛇!」 牧斐吓得几步跳开,扭头一看,果然看见一条蛇扬着脖子正在对他方才所在的位置吐着信子。 他还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又听见牧婷婷尖叫着大喊:「啊,好多蛇!」 突然一瞬间,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无数条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蛇出来,纷纷爬向他们。 兄妹二人从未遇到这种情况,一时吓呆住了。 一条猩红色的蛇从花藤上探出了头,正要对着牧婷婷的脖颈咬去,牧斐见状,喊了一声:「小心!」,扑过去捞过牧婷婷护在怀里的同时,迅速用手臂将那条蛇从花藤上砍掉了地上,却不防有条绿油油的小蛇从暗处扑上来冲着他的手臂就是一口。 牧婷婷连忙拉回牧斐的手臂看了一眼,被那小蛇咬的地方迅速起了一片黑青之色。 「三哥,是毒蛇,怎么办?」 牧斐扶着头,身子开始控制不住地往下坠:「我头有些晕。」 「三哥,你别吓我啊……」牧婷婷拉也拉不住牧斐,只能看着牧斐倒在地上,急得她忙冲着四面八方哭喊道:「来人啊,救命啊……嫂嫂,救救我三哥,三哥被毒蛇咬了……来人啊……」 喊了半晌,四周无半点动静,倒是那些蛇们,只要不主动攻击它们,它们就只是围在周围冲着他们吐吐信子而已,并不前进。 牧斐觉得身子沉重的很,意识却渐渐清明了些,他拉了拉牧婷婷,道:「……别喊了,这地儿忒诡异,恐怕是个陷阱。」 牧婷婷哭着问:「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你扶我起来。」 牧婷婷赶紧将牧斐的手臂搭在肩上,二人合力站了起来。 牧斐四下细看了一眼,似乎发现一些苗头,突然灵光一现,喃喃说了声:「是奇门遁甲……」 牧婷婷问:「是,是什么东西?」 牧斐豁然开朗道:「阵法,这宅子里有阵法。」 「三哥懂阵法?」 「大哥的兵器库里有些兵书,上面记载了一些奇门遁甲,我以前闲来无事的时候看了一些。」牧斐认真嘱咐道,「你扶好我,一会儿我走哪儿,你跟着走哪儿,切不可走错一步。」 「恩。」牧婷婷连连点头。 牧斐便按照奇门遁甲的记载,试探地走出第一步,那些蛇竟然开始纷纷后退;走出第二步,那些蛇们彻底溜回到了花海中;第三步,四周的景象开始在变化……,最后一步踏出之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雅岚居的大门。 「三哥,是大门。」牧婷婷惊喜地喊道。 牧斐催促道:「走,快出去!」 推开大门,二人狼狈地逃了出来,才一下台阶,牧斐的身子又开始软了下来,牧婷婷急忙问:「三哥,你怎么样?」 「我不行了。」说完,向下一滑,彻底昏死了过去。 牧婷婷跪坐在地上一边摇一边喊:「三哥,三哥!」 恰此时,雅岚居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牧婷婷抬头看去,一见是秦无双出来了,忙冲她哭喊道:「嫂嫂,你终于出来了,快救救三哥。」 第18章 秦无双先是一愣,随即看清是牧婷婷,快步下了阶梯,瞧见是牧斐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秦无双迅速蹲下,问:「他怎么了?」 牧婷婷哭道:「三哥中毒了。」 秦无双立马替牧斐把脉,一面问着:「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牧婷婷一脸愧色道:「嫂嫂,对不起,是我带三哥来的,方才我们为了找你,就进了那宅子,误入了什么阵法,里面突然出来好多好多毒蛇,三哥为了救我就被毒蛇咬了。」 秦无双把了会儿脉,却见脉象平稳,并无异常。 一听牧婷婷说牧斐被蛇咬了,眉尖不由得蹙了起来:「咬在哪儿了?」 牧婷婷拉过牧斐被蛇咬过的手臂,撸起袖子道:「就这里……」 秦无双低头细看,但见牧斐手臂光洁如玉,并无任何伤口。 「咦?」牧婷婷显然也是一惊,怪道:「明明就是这里啊,怎么没有了?」 她以为自己记错了胳膊,忙又扯过另一只手臂撸起袖子一看,同样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自己一时也愣住了。 秦无双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半跪在地上,一手托住牧斐的脑袋,一手狠狠掐了一下牧斐的人中。 牧斐登时扑腾着坐起来,嘴里乱喊着:「小心!蛇来了!走!」 牧婷婷见牧斐突然就醒了,大喜过望:「三哥你醒啦,太好了。」 牧斐渐渐回转了过来,一见秦无双就在眼前,他先是愣了愣,旋即一把抓住秦无双的双臂,表情十分严肃地说:「秦无双,我可告诉你,离那宅子里的人远一点,那人会奇门遁甲,竟然在自己的宅子里面设阵法,可见那人身上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秦无双瞅着他不说话。 他永远都是这样自以为是,只要别人深藏不露,就一定是居心叵测,何况这次还是他先闯入别人的地盘,竟然恶人先告状地给别人定罪了。 片刻后,秦无双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牧斐冷笑道:「还阵法,真是可笑,明明是你们私自闯进别人家,误碰了大门内的曼陀罗花,吸入了大量花粉产生了幻觉,竟然还反过来构陷别人,幼稚!」 那蛇咬在皮肉上的刺痛感明明记忆犹新,牧斐当即反驳,一面撸袖子想用伤口自证:「不可能,爷明明……」说着,低头一瞧,白皙的手臂上半点痕迹也没有,他当即傻眼了。 秦无双无奈地扶住额头:「牧斐,拜托你多读点书,多长点见识,省得出来闹出笑话,丢人现眼的很。」 牧斐从地上跳了起来,恼羞成怒地指着秦无双道:「秦无双,你这是在瞧不起爷?」 秦无双最是讨厌被人跟踪,牧斐兄妹二人不仅跟踪她,竟然还闯进了萧大哥家里,亏得没惊动萧大哥,不然因她平白无故地给人家添了麻烦,因此心里早已憋着一股子火气。 如今见牧斐竟然理直气壮地反问她,那股子火立马蹿了上来,她直直地盯着牧斐,笑不答眼底,一字一句道:「对,在我眼里你牧斐除了吃喝玩乐,其他的什么都不会,我就是瞧不起你,很瞧不起你。」 牧斐一时震惊的脸色又青又白。 牧婷婷忍不住想替牧斐辩解道:「嫂嫂,你不能这么说三哥,三哥他其实是担心……」 「跟踪别人,擅闯民宅,你们还有理了?」秦无双不待牧婷婷说完,扭头就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怎么也没想到,竟是牧婷婷先暗地里跟踪了她。 牧婷婷登时缩回脖子不敢接话了。 秦无双不再理他们了,转身就朝自己的马车走了过去。 牧婷婷看着秦无双的背影,悄悄地对牧斐道:「三哥,嫂嫂她好凶呀。」 「你才知道!」 牧斐冲牧婷婷翻了个白眼,又狠狠地瞪着秦无双的背影,嘟囔道:「敢瞧不起爷,爷回去就把《孙子兵法》《六韬》倒背如流给你看看,切!」 秦无双刚从马车上走下来,蕊朱与半夏便急急地从大门上迎了下来,半夏道:「小娘子,牧老爷回来了,正在倪夫人房里,倪夫人方才打发了人来传你进去拜见老爷去。」 牧守业回来了? 秦无双心下一惊,皱眉问:「何时回来的?老爷要回来,为何府里一点消息也没有?」 半夏道:「老爷这次回来谁也没通知,也是到了门上大家才知道的。」 牧守业身为镇守边疆的主帅,无诏是不得随意回汴都的,如今回来,定然是有诏在身。既是有诏,怎么也不提前派人通知府里,也好提前准备准备,竟这样悄无声息地就回来了。 想到这里,秦无双隐隐约约觉得汴都城里恐有大事要发生了。 秦无双进入倪氏房里时,屋子里正是一片寂静无声,明明座椅上坐满了人,地上也站满了人,就是没有一个人说话,连呼吸都被压的很低,生怕惊到了谁似的。 第19章 堂屋上首左边主位上,坐着一位年纪五十上下的中年男子。 那人生得直鼻方腮,卧蚕眉,丹凤眼,倒是相貌堂堂,细看与牧斐竟有六七分相似。 只是面容过于沉肃,光是坐在那里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尤其眉峰凝着的一股杀伐戾气,让人不敢直视。 他身上穿着一身石青色窄袖常服,大概是常年行军打仗的习惯,袖口被缠臂缠得紧紧的,给人一种干练果决的感觉,——这位,想必就是牧守业了。 他右边坐着倪氏,左下首坐着几位妾室,妾室后面站着牧家的女孩与一众丫鬟婆子们,就是没有老太君,估计应该是已经见过了。 也难怪大家不敢吭声了,光是往牧守业身边一站就觉得压抑。 祥嬷嬷一见她进来了,忙笑着说:「秦小娘子来了。」 众人如释重负似的,齐齐看向她,有松了口气的,有微微笑开的,有面无表情的,总算比方才松快了些。 牧守业举目看了过来,一时喜怒难辨。 祥嬷嬷赶紧命人倒了一盏茶递给秦无双。 秦无双盈盈上前,在距离牧守业三步之处,屈膝跪地,举手奉茶:「无双拜见老爷。」 这是规矩,原本是新妇在过门后的次早向二老奉茶,只是她情况特殊,加上牧守业常年不在家,这是他们初次见面,论理论礼,她都得跪拜这一回。 牧守业看了祥嬷嬷一眼,祥嬷嬷会意,赶紧接了茶奉上,牧守业接了茶,却没喝,而是随手放在一边的茶几上,只道:「起来罢。」 秦无双依言起身,垂眸而立。 「打哪里来的?」牧守业随口问道。 秦无双斟酌着答:「才从外面回来。」 牧守业听了,脸色有些黑沉,又问:「听说你在外头不仅经营着秦家药行,同时,还开了个什么花圃,整日忙进忙出的?」 秦无双忽然察觉到有丝不对劲了,想了想,她还是坦然承认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牧守业语气一沉,疾言厉色道:「哼,无论你以前什么身份,如今你既已嫁入牧家,就该遵守牧家规矩,安安分分地在家相夫教子,学习中馈之术才是,怎好日日在外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 入牧家门之前,她曾让祖母对牧家提过要求:若要她嫁进牧家,牧家需先允诺她过门后不得干涉她出门经营生意,且答应她生意上所得净利尽归她自己所有。 这也是经过牧老太君答应了之后,她才过的门,就是怕如今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 没想到牧守业一回来,有人这么快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在牧守业耳边嚼舌根子,想必当初一事,也许是牧家的人并未如实告诉牧守业,也许是老太君还未来得及告诉牧守业,才使得牧守业对她诸多看不惯。 牧守业见秦无双不说话,便端起了茶,一边拂着茶沫,一边道:「既然你已经进了牧家的门,那么从此以后你就应该好好呆在……」 正在这时,二门上的小厮急急地跑了进来:「老爷,小官人回来了。」 牧守业一听,脸面一绷,将茶盏重重闷在茶几上,中气十足地喝道:「叫那个孽畜进来!」 他声音猛地拔高,蓦地吓了秦无双一跳。 牧斐已经换了件浅蓝色的袍子,听到牧守业那一声怒喝,他反而一脸没事儿人似的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就在秦无双身旁跪下,然后拱手朗声喊道:「孩儿拜见父亲。」 不知是不是错觉,秦无双隐隐约约从牧斐的声腔中捕捉到一丝叛逆。 「又野哪里去了?你还知道回来!」 倪氏一见牧守业一脸风雨欲来的架势,忙在一旁劝和道:「老爷,好好说话不行吗?怎么你们父子回回一见面就吵上了呀。」 牧守业扭头不满地瞅着倪氏数落道:「听说老太太断了这孽畜的财路,这孽畜为了在外面尽情吃喝玩乐,竟把你的嫁妆底给败光了?」 倪氏一听,辩解道:「没有的事,我的嫁妆一件不少的在箱子里放着,这又是谁在背后乱嚼舌根子来着?」说着,目光狠狠在那一溜妾室们脸上扫过。 妾室们哪里敢吭声,一个个垂着头不敢说话。 牧守业道:「这还有谁嚼舌根子?我在军营里都听说的一清二楚。我时常说‘慈母多败儿’,孽畜如今这般模样都是你纵的。」 这是最近的事儿,不过是纨绔子的日常,竟然还能传到远在雁门关的军营里头去,若不是有心人故意传播,又怎么可能传进牧守业的耳朵里。 想到这里,秦无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倪氏无可分辨,双眼一红,竟抹眼哭了起来:「好端端的,怎地又怪上我了,我命委实苦啊,但凡光儿还在,我也犯不着这样委屈啊。」 第20章 牧守业一听倪氏哭哭啼啼就来气,不由得怒道:「若是光儿还在,这孽畜早就被我几棍子打死了。」 倪氏顿时唬得不敢吭声,心里直懊悔这个时候提什么光儿。 秦无双没想到牧守业与牧斐之间竟有如此之深的隔阂,她悄悄觑了一眼牧斐,只见他跪在地上,腰板挺地笔直,双手垂在身侧,竹子似的撑着,双拳握得死死的,垂着头在那里不说话。 牧守业似乎看着牧斐就来气,指着他的脸斥责道:「你说说你,浑身上下,哪点比得上你大哥?成日里只知道惹是生非,游手好闲,一事无成,简直就是个废物!」 牧斐突然抬起头,梗着脖子,直视着牧守业的厉目道:「您老既然如此厌恶我,当初为何不在孩儿生下时就一棍子打死孩儿?省得如今眼见了心烦!」 牧守业抓起茶盏就往牧斐身上用力一掷,牧斐也不躲闪,面不改色的跪着,那茶盏擦着牧斐的脸皮而过,哐啷一声碎在地上。 「孽障!一年多了,半点长进都没有,倒学会顶嘴了,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眼见牧守业就要撸袖子抄鞭子,秦无双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替牧斐分辨道:「老爷息怒,小官人他并非无长进,石老夫子与太后娘娘此前都在夸小官人聪慧绝敏,格局非凡,若好好努力,将来必有大成。」 那倪氏哭着站起来,手足无措地跺脚道:「老爷啊,您非得一回来就对斐儿又打又骂,斐儿虽有错,但罪不至死,您这一盏子下去,倘或伤到了他的头……那可是会出人命的啊,老爷这么做成心是想让老祖宗不安生啊。」 一提老太君,牧守业脸上果然露出了一丝忌惮。 刘姨娘见状,忙站起来在一旁帮腔:「是啊是啊,老爷,您才回来,凳子还没坐热乎呢,就别怪阿斐了,消消气,喝喝茶,别吓着孩子们。」说着,冲祥嬷嬷使了个眼色,祥嬷嬷也没多想,立即命人重新沏了一杯茶送了上来。 秦无双瞥了刘姨娘一眼。 再端一杯热茶上来,这是希望牧守业再砸牧斐一回不成? 原本牧守业已经收敛了三分怒气,却见牧斐不甘示弱地盯着他,心里不由得又火起来,眼看着又要抓东西砸牧斐。 秦无双见状,重重叩了一头高喊道:「无双请老爷相信小官人,相信太后娘娘,相信无双,太后娘娘既然命无双陪同小官人读书,就是相信有朝一日,以小官人的聪明才气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光洁的额头砸在乌青的青石地板上,清脆的声音令人心中一颤,大有一种文臣死谏的气概。 牧守业怒气一滞,垂眸看向秦无双,目有动容。 牧斐神色也是倏然一松,扭头认真地看了秦无双一眼,她用的是「陪同」而不是「督促」,而且她信他。她的背脊很瘦弱,虽弓着,但这一刹那给人感觉像是能扛起一切,能顶天立地。 须臾后,牧守业闭上眼睛,忍了又忍,最终冲牧斐拍案喝道:「还不滚出去!」 牧斐立马起身去拉秦无双站起来,然后迅速松开了手,自己则在前面大步离开了。 出了倪氏的院子,牧斐等了一下,见秦无双跟了上来,溜湫着眼瞅了她一眼,撇了撇嘴,道:「想笑你就笑,不用憋着。」 秦无双却是一脸正色道:「我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牧斐愣了一下,看着秦无双的目光里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么丢人的事情,一定会被秦无双拿来取笑的。 秦无双微微垂眸,眉尖若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牧斐瞧见她白皙的额头上染出一团红印出来,那是方才她用力磕在地上砸出来的。 心,倏然一抽,不知是疼的,还是惊的。 「疼吗?」他问。 「什么?」秦无双转眸看向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牧斐抬手指了指秦无双的脑门,眼神里闪动着关切。 秦无双抬手摸了下额头,摇了摇头,漠然道:「习惯了,不疼。」 习惯了?难道她以前经常给谁叩头不成? 正想着,有人喊了声:「三哥。」 二人举目望去,只见牧婷婷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跑了过来。 见秦无双也在,牧婷婷先是冲她甜甜一笑,然后急急地问牧斐:「三哥,以往一听见父亲回来了,你恨不得在外面躲着永远不回来,怎么今儿个一听父亲回来了,反倒快马加鞭地赶着跑回来了?」她扶着胸口喘着气道,「……我都追不上你。」 牧斐悄悄看了一眼秦无双,恰巧秦无双也转脸看了他一眼,他立马一脸不自在的别开,不说话。 牧婷婷见牧斐脸色不好,便问:「父亲这次是不是又苛责你了?」 又? 难道每次牧守业回来都会这样训斥牧斐? 第21章 ——看来以前听的传言都是真的,秦无双心里不由得有些心疼起牧斐来。 牧斐赌气道:「反正我做不做什么,在他眼里永远都是个废物。」 牧婷婷上前拉了牧斐的袖子,劝道:「三哥,你别这么说自己。」 正说着,突然听见有人喊道:「三弟,四妹妹。」 三人甫一抬头,正好看见牧重山迎面走了过来。 牧婷婷笑着喊:「二哥,这次你也回来了啊。」 「恩。」牧重山微微点头,来到三人面前,先是细细打量了秦无双一眼。 正好秦无双也借机打量着牧重山。 这牧重山乃刘姨娘所生,眉眼像极其母,透着一股子精明,他比牧斐大五岁,比牧重光小六岁,自小跟在牧重光屁股后面,有样学样。长大之后,倒颇有几分牧重光的样子,但毕竟是庶子,加上并无几分真本事,终究成不了大气候,是以并不怎么受牧守业疼爱。 直到牧重光死后,牧守业恍惚间从牧重山身上看见了几分牧重光的影子,这才对他另眼相看,将其带在身边,一起镇守边疆去了。 「这位,想必就是弟妹了?」 秦无双微微欠身行礼:「无双问二哥好。」 牧重山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转而看向牧斐,语重心长地劝道:「三弟,父亲正在在气头上,才说了那些个气话,回头你去他跟前好好认个错。父子之间,别弄得跟个仇人似的,见面就吵。」 牧斐听了,登时冲牧重山恶声恶气地吼:「我做了什么,要去他跟前认错?」 牧重山道:「父亲一回来就听说这一年多你在家中所作所为,少不得要气上一气,不是二哥说你,你老大不小了,也该懂事了。」 牧斐最是见不惯牧重山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向地上啐道:「啊呸!少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打量我不知道那些话,都是谁添油加醋地传到父亲的耳朵里去的?还有,我怎么样,何时轮到你来教训了?」说完,一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牧重山只好歉意地看向秦无双,叹道:「三弟就是这样的脾气,素日里没少给你气受罢?」 不知怎地,乍一看牧重山,是颇有几分谦谦君子的感觉,但稍微相处下来,就会让人感到莫名的别扭,就好像戴着一张假面具在同你讲话。 秦无双客气一笑:「并无,我们相处很好。」 牧重山微微一愣,遂又笑了笑:「那就好,三弟以后还需拜托你多多照顾。」 「应该的。」 牧重山走后,秦无双拉着牧婷婷来到僻静处:「婷婷,你三哥与你二哥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牧婷婷叹道:「哎,嫂嫂看出来了?我三哥与二哥一向不和呢。」 「可是因为嫡庶的身份?」 「那倒不完全是,是因为三哥觉得二哥在模仿大哥,还妄图取代大哥。二哥呢,每每见了三哥也是总喜欢学着的大哥的样子教训三哥。」 难怪一个庶子竟然理直气壮地教训起嫡子来了,要知道大家族里,嫡庶等级观念甚严,是不允许庶子顶撞嫡子的事情发生的。 前世她对就对牧家已故的文武兼修奇才牧重光略有所耳闻,不由得好奇道:「你大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牧婷婷道:「其实我对我大哥没什么印象,因为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只是偶尔从娘的嘴里和老嬷嬷身上听说过大哥的一些事情。大哥他比三哥长十一岁,听说三哥刚出生时,大哥就已是汴都城里家喻户晓的‘武秀才’。」 「武秀才?」秦无双倒是听过传言说牧重光能文能武,但是还没听过‘武秀才’这个称号。 牧婷婷点头:「因为大哥十岁时就去参加武举比赛,一举夺魁,同时还是应天书院里年纪最小的上舍人,后来大哥升为了上舍中等生,获得官家殿试的资格。听说是官家殿试时,戏称大哥是个‘武秀才’,自那之后,大哥便有了‘武秀才’这个美名。」 应天书院那可是汴都城里的最高级学府,祁宋私学兴盛,官办书院却不多,其中最有名气的祁宋四大官办书院就有汴都应天书院、九江白鹿洞书院、知州岳麓书院、洛阳石鼓学院。 而这些官方书院只招有名望有权势的家族子弟,但不是每个大家族子弟都能进去,还需有真才实学才行。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人挤破了头都进不去。 这些个官院里将学子分为三舍生。所谓三舍中下舍生也是外舍生,是给那些有真才实学却无背景的学子们旁听的名额,若其中成绩特别优异的可经先生举荐,升为中舍生; 中舍生才是那些贵族有才学的子弟,在这些中舍生里面成绩考核优异的就可以升为上舍生。而上舍生里分三等生,需经过各种考核,一等一等递升。上等生可以直接任命为官,但要求很严,俗称推恩官,名额只有一个;中等生则可以不参加「省试」,直接参加「殿试」;下等生可以不参加「乡试」,直接参加「省试」。 第22章 而牧重光就是当年应天上舍生里面年纪最小的中等生。 难怪…… 牧家出了牧重光这个天之骄子,古板固执的牧守业怎么能接受与牧重光天壤之别的纨绔子牧斐。 秦无双终于明白牧斐为何不爱读书考功名,他有一个高山般的大哥挡在面前无法逾越,更让他无法逾越的是牧守业对他的成见与偏心,——或许,自甘堕落才是牧斐对牧守业无声的抗议罢。 「那后来,大哥是怎么死的?」 牧婷婷突然紧张地四下看了一眼,然后凑近她压低声音道:「父亲对大哥的死一直讳莫如深,不准府里人随意谈论,不过,据我所知,大哥好像是死于军中瘟疫……」 回到紫竹院,见到芍药正从屋里走了出来,秦无双随口问道:「小官人呢?」 芍药道:「才上床睡的。」 秦无双进了堂屋,原是要回自己屋里,想了想,脚步一转,拐进了西屋里。 牧斐听见动静,翻身一看,见是秦无双:「你来干什么?」 「牧斐,我们谈谈。」 「爷烦着,一切免谈!」一转身,蒙着被子又睡了。 「……那你早些歇息。」 秦无双刚要走,听见牧斐在被子里面喊了一声:「慢着!」 牧斐掀开被子,撇了撇嘴:「……我这些火气不是冲你的。」 「我知道。」秦无双认真地看着他,「对不起,今日,我不该那样说你。」 牧斐的眸子一瞬间的闪动,隐隐泛着些光亮,他沮丧地垂下眼眸:「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一无是处。」 「如果连你自己都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的话,那你就真的一无是处了。」 牧斐抿着唇不说话了。 秦无双定定地正视着牧斐,鼓励他道:「牧斐,不想活在别人的阴影下,那就努力强大起来,做你自己,让所有人看看,你就是你,你牧斐不会代替谁,也不会被谁代替。」 牧斐猛地抬头看向秦无双,眼里飞快闪过一丝渴望,但很快又被他掩盖了下去。 该说的一两句足矣,说完,秦无双便转身出去了。 翌日,牧斐起了个早。 秦无双出屋子时,正好看见牧斐在亲手摆放早餐,见了她,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又将平日里秦无双坐的雕花墩往后挪了挪,方便秦无双落座。 秦无双不明所以地坐下,牧斐竟然殷勤地替她盛了一碗玉米羹。 安静地吃了半晌的早餐,秦无双终于等到了牧斐开口:「那个,我问你一件事儿。」 「你问。」 「……你那一身好功夫哪里学来的?」 秦无双瞥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你想学?」 牧斐急忙否认道:「不想学,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 秦无双放下碗,道:「是我娘教的。」 「你娘?」牧斐显得很诧异。 秦无双转眸看着他,平静地说:「我娘是江湖卖艺出生的。」 牧斐一听,睁大眼睛:「那你娘是不是跟你一样,很厉害?」 秦无双看得十分清楚,那眼里有惊愕,有佩服,有艳羡,就是没有轻视。 便微微一笑道:「我与我娘这点拳脚不算什么,真正厉害的人在江湖,在战场。你之所以觉得我厉害,是因为你还没有见过更厉害的人。」 牧斐立马反驳:「我见过。」说完,他忽然抿紧了嘴,他眼里起了一簇火,转瞬又归于黑暗了。 秦无双知道,牧斐说的是牧重光,那个他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山。 「我并不厉害,只是喜欢用医术结合武术攻克人之弱点从而巧胜,一旦遇到真正厉害的对手,我其实并没有把握能打败他。」 「那……你从何时开始练武的?」 「我自幼禀赋弱,胎里带病,险些养不活,起初我娘只是为了让我强身健体,于是从三岁半时就开始逼我扎马步。」 牧斐听了,微微蹙眉,看着秦无双的眼神里似乎多了几分理解:「之后呢?」 秦无双见牧斐问的这般细致,心里有了几分猜想,便故意将她练功的过程细细地说了出来:「马步一扎就是五六年,之后又练站桩,不过都是些稳下盘的基本功,只有下盘稳了,才能对全身力量收放自如……,自从让我苦练了这些基本功后,确实生病少了。」 之后牧斐又问了许多关于基本功方面的事情。 这大概是秦无双进入牧家以来,二人聊的最愉快的一次。 从园子里回来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秦无双换了家常衣裳,洗了手,准备在堂屋里吃晚饭,无意间瞥见西屋门帘垂着,而芍药她们几个丫鬟都在门外廊下站着小声聊着天。 第2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秦无双便单独招来芍药问:「小官人呢?」她已经连着许多天未见到牧斐了。 「在房里呢。」芍药指了指西屋,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这些日子小官人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也不准我们进去伺候,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老爷回来了的缘故。」 秦无双微微蹙眉:「之前老爷回来后,他也是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 「不会关在房里,但尽量不会出紫竹院。」芍药同情地看了一眼西屋,又道,「小娘子若是得了空,还望您能进去看看小官人。」 秦无双以为牧斐在房里睡觉,所以动作格外轻,打起帘子时,正好看见一身寝衣的牧斐在屋子空旷的地方扎着马步,屁股底下还点着一根粗蜡烛,累得大汗淋漓。 突然间看见秦无双闯进来,牧斐一个重心不稳,咚地一下一屁股坐了下去。 紧接着,牧斐哎哟一声,捂住屁股跳了起来。 秦无双赶紧上前扶住他问:「你没事罢?」 「你,你怎么进来了?也不出个声。」牧斐一时又羞又急又痛道,「哎哟,我的屁股……」 「我以为你在歇觉,担心吵到你,你趴床上去,让我看看屁股怎么样了?」秦无双扶着他往床边走。 牧斐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扛不住火烧屁股的疼痛,依言上了床上趴下。 秦无双坐在床沿边,正要去脱牧斐的裤子,牧斐猛地扭头死拽住裤子,戒备地瞪着秦无双:「你干嘛?」 「脱裤子啊。」 「脱裤子干嘛?」 秦无双见他一副防色狼的眼神瞅着她,十分无奈道:「不脱裤子你让我怎么察看伤口?」 牧斐这才松了手,重新趴回去,再三警告道:「说好的,只是察看伤口,不准对我有非分之想。」 秦无双咬牙:「你放心,我是个大夫,而且我对你的臭屁股不感兴趣。」 牧斐哼唧唧地「切」了一声,嘴里小声嘟囔着「我可是每日会用七种香料沐浴,香着呢。」 秦无双恍若未闻,她将牧斐的亵裤缓缓脱下,亵裤已被烧了一个半指宽的黑色焦洞,好在没粘住皮肉,她细细检查了一下伤口。 「起了两个燎泡,并无大碍,稍后我用清凉膏替你涂一涂,记住这些日子睡觉趴着,不要坐,不要碰水,待燎泡蔫了结痂之后就好了。」 牧斐见她起身要走,忙问:「你去哪儿?」 「我去拿清凉膏。」 牧斐别扭地说:「……别告诉他们,很是丢人。」 难得见牧斐露出这样羞耻自惭的景状,秦无双瞧在眼里,实在忍不住扑哧一笑。 又见牧斐一脸幽怨地瞪着她,她只好敛住笑,强绷着脸道:「知道了。」 拿了清凉膏回来,秦无双刚想替牧斐涂,想了想,她还是将清凉膏递给牧斐:「给你。」 牧斐看着她:「给我作什么?」 「自己涂药啊。」 牧斐本想接了过来,忽然心下一动,撇嘴道:「我的脑袋后面又没有眼睛,怎么涂得到?——不如,你帮我涂罢。」说完,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秦无双瞅着牧斐抿唇笑而不语。 牧斐轰地一下感觉脸颊烧了起来,慌忙别过脸去看床里间。 冰冰凉凉的膏药冷不丁地擦在燎泡上,疼得牧斐差点从床上蹦了起来,他趴在那里,死死地握住拳头,一时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秦无双见了笑道:「一点小伤就能把你疼成这幅模样?」 牧斐咬着腮帮强笑道:「怎么可能。」一面内心硬抗着,一面装作很放松的样子趴好。 谁知,等他真的放松下来,疼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秦无双温热的指腹,摩擦着皮肤时产生的轻微酥痒感,就好像那三月江南的杏花拂过他的脸皮似的,直酥到了他的心深处。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享受这份异样的感觉,就听见秦无双说:「涂好了。」 心底,莫名荡起一抹失落。 「你早点歇息,我走了。」秦无双起身,将清凉膏放在床头的小几上,转身欲走。 牧斐莫名一急,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脱口而出了一句:「谢谢你。」 秦无双愣了下,如果她记得没错,这可是两辈子以来,牧斐最对她说的第二句「谢谢。」,而这句,最为真诚。 牧斐见秦无双发愣,怕她不理解他的意思,便又补充了一句:「谢谢你那日的一番话。」让他有了重新做自己的勇气,为此,他愿意努力,愿意尝试,愿意挑战。 秦无双笑开:「谢你自己,你不努力,谢谁都没用。」说完,她垂眸看了一眼牧斐的手,摇了摇,「……还不放手?」 牧斐本来是要放的,谁知莫名其妙地从嘴里迸了一句:「死也不放。」 第24章 此话一出,二人齐齐愣住。 牧斐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思想,有些话完全不经思考一般,吓得他赶紧松开秦无双的手:「对,对不起,是我糊涂了。」 秦无双却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小双?」 秦无双猛地回过神来,歉意地看着萧统佑:「对不起,萧大哥,我走神了。豆.豆.网。」 萧统佑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从地里站了起来,浅笑道:「我见你神思不属,今日就到这里罢。」 今日,原本是在跟萧统佑学习牡丹的嫁接法,这种牡丹嫁接牡丹,根系强大,可以迅速促使牡丹生长,而且会开出一种前所未见的花品,一定会受汴都爱花之人的喜爱。 可是她却总会有意无意想起牧斐的脸,想起昨日他突然说出的那句‘死也不放‘的话,委实有些不在状态了。 「也好。」 她刚起身,萧统佑忽地向地上「噗——」地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 「萧大哥!」秦无双忙去扶住他。 萧统佑虚弱地摆摆手,语气温和地反安慰她:「……无妨,老毛病而已。」 自他们相识到如今,也不过只两三个月,秦无双却亲眼遇见萧统佑吐了两次血,遑论素日里。 「乌雷,快帮忙把萧大哥扶进去躺着。」 乌雷听见喊声,立马从屋里冲了出来,熟练地将萧统佑背在身上,急急地回到了屋内。 秦无双坐在床边的绣墩上,一面替萧统佑扎着针,一面询问:「萧大哥现在感觉怎么样?」 萧统佑笑:「好多了,谢谢你,小双。」 秦无双随口问道:「萧大哥的血厥之症有些年头了罢?」 「咳咳……」萧统佑脸色一时白的近乎透明,说话时气息略有不济,「嗯,十多年了。」 这时,乌雷端着一碗刚刚煎好的药上来:「主人,喝药了。」 萧统佑伸手端起药,秦无双鼻尖一动,瞅着那碗药突然道:「慢着。」 萧统佑不解地看向秦无双,秦无双从萧统佑手里端过药仔细嗅了嗅。 乌雷见状,忙紧张地问:「秦娘子,可是这药有问题?」 秦无双摇了摇头:「药是没问题,只是不怎么对症,效用不大。」 乌雷道:「这药可是请得……」他猛地打住,脸色有些黑沉,顿了会儿又接着说,「请得最好的大夫开的方子,主子已经服了十余年了,怎么会不对症?」 秦无双将药递给乌雷,道:「引起血厥的原因很多,其症候也不同,且十年了,极有可能当初的症候早已经发生了变化,成了另一种症候,再用原来的方子自然不能对症。——我瞧萧大哥脉象,此间症候多是积郁于心肺,卫阳不足,加之……经年阴症逆损所致。」 乌雷追问:「何为阴症?我此前从未听大夫们提起过。」 秦无双解释道:「阴症乃慢惊受吓起病,病后或吐泻,或药饵伤损脾胃,肢体逆冷,口鼻气微,昏睡露睛……总之,是脾虚生风,无阳之症。」 萧统佑忽然问:「那会怎么样?」 秦无双看着他,徐徐说道:「若当初处置恰当,或可断根,如今看来,当初处置有误,才导致肺脏受病而属虚……」 萧统佑听了,面上依旧风轻云淡的,似乎对此事早已心知肚明,只不过今日才揭破而已。 乌雷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向秦无双重重叩头央求道:「求秦娘子救救我家主人。」 秦无双伸手拉起乌雷,目光坚定道:「你快起来,我一定会救萧大哥的。」 遂转头对萧统佑嘱咐道:「萧大哥,这药你就先别吃了,待我回去之后,重新配些药来。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萧统佑看着她,凤目里溢满笑意:「小双,有劳你了。」 因着心里记挂着要给萧统佑配药,从雅岚居出来之后,秦无双转道就赶到了朱雀门正店,连夜重新配了一副药。 又想着煎煮繁琐,且服用不便,便一连多日来店里,将配出来的药炼制成了药丸。 待药丸炼制出来后,她第一时间送到了雅岚居。 「萧大哥,这是我制的药丸,两日一粒,这一瓶可以服用一个月,萧大哥先服用一个月看看,若是吐血间隔拉长,手脚冰冷缓解就证明症候对上了。」 乌雷见状,一把抢过秦无双手里的药瓶,道:「我先吃。」 秦无双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乌雷怕是担心药丸有问题,所以不敢贸然让萧统佑服下,她正要开口解释她炼制的药丸不会有什么问题。 却见萧统佑淡淡横了乌雷一眼,乌雷只好乖乖地将药瓶奉上。 第25章 萧统佑拿了药瓶,转而看向她微微一笑:「无论如何,我信小双。」 说完,打开瓶塞,倒了一粒药丸在手心里,随后塞进口中,仰头一气儿吞了下去。 一旁的乌雷连忙捧着水杯奉上。 只一句话,说得秦无双心里暖暖的,从此以后,越发拿萧统佑当亲人看待了。 牧守业自从回来之后,秦无双统共见他没有两次。第二次,牧守业见了她,却也相比之前客气了许多,不知是不是因为老太君对他说了些什么,总之,他也没有再为难她不得出去经商。 秦无双不知道牧守业为何会突然回来,只知道牧守业回来不到两个月就走了,但是留下了李重山在家。 听说枢密院史金长晟还替李重山在汴都城里谋了一个武职上任了,自那之后,刘姨娘的摇杆挺得越发直了。 芍药跟秦无双说,以前牧守业回来都会考察牧斐的功课,然而这回自从牧守业回来那日,父子俩吵得不欢而散,直到牧守业离开,牧斐都不知道。 牧斐独自失落了好几日,自那之后,也不出去玩了,经常在院子里扎马步。 让秦无双没想到是,牧斐竟而会对练功一事如此认真,但对读书考功名一事,仍旧淡淡的提不起兴致。 也许是牧斐禀赋极佳,天生武才,不过短短几个月,他的马步已经扎得如同两脚在地上生了根儿一般,一扎就是一个多时辰。为了加深难度,他还在自己的头顶上顶着一满碗水,后又在两只拳头上放上书。 每日里丫鬟们都在院子里替他加油,一旦扎马步的时辰超过前一日,牧斐就会高兴的赏丫头小厮们一些碎银子,大家从今以后越发喜欢督促他练功了。 秦无双见了,并不十分逼他念书,人各有志,既然牧斐骨子里面喜欢武,又何必阻挡他成长,就当他强身健体了。至于读书考功名,也许只能等到让牧斐真正意识到现实的残酷,或许,他才会真心接纳读书。 秦无双的牡丹花圃已经到了最后等花开的阶段了。 如今建好的花圃远远一看,就像副山水画,所以,秦无双便将牡丹花圃园改成了牡丹山水园。 一日,牧斐突然拉着蕊朱到一边悄悄地问:「蕊朱,听说你同小娘子从小在一块长大的?」 蕊朱看着神秘兮兮的牧斐,不知道他要作什么,怯怯点了下头:「是,是的。」 「那你肯定知道你家小娘子喜欢什么罢?」 蕊朱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 「就是小娘子的喜好,这很难懂吗?」牧斐显得有些急色。 蕊朱顿时反应过来,小官人这是在向她打听小娘子的喜欢,于是笑着道:「我们家小娘子最喜欢赚钱啊。」 「赚钱……」牧斐捏着下巴思索了半晌,遂摇了摇头,「这个不行,换一个。」 「啊?」蕊朱一脸懵然。 「就是除了赚钱,还喜欢其他什么?」 蕊朱脱口就道:「自然是喜欢小官人听话,好好读书考功名啊。」 牧斐听了,嘴皮子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遂用力抿了抿唇,又道:「这个……太不立竿见影,再换一个,譬如喜欢吃什么?」 「让奴婢想想。」蕊朱忽然拍手道,「对了,我们家小娘子喜欢吃李和吉的炒栗。」 「炒栗……」这都是什么啊?牧斐摇头,「那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再说,太廉价了些,还有呢?」 蕊朱耸肩撇嘴道:「我们小娘子从小不挑食,只要有吃的就行,委实没有什么最爱的。」 秦家好歹是富商名门,嫡养的小姐不说金尊玉贵堆出来的,锦衣玉食总该全的,谁家娘子不是挑三拣四,赶最好的选的?秦无双竟然只要有吃的就行,还不挑食。 细思之下,便知道秦无双在秦家的处境过得还不如他们牧家的一个丫头,牧斐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转念一想,亏得秦无双嫁给了她,往后,他一定要把牧家最好的都给她。 顿了顿,他眼珠子滴溜一转,凑近蕊朱,试探着问:「那……人呢?」牧斐怕蕊朱听不懂,又补充了一句,一字一句慢慢道,「你们家小娘子喜欢什么样类型的男人?」 蕊朱这下总算搞清楚小官人这一大早拉着她问东问西的目的了,——原来小官人是打算从她嘴里试探小娘子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虽不明白小官人此举何意?但想着此前小官人对小娘子的种种为难,蕊朱觉得也得想个法子给小官人添添堵才行。 想着,计上心来,眉开眼笑地竖起手指道:「这个奴婢知道,我们家小娘子喜欢有学问有风骨的人。」 牧斐怪异地瞅了蕊朱一眼:「……何以见得?」 蕊朱鬼鬼祟祟地四下看了一眼,才向他压低声音道:「因为我们家小娘子给小官人冲喜之前,险些与她的青梅竹马定了亲。」 第26章 牧斐心弦蓦地一紧:「青梅竹马?什么青梅竹马?我怎么不知道?」 蕊朱瞧在眼里偷笑了一声,越发添油加醋了起来:「小官人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小娘子的青梅竹马就是景大官人的得意门生,是一位非常有学问有风骨的公子。本来二人已经约定好,待杨公子登科及第后,就上门来定亲来着,谁知被你们牧家截了胡。牧家老太君和夫人亲自上门提亲,秦家哪里敢不从,我们家小娘子便只得与她的青梅竹马一刀两断了。」 原来秦无双过门之前还有个小相好的…… 一想到这里,牧斐胸口就觉得似被重石压住,堵得慌,脸色一时青白交加的,欲言又止了半晌,才小声嘟囔道:「嫁给我她也不亏呀。」 蕊朱精明一笑,面上故作未听清,追问道:「小官人说什么?」 「没,没什么,今日我问你的这些事情,暂时不要跟你家小娘子提起。」 蕊朱「哦」了一声。 「三哥!」 牧婷婷的声音猛地在二人身后炸开,登时吓了二人一大跳。 牧斐转身斥道:「臭丫头,冷不丁跳出来,想吓死你三哥啊。」 牧婷婷一脸贼笑地瞅着牧斐的脸,用手点了点:「只有做贼心虚的人才会被吓到,三哥,你心虚了?」 牧斐冲蕊朱做了个退下的手势:「你先下去罢。」 蕊朱应了一声「是」,便离开了。 牧斐转身就走,牧婷婷跟在身后追问:「三哥,我见你拉着蕊朱说了大半日,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有的事。」 「哄我呢,三哥的脸上现在可是写着‘我有心事’四个大字呢。」 牧斐停下脚步,心虚地摸了摸脸,反问:「有这么明显?」 牧婷婷双眼闪动着好奇的光芒:「那就是有咯,三哥,快告诉我嘛。」 「罢了,告诉你也无妨。」牧斐被牧婷婷缠不过,只得如实相告,「过几日,不是,那个……你嫂嫂生辰嘛。」 「嫂嫂生辰?」牧婷婷惊呼。 牧斐嘘道:「小点声。」 牧婷婷眨巴着眼睛问:「所以,三哥打算……?」 「我原是想找蕊朱打听一下你嫂嫂的喜好的。」 牧婷婷顺其意得出结论:「所以三哥打算投其所好,送嫂嫂生辰礼物?」 牧斐干咳了一下,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牧婷婷立即拍手赞同道:「这个好,这个好,没想到三哥也有这等觉悟,嫂嫂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牧斐白了她一眼,旋即,露出愁容:「只可惜蕊朱那丫头说的一个都没有用。」 牧婷婷想了想,灵光一现道:「我有个法子,三哥可以为嫂嫂画一幅美人图送给她啊。」 牧斐面露迟疑道:「我,我已经许久未动笔了,只怕生疏了。」 牧婷婷立马在一旁吹捧道:「三哥就别谦虚了,你以前可是汴都风月界鼎鼎大名的‘美人画师’,画嫂嫂岂不是轻而易举?再说了,蕊朱说嫂嫂喜欢风骨文人,那就待到嫂嫂生辰那一日,你只需打扮成文人的模样,往嫂嫂跟前一站,吟两首酸诗,再把嫂嫂的美人图奉上,嫂嫂定然欢喜。」 画面在脑海里浮了一遍,想着秦无双羞答答地接过他送画的画面时,牧斐的心急跳了一下。 是日,秦无双生辰,但她自己全然忘记,只一大早就赶到牡丹山水园里面检查着花的长势。 新建的揽月楼上,牧斐身着宽袍广袖,愣是将道袍的儒雅风流穿出了矜贵倜傥的感觉,他头上戴莲花小冠,手持折扇,扶栏伸着脖子眺望。 见此番位置正对着下面正在忙碌的秦无双。 于是清了清嗓子,一手握着一卷画纸背在身后,一手悠闲地抖开折扇,正当他准备开吼喉吟诵《关雎》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有一白一黑两道人影走进了园子里来。 「小双。」 秦无双正在低头裁着花枝,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扭头一看,见是萧统佑。 她连忙放下手里裁枝的剪刀,快步来到萧统佑面前,惊喜地问:「萧大哥,你怎么来了?」 萧统佑身着一袭白色锦袍,素簪束发,清风道骨,眉目清俊温雅,嘴角总是噙着一抹暖化人心的笑意。 「怎么?不欢迎我来?」 秦无双笑道:「当然欢迎了,这园子里可是有萧大哥一半的功劳,萧大哥就拿这园子当做自己的,想来随时都可以来。」 萧统佑哈哈笑道:「那我可说好了,待这园子开放之时,我要头一个来。」 「那是自然。」 说着,她瞥见乌雷手上抱着一盆奇怪的花,金黄色的,两颗花头簇在一团儿,看着像莲花,下面却又冒出半截粗大的茎来,且又种在土里,不禁好奇问道:「乌雷手上抱的是什么?」 第27章 「这是地涌金莲。」萧统佑接过花盆介绍道,「它是佛教圣花,传言佛祖诞生时,每走一步足下都会生出金光闪闪的金莲花来,便名为地涌金莲。」 秦无双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花瓣,由衷赞叹道:「好美,——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类花,似乎很是少见。」 「地涌金莲出自南域,一般都是独茎独头花,这颗却是独茎双头花,且它喜阳耐热怕寒,在中原极难养活,可以说是稀世罕见。」 中原四季分明,一到冬日,寒侵入骨,地涌金莲自是极难养活,难怪汴都从无此花,她不由得有些纳闷道:「那你怎么养活了?」 萧统佑温柔地嗔了她一眼:「这么快忘了我同你说的温棚种植了?——只要把它放在温棚里,它就能活下来。」 对啊,温棚反季节种植,还是萧统佑前不久刚教过的。 秦无双傻笑着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道:「确实给忘了,我的错。」说着,她又十分喜爱地看了一眼地涌金莲,感叹道,「你一定养了很久罢?」 「恩,很久,现在送给你。」 秦无双诧异:「送,送给我?」遂又连连摆手,「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花我可收不起。」 「该怎么说你是好。」萧统佑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宠溺道,「你忘了?今日可是你的生辰。」 「啊?」 秦无双眼珠子一溜,拍着自己的脑门,失笑道:「我都给忙忘了。」忽地又一皱眉,她纳罕地看着萧统佑,「可是萧大哥又是如何得知今日是我的生辰?」 萧统佑又是无奈一笑道:「你又忘了,你租我地时提供了你的身份文书,我看了一眼上面记载着你的生辰,便记下了。」 秦无双傻笑道:「你看我,这脑子笨,总记不住事儿。」 「我身无贵重的东西,唯有满宅子的花,这盆地涌金莲就是送给你作贺礼的。」说着,萧统佑将金莲送上。 秦无双再不好拒绝,加之的确喜欢不得了,便笑着接下了。 恰值一阵风起,一时吹乱了秦无双的鬓发,因她两手抱着花盆,多有不便,萧统佑便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替她将乱了鬓发别到耳后去。 秦无双的一句「多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冷不丁地听见一声怒喝传来:「你谁呀?」 二人闻声望去,只见牧斐牧斐一身纯素,正提着衣摆急匆匆地从揽月楼上冲了下来,老远用折扇指着萧统佑,怒气冲冲而来 秦无双惊讶地望着他:「你怎么来了?」 牧斐冲到二人中间,猛地煞住脚,先是狠狠地瞪了萧统佑一眼,这才转脸气呼呼地看着秦无双,哼道:「我要不来,怎么能看得见你与他!」他用扇子点了点萧统佑,「——卿卿我我的。」 秦无双一听牧斐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她与萧统佑的关系,立时气不打一处来:「谁卿卿我我的,牧斐,请你说话注意点!」 「还说没有!」牧斐用扇子指了指秦无双手里抱着的地涌金莲道,「那这又是什么?」 「这是……」 牧斐一看到这盆地涌金莲就忍不住想起方才秦无双与身后男子说说笑笑的一幕,他的胸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压着似的,堵的他难受又焦躁,于是,一发看这花碍眼,不待秦无双说完,夺了花盆,二话不说就往地上砸了去。 一时,几人看着地上碎裂的花盆,齐齐呆住了。 「你干什么?」秦无双抬头冲牧斐怒吼。 牧斐也没想到自己会这般冲动,可是砸了花他心里一点也不后悔,反而十分爽快,撇了撇嘴道:「不就是盆花嘛,你若喜欢,爷都买来送你。」 「你知不知道这盆地涌金莲有多珍贵?」秦无双瞪着他,双眼有些发红。 见她动了真怒,牧斐不由得心虚道:「……再珍贵爷也赔得起。」 「你赔不起!」秦无双吼道,「因为这盆地涌金莲珍贵的是他的心意,无价!」 秦无双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收到礼物,这让她觉得被人重视,被人关心,她打心眼里感谢萧统佑对她的照顾。 谁知,竟被牧斐一下子打碎了。 牧斐彻底惊愣住了,自打他认识秦无双以来,戏弄过她无数次,为难过她无数次,与她对着干了无数次,可秦无双一向表现的风轻云淡,从容的都快让他以为她有个菩提心了。 可这一次,她竟然冲他发火了,为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冲他近乎歇斯底里。 这一瞬间,他有种无法宣泄的愤怒,积压在有如刀绞般的胸口上。 「好个无价!」他冷笑,「是爷耽搁了你们,哼!」说完,毅然转身,拂袖去了。 秦无双目送着牧斐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这才回过头来,冲萧统佑歉笑赔礼:「萧大哥,对不起,让你见笑了。方才那位……是我的未婚夫,他脾气一向暴躁,又是孩子心性,希望你不要介意。」 第28章 萧统佑浅笑摇头:「不介意。」 秦无双连忙蹲在地上,拔开碎盆泥土,地涌金莲的花瓣已经折掉了一半,但是根茎还在。 她抿了抿嘴,感觉心都跟着碎了似的,很是心疼难受,「这盆地涌金莲……」 萧统佑也蹲了下来,捡起地涌金莲放在秦无双手上,温温一笑道:「你也说了,珍贵的是这盆地涌金莲的心意,而不是花。既然已经送给了你,那就是属于你的东西,它是怎样的结局全凭你的心意,无需向我说明。」 秦无双心里一暖:「你放心,我会把它们重新种在温棚里面。」 牧斐来到河边,抖开秦无双的美人图看了一眼,越看越气愤,越气愤就越不想看见她,便想撕了。 只是他刚一使劲,心里竟然又舍不得了。 他看着画里的秦无双,是那日她站在廊下逗画眉的侧颜,娇媚如花,琼姿玉貌…… 那时的画面仿佛刻在脑子里似的,他挥笔就已画就。 最终,他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将图卷好,贴身收了起来。 「文湛!」 庆丰楼,二层的扶栏旁,段逸轩一见牧斐进了大堂,便老远冲他挥手喊。 对面的谢茂倾提醒他:「你小声点,文湛来了自有人带了上来,慌什么。」 段逸轩嬉嬉笑道:「好一段时间没见着他了,甚是想念,一时没忍住兴奋。」 谢茂倾无奈地笑看了他一眼。 牧斐进了雅间,见桌上摆着美酒好菜,二话不说,坐下拿起酒壶就连吃几杯。 看得段逸轩与谢茂倾面面相觑,纷纷察觉出不对劲来。 「这是怎地?一来就猛吃酒,也不吃菜垫垫,小心烧了胃。」谢茂倾关切道。 段逸轩忙在一旁附和道:「是呀,文湛,有什么不高兴的,可以跟兄弟们说说,别一个劲地吃酒啊。」 牧斐猛地将空杯重重摁在桌子上,冲段逸轩喊道:「阿轩,帮我调查一座宅子!」 段逸轩一听,双眼放着八卦的光,登时来了劲,忙问:「宅子?什么宅子?」 「城西北角,雅岚居。」 那宅子太古怪,关键是秦无双每隔几日就会独自去那宅子里一趟,连她的心腹婢女蕊朱都不知道她进去干什么去了。 他上次去那宅子栽了个大跟头,只因父亲突然回来,他便只好将那宅子一事往后搁了。 今日,他见那个送花给秦无双的男人时,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那人确实长得不比他差,他第一直觉就是觉得雅岚居跟那人有关。 「好的,交给我就是了,我保证将那宅子里里外外给你查的一清二楚。」 牧斐转念又一想,今日那人一身气质看起来仙风道骨的,看着应该是个文人。 蕊朱说秦无双喜欢有风骨的文人,还说她之前喜欢的青梅竹马就是有风骨的男人。 难不成,那人又或是秦无双当初险些定亲的青梅竹马,姓杨的那小子? 「再帮我调查一个人。」 「谁?你说。」 「秦家三郎秦光景的得意门生,一个姓杨的小子。」 段逸轩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将姓杨的祖宗十八代查得妥妥的。」 秦无双刚迈进紫竹院的大门时,牧婷婷突然从一旁跳出来,喊道:「嫂嫂!」 好在秦无双心神够稳,并未吓到,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一面往里面走,一面问:「你怎么来了?」 牧婷婷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道:「今日是嫂嫂的生辰,我当然要过来给嫂嫂庆贺啊。」 秦无双煞住脚,转头诧异地看着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自嫁入牧家来,就从不过生辰,不为其他,就觉得麻烦,她也从未想过在牧家长久地呆下去,便觉得没必要在别人的地盘那般招摇,加上她并未及笄,也不适合大操大办的。 牧婷婷愣了愣,道:「三哥告诉我的啊。」说到这里,她转身往后面探头望了望,「三哥呢,他不是去园子里给你送惊喜了么?怎么没跟嫂嫂一起回来?」 「惊喜?」秦无双很无语,明明是惊吓好不好,不过细细一想,今日的牧斐的确很古怪,便问,「什么惊喜?」 牧婷婷震惊地瞪大眼睛,心里暗想:「难道三哥失败了,没送成?」她便试探着问,「就是一副嫂嫂的美人图,三哥可是花了好些时日画的,嫂嫂没收到?」 所以,牧斐一大早出现在牡丹山水园里……,其实是为了为她庆贺生辰,准备送她美人图的? 结果意外撞上萧大哥送花的一幕…… 这阴差阳错的。 她十分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第29章 话说回来,牧斐怎么会知道她的生辰?竟然还亲手画了她所谓的‘美人图’欲送给她做贺礼?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用心的简直让她有些受宠若惊,惊过之后便是五味杂陈,其中不乏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难道…… 她突然生出一个让她脸红心跳的念头,可是稍一冒出便被她死死地摁回去了。 不可能,以牧斐如今的心性是绝对不可能喜欢上她的。 难道是为了感谢此前她在牧守业面前替他求情?思来想去,觉得这是最大的可能。 那丝期待瞬间湮灭成怅然若失,遂勾了勾唇,扯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她竟然开始自作多情了。 是夜,秦无双歪在榻上看书,时不时地望着窗外。 半夏见天色已晚,便过来放下窗户,过来劝道:「小娘子,快子时了,早些歇息罢。」 秦无双放下书,忍不住问:「西屋那边……,还是没动静吗?」 半夏看了一眼西屋方向,静悄悄的,便摇了一下头:「没呢,恐今夜不会回来了,小娘子别等了,奴婢替您等着罢。」 「不必了,都睡罢。」 翌日,秦无双洗漱更衣事毕,来到堂屋里用早饭,芍药正站在院子里只会小厮丫头们扫洒。 「芍药。」秦无双喊了一声。 芍药闻声立马进了屋,行了礼。 秦无双问:「小官人可是一夜未归?」 芍药道:「小官人今早儿打发安平回来传话了,说是要在谢世子府上住两日,让家里不必担心,过两日自会回来的。」 难得牧斐还会派个人回来传话,这可是以前从未有的事情。 知道他有着落了,那盘旋在心头的不安稍稍落定,她便又如往常去了花圃。 一早,牧斐在院子里的一树木槿花下面扎马步。 谢茂倾来见了,大感意外道:「文湛,你何时练起武来了?」 牧斐不动如松道:「练着玩玩,强身健体。」 早有几个府里的小厮摆来桌椅茶具与早点,谢茂倾便坐在一边,一面吃茶,一面笑道:「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可记得,你们家有个规矩,自小不准你练武来着的。」 「如今我老子已经不管我了,再说,我就只是扎个马步而已。」 谢茂倾起身好奇地绕着牧斐转了一圈,然后啧啧道:「我看你这马步扎得够稳的啊,两脚就跟扎地上生根似的。」 牧斐得意洋洋道:「那是,只要是我牧小爷想做的事,必须做到最好。」 谢茂倾揶揄道:「是吗?我可不信。」说着,冷不防地在背后用力推了牧斐一掌,竟然没有推动。 牧斐哼道:「就知道你要试我,劲儿太小了,再使点。」 谢茂倾不信邪,便用双手卯足了劲儿推牧斐,牧斐竟然一动不动,他这才相信牧斐的话。 二人正闹着,段逸轩来了,老远喊着:「你们俩玩什么呢,这么开心?也不等我来。」 谢茂倾收了力道,起身拍了拍手道:「文湛在扎马步呢,我试试他底盘。」 段逸轩立马来了兴趣,磨拳搓掌道:「是吗?我也来试试。」 「恕不奉陪。」说着,牧斐收势起身,接过丫鬟碰上来的巾帕擦了擦额角上的汗,一面问,「让你查的信儿怎么样了?」 「我来正是说此事呢,你让我查的秦光景的得意门生我已经查出来了,其人姓杨名慎,年十八,湖州人氏,出生薄宦世家,自幼丧父。其舅舅在汴都当差,便受母托独自一人前来投靠了舅舅,最后舅舅找了关系,入读了秦家家塾,拜在秦光景门下。因品学兼优,据说很受秦光景器重。如果不出意外,今年秋闱,金榜上应该会有他的名字。」 牧斐皱了皱眉:「那是出了什么意外?」 段逸轩吃了一口茶,冲着牧斐贼笑道:「还是文湛聪明,——意外就是杨慎之母前两个月病故了,所以他不得不回去守孝三年。」 「也就是说……杨慎人不在汴都?」 段逸轩点头:「对的。」 杨慎不在汴都,那也就是说那日在花圃里遇见的男人不是杨慎。 「那雅岚居呢?」 提起雅岚居,段逸轩立即正了色,道:「说起这个雅岚居也真真儿是诡异的很,你们可知,这雅岚居是谁的宅子?」 他这么一卖关子,牧斐与谢茂倾都凑过去头去听。 「快说,是谁的?」谢茂倾催促道。 「是后唐大宦官蔡振的老宅。」 「蔡振?」谢茂倾大吃一惊,伸出手指算了算,「那这宅子岂不是有近百多年了?」 「谁说不是呢,这宅子历经乱世后就一直荒废在这里,毕竟当年蔡振满门一夜之间,全部离奇地死在里面了,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就说这是座鬼宅,风水不好。祁宋立国之后,这宅子便被收入官中,因为鬼宅问题,谁也不敢要,便一直荒废着。直到十五年前,有个从外地进汴都来卖皮货的商人,听说这宅子后,便出打钱给买下来了。」 第30章 谢茂倾没想到有人还敢买:「……那官府就给卖了?」 段逸轩道:「当然卖啊,你想啊,官府那帮人一想那人是卖皮货的外地人,竟然愿意出高价买座鬼宅,好糊弄,自然是赶忙出手给清理了。」 牧斐越听越皱眉:「那个商人叫什么?可在汴都?」 段逸轩道:「怪就怪在无论我花多大精力竟然查不出那商人的底细,只知道是姓箫,是个卖皮货的游商。据说,他买下宅子后并没有住进去,而是等了五年后,有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独自一人住了进去。」 小男孩…… 牧斐垂眸想了想,又问:「可知那小男孩的身份?」 段逸轩遗憾地摇了摇头:「一无所知,只知道那个小男儿在那个鬼宅里生活了十年,身边除了一个仆人,再无任何下人。偶尔有人看见,每隔一段时间,那个仆人会抱着一两盆奇花异草去大相国寺里摆卖。」 牧斐听了,沉吟着不说话。 段逸轩好奇地问:「话说,文湛,你为何要调查杨慎与雅岚居啊?——我记得你上次动用关系查人的时,还是为了查你现在那位夫人的底细,这次又是为了谁啊?」 牧斐起身道:「除了她,还能为谁。」说完,又对谢茂倾道,「是时候回去了,阿倾,这回多谢你收留。」 谢茂倾起身拍了一下牧斐的肩膀,笑道:「都是好兄弟,别说这些见外的话。」 乌雷在前面开了门,随后走出来让到一边立着。 萧统佑走了出来,乌雷关上门,二人下着台阶,忽然听见斜刺里有人冲他们喊了一声:「萧公子。」 乌雷神色骤然一凝,手迅速摸向腰间暗器,萧统佑忽然伸手过来拦住了他,随后转过头去,波澜不惊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道:「牧公子好啊。」 牧斐抱着手臂,靠在门外的石狮子上,扭头瞅着萧统佑冷哼道:「你果然住在这里面?」 萧统佑半笑不笑地反问:「怎么?难道小双没告诉你我就住在这里面?」 闻言牧斐噎了下,脸上不甚自在地问:「你和秦无双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萧统佑挑眉,看着牧斐似笑非笑,「你不应该是去问小双吗?」 牧斐一向自诩汴都小霸王,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从没有任何人入得了他的火眼金睛。然而,眼前这个人,牧斐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不可捉摸的未知气场,强大的让他不可忽视。 他站直了身体,走到萧统佑面前,紧紧死锁住了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我来,只是是为了警告你,——秦无双她是我的女人,你最好不要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哦?是吗?」萧统佑嘴角惯有的笑意里带了三分寒,「那也得先看看你……究竟有没有本事赢得小双的心。」 这是一句赤裸裸的宣战。 二人随即目光对峙,电闪雷鸣,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最终,牧斐眯眼,拂袖冷哼:「走着瞧!」 乌雷看着牧斐离去的背影,忧心忡忡道:「主人,这个姓牧的恐怕已经盯上你了。」 萧统佑冷哂道:「无妨,不过汴都一纨绔,成不了大器。」 牧斐进入紫竹院时,恰值秦无双带着蕊朱出门,二人迎面错身时,秦无双停下,刚准备打招呼,却见牧斐绷着一张脸径直进去了。 秦无双今日还有重要的事要办,便也没回头直接出门去了,想着有什么话还是等晚上回来再说。 牧斐迈进了院子后停住了脚,想了想,转身打算还是先和秦无双握手言和。 谁知,等他转过身时,哪里还有秦无双的影子。 他顿时不由得火冒三丈起来,离开了这么多天,原来他在秦无双的眼里根本无足轻重,她甚至连打个招呼都不愿意,她是有多不在意他啊?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像吃了秤砣似的,又闷又堵又气,他脚步携着沉重的怒气砸进了屋,然后一屁股咚在凳子上,大喊:「安平!」 安平见牧斐回来了,忙上前问:「小官人,您终于回来了。」 「去!把四书五经、周礼春秋、资治通鉴、八家文集、战国史记,统统给爷买回来。」 安平不解其意,试探地询问:「爷……咱买这么多书作什么用?」 牧斐白了他一眼:「还能作什么?买书自然是为了读啊!」 安平一听牧斐竟然主动要读书,顿时傻眼了。 牧斐见安平发愣,斥道:「还不快去!」 安平连忙应「是是是」,心里想着小官人竟然愿意主动读书,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立马兴高采烈地带着人出去采购书籍去了。 第31章 原本牡丹的花期在每年暮春与初夏之间,但自从萧统佑教秦无双学会用摧花,遮阴,琉璃温棚等技术后,她园子里的花已经能受人工干预,达到定时开花的效果。 是以,正值夏末时,汴都城里其他的花俱已开到凋谢殆尽,而秦无双园子里的花却刚好进入含苞待放时。 为了让牡丹山水园的未开先火,秦无双决定先广传一下牡丹山水园的美名。 于是,约了几名经常流连花楼的风月大才子,今日前来揽月楼免费赏花品茗,又请了一些歌姬美人一起前来助兴。 那些才子们一来,见满园子牡丹名品争相待放,又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花异草相辅,别具一格的人工山水景观亭台楼阁点缀其间,简直是美若人间仙境。 登时,诗兴大发,提笔就来,一首首《咏牡丹》《牡丹赋》《赏牡丹》《清平调》应兴而出,纷纷对牡丹山水园不吝华词美句,称赞不绝。 之后,那些诗词歌赋很快就在汴都城里纷纷流传开来。 应酬了一日,秦无双至晚方归,回到紫竹小院时,廊下的灯已经点亮了。 芍药从堂屋里出来,正好迎面瞧见秦无双,上前行礼道:「小娘子回来了。」 秦无双点了一下头,问:「小官人可在房里?」 「在呢。」芍药笑着答。 秦无双进了屋,径直朝西屋里走,快走到门口时,突然又觉得纵使见了牧斐,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是好,一时间竟索然无趣起来,便又转了脚步,直接回东屋里了。 牧斐看了一整日的书,早已是累得他头昏脑涨的,刚想抛开书趴一会儿。 忽然听见院子里的脚步声,又听见秦无双的声音响起,登时来了精神,又摆出一副手持书卷,认真看书的姿势,一本正经地等着秦无双进来。 明明听见脚步声到了门外,就等掀起帘子进来,谁知,等了半晌,人没进来,听着脚步声好像又往东屋里去了。 牧斐「啪」地一下搁下书,冲安平喊:「安平,去给爷准备绳子和锥子来。」 安平一听,吓得差点跪下来:「小官人,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想什么呢,爷只不过是想效仿孙敬悬梁刺股而已,」牧斐瞅着门帘心里发狠道,「哼,爷要刻苦读书,从此以后,一定要让她刮目相看!」 自从那些咏牡丹山水园的诗词广为流传后,时常有爱花之人慕名前来,却发现园子外挂着一张梨木牌子,上面写明了开园的日子与有价赏花的告示。 那些人回去之后,又口口相传,胃口吊得大家越发对这个神秘的牡丹山水园好奇起来,只待开园之日,前来一睹风采。 开园的前一日,秦无双特下帖请萧统佑前来一观。 萧统佑来的时候,乌雷在后面推了一太平车的奇花异草来。 「萧大哥这是作什么?」秦无双指着那一车子花问。 萧统佑道:「明日正式开园,送这些来给你锦上添花。」 前面已经收过一盆贵重的地涌金莲了,秦无双自然不肯多收,正要拒绝:「萧大哥,这……」 萧统佑抬手止住她的话头,宠溺一笑道:「只是借给你镇园用的,后面还我就是。」 一个「借」字软中带硬,亲切里有几分不容拒绝,不过听着后面会还回去,心里的那点不好意思就又变成了感激,秦无双只好先接受了萧统佑的好意,命人将这些奇花异草放在特有的琉璃花棚展区中摆放。 随后,秦无双带着萧统佑与乌雷,细细游玩了一遍牡丹山水园。 次日一早,牡丹山水园正是对外开放。 秦无双本以为上午不会有什么人来,可当她坐着马车来到园子时,竟然发现园子外面排着长长的队伍,蜿蜒似长龙,一眼竟望不到头,她从牙行里雇来看管园子里的人正在门口手忙脚乱地收钱放人入园。 至下午时,山水园已然是人满为患。 为了避免人多造成花儿受伤,秦无双迅速命人截止收费放人入园。 秦无双没想到牡丹山水园的运转竟会如此成功,开园头一日就爆满。 当晚,秦无双重新制定策略,对游园之人实行放票限数入园。 那些游览过牡丹山水园的人回到城里后,对园中美景大肆渲染了一番,加上限数入园消息一出,登时导致牡丹山水园一票难求,从此,秦无双的牡丹山水园名动祁宋,许多爱花之人也都以去过牡丹山水园为殊荣。 许多富贵人士游览完了牡丹山水园之后,纷纷向秦无双表示想要花重金求买园中牡丹名品,那些名品都是萧统佑通过他多年积攒的人脉帮她弄来的,为数不多,花了无数心血养成,秦无双自然不会卖。 于是,她便想到推荐萧统佑去为这些富贵人家种植名品牡丹,这样一来,乌雷就再也不用去大相国寺卖花,就能保证他们主仆二人生计无忧。 第32章 但在此之前,她还需先过问一下萧统佑的意思。 萧统佑听了她的建议,考虑了一番后,竟然很快同意了。 自此以后,但凡有人来园子里求名品牡丹,或者奇花异草的,秦无双便将萧统佑介绍过去,或送花,或种花。 因他种出来的花品相好,又少见,人又英俊,萧统佑很快成为了汴都城里炙手可热的花农。 一年一度的应天学院开始招生了,牧斐主动向牧老太君提出去应天学院读书。 牧老太君听了,欣喜若狂,忙遣人封了两千两现银与牧斐的名帖一起送到了应天学院报名。 两日后,应天学院派人送来了一封牧斐的录学帖子。 牧老太君生怕牧斐会反悔,收到录学帖子后,忙命牧怀江亲自领着牧斐去应天学院勾名,牧斐这才算正式成为应天中舍生里的一员了。 自此之后,牧斐竟真的收起了玩心,安安分分地每日开始去太学里读书了,早出晚归,风雨不误。 而秦无双那边,药行自从革新后,生意蒸蒸日上;牡丹山水园更是赚得钵满盆,因她并不露面,外人只听得传言知她是个芳华正茂的小娘子,因此送了秦无双一个商界铁娘子的称号。 有了余钱,秦无双便开始留意汴都城内的闲宅出售,她打算买座宅子放在那里,待时机成熟就将爹娘从秦家里头接出来住。 这日,秦无双去雅岚居给萧统佑送药,刚准备推门而入时,忽然有个人从里面打开了门,二人迎了个照面,齐齐一愣。 秦无双瞧着那人面生,穿着打扮与宋人有些不一样,满脸络腮胡,一双眼睛冷厉如鹰隼,看向她时,充满了敌意。 脑海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又快得她来不及琢磨,就见乌雷正好跟在那人身后,忙上前冲她笑喊道:「秦娘子来了,主人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那人一听乌雷认识,就知道是自己人,眼里的敌意这才退下去,转身冲乌雷正要抬手时,乌雷眼珠子一动,忙上前推着他出了门,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说,那人听了,拿眼瞄了一下秦无双,然后点头快步离开了。 秦无双扭头看着乌雷急急忙忙地送走那人后,又连忙折回来对她笑脸以对,在前面引路:「请。」 萧统佑早已在鲜花石亭子里备好了茶果点心,正值入秋,风意微凉,萧统佑贴心地在石凳子上放了个半寸厚的锦褥垫子。 秦无双进入亭子时,百花如幕,轻风如手,撩得满庭芬芳,而萧统佑正好垂首含笑地坐在石桌旁,静静地看着三足风炉上煮着的紫砂长柄茶壶里,骨碌碌沸腾而起的水汽,袅袅云烟间,一袭白衣的他宛如谪仙禅坐在金莲之上。 听见动静,他抬头冲她抿唇笑了一下,「小双来了。」然后指着对面的凳子道:「快坐下。」 说完,将一盘点心轻轻地推到她跟前,道:「我才做的,你尝尝。」一面说,一面端起茶壶长柄 秦无双落了坐,看了一眼盘里的点心,是一块圆形的小酥饼。 「萧大哥竟然还会做点心?那我一定要尝一尝。」说着,拿了一块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顿觉入口芬芳,皮素馅软,口味香甜,「嗯,真好吃,香香甜甜的,这点心叫什么呀?」 她拿着半块小酥饼细细瞅了一眼,酥饼里有馅儿,红红紫紫的,晶莹透亮,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萧统佑道:「这道点心叫做鲜花饼,是用园子里新开的各类蔷薇花瓣做成的。」 难怪这饼里看起来有许多花瓣糖汁。 秦无双边吃边随口打趣道:「没想到萧大哥如此心灵手巧,不仅种得了奇花,还会做好吃的点心,以后要是哪家女子嫁给了你,那可真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你当真这么觉得?」萧统佑突然盯着她很认真的问。 「?」秦无双愣了下,萧统佑在她面前就像是个温文尔雅的邻居大哥哥,很少会有这么严肃的神情,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萧统佑话里的意思,就惊怔在他肃然的神色中了。 「嫁给我,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萧统佑的语速极慢。 其实秦无双只是随口说说的,毕竟吃的人最短,不过以她对萧统佑的了解,若是哪个女子嫁给他,萧统佑应该会很疼她的罢,所以那也算是福气。 她立马点了下头,「当然。」 萧统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抿唇笑了起来,然后用一种十分宠溺的语气说道:「你也真是太容易满足了。」 秦无双回之眯眯一笑,一时也没深想萧统佑话里的意思。 她将剩下的鲜花饼全部塞进嘴里后,细细嚼了几下,又喝了一杯茶,拿巾帕擦了手。 做完这一切,急急忙忙地冲萧统佑勾了勾手。 萧统佑会意,边笑着将手腕露出伸了过来搁在石桌上早已准备好的脉枕上。 第33章 秦无双伸手搭在萧统佑的手腕上,凝神替他诊起脉来。 萧统佑含笑看着她,凤目里泛起潋滟柔光。 片刻之后,秦无双收回手道:「看来萧大哥的血厥之症恢复的很好,如此下去,不出三年,便可断根。」 乌雷在一旁突然问:「还要等三年吗?」 「三年已经很快了。」秦无双耸眉道。 乌雷看似很着急的样子,秦无双不由得看向萧统佑:「怎么,萧大哥是很急吗?」 萧统佑淡淡横了乌雷一眼。 乌雷立即紧抿住嘴唇,眼观鼻,鼻观心地垂下头。 萧统佑回头,看着秦无双勾了一下唇,浅笑道:「不急。」说着,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听说你最近在找四处找宅子?」 秦无双诧异道:「这事你都知道了,萧大哥可真是消息灵通啊?」 萧统佑无奈地笑了笑,柔声道:「这还不是因为你推荐我替那些达官贵人们种花,无事闲聊时他们透露给我的,说你这个‘商界铁娘子’在四处看宅子呢。」 如今她名气响亮,有点动静难怪会受人关注,加上萧统佑是她推荐给那些达官贵人们的,闲聊时定然会谈及到她。 「可是要买宅子?」萧统佑问。 秦无双早已把萧统佑当做大哥一般,对他向来以诚相待,便点了点头,坦言道:「恩,是打算买一座,我想等以后找机会把我爹娘从秦家里接出来住。」 秦家的事萧统佑略知一二,便问:「你想要多大的宅子?地段可有要求?」 「地段无所谓,只要在城内,偏一点没关系,刚好清净,至于大小,不用太大,大了太空旷,我也买不起。」 「巧了,我还真知道有家合适的。」 秦无双一听,精神一振,忙问:「是吗?在哪儿?」 「就在城北,离我这雅岚居倒不远,只有两条街的距离。原是那家人听了我的名气后,邀我去府上种花来着,待我去了之后,又逢那家老爷外放到滁州做通判。因调令来的急,他们一家子便想低价卖了汴都里的宅子,举家搬去滁州。」 外放,还举家搬到滁州,想低价出卖宅子,——秦无双稍稍一分析就得知那家的老爷应该是官场上得罪了人,在这汴都里呆不下去了,以后回来也无望了,所以才会举家搬迁卖宅。 「那宅子有多大?」 萧统佑回想了一下,道:「三进院落,带个东跨院,正屋,厢房,耳房,杂房加在一起大概……统共不过三十来间。 「三十来间够了,萧大哥把那人具体地址告诉我,我回头亲自登门看一眼去。」这座宅子听起来就像为她特意准备的,大小格局房间刚刚好。 萧统佑笑着说:「不急,我既与那人有过一面之缘,不如明日辰正前后,你来雅岚居找我,我亲自带你去。」 本来正想着直接登门看房有些冒昧,如今萧统佑愿意带她一起去看,那是再好不过了。 「那就有劳萧大哥了。」 乌雷送秦无双快出门时,忽然停住了脚,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她。 秦无双总觉得今天的乌雷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便问他:「怎么了乌雷?有话你就直说罢。」 乌雷犹豫了一瞬,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道:「那个……能不能,麻烦秦娘子为我家主人多配一些药丸,或者能否将药方子给乌雷,乌雷可以自己去配,免得总时常劳烦秦娘子送药。」 「你有所不知,任何一种病症不会一成不变,会根据用药效果,或恶化,或转愈,又或生出新的症候来,这就需要不停辩证施治,用药自然也是在不停跟着变化。就算现在的方子给了你,也只能管一时之症。」说着,秦无双顿了顿,定定地盯着乌雷的眼睛问道,「——乌雷,可是萧大哥出了什么事?」 乌雷眸光一闪,连忙否认,干笑着甩手道:「没,没有。」似怕秦无双多疑,又找补道,「如此……也只能以后劳烦秦娘子继续为我主人操心了。」 秦无双以为乌雷是担心她以后不给萧统佑配药看病了,便肯定地告诉他:「你放心,只要萧大哥避免劳心劳力,我就一定会医治好他的。」 今日休课,牧斐好些日子没有与秦无双坐下来谈谈了,自从那次争吵之后,他们之间始终一种保持着一种相敬如宾的漠然。 牧斐心里其实一直憋着一股子气,他决定一定要拿出个成绩来看秦无双好好看看,想在秦无双面前证明一下他牧斐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废物,他也能成为一个有学问有风骨的人。 他每日废寝忘食的读书,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学中所有人皆以为他牧斐只是个走后门的关系户,但他却用实力证明,他是有真才实学的。短短不过两个月的功夫,他就已在诸多学子中崭露头角,诸位授课的夫子们皆对他陈赞不绝,还说他颇有先兄之风。 第34章 虽说他讨厌活在牧重光的影子下,但是当夫子们肯定他的才学时,他觉得先站在牧重光的影子下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再过两个月就是太学的升级考核,只要能通过考核他就能成为一名太学上舍生,——牧重光能做的,他也能做到,到时候谁也不能再小瞧他了。 他原是想等到他成为上舍生那一日再与秦无双说话的,可是他实在憋不住了,他不得不承认,——他想秦无双了。 两年的同一个屋檐下,秦无双似乎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还是不可缺失的那部分,他也终于确定,秦无双已经在他的心里不知不觉地扎了一席之位。 是以,今日一早起来,他就迫不及待地想去找秦无双谈谈。 谁知,他刚走到堂屋,却发现秦无双与蕊朱正好出了大门。 他本想喊住秦无双的,定睛一瞧,却发现今日的秦无双似乎有些不一样,——好像脚步更轻快了些,打扮的花枝招展了些,就像一枝准备随时出墙的红杏似的。 秦无双到达雅岚居时,萧统佑已经与乌雷等在了大门口。 见了她的马车到来,萧统佑便信步走下了阶梯迎上来,亲自替她们打起帘子。 秦无双刚准备出马车,抬头一见是萧统佑,又惊又喜道:「萧大哥,怎么是你?」 「闲来无事,便在门口等你了。」说着,伸手递向秦无双,他的举动是那么的自然而然又亲切,丝毫叫人生不出一丝别扭,只让人觉得合该如此。 秦无双只好笑着借他的手下了车。 萧统佑建议道:「今日天气晴好,那家宅子离此处不过两条街,不如我们散着去?」 自与牧斐公开订婚后,秦无双倒是从未在外与任何男子并行于市过,毕竟人言可畏。不过转念一想,这汴都城里真正知道她身份的人并不多,又瞧着萧统佑一脸光风磊落,坦荡君子的模样,自己那点迟疑瞬顿时烟消云散,她欣然点头:「好呀。」 二人便并肩散着步,一面往前面走着,乌雷与蕊朱静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二人天南海北地聊了一路,很快就走到了吴家大门外。 乌雷抢先一步在前面叩了门。 门内很快有个小厮打扮的人来开门,见了人问:「你们找谁?」 乌雷道:「前些日子我们来府里种过花,当时听说你们大人的宅子要卖?」 那小厮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 乌雷笑道:「我这位朋友想买宅子,想进来看一眼,烦请通报一下你们家大人。」 小厮探头看了秦无双他们一眼,「请稍等。」说完,关了门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大门向两边打开了,吴大人同小厮正好站在大门内,看见萧统佑时,笑容满面地拱手迎出来道:「原来是萧公子啊。」 萧统佑拱手笑着回礼:「吴大人好啊。」 吴大人问:「萧公子客气了,听下人说你有朋友想看宅子?」 「正是。」萧统佑点了下头,遂把目光转向秦无双,吴大人便顺着萧统佑的目光也看向秦无双。 秦无双欠身见礼道:「吴大人好。」 吴大人看着秦无双问萧统佑:「这位是?」 萧统佑介绍道:「她就是牡丹山水园的东家。」 吴大人一听,大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牡丹山水园的东家竟然是一个年纪轻轻美貌小娘子,忙拿眼迅速上下打量了一眼秦无双,一面向她拱手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商界铁娘子’秦娘子啊,久仰久仰。」 「吴大人谬赞,无双愧不敢当。」秦无双拱手回礼。 吴大人赶紧往门后一让,笑着有请:「二位,快进屋。」 进去后,吴大人先是亲自带着秦无双他们从前到后逛了一下宅子,遂问:「秦娘子觉得这宅子怎么样?」 秦无双眉尖若蹙,微微沉吟:「这宅子看起来似乎有些小……」 吴大人忙说:「小是小了些,但五脏俱全啊,你看这宅子三进院落,加上后院与跨院,住五六十人完全没问题。」 吴大人见秦无双面上神色莫辩,也不说话,一时拿不准她的意思,便试探着问:「秦娘子买来可是自己住?」 秦无双一面东看西看,一面随口道:「只是先买下来,以后再说。」 吴大人是知道秦无双的财力了,她要想买他的宅子完全有能力,只是他摸不清秦无双的态度,便悄悄拉着萧统佑到一边,低声地问「萧公子,你可知秦娘子可是真心想买我家宅子?」 来的路上,萧统佑就与秦无双商量好了,若是秦无双看中了宅子,就对吴大人欲擒故纵,最后由他点拨压价。 他余光一转,见秦无双趁隙微微瞥了他一眼。 第3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与秦无双在一起相处久了,于他心中早已生出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只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遂笑道:「那得看吴大人的售价是否真心?」 吴大人是个聪明人,一听萧统佑这么说就知道秦无双大抵是看中了他的宅子,只是价格犹豫不定。 「明白了。」 他回到秦无双身边,坦言道:「秦娘子,实不相瞒,我在官场上得罪了人,这汴都我们是呆不下去了,所以这宅子我是真心出售,不知秦娘子是否真心想买?」 秦无双见火候差不多了,便问:「那敢问吴大人想卖多少银子?」 「这个数。」吴大人伸了五根手指头出来。 秦无双看着他不说话,也不表态。 吴大人只好忍痛道:「再低一千两,你也知道这个地段的宅子,素日里没有一万两根本买不下来,我实在是急着出手,才……」 他说的是实话,这个地段这种类型的宅子,最低不过低于一万两,如今四千两就能拿下来,简直是天大的好运。 秦无双自然是见好就收,爽快拍手道:「成交。」 吴大人与秦无双又商量了一会儿买卖宅子的细节问题。 谈毕,吴大人又亲自将他们送到了大门口。 临走之前,秦无双问:「吴大人打算何时去官中办理房契?」 「自然是越快越好。」 「那就三日后,请吴大人带好房契印章,去顺天府官衙办理。」 「好,就三日后。」吴大人拱手相送,「二位慢走不送。」 「告辞。」 牧斐站在墙角后面,看着秦无双与萧统佑下了阶梯并肩走了过来时,心就像被刀搅了一下,忍不住抽搐了起来,他的手指死死地掰住青砖缝隙,一双丹凤眼快要迸出火星子来。 走着走着,萧统佑目光微微一掠,忽然煞住了脚,突然向秦无双轻轻喊了声:「别动。」 秦无双愣了下,停下脚步不明所以地看着萧统佑。 萧统佑转过身,面对着秦无双,有意无意地挡住了牧斐的视线,又轻轻地拨过秦无双的肩面向他,微笑着从她的发丝上摘下片小叶子,捏在手指尖在她眼前晃了晃。 秦无双干笑着摸了一把头发:「什么时候沾上去的呀,还有吗?」 「应是在吴大人院子里落下来的,没了。」说着,他不动声色地换到了秦无双的左侧,正好是牧斐所在的一侧,高大的身躯瞬间将秦无双挡了个结结实实。 二人相视一笑,继续向前走,马上就要经过牧斐所在的巷子口。 牧斐气急败坏地正想冲出去,旋即一顿,又猛地抽身往后退了一大步,将整个后背贴在了墙上,继而眼睁睁地看着秦无双与萧统佑从眼前擦身而过,直到消失在眼尽头。 他狠攅这拳头,银牙紧咬,怒瞪着前方,——很想冲出去对着萧统佑那张温润的脸狠狠揍上去,然后拽过秦无双离萧统佑远一点。 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想起上次在牡丹山水园时,秦无双那双通红的眼睛,歇斯底里的愤怒,在他们之间狠狠地划了一道鸿沟,直至今日,那道鸿沟还无法逾越。 他的人生第一次产生了退缩。 牧斐只觉得自己满腔怒火无处宣泄,突然一个转身一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墙上,指骨处瞬间皮开肉绽,他竟然也不觉得疼。 庆丰楼,牧斐独自一人喝得烂醉如泥。 段逸轩与谢茂倾赶到的时候,牧斐正趴在满桌子东倒西歪的空酒瓶子间,拿着小酒坛子正往自个儿喉咙里猛灌。 二人见了,吓了一大跳,他们认识牧斐这么久,可从未见过牧斐喝得这般豪放,更从未见过牧斐喝过这么多酒。 出什么事了这是? 「文湛,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啊?究竟是谁惹你不快了?」段逸轩上前抢下牧斐手中的酒坛子问。 牧斐惨笑道:「还能是谁?还能是谁?」他一把拽过段逸轩坐下,从桌子上又找了一瓶酒,急吼吼道,「来!好兄弟陪我喝!咱们不醉不归!」 谢茂倾忧心忡忡地坐到对面,将桌子上东倒西歪的空酒瓶子都清理到地上放好,又找来了茶水倒了一杯递给牧斐:「文湛,酒喝多了伤身,赶紧喝口茶润润。」 牧斐抓着酒瓶子随手一挥,一不小心把谢茂倾手里的茶杯掀泼了,嘴里醉醺醺地嚷嚷着:「爷不喝茶,爷就要喝酒,伤身总比伤心好。」 伤心? 谢茂倾与段逸轩面面相觑,他们认识牧斐这么久,可从未见过牧斐为什么人什么事伤心过,还真是活久见啊。 除了…… 段逸轩忙问:「文湛,不会又是秦无双惹你了罢?」 牧斐摇了摇头,苦笑道:「她没惹我。」 「啊?那你……」段逸轩有些懵。 「是她惹了别人。」说完,牧斐又猛地灌了一大口酒,看样子打算把自己灌死算了。 第36章 二人听得一头雾水,段逸轩再次抢过他手中的酒瓶,追问:「什么叫惹了别人?」 牧斐痴痴地看着虚空,似哭似笑道:「她与别的男人买了一座宅子,打算双宿双飞了。」 段逸轩顿时听傻眼了。 谢茂倾隐晦地看了段逸轩一眼,然后试探着问:「文湛,你是不是喝多了?秦无双,她可是你过了门的未婚妻,怎么可能与别的男人双宿双飞?」 「过了门是真,未婚妻是假。」牧斐垂下头,万分沮丧道,「我们的婚约是假的,她早就打算等三年后与我解除婚约,然后与别的男人双宿双飞了。」 所以他们才会一起弄牡丹山水园,还一起买宅子,也难怪秦无双对自己的态度那般冷淡无情,原来她心里早已经有别人了。 一想到这里,牧斐就觉得喝下去的酒全部变成了烧刀子,将他的四肢百骸割的体无完肤。 段逸轩与谢茂倾听了,双双大吃一惊,二人又彼此看了一眼,眼里纷纷露出一丝心疼。 段逸轩拍了一下牧斐的背,安慰道:「文湛,你以前不是挺讨厌秦无双的吗?她要是真与别人走了,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牧斐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冲段逸轩怒吼道:「你懂个屁!」 说着,红通通的眼睛里突然流下了眼泪,他反手指着自己的胸口,用力地戳着低吼道:「爷是这里疼!」 秦无双在房里看着书,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听见安平,安明他们火急火燎的声音:「快快!」 「来!喝!继续喝!」牧斐含糊不清地嚷嚷着。 秦无双披衣起身走了出来,正好看见安平背着牧斐,安明,安喜一左一右地扶着牧斐,急急忙忙地往堂屋里来。 安喜还在一旁喊:「小官人,没酒了啊。」 牧斐便在安平的背上挣扎拍打着,仰天大吼:「那就取酒来!」 秦无双来到门边问:「怎么了这是?」 安平他们见了秦无双,齐齐喊了声:「小娘子。」 几人甫一近身,浓浓的酒气瞬间扑鼻而来,秦无双皱眉瞅了眼醉的烂泥似的牧斐,问道:「他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安平道:「小的也不知道,方才是谢公子与段公子一起将小官人送回来的。」 素日里他们几个也时常在一起喝酒来着,但从未喝成这副模样,牧斐现如今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在哪里受了一肚子闷气,猛拿酒消愁似的,散发着一种萎靡不振的压抑。 「先送回房里去。」秦无双偏头示意道。 安平他们立即将牧斐送进了西屋。 秦无双又回头对半夏吩咐道:「半夏,去煮些醒酒汤来。」 「是。」半夏领了吩咐立即去办了。 秦无双与蕊朱一起跟着进了西屋,站在一边看着安平他们手忙脚乱地帮牧斐脱鞋,脱衣,盖被子。 无意间,秦无双瞥见了牧斐的手好像受了伤,走到床边拽过来一看,果然发现牧斐白皙的手背四根指骨处,皮肉外翻,血迹未干,隐隐间还能看见袒露的白骨。 不由得骇然一惊:「他的手怎么会这样?」 安平他们也是满脸惶然道:「小的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儿个小官人出府前不准我们跟着,回来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看伤口,倒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给砸了似的,因没有及时处理伤口,此时伤口已经红肿了起来。她一面吩咐安平:「准备温热水,巾帕来。」一面对蕊朱道,「回房里去取创伤药和纱布来。」 安平,蕊朱纷纷领命出去了。 不一会儿,安平端来一盆搭着巾帕的温热水放在床头的小几上,蕊朱也取了药和纱布立在一旁伺候着。 秦无双正替牧斐清洗着伤口,牧斐忽然挥动着手臂,嘴里同时急切地低喊道:「不要走,不要走……」他那副模样活像是谁把他的心肝生生地从身体里挖走了一般,急得神色扭曲,双手在半空里一通乱舞。 秦无双只好将他的手臂重新拉了回来,牧斐的手仿若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草一般,反握了过来,心一下子得到皈依了似的,不再乱动了。 「哎。」秦无双无奈地轻叹了一声,继而反转牧斐的手背向上,轻柔地用湿绢子将血都擦干净,又开始一点点涂药,吹干之后慢条斯理地将纱布缠好,最后系了一个美丽的蝴蝶结。 待做完这一切之后,一抬头,竟发现牧斐睁着一双迷蒙的醉眼痴痴地看着她,嘴角抿着一丝傻笑。 秦无双愕然,只以为他醒了,正要张嘴说话,却听见牧斐努着嘴,十分乖巧地说:「你喜欢我读书,那我就努力读,我会去考功名,只要你留下来。」 「???」 第37章 她好像并没在牧斐面前表现过她要离开的蛛丝马迹罢?牧斐为何会这样说? 秦无双抿唇瞧着牧斐似醒非醒的,估摸着是在说胡话。可他话里的意思十分清晰明了,一时又不像胡话,尤其是他眼里的认真,弄得秦无双一时都不知道是真话还是胡话了。 牧斐拉了拉秦无双,委屈巴巴地问了句:「好吗?」 不知怎地,秦无双心头莫名一软,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句:「好,我留下来。」 牧斐一听,开心极了。 恰值半夏熬好了醒酒汤送了过来:「小娘子,醒酒汤来了。」 秦无双接过醒酒汤,用汤勺搅了搅,舀了一勺起来送到牧斐嘴边,牧斐还抿着嘴唇,看着她一个劲地傻笑。 「张嘴。」 牧斐立马乖巧地张大嘴巴:「啊……」 秦无双被牧斐的样子逗得有些忍俊不禁,将汤勺送进嘴巴里去,牧斐立即咬住汤勺不放,秦无双无奈地喊:「松口。」 牧斐再次乖巧地长大嘴巴:「啊……」 如此张张闭闭,哄了大半日,终于将一碗醒酒汤喂了下去。 秦无双放下碗,起身站了起来打算回屋去,却看见牧斐的目光时时刻刻地跟随着她,红红的丹凤眼里隐有雾气,里面闪动着明显的患得患失和即将被抛弃的委屈。 这样的牧斐真是…… 复又坐下,将牧斐的手塞进被褥里,看着他命令道:「闭眼,睡觉。」 牧斐抿唇一笑,立即乖巧地闭上眼睛睡下了。 只是秦无双只要一动,他就立即睁眼,见秦无双无奈地瞪着他,他又赶紧闭上眼。 搞得秦无双坐在床边一动也不敢动了,直到牧斐的呼吸彻底均匀睡熟了之后,秦无双才回了屋。 翌日,牧斐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来后,头昏脑涨的,已经将昨日醉酒之后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秦无双与萧统佑一起去看宅子的事情。一想到这里,脑壳疼的就更加厉害了,他使劲地捶打这脑门,掀被子起身。 芍药听见动静,赶紧进来伺候。 牧斐见了她,皱着眉头问:「秦无双呢?」 芍药答:「小娘子一早就出门去了。」 一早就出门了?——果然,昨儿个刚买宅子,今日便迫不及待地去会老相好去了。 他头疼的几欲裂开,使劲捏了捏额角,伸手给芍药:「先扶我起来。」 芍药刚要去扶,安平突然急匆匆地跑进来道:「小官人,宫里的御前内侍来传话了,正往紫竹院这边来了,小官人赶紧准备一下接见。」 牧斐愕然抬头:「传谁的话?」 安平摇头:「小的也不知。」 芍药伺候牧斐迅速洗漱更了衣,刚掀起门帘,就听见院子里纷沓的脚步声。 出了屋,牧斐见牧怀江毕恭毕敬地在一旁领着内侍走了过来。他赶紧迎了出去,拱手招呼道:「中贵人好。」 内侍笑呵呵回礼道:「牧小公子贵安,咱家前来奉齐妃娘娘之命,特来给牧小公子传个话儿。」 齐妃娘娘?御前内侍可是专门伺候官家的,为何会替齐妃娘娘来传话? 牧斐来不及多想,垂首请道:「中贵人请说。」 内侍敛色肃然道:「齐妃娘娘得知牧小公子在太学表现甚好,颇得夫子们称赞,故此齐妃娘娘特选牧小公子每旬入宫两次,为九公主伴读。」 闻言,牧斐心头一突,宫里竟要他进宫去给九公主司玉琪伴读?他没听错罢? 他一时不明白齐妃娘娘是何用意,便试探着问:「敢问中贵人,宫中有的是才华横溢的女史陪九公主伴读,齐妃娘娘为何会看上我一个外男去给九公主伴读?」 他特意加重了「外男」二字,表明自己的身份委实不应该去宫里给一个公主当伴读才对。 内侍斜眼看着他,似笑非笑地点拨道:「牧小公子如此聪明,难道还猜不出这也是官家的意思?」 九公主司玉琪是二皇子的同胞妹妹,又是官家最疼爱的一位小公主,但凡司玉琪喜欢的,就是天上的月亮官家也会给她摘下来,何况选一个外男当伴读。但公主伴读虽多,却多为女史,鲜少有外男入宫伴读一说。所以,若不是司玉琪亲自要求,官家是不可能选择一个外男进宫当伴读的。 可司玉琪为何要选他去当伴读?伴读伴读,就是时常伴随着公主读书,可齐妃娘娘的意思却是只让他每旬入宫两次,听着倒不像是去伴读,倒像是陪玩的。心里本不想趟这趟浑水的,可转念一想,不知秦无双得知他要去给司玉琪当伴读,心里会不会有一丝的不自在? 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个答案,便笑着应承下了。他也知道,齐妃娘娘既然派御前内侍来传话,为的就是由不得他不应。 第38章 秦无双想着牧斐昨夜醉的不轻,便早早地结了药行的事情,提前回到牧家。 她和蕊朱甫一走进紫竹院时,头一眼便瞧见牧斐独自一人坐在堂屋的桌子旁喝着茶。 她嘴角抿起了一丝浅笑,走进内院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临到阶下,刚想问候牧斐来着,就听见牧斐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你今儿个舍不得回来呢?」 一听这语气,秦无双敛了色,顿在屋外:「……你什么意思?」 牧斐百无聊赖地转动着茶杯,随口道:「没什么意思。」顿了顿,又道,「——今日宫里的御前内侍来传话,说什么齐妃娘娘听说我在太学内课业太过优异了,便指名道姓的选我入宫去给九公主做伴读。」说完,他抬眸,直直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咧嘴笑了下,「我已经应了。」 九公主司玉琪?难怪看起来那么开心。 然而秦无双却被他脸上的笑刺的心口一抽,面上却是一副无动于衷,只将眸垂下,掩饰住她眼底里悄然升起的失望。 也是,他们前世原本就应该是一对儿,如今看来二人是打算要再续前缘修正果了。 她理应成全。 「这是好事,恭喜你。」说完,她不再去看牧斐,进了堂屋后,径直往东屋里走。 牧斐突然站起来,扭身冲她低吼:「这难道就是你要对我说的话?」 他等了半晌,等来的竟然是一句「恭喜!」 秦无双皱眉,顿住脚步,扭头定定地瞅着牧斐,面无表情地问:「那你想听什么话?」 牧斐狠狠地咬住后槽牙,强忍着心中怒火。 果然,她心里早已经有了别人,所以根本不会在乎他,她甚至连一句敷衍的谎话都不愿意对他说。 秦无双见牧斐不说话,转身一掀帘子进屋了,蕊朱急急忙忙地跟着一起进去了。 放下帘子后,她听见外面传来凳子被踢翻在地上滚动的声音,眉头皱的越发紧了。 蕊朱偷偷觑了秦无双一眼,见她进屋后就站在门内发起了呆,半晌也不动,「小娘子,累一整天了,奴婢伺候你更衣沐浴罢。」 秦无双缓缓转过脸来,眸光发散地望着蕊朱问:「你说什么?」 蕊朱见状,惊了一大跳,「小娘子没事罢?」 秦无双低下头,一手揉了揉太阳穴,同时挥了下手道:「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蕊朱本想再说两句,却见秦无双径直往里间走去了,她只好闭了嘴转身出去了。 这日,宫里来了人,请牧斐入宫伴读。 牧斐入宫后,以为伴读之地在资善堂,那里是专门供皇子,郡王,公主,郡主上课的地方。谁知内侍直接将他带到了玉宸殿,玉宸殿是宫中藏书的地方,里面有数不尽的各类书籍。 难道司玉琪素日了都是在玉宸殿上课的? 也是,她一个公主,金枝玉叶的,怎么会和一帮皇子郡王们一起上课。 牧斐也就没多想,等了一会儿见司玉琪还没来,便独自一人在殿内逛了起来,随手翻阅起了书架上的藏书。待他找到一部兵书时,一时看得入迷,没发现身后有人接近。 司玉琪见牧斐站在书架旁垂首看书看得十分入迷,又见长眉入鬓,鼻如悬胆,薄唇精致,长身玉树,全身上下,无一不在张扬着矜贵与不羁。 她手拿团扇,一手拧起裙裾,蹑手蹑脚地走近牧斐,见牧斐犹未察觉,便放下裙裾,整理好仪容,用团扇轻轻扑打了一下牧斐的肩。 牧斐恍然一惊,一扭头见司玉琪近在咫尺,吓了一大跳,忙向后退了两步,将书放回书架,冲司玉琪拱手做辑道:「微臣牧斐参见公主殿下。」 司玉琪笑看着牧斐:「免礼罢。」 牧斐见司玉琪一直看着他笑,只觉得浑身别扭,目光便越过司玉琪向后面一看,见只有两个宫装打扮的侍女在垂首静立在门内,便问:「都快巳时了,怎不见夫子来?」 司玉琪「噗嗤」一笑,用团扇挡住口鼻,道:「牧公子,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牧斐瞧着司玉琪那一副毫无男女大防的样子,心下微微一沉,干笑道:「微臣是真不明白。」 司玉琪咯咯直笑:「都说你是风流少年,惊才绝艳,本公主瞧你就是根榆木头。」说着,她冲牧斐抛了一个媚眼,然后步步逼近他道,「根本没有什么夫子,也没有什么伴读,这里只有你……与本公主,你难道还不明白本公主的用意?」 牧斐步步避让,随即拱手就要告退:「既然如此,微臣告退。」 司玉琪忽然绷脸喊他:「牧斐,你是真不知好歹,还是假不知好歹?」 纵使牧斐再迟钝,此刻也摸清楚了司玉琪的用意,她八成是看上了自己,只好硬着头皮转身道:「回公主殿下,牧斐已有家室,若跟公主独处一室,恐会坏了公主的名声。」 第39章 司玉琪调笑道:「坏了就坏了,正好你娶了本公主。」 果然…… 牧斐再次强调:「公主殿下,牧斐已有家室……」 司玉琪打断道:「你少哄本公主,本公主知道你与那个秦无双只是订了婚而已。」 牧斐耐着性子道:「是只订了婚,但明年就会正式完婚。」 司玉琪傲然怒叱:「那就退了她!」 牧斐道:「……公主还请慎言。」 司玉琪走到牧斐面前,摇着手中团扇,「本公主说的是真的,你与秦无双退婚,娶本公主,本公主能给你秦无双给不到的一切,包括爵位世袭。」 牧斐:「……」 他看着司玉琪不说话了。 要知道爵位世袭,这可不是她一个公主能说了算的,司玉琪敢这么承诺一定是官家在后面表了态度。他不由得想起前几个月父亲匆匆回京,不知是否跟此事有关?毕竟爵位世袭的话,官家一定会试探父亲的意见。 司玉琪是二皇子的亲妹妹,若是司玉琪嫁给牧家,就相当于在给二皇子拉拢了牧家。瞧着司玉琪这态度,难不成官家是在为二皇子铺路,——难道官家真的有意立二皇子为储君?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官家一定会想办法逼他娶九公主,那么到时候秦无双她……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盘旋,直搅得他心神大乱。 司玉琪见牧斐陷入沉思,以为他心动了,笑着说:「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本公主等你好消息。」 牧斐匆匆告辞。 从宫里回到府里,一路心神不定的,回屋后见秦无双又不在,想着或许又是去见那个姓箫的人,不由得更加烦闷不已,便出去找段逸轩他们喝酒去了。 此后,宫里数次派人来请牧斐进宫伴读时,皆被他用各种理由婉拒了。 转眼两月,牧斐以优异的成绩如期升为应天学院上舍下等生。 正是重阳节,年年此时,官家都会御驾亲征登上宝津楼,看禁军百戏献演。一来为重阳助兴添乐;二来借此检阅禁军身手,免得禁军享于安乐。因官家大病初愈,懒于行动,便将今岁登宝津楼阅禁军百戏一事交由二皇子代为执行。 一时间,朝廷上下,城里城外,皆以为官家此举是欲立二皇子为储君。不少见风使舵之人便纷纷聚拢在二皇子身边,鞍前马后,溜须拍马的。皇子夺嫡之事,本跟牧斐无关,直到前不久,牧斐竟然陆陆续续接到各家皇子的邀请帖子。 五皇子请打马球。 六皇子请赏名士之画。 这不,又有二皇子请登宝津楼共赏禁军百戏献演。 牧斐想不通的是何时自己竟变得如此受皇子们欢迎了? 要不是这些皇子们同时也给段逸轩和谢茂倾二人送了帖子,他险些还以为皇子们是故意在拉拢他。 倒不是说他不能拉拢,毕竟他背后顶着三股巨大的势力,可是大家也知道,他牧斐是个十足的纨绔,乱泥扶不上墙,加上世袭不了爵位,眼下又是白身,拉拢他也助力不了什么。 段逸轩与谢茂倾双双前来约牧斐一同前去宝津楼。为了方便说话儿,段逸轩谢茂倾一起钻进牧斐的大马车里,二府马车纷纷跟在后面,往宝津楼去。三人在路上谈论着近来的局势与诸位皇子的举动。 「文湛,你说二皇子此举有何用意?」段逸轩问。 「我看……八成是在拉拢文湛。」谢茂倾道。 谢家与段家虽表面上看着无上尊贵,但都是虚荣,朝中并无实。他们三家中,最有实权的便是牧家,其后不仅有手握军权的牧守业,还有姻亲金家枢密院使金长晟与当今太后,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所以谢茂倾与段逸轩都猜想二皇子此举真正用意或是为了拉拢牧斐,至于他们俩,完全是来掩人耳目的。 牧斐道:「不管他们有什么目的,我们见帖就收,见约就赴,一视同仁,谁也不得罪。」 段逸轩拍手道:「此举好,既不得罪人,也不表明态度,他们争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 正说着,安平拉停了马车,在前面低声喊:「小官人们,宝津楼到了。」说完,跳下车头,搬来下马凳。 段逸轩在前,打起帘子先下了车。 牧斐与谢茂倾在后,三人刚立定,忽见前面逶迤着几辆豪华大马车纷纷停了下来,那装饰气派一看就是皇家子弟们的马车。 三人心领神会,便站在马车旁不动,打算等那些皇子们进去了他们再进去。 当先为首的马车是二皇子的车驾,只见他怀里搂着一艳婢下了马车,旁有一众娇童伺候,后面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八皇子等也纷纷下了马车,正往前面走。 二皇子微微扭头溜了一眼后方,见三皇子司昭同一名面容清冷的婢女正往这边来,便故意煞住脚,艳婢一时不防,踩在了二皇子的脚上,登时吓得花容失色,浑身发软,想要下跪。 第40章 二皇子拉住她,继续搂在怀里,看着她皮笑肉不笑道:「怕什么,好好站着。」 那艳婢只好胆战心惊地缩在二皇子怀里。 二皇子看了一眼被踩脏了秋香织锦靴,皱眉道:「脏了啊,三弟——」他扭过头,看向不远处立住的司昭,轻佻的目光瞥了一眼他身边的侍女,笑道,「我瞧着你身边的侍女停伶俐的,就让她过来替本王擦鞋罢。」 其他皇子们已经陆续聚集了过来,正笑看着眼前一幕。 司昭抿唇没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唯有牧斐留意到,司昭垂下的手背上,隐有青筋颤动。 「怎么?舍不得啊?」二皇子看着司昭冷笑。 司昭拱手浅笑:「二哥说笑了,能替二哥擦鞋是檀萱的荣幸。」说完,他朝身旁的侍女递了个眼神。 檀萱立即上前,跪在尖锐的石子小道上,拉出袖口,一点点地替二皇子将鞋面擦拭干净。 末了,二皇子弯下腰轻佻地掐住檀萱的下巴抬了起来,一面肆无忌惮地瞅着檀萱的脸盘打量道:「倒是个姿色不错的小美人,本王喜欢。——不知三弟肯否割爱送给本王?」 这摆明了是存心欺辱司昭。 因为无论他送与不送,都是个笑话。 送,是横刀被夺爱,是无能,也是在警告他不要觊觎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送,是自不量力,是不敬,是在公然和二皇子这个未来的储君叫板。 司昭垂眸,藏拳于袖中,正要开口时,忽闻有人喊:「微臣牧斐见过二殿下,见过各位皇子殿下。」 二皇子一见是牧斐,立即松了人,笑着迎上来,勾着牧斐的肩膀道:「牧兄,你来了,走,跟本王一起进去。」 众人闻言,各自悄悄对视了一眼。 何时,二皇子竟与牧斐称兄道弟起来了? 这也是牧斐纳闷的地方,他何时与二皇子之间这么亲近了? 不过碍于情面,牧斐也只得顺着二皇子的话,随他一起进了宝津楼。 二皇子一走,段逸轩立马上前扶着久跪在地的檀萱起来。 檀萱起身后,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段逸轩的手,屈膝欠身致谢,便垂着头又回到司昭身边。 司昭冲段逸轩点了一下头,段逸轩匆匆一拱手,转身与谢茂倾紧跟着牧斐他们进到了宝津楼。 宝津楼看台上,正中坐着二皇子,坐下首依次坐着牧斐,段逸轩,谢茂倾等汴都有名望的世家子弟;右下首按照皇子排行依次坐着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等皇子们。 众人成梯形席地而坐在阶梯的席面上看着台下禁军百戏献演。 二皇子高坐在看台上,俯视着下首众人,忽然生出一种俯瞰芸芸众生,被众星拱月高高在上的睥睨得意感。 自从半年前的那次父皇病重,他险些以为父皇不行了,便暗中鼓动朝中各大势力想逼宫立他为储,毕竟他是父皇所有儿子里面年龄最长的一个,而且他的母妃可是齐妃娘娘。皇嫡母薨逝后,后宫一直无主,他不明白父皇为何不重立皇后。但是也好,因为皇后不在,父皇把主持后宫的大权交到了母妃的手里,这也就是说,母妃很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所有人都以为储君之位非他莫属。谁知,他那个素日里不声不响的三弟趁着父皇病重,竟四处求医问药,替父皇拜山祈福。此事不知怎地落进了父皇的耳朵里,所以自父皇痊愈之后,竟然对三弟另眼相看,从此以后格外恩宠,还时常把他叫到身边谈心。好在她母妃经常在父皇跟前吹耳边风,经常数落三弟的不是,这才使得父皇这阵子又开始疏远了他。 二皇子乜斜着眼瞅了一眼正襟危坐在自己席案前的司昭,听说薛家的薛娘子好像还跟他有些暧昧。他一掌拍在汝窑执壶上,紧紧抓住。 心道:「不自量力的东西,也敢跟我争,你也配。」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又想奚落司昭一番,好让他从此以后认识清楚自己的身份,便歪在隐几上,冲司昭喊道:「三弟啊,本王壶里的酒没了,烦劳三弟把你桌上的酒端过来替二哥倒上一杯罢。」 他酒壶里的酒自然是有的,他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当着所有权贵的面,让司昭亲自像个下人一样给他端茶递水。 司昭闻言没动,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放在几上的拳头显示着他的极力隐忍与克制。 看着今日二皇子一而再的当着众人面公然侮辱司昭也不知是何意?牧斐突然想起此前秦无双说过,司昭有可能会登基为帝,心下倏然一动,笑着起身:「二殿下的酒没有了啊,那正好,我的酒还没动,我来为殿下亲自满上。」说着,拧着自己的执壶走到二皇子的几案前,弯下腰取过二皇子的空酒杯替他倒满放好。 二皇子缓缓坐正身子,抬头睨着牧斐,皮笑肉不笑地反问:「牧兄,你知不知道你在作什么?」 第41章 他摆明了就是想当着众人的面侮辱司昭,可牧斐却半路替司昭出头,难不成他牧斐已经站在司昭那边了? 牧斐看着二皇子,意味深长道:「二殿下,您是觉得微臣替您亲自斟酒不够分量?」 这话反问的二皇子一愣。 二皇子转念一想,牧斐此话之意,莫不是在向他示好? 想罢,他举起酒杯,盯着牧斐的眼睛道:「牧兄若是有诚意,不如将壶中剩酒干了?」 牧斐静静地看了二皇子一眼,低头看了一眼执壶,十分爽快道:「没问题。」说完,他当着二皇子的面,仰头一气儿饮完,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他还特意将执壶抖了抖,确定最后一滴已经进入了他的喉咙,他笑着晃了晃空酒壶,表示已干。 二皇子见了,猛地一仰头将杯中酒吞了,然后放下酒杯哈哈大笑道:「牧兄爽快!不愧是我妹妹看中的人。」 牧斐神色微凝。 他没想到二皇子竟然会公然承认九公主司玉琪对他有意,如此一来,众人定会猜想方才二皇子之所以与他亲如兄弟,原是因为九公主。 果然,众人一听,纷纷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揣测,有惊讶,有不解,还有惊羡。 牧斐敛色回到坐席上,附近的段逸轩伸着脖子悄悄地问:「文湛,怎么回事?你与九公主……」 牧斐沉脸打断道:「回去再说。」 待到献演结束,二皇子当先起身离去,牧斐,段逸轩,谢茂倾落后一步,见众人都走了,三人这才结伴而出。 临上马车时,忽见司昭长身而立在马车一侧,见了三人,也只看牧斐,拱手道:「今日多谢牧公子两次相助,小王不胜感激。」 帮他并非有意,纯属看不惯而已。 牧斐却转头看着段逸轩与谢茂倾,一脸茫然道:「今日我做了什么?」 段逸轩懵过之后,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摇头道:「你今日什么都没做啊。」 牧斐又笑着看向司昭道:「三殿下,许是您想多了,微臣今日只是来看百戏的。」 司昭何其聪明,立马明白了牧斐这是不想承他的情分,便淡淡一笑,冲牧斐拱手告辞了。 秦无双回府之后,见安平安明不在,一问芍药方知牧斐去了宝津楼。 每年重阳节这日,官家便会亲临宝津楼观看禁军百戏献演,非达官显贵不得入内。但秦无双听说今岁官家命二皇子代为登宝津楼阅戏,再联想起近日来,牧斐隔三差五地收到各位皇子的邀请。皇子夺嫡期间,最是拉拢人心时,牧斐身份特殊,背后拥有三方势力,秦无双不由得有些担心牧斐会被搅和进去。 便一直等在堂屋里,想和牧斐好好谈谈。 夜幕四合时,牧斐终于搭着安平的肩膀,跌跌撞撞地回来了。 秦无双见状,起身迎了出来,甫一近身,便闻见牧斐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酒气,她微微蹙眉问:「你又喝酒了?」 牧斐打了个哈欠,然后精神萎靡地点了下头,坦然道:「喝了。」 「你是不是跟那些皇室子弟们在一起喝的?」 听见秦无双质问他,牧斐心里竟然觉得十分舒坦,他推开安平,努力站稳,笑看着秦无双挑眉:「是啊,你不知道小爷我在皇家子弟前多受人欢迎。」 秦无双一把抓住牧斐的手,星眸紧张地盯着他:「牧斐,听我一句劝,夺嫡期间,不要他们过分来往。」 牧斐垂眸看了一眼秦无双抓住他的手,目光再次爬回到秦无双的脸上,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在担心我吗?」 从始至终,她一直都在担心牧斐的处境,这点毋庸置疑,遂点头道:「是,我很担心你。」 闻言,牧斐凤目里顿时涌出狂喜,似黑暗过后的黎明,亮得出奇,他克制住内心的激动,轻轻地说:「你放心,我没那么傻,不会瞎站队的。」 「那就好。」 秦无双松了一口气,正要放手,牧斐突然用力反抓住,灼灼目光紧紧地锁住她的眼,里面甚至流露出一丝卑微的乞求,「其实……只要你愿意管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秦无双:「……」 她看着牧斐,一时愣住了。 其实这几月以来,秦无双能感到到牧斐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变化,牧斐对她似乎较之前对她越来越冷淡了。好在牧斐的确是在向她预期的方向发展,弃玩乐,入太学,并很快升为上舍生,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考个功名回来。她应该感到高兴,可是她心底里终究还是有一丝失落的。 直到方才,她看见牧斐眼底深处的期望,如同黑夜蛰伏着的猛兽,随时会扑出来一般,她才明白,原来牧斐对自己的态度并非冷淡,而是在赌气。 ——他希望她管束他,并且表示愿意听她的话。 第42章 秦无双的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的。 嫁给牧斐冲喜,她从来不是奔着爱去的。因此从未奢望过,也不敢奢望牧斐会记起前世,更没想过牧斐会喜欢上她,就连前世牧斐是否对喜欢她她都无法确定。所以这世她不过是奔着一个「恩」字而已,她从没想过也不敢去想自己会不会喜欢上牧斐。 直到这一刻,牧斐清醒地对她说,希望她管束他,她发现她的心会因为牧斐的期待而变得有一丝雀跃。 她始终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对牧斐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她用冷漠疏离来隔绝自己对牧斐的一切期望,总觉得只有这样她才能做到去留随意,但是那种时不时对牧斐的怦然心动总会如枯荣的原上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般死灰复燃。她有许多次冲动,想放任野草生长,可她不敢这么做,因为自她踏进牧家的家门时,她就知道注定不会长久。 况且最近市井上沸沸扬扬的流传着牧斐将与她退婚,迎娶司玉琪的谣言,无论真假,在她心里,她已经退却了。前世,若不是因为她,牧斐和九公主就成了,后面官家或许会看在九公主的面子上,饶了牧家,牧家也不会被抄家,牧斐最后也不会过的那么凄惨。既然这一世他们二人要重来,她又何必去横加阻拦,不如成全了他们,反正还有一年她就要离开牧家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已经不小了,除了你自己,谁也管不了你。」说完,拨开牧斐的手,转身径直回屋了。 牧斐的手垂落了下来,他站在院子里望着秦无双的背影发呆。 浓浓夜色里,他的身影就像一只落了单的孤雁,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寂寥。 转眼已是冬至。 官家在前朝举行大朝会盛典,迎接天下四海来宾恭贺。 入夜后,齐妃娘娘在后宫以盛宴款待汴都城内上了品的官眷贵女们。 牧老太君年纪大了,不想凑这个热闹,便留在家里,倪氏便带着牧斐与秦无双一道去了。牧家两辆马车停在下马碑前,牧斐扶着倪氏下了马车,半夏扶着秦无双下了车。 下车后,牧斐往秦无双这边看了一眼,恰值宫里的领事内侍这时迎了上来,互相见过礼后,便在前头领着他们一众人入了宫门。因宫内的规矩,秦无双品阶不够,不能带丫鬟入内,半夏便只能留在二宫门外候着。牧斐见秦无双形单影只地落在后面,又折回来二话不说就拉着秦无双的手一同走。 秦无双扭头看向他,用眼神询问他此举何意? 现如今,整个汴都里的都在传他牧斐将要与秦无双退婚,继而娶九公主司玉琪,他这个正主竟然有理也说不清了。既然如此,他正好借着此次进宫,光明正大地拉着秦无双的手出现在世人面前,以此来宣告——他要娶的人只有秦无双,根本没有什么九公主司玉琪。 可这样的话叫他一时说不出口,只好目视着前方,硬邦邦地说道:「宫里规矩多,你还是紧紧地跟着我,免得弄出笑话来,丢了牧家的人。」 原来是嫌她笨手笨脚丢了牧家的人。 秦无双听了,有些气恼,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斜瞪了牧斐一眼,然后快步追上倪氏,落后半步与倪氏一起前行。 牧斐吃了个憋,只好挠了挠头,紧赶着追上去,跟在二人身后,目光却始终追随着秦无双的背影。 宴会的地点在景福殿。 快进入大殿时,牧斐三步并两步迅速上前,强行拉住秦无双的手并她一起并肩进入大殿。 秦无双不明所以,正要抽手,牧斐忽然附耳,带着几分央求的提醒道:「这么多人看着呢,别闹好不好,就当给我一个面子。」 明明是他在闹好不好?不过一看满大殿的人的目光正好朝门口看过来,秦无双只好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由着牧斐拉着她的手走。 一路上,牧斐牵着秦无双的手,大摇大摆的在众目睽睽下步入了景福殿。 立马有人指着他们窃窃私语起来。 「不是说牧小爷要娶的是九公主吗?怎么公然带着另一个女子赴宴来了?」 「嗐,你刚回来,有所不知,牧家早就和秦家三房的嫡女订婚了。」 「那牧小爷拉着的女子便是那秦家三房的嫡女?」 「正是。」 「看来牧小爷要娶九公主的事情八成是谣言。」 「人家都把正妻都带来了,娶九公主的事情当然是假的了。」 谈话纷纷入耳,秦无双这才明白牧斐为何一进宫便强拉着她的手不放了,他竟是在公然暗示世人她才是他未来的正妻…… 一时心潮起伏不定,秦无双趁隙看了牧斐一眼,只见他满面春风的像个开了屏的花孔雀似的。 秦无双微微垂下眼眸,掩饰住眼里飞快升腾起的笑意,将手中微微抗拒的力道收放成顺从。 第43章 牧斐显然也感觉到了,扭头飞快地看了一眼二人相扣在一起的双手,又猛地抬头看向秦无双,黑曜石的眸子里一瞬间如满天繁星跌落,亮的出奇。秦无双抿着唇,唇角微勾,垂着眼眸,并不去看他。 天知道,牧斐此刻的内心是有多么的欣喜若狂。 因殿内坐席分男女宾,是以,牧斐安顿好倪氏与秦无双落坐之后,便去了男宾那边落座。落座不久,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坐席上,倪氏开始与同桌命妇贵女们海聊起来,期间也有人问秦无双与倪氏的关系,倪氏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秦无双是她未来的儿媳。众人又开始打听秦无双的底细,倪氏不想继续说下去,便转移了话题。 素日里秦无双很少与这些命妇贵女们打交道,被她们问东问西的,一时很不适应,目光无所适从地乱瞥了一眼,恰逢不远处的首席上,坐着的薛静姝正朝她这边看过来,见秦无双终于看见了她,薛静姝高兴地向她挥了挥手。 秦无双正要挥手回应,却见薛静姝身边坐着的一位雍容华贵的妇女,抬手拉回薛静姝的手,面容严厉地对她低声说了句什么薛静姝只好垂下头去,摆出一副高门淑女的规范,正襟危坐。 这里是皇宫,处处都得讲规矩。 秦无双也只好整肃仪容,正襟危坐,下意识抬头瞥向男宾席,却见牧斐不见了。 又木着脸听着坐席上之人将她评头论足了一番,倪氏脸色越来越差,秦无双也实在坐不住了,便想出去透透气。 出了景福殿的后角门就是迎阳门,穿过迎阳门便是后苑。秦无双原是想去后苑转转,谁知,刚一出景福殿就有人喊住她。 「秦娘子。」 秦无双回头一看,见是一个宫装打扮的小宫女。 「你是?」 那宫女恭敬上前,冲她屈膝福了福,微笑着说道:「奴婢是宝慈殿里的宫女,太后娘娘打发奴婢前来请秦娘子去宝慈殿一趟。」 太后年纪大了,身子越来越惫懒了,宫里一切与太后无关的盛宴她一般都不出席。秦无双原是打算等宴席结束后,转道去宝慈殿拜见一下太后娘娘,不成想太后娘娘竟先派人来请她了,如此之急,估摸着是太后有事要与她说。想着离开宴还有一段时间,便点了点头,道:「走罢。」 那小宫女却是往带着她往迎阳门方向走,秦无双顿住脚步问:「去宝慈殿怎么还往后苑走?」 小宫女回身答道:「奴婢才从前头来,听殿前司护卫说官家在福宁殿里与几个外使在谈事,福宁殿一带已经被禁军围了,前面的路暂不让闲杂人过了,奴婢只好从皇仪门绕道宣佑门进来的。眼下,唯有从后苑穿到宝慈殿最快。」 秦无双想了一下,也对。景福殿在后/庭东北角,宝慈殿在后/庭西侧中,若想从景福殿去宝慈殿先得沿夹道南行至庆寿宫,再穿过福宁殿前大夹道才能到达宝慈宫。如今景福殿前不让过,折道便就更远了,的确只有从后苑穿到宝慈殿后门入最快。 入了后苑,她们往宝慈宫方向走,走着走着,途径一处亭子,突然听见里面有人喊了声:「牧斐!」 秦无双下意识顿住步子,转身循声往那亭子望去,只见那亭子临着荷花池,地势微高,四下黑暗,唯有亭子四角悬着四盏明角宫灯,照得内里场景一览无余。 亭子里,站着一男一女,男子面向湖而立,身材修长,着一袭蓝袍墨色竹叶纹,头上带着羊脂小玉冠,正是牧斐今日的打扮。 他对面,站着盛装明艳的九公主司玉琪,二人正在说着话,牧斐微微将脸别开。宫灯下,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侧颜如往日一般,俊美的让人过目不忘。 就此时,司玉琪突然扑进牧斐的怀中,牧斐垂着手,低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司玉琪则偎依在牧斐的怀里,削肩时而耸动,似在哭泣。 片刻之后,从秦无双的角度正好看见牧斐抬起手,似在回抱司玉琪,二人紧紧相依在一起。 冬至的夜风,卷着清冷的暗香袭来,冷得秦无双只觉得如坠冰窖,浑身发寒,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 秦无双牵了牵唇角,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自嘲,然后转身微微仰头,视野模糊地看了一眼悬挂在枝头上的冷月。再低头时,却见领路的小宫女正瞅着她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她愣怔了一瞬,忽然觉得有异香扑鼻,低头一看,见那小宫女手时紧时松地捏着一个鼓囊囊的布包。 不好! 心中警铃大作,她迅速捂住口鼻向后急退了两步。只是为时已晚,不过一瞬间,她的身体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瞬间被抽空,紧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便软了下去。 然而亭子里的牧斐丝毫没有觉察到这边的动静,他再次用力推开投怀送抱的司玉琪,警告道:「公主殿下,还请自重,微臣已经说过,微臣喜欢的人是微臣的未婚妻,微臣是不可能娶公主殿下的,您这样做只是在自取轻贱。」 第44章 司玉琪却抱着牧斐死不放手道:「我堂堂一公主放下尊严求你娶我,你就这么对待我?我有哪里比不上那个秦无双的?」 牧斐觉得再讲理下去,已是不通,便做最后劝诫道:「公主殿下,还请放手,不然休怪牧斐对公主殿下无理了。」 「你敢!」司玉琪仰头怒视着他。 牧斐再次抓住司玉琪的双臂,这次力道大的紧如铁钳般,疼得司玉琪下意识松开死抱住牧斐不放的手,紧接着用力向后一推。 司玉琪趔趄着后退,一时间,鬓发散乱,珠钗歪斜,花容失色,险些跌坐在地上,亏得慌乱中摸到扶栏稳住了身体。她似不相信牧斐竟然真的会推她,遂一脸失望地瞪着牧斐,「牧斐,你会后悔的!」 牧斐回瞪了她一眼,拂袖转身就走了。 回到景福殿后,牧斐下意识瞄了一眼秦无双的座椅,但见椅子上空无一人,唯有母亲正与人说着话。他忙四下里寻了一眼,却发现整个大殿内,到处都没有秦无双的身影。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再联想起司玉琪突然派人叫他出去,跟他袒露心意一事,这丝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了起来。 他第一反应是重新折回亭子,司玉琪已经不在了。在亭子里来回转了转,他的思绪变得纷纷扰扰,一时没个着落,皱眉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也许是他想多了,秦无双可能只是去方便了一下,眼下说不定人已经回去了,想罢,他又准备折回景福殿想看看秦无双回去了没有,却在回去的路上捡到一只银鎏金镶玉嵌宝蝶赶菊簪。 他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上,——这是秦无双的珠钗,入宫前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珠钗落地,人却不见了。 这里是后苑,秦无双的簪子落在这里,可见她人一定在这里出现过。牧斐当即六神无主起来,他握住珠钗原地焦急地思索了一番,决定先回景福殿看看,若是秦无双不在就去找太后帮忙,毕竟宫里她老人家的势力最大。 正要朝景福殿去,甫一抬头,却见有一人逆着光影站在他的去路上,牧斐立马驻足瞅着那人不动,喝问:「谁在那里?」 见牧斐发现了他,那人便走近了一些,光影移转,露出一张俊秀却锋利的容颜,竟是司昭。 司昭一只手背在身后,端庄而立,「牧公子。」 牧斐没想到会是司昭,敛去脸上急色,拱手做辑道:「原来是三殿下。」 司昭开门见山道:「小王瞧着牧公子急色匆匆的,可是在找人?」 闻言,牧斐心口一突,听司昭的意思似乎已经知道秦无双人在哪儿,他忙摁下心中焦急,警惕地反问道:「三殿下可是知道什么?」 司昭沉吟道:「……倒是知道一些。」 牧斐当即恳求道:「还请三殿下如实相告,牧斐定当感激不尽。」 司昭竟然很快坦言道:「小王方才路过此处时,正好见两三个宫女将秦娘子迷晕带走了,瞧着她们的方向像是往知春岛那边去了。」 知春岛?那是后苑太液池畔西北角的一个偏僻小荒岛,属于人工堆凿的平坦假山,岛四周种满了荷花,一到春天,这里的荷叶最先展露尖尖角,因而叫知春岛。究竟是谁将秦无双迷晕后带到那个地方?他们又要对秦无双做什么?牧斐眸色一沉,他亟不可待地冲司昭仓促一抱拳:「多谢。」 说完,转身就要走,走了几步后猛地煞住脚。 司昭为何要告诉他这一切? 复又转身,眯眼盯住司昭问:「三殿下为何要帮我?」 司昭从容道:「小王此前欠你一个人情,你可以不记,但小王不能不还。」 原来司昭是故意暗中留意此事,就是为了寻机报答上次他在宝津楼多管闲事,牧斐这才放下戒心,然后郑重地对司昭拱手做辑:「大恩不言谢。」说完,风似的卷向知春岛去了。 冬夜的风,凉浸入骨。 秦无双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一块大冰上面,冻得全身都麻木了,遂睁开眼一看,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青,黑青中一轮冷月在层层叠叠的乌云中若隐若现。 「小美人,你终于醒了。」 斜刺里突然传来一阵桀桀的笑声,吓得秦无双猛地一哆嗦,下意识想要坐起来,然而她使劲全身力气却发现浑身无法动弹,她甚至连转头的动作都难以做到。 心中骇然一惊,怎么会这样? 「我劝你还是不要瞎折腾了,你中了软筋散,是使不出来任何力气的。」说着,一张长相凶恶的脸出现在了正上方。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秦无双提着心,强作镇定地问。 那人身上穿着一见禁军护卫的戎甲,就蹲在他身旁,面带凶狠,目露猥琐地看着她笑:「我想干什么,小美人难道看不出来?」一边舔了一下嘴,一边开始用手挑向她的领襟。 第45章 秦无双慌了,目眦欲裂地盯着那人探向胸前的手,慌忙喊道:「别动我,否则我喊人啦!」 那人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双手兴奋地搓了起来,盯着秦无双的脸越发来了兴致,「你喊啊,喊得越大越好,只要你想全皇宫的宾客,都来看一看你这小美人的春光泄露的话。」 闻言,秦无双心咯噔一跳,他们竟然还在宫内。她强迫自己赶紧冷静下来,瞧见此人穿着的禁卫军软甲,心道:「这人难道是禁军?禁军竟敢在宫内如此胆大妄为,他是哪儿来的胆子?」 似找到底气一般,秦无双怒瞪着那人呵斥道:「大胆!你身为宫中禁卫,竟敢在宫内侵犯命妇官眷,你家九族不要命了么?」 那人却笑嘻嘻地说道:「实话告诉你,老子根本不是什么宫中禁卫,而是死牢里的囚犯,是有人把老子弄出来,说让老子把你这个小美人干了,就可以放老子一命。」 秦无双一听,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忍不住冷汗如珠,浑身轻颤。 是谁?到底是谁要这般辱她害她? 「小美人,你就认栽了罢,谁叫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那人一面说,一面用力拽开秦无双的领襟。 胸前凉飕飕的冷意再也无法让她保持冷静,扯着嗓子尖叫了起来:「啊!」 「放我的那人说了,就得让你叫,你的叫声越大禁军就来的越快,老子也越喜欢,哈哈……」那人低头就要啃咬秦无双白皙如玉的脖颈,同时喉咙里发出一种贪婪的如同猪吼的啧啧声。 秦无双绝望地住了嘴,厌恶的闭上眼睛。忽地,她用力睁开眼睛,眼里迸出巨大的恨意,使劲全身仅有的一丝气力抬起头,对着那人的耳朵一口咬下去。 血珠在夜色里飞溅。 「啊——」 那人忙不迭地捂住耳朵直起身往后仰,血水咕噜咕噜地从他的指缝里往外流。 秦无双歪着头,「呸」了一口,将那人一截断耳吐了出来,满嘴是血地死盯着那人。——既然躲不过,那就同归于尽。 那人登时怒火冲天,一耳光重重地甩在她的脸上,「贱人!你敢咬老子!」话落,又是一耳光。 重重的耳刮子落下来,秦无双的半张脸都木了,另一耳刮子落下来,嘴角紧跟着溢出一股腥甜来。 那人犹自不解恨,伸手掐住秦无双的脖子,面容狰狞可怖地开始用力收紧。巨大的钳制勒她呼吸尽断,然而秦无双连抬手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着生命消逝。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恍惚间听见有人急切地喊了声:「茵茵!」 随即,眼睛余光瞥见一片白茫茫的光芒,光芒里走出来一个黑衣人,那人神姿俊逸,却看不清楚脸庞,只是朝她伸出了一只手,说着:「茵茵,别怕。」 她卯足了力气于手上,却只能微微抬起一点,想要去触摸那人的手。最终还是触摸不到,她放弃了。 「秦无双!」又是一声急喊。 眼前那张模糊的容颜变得清晰明朗起来,一瞬间变成了牧斐焦灼愤怒的脸。 「混蛋!」 牧斐冲上来,飞起一脚踹在那人的身上,力道之大,竟将那人直接踹出了两丈远。 「无双,你怎么样?」 绷紧了许久的神经在看见牧斐的一瞬间,摧枯拉朽般软了下来,巨大的疲惫袭来,重的秦无双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牧斐跪在地上,看着狼狈不堪的她,双手颤抖着将她的衣襟拢紧,凤目里包着泪水,死擒着不敢跌落。 他刚要伸手抱她起身,那人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冲过来一拳挑在牧斐的下巴上,牧斐后跌重重摔落在地上。 那人狠狠向地上呸了一口血,瞪着牧斐冷笑道:「老子还以为是个什么厉害的角儿,原来不过是个银枪蜡头,呸!」 牧斐登时血灌瞳仁,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如同一只被激怒的小兽,龇牙咧嘴地冲那人吼道:「敢欺负爷的女人,爷跟你拼了!」说完,一头扑上去,与那人缠打了起来。 起初靠着满腔怒火,牧斐的拳头还占了一些上风,片刻之后,牧斐与那人实力悬殊明显起来,对方的铁拳几乎将牧斐全身上下问候了个遍。 牧斐急步后退着站稳,「哇」地向地上吐了一口鲜血,身子单薄的犹如秋风中的落叶摇摇晃晃,双腿打着颤儿,硬是撑着没跪下来。 那人看着他竟露出一丝欣赏来:「没想到你这个人看起来弱得跟鸡似的,底盘倒是挺稳的,吃了老子这么重的拳头竟然还不能屹立不倒。」 秦无双躺在地上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再这么下去,牧斐迟早被那人给活活打死。然而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牧斐用手背揩了一下嘴角的血,然后疯了似的又扑上去,被再次揍得鼻青脸肿,口吐鲜血,却依旧屹立不倒,然后再次冲上去…… 第4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那人已经被纠缠的不耐烦了,见牧斐锲而不舍地冲上来挨揍,一把掐住他的脖根痛摔在地上,他已经打红了眼,此刻露出了杀意,抬起铁拳就要往牧斐的太阳穴上砸去。 「牧斐!」秦无双急的冲牧斐失声大喊,全身颤抖地近乎痉挛。 万幸牧斐在倒地的一瞬间摸到了一块石头,就在那人落拳下来的一瞬间,他抓起石头猛地砸在那人的脑壳上。那人拳头堪堪停在牧斐太阳穴咫尺的地方,随即脑地血流不止地往旁边歪去。 牧斐翻身跳起来,将那人压倒在地,骑在身上,挥起石头疯狂地朝着那人头上一个劲地猛砸,一边喊着:「敢欺负她!去死!去死!给爷去死!给爷去死……」 秦无双看着此时此刻的牧斐,他就犹如地狱里走出来的嗜血罗刹,凶狠狰狞,全无往日之态。而他手下那个人,头颅早已被牧斐手中的手头砸得脑浆迸裂,面目全非了。 她侧了侧身子想翻过身去,尽管无用,她还是想朝着牧斐爬去,一边喊着:「牧斐,住手……住手……」 喊了半晌,牧斐如疯如魔,完全不能自控,根本听不进她的声音。 对面的太液池畔,有火龙蜿蜒逶迤而来,显然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宫内的侍卫。秦无双心下一急,捡了个小石头在地上重重砸了一下,歇斯底里地喊道:「够啦!」 牧斐如梦初醒,低头一看,见自己双手上满是鲜血,手里的石头上还沾着白色的浆液,目光下移,尽是触目惊心之景。 他慌忙丢掉石头,向后跌坐在地上,以手并脚,连退好几步远,双眸震惊而后怕地望着那人的尸体,喃喃道:「我杀人了……」 眼见着那条火龙离这边越来越近,秦无双只好先出声提醒道:「有人来了!」 牧斐抬头一看,果见有一队人马急匆匆地往这边赶来,他立马跳起来,快步走到秦无双身边蹲下,一手抄向她的身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我,我这就带你走。」 这知春岛就在太液池畔伸向池中央的不远处的一块秃地上,地势高而平,从这里向四周看几乎一览无余,从四周往这里看也尽收眼底,他们二人站在岛上就如两颗光秃秃的树戳在沙漠上,看得一清二楚。 若想离开此岛,只有前面一条连接岛畔的路。然而,眼下那条路上一大堆人马正往这边赶来,若是从此处出去,必定会撞个正着。 如今宫里大宴,有穿着禁军护卫的人惨死在岛上,而秦无双衣衫凌乱,又有伤在身,诸多嫌疑,百口莫辩。 一旦被人撞上,秦无双名声必毁无疑。 「没路了……」秦无双看着越来越近的人马,借着月光,她隐约看清楚是一队宫内的禁军侍卫,眼里顿时生出一丝绝望。 牧斐咬牙瞪了一眼前方,狠狠道:「没路爷也要开条路。」说着,他抱着她一转身,走到知春岛边上,低头看了一眼乌沉沉的水面,又垂眸深深地看了一眼怀里的秦无双,道,「相信我。」 话落,「咕咚」一声闷响,他已抱着秦无双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太液池里,往湖中央游了一段,然后潜在水底不动了。 秦无双原是恐水的,一下水就会全身失控,痉挛抽搐,呼吸急促,甚至陷入昏迷。 也许是因为有牧斐紧紧地抱着她心生安定,也许是因为她憋着一股倔强想要知道到底是谁在害她。 这一回,她竟在牧斐的怀里压下对水的巨大恐惧,屏住了呼吸,保持住了清醒,安静地观察着岸上的动静。 这时,火龙冲到了知春岛上,瞬间照亮了那一方天地,清一色的赤色轻甲禁军护卫将知春岛团团围住。 现有两个宫女进来检查了一下地上的死尸,又四下巡视了一眼。这时,司玉琪从后方走了进来,来到那死囚的尸体旁,冷眼瞅了一眼,向身旁的宫女问道:「人呢?」 秦无双在水里一眼认出了那两个宫女中的其中之一,正是此前领她去宝慈宫的那位。那宫女垂首惶恐道:「回公主的话,奴婢确实将人迷晕了后拖到此处,庞大死在这里,可见是有人救走了她。」 司玉琪走到岛边上,望着沉沉黑水,目光透着阴狠,秀拳紧握道:「她中了软筋散,一定走不远,把这具尸体抬着,传我命令,务必搜到秦无双,——若有人问起,就说宫里出现刺客,正在大肆搜捕。」 「今夜,我一定要让她身败名裂。」 水里,秦无双惊呆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害她的人竟然会是司玉琪,明明前一刻她还在向牧斐投怀送抱…… 心念电转间,秦无双恍然大悟:原来,她早就设计想害自己了。 一想到这里,秦无双心里突然滋生出一股对牧斐的怨恨来,若不是因为他,她又怎会遭到司玉琪的暗算,他明明属意的是司玉琪,为何又阳奉阴违的表现出对自己的情意? 第47章 心中憋着一股气,顿时气短了几分,长时间憋在水里,她的气息已经到了极点,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的痉挛抽搐起来,气泡骨碌碌的往上浮去。 她捏紧双拳,额头上的青色筋脉根根分明,可她宁愿憋死,也不会让自己在这个时候暴露出去。 牧斐原本认真注视着岸上的举动,忽瞧见一溜细微的小气泡从面前浮过,低头一瞧,只见是秦无双的鼻腔中冒出来的,他迅速俯首欲替秦无双渡气。 秦无双思及前一刻这张嘴或许还在对司玉琪说着甜言蜜语,这双手臂前一刻还抱过司玉琪,顿时心里生出一阵恶心,她用力推开牧斐。 虽然推不大动,但发现身上的软筋散药效已经开始慢慢消散,四肢已经能够抬起来了,便忙抬手紧紧捂住口鼻,嫌弃地瞪着他。 牧斐惊愕,不明所以。 秦无双扭头看了一眼岸上,禁军持着火把正在陆续撤离,司玉琪依旧站在岸边,正望着黑沉的湖水皱眉,似有所觉似的。 她回过头低下,双手死死地捂住口鼻,全身缩成一团,从牧斐的怀里滑下去,窝在水中往下沉,只有往下,动静才不会那么大。 牧斐见状,吓了一大跳,他已察觉秦无双的气息已经到了极限,再往下无疑于在送死,他不明白秦无双这是怎么了,但是他很清楚绝对不能纵着秦无双胡来。便拨水游了过去,一把捞起下沉的秦无双,紧紧钳住秦无双的脸,歪头俯首对上她的唇,强行渡气。 秦无双挣扎在要推开牧斐,动静过大,扑腾了一团小水花出来。 司玉琪立马警惕地望着湖面道:「湖里好像有东西。」她这么一说,还没有撤离的禁军和宫女们纷纷来到岸边望湖里看。 牧斐含着秦无双檀口中的温软警告似的一咬,秦无双立即不敢乱动了,杏目圆睁地望着牧斐,她的四肢百骸早已冷的失去了知觉,唯有唇角的湿软撩起了一簇火,一路烧进了她的心底里。 然后,牧斐抱着秦无双的脸,一面渡气,一面带着她悄无声息地往水下沉去。 他自幼学文不行,学武不能,唯有对这驭水颇有心得,这还得感谢他的父亲牧守业,要不是因为他动不动就对他棍棒相加,逼得他无路可逃,经常水遁,也不能练就出如今这般深潜的本事。 等了半晌,不知从哪里跑的野鸭从残荷丛中扑腾着翅膀跳了出来,倒吓了岸上的宫女们一大跳。那小宫女扶着胸口道:「原来是只野鸭子,这大冬日里头,湖水冷的刺骨,竟没冻死这只野鸭子。」 司玉琪听了,这才拂袖转身离开了知春岛。 见人走远,牧斐这才搂着秦无双的腰肢一起浮向水面。 出了水后,二人深吸了一口气,总算缓过来了,继而四目相望,一时谁也不说话。 秦无双一张小脸惨白里染着几分潮红,不知是被水冻得还是因为其他的,楚楚可怜里又有些诡异的妩媚,尤其那双大大的水眸里,倒映着穹苍冷月下牧斐的脸,扑闪扑闪的灵动极了。 看着看着,牧斐忍不住再次低下头去…… 「啪!」秦无双抬手就是一耳光。 牧斐被打的有些懵,捂着脸颊茫然地望着秦无双。 秦无双咬着唇,狠狠地刮了牧斐一眼,心里那个是急怒交加,——急的是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能对她生出旖旎之心;怒的是都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敢对她生出旖旎之心,竟然一面惦记着司玉琪,一面还勾搭着她,无耻! 她一把推开牧斐,转身就朝岸边游去,全然忘记自己根本不会水又恐水的,只想彻底远离眼前这个讨厌的人。 看着秦无双毅然转身也要挣扎着离去的背景,牧斐心里突然一跳,总觉得秦无双若是这么一走,他好似再也抓不住似的,一股从未有的慌乱油然而生,便急得再也顾不了其他地破口喊道: 「我喜欢你!」 恍如横空飞来一记定身穴似的,游了一半还在原地扑腾的秦无双忽地定在了水里。 见她无动于衷,牧斐又在背后喊了声:「秦无双,我喜欢你。」 将深藏在心底里的话喊出来后,牧斐只觉得积累在胸腔里多日的压抑终于释放出来了,随即而来的便是满腔的欢喜与轻快。 半晌后,秦无双缓缓转身,柳眉倒竖地瞪着牧斐,咬牙切齿道:「牧斐,以前我只觉得你是个不上进的纨绔而已,如今却发现,你就是一个令人恶心的混蛋!」 ——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牧斐一头雾水,下意识反问:「我怎么混蛋了?」 秦无双冲他低吼:「你既然心里已经有了九公主,为何还要来招惹我?」 她好不容易克制的平静被他轻而易举地搅乱了; 她好不容尝试着想往他走近一步,却又被他毫不留情地斩断了。 第48章 他既然心有司玉琪,她随时可以成全他,为何还要表现对她有情有义,让世人以为他牧斐想娶的人是她?她难道在他眼里就是个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笑话? 牧斐气息一滞,狭长的丹凤眼愣是瞪成牛眼一般,半晌才道:「我何时心里有过九公主了?」 「你还不承认?你与九公主在那亭子里相拥的一幕,可是我亲眼所见。」 「我何时与九公主相……」牧斐猛地闭住了嘴,脑海里乱糟糟的线索终于连成了串儿,片刻之后,总算反应过来了怎么回事。 他快速游到秦无双面前,双手抓住了她的肩头不准她再跑,丹凤眼定定地注视着她,一脸认真地说:「秦无双,你听好了,今晚在亭子里的一幕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那是司玉琪设计的圈套,她是故意对我投怀送抱,死赖着我不放手,就是为了让你误会我好失去防备,。不然你怎么刚好就出现在那里看见那一幕?再者,以你的身手又怎么会轻易载在她手里?」 秦无双一听,心里渐渐回转了几分,她一直在纠结牧斐心里有司玉琪却又来招惹她,却没有冷静地想过这一切背后的真假,「你……」 她刚吐了一个字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微微垂下闪烁的眼眸。 是她太在乎牧斐了,所以才会陷入当局者迷,连这么简单的陷阱竟然都没有察觉到。 牧斐接着一脸郑重道:「我根本不喜欢什么司玉琪,此前答应进宫给她伴读也只是为了气气你,谁叫你总是对我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他抿了抿乌紫的唇,抬手捏住秦无双的下颌抬起,逼着她的眼睛看向他。 四目相对,他眼里认真一清二楚,「秦无双,我牧斐喜欢的人是你,从来只有你。」 闻言,秦无双的眼眸蓦然睁大,颤颤的瞳仁震惊地望着牧斐,湿哒哒的眉睫上挂着晶莹的水珠,晃得她眼睛花了下,她却眨也不眨。 牧斐双眸炯炯地凝望着她,似两簇火球猝不及防地滚进了她的眼里,一路畅通无阻地烧进了她的心底里去。 她动了动唇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半句明朗的话也挤不到舌尖上来。 正是寒冬腊月时,湖水冰冷沁骨,之前因全神戒备,并未察觉到冷,待心弦一松,秦无双的腿筋倏地一抽,就像有个水鬼在地下猛地拽了她一把,整个人迅速沉到水下去了。 本来牧斐还在等秦无双回应,谁知人一下子从自己手里溜走消失不见了。 他愣了愣,旋即反应人沉到水里去了,忙潜进水里寻人。 等他把人捞出水面时一瞧,只见秦无双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唇色发乌,半丝气息也没有。 牧斐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死盯着秦无双的脸,半晌不敢动一下,似乎全身的知觉都与这冰冷的湖水融为一体了。 良久,他才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凑到了秦无双的鼻端。 片刻后,煞白的桃花脸终于回转了一些血色。 人还活着,只是气息十分微弱,看来这水里半刻也不能呆下去了。 他先在水下将秦无双举上岸去,自己从水里爬了起来,又将秦无双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将她脸上的水渍擦干净。想了想,又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裹紧秦无双,虽说也是湿的,心里感觉还是有点用的。然后,抱起秦无双快步离开了知春岛。 如今宫里到处都是禁军在搜人,他们就这幅模样出去万一被撞上了有理也说不清。再者司玉琪明显是在针对秦无双,那庞大一定是她找来侮辱秦无双的,一想到这里,他就恨得牙痒痒的。 但眼下唯有先将秦无双安全的带出宫去方是上策,可是如今他们二人全身湿透,秦无双又昏迷不醒,虽说他们的身份摆在那里,若是放在平日,定无人敢拦,但方才司玉琪放下话,如今宫门守卫定然也接到了司玉琪的指令,必会拦住他们。思来想去,为今之计便只能是想办法先去宝慈殿找太后,太后毕竟是他的亲姑祖母,一定会庇护秦无双的。 打定主意,他立即带着人在宫内东躲西闪,准备去往宝慈宫。谁知,刺客一事竟惊动了官家,官家大怒,命人关闭所有宫门,大肆搜捕刺客。一时大内禁军殿前司,禁军步军司统统出动,吓得景福宫里的一众宾客惶惶不可终日。 牧斐抱着昏迷的秦无双简直举步维艰,一则他方才受了伤,又下了水,此刻是又冷又累,何况还要抱着昏迷的秦无双东躲西藏的;二则目标实在太明显了,他们二人身份不一般,无论哪一路禁军见了一定会带到官家面前盘问,到时候无论如何,秦无双都免不了被人怀疑猜忌。 心下正焦灼无法时,突然有人在身后拍了他一下,牧斐立即回身后退了两步瞪着那人。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兜帽斗篷,此刻头上戴着兜帽,站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脸,隐约从身形上判断,是个女子。 第49章 「谁?」牧斐警惕地问。 那人揭下兜帽,往前走了一步,露出一张花容月貌。 「是你?」 牧斐的嗓音里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薛静姝先是四下里看了一眼,然后一脸担忧地看了一眼牧斐怀里的秦无双,忙问:「妹妹怎么了?」 因知道秦无双与薛静姝是好姐妹,牧斐便坦言道:「落了水,昏迷着,你怎么……?」 「先别问。」薛静姝打断他,又悄悄看了一眼四周,才对牧斐勾了一下手,低声道:「快跟我走。」说完,戴上兜帽转身走了。 牧斐不明白薛静姝为何会突然间出现,也不知道薛静姝要做什么,但直觉薛静姝不会害他们,眼下也只能先抱着秦无双一路跟着薛静姝走。他们从后苑僻静的角门沿旧西面夹道向南走,一路上倒是没有遇到什么禁军与其他闲人。 直到西华门时,牧斐见西华门守卫森严,而薛静姝依然带着他们一路往西华门处走。 「我们这个样子出门一定会被盘问的……豆.豆.网。」 薛静姝头也不回的说:「放心,我都已打理好了。」 牧斐心下惊奇,心中不由得对薛静姝生起了疑,但眼下已经到了此处,又别无其他退路,只能相信薛静姝不会辜负她与秦无双的姐妹情谊了,心里却在飞快思索,万一事有不利又该如何应对。 正在天人交加时,薛静姝回头低声嘱咐了一声:「把双儿的脸遮住,你也低着头,紧跟在我身后不要出声。」 牧斐心下一定,依言用胸膛遮住了秦无双的脸,低头紧跟在薛静姝身后。 不一会儿,来到西华门口,薛静姝也不揭兜帽,只从身上掏出一枚令牌向其中一名守卫展示,那守卫见了点了一下头,便冲其他人挥了一下手,立时有人打开城门放行。 三人急步出了宫门,西华门外停着一辆棕油布蒙着的马车,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不细看一时察觉不出来。半夏与绿珠正焦急地等在马车旁,见人出来了,二人急忙上前。 牧斐见了半夏,一颗紧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半夏见秦无双不省人事,又见她浑身狼狈,立马掩嘴含泪,并未多问什么,转身就在前面撩起车帷。 在几人的帮助下,牧斐将秦无双抱上了马车。薛静姝也跟着上了车,半夏与绿珠在车头驱马,迅速驶入夜色中。薛静姝上了车后,立即解下身上的斗篷,又从马车里取出一套早已准备好的衣裳递给牧斐,「拿着,我要替双儿换衣裳。」 牧斐将秦无双紧紧护在怀里,却瞅了一眼那套衣裳没有动,又瞅了一眼薛静姝,眼中已经带着几分提防。 薛静姝放下衣裳,无奈道:「就知道你会多疑,实话告诉你,是三皇子让我这么做的。」 闻言,牧斐眸光一闪。 「他说双儿有危险,叫我悄悄去后苑知春岛通往宝慈宫的小径上等着你,见了你之后不要多问,先将你们接出来。西面夹道之所以没有禁军是因为他把人引走了,西华门的守卫也是他安排好的。」说着,她细细瞅了牧斐一眼,她不知,何时牧斐同三郎竟有这般交情了,值得三郎为他冒这么大的险。 「至于他为何会这样做,他说你一定知道原因。」 牧斐垂眸没说话,司昭这个人对他来说,似敌似友,深藏不露,叫他一时挺捉摸不透。不过,他出手救了他们,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这个情他牧斐还是会记在心里的。 卸下防备后,牧斐这才允薛静姝替秦无双换了衣裳。 撩起车帘向外面瞧了一眼,牧斐见马车是直奔牧家去的,便喊了一声:「停。」 半夏与绿珠急忙勒停马车,薛静姝问:「怎么了?」 牧斐想了下,道:「先不要回牧家。」 「不回牧家回哪儿?」 「去秦家药行,朱雀门店。」 他们一行人深夜到了朱雀门秦家药铺后,伙计一见东家昏迷不醒吓了一大跳,忙忙地领进后院去了。 药铺后院早前专门辟出了一间屋子布置成了客房的模样供秦无双歇息,牧斐将秦无双放在床上后,立即吩咐伙计去请关神医过来。一炷香后,关神医急匆匆地来了,先是替秦无双诊了脉,望闻问切了一番后才表示并无大碍,只是身上中了软筋散遇水就会慢慢消散,人就会疲累不堪,再加上秦无双自幼恐水,大抵要昏迷一阵子才会醒。 薛静姝听了后,终于放下心来,因时候不早了,便告辞先离开了。心稍稍落地后,牧斐吩咐半夏回牧家传个信儿,就说他们在秦家,今夜不回去。关神医见牧斐鼻青脸肿的,气息不稳,断定其受了内伤,便将他一起诊断了一番,开了治疗内伤的方子吩咐伙计抓了药煎来给牧斐服用。 一番折腾下来,天光已大亮。牧斐心里还有事未决,便嘱咐刚回来的半夏好生照顾着秦无双,说自己先行回牧家一趟,晚点来接她们。 第50章 出了秦家药铺,牧斐却是单人单骑直奔公主府而去,怒气冲冲地翻身下马后,他径直就要往大门里闯。 门外府兵立即拦住他问:「何人闯府?」 「起开!爷要见司玉琪!」牧斐一把掀开府拦过来的手,继续往里面闯。 两名府兵立即拔出腰间长刀架在牧斐的胸前再次拦住了他,「欲见公主,先投名帖。」 牧斐垂眸看了一眼朝着自己的刀刃,也不硬闯了,干脆抱胸而立,站在门口冲着里间扯着嗓子大喊:「司玉琪!司玉琪你给爷出来,爷有话问要问你。」 「大胆,这里是公主府,容不得你在此放肆,还不快滚!」府兵拧着牧斐的衣裳就要把人往外扔。 就在这时,门内走出来一个婢女冲府兵吩咐道:「让他进来罢。」 府兵收刀后退,牧斐进门盯着那婢女语气不善地问:「司玉琪呢?」 「请跟我来。」说完,婢女在前面小碎步地领着路。 婢女带着牧斐来到一处华丽宽敞的庭院前,正屋檐下挂着匾额,——水风殿。 牧斐从未来过公主府,并不知水风殿是何处,只见殿门内外站着五六个姿色上乘的婢女,见了他来了之后,纷纷屈膝行礼,从里间鱼贯而出,只留下一个敞开的大门与他面面相觑。 等了半晌,见没人领带,他便在门外也不拱手行礼,直接喊道:「司玉琪,我有话同你说。」 里面飘出来咯吱的轻笑声,半晌才掩住笑道:「充什么正人君子呢,都闯到本公主的府上来了,不缺这道门槛,进来说罢。」 牧斐想了想,他本就是来兴师问罪的,还管什么礼仪不礼仪的,便大步流星地直接进了殿。 殿内是个敞间,生了好几个火盆,温暖如春,珠帘绣幕里放着一张宽大的架子床,有香炉青烟袅袅,还有箱柜妆奁,除了司玉琪一个下人都没有。而司玉琪正面对铜镜手持篦子梳妆,身上宽宽松松地挂着一袭桃色薄纱裙,大冬天的竟然也不嫌冷。 牧斐这才意识到这里是司玉琪的闺房,待他想折身退出去,想着人已经进来了,有些事情不问个清楚他寝食难安。于是梗着脖子开门见山道:「昨夜的事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的?」 司玉琪放下篦子,起身转向牧斐,纱衣轻薄,露出大片雪颈来,双手一面把玩着胸前的一缕长发,神色茫然地问:「你在说什么?本公主听不懂。」 牧斐咬牙切齿道:「别演戏了,昨夜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是你引我去亭子里主动投怀送抱好让让无双误会,又趁她不备将其迷晕放在了知春岛上,找来个死囚侮辱她,根本没有什么刺客,是你故意带着禁军跑到偏远的知春岛上抓人,就是为了让无双身败名裂!」 司玉琪杏眼微微一眯,目光在牧斐青紫交加的脸上打量了一番,才道:「打死庞大救走秦无双的人是你?」 牧斐一拍胸脯豪气道:「就是我。」 昨夜她本想趁着人多故意将衣衫不整的秦无双揪出来与那死了庞大一起泼脏水,谁知搜了一夜竟然没搜到秦无双人在哪儿,反倒惊动了父皇,幸亏庞大的脸被牧斐砸的面目全非,间接帮她糊弄了过去,不然顺着庞大的身份查下去定然无法善后。 司玉琪脸色沉了下去,将纱衣收笼,盛气凌人地挑起蛾眉,「是我做的又怎么样?」 牧斐却抱胸冷笑了起来,慢悠悠地说道:「我知道,你费尽心思地想要我娶你,不过是想借助牧家的力量为了帮你二哥夺嫡。」 司玉琪神色骤然一惊,没想到牧斐竟然当着她的面说的这么直白,毕竟夺嫡一事谁都要讳莫若深一下。 牧斐说着一顿,斜眼乜了司玉琪一眼,果见司玉琪脸色一变,十七八岁的小娘子再有心机到底还是不能做到喜怒不外露。 「我今儿个来就是丑话说到前头的,我和秦无双的婚约那可是名正言顺下过定的,汴都城里无人不知,就是皇家也断不能逼着我们两家退婚,所以如果你一定要下嫁给微臣做妾,也不是不可以。」 司玉琪暗地里气地直咬牙,这也是她颇为头疼的原因,她虽是公主,但也不能抢人未婚夫,更不可能嫁给牧斐为妾,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地想先除掉秦无双,没成想竟被牧斐给发现了。 虽说她嫁给牧斐确实是为了笼络他背后的势力,但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她心慕牧斐,当初父皇还在她面前戏言过能配上她的人放眼汴都唯有牧家三郎,她也就上心了,自那之后虽说牧斐是汴都城出了名的纨绔,可她就爱那纨绔的七分风流三分傲骨。 她早已过了及笄的年龄,却为了等牧斐弱冠一直耗着,几次三番地在父皇面前透漏她心属之人乃牧斐,谁知还没等到牧斐及冠求亲,竟等到秦无双过门冲喜并且订婚的消息。 她一向要什么有什么,高高在上,没人敢拒绝她,更没人敢让她下嫁为妾,牧斐是头一个。这一切都是秦无双的错,要不是她牧斐怎会对她视而不见。 第51章 牧斐一直暗中留意着司玉琪的神色,见她目露凶光就知道她心思不善,恐怕又生了害秦无双之心,当即话锋一转,语气放缓了几分道:「就算没有秦无双,就算你嫁给我成为我的正妻又怎么样?九公主别忘了,我是个白身,无官无爵,你跟着我能有什么出路?」 「本公主说过,只要你娶我,我保你世袭定远候爵……」 牧斐打断道:「那我父亲答应了吗?」 「……」司玉琪气息一滞,顿时无言以对了。 牧斐知道,此前他父亲回京,官家定然因此事试探过他父亲,只是父亲没答应。因为若是父亲答应了绝不会一声不吭的离开,牧家也绝不可能一点指示也没有,司玉琪也绝不会费尽心机不顾廉耻的投怀送抱。 所以官家用九公主与他的婚事来试探父亲,父亲当时并没有答应,至于父亲为何没答应,他猜跟官家的疑心有关。官家一直忌惮父亲手里的兵权,如果父亲答应婚事,估计等待牧家的不是爵位世袭,而是斩草除根了。官家想借机试探牧家,逼牧家露出野心后再下定决心铲除牧家,可是齐妃娘娘看不明白,只以为官家是真心想让九公主与牧家联姻好为二皇子铺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皇家这趟浑水他可不想趟,今日来公主府,就是来剖心明志的。 「我虽是定远候唯一的嫡子,但是并非他最疼爱的儿子,他最疼爱的儿子早就死了,如今还能入得了他眼的是我那个庶出的二哥牧重山而已,公主与其拉拢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废人,还不如拉拢我那二哥,他好歹是个官身,这牧家的未来说不定也在他身上……」有些话点到为止,司玉琪看中他无非是冲着他背后的牧家势力,如今这势力他一样不沾,他就不信司玉琪还非他不嫁了? 司玉琪脸色刹那间变得十分难看,目光闪烁着迟疑不定。 牧斐紧接着又加了一把火道:「如果公主一定要嫁给微臣,微臣虽不能拒绝,但可以向公主保证的是——从此与你两看生厌,老死不相往来。」 「你!」司玉琪杏目圆睁,震惊地后退了一小步。这话说的太绝,明显在警告她,既是她成功的嫁给了牧斐,也只能注定做个有名无实的怨偶夫妻。 牧斐拱手做辑,客客气气地说:「该说的话我已经都说清楚了,还往公主好自为之。」 秦无双醒来的时候,日已西斜。见自己身在朱雀门药铺稍稍有些意外,又听半夏将昨夜出宫前后之事详说了一番,这才弄清楚原委。 她垂眸看着手中的水杯不说话,脑海里一直盘旋着昏迷前记住的那句话,——「秦无双,我喜欢你。」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紧接着,牧斐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水貂领大氅携一身寒气推开了屋门。 秦无双放下杯子下意识起身,牧斐定在门口两两相望,他的眉眼间似乎还残留着风尘仆仆的痕迹,却也挡不住他那双丹凤眼里火一般的热烈,隔着几步之遥,烧得秦无双周身一暖。 半夏见了,掩嘴偷笑,走到门口提醒道:「风大,小娘子刚醒来,仔细着凉。」 牧斐一听,这才恍然惊醒般,大步流星地跨到秦无双面前,关切地问:「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很好,你打哪里来的?」问完之后,秦无双一发尴尬了,不由得脸颊微红,——半夏已经告诉她了,牧斐回牧家了,晚点来接她们,她竟然还明知故问,没话找话说。 牧斐却是眸光一闪,笑着说:「昨夜宫里闹了一夜,恐祖母担心我便回去了一趟,幸好昨晚母亲也回来了……,马车就在外面等着,我来接你回家。」说着,瞥见秦无双脖子下的勒痕,心下一疼,下意识抬起大拇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勒痕,「还疼吗?」 「……不疼。」牧斐的指尖温温凉凉的,就像是沐浴过阳光的美玉。 他忙解开身上的貂领大氅替她披上,又仔仔细细地系好,正好将脖子上的勒痕遮住了。 柔柔软软的貂毛贴在她的肌肤上,酥酥痒痒的暖和极了,直暖到了心底里去了。 做完一切,牧斐抬起手来掌心向上,「走罢,回家。」 秦无双低头看了一眼牧斐的手掌,白净,瘦长,掌心里还有几处被指甲刺裂的伤痕,想是昨日为了救他用力握拳的缘故。她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微微抿唇勾起嘴角,抬起右手缓缓放在了牧斐的手心里。 牧斐倏地间紧紧抓住,抿着的唇角抑制不住地弯了起来,随即努力抿平,继而又弯了起来。 上了马车后,牧斐原是坐在秦无双的对面,见秦无双低着头把弄着垂在腿上的衣角,便不动声色地慢慢挪了过去与她并肩而坐。 秦无双拿眼溜了牧斐一眼,也没说什么,继续把弄着衣角,心里却砰砰直跳。 第52章 牧斐见状,越发大胆了,背脊挺得跟个笔杆似的正襟危坐,然后抬手越过秦无双的后背,几次三番地尝试着下落愣是没敢落下去。还是秦无双无意间直起后背来正好贴在牧斐的手臂上,二人齐齐一怔,垂着眼眸,谁也没说话。 静默似撩拨的手,暧昧的风,悄无声息地在彼此的心灵上,缠上了含情脉脉。 片刻之后,牧斐撞着胆子将秦无双的肩膀,往自己怀里轻轻一拨靠了过来,来了个小鸟依人的姿势。 秦无双没有反抗,而是安安静静地偎依在牧斐的怀里,嘴角温和的抿着,眼里盛满了柔和的笑意,起伏不定的心潮总算在这个不算结实却足够温暖的怀里得到了皈依。——重活两世,原来这才是她真正期待的岁月静好。 牧斐高兴的那个是心花怒放,拢着秦无双的手臂激动的都有些微微打颤。他缓缓收紧手臂的力道,似要将秦无双融进他的骨血里似的。 从此以后,他的人生终于有了真正的动力,——他要保护怀里的女人。 回到牧家后,早有一众下人等在大门上接应着,见马车停下,一拥而上地将他二人迎了下来,欢欢喜喜地簇拥着往门内走。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见大门外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似有纷沓的马蹄与戎甲兵器相撞的声音,紧接着,一支身穿禁军戎甲的队伍潮水似的涌了进来,将大门内外包了个严严实实。 牧斐见状,忙伸手将秦无双拉在身后挡着,面色黑沉地盯着从队伍最后面,穿过来的殿前司指挥使吴铎拱手相问道:「敢问吴指挥使硬闯我定远候府有何见教?」 殿前司直属于帝王,承担着保护宫禁的责任,牧斐自幼出入皇宫如同出入街市一般随便,自是认识殿前司指挥使吴铎。 吴铎一身雷霆之戾气,朝天一拱手,毫不客气地高喊道:「我奉皇命,抓你归案。」 此言一出,如一道晴天惊雷似的,炸得牧家一众人目瞪口呆,惶然失色。 秦无双一把拉住牧斐的手臂,紧张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牧斐显然也是一脸茫然。 恰值这是牧老太君和倪夫人听见动静赶了出来,正好听见吴铎的这句话,牧老太君惊地往后一个踉跄,倪夫人则是直接惊傻眼了。 牧老太君缓过来后,忙急步上前客气询问:「敢问吴指挥使,我们家三郎所犯何事?竟劳您大驾前来?」 吴铎虽是殿前司指挥使,但牧家的功勋毕竟摆在那里的,他对老太君态度格外恭敬些,遂冲老夫人拱手做辑道:「回老太君,今日巳时,牧公子过公主府找过九公主,二人还独处了一室,牧公子离开不久后,九公主被人掐死在闺房的床上,且……衣衫凌乱。牧公子有重大杀人嫌疑,卑职特封皇命缉拿牧公子前去天牢待审。」 老太君和倪夫人还没来得及消化吴指挥使话里的惊天秘闻,牧斐便抢言追问道:「你是说司玉琪……死了?」 不可能,明明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吴铎绷着一张黑脸看向牧斐:「牧公子,跟卑职面前装蒜是没用的,有什么话等面见了官家再解释罢,请!」 老太君总算搞清楚了什么状况,整个人吓得摇摇晃晃。 倪氏大脑似乎还没运转过来,扭头反问颤声老太君:「老祖宗,吴指挥使他说的什么,儿媳怎么听不明白?」说完,顿时哭天喊地起来,「不可能,不可能,我儿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杀过,又怎么敢杀人,那人还,还是九公主,吴指挥使,您一定是搞错了……」 吴铎压根没去理会倪氏,喝令道:「来人,带走!」 随即有几个禁军围了上来,拔出长刀朝牧斐逼近,这时,秦无双立即绕过牧斐站在他前面直视着吴铎道:「吴指挥使既是奉皇命拿人,可有官家手谕?」 吴铎眸光一闪,朝廷拱手道:「官家闻得此事气怒攻心,并未来得及准备手谕。」 「既无手谕,我们为何要信你?」 「难不成我敢拿九公主之死与你们开玩笑不成?吴某只是奉命拿人,至于其他的牧家自可问官家去。」说着,冲禁军做了个速速拿下的手势。 此情此景像极了前世秦家被抄家的情景,秦无双的心一时又慌又乱,凉意蛇似的爬上背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紧紧地护在牧斐身前,像极了一个护犊子的母鸡,想要用自己单薄的力量阻止什么似的。 一双手忽地放在秦无双的肩上,秦无双瞬间冷静了下来,扭头担忧地望着他。 牧斐镇定地注视着她,认真地嘱咐道:「别担心,人不是我杀的,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我先跟他们走一趟,你千万不要冲动,自会有人救我。」 秦无双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此事太过诡异,不过瞧着牧斐胸有成竹的样子,她慌乱的心总算有了着落,再看眼前的局势,自己的确阻止不了什么。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