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通缉令》 第一章 不对劲的几天(1) 残照西斜,一座铁木桥上站着两个少年,看着桥下淤青的河水,水中偶尔一条鱼儿浮出水面,漾起一圈波纹,而后又是沉甸甸的安静。 忽然,其中一个少年向桥下吐了一口浓痰,叹了一声气,道:“君温,怎么办,这次咱俩闯大祸了,丢人死了,没脸见人了,爸妈知道了肯定会狠狠地教训我一顿。” 那个叫梁君温的少年也皱起了眉头,道:“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谁让那个女孩要招惹我俩呢,大不了……大不了向她陪个不是便是,哼,总不然让我俩去死吧,少颖,怕她什么?” 这个叫楚少颖的孩子却总是忐忑不安,伸手扯断桥边的一根芦苇,投入河中,看着芦苇随着河水飘走,道:“君温,不如我们回学校,向老师承认错误,向她家长陪个不是,最好不要让爸妈知道,好么?” 梁君温道:“这样固然好,可是现在学校都放学了,再说我们也不知道她家在什么地方,等明天再说吧。” 楚少颖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好吧。” “喂,少颖,你看,那儿有好大的一只鸟啊,白色的,好漂亮啊。”梁君温指着夕阳下的晴空下一只独飞的白鹭。 “哇,真的好漂亮,好大,要是有个傻瓜相机就好了,把它拍下来。”楚少颖拍着手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两个少年的脸被夕阳照得通红,脸上稚气的笑意和这美妙的景色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刚才的顾虑从来都不存在似的。 “我肚子有点儿饿了,少颖,你饿不饿?”梁君温问道。 “有一丁点儿。” “那我们回去吧。” “嗯。” 两人静静地往回走,扣动桥底的木板咚咚有声,过了木桥,翻一个土坡,两个人的身影才彻彻底底地暴露在夕阳下,两个娇小而富有活力的身子板儿,背上背着个瘪瘪的书包。平常经过这段路的时候,他们应该是活蹦乱跳地追逐打闹,或者用芦苇草叠个小船放到小河里游走,又或者用一张废纸叠个飞机,然后一路飞一路往家赶。但是今天他们的确饿了,累了,没有精神了,他们迈着轻盈的步子并排走着,一路走,一路说话。 梁君温说的是:“少颖,你以后别怕那个刘勇刚,他如果敢欺负你,你就跟他对干,干不过拿石头砸他,吓死他狗日的。” 楚少颖点了点头,道:“说得对,他再敢打我我就砸死他妈的。” 说着说着,两人就走到了小村庄,两边都是农家的菜地,有些许准备晚饭的人家在菜地里摘菜,有个阿姨一见到两个孩子,便道:“君温呐,这才放学么,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路又这么远,以后可要小心点儿。” 梁君温道:“谢阿姨,不过这点儿路算啥,我都走惯了,再说有少颖陪我。” 那阿姨道:“君温这孩子是越来越懂事了,赶快家去吧……” 梁君温“嗯”了一声便和楚少颖一直往家走,村子里到处都种满了果树,这正是果树开花的季节,处处都弥漫着花的香味,也有少许早谢的花儿落下了蔫蔫的花瓣,点点斑斑撒落在地上。 梁君温家里的条件稍微好一点,住的房子也宽绰一些,门前有几棵大杏树和大梨树,而楚少颖家则一贫如洗,房子上的屋瓦还时常漏雨。两人也没什么话以作道别,径自各自回了家。楚少颖一回到家里,就掏出作业本写数学作业,然后订正卷子,这次的数学考试成绩是97分,只错了一个百位数的减法,一个两位数的乘法和一个除法,在班里名列第三。楚少颖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他认认真真地把这三个错误各订正了三遍,然后才开始做自己很不擅长的语文作业。 黄昏慢慢合上了眼睛,夜在蜡黄的灯光外渐渐睡着。 母亲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农妇,她做好饭后自己独自一个人开始吃了,她做的饭虽然没有什么味道,但是她吃起来却宛若珍馐美食,狼吞虎咽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状态。少时,爸爸才从外面回来,手里攥着个烟杆儿,吧嗒了几口旱烟,母亲说:“饭做好了,自己舀着吃。” 爸爸问:“少颖吃了没?” 母亲不以为意地撂下一句:“晓得他吃了没有?” “少颖,你吃了饭没?”爸爸走到楚少颖的屋子外面问道。 “还没有呢。”楚少颖这样说着,身体就已经直了起来,和父亲一起走了出去,父子俩来到逼仄的厨房,一个拿碗,一个拿筷子和盘子。楚少颖舀了两碗饭,父亲舀了一盘洋芋丝,然后两人走到客厅里,把饭菜都放到桌子上,再拿来一盒红豆腐辣子,父子俩就开始这顿小小的晚饭了。 楚少颖扒了两口饭,想起自己这次高高的数学分数,忍不住在父亲面前炫耀起来,道:“爸爸,我这次数学成绩考得还算不错。” “多少分?”爸爸停下嚼食,笑着问道。 楚少颖似乎是知道父亲会这样问,便道:“97分,老师说只要我再认真一点点,完全可以考一百分的。” 父亲笑了笑,夹了一箸洋芋丝到楚少颖的碗里,道:“好,好好学,爸爸支持你。” 楚少颖想起自己上次语文才考八十分,在班里排名15,便想让爸爸更加高兴,道:“爸,我觉得最近我的语文也有所提高,下次我也要名列前茅。” 父亲努了努嘴,道:“好样的,不过爸爸最在乎的,还是我们家少颖的成长,至于成绩,倒还是其次。” 楚少颖不明白爸爸的话,他很好强,他觉得学习成绩才是最重要的,他觉得自己很聪明,可以比所有的人都考得高。他正这样想着,外面传来了吵闹声,隐约听得有人大叫:“救火,救火!”爸爸二话不说,冲了出去,楚少颖也放下了碗,大步跑到外面去。一出门,只见硕大火苗燃得老高,烧红了整个夜空。大人们都拿着桶提水灭火,不久,村里的洒水车开了过来,洒水车的喷枪不住地朝着火源处喷去,但火势只是小了一点点,看来要灭火还得等很长的一段时间。 楚少颖自知自己年小力弱,虽有救火之心,但能力不足,也只好看着大火熊熊地燃烧着。楚少颖向四周看了看,忽然发现几个村里的伙伴,他们好像在那边商量着什么。楚少颖便立刻跑了过去,几人一见他,便道:“少颖,告诉你一个秘密,这火是我们放的。” “啊?”楚少颖大吃一惊,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爸爸说王二叔可是个大大的好人。” 一个叫刘贤的男孩道:“王有文那人最爱管闲事,平时我们干一丁点儿的错事,他不是批评我们便是告我们的父母,我看他是自己没有孩子,看着我们口渴,我爸妈说他最讨厌啦,闲吃皮芽子淡操心。” 楚少颖龇了龇牙,叹口气道:“这个,你们做得太过分了。” 另一个叫邓圣的道:“没给他烧光就算给他客气了,我爸说啊,王二叔这人老是以为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不给他点儿颜色瞧瞧,他是不知道自己的骨头有几两。” 楚少颖歪了歪嘴,出了口大气,道:“你们……哎……这种事以后还是不要干了吧。” 又一个叫余才的道:“喂,楚少颖,你别以为自己成绩还过得去就装得跟个了不起的好人一样,我警告你,你要是敢把今晚的事说出去,我们一定好好地收拾你一顿。” 楚少颖听了这样的话,心里老大的不乐意,道:“你们的事,我才懒得管呢,我要回去写作业了。”说着便走开了,身后几人向他斜了一眼,朝地下呸了口口水。 这时候火势已经小了许多,周围的地面一下子又黑暗了不少。楚少颖还想着自己的作业,不做完是不能睡觉的。回到自己的小小卧室,打开灯,用最快的速度把作业做完了。爸爸变成了一个落汤鸡,满身都是水滴,妈妈递过去一根毛巾,爸爸走进卧室脱掉衣服,把身上擦干后换了套新的衣服才出来。在楚少颖的小小心脏里,爸爸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英雄,好像世界上的一切事情他都会干似的,自己永远都赶不上他。 楚少颖蓦地想解大手,但是自己胆子小,晚上一看到厕所就会联想到鬼和妖怪,还没进去就已经被吓到了,于是他对爸爸说:“爸,你陪我去解手吧,我一个人害怕。” 爸爸笑了笑,去里屋拿了手电筒,扶着楚少颖的肩膀便朝厕所走去,进了厕所,楚少颖选了第二个坑蹲下,爸爸在一边给他指着手电筒。楚少颖觉得爸爸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可以无话不语,于是道:“爸爸,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蹲第二个坑吗?” 爸爸感到很好奇,笑了笑,道:“为什么?” 楚少颖道:“我要做一个很优秀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我都要拿前三,蹲坑也是这样。” 爸爸这次笑出了声,暂时没有说话,似在思索着什么,楚少颖忍不住问道:“爸爸,你在想什么呀?” 第二章 不对劲的几天(2) 爸爸道:“其实你的选择是很对的,如果是第一的话,会太显眼,有很多人嫉妒的;第三又显示不出你的本事,唯有第二可以居高临下而又不过分引人注意。” 楚少颖只觉得这话好深奥,理解不了,但是他只在乎爸爸夸他的那句“其实你的选择是很对的”,他也就真当自己很聪明了。解完了手,楚少颖才发现自己没有带纸,幸好有爸爸,他便问道:“爸爸,你有草纸么?” 爸爸在兜里摸了摸,摸出一张纸递给了他。很快地,楚少颖提起裤子和爸爸一起走了出去。整个村庄显得很静,只有别人家的狗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汪汪狂吠,手电筒射出去的光芒照到了随风摆舞的柳枝上,柳条像一个婀娜多姿的美女。而他们的身后,是浩瀚无垠的天空,天空上,星星明亮地眨着眼睛,很明亮,很明亮。 这个夜晚的星空,在楚少颖的生命里定格成了一个不可回复的永恒,真的很明亮,很明亮,无法用语言形容,只是永远不可以复制出现了。 楚少颖和爸爸回到家里,才十点钟,但这已经是一个让人感到很困的时刻了。楚少颖搬来了脚盆,洗了脚,又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脚盆搬出去,而后回到自己的卧室,叫父亲关上灯就睡着了。 楚少颖这一晚做梦了,他梦到他和梁君温两人躺在宽广无边的大草原上,一群群蜻蜓排成整齐的队伍在他们的头顶飞过,又有无数的蝴蝶散乱在他们的身畔,他们的身边是一棵樱桃树,他们一张嘴就有一颗樱桃落入他们的口中,他们吃饱了樱桃,向白云招了招手,白云就驮着他们去四处旅行…… 楚少颖被自己的梦高兴得醒了,睁眼一看,天已经麻麻亮了。楚少颖一直惦念着上学,绝对不能迟到,一分钟也不行,他便赶紧起了床,收拾好书包。到厨房里胡乱热了些饭菜,囫囵地吃了几口,回卧室的时候弄响了门,爸爸醒了,知道楚少颖要去上学,便朦朦胧胧地说了句:“上学小心点儿啊。” 楚少颖“嗯”了一声后就背着书包去找梁君温了,一出门,迎面一股花的香味和早晨清新的微风,让人受用不尽。楚少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空,隐约可以见到几枚星星还颇留恋世间地闪着光芒。 楚少颖朝梁君温家走去,来到他家门前,险些与一只偶然惊起的鸟儿撞上。从他家的门缝里,隐隐绰绰可以看到里面柔和温暖的光芒,直看得楚少颖心里一阵舒畅。楚少颖敲了敲门,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问道:“谁啊?” “阿姨,是我。”楚少颖答道,只要阿姨听到自己的声音就会明白自己的目的。 “进来吧,君温还在吃饭呢?”阿姨答道。 楚少颖跟着阿姨进到了客厅,梁君温一见到楚少颖便问他吃了饭没,楚少颖说自己吃了,梁君温便将一袋刚热的牛奶撂给他,楚少颖不喝,梁君温坚持要给他喝,楚少颖还是不喝,阿姨道:“你喝吧,你们两个,平时都跟兄弟似的,还客气啥。” 楚少颖便喝了,他喝得很慢,因为他很少喝牛奶,平常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喝上一袋,他生怕喝完了失去了这种味道自己会后悔,等他一袋牛奶喝完的时候,梁君温已经把一顿饭吃完了。阿姨给梁君温拿来书包,又塞了一袋牛奶到他的书包里,梁君温道:“妈,我不喝,天天喝牛奶我都喝得烦了。” 阿姨狠狠训斥他道:“不喝怎么能行,不喝能长个子吗?” 梁君温只得被迫接受了,和楚少颖两个一起往外走,刚出门,阿姨就嘱咐道:“少颖,君温,你们两个路上要小心点儿,在学校要多听老师的话。” 楚少颖说了两句“嗯嗯”,晨曦的微光里,两个小小的少年,和往常一样,悠闲而又心安理得地走在小路上,早间的旭日照着他们稚气的脸庞,这样的情景,用人间最为美妙的境界都无法描述。 “君温,你说今天去学校里会不会有人笑话我们?”楚少颖还在为昨天的事苦恼。 梁君温道:“谁要是敢笑话我我打他娘的,别再想了,这事也不能全怪我们。” “哇,君温,你看,有好多白色的鸟儿啊,像漂浮的云朵,好漂亮。它们是候鸟吧,老师说到了秋天他们会飞到南方去,到了春天又飞回来,它们像是季节的天使吧,还很有信用呢。”楚少颖睁大的眼睛在朝阳下散发出炯炯焕发的光芒,尽管这样的景色每年春天都可以见到,但是每见一次都足以令他兴奋不已。 梁君温却道:“要是有一张大网就好了,网他个两三只,拿到家里来养,岂不是天天都可以见到了。” 楚少颖在极力地想那些鸟儿被自己捉了,放到家里养会是什么情况,但总觉得这样的情景不太妙,便摇了摇头,道:“如果它们被豢养在家里就没有这么好看的景色了,我倒是更想骑着它们,让它们带我上学,带我回家,我想去哪儿它们都带我去。” “喂,你们两个家伙就这么走了,上学也不叫叫我们。”他们的后面赶来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是孪生兄妹,男孩叫王毅,女孩叫王虹。 “我们本来……”楚少颖刚想说“是想去找你们的”,梁君温接口道:“呵,你们是谁,凭什么要去叫你们,你们很了不起么?走,少颖,咱们看大白鸟去。” “神经病!大鸟有什么好看的?”王虹斜斜地瞥了两人一眼。 梁君温转过身,指着那女孩骂道:“你骂谁是神经病?你他妈敢再给老子说一遍吗?” 王虹住了口,王毅却昂着头翘着嘴,道:“骂你又怎么了。” 梁君温一把把书包放在地下,冲过去就和王毅杠上,其实王毅长得要比梁君温壮实,但梁君温这人胆子大,打起架来便不要命,谁都会怕,三五下王毅便被掀翻在地,梁君温坐在他的身上。王虹看着哥哥被打,便也不顾什么,冲过去就去推梁君温,梁君温既要对付身下的王毅,又要对付上边的王虹,眼看就要吃亏了。却不料这个时候楚少颖一把扯住王虹的头发,把她按在地上。王虹只是哭,说楚少颖欺负女生,不是好汉,这一说倒是说到楚少颖的心里去了,便略微松了松。 梁君温道:“我兄弟两个本来就不是好汉,欺负你又怎么了,别以为自己家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谁都要俯伏在你家的身下么?”楚少颖一听,顿时又理直气壮起来,觉得打她也是有道理的,于是死死按住王虹,不让她动弹。 过了许久,梁君温也按得累了,伸出巴掌拍在王毅的左脸上,道:“小爷今天是欺负了你,你有本事就来找小爷报仇。”说着就松开了王毅,立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少颖,我们上学去吧。” 楚少颖也松开了那个女生,站起身来,和梁君温两个互抱着肩膀走去,身后的王家兄妹使劲儿地派身上的泥土,眼睛使劲儿地斜瞥着两人。 两人来到桥边,梁君温道:“看我们俩谁先跑过这座桥。”楚少颖道:“一二三,跑!”两个人便迈开了步子,身子一斜,朝下面的桥跑过去,用最快的速度跑过了桥,又往上跑,翻过了一个小土丘。剩下的一段路全是泡土,脚一踩便扬起满地的灰尘,只有路的中间因为常年的踩踏而显得结实无灰,适合人走,路的一边是一条小河,另一边是农田,路边新的芦苇在已经枯萎的芦苇丛中葱葱郁郁地生长了起来,偶尔也有一两棵沙枣树,它们虬曲的桠杈间停留着许许多多的麻雀,人一来,麻雀便成群成群地飞起来。 早晨的清风迎面拂来,芦苇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伏倒一大片。不久,学校就遥遥在望了,学校后面的大锅炉房的烟囱里冒出滚滚浓黑的烟气,随风一吹,就四散开了。远远地,可以听到一些读书声从教室的窗口逃逸出来。两人似乎觉得自己会迟到,便迅速说道:“快跑。” 他们两个就一路跑,背上的书包也跟着一跳一跳的,他们跑过了一条小渠,跑过了一排排红灰参半的砖房,和一丛丛葱绿的柳树林,就到了学校的后操场。他们喘着大气,看到还有许多骑着自行车往学校赶的学生,他们才知道自己虚惊了一场。他们擦了擦汗,慢慢往教室里走,梁君温大骂:“他妈的,肯定是语文老师,一来就让大家坐在教室里读书,不读就会死一样。” 这所学校总共只有三间教室,一律砖墙水泥顶,每间教室约莫可以容纳二十五张课桌,教室前是一大片平地,上面铺满了小石子。两人走在石子路上,惴惴不安地走到教室门口,喊了声“报告”,那身态美妙得语文老师点了点头,他们俩便走到各自的座位上坐下,掏出书本,当时所有的同学都在大声念道:“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楚少颖知道这首诗在什么地方,翻到了那一页,跟着众人一起读了起来。楚少颖的位置在窗户边,早晨温和的阳光照在书页上,泛着耀眼的光芒,楚少颖只觉得十分的刺眼,他不禁挪了挪身体,肘子碰到了同桌的李小默,李小默使劲儿地抖了一下,把他的胳膊给抵了回去,楚少颖无法,只得让自己暴露在晒人的阳光下。 第三章 不对劲的几天(3) 不久早读就就结束了,开始正式上课,第一节是数学课,数学老师看起来还是个妙龄少女,穿着一条绘有很多花的裙子,她很和蔼近人,和学生说话的口气从来没有暴露出一点点自己因为年龄大而有的优越感。她今天教的是两位数的除法,她教给了学生方法后,便会在黑板上写出好多好多的题,然后点人到上面去做,谁要是做对了,她就会从荷包里拿出一颗糖果以资鼓励。 每当这个时候,班里的第一名郑旭和第二名文涛便会提前把手举得老高,让老师专门点他。那个老师最喜欢像这样踊跃配合的男孩子了,每次郑旭和文涛上黑板做题的时候,他们总是在比做题的速度,他们总是比所有的孩子做得都快,而且准确率要高。老师总是最快把她的糖果送给他们俩,他们总是笑眯眯地走下来,在众人面前摇晃着自己的糖果。他们才座下,郑旭便又举起了手,文涛见他举起了手便又很快举起了手。老师看着他们,笑了起来,于是又点了他们的名字,两人又很快跑到上面,用最快的速度把题做完,并且又是对的,老师又给他们一人一个糖果,两人兴高采烈地摇晃着自己的糖果,走到下面来,屁股才挨到自己的凳子便又把手举得高高的。那老师虽然高兴,却不敢再叫他们了,便对着班里道:“有没有人会,有没有人会,会的举起手来。”可是看了老半天,并没有一个人举手,老师便随便点了两个人,用手指着道:“你,你,上黑板来做吧。”一个男孩便大跨着步子走上讲台,那个女孩却坐着不动,老师指着那个女孩道:“上来做题啊。”那个女孩耷拉着脑袋,低声道:“老师,我不会。”老师鼓励他道:“没事,只要你上来做,老师就给你一颗糖果。”那女孩便上来做了,看来她也是真的不会,拿着粉笔站在黑板前不敢动手。而那个男孩也是不会,开始对着黑板发了一会儿愣,看着别人做的题,照猫画虎乱写了一通,写完了手都在发软,愣在黑板前等着老师发落。那个女孩几次欲动笔,但才写一两个数字便都用自己的手擦了,最后只得对老师道:“老师,我真的不会。” 老师笑了笑,给了她一个糖果,顺便也给男孩了一颗,道:“你们两个下去吧。”老师又对着下面问道:“谁会,谁会?” “我!”“我!”郑旭和文涛已经耐不住性子叫了出来,老师笑了笑,无可奈何地道了句:“你们两个上来吧。”老师的眼光是看着他们两的位置的,她只要稍微斜瞥一下,她就可以看到楚少颖微微举起的右手的。楚少颖看着他们两个兴兴头头上去做题的身影,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失落。 楚少颖在竭力搜索他们以前做题做错时的样子:咧着个大嘴,伸手抓抓头发,颇不好意思地道:“哎呀,粗心了,56等于30嘛,一粗心就把0写成6了。”但结果让楚少颖失望了,他们俩做得很对,他们又各自拿着一颗糖果,笑意盈盈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黑板上的每一道题楚少颖都在自己的演算纸上做了,每一道题都和正确答案一样,有的他甚至用了两种方法来做,有时候他做题的速度甚至比郑旭和文涛还要快,但是他没有他们胆子那么大,他不敢在众人面前说话,甚至他上黑板做题的时候他会觉得背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他的腿会不自禁地发抖。当他做完了题,他总是反复地检查,生怕有哪个地方因为不注意就出现了错误,直到确定没有错误的时候他才抿着嘴唇慢慢地走下来。如果他做对了,老师夸他的时候,他的脸就会热辣辣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如果做错了,他就会觉得脸上的肌肉不听自己的话了,想装出几丝笑意假装自己不在乎,可是肌肉总不听支配,没有任何的表情,然后心里默默地哭泣,偶尔也会有一两滴泪珠在眼睛里打转,但是他噙住了,不让它落下来。 不过多半时候,老师是不会叫上他的,因为他在班里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尽管他的数学成绩很好。 每当楚少颖觉得心里不舒服的时候,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朝梁君温瞥上几眼,可是他发现梁君温正趴在桌子上睡觉,他似乎对学习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他也不怕老师,敢公然睡觉。其实他也没有真睡,只是老师在请人上去做题的时候他就感到不爽,尤其是他看到郑旭和文涛那副嘴脸,他简直恶心到底了。不过当老师宣布他们做对了要大家给他们鼓掌的当儿,他便会坐起来应个景儿,鼓鼓掌。 梁君温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同着前一排的所有男生被老师统称为“不学习的学生”,平时老师都懒得管他们,任他们自生自灭。不过在他们的眼中,他们也懒得理老师。梁君温在这群人中混得有声有色,平时他们在背后说老师如何如何偏心,如何如何不公平,还说他们把学生当猴耍,这时候,便会有另一些人道:“切,我还当他是猪呢,末流人才!” 老师还在上面讲知识要点,楚少颖忽然听到外面有喧闹声,侧头一看,原来隔壁班已经下课了,一群学生在班级门口的操场上追逐打闹。老师讲了约莫半分钟,后排那些“不学习的学生”便小声说道:“下课了哎,下课了!”老师笑了笑,说了几句玩笑话便抱着教案走出了教室。 “哎,终于下课了。”郑旭摇着脑袋道。这时候文涛嬉皮笑脸地跑了过来,道:“郑兄,走,喝香槟去。”郑旭摊了摊手,道:“文兄,今日没带钱呐。”文涛张着个大嘴,拍拍胸脯,呵呵笑道:“咱俩谁跟谁呀,我叫你喝香槟还能叫你破费?”郑旭呵呵大笑,道:“这样额,文兄真是好慷慨。”说着,两人肩抱着肩,一路洒脱地去了。 梁君温朝二人瞥了瞥,把数学书往桌子上一撂走出座位,来到楚少颖的身边,道:“少颖,喝汽水去。”楚少颖怔了怔,小声而迅速地道:“俺没钱。”梁君温“切”了一声,道:“哪次叫你一起去吃东西叫你掏过钱,我们俩还要论个你啊我的。”楚少颖对李小默道:“请让一下。”李小默把自己的身体向前移了移,楚少颖从他背后过去,和梁君温一起出了教室。他们一起朝着教学楼对面的小商店走去。 那是一个很小的商店,但对孩子们来讲却已经很足够了。整个商店就是一间封闭的房子,留了一个栅栏式的窗口,学生们要什么,只要把钱送进窗口,老板便会把小零食从窗口递出来。此刻,窗口前挤了不少人,有的是要买东西的,有的则可恶了,买了东西还要占着地方吃。楚少颖和梁君温来到这儿便不住地往里面挤,递进去两块钱,拿了两瓶汽水,梁君温把一瓶给了楚少颖,两人站在背阴的电杆下,开始吸汽水。梁君温几下就把一瓶汽水给喝完了,而楚少颖还在慢慢品尝。梁君温看了看蓝得片云不挂的天,也似往常的楚少颖一样叹了口气,道:“少颖,你觉不觉得今天有点儿不对劲儿。” 楚少颖看了看他,道:“没有啊,很太平。” 梁君温摸了摸下巴,努嘴思索道:“就是因为太太平了所以才不对劲儿啊。” 楚少颖道:“你说的是什么事儿,能举个例子吗?” 梁君温道:“就比如说我那群狐朋狗友吧,平时一下课,他们都会簇拥着我出去玩的,可是今天他们却理都不理我。还有,平时我上课睡觉那个老师总是用一种很愤怒的眼神看我,可是今天他换了一种眼神,一种很奇怪的眼神,似乎是很鄙夷。总之我觉得很是不对,肯定有事儿。” 楚少颖道:“没事的,别想那么多了,他奶奶的,咱哥俩怕他什么……” 一向胆大妄为的梁君温开始泛起了狐疑,脸上遍布着愁容,有淡淡的忧色。上课铃声突然响了起来,而楚少颖的汽水还没喝完,他想还是进教室放在窗台上等下课了再喝,两人迈着大步朝教室冲,因为提前没有预备,他们成了最后两个抵达教室的人,等他们站在班级门口之时,那妖娆的语文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楚少颖喊了声“报告”,语文老师看他手上拿着个汽水瓶,便怒吼道:“给我扔掉!”楚少颖看着语文老师要吃人的样子,吓得只好扔掉,他才刚准备扔,梁君温便一把抓住了汽水瓶子,道:“老师,这是我的。”那语文老师道:“你的也得扔掉。”梁君温翘了翘嘴,道:“我妈说了,这几天天气热,不喝汽水会中暑,我要是中暑了,医药费谁掏啊。” 那语文老师大发一通火,道:“你以为你是谁啊,这班里是你能乱来的地方吗?” 第四章 不对劲的几天(4) 梁君温可能也被那气势吓住了,便住了口,但是汽水瓶却攥着不放,拉下脸不再言语。语文老师见这样僵持着浪费大家的时间也不好,便道:“滚进来。”两人走进教室,坐到座位上,梁君温拿出语文书,假装盯着书本,心里却在思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语文老师还在讲前鼻韵母和后鼻韵母,他把自己写的拼音读了出来,学生们跟着念,教室里一片混响,全都是厚重的鼻音,等到老师说你们自己多念几遍,分别前鼻韵母和后鼻韵母的差别,学生们便学着老师教的大声念起来,一时间,教室里全都是鼻响,颇为滑稽,那老师在上面都忍不住笑了。念了一会儿,大家差不多都学会了,老师喊停,大家才渐渐歇止了读书声,他拿教棍指着黑板上的拼音,让大家念出来。教室里念的声音很大,都和她所教的无异。她又在黑板上写了许多教过的拼音,点人起来念,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举手了,如果被点到的人答得对,那么她就教他坐下,如果答得不对,她就板起一张脸了,或者骂他一句“傻瓜”或者“笨蛋”,老师随便点了一个女生,用教棍指着黑板上的“a ”,那个女生望着黑板上的那个韵母,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看到老师那步步紧逼的眼神还有许多学生看着她的目光,竟一下子六神无主起来,呜呜咽咽地哭了,小声道:“我不知道。”老师呵呵了两声,也没什么过大的表情就叫她坐下。如果是数学课这个女生哭就一定会被人笑话,但是语文课就没人笑她了,语文课本来就是比较压抑的,老师是个老虎,有同学私下说上一节语文课会少活十年。 但是语文老师她自有她的本事,她不需要学生主动配合她,她叫谁做什么谁就得做什么,她一个人唱单簧唱得津津有味,学生把她传授的知识奉为真理,不过学生这个时候脑子里的知识储备量为零,对她的说辞也难分真假。 忽的,教室里飞进来一只鸟儿,学生们再也耐不住性子,纷纷抬头往上看,那鸟儿在教室里乱飞,学生们嘴里不出声地在笑。老师看不惯,这影响了她的课堂纪律,她命令男生们把它赶走。这个时候,郑旭和文涛便一马当先,拿着课本在教室里乱砸,男孩子们也都拿书驱赶。有个女生生怕伤害了鸟儿的性命,盯着鸟儿不住地看,每每看到男孩子们的书快要砸到那只鸟儿的时候,她的心就是一阵哆嗦,生怕那鸟儿有不测,那鸟儿乱打乱撞,撞出了窗户,那个女生才舒了眉头,浅浅一笑。 鸟儿出去了,男孩们便寻找自己的书,老师觉得课堂纪律太乱了,心情大坏,却又没理由发作,便叫了一个闷声闷气的男孩回答问题,那个男孩脑子转不过弯儿来,看着黑板上的拼音不知道该怎么念,老师大骂一声:“你简直是一只瘟鸡。”那个男生被骂,只觉得自己很委屈,脸上火辣辣的,想骂老师也是瘟鸡,可是又不敢。老师叫他坐下,这个男生坐下后一直愤愤地盯着课桌,只觉得自己忍不下这口气,如果自己长大一点儿就好了,那样就不怕她了,她骂我,我也骂她。这个男生就这样气愤地发着愣,直到下课。 他们才二年级,只隐隐听大哥哥大姐姐们说到了三年级会增加一门叫做英语的课程,在之前他们主要学习语文和数学,但是对于大多数孩子来讲,他们是不喜欢这两门枯燥的课程的,他们更喜欢像音乐、美术或者自然这样的课程,如果在每个孩子的启蒙阶段都有一个这些方面的好老师的话,想必许多孩子都将成为天才。早晨的最后一节课是自然课,二年级一共两个老师,自然课由语文老师带,这节课老师教大家手工制作,老师叫大家把自己的装手工材料的袋子交上来,然后所有的学生聚在一起帮老师把不同的材料分类,这些学生可积极了,立马向老师围去,迅速地把各种材料分出来,然后再把相同的材料装进一个袋子里。不一会儿,大家就装好了。楚少颖分的那堆材料里有一个小纸条,上面标着有关型号的字母,楚少颖也不知道这个纸条到底有没有用,便把他和材料一起放进了去,不料那个老师打了他的手,说了声“傻瓜”。楚少颖立刻缩回了手,心里不是滋味,脸上滚烫。 把材料分好了类,老师给一人发了一份今天要用到的材料,然后让大家照着指示图组合模型,于是每个人便盘踞一小片地方开始用剪刀把“纸片零件”剪下来,再按照指示图把零件拼好,最后用胶水粘起来。楚少颖很快就粘好了,他想举手告诉老师他已经做好了,但是一看到同学都还在拼拼凑凑,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到底要不要给老师说我已经做好了呢,他在挣扎。 “老师,我做好了!”郑旭大声嚷着,高举着自己的模型,对老师道。 “拿上来!”老师笑眯眯地道,并接过了郑旭的模型,又连说了两个“很好”。 “老师,我也做好了。”楚少颖舒了口气,这才奉上自己的模型,老师也连说了两个“不错”,接下去问道:“还有谁做好了?” “我!” “我!” “还有我!” “我的也马上好了。”倒是很奇怪,这节课学生的胆子都特别大,一点儿不害怕,老师也任由他们放肆,学生们好像很知道这个老师的脾性似的。老师看着堆了一桌子的模型,轻描淡写地笑着。那些没有拼凑好的加紧了手脚,这一忙竟然乱了起来,愈加拼凑得不成样子了。下课铃声又很快响了起来,老师站起来,把那些已经做好的模型装进了一个大塑料袋里,又对那些没有做好的人说:“你们下去做,做好了标好名字交给我,放学,回家路上小心点儿。”老师便出了教室,郑旭高举着手,高呼道:“回家了。”有一个声音道:“郑兄,等等我。”郑旭回头一看,是文涛,当下咧着个大嘴,笑了笑,一把抱住他的肩膀,道:“文兄,走,哥两个,回家。”两人兴冲冲地走了。 梁君温拿着自己的模型,叫了声:“少颖,回家。”楚少颖走了上来,两人便往家走,走到教室后面的柳树林,梁君温把模型撕得稀烂,扔进了小水渠里。楚少颖道:“老师还让做好了交上去呢?”梁君温怒道:“交他妈,跟利益沾边儿就跟个皇帝似的霸道,谁来做这没名堂的恶心物儿。”楚少颖见他都已经撕了,争执下去也无用,道:“走吧。” 中午的太阳很毒辣,照得人直欲流汗。但是他们两很有兴头,这阳光增加的是他们心头的热情与激昂,尤其是楚少颖,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看出的是一个通体透明的光明世界,没有任何的渣滓,就算佛家所说的净土也不足以描述这种世界的美好的万分之一。两个人迅速地走回了村子,村子外围菜地里种菜的农民正自埋头种菜,也没人看到他们两个。他们像往常一样回了家,楚少颖家大门大敞着,他到了屋子里,叫了声:“爸爸。”没有人答应,他以为爸爸没听到,便放大了嗓门连叫了三声爸爸,可是还没人答应。他又小声地叫了声“妈妈”,也没有回应。他不禁有些生气了,怎么他们不在家还把门敞着,不过他又想肯定是他们有事,他们害怕自己回来进不了家,这才把门敞着的。于是他进到小厨房里,把剩饭剩菜热了一热,开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吃完了饭,他去解手,白天他可不怕进厕所,他便自己一个人去了,走到中途,他遇见了梁君温,恰好梁君温也去厕所,梁君温道:“少颖,我问你,你爸妈在家吗?”“嗯?”楚少颖觉得很诧异,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梁君温道:“我怎么一回家父母不在,但是家里所有的门都洞开,我以为是小偷翻进来了,可是一看家里的东西,一件也没有少。”楚少颖更加好奇了,道:“我家也是。” 梁君温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拼了命地砸在别人家房子的土墙上,砸出了一个小坑,他大声道:“我靠他妈,这他妈一定有问题,让老子知道是谁在作怪的话,老子在众人面前扒了他的裤子。”他感到很不舒服,但是又找不出根源,他想把肇事者狠狠捶一顿,但是却不知道是谁干的。他只得老老实实地跟着楚少颖一起去了厕所,解了小手,也不想在家呆了,拉着楚少颖就往学校那边走去。 学校里,有一些中午不回家的学生,他们就在校园的前面玩,追逐打闹。楚少颖和梁君温两人从他们身边经过,那些人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有意避开他俩。梁君温也不管,径自回了班级,往桌子上一趴,睡觉。可是睡了五分钟竟然睡不着,他便站起来,叫上楚少颖,道:“咱俩出去聊会儿天。”两人便往学校厕所后面的稻草堆上玩儿,梁君温在稻草堆上狠狠地做了几个倒空翻,还觉不能排忧,便连打了一二十个滚儿,到最后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便把脚高放在稻草垛上,头垫在稻草堆上。楚少颖也在稻草堆上倒立了很久,搞得头冒汗,手酸力乏,从稻草垛滚到稻草堆上,看着头顶蔚蓝无云的天空,道:“我的确觉得不对劲儿。” 第五章 不对劲的几天(5) 梁君温挤了挤眼角的汗水,道:“我们是不是闯祸了?” “我也这样觉得。”楚少颖嘴上嚼着一根又干又脆的稻草。 渐渐地,可以听到一些人说话的声音,他们知道学校里肯定又来了不少人,但是他们并不想这么快地过去,他们怔怔地看着天空,却没有说一句话。有微熏的风缓缓地吹来,带着温和的温度摩挲着世间的每一件事物,拂在人的脸上舒适极了。梁君温掸了掸袖子上沾着的稻草,看了看手表,道:“走,上课去吧,还有五分钟。” 楚少颖撑着胳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便跟着去了。一进教室,梁君温闷不吭声地回了座位,楚少颖却向班里望了望,全班同学都低着头,闷声闷气的。楚少颖抿了抿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掏出数学书等待上课,上课铃声老是不响,楚少颖便向窗外望了望,可是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外面很安静,只有对面人家的鸽子在电线上东张西望,像五线谱上的小小音符,自己是多么希望它能奏出一个曲子,哪怕是一个轻微的声音也好。这样想着想着,老师就走进了教室,她拿着的藕荷色的包鼓鼓的,显然她今天带的糖果比平常的要多,楚少颖想里面一定装了不少糖果,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得到其中的一颗。 上课铃声一响,郑旭和文涛便活跃了起来,老师的问题才说到一半他们便把下一半补充好并且把答案也说了出来,那老师高兴得合不拢嘴,可是她却说:“不要接老师的话,让别的同学回答。”他们果然不再接老师的话,待老师把问题说完的时候,他们便第一个举起手来等待老师叫他们回答,可是老师却对着班里的同学说道:“谁会,谁会。”问了半天也没一个举手的,老师便点了一个男生,专门挑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问他,那个男生很快说出了答案,老师夸他很聪明,让他到讲台上去领奖品——糖果。然后老师又对着班里的同学道:“还有谁会,还有谁会?”这个时候,就有几只新的小手颤颤巍巍地举了起来,甚至有几只小手举了起来又落下去了,老师又说了一句“谁会,错了也没关系”,于是那几只小手又试着举了起来。老师一眼瞥到了那个软绵绵的发抖的小手,指着那个手的主人,道:“你,对,就是你,我知道你一定能回答对的,站起来,勇敢点儿,小男子汉。”那个男孩瑟缩着站了起来,羞涩地朝周围的同学看了一眼,他的小脸儿泛出淡淡的红,甚至他的额头都浸出了几滴汗水。老师选了一个更加简单的问题问他,那个男孩咬了咬嘴唇,小声地说出了答案,但老师听到了,并且听得很清楚,可是她还是说:“大声点儿,我没有听到。”那个男孩咽了口口水,撞着胆子大声说出了答案,老师立马鼓起了掌,全班同学也跟着鼓起了掌,那个男孩立刻脸红得跟红富士一样。老师说:“他很勇敢,并且答对了,因此,我要多奖励他一颗糖果。”老师亲自把两颗糖果放到他的课桌上,道:“以后要多回答问题。”那个男孩羞赧地点了点头。接着,老师又问:“还有谁会,还有谁会?”这一下,全班有三分之二的人都举起了手,郑旭和文涛举起的手只是这三分之二中的两只,他们便不乐意了,悻悻地瞪着全班同学。老师这下笑得更嗨了,她扫视了全班一眼,指着后排的一个男生道:“你,你来回答。”那男生迅速站了起来,理直气壮,似乎对自己很有信心,老师这回挑了一个较难一点的问题,刚一问完,那男生便急了,回答不上,只恨老师不公平,给他们问的问题怎么这么简单,给我出一个这么难的,抓了抓脑袋,嘴上“额”了几声,想不出来,最后只得老实回答道:“老师,我不会。”全班同学看着他的样子听着他的口气,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老师也跟着笑了。那个男生立马就拉下了脸,愤愤看着课桌。可是这个时候,老师却说:“嗯,他很诚实,也应该得到一颗糖果。”回答问题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得到糖果,但有一颗聊胜于无,他便悻悻地走到讲台上拿了老师的糖果,并恭恭敬敬地说了声“谢谢”。 梁君温还在为今天的不对劲儿而苦苦思索,上课也没心思听,眼神极度飘忽,一会儿看着窗外,一会儿低头看地下,一会儿又看看同学,反正坐得不安稳,身下的地面都被他吐的口水沾满了,他的脸就像下雨前的阴天,浓云密布。老师朝他的位置看了看,随即又移开了目光,叫了他的同桌回答问题。梁君温早看穿了老师的把戏,忍不住又吐了一口口水,索性就睡起了大觉。 这一个下午,梁君温就是在这样忐忑的睡眠中度过的,放学后,他和楚少颖又去铁木桥了。夕阳懒懒地照着他们的脸庞,远处沙洲上高挑的芦苇随着风儿摇摆,像舞女的细腰。他们俩就这么在桥上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因为两个人心里怀着同样的鬼胎,便也没了话,直到看着夕阳渐渐落下才往回走。他们很快走了回去,看到村子边缘有许多的老汉围在一起聊天,但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俩。天已经擦黑了,他们很快各自回了家,楚少颖一回到家里,母亲改变了她一向对自己不闻不问的育子政策,劈头盖脸地训道:“干什么去了,回来得这么晚,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楚少颖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但是现在上学的他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会和母亲动手动脚了,老师教了他一个名叫孝顺的词语,并且解释了其中的含义,楚少颖信以为真,便只得愣在一边,默默承受着这份酸楚。不一会儿,爸爸也从外面回来了,他问妈妈:“你看到少颖了吗?”妈妈说他刚回来,爸爸也大发火一通,骂道:“你一天饭胀到脑壳上去了,这么晚才回来,不怕被野狼叼了吗?” 在记忆里这是爸爸第一次冲他发这么大的火,以前就算是自己犯了大错他也不会这么狠地说自己,楚少颖忍不住流下了眼泪。爸爸又接着骂道:“有个球用啊,动不动就吊着两泡猫尿……”楚少颖再也忍不住了,但在他的心中,他觉得爸爸是在教育他,对他好的,所以他隐忍着没有发作,但是他实在受不了这强烈的落差,他哭着跑出去了,他是随便乱跑的。他跑出去后,忽然听到还有人在哭,楚少颖仔细听了听,才发现是梁君温,他也会哭?梁君温也发现了他,便朝他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还嚷着道:“少颖,他们要……”还没等他说下去,他就发现梁君温的嘴巴被人捂住了。楚少颖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梁君温的爸爸,他爸爸捂着梁君温的嘴巴把他往家里拖,他爸爸一瘸一拐的,好像是腿刚刚受伤了,但是他却不顾自己的疼痛硬是要拉着梁君温回去,梁君温却死命地要挣脱爸爸的束缚,企图朝楚少颖这边走过来,但是他失败了。楚少颖很不解,他朝梁君温靠近了几步,但是一看到他爸爸,他还是没有再前进。他隐约听得梁君温的爸爸说了一句“别人自家人都不管,你瞎掺和什么”。楚少颖一点儿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还沉浸在爸爸的强烈反差当中,他愣在原地,蹲下来,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再扔出去,这样的傻瓜动作他重复了不下一百遍,直到爸爸在门口喊了一声“吃饭”他才闷闷不平地走回去,今天的菜是葫芦瓜,爸妈都已经吃过了,楚少颖拿起碗拈了一箸剩下的菜,一尝,咸死了,他都有想吐的冲动,若不是想着自己是有罪之身,他可能会把菜倒掉重新炒一个,他对妈妈道:“妈,你怎么把菜炒得这么咸,我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吃下去的?”妈妈道:“你一天什么活都不干,有的给你吃你还挑肥嫌瘦的,爱吃不吃,不吃拉倒。”楚少颖心里很不舒服,便只得自认倒霉,去倒了一大碗开水,把菜在水里过一过,将就着吃。吃完了饭,他收拾了碗和盘子,便走进自己的卧室,打开灯,掏出作业开始认真做了起来。今天耽误了写作业的时间,作业又比较多,他心里很烦,便快快地写字,速度一快,字儿也就变得难看了,但看着夜越来越深,自己的困意越来越浓,他还是宁可让字儿难看一点,也不知道是哪个臭老师,怎么今天把作业布置这么多,我可是祖国的花朵,经得起你们这样摧残吗,他在心里这样埋怨老师。他实在是太困了,做着做着,一个不注意脑袋点到了桌子上,额头微微疼痛,他立刻又打起精神,笔挺地坐着,继续写作业。 第六章 不对劲的几天(6) “喂,睡觉去,这大晚上的,写什么作业?”不知道何时,爸爸穿着一条秋裤站在桌边,挽起他的胳膊,嘱咐他去睡觉。 “不行,我还没有写完,写完了再睡。”楚少颖想拔出自己的手臂。可是爸爸拽得实在太紧了,他抓起楚少颖的书包还有所有的书,使劲儿地朝着房顶掷去,说:“你再不给我睡觉,我把你轰出去,叫你去喂蚊子。”楚少颖觉得自己很冤枉,他只是想做一个好孩子,听老师的话把所有的作业做完而已,难道做一个好孩子也有错吗,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打击,忍不住哇哇地哭了起来,哭得很惨很惨,泪水模糊了他轮廓分明的小脸儿,他用袖子把泪抹干净,但是其余的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他一边哭着一边把那些散落的书本捡了起来,装进书包里,然后很不情愿地脱掉鞋子,躺到床上,捂在被子里抽泣,父亲关了灯关上门睡觉去了。 楚少颖一个人在被子里哭得很伤心,他不明白爸爸的转变为什么这么大,但是他深信着一件事:爸爸是为了他好,他只是在用一种自己不明白的方式教育自己,所以自己受再大的委屈都心甘情愿,并且自己长大以后也要成为像爸爸那样的人。 他心里实在太担心那些没有完成的作业了,他害怕老师明天会批评他,他心里叽里咕噜,七上八下,睡不着。 他用被角抹干净泪水,劝自己赶快睡觉,明天早点儿起来,把那些没做完的作业做完。 于是他闭上眼睛,可是还是睡不着,于是他用老师教的 “数数睡觉法”,从一数到了一百,又十分生疏地从一百数到一,可是还是睡不着,他把头移出了被子,望向了窗外,他发现有几颗星星朝着自己眨眼睛,小时候,爷爷说天上的星星都是一个古老的故事,并且星星越明亮,其所代表的故事也就越有趣。 他搜索到了最明亮的一颗星星,他觉得那颗星星在对他笑,他想知道关于这颗星星的故事,他开始幻想起自己飞起来了,飞到了那个星星的身边,听那个星星讲故事。 这样想着想着,他就觉得心情舒畅了一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他早早地起来了,天色还一点儿没有亮,他不敢大清早就在家里写作业,决定吃个简单的早饭后去学校写,厨房的锅里没有剩菜,他也不会做菜,便用开水泡了点儿饭,拌着点儿红豆腐辣子,勉强吃了一碗,而后他就背起了书包,去找梁君温,可能是有点儿早了,君温现在还躺在床上或者才刚刚起床,他觉得打扰别人睡觉很不好,但他还是走到了君温家的门前,一看,里面竟然亮着灯,楚少颖便大着胆子敲了敲门,喊了声:“君温!”梁君温的妈妈开了门,还不等楚少颖问 “梁君温在吗”,他妈妈就一口气说道:“以后君温都不上学了,你以后别再找他了。”还没说完就关上了大门。 楚少颖觉得很难过,这也是从来没有过的,梁君温跟他的关系胜过了亲兄弟,这难过更胜过了爸爸的转变所带来的难过,但是他还是惦念着自己的作业,快去学校做完吧,也许到了下午梁君温就又会跟自己和好的,就像很小的时候,他们两个为了争一个玩具而闹得不跟对方说话,可是过一阵子,他们依旧是好朋友。 他便不安地走了,一路小跑,跑到村子边缘的时候一个不注意摔进了一个小水潭里,弄得满身都是水,他觉得很不舒服,不过还好,书包没有被水浸到,他偷偷摸摸地跑回了家,生怕被父母发现自己的衣服湿了,他换了一套新衣服,把脏掉的衣服藏起来,然后他又往学校里走去,这一次他看清了路,小心翼翼地迈脚。 他一路小跑,好不容易到了学校,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能看清楚了,他才发现自己跑得太急了,脚上、裤子上都是灰尘,他用手拍了拍,趴在窗台上写作业,这个时候有几个同班同学也围了过来,纷纷掏出作业本,也开始写起来,有同学遇到了难题,来问楚少颖,楚少颖认认真真地给他们解答,然后才开始写作业,不久又有几个同学来问问题,楚少颖一一为他们解答了,可是自己的作业才写一点点,但是同学们会不时地来问他,他很矛盾,他不给同学解答会很不友善,解答了自己的作业又做不完,他便快快地解答,然后快快地写作业。 少时,拿钥匙的同学把门打开了,楚少颖把书包和作业囫囵抱进去,在座位上拼命地赶作业。 可是上课铃响起的时候,他还有整整一张数学作业没有写,于是他一边背九九乘法表,一边快快地在那些问题的后面胡乱写了答案,他宁愿被人说自己不聪明,也不愿被人说自己懒。 写完了作业,他才心安理得地跟着大家一起背起了九九乘法表,他开始不敢大声地背,他怕别人听见他的声音,不过大家的声音早把他的声音淹没了,他才开始大声地背诵。 早读课结束后,他去小组长那里交作业,他觉得信心满满,但其中又间杂了点儿理亏,不过他还是大胆地把作业交给了小组长。 他想,等老师把自己乱写的答案打叉之后,他再把每个讹误订正三遍,那样自己就心安理得了。 他认认真真地上完了第一节课,第二节课才刚上几分钟,学校外面便开来了几辆车,接着语文老师过来通知大家今天体检,全班同学高兴得不得了,纷纷往教室外面赶。 楚少颖去叫梁君温,朝他座位一看,才知道他今天没有来,他很不高兴,他习惯了什么事都跟梁君温一起干,跟梁君温在一起他做什么事都大胆,都心安理得。 他往外走,觉得自己一半的胆子都逃之夭夭了,他朝体检的地方走去,他的同学都争先恐后地去体检,他在老师那里领了一张单子,大致看了一下同学们在各个体检地点排队的人数,称体重的最多,量肺活量的也比较多,测血型的人数较少,但是楚少颖看到测血型要扎破手指,他很害怕,他怕痛,所以他去了量肺活量那里,很快就轮到他了,那个医生看了他一眼,说:“把你的表交上来。”楚少颖把体检表交过去,学着同学们的样子拿起了那根管子,使劲儿地吹,吹了三次,医生看了数据,给他记上了。 楚少颖接着去了量视力的那里,医生让他先用左手遮住左眼,直接就用他的那根棍子指了最下面一排的某个 “e”,楚少颖毫不费力地就把它说对了。医生又让他用右手遮住右眼,又用那根细棍子直接指了最下面一排的 “e”,楚少颖还是毫不费力地就把它说对了,医生不动声色地写了两个5.2。 接着,楚少颖去了称体重的那儿,轮到他的时候,医生看他的布鞋上有很多泥土,便道:“把你的鞋子脱掉。”楚少颖便把鞋子脱掉,一脱,才闻到自己脚臭,并且脚很黑,他有点儿害羞了,便把两只小脚贴在一起,瑟缩着走上称,那个女医生咬着笔,斜斜地瞥了一眼称上的数据,在体重那一栏上写了一个35(假如他那个年龄的孩子标准体重是40)就把表撂给了他。 少颖又去了量腰围的那里,他走到那个男医生的面前,那个男医生扯住他的衣服,把他扯得近了些,而后皮尺往楚少颖的腰上一勒,写了一个数据后就让他离开了。 最后要测的是血型,楚少颖感到很害怕,便向同学们望了一望,他发现大多数人都已经检查完了,并且离开了这间房子,只有几个女生还在等待测血型,楚少颖捏了捏手,鼓起勇气去排队,他排在最后面,他的前面有三个女生,他是多么想时光在这一刻定住,停下来不给她们测,但同时他又希望快点儿测,他只要尝试一次扎手的痛苦后就不再痛苦了,他也希望会出现别的什么情况,比如说老师突然说不测了。 他看着前面的女生一个个离去,他脖子一横,深深地吸了口气,想死就死吧,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终于,他见到他前面的一个女生走了,他知道自己即将挨痛,心扑通扑通地跳,他伸出了发抖的手,那个女医生拈起他的小手,温柔地道:“怕痛吗?”楚少颖扬起眉头,清脆地道:“不怕。”但是他的手抖得厉害,那个女医生拿起一个尖尖的针,在他的右手中指上戳了一下,直到冒出了一大滴血她才收起了尖针,然后采集了楚少颖的血样,而后笑着用镊子夹了一团棉花给楚少颖,楚少颖把它压在伤口上,到了外面的阴暗处,风一吹,背后冰凉,楚少颖才知道自己流了许多的汗,他看着外面活泼可爱的阳光,心里一阵舒畅,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勇敢的人。 他一个人走进了教室,同学们在兴高采烈地念书,在朗朗的读书声中,郑旭大胆地对文涛道:“老子肺活量是全班最高的。”文涛应了一句小声的 “球毛”。 第七章 不对劲的几天(7) 楚少颖坐在位子上,等待老师来上课,那数学老师花枝招展地抱着厚厚一沓作业走进来,翻开一个个作业本,指出错误,让学生们一个个上来,她拿到了楚少颖作业本的时候叫了一声“楚少颖”,楚少颖忙开步走上去,那老师翻开楚少颖的作业本,翻到了楚少颖胡写的那一页,指着道:“你是怎么做的,怎么全错,我看你是糊弄老师。”说完把楚少颖的作业往地下一扔,接着叫了下一个名字。楚少颖太失落了,自己辛辛苦苦地赶作业,赶到觉都没睡好,没想到就换来这样一句“我看你是糊弄老师”,他太失落了,眼泪扑簌簌往下落,但是他不敢哭出声,拿着作业本默默地往下走,走到座位上,低着头,默默地哭泣,不知道什么地方的玻璃反射出一两星光芒,恰恰照到他的脸庞上,有淡淡的温暖,他感到很舒适。他抹掉了眼泪,打开作业本,把那些错的地方重新算一遍,然后连题连答案抄三遍,写完后他的心才渐渐安稳,转过头,朝着窗外看了几眼,阳光很活跃,有一两个塑料包装袋被风吹得乱飘。 下课铃声又欢快地响了起来,他一个人很郁闷地走了出去,找了个阴凉的地方蹲下,身边不时有三三五五的人经过,他开始想梁君温怎么不来上学了,没有他,自己很不习惯,他捡了个小石子,在手里抖来抖去,那个小石头没有被阳光晒到,很凉,但是自己的小手一捂上去那个石子就变得温热了,但是上课铃声又响起来了,他匆匆地汇在芜杂的人群中进了教室,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语文老师迈着矫健的步子气昂昂地走了进来,迅速地把教案放在讲桌正中,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上课”,班长大声喊“起立”,所有的学生快快地站起来,弯下腰齐声道:“老师好!”老师也弯下腰道:“同学们好。”坐下后楚少颖在书包里翻语文书,可是找遍了也没找到,他急了,肯定是忘带了,便对同桌道:“看一下书。”同桌把书推过来两个人一起看,老师讲完了课后让大家做书上的习题,同桌没办法,只得把书拿了过来,掏出铅笔做习题。楚少颖干巴巴地坐在位子上发愣,手上握着支铅笔发抖,低着头,眼睛斜瞥老师。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他心里在发抖,他把头埋得更低了,深深地皱起了额头,翻着白眼斜瞥老师,老师从那边走到了他的身后,他看不到了,只得竖起耳朵听老师的脚步声,老师的脚步声像是摩擦砂纸的声音,很有节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脚步声听不到了,但是又猛地一下子响了起来,离自己很近,吓得楚少颖额头冒汗,他狠狠地斜着自己的眼睛,可是老久都不见老师过来,于是他一点点移动自己的脑袋,好让自己的视线能一分分后移,他移动了好一阵,才瞥见老师在给后排的学生解答问题,这下他才放心。于是歘地一下把自己的脑袋摆正,低着头,忐忑不安地坐在位子上。他最希望的就是老师不朝自己这儿看,或者老师直接从这儿走过。但是渐渐地,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并且以无限迅速的速度靠近自己这儿,楚少颖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把自己的左肩膀高高耸起,假装语文书就在自己的怀里,同桌做完了习题,又把书拿过来,两个人一起看,楚少颖这才放松了几分,颇不好意思地看着别人的书。 “你们俩谁没带书?”老师突然走了过来,问道。 楚少颖害怕得嘴唇打颤,“我没带”三个字始终不敢出口,他同桌却安定自若。老师问道:“楚少颖,是不是你没带?”楚少颖点了点头,低着头,咬着嘴唇,泪水在眼里打转。 “滚出去!”老师利落地吼道。 楚少颖挤了挤眼皮,低着头,迈着沉重的步子闷不吭声地走出了教室,他不敢走远,乖乖地站在班级门口,看着晴朗的天地,然后一个人把泪水往心里咽。他朝远处的天空望了望,有几只灰色的大鸟徘徊过天际,他多么希望自己也有一双翅膀,能和鸟儿一起飞翔,看着看着,那些鸟儿就不见了,他又把目光移了回来,看着明朗的阳光,他的眼睛很清亮,他似乎都能把阳光分成一条条细细的线,阳光碰到眼睫毛的地方形成了像梳子齿一样的彩线,很漂亮。阳光照在脸上像一个调皮的虫子,抚摸得自己的皮肤好舒服。忽然办公室里走出来了一位老师,朝他轻蔑地瞥了一眼,楚少颖立刻就紧张了起来,他知道被罚站在外面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他开始收紧了放松的身体,郑重地站着,站得笔管条直,他甚至都觉得自己的膝盖处的两块骨头顶在了一起,他这样坚持了很久,弄得满头虚汗,不知道怎么的,眼前忽然一花,两只腿不听了使唤,一下子委摊在地,脑子被放空,失去了平衡感,仿佛自己是漂浮在空中一样。这样坚持了一分钟,眼睛里的金色星星才逐渐减少,对于周围事物的知觉也渐渐恢复,他又重新站了起来,但是心里却是虚浮的,好像有大块的湿湿的云朵在里面游荡,但是却轻得没有质量。他不敢再绷紧了身体,便歪歪扭扭地站着,他再也没有了别的心思,只是希望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他很害怕。 下课铃一响,老师拎着教案就走了出来,楚少颖不得不又端正地站着,目不斜视,期望可以让老师觉得自己还是很听话的,以便不惩罚自己。但是老师转过弯儿就朝办公室走去,看都没看他这边。同学们也相继走出了教室,楚少颖还是不敢松懈下来走开,他觉得老师会过来狠狠地训他一顿,他要是走开了老师有可能会打他,他就这样一直傻乎乎地站着,直到上课他也没有见到老师来,于是他松了一口气,想自己不会受惩罚,而后心安理得地进了教室,然后端端正正地坐着,开始认真听课。 这天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老师没来,郑旭伙同几个男生逃课了,紧接着,全班大多数男生都逃课了,仅仅留着两三个男生,其余的全是女生。楚少颖觉得这些男孩子很不听话,他们都是坏孩子,自己绝对不能够像他们一样。于是他掏出书本,认认真真地温习知识,他看了很久,直到下课。他小心翼翼地把书放进书包,去叫梁君温回家,可是朝他那边一看才猛然醒悟他没有来,他只得自己一个人回家了。他出了教室,看到锅炉房的烟囱里冒着极淡的白烟,他觉得自己的脚步跟那飘动的白烟一样轻盈,他往回走,走着走着,肚子开始痛起来了,起初只是一点点,他忍着继续走,接着渐渐变大,扩散,他觉得肚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咬自己,痛得自己的心都快往下坠了,这种痛跟刀子割破皮肤还不一样,这种痛就像被拔河的绳子,两头都有无限大的力气使劲儿地扯着自己的肌肉,但是两边的力气都不肯认输,你扯过来一下,我拔过来一点,扯来扯去谁也没输谁也没赢,自己的肌肉就无止境地受着这种拉扯的煎熬,楚少颖咬着牙,他要克服这种痛苦,他相信自己能克服过去,他脸上的肌肉在极度变幻,扭曲一阵然后再回复正常,然后再扭曲,再回复。到后来他绷着牙而不咬,舌头直挺着悬空,这样一折腾,他的额头上全部都是汗水,发丝粘在上面,很不舒服。 “喂,小子,你怎么不跟你的梁君温走在一起了,我看你就是他的小娘子。”王毅领着自己的妹妹王虹嘲笑他道。 楚少颖的心里本来就凌乱如麻,一听到这样的话当真气得咬牙切齿,骂了一句:“我草你妈。” 王毅问道:“你说什么。”“我操你全家。”楚少颖大怒道。王毅拔腿冲过来就一脚跺在楚少颖的肚子上,楚少颖被跺翻了两三步,抓起一把灰就朝王毅撒去,胡乱朝王毅身上捶。王毅比他强壮到哪里去了,一把掐住他脖子,按在地上,楚少颖用嘴巴去咬,却被对方掐住了嘴巴,楚少颖在地上使劲儿地挣扎,却一点儿效用都没有,他大睁着双眼,怒视着对方,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坚韧,他脖子上的青筋绷得老高,背都是挺得硬硬的,但是没有用。以至于王毅最后都没有了办法,只得放了他,楚少颖一爬起来便两脚踢在王毅的屁股上,气得王毅转过身又狠狠地跺了他两脚。楚少颖又被跺翻在地,匍匐着,咬咬牙,站起来他还要打,就是咬也要咬死他,可是抬眼一看,王毅已经和妹妹跑开了。楚少颖自认倒霉,吐了口口水,拍拍身上的灰尘,挤了两滴眼泪,褪下自己的书包,拍了拍书包上的灰尘,拉开拉链,检查里面的书本,发现有一张书页皱了,于是他把它捋直再合上装进书包里,看看天边的夕阳,慢吞吞地往家赶。走了好久,他才发现自己的肚子已经不痛了,可是那种痛苦的滋味他是记得很清楚的,仿佛他现在还存在自己的身体里,只是隐藏在了某个旮旯儿里,暂时不出来。他过了那个小桥,看了看天边的云朵,悠悠然往家赶。到了村子外围,那些陌生人们都兀自干自己的活,楚少颖看了看他们,便自己默默地回去。回到家里,爸爸和一个陌生人在聊天,也没注意他,妈妈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楚少颖放下书包,迅速地跑了出去,他要去找梁君温,他迅速地跑到了他家门口,他家的门大敞着,他喊了一声:“君温,君温,君温。”没有人回答,他便大着胆子走了进去,开了里面的门,一看才知道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感到很惊讶,但是他找不到梁君温,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失落。他立刻低落地走了出去,一出门恰好碰到刘贤,他便忍不住问道:“刘贤,你看到梁君温了吗?”“他呀,不知道为什么他家今天突然搬家了,都没给谁说一声就走了。”刘贤道。楚少颖点了点头,突然有点儿想哭,但是哭不出来,他默默地走开了,走到村子边缘的小石桥,蹲在桥墩上,一个人无声地看着西天已经沉下一半的夕阳,夕阳下的小山那绿油油的树木罩上了一层淡淡的晕,像心头那淡淡的惆怅。那已经染得烂红的云朵下,一只白色的小鸟悠悠地飞过,没有同伴却很自在,突然,一只老鹰飞过来,一爪子抓住了它飞走了,只留下几片白色的鸟毛划过天际,一会儿,老鹰也不见了,天空里空无一物,万里澄净。 楚少颖动了动眸子,心里很空,他觉得这万里空旷的天空就在自己的小小胸腔里,他觉得四下的田野也在自己的脑袋里,虫儿都在和他说话,云朵在和他握手,风儿拥抱着他,他舒适极了,心里唯一的不快就是不知道以后还见不见得到梁君温了。 这样一想,他舒了口气,看着桥下清澈的河水,一只鱼儿跃出了水面。 第八章 指点与巧遇(1) 天黑以后,他不得不回到家,爸爸还是在和那个人聊天,妈妈在屋子里面不知道忙什么,楚少颖问爸爸道:“爸,你吃饭了吗?”爸爸道:“饭菜在厨房里,你个人热到吃。”而后他继续和那个人聊天,看样子,两人聊得倒是很投合,言来语往,语气十分平和。 楚少颖到厨房里热了一点儿干小白菜,而后把小干白菜活着稀稀的饭吃了,小干白菜不好吃,因为是晒过的缘故,可能也没有多少营养吧,而楚少颖是喜欢吃较干一点儿的饭的,但是他饿了,便囫囵吃了下去。 吃完了饭,他从爸爸身边走过,走进了屋里,妈妈在哼着小曲儿,嘴上时不时地自言自语几句,楚少颖觉得妈妈哼的小曲儿还蛮好听的,哼完后也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看了一眼沙发和地面,明明昨天还干净整洁的,今天竟然乱糟糟还臭烘烘的。 他想给妈妈说 “我们把屋里收拾一下吧。”但是他知道妈妈以前经常骂他,他很恨她,便也只好不管了。 他就进了自己的卧室,开始认认真真地做题,他最喜欢数学,所以他总是先做数学题,他已经不用掰着指头算了,他的心算能力增强了许多,加减法他不用草稿纸就能算出来,但是乘除法他还是要用到草稿纸,他每做对一道数学题成就感就增加一点儿,所以他总是很快地就把数学作业写完了。 语文老师布置了许许多多的词语抄写和句子抄写,楚少颖不喜欢写这些,但是他怕老师骂他,说他懒而告诉家长,所以他硬着头皮去写,他写呀写呀,直写得手酸脖子发硬,身体也发僵,才写了一小半,他放下笔,活动活动手腕,使劲儿地转自己的脑袋,等到酸麻感稍稍减轻一点儿了又接着写。 写了一会儿,爸爸走了进来,他看到楚少颖的字儿歪歪扭扭的,他说:“你把笔拿紧一点儿,字儿写好。”楚少颖因为急着赶作业,便没有多理爸爸,只 “嗯”了一声,把笔拿得紧紧地,规规整整地写字儿,果然字儿好看了些,他觉得爸爸很有经验,比自己懂得多,但是楚少颖觉得自己的手好酸,尤其是笔杆顶着的中指第一个关节更隐隐作痛,但是他听爸爸的话,还是坚持把笔拿紧,把字儿写好看,写了好久好久,他右手中指的第一个关节的皮都被磨烂了,有一点儿疼,但是他还是坚持把笔拿紧把作业赶完。 等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把作业赶完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手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他使劲儿地甩了甩,又活动了活动,但总是觉得右手和左手的感觉不一样了。 他站起来才觉得屁股也痛得慌,他用手揉了揉屁股,等屁股舒服了,他才迈着自己僵硬的步子出去。 他突然想解大手,他便对爸爸道:“爸,陪我去趟厕所吧。”爸爸利落地道:“自己去!”爸爸的脸色很难看,楚少颖感到不理解,他很害怕,就只好自己一个人出去了,外面很黑,不知道哪里还有狗叫,虫儿叫,他觉得黑暗里有张牙舞爪的妖怪,只要自己一个不注意他们就会抓住自己,然后用各种自己想也想不到的稀奇古怪的手段把自己吃了。 忽然他们家后面的窗户里冒出些许光芒,他可以看到一小片凹凸不平的地方,于是他就去了那里,蹲在那个地方,拔下裤子解手,他会时不时地朝那片光芒之外的地方看去,他觉得这片光芒之外有无数个妖魔鬼怪等着吃自己的肉,这一片小小的光芒是自己唯一的庇护。 他很怕家里的人突然把灯关了,那样这片光芒就没有了,那样妖魔鬼怪就会把自己吃了,所以他匆匆忙忙地就结束了这个解手。 可是他一掏口袋才知道自己忘带纸了,他一下子慌了,就捡了几块圆滑的石头擦屁股。 擦完屁股后,急急忙忙地提起裤子,绑上裤腰带,瑟缩着慌乱地往家里跑。 跑回家,他找到了自己家那个又大又笨重的洗脚盆,到了一些凉水,然后他张开双臂,使了好大的劲儿把洗脚盆端进屋里,接着他又拿起那个破旧的暖水壶,倒了少量开水进去,他搭了个凳子,脱掉鞋子,把脚伸进水里,感觉太凉了,于是他一个手使了好大的劲儿拿起暖水壶,又倒了一些开水进去,可是手上拿不住劲儿,一下子倒多了,水变得好烫,他立马抬起脚,暖壶差点儿掉到地上。 他放下暖壶后把脚搭在盆沿上,现在是弄不到冷水的,他只好用手试了试水温,觉得还行,于是把脚伸进去,觉得很烫,只好又把脚移出来,过了一会儿,又放进去,这样往返了几遍,虽然还是觉得很烫,但忍耐一下还是可以受得了的,浸了一会儿,完全适应了,觉得很舒服,他看到自己的脚上有很多的污垢,尤其是脚踝和后脚跟,他便用大拇指搓了搓,把污垢搓掉,但是脚后跟的污垢很顽固,很难搓,他就狠狠地用大拇指使劲儿地搓,直搓得大拇指痛脚后跟也痛。 搓干净后他把脚趿拉在刚才脱掉的鞋子里,脚上还有水珠,踩上去湿乎乎的。 他站起来伸手搬动脚盆,迈了几步,差点儿鞋子脱脚,于是他用脚趾使劲儿地扒住鞋子,出去把水倒了。 他手臂酸麻,放下脚盆后甩了甩手,身体才放松下来。他感觉自己有点儿累了,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楚少颖很自然地随着远处一声雄鸡的啼叫而醒了,他坐起来,觉得被子底下的脚底板油油的,昨天晚上明明洗了脚的呀,怎么会这样,很不舒服,他探进去手摸了摸,手上也沾染上了脚上的油,他又把手缩回来凑在鼻子上闻了闻,一股油腻腻的臭味,但又不使人泛呕,他也没管。 他觉得这个觉睡得很清醒,清醒得肩膀上凉飕飕的,忽然鼻子里有一根鼻毛弄得鼻子痒痒的,楚少颖扬起了头,眯起眼张大嘴巴,想打一个喷嚏,可是嘴唇颤了颤,又打不出来。 合上嘴后鼻子里的那根鼻毛又挑逗得鼻子发痒,楚少颖又情不自禁地眯起眼张大嘴巴,可是这个喷嚏还是打不出来,使得他白白地咽了一口空气。 但是那根可恶的鼻毛又玩弄他的鼻子了,他不得不再次眯起眼张大嘴巴,但是这一次嘴唇颤动了几下后这个喷嚏终于是打出来了,楚少颖觉得这就跟憋在肚子里的一个绵长的屁终于放出来了一样,舒服极了,舒服得他的眼角都滚出了几滴液体。 他迅速套起自己的衬衣,衬衣为自己带来了一股薄薄的温热感,这薄薄的温热感和原来的凉飕飕搅合在一起,使他觉得很别扭很怪,他扣衬衣扣子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扣子弄掉了,他还意外发现自己的衣服上有一个不小的洞,但是他不想给妈妈讲,就自己穿上了。 接着他看了一眼自己一眼光得一丝不挂的下半身,迅速把裤子套上,站起来系裤腰带的时候由于张开了双腿,听到一声利落的破布声,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裤裆,发现烂了一个小洞,他也不想给妈妈讲,他要自己缝。 他光着下半身出去找针线,找到后把裤子翻过来。他轻而易举地把线穿进了针眼里,然后把线对折,打了一个结,在那个破洞开始的地方穿下了第一针,他没有缝过衣服,所以他的第二针放得太开了,于是他又在第一针和第二针之间落了一针来弥补这个错误,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他便不敢落针太开,他缝得密密的,可是一不小心扎到了手指,尖锐而迅速的痛钻进了自己的身体,游荡在骨头而毛皮之间,绵长而真切。 但是这点儿痛他不觉得什么,他把那滴鲜血抹在了裤子上,继续缝那个破洞,他缝得很密,线也用得很快,到最后他看到线快不够了,他很着急,他便把落针放开了一点,又不敢放得太开,那样很容易又裂开,他一边缝,一边在盘算要怎样落针刚好把线用完,他就这样把这个破洞缝上了,可是余下的线却不能够用针来挽一个结,他感到很苦恼,他不得不用嘴巴把线从阵底咬断,他企图用手来打一个结,可是那一段线实在是太短了,他试了三五次都没打上,他慌了,心乱如麻,并且觉得体内有闷热的火烘烤着自己,他甚至有点儿生气,肚子都被气得大了一圈,但是他没放弃,他试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才勉强打了一个结,他感到很有成就感,觉得只要不放弃便会成功,身体里悬着的东西落了下来,有种着地感,很安全,很放心。 于是他把裤子翻过来,穿上,他不敢在把腿叉得太开,所以他下床的时候都是两只脚一起下,而不是一只脚在上一只脚在下。 他穿上鞋子,走到了院子里,他才觉得闷闷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起来。 他到厨房里热了饭菜,那酸菜只有一点点,并且酸得牙齿打颤,他舀了好大一碗饭,他把这一点点酸得令人难受的酸菜平均地分配给这么多的米饭,他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了后他感觉肚子鼓起来了,有种实在感。 之后他收拾好书包,默默地上学去了。 第九章 指点与巧遇(2) 他去找梁君温,可是走到了一半才想起来他已搬家了,他感到很伤心,但是又不想哭,他便鼓了鼓嘴唇,吸了一大口凉气,把它压入心底,熨成空旷平坦的实体垫在心里。 他出了小村,天上泛出了成片成片的青色,有一两颗星星还挂在天上闪烁,笔直高大的白桦树树尖儿被风吹得左右摇摆。 楚少颖孤独地走在路上,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感到格外的舒服,他一路东张西望,他觉得小草好像要跟他打招呼,泥土在跟他说话,他觉得他和周围一切的一切都是融合得恰到好处的。 他很不以为然地过了那个小桥,去了学校。校园里有成群成群的同学在说话玩耍,他找了个靠墙的地方站着,忽然有个脸黑黑的男生靠了过来,那个男生他见过但不熟悉,那个男生靠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刘嫣然说她长大了要嫁给你!”他一听这句话突然慌了,内心虚弱了,他吓得心里直咯噔,他甚至脸儿都红得发紫了,虚得背上直冒冷汗,甚至脚都失去了知觉,误以为自己是浮在半空中的。 他斜眼瞥了瞥那个男生,发现他一直站在自己的身边不肯离开,可是他又没有看着自己,这让他感到很难受,觉得这个人有所企图。 他便默默地离开了,但是那句话却紧紧地攫住了他的心,他觉得自己犯了大罪,自己的良心很过意不去,他都不敢正眼瞧人,他觉得自己的心有无数个小虫子在慢慢地啃,这个一口刚下去,那个一口又上来,形成了密密麻麻参差不齐的痛,他走路都是极小心翼翼的,脚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回响。 不久,他看到班里的门开了,同学们争先挤了进去,他觉得找到了一个避风港,心里有了希望,他快快地进了教室,坐到座位上,心里便踏实了。 过了一会儿,班里的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语文课代表让大家拿出语文书早读,楚少颖这才猛然醒悟过来昨天回家忘把语文书找到,他一下子慌了,感觉自己掉进了山谷里,心里是空荡荡的失望,并且这失望还连带地把之前的恐惧也拉了进来,他把那双孤独的小手放在桌子上,却不知道该把它怎么摆放着,他无所适从,他在想自己要不要现在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去把语文书拿过来,但是他想一定来不及了,他朝同桌瞟了一眼,想说把书看一下,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忍住了,他把憋住的气出了出来,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考虑了一通,决定掏出数学书自个儿看自个儿的,可是同学们都在念语文,他觉得于心不安,也没看进去什么。 好不容易耐到了上课,进来的却不是老师,而是两个男的,是学校的领导,他要抽两个同学去问一些情况,全班同学都低着头,楚少颖感到好奇,朝他们看了看,那个老师向他招手说:“你来一下。”楚少颖不假思索地过去了,接着有一个女生跟了上去,他们一起被叫到了办公室,进了办公室后,那两个男的叫他们俩坐,楚少颖想也没想就坐下了,那个女生缓缓在楚少颖的旁边坐下。 其中一个男的拿出前天的作业,问道:“听有人说你们最近的作业有点儿多,是不是这么回事。”那个女生努着小嘴没有说话,楚少颖觉得老师布置的作业都是有用途的,是为了学生好,他便道:“不多,不多。”那个女生也跟着应了一句 “不多”,接着,另一个男的把作业本翻开,翻到了不同的两页,后面的一页批注的日期反而比前面的一页批注的日期靠前,那个男的问这是怎么回事,女生微微笑着,楚少颖略微思索了一下,道:“后面的这一页作业先布置。”,两个男的闷不吭声地把作业本合上,道:“好了,你们回去上课吧。”楚少颖当即迈着步子往外走了出去,那个女生也跟着走了出去。 回到班里,他发现好多双眼睛都在看着他,那些眼睛里,有的是他读不懂的笑容,有的是没有表情的漠视,更多的是微微一瞥,他很怕别人看着他,他觉得那些眼光像一滴滴胶水,沾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便迅速地回到了座位上,在他侧头往窗外看的时候,他看到玻璃上那个女孩正慢慢坐到座位上,她的同桌迅速靠过来问她事情。 楚少颖觉得她的同桌一定在问关于自己的事情,于是他忍不住偏过脑袋向那个女孩看了一眼,结果却和她同桌的目光对接在一起,这让楚少颖断定了她们在讨论关于自己的事。 他慌了神,觉得心里有个湖泊,湖水被太阳炙烤得滚烫,一点点蒸发,将自己的胸腔塞得满满的,肚子胀胀的。 楚少颖无可奈何,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愿怎么说,那是他们的事,自己没权去管。 可楚少颖又没法不去管,心里憋得难受。正没排遣处,语文老师走了进来,楚少颖这才想起自己又忘带语文书了,心里的胆怯和恐惧感像一根尖利的刺,扎在了他瘦弱的胸脯上,这使得方才充斥在他身体里的水蒸汽泄了出来,身体一下子瘪了下来,又变成了另一种难以忍受的状态。 楚少颖的额上不禁冒出了些细密的汗珠,被阳光照得亮晶晶的。他看了看语文老师霸道的脸,他知道再被发现,结果就不是罚站那么简单了。 恐惧像黄昏的夜色,一寸寸侵噬着他的心灵。他咽了口口水,一咬牙,索性豁出去了,他拿出了数学书,看了看同桌李小默翻到的那页,随即找了一页和同桌那页颜色相近的摊在桌子上,双手环抱着数学书,头埋得低低的,看起来像一个倔强而坚固的小城堡。 语文老师看了看手表,便拿起讲桌上的教案,夹在腋窝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郑旭一看到老师的脚跨出了门槛,便撂下书本,撕下一张废纸,捏个纸团,朝着前排的男生砸去,那男生刚刚感觉到自己成了活靶子,便悻悻转过头去,一看是郑旭,怒气也没了,还献上兴冲冲的一笑,接着书本一扔,攘臂呼道:“走……”几个男生便蠢蠢欲动,果不其然,下课铃声响了起来,他们推推搡搡地冲了出去,不知要干什么。 听到了下课铃声,楚少颖脑子里紧绷的弦算是松弛了下去,虚惊了一场,鼻子里长长地出了几口气,撕下一个小纸片,用铅笔写了 “带语文书”几个笨拙的字在上面,然后把小纸片叠好,放在裤子口袋里。 他觉得一个重大的灾难终于将要结束了,底气颇足地把数学书放在桌子的右上角,心情沉稳地准备上数学课。 “楚少颖,刘嫣然找你,快出来。”班里的一个女生喊道。楚少颖觉得心里的石头还没落到底,而 “刘嫣然”三个字就像一个超级龙卷风把心里搞得乱乱的。身体里的空气、额上的汗珠、双腿的战栗和眼睛里的恐惧,不约而同地搅拌在一起,使得他嘴里五味杂陈。 他不想出去,更不想去见刘嫣然,但是冥冥中有一股温柔而强大的力量牵引着他去。 他拍了一下李小默的背,慢吞吞地走了出去。他似乎觉得自己是一个木偶,不知道是谁拉着线,让他迈出的脚步一步重似一步,等外面的阳光覆盖着他的时候,他瞥见了刘嫣然。 瘦挑的个子、白皙干净的脸庞、整齐的五官,无一不说明刘嫣然是个漂亮的女孩,只是她的笑容里有一丝皮笑肉不笑的怪异,眼神里更有一种坚毅,但她的美丽对于楚少颖而言是一种活生生的讽刺。 楚少颖自然是看不出这些细节的,他一见到刘嫣然整个人就跟没魂魄的木偶一样,虽然眼睛是向着她的,但眼神却是空洞地看着别的地方,甚至连她说什么话也没心思听。 原来人可以这么近,但心却可以这么远。楚少颖想逃脱这种尴尬,可内心深处有一种深远的自责感在说服他留下,他知道自己犯了错,自己要承担责任,如果自己走了的话,会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可他总觉得自己很难为情,就像不断上升的氢气球,随着不断的升高,内心无限膨胀,最后只能自我爆炸。 周围的同学都没人理他们,老师也没在意他们,这让楚少颖放心了不少。 如果有人理睬他们的话,无疑会让楚少颖更加羞赧,因为他怕别人说他谈恋爱,那样的话,大人们会笑话他,同学也会嘲讽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说他早恋。 这无疑会摧残他小小的心灵,因为爱情这个词语还是楚少颖内心里不可触碰的神秘而又高尚的。 楚少颖木头似的站在那里,刘嫣然说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心里期盼着赶快上课。 耐了一会儿,果然响起了上课铃声。刘嫣然说了声 “再见”,楚少颖象征性地回了一声 “再见”,而后头也不回地进了教室,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眼神呆讷,老师讲的课完全没听进去。 他忽然想起了前天梁君温说过的话,他也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他感觉老师看他的眼神比平常多了一些什么,同学们对他跟往常不一样,还有爸爸对自己的态度也转变得厉害。 第十章 指点与巧遇(3) 可面对着这些,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极力思索他这些天犯了什么错事,可是想来想去,都只有关于刘嫣然的事。 于是乎他就把这些天所有的不对劲儿都推托到这件事上。他忽然感觉有一双眼睛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看着他,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 那么关于刘嫣然的事也肯定被别人知道了,他们正在想办法惩治自己。 “我该怎么办?”他这样小声嘀咕着,心里惴惴不安。他想起了老师讲过的一个故事,那个故事是劝人诚实,要大胆承认错误的。 他觉得那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是自己,他也相信他会和那个主人公一样,承认了错误就没事了。 他抹了抹鼻尖儿上的清鼻子,身子板儿也正了起来,原本处于真空的胸膛再次恢复成实在感。 数学老师大概也看出了他神情恍惚,便指着他道:“这位同学,我刚才讲了啥,你重复一遍。”老师说完这一句竟没有得到回答,教室里静了四五秒钟。 李小默用肘子顶了顶楚少颖,小声说:“楚少颖,老师在问你呢!”楚少颖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两只清水般的眸子 “欻”地盯着老师,显现出辽远的迷惘和无奈。数学老师又在黑板上写了一道刚刚讲过的题目叫楚少颖做,这道题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楚少颖觉得很面熟,但解法却忘得一干二净,只得目光游弋,尽量避开老师那满是责备的眼神。 “那你就站着吧!”数学老师道。楚少颖站在座位上,目不转睛得盯着黑板,竖起两只耳朵听课。 经过了这小小的一段风波,楚少颖算是暂时脱离了心灵的苦海,心情说不出地舒畅。 但到了下课,看着老师走了出去,楚少颖又忐忑不安起来,他多么害怕刘嫣然再来找他,他掏出书来,强迫自己看书,可怎么都看不下去。 他抿了抿干得起了干皮的嘴唇,用眼角余光时不时地朝窗外扫去。嘈杂的操场上散落着群群伙伙的人丛,他满操场地寻找刘嫣然的身影,可是刘嫣然并没有出现,这让楚少颖放心了不少,至少这一时半会儿地自己是安全的。 可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不去承认错误的话,他就永远摘不掉 “不知羞耻”这个帽子。楚少颖站起来朝窗外看了看,吸了满满一口气,而后长长地吐出来。 他一捏拳头,棱角分明的小脸儿上闪过一丝坚韧,眼神也跟着犀利得像老鹰。 他已经下定决心,等到第四节课后,也就是中午放学后,他亲自去找班主任承认错误,好让自己以后抬得起头做人。 这样一想,自己与老师的对话场景仿佛都在脑袋里被幻想了出来。他脸上活络了一些,眼神也缓和了许多,充斥了一些自信,原本拘束的肢体也跟着自然了不少。 接下来的两节课楚少颖就是怀揣着这样的念想度过的,放学后,楚少颖朝梁君温的座位上望了望,看着那个空空的座位莫名的一阵失落。 楚少颖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假装在看书,可实际上心思早已抛锚,他的耳朵在听同学们的脚步声。 刚开始,脚步声凌乱而匆忙,楚少颖的心也跟着纠结烦乱,而慢慢的,脚步声小了下来,最后只有寥寥数声脚步声,临了,教室里安静得只有从窗外飘进来的麻雀叫声。 楚少颖坐在座位上,心里矛盾极了,到底要不要去承认错误呢,他只觉得脑袋里有两个人大吵,一个说: “这种事你去给老师说,你不觉得丢脸啊。”而另一个说: “快去啊,快去承认错误啊,不然你的良心往哪儿搁啊。”这两个人在他脑袋里拔河,一会儿这个胜了,一会儿那个胜了,两种想法就在他的脑袋里翻来覆去,把他折磨来又折磨去,使得他很虚,全身不由自主地战栗,他吸了口气,把体内的空虚感压平。 身体里有一种高尚的难以言说的正义的潜意识胜利了,楚少颖用拳头捶了一下桌子,支撑自己站起来,双唇互咬,迈起虚浮的步子,配合着一点点踏实感走出了教室。 教室离老师的办公室尽隔着一间教室,但在楚少颖看来它恍似长得没有尽头,越靠近老师的办公室,他的心弦就绷得越紧,楚少颖甚至觉得只要再增加哪怕一点点压力他就会崩溃。 他很快到了老师的办公室,可往窗户里一看,有个同学在和老师说话,他立马把自己隐藏起来,生怕自己的奸情被人知道。 过了很久那个同学都没有出来,楚少颖等得都不耐烦了,他在想自己要不要离去,脑袋里的纠结感顿时又钻了出来,像有一根皮筋拉着他的心脏,自己越是用力皮筋就越是绷得难受。 心里焦灼难耐的时候,楚少颖就把头伸过去朝窗户里面看一看,那个同学还没有离开,不知道他怎么那么健谈,要让自己受这等惩罚。 待他等得失望的时候,他的耳朵捕捉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他心头一喜,迅速把头伸过去,果然看到那个男同学迈着零碎的步子走了出来。 他又把脑袋移回来,笔直地站着。那个男同学走出了办公室,一眼瞥到了楚少颖,他脸上挂着微笑,笑得十分灿烂,他的目光在楚少颖身上停留了几秒,而后兴高采烈地回家了。 这让楚少颖莫名其妙地觉得他是有目的性的,他是在笑话我么。不过他也顾不得许多,他要大胆地向老师承认错误,他不能把 “不良少年”这个包袱背在自己身上。他心一横,鼓起勇气走进了办公室。 语文老师看他走了进来,放下了攥在手里的皮包,微微带着笑意道: “你有什么事吗?”楚少颖紧咬嘴唇,埋下头,咽了几口口水,想说的话全部卡在喉咙里。 老师看着他的样子,语气变得温和了许多,道: “你快说说是什么事,我还得回去吃午饭呢!”楚少颖六神无主,掰了掰自己的指头,关节处响了几声清脆的声音,眼睛湿润润的,吞吞吐吐道: “我把刘嫣然——骗到——学校后面的——稻草垛上,还——还亲她……”说到这儿,楚少颖的声音已经小得肉耳恰恰能听得见,两只耳朵烫得像火烤,眼里的晶莹液体有种泫然欲下的冲动,可他还是使劲儿地眨了几下眼睛,把眼泪收蓄在眼眶里。 “这件事还有没有人知道。”语文老师道。楚少颖紧紧抿住嘴唇,道: “刘勇刚也知道,他——跟踪我。”楚少颖说这一句时声音稍微大了一点,意在为自己卸下一点儿责任,可说完才知道这非但不能卸责,反而让自己更加难受。 “滚出去,小小年纪不学好!”语文老师拎起皮包,掏出钥匙厉声道。 楚少颖吓得立马奔出了办公室,大步大步往家赶,经过锅炉房的时候,两个孩子拦住了他。 楚少颖把这俩看了看,一个是刘勇刚,而另一个也是他们学校的,见过面但不知道名字。 楚少颖对这两个臭名远播的家伙没有好感,顺手抓起一把石子,如果他们要打自己,自己就把这把石子扔出去砸他俩。 看着楚少颖自卫的模样,那个他不认识的男孩道: “楚少颖,我们不是来和你打架的,我们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交易?”楚少颖自嘲道, “我又不是坏人,跟你们做什么交易。”刘勇刚道: “就是因为你不是坏人我们才要跟你做交易的。”那个不认识的孩子借题发挥道: “我们知道你清高,你纯洁,你是个好孩子。可是你有一件不光彩的事有把柄在我们手上。”楚少颖眉头一皱,一咬牙,道: “我、我、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能把我怎样?”刘勇刚道: “你别狡辩了,你和刘嫣然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楚少颖道: “你想怎样?”刘勇刚捻了捻指,做了一个要钱的动作,道: “不多,50块!” “什么?”楚少颖大惊失色,虽然早猜到他会用这件事来威胁自己,可没想到他要价如此之高,自己的零用钱一个月最多也就是两三块,穿过最贵的鞋子也就是十来块,好一点儿的衣服最多也就二三十块,并且都是父母给自己挑的,自己从来没有自己拿着钱自己买的时候。 50块对他来说和天文数字也差不到哪里去,就算砸锅买铁也凑不够这么多的钱啊。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往果林小村跑去,路上的尘土沾满了裤腿,后面刘勇刚大声嚷道: “凑不够钱就准备身败名裂吧”。回到村里的时候,他经过梁君温的家门口,见到那里有一大堆垃圾,蚊蝇乱飞,楚少颖没来由地一阵失落。 回到家里,门还是敞着的,屋里却没有一个人。楚少颖在想要怎样才能弄到五十块钱呢,他想了又想,满屋里最有可能有钱的地方就是爸妈的屋里,他想起小时候妈妈从大衣口袋里掏钱的场景。 他踌躇良久,口水吞了又分泌,分泌了又吞,在屋里徘徊不已,眼角余光不住地瞥向爸妈的卧室,好几次,他的脚步都靠近了爸妈卧室的房门,心里有股强大的冲动想冲进去把钱偷出来,可是冥冥中那种深植于骨子里的高尚的情操一次次把他的脚步拽了回来。 第十一章 指点与巧遇(4) 犹豫了好久,他不想再这样转圈圈,冲动拉着他的脚快步走了进去。他用最快的速度进去,用最快地速度翻大衣口袋,很快,他发现大衣口袋装了六十块钱(一张整五十,一张十块的)。 五十块对于楚少颖来说实在太多了,如果被发现,爸妈非得要了他的命不可,他便一把抓过十元的钞票,迅速揣进了兜里,又迅速开了门迅速跑出来。 在楚少颖的生命里,这是他第一次做贼,还是个家贼。楚少颖喘着粗气,仿佛刚刚跑完400米。 在他刚刚把钱放进兜里的时候,他发现了那个带语文书的小纸条,他知道语文书就在自己的小卧室里,是爸爸那天发飙的时候扔到里面的,他便钻进自己地小卧室,把被子褥子翻过来覆过去,没有,他又趴下身体钻到床底下,也没有。 他再把屋里的纸箱子费力地翻了一遍,还是没有。楚少颖慌了,下午还有一节语文课,再不带语文书,语文老师龙颜大怒之下自己绝没有好果子吃。 他急得团团转,心头一股无名业火熊熊燃起,烧得他腹腔里满是焦灼,却又无处发泄,只得自己硬生生地承受了下来。 正在他有气没处出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只老鼠叫,楚少颖立马看过去,见到老鼠正钻进洞里,而洞口边躺着语文书。 楚少颖喜上眉梢,赶紧跑过去拾起语文书,如获圭宝。他拿起语文书,只见书页有几张皱了,他赶紧把它压平。 书的一角缺了,看着那参差不齐的切口,楚少颖就知道是老鼠干的。不过还好,有字的地方还保存得好好的,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学习。 楚少颖解决了这个难题后,心情大为畅快,赶紧去厨房里热了点儿饭菜,也不管好不好吃,就囫囵吃了一通。 吃完了饭,他把十块钱夹在书页里,然后大步大步地朝学校走去。阳光很明媚,春天的果林小村有着飘不完的落花,怡人的花香充斥着山川原野的每一个角落,把这片大地装点得分外妖娆。 楚少颖知道时间紧张,如果慢一点儿,语文老师就会让自己罚站。周围的风有气无力的,吹得芦苇摇晃着脑袋,楚少颖觉得它们是在用一种温柔的方式催促自己快点儿。 楚少颖很快到了锅炉房旁边,转过房角时,刘勇刚带着那个男孩拦住了他的去路,道: “钱拿来了吗?”楚少颖翻开书本,把那张十元的钞票递了过去。刘勇刚和那个男孩却不接,道: “我们要的是50,这还差很多呢。”楚少颖一把把钱塞过去,道: “要不要随你们,反正我就这么多了。”刘勇刚接过钱,拉过楚少颖的衣领,狠狠扇了他四巴掌,道: “一巴掌十块钱,四巴掌四十块。”楚少颖气愤难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被腹腔里的恶火锻烧成压抑的热流,把肚子都胀大了一圈。 楚少颖捏紧拳头,凭着一股恶气一拳打在刘勇刚的下巴颏上。刘勇刚一直觉得这小子胆小怕事,断定他不敢回击,却没想到这家伙还有这点儿勇气。 他被这一拳打得痛入骨髓,头昏脑涨,两眼直冒金星。待恢复过来,火冒三丈,紧捏拳头,眼露凶光,歪着嘴龇着牙,就要打楚少颖。 可楚少颖已经一鼓作气跑出了二十步开外,在柳树丛中穿梭,直奔教室。 刘勇刚气塞胸臆,面部狰狞,抓起一把石子,使足了劲儿扔出去,可是没有一个石子击中楚少颖。 他身边的男孩道: “等放学后再收拾他。”楚少颖抱着语文书直奔教室,教室里一片嘈杂,说话的,传纸条的,睡觉的,嬉戏的,不一而足。 这一切比起早读时候那整齐划一的读书声来,楚少颖总觉得是一种懒洋洋的、奄奄一息的感觉,沉闷得缺少活力。 楚少颖走进教室,回到座位上,他趾高气昂地把语文书放到桌子的右上角,用文具盒把那缺掉的一角盖住,而后他心安理得地去预习数学。 不久,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楚少颖往窗户外看了一眼,只见语文老师正抱着教案奔过来,三两步就进了教室。 楚少颖赶紧移开目光,埋头看书,心里怯怯的,生怕语文老师把自己的丑事说出来。 他现在才觉得,犯错了不道歉很难受,而犯错后道歉了却得不到原谅则更难受。 语文老师翻开教案,道: “翻到课本第34页,你们一起把春晓这首诗读一遍。”语文课代表便念了 “春晓”两个字,全班便一起把这首诗又大声又缓慢得读了一遍。读完后,语文老师道: “你们谁把这首诗预习过。”郑旭文涛便立刻把手举得老高,紧跟着前排几个学生也把手举起来。 对于诗,楚少颖有一种特殊的情怀,对他有一种强烈的神秘的吸引力,所以从语文书发下来的那一刻起,他就专门寻找书里的诗,并且能熟读熟背。 这首春晓被他看过许多回,他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楚少颖手肘顶着课桌举起了手,他很紧张,他能感觉到手在不由自主地颤抖,手上的筋绷得发酸。 老师既没有叫郑旭也没有叫文涛,而是叫了一个女生,那女生慢慢站起来,不急不徐地把这首诗背了一遍,背得一字不差。 老师立马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挥挥手让她坐下。楚少颖白举了一次手,心里有淡淡的失望,他是多么希望那个女孩背错,那样老师就有可能叫他起来背,他会珍惜这次机会,一字不差地背出来,然后得到老师的肯定。 老师把这首诗写在了黑板上,准备逐字逐句地讲解,她在讲解之前,又问道: “有没有谁能把这首诗解释一下?”这一下,教室里安静极了,没有一个人举手。 这是一群二年级的学生,刚刚从拼音的关卡上走出来,认识的汉字不会超过两百个,并且都半生不熟,更何况许多汉字有多个意思,要让他们来解释这首诗,那无异于教瞎子认路。 楚少颖把这首诗读过不少于50遍,他看着这首诗上的美丽配图,许多次都极力想要把它翻译过来,但他心头的这种冲动时而强烈得像被电击中,时而又淡得像原野上的一个火点儿。 他被这种时强时弱的冲动折磨得五内如焚,坐立不安,但这无关道德人品,完全是骨子里有关发明创造的神经在蠢蠢欲动,可是这股冲动还是一团气体,没有凝聚成形。 楚少颖是多么想把手举起来,把自己那半生不熟的理解讲给大家听,可他还是心有所惧,使出了好大的劲儿把这股冲动压平,坐直了看着黑板,听老师怎么讲解。 老师先教了大家怎样断句,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讲解。楚少颖听得很认真,他把老师讲过的每个字的意思都用铅笔记在了书上。 等老师讲解完,楚少颖才在心里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和我原来的理解是有出入的,幸好没有举手,不然会出丑的。 老师讲解完之后,点了几个前排的把诗翻译一遍,他们翻译得虽说不是很到位,但基本意思是说到了。 随后,老师又点了几个后排的,他们都是懒得听课的,但畏于语文老师的权威,便也勉强竖起耳朵大致听了一通,对于老师的问题,他们支吾两下应个景儿,蒙混过去就万事大吉了。 老师也拿他们没办法,学不学是他们自己的事,别人想管也管不着。接下来,老师就要讲中心思想了,这时候门外传来几声洪亮的喇叭声,楚少颖往窗外看了看,只见一辆面包车停在操场上,有几个人立马从车里走出来,他们抱着一个箱子,往教室里走。 语文老师一看是镇子里教育部门的领导,便道了句: “领导好!”那个领导走上讲台,把箱子往讲台上一放,满面慈和地道: “同学们,今天给你们发红领巾,以后你们就是少先队员了。”众人一听,赶忙收起书本,满是期待地看着那个箱子。 那领导把箱子打开,里面是一根根鲜艳的红领巾。领导又把红领巾散发给学生,一人一根,接着又教他们怎么样系红领巾。 同学们都高兴极了,拿着红领巾认真地学习,不一会儿,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上了一抹红霞。 领导自己也系了一条,道: “红领巾漂亮吗?”同学们异口同声地道: “漂亮!”领导又道: “同学们,红领巾是国旗的一角,希望你们要好好保管。”同学们都不住地点头。 领导又在语文老师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语文老师对大家道: “放学吧。”一句话刚说完,教室里一阵喜悦的躁动,孩子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赶紧把桌子上的书本收进书包里。 语文老师正要跟着领导走出去,忽然想起什么,道: “记住啊,周末除了要把书上的作业完成外,还要洗头洗澡,谁要是完成不了就不让他进教室。”同学们大声道: “知道了。” 第十二章 指点与巧遇(5) 语文老师消失后,同学们再也抑制不住按捺的情绪,背起书包就往外冲,郑旭文涛一众人等冲得最为厉害。 楚少颖拿起书包,看了几下自己的红领巾,他虽然不知道红领巾意味着什么,可心里却腾生起一股强烈的敬意,还有一丝散发自心底的喜悦和幸福感。 他背起书包,独自沿着墙走。由于下午只上了一节课,同学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玩耍。 楚少颖朝着操场上望了望,同学们群群伙伙地在做游戏,而没有了梁君温的自己仿似一个朋友也没有了。 楚少颖也想加入游戏的队伍,他把操场大致扫了一眼,有的人在玩太平天国,有的人在玩跳格子,有的人在跳大绳,而郑旭文涛一众人等在玩大官小官,看着他俩在那里飞扬跋扈的样子,楚少颖心里觉得很不爽。 楚少颖找了一个老师同学的游戏,到了队伍里,他道: “我也要玩。”别的人便让他到队末去排队,好久才轮到自己,不料还没升官就下台了,楚少颖顿时觉得没了兴趣,眼光扫了一下锅炉房那边,只见刘勇刚和那个陌生男孩等在那里。 楚少颖知道他们是在等待报复自己,而不远处,邓圣刘贤和余才也挎者书包准备往家赶。 楚少颖赶紧背起书包去追他们,没多久就追上他们了,刘勇刚远远看着他们一行四众,敌众我寡,只得算了。 几人走在路上,很快过了那座铁木桥,余才从书包里掏出一大坨肉,对楚少颖道: “你看这是什么?”楚少颖道: “你这是要烤肉么?”刘贤神秘莫测地道: “我们要去一个好玩的地方,你和不和我们一起去。” “好玩的地方?”楚少颖来了兴趣,道, “能有多好玩?”邓圣道: “去了就知道了,绝对让你不虚此行。”楚少颖大感兴趣,点了点头。余才走在最前面,去的方向是左边,而回家的路是在右边。 他们走的是一条满是荆棘的土路,一脚踩下去,地上就留下一个脚印,带起满脚的灰尘,而两边高高的杂乱的芦苇抚在身上,把身上的衣服弄得又脏又乱。 也不知道被芦苇抚了多少遍了,四人灰头土脸,完全一个土人。过了好久,渐渐有犬吠声传来,一座长方形的荆棘围墙映入眼帘,那些荆棘高大杂乱,上面布满了尖利的刺,就算是麻雀也未必能往来自如。 楚少颖道: “这不是蔡叔叔家的温棚吗,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这时候余才再次拿出了那团肉,楚少颖这才看清楚了,那坨肉的里面放有一把两头尖的匕首,匕首的中心处有一个小孔,系着一根细线。 楚少颖开始有点儿明白他们的意图了,他不愿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很害怕,他听人说所有的生命都有魂魄,死了就会变成鬼来报仇。 于是他道: “我们还是回去吧,要是被人知道了就完了。”余才道: “你怕什么,有我们呢,你要是怕就躲到我们后面。”楚少颖果真走在最后面,才一小会儿,温棚就出现在视野里了,棚顶的塑料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有些微刺眼。 那条看门狗似乎发现了几人,不住地朝着这边叫。余才一个人跑过去,躲在草丛里,把那坨肉扔过去,第一次没有扔到位,那狗用脑袋扯了扯链子,狗嘴始终吃不到肉。 于是,余才把肉拉回来,再次扔过去,这一次扔在了那狗嘴所能及的范围之内,那狗极为贪吃,见肉便咬,正咬了几口,忽然 “呜呜呜呜呜”叫了几声。刘贤高兴道: “那狗上当了。”余才赶紧拉绳子,那狗的喉咙被匕首戳穿,嘴里满是满是鲜血,在地上不住地动弹,挣扎了少时,又发出几声沉闷的呜呜声便不再动弹。 楚少颖看着那狗的惨状,仿佛刀子就卡在自己的喉咙里,那种疼痛感就在自己的身体里。 余才见大功告成,赶紧招呼几人赶快过去。几人匆匆奔过去,打开温棚的大门,一看里面,几人惊呆了,里面有许多瓜果和蔬菜。 余才邓圣刘贤大喜过望,把能生吃的摘下来,吃两口扔掉,再去吃新的,不一会儿,温棚里满是半截子瓜果,一片狼藉。 楚少颖看着心痒痒,迟迟不敢下手,但看到他们胡作非为地高兴,楚少颖也不管那么多了,脑袋一热,冲过去胡乱吃一通。 这时,余才他们都吃饱了,把没吃过的都装进书包里。楚少颖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把好吃而没有吃的通通塞进书包里。 几人把温棚打劫得差不多了,满载而归,这才兴冲冲地顺着来路往回走。 一路慢跑,满路尘土飞扬,路边的芦苇抚在他们身上,怪不舒服的。来到路口,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年男人迎面而来,几人一见,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楚少颖心里泛怵,呼吸明显加重,躲在三人身后,低头看着地上的灰土。 余才年纪较几人大一些,在脸上挤出一些笑容而仍有疑惑地问道: “蔡叔叔,你不是每个星期五都要去镇子里卖菜直到星期天才回来的吗?”蔡叔叔道: “今天本来是要去的,可拖拉机出了点儿故障,没去成,这会儿趁时间还早,去菜园子看看。”余才道: “那蔡叔叔你自己去吧,我们要回家了。”蔡叔叔道: “你看看你们把身上搞得乱糟糟的,赶快回去吧,免得大人着急。”几人交口说了声 “蔡叔叔再见!”几人大步流星地离开,直到蔡叔叔不见了,刘贤才道: “这回遭了,蔡叔叔肯定会知道是我们干的,要是告发我们,让爸妈知道了,皮带炒肉丝是免不了的。”邓圣用舌头顶了顶嘴唇,道: “他又没有亲眼看到我们偷他的蔬菜,只要我们死都不承认,他能拿我们怎样。”余才打开书包,把打劫来的果蔬全部扔到水沟沟里,附和道: “只要我们死不承认,他拿不出证据,能把我们咋样。”几人赶紧学余才把果蔬全部扔到水沟沟里,余才道: “要是蔡叔叔告发我们,村里的领导审问我们,我们就说我们追野兔去了,才搞得身上又脏又乱。”刘贤也道: “对,我们就这么说。”楚少颖的恐惧感好似一个无底洞,自己就一直往里掉,却找不到一个着地点。 余才看着楚少颖满脸的惶恐,道: “楚少颖,听好了,若是有人责怪我们,我们就一口咬定蔡叔叔的温棚不是我们干的。”楚少颖一个不小心上了贼船,心里后悔不已,如今被他们拉到同一个战线上,只得点了点头,道: “不说就不说!”几人商量好了,这才往家赶,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地里干活地人也都慢慢到了家。 楚少颖回家的时候特意去了梁君温家看了一下,两大堆垃圾盘踞在门口,各种脏水撒了满地,远远就能闻到一股让呕吐的臭味。 楚少颖看到这一幕,没来由地一阵失落。他想搞明白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梁君温一家人善良老实,也没有得罪谁啊,人们这是要干什么呢? 楚少颖叹了口气,走进自家,爸爸正在用砂轮磨铁锹,妈妈在屋里缝衣服,看见楚少颖回来,不闻不问,只顾着忙手里的活。 楚少颖问了句: “你们吃饭了吗?” “锅里有点儿芹菜,你自己热一热吃吧。”妈妈轻描淡写地道。楚少颖最不喜欢芹菜了,芹菜里有一种难闻的味道,这种味道只有闭上嘴巴用鼻子呼吸的时候才能闻到。 他有点儿生气,道: “那么难吃,饿死算了。”妈妈立刻回应道: “饿死也好,反正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楚少颖气得出了几口大气,真想跟妈妈吵一架,可是看到父亲在一旁,他想还是算了。 别看父亲在楚少颖的生命里扮演了一个慈父的角色,但父亲打骂起人来也绝不含糊,所以楚少颖对这个父亲当真是又敬又畏。 楚少颖不想自讨苦吃,便去厨房里咬了一碗饭,和着一些辣子酱将就吃了。 吃完了饭,楚少颖赶紧去卧室里写作业。他在想是先做数学作业呢还是先做语文作业,想了少时,他决定先做语文作业,因为语文作业大多是抄写,根本不需要动脑子,只有少数题目需要动一点脑子,而楚少颖又不擅长语文,若是先做数学作业,那么他将以挫败感收场。 抄写拼音和汉字的时候,看着那满满要抄的几页纸,楚少颖恨不得一口气就把它抄完,越是到了后面,这种渴望也越强,手上加了劲儿握住笔,直抄得手发酸,可还没抄完,便再加力握笔,卯足了劲儿,急得脑子发热,全身都在运动,好不容易抄完,赶快放下手里的笔,喘上几口大气,全身舒畅,说不出的喜悦。 楚少颖对于数学有一种特殊的情愫,不过这种情愫是由于他名列前茅的成绩所培养出来的。 他拿出数学作业,徜徉在数字的王国里,很多题他一眼就能看出结果。 而每做出一道难的数学题之后他的自信心会暴涨,这暴涨的自信心又会催促他去解决更多的题目,所以再难的数学题楚少颖也会去研究,当他做出来的答案与老师第二天讲解出来的一样而别的同学都不会做的时候,他就会信心满满,坐在座位上面红耳赤,满是骄傲。 说真的,他对语文的兴趣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由于在数学上的成就感而引起的。 他也不会像别的同学那样,如果他不喜欢哪个老师,便也不去学那门课程,爸爸曾经说那样害的是自己,楚少颖深深地相信。 第十三章 指点与巧遇(6) 写完了作业,楚少颖如释重负,明天后天就可以毫无顾忌地玩耍。它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时间,还早,他看见自己地卧室又脏又乱,看起来很不舒服,他便那进来一把扫把和一个方锹。 他把那些旧书都装进纸箱里,封起来,爸爸说书本对于学生来讲就像枪对于士兵,哪怕是学过的旧书也一样。 他又把纸箱磊在一起,拿起扫把开始扫地,他扫得很认真,一扫把接着一扫把,但很慢,小小一个卧室他花了十分钟。 他把垃圾扫在门口,又把垃圾扫到方锹上,有一块纸片落在门口了,被他一脚待带客厅里了,他不愿做这种损人利己的事,便弯下腰把纸片拿起来放进锹里。 外面很黑,他不敢去垃圾堆倒垃圾,便倒在树池子里。天上一颗颗星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像是夜的精灵。 楚少颖赶紧进了屋,准备预习功课,看了一会儿书有些困了,便把书往桌子上一摊,鞋子一脱就上床睡觉了,他发现床单是新的,大红色,正中间有一个大大的‘囍’字,楚少颖觉得爸妈对自己真好,还给自己换了个新床单。 楚少颖高高兴兴地睡觉了。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是第二天的早晨。太阳还没来得及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来,平原上吹来清冽醒神的风,一股浓而不腻的花香扑鼻而来。 在这样的氛围里,眼睛是清亮的,鼻子是畅通的,心里是愉悦的。楚少颖忍不住长长地吸了几口凉气,把它铺在肚子底下,体内的腐浊之气被排了出来,整个人跟涅槃重生了一样,周围的景物新奇美丽,让人看了还想看。 楚少颖看了看,忽然想解小手,但他听大人说,鬼怪只有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才会消失,所以他现在不敢去厕所,他看到右手边的菜地尽头有一大丛芦苇,密集得像一面屏风。 她赶紧迈开步子,从菜地埂子上飞奔过去,由于走得太快,脚一滑,差点儿跌进菜地里。 可他尿急,还是飞奔过去,扒下裤子尿尿,满肚子的憋胀感迅速减缓,那种舒服感不言而喻,仿佛紧绷的皮筋在即将断裂的情况下忽的得到放松,经历了从死亡到获救的过程。 当尿完后他又有点儿怀念那种由憋胀走向松缓的感觉,他明明觉得这种想法十分可笑,可还是把那种感觉在脑子里反复怀念了几遍。 之后他才慢慢往家走,没走几步,他发现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在埂子上走着,她走的方向正是朝着自己这边。 楚少颖觉得这个女孩很陌生,他在村子里从未见过这个女孩,学校里也从未见过,她是从哪里来的呢,楚少颖想起了大人们说的有关女妖怪的传闻。 哪有一个小女孩大清早地就乱跑的,楚少颖开始怀疑她是个妖怪,他迈起步子,想要快点儿离开,他朝女孩走去,开始他跨的步子是很大很大的,是自然的,没有拘束的。 可是随着他越靠近那个女孩,他的腿就有点儿抛锚,他明显感觉自己的腿在微微发颤,就像是登上了一座高峰后往下走时腿发软的感觉。 他低着头,面对这窄窄的埂子,他瑟缩着身体像做了贼一样地从女孩的身边经过。 却不料一只温柔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抓得很紧,心虚害怕的楚少颖像泄了气的气球,身上的力气也跟着逃之夭夭,几次想拽开她的手却没有能够。 楚少颖斜了她一眼,她真的很漂亮,楚少颖不禁脸泛潮红,底气不足得道: “有、什么、事、么?” “我想去石子桥,我不知道它在哪里。”这个女孩说话很甜,但这种甜是苹果梨子的甜,而不是白糖红糖的甜,甜得不让人觉得腻烦。 楚少颖一边用手指路,一边道: “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你会看到一个三岔路,你走中间那一条路,不久就可以见到一座满是石子的桥,那就是石子桥。”说完,楚少颖就要走,可那只手死死地抓住他,女孩道: “同学,我好害怕,你能不能带我去?” “不行!”楚少颖听了她这句话,怎么跟女妖怪诱哄唐僧说的话那么像,楚少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斩钉截铁地回答了这两个字。 说完后,楚少颖大步大步跑开,在经过菜地边缘的埂子时,被一根树枝绊了一下,摔倒时前手掌擦到了地面,手掌顿时破了皮,还好破得不是很厉害,只浸出了点点斑斑的血丝,一股绵密的疼痛感笼罩了全身,经久不绝。 他站起来,用手拍了拍身上了尘土,把受伤的部位掩藏起来,不然被爸妈知道,一顿臭骂是免不了的了。 他回到家里,妈妈正在做饭,爸爸在整顿下地干活的农具,见到楚少颖,他们只是用眼角余光斜了他几眼,甚至连眼角余光也懒得施舍给他。 楚少颖微觉失望,心里很是空虚,但他还是坚强得不去理会这些,进了自己光线暗淡的卧室,掏出数学书和语文书来预习,他这回先预习数学再预习语文,他想看看换个顺序学习,看看有什么不同的收获。 他掏出数学书,把接下来老师要讲的知识看了一遍,他很聪明,很块就抓住了要点,她又试着做课后习题,刚开始还颇觉生瑟,随着一步步地思考,他做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得心应手。 他很快就做到最后一道标有星号的题目,这是这一章最难的题目。楚少颖仔细把题目看了一遍,看完后没理解题目的意思,于是他把题目看了五遍才略微搞明白题目的要旨,这才下笔思考,想了许久却找不到切入点,慌得他把五指插进头发里,夹紧发丝再拔出来,但他对数学有一种不做出来誓不罢休的精神,越想不出来他就越是要尝试。 顺着不行,他就试着反着来,他在草稿纸上试了许多遍,由于急于想做出来,手上加力写字,铅笔芯也不知道被他画断了多少次。 过了很久,总算老天不负有心人,他把一次次的演算结合起来看,灵感像夜空中闪闪一亮的流星。 他喜从中来,赶紧削好铅笔,以这点儿灵感为指引,把这道题所设下的一道道关卡全部打通,总算走向了拨云见日的时候。 还有什么快乐比这种快乐更令人兴奋愉悦呢,他高兴得一把掷下铅笔,不料铅笔把数学书的一张纸戳了个洞。 楚少颖心痛不已,赶紧拿透明胶把它粘好,再平整地压在书叶里。楚少颖高兴得忘乎所以,站起来才觉得屁股坐得很痛,身体也发僵,他伸了伸懒腰,肚子也有点儿饿。 楚少颖便放下书本,出了卧室来到院子里,爸爸妈妈已没了踪影,应该是到地里干活去了吧。 他高兴地进了厨房,电饭锅里有一两碗饭,锅里只有半铲子蘑菇。楚少颖也不管冷热,舀了一勺子饭,再舀了蘑菇盖在饭上,他觉得今天的饭特别好吃,特别有味道,他大口大口地吃,很快就吃完了。 吃完了饭,他想出去透透气,他便扣上了门往外走去。天空上,几只大雁飞过,留下错乱沉闷的声音。 而村子的周围,一株株挺拔的果树像一个个勤勤恳恳的卫士,为村子增添了几许生气与活力。 楚少颖就这样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地,楚少颖拐过一个屋角竟到了王二叔的家门前,王二叔正坐在一把摇椅上,安闲地抽着旱烟,而他的旁边是一个矮的方形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碗茶、几本泛黄的书和一本厚厚的字典。 这个时节是农民下地播种的日子,可王二叔却早早地下了班,显然是无心耕种。 不过话说回来,王二叔没有亲人也没有子女,他一个人要养活自己也很容易,种几亩土豆玉米就够自己吃一年的了,多了也是喂老鼠。 王二叔老远就瞥见了楚少颖,他向楚少颖挥了挥手,示意楚少颖过去,楚少颖便乖乖地过去了。 王二叔看了看楚少颖稚气的脸庞,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似是在鸣不平,又似是无可奈何。 王二叔放下了烟杆,笑嘻嘻地道: “我听说你的数学学得好,我不相信,我来考考你,怎么样?”楚少颖听他说他不相信自己的数学学得好,顿时愤愤不平,又听他说要考考自己,那自己怎么能舍下这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呢,当下坚定地道: “好啊,那你出题吧!”王二叔找来一张白纸,拿起笔就写下一道题目,递给楚少颖。 楚少颖接过笔,几乎没怎么想就做出来了,做出来后又递给王二叔,道: “这道题太简单了,我做过。”王二叔又出了几道题,楚少颖都没有怎么思考就做出来了,他很好奇,为什么王二叔老是出自己做过的题目呢,他忍不住问道: “王二叔,你为什么不能出个我没有做过的题目呢?”王二叔有吧嗒了两口旱烟,意味深长地问道: “你看出一点儿题目之外的东西了吗?” “题目之外的东西?”楚少颖小声嘟囔了一句,题目就是题目,题目之外有什么东西呢,楚少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使劲儿摇了摇头,道: “王二叔,你说的什么,我怎么完全不明白,你能说明白一点儿吗?”王二叔又拿起烟杆,神色有些微的无可奈何,面上一种深邃的迷惘显现了出来,抽了几口烟,又吐出去,问了句: “你今年几岁了?” 第十四章 指点与巧遇(7) “九岁!”楚少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王二叔又郑重地道:“九岁的娃娃该懂点儿事了吧。”楚少颖不喜欢这样的话,他喜欢别人表扬他,比如这孩子长得真好看,又比如这孩子学习真好,长大后肯定有出息。听王二叔这话,倒像是在嘲笑自己不懂事一样。楚少颖立马就不乐意了,脸上有点儿不自然,脸色也难看了许多。王二叔看出了他的变化,道:“不过你比我那会儿懂事多了,不过就是因为那会儿我不懂事,现在才混得这么差,所以你要学着长大懂事,这样才会比我混得好,才会成功。”楚少颖有点儿纳闷了,爸妈和老师都说只有好好学习才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到底他们谁说得对呢。楚少颖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问道:“那么王二叔,怎样才能长大懂事呢!”王二叔笑了笑,眉宇间有了几丝活力,眼中投射出自信的光芒,一反他一直以来的颓废的常态,字字铿锵地道:“问得好!那我告诉你,质疑就是人成长的最好方法!”楚少颖不明白他的话,老师曾经说要相信别人,王二叔怎么这么说呢,他满脸疑惑,暗想:这王二叔真是个怪人,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尽和老师家长的话大相径庭。楚少颖还是更相信父母和老师一些,于是他把王二叔归结为坏人那一类。王二叔说完那句话后,神情又蔫了下来,看着这个傻得可爱的孩子,也当真是没了辙子,便道:“我听说你喜欢诗,恰好我曾经写过一首,你要不要看看?”“诗?”楚少颖对诗情有独钟,当下十分高兴,道,“我要看!”王二叔把写好的时递过去,楚少颖看了看,只见那上面写的是: 天,黑了! 再好的眼睛也看不见了。 何况你还是个瞎子。 就算你化为阳光。 也免不了在红尘地刀俎上任人宰割。 “这也是诗,诗不是每句只有五个字或七个字的吗?”楚少颖没见过现代诗,大失所望,竟然说这不是诗。王二叔不和他一般计较,叮咛道:“我希望你把这首诗熟记下来,去摸透其中的意思。另外,我今天对你讲的话也要认真去琢磨一下。”楚少颖不乐意了,你说的话写的诗又不是书里的知识,背了又有什么用,他刚想问这是为什么,王二叔已经靠在摇椅上抱着一本书翻阅。楚少颖知道这是他谢客的方式,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王二叔有颠覆自己三观的嫌疑,但楚少颖还是觉得他和蔼可亲,让人又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楚少颖往家走,不知不觉,走到梁君温家门口,眼前地一幕让他悲伤到了极点:梁温家的房子被村里人推掉了,门前的果树也被人砍了,那里成了一个荒芜的存在,人们把梁君温家门前的空地当成了垃圾场,拼命地往那里倒垃圾。这一切和从前光鲜洁净的门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伤心了一阵,楚少颖还是回到了家里,只见扣着的大门大敞着。爸妈不会这么早回来啊,那会是谁呢,他赶紧进了屋,自己卧室的门也大开着。楚少颖往里面一看,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正躺在自己的床上,这个女孩比早上见到的那个女孩还要漂亮,她只穿了一件细纱上衣,隐隐可以见到里面的吊带。楚少颖只看了一眼就羞得满面泛红,不敢再去看第二眼,低着头走过去道:“你是谁啊,怎么随便进别人的家。”那女孩道:“同学,大人们都夸奖你数学学得好,我数学学得不好,能不能教我一下。”楚少颖接口道:“你哪道题不会。”那女孩拿出一个本子来,里面的确有几道难题,楚少颖做了好久才做出来,便把解题思路给女孩讲了一遍。也不知道那女孩是真懂了还是假懂了,伸出手往楚少颖肩头一拍,道:“同学你太聪明了,简直是我的头号崇拜对象。”楚少颖受宠若惊,解出这几道题也确实让他信心暴涨,道:“以后有难题都可以来找我。”女孩收起本子,拉着楚少颖的手撒娇,嗲嗲地道:“哥哥,你陪我出去散步吧,我闷得慌!”楚少颖决绝地抽回了手,道:“你快走吧,快走吧。”他一边说一边推着女孩出去。楚少颖真的是怕爸妈看见自己和一个女孩在自家厮混,说他坏话,那样会毁坏他心头的那片净土。女孩去后,楚少颖赶紧把电饭锅洗了,他要做饭,不然爸妈回来会说他就知道偷懒玩耍,连个饭都不做。做饭对于楚少颖来说是个很简单的事,洗好电饭锅,擦干锅体,再淘好米,把米倒进锅里插好电源按下开关就可以了。要把一锅饭做得好吃,楚少颖可是有经验的:第一,要把米多洗几遍,直到淘米水清澈为止;第二,用来蒸饭的水要稍微偏少,这样煮出来的米才会又干又香。做好了饭,楚少颖看了看塑料袋里面的小白菜,他不会做菜,便只把小白菜洗了,放在盆子里等爸妈回来做。料理好了这些,楚少颖的心里舒畅极了,哼着小曲儿到自己的卧室预习语文。如果撇开了数学对语文的影响,在他眼里,语文是个既神秘又好玩的东西,他很喜欢那些诗,同时也觉得那些个小故事十分有趣,让自己长了不少见识,但是他不喜欢那些死记硬背的东西,他只想走马观花地领略那其中的有趣情节,把它当成一种乐子,而不是钻在里面研究不出来。但是语文作业题就没有课本有趣了,作业上都是关于字词句段篇的理解,基础知识,来来回回地反复问,换汤不换药,更可恨的是,如果做错了老师会让学生把正确答案连抄几遍到二十几遍。好在老师有张良计学生有过墙梯,学生手拿两三只笔,每写一个字作业本上就出现两三个字。更绝的学生在本子中间垫上三四张复写纸,每写一张就是三四张。不过楚少颖就不会这么做,他觉得所有投机取巧的学生都不是好学生,他会听老师的话,乖乖地订正一二十遍,尽管他写得手疼脖子酸。 预习好了语文,不知道爸妈是什么时候进屋的,他们已经悄无声息做好了菜,并且已经吃好了午饭。楚少颖走到院子里,声音不大不小地喊了声:“爸。”可是爸爸正在补自行车轮胎,根本不理他。他走了几步,看妈妈正在洗碗,他又喊了声:“妈。”可是妈妈只顾着洗盆子里的碗,看都不看他一眼。他伤心极了,他不知道他哪里做错了,惹得他们对自己不理不睬的。他心里难受到了极点,如果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哪怕他们骂自己一顿也好,就算是打自己一顿也至少可以证明自己的存在,他们这算什么,把自己当空气么?楚少颖心里一泛酸,两泡眼泪在双眼里打转,这冷战伤了他小小的自尊心,若不是骨子里蕴含着的一种叫做坚韧的东西,他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他怀揣着这样的坚强走进了厨房,舀了饭菜,尽管不是很可口,但他还是颇为满足地吃了两碗。吃饱了饭,他觉得有点儿瞌睡,便到卧室里去睡觉,他小小的身躯压在床上,正好压在那个囍字上面。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已经日落西窗,他迷迷糊糊地起了床,在小村里逛了逛。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在拐角又遇见了一个女孩,差点儿吓他一跳。这个女孩虽然没有今天见到的前面两个女孩那么漂亮,可是楚少颖却发现她长得很像刘嫣然,如果不仔细看,楚少颖几乎就要认为她是刘嫣然了。“吓到你了吧!”那女孩一说话脸上就有两个酒窝,美丽动人。楚少颖被人吓了本来心里就不舒服,她再这样一说,淡淡的火气从楚少颖身体里直窜出来,可是看到她手无缚鸡之力,而自己又是个男人,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楚少颖还是自己浇灭了火气,只淡淡道:“没事。”说着就要走开,那女孩连连呼他道:“楚少颖,你等等我啊,我们一起……”楚少颖听它叫自己的名字,感到很讶异,自己又不认识她,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呢,不过他也懒得去追究,跟个兔子一样迅速跑开。一个人闲逛了许久,天都快黑了。 西方天际浓云如墨,很快席卷了整个天空,风也跟着在人间作祟。楚少颖知道要下雨了,便赶紧往家赶。吃罢饭,外面下起了大雨,风呼呼地乱刮。这样的夜晚最适宜睡觉,听着雨点儿落地的声音,仿佛有细密的触手在给自己捶背,很是舒服。楚少颖很享受这个过程,所以他睁着眼睛很晚才睡觉。 第二天醒来,风停了,雨住了,头顶的天空万里无云。而地上残红遍地,斑驳如画,更有无数虫鸣声此起彼落,看样子今天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楚少颖看着这一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昨夜的风雨完全不存在似的。 又或者没有昨晚地风风雨雨,哪来今日的晴空万里。 第十五章 厄运连连(1) 太阳很快跳出了地平线,调皮的阳光把地上的一切都覆上了油光锃亮的颜色,照在脸上。 像想象中母亲多情的抹挲。由于昨晚下了雨,今天大人们都无法去地里干活,每逢这样的时刻,他们便会选择睡大觉。 所以这个早上村子里很安静,没有一丝人声。但爸爸却起来得很早,他要自己做饭吃,因为妈妈的厨艺不好,要做出一道可口的饭菜只有爸爸亲自动手。 楚少颖来到院儿里,看到爸爸在做饭,便道: “爸爸,我可以帮你的忙吗?”爸爸指了指地上的大冬瓜,道: “把这个给你王二叔抱过去,他最喜欢吃这个了。”楚少颖见爸爸对自己说话了,不再当自己是空气,便十分高兴,道: “好嘞!”说着他就要去抱冬瓜,不料那冬瓜很重,入手极沉。但他觉得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才刚刚得到父亲的原谅,他不能不把爸爸交代的这件小事做好,他便卯足了劲儿,双手抱着冬瓜的两端,瓜体贴着肚子。 他抱着就朝王二叔家走去,虽然觉得极累,但步子慢了或者放下来休息无疑会让这种难受感延时,所以他一鼓作气,大步跑去。 好不容易到了王二叔家门口,身上的劲儿已经用完了,手酸得直打颤。 王二叔还没有起床,门紧闩着。楚少颖便轻轻地敲了几下门,里面没人回应。 楚少颖便又狠狠地敲了几下,脚踢了几下,这时,里屋里传来王二叔的声音道: “谁啊,有什么事吗?”楚少颖大声回应到: “我是楚少颖啊,你快起来!” “好嘞!”王二叔大声道。楚少颖等了少时,门便开了,王二叔打了个呵欠,看着一脸红彤彤的楚少颖,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楚少颖指着冬瓜道: “这个,是爸爸叫我给你拿来的。”王二叔看他那副稚气得可爱的脸庞,忍不住满脸苦笑,立马把门关上,道: “你把东西拿回去吧,转告你爸爸,别叫他小看我了。”说完,他又苦笑一声,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如果我做事要回报,那我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后面一句楚少颖自是没有听见,不过王二叔的行为让他很恼火,自己一片好心这么大老远地来送冬瓜,他客气不要也就算了,还说些风言风语的话来嘲讽爸爸,他可真是个怪人。 楚少颖气打心底起,使劲儿跺了跺脚,还得费大力抱回去,真晦气。可抱怨归抱怨,总是要抱回去的,他感觉是花了更大的力气才把冬瓜抱回家的。 看到抱回来的冬瓜,爸爸脸上闪现过一丝莫名的神色,似是自己做了错事而惭愧,又似是亏欠别人什么没有还而感到抱歉。 楚少颖一把放下冬瓜,道: “爸爸,王二叔他不要冬瓜。”本想爸爸会责怪自己连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却没想到爸爸只是面色惨淡地道了句: “嗯,他不要就算了。”楚少颖释下重负,身体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脚步也轻快起来,跟早晨的风一样。 爸爸很快做好了早饭,厨房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挑逗着身体里的食欲。 爸爸放下铲子,对楚少颖道: “你去叫你妈起来吃饭。”楚少颖虽然有点儿不愿意,但他不想自己成为一个不孝的孩子,所以他还是硬着头皮来到妈妈的卧室门口,敲了敲门,用口水润了润口,道: “妈,起来吃饭了。”在楚少颖的世界里,妈妈两个字连用是一种奢侈,只有在电视里或者别人的家庭里才能听到,妈妈两个字只适用于母慈子孝的家庭,而自己家母不慈子也不孝,妈妈两个字用起来太过牵强做作,就像是一杯加得过多了糖的棉花糖,甜蜜得嗲嗲的。 “好,我马上就起来。”妈妈答道。楚少颖赶紧去厨房和爸爸把饭菜端到客厅里,一家人就这么闷不吭声地吃了个早饭,爸爸做的菜的确是很好吃,楚少颖腆着个肚皮多吃了一碗。 吃罢饭,爸爸就去修理干活的农具,妈妈收拾房前屋后。好久,一家人才忙完了手头的活,准备休息时,村里的广播上传来了声音: “请楚逢缘父子、刘晓一父子、邓问嗣父子和余相子父子到治安管理员这里来一趟。”楚少颖听是他四人,一颗本来平静无波的心顿时风起浪涌,那风是凛冽的朔风,那浪是凶猛强烈的海浪,一股无形的力量挤压着他的小小心脏,使它搏动得急促又强烈,几乎要把楚少颖摧垮。 不过他听余才他们说的,死都不承认错误,谅他们拿自己也没办法。爸爸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平常村子里有事都只是叫大人去的,这次怎么会叫孩子也一起去呢,难道是有关学校的事。 爸爸脸上忧喜参半,便叫上楚少颖道: “走,过去看看。”说着爸爸就大步流星地去了,楚少颖跟在后面,轻一步重一步地走着,他非常地不愿意去,可冥冥中有一股强大而不可反抗的力量强行让他去。 楚少颖心情忐忑地来到了治安员那里,进了屋,双眼一扫,邓圣余才刘贤三人已经在那里了,而他们对面坐着的蔡叔叔。 三人的脸皮真够厚的,面对着原告都这么泰然自若的。余才指了指他旁边地一个座位,示意楚少颖坐下。 楚少颖便坐在了他的旁边,不过他就没有余才他们那么好的定力了,他心慌得很,就像是生吃了萝卜一样,脸也发烫,眼光也不自然。 过了好久治安员才道: “这次叫你们来呢,是想问你们个事情。”余才道: “不知道你问我们什么事?”治安员道: “这位蔡叔叔怀疑你们偷了他温棚里的果蔬。”余才摊开双手,道: “这恐怕是冤枉我们吧,我们怎么会干这种事。”蔡叔叔道: “前天我明明看到你们四个在我去温棚的路上,全身乱糟糟脏兮兮的。”余才道: “没错,那天我们身上的确是乱糟糟脏兮兮的,那是因为我们在追一只兔子,谁知那兔子太灵活了,我们才搞得一身狼狈的。”蔡叔叔正颜厉色道: “本来我是想你们承认错误就算了的,现在看来不给你们点儿惩罚是不行了。”楚少颖听到这话,心中致死抵赖到底的勇气稍微动摇了一下,有点儿想承认错误。 刚有这种想法,余才便道: “蔡叔叔,你可不能含血喷人,做事是要讲证据的哦。”蔡叔叔把四人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锁定在神情恍惚的楚少颖身上,他看着楚少颖,道: “楚少颖你也是这个意思吗。”楚少颖虽然胆子小,但他并不傻,只要四人矢口否认,蔡叔叔拿不出证据,就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楚少颖点了点头,和四人统一战线。之后蔡叔叔没隔五分钟便会说一句 “谁要主动承认错误就从宽处理。”刚开始,楚少颖还意志不坚定,可后来,他倒是觉得蔡叔叔真的没有证据,不过是运用心理战术想让他们不打自招,他也渐渐放心起来,一口咬定自己没干这种坏事。 时间过去了一小时,蔡叔叔也不想再耗下去了,当下道: “既然你们死不承认,那我就出杀手锏了。”随即他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那是一本自然书,封皮上有楚少颖三个用铅笔写的字。 楚少颖顿时吓得哑口无言,整个脸红得像猴子的屁股,双眼迷离,一股阴森森的恐惧感笼罩在心头,后背上渗出的汗珠粘在衣服上,湿糊糊的,非常不舒服。 爸爸看到,一张脸难看到了极点,若不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一顿皮肉之苦楚少颖是免不了了。 “你们四个还有什么话要说。”治安员问道。四人见铁证在眼前,再辩解也是无用,原来处变不惊的神色再也无法掩盖心底的惊惧,一个个阴沉着脸,不说话。 余才胆子稍微大些,他咬了咬嘴唇,底气还算充足地问道: “是我们四个搞的,我们赔就是了。” “赔?”蔡叔叔道, “你知不知道,你们连菜苗都又是践踏又是采摘,要赔多少钱你知不知道。”余才邓圣刘贤家里都稍微富裕一些,三人异口同声地道: “赔就赔。”而家里穷得叮当响的楚少颖却不敢吭气,他不自禁地看了爸爸一眼,看到他那一脸的死气。 楚少颖感觉有冷彻骸骨的气流直冲肺腑,把自己的神经冻结,把自己的感觉麻木,自己就只是一个只有应激性反应的机器人。 场面沉吟了少时,治安员才道: “既然事情弄明白了,我们就商量一下要怎么赔偿老蔡的损失吧。”蔡叔叔道: “我已经算好了,温棚里的菜少说也损失了八百块,不多,不过那只用来看门的藏獒就贵了,怎么说也要这个数。”蔡叔叔比划了个数字,爸爸见到,道: “两百?不过是一条狗而已,就值两百块?”蔡叔叔摇了摇头,道: “不是两百,是两千!” “两千?”爸爸还在为那狗的价格而纠结的时候,另外三个家长就道, “两千,我看还可以,就这么定了。”爸爸是个土包子,不知道藏獒和普通狗的差别,治安员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道: “现在市场上藏獒额价格尤其贵,两千块一条已经是亏本生意了。” 第十六章 厄运连连(2) 爸爸这才勉强接受了这个价格,气急败坏地看着儿子,把他拎起来,一把推给蔡叔叔,道: “我是没有那么多钱给老蔡你赔偿,他人就在这里,他偷了你的东西,你就是把他打瘸了也没人管。”爸爸把楚少颖推给蔡叔叔后就火冒三丈地走了出去。 楚少颖身体倾斜,若不是手即时按住了椅子扶手,他可能立马会倒在蔡叔叔身上。 蔡叔叔见到楚逢缘这样,也是一肚子气,道: “这算什么嘛!”治安员道: “老蔡,不用怕,年底结账的时候少不了你的七百块。”蔡叔叔叹了口气。 道: “看来只有这样了。”治安员又看了看其余几个大人,道: “一共是2800块,你们四家人一家赔700块,你们都愿意赔吗?”几人愣了半天,还是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 治安员道: “既然这样,你们是时候赔给他老蔡就行了,都回去吧。”犯了一点儿错,爸爸就任自己自生自灭,楚少颖把爸爸和另外三人的爸爸一比较,眼睛里忍不住泪水直流,低下头不出声地哭泣。 刚出门,蔡叔叔道: “楚少颖,给你的书。”楚少颖大步走过去,拿起了书就跑了出去。他没有回家,因为他怕尴尬,也怕爸爸会用红柳条子抽自己,他跑去了村里的青草坡。 青草坡上青草茂盛,几丛晚开的花发出馥郁的香味,和着雨后青草的芳香,混合成令人闻了还想闻的香气。 楚少颖躺在了被太阳晒干了的青草上,他很喜欢来这个地方,平常没事的时候他会抱个凳子来这里练习写毛笔字或是看书,他觉得这个地方幽静,和自己的心境相得益彰。 晴朗的天空偶尔飘过几片闲云,一群从容的鸽子盘旋几遭落在了不远处的电线上,仿佛是晴空的使者。 楚少颖掐了一片草叶放到嘴上来回咀嚼,此刻他想到的唯一一个词语是未来,这个词语他已经想过不止一百遍,他进行过很多设想,比如他会是一个教书育人的老师,或者是很有建树的科学家,或者是一个很有名气的作家……他对未来十分憧憬,他在给未来勾画蓝图,他相信未来是美好的,他对未来的向往是积极向上的,只要自己不懈地努力,自己勾画的蓝图一定会成为现实。 他所想的这一切成为他人生路上的前进动力,督促着他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断奋进。 他在草坡上躺了很久,虽然眼前的处境十分窘迫,但对未来的美好幻想让他有了直面现实的勇气,老师也不止一次地说过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并解释了这句话的意思。 楚少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他往回走去,他要面对眼前的这个灾难。他憋着一口气,强迫自己的双腿前进。 可就算这样,随着家的距离的缩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如磁铁同极相斥一般在阻碍他的前进,并且这股力量还在以无限缓慢的速度增加,使得他心里的压力越来越大。 终于到了家门口,看着那半敞的大门,楚少颖觉得它就像是鬼门关。到了此刻,他觉得他的勇气已经在路上用光了,成了强弩之末,余勇不足以穿过大门。 他咬了咬嘴唇,心上一根弦紧绷着,在这根弦断掉之前,他缓缓走了进去,他在院儿里左顾右盼,用目光搜寻爸爸的下落,还好,爸爸不在,这顿打暂时不用挨了。 高兴了不到一秒,只听里屋里传来爸爸的声音,把楚少颖吓了一跳,不过爸爸说的是: “少颖,你们学校的领导来了,愣在那里干什么,赶快过来问个好。”楚少颖没想到这突如其来场景和自己设想的情节完全不一样,当下高兴得到嗓子眼儿里去了,大步铿锵的走进屋里去,见到教育部门的领导,连忙道了声: “三位领导好。”一个较胖的领导弯手示意他坐下,说真的,楚少颖有个毛病,那就是当他和熟悉的年轻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敢大声说话大胆做事,但一遇到陌生人,尤其是穿着光鲜的陌生人,她就会觉得拘促,觉得自己矮了别人一等,他就想离开,哪怕多说一句话都是种煎熬。 但面对着有头有脸的人物,楚少颖只得忍受这种煎熬,逼迫自己靠过去。 那个胖领导笑容慈和,憨态毕露,对楚少颖道: “听说你学习还不错,是么?”楚少颖在领导面前不敢夸海口,便道: “还可以。”另一个瘦高个的道: “你上次考试成绩怎么样?”楚少颖道: “数学97分,语文85分。”剩下的一个是个女的,长得蛮好看,她道: “我们这次来呢,是想评一个贫困生补助给你。”爸爸一听,喜得无可无不可,赶紧去里屋泡了一杯茶出来。 楚少颖说了声 “谢谢”,却不敢直视别人的目光。爸爸催楚少颖道: “少颖,快去给几位大领导倒杯茶来。” “不用了。”那个女的站起身来,道, “我们只是来通知你们一下,我们还要去别的学生家。”爸爸无法,只得任由他们去,送他们一直到村口。 经历了刚才的一幕,楚少颖放下了心头的担子,贫困生补助可以拿到2000块钱,就算除去了赔偿的700块也还剩1300块,只赚不赔,爸爸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正这样想着,爸爸走了进来,一张脸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楚少颖由阴转晴的心绪又立刻由晴转阴,耷拉着脑袋,任由爸爸处置。 爸爸拿来搓衣板,掐住楚少颖的脖子,像按下一只袖珍狗一样按下楚少颖。 楚少颖两个膝盖乖乖地跪在搓衣板上,盯着地面的眼里不住得冒出泪花。 爸爸暴跳如雷的开门声和关门声让楚少颖心里直哆嗦,肌肉不自觉地战栗。 还没做好挨打的准备,一股绵密而迅速的疼痛就伴随着抽打的声音传遍身上的每一根神经,这种痛就像用刀子割开皮肉,再在里面洒上盐和辣椒面,然后把伤口缝好,让人无止境地承受着这样的疼痛,直到你对那些痛麻木为止。 一种痛的后劲儿还没有消散,而另一声抽打声又落下来了,新的痛叠加在旧的痛之上,使得痛的程度一路飙升。 这样的痛又叠加了许多次,痛的范围已经遍布了后背,已经痛得暂时无法减轻哪怕一点点,就像是被开水烫了,短时间内你就得一直体味着那样的痛。 “我看你长大了给别人舔屁股都没人要。”爸爸觉得皮肉之苦还不足以给他致命一击,还要在他的心灵上来上一刀。 这深深地打击了楚少颖的自尊心,他的美好未来蓝图被这一说顿时支离破碎。 他忍不住哭了,这是一种完全被摧毁的伤心,什么尊严,什么正义,什么未来,它们多么可笑,自己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有什么资格讨论这些。 “哭,就知道哭,你再哭一下就再打你两条子。”爸爸道。楚少颖没想到自己连哭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心里更加伤心,哭得更加厉害了,却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 好久,楚少颖才停止了啜泣,腿上的酸痛、背上的疼痛还有一句句直达心坎儿上的骂词让楚少颖有种从内到外被摧毁的崩溃感。 这场热战直到斜阳西下的时候才算告罄,楚少颖的厄运因为爸爸麻友的一个电话而终结。 爸爸去打麻将了,妈妈又不怎么理睬自己,这对于楚少颖来说可是一个轻松自在时刻,他赶紧扶着桌子坐起来,不停地揉膝盖,直到腿不痛了他才弯下腰拾起搓衣板,把它放回原处。 他想起了老师布置的洗头洗澡的作业,便去看暖壶里有没有开水,一拎暖壶才觉得暖壶很轻,根本没有水。 他便在水龙头下接了满满一茶壶水,把茶壶放在灶上。他又在地上捡了一些细碎的干柴,把它们搭在灶口的一张废纸上,然后他划着火柴把废纸点燃,废纸立马就燃了起来,同时也使得一部分细干柴也燃了起来,可燃起来的细干柴数量不多,废纸燃完后,它们也就相继熄灭了。 楚少颖一阵失落,随即又将更多的纸垫在干柴的下面,再次划着火柴,点燃纸,这一次火燃得比较旺,干柴噼里啪啦地燃起来了。 楚少颖见到,心里高兴极了,立即撇些干的粗一些的干柴添上去,不一会儿,火便熊熊燃烧起来,还有灰色的烟冒出来,把本就黑不啦叽的茶壶熏得更黑。 待干柴烧得快要完的时候,楚少颖就又添了些干柴到灶孔里,这样添了三四次干柴,一壶水就呼啦呼啦地响起来了。 楚少颖听爸爸说过,开水不响,响水不开,于是他等到壶里的水没了声音之后才提下茶壶,把开水倒在洗脸盆里,再舀了一大瓢冷水,小心翼翼地把冷水和进开水里。 他还时不时地把手伸进盆里,感受水的温度,直到水由热转温之后他才放下瓢。 他蹲了下去,把头埋得低低的,可才弯腰,背上的疼痛就从身体里钻了出来,让他久久没有缓过来。 楚少颖叫唤了一下,立即站起身来,把脸盆放到桌子上,只要微微弯腰,背就不那么痛了。 第十七章 厄运连连(3) 他双手捧起水,浇在头发上,浇了一捧又一捧,这时候隐藏在头皮上的痒痒就立马跑了出来,害得楚少颖立刻伸出手去抓挠止痒。 可是这个痒才刚刚被剿灭,另外一个痒又从它处冒了出来,楚少颖不得不再用同样的手段去止那痒。 这样转移了许多处,整头的痒才算被肃清,那种舒服感简直不能用言语说明。 楚少颖又赶紧换了一盆水,把头清了一遍才算是头洗好了。楚少颖又担心起了老师的另外一个作业,那就是洗澡,以自己伤痕累累的腰背来看,要洗个澡非得把之前挨打的痛苦成倍增加后施用于自己的身体。 楚少颖是没有这种勇气的,虽然老师的鼻子一下子就能闻出谁到底是洗了澡还是没有洗澡,可他还是宁愿被赶出教室也不愿挨痛。 因为被赶出教室也就是没面子,心里痛一下,而身上的疼痛不仅身体痛,还会导致心里痛,甚至变态。 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后,楚少颖又在院子里背了一会儿书。夜,渐渐拉开了帷幕。 经过这一天的折磨,楚少颖累了,恹恹欲睡。他把书包收拾好,他很庆幸自己 “圆满”地完成了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明天到教室里又可以大胆地读书,大胆地见老师,大胆地听课,大胆地举手回答问题。 这让他心安理得地上床睡觉,睡觉前他不敢洗脚,因为洗脚要弯腰,这样也会导致腰背疼痛。 所以他脱了鞋子就爬上床,可背一挨到床背就痛得厉害,痛得他立刻坐了起来。 他一看床单,不知道又道被谁换了,昨晚那个绘有囍字的新床单不翼而飞。 楚少颖莫名地来了一股气,好好的新床单干嘛要换了呢!楚少颖想不通,怀着一股气忍着背上的疼痛睡着了。 夜里他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尿憋得慌,到处找地方尿尿,他看到了一棵树,于是便在树底下解了小手,全身紧绷的筋立马放松,舒服极了。 这种舒服感搅醒了楚少颖,他脑袋一醒才发现自己尿床了。于是他赶紧脱掉裤子和仅有的一条内裤,从窗户上一看天色,黑蒙蒙的,只有几枚星星在天上眨着眼睛。 这么黑他不敢起床,于是他手乱摸,企图摸到一个干的东西来垫在尿湿的地方上面。 他摸来摸去,摸到了一件干的衣服,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过来就垫在屁股底下接着睡觉。 但接下来的睡眠就不像之前那么沉了,虽然也是睡觉,却总觉得有一根丝线连着自己的神经,每当他要进入深度睡眠的时候,这根丝线就把他拉醒,这后面的时光楚少颖就是在这种半睡半醒的状况下度过的。 好不容易耐到天上泛出一片蟹壳青,楚少颖便赶紧起床,只觉得一股尿骚味弥漫在这个小空间。 楚少颖赶紧起床,裤子湿了,衣服因为垫在湿的地方也湿了,他赶紧翻出了几件旧衣服和烂裤子,匆匆穿上,只是自己再没有了内裤,肯定会被人嘲笑。 不过再一想,只要自己不说,谁又会知道自己没有穿内裤呢,这样一想,他略带信心地穿上了裤子。 他去厨房里热了一些饭菜,忙忙吃了早饭就又挎上书包往学校里走,他想起以前和梁君温一起走在路上的情景,他们干什么事都在一起,梁君温混得好,胆子大,常常照顾自己。 而自己学习好,督促他要好好学习。他们两个一个是对方的灵魂,一个是对方的肉身,只有合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 不过楚少颖看了梁君温家房子的状况后,他知道梁君温是不会再回来了,自己永远也看不到他了。 他在学着习惯一个人行动做事,可是他骨子里欠缺的某些东西非得要梁君温来弥补,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性格有缺陷,是个十足的二百五。 早晨的空气还颇有凉度,抚在脸颊上如冷水沃面,能让昏沉沉的神经慢慢清醒,却丝毫没有砭骨的朔风那样讨人厌。 楚少颖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看着东边的天际飘着一大片红霞,楚少颖知道它们是被太阳光照出来的。 远处的山峰还笼罩在一片迷蒙的大雾里,显得神秘莫测。楚少颖把这一切都装进自己的怀抱里,挤压液化成粘稠的液体,铺在心床之上,垫高心中的底气。 很快就到了学校,锅炉房顶的烟囱里冒出滚滚浓烟,即使天色还早却仍旧分辨出浓烟的颜色,是黑的。 楚少颖看了看那逍遥自在乱飘的黑烟,心中产生了一种羡慕之心。他自由自在地到了学校,校园里只有二三十个学生,并且有一大半的人都站在老师的办公室门前,对着眼前的一幕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楚少颖好奇,也凑了过去,只见办公室门框上的玻璃被人用石头砸烂,门板上用毛笔写着 “老师贼,老师坏,她说治理班级如烹菜;上学苦,游戏乐,双雄今日给你上一课”,这些个字体歪歪扭扭,没有任何美感可言。 许多人都在猜测这究竟是谁干的,莫衷一是。不远处飘来一个声音道: “我知道是谁干的。”又一个声音道: “是谁啊?”那个声音道: “当然是学习最好的两个人干的。”又一个追问道: “学习好的深得老师的宠幸,怎么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呢?”那个声音道: “我怎么会知道,可能是老师做了什么让他们不如意的事情了吧。”更多的人把这听到的话当做了耳旁风,继续在那里揣测道: “究竟是谁干的呢?”又有人道: “如果查出来,干坏事的人一定没有好果子吃,说不准会被退学。”而人丛里还有一个声音道: “干得好,终于给我们出了口气!”楚少颖听到这声音老大地反感,他时常听爸爸说老师教书育人,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自己一定要听老师的话,做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 说这种坏话的孩子无疑在动摇老师在楚少颖心中的地位,楚少颖也不多想,直接把他们归为反对老师的恶势力坏分子,他真想站出来为老师鸣冤,可是他不敢,他只是用一种很愤恨的眼神看了看那些说坏话的孩子,希望他们对自己说的话做的事感到惭愧。 可说坏话的孩子越来越多,大多都是不爱学习的孩子,而学习好一点儿的孩子不是帮衬着他们说坏话就是闷不吭声,这让楚少颖力不从心起来,他不明白老师辛辛苦苦地教学生知识,可学生对他们却如此地反感甚至是厌恶。 楚少颖朝那被打破了玻璃的门看了看,没来由地一阵伤心,他小小心灵上的一片净土遭到了污染,脑子里关于世界的美好遭到了摧残。 他多么想自己拥有一块魔镜,不论自己问多少个为什么它都能有条有理地答出来。 可是生活告诉我们,人生的答卷只有自己亲自撰写。楚少颖正在无可奈何之际,又一个声音沉闷而浑厚地响了起来: “老师来啦,老师来啦!”这声音像一个警报,飘进了每一个学生的耳朵里,同学们听到后立刻四散,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楚少颖则跟着走开了,他朝同学们看的地方看去,只见一个女的骑着自行车朝办公室去,楚少颖一眼便认出来她是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走到办公室门前,看着碎了一地的玻璃和门板上的那些字,脸色阴晴不定,看了少时,她用脚把碎玻璃渣子扫向一边,又把那些字体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似是有些了然,这才从皮包里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而旁边的三间教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门,学生都进了教室。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麻雀在地上蹦蹦跳跳,寻觅着食物。 学生每隔一个星期就要换一次座位,楚少颖也由第一组搬迁到了第二组。 到了第二组,看黑板的角度也不一样,看窗外的风景也有了新的视野,楚少颖感到新奇极了。 只是他这种新奇感也就坚持了一节课,到第二节语文课他就觉得和之前坐第一组没什么两样。 第二节是语文课,那老师愤愤不平地走上讲台,把教案往讲桌上一摔,扫视了众学生一眼,才道: “你们某些人的良心简直被狗吃了,老师天天手把手地教你们,没想到你们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某些人不要以为自己学习还可以就胡作非为,你们谁干的坏事老师了然于胸,我只是给你们留点儿面子,不当众揪出你们来罢了。”这一刻教室里鸦雀无声,连平时大胆调皮的孩子也都默默无言。 语文老师向大家说了这段话后许久没有言语,她合上教案和课本,把它们规规矩矩地放在讲桌正中间,走下讲台,道: “我来看看你们有没有洗头洗澡。”接着他就从靠墙的那一组开始,逐个逐个地摸头发,她捻住一绺发丝,然后用指头来回搓,如果谁的头发油油的就证明他没洗头,之后她又闻闻别人身上的味道,如果谁身上有异味或臭味就证明他没有洗澡。 楚少颖只洗了头没有洗澡,只完成了作业的一半,这该怎么算呢,他还是有些担心。 第十八章 厄运连连(4) 老师在一步步靠近,他的紧张情绪在慢慢上升,他想:豁出去了。他就伸着脖子,把头对着老师,他希望老师检查了他的头发以后会习惯性地认为他也洗澡了。 老师很快走进了,拈起一绺头发在指头间搓了搓,小声道了声: “头洗过了。”老师又闻了闻他的身上,不确定地道了句: “澡、也洗过了。”楚少颖听到这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可语文老师还没检查别的同学就又踅了回来,又在楚少颖身上闻了一闻,对着楚少颖道: “你没洗澡是不是?”一句话问得楚少颖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 而楚少颖不回答就代表他没有洗澡,老师这回确定地道: “你也没有洗澡。”不久老师就把全班同学检查完了,没有完成作业的一共两个人,一个女同学,她的名字叫白小琪,她长得很漂亮,被全班同学称作班花,可是她这个人不习惯大家的恭维。 每当有人因为她长得漂亮就对她施以恩惠的时候,她就会极反感,她说那是对她地极大侮辱。 老师把俩人的书包抓过来,使劲儿扔出去,书包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而后落地。 白小琪和楚少颖赶紧各自去找散落在地的书本和作业本,找到后塞进书包里。 两人捡完书本后,白小琪发现自己的数学作业本不见了。她赶紧道: “楚少颖同学,你看到我的数学作业本了吗?”楚少颖摇了摇头,继而翻开了自己的破书包,仔细一找果然有个数学作业本上写着白小琪几个字。 楚少颖抓了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递了过去,道: “这个,给,你的数学作业本。”白小琪淡淡一笑,唇边两个酒窝像波纹一样浮泛了出来。 楚少颖忍不住朝她看了两眼,心里一虚,小脸儿红扑扑的。 “谢谢你!”白小琪道,笑容满面的脸就像夏天的向日葵。 “不用谢,小事而已啦。”楚少颖道。白小琪若有所思,道: “这次你好像评上贫困生了,可以补助两千块人民币。” “嗯?”楚少颖面泛疑色,道, “你怎么知道?”白小琪爽朗一笑,漂亮的小脸灿如春花,道: “我不光知道这个,我还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我觉得你真是一个有趣的很好玩的人。”楚少颖疑色更甚,道: “你是怎么知道关于我的事情的。” “我不告诉你!”白小琪故作姿态道。 “不告诉算了!”楚少颖撅着小嘴嘟囔道,说着就要离开。白小琪问道: “你要去哪儿?”楚少颖道: “当然是回家洗澡啦,难不成永远不进教室?”白小琪道: “正好顺路,一起走一段吧。”俩人各自背个小书包。楚少颖看她一个楚楚可爱的小姑娘,平日穿着打扮比老土的自己强了不知道多少倍,洗头洗澡这种事不要别人说她自己也会做的。 楚少颖便问道: “你也会不洗头洗澡?”白小琪歪了歪半边嘴,颇不服气地道: “我为什么就不能不洗头洗澡?”楚少颖道: “我一个大男人,不注意个人卫生也就算了,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多丢人啊。”白小琪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道: “我并不觉得丢人,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楚少颖想了想,道, “莫非你也挨打了?”白小琪摇了摇头,稚嫩的小嘴道: “那倒是没有。” “那你是……?”楚少颖追问道。白小琪抿了抿嘴唇,脸上有些黯然失色,道: “我妈妈病了,周末我都在医院照顾她,今天早上我是从医院赶来的。”说到中途,白小琪低下了头,声音有些沙哑,眼睫毛上沾上了泪珠。 楚少颖虽然也想安慰,但他自己觉得他和白小琪虽然在同一个班级,而他们的关系却是从刚才才开始的,他只得小声问道: “那你妈妈得的是什么病啊?”白小琪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小声地一字一顿道: “尿、毒、症!” “尿毒症?”楚少颖从未听过这个病,便声音柔和地道: “这个病严重么?”白小琪道: “需要换肾,但是需要很多钱,我们家根本付不起那么多的钱,我妈妈她恐怕……我都不敢往下想了。”在楚少颖的意识里,每一个漂亮女孩都有着幸福的家庭,有很多人疼爱,却从未见过漂亮女孩子哭泣,当下也是心灵一软,道: “你别担心,你妈妈会好起来的。”白小琪用袖子一下子把眼泪擦干,红着眼睛笑着道: “算了,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有什么资格听我说这些呢?”楚少颖大吃一惊,这女孩子变脸也太快了,心里忍不住想说:我才不想听你说这些呢。 可是一想起她之前的悲伤,楚少颖硬是把这话咽了下去,话锋一转,道: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又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我们尽了力就可以了。”刚说完,楚少颖就自己佩服自己起来,这么有哲理的一句话都被自己说出来了,本想白小琪会被折服,却不料白小琪斜了他一眼,铿锵有力地道: “滚!”楚少颖再遭变脸,只觉得这个女孩神秘莫测,她身上有很多东西是自己无法理解的。 楚少颖把她打量了打量,对她感到分外好奇,就像一部写法隐晦的书籍,自己想要去读懂它。 楚少颖听了自是十分不喜,却没有言语,只是不再去看她。 “喂,这个给你!”白小琪道。楚少颖一看是片口香糖,他也就是仅仅见过,从未吃过,当下受宠若惊地接了过来,放在手心里,说了声 “谢谢你”。 “好了,我们该分道扬镳了。”看着t字形路口,白小琪道。楚少颖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了句 “再见”。两人各自往家走,平时班里的调皮男生时常在黑板上写着 “咱们班谁最美丽,当然要数白小琪”,那时候楚少颖也只是当句玩笑话,可是今天仔细观摩了一下才发觉她真的是很美丽。 楚少颖不敢这么早回家,要是被父母发现,他们会说自己逃课,狠狠骂自己,还可能要受皮肉之苦。 他便慢慢地往家赶,来到一片空阔处,西边的山上山石嶙峋,峭壁如削,但就是在那陡峭的绝壁之上,依旧有不少坚强而韧性十足的鸟儿将巢搭在那里。 也就是这种在绝地之上的生存才有了让人震撼的风景,把那些在沃野里生长的生命都比下去了。 楚少颖捡起一根树枝学着武侠剧里的人物乱舞一通,顿时灰尘四起,溅了他一身。 这还好,最不幸的是由于两腿分得太开,裤裆欻的一声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裤裆里的风景一览无余。 楚少颖惊得一身冷汗,还好这不在学校,如果是在学校这个丑就出得大了,自己将再也没有脸面见人。 尽管如此,他还是两腿夹紧,小步小步地往果林小村靠近,以免那口子越拉越大。 他来到那座铁木桥,用废弃的草稿纸叠了个船扔到桥下,船儿跟着水流漂浮流走。 他也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远远听到有嘈杂的人声,他伸脖子看了看,原来已经放学了,这回他心安理得地回了家。 一到家他就拿来一个大塑料盆,把开水倒了小半盆,然后往里面倒冷水,等水温合适后他才脱掉衣服和裤子,把小小的身子板儿移进盆里,一进去顿觉水有点儿烫。 楚少颖热得咧嘴,但他还是忍了下来,很快,身子适应了水的温度,一股暖暖的感觉弥漫周身,把屋子里的凉气隔开来。 但热气上升到他背部的时候,一丝又一丝的疼痛感从皮肉间溜了出来,像冬天的朔风有一下没一下在地吹着皮肤,痛极了,但他还是忍着用毛巾把背后擦了擦。 洗了一半,他想起要用香皂,因为香皂的香味可以把身上的臭味掩盖掉。 于是他站起来趿拉着鞋子去窗台上拿香皂,拿到香皂后他又立刻回到盆里,开始在肚皮上和下半身抹香皂,香皂抹好了,他用手捧着水往肚皮上和下半身上浇,等香皂都被冲洗得差不多的时候,他赶快站起来穿上衣服,又找来一条旧裤子穿上。 洗好了澡,楚少颖就纳闷了,父母怎么没回来呢,他们去哪儿了呢。楚少颖虽然也感到奇怪,可也自知没权利管大人的事,便自己去厨房热饭菜。 刚热菜,门口就传来一个声音道: “楚少颖,你在家吗?”楚少颖一听,是王二叔的声音,便道: “我在呢!” “去,去我那儿吃饭去。”王二叔道, “你爸妈都在我那儿。”楚少颖便点了点头,道: “好。”说着就扣上门跟着王二叔去了,很快就到了王二叔家。进了客厅,楚少颖一看,除了一张桌子和几个凳子以外真的是家徒四壁了。 但是屋子里极为干净整洁,简直就是纤尘不染。楚少颖朝敞开门的卧室看去,里面放着一个大大的书架,里面的书少说也有几百本。 此刻,客厅的桌子上摆着几样菜:一大盆鸡肉,其余炒了几个或荤或素的小菜。 菜的香气弥漫着整个屋子,看不出王二叔还有这一手。爸爸王二叔和楚少颖都坐在了桌子边的凳子上,王二叔让在一旁的妈妈也坐过来,但妈妈极力反对,她舀了一碗饭夹了点儿菜就端着碗到外面吃去了。 第十九章 厄运连连(5) 王二叔看着馋涎欲滴的楚少颖,道:“少颖,饿了吧,快吃啊。”说着,夹了一块鸡肉在楚少颖的碗里。楚少颖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响,说了声“谢谢王二叔”后就端起碗大吃起来,两个大人只是看着他吃,眼中都有莫名的情绪。楚少颖不经意间看到了两人的目光,赶紧收敛了自己的吃相,赧然道:“有什么不对的吗?你们怎么都不吃啊?”王二叔笑了笑,道:“你先吃,吃饱了才能好好学习。”楚少颖吃了两碗饭,吃好后,他喝了一口水就道:“爸,王二叔,我要去上学了。”“去吧,去吧!”爸爸道。 爸爸给王二叔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道:“我们杯酒释恩仇。”王二叔自个儿端起酒杯喝了,苦笑道:“你姓楚,我姓王,能有什么恩仇?”爸爸也喝了口酒,道:“我知道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情埋怨我,但姓名是父母所赐,岂能随便更改。”王二叔又苦笑数声,面上满是蔑视的表情,道:“那当年的家产也不是父母所赐,你不照样把它输给了王礼道。”爸爸给他夹了一片肉,道:“为兄有很多对不住你的地方,我也知道凭几句话是无论如何也填补不了我们之间的沟壑的,但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是想对你说声对不起,希望你大人大量,宽恕你这个不成器的哥哥。”王二叔动了动右嘴角的肌肉,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是真的想知道你是如何在一个晚上将那么多的家产输出去的?”爸爸沉默许时,似是在回忆往事,脸上神色不定,既有愤恨,又有惭愧,他长叹一口气,道:“咱们先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你今天请我吃饭,总不会没有原因的吧。”王二叔神色也开始变得肃穆起来,道:“少颖这孩子潜质深厚,是个好苗子,如果有个人好好引导将来必定有出息。”爸爸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少时才道:“我们家已经不比从前了,我连自己都活得很艰难,又哪有心思去照顾他。再说了,培养他我要花多少心思,又能给我带来多少好处。”王二叔冷冷笑了笑,道:“你还是和当年一样,自私自利,像你这种只考虑自己的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爸爸脸色一变,道:“你倒是心慈善良,可是倒头来却是这番模样。”王二叔道:“我只是觉得少颖这孩子和当年的我差不多……”“是傻得差不多吧!”爸爸道。王二叔又道:“不管傻也好聪明也好,他总是你的儿子,我只是给你提个醒儿罢了,具体要怎么做还是得看你。”爸爸自己斟了杯酒,慢慢品尝道:“这个你我都做不了主,一切都得看他自己。他如果好好学习,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他供出来,若是他自己不争气,那也怪不得别人。”王二叔又道:“那你儿子的尊严呢,难道他的尊严就值2000块钱?”爸爸不屑一顾地道:“尊严?尊严能当饭吃么,能用尊严换点儿实利,何乐而不为呢?”王二叔也喝了杯酒,嘲讽道:“你把梁家慈和你自己比一比,看看哪个更像一个合格的父亲。”爸爸沉下脸许久没有说话,道:“梁家慈的行为我是佩服,我自愧不如,但他的下场你也看到了。”王二叔目光冷冽,自个儿小声苦笑连连。 楚少颖到学校后,操场上零星有一些人在玩耍,抓石子,跳绳,打妞妞。楚少颖有点儿犯困,便进了教室,扒在桌子上就睡着了,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来他都没有醒。语文老师走过去狠狠拍了拍楚少颖的脑袋,楚少颖才醒过来,一眼看到语文老师气势汹汹的脸,他吓了一跳,立马坐直了,双眼看着语文书。语文老师也没有多加责怪他就径直上了讲台,她抡起拳头就往讲桌上重重一捶,“嘣嘣”一声震得全班鸦雀无声。同学们都纷纷低着头,或看着地下,或盯着桌子,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就连胆子大得敢跟老师作对的郑旭文涛都不发一语。“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周末砸老师办公室,今天又扎老师自行车轮胎,这都是同一伙人干的。老师没有把你们抓出来是老师没有证据,只要让老师逮着了证据,非得好好收拾你们一顿不可。同时老师也要说一句,不要做一个良心被狗吃了的人。”老师道,“你们中间有谁举报做坏事的,老师有奖品赠送。”文涛小声接口道:“什么奖品?”老师道:“十个作业本。”郑旭自顾自道:“十个作业本,也就五块钱而已。”教室里气氛很沉闷,老师想尽各种办法引导学生举报作坏事的人,可学生们好像提前商量过似的,没有一个人举报。老师忍耐了一节课,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她把全班扫视了一眼,夹着教案气呼呼地走了出去,临出门前她又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奉劝那些干坏事的人,趁早收手,不然总有被抓住的一天。”说着就走了出去。一看到老师出去,郑旭文涛疯狗似的领着一群狗仔子欢欢喜喜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语文老师这几天运气坏得挡都挡不住。”一个道:“人倒起霉来就是喜欢把原因都归结在别人身上,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他似的。” 接下来的数学课则把教室里的沉闷气氛驱赶得一丝无有,数学老师今天换了一件衬衣和牛仔裤,看起来时髦得很。她右手拿着教案和课本,左手上拿着印章。她一进教室,就把全班的人看了一遍,叹息了一声,道:“哎哎,我们有的同学做的太过分了,砸了老师的办公室也就算了,还把老师的自行车轮胎扎穿,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语文老师家里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她为了你们,时常连孩子都顾不上,你说说你们做的是个什么事啊。她现在有种无力感,一个人在办公室哭,你们谁要一时头脑发热做了错事,现在就去办公室承受错误,不要让老师失望。”此语一出,全班又陷入了沉默,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都说不知道。老师道:“既然你们不肯公开承认错误,那么谁做了错事就单独向老师承认错误。”说完,她又道:“不说这些了,请同学们打开数学书,翻到51页,今天我们来学习加法的交换律。”数学老师把知识要点讲完后在黑板上出了十几道题目,要让同学们上来做,今天所学的内容很简单,当老师叫人上来做题的时候,全班至少有一半的人举起了手。郑旭文涛一见这么多人都会做题,看来是题目太简单,他们便没有举手,而是用下巴颏顶着桌子,他们想等老师出道难题大家都不会做的时候他们才举手,这样才能显现出自己的本事。可是他们失望了,举手的人越来越多,上黑板做题的人也络绎不绝,当那些上黑板做题的人做对了的时候,老师就会用印章在他们手上印上一个红红的熊猫图案,学生以得到它为荣,因为它代表的是荣誉,另外当家长看到他们手上有这样一个印记时便会知道自己的孩子得到老师的肯定,他们会特别高兴,说不定还会对自己的孩子加以奖励。楚少颖也上黑板做了一道题,因为上黑板做题的人很多,他不必在意下面的同学过多的在意自己,所以他用一颗平常心很快就写出了解题步骤和最后答案,数学老师用印章在他的手掌心印了个熊猫图案,可老师想到手心要拿东西会出汗,会很快把这个图案抹掉,她便又在楚少颖的手背上刻了个熊猫图案。楚少颖不明所以,还以为老师对他另眼相看,才在他手上刻了两个图案。楚少颖觉得自己的右手变得很珍贵,似乎都要比平常重了许多,他回到座位上,双手互叠,规规矩矩坐在座位上,脸上挂着知足的笑容。这节课较平常要轻松愉快了许多,同学们在黑板上建功立业的强烈劲头还没有完毕下课铃声就响了起来。 郑旭文涛兴味颓然地互相环抱着走出了教室,他们虽然依然嬉皮笑脸,在人群中依然众星拱月,可就是没有往常那种满载而归、唯我独尊的嚣张气焰。 听着下了铃声响起,同学们乱成了一锅粥,楚少颖立下大功的兴奋感才一路滑坡,恢复到平常时候的心境。他颇为得意地迈开轻快而又有些打颤的步子,走出了教室,一股不寒不暖的清新空气直透心脾。透过教室遮下的阴暗,可以看到远处平原上的庄稼正一派葱郁,被风吹得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绿浪,把心底稍微起伏不定的宁静安抚得悄无声息。 接下来的两节自习课没有老师,同学们压低声音讲话,传纸条,靠窗户边的同学扮演了耳报神的角色,只要看到老师的身影,他就会把食指竖在嘴前,告诫大家赶快拿出书来读。但那个同学看了很久也没有发现老师,仔细一看,是有人在安老师办公室的玻璃,她腾不开身来,这让教室里的同学开始大胆起来,嗨翻了天。 第二十章 厄运连连(6) 不过有人却觉得奇怪,数学老师也就算了,她对学生一向很宽容,偶尔到班里来一趟,若是看到有人不务正业,扰乱课堂纪律,她也只是稍加阻止,指责他几句。可语文老师却相当严格了,换做是以前的自习课,她隔几分钟就来一趟,若是发现有人捣乱,她会把那些人揪到讲台上来,让他们对着全班同学蹲马步。可学生才不去管这点儿异样呢,老师不来便是他们的福音。楚少颖坐在座位上,不讲话也不闹腾,他拿出他喜欢的数学课本,把老师布置的作业一道题一道题地做,一路做下来,综合以往的经验,楚少颖已经总结出了一个规律,那就是开始的题目都是最基础的,比较简单,越到后面题目就比较综合性了,不仅有当天学到的知识要点,还可能综合了以前的知识要点,甚至是没有学过的知识。所以楚少颖作前面的题目时,基本上不用怎么动脑子,待到作后面的题目时,他总是要深思熟虑,直到想出解题思路后才开始动笔。当然了,还有一些题目无论你怎么思考仍无一丝头绪,如果这种情况出现在考试中的话,老师说过先把这样的题放一放,先做会的题目,把能捞上的分先捞上,如果有多余的时间,再去思考这样的题目。可楚少颖是个死脑筋,越是不会做的题目他就偏要作,越有挑战性的题目作出来后就越是有成就感,结果难题是被作出来了,后面一大堆题目一字未动,他便不得不快速阅览后面的题目,快快地动笔作,快速演算,也不管对不对就把答案写上去,这样得不偿失了许多次后楚少颖才改掉了这个毛病,才将老师的话放在心上。 一个星期转眼就过去了,又是星期一的早晨,老师办公室的窗户又被人砸烂,门板上又写的“没有老师,太平无事;有了老师,偏爱惹事,”不久,语文老师走了过来,看着满地的狼藉,她没有了上个星期的愤怒,而是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她只是用扫把把满地的玻璃渣子扫干净,然后从皮包里掏出钥匙,把门打开,走了进去。同学们见到,赶紧进了教室,拿出书来读。读书是孩子学在校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老师每每看到,看到孩子们质朴的面庞,打心眼儿里地一阵高兴。然而今天的早读课还没有结束,语文老师就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他一挥手,全班的读书声戛然而止。他指着郑旭文涛和几个男孩,道:“你们几个跟我到办公室来。”郑旭文涛相互望望,面现讶色,心道:“这还没有考试呢,又不领奖品,叫我们去干什么呢?”两人心里都有这样的疑惑,而后和着另外几个人一个一个地走了出去。不久,上课铃声响了起来,第一节是语文课,本想走进来的是气势汹汹的语文老师,不料门一开才知道是数学老师。虽然同学们的脸上都惊讶极了,但平时大胆放肆的同学都不在场,没有一个人问这是为什么。数学老师早已看出了同学们的疑惑,道:“这节课本来是语文课,但你们语文老师有点儿事情要处理,就叫我给他换了节课。”没有了那些调皮的孩子,课堂气氛也较为沉闷,老师在上面写道题目,半天没个人举手,好不容易有个人举手了,叫到讲台上来,一个不小心又做错了,那人羞得小脸儿又红又烫,好像没脸见人了一样。老师只得先出一批较简单的题目,并给予同学们“一个作业本”的大奖品以调动同学们积极性。这一招果然管用,开始同学们还有所怀疑,但看到后面两排的一个“不学习的同学”也得到了一本作业本之后,前排的同学便大肆举起手来,老师便一一点了他们的名字,不一会儿,老师手中的三十个作业本就发光了,而下面举手的人还把手举得高高的。数学老师看了,别提有多高兴了。楚少颖也很荣幸地得到了一个作业本,他奉若圭宝,小心翼翼地把作业本压平,把翘起的角扑平。数学老师正想再讲下面的内容,不料下了铃声又响了,底下不少学生扣上了书本,等着老师下课。数学老师只得快快布置了作业就走了出去。 在不少学生的眼里,一个好的老师尽责固然重要,但也绝不能拖堂,占用学生的下课时间。楚少颖一认真听课就钻进了知识的无底洞里,知识点越多,他也就钻得越深。可是下课铃声一响,阻碍了他做题的兴头,他只得意兴阑珊地作罢,放下书本跟着同学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有不少同学正围在老师办公室的窗户边往里看,并且看得很起劲儿,虽然老师时不时地呦呵他们走开,可还是有不少人探头探脑地往里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这勾起了楚少颖的好奇心,他迈着轻快的小碎步走了过去,来到窗户边,伸脖子一看,只见一个大人一脚踹在郑旭的肚子上,把郑旭踹得连连后退,郑旭一头倒在沙发上。那人又是一脚,踹得郑旭连同沙发翻了过去,郑旭仰面倒在地上,头脑发昏。那人用膝盖压住郑旭的身体,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满脸怒气地道:“老子天天辛辛苦苦地赚钱供你上学,你他妈的一天不好好学习,还给老师添乱,老子不打死你。”楚少颖正看得高兴,忽然传来摩托车的声音,几个大人把摩托车停在操场上。楚少颖认识他们其中的一个是文涛的爸爸,他们几个正朝着老师的办公室走来。他们都阴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学生们看到,都赶紧避开。等几人走进去后,他们就又伸脖子往里看,只见里面几个人都埋着头,看着地面不语。见到几人的家长前来,语文老师才从包里拿出一个拇指大的东西,有人便道:“微型摄像头!”楚少颖还没听清那人说的什么,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他只得快快进了教室,拿出语文书等待开始上课。等了一会儿,语文老师并没有进来,语文课代表便让大家拿出书来朗读,课代表起了个头,学生们便大声读了起来。读了半节课,被叫出去的那几个“上课活跃分子”都鱼贯而回,他们不是被揍得鼻青脸肿就是弯腰驼背,看样子是受苦了。两分钟后,语文老师神色颇为轻松地走了进来,对大家进行了半节课的思想教育,这让人纳闷了,这和他平日里光看中学生的学习成绩有点儿不一样啊。 放学后,楚少颖一个人回家,经过柳树丛的时候,刘勇刚和那个陌生人一把拉住他,把他按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楚少颖虽想还手,奈何自己身板儿过小动弹不得。刘勇刚用脚压住他的脑袋,楚少颖偏头就是一口咬在他的腿肚子上,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个机会,他便使劲儿咬,不松口。刘勇刚气急败坏,抡起拳头就往楚少颖头上砸去。可他打得越厉害,楚少颖就咬得越厉害。刘勇刚忍受不了那样钻心的疼痛,便不再打楚少颖,他以为这样楚少颖就不会咬他了,可没想到楚少颖还在继续咬。极度的疼痛使得刘勇刚怒从胆边生,他抓起一块石头就往楚少颖的脑袋上砸去。楚少颖顿觉一阵疼痛,他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咬下去,“欻”地一声,刘勇刚的腿肚子被咬下来一大块,鲜血直流,他摊在地上,抱着腿大哭起来。那个陌生人被这一幕吓到了,赶快离开了。楚少颖摸了摸脑袋,摸到满头的鲜血,他自己也被这一幕吓得傻了,赶紧抱着头离开。走了许久,头上冒出的鲜血流到了脸上,凝结风干。他不敢就这样回去,如果被爸爸看到,他们一定会追查到底,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自己肯定有一顿饱打要挨。他便小心翼翼来到小渠边,用水把头上的血渍洗干净,又把头发理顺,这才有点儿底气地往家走。到家后,那点儿底气又逃之夭夭,他心虚地走到卧室,照了一下镜子,耳朵后面还有一点点血迹,他赶紧把那点儿血迹擦干。而后,他忐忑地拿出作业来做,他希望能用学习上的满足感让他把今天的不快忘掉。可是一做作业才发现,学习非但没有了满足感,自己的忐忑反而让做题的灵感不翼而飞,本来两分钟可以搞定的一道题硬是用了五分钟才解决掉,并且做完了你还在怀疑结果对不对。做了一会儿题,外面的喇叭响起了音乐,音乐中传来卖鸡蛋的声音。爸爸赶紧对妈妈说:“快拿十块钱出来,买点儿鸡蛋。”妈妈去里屋拿钱,翻了半天也没翻到那十块钱,便对爸爸道:“是不是你拿了十块钱去买烟抽。”爸爸道:“你自己放忘了地方,还说我拿了。你连钱都放不好,有个屁用啊。”楚少颖本来就低得没有底的心情变得更加低了,他多怕爸妈会来反问他一句:“是不是你把钱拿了?”那样的话,如果他不回答,就是默认;如果回答,势必会底气不足,言语飘忽,爸妈肯定能从言语间捕捉到真相。幸好事实证明他只是虚惊一场,他便继续心烦意乱地做题,本来只有一个小时的作业量,他用了两个半小时才搞定。做完了作业,楚少颖去厨房里热了点儿饭吃,因为今天吃的是炒鸡蛋,楚少颖觉得特别好吃,他便硬是多吃了一碗。饭后,他竟觉得全无睡意,心中七上八下的,他便坐在窗前看星星。 天边,一颗流星滑落,带着璀璨的光芒划过天空,而最后归于寂灭,就像人的心,当它耗尽热情展现一瞬之后总是要归于平静的。 可是,如果死在热情洋溢的那一瞬怎么办? 第二十一章 努力生长(1) 楚少颖不安地躺在床上,脑袋里好像有无数个毛毛虫在蠕动,细碎而错落的脚步仿佛琴姬的繁弦轮指,不停地拨动着他的神经,使得他心绪左右摇摆,七上八下的。他挪了挪身子,忽然觉得脑袋很疼,他便用手摸了摸痛的地方,再拿到眼前一看,竟然是血,他吓得赶紧用衣服包着脑袋,换一个姿势睡觉,直到脑袋不痛了他才眯着眼强制自己睡觉。 夜,笼罩了天和地,把一切都搅进了黑暗里,只有不知名的风敢放肆地痛击它,为世间的一切鸣不平。 早晨,夜累了,所以天亮了;风倦了,所以不再有风声,地上的一切安静极了。万物都在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所以世界变得美好了。 这个早晨似乎只有楚少颖困倦不堪,偷偷摸摸地起了床,蹑手蹑脚地去照了照镜子,摸摸头顶上的伤口,直到确定伤口不再流血了他才轻手轻脚地到厨房里热了热饭菜,他尽量不弄出声响,因为他怕爸妈听到了出来察觉自己的异样,说不准还会看见头上的伤口,会纠察这个伤口的来龙去脉,那样自己就死定了。楚少颖便快快地吃了饭,背上书包往学校走去。他经过了一片杨树林,杨树那笔直的树干直插苍穹,很是坚强有力,这倒是把楚少颖比得一文不值,他是有多么弱啊。他想起了爸爸生气时说过的话——如果别人打了你,你就给我干挨着;如果你打了别人,你自己去负责任。楚少颖一联系起昨天下午的事,一颗心虚得如同一团空气,只要有人轻轻一吹,它就会消散崩溃。楚少颖表面上是在往学校走,而实际上他走得很慢,那学校和自己如同两块同极相斥的磁铁,刚开始,排斥力还小,脚步还能向前。可慢慢地,排斥力越来越大,脚步也跟着艰难起来了。等到学校映入眼帘的时候,他几乎没有前进下去的勇气。他看着锅炉房顶上的烟,心里在默默祈祷刘勇刚没事,都怪自己昨天怎么那么残忍。他学着电视里的人拜佛祈福的样子,双手合十,分别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拜了三下。仿佛这世上真的有佛似的,他心里稍稍平复了一些。但他还是心虚得厉害,他要先确定刘勇刚的伤势如何了,他才能心里有底地去学校。他便去了一趟柳树丛,只见那里流了一大滩血,干了的血迹上爬满了蚂蚁。看样子,刘勇刚伤得不轻。楚少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使劲儿抿了抿嘴唇,心里更加凌乱。他看了看学校,脸一横,上下牙一咬,在心里道“死就死吧”。他逼迫着自己朝学校走去,来到了教室门口,他别扭地站在那里,看着同学们群群伙伙地追逐嬉耍,他忽然打心眼儿里产生一股向往之情。看着他们脸上挂着的幸福微笑,和自己一比较,他心里莫名地感到一阵心酸,他多么希望他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分子啊。他忽然有点儿想哭,可是泪水噙在眼睛里始终没有流出来,如果从某个合适的角度看去,你会发现他的两只眼睛像两颗亮晶晶的珍珠。 不久,拿钥匙的同学走了过来,他打开了门,同学们一窝蜂涌进教室。楚少颖也跟着挤了进去,他心里惴惴不安,可他硬是坐直了身体,想让别人察觉到他是一个好孩子,虽然偶尔犯了一点儿错误,但是只要稍加教育还是可以改正的。语文课代表让大家读书,大家都把书拿出来,大声地朗读起来。可是没读多久,读书声就成了三重唱,女生的读书声缓慢一些,男生的读书声快一些,另外一些夹杂在两者之间,楚少颖就在这一类读书声里面,他们企图调和两者,让读得慢的稍微快一点,让读得快的稍微慢一点儿。果然,三重唱坚持了不到三分钟,读书声又合为一股,响亮得整个学校都听得见。早读结束后,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那活跃而迫促的铃声把楚少颖刚刚平静了一些的心境又搅得一团糟。但第一节课却不见有老师来,同学们高兴极了,让窗户边的耳报神注意些,他们就在教室里各干各的事。同桌的李小默拿出了一本漫画看得起劲儿,楚少颖本来在预习功课,但当他无意间瞥到了漫画的封面上写着《黑猫警长》几个字的时候,他还是放下了书本,对李小漠道:“能给我看一下吗?”李小漠把漫画书摊在桌子中间,两人一起看。楚少颖看得很认真,逐字逐句地读,读完了还看看图画,每当他才读到两页纸的一半的时候,李小漠基本都已经等待着翻页了。学生看看漫画往常就像吃菜,平常只吃素菜(书本知识),偶尔有条件吃到一顿荤菜(课外书),他们会觉得味道特别的棒,以至于让他们爱不释手。正当同学们各玩各的的时候,门吱丫一声被急促地打开,同学们便赶紧收起“玩具”,快速翻开语文书来读。说来也奇怪,若是平常她发现了学生们如此行动,她一定要揪出几个典型代表,狠狠地惩罚他们以儆效尤。可是今天她没有这么做,而是对跟着她一起进来的男孩道:“你说的是谁,自己找找看。”楚少颖一看,那男孩正是和刘勇刚在一起的陌生男孩。他吓得五内如焚,生硬地挺直身体,头埋得低低的,下巴颏都快顶到胸部了,全身冷汗直冒,沾得衣服湿濡濡的,非常的不舒服。 那个陌生男孩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楚少颖,他指了指楚少颖,对老师道:“就是他!” 楚少颖顿觉有一个巴掌狠狠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和嘴巴,让自己瞬间窒息而亡,再用一把刀剔开骨头,把自己的肉割成一块一块的,然后放在天平上称量,分给那些茹毛饮血的野兽。语文老师把楚少颖看了一眼,颐指气使地大声道:“楚少颖!给我滚到办公室来!”楚少颖努了努嘴,缓慢地站起了身,双脚战栗地跟着老师走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除了几个老师外还站着一个满脸横肉的男的,腆着个大肚子,一副腐败像。他对老师说了几句话,露出了他黑得流油的牙齿,一看就知道是常年抽烟导致的。他看了看楚少颖,拿出了一张照片给楚少颖看。照片上是刘勇刚的腿肚子缺了一块肉的画面,楚少颖一看就知道那是被自己咬下的,又看了看凶神恶煞的那人,吓得半死。那人问:“我儿子腿上的伤可是你咬的?”楚少颖紧张地点了点头,刘勇刚的父亲怒目圆睁,抡起拳头就准备打人。语文老师比较了一下两人的块头,料定这一拳下去楚少颖必得爬不起来,她便上前阻止道:“国家有明文规定,不可殴打未成年人。”刘勇刚父亲只得作罢,道:“他还小,这件事得他爸承担责任。”语文老师也点了点头,对楚少颖道:“你爸爸电话多少?”楚少颖撅起个小嘴,一副哭相,一字一顿道:“我、爸、没、电、话!”“你们家的电话呢?”语文老师字字逼人道。楚少颖嘴唇撅得更加厉害了,已经有泪水在眼球上打转了,他抽咽着道:“我们家也没电话!”语文老师字正腔圆地命令道:“赶快给我滚回家去把你爸爸叫来。”楚少颖本就想逃离这个剑拔弩张的森然空间,他抹了一把眼泪,大步快跑出了办公室,一路跑过了柳树林,跑过了锅炉房,直到到了土路上他才停下来大口喘气。他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他委屈极了,于是他大哭起来,他的两只眼睛成了两汪汩汩冒水的泉眼。他用袖子把泪水擦了一遍又一遍,地上飘起的尘土粘在了他的脸上,使得他的脸跟个大花猫一样。等到泪水流尽,他抽噎了一会儿,他想这件事要怎么跟爸爸说呢,如果让爸爸知道自己咬瘸了别人的腿,那没得说,爸爸会拿起身边的诸如锹把子、木棍或者树枝什么的,在自己的身上一顿猛抽,非得把自己打得半死不活为止。他越想越发慌,心里急得跟憋尿一样难受。他当然也想过不告诉爸爸,但是那样的话老师或者刘勇刚的爸爸会发飙,搞不好还要把自己的事公开,如此一来,可能同学们以后就要叫他“疯狗”了。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丑闻,不想同学们给自己起个贬低人的绰号,他只想做个好孩子,哪怕这个“好孩子”只有外表的光鲜,内在不具备与之匹配的果实,那也能满足他小小的虚荣心,让他自在快乐地活着。如果这样的外表被摧毁,那势必会使他的小心灵受伤甚至崩溃。爸爸的毒打摧毁的主要是他的肉身,而这样的痛却会摧毁他的心灵,让他由内而外地被毁灭。他忽然想起了大孩子们时常念叨的一句诗“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他在想自己要怎样两头都讨好,而自己又不受罪。他想啊想啊,想了很久,心中终于有了定计。他忽然又觉得自己很聪明,这么好的办法自己都能想出来,这种成就感比他做出一道数学难题还要强烈,于是他转悲为喜,身体的压抑感变成了轻松自在,虽然这样做的后果不知道会怎么样,只是他才懒得管呢,能蒙骗一时算一时吧。他这样想着,迅速往家跑去,到了家门口,他又有点儿胆怯,不敢进去。他眯了眯眼,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走了进去。爸爸正在和两个大人玩斗地主,玩得起劲儿。一看到楚少颖进来,爸爸便不冷不热地道:“你的脸怎么搞的,就像从宰猪场上爬过来的一样。” 第二十二章 努力生长(2) 楚少颖心里没有底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单刀直入地道:“爸,老师让你去学校一趟。”爸爸看了看他,立刻变了脸色,没好气地道:“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关于学习的事吧?”楚少颖提高语速增大分贝以掩盖心虚。“要是你再给我惹事,回来我把皮给你揭了。”爸爸道。一句话说得楚少颖一文不值,他差点儿哭出来,一想到不能先露了马脚才把泪水咽了下去。爸爸搅散了牌局,对两个大人道:“老王,老李,下次有时间了再打,我要应付一下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的事情。”两人匆匆走了,爸爸擦了擦皮鞋,对楚少颖道:“走,一起去学校吧!”楚少颖推阻道:“你先去吧,老师今天要讲卷子,我卷子丢在卧室里了,我进去好好找一找。”“没用的东西,连个卷子都放不好。”爸爸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楚少颖假装在屋里乱翻东西,眼睛却在时不时地瞥向院子里。开始他看见爸爸走了,心里一阵高兴,不过他不确定爸爸会不会踅回来,所以他继续乱翻一通,把个卧室搞得乱乱的,直到过了好久都没有见到爸爸的身影,他才把书本箱子桌椅放整齐,把屋里打扫了一遍。他还是不确定爸爸去没去学校,他才一个人搭着楼梯,爬到房顶上,朝去学校的路看了看。他看到爸爸正走在那条路上,他心中喜极,准备下楼梯。上来的时候还不觉得,可准备下去时一看,竟觉得这房子高得吓人,双腿忍不住地发软,大觉骑虎难下,只能豁着赔命的危险小心翼翼地往下走。每走一步都害怕出事故,同时又因为每走一步都离地面接近了一些,他的心里也就更踏实一些。好不容易到了地面,心里松了一口大气,才觉得这脚踏实地的感觉是多么的令人惬意。楚少颖进了厨房,虽然还不到午饭时间,他却热了饭菜,一个人吃了两大碗,肚子都胀得鼓鼓的,胃更是难受,仿佛一个被气胀到临界点的气球,时时刻刻都要忍受生与死的折磨。他后悔自己怎么这么贪吃,他多么希望自己突然呕吐,把那些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来解决身体的不快。他忍着这种撑破肠胃的感受,一路闲逛,他想这几天家和学校是再也不能回去了,先避一避风头吧,等事情快过去了再回吧。他在想爸爸知道事情后会是如何的暴跳如雷,他会用多大的劲儿抽打自己。楚少颖一想,心中胆怯得厉害,一种阴森恐惧感立刻浮上心头。他漫无目的地走到了青草坡,这里青草葳蕤,遍地粉蝶,一股青草的香气扑鼻而来。楚少颖二话不说,仰面倒在了青草上,他今天被自己的心事折磨得疲倦不堪,便合上了眼,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只蝴蝶落在他的鼻子上,拍拍翅膀,跳到他的眼皮上,翅膀轻抚他的眼睫毛,不一会儿,更多的蝴蝶落在了他的身上,在他的身上嬉戏玩耍,还有的蝴蝶围着他打转。楚少颖仿佛一朵在春天里盛开的花朵,引起了蝴蝶的青睐。 楚少颖醒来时,太阳已经平西,昏黄的阳光把青草照得发亮。楚少颖想解大手,想是吃进去的饭菜都已经被消化,解完大手,他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舒服。他看了看斜阳,心中一种说不出的空旷茫然。他忽然想到老师发的课外读物《古诗八十首》中有一句诗是这样写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看了看被夕阳染红了的云霞和秃山,觉得那两句诗是自己刚刚写的一样,有一种超越了年龄的感慨和忧愁。 该怎么办呢,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了,白天尚可,天黑了怎么办。自己是怕黑的动物,天黑后,若是见不到灯光,自己会怕得要死。可黑夜不会因为一个少年的祈祷就迟迟不来,相反,你越期待它不来,它好像就来得越快一样。 黑夜,像一张巨口,把白日活吞吞地吃进去。 忽的,楚少颖听到窸窸窣窣的细碎响声,声音中还夹杂着一两声猫叫声。楚少颖就好奇了,难道是猫在捉老鼠,这回可有好戏看了。于是他沿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剥开草丛一看,让他大吃一惊,原来是只瘦猫在和一条蛇打架。蛇用脑袋咬猫,猫用爪子抓蛇。猫的腿被蛇咬了一口,滴滴鲜血把腿上的毛黏在了一起,而那蛇的身上满是被猫爪子抓伤的痕迹。楚少颖见到蛇就毛骨悚然,对它们没有任何好感可言,可猫就不同了,农村人家几乎家家都养猫,作为旺财旺家的一种象征,老师也说猫吃老鼠,对人类贡献颇大。楚少颖立马捡起一根木棍,对着那蛇噼里啪啦一阵乱打。那蛇怕了起来,掉头就走,临走前还被猫爪子着尾巴抓了一下。楚少颖见蛇走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倘使那条蛇不畏棍棒,冒死前来跟自己一搏的话,就算没有被它咬到,吓也要把自己吓个半死。那蛇去后,瘦猫看着楚少颖,眼睛滴溜溜地转,散发着淡淡的碧绿色的光芒。楚少颖看它浑身脏兮兮的,又瘦骨嶙峋,肯定是一只无家可归的猫。楚少颖顿觉自己与这只猫同病相怜,瞬间弯下腰向瘦猫招了招手。那瘦猫似乎很通人性,喵喵叫了两声就一瘸一拐地朝楚少颖走来,轻轻依偎在他的手掌边,纯黑的猫头在楚少颖手掌上来回蹭,它还用舌头舔他的手掌心,弄得楚少颖很是舒服。楚少颖对这猫大生好感,立马把它抱在怀里。瘦猫卷着身子趴在楚少颖的怀里,安详地打盹儿。楚少颖听着它肚子里有咕噜咕噜的声音,他想它应该很久没有吃饭了吧,不然也不会瘦成这个样子。 夜,很黑。夜风虽然不大,但吹在人身上还是凉嗖嗖的,直叫人流清鼻子。楚少颖紧紧把瘦猫揽在怀里,感受着从猫身上传来的温度。他想他是在和这只猫互相取暖吧。多么可笑,自己竟然和一只野猫互相怜悯。说来也很奇怪,有了这只猫的存在,自己对黑夜的恐惧感也不那么强烈了。楚少颖看了看那不成器的月亮和几枚疏星,只觉得夜原来也有它可爱的一面,它是老天在睡觉吧,等它睡好了觉明天就又是白天了。一切都会过去的,不是么?这就是楚少颖的品性,每当他犯了大错的时候,他只有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才能麻木现实的种种不如意。瘦猫蜷缩在他怀里,想必已经睡熟了吧。四下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处的村庄人家的窗户里投射出蜡黄的光芒,望着都让人觉得温暖。 夜,渐渐深了。楚少颖觉得自己的肚子很饿,跟着瘦猫一起咕噜噜地叫。他想爸妈都该睡了吧,自己已经又饿又冷了,不可能在外面过夜吧,趁现在偷偷回家,神不知鬼不觉地蹭到床上,睡个好觉,再天不亮就起床,悄无声息地吃点儿冷饭,继续自己的人间蒸发游戏。他摸黑往家走,不小心一脚踩进了水坑里,脚一滑,整个人仰面倒在水坑里,衣服裤子很快被打湿。瘦猫很快从他怀里跃了开去,在一旁喵喵直叫。冰凉的水瞬间让楚少颖昏昏沉沉的神经清醒了起来,他赶紧爬起来,拧了拧衣服裤子,风一吹,全身冷得直哆嗦。他走过去,仍旧抱起瘦猫往家走去。这一下他走得很小心,每跨一步他都要用脚试一试,看它是不是水坑或者洞穴,直到确定那里很安全了他才放心大胆地走过去。这样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地走了许久,他才看到自己家的房子,那院子里和窗户上都有灯光,这说明爸妈都没有睡觉。他害怕极了,他们肯定在为今天的事烦恼,在讨论要怎么惩罚自己,现在回去无异于找死。他便坐在了地上,低垂着下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瘦猫似乎懂得他的苦楚,伸出舌头不住地舔他的下巴,嘴边的须子触到楚少颖的嘴唇,弄得嘴唇痒痒的。以前他靠家里的窗户冒出光来对抗外界的妖魔鬼怪,而现在那窗户里冒出来的光比妖魔鬼怪还要令人感到害怕。等了好久,寒冷无边无际地包围了他,仿佛一个抽气桶,把他体内的温度一丝一丝带走,只余下一个冰冷的外壳。他用鼻子使劲儿吸了吸气,却发现鼻子堵得厉害,吸气和出气都很困难,他便用嘴巴呼吸。一会儿,他隐约听到村子里有人在议论争吵,虽然隔了老远,他依旧辨别得出有父亲的声音。他怕得厉害,爸爸一定在满世界地找自己,还不知道他要怎样收拾自己呢。他越想越怕,冰冷的身体瑟缩在一块,唯有胸前的猫咪传来一丝温度。又过了一会儿,村子里的广播上喊着:“楚少颖你在哪儿,大家都在找你,听到了请出来,放心,我以村长的身份向你保证,谁也不会打你,听到请出来,别让大家再担心了。”楚少颖听到这些,忍不住苦笑了一声,他才不会相信他们呢,他记得小的时候,他们叫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去讨好县长的儿子,回来给她授以殊荣,结果那姑娘被县长的儿子欺凌,回来后非但没有得到殊荣,反而为人所弃,害得那姑娘跳河自杀了,而村里的人却说他是失恋想不开而死的。哼哼!楚少颖心里再次苦笑,心道:你们这种换汤不换药的伎俩,我才不相信呢。不久,广播里又响起了同样的话。楚少颖却依旧不为所动,十分怜惜地用身子环抱着瘦猫,这一刻他竟觉得这瘦猫是他唯一的依靠,在这种谁都背叛他弃他不顾的时候乖乖躺在他的怀里放心地呼呼大睡。 第二十三章 努力生长(3) 每隔上五到十分钟,广播里就会响起同样的话,这话大概响了三四十遍便不再响了。 人们大概也确定,一个叫楚少颖的孩子或许多半已经……村子里的议论争吵声戛然而止,不久,有几家人家窗户上的灯光消失了,接着是更多人家窗户里的灯光消失了。 直到看到自己家窗户上的灯光消失后,楚少颖才动了动冷得发僵的身体,抱着瘦猫,一步步很小心地凑到家门口,他穿过门缝朝里面看了看,里面漆黑一片,爸妈大概已经睡熟了吧。 他又将手贴着门板,慢慢加力地推了推门,闩得很紧,根本推不开。这就意味着自己要翻墙进去,他开始沿着自家的院墙走了一圈,找了个放柴火的地方,只要身体挪到那上面,翻墙入院应该不成问题。 他一步一探地走到柴火上,生怕一个不小心脚踩空了一个趔趄翻倒在上面弄得鼻青脸肿。 他踩到了木柴的最高点,瘦猫也跟着他跳到了他的脚边。楚少颖把猫抱到了墙头,自己双手扒住墙头,一只脚使劲儿往上翘,头两次他的脚才迈上一步就又滑了下来。 第三次他的双手卯足了劲儿扣住墙头,身体往上一跃,一只脚也攀到了墙头。 他又手脚一起用力,另一只脚很快也很快攀上了墙头。瘦猫见状,立马纵身跳到了地下。 在墙头上蹲了一会儿,楚少颖在想下去的办法,他双手扳住墙头,身体缓缓向下,直到身体成一条直线,双脚距离地面的距离最近时,他才鼓足了勇气,放开双手,身体咕咚一下掉了下去。 他像小偷偷东西一样放轻了手脚朝厨房走去,用了最缓慢的动作找到了电灯的开关。 他不敢拉电灯拉出了声,他便握住了电灯的线索开关,一点点加力,直到电灯亮起来了都没有发出一丝响声。 他舀了一勺饭和一点菜到碗里,他正吃,突然发现那猫正盯着自己,还喵喵叫了两声。 楚少颖知道它也饿了,他便舀了一些饭菜放到塑料袋里,瘦猫一见,也不顾腿上有伤,火箭似的冲了过去,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它吃得又快有多,几乎和楚少颖的饭量差不多了。 吃好了饭,楚少颖不出声地拉灭了灯,和瘦猫一起往客厅走去。他用了出奇的轻的力气不出声地推开了门,但门还是发出了一丝声响,忽然客厅里传来一声老鼠的叫声。 黑暗中,只听到瘦猫快速的脚步声跌宕起伏,一团黑影在屋子里窜腾,敏捷得不得了。 待声音结束后,传来几声得意的凯旋的喵喵声。楚少颖放轻脚步往里走,刚推开卧室的门,客厅的灯猛然被打开了,亮堂堂的。 楚少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一颗心才从零下几十度的严寒中逃脱出来就突然又掉进了几千度高温的足以融化钢铁的锅炉里。 他看了看爸爸,爸爸的目光仿佛寺庙里的恶神,看得楚少颖理屈气短。 楚少颖迅速就低下了头,推门的手僵在了门把手上,不知道是退出来好还是直接进卧室好。 爸爸三步作两步跑了过来,一把掐住楚少颖的脖子,像扔掉一张废纸一样把他撂倒在地。 楚少颖的脑袋磕在地上,直磕得头昏,身体失去了平衡感,眼睛里金星直冒。 爸爸还准备出手打他,这时候瘦猫不乐意了,他迅速朝爸爸冲去,一口咬在爸爸的脚后跟上,若不是爸爸还穿着袜子,这一口是必定要见血的。 爸爸正在气处,脚狠狠一踢,把瘦猫踢出去老远,那瘦猫倒在地上,叫唤个不住。 接下来,爸爸拳脚齐用,一下下擂在楚少颖身上。那瘦猫更看不惯,像只狗一样对着爸爸疯叫,爸爸以为它还要咬自己,使劲儿瞪了它几眼,瘦猫也很怕爸爸的眼神,一下子躲进茶几底下。 可是等爸爸再次打楚少颖的时候,它还会冒出头来对着爸爸拼命的叫,而爸爸一看它,它就又躲进茶几底下。 也不知道楚少颖挨了多少拳多少脚,他只是拼命地哭,动也不动一下。 爸爸越打越气愤,道: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条狗,一天饭胀到脑壳上了。你不是会跑得很吗,有本事你别回来。”说完,爸爸的火气更大了,他一把揪住楚少颖的头发,使劲儿往上提。 楚少颖痛得无法忍受,本想大声对爸爸说别扯头发以阻止这种疼痛的发生,可没想到爸爸越扯越有劲儿,痛得自己连说话都困难起来了。 而头发上有什么液体在流,很快漫过头发,流到脸颊上,楚少颖用手摸了摸,是血啊。 他明显地感觉到这次流血时的疼痛要比上一次厉害得多。爸爸感到大为震惊,虽然自己确实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来惩罚他,但也不至于让他头上流血啊,爸爸赶紧用毛巾把血擦干,还好,血只流了少时便不再流了。 等楚少颖的情况渐渐平复下来后,爸爸一改方才的凶狠霸道,温言款语道: “你的头是怎么搞的?”楚少颖本来不想说打架的事,因为这牵连到自己是家贼这件事,说出来很丢人。 正在犹疑之际,爸爸大胆猜测道: “老实说,是不是被刘勇刚打的。”楚少颖虽然很不想说出实情,但以自己 “爱写内心的答案”的表情来看,要编出一个别的事故来势必会被自己的脸出卖。 楚少颖便点了点头,哭丧着脸道: “就是他!”爸爸继续追问道: “这么说,是他先打你的脑袋,你才咬他腿肚子的?”楚少颖再次点了点头,道: “嗯,他不打我,我怎么会咬他呢。”爸爸回嗔作喜,扶起楚少颖,小声道: “刘劳什子,你还想借机敲诈我,你儿子的伤是伤,我儿子的伤就不是伤了。”爸爸像是一个从绝望走到希望的人,他把儿子扶回床边,道: “你好好睡觉,爸爸明天和你一起去学校。”看到爸爸对自己态度的转变,楚少颖心中多少感到一阵温暖,如果是从前,他一定会撒上一阵娇,但现在,他已经没有了撒娇的心情。 他抹干了眼泪,也没有洗脚,直接委屈地钻进了被窝里。瘦猫看着这时悲时喜的父子俩,很是搞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摇了摇头,抖了抖身上的黑毛,喵喵叫了两声,窜进了楚少颖的卧室,爬上枕头,和楚少颖一起睡着。 瘦猫的肚子很有节奏地咕噜咕噜响着,仿佛钟表上的秒针。楚少颖又挤出两滴眼泪,抽泣了两声,把手搭在瘦猫的身上。 瘦猫用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腕,随后又站起身来,蹲伏在楚少颖的脖子边。 瘦猫那柔软的毛蹭到他的皮肤上,很是舒服。今天的确是心力交瘁,楚少颖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瘦猫在楚少颖的耳边叫了两声,楚少颖醒了过来,一看,天已经麻麻亮了。 楚少颖起了床,简单的洗漱后,他在想要不要叫醒爸爸呢,如果不叫醒,没人为自己申冤自己去了学校肯定交不了差。 他便鼓足了勇气,敲了敲爸爸卧室的门,和声细气地试探道: “爸爸,你还去不去学校了?”爸爸这才起床,道: “去,马上就去。”父子俩热了点儿饭菜,囫囵吃了一通,就朝学校走去。 走了没两步,忽听到猫叫,楚少颖转身一看,是那只瘦猫,他便伸手掠了掠它的毛发。 那瘦猫甚是机灵,四蹄一纵,跃上楚少颖的肩头,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楚少颖很喜欢它,便带他一起去学校。一路上,都是爸爸走在前面,他亦步亦趋地走在后面。 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爸爸再也没有让自己坐在他结实的肩膀上,再也没有让自己在他怀里打盹儿了。 走了一会儿,楚少颖忽然想解大手,他便对爸爸道: “爸爸,我想拉屎。”爸爸道: “快去吧,我先走了,我在学校等你。”楚少颖 “嗯”了一声,就找了一个草丛,蹲下身脱下裤子解手,瘦猫从他肩头跳到地上,去追一只蝴蝶,那蝴蝶时飞时停,瘦猫不停地追它,它离地面较近的时候,瘦猫就跳起来用两只前爪抓它。 那蝴蝶似乎也知道瘦猫的厉害,便高飞起来,落在一棵树的树枝上。瘦猫两只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跃到树干上,沿着树干飞快地爬上去,又缩手缩脚地朝蝴蝶所在的那个树枝上走去,谁知树枝动了动,惊动了蝴蝶,那蝴蝶拍拍翅膀,朝水渠的那边飞去。 瘦猫爬下树,来到渠边,朝对岸的蝴蝶愤怒地叫了两声,之后无奈地跑到楚少颖身边。 楚少颖生怕他蹂躏蝴蝶,一看蝴蝶飞走了才放心下来。他解完了手才发现自己没有带纸,无奈之下只得解下书包,拿出最不重要的思想品德书,撕下了一页既没有字也没有图画的纸,权作草纸解一时之急用,擦完了屁股。 楚少颖便往学校走,瘦猫不住地撒欢儿,一会儿蹭到他脚边用爪子抓他的裤腿,一会儿又跑出几步开外,然后再次蹭过来抓他的裤腿。 楚少颖看这调皮的家伙把自己的裤腿抓出了几道印记,十分不爽,若不给它点儿颜色看看,它以后是不会知道自己的厉害。 当下迈开大步冲了过去。这瘦猫十分聪明,借着敏捷的身手,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又右拐,时而前进,时而又停下来转过脑袋朝楚少颖眨眼睛,并给予两声得意的喵喵叫声。 楚少颖心里十分想抓住瘦猫的尾巴,把它倒拎过来,让它尝尝捉弄人要付出的代价。 他便再次去捉那只猫,可那猫步若惊风,动如脱兔,楚少颖那跑两百米就气喘如牛的弱身板儿如何追得上。 很快到了铁木桥,瘦猫两只后腿一蹬,身体便跃上了桥右边的栏杆,走在上面跟走平地一样,到桥中间的时候还反过头来朝楚少颖吐了吐舌头。 第二十四章 努力生长(4) 楚少颖一鼓作气,朝桥冲了过去,誓要捉住瘦猫。那瘦猫更是顽皮,两只腿健步如飞,才一眨眼就到了桥的另一边,野兔似的爬上了坡,站在高处朝楚少颖眨眼吐舌。 等楚少颖爬上坡时,他早已在50米开外了。楚少颖累得弯下腰,单手撑地,大口喘气,对瘦猫招了招手,道: “我今天算是服了。”瘦猫乜斜着双眼,迈开轻快的步子笑嘻嘻地走进楚少颖,顺着他的衣袖跃上肩头,把黑得像煤炭一样的脑袋靠在楚少颖的脸颊上。 楚少颖双手分别握着它两只前腿的胳肢窝,瘦猫痒得直乱摆,可它再怎么摆都无济于事。 楚少颖看着它着急的样,大为得意,道: “小不点儿,你上当了吧,我才不会跟你赛跑呢,我这是兵不厌诈,你的智商简直低得没有。”这瘦猫似乎很通人性,听到这番话,猫口大张,露出尖利的牙齿。 楚少颖还以为它要咬自己,赶快一把握住它的脖子。谁知那瘦猫伸出爪子,在脸上轻轻刮了几下。 楚少颖一眼便看出这是小孩子们羞别人的一种手势,他便吐了吐舌头,有点儿恼怒道: “小不点儿,你敢羞我!”看着楚少颖生气,瘦猫乖乖地在他手里,一动不动,还用尾巴轻轻抚摸楚少颖的手背。 忽的,楚少颖想起任何东西都有一个名字,那为什么不给它起个名字呢。 他想要给他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呢,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这猫听不听得懂他的话,便对它道: “我看你全身黑不溜秋的,以后就叫你小黑好了。”一说完,瘦猫就喵喵叫了两声,张牙舞爪起来,身子扭来扭去,欢腾不已,仿佛觉得这名字很合它的口味似的。 楚少颖便放下了小黑,道: “我们一起去学校吧。”小黑一路奔跑,时而在泡土上打滚,时而又去用爪子对着芦苇丛乱抓,俶尔进,俶尔又反向走去,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楚少颖也真是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再看一看东边,一轮太阳已经在地平线之上了。 而学校里读书声已经朗朗响起,田地里,一些勤劳的农夫已经扛着锄头下地干活了。 这一天就这样开始运作了。楚少颖赶忙跑步往学校赶,他既怕爸爸说他磨蹭,更怕因为迟到而被老师在同学面前批评。 他跑了好久,终于到了学校,抬眼一看,爸爸正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口等自己。 一看到自己,爸爸便示意自己过去。楚少颖乖乖走了过去,和爸爸一起走进了办公室。 小黑看起来不喜欢爸爸,便奔进了柳树丛里,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语文老师看着走进来的父子俩,莫名所以,略带疑问地道: “你们有什么事吗?”爸爸有了 “楚少颖头上的伤口”这个筹码,不依不饶地道: “老师,关于刘勇刚和我儿子的事我觉得不公平,麻烦把他爸爸叫过来我们重新谈谈。”语文老师有些烦了,事不关己地道: “这事不是昨天就谈好了吗,你还要做什么?”爸爸道: “昨天他只看到他儿子的伤,却没有看到我儿子的伤,算公平吗?”语文老师看了看楚少颖,微微惊讶地道: “楚少颖,你受伤了?我看看!”楚少颖把头伸过去,语文老师用手拨了拨他的头发,只见头上偌大一条口子,口子旁边鲜血凝结,尚未结成疤。 语文老师立马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对爸爸道: “这还得了,赶快送医院去,不快点儿治疗,伤到了脑子,会影响智商的。”说着,语文老师拨了120,半个小时后,一辆救护车停在了操场上。 楚少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抬上了救护车,一路颠簸着到了小镇里,送进了小镇的医院。 看着大家都关注着自己,楚少颖还以为头上的伤是多么严重的伤,他开始怀疑能不能治好,会不会痛,会不会残疾,甚至会不会死亡。 他躺在病床上,对着在旁边陪护的爸爸道: “爸,我头上的伤是不是很难治,能治得好吗?”爸爸 “切”了两声,呵斥道: “说什么胡话,不过是个小伤口而已。”楚少颖回想之前的一幕幕,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恐惧,这恐惧像一直在一个巨大的深渊往下掉,却触不到底,越往下掉风声越大,最后大得穿透了自己的身体,搞得自己尸骸无存。 过了好久,一个医生走了进来,道; “谁是楚少颖的家属?” “我是!”爸爸道。医生没表情地道: “楚少颖的脑袋要缝针,我们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到底要不要打麻醉剂。不打的话,我们怕他一个小孩子受不了;打的话,可能会伤害到神经,留下后遗症。你们商量一下,半个小时后给我们答案。”说完医生走了出去。 楚少颖听到了医生的话,顿时心里乱得有如烈火焚烧,焦急难耐,膨胀的空气仿佛要把身体撑爆。 爸爸五指叉开,插进头发里,半天不说话。那种针在皮肉间往来穿插的痛苦在楚少颖的脑袋里循环往复了许多遍,那种痛蔓延到全身,让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不寒而栗,随着一遍一遍地感受,非但没有麻木他的神经,反而那一遍甚于一遍的疼痛使得他毛骨悚然。 楚少颖觉得他脑子里有一团氤氲的有毒烟雾,一点一点污染着他的神经,直到把脑子搞得乌烟瘴气一团糟,只剩下了那刻骨铭心的未知的痛在身体里穿梭,脑袋成了一片痛的汪洋。 爸爸正要说话,楚少颖就咬了咬下嘴唇,低沉着声音道: “爸,我不打麻醉剂。” “那种痛你受得了吗?”爸爸看着他,疑色满脸。楚少颖皱了皱眉,吞吞吐吐道: “我……我……怕,但……但……是……我更怕留下后遗症。”爸爸摸了摸他的脸颊,露出勉强的笑容,道: “那好吧,我听你的。”说完就走了出去,少时他和医生一起走了进来。 医生是个面目慈和的中年人,他道: “楚少颖,跟我去手术室。”楚少颖顿时眉心紧蹙,一颗心都快上升到嗓子眼儿里了,下床穿鞋的时候,他感觉腿一直再发抖,很虚,连鞋子家都对不了口,他觉得是花了全身相当大的部分的力量才穿上鞋子的。 跟着医生朝手术室走去,他想到了一个比喻:明明知道前面的树桩上栓着一只老虎,而自己还要朝树桩走去,去喂老虎。 仿佛是走了一个世纪,终于走到了 “树桩”,楚少颖脸一横,看 “老虎”怎么吃自己了。医生让他脱掉鞋子躺到手术床上,楚少颖乖乖躺了上去,医生又用约束带困住了他的手脚,又固定住他的脑袋,道: “手术可能有点儿痛,如果你感觉到痛,就咬着它。”医生递过去一根海绵棒,楚少颖牢牢咬住它。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充斥在腹腔里,和着潜意识里久经酝酿的坚韧搅拌在一起,和成了积郁在心底里沉闷而燥热烦人的烂泥,只要有一点风波就会把腹腔搞得浑浊不堪。 医生用剃须刀把楚少颖头顶上伤口附近的头发剃掉,楚少颖觉得微微地疼,便闭上眼睛,牙齿略微咬了咬海绵棒。 不久,他只觉一丝尖利而迅速的痛从头上传来,如潮水一般吞没了身体上其它没有受伤的部位。 紧接着,是第二下这样的痛,第三下,第四下……每一下疼痛都像是放大了成千上万倍的蚊子叮咬时的那种痛,迅捷而尖锐,这一下一下的痛折叠堆积在一起,形成了蜿蜒曲折、折磨人的处境,楚少颖想古代的凌迟处死所要承受的痛苦也不过如此吧。 背上流的汗已经把身上的两件衣服都打湿了,海绵棒上的海绵也被咬得稀巴烂,只看到里面的塑料棒上印着清晰的牙齿印。 楚少颖睁开了眼睛,头上的汗水沾到眼睫毛上,又滴到眼球上,顿时眼睛上传来混沌而又迟钝的疼,楚少颖使劲儿眨了几下眼睛,分泌出的眼泪把汗水带走,眼睛的疼痛顿时减轻。 医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道: “小朋友,你真勇敢,我们还以为你会忍受不住晕过去呢。”虽然伤口缝好了,但头上的痛并没有消失,只是这种痛不再尖锐,而是昏昏沉沉、隐隐绰绰。 医生们解开约束带,把楚少颖扶了下来,又扶进了病房。楚少颖脸色纸白,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神色稍稍缓和了些。 一睁眼就看到爸爸拎着香蕉、橘子和梨子走了进来。楚少颖嘴巴无味,生涩地叫了句: “爸爸!”爸爸放下了水果,拨了一根香蕉给他。香蕉这种东西,对楚少颖而言,那可是一种奢侈品,一年吃不了几次,它的味道大部分时候只能想象或者回忆。 楚少颖便一手接过来,细嚼慢咽,仔细品尝,生怕吃完了,这么美妙的味道就消失了。 他慢慢地吃了三根香蕉,心满意足了,自己又去拨了一个橘子,吃完就躺在床上,小睡了一会儿。 一觉醒来,只见几个警察站在床边,楚少颖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是来抓自己的,只觉背上都被吓出冷汗来了,惺忪的睡眼在骤然间提高了警惕,清醒得像是刚刚从运动场上出来。 那些警察面无表情,见到自己是个病人竟无丝毫的同情心,曾经也听说过警察抓坏人打击不法分子,这让楚少颖怕到心眼儿里去了,他们一定是来抓自己伏法的,现在的自己根本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楚少颖正在惊吓的当儿,一个警察开口问话了,道: “你叫楚少颖对不对?”楚少颖点了点头,却发现另一个警察在动笔在小本子上写东西,这更让楚少颖害怕了,他们是来调查自己的,要是一旦说错,自己搞不好就要进监狱,或者去劳教所劳动改造。 第二十五章 努力生长(5) 想到这,他嘴唇都在打颤,不敢说话了。警察又问:“你跟刘勇刚有过过节对不对?”楚少颖嘟囔着小嘴,眉心皱得两道眉毛都快挤到一起去了,低下头却不说话,双手互相扳动指头,扳得骨节直响。爸爸看了,立马抓了抓他的肩膀,道:“少颖,没事,警察叔叔都是好人,你知道什么就老实说。”楚少颖用舌头上的口水润了润双唇,小声道:“刘勇刚仗着自己个头大,老是欺负我,敲诈我,如果拿不出钱来给他,他就打人。”警察道:“那你为什么不给父母和老师讲呢?”楚少颖咬了咬上嘴唇,模模糊糊道:“因为我有把柄在他手上,他说只要我告诉老师和家长他就要把我的事公布出去,让我以后没脸见人。”警察追问道:“那你能不能说说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楚少颖歪了歪嘴角,上下唇闭得紧紧的,看了看满脸惶惑的爸爸,一副死都不说的神情。警察停顿了少时,岔开话题道:“我问你,这一次你咬他腿是怎么回事,你能老实说说吗?”楚少颖听警察说自己咬刘勇刚的腿,而不说刘勇刚用石头砸自己脑袋,他还以为警察只是在调查自己的罪证,以给自己安个罪名让自己伏法,他想到村里那些墙壁上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等等一些字,他不想自己的罪名再加重,他便如实说道:“那天我准备回家,在学校的后面被刘勇刚和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在我没防备的情况下,把我拉过去就是一顿暴打,是我忍受不了,才咬住他的腿肚子的,结果他拿石头砸我的脑袋,我痛得受不了,无奈之下才把他的腿咬伤。我知道我做错了,你们抓我吧。”楚少颖把自己说得被逼无奈,楚楚可怜,意在推卸责任,但他越说越害怕,害怕得自己不出声地哭了出来,伸出手去准备迎接警察的手铐。警察又追问道:“你确定是他先打的你?”楚少颖双唇互咬,点了点头。警察又叫爸爸出去,爸爸便跟着警察出了病房。楚少颖看着爸爸出去,一种不好的预感像毒气一样钻入他的肺腑,瞬间让他的内脏丧失了感觉,只余下一副没有内涵的皮囊,支撑起他作为一个人像个少女只留有最后的一块遮羞布一样的可笑的尊严。等了一会儿,但楚少颖觉得是很久,爸爸又走了进来,楚少颖双眼挂着眼泪,啜泣道:“爸爸,警察是来抓我的,对吧?”爸爸似乎在思索着别的事,对楚少颖的问题只听了个大概,利索简洁道:“不是!”“那他们问我问题干嘛?”楚少颖不相信爸爸的话,问道。爸爸用商量的口吻道:“少颖,爸爸准备和刘勇刚的爸爸打官司,你觉得怎么样?”“不要了吧。”楚少颖曾经听人说打官司是一件不光彩的事,便道,“爸爸,赢了官司输了钱,何况我咬掉了别人一块肉,这官司我们还不一定赢呢!”说完,还是担心今天警察的问话,便又道:“那今天警察为什么问我?”爸爸道:“警察想初步了解情况,想给你和刘勇刚的事进行协调商量,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楚少颖只想这件事早点儿过去,好又像从前一样上学、回家、玩耍,尽管自己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对方也伤得不轻,想这件事早点儿过去也好,知道的人多了,肯定不少人会把自己归为坏孩子那一类,那自己就真的掉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楚少颖道:“爸爸,不要打官司了,赔个礼道个歉也就算了,你总不想让别人都知道你吃了官司吧。”“混帐东西,你能白被他打吗?”爸爸正颜厉色地道。爸爸那令人畏惧的表情吓住了楚少颖,楚少颖本来自然的脸色变得惶惑不堪,并僵在了脸上。爸爸看到楚少颖神情的变化,立马把手搭在他脑袋上,和颜悦色地道:“你不知道,那天我去学校,他爸爸只知道自己的儿子受伤,没看到你也受了伤,他爸爸在老师面前公然敲诈勒索我,说什么赔偿手术费,精神损失费什么的一大堆费用。你不知道我受了多大的窝囊气,现在好不容易占了上风,怎么能就这么算了。”楚少颖低声细语地试探道:“那你准备怎么做?”爸爸用手撑者脑袋,沉默良久,站起身来,道:“你好好待着,我先去刘勇刚爸爸那里,先看看他们家什么反应。”楚少颖点了点头,目送爸爸离开,用耳朵搜索爸爸的脚步声,那低沉的脚步声仿佛敲在自己的心坎儿上,带着闲适的味道走向未知的彼岸。楚少颖在想象爸爸见到刘勇刚爸爸时会出现的场景,最好的如:老楚,真不好意思,都是我儿子的错,我在这里向你赔个不是,希望你大人大量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你要什么赔偿我都如数照给;最差的如:老楚,你还有脸过来,你看看你儿子做的好事,都把我儿子伤成这样了,我跟你没得商量,咱们法庭上见。但无论是哪一种场景,都牵引着他内心深处汹涌澎湃的浪潮,一会儿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搅浑了整个心湖,一会儿又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沉淀在心底的泥沙,使得他的心境难以平服。过了好久,爸爸又回到了病房,他好像在沉思,脸上忧喜参半。楚少颖也不敢多问,转移话题道:“爸爸,我什么时候能出院?”爸爸站起身来看了看他头上的伤疤,颇为怜惜地道:“你先把伤口养好,其余的就别想了。”楚少颖害怕耽误了功课,自己的成绩会一落千丈,被老师说成是“学习不好的孩子”,便道:“爸爸,我要回学校上课,我的伤口已经没事了。”爸爸道:“这个我说了可不算,得听医生的。楚少颖道:“那你把我的书包拿来,我自己预习功课吧。”爸爸有点儿生气,恼怒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让你好好养伤是对谁好,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什么都不要想。”楚少颖虽是极为挂念学习的事,但爸爸都这么说了,他对于学习的渴望也就只有像对天上飞的鸟一样徒怀羡慕之心罢了。 再次回到学校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这一个月里楚少颖把从小到大的父爱又重新温习了一遍。他不知道刘勇刚和自己的事是如何解决的,不过看着一切平安他也不去多想,老老实实地学习,做学业。 他刚一踏进果林村就听到一身熟悉的猫叫,看到一只黑色的猫咪朝自己奔来,他习惯性地弯下腰,迎接猫咪投入自己的怀抱。小黑欣喜若狂地冲上他的肩头,黑坏猫头斜靠在楚少颖的腮边,嘴边的须子顿时蹭得楚少颖的脸痒痒的,它还拿它那粗糙但柔软的舌头不断舔楚少颖的脸,楚少颖放任它对自己的脸胡作非为。他看了看小黑的身子,还是那么瘦骨伶仃的,自己不在家,爸妈肯定也不欢迎它住在自己家里,它这一个月一定还是在继续它的流浪岁月吧。想到这,楚少颖没名堂地一阵怜惜,他便抱起小黑,进屋热了一点饭菜,自己和小黑一人吃一些。吃完了饭,小黑似乎活力十足,顺着搭棚子的木柱子爬上房顶,不知道在追什么东西。楚少颖走向客厅,看到妈妈在做布鞋,他也不知道从何处腾生起来的一股亲情感,道:“妈……”“啥子事?”妈妈道。“没事。”楚少颖只觉自己热脸贴上了人家的冷屁股。“你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要吃奶吗,妈呀妈的乱叫。”妈妈穿针引线,看着自己手中正在做的鞋子道。 楚少颖告诉爸爸他下午要去上学,爸爸半热不冷地道:“你要上学是你自己的事,问我干嘛。”“哦哦。”楚少颖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心里答道。 楚少颖还以为自己大病初愈爸妈对自己的态度会有所改观,却没有想到一切还是和从前一样,什么也没变,变的只是自己罢了。 这无法改变的一切让楚少颖伤心到了极点,乃至于让他觉得自己对于家庭没有任何意义,就像妈妈从前常说的:天下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下午上学的时候,小黑不知道从何处跳到楚少颖的脚边,楚少颖弯下腰,捋了捋它的皮毛,然后和它一起往学校走去。一路上,小黑四处奔跑,一会儿跑到路边钻进芦苇丛里胡乱闹腾一番,直到搞得灰头土脸才钻出来;一会儿又跑到小渠边在水面照照自己的脸,把脑袋伸进水里,再把脑袋移出水,使劲儿甩脑袋,直到把脑袋上的水甩干为止。一人一猫很快到了学校,小黑似乎很怕见到陌生人,便匍匐在楚少颖的肩膀上,也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怕生人。楚少颖进了教室,他发现同学们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这种眼神除了对他肩头的小黑的好奇外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搞得楚少颖很不自在。楚少颖便问了问同桌李小默,道:“我有什么不对的吗?”李小默摇了摇头,道:“没有。”楚少颖坐在位子上,把书包放进课桌里,小黑也跟着钻了进去。不久就上课了,语文老师走上讲台,道:“同学们,明天就要考试了,我们今天把功课复习一遍。”大家翻出书来,老师把之前讲的知识大致说了一遍,楚少颖慌了,这些知识中至少有一半是自己不知道的,老师讲得特别快,楚少颖记住了这个忘掉了那个,等到老师讲完,记得住的知识点屈指可数。楚少颖渴望知识,这种渴望是发自内心的追求,而不是为了应付考试。 第二十六章 努力生长(6) 现在一看到这么多不会的知识,他打心眼儿里着急,等老师讲闲话的时候把书打开强行记忆,如果吃书就能记得里面的知识的话,楚少颖恨不得一口气把一本书吃进去。 楚少颖现在的情形就像一个人饿了一个月,现在要一次把一个月的饭全都补回来,结果只能是上吐下泻,真正被吸收了的只有一小部分。 他正着急,把手伸进课桌里,戳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忽然小黑叫了一声,楚少颖这才明白自己打到小黑了,赶忙缩回手,可这时小黑已经从课桌里钻了出来,在课桌底下钻来钻去,一会儿用爪子抓抓这个人的裤腿,一会儿又用嘴咬咬那个人的袜子。 小黑抓住了一个胆小女生的裤腿,那女生吓得直大叫,忙忙从座位上走开了。 语文老师看到,大发雷霆,怒道: “哪来的野猫,快把它赶出去。”此语一出,全班顿时乱得一团糟,有三分之二的孩子都去抓小黑。 虽然都知道这猫是楚少颖带来的,却没有一个人说出实情。楚少颖看到这阵仗,生怕小黑出什么事,真想对老师说:这不是野猫,这是我的猫。 可是看到语文老师那要吃人的表情,他想还是算了,在心里默默祝祷小黑没有事。 学生们站成一圈把小黑围了起来,郑旭文涛几个胆子大的学生甚至挽起袖子想要活捉小黑,他们缩小包围圈,把小黑围在一个极小的地方,然后你一爪我一爪去捉,幸喜小黑敏捷过人,纵身一跃,从他们双腿的缝隙间逃了开来。 那些人赶紧追过去,再次去抓小黑,小黑迅捷得像一只蚊子一样在板凳和桌子之间来回穿梭,让得那些抓它的手抓了一个又一个空。 但这也激起了孩子们天生的玩性,他们见小黑如此机灵乖巧,更加来了兴趣,一个个搬桌子拎凳子,好让小黑没有挡箭牌。 小黑蹦来蹦去,可以藏身隐迹的东西越来越少,这使得它有点儿着急了,它忍不住喵喵喵喵乱叫。 和小黑一起着急的还有楚少颖,他见小黑遭难,便再也不能不管,凑到那些胆子大的男孩中间,表面上是帮他们捉猫,实际上是给小黑找空隙让它逃跑。 但令楚少颖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郑旭一把抓住了小黑,欣喜非常地拎着小黑,得意洋洋地对着老师道: “老师,我抓住……”一句话还没说完, “啊……”的一声让所有人都惊呆了,郑旭竟扔下了小黑。大家都看到他的手上有几道被抓伤的痕迹,有淡淡的猩红。 楚少颖空担心了一场,只希望它早点儿跑出去。而郑旭被小黑抓伤后,怒火中烧,袖子挽得更高,看样子他是非抓住小黑不可。 楚少颖绝不可能让他的小黑被他们蹂躏的,他一马当先,一把抓住小黑的脖子,把他往一圈人的外面扔去,小黑差点儿撞上圈子上的一个同学,幸亏那同学反应快,急急躲开了,才幸免于被小黑抓伤之难。 小黑被扔在了窗台上,窗户是打开的,它一头钻出窗户上的铁栅栏,喵喵叫了两声就跑开了。 同学们还没把桌椅放回原位就下课了,下课后,楚少颖快快朝教室外面走去,他要去找小黑,可是却不见它的踪影,想是因方才的事吓住了吧。 他只得颓然无味地回到教室准备上课,数学老师今天没有拿任何的奖品,她走进教室的第一句话就是: “同学们,明天考试,全班前十名都有丰厚的奖励。”郑旭文涛立马兴奋地道: “好嘞!”好像他们事先知道自己会成为班里的第一第二,拿到最丰厚的奖品一样。 数学老师也不给同学们复习知识要点,而是说: “这节课你们自己复习,有不懂的可以问我。”她话才说完,郑旭文涛就公然往桌子上一趴,开始睡觉了,搞得他们已经胸有成竹,对书本知识已经了如指掌,不需要浪费哪怕一点点时间去看书,他们只要休息好,迎接明天的考试就可以了。 楚少颖不知道老师已经讲到书本上的哪个地方了,便小声问同桌的李小默道: “你们学到多少页了?” “一百零一页。”李小默答道。楚少颖翻了翻书,有三十多页是自己没学过的,于是他一页页地自学,凡是一眼过去大概能懂的,他绝不在那上面多花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如果看不懂的,他就使劲儿钻研,若是能钻研透,他会觉得十分开心,成就感一层层叠加,上升心里的自信;如果钻研不透,他会觉得内心有如火在烧,弄得他坐立难安,一会儿抓抓头发,一会儿又掰掰手指,胸中硕大的空间慢慢被愤怒的火气填满,直弄得气愤填膺,巨大的空虚从小腹上升到喉管,让已有的自信一路跌跤,只有做十倍于这道题的题目才能填补这种挫败感。 他就在这种自信与挫败之间逡巡了许多遍,心里的风筝时而直上九霄,时而又栽倒在地,这种折磨弄得他头皮发麻,焦头烂额,就像坐过山车,一会儿翻山越岭,一会儿又平地漫步,让人憔悴不堪。 楚少颖顿觉课堂憋闷得很,一下课,老师一出教室他就跟着走了出去,沿着走廊步行了几十步,抹了个角,一抹暖融融的阳光和着微风迎面扑来,让他惬意不已,他蹲在阳光下,放眼远望,天边的白云像棉花糖一样引人垂涎欲滴,远方人家的房顶上,一群灰色的鸽子在盘旋飞舞,欢腾个不住。 或许,当一只没有烦恼的鸟儿也是不错的吧,至少有蓝天对它们敞开怀抱,不离不弃地为它们提供飞翔的空间。 明天要考试,所以最后一节课没有上就放学了。楚少颖一直担心明天的考试,所以他要早点儿回家,挤点儿时间把没有学到的知识补回来,走过柳树林,一声冗长的喵喵叫声传来,楚少颖还没反应过来,小黑就冲了过来,两只前爪抱住他的脚。 楚少颖弯下身来,把它环抱在怀里。小黑今天似乎是累了,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乖巧的猫头斜靠在他手臂上,一副很是享受的模样。 楚少颖快快回了家,小黑一下子跳了下来,冲进厨房里,一阵乱翻,弄得锅碗瓢盆乱响一通。 楚少颖害怕它把碗弄打了,爸妈回来必得打骂自己,他便快快进了厨房,一把抓住小黑,又舀了一些饭菜给它吃。 小黑闻了闻饭菜,然后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吃完了,小黑知足地叫了两声便跑进了卧室。 以前听人说猫是一种挑食的动物,可小黑却不,想必它吃过不少苦吧。 楚少颖进了卧室,小黑斜躺在床上,两只前爪趴在床单上,小脑袋抵在前爪上,肚子伴随着呼吸声一起一伏,睡相憨态可掬,仿佛一个嗜睡的婴儿,令人怜惜。 楚少颖看了看,解下书包,开始温习功课。语文和数学都落下了很多,他在想要在哪一门上多下功夫呢,想了很久,他还是决定在数学上多下点儿功夫,中国人嘛,语文要及格应该不成问题。 他便拿出数学书来看,一眼看过去觉得没有难度的,他就一带而过。而遇到难的他就把那一叶折一个角,等到把知识点全部温习好了再返回去研究那些难的。 刚开始还好,被折角的书页只有寥寥几页,可随着知识点的深入,被折角的书页越来越多,楚少颖渐渐觉得力不从心起来,心里慌张得像躲在一个着了火的房子里,他在想要怎样才能逃出这样的困境。 外面的门不知道何时开了,妈妈走进客厅里朝楚少颖的房间看了看,有点儿不乐意地道: “一天回来了连个饭也不知道做,有个屁用啊。”楚少颖正心焦,很想顶撞两句,可冥冥中有种情操却不准他这么做,更何况顶撞也是要费时间浪费心情的,这于做题没有任何好处。 楚少颖便不吭声,继续演算题目。妈妈便洗了手,在厨房里倒腾了一通。 许久,爸妈就吃饭了,爸爸不经意地喊了声: “少颖,吃饭了。”楚少颖支吾着应了一声,身体却不动,继续演算题目。 以前,楚少颖觉得没有老师自己也能学得很好,可现在自己一试才知道,老师是学习路上不可或缺的指南。 解出一道题,就把那一页折下的角弄平,楚少颖就信心倍增,仿佛氢气球一样直上九霄云外。 可是中间有几道题目实在是太难了,楚少颖想来想去,想了很久,只想到心烦意乱,困苦不堪,右手捏着下巴,左手在大腿上搓来搓去,却依旧毫无头绪,实在是做不出来,他便把那一页折成一个大大的角,等明天去问老师。 等楚少颖把没有学习的知识点全部看完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一轮圆月高挂天际,皎洁的月光从窗户上直扑到地上,却被灯光排挤得没有容身之地。 总共有四页书纸被折上了大大的角,楚少颖确定它们不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便放下了书,去院子里尿了泡尿,跟着进了厨房,揭开锅一看才知道晚饭是面条,虽然他不喜欢吃面条,但肚子饿了,他便舀了一碗,正要吃,不知道何时小黑已经跑了过来,对着楚少颖的碗喵喵直叫。 楚少颖知道它又饿了,便舀了一小碗面条给它,小黑伸过脑袋,小嘴对着碗便大吃起来,搞得好像面条是多么好吃的食物一样。 吃完了,它就又跑进卧室,呼呼大睡起来。楚少颖也有点儿瞌睡了,便快快吃完了饭,鞋子一脱,和衣睡去。 第二十七章努力生长(7) 第二天早上,小黑用脑袋狠顶楚少颖的头,一只爪子不住地捶楚少颖的脸蛋,还把尾巴尖儿塞进他的鼻孔里,细密柔软的毛挑逗着他的鼻毛。 楚少颖耐不住打了个喷嚏,从睡梦中惊醒。醒来时,鼻毛还在痒痒,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 看到小黑高兴地在床上打滚儿,楚少颖才明白这一切都是小黑搞的,心中十分气愤,不自禁地捶了捶它的小脑袋。 小黑气得张开小嘴,露出一排尖利的牙齿,一副抓老鼠的模样。楚少颖看了只想笑,伸手掠了掠它的毛发。 小黑这才回嗔作喜,一只爪子指了指窗外。楚少颖看了看窗外,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完了,要迟到了,他赶紧穿上鞋子背上书包就朝学校奔去,小黑也跟着他一路狂奔。 到了学校,同学们已经在考试了。他到了走廊,一颗心游弋不定,到底是喊声报告进去考试呢,还是放弃这门考试,反正又不是期末考试。 他知道以语文老师的脾气,自己绝对讨不到好。但如果自己放弃这门考试,来个大红灯笼高高挂,老师一定会通知家长,说自己逃课,那样的话,自己在学校和家里就两下里不讨好了。 权衡了少时,楚少颖来到了班门口,喊了声 “报告”。语文老师对楚少颖没有一丝好感,看到他,一股无名业火打心头而起,怫然吼道: “滚出去!”这三个字仿如三把尖利的匕首,一下一下刺在楚少颖幼小的心窝里,击垮了他一层一层用来维护尊严的防线,让他的精神赤条条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楚少颖只得默默离开,跑到柳树丛里。既然语文考试注定要以零分面世,那么何不以数学的高分来掩盖这一切呢。 于是,楚少颖掏出数学书,认认真真地把已经会了的知识点温习了一遍,再去钻研那些刁钻的难题。 不知何时,小黑已经靠近了自己,它似乎也知道自己今天碰了壁,便安安静静地蹲在自己的大腿上。 楚少颖钻研了许久,那些题依旧毫无头绪,楚少颖只得放弃,想等语文考试完毕后去问数学老师。 不久,语文考试就结束了,原本沉闷的校园开始热闹起来,像一锅煮沸了的开水。 楚少颖赶忙整理好书包,朝老师办公室走去,走到办公室的门口,他探头一看,语文老师竟也在里面。 他吓了一跳,心想幸亏没进去,不然就死定了。他只得放弃了问老师题目的打算,等考完了试自己再去问老师。 他回到教室,忐忑不安地坐在位子上,只想早点儿考数学,好让自己显一显身手,尝试一下自信的感觉,好把之前的失败感驱逐掉。 很快地,数学老师走了进来,抱着一沓厚厚的数学试卷,和课代表一张一张分发给学生。 当试卷发好老师宣布答题的时候,楚少颖快快拿起铅笔,很快把前面几道题毫无阻碍地答了出来。 而后面的题渐渐难了起来,他要在草稿纸上演算很多遍才隐约觉得自己的答案是正确的,在这种不确定的氛围里熬了一节半课,楚少颖终于迎来了压轴题。 仔细一阅读才后悔不及,这道题和书上那道自己解不出来的题就像猫叫了个咪。 楚少颖想也不想,直接放弃,回去检验别的题。可检验了没多久,他又瞅了瞅压轴题,一看分数竟然是十分,如果放弃这道题,自己最高也只能得九十分,这在这个数学高手如云的年龄段里,要成为全班前十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他不甘心,坚持要把这道题做出来,绝不可以在前十名以外,他把这道题反复思量了一番,想既然正着来不行,那就反着来,以所提的问题当做条件,来推导出解题过程,头绪是有一点儿了,可还是不足以解答出题目来。 于是他把这道题从中间斩为两段,承上启下地来试探出答案,总算又有点儿头绪了,但还是不足以解答出题目来。 楚少颖又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将这三种方法合并起来,综合起来看,琢磨来琢磨去,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了解题思路,并验证了一遍,正确无疑。 他高兴得快爆炸了,脸上喜笑颜开,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快飘到空中了,原本的自信上升为自负,这让他觉得其余的难题要做出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没人指点自己也能无师自通。 他正快速把解题步骤写在试卷上时,老师宣布答题结束准备收卷,所有学生都放下了手中的笔,等待着收卷。 楚少颖也只得兴味颓然地放下了笔,冒了一身冷汗,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失望。 收完了试卷,楚少颖走出了教室,原本对于数学的信心满满忽的像被人抽干了内涵,只剩下一个没有果实的壳。 他径直往家走,走了没几步,小黑跑了过来,楚少颖应激性似的伸手去抱它,不料小黑却闪身躲开了,一口咬住他的裤腿,并使劲儿把他往柳树丛里拽。 楚少颖奇怪,它究竟是要干什么呢?他便跟着小黑过去了,小黑便蹦蹦跳跳冲过去,小巧的猫嘴上衔着一本书走了出来。 楚少颖一看,那竟然是自己的数学书,刚才只顾着学习,倒是忘记了数学书还留在那里。 他赶忙从猫嘴里取下书,抚摸了它小巧玲珑的脑袋,把它抱在怀里,一路满怀心事地回了家。 到了家里,爸妈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根本不理睬他。楚少颖便去厨房里热了点儿饭菜,小黑蹲在厨房门口,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盯着他。 楚少颖看着它那如饥似渴的眼神,知道它也饿了,便在它的专用碗里舀了一些饭菜。 小黑兴高采烈地走了过去,把头凑到饭跟前,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吃完了饭,由于上午的考试很失败,楚少颖很是郁闷,静不下心来在家里待着,他便郁郁寡欢地往学校里走。 小黑似乎也知道主人不开心,便静静蹲在主人的肩膀上,乜斜着双眼,一副酣睡的样子。 不久,他们到了学校,不知道哪儿传来一声猫叫声,小黑便赶紧站起来,竖起一双耳朵,从楚少颖的肩头跳下来,一路狂奔向芦苇丛里。 楚少颖只得一个人去了学校,经过老师办公室的时候,他瞥到老师正在批改试卷。 楚少颖快速离开,他在想象老师发卷子时候的场景,先不说数学,语文零分肯定会再次刷新学校最低分记录,语文老师肯定会把自己骂得狗屁不如。 他心里的浪潮此起彼伏,一遍遍鞭策着他心里的堤岸,一会儿淹没他全身,一会儿又退却,弄得他呼吸厚重而不亭匀。 这样被时光戏弄了一个中午,校园里的人越来越多,紧接着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语文课上,语文老师抱着厚厚一沓试卷走了进来,他只报了全班前三名的分数:第一名,郑旭,96分,奖励一个笔记本;第二名,文涛,95分,奖励两个作业本;第三名,白小琪,93分,奖励一个作业本。 老师发完奖品后,便让学生把卷子按名字发下去。厚厚一沓试卷一会儿就发完了。 楚少颖看着奖品落入别人的手中,心里莫名地泛酸,但最令他吃惊的是白小琪竟然得了第三名。 白小琪一向对学习不是很看重,对分数看得很轻,她都能得第三名,这简直没天理了。 正在他思考其中关窍的时候,语文老师大喝一声: “楚少颖!”接着她把一张崭新的试卷往地下一撂,就开始讲题了。楚少颖如遭雷击,两只腿像灌了铅,艰难地拿起空白试卷,坐在座位上,低下头,一股想哭的冲动涌上心头,泪水在眼睛里打了几转,被他暗暗挤在眼睫毛上。 这节课,他几乎没听进去什么,整节课他听得最清楚的一句话是老师临下课时讲的:回家后,把卷子订正完,并签上家长的名字和意见。 这让楚少颖的担惊受怕感一路攀升,已经超越了学校,抵达到家里了。 他只感觉有一种对于即将到来的未来的恐惧感,就像自己抓着一根头发吊在悬崖的边上,自己不敢动弹分毫,连呼吸都是谨慎小心的,生怕哪怕一点点动静都会导致发丝断掉,自己跌下悬崖。 不过令楚少颖唯一感到欣慰的是,数学卷子还没批改出来,数学老师讲的是新课,全班除了几个等待着发奖品的学生以外都在认真听课。 楚少颖也听得很认真,他要以数学为切入点,建立起自己对学习的信心,一节课下来,老师出的题目他几乎都做对了,他觉得自己的学习思路是正确的,自豪感一路攀升。 不过,放学后他就像被人扎了一个洞的气球,信心全部跑空,瘪得像一张塑料纸。 走了没多远,只见前面蹲着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还发出喵喵地叫声,两只眼睛喜悦地看着自己。 楚少颖看了看小黑,它今天似乎很开心,全身手舞足蹈。小黑凑近了楚少颖,楚少颖还在为老师要家长在卷子上签名的事而烦恼,理也没理它就走了。 小黑觉得十分好奇,两只滴溜溜转的眼睛盯着楚少颖的背影,一脸的茫然。 不过还是跟了上去,在主人的身后闷不吭声地亦步亦趋。到了家里,楚少颖拿出语文卷子,到底要不要让爸爸签名呢,他还在踌躇,他完全可以像别的同学那样,自己模仿一个签名,或者找别的人代签一个。 他虽然也有这种冲动,但冥冥之中身体里有种正义又强烈的感受硬是把这种冲动按捺了下去,就仿佛老师说的骗别人就是骗自己。 他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很难受,委决不下。他便把卷子藏起来,到外面去散步解闷。 他不经意走到了青草坡的外围,那里有他和同伴种过的小树苗,现在都已经长大了许多。 楚少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自己种的那一棵,却发现它竟然是最瘦弱的一棵,而一看它脚下的土地,上面都是盐碱。 世上有那么多的土地,为何偏偏孕育你的土壤是贫瘠的。可幸的是,尽管土地很贫瘠,你却从未忘记把根扎得很深,从里面汲取营养,艰难拼命地生长着。 楚少颖看了看夕阳,一股带着悲悯的阳光射入眼眸。 第二十八章 一点不通(1) 看了许久,天都黑了,楚少颖只得回了家,爸妈一个在做饭,一个在打扫庭院。 楚少颖悄悄回到自己的卧室,掏出试卷,分数那一栏上用红笔画着一个硕大的零蛋。 他想要怎么样才能让爸爸签名又不让他看见这个零蛋,他想了一会儿,决定先把试卷订正完,索性让爸爸在试卷的末尾签上名字,就说老师要确定试卷是否是自己独立完成。 于是,他把卷子都做了一遍,做完后,他悄无声息地走到爸爸跟前,把里试卷对折,把反面摊在爸爸跟前,道: “爸,老师让你签个名。”他说得很没有底气,跟做了贼被发现了一样,原以为会被爸爸察觉出异样。 可在爸爸眼里,楚少颖说话一直都是这么软绵绵松跨跨的,一点儿没有阳刚之气。 他只是拿起卷子,略微瞥了暼,又反过来看了看。楚少颖想他多半要把卷子全部打开,还会翻到填写分数的那一页。 可爸爸却没有打开,而是把背面看了又看。楚少颖在心里求神拜佛,向天祷告爸爸千万不要把卷子全部打开。 也许神佛真的显灵了,爸爸把卷子扣在桌子上,在最末尾签上 “楚逢缘”三个字。而后,楚少颖快快拿过卷子,把它塞进书包里。第二天,早读课的时候,楚少颖信心满满地把语文卷子交给小组长。 数学课上,数学老师抱着数学卷子走了进来,卷子的上面放着一个大大的布袋子,另外还有一大沓作业本。 老师很快公布了前十名的名字:第一名文涛,99分,奖励十根棒棒糖,十个作业本;第二名白小琪,98分,奖励九根棒棒糖,九个作业本;第三名郑旭,97.5分,奖励八根棒棒糖,八个作业本……得奖的名单中却没有楚少颖的名字,一星失望的火花沿着干燥的导火线传遍了身上的每一个神经元,使得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像被鞭炮炸过了一样,无声的痛感袭击了他的每一寸肌肤,却找不到一个完结点。 让楚少颖惊讶的是,看不出白小琪还是个人才,不知道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竟然超过了郑旭。 发下卷子楚少颖才知道自己得了75分,与臆想中的90分还差了十五分,这严重打击了楚少颖的心灵,他从没有在数学上考过这么低的分数,这无疑是最差的一次,他真想当着老师同学任性一回,把卷子撕掉。 可只有老鼠胆那么大胆子的他绝不敢这么做,这种想法也就是忽忽一瞬,他立马把卷子打开,听老师讲题。 老师一道一道、一步一步地讲,全班除了 “不学习的学生”加上郑旭文涛之外每个人都听得很认真。老师每讲完一题,楚少颖都会迅速演算一遍,不管自己之前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他都会订正一遍,这样一路下来,几乎每一道题他都搞得透透的。 很快到了最后一题,老师有些不高兴了,道: “这道题我上课明明讲过,可还是有一大半的人不会做,可见你们上课的效率不高啊。现在我再仔细地讲一遍,希望你们认真听,订正的时候要把每一个步骤都写出来,还要写出这样做的理由。”老师果然在黑板上一步一步地讲解,每一步都鞭辟入里,语言更是直白通俗,生怕学生听不懂。 讲完之后,楚少颖在心里 “哦”了一声,暗暗道: “原来是这么来的。”他又赶快用自己的方法做了一遍,答案竟和老师讲的一模一样,他很想举起手来对老师说 “我还有一种方法”,他好几次都试着把手抬起来,但每次举到一半他还是放了下来,肚子里暗暗咽下几口凉气,他只能幻想自己的方法得到了老师的肯定,并且被老师在全班面前表扬,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脸红了一阵。 但下课铃声给他泼了盆冷水,他很快回到了现实,自己精心钻研的成果成了泥牛入海,不为全班同学所知。 他感到一种无力的绝望,暗暗嘲笑自己的胆怯。这种方法如果让郑旭文涛知道,他们肯定会趾高气昂地举起手来,告诉老师他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解出这道题,并且还会洋洋得意地上黑板写出解题步骤,然后在同学们的羡慕嫉妒恨和掌声中大摇大摆地走到位子上。 在那个极幼年的年代里,学生对于学习的积极程度往往就决定了学生成绩的高低,一个成功的老师往往会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来调动孩子的积极性,以提高他们对于学习的兴趣。 郑旭文涛就是这套政策下的受益者,正真能对学习钟爱如楚少颖者着实少之又少。 下课后,楚少颖要出去走走路以排遣心中的郁闷,却不巧碰到了白小琪,他小心地翻了翻眼皮看了白小琪一眼,他忽然觉得她比自己高了几级,他都不敢正眼看她,但这种感觉绝不是因为她漂亮得过分,而是因为她忽然之间由低分数者一跃而名列前茅,让楚少颖觉得她是一个传奇,让自己这种为学习忙前忙后的学生都望尘莫及。 白小琪却拍了拍他的肩膀,面庞微微带笑,嘴角两个酒窝如波纹一样泛开来,眼睛上眯起的弧线像两弯没有上色的彩虹。 “喂,楚少颖同学,不知道你这次成绩怎么样?”白小琪如和风一般的声音传到楚少颖的耳朵里,让楚少颖觉得她是在嘲笑自己。 便不乐意地回应了一句: “了不起你考得高,我这么个小人物当然远远不如了。”听到楚少颖小孩子般任性的话,看到他一脸的愤然,白小琪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棵向阳的树木一样灿烂,道: “其实你很不错了,一个月没上课,数学竟然考了75分,这让我实在诧异得很。”楚少颖嘟了嘟小嘴, “哦哦”了两声,道: “你怎么知道我得了75分?”白小琪却不正面回答他,而是拍了拍他的脑袋,笑意盎然而又关切地道: “看来你脑袋上的伤已经好了嘛,听说你没有打麻药,你是怎么忍受那种痛苦的,你厉害得很呢?”忽然发觉她话里隐藏的信息,道: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白小琪明眸大睁,轻咬贝齿,道: “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我现在觉得你这个人越来越有意思了,简直就像……就像……”白小琪想象不出一个词语来比喻他,便接着道: “反正你就是一种可爱的东西了。” “切!”楚少颖第一次被女孩形容成一种可爱的东西,如果是别的男孩一定会认为这是一种殊荣,可楚少颖非但没觉得这是一种殊荣,反而觉得她是在侮辱自己,小小的愤怒使得他两腮满胀,怒道, “那我可承受不起大美女你如此抬爱,你最好去找比我更可爱的东西算了,我可没心情跟你耗。”楚少颖碰了一鼻子灰,转身就想走,刚走了几步,忽然想起前面想问的话,便又转过身来,道: “喂,大美女,凭良心说,你这次考试是不是作弊了,你的成绩上升得跟直升飞机一样。” “什么,我作弊?”白小琪像是被戳到痛处,原有的轻松笑意骤然消失,面上无悲亦无喜,道, “难道你就觉得我那么不中用,考个试都只有用作弊这种烂手段谋取高分?”楚少颖只觉得她这表情很熟悉,一定是在哪个地方见过,在脑子里搜索一遍,终于想起她上次说她妈妈生病的时候就是这表情,他便试探性地问道: “你妈妈的病好了吗?” “我、妈、她、已、经、死……了。”白小琪一字一顿地道,说完,她面带悲戚,低着头闷闷走进了教室。 楚少颖心道:这家伙是怎么回事,每次都是她在话锋上占了上风,今天怎么突然不说话就离开了呢,这是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 正这样想着,急切迫促的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接下来是思想品德课,教这门课程的是隔壁班三年级的语文老师,这老师五大三粗,穿着t恤,露在外面的胳膊肌肉虬结,跟小说里的莽汉子差不多,更有人传说他当年的事迹,那几乎是所有调皮学生的噩耗,他们是这么说的: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季节,他掐着一个学生的脖子,一把将他推进办公室,门一关,窗帘一拉,然后开始操练,具体行动保密,只听到一阵惨嚎摄人心魄,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近来国家颁布了新的教育条文,规定老师不得殴打学生。这断绝了他作为一个绝对权威的手段,所以他不得不再思索新的招数重新树立在学生心中的威望。 看到这虎背熊腰的老师,那些个调皮捣蛋的学生都不敢公然睡觉,有的坐在座位上用手撑着脑袋假装在听课;有的坐得直条条的,心里却惦念着抽屉里的零食;而郑旭文涛对这老师大为不爽,思想品德课本就无聊,而这老师除了书本上的知识外,储备知识几乎为零,使得这门课程无聊透了顶,连前排那些要学习的学生也对这门课丧失了兴趣,恨不得能灵魂出窍跑到外面玩一阵子。 听了一会儿,郑旭文涛大肆睡觉,才睡了一小会儿,老师便扔黑板擦来砸他俩,第一个板擦像是长了眼睛,老师明明砸歪了,砸到了墙上,却不料板擦经墙面一挡顿时变了方向,不偏不倚地砸中了郑旭的脑袋。 第二十九章 一点不通(2) 而第二个板擦似是有先知之明,本来那老师用力过大,板擦扔高了一些,眼看就要从文涛的脑袋后掠过去砸中后面一个人,谁知这个时候文涛忽然直起了身子,板擦恰恰砸到他的脸上,白色的粉笔灰落了一鼻子。二人被老师砸中,更为不爽,却不敢发作。那老师又道:“你们俩把板擦拿上来。”被人用武器打了还要给别人把武器拿起来,世上哪有这种事,二人舌头在嘴里舚来舚去,双眼斜视,一副宁死不从的样子。“我叫你们俩把板擦拿上来!”那老师双目环睁,坚强有力的巴掌狠狠拍在讲桌上,很让人害怕那桌子就此散架,立马又恶狠狠地道,“拿上来!没听到吗?”郑旭文涛仍旧不为所动,黑着一张小脸怔在座位上。在老师再次发作之时,郑旭文涛身边的同学分别捡起了板擦,交给了老师。那老师怒气更盛,食指像尖利的飞刀指向了两人,怫然作色道:“给我滚上来!”二人嘴巴上扬,龇着牙,眼中满是不服的色彩,慢慢站起身来,迈着小碎步,像匹被人抽打着的瘸腿小马驹,满带着反抗情绪缓慢地走了上去。二人到了讲台,老师让他们分别站在讲桌两边。老师道:“给我蹲马步!”二人便松垮垮地勉强做了个马步的样子,像个写意风格的稻草人,样子有几分滑稽,可是没有一个人发出笑声。那老师在两人的屁股上都狠狠地踢了一脚,道:“给我往下蹲。”这一脚想必是很重,二人的屁股直发抖,二人虽然有和老师一较高下的意思,但比对一下,就算两个人联合起来 也多半还打不过老师一只手,所以二人只得忍下这口气,乖乖地往下蹲了下去。老师看了看,颇觉满意,便又看着书本讲课。讲了没几分钟,郑旭文涛手脚发麻,腰部酸疼,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发抖,额上细密的汗珠不住地往外浸,他俩简直就像个快散架的机器人。随着身体越来越不适,他俩的身体仿佛一个气球,全身的气孔全数关闭,嘴巴和鼻子只吸不呼,郁积在体内的空气全部转化为怒气,以十倍于空气胀肚子的速度把肚子撑大,但最终的结果却不是自我爆炸,而是向老师爆发。就在他俩坚持不住,心有灵犀地捏着拳头暗地里朝老师挥的时候,下课铃声欢快地响了起来。老师道了声下课后朝他俩看了看就走了出去,郑旭文涛立马直起身子,活动了一下腿脚,朝地上呸了口口水,道:“妈的,你给老子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说完,在一群人的推推搡搡中出了教室。这个星期过得很快,平淡无奇,只是一个星期之后的故事就颇为有趣了:星期一的早晨,太阳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越出了地平线,成群的白色大鸟在远处的沙洲上追逐觅食,一切都是那么幽静,和大多数早晨一样,闲适美好,似乎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教室的门还没有开,同学们群群伙伙地在操场上游戏玩耍,直到看到老师来了,他们才打开教室的门,像蜜蜂一样涌进教室。上数学课的时候,数学老师颇有不满地道:“我们有些同学做得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啊!”有些大胆的男孩子便追问道:“老师,什么事啊?”数学老师把教案往讲桌上一甩,道:“什么事?你们有的人自己明白。”那些男生继续追问道:“老师,究竟是什么事情嘛!” 大部分学生都意兴勃勃,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师,想从老师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可老师虽然有些生气,但也并不足以让她有什么过大的变化。数学老师看了看这些急于捕捉新闻的表情,忽然觉得他们就像张大嘴巴等待喂食的雏鸟。她便道:“你们有的人啊,竟然在你们思想品德老师的茶杯里尿尿,过分了点儿啊。”郑旭便大声道:“这怎么可能,老师办公室不是有微型摄像头的嘛?”“哼哼!”数学老师淡淡发了一声喟叹,让人以为她是在苦笑,可一看她的表情,分明是在为同为老师的思想老师感到无奈,接着道,“有的人聪明得很啊,开了老师办公室的锁,带着面具,裹着床单,砸碎了老师的摄像头,又在你们思想品德老师的茶杯里尿了尿。”文涛又追问道:“思想品德老师怎么敢肯定有人在他茶杯里尿尿了,或许是他的茶水变质了呢。”数学老师反问道:“难道你们觉得你们思想品德老师的味觉出了问题?”郑旭又道:“这么说思想品德老师喝了那个尿……不,茶水。”此语一出,全班一大部分人都在笑,且是不出声地笑。数学老师看他们步步紧逼地询问,便道:“你们这么问难道是……?”郑旭伸手向天发誓道:“我以人格担保,这种事绝不是我干的,否则我走路摔跤,过马路被车撞,吃饭咬嘴唇。”文涛跟着道:“我们跟思想品德老师又不熟,要干这种坏事的也是隔壁班的学哥学姐们啊,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毕竟不是自己遭灾,数学老师便不再多说闲话,便叫同学们翻开书讲题。 时光像一个和声细气的向导,用无限温柔的手法带领幼小的脚步迈向新鲜又充满挑战的未来。 在这学期接下来的时光里,楚少颖不光要学习老师教的知识,还把落下的课程基本上都补了回来,这样一来,他空虚无着落的心才算脚踏实地,又恢复了之前的自信,就连和人说话也有了底气。 转眼便到了期末考试,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楚少颖使劲儿地复习了功课,这一次他在语文上花费的时间要比数学高得多,因为在学校有一个常规现象,那就是男孩子的数学成绩普遍要比女孩子高,而对于楚少颖个人而言,语文需要记很多很多的东西,他又不喜欢,就像一个人吃了好多好多的饭,消化不良,吸收就更别说了,所以无论他在语文方面怎么努力,成绩都不会超过数学。就因为这样,他才决定效仿国家领导人的治国理政方针,以“先富”带动“后富”。结果先富的富得流油,后富的仅仅只够养家糊口(刚刚及格)。楚少颖强行记忆,把该记的不该记的都记下了,当合上语文书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博学多闻的老学究,天下的知识都聚集在自己胸臆,简直太有自豪感了。而数学只用了语文不到十分之一的时间,大致把书翻了一遍,觉得只有寥寥几道题有研究价值,其余的一目了然。接着他就洗漱一番,心情坦然地上床睡觉了,第二天早上随着小黑的一声叫声而醒来了,他隐约记得昨晚做了一个令人畅快又有味道的梦,可是梦的内容却不记得了,他极力在记忆里搜索,但在记忆的残片里,这个梦就像一片轻飘飘的云朵,恍惚看得见,却无法抓紧握牢。楚少颖畅然失落一阵,便去厨房里热了一点饭菜,和小黑一起吃了。今天是个阴天,天空中有成团成团的黑云,仿佛一团团化不开的浓墨。不知道为什么,小黑今天蔫不啦叽的,乖乖地蹲在楚少颖的肩膀上,乜斜着双眼,连叫都懒得叫一声,可他的脚上却有几根带血的毛,又不是它身上的黑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身上的毛。 楚少颖今天心情莫名地一阵兴奋,才没心思去考虑这些细节呢。看着一群群鸟儿划过天际,像老天的使者,为看见它们的人带来福音。小渠里的流水也叮咚作响,如同一首首预知到胜利而奏出的凯歌。就连天上浓如黑夜的云朵更可爱得像一把把遮阳伞,害怕那些稚嫩的花朵被毒辣的阳光所烤得焦灼。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老天赐给那些能感受到它的真善美的人的。楚少颖一颗心玲珑剔透,两只眼睛仿似能发现它们内部的真善美和所有的存在意义似的。清晨的空气带来涅槃般的情愫,和所有生机盎然的景色在小小的胸腔里调和搅拌成恰到好处的新鲜感,让人顿生憧憬之意。楚少颖早早到了学校,校园里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他们一边看着书本,一边在嬉戏打闹。楚少颖觉得他们是在做样子,假装学习,不是什么好孩子,自己一定不能像他们那样一心二用。楚少颖便专心致志地背拼音和古诗,等拿钥匙的学生开了门后,他赶紧挤了进去,坐在座位上一心一意背书。片刻后,语文课代表让大家读语文,他开了个头,全班同学便一起朗朗读书。楚少颖把书倒扣在桌子上,大家读,他就跟着背,那些知识点几乎都被他熟记于心了。他觉得自己打好了根基,再高层次的学习只要往上“加砖”,随机应变就可以了。教室里的光线忽的暗了一点儿,靠墙的同学打开了灯,楚少颖忍不住朝窗户外边看了看,只见天上浓云滚滚,如怒涛翻腾,很快把天上遮得昏昏漠漠,天地间一派惨然。一记雷声过后,语文老师走进了教室,她抱着一沓试卷,脸色也跟这惨淡的天色差不多。 第三十章 一点不通(3) 很快的,外面起了风,虽然是夏天,这风却是凉凉的,弄得楚少颖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喷嚏。 语文老师命令窗户边的同学赶快关上窗户,教室里顿时暖和了些。不少学生望向了西边,在浓云深处,几道闪电割裂了天空,接着是几道闷雷在天际炸响,还不断有回音在耳边回响。 语文老师给大家分发了试卷,同学们有五分钟的阅卷时间,直到老师喊答卷的时候同学们才拿起笔开始做题。 而这时候,一场倾盆大雨已经从西边铺天盖地如野马一般狂奔过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密集而迅速,敲打着大地的每一寸肌肤。 而听到雨声的人却觉得那些雨点儿是打在自己的身上,是一场免费的按摩,那种舒服无法用语言形容。 这种感觉是催人疲倦睡眠的,因为只要你一听到,会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活来享受一下这种感觉。 但楚少颖丝毫不为这种感觉而停下做题的节奏,他依旧认真做题,勉强自己不为外物所干扰。 但雨声这个东西,如果你不去欣赏享受它,它就是一种噪音,随时都会让你心烦意乱,尤其是在一个人专心做事时。 刚开始还好,题目较简单,手中的笔一路过关斩将,超强的自信带来极为愉悦的心情,让楚少颖不去计较任何外界干扰。 可后面的题就难了,有的想了一会儿还是勉强做出来了,可有的题乍一看知道做法,可拿起笔准备写出答案时却觉得这做法有些不对,于是他就使劲儿想,可做法却依旧只有个模糊的影儿,急得他搓手指抓鬓角,挤眉弄眼。 这个时候不管是雷声,风声,雨声,甚至是同学们咳嗽的声音,他都会觉得那是在故意跟自己作对,专门扰乱自己做题。 这些没必要在意的外界因素会一股脑儿被带进他的世界,被他标在敌人的列表里。 不久,外面的雨声小了些,楚少颖往窗外看了看,只见地面上有一滩滩积水,雨点儿落在上面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非常漂亮。 一看到涟漪,楚少颖突然想起了白小琪的酒窝,他便朝白小琪看了看,她正一门心思地做题,白皙的侧脸如山桃般丰润可人。 这让楚少颖开始嫉妒她了,这嫉妒比嫉妒郑旭文涛还要强烈,但楚少颖自己却想不出原因,只是这么心里泛酸。 有一道难题楚少颖总算是想出了做法,但写答案的时候却发现有一个字不会写,这着实让他尴尬,在记忆里思索这个字该如何写,想了半天却没有想出来,好在还知道那个字该怎么念,他便用拼音代替那个字。 最后的几道题勉强做出来后,老师公布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这在别的科目考试上,是个可以提前交卷的时候了,可是语文老师不同,她提前就给学生们打了预防针——谁要是提前交卷不好好检查,就罚他值日两天。 所以,纵便做题神速如郑旭文涛,哪怕他们早早做完了题趴在课桌上睡觉,也不敢提前交卷。 十五分钟的时间,说要把前面做过的题全部认认真真地检查一便,那就算再牛逼的人也不可能做到,楚少颖只得一目数行地检查了个大概,检查了一大半,老师叫大家停止做题交卷,全班同学便收起了笔坐在位子上。 每一排的第一个人便下了座位负责把自己这一排的人的卷子收齐,然后交给老师。 待八个小组的卷子都交上去后,老师宣布放学,同学们有的兴高采烈,有的默不作声,还有的努着小嘴像是虚惊了一场,也不知道他们丰富的表情是因为这阴郁的雨天,还是刚刚的考试所导致。 总的来讲,楚少颖对这次的语文考试还算满意,虽然语文试卷到处都是险峰沟壑,自己心头的坐骑无法一马平川,但路虽崎岖,好在心头的马儿精悍坚韧,艰难地跑完了全程。 楚少颖把早读的书本装进书包,看着紧绷着脸的老天惨兮兮的,这表明这场雨不久将会继续。 而回家的土路想必都已经泥泞不堪,要是一路走回去,自己的布鞋恐怕就得又烂又脏又湿甚至一命呜呼。 楚少颖走出了教室,一股清冽的风扑面而来,让自己久经沉闷氛围熏染的身心大为清爽,耳目清新,就仿佛一个做了一辈子官,心为形役了一生而突然退隐山林的人,那种神欢体轻的感受自然不言而喻。 校园里,除了几个家在学校附近的学生在小心谨慎地挑选较干的地方往家走之外,其余的学生大都选择了留校,望着这愁闷的天气无可奈何。 而这个时候,教室对面小商店的窗口便打开了,从教室到商店门口是一段石子路,不必过分担心水会打湿鞋子。 所以有好多学生攥着钱跑了过去,把钱递进窗口里,道一声: “我要两包方便面。”这时候商店的老板便会接过钱,递出两包方便面来。 其实,商店的老板进了好多的方便面,就是为了学生们遇上这样的天气,自己可以大赚一把。 大部分学生都只要了一两包方便面,偶尔一个家庭条件好一些的会要上几根火腿肠或者什么别的小吃。 不大一会儿,几大箱子方便面都卖光了,老板便搬出一个铁箱子,里面放着一袋又一袋白面馍馍,平常时候,一块钱可以买四个馍馍,但今天是关键时刻,一块只能买两个馍馍,尽管是这样,同学们还是乐得屁颠屁颠的花钱去买。 等馍馍卖得差不多的时候,老板的钱箱子里已经装满了钞票,老板乐得合不拢嘴。 楚少颖虽然也想尝一尝方便面或者馍馍的味道,但是一摸兜里,一分钱也没有,想吃是不可能的了,只能看着别人手里的馍馍和方便面想象它们的味道,嘴里分泌出的唾液成了这样做唯一有意义的赏赐。 但这么做的负面影响却是眼更馋,肚子更饿,而不知名处,有一丝淡淡的疼痛感像水泡浮出水面一样冒了出来,这痛忽的大而深,忽的小而浅,像翘翘板一样此起彼伏,楚少颖一会儿抵抗这边的疼痛,一会儿又对付那边的疼痛,但痛却专门和他藏猫猫,专门捉弄他,搞得他穷于应付,焦头烂额,恨不能剖开肚子抓住那痛,对它千刀万剐,施以极刑,以泄被捉弄之恨。 正忍受着疼痛之时,忽的一只纤纤玉手就拍在他的肩膀,这明显是一个女生的手,惊得楚少颖一个激灵,如被雷劈中,忙侧头一看,是白小琪,她仿佛是一剂止痛药,那些痛瞬间藏了起来,不敢再作祟。 “你好,白小琪同学。”楚少颖没有预先准备好语句,这一句话说得僵硬又别扭,就像是两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说的。 白小琪笑了笑,递给楚少颖一个小面包和一桶方便面,道: “给……”楚少颖虽然也饿,但是她不想接受一个女生的施舍,那样会很没面子,便转过头,利索地道: “我才不要呢,我不饿。”说着,嘟着嘴唇,一副死都不接受的样子。白小琪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嘴角微微一笑,两个酒窝如花一般绽开,把面包和方便面塞到他怀里,道: “假清高,口是心非,想吃直说得了。”楚少颖听了她的讽刺,眼睛一横,干脆地道: “我才没有呢,我是真的不饿。” “呵呵,楚少颖同学,你的眼睛可是骗不了人的哟。”白小琪笑着道。楚少颖暗自心惊,原来她是看到自己嘴馋才施舍的,当下也不好否定她的话,害怕她把话说明了自己将更加没面子,便使气道: “那又怎么样,反正我不吃——不能吃你的东西就行了。” “原来如此有精神洁癖啊。”白小琪嫣然一笑,道, “放心吧,吃别人一点儿东西又不会污染你的心灵的。”也不知道是肚子饿得很,还是白小琪的说辞起了作用,楚少颖勉强拿起了面包和方便面,道: “我只是暂时借你的食物垫垫肚子,等我有钱了会偿还你的,绝对不白吃。”白小琪道: “吃吧,吃吧,这个就不必了。”楚少颖刚准备吃,只听数学老师道: “有要泡方便面的到我房子里来。”数学老师的房子就在商店隔壁的隔壁,同学们一听,纷纷赶了过去。 楚少颖看了看白小琪,道: “白小琪同学,我帮你打开水泡面吧?”白小琪点了点头,道: “我们一起去吧。”楚少颖也点了点头,和白小琪一起往数学老师的房子走去,还好一路上有石子垫路,尽管地下很湿,还不足以湿透鞋底。 数学老师是个刚刚毕业的大专生,爱干净得很,她的房子本来极为清洁,但此时她房子里挤满了人,一双双沾满泥巴的脚你一下我一下踩在地面上,使得地面积了一层又一层泥巴,和着方便面作料水搞得地面一片狼藉,凌乱不堪。 楚少颖趁人少了许多才挤了进去,打了满满一大碗水,招呼白小琪快出去,两人又回到教室前面的走廊,把一大碗水平均分成两份,然后分别倒进方便面桶里。 泡了少时,楚少颖就准备吃了,白小琪立马阻止了他,笑着道: “还说不饿呢,我看你是比谁都想吃。”楚少颖鼓了鼓嘴巴,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白小琪看到他那样子,一脸得意地笑道: “逗你玩呢,我是想说泡面泡久一点会好吃些。” 第三十一章 一点不通(4) 楚少颖哦哦了两声,这一回,他等到白小琪都开始吃了才开始吃,吃了没几口,楚少颖忽然想起些什么,道: “白小琪同学,我有事想问你。” “什么事?”白小琪单刀直入地问道。楚少颖道: “说实话,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白小琪听到这个问题顿了顿,好像这是个多么高深的问题一样,思考了一会儿,才笑着道: “因为你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的人?”楚少颖再次听到这句话,疑惑更甚从前,便反问道, “那你觉得你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白小琪又思考了很久,看来这个问题比之前那个问题更加不好回答,便道: “反正我不是一个有意思的人就是了。”楚少颖道: “为什么?”白小琪似乎知道楚少颖会这么问,她已经想好了要回答的话,道: “因为如果我是一个有意思的人的话,就不会觉得你有意思了。” “哦!哦!”楚少颖看她一边说话,一边吃着方便面,吃得比自己快得多了,嘴唇上沾着黄黄的油渍,可见这小妮子是个随性之人,不喜欢矫揉造作。 楚少颖便快快吃完了泡面,之后把面包就着泡面汤吃了进去,一摸肚子,好饱啊。 白小琪拿出一包手纸,正在从包装袋里往外扯,刚抽出来拿在手上,楚少颖习惯性地伸手去接。 白小琪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道: “我说给你了吗!”一句话问得楚少颖尴尬非常,真恨不得转身就走,阴沉着脸低下了头。 白小琪却噗嗤一笑,道: “这是给你上一课,帮助你长点儿见识,好让你以后懂点儿礼貌。你却板着个脸,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楚少颖挤出了个笑脸,吐了吐舌头,想这家伙真是越来越神秘了,不再是一本普通的书,而是百科全书了。 楚少颖进了教室,准备复习功课好迎接下午的考试,忽然,教室后面的传来一阵欢呼大笑,还有几个人大声吼道: “同学们,快来看猫鼠大战啊,快来啊。”同学们一听,立马冲出教室来到后面的柳树林里。 楚少颖也觉得奇怪,便跟了出去,来到后面一看,原来是小黑和一个比它体型至少大一倍的大老鼠打架。 那老鼠肥滚滚的,但动作却是极为敏捷,两颗大门牙又尖又利,可它的背部却有一条被抓伤的痕迹,那里血迹已干,看来小黑在昨天就和它打过架,早上小黑爪子上的毛就是这只老鼠身上的。 那老鼠仗着自己体型大牙齿锋利,就大大咧咧地冲向小黑,俨然一个恶霸仗势欺人。 小黑虽然爪尖牙利,但面对如此庞然大物也不由得瑟瑟发抖,它每冲过来一次,小黑就一边后退,一边伸出爪子防备。 同学们一看到这有违常理的一幕,大觉有趣,纷纷道: “大家看,猫咪被吓住了,这真是一只没用的猫。”而另一个女生说道: “才不是呢,你没看见那老鼠身体有多大,也不知道吃了人家多少粮食,这猫这么勇敢地为大家除害,你们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嘲笑它。”小黑一路后退,身体已经退到一面土墙之前,再没有路可退了。 而那大老鼠看到这一幕,高兴得叽叽直叫,亮出两颗白如石灰的大牙,像条鳄鱼捕食一般以箭的速度冲向小黑,两颗大牙正对着小黑的腹部。 小黑见状,只能巧借迅速的身形用爪子扒住墙跃出了两步开外。尽管如此,它身上的几根毛发依旧被大老鼠咬了下来。 大老鼠立马就要发动第二轮攻击了,楚少颖见状,知道小黑必定不敌,他也不顾地下土湿地滑,立马冲了过去,顺手捡了一根树枝,对着大老鼠就是一阵乱打。 那大老鼠畏怯了,迅速调头就跑。这时候小黑转守为攻,在楚少颖树枝的掩护下快速追上大老鼠,对着它的脖子就是一口,咬得大老鼠鲜血淋漓,小黑还用爪子在它头上乱抓,直抓得大老鼠面目全非。 大老鼠已经气尽力竭,又被楚少颖打了几棍,再无力气逃跑生还,在地下动弹了几下便倒在了血泊里。 而小黑还在试探性地用爪子抓它,直到确定它已经死了才停止了试探,张着猫嘴绕着大老鼠走了几圈,确定无法吞下这么大块头的家伙,就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把它身体叼到水坑里,看着大老鼠的身体被水淹没,小黑才松了一大口气,喵喵叫了两声,四蹄如飞地奔向了楚少颖,高兴地蹲在他脚边。 众人看着这有趣的一幕,几乎个个都惊呆了,没想到这一人一猫之间竟有这等默契。 而楚少颖的身上几乎和小黑一样,满身都是泥渍,脚上更满是稀泥,仿佛是个农夫刚从田间出来。 楚少颖一把抱起小黑,小黑窜上他的肩头。楚少颖捡较干的地方往教室走去,等到了教室后面的走廊时,他的鞋子已经湿透了,每走一脚便是一个湿湿的脚印,沾上水的脚底板湿濡濡的,非常不舒服。 此刻的楚少颖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也可以说他是因为小黑才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因为更多人的目光是锁定在了楚少颖肩头的小黑身上的。 小黑似乎累了,面对众人的注视,它只是乜斜着双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而众人之中,忽的走出穿黄白格子衣服的白小琪,她一看到小黑就忍不住伸手去摸它,谁知她手才伸到一半小黑就眼露凶光,张着嘴龇着牙,一只前爪对着白小琪的手抓去。 幸好白小琪缩手迅速,不然她白皙纤瘦的小手便要就此多了几道抓痕了。 楚少颖见此,便把小黑揽在怀里,捋了捋它身上的毛,道: “小黑,你是我是的朋友,她也是我的朋友,她是你朋友的朋友,便也是你的朋友,这可不是你对待朋友的方式哦!”小黑看了看娇俏可人的白小琪,又看了看对着白小琪一脸笑意的楚少颖,狠狠地歪了几下嘴,一只猫爪不断在脸上刮来刮去,显然是在羞楚少颖。 楚少颖被它这个动作弄得难堪不已,在心里谩骂道:臭猫,亏我帮你打老鼠呢。 白小琪看懂了这个动作,当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着楚少颖道: “你的猫咪在笑你呢。”也不知道小黑是不是听懂了楚少颖的话,当下跑到白小琪脚下,依偎在她脚边。 白小琪见状,也不怕它身上又湿又脏,把它抱在怀里,轻抚着它脊背上的毛发。 小黑温顺地躺在她怀里,小小的脑袋深埋在她的臂弯里,一动也不动。 白小琪道: “楚少颖同学,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啊?” “叫它臭猫得了。”楚少颖还在为刚才的事而恼怒,颇为不爽地道。小黑一听,立刻竖起耳朵,一双大眼忿忿地盯着楚少颖,张大嘴像只狗一样对着楚少颖吼了几声。 这猫当真是通人性,楚少颖真是服了,除了回应它几个鬼脸之外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 白小琪看着这一人一猫之间的举动,又是噗嗤一笑,如白莲初绽,活脱脱的一个美人胚子。 白小琪道: “楚少颖同学,它叫什么名字呢?”楚少颖道: “你没看见它黑不拉叽的吗,当然叫小黑了。”白小琪抱着小黑道: “小黑,我带你去玩儿吧。”小黑高兴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用舌头添了添白小琪的手。 楚少颖在后面喊了一声 “小黑”,可小黑只是转过头来朝他吐了吐舌头,并不多加理睬他,气得楚少颖压低了声音喊道: “臭猫!坏猫!”楚少颖在外面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外面没几个人了才往教室走去,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数学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她身前的讲桌上放着厚厚一沓试卷。 数学老师看到一身泥垢的楚少颖便递过去一块抹布,柔和道: “把身上擦一擦,抖一抖脚上的泥土再进来。”楚少颖便用抹布把衣服裤子使劲儿抹了一把,然后狠狠跺脚,直跺得脚底板下一阵清脆尖辣的痛、鞋子几乎印不出印子了才进了教室,刚坐到位子上,一阵急促而轻微的声音在身下盘旋。 楚少颖往下面一看,原来是小黑在往自己这边跑来,楚少颖便抱起它,把它塞进课桌里。 小黑很乖,在课桌里一动也没动。很快地,老师发下试卷,数学考试就这样开始了。 而窗外的天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阴雨连连,而是乌云散尽,一轮火红的烈日以摧枯拉朽之势晒干了满天阴霾,更有一座巨大的彩虹横挂天边,美不胜收。 雨后的世界,一片晶莹,雨滴如一颗颗珍珠挂在树叶边缘,泫然欲滴。 一群麻雀飞了出来,停留在电线上,像是晴天的使者,叽叽喳喳鸣叫,为雨后的世界唱着颂歌。 阳光从西窗射进了教室,打在楚少颖的脸颊上,舒服得像是泡温泉。楚少颖忍不住朝窗外看了看,只见雨后的天地一派通明,非常地美好,使得自己的心情也仿佛经过了洗礼,干净纯洁,身体和心里都愉悦。 第三十二章 一点不通( 5) 这样的天,做起题来也心思明朗,一道道题仿佛一朵朵微小的乌云,心里的太阳一到,乌云迅速分开,拨云见日只是分分钟的事。 这份卷子并不是很难,楚少颖一路大刀阔斧地做下来,十分顺畅,直到做到填空题的最后一道题时受了阻,想了几分钟也没想出答案。 他便暂时放下这道题,接着做后面的题,他习惯性地认为最后几道题是最难的,可真正做起来却并不是那么回事。 最后几道题是难,但稍微想一想解题思路便出现了,楚少颖还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便又用答案反推条件,结果证明自己的解题思路是正确的,他这才将信将疑地把解题步骤誊在了卷子上。 做完了最后几道题,楚少颖便返回去做填空题的最后一题,这道题像秦始皇的坟墓,只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但进去的门路虽几经探寻却依旧不知所在,弄得人晕头转向,却仍旧一无所获。 楚少颖就这么想啊想的,想来又想去,想去又想来,实在是没有一丝灵感,而时间却在一秒秒流逝,西边的太阳已经移动了一大截。 楚少颖知道离交卷不久了,他便放弃了想这道题,开始从头到尾检查题目,检查了少时,老师宣布离交卷还有十五分钟,想交卷的可以交卷了。 郑旭文涛立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兴高采烈地把卷子交了上去。楚少颖也想交卷,但又没检查完,万一有错误怎么办,矛盾了几秒,他还是没有交卷,继续检查,他检查得又快又准确,他只检查出来了两个错误。 他吓出了一身汗,想:幸亏没交。等全部检查完的时候,老师还没有宣布交卷,楚少颖便又返回去钻研那道题,钻研了约摸两分钟依旧一点头绪都没有,老师便叫交卷了。 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往老师跟前去把卷子交上去,交了卷子,同学们高兴得喜笑颜开,讲话的讲话,玩的玩,收拾书包的收拾书包,教室里乱得一锅粥。 而郑旭文涛更是趾高气昂,任谁也看得出来,那是他们向来在学习上的强烈自信所带来的优越感。 楚少颖伸手到课桌里把小黑抱出来,而小黑此刻正在睡觉,睡得很熟,怎么弄都不醒。 也不知道天边的彩虹是何时淡下去的,楚少颖依旧把小黑放在课桌里,自己却和同学们去看风景。 在雨水的滋润下,地里的庄稼肆无忌惮地生长着,把雨前那羞涩的绿意一改为放肆地绵延向远方,如同一汪绿色的海洋,绿得没有边际。 那蓝得没有任何杂质的天空下,一群刚刚在田间觅食的白鹭掠过,仿佛一朵朵飘翔在天上的白云。 才一眨眼,那道彩虹已经淡得只余下一道模糊的影儿。有人转头一看,压低声音急促地喊了声: “老师来了!”更多的人一看,老师果然来了,同学们便一窝蜂涌进了教室。 走进教室的是语文老师,教室里鸦雀无声,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老师要说的一定是关于领通知书或者布置暑假作业的事,要学习的人认认真真地听,因为这关系到下学期能否顺利报道;而不学习的人对此极为反感,往桌子上一扒,懒得听老师放屁。 语文老师告诉大家一个星期后来领通知书,至于暑假作业也等领通知书的那一天再说。 一听到这话,引起同学们一片默不作声地欢腾,因为这样他们可以安安心心什么也不用想地玩上一个星期。 说完了主要的,老师又说了回家注意安全、要听父母的话或者好好温习功课等诸如此类的话。 说完,老师又说了一句放学,同学们赶紧挎起书包,乐颠颠地往教室外走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起风了,风虽然不大,但携带着雨后特有的凉气吹在人身上还是有些凉度的,让人想打喷嚏。 楚少颖抱着小黑往家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小黑被楚少颖一步一颠的身体摇醒,它张了张嘴,叫了一声冗长的喵喵。 它似是睡饱了,养足了精神,一个箭步跳到地上,如火箭一般冲向了一枝较矮的树枝,那根树枝的末端站着一只麻雀。 楚少颖大叫一声快跑,生怕小黑抓到麻雀。那麻雀听到楚少颖的叫声,立马惊飞而起,飞出了老远。 小黑没有抓到麻雀,大失所望,两只眼睛恨恨地盯着楚少颖。楚少颖对它吐了吐舌头,骂了两句: “臭猫,烂猫,你的天职是抓老鼠,谁让你抓麻雀了。”小黑不乐意了,便撒开步子东躲西窜,不断闹腾,再也不想理这个破坏自己好事的主人了。 楚少颖看它一身脏乱不堪,黑色的猫投已经被灰尘染成了灰色,身上有数不清的泥点儿,沾得毛发一撮一撮的,非常难看。 可它丝毫注意不到这些,只顾着撒欢儿,它走在铁木桥的右边扶手上,虽然那扶手只有三指宽,可它走上去却如平地一般,连蹦带跳的,欢快不已。 他们很快到了家,爸妈都在各自忙着自己的事,这个并不算大的房子显得很空旷很冷清。 看到楚少颖,爸爸不冷不热地道: “考试怎么样?”楚少颖答道: “我数学只有一道填空题没有做出来,语文也比以前有进步了,我觉得这次应该可以考得不错。”楚少颖这么讲,意在让爸爸能为自己感到欣慰一点儿,好讨两句表扬的话。 可爸爸只是蜻蜓点水般的道: “嗯,饭在厨房里,自己热着吃吧。”小黑很怕爸爸,它一见到爸爸便立刻躲开了。 楚少颖并没有去厨房,而是到了客厅里,他一看地上,泥土沾了一层又一层,爸妈怎么也不打扫一下。 他也无暇多问,便端出了一个大塑料盆,将冷水和热水兑成温水,然后他一把抓住小黑,把它强行按在了水里,开始小黑不住地挣扎,小小的身体狠命挣揣,很想摆脱楚少颖的束缚。 楚少颖把水抹到小黑的身体上,它的小身体很快被淋湿,水的温度传到身体里,让它舒服极了,它便不再反抗,一动不动地站在塑料盆里,任凭楚少颖怎么弄它。 很快地,楚少颖把泥点儿洗掉,用指头把它的毛发捋顺。这一下,小黑焕然一新,黑得像一坨煤炭。 楚少颖不想它走在沾满泥巴的地面,便把它抱上了床。小黑在床上使劲儿地不停抖动身体,直到身上的水干得差不多了,它才趴在床上睡觉。 楚少颖出了自己的卧室,他要把客厅打扫一番,他找到了方锹,对着凸凹不平的地面刮来刮去,把泥巴刮到一堆,有的地方泥巴沾得很顽固,他便刮了又刮才刮干净,刮完了地,他又用拖把把地拖了一遍,直到地面恢复了它本来的面貌他才放下拖把。 刚拖完地,爸爸就走了进来,楚少颖心里美滋滋的,心想这回可以得到爸爸的赞赏了。 可爸爸只是淡淡一笑,道: “这大一天了,赶快吃饭去吧。”这淡淡的笑容也让楚少颖感到很欣慰,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他兴高采烈地去了厨房,热了点儿饭菜,自己舀了一份,另外舀了一份到小黑的专用碗里,然后拿着两份饭到卧室里。 小黑一闻到饭菜的香味赶紧站了起来,从床上跳了下来,看着楚少颖手里的饭碗,围绕着楚少颖不断地打转儿。 楚少颖把它的碗放到地下,小黑张着大嘴就吃了起来,吃得津津有味,仿佛那土豆丝是什么珍馐美味似的。 吃完了饭,小黑又爬上床,眯起双眼打起盹儿来。楚少颖吃完了饭,想到现在已经放假了,不用再像往常一样赶作业了,他心里一阵舒畅,便走了出去,不经意间又走到了王二叔家的门口,他家的大门大敞着。 楚少颖忍不住朝他家的院子里看了看,却发现王二叔也同样在看着他,他的身边一张矮桌子,桌子上放着两本书和一小壶茶。 看到楚少颖,王二叔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楚少颖向来觉得他很奇怪,但对自己却不是很坏,便靠了过去,到了王二叔身边,道: “王二叔,你叫我有什么事么?”王二叔笑了笑,道: “你喜欢看书吧!” “书?”书这个名词在楚少颖的世界里似乎只代表了语文书数学书,也包括寥寥数本漫画书,就像埋藏在地下的矿藏,其巨大的数量和作用还有待开发。 看着王二叔身边的书,就像看到一只刺猬,只敢远远观赏,丝毫不敢用手去摸。 王二叔拿起了一本书,递了过去,道: “我觉得这本书不错,你要不要看看?”楚少颖试着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一看书名,是 “呼啸山庄”几字,他很神圣地翻开了第一页,才看了几页就发现了不少生涩字和词语,读起来十分艰难。 好在他已经学会了查字典,他谨慎地问了声: “王二叔,你有字典么?”王二叔抡起手就递给他一本又厚又大的字典,道: “这里面什么都有,你随便查吧。”楚少颖一把接过,这字典入手极沉,楚少颖措手不及,字典差点儿掉下去,字典的封面上写着 “中华大词典”几个字。楚少颖只用过新华字典,对于词典一窍不通,便问王二叔,道: “怎么样查一个词语呢?” 第三十三章 一点不通(6) 王二叔淡淡道: “你只要查到词语的第一个字,它的下面会有相应的词语。”楚少颖用王二叔教的方法查,知道第一个字读音的他就找到拼音,再翻到相应的页数查找那个字,显然这本字典里的知识量要比新华字典多得多,楚少颖找了好久才找到了那个字,又找了好久才找到那个词语,对着书本上那个词语所在的了句子一揣摩,心里暗道: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而那些不知道第一个字的词语,楚少颖就不得不乖乖地数那个字的偏旁部首各有几画,然后在字的汪洋大海中寻找符合条件的字,接着再在那个字对应的词语的汪洋大海中寻找到那个词语。 楚少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找到了那个词语,一看解释,那个词语竟然有好几种意思,这让楚少颖有点儿头疼,究竟哪个意思才符合书本上的语境。 他对着那句话把几个意思分别带入那句话中,糟糕的是其中的两个意思都说得通。 他有点儿急了,究竟哪个意思才是正确的呢,他搞不明白,便向王二叔请教,王二叔看了看,道: “你在读读下面一句话。”楚少颖果真读了读下面一句话,顿时豁然开朗,大睁双目,以手加额,兴奋地道: “哦,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个意思。”王二叔看了看他的表情,有一抹似曾相识的画面浮现在脑袋里,令他微微摇了摇头。 看了一会儿,楚少颖完全被书里的情节吸引,看了一章又想看下一章。 叵奈天公不作美,天渐渐黑了下来,楚少颖在刚刚读到的那一页上折下一个角,以便下次接着看。 楚少颖太喜欢这本书了,便对王二叔道: “王二叔,我能不能拿回家里看?”王二叔道: “当然可以了。”楚少颖赶紧合上书,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王二叔在身后又道: “不要让你爸爸发现了。”楚少颖道: “这个我当然知道,放心吧,我一定不会把书弄坏的。”说着,楚少颖就往家里走,他不敢光明正大地把书拿到家里看,因为在爸爸看来,除了学校发的书以外,其它书都是闲书,害人不浅,误人子弟。 记得上次楚少颖问同学借了一本漫画书来看,结果被爸爸发现,他二话不说,就把那本漫画书塞进了灶孔里,跟着灶火一起灰飞烟灭。 所以这一次,他松了松裤腰带,把书贴身藏在肚脐眼附近,再用裤腰带把书勒起来,虽然这样走路不方便,但他还是为自己的发明感到骄傲。 回到家里,爸妈正在吃饭,妈妈不痛不痒地说了句: “个人去舀饭吃。”楚少颖 “嗯”了一声,他不敢把书掖在肚子上去做事,被发现了就不妙了。他赶紧进了卧室,急燥燥地松下裤腰带,把书拿出来,藏在被子底下。 刚掀开被子,不知道什么东西 “欻”地奔将出来,吓得楚少颖一阵心悸,差点儿摊倒在地。仔细一看,原来是小黑,虚惊一场。 楚少颖肚子饿了,去厨房里舀了一些饭菜,和小黑一人一碗,吃得不亦乐乎。 吃完了饭,爸爸又接到麻友的电话,便朝外面走去,临出门前,妈妈道了句: “又打到三更半夜啊,这回可莫得人给你开门诺。”爸爸没有回话就大步流星得走了,楚少颖高兴极了,爸爸走了,妈妈又不识字,就算自己看闲书她也不会知道,这回可以放心大胆地看《呼啸山庄》了。 他便拉开卧室的灯,关上门,认认真真地读起来,他完全钻到书里的情节中去了,那书里的场面仿佛就在眼前,自己成了这 “真实”故事的见证者。那些书里人的悲喜哀乐一股脑儿涌进脑海,他深切地体会着他们的七情六欲,深信不疑地相信着他们的情感。 在书的前面一部分,楚少颖只体会到一种真挚的美好的情感,他绝对猜不到这竟然是一个悲剧。 而一路读下来,楚少颖发现了不少生僻的词语,他便用铅笔轻轻地在那个词语的下面划上一道横线,以便到时候查这些词语的意思,增加自己的词汇量,更好地理解文章,他看啊看的,直看得脖子酸眼睛干涩都依旧手不释卷,做作业做到这样,那是被逼无奈。 看小说看到这样,他却是心甘情愿,虽然同样是难受,但无疑后者让人心灵舒坦。 他望了望这雨后的天空,万里无云,无边无际的天幕上塞满了星星,把夜空装点得斑驳好看。 就像自己的心里装满了知识,自己因此笑意灿烂,乐面对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点尿意无中生有,开始只有一点点,接着渐渐变大,变大,身体像个装满开水的壶,一分分把自己的身体撑大,撑大,撑得身体快爆炸,想要一个出水点排泄身体里的尿以减轻这种痛苦。 楚少颖快快地跑到了院子里,扒下裤子就开始解手,由于尿意太急,有几滴尿甚至尿到了他的手上,但是他不在意,他只在意尿尿那如洪水奔流冲刷河道的那种快感,以及尿完尿之后的那种舒服感以及淡淡的由畅快感所带来的令人回忆的空虚感。 尿完了尿,楚少颖便回到卧室里躺在床上,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他想起老师说过的话——你们每天要腾出一点时间反省当天有哪些事情是好的,哪些事情是不好的,好的要继续保持,不好的要改正。 他把今天的事都回忆了一遍,但是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对于对和错分得很清楚,而事发之后,对和错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甚而至于对和错搅拌在一起,发酵成一种海纳百川的广阔胸怀,被强行塞进他的脑中,连他自己都被这种大气魄所折服,哪里还去分辨什么对和错。 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自我欣赏着,又稀里糊涂地睡着。第二天睡了个大懒觉,醒来时明媚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照着他惺忪朦胧的睡眼,一股清脾醒神的感觉经由双目直透五脏六腑,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温馨感。 楚少颖快快起了床,发现那本《呼啸山庄》还在那里,他去厨房里热了饭菜,一眼瞅到小黑的专用碗,不知道小黑干什么去了。 吃完了饭,他去村子里转了转,村子里家家户户门前的果树上挂满了青郁郁的果子,虽然尚未成熟,但一眼望过去,还是十分诱人,让人垂涎欲滴。 村子里很安静,想必那些已经放假的孩子都在睡懒觉吧,毕竟上学的时候起得都很早。 这极静的氛围和楚少颖的心境在共鸣,相得益彰,楚少颖甚至觉得自己的内心世界都和这氛围衔接得天衣无缝,毫不参差。 楚少颖在外面待了很久,回家的时候爸妈已经在屋子里了,他忐忑不安地回了家,一进客厅,只见茶几上摆着一本书,正是呼啸山庄。 楚少颖的心仿佛放在一架两头空的天平上的一端,迅速把另一头压高。 而爸爸的一句 “这书是不是你王二叔给的”瞬间以很重的重量给那一头添加了重量,快快地把楚少颖的心抬高,楚少颖觉得自己的心甚至飞了出去。 听了爸爸的话,楚少颖胆怯地点了点头。爸爸又道: “谁让你看这种书的?”楚少颖咬咬嘴唇,道: “是我自己要看的,何况王二叔也说这是本好书。”毫无底气地说了这句话,原以为爸爸会大发雷霆,却不料爸爸只是淡淡道: “以后不许你看这种书,快还给你王二叔吧。他就是因为闲书看多了才弄得那么颓废的。”说着,爸爸把书递给了楚少颖,意思是要他还给王二叔。 楚少颖就觉得奇怪了,以前爸爸发觉自己偷看漫画,直接就把漫画书撕了,可是他发现自己看《呼啸山庄》,为啥不把这本书也撕了呢。 楚少颖想不明白,不过他也懒得去想,直接拿着书就去了王二叔那里。 王二叔正在做饭,他做饭很认真,都没有发现自己走进来。楚少颖便把书递过去,道: “王二叔,爸爸不让我看这本书。”王二叔无奈得摇了摇头,接过了那本书。 楚少颖就要往回走,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什么,便又转过身来,道: “王二叔,那本书我很喜欢,我以后能到你这里继续看吗?”王二叔颇感欣慰地笑了笑,道: “当然可以。”楚少颖说了声 “谢谢”后就回家了。下午,他偷偷摸摸地溜到王二叔家继续看书,他看了一个下午,看到了故事的转折点,情节转为悲剧,让楚少颖为之扼腕生悲。 他忍不住问道: “王二叔,这故事是真的吗,也太……”王二叔道: “作家往往会毁灭人的情感来掉取读者的胃口,所以书里的东西需要有选择性的相信,只求能净化心灵吧。”楚少颖虽不明白王二叔的话,但他对这本书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 五天后,他终于读完了《呼啸山庄》。当他合上书的时候,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在四肢百骸间流动窜腾,他忍不住闭上眼睛,把这本书从头到尾的情节回忆了一遍,只觉得一种有震撼力的东西在心灵上留下了痕迹,可能会很久无法抹去。 他忍不住地道: “恨的力量简直太大了。”这一句话飞入王二叔的耳朵里,他眼睛里闪过几丝空旷而又迷惘的情愫,脸上莫名的表情如水波浮泛。 他闭了闭眼,看着楚少颖稚嫩的面庞,若有所思地道: “仇恨可以成就一个人,也可以毁掉一个人。如果将来你恨一个人的话,你可以选择让自己变强,但绝不可以选择报复。” “为什么?”显然楚少颖不明白王二叔的话。王二叔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你以后会懂得的。”楚少颖看着一脸慈和的王二叔, “哦哦”了两声。 第三十四章 这个暑假(1) 时间,像一个婴儿的漫步,以无比缓慢的速度行进着。天,还是蓝得没有一丝瑕疵。 今天是领通知书的时候了,楚少颖的心砰砰直跳,仿佛有密集而繁乱的雨滴敲打着心弦。看了看天,旭日高照,有淡淡的温暖传来,照在脸上,驱散心底的寒意,这是何等的惬意啊。 路边的芦苇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如同一个善舞的美女在舞蹈。小黑蹦蹦跳跳,忽前忽后,时而溜到草丛里找老鼠,时而在满是灰尘的路上打滚儿,玩得不亦乐乎。 来到铁木桥上,只见邓圣、刘贤和余才早已在前面了。他们的身边,有三个成年男人。楚少颖见过这三个人,是村里的破落户,游手好闲的角儿。 “你们好。”楚少颖也没想什么,脱口而出。话才出口,楚少颖就猜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邓圣、刘贤和余才学习成绩不佳,若是父母去了学校,凭三人的成绩,回家必得吃顿皮带炒肉丝。三人害怕,所以就找了三个“干爹”冒名顶替。刘贤察觉出了楚少颖的异样,道:“楚少颖,你可别告发我们,不然我们和你翻脸。”楚少颖想起上次去菜园子偷菜的事,当下撂下了一句“我才懒得管你们的事”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小黑猛跑了一阵才追上他。到了学校,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楚少颖觉得自己又矮又瘦,觉得自己总低人一等,觉得自己总比不上别人。 他走在人群中,自卑像憋在肚子里的空气,充满了身体,坠在身上,像铅块儿一样沉。 幸好,楚少颖的老师没有要求家长要去,那样的话,楚少颖会更加自卑。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里穷,自己爸妈的穿戴总是很老土,平时在村里,总是穿得又破又烂。很多时候,他们的布鞋总是被脚上的大拇指顶出了一个大洞。这让楚少颖觉得很没面子。 人群中的他,看起来多么渺小啊,简直比大漠里的一粒沙子还不如。 人群熙来攘往的他,是多么孤单啊。他像一个原始人,不知道要怎样与人搭讪。不知道怎样和别人相处,爸妈也没有教过他这些,他自己也从没有考虑过这些。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他纯粹就是一个白痴。人群中有那么多的人,而他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事物,被一个又一个人忽略。 进了校园,楚少颖才发现,老师办公室窗户和门上的玻璃被人砸烂了。墙上还被人用粉笔写着“误人子弟”四个字。许许多多的同学围在办公室门口,在那里窃窃私语,在猜测这是谁干的。而更多的同学则是事不关己的态度。或者在校园里追逐打闹,或者在小商店窗口买了零食,津津有味地吃着。 “老师来了,老师来了。”有人故意压低着声音吼道。楚少颖侧头一看,是语文老师,她今天穿得很朴素,面带笑容。楚少颖赶紧和别的同学一起往自己班的教室门口走去,等待着老师来开门。那语文老师先去了自己的办公室,见一地狼藉,她却没有往日的愤怒。她只是小心翼翼地用脚扫了扫那些玻璃渣子,然后掏出钥匙,开了办公室的门。大约过了五分钟,语文老师才出了办公室,她夹了厚厚一沓通知书,走到讲台上,把大家的分数念了念。 这个时候,是楚少颖最聚精会神的时候,他做得端端正正,抬头收腹,九十度的脚弯,无论从哪个层面看,他都是一件完美的工艺品。仿佛只要做得端端正正,就能无形中增加几分似的。 老师很快念到了楚少颖的分数,语文八十分,数学八十五分。这是个令人悲伤的分数,自己辛辛苦苦学习,回报比付出少了无数倍,上天不公啊。 对别的孩子而言,分数或许不那么重要,但对楚少颖而言,学习就是流淌在他血液里的营养,就如同孔子说的,“十室之内,必有敦敏如丘者,不如丘之好学也”一样。另外,楚少颖觉得,除了学习,他什么也不如别人,学习就是一块遮羞布,让他在种种不堪面前唯一使他抬得起头来的。而这个不满九十的分数,像一个晴天霹雳,炸得他找不到东西南北。 楚少颖觉得,五脏六腑一下子被人掏空,使得脑子一下子蒙了,两滴晶莹的液体在眼睛里打转,但楚少颖使劲儿噙住它,不让它流下来。老师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仿佛能感觉阳光在脸上跳动,起起伏伏,在用一种异样的方式嘲笑他。他眨了眨眼睛,眼泪沾在了眼睫毛上,像胶水一样使人难受。直到老师说“这个学校解散,下学期大家去落英小镇的小学报道”时,他才反应过来。当老师走出教室后,同学们乱成了一锅粥。因为大家都知道,要换学校,换老师,大家都不用写暑假作业,可以无忧无虑地玩一个暑假。 出了教室,楚少颖还沉浸在悲伤之中,躲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喂。”一声轻斥,楚少颖睁开刚哭过的眼睛,“哦”了一声。 “哎呀呀,一个男子汉,哭成这样,成什么样子嘛。”白小琪的突然出现,让楚少颖从悲伤的境地转变为羞怯。 “我才没有哭呢,我只是眼睛里进了沙子,把眼睛揉红了而已。” “是么?”白小琪的质问让楚少颖无所适从。 白小琪看了看楚少颖,发现他身边少了什么,又问:“小黑呢?” 楚少颖也觉奇怪,四下里一看,哪有小黑的影子,“不知道”三个字脱口而出。 “过两个月,我们就要去落英小镇读书了,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被分在同一个班。”白小琪的随口一说,引来了楚少颖的一句“但愿能吧”。 “听说落英小镇的暮春,落英满天,很美的。”白小琪道,“我妈曾说过要带我去落英小镇看落花的。” 听了这话,一种对于那个地方美景的憧憬使得楚少颖眼馋,这让他忽略了白小琪淡淡的悲伤,但他只说了两个字——是么?顿了顿,才又道:“你看落花的时候,可一定要叫我啊。” “好的。”白小琪拍了拍他的胳膊,“没问题!” 二人聊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语,楚少颖发现有许些人正看着自己和白小琪,他怕别人说闲话,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话,他便说了一句:“我要回家了,再见!”也没有等到白小琪的回答,他就离开了。到锅炉房拐角的时候,小黑才突然出现,它灰头土脸的,周身毛发也乱糟糟的,但神志却是欢快至极。楚少颖撂下一句“臭猫,跑哪儿去了”就往家里走去。小黑一路小跑,走在楚少颖的前面,一路撒欢儿,好不自在。 回到家里,爸爸正在收拾农具,见到楚少颖回来,不轻不重地问了句:“考了多少分?” 这么低的分数,楚少颖不好意思开口,牙齿打颤,双脚发抖,嘴唇咬了又咬,才颤巍巍地道:“语文八十分,数学八十五分。”说完之后,他以为爸爸会奚落他,他定在了门边,他是多么想走开呀,多么想逃离这个尴尬的地方啊,可爸爸在跟前,他不敢。直到爸爸说了一句“哦,要加油了”之后,他才小步快走着离开。 楚少颖在屋里愣了一会儿,和小黑一起出来,到了院子里,爸爸说了一句:“下午去田里扯点儿猪草。” “嗯,好。”楚少颖回应道,之后,他去了王二叔那里,只见王二叔家的大门前多了一副对联:态自潺湲意自闲,清也欣喜浊也欢。楚少颖觉得写得很好,很有味道,但要说好在哪里,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王二叔照例在门前看书,见到楚少颖来,立马叫道:“少颖,你过来。”楚少颖大步走了过去,正准备说:“借一下你的书看。”王二叔就抢先道:“上次我问你的题目之外的东西,你可曾想出来了吗?”要是王二叔不说,楚少颖倒把这事给忘了,当下摇了摇头,说了三个字——还没有。 “有句话,你想不想听。”王二叔问。 “什么话。”楚少颖顺水推舟问。 王二叔吧嗒了两口旱烟,缓缓道:“世态炎凉,别太善良,我想你把这几年的经历的事都回忆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儿关于什么什么的痕迹。”楚少颖觉得王二叔的话有点儿不大对劲儿。老师说做人要心地善良,多做善事,而王二叔却说世态炎凉别太善良,这不是互相龃龉吗。 在那个纯真岁月里,我们纤尘未染的心灵宁愿相信世界是美好的,也不相信美中不足的东西。所以在楚少颖的心里,他更愿意相信老师。可谁又知道,老师对于我们像一台心灵净化机,但只有善良的人被净化得更干净了。不善良的人仍然不善良着,甚至更加不善良着。楚少颖这张白纸在老师的熏陶下变得更透明了。 “你觉得我是个好人么?”王二叔突然问。 看了看王二叔慈祥的面庞,楚少颖点了点头,回应了一个“是”字。 “好人不好当啊,好人不好当啊。”王二叔敲了几下烟锅,“俗话说,为人需为彻。王二叔老了,怕事了。有些话不能对你说透,王二叔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让你觉悟,算了,我就捋一次虎须,你要知道一件事,你的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你。”此话一出,楚少颖大觉有理,曾经自己在黑暗中解手的时候,老是担心背后有无数恶魔的眼睛在盯着自己,想要把自己撕碎吃掉。这样一想,令楚少颖不寒而栗,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三十五章 这个暑假(2) “你想看什么书?”王二叔认真问。 楚少颖想了一下:“你给我推荐一本呗。” 王二叔去里屋拿了一本书,封面上写着“论语”两个字。楚少颖接了过来,读了一阵,完全跟看天书一样。王二叔看出了他的无可奈何,立马又拿了一本“论语注释”给楚少颖,有了这个,楚少颖算是懂了个皮毛。看了一两个小时,楚少颖回家吃饭去了。吃完了饭,楚少颖背上了自己的小背篼,往田间走去,他发现田间的猪草被人拣干净了,他便去了树林里。可对于楚少颖而言,树林里跟地狱没什么分别,那里面有无数蛇虫鸟兽,还有最可怕的竹叶青和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毛毛虫。 忽的,楚少颖看到了一株树上有茂盛的猪草,他放下背篼,双手抱住树干,脚蹬着树干,脚每上升一次后,手也跟着上升,就这样上升了七八次,他终于够到了猪草,伸手一抓,手碰到了什么东西,一股迟钝的麻,一缕尖锐的痛,还有一绺广泛的痒,很巧妙地结合在了一起,让楚少颖手足无措,他只能用嘴唇舔了舔,想缓解这样的感觉,但这样根本不抵事。楚少颖看着这个扎自己手的小东西,这是一个绿色的生物,身上长满了刺,俨然一个缩小版的刺猬,这小东西在这一带并不罕见,人们叫它“活辣子”。遇到了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楚少颖只能避开它,小心翼翼地去抓别的猪草,生怕又碰到别的这种小虫子。很快地,半树的猪草被他扒干净了。他才下到树下,这下树可比上树轻松多了。到了树下,他把满地的猪草装进背篼里,慢慢地往家赶,累了就直起身把背篼放在坎子上歇一会儿。如此歇了七八次后,终于到家了。 太阳已经平西,慈和的阳光把近山远水染得蜡黄。像一个慈悲的佛陀,显示着自己的博爱。 楚少颖看了看手,那麻痛痒三合一的难受已经消失,但没有完全消失,留下了余音绕梁的感觉。这正是农忙的季节,楚少颖回来后,赶紧放下猪草,开始做饭。做饭很简单,只要洗好电饭锅,把米淘干净倒进去,再加上一点儿水就可以了。但做菜是个大问题,可不管怎样,不管自己做得好不好吃,只要自己尽了力,爸妈就不会说他是个大懒虫,是个没用的东西。楚少颖想要做什么菜,忽的看见厨房里堆了一堆土豆,他便拿起土豆,放到盆里洗干净,用刮刮(陕南一种削土豆皮的工具)把皮削干净。然后,他把土豆按在菜板上,用刀如履薄冰般地切成片。这刮了皮的土豆很滑溜,像个泥鳅,只要一个不小心,它就滚落一旁,专门和他作对。当把一个土豆切得快完的时候,按土豆的手按得更加别扭,只能用指尖更加小心地按着。一个大意,楚少颖切中了自己的食指。痛,窒息般地笼罩了整个身体,一星血花沾在了菜刀刀刃上。楚少颖用水把菜刀洗干净,继续切土豆。切完了土豆,虽然切得不那么匀称,不那么整齐,可对楚少颖来讲,一切是那么完美,那么有成就感,就像做出了一道极难的数学题一样。 楚少颖把灶火点燃,在锅里倒了点儿油,爸爸曾经说过,炒菜要把油烧得滚烫了才能下菜。 楚少颖把油烧得冒烟了才把土豆片倒进去,锅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油腥子乱溅,有两滴油腥子溅到了楚少颖的脸上,痛,缓慢而钻心,以脸为起点,瞬间充斥全身。楚少颖摸了摸油腥子,痛像水波一样迅速荡漾开,成倍地袭击将自己的脸。楚少颖把盐和味精等作料,估摸着量倒了进去,等菜快熟的时候,楚少颖用筷子夹了一片土豆片尝了尝,也不知道自己是有做菜的天赋,还是饿了,这土豆片还很好吃。最后,他把切好的大蒜倒了进去,一锅菜便算是炒好了。他不敢自己先吃,便把菜舀到了盘子里,又烧了一壶水。等爸妈回来的时候,一壶水已经开了。爸妈放下手里的农具,简单地洗了一下手,一家人便闷不吭声地开始吃饭了。吃饭的时候,楚少颖才想起去镇里读书必须要骑自行车,但他怕爸爸说他,所以直到饭吃完了,他才道:“爸爸,我要去镇里读书了,镇子离我们这里有好几公里,需要骑自行车。”爸爸只是“哦哦”了两声,许久才又道:“家里有辆自行车,你明天自己学,爸爸忙,没空教你。”听了这话,楚少颖的心里温暖了许多,爸爸心中还是有自己的,只是因为忙才没有帮自己。 饭后,楚少颖早早去睡觉了,刚到床边,就发现小黑已经趴在床头,枕着双爪,睡得不亦乐乎。楚少颖上了床,把脑袋靠近小黑。小黑醒了一下,睁了睁眼,用舌头舔了舔楚少颖的脸,之后又沉沉睡去。真是只贪睡的懒猫。听着小黑有节奏的呼噜声,楚少颖也沉沉睡去。第二天一醒来,才想起昨晚做了个梦,可梦的内容却记不起来了。 妈妈做了个简单的早饭,吃完早饭后,爸妈又去地里干活了。楚少颖推着自家那辆女式自行车,选了一截下坡路,手握着车把,脚用力蹬脚踏板。但顺着下坡路溜了几遍,手和脚都搭配不好,顾了手忘了脚,顾了脚又顾不了手。当下坡路划完之后,他又把自行车推到上坡路的最高点,又开始滑,如是试了许多遍,自行车还是不肯给面子,歪歪扭扭地划了一段距离后,又倾斜了下去。更气人的是,链条也掉了,楚少颖不得不下来安链条,链条上有许多油,弄得他的手黏糊糊的,又脏又不舒服。等他又一次划下下坡时,一个不小心,人和车一同倒在了一边。楚少颖的脚踝被车碰到了,痛,像海水一样肆无忌惮地蔓延向全身,并且很久都没有消退的迹象。楚少颖忍不住流了两滴眼泪,泪与汗一起混杂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表情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 有人说,做事就像吃菜一样,当那样菜越有嚼头,越嚼不烂的时候,你就越想嚼它,越想把它嚼烂。对楚少颖而言,这道嚼不烂的菜就是骑自行车。练了一个上午,非但没有让他有精疲力尽的感觉,反而让他热火朝天,干劲儿更足。中午吃了饭,什么话也没说,推着自行车就去了那段下坡路,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只记得摔得最重的一次,他的右手手指被摔得淤积了老大一块瘀血。手一碰就痛得犹如重物碾压,痛得一塌糊涂。 他就这样又练了几个小时,直到链条断掉的时候,楚少颖才觉得大煞风景地停了下来。回到家里,自己又不会修车,只得等到爸爸回来了再修。楚少颖端出来一盆水,想把手上的油洗净,可一不注意碰到那块瘀血就痛得厉害。在家里待了一会儿,看了看几首古诗,门外站着三个人,楚少颖抬头一看,是邓圣刘贤余才。 楚少颖问:“你们怎么来了?” 刘贤道:“少颖,走,去河里洗澡。” “洗澡?”楚少颖在想要不要去呢,自己虽然很想去,但让爸妈知道了,一定会受罚的。 邓圣道:“怕什么?反正大人都在地里干活,没人管的。” 楚少颖愣了一下,简单地衡量了一下后果,“好吧”两个字炒豆子一般爆出来。 很快,四人来到小河边,刘贤邓圣余才脱掉外裤后,露出里面小小的裤衩,纵身一跳,游鱼也似钻入水中,翻波滚浪,好不乐呵。楚少颖瑟缩着身体脱掉裤子,像个小偷刚偷了东西,不敢大张旗鼓地显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没有穿内裤而导致的。他觉得很丢人。直到他们跳入水中时这种羞人感才消失。河水并不是很深,刚刚到楚少颖的胸口,只有再远一些的泥潭里,才有淹没楚少颖的水位。楚少颖还不会游泳,只敢在浅水里摸索。在浅水里捣腾了几遭,楚少颖发现,水一旦淹没了肚脐眼,呼吸就会有点儿受阻。水位在肚脐眼之下时,便没有了呼吸受阻感。 小河的这里,一整块岩石平铺在水底,水底长满了青苔,十分滑溜。岸边,成丛的芦苇旺盛地生长着。小河的对面,是一个规模不大的果园,有半青不红的苹果挂在上面。楚少颖的小脚踩在水底的影子青苔上,青苔柔软滑溜,十分舒服,就像摸着小黑的脚掌一样。一想到小黑,楚少颖倒是纳闷了,这几日,小黑每天都要出去很长一段时间,大老晚才回来,不知道这个小家伙干什么去了。反正它丢不了,楚少颖便也不去管它。楚少颖把青苔的舒服感让膝盖也尝尝。于是,他把脚跪了下去。不跪还好,这一跪,水底也不知道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将他膝盖旁边的皮肤割烂了一条好长的口子。痛,像蜗牛的闲庭信步一样缓慢地侵袭着自己的身体,这让楚少颖本能地打直了腿,蹑手蹑脚地上了岸,口子还不小,只见那道口子翻出了白色的肉。楚少颖怕别人发现,因为以这条口子的规模来看,这不算是小伤。让人知道后,一定会告诉大人的。而一旦让自己的父母知道,那必得有一顿饱打,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不可。楚少颖快快地穿上裤子,他再不敢将腿打弯,那样伤口就会绷紧,不好愈合。他只敢直着腿,让口子两边的肉沾在一起。还好,这个伤口虽大,但没有流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少时,刘贤等人发现了少颖,问:“才刚下水,你怎么就穿上衣服了呢。” 楚少颖顺口编了个理由:“水冷,我正感冒着呢。” 第三十六章 这个暑假(3) “大夏天的,还嫌冷。”余才冒出了一句,几人在水里翻腾了几遭,凑到别人的果园里,摘了几个苹果。刘贤给楚少颖也摘了一个,扔给楚少颖。刘贤的把子不是很准,扔偏了,楚少颖不敢大步流星地去接,而是等苹果落地之后才慢悠悠地如捡回来,用手擦了擦,咬了一口,酸涩苦三种味道不约而同地搅和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怪味儿。楚少颖才吃了一口,就将它扔到了河里。 走路的时候,有轻描淡写的痛感从膝盖处传来,这让楚少颖开始担心这个伤口会不会感染,会不会有后遗症。但有一个信念是:他宁愿感染,宁愿有后遗症,也不能让爸妈知道的。在岸边站了许久,刘贤等三人才上了岸。楚少颖觉得上天很不公平,为什么受伤的总是自己。 到了果林小村的时候,太阳已经徘徊在西边的山头上了。几只白色的大鸟悄无声息地划过天际,像是夏天的使者。 到了村子边缘,余才道:“少颖,你想不想报仇。” “报仇?”楚少颖纳闷了,自己并没有仇人啊,“报什么仇?” 余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楚少颖大惊,摆摆手:“我可不敢干。” 邓圣道:“你不干也行,我们干,你可别告发。我们这么做,也算是给你们楚家报仇了,那劳什子的家产可都是你们家的。” 楚少颖听到的这事,可不是寻常事,他就是有一百个胆子,那也绝不敢干这样的事情啊。听了都觉得害怕。于是,他匆匆回了家。到了家里,他没有急着说自行车坏了,因为他怕爸爸修好了自行车就让自己去学骑车。而自己的伤口还没有愈合,那样就不妙了。 饭罢,村里闹失火了,楚少颖走到屋外,外面大火照亮了夜空,有牛羊的凄惨叫声,这让楚少颖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楚少颖向火的那边走了一段距离,发现王毅王虹家饲养牲畜的圈着了火。上百头牲口在火海里挣扎,有的已经被烧熟了。面对这样的情况,村里多数人都去救火了,只有少数人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大火就这么烧着,楚少颖看着大火发呆,借着火光,可以看见大火上方浓烟滚滚。看了一会儿,他开始可怜那些在大火中的牛羊,火烧在它们身上,该有多么的痛啊。楚少颖竭力在想象大火烧身的疼痛感,一样都是肉啊,这让楚少颖联想到自己膝盖受的伤,相对于这些悲惨的牲畜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回到家里,一眼看见爸爸再丑旱烟,楚少颖道:“爸爸,着火了。”“嗯嗯,我知道。”爸爸回应道。楚少颖压抑着口吻,用一种不含责备味道的声音道:“那你怎么不去救火啊。”爸爸笑了笑:“我巴不得火再大些,烧它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为什么?”楚少颖想不到父亲竟是这种人,爸爸颐指气使道:“睡觉去吧,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别瞎掺和。” 第二天一起床,小黑也跟着起了床,小黑几个健步充了出去,之后便不见了踪影。饭罢,爸妈嘱咐道:“今天地里忙,我们中午就不回来了,你把饭送到地里。”楚少颖是个炒菜困难户,他对爸爸这个要求犹豫了几秒,硬着头皮答应了。父母走后,他看了看膝盖处的伤口,如果这个伤口在别人身上,他一定会大发慈悲,学着电视剧里的和尚那样,念几句阿弥陀佛,以作祈祷。偏偏这个伤口落在自己身上,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都没有了。这个伤口好像愈合了一点儿,楚少颖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呢,还是伤口真的愈合了一点儿。伤口边缘还有难以忍受的痒,楚少颖用手抠了几下,这不抠还好,这一抠就跟吸了毒一样,抠个不住。那痒就像抽刀欲断的水,越抠越有。楚少颖只得停止了挠痒,避免伤口病势加重。 楚少颖想看看昨晚的大火把王毅家烧成什么样子了,他爬上了自家院子围墙的墙头,刚一伸出头,就看见邓圣刘贤余才三人,刘贤的手上拿一把玩具机枪。看到楚少颖偷偷冒出来的脑袋,刘贤就道:“楚少颖,我用这把枪能打中你,信不信?”楚少颖不假思索地回了句:“不信。”楚少颖还没来得及躲避,只听一声响,一颗塑料子弹正中楚少颖的额头,子弹又反弹出老远,落在地上,硁然有声。 “啊。”一股笨重的痛直上眉头,然后沿着神经,平均分给身体的各个部位。汗水从疼痛中分泌出来,让他在冷热边缘徘徊了许多遍。楚少颖摸了摸眉头,这颗子弹只要再斜上一两厘米,他的眼睛就会报废,这让楚少颖感到既幸运又后怕。看着楚少颖的难受样,刘贤大声笑着,邓圣还夸他枪法娴熟。这让楚少颖感到愤怒,但他不敢发作,因为他打不过他们,从心底里怕他们。 时间,很快就邻近中午了,楚少颖牢牢记得爸妈说的话,要给他们送饭。楚少颖赶紧去做饭,还好,家里有豆芽,这个菜不用刀切,倒是为自己省去了一个麻烦的步骤,楚少颖三下五除二就做好了饭菜。他把饭菜舀进了饭盒,只留了刚好够自己吃的饭菜,自己很快吃完了饭菜。楚少颖便提着饭盒往地里走去。一路乐呵呵地走着。田间路滑,一个不注意摔了一跤,弄得周身都是泥巴和臭水不说,饭盒里的饭菜也倒了一地。这使得楚少颖五内如焚,怎么办?把饭盒里剩下的饭菜给爸妈送去?那一点点还不够一个人吃。回家重新做?那一定延误了时间,指不定妈妈还得说他不孝顺。“孝顺”这个词语,经老师的一番讲解后,楚少颖大觉有理,不孝顺是一件非常可耻的事儿。 焦急,像饱经风霜蹂躏的手,当经过片刻温暖后,奇痒如同千百根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着肉,难受至极。你也不知道是该继续暖手,还是该选择受冻,来解决当前的痒。楚少颖在重新回去做和把不够量的饭菜送去之间踌躇了千百遍,最终决定回去重做。他很快地淘了米,把饭做上。炒菜的时候,由于时间紧急,放的作料有的放多了,有的不够量。 匆匆地做完了这顿饭后,楚少颖把饭菜装进了饭盒里,再用妈妈的头巾把饭盒牢牢捆住,这样,就算饭盒翻了,饭菜也不会倒出来。就这样,楚少颖大步流星地朝地里走去。他很快到了自家的农田,田里的棉花长得十分旺盛,爸妈正在给棉花打顶。楚少颖老早就瞧见了爸妈劳作的背影。“爸,妈,吃饭了。”楚少颖大声喊道,爸妈一听到,立即出了棉田。“怎么这么晚才送来?”爸爸问。楚少颖当然不敢把饭弄倒了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那样的话,他们一定会说:“连个饭都保不住,你还能干啥。”“我……”楚少颖我了半天也编不出一个理由来。好在爸妈吃饭了,我没有多加责怪他。仓促间做的饭菜,楚少颖也不知道好吃还是不好吃。还好,爸妈都饿了,很快就把饭菜吃完了。楚少颖生怕他们会指责自己做的饭菜有盐无味,看着他们吃完,楚少颖才放下心来。 饭罢,楚少颖准备往家赶。爸爸说:“你下午就别走了,和我们一起给棉花打顶吧。”楚少颖是个好吃懒做的人,骨子里一百个不愿意,真想回答个“不”字来。可在楚少颖心里,爸爸就像一座山,是个令人敬仰的角色。对于爸爸的要求,他又哪里敢说一个不字。“嗯。”楚少颖点了点头,脸上笑了笑,看不出有一丝半点儿的不情愿。楚少颖跟爸妈一起下了地,地里的棉花树,许多都和他差不多高。 天上,太阳十分毒辣,晒得人的皮肤都快冒烟了,汗水顺着脸颊一直滚到了地里。棉花树的行与行之间的空隙里,时常会有蜘蛛把网扎在那里。那些蜘蛛满身是色彩鲜艳的警戒色,一看就是毒物。面对这些毒物,普通人管都不管,轻描淡写地就走过去。楚少颖缺不敢,每次遇到这些毒物,他斗绕道而行。 打了一会儿顶,楚少颖落后了,在不经意的瞬间,身前一只大鸟惊飞而起,吓了楚少颖一大跳。等大鸟飞走后很久,楚少颖才放下心来,往前一看,竟发现了一个鸟窝,里面还有两个白色的蛋,和鸡蛋差不多大。楚少颖十分高兴,拿起蛋对爸妈说:“爸,妈,我捡了两蛋。”“好。”爸爸回过了头,“回去给你煎蛋吃。”楚少颖出了地里,把蛋放到饭盒里之后才回去继续打顶。打了一会儿,遇到了一片蚜虫肆虐的地方,使得棉花树看起来油油的,不但弄得手黏糊糊的,就连身上也稀腻腻的,十分的不舒服。楚少颖便加快了速度,以最快的速度冲过这一段有蚜虫的地方,然后抓起一把泥土,把土放在双掌之间,来回搓动,把蚜虫等黏糊糊的东西搓掉。 下午,很快就过去了。当远山吞没残阳的时候,大部分庄稼人都离开了田间。楚少颖也和爸妈一起往家赶,干了活,他觉得自己做什么都理直气壮。自己不是一个没有用的人,而是一个靠自己劳动帮助父母的孩子,为这个家献了一份绵薄之力,看来人们常说的劳动最光荣并没有错。回到家里,小黑匍匐在院子的墙头,也不知道是在睡觉呢,还是在等主人回来。楚少颖开了门,小黑立马冲过去,蹲在楚少颖的肩膀上,喵喵叫了两声。 第三十七章 这个暑假(4) 干了一下午的活,楚少颖虽然自以为傲,但身体却是腰酸背痛,赶紧进了卧室,鞋子一蹬,倒头睡去。沉睡中,朦胧地听见妈妈叫了两声吃饭,但楚少颖睡得正香,没力气回应她。醒来时,第二天天已大亮,爸妈都下地干活去了。一起床,肚子饿得咕咕响,而小黑早已不知去向。楚少颖走到厨房里,锅里只有一些挂面。楚少颖不喜欢吃挂面,但肚子饿了,他饥不择食,囫囵吃了两碗。饭后,闲得没事干,楚少颖拿出一本《古诗八十首》来看,这些诗写得太好了,太美了,楚少颖太喜欢了,这种喜欢是不带任何功利性的,是一种完全对于艺术的追求。以至于楚少颖有一种将它们全部记住的欲望。楚少颖一首一首地背,一个上午勉强背了二三十首。楚少颖感到很满足,虽然自己的物质生活很简朴,但精神世界却是很充实的,这让他产生了一种用精神世界来弥补物质世界的不足的冲动。就目前来看,他的这种冲动是正面的,积极的,向上的,让他朝着目标不断奋斗,给了他前进的动力。这让小小的他,觉得每个人每天应该做点儿什么,不然就太对不起一天的三顿饭了。但也因此,楚少颖又陷入了另一个思想的沼泽,究竟做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事呢,做什么才没有辜负一日三餐呢。是大人们说的挣钱,还是老师说的学习知识,抑或是别的什么。假如自己追求的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那这一生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约莫过了一个星期,楚少颖膝盖上的伤才差不多好了。爸爸已把断掉的自行车链条接好,楚少颖又乐呵呵地学习骑自行车。练了许久,终于是有些进步了,他可以借着下坡路勉强滑了十几米远,但十几米后,车子还是一斜,人和车一起倒了。俗话说得好,皇天不负有心人,过了四五天,楚少颖终于把车练会了,这让楚少颖高兴得差点儿像中了举的范进一样疯掉。一连好几天,楚少颖都骑着自行车在村里飘来飘去,我不知道是炫耀自己的车技呢,还是显摆自己的聪明。总之,那是一种征服新鲜事物的自豪感。楚少颖越发地觉得,只要努力,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尽管下学期要换学校了,楚少颖还是乖乖把暑假作业做完。这天上午,楚少颖正在做作业,小黑嘴里叼了条鱼,轻快地来到楚少颖身边,放下鱼,喵喵叫了两声。楚少颖摸了摸乱糟糟的毛发,继续做作业。可这时,小黑张开嘴咬着楚少颖的裤腿,使劲儿拉扯。楚少颖很快明白,它是要自己去什么地方。楚少颖用最快的速度把手头的题目做完,锁上门,跟随着小黑去了。看小黑的去向,似乎是生禾渠,这条渠是远近十几个村庄农田灌溉用水的唯一来源。楚少颖实在想不出,小黑带他去那里做什么。跑了十几分钟,楚少颖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嘴上气喘吁吁,可小黑却是跑得正来劲儿,也不知道它哪来的这么好的体力。过了不大久,但对体力不支的楚少颖来说,已经太久了。生禾渠的水面渐渐清晰可见,一见到水中,楚少颖惊了一大跳,水面漂浮着许许多多翻白的鱼,大的有两个巴掌大,小的有大拇指粗细。哇,楚少颖大喜,不会游泳的他来到岸边,用手轻轻一钩,几条鱼就被钩了过来。鱼太多了,双手根本拿不住。楚少颖脱掉衣服,把袖子扎起来,把七八条鱼用衣服兜住,然后往家赶,他太高兴了,可以有鱼肉吃了,平时连过年都可能吃不到的鱼,今天一下子弄了这么多条,自己一定能大饱口福。回到家里,爸妈刚从地里回来没多久,一到屋里,楚少颖便兴冲冲地告诉爸爸:“爸爸,你看,这是什么?”楚少颖把鱼给爸爸看。“你哪儿弄来这么多的鱼?”爸爸问。楚少颖便老老实实地说是在生禾渠里捡的。“扔掉去!”爸爸正颜厉色地道。楚少颖大惊,身体像是一下子浸入到岩浆里,无限高的高温将自己吞没,自己无能为力,只能承受,无法反抗。楚少颖不明白原因,这由极度高兴而引起的极度悲伤让楚少颖坠入无尽深渊,眼泪朝露般地昙花一现,而后鼓起勇气问:“为什么?”“为什么?”爸爸大发雷霆,“这鱼是人家用毒药毒的,你要吃这鱼,我看你是想死了。”知道原因后,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楚少颖揩了揩眼角,把鱼全部扔了出去。可小黑不管有毒没毒,当下迅速吃了一条,也没见它被毒死。 装鱼的衣服烂了几个大洞,楚少颖虽然觉得可惜了,可也没法穿了。下午,天灰蒙蒙的,像一个欲哭无泪的孩子。有的人家没有下地干活,可楚少颖的父母还是去了地里。楚少颖在院子里写作业,忽的刘贤走了进来,楚少颖问:“什么事啊?”“打牌,三缺一。”刘贤道。打牌测父母定为不务正业的事,小孩子不应该接触的。可楚少颖真的想玩,犹豫了半天,道:“爸妈不让玩。”“反正你爸妈也不在家,就玩一会儿,保证你爸妈不知道。”刘贤一本正经道。楚少颖掂量了掂量:“那好吧。”楚少颖去了刘贤家,刘贤家颇为富足,桌子上摆满了苹果梨子核桃等吃的,打牌的时候,楚少颖不自觉地拿上一个吃,由于平时没吃过,这些吃的对他来说简直太美味了,吃了第一个就想吃第二个。打了一两个小时的牌,刘贤家桌子上的吃的就被楚少颖吃了一大半。而邓圣和余才一个也没吃。刘贤黑着一张脸,不好当面将那些吃的挪走,只能任由楚少颖吃。 又打了一会儿,忽然一个巴掌大的老鼠跑过来,在桌子边缘绕了一圈。几人立马放下手中的牌,去捉老鼠。那老鼠跑到外面,顺着一科枯树爬上了房顶,几人立马上了梯子,来到房顶。几人从屋顶的这头追到那头。那老鼠十分机灵,看到房子的一脚有个岛草垛,纵身一跃,跃到了岛草垛上。几人愣了愣,也纷纷学起老鼠,跳到了岛草垛上,只听那老鼠叽叽叽叽地叫个不住,几人凭着声音的指引去寻找,一眼便瞧见了那老鼠被老鼠夹夹住了,正在极力挣扎。几人一看,乐了,刘贤赶紧把老鼠从老鼠夹里取出来,然后拿一根细绳子绑住老鼠的一只脚,再在老鼠身上倒满了汽油,用火一点,老鼠像一个火球,迅速燃烧了起来,才展眼,老鼠就被烧成了灰。几人直叫好,一个个乐不可支。只有楚少颖闷闷不乐。他承认,这样做很有趣,但老鼠也是生命啊。那火要是烧在自己身上,该有多么痛啊。难道一个低级生命就该成为人类的玩物吗。 这让楚少颖想起了农民们杀鸡杀猪的场景,人类是有多么残忍啊。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就把动物的尸体放进锅里蒸炒煮焖,吃着它们的肉来养自己的身体。可又有谁想过,当有一天,动物把人类的尸体放在砧板上宰割,吃着人类的肉,人类该做何感想。 傍晚,老天挤出了几滴泪水。这场雨,没能成什么气候,下了十几分钟就没再下了。楚少颖早早地做好了饭菜,等着爸妈回来一起吃。可不知道怎么搞的,却不见有小黑的影子。平常这个时候,它早就回来了。楚少颖没有多想,到时候它自然会回来的。楚少颖打了一壶自来水,在炉子上烧开。去抱柴火的时候,发现柴堆上的柴为数不多了。爸妈回来的时候,一眼便瞥到了柴火。爸爸打了个喷嚏:“顶已经打完了,明天去山里砍柴。”还好爸妈看到了,省去了他问他们的步骤,也省去了“柴火没了,自己不知道去捡吗”这一句责备。没有为家庭做什么大事,楚少颖觉得挺不自在的,觉得在这个家中,他没有什么话语权。好歹是做了个饭菜,在他满是自责的心绪下略微有了点儿安慰,为他在给父母说话的时候略微垫上了一点儿底气。一家人闷不吭声地吃了晚饭,都累了一天,都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家人在鸡叫时分起了床。天空灰不拉几的,放眼望去,山色空蒙,山上的雾气像一块巨大的白色丝巾,覆盖在山腰上,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美感。有许些鸟儿在晨雾中飞翔,如流星划过天际,稍纵即逝。 一大早,爸爸就在磨斧头、磨弯刀,准备绳子。饭后,楚少颖用眼睛斜瞥了爸爸一眼,用一种探赜索隐的口吻问:“我也要去吗?”爸爸还没说什么,妈妈就开了口:“不干,你有不干活的命吗,我们白吃白喝地养你啊?”这话让楚少颖感到悲伤,是的,他还没有能力为这个家做什么,但他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要做一个好孩子,千方百计地讨爸妈欢心。但得到的,总是这些冰冷的话。这甚至让楚少颖怀疑她是不是自己的亲妈。但楚少颖深深地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我们直接说真话会很伤人,所以我们该拐弯抹角地说真话。“妈,你见过花儿吗……”楚少颖在估摸着要拐弯抹角说的真话,可妈妈听也不听,一句“养条狗还会给我看门守户呢”把楚少颖的念想全部肃清。在楚少颖的记忆里,妈妈给自己的关心和爱少得可怜,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买了一个苹果,到家后,她宁愿把苹果分成四份,一份给自己吃,三份给了别的孩子吃,也不愿留一点儿私心,把整个苹果给楚少颖吃。每当他看到别人家的孩子牵着妈妈的手,说着无比甜蜜的话时,楚少颖都会心生一股向往之情。这么简单的幸福,楚少颖却从来没有感受过。 第三十八章 这个暑假(5) 据路面来看,昨夜应该下雨里了,尽管不是特别大,却也使得路面泥泞不堪。一家人穿上胶鞋,往山里进发。路两旁茂盛的草木上满是露水,拂在身上,很快把衣服裤子打湿,湿湿的衣物黏在身上,非常地不舒服。还好,楚少颖走在最后面,大部分露水都被爸妈拂光了。纵便如此,他的衣服也是干一块儿湿一块儿地,黏糊糊的,像是抹了沾力不太大的胶水一样。走了半个小时,他们才走到了自家的山林。爸爸看到一棵较高的树,准备砍,还没下斧,楚少颖便指了指树上道:“爸,那儿有一个马蜂窝。”爸爸顺着楚少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有一个马蜂窝。爸爸吓了一跳,还好没动斧,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找了一个离马蜂窝较远的地方砍树,砍树前,爸爸认真地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潜在的危险后才动斧。爸妈轮流砍,每人各自叮叮地砍上十几斧,一棵树便被他们砍倒了。 楚少颖手上拿着一把弯刀,负责砍一些干透了的柴火,不一会儿就砍了一大捆,一抬头,看到几只颜色鲜艳的鸟儿。楚少颖没见过,也不知道名字,但他非常喜欢这些小生命。鸟儿很快发现了他,扑腾两下翅膀,飞走了。楚少颖看着它们飞入的方向,恰是一棵李子树,树上挂满了李子,十分诱人。楚少颖一看,喜从中来,赶紧跑过去,摘了一个李子,看也没看就咬了一口,咬开一看,发现里面有个小虫子,吓得楚少颖赶紧吐掉了果子,重新在树上挑了一个没有被虫子叮咬过的李子,找了半天,只有寥寥三个李子符合条件。楚少颖小心翼翼地咬开,确定里面没有虫子了再放心大胆地吃,可结果却令楚少颖感到更加伤心,他才明白,吃东西时发现整条虫子应该是一种幸运,发现半天虫子才是悲哀的吧。这悲哀恰好被楚少颖遇上。他使劲儿地吐,口水吐干了就呕,胃液都快吐出来了,等吐不出任何东西时,楚少颖气得把李子树跺了几脚,用弯刀把枝叶乱砍了一阵。 不久,天放晴了,山间的雾气消退。山林里,周围又恢复了往日的聒噪。在诸多虫鸟鸣叫声中,蝉鸣声是最响亮的,最广泛的。不几时,楚少颖又砍了一捆干柴,而父母已经砍了好几棵树了。一上午,楚少颖一共砍了五捆干柴。对楚少颖来说,这已经是战绩不凡了。爸妈把砍掉的树剔去了枝桠,把它们捆成一捆一捆的,再把树的主干砍成两米来长的柴火。楚少颖力气小,抬不动两米长的主干,只能把自己砍的干柴往路上运。而爸妈用肩膀抬那些砍短了的木头,翻过一座一座小山岭,是一段离村子较近的下坡路。爸妈把木头扔向下坡路一扔,木头便顺着下坡往下滑,直滑到离村子只有两百步远的小溪旁。楚少颖学着爸妈的样子,把成捆的干柴往下坡路上一放,干柴滴溜溜地滑下去,滚到了溪沟里。 一家人忙了大半天,弄了一大堆柴火,应该够用一两个月了。一回到家,楚少颖累了个半死,饭也没吃,合衣倒头睡去,梦中隐约听到爸爸喊自己吃饭,楚少颖懒得回答。睡梦中,还仿佛听到小黑强烈而有节奏的呼噜声。可一醒来,哪里有小黑的影子。这小家伙跑到哪儿去了,怎么还不回来。往窗户上一看,天上一轮弦月高挂,无数颗星星在天上眨巴眨巴眼睛。背后的衣服黏巴巴的,楚少颖才发现自己流了许多汗水,怪难受的。楚少颖赶紧脱掉了衣服,在被窝里直躺着,也睡不着,熬了一两个小时,邻居家的公鸡才打鸣。 顶虽然打完了,父母却照例要下地,除草,揭膜,复打顶都是活儿。一年四季,农民没有一个安生的时候。楚少颖继续看《古诗八十首》。看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村里有拖拉机的声音,等拖拉机的声音停下来后,有人在喊:“卖梨子了,卖梨子了。”楚少颖看了几首诗后,便出去了,他并不是想吃梨子,只是好奇,好奇心驱使他朝卖梨子的走去。拖拉机那里围了一圈人,争着买梨子,等人都散得快完了时,楚少颖才发现,那个卖梨子的大人旁站了一个小孩,是楚少颖的同学李磊。李磊也看到了楚少颖。“楚少颖。”听到呼唤,楚少颖凑了过去:“你卖梨子啊?”“是啊。”李磊指了指身边的人,“这是我爸爸。”“叔叔好。”楚少颖说话的时候,总是拿眼角瞄拖拉机上的梨子,他并不是想吃,这是一种本能反应,一种好奇的本能反应。“你好。”李叔叔瞧见了楚少颖目光,挑了一个光鲜的梨子,“吃吧。”“谢谢叔叔,我不吃。”楚少颖答道。“吃吧。”李磊也道。楚少颖坚持不吃,就连李磊往他兜里塞,他也没有接受。 不得不说,楚少颖的骨子里有一种珍贵的东西,它叫做尊严。尽管这样东西没有在自己的小伙伴面前表现出来,那是因为楚少颖觉得在熟人面前,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什么客气礼貌都不需要。而面对陌生人,或是关系不太密切的人,自己褒义的一面才显现出来。 晚饭前,爸爸抱来一个西瓜,因为妈妈从来不吃甜的东西,所以父子二人就瓜分了这个西瓜。吃完了西瓜,爸爸道:“这自留地里的西瓜熟了,少颖,你明天跟我出去卖西瓜吧。”“好嘞。”楚少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卖西瓜的活,可以到邻近的村子逛逛,见识一些新的事物。第二天上午,爸爸借了一辆三轮摩托车,带上楚少颖就往自留地跑去。在一个十字路口,不知道哪个没有公德心的人在路边养起了蜜蜂,成群成群的蜜蜂如同一张密密匝匝的网,就算是一只苍蝇,也别想安然无恙地穿过去。楚少颖瑟缩在车斗里,蜜蜂不断撞击着他的面庞,他却不敢做任何的反抗动作,那样只会让它们蛰自己。可是有几只蜜蜂往他头发里钻,随着摩托车的远去,几只蜜蜂都逃离了他的头发,只有一只讨厌的蜜蜂不肯离开他的头发,并且还越钻越深,蹭来蹭去。楚少颖心中矛盾极了,用手去赶它吧,又怕它蛰自己。不赶吧,它又不肯走。楚少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冥冥中有着鬼使神差的指引,让他用手去赶那只蜜蜂。手才一碰到蜜蜂,一股汹涌澎湃的痛觉像蜘蛛网一样蔓延开去,让他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 听到楚少颖的叫唤声,爸爸停下了车:“被蛰了吗?”“嗯。”楚少颖点了点头,指着头上被蛰的地方。爸爸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用手把那根毒刺拔了出来。痛虽然还有那么一点点,却是麻木的,微不足道的。坐着摩托车一颠一簸地到了自家的自留地,地不算多,但里面的西瓜委实不少。到了地里,爸爸用手拍拍西瓜,确认那些熟了的,就摘下来放到车上。楚少颖也学着爸爸的样子,拍了拍西瓜,可拍来拍去,也不知道哪个熟了,哪个是生的,便问爸爸:“你是怎么确认哪个西瓜是熟的,哪个是生的?”爸爸说了一通,楚少颖听了个半懂不懂的,还是不敢摘瓜,生怕摘下来的是生的。父子二人摘了三四十个西瓜,开着摩托车去附近的村子卖瓜。车开到中途,路中间一个井盖不见了,要不是爸爸发现得快,肯定会连人带车栽进去。父子二人吃了一个大惊,爸爸破口大骂:“个老子的,是他妈哪个劳什子,这么没公德心。”骂完了,爸爸开着车绕了过去。过了半个小时,父子二人来到了茶寨村,把车停在了一棵大树下,开始叫嚷着:“卖西瓜,卖西瓜咯。” 少时,几个人围了上来,问:“你这西瓜咋卖的?”“五毛钱一公斤。”爸爸顺口回应。“大哥,你这西瓜个头不大,熟了没有?”有人问。“当然熟了,不信我切开给你看。”爸爸用刀子把一个西瓜切开了一个三角形的口子,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里面的红瓤,“您看,真的熟了。”几人一看,都买了一两个,这一下子卖了七八个,爸爸乐得嘴角开了花。忽的,有个妇女领着孩子靠了过来:“大哥,你能不能便宜点儿,我多买两个。”“大姐,我这瓜都是自家种的,绝对是绿色产品,赚的都是血汗钱,再便宜就要赔本了。”爸爸切了一小块儿,“这瓜很甜的,大姐,您尝尝。”那妇女尝了尝,细细品尝了两口:“我要两个。”楚少颖把两个西瓜装了袋儿,称了一下重量,递给了妇女,妇女付了钱,临走前,用手戳了戳儿子的额头:“你看人家都知道帮爸爸卖西瓜,哪像你,就知道吃。” 时间很快到了正午,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天地间的一切,远处几只老牛“哞哞”地叫着,叫声夹杂在无尽的蝉鸣声中,仿佛一场免费的音乐会。爸爸切了一个大西瓜,当作父子二人的午餐。饭后,来了一个大汉,嘴上叼个烟杆儿,黑黑的牙齿像抹了油似的:“西瓜多少钱一公斤?”“五毛。”楚少颖顺口接道。大汉把西瓜在手里掂量了掂量,也不知道他是成心的,还是不故意的,西瓜从他手里脱落,摔成了一包渣,这个西瓜至少得两公斤,爸爸比划道:“一元钱。”“什么,一元钱?”大汉拉开了架势,“我又不是故意摔的,是你的西瓜太滑溜,还问我要起钱了。”“我不管是不是我的西瓜太滑溜,总之它从谁的手里滑落摔烂,谁就得买账。”“我偏不给。”大汉揎起袖子。“你故意找茬,是吧?”爸爸一甩手,毫不示弱。 第三十九章 这个暑假(6) “我就是找茬,怎么样?”那大汉道。听了这话,爸爸伸出手把大汉推了一个趔趄,那大汉翻身就是一拳,把爸爸掀翻在地,然后骑在爸爸身上。楚少颖很想上去帮爸爸,可惜没那个胆儿,自己身板儿那么小,上去也不济事,便大声嚷道:“打架了,打架了……”不久,这里围了一些人来,但这些人只是看戏,根本没有上去劝架的意思。不久,来了个有头有脸的人来,经众人一说,才知道他是茶寨村的村长。村子来拉架了,唤了两个人来拉开爸爸和大汉:“啥子事好好说嘛,干嘛动不动就打架。”爸爸立马说:“他故意把我的西瓜摔烂,还不给钱。”话才说完,那大汉就盛气凌人道:“谁故意了,明明是不小心,我凭什么给钱。”“多少钱?”村长问。“一块钱。”爸爸说。“就为了一块钱大打出手,值得么?”村长掏出一块钱,递给爸爸,“他是我们茶寨村的人,这钱我替他给。”见到如此,爸爸推却道:“我也不是一定要这一块钱,只是他态度太差,不礼貌。”爸爸硬是不要这一块钱,又道:“就凭村长这态度,这一块钱我就不要了。”这场小小的风波后,众人作鸟兽散。本来出来卖瓜也算是散散心,没想到遇到这等事儿,一天的好心情也没了。父子二人便准备收摊儿,可一想到这么多瓜没卖完,拉回去娄了就浪费了,爸爸大声喊道:“卖西瓜咯,三毛钱一公斤。”果然,这个清仓价引来了许多人,剩下的瓜不久就卖了一个精光。爸爸数了数钱,一共卖了六十多块钱。父子二人便往家赶,回家后,妈妈已经煮好了一锅面条。楚少颖不喜欢吃面条,但肚子饿了,还是吃了满满一大碗。 天黑之后,小黑怎么还没有回来,这小家伙,真是一点儿不让人省心。七月的天,即使是到了晚上,还热得像蒸笼。楚少颖热得睡不着,爸爸已经在客厅里铺了尿素袋,上面垫上了一个大床单,睡地铺了。楚少颖见到,便蹭了过去,和爸爸一起睡地铺。这一招果然管用,凉意像墨水一般漾开,使得全身都受用不尽。这股凉意到了深夜便转化为冷,这冷如同一池冰水,由外而内,从四面八方包裹着自己,摧残着自己,有一种被毁灭的感觉。楚少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摸了摸冰凉的后背,他站了起来,重新进去自己的卧室,回到了自己的小床上。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楚少颖再也不睡地铺了。过了几天,却依旧没有小黑的影子。可能它再也不会回来了吧,楚少颖感到有点儿悲伤,但这悲伤只是轻飘飘的,慢悠悠的,因为小黑本就是不属于他的,或许小黑去找它真正的主人了吧。但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与小黑感情很深,它不会轻易离开自己,它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了。楚少颖想去找它,但天空地阔,找一只猫,无异于大海捞针。楚少颖就这么在淡淡的忧伤中挨了几日,忽然听说有个领导喝醉酒了骑着摩托车,在去茶寨村的路上跌到一个井里,车毁人亡。听到这个消息后,楚少颖想起了那个被偷了井盖的井,谁偷的,真缺德。也就因为这个,这些天村里来了不少搞消防的,不停地找有哪些公共设施需要修理的。 这天下午,村里新搬来了一家人,是个开商店的,这个商店很像学校里的那个小商店,爸爸就在窗户前对女老板说着什么话,楚少颖上前去喊:“爸爸,吃饭了。”那女老板一见到楚少颖,笑呵呵地道:“这是你儿子啊?”“是。”爸爸拉了拉楚少颖,“快叫阿姨好。”“阿姨好。”楚少颖友好地喊道。“真乖。”女老板给了楚少颖五颗糖果。“谢谢阿姨。”楚少颖扯了扯爸爸的衣袖,“该吃饭了。”爸爸向女老板道了别,便回家吃饭了。过了几天,爸爸妈妈和楚少颖一起去女老板家玩儿,那女老板家里有一台彩色电视机,还有一台vcd,这便是有钱人家特有的东西。看了一会儿电视,有人建议看碟片,大家商量了一下看什么碟片,最终决定看恐怖片。这恐怖片里不仅有血腥暴力,还有色情成分。楚少颖打心眼儿里抵触这些东西,索性闭上了双眼不看,但听着那些恐怖的声音,让他心中充满了恐惧,这恐惧是他防备不了的,让他由内而外地被征服。从此,他把女老板归为坏人那一类。楚少颖只得捂住两只耳朵,就这么僵持了一两个小时,碟片终于放完了。楚少颖挤出两滴泪水,对爸爸道:“爸,我困了。”一家人便离开了女老板家。 夜,像是被巨兽一口吞掉的白昼。 楚少颖觉得自己不是在巨兽的外面,而是在巨兽的胃里,让他无从防备。到了家里,楚少颖一头扎进被窝里,那恐怖的音乐还在耳朵里回响,四周有数不尽的魔鬼要吃了自己,只有棉被成了他唯一的盾牌。他瑟缩在被窝里,稀里糊涂地就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关于爸爸的梦,但这是个有意识的梦,梦中他似乎用意识操控着要说的话以及口吻:“爸爸,你不是人,是畜牲。”梦中的楚少颖如是说。“这孩子,怎么骂人了。爸爸扇了楚少颖一巴掌。”“我没有骂人。”“还说没骂人。”楚少颖道:“我不是骂你,我是抬举你,因为你连畜牲都不如。” 梦醒后,楚少颖出了一身冷汗。窗外,夜还是黑得深沉。楚少颖害怕,干脆钻到了父母被窝里,跟父母睡。如此一来,他便不冷了,也不害怕了。清晨,鸡鸣之后,爸爸把楚少颖举起来,楚少颖骑在爸爸的脖子上。爸爸忽然说:“送你个干爸爸干妈妈,愿不愿意。”“啥意思?”楚少颖问。“有家人想领养你。”“我离开你们,你们老了就没人照顾了。”爸爸道:“你要是愿意,我们给你生个弟弟。”“谁要领养我啊?”“就是给你糖果的阿姨,她家有钱,你过去肯定能过上好日子。还能接济家里。”话才说完,楚少颖就大声一字一顿道:“不、愿、意!” 这几日,每当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楚少颖的耳边总会响起恐怖片里的声音,他忽然觉得,家里就跟乱坟岗一样,有着数不尽的魑魅魍魉,或在门背后,或在墙体里,或者从头顶掉下来,让他猝不及防。他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拔腿就往外跑。直到他跑出去,沐浴在光天化日之下时,他才明白这世上没有鬼,只是自己心里有鬼。于是,他又鼓起勇气,想象自己身边有概天神佛,散发着光芒,把妖魔鬼怪全部赶跑。他就这么幻想,脚步虚浮地走回了屋里。但还是不敢让自己沉浸在黑暗之中。他把门大开着,让光线射进屋子,给自己壮壮胆子。 这天,爸爸正在修理农具,忽的有一个妇人经过:“老楚,你还在修理农具呢?”那妇人一边说着,一边吃着李子。“农民嘛,吃饭的家伙,不修理就钝了。”爸爸说。楚少颖看着妇人的李子,口腔里分泌出好多的口水,那妇人似乎察觉到了楚少颖的馋样,从袋子里摸出三四个李子:“给,少颖。”“我不要。”楚少颖拒绝接受,但身体里的许多细胞都反对他这假惺惺的态度,耳朵里有一个声音:“你就接受了吧。”但道德品格等后天培养出来的东西还是战胜了先天的口腹之欲,“我不要”三个字溜了出来。“这孩子,还讲礼。”妇人也不知道是夸赞还是嘲笑。妇人去后,爸爸伸出了大拇指:“真棒。”楚少颖挠了挠脖子:“爸,我真的想吃李子。”爸爸放下农具,道:“走,买李子去。”父子二人去了卖李子的摊儿,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李子已经卖得只剩下几个又小又破的。楚少颖兴味颓减,刚准备离开,卖李子的老大爷道:“谁要买李子的,跟我去我的小果园。”听了这话,泄气的楚少颖又精神抖擞起来,扯了扯爸爸的衣袖:“我们去老大爷的小果园吧。”爸爸点了点头,父子二人便跟着老大爷去了他的小果园。 小果园真的很小,周围有栅栏围着,不过五十来平方米,可里面的果树却委实不少,有梨子苹果葡萄和李子。老大爷打开了栅栏的门,三人进到果园里,楚少颖一眼就看到了李子树。虽然偌大果园里只有一棵李子树,但上面结的李子压得树枝弯腰驼背。父子二人在下面摘了几分钟,发现那些又发又红的李子总是在老上面。楚少颖二话不说,纵身上树,踩着一个大枝桠,去钩那些又大又红的李子。谁料他脚踩中的那个大枝桠“嚓”的一声断掉,李子落了一地。楚少颖从上面掉下来,幸好不是很高,只是擦伤了点儿皮。这是个尴尬的场面。片刻沉默过后,爸爸问了一句:“这怎么算?”老大爷竖起了两根指头,代表要钱的数目。“二十?”“不,两百!”“两百?”爸爸大惊,“把你整棵树的李子卖完,也卖不了两百块啊,你这是敲诈。”老大爷指着树道:“我的李子树年年开花,年年结果,你们这一弄,以后会大大减产。别说两百,就是五百也不够呢。”爸爸怒气冲天,可也知道和一个老头儿没什么可争的。当下丢了一百五十块,拎着楚少颖就走了出去。回家后,楚少颖被揍了一顿,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让爸爸破费了,就噙着泪水没有哭,任凭爸爸揍。 晚上,女老板家又在放电影了,村子里好多人凑过去看,爸爸妈妈也去了,楚少颖可再也不会去了。暑假,像一片飘飞的云彩,倏忽就不见了踪影。小黑可真的是再也没有回来过了,身边又少了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人生真的很无力啊。明天就要去镇子上学了。楚少颖早早就收拾好了自己破旧的书包,把它当枕头枕在后脑勺上。书包里是两本暑假作业,语文和数学。他知道,明天自己将要去新的世界,走进新的环境,见新的同学,一想到这些,楚少颖就窝在被子里笑,直到很晚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天还没亮,楚少颖就起了床,热了一点儿土豆丝,就着米饭吃了下去,饭罢,楚少颖把爸爸给的学费装进了兜里,一个人推上自行车就出去了。还没出村子,他就碰到了刘贤等人,一行人兴高采烈地朝通往镇子的路走去。天际,出现了一抹鱼肚白,那是新的一天的标志。 楚少颖看了看朦朦胧胧的前方,心里叨咕了一句:“落英小镇,我来了!” 第四十章 新学校(1) 清晨的空气,像一台心灵净化机,即使再混浊的灵魂,在它的熏陶之下,也会变得单纯澄澈。楚少颖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像是喝了满满一口泉水,清醒之余,还颇为受用。远处的沙洲上,有几只白色的大鸟伸出长长的尖嘴,不停地寻找食物。所有的植物似乎都是风的使者,风一来,它们哈腰驼背,表示欢迎。远处的山,在朝霞的映照下,像是披了一件红纱,专门迎接这个不凡的日子。小河里的水,也迈着轻快的步伐,一路哗啦啦地流向远方。天空像是一个戏曲演员的脸,被云彩抹得色彩缤纷,油光锃亮。 楚少颖的心,像一个被诱饵勾引着的鱼,而不管他怎么用力,这个诱饵虽然离他近在咫尺,他却怎么也吃不到。直到到了镇子,他发馋的嘴才算是吃到了这个诱饵。镇子里有一些零散的楼房,大街两旁是些小商铺,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货物。这小小的镇子,在楚少颖看来,是个大世界,他以为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大城市。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对楚少颖而言,这些都是新鲜事物,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在这种对于新事物的好奇心的驱使下,楚少颖来到了自己的学校。这学校是两栋楼房,一栋是普通的三层小楼,而另一栋是一个呈圆环状的建筑。这一切在楚少颖看来,是多么的高大上啊,与自己从前那个巴掌大的学校多么不同啊。经过询问,楚少颖才知道,三年级就在普通小楼的第三层。楚少颖去了那栋楼的第三层,三年级每个班的门上都贴有新同学的名单。楚少颖在三年级一班的门上发现了自己的名字。他便大着胆子往里走,也不知道自己该坐哪儿,便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坐了不到五分钟,有个女同学走过来道:“这是我的位置。”“你的位置?”楚少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鬼使神差地道,“这位置写你的名字了?”那女同学看着楚少颖盛气凌人,便离开了。楚少颖感到后怕,真不知道那个女同学若是与自己针锋相对,自己该如何应对。楚少颖也只能当她不敢和自己针锋相对以作为精神上的胜利。 不久,老师来了,要报名,交学费。楚少颖自然而然地摸了一下口袋,口袋里空空如也。楚少颖慌了,赶紧摸了摸另一个口袋,可里面什么也没有。这一下吓得楚少颖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跑到了厕所里,撩起衣服,什么都没有,掀起裤腿,依旧什么也没有。他干脆脱了个赤条条,把衣服裤子都抖了抖,结果还是什么也没有。忽而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有个学生要来解手,楚少颖赶紧套上衣服裤子,做了贼一样匆匆离去。倒腾了这老大一阵,楚少颖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把钱弄丢了。他赶紧蹬上自行车,把自己走过的地方都重走一遍,他一路认认真真地找,什么旮旯儿他都找。他多么希望那些钱躲在某个背人的角落,正等待自己去拿。可是找了很久很久,依旧没有钱的影子。怎么办,怎么办?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上衣。楚少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悬空,满世界地找不到一个着地点。犹豫了半天,楚少颖抹了抹鬓角的汗,看来只能问爸爸要了,一下子丢了真么多的钱,依爸爸的脾气,一顿饱打是免不了了。可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就算自己现在不说,将来有一天被发现,那自己会死得更惨。经历了无数次的心灵折磨后,楚少颖选择了回家问爸爸要。一路上,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一个气球,被这次厄运一下又一下地捏着,膨胀收缩,膨胀收缩,并且离家越近,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他就如此被折磨着,直到到了家门口,那拿捏着心脏的手才消失。但如此一来,他的心脏只膨胀不收缩,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片刻之后,立马爆炸,脑袋蒙了,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只有一种火辣辣的痛在四肢百骸中流窜。楚少颖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家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院子,看是不是把钱落在院子里了,贼眉鼠眼地看了几眼,确认院子里没钱后,他进了里屋。“你不是去学校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爸妈还没下地,爸爸瞅着楚少颖问,“是不是丟什么东西了?”听了这话,楚少颖猜想,丢掉学费的事,爸爸恐怕已经知道了。楚少颖理屈气短,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他揩了揩满脸泪渍,点了点头。爸爸吸了两口旱烟,从兜儿里掏出几百块钱:“瞅瞅,这是不是你丢的票子。”楚少颖看了看人民币,上面还有用铅笔写着的“楚少颖”三个字。楚少颖双手捧过钱,回悲作喜,感激地说了“谢谢爸爸”四个字。“你要是再把钱弄丢了,小心我揭了你的皮。”楚少颖推着自行车临走前,爸爸说了这句话。楚少颖蹬上自行车就往镇子里赶。他太高兴了,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可爱,太阳像一个慈悲的老人,用温暖的阳光触手抚摸着他的身体。小渠里的水叮咚作响,仿佛一杯凉开水流过人的心田。原来人生最幸福甜蜜的时光,不是一直泡在蜜罐子里,也不是家财万贯,而是长期的压抑后,那些坎坷被抚平的短暂时光。楚少颖使劲儿蹬了蹬脚踏板,加快了速度,朝学校赶去。由于行色匆匆,楚少颖又是初来乍到,他半途迷了路,转了两圈没找到学校在哪,直到向两个陌生阿姨问了路,他才成功抵达了学校。 楚少颖来到三年级一班,班里的同学都领上新书了。楚少颖知道自己迟到了,便向着讲台上的老师喊了声“报告”,那年轻漂亮的女老师说了声“进来吧”。进了班里,放眼看去,座位都已经爆满,只有最后排的角落里有一个位置。楚少颖看了看角落里的那个人,闷头闷脑,小小年纪,眼神却已经有几分混浊了。即将要和这个人坐同桌,楚少颖感觉像是抽了二手烟,一股针尖一样大小的不爽感沿着神经平均分给每一个细胞。这股微乎其微的痛虽是感觉不好,但还没有到厌恶的程度。楚少颖向那个座位走去,到了跟前问那人:“我能坐这儿吗?”“你坐呗。”那人不轻不重地道了句,“公家的桌椅,又没有写我的名字。”楚少颖这才心安理得地坐下,又马上向老师交了学费,而后才又回到座位上,小声问同桌:“哥们儿,你叫啥?”“我叫罗隐仁。”同桌答道,反问楚少颖,“你呢?”“我叫楚少颖,清楚的楚,少年的少,颖悟的颖。”楚少颖扫了全班一眼,轻声问,“怎么全班同学都有同桌,你却一个人坐呢?”罗隐仁叹了口气:“我学习成绩不好,每次都考全班倒一,长此以往,老师就把我放弃了,让我坐在旮旯儿里,自生自灭。”说完,他又问了一句:“你学习成绩怎么样?”“一般一般吧。”楚少颖不假思索地道。罗隐仁摸了摸书包,掏出了一本《繁星春水》:“这书,你看过没?”楚少颖摇了摇头:“能借我看一下吗?”“当然可以。”罗隐仁把书递了过来,“这是本好书。”“你成绩不好,是看闲书看的吧。”楚少颖质疑道。“看闲书当然是有影响,但这不是主要原因。”罗隐仁指了指前排的一个女生,“你看到她了吗?”楚少颖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怎么了?”“那个女孩叫章羽,仗着父亲是镇领导,家里有点儿钱,老师同学都围着她转。我看不惯,于是就不好好学习,专跟老师作对。” 前排的那个女生站了起来,带领大家背九九乘法表,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块精致的手表,翻转手腕的时候,那块表也跟着翻转,非常显眼。而她漂亮的脸蛋儿上,也总是挂着因家庭条件优渥而有的灿烂笑容。楚少颖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她是班长?”罗隐仁“切”了一声:“一个臭班长,有什么了不起。”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大家都沉浸在一种久别重逢地兴奋当中。老师还要把学校里的各种规章制度说一下,暂时把上课的事儿抛诸脑后。当女班主任进教室后,她说:“现在选班干部。”教室里安静了一阵子,不少学习好的同学翘首企盼,都想捞个职位。这时,班主任说了:“这班长一职还是由章羽来当,其它职位,由全班同学投票决定。”“你看到了吧。”罗隐仁用肘子顶了顶楚少颖,“有钱能使鬼推磨,老班在巴结她呢。”接下来,第一个要投票选举的职位是副班长,大家都迅速举手投票,这个职位得票最多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扎了马尾辫的女孩,大家叫她穆羊。另一个也是女孩,留着一个短蓬蓬的蘑菇头,她叫尹马。很快便轮到了楚少颖投票,这些被选举的同学他一个也不认识,该选谁呢?楚少颖想到自己属马,那就选尹马:“我选尹马。” 第四十一章 新学校(2) 临了,穆羊和尹马的票数一样多,这时,全班同学唯有罗隐仁一人还没有投票,老班指了指罗隐仁:“罗隐仁,就你没投票了,你选谁?”“我选我自己!”罗隐仁站起来说道。“真自恋!”章羽小声说了一句,“成绩好的自恋一下也就算了,怎么成绩糟糕的也这么自恋。”这一节课很快就过去了,班里的干部都已经确定了,楚少颖是“坐观垂钓者,空有羡鱼情”。转眼间就是这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了,走进来的,是一个瘦高个儿的女老师,这老师一副模特儿身材,闭上嘴,那绝对称得上数一数二的美女。但是一张口,她那副大板门牙以及别的参差不齐的牙齿便露了出来,使得她那副绝美模样大打折扣。她一走进来,便对大家说了一句:“同学们好。”大家齐声回应了她一句:“老师好!”这老师的笑容很阳光,很和蔼,如同向阳的花儿般灿烂。她的声音清澈而甜美,如山里的泉水一般。“今天,我要给大家讲一个故事——丁丁的故事。”她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慢条斯理地讲完了这个故事的一部分,“以后啊,只要你们作业完成得快,只要有多余的时间,我就给你们讲丁丁的故事。”同学们听了,高兴的笑声都快把屋顶掀掉了,数学老师看到,甜美的笑容如同花园里的牡丹。 “你觉得这个老师怎么样?”罗隐仁问楚少颖。楚少颖看了看平易近人的数学老师:“很好,很好啊,大家都很喜欢她啊。”罗隐仁不屑一顾:“依我看啊,他就是个‘半寸皮里藏乾坤’。”‘半寸皮里藏乾坤?’楚少颖不解,追问道,“什么意思?”“有句话你应该听说过吧?”罗隐仁满是不屑,“笑容语言价最廉,此老师最爱把玩。”楚少颖听了个半懂:“你的意思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咯?”罗隐仁竖起大拇指:“就是这个意思。”这个时候,楚少颖想起了爸爸说过的话:“我爸说了,老师都是好人,叫我要听老师的话。”“你爸这是忽悠你,老师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怎么可能都是好人。”罗隐仁摸了摸鼻子,“你等着瞧,我一定要让这个老师倒霉。”楚少颖不解:“你怎么老是针对老师啊。”“因为在开学前,我们班开了一个针对某个人的会,。”罗隐仁眼神飘忽,很想看楚少颖,却极力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而这个看似柔弱的老师,硬是要坑害这个人。我看不惯,所以要跟她作对。楚少颖,你跟我一起让数学老师倒霉吧,这可是个出气的好机会,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楚少颖摇了摇头,“老师都是好人”这句话已经先入为主了,他无法去害一个好人,如果那样做了,自己就是一个坏人,他无法承认自己是一个坏人,更不能去做一个坏人。但为了表示友好,他还是笑着道:“祝你成功,不过不要太过分了。” 这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在欢笑中度过,可谁知道这欢笑声中暗藏的风暴啊。下课铃声响起后,同学们次第出了教室,沿着楼梯走到操场了上。楚少颖走在操场上,周围都是陌生面孔,一张张笑脸在太阳的照射下,像一朵朵金灿灿的向日葵花。看着别人三五成群地走着,孤单像一对无限延伸的铁轨,一直蔓延向远方。一些镇子里家庭条件较好的同学都匆匆回了家,而离学校较远些的也到一些镇里的小摊上买吃的去了。楚少颖摸了摸口袋里仅有的一元钱,这一元钱要怎么用呢,买四个馍馍,或者两个包子,或者一碗凉皮,或者一碗牛筋面,又或者一碗黄面。楚少颖琢磨了琢磨,馍馍虽然可以填饱肚子,但是不好吃,而卖包子的奶奶还不一定能遇到,凉皮牛筋面或黄面虽然吃不饱,但很好吃。楚少颖犹豫了半天,决定去吃一碗黄面。卖小吃的阿姨早已摆上了摊位,楚少颖要了一碗黄面,夹了一箸放在嘴里,那股麻辣味儿,让他唇齿受用不尽。他大口大口地吃着,他能感觉噼里啪啦的味儿鞭炮似的在舌头上爆破,那刺激感不亚于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儿。吃完了黄面,楚少颖把汤也喝了个干干净净,虽然只有六成饱,他却觉得很满足,他很喜欢这种味觉带来的冲击,尽管这种冲击感只是短短的一瞬。楚少颖付了钱,在镇子里逛了逛,经过了一片商品房,到了人们的住宅楼,还有一个规模不大的广场,这一切的一切,对楚少颖来讲,都是新鲜的,是他所喜欢的。在楚少颖狭隘的世界里,落英小镇就是一个小型城市,是他生活着的大世界。走着走着,楚少颖看到了一个书店坐落于镇子街道的拐角。这对楚少颖来说,是一个意外收获,是一个小惊喜,他以为这里将是他获取知识的小天堂,他可以看他所喜欢的书。他走进了书店,里面的书可真不少,楚少颖挑了一本小说,名字是《苔丝》,认真地看了一会儿,书店的老板问:“你买书么?”楚少颖摇了摇头:“这本书写得可真好,我就想看一看。”书店老板指了指一个牌子,那牌子上写的是“谢绝观书”。看到了这四个字,这深深地刺痛了他敏感的小心灵。他这么喜欢看书,却没有钱买,这是在用一种异样的口吻说他穷。人穷志短,他红着脸,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楚少颖看了看小书店,一种没来由的失望情绪揪着他的心,他是多么喜欢看书啊,知识就是流淌在血液里的营养。只有在书里,他才隐隐觉得,在自己生活的巴掌世界之外,有许多个外面世界,那里有不同的事物,不同的人,不同的环境。而这,除了读书以外,别的什么都不能让他知道这些。只有书本这个望远镜,才能让他看到更远的地方,更远的世界。有的时候,他一个人悠闲地骑着自行车,看看天空,极力在想他十年后的样子,他幻想他变得和一只大雁一样,在广阔的空间里翱翔。 绕着镇子溜达溜了一圈,一个朋友也没有,孤单像飞上天空的风筝,越飞越高,越飞越孤单。直到觉得累了,楚少颖才回到班里,由于中午有午睡,班里只有寥寥数人。楚少颖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掏出了罗隐仁借给自己的《繁星春水》看,看了没多久就看完了。不久,班里三三五五地来了一些人。下午要正式上课了,第一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五短身材,好像女版的武大郎,由于英语是新增科目,所有同学都是从零开始,所以英语课代表一职,就落在了章羽头上。这节课老师只讲了sta dup(起立),sitdow please(请坐)等上课必备的礼貌用语。同学们很快就记住了,英语老师说到半途,喉咙里一口浓痰上涌,她也没有回避,直接吐在了讲台上,然后用脚跐掉。这引起了学生的反感,有人说了一句:“真没素质。”英语老师还准备教二十六个字母的字母歌,但这时下课铃声响了起来,英语老师夹着教案走了出去。下课后,楚少颖把《繁星春水》还给了罗隐仁,还问:“你有没有别的书?”“你想看什么类型的书。”罗隐仁道,“我家的书多的很。”“随便什么书,只要好看就行。”楚少颖答道。“行,我给你带一本《警世通言》吧。”罗隐仁道。“谢啦!”楚少颖打心眼儿里感谢,“以后我帮你值日吧?”“不用,反正那些书不看就白白废掉了,难得遇上一个爱看书的。”说完,罗隐仁掏了掏书包,摸出了一个桔子给楚少颖:“这个,给你。”楚少颖犹豫了几秒,看着对方诚挚的表情,便顺手接了过来:“谢谢。”三五下把桔子吃了。下午第二节课是数学课,班主任过来说:“你们数学老师骑自行车的时候,前轮子掉了,把胳膊摔伤了。听人说,是有学生提前松了你们数学老师的自行车前轮。有些学生啊,简直太不像话了,这么缺德的事都干得出来。”说完,老班把书本一摔,走出教室,临走前说了一句:“这节课上自习。” 听了班主任的话,楚少颖看了看罗隐仁,罗隐仁明白他眼神里的意思:“你这么看着我干嘛?”罗隐仁道,“我是无辜的,我本来是想在她的自行车上动手脚的,这不还没有动手,就被人提前干了。”“果真不是你干的?”楚少颖问。“我罗隐仁坦坦荡荡,敢作敢当,自己做的事没必要不敢承认。”“好,我信你。”楚少颖友好地一笑。罗隐仁指了指前排的一个男生:“少颖,你看到了那个人吗?他是我在这个班上唯一看得上眼的人,他叫夏荷,和我关系很铁。”下午第三节课是音乐课,学生很讨厌主课,对于像音乐这样的副课,兴趣尤为浓厚,欢声笑语传递了老远。不过那音乐老师是个半吊子,简单地教了同学们五线谱后便让他们各干各的事儿了。 第四十二章 新学校(3) 同学们等的就是他这个命令,大家纷纷掏出预支的回家作业,用最快的速度写,手很快又酸又麻,写到块结束时,他心里痒痒的,乱糟糟的,恨不能一口气迅速突击完。楚少颖很快写完了作业,接着,他要预习功课,他想先预习语文,再预习数学,这样好让自己先挫败,再有成就感。就在他快预习完,沉浸在弄懂了许多问题的自豪感之中时,下课铃声响了起来,这第四节课是自由活动课,是大家最最喜欢的。于是,楚少颖用了最快的速度把最后两个问题消化,尽管还没有将这两个问题的营养吸收干净,但在一般人看来,这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在教室里憋得久了,外面的活跃气氛让人欣悦不已。楚少颖跑了出去,看到一群同班同学在跳兔子舞,他便加入了进去。正当他跳得很投入的时候,章羽扯了扯他的衣袖。楚少颖看了看那张白得毫无瑕疵的脸,没来由地心中一怯:“怎么了?”“你的袜子烂了。”章羽指了指楚少颖的脚后跟。楚少颖脸上一红,赶紧扯了扯那只袜子,把有洞的地方踩在了脚底板下。可是跳兔子舞需要抬腿,而一抬腿,楚少颖袜子上的洞便要露出来。楚少颖就这样一边跳,一边扯袜子,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生怕别人看见自己破烂的袜子。这样跳了一会儿,他觉得他融入不到这些衣着光鲜的同学中去。于是,他退了出来。站在满是学生的操场上。周围是欢声笑语,而这正恰恰反衬了自己的孤单。不经意地,有个同学从后面一把扒掉了楚少颖的裤子,楚少颖那用一根线做的裤腰带当下被扯断,裤子褪了下来,他没有穿内裤,裤裆里的风景被人看了个精光。在这操场上有那么多的女同学,在这样一个青涩的年纪,谁能忍受得了这样的侮辱。楚少颖立马提起裤子,一边提裤子,一边追那人。可追了没多久,“欻”的一声,裤裆破了,裤裆里的风景再次被人看了个精光。楚少颖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他没脸见人。悲伤像一壶煮沸了的水,时时刻刻都有烫伤人的危险。楚少颖不得不停止了追逐,在万众瞩目之下灰头土脸地默默回到教室,瑟缩在角落里,一个人抱膝痛哭。看到有同学进教室,楚少颖赶紧抹净了泪水,脑袋搭在桌上,泣不成声。 课后,同学们三五成群地回家了。直到班里同学都走完了,罗隐仁才回到教室,看到楚少颖的异样,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你怎么了?”楚少颖抬起了头,又红又肿的双眼盯着罗隐仁:“没什么,你怎么最后走啊?”“妈的,今天上学第一天,我做值日,晦气!”罗隐仁拿起扫把乱舞了一阵,才开始一扫把一扫把地扫地,才扫了几扫把,教室里乌烟瘴气,灰尘扑面。楚少颖赶紧用洒水壶洒地,满教室的灰尘才少了下去。“你还真帮我值日啊?”罗隐仁莞尔一笑,“我还以为你说着玩儿的呢。”“你都借书给我看了,我能不帮你做值日吗?”楚少颖回答。罗隐仁看了看远方:“你的事儿,我都看到了。镇子里的人都这个球样,瞧不起那些从村子里来的,你想不想找他报仇。”“人都不认识,报什么仇啊。”楚少颖想了想,“再说了,人家是有钱人,这个仇我报不起啊。”“你别怕,有我呢。”罗隐仁拍了拍胸脯,“那个人我认识,正好我们家和他们家有些帐没算清,借这个机会,一来为你出气,二来给咱家报仇。”对此,楚少颖不置可否。在楚少颖的精神世界里,一切都是美好的,一切负面的东西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所以他宁可自己吃亏,自己受委屈,只要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来乱糟糟的教室,很快就被两人打扫干净了。这时,罗隐仁坐在了课桌上,掏出了一包烟,递给了楚少颖一根。楚少颖不会抽烟,便如实说:“我不会抽。”“男人到了年级三,不能说自己不会抽烟。”罗隐仁一边说,还一边掏出打火机给楚少颖点烟。楚少颖舍命陪君子,便接了过来,大口大口地抽了几口,嘴里不是个味儿,呛得喉咙直咳嗽。罗隐仁吧嗒了几口,把烟从鼻子里出出来,手段看起来非常老练。抽完了一根烟,楚少颖看了看西边,太阳已经徘徊在山头。楚少颖赶紧收拾好书包:“我得走了,不然就赶不到家了。”“嗯嗯,走吧。”罗隐仁锁了门,二人并行了一段距离,不久就各自回家了。 天,渐渐暗淡了,尽管有一层淡淡的光晕还披在近山远水之上,但看起来是那么柔和,那么的弱不禁风。 楚少颖回家晚了,拼了命地蹬车。自行车咯噔响了几下,链条掉了。楚少颖不得不停下来安链条,弄得手又黏又油,感觉十分不舒服。安好了链条,楚少颖继续拼命往家赶,路边的树木迅速往后倒退着。“楚少颖!”一个熟悉的声音,如清水滴石一般,清脆地响起。楚少颖还在判断这是谁的声音,一张天仙般美丽的面容就出现在身侧,是白小琪。楚少颖立马刹了车,挣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问:“有什么事么?”白小琪递过去一条裤子:“把这条裤子换上,把你的裤子给我,我帮你缝缝。”“这……这不好吧?”“有什么不好?”楚少颖看了看她,想看看她是不是别有居心,可她的眼神里,除了友好,什么也看不出来:“我们很熟吗?”“反正不陌生。”白小琪灿烂一笑,“这是我哥哥的裤子,等我把你的裤子缝好后,你得还我。”“不用了吧。”楚少颖已经被她的诚意打动,但嘴上还是犟着不肯。“课外活动……我都看到了,你看你的眼睛都红肿了,想必是哭的吧。”楚少颖点了点头,跑到一个草丛边,借着草丛的遮掩换了裤子。楚少颖把自己的烂裤子给了白小琪,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谢谢”两个字像烟圈儿一样绵软地飘到白小琪的耳朵里。说完,他赶紧蹬上自行车,迅速离去。“记得明天过来拿,我在三年级四班。”“好,我知道了。”楚少颖大声嚷道。 回到家里,爸爸一眼就瞥见了他的裤子:“你跟同学换裤子穿了?”爸爸的话,给编不出理由的楚少颖提供了一个参考的理由,楚少颖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老师预支的回家作业已经在音乐课上完成得差不多了。楚少颖用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把作业检查了一遍,而后,他无比轻松自在地在村里走了走,今天,他第一次去了落英小镇,他见识到了以前听说过和没有听说过的许多新鲜事物,他把它们和村子里的事物比较了一下,他觉得他的眼界宽阔多了,精神境界也高了许多。 他间接地认为,在我们成长的路上,我们需要新鲜事物来丰富我们的精神世界,给我们带来灵感。 第二天,当他到达学校后,他对周围的事物的新鲜感依然饱满。有时候,他想起小时候的果林小村,觉得它和现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无比依恋地想着原来的果林小村。那时的小村有他童年记忆,装着许许多多的童年趣事。但这一切,只能是想,时代在发展,周围的环境,时时刻刻都在变化。过去的,终究是回不来了。而现在所谓的新鲜事物,在无数个未来日子的洗礼下,早晚有一天会褪色,会成为许多人记忆里的从前。而不管过去的,还是现在的,无疑都是可爱的。 我亲爱的世界啊。 在新鲜事物的冲击之下,老的事物就显得暗淡无光,但它们却会像褪了色的黑白照片一样,在我们的记忆里成为一道不可磨灭的风景线。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你或许会失意,或许会沮丧,可一想到过去,无论它是屈辱的,还是光荣的,那都是一笔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精神财富,支撑着我们朝着更远的未来走去。 可对楚少颖来说,他的人生还是一张白纸,别人有理由踩着现在走向未来,而他只能踩着泥泞的现在往未来走。他喜欢新鲜事物,喜欢年少就该有的刺激。他还不知道未来是个什么样子,未来对他来说,就像一个漆黑的夜,没有方向,只能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前进。但或许就因为未来是个未知数x,他才更愿意去闯荡,去求解这个x究竟是多少。 楚少颖站在黄昏的原野里,望着远处巍峨的山,一望无际的平原,还有声势浩荡的生禾渠,才分别了不到一天,再次看到它们,却恍如隔世,像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看着它们。低垂的天空如同慈悲的神佛。毫不吝啬地把它的爱施舍给天地间的任何事物。 楚少颖觉得自己是徘徊在两个世界的人,肉体在现实世界里被压榨着,而精神世界却揉和了天地山川,当然还有升华了的现实世界里的一切,把它们装进自己的胸怀,让他有了超越常人的一种觉悟和悲悯。 第四十三章 新学校(4) 回到家里,楚少颖从精神世界回到了现实世界。爸妈正在吃饭,见到楚少颖回来,什么话也没说,只顾着吃饭。楚少颖去厨房里拿了碗筷,舀了一碗饭和一些菜,今天家里炒的是豆角,很好吃,楚少颖多吃了一碗,把小肚子撑得鼓鼓的,走起路来都难受至极,像个充满了气的气球,在撑与痛的边缘徘徊了无数遍,比死都难受。楚少颖后悔莫及,下次可不能再撑得这样饱了。 灭了灯,一个人瑟缩在被子里,楚少颖在想:明天要怎样向白小琪要裤子呢,总之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倒是没什么,可白小琪一个女孩子家,这要是传出去,她还怎么有脸在同学面前立足。楚少颖想了想白小琪俊俏白皙的面孔,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自己与她可只有数面之缘啊。难道这就是佛家常说的缘分?而突如其来的,与那些陈旧不堪的东西比起来,让楚少颖觉得,所谓的亲情,其实还没有友情那样暖人心。 第二天,楚少颖早早起了床,热了一些饭菜,饭罢,也没有去叫自己的小伙伴,独自个儿骑上自行车朝镇子里走去。天还很早,街道上叫卖早餐的商贩到处都是。楚少颖尽管是吃了饭,但闻着那些饭菜的香味,肚子里的馋虫还是蠢蠢欲动,仿佛早上吃的饭都已经被消化,肚子又饿了起来。只是兜里没钱,只能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把香味在味觉神经里反复轮回了几遭,而后才匆匆离去。回到班里,班里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罗隐仁和夏荷便是其中之二,他二人坐在桌子上,嘴里叼了根烟,一见到楚少颖来,罗隐仁递给了他一根,楚少颖接过来立马点上火就抽。三人抽得正起劲儿,教室门口忽然响起了霹雳似的呵斥声:“你们三个给我滚出来。”听到这话,三人立马灭了烟,走出了教室,站在走廊上。“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习抽烟?”班主任厉声训斥,拿着一根竹条子,狠狠地抽了三人每人一条子。三人闷不吭声,任凭老师打。那竹条子威力甚大,即使是隔着裤子,但依旧是钻心的痛。楚少颖的腿开始发抖,但这不是因为他挨了打或者害怕挨打,而是他怕挨了打还要叫爸爸到学校里来,以爸爸的脾气,那自己非得被大卸八块不可。班里又陆陆续续来了些人,他们看到老师,看到挨批的三人,带着好奇的面孔走进了教室。不久,那无比骄傲无比优越的班长章羽用无比自信的口气道:“大家拿出书来,翻到第五页,开始读书。”她话音才刚落,教室里便响起了读书声,和别的班的读书声混杂在一起,如同几个合唱团在拉歌,声势不凡。直到正式上课,班主任才让三人进了教室,还公布了三人的光荣事迹。这让楚少颖觉得很没面子,今天是上课的第一天,俗话说得好,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而自己今天开了个坏头,真是太不幸了。 第一节是班主任的课,语文课。班主任颇有汉武帝的风范,上课时把权力紧握在自己手中,让谁站起来谁就得站起来,让谁回答问题水就得回答问题。在楚少颖有限的记忆里,语文老师都是那么独断专行。楚少颖曾用一个奇怪的词语形容她们,独木成林!班主任讲课讲到中途,突然问了班里同学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有点儿难度,楚少颖想了一会儿才想出答案,他很快把手举了起来。过了一两秒后,章羽大班长也举起了手。一开始,语文老师是准备让楚少颖来回答这个问题的。而一看到章羽也举起了手。语文老师便让章羽来回答。章羽站起来,咬了咬嘴唇,说了一达通,却没一句直中关键的。听了这样的回答,语文老师多少有些失望,便用手示意她坐下。之后他才扫视了全班一眼,把唯独举手的楚少颖叫了起来:“楚少颖,你来回答一下。”楚少颖站起来迅速说出了答案,听了楚少颖的回答,语文老师勉强笑了一下,压低了五指,让他坐下:“楚少颖同学回答得很正确,大家鼓掌。”顿时,教室里掌声雷动,即使是隔了一堵墙的邻班,也可以清楚地听见这掌声。但这些掌声中,唯独没有章羽的掌声,她用牙齿咬了咬嘴角,直勾勾的眼神中写满了不服气的字眼。这掌声像一个蜜罐子,里面的蜜从楚少颖的耳朵里钻进了他的心窝子,让他的心砰砰直跳,激动得脸颊发红,连脚趾头都品尝到了这巨大的幸福。楚少颖可以感觉到脚底板都在出汗。 “切,不公平!”罗隐仁撂下这么一句,接着,便耷拉着脑袋打起了盹儿,他可是说睡就睡,他嘴角流出的哈喇子可以做证。那老师迅速发现了他的行为,拿起一个黑板擦,使劲儿砸过去,谁知语文老师把子不准,砸在了楚少颖的脸上,弄了楚少颖一鼻子粉笔灰。楚少颖以为老师是针对自己,但自己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啊,老师为什么要打自己呢,楚少颖觉得自己很委屈。直到老师大喊了一声“罗隐仁,你给我站起来”之后,楚少颖才回过神来,老师并不是针对自己,他这才放下心来,正儿八经地盯着同桌,听到喊声,罗隐仁故意慢慢站了起来,听了老师简单地说了几句,他十分不耐烦,便捏了两个纸疙瘩,塞在耳朵里,懒得听她发牢骚。大班长回眸一看,对着老师道:“老师,他用纸弹子塞住耳朵。”“不想听我讲课是吧。”老师用手指了指教室外面,“不想听,就给我滚到外面去。”罗隐仁二话不说,吊儿郎当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不过他可不会像从前的楚少颖一样,老师让他站在门外,他就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在教室门口。罗隐仁出了教室,一路奔出了校园,来到了镇子里的开心网吧,交了一元钱,便在网吧里打起了网络游戏。 我们不得不说,在我们的生活中,确实存在这样一些人,他们无所畏惧,他们什么都敢干,拥有着超越了年龄的成熟,就像歌里唱的“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去时就出手”。往往这样的人,才是我们生活中最可爱的人。楚少颖想起了“切,不公平”一句话,知道他公然和老师作对,是觉得老师偏心,他为自己打抱不平。楚少颖打心眼儿里感激他,佩服他。但另一方面,淤积在他身体里的好学生情结挥之不去,自然而然地,楚少颖把他归为坏学生那一类。他虽然想和这样的人交朋友,但没有得到精神的支持。 所以,像生活中的很多人一样,他们的关系如同两条铁轨,虽然没有分离,却也没有一个交点。 大约一个小时后,罗隐仁出现在了班门口,当时正在上数学课,数学老师手缠着绷带,却依旧在上课。她一进这个班,使劲儿扫了全班一眼,叹了口气:“昨天真是背时,竟然栽在了夏天的荷塘里了。”夏天的荷塘?不少人在心中质问,老师掉荷塘里了?不是说她是因为自行车前轮子掉了才摔伤的吗。难道说她的自行车前轮是在靠近荷塘的地方掉的,然后一头栽在荷塘里了,把手摔伤了? “报告!”罗隐仁站在班门口,对着数学老师喊了一声。“干什么去了?”数学老师看了看他。“肚子不舒服,解手去了。”“这个理由已经过时了,能不能换个新鲜点儿的理由。”数学老师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手却示意他进来。罗隐仁回到自己座位上,重重地吸了几口气,拿出书来,假装自己在听课,其实思绪早已飞出了教室,四处神游。“你去哪儿了?”楚少颖用肘子顶了一下罗隐仁。“去网吧了。”罗隐仁小声回答。“下课吼,语文老师见你不在,说要找到你,非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不可。”楚少颖如实转达了下课时语文老师的话。“别听她瞎说。”罗隐仁的脸上没有一丝畏惧,“我把身体摆在她面前,她抽个筋扒个皮看看。”“反正老班看你不顺眼,你可要小心了。”楚少颖的语气充满了关切。罗隐仁笑了笑:“看我不顺眼的老师多着呢,我可从没把他们当回儿事。”说完,他手一扬,又道:“告诉你,我今天发现了一款特好玩的游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楚少颖摊了摊手掌:“我没有钱。”“我借你。”罗隐仁爽朗回答。“我可没钱还你啊。”“那就当我请你。”“你不后悔?”“一块钱而已,后悔什么?” 让我们来了解一下这个数学老师,这个老师的座右铭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她和别的老师还不一样,她总是用最快的速度把该讲的课讲完,然后布置一些作业,只要谁把作业做完,不管是上课还是下课,他就可以去教室外面玩。这一天,她讲完了课,大部分同学早早把她布置的作业写完。刚有几个同学要出去玩,教室里便有人提议要听丁丁的故事。 第四十四章 新学校(5) 老师便说:“谁要出去玩可以,听我讲丁丁的故事也可以。”话一出口,果真有一部分做完作业的去教室外面玩,而另一些在教室里听丁丁的故事。这个老师的这一招很管用,大大提高了同学们的积极性。这个班的学生学习数学的兴头,那可是高得很。每次考试,数学整体成绩,都要比别的班高出了一大截。除了少数几个像罗隐仁这样的孩子以外,大部分同学的数学成绩都很好。楚少颖的积极性也像氢气球,上升到无限高。不过他快速完成作业的目的和别人不同,他是为了看《警世通言》。此刻,老师正在讲台上讲丁丁的故事,楚少颖把书摊在桌子上,认真地看他的《警世通言》,他看得太入迷了,连老师停止了讲话,走到他跟前,他也没有发现。那老师一把揪过他的书,撕成了两半,重重摔在地上。楚少颖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她对任何人都是和蔼可亲的,她自己也曾说过,要多读一些课外书,丰富一下知识。而自己现在正在书中学习知识,她为什么要撕掉自己的书呢?不过,相对于这些,还有让他更加担心的,那就是书已经被撕掉,他要如何赔偿。他没有那么多钱,根本赔不起。 “这是我的书!”罗隐仁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指着老师道。“你的书又怎么样,课堂上不许看乱七八糟的书,不知道么?”数学老师针锋相对。“再不对,你也不能撕书啊。”罗隐仁大声嚷道,“我当着你的面把数学书撕掉,怎么样?”“有本事你就撕。”数学老师也毫不相让。“哼!”楚少颖掏出数学书,把它撕成了纸屑。“好,你有种!”大家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都十分惊讶。这罗隐仁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儿吧,敢顶撞老师。这场面让大家既害怕,又感到不可思议。在他们的小小心灵里,老师无疑是他们除了父母外,最最敬畏的人,而这个罗隐仁丝毫不把老师放在眼儿里,这无异于捋虎须。“明天把你爸妈叫来,我还管不了你了?”数学老师指着罗隐仁问,“你爸妈电话多少?”“我家里穷,买不起电话。”罗隐仁一张脸冷得像冰窟,“再说了,我爸妈地里活忙,没空来。”数学老师又想发作,这时下课铃声响了起来,她便夹着教案气冲冲地走出了教室。教室里异常安静了数秒,大家的目光朝着罗隐仁看了几眼,而后又你争我吵,推推搡搡地出了教室,寻朋觅友玩耍。楚少颖捡起那本已被撕烂的书,放在课桌上,侧目看了看罗隐仁:“对,对不起啊,这书我以后会赔给你的。”“不用你赔。”罗隐仁把书塞到书包里,“遇到这样的老师,你可不能手下留情,嘴下更不能留情,不然她会变本加厉。老虎不发威,她当你是病猫。”出了这个岔子,楚少颖想,以后怕是再也不好意思开口向罗隐仁要书看了。“你的书还真好看。”楚少颖说这话是为了试探他还会不会给自己借书,口气虔诚得像佛教徒礼佛,都不像个男人了。“我家书多得很,你想看什么给我说,我照旧借给你。”罗隐仁捏了捏拳头,“我可不是小气鬼,别以为因为这个事儿我就不借你书了。”“谢谢!”楚少颖笑意盈盈,“我听王二叔说《飘》很好看,你有这个书吗?”“王二叔?你们那里的农民还看这个书?”罗隐仁感到很惊讶。“王二叔和别的农民不一样。”楚少颖解释,“王二叔加就他一个人,他平时没事就看书,他家里有好多书呢。他还常常借给我树看。爸爸说王二叔是个大好人。”“我……我虽然没有见过你的王二叔,但我敢确定,他一定是个大好人。”罗隐仁眼中,有混浊的光芒流转。“你怎么敢确定他是个大好人啊?”罗隐仁呵呵一笑:“反正关于你的事,我都知道,不然我不会对你这么好。” “楚少颖,有个美女找你。”夏荷对楚少颖说了一句。楚少颖偏过头一看,窗户外面站着白小琪。而离白小琪不远的地方,站着苗条漂亮的章羽,见到白小琪俊俏白皙的面孔,章羽没来由地心中一酸,那时常挂在她脸上的灿烂笑容也暗淡了下去,尽管她周围有许多人围绕着她。而最最关键的是,楚少颖瞥见了白小琪手中自己的裤子。楚少颖知道,她是给自己送裤子来了。看着白小琪那挑不出毛病来的面孔,自卑和不安以双目为媒,瞬间充斥了他的全身。楚少颖硬着头皮走出了教室,来到白小琪身边,她虽然穿得跟朴素,却不失纯净靓丽,比起那些涂脂抹粉的女生,她更有一种清新自然的美。楚少颖木讷地站在她身边,白小琪把楚少颖全身看了个遍,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搞得楚少颖怪不自然的。楚少颖用手摸了摸手上,再用眼神把身体瞅了个遍,大眼睛瞪着白小琪:“我身上有东西么?”“小黑呢?”白小琪问。“丢了。”楚少颖简单地回了两个字。“丢了?”白小琪大惊,她以为这一人一猫之间有着深厚的感情,这种感情甚至超过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密不可分的。对于楚少颖和小黑的关系,白小琪理解得比楚少颖深厚。“怎么丢的?”楚少颖一五一十地说了。白小琪唏嘘叹气,略带失望地看了看楚少颖,把裤子递给了他:“你去厕所把裤子换了吧。”看到这一幕,周围观看的人都傻了眼,窃窃私语地谈论起什么,这让楚少颖非常难受,以为一个女孩子的清白都被自己毁了,人家以后还怎么见人。楚少颖什么也不说,迈开大步下了楼,直奔厕所,用了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裤子,往回赶的时候,上课铃声还是响了起来。楚少颖拿起裤子就狂奔回去,此时他的心里有两个矛盾,一是拿着裤子进班,那些刚才目睹白小琪给自己裤子的人,一定会说闲话,那样别说人家白小琪没脸见人,自己这个男子汉恐怕更没脸见人。而另一个矛盾是,如果自己拿着裤子直接去三年级四班还裤子,肯定会被人说他俩有不纯洁的关系。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勇气那样做。楚少颖在两种矛盾中来回了百十遍,这种滋味,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快到班门口,他迅速下定了决心,把裤子往怀里一揣,还好,班里没有老师,他匆匆忙忙进了教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裤子塞进课桌里。几节课下来,楚少颖完全没有心思听。自习课上,他迅速把作业做完,等放学后,他把裤子塞进书包里,推着自行车出了镇子。他要去白小琪会经过的地方,等她。过了少时,白小琪真的和一个女生一起骑着自行车驶了过来。看到白小琪,楚少颖掏出裤子:“给,谢谢你啦。”白小琪接在手里:“穷客气。”去果林小村和要去白小琪的村庄还有一段共同路要走,三人并肩骑车,楚少颖颇不好意思地问:“白小琪同学,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个嘛。”白小琪笑了笑,“起初是怜悯同情你。”“那后来呢?”白小琪莞尔一笑:“后来我觉得你这个人蛮有意思的,我记得我给你说过这个。”楚少颖不明白她的话,只道她是随便说笑,便也不多加理睬,到岔路口时说了声“再见”就蹬着车走了。 时光,像一个飞毛腿,跑得快得不得了,一个月就在不知不觉中挥霍干净了,全三年级来了一次考试,楚少颖语文考了第二,数学考了第一,英语第二。语文老师奖了他八个作业本,数学老师将了他一个笔记本,英语老师奖了他一支钢笔。楚少颖走到讲台上领奖,同他一道上去领奖的还有章羽大班长,穆羊和尹马。楚少颖得的将最多,但他在讲台上是不安的,他的布鞋被脚趾顶穿,又黑又长的脚趾露了出来,非常不雅观。裤子经过白小琪的缝补,还好,而衣服又脏又破,一头浓密的黑发乱蓬蓬的,与其他几人一比,他着实是一个泥腿子,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明明是件很荣耀的事,楚少颖却恨不得有个地缝让他钻进去。在讲台上屈辱地光荣了一回,回到座位上时,罗隐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可以啊,看不出你还是个学霸。”楚少颖掏出《飘》来:“我看完了,还你。”“上次说请你上网,结果后面给搞忘了。”罗隐仁看了看手表,收拾了书包,“明天星期六,下午请你去网吧。”下课铃声立马响了,楚少颖收拾好书包,对罗隐仁的话不置可否。 楚少颖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悠闲地往家赶,他看了看挂在树上的斜阳,今天总算是争了口气,考了这么优秀的分数,虽然不能给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带来什么,但也给父母长了面子,让他们在和别的大人说话的时候,也为他们说大话提供了一点儿资本。而这也许就是考高分唯一的意义吧。 到家时,楚少颖又朝西边看了看,西山上灿烂的云霞随着夕阳的下沉很快消失,楚少颖莫名地叹了口气,或许人生所有的光荣,都会像这云霞随着时间的消逝而褪色吧。 第四十五章 风波不断(1) 回家作业早已在学校做完,楚少颖拿起了夏荷借他的那本连环画《艾迪奥特曼》来看。这个连环画非常有意思,楚少颖一口气把他看完。之后,他兴味犹存地把连环画放进了书包,他看到了语数英三张试卷,他在想,他要怎么样让父母知道自己考的高分呢。直接说,又恐怕父母说自己骄傲自满。楚少颖想了想,于是,他把试卷贴在了玻璃上,这样,不止爸妈可以看到自己考的高分,别人到他家来我可以看到。楚少颖便用透明胶把试卷沾在了玻璃上。 分数对于别的孩子或许不算什么,但对楚少颖不同,他从小就耳闻学习如何如何地重要,让他把学习和前途命运联系在一起,他深信不疑地以为,只要学习好,就会有一个光辉灿烂的明天。所以不管生活多么困苦,他都要努力学习,这样做除了带给他抵消贫困带给他不安的精神胜利以外,还给他带来了轻飘飘如云朵一般轻盈的自我陶醉和慰藉。在大人们吹嘘那些有了好前途的青年读书少之下,楚少颖透过他们仿佛看见了自己模糊的未来,让他忘记了现实的苦痛,倔犟地向前行进着。 周六只上半天课,半天课上完后,罗隐仁叫上夏荷和楚少颖一起去了开心网吧。巴掌大的网吧只有二十几台电脑。罗隐仁交了钱后,三人便坐在了电脑前,孤陋寡闻的楚少颖连开机都不会,还是罗隐仁给他开了机,并教了他一些简单的基本操作方法。不知怎么搞的,别的同学一玩就上瘾的网络游戏,楚少颖却怎么也不会入迷。他在网上搜索小说看,可网络小说怎么也提不起他的兴趣,他喜欢看名著,无意间搜到了一本《围城》,楚少颖的兴趣立刻被钩了起来,他便认真地浏览,看了约莫一个小时,门口来了几个警察,而要命的是,警察后面站着几位学校的领导,看着正在玩游戏的学生们,警察一一把他们揪了出来。楚少颖很快就被揪了出来,站在网吧下面的街道上。警察用摄像机拍下了他们,隐隐约约说要把这十二个未成人进网吧的事迹公布在小镇的新闻上。看样子,这些人要出大丑了。楚少颖庆幸自己家没有电视,看不了新闻,父母不会知道自己进网吧的事,这次进网吧的未成年人,小到十岁的小学生,大到十七岁的高中生。他们被校领导带到学校,进行了无休止的说教,说得人的耳朵都起了茧子。三人各自回到家后,罗隐仁倒是没什么,反正爸妈也不指望他将来考大学,只要他不杀人不强奸不犯法,就算把天捅个窟窿,他们也不管。夏荷的父母稍微传统一点儿,他们把网吧列为少年的一大禁地,这个,夏荷深深地知道,所以他提前把闭路线剪断了,这样父母看不了电视,无法知道自己的事儿。而楚少颖回家后,不声不响地回了自己的卧室,那三张试卷还贴在玻璃上,分毫未动。这三张试卷似乎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楚少颖有点儿失望,便取下了试卷,开始认真看课外书。看了一会儿,他感到心神不安,万一父母知道自己让网吧怎么办?楚少颖开始着急,只要过了今晚就没事了,看书的心思也没有了,在外面溜达了一圈,夜幕降临了许久,天气凉透了手掌,他才往家走。 “跪下!”一进屋,爸爸厉声呵斥。楚少颖立马跪了下去,心口仿似有火在烧,心脏剧烈地起伏着,连掌心的冰寒都吓得逃之夭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手的冷汗,眼泪以双目为源头,不衰竭地流着。“说,你犯什么错了?”爸爸拿着皮带,在楚少颖的背上狠狠抽了一下,“你自己说。”楚少颖揩了两把眼泪,以委屈的口吻道:“我上网吧了。”“什么?”爸爸的双眼气得如铜铃一般大小,又抽了楚少颖一皮带,你还敢上网?你这个畜牲。”爸爸又抽了楚少颖三皮带,楚少颖感觉是三条烧红了的铁棒烫在了自己背上。“我还以为你只是谈恋爱呢,原来你还敢上网。”爸爸气得再次抽了他一皮带。楚少颖觉得很委屈,抹干了眼泪后说:“我没有谈恋爱,我只是去网吧看了一会儿书。”“你还嫌自己的脸面丟得不够大,还敢谈恋爱,上网。”“我没有谈恋爱。”楚少颖再次强调,如果挨打是给了他肉体上的痛苦,而“谈恋爱”三个字则是给了他精神上的迎头痛击,“谁说我谈恋爱了。”“你们班长说的,那还会有假。”“班长?她……”“她什么她,今晚你就给我跪整整一个晚上。”说完,爸妈都进了卧室。 楚少颖就这么跪着,冰凉的水泥地,寒意渗透了整个膝盖,酸和麻双面夹击着他的肉体。极度的困意折磨着他的灵魂,疲倦,无休止地蹂躏着他的身体,让他一次次耷拉下去的脑袋又一次次抬了起来。如此往复了不知多少遍,楚少颖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他知道自己哪怕多坚持一秒身体都将会垮掉,他什么也不管了,立马冲进了卧室,鞋子一蹬,被子一盖,便昏昏沉沉睡去,第二天很晚才起床。 星期一的早晨,课间操的时候,学校公布了一件轰动全校的事:罗隐仁用石头砸烂了杜木家的玻璃,险些伤及人命,此事给学校带来了不好的影响。鉴于罗隐仁还是未成年人,又没有伤及无辜,现让罗隐仁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给杜木一家赔罪。罗隐仁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了自己的检讨书,又向杜木道了歉,此事就算过去了。楚少颖把杜木多看了几眼,这个人就是上次扒自己裤子那人,楚少颖看到他十分不爽,恨不得揍他个半死不活。 “谢谢你啊。”楚少颖坐在位子上,对同桌罗隐仁道。“不用谢,这么做,主要是帮自己。”罗隐仁愁眉苦脸,一脸烦躁,“我现在在担心另一件事。”“什么事?”楚少颖用书遮着脸。“我爸爸今天要来学校,是老师让他来的,我想我是完蛋了。”罗隐仁唉声叹气。“老师怎么通知你家人的?”“是章羽不知道从哪儿弄到我家的电话,她把电话号码给了老师……”唉,罗隐仁又叹了口气,“该死的章羽,看来我是要挨揍了。”“放心,有老师在,你爸爸不会揍你的。”“恰恰相反。”罗隐仁道,“我爸爸从来不指望我学习能光耀门楣,所以对学习上的事儿他也不怎么管,对老师的态度也是无可无不可。所以啊,老师不在还好,我爸他懒得管。老师一旦在啊,他便会狠狠揍我一顿,专门揍给那些老师看。”事实证明,罗隐仁的推断完全正确。第三节课上,他被叫了出去,回来时鼻青脸肿,可他却没有叫唤一声。 “痛不痛。”楚少颖关切地问。“都这样了,你说痛不痛?”罗隐仁摸了摸被打肿的地方,“数学老师,老子跟你没完。”楚少颖看了看章羽,那俏皮的脸蛋儿上洋溢着胜利者才有的笑容,他想到了是她告诉爸爸自己谈恋爱了,又想到了她要了罗隐仁父母的电话,此人罪大恶极,一定要找个好机会羞辱她一番:“其实都得怪章羽,要不是她,你也不会挨打。”“我早看她不顺眼了。”罗隐仁一拳捶在凳子上,“要不是看在她是个女生的份儿上,我早把她收拾一顿了。别以为家里有几个臭钱。父母有点儿滥权,就谁都不放在眼里。”自习课上,罗隐仁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楚少颖拼命赶回家作业。过了一会儿,有两个女生因为半块橡皮争吵了起来,章羽走上前去,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俩过来。那两个女生来到章羽的课桌前站着,章羽拿着橡皮反复看了几遍,问了两人许多话,俨然自己已是一个出色的法官,可事实证明,章羽只有法官的权,而没有法官的本事,把两人审判了许久,也没审训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她折中了一下,用刀把橡皮切成差不多的两块,两个女同学一人一块。罗隐仁和夏荷看到了这一幕,当下两个人争吵起来,吵的声音不大也不小,章羽是清楚地听见了他俩的争吵,她以为她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对付这两个男同学:“你们两个,瞎嚷嚷什么?”夏荷张大嘴巴用了稍大一些的声音道:“他偷我内裤。”此言一出,惊摄全班,大家哄堂大笑。夏荷怔怔看着班长,心中在想:你这个大法官,看你怎么断这个案子。章羽果然犯难,俊俏的面庞上出现了几丝绯红,经同学们的笑声一搅和,顿觉骑虎难下,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愣了半天,才明白对方是故意找茬,罗隐仁与夏荷报复人的手段,她早有耳闻,看来只能这么算了,不然会有更难难堪的地步:“你们两个坐下吧,朋友之间嘛,别这么斤斤计较。” 第四十六章 风波不断(2) 夏荷不打算给她台阶下,立马又不依不饶道:“偷内裤不是小事,哪能就这么算了。”章羽只得反过来问罗隐仁:“你真的偷他内裤了吗?”“什么?”罗隐仁大怒,“大班长说话是要讲证据的,要不要我把裤子脱下来,让你看一下这条内裤是不是他的?”说完,他又想起了什么更损人的话:“哦,对了,你又没见过夏荷的内裤,就算是他的,你也认不出来啊。现在班里偷内裤的人不少,大班长要不要把每个人的内裤看一下,好让下次有人偷内裤后可以迅速查出来。”“哈哈……”全班同学再次哄堂大笑。“笑什么笑。”章羽一声厉斥,如同一个爆弹,爆炸的威力让所有人都闭口不笑。章羽气得哭了出来,用手摸了摸眼泪,冲出了教室,到老师那里诉苦。 班主任语文老师赶紧把罗隐仁和夏荷叫到办公室,进行了长达半个小时的说教,反正二人的脸皮早已是铜墙铁壁,刀枪剑棍什么兵器都戳不烂。回到班里,楚少颖用四个字形容了一下他二人这次行为,“大快人心”!“叫她以后还嘚瑟。”罗隐仁道,“不发发威,她真以为自己是老大了。”夏荷以手加额:“看她以后还牛气什么。” 下节课,是微机课,是同学们最喜欢的副课之一。下课后,同学们拿着微机书,高高兴兴地陆续进了机房,一人一台电脑,这些电脑都是大屁股,看起来都可以当古董了,比网吧里的电脑落后了许多。楚少颖随便选了一台机子坐下,等老师让大家开机的时候,楚少颖按了按电脑的开关,可不知怎么的,开机后的电脑拉在了那里,进入不了程序。楚少颖自认倒霉,怎么大家的机子都没事,唯独自己的机子是坏的,老天太不公平了。看着大家玩电脑玩得正起劲儿,楚少颖心里痒痒的,深吸了口气,用楚楚可怜的声音对微机老师说:“老师,我这台机子是坏的。”老师看了看对面的章羽:“你和班长坐一起吧。”这让楚少颖感到很尴尬,他和章羽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无论从哪个层面看,他们都是一组鲜明的对比:章羽穿得干净整齐,楚少颖穿着又脏又破……楚少颖就这样难堪地坐在了章羽的旁边,他是那么的不安,他多么想有一种外在的力量把他拉走,拉出这个小小的房间。可是,老师的话在冥冥之中产生了一股对抗这种冲动的力量,让他坐立不安。“你身上有一股方便面味儿。”章羽小声对楚少颖讲。这话使得楚少颖更加不安,自己没有一个爱干净的父母,自然也不会潜移默化地造就一个爱干净的自己。若是没有特殊情况,他一个月也洗不上一次澡。面对章羽说的这话,楚少颖只得打个圆场:“我经常吃方便面。”说完,班里有一个叫梁堂的人站了起来:“我给大家出个脑筋急转弯。”“说!”老师命令。梁堂的目光对着某个地方,开始说出了他的脑筋急转弯:“从前有头笨牛,它看见前面又堵墙,它明明知道如果一直往前走会撞到墙,可它为什么还是要往前走去撞墙呢?”教室里安静了一阵。“因为它太笨了。”章羽张牙舞爪的声音把这片刻安静撕得粉碎。“章羽说对了。”梁堂坐了下去,“因为它太笨了。” 莫名其妙,楚少颖想:这也能算是脑筋急转弯?思索之际,“同桌”章羽开始玩起了游戏,看她霸占着鼠标,楚少颖像极了一个局外人。他没有勇气把鼠标夺过来,和对方公平地拥有这台电脑。他只能等章羽玩了好几把游戏后,主动把鼠标给他,他才不自然地拿起鼠标,如临深渊般的玩起了游戏。而在他还没有把鼠标捂热的时候,章羽又把鼠标夺了过去,一个人开心地玩。至于她身边的楚少颖,她可以把他忽略为空气,之所以回偶尔把鼠标给他,完全是为了应个景儿。楚少颖只觉有庞大的磨盘碾压自己的小心脏,像是在磨黄豆,放进去的是整粒儿,出来的是豆浆,如此心灵碾压了无数次后,下课铃声才理解了他的企图,响了起来。 今天老天很给面子,微机课和是大家喜欢的体育课,体育老师是个年轻小伙子,个子很高,如果能有点儿肌肉,可能会更让人相信他是教体育的。在他的命令下,全班同学围着操场跑了八百米,之后,他要教学生们新的广播体操。体育委员带领大家做了预备操后,同学们依次排开,排成整齐的队伍。广播体操总共有八节,这节课老师教了两节后,便让大家自由活动了。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那几个卖零食的小商贩推着三轮车靠了过来,不用叫喊,同学们自动凑过去,掏出几毛钱,买零食。罗隐仁也凑过去,从兜里掏出五毛小钱,买了一袋开心果,说是开心果,其实不过几块儿带甜味的冰疙瘩。他撕开了包装袋,让楚少颖和夏荷各拿了一个。楚少颖在吃开心果的时候,一块玻璃落了下来,落在了离楚少颖一米的前方,烂成了一包渣。楚少颖吓了一跳,赶紧退出了五米开外。这一幕,被老师看到,是有同学砸了别的班的窗户,只是动手砸窗户的人没有被发现。老师走了过来,问:“这是谁干的?”“不是我。”罗隐仁大声道。“也不是我。”夏荷模仿罗隐仁的话。“不是我。”楚少颖和五六个同学也如是说了,这一圈人,唯有梁堂一个人默不作声。老师指了指梁堂:“是你,对不对?”梁堂的脸色很难看,却没有说是或不是。体育老师一把把他拎起来,在地上顿了又顿。这个场景,让楚少颖想起了自己上次因为迟到,也是被体育老师拎起来,在地上顿了又顿,痛倒是不痛,但那股气却是十足的,那是怎样的难堪。这让楚少颖有点儿怜悯和自己一样没有反抗的梁堂。 不记得是哪一天了,楚少颖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家里多了一台电视机,还是彩色的。楚少颖太喜欢这个了,以前要看电视,只能去别人家,而且别人要看啥就是啥。如今自家有了电视想看啥调啥,美中不足的是,只能收到二十多个频道。此后,周六周日除了看书,都可以在家看电视了。每个下午都有动画片《西游记》,这个动画片的片头曲和片尾曲,楚少颖十分爱听。只可惜这个动画片每天只播三集,看完了三集,楚少颖兴味颓然,到镇子里逛了逛。如今正是丰收的季节,村里的空地上,到处都是人家晾晒的谷子麦子和红枣,今年又大丰收了,农民们在地里操劳了大半年,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们那满是笑容的脸,可以证明今年是硕果累累。 楚少颖来到桥头,看着在地里忙碌的农民们,那场面是有多热闹,投身于劳动中的人们,面对这累累硕果,他们是多么自豪啊。人们常说劳动最光荣,而这劳动带给他们的,不仅仅是光荣,还有对富裕生活的满足。但与此同时,作为一个对未来有抱负的人来说,他要的人生,绝对不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那样的光景,他们要的是一个光鲜体面的工作,这让他们有理由歧视农民,歧视这些泥腿子。可楚少颖例外,现实中的泥腿子,精神上的富裕者,这让他既佩服农民,又歧视农民,既羡慕那些有好工作的人,又憎恨着他们。 爸妈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想必自家的棉花也要大丰收了吧。一家人,一年到头企盼的就是地里有点儿收获。如果丰收了,家里的光景自然就好了。如果没有丰收,家里的生活就艰苦一些了。但楚少颖苦日子过惯了,换个好环境,他反而不自在。每当他到那些有钱人的家里,他都觉得别扭,觉得自己不适合这样的房子。 这一天的语文课上,老师要讲解大家的试卷,讲解前,她要检查同学们是否完成了作业,她走了一圈,大概了解了同学们完成作业的情况。之后,她便开始讲解。当讲到一篇短文时,她问了大家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知情”。全班同学只有楚少颖一个人回答了这三个字,语文老师加大了分贝,大声道:“对,不知情,楚少颖的不知情是对的。”这时,全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这突如其来的掌声让楚少颖脑袋充血,耳根烧得厉害,脸不自觉地潮红了一阵又一阵。这掌声像一根鞭子,抽在自己这匹马上,无疑会让自己跑得更快。楚少颖这样想着。 讲解了许久,老师很快讲到了下一篇短文,她习惯性地走到后排,把一个叫吴杰的男生的试卷拿了过来,要让别的同学读他在这个问题上的答案。老师首先让一个女同学读,那女生说了一句:“他的字太潦草了,我看不清楚。” 第四十七章 风波不断(3) 老师又把试卷给了另外一个女同学,那女同学也说:“他的字太小,看不清楚。”而后,老师把试卷给了楚少颖,要他来读吴杰的答案,楚少颖便一五一十地念道:“大草吃完吃小草,小草吃老牛……”吴杰的答案,引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楚少颖坐在的时候,吴杰目光森冷地看了他一眼。 班会课上,要搞活动,大班长章羽说玩击鼓传花,她找来一朵塑料花,她用竹棒子敲桌子,一旦他停止敲桌子,花在谁的手中,谁就要上来表演一个节目,唱歌跳舞背古诗等等都可以。当章羽第一次停止敲击的时候,花在梁堂的手中,梁堂给大家唱了一首歌,这首歌不是别的歌,正是动画片《西游记》的主题曲。当章羽第二次停止敲击的时候,花在夏荷手中,夏荷也给大家唱了一首歌,这首歌不是别的歌,正是动画片《西游记》的片尾曲。他们都喜欢看《西游记》啊,楚少颖想,看来可以和他们讨论《西游记》里的情节。当章羽第三次停止敲击时,花落在了楚少颖手中,楚少颖双颊发红,他是歌囊羞涩,五音不全,别的歌他唱不好,便装腔作势地唱了首国歌,以应个景儿。 下课后,罗隐仁道:“夏荷和梁堂的歌唱得怎么样?”“不错啊,比我唱的好。”楚少颖回答,“他们唱的都是我爱听的。”“他们为什么会唱你爱听的歌呢?”楚少颖扬了扬眉:“不知道。”“木鱼脑袋。”罗隐仁敲了一下楚少颖的脑壳。星期六上午,上完课后,罗隐仁叫来楚少颖和夏荷:“你们俩想不想赚钱。”夏荷道:“你不会又想让我们跟你去火炮厂工作吧。”“一个小时五块钱,很来钱的,我们村儿里的伙伴没事都去那里工作。”罗隐仁双手搭在了二人肩头,“我可是好心好意,你们不愿意去就算了。”“我们都是未成年人,你们老板敢使用童工?”夏荷反驳。“反正我们村天高皇帝远,保证没事儿。”罗隐仁拍了拍二人的肩膀,“你们两个到底是去还是不去。”“不去!”夏荷斩钉截铁地回答,“我爸妈肯定不同意。”“你呢?”罗隐仁问楚少颖。楚少颖犹豫了一下,想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十分心悸,便也摇摇头,淡淡道:“不去了吧。”“人各有志,你们不去就算了。”三人便各自回了家,到家后,楚少颖要享受这难得的周末,他去村里逛了逛,路过一台小轿车的时候,一只凶狗钻了出来,袭击了楚少颖,那凶狗张开大嘴,两颗尖牙咬穿了楚少颖的布鞋,刺进了肉里。楚少颖捡起一块石头去砸凶狗,凶狗跑开了。楚少颖赶紧脱掉鞋子,两滴鲜红的血液从脚背上浸了出来,两撮细而绵长的微痛从脚背上传来。楚少颖赶快回了家,擦掉血迹。他现在非常害怕一件事,他怕这狗身上会有狂犬病毒。如果有,就需要在二十四小时内打狂犬疫苗,不然会死人的。而死对楚少颖来讲,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等到了傍晚,爸妈都从地里回来了,楚少颖却没有做饭,这并不是因为他懒,而是因为他怀疑自己有可能染上了狂犬病毒,不能做饭,不然会有可能传染上爸妈。“饭都不知道做?”爸爸果然拉下脸来,“你有个屁用啊。”楚少颖现在,已经对父亲这样冰冷的话起了一些免疫力,与其说他脸皮厚了,不如说他成长了。“我脚被狗咬了,我怕把你们给传染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爸爸淡漠地问,“谁家狗咬的?”“爸,是刘叔叔家的狗咬的。”楚少颖一口咬定,“爸,你明天能不能带我去防疫站打狂犬疫苗?”“谁家狗咬的,叫谁掏钱给你打疫苗。”爸爸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那把你的手机用一下呗,我给刘叔叔发个短信,让他明天带我去打疫苗。”爸爸把手机递给了楚少颖,楚少颖给刘叔叔发了个短信:刘叔叔,我今天被你家的狗咬了,请您明天带我去防疫站打疫苗。周日早晨,刘叔叔骑着摩托车把楚少颖带到了防疫站。这个防疫站就在医院旁边,看里面的陈设,像极了一个缩小版的医院,刘叔叔交了钱,医生给楚少颖打了第一针,当那注射器针头插入自己胳膊上的肌肉时,痛,像千万根尖针刺,跌宕起伏,扎在了心窝,绵延不绝。这让楚少颖联想到了,那些史书中,说杀一个人是那么简单,屠一座城是那么容易,可又有谁真正了解死者的痛呢。 打完了第一针,医生说两个星期后来打第二针,一共要打五针。楚少颖的肌肉紧了五下,事先把余后要打的四针所带来的痛苦预习了一遍,好让下次痛的时候有所准备。时间,很快到了深秋,路两边的树木都开始泛黄,风吹在脸上,犹如针扎。而楚少颖的鞋子,还是那双破布鞋。薄薄的外套里,只有一件打了许多补丁的秋衣,根本不足以御寒。到了晚上,虫鸣声也减小了,不像夏天那么嘈杂。每天早晨,楚少颖都瑟缩着身体,蜷曲成一团,沐浴在寒风冷气之中,如同一只失去体温的大雁。这样的痛,它不是尖锐,不是迟钝,它是一种广泛、普遍和绵密的痛,不留任何余地地攻击着一个人,由内而外,同时又由外而内地击垮一个人,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寒风,轻得犹如一面细纱,缓缓地吹着,吹得枝头的树叶不停摇摆,而后无力得落了下来。街道上零星有一些树叶,把周围点缀得如同一副油画。而这就是大自然的手笔。人间所谓的画家作家等等,他们不过是从大自然那里得到了一点灵感,然后用自己的方式将它们表达出来而已。人在大自然那里,是多么渺小啊。楚少颖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却从来没能在大自然的提示下获得任何灵感。 楚少颖走在大街上,瑟缩着肩膀,手里攥着仅有的一元钱,咕咕响的肚子早已在命令他把这一元钱换成吃的了。还好,街道前面有一个卖包子的老奶奶。楚少颖问:“包子多少钱一个?”“五毛。”老奶奶回答。“我要两个。”楚少颖把一元钱给了老奶奶。楚少颖拿着两个热腾腾的包子,一个人在街道上,满足地吃着包子,吃得不快也不慢。因为吃快了的话,吃饭给自己带来的惬意感会很快消失;吃得慢了的话,包子会凉掉,就不好吃了。正吃着,无意间碰到了大班长章羽。楚少颖只当她是个熟悉的陌生人,根本不打算和她讲话的。“你就吃这个啊?”章羽脸上有着蔑视的光芒,是那样的咄咄逼人。“我农村来的。”楚少颖咬了一口包子,“当然不能和你相比了。”楚少颖以为她还会反驳,可谁知章羽不屑一顾地离开了。楚少颖讨厌这样的人,他们总是拿自己的优越感来践踏别人的尊严。 五针狂犬疫苗终于打完了,楚少颖才放下了“得狂犬病”这个包袱。而后,他再遇到狗就不怕了,任凭你们咬,老子打过狂犬疫苗了,不怕你们。 教了这么久的书,班主任从衣着和卫生状况能判断出一个人的家境。像楚少颖这种邋里邋遢的的学生,不用说,家里穷得叮当响。早晨,老师提来了一桶水,这桶水本来是要让几个手上有泥垢的学生洗的,但老师为了给他们留一点尊严和面子,老师还是让全班同学都洗了手。那水冰凉刺骨,不少同学洗好手后,把手夹在了腋窝里。 语数英三门主课上,英语是老大难。对于没有学过英标的学生而言,许多单词即使是老师教了,还是不会念。可楚少颖对于英语有他自己的一套方法,他把汉字或拼音来当作英标:e glish,他标注成“英格里洗”。teache ,他标注成“提扯”。stude t,他标注成“四友等特”……这样,只要老师教过的,他都能用汉字读出来。可这样虽然当面会读了,但离开了标注,他依旧不会念,这样做所起的效果依然不大。 英语难学,同学们恨屋及乌,他们把英语称作鸟语,把英语老师称作一只会吐痰的鸟。同学们这样说自然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个英语老师几乎每节课上都要在讲台上吐几口痰。这两三个月下来,数学课成了同学们最喜欢的主课。大家对它的兴趣甚至超过了体育和音乐等课程。这也是有原因的,副课只能给同学们带来自由快乐感,而数学课所带来的,不仅是自由快乐感。还有高成绩所带来的自豪感。 这节数学课,楚少颖是第二个完成作业的,上去交给我老师批改的时候,楚少颖一道题也没有错。 第四十八章 风波不断(4) 由于上次课外书被撕了,楚少颖便出去玩了。来到走廊里,别的班还在上课,走廊显得很冷清,阳光懒洋洋洒在对面的居民楼上,把褪了色的墙壁照得一清二楚。听人说,这些楼房从他们有记忆的时候就自己有了。不久,又有许多做完了数学作业的人出来了,其中就有章羽大班长。班里有个叫谢飞的男孩双手抓着章羽的两个腋窝,逗地章羽笑个不停。楚少颖十分不服气了,她和男生这么出格地胡闹,还好意思冤枉人家谈恋爱。这个时候,一群男生唱出了他们新编的顺口溜:一年级的小偷,二年级的贼,三年级的美女没人追,四年级的帅哥一大堆,五年级的情书满天飞,六年级的情侣一对对。 放学后,楚少颖骑着自行车出了学校,没骑几步,车子的链条断了,这下糟了,他不得不把车推到了修理自行车的地方:“叔叔,能不能给我修洗澡啦链条?”“一块五。”修车的中年男人道。“叔叔,你能不能行个方便,我身上没钱。”男子道:“你先把车搁我这儿,我给你修好,等交了钱再来取。”楚少颖犹豫了好久,十分不情愿地道:“好吧。”走到街上,天虽然还没有黑,但凭直觉,走路回家,天黑了问未毕能到。已经没有自己犹豫的时间了,楚少颖一路小跑,跑到了小镇边缘回果林小村地路上。跑了没多久,见到了一辆马拉的架子车。楚少颖对驾车的阿姨道:“阿姨,你这是要去哪儿?”“我去果林小村寻个亲戚。阿姨回答。“正巧,我也是果林小村的,你能捎我一程吗?”“上车吧。”楚少颖攀上了架子车,回到家时,只比平时晚了一二十分钟。看着自己空手回来,爸爸问:“你的自行车呢?”“坏了,正在镇上修。”楚少颖想起了修车费,“爸爸,你有没有一块五,修车的叔叔要一块五。”爸爸从兜里摸出了两块五:“修车钱和明天中午的饭钱,都在了啊。”第二天,楚少颖把车子赎了回来,到学校的时候,守门的大叔还没有来,班里几个男生拿着乒乓拍和乒乓球,翻过了铁栅栏,去校园里打乒乓球。就这样,世界上又多了一个乒乓球迷——楚少颖。打了一会儿,开门的大叔来了,所有打乒乓球的同学都跑了,汇入人流。而下午放学后,楚少颖竟忘记了自己是走读生,要接近一个小时的车程才能到家。他一门心思地和同学们打乒乓球,直到天擦黑了,他才想起自己要骑很远的路才能到家。于是,他去车棚里推车,可进去一看,哪里有自己的自行车。楚少颖慌了,四处寻找,连个自行车的影子也没见着。怎么办,还有老长的路啊,自己要怎样才能到家?而最恐怖的是,自行车丢了,他想起了有一次自己骑着自行车出远门前,爸爸曾说过“你人丢了没事,要是把车弄丢了,小心我扒了你的皮”,或许,在爸爸眼里,自己真的没有一辆自行车重要吧。楚少颖一路小跑往家赶,他多么希望能像昨天一样,会突然出现一辆马车,自己能搭个顺风车回家。但事实让他明白,好事不会天天遇到。他就这么一路跑啊跑,跑了很久,身上都是汗,沐浴在寒风冷气之中,竟没有一丝寒意。待到累得实在不行的时候,他便停下来喘气,眼睛朝着家的方向看去,恨不得一步跨到家。路上偶尔遇见一两只刺猬,把他吓得像遇见了蛇一样害怕。夜色,被月光搅得逃之夭夭。趁着月色,回家的路十分清晰。他就这么跑跑停停,累得跟个汗人一样。就这么跑了约莫两个小时,才远远看到果林小村的灯光。从前,那些灯光,自己是多么依恋着它们,它们就是自己的救命星。而现在,那个没有温暖的家,因自己丢了自行车,恐怕会变得跟地狱一样。而从那个家射出来的灯光,反而成了变异的妖魔鬼怪,而这月色朗朗的夜,反而成了坚固的城堡,什么妖怪也不怕。 一切,都被推翻了,就像白小琪说的:当有一天,我们都成为历史的时候,那些后来人会反对我们的生活方式,就像现在的人反对封建旧思想一样。这样的一天,终究会到来,一切都会被推翻的。而一起被推翻的,还有楚少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他开始用一种质疑的目光看这个世界,他有时觉得这个世界很矛盾,比如:有的人说知足常乐,而又有人说不知足是人进步的源泉;有人说妇人之仁,而又有人说最毒妇人心。 靠近小村,看着自家那并不算明亮的灯光,他在想要如何把自行车丢了的事告诉爸妈,准确的说是如何告诉爸爸,妈妈从不会过问这些事。在村子里徘徊了几遭,楚少颖鼓起勇气,抱着必死的心,缓缓进了家门。“你咋这么晚了才回来,我还以为你被狼叼走了呢。”说话的是妈妈,楚少颖早已经习惯了她那没有半分母爱的语气和口吻,便也没有多管,转身对着正在抽烟的爸爸:“爸,我的自行车被人偷了。”“什么?”爸爸敲了几下烟杆儿,“你怎么不把自己弄丢了呢。”虽然已经猜到是这样的回答了,可楚少颖亲耳听了,还是倍加难受,眼泪噙在眼中,像两汪清澈见底的泉水。但这眼泪不是因为委屈,而是承认错误一种方式。哭了一会儿楚少颖去厨房里拿碗筷吃饭,但碗筷很快被爸爸夺了过来:“一天到晚连个自行车都保不住,你还吃什么饭。”楚少颖便忍住饥饿,回到自己的小卧室去写作业。可回到卧室打算做作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书包落在了校园里,自己由于走得太急,忘掉拿了。真是祸不单行,楚少颖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想这可怎么办呢,回家作业还没写完,明天交不了作业,上课用的书也丢了,没法上课啊,怎么办?怎么办?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打压着他那小小的身板儿。他怎么承受得住啊,他还是个孩子啊。祖国的花朵啊。 每当现实有不如意的时候,他便用幻想把不如意抹平。这一次也不例外,他给现实打了一剂麻醉针——他幻想他的书包肯定是被某个同学发现,交给了老师,明天上课时,他就会还给自己。他只能用这点儿幻想慰藉自己,甚至可以说是欺骗自己。做不成作业,看书也没心情,他便关上灯合衣睡去。他躺在床上反复想自己的问题,直到夜深了,他才睡着。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了床,在桥头等着刘贤等人。等刘贤等人出现的时候,刘贤问:“你怎么起得这么早?专门在这里等我们吗?”可他立刻发现楚少颖没有骑车,便问:“你的车呢?”“我车子丢了。”楚少颖颇不好意思道,“你能带我一程吗?”“上车吧。”刘贤道。坐在刘贤车子的后座,凉风像鞭子一样无情地抽打着身体,痛无处躲藏,只能从楚少颖一声声轻细的叫唤声中表达出来。这种冷和痛,甚至要比骑车的人领会得更加真切,领会得更深。来到学校,楚少颖立马翻过了铁栅栏,来到校园打乒乓球的地方,四处寻找书包的下落,可哪里有书包的下落。这茫然的无助感,让楚少颖既没有心情看书,也没有心情玩儿。 早读课上,大家都在念英语,大家都拿出书来读。楚少颖没书,只能蹭同桌罗隐仁的书看。罗隐仁感到奇怪:“你的书呢?”“丢了。”罗隐仁立马把书推给了他:“你看吧,我对鸟语不感兴趣。”说完,他便默不作声地坐在位子上。楚少颖忽然间闻到了一股怪味儿,在罗隐仁身上嗅了嗅:“你身上有火yao味儿,你去火炮厂工作了?”“你猜对了。”罗隐仁十分高兴,“我现在已经有一千多块的积蓄了。”早读课才上到一半,外面的广播上喊“升国旗”,同学们鱼贯出了教室,在操场上排成了整齐的队伍。当国歌响起国旗升起的时候,所有的同学都敬起了礼。每次国歌响起的时候,楚少颖都会肃然起敬,听到那歌词,他就幻想出革命先辈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场面,让他激动不已。 升国旗结束后,所有学生都回了自己班。今天语文老师要讲试卷,楚少颖是非常害怕语文老师的,这使得他心中火急火燎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是个滋味儿。还好,罗隐仁了解到他的尴尬境地,把试卷放过去一点儿,两人同看一张试卷。楚少颖把头埋得很低,想营造出自己在认真看试卷的假象,盼望老师不要看他,内心里求神拜佛,希望神佛不让老师凑过来。楚少颖用眼角余光扫视了教室一遍,但他怕自己的目光与老师的目光对接上,那样老师就能从他脸上读出他没有试卷这个信息,所以他又重新把头埋得很低。 第四十九章 风波不断(5) 他竖起了耳朵,像从前一样用脚步声来判断老师的远近,每当脚步声靠近时,他的心脏就会跳动得厉害,甚至吓出了几滴冷汗。而脚步声远离时,他会觉得倍加轻松,心中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谢老天的保佑。这一次,脚步声由远而近,由模糊到清晰,无疑是正在朝自己这里走来。楚少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一根弹簧,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挤压着。当楚少颖用眼角余光都能看到老师时,他确定心中的弹簧已被挤压到了顶点。“你们两个谁没带试卷?”语文老师走到两人跟前问。“老师,我没带。”楚少颖刚想如此说自己没带,罗隐仁便站起来替他说了。听了这话,语文老师也没说什么,一边讲卷子,一边走开了。楚少颖心中的弹簧才恢复到平常时候的状态,看了看罗隐仁:“谢啦。”“谢什么,像我这样的学渣,别说不带试卷,就是把试卷撕了,他也不会管的。”罗隐仁轻描淡写地道,“但你不同,你学习好,不带试卷老师会批评你的。”“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感谢你。”当卷子讲到一半时,那看门的叔叔拎着一个书包,拿着一本书,书的封面上有“三年级一班,楚少颖”几个字。那叔叔进了班后,老师问:“怎么了?”“你们班有个叫楚少颖的学生把书包落在校园里了,我看见了,顺便给他拿过来。”语文老师把楚少颖瞅了两眼:“楚少颖,上来那你的书包。”楚少颖有多么兴奋,多么感激对方啊。但在这么多同学的注视下,他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学生上学没有书,就跟士兵上战场没带枪一样,多么丢脸啊。他用了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说了“谢谢”两个字。“大声点儿说谢谢。”语文老师命令他。“谢谢!”楚少颖用了全班同学都可以听到的声音说了:“谢谢!”“好了,书包也给了,我走了。”那叔叔说道。“谢谢啊。”语文老师的这句话,不知道是替自己的学生说的呢,还是折服于看门叔叔的大好人品说的。 放学后,罗隐仁早已把回家作业抄完了。他书包也不背,叫上楚少颖和夏荷:“走,吃羊肉串去。”夏荷摊了摊巴掌:“你请客吗?”“废话!”罗隐仁拍了拍他的肩头,“哥现在是有钱人。”三人便去了农贸市场,烤羊肉串的小贩早已等在那里做生意了。三人坐在了小贩早已准备好的桌椅前,“来十五串羊肉串。”罗隐仁对着小商贩道。“好嘞。”那小商贩笑得合不拢嘴。等了没多久,十五串羊肉串便上来了。三人先一人拿了一串,楚少颖张口就吃,那滚烫的温度险些把他的牙烫掉。这是楚少颖人生中第一次吃羊肉串,他一边吃,一边品尝它的味道,他发现那瘦肉吃起来很香,很劲道。而肥肉除了香味以外,有很浓厚的膻味儿。尽管他对这香味儿恋恋不舍,但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那自己就长馋不如短馋,何况自己还要回家,不能在外面待得太久。吃完了羊肉串,楚少颖才想起自己车丢了,今天没有骑车。 罗隐仁付了十五元钱,三人便准备各自回家了。楚少颖看了看罗隐仁:“我的车丢了,你能不能带我回家。我怕回去得过于晚了,爸妈又得训斥我了。”“没问题。”罗隐仁蹬开车的支架,“上车吧。”楚少颖便坐了上去,往果林小村走去。出了镇子口,楚少颖隐约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穿得很老土,带个火车头帽子,从背影可以看出,他是自己的爸爸。楚少颖不愿意自己的同学看到自己的爸爸,因为爸爸是个土得掉渣的农民,同学见了,自己会很没面子。“停车。”楚少颖看着前方那道背影。“怎么了?”罗隐仁停下车。“我爸爸在前面等我。”楚少颖下了车,“你不用送我了,谢谢。”罗隐仁本就不愿意送他,只是碍于面子不得不送,听了这话,当下道了句“再见”就离开了。“再见。”楚少颖如是回应。来到爸爸身边,楚少颖一眼就发现了他旁边有一辆崭新的红色自行车,虽然是女式的,可于楚少颖而言,他已经很满足,很感激了。明明知道这是爸爸买给自己的新自行车,楚少颖还是装腔作势地问了一句:“爸爸,这是买给我的吗?”“嗯嗯。”爸爸高兴地点了点头,他一屁股坐在了车座上,一只脚蹬着一个脚踏板,另一只脚踩在了地上,“上车吧。”楚少颖幸福地坐在了货架上,爸爸结实的身体替自己挡住了冷风,但脚还是冷得出奇,清鼻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往下流。在爸爸的身体挡不住的地方,冷风像一个个细小无情的触手,死死揪住自己的皮肤,把冰冷的种子深深地种在自己的身体里。坚持到家的时候,身体已经冷得麻木了,楚少颖赶紧窜到屋里,到火炉旁烤火。 爸爸一停下自行车就接到了麻友的电话,他晚饭也不吃就出去搓麻将了。妈妈在一旁冷嘲热讽道:“你还以为还有那么好的运气,能给儿子赢来一辆自行车啊。”“妇道人家,你知道个屁啊。”爸爸甩下这一句就走得没踪影了。等身体暖和起来后,楚少颖吃了晚饭,晚饭时他闻到自己的唇齿间还有烤羊肉串的味道。饭罢,他用了最快的速度把作业做完。折腾了一天,他实在是太困倦了,他脱光了衣服,一头扎进了被窝里,一开始,无边无际的冰冷包裹着自己的皮肤。而慢慢的,身体里辐射出的热量身体的余寒抵消,寒冷慢慢地抵消,渐渐被温暖代替。被窝很快热了起来,只有翘起的被角依然有寒冷的军队驻扎在那里,拼了命地保守着寒冷,不愿被温暖击退。 夜,睡得深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楚少颖把被子蹬开了,冷了不知道多久,很快就被冷醒了。冷醒了之后,便再也无法入睡了。他索性起了床,把数学作业检查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错一道题后,他看了一会儿课外书。天上出现了一抹淡青色。楚少颖把饭菜在锅里热了热,饭后,他骑着自己的新自行车,披上破棉袄,带上火车头帽子,高高兴兴地往镇子里走去。他骑着自己的新自行车,发现有很多在注视他和他的新自行车。这些人的目光,无疑让他成为了被关注的焦点,让他挺起了胸膛做人。而同时,他又觉得这些目光像一个又一个尖针,刺得自己面目全非,连原本的自信也没了,十分不自在。今天,或者是因为书包和自行车失而复得之后的幸运,今天显得特别轻松自在,心安理得。他信心十足地把作业交给了小组长,他一想起自己的数学题将全部正确,心中就乐不可支,像吃了蜜一样甜。可数学作业发下来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错了三道题。楚少颖仔细地看了这三道题,发现答案有被橡皮擦过的痕迹。当楚少颖确定答案被人改过之后,他的目光瞅向了前排的三个人:章羽、穆羊和尹马。想从她们得意洋洋的表情中发现一点儿蛛丝马迹,可她们的神情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也不知道是自己多想了,还是她们已是犯科作案的高手,可以把这事儿做得不露痕迹。 上第三节课时,不知怎么的,自己肚脐眼右边数寸处痛得厉害。那痛,像拧住的麻绳,左拧一下,右拧一下,痛得左右摇摆。那痛,又像弹力球,高一下,低一下,痛得捉摸不定。楚少颖痛得满头大汗,只能用手撑着凳子来略微减轻一下痛楚。楚少颖苍白的脸色和额上的大汉很快被罗隐仁发现了。“你怎么了?”罗隐仁关切地问。“我——我肚子痛。”楚少颖的口气中充满了痛感。“老师,楚少颖肚子痛。”罗隐仁什么也没说,直接了当地把楚少颖的情况告诉了老师。老师立马叫几个男同学用车子驮着楚少颖,往医院走去。老师问:“你哪里痛。”楚少颖艰难地指了指痛处。“阑尾炎是左边痛,你这右边痛是怎么回事呢?”老师有些担心。 楚少颖想上厕所,老师立马让男同学扶着他去解手,谁知上完厕所后,那痛像是吃了败仗的士兵,逃之夭夭了。出了厕所,楚少颖的脸上也有了血色,身体不痛不痒,整个人看起来比平常还要精神。老师正在挂号,看着楚少颖如此,当下也是十分惊讶,但没病总比有病要好,老师便和同学们回了学校。 “你小子,吓我一跳。”罗隐仁捶了捶楚少颖的肩膀,“看你那么难受,我还以为……”“放心吧,我福大命大。” 星期六上午,临下课的时候,楚少颖又觉得不舒服,身体里好像有只袋鼠,它跳三下,停一下,跳三下,停一下,如同一个提前想好了方式的折磨。放学后,楚少颖忍着不舒服,第一个冲出教室,蹬上自行车狂奔回家。身体的不舒服越发地重了,嘴唇变得黄稀稀的,既难看又恶心。爸妈请来了卫生员来给楚少颖看病,卫生员的诊断是出水痘。 水痘是一个人一生必得的病,楚少颖便也不感叹自己命运不济,过几天就会好的。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炸得地面都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雷声,可外面还是大晴天啊。 第五十章 悄然逝去(1) 听到这声爆炸声,隔壁邻舍都跑出来,大家以为地震了,可外面和平常一样,没有任何地震的兆头。大家害怕了一回,而后又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去了。 楚少颖的水痘越来越严重了,身上开始出现水泡,一个一个,布满全身,像癞蛤蟆的皮一样。医生和爸妈都说,这些水泡千万不能用手抓烂,不然会留下疤,很难看。楚少颖乖乖听他们的话,即便是很痒了,他也不挠。根据医生的指示,需要打液体,楚少颖便挂起了吊针,每天要打好几瓶液体。楚少颖坐在炉子边,很听话地伸出手,卫生员给他的手捆了一根止血带,然后用蘸有酒精的棉球擦了擦血管,而后才把针扎入。痛,像是蚊子咬,经过扩大了数倍一般,钉在了针扎入的那个点儿上。爸妈买了很多自己很爱吃的零食。尽管楚少颖没什么胃口,但由于生病这几天没吃过什么饭,便也强迫自己吃了一些。 亲情啊。平常淡得像晨星一样看不清,而到了生死关头,它才重新冒了出来。啊,亲情,它真实地存在着,就像身体里的某些基因,一般不表达,只有在受到某种刺激时,它才表达。五天,对于常人来说,只不过弹指一挥间,可对楚少颖而言,它却漫长得像佛教所说的一个“劫”。直到五天后,身上的水痘才渐次消失,身体也活络了起来,不适感一去不回。楚少颖试探性地拿出镜子照了照,除了脸上有几个白点儿和瘦了一些外,自己还是和往常一样,瘦削的面庞轮廓分明,略带有几分英气。五天后,当他重返校园的时候,再也没有发现罗隐仁的影子,他问同学,同学告诉他:“老师说罗隐仁生病了,申请休学了。”楚少颖看了看刮着冷风的外面,几株老柳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楚少颖想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便去问夏荷,夏荷面有悲容,只说了八个字“辉蓉火炮厂爆炸了”。“辉蓉火炮场?”楚少颖想了想,“就是罗隐仁工作的那个火炮场?”“正是,那爆炸声想必你也听见了。”“那他没事吧?”楚少颖关心地问。“皮肤大面积灼伤,估计没有几个月,是好不了了。”夏荷拍了拍楚少颖的肩膀,“吓着你了吧。幸好我们没和他一起工作。”楚少颖心中重重一寒,想想罗隐仁,再也不会有人给自己一根烟抽,再也不会有人请自己吃羊肉串,再也不会有人借自己书看……想着自己失去了一个好朋友,楚少颖就觉得心酸。或许,对于人来说,一个人存在的意义就是,当你不在的时候,会有人想你。 “医药费谁付?”楚少颖叹了口气,“医药费得火炮场老板赔吧?”“那个厂连个生产许可证都没有,这一次伤了不下几十人,其中有六个未成年人。”夏荷一边说,一边觉得不可思议,“看来老板得判个无期徒刑。”“还好,没死人。”楚少颖悲天悯人。“人是没死,但被火炮灼伤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不如死了呢。”夏荷说得让人心悸,说得入木三分,仿佛他亲临了事故现场一样。 罗隐仁已经有很多天没有来学校了,看来伤得确实不轻。可是,我们的生活缺了谁都照样进行着。离期末考试还有一个月的时候,班里来了一名同学,此人与宋代词人柳永同名。此人善于同女生接洽,才来不到两个星期,便已和女生打成一片。此人还自诩语文百科全书。章羽觉得他这个语文百科全书多少有点儿自负,便想难为他。章羽拿来一个成语——瑕不掩瑜,问他是什么意思?柳永只用了五秒钟的时间思考:“比如说你是一个绝色大美女,可是呢,脸上长了一颗青春痘,你觉得这颗青春痘影响你成为一个绝色大美女吗?”章羽笑了笑,并不言语。“所以啊,这瑕就好比你脸上的青春痘,这瑜呢,就好比你的美色。”柳永笑了笑,继续说,“你懂了吧?”同样不服气他这个语文百科全书的,还有穆羊。她靠了过来:“语文百科全书,给你出个字谜。”“请出题。”柳永道。“双手分。”柳永想了想,没有一丝头绪:“我不知道。”“你这个语文百科也有不会的啊。”穆羊笑了笑,“换个说法你就知道了。双手分两边!”此话一出,柳永用了一秒想出了答案:“掰!”“聪明!”我们的生活中,从不缺挑战者,尹马也上来挑战:“我给你出个上联儿,看你能不能对出下联儿。”“请出题。”柳永说得跟个谦谦君子一样。“竹篮有底难取水。”尹马说出了自己的上联儿。“这有何难。”柳永立马说出了下联儿,“铁树无根自生花。”“对得很妙。”楚少颖听了,大加称赞。“这位同学也懂文学?”柳永一副求教相,想和他来比试。“会几首歪诗熟词。”楚少颖答道。“你竟然用红楼梦里的话回应我。”柳永来了兴趣,“你说你会作诗作词,那太好了,我们比比吧。”“好,那我们就指物作诗。”楚少颖看到班里有了同学在啃馍馍,便道:“我就以馍馍为题,作一首诗或词。” 西江月 贫家穷儿爱吃,山水君子常品。一团白面权作形,养活万千生民。 纨绔膏粱不问,庙堂金紫未闻。五味数它最不胜,难上祠堂酹神。 “好词,好词。”周围观战的人都拍掌叫好。“该你了,柳大百科全书。”有人催促。柳永摸了摸脑壳,显然没有料到对方竟信手拈来。“耶,不吹了吧。”有人讽刺,“什么百科全书?”柳永看了看窗外半枯半容的草地,灵感在电光火石之间闪现,他吟道: 碧野芳草古校东, 一丛浅淡一丛浓。 未教枯枝缀翠叶, 不使柔条点妖红。 死生由来无穷尽, 只缘立根在泥中。 柳永刚刚说完,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这节是自习课,柳永抱起书包,要和楚少颖坐同桌,理由是难得找到一个文学知音。说真的,楚少颖还是喜欢一个人坐一张桌子,大权独揽,想怎么坐就怎么坐。但可喜的是,柳永也是个书籍收藏家,家里的书不比罗隐仁的少。此刻他的书包里就有两本课外书,一本是《唐吉诃德》,一本是《红与黑》,柳永把这两本书悄悄递给了楚少颖:“你要看哪一本。”这两本书,楚少颖有所耳闻,知道《红与黑》不适合未成年人看,他便拿了一本《唐吉诃德》:“两个星期后还你。”“随你什么时候还?”柳永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张纸条:“你看这是什么意思?”楚少颖拿过来看了看,上面写的是: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依相偎,映日浴风。“有人暗恋你吧?”楚少颖道,“这么浅显的意思,你不会不明白。”“不是写给我的,是有人写给我表哥的。”柳永道,“我表哥不知道啥意思,专程来问我。”“意思很明显了。”楚少颖再次看了看那四句话,“大概是说,你像天上的云,我像云中的鸟。我们相互靠在一起,晒晒太阳,吹吹风。”“其实大概意思我是知道的,我就是想问问你,再确定一下。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自由活动,因为柳永对除了语文之外的其它科目完全不感兴趣,所以他在等楚少颖把数学和英语回家作业快速做完,那样他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誊抄完。而楚少颖也早想把这些作业搞定,好有多余的时间看课外书,因此他便没有去自由活动。楚少颖问:“为什么你偏偏对语文感兴趣呢?”柳永哈哈一笑:“因为我爸爸说了,人生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就行了,我有我的目标。”“那你的目标是?”柳永回答了两个字——作家!“作家?”“哈哈,忘了告诉你,我现在在写小说,已经向杂志社投稿了,相信要不了两个月就会有结果的。”柳永义正辞严,“说真的,像你这么卖命地学习,学到的知识大部分都会忘记,还不如学我,专攻一门,将来在文学上的成就啊,说不定将来还会得个什么奖,指不定还能靠它吃饭呢。”“君子不器!”楚少颖用《论语》里的话反驳他。“古人的话,不能全信。”柳永道,“《颜氏家训》里不是批评屋上架屋、床上施床吗,你看,现在屋上架屋床上施床,不是常有的事吗?世代变了,看待事物的眼光也要变。”“今人吃喝拉撒,古人也要吃喝拉撒,该变的要变,不该变的想变也变不了。”柳永这些日子以来,不是和女生嬉戏便是打闹,仿佛他已经忘了自己是个男生。这一天上午,楚少颖上了趟厕所,回到班里的时候,他发现柳永正和穆羊打架,穆羊揪住柳永的耳朵不断地扯,柳永抓住穆羊的马尾辫不停地往下拽。 第五十一章 悄然逝去(2) 周围的同学观战观地津津有味,就差没给二人鼓掌叫好了。但凡一个“文”过了头的人,武就不行。所以柳永这个大男子汉只和穆羊打了个平手,真给男人丢脸。体育课上,自由活动的时候,柳永想和男生一起玩儿,许多男生都拒绝了和他一起玩,还说起了风凉话:“你不是和女生一堆吗,我们和你性别有别。”柳永对着班里的男生大喊了一声:“我是男生!”可没有一人在意他的话,气得他一个人溜回了教室,闷闷不乐了半天。 临近期末考试的几天,回家作业都很少,有时甚至没有。这些天,楚少颖都在温习功课,没有看课外书。期末考试的前两天,放学时,柳永忽的跑过来对楚少颖讲:“小楚,你帮我推一下自行车呗。”“你自己为什么不推啊?”楚少颖好奇地问。“有个叫邓圣的家伙要打我,他正在门口等我呢。”柳永感到无可奈何。“邓圣?他打你干什么?”楚少颖问。柳永把自己的嘴巴凑近了楚少颖的耳朵,低声道:“有个女孩对我有好感,邓圣喜欢那女孩,所以他要打我。”“你小子,艳福不浅啊。”楚少颖讪讪一笑,答应了,“记得哥对你的好。”说着,楚少颖去帮他推自行车。楚少颖一手推着自己的单车,一手推着柳永的。出了校门,左拐,一个街道的尽头,柳永已经等在那里了。柳永买了一瓶矿泉水给楚少颖,颇带歉意地道:“上次体育课上,我不给你喝我的矿泉水,不是怕你的唾液,其实……”“没什么。”楚少颖推着自行车,“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我还得温习功课。”唉,楚少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出卖了老朋友,去帮助新朋友,邓圣若是知道了,不知会不会跟自己翻脸。 到家后,爸妈正在吵架。“一天到晚,正事儿不做,就会搓麻将。”妈妈翻出旧账,“你已经把家产输给了人家一回,难道还要把这个破家也输出去吗?”“妇道人家。男人之间的事儿,你懂个屁啊。”爸爸一边抽旱烟,一边骂骂咧咧。话音才落,麻友的电话又来了,爸爸赶紧去赴牌局。妈妈把门拴得紧紧的,看来是想把爸爸半夜锁在门外,好让他挨冻,长记性。对于爸妈之间的战争,楚少颖向来保持中立的态度。果然,大半夜里,爸爸在外面敲门,妈妈不予理睬,兀自呼呼大睡。那巨大的敲门声把楚少颖吵醒了,他听到爸爸喊自己的名字。爸爸是他尊敬的人,他便掀开被子,拉开电灯,寒意,有一阵没一阵地袭来,身体像是躲在冷藏室一样,那冷包裹着自己。楚少颖迅速地开了门,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奔回床上。短暂的冰冷后,暖和又不约而至,有种劫后重生的惬意。爸爸敲了敲卧室的门,可妈妈把门闩地紧紧的,怎么也不开门。爸爸开始重重地敲门,并大叫:“开门!”可妈妈依旧不开门,爸爸火了,一脚把门踹开。然后传来了两个人的打架声,夹杂在家具摔坏的嘈杂声中,像一部惊悚的恐怖片。楚少颖只觉有点儿难受,但他太困倦了,也没管什么,很快睡着了。第二天上学的时候,老师在说爸妈对学生自己的态度,章羽穆羊和尹马等人,大肆说了父母对自己如何鼓励,如何对自己教导有方。等没有学生举手说这些事的时候,老师点了点楚少颖:“楚少颖,说说你爸妈对你的学习态度如何?”说实在的,楚少颖非常不愿意讨论这个问题,因为爸妈并没有给自己什么关心和爱,对自己的学习更是不闻不问。“我每次考了高分,妈妈总是鼓励我再接再厉,爸爸让我不要骄傲,努力再创佳绩。”楚少颖说这话时,脸上热辣辣的,心不安理不得地说假话,让他嘴唇颤抖,语音颤巍巍地,底气全无。“你父母打过架吗?”楚少颖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会问这个,腼腆地说了一句假话:“没打过。” 期末考试的前一天,楚少颖在不安与等待中度过,语文数学他有把握名列前茅,可英语他就不敢打保票了,他翻了翻英语书,离开了他的特殊“英标”,他连读都不会读。晚上,他把铅笔削好,放进铅笔盒里,再收拾好书包。考试这天,他老早就起了床,锅里没有剩余的饭菜,他便下了一碗面条,高兴地吃完了面条,骑着车匆忙往学校跑。到校后,校门还没有开,有不少同学翻进了校园打乒乓。楚少颖虽然也想玩,但今天要考试,他不想把精力都放在别的地方。早晨的空气还很凉,鼻子里的鼻涕“瀑布挂前川”似地挂在鼻子上,弄得鼻子齉齉的,格外别扭。不久,开门的大叔开了校门,大家一窝蜂冲进校园,然后直奔自己的考场。今天要考三门功课,上午考语文和数学,余下的英语下午考。正如楚少颖所料,语文数学都难不住他,唯有英语还真把他难住了。但从同学们考完英语后的表情可以判断出,英语也把他们给难住了。 考完试后的一个星期里,楚少颖美美地看了一回课外书。考试后的八天后,老师要求学生带着自己的家长去学校开会,顺便领通知书。前两天,楚少颖老早就洗好了衣服,以便自己去学校的时候能体面一点。这天早晨,爸爸换了件半新不旧的衣服,一个样貌朴拙的火车头帽子,一双廉价皮鞋,这算是爸爸体面的穿着了。爸爸骑着一辆加重自行车,和楚少颖往学校里走去。到了自己班的时候,楚少颖开始后悔,自己班的同学至少有一半没有叫家长,自己却叫了这个自己虽然尊敬,而不能带给自己体面的爸爸前来,无疑增加了自己的尴尬。而以章羽为中心,那些镇子里的富家子弟就不同了,他们在班里忙来忙去,帮老师干这干那的,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人物。当老师用几句话表达了章羽大班长的丰功伟绩后,就到了公布成绩的时候了。 楚少颖的数学和英语都得了第一,唯独语文得了第二,第一是柳永,比他高了一分。当楚少颖上去领老师给予的奖品时,教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她既激动又幸福。最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别人肯定和尊重。谁都喜欢用自己的才华和能力来获得别人的尊敬。 两个小时的家长会一眨眼就过去了,那些没有带家长来的孩子匆匆出了教室。那些带了家长来的,他们依偎在家长身旁,和老师说东说西,以展现自己拥有多么和谐的家庭。楚少颖深知他不属于这类人,虽然他走在爸爸的身边,可是他始终和爸爸保持了半米的距离,这何尝不是巨大的鸿沟啊。爸爸出了教室的时候,皮鞋忽然脱胶了,每走一步便啪嗒啪嗒地响。楚少颖确信有很多人都看见了,或听见了,他觉得很没面子。如果是自己的鞋坏了,那也没什么。但他不愿爸爸这样,因为爸爸是他尊敬的人,在他心里,爸爸是完美无瑕的,他不愿因为物质生活而让爸爸有了缺陷。想到这儿,楚少颖无力地哭了。他试图靠近爸爸,用自己的小脚把爸爸鞋子脱胶的地方遮挡住,不让别人看见,可他这么做是徒劳的。直到出了校门,楚少颖才从自卑和伤心中走出来。出来时,他发现柳永在等他。看到爸爸,柳永喊了声:“叔叔好。”“有什么事么?”柳永答道:“叔叔,楚少颖学习太好了,我想让他去我家给我补补课。”“好!”爸爸想也没想就爽快地答应了,“记得早点儿回家。”楚少颖点了点头,看到爸爸走后,柳永说出了叫他去自己家的目的:“少颖,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上次向杂志社投的稿子被选中了,还给我寄来了三十元稿费。但杂志社让我写三首关于打台球的诗,我想来想去,没有灵感,所以请你来帮忙。”“关于打台球的诗?恐怕是杂志社在试探你的写作功底吧。”楚少颖摸了摸后脑勺,“还真是个难题。”“我请你去打台球吧。”柳永想了想,“或许打了台球,你就能想出来了。”楚少颖不置可否,跟着柳永去了镇上的台球厅。打了一个小时的台球,我们不得不说,灵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我们“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或者“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时候,它躲起来不肯和我们见面,但在“蓦然回首”时,它却峭立在灯火阑珊处。在沉浸于打台球的欢乐中,灵感突然跑出来和柳永见了个面,柳永很快做了一首诗: 赤橙黄绿于蓝青, 共置一处似家人。 哪知团圆不长久, 持杆一击各自分。 第五十二章 悄然逝去(3) “好诗,好诗!”楚少颖极力夸赞。一小时后,二人便往柳永家赶,在路上,楚少颖忽忽想起了什么,一首关于打台球的诗在脑子里渐渐成形了: 上下左右与中间, 进此进彼皆可行。 人生功成路数繁, 何必死盯一洞进。 很快地,二人到了柳家村,柳家村,不光是因为这里大部分人家都姓柳,还因为这里柳树繁多,把村子点缀得如诗如画。但这个季节,柳叶早已枯萎,柳树那一碧万顷的美景是看不到了。柳爸柳妈倒是很热情,招待了楚少颖一顿饭,饭后,柳永带楚少颖去了一个地方,这里全是高大的柳树,垂下的柳枝有两三层楼房那么高。众多柳树中间,是一个亭子,亭子的顶部,绘有飞天的图案。四边的柱子上,有《红楼梦》里的人物图。“这里是‘烟柳薮’,我经常来这儿看书,意境优雅,还很安静。”楚少颖到觉得这里和自己村的青草坡颇有相似。面对如此景色,楚少颖诗兴大发,一首关于打台球的诗瞬间有了着落: 重瞄还须欠些微, 谩击反而着运气。 试问前途功成否, 唯有青天鬼神知。 听完了楚少颖做的诗,柳永竖起了大拇指:“这一首好,比前面两首都要好。”听了这真心的赞美,楚少颖心中美美的。柳永赶紧用纸笔把三首诗记了下来,放到村里的邮箱之中:“下次发稿费,一半归你。”“不用了,我只是个文字混混。”楚少颖推却。二人逛了一下午,天麻麻黑了才回家,饭罢,不久就要睡觉了,楚少颖柳永和柳爸睡一张床。楚少颖只穿了两条单裤子,里面的裤子,裤裆还开了。楚少颖脱了两条单裤子,瑟缩在墙边,用被角把羞处遮住,以保持自己做人的最后尊严。这物质匮乏所带给他的精神折磨,要远大于白天寒冷所带来的折磨。 柳永这个人是超前的,别看他现在才三年级,而初中生的历史书早已被他翻了一遍又一遍,他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你们看啊,古时候有那么多的瘦身人面或者兽面人身的怪物,这是怎么回事?”这个问题倒是很有意思,但也着实让人难以回答。“变异了吧。”楚少颖回答。“我看是古时候的人文明程度低,和兽类通婚所导致的吧。”柳爸的这个回答倒是很新意。“楚少颖,你看这书上说,这就是龙的痕迹。”柳永指着书上的一副图画问楚少颖。楚少颖用被子把下半身遮住,坐起来看那个图画,若有所思:“我记得《三国演义》里有一段说龙的话,好像是曹操说的。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三人说了许久的话,才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柳妈做了简单的饭菜,叫柳永和柳爸吃饭,但她却没有叫楚少颖也吃,这让楚少颖感到很难堪,还是柳永拉着楚少颖吃饭,楚少颖才将就着吃了这顿饭。吃饭时,柳妈的脸绷得很紧,黑得跟煤炭一样。楚少颖知道,这是不欢迎的意思。饭罢,楚少颖准备回家了,他推上自行车,柳永来送行。二人聊了许些话,柳妈大老远地就道:“你们两个还打算聊世界,聊人生吗?”这话,简直比这寒冷还要冷。 终于到了年底兑现的时候了,果林小村各家的收入状况公式栏前堆满了人。这一天,大家倍有热情,纷纷拿着计算器算自家的收入,生怕村里的领导们少算了。爸爸也拿起了计算器,把自家的收入计算了一下,发现少了七百元,他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回家后,他把楚少颖狠狠揍了一顿。这个时候,村里最悠闲的,要数王二叔了。他在自家的收入公式栏上看了看,他今年的收入是五千元,创下了果林小村的最低记录。但他丝毫不以此为耻,悠闲地往来于人从之间,颇有几分隐士的派头。 快过年了,镇子的街道上都挂满了红灯笼,远远看去,一派喜庆的样子。而各个村子的农民都来镇上买年货,那些个超市里挤满了人,吆喝声不断,他们忙得不亦乐乎。而这时的果林小村,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灯笼,贴上了福字。离过年只有两天了,爸爸妈妈早已把家里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屋子焕然一新。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小镇的各个村庄都沉浸在新年的欢喜庆气氛中,有的孩子们提前穿好了新衣服,拿着时新的玩具,三三五五地玩耍。前些天去镇里的时候,楚少颖看到了一把玩具枪,他问了一下价格,要十块钱。十块钱于他而言,是一个不菲的数目,他只能看了看,幻想自己拥有那把枪,最好晚上能做个梦,梦到自己拿着那把枪打麻雀。此刻,看着别的孩子拿着玩具,那把枪便又出现在了脑子里。他是多么喜欢那把枪啊,他多么希望那老板同意五毛钱摸一下,或者一块钱打几发子弹,他也会觉得心满意足了。他想要是夏天多好,就算是一个孩子,也可以干一些轻松的农活挣一点儿钱,一天能挣几十块呢,十块钱算什么。但现在是冬天,别说是孩子,就是大人们大多都蜗居在家。楚少颖只能收起了这个过分的觊觎,抱着一本《三字经》在火炉旁读。这个清扫得干干净净的家,家具摆放得整整齐齐,楚少颖险些以为自己搬了新家,差点儿都认不出来了,看着这焕然一新的家,楚少颖觉得自己的心境像是被过滤了一样,纯净而美好。 过年带给他的巨大幸福让他没有心思读书,他放下了《三字经》,看了一会儿电视,几乎所有的频道,播的都是人们紧锣密鼓地准备过年的场景。看到眼睛酸涩之时,他关掉了电视。天,已经暗淡得被电灯光拒之门外了。或许,天只是睡着了,它在积蓄能量,以便明天能更好的亮起来。 搓麻将搓了一天的爸爸回来了,过年前的最后一顿饭幸福地开始了,爸爸夹了几片瘦肉在楚少颖碗里。楚少颖多么高兴啊,他有多么满足啊,他斜眼看了看爸爸,见到的是一抹慈爱的表情。这让楚少颖想起了在他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感冒的他,像一只乖巧的猫咪,蜷缩在被子里,身旁是爸爸用胳膊支起的空间,爸爸用手把被子开启了一道缝,以便楚少颖呼吸。“爸爸,我呼吸困难,能不能把被子的缝儿开大一点儿。”爸爸便把被子缝儿开大了一点,楚少颖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知足地喊了声“谢谢爸爸”。那被窝里用身体为自己开启一道缝的爸爸,简直就是自己的一片天空啊。这个场景,这些年来,楚少颖回想了无数遍。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楚少颖要早点儿睡,好让明天有足够的精力来迎接新年。楚少颖正往卧室走去,爸爸忽然叫住了他。楚少颖停下了脚步,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喊声究竟是好事呢还是坏事。“怎么了?”楚少颖用了三分惊七分疑的口吻问。爸爸从电视柜里掏出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是一套衣服还有鞋子:“这个,给你。”楚少颖迅速接过塑料袋,幸福得差点儿哭了,一句“谢谢爸爸”条件反射性的冒了出来。爸爸沉浸在一片幸福的气氛中,却并没有说什么,倒是妈妈泼了他一身冷水:“搓麻将可不是次次都能赢,你最好戒了,不然就别回这个家。”“妇道人家,球字不识一个,你懂个屁啊。”相对于妈妈的话,爸爸的话显得简单粗暴,直达痛处。 楚少颖抱着自己的新衣服,把它打开,看了看样式,再试穿了一下,大小长短都很合身。楚少颖太高兴了,便把它枕在脑袋下,许久才高兴地睡着了。 天,才刚刚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许多人却早已从床上爬了起来。很多人家堆起了树叶,用火一点,树叶堆便冒起了浓浓的烟。 楚少颖穿上了自己的新衣服新鞋子,清秀的面庞上颇有几分英气,让得照镜子的他多看了自己几眼,把由贫困带来的自卑感一扫无余。他走到伙伴们中间,也只有今天,他才觉得他和他们是平等的,甚至是超过了他们的。几个村里的大人一看到楚少颖,都忍不住把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这孩子长得真俊。”听了此话,楚少颖才从别人的眼中得知他并不比别的孩子差,甚至他是更光鲜的。早晨,爸妈做了简单的饭菜,其实对楚少颖来说,已经不简单了,有肉,还是瘦肉,别说吃了,就是想一想都流口水。可楚少颖只吃了一点点,他要把肚子留给中午的大餐。饭后,爸妈开始忙碌做饭,切菜,剁猪蹄,炖肉,忙得不可开交。楚少颖也想上去帮忙,可刚一伸手,爸妈怕他帮倒忙,便呵斥他一边玩去。饭菜做得差不多的时候,便开始贴对联了。 第五十三章 悄然逝去(4) 爸爸用面粉烧了半盆子浆糊,叫上楚少颖贴对联(楚少颖其实只能打下手)。父子二人来到门前,把去年那褪了色的破烂对联撕掉,再在门旁的墙上抹了两溜子浆糊,把新对联小心翼翼地沾了上去。楚少颖看了看那对联的内容,写得真是太次了,没文笔没内容没意境,真是有辱中国千百年来的文化。 贴好了对联,楚少颖去把浆糊倒掉,虽然这只是很小的一件事,楚少颖却觉得自己为家做了点事,自己不是个没用的废物。他连走路都是理直气壮的,说话底气十足。 忙了一个上午的午餐终于是做好了,爸妈摆上了饭菜。爸爸又从屋里拿出五千响的鞭炮,在门口将鞭炮打开,找到鞭炮的头,用打火机一点,鞭炮便噼里啪啦地响起来。鞭炮响完后,一家人便开饭了,今天家里有五个菜,蒜苔炒肉,凉拌黄瓜,莲藕炖猪蹄,酸菜鱼,还有一个家里人都爱吃的土豆丝。爸爸还从柜子里取出一桶廉价的红酒,给楚少颖倒了一杯。楚少颖从来没有喝过红酒,便用嘴抿了一下,舌尖顿时生出了一种甜丝丝酸溜溜的美妙感觉。楚少颖忍不住把一杯红酒喝干,喝了一杯还不过瘾,一连喝了六大杯。楚少颖准备倒第七杯的时候,爸爸夺过了酒桶:“你还小,不能喝多了。”楚少颖咂了咂嘴,把由红酒引起的馋意收敛了起来,夹了一个莲藕来尝了尝。也不知道是不是红酒的味道过于刺激,他再吃别的东西都没有味道了。看了看妈妈,从楚少颖开始夹菜的时候,她就赶了些菜,离开了桌子,一个人在院子里津津有味地吃着。今天是团员的日子,妈妈却不声不响地一个人吃。在楚少颖的记忆里,她都是这样,每次家庭聚餐的时候,他总是不和大家一起吃,楚少颖总觉得这里面有原因,但他不知道。在楚少颖眼里,妈妈是个怪人,不吃西瓜,不吃哈密瓜,不吃芹菜,不喝酸奶,凡是带甜味的食物她都不吃。“爸爸,妈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吃啊?”“不用管她。”楚少颖没来由地一阵伤心,明明是一家人啊,却远得如同天渊。楚少颖刨了两碗饭就饱了,这与他臆想的完全不同。他本想饿着肚子中午就能多吃一点,可正要吃的时候,还没吃到想象中的一半就觉得撑了。饭罢,楚少颖把剩菜剩饭收起来,下一顿热热就可以吃了。 过年是赌博高峰期,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农民,常常三五成群,七凑八合地一起打牌赌博。楚少颖跟着爸爸去了刘叔叔家,那里已经有六个人在炸金花,爸爸一看,立马撂下了楚少颖,加入了炸金花的队伍。楚少颖在旁边看他们赌博,每当爸爸和别人往钱堆里丢钱的时候,楚少颖总是在心里求神拜佛,希望爸爸的牌更大一些。只要爸爸赢了,他就会在心里感激满天神佛,在心里不住地膜拜他们。而一旦输了,他就会十分难过,埋怨老天不帮他,用更大的力气求神拜佛。这一次,爸爸和一个人杠上了,钱堆里已经有一千多块了,而两个人都没有起牌的意思,看来两个人都是大牌。看到那么多的钱,楚少颖的心里在为爸爸担忧,手里捏了把汗,他不住地祷告满天神佛,一定要让爸爸赢,一定要让爸爸赢。那么多的钱,如果爸爸赢了,一定会买很多吃的。很快地,爸爸手里的钱差不多都扔进了钱堆里,爸爸无可奈何的好心好意道:“我不想赢你太多,我开牌。”爸爸翻出了牌,是三个k。爸爸准备收钱的时候,那个人握住爸爸的手,说道:“我三个a。”这一幕,让楚少颖幻想出的神佛全部消失,只有满世界的嘲笑声在空里炸响,心里滴的,不是水,而是血啊。看着对方把一大堆钱收入了别人的囊中,爸爸站起身来,拉着楚少颖回了家。打牌真是消磨时间,出了房子,外面已是薄暮。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包好了饺子,看着爸爸略有不快的脸色,她已经猜出来爸爸打牌的战绩:“你赢的那几个钱,还没有你输掉的一个零头。”今天是过年,爸爸不想和她吵架,爸爸对楚少颖道:“你去你王二叔那里,叫他晚上过来吃饺子,好好团个圆。”“团圆?”楚少颖有点儿奇怪,“团圆为什么要叫王二叔啊?”“叫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妈妈的这句话,让楚少颖觉得冷冰冰的。楚少颖去了王二叔那里,奇怪,他这里怎么这么冷静,门前没有放过鞭炮的痕迹,院子里乌漆麻黑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节日气氛。借着别人家灯笼里的光芒可以隐约看到,王二叔家大门口两侧贴有白纸黑字的一副对联,上面写着: 生前有矣只嫌少, 死后无哉还怕多。 楚少颖觉得十分纳闷儿了,这个喜庆的日子,家家户户的对联写的都是祝福喜庆的话,而王二叔这里却是这种不吉利的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楚少颖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又大声叫了两声,也没有人回应。楚少颖只得回了家,把情况告诉了爸爸。爸爸大惊,赶忙朝王二叔家跑去。楚少颖觉得奇怪,便跟了过去。爸爸来到王二叔家门前,什么也没有说,敲了敲门,没人应。大声喊了声:“有文,有文……”没人应,又大声喊:“逢才,逢才……”也没有人应。爸爸驻足了片刻,而后,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脚,在大门上狠狠跺了几脚。门被跺开了,爸爸迅速进了里屋,拉开电灯。楚少颖跟着爸爸走了进来,只见王二叔躺在地上,呆滞的表情已然成了一尊雕塑,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大睁着,死不瞑目啊。更悲惨的是,他的右耳朵被老鼠咬破,有虫子从他鼻孔里出入。而王二叔尸体的旁边,放着一本字典和一张纸,那张纸上用毛笔写着: 固匪是非人, 不把是非闻。 只缘是非在, 误入是非门。 你看,雪化了,洁白的不再洁白,肮脏的继续肮脏,我何必用洁白的灵魂供奉着肮脏的肉身。 这是楚少颖第一次见到死人,多少有几分害怕。 屋外,寒冷席卷了天地,而家就像个被窝。 外面是寒冷的,而家是温暖的,没有家的人,自然体会不到温暖,故而冷冷清清,被人冷落。这话,说的就是王二叔。 爸爸立刻出了屋子,不久叫来了几个大人,准备棺材和寿衣。这本是欢乐的一夜,沉浸在一股悲凉的氛围中。 爸爸去了王二叔放书的房里,从里面的极隐秘处翻出了一个铁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个女人的图像,这个女人虽然不是十分漂亮,但眉目间隐藏的正气和身上的那股书卷气质却绝对是出类拔萃,尤其是一双美目清澈如泉,使人看了就忘不了。 “这谁啊?”楚少颖看爸爸轻而易举地找出了这个隐秘的家伙,必是知道此物的来历。 爸爸指了指图画旁边的三个字“王非武”,这应该是这个女人的名字:“你把你王二叔的名字和这三个字比较一下。” “王有文,王非武。王有文,王非武。有文,非武。有文,非武……”楚少颖似乎发现了什么,“他俩的名字很对称啊。” 很快地,刘叔叔把自己父亲的棺木让给了王二叔,给王二叔穿好了寿衣,大家便把棺材盖上。 不久,村子里就来了敲锣打鼓吹唢呐的队伍来了,夜场,在锣鼓声中开始了。王二叔的夜场十分简单,既没有别人家丧礼上的花圈,也没有那样大的排场,只有爸爸管上的简单饭菜。 墙上的钟表,很快划过了十二点。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没有任何的阻挡,大老远地就看到落英小镇的烟花。远远看去,一颗颗倒溯的流星飞上天空,花一般向外炸开,开出了一朵蘑菇般的花朵,将夜空点亮。 正在果林小村为王二叔的后事而敲锣打鼓之时,落英小镇的上空,炸出了十几个烟花。 那爆炸的烟花,仿佛是人的生命,昙花一现,稍纵即逝,还没来得及回味,就已经彻底消失在光与影的刹那间了。 没有人想过,在这样一个喜庆夜,一个微不足道的生命就消逝在这样的夜里。 夜,被那璀璨的烟花隔绝在欢乐之外。 也许,多年后,也或许用不了多少时间,人们就会忘记果林小村曾经有这样一个人。 第二天,爸爸从另一个铁盒里发现了一封信,信的封面上写着“写给自己的信”,爸爸读不懂,楚少颖便要了过来,那上面写的是: 也许我的一生是失败的,但失败的人生也会激发出灿烂的火花。就像流星,虽然结局都是陨落,但只要有划过夜空的那缕光芒也就够了。 第五十四章 悄然逝去(5) 你们觉得我悠闲,我不得不反驳你们,你们不明白我的矛盾。心底的善良在现实的压榨下,让我有了当一个坏人的冲动,但是我不能,我不能背叛我的灵魂,我要根据它的指引做人做事。我的前半生和后半生是一组鲜明的对比,前半生棱角分明,书生意气。而后半生颓废丧气,这让我明白,一个没有背景的混混想出人头地,那实在是一种荒谬。如果你们觉得我可怜,我也认了,我颓丧的后半生也着实可怜。 人生在世,到底是该享乐呢,还是该奋斗,我说人应该一边奋斗,一边享乐,你说呢。 要我说,这世上的人啊,做善事不过是饭后甜点,只有利益才是正餐。而我不同,利益是饭后甜点,做善事才是正餐。你们不要以为,我做善事是为了那可怜的名声,自从我选择无原则地做善事时,我就知道我不会有好结局。 我想说,一朵花的悲哀,不是生老病死,也不是风吹雨打,而是要首先必须爱他的花园。而这正是我的悲哀。 我有两友乱我心,名曰生存与良心。夫子可有两全法,不负生存不负心。 这是一个和平的乱世,表面上平安无事,而各个地方,不是唇枪舌战,就是勾心斗角,都暗藏争名斗利的锐利锋芒。我已经看出了这个社会的弊病,但我无法给它开个适当的药方,这让我感到很痛苦,只能像阿q一样麻醉自己,向这个社会妥协,进而欺骗自己。就像说衣服耐脏,明明衣服脏了,不去洗,还说衣服耐脏。 你们可能会怜悯我,但我不需要。人生正需要我这样的大起大落,才能将它看清楚。很幸运,我在这个弥漫着铜臭地方能保持初心。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积极的,消极的,正面的,负面的,向上的,颓废的,分秒必争的,懒惰的……不管你是怎样的人,都是构成这个世界的一个重要元素,不要小瞧自己,世界因你而精彩,因你而不同。不管怎样的人生,那都是一种人生啊,你应该重新认识自己的价值,并像很多别的人一样,为之奋斗,为之努力。 世俗者在生前获得利益,英雄在死后荣膺美誉。英雄之所以能改变世界,是因为他先人而改变。 这个时代,是个不错的时代,但并不是最好的时代,我们应该高兴这是个不完美的时代,如此我们才有努力的空间,能为之奋斗,把它变为更好的时代。 很多人对某些大人物装腔作势搞形象工程颇有微词,这正证明这是个不完美的时代。但我认为,我们应该为此感到幸运。因为他们的装,说明世界还有正义可言,说明世界上还保留了正义这面旗帜。一旦他们装都不想装了,那这个世界也就完了。 这个世界,不应该依靠法律而进行下去。因为法律的产生正是由于这个世界不完美,人性的阴暗面。如果有一天,所有的良民都能说一句“法律与我无关”,那这个世界就阳光多了。 政fu和法律一样,都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虽然他们都是社会的发动机,但他们所用的油都是从人民那里压榨来的。最美好的世界,是不用交税的世界。种粮食的人不必把大部份粮食给那些不种粮食的人,作家也不必上交一部分稿费……那才是最公平的时代,真正的人人平等。 社会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们无法想象未来它是个什么样子,可从哲学角度讲,很多事物都会周期性的循环。所以我们应该回溯一下过往的时代,从它们那里汲取一点营养,来对反思我们现在的时代。据我个人的意见,文明的终点,恐怕在原始性的现代社会。 当人们用善良的橡皮擦掉国界线的时候,人类就进步了一大截,地球上真正的和平就指日可待了。当有一天,我们遇到外星人的时候,我们不会说我是中国人,我是英国人,或者我是美国人,而说我是地球人。 如果人类不能自己改革,使贫富两极分化,生产资料两极分化,战争的武器就不会从地球上消失,一旦弱势群体无法反抗的时候,外星人侵略都是必要的。那样至少会重新塑造这个社会,逼迫着地球人改革,使贫者不贫,贱者不贱。 史书是个马屁精,你们千万不要以为历史是由少数人书写的,那些大人物璀璨的人生逼迫着史官们添油加醋地为他们服务,真正书写历史的,恰恰是那些毫不起眼的小人物。我们伟大的毛主席也说“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呢。 对于我们这些小人物而言,我们要奋斗,我们要让后来人为我们立传。我们要让我们的后人对我们高山仰止。虽然我无法定义人生真正的意义是什么,而前人的光辉为我指明了方向,使得我有向他们学习的冲动。 每个人都有一个不同于别人世界。地球上,六十多亿人,就有六十多亿个世界,六十多亿种生活。我们无法插足别人的世界,我们所能做的,是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有声有色,让别人羡慕自己的世界。 好了,我不想多瞎扯了,最后一点空间,我想留给我最最亲爱的王非武。 还记得么?非武,我们相见的那天,正是落英小镇繁英飞舞的时候,校园走廊上的我,由于有要紧事,飞速狂跑,正和你撞了个头碰头,脑袋痛得像炸裂了一样。那时候,你是班花。而我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孩子,无论从哪个层面看,我们都是两个世界的人……但后来经过六年的相处,我们神奇地发现,我是存在于你另外世界的人,而你也是我第二世界的人。我们的这种精神依靠,是一切世俗因素都无法分开的。但很可惜,你还是做了家庭的牺牲品,而我只能无力地看着你在世俗的泥沼中挣扎,直到有一天你的死讯,和临死前写的那三个字“楚逢才”。你用死证明了自己的坚贞不屈,而我只能终生不娶来回应你……非武,我来了。 看完了王二叔的信,天上又有一些烟花飞上天空,悄然炸响,然后归于虚无。 你可知,人生在上帝眼里,不过是加长版的烟花,从暗淡变得璀璨,又从璀璨变成尘土。 一切,都如梦似幻,毫不真切。 楚少颖一夜无眠,好不容易耐到了天明,自己已经困倦得像个婴儿,饭也没心情吃。看着大人们忙活,自己只能睁眼干看着,想去帮忙,又恐怕自己瘦小,帮个倒忙。 天大亮以后,七八个健壮的男丁抬着王二叔的棺材到了坟地,那里已经有两座坟了,听说是祖先的坟,由于年代久远,被后人们忘记,逢年过节也没有人来祭奠。 没多久,王二叔的棺材抬到了坟地,人们用石头磊起一座坟,在坟前立了个墓碑:楚逢才之墓。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看到把王二叔称作楚逢才了,楚少颖不明就里,问:“爸爸,你们怎么称王二叔叫楚逢才啊。”“他本来叫楚逢才,只是后来改成了王有文。”爸爸看了看楚逢才的坟墓,面上有莫名的情绪,眼中又悲又怜。“父母起的名字,也能随便改吗?”楚少颖惊奇地问。“好了。”爸爸指了指楚逢才的坟墓,“快给你叔叔楚逢才磕个头吧,他是个大好人。”楚少颖认了真,一连磕了九个响头,只磕得额头隐隐作痛。大家回家后,爸爸把楚逢才家里藏的书、那张王非武的照片,还有那封写给自己的信通通搬到楚逢才的坟前。楚少颖一见到这场景,便知道爸爸要焚烧书籍。楚少颖看了看这些书,可都是宝贝啊,烧了多可惜:“爸爸,能不能别烧。”爸爸掏出了打火机,点燃了一本书:“你逢才叔叔生前最爱的就是读书,所以我才把这些书烧了,祭奠他,让他在阴间有所寄托。”楚少颖知道自己再怎么可惜也无济于事了,便也站到了爸爸一边,把那些书往火堆里扔。顿时,楚逢才的坟前燃起了大火,浓烟直冒。 楚少颖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心里就莫名其妙地空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一盏明灯,前途辨不清方向。 “逢才,你曾说只有极度善良和极度恶毒的人的会早死,一个是去天堂,作为行善者的表率。另一个是沉沦地狱,成为做恶者的模板。”爸爸深深地看了看楚逢才的坟墓,“在天堂的你,可一定要保护少颖,这世上也就只有你帮过他了。” 天际,一颗流星陨落,不知道落在了哪里。大年初一本就是欢乐的日子,对于别的人来说,谁也不会在意有一颗流星就这样逝去了。 夕阳落在远方的山头,一缕光芒照射到了楚逢才的墓上,仿佛是上天的悲悯,在给他的坟墓以祭奠。 第五十五章 世界观之谈(1) 人的一生是一条线段,生和死是它的两个端点。贫穷的死去,或许是一种殊荣。你看那些富有着死去的王侯将相,哪一个逃脱得了被掘墓的悲剧。人可以选择富有地活着,但不应该富有地死去。 王二叔的死,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大家正常吃饭,正常种地,正常打牌。而他那所家徒四壁的房子也被锁上了门,人们偶尔经过这所房子的时候,蜻蜓点水般的掠过一眼,只是在那副写着“生前有矣只嫌少,死后无哉还怕多”的对联上多停留了几秒。 松懈了好一阵子,无所事事地过完了年,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学了,而自己的寒假作业却没有怎么写,这些天,楚少颖拼了命地赶作业。用了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楚少颖把作业突击完。突击完后,楚少颖却感到后悔,自己不应该这么潦草地对待作业,这是不尊重老师的表现,对自己不负责任的表现。但他身体的惰性让他没有心思去重做一遍,楚少颖便捏着鼻子哄眼睛,在心里为自己找理由:反正老师只看自己写完了没有,又不会一道题一道题地查。再说了,敷衍了事的人多了去了,抄作业的人多了去了,相比于他们,自己已经很尽职尽责了。这样一想,楚少颖觉得心安理得多了,便把作业放在书包里,开始看起了课外书。五天后,他就把手头的课外书看完了,没书看的日子心痒痒的,空虚得厉害,觉得对不起一天三顿饭。 不少人认为,我们读书是为了颜如玉,黄金屋,其实书中并不一定有颜如玉和黄金屋。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读书呢,是因为读书给我们前行提供了一个方向。 过了正月十五后,家里准备的年货都已经挥霍得十无一二,欢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吃完了一顿热乎乎的汤圆后,从各个层面看,家已经恢复到和从前一样。 楚少颖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上学上久了,他会觉得疲惫,总是盼望着赶快放假。可是放假时,天天玩,玩得没有意思了,却又怀念上学时的热闹。 快上学了,楚少颖洗好了书包,洗了几件打有补丁的衣服。一想到要见到同学们,一起玩游戏,楚少颖就忍不住高兴。见到老师,学习新的知识,还有领略镇子里自己没有见过的事物,楚少颖猛地觉得上学是件神圣的事。 春天快到了,小草和柳树是最先知道春意将至的事物。柳树枝头挂满了细细的柳叶,小草乍一看毫无绿意,而远远地注视,早已是青葱一片。 看到小草和柳树发了芽,各种花草树木也耐不住性子,不甘落后地纷纷冒出尖嫩的枝叶。 那各种颜色的花儿和绿得张狂的树木,以摧枯拉朽之势霸占了山前山后。当那特有的青草气息和馥郁的花香吹入人们鼻窦的时候,人们在说,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是人们播种希望的时候,农民以家为单位,开始在田里播种,一年中最忙碌的季节就要到了。 果林小村里,各种果树都开了花,各种花儿中,尤以樱桃花开得最为茂盛。 熬了几天,终于开学了。楚少颖背上书包,把学费好好清点了一下,放好,可不能再像上学期一样,把钱弄丢了。 到了镇子边缘,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开得正艳的各种花儿布满了大街小巷,正如小镇边缘的那个石碑上说的:壶天虹造别样境,倾城花饰不了香。 到了学校,交了学费,发了新书后,便正式开学了。上到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刚放学,一个别的班的女生站在了三年级一班的门口。这个女生的外貌和内在气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脸上的肌肉有被烫伤过的痕迹,像百年老树的皮。而她那股不饰自露的气质,让谁都要以为她出自书香门第。人们常说心灵美才是美,而一个人的心灵再美,外表丑陋,照样不招人待见。同学们看到了她,有的正视他一眼,有的忽忽一瞥,有的偶然发现,脸上还没来得及掩饰鄙视的表情就看到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所有这些人无不是嫌弃地又开了。章羽见到她的时候,甚至把嘴唇歪得能放稳一个小石头,挤在一起的眉眼显示出了她的鄙弃:“哟哟哟,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人啊?”听到这句话,这个女孩寒然一瞥,清凉如泉的目光令章羽心中一寒。章羽从未见过如此凛冽的目光,令她不寒而栗,她收回了目光,同着一群女生识趣地走开了。“同学,帮忙叫一下楚少颖。”这个女生叫一个同学喊一下楚少颖。那个同学看到她如此丑陋,当下转过了头,用戏谑的口吻朝教室里喊了喊:“楚少颖,有美女找你。”男生喊完,大跨步离开了。“谁啊?”楚少颖不知道谁会来找自己,出了门,见一个奇丑无比的女生看着自己。楚少颖的第一反应是,她是谁啊,刚想问一句“你是谁啊”,就从她那股气质中读出了眉目,惊讶地道:“你是……白小琪?”那张丑陋的脸上出现了灿烂的笑容,温婉的声音如甘泉一般清甜:“你还认识我啊,我还以为你见到我这样子就认不得我了呢?”从这个说话的音色,楚少颖再次确定了她就是白小琪:“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啊。”“在火炮厂工作的时候,火炮爆炸,烫伤了。”白小琪觉得有几分委屈,歪着的小嘴颇有几分娇美。楚少颖认真地看着她,从她如今的面庞上寻找她从前的样子,她除了脸难看了一些外,那美妙的身段较从前更别有风韵。“是那个辉蓉火炮厂吧?”“嗯。”白小琪的眼睛眨巴了眨巴,虽然她变得这样了,可她的表情和声音却从没有显示出一丁点儿自卑和颓废,反而让她有一种成熟的表现,让楚少颖都望尘莫及,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多么乐观,多么自信。楚少颖本来还准备怜悯她一下,说几句安慰的话,可眼见对方如此,看来自己是多虑了,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用世俗的眼光来看。楚少颖觉得自己太狭隘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么?”楚少颖面带笑容,很友好地道。 白小琪在书包里摸了摸,摸出了一本书,递到楚少颖的手里:“这本书写得非常好,我很喜欢。我知道你喜欢看书,这个就借给你。” 楚少颖双手接了过来,那书封面上有《道德经》三个字,这个书楚少颖听说过,但没有读过,楚少颖随便翻了翻,打着哈哈道:“什么时候还你啊?” “有生之年还我都可以。”白小琪丑陋的笑,并没有掩盖话里的滑稽。 “那我在死亡的前一天还你。” “你的嘴什么时候抹油了。” “早上吃完饭忘记擦嘴了。”说着说着,二人已经下了楼,来到了操场上,校园里的几株白玉兰开得正艳,那洁白的花朵像一块块羊脂玉。那散发着清香的花朵,引来了些许蜂蝶,好不乐呵。 “我请你吃饭吧?”白小琪洁白的牙齿咬着下嘴唇,那模样,多像一个漂亮的卡通人物,“反正我在辉蓉火炮厂挣了不少钱。” “每次都是你请我,我怪不好意思的。”楚少颖也确实觉得难为情,向来只听说男生请女生吃饭,而自己却被女生请,怎么看怎么像倒插门。 “怎么,你天天用你的一元大钱买两个包子吃,很有味道吗?”白小琪虽然这样说,可语气和表情上,却没有一丝嘲讽的味道。或许,她只是为了请楚少颖吃饭,不得不击垮他精神洁癖的底线。 “你怎么知道我只有一元钱?”楚少颖很快发现了这一点。 “告诉你吧,你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了。”白小琪道,“这在别人那里,或许是坏事,但对你我觉得是好事。只要你把你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坏的一面收敛起来,你就会地得到别人的崇敬。有句话不是说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吗。” 楚少颖完全不懂她说了些什么,自己吃一元钱的确是吃不好也吃不饱,当下只得腆着脸皮:“你要请我吃什么啊?”说完,又后悔自己说得过于仓促和冒昧了,便补充了一句:“这顿饭算我欠你的,将来一定还你。” “伪君子!”白小琪发现街道上有许多人都在斜着眼看她,那些人都是忽忽一瞥,然后匆匆走开,“你这人太迂腐,你知道么?” “切!”楚少颖正准备反驳时,二人已经来到了一个面馆。白小琪叫了两个拌面。当吃拌面的时候,那美妙的味道,仿佛升级版的凉皮,太美好,太令人回味了。 吃完了面,白小琪从兜里摸出几张卫生纸,在手里数弄着。楚少颖以为她要给自己一张纸,便伸出手去拿,白小琪把手抽了回来:“你咋那么自觉。” 第五十六章 世界观之谈(2) 楚少颖摸了个空,觉得十分尴尬,脸色难看极了。白小琪看他那样子,灿烂一笑:“逗你玩儿的呢,权当给你上了一课好了,给你长知识了吧。” 白小琪交了钱后,二人出了面馆。在面馆待久了,出来便觉得空气清新,阳光明媚。 二人沿着小镇的街道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楚少颖忽然想起了罗隐仁:“白同学,罗隐仁也在辉蓉火炮厂工作,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他啊?”白小琪把鬓边长发在手指上挽了一挽,“他伤得比较重,可能要下学期才能来上学了。” 不知不觉中,二人到了万芳园广场,广场并不大,但里面的花花草草却不少。此刻,广场上并没有太多的人。 白小琪和楚少颖来到一片樱花树下,粉色的樱花,像一个香气扑鼻的小精灵,或挂在枝头,或随着微风翩翩下落,落在小路上,细碎杂乱,美得像在画里一样。 “好美啊。”白小琪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在花树下转了一圈,像个壁画里的天仙。楚少颖这才大觉,一个真正漂亮的人,是需要内在的东西为底蕴的,人们说的心灵美才是美,也是有道理的。相反,一个没有内在的美女,只能是世俗的玩物,就像花盆里的花,再美也无法和野生的媲美。 “好漂亮啊。”楚少颖也咕哝了一句,一个细小的龙卷风吹来,卷起花瓣翩然飞舞,暗香浮动。 楚少颖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感受这美好的风景。 不知何时,一只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发和肩膀。楚少颖缓缓睁开了眼睛,却见白小琪正伸手拍落在自己身上的花瓣。 “你写日记么?”白小琪用手捻起了楚少颖头顶的一片花瓣。 “不写。”楚少颖不假思索地说。 “那你的人生岂不是少了一个什么……我也说不出是什么,反正少了一个见证。”白小琪开导对方,“不如你从今天起,开始写日记吧。那样以后只要我们翻动日记,就会想起从前的事情。许多年以后,你也许会觉得它是一笔财富。” “写日记?”楚少颖拍了拍后脑勺,想了又想,“我试着写写吧。” 白小琪张开手掌,几片花瓣落在了她手上,她把花瓣凑近鼻子闻了闻,颇为享受地沉醉于花香中,把香味压在心底时,她才把手掌放在嘴前,轻轻一吹,花瓣在空中盘旋了几遭,落入香径。 “再过半个多小时就要上课了,我们回学校吧。”白小琪建议,迈着步子离开,“许多年以后,我们交换日记,看看发生在我们世界里的事。” “嗯嗯。”楚少颖有点儿同意,这的确好,了解另一个人身上的事,太有意思了。 二人便往学校走去,走了没多久,他们遇见了章羽,章羽见到他二人,尤其是看到白小琪的时候,满眼的鄙视:“楚少颖,你和她一起,不怕别人笑话,说三道四么?” 章羽的口吻倒是真诚的,面上也没有一丝恶意,倒好像是真正为自己着想。但是要楚少颖因为外貌的原因而摒弃一段友情,他做不到,那样他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楚少颖冲着白小琪笑了笑,对着章羽道:“这世上面兽心的人多了去了,你看那些电视上,妖魔鬼怪都是很漂亮的。” 说着,二人迅速回了学校。 下午放学后,楚少颖匆匆回了家,用最快的速度把作业做完。他记起白天白小琪说的话,他便掏出老师奖励的笔记本,开始了写日记: 今天是我写日记的第一天,我不知道该写什么。想来想去,我还是写写我的好朋友白小琪吧。 白小琪虽然毁容了,但不知道怎么的,在我心里,她却是变得更加吸引人了。这让我觉得,她不是一个靠颜值生活的人。或许,这会让我们的友情更加牢固,因为一种靠颜值维系的友情,是极不牢固的。那样的话,颜值一旦下降,这种友情便会大打折扣。 白小琪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她完全靠气质就能让人忽略了她面上的不足,就能让人向她看齐。 靠美貌生存的女人是卑贱的,靠美貌生存的男人则更加卑贱。 我觉得白小琪就像一只天鹅,但不是用来吃的天鹅,而是用来欣赏的天鹅。 我觉得白小琪是一个超越世俗的人,她的眼神中有第二个世界。很幸运,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我能感觉,白小琪是一个有超越了同龄人阅历的女孩,她的内心有过低谷,也有过高山,生活对于她的磨砺使她看得更远,看得更透彻。正因为这样,才让她坦然面对生活中的种种不幸。所以她的毁容,才不至于击垮她,反而让她更坚强了。这比起章羽那样一直泡在蜜罐子的要有魅力得多。 敢于直面惨淡人生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人,白小琪就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但我也明白,白小琪的毁容,会让她失去许多朋友,会招来许多人的鄙视。虽然她看起来不重视,但鄙夷的目光多了,谁又能保证她真的不在乎呢。 上天啊,你怎么这么不公啊,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善良,美丽,你就这么让她毁容了。 白同学啊,你今后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人白眼。 但愿你能真正好起来,我会一直鼓励你的。 写完了日记,楚少颖把功课预习了一下。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自己喜欢痴迷的鸦片,而书就算楚少颖的鸦片。便拿出白小琪借给自己的《道德经》,一会儿看原文,一会儿又看看注释,看了个一知半解。但他却隐隐觉得,这是一本非常了不起的书,思想境界能达到这种程度,不是一般人所能企及的。 朝窗外看了看,满天的星星像是镶嵌在了天幕上,被淡淡的云一遮挡,仿佛美女脸上的青春痘。 楚少颖一口气看完了《道德经》,虽然只有区区五千言,但里面的智慧,却是十个五千言也表达不出来的。 第二天中午放学,白小琪又到了三年级一班,楚少颖还以为她是来要书的,颇不好意思地道:“你的书,是看完了,不过我还想研究一下,晚点儿还你。” “我不是来要书的。”白小琪满是伤痕的脸上泛出一点潮红,“我是来给你个机会,还我一个人情的。” “嗯?”楚少颖满眼惑色,“什么意思。” “楚同学,我的午饭钱丢了,你得请我吃饭了。”看着楚少颖钱囊羞涩的模样,白小琪降低了要求,“请我吃两个馍馍就够了。” 知道同学们都听见了,让楚少颖感到很难堪,馍馍作为请客的吃食,无疑增加了他贫穷的程度,敲打得他敏感的心繁乱无比。 二人下了楼,楚少颖摸了摸兜里仅有的两元钱,他想,凉皮吃不饱,馍馍又太难吃,他折中了一下,吃包子。还好,他们很快遇到了卖包子的老奶奶,楚少颖用两元钱换了四个包子。分了白小琪两个,自己留了两个。他们坐在大街旁的石头上,慢慢地嚼着包子,满空的花瓣飞舞,落在白小琪的刘海上,落在楚少颖乱蓬蓬的头发上。 “你那么认真地学习,有什么很大的抱负吧。”楚少颖问了白小琪一个很遥远的问题。 “你觉得像我们这样的人,除了学习,有更好的出路吗。”白小琪的反问,令楚少颖无言以对。 看着楚少颖当真是样子,白小琪又问:“你呢?”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掉书袋!”白小琪弯了弯嘴唇,用指头点了点楚少颖的额头,“能不能说点儿人话,什么意思。” “我不想我成为冢中枯骨的时候还寂寂无名。” 白小琪竖起了大拇指,轻描淡写地道:“瞧你平时默默无闻的,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野心啊,那你准备靠什么来扬名立万呢?” 楚少颖茫然地看了看天空,几只大鸟从头顶飞过,继而把目光转向了白小琪:“我也不知道,但我不甘心就这样碌碌无为一辈子。” “很好,你是个有第二世界的人。”白小琪一边啃包子,一边笑意盈盈地道。 “为什么?” “每一个有野心的人心里,都有一个臆想的不同于现实世界的世界。” “你说的我懂一点儿,但我的第二世界与野心无关。”楚少颖已经吃完了包子,把装包子的塑料袋顺便一扔,“我的第二世界是世外桃源。但我知道你没有。” “为什么?” 楚少颖看了看远方,眼中有一丝异样情绪:“我的王二叔曾经说过,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世外桃源,只有本来就身在世外桃源里的人没有。而你本来就生活在世外桃源。” “其实我并没有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幸福。” “再怎么说,你都拥有一个比我幸福十倍的家庭,而这正是你我的差别。”说完,楚少颖问了她一个一直压在心底的问题,“你在意外表吗?” 第五十七章 世界观之谈(3) “在意的啊!”白小琪简单的回应,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这足以证明她说的是大实话,可她立马发现了楚少颖说这话的用途,“为什么这么问。” “你原来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现在变成这样了,你就一点儿不伤心?” 白小琪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转变话锋:“我都这么丑了,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是为什么?” “这……”楚少颖摸了摸后脑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愿意和她做朋友,“我也不知道。” 白小琪才发现楚少颖是一个爱认真的人,嫣然一笑:“我逗你玩儿呢,就算你有一天变得比我还丑,我也会像你一样不介意和你做朋友的。” 任何感情都有保质期的,时间和地域会让曾经的深情厚谊淡化,楚少颖想起了书里的话:“将来的事,有谁能知道呢。我们以后可能会在不同的学校,我们的友情终究会褪色的。”“真正的友谊是可以超越世俗的桎梏的。”白小琪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我听人说繁花古市有一棵神树,叫做释迦神树,上面结有神果释迦果,人一旦吃了,许个愿,都能实现的。我希望我们能一起去市里读书,在释迦神树前许个愿。” “繁花古市?”楚少颖抖落身上的花瓣,茫然地说了一句,“好像很遥远呢。” “繁花古市对我来说是一个较大的世界,只有在大世界里摸爬滚打的人,才能对人生有更透彻的了解,才能理解人生的意义,才能有更高的精神境界。”白小琪也吃完了包子,“我知道,繁花古市之外有更大的世界,我长大了一定要去闯荡一下。” 哇,楚少颖从她眼神里读出了一种对远方的憧憬,自己实在是太目光短浅了,简直就是一只井底之蛙啊,但他口上却说了一句:“你都不像个女孩子了,你简直比男人还要男人。” “你以为男子就很了不起吗。”白小琪站起来,任凭花瓣落在了她窈窕的身上,“上帝创造了男人,如果男人真的有那么了不起,上帝又何必创造女人呢?” 楚少颖不得不佩服他身边的这个好朋友,她对许多问题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不是还有太监吗?”本来认了真的楚少颖幽默地转了个弯,引得可白小琪嫣然一笑,曲起指头敲了敲他的脑门子。 “变态!”白小琪重重地说了这两个字,让楚少颖无言以对。 “唉。”楚少颖仰面倒在了草丛里,“白同学,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的都生活在一个又一个骗局中啊。” “好像是很新奇的说法。”白小琪来了兴趣,大睁着她脸上唯一还光鲜的眼睛,也学着楚少颖躺在了草丛里,“说说看吧。” “反正我也说不清楚,我就简单地说一下我的看法。”楚少颖拈起一片草叶,放在嘴里嚼了嚼,“你还记得一个故事么?” “什么故事?” “就是一个国王要选继承人,对国里参选的孩子说,谁能把他发的种子培养成为漂亮的花朵,谁就是继承人。结果一个没有种出花的孩子当选,因为国王发给他们的种子是煮过的。”楚少颖吐掉了嘴里被嚼烂的草叶,“其实是国王先欺骗孩子们的,他是在教孩子们欺骗,怪不得那些孩子。” 白小琪把手枕在脑后:“我有点儿明白你说的了。” “还有啊。”楚少颖看着一碧万顷的蓝天,“你觉得是山里的花花草草好呢,还是花池子里、花盆里好呢。” “废话,当然是山里了。” “所以啊。”楚少颖晒着温暖的阳光,“山里的花草没有人为的干扰,可以放肆地生长。而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从小到大都被社会这个模板塑造成社会所需要的样子,但这样其实是阻碍了我们的生长。” “哦哦,我有点儿懂了。” “最后一点,不管是社会还是学校,不是都吹捧大公无私无私奉献么。我们这些好骗的孩子许多都会信以为真,直到我们被一遍一遍戳伤后,我们才发现这都是屁话。”楚少颖吹起唇边一朵花瓣,“要我说,还是那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来得实在。” “你说得有道理。”白小琪先肯定了他,而后反驳道,“那些教导世人向善的招牌还是需要的,如果我们的社会一开始就宣扬什么损人利己,那我们的社会岂不是一团糟了。” “嗯嗯,这个我知道。”楚少颖站了起来,“我觉得啊,我们应在各人利益和别人利益之间找到一个权衡,既利己,又利人。” 二人看到有同学骑着车子往学校里走了,白小琪也很快站了起来:“我们去学校吧。” “你能再借我一本书看么?”二人一边走着,楚少颖颇不好意思地说。 “什么书啊?” “《笑林广记》,我看过一点儿,里面讽刺人的笔法很独到,我很喜欢。” 一想到这本书,白小琪眼睛放出精光,眉头微微皱了皱:“你种过树吗?” “种过。” “种活了么?” “没有。” “那你应该在树根部放两枚铜钱,那样就可以活了。” 楚少颖想了想,这不是《笑林广记》里的原话吗,当下借着道:“我知道,有钱者生,无钱者死嘛。” “嗯嗯。”白小琪点了点头,“就是就是。这本书我看过,到时候给你啊。” “提前谢谢啦。” 回到班里,老师已经在班里了,班里零星有些人,老师让大家读书,等到人来得差不多的时候,老师说要重新调座位。大家收拾好书包,站在班门口,老师让谁坐哪儿谁就坐哪儿。很快排好了座位,楚少颖的同桌是佟小蝶。前面的穆羊,长长的马尾辫扎在脑后,她学习好,家庭条件也不错,她是上天的宠儿,上天唯一没有给她的就是美貌了。同类者相妒,穆羊的学习虽然好,却好不过楚少颖,所以她对楚少颖或多或少有几分不满。而他的后面是一个叫杜华的男孩,听人说他是杜木的弟弟,楚少颖对他有几分不爽,视他为眼中钉。 新学期的第一次考试就要开始了,老师说考试完以后前三名有奖,老师问学习好的人要啥奖品,大家都不做声。老师问楚少颖:“楚少颖,你要什么奖品?”楚少颖想了想,这个自己从没有想过,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这时,他前面的穆羊替他说了:“他想要钱。”说了这话,全班同学都唏嘘不已。“母羊羔子。”楚少颖为她起的这个名字把自己逗乐了,他嗔喜参半,“你别瞎说啊。”楚少颖的反驳如微风拂地,没有引起穆羊那河东狮吼般那么广泛的效果。楚少颖感到伤心,穆羊的话,是拿自己的贫穷来哗众取宠。贫穷可耻么?中国有几亿农民,有什么可耻的。楚少颖睕了穆羊几眼,咬了咬牙,一枚仇恨的种子栽在了他的心田里。 楚少颖长长地吸了几口气,拿出书来,挡住自己的脸,以免它们发现自己气得变了形的脸。他没有勇气像柳永那样,敢出手打女生。 “老师在看你呢!”同桌佟小蝶用指头蹭了蹭他的胳膊肘。 楚少颖放下书,那老师射来的目光像电钻,直射到他的心里。 那老师看了楚少颖几眼,才把目光移开了,对着班里说话。 楚少颖朝窗外看了看,几只颜色鲜亮的鸟儿停在一株白玉兰上,用长喙啄着花蕊。 很快就下课了,穆羊转过了身,厚着一张牛皮般的脸讪笑着,手里拿了一个成语“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问楚少颖是什么意思。楚少颖不愿和她有过多的交往,便迅速给她解释了一下,已是一副送客之态。 穆羊恬不知耻地笑了笑:“那你觉得自己是智者呢还是愚者?” 楚少颖本以为她是真的来求自己为她解答难题的,原来她是想挑衅,不给她点儿颜色看看,难免她以后还来找茬。楚少颖思考了十秒,而后狡黠地回答:“对于别人来说,我是愚者。但对你这个母羊羔子来说,那我可是大大的智者了。”本来还志满意得的穆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弄巧成拙,吃了个暗亏,当下只得转个头去,不再则声。这场智慧角逐楚少颖完胜。 佟小蝶竖起了大拇指,得意地向楚少颖露出了一个笑脸,并把书包里的两根香蕉分给了楚少颖一根。 不得不说,佟小蝶是个漂亮的女孩,她有两个大大的眼睛,两只耳朵小巧玲珑,面庞白皙得像羊脂玉,一张棱角分明的嘴巴一张,两排碎玉一般的牙齿整齐地排列开来。 她总是穿戴得很整齐,她没有白小琪地那种气质,也没有章羽那过分妖艳的容貌,她的美,是那种没有经过雕琢的纯朴的美,再加上她有一个温婉和蔼的性格,让她非常容易相处。 第五十八章 世界观之谈(4) 上午第四节课前,校园的广播响起了做眼保健操的音乐。楚少颖闭上了眼睛认真做眼保健操,不知道是谁把窗户打开,那窗户的铁框正在楚少颖的头顶,只要楚少颖一站起来,就会撞到铁框上。做完了眼保健操,楚少颖打了个呵欠,准备站起身。身子才直起来,一本书垫在了楚少颖的脑袋和窗框上。这才使得楚少颖的脑袋虽然隔着书撞到了窗框上,但避免了他的脑袋受伤,只有一片蜻蜓点水般的疼痛。 “谢谢啊。”楚少颖吓出了一身冷汗,挤出了一脸的笑容,要不是佟小蝶,自己的脑袋可就惨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帮你么?” “什么?”这还需要理由,楚少颖感觉纳罕。 “因为你有一个高鼻子。” 楚少颖一听,这也能算理由,当真是一头雾水,默默道:“这也能算理由?” “鼻,面之山,山不高则不灵。” “你是看相的啊?” “没有,偶尔在书中看到的而已。” 说着,只听“卟”的一声,像是裂帛声。佟小蝶忽然用手捂住了鼻子,指着声音的来源:“有人拉裤裆了。” 很快,楚少颖也闻到了,也用手捂住了鼻子。 “老师,有人拉裤裆了。”当先告状的是穆羊。 “谁?” “刘朕皇!”穆羊答道。 老师走了过来,立马发现拉裤裆的是楚少颖后面的刘朕皇,这么霸气的名字,也会有如此不雅的行径。 “刘朕皇,快去厕所。”老师命令。 刘朕皇去了厕所,地上的大便由他同桌打扫干净,而凳子上的屎尿则要他自己回来清扫。 感受到后面的腌臜,楚少颖和佟小蝶也没心思听课,好在没有多久下课了,也没有耽误他们太多的课程。 下午第一节课上,当老师叫上课的时候,同学们都站了起来,这时不知道谁轻轻钩了穆羊的凳子,当穆羊坐下来的时候,屁股一悬空,跌了个仰面跤,屁股跌得像落在了玻璃渣子中一样,脑袋磕在了楚少颖的课桌上,感觉是自己的头皮破了。 “老师,楚少颖勾走了我的凳子。”穆羊以为是楚少颖干的,便哭着告了状。 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穆羊,老师来到了楚少颖身旁,用教案拍了拍他的脑袋:“你钩人家凳子干嘛?” 楚少颖一脸无辜地想为自己辩解,佟小蝶就替他辩解:“老师,不是他勾的。” “不是他,会是谁?” 老师的反问,令佟小蝶的目光中有几分胆怯,她斜瞥了穆羊几眼:“真的不是楚少颖干的。” 直到老师向讲台走去,夏荷对着刘朕皇竖大拇指的时候,大家才知道这是谁干的。 差点儿再次被穆羊陷害,楚少颖想出一个损招为自己解解气,一节课也没听进去,想了半天,想了个办法,看她上不上当。 下课铃声响起后,楚少颖一把拽住了穆羊的辫子。穆羊大怒,吼了一声:“你揪我辫干嘛?” “你的辫子老是翘,都翘到我的桌子上了。”楚少颖忍住不笑,就等着对方落入自己挖的陷阱中,“你就那么喜欢翘辫子啊?” “我就是喜欢翘辫子,怎么了。” “哦,原来你喜欢翘辫子啊,那你翘吧。” 话音才落,周围的同学都笑得合不拢嘴。过了许久,穆羊才明白对方是在给自己挖坑,自己却这么轻易就落入了陷阱里,太丢人了,便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下午的眼保健操又开始了,穆羊今天管大家做眼睛保健操。刘朕皇明明知道自己不好好做眼睛保健操,穆羊一定会管的。刘朕皇专门睁着眼睛,不好好做。 “刘朕皇,好好做操。”穆羊用那一贯因为学习好而有的高姿态大声嚷道。 “眼睛长在我身上,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跟别人什么相干。”刘朕皇挤眉瞪眼,歪嘴挠腮,做了个鬼脸。 “再不好好做,小心我收拾你。” “你敢收拾我?”刘朕皇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嚷,“信不信,我拿刀砍了你。” “砍我是吧。”穆羊也毫不相让,一张四方脸和刘朕皇相对,四目相视,场面剑拔弩张,“我等你。” 他们的架还没吵完,花枝招展的数学老师就走了进来,红唇慢慢张开,一派参差不齐的牙齿“一只老鼠屎坏一锅汤”般使她的美妙的脸显得美中不足。 看到二人针锋相对,数学老师喊了声:“瞎嚷嚷什么?”数学老师的眼睛是瞄着刘朕皇的,所以他这话多半也是讲给刘朕皇听的。在他们眼睛里,学习好的人就有特权,就可以悠游于金科玉律之外。但楚少颖是个例外。 刘朕皇被老师的目光看得胆怯,便移开了脸,坐得笔管条直,一副好同学认真听课的派头。 放学后,楚少颖才刚出教室,一副才子相的柳永就一把抱住了他。 “有什么事吗?”楚少颖不知道这个突然找自己的朋友,他灿烂的面容如一盆向阳的花。 柳永从兜里摸出四十元大钞,塞到楚少颖的手里:“这个,给你。” 楚少颖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你这是做什么?” “你上次帮我写的诗被选中了,杂志社寄了八十五块稿费过来。这是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自然要分你一半。”柳永眼中满是惜才模样,颇为惋惜道,“像你这么有才华,完全可以像我一样凭借才华吃饭,这么辛苦地学习,还不一定有出息呢,你说是不是?” 楚少颖可不这样想,经过大人们的诉说,只有学习才是正事,别的什么就算你特别擅长,也只能当成副业。 看出了楚少颖面上的疑惑,柳永继续说的话以为能突破楚少颖的防线:“我知道你在班里学习好,但要和其他镇子里的学生比呢,和市里的同学比呢,和省里的同学比呢,和全国的同学比呢,学习水太深了,淹死的人不计其数,与其追求一条没有希望的路,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走这条路。” 可好好学习的念头已经先入为主了,根深蒂固了,自己已经得了一个怪病,而这个病唯有好好学习能治,别的灵丹妙药爱莫能助。 “既然那么多人都选择了学习这条路,自然是有它的道理的。家庭社会和国家不会拿祖国的未来开玩笑的。” 柳永知道难以说服他,当下自顾自地说了一句:“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 “你看过《论语》啊。”楚少颖知道他只是以自己的人生感悟而劝导自己,可每个人的经历和思维方式都不同,人生价值取向也不同,要把一个人的思想价值观灌入别人的脑袋里,这是相当困难的,“希望将来在作家行业里能找到你的踪影。” “那是必须的!”柳永看到了朝这边走来的白小琪,柳永笑了笑,不屑一顾地说,“兄弟,这种妞你也交往,你口味也太特别了。” “你别乱说。”说了半句,另外半句“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样”还没说出口,柳永便已经离开了。 楚少颖刚转过身,就看到白小琪背着书包,珊珊而来,双手背在背后,笑意盈盈地道:“楚同学,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什么?” 白小琪把手摆到身前,捧着一本书,正是《笑林广记》。楚少颖接过,放进了书包里,“谢谢”两个字条件反射性的说了出来。 二人去车棚里推出了自行车,在走那一段共同要走的路时,白小琪突然问了楚少颖一个问题:“人生做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事。” 楚少颖想了想,这个问题他确实想过,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挣钱么,就算自己家财万贯,活得体体面面,到头来还不是死,什么也没有留下。留下不朽的传世之作么,留下万世佳话么,名垂不朽么……都不是,那到底是什么呢。 “或许,人生最有意义的,就是别让自己后悔吧。”楚少颖想了想,冒出了这么一句他认为有道理的话。 “嗯嗯!”白小琪掠了掠额前的发丝,“这个问题其实已经有人回答过了。一个人的一生应该这样过,当他回想往事的时候,他不会为自己碌碌无为而悔恨。”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话对吧。”楚少颖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无论你的人生怎样过,都多少会有些悔恨。你走了这条路,你会羡慕那条路上的人,而后悔自己选了这条路;而你走了那条路,你会羡慕这条路上的人,而后悔自己选了那条路。” “你说得对,楚同学,我也是这么想的。有时候我觉得知识不应该存在于人世,正是因为这些文化知识,我们的思想才愗乱了。”白小琪鼓起双腮,双目泛出轻灵的光芒,“有时候,我甚至羡慕那些傻子,他们什么也不懂,但活得天天开心,天天快乐,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快乐开心么?谁又断定他们那样的人生没有意义呢?” 第五十九章 世界观之谈(5) 楚少颖再次领教了这女孩子对于世俗事物的独到见解,他也提出了一个问题:“白同学,你知道世上最幸福的事物是什么吗?” “上帝?” “不是!” “大人物?” “不是!” “树木?” “有点儿接近了。” “鸟儿?” “不是!” “那是什么?” “要我说啊。”楚少颖指了指路边的石头,“这个世上,石头才是最幸福的事物,不怕生老病死,也不怕风吹雨打,什么也不用想,也不争名夺利。” 听了楚少颖的回答,白小琪说出了自己的另一番见解:“世上最幸福的东西,莫过于时间吧。” “为什么?” “时间能带走一切,就算是石头,经过岁月的磨砺,也会被侵蚀成泥。时间把天地万物的盛衰,把所有生命的悲观苦乐收集在时光的匣子里,世间的所有东西都会在它的怀抱里生盛衰竭,它不是世上最富有的事物么?它见证了世上的一切,它不幸福么?” 楚少颖摇了摇头,想起她前面说过的话:“都是知识惹的祸,我们年纪轻轻的,为什么要讨论这么深奥的东西呢?” “对,人生应该怎么高兴怎么来。”楚少颖才刚从这个深刻思维中逃脱出来,白小琪就把他带入了另一个深刻思维中,“楚同学,你的人生高兴么?” “我的人生一地狼藉!”楚少颖很快发现白小琪把他带入了另一个深刻思维中,于是摇了摇头,“你别再让我想这么深奥的话题了吧。” 很快,二人道了别,楚少颖不得不承认,白小琪是一个有着深刻思想的女孩子。楚少颖想如果毁容的是自己,在那么多鄙视的目光下,自己早就颓废气馁了吧。可别人一个女孩子家,却能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安然无恙,鄙弃所有世俗的目光,那该要有多么乐观豁达的心境才能承受得住啊。这样一想,楚少颖开始有点儿崇拜这个女孩子了,与她一比,自己这个小男子汉是多么的渺小啊。从此,楚少颖以自己拥有这样一个朋友而感到幸运。 回了家,爸爸妈妈正在吵架,吵到白热化的时候,爸妈便一边吵,一边动起了手。妈妈扯住爸爸的耳朵:“你们楚家除了楚逢才没一个好东西,只可惜楚逢才死了,你又是个极度自私自利的人,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你却把他……”后面的话楚少颖没有听清楚,只是隐隐觉得与自己有关。 “所以我才决定再生个儿子啊。”爸爸扯住妈妈的头发,“不然我娶你干嘛,娶你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的吗?” “你以为你是神仙啊,说生个儿子就生个儿子,万一生个女儿怎么办。”妈妈晃了晃脑袋,撞到了爸爸的鼻子是上。 爸爸的鼻子痛到了极点:“生个女儿我也认了,反正这个劳什子娃儿我已经放弃了。” 妈妈再次晃了晃脑袋,撞在了爸爸的眼睛上,痛得爸爸直冒眼泪。爸爸抓起一个瓷杯,砸在了妈妈的额头上。顿时,妈妈的额头鲜血淋漓,流得满头都是:“要生,也得等家里的光景好一些了再生。你总不想孩子一出生就窝在你这个穷家吧。” 爸爸揉了揉眼睛,像只老虎一样张牙舞爪,一样狂啼乱啸:“你给老子滚,滚出这个家。” 妈妈摸了摸额头,双目眼泪涟涟,跑了出去,在门口正好和楚少颖碰上。妈妈的眼神是愤怒的,深邃的,让楚少颖清水般的目光胆怯不已。楚少颖迅速收回了目光,退缩到一旁,闷不吭声地看着妈妈跑了出去。楚少颖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小步快走着进了里屋,耷拉着脑袋,上翻的目光瞥见了爸爸,他简直就像一只野兽,霸道凶狠。看到楚少颖,他大手一伸,指着外面:“你给我滚出去,这个家不是你的。” 听到爸爸这样说,楚少颖连一只绵羊也不如,两行泪水清泉也似汩汩外冒,很听话地退到了门外,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瞥了一眼妈妈的去向,只见暮色渐合,薄雾蒙蒙,妈妈的身影慢慢变成了一个小白点儿,消失不见。看到不远处的山脉,楚少颖知道,妈妈是回二姨家了。 “滚,都滚,滚了以后就别回来了。”爸爸把一个玻璃杯狠狠砸碎,玻璃渣子溅了满屋。 楚少颖就这么乖乖地站在门外,听着爸爸发泄的声音,丝毫不敢进去。他怕爸爸,他尊敬爸爸,他怕他只要迈进门槛一步,爸爸就会打他,给他难堪。楚少颖就怯怯地站着,他要等爸爸不再发怒了,等里面没有声音了,他才能进去。 天,还是有些许凉意的,风在吹来花香的同时,也把寒意带了过来。 楚少颖只觉鼻子发酸,擤了一把鼻涕,缩着肩,将两只手互抱,以便身体能暖和一点。说真的,楚少颖是非常害怕爸妈吵架甚至是打架的,但他和别的孩子不同,别的孩子一旦遇到爸妈吵架,他们就会哭个不住。而楚少颖一遇到,他却闷不吭声,两行清泪积蓄在眼眶,他很想把眼泪哭出来,可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只在心里默默祈祷他们不要吵了。 夜,被排斥在白炽灯外。 楚少颖看着院子里的灯光,那是多么霸道的东西,那是多么不近人情的东西啊。楚少颖是多么希望那灯光突然灭掉,从里面传出爸爸开卧室门的声音啊。可等了很久很久,他都没能如愿以偿。 天色,已经很晚很晚了。楚少颖知道自己不能在外面待得太晚,明天还要上学呢,睡晚了会影响上课的精神。 一想到上学,楚少颖就试着走到了院儿里,伸长脖子朝窗户里看了看,里面并没有爸爸的影子,他应该是去睡觉了。楚少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下来了,看来爸爸还是在意自己的,他没闩门没关灯是为了自己能没有障碍地进去睡觉啊。一想到这些,楚少颖的心中一暖,差点儿幸福得哭了。 楚少颖顶上大门,关了灯,走到床边,鞋子一蹬,栽进了被窝里。 睡觉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不管你的白天有多么繁忙,多么悲伤,只要好好的睡一觉,什么你都会忘记,第二天,你就是一个全新的人,以全新的姿态去面对新的生活。 楚少颖起床后,发现客厅里的玻璃渣子都不见了,厨房里还传出锅碗瓢盆的声音。楚少颖过去一看,只见爸爸在厨房里捣腾,显然是在做饭菜。见到楚少颖,爸爸便喊他吃饭,匆匆吃完了饭,爸爸说是:“你今天也别上学了,跟我去把你妈请回来吧。”说完,又深深地看了看楚少颖,面上有莫名的情绪,像是憎恨,又像是后悔,半晌,才舒了一口气,还没等楚少颖同意不同意就道:“算了,爸妈之间的事,不应该把你也搅和进来,你还是去上学吧,找你妈的事,我自己去。”听了这个,楚少颖算是轻松了不少,他怕搅和在爸妈之间的事上,说不准爸爸是要用自己打亲情牌,说一些令人起鸡皮疙瘩的话,那样会让自己难堪,让自己丢脸。吃完了饭,楚少颖推上自行车,对爸爸说了句:“我上学去了。” 快到镇子,姹紫嫣红的花朵把小镇点缀得像是在画里,美不胜收。 早读课上,楚少颖一眼发现柳永把一本《围城》夹在语文书里,正读得津津有味。刚一坐下,同桌佟小蝶拍了拍楚少颖的手臂:“把你作业抄一下呗。”楚少颖把作业掏给了他,任她抄。 “给!”楚少颖侧眼一看,是个苹果,假心假意地推却了一番,佟小蝶却坚持要给他。楚少颖便接了过来,三五口将它吃完。 下课时,楚少颖和几个同学玩藏猫猫的游戏,一个找大家的同学从一数到了一百。楚少颖想自己要藏得远一点儿,便快速跑到了二楼。他跑得实在是太快了,耳朵边有风的浅淡声音。楚少颖跑啊跑,还不时回头往后瞧,看那个同学是否已经发现了自己。正当他回过头时,他的脑袋撞在了一个迎面跑来的女生的脑袋上。 两个脑袋相撞,就像两个弹力球相撞,各自退了几步,倒在了地上。 痛,是广泛而混沌的。楚少颖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像是要炸了一般,暂时失去了知觉,满世界地找不到一个支点。 沐浴在疼痛中了许久,相对于这疼痛,楚少颖更害怕另一件事,要是被女生发现了自己,抓住自己。如果那个女生只是像自己一样,只痛得很,身体并没有受伤,那还好说,要是把别人撞伤了,撞出个脑震荡,那就惨了。 所以,楚少颖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狂跑上了三楼,消失在楼梯的拐角。撇下了那个女生一个人趴在地上叫唤个不住。 楚少颖气喘吁吁地回到了自己班,一张脸惨白,脑袋时不时看向窗外,生怕别人找来。 第六十章 善意指点(1) 楚少颖不安了整整一个上午,直到放学后都没有发现那个女生前来找自己麻烦,他才舒了一口气,心安理得地出了教室。 下午的语文课上,语文老师出了一个题目:两个字是一个意思,把两个字倒过来又是一个意思。题才出完,尹马暮雨章羽和柳永就举起了手。老师一一点了他们,尹马回答了一对“十五”和“五十”,暮雨回答了一对“蜂蜜”和“蜜蜂”,章羽回答了“上海”和“海上”。到了柳永这里,他一口气回了好几对:“牙刷”和“刷牙”,“开展”和“展开”,“罪犯”和“犯罪”,“楼上”和“上楼”,“肉牛”和“牛肉”,“万一”和“一万”,“到达”和“达到”…… 上了这么久的课,让楚少颖觉得,这课堂其实就是学习好的和老师的天堂,其余人,都是观众,要靠边站。在每个以班级为单位的团体中,总有那么些相似的人和“势力”。二年级的文涛郑旭,三年级的章羽穆羊和尹马,他们多么相像啊。 从上三年级开始,文涛就从这个学校里消失了,而郑旭在三年级二班里仍旧出类拔萃,名声已经飞到了三年级各个班。 新近,学校要招一批鼓号队预备成员,听了这个,柳永踊跃报了名,成功地被选为预备成员。柳永跑过来让楚少颖也来参加,楚少颖想自己五音不全,完全不懂音乐,去了也是滥竽充数,便拒绝了。 那个时候,我们觉得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怎么花也花不完。 星期六上午,上完半天课后,下午不上课,楚少颖和几个同学拿上乒乓拍和乒乓球就去打乒乓去了,打了一会儿,一个乒乓球经不起楚少颖的一个扣球,裂开了一条口子。刘朕皇去买了五个质量好一点儿的乒乓球,一群人便开心地继续打乒乓。 楚少颖的球技渐渐增长了,由开始的球都不会发,变成了现在的扣球,虽然只有偶尔能扣上一个,但在这一群人中,已经是小有名气了。 他拿的是竖拍,和拿笔一样,他拿得很紧,蹭得自己的手指很痛。经过自己一些琢磨后,他渐渐有了自己的一套打法,长球只要高一点,他就扣,短球他就提。 有一些同学喜欢捣角,专门往乒乓案子边上打。楚少颖对付这类人有他自己的招数,他站在案头的中间位置,用最快的速度接过倒角后,迅速站直了身体,站到中间位置,判断他要倒哪个角。如果他还是倒这个角,自己便再次往这边接,然后站到中间位置。如果对方要倒另外一个角,他便用最快的速度接别人另一边的倒角。就这样,不管别人怎么倒角,他都游刃有余。 他们就这么开心地打着,打了很久很久,都不觉得饿,仿佛打乒乓能止饿似的。过了一忽儿,夏荷买了两个冰棍,一看到楚少颖,他便给楚少颖了一个。楚少颖理所当然地接了过来,尝了个干干净净。 就这么打了很久,太阳升到了校园楼房顶上,阳光很快照到了乒乓案上,热兮兮的,照得皮肤发烫。 一群人便出了校园,骑上自行车,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夏荷叫楚少颖陪自己去了农贸市场,他们来到一个卖玩具的地方。夏荷拿了一个玩具赛车,问摊主:“赛车要多少钱?” “四驱的二十五,二驱的二十。”摊主说的时候,看向了夏荷,在凭他的穿着判断他的家庭条件,以判断是否要给他介绍更贵的,从夏荷朴素的衣着来看,他的家庭条件一般,便问,“你要哪一个?” “我要二驱的。”夏荷交了钱,拿着赛车走了,再买了四节南孚电池,二人便在一片空地看赛车奔跑,玩得好不乐呵。看着对方有这么好的一个玩具,自己也多么想有这样一个玩具啊,但他只能想,像一把玩具枪一样,可遇而不可求。楚少颖很想自己能挣钱买一个玩具,但他给自己家干活,爸妈从来没有给他过一分钱的工资,而自己家地里一年到头都有活干,爸妈是不会同意自己去别人家地里干活的。 回到家后,楚少颖惊奇地发现,妈妈不知何时回到了家里,她手里拿着一袋方便面,看到楚少颖过来,她把方便面给了楚少颖。 楚少颖放在嘴里嚼了嚼,这味道颇有余味,那股淡淡的香味在唇齿间流窜。楚少颖慢慢吃完了方便面,看了看一脸有点儿黝黑的母亲。 “这就是母爱的味道么?”楚少颖突然哭了起来,眼眶里满是泪水,他这样问了自己一句。 时间,像天上的白云,随着风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忽忽一瞥间,楚少颖就挨到了四年级,他所在的班级换到了圆环状建筑物的最下面一层。而班门口的门牌,也由原来的三年级一班变成了四年级一班,长了一岁,再看到那些低年级的同学,仿佛自己老了一岁,是老前辈了。 听白小琪说,罗隐仁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马上就可以来上学了。听白小琪说他伤得很重,楚少楚真想看看这个家伙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希望他也能像白小琪一样,不要被这意外事故击垮。 楚少颖这些天都在寻找罗隐仁的踪迹,听人说他留级了,现在在三年级二班。这天中午放学后,楚少颖在三年级楼下的操场上等着。看着零星学弟学妹们下楼,许久,楚少颖才从罗隐仁的背影中认出了他。楚少颖向他招了招手,当罗隐仁转身看他的时候,他发现了一双比之前更为混浊的目光。 “楚少颖?”罗隐仁受的伤果然比白小琪要重,白小琪受的伤还能从她的面部看出往日的痕迹,而罗隐仁已经面目全非,面上没有一丁点儿的好皮肤。 “你……”楚少颖隐约看见他除了面部灼伤外,身上的皮肤也被灼伤,比起他往日的飞扬跋扈,楚少颖没来由地伤心了一阵,但他知道自己这样只会让罗隐仁也感到难受,以为自己是在可怜他。当下,楚少颖笑了笑,一把抱住罗隐仁的脖子,“罗兄,咱们去……”楚少颖本想说咱们吃饭去,可一想到自己兜里只有一元钱,没有请人家吃饭的本钱,便改口道:“咱们玩去吧。” “不去了吧?”罗隐仁极度混浊的目光深邃如夜空,一把拿开了楚少颖的手,“你别同情我,我不需要。” “没有,我只是真的把你当好朋友而已。”楚少颖眼里满是高兴,看不出丝毫的同情怜悯。 “还好。”罗隐仁努了努嘴,单手拍了拍楚少颖的左肩,“幸亏你没有跟我一起去火炮厂工作,不然……” 楚少颖想想都后怕,如果自己也变成了这样子,自己还不知道要怎么见人呢,自己肯定没他们这么豁达,肯定伤心得要命:“这些都是……”楚少颖想不出后文,顿了顿,捞出了《道德经》里的一句话“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来回答他。 “唉,算了。”罗隐仁叹了口气,“本来我是同情你的,但我现在已经这样了,连同情你的资本都没有了。你知道我们三年级的数学老师叫什么名字吗?” “嗯?”楚少颖摸了摸腮,他怎么会提出这么个事儿来,其中有什么玄机呢,便惊讶地问,“什么?” “刘菀然!” “刘菀然?” “听到这个名字,你可曾想起了什么?”罗隐仁苦口婆心地开导他。 楚少颖想了想,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想起,你告诉我这个有什么意图呢。” 罗隐仁咬了咬嘴唇,面上闪过一丝畏惧的神色,几滴汗水浸满了额头,嘴唇咬了又咬,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刘菀然一共有四个兄妹。四兄妹中,大哥刘官然是省里的大官……” 楚少颖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罗隐仁要说什么他完全听不懂:“你说什么我完全不懂唉。” “朽木!”罗隐仁无可奈何,狠狠地摇了摇头,一副无奈相,“你的王二叔不是正常死亡,他是得罪……”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楚少颖觉得他说的越来越离奇,自己完全听不懂,“你能不能说得明白点儿。” “我不想变成第二个王有文!你自己领悟吧。”说着,罗隐仁迅速跑开了,展眼便消失不见了。 自己好心好意地来见一个朋友,却这样被人甩了,楚少颖或多或少有点儿失望,一个人发了一会儿呆,看着校园里没有多少人了,他才怀着沉重的心出了校园。看了看四周,孤单像一滴浓墨,慢慢晕开,散开得无限远。 下午的思想品德课上,楚少颖忘了带书。但他不好意思向同桌佟小蝶说一声“把你的书借我看一下”,一个人傻傻地呆坐着。手肘轻轻被碰了一下,楚少颖抬起了头,发现佟小蝶一脸善意的笑容,她把书放在桌子中间,要和楚少颖一起看。 第六十一章 善意指点(2) 一股温暖的气流在心中缓缓流动,楚少颖是有多么感激她啊,她和别的女孩子有多么的不同啊。她虽然也是镇里的孩子,但她比起章羽这些人来,她是多么的善良啊。楚少颖赧颜地看着书,心头的小鹿乱撞,她不敢看佟小蝶一眼,他知道,他只要看她一眼,他会害羞得无地自容。 这种感觉是有多么的美妙啊,如果佟小蝶以后有什么难事,自己就是上刀山跨血海也要帮助她。在楚少颖的心里,佟小蝶无疑是个值得交的好朋友,是个非常好的朋友。 每当老师讲完了一页,需要翻书的时候,佟小蝶就会用手轻轻翻页,那温柔的动作,让楚少颖这个小男子汉折服,感动得一塌糊涂。 老师很快把这一章讲完,而后,他让同学们做自己的事。佟小蝶收起了思想品德书,小声对楚少颖道:“楚少颖,你做完作业后,给我抄一下。” “嗯!”楚少颖两个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像虔诚的佛教徒盯着释迦牟尼。 很快,下课铃声响了起来,校领导在广播里说全校学生下楼开会。所有学生便搬着自己的凳子,来到楼下,开会了。大家排着整齐的队伍,以班级为单位坐着。楚少颖坐在本班的后排,在教室里,坐在后排代表不爱学习,但在这里,坐后排代表个子高。 楚少颖老远就看见了同桌佟小蝶,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是那么的娴静美好,她的身边有许多的朋友,她们是那么的亲密,那么的友好,没有一丝障碍。但她与朋友的亲密不像章羽,章羽的身边虽然有许多朋友围着她转,但那些人只是围绕着她,却不敢靠近她。 不知怎么的,楚少颖不由自主地看了佟小蝶几眼,总觉得她出身于世俗却高于世俗,像一朵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楚少颖摇了摇头,脸红了一阵,赶紧把目光移开了。可不管自己怎么故意移开目光,眼睛总是在无意间移向了佟小蝶。 与佟小蝶一比,周围的人都黯然失色,但这种比较,并不是因为外貌,而是一种由人性的善良和温婉的性格而赋予她的魅力,这是一种阴性的力量。 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的生活中存在着一种阴性的力量,它看似柔如水弱似风,实际上它存在着强大的能量,往往让阳性的刚强无地自容。 很快地,校长说了几句老套的开场白,会就开始了。没几分钟,校长说要奖励三好学生。楚少颖在想,自己也能被评为三好学生么。听着校长从六年级开始念获奖的学生的名字,楚少颖心中很紧张,好像有个皮筋,并且校长念得越靠近四年级的时候,这个皮筋就越被人拉得更紧。直到校长念到“四年级一班,楚少颖……”的时候,被人扯住的皮筋才猛然松开,那轻松的感觉就像玩蹦极的人脚忽然着了地,心中惬意得像劫后重生。楚少颖迈着颤抖的双脚快步走到领奖台上,校领导很快给他带上了一个金色的奖牌,并送给了他两个红色带有“奖”字的笔记本。那么多的眼睛盯着自己,楚少颖的紧张又升了级,双脚都是软的,眼睛左顾右盼,拿着笔记本的手不知该放到哪里。他多么想自己拥有一套干净整齐的衣服,那样就能减少由贫困带来的自卑感,让他不和别的同学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唉,这真是既光荣又屈辱啊。还没来得及享受这种光荣,楚少颖就和别的获奖者下了台。 当校长念四年级四班的获奖名单时,楚少颖惊奇地发现,白小琪也是获奖者。他静静地看了看站在台上的白小琪,那双澄澈如水的目光有着掩盖不住的欣喜,让她忘记了人们对她外貌的窃窃私语。这个小女生的内心有多么强大啊,笔直地站在台上的她,行为是那么稳重,心情那么平静。 会完后,已经是第四节课了,同学们等了十来分钟就放学了,楚少颖把自己的作业给了佟小蝶,随便她怎么抄。 上了差不多一个月的课,学校组织四年级及四年级以上的同学下地捡棉花。这天,校园里被分成了以村子为单位的小团体。从大家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们劳动的热情玩远比读书高。楚少颖找到了果林小村的队伍,带队的上一个六年级的老师。 分好了团队后,带队老师叫大家解散。楚少颖便和同学打了半个下午的乒乓球。 第二天一大早,带队老师就出现在了果林小村的篮球场上。楚少颖早早吃完了饭,他还用两个不同大小的搪瓷碗把饭菜装起来(大搪瓷碗装着饭菜,小搪瓷碗扣在大搪瓷碗上),再用塑料袋扎紧,放在自行车前的篓子里,推着自行车去了篮球场上。 十月的果林小村还是有些凉意的,但还是有些同学薄薄的外套里只有一件t恤,要风度不要温度。楚少颖裹了一件破烂的棉衣,不少同学认为那是给狗打窝用的,让楚少颖觉得很没面子。但不管怎么说,身体才是本钱,冻坏了身体可是什么都没有了。看到人来得差不多了,带队老师点了一下名,只有王毅一个人没到。老师等了他一会儿,快没有耐心的时候,准备找个人去找他,这时才看到王毅拎着一大包吃的奔过来,他把吃的分给可妹妹王虹一些。带队老师看了他两眼,目光中指责的神色。可老师只是斜了他两眼,然后向着人群喊道:“出发!” 二十多个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大家来到了一块棉田里,地的主人是蔡叔叔,蔡叔叔是村里的拔尖户,不仅经营着一个蔬菜大棚,还种了将近六十亩的棉花。 学生们都很聪明,早上的棉花有露水,压秤,所以大家快快下了地,想多捡点儿压秤的棉花。可一下到地里,那棉花上满是冷霜,即使是带了手套,那彻骨的寒冷还是钻进了手上,直冷到了心里,偶尔有几个不怕冻的拾花能手,忍住极度的冷很快捡了满满一兜,往花单上倒时,把花单系上。那地老板一看到立马把花单敞开,让太阳把露水晒干。别的同学一看到拾花能手们的结局后,都对拾棉花失去了兴趣,在地里磨洋工。 拾着拾着,有些同学躲在比自己还高的棉花树丛里睡起了大觉,直到吃中午饭时才拍拍屁股爬起来,把那一点儿少得可怜的棉花翻到花单上。蔡叔叔为老师准备了一顿大餐,引得老师让学生们好好拾花一做报答。 吃饭的时候,楚少颖远远地躲开大家,他的饭实在太寒碜了,一碗稀糊糊的米饭,一点晒干了的青菜,根本拿不出手。 而别人的吃食,好一点儿的王虹样子就不说了,就连一些不太富裕的孩子也有一根马可波罗火腿肠,两个面包,两包辣条。 楚少颖的吃食虽然拿补上台面,但对他来说,这已经足够了,他吃得有多么的津津有味啊。 四年级的同学,每天只要拾十七公斤就完成任务了。楚少颖早早就估摸着完成了任务,而后,他便不再认真捡。看刘贤几人在地里赌博,他便快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运气不佳,把兜里的棉花输了一半,楚少颖看到老师正往这边走来,便立即示意大家散伙。几人立马作鸟兽散,假装在认真捡棉花。 太阳才伫立在远方的山头,老师便让大家收工,同学们纷纷从地里走出来,绑好自己的花单,搬到装棉花的拖拉机上。而后,大家骑上自行车到村里称棉花那里,等待拖拉机把棉花运过来。 不久,拖拉机来了,大家找自己的花单,称称。楚少颖迅速找到了自己的花单,花了好大的劲儿把它提到台城上,称称的阿姨说了一句:“二十四公斤。”一听这个数字,超了七公斤,楚少颖乐不可支,赶快把自己的花单放到一个架子车上,运到花垛上。当架子车装满了花单后,一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推着架子车王花垛奔去。到了花垛,楚少颖吧自己花单里的花倒在了花垛上。倒完了花,楚少颖在花垛,打了几个滚儿,绵软的棉花,拂在身上十分的舒服。楚少颖心血来潮,准备来一个后空翻。他站稳了身体,后背向后一弯,脚步猛猛地抬起,身上使出大力以便整个身体在悬空的同时又能往后繁。身体才刚一悬空,自己的膝盖携带着整个身体的力量,凶猛地撞在了鼻子上。初时觉得鼻子酸得像成年老醋,味道又浓又烈,布满了整个鼻子。而后,一股麻劲儿就从整个鼻子钻进了他整个脑袋,让他不得不挤出了两滴眼泪。但他虽然有这种感觉,却没有理由埋怨,因为这完全是他咎由自取。最后,一种满满的痛觉笼罩了他全身,感觉鼻血都要冒出来了,可狠狠地擤了擤鼻子,并没有流鼻血。 第六十二章 善意指点(3) 使得他哭都不解事儿,只能等待时间这一剂良药来治愈它。果真,过了十几分钟,痛觉如潮水一般退去,只余下一种痛苦的余音还在身体里缭绕。 好像是拾棉花的第五天,带队的老师没有带饭,因为前四天都有人管饭,他便以为第五天也有人管饭。可是那平时大门不出的地老板不大懂人情世故,竟然没有给老师带饭,老师喝了一顿西北风,下午老师气得抱起了一本小说看,任凭学生在地里打游击。学生们看老师不管,在地里突击一阵,棉花茂盛的地方,他们就狂拾一阵。棉花长势不好的地方,他们就趟过去,不多久,地里已成了雪地,白一片黑一片,直到地老板来了,老师才放下书,对着地里看了看,假装自己在管教学生。今天,大部分同学都比往常多捡了几公斤。收工后,老师赶紧在商店里买了两袋方便面,快速吃了,肚子才没有跟他唱反调。 王毅王虹两姐妹每天都带了很多好吃的,还故意在众人面前炫耀。这天下午,楚少颖捡了一包后,觉的尿意来了,赶紧跑去渠里尿尿了。在渠里的时候,他发现邓圣几人在大家的花单子后鬼鬼祟祟的。楚少颖以为他们是在偷大家的棉花,可仔细一看,他们两手空空,根本没有装花的家伙,他们显然不是在偷棉花。 尿了尿后,楚少颖背上花包继续捡棉花。王毅拎着一袋零食,提着几两重的棉花悠哉游哉地假装自己倒花。他得意地来到自己的崭新自行车旁,趾高气昂地拿起一瓶红茶,他口渴了,对着瓶口就大喝了一口,吞进肚子之时,他才发现味道不对,他立马吐了出来,把红茶扔进了大渠里,大骂:“我草泥马……”他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事告诉老师,不告,自己实在忍不下这口恶气;告吧,自己喝尿的事儿就公布于众,丢不起这个脸。他想来想去,双掌相互捏了捏,觉得丢人就丢人吧,不能让“坏人”逍遥法外。他跑到老师跟前:“老师,有人在我的红茶瓶子里尿尿。”“什么?”老师看了看地里拾花的同学,有的喜笑颜开,有的低着头拾花,有的左顾右盼,无法从表面看出这是何人所为。老师怕彻查此事会耽误大家拾花的时间,便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下去吧,我知道了。”王毅咬了咬牙,本就肥胖的双腮显得更加肥滚滚的,两只腿僵硬地下了地,回到地里,把棉花乱抓了一阵,这还不足以泄恨,骂了老师一句:“废物!”躺在了棉花行子里睡着了,睡醒之后,这恨才灵魂出窍般的消失。不过如此一来,拾棉花的兴头也没了,伸出指头,小姑娘绣花一样拈拈点点,十足可笑。 楚少颖估计今天的任务完成了,他想捡得再多都是学校受益,他只能得到少之又少的一点“工钱”,他便不好好捡,和人聊起了话来。不知怎么的,平日里与他关系不太好的王毅竟和她攀起了话来。 王毅拈了两朵花,对着楚少颖道:“兄弟,别捡了,捡得再多,也是给老师长面子,我们球好处也捞不到。” 楚少颖对老师向来尊敬,就像尊敬爸爸一样,他不愿意听老师的坏话,他便想了一个招损损王毅,想了想,有个现成的招儿:“兄弟,这个‘赋’字你见过没。”楚少颖把这个字念成了贼。“不对。”王毅大声说,“这是个赋(富)字。”楚少颖不露痕迹地道:“赋是赋了,终究有些贼形。”直到楚少颖讲完,王毅都没有发现其中的讽刺意味。 “朽木,木鱼脑袋!”楚少颖占了个口头上的便宜,跟这么低智商的人说话,真是没意思。楚少颖便快快捡完了这一行,换到别的地方。突然他听到有几个人在讨论什么肉最好吃,有人说驴肉好吃,有人说马肉好吃,有人说牛羊肉好吃,可大家最爱吃的猪肉却没有人说,楚少颖不假思索地连接上一句:“大肉最好吃。”此言一出,旁边一个人拔了一个棉花桃子,冲着楚少颖的脑门子砸去。楚少颖这才发现,这是一个维族人,怪不得没人说猪肉好吃。楚少颖被人打了,如果不打回来,自己很没面子,可能以后还会被人欺负。所以,他也拔出一个棉花桃子,向那个维族人的脑袋上砸去,正中维族人的鼻子。维族人忍住痛,冲上来就和楚少颖扭打在一起,将一大片棉花树压得横七竖八,棉花落了一地。还没有等到老师前来调解,地老板首先就冲了上来,他心疼他的棉花啊,他把两人揪了出来,揪到老师跟前,听从老师发号施令。老师吃了人家的午饭,不好意思不管,他道:“你们两个今天捡的棉花,没收。”地老板估摸了一下,如此一来,的确是弥补了自己的损失,他便笑着走开了。 “你们两个是怎么了?”老师问。那维族人愤愤不平地道:“他在我面前说大肉好吃。”“当时我没有看到你,看到你了我自然不会那样说。”楚少颖据理力争,“再说了,我说了那话,你会少两斤肉吗?”“我不管你看没看见,你这么说就是不尊重别人的名族风俗。”“强词夺理,你不吃大肉,难道别人都吃不得吗?”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行了,你们两个就给我站在这里,给大家当‘模范’。” 站在棉田小路上,看着地里捡棉花的同学,面无表情的他们多少有些不自然,羞耻心极重的楚少颖朝四近望了望,贼头贼脑地看看了附近的棉田里是否有熟悉的人,还好,这附近并没有熟悉的人,他才底气颇足地站着,不必害怕有人会告状。给别人当了一回反面教材,幸亏这里人不多,丢的脸还不算大。如果这是学校,那就惨了,学校在楚少颖心里是一个神圣的地方,是一个人往好里表现的地方,容不得有一点儿污点。莫名其妙地羞耻了一回,也不知道是该埋怨自己呢,还是该埋怨别人。这是一个前车之鉴,下一次说话做事谨慎点儿,不要在一个适合的地方说不恰当的话,更不能在不适当的地方说不恰当的话。 楚少颖站了一会儿,忽然看见村子的地方冒起了滚滚浓烟,那浓烟越来越大,看起来就像核弹爆炸时升起的蘑菇云。 这个时候,许多在地里干活的农民,都纷纷出了地,从他们匆忙的脚步可以看出可能是棉花场着火了。楚少颖想:不知道自己家的花垛有没有着火,要是着火了,自己家该有多惨啊,忙碌了一年,在一只脚已踏入丰收的时候,另一只脚就走在了梦想破灭的路上。同学们仰着头看着浓烟,默默地发呆了一会儿,等待着收工。下午回了家,看到爸爸的脸庞,才断定自己家的棉花没事。楚少颖也庆幸自己家没事,高兴了一回,躲在自己的小卧室看起了《笑林广记》。第二天,由于昨天的棉花成绩归零,楚少颖便加劲儿捡,好把昨天的空缺补上。若是完不成任务,拾棉花结束后,还要泡在地里,直到把没捡够的补上为止。那样除了丢人外,身体还得受冷受冻,更要耽误功课。经过一天的加油,下午称称时,他得知自己捡了四十多公斤,不仅补足了昨天的空缺,还让他的自信心倍增,心中已由一个弱者的身份一跃成为强者,文的没问题,武的也不落人后。 半个月的棉花劳动终于结束了,回到班里,大部分同学都被晒黑了,再见面恍如隔世,就像柳永曾说的“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一样,只有章羽几个人依旧脸白得跟纸一样,不为人间烟火所影响。 望了望前排,楚少颖才发现,柳永这家伙自己有很久没来上课了,经老师一说,才知道他自己去了另一个地区。说真的,他还蛮怀念这个既爱笑又有很厚的文学功底的家伙。两个星期后,楚少颖收到了一封信,一看封面,才知道是柳永写给自己的信: 很惊讶吧,我会写信给你。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在文学上成为好哥们,我是很欣赏你的才华,我希望我们能相互切磋一下,彼此互相进益,这也就是我写信给你的原因。 《陋室铭》说得好,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文章不在于长短,关键要言之有物。 对于我们这些青少年而言,时间显得太重要了。但过分安排时间,我们早晚会被时间撑死。而不安排时间,那我们无异于一个白痴。 就文学来说,我觉得要凭空创造出一种新的风格是很难的,更可以说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是在空中建造楼房。就像修路,要开辟一条全新的路,那是大费时间和精力的,但是要拓宽旧路就容易多了。 第六十三章 善意指点(4) 所以,我觉得模仿是一个伟大的东西。只要你模仿出了新样,模仿出了自己的风格,那就是一种创新。 不管是家庭、学校和社会,只要我们信任他的时候,他就会对我们造成潜移默化的影响。当然,当有一天我们对它们产生怀疑的时候,它们非但不能潜移默化地影响我们,反而会成为我们生活的反面教材,另样地教育我们。 我们最好从别人的世界里汲取营养,来浇灌自己的生命之花。当别人世界里的不幸事发生在你身上的时候,你就是一个可悲的人。 美的东西都有自己的用途,美女可以怡情,美景可以悦目,美食可以裹腹,美文可以干什么呢,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最近,我在想一个问题,或许你觉得有点儿早熟了,但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就是想知道答案。 爱情是什么?算了,不问你了,你多半也不知道。也许我是在女人堆里混久了,才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绝对不是贾宝玉,我有我的底线。 我想问一句人性到底是善是恶,这是一个中国历代学者都在讨论的问题。我觉得人的本性是恶的,人一出生欲望心特别重,就需要营养,就要吃要喝,要吃要喝,就要索取,如果不加以教育,将来就要为了自己的欲望做许多坏事。 我觉得火种的发明,结束了人们茹毛饮血的生活。而笔的发明,则弥补了人们思想空洞的空隙。 从大人们那一套虚伪的做人做事方式,让我觉得,笑容和语言是这个世上获取利益最廉价的本钱。 人都是不完美的,就算是完美的,也会变得有瑕疵。承认自己是坏人,才是成熟的开端。 唉,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也许是书看多了吧。但我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艺多不压身嘛,我将继续努力下去。我知道你有一种“知识是种过错的想法”,我劝你千万不要这么想。一个人可以用知识造福社会,也可以用知识破坏社会。错的不是知识,而是用知识的人。 我将每个月给你写封信,希望你会回信。 又及: 我还有一个怪想法,最近我觉得我都不快乐了,你能告诉我快乐是什么吗,人要怎么样才能快乐呢? 为什么我能和女生打成一片,与男生却格格不入呢。 看完了信,一个把自己当朋友的人,自己又怎能不把他当作朋友呢。 当下,楚少颖拈起笔写道: 我也讲一句我的文学感悟,一个成功的小说家,他的问题不在于写,而在于构思情节。你已经基本上具备了成为一个作家的条件,一个有想法的人,正是构思情节的前提。 你问我美文有什么作用,我用拳脚来作个比喻吧,拳脚不能解决一切事,但能解决一些事。美文不能消除我们全部的精神空虚,但能消除我们部分的精神空虚。 你问我快乐是什么,这是个高难度问题,我无法回答你。我只知道,当一个人真正快乐的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很快乐,当他之后明白了自己很快乐的时候,那快乐便也不那么纯正了。 你知道我最敬畏什么吗?我最敬畏这夜空,流星们划了它一刀又一刀,而最后,总是流星的陨落,这夜空无疑增添了美丽。 这个世上,人的胸怀是可以很大,它可以容纳山川,容纳四野,容纳这璀璨的星空。但人的胸怀又很小,有时候连别人的一点儿小事也容纳不了。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根针,锋芒毕露。但在戳伤别人的时候,别人就是一把锤子,砸得我遍体鳞伤,这时候我才敛藏锋芒。我相信,社会上不会只有我这么一根针。 生活是门艺术,不能活得没有技术。对于男人而言,我们需要软化我们的性格。对于女人而言,她们需要硬化自己的性格。这个,就当作你不能融入到男生群里的原因吧。 起起伏伏,时高时低,时而如高山,时而如深谷,这些正早造就地球上的美景。所以一个美丽的人生,不仅有平步青云,还应有一落千丈。 一个同样想法多的人,一个同样爱看书的人。很幸运收到你的信,祝你一切安好。 写好了信,第二天,楚少颖买了个信封,贴上邮票,放进了信箱里。而后,楚少颖去了学校,刚坐上座位,同桌佟小蝶就扯了扯他的衣袖,用一种婉约的声音告诉楚少颖:“数学老师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数学老师?”楚少颖惊讶地说了一句,“她找我有什么事。”“不知道。”佟小蝶一边说,一边眨眼,一双明眸泛着清波,“不过看她脸色不大好,估计是生气了。”楚少颖心中一怯,自己没有招惹她啊,她生哪门子气。楚少颖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迈着小碎步往数学老师办公室去。楚少颖往数学老师办公室看去,那个没有被阳光照到的角落,阴森森的,有如地狱。这短暂的百十步,楚少颖觉得有一光年那么长。好不容易走到了办公室的窗户,楚少颖伸长脖子一看,数学老师正在喝茶,神色还算不错,楚少颖为此松懈了一下,如果她脸色不好,自己进去挨批的可能性就大了。以她此刻的脸色来看,自己进去应该不会死得太惨。 楚少颖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轻轻喊了一声:“报告!”这句不轻不重的话,使得几个老师都盯了他一眼。 “进来吧。”一个老师道。 楚少颖来到了自己老师跟前,跟个木头一样呆立在那里。那老师一看到他,生气的引燃物就立马被点燃了。不过为了先确认一下事实,她暂时压制住了火气,拿过一张试卷给了楚少颖:“这是你的卷子么?” 楚少颖拿过卷子来看了看,点了点头:“是我的。” 听了这话,那数学老师伸手就是一巴掌,扇得楚少颖的左脸上有个巴掌印,楚少颖只觉脸火辣辣的疼。可怜的楚少颖被打了,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被打,那老师把他的卷子扔在地上,又是一个巴掌扇在了他的右脸上,来了个两面疼,以避免左脸说不公平。 “小小年纪,还称起了大爷,你她妈是谁的大爷。”那数学老师破口大骂。 楚少颖拿起地上的试卷,抠起了卷曲边角,还没明白老师的话是什么意思,就委屈拿着试卷站在了一旁。 “滚!”老师厉声吼道。 楚少颖双腿打颤地退了出去,看了看分数的那一栏:99分。直到他看到考生姓名那一栏上的“楚大爷”三个字时,他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打了。 楚少颖觉得自己太不幸了,本来可以因这次的高分高兴一把的,不知道哪个劳什子干出这么件没名堂的事,模范自己的笔迹在姓名那一栏上写楚大爷三个字陷害自己,要是知道是谁干的,男的阉割,女的强奸。 回到班里,楚少颖埋着脑袋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摸了摸浮肿的脸颊,挤出了两滴眼泪。 “老师打你了?”早晨俏皮的阳光照在楚少颖脸上,热辣辣地疼,让同桌佟小蝶清楚地看出了那两个巴掌印。 楚少颖用手指揩掉了泪珠,“嗯”,委屈地点了点头。 “她为什么要打你啊。”佟小蝶抱打,不平,递过去一张餐巾纸,让楚少颖擦眼泪,“她凭什么打你,你学习这么好。” 楚少颖拿出试卷,佟小蝶一眼发现了那个用红笔标注的“99”分,还没发现关键问题,楚少颖指了指考生姓名那一栏,佟小蝶才发现是怎么回事。 “这三个字真是你写的么?”佟小蝶又递过去一张纸,略带疑问地问。 楚少颖用纸擤了一把鼻涕:“我有那么傻吗?” 佟小蝶看了看前面的穆羊,若有所思地安慰道:“你或许应该问问数学课代表。” “那母羊羔子。”楚少颖也看了看前排的穆羊,一条很长的黑辫子在脑袋后摇来摆去,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子,在显示凯旋后的得意,“那小妮子素来与我不和,她是老师麾下的宠臣。没有证据的话,她回反咬一口。死母羊羔子!” 不久数学老师来班里上课了,她抱着一沓厚厚的试卷,另一只手拿着几根棒棒糖。念了前三名的分数,第一名,章羽,98分,奖励五个棒棒糖;第二名,穆羊,96分,奖励三个棒棒糖;第三名,尹马,94.5分,奖励两个棒棒糖。而后,老师让几个同学把试卷分发出去。 看着三人高高兴兴地领了奖品,他是有多么伤心啊。这第一名本该是自己的,而这一下,自己非但没有奖品,还被老师排斥在考试名次之外。 “今天,我要给大家讲一位奇葩,他小小年纪,竟口称自己为大爷。” 第六十四章 善意指点(5) 数学老师走到楚少颖跟前,像拎一只小鸡一样把楚少颖的小身板儿拎了起来,“他就是楚少颖!” 楚少颖被老师拎到讲台上,面对着所有人,那是何等的伤心,何等的耻辱啊。楚少颖埋着脑袋,眼泪像阴天的雨水,扑簌簌往下掉。班里人看着他,有的设身处地地伤心了一回,有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还有章羽尹马穆羊一流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老师,那三个字不是他写的。”那温婉甜美的声音,像山里潺潺的清泉,是那么的悦耳动听。 楚少颖微微抬起了脑袋,看着佟小蝶一脸认真的模样,心中有多么温暖,多么感激她啊。就凭她这一句话,就算倾尽所有报答她,也不为过。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写的。”数学老师温声和气地问。 “考试的时候,我抄他的卷子了,下课时,我明明看到他的卷子姓名那一栏上写着楚少颖三个字的。”佟小蝶不慌不忙从从容容地说,“所以我确定那三个字不是他写的,而是有人想陷害他。” “你确定?”数学老师对她的话有所质疑。 “我确定!”佟小蝶郑重回答,“以及肯定。” 佟小蝶的话,让老师觉得尴尬,但她又不承认自己的错误,总不能她堂堂一个老师,当着大家的面给一个不起眼的同学道歉吧,那以后当老师的尊严何在。 教室里安静了半分钟,数学老师的一句“楚少颖,你下去吧”结束了半分钟的沉默,将这样一个小小的案件不了了之。 楚少颖回到座位上,用手委屈地抹了抹眼泪,老师讲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下课后,楚少颖一个人去厕所里洗了把脸,回来时,双眼又红又肿。佟小蝶递过来一根香蕉:“说实在的,你太懦弱了,老师打你,你就这样伸起脸给他打啊?” “她是老师啊,难道你还要和老师打架啊?”楚少颖虽然委屈,也只能自认倒霉,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不是说,你要和老师对打。”佟小蝶张开嘴,把香蕉放在上下牙之间,牙关轻轻一咬,一个优美的嚼香蕉的动作就呈现了出来,“我是说,老师要打你,你就躺地,假装自己受伤,让她去医院里检查,看她心不心疼钱。” 楚少颖点头首肯,可心里面却觉得老师虽然打了自己,但自己毕竟是个学生,一丝埋怨的情绪也没有。 “依我看啊,楚同学。”佟小蝶眼中精光一闪,轻轻一笑,嘴角两个酒窝如水波一样泛开,“你以后数学考试的时候,你把正确答案写在草稿纸上,把错误答案写在试卷上,专门考个低分数,来降低一下老师的教学质量,看她以后还乱打人。” 楚少颖点了点头,违心地说了一句:“听你的。” “吃香蕉吧。”佟小蝶催促他,“世界上什么都是假的,吃饱肚子才是真的。” 楚少颖剥开香蕉皮,三五口便吃完了香蕉,对着佟小蝶灿然一笑:“真好吃。”吃完了,楚少颖才说出了心中的疑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佟小蝶用手摸了摸辫子,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因为你是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人。” “不一样?”楚少颖感觉奇怪了,“你怎么知道我和别人不一样?” “你的事,我都知道。”佟小蝶喜笑颜开,一双美目泛起阵阵涟漪。 “嗯?”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在哪里听过呢。想了一会儿,楚少颖才想起白小琪说过同样的话。 他们为什么会说出类似的话呢,莫非他们有什么阴谋。楚少颖想得头都大了,使劲儿晃了晃脑袋,才把这些事抛开。 不记得是哪一天的语文课了,老师叫同学们做习题,有一道题是这样的:列举你身边那些默默奉献的人。 佟小蝶列举不出来,便看了看楚少颖是怎么回答的。楚少颖回答的是:那些起早贪黑的清洁工们,常常绰起一把扫把,辛苦地清扫街巷,他们洁净了城市的外表,他们是默默的奉献者;工地上盖房的工人们,顶着烈日,冒着危险,在高楼大厦中穿梭,他们建造了城市;常年开车的出租车司机们,一天到晚手把着方向盘,辛苦地穿梭在城市的角角落落,只为把人们运到要去的地方,为人们带来了方便…… 看到了楚少颖的回答,佟小蝶歪起了嘴角,不以为然地道:“默默奉献者,应该是不求任何回报的,你说的这些人,是城市的功臣,但他们都是为了赚钱,为了养家糊口么,算不得无私奉献者。” “人们不都是在自我奋斗的时候,在默默为国家做奉献么?”楚少颖的话,虽然是轻描淡写,说的却是实话,使得佟小蝶无以作答。佟小蝶便把楚少颖的答案换了一种说法,不露痕迹地把面目全非版的楚少颖的答案搬上了自己的卷子。 做完试卷后,佟小蝶神秘兮兮地向楚少颖透露了一个消息:“据小道消息说,镇里的初中要举办一次冬季运动会。小学的四五六年级每个班有一个参赛名额。” “你对我说这个干嘛?”楚少颖没明白对方的意思。 “从你跑步回家这件事来看,你的体力是非常好的。短跑我不敢说,若是三千米长跑,你还是很有希望的。”佟小蝶说的头头是道,比楚少颖自己都要相信此事。 “我?”楚少颖指了指自己,“我能行吗?” “你一定能的!”佟小蝶攥起了拳头,鼓励道,“若是获了奖,不光要发个获奖证书,还可以在中考的时候加分呢?” 这加分二字引起了楚少颖的注意,他看了看窗外,一股野心流窜在身上每一个部位,可随即发现自己的名不见经传,班里的体育委员梅武是大家公认的体育能手,要有机会,老师也会第一个选他啊。 “算了吧,我还是好好学习吧,加分的美事自己是轮不到了。”楚少颖说起了丧气话,准备尊重事实,快点儿把这事儿抛到九霄云外去。 “别丧气,机会我会给你争取,不过能不能获奖就要靠你自己了。”佟小蝶说得很轻松,对她所说的事做起来似乎易如反掌。 “你怎么给我争取啊?”楚少颖不知道这个女孩子要怎样帮自己,话语里满是质疑的意味。 “我爸是中学校长。”楚少颖虽然这样说,但一点没有炫耀的意思,没有一丝优越于人的感觉。 听到佟小蝶这样说,楚少颖内心里的精神洁癖又冒出来了:“感谢你的好意,但我不想接受一个女孩子的走后门,那样显得我不男人,对于别人来说,不公平。” “虚伪。”佟小蝶歪着小嘴,满是不屑的表情,“假装好人。” 这话直击楚少颖的内心,因为楚少颖虽然嘴上说不愿意,但心里早已经答应人家了。 “好吧,我愿意。”楚少颖舍弃了道德和良心对自己的影响。 “好,那我去给我爸说一下,你可要努力了。”佟小蝶的一双明亮的眼睛如一潭清泉一般清澈见底。 “谢啦!” 放学后,楚少颖骑着自行车,出了小镇,他赶紧停下车,一只手推着自行车,就开始小跑回家了。开始还好,体力还支得住,脚步快而有力。跑了一公里后,喘得跟牛一样,脚上灌了铅一样,步伐小了许多,慢了许多。深秋的下午,天还是凉飕飕的,可楚少颖一点儿也不感觉到冷。相反,他觉得身体热得像是沐浴在了火里。汗水像瓢泼大雨搂头流下,衣服早已湿透,经冷风一吹,冷和热双目夹击他的后背。他不得不继续跑,继续流汗,排除一次又一次袭近身体的寒冷。这一下,他迅速跑,嗓子开始疼起来了,像是火烧一般,鼻子那点儿呼吸量已经不济事了,嘴巴张得大大的。本来骑自行车半个小时就可以走完的路程,他硬是跑了四十分钟。回家后,他赶紧脱掉衣服,换了新的衣服,在火炉旁烤了许久的火。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起了床,楚少颖就觉得身体疲累,尤其是双脚,又酸又麻。他准备了一套干衣服放进书包里,他要跑步去学校,到校后再把干净衣服换上。 楚少颖出了家,天上有几枚星星还眨着眼睛。他一路跑到了学校,已是一个汗人的他,立马去了厕所,把干衣服换上。 回到班里,班门口只有寥寥数人,掌管钥匙的同学还没有来。楚少颖一看,知道他们都是不爱学习的同学,他们之所以会早来,就是为了抄作业。几人拿来楚少颖的作业,迅速抄完。渐渐的,来的人多了起来,抄完了作业的人,开始三个五个一伙唠起了嗑,不时传来的一句笑声,显示出了他们聊的话很有意思。 楚少颖看了看天,一股寒意从自己那廉价的鞋子包裹着的脚上传来。 楚少颖看了看左边,一个身体匀称,头发扎得很好看的女孩走了过来,笑哈哈地拍了拍楚少颖的右肩:“对不起啊,我给你说的事……唉,非常抱歉。” 第六十五章 偷盗(1) 看着佟小蝶姣好的面容,那张找不出任何瑕疵的脸如一块璞玉,没有丝毫人为加工的痕迹,完全是纯天然的美。 “什么事啊?”楚少颖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佟小蝶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啊。 “给你争取参加体育比赛的事,可能……对不起啊。”佟小蝶温柔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哄孩子一般,让楚少颖觉得别扭得很。 什么?楚少颖心里想,为了要参加比赛,自己可是跑着回家跑着上学的,腿到现在都又酸又疼呢。可楚少颖面上装得满不在乎,毫不在意:“没事,不怪你,你有心帮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很快到了四年级下学期了,班里经过换座位,楚少颖现在的同桌是梅武,这个四年级一班的体育能手,而不再是佟小蝶。楚少颖坐在佟小蝶的老后面,不知道怎么的,他总觉得佟小蝶身上有一种吸引人的地方,她和别人都不一样。楚少颖会时不时地瞟她一眼,她笑了,自己也高兴,她不开心了,他多么想逗她开心啊。 楚少颖想起梅武参加运动会的事,问:“你参加运动会,获奖了吗?”“那当然了。”梅武从书包里拿出那张奖状,“你看看这个。” 楚少颖拿过来看了看,梅武获得了三千米长跑第六名。楚少颖竖起了大拇指:“厉害,厉害。” 梅武道:“你要知道,和我一起比赛的有三十多人,并且大多是初中生。”惹得楚少颖对他钦佩不已。 不久前,柳永寄来了一首诗:我是春风,而你是枝上的绿叶,我们的相逢,是诗人的吟诵,画家的讴歌。 楚少颖在上厕所时,想了几句“龆年不解思,只道佯多情,见翠羽比肩,锦鳞叠翅,俨然儿戏……”作为回应。 上午还在上课,校领导就在天井里拉了一个横幅,上面写着“拾花表彰大会”几个字,横幅下面,放着自行车,学习用品。 看到这个,任谁也想的出,下午要开会了。果然,四五六年级在这个圆环状的大楼天井里开会了。 校领导用了千篇一律的开场白后,才郑重其事地念了获特等奖的同学名单,特等奖一共有三名,当老师念到“白小琪”的名字,楚少颖被深深地震撼了,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孩子有多么能干啊。与她一比,自己这个小男子汉逊色了何止千万倍啊。看到白小琪到台面上推着自己的奖品——自行车时,他才觉得自己的生命中,白小琪其实就是一个样本,是自己进步的一个牌子。自己要是有白小琪十分之一的能力,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这么一想,楚少颖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自己,鄙视自己,自己是有多么卑微啊。楚少颖在心里默默悲戚,忍不住鼻子发酸,眼中湿润了一点儿,多看了白小琪几眼,觉得应该向她学习学习。 心里挣扎了少时,领导讲什么完全没有听,眼睛恍惚看到那些拾花能手们领了自己的奖品走下来。等从自己的心事里走出来后,楚少颖才感慨了一阵,是该努力奋斗的时候了。 第二天,学校发了学生们被剥削后的那少得可怜的棉花钱。楚少颖领到钱后,心里乐开了花,准备请白小琪吃一顿,还还人家的人情。 放学后,楚少颖来到了四年级四班门口,同学们看到了这个面容清秀却不修边幅的男孩,轻轻一瞥,迅速离去。 等白小琪出了班门口,一双珍珠般的眼睛瞅见了楚少颖,却见楚少颖的眼光里多了些什么,仔细琢磨了一下,那应该是敬佩的目光。看到这副理屈的表情,白小琪灿然一笑:“楚同学,有什么事么?” “有事才能找你啊?”楚少颖翻了个白眼,“你把我想得也太势利了吧。” 听他说话,如同五岁顽童撒娇一般,白小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楚同学,有事就直说吧。” “请你吃饭。”楚少颖的这话,说得快速,说得僵硬,因为他手里的钱少得可怜,只能请白小琪吃一顿勉强拿得出手的羊肉抓饭。 “请我吃饭?”白小琪唏嘘了几下,“就你发那点儿钱,顶多够我塞牙缝,还是我请你吧。我发的钱,可是你的好几倍呢。” “你请我吃?”楚少颖实在丢不下这个面子,“你都请我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了,就让我请你吃一顿像样的饭吧。我知道你比我有钱,可你也要照顾一下我小心灵里的自尊吧。” 说着,二人已经出了校园,直接去了饭店,楚少颖想,等吃完了饭后,自己抢着交钱就行了,那样就不要人家破费,自己的尊严就可以保住了。 进了饭店,白小琪把菜单推给楚少颖:“你点两个菜吧。”楚少颖翻开菜单一看,信手挑了一个素炒苦瓜,然后把菜单推给了白小琪,白小琪点了两个肉菜。饭罢,老板一算账,总共四十五元钱。楚少颖本想自己抢着付钱的,一摸兜里仅有的三十八元钱,手心里浸出了一些汗,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白小琪早已发现了他的窘境,当下拿出五十元大钞,付了饭钱。出了饭店,楚少颖感谢白小琪的善解人意,在商店里买了两瓶饮料,二人一人一瓶。 下午放学后,白小琪到了四年级一班门口,见到楚少颖后,她说明了来意:“送你一辆自行车。” “为什么?” “我获奖了,我昨天把获奖的新车骑回去了,把自己的旧车放在学校里了。爸爸问我的旧车去哪儿了,我说扔了。”白小琪说起来如数家珍,“所以,我决定把旧车给你,快说谢谢我吧。” “给我,不好吧。”楚少颖在担心着什么,“你不怕别人说闲话吗?我也不想接受别人(尤其是一个女孩子)的施舍。” “收起你那点儿可笑的尊严吧。”白小琪用食指指着他,“死要面子活受罪,你看你那辆车,破成什么样子了,还是个女式的。” 说着,二人已经来到了车棚里,白小琪把那辆自行车给了楚少颖:“你要是不接受的话,我们的关系可就到此为止了。” “你……”看着对方逼迫自己接受她的施舍,楚少颖有点儿哑口无言,怔了半晌后,心里有点儿难受,也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什么。 看着对方如此坚决,楚少颖只得接受了她的施舍,一手推着白小琪给自己的车,一手推着自己破旧的女式自行车。二人走过了那一段共同要走的路,然后挥手作别。 回到家里,现在是春耕时节,天已擦黑了,爸妈才刚从地里回来。楚少颖再次摸了摸兜里的三十八元棉花钱,他要把这个钱上交,要上交给爸爸呢,还是上交给妈妈?妈妈一向对自己冷淡,爸爸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大好,但要比妈妈好得多。楚少颖决定把钱交给爸爸,他来到爸爸跟前,跟做了亏心事一样,用颤巍巍的口吻道:“爸,学校发捡棉花的钱了。”说着,楚少颖从兜里把那捏得皱巴巴的三十八元钱掏了出来,交到了爸爸手里。爸爸清点了一下钱的数目,然后把其中的十元钱塞到他手里,当作给他的零花钱。楚少颖的心里有多么温暖啊,爸爸有多么好啊,他竟给了自己十块钱,比过年发的压岁钱还要多。我要怎样花这十元钱呢,楚少颖在心里如此问自己,买一把玩具枪?还是买一副乒乓拍。买玩具枪要是被爸爸发现了,他一定会说自己不务正业。乒乓拍放在书包里不会被爸爸发现,并且自己有了乒乓拍,以后打乒乓球便不用借人家的拍子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爸爸发现了白小琪送他的那辆自行车,问:“你这车是谁的?”楚少颖一五一十地说了,爸爸还不相信:“谁会这么好心?”楚少颖小声咕哝了一句:“可事实就是如此啊。”如若是平常,爸爸一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可此时的爸爸并没有问太多。 第二天,楚少颖去了学校,去商店里买乒乓拍。乒乓拍分三个价格,最廉价的五块钱,弹力不好,并且摔一摔就坏了。稍微好一点儿的,七块钱,弹力适中,质量还过得去。最好的,十块钱,弹力较好,橡胶皮沾得牢实。楚少颖把三等价格的乒乓拍分析了一下,五块钱的不耐用,坏了就等于白买了。十块钱的倒是好,但一旦买了,自己的午饭钱就没有了。琢磨来琢磨去,楚少颖最终决定买七块钱的。 有了自己的乒乓拍,楚少颖太高兴了,中午,他和几个同学打乒乓球。他们一边打乒乓球,一边抄写语文作业。一旦轮到谁打,谁就放下作业,一旦谁下了台,谁就继续扒在乒乓案上抄语文作业。 小学的语文作业没有什么质量,抄抄写写,除了惹得同学们敷衍了事狂抄狂写外,没有起到任何提高成绩的作用。 第六十六章 偷盗(2) 打了一中午乒乓球,同学们的作业也写得差不多了。还有一些同学,由于听写的词语错了,老师让罚抄二十遍,这些同学便一次拿三支笔一起写,一次写出三个词语。 夏荷看了看手表,告诉大家还有十分钟上课,大家赶紧收起作业往教室冲去。楚少颖也收起了乒乓拍,去了教室。到了教室,他们才发现数学老师早已在班里提前上课了。老师便让这一群顽童站在讲台上,奚落了一番,好在这次打乒乓的有点儿多,法不责众,她便让大家下去了。但在楚少颖往下走的时候,数学老师清楚地看到了楚少颖手中的乒乓球拍,她喝令一声:“楚少颖,把乒乓球拍给我拿上来。” 楚少颖怔了怔,转过身,把乒乓拍放在了讲桌上。数学老师一把抓起楚少颖的乒乓球拍,往地上狠狠地上一摔,“啪”的一声,可怜楚少颖的乒乓球拍寿命还不满一天就死于非命了。 楚少颖回到座位上,闷不吭声地埋着头,眼里流泪,心里滴血,老师讲的课基本上没听什么。 在大家的心里,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个数学老师三年级的时候对大家和蔼可亲,而四年级却像换了个人似的。 过了几天,不知怎么的,罗隐仁来到了楚少颖的班门口,送了他一本书,递到楚少颖手中后,罗隐仁就匆匆离开了。楚少颖把书翻了几页,觉得真的是本好书。偶尔翻到了一个书签,上面还有字,楚少颖习惯性地拿过来看了看,上面写的是:双悬日月照乾坤。夏荷也是官宦人家,他或许可以帮你渡过苦海。 这什么意思啊,楚少颖不懂,便也只把它当作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认真地把书看完,然后交给了罗隐仁。 罗隐仁毁了容的面庞动了动,若有所思地道:“你还记得老师曾说,她是跌在了夏天的荷塘里了吗。告诉你吧,能让数学老师栽倒后,又能全身而退的,还没有多少人能办到呢。” “你说什么呢,夏荷有那么牛逼吗。”楚少颖有点儿疑惑不解,“数学老师有那么牛逼吗?那么牛逼还当个老师?” “抱着夏荷这棵大树,你能躲掉许许多多的大风呢。”罗隐仁说了这一句,一边离开,一边道,“你就是个傻逼。” 楚少颖在心里把他当个好朋友,却没有想到他会骂自己傻逼,楚少颖心中最温暖柔软的地方,被一根冰冷的针戳伤,痛是那么的突然,那么的尖利。并且这痛会经久不去,如果是别人骂他,他会毫不犹豫地回骂一声“傻逼”,然后转身忘掉。可骂自己的,偏偏是自己的好朋友,这让他无所适从,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有多么的难受啊。 楚少颖咬了咬嘴唇,眼睛里有晶莹的液体,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出璀璨的光芒。 四年级的某一天早晨,当上完了第二节课后,老师让所有的学生带着自己的凳子,然后朝中学校园进发。 同学们纷纷出了教室,出了校园,浩浩荡荡的人群排成长长的队伍慢慢行进着。场面是有多么热闹啊,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楚少颖一个人看了看高高兴兴的同学们,或许只有自己这样不会人情世故的人,才显得和大家格格不入,面上忧郁的表情和大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此热闹的场面,大家去中学校园,究竟是什么事情呢?大家对接下来的事,充满了期待。 直到大家经过了那道牌坊式的白色大门,看到大门对面的台子上写着的“阳光(虚构的作家名字)书籍签售会”时,大家才隐约知道了是什么事情。 当小学生们到中学校园时,初中高中的学生早已在台子下落了座,小学生们放下凳子,每个班坐成整齐的方块形队伍,做在了初中高中的学生后面。 看着台子上摆着的厚厚一叠课外书,这里虽然有上千人,但此时却极为安静,静得能听见麻雀的声音。 过了许久,中学校长才发表了一点儿粗浅的对于书的见解。在校长发差讲话的时候,楚少颖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佟小蝶,她的脸上,满面阳光,有点儿得意的酡红。 不久,那个叫阳光的作家被校长唤了出来,阳光走到台子上,向大家鞠了一个躬,然后在校长旁边就坐。 阳光讲了一些自己写作的经历,大家听得半懂不懂,看着场面很沉闷,阳光突然对大家道:“谁能提出一个问题,我奖励他一套书?” 此言一出,场面陷入了半分钟的沉默。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半分钟后,一个高中同学站了起来,有人把话筒给了他。高中同学道:“请问,你写作的灵感来自于哪里?” “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阳光亲自把一套书递给了他,回到台子上时,阳光才道,“艺术的底色往往来源于生活,其实生活中的任何一个小事都可以作为写作的素材。可以说,是生活逼迫着我写的。” 阳光说完,看着再次陷入沉静的场面,依旧道:“谁还能提出一个问题,依旧奖励一套书。” 不久,一个初中的女同学站了起来,问了一个问题。阳光回答了她的问题,并奖励了她一套书。 看着茫茫人海,这世上有多少和自己一样卑微的人啊。在这个大世界里,平日里飞扬跋扈的章羽尹马穆羊等人,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只有在这样的大世界里,人才能正视自己,重新审视别人。 看到这两个同学尝到了甜头,于是,有五六个小手也纷纷举了起来。楚少颖是没有这个胆子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提问题,然后羡慕着看人家是怎样拿过奖品的。 看到这零星散落在人群中的小手,阳光决定每个提问题的人只能奖励一本书。那些人直后悔自己没有第一个举手。 当奖励了二三十个学生后,阳光便停止了提问。告诉大家,谁要看他的书,可以到学校里订购,也可以去新华书店买。夏荷小声嘟囔着:“这才是目的啊,学生的钱有那么好骗么。”说完,他看了看阳光,看了看那几本童话书,撇下一句“什么狗屁书,擦屁股都嫌硬。” 柳永为什么不在这里呢,如果他在,要成为作家的他,还指不定要闹出怎样令人望尘莫及的事来。 阳光说明了书的价格后,这个书籍签售会才接近了尾声。 “书啊。”看到这些书,楚少颖肚子里的馋虫被逗起,他是多么想买上几本。他在想要买几本,一套当然要划算得多,但没有那么多钱。单本买,虽然贵,但勉强支付得起。 回到学校里,楚少颖问语文老师一本阳光的书多少钱,老师问他要看哪一本,楚少颖随便翻了一本,看到一本《黄连很甜》(虚构书名),道:“我要这本。”老师看了看这本书的价格,十五元,八折,十二元钱。 这书是新的,阳光这个作家他也从未听说过,对他来说也是新的,如此推断,这书里的内容也必然是新的。楚少颖太想看了,不管怎么样,他都要买一本。 回家后,他在想要怎么样才能问爸爸要十二元钱。他想过向爸爸扯个谎,说学校给大家补课交补课费。可他怕爸爸向老师问情况,一旦穿帮,自己将死得比猪都惨。但说实话,他不用想也知道爸爸不但不给钱,还要说一声:“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就知道看闲书。”楚少颖想来想去,不知道要怎样弄到这十二元钱。他叹了口气,一抬头,看到日历上写着五月三号,这个日历仿佛一个先知,在楚少颖的眼睛里轻轻一指点,楚少颖便来了灵感。 楚少颖来到爸爸跟前,轻声细语:“爸,快六一了,老师要大家交经费,学校要搞活动。” “多少。”爸爸简短的两个字,显示出了他的漠不关心。 “十七块!”楚少颖知道每年的六一活动经费是每人五元钱。 “这么多?”爸爸虽然这样说,手已经往兜里摸出了二十元大钞。 楚少颖接过钱,客客气气地说了谢谢。 看了看楚少颖清瘦的面庞,爸爸又从兜里摸出两元钱:“以后每天午饭钱增加两块,多吃点儿饭,吃饱吃好。” 楚少颖接过两元钱,眼泪从眼角滑落,很久都没有感受到的父爱就这样失而复得,楚少颖的眼泪,是高兴幸福的眼泪。 第二天,楚少颖去了老师那里,用十二元钱买了一本《黄连很甜》,开始,他认真地看,只要一有空闲,他都津津有味地翻看。可当他看了差不半本书的时候,书里的文字便再也吸引不了他。他已经看过太多的书,无论是文笔立意,还是情节,他都看到比《黄连很甜》高出许多倍的书。 第六十七章 偷盗(3) 楚少颖便不打算看了,觉得这个钱花得太冤枉了。而这不屑一顾的书,对一些小女生而言,却是大有兴趣。楚少颖觉定把这书送人,送给谁呢。此时他的脑子里冒出了两个人,佟小蝶,白小琪。他想了想,佟小蝶他爸是中学校长,要弄到这些书,自然极为轻易。而白小琪要看这些书,必须自己买。所以他决定送给白小琪,她不是送给自己一辆自行车吗,就当还个人情。 果然,这个时候,佟小蝶突然抱出一套书,送到楚少颖面前:“你不是喜欢看书么,这是阳光送给我爸爸的书。我们家人都不爱看书,送给你,物尽其用。” 楚少颖摇了摇头:“我看了一点儿,不大爱看,你给别人吧,谢啦。” 佟小蝶看着楚少颖轻飘飘(甚至是厌恶)的表情,知道楚少颖确实不爱看这些书,当下道了句:“好心当作驴肝肺!”她翘了翘嘴唇,不大乐意地把书收了起来。 楚少颖来到四年纪四班,把书交给了白小琪,白小琪遗憾地推却道:“谢啦,不过这本书我已经买了。” “哦。”楚少颖颇觉失望,欠了别人的情看来是还不了了,兴味颓然地回了教室,把书送给了梅武,梅武欣然接受:“这种书,我妹妹爱看,就当我送她的礼物了。楚少颖兄弟,谢啦。”梅武感谢得不得了,恨不得跪下磕几个响头。 随着日历一页页翻动,很快就要到六一儿童节了,楚少颖和同学们交了五元钱的活动经费。每个班要出一个节目,等六一的时候在全校面前表演。要在班里选几个同学去排练节目,老师本来选上了楚少颖的,但楚少颖的穿着又破又烂又脏,买不起一套鲜亮的演出服,楚少颖的自知之明便让他不去参加。可一些家庭条件好的女生,瞅见了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纷纷报了名,去参加排练,章羽大班长就是其中之一。 六一的前一天,同学们要在班里搞活动。楚少颖梅武章羽几人去一个商店买花生瓜子还有冰棍儿,在商店门口时,章羽为了证明楚少颖是个土包子,便指着一个糖果盒子:“你吃过这个么?” 楚少颖本来是没吃过的,但他不能在这个大班长面前承受自己土得掉渣,便道:“吃过,里面是有很多种颜色的那种。” 听了这个,章羽便没有再问。或许,她觉得用这种方式来侮辱一个土包子也没什么意思吧。她便转身去清点花生瓜子,不和楚少颖讲话。 几人抬着几包吃的,来到班里,在老师的指挥下,他们把吃的均分给了同学们。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全班同学手牵着手,跳起了舞。在这样的氛围里,楚少颖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贫穷,在同学们友好的笑容里,他觉得他和他们是好朋友好同学。这样的美好感觉,以前只能在书中,在电视里感受到,而现在,它就在我们的现实生活里,多么美好啊。 同学们在欢乐欣喜中迎来了这个他们期待已久的六一,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孩子的笑容更为纯净,更为美好的。 所有的同学都穿上了自己漂亮的衣服,在老师的带领下,坐在操场上,看着台上同学们的表演。 自己班快表演的时候,楚少颖却没有发现佟小蝶的身影,她明明也参加排练了啊,她跑到哪儿去了。楚少颖在班里看了看,没有她的影子。直到章羽对老师说“佟小蝶生病了”的时候,楚少颖才知道佟小蝶的下落。自己班少了一个人的表演队伍,并没有被人发现,和别的表演团队没什么差别。 六一过后的三天,才是同学们最最喜爱的时候,因为这三天放假,并且由于是六一,老师一般不布置回家作业。 一上午的表演过后,楚少颖和同学们又在校园里打起了乒乓球。不知道这个学期的哪一天了,班里来了一个男生,名曰许玉,此人乒乓球技精湛,尤其善于扣球。才来没几个星期,就蜚声整个四年级一班。在许玉来之前,楚少颖的乒乓球技一直是最好的。许玉一来,不光球技高超,他独树一帜的发球方式,很快为同学们树立了一个榜样,同学们纷纷纠正了自己的发球方式。 每当楚少颖和许玉对决的时候,楚少颖斗提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他知道自己和许玉的球技长短。许玉擅长扣球,所以自己少打高球,少打长球。而自己善于接球,尤其善于接倒角球和扣球。 过了几招,楚少颖发现许玉的发球也很难对付,他发的球是旋球,如果按照普通接法接,那乒乓球就会旋到乒乓案外面。接了好几个旋球后,楚少颖才掌握了接他的球的方法。自己每次接的时候,要把乒乓拍倾斜向一边,向着他旋的反方向接,这样一来,接到的球便可以上案了。但是接到他旋球后,球几乎每次都高出了许多。许玉二话不说,挥拍就是猛扣一个。好在楚少颖早有准备,对着球飞来的地方,不用力地轻轻下压一点,乒乓球就不偏不倚地落入对面的乒乓球案上。这个时候,意气风发的许玉会再次挥拍狂扣一个,但这一扣的成败率都在百分之五十,如果他这一扣扣上了案,楚少颖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接上。如果他这一扣扣不上,楚少颖就会觉得轻松了许多,准备打下一球。这种情况,只发生在周围没有人正式观战,同学们随意打的时候。可一旦有了人来专门观战,还要记下双方的比分的时候,楚少颖就觉得脚底发软,脑子也不灵光了,手也不大听使唤了。明明可以接中的扣球,怎么也接不上了。就连许多的普通球,也接出了案。楚少颖明明知道是自己怯场,他在努力想办法克服,可就是怎么也克服不了。故而在大家眼里,他的乒乓球技不到不能名列前茅,就连班里的一名普通球员也不如。但这能怪谁呢,只能怪自己没见过世面,土包子一个。 还好,今天没有人来专门观战,楚少颖可以肆意发挥自己的球技,长球短球随意发挥,接球扣球随心所欲。有的时候,连球技高超的许玉也打不过他。他觉得自己有多么的光荣,多么的了不起啊。任何游戏爱好,它之所以吸引我们,是因为我们能从中找到乐趣,能从中感受到成就感,能从中感受到价值感,能感受到存在感。 星期四早晨,班主任语文老师发现他麾下最红的宠臣语文课代表付古在抄尹马的作业。老师一把将两人的作业撕了个粉碎,早读课上,老师没让大家早读,把付古和尹马骂了个狗血喷头,并宣布撤掉付古语文课代表一职。 在四年级一班,就如同老师说的一样,阴盛阳衰,以男女为界线,分成了两派,次次考试,班里的前五名中总会有四名女生,剩下的一名,则由楚少颖充任。班里的干部,除了体育课代表和劳动委员以外,已经被女生承包了。所以在老师说要重新投票选语文课代表之时,几乎所有的男生都投了楚少颖一票。经过十分钟的投票,楚少颖以全班三分之二的票数技压群雄,担任语文课代表一职。 楚少颖没有当领导的经验,这个语文课代表当得很吃力,每天要向小组长收作业,八个小组长,每次总有四五个小组长不催促个三四遍他们是不会交的。开始一段时间,精力旺盛的楚少颖还尽心尽责地收作业,把没交作业的人的名字记下来了。可长此以往,楚少颖厌烦了泼妇一样大声喊着要交作业,有时候自己手里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却不得不放下自己的事,把作业收好,公事做好了再忙自己的事。尽管官不怎么好当,但事情多了,一天忙碌下来,总是要比从前充实了许多。 楚少颖从中感受到了乐趣,星期一和星期四的早晨,是语文早读的时间,楚少颖会拿着语文书带领大家读书。最初,楚少颖还觉得羞涩赧颜,腿不自觉发抖,带动着手也颤抖不已,连他嘴巴念书的时候,都颤巍巍的,声音像是受了潮的磁带所发出的声音,不真切,不实在。 这样锻炼了几次,楚少颖渐渐从不适应的感觉中逃脱出来。除了偶尔因穿着带给他一些自卑外,他再也不胆怯了,他带领大家读书,考试考高分,当男生中唯一一个名列前茅的佼佼者,这是多么值得自豪的事啊。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不如别人,除了贫困,他什么也不逊色于人。有时候,他会在带领大家读书之时,把一只手揣进裤兜里,显示出自己的翩翩风度。在遇到难题的时候,他会一只手托着下腮,另一只手握着笔杆子,做一副沉思状,十分迷人。 不管好歹,楚少颖觉得自己进步了,人啊,就是要逼自己努力,你不努力,怎么会知道自己有多优秀。 第六十八章 偷盗(4) 总的来说,楚少颖当这个语文课代表,是尽职尽责的,是成功的。每当他抱着一沓厚厚的作业本往老师办公室走,经过隔壁班的玻璃窗时,楚少颖觉得自己身上放着光,引得隔壁班的同学们争相目睹自己的风采。当然,有时候他也会路过四年级四班,他的目睛会偶尔朝里面看看,有几次,他和白小琪的目光对接上,不知怎么的,他很害怕看到那如黑夜一般深邃的目光。他便快快跑开了,但白小琪的眼神却印在了他的脑子里,挥散不去。 楚少颖也不记得从谁的口里,得知白小琪成了四年级四班的班长,楚少颖知道,白小琪的家境也不是特别好,所以她的这个班长绝对是靠自己的成绩能力和人品得来的,是靠全班同学投票得来的,没有一点儿水分。 这件事,在每天做早操时,白小琪当了四年级四班的领头羊的事实上得到了验证。 课间操时分,楚少颖总会不自觉地瞄一眼四年级四班,尤其是会瞄一眼白小琪,她的背影,如仙子一般袅娜,动作,似春草般娉婷。如果不是那张脸,就算是说一声校花估计也没有人反对。 楚少颖真想夸她一句美女,但这两个字才刚刚在心里闪现时,他想起白小琪曾经说过,夸一个女人漂亮,那是对她的侮辱。楚少颖只得对站在四年级四班最前面的那道背影说了句:“你真厉害,真有能力。”心想:这你总不会觉得是一种侮辱了吧。 自从白小琪毁容过后,她的身边,曾经是她的朋友的许多人,都离开了她,只有少数一些人,没有被良心陨灭的人,还和她保持着关系。也因为这个,她们才更亲密,更友好,更零距离。 不掺杂利益成分的友情,才是真正的友情。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之所以会和别人成为好朋友,是因为好朋友散发着光芒,他们也能从中沾染上一些光芒,成为一个小光源,以吸引更多异性的目光。 当你处在不正面的地步,给你正面鼓励的那个人,就是你值得交往的朋友。 期末考试的前一个星期,楚少颖觉得有些事要找一下罗隐仁。来到罗隐仁班门口,朝里面望了望,并没有发现罗隐仁的面庞,他便问一个学生:“帮忙叫一下罗隐仁。” 那个学生朝里面叫了罗隐仁一声,走出来的,却是一个脸白得像牛奶,面容美得连女的也无地自容的男生,这是谁啊,楚少颖这样问了问自己,只是这身影却是如此的熟悉,使得他张大了眼睛,舌头打结:“你……你是罗隐仁?”罗隐仁白皙的面孔,端正的五官,并没有改变他的声音,还有那混浊的目光,让楚少颖察觉出,这就是罗隐仁。 “嘻嘻,厉害。”罗隐仁莞尔一笑,面上已没了之前的忧伤,“亏你还记得我。” “你……你?”楚少颖不知道该怎么样形容自己的感受,只挤出了三个字,“好帅啊!” “呵呵,别这么说,我的容貌都不是原生态的,还是你漂亮,纯自然的。”罗隐仁混浊的目光里闪现出几丝光芒,“说吧找我什么事?” 楚少颖正要说,经他这么一打岔,脑子里想要说的话全忘了,摸了摸脑袋,还有一丝印象,可努力想了想,还是记不起来要说什么。 “你走吧。”罗隐仁显得有些不耐烦,“如果要借书看的话,我可以借给你。若是为了别的事,你就不要来找我了。”说着,他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看着罗隐仁扬长而去的背影,楚少颖没来由地一阵心酸,他不明白从前那个分给自己烟抽,为自己出气的好朋友,怎么突然对自己如此冷淡。 没奈何,楚少颖只得去找白小琪,见到白小琪的脸,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罗隐仁,略一思索:“小白同学,你可以去整容一下。” “我为什么要整容呢?”白小琪清澈的眼神波澜不惊,这眼神呆若木鸡,令楚少颖胆怯,不敢和她对视。 “我想每个人都是爱美的。你这样子,别人会鄙视你的。”楚少颖好心好意地说,语气里满是友好。 “别人爱怎么鄙视,那是他们的权利,我不在乎。”白小琪小嘴一撇,“但是现在我真心不想整容。” “为什么呢?”楚少颖难以相信一个美女不爱美,短短的几个字,道出了心中满满的疑问。 “第一,我们家并不富裕,整容的费用要花掉我们家两年的口粮。”难得见到白小琪如此认真,实实在在道,“第二,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如果太漂亮会招来许多麻烦,长得丑一点可以让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当中去。至于整容,我想到了大学再说吧。” 唉,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啊,与她攀谈一次,自己就受点儿教训,就更崇拜对方一点儿,这是个不能以世俗观念看待的女孩。 说完,白小琪戏谑地笑了笑:“大帅哥,你这么帅,将来可千万别堕落了哦。” 哼,别人一个女孩子家,都有这么长远的打算,自己堂堂一个男孩子,岂能被人嘲笑,楚少颖嘴角划过一撇倔犟:“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也是将来要上大学的人。” “好!”白小琪捏起拳头,为楚少颖打气,“将来在大学见。” “你要考哪个大学呢?” “保密。” “你呢?” “保密!” 很快到了期末考试的时候了,数学做起来一马平川,几乎没有什么阻碍。语文略有难度,但在楚少颖以自己的文笔写了一篇非常好的作文时,所有的挫败感都消失不见。唯独英语是个老大难,平时单词背得顺溜溜的,可到了要用的时候,都被封锁在记忆的盒子里,不出来。许多句子连简单的语法都不通,尤其是改错题,乍一看去,哪里都没有错。又仔细一看,好像错误一大堆,错误的地方远远超过了后面划横线需要改错的地方。一路满满的挫败感,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了,试卷若是发下来,及格都成问题。什么鸟语嘛,考试结束后,许多同学如是说,楚少颖也跟着说了一句,一甩手,去推自行车了。他习惯性地用脚蹬了一下支架,支架没有被蹬开,他又蹬了第二下,结果没能如愿。于是他蹲下身,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原来弹簧被支架扯住了。楚少颖便用手去扳了一下,却没有想到,支架上的铁片把他的手掌心的肉夹落了好大一块。痛,起初是麻木的,继而是辛辣的,最后是黄连般的。血,如红色的水,汩汩外冒。楚少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纸,压在伤口上,血液很快浸透了草纸。他又那手指压住伤口,血液染得满手都是。过了一分钟,可对楚少颖来说,已经上很长很长的时间了。伤口上的血液才慢慢凝固,结成疤。但那痛,确像是劫后余生一般,围绕着楚少颖的身体,用慢性手法蹂躏着他,不肯饶过他。 楚少颖只能用一只手推着自行车,不习惯地跨上了自行车,慢慢行进着。平时都是两只手握车把,现在一只手握起来,感觉有点儿不适应,车子摇摇晃晃地,好几次差点儿从跌落下来。幸好去果林小村的队伍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子,让楚少颖有足够的条件练习单手骑车。骑了许久,果然慢慢可以很好地掌握车子,直到和双手握把一样。楚少颖用单手征服了这辆车子,心里是多么的有自豪感啊。这个世上,没有你做不成的事,关键是你肯不肯努力。 到了家里,爸爸一眼瞥见了楚少颖的伤口:“怎么回事?”楚少颖和盘托出,说得自己很委屈。“没用的东西,连个支架都搞不好。”爸爸虽然这样说,但身体已去屋里端出了一盆温水,拿了一块干布,把干布打湿,擦了擦伤口。伤口上那块连着肉的皮被擦掉了,湿布直接擦在了伤口上,痛,似一阵又一阵微风吹过,痛得隐隐约约,痛得模模糊糊。又有鲜血从伤口浸出,顺着手指淋漓而下。爸爸用布压了许久,直到整块湿布被鲜血染红时,伤口上的血才算是被止住了。爸爸又把干布缠在手掌上,用胶布沾好,伤口算是包扎好了。楚少颖是有多么感激爸爸啊,爸爸对自己多么好啊。 包扎好了伤口,楚少颖才感谢老天,幸好它把自己受伤的日子排在了放假的时候,不然,手痛不说,就连拿笔写作业都成问题。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读了很多书的原因,楚少颖总觉得书本知识有局限性,书本知识很狭隘,无法让他见识到更大的世界。 但同时,书本知识又是必要的,是他认识大世界的奠基石。这样说,并不是书本知识里的语法或字眼是他读懂闲书的前提,而是通过书本知识让他领略到了更高的精神境界。 由于今天受了伤,楚少颖只得以短短的五百字结束了今天的日记。又收到了柳永的信了,楚少颖决定手好了之后再回信。 第六十九章 偷盗(5) 楚少颖认真读了柳永的信,这家伙的思想不简单,他的信里不说是字字珠玑,但许多话说得都在理,很新颖,很独特。 一天上午,楚少颖闲逛时,发现了王二叔的屋子,大门被锁上了,铁锁已经生了锈,门前一派凄凉,那副写着“生前有矣只嫌少,死后无哉还怕多”的对联看起来有几分怖人。楚少颖看了看那棵树下,仿佛还能看到吸着旱烟,翻着字典,看着书本的那个中年男人。 不知道怎么的,一想起这个人,楚少颖都会觉得心头一暖,感觉十分亲切,这种亲切感,甚至超过了爸爸给他带来的晴雨不定的亲切感。 唉,楚少颖总有一种超越同龄人的苍凉感,他总觉得自己心中一个又一个好朋友都离自己而去,人生还真是无力啊。 生活中,总有那么一些人,尽管你们只是泛泛之交,但当他们不在的时候,他们会亲切地浮现在你的脑海中。 正在楚少颖伤感之际,眼睛一眼瞥到了邓圣刘贤余才三人,他们蹑手蹑脚地朝着某个地方走去。楚少颖感到好奇,便同样小声细气地缩头缩脑地跟了上去。跟了没多久,邓圣三人发现了跟来的楚少颖,楚少颖感到理屈气短,正准备离开。余才一只手竖起食指在嘴前嘘了两声,叫他不要出声,另一只手示意他过去。楚少颖也不知道他们要干啥,便跟了过去。走进一听,才知道他们要去因为失火搬了家而单门独户的王礼道家。 “王虹王毅家养得有狗,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地去偷东西,肯定会被发现的。”楚少颖本可以不去干这事的,但如此一说,立刻把自己划入了他们的阵营。 “我们不是去偷,只是去拿一些本就不属于王礼道的东西。”正义凛然地说了这个以后,余才又理直气壮地道,“放心吧,今天是王礼道父亲的忌日,家里只要是活着的东西,都到他父亲的坟前跪拜去了。” 虽然听到如此说,楚少颖的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担心,但在邓圣说了“王礼道家有好多值钱的东西,我们此去至少有五十元的斩获,可以买一大堆好吃的”以后,楚少颖口里分泌的唾液还是让他同意了他们的说法。 不久,几人来到王礼道家的房子,余才用指头轻轻扣了扣大门左边的砖头,立刻发现第五块砖头里面是空的。余才立刻取下了那块砖头,左手伸进去,从里面掏出了一串钥匙。余才把钥匙在几人面前甩了甩,在手里掂量了掂量,钥匙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的?”楚少颖忍不住问。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余才把钥匙插进锁孔里,“我早就瞧好了这个秘密,不然也不会让你们来这里一趟。” 余才把钥匙轻轻一拧,铁锁当的一声开了。轻轻开了开门,几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王礼道家的院子可真大,里面摆设了不少东西,有将近一半的空间都摆上了假山假石,还有一些文竹,看起来颇有一副写意山水画的感觉。尤其是一座茅草铺就的亭子下,一个玉观音引人注目,尽管那玉观音是陶瓷做的,却掩盖不住它的熠熠光彩。但几人要找的,并不是这些东西,刘贤在一个放杂物的房间发现了他们要找的东西——一块老大的铁,少说也有二三十斤。 “过来吧。”刘贤向几人招了招手,小声小气地说,“找到了,在这里。” 几人纷纷围了过去,二话不说,揎起袖子去抬那块铁,他们很快把它抬出了房子。余才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抽出了大门左边的第五块砖头,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钥匙放在了里面。 几人抬了一小会儿,累了,便放下来歇了歇气,楚少颖抹了一把汗,喘了几口粗气。手在铁上摸了摸,忽然感觉到铁上凸凹不平,他便用眼睛看了看,那凸凹不平的地方刻了三个字“楚逢才”。楚逢才?这不是王二叔的名字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楚少颖想不明白。几人歇好了气,便继续抬那块大铁,使得楚少颖的心思无疾而终。 几人很快把这块大铁搬到了村北的一户人家,这人家门旁立了个牌子,上面有“废品收购站”五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楚少颖看了那几个字,顿觉这字儿还没有自己写得好。几人立马抬了进去,余才喊了一声:“费叔叔,我们来卖铁了。” 这时,正在大院子里捣腾废品的一个衣着破烂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看了看四人,再看了看他们脚边的大家伙,知道这块大铁是拖拉机上用来播种的家伙,不是废品,当下道:“你们搬回去吧,这种东西,我可不敢收。” 余才把大铁翻了个面,指着“楚逢才”三个字道:“费叔叔,你看,这是逢才叔叔家的东西。逢才叔叔已死,这东西便没人要了,我们看它放在那里也是浪费,所以就抬过来卖了。” “真是这样么?”费叔叔的一句反问,直戳向了几人的内心。 没有做贼经验的楚少颖慌了,眼神恍惚,心头猛猛地跳着,一会儿左手捏着右手指头,又一会儿右手捏着左手指头,背上有淡淡的湿润,润湿了衣服。 还好,他身边有三个“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白日撞,余才指着那三个字,当先道:“就算我们作假,这上面的三个字总不会说谎吧。” 费叔叔看了看几人,在心里琢磨了琢磨,想他们再怎么孟浪,也不敢偷农机上的东西,“那好吧”几个字脱口而出。 听了这个,几人顿时心花怒放,楚少颖捏了把汗,肌肉上的压迫感才立时消失。 “来,称一称多重?”费叔叔拿来了杆秤和木棒,四人分为两拨,抬起了称。 费叔叔拨了拨秤砣,等称杆平稳后,他拿下称来看了看:“二十五公斤。一公斤两块,一共五十元钱。” 看着费叔叔从兜里掏钱,几人乐呵得不得了。当余才的手接过钱的时候,几人云里雾里的,高兴得像得道的仙人一般。 “谢谢费叔叔。”余才的年龄较大一些,在满心的欢喜中回过头来对费叔叔说了这句话,而后,和几人一起跑了出去。 出了门后,余才在空中挥舞着五十五大钞,朝着商店跑去。刘贤还专门从家里拿来了一个大塑料袋,把买来的零食装进塑料袋里。 几人挑了人迹罕至的青草坡来享用这顿大餐,青草坡上,草木葱茏,晚开的花儿发出馥郁的香味儿。 几人捡了一块平地,把零食倒出来,你一包我一块地吃着,狼吞虎咽。若是没有别人,楚少颖会细嚼慢咽,慢慢品味这些难得品尝的味道。但此时有人和自己抢着吃,文邹邹的吃法,只会让自己无法品尝到更多的味道。 要怎么来形容这顿美味的大餐呢?就像把从小到大吃过的美味食物聚集在一起,然后囫囵吃一顿,把这样美美的感受乘以二,都比不上这顿大餐的二分之一。 吃完了东西,楚少颖打了个饱嗝,喝了一瓶矿泉水,然后躺在草坪上,仰望着蓝蓝的天空。 看到这满地的草儿,楚少颖才想起这是平常自己练字学习的地方,今天却在这里享用用赃物换来的食物,这多少有些不合时宜,有点儿亵渎了这个美好神圣的地方。 楚少颖折断一根野草,在嘴里不断咀嚼着,野草的味道在鼻齿之间游动,和着零食的味道,组合搭配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味道。 这顿大餐过后,那美滋滋的味道一直在味觉神经上来回反复,就像鸦片一样让他难以忘记。 这些天,楚少颖在想要怎样才能搞到钱,买来一些零食,来个细嚼慢咽,细细品味这令人魂牵梦绕的味道。 在去厕所的某一天,楚少颖看到棉花场的四周有电灯,电灯与电灯之间有铝丝连接。有的地方,修线路的师傅会撂下一截又一截的铝丝。铝丝是一种很昂贵的废物,每公斤高达六块钱。 这深深地勾引了楚少颖肚子里的馋虫,他跑到花场边缘,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断成一截又一截的铝丝收起来。他绕着花场走了半圈,忽然遇到一根老长的铝丝,但这根铝丝卡在了一段篱笆里面。楚少颖伸出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使劲儿往外扯,他使出的力气使得铝线的皮都被扯掉,只留下光森森的铝丝。 那光秃秃的铝线迅速从手心中划过,一种强烈的灼热感烙铁般从掌中生起。痛,像古老的炮烙之刑,猛烈而无边无际,由外而内地摧毁着一个人。 楚少颖立刻松开了手,只见铝丝上有淡淡的血迹。看了看手掌,殷红的血染满了手。 忽然,远处传来了一串犬吠声,片刻后,一阵摩托车的响声响起,朝着这边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第七十章 心之所属(1) 楚少颖侧头一看,那只拴着狗的摩托车正朝自己这边而来。他才发现,自己手头的铝线是别人用来固定篱笆的东西。楚少颖做贼心虚,赶紧放弃了这根铝丝,由于害怕狗,他连捡了一路的铝丝都不要了,拔腿就跑。 远离了花场,楚少颖喘了几口粗气,暗暗埋怨自己白忙活了一场。出了一身的冷汗,汗水沾在衣服上,像抹了一层稀泥一样让人不舒服。楚少颖脱下衣服,在身上擦了擦,擦掉汗水,身上顿时舒服多了。 暑假很快过去了,五年级了,又高了一个年纪了,明明是该庆幸成长的年华,怎么有种“可怜未老头先白”的苍凉感。 才过了一个暑假,那因为长期相处而陈旧的校园,又重新生出了一种新鲜感。 报了名后,楚少颖坐在教室里,朝窗外一看,才知道自己所在的班级更上一层楼(二楼)了。太阳的光芒从窗户上照进来,还是和从前一样调皮,在脸上不停地轻微跳动,像柳絮一般轻抚在脸上,十分惬意。 楚少颖听到佟小蝶甜美的声音,便忍不住朝前排看了看,佟小蝶那窈窕的身姿浮现出来,楚少颖没来由地一阵脸红,不由得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看她。 楚少颖想起了罗隐仁对自己说过关于夏荷的话,虽然他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他还是照他说的,下课后,楚少颖用暑假里卖啤酒瓶而赚得的钱买了两瓶汽水,给了夏荷一瓶。但当他把汽水递给夏荷的时候,夏荷却拒绝了他的好意。楚少颖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自讨没趣,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空落落的。只得自己一个人把两瓶汽水都喝了。楚少颖有点儿埋怨罗隐仁了,他什么点子不出,偏偏出个馊点子,让自己吃了个闭门羹。 这几天晚上,电视里在播电视剧《天龙八部》,里面有几个主人公结拜的情节,楚少颖很喜欢,一个星期六下午,邓圣刘贤余才和楚少颖在河里洗澡的时候,谈起了电视剧里的情节,谈得热火朝天。余才突然出了个点子:“不如我们也结拜吧。”刘贤当即响应:“好,这个点子不错。”于是几人找来几根柳条,插在土壤里。然后几人对着柳条下跪,一起说了几句不知天高地厚的结拜话,如生不同生死必同死的之流的。几人中,余才年龄最大,楚少颖最小。所以大家都叫余才大哥,叫刘贤二哥(弟),叫邓圣三哥(弟),叫楚少颖为四弟。楚少颖信以为真,还真把他们当作了兄弟,把结拜时所说的话当作了真。然而,这种兄弟结拜的狂言妄语只持续了两天。星期一到了学校,几人的互相称谓又恢复到了从前。 语文课上,老师在讲取自于《水浒传》里的一篇课文,讲的是林冲和他兄弟陆什么的事。老师让佟小蝶回答一个问题,佟小蝶站起来道:“我们应该……不要讲哥们儿义气。” 一天下午,楚少颖从厕所往教室走,经过一楼的四年级时,邓圣在和他班里的一个同学打闹着玩儿。见到楚少颖来,邓圣叫住了他:“小楚,你能不能打得过他?” “可以!”冥冥中有一股鬼使神差的力量让他不由自主地随便说了这一句。 “好,试试。”邓圣从背后一把抱住楚少颖,楚少颖借助他的力量,全身腾空,两只脚往那个同学身上乱蹬,在蹬的时候,楚少颖还发出了如电视剧里打斗声音一般的声音,引来了邓圣的一句“还自带配音的”。 那个同学的额头顿时被踢出了一记红色的痕迹,痛得抱头哭泣。楚少颖看着他的难受样,心里忍不住一阵哆嗦,别人受伤,却好像他自己受伤一样,像只重伤的小鹿,匆匆朝二楼走去。 回到班里,楚少颖一直为方才的事而忐忑不安,不知道那个被自己蹬了的同学怎么样了,但愿他没事吧,不然自己将难辞其咎。好在邓圣不知道自己在哪个班,这好歹给给了楚少颖一点安全的空间。 但楚少颖的安全想法在做眼保健操的时候破灭了,在偶尔睁眼的瞬间,他发现邓圣和那个被蹬了的同学。 他们怎么知道我在五年级一班呢,楚少颖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楚少颖用手盖住面孔,假装自己在认真做眼保健操,以阻止他们发现自己。 这两个人像找自己的手指一样轻易地找到了他,邓圣对那个同学道:“就是他。” “你们干什么?”老师站在讲台上问。 那个被蹬了的同学立马指了指额头上的红痕,开了口:“我们找楚少颖。” 还没等老师说什么,楚少颖就迈着小步子,像只过街老鼠一样从过道走过。从五年级四班经过的时候,楚少颖不经意的一眼瞥见了白小琪,他很怕白小琪从他的面部表情和身体“语言”中读出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他便大步离开。 邓圣和那个同学把他带到了老师的办公室,那老师是一个中年男人,楚少颖曾与他有数面之缘,他知道这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可不知怎么搞的,楚少颖还是不敢和他那慈祥的眼神相对,两只眼睛像两汪清泉,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那老师也没有多加责怪他,只是对他的衣服指指点点:“看你的穿着,不像是有钱人,要是把别人弄伤了,不是得破费不少钞票。” 楚少颖抹了一把眼泪,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但这句话回答得轻声细语,比蚊子叫还要不如。 “回去吧,以后注意点儿。”楚少颖在猜想,他肯定没有听到自己的话,而是看见了自己的泪水,不然根据老师的一贯作风,他必定还要补充一句,“这种事,没有以后。” 楚少颖匆匆出了办公室,在经过五年级四班的时候,他快得像一阵风,昙花一现般地走了过去。 “你犯什么错了?”回到班里的时候,老师看着他埋得很低的脑袋,早已猜出了是什么事情。 楚少颖的脑袋几乎贴近了胸口,下牙咬着上嘴唇,两只眼睛眨了又眨,泪水沾在了眼睫毛上,十指捏了又放,放了又捏,不知该如何是好,而这一切,在他的沉默之下,像一出无声的戏剧,主题可以命名为“胆怯”。 老师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看了看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下去吧。” 在回到自己座位的时候,短短的几步路,楚少颖走得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脚底板都在瑟瑟发抖。 屁股挨到板凳之时,心里有种开滑翔机的人脚落了地的感觉,那种实在感是很完美的,但这种感觉和方才犯错而产生的感觉搅和在了一起,共同发酵成了一种在蒸笼里蒸煮的感觉,这感觉已经不能用难受了形容了。 “你怎么了。”同桌梅武看了看楚少颖眼睫毛上晶晶亮的泪珠,递过来一张餐巾纸,“怎么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什么。”楚少颖接过餐巾纸,揩了揩眼睛,“谢谢。” “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 开学没多久,学校来了一位美术老师,穿着看起来像牛仔,很时髦,传闻此人对国画颇有研究。 五年级一班的美术课上,这位老师从天而降,他提前让同学们准备好了纸毛笔和墨汁。课上,那老师把宣纸贴在黑板上,把毛笔蘸得饱满,寥寥数笔画出了一树卧梅,这在从没有见过国画的学生中来看,这是一种新事物,大多数同学对此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都学着老师的笔法,画了一个个奇形怪状的梅树。 楚少颖喜欢写毛笔字,对同是毛笔出产的国画的兴趣尤其浓厚,但爸爸说,艺术这东西是一种欺骗人感情的东西,是一种不务正业的东西。所以在楚少颖向老师请教画技而被拒绝之后,他便打消了发展绘画的念头。 也不知道是那一天的语文课上,语文老师向大家推举了一本字典,这字典对于字、词的解释非常齐全,他觉得非常好,让大家传阅了一番,有要买的报名。这本字典很快传阅到了楚少颖手里,他随意翻阅了一下,这是他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厚最好的一本字典,比曾经王二叔的那本字典还要厚还要好。 偶尔瞥到了后面的标价,25元钱,老师说要买的可以便宜两块,23块钱。楚少颖在心里掂量了掂量,二十三块,这是一个不菲的数字了。 回到家里,楚少颖匆匆做完了作业,在一家人一边看新闻一边吃饭的时候,他很快刨完了一碗饭,随意地看了看电视,又随意地看了看饭碗和菜,心里鼓足了一股巨大的勇气,正准备说话,看到爸爸正神色凝重地看新闻,楚少颖便打消了“插嘴”的念头。等爸爸回过神来之后,楚少颖又想说买字典的事,心头的勇气却大打折扣,他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不知不觉间增强了不少。 第七十一章 心之所属(2) 但话才到喉咙,爸爸就拈了一箸菜,使得楚少颖的话和口气一起被咽了下去。楚少颖只得等到爸爸把饭吃完再说,好不容易等到晚饭结束,在爸爸之前吃完饭的妈妈说了句“先吃完的不管,后吃完的捡碗”,爸爸只得收拾了碗筷,去了厨房里。 趁着机会,楚少颖跟了过去。看着儿子来到厨房,爸爸用直觉可以猜出儿子是有事情:“你有什么事情么?” “爸爸,你有多余的钱吗?”楚少颖用了只有仅仅半步路的距离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你又要用钱了么?”爸爸的语气中并没有责备的意味,可楚少颖听来,却满是指摘。 “嗯。”楚少颖亦步亦趋地点了点头,“我们老师今天给我们介绍了一个字典,老师说蛮好的,我觉得也不错。” “多少钱?”爸爸并不想拐弯抹角,就直接了当地问。 “二十三!”楚少颖用了铿锵有力而又节奏适中的语调。 “嗯。”简单地回应了一个字,爸爸摸了摸兜里,掏出了皱巴巴的一叠钞票,挑了二十五元给了楚少颖。 楚少颖像接圣旨一样接过了爸爸递过来的钞票,“谢谢”两个字铿锵有力地道了出来。 楚少颖像一头吃饱了奶的小犊子,兴奋地跑进了自己的小窝,电灯一拉,鞋子一蹬,就合衣躺进了被窝里。 第二天,楚少颖无比幸福地向老师交了二十三块钱,等待着字典发到自己手中。两节课后,老师给交了钱的同学发字典。领到字典的那一刻,楚少颖骄傲得像领到了三好学生奖状的时候一样。 楚少颖用精美的纸给字典包了个皮,然后像对待宝贝一样将它放在桌子一角,每当遇到陌生的字或者不懂的词语之时,他都会小心翼翼地翻开字典,认认真真地查阅。不经意间,他发现每个字后面都有繁体字和隶书字,楚少颖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些古老的东西,他便查阅了自己名字的隶书字体,并把作业本上姓名那一栏换成了三个隶书字儿,等大班长章羽发作业的时候,看到楚少颖的名字,愣是没认出来写的什么。 “老师,这写的什么啊?”章羽拿着作业本指着那个名字问。 数学老师看了看名字,用了十秒的时间猜测:“这是繁体字,楚少颖吧?” 下课时分,楚少颖从厕所里走回来,恰好看到了佟小蝶,她嘴里微微喘着气,脸蛋儿红扑扑的,红红的嘴唇一开一合:“语文老师找你呢。” “什么事啊,她找我?”楚少颖觉得自己恐怕没有犯错吧,她找自己究竟是什么事呢。 “你快去吧。”佟小蝶催促着。 “嗯。”楚少颖一路小跑,穿过稀稀拉拉的人流,直冲语文老师办公室。 语文老师由于课讲得十分好,经过校领导的提拔,已经是学校里的一个“小官”了,连她的办公室也搬到了校领导办公的地方。 来到语文老师办公室,楚少颖伸着脖子朝着里面看了看,好几个校领导都在里面,好像在谈论什么,不时传出来一阵阵欢笑,楚少颖听起来,是那么的瘆人。 “报告!”楚少颖鼓足了勇气,长长地吸了口气,颤巍巍地说了这两个字。 “进来!”回答他的,是听出了他声音,刚刚侧过头的语文老师。 楚少颖走到语文老师跟前,问了一句:“老师,您找我什么事?” 语文老师拿出他的作业本,指着封面上名字那一栏:“这种繁体字,以后就不要写了。” 听了这话,楚少颖的第一反应是为什么,但是话到唇齿之间,他还是咽了下去,所有的情绪都用一声简洁的“嗯”代替了。 “好了,回去吧。”语文老师的口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 楚少颖的心里有一种忧伤,一种余音绕梁的忧伤,本来这样写名字全然来自于好奇,现在听起来倒像是一种罪过。 回到班里,楚少颖把书本上所有的隶书名字全部用橡皮擦掉,把作业本上的隶书名字也全部擦掉,换成了“正常”的名字。自此以后,楚少颖再也不看繁体字了。 中午,楚少颖吃过一碗凉皮和两个包子过后,便坐在广场的秋千上看书,他看的是韩寒的《三重门》,他觉得这是本好书,有种《围城》的感觉。 看了许久,他看到有许多身穿校服的学生在往学校那边走去,他知道快上课了,便拿着书往校园赶去。 进去校园,他才想起自己没有穿校服,可能会被检查的同学抓住,被抓住倒没有什么,关键是要扣自己班级的分,那样的话,自己就是班级的罪人,会受到老师的强烈批评。 楚少颖便赶紧往班里走,企图快点儿穿上校服,不被抓住,可是没走几步,一个女“检察官”就发现了他,还抓住了他,问他是哪个班级的,准备把他的名字记在小检查本上。 楚少颖刚准备假报一个名字,就发现没有穿校服的郑旭也被一个检查员抓住。郑旭双手一甩,用雷鸣般的吼声对着那个检查员大吼。那检查员立马被震住了,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郑旭便扬长而去,进入了自己班级。 这一幕,成了楚少颖学习的模板,他也对着那个女生大吼一声,但他这吼声显得底气不足,没有学习到郑旭的精髓,所以他这一吼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那个女生扯住他的衣袖,非要把他往老师那里抓,楚少颖只想摆脱她,便使劲儿扯了扯袖子,挣脱了开来。他不敢回教室,生怕那个女生会跟着自己回教室,他便迈着大步朝教学楼后面跑。那女生追了过来,死命扯住楚少颖的衣袖,这场面真把楚少颖给弄火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楚少颖右手一甩,一巴掌呼在了那女生的脸上。那女生痛得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哭。 楚少颖见机立马跑开了,身影汇入人潮之中,匆匆回了教室。 看来那句话说得没错,武力不能解决一切事,但可以解决一些事。 楚少颖穿上校服,忐忑不安地坐在位子上,生怕别人会找到自己班来找自己麻烦。但随着两节课的时间的流逝,楚少颖才明白自己的疑虑是多余的。 对于语文课而言,作文是个老大难,大家的作文功底都很差,而作文分数在试卷上占的比例相当大,学生失分也往往就在这里。 在语文老师的鼓动下,大家开始买作文书,把好的文章让学生在讲台上读给大家听。后来,读文章不过瘾,老师让写字好的同学把好的文章在黑板上写出来,让每个人誊抄在笔记本上,还要让大家背出来。 作为语文课代表,楚少颖很荣幸地被老师选为上黑板抄文章的人之一,每次站到黑板前,他除过偶尔因为袜子在后脚跟上烂了个大洞,不得不随时要往鞋子里蹭之外,其余的一切,他无不游刃有余。他在黑板前这一片小小的地方施展自己的才华,他把粉笔拿得很紧,他要尽量让自己的字趋近于完美,他要把字写得胜过其它人。黑板的高度远远高出了楚少颖的个头,黑板的靠上一截,他根本够不上,只能在脚下垫个凳子,踩在凳子上慢慢抄。踩在凳子上时,它他总是担心凳子垫得不够温,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不光有这种恐惧,它抬着手写字的时候,手一直举着,几行字写下来,手像灌了铅一样难受。楚少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手在强烈发抖,又酸又麻,几乎捉不住粉笔。坚持了好久,黑板的上面一截终于被写完了。楚少颖撤掉凳子,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能够到写字的地方,手也不用抬,这种感觉非常舒服。 当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被写出来后,楚少颖转过身放下粉笔,使劲儿甩了甩手,食指关节被粉笔磨得有点儿混沌地疼,几乎都快破皮了。 楚少颖回到座位上,看着自己写的满黑板的字儿,那些字继承了他所练书法的长处,十分优美,这种成就感有多么的美啊,就像自己考了高分数,站在全班面前领奖哩。 之后,楚少颖再把自己抄在黑暗上的文章誊写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开始认认真真地背诵。 每篇文章大概有五六百字,不是很长,但对小学生而言,要背诵出来,无疑是一项重大工程。 尽管楚少颖看过了比这些文章好过千万倍的文章,但他还是听从老师的要求,硬是要把它背下来,不想被老师说成懒汉。 看着同学们热火朝天地背课文,楚少颖捂住耳朵,开始大声地背诵。每一句话,他只要重复五六遍就可以记下来,可是一路背下来,背了后面就模糊了前面,不得不又回到前面,把每一段的第一句话理清了顺序,而后就大致可以背下来了。 几天下来,楚少颖总是在别人前面背下了文章。 第七十二章 心之所属(3) 而班里的八个小组长给他背,他们背得吞吞吐吐,模棱两可的。楚少颖是一个对自己严格对别人宽松的人,别人在他面前背的时候,只要大概意思没错,他就算通过了。当别人记不起来的时候,他总是很友好地提醒一两个字。如果别人还是记不起来的时候,他就会提醒他更多的字眼儿,甚至是整整一句话。那些小组长感受到了楚少颖的友好,对楚少颖也友好起来。 人啊,总是互相的,你要别人尊重你,你就要先尊重别人。 该死的大班长章羽,看着每天时不时有上学迟到的同学,她向老师出了个馊主意,谁迟到就罚款,迟到一次罚两块,罚款的钱充当班费。 这天,楚少颖起得晚了,尽管匆匆往学校里赶,但还是迟到了,章羽大班长便在迟到的名单上写上了楚少颖的名字,并在全班面前和着这几天迟到者的名字一起念了出来。听到自己名字之时,楚少颖觉得非常丢脸,面颊红彤彤的,一颗心砰砰直跳,眼角余光不由得睕了章羽两眼,看着她那飞扬跋扈的表情,楚少颖真想眼睛里射出两把刀子,杀死章羽。 已经是第三次被人追着屁股要罚款了,章羽对着全班同学的面,毫不留情地要钱,楚少颖觉得特别没面子,搞得好像自己穷得交不起钱。 楚少颖不知道的是,他名列前茅的成绩让章羽每次都屈居其后,章羽就是搞不懂,为什么这个衣服不能遮羞的土渣子,在学习成绩方面,一次次掩盖住了她的光芒,这让她很是不爽,便想用物质这块短板羞辱他一番。 没错,自己确实很穷,但是还没有穷到连两块钱也交不起的程度,章羽,你给我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放学后,楚少颖推着车子回家,刚出了校门,罗隐仁就招手让楚少颖过来,罗隐仁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男生,楚少颖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夏荷。 三人并排走了一段距离,远离了学校,罗隐仁掏出一包烟,给了二人一人一根,三人抽了一会儿,等烟抽完了的时候,楚少颖才问:“你们叫我什么事啊?” 夏荷甩掉了烟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照片,递给了楚少颖:“这个人不是一直找你茬么,给你一个羞辱她的机会。” 楚少颖接过照片,大致瞟了一眼,惊讶得差点儿让照片脱手而出:“你、你们是怎么搞到的?” 罗隐仁笑了笑:“我早就对章羽颇有微词,最近又听说她嫉妒你的学习。所以就让她的邻居李某在她的洗澡的时候偷拍了这张照片。哼哼,看她还牛。” “她爸是镇里的领导,如果被发现,那就大大的不妙了。”楚少颖在担心。 “镇里的领导算个屁啊。”夏荷又点上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两口,“县里的领导老子都不怕。” “那你们准备怎么办?”楚少颖有些不解。 罗隐仁又递给他一根烟,吧嗒了两口,才又道:“现在学校应该没人了,我们折回去,把照片贴在大家都看得到的地方,让我们的大班长‘显摆显摆’。”说完,自己鼓了鼓掌,小人得志般地笑了笑,“章羽,这回你可要出名了。” 说完,三人冲进校园,围了掩盖此行的目的,他们拿了乒乓拍和乒乓球,从铁栅栏上翻了进去,楚少颖和罗隐仁真的打起了乒乓,而夏荷则拿上透明胶,把照片贴在了教学楼的进口处。 大功告成后,三人又打了一会儿乒乓球,直到斜阳西下、倦鸟归巢的时候,他们才各自回了各自的家。临回家前,罗隐仁对夏荷道:“小夏,以后多照应着楚少颖一点儿,他是我的好哥们儿。”听到哥们儿三字,这让楚少颖想起了自己和邓圣三人结拜的场景,那场面是有多么虚伪啊。而眼前这一幕,比那一幕珍贵了何止千万倍。 夏荷深深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好吧”两个字脱口而出。说完,三人就各回各家了。 回到家里,爸爸正和几个叔叔在客厅里搓麻将,妈妈气得躲进了卧室,把卧室的门闩得死死的。 楚少颖把书包放到了卧室里,爸爸一边打麻将,一边说了句:“饭在厨房里,自己热一热吃。” 楚少颖“嗯”了一声,他感觉有点儿不爽,在别人家打麻将,他到不觉得什么,可一到自己家打麻将,他浑身都不舒服,他很讨厌这几个打麻将的人,他真想把他们赶出去,可是他胆子小,不敢这么做。 楚少颖去了厨房,热了一点儿蘑菇,就着米饭吃了下去。回到卧室,他想起了罚款的事,怎么办,要不要向爸爸要钱呢。如果是爸爸一个人,情况可能好一点儿,他身边却多了几个叔叔,这要自己怎么开口呢。 楚少颖琢磨来琢磨去,最后鼓足了勇气,开了卧室的门,来到爸爸身边,心虚得像做了贼一样,用蚊子叫一般的声音问:“爸爸,能不能给我点儿钱。” 问了这话,楚少颖想爸爸会顺水推舟问要钱做什么,可实际上爸爸只问了一句话:“要多少?”从爸爸的这句话中,楚少颖品味出成功即在眼前,当即说了一句:“两块。” 爸爸什么也没有说,从兜里掏出五元大钞,递给了楚少颖。楚少颖明白,这多余的三元钱当然是饭钱。他心里多么感激爸爸啊,这三元钱能让他吃饱饭,他甚至可以用这钱买一包辣条,在同学面前津津有味地吃着,给他扳回一些颜面。 第二天,楚少颖早早去了学校,他发现教学楼的进口处堆满了人,同学们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 楚少颖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也假装跟众人一样,围在进口处说三道四,哼哼,章羽,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楚少颖停好自行车,回了班里,向老师交了两块钱的罚款,而后心安理得地回到座位上,掏出作业本,交给了小组长。 正在背数学公式,突然看见章羽哭着鼻子往教室里赶去,楚少颖在幸灾乐祸,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章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往桌子上一趴,哭得一塌糊涂,许多女生来劝她,她也不理,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 楚少颖看了看夏荷,他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捧着一本书假装在读。 不久,章羽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泪渍布满了整个面颊,十分凄惨。 看到她那副模样,楚少颖心中没来由地一软,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唉,算了,用这种方式整人,有点儿变态。但愿你以后能记住这个前车之鉴,不要太刻薄了。 不久老师来了,她看了一眼章羽,安慰了她几句,声称要彻查此事,非要查出这个始作俑者,严惩不贷。 章羽直哭到了上课,当上课铃声响起老师喊了声上课之时,她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用沙哑的声音喊了声“起立”。 这几天里,楚少颖特别害怕语文老师查出此事,但几天过后,他才明白自己是多虑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爱的人一直可爱着,可恨的人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的可恨。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我们的章羽大班长非但没有吃一堑长一智,反而对人更加刁掯。这一天,她继续在报因迟到而被罚款却没有交钱的人,楚少颖惊奇地发现,那些没有交钱的人中,大部分人已经拖欠了一两个月了,只有极少数几个人按期交了罚款。楚少颖这才发现自己有多愚蠢。 过了没几天,楚少颖又迟到了,而且是一连迟到了三天,罚款六元钱。这中间,我们不能排除楚少颖有故意跟章羽作对的成分。 楚少颖是迟到最多的人之一,章羽把他当作典型例子,在全班面前公布。 每当章羽念它名字的时候,他就仰起头,挤眉弄眼,喜笑颜开,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他才不会像从前一样傻,乖乖把钱掏出来。他心安理得地回家,心安理得地上学,早把交罚款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由于对知识的积累和对文学的兴趣,在这个知识颇丰的语文老师带领下,他渐渐爱上了语文课,他终于将文学和语文连接在了一起。 这天,语文老师讲课讲到一半,突然向大家问了一个问题:“谁平均每天有五毛钱的零花钱?” 一听此言,章羽穆羊尹马等人立马得意地举起了手,显摆自己家里有钱。可在众多“有钱”的人中,唯独佟小蝶没有举手,她每天的零花钱何止五毛啊。 语文老师扫了全班一眼,心中略微有了数目,接着又问:“谁平均每天有一块钱的零花钱?” 举手的还是刚才那些人,佟小蝶依然没有举手,楚少颖突然想起了佟小蝶说过的一句话——只有精神上的富裕,没有物质上的贫穷。或许在她眼中,有钱根本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吧。 第七十三章 心之所属(4) 老师又把全班扫了一眼,心中大概有了数,就接着讲课。 学校组织大家拾花过后,楚少颖白皙的面孔粗糙得像砂纸。 这一天中午,楚少颖正在看课外书,看得正入神,佟小蝶悄没声息地突然拍了拍楚少颖的肩膀,吓得楚少颖心惊胆战。 “什么事啊?”楚少颖胆怯得无辜,看着佟小蝶没有任何瑕疵的面庞,努了努嘴。 “跟我来!”佟小蝶拉了拉他的衣袖,起身朝外走。 二人出了教室,来到了校园里的林荫小道。佟小蝶掏出一张精美的信纸,这信纸叠出了一个心的形状。 “这是什么?”楚少颖一脸懵懂,摸不着头脑地问。 “你自己拆开看看吧。”佟小蝶指了指信纸。 楚少颖拆开了信,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 dea 佟小蝶同学: 很高兴能和你同处于一个校园,这是一种说也说不清楚的缘分。在遇到你之前,我的人生是一片荒芜。直到遇见了你,我的人生才有了意义。我知道,你就是我荒芜人生的绿景。 我知道我还不够成熟,不能给你提供你所需要的幸福,但我会学习,学习你所需要的那种幸福。 你就是我生命中流星,虽然只是忽忽一瞬,但那一抹光芒就已经足够了。那日见你的一眼,虽然只是昙花一现,但那种摄人心魂的美丽足以用我一生守候。 你不要以为,我只是觊觎你的美丽,当然你确实很美,这不可否认。那日秋千上的你,那唯美的眼神和娇俏的面庞,我知道你就是我此生追求的那个人。但就算你不漂亮,我也不会放弃对你的喜欢。 我相信你就是那个对的人,我爸爸是县上的领导,我知道你爸爸是中学校长,我们在一起,一定会是天作之合。 我知道,如果我们在一起,我会努力学习,给你一个完美的未来。请你相信我,我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 当然,我也知道我们都还很年轻,你不要以为,我是想从那里得到什么,我对你是纯粹的喜欢,不带有任何世俗成分的。 我希望我能为你的后半生买单,请相信我,我会竭尽所能守护你的生命之树的茁壮。 我希望我们之间的爱情是伟大的,我希望我们能一起奋斗,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奋斗。 我当然也知道,我还不够优秀,不能有足够的魅力能吸引住你。但我希望,当你仰望星空的时候,你能用一抹余光关注到属于我的那颗星宿。 我这里有一首歪诗,写得不大好,但我希望你能看见。 缘浅初逢两不识,美人竟夕惹相思。却恨初逢无见识,不曾倾倒美人姿。 从你那双清澈的眼神中,我知道你不是一个会被世俗左右的女孩,这也是你最吸引人的地方。 我当然也知道,你不是一株随便绽放的花儿,所以我只想守护你,做一个尽职尽责的护花使者。 妈妈说,幸福是善良人的事,与恶毒的人无关。 我要做一个善良的人,一个配和你携手并进的人。 亲爱的佟小蝶同学,请允许我喜欢你,我会使出我最大的力气来喜欢你。 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要给我回信,千万不要把写封信扔进垃圾桶里。 ——喜欢你的刘翰然。 看完了信,楚少颖没来由地一阵心酸,使劲儿舔了舔嘴唇,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这人的文笔倒是蛮不错的嘛。”忽而盯着刘翰然三个字,又道:“这刘翰然是谁啊?” “就是我们以前的数学老师刘菀然的弟弟。”说了这句,佟小蝶捉住楚少颖的衣服,推搡了几下,“这不是关键,你说说我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楚少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想不出一个好主意,便反问佟小蝶,“你想怎么样啊?” “我想交给老师。”佟小蝶歪了歪小嘴,眉目间传出几丝妖媚,“但我怕会怕这事会传开,影响我的名声。” “你有精神洁癖啊。”楚少颖想起了白小琪曾说过他的话,“你想告诉老师就告诉老师呗,我相信老师会尊重你的隐私的。” “嗯。”佟小蝶把这封“情书”揉成了一团,放进了兜里,“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 “放心吧。”楚少颖拍了拍胸脯,转而问道,“佟小蝶同学,这么机密的事,你连你的朋友都没有告诉,为什么独独告诉我呢。” 佟小蝶折了一片柳叶,揉成一团,砸在了楚少颖的额头:“因为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哦?”楚少颖故作惊讶,“这么高的殊荣,我可承受不起啊。” 佟小蝶斜了他两眼,转过身,推着他的双肩往校园里走去。 下午上课前,佟小蝶把那封情书交给了班主任语文老师。课间时分,邻班有个同学被叫到了语文老师办公室,听佟小蝶说,他就是刘翰然。 楚少颖使劲儿把这人盯了几眼,这人个头不大,眉目也不算清秀,行至间更有几分猥琐。 刘翰然回来的时候,确实是板着一张脸,不大高兴,看来是受到了严厉的批评。 佟小蝶扔了一个橘子给楚少颖,表示自己大获全胜,泛着酒窝的脸颊像挂在枝头的果实,十分诱人。 楚少颖接过橘子,向佟小蝶回应了一个完美无瑕的笑容。 但接下来的自然课让佟小蝶有些不爽了,自然课临时换了老师,现在教大家自然课的是他们三年级时候的数学老师,也就是刘翰然的姐姐刘菀然。 佟小蝶道:“这个老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小心着她。” 可在楚少颖心里,他却是十分喜欢这个老师的,她给他们讲丁丁的故事,还让他们只要做完了作业,哪怕是上课也可以出去玩,他不明白佟小蝶的话。 当这个老师一跨进门的时候,佟小蝶就显示出了极端的不耐烦,一只手压着摊开的自然课本,一手撑着红腮,老师讲的什么她一句也不想听。 可楚少颖与她恰恰相反,他把自然课本摊在课桌上,双手互叠,平平整整地放在桌子上,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军人叠好的被子。 楚少颖以为她还会像以前一样,给大家讲故事听,但实际上没有,看着同学们松松散散地坐着,她指了指楚少颖,夸奖了他一番,并让同学们学习像他一样坐着。听了这话,楚少颖高兴到嗓子眼儿里去了,当即更加聚集了精神,更加规整地坐着。这种坐姿尽管十分地不舒服,但有什么能比得上老师的夸奖呢?面对身体的僵硬,楚少颖只是微微动了动身体,继续规整地坐着。 听到老师表扬楚少颖,佟小蝶翻了翻白眼,埋怨楚少颖沽名钓誉。 讲了一会儿,刘菀然放下书本,对着全班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你们看啊,他的眼神较几年前,是不是混浊了些?” 话刚说完,章羽等人的眼神齐刷刷地瞥向了楚少颖。感受到这些人的目光,楚少颖觉得浑身不自在,像一根根蜘蛛丝粘在了自己身上,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不受他支配。他以为别人是在崇拜他,敬重他。他便挺直了身子板儿,不顾身体的不适,更加认真地坐着,尽管额头上已经有了一些汗珠子。 一节课上下来,大家觉得有点儿失望,这个老师既没有讲故事,也没有让大家出去玩儿。 临下课前,那老师没来由地看了佟小蝶一眼,不过这一眼也就是忽忽一瞬,蜻蜓点水一般,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中午放学的时候,教学楼的天井里堆起了一个小型建筑,看起来像一个蒙古包,这是个新鲜玩意儿,大家都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 直到下午第二节课,学校让五年级一班的同学进入了这个小型建筑里,楚少颖才明白,这是一个模仿夜空的东西。里面黑黢黢的,黑暗中人声此起彼伏,喧嚷不已。而一抬头,满天的星星就在头顶不远的地方。 黑暗中,有个人用喇叭在叫大家安静。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黑暗中有一丝红外线光芒闪过,这丝红外线指着天上的星星,有喇叭声在告诉大家这是什么星座,什么星星。 楚少颖正在观看星座,佟小蝶靠了过来,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她伸出手在楚少颖眼前晃了晃。楚少颖正准备说你干什么啊,只觉就告诉他,这是佟小蝶。 尽管是在黑暗中,楚少颖还是堆起了满脸的笑容:“这么多的星星,你不觉得夜空很美吗?” “夜空有什么好看的。”黑暗中,佟小蝶双唇一撅,“要看夜空,晚上看啊,多逼真。” “嗯嗯!”楚少颖完全同意她的话,“晚上的夜空可比这个壮观多了。” “学校就会敛财。”佟小蝶显现出了不满,“学生的钱就那么好骗?” “你什么意义啊?”楚少颖有点儿不明白她话里指的是什么。 “就为了看这么个破玩意儿,学校让我们每个人交两块钱,你忘了吗?”佟小蝶的话里不满情绪已达到了极点。 第七十四章 心之所属(5) “那也交得不冤枉啊,能这么近距离地看到星空,才区区两块钱而已。”楚少颖为学校平反,“少吃几包零食就能攒下来。少吃一个香蕉,少吃一个橘子,就省下来了啊。” “你算算这个账,每个人两块钱。学校总共有一千多人,就敛了数千元的财。除去成本,净赚了不少啊。”佟小蝶在算这笔账。 楚少颖不想和她在这个问题上停留,便指了指天上的星星:“我爷爷说,每个人都和天上的一颗星星相对应。你知道哪颗星星属于你么?” “不知道!”佟小蝶摇了摇头,“不过,我希望最暗淡的那颗星星属于我。” “最暗淡的星星?”楚少颖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一种哲学,你不懂!” “所以才要叫你解释一下啊。” “明亮是一种境界,而暗淡是一种智慧。”佟小蝶极力解释,“《道德经上》说大智如愚大巧若拙,所以按照这种说法,大暗若明。更何况,我不喜欢太过耀眼。《红楼梦》里不是说太高人欲妒,过洁世同嫌吗。所以说,韬光养晦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哦哦!”楚少颖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不是不爱看书么,怎么说起话来引经据典的。” “不是不爱看书,是不爱看质量太低的书。”佟小蝶吹开了沾在鼻子上的发丝。 “哦哦。”楚少颖有点儿佩服她了。 楚少颖突然觉得肩膀被佟小蝶拍了一下,佟小蝶又挨近了一些,指着“天上”的一个星星道:“那个星星,是属于你的。” “属于我的?”楚少颖自己都没有发现那颗星星属于自己,佟小蝶是怎么明白的呢,“为什么呢?” “你的名字,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佟小蝶又拍了拍楚少颖的肩膀,“你知道可以用哪句话来概括么?” “不知道!”楚少颖回答得十分简洁。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佟小蝶指着那颗渐渐升高的星星,“你看啊,这颗星星刚开始很明亮,而升上去后越来越暗淡,这不正是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么。” “那个星星叫什么名字啊。” “呆子星?” “为什么叫呆子星呢?” 佟小蝶嫣然一笑,如同天使般笑容使得她整个人有种美冠全班的妖艳:“因为你就是呆子。” 你在拐弯抹角地骂我呢,楚少颖心里如是想,他指了指“天际”一颗极为暗淡的星星:“那颗星星是属于你的。” “为什么呢?” 楚少颖也灿烂一笑:“那颗星星是虚伪的,和你一样虚伪。” 佟小蝶刚要反驳,“天际”一颗流星滑落,将“夜空”短暂地划开了一道口子,紧接着四周又暗了下来。 佟小蝶若有所思:“楚同学,黑暗应该是夜空的良医吧。” 楚少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便随口接了一句:“白天也有流星滑落的,只是人看不到罢了。” 佟小蝶没有过多地和他争论这个问题,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我想起了一首诗,是这么写的:我常常敬畏这夜空,流星们划了它一刀又一刀,而最后,总是流星的陨落,这夜空无疑增添了美丽。” 一节课之后,喇叭里传出让大家有序出去的声音,顿时,周围的人群开始涌动。 楚少颖正准备出去,一只温暖的小手忽然抓住了他,随着人群的冲击,这只手抓得更紧了。 楚少颖也友好地抓住了对方的胳膊,到了外面,那只手才松开。楚少颖也松开了对方的胳膊,回眸一看,佟小蝶的笑容像盛开的花儿一样,美得惊人。 时间,像一个的车轮,永不停歇地行进着。 很快就到了五年级末的暑假了,楚少颖早早地把暑假作业做完。 这一天,天气晴朗,他和邓圣刘贤余才三人约定去渠里摸鱼。他们准备好了网兜,想捉到大鱼。 这几天,由于农田刚灌溉好,几人一到渠边上,才发现渠水水位低得连膝盖都淹不没。 几人便放下网兜,卷起裤管,下到水里。浑水里到处都是小鱼苗,随便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一两条鱼儿。 几人用泥巴围了一个小鱼塘,把捉来的小鱼放入其中,等捉鱼捉得不耐烦了的时候,他们便学电视剧里的场景,生了一堆火,把捉来的鱼放在火上烤。等鱼烤焦了,他们便把烤得半生不熟的鱼拿起来咬着吃。才一入口,几人只觉得满口的泥腥味儿,难吃到了极点。几人便吐了出来,“呸呸”了几口口水,直到吐得再也吐不出来才罢休。 几人玩得兴味颓然,不觉小有失望,刘贤道了句:“电视剧里都是他妈的骗人的。” 几人拿起网兜往正要往家里赶,来到一个岔路口时,邓圣看了看偏离回家的那条路,忽然建议:“我们去少水井玩吧,那里有我一个亲戚。” “好啊好啊!”刘贤当即响应。 几人互相看了看,迈开步子朝少水井去了。 来到少水井,路口处的树桩上拴着一只狼狗,这狼狗张开大嘴,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看起来比魔鬼更要害怕。 几人绕了老大一圈才避开了狼狗,来到邓圣的亲戚家门口,这是个不太富裕的家,透过院墙的的缺口,可以看见里面堆了不少的垃圾。楚少颖断定,这是一个收垃圾的地方。 这家人大门洞开着,邓圣带着几人进了门,在空旷的房间里喊了一声:“二爸,你在么?” 里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一位妇女,邓圣一眼就认出了来人:“二妈,二爸呢?” “他早晨去工地上干活了。”妇女也一眼认出了他,“小圣,你怎么来这里了。” 邓圣顿了两秒,一个谎话便编了出来:“老师让我们暑假里干义工,不然不让我们报道。我们正要来你这里干活,你有什么活的话,就安排给我们干吧。” 邓圣二妈把几人瞅了瞅,一丝笑意浮现在了两个酒窝里,指了指外面那堆烂泥纸屑:“你们把那堆垃圾收拾一下吧。” “好嘞。”邓圣从房子里摸出四把铁锹,给了三人一人一把,当先走了过去,撮起了垃圾。 几人没办法,只能跟过去撮垃圾。余才怨声载道,忍不住嘀咕了两句:“小邓,你如果自己想干活就自己干吧,干嘛把我们也饶进去?” “你们几个不懂,我这是在为你们谋福利。”邓圣把垃圾撮到垃圾车上,嚷道。 “谋个屁福利啊。”刘贤把一小铁锹垃圾扔到垃圾车上。 “你们太不懂人情世故味儿。”邓圣在手上吐了两口口水,双手互搓了一下,又撮起了垃圾,“我让你们干活,其实是为了她管我们一顿午饭。”说了这一句,他咂了咂嘴,舌头在嘴里打了打折,分泌出了满口的唾液,又道:“我二妈炒的醋溜土豆丝超级好吃啊。” 几人看他那副馋嘴模样,勉强接受了他的这个理由。事实正明邓圣的推测是正确的,当他们把一堆垃圾撮完了的时候,邓圣他二妈便喊他们吃饭。几人便洗了手,来到了饭桌旁,开始吃饭,三个小菜里,果真有一盘醋溜土豆丝。邓圣二话没说,加了一箸土豆丝在嘴里尝了尝,从他那满是得意的表情可以看出,这土豆丝不是一般的好吃。 看到邓圣的那副模样,几人各自夹了一箸土豆丝,果真是好吃,比到店里买的还要好吃。 饭吃到一半,邓圣突然口渴了,他拿起一个搪瓷杯,来到一个像修鞋器一样的东西,握住把手,使劲儿压了压,一搪瓷杯水便被压了出来。 邓圣喝了一口,刘贤也渴了,他拿过邓圣的搪瓷杯,喝了一口,入口极为冰凉,像在冰箱里冷藏了一段时间。 “好喝!”刘贤道。 听到这话,余才和楚少颖也喝了一口,果真好喝,余才问道:“这是井水吧。” “这是坎儿井里的水。” 饭罢,几人到外面去打水,一边打一边喝。 忽的,邓圣他二妈家的邻居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几人侧头一看,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端着个凳子,一颠一颠地走了出来,这老人头发倒竖,呈爆炸形,像极了电视里的妖魔。几人一看,心里胆怯极了,立马跑到了邓圣他二妈家去了。 几人在邓圣二妈家的院子里转了转,忽然来到几株白杨树旁,这几株白杨树长得十分茂盛,像一把直插苍穹的利剑,笔管条直。 邓圣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灵感,忽然对几人道:“我们把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刻在树上面吧。” “好啊。”几人纷纷响应。 楚少颖找来一块尖利的石头,在树上刻了三个字。刻好后,楚少颖看他们也刻完了,他把他们刻的名字看了看,暗暗记了下来。 几人又来到楚少颖刻字的那颗树上,这是几棵树中最茂盛的一棵。 几人看了看那棵树上刻的是:佟小蝶! 第七十五章 约定(1) 六年级昙花一现般地逝去,这一届的学生迎来了七年级的开学。楚少颖以全校第五名的成绩考入了七年级。 开学这天,学校颇为热闹,小镇上好几个小学的小学毕业生都汇聚到了这所镇上唯一的初中。 今天,楚少颖和太阳一起起了床,他穿起了爸爸给他买的黑白条纹的套头衫和一条牛仔裤。临行前,他照了照镜子,用手掠了掠蓬松的头发,镜子里帅气的自己令他忍不住多看了自己几眼。 他骑上自行车,看着天空渐渐亮了起来,他忍不住有些激动。今天,他将要去新的学校,认识新的同学,给他那颗因长久与旧事物相处而变得一潭死水的心灵带来一些新鲜。 这种新鲜感是必要的,生活中,我们总需要新事物携带的神秘感,给我们的生活以动力,让它激励着我们前进。 这一天,对许多从小学升上初中的学生而言,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很多人都来得很早,尽管校门还没有开,门口上已经堆满了人,人们正窃窃私语着什么。 不久,守门的老头儿开了门,大家推着自己的自行车进了校园。 楚少颖抬头看了看天空,蔚蓝色的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那升起来的太阳发出璀璨的光芒,给远近的事物都涂上了一层油光锃亮的色彩,像镀了一层金一样闪闪发光。 在茫茫人海中,楚少颖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人群中,有那么多看似优秀的人,自己与之一比,简直连一粒沙子都不如。 在这些人中,大多数都是陌生的面孔,偶尔能碰到的熟人,竟有种隔世未见的感觉。楚少颖向他们招了招手,赋以微微一笑。可那些人有的冲他笑笑,有的连理都懒得理他,这让楚少颖感到很难过。 许多同学都在父母的陪同下来到了自己班,看着那么多的同学拉着父母的手,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在教学楼里寻找自己所在的班级,楚少颖不自觉地一阵嫉妒,心中不是个滋味。 七年级的每个班门口上,都贴得有学生的名单。楚少颖在七年级三班门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楚少颖进了班里,随便挑了一个位置坐下,坐了没多久,一个面带笑容的男孩走了过来,指着楚少颖旁边的位置:“同学,这里有人坐么?” “没有。”楚少颖放下了课外书,随口道,“你坐吧。” 那个男孩坐了下来,轻轻拍了拍楚少颖的左肩:“哥们儿,你叫什么名字?” “楚少颖!”楚少颖仓促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再反问一句,“你呢?” “我叫张小强。”张小强摸出一包烟,递过来一根,“哥们儿,抽烟不?” 楚少颖接过烟,揣在了怀里:“这是教室,下课去厕所抽呗。” 张小强收起了烟,看了看楚少颖正在看的书:“你看的是什么书?” “《飘》!”楚少颖清脆地回答。 “厉害,厉害!”张小强竖起了大拇指,“都看起名著了。” “你看不?” 张小强猛烈摇了摇头:“我从不看书,但我敬重知识分子,敬重文化人,看名著的都是了不起的人。” 下课后,张小强拉着楚少颖去了厕所,二人便津津有味地抽了一支烟,正抽得起劲儿,一个同龄人一边小便,一边对着身边的人说:“我们班怎么这么晦气,来了那么丑的一个女的,看一眼,老子一天吃饭的欲望都没有了。” “谁啊?”他身边的人问。 “叫白什么琪,太丑了。” 楚少颖听到了这话,他当然知道他们说的是白小琪,楚少颖一下子把烟扔掉,捏了捏拳头,白小琪是他敬重的人,她除了容貌的缺陷外,什么都是完美的。他不允许别人这样侮辱她。 张小强看出了他的异样,不明白他的举动:“怎么了。” 楚少颖说了句没什么,抬眼一看,那两个人已经远去,其中一个人仍然嘟囔着:“那个什么琪的,听说以前很漂亮,刘翰然曾经还追求过她。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毁容了。” 张小强似乎听出了些眉目:“他们说的恐怕就是七年级一班吧。镇上有钱人家的孩子许多都被分派到了这个班,大部分女孩子都很漂亮。大家都把这个班叫做什么‘万媛班’啦,什么‘富贵班’啦,许多男孩子对这个班垂涎三尺,只是没有机会进去。” 下午的第三节课,是体育课,楚少颖惊奇地发现,富贵班这节课也是体育课。同学们早早地就来到了后操场,上课铃声响起后,老师让同学们绕着跑道跑了八百米,然后教了大家两节新的广播体操。接着就是自由活动了。 楚少颖和别的同学一样,忍不住朝富贵班看了看。他和别人不一样的是,别人是为了看美女,而他却是为了看一眼白小琪。他发现在众多女生中,白小琪单薄的身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些花儿一样的女生,她们都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着什么,不时传来她们的笑语,引起一些男生朝她们看去。 而操场一角的白小琪,她的身边没有一个朋友,而她那股气质依然是让人折服,可这个世上,女孩子没有了容貌,就等于没有了一切。 白小琪把腿搭在了健身器材上压起了腿,从她那股眼神中,可以看出她此刻的孤单。 楚少颖想起了曾经她给自己东西吃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在她最单薄的时候给予帮助。 楚少颖走了过去,也翘起了腿,一边压腿,一边向她招了招手:“白同学,我们又见面了。” “你好啊。”白小琪如树皮一般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楚同学。” “你为什么不去找她们玩呢?”楚少颖想开导她,让她不要因为容貌的缘故而被边缘化。 “这个班是属于漂亮人物,属于有钱人家的班。”白小琪的眼中闪过一丝忧伤,“我没钱没容貌,哪里配在这个班待呢。” 在楚少颖心里,白小琪是一个坚强自信的人,她甚至可以将毁容忽略掉,却没有想到,她一旦坠入了世俗的泥沼,也会和别人一样郁郁寡欢。 “你还有我啊。”楚少颖单纯的一笑,“就算没有我,你也可以把经历转到别的地方,比如看书画画学习,用精神上的满足来驱散物质上的空缺。” 白小琪取下了搭在健身器材上的腿,友好地朝着楚少颖微微一笑:“你说得有道理,你要不提醒我一下,我都忘记自己的初衷了。” “没什么,你也是人啊,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楚少颖微微笑着,“你能在这么多漂亮人物面前表现得这样,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谢谢你,楚同学。”白小琪嫣然一笑,眼波如秋水流动,“我一定会记得,记得曾经有一个人,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给予我鼓励。” 楚少颖努了努嘴,嘴角勾起一抹笑弧:“曾经你也帮过我的,咱们这是礼尚往来。” 看到白小琪笑了,楚少颖才松懈下来,此行的目的才算完成,良心上才算过得去。他拉了拉白小琪:“我们去那边玩吧。” 白小琪点了点头,从人群中来到操场上。看到这截然相反的两个人,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看着他们穿过人群,谁也搞不明白,模样不差的楚少颖怎么会和这个因为丑而闻名全校的女生交往。 白小琪看了看身边的楚少颖,他多么像一个屏障啊,把那么多的目光尽情为自己遮挡住,他多么像一座小山,能让自己依靠。 这种感情,已经超越了友情,而上升到了亲情。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白小琪在心中如是想。 二人来到人群中间,组成了一个以两人为集体的人群。有人和自己说话,这倒是给了白小琪不少的勇气,她渐渐忽略掉了自己的容貌,忘掉了别人鄙视她的目光。 人啊,活着就很好了,干嘛用美貌来自找烦恼呢。 二人坐在了水泥台上,看着西下的太阳,白小琪指了指西边:“你看,要不了多久,太阳就要落到山的那一边去了。对太阳来说,升起下落就是一种意义,那我们的一天,要怎么样才算有意义啊。” 楚少颖看了看被太阳晒得油光锃亮的山峦,信口答道:“对得起三顿饭的一天,就是有意义的一天,无为忝三餐嘛。” “你说得对,但表达得不够有意境。”白小琪动了动凸凹不平的脸。 “那你说要怎么样的一天,才算是有意义的一天呢。” 白小琪眼波流转了一瞬:“对得起黎明,不辜负黄昏,这样的一天,才算是有意义的一天。” “嗯嗯。”楚少颖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 “想跟你讨论一个问题,有没有兴趣?”白小琪突然提出的要求,那口气,有种孩童向大人问话的意味。 “什么问题?” “人的本性究竟是善的,还是恶的?” 楚少颖抓了抓脑袋,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棘手:“这是个让人争论了数千年都没有结论的问题。” “就是因为争论不出个结果,所以才有讨论的必要啊。” 第七十六章 约定(2) “人的本性应该是善的吧。”楚少颖随口答了一句,“人之初,性本善嘛。” “但我不这么觉得,人一出生,就会有口腹之欲。如果不加以节制,必会为了口腹之欲而干尽坏事。所以说人性本恶。” 楚少颖摇了摇头:“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人只要沿着本性的方向发展,就可以获得人生价值……” 楚少颖话没有说完,下课铃声就响了起来,使得二人的讨论无疾而终。 两个人一起回教室之时,楚少颖发现本是政敌的章羽和尹马穆羊等人竟然亲密无间地走在了一起,她们的身上,洋溢着青春美好的气息,这让她们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有不少男生会时不时地朝这边瞥上一眼。 看到她们,楚少颖才想起佟小蝶,他以为她在富贵班,可众里寻他千百度,却找不到她的踪影。 楚少颖小声对旁边的白小琪道:“你见过一个叫佟小蝶的同学吗?” “你指的是校长的千金吗?”佟小蝶同样小声问。 “嗯,是的,她完全有资格在富贵班的,怎么她没有去啊。” “她在七年级二班。”白小琪认真道,“她本来是完全可以去七年级一班的,但她不喜欢和那一群娇滴滴却没有什么内涵的姽婳先生为伍,所以特地调到了七年级二班。”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六年级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是好朋友了。”白小琪款款道来。 “你是怎么和她当上朋友的。” “耶!”白小琪吐了舌头,“女孩子之间的事,你问得那么清楚干嘛?” “哦。”楚少颖略带失望地轻轻呕出了这个字。 说着,二人已和众人来到了校园里的林荫小道,很快各自回了各自的班级。 进班之前,楚少颖不自主地望了望七年级二班,一种羞涩的情绪涌上心来。 同桌张小强早已回到了座位上,看着刚刚回来的楚少颖,他把自己专门买给楚少颖的黑皮冰棒给了他。 楚少颖说了声谢谢,几口就把冰棒吃完。等把冰棒吃完了,楚少颖才明白张小强不是无事献殷勤,他给自己冰棒,是要自己帮点儿小忙。 张小强一手抱住楚少颖,一手拿出一张信纸,用极小的声音道:“帮个忙呗,文化人!” “什么忙?”楚少颖顺水推舟问。 “我发现我对富贵班里的某个女生有好感,嘿嘿,所以想让你帮忙这封情书。”张小强笑嘻嘻地道,“这正是体现你文学价值的时候,事成之后,别有重赏。” “那你把你们相处的情形说一下吧。” “还没相处呢,仅仅一面之缘而已。” 楚少颖接过信纸:“那好办,我晚上给你写,明天给你,行不?” “没问题!” “她叫什么名字?” “叶小小!” 放学后,楚少颖一边骑自行车往家里走,一边在想张小强的情书该怎么写。回到家里,楚少颖闩好卧室的门,他知道不能让爸爸知道,不然他会说自己不务正业,谈恋爱,那样的话,自己绝对讨不到好。 坐在自己的小书桌前,楚少颖开始构思这封情书: 你好,叶小小同学! 我只想用一首诗来表达我们的邂逅:缘浅初逢两不识,美人竟夕惹相思。却恨初逢无见识,不曾倾倒美人姿。 我们只见过一面,但你的飒爽英姿早已刻在了我的心里。我只是芸芸众生中极为普通的一员,可能你并不记得我。 我知道,你是在天上飞翔的天鹅,那你就当我是只癞蛤蟆吧,但我是欣赏你的天鹅,而不是想吃你肉的天鹅。我希望我能够一直欣赏你。 我喜欢你,如果你觉得我是在骗你,那就让我骗你一生一世吧。 我知道,我们都还很年轻,我不想说什么甜言蜜语,让你觉得不切实际。我只想用实践来证明,我是那个愿意守护你的人。 我给不了你全世界,但我给得了我世界的全部。我也给不了你未来,但我可以和你一起奋斗。 我们还小,我不奢求我们之间能过早地产生爱情,但我希望能在你朋友的名单上名列前茅。 许多事实都证明,臭味相投的友谊更加长久。我希望我们之间能有共同的爱好,有共同的话题。我可以和你一起看日出,一起看日落,一起讨论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一起在人流中涌动。 我渐渐发现,正是由于对你的喜欢,我在尝试着让自己趋向于更好。 幸福是善良人的事,与恶毒的人无关。我算不上一个善良的人,但我有一颗善良的心。为了我们的友谊,我愿意让自己变成一个善良的人。 你看,天际的彩霞如轻纱一般撒在山头。正是在和这个黄昏雷同的黄昏,我初次遇到你,你的脸上放着光彩,比这黄昏都要美。 我这个人没什么爱好,没什么特长,我最喜欢的两件事就是吃饭和睡觉,可能你觉得我太世俗了,太可笑了。可我知道我是一个可塑性很强的人,我希望我能变成一个你喜欢的那种类型的人。 可能你不知道,在我眼中,你是一个极为神秘的存在,我愿意用我一生来解读你,我求你给我一个解读你的机会。 我知道我不够优秀,只有优秀的人才配得上你这种漂亮人物。但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会一直喜欢你,默默地为你祝祷。 如果你是一棵树,我会变成一滴水,用最大的力量去滋润你,哪怕力量很微薄。 我相信我对你的喜欢是认真的,我也希望你能好好对待我的这种认真。 平凡的我,要怎样才能赢来你的友情呢?这是这段时间让我一想起来就又高兴又烦恼的事。 老天,给我一个喜欢你的机会吧。请正视小人物的感情吧,那往往是热切而又真实的,平凡而又饱满的。 很高兴今生能遇到你,给我黑暗的人生划过一抹流星般的光彩。 ——小人物,张小强 写好信后,楚少颖又检查了一遍有没有错字,而后他看了一会儿闲书,就睡觉了。 第二天,他把写好的信给了张小强。张小强接过来看了看:“写得是好,不过这里面写的是另一个我,厉害厉害!”张小强竖起了两根大拇指:“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把我精神上的自己都写出来了。” “没这么夸张吧?”楚少颖只是随便写的,“我哪有那么厉害啊。” 张小强把信用更精致的信纸誊抄了下来,托人把信送给了叶小小。 这几日,张小强全然没有心思听课,专门在等回信,可那送出去的信,如泥牛入海,一去不回。 过了一段距离,张小强开始由爱转恨,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一腔苦闷无人能懂,只能暂时将之放在一边,准备兑现对楚少颖的承诺:“小楚,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楚少颖摇了摇头,“没有”两个字如炒豆子一般冒出。 张小强歪了歪嘴:“中午我请你吃饭。” 楚少颖准备回绝,张小强就立马又道:“我素来有小季布之称,请允许我对的承诺负责。” 看他一脸的郑重,楚少颖知道盛情难却,一句“好吧”便出了口。 中午放学后,二人去了“三号便当”,进入小店,二人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你喝酒不?”张小强问。 “不喝!” “啤酒也不喝?” “不喝!” “那你也太不男人了。” 楚少颖为自己平反:“这天下不喝酒的男人多了去了。” 张小强点了两个菜盖饭,一边吃着饭,一边独自个喝闷酒,很快,酒喝完,饭也差不多吃完了。 出了小店,张小强去商店里买了一包烟,给了楚少颖一根,二人一边抽着烟,一边朝着广场那边走去。 “你收到回信了吗?”楚少颖把忍了许久的话问了出来。 “算了。”张小强狠狠吸了一口烟,“别人根本瞧不起我。” “为什么?”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什么也不为。”张小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忧伤,“听人说,那封信递到叶小小手中的时候,就直接被扔进了垃圾桶里。” “唉。”楚少颖轻轻叹了口气。 “她这几天遇到我的时候,故意躲着我。”张小强看了看楚少颖脸上的怪表情,“你不要可怜我,我并不伤心,大丈夫何患无妻。” 楚少颖明明看出了他心里极度的悲伤,连烟头都烧到嘴唇上了他都没有感觉到。 直到感觉到了痛,张小强才吐掉了嘴里的烟:“有时候,我真想给她打个电话,在电话里大骂一声,你这个笨女人,除了老子,你再也找不到一个像我这么爱你的人了。”说到这里,张小强的眼睛有些湿润了,还是坚强地继续说:“但我不能,我的良心不让我这么做。” 楚少颖没有像他这么深沉地爱一个人,只在书里见到过他这样的痴情种,自然不明白他的感受,只能用书里的话安慰他:“不要担心,时间会治好你内心的伤痛的。”另一方面,楚少颖也埋怨叶小小,自己辛辛苦苦写的情书,她连看都不看就扔进了垃圾桶,太不尊重自己的劳动成果了。 第七十七章 约定(3) “有些伤,时间是治不好的。”张小强把烟头跐灭,“时间只是一剂麻醉药,只是让那些伤痛麻木而已。” 楚少颖点了点头,这人对生活的理解要比自己深刻。 “走吧,我们回学校吧。”张小强把一盒烟装进上衣口袋里,往学校走去。 到了学校,楚少颖惊奇地发现,原本伤心满满的张小强,此刻又变成了另一副模样,一张笑意盎然的脸花一般盛开在太阳下,充满阳光的双腮十分别致,动作轻快,语言铿锵。 唉,这人变化地太快了吧,真的是“任意悲欢非关情”啊。 回到班里,二人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下午第一节是政治课,老师没有先上课,而是先认识了大家一下。他随便点了一个人,问他有什么爱好。 这个被点到的人叫木冈,他说他喜欢唱歌,老师便让他唱一首歌。 木冈顿了顿,他本想老师只是随便问一问,绝对不会为难五音不全的自己。可谁承想,老师竟然动了真格,非要他唱一首。如今骑虎难下,木冈只能咬了咬嘴唇,摸了摸头,从羞涩的歌囊里选了一首陈小春的《算你狠》,用了十只蚊子叠加在一起那么大的声音唱了起来。超出大家想象的是,木冈唱得出奇地好听。当最后一个字唱完后,全班鸦雀无声了几秒,只有老师的一句“唱得好不好听”打破了沉默。 “好听!”全班响起的声音快要掀掉了屋顶。 木冈坐下光荣了一会儿后,下课铃声就响了起来。 楚少颖趁着下课时间拼命地赶回家作业,好给自己留下足够的时间看课外书,“有个超级大美女找你”一句在楚少颖耳畔响起的时候,楚少颖惊奇地放下手头的笔,心头的第一反应是“谁啊”。 楚少颖走了出去,见到的是一张犹如葵花一般的灿烂面孔,还是和从前一样,佟小蝶的脸干净得没有一粒尘埃,那两排牙齿整齐得像是雕刻的一般,那完美的身段虽然没有白小琪的那种气质,却叫她拥有了有别于白小琪的风度,恐怕玉树临风的男子都要自愧不如。 见到这面孔,楚少颖的第一感觉是害羞,脸蛋当下变得红了几分,从心底深处泛出的高兴却是遮掩不住:“你、找我、什么事、啊?”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啊。”佟小蝶唇齿开合之间,有种别样的美丽,“你把我想得也太势力了吧。” “没有,我只是……只是……”楚少颖只是了半天,却没有可是出下文。 “只是害臊,口齿不清,是吧?”佟小蝶为他补充了后文,道出了楚少颖心中的情愫,让他不得不接受了对方的补充。 “就算是吧。”楚少颖接受得勉强。 佟小蝶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封信,把其中的一封给了楚少颖,另一封她自己收着。楚少颖一看,是柳永寄过来的。楚少颖不由得问:“你手里怎么会有柳永寄过来的信?” “柳永在信中给我说了,他说在与我互通书信的过程中,也和你互通书信。”佟小蝶小嘴一翘,“我还埋怨你,你和他互通书信,怎么都不告诉我呢。” “关键是我不知道你俩互通书信啊。”楚少颖觉得自己被埋怨得冤枉。 “柳永这家伙文笔超好,他写的东西简直太好了,我猜他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撰稿人。”佟小蝶白皙的面容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那一笑,犹如梨花初绽,是那么的迷人。 “他已经是一个小撰稿人了。”楚少颖想起前事,“都拿到稿费了。” “在他写给我的信中,他不止一次提到你,说你的文笔有和他一分高低的资本,这也就是他和你互通书信的原因。”佟小蝶高兴得皱了皱眉头,一脸懵逼地看着楚少颖,“想不到我身边还有你这么一个潜力股,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我哪有啊?”楚少颖不想别人给自己戴高帽,“他是抬举我才这么说的,对于文学,我不过是个半吊子而已。”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们的小学老师说,你是唯一一个以作文满分升入初中的。”佟小蝶既高兴又埋怨,“谦虚得过了就是虚伪。” 楚少颖不想和她讨论自己的是是非非,便一句带过:“好吧。” 佟小蝶的脸上现过一抹惊奇:“和别的文化人比,你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品质。” “什么?”楚少颖不明白她所指的是什么,便一语铿锵地迎头相问。 “文化人都很狂,但你不狂!”佟小蝶简洁地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不是不狂,而是我根本算不上文化人。”楚少颖知道被戴高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便尽量“低估”一点儿。 “我不喜欢你的谦虚,你虽然没有文化人的狂妄,但你有文化人的另一种德性,虚伪。”佟小蝶款款道出了自己的见解,“文化人就应该狂,狂也是有文化的一种特质。就像穿了漂亮衣服,总是要让别人看见。总不会有人穿了漂亮衣服,却是为了在黑夜里行进吧。你看人家李白,还自居什么‘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呢。” 佟小蝶说的话,说得楚少颖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对方。 “相比于你,我更喜欢柳永的洒脱和真实。”佟小蝶说到柳永的时候,心中又一种类似仰慕的情绪,令她的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他就敢写诗‘聊发少年狂’,多了不起啊。” “他写的什么诗啊?”楚少颖又惊又奇,“能不能念给我听听?” “大江吞日月,乾坤蓄山河。龙窟谁为首,文坛我掀波。”佟小蝶念了出来,“你看人家多么高大上,这就是一种境界。” 无可反驳,这首诗确实很好,不知怎么的,心中一向认为是自己好朋友的柳永,此刻对他却产生了一种嫉妒,楚少颖想起了那首“佛诗”来——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看来自己的心里有尘土了,自己有必要将它拂拭干净。当下便用另一种心境考虑这件事:“你应该这么想,正面是一种境界,负面是一种智慧。反过来,负面是一种境界,正面是一种智慧,也成立的。所以你以后看待事物的时候,请用辩证唯物主义哲学来看。” 佟小蝶嘴唇轻轻一撅:“我不管什么正面负面的,反正你就是不如柳永。” “耶!”楚少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你没有权利小看任何人的权利,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好。” 看到楚少颖的样子,佟小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红扑扑的脸庞,像刚摘下的鲜艳草莓,别提有多么可人了。 楚少颖还想说什么,上课铃声响了起来,佟小蝶挥了挥如春葱般娇嫩的小手,“再会”两个字。楚少颖看着他曼妙的身影珊珊而去,目光一直送她进了班里。 “你喜欢那个小妮子?”楚少颖屁股才挨到板凳,同桌张小强就开口问。 楚少颖斜了他两眼,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 “喜欢就喜欢呗?喜欢又不犯法。”张小强怔怔看着楚少颖,“那是个好女孩子,你是配得起她的,加油!” “你都看出来了?”楚少颖无可奈何,只得承认,“可是恐怕是我单相思了。” “那这方面,我比你有经验。那女孩和你聊了那么久,看来她不是对你没意思。”张小强鼓励他,“我教你两招,来测试一下她对你的好感度。” 楚少颖来了兴趣,这时老师走了进来。楚少颖只得压抑住心中的狂喜,撕了一张纸,上面写道:怎么样测试啊? 张小强把方法写在了纸上,揉成小纸团,递给楚少颖。楚少颖看后,竖起了大拇指,小声叫了声“妙极了”。 楚少颖向张小强借了十块钱,放学后,他买了两瓶饮料,一瓶红茶,一瓶绿茶,来到七年级二班门口,等佟小蝶出来,他把红茶和绿茶摊在手中。 佟小蝶看了看两瓶饮料,她本想拿红茶的,可不知怎的,她犹豫了一下,收回了手,继而拿过了绿茶,拧开瓶盖,小嘴优雅地喝了两口。 眼见如此,楚少颖忍不住问:“为什么不喝红茶啊?” “喝多了,不爱喝了。”佟小蝶信口一语,令楚少颖浮想联翩。 喝多了,不爱喝了,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有许多人都向她献殷勤了。 “哦哦!”楚少颖闷声闷气地嘟囔了一句。 看着他那稚气的模样,佟小蝶嫣然一笑,继而用责备的口气道:“你手里的钞票好像并不宽松吧。以后不要乱花钱了。” 唉,本想讨好别人,不料却被人抢白了一顿,心中跟不是个滋味,楚少颖只得兴味索然地告别了。 唉,这第一个测试,自己是失败的,那么第二个测试还要继续吗? 楚少颖看了看夕阳,透过那棵高高的榕树,夕阳像一只带泪的眼睛,徘徊在榕树的枝桠间。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劈头盖脸地围了过来。 星期六上午,张小强来到七年级二班,对着佟小蝶道:“我们的楚同学在星星商店旁边等你呢?” “什么事啊?” “不知道!”张小强装出一脸的茫然,“他叫我来找你的。” 第七十八章 约定(4) “嗯嗯。”佟小蝶收拾好书包,“我马上就去。” 楚少颖在星星商店买了两个红豆味的雪糕,他用记号笔在一个雪糕的包装袋上写了个“一”,在另一个雪糕包装袋上写了一个“二”。 看着佟小蝶前来,楚少颖老远就跑过去,把两个雪糕放在她跟前。经过了上一次喝绿茶的事,佟小蝶再不把楚少颖认为是一个活得很粗糙的人。 当下,佟小蝶把两个雪糕看了看,上面除了用笔写的两个数字不同之外,其余完全相同。 她皱了皱眉,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想了许久,直到看到包装袋上的红豆两个字,她才想出了眉目。 佟小蝶微微一笑,拿起了写有数字“一”的那个雪糕。 楚少颖只得悻悻地把另一个雪糕吃了,吃得囫囵吞枣,冰冷的雪糕差点儿把牙齿冻掉。 “不得不说,你的情商还是蛮高的。”吃完了雪糕的佟小蝶突然说了一句。 “什么意思啊?”楚少颖装得一脸茫然,好像从来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儿。 “你再装?”佟小蝶斜着眼笑了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先用红茶和绿茶来试探我,如果我选了红茶,那就代表对你有意思。你这次用红豆雪糕来试探我,红豆代表相思。而你又在雪糕包装上写了两个字,如果我选择了写有二的那个,就代表我们两情相悦。选择了一的那个,就代表你只是单相思。” “这么说,你不喜欢我了?”既然佟小蝶已经把话说开了,那也没必要在藏藏掖掖。 听了这话,佟小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花,而是一脸笑容地问了问:“快说,你的背后究竟有什么高人指点?” “什么高人啊?” 佟小蝶面颊一皱,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我了解你,你是一个活得相当不细腻的人。凭你那木鱼脑袋,绝对想不出这些招术。” 楚少颖忍了忍,知道瞒不过佟小蝶,只得道了一句:“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但那个人不让我说。” “好吧。”佟小蝶也不再勉强,看着穿得极度朴素的楚少颖,“你别再乱花钱了。” “你都给我吃了那么多东西了,我心里过意不去。”楚少颖稚嫩的小嘴轻轻一撅,“怎么,只许你做君子,不许我做好人了吗?” “哈哈哈……”佟小蝶大声一笑,“既然吃了你的东西,自然有义务回答你的话。我可以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但这与爱情无关?” 楚少颖咬了咬嘴唇,“我知道了”四个字随着唇齿的一开一合而冒了出来。 “你快回家吧,最近镇里老是出现事故,别让父母担心。” 嗯嗯,楚少颖点了点头,向佟小蝶招手作别。 对于这次表白,楚少颖原以为会有一个悲剧性的结尾。但事实却与之相反。有些话说开了反而会觉得轻松,一直暧昧不明显得有些拖泥带水,苦了自己,也苦了别人。 通过了这一次谈话,楚少颖渐渐觉得,佟小蝶和白小琪完全是一件事物的两面,白小琪是境界,而佟小蝶是智慧。 课间休息时间,楚少颖把自己的“战绩”告诉了张小强。张小强就纳闷了,小声道:“我实在是想不通了,她既然不喜欢你,为何又跟你明目张胆地交往呢?” 楚少颖忽生自卑:“可能是我太癞蛤蟆了吧,她那么优秀的一只天鹅,能和我说说话,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哦,我明白了。”张小强豁然开朗,“她这是在利用你,利用你对她的好感。”张小强咂了咂嘴,一副同情楚少颖的模样:“你呀你,被人耍了都不知道。” 楚少颖的眼光瞟向了七年级二班:“我相信她绝不是这样的人。” “女人心,海底针。”张小强奉劝道,“我劝你还是晚点了放手吧。” 楚少颖还是那一句:“我相信她绝不是这样的人。” 生活中还有一种人,是不能用常人思维来看待的。 而佟小蝶就是这样的一类人。 这半个月来,经镇里的新闻报道,已经有三名学生在骑车回家的途中无故失踪,已确定有两名学生已经被杀害。 这条新闻引起了许多老师与家长的注意,最后经校方与家长协商,让所有骑车回家的学生都住了校。 就这样,楚少颖住进了宿舍,由于是半路住的校,他没有机会和自己班的同学住在一起。他住在了一个二楼的混合宿舍里,这个宿舍里一共有六个人,四个初一的,两个初二的。 六人中,除了楚少颖一个文的外,其余五人都是武夫出生。 宿舍里有三架床,都是上下铺,楚少颖睡在靠门边的那个床的上铺。 楚少颖对于回家作业一向采取突击政策,学校还没有下晚自习,楚少颖就已经把作业全部搞定。 回到宿舍,洗漱完后,房间里的灯就被熄灭了。楚少颖打开应急灯,开始看起了课外书。 下铺的同学用脚蹬了蹬床板,问了句:“哥们儿,来根烟不?” 楚少颖放下书,接过了烟,用那人的打火机点燃,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下铺的人问。 “楚少颖,清楚的楚,少年的少,聪颖的颖。”楚少颖清清楚楚地回答。 “我叫花痴我,花儿的花,痴情的痴,我们的我。” “怎么会有这么自恋的名字?”左手边一个睡上铺的人打着哈哈道。 “那你叫啥?”花痴我问。 “在下与你同姓,名叫问柳。” “取自于寻花问柳吧?”花痴我问。 “当然不是了。”花问柳解释道,“我爸爸叫花引蝶,我妈叫柳招蜂,当年是我爸主动找我妈的,所以才给我取名花问柳。” 楚少颖把烟蹭灭,把烟头藏了起来,问花问柳下铺的人:“哥们儿,你叫啥。” “钱粮丰!” “这名字好!”楚少颖大加赞叹,“有钱又有粮食,将来衣食无忧。” 右边上铺的同学把烟头递给了下铺的同学,并问了一句:“兄弟,一起抽了根烟,还不知道你芳名呢?” “本人刘远之。” “这名字好像意有所指啊。”楚少颖轻轻说了一句,“这个之代表什么呢?” “这你都发现了。”刘远之对楚少颖的发觉竖起了大拇指,“我本来叫刘远媸的,但这个媸字显得有些女性化了。所以我爸爸就把这个媸字改成了之字,这个之字指的不就是不好的东西吗?” 看着大家都自报了姓名,刘远之上铺的同学也只好自报了家门:“我叫凌致远。” “这名字可有什么来由?”花问柳问。 “没有,我们家世代都是农民,我的名字是村头的教书先生取的。”凌致远道。 花痴我脱掉了鞋子,准备去洗脚,鞋子才离脚,臭气已经在整个宿舍弥漫了开来,熏得几人的鼻子被强奸可一样,花问柳和花痴我二人甚至都有吐的欲望了。 “快把你的鞋子拿到走廊里去,再去洗个脚吧。”凌致远建议,哈哈笑着,“闻一闻你的脚,少活十年啊。” “呵呵,不好意思。”花痴我趿拉着脱鞋,把鞋子拿到了门旁边地走廊里,又好好地洗了个脚。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同样脚臭的刘远之赶紧拎着一双拖鞋,在走廊里换下了鞋子,穿着拖鞋去了水房。 二人回了宿舍后,余臭未了,花问柳建议打开窗户,钱粮丰便开了窗户,许久脚臭味才散掉。 “同是妈生的,你们俩的脚怎么就这么臭么?”钱粮丰到窗户边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又长长地呼了出来。 “英雄脚臭,好汉毛长。”刘远之戏谑地反驳。 几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很久,都毫无睡意。 钱粮丰忽然道:“听人说,我们学校在古代是刑场,死过许多人。” “缺德!”楚少颖道,“真是坑害我们这些祖国未来的人才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钱粮丰否定了他的话,“我们学生阳气重,可以镇压这里的阴气。” 凌致远一脸的不屑:“粮丰兄,好歹你也上过几年学,怎么连这个也相信。” 钱粮丰驳他的回:“鬼神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好像我们地孔老夫子说什么,祭不在,祭在如什么的。” “是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楚少颖纠正了他的话。 “对,就是这样说的。”钱粮丰感谢楚少颖的及时补充,“小楚,你懂得还蛮多的嘛。” “没有,只是偶尔看到过。” “那鬼神可会害人?” “别再说话了,赶快睡觉。”楼道里响起了宿舍管理员的吼声。 整个宿舍的人才开始,楚少颖才睡着没多久,宿舍里便响起了雷鸣般的呼噜声。这呼噜声此起彼伏,显然不是一个人所为。 楚少颖清晰地听到,当花痴我的呼噜像吸一根面条,吸了很久才到头的时候,刘远之的呼噜声就天衣无缝地接了上去。 刘远之的呼噜声还没有结束,花问柳的呼噜声就覆盖了上去,形成了一种别开生面的二重唱。 当这三人的呼噜声叠加在一起之时,让人想起了震天价响的瀑布,声势是那么的浩大,气势是那么的不凡,如银河从九天之上落下了的声音。 第七十九章 约定(5) 楚少颖被他们搞得睡不着,便用被子捂住了脑袋,瑟缩在被窝里。这样一来,呼噜声是小多了,可是呼吸却困难了,才一小会儿,弄得全身都是汗水。 楚少颖被搞得烦躁不安,真恨不得用臭袜子塞住他们的嘴。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楚少颖只得打开了应急灯,捧出书来读。这样好像还蛮管用,看了一会儿,竟然自己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楚少颖就醒了,他是准备去后操场背书的,一日之计在于晨,他要“对得起黎明”。可醒来一看,自己的内裤烂得不成样子了,连羞丑都遮不住。他便萌生出一种去买内裤的冲动。 他悄悄起了床,摸了摸兜里仅有的三块钱,来到了农贸市场。到了街面,这里出奇地安静,摆地摊的商贩都还没有来。 楚少颖来到了左边的一个商品房,里面摆着各色时新衣服。楚少颖进入了里面,那个穿得很花里胡哨的女老板问:“你要买什么?” “内裤”两个字在楚少颖的认识字典里,属于羞涩派,他抿了抿嘴唇,这两个字始终羞于出口。直到他停留在摆着内裤的台子前,女老板问了他一句:“你买内裤么?” 楚少颖赧然地点了点头,面上已潮红了一片,“多少钱”三个字迅速而又轻飘飘地说了出来。 “你要什么样的?” “最便宜的。”楚少颖在说这几个字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 “五块!”那女老板斩钉截铁地回答。 楚少颖捏了捏手里的钞票,没再说什么,闷不吭声地快速走了出去。 早晨,大多数货铺还没有营业。楚少颖走在空空地大街上,看着凌乱的农贸市场,忽然生出一种隔世未见之感。 走了许久,才看到一个卖童装的小店,二话不说,楚少颖鼓起勇气走了进去。老板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楚少颖才放松了下来,拘谨的身体变得随便下来。 “你要买什么?”老人看起来恨慈祥,连声音都是和蔼的。 “我要卖一个内裤。”楚少颖底气颇足地说了出来,“最便宜的。” “三块钱!”老人从货架上拿出了一个内裤,用一个小塑料袋装上,递给了楚少颖。 楚少颖把三块皱巴巴的钞票给了老人,大步大步地离开了农贸市场,回到宿舍里,他要把内裤换上。 到了宿舍,一换内裤,才发现这个内裤有点儿小了。他心中很焦急,便强行把内裤穿上,勉强穿上后,内裤勒得屁股发麻,连走路都走不稳当。楚少颖气急败坏,使出了最大的力气把内裤往上拉,“欻”的一声,内裤烂掉了,穿都没法穿了。 楚少颖大失所望,看了看走廊里的时钟,还有十分钟上课,楚少颖只得套上旧的内裤,赶快往教室里冲去。 回到班里,屁股还没有坐热,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老师讲的课,他只听进去了百分之四五十。 下课后,楚少颖颇不好意思地对同桌张小强笑了笑,还没等楚少颖说什么,张小强就从他的面部表情中读出了什么:“说吧,什么事?” 既然对方问得这么爽快,已经也没必要拐弯抹角:“能再借我五元钱吗,下次我把十五块钱一起还你。” 张小强二话不说,从兜里摸出了五元大钞:“给!” 放学后,楚少颖吃过午饭,便去农贸市场给一块买了一条像样的内裤。没有穿内裤的时候,他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把两条腿张得太开,步子迈得太大。穿上了内裤,一切顾虑都没有了,他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往来于人群之中,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这种感觉有多么美妙啊。 晚上回到宿舍,宿舍楼二楼闹失火了。楚少颖感到奇怪,立马上了二楼,只见花问柳和钱粮丰正一人端着一个盆子,从水房里打了水,往宿舍里泼。 “怎么了?”楚少颖小声问钱粮丰。 “宿舍失火了。”钱粮丰小声回答,“估计这次我们在劫难逃了。” “抽烟失的火?”楚少颖继续问。 “救火的时候,宿舍管理员发现了不少烟头,这回我们可要遭殃了。”钱粮丰一脸惶恐。 “快救火吧。”花问柳催促,“再泼几盆水,火就可以灭了。” 楚少颖赶紧也去找了一个盆子,端了满满一盆水,往宿舍床上的被褥上泼。 没多久,凌致远几人也回来了,加入到救火的队伍中。不消几时,宿舍里的火就被灭了。整个宿舍,此时看起来像一个水坝,根本没法睡觉。 宿舍管理员让他们把打湿了的被褥弄出去晾干,再给他们换了一间宿舍。 几人搬到新的宿舍,抽烟的心思没了,睡意也跟着逃之夭夭,几人在讨论该怎么样对付即将到来的灾难。 钱粮丰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只要我们矢口否认不是我们放的火,谅校领导也拿我们没办法。” “只怕不承认都不管用。”刘远之道,“花痴我的褥子里藏了一包烟,被发现了。” “会叫家长吗?”楚少颖一语道出了自己的担心。 “查不出来应该不会叫,如果被查出来,那就难说了。”凌致远说。 “我们是抽烟了,但我们今天都把火带在了身上,宿舍怎么会起火呢?”钱粮丰觉得好奇。 “对!”楚少颖增加了他们的气势,“肯定是有人栽赃。” “就是!”花问柳也加以肯定,“实在不行,就让他们调看楼道里的监控。” “对。”钱粮丰不平道,“我们不能受不白之冤。” “只要我们不承认,他们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刘远之奉劝大家,“大家早点儿睡,要装得和平时一样。” 第二天,花问柳刘远之和花痴我被叫到了政教处,政教处的门是紧闭着的,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当三人被送出政教处时,楚少颖钱粮丰和凌致远被叫了进去。那个人高马大的主任把门一关,凭直觉,他们知道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昨晚宿舍失火的事你们可知道?”那膘肥体壮的副主任不轻不重地问。 “知道。”钱粮丰在他们的注视下,竟没有一丝畏惧情绪,“就是我们之前住的宿舍。” “这火可是你们点的。” “不是!” “这些是什么?”副主任拿出一包烟和许些烟头。 钱粮丰把那包烟和烟头看了看,它们不是同一种烟,便理直气壮地道:“这烟是花痴我的,他是准备在校外抽,没想到还没抽就发生了这种事。” 这时候,他发现了一脸恐惧的楚少颖,他是这几个人中心理素质最差的,看着他头上浸出的细汉,那高大的主任问:“楚少颖,真的是这样吗?” “是的。”楚少颖神情恍惚,唇齿颤颤巍巍的。 那主任指了指钱粮丰后凌致远:“你们两个回去吧。” 说完,钱粮丰和凌致远便起身出外,楚少颖也跟着走了出去,才走了两三步,主任道:“楚少颖,你留下。” 楚少颖看了看钱粮丰和凌致远,他们的身影立马被木门隔绝。 “花问柳花痴我和刘远之已经承认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学校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大胆承认,就可以免除处罚。” “我不知道!”楚少颖用了蚊子一般的声音,眼睛里挤出了两滴眼泪。 “现在,你只需摇头或点头,如果火是你们放的,你就点头。如果不是,你就摇头。” 听了他们出的选择题,楚少颖不点头也不摇头。 校领导以楚少颖为突破口,用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不知道是确定还是冤枉,宿舍失火是由楚少颖及其舍友所为。 下午,学校的公布栏上,公布了几人的光辉事迹,许多同学围了过去,在公布栏前喁喁私语。 楚少颖看着从公布栏气势汹汹地回教室的花问柳等人,他忽然觉得自己没用,晚上回宿舍之后,还不知道要怎样面对舍友呢。 下午放学后,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楚少颖拿了一本《唐诗三百首》去校园后操场不远的大榕树下读。 那如血的残阳,即将在群山搭就的床榻上睡着了。楚少颖随便翻了一首诗,其中有两句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楚少颖抬眼看了看夕阳,一抹昏黄的光芒如脂粉一般覆盖在他脸上,那略带稚气的面颊有一种异样的帅气。 楚少颖沐浴在夕阳的光芒之中,眸子里有一群白色的大鸟划过天际,有多么的美啊。 楚少颖正看得出神,一个女孩走近了他身旁,这女孩气质好得很,只是面容很丑,自然是白小琪。 “怎么了,公布上了黑名单就郁郁寡欢啊?”白小琪略带戏谑的一问,换来了楚少颖的“哪有啊”三个字。 “那你一个人跑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干什么?” “这里清净嘛。”楚少颖看了看她,“我不喜欢热闹。” “如果你不高兴的话。”白小琪试着安慰他,“上帝是个很好的理由。” “我有更好的理由,未来!”楚少颖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憧憬一下未来,好让我忘记现实的苦痛。” “十年后的我,你好。”白小琪伸出了小手,对着空荡荡的天空,对着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握住,“让我们为十年后的自己拉勾。” “好,让我们为十年后的自己拉勾。” 两个人弯起了小拇指,拉了勾:“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谁变谁是小狗。” 第八十章 情深深(1)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过了半学期,马上又要期中考试了。对于大部分学生而言,七年级不算什么,学学玩玩,远远没有到拼命加油的初三。 当整个七年级的前三十名的名单被贴出来之后,楚少颖惊奇地发现,白小琪竟然是整个七年级的第一名,高出了第二名九十多分。而自己,仅仅是全年级第八名而已。 回到宿舍,同宿舍的人渐渐原谅了他经不住考验而让大家出丑。 楚少颖与另外三个七年级的同学是同一个语文老师,因此每次的语文回家作业都相同,大家发现楚少颖的成绩不错,于是让他把语文回家作业带到宿舍,以便让他们抄。 回到家里,楚少颖一直想着怎么样还张小强的十五块钱,他最终决定等周末了去别人家地里拾花,捡了一天半的棉花,楚少颖挣了三十块钱,还了张小强的钱以外,还剩了十五块。 这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英语课,那年轻的英语老师穿了一件颜色鲜亮的外套,到了班里,她脱掉了外套,露出她窈窕的身姿,看到这样,张小强忍不住打着哈哈:“这么性感,是逼老子犯法吗?” 当她教同学们念单词,念到“maybe”这个单词时,张小强谐音念了个“没逼”,把一圈同学都逗乐了。 但凡一个自以为称职的老师,几乎都遵循“先天下之上而上,后天下之放而放”的规则。 下课铃声响起后,老师还没有退出讲台的打算。 窗外,淫雨霏霏,一条条雨线织出了繁密的雨幕。 富贵班门口,一群群娇滴滴的女生站在屋檐下,妩媚地踮起脚尖,东瞧瞧西看看,等雨小一点儿了,才头顶着外套,匆匆朝食堂跑去。 而七年级三班里,老师正讲课讲得正起劲儿,但班里除了少数几个学习好的在听外,她几乎是把满黑板的情态动词讲给自己听。 “下课了诶。”张小强不耐烦地书往桌子上一扔,放肆地说了这句话,引得后排那些不想学习的纷纷效仿。 老师一看引起了公愤,只得快快讲了最后一个语法,然后夹起教案,喊了声下课,迈着大步子,忙不迭离开。 “下课咯!”张小强匆忙出了教室,朝食堂冲去,嘴里还叨咕着,“吃饭不积极,脑壳有问题。” 楚少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鼻毛逗引他打了个喷嚏。看了看校园里满是积水的地面,他在考虑,自己的布鞋要怎样才能不被打湿。 出了教室,楚少颖捡干一点儿的地面行走,尽管如此,到了教学楼拐角的时候,布鞋的鞋底就湿了,从鞋底浸出的水沾在脚底板上,像糊了一层泥,怪不舒服的。 到了食堂的时候,整个布鞋成了落汤鸡,两只脚像是踩在了烂泥里,要有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 进入食堂,里面已经人满为患了。拥挤的人群连一根针也难以插进去。有的是在等着打饭的,有的则可恶了,吃完了饭还占着地方不走。 食堂的管理员吆喝着:“吃完饭的赶快走,给没吃的腾位置。” 听了这话,吃了饭的才慢慢挤出去。食堂里渐渐宽松了起来。 楚少颖来到打饭的师傅面前,要了一碗米饭,一个红烧茄子和麻辣豆腐两个菜,捡了个位置坐下吃饭。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一架超大的彩虹横贯了整个东方的天空,真不愧是大自然的手笔。 食堂里开启了一扇小门,外面是一段没有被水淋湿的水泥地,几个正在吃饭的人立马挪动了位置,去外面吃饭。 楚少颖也跟了出去,看了看天上的彩虹,心情大好,还有什么能比得上欣赏大自然的馈赠更让人快乐呢。 雨后的风,清凉中有一股甜丝丝的草木香气,怡人心脾,让人受用不尽。 楚少颖大口大口地吃完了饭菜,又去要了一份饭菜,吃完了才回宿舍。 回到宿舍,花痴我就把一封信给了楚少颖:“有个很丑很丑的丑女让我交给你的。” 楚少颖打开信,一眼便认出是白小琪的字,只见上面写着:亲爱的楚同学,学校里的领导让我物色一些文笔卓荦的学生,让他们写一篇文章,交给学校审评,审评通过的,可以拿到县里参加比赛。 楚少颖收起信,把它夹在书里,然后构思写一篇什么样的文章。过了没几天,学校果然公布了让学生们写文章的事儿,并说要七年级二班的白小琪全权负责此事。 这几日,楚少颖快快把作业写完,然后投身于写文章的伟大实践中去。这是正规比赛,自然不能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文章的字数在八百到一千,篇幅不太长,废话尽量要少。 楚少颖想来想去,用了五天的时间,才写下了一篇九百字的文章。写完之后,他也不忙着交,修改来修改去。直到征稿结束的前一天,楚少颖才把自己写的文章交了上去。 一个星期以后,学校公布楚少颖的文章是学校的第一名,可以到县里参加比赛,楚少颖高兴得差点儿像范进一样疯掉,大声在班里嚷道:“不辜负我这么多天的努力。” 而白小琪写的文章得了第三名,得第二的是初三的一个学生。这年头,文学不像衣食住行用,每天都离不开,文学有了只说你素养高,没有了对生活毫无影响。 学校让审稿通过的同学把自己的文章存到u盘里,以便县上审稿。 白小琪找到了楚少颖,说是一起去把文章存到u盘里。二人请了个假,到了离学校最近的一个名叫阿杰电子的小店。当他们说了来意后,小店的老板说要半个小时才能弄好,让他们坐在小店里等会儿。白小琪看了看手表,说:“我们半个小时后再来吧。” “可以!”店老板迅捷道。 二人出了小店,沿着街道走了会儿,白小琪突然道:“楚同学,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到规律这个东西?” “你能说得明白点儿吗?” “你读过《道德经》吧,上面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白小琪的面上表情显示出自己的认真,“那个道就是我所说的规律。” “你想表达什么呢?”楚少颖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这个规律统帅万物,万物又反过来影响规律,规律的一面循环往复,另一面是生生不息,规律的第三面是变化。大自然用规律创造了万物,人类用规律造就了世俗。天地万物都遵循规律……” “我有点儿明白了,王二叔曾经说过,规律是看不见摸不着听不到的,正是因为它看不见摸不着听不到,它才有资格统领万物。一万种事物就有一万种小规律,一万种事物只有一种大规律。” “善恶的悲剧你知道是什么吗?”白小琪问完,还没等到楚少颖回答,她自己就道,“善恶的悲剧,在于它是人类定义的。” “一切没有情感,是人自作多情;一切没有意义,只是人的定义。”楚少颖也跟着道,“这世上,还有什么能逃过人类的定义呢。” “道生出的那个一是伟大的,而万事万物的那个万是平凡的……” “平凡的万,不敌伟大的一。” “大自然是我们最伟大的母亲,我深深地爱着它。” “人会背叛大自然,但大自然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事物。”说完,楚少颖咕哝了一句,“王二叔和我讨论的,都是……” “你的王二叔是位哲人吧?” “不是,他只是一个普通巴交的农民。”楚少颖说,“但他说普通的人也会有划过夜空的那一抹光芒。” 二人聊了许多话,白小琪看了看手表,去商店里买了两包辣条,给了楚少颖一包。二人吃着辣条去了阿杰电子,到店里时,老板已经搞好了。白小琪帮楚少颖付了款,二人便往学校里走去。 楚少颖回了班,白小琪把二人存在u盘里的文章交给了老师。 楚少颖想起了他们刚才的谈话,她才觉得白小琪是一个有着深刻思维的人,这思维深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年龄,她有一种对宇宙人生的深刻认识,让人不能望其项背,尽管她的年龄还很小。但仅凭这一点,她身上散发着的光辉就足以成为一个小光芒,能让人们像仰望月亮一样仰望着她。 此女子者,不凡也。楚少颖在心里这样嘀咕着。 楚少颖对这次比赛怀着很大的激情,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他还是在竭力想象自己获奖之后的得意模样。 这样想着,楚少颖激动得不得了,一颗心砰砰直跳,面上热辣辣的。 课上,楚少颖像吃了辣子一样精神饱满,直挺挺地坐着,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老师讲的每一句话他都认认真真地听着。 相比于蔫不拉几的同桌张小强,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八十一章 情深深(2) 不过,下课了之后,蔫蔫的张小强立马就活跃起来,比起正在订正作业的楚少颖来,二人又变成了一组鲜明的对比。 楚少颖是一个守旧派,尽管身体已经踏进了初中校园,可是他的那一套学习作风还是小学的。比如他会把一个小错误订正三遍,又比如他总是用死记硬背的方式把英语单词背下来……总之,他的那一套深得小学老师褒奖的学习方法,已经过时了,而他自己却一点儿也没有认识到。 历史课上,那比富贵班里最娇滴滴的女生还要娇滴滴的女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肆表扬了楚少颖把一道错题订正了三遍的光荣事迹。楚少颖这样做曾经得到了几乎每一个小学老师的褒奖,时隔数月,再次听到这种褒奖,楚少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脸红一阵辣一阵,更加认真听课,两只大大的眼睛紧紧盯着黑板,老师讲的每一句话他都铭记于心。 历史是楚少颖喜欢的东西,尽管柳永曾经说过“史书是大人物的自传,与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无关”,他对柳永的话曾有过毁灭性的质疑,他反对他,因为历史和史书是有区别的,史书或许是大人物的自传,但历史是所有人的历史,没有谁能一个人霸占历史。 又过了一节课后,白小琪突然来到七三班门口,她手上拿了一个橘子,楚少颖来到她面前,接过了她递过来的橘子:“谢啦!” “历史老师在我们班表扬你了,说你对待学习认真,把一个小错误订正了三遍。”白小琪面目一扭,“所以我用一个橘子来杀杀你的愚蠢?” “嗯?”楚少颖把一瓣橘子放在嘴里,“什么意思?” “你曾经不是说质疑是认识人生最好的方式吗?”白小琪搬出旧账,想说服楚少颖,“难道你对你的学习方式从来就没有质疑过吗?” “我的学习方法很好啊。”楚少颖满脸的自豪,“怎么,你嫉妒啊。” “切,谁嫉妒你了。”白小琪小嘴一歪,“嫉妒你什么,嫉妒你愚蠢吗?” “谁愚蠢了?小妮子,你究竟想说什么啊。” 白小琪收起了表情,认认真真地道:“你不觉得你学习学得很累吗?”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学习嘛,累一点不算什么。” “我不是说你的勤奋不对。”白小琪又想起了楚少颖曾说过的话,“你不是还说过,时间是一个更新价值的东西吗?” “你能说得明白一点儿吗?”楚少颖到现在还没有搞懂自己错在何处,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勤奋本身是好的,但时迁则事迁。”白小琪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所以与其用死力,倒不如用巧力。” 楚少颖开始有点儿懂她的意思了,当下问道:“那请你告诉我,怎样的学习方法才是好的学习方法呢?”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适合这样的方法,有的人适合那样的方法。适合你的不一定适合我,适合我的不一定适合你。”白小琪转而改变了口气,“要找到合适的学习方法,不是应该我们自己去探求吗?” “嗯。”楚少颖点了点头,暗想:她是第一名,虽然只是经验之谈,但总之有一些道理,楚少颖只得回应了一句,“我会好好反省一下的。” 晚上,宿舍里的同学继续抽烟,楚少颖没有抽,他把白小琪的话想了一个下午,直到晚上,那些话还是在脑子里盘旋不去。 楚少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这是关于学习的大事,而学习是关于前途的大事,找到一个事半功倍的学习方式是必要的。 楚少颖在反思以前的学习方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第一要改的是,不能熬夜熬得太晚。早晨起床也不能过早,保证足够的睡眠。 晚上回到宿舍,楚少颖决定熬夜看名著不能超过三个章节。至于细节方面要改的,慢慢发现,一旦发现,立即改正。 期末考试后,楚少颖由全年级第八名上升到全年级第四名,而白小琪仍然高居榜首。 楚少颖不得不承认,这学习方法的改正,人不仅轻松了,效率还增加了不少。 “谢谢你!”楚少颖把最近看的一本小说给了白小琪,“你说得很对,幸亏你提醒,不然我不仅学得很累,还在原地爬行呢。” “子曰:可与之言而不与之言,则失人;不可与之言而与之言,则失言。君子不失人,亦不失言。”白小琪灿然一笑,“很高兴你能听进去我所说的。” 这天的课间操时间,学校公布了一件令楚少颖欣喜若狂的消息:由我校选取的十名参赛学生中,有三名学生获得了县上前三十名。七年级三班的楚少颖同学荣获全县第二名,七年级一班的白小琪同学荣获全县第十名,九年级三班的文冠天同学荣获全县第十八名。现在请三名同学上来领奖。 听到这个消息,楚少颖乐到嗓子眼儿里,小跑着去了前面的水泥台上,那里有三名老师正捧着金灿灿的奖状,等待着自己上去领奖。 由于跑得太急,楚少颖裂开的布鞋踩到了一个果皮上,啪嗒一声,布鞋脱脚而出,飞出了老远。楚少颖又气又急,本来是光荣地领奖,这一下子,反而是出乖露丑,楚少颖红着一张脸,三五步跨过去,把鞋子穿上。 “哈哈哈……”果然,底下的同学笑得弯了腰。 楚少颖来到拿着自己奖状的老师前,尴尬地背对着众人,他只觉自己的腿发软。当三个获奖者转过身来面对着众人的眼睛,他们的表情是不同的。文冠天一脸的喜悦,是真正为自己的成就高兴。白小琪那粗粝的面部,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但从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可以看出,她的心里是十分高兴的。而楚少颖的面孔红得像枝头的苹果,站在台上的他,窘态百出,双手不自然地捧着奖状,两只眸子里有极为暗淡的光芒。 楚少颖只觉得喝了一杯掺杂着悲伤却名叫光荣的饮料,那味道,是掺杂了六分屈辱和四分幸福的怪味儿。 台上的空气显得沉闷,楚少颖恨不能自己像块石头,不理会生死荣辱。直到往台下走的时候,这种沉闷才渐渐放松。 楚少颖站在自己班的队伍里,想起方才的那一幕,他有种想哭的冲动,但是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泪下有白银,怎么能轻而易举流泪呢。楚少颖挤了挤眼睛,有几滴湿润的东西站在眼睫毛上,像露珠沾在叶子上。 接下来的广播操,楚少颖只是略微伸伸胳膊抖抖腿,像一个执行命令的机器人。 回到班里的时候,楚少颖把奖状放进书包里,深吸了几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才拿出数学书,准备接下来的课程。 “人才啊。”同桌张小强一把环抱住楚少颖的肩膀,“全县第二名,了不起啊。” “没!”楚少颖还没有从失落的情绪中逃逸出来,“不算什么。” 下课后,楚少颖本想去外面散散闷,一出教室,就看到了佟小蝶那如梨花一般的笑脸。 “你好!”楚少颖本能性地轻声问好。 “这么陌生吗?”佟小蝶低着脑袋翻着眼皮说。 “没,很高兴见到你。” “请你帮个忙。”佟小蝶觉得课间休息时间短暂,便不拐弯抹角,直接了当地说,“我这里有一篇散文,写得不好,中间需要加几句,劳烦你加几句呗。”说着,佟小蝶把那篇文章给了他。 “没问题!”楚少颖接过文章。 “我这次来,一是请你帮忙,二是恭喜你获奖的。”佟小蝶笑逐颜开,如花骨朵一般的面孔在阳光下悄然盛开。 “没什么,走狗屎运而已,没什么值得恭喜的。”在别人看来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儿,在发生了那起“鞋飞”事故之后,楚少颖却觉得是种屈辱。 “唉。”佟小蝶话锋一转,颇为惋惜地说,“可惜了柳永不在,不然以他的才华,也一定能得个好名次的。” “呵呵。”楚少颖面容突然有点儿僵硬,“嘿嘿。”这种表情在佟小蝶看来,完全是傻瓜行径。 佟小蝶看了看手表,说了句“还有半分钟就上课了”后,身影如翩翩起舞的蝴蝶,消失在七年级三班门口。 接下来的这节课是副课,只要不计入总成绩的课程都是种消遣。楚少颖看了看七年级二班的窗户,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心酸,心底像是刮起了沙尘暴,弄得五脏六腑乌烟瘴气,使得光鲜英俊的外表也暗淡无光。 直到那甘肃老师把牛顿念成牛洞,全班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窃笑的时候,楚少颖才收回了目光,把那篇文章压在书底下偷偷看了一遍。 等到自习课的时候,楚少颖在那篇文章中间加了几句:你的世界在红尘,和我的国度隔着人生。我们的爱情像杯冷饮,中间缺了一种味道叫缘分。 第八十二章 情深深(3) 楚少颖这几句话加得并不十分恰当,但这几句话正是他想对佟小蝶说的,不知道佟小蝶能不能看出来。 下午放学后,楚少颖把那文章给了佟小蝶。佟小蝶大致看了一眼,竖起了大拇指,“了不起了不起”地说了个不住。 看到佟小蝶那完美无缺的笑容,楚少颖打心眼儿里高兴。 二人去了食堂,饭罢,佟小蝶又去商店里买了两包辣条,给了楚少颖一包。 深秋的校园冷得还不算出奇,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校园的林荫小道走过。佟小蝶突然间发现父亲和几个校领导走了过来,她便赶忙和楚少颖分开走,临别前,她说了句:“晚自习后,去广场啊。” 楚少颖才回答了一个“嗯”字,佟小蝶就跑得没影儿了。 晚自习时分,楚少颖用最快的速度把作业做完。晚自习下课以后,楚少颖去了七年级二班,请一个同学叫了一下佟小蝶,那同学道:“佟小蝶根本没有来上晚自习。” 没上晚自习,那她会去哪里呢?广场?嗯,对,就是广场! 楚少颖赶紧跑出了校园,来到广场上。广场上光芒摇曳,亮堂堂的,灯光将夜撕得粉碎。 广场上有几对情侣在角落里卿卿我我,其他的不是玩耍,就是散步。 借着清晰的光芒,楚少颖轻而易举地就发现了佟小蝶。坐在秋千上的她,裹着一件不薄不厚的外套,随着秋千的晃动,就像一朵飞花在盘旋起舞,美丽的倩影如柳丝般婀娜。 楚少颖试着靠了过去,来到她旁边的一个秋千上,轻轻一用力,秋千摆动了起来。有微凉的风划过脸颊,不轻不重,不冷不热,像一杯凉茶。 “你终于来了!”佟小蝶理了理沾在嘴角的发丝,“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什么事啊?”楚少颖试探性地一问。 佟小蝶拿出一封信来,楚少颖第一眼就认出了是柳永的字。 “你看看这首诗写得怎么样?”佟小蝶指着前面的一首诗。 楚少颖拿过来念了念:“曲栏春深花满庭,色艳味馨意幽幽。我自立意做蜂蝶,不取芳心不肯休。”念完后,楚少颖加了一句“好诗,好诗”。 佟小蝶听了,心里乐得开了花,面上的笑容如秋菊饱绽:“这是柳永写给我的。” “我知道。”楚少颖轻轻回答,但说这话的声音极小,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接下来的一句“你是怎么想的”才是说给佟小蝶说的。 “他追求我很久了。”佟小蝶的笑容中充满了幸福,“但我不会轻易答应他的追求,我还要考验考验他。” “你要怎么样考验他?”楚少颖咬了咬嘴唇,眼神迷离地问。 “你帮我想一首诗回应他吧,最好微微表露出一点点拒绝的意思。”佟小蝶幸福的笑容中,还夹杂着几分骄傲。 “你就是喜欢他有才华吗?”楚少颖用了蚊子叫一样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的。” “你咕哝个什么哩?” “没什么。” “你到底愿不愿意帮我嘛?”佟小蝶拉着他的衣袖,摇了又摇。 楚少颖用下牙咬了咬上嘴唇,一边点头,一边“可以”了两声。 “喂,晚上没事不要乱跑,最近镇里不大太平,你们不知道吗。”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对着广场上的人大声吼道。 二人一听,赶忙匆匆道了别。回到宿舍楼,宿舍管理员正在锁门,楚少颖喊了声:“等一等。” “你去哪儿了。”宿舍管理员问。 楚少颖知道,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瞎逛,明天他就会向班主任告发自己。楚少颖构思了一个理由:“老师找我谈话,我犯错误了。” “进来吧。”管理员吆喝着。 回到宿舍,花痴我就道:“有几个混混自称是刘翰然的小弟,要找你算账呢。” “刘翰然?”楚少颖想起了就是那个追求过佟小蝶的家伙,“我跟他之间没有愁怨吧?” “不知道。”钱粮丰用一种不带任何口气的声音道,“姓刘那家伙不少你能惹得起的,你最好躲一躲。”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他怎的?”楚少颖的话听起来颤巍巍的,底气不足。 “话是这么说,但人在屋檐下,哪敢不低头。”钱粮丰为他担心,并说出了理由,“最近,镇里有不少人要成立一个黑帮,刘翰然那家伙就是头目,你惹他,有好果子吃吗?” 花痴我递上去一根烟:“抽根烟,解解闷,散散心。” 楚少颖接过烟,长长地吸了两口。吸完后,灭了烟头,楚少颖把头埋进被子里,开始想要怎样帮佟小蝶写首诗回应柳永。 想了许久,终于构思好了一首:试看摘花者,多非爱花人。花无顾人意,不如奔前程。 第二天,他把这首诗给了佟小蝶。佟小蝶再次竖起了大拇指,大大褒奖了他,简直都要把他夸上天了。 星期六下午,张小强把楚少颖带到了厕所里,给他发了根烟:“听人说,镇里有几个‘名人’在筹划成立帮派的事,你有没有兴趣?” “恐怕是假的吧?”尽管这是楚少颖第二次听到了类似的消息,可他内心里却是不愿相信有这么回事的。 “假不了。”张小强吸了一口烟,“我有两个朋友已经去参加了,绝对假不了。” “帮派的名字叫啥?” “苍龙帮。” “怎么有种武侠剧的感觉。” 张小强把烟头扔到了便池里:“废话少说,你愿意去不,愿意去的话,我们一起。” 楚少颖想起刘翰然是这个帮里的头目,自己进去绝对讨不到好,当下摇了摇头:“不去了吧。” “好,人各有志,不勉强。” 过了几天,楚少颖发现张小强和几个镇里的老混混在外面打台球。 回到班里,楚少颖问:“你已经成功成为苍龙帮里的一员了?” 张小强扬起眉毛,拍了拍胸脯,以抽烟为由把楚少颖骗到厕所里,把右手胳膊露了出来。 楚少颖看了看,他的右手胳膊处有一个牛头纹身。 张小强指了指胳膊上的纹身:“这个就是标记,每一个入帮之人都要纹一个。” “了不起,了不起!”楚少颖虽然嘴上夸他,但心里却是恨他的,这个世上就是因为有他这样的人,才乌烟瘴气的。 “嘿嘿。”张小强拉下袖子,一脸笑容,“你别告诉别人我已经加入了苍龙帮,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给我讲,我帮你出气。” 一个月过去了,据传,苍龙帮已经由最初的三十人增加到三百人,已经是一个初具规模的黑恶势力。 对于楚少颖帮佟小蝶写的诗,柳永也用诗的形式回答了他,柳永回答的诗是:谁人识我处子惄,逢花倍惜不忍摘。纵便此花莫我顾,惟愿镇日向明开。 “这首诗写得可真好。”佟小蝶乐开了花,露出一脸金灿灿的笑容。 “我再帮你写一首回答他吧。”楚少颖也想大展雄才,杀一杀柳永的才气。 “不用了。”佟小蝶斩钉截铁地说,“我相信他是有真才实学的小伙了。” 时令已经是冬天了,窗外大雪纷飞,一片片雪花在风中翩翩起舞,如一个个舞姿优美的舞女。 楚少颖只有一件破烂的棉袄,与同学们时尚大气的羽绒服比起来,那是一个败絮一个金玉。平时都拿不出手,不到不得已绝不会穿。 这个星期,轮到七年级三班打扫校园。早晨,天还在下雪。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随风飘飞。 楚少颖裹起了外套,拿着扫把扫雪。一个班的同学一起扫雪,场面还颇为壮观。大家一起扫雪,一边扫着,一边堆起了雪人。班里唯一的富二代钱倾天用自己的手机给大家拍了一些照片,记录下了大家劳动的场景。 体育课上,由于是冬天,跑完步之后,老师就让大家自由活动了。现在的白小琪已经拥有了许多同性的友情,除去她身上让人望尘莫及的那种气质外,她的学习成绩也成为了别人接近她的理由。 看到白小琪从最初的孤单走了出来,尽管与她交往的只是班里一些不怎么有钱有权的姑娘,像章羽等人还是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她,楚少颖还是颇感欣慰,毕竟不需要用金钱容貌来维持的友情,是相当牢固的。 楚少颖笑着向她看了看,若不是一阵北风吹来,他几乎要忘记自己的寒冷了。 楚少颖躲到一个风吹不到的地方,蜷曲着身子,瑟缩成一团。 不知何时,身边传来一股女子的味道,这味道不香不臭,不酸不辣,有点儿像青草的味道。 楚少颖太熟悉这味道了,他本能性地偏过头:“你怎么来了?” “你冷啊?”白小琪搓着双手,嘴里的白气吞吞吐吐。 “才不冷呢?”楚少颖站直了身子板儿,眉头一扬,“我只是有点儿不舒服而已。”话才说完,嘴上就打了个寒噤,清鼻子直流。 白小琪脱下脖子上的围巾,围在了楚少颖的脖子上。 第八十三章 情深深(4) “你别这样!”楚少颖不想接受白小琪的施舍,这样会伤害他小小的心灵,毕竟接受一个女孩子的施舍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白小琪按住楚少颖的手:“我知道你的尊严很值钱,但我在这么多人面前把围巾给你,需要多大的勇气,你也该算一算吧。” “你……?” “如果被你拒绝,我丢的面子可就不小了。” “好吧。”楚少颖这才勉强接受,把围巾的一半围在自己脖子上,另一半围在了白小琪的脖子上,说了声“谢谢”。 在背风的角落里,二人又开始了他们漫无边际的谈话。 “我就像石头。”白小琪捡起了一块石头,“而你就像一块玉。玉是石头中的君子,石头是玉中的小人。石头是最廉价的玉,玉是最昂贵的石头。” “石头有石头的好处,玉有玉的不好处。石头不怕病魔,不怕碎。可玉呢,捧在手里怕掉了,摔在地上怕碎了。” “醉世的酒,灌入石头的胃里。它变成了玉,被带入花花世界里,又灌入醉世的酒,它宁愿变成石头,被深深地埋进地里,永不再出来。” “好诗!”楚少颖鼓了鼓掌,“你怎么会有这种千古伤心的情绪呢。” 白小琪打了个喷嚏:“你不觉得这说的就是我自己么?”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高出同龄人的感受呢。”楚少颖一直想问这句好,只是每次见到她都忘了问,此刻想起,便问了出来,“如果只看你的作品而不看人,我会以为你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 “只有在现实中过得不那么如意的人,才会徒增许多感慨来。”白小琪蹭了蹭发痒的鼻子,“你说得也对,我人很小。可是我的心已经苍老了。” “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呢?” 楚少颖才刚问完这句话,下课铃声响了,白小琪灿然一笑:“跟你说着玩儿的,我的那些感慨纯属无病叫唤,你别往心里去。” 白小琪把围巾全部给楚少颖围上,说了句:“我还有事。”而后,她忙不迭离去。 看着她那轻快的身影,楚少颖突然想起张小强来,这俩人怎么都那么善变呢。 与白小琪认识好几年了,楚少颖渐渐发觉,他认识的这个白小琪已经在慢慢发生变化了,但要说她哪一点儿变了,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而楚少颖没有发觉的是,这个天天与自己形影不离的自己,也在悄悄发生着某种微妙的变化。 邪不压正,这句古话说得没错。也不知是哪一天,是用什么方式,警察竟然得到了苍龙帮所有成员的名单。他们惊奇地发现,一个三百余人地帮派,学生竟达到了二百八十人之多。 警察通知了校方,把所有学生聚集起来,用激光洗掉了他们手臂上的纹身,并请来了镇上远近闻名的警官在全校开展法律教育。 而苍龙帮帮主畏罪潜逃,不知去向,至今尚未被抓到。 这一天,那位警官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给大家灌输法律知识。楚少颖出了一身冷汗,幸亏自己没有一时脑热去参加苍龙帮,不然不光手臂上要留下伤疤,回家后,爸爸肯定得把自己大卸八块。 时间很快到了七年级的下学期,有些发育得早的女生,身体已经在慢慢发生着变化,这使得男女的性别开始出现了差别。 柳永的信又寄来了,在他的信中,他第一次提到她和佟小蝶的关系,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们已经跨过了暧昧不明的时期,成为了精神上的情侣。只要他和佟小蝶见一面,他有百分之百的希望得到佟小蝶的爱…… 看到了这些话,楚少颖像听见了一记雷鸣,炸得耳朵嗡嗡作响。他一个人躺在学校后操场不远的草坪上,身体呈一个“大”字压在黄绿相间的小草上。 他孤独地望着天空,一群白色的大鸟从寂静的天空划向更深的寂静。 眼泪以双目为媒,悄没声息地划过脸颊,正午那刺眼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啊……”楚少颖在心中发出一记无声的呐喊,使得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楚少颖的悲伤从那一刻持续到无限远,他真想写信离间二人的关系,但这样一来,肯定会伤害到佟小蝶,他便打消了这种念头。 悲伤的力量是强大的,处在悲伤中的楚少颖万念俱灰,老师布置的作业根本没有做多少,并不是他不想做,而是根本做不下去。 苍龙帮被打压之后,沉浸在恐怖气氛中的小镇安生了许多。这天星期六下午,所有住校生回家,明天再回来。 楚少颖带着一大包作业,准备趁着回家的时候把作业全部补上。 回到家里,心中还是很烦乱,书不想看,作业也不想写。百无聊赖之下,他来到了青草坡上,他很快发现了自己种的那棵树,它还是那么瘦弱,那么矮小。看着它,楚少颖徒自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受来。 他朝远处看了看,那个青草池塘经风一吹,泛起一层又一层涟漪。池塘边,有一座两米来长的木桥深入池塘里。 楚少颖来到木桥上,只见绿色的浮萍平铺在水面,一片片荷叶从水里冒出来,透过浮萍与荷叶的间隙,可以看到偶尔有一两只鱼儿轻轻游动。 “啊……”楚少颖大声喊到,声震四野,惊起远近的鸟儿扬起翅膀乱飞,虫儿逃走,水中地鱼儿迅速摆动尾巴,消失无影。 “暗恋是愚蠢的!”耳边回想起白小琪说过的话。 不是我没有表白,而是自己已经表白过了,那层表白的意思被对方以另类的方式抹平,再说了,佟小蝶是谁,他楚少颖算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去追求人家。 如果小黑还在的话,那该有多好,自己至少有个心理寄托,有个安慰。 天上下起了细丝丝的小雨,打得水面泛起了涟漪,楚少颖想起了自己曾作的那首五言诗:浮萍着绿衣,芙蓉姣欲滴。雨打鱼儿惊,出水戏涟漪。 楚少颖迈着不快不慢的步子,回到了家里,爸妈早已经回来了。楚少颖不吭不响地回到了家里,因为是住校,每个星期只回一次家,爸妈对待楚少颖的态度极好,做了两个楚少颖喜欢吃的菜。 雨,渐渐大了,烦乱的雨点敲击着人的心弦,左右着人的爱恨情仇。 楚少颖扣上卧室的门,一头扎进了被窝里,一直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此刻,他只觉心中被塞进了成团成团的棉花,开始还好,胸腔很大,软软的棉花轻轻摩挲着胸腔,有一种似是而非的充实感。但随着更多棉花的涌入,就像气球慢慢变大,很快便接近了爆炸的临界点。但每当胸腔快承受不住的时候,就有一些棉花被排泄了出来,简短的放松后,又有大团的棉花被塞进去,再次饱胀起来……就这样重复来重复去,楚少颖被折磨得无可奈何,折磨得精疲力尽。 但他还有大把大把的作业还没有写完,他要对这些作业负责,他不能任由情绪摆布。 许久,爸爸敲了敲门,喊了两声“吃饭”,楚少颖没有回答,爸爸见他沒答应,以为他睡着了,便没再敲了。 天快黑的时候,楚少颖才起了床,两只眼睛又红又肿。 “你眼睛怎么了?”妈妈看到,改变了一向对自己不闻不问的政策,带着某种意味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楚少颖去了厨房,翻了一下锅碗,饭菜都被吃得干干净净。没办法,肚子饿了,楚少颖便拧开煤气灶,下了一碗面条。家里只有油盐,别的佐料一个也没有,这锅面条本不太好吃,但楚少颖实在饿了,囫囵吃了一碗,才回到自己的卧室,而此刻爸爸正在客厅里看电视。 楚少颖把门拴上,掏出作业本,开始认真写作业。但电视的声音把本就烦乱的心搞得更加乱糟糟的,“小声点儿”,楚少颖用了鸡鸣狗叫一般的声音对着客厅吼了一声。 可爸爸不管他,依旧看自己的电视,电视里的男女主角的表白使他的心乱到了极点。 楚少颖太难受了,这难受战胜了胆怯与理性,他开了卧室的门,对着爸爸大吼了一声:“看什么电视,你没看到我在写作业吗。” “咦?”爸爸放下电视遥控器,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楚少颖,“你翅膀硬了!” “我要写作业,你别看电视不行吗?”楚少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用了几乎能掀翻屋顶的声音大吼着。 爸爸走到楚少颖身前,用碗大的拳头在楚少颖身上捣了两拳,这两拳的力量颇大,楚少颖被打得后退了数步,仰面倒在了床上。楚少颖用被子捂住头,一动不动地倒在床上。 爸爸轻轻摇了摇他,他没有理,爸爸便把门关上,任他做什么。 在爸爸的记忆里,这是这个稚嫩的少年第一次公开反抗自己,从儿子那胆大的表情和勇敢的说辞,他才开始觉得,这个儿子已经长大了,再不能把他当孩子看待了。 第八十四章 情深深(5) 对楚少颖来说,他不是从这一刻才反抗意识的,早在很久以前,他对爸爸的人生就起了质疑之心,他觉得爸爸并不是什么都会,他的精神也不是那么高尚,他也有龌龊的思想,而父爱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伟大和无私。有的时候,他为人处世似乎还没有自己表现得好。 他不再以爸爸为榜样,爸爸的许多处事哲学,他都开始质疑,以前那些奉为圭臬的“真理”,非但没有继续影响到他,反而为他的生活提供了一个反面模板。 生活中,我们潜移默化地受到熏陶,是因为我们把对方当成亲人挚友。当有一天他们成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时,他们便不再影响你,你还能从他们那里得到启示,让他们成为反面教材而指引我们的人生,为我们的人生提供了一个模板。 楚少颖把鞋子一蹬,蜷曲在被子里,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大清早就起了床,楚少颖从被窝里爬起来,天还是麻麻亮,几枚星星在天上眨着惺忪的睡眼,光芒淡得成几点儿若有若无的斑点。 起来后,看到桌子上的作业本,楚少颖把一切事都抛诸脑后,暂时忘记了一切,忘我地把作业写完。悲伤的河流,暂时干枯了起来。 一个小时后,作业宣告竣工,悲伤的河流又开始水流澎湃,所有的爱恨情仇,都被流水搅荡得混浊不已,把悲伤加重了无数倍。 写完了作业,楚少颖开始抱着一本书,去了青草坡,他深深地记得,这是他和小黑相识的地方,如今景物依旧,而生命却已不知去向。 楚少颖去了不远处的一个小亭子,坐在了亭子中心的桌子旁的凳子上,他摊开书,准备读书,可心里烦乱,读了一两页就没有心情再读了,他用手在桌子上划了佟小蝶三个字的笔画,一共二十四画。他又用手划了划楚少颖三个字,一共二十八画,比佟小蝶的名字多了四画。他在极力地想这两个名字中间有怎样的关联,他多么希望这两个名字的笔画一样啊,那样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但他怎么也想象不出两个名字的关联,他有点儿失望了。如果条件允许,他多么希望他叫“佟大虫”啊,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和她对仗工整,和她对称了。 这样想着,佟小蝶的面容出现在了脑海里,他真的很想问佟小蝶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我变得比柳永优秀了,你是否可以考虑考虑我?不过楚少颖转念一想,这个电视剧里烂套的对白有点儿太成人化了,真的有点儿说不出口啊。 想起佟小蝶光鲜亮丽的衣着,想着柳永胆大又勇敢的气势,朴素却不失自信的打扮,再看看自己恰能遮羞的穿戴,楚少颖有点儿自卑起来,他哪里有资本和柳永争一个女孩呢。 这时候,楚少颖才觉得,佟小蝶这只只能欣赏的天鹅,正在背对着自己,飞向另一个山头了。 楚少颖强迫自己看了二十几页书,短短的二十几页令他头皮发麻,手掌不停地搓着大腿,心里有大量的烟尘在狂飞乱舞,使得整个身体都像是被熏烤的腊肉,身体里的精华被一点点压干榨尽。 青草坡本是陶冶情操的地方,此刻起了反作用,楚少颖烦乱地回了家,做好了饭菜,自己却没有心情吃,等爸妈回来后,他骑上自行车,去了学校。 回到宿舍后,钱粮丰和花痴我等人正在赌博,见楚少颖来了,立马想拉他入伙,楚少颖摊了摊手掌,说自己没有钱。 “我借你点儿。”钱粮丰觉得玩的人越多越有意思,便顺便再道了句,“不要利息!” 楚少颖看了他们玩得如此开心,也不禁眼馋了起来,靠了过去:“你能借我多少?” 钱粮丰掏出五元大钞:“一毛钱的底,五元钱吼你玩一会儿了。” 楚少颖接过钱,“谢了”两个字蜻蜓点水般地说了出来。 楚少颖的手气实在太差,没多久,两块五毛钱便泥牛入海了。楚少颖开始着急,脑子热了起来,两只腿像是陷进了泥地里,怎么拔也拔不出来,五脏六腑更像是被人挖出来在蒸笼里蒸,手都不自觉地开始颤抖起来。 要怎么还别人钱啊,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坠在心脏上,把楚少颖的心绪拉得无限下沉。 正在楚少颖无可奈何之际,楚少颖看了看牌,是个大牌,楚少颖便下了大注,有好几个人都跟了。很快,楚少颖手头的钱都下注下光了,他不得不再次向钱粮丰借钱。好在钱粮丰很慷慨,又借了他五元钱。当这五元钱只剩下一元钱的时候,牌桌上就只剩下了楚少颖和另一个男生。楚少颖拿的是一个大牌,他确信自己能赢,但手头没钱了,他只得开牌。二人开牌一比,果然楚少颖的牌大。楚少颖乐呵得不行,赶快把钱往怀里揽。 这一把赚的钱不少,除去还钱粮丰的十元钱外,自己还净赚了十二块钱。楚少颖觉得是功成身退的时候了,找了个理由,说自己的作业还没有做完,悄悄离开了。 赢了钱后,不知不觉的,悲伤从脑袋里被抽走,这倒不是说他是个财迷,而是说他暂时忘记了悲伤,把悲伤摆在了心里一个莫名的角落。 看着太阳偏向了西边,楚少颖拿了一本朱自清的散文,来到校园后操场的榕树下读书。读了一会儿,夕阳徘徊在榕树的枝桠间,像一块火红的烙铁。 楚少颖放下书本,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夕阳,他觉得夕阳很美,这种美是人们创造不出来的,是大自然的手笔,是世俗的升华。 楚少颖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冲动,他要用笔墨将这种美表达出来,这种冲动像一口清凉透骨的泉水,让他的脑袋在这一刻分外清醒,身体里所有的细胞都被他调用起来,为这种冲动服务。 于是,楚少颖轻轻掏出了笔,在小本子上写了个题目“沉默的夕阳”,而后,他任由思绪在天地间徜徉,通过高大的榕树,他仿佛夕阳像一个慈祥的老人,在和他亲切地攀谈。那夕阳的光芒,仿佛一个个小巧可爱的精灵,调皮地抚摸着自己的脸。 渐渐地,夕阳被一片云朵遮住了,那片云朵迅速被染得五光十色,像一块发着光的绸缎。 这样的景色也很美啊。 楚少颖突然觉得,天地间的一切景色都很美,只是被人们忽略了而已。所以,他在笔记本上写了一句话——人生的第一要务是寻找真善美。 当这篇仅有六百余字的散文被写完后,太阳已经在远方的山尖儿上了,楚少颖知道,再有半个小时就要上晚自习了。 楚少颖回到了班里,教室里零零散散地来了一些人,在教室里打闹说话玩耍。 楚少颖刚坐在座位上,正在呼呼大睡的同桌张小强就醒了过来:“把你作业借我抄一下呗。” “行!”楚少颖二话不说,从书包里掏出了作业,任他抄。 晚自习很快就来临了,语文老师自以为殷勤地给同学们出了个题目:请大家用“野草啊,你不该与庄稼为伍,不然你也不会夭折了”这句话展开,发表一点儿意见。 许多同学盯着这个题目半天,硬是没想出个眉目来,叹了半天气后又气馁起来,暗骂老师没事找事。 楚少颖把这个题目思索了一下,怎么觉得曾经和白小琪讨论过的问题有相似之处,于是,楚少颖就提笔写下:现在,许多人都被学校社会家庭打造成了学校社会家庭所需要的样子,它们就像农民种的庄稼。而野草是纯天然品种,就像那些没有被世俗锤炼的少数孩子,他们不应该和大多数孩子“同流合污”啊,他们应该放肆地生长啊…… 写完了后,楚少颖也不知道恰当不恰当,就收了起来,继续看自己的课外书。 看书的时候,楚少颖发现了一句话——瘾,都是从好奇开始的。楚少颖觉得这句话很可玩味,很有道理。 下课后,张小强向楚少颖做了个吸烟的动作,楚少颖明白他的意思,二人便去了厕所。张小强递给了楚少颖一支烟,二人便吸了起来。 “有件事,想跟你说!”张小强把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吐了一口烟圈,他的表情看起来高深莫测。 “什么事?”楚少颖顺口接住。 “我看你以后和万媛班的那个女生断绝交往吧?”张小强一脸的苦口婆心,看起来是真的为对方好。 “为什么?”楚少颖不解。 “你可能不知道,你和那个白什么琪的女孩子,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了。”张小强好言相劝,“他们说你口味真特别……什么之类的。” “让他们说去吧,我不在乎。”楚少颖若有所思,“我倒是觉得,他们是在嫉妒她,百晓生本来长得很漂亮,只是遭遇了不幸,不过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质,谁看了都得向她看齐。” “你是这么想的,可别人不这么想啊。” “不管别人怎么想。”楚少颖指了指天上的星星,“白小琪就像天上的星星,如果你能从一颗星星中发现真善美,你就拥有了一双发现真谛的眼睛了。” 第八十五章 有情(1) 时间,以圆的方式往复来回,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还是一个儿童啊。 这节音乐课上,七年级二班和三班在一起上,楚少颖一眼瞥见了佟小蝶,他便大着胆子坐到佟小蝶的后面。老师让大家挑一首熟悉的好听的歌来唱,大家都说唱she的《supe sta 》,于是班里响起了嘹亮的歌声。 这首歌真的很好听,全班同学除了楚少颖都会唱,大家似乎唱得很带劲儿,从他们那满脸的笑容可以看出,他们真的很开心。可楚少颖就不一样了,这么知名的歌曲,他竟然不会唱,真是个土包子。 但更关键的是,前面还有佟小蝶,她一定发现了自己没有出声,自己真是土得掉渣了。 这一刻,楚少颖觉得自己很没有用,眼眶里分泌出两滴晶莹的液体,在眼珠子上打转。身体空虚得像是挖去了五脏六腑,只剩一个空空的皮囊。 在这歌声中,楚少颖觉得一分一秒都是煎熬,一分一秒的煎熬都是糅合了以前整整一年的煎熬,该有多么的难受啊。 “啊……”楚少颖在心里无声呐喊,舌头舔了舔嘴唇,直到歌声消失的那一刻,他的心才有了着落,但这着落产生了一种余音绕梁的哀伤。 如果不是佟小蝶在身前,土包子就土包子吧,反正他不在乎。但结果是佟小蝶就在跟前,而且和大家一起唱得很大声,佟小蝶的歌声像一种别具风格的嘲笑,字字直戳楚少颖心上的悲哀。 楚少颖甚至感觉到自己后背出了汗,沾在衣服上,粘粘的,分外别扭。 对学生而言,新一天的轮廓只是对过去一天的轮廓的复制,今天是对昨天的复制,明天又是对今天的复制。这个轮廓就是吃喝拉撒睡,而不同的就是在这个大轮廓中间要发生的事,每一天会学习不同于前一天的新知识,认识新的朋友…… 很快就到了期末考试了,令楚少颖感到高兴的是,他的历史成绩是全校唯一一个一百分的,这没有辜负他对历史的一腔热情。 他对历史极有兴趣,这兴趣产生了学习历史的动力,而不竭的动力又会提高他的成绩,而高成绩又会增加他对历史的兴趣。 就这样,楚少颖和历史课之间产生了一种良性的循环,让他的历史成绩蒸蒸日上,所以他能考一百分也不足为奇。 而其它科目,尽管也名列前茅,却没有给他带来像历史课这样大的自豪感。 暑假,在时间轮的慢跑中迎面而来。 这正是远近村庄需要用水灌庄稼的时候,生禾渠里涨起了水,带起了水底的泥沙,使得水混浊得跟黄河差不多。 而水流到了果林小村的时候,支流开始多了起来,一条条小渠携着暴泥浆流向远方。 每天中午太阳大的时候,那些小渠成了孩子们的天堂,他们一个个的,身上脱得一丝不挂,在才能没过膝盖的混浊的水上打滚闹腾,闹得累了,他们又爬上岸边,坐在沙滩上,用沙子把身体埋起来,看起来像一条条美人鱼。等到太阳把身体晒得滚烫之时,他们便又回到水里,在水里打几个滚儿,用手往别人身上浇水,闹腾得好不乐呵。 这天中午,楚少颖问跟着大家一起去渠里洗澡,回家的时候,刚一进院子,爸爸就吼住了他。 “有事么,爸爸?”楚少颖小心翼翼地问。 “你去哪里了?”爸爸凑到楚少颖身边。 还没等楚少颖编出一个谎言来,爸爸就用手扣了扣楚少颖的胳膊,楚少颖那沐浴过混浊的水的胳膊瞬间留下了几道痕迹。 “你下河洗澡了?”爸爸拿来一根竹条子,还没等楚少颖回答,就一条子打在了楚少颖的身上。 楚少颖垂下脑袋,任凭爸爸抽打自己。此刻的他,完全有勇气反抗爸爸的,但这一次他是真的犯错了,爸爸不让自己下河洗澡是为了自己好,因为几乎每一年都会有人被水淹死的消息。如果爸爸是冤枉自己,他肯定会和爸爸杠起来。 楚少颖从眼睛里挤出几滴眼泪:“下次我不会再去了。” “下次再去,我会扒了你的皮。”爸爸扔掉竹条子,“快去做饭。” 楚少颖似是听到了福音,赶紧去做饭,他希望用这一点功劳来抵消自己的罪过。 也不记得是暑假的哪一天了,刘贤邓圣和余才几人叫楚少颖去爬山玩儿,楚少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余才骑着摩托车,带着三人往山上爬去,他们经过了沙水井,穿过了一排土做的清真建筑,后面是墓地,墓地里乱坟林立,好在是白天,如果是晚上,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经过这里。 经过了坟场,邓圣突然想尿尿,余才便停下了车,等邓圣尿完尿后。楚少颖看了看余下的路程,路上全灰尘,坐在最后的人一定会被弄得满背都是灰尘。 邓圣刘贤和余才,三人虽说与楚少颖算不上知交好友,但这么多年来,他们生活在一起,三人对她也算不错。楚少颖朝坐在了摩托车的最后,随着摩托车的奔走,地上激起了满天的灰尘,楚少颖的后背满是尘土。 很快到了山上,到了近处一看,才知道这所谓的山,不过是几个光秃秃地丘陵,一棵树也没有。 楚少颖顿觉兴味索然,大失所望,拍了拍后背地尘土。几人看了看他的狼狈相,不出声地笑了出来,自是在嘲笑他的愚昧,这一点楚少颖是明白的,没想到自己为几人做了好事,反而要受到几人的嘲笑,看来好人的确当不得。 看着几人往山上爬去,楚少颖也跟着朝上走了过去,山上满是砂石,踩在上面,一个不注意就要跌一个大跤。 爬了许久,二人侧头一看,只见一面断壁在十步开外。邓圣刘贤和余才三人靠了过去,看了看断壁,朝下面扔了个石头,石头落下了断壁,很久才发出声音,看来底下是一个深渊。 楚少颖胆子小,远远看见断壁,不敢靠近,直到几人朝这边走过来时,楚少颖才跟着他们下了山。 尽管邓圣三人嘲笑自己的愚蠢,但楚少颖决定还是当一回雷锋,又坐在了摩托车最后面。 很快地,四人又到了坟地,摩托车突然出了点儿事故,余才停下了车。 也不知道是什么鬼神的驱使,楚少颖来到了一座坟的木碑边,向邓圣三人提出了一个要求:“给我和这个坟墓照一张相吧。” 几人听了,都不出声地窃笑,如果有个相机,几人真的可能拍下这个搞笑的场景,让人知道有这么一个另类的家伙。 “没相机,照不了。” 听到了余才的回答,这个另类的楚少颖竟然觉得有所失望。 “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但只有你足够成熟才能提供给别人幸福。”当老师用这句话警告那些早恋的同学后,八年级便宣布开学了。 楚少颖的班级变成了八年级三班,八三倒过来是三八,这好像是上帝刚刚向曹雪芹学习了“真事隐,假语存”的写作手法,再现学现卖地运用到这个班级上,然而这个不成秘密的秘密,古往今来,只有楚少颖发现。 八年级,砍去了七年级的头,连接着九年级的尾,少了青涩,却还没有达到成熟。这是一个承上启下的时刻,老师说,这个学期是个分水岭,是学生两极分化的开始。但对学生而言,这是一个可以大玩特玩的时候。 生物书上,有介绍关于生理方面的知识,那几张关于生育方面的知识,楚少颖才一触及,便害羞得不敢看下去。当老师讲到这方面的知识时,就连班里最活跃的张小强,都觉得口齿迟钝,其余的学生都埋下了头,不知是在害羞呢还是在窃笑。 那生物老师作为一个过来人,成年人的优越感便显示出来了:“有什么可害臊的……” 生物老师问了大家一个问题:“精子和卵细胞在哪里结合。” 当大家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张小强咧着大嘴:“当然是在床上了。” 这个回答,惹得全班哄堂大笑,笑声都快把屋子掀翻了。 对楚少颖来说,每天的生活都是三点一线,学校家庭和厕所。他的生活远远没有别的同学那么精彩。 可俗话说得好,没性格也是一种性格,不经历也是一种经历。 楚少颖从自己那暗淡的生活种也找到了一些乐趣,当他徜徉在历史的点点滴滴时,他会觉得世界是多么美妙,古往今来有这么多有趣的人和事啊。他忍不住要说一声“世界真大啊”,在自己生活的这片天地之外,原来存在着那么多的有意思的天地啊。他多么想自己有一双翅膀啊,自己长大了,一定要到别的天地去看一看。 当然令楚少颖高兴的还有,他已经在白小琪的指点下,已经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一种事半功倍的终南捷径,他不必用像从前那样死记硬背,那样强迫自己把一个小错误硬要订正好几遍。 第八十六章 有情(2) 每当楚少颖遇到一个问题时,他总是先审题,把题目的关键找到,捋顺了关系后他才动笔,用最快的速度把答案写下来。而最关键的是,他会在已知知识和刚学到的知识找到一根“线”,把它们都串联起来,形成一个系统。他也会触类旁通,把已知知识延伸开去,举一反三,得到的不是仅仅老师所教的那一点点可怜的知识,而是大面积的丰收。 这是个男女学生生理发生变化的时候,学生们开始对异性产生一种羞涩的情绪,不少早熟的学生开始了对爱情的幻想。楚少颖在这方面丝也和别人亦步亦趋,不过爱情在他的心中和友情没有太大的分别,可以说是升华了的友情。 中午,楚少颖洗了把脸,用小梳子为自己梳了一个偏锋的发型,在镜子里照了照,被自己的容貌折服,自我陶醉了一番。 他从宿舍往校园走去,他发现会时不时地有人看他,尤其是女生回头看他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紧张,不自觉地脸红,脚步也会在不知不觉间加快了不少。但这种感觉是美好的,他很享受这个过程,就像穿着一件漂亮衣服在大街上行走一样。 回到班里,屁股还没把板凳坐热,张小强就走了过来,用奉劝的口吻在他的耳边呢喃道:“隔壁班有几个小混混想找你麻烦,你最好回避一下。” “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张小强的面上有担忧之色,“来者不善,你躲一躲吧。” “躲?”楚少颖觉得这样太不男人了,会被人说成是胆小鬼,当下大着胆子走了出去,到了楼梯拐角。 “你就是楚少颖?”问这话的,是对面三个男生中的一个,这个人肥头大耳,身形臃肿,满脸的横肉,虽然只有十几岁,但那股腐败相已经初露头角了。 佟小蝶曾经把这个男生写的情书交给了老师,老师也批评了他,这是楚少颖亲自见到过的事,因此他很快就认出了对方是刘翰然。 “你找我什么事啊?”楚少颖用了一种缓慢但不失铮铮铁骨的口吻问。缓慢是直接表达出了内心的恐惧,铮铮铁骨是他要保持一点男人的尊严。 刘翰然伸出手来,掠了掠楚少颖的头发,摸了摸楚少颖的脸颊:“这发型挺不错啊,这脸蛋真是俊啊,怪不得惹女人喜欢啊。” 楚少颖本能性地退后了两步,微微发怒的嘴唇翘了翘:“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刘翰然一把拎起楚少颖的衣领,楚少颖刚要反抗,另外两个男生就捉住了他的双手。楚少颖被他们逼在墙角,用一种很愤恨的眼神看着他们。 胸口传来淡淡的疼痛,周围有不少人在观看,使得楚少颖觉得很丢脸,眼泪不自觉地在眼眶里乱转。 “你和佟小蝶是什么关系?”刘翰然死死把楚少颖按在墙角,一双厚厚的嘴唇道。 “什么关系?你猜啊。”楚少颖恶狠狠地看着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信不信?” “老子要你以后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刘翰然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不然老子见你一次打一次。” “老子偏不!”楚少颖咬着牙,字字铿锵。 “不,是吧,看看我的巴掌硬还是你的嘴硬。”刘翰然伸手就是两巴掌打在了楚少颖的脸上,而掐住楚少颖的手用了更大的力气。 楚少颖的脸很快被掐得又红又肿,那双愤怒的眼睛如一只老鹰的眼睛一般。 “谁啊,怎么动不动就打架,也不怕被老师看见。”楼梯里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楚少颖在想这是谁。 “刘兄啊。” 楚少颖看了看来人,是小学同学夏荷,他的旁边是罗隐仁。看到这两人前来,楚少颖知道,自己的救星来了。 “夏兄啊,什么事?” 夏荷指了指楚少颖:“这人是我兄弟,不知道什么事得罪了你,我在这里赔罪了。” “哦,没事,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刘翰然赶紧松开了楚少颖,“要早知道他是你哥们儿,我也不会为难他了。” 楚少颖只觉得自己很委屈,立在当地,久蓄在眼眶里的泪珠险些喷薄而出。 “对不住,夏兄。”刘翰然假惺惺地赔了礼,吆喝着两个兄弟离开。 “你怎么和那家伙……” 楚少颖当然不能把佟小蝶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当下只得编了个事情以作应付。 “以后少和这样的人来往。”夏荷拍了拍楚少颖后背的灰尘,好心好意道。 “嗯,我知道了。”说完,楚少颖匆匆跑去了厕所,洗了把脸,把身上的灰尘拍干净。 回到教室的时候,同桌张小强竖起了大拇指:“没想到你还真有男人范儿。” “什么男人范儿啊?”楚少颖摸了摸还在微微泛疼的脸颊,“你没看到我被揍得有多惨。” “在实力悬殊之下都可以威武不能屈,这本身就很男人啊。要是换作别人啊,早就唯唯诺诺了,而你还能义正辞严地反抗。”张小强竖起了大拇指。 很快就又上课了,走进来的语文老师一眼就瞟见了语文成绩最好的楚少颖,当然也瞥见了他脸上的微微红肿。 “你怎么了?”语文老师颇为关心地问。 “没事,刚才被一只疯狗追,不小心摔了一跤。还好,没有被疯狗咬到。”楚少颖斜刺里讽刺道。 下课后,楚少颖发现刘翰然去了八年级二班,楚少颖知道他是去寻找佟小蝶,不过人家佟小蝶丝毫没有理他的意思。刘翰然一个人在八年级二班待了一会儿,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自觉无趣,只得在上课前一分钟回了班。 而张小强也发现了刘翰然的举动:“我总算是搞明白了些什么,楚同学,我劝你还是别和那个刘翰然扯上什么关系了,尤其不要和他敌对,听说他有个哥哥,是个大人物,了不起的人物,人家都称他做大毒犴,刘老爷,不好惹的。” “天,黑了吗?”楚少颖想起王二叔写的一首诗中的两句,此刻才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便现懂现卖。 “天,白过吗?”张小强一张疑惑的脸上显现出反问的表情,“天,从一开始就是被遮住了的。” 夏天过去了,天开始渐渐转凉,早晨,吹过的风吹得人有种蚊子咬的感觉。天亮了,楚少颖匆匆去了食堂里吃饭,饭罢,他便抱着语文书去后操场背书。语文书上的那些诗词和古文,他太喜欢它们了,他把它们全部都背下来了。当然他这么做除了发自内心的喜欢外,还有应付每次考试的古文填空题,虽然分数占的比例不大,但却是满足他自尊心的一个好理由。另外,他也不是死记硬背,他有他自己的一套路数,一套方法,他总是先把文言文翻译成白话文,把翻译过来的白话文捋顺了之后,他才按照捋顺了后的白话文一板一眼地背,这样背起来省事多了。 楚少颖坐在一块较大的岩石上,背了许久的书,忽的,一抹阳光投撒过来,一股温暖的感觉油然而生,驱走了早晨的寒意。 楚少颖朝东边一看,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天上,一群大雁排着整齐的队伍,像一排排迎风而起的蒲公英划过天际。 而有些耐不住寒意的树木,开始给自己穿上了黄色的新装,就连那些叽叽喳喳的虫鸣声也变得稀稀疏疏,断断续续的。 许多同学都已经添上了一件外套御寒,甚至有些人还穿上了一件毛衣。 这一切的一切在告诉人们,秋天已经来临了。 今天的第一节课是语文课,老师讲的是古文,一篇关于干将莫邪的故事。老师让大家把书读一遍,同学们读的时候,楚少颖合上书背了起来,背得一字不差。 老师早已察觉到了楚少颖的行为,大肆把他表扬了一番,直夸得楚少颖耳根发热,面颊发红,一颗心砰砰直跳,膨胀收缩的频率在不知不觉间快了许多。 我们不得不说,楚少颖的学习生涯里,不止一次地被人戴高帽子,一开始他还挺满足地享受这种飘在云端的感受,觉得自己真有本事,他确实是相当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他也总是按照老师的要求做事。比如:老师夸他坐得端正,楚少颖就把自己坐得像个执行命令的机器人一样,坐得笔管条直,尽管这样很不舒服,但还有什么比得上老师的表扬呢,所以只要能得到老师的表扬,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对楚少颖来说,那也是值得的。又比如:当楚少颖的语文考了高分,有的同学夸他博览群书学富五车的时候,他倒真当自己才高八斗,是个谈笑风生的大儒。 起初,这种轻飘飘的感觉提高了他对学习和知识的兴趣,他能在这种感觉中提高自己的价值感存在感和自豪感,让他用了最大的力气去学习去努力。 第八十七章 有情(3) 但长此以往,这种轻飘飘的感觉让他内心的欲望无限上升,但自己的能力却不足以得到内心所想要的,这让他悬浮在空中,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内心充满了进退维谷的空虚感。这种感觉,伴随了楚少颖的整个学生时代,直到他离开学校多年后,才反思到了这一点。 一个星期以后,班里原来的英语课代表辞职不干了,英语老师决定让楚少颖来顶替他的位置。楚少颖有了当语文课代表的前车之鉴,非常不愿意顶替这个职位,但在老师的威逼利诱之下,楚少颖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 班里的大多数学生,上学只是为了混一个毕业文凭,国语尚且不好好学,更别说英语了。一个星期下来,老师布置的抄抄写写的作业,只有寥寥几人完成了。这让楚少颖着实头大,他实在不想像一个泼妇那样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讨债”。楚少颖只得在早自习结束后,对着班主任道:“老师,英语作业就交了几个人的。” 班主任听到后,雷霆大怒,一拍讲桌,同学们生怕老师内力太深,不然那讲桌可要死无全尸了。 这一招果然管用,不到两天,没交作业的快速写了作业交上来。尽管同学们是滥竽充数,但这也为楚少颖当一个尽职尽责的英语课代表提供了一个方案。 当了一个月的英语课代表,楚少颖是感叹颇多。每当他看见那些花花草草的时候,他才记起自己一向是个世外之人,在人世里滚爬摸打后,没想到自己都变得世俗了。 但不得不说,只有一个在世俗里摸打滚爬过的人,才有资格“出世”。楚少颖当了这么久的英语课代表,他深深地感受到,一个人在烦乱的事物中能捋清头绪,使自己手头的事能够有次序地解决,他才能驾轻就熟地处理事情,才能在世俗里感受到出世的滋味。而一个人在急事中的表现,往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质和涵养。而在烦乱的事物中,楚少颖渐渐原谅了爸爸因为手头活忙的时候就说脏话的事情了。在烦乱中,他觉得自己表现得比爸爸强不了多少。 由于英语课代表的这个“高帽子”,加上一个对未来有所抱负的人,楚少颖开始把大把大把的时间用在了英语上,尽管他不怎么喜欢英语。 可是不管楚少颖在英语上如何加劲儿,他的英语成绩就是赶不上语文。这天下午,老师再讲解古文,突然讲到了“之”的一个用法,说是用在主谓之间,许多同学怎么也明白不了。语文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句话——我打你。“这句话中,我是主语,打是谓语,按照故人对于之字的运用,这句话变成‘我之打你’,再把我变成吾,你变成汝,打变成击,这句话就是‘吾之击汝’了,就成了古文了。” 这样一讲,大多数同学都明白了。 而对于英语,许多同学都是创造者,他们创造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中式英语,比如:giveyoualittlecolo seesee.(给你点儿颜色看看)。 ido ''tbi dyou.(我不鸟你)。 而学生对于知识的再造,绝不仅限于英语,对于语文的创造,也是匪夷所思的。比如:老师刚教的杜甫的一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里有两句,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同学们把它改为“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头上三根毛。” 过了几天后,学校里外出学习的美术老师才回到了学校,而这么久以来都是自习课的美术课才算有了着落。 美术老师人很高,身材较为瘦削,一身笔挺的西装,做起事情来总是雷厉风行的,因为他是政教处的一位领导,所以传说在某个阴森森的天气,某个同学被他拉入了政教处,出来的时候鼻青脸肿。给这位看起来和蔼的老师增添了几许传奇的色彩,让人知道他是一个不好惹的角色。 这位老师给八三班上的第一节课竟然不是画画,他教学生们书法,他说什么“字如其人”、“见字如见人”之类的话。他的一手字写得可真的很漂亮,他教同学们写王羲之的《兰亭序》,他写的是行书,虽然是用粉笔写的,但那些字儿已颇得毛笔字的精华。 楚少颖从前练的都是楷书,他是从这个时候接触到行书的。他把楷书和行书比较了一下,楷书方方正正,根骨端方,横是横,竖是竖,看起来虽然优美,但写起来总要小心翼翼的,费时费力,不实用。而行书介于楷书和行书之间,既不需要小心翼翼地落笔,也不像草书那样一挥而就,省去了该有的笔画,让人看不出写了个啥。也就是从这个时候,楚少颖开始喜欢上行书的,于是他放弃了楷书,开始练习行书。练了许久的行书,楚少颖发现行书与楷书之间看起来千差万别,但实际上楷书上的许多运笔的方法和抑扬顿挫在行书上也是用得到的,看来不同的书法之间,是有某种联系的。 下课时分,美术老师说有练书法的同学,尤其是需要练行书的,可以去学校旁边的“妙龄雨季”去买字帖。直到楚少颖买了字帖后,楚少颖才知道“妙龄雨季”那个小店是美术老师开的。同学们有的说他是在课堂上打广告,骗同学们的钱。 或许,在我们的成长路上,在成长的不同阶段,我们总是佩服和敬重着某些人,对于他们身上散发的光芒,我们总是高山仰止。从这一刻起,楚少颖觉得,美术老师就是他佩服和敬重的人,换句话说,美术老师那横溢的才华征服了了他,让他产生了一种向他学习的冲动。所以,楚少颖买了字帖,也不觉得吃亏。 自此以后,楚少颖每天除了学习写日记和看书以外又新加了一项任务——每天至少练二十分钟的书法。 楚少颖用自己节省下来的五块钱买了一支劣质毛笔和一瓶脸颊的墨汁。半个月后,楚少颖的行书练得像那么回事了,他将行书运用到平常的作业考试之间,不仅看起来美观,而且渐渐地,自己的书法形成了自己独有的一种特色。 这样下来,楚少颖的每一天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虽然有些忙乱,但也很充实,有些不开心的事,被他抛诸脑后。 星期六下午,楚少颖没有回家,难得的一段闲暇时光,他去操场跑了两圈步,然后又跑到榕树下,认真地看起了《平凡的世界》来,他跟喜欢这本书,尽管里面的有情人终未能成眷属,也只是给他期待完美的心带来了一点小小的哀伤,里面对于人性的善恶美丑的描述,令楚少颖赞叹不已。 他多么希望,在自己以后的生命里,也能碰到一个像田晓霞那样的好女孩啊,但由于佟小蝶的原因,楚少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幼稚,自己一文不名,名不见经传,又有什么资本接受那样的好女孩的情感呢。 还是《骆驼祥子》里面说得对——穷人爱不爱,钱说了算。但这个想法又被楚少颖否定了,他一向是个有着完美精神境界的人,一个有着丰富精神世界的人,怎么能这么世俗呢。 如果未来有个女孩真心爱我的话,自己就算用尽了一切,也要去经营这热烈的感情。楚少颖如是对自己说。 “早熟啊!”楚少颖忽然刮了刮自己的脸,自己羞自己,“早熟是没有好结果的,看看令狐冲(《笑傲江湖》里的主角),再看看张小凡(《诛仙》里的主角)。” “大哲人,在考虑什么呢?”就在楚少颖托着下巴想问题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位少女。 “什么大哲人啊?学霸!”楚少颖看了看白小琪,那份气质发育得更加完美了。 “别叫我学霸了,叫起来怪别扭的。”白小琪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你怎么来了?”楚少颖问。 “我是随便走走,看到你在这里,所以我就来了。”白小琪咬了咬嘴唇,面部凸凹的肌肉也跟着动了动,“怎么,你不欢迎我来吗?” “当然不是了。”楚少颖摆了摆手,“你能来,我当然很高兴了。” “逗你玩的。”白小琪用食指刮了刮楚少颖的鼻子,“其实,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我去你宿舍了,听钱粮丰他们说你来后操场了,我一猜你准在这里。我便来了这里,你果然在这里。” “找我有事么?”楚少颖淡淡一问。 “来找你呢,其实还真有点儿小事。” “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帮你。”楚少颖放下书本,认真地看着白小琪。 “我们老师要我写一首诗,要以‘自强’为主题,我知道这方面你强,能否帮我写一首。”白小琪的口气中充满了友好,一双清澈的眸子紧紧盯着楚少颖。 “别这么看我。”楚少颖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便想也没想,“没问题”三个字就出了口。 第八十八章 有情(4) 说完,才觉得自己回答得太过草率,补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要?” “下个星期一之前吧。” “没问题!” 二人看着渐渐落下地夕阳,远近的村庄都被赋予了一种慈祥和蔼的色泽,是那么的安详,如同一个个熟睡中的老人。 阳光洒在二人的脸颊上,使得两张脸散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彩,美和丑,在这一刻是那么的泾渭分明。但同时,美和丑却又是那么地接近,相处得那么的融洽。 看到了楚少颖那张得到大自然宠爱的脸,白小琪拍了拍他的肩膀:“楚同学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事啊?”楚少颖看了看她欲言又止的面庞,“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你有喜欢的人吗?”白小琪装得轻描淡写,但一双眸子却散发着精光,似是很在意这个话题的答案。 “你为什要问这个问题呢?”楚少颖不敢看她的眼睛,有意回避她的目光。 “好奇!” “好奇?” “对啊,你长得这么英俊,又有才华,肯定有很多小姑娘喜欢了。”白小琪取下了一只爬在已经手腕上的蚂蚁。 “你只看到了我好的一面,我差的一面你从来没看到过。”楚少颖看了看远方,眉目间有一丝忧伤,“你知道一个人没有午饭钱买午饭的滋味吗,你知道一个人上六年级还穿开裆裤的滋味吗,你知道一个人因为买不起内裤而被同学羞辱的滋味吗……”说到这里,楚少颖泪眼涟涟,但他很快抹干了眼泪,装出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 “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接起你的往事的。” “没什么。”楚少颖也拍了拍她的肩膀,“其实我还真喜欢上了一个人。” “谁啊?”白小琪大睁着双眼,好奇的神色跃然脸上。 “我喜欢佟小蝶!”楚少颖咬了咬嘴唇,“我从小学就暗恋她。” “佟小蝶?”白小琪的神色暗淡下来,甚至连呼吸都有点儿凌乱了。 “这是秘密,你别告诉别人啊。不然他们会笑话我的。” “她有什么好的?”白小琪耷拉下脑袋,自言自语道,“她能给你的,我也能啊。” “你怎么了?”看着白小琪的黯然神伤,楚少颖再次叮嘱,“你千万别告诉别人,不然我以后就没脸见人了。” “放心吧。”白小琪整顿了情绪,再次用食指刮了刮他的鼻子,“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榕树树枝上飘落下几片树叶,这树叶儿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翩然落地。 楚少颖拈下了身上的落叶:“什么问题啊,神神秘秘的。” “如果没有佟小蝶,你会喜欢我吗?” “别开玩笑了。”楚少颖站起身来,轻声答道。 “我是认真的。” “拜托,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想过,不过我和佟小蝶的关系,我没抱太大的希望。”楚少颖从校园后操场来到了教室。 由于今天是星期六,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人。作业已经被自己突击完了,看了一会儿小说,楚少颖开始谋划白小琪的诗。想来想去,找不到一点点灵感。灵感这个东西很奇妙,你“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时候它不见,你“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时候它似有似无,但就在你蓦然回首时,它却灯火阑珊处。楚少颖想了大半节课,却没有想出一点儿眉目来,搞得自己头皮发麻,心中似有火烧,一会儿捶捶腿,一会儿扣扣背,连呼吸的频率都乱了,那是一种求之不得的愤怒和似是而虚的错觉混合在一起,搅拌出的一种莫名的情绪。 楚少颖去上了趟厕所,刚一尿完,那个灵感仿佛厌倦了和他藏猫猫,如一道光射入他的脑子,一首名叫《叹己》的诗已然成形: 心无八斗才,腹缺五车书。 要做执笔吏,岂非梦中黍。 指乏缚鸡力,俯仰逊农夫。 虽此不气馁,百觅得归处。 写完了之后,楚少颖又检查了一遍,直到确定没有错别字了,他才朝八年级一班走了过去。与自己班一样,万媛班也只有几个人。 楚少颖在八年级一班敲了敲门,白小琪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说真的,楚少颖还真的没有一丝勇气进去,在班门口愣了愣,直到白小琪第五次招手让他进去,楚少颖才迈着放轻了的步伐,一颗心摇摇欲坠地走了进去。 白小琪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楚少颖才静静坐了过去,把自己写的诗递了过去。白小琪打开一看,念了几遍,竖起了大拇指:“写得太好了!” “你作业写完了吗?”白小琪收起了诗问。 “早写完了。”楚少颖回答。 “我的作业也写完了,我们去校园走走吧。” “这?” “这什么这啊。”白小琪推着楚少颖的双肩,把他推出了教室。 二人来到校园,教学楼前,花池里的柳树早已枝叶泛黄,偶尔可以看到几只麻雀在枝叶间翻飞打闹,为这凄冷的景色增添了几许生气。 楼上初三的各个班级都灯光大亮,尽管今天休息,但总有一些对前途报满希望的学生在用功学习着,就算是下课声响起,他们的心思依旧在题目与笔墨之间。 这样的日子,似乎离自己很远。但一想起去年这时候的自己,这样的日子,似乎又离自己很近。 二人来到了后操场上的一个高台上,这个高台是学生举行运动会时裁判站的,显得要比别的地方高。 “学习好,就一定有个好前途吗?”楚少颖看到那么多为前途而努力着的学生,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不尽然吧。” “那我们这样拼命地学习,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这个问题,绝不是楚少颖此刻才想到的,他自从听王二叔说质疑就是认识人生最好的方式的时候,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 “可能是社会需要人才,学校为了配合社会的需要,才让我们学习。而学习就是为了把我们打造成社会需要的样子,服务于社会……反正这是一个很高深的问题,我也说不清楚。”白小琪模棱两可地回答。 “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是好事了。”白小琪眼神忽忽一瞥,“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坏事。你看啊。”楚少颖认真地回答,“同一种植物,是长在盆子里好呢,还是长在森林里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不要人为地干扰孩子们的成长。”白小琪也同样认真,小嘴轻轻一歪,“不知道你想过没有,不是人为地为孩子们接种疫苗,他们能健康地成长么?” “嗯嗯。”楚少颖点了点头,“你说得也对,只求大人们不要太多地干扰孩子们的成长吧。” “前几天我看到了一句话,觉得蛮有韵味的,我说给你听啊。”白小琪如数家珍,“才华能征服地球,知识能征服太阳,真理能征服宇宙。” “谁写的?” “佚名,不知道谁写的。” “有才华的人多可去了,也没见他们征服地球啊。至于真理嘛,这世界还真没有永恒的真理,又谈何征服宇宙呢。”楚少颖在极力反驳。 “我这里还有一句话,你听听。”白小琪贝齿轻启,“药治愈不了心病,得满足不了欲望。” “我再加上一句。”楚少颖微微一笑,“脂粉挽留不了青春!” 白小琪掠了掠额头两侧的头发,望了望一望无际的夜空,产生了一股不明所以的悲伤:“你觉不觉得,人生其实很短。” 这个问题,楚少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每一天都安排得很紧,每天可以做很多的事情,时间还蛮充裕的。 “怎么理解?”楚少颖迎头问了问。 “人生自己能支配的时间,前头除了少年,后头除了老年,中间还有一半在梦里过了,真的很少啊。”白小琪用手腕托着下巴,一种千古伤心的情绪冒了出来。 “你说得很有道理。”楚少颖皱了皱眉,“但是我现在还体会不到。” 微微的风吹过,淡淡的凉意中掺杂了一点儿女子的香气。吸入心底,如打了一剂麻醉针一样,有种掩耳盗铃的惬意。 白小琪支起了另一只手也托着下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楚少颖:“做人啊,要像水一样,千万不能像风。” 楚少颖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便不假思索地问了“为什么”三个字。 “水和万物交朋友,而水呢,它和万物作敌人。” 楚少颖点了点头,“有道理”三个字脱口而出。 “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一句诗。” “什么?” “睫在眼前常不见,道非身外更何求?”白小琪解释,“其实有很多好东西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没有发现而已。” “如果你能从我身上发现出真善美来,你就拥有了一双发现真谛的眼睛了。”楚少颖用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来回应白小琪。 “自恋!”白小琪点了点楚少颖的额头,“你真自恋。” 第八十九章 有情(5) “耶!”楚少颖吐了吐舌头,“我的意思是说,我想从你那里知道我自己。” “沧海有多广,江湖有多深,局中人才了解。”白小琪看了看星空,“你要了解自己,应该问问你自己啊。” “眼睛里,看见的是别人的人生。只有镜子里的,才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而别人,就是你的镜子。只有从别人那里,你才能看清自己。” 白小琪再次点了点楚少颖的额头:“没想到你这个看似活得很粗糙的人,还有这点儿觉悟。” “什么粗糙,我活得很精细。”楚少颖翻了个白眼,“只是你没有发现。” 一股小风吹来,楚少颖打了个喷嚏,顺带着挤出几滴眼泪。一阵淡淡的凉意接踵而至,钻进袖筒,钻进裤管,让人有种沐浴在冰水混合物的感觉。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二人只得凭借远处的灯光看清路径。 下课铃声已经响了三次了,这是下晚自习的表示。 “我们回去吧。”楚少颖又打了两个喷嚏,已经一步步下了高台。 二人朝着宿舍走去,风卷起地上的黄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搅乱了错落有致的脚步声。 到了离宿舍楼还有两百米的时候,白小琪突然转过身,笑意嫣然地对着楚少颖:“许多年以后,你还会记得这个夜晚么?” “别说傻话了。”楚少颖一脸的不屑一顾,“让人听到了会产生误会的。” “我才不怕别人听了呢。”白小琪大大咧咧地,轻轻拍了拍身上的落叶,“这个晚上,我一定会记得的,我会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男生,他和全校最丑的丑女一起说话,和她一起交朋友,分享心得……”说完,她眼波流转,补充了一句:“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不会忘记你的。” “说什么傻话呢。何况你还是个女孩子,别人听了会怎么想你啊。”楚少颖害怕她说那么大声,会被人发现,他便大步流星离开了。 看着楚少颖傻不溜湫地离开,身后的白小琪灿然一笑,轻轻说了声“臭小子”之后才朝着宿舍走去。 回到宿舍,里面只有钱粮丰一个人,一看到楚少颖,钱粮丰道:“下午有个丑——哦不,有个女的找你。” “嗯,我知道了。” “帅哥,把你作业给我抄一下呗。”钱粮丰伸出手要作业。 “明天吧。”楚少颖摊了摊手,“作业全在班里,没拿回来。” 钱粮丰兴味索然地抽回了手:“那好吧,明天早点儿给我。” “嗯嗯!”楚少颖便抱着盆子去了水房洗衣服。回到宿舍时,整个宿舍楼已经熄灯了。楚少颖打开应急灯,练了二十分钟的书法,而后一个人蹲在被窝里看课外书。 忽的,床被人摇了一摇,楚少颖本能地当下书,问:“怎么了?” “咱说说心里话吧。”钱粮丰故作神秘,压低了声音说。 “心里话是隐私,说出来不好吧。”楚少颖有点儿不同意他这个建议。 “咱发誓,出了这个门,我们就什么都忘了,如果谁把对方的心里话说出去,谁将来生孩子不长屁股。”钱粮丰郑重其事地说。 “这……好吧。”楚少颖捏了捏发痒的鼻子,“你先来。” 钱粮丰微微咳嗽了一声:“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干过一件特别不光彩的事。” “什么事?”楚少颖本能性地一问。 “那时候,家里很穷,我和几个小伙伴,常常潜伏在别人坟墓的不远处,等到有人上坟向那些死去的人摆上祭品之后又离去的时候,我们便凑过去,把那些什么苹果香蕉梨子等类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钱粮丰的脸上,有种蔑视自己的情绪。 “那算啥。”楚少颖想了一会儿,编出了一个故事,“也不知道是哪一年了,反正那一年正值饥荒,远近的十里八村,也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那时的我,已经有很多天水米未进了,我饿得实在不行了,于是我就生起了一堆火,把那些死人的肉烤熟吃了。” “这是真的么?”钱粮丰听楚少颖断断续续的口吻,生出了质疑。 “那还能有假?”楚少颖一句反问回去,表示自己说的不是假话。 “怪不得你不怕死人。”钱粮丰想起了什么,“邓圣说你要和死人的坟墓来个合影,原来都是真的。” “绝对真的。”楚少颖意气风发地道,“我死人肉都吃过,还怕死人?不过,兄弟,这事儿你别说出去,不然让别人知道了,我就显得另类了。” “放心吧,出了这个门,我就都忘记了。”钱粮丰拍了拍胸脯,“我们有言在先的啊。” 钱粮丰又掏出一根烟,递给了楚少颖。楚少颖接过了烟,拿来一看,是一只不错的烟:“怎么平时没见你抽过这烟。” “价格太贵了,我舍不得给人抽,都是留给自己偷偷抽的。”钱粮丰掏出打火机,给楚少颖点燃,而后才把自己的烟点燃,吧嗒了两口,“如果你是看你小子人好,我可是舍不得给你抽的。” “哦,这么说来,我可是受宠若惊了。”楚少颖吸了几口,把烟灰弹到地上。 “给你说个事儿。”钱粮丰吐了几个烟圈,“不过这事儿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什么事儿?”楚少颖条件反射性地反问。 “我听别人说,你小子走桃花运了。”钱粮丰神秘兮兮地笑着,“听说有女孩子在犄角旮旯儿里偷窥你,还悄悄轻吻你的影子,耶……” “算了吧,都是别人瞎说的,我家里穷,谁会看得上我啊。”楚少颖的表情和口吻,显示出他绝对不相信这事儿。 “可是你学习好啊,又很有才华,人又长得很帅。”钱粮丰大肆夸奖着。 “仅此而已吗?” “光这两点就已经惹人嫉妒惹人垂涎了。”钱粮丰听他的话,倒显得楚少颖不知足,便用略加嗔责的声音道,“你还想老天给予你什么啊?” “可是……”楚少颖听了他的褒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要反驳他,只是说了一个“可是”之后,他完全想不出后文了,倒是让自己陷入了一种很难堪的境地,便稀里糊涂地应了一句:“我的人生不需要这些。” “为什么?”钱粮丰振振有词地问。 “夸一个女人长得漂亮,那是对她的侮辱。夸一个男人说漂亮,那是对他极端的侮辱。”楚少颖把烟头扔掉,“这个,难道你不知道么?” “你小子,哪来的这么多歪思邪想。”钱粮丰才觉得,这小子与别人不一样,但要说他具体哪里与别人不一样,他却说不出个所以说来。 说完,钱粮丰也把烟头扔掉:“说句实话,你真的很优秀,但也就是因为你的优秀,惹来了不少敌视的目光。” “我一不偷二不抢的,做的都是正经‘买卖’,与人无尤的,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楚少颖驳他的回。 “但你优秀过头了,就有人看你不爽。听说有个叫刘翰然的要找你麻烦呢。”钱粮丰用脚蹬着床板,“你和那个刘翰然是不是有什么过节,他三番两次地为难你。” 楚少颖知道是因为佟小蝶,但此刻不能说明,便满不在乎地道了一句:“鬼知道!” 窗外刮起了风,刮得树木瑟瑟发抖。冷风灌入窗户,一股冷冽的温度传来,使得打开的窗户嘎吱响。 楚少颖和钱粮丰同时打了个喷嚏,清鼻子直流。 钱粮丰赶紧关上窗户,用卫生纸擦了擦鼻涕。少时,屋子里的暖气把屋子烘得暖暖的。 钱粮丰本来还要继续他们的谈话,楚少颖已经困得不行了:“睡觉吧。”楚少颖蒙上被子,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晨,楚少颖起了个老早,到水房里洗漱,才一碰到水,冰冷的感觉以手为媒介,传遍了身体上的每一个角落,使得本来半醒不醒的神经一下子清醒不少。楚少颖挤了一点牙膏在牙刷上,开始刷牙,当牙刷好,用水漱口的时候,那冷的感觉仿佛一个个跳动的小精灵,用针扎的方式刺激着牙龈和舌头,像是种变异了的麻辣味。楚少颖本能地吐掉了水,但这种冷却还是徘徊在唇齿之间,像是扎根在了口腔里,迟迟不肯退去。直到过了一分多钟,这刺骨的冷才渐渐消退。 楚少颖又接了一盆水,沃了沃面,这冷铺天盖地地袭击了自己的面庞,类似于寒风割面的感觉,肆无忌惮地在身体里徘徊来徘徊去,有意要使这小子清醒。 楚少颖用毛巾抹了抹脸,自己的身体渐渐适应了这种寒冷。回到宿舍后,钱粮丰还在呼呼大睡。楚少颖也没有叫他,夹了几本书,匆匆往食堂走去。吃完了早饭,楚少颖瑟缩着身体,冒着寒风去了班里。 在靠近八三班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八年级一班的门口,白小琪正掏出钥匙开门呢。 “你好啊,楚同学!” 第九十章 友谊(1) “你好,白同学!”楚少颖条件反射性地回了一句。 楚少颖把作业找到,又折回宿舍把作业给了钱粮丰,再次回到班级的时候,张小强已经坐在教室的窗台上,气喘吁吁地抽着烟。 看到楚少颖前来,张小强立马递过去一支烟。 吧嗒了两口,楚少颖才问:“你怎么来这么早?” “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秘密?” “明天下午,学校要组织同学环城跑。”张小强吐了一口烟,小脸儿上红扑扑的,像摸了一层胭脂,“我准备参加,这不,我都绕着操场跑了十圈了。” “消息可靠吗?”楚少颖产生了怀疑。 “绝对可靠!” 二人聊了一会儿,张小强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脸上的红渐渐退去。 “赢了可有奖励?” “赢的,奖励一个异性!”张小强戏谑成性。 “切。” “我说的都是正确的。”张小强解释着,“一旦赢了,可是会吸引不少异性的,我说奖励一个异性,还是比较保守的说法啊。” “你是想吸引叶小小吧?”楚少颖打趣地说。 “呵呵。”张小强笑得很阴险,“主要目的是吸引她,但我不介意多吸引几个,当备胎。” “你确定你能得一个好名次?” “事在人为,你明天下午就知道了。” 星期一上午,学校果然公布了“下午环城跑”的消息,学校有将近一半的人都参加了。楚少颖随波逐流,也去报了名。 下午,环绕小镇的几条道路都被封了,专门留给学生跑步。全校学生聚集在校门口,场面颇为浩大。 楚少颖朝人丛看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 这是个热闹的场面,但却反衬了楚少颖的孤单。楚少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它压在心底的河床上。 茫茫人海中,自己真的很渺小啊。沧海一粟,正是此刻的心绪啊。 先是男生跑,一大群人站在公路上,随着老师的一声令下,参赛的男生一涌而去。 楚少颖在人群中,觉得自己就像沙漠里的一粒沙子,多么微不足道啊。 一开始,楚少颖卯足了力气,迈着大步快速得跑,一下子甩掉了身边的好多人,这令楚少颖感到高兴。但楚少颖的兴头只持续了一百米,而后,他觉得两腿又酸又痛,虽然自己心中壮志凌云,但腿上的肌肉却已力不能及。嘴上的呼吸一声紧似一声,一声大似一声,喉咙里更是干得像是火烧,痛得像是被玻璃渣哽住了。 这种难受已经不能用难受来形容了,徜徉在这样的境地之中,什么爱恨情仇,什么恩恩怨怨,是么是是非非都不存在了,心中只有一个信念,要把余下的路程跑完。 楚少颖只觉得此刻他已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台被人编了程序的机器,唯一的目标就是终点。 有很多次,楚少颖都想放弃,或者慢下来休息。但看到有那么多同学都在拼命地跑,自己又岂能承认自己是一个弱者呢,别人是一个鼻子一双手一双脚,自己也是一个鼻子一双手一双脚,怎么能落后于别人呢。 所有的一切都被忽略了,全部的意识都在两条腿上,楚少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达终点的。 只知道,楚少颖冲过终点,全身一软,准备趴地的时候,两双手把他扶稳了。 楚少颖喘得像牛一样,整张脸涨得发紫,全身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他就这样软瘫了下去,过了许久,身体的不适感才渐渐消失。 楚少颖看了看扶起自己的两个人,竟然是罗隐仁和夏荷。 “谢啦!”楚少颖真心感谢两人,不然自己必得跌个狗吃屎。 “不行就别逞能。”罗隐仁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真心奉劝着。 等楚少颖恢复到正常的时候,女生环城跑就已经开始了。楚少颖和夏荷罗隐仁二人站在大路两旁,和别人一起看女生跑步。 女生跑步整体来说要比男生慢一些,有些个娇滴滴的女生,根本不是跑完全程的,而是走完全程的。 当靠前面一群女生向终点冲来的时候,楚少颖发现了白小琪的身影,他对着白小琪重重地喊了一声:“加油,加油,加油!” 白小琪是第六个冲过终点线的女生,当她冲过终点线后,她们班的两名女生上去扶住了她。 看到了这一幕,楚少颖又把白小琪审视了一遍,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女生,她是一个有着奋斗精神和吃苦品格的女生。而更关键的是,在她那张丑得见不得人的面孔之下,隐藏着怎样的不为人知的努力,让身为同龄人的许多人望尘莫及。 她,在自己心中,简直就可以为她立一个牌坊,当作一个模板,让人们时时向他看齐。 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 楚少颖暗暗吞了一口口水,忍不住多看了白小琪几眼,眼中流露出欣赏的色彩。微微朝她笑了笑,心中是满满的敬佩。 环城跑结束后,学校给前十名发了个奖状,楚少颖惊奇地发现,张小强也在前十名之列,不过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有异性作为奖励。因为人们只记得第一名,谁会在意第四名的他。 自这次环城跑之后,学校安静了好一阵子,同学们在百无聊赖之中度过了一段时间,直到四周之后,学校又举行了一次篮球赛。 楚少颖是个篮球盲,对篮球没有一点儿兴趣,篮球赛开始的时候,他被老师叫去了订正作业。到了老师办公室后,对生物也不感兴趣的他,大半天才搞明白食物链是怎么回事。老师点了点他的脑壳,赠以“朽木”的“美名”。 出了老师办公室,楚少颖产生了一种劫后重生的感觉,长长地出了几口气,竟一眼瞥见了杏眼桃腮的佟小蝶。 “嗨,你好啊。”楚少颖的一句问候,显得十分别扭,由于有一段时间没和她说话了,楚少颖都觉得有点儿生疏了。 “楚少颖同学!”佟小蝶莞尔一笑,“你没参加篮球赛?” “我是文,篮球是武,八竿子打不着,参加篮球赛干什么?”楚少颖说得有点儿风趣,引得佟小蝶淡淡一笑。 “我也不喜欢篮球,打篮球的,都是男人中的莽汉,不如书生显得文雅。”佟小蝶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不过当她到了球场边上的时候,她两眼放光地盯着那些打篮球的,这证明了她刚才说的话都是骗人的。 “加油……”佟小蝶大声喊着,为自己班的球员鼓舞。 当八三班下场,而另一个班级上的时候,楚少颖惊讶地发现,刘翰然也成了篮球队员,并且还是他们班的主力。 楚少颖不自觉地心中寒然,淡淡的怒气搅乱了鼻腔里的呼吸,使得肚子都大了两圈。 他冷冷地看着刘翰然,他是多么希望刘翰然忽然摔一跤,磕个头破血流,或者被人盖个帽,或者走步犯规什么的,让他出乖露丑一回,惹得全体成员都笑话他,那才皆大欢喜呢。 可事实并非尽如楚少颖想的那样,刘翰然人高马大,仗着自己个子高块头大,站在篮板下,略微几个动作,他竟然可以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为自己班别的同学赢得了出手的机会。 刘翰然所在的班级连得了九分,对方的班级要求换人。这个班换上的,是一个跟刘翰然块头差不多的男生。有了这个人,这个班才渐渐拉拢了得分。 接下来的一幕,正中了楚少颖心中所想,当一个同学把球传给刘翰然,而刘翰然准备投篮的时候,那个同样大块头的同学往上一跳,不仅将球拦截了下来,还让刘翰然跌了一个大跤。 刘翰然跌倒地上,脸上被水泥地轻轻擦伤。 这正如楚少颖的落井下石,楚少颖应该为此感到高兴,然而看到刘翰然他们班的许多人扶起了他,并且夸奖而又安慰他,不少人倒生出了一种崇敬的表情,毕竟他是在为自己班出力,为自己班卖命。 看到这里,楚少颖没来由地一阵心酸,一阵低落。从前光风霁月的自己,此刻完全成了一个小人了。 八年级一班,由于是富贵班,家里都是有钱人,俗话说有钱人家少奋斗,大多数同学文的不行,武的就更不行了。所以一个轮回下来,成了第一个被刷下来的班级。 白小琪看见自己班里的男生平时都是口出狂言,说什么“敢上高山捋虎须”,什么“下 海惊倒赤龙胆”,什么“我才甲天下”,什么“十亿神州我当先”,说大话的本事倒是有,可是要他们拿出一点儿男子汉气概的时候,一个个都成了钻地的蚯蚓,井底的青蛙了。 白小琪一眼瞥见了楚少颖,而楚少颖还在不爽地看着刘翰然,直到白小琪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还没有发现白小琪。 “楚同学,看什么呢?”白小琪轻轻拍了拍楚少颖的肩膀。 第九十一章 友谊(2) 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动作和声音惊得楚少颖一个激灵,“没什么”三个字姗姗来迟般地回答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去参加。” 楚少颖咧了咧嘴:“我长这么大,连篮球摸都没有摸过呢。” “那你也太不男人了吧。”白小琪笑嘻嘻地说。 “这世上没摸过篮球的人多了去了,问不见得他们不男人啊。”楚少颖驳她的回。 很快就轮到自己班上场了,张小强成了自己班的主力,他不仅球运得好,弹跳力也非常好,如果没有人阻拦,他甚至可以扣篮。 张小强运球的时候,发现富贵班的叶小小也在看着自己,于是他雄心一起,一股男子汉气概陡然而生,当场给了对方一个盖帽,赢得了全班的掌声。 张小强抹了把汗水,微微眯了眯眼,一个迷人的秋波暗送了出去,只不过对方的注意力全不在他的身上,这个秋波是白送了。 张小强越打越来劲,他一个人在对方三人的围击之下,强行突破,最后以一个跳步把篮球送进了篮筐。 这一场篮球赛,张小强出尽了风头,本以为人群中会有道敬佩的目光投射过来,而当他在人群中搜索那道目光的时候,却发现那目光的主人早已没了踪影。 张小强没来由地一阵失落,喝了一口同学递过来的矿泉水,用毛巾擦了擦汗水,兴味索然地坐在球场外的椅子上,看别的班角逐。 楚少颖从白小琪身边走开,来到张小强旁边:“看不出,你还有这点儿才能。” “上天给了彼,就不给你此,换句话说,上天不会什么都给你,也不会什么都不给你。”张小强那两只眼睛因为运动而炯炯有神,“你以为上天没有给我像你一样的文,就不会给我你不具备的武了吗。” “你能打过刘翰然吗?”楚少颖淡淡的一问,打起了自己的小心思,他要杀杀刘翰然的风头。不过话才刚出口,他就觉得自己太卑鄙了,竟然要利用自己的朋友,当下转口道,“这么多人中,若是单挑,你能排第几?” “刘翰然?”张小强淡淡道,“若是单对单,他算个毛啊?” 楚少颖确定他听见了自己的前半句话,他不想利用自己的朋友,当一个卑鄙的人,只得再次强调了后半句话:“这么多人中,若是单对单,你能排第几?” “一般一般,也就前三!”张小强轻轻松松地回答,“如果我们班有一个好一点儿的前锋和后卫,完全可以来个完胜的。” 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呢还是该说不幸,八三班对上了刘翰然所在的班级,正如张小强所说,身形剽悍的刘翰然的一身膘起不了一点作用,在他面前一筹莫展。 当张小强在刘翰然的阻挠之下投进了一个三分球后,楚少颖情不自禁地鼓了鼓掌,令楚少颖不明白的是,张小强进了如此漂亮的球,自己班为什么没人鼓掌。楚少颖孤单的掌声让他显得尴尬,他便象征性地多鼓了两下,以显示自己的真诚。 几场球打下来,张小强场场的得分都比自己班其他所有人得分的总和还要多,最终八三班得了第三名。而球技精湛的张小强更是蜚声全校,让在校所有人都知道有张小强这么个篮球健将,赢得了不少女生的爱慕,只可惜这叶小小不在爱慕者之列。 从这以后,几乎每天下午放学后,在篮球场上都能看到张小强的身影,有不少女生还送水送吃的,惹得别的男生眼红。 一转眼,这个学期就要过去了,期末考试结束后,大家要度过在宿舍里的最后一个夜晚。 花问柳买了一大瓶可乐和一些零食,几人围着桌子凑在一起便开始了他们围桌夜话了。 窗外,朔风凛冽,屋子里的温暖显得尤其珍贵。 花问柳为每个人倒了一杯可乐:“为我们的缘分干杯。”几人碰了个杯,一饮而尽。 花痴我男子汉气概,这一点从他的脚臭可以初见端倪,他颇为惋惜地感叹了一句:“可惜了,没有白的。” 同样男子汉气概,同样脚臭的刘远之立马响应:“就是,就是,可乐多不过瘾,多不男人,要来两杯二锅头才好啊,。” 钱粮丰立马皱起了眉头:“我不会喝白的,喝一顿,肚子里两天吃的饭都得吐出来。” “我不会白的。” “我也不会。” “我也不会。” “我也不会。”在花痴我花问柳和凌致远说了句不会后,楚少颖立马响应,跟着说了句不会。 “男人不喝酒,走路都要遇见狗!”刘远之戏谑地来了这么一句。 “这是怎么说?”花问柳不明白他的意思。 “武松打虎还要喝十八碗酒,没有酒壮胆,他能打死老虎吗。”刘远之眉飞色舞地解释,“如果我们不喝酒,自然打不过狗了。楚少颖,写一点,你深有体会,对不对?” 楚少颖隐隐觉得,他是在说刘翰然的事,当下重重地点了点头,“对对对”的说了个不住。 花问柳又为大家倒了一杯可乐,他举起杯子,想找一个大家碰杯的理由,想了半天,却找不到一个好的理由,便牵强地说了句:“为我们都是男人干杯。” “什么叫做为我们都是男人干杯啊?”刘远之当先提出了质疑,“天下的男人多了去了,怎么没见他们干杯啊。” “不……”花问柳抓了抓后脑勺,“为……为我们在同一个宿舍干杯。” “好,为我们在同一个宿舍干杯!”全宿舍的人异口同声地说着。 正喝可乐呢,有人把宿舍门敲得咚咚响,并伴有“赶快睡觉,明天上午,所有住校生全部回家”一句话传来。 楚少颖回家过了个不冷不热不寒不暖的年,学校便又开课了。 开学前几天,学生都闲得没事做,晚上回宿舍后,楚少颖用纸写了一副对联: 鸡窗十年苦用功, 始得椽笔如有神。 花痴我看到这副对联后,竖起了大拇指,大夸了“好好好妙妙妙”六个字。 “你是觉得我的字好呢,还是这副对联好。”这句话,正是楚少颖心里的问话,他极力想知道答案。 “字也好,句更妙。”花问柳大加赞赏,“给你点个赞。” 楚少颖听了,心里乐得跟吃了蜜一样甜。 “走,我们上网去吧。”大家听了这话,纷纷把头转向了刘远之,这话显然是刘远之说的。 “这个建议好。”这个宿舍里,除了楚少颖,纷纷响应了这个号召。 “小楚,你去不。”刘远之小声问。 “我没有钱。”楚少颖摊了摊手,表示自己连一文钱都没有。 花痴我想了想:“这样也好,等会我们把床单联接起来缒下去后,总得有一个人把床单收上去吧。再说了,万一宿舍管理员来敲门,总得有个人应话吧。” 钱粮丰拍了拍楚少颖的肩膀:“这收床单和应付管理员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这……”楚少颖本不想答应,万一出个事儿,自己可承担不起啊,但看到满宿舍舍友们友好的笑容,楚少颖只得勉强地笑了笑,“那好吧。” 听到了楚少颖的回答,几人立马把床单联接在一起,一头绑在床上,另一头扔出了窗户,他们便一个一个地拽着床单往下缒。直到五人都下去了,楚少颖才收起床单,打开,铺在他们的床上。 今晚难得地清净,楚少颖打开应急灯,美美地看看一阵课外书,直到十二点过了,他才收起了课外书,关了应急灯,睡觉。第二天一起来,宿舍里除了自己空空如也。 楚少颖打开窗户,迎面一股春天的和风,带着淡淡的凉意和花草的香气扑鼻而来,闻起来,是那么的令人惬意。 楚少颖忍不住张开双手,深深地吸了几口空气。 远方的天空上,一群大雁排着整齐的队伍,划过天际。 楚少颖看了看小镇,在阳光的照耀下,整个小镇看起来像是万绿丛中的一朵鲜花,散发着令人垂涎的香气。 楚少颖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教学楼,如果说小镇看起来像一朵鲜花,那整个学校就是花萼上的一个柱头。 花池子里的青草已经开始泛绿,而那葱葱郁郁的柳树,似乎是最先感受到春意的,许多花草连芽也没有发,它就万条垂下绿丝绦了,绿得一发不可收拾,以摧枯拉朽之势,蔓延向远方。 每每遇到这个时候,楚少颖心中关于创作的馋虫便蠢蠢欲动了。他是多么想用文字把这种惬意这种美景记下来啊,但听到楼道里此起彼伏的脚步声,楚少颖知道是该去班里的时候了。这使得他的创作欲望喝了个西北风,只留下满肚子的空虚,在五脏六腑中涌动。这该死的脚步声是有多么可恶啊,真是大煞风景…… 第九十二章 友谊(3) 楚少颖匆匆洗了脸刷了牙,去食堂里吃了饭,回到班里。教室门口的花池子里,白玉兰开得像一朵从天空中摘下来的白云。 回到座位上,张小强问了一句:“你哪个宿舍的?” “你问这个干嘛?”从张小强的表情中,楚少颖觉察出发生了什么事情,便一五一十地说了,“210宿舍。” “210宿舍?”张小强又循序渐进地问,“你们宿舍是不是有人上网去了?” 楚少颖顿了顿,略微思索了一下,疑云满脸地点了点头:“是的,怎么了?” “还好你没去。”张小强为他感到高兴,“那些上网的,都被抓了。” “啊?”楚少颖的这个“啊”字既饱含了对他们的不幸的同情,同时又暗含了自己幸亏没有和他们一起去的高兴。 “好像中途还出了点儿事。”张小强拿起了语文书,顶在中指上转了十几圈。 “出了点儿事?”楚少颖既好奇又惊讶,“出了什么事啊。” “不知道是什么事。”张小强放下书,“不过从校领导那慌乱的神情中,这一定不是件小事。” “会是什么事呢。” “放心,他们出了这么大的事,学校一定会公布的。”张小强的一句话引来了上课铃声。 楚少颖没有心思听课,他很害怕校领导会来查问他,虽然自己没有和他们一起去上网,但自己不仅知情不报,还给她们收了床单,也算是一个“犯罪嫌疑人”啊。 楚少颖越想越怕,但他最怕的,却是校领导通知家长。那样,他不仅要禁受爸爸拳头的毒打,还要承受爸爸因为贫穷而带给他的心理创伤。虽说爸爸在他心中的份量早已没有了小时候那样重,但他毕竟是爸爸啊,他又哪里有勇气在众人面前和爸爸针尖对麦芒呢。 这一个上午,楚少颖都是在这样的纠结中度过的。中午放学后,楚少颖去食堂吃饭,他本以为自己没有食欲,没想到一闻到菜香,什么烦恼和屈辱都不存在了。他和一些学生端着饭盘子来到食堂外的水泥地面上,楚少颖非常喜欢这些饭菜,在楚少颖的心里,他深深知道,像食堂里的饭菜,对他们家而言,恐怕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到。所以每当他看到有人因为觉得饭菜不好吃而抛掉饭菜时,他就觉得很气愤。不仅仅是因为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还有你以为不好吃的饭菜,别人却吃不到呢。 楚少颖吃了个十分饱,回到宿舍时,一看,只有钱粮丰一个人。 “他们呢?”楚少颖看着钱粮丰不大好的脸色。 “昨晚都被抓了。”钱粮丰感到后怕,“幸亏我跑得快,不然也要倒霉。”说完,钱粮丰捏了捏拳头,又道:“但愿他们不要供出我来。” “我想他们不会的。”楚少颖要给钱粮丰吃定心丸,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都很够义气。” “唉。”钱粮丰叹了口气,“只是苦了花问柳了。” “怎么了?”楚少颖看到钱粮丰极度难受的神色,轻轻地一问。 “他一只眼睛瞎了!”钱粮丰咬了咬嘴唇,两滴珠泪噙在眼眶里。 “你们遇到歹徒了?” “没有!” “那是?” 钱粮丰想起昨晚的事,此刻心有余悸:“我们出了宿舍楼,高兴地往网吧里冲,谁知道前面有一根固定电线杆的钢丝绳。当时黑灯瞎火的,花问柳一个不注意,眼睛撞在了钢丝绳上,鲜血直流……” “那他现在在哪儿?”楚少颖既惊讶又同情,然而心底里所有的话,都化作了这句话。 “在医院。” “我们去看看他吧,好歹是一个宿舍的。” “算了。”钱粮丰歪了歪嘴,一只手搭在楚少颖的肩膀上,“等一阵子吧,这场风波过去后,我们再去看他吧。我可不想再别生事故了。” “嗯!”楚少颖觉得他说得有理,便点了个连珠头。 “还有啊,校领导一定会找我俩谈话,我们一定要先把有些事商量一下,别让他们抓住漏洞和把柄。” “嗯!”楚少颖再见点了个连珠头。 二人把整件事梳理了一下,把一些关键上的问题想了回答的法子。 果然整件事在两天后被曝光了,除了在医院的花问柳、逃离事故现场的钱粮丰和没有去上网的楚少颖外,花痴我凌致远和刘远之三人被叫到了主席台前,接受了无止境的批评教育,被所有学生的目光蹂躏得内心体无完肤,被主席台上的老师训得一文不值。还好,几人的脸皮早已是刀枪不入,大炮轰也轰不烂。 两个星期后,花问柳的伤势才渐渐好转了过来,但右眼睛却从此报废了。 五人合资买了香蕉牛奶等吃食来到医院,好不容易找到了花问柳的病房。一进病房,五人便看到了花问柳的父母。柳爸柳妈一看到几人,气没一处出:“你们来干嘛,要不是你们,我儿子会变成这样……” 柳爸柳妈的话还没有说完,戴着一只眼罩的花问柳就劝道:“爸妈,这都是我自己运气背,和他们无关。” 柳爸柳妈这才把五人扫了一眼,暂时出去了一会儿,让儿子和他们聊聊话。 “对不起啊。”刘远之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抿了抿嘴唇,“要不是我出那个馊主意,去上网,你也不会出这事儿。” “不怪你,不怪你。”花问柳朝他笑了笑,“又不是你专门把那根钢丝绳摆在那里的,这都是我运气太差,不怪你的。” 几人聊了一些话,柳爸柳妈又折回了儿子这里,面色黑得像煤炭。五人知到这是柳爸柳妈不欢迎的表现,几人只得灰头土脸得像小偷一样地离开了。 出了医院,几人兴味索然地回了学校。 小镇周围的农场,到处都在春耕春播了,拖拉机的咆哮声随处可闻。这种时候,春风也不期而至了。但落英小镇的春风,远远没有别处春风那么可爱,不但不可爱,甚至可以说是可恨。吹得小镇黄沙满天,尤其是地里种庄稼用的薄膜,被吹得满世界的飞舞,吹到电线上,吹到林带里,吹到臭水沟里,非常地不雅观。农民不得不顶着风和黄沙,把地里的薄膜加固,不然可就要重新播种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学校响应镇里的号召,要去给农人家放苗(把棉花苗从薄膜里放出来)。 一大早,学生们就起了床,学生们对于干活的兴趣往往要比学习的高,吃完了早饭,学校里以班级为单位,稀稀拉拉地站着一堆又一堆人。许多学生的穿着,和平时上学没有什么分别,看样子倒像是去搞调查,不是去劳动了。 看着同学们带着各种各样的吃食,楚少颖摸了摸兜里仅有的一元钱,看了看同学们,他低下了头。这一块钱的饭钱,无疑只能买到班里最差的吃食,这就算放到全校来看,也必定是拿不上台面的。 楚少颖偷偷摸摸地去了商店,买了一袋馍馍,揣在怀里,生怕别人发现。 楚少颖站在人群一角,看着同学们拿着零食吃,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能够大大方方地走在人群中,用自信的口吻和他们说话。 楚少颖推着自己的自行车,这车还是白小琪送的,在楚少颖的保护之下,现在还保持着半新旧的状态,他觉得这是唯一给他带来一分自信的东西。楚少颖便一只脚垫着地,一只脚踩着脚踏板,斜坐在车座上。 很快地,班里的同学都来齐了,老师点了点名,就带着大家往地里赶去。大家都兴致勃勃地跟着老师走。 张小强和一群男生骑着车,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时不时地传来一阵笑声,惹得人忍不住多向他们看了一眼。楚少颖看了看张小强,没来由地自卑起来,这个不好好学习的同桌,竟有种吸引力,使得那么多人都和他相处得好。 楚少颖一个人走在人群的后头,看着已经泛绿的白杨树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几只麻雀在树尖儿上飞来飞去。他真的很想长出一对翅膀来,和麻雀一样往来自如。 看着麻雀们欢快不已的样子,楚少颖徒生一种羡慕之情,或者当一只鸟儿也是不错的吧。鸟儿没有贫富之分,没有高低之分,没有笨拙和聪明之分,天天都成群结队地在一起,自由自在,这是一种多么美妙的和谐啊。 楚少颖突然想起了一句话——欲望,是生命的悲哀! 或许,这话说得没错。但楚少颖还是摇了摇头,心中否定了这句话,没有欲望,人们的社会将会停滞不前。 唉,楚少颖摇了摇头,为什么自己年纪这么小,却徒生出这么多的想法呢。楚少颖看了看远处被云朵遮住的太阳,自己也像这太阳啊,尽管前进路上有数不尽的阻碍,但自己还是在坚持发光发热啊。 第九十三章 友谊(4) 道路一边的臭水沟里,散发出恶臭的味道,烂泥中长出茂密的芦苇。而另一边是林带,再里面是农田。 早晨的风灌入袖筒里,像清凉的水流进心田,令人有种无法形容的醒神惬意。 楚少颖用手指揉了揉鼻子,怀里有什么东西钻了出来,侧头一看,才知道怀里的一袋馍馍滚落了出来,朝着臭水沟滚去。 楚少颖大惊,这可是自己的一顿饭啊,虽说拿不出手,但也比饿肚子强。楚少颖便迅速停了车,去抓那袋馍馍。可才追了一两步,那袋馍馍就已经滚进了臭水沟里,被臭水淹没。 楚少颖咬了咬嘴唇,心中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失落感,感觉身体里有一块巨大的铅块儿砸了下来,砸得自己蒙头转向,五马分尸,呼吸的频率在瞬间凌乱。 楚少颖只觉得自己遭受了一场大灾大难,这种难受是无声的,哑巴吃黄连般的,静悄悄的,只能自己一个人承受的。 楚少颖再次看了看那被臭水染黑的馍馍,颓丧地吸了几口气,然后攀上自己的自行车,去追赶同学们。 楚少颖快快地蹬车,没多久追上了同学们,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忘记了自己的午饭——馍馍,但一到地里,看着同学们把吃的藏在包里的时候,楚少颖才为自己的午饭发愁。 这块地大约有五六十行,同学们下了地,一人占一行,然后开始放苗。太阳突破了云朵的遮掩,把阳光肆无忌惮地洒在大地上。 天,干燥得像是沙漠。虽然还没有到夏天,但温度却已经热得人汗流不止。 楚少颖蹲了下去,他出手很轻,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棉苗折断了。可是干了一阵子,他发觉自己是干得最慢的一个人。 他看了看同学们,他们像在打游击,胡乱拨了拨薄膜,才不管棉苗的死活呢。这让楚少颖感到很矛盾,如果不好好干,损坏了别人辛辛苦苦种的棉苗,自己的心里会过意不去。可是自己要好好干,那一定会是最后一个收工的。 楚少颖犹豫了许久,他找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先胡乱放一会儿苗,追上同学们,但前提是不伤害棉苗。等追上了同学们后,再认认真真地放苗。 楚少颖是班里第二十一个干完这一行出地的,当大部分人干完的时候,一群男生冲进了林带里。不知道谁说了一声“抓兔子”,男生们(除了楚少颖)都奔了过去,从他们的喊叫声和脚步声,可以确定是真的有兔子。 “抓住了,抓住了。”楚少颖听得出,这是张小强的声音。 果然过了几分钟,张小强手里拎了一只灰色的野兔出来,在众多男生的环卫之下,张小强高兴得像打了胜仗的将军。 “扔掉!”老师看到了张小强,用命令的口气命令他。 张小强犹豫了许久,迟迟不肯放手丢掉兔子。 “放掉,没听到么?”老师的声音,忽然加大了分贝。 张小强的脸色在极度变换着,一颗心在放与不放中来回了许多遍,所有的心绪和面部表情都变作了牙齿对嘴唇的轻轻一咬,最终,他还是松开了手,让兔子远远跑开逃命了。 时间,已经接近正午了,老师让大家吃完饭后回家。 于是,同学们都拿出自己的吃食,在津津有味地吃着,与其说是在吃东西,不如说是比家境。 看到了这一幕,楚少颖的心里极度难受,肉体经受折磨是小事,就连他的精神世界也惨遭摧残。整个人不仅被毁灭,还被打败了。 “我解个手去!”楚少颖用了知了叫那么大的声音对身边几人道。 楚少颖灰溜溜地窜进了一丛荆棘的后面,他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怔怔出神地盯着远近的农田,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小丑,在这春意盎然的天地间上演一幕闹剧,以供天地万物的取笑。 “喂。”荆棘丛的另一边,传来了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 楚少颖想也没想,就知道是张小强的声音,他的手里拿着两个面包。 “你来做什么?”楚少颖觉得很没面子,觉得自己身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被人揭了起来,自己那一点可笑的尊严被人蹂躏得体无完肤。 “给!”张小强把一个面包给了楚少颖。 楚少颖的脸红扑扑的,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不吃,我不饿。” “切!”张小强翻了个白眼,“吃吧,又没有毒,又不要你还。” 楚少颖虽然还想嘴硬,但嘴巴首先提出了反对,分泌出了许许多多的唾液,胃又接着嘴巴提出了反对,咕咕叫个不住。 楚少颖缓缓抬起手,接过了面包。这面包很轻,但楚少颖接到手中的这一刻,他却觉得有千百斤重。 楚少颖把面包塞进嘴里,小心翼翼地咀嚼着,口腔里满是面包的香味,他甚至能感觉自己小小的胃被面包滋润得生龙活虎的。 “走,我们过去吧。”张小强拉了拉楚少颖的衣袖,“我包里还有两个西红柿和两根黄瓜,我们一人一半。” 楚少颖刚想说声谢谢,但突然想到不能说。因为他若说了这声谢谢,就代表他提前答应了别人的施舍,他不能这么没廉没耻,所以他只是闷头闷脑地来到了众人跟前。 来到了张小强的自行车旁,张小强真的打开包,把一根黄瓜和一个西红柿给了楚少颖。 楚少颖大口大口地吃着黄瓜,他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很好的人的,从前的白小琪,佟小蝶,罗隐仁,夏荷……和现在的张小强,他们都是这个世界上的好人,他们和人交朋友,却从来不是为了利益,也不是为了名声。 感谢这个世界上有这些人,世界因为这些人而美好。 吃完了吃食,张小强忽然看了看远方,颇有兴味地道:“有个活动,去不?” “什么活动?” “野炊。”张小强指了指远方,“去不?” 楚少颖本想说出去,但一想到吃了别人的东西,别人又真心诚意地请自己去野炊,他便不好回驳,一个“去”字脱口而出。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楚少颖张小强和另外两男两女,“走。”张小强一蹬自行车,响亮地说了这个字。 看着同学们离去,楚少颖有种退潮后的感伤,本来热热闹闹的一个班,此刻已经人去楼空。 楚少颖随着几人出了地,绕着土路绕了几圈,再经过了三个林带,一个村子便遥遥在望了。通过村子旁立着的一个牌子,楚少颖知道,这是新光村。村子的前方是条公路,连接村子和公路的,是一座水泥桥。 几人从桥上进了村子,来到了几人中的一个女生家,从房子可以看出,这个女生家并不是很富裕,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是一个勤快人家。这个时候,大人都去地里干活了。 那女生找了一个锅,带了一点提前洗好米和菜就走了。几人蹬上车,就跟着那个女生去了,一路七拐八折,最终停在了一片树林里。楚少颖把这个树林看了看,四周都是树木,那些树虽然不是特别高,但都腰宽体胖,尤其是林子东边的一排沙枣树,横斜的枝桠把林子围得密不透风,像是妖怪的城堡。远远看去,这里阴森森的,仿佛上天造就的一座哥特式建筑。 几人走入林带里,简单地搭了一个灶,找来一些干柴,生好火,把锅架上,就开始做米饭了。显然,这几人用电饭锅做米饭做惯了,对这种原始性的蒸煮方式生疏到了极点。当他们闻到一股糊味儿的时候,张小强揭开了锅,睁眼一看,靠底下的米都被烧糊了,而上面的米却还是生的。 就这样烧了两分钟,那个女生决定把锅取下来,炒菜。对于炒菜,几人更是门外汉,菜下锅后,才发现除了盐别的作料什么也没有。由于没有油,才炒几下,菜便糊了,那个女生不得不倒了一些水,以防止菜烧糊了。等菜完全熟了的时候,大家一看,直到这是一顿水煮菜,不觉兴味索然,吃饭的欲望逃之夭夭了。 那个女生为几人盛了饭和菜,饭菜一入口,几人都皱起了眉头,张小强打着哈哈道:“这个水炒得不错,有淡淡的菜香味。” 几人将就着吃了一碗,再也没有了吃第二碗的欲望,那个女生还要为大家盛饭,几人都很斯文都很绅士,异口同声说“饱了”。 见大家都不吃了,那个女生把饭菜都倒掉了,索然无味地拿着锅碗往家走去。 几人道了别,便分道扬镳了。楚少颖和张小强往学校走去,二人叹了口气,本以为这次野炊是很好玩的事,没想到连想象中的一半都达不到。 “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张小强叹了口气,“早知道这么没意思,我就不叫你了,害的你大老远地跟我来吃水煮菜。” 第九十四章 友谊(5) “水煮菜也很好吃啊。”楚少颖咂了咂嘴,“我们家平时吃的就是这种菜。” “得了吧,别装穷。” “我家本来就穷,若论穷,不需要装。” “好吧,咱别讨论这个了。”张小强叉开了话题,“楚少颖,我一直想知道,你那么用功学习,动力在哪儿。” “明天啊!” “明天?” “别人有好家庭,好父母,而这些我都不具备,我唯一拥有的,就是对未来的憧憬。”楚少颖侃侃而谈。 张小强点了点头:“这个嘛,我有点儿明白,我那么认真打篮球,就是为了进校队。” “咱们握个手吧。”楚少颖伸出了左手,“为了我们的未来。” “好,让我们为未来握个手。”张小强伸出了右手,和楚少颖的手紧紧相握。 二人就这么一路谈话,一路骑着自行车,很快到了镇子里。落英小镇的的春天,还是那么花香四溢,有种难以言表的美。二人在落花中穿行了一段距离,便到了学校。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校园里很平静,像一条波澜不起的河,缓缓地流淌着。 二十天后,花问柳又回到了学校,当天晚上,钱粮丰叫花痴我等人集资,买了一大堆零食,和几瓶啤酒,趁着宿舍管理员不在的时候,偷偷拿进宿舍。到了宿舍,几人便偷着开始了他们宴会。 几人轮流敬了花问柳一杯,楚少颖忍不住看了看他的眼罩,那里面是一只瞎了的眼睛。但楚少颖看了两眼后,发觉这样看人家的眼睛似乎是种嘲笑,便把目光收了回来,用眼角余光瞥了瞥。花问柳对这个很敏感,他很快发觉,大家都用眼角余光看他,这让他感到很难堪。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乎呢,还是假装不在乎:“你们别这样看我,虽然我一只眼睛废了,可独眼的龙能目视千里呢。” 几人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多时间,以免勾起花问柳的伤心,刘远之举起杯子便道:“让我们为花问柳的归来干一杯,从此我们又是六……”刘远之顿了又顿,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六个人组成的一个小集体。 这个引起了钱粮丰的注意:“住了这么久的宿舍,我们给宿舍起个名字吧。” “好。”凌致远首先响应,“我看就叫六圣窟。” “我觉得六俊穴更好。” “还是叫六英轩吧。” “不如叫六杰小筑。” “我看还是六才阁好点儿。” 几人莫衷一是,看楚少颖没有发言,于是把矛头指向了他:“楚大才子,你也说一个吧。” 楚少颖略微想了想,嘴角淡淡说出了“君子营”三个字。 “君子营,君子营……”几人把这个名字玩味了一下,纷纷竖起大拇指夸赞道,“这个名字好,这个名字好,我们都是君子了。” “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厉害厉害了。”钱粮丰夸赞道。 “其实这个名字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有一本书,叫什么《资治通鉴》,上面有这么个名字,我这是拾人牙慧啊。”楚少颖受了别人的恭维,觉得有说出实情的必要,免得被他们戴了高帽子。但纵便如此,楚少颖的脸还是火辣辣的,有点儿享受这腾云驾雾的感觉。 但钱粮丰几人对于文学,就像林黛玉初进贾府时贾母说的“些许认得几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看到楚少颖这样引经据典地说来,都佩服得五体投地:“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说个话都是故纸堆里的精髓,厉害了。” 楚少颖自我谦逊的一句话,没想到起了反作用,当下耳更热脸更红,真恨不能有人泼他一身冷水,让他冷静冷静。 楚少颖酒量不行,几杯啤酒过后,胃里便翻江搅海起来,他赶快去了一趟厕所,谁知在厕所门口遇见了宿舍管理员。闻到楚少颖身上的啤酒味,管理员疑心大起,看着楚少颖吐完了,便尾随了他来到“君子营”。 几人正大吃大喝着,没想到楚少颖一刚进宿舍,管理员就跟着走了进来,几人面面相觑,大睁着双眼,还没来得及隐藏就被抓了个正着。 “你们几个,滚出来。”管理员指着他们几个人,把几个啤酒瓶拿了过来,然后把他们叫进了自己班办公室。 “你是哪个班的?”宿舍管理员看楚少颖眼神清澈,五官端正得没有任何缺点,因此断定他心眼儿最少,便拿出了本子,准备写什么。 “八三班的。”管理员看了看楚少颖的学生证,“楚少颖,对吧。” 楚少颖埋着头点了点头。管理员把他的班级和名字都记下来了,又看了看其他五位学生的学生证,把他们的班级和名字一一记了下来。 管理员放下笔后,才直起上半身,坐在椅子上问:“宿舍里不能喝酒,你们知道么。” “知道。”接他话的,是瞎了一只眼的花问柳。 “知道你们还这样做!”管理员把一只手在桌子上拍了拍。 “这不是他们的错,前一阵子,我不是眼睛受伤了吗。”花问柳在管理员面前没有一点点的局促,慢条斯理地道,“我大病初愈,我就买了这些东西,想和大家叙叙旧这才……” “哦,那个晚上上网撞瞎了眼睛的就是你啊。”花问柳不说还好,这一说,引起了管理员新帐旧账一起算的冲动,“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们,我被学校领导批评,还上了镇里的新闻,扣了我大半年的考核分,我差一点就被开除了,你们知道么?” “我们再也不敢了。”说求饶话的,是平时很男人的花痴我。 “我们再也不敢了。”几人异口同声地说,“求叔叔再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保证不再犯错了。” “你们回去吧。”宿舍管理员的声音是那么柔和,而后是一阵压抑的沉默,在几人看来,这是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折磨。 “怎么办?”难得见到刘远之不男人的时候,他的这句话显示出他不男人的地方。不过此时大家心中都有这个疑问,这则显示了这几个人还是孩子,还远远没有达到男人的标准。 “看他的样子,是要给我们点儿颜色瞧了。”楚少颖想起了管理员那难看的脸色,“他会怎么惩罚我?” “顶多就是告老师,然后告家长。”凌致远翻了翻眼,“除此之外,他还能把我们咋地了。” “告就告,小爷我不怕。”花问柳鼻子一歪,“放心吧,我的眼睛出事,管理员要付大责任。是我爸妈好心,没有上法院告他,他如果他揭发我们,我就去法院告他。” “恐怕他还不知道你爸妈没告他的事。”花痴我道。 “好,我写一封信给他。”说着花问柳掏出纸笔,写了一封信,大摇大摆地把信给了管理员。 管理员接过信后,神情大变,把那封信反复看了看,之后捏成了一个小纸团,三五次想扔进垃圾桶里,但仔细想了想,还是用火将它烧掉,免得被人发现。 花问柳回到宿舍后,几人在讨论他这封信顶不顶用,花问柳叹了口气:“这就难说了。” 几人忐忑不安地小声说话,直到晚上十二点半,花问柳说了一声:“睡吧,有事明天再说。”听了这话,不久就听见花痴我刘远之的呼噜声,绵长地像吸一根长面条。 第二天,几人都在不安中度过,。楚少颖破天荒地没有早起背书,和大家一起起来后,天已大亮。吃罢了早饭,楚少颖心里七上八下,生怕有人来找自己麻烦,上课时他总是用眼睛往窗户一侧瞟,好几次,当他看到有老师经过的时候,他心里的弦就会绷得很紧,脑袋里不止一次幻想那些老师进来,像抓起一只小鸡一样拎起自己,拖到政教处,然后开始操练。但这是他多虑了,那些老师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就不闻不问地离开了。楚少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心中的弦才缓和下来,而后又重重吐了几口气。 楚少颖就这么煎熬到下课,但下课了,他也丝毫不敢放松,他像做贼一样,探头探脑地东看看西看看,确定没事之后,他一个人溜到厕所里,假装自己在解手。直到上课铃声响起了之后,他才跑回班里。 楚少颖就这么被自己的恐惧折磨着,反复的上下课,他感觉自己从死到生、又从生到死地轮回了无数遍,无止境地折磨,无止境地煎熬。 楚少颖多么想借助一种外力来改变这种现状,比如突然来一场地震,或者来一群暴恐份子捣乱,或者突然放假。 但事实往往告诉我们,想得到的事一般都不会发生,而没想到的事,总有一件会发生。 直到这一天结束,楚少颖的不安情绪才好转了过来,晚上上完晚自习后,他捏了一把汗,是自己吓自己了,看来花问柳的那封信起到作用了。 他一个人沿着一条甬道往宿舍走,烦乱了一天的心绪终于淡定了下来,心中说不出的舒畅。几片花瓣落到他的手掌心,他拿起花瓣闻了闻,一股清神醒脾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他轻轻吹了一口气,将花瓣吹落到地上。 楚少颖清楚地感觉,自己的脚步都是轻松的。原来人最悠闲的时光,不是闲云野鹤,也不是浪迹天涯,而是长期的烦乱后那短暂清闲。 楚少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政教处,心里有种劫后重生的感觉。 第九十五章 家(1) “放心吧。”背后一个人弯着手臂,一把环抱住楚少颖的肩膀,“他要是告我们,早就告了,不会等这么长时间的。” 楚少颖没有被这个人的话吓到,而是被他这个动作吓到了,他拍了拍胸脯:“我当谁呢,原来是你啊。” 来人是花问柳,他扶了扶自己的眼罩:“你胆子也忒小了吧。” 二人聊了几句,不觉已到了宿舍门口,看到宿舍管理员正拿着手电筒看学生,楚少颖没来由地耸了耸肩,心底浮起一丝胆怯,让他不由得低下了头,假装自己在看路,而实际上,他是怕管理员认出他,找他的麻烦。相对于楚少颖,花问柳就显得老成多了,他两手插在裤兜里,胳肢窝里夹了本书,大摇大摆地从管理员身前走过。 回到宿舍,只见宿舍门上贴着“问题宿舍”几个字。钱粮丰当下便明白了,知道同宿舍里的人虽然死罪已免,但活罪难逃。当有校领导来查看宿舍时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管理员给的理由是,他们经常熬夜聊天,屡教不改。 回到宿舍,楚少颖今天被自己的胆怯折磨得身心俱疲,鞋子一脱,和衣扎进了被窝里沉沉睡去,幸好他的脚不臭,不然另余几人非把他弄醒到水房里洗脚不可。 时间像水一样行进着,五四青年节很快就过去了。 生物老师和地理老师说要结业考试了,如果考不过的话,初三重考。楚少颖知道,初三是个冲刺阶段,如果生物和地理要重考的话,势必会分散冲刺的精力,影响正常的学习。 结业考试是下周一,今天是星期五,还有三天的时间,楚少颖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这两门功课上。趁着白天,他把所有老师布置的作业囫囵写完,不管它对还是不对,反正那些老师只看你写完没有,只要你做完了,他们就会在作业末尾写一个大大的红色“阅”字。 晚自习的第一节课上,楚少颖掏出所有的生物书,把所有的知识点都过一遍,把老师标注的重点都温习了一遍,凡是自己懂的知识点,他就一带而过。如果是自己不懂的知识点,他就狠狠钻研,直到把它弄透了为止,一节课下来,他搞透了七年级的两本生物书。 为了显示自己的公平,楚少颖把第二节晚自习课给了地理,不知道是楚少颖潜意识里的错觉,还是事实就是如此,他觉得地理要比生物简单,地理上的许多东西要靠理解,而生物上的需要死记硬背,就像背英语单词一样。 第二节下课后,在地理方面,楚少颖觉得自己早已是一个博学多才的鸿儒,所有的知识点都了然于胸。 接下来的一天是星期六,按照习惯法,要上半天课。而那些不解风情的老师还布置了一大堆作业,好像是专门要花掉学生们大部分的时间,好让他们结业不了。 楚少颖依旧老政策,对着老师布置的作业一阵鬼画符,在星期六上午的最后一节自习课上,所有的回家作业告罄。 看着学校里所有的住校生都骑着自行车往家里走去,楚少颖也萌生一种回家的想法,但他不能回家,因为家里没有好的学习氛围,会耽误自己温习生物和地理。 他匆匆地吃完了一顿简单的饭菜,一个人抱着四本地理书、四本生物书和一大沓生物地理练习题,悄无声息地来到校园后操场的榕树下。 时令,已经是夏天了,中午的太阳像一个火球,高高地悬挂在天心,炙烤着天地间的一切事物。 这是一棵有百年历史的大榕树,要三四个人才能合包得住,横竖不一的枝桠把他装扮得像一把遮阳伞,不管地球怎么移动,它都能为这片地方投下一片老大的阴影。 楚少颖把一块石头抱到榕树洒下的阴影下,开始翻阅生物书,经过一阵摸索,楚少颖发现,生物也不是要完全死记硬背,它也很需要理解,需要理解性地记忆。并且知识都是环环相扣的,你弄懂了这个问题,可能你就拥有了理解下一个问题的钥匙。而你弄懂了那一个问题,反过来,你就能更加明白了之前的某个问题。 一阵风惬意地吹来,如一杯清凉的水,沃上脸颊,那是何等的惬意,何等的舒服啊。 楚少颖忍不住暂时放下手中的复习资料,放眼望了望远近的景色。 小镇的街道两旁,各种颜色的花儿开得正艳,一种腻腻的味道被阳光晒得像瓜果娄了一般,香得另类。 远空,一群白色的大鸟排成整齐的队伍,了无痕迹地划过天际。 看着这群鸟儿,楚少颖不由得想起了梁君温,这个童年的玩伴,已经有多年不见了,自己的心底,似乎已经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不,不是忘记,他不可能会忘记这个童年的玩伴,他只是把他藏在了记忆的深处,把他当宝贝一样地珍藏着。 他,永远是任何人也代替不了的存在啊。楚少颖叹了口气,看着那些烂红的花朵,一股迷茫的心绪涌上心头。 楚少颖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向远处扔去,石头落下的地方,惊起了一群觅食的麻雀。 看着这群自由自在的鸟儿,楚少颖在想,人应该是自然界里最不快乐的生物吧。那些鸟儿兔儿什么的,他们对于外界没有多余的心思,只求填饱肚子就可以了。而人呢,除了衣食以外,还有许许多多的欲望,而这些欲望就是人苦恼的根源。 楚少颖想起了王二叔给自己讲的一个故事:上帝说:给你一百岁的生命,让你成为一个不名一文的乞丐,如何?那个人回答:能不能给我打个五折,让我拥有五十岁的生命,用五十年的生命换取金钱和地位,如何? 人为了金钱地位,连命都可以舍弃,那些附加在人类身上的外在东西,它们的“魅力”还真是大啊。 而这些外在东西,正是人类为了追求幸福的过程中而发明出来的,可任何一件事物都是有两面的。我们不得不说人类在创造幸福的过程中,也创造了不幸,甚至扩大了不幸。 人是万物的灵长,天地万物都要为人类服务,人要吃粮食,吃牲口。从这一点来看,人是残忍的,他们是要用别的物种的悲剧来为自己服务。而那些所谓的圣人更加虚伪,他们把大道理说得头头是道,可目的却是谋求名利。 楚少颖甚至把自己想象成一株野草,把别人想成是庄稼,他暗暗对自己说了声:野草啊,你不能和庄稼为伍啊。 想到这里,楚少颖情不自禁地向鸟儿们招了招手,幻想自己也长出了一对翅膀,自由自在地翱翔在天空。 楚少颖就这么任自己的思绪在天地间遨游,直到太阳偏西了,他才回过神来,继续复习功课。 等到太阳被远山吞没的时候,他才放下了书本,看着那五彩的云霞漂浮在山头,像一块巨大的彩色绸缎。 镇子里,一群灰白色的鸽子飞到别人家的屋顶,小鸡啄食包地吃主人给它们精心准备的粮食。 一个下午的努力,他大概把这两门功课捋清了头绪,应付考试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但他还是不放心,所以晚自习的时候,他到了自己班,把这两门功课的练习题,凡是自己做错了的地方,和自己画红线标注了的地方,他都认认真真地重做一遍,直到自己真的弄懂了,他才放手。 两节自习课的时间,他只把生物上的错题和标注了红线的地方弄透了,而地理练习题,他还一道没看。 晚自习后,楚少颖夹着地理练习题出了教室。偌大的一个学校,却安静得像一块墓地,除了自己,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 楚少颖从校园的林荫小道上经过,那柔弱得像美女的手指一般的柳丝抚摸着自己的面颊和脖子,有种自己不曾领略过的惬意。几片晚谢的花瓣落了下来,落在小径上,落在他的身上,像是天使,点缀了万千事物。 和风轻轻出来,吹得柳丝摆动,更多的花瓣翩翩落下。 不知怎么的,楚少颖想起了妖魔鬼怪,生怕花池子里突然冒出一只野兽或是一条蛇来,他便快快地离开了。 学校与宿舍,仅有一里之遥。经过了花池子,前面便有灯光了,楚少颖便不那么害怕了。 他慢吞吞地走着,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和花瓣,像一场无人编排的舞蹈,只是无人能领略到它的美。 楚少颖回望了一眼学校,然后匆匆回了宿舍。回到宿舍,开门一看,才知道宿舍里只有自己一人没有回家,他放下了书本,开始练习毛笔字。 他在想自己要写什么呢,想来想去,他想起了自己曾想出的一首词,是模仿晏殊的,他便拿起毛笔,写着: 小园浓睡,残酒赚人醉。好花总比人娆媚,片片随风飘坠。 来年好花依旧,明朝人鬓添秋。遥想当年旧事,幕幕都是闲愁。 第九十六章 家(2) 先不说这首词写得如何,单论书法,他的字比以前进步了许多。他沉浸在自己的书法里,陶醉了半晌,才走出了自己的思绪。 今晚宿舍就自己一个人,难得的安静,他要享受一下这难得遇到一回的安静。他去水房里洗漱了一番,然后回到宿舍里,他要美美地睡上一回。 他的念想很快就如愿以偿了,他很快进入了梦乡,睡得很沉很沉。第二天早上,阳光从窗台爬进宿舍的时候,他才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十分不情愿地起了床。由于睡得太死,他坐起来还困得很,他便又在被窝里赖了一会儿。再次起来时,还是觉得很困,他便再打个盹儿。就这样反复了五六遍后,才终于成功地起了床。 星期日早晨的校园,一片寂静,一群早起的麻雀在花池子里啄食。 风,像一只温情的大手,多情地拂过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风,从喉管里钻入肺腑,像一股清泉,带着早晨微薄的寒意,令人醒神惬意。 楚少颖要利用这难得的清净,他来到空无一人的班里,掏出地理练习题,把自己标注的题目逐个研究了一遍。直到坐得屁股都痛了的时候,他才伸了个懒腰,十分不情愿地离开了座位,到厕所里洗了把脸。 不久,回家的学生渐渐到了校园,校园开始热闹了起来,稀稀拉拉的人群时不时地出现在校园的某个地方。 楚少颖洗了把脸,思忖着明天的考试,尽管他为了明天的考试做了充足的准备,但心里仍旧没底。 心像一口没水的枯井,空荡荡的,只有明天的考试凯旋归来才能抹平这样的空虚感。 楚少颖沿着校园走了一圈,想着明年的这个时候,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中考,离开这个与自己相伴三年的学校。 想到这里,楚少颖只觉得有灼目的阳光快把自己蒸发了。 时间表明,九年级快来了,一种大难临头的沧桑感在楚少颖心底产生。 楚少颖把九年级需要承担的责任预习了一遍,这使得他心里更空虚,因为他对未来有种极度的热情,也因为这种热情,他不允许自己失败。但事实是,他目前只是全校的前二十名,一旦上了九年级,许多同学会拼命往前爬,那时候,自己还能不能跻身前二十名之列还不一定呢。 忽的,他想起了白小琪说的话:我听人说繁花古市有一棵神树,叫做释迦神树,上面结有神果释迦果,人一旦吃了,许个愿,都能实现的。我希望我们能一起去市里读书,在释迦神树前许个愿。 楚少颖努了努嘴唇,没来由地笑了笑,心头觉得一阵温暖,为有这么一个上进的朋友而感到高兴。所以,他前进的路上,更加有了动力。 楚少颖暗暗下定决心,九年级的时候,不看课外书,不练书法,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当中来。 楚少颖为自己鼓了鼓气,中考这支箭搭在了他心底的弦上,他要从此刻努力,从此刻射出这支箭,让这支箭的速度越来越大,并且让中考的时候达到它最大的速度。 楚少颖勾画了九年级的蓝图后,他想起了一句话:凡为事,需着眼于远,着手于近。他知道目前要解决的,是生物和地理结业考试。 又温习了一下午,连晚自习都在认认真真地看书翻错题。下了晚自习后,楚少颖闷不吭声地回了宿舍。由于明天要考试,他决定早点儿睡觉,让明天有充足的精神迎接老师。 岂料花痴我几人讲起了笑话,让几人小声笑着,不得不说,几人讲笑话的本领真是高,声音很戏谑,如果能配上一些动作,那就可谓是声情并茂了。尽管没有动作,楚少颖还是被逗笑了。 但这让楚少颖陷入了矛盾,听他们讲笑话吧,又会影响睡眠,间接地会影响明天的老师。不听吧,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耳朵。矛盾了一会儿,楚少颖用被子蒙着头,这样果然听不到他们讲笑话了,可才过了一会儿,他的脑袋便被蒙的大汗淋漓,连呼吸都受阻。 楚少颖一把掀开被子,鼓起了勇气,小声对几人道:“明天要考试,大家快睡吧。” 钱粮丰看了看手表:“十一点四十五,大家睡吧。” 钱粮丰的善解人意令楚少颖感到很欢欣,不久,宿舍里便响起了花痴我个刘远之的呼噜声。楚少颖也跟着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楚少颖起了个大早,吃罢了早饭,他老早就来到了考场,先考的是生物。楚少颖再次看了看生物书和习题,看着考场里的人越来越多,楚少颖放下了书本,准备好纸笔,准备迎接老师。 走进教室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师,一头葱葱郁郁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从面部表情可以看出,这是一位慈祥和蔼的老师。 果不其然,他说话软绵绵的,像个羞答答的女生,但他胸前和腹部的肌肉以及喉结,告诉人们,这是一个男人。 他用了一只绵羊叫声那么大的声音说了考场的纪律后,他对着大家拆开了试卷,然后分发给学生。 楚少颖接过卷子,把提审了一遍,这其中有自己会的,也有自己不会的。有一眼能看出答案的,也有一眼看不出答案的。 五分钟过后,广播上让大家答题。楚少颖先把那些一眼就能看出答案的搞定,然后才逐个做题。这一路做下来,只有寥寥几道题是自己不会的,其余的大都在自己复习的题目之内。 做完题后,楚少颖送了一口气,才明白是自己吓自己,这些题远远没有自己想的那样难。他又检查了一遍,等所有题都检查完了,五分钟过后,广播里说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想交卷的同学可以交卷了。 楚少颖扫了一眼教室,并没有一个人交卷,他等了一会儿,想有人交卷了自己再交,可是等了几分钟也不见有人交卷。楚少颖等得不耐烦了,他忽的一眼瞥到窗外别的考场的学生经过,于是他大起胆子,把试卷交给了老师,而后他背着书包走出了考场。 出了教室,迎面一股小风扑鼻而来,自己腐浊的鼻腔里有淡淡的清新,像喝了一碗冷水一样清醒。 楚少颖坐在楼道里,掏出地理复习资料,临时再次抱抱佛脚。很快,广播里喊着要大家交卷,所有的学生都涌出了教室,他们的表情各不一样:有的满不在乎,有的愁眉苦脸,有的胸有成竹,有的哭笑不得…… 他们从楚少颖的身边经过,谁也没有在意楚少颖,就当他是一团空气。楚少颖孤单地坐在那里,他多么希望有人会和他认真地谝一谝话,或者问个路,或者请教一下他某道题,哪怕是象征性地说声“嗨”,他也会觉得心满意足。但楚少颖的臆想落空了,孤单,如黄昏下的夜色,漫无边际地铺展开去,天地万物都虚无化了。 楚少颖收起书包,去厕所里解手,解手的时候,张小强发现了他,给他递了根烟,楚少颖接过后,张小强开始埋怨他:“你小子做题那么认真,连我给你‘发讯号’都不理。” “发讯号?”楚少颖这一刻才明白自己和张小强同一考场。 “别说了,你坐在我前头。”张小强颇不好意思,“那些题太难了,你帮帮我呗。” “老师都看着的,我怎么帮你啊。”楚少颖有点儿不了解他的意思。 这时候,周围的人才注意抽烟的楚少颖,而楚少颖心才有了底,自己不是空气,自己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活物啊。 “等题做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会咳嗽一声。”张小强把嘴巴贴近楚少颖的耳朵,“然后你摸摸脑袋,你用一根手指摸脑袋,代表这道题选a;用两根手指摸脑袋,代表这道题选择b;三根四根分别代表cd。你第一次摸头代表第一题,第二次摸头代表第二题,然后以此类推。” “这方法只能用在选择题上啊。那要是填空题和解答题呢?”楚少颖不解地问。 “填空题能答对我已经很满足了,其他的就蒙吧。”张小强感到无可奈何。 说好了这事,二人结伴进了考场,张小强昨晚熬了夜,一进教室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直到考试的铃声响起来后,他才坐起来。 监考的,还是那位慈祥温婉的老师。 做题的时候,楚少颖才开始做了两道题,便有人咳嗽了一声,楚少颖确定这一定不是张小强的咳嗽声,因为他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完选择题。 楚少颖便没有管,他快快做完了选择题,这时,教室里又响起了一声咳嗽声,这咳嗽声中气不足,软绵绵的,绝不是出自男人之口。他也没有管。 过了半个小时候,教室里又响起了咳嗽声,不过这咳嗽声并不是一个人所发,而是两个人叠加在一起的声音。 第九十七章 家(3) 楚少颖分辨不出这咳嗽声究竟是谁所发,也不知道这叠加的咳嗽声中有没有张小强的咳嗽声。 正在楚少颖纳闷之际,教室里又响起了一声咳嗽声,楚少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确定,这就是张小强的声音。 于是楚少颖用一根指头挠了挠头,一分钟后有用两根指头挠了挠头,楚少颖一共挠了十二次头,代表有十二道选择题。 当广播里让交卷的时候,楚少颖成竹在胸地交了试卷。出了考场后,张小强一把抱住楚少颖,要请他吃雪糕。楚少颖觉得却之不恭,便接受了他的请客。 考完了这两场考试,楚少颖觉得轻松多了,但一想到要不了多久就要期末考试了,楚少颖心中的弦丝毫不敢放松。可是这次期末考试代表不了什么,考不过不会重考,也不会影响自己升学,如此一想,他才心安理得地放松了两天。 两个星期后,如楚少颖所愿的那样,他如愿以偿地通过了结业考试,并且都是九十多分的高分,不但不会重考,还得到了老师的表扬。而这一切,楚少颖都把它归功于白小琪,因为要不是她,自己也不会找到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 临近期末考试前的一个星期六,楚少颖回了趟家。回家后,自家的大门紧锁着。楚少颖问邻居,邻居说他爸妈好像打架了,现在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楚少颖慌了,爸妈肯定在闹矛盾,以爸爸的个性,妈妈肯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楚少颖就坐在门口等爸妈回来,等到傍晚了,依旧不见爸妈的踪影。在天快黑的时候,他清楚地听见,有人在说自己的父母:“那个楚家的娘们儿,可真是不要脸,一大把年纪了,还坐在有两个男人的摩托车上。” 另一个说:“谁说不是呢。不过那个姓楚的更狠,几乎把自己老婆打残废了。” 楚少颖使劲儿咬了咬抿着的嘴唇,一种悲伤的心绪铺满了整个胸腔,肆无忌惮地撕扯着自己的身体,再以氢气球的方式不断上升,不断扩大,最后再自我爆炸。 天,渐渐黑了,像一块青石板,无数的星星如斑点一般撒在它的上面。 楚少颖摸了摸肚子,肚子“咕咕”直叫,分明是饿了。楚少颖便锁上自行车,在别处扳来一根老大的木头,脚踩在木头上,他花了很大的力气翻过院墙。到了屋里,楚少颖开了灯,把书包卸下了肩膀,又很快去了厨房。拉开了厨房的灯,一看,锅碗瓢盆都散落一地,其中还有几个打烂的碗。楚少颖把里面收拾了一下,把碎碗扔到了垃圾车里。他便开始做饭了,四十分钟后,一顿简单的晚饭便告成了。 饭罢,楚少颖要复习功课了。在所有的功课中,物理是比较难的,因为学校直到了八年级才开这门课,大家入门时间短,再加上物理本身就难,学生觉得这块骨头难咬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相比于这个,高年级同学说九年级的时候要开一门叫做“化学”的课则叫他难受了,因为楚少颖觉得已有的几门课已经让他头疼了,还要去应付一块新大陆,实在是腾不出那么多的心思啊。 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而对于楚少颖而言,人有远虑,则更有近忧。 楚少颖为自己的未来担心了一会儿,他把曾经和现在对比了一下,才觉得,或许梦想是美好的,但若没有实际的努力,就永远是梦和想了。 楚少颖为未来担心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了,天塌了,不是有高个子顶着嘛。一个小小的化学算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温习了一会儿物理,楚少颖突然想解大手,但门被锁着,何况自己也没胆子在外面解手,他便在院子里解手。刚准备解手,又想起了要如何把大便倒掉。楚少颖几乎是没有想的,找来了一个塑料袋,把大便拉在塑料袋里。拉好了,楚少颖把塑料袋一系,然后向房顶扔去。也不知道是塑料袋没有扣紧,还是塑料袋本身就是烂的,大便糊在了墙上,臭味熏人。 还好,没有糊在邻居家的墙上,楚少颖带有侥幸心理地对自己说。 怎么办,这要是被人看到,那就太没面子了。但天已经黑了,要把墙上的大便弄干净根本不可能,怎么办,怎么办。 楚少颖从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使劲儿地捶了捶手,重重出了口气,决定还是明天早上再弄吧。 他回到卧室,又看了会儿物理,然后和衣而睡。他做了个梦,是关于爸爸妈妈的,醒来后满头大汗,却记不得梦的内容了。 楚少颖洗了把脸,天已麻麻亮了,他清晰地看见,一群群苍蝇正聚集在墙上的大便上,嗡嗡嗡地抢食吃。 楚少颖看了看院子,从墙角拿起了那把大扫把,对着墙上的大便蹭来蹭去,好久,那些大便才被蹭干净,苍蝇们纷纷扬扬地飞开,然后在墙上作短暂停留,又远远地飞开了。 楚少颖只觉得自己的一项重要罪名被清除了,那种快乐感,就像蹲了十年大狱的人终于刑满释放了一样。 洗刷了这项罪名后,楚少颖心安理得地看了会儿书,这看书的效率是昨晚的数倍,看来看书和心情也有莫大的关联。 太阳像一只渐渐睁开的眼睛,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阳光慈爱地亲吻着地上的一切。 远方一群大鸟像天使一般划过天际,仿佛也同意一日之计在于晨这个道理,珍惜这大好的时光。 天,已经亮堂堂了,可依旧没有爸妈的影子。 一股悲伤的心绪以心脏为起点,顺着奇经八脉,顺着每一个细胞,肆无忌惮,排山倒海地涌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楚少颖抬头看了看天,长长地出了口气,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那时每当回家见不到爸妈,他都会很担心,担心爸妈不要他了。而此刻,这种心情打了五折,剩下的这种心情则证明了他的成长。 他们会回来的,早晚会回来的,尽管这是一个没有太多爱的家,但这里,毕竟还是一个家啊。不管树枝长到哪里,他的根还在土里啊。 不知怎么的,楚少颖竟然挤出了两滴眼泪,心里空得像是火烧过后的土地,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楚少颖想起了以前爸妈吵架时提到的两个字——离婚,他很快明白,这正是他伤心的源头,如果爸妈真的离了婚,那这个本就淡漠的家就会支离破碎。而这里就只是一座破房子,不是一个家了。而父母离婚后,自己的去向问题还得好好斟酌一番:不管是跟着爸爸还是妈妈,他们都会带着自己走入另一个家庭,去和一个陌生人组成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家。但这个新家无论有多么富裕,多么金碧辉煌,都隔着一层窗户纸啊。当然,楚少颖还可以选择自己一个人独立生活,但以他的年纪,养活自己根本是不可能的啊…… 楚少颖觉得一阵疾风在脑袋里吼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脑壳里尽是爆破声。 楚少颖摸了一把泪,做了点儿简单的饭菜,吃完后,他强迫自己看了会儿书,但烦乱的心绪让他看不进去。 很快到了正午,依旧没有看到爸妈,楚少颖怅然若失,但相比之下,他更担心自己的学习,他背起书包,端了一个凳子放在院墙边上,踩着凳子翻过了院墙,开了自行车车锁。临行前,他看了看自家大门,不知道门上那把大锁何时才能被打开,而后他颇不情愿地蹬上车子离开了。 正午的阳光颇为毒辣,把树叶照得蔫不拉几的,树木看起来像是在午睡,提不起精神来。 一条水渠外的庄稼地里,棉花正肆无忌惮地生长着,红的黄的花儿开得正艳。玉米正在抽穂,长得差不多有楚少颖那么高了。而地里的各种瓜果也开始挂果了,枝头的花儿引得蜜蜂飞来飞去。 但楚少颖丝毫不害怕这毒辣的阳光,他甚至感觉,阳光是在帮他,帮他把悲伤蒸发掉。而那些树木是在积蓄力量,等太阳小一点儿了好蓬勃生长。 楚少颖朝着这些生命莫名其妙地笑了笑,他实在羡慕这些生命啊,它们多么可爱啊,人能从它们那里得到启发,让人们忘记了自己的悲伤。怪不得古代有那么多文人遇到了失意的事后,总是游山玩水啊。 人啊,总是渺小的,你在大自然面前,你就会明白,你的所有负面情绪都是微不足道的,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活着,好好的活着,活出个人样来。 楚少颖朝着周围的一切点了点头,所有的事物,都是那么的可爱,他在心底说了声“谢谢”,再复制了千万份,送给远近的每一件事物。 楚少颖渐渐悟到,不论如何,一个人都要融入到大自然中去,而不是和大自然作对。大自然有广阔的胸怀,它就像大海,不管你是清是浊,它都会一如既往地容纳你。怪不得有个文人说什么“和大自然谈个恋爱”呢。 第九十八章 家(4) 渐渐地,路旁多了一些高大的树木,树木遮住阳光,在柏油马路上洒下了大片斑驳的阴影。 楚少颖走在上面,无边无际的阴凉包裹着他的身体,像是一头淬进了水里,驱散了炎热,淡淡的凉意弄得身体受用不尽。 有将近一半的路程,都在这种凉意之中,楚少颖感到很幸运,这让他觉得,夏天是可爱的。 很快地,他来到了小镇,学校的不远处,有一个荷塘,这让楚少颖想起了以前数学老师说过的一句话——我是摔倒在了夏天的荷塘里了,难道老师摔倒的地方就是这里? 楚少颖朝荷塘里看了看,满塘的荷花有的已经全开了,有的还是一个花骨朵,而更多的则是处于半开不开的状态。 荷塘的中心,是一座小亭子,亭顶绘有飞天图案,四周的柱子上则描的是红楼梦里的人物。 有几个看人家正坐在亭子边上,手执鱼竿钓鱼,看到楚少颖,亭子里的一个男孩朝楚少颖招了招手。 楚少颖一看,这人的眼神十分混浊,但一张脸却完美得没有任何缺点。还用说,当然是罗隐仁了。 楚少颖停下了车子,往亭子中心走去。楚少颖小心翼翼地来到了亭子里,看了看周围的人,除了罗隐仁,其他全是老头儿。 “你钓鱼呢?”楚少颖问。 “不全是吧。”回答了这一句,罗隐仁也猜到他会问为什么,便主动说了一句,“天太热,来这消消暑。你以为我真稀罕来这儿钓鱼吃,不过是陪我爷爷散散闷。”省去了楚少颖的为什么三个字。 楚少颖刚竖起指头想夸他两句,不料一个老头在嘴唇前竖起指头,翁声翁气地道:“你们小声点儿,别吓走了我的鱼儿。” “哦,鱼儿上钩了!”罗隐仁旁边的一个老头儿提起鱼竿,把一条四指来宽的鱼儿从鱼钩上取下来。 “爷爷,您真厉害!”罗隐仁从兜里摸出了一包烟,给爷爷抽了一根,并用打火机点燃。 这大胆的动作令楚少颖担惊受怕了一瞬,他竟然敢在自己爷爷面前抽烟。 罗隐仁很快发现楚少颖的脸色,明白了他心中所想,罗隐仁很快又抽出一根烟,给楚少颖,并用打火机点上。他自己也点了一根,他一边抽烟一边道:“放心吧,我爷爷说了,男人不吸烟,那算什么男人么。” 直到他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楚少颖才吧嗒两口,但看这里离学校不远,又有很多学生来来往往,他始终不敢像罗隐仁那样大模大样地抽。他使劲儿吸了两口,抽了整支烟的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扔进了池塘里。 罗隐仁抽完了一支烟,突然想起了什么,便神秘兮兮地把嘴巴凑到楚少颖的耳边:“听说你和白小琪有一腿?” “谁说的?”楚少颖吃了满满的一惊。 “这件事,除了你被蒙在鼓里,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罗隐仁若有所思,“你看白小琪都人不人鬼不鬼的了,你不要什么样的朋友都交。” “冤枉啊。”楚少颖为自己鸣冤,“我和白小琪纯洁得不能再纯洁了,你们别乱说。” “不是我说的,是别人说的。”罗隐仁娓娓而说,“有人看到她给你缝裤子了,有人看到她送你车子了,是不是真的?” “是有这么回事儿!”楚少颖垂下脑袋,“但要说我和她有什么,那我简直就是男版的窦娥啊。” “其实说真的,白小琪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虽然她毁容了,但你只要看到她的一双眼神,谁也并不觉得她讨厌。”罗隐仁道,“她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这一点,是谁也学不来的。” “嗯嗯!”楚少颖点了点头,他本想夸赞白小琪一番,但怕罗隐仁误会,便把所有的字都浓缩成了“嗯嗯”两个字。 罗隐仁知道楚少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停留,便改了话题:“刘翰然最近找你麻烦没有。” “没有。”楚少颖摇了摇头。 “听说他找你麻烦,是因为佟小蝶?”罗隐仁淡淡一问。 “嗯嗯。”楚少颖低下头,抿了抿嘴唇,淡淡的红晕浮上面颊。 “你喜欢她吗?”罗隐仁侧头看了看楚少颖的表情,“说实话!” “喜欢!”楚少颖想也没想,喜欢两个字就脱口而出,“但她不喜欢我。” “你还害羞了。”罗隐仁淡淡一笑,“这有什么可害羞的,有没有上过床。” “我知道我不配喜欢她……”楚少颖把头埋得很深,面上已红得如苹果一般。 “比起刘翰然来,你可配得太多了。”罗隐仁在罗列证据,“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听说刘翰然还喜欢白小琪,可自从白小琪出了事故后,刘翰然就移情别恋了。” “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白小琪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让痛觉代替了羞觉,抬眼看了看罗隐仁。 罗隐仁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像你啊,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 楚少颖想起了之前的事,便诚恳地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啊,上次要不是你把夏荷叫来,我还不知道被刘翰然欺负成什么样了呢。” “没什么。”罗隐仁拍了拍楚少颖的肩膀,没有任何缺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毫无缺陷的笑容,“其实我也看不惯他,长得一副蛤蟆脸,还整天惹这惹那的。” “那他为什么不去招惹章羽呢?”楚少颖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章羽?”罗隐仁鄙视地撅了撅嘴唇,一副嫌弃的表情,手上不断比划着,“她啊,她早已不是那个什么了?” “什么意思?”看着罗隐仁嘴上说手上比划,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我的意思是说,她和某某个同学发生了不正当关系,已经不是那个什么了。”罗隐仁干脆把话说明白了。 “啊……?”楚少颖惊讶得目瞪口呆。 “出轨的女人不值钱!”罗隐仁解释,“这大概就是刘翰然不追求她的原因了吧。” 楚少颖暂时收起了自己的惊讶,不住地点了点头,心中连说了几句“原来如此”。 罗隐仁又露出鄙视的表情:“我真的不明白,章羽为什么能够孔子语盗跖行悬牛头卖狗肉,背地里干龌龊事,在众人面前却把自己表现得纯纯洁洁的。” “这你还不明白吗。”楚少颖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这个世上,有钱有权就是王道啊。” 这个时候,罗隐仁的爷爷已经钓上了一条约两斤的鱼,他收起鱼竿,把鱼放进鱼篓里,准备收工回家。 “不好意思,本该请你吃一顿酸菜炖鱼,但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不便请你。”说着,罗隐仁就跟着爷爷离开了。 楚少颖想起他从前骂自己,那时被自己的好朋友骂了,他有点儿想不开,而经过这半下午的聊天,所有的不愉快都随风飘散了。 楚少颖笑了笑,走出了亭子,西边的太阳把阳光投向自己,一股暖融融的温度流窜在四肢百骸间,有种难以言喻的惬意。 楚少颖跨上自行车,几分钟后到了学校,楚少颖推着车子,经过校园里的甬路,来到了宿舍楼下的车棚,他把车子锁在车棚里,然后回了宿舍。 一进宿舍,钱粮丰等五人已经在里面来了,看到楚少颖前来,花问柳撂过去一包牛奶,楚少颖接过,三两下就喝完了。 不得不说的是,楚少颖成长了,他不会像从前那样把一包牛妈当作山珍海味一样细细品尝,尽管他在班里是穿着最老土的,尽管他的心里还有一些自卑的情绪。他已经明白,有一些东西是比富贵权势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友情和才华。他渐渐地和一些男生打成了一片,每当自己班里的同学去操场上打篮球的时候,他也会凑过去,投几个篮。当他抢到篮球的时候,他也会把球递给自己的同学。在操场上踢足球的时候,他和同学们追逐打闹,把球传来传去。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获取了同学们的友谊。 有一次,他和同学们踢足球,当别人向他传球的时候,楚少颖一个大脚踢过去,想要射门,结果球没进,自己的布鞋反而脱脚而出,飞了老远。这让楚少颖感到很尴尬,简直都无地自容了,一张脸由白变红,又由红变青,最后由青变紫。这场面让楚少颖想哭,但就在这个时候,自己的队友都脱掉了鞋子,扔出了老远。这让楚少颖感到很温暖,友好地看着队友,付以灿烂地一笑。还有什么能比友情更让人感到温暖的呢。 由于楚少颖的文字功底很好,每当上语文课的时候,老师都会点他回答问题,楚少颖认认真真地回答,每当他回答完了,教室里都会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而这个时候,楚少颖会觉得脸火辣辣的,心底是慢慢的幸福和自豪感。以让他更加地钻研文学,更精神抖擞地学习,以得到更大的精神满足。 这天的语文课上,那语文老师不知道是替楚少颖担心呢,还是有意挑衅,问了一个问题:“楚少颖,你学习这么好,你爸妈准备好了你上大学的费用了吗?” 第九十九章 家(5) 你是在嘲笑我家穷吗,由于这一个问题,让楚少颖对这个这个老师由尊敬转为憎恨,楚少颖咬咬嘴唇:“我不上大学!” 那老师还准备说些什么,但一看到楚少颖满脸的气愤,想还是算了,免得引起太多的误会。 快九年级了,人生的第一个关卡就要呈现在自己面前了,对前途有抱负的人,都卯足了精神,开始用功学习了。而对学习不报希望的人,还是懒洋洋的,该怎么玩就怎么玩,学校渐渐开始了两极分化。 九年级要分快慢班了,而分快慢班的凭据就是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成绩。楚少颖不得不绷紧了心弦,利用好这几天,好好温习功课,人们不是常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吗。如果分不到快班,学校最好的教育资材自己便享用不到,这就会影响到成绩,考不上一个好的高中,进而会考不到一个好的大学。 很多人都反对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反对什么“两眼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那我要问了,对于一个穷人而言,还有什么比读书更能实现人生价值呢。 楚少颖越想心里越虚,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不进快班。 这几天里,楚少颖不看课外书,不练书法,一整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俨然已经成了一个书呆子。 每晚回到宿舍,钱粮丰等人依旧讲笑话,可楚少颖听来,不但不搞笑,反而很可恶,好像专门与自己作对一般。楚少颖打开应急灯,认真地复习功课,语文数学历史不算什么,物理和英语是老大难,他得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在这两门功课上。至于政治嘛,楚少颖不敢有太高的觊觎,但说要考低分,那也不太可能,他便对政治采取了模棱两可的态度。等复习完后,刘远之和花痴我的呼噜声已经打得震天价响,楚少颖去水房里解了个手,回到床上便呼呼大睡。第二天天才麻麻亮,楚少颖就起了床,迅速地吃了早饭,便来到操场上背书。语文书上那些诘屈聱牙的古文已被他背得滚瓜烂熟,要考这个,难不住他。他要背的,是英语,尽管他有了很好的背英语的法子,但还是今天忘记了昨天的,明天又忘记了今天的,怎么记都记不住。 短短的一个星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楚少颖辛辛苦苦地熬过了这几天,终于迎来了期末考试。 这一天,晴空万里,天上纯净得像婴儿的梦,蓝得没有一丝杂色。 这是可爱的一天,可爱得像童子的眸子一般,炯炯有神,活泼灵动。楚少颖看了看天,他觉得这一碧万顷的天空就是自己的心胸,澄澈,没有渣子,像沉睡了一千年才有的那种心境。 楚少颖老早就准备好了考试需要用到的东西,他把书包滕空,把考试要用到的东西装了进去,然后来到了校园。今天,他没有温习功课,他已经把那些知识点弄得熟透了,没必要再去温习了。他要做的,就是收拾好心情,以最好的状态去迎接考试。 天,格外晴朗,太阳很快就跃出了地平线,阳光像一群群蚂蚁,在地面上爬来爬去,传达着造物主的情意。 离考试还有四十分钟,楚少颖来到操场上,看着阳光普照着大地,这是何等的博爱啊,楚少颖如是想着。他伸开双臂,和阳光拥抱,蚂蚁般的阳光在他脸上爬来爬去,像是一场免费的面部按摩。 夏天的早晨,风像薄荷一般凉爽,使得人的感官无比清爽。 楚少颖开始幻想,幻想自己成功进入了快班,达成自己小小的野心——考上最好的高中,考上理想的大学。当然他也作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幻想,自己名落孙山,没有进入快班,没有考上好的高中,然后自暴自弃,颓废地过完了学习生涯,再以最差的状态步入社会。 但幻想归幻想,眼下要做的,是征服这次考试。渐渐的,校园里的人多了起来,大多数同学面上看不出悲喜,只有少数同学,从他们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出他们很在意这趟考试,楚少颖就属于这一类。 过了一会儿,校园的广播要考生进入考场,楚少颖挎上书包,进入了考场。楚少颖把考试要用到的东西规规整整地放在桌子上,看了看窗外匆匆进入考场的学生们。 楚少颖又看了一眼这个考场,他发现这个考场五分之四的学生他都不认识,这倒让他踏实不少。楚少颖有个弊病,那就是他在陌生的环境里遇到熟人时,他会坐立不安,因为他觉得熟人都了解他,而自己的过往是很不堪的,他怕熟人会揭他的痛处,会让他伤心。而此刻他的周围都是陌生人,谁也不认识谁,谁在别人的眼里都是光鲜的,没有任何污点的。 楚少颖略瞥了一眼窗外,他发现佟小蝶和一个羞答答的女孩正往考场忙不迭走去,楚少颖没来由地脸上一红,用眼角余光目送她进入考场。 已经有好久没有看到她了,这个小女生啊,还是一点没有变化,还是那样一颗少女心。楚少颖在心里暗暗道了一遍,想起了柳永,他心中没来由地一阵醋意,一阵自卑。 两天的考试结束后,大部分学生都沉浸在一种类似劫后重生的喜悦当中,他们在班里喜笑颜开,等着老师发最后的命令。 楚少颖看了看那些行色匆匆的初三和高三的学哥学姐们,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底为自己鼓了鼓气,就像临上战场的士兵。 很快地,班主任走了进来,看着这群天真烂漫的孩子,他的脸上也有些异样的神色,跟蒙娜丽莎的神秘微笑一样,你揣测不出它是开心呢,还是郁闷,或者是别的什么。 “安静!”班主任用了不轻不重的声音说。 教室里立刻安静了下来,班主任再次看了看大家一眼,然后嘴角颇不情愿地挤出了一丝微笑,他的舌头添了嘴唇几下,想要说什么,可到了最后,所有的话都浓缩为“五天后到学校领通知书,放学吧”。然后,他当先走出了教室,待他去得远了,教室里乱成了一窝蜂,同学们推推搡搡出了教室。 晚上,楚少颖回到了宿舍,可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钱粮丰等人提前说过,晚上要去上网,反正就要回家了,宿舍管理员搞不清楚哪些是已经回家的,哪些是还没有回家的。 一个人在宿舍里,实在是闷得慌,楚少颖重新掏出毛笔,蘸上了墨汁,写了一首自己酝酿许久的一首词: 万般无得不怀恨,经历一番总留痕,何用青史垂小名。 书词晓诗非独我,遗篇馈世岂无人,哪需夜读到三更。 这首诗与楚少颖的心思大相径庭,他本来想要写的是一首与这首词意思完全不同的,但想来想去,却写不出来。犹豫了半晌,他倒是从反面想出了一点儿眉目,于是反弹琵琶,写出了这首词。楚少颖掂量了掂量,觉得写得还不错,他决定把这首词寄给柳永。反正现在学习忙,一首词作为回信虽然显得寒碜,倒也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啊。等到忙过了初三,自己在写一些好的,作业补偿就可以了。 第二天一大早,楚少颖去买了信封和邮票,把这首词敷衍了事地寄了出去。回到宿舍后,钱粮丰等人还没有回来。 楚少颖不想再等他们回来了,于是他骑上车,往自己的家果林小村走去。楚少颖一个人在路上,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上次回家的情境,楚少颖没来由地一阵心酸。 他想自己的家肯定大门紧锁,一地狼藉,早已是一个无人问津的所在了吧。这让楚少颖有点儿不想回家,蹬车的脚情不自禁地松了松,车子的速度很快慢了下来。 一路悠闲,一路心酸,这完全可以很好地描述楚少颖的现状。 在太阳抵达天心的时候,楚少颖抵达了果林小村,穿过一段甬路,七拐八弯,他终于到了家里。 与他料想不一样的是,大门洞开着,屋子里也传来了人声。楚少颖大感高兴,把车子推进去,喊了一声“爸妈”。 没有人回答他的喊话,楚少颖进了客厅,爸妈正在舀饭,那电饭锅里的,是洋芋饭,是楚少颖最喜欢吃的饭。 “爸妈。”楚少颖拿起碗,正想舀饭。 “滚出去!”爸妈同时说,由于这声音是两个声音叠加在一起的,所以气势十足,气势汹汹。 楚少颖拿碗的手僵了下去,他放下碗,一个人快步出了院子,在大门口蹲了下来,一个人哭泣。 但哭了两下,楚少颖还是笑了,他的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爸妈在这个家里出现,还异口同声地骂了自己,这说明他们还是统一战线上的伴侣,他们并没有像别人说的那样分家了啊。 这里,不仅是他楚少颖的家,也是他爸妈的家啊,更是他和爸妈三人共同拥有的家啊。 第一百章 情书(1) 楚少颖一个人幸福地伤心了一会儿,等爸妈饭都吃完了的时候,他才一个人溜进屋子里,为自己舀了一碗饭,伴着一点点辣得舌头起茧子的红豆腐辣子,勉强吃了两碗。 吃完了饭,楚少颖去向高年级的同学借了九年级的书,当然是化学书物理书和英语书。 借来了书,楚少颖便认真地预习,尽管有很多地方不懂,可他还是很满足,他把那些不懂的地方记下来,准备等开学了去问老师。 领通知书的前一天晚上,楚少颖坐在书桌前,预习了一会儿英语,他用手托着下巴,一个人呆呆地看着天空。 他多么想在生命的路上,有一个前辈,他能解答自己的一切问题,包括学习上的和生活上的。 但事实告诉我们,生命里并没有这样的前辈,或者说这个前辈,只有我们自己来担当,所以发生在生命里的事才更可玩味。 楚少颖想起了柳永曾说过的话:如果生命里的一切事情你都了然于胸,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楚少颖重重地抿了抿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透过窗户,楚少颖看了看挂在天上的星星,听老师说,那些看似很近的星星,与我们其实隔了许多光年。 我们真的很渺小啊。想到这里,楚少颖又想起了柳永说过的一句话——没有我,这个宇宙将会是怎样?我们是很渺小,但绝不可以小看自己。这个宇宙,没有了谁都可以,但没了谁都会不一样。 比起天真烂漫的孩子,为什么我有这么多歪思邪虑呢。楚少颖摇了摇头,或许这就是我不开心不快乐的原因吧。楚少颖如是对自己小声说,轻轻努了努嘴,微微摇了摇头。 第二天,楚少颖早早去了学校,在校园的信箱里,他很快找到了柳永写给他的信,楚少颖大略读了读: 亲爱的少颖同学,最近你寄给我的信,虽然是字字珠玑,但都只有寥寥数语,我想这是因为你学习上的原因吧。马上要上初三了,对于你这种爱学习的孩子来说,这一年实在是太贵重了。所以以后我写信给你,如果你有时间,就简单地回几个字。如果没有时间,那你就别回了吧,学习至上。最近我看到了一首诗,写得很好,和你分享一下吧: 我们都是上帝的玩物, 上帝正拿着游戏的手柄, 但谁也不是主角, 谁也都是主角。 谁也不是配角, 谁也都是配角。 …… 看完了信,楚少颖小心翼翼地把它揣在口袋里,生怕把它揉乱了。 不久,老师们来了,楚少颖进了八年级三班。当班主任报了大家的成绩后,楚少颖才得知,自己是全班第二,全年级第十八。和着班里的其他五名学生,一起进了九年级的快班。 由于是九年级了,是大家为自己的前途拼一把的时候了,班主任说半个月后报道。 听到自己进入快班的消息后,楚少颖乐到嗓子眼儿里了,对前途的野心再一次填满了他的胸腔,他觉得心里有一个巨大的鼓,此刻正有人不停地敲击着它,为自己打气,为自己加油,为自己擂鼓助威。 楚少颖深深吸了口气,他把这口气衔在了嘴里,直到出了教室,他才把这口气吐出来。 班里大多数同学都成群结队地去玩了,楚少颖没有心思,他还要去预习他的功课,刚出了教学楼的拐角,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掌拍在了他的肩头。 楚少颖正徘徊在自己的小心思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拍吓得一个激灵。转身一看,是一张很丑陋的脸,是一双很有神的眼睛,是一个很有气质的身段。 “是你啊?”楚少颖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你胆子这么小啊。”白小琪满脸是嘻嘻的笑容。 “没啦,我只是想不到会是你而已。”楚少颖说的振振有词。 “哦。”白小琪掰了掰指头,“想一想,我们真的有很长时间没见面了,想我了吗?” 听了这话,楚少颖翻了个白眼,这个女孩真的和别人不一样啊,不因容貌而自卑,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啊。 “我想你干嘛?”楚少颖没好意地歪了歪嘴角。 “那这么说,你是想佟小蝶了吧?”白小琪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 “我也没想她?”楚少颖伸手准备敲她的脑袋,但被她躲过了,吞吞吐吐道,“我是在想……想,想什么来着,我忘了。”楚少颖一边想,一边说着。 “我看你……” “哦。”楚少颖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他便打断了白小琪的话,“我是在想一句话。” “什么话?” “你的人生,不是没有辉煌过,而是你没有为之努力过。”楚少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白小琪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 “就怕努力过了,却没有辉煌。”白小琪接过了他的话,表明了自己的意见。 “只要努力过了,辉不辉煌都不重要,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楚少颖看了看晴雨不测的天空,这句话与其说是对白小琪说的,不如说是他来安慰自己的。 “怎么样,进快班没有啊?”白小琪把纤纤玉手搭在了楚少颖的肩膀上,这令楚少颖感到很难堪,生怕被熟人发现,更怕被老师看见。 楚少颖用手掌轻轻推开了白小琪的手臂,风云变幻的脸上,额尖微微一扬,“你猜啊”三个字就如炒豆子一般冒了出来。 “切。”白小琪白了他一眼,轻轻跺了跺脚,“你不告诉我,我还不稀罕知道呢。” “当然进了!”看着白小琪微微嗔怒的面庞,楚少颖莫名一笑,“我是谁啊,怎么可能不进快班呢。” 说了这句大话,楚少颖满以为白小琪会奚落自己一番,不料白小琪灿然一笑,“我们还真有缘分啊,我也进了快班”一句话如清水滴石一般清脆道了出来。 “你别开玩笑了。”楚少颖当先迈开了步子,“我的白小琪同学。” “你会考一流的大学,对不对。”白小琪在他身后津津有味地说着,“我也是。” “拜托了,我的白小琪同学,我没有你想得那么远,好不好。”楚少颖来到了车棚里,开了车锁,和白小琪推着车子并肩行走。 出了校园,看着二人并肩行走,不少人向他们投来了不大友好的目光,也不知道是嫌弃白小琪的容貌呢,还是鄙视楚少颖的眼光。 楚少颖很快发现了周围人的目光,便轻风一撇地问了句":“白同学,你的样子——不,我是说你有缺陷,不,也不是缺陷,应该是不幸吧,别人议论你,你不生气吗。” 白小琪丝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生气,只能说明一个人的情商低,或者智商低。再说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着啊。我干嘛要生气。” 楚少颖努着嘴点了点头,暗想:白小琪不是一个能用常理看待的女孩,她的身上有很多尚未开发的潜质,这些潜质并不是说她有多少能力,而是她有很多别人没有的品质。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啊。”白小琪嫣然一笑,“我可是很看好你的。” “你指的是去繁花古市上高中吗?”楚少颖似乎是在猜测她所说的约定。 “亏你还记得。”白小琪咧了咧嘴,投以友好地一笑,“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释迦神树。” 楚少颖点了点头,轻轻地应了“好啊”两个字。 “假如,我说的是假如。”白小琪咬了咬嘴唇,“假如我们以后不在一个学校上学,多年以后再次见面,我们还能是好朋友吗?” “当然能了。”白小琪不知道的是,在朋友的位置上,除了自己的发小梁君温以外,她已是楚少颖心中最重要的朋友。 他与梁君温的感情是从小耳鬓厮磨地培养起来的,而与白小琪的关系,则来自于白小琪一次次震惊了他的灵魂,让他不得不向她看齐。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与白小琪的关系,比与梁君温的关系更为牢固。 二人并排骑着自行车,一路上聊着些不着边际的话,很快到了t字形路口,二人道了别,然后各自回家。 回家之后,楚少颖惊奇地发现,妈妈好像变胖了一点,不过他也没有多管,径直回了卧室,认真预习功课。 半个月,真的是弹指一挥间啊。 九年级报道了,而七年级八年级还在放假,学校里倒少了些往日的喧嚣,而那些毕业班学生的眼里,似乎多了几分混浊,那是对前途的迷茫。少了几分灵动,前途,是每一个人都要小心翼翼对待的东西。 九年级就一个快班,坐落在高中楼的第一层,这是一个可以容纳五十个学生的房子。 楚少颖进了班,四处扫了一眼,大部分都不认识,只有郑旭白小琪等寥寥几个人是他认识的。 第一百零一章 情书(2) 楚少颖正要选个没人的位置下在,这时,只听有人喊楚少颖三个字,楚少颖轻易地辨别出这是白小琪的声音。他顺着声音找到了白小琪,他清楚地看见白小琪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她是在示意自己坐在她的身边啊。 楚少颖歪了歪嘴,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刚坐下,他竟发觉不大爱学习的佟小蝶也在这个班,楚少颖很快联想到他的爸爸是校长。楚少颖朝着佟小蝶姣好的面容看了看,心里没来由地一虚,赶紧收回了目光,生怕别人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 坐下后,楚少颖掏出借来的书,开始温习功课,过了不久,走进来一位老师,这老师带着夹鼻眼睛,五官并不是很端正,但很爱干净,并不使人讨厌他。 他一站在讲台上,便说了一大堆开场白,话虽多,但都是老生常谈,并不让人觉得新颖。 说完了一大堆屁话后,她道了声:“现在开始选班干部,班长一职就让佟小蝶担任了。” 听了他的后半句,不少人在心里唏嘘感叹,说他是拍马屁之流。 他说了不到半分钟后,佟小蝶站了起来:“谢谢老师对我的信任,但本人才疏学浅,德望不高,不足以服众。还请老师选更合适的人。” 老师热脸没贴上人家的冷屁股,大失所望,只得在全班吼了一声:“谁要当班长,请毛遂自荐一下。” 这句话像投入水中的石头,半分钟内没有得来任何回响,直到半分钟后,有个声音不柔不弱,不媚不妖地道:“我曾经当过班长,大家既然都韬光养晦,那我就来当出头的鸟儿吧。” 大家侧头一看,说话的竟然是白小琪。老师把她审视了几遍,看她眼里有种桀骜不驯的坚强,又问了句:“还有没有要竞选班长的。” 教室里又沉默了一会儿,安静得鸦雀无声,老师放下数学教案,大家才知道他是教数学的。 “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老师看她如此自信,又没有人跟她抢班长这个爵位,便把这句话当作了选她当班长的前奏。 “我叫白小琪。”白小琪的声音像清泉流水,有种“叮咚作响”的清脆感。 班主任数学老师看了看成绩表,才发现这人是全年级第二名,比第一名差了仅仅零点五分。 “好,以后你就是班长。”班主任上下扇了扇手掌,“请坐下!” 接下来还要竞选副班长,学习干部等等几个职位。楚少颖无心名利,把目标转向了别人,他惊奇地发现章羽尹马穆羊和郑旭几人,可能是由于觉得此地的人都是高手吧,所以在选班长的前奏,他们都避而不举手。而当班长这个职位“名花有主”之后,几人都有噬脐之痛,对于剩下来的几个职位,生怕肥水流入了外人田。 余下的几个职位,需要竞选的人上讲台演讲,同学们投票选举。 等到老师让上台演讲之时,郑旭早已迫不及待,三步当作两步走,上了讲台,弯腰向大家行了个礼,便开始演讲了,不得不说,郑旭的演讲水平低得到零了。他说的话,上一句与下一句之间,可以说是毫无瓜葛,东一句西一句,八竿子打不着,但在他的一个又一个关联词的调和之下,有种贾宝玉的“丁香结子芙蓉绦,不系明珠系宝刀”的自圆其说式的力量,倒是赢得了少部分人的认可。 郑旭下了台后,他连他自己说了个啥也不知道,好在同学们的掌声打消了自己不祥的念头。 第二个竞选副班长的是章羽,她步履翩翩地走上讲台,整个人有种雍容华贵的样子。 “大家好,我叫章羽。”章羽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出了自己的名字,字儿还算写得不错。但这引起了楚少颖的不满,或者说是嫉妒。 “还没有我写得好呢。”楚少颖在心里嘀咕着。 章羽的演讲水平,可能要比郑旭的高一点,但少了那种自圆其说的力量,说的又是些老生常谈,所以没有说出感情,没有说出新颖。可好在章羽的朋友多,所以支持她的,显然要比支持郑旭的多。 而尹马的演讲,则是自己断了自己的路,本来明明说得好好的,却不料突然冒出了一句与之前大相径庭的话。她发现后,不得不搬出一句话来作纠正,可谁知她纠正的话又把前面的别的话否定了,说得自相矛盾,一路说下来,竟比笨嘴拙舌之人还要不如,弄得她捉襟见肘,穷于应付,说完之时,已是被自己吓得满头大汗,恨不能打个草稿,重新演讲一遍。 不用说,副班长的位置,最终落入了章羽的手中。 接下来,是选举学习干部,班主任只是看了看成绩表,说道:“学习干部由文丰来担任。” 谁都知道,文丰是期末考试的第一名,当学习干部是名正言顺,成绩摆在那里,谁也没有怨言。 余下的班干部,便不需要上台演讲,同学们自行选举。在竞选语文课代表的时候,楚少颖惊奇地发现,竟有五个人选举了自己,尽管这五票没能将语文课代表这个职位收入囊中,但楚少颖满满的幸福感,还有人会选自己。 “你要加油哦!”下课后,白小琪用拳头轻轻捶了捶楚少颖,狡黠的目光一闪,“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 “我们赌学习成绩。” “怎么赌?” 楚少颖灿然一笑:“今后的每一次月考,如果我的总成绩高过你三十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我没有高过你三十分,算我们打平。如果你的成绩高过我,我答应你一件事,如何?” “你小看我啊?” “你不敢赌啊?”白小琪眉飞色舞。 “谁说我不敢赌了。”楚少颖眉头一扬,“赌就赌。” “好,我们击掌为誓。” 说着,二人击了击掌,而后会心地一笑。 楚少颖不知道如果她高过自己三十分,她会提出怎样的要求,但从不可以常人的角度来审视这个人来看,她提出的要求,一定是自己想不到的。 如果我高过她了,我要提什么要求呢,楚少颖认真想了想,还真的不知道自己要让对方答应什么要求。 楚少颖知道,自己一定不能输给她,不然她的要求多半会让自己难堪。 楚少颖刚准备预习功课,班主任就点了十几个男生去抱新书,楚少颖在这十几人之列,一人抱了厚厚的书,回来分发给学生,之后,九年级正式上课就宣告开始了。 学校把最好的老师给了快班,连同最好的教育资源也给了它。 按照从前张小强的说法,一个自认称职的老师,总要无耻地占领学生的下课时间。可在快班这里,这种行为由无耻转变为了光荣。大部分学生,恨不得老师不下课。只有少部分学生和不爱学习的人一样,认为老师多讲一点又不会提高成绩。 由于学校分了快慢班,所以宿舍也要重新分,快班的人住在一起,学校以为,这样可以帮助他们学习,营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彼此进益。 下午放学后,楚少颖和钱粮丰等人告了别,搬去快班宿舍了。晚上上完晚自习后,楚少颖准备回宿舍,白小琪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什么事?”楚少颖一双大眼怔怔看着白小琪。 “陪我去去后操场散散步吧。”白小琪的提议使楚少颖觉得很大胆。 道楚少颖还是点了点头,“好吧”两个字流利说出。 二人来到了后操场,不少人在后操场散步,男男女女,一堆一伙的,这倒让楚少颖放心不少,这样,就算别人看到他和白小琪在一起,也不会说三道四。可如果操场上就他两人,被人看到,流言蜚语是在所难免的了。 一开始二人并没有说话,二人走得很慢,有微微凉的风吹过,拂过面颊,像抹了清凉油一样舒服。 天上,一阵呼啸声划过。二人同时抬头看,一架飞机从云层中飞过,留下了老长的一条尾巴。 飞机很快飞离了这片天空,满天的星星像人脸上的青春痘,这是白小琪打的一个比喻,她本来觉得有点儿好笑,但看楚少颖没有笑的意思,她便也没有笑。 “你找我出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楚少颖蹭了蹭发痒的鼻子,齉着声音问。 “没有!”白小琪简单地回了两个字,才又道,“我只是想散散步,仅此而已,这么好的夜晚,如果有人分享,我想会很不错吧。”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夜晚,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夜晚。 楚少颖点了点头。 “你觉得喜欢一个人有什么作用啊?”白小琪的这个问题令楚少颖觉得莫名其妙。 “喜欢一个人能有什么作用啊?”楚少颖用她的话反问了她一句。 “我告诉你,喜欢一个人能让自己变得优秀。所以,一个很多个人喜欢的人,不在于她有多么好,而在于有多少人为了他而让自己变得优秀。”白小琪侃侃道来。 第一百零二章 情书(3) “你说得没错!”楚少颖没来由地想起了佟小蝶,在奋斗的路上,佟小蝶也是一个让自己变得优秀的一个重要理由啊。 “你,还喜欢佟小蝶。”一向自信的白小琪低下了头,眼神有些飘忽,“是吧?” “嗯。”楚少颖点了点头,随即神色有些感伤,“但她不喜欢我。” 此刻换楚少颖低下了头,白小琪把头抬了起来,白小琪认真地看着他:“你喜欢她什么啊。” 白小琪的问话,使得楚少颖有些脑大,楚少颖使劲儿摇了摇头,“不知道”三个字爽利地说出。 白小琪的脸上有些哀伤。 这时候,一个微型的龙卷风吹过来,楚少颖迅速地躲开了,但白小琪却闭着眼,任凭龙卷风吹过来。 “你……” 还不等楚少颖说完,白小琪就抹了一把眼泪,还伴随有微微的啜泣声。 “你哭了?”楚少颖赶紧反省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话,但想来想去,并没有招惹白小琪啊,“我让你不开心了吗?” “没有。”白小琪用衣袖揩了揩眼角,“没有,我们回去吧。” 这时候,操场上只有几个人了,楚少颖点了点头,和白小琪并肩往宿舍走去。 离宿舍不远的地方,楚少颖一脚踩在了一块西瓜皮上,脚步一个趔趄,跌了个仰面跤,摔倒在地,后脑勺磕在了石板上,使得钻心而广泛的痛在肢体中徘徊。 白小琪赶紧扶他坐起来,用手揉了揉楚少颖的后脑勺,楚少颖叫唤了一会儿,待得疼痛像潮水一般退去之时,他朝白小琪灿烂一笑:“磕得好。” “你都磕成这样了,还说好,好什么啊?”白小琪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略微嗔责地说。 “这你就不懂了吧。”楚少颖摸了摸余痛绕梁的后脑勺,“曾经我游泳的时候,被玻璃割破了膝盖,这是老天爷在警示我不能游泳了。曾经我哥哥让我到他那里去玩,我生病了没去成,这不是老天爷在警示我不能去吗,结果他那里不久就爆发了瘟疫。现在啊,我摔的这个仰面跤,还不知道老天爷在警示我什么呢……所以啊,老天爷给了你灾难,谁又能确定它不是为了让你躲避更大的灾难呢。” “你这样说来,倒是蛮有道理的。”看着宿舍管理员拿着手电筒,催促学生快点儿进去。二人加快了步伐,匆匆回了宿舍。 到宿舍后,宿舍里安静得能听见舍员的呼吸声,七个应急灯照得宿舍亮如白昼。快班里的学生就是不一样,对待学习毫不马虎。 楚少颖赶紧打开了自己的应急灯,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去。翻看了许久的资料书,上眼皮和下眼皮成了天下大势,分了又合,合了又分,直到实在是撑不住了,楚少颖鞋子一脱,我没有洗脚,一头钻到被窝里睡着了。第二天,他潜意识地随着自己的生物钟,起了个大早,吃了饭,去操场上背书。 清晨的操场,颇为安静,只有几个爱学习的在背书,余下的便是起来晨练的学生。 第一节课是化学课,由于是新开的一门课,大家都认真地对待。楚少颖卯足了精神,做笔记,记重点,老师讲的每一句话,不管是有用的,还是没有用的,他都铭记在心。 使了好大的劲儿支撑了一节课,下课时分,自己已经疲倦得再也不能疲倦了,他去厕所洗了把脸,把精神勉强振作起来。 第二节是老班的数学课,楚少颖实在是疲倦到了极点,他真的很想听老师讲课,但眼睛发出了强烈的抗议,眼皮像沾了粘度很强的胶水,一旦合上就很难分开。 楚少颖的脑袋耷拉下去后,他的神经便潜意识地觉醒,他便机械性地抬起来。坚持不到两分钟后,他的脑袋又耷拉下去,然后再机械性地抬起来,如此循环往复,支撑到下课后,再也支撑不住了,什么都是虚的,只有睡觉才是真实的。楚少颖什么也不顾了,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白小琪看到他如此嗜睡的样子,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有必要开导他一番。 第四节是体育课,做了广播操后,老师宣布自由活动,楚少颖一个人在角落里背老师新教的古诗词,一个人背了一会儿,忽然转过来一个身穿花格子衣服的女生。 这个女生很漂亮,白皙的手,玉一般的脸,身段不肥不瘦,那双纯天然的眼睛隐隐透露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我当谁呢?”佟小蝶姣好的面容如盛开的向日葵花,是那么的阳光灿烂,“原来是你啊。” 看着突然到来的佟小蝶,楚少颖的脸猛然变得红扑扑的,肚子里有很多话,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最后只得用伸起来的左手配合着嘴巴上的一个“嗨”字代表了一切。 “好学生就是不一样,处处都想着学习。”佟小蝶竖起了大拇指,“了不起。” “没有啦,佟同学,俗话说笨鸟先飞,我这么用功,只能说明我比较笨。”楚少颖认真地说。 “你还笨?”佟小蝶瞠目看着对方,“那像我这种想努力却还是读不懂书的人,岂不是脑残了。” “没啦。”楚少颖道,“没有什么会十全十美,你那么漂亮,又有那么优越的条件,上天给你的已经很多了,至于学习嘛……上天总不会把所有正面的东西都给你吧。” “说得也是!”佟小蝶歪嘴笑了笑。 “柳永最近给你写信了吗?”楚少颖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柳永来,“他给你说什么了。” “写了。”一说到这个,佟小蝶的面颊更加灿烂了,嘴角的酒窝泛起淡淡的涟漪,“他真是一个有才华的人。他说了,他回去繁花上学,他会在那里等我……” “繁花古市?”听了佟小蝶的话,楚少颖在心里嘀咕着,他学习那么差,应该没有多大的希望去市里读书吧。 “你也会去繁花古市上学,对么?”楚少颖试着问了问。 “嗯。”佟小蝶点了点头,“我一定回去的。” “那你要加油喽,只有全校前四十名才有可能去市里最好的高中上学。”楚少颖觉得自己的鼓励很虚伪,他明明知道佟小蝶不是块上学的料子,却在这里说风凉话,而心底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你是上不了最好的高中的,你和柳永注定是有缘无分…… “算了,你知道的,要让我考上最好的高中,那简直比蜀道都难。”佟小蝶笑了笑,“但是我还有别的办法考上最好的高中的。”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进入最好的高中上学,我都祝福你。”楚少颖一张善意的表情充满了虔诚和恳切。 “我也祝福你考上最好的高中,楚同学,我希望我们一直是好朋友。进入繁花古市后,我让柳永带你去看繁花古市的美景。”一提到柳永,佟小蝶的面上就充满了骄傲和幸福。 “听说繁花古市有棵释迦神树,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吧。”释迦神树是楚少颖从白小琪那里得知的,此刻楚少颖倒把它当作了殷勤,献给了佟小蝶。 “释迦神树?”佟小蝶的面上有特殊的表情,“算了吧,那个地方,我可不敢去。” “为什么呢,佟小蝶同学。”楚少颖是真的不明白,想知道其中原因。 “因为我听说啊……” 佟小蝶的话才说到一半,白小琪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佟小蝶,楚少颖,你们两个,在干嘛。”由于白小琪已经毁容,所以看不出她是什么表情,但从她的声音和眼神来看,有一丝哀伤的情绪浮泛在她的心里。 “小白?”佟小蝶有点儿惊讶,“小妮子,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白小琪走过去,一把环抱住佟小蝶的肩膀:“领如(qiuqi),肤如凝脂,怪不得我们的大帅哥楚少颖被你迷得团团转呢。” 白小琪摸了摸白小琪的额头:“你喝酒了吗,你这声音有点儿不对劲儿啊。” 楚少颖听了,也回答了她一句:“白小琪同学,你别乱说。” 白小琪却镇定了精神:“楚同学,你害羞了?” “白小琪同学,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楚少颖对着白小琪认真地说。 “哦哦。”佟小蝶立马明白了,白小琪不是喝了酒,而是在喝醋。当下,佟小蝶向楚少颖招了招手,企图离开。 没想到她才走两三步,楚少颖就一把拉住了她:“佟小蝶同学,你千万别听她胡说。” “白小琪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你要好好珍惜啊。”佟小蝶使劲儿挣脱了楚少颖的手,说了这一句后,便大步离开了。 看着佟小蝶远去,楚少颖没来由地一阵失落,他又回过神来,认真看了看白小琪,心有余悸:“你怎么乱说啊。” 不料此刻的白小琪已是另一副神态,如果说刚才的她玩世不恭,那么此刻的她郑重真诚。 “她真的很漂亮啊。”白小琪看了看她的背影,小声地道了句。 第一百零三章 情书(4) “从前的你,也一样漂亮啊。”楚少颖莫名其妙地回应了一句。 “不问问我来找你有什么事么?”白小琪打开了话匣子,小心而又认真地问。 “对哦。”楚少颖才明白过来,“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我是想告诉你,你的学习方法又出现问题了。”白小琪振振有词地道。 “你什么意思啊?” “你晚上拼命地熬夜,早上又一大早地起来背书,导致你上课没精神。”白小琪掠了掠额前的发丝,“你这样做是得不偿失啊。” 这一说,倒说得楚少颖的瞌睡全跑来了,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你说得有理,但不用功学习,怎么考高分啊。” “考高分是要用巧力,而不是用死力。”白小琪说得义正辞严,“你看我,我从来不熬夜,不是每次都比你考得高吗。我们伟大的毛主席说过一句话,什么——何必三更起五更眠。” 二人关于学习方法上的事交换了许多意见,然后在各个摸索一条适合自己的方法,谈了一大堆话,好像是学习版的“隆中对”,虽不说是句句中肯,但许多话对于学习来讲,是很有必要的。 很快就下课了,二人去食堂吃了饭,饭罢,楚少颖打了个呵欠,白小琪说她中午要去班里复习一下功课。 “我也去,复习一下功课吧。” “ o o o!”白小琪以命令式的口吻道,“你的首要任务是回去睡个好觉,有了精神再学习啊。” 楚少颖确实有些困了,回到宿舍,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楚少颖倒头睡去。这一觉可睡得真沉,醒来时,整个宿舍楼空空如也。楚少颖吓了一个激灵,这给他惺忪的睡眼泼了一盆冷水,脑袋说不出的清醒。 他赶紧冲出了宿舍,狂奔向校园,当他到了班门口的时候,化学老师已经在上化学课了,那化学老师五大三粗,腹部的肌肉比体育老师的还要发达,如果他要为难楚少颖,以楚少颖的小身板儿,那肯定是要吃亏的啊。 “报告。”楚少颖立在班门口,不轻不重地说了这两个字。 化学老师看了看他,这让楚少颖觉得他要向自己发难。然而化学老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进来吧!” 老师并没有为难楚少颖,这让楚少颖很感激他,觉得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老师。楚少颖坐在座位上,认真地听课。 这节课,他精神饱满,上课的效率要比平时高了好几成,老师讲的什么,他几乎都能全部消化,看来白小琪说的都是真的。要不是有这么个朋友,自己可能还在事倍功半地学习呢。 下课后,楚少颖对白小琪说了谢谢两个字,这让白小琪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谢我什么啊。”白小琪打了个呵欠。 “你说补充睡眠,才能好好听课,都是真的啊。”楚少颖投以友好地一笑。 “没什么,我也是走了不少弯路,才找到正确方法的。”白小琪揉了揉眼睛,“你该干嘛干嘛,我先趴桌子睡会儿。”说着,白小琪便枕着双臂睡了。 临闭眼前,楚少颖又说了句:“如果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我还没醒,你就掐我一下。”没等楚少颖回答,白小琪就已经睡着了,看来她也是真的累了,做了一中午的功课,瞌睡也是理所当然的。 果然,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白小琪还趴在桌子上睡觉,楚少颖听她的命令,不轻不重地掐了她一下。 尖锐的痛痛醒了白小琪,她醒来后,朝楚少颖微微一笑。 “你别光教导我要休息好,你自己也要啊。”楚少颖看着她有些憔悴的面孔,关切地说。 “这个我知道,我只是偶尔微微拼搏一下,不碍事的。” 由于精神很足,今天下午,老师讲的知识,楚少颖很快将它们消化吸收。这使得他再次确定,白小琪说的学习路数是对的。 楚少颖打心眼儿里感激这个好朋友,或许人生并没有一个能为自己回答一切的前辈,但人生并不缺乏为自己略微指点而使自己少走弯路的指南。 白小琪就是一个这样的指南。 她为什么往往能一针见血地为自己指点呢,她也还是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啊。这让白小琪在他心里产生了一种神秘感。 她为什么这么了解自己,为什么呢,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晚自习上,楚少颖认真地复习功课,碰到了一道很难的数学题,初中的数学题和小学的数学题还有点儿不一样。小学的数学难题,就算再难,只要你肯思考,还是有迹可寻的,总能找到一个突破口的。但初中的数学难题,如果你没找到路数,很可能会南辕北辙,想半天也想不出来。 楚少颖没法子,他又不想问老师,只得拍了拍白小琪的肩膀:“白同学,这道题怎么做?” 白小琪拿过那道题,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又拿出草稿纸,在上面仔细演算一遍,忽然露出的笑容证明她已经想出了这道题。 白小琪挨近了楚少颖,把解题思路简单地说了一下,又用笔划了两个定律和一个公式,这道题便被她有模有样地做出来了。 “你懂了吗?”白小琪煞费心力地做出了这道题,略带疑问地问。 楚少颖懂了个百分之八九十,当下点了点头:“懂了!” 楚少颖拿过这道题,按照白小琪演算的步骤,重新做了一遍,才把这道题彻底搞透。 但不幸的是,楚少颖很快遇到了另一道难题,他不想总依赖白小琪,便决定自己把这道题做出来,再难,自己也要把它做出来。想了小半节课,可毫无头绪,这把楚少颖折磨得头皮发麻,面颊火辣辣的,心里更有一股恶气。 老子不信搞不定你,楚少颖把五指插入头发里,再加紧指头,把手指一点点往外拔。 不久,第一节晚自习课就下课了,楚少颖被这道题搞得焦头烂额,恨不能把这道题大卸八块,以泄心中之恨。 “哼!”楚少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闷头闷脑地走出了教室。 白小琪很快看出他的挫败感,朝着他的背影笑了笑,拿过那道题,认真看了看。 教室外面,一股清凉迎面扑来,包裹着自己,这种惬意感,只有在炎炎夏日品尝一杯冰镇西瓜才能与之相比。 楚少颖去了趟厕所,洗了把脸。刚准备出去,背后一人套住了他的肩膀,楚少颖侧头一看,是张小强。 “什么事啊?”楚少颖问。 张小强掏出了一包烟,给了楚少颖一根,再摸出了打火机,给楚少颖点上。 二人抽着烟,楚少颖从他的脸色看出,醉翁之意不在烟:“说吧,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张小强把没抽完的半截烟扔进了便池里,“想再请你写封信。” “写给谁啊?” “叶小小!” “她不是……” 张小强笑了笑:“这回不一样了,上次我买了一对合欢铃,我托人把其中一个给了她,她接受了。” “哦。”楚少颖点了点头,“你想怎么写?” “含蓄一点,微露爱慕之意,最好再用亲情做遮掩,进可攻退可守……” “你什么时候要?”学习这么忙,楚少颖真心不想写这些东西,但又拗不过张小强的情面,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后天吧!” “好!” 上课铃声响起来了,二人很快道了别,然后各回各班。 楚少颖才坐上板凳,发现那道难题已经被人做出来了,他当然知道是白小琪做的,他把题目认真检查了一遍,她做的完全正确。 “谢谢你!”楚少颖友好地朝着白小琪一笑。 “没什么。”白小琪轻描淡写地说。 今天的回家作业早被楚少颖做完了,他想着要给张小强写封信,便掏出了纸,在上面写写画画: 叶小小同学: 我觉得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为什么呢,你有良好的质地,不需要任何修饰,就像和氏之璧、隋浦之珠,什么金银宝贝都配不上。 你呀,在我看来,就像一个不倒翁,不管怎么偏斜,都要站得正直。 你又有莲的质地,婷婷径直,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让人觉得你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你的温婉,你的儒雅,你的翩翩风度,早已给你渡上了一层闪闪发亮的金。 所以,你的出众让我产生了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我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我可以当你的哥哥吗? 很高兴芸芸众生中有你的存在,请允许我当你的哥哥,我会用尽一切力量来承一个做哥哥的责任…… 由于楚少颖的心思都在学习,写封信写得实在不怎么样,写完后,白小琪厕过头来问:“你写的什么啊。” 楚少颖赶紧遮掩住,不想被人发现:“没什么!” 放学后,楚少颖看了看佟小蝶远去的身影,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空落落的,上下牙咬了咬嘴唇,决定去把信给张小强。 第一百零四章 情书(5) 回到宿舍,他去了张小强所在的宿舍,把信给了他。 时光如水,悠悠远去。 很快迎来了九年级的第一次月考,考完后,七八年级也开学了,校园里一下又喧嚣起来了。 当成绩发下来的时候,白小琪和楚少颖比了一下分数,白小琪高了他五十多分。 “记得要答应我一件事哦。楚少颖同学!” 楚少颖低眉下眼,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说吧,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答应你。” “你这么快就要履行诺言了吗,我可没那么容易就让你兑现你的诺言的。”白小琪眉头微扬,“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给你说吧。” “耶。”楚少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你别太过分啊。” “你看我像是过分的人吗?”白小琪斜了斜眼。 “你别这样嘛,你不让我兑现承诺,只会让我觉得一直欠你的情,怪不舒服的。”楚少颖歪了歪嘴,舒了一口气。 当语文试卷发下来老师要讲卷子的时候,楚少颖才发现,没有自己的卷子。楚少颖问语文老师:“老师,没有我的试卷。” “你的作文写得太棒了,别的班的老师,把你的作文当作范文,要在各个班宣读呢。”语文老师笑得合不拢嘴,好像是她自己写的一样,又好像楚少颖作文写得好,与她的谆谆教导分不开一样,“你是唯一一个作文满分的学生。” 楚少颖听了,突然觉得身体一下子变轻了,又在云里雾里游荡了一会儿,脸是辣辣的烫,一颗心像飞翔的小鸟,在不断上升滑翔。 “恭喜你啊!”楚少颖乍一听,以为是白小琪在祝贺自己,但一辨别声音,才明白,这是佟小蝶的声音。 看着佟小蝶姣好的脸庞,那如向阳的花朵一般的脸上,有种别样风情。她掏出一包酸奶,递在楚少颖面前:“这个,给你!” 楚少颖愣了愣,不由得欣赏了一下她的优雅,顿了顿,才伸出手接过了酸奶:“谢谢!” 楚少颖喝着酸甜酸甜的牛奶,美的不止是口齿,还有精神和灵魂啊。 “就是说嘛,你的文学修养,除了柳永,就数你了。”白小琪的声音甜如脆梨。 但这句话让楚少颖感到很悲伤,突如其来的一阵苦感,使得酸奶的味道全无。 “你怎么了?”佟小蝶发现楚少颖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 “没。”楚少颖用毅力扳正了表情,又挤出一丝笑容,“这酸奶的味道很怪,我以前没喝过。” “好喝吗?” “好喝。”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喝呢?”佟小蝶听他喜欢,才放心下来,“只要你以后有重大成就,我这个好朋友就会奖励你。” “我得了全年级第三。”白小琪不知怎么的,在这个好朋友面前撒起了娇,“你太不公平了,他有成绩你奖励,那我有成绩了,怎么不奖励我啊。” 佟小蝶笑了笑,点了点白小琪的额头:“哎哟,你看我这性子,竟把你也给忘了,好吧,你们俩以后的奖励,我都包了。” “这才像话嘛。”白小琪挽了挽鬓角的发丝,一把搂住佟小蝶的双肩,“你可不能重色轻友啊,对不对?” “小妮子,你想哪儿去了。”佟小蝶坏坏地一笑,“你们两个月子这么好,你们才是志同道合啊。” 楚少颖听到了这话,刚想说什么反驳的话,但周围有这么多人听,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白小琪已经很不幸了,不能再给她的伤口上撒盐。 楚少颖朝着二人友好地一笑,没错,他是喜欢佟小蝶,这一点,他无可否认,但他要用自己喜好去伤害一个好朋友,这是绝对不能的,不然他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我出去解个手啊。”楚少颖逃离了这个尴尬的境地,只要有他在,这个境地会更尴尬的。 看着楚少颖灰溜溜地离开,这两个女孩子都莫名地一笑,然后互相看了看,各自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在回到座位之前,佟小蝶冲着白小琪淡淡一笑:“你要加油了?” “小妮子,你想哪里去了,我们是纯粹的朋友关系。”白小琪脸上露出了一个极为奇怪的笑容。 “是么?”佟小蝶矫揉造作地问。 “当然了。”白小琪认真地回答。 上课铃声马上响起来了,楚少颖又回到了座位上,开始认认真真地听课。两天后的一节语文课上,语文老师把楚少颖的作文在全班面前念了一遍,念完后,还要让大家向他学习。 楚少颖听了,一颗心噗通噗通地狂跳,感觉自己像一个弹力球,被语文老师往地上重重摔下去,可是身体才一碰到地,又很快被反弹了上去,然后再次落地,再次被反弹了上去,这样往复了不知道多少遍,楚少颖才把语文老师的“一摔之力”卸得七零八落的。 下课后,语文老师摔下的余力还余下了百分之一二,楚少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隐隐觉得耳根发热,脸色绯红。 一个同学朝他扔了一个纸团,楚少颖像个小女孩一样“哇”地一声叫了出来,他之所以有这种小女孩模样,完全是因为语文老师的一夸之力,让他神情欢快,俗话说神欢体自轻,结果就轻得让他经不起这小小的一个纸团。 “很痛吗?”那个扔纸团的学生问。 “那要看谁砸的。”楚少颖的目光在不经意间瞥向了佟小蝶,“有的人砸我就不痛,但是你砸了,那就痛得要命,咱们要不要去医院里检查一下啊。” “那白小琪砸你,你痛不痛啊?”这个同学的脸上,挂着一抹似是而非的奸笑。 楚少颖知道,他既是在为难自己,同时也在嘲笑白小琪。楚少颖想了想:“当然不痛了,你想想看,如果是人打人,那肯定会掌握分寸,是不会痛的。但若是狗咬了人,岂有不痛之理?” “你骂谁是狗?”那个同学一把抓起楚少颖的衣领,半嗔半怒道。 “我没骂人啊,我只是打了个比喻。”楚少颖针尖对麦芒,丝毫不后退,讪讪笑着,“莫非你自己心虚,自己承认是狗了?” 那个同学把楚少颖的衣领拎得更高了,眼看就要拳脚相对了。 “你们两个干嘛?”说话的,是身为一班之长的白小琪。 这位同学知道白小琪是一班之长,要是自己这一拳打下去,自己绝对讨不到好,便放开了手,怒气冲冲地道:“老子叫汪王道,记住老子的名字,你给我等着。” “汪汪叫?”楚少颖大笑特笑,还鼓起了掌,“好名字!好名字!” “哼!”汪王道大怒而去。 也就是从这以后,楚少颖才知道自己班里有一个叫做汪王道的家伙。但楚少颖马上就觉得不对劲儿了,这个人好像从前在哪里见过,楚少颖翻遍了记忆,直到他再次瞅到佟小蝶的时候,他才记起来,这家伙是刘翰然的走狗,上次刘翰然问自己和佟小蝶关系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当帮凶。 楚少颖向着远处九年级普通班看了看,一抹说不出来的情愫像微小的风一般袭来,有很多事,他真的不想沾边,但那些事却已经主动找上了他,他想躲也不开啊。 刘翰然!这个人,我会记住的。 佟小蝶…… 柳永,你知不知道,你抢走了我喜欢的人,而我却正替你扛着外在的压力。上天可真的不公平啊。 楚少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回到座位上,看了看眼神清澈如水的白小琪。 唉,或许人的不快乐,都是因为上天给你的太多。 或许,像一个屁事不懂的孩子,或者像一个一文不名的乞丐,我们就可以开心了吧。 “你……?” 白小琪刚想说什么,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只得和楚少颖一样坐得直挺挺的,认真听课。 “这第一次打赌,我输给了你,下一次,我一定赢你。” “好啊,期待!” 星期六的下午,楚少颖和白小琪一路上就谈论着打赌的事,楚少颖有信心下次把比分缩小到三十分之内。 当楚少颖回到家里的时候,楚少颖才发现,妈妈不是变胖了,而是怀孕了,挺起一个蛤蟆样的大肚子,走起路来都不方便。 “妈,你……?”楚少颖指着妈妈的大肚子,小心翼翼地问。 “嗯。”妈妈的一张脸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表情,冷冷道,“给你生个妹妹或者弟弟。” “弟弟,妹妹?”楚少颖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开始幻想自己有妹妹或者弟弟的情境,他想会不会和自己抢吃的,争好玩的……这使他想起了梁君温,曾经的他们也是会闹一些小矛盾,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友好关系。 我将有妹妹了,我将有弟弟了,我们家将添一个新的生命了。 楚少颖不想自己家的这颗大树只结下自己这一个果实,他想这棵树应该再多结一个果实。 太好了!弟弟(妹妹)。期待你们的到来! 第一百零五章 小倒霉(1) “妈妈,你什么时候生啊?”楚少颖如履薄冰般的问。 “小孩子家,大人的事,少问!”妈妈冷冷地甩下这一句,“赶快写作业去,都毕业班上的孩子了,还不上进。” “哦!”楚少颖简短的一个字,既表现了心中的喜悦,又表现了他对妈妈的负面情绪。 前几日,楚少颖把自己的试卷和白小琪比对了一下,他发现自己除了语文分数高过她外,其余科目的分数都要比她低,尤其是英语,竟然比自己高了二十多分。显然,要想超过甚至赶上她,不得不在英语上下功夫。 但关键的是,自己在英语方面,由其是英语单词,除了死记硬背之外,其余便别无他法。看来自己有必要请教白小琪,这个在学习上给自己帮了大忙的人啊,你会再一次给我启示吗。 楚少颖掏出作业,由于英语是短板,他要把它当作“压轴戏”,好让自己有足够的心思和时间去应付它,以不至于让他在英语上的挫败感而影响到别的科目。 楚少颖把除英语之外所有的科目温习了一遍之后,天色已经像黑人的脸了。他感觉屁股有些发麻,便站了起来,用手摸了摸屁股,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尿意又很快宣告来袭,膀胱像蓄满水的大坝,他去外面解了个手,回来便一门心思钻到了英语当中。 回到学校,楚少颖一直没忘记英语的事,乘着一个下课时间,白小琪又没有什么事,楚少颖用旁敲侧击的方式问:“白同学,你英语全年级第三名,好厉害啊。你有什么学习英语的好方法,跟我这个小人物说说呗?” “那哪能啊?”白小琪挤了挤眉毛,“我还不想让你赶上我,不然,我们的打赌,我岂不是输了?” “耶!”听了这话,楚少颖双手各伸起了两根指头,竖在嘴唇两边,做了个鬼脸,“小气鬼!” 看到这个表情,白小琪突然乐了,一张丑陋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笑容:“逗你玩儿的,你还当真了。” 这让楚少颖感到很难堪,觉得自己被她玩弄得团团转。但心底却是暖暖的,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挂在嘴角,睁着两只大眼,怔怔出神地看着白小琪。 “说真的,别的科目,我都有自己的一套,但唯独英语这门课没有。” “那你还考那么高的分?”楚少颖感到不解,还以为她是有所保留,不肯全盘托出。 “那我就把我学习英语的法子告诉你吧。”白小琪掰起指头,如数家珍,“首先,要背单词,这方面我没有好方法,要花时间死记硬背,我学英语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背单词上了。其次,你把自己做错的习题,全部写在笔记本上,写出错题的原因,并认真订正。再有,每天找出一个特别的句子,死死记住它……” “这么说,你在英语上是摸爬滚打过来的咯?”楚少颖故作惊讶,反问对方。 “不光是英语,有哪门功课不是摸爬滚打过来的呢。”白小琪为自己平反,学着楚少颖的口气,“你觉得呢?” 楚少颖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禁大失所望,看来白小琪也并不是什么都会。看来谁都不是全才,谁也并不是什么都会。小时候,楚少颖崇拜爸爸,后来却觉得爸爸并不是生活的全能钥匙。之后,楚少颖崇拜白小琪,但最近一段时间,和她亲密相处之后,却觉得她并不是万事通,不是百科全书。所以,他的人生字典上,崇拜这个词语渐渐被他用理智的橡皮擦掉,我们真正要崇拜的,是自己。 在成长的道路上,我们历尽了多少辛酸才明白这个道理啊。 不过,也因为这个,楚少颖觉得白小琪不再是一个神一样的存在,她真真正正地是一个人,是一个有血有肉,有长有短有情感的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神秘得摸不清的东西。 这让楚少颖开始用另一种态度对待她,他不再因为她神秘而不敢靠近她,他对她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敢和她说笑,敢点她的额头,少去了如临深渊般的对待她的方式。 “问你个问题。”白小琪诡异的表情,显示出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问题。 “什么啊?”看着白小琪异样的神情,让楚少颖觉得这个问题很有价值,“你问吧。” “每次老师表扬你的时候,你是不是轻飘飘的,一颗心不停地狂跳?”白小琪目光歪斜,认认真真地问。 “对啊。”楚少颖想不到她如此了解自己,便忍不住好奇,“你是怎么直到的啊?” “我小时候也那样,不过我知道这样不好,自己克服过来了。”白小琪想给楚少颖启迪,还不知道楚少颖明不明白自己的用意,便一脸认真地看着楚少颖。 “我也想克服,可是我克服不了啊。” 听到楚少颖抓住了重点,白小琪道:“那你以后被表扬而轻飘飘的时候,你就掐自己一下。” “那不是自残吗?”这句话本是楚少颖无心说的,不带有任何意思。 白小琪却当了真:“那到时候我掐你一下吧?” 楚少颖友好地一笑,那就提前谢谢了:“不得不说,你是前进道路上的良师,也是益友。” “你是前进道路上的好徒弟,也是益友。”白小琪哈哈一笑。 “什么徒弟啊。” “你不是称我为良师吗,那你自然是我的好徒弟了。”白小琪灿烂地一笑。 楚少颖用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翘起嘴唇:“你占我便宜啊。” 每天不断地上课下课,大多数时间都花在课堂上了。下午放学后,学校的广播上又一次播放何炅的《栀子花开》了,看着匆匆行走在校园里的同学,楚少颖竟然有种恋恋不舍的情愫。而校园里的一花一草一木,都可爱得像娇俏顽皮的小孩,这个陪自己走了将近三年的校园啊,楚少颖忽然觉得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它诉说,可话才到喉头,便又沉淀了下去,变作两滴眼泪,从眼角分泌出来。 校园里的一切,是那么的亲切可爱,想想自己刚来到这个学校的时候,还是一个毛头小子,是学校和同学让自己成长,而校园正是自己成长的见证人啊。 学校像一位母亲,把她所有的爱,都毫不吝啬地奉献给了她的每一个孩子。而知识就是母乳,喂养给每一个孩子,既成长了他们的身体,也成长了他们的大脑。 楚少颖站在后操场的水泥台上,望着眼底的校园,竟然生出一种上帝的情怀,对所有的一切都那么悲悯,对所有的一切都那么怜爱。 看着同学们欢快地玩耍,丝毫没有自己这种多愁善感的情绪,这让楚少颖觉得自己像男版的林黛玉。 很快迎来了九年级的第二次月考,白小琪和楚少颖比了一下分数,高了楚少颖四十五分。 “有进步哦。”白小琪笑意盎然地说,“比上次的差距拉得更近了。” “好吧,我输了,现在欠你两个要求,你说吧,你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到。”楚少颖正儿八经地说。 “我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说我的要求吧。” “你别这样累积得太多,不然我还都还不清了。”楚少颖抓了抓脑壳,“欠别人太多,我怪不习惯的。” 和上一次一样,楚少颖的作文再一次被老师拿到各个班级宣读,语文老师在全班表扬了他,楚少颖又开始轻飘飘的了。 这时,楚少颖只觉得一只纤细温柔的手凑了过来,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股尖锐麻利的痛就从手背上传来,让得楚少颖的脑袋一阵清醒。这由痛幻化出的清醒使得楚少颖心底一阵清明,什么表扬,什么功名利禄,都通通消失,都通通被取代。 楚少颖再次被白小琪折服,她的这个方法对自己也适用啊。 “谢谢啊。”楚少颖不轻不重地拍在了白小琪的肩膀上,“不得不说,你是人生道路上的一盏明灯,虽然你发出的光芒并不像太阳那样佛光普照,但却足以驱散我身边的阴暗。”说完,楚少颖觉得还不足以形容自己的谢意,便补充了一句:“简直就是我肚子里蛔虫,我怎么变化都逃不出你的火眼金睛啊。” “了解你的人,很多很多。”白小琪眉眼轻扬,“只是别人不屑于帮你,但我愿意帮你。” “你什么意思啊?”这句问话,是针对白小琪所说的上半句话问的,但他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后半句上,楚少颖加大了分贝,“你为什么愿意帮我呢?” “哈哈。”白小琪双唇互抿,“这个嘛,我从前说过了,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楚少颖双唇轻歪,紧紧沾在了一起,如果两片嘴唇能够长一点儿,它们一定会打一个结:“我哪里有意思了嘛。” “你的眼神很纯净,从你的眼神可以看出,你是一个有第二世界,第三世界,甚至有更多世界的人。从你的眼神里,我看出了一样东西。” 第一百零六章 小倒霉(2) “什么?” “善良!” “你简直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自己。”这句话,本是讽刺白小琪的,可白小琪听来,却像在夸耀她一样。 “那当然了。”白小琪信心十足,但压低了声音,“不然,我才懒得帮你呢,帮你我又得不到什么好处。” 正在白小琪掠鬓边头发的时候,佟小蝶迈着轻盈的步伐,后背着双手,翩然走了过来。 “小妮子,你又想干嘛。”白小琪放下发丝,看不出是友好,还是别的什么。 “当当当当。”佟小蝶突然把背后的手翻到胸前,赫然是两袋酸奶,“这是奖励你们俩的,你们一个是全年级第一,一个的作文写得那么棒。” 白小琪当先接过酸奶:“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当即,撕过包装盒,大口喝了起来。 正在楚少颖准备也接过酸奶的时候,白小琪劈手夺过,对着佟小蝶哈哈轻笑:“这牛奶太好了,我太爱喝了,楚同学,你的这一袋,我替你喝啦。” 楚少颖皱了皱眉,看着一反常态,有点儿搞不明白。 “这里酸溜溜的,全是醋味儿。”佟小蝶说了这句,迈步走开,临行前对楚少颖道,“等会儿,我再给你一袋。” “我也要!”白小琪郑重其事地说。 “你要?”佟小蝶笑着大睁双眼,“你要,我才不给呢。” 长此以往,佟小蝶楚少颖和白小琪的关系,成了众人皆知的秘密。但这丝毫不影响三人的关系,三人照样该说说该笑笑,身正不怕影子斜。 而牵扯三人关系的另外一个人——柳永,却躲在某个背人的角落,成了这个四角恋的唯一胜利者。而楚少颖是,吃不上羊肉空惹一身膻,落得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九年级了啊,学校的两极分化越来越严重,该学习的拼了命地学,好为未来打下基础。而不学习的人,还是在拼命地玩儿,反正只要混到一张毕业证书就万事大吉了。 至于不久就要上的高中,很多人觉得那还很遥远啊,车到山前必有路,等到时候再说吧。就算上不了好的高中,二流三流的高中总是可以上的吧。学校总有这样的学生,为自己的不努力找着托辞。 不知道什么时候,教学楼的墙上,贴了大大的一句话——彼君子兮,无耽享乐。彼女子兮,无靡流光。 楚少颖觉得这句话主要是给九年级和高三的学生写的,至于别的年级的学生,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啊。 大概是第二次月考后的一星期,尹马在自己一个星期一次的杂文中写到:笑容和语言是获取利益最廉价的成本。这句话本也没什么,但她的文章里,不知道哪里冒出一句“少时了了,大未必佳”,这让楚少颖觉得她是在针对自己。 楚少颖立马做了反击,写了一首诗:饮马青楼意未平,恨无财华倾群姝。以肉赂人人不要,罢如草市送屠夫。 但可悲的是,他写出了这首诗后,竟没有人明白它隐藏的意思。这让楚少颖感到很悲哀,有一种曲高和寡的哀伤。 经过这两次考试,楚少颖早已发现佟小蝶不是块学习的料子,她每次考试都在一百五十名之外,以她那点可怜的分数,是绝对上不了繁花古市的高中的。但自己与她不同,自己拼命地学习,就是为了考上最好的高中啊。 这多半也就意味着,再过一年,他们将要分割两地,再也不能这样朝夕相处了。一边是“爱情”,一边是前途。真的有点儿难以抉择啊。 要是佟小蝶也和白小琪一样,不仅自己学习好,还能给自己以帮助,那该有多好啊。退一步说,只要她肯学习,自己就算倾尽所能,也会帮助她提高成绩的。 唉,真的是事与愿违啊。人生有那么多巧合,也有那么多的龃龉,世上有那么多的阴差阳错,而自己偏偏遇上了其中的一个。自己不能没有前途,人生没有了你,那也是一个大缺憾啊。 佟小蝶同学,如果这世上没有柳永这个人,你会喜欢我吗。 想到这里,楚少颖轻咬薄唇,忍不住斜了佟小蝶两眼,一股又爱又恨的情愫涌了出来。 这一年的中秋佳节,月亮圆得跟用圆规画出来的一样,在朗朗晴空上散发出与太阳争辉的光芒。更凑巧的是,这一天是星期六,大多数同学都回家了,只有一小部分人没有回家。 晚上,楚少颖在班里复习了一节课的功课,心烦意乱,想出去一个人逛逛。他漫无目的地来了万芳园广场,广场上零星有些人,在打篮球,或者打排球,或者打羽毛球。 楚少颖无心玩耍,独自荡了一会儿秋千,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也没有什么意思,便孤零零地往回走。 “站住。”在一个楼房的角落,有人大声一吼。 楚少颖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双脚微微颤抖,灵魂一下子出了窍,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勉强睁眼一看,才发现有五个头戴丝巾的男人围着他,其中一个还拿着一把刀子。 “你们要什么,我都给,只求你们放了我。”楚少颖说得可怜兮兮的,“我身上就两块钱,衣服裤子都烂了,你们抢劫也应该找个有钱的人吧。” “知道你没钱。”一个人把楚少颖按在地上,楚少颖的脸接触着地面,那人把楚少颖扇了两巴掌,“告诉你,以后离佟小蝶远一点,这次是给你个警告。” 说完,几人便把楚少颖拳打脚踢了一顿,临离去时,还撂下了一句“你和那个白小琪才是天生一对啊”。 楚少颖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其中一个似曾相识,略一思索,才想起来这是汪王道的背影。 “牲口,狗腿子。”楚少颖朝着汪王道的背影轻轻怒吼着。 回到宿舍,楚少颖照了照镜子,发现脸部有些轻伤,眉毛处有一点红色的痕迹,还好,没有伤到眼睛。 宿舍里很安静,安静得连绣花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楚少颖摸了摸伤口,痛,像十只蚊子咬叠加在一起所引起的那样。 该死的柳永,你尽得风流,倒霉的事尽让自己扛着。但不得不说,前途是个很有吸引力的名词,这让楚少颖忘记了身体甚至是心理上的疼痛,把他拉到看似是唯一正确的道路——学习上来。 楚少颖摸出书来,认真温习功课,直到夜深了,他才匆匆盖上被子,睡觉了。 第二天,煕和的阳光爬上窗台时,楚少颖才醒了过来。吃了些简单的饭菜,出了食堂后,才知道天气有些凉了。 冬天,或许是一年中最可恶的季节,同学们都换上了鲜亮的新衣服,他们有足够的资本炫耀来自家庭的关爱。但自己只有一件破烂的毛衣,一件褪了色有补丁的棉衣,这是过冬唯一的行头。如果毛衣或者棉衣脏了,他就要在晚上把它洗干净,晾在暖气包上,等第二天干了再穿。如果第二天没干,他就不得不披上一件单衣将就上一天,一天到晚,除了吃饭上厕所,都不出教室一分钟。本来他完全可以学那些二流子,薄薄的外套里只穿一件t恤,但走起路来,风度翩翩,耍酷。但楚少颖怎么学,也学不出他们的潇洒。更何况,他本来就厌恶那些把风度看得比温度还要重要的人,如果他那样了,会让他自己都鄙薄自己。 当教室里的钟表指向十二点的时候,楚少颖抱起书,去大榕树下温习功课。头顶,是一根根像指头一样的电线杆,远处花池子里的各种颜色的菊花开得正艳,看起来有种油画的感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校园的广播里放起了老狼的《同桌的你》,这首歌让人浮想联翩,让楚少颖提前预习了一遍他和同学们分别多年后再次相遇时的那种情愫。 “在思考什么呢?”在楚少颖陷入沉思之时,后背被人轻轻一拍,吓得楚少颖一个激灵。 “白小琪?”楚少颖用指头戳了戳她的额头,“你来……”楚少颖本来想问她来做什么的,但看她抱着一沓复习资料,知道自己这是明知故问,便改了口,“你也来复习功课啊?” “嗯嗯。看你一脸忧郁,在想什么呢。”白小琪那满是疤痕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不过说话的口气却是满怀关心。 “没啦,我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我们都快离开这个学校了。”楚少颖看了看头顶的太阳,一脸无辜地看着白小琪。 白小琪摸了摸口袋,摸出了两块月饼:“嗯,给你。” 楚少颖看了看她的眼睛,里面是满满的诚恳,他便没有推却,拿起两个月饼吃了起来。 白小琪可能不知道,这是楚少颖第一次吃月饼,这味道实在是太美好了。楚少颖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得月饼屑沫沾满了嘴唇。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白小琪看他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第一百零七章 小倒霉(3) 楚少颖三五口吃完了月饼,月饼的味道在唇齿之间徘徊,使他很怀念这种享受,都怪自己吃得太快,让这种享受只能回味,折磨着自己的味觉。 看着楚少颖吃完了月饼,白小琪才继续刚才的话题:“没错,时间过得真的很快,一转眼,我们都长大了。” “有时候,我都觉得老了,看着学弟学妹们,我真的很羡慕啊。”楚少颖的哀伤是真实的,有时候,他看着那群不知人事的七八年纪的学生,他都觉得自己是出土的文物了。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感受呢,你明明还很年轻啊。你为什么不向前看,有那么多的高中学哥学姐们,还有上大学上研究生的学生,你明明就很稚嫩啊。”白小琪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嫣然一笑,“我的楚同学。” “难道你不觉得多愁善感的人是最纯洁的人吗?”楚少颖也学她嬉皮笑脸,喜笑颜开,“我的白同学!”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白小琪的迎头一问,让楚少颖不知道怎么回答。 楚少颖想了想:“我想社会是个大染缸吧,学校相对而言是块净土吧。” “为什么呢?” “因为学校里多愁善感的人,应该是全天下最多的。”楚少颖的这个理由让他自己觉得很牵强。 “你知道么,每次我看到你见花伤春、望月悲秋的时候,我都觉得你不是现代人,而是古代人,李白苏轼一流的。”白小琪的话,也不知道是褒扬楚少颖的,还是侧面说他的不是,“有时候,我都觉得你不男人了。” “耶。”楚少颖把手搭在耳朵上,像猪八戒的耳朵般的扇了扇,做了个鬼脸,“切”了一声。 “人家不是说你的不是,不男人的男人,才是真男人啊。” “切。”楚少颖满脸的不屑一顾,“那我还说不女人的女人,才是真女人呢,你看人家花木兰。” “没错啊,你说出来的,正是我想说的。”白小琪双眉一翘,饶有兴味地道,“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心有灵犀啊。” “算了吧,白同学,你……”楚少颖心里有想说的话,但又不想说出来,不然会伤白小琪的心,所以她拐了个弯儿,“心有灵犀是成年人之间才能用的词语,用在我们身上不恰当啊。” “算了,不跟你讨论这个了。”白小琪换了个话题,“楚同学,你现在的成绩,大概在繁花古市里最好的高中的录取线分数上徘徊,你要加油咯,楚同学!” “放心吧。”楚少颖把手搭在白小琪的肩膀上,“我有信心把我们的分数距离拉在三十分之内。” “好,我相信你。”白小琪一把握住楚少颖的手,十指交叉。 这一大胆动作,令楚少颖感到很害怕,他赶紧收回了手,埋着头,半晌不说话。 白小琪在他的肩膀上重重一捶,疼,像火烧一样,混沌而广泛:“胆小鬼。” 楚少颖埋头吐了吐舌头:“臭小子,你能别这样吗,我……” 白小琪立马站起身,抱起复习资料,大步离开,一边离开,一边大嚷着:“总有一天,我会证明我比佟小蝶强得多。” 唉,这女孩子,自己是越来越读不懂了,前一刻还情意绵绵的,而立马就冰冷地变了脸,真的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啊。 不过,楚少颖也没有多想,把功课复习了一遍。头顶的太阳从头顶正上方渐渐偏过去了。 天际,一群南归的大雁排成整齐的队伍,贴着天高飞。而到了明年春天,它们又会飞回来吧。 万物都有自己的归处,就像这些大雁南来北往,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得为生活奔波,不断操劳着。作为万物灵长的人,或许是最悲哀的吧。万物只为求得一口吃食,而人呢,饱暖了之后,还要思考名和利。 渐渐地,校园里热闹了起来,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 楚少颖朝远处看了看,那油光锃亮的马路上,南来北往的车流往来不息。看到这个,楚少颖生出一种诗人般的思绪:生命啊,不管你高贵得像皇帝,还是卑微得像蚂蚁,然而你们都殊途同归,同归于消亡。 这诗人般的思绪让楚少颖有了一种创作的冲动,那被学习掩埋的写作灵感再次喷发,他拿出纸笔,记录了下来:没有人能摆脱生和死,生死是上帝最公平的两件事,它赤条条的来,又赤条条的离开。所谓正义道德,不过是一个悬牛头卖狗肉的幌子,你可曾见过正义道德触动过追求铜臭的鼻翼。在年少的岁月里,我幻想自己是一个英雄,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我是一根针,会不自觉地刺伤别人,而别人是一个锤子,给我这根针重重的一锤。你可知道,烧红的铁块,一旦淬入了凉水,便是冷冰冰的…… 写完了这个,楚少颖有一种言不尽意之感,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啤酒瓶,明明灵感里有很多好话,但都被卡在瓶颈里了,怎么倒都倒不出来。 楚少颖怅然若失,复习功课的心也没有了,他收起了纸笔,独自一人看着远方,发了一会儿呆,很自己没有李白的才华,不能挥笔成章。 楚少颖本来还要欣赏一下小镇的景色的,但咕咕叫的肚子发起了抗议,他不得不收起复习资料,去食堂里吃了饭。回了趟宿舍,满宿舍的人都在复习功课,宿舍里静得能听见大家的呼吸声。 不得不说,这样的学习氛围,是楚少颖一直想要的那样。但真正到了这样的宿舍,却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不如从前的宿舍有意思。 人啊,总是在向往彼岸。而一旦到了彼岸,便又开始怀念此岸了。 一群书呆子呆在一起,除了学习还是学习,生活真是无聊透顶了。如果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楚少颖显然不属于这部分人。 楚少颖去水房洗了把脸,然后夹着几本书,就往教室里去了。教室里跟宿舍一样沉寂,即使是不怎么学习的人,也没有讲话,而是趴在桌子上睡觉。 坐到座位上,楚少颖几乎忘记了白小琪,兀自看了一会儿参考书,他看得很入迷,直到看完了一章之后,他才发现白小琪的存在。 “你做事认真的样子,倒是挺迷人的。”白小琪打着哈哈道。 “哦,是么?”楚少颖的回答,完全是敷衍了事,根本没有经过大脑思考。 “你作业都写完了么?”白小琪突然问,让楚少颖不知道她的用意。 “写完了,有什么事啊?”楚少颖有点儿好奇。 “如果佟小蝶问你借作业抄,你会给她抄吗?”白小琪用手撑着下巴,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像星星一般眨巴眨巴的。 “会啊!”楚少颖不假思索地回答。 “如果我的学习也和佟小蝶一样不好,我问你借作业抄,你会借给我抄吗。”白小琪的目光很闪烁,很迷离。 “会啊。”这个回答,楚少颖照样没有经过大脑思考。 听了这个回答,白小琪的嘴角泛出了笑意,那满是疮疤的腮边,有淡淡的红晕。 “不倒翁!”看到白小琪的模样,楚少颖的嘴里冒出了这三个字。 “什么叫做不倒翁啊?”淡淡的疑惑浮泛在白小琪的双颊。 “非要站那么直!”楚少颖把早已想好的回答说了出来。 二人都笑了笑,然后各自看起了参考书。 “喂,楚同学,把你作业借我抄抄吧。”佟小蝶的突然到来,让白小琪觉得她是有先见之明的。 这时候,白小琪把自己的作业拿出来,一把环抱住佟小蝶的肩膀:“小妮子,抄我的吧。我的作业的正确率一定比这个臭小子的要高处很多的。” 楚少颖听白小琪把自己的称为臭小子,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绰号有些反感,他便白小琪吐了吐舌头。 看到这模样,佟小蝶讪讪一笑,带着笑意的嘴角有特殊的表情:“好,佟小蝶同学,那我就抄你的吧。” 在他们三人说话的时候,楚少颖清晰地感觉到了,汪王道正在悄无声息地瞅着这边的一切。 楚少颖可不是胆小鬼,他说话的时候,故意加大了分贝,故意说给汪王道听,光说话还不足以解气,他还把自己的手搭在了佟小蝶的肩膀上,轻轻捶了捶,故意激怒汪王道这条狗。 楚少颖摸了摸脸上的淤青,喊了一声疼。 “你怎么了?”佟小蝶和白小琪同时问。 “没什么,昨天晚上被狗追着咬,不小心跌了一跤,摔的。”楚少颖用了估计汪王道能听见的声音说。 “你看你,多不小心啊!”佟小蝶摸了摸口袋,摸出两块月饼,给了楚少颖和白小琪一人一个。 楚少颖接过月饼,立马吃完:“真好吃,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月饼了。” 白小琪刮了刮脸,骂了一句:“真不害臊,我送你的月饼就不好吃了吗?” 这让楚少颖不得不再补充了一句:“你送我的月饼也很好吃。” 第一百零八章 小倒霉(4) 三人聊了一会儿,就开始上课了,这一周,生活很平淡,大家过得都很平庸。 星期六晚上,晚自习过后,白小琪和楚少颖去后操场聊了一会儿天,秋末冬初的天气,天还是很凉的,片片落叶打着旋儿纷纷下落。大多数学生的外套里,都增加了一件毛衣。 在通往宿舍的林荫小路上,一片片落叶在风中起雾,有的落在了小路上,有的落在了人身上。 楚少颖拈下一片落在头上的叶子,正要和白小琪道别。这时,白小琪一只纤细而温暖的手抓住了楚少颖的肩膀。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楚少颖很想挣开,但不知怎么的,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反对他的想法。 楚少颖只得问了一句:“白小琪同学,有什么事么?” 白小琪靠前两步,和他并肩走着:“我想去看一次冬天的日出,你能陪我去吗?” “这……这……”楚少颖的思维,在极力挣扎着。 “算了,你不愿意就算了,你们男人啊,都一个样子……”从白小琪的声音中,楚少颖读出了沮丧。 “看日出?”楚少颖故作惊讶,表现出一种好奇的表情,以打消白小琪的悲伤心绪,“好啊,我也很久没看日出了,真的很想去看一次啊。”随即,楚少颖迈开步子,说了句“明天见”后就消失在宿舍楼拐角。 “臭小子。”白小琪微微笑了笑,对着那个身影消失的地方发了一会儿呆,而后才回了宿舍。 楚少颖回到宿舍后,想起明天要去看日出,提前想了想早上的寒冷,把件烂棉衣和破毛衣准备好,另外还有一条围巾,这是白小琪送你自己的。 这一晚,楚少颖没有看书,躺在床上就睡着了。第二天,楚少颖起了个大早,匆匆洗了脸,出了宿舍找白小琪。才一出宿舍,就看到白小琪像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在这个早晨悄然开放,清丽出尘得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你起来得真早啊?”楚少颖轻轻靠了过去,看着白小琪穿的新衣服,若不是她身上的那种特殊气质和脸上的疤痕,楚少颖几乎陌生得快要认不出她来了。 “没啦,我也是刚刚才出来。”白小琪在楚少颖胸口捣了一拳,呵呵一声浅笑,“看不出,你还挺勤快的,我还以为你要很久才来,要让我等很久呢。” “走吧,再这么耍嘴皮子,可就要错过日出了。”楚少颖催促着,他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女孩子过分亲密,那样会引来流言蜚语。 “嗯嗯。”白小琪的微微点头,嘴巴里冒出热气,娇俏的身段,如风雪中傲然盛开的梅花,美得不同凡俗。 二人很快出了校园,他们的目的地,是离校园不远的云岫。二人来到云岫山脚下,望了望黄绿交杂的山峰,那些树枝上,布满了霜,一看就知道很冷。 通往山顶的,只有一条羊肠小路,两个人就这样徒手爬山,一路攀着野草和灌木向上爬,远远看去,像两只在山间觅食的小兔子。 楚少颖的双手沾满了霜,经手里的温度一融化,变成了露水,使得手更加冰冷,看起来像两只胡萝卜。 楚少颖不断向手掌上哈着白气,企图让手暖和一点,但事实证明,这根本就是徒劳的。 “给。”楚少颖向手里哈气的一幕被白小琪看见,白小琪把自己的棉手套脱了一只下来,递给了楚少颖。 楚少颖看着手套,愣了愣才接过来,“谢谢”两个字出了口,以感谢她雪中送炭的行为。 夹在二人中间的,是一个大坎儿。白小琪笑了笑,向楚少颖伸出了一只手。楚少颖觉得她是在某种方式嘲笑自己,她一个女孩子都能爬过这道坎,难不成自己堂堂七尺男儿,还要她的帮助才能爬过这道坎。 楚少颖没有去拉她的手,而是抓住一株小树,一跃而起,爬了过去。 快到山顶了,山势忽的变得陡峭了一些,好在这里树木多,攀着一棵棵树木,要爬上山顶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二人爬上山顶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二人坐在山顶的一块大石头上,喘着气,目光同时转向了东边。 太阳还没有爬上东边的地平线,而东边的天际,作为太阳使者的云霞已经烂红得像油画。 东方的山头,被云霞染得油光锃亮,像抹了一层油漆,美得不可方物。 楚少颖两手托着双腮,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东边,看到这美丽的景色,眼中却有异样的神情,甚至两滴泪珠从眼角滑落。 楚少颖忍不住去欣赏了一下她的动作,如果她没有毁容,现在可能是一个人见人爱的美女吧。这么一个可爱善良的女孩子,怎么就毁容了呢。 天地不公,天地不公啊。 “少颖,你看,太阳升起来了。”楚少颖忽然觉得手臂被人抓住,即使是穿了很厚的衣服,也能感受到这一抓之力的厚重。 楚少颖侧头一看,太阳已经上来了小半边脸。作为太阳使者的云霞,很快让出了天际主角的角色,心甘情愿让太阳坐上了天边的头把交椅。 很快地,太阳以摧枯拉朽之势,把漫天云霞扫得干干净净。就连环绕在山间的迷茫茫的烟云,也渐渐退出了今天的历史舞台。 天空一碧万顷,虽然是冬初,可还是能感觉到太阳的温暖。 “好美啊!”白小琪伸开了双手,身体轻盈旋转了三百六十度,娉婷袅娜的身姿,犹如风中起舞的百合。 楚少颖也看了看那一轮红日,以及烟云散尽的群山万壑,也在心里喊了一声“好美啊”。 “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日出了。”白小琪是真真正正沉醉在自然美景中去了,一双澄澈的眼神浮泛着清水般的涟漪,“要是……” 白小琪说了这句没说完的话后,神色又恢复到之前的哀伤中去了。 这让楚少颖感到好奇,她没有说完的半句话究竟是什么呢。 “我让你不高兴了吗?”楚少颖拍了拍她的肩膀,手心的小心,就像捧着一瓣雪花怕它会化掉一般。 “没啦。”白小琪孩子气地揉了揉眼睛,小声嘟囔着,“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来陪我看日出么。” 楚少颖摇了摇头,像小偷见了警察般的小心,轻声细气地问:“为什么啊。”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妈妈答应过我,要陪我一起去看最美的日出的。”说这话的时候,白小琪没有悲伤,反而显得很平静,她慢慢低下了头,“可是,还没等到她陪我看日出,她几天得了大病,死了。” “所以,你就让我陪你看日出。”楚少颖摸了摸白小琪的眼睛,心中升起一丝怜惜,“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有这么痛苦的回忆。你别哭了,你哭红了眼睛,就不漂亮了。” “漂亮?”白小琪冷笑了一声,自嘲地摇了摇头,“我早已收起了爱美之心,这么多年了,我早已尝尽了人们的冷嘲热讽……” 白小琪的这话,让楚少颖觉得,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楚少颖拿掉了白小琪头上的一根枯草:“人的外表不重要,内心美才是最美的。” “骗人的鬼话,这种话我听够了。”白小琪吹掉掌心的一片小叶子,淡淡冷笑,“我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可说到底,你们都一样。” “不,不一样!”楚少颖坚决反对,十分认真地道,“绝对不一样,至少,我还把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啊。” “那跟佟小蝶比呢?”白小琪的面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伤感。 “她……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你……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楚少颖说得很牵强,但意思很坚定。 “你喜欢佟小蝶,对吧,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白小琪歪了歪嘴,“而我,只能出现在你朋友的列表里,对吧。” “你别这样。”楚少颖无言以对,勉强说着,“我我……我我……” “说不出话来了吧。”白小琪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到底,你和别的男孩子都一样。” “不……” “不说了!”白小琪看了看渐渐升起来的太阳,一个人开步朝着山下走去,“不管怎样,谢谢你,谢谢你帮我了却了一桩心愿。” 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楚少颖无限怜惜,他赶紧走上前去,主动去扶着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滑倒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这话可一点儿也不错。往山下走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能感受到腿在微微发抖。 踏上山脚的那一刻,终于再次尝到脚踏实地的感觉,那是多么惬意啊。 到了山脚下,白小琪大步流星,穿着一身白衣的她,如一朵在风中翩翩起舞的蒲公英,有着天使一般的美丽。 “楚同学,许多年以后,你还会记得今天早上的日出吗?”瘦如黄花一般的白小琪嫣然一笑,那仙女一般的气质毕露无遗。 “会的。”楚少颖认真回答,“一定会记得的。” 第一百零九章 小倒霉(5) “第三次月考不久就要来了,记得我们之间的打赌啊。”白小琪讪然一笑,鼓励道,“我可不想让你欠我第三个要求哦。” “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看。”楚少颖一副不认输的样子,“我已经很有进步了,这一次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你别小瞧人啊,小不点儿。” “不得不承认,你的品质倒是不错。”白小琪突然的一句话,让楚少颖摸不着头脑。 “你想表达什么,小不点儿!”楚少颖摸了摸因吸入了太多冷空气而变凉的鼻头,褪下了那只手套,还给了白小琪。 “我听人说,要知道一个人的品质,需要用酒色财气来测量。但是我觉得要知道一个人的品质,只需一个字——急,如果一个人能在遇到急事的时候处变不惊,镇定自若,那么他就是一个有品质的人。”白小琪说得头头是道,让楚少颖翘起了尾巴,“而你,据我的了解,你就具备这样一种品质。” “抬举了。”楚少颖虽然不知道白小琪说这话的目的,可他也知道被人戴高帽是一件不好的事,当下谦逊地说,“我哪有那么好啊。” 时间过得真快,才一展眼,九年级的第三次月考就来临了,按照上次考试安排的考场,楚少颖坐在了全校九年级的第二个考场。 这一路考下来,大部分课程都一马平川,唯有英语和物理不那么顺利。而在考试中,楚少颖也渐渐摸索到了一个经验,那就是用心思考,不惜花大量时间理清题目,然后下笔要快,把思考浪费的时间弥补回来。这样,考试才会事半功倍。 可只有傻瓜才会多次摔在同一个地方,所以尽管楚少颖的英语分数不是特别高,但比起上一次月考,却高了许多分。尤其是以前做错了地题目,他再也没有做错了,这让楚少颖信心满满,看来白小琪的指点,是起到了作用。 第三次月考的总分很快就下来了,当成绩表发下来的时候,楚少颖惊奇地发现,白小琪刚好高了他三十分。这让楚少颖兴高采烈,他拿着成绩表,对白小琪道:“小不点儿,这次我们两的成绩刚好在三十分,算打平了哦。” 白小琪翻了个白眼,半边脸颊歪了歪嘴唇:“了不起,耶耶。”说完了白小琪吐了吐舌头,样子像撒娇的顽童,可爱得不得了。 “哈哈!”看到她那样子,楚少颖忍不住噗嗤一笑,“你的这个表情,很有纪念价值,我要是个画家啊,一定会把它画下来作纪念的。” “切。”白小琪歪了歪嘴,斜了斜眼,“逗你玩儿的,恭喜你啊,你进步了。照这样下去,去繁花古市上学不成问题啊。” 楚少颖打了个响指,真诚地笑了笑:“我能有这样的成绩,多亏了你在学习方法上给我的帮助。” “大才子!”不知何时,佟小蝶出现在了二人面前,将两袋酸奶给了楚少颖和白小琪,“你现在已经蜚声全校了,好多人都知道你这么个才子了。” 楚少颖撕开了酸奶,喝了一口:“你说什么啊,什么才子不才子的。” “你还不知道啊,楚大才子。”白小琪如数家珍,一张脸灿烂得像向阳的花朵,“你的作文再一次在各个班被朗读,好多老师都夸你呢,大才子。” 楚少颖受宠若惊,忽而生出一种漂浮在云端里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鸦片,让楚少颖上瘾,让他陶醉,不能自拔。 但这种感觉是有害的,楚少颖正云里雾里,忽而手腕处传来一阵细微而密集的疼。楚少颖很快反应过来,白小琪在给自己“戒瘾”。 当下,楚少颖清醒了不少,对着白小琪笑了笑,这笑容里表达的是“谢谢”两个字,他这是行为感谢,所以他没有言谢了。 “其实这不算什么,我只是运气好,胡乱写了一通,瞎猫碰上死耗子,正中了老师地口味,真的不算什么啦。”楚少颖要把佟小蝶给他带的这顶高帽子取下来,所以他要尽量把自己贬低。 “哈哈,楚同学,你的桃花运要来了。”佟小蝶不怀好意地笑着,那笑容里有似乎是幸灾乐祸的意思,“可都是美女哦。” “你说什么啊?”楚少颖一头雾水,“我哪有什么桃花运啊。” “你等着吧。”佟小蝶讪笑着,“你可要把持住了,不要失身哦。” 楚少颖斜了她一眼,还是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正想向佟小蝶问清楚,佟小蝶已经翩翩然离开了。楚少颖只得转过头来问白小琪:“你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白小琪也不知所以然,摇了摇头,唇齿间蹦出了“不知道”三个字。 佟小蝶的话,直到两天后,楚少颖才明白了过来。这天下课,楚少颖收到一封佚名信,这信写得很隐晦,一开始楚少颖没明白她的意思,直到读到什么“十亿神州独爱君”,什么“人生之喜,莫过于与君相知”,什么“人生路上共进退”等语,楚少颖才明白这是求爱信。 当下楚少颖把信揉成了一团,准备扔进垃圾桶,这时一脸好奇的白小琪一把夺过纸团,看了看,面上有一丝不愉快的情绪,打着哈哈:“你看人家写得多好,可见别人是花了许多心思才写成的,你怎么能这么不近人情呢。” “他们都是胡说,我哪里是什么才子啊。”楚少颖有点儿生气,“我只是写了几篇烂作文而已吗。” “谦虚了。”白小琪认真看了看来信,若有所思道,“既然你不想写回信,不然让我来回答这个你的爱慕者吧。” “随你。”楚少颖对这种动辄“以身相许”的女生感到很反感,既然白小琪想回答,那就随她,“你愿意回,那就回吧。” 白小琪把那位女生批评地体无完肤,几乎连块遮羞的布都没有了,那女生收到来信后,给楚少颖回了一封信,但显然是绝交信,上面只有一句话:“蠢货,你再也找不到一个像我这么喜欢你的女孩子了。” 但很快地,楚少颖收到了第二封求爱信,写封信的文笔与前一封大相径庭,上面说:髫年不解思,只道佯多情,见翠羽比肩,锦鳞叠翅,俨然儿戏…… 楚少颖连看也没看,直接给了白小琪。白小琪有老大的不乐意,这种不乐意显然比之前强烈了许多:“我又不是你的秘书,怎么老是做这种给你擦屁股的事。” “你不愿意就算了,那我把它扔了。”楚少颖摊开手,示意白小琪把信还给他。 “嘿,你不愿意回答,我偏要给你回答。”当下白小琪把信认真读了读,认真回答道:吃着雪糕叫渴,依仗自己长得漂亮就玩弄风情,尔等之愚,较之三岁顽童尤甚…… 回了这封信,白小琪在等待着回信,可等了两天,并没有回信。白小琪松了一口气,想不会再有人写求爱信了吧,人出了名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啊。 可没过两天,求爱信泛滥成灾,开始是一封一封地来,后面是一堆一堆地来,前前后后,不多不少,一共三十封信,这可苦了白小琪,她一封一封地回,但无论哪一封,无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可耽误了她不少学习的时间,而作为主角的楚少颖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心满意足地温习着功课。 当不少人知道那个传说中的才子跟全校最丑的一个女孩子来往密切的时候,不少人嗤之以鼻,觉得这个才子“有问题”,不知是审美观与众不同,还是价值观出了差错。 当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冬天已经深了,许多人和动物一样,习惯宅在巢穴里,不愿去外面。 很快,除了毕业班,其它年级的学生都已经放假了。学校里少了许多喧嚣,只有一群书呆子在闷不吭声地学习,就连那群平日里活蹦乱跳的不学习的学生,他们的言行也显得有气无力。 还有两个星期就要进行九年级的第四次月考了,这次月考后,就可以放假了。楚少颖决定考试前回一次家。 星期六下午,天气冷得出奇,白皑皑的大雪布满了群山遍野,连那长长的哈达一般的柏油马路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骑自行车的人,都只敢走靠路中间那被小汽车压化了雪的路。 楚少颖瑟缩着身体,穿上了自己的烂毛衣和烂棉袄,独自一个人往家走。 冬天的风,刀子一般,吹在脸上,仿佛能把剑割出一道又一道口子。 这风,让楚少颖感到很恼火,骑车骑快了吧,风力会加大,自己会冷得更难受。骑慢了吧,风力虽然小了,但自己肯定会被这风折磨得久一些。 天上的太阳,被隔绝在阴惨惨的乌云之外,看起来像一块白璧,发出来的光芒微乎其微。 楚少颖骑了很久才到果林小村,快到家时,他看了看西边如血的残阳,一股久违的情愫涌上心头。这个家,似乎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亲近它了。连果林小村的一切,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又回来了,果林小村!” 第一百一十章 考试(1) 楚少颖轻轻推开了自己家的大门,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进屋的时候,看见爸妈正围炉夜话。 妈妈的肚子,比之前又大了许多,这说明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了,想到这里,楚少颖的心里莫名一暖,说了一句:“爸妈,我回来了。”也不知道是对爸爸说的,还是对妈妈说的。 “菜在锅里,自己热着吃。”爸爸一边抽着旱烟棒,一边对着空气说着,看也不看楚少颖一眼。 “哦,我知道了。”楚少颖放下书包,去厨房里热了点儿饭菜,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饭罢,楚少颖刚要进屋复习功课,爸爸就开口道:“要交伙食费了吧?” 楚少颖这时才记起,真的快要交伙食费了。 “嗯嗯。”楚少颖点了点头,但这让楚少颖感到悲伤,他这次回家可以说是漫无目的的,仅仅是想家了,想感受一下亲情,经爸爸这么一说,倒好像是自己专门回家要钱的一样。 “给!”爸爸把他的伙食费撂在桌子上。妈妈却不轻不重地叨咕了一句:“上辈子欠你的了。” 唉,听了这些,想象中家的温暖一点儿没感受到,自己的一张热脸贴上了冷屁股。这让楚少颖有种要逃离的冲动。 第二天,吃完了早饭,楚少颖就蹬上车离开了。临行前,无意间瞥到了王二叔的家,他家门口的那幅“生前有矣只嫌少,死后无哉还怕多”的对联已经剥落褪色,和着门前的那些杂草,显得十分荒芜。 关于王二叔的点点滴滴,似乎已经相当遥远了,但细细想来,却如在昨日一般。想起王二叔的音容笑貌,楚少颖没来由地一阵心酸,有种想哭的冲动。在茫茫人海中,他是唯一一个让自己感到很亲切的大人,唯一一个教育自己的外人,也是一个给自己启发的长辈。 “王二叔。”楚少颖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把它压在心底,像收藏宝物一样将它珍藏在心间。 冬天的太阳虽然抵御不了多少寒冷,但也因此而弥足珍贵。 楚少颖瑟缩着身体,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楚少颖快快地蹬着车子,这样一来,不但早早到了学校,反而因为蹬车运动而使身上出了汗,尤其是后背,汗水像粘粘的稀泥,沾得背上很不舒服。 楚少颖推着车子来到宿舍楼,寒风像一群调皮的蚊子,直往身体里钻。这热和寒在身体里打仗,使得身体时而暖如炉火,时而又冷如冰箱,弄得身体十分不舒服。 楚少颖锁好车,赶紧冲到宿舍,把暖水壶的热水倒了一点到盆子里,在兑上一点凉水,楚少颖用毛巾蘸了蘸水,把身体擦了一遍,直到身体再也不分泌汗液了,他才放下毛巾。 楚少颖正要学习呢,同宿舍的一个男生就笑着道:“大才子,有个美女找你哦。” “谁啊?”楚少颖条件反射性地问着。 “校长的千金,学校的校花,佟小蝶大美女啊。”那个同学说得十分幽默,但他自己没有笑,“你的桃花运真是不断啊。” “她在哪?”楚少颖开始认真紧张起来。 那个同学道:“她找了你好久,没找到你,她让我给你捎个信,晚自习的时候去万芳园广场上找她。” “哦哦!”楚少颖笑了笑,她找自己究竟有什么事呢,楚少颖猜不到,自己究竟有该喜呢还是该悲呢,不管怎样,她能主动找自己,这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楚少颖便对那个同学说了“谢谢”两个字。 楚少颖赶紧冲回了班里,他要把所有的作业做完,把该复习的功课全部复习,这样他才能心安理得地用晚自习的时间去找佟小蝶。 楚少颖用了半天的时间把复习计划搞定,晚自习才开始,天已经麻麻黑了。小镇的街头巷尾,华灯初上,虽然没有大城市那璀璨夺目的霓虹,但看起来却有一种安静的美。 天上的寒冷,仿似上帝失恋的心绪,漫无边际地向人间表达着他的愤怒。 万芳园广场上,灯光摇曳,把整个广场甚至是每个角落照得明亮亮的。 出去玩轻而易举地就发现了坐在秋千上穿着一件羽绒衣的佟小蝶,楚少颖轻手轻脚地凑了过去,趁佟小蝶没有发现他,便在她肩头轻轻一拍。 佟小蝶被吓了一个激灵,身体猛地一上扬,差点儿从秋千上掉下来,她摸了摸胸口,一双澄澈的眼神盯着楚少颖:“你吓死我了!” “说吧,找我什么事?”楚少颖开门见山地问。 佟小蝶从她的小包包里摸出一个还热乎乎的红薯:“给你。” 楚少颖接过红薯,他先没有吃,而是把红薯捧在手里,取暖。等手暖和了,他才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等楚少颖吃完红薯之后,楚少颖才掏出了一封信:“楚同学,柳永又来信了。柳永不止一次说你是个和他一样有才华的男生,所以你先看看这信。” 楚少颖拆开信封,上面写的是: dea 佟小蝶同学: 你是花儿吗?我想你是的,那我可是蜂蝶哦。哈哈,你大概已经猜到我要说的话了——我自立意做蜂蝶,不取芳心不肯休。 没有你的日子,我都没有存在感了。人们常常夸赞郎才女貌的爱情,但他们可能不知道,郎才女貌的爱情是极不可靠的,因为一旦郎君江郎才尽,或者女子色衰,那么爱一定驰。 所以,我希望我们属于平庸的男人和丑陋的女人之间的那种爱情(哈哈,完全是开玩笑)。 人们说真理能征服宇宙,而曾经我夸下海口,我能征服真理,而一遇到你,我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了,我就这么彻彻底底地被你征服了。 我对你有一种隐忧,通过我跟你的相处,我很担心你是很早就戒掉了梦想的那种人。你知道么,人生若没有了梦想,就像白天没有了太阳,夜晚没有了月亮,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人的一生,有千百种过法,若不努力拼搏一把,你怎么知道你的人生有多么璀璨。 你很不喜欢一句话——你是一个有心机的女人。但我觉得,一个女人有心机不是什么坏事,不然她就是花瓶。 喜欢一个人,就应该爱屋及乌,学会包容她的一切过错。因为人都是会犯错误的,如果你喜欢上了一个圣贤,那该有多么悲哀,多么累啊。圣贤自己不犯错,同时,他也不允许别人犯错。 很多时候,我有点儿跟不上你的节奏,你时哭时笑,时而很黏人,时而又故意远离人,我想女孩子真的翻脸比翻书还快啊,但你又不肯给我一点提示,这让我既痛苦又无可奈何啊。 风,因为你而温柔;雨,因为你而缠绵;天,因为你而晴朗。 给你写了这些我的歪思邪想,不知道你看后有什么感想,或许你会觉得我是有很多想法,但缺乏实践的二五眼。但我也只能这样了,请你原谅。 你的存在并不会让世界改变什么,但你的存在却实实在在地改变了我。我会把自己塑造成你喜欢的模样,而这,可能就是你对于我的最大价值。 或许,在我们俩的世界,我喜欢你并不等价于你喜欢我,但我还是会加重我喜欢你这一头的天平的砝码,把你高高地捧起,让你享受云里雾里的感觉。 我很难想象,有一天你离开了我,我的世界将会是怎样的泰山压顶。没有了你,我宁愿被压在五指山下一千年。 为了你,我可以让自己迅速成熟起来,以给你最想追求的幸福。有了你,我就是世上最幸运最幸福的人,没有了你,我屁都不是。 爱情,是生命共通的法则。你我都是这个法则下的蚂蚁,但往往不是法则影响我们,而是我们影响法则。因为爱情的力量无限大。 你,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的,而是因为可爱而美丽的。尽管美丽与可爱相辅相成。你,是我地上的天堂,有我想要的一切。你,就是我的归宿,有我小憩的帘幕。 红尘是个大染缸,我希望不管我们被染成了什么颜色,都能保持最初的初衷,使内心近朱不赤近墨不黑。 我活着,就是喜欢你的最好证据,如果喜欢你却得不到回应,我的世界将会是死气沉沉。 在我的眼中,你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存在,你是天上的星星,却散发着超过月亮的光芒;你是院子里的盆景,却焕发出比森林里的植被还要蓬勃的生机;你是一杯水,却比小河里的水还要灵动。 我只想当一个园丁,默默守护你这朵花的盛开,欣赏你的美。 在遇到你之前,我对自己未来的对象有一千个一万个要求。而遇到你之后,所有的要求都是屁,你的一个眼神,都值得我去守护一生。我不知道你对自己的对象有什么要求,如果有,请告诉我,就算是摘天上的星星,摘天上的月亮,我也有办法为你办到。 第一百一十一章 考试(2) 我喜欢你,带着一种高尚的情操,用最热烈的感情,走入你的世界。在你的世界里,我宁愿做一个扫地的清洁工,为你清除那些旮旮旯旯的垃圾,光鲜你的世界,让你活得舒心,为你端茶倒水,为你洗菜做饭,为你……尽管微小得引不起你的注视,但只要你的一个微笑,我相信,一切都是值得的。 或许,你会觉得我油嘴滑舌,不切实际,我承认,是有那么一点点,但这确实是我心里的想法,我只是稍微润色了一点点,我不夸张的说,有些地方还不足以表达我内心的渴望。 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沉浸在看书写作之中,可是遇到你之后,我在看书和写作花的心思的总和,再乘以十,都比不上我在你身上花的心思的二分之一。 我多么想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你知道么,我在看月亮,我多么希望月光能为我捎去一封信,告诉你我喜欢你。臭小子,你那边的月光也很明亮吧,千万别错过这诗人般的浪漫啊。 我啊,此刻正在“感霜露而相思,伫日月而相望”啊,臭小子,你知道么? 我不大喜欢人造的浪漫,不喜欢城市的霓虹灯,不喜欢繁华里的花红柳绿,我爱亲近天上的月亮,山里的景色,在我看来,一株野地里的车前草都要比花园里的牡丹要美,路边的一朵牵牛花都要比花盆里的兰花漂亮。而你,正是野地里的车前草,是路边的牵牛花啊,你的美,不施脂粉,不加修饰,纯自然的美啊。 我对你的喜欢是汹涌澎湃的,但这使我担心,我希望我给你的喜欢是细水长流的,可以喜欢你很远很远,很久很久。我这么汹涌澎湃地喜欢你,我真的害怕我的喜欢会被提前用光了,以至于我都不知道去怎么给你新的喜欢了。 臭小子,不知道你看到写封信是怎么样的感受,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我不那么风花雪月。 尽管我喜欢你,但我也喜欢得很小心,我不想这么轻易地被你读懂,我要一步一步地释放我的“内涵”,让你不会丧失对我的新鲜感。让你慢慢发现,其实我是一个很风花雪月的人,有着李白一样的浪漫。 此刻,我有另一个隐忧,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像别的女孩子一样,头未白心先衰,如果那样,就太可怕了。我希望你时时刻刻保持着一颗少女心,拥有这个长生不老的秘诀。即使尘世里有多少的不如意,都不能磨灭你的少女心。 夜,来了。但我知道,它明早会亮起来的。就像我们,经过了山重水复,一定会迎来柳暗花明的。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物尚且如此,人何以堪啊。但我并不渴求如此壮烈的爱情,我希望即使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能快快乐乐地活着,舒舒服服地活着。 是胡杨,就该永不衰老;是乌龟,就该千年不死;是真爱,就应该永不褪色。种一棵树,就应该花去十年的时间;培育一朵花,就应该花去三百六十五天的时间;爱一个人,就应该用一生去守护。 我有一个幻想,也或许是一个梦:我们是两只鸳鸯,春天来了,我们一起在河里戏水,我们相互约定,每天都来这里戏水……可是,有一年春天,我来到小河边,却没有发现你的身影,于是,我焦急地在河边等待寻找,可还是没有发现你的身影。就这样,我等了一个春天,却依旧没有发现你的身影。我很伤心,之后,每一年的春天我都来等你。就这样年复一年,我望穿秋水,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却还是没能等到你。 这个幻想,或者说这个梦,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很害怕这是现实的变相本。 对于我这个林黛玉式的男人,你会不会觉得太娘娘腔了,总是那么小心翼翼,连喜欢一个人都那么含蓄,那么如履薄冰般的。 唉,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是一个浪子,飘无定所。直到遇到了你这个小岛,我才找到了港湾。 臭小子,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了一个人,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主动退出,会祝福你们的。 喜欢一个人,不仅是一种感觉,更是一种责任。恋上一个人,就会爱上一座城,因为这座城中有你。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觉,在你我的关系上,我一直说的是喜欢,而没有说爱,因为爱这个字太伟大,我怕亵渎它,它意味着一种责任,对于两个家庭的责任。 或许,我的有些言论是床上施床、屋上架屋了,但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希望你能细细品味。 我在猜测你看到写封信后的做法:看也不看内容,直接扔进垃圾桶;看了内容之后,用火烧掉;看了内容之后,小心保存起来。你的这几种做法中,最后一种做法无疑会让我欣慰,会觉得做这一切是值得的。 写到这里,想必你已经睡了吧,用我的祝福陪你做一个好梦吧。 韶华易逝,请君珍惜。晚安,小蝶同学。 看完了写封信,楚少颖突然有种乌云盖顶的感觉,眼中虽然伪装得没有眼泪,但心里却是在滴血啊。 楚少颖小心翼翼地把信装回信封,还给佟小蝶,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脚步凌乱了,自己的呼吸频率紊乱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说话,他害怕他一说话对方就会发觉自己的异样,发觉自己的不正常情绪。 但不管怎样,楚少颖还是收敛起悲伤心绪,蜻蜓点水般地说了“写得很不错”五个字。 说完了这五个字,楚少颖才记起她要自己看信究竟有什么目的啊,便咬了咬打颤的嘴唇,伪装出正常的口吻:“你要我看信,有什么目的吧。” “你知道的,我身体里的文学细胞太少,他的信又这么文采斐然。”佟小蝶努了努小嘴,“我看你作文写得那么好,你就帮我回一封呗。” “好!”不知道怎么的,楚少颖竟然没有任何思考地就答应了。 “谢谢。”佟小蝶的幸福,是发自内心的。 这让楚少颖很快觉得,自己被人卖了,而自己还要帮别人数钱。 这一刻的悲伤,比从小到大受过的伤害全部加在一起,再乘以一百,都比不上它的十分之一啊。 楚少颖懒得欣赏佟小蝶幸福的模样,他假装性地搓了搓手:“我好冷,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好吧。”白小琪的笑,比世上最美的花儿都要靓丽,“你什么时候能把回信写好啊。” “两天后。”楚少颖来到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眼泪如冬天的雪花,扑簌簌下落,经冷风一吹,几乎都快要变成冰了。 楚少颖很想哭出声,但他不敢,他怕人家发现自己失恋。他只能在心底默默大喊,震得自己的小心脏瑟瑟发抖。 楚少颖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再也哭不出来了,知道这样会被同学发现时,他才准备收敛一下情绪往学校走去。 他闷不吭声地回了学校,回了自己的座位,一个人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 “你怎么了?”看到楚少颖又红又肿的双眼,“你神色不大对啊。” “没什么。”楚少颖挺起身板儿,掏出书本,看书,可怎么也看不进去啊。 “你神色不大对劲儿啊。”白小琪递过来一张餐巾纸,“和别人打架了?” 楚少颖接过餐巾纸,擤了擤鼻涕,“没有”两个字才说出了口。 “你去哪儿了,晚自习都不来。”白小琪关切地问,“你一向爱学习的,是不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 “嗯嗯!”楚少颖点了点头。 “什么事能让我们的大才子伤心成这样?”白小琪用餐巾纸帮他擦了擦眼泪,真心担心他,“说出来吧,说出来我或许能帮你呢。” “算了,我自己的事,就让我自己解决吧。”楚少颖掏出一张精美的信纸,准备悄悄帮佟小蝶写回信了: 我的柳大才子: 你和宋代词人同名,经过这段时间的交往,你总算没有辱没了他的名号。 诚然如你所说,我是一朵花儿,我积淀了十几年的美,只为在见到你的那一刻尽情绽放。 被人喜欢,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我应该诚实地告诉你,你的隐忧完全是杞人忧天。 在我们这个年龄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只不过不像你的梦想那么突出。至于你说的人未老心先衰等语,我看是你理解错了,作为一个有主见的女性,心灵上有超过年龄的成熟是很有必要的。 我也喜欢你,但我怀疑我们之间有代沟,我也知道一个人要把自己的想法强行塞到别人的脑袋里,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所以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够像君子一样,和而不同。 我也知道,一桩稳固的男女关系,需要有某些精神的因素作为基垫的,我希望稳固我们关系的精神因素是理想,我们可以为了理想一起前进,一起努力,我相信我们的感情是高尚的,纯粹的,是过滤了低级趣味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考试(3) 我不想错过你这个村,因为你的才华让我知道,我一旦错过了你这个村,便再也找不到你那么优秀的“店”了。 爱情是最原始的话题,生活在地球上的我们,谁也逃不过它。今生今世,我这颗小星球,注定要在你的手中转动了。 我知道我们都还很年轻,我们之间的关系,离恋爱还很远很远,顶多算个“练爱”吧,就让我们不断奋进,为我们的未来添砖加瓦吧。 没有比才华更高尚的情操,没有比善良更高的情愫,没有比生命更贵重的东西,没有比爱情更贵的价格。而你,就是我的爱情啊,柳大才子,你知道吗。 我多么希望我们是鲁班打造的榫头和卯眼啊,那样的话,我们会契合得天衣无缝啊。 你注定是我这一生戒不掉的瘾,但我知道你是一个良性的瘾,像吃饭穿衣一样,而不是像鸦片一样恶性的瘾。染上了你这个瘾,我会好好照顾自己,自尊自重自爱。 我当然知道,在这个世上,生活才是主旋律,爱情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所以,我会充实自己,升华自己,让你时时刻刻对我有新鲜感。 …… 写到这里,楚少颖实在写不下去,他默默哭了一声,怕白小琪发现,他便收起了信纸,准备回宿舍再写。 晚自习上,楚少颖被一大片叫做悲伤的云雾笼罩着,他的心中,被这种云雾塞得满满的,难受得像是在蒸笼里被蒸的馒头。 回了宿舍,楚少颖挑灯帮佟小蝶写回信,写着写着,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但又怕同宿舍的人发现,他便瑟缩在被子里,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声哭了许久。 明知自己被人卖了,还心甘情愿地帮别人数钱,放眼天下,哪里有这样的事嘛。 楚少颖怀着一颗赤条条血淋淋的心,把信写完,然后他一头扎进被窝里,想睡觉,可怎么也睡不着。 该怎么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呢,没伤口,没流血,没伤疤,只有一种掉进了无底洞的感觉,一颗心毫无着落,就这么一直落,一直落,耳边仿佛有呼呼的风声,每每以为就快要落地了,但等待自己的,仍然是无尽的虚空。自己多么希望有什么东西,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行啊,可身体还是一直往下落,无止境地往下落。 这一夜,楚少颖在自己心绪的折磨下,无眠。早上,天上的最后一颗星星还挂在天上,楚少颖就起了床。 他终于从无底洞里逃了出来,可他又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沼泽中,身体乱蹦乱跳,想摆脱这个沼泽,可是他蹦得越厉害,身体下陷得也越厉害,到后来,沼泽淹没了他的下半身,他再也没能力挣扎,而后,被迅速淹没。 “哗啦啦!”所有的臆想的感受,都被一捧冷水浇醒,楚少颖用冷水抹了抹脸,冷像一根又一根针扎在了他的脸上,形成了尖锐而广泛的痛。 楚少颖太难受了,他觉得自己已是一个接近爆炸点的气球,如果再不去“出出气”,自己很可能会爆炸。楚少颖来到操场上,吃了兴奋剂一样,围着操场快速跑了两圈。这两圈,他耗尽了身体的最后一分力气。跑完之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背后热汗直流。 在这种超极限运动下来,所有的悲伤都是屁,只有身体的吃不消是真实的。等歇好以后,楚少颖冲回宿舍,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悲伤像一个被人发现了的小偷,很快灰溜溜地逃之夭夭了。 楚少颖深深地吸了一口早上的冷空气,压在心底,仿佛冻结成了冰,怎么也融化不了了。 楚少颖带着那封信回了班里,坐在座位上,向窗外看了看,外面朔风凛凛,一看就让人哆嗦,几株老梅开得正艳,仿佛嘲笑自己的怯懦。 他朝佟小蝶的座位上看了看,她还没有来,楚少颖心中有一点点失落,夹在书里的信像一块吸铁石,自己的金属心怎么也逃不出它的吸引,并且时时刻刻都牵挂着它。 “早啊。”不知什么时候,白小琪脱掉了手套和帽子,坐在了楚少颖的旁边。 “早!”楚少颖习惯性地回答了一个字。 “你最近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白小琪面上有担忧的神色。 “没。”楚少颖用这个字敷衍白小琪。 “还说没。”白小琪指着他,“你看你,眼睛都红肿成这样了,还说没什么。说吧,遇到了什么伤心事,看本大班长能不能为你排忧解难。” “你能别问了吗,我都这样了,你越问我只会越伤心。”楚少颖眨了眨发酸的眼睛,一脸的委屈。 “耶!”白小琪吐了吐舌头,莫名的神情僵在了脸上,“不说算了。” 说完,二人很有默契,都掏出书来温习功课,看了一会儿书,教室里零星来了些人。楚少颖又用眼角余光瞥了瞥佟小蝶,可是她却迟迟不肯来。直到上课的前一分钟,楚少颖才看到佟小蝶迈进了教室的门槛。看来只有等到下课才能把信给她了。 楚少颖等了一节课,这节课他基本没怎么听,还好,老师讲的都是学过的知识,其中的大部分楚少颖早已经滚瓜烂熟。 下课后,楚少颖捏了捏那信,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他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唐突地把信给佟小蝶,但他心里有快快把信给佟小蝶的强烈欲望。 人应该服从自己的内心,服务于自己的内心。楚少颖拿起信,来到佟小蝶身边:“喂,大美女,你要的信我已经写好了。你看看有哪里不合适,我可以给你改改。” “谢谢……”刚准备发表感谢的话的佟小蝶一转过身,便发现了楚少颖的异样,“你怎么了,眼睛又红又肿,还……还……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没,你看看吧,有不好的地方我改改。”楚少颖的一双眼神显得很疲惫。 佟小蝶从书包里摸出一瓶酸奶,给了楚少颖之后,她才接过信,仔细看了看:“写是写得不错,就是男子气太重。”说罢,佟小蝶嫣然一笑,那一笑仿佛冬日里的一缕阳光,有种雪中送炭的温暖,多么惬意,多么煕和。 看着她笑,楚少颖感到很欣慰,自己做的一切都值得了,尽管她不是为自己而笑。 “你觉得需要修改吗?”楚少颖如临深渊般地问。 “你还带售后服务啊。”佟小蝶的一句话,满带着戏谑的味道。 这一句话也把楚少颖逗乐了,他也跟着说了一句幽默话:“在保质期内的包修包换。” “不用了。”白小琪脸上的笑意还没有褪去,“你写得很好,不用修改了,我誊写一遍就可以了。谢啦,楚同学。” 楚少颖回到座位上,他在回忆柳永的样子,心底幻想出许多把刀子,把柳永千刀万剐,杀得他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转眼间,本学期的最后一次月考就要来临了,大家都知道,考试之后的十天就要过年了。对于这些对未来抱有幻想的人来说,这次月考成绩直接关系着他们能不能过个好年。 考试这天,天冷得出奇,但对于楚少颖来讲,他的心和这天气格格不入,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心底的热情能把满地的冰雪融化。尤其是当他离开考场的时候,那因考得不错而兴奋的心,就像一匹在平原上策马奔腾的烈马,有着征服大地的野心和自豪。 考完试后,班主任交代了一些老生常谈,之后便宣告放假了,但不知怎么的,对于实验班的同学来讲,这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反而是一件让人感觉到沉闷的事,这一点,从他们那沉重的表情里可以看出。 或许,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放心大胆地高兴。 楚少颖把几门主课的书放进了书包里,准备回去重点复习。带上了薄手套,楚少颖去车棚里开了车锁,推着车子往家赶。刚出了镇子,就见白小琪停着车子,一只脚垫着地,一只脚踏着脚踏板,屁股坐在车座上。 “等谁呢,美女!”楚少颖走上前去,本不想说什么,但白小琪是他的朋友,他有义务要去和她打一个招呼。 “等你啊。”白小琪的手里握着一株梅枝,上面开有几朵梅花,散发出的冷香触动了楚少颖的鼻翼,“送给你。” 楚少颖接过梅枝,仔细看了看,把它放进书包里,但他没有说谢谢两个字,而是朝着白小琪微微一笑。 “你知道我为什么送你梅花吗?” “不知道!” “因为梅花是最有气节的花,它不合俗流,不和别的花儿一样在春天开放。它偏要在最肃杀的季节开放……我希望你也和梅花一样,即使在最糟糕的境遇里,也能开出自己的花儿,散发出自己的香味儿。”白小琪轻轻踏了踏脚踏板,自行车便轻轻滑动。 第一百一十三章 考试(4) 二人在空荡荡的马路上一起并行了一段距离,身后是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在这广阔的天地里,他们就像两个沙粒一样渺小。 很快到了分道扬镳的地点了,白小琪忽然道:“不知道这一次月考,我会高出你多少?” “我想……”楚少颖本想说不会高出三十分,但一想这话说得太早,便改口道,“谁知道呢,成绩下来了,自然就知道了。” “看样子,你是成竹在胸了。” “没!”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十分有默契地同时说了一声“再见”,然后,他们就像从一个点儿发出的射线,迅速走向不同的远方。 楚少颖回到了家里,停好了自行车,说了一声“我回来了”,也不知道对谁说的,走进屋里的他,看了看爸妈,他们在围炉烤火。 “饭菜都在那里。”爸爸把正在吸的纸烟夹在了二指之间,指了指茶几上的电饭锅和炒瓢,“自己热一热吃吧。” “嗯嗯。”楚少颖把电饭锅的插头插到插销上,按了按电饭锅上的“煮饭”按钮,而后他把炒瓢放在了炉子上,热菜。 没多久,饭菜都热了,也不知道楚少颖是饿了,还是高兴得过了头,他一连吃了三大碗饭,吃得肚子鼓鼓的,怪难受的。 吃完了饭,楚少颖要复习功课,刚打开书包,他便发现了白小琪送的梅枝,他赶紧找来一个瓶子,装了半瓶水,然后把梅枝插进去,放在窗台上。 对楚少颖来讲,这注定是一个索然无味的年,“繁花古市”对他来说,太有吸引力了,他一定要考上最好的高中,这不仅仅是为了弥补上他物质上的匮乏而引起的自卑,还是为了成为爸妈的骄傲,以及实现自己的小野心啊。 有一点可以肯定,繁花古市是一个更大的世界,可以让他开阔视野,为他那丰富的精神世界带来更多的灵感,以满足他内心的渴望。 这个年,像一阵微不足道的风,几乎没有在楚少颖的心里流下什么映像。很快便又到了开学的时间,楚少颖发现窗台上的梅花已经枯萎了。 到了学校,冷风料峭,小镇上的雪还没有化干净,虽然时令已是春天,但那令人惬意的春风还远远没有刮来。 直到九年级的第一次月考结束时,非毕业班的学生才开学,楚少颖的作文再次被老师拿到别的班当范文阅读。 在学校里,才华永远都是让人垂涎三尺的主题,所以楚少颖的信又是有一封没一封地来,这可苦坏了白小琪,为了给那些女生写回信,也不知道浪费了她多少学习的时间。 但一件事往往都是有两面的,楚少颖的“情人”越多,情敌也跟着越多。不少人扬言要把楚少颖大卸八块,五马分尸,以泄心头之恨。 真是苦恼啊,楚少颖不是一个爱动情的男人,自己招谁惹谁了,人怕出名猪怕壮,说得可一点儿也不错啊。 成绩出来后,白小琪惊奇地发现,这一次,她只高了楚少颖二十分,名列全校第五,而楚少颖是全年级第二十五名。两人打平了。 臭小子,若不是为你回那些女生的信,你岂能这么容易就和我打平,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可知道? 但无论如何,楚少颖的确是进步了,照这样下去,他们一起进入繁花古市上学的几率又大了不少。 “厉害,厉害。”白小琪竖起了大拇指,“这样下去,你一定能上繁花古市最好的高中的。” 天渐渐暖和了起来,和风拂来,人们都知道,春天就要来了。镇子里的各色花儿尽情的盛开着,为这大好的春天平添了几许活力。 这时候,即使你行走在小镇的犄角旮旯里,也能闻到各种馥郁的花香扑鼻而来。这个时节,蜜蜂和蝴蝶也不肯闲着,在花丛间蹁跹起舞,那潇洒的舞姿,即使是人间最美的舞者也无法与之媲美十之一二。 教室外的花池里,春风裁剪着垂柳的枝条,那些柳枝像少女的水蛇腰,婀娜多姿,随着风,跳起了岁月的舞蹈。 而柳树间掺杂的白玉兰,白得像没有圆的上弦月,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当九年级下学期的第二次月考成绩下来时,楚少颖看到自己的成绩仅仅比白小琪低了十分,他这才注意到,白小琪成绩下滑的原因。于是,当再有女生写求爱信的时候,楚少颖看也不看,直接撕掉扔进垃圾桶里。 “你干嘛撕掉啊,你看她们写得多好,有的写得文笔那叫一个斐然,比我这种笨嘴拙舌的人强多了。”白小琪夺过一些他还没有来得及撕掉的信,面上闪过一丝坚定和认真。 “你别这样。”看着白小琪的认真,让楚少颖有种想哭的冲动,这都是自己惹的祸,谁让自己肚子里有那么多的文学墨水,白小琪啊白小琪,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楚少颖叹了口气,“你千万别拿前途开玩笑啊。” 看着楚少颖认真的样子,白小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夺过来的信还给了楚少颖,任凭他撕掉。 “我逗你玩儿的,什么求爱信嘛,千篇一律,没有一点儿新颖的。”白小琪把楚少颖撕掉的信纸捧起来扔进了垃圾桶里。 看着白小琪满意的笑容,楚少颖暗暗下定决心,下次月考的时候,语文作文可再也不能写得那么好了,争取不要被老师当作范文来读,反正只有中考关系到考高中,平时的月考考零蛋都没关系。 黑板上的中考倒计时时间为“还剩65天”,随着时间的一天天减少,每个人的心弦都绷得紧紧的,就算是平时爱说说笑笑的郑旭,脸上也多了几分忧郁。 不过,这一次月考最令楚少颖高兴的是,他的总成绩竟然高过了汪王道,能将一个敌人踩在脚底下,无论是谁也会有胜利者的优越感。 而佟小蝶还是和平常一样,把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照她自己的话说,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儿顶着。佛家说,苦的根源在于欲望,可能只有佟小蝶这种无欲无求的状态,才能领略到真正的快乐吧。 即将离开这个校园了,真的是感慨颇多啊。自己和佟小蝶是互换过心吧,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那么灿烂,一个纯粹的阳光女孩。而自己呢,动不动就会徒生许多感慨来,像个多愁善感的女生。 再过一次月考就要迎接中考了,楚少颖多么时间能来个大跨步,省略掉这学期的第三次月考,直接进入中考。 不少同学都开始发同学录了,楚少颖收到了许多同学录,每一张他都认真写,写得文邹邹,文化气十足。 很快他收到了佟小蝶的同学录,楚少颖在想要怎样回复,想来想去,便戏谑地写了一首诗: 闲来学垂纶,金饵钓女人。 女人浑如鱼,见食起贪心。 一旦钓上钩,宰割任男人。 君莫作凡鳞,眼慧识渔翁。 佟小蝶接过他写的同学录,来到楚少颖身边,微微嗔责道:“你什么意思啊?” “什么什么事啊?”楚少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一脸无辜地看着佟小蝶。 “什么叫做‘女人浑如鱼,见食起贪心。一旦钓上钩,宰割任男人’啊?”佟小蝶斜了他一眼,把那张同学录摆在他面前,“你这是意有所指吧?” “我胡乱写的。”楚少颖羞赧地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你信吗?” “这个写得不好的话,我重新写一个,好吗?”楚少颖拿过那张同学录,把它撕成了碎片,再次重复道,“我重新写一个。” 楚少颖拿起笔,在想自己要怎么想呢,他把笔在指头上转了几下,企图能找到一些灵感,可灵感就想和他作对,偏偏隐藏着不出来。楚少颖把指头插进头发里,又拔出来,手掌在脸上搓了搓,这一连串的动作,楚少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使他感觉到自己的胸腔被热蒸汽撑得鼓鼓的,又热又痛,怪难受的。 楚少颖被折磨得实在没法,只能把以前写的一首诗拿出来,应付一下眼下的窘境。虽然从哪个层面看,这首诗都像敷衍了事,但楚少颖确实是没有办法了。 楚少颖刚把这首诗写完,白小琪就一把夺过来,念到: “悲风摇落一枝秋,高巢倾覆卵皆失。 当年木杪曾折骨,至今不敢攀高枝。 遥知不该长虑兹,还恐世人仿樵夫。 只为当年枝上绊,如今必斩生枝树。 好诗好诗,给我也写一个呗。” 楚少颖去夺那张同学录,不料被白小琪一闪身躲过了。 “你答应也给我这一首,我就给你。”白小琪把那张同学录在空中摇了摇。 “行,你还给我,我就给你写一个。”没办法,楚少颖只能勉强答应白小琪的要求。 白小琪这才把同学录给了楚少颖,楚少颖赶紧把同学录给了佟小蝶,以免再生事端。 第一百一十四章 考试(5) 一回到位子上,白小琪就把自己的同学录给了楚少颖,推搡着要楚少颖的诗。楚少颖无可奈何,掏出笔来,勉强应付着写了一首: 御行尘寰不淹留,形化清风四虚流。 难堪超群空别类,何妨做个万金油。 写完后,楚少颖把同学录给了白小琪,白小琪拿过来念了念,口里咕哝着:“写得还行,算你过了。” 看着同学们都互通同学录,他也很想有一个同学录,但是摸了摸兜里,仅有的一块钱只够“临渊羡鱼”,要买一个同学录,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但此时的楚少颖已经不像从前那么虚荣了,买不起就买不起吧,一个同学录代表不了什么,喜欢你的人,即使没有同学录也不会忘记你。难道那些不喜欢你的人,会仅仅因为一个同学录而对你产生好感? 很快到了暮春时节,满校园的柳絮像一个又一个小精灵,随着风在空中翩然而舞,使得小镇有了一丝浪漫的情趣。 就在这样的季节里,九年级的同学迎来了最后一次月考,出了考场后,楚少颖对自己信心满满,他敢大胆地肯定,这一次他和白小琪的分数差距,一定在三十分之内。 当成绩下来的一天,诚如楚少颖估计的一样,白小琪仅仅比他高了三分,白小琪名列全校第四,而楚少颖跻身到了全校前十,这让楚少颖差点像中举后的范进一样疯掉,直到白小琪掐了掐他的手腕,才让自恋的他回到正轨上来。 而也像他自己预料到的一样,这次他的作文没有被当作范文在各个班阅读,果然,这一次之后的求爱信接近零封,可能很多人都认为这个才子智穷才竭了吧。 这可给白小琪减轻了负担,要知道,给人写回信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这一下,白小琪把心思都花在学习上了,把自己忽略而出错的题目仔细研究了一下,直到所有的问题都茅塞顿开之时,白小琪才有心思把注意力稍微转向别的地方。 校园外的电线杆上,停留着许许多多的鸽子,忽然驶来了一辆汽车,把鸽子惊起,它们凌乱地在空中盘旋,然后再次落到电线杆上。 白小琪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有点儿羡慕地看着鸽子,幻想自己也有一对翅膀,能自由地翱翔在天地之间,还能被人们公认为和平的使者。 当楚少颖轻轻感叹了一声“好美”的时候,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二人只得把共同看鸽子的目光收了回来,开始认真地听物理老师讲解试卷。物理试卷总分一百分,楚少颖98分,白小琪95分,试卷上的大部分题目他们都会,所以直到老师讲解他们出错的题目时,他们才认真地听,其余时间都在看物理参考书。其实何止是他们俩,别的考高分的同学大都和他们一样,闷不吭声地挑战着参考书上的难题。本来,老师是极度反抗这样的行为的。但有一次,试卷上有一道题把老师难住了,结果平时有个爱钻研参考书的同学把这道题做出来了,给老师解了围,老师十分感激他,所以任凭他看参考书,不管。经过了这个小插曲,同学们纷纷效仿,看参考书都成了物理课的一种“风尚”了。 说到看参考书,最流行的,恐怕要数英语课了。新上任的英语老师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听人说她去英国留过学,平时上课说起话来,几乎用不到汉语,但学生们的英语底子一眼能看到底,所以一节课下来,同学们也不知道她讲的啥。后来同学们干脆就不听她讲了,一人准备一本参考书,专供英语课上钻研用。英语老师虽然一次又一次禁止这种行为,但同学们和她玩起了“打地鼠游戏”,打压了这个人,那个人又看,打压了那个人,这个人又看。但遇到真正不会的题目,都还是纷纷去请教老师,但这样下来,同学们地英语成绩非但没有下降,反而还上升了不少。最后,老师没有办法,只得任凭他们看。 黑板上显示离中考倒计时还有十五天,这个时候,同学们反而没有了往常的焦虑,对于那些不学习的人来说,快中考了,终于熬到头了。而对于那些要学习的人来说,该复习到的功课都复习到了,不会的题目也都请教过老师了,此刻他们要做的,就是调整好心态,做好准备,迎接这个人生的第一道坎儿。 楚少颖此刻的心绪,实在是凌乱不堪,几乎是时冷时热,时高时低,时起时伏,关于中考的种种结果他都幻想了一遍,心像个钟摆,就这么荡来荡去,没一个止歇。 看着同学们那一张张笑脸,楚少颖突然觉得它们比价值连城的宝物都要珍贵,可爱得要命,校园操场中央的国旗随风摇摆着,像一个整装待命的卫士,时刻守卫着学校。 任意悲欢总关情啊,此刻,用这句话来形容楚少颖,或许是比较恰当的。 离中考只有一个星期了,在这一段时间里,老师基本上不上什么课了,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但同学们却没有因此而感到放松,反而有一种乌云盖顶的窒息感。 此刻,楚少颖的内心里充满了蒸汽,热一点儿会感到撑,冷一点儿会空瘪瘪的,楚少颖都不知道要怎样在冷热之间找到一个平衡。 楚少颖忽然生出一种只有历经了大风大浪的人才会有的心绪,这片不大的土地啊,我生活着的这片土地啊,它承载着自己的幸福光荣,也承载着自己的屈辱和悲伤。要不了多久,我就要和你说再见了,真的有点儿舍不得。 但另一方面,楚少颖又是多么想离开这里啊,他想去更大更远的地方看看,他想到大世界里去看看,去见识许许多多的新鲜事物,以充实他那空荡荡的大脑啊。 这短短的一个星期,显得格外漫长,那流逝的一分一秒,在内心深处激荡起巨大的回音,使得他那并不结实的身子板儿都快散架了。 中考的前一天晚上,楚少颖一个人躺在床上,一双大眼怔怔地看着一轮下弦月发愣,脑子里一片空白,胸腔里像是塞满了棉花,怎么也睡不着。 同宿舍的人也都和他一样,谁也没有看书,也没有什么话,心有灵犀地躺在床上,逼迫自己快点儿睡着。 这一夜,楚少颖只有四五个小时的睡眠,醒来时,眼睛又酸又涩,去水房里冲了把脸,才彻底地醒转了过来。他赶紧回到宿舍,夹起考试要用到的笔,去食堂里吃了饭,其实他的肚子都被空气填满了,哪里还能塞得下饭啊。 而后,楚少颖回到了自己考试的教室,坐到座位上,看见不少同学都拿着书在看,楚少颖本也想学他们拿出书来读,才拈起书,心中既是激动又是恐惧,折磨得他像一个钟摆,摆过来摆过去,心绪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他又哪里有心思看得下去书啊。 就这么在这种跌宕起伏的情绪中徘徊了无数遭,监考老师终于走进了教室,这是一个将近不惑之年的老人,带着一副夹鼻眼睛,那一脸的慈祥可以证明她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师。 当广播里响起“请同学们进教室”的时候,那个老师拿起密封的试卷,在同学们眼前晃了晃,证明这是一沓提前没有事先开启过的试卷。而后,她向每个人发了一张草稿纸,和一张试卷。 楚少颖把试卷大略瞅了瞅,发现大部分内容都是老生常谈,就连那个“与自信相关”的作文,都难逃一劫。 楚少颖快快把前面的习题做完,准备写作文的时候,楚少颖看了看墙上的钟表,离考试结束还有四十分钟,这是一个很充足的时间段。 楚少颖把这个命题作文考虑了一会儿,他要写一封最像模像样的作文来,他用了十五分钟写了一个大纲,这是他竭心尽力的杰作,而后他才迅速动笔写作业,这个也算没有脱离他“花精力思考,迅速动笔”的做题方针。 写完了作文,楚少颖还大致看了一下,他确定这是他有生以来写得最好的一篇文章了,心里乐呵呵的,跟吃了蜜一样甜。心中甜甜地享受了一回,他看了看钟表,还有五分钟就交卷了,楚少颖赶紧把前面的习题检查了一遍,选择题还没有检查完,广播上就喊起了交卷。 那老师让大家停笔,然后他亲自下位置来收卷,当她收完试卷走出教室的时候,同学们才走出教室,看他们面上不同的表情,便可以分辨出这场考试的是非成败。 两天的考试,弹指一挥间,当最后一场英语考试结束时,楚少颖觉得斩获颇丰,觉得繁花古市最好的高中已是囊中之物。这该有多么的兴奋啊,这兴奋既有压抑了一年而轻松的自在,又有考得很好的自豪, “楚少颖!”一张笑脸出现在了楚少颖身前。 “谁啊?”楚少颖转头一看,回应了对方一个笑脸,“什么事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期待(1) 九年级就这么过去了,楚少颖有一种由死到生、返老还童的沧桑感。 楚少颖看着张小强一脸灿烂的笑容,不明白他的意图,直到张小强把一根别在耳朵上的烟递了过来,楚少颖才感觉到他是有事,并且不是“小事”。 楚少颖接过烟,一把抱住张小强的双肩,亲昵地道了句:“找我什么事?” “不是我找你,是我们老师找你。”张小强拿开了楚少颖的手。 “老师找我什么事呢?”楚少颖的心绪有点儿茫然,自己最近好像没有惹事吧,他开始检讨自己,可自己确实是什么事也没犯啊。 “走吧,别磨蹭了。”张小强拉了拉他的衣袖,朝厕所走去。 “老师好!”张小强把他带到了这个男老师面前,才发现这是曾经教过他的老师,当下便友好地问了句好,而后才入正题,“您找我有什么事啊?” 那老师先没有说话,而是掏出一包不怎么便的烟,给了楚少颖和张小强一人一根。 “您不是不让我们抽烟吗?”楚少颖有点儿不敢接老师递过来的烟。 “以前我们是师徒,但现在是朋友,作为老师,我不让你们抽烟是我的责任,但作为朋友,我有和你们分享的义务。” 听了老师的这番话,楚少颖才勉强接过了烟。老师又摸出打火机,给二人把烟点上。 抽了几口,老师才莫名其妙地来了句:“楚少颖同学,你这次考试的真棒,可以进全校前五。” “试卷还没发下来呢,老师你怎么知道的啊。”楚少颖淡淡地道了一句,还以为老师是给自己开玩笑的呢。 老师把一只厚重的大手搭在楚少颖的肩膀上:“我说你能进全校前五,那就一定能进全校前五,放心吧,老师是绝对不会骗你的。” “谢谢老师夸奖,但……”虽说是听到了老师的恭维,可他心里还是没有底,平时比自己考的好的大有人在。 “依我看,你一定能考进繁花古市里最好的高中——释迦高级中学,你能进到释迦高级中学,这就等于你一只脚已经踏入大学里了。”老师竖起了大拇指,“到时候可要记得我,曾经是你的老师哦。” “老师,您过奖了,别说我不一定能进释迦高级中学,就算是能进,那不都是老师您的功劳吗?” “校领导来了!”眼睛尖的张小强扔掉了烟头,小声告诉老师和楚少颖有人来了。听到提醒的二人也扔掉了烟头,然后装作解手的人,而后隔开了几米,次第离开了。 出了厕所,楚少颖在校园里乱转了一会儿,他惊奇地发现,佟小蝶和白小琪正朝他走来。这两个同样苗条个头差不多高的女孩,容貌却是千差万别,一个貌美如花,一个却如同上帝的弃子,两个人在一起,仿佛世界上最鲜明的对比。 “你的作文,这一次应该要上作文书了吧?”佟小蝶和声细气的一句,令楚少颖莫名所以。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初三每次考试的作文,我们都看过,那叫一个棒。这次关系着升学,你还不得倾尽所学,写一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佳作来。”抢过话头来的,竟是白小琪,“我说得没有错吧,大才子。” “你们太高估我了,在文坛,我连个小混混都不如。”楚少颖用手蹭了蹭发痒的鼻尖,“你们这么夸我,也不怕我升得更高,摔得更惨吗?”刚说完,楚少颖发现佟小蝶的手上拿了一个照相机,便好奇地问了一句:“你这是要照相吗?” “嗯嗯!”白小琪点了点头,但心绪中有一点儿若有若无的失落。 她的这点儿失落怎能逃过楚少颖的眼睛,楚少颖关切地问了一句:“白同学,你怎么了?” “没什么!”白小琪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她啊,我猜她应该是考试发挥失常了。”佟小蝶拿起照相机,给这个巴掌大的教学楼拍了一张照片。 “是么?”楚少颖问。 白小琪有些伤心地点了点头,背对着阳光:“考试这几天老是睡不着,只发挥了平时七八成的实力。” “放心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你的功底,就算是七八成的实力,要考上最好的高中,也不过是探囊取物罢了。” 白小琪掠了掠额前的发丝,轻轻感叹了一下:“但愿如此了。你呢,考得还好吧。” “还可以。” “你们两个别显摆了,谁不知道你俩学习好似的。”佟小蝶翻了个白眼,闷闷不乐地道,“你们说来说去,都把我当空气了。” 白小琪看了她赌气的样子,冁然一笑:“走,我们拍几张照片,好给以后留个纪念。” 三人来到操场上,轮番拍了几张照片,拍完后,白小琪对佟小蝶道:“小妮子,我们的缘分,可能就要到此为止了。” “别搞得这么伤感,我有点儿不喜欢。”佟小蝶灿烂的脸庞,像一株向日葵,“我们还很年轻,不要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楚少颖的心绪是靠着白小琪一边的,但他此刻却违心地说了一句:“就是,就是,我们还很年轻,应该向前看,就像毛主席说的,‘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哪能动不动就‘儿女共沾巾’啊,对吧。”楚少颖虽然这样说了,但实际上这“对吧”两个字却是他问自己的。 白小琪在心里酝酿出了“见色忘友”几个字,但憋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 二人聊了许些话,佟小蝶还要请他二人下馆子,但二人无功不受禄,不敢答应她的邀请。 第二天中午,楚少颖和白小琪一起往家赶。楚少颖道:“我打赌输了,欠了你两个人情,你快说说要让我帮你做什么吧。” 白小琪戏谑地一笑:“我逗你玩儿的,我哪是真的要你为我做两件事啊,我只是为了让你用功学习,好……好……好和我考上最好的高中,让延长我们的缘分啊。”说到后半句时,淡淡的腮红浮上面颊。 “那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输了,就要履行约定,为你做两件事。”楚少颖说得十分认真,俨然自己就是一诺千金的季布。 “好好。”白小琪感到无可奈何,打了个响指,“我现在还没有想到要你为我做什么事,等我想好了……”话还没有说完,白小琪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一事,打着哈哈道:“如果我的第一个要求是让你离佟小蝶远一点儿呢?” 楚少颖咬了咬嘴唇,一丝痛苦的感觉流窜在身体里,面上立刻又晴转阴,又乌云密布起来,额头上甚至浸出了汗来 “哈哈哈……”白小琪笑得很幽默,有种玩世不恭的样子,“逗你玩儿的”五个字如炒豆子一般从唇齿之间迸了出来。 楚少颖乜斜着双眼,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你能别这样玩人吗?” 看着楚少颖认真得过了头的样子,白小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个人哪,什么都好,就是什么事都入戏太深。” 说着,二人便到了岔路口,白小琪挥手作别,楚少颖也不轻不重地道了句“再见”。 回到家里,楚少颖一眼便看见妈妈坐在沙发上,手里抱着一个婴儿。 “妈,这是我弟弟吗?”楚少颖指着妈妈手里的婴儿,一脸欣喜地问。 “嗯!”妈妈仿佛懒得多说一个字。 楚少颖靠了过去,伸手去抱自己的弟弟,手才一靠近弟弟,就被打了一下,痛,敏感得像灵敏电流计,痛得短暂而又剧烈。 “他要抱,就给他抱一下呗。”什么时候,爸爸站在了楚少颖的身后,说了这么一句令楚少颖感到很欣慰的话。 楚少颖一把抱起弟弟,用自己的额头蹭了蹭他的脸蛋儿,惊奇的是,弟弟竟然对自己笑了起来,笑声清脆而欢快。 “爸爸,弟弟叫什么名字啊。”楚少颖高兴地问爸爸。 “楚少拙!”爸爸铿锵地说了这三个字。 “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啊?”楚少颖觉得弟弟的名字很不合时宜,很奇怪。 “村里的老人说,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里不是有句话——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小时未佳,大必了了吗。”说这话的不是爸爸,竟然是一字不识的妈妈。 楚少颖把这句话琢磨了一下,琢磨来琢磨去,怎么感觉这其中有针对自己的部分。 “考试考得怎么样啊?”爸爸的口吻,像是呼吸一般轻松,一般不放在心上。 “还好,反正考上繁花古市的释迦高级中学还是很有希望的。”楚少颖信心十足地说着。 爸爸抽了根烟,用尖锐的目光看了看墙上过年贴上去的、而至今还没有褪色的财神爷,既欣慰又苦涩地轻轻来了一句:“不错,没给你爸爸丢脸。”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期待(2) 楚少颖把弟弟抱了很久,直到妈妈说要给弟弟喂奶时,他才松开了手,回到自己的小卧室,认真地看起了课外书。看了很久的课外书后,他又掏出日记本,开始了停歇一年的日记: 世俗里的那点儿事,不过是钱的问题,很简单啊。 我来自于世俗,也将归于世俗,但我不能活在世俗。这说明我是一个有精神洁癖的人啊,在我的脑海里,存在着一块不为人知的净土。 在这一年的努力下,我感受到了,与其浑浑噩噩地幸福着,不如生机勃勃地痛苦着。 生和死相距多远,成功和努力相隔多远。我不知道要用怎样的地基才能筑起未来的大厦,我愿意在此刻为未来的大厦添砖加瓦,让这座大厦建得更高更稳。 生和死是最不能左右的两件事,我们唯一可以左右的是生死之间生命,生是偶然,死是必然。 活在这个世俗的世界里,我感到很孤单,就像我曾经写的两句诗——世上无人真爱我,此间有谁愿识君。 追求利益,最廉价的成本,是笑容和语言(薄本求利,本之最小,唯言与笑),这是世俗的定义。这当然是我成熟后的想法。在从前那些懵懂的岁月里,我懒得把我的笑容和语言施舍给那些我不喜欢的人。 在追求利益的过程中,法律是个伟大的发明,它能把所有人都禁锢在它的范围内做事,出阁者严惩不贷。而一个精明的商人,就是要在利益最大化的过程中又不触犯法律,打法律的擦边球。 法律是为坏人制定的,和善良的人没有关系。 这是一个人人都追求价值的时代,也是一个该重新定义价值的时代。这个时代,绝不是仅仅为了吃喝拉撒睡为价值取向的时代。人生,就算是流星,也应该有划过夜空的那一缕光芒。 人们常说打发时间,却没有想过,你打发了时间,时间也打发了你。时间是无限的,而你的生命是有限的,当你临近死亡的那一刻,你会后悔自己的碌碌无为的。 我在羡慕彼岸的人,只有过得不大好的人才会羡慕别人。我想我是颓废得太久了,我在反思我的人生,我才发现,我走的弯路实在是太长了。如果在人生的旅途中,能有一位向导,那该是何等的幸运啊。 人生,很多情况下,其实只是一个复制品,上帝以前人为模板,用时间的打印机无限制地复制,复制出后人。生死,吃喝拉撒睡,衣食住行用,是这个模板的大致格式,而细节却是要每个人自己去填写的,每个人的人生不同之处也就由此而来。 天地,是最美的画家,它画了一幅又一幅美丽的画,却从来不炫耀它的画技。天地,是最好的作家,它什么也没有说,却什么都说了。 天渐渐黑了,屋外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在万籁俱寂中,我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切高尚的,卑劣的,光鲜的,污浊的,都在这黑色中慢慢晕开。黑暗,是最能反映一个人内心境界的颜色。 既然上天派我来到人间,就是为了给世人带来点什么,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我希望在我成为冢中枯骨的时候,会有人记得我的名字。我应该把时间交给那些有意义的事,在人类的历史上,留下一撇灿烂的光芒。 或许,贫穷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世世代代的贫穷中,已经安于贫穷,失去了奋斗的勇气。 回忆是一笔精神财富,一个精神富裕的人,首先要学会忍受,不是忍受贫困,而是忍受富贵。别一让精神财富变成物质财富,自己就掉入了“苟且度日”这个世俗沼泽中。 肉身和灵魂往往是背道而驰的,我们要做的,是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顺应肉身,不违背灵魂。 人没有君子小人的差别,没有高尚和卑劣的差别,就像《韩非子》说的,做车的人都希望人们富裕,做棺材的人都希望人死,这并不是说做车的人就比做棺材的人高尚,而是利益使然。人类扮演的角色决定了人的性质,所以说这个世上本没有好人坏人的差别,只是扮演的角色所导致了道德层面上的差异。 面对着强悍的命运,我常常会产生出一种苍白的无力感。但我相信,命运不会无故地拨弄一个人,人生的每一步都会留下痕迹,会强大一个人的精神境界。 没文化的人要比有文化的人恐怖一些,因为他们心中没有一个衡量是非美丑的准则。 人们常说家有千金不如日进一文,这倒不是说日进一文比家有千金要多,而是说家有千金的人会胡乱挥霍钱,挥金如土。而日进一文的人更懂得细水长流,更懂得珍惜钱财。 活着,不仅仅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活着,还要为自己怀揣的梦想而负责任。 理想不是上天赋予你的,而是你对于价值的渴望的一种实现方式。人最大的失败不是一无所得,而是没有对自己的理想负责任。 我不怕风吹雨打,我不怕生老病死,我怕自己被幸福擒拿住,从而使自己像笼中的鸟儿,已经麻木得享受笼子里的世界,使自己忘了广阔的天空。 请不要说“命运使然,我无能为力”,打架最怕不要命的人,命运再强悍,它也怕劈波斩浪的人生舵手。自己的命运,全靠自己来左右。 生存和良心,是千年来人们无法解开的死结,我们要怎样才能不辜负良心,又能很好地生存呢? 写到这里,楚少颖都觉得自己不是再写日记,而是写一些不着边际的歪思邪想。 而后,楚少颖掏出字帖,练了一会儿毛笔字,练得差不多了,楚少颖写了自己做的一首不怎么样的诗来: 难堪稻食役平生,十年纵横只为此。 敢携童心入缛世,我以运气饰此身。 写完后,天已经擦黑了,楚少颖去外面尿了尿,而后去厨房里热了点儿饭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这中考完的半个月里,楚少颖一直沉浸在书里描写的大世界里,这让他对接下来的高中生活充满了向往,对目前的小世界感到不满足。 半个月后,再次返回校园时,学校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在几个显眼处,都贴了考上各个学校的学生,可是校领导并没有公布学生的成绩,而是用各科的等级代替了分数,楚少颖很快发现了自己,是五个“a”。他又很快瞥见了白小琪,是四个“a”一个“b”。这么说,自己的成绩有望高过白小琪,那样她就会欠自己一个要求。 楚少颖把预期的胜利在心里预习了一遍,幻想白小琪迫不得已答应自己要求的样子。但问题是,楚少颖要白小琪答应自己什么要求呢。楚少颖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来,楚少颖便没有多想,等事到临头了再说不迟。 “厉害了,我的楚同学!”背后传来一声嘤嘤软语,如黄莺般婉转悦耳。 楚少颖偏头一看,是白小琪,她手里正拿着两个红豆雪糕,一个给了楚少颖,另一个自己衔在嘴上。 楚少颖拿起雪糕,大口咬下去,不料嘴巴被冻得打颤,使得他很快吐了出来。 白小琪看到他那幅模样,浅浅笑着道:“又没人跟你抢,吃那么急干嘛?” 而后,楚少颖才细嚼慢咽,缓缓把一根雪糕吃完。 “看来这一次,我是要输了,我得答应你一个要求了。”白小琪眼中乌珠转动,心中暗暗想了一个对策,微微笑了笑,“我们能不能这样,我赢了你两次,你赢了我一次,把我的两次抵消你的一次,干脆你欠我一个要求得了。” “不行!”楚少颖毅然决然地拒绝了。 “为什么?”白小琪把装雪糕的塑料袋扔到了垃圾桶里。 “那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能不能用赢的这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把我欠你的两次一笔勾销。” “不行!”白小琪毅然否决,嫣然笑了笑,“那能不能这样,我用一个要求——要求你赢的这次作废,你还是欠我一个要求得了。” “不行!” 二人关于“要求”的事争了半天,没有一个结果,最后只能各自让步,欠对方的要求互不抵消,各自分先后执行。 “这个暑假可不能浪费了哦。”白小琪虽然这次没有对方考得好,但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你要好好利用这个暑假,把高中的几门主课预习一下,这对你的高中学习是很有帮助的。” 楚少颖知道,自己能考这么高的分数,一半的功劳要归功于白小琪,若不是她跟自己分享学习心得,在关键的时候给自己指正,自己绝对考不了这么好。所以,楚少颖对她的高高在上非但没有抵触情绪,反而还像仰望老师一样仰望着她:“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白小琪正待开言,这时候走来一个小女孩,在老远处就听到:“姐,快去我家,爸妈都等着你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期待(3) 听到了这话,白小琪挥手作别:“我舅舅舅妈老说要让我给表妹不补课,所以……我走了啊。” 楚少颖点了点头,“知道了”三个字破口而出。 看着白小琪娉婷袅娜地离去,楚少颖用目光送了送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墙角,楚少颖才收回了目光,推着自行车,无声无息地离去。 楚少颖此刻太开心了,自己努力了七年,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关卡,而自己又这么顺顺利利地趟过去了,试问天下,有那种快乐能比得上这种快乐呢? 中午的阳光本来是有些毒辣的,但楚少颖一颗热辣辣的心早已把它们幻想成无数的海绵,它们轻轻地抚摸在脸上,又柔又软,比一场人工精心准备的按摩还要令人感到惬意。 这条新修的路十分空阔,仅有楚少颖一个人行走在路上。楚少颖蹬着车子,悠哉游哉地行进着,嘴上还乐乐呵呵地哼起了小曲儿。 就这么腾云驾雾似的回到了家里,楚少颖看了一会儿《文心雕龙》,出了自己的卧室时,想起了白小琪的话,他准备去找人借高一的英语书和数学书。因为英语和数学是主课,也是最容易拉分的课,楚少颖决定要征服它们。 村里念高中的学生一共两个,一个是王瑜,是王毅王虹的姐姐,是自己仇人的亲戚,楚少颖不想问他借。楚少颖便向一个叫胡薇的女学姐借,但不知怎么的,楚少颖对这个长相远超学习成绩的女生不怎么看好,平时在村里都不怎么有交往的。但为了前途,楚少颖还是决定去冒一次险。 楚少颖来到胡薇家门口,他不敢贸然进去,先敲了敲门,这时院子里一只狗狂吠着。不久走出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楚少颖一眼就认出她是胡薇来。胡薇一看到楚少颖,便不冷不热地问:“有事?” “嗯。”楚少颖赔了一个笑脸,声音单纯澄澈地道,“胡薇姐姐,能不能借一下你高一的英语书和数学书啊。” 胡薇瞄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你等着,我给你去拿。” 胡薇进了屋里,五分钟后才出来,拿了高一要用的英语书和数学书。 回到自己的屋里,楚少颖开始研究起了数学,钻研了几分钟,才发现这高中数学和初中数学跨度有点儿大,高中数学颇偏向于抽象。随意翻阅了几章,只看懂了十之四五,楚少颖便放下了,来预习英语。在英语上,他也碰了壁,首先是新单词层出不穷。其次,没有参考书,里面的语法他全然不知,所以他在英语上碰了更大更坚硬的壁,一本英语书,全然是天书。 学校发来了通知,去繁花古市里上学的学生,要买蓝白格子床单和蓝色的被套。 楚少颖把这个消息告诉爸爸的时候,他在心里打起了一个小心思:去镇子里买床单被套的时候,能不能求爸爸买本英语参考书和数学参考书。 这一天,爸爸带着楚少颖去镇子里买床单被套,来到镇子里,二人轻车熟路地到了农贸市场。 楚少颖朝四周看了看,生怕发现一个熟人,因为他和爸爸的穿戴都很土,他怕人家认出他来,更怕看见牙齿黑、衣服破烂的爸爸,尽管他不像小时候那么敏感了,但这样也会让他的小心灵受伤。 楚少颖做贼似的左顾右盼,蹑手蹑脚地走在路上,还好,并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在,他放心了不少。 二人来到一个卖床单被套的地摊前,爸爸很快就瞅到了一个蓝白格子的床单和蓝色的被套,指着那个被套和床单对摊主道:“这个怎么卖啊?” “床单十五,被套二十,一共三十五块。”那个地摊老板道。 “我看三十块吧。”爸爸摸了摸口袋,摸出了皱皱巴巴的三十块钱,可怜兮兮地说,“我儿子好不容易考上了高中,虽说这是好事,但我们一家子都在为他的学费发愁呢,我实在没有多余的钱,能不能三十块钱卖给我。” 地摊老板踌躇了半晌,像吃了一个大亏一样说:“好吧,就三十块钱卖给你吧。” “谢谢老板!”爸爸收起床单和被套,楚少颖替他说了这两个字。 而后,爸爸给弟弟买了一盒奶粉,就准备带楚少颖回家了,楚少颖这时才说出了自己的小心思:“爸爸,能不能给我买点儿参考书?” “参考书?”爸爸有些疑惑地看着楚少颖,微微的嗔怒从嘴角慢慢漾上面颊,直到看到楚少颖的两只眼睛里全是求知的瞳孔,爸爸的目光才缓和了下来,“好!” 二人来到镇子里唯一的新华书店,这个书店,楚少颖曾经梦寐以求地想进里面看书,但被无情地拒绝了。 进了小书店,楚少颖一眼瞅见了高一的英语书参考书和数学参考书,他挑了两本,来到收银员面前,收银员收了爸爸二十元钱。 在他们离开书店的时候,楚少颖瞥见了一本《庄子》,他是多么想看啊,可惜他不敢再向爸爸要钱买,因为《庄子》在爸爸眼里是闲书,要是让爸爸知道他花钱买这类书看,不仅他以后那本就少得可怜的零花钱将要被剥削得几近零以外,而且还可能对他施以拳脚。 回到家里,爸爸掏出奶粉用水冲着给弟弟楚少拙喝,虽然弟弟还小,但从他清秀的面庞和赋有灵性的眼睛来看,他长大了一定是个帅哥,一定比自己还要英俊。 弟弟喝着奶粉,一身婴儿装纤尘不染,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块没有雕琢的璞玉,与穿着简单,一身补丁的自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楚少颖并没有羡慕嫉妒恨,楚少拙还小啊,他记得自己在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也是像爱护弟弟一样爱护着自己。 更何况自己大了,应该尊老爱幼,是该爱护弟弟孝顺父母的时候啊,怎么能嫉妒弟弟呢。 在楚少颖的心里,学习是人生唯一出路,只要一个人学习好,将来就一定有个好钱途,能挣很多很多的钱,能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不光如此,楚少颖还肯定一点,随着学习一步步地前进,他能够去更大的地方,见识更大更新的事物,有更多的灵感,以充实自己的人生。 楚少颖朝弟弟笑了笑,赶紧回到卧室,一门心思地钻研到了学习中去。 有了参考书,楚少颖就拥有了一把开启书本知识的钥匙,里面的内容渐渐能看得清楚了。而随着知识的一分分深入,楚少颖从知识中获得了乐趣,让他大有野心地望向了知识的远方。 可是专门研究书本知识让他看课外书的时间少了,而楚少颖对课外书有极大的兴趣,这让他很苦恼,于是他给自己订了一个作息时间表,把钻研书本知识和看课外书,以及练习书法、写日记的时间作了一个精心的安排。 生活,又被他安排得满满当当的,每天过得繁忙而充实。很多很多的学校生活和心中的挂碍都暂时抛诸脑后。 楚少颖的生活,在爸爸眼里,那是一种勤奋好学的表现,但在妈妈眼里,则是一种不务正业的表现。 在妈妈眼里,种地收庄稼才是正事,所以她不止一次对楚少颖说:“你一天到晚不干活,我们白养着你,你好意思吗?” 楚少颖很无奈,只得偶尔也干些家务活以堵妈妈的口,但他在心里却刻了一句话——没文化的人要比有文化的人可怕一点儿,因为他们心中没有一个评判是非善恶的标准。 半个月下来,楚少颖倒觉得自己已是一个学识渊博的鸿儒,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这让楚少颖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尽管楚少颖的物质生活是很贫乏的,但精神生活却是很富有的。或许楚少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已然是一个畸形的人,精神庞大而粗壮,肉身瘦骨嶙峋。这可能也是楚少颖有别于别人的地方(后来,楚少颖得了一个病,可能与这个有关)。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爸爸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说是楚少颖的作文被《作文选刊》选中,可以得到五十块钱的稿费。 当爸爸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楚少颖又云里雾里自我骄傲了一番,仿佛是不确定,又仿佛是为了夸耀,问了一声:“真的吗?” 爸爸并不正面回答他,而是拐个弯儿道:“五十块钱的稿费我先帮你拿着,等你要用的时候我给你。” “谢谢爸爸。”楚少颖太高兴了,作文被选中,他已经心满意足了,即使是没有稿费,都足以让他高兴得无可无不可。 这件事给他看课外书提供了一个理由,他之所以能写出如此高质量的作文来,其营养便来自于这些闲书。 楚少颖对爸爸说了这个理由,爸爸略微思忖了一下:“我同意你看闲书,但不能耽误学习。” “绝对不耽误学习。”楚少颖十分坚定地答应,而后胆怯而又试探性地问,“那你能不能给我点儿钱,买课外书看。”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期待(4) 爸爸犹豫了一下,看着儿子:“你想看什么书,爸爸给你买。” “《庄主》!”楚少颖一字一顿、口齿清晰地说了。 “可以。”爸爸答应的这两个字,到两天后才兑现。 楚少颖摸着《庄子》,想捧着一件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翻开,他十分喜欢里面的内容,尽管他只看懂了十之四五,但他喜欢里面包含的浪漫,李白式的浪漫。他一口气看了两个小时,他几乎都忘记了预习功课,直到脖子酸痛了,他才放下书本。 这一年,楚少颖十六岁,而大他一岁的余才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事情得从一个晴朗的夜晚说起。 这天傍晚,楚少颖正在预习功课,突然有人冲到家里,说邓圣带了个女的回家了,还要大人来做媒,邓圣要娶这个女孩子。 “走,看看去!”爸爸喜得无可不可,和那个人说说笑笑地走了。 这个消息,对于楚少颖而言,可真是一个晴天霹雳,余才的胆子有多大啊。他理解不了余才这么做的初衷。若换作了是他,这个年纪,别说要和女的结婚,就是把女孩子带到家里来,那都是一种罪过。 楚少颖放下了书本,准备去看看这场好戏。他迤逦来到余才家,偌大的客厅里挤满了人,热闹的场面,比人结婚都要喜庆。 在场的人中,只有余父板着一张脸,像是涂了黏性十足的胶水,面无表情,而眼角余光却是瞅着儿子,恨不得眼里冒出一团火来,把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烧掉。 在场的众人,大多和楚少颖一样,都是来看好戏的,把发言权都交给了余父余母。余父拿起一个鸡毛掸子,本想狠狠敲儿子的脑壳,在他的盛怒之下,必得要了儿子半条命。所以,他只能忍下了这口气,用鸡毛掸子在儿子脑袋上微微点了点,苦口婆心的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句:“你可想好了?” 余才握着那个女孩子的手,那张因受到爱情灌溉的脸如草莓一样鲜艳灿烂:“爸爸,我想好了,我就要和她在一起。” “你的学也不上了吗?”余母说出了正事,继而又说出了事情的核心,“你们现在还不到结婚的年龄,是领不到结婚证的。” “妈,还有一个月我就十八岁了,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余才一把抱住女朋友的肩膀,“我可以等她,等我们都到了结婚年龄,再结婚不迟。至于学习嘛,你们也都知道,我那点儿可怜的分数,肯定上不了什么像样的大学,还不如出来混社会。” “你混社会?”余父两只眼睛睁得铜铃一般大小,边说边冲进了厨房,“我让你混,看我卸了你的腿,让你还怎么混。” 众人只见余父拿着一把刀走了过来,一把把儿子按在地上,余母明白丈夫的意思,双手扣住儿子的大腿。 “你不是要混吗,混,混。”说着便要砍儿子的腿。 在场的众人都知道余父余母是吓唬儿子的,谁也没有去阻拦余父余母教育儿子。 “你只要说你好好学习,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们就放了你。”还是余母有人情味儿,给了一个儿子台阶下。 余才这回可真的被爸妈的气势吓住了,他留着眼泪撕心裂肺地吼着:“好好,我不结婚了。” “好。”余父去里屋拿出了纸笔,“现在你就给我写个保证书,保证自己以后要好好学习,跟这个女孩子绝交。” 余才接过纸笔,流着眼泪写道:“自今日起,我要好好学习,与段婷婷绝交。”余才只写了三句话,但字字写来,都是泣血。 爸爸拿起保证书,对着段婷婷道:“小姑娘,我们家余才已经向我们保证了,女孩子要自尊自爱,你以后少来祸害他。” 段婷婷见后,眼泪无声滑落,抽噎个不住,一只袖子擦着眼睛,悲伤地离开了。 “滚到屋里给我学习去。”余父踢了踢儿子的大腿,愤怒地说。 余才抽泣着回了自己的卧室,拿出书来假装学习。 “老余,余才还小,别太过责备他了,谁没有年轻过。年纪小做了点儿错事,教育一下就算了,别太认真。”有个大人如是说, “哼!”余父把刀放回厨房,闷闷地吸了一支烟。 众人见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再无余戏可看,便都做鸟兽散,各回各家。楚少颖掺杂在人群中,他怕爸爸发现,说他不务正业,便快快回了家,脑袋里不断浮现关于余父棒打鸳鸯的那一幕幕。 他想起了书里说的一句话:早恋的,没一个有好结果的。记得电视剧里也有一句: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但楚少颖心里也明白,这个年龄段是不适合谈婚论嫁的,他知道,余父余母之所以会对余才那样,完全是因为他们爱自己的儿子啊。 自己要是也有这样的父母该多好啊,就算要他天天都受这种“虐待”,他也是心满意足的,因为那都是出于爱。不像自己的爸妈,动不动就对自己实行冷战政策,把自己当作空气,当作不存在一样。 想到了余才,楚少颖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和佟小蝶联系在了一起,他也是深深地喜欢着这个女孩子啊,但他们之间的友情尚在萌芽阶段,尚在安全距离之内,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啊。 可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佟小蝶了,楚少颖又觉得自己的心脏被铁棍绞裹着,疼得钻心,疼得剧烈,疼得无可奈何。 佟小蝶的一颦一笑浮现在脑海里,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仿佛是千年前埋在土里的瓷器,至今已经价值连城了。 此刻,她在做什么呢?或许在某个场地,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和人亲切地交谈吧。她那样的一个璧人儿,谁见谁不爱啊?她或许从来都没有尝过孤单的滋味吧? 用一种夸张的手法形容一下:那令众生倾倒的容颜,在她那七窍玲珑心的指引之下,是天下女人的情敌吧。 可这些即将与自己无关了,人生还真的很无力啊。 要是有一天,如果,我说得是如果,如果他能和佟小蝶成为眷属,他该有多么幸福啊……楚少颖浮想联翩,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小色狼”三个字。 “那,白小琪呢?”楚少颖在心里问自己,自己明明是知道白小琪钟情于自己的啊,而自己不喜欢她,是不是因为她毁容了呢? 楚少颖狠狠地摇了摇头,心里兀自嘀咕着,绝对不是这样子的。如果换了是佟小蝶,就算她毁容了,自己也一定深深地喜欢着她的。 这样一想,楚少颖开始怜悯起白小琪来,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毁容了,失去了友情,受够了世人的白眼,处处被人鄙视着,这些都是楚少颖亲眼见到的,所以,他每次和白小琪在一起的时候,他故意和白小琪走得很近,好让她的心里不至于太过绝望,这个世上,毁去了容貌,还是有别的地方可以弥补的。 唉,谁的人生没有烦心事呢。自己不是一直被贫困干扰,被自卑攫获吗。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同情怜悯别人呢。 是啊,佛家不是也讲,欲渡人先渡己吗,自己连独善其身都做不到,哪有资本管别人啊。 此刻,楚少颖把自己的怜悯心扩大,生出一种“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杜甫式的同情和悲悯来。 楚少颖站起身来,默默地看着窗外,双手背在背后,一种诗人范儿油然而生,他不光具备了世人的外在形象,还有诗人的内质,他学着李白的模样,喝了一杯水,在楚少颖的眼中,这杯水其实就是酒,他自己作了两句诗:和光不用随世醉,清高哪需独自醒。 写了这两句诗后,他还觉得不过瘾,便又吟了一首李白的诗: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 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 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 羿昔落九乌,天人清且安。 yj此沦惑,去去不足观。 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 过了一把诗人瘾,楚少颖生出一种上帝的情怀,用了屈原的一句“哀民生之多艰”表达出了这种情怀。 若是生在古代,楚少颖一定是一位杰出的诗人,但另一方面,“李杜诗词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如果楚少颖诚能如这首诗所说,在现今文坛中苦苦钻营,说不定就能有所成就。 如果说一个人要有所成就,就一定要踩着前辈的肩膀的话,楚少颖觉得,自己只要拖着前辈的腿就能受益匪浅了,因为前辈的肩膀,不是那么好容易踩上去的。 夜,已经深了,夜色被排挤在白炽灯外。 楚少颖伸了伸胳膊,打了个呵欠,困意无孔不入地钻进了自己的身体。 楚少颖鞋也不脱,和衣睡去。 第二天,他随着村子里的鸡叫声而醒来,天才麻麻亮,几枚星星像棋子一样散落在天幕上。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期待(5) 晨风如水,清凉澄澈,使昏昏沉沉的神经倍加清醒。 没多久,屋里又传来了弟弟的哭叫声,可能是他饿得哭了吧。紧接着,妈妈抱着弟弟走了出来,对楚少颖道:“你把弟弟抱着,我做饭去。” 楚少颖从妈妈手中接过弟弟,在弟弟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弟弟咧着没有牙齿的嘴巴,冲着楚少颖笑了笑。 楚少颖抱着弟弟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弟弟又沉沉睡去,楚少颖笑了笑,真是个嗜睡的家伙。 在妈妈做菜的时候,弟弟撒了一泡尿,弄得楚少颖袖子和裤子上都是尿,尿骚味十足,十分地不舒服。 “妈,弟弟尿尿了。”楚少颖对着厨房里的妈妈不轻不重地说。 “你不会自己给他换个尿布吗,这么点儿事都要叫我。”妈妈的口气,显得很刻薄,看起来,她是不把这点儿小事放在心上。 “哦。”楚少颖轻轻地回答了一个字,赶紧踅回里屋,给弟弟换了尿布,他不敢把弟弟一个人放到哪里,所以他没有办法给自己换个衣裤。直到妈妈做好了饭菜,楚少颖才把弟弟递给了她,自己去卧室里换了衣服裤子。 临吃饭前,楚少颖洗了把脸,饭后,他又钻到书本里去了,今天楚少颖的书桌上多了两幅对联,一副上面写的是: 谁能书阁下,皓首太玄经。 另一副上面写的是: 名不显时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 这其实不是两幅对联,是两句诗,前一首是李白的,后一首是唐伯虎的。 单从书法的角度看,这些字远远要比楚少颖写得好得多。从这些字中,不难看出这是王二叔的字。 王二叔已经逝世很久了,他的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楚少颖不解,他走到爸爸面前:“爸爸,那两幅对联是怎么回事啊?” “哦,那是你王二叔写的,本来我想扔了的,看你学习那么认真,所以就没扔,给你留着。”爸爸一边穿衣服一边道,“这其实是你楚……你王二叔要我就给你的,他说当你跨过人生的第一道坎儿时,就把这个给你看,以砥砺你前行。” 一听这话,王二叔的样子又模模糊糊地浮现在眼前,一股亲切温暖之感涌上心头。楚少颖把这两幅对联叠起来,装在一个铁盒子里,奉为圭臬。 这天上午,爸爸去地里干活去了,妈妈在家照顾弟弟。这些日子以来,楚少颖着忙于课外书与功课之间,自己的神经倒是显得很慵倦了,他想去村里逛逛。 楚少颖出了家门,漫无目的地在村里瞎逛。这个时节,村里的果树早已花飞花谢了,但它们枝头却挂上了诱人的果实,看起来就很香甜。 但这些果树上,大多都挂着“已打过药,请勿食用”的牌子,看到的人,也不知道是真的刚打过药呢,还是骗人的,可为了健康起见,都不敢摘下来食用,只能望果解渴解饿。 楚少颖一个人蹲在一个较高的水泥台子上,远眺着整个村庄,泥墙黑瓦,果树葱茏,若是下起蒙蒙细雨,在烟雨的笼罩之下,还颇有几分水墨画的意蕴。 自己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多日未见,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阳光下的小村,静谧得像婴儿的梦,如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娇气得转眼就要蒸发。 不久,村里的广播响起来了,通过广播里报的日期,楚少颖才想起来,明天就要开学了,这让楚少颖欣喜不已,他就要去繁花古市了,去见识大世面了。但另一方面,他又无比依恋着这个从小生活的地方,这个地方,有他童年的回忆,有他的爱恨情仇,有他的喜怒哀乐。 再见了,小村庄,我将把你藏在心底,酝酿成酒,醇厚你的味道。 繁花古市,这个让自己无比向往的远方,你究竟是什么模样呢,你是否像宽容的大海,能容纳自己这滴露水呢?你是否像母乳,灌溉自己的小心脏呢?你是否像一束光,给自己昙花一现般的灵感呢? “喂,你在干嘛呢?”背后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个问,“我们的大才子。” 楚少颖回眸一看,便认出是邓圣和刘贤,他回应他们一个笑容:“有什么事吗?” “斗地主,玩不?”刘贤手里攥着一副扑克牌,“一把一毛钱。” “赌博?”楚少颖想爸爸可是极度反对赌博的,尽管他自己也赌博,但他说只有大人能赌博,小孩子是碰也不能碰的,楚少颖收回了多愁善感的心绪,“你们可以去找余才啊。” “余才?”邓圣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算了吧。” “怎么了?”楚少颖感到很好奇,还以为余才发生了什么意外。 邓圣咬了咬舌头:“他自从和段婷婷分手后,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也不爱说话,不玩了,不打牌了,整天坐在书桌前,除了看书就是看书。” “就是,就是,为了一个女人,把我们这些哥们儿都忽略了,值得吗。”刘贤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女人啊,都是祸水。” “就是,就是!”刘贤拉了拉楚少颖的肩膀,“走吧,少颖,你明天就要去市里上学了,你这一去,还不知道我们何时才能见面呢,就当这次打牌是为了给你送行吧。” 这样一说,楚少颖果然答应,几人便去了青草坡,来到一个小亭子里,坐在石桌旁的凳子上。 这个地方曾经是楚少颖看书练字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他娱乐消遣的地方,唉,楚少颖叹了口气,什么都被推翻了啊。 几人赌了一会儿,楚少颖手里仅有两元钱。人穷志短,手里没有钱,上了赌场,心都是虚的。每输一把,楚少颖的心就会感觉有千斤重的秤砣压着,思绪绷得紧紧的,在心里暗暗拜倒诸天神佛,你们一定要帮助我赢啊。 而每当赢一把,楚少颖会感觉秤砣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个氢气球牵引着自己的身体,让自己无限上升,漂浮在云里雾里,向没有方向的云朵。 事实让楚少颖知道,赌博是种折磨人的活动,楚少颖就在这种上升和下降之中徘徊了千百遍,直到夕阳在西边的山头上踌躇之时,楚少颖发现自己已经输了五毛钱的时候,他便下定决心,不再玩了。正好,邓圣和刘贤也觉得累了,他们便一起回到了小村。 到了家里,楚少颖吃了点儿简单的饭菜,回到卧室里,准备好明天报道要用的东西。 等一切准备好的时候,楚少颖来到客厅里,爸爸正抱着弟弟,逗弟弟玩儿。 “给我倒杯热水。”爸爸正颜厉色地对楚少颖讲。 “好。”楚少颖找到一个杯子,在暖壶里倒了大半杯水,递给爸爸。 在水杯靠近爸爸的时候,楚少颖的脚被茶几绊了一下,杯子里的水,有几滴洒在了弟弟的小脸蛋上。弟弟感觉到疼,便哭了起来,哭得很是伤心。 在楚少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心口上被重重地揍了一拳。这一拳的力量颇大,还正中要害。楚少颖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背靠着墙,抚摸着胸口,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千斤重的小心脏悬挂在一根头发丝上,一种窒息的痛,像被百十个拔河的人拔着的绳子,痛得尖锐而强烈。 “啪。”杯子掉落在地,摔成碎片,水撒了一地。 有那么一刻,楚少颖觉得自己是缓和不过来了,一种死亡的阴影,如泰山压顶一般当头压下。 “你饭胀到脑壳上去了。”在爸爸说这句话之前,上天还是觉得楚少颖命不该绝,让他缓和了过来。 楚少颖太委屈了,但他还是选择了隐忍,所以,在爸爸的一句“滚到外面站着去”之后,楚少颖乖乖地站到了院子里。 这是夏天,外面到不觉得冷,只是蚊子多得要命,这些小生物可恶得要命,专门吸人的血。 站在院子里,楚少颖要不停地抖动胳膊和腿,才不至于被蚊子咬。 也许是老天可怜楚少颖吧,四周竟然刮起了大风,这风是和煦的,温润如玉,让人颇为受用。更可喜的是,这风吹得蚊子不敢在半空中招摇,纷纷躲了起来。 这一刻,楚少颖倍感欣喜,他静静地站在黑暗之中,心里是舒畅的,觉得自己很幸运。 但很快的,他似乎发现天空发生了什么异样,原本阴一块晴一块的天穹,顷刻间变得乌漆麻黑。 不久,一道煌煌闪电从天空降下,把整个天空撕裂,有那么一瞬间,楚少颖看见天空已经黑得像一滴没有化开的浓墨。 接着,一记厉雷炸响在天际,听起来是那么的怖人。 这所有的一切,说明了一个问题——马上就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大雨倾盆而至,雨点儿声,好似万马奔腾,铺天盖地而来,大地,雨声密如鼓声,将一切声音淹没。 明天就要去繁花古市了,却遇上了这场雨,这不是对自己人生的反衬吗? 第一百二十章 自习(1) 23-1 这是场雷阵雨,雨势虽大,却没有下太久。当大雨初歇之际,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雨水。 天上,云开雾散,满天星星在天上眨着眼睛,月亮也从厚厚的云层中爬了出来。 楚少颖被淋成了落汤鸡,寒冷无孔不入,使自己的神经冷冽冽地清醒着。疲惫也跟着见缝插针,占据了自己整个身心。 一分一秒的煎熬,都像一年的痛苦聚集在一起叠加起来的那么难受。 楚少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打颤,身体瑟瑟发抖,脑袋一次次地耷拉下去又抬起来。 这个时候,什么幸福和屈辱都不存在了,只有寒冷和睡意是真实的。 楚少颖便什么也不管了,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轻手轻脚地在黑暗中,摸到自己自己的卧室里,衣服裤子一脱,随手扯了一件干衣服擦了擦身上的雨水。然后一头钻到被窝里,用被子紧紧裹着身体,不久便睡着了。 第二天,楚少颖随着弟弟的一声啼哭而醒了过来,他赶紧挑了一身干净的行头穿上,用手掠了掠额头的头发,对着镜子照了照,被自己的英气所倾倒。 爸爸也很快起了床,他今天穿了一双干净的皮鞋和一件新的衬衣,若不是他因常年吸烟而黑得流油的牙齿,他几乎和城里人一样漂亮。 “把报道用的东西拎上,走吧。”爸爸催促楚少颖快走。 这时,楚少颖的肚子咕咕只叫,向他发号施令要吃饭。楚少颖刚刚想说吃了饭再走吧,爸爸很快领会到了他的小心思:“去市里吃吧,我得早点给你报道,下午还要赶回来,不能耽误了农活啊。” 楚少颖只得背起了书包,在村头的石子桥等大巴车。 二人蹲在桥头,太阳还隐藏在东边的山下,发出的光芒将云朵染得绯红。 楚少颖摸了摸凉得有清鼻子的鼻头,向着东边太阳的方向挥了挥手:“果林小村的太阳,再见了,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希望我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这么灿烂。” 不久,班车喇叭的声音响起,爸爸朝那辆大巴车招了招手。大巴车行驶到他们跟前的时候停了下来。父子二人很快上了车,坐在车子上,楚少颖的目光一直瞅着车窗外的景色:乱七八糟的花草树木,规整的农田,像蛇一样的水渠里的流水,盘曲的高山,一望无际的原野……这些景色像画一样交替出现在眼前。 楚少颖多么喜欢这样的视觉享受啊,这些景色有多么可爱的,这时候,楚少颖的文学情怀又不请自来,他多么想用一首诗或者一篇文章把这些景色记录下来。只可惜他搜索枯肠,灵感一直和他玩捉迷藏,偶尔出现一下,但大多数时间都躲着他,就像鼻孔里的鼻毛,数次挑逗着他打喷嚏,却怎么也打不出来。楚少颖就这么被挑逗了大半天,这首诗或文章仍然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儿,他便收起了心思,怅然若失地出了一口气,不得不放弃了文人的情怀。 太阳像一个刚刚分娩的母亲,慈爱地把她的光芒平分给她的每一个孩子。 这时候,山川原野和农田都涂上了一层淡淡的红,鲜艳得像是一副油画,当然,人间的画家怎么有这么高的手段呢,只有大自然有这样的手笔。 车子渐渐驶离了农村,路两边,低矮的农舍换成了二三层高的商品房,逼仄的马路也被高速公路代替。 外面开始热闹了起来,卖东西的小贩的吆喝声随处可闻,还有往来车辆的喇叭声,店铺门前的音响声,人们的喧嚣声……这些声音奇妙地组合在了一起,像是造物主导演的一场音乐盛典。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车子来到了城市边缘,城市的边缘,残垣断壁,没有光鲜的大楼,只有一些颓败的店铺门牌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可以证明这些地方曾经繁荣过。但纵便如此,这些地方也要比农村繁荣得多。 渐渐地,城市的高楼便遥遥在望了,大路两边都是高低不等的楼房,路边的花池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和草,在园丁们的修剪之下,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形态,美不可言。 楚少颖是多么喜欢这些新鲜事物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他不能错过这些他没有见过的东西,他多么喜欢这里啊,自他一看见这个大城市,他那枯涸的灵感就受到了启发,如果他足够有文化的话,他一定要把此刻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记录下来,以留作纪念。 大巴车很快驶进了客运站,父子二人下了车。爸爸拦了一辆出租车,说是要去释迦高级中学。出租车很快把他俩带到了释迦高级中学。父子二人下了车,向左望去,是释迦高级中学的教学楼,右望是释迦高级中学的宿舍楼。 教学楼和宿舍楼之间隔了一条公路,根据老师们的指示,父子二人去了宿舍楼,四楼的三十号宿舍(以后称430宿舍)。 父子二人来到430宿舍,宿舍门已经开了,里面已经有一个同学了,他的父母正在给他铺床。那人的父母衣着光鲜,要是往常,楚少颖一定又自卑又胆怯。好在父亲今日的装扮也不赖,不然楚少颖不会这么理直气壮地站在这里, 父子二人进了宿舍,也跟着铺了床。那个同学的父母对楚父道:“老乡,我们去给学生交学费吧,让他们同学之间互相认识认识。” 楚父很快去交了学费,回到宿舍的时候,他手里攥着两套衣服:“给,爸爸以后不能经常来看你了,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说完,爸爸便要告别回家了。 看到爸爸依依不舍的样子,楚少颖没来由地想哭,这哭代表的不是心酸,而是感动,失去了多年的父爱又回来了。 楚少颖送爸爸出了宿舍楼,爸爸一再叮嘱他:“要听老师的话,要和同学搞好关系。”楚少颖都唯唯答应。 回了宿舍,楚少颖换上了把把新买的t恤和一条七分裤。 “同学,有事不?” “没事!”楚少颖瞅了瞅同宿舍的那人,这人长了一张男人的脸,但身材却比女人还妖娆,好在说话的声音还是男人的,不然会让人误以为龙阳君在世了。 “出去逛逛吧。”那人看了看手腕上精美的手表,不大不小的嘴唇开合有度,“我叫杨帅帅,你叫啥?” “我叫楚少颖!”楚少颖想也没想就回答。 杨帅帅拉起楚少颖的衣袖,就要出去。楚少颖把门关上,就出去了。二人沿着街道走了一会儿,当他们看到一个饭店的时候,楚少颖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吃早饭,肚子已经饿得前肚皮贴后肚皮了。 “我们吃点儿饭吧。”楚少颖建议,他摸了摸肚子,决定听从肚子的安排。 “好。”杨帅帅当先跨进了饭店的门口,“正好,我也饿了。” 二人点了两份牛肉面,楚少颖要大碗的,杨帅帅要了一碗小碗的。饭罢,杨帅帅掏出一包抽纸,自顾自抽着,那样子大概有要给楚少颖一张的意思。楚少颖本能地想去要一张,但这个场景,似乎与曾经和白小琪一起吃饭的有几分雷同,如果自己主动伸手去要,对方必得说一句:“我说给你了吗?” 楚少颖便准备起身,才立起身子,杨帅帅把一张朝楚少颖递来,“给你”两个字从他的口里冒了出来。 这时,楚少颖用舌头刷了刷嘴唇:“舌头是最好的餐巾纸!” 杨帅帅微微笑了笑,把那张纸扔在了碗里。 吃完了饭,杨帅帅邀请楚少颖去网吧打游戏。楚少颖本不想去,但经不住杨帅帅的软磨硬泡,只得去了网吧。二人到了一个叫做阳光网苑的地方,交了十元钱,换来了一张网卡。楚少颖老土得连电脑都不会开,只得学着杨帅帅的样子,把网卡插进了主机箱里。 电脑开好后,杨帅帅问:“你会打魔兽吗?” “不会!” “来,我给你下载上,你自己先玩单机的,等你知道怎么玩了之后,到时候我们组队。”杨帅帅便抓起了自己电脑的鼠标,下载了魔兽。而后,杨帅帅便兴高采烈地玩起了魔兽。 楚少颖打开了游戏界面,玩了半天,搞得晕晕乎乎的,没有一点儿头绪。唉,楚少颖觉得自己实在没有玩游戏的天赋,便兴味索然地退了出来,搜书看,无意间搜到一本《听胡适讲国学讲哲学讲人生》。楚少颖一打开便被其中的情节吸引住了,看得忘乎所以。直到杨帅帅打完了游戏叫他走的时候,楚少颖才从书里走到了现实,和杨帅帅交了网卡,网管向他两个一人退了五元钱。 二人出了网吧,杨帅帅一看表:“走,去教室吧,同学差不多来了。” 二人来到了英才教学楼,直接上了四楼,高一(13)班。 来到班门口的走廊,不少人正趴在栏杆上望向西边。 第一百二十一章 自习(2) 楚少颖也随意大家的目光转向了西边,只见远处有一株超级高大的树木,它的高,有百十层楼房那么高,是真正的摩天大树。它的粗,有几十人合抱那么粗,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太阳照着同学们的脸庞,楚少颖觉得这些新鲜的面孔十分可爱,这些就是要与自己相处的同学啊,楚少颖感到一阵亲切。 不少同学指着那棵树讨论着什么,从他们口中,楚少颖得知这棵树叫做释迦神树,是一株有两千年历史的古树。 这样的古树,别说繁花古市鲜见,就算是放到全国全世界,也是少有的吧。 同学们对着那棵树指指点点,楚少颖才知道,释迦神树是这个市的标志性事物,它看起来像是长在魔幻世界里的树,而不是活在现实世界里的东西。 “老师来了!”有人在小声说。 同学们纷纷走向教室,进了教室,楚少颖才发觉这个班级是学校的实验班,怪不得同学们的脸上都洋溢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自豪感。 看到老师出现在班里,同学们都坐得直挺挺的,听老师发号施令。 这个女老师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听她自己介绍,她是教化学的。她长得比杨贵妃胖,只可惜不具备杨贵妃的美貌。可她有一张看见阳光就灿烂的脸,使得显得很年轻,看起来像十几岁的少女。但一看她说话,铿锵有力,比个男人还硁然。同学们这才明白,她早已不是一个少女,而是一个快奔三的女人了。 “从现在起,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了。”女老师走上讲台,说了这第一句话,“我叫范阳,大家可以叫我范老师。” “范老师好!”同学们齐声说了这一句后,让范阳觉得大家很有礼貌,实验班的学生就是不一样。 “大家把教室打扫一遍吧。”她发了这个命令后,就走出了教室。 同学们齐心把教室打扫干净后,范老师叫几个男生去领书本,楚少颖有幸成为其中一员。几人来到领书的地方,发现那里挤满了人,他们前面少说也有二十多人。几人等了约莫二十分钟,才摸到了书。几人一人拎了几沓书,朝教室走去。 快到教室的时候,楚少颖隔壁班走进了一位女同学,乍一看,这女生的背影和佟小蝶的一模一样。楚少颖忍不住向那道背影多看了几眼,但大煞风景的是,这个女生已经走进了班里。 楚少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随即摇了摇头,自己可能是自作多情了,佟小蝶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学校呢?怀着一颗失落的心情,楚少颖拎着书走进了教室。 老师给大家发好书后,时间已是下午七点了。范老师说了句:“现在放学,别忘了晚上九点钟来上晚自习。” 同学们次第出了教室,楚少颖刚准备走,杨帅帅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吃饭去。” 二人买了饭,回到宿舍,才看见宿舍里又多了几张新面孔。这几张新面孔只在刚刚打扫卫生的时候,轻轻瞥了一眼,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多的认识。 几人闷不吭声地吃着饭,饭罢,杨帅帅硬是拉着楚少颖要去买东西,二人来到水果店,杨帅帅买了一个西瓜,要店主把西瓜分成八牙。而后,二人回了宿舍,正好,同宿舍的都在,杨帅帅把西瓜一人给了一牙。同宿舍也不讲客气,接过杨帅帅的西瓜就啃了起来。 吃完了西瓜,杨帅帅算是和几人熟了起来,便对大家道:“听老师说,宿舍里要选舍长,以便负责宿舍里的相关事宜。” “就你当吧。”宿舍里的人齐声如此说,楚少颖才算明白他买西瓜是为了笼络人心。 “那不行!”杨帅帅煞有介事地反对,“我看还是抓阄决定吧。” “好好。”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杨帅帅找来八个纸条,在上面分别写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几个数字,然后把它们捏成八个纸蛋蛋,放在桌子上。 “摸到一的是宿舍长!”为了摆脱剽窃的嫌疑,杨帅帅决定最后一个拿纸蛋蛋。 几人分别摸了一个纸蛋蛋,都闷不吭声,他们把目光转向了杨帅帅。杨帅帅在大家的注视下拿起了最后一个纸蛋蛋,摊开一看,上面有一个“一”字,他颇不好意思:“那我以后就是你们的宿舍长了,以后你们一人值日一天,我就不值日了,我监督你们值日……” 几人没有反对,杨帅帅便给大家安排了一下值日表,一星期刚好七天,也就代表着七人一个星期一人值日一天。 杨帅帅把值日表贴在了墙上,接着,他宣告万事大吉,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摸出一本郭敬明的《悲伤逆流成河》来看。 不得不说,楚少颖和杨帅帅都是书蠹,但二人的取向略有不同。楚少颖只看有质量的书,经得起历史考验的书,一般时下吃香的书,他一般不看,因为那里面的营养很少。而杨帅帅呢,他是流行什么就看什么,跟风跟得很紧,由于他崇拜的是当下一些吸引少男少女的作家,所以他对女人颇有研究,他是真正很懂女孩子的心的。 这让楚少颖觉得,他很肤浅。 楚少颖掏出了自己珍藏的墨汁和毛笔,决定重操旧业,练了一会儿毛笔字,练好了之后,他写了几个楷书字——身跻名人列。这五个字算是他的野心吧,不,或许不能称为野心,应该是梦想吧。 几人看他写得一手好字,都纷纷夸赞不已,也不知道是夸字好呢,还是文笔好。 临晚自习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430宿舍的人一起去了教室,教室门口的走廊上,不少人正趴在栏杆上看释迦神树。 火球一般的太阳被掩映在释迦神树的后面,如诗如画,美不胜收。 楚少颖朝隔壁班看了一眼,岂料他不经意的一瞥,又发现了“佟小蝶”,他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便仔细看去。这一次,楚少颖是确定这个人就是佟小蝶,他的心,在这一刻剧烈起伏着,跳得十分厉害。 怎么办,去找她?周围这么多人,你不害羞么? 不去找她?你的心明明都在那个人身上,你是要愧对于自己的良心吗,你是要错过与自己喜欢的人相处的机会吗? 此刻,楚少颖的耳朵里有这样两种声音,这两种想法在他的脑海里拔河,一会儿这个想法赢了,一会儿那个想法赢了,弄得他一会儿直上云霄,一会儿又掩埋地底,搞得楚少颖像开水里的鸡蛋,熟得快炸了。 楚少颖长长地吸了口气,而后慢慢压在心底,垫高心底的河床,好让他有足够的底气去践行心之所想。 楚少颖迈开沉重得像灌了铅一样的步伐,缓缓来到佟小蝶的身边。而佟小蝶早已发现了他,对他微微一笑,那一笑,如同艳阳高照的六月天,将楚少颖心头的寒冰融化。 楚少颖只觉得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而在她面前话到嘴边时,千言万语都变成了轻描淡写的一个“嗨”字,配合着一个简单的招手动作,一起传递给了佟小蝶。 “你都进实验班了,不错嘛。”佟小蝶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清脆,如清水滴石,十分悦耳。 “没啦,我只是运气比你好一点儿而已。”说完,楚少颖把自己疑虑的事说了出来,“你怎么会……” 佟小蝶早已知道他没有说完的半句话是什么,便嘻嘻笑着道:“你能走前门,我就不能走后门了啊。” “很好啊。”楚少颖喜从中来,“看来我们的孽缘真是不浅啊。” “乱说什么呢?”佟小蝶睕了他一眼,“我之所以会来这个学校,都是因为他……” “他?”楚少颖在心里默默念叨了这个字,一颗欣喜若狂的心顿时冻结成冰,正准备问“这个他是谁啊”,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 “拜拜!”佟小蝶简短地道别后,大步跨入了教室。 楚少颖也只得兴味索然地回了自己班,坐在教室里,楚少颖一直在想,那个“他”究竟指的是谁。 哎,年纪轻轻的,真的不该把时间花在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上,这个道理谁都懂,但是谁遇上了,谁都会承认自己是理论的高手,实践的白痴。 由于英语和数学在暑假里已经温习得差不多了,楚少颖勉强拿起物理书,说句实话,楚少颖是准备看历史书的,历史是他喜欢的东西。但物理是他的短板,他要门门功课都出色,就不能偏科。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大家在一个班,都沉浸在这种不解之缘中,想尽办法要互相认识认识。 楚少颖昨晚没有睡好觉,今天又折腾了一天,实在有些疲倦了,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一觉可睡得真沉,下课铃声和同学们的喧嚣声都没有吵醒他。 “喂,老师来了!”同桌的女同学狠狠摇了摇楚少颖的胳膊,楚少颖才从梦乡里回归到了现实。 第一百二十二章 自习(3) 楚少颖顺着同桌的手看去,范老师正在讲台上,说要每个同学写一封五百字的介绍自己的信。同学们都掏出纸笔,开始写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大家都把信交给了范老师,范老师把大家的信都看了一遍,根据这些信,范老师确定了班里的干部。 班里的干部,大都是曾经在初中当过班干部的人。楚少颖实在没有搞明白,他没有在信里说自己当过任何班干部的话,范老师为什么会选他当语文课代表呢。事后,楚少颖才知道,自己之所以被选为语文课代表,是因为他的信写得文笔斐然,堪称佳作。 楚少颖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职务,唉,既然当了语文课代表,那就要好好干,当个称职的语文课代表。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楚少颖还在睡觉,流的哈喇子像桌子上的一个小湖,在电灯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同桌张玉玉投过鄙视的一瞥,晃了晃他的胳膊,“下课了”几个字从唇边蹦出。 楚少颖把脑袋挺起来,额头上,是衣服褶皱的印子,有淡淡的被碾压地疼痛的痕迹。 楚少颖向东边看了看,释迦神树矗立在天际,黑洞洞的,像一个称职的守卫,守卫着这座城市。 楚少颖下了楼,校园的广播里,播放起了古典音乐,声音绵长而浑厚,有一种哀伤的美。 楚少颖一个人孤单单地回了宿舍,同宿舍的人都在洗漱,楚少颖也洗了脸刷了牙,而后舒服地躺在被窝里。 突然有一个高年级的同学来到430宿舍,这同学人高马大,五大三粗:“谁是郎弓?” 睡楚少颖上铺的郎弓道:“我是!” “我是高三五班的,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告诉我。”说完了这句话,这个同学便远去消失了。 有了这个小小的插曲后,宿舍里安静了几秒。 楚少颖打开了早就准备好的应急灯,开始看起了课外书。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把话题转向了释迦神树。 杨帅帅建议:“趁星期天有空的时候,我们到释迦神树那里去看一看吧。” “算了吧。”一个叫江水胡的同学立马阻止了他的发言,“听人说,以前有个同学偷偷去释迦公园看释迦神树,结果被下了个半死,若不是有人看见他,把他背了回来,他可能就呜呼哀哉了。” “对啊,对啊。”一个自称是刘大廷的人也附和道,“听说那是一棵神树,周围有幽灵保护,外人一旦进去,很可能被幽灵吃了。” “我不信!”肌肉虬结的彭湃淬了口口水,“我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幽灵,如果有机会,我倒想去看看……” “算了吧,释迦公园已经被封了,你想进去也进不去啊。”刘大廷摸出了自己的学习机,向大家建议,“我们听鬼故事吧。” 他才说了这句话,宿舍里的灯就被关了,宿舍里黑乎乎的,好像是真的鬼来了一样。 几人窝在被窝里,听起了鬼故事,楚少颖也关掉了应急灯,和他们一起听鬼故事。 听着惊悚的音乐和颤抖的话语,如果不是在这摩肩接踵的校园,几人一定会被吓得夜晚不敢出来解手。 听着听着,楚少颖身体里旧的困意在新的困意指引下,走向了睡梦中。 第二天早上,楚少颖成了整个宿舍第七个起床的。一起床,他便看见了昨天才认识的刘非君在对着镜子涂脂抹粉。 我靠,男人婆!楚少颖在心里嘀咕道。 楚少颖清楚地闻到一股脂粉的香味从刘非君那里传来,楚少颖以局外人的身份问:“你还是个胭脂汉子啊。” “什么胭脂汉子。”刘非君捏了个拈花指,单手一指,学着女人的情态,娇滴滴地,“死鬼,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这叫一白遮千丑,你们啊,是一黑毁所有。” “我嘞个去!”刘大廷第一个不同意他的说法,“你涂了脂粉,看起来也没有杨帅帅和楚少颖帅气啊。” “那是你缺乏了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如果你能从我的身上发现真善美,那你才算有眼光呢。”刘非君收起了镜子,楚少颖才发现他的身体如黄花一般瘦,如柳丝一般袅娜。 刘非君夹起了几本书,迈开妖娆的步子,朝公路对面的教学楼走去。 楚少颖看了看值日表,知道自己今天要做值日,便快快起了床,匆匆洗漱了一番,然后三下五除二把宿舍打扰了一遍。而后,一个人迅速下了宿舍楼。 宿舍楼下面,卖早饭的小贩随处都是。楚少颖来到一个卖小笼包子的商贩前,在掏钱的时候,他竟然发现了白小琪。 看着白小琪那如树皮一般的脸,所有的惊讶,所有的情绪,都浓缩为两个字——你好! 通过白小琪那满是疤痕的脸面,楚少颖能感受到她诚挚地一笑,那一笑,使得花园里的万千花朵都要逊色了:“你在哪个班啊?” “我在高一(13)班。”楚少颖笑得同样灿烂,“你在哪个班啊。” “恭喜你啊,都进实验班了。我在高一(6)班。” 从白小琪看自己的目光之中,楚少颖似乎读出了一种悲伤的味道,但这味道又不仅仅是悲伤,其中还掺杂了欣慰和高兴。 在她的帮助下,自己进步得如此之快,可她自己呢……楚少颖都不想再往下想了。 “你知道的,要不是你的帮助,我根本不可能进入实验班。”楚少颖抿了抿嘴唇,“所以,真的谢谢你。” “进入释迦高级中学,这并不是结尾,而是新的起点,你不要以为自己进了实验班就了不起,我一定会超过你的。”白小琪一口咽下一个包子,目光炯炯地说。 楚少颖从她的目光中读出了一种对未来无限憧憬的意蕴,从这一点看,他和她是属于同一类人的。 “嗯嗯,我一定会的。”楚少颖笑着认真说,“我希望以后我们能互相分享学习心得,一个正确的学习方式,会使学习事半功倍的。” “我想,学习就像这一本小说,应该给它列一个大纲,把大目标分成很多个小目标,我们学习呢,应该促使自己将小目标一个一个地实现,而后,大目标自己就实现了。”白小琪将最近才领悟到的一点分享给了楚少颖。 楚少颖点了点头:“我试着用你的方法列一个大纲吧。” “听说佟小蝶也来这个学校了,好像也在实验班。”楚少颖不明白她怎么会提起佟小蝶。 “她在14班。” “真羡慕她,有一个有钱有势的老爹,不用努力也能和我们平起平坐。”楚少颖可以读出她的话酸溜溜的。 楚少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看着她的面孔,久久不说话。 “你再看看人家刘翰然,有个在外当官的哥哥,不也进了释迦高级中学。”白小琪又咽下一个包子,“我想说这世上太不公平,我们辛辛苦苦学习,还是要落后于那些纨绔子弟。” “所以人生的路上才更需要奋斗,当纨绔子弟的父母啊。”楚少颖无心的一语,让白小琪嘻嘻笑开了。 “快上早读课了。”白小琪看了看手表,拉了拉楚少颖的衣袖。 二人很快随着人流涌入了校园,才短短的几分钟,喧嚣的校园便变得空落落的,只有风吹得花草树木哗哗作响。 这天的早读是属于语文的,那个子不高、颇有女气的语文老师叫大家背古文。楚少颖打开语文书,选了一篇文笔绝佳、篇幅很长的《滕王阁序》来背。尽管楚少颖向来以为文章不在长短,并且很不以堆砌辞藻为意,但读了读《滕王阁序》,他还是放弃了自己的成见,认真背了起来。 太阳渐渐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温暖的阳光从窗户上照进来,照在楚少颖的脸盘上,别有一番滋味。 楚少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早晨,也是在早读课,那时的阳光与此时的相同,温暖柔软得像虫子在脸上爬。 那时的自己,往往会胡思乱想爸爸妈妈不要自己而哭,还会因老师的一句批评而伤心半天,甚至会因同学的吵闹而生闷气。 时间过得真快啊,弹指一挥间,自己已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了青年。 十五分钟的早读课,像是打了个呵欠一样匆匆离去了。 马上迎来了开学的第一堂课,这节课不是数学课,不是语文课,也不是英语课,而是通用技术课。 楚少颖摸了摸自己的书包,一搜,完了,通用技术书没有带。楚少颖只得觍着脸小声而无奈地对同桌张玉玉道:“把你的书借我看看呗?” 张玉玉赶紧把书放到桌子中间,两个人同看一本书。 很快地,那满脸横肉、一副腐败相的通用老师走进了教室,他上课上到五分钟的时候,朝着教室走了一圈,很快发现了楚少颖和张玉玉同用一本书,一句“你俩谁没有带书”如晨钟般说出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自习(4) “我没带!”此刻的楚少颖已不像多年前的自己,没带书就觉得很屈辱。 “滚到前面坐着去!”通用老师声洪钟般的声音震慑得全班鸦雀无声。 楚少颖拎着凳子面无表情坐在讲台旁边,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此刻他已从别人的人生里学到,像没有带书这样的小事,有什么可耻的,没强奸没杀人没犯罪。另外,他已经不再相信老师是绝对权威,把他们当作人格神一样地供奉着。他已经意识到,不管是任何人,他都有七情六欲,都有优点和缺点,所以我们不必崇拜任何人,我们和任何人都是同等地位的存在。 楚少颖就这么耷拉着脑袋,一脸的不屑一顾,无晴无阴,心中对这个老师的情绪像一个又一个气泡,从心底垂直上升,然后爆破,最后什么情绪都归零。 楚少颖没有看任何人,当然任何人也没有看他,如今的同学早已不像小学生那么喜欢告状,那么喜欢落井下石。现在,大家都是成年人,或者是即将成年的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若是没有宿怨,谁也不想去得罪另一个人。 而在通用老师的眼里,楚少颖是被隔绝在孤岛,与众人这块大陆遥遥相望的弃子。 楚少颖并不觉得屈辱,这并不是说他没有了羞耻心,而是他的小心脏已经经历了磨砺,不会动不动就受伤。并且,如果他犯的错误上升到了道德层面,他一定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可是仅仅是没有带书而已,和思想品德毫无瓜葛啊。 下课铃声响起之后,通用老师宣布了下课,“你跟我到办公室来”,通用老师对楚少颖说了这句话。 出了教室,楚少颖跟着通用老师亦步亦趋地走着,早晨冰凉的空气让人觉得清醒舒服,远处传来一串串车声,像是有人在吸面条。 楚少颖来到了老师办公室,办公室里有十几个老师,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瞥向了他。 一个人不喜欢你,那没什么。如果很多人不喜欢你,那你就要检讨自己了。楚少颖想起了这句白小琪曾经讲过的话,他觉得通用老师当着这么多老师的面批评自己,一定会让别的老师对他有看法。 “今天是新学期第一天的第一堂课,你觉得你不带书,合适么?”通用老师一句反问,其实已经回答了楚少颖要回答他的话。 “不合适。”楚少颖用了一只牛虻叫那么大的声音回答。 “学生上课不带书,就好比士兵上战场不带枪。”通用老师用了一个老生常谈的比喻,虽然有些过时,但意思却是表达得恰到好处,“你是准备……” 通用老师还没说完,楚少颖就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故意没带的,昨晚我还特意关注了一下,谁知早上……” “我不管你什么理由,反正没带书就是错,下去写个痛改前非的检查。”听老师的话,似乎是送客的口气。 “哦,我知道了。” “下去吧!” 楚少颖回到班里,班里的同学差不多都走了。楚少颖知道,这一节是微机课,同学们差不多都去逸夫楼排队了。楚少颖从桌洞里摸出微机书,去了逸夫楼。逸夫楼前,上课的同学排成了一条规模不长的龙。 临上课还有两分钟的时间,那胖乎乎的女班长叫大家排好队,整齐地进入微机室。全班一共五十个人,微机室里有五十多台电脑。 楚少颖随便捡了一台电脑坐下,这是第一节微机课,老师基本上没有说什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wo d的用法,就让同学们查查资料,浏览浏览网页。 楚少颖拈起笔,准备敷衍了事地写一份检查,他在想要怎么写呢,忽的灵机一动,一抹诡谲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通过这一次的事情,我 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老老实实地反思了一下, 师心自用的我,我确定 是我错了,我知道我很 傻,我以后一定会认真 逼迫自己带书的。 写完了这份检查,楚少颖再次笑了笑,想通用老师一定察觉不了其中的奥妙。 “通、用、老、师、是、傻、逼?”杨帅帅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去,看见了楚少颖写的检查,一眼便发觉了其中的奥妙。 原来,楚少颖的这份检查的每一行的第一个字连在一起,恰好是“通用老师是傻逼”一句话。 楚少颖一把扣住他的嘴,还竖起一根指头“嘘”了一声:“知道就好,何必说出来呢?” 杨帅帅笑了笑,他可能已经猜到事情的缘由:“楚少真是好‘文笔’。” “兄台谓我好文笔,我谓兄台亦如是!”楚少颖把前人的诗句略加改造,信手拈来。 微机课很快就过去了,楚少颖匆匆回了班,把微机书放在了桌洞里,而后大步流星地去了通用老师办公室,把这份检讨书给了老师。 楚少颖发现,在把检讨书送到老师手里的时候,他的手脚都在微微发抖。而通用老师只是大略看了看,挥手让他离去。 出了办公室,楚少颖笑得乐不可支,以为自己抱了通用老师的仇。 校园的广播里,响起了做课间操的前奏音乐,楚少颖很快到了自己班里,按高矮个,他以一米七的身高站在了男生队伍的中间位置。 课间操做完后,楚少颖去厕所解了一趟手,在往自己班走的时候,他发现穿着短裙的佟小蝶,轻盈的步伐,像一朵随风旋转的花儿。 但她的身边,却站了一个瘦条个儿的男生,看两人说说笑笑,搂搂抱抱,关系很是不一般。 通过这个背影,楚少颖很快便辨认出,这个男生不是别人,就是柳永。 看着这个还在保质期内的情敌,楚少颖莫名一酸,心里好像有刀子在绞着,在慢慢滴血啊。 这两个被隔离在天涯海角的有情人,最终还是走在了一起啊。 而随时都能见到的那个人,此刻却感觉如此遥远。 楚少颖埋着头,假装自己没看见。他不敢迈开大步,就这么用细碎的步子走着,生怕被这两个有情人看见。 “楚少颖!”在楚少颖不注意的时候,一只温暖厚实的手掌拍在了自己肩上。 “你好!”柳永一脸笑嘻嘻的,十分友好地看着楚少颖。 楚少颖抬头一看,双目瞪得圆圆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话在喉咙里卡了许久,才象征性地说了“你好”两个字。 “你……你怎么会……”楚少颖想说出心里话,但又怕柳永怀疑自己小瞧他。 “你是说我学习不好,怎么会考进这么好的高中,是吧?”柳永一针见血的说出了楚少颖没有说的话,但他非但不以此事为意,反而以此为荣地说,“呵呵,告诉你吧,我是被当作文学特招生进入这个学校的。你别以为只有学习这一条路能达到梦想的彼岸,条条大路通罗马。” “阿永,我有东西要送给你,你快过来。”佟小蝶拽了拽柳永的衣袖,把楚少颖撇在一边,大步流星地离去。 楚少颖看着这高矮胖瘦都十分搭配的二人,忽然生出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悲伤来。楚少颖劝告自己不要去看他们,但眼角余光却像个跟屁虫,怎么也逃不开二人的背影。 就这么目送二人离开,楚少颖像个被抽干了内涵的行尸走肉,从这里到教室的路,不过两百米,楚少颖却觉得像一光年那么远。等再次回到教室之时,短短的几分钟,就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楚少颖的脸色煞白,面相难看至极,他试图让自己正常一点,但面上的肌肉都不听他使唤了,几次佯装出一个笑容,都无疾而终了。 “你怎么了?”张玉玉看了他那幅模样,小声问,“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没什么。”楚少颖坐在位子上,埋下了头,不住地眨巴眨巴眼睛,“刚才一个小虫子蹭到眼珠子上了,弄得我怪难受的。” “哦哦,你要不要到校医那里去看看,眼睛很重要,可不能有事啊。”张玉玉送来一句关切,让楚少颖倍感温暖。 “谢谢,不用了,我自己的眼睛,好不好我是知道的。”楚少颖温言软语、小声细气地回答,生怕自己口气说重了会让张玉玉觉得自己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接下来的一天,楚少颖完全没有心思听课,柳永和佟小蝶的那一幕,反复地在脑袋里回想,越想越伤心,越伤心就记得越真。那感觉就像被人痛打了一顿,时时刻刻都在想这件事,来回问自己,为什么被打呢,为什么要打自己呢,其结果是,他时时刻刻都在被打。 黄昏,太阳像一个淌血的心脏,徘徊在远处释迦神树的枝桠间。 大多数同学都已进了教室,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手扶着栏杆,在指指点点着什么,楚少颖就是这为数不多的一员。 楚少颖站在过道里,静静地看着慢慢落下去的夕阳,残阳如血,那血,仿佛是从身体里流出来的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自习(5) 晚自习上,楚少颖把回家作业快快搞定,然后他开始写日记了: 青山绿水枉自多,月老无奈感情何。 我很高兴,我在这个学校,我又见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但对于有的人,我却没有“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快意,而是被深深地伤了。那伤是被薄如蝉翼的一刀划开了一条不见血的口子,然后在里面撒上盐巴,撒上辣椒粉,最后再悄无声息地缝上口子。那种痛是有形有质的,却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 什么“再厉害的伤痛,都会被时间麻木”之类的话,此刻都被我视为无稽之谈,我觉得有的痛不会被时间抹杀掉的,痛只会像大海里的水,经过了无数条支流的汇合,叠加得更加深不可测。 而佟小蝶就是我伤口的执刀人,那刀上抹了麻醉剂,不露痕迹地剥夺了我的生命。 然而我没有恨,因为我知道,柳永和佟小蝶都是善良的人,只有善良的人才配拥有幸福,我不想成为他们之间的第三者,那样的话,我就是一个棒打鸳鸯的坏人。 我企图忘记佟小蝶,深深地祝福她和柳永,可我的心却没有这样高尚。我想,爱情是没有理由的,它和金钱相貌地位都无关,而是埋藏在心里不可磨灭的一种感情。 老天,你能不要这么折磨我吗,给我一个痛快的,要么忘记,要么离去。 这个时候,从前的自卑又见缝插针地攫取了我的心,我才发现,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门不当,户不对的。我对你的情感,完全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 单相思是一件痛苦的事,没有谁能懂我的心思,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你,默默咀嚼着自己的苦痛。 你是我生命的艺术,但我却不能将你恰如其分地将你表达出来,我像收藏古董一样地珍藏你,时隔越久,你就越值钱,可我却不能解读你被岁月抹去的价值。 写到这里,楚少颖实在写不下去了,丢下笔,收起了日记本,挤出了两滴眼泪,趴在桌子上小憩了一会儿,情绪低落到了谷底,又吐了一口口水,用脚跐掉。 没过多久,一位年轻的老师走了进来,楚少颖抬起头,怔怔地看了看那个老师。不料那个老师也盯住了他。 “来来来,你过来!”那个老师挥手示意他过去。 楚少颖来到那个老师旁边,那个老师又点了刘非君和杨帅帅二人。三人跟着老师去了逸夫楼二楼的一间办公室,三人不明所以,胆大的杨帅帅问:“老师,你叫我们来干什么啊?” “给你们拍个照,做个海报。”那老师拎起相机,给三人拍了个照。 照完了相,老师让三人回去,过了两天,全校学生通过海报“认识”了楚少颖杨帅帅和刘非君三人。 楚少颖第一次被当广告,受宠若惊,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杨帅帅和刘非君二人,声称老师没有给钱,侵犯了他们的肖像权。 不知道佟小蝶会不会看见海报上自己的飒爽英姿,如果她看见了,她的目光会不会在自己的肖像上停留几秒呢?哪怕是稍纵即逝的一瞥,自己也会觉得心满意足啊。 磁铁不会吸引塑料,但会吸引金属。海报上的楚少颖就是一块磁铁,佟小蝶是金属,那么白小琪就是一块纯度高达百分之百的金属。 “好厉害啊你!”一个晚自习下课往宿舍楼走去的时候,白小琪如是夸着楚少颖,“肖像都上海报了。” “没什么,就是运气好了点儿,一个不小心就上海报了。”经过了这几天,楚少颖对上海报的激动心情渐渐冷却了下来。 “还有一个星期就要月考了。”灯光照耀下的白小琪,清水般的目光澄澈无比,那张翡翠一般的嘴唇发出了一声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啊!” “唉!”楚少颖抬头看了看月朗星稀的天空,回应了她一个感叹,“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啊!” “快月考了,实验班的你,对这次月考有没有信心。”白小琪如此的一问,使得她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充满了野心。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他自己对于同学的实力一无所知,自己的本事也一无所知:“我不知道呢,一般一般,只要不是倒数前三,就行。” 白小琪小嘴一撇,双眼似乎有光:“我可是有可能考进全年纪前五十的哦。” “是么?”楚少颖的话语里满是质疑,可口气完全是祝贺,“恭喜,恭喜了。” “我向人打听了,平行班的学生,在月考中考到前五十的,可以申请进实验班的哦。”白小琪信心十足地抡了抡胳膊,仿佛前五十名已是囊中之物。 “你要进实验班?” “当然了?”白小琪看着满脸疑问的楚少颖,自己也起了疑问,“怎么,你不欢迎么?” “高一一共有四个实验班,你准备进哪一个?”楚少颖若有所思地问。 “不是十三班,就是十四班!” “为什么不是十一班,或者十二班呢?”楚少颖在摸索着这个小妮子的想法。 白小琪笑了笑,黄杏一般的双眸眨了眨,不正面回答楚少颖的话,而是顾左右而言他:“你是不是还喜欢佟小蝶。” “你问这个干嘛?”楚少颖斜了她一眼。 “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行了。”白小琪强调着。 “是!”楚少颖点了点头,利索地回答了这一个字。 “痴儿,痴儿啊!”白小琪忽然嘲讽地看着楚少颖。 “你想说什么啊?”楚少颖不明白她的用意。 “你没听见校园里流传着一句话,小蝶小蝶,飞在柳叶吗。”白小琪抿了抿嘴唇,煞有介事地又说,“还有一句话,校花校花,落在柳家,你肯定也没听过。” “哪里传来的?”楚少颖有些不解,“你能不能把那两句话解释一下?” “所谓的小蝶,自然是指佟小蝶了,所谓的柳自然是指柳永了,大笨蛋!”白小琪用手指戳了戳楚少颖的心窝子,也不知道此刻的心情如何,“而校花呢,自从佟小蝶来到这个学校的时候,她就被公认为校花了,而柳家,自然也是指柳永了。” 楚少颖又被浇了盆冷水,冷入骨髓,用嘴巴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像抽烟的人一样把它从鼻孔里出出来。他生怕白小琪发觉了他的异样,只得简短地回答:“知道了!”而他的口气,显然出卖了他,白小琪从他的语气中读懂了他的心里的想法。 白小琪微微摇了摇头,翘了翘小嘴:“你们男人都一样,见到漂亮女孩子就喜欢得死去活来。” “不!”楚少颖坚决为自己平反,“我还有情呢。” “情?”白小琪苦苦笑了一声,“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假情爱之名而行色道的人了。” 说着,二人到了宿舍楼门口,楚少颖害怕她挖掘自己内心的悲伤心绪,便轻轻道了句“再见”,一个人怒气冲冲地冲回了宿舍。 此刻的楚少颖,像是一个徘徊在爆炸点的气球,难受得要命,鞋子一蹬,一头扎进被窝里。 当宿舍里灭了灯之后,楚少颖的悲伤心绪也随着黑暗蔓延,他把脑袋移出了被窝,头枕着双臂,眼睛漫无目的地乱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宿舍里响起了彭湃的呼噜声,那呼噜声像吸一根老长的面条,搞得宿舍里的人都睡不着。 刘大廷忽然对刘非君道:“小君,用你的方法臭袜子塞住彭湃的嘴。” 刘非君当下幽默地回应:“此计甚妙,就由你来执行。” “为了全宿舍的福祉,那就让我的臭袜子为大家做一回奉献吧。”刘大廷拿起袜子朝着彭湃而去。 谁知在刘大廷的臭袜子接近彭湃的时候,一声巨大“滚”声雷鸣般响起,震得刘大廷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等刘大廷回应过来时,才知道彭湃被惊醒,比了一比自己和彭湃的块头,自己实在不是他的对手,当下笑呵呵地道了句:“逗你玩儿的,别当真啊。” “你别乱搞,好吧,臭袜子……” 这一晚,楚少颖很晚才睡着,第二天,他成了整个宿舍里起得最早的一个人,睁开惺忪的睡眼,楚少颖摸了摸鼻头,有一股淡淡的凉意在鼻孔里,一根鼻毛挑逗他打了个喷嚏。 为了不被同学发觉他的异样,他硬是等刘大廷第一个起床了之后他才起床。楚少颖匆匆洗了把脸,夹起一本物理参考书出了宿舍楼,他本想去路边卖早餐的商贩随便买一点儿吃的,但昨天老师教育过他们,说路边的小贩不安全,没有卫生证,万一染上什么传染病就完了,楚少颖便去了食堂。由于精神恍惚,过马路的时候,差点被一辆摩托车撞了。 过了马路,有零星的人在校园里往来,楚少颖看了看食堂,掺杂在人群中,闷不吭声地往前走去。 “少颖!”背后传来一声久违的声音,惊得楚少颖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楚少颖回头一看,那正是自己怀念了许多年,一直珍藏在心底的友谊啊。 楚少颖笑脸相对,唇齿之间露出了友好的两个字——你好! 第一百二十五章 重逢(1) 24-1 “君温?”楚少颖睁着大大的双眼,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但仔细一看,才发觉自己没有认错人,他,就是自己的首席资深发小——梁君温,“你就是梁君温!” “对,我就是!”梁君温喜笑颜开,“我就是梁君温,数年不见,你出落得更加英俊了。” 还有什么能比遇到童年时的玩伴更令人感到幸福呢,两个人没有多余的话,张开怀抱,把对方揽入怀中,像一对恋人一般深深地拥抱。 偶尔路过的学生会瞥上他们一眼,说他们是gay,但他们不在乎。 二人又互相拍了拍肩膀,相视一笑。 “不错嘛。”楚少颖真心为这个跟兄弟一样亲的人感到高兴,“你都考上释迦高级中学了,以后我们又可以和小时候一样,一起玩了。” “哪有啊,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没有学习天赋,哪能考上释迦高级中学啊。”梁君温有点儿苦涩地笑了笑,“我也是最近看你们学校的海报才知道你在这个学校的,还好,你的样子和小时候差别不大,否则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那你现在在哪里高就呢?”楚少颖说的话,可是一点儿揶揄的味道都没有。 “我在职高。”梁君温指了指远方,自己就读的职高,“你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到路口左拐,你会看到一个博物馆,我们学校就在博物馆的旁边。” “我会去找你的。”楚少颖振振有词地说。 “中午你就别在学校里吃饭了,我带你去我家。”梁君温和煦的一笑,让人很难拒绝,“我有好多话,憋了很多年,想跟你说说。” “好啊。”楚少颖根本没想拒绝,就是他被卖了,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好,中午放学我等你!”说着,梁君温向他道了别。 楚少颖去食堂吃了饭,回到教室后,忙忙碌碌的一天就开始了,好不容易等到了放中午学,楚少颖兴高采烈地出了校园,可并没有发现梁君温的影子,等了他十分钟,却依旧没见着梁君温。 他会不会放我鸽子呢,楚少颖决定再等十分钟,十分钟后他若是不来,自己就走。 才过了短短的两分钟,梁君温手里拿着两个冰激凌,笑意盈盈地走过来,友好地把其中一个冰激凌给了楚少颖。 然后,梁君温带着楚少颖到了自己的家,梁君温的家在城市边缘,算不上繁华,但比起农村来,却是十分繁荣的。 进了梁君温家的小院,楚少颖一眼便看出那个收拾庭院的中年妇女是梁君温的妈妈。 “我回来了,妈。”梁君温指了指楚少颖,向母亲介绍他,“你看这是谁?” “哦,是楚逢缘家的小子吧?”梁妈瞥了楚少颖一眼,漠不关心地问了句,“你来做什么?” “妈,少颖才来,你就……” “去吃饭吧,吃好了饭去学校。”梁妈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君温哪,我们家是白墙银户的,可不能沾上红红绿绿的玩意儿。” 楚少颖隐隐觉得这话有针对自己的成分,但看梁君温一脸的诚恳,他还是打消了对梁妈的敌意,跟着梁君温去里屋吃饭。 “梁家慈叔叔呢?”楚少颖鬼使神差地问了这一句。 “当年我爸爸被人打瘸了腿,伤势每况愈下,不就就去世了。”梁君温朝窗外看了看,眼中有一抹辽远的忧伤,“这么多年了,你父母对你还好吧。” “还好。”楚少颖回答了这句,也不知道是骗自己呢,还是骗梁君温。 梁君温夹了一筷子土豆丝给楚少颖:“少颖,这是你最爱吃的,味道如何?” 楚少颖把土豆丝刨到嘴里,细细咀嚼了一番,然后颇为享受地道:“真好吃!” 说完,楚少颖自己也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慢慢咀嚼,然后咽下。 “你妈妈对你可真好。”楚少颖悲喜交加,“要是我……”楚少颖准备说要是我有这样的爸妈该多好啊。 “你说到点子上了。”梁君温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天我找你来,正是有话对你讲。” “你想对我讲什么啊?”楚少颖停下了筷子,惊讶地问。 “我说,你从很久以前就被通缉了,你信么?”梁君温怔怔看着楚少颖,正颜厉色地说着。 “通缉?”楚少颖很不愿意相信,头摇得与拨浪鼓相似,“你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很认真地对你说。”梁君温无奈于楚少颖的天真愚蠢。 “就算我被通缉了,那你说说,是谁通缉我吗。” “全球,你信么?” 楚少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你又在和我开玩笑了,区区一个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让全世界关注啊?” “我想,有一个人,你一定记得。” “谁啊?” “王二叔!” “认得,认得。”楚少颖开始认真起来,“王二叔怎么了?” “王二叔他曾经对你说的话,尤其是那一句‘你看出一点儿题目之外的东西了吗’这句话,你就没有深思其中的意思吗?”梁君温依旧一本正经地说着。 “题目之外能有什么东西,可能就是指出题目的是谁,批改作业的是谁罢了,还能有什么东西。”楚少颖觉得梁君温今天怎么我点儿奇怪,就像从前的王二叔一样,说一些让人费解的话。 “王二叔是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梁君温捏了捏拳头,突然想揍楚少颖一拳,好让这小子觉醒,但看看楚少颖的小身板儿,看看那张没有被世俗玷污的面孔,他这一拳还是没有打出去,“如果这世上还有纯粹的好人的话,那也就只有王二叔了。” “嗯嗯,王二叔的确是一个好人,你说得我都有点儿想他了。”楚少颖信口说了这一句。 “还有一件事,我想对你说。” 楚少颖笑了笑,吞了一口饭:“快给寡人说说。” “切,还寡人呢,被人卖了还要帮别人数钱的人,还敢僭称寡人。” “人家是随便说的,你别生气嘛。”楚少颖笑容满面。 “你都这么大了,你爸妈还给你生了个弟弟,你就没有考虑过这意味着什么吗?”梁君温也夹了一筷子菜嚼着。 “咳,你怎么想的,我做梦都想有个弟弟,有个弟弟多好啊,我都恨不得我爸妈多生几个弟弟。”说话之时,楚少颖面上浮泛出喜悦幸福的笑容,但同时又越来越觉得梁君温奇怪,“多年不见,我们的差别可是越来越大了。” 梁君温笑了笑,笑容里饱含着苦涩:“我们的差别,是因为什么吗?” “因为什么啊?”楚少颖紧跟着有口无心地问了一句。 “我们的差距,是因为我有一个爱我对我负责任的父母,可是你没有这样的父母。”梁君温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水。 面对梁君温的这番话,楚少颖可是被戳中了心窝子。但楚少颖不是觉得爸妈不爱自己,不对自己负责任,而是他们虽然也爱自己对自己负责任,却很少表达出来。 看着懵懂的楚少颖,梁君温的态度忽然变得很冷漠,他往沙发上一躺,看着楚少颖把饭吃完。 楚少颖很快吃完了饭,看到茶几一角放着一杯水,便小心翼翼地说:“谢谢你给我倒了杯水。” “又不是给你倒的!”梁君温不冷不热地说了。 听了他的这句话,楚少颖一颗氢气球一般的心忽的沉如金铁,心情一落千丈,但他还是厚着脸皮把这杯水喝了。 “我希望你能把我今天给你讲的话好好斟酌一番。”梁君温往沙发上一躺,“你走吧,我要休息会儿。” 一想起小时候二人的亲密关系,看着此刻梁君温不近人情的举动,楚少颖那颗刚刚成长的小心脏又软弱起来,有种想哭的冲动。 楚少颖想不到他会用这种方式送客,自己在这里已是多余,只能怏怏不乐地离开。 楚少颖刚走到门口,梁君温忽的睁开眼睛:“送你句话。” “什么?”楚少颖转过身,以为是什么友好的话。 “我给你说的话,如果你想通了,就来找我;如果想不通,就别来找我。” “嗯嗯,我知道了。” 楚少颖跨着大步出了梁君温家的小院,他一路狂奔,街道楼房在迅速后退,他就这么跑啊跑,直到没有了力气,他才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 有那么一个人,在你的心中,始终为他留着最重要的一席之地,你一遍又一遍地幻想过你们见面的时候,有多么喜悦,有多么令人欢愉。 但实际见了面,却不是那么回事,你所有臆想的美好,换来的不过是: 又不是给你倒的! 你走吧,我要休息会儿。 我给你说的话,如果你想通了,就来找我;如果想不通,就别来找我。 楚少颖这时才明白自己是自作多情,高估了别人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啊。 楚少颖多么想跑到一个了无人烟的空旷原野,对着天地大声吼出来,把心中所有的不快都发泄出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重逢(2) 汗水顺着脸颊悄没声息地滑落,身边的花池里,花儿开得红灿灿的,那些花儿和此时的楚少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是在嘲笑楚少颖的多情。 时间像轻飘飘的云朵,了无痕迹地溜走了。 高一的学生很快迎来了第一次月考,考完后,大家的心里都没有底。当分数下来的一刻,楚少颖才知道,自己是全年级的第三十五名。 不知道白小琪考得怎么样?楚少颖的心里不自觉地想了想。 白小琪所在的班级是高一(6)班,当老师发下成绩的时候,才惊讶地发现,她是全年级的第三十名。 高一(6)班的老师让白小琪写了一封申请,还说:“白小琪同学学习这么好,我也不愿意她走,但为了她个人的前途,我也只能忍痛割爱,让她进实验班。” 白小琪兴高采烈地写了一封申请信,但她究竟是要进13班呢,还是14班,她犹豫了老久,最终还是决定进13班。 当高一(13)班的班主任范阳向大家介绍新来的同学白小琪的时候,很多人的面上都有一种鄙薄的目光。 “哦,这人怎么这么丑啊。”杨帅帅看了看白小琪的脸,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这个就是丑字第一号……”刘非君乜斜着双眼,瞧了瞧白小琪,“不过这气质嘛,倒是很少有人比得上的。” “这谁啊?”同桌张玉玉饶有兴味地问楚少颖。 “她就是白小琪!” “你怎么知道?” 楚少颖的面颊微微泛红,一抹羞赧的余晕浮现:“以前和我是一个学校的,还是同……还是同班。”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楚少颖把同桌换成了同班。 “看样子,你们的关系倒是不一般啊。”张玉玉的眼角有若有若无的笑意。 “哪有啊?”楚少颖驳了她的回。 “骗人,从她进来起,你就一直盯着人家,脸都红了。”张玉玉煞有介事地瞥了瞥同桌,“就算你自己表面上不承认,可你的内心里,这个人恐怕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吧。” “你别乱说!”楚少颖坚决不承认,一口否决道,“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别瞎猜测。” “呵呵。”张玉玉歪了楚少颖一眼,“你们男孩子啊,都这么虚伪,虚荣。如果那上面站着的是一位美女,恐怕你巴结都来不及呢。” “你不要以偏概全好不好?我有我自己的价值取向,和富贵妍媸没有关系的。”楚少颖义正辞严,一副正人君子相。 “不过,我看白小琪同学看你的眼神不大对劲儿,在放电,电量很大啊……” “能不开玩笑吗?”楚少颖移开了目光,不去理睬同桌。 “老师,我坐哪里?”白小琪看了看同学,全班的双人课桌只有刘非君是一个人。 班主任范阳指了指靠后排的刘非君的座位,正准备说“你坐在那里吧”,这时张玉玉站了起来,对老师道:“老师,我爸妈说要我坐后排,对眼睛好,能不能我坐刘非君旁边,白小琪同学坐我这里。” “白小琪同学,你愿意吗?”老师亲切地问白小琪。 白小琪一眼瞥见了张玉玉旁边的楚少颖,嘴角轻轻一勾,“我愿意”三个字脱口而出。 白小琪很快坐到了楚少颖的旁边,神经兮兮地对楚少颖道:“我们的孽缘真是不浅啊。” “你厉害,第一次月考就进了全年级前五十名。” “那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楚少颖冷笑一声,“我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当然有了。”白小琪捋了捋刘海儿,明亮的双眸闪着星星一般的光芒,“你就是我前进道路上的动力!” 语文课上,语文老师很快讲解了一下试卷,待讲作文的时候,他把一篇学生写的文章当范文一样读了,楚少颖后来才知道,这篇文章是柳永写的。而他自己的文章却没能像初中时被当作范文一样在各班朗读,这让楚少颖感到很心酸,觉得自己什么方面都不如柳永,真的是一无成百无成啊。 不过后来楚少颖总结经验的时候,才明白,在老师的指引之下,大多数人的文章都千篇一律地落了俗套,所以一些反弹琵琶剑走偏锋的文章吃了香,而当反弹琵琶剑走偏锋也成了老生常谈时,不少人不得不另辟蹊径,以获取文字上的新颖。总之,当一件新事物变成旧事物的时候,它就失去了原有的价值。人们为了获取价值,不得不发明出一些新事物。 楚少颖确定,自己还在另辟蹊径的路途上,而柳永已经在别的蹊径上混得风生水起了。从这一点看,楚少颖是落后于柳永的。 作文满分是六十分,楚少颖虽然没能让自己的作文当成范文,可好歹得了五十来分,心里也算平衡了。 缘分是真的很难说得清楚的一件事,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自己又和白小琪成了同桌了。 楚少颖望向了14班,心中莫名一寒,又望向了特招班,心中寒意更甚。 稀里糊涂的,这一天就过去了。下午临放学前,楚少颖遇到了一道极难的数学题,他想了许久,直到放学了还没有想出解题方法。 无奈之下,楚少颖只得请教白小琪,白小琪接过这道题,在验算纸上验算了一会儿,没有头绪。楚少颖把自己的解题思路给楚少颖说了一番,白小琪也把自己的解题思路告诉了楚少颖,二人把自己的解题方法与对方的解题思路结合起来,终于,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在二人的合作之下,这道题被二人解了出来。 二人的成就感一路飙升,看起来精神抖擞,走路都步履铿锵的,真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二人下了楼,来到食堂里,食堂里吃饭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二人来到打饭的橱窗前,扫了一眼饭菜,只剩下残羹剩饭了。 白小琪发现一个大铁盘子里有几个馍馍,便向打饭的阿姨要了两个馍馍,楚少颖见她如此,便也打了两个馍馍。 二人拿着馍馍来到教学楼前头的树池子边,坐在水泥棱沿上啃着馍馍。 他们的头上,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有零星的几片叶子打着旋儿飘落,落在他们的身边,落在他们的身上,落在他们的头发上。 几个平平无奇的馍馍,平时很少有人吃的,可二人吃来,却如同山珍海味一般美味。 周围有不少人向他们投去了不屑一顾的一瞥,然后匆匆离去。 这个男孩是谁啊,他怎么愿意和一个长得如此丑的女孩子交往啊,我看啊,他多半是脑子进水了。 二人很有默契,几乎是同一时间啃完了馍馍。 不经意间的一瞥,楚少颖竟发现佟小蝶和柳永姗姗而来,他们一个是郎才,一个是女貌,天生的一对璧人啊。 可他们并没有发现白小琪和楚少颖,就这么眉来眼去、打情骂俏地走着,是人人羡慕的一对情侣啊。 楚少颖深深地埋下了头,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泰山压顶般袭来,泪,扑簌簌下落,连清鼻子也流了出来。 白小琪看了看喜笑颜开的佟小蝶和柳永,再看看无声哭泣的楚少颖,她也咬了咬嘴唇,向楚少颖送去温暖的安慰:“你怎么了?” “没什么!”楚少颖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眼睛进沙子了。” 白小琪大胆地一把扳起了楚少颖的脑袋,用白如玉、柔如水的手揩了揩楚少颖眼角的泪:“你是看见佟小蝶和……是吧?” “嗯嗯。”楚少颖点了点头,眼泪又决了堤,他的脸,像是开凿出了一条又一条微型河流。 “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点儿。”白小琪再次揩了揩他的眼泪,“臭小子,我真的不知道,佟小蝶除了长得漂亮,别的还有什么。”不过,当她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她才明白,长得漂亮本身就具有巨大的魅力。 还好,这个时候,校园里的人并不多,楚少颖的举动才没有引起别人太多的注意。 泪水,流到嘴角,沾在舌头上,是咸的。 泪,不是无味的,是咸的,是集结了人的情感的液体。 “我不哭,我才不哭呢。”楚少颖一把蹭干了脸上的泪渍,强行支配面部肌肉,佯装出一个笑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有什么好哭的,大丈夫嘛,何患无妻。” “哈哈……”白小琪笑得前仰后合,满是疥疤的面部诡异得像梵高的油画,“你笑得比哭都难看。” 瞥到佟小蝶和柳永消失在校园的一角,楚少颖擤了一把鼻涕,心里默默念叨着:总有一天,我会变得比柳永优秀,可恶的佟小蝶,你这个傻女人,你会后悔的……此刻,楚少颖假装自己在一片空旷的田野里,心里在田野里大叫着这句话。 “你嘀咕什么呢?”白小琪拿开了一片落在楚少颖头上的落叶。 “我真的不如柳永吗?”楚少颖怔怔看着白小琪,郑重其事地问身旁这个女伴。 第一百二十七章 重逢(3) “你是在说佟小蝶为什么选择了柳永,而没有选择你吗?”白小琪掠了掠额前的头发。 “感情这种东西,并不是谁优秀谁不优秀的事。”白小琪拍了拍楚少颖头上的灰尘,“就算佟小蝶不喜欢你,还是有别人喜欢你的啊。《诗经》里不是说‘子不我思,岂无他人’吗。” 楚少颖深深地吸了口气,在长长地吐了出来,正儿八经地看着白小琪,许久都没有移开目光。 “呵呵。”白小琪嫣然一笑,收回了目光,笑着道,“你别这么看我,我怪不习惯的。” “谢谢你。”楚少颖很认真地说。 “谢我什么啊?”白小琪摊开手,一副无功受禄的情态,“我可什么也没做啊。” “谢谢你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安慰我。” “这有什么好谢的。”白小琪淡淡一笑,“你也曾经帮过我的啊。” “对了,我还欠你两个要求,你还是让我还了这两个人情吧,不然我时常惦记,怪难受的。”楚少颖的心情好了许多,仿佛感情上的挫败感已经被抹平。 “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呢,再说我现在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说。”白小琪忽然想起一事,她看了看远方,心中升腾起无限向往,“你陪我去释迦公园看释迦神树吧?” “这……”楚少颖皱了皱眉,“听说那里有幽灵哦,我看还是不去的好。” “幽灵?”白小琪轻蔑地一笑,嘴里咕哝着,“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幽灵啊,胆小鬼。” “可是释迦公园都已经被封锁了,进不去啊。”楚少颖淡淡念叨了这一句。 “放心吧,我已经找到了一条进释迦公园的路径,保管见到释迦神树。”白小琪眉开眼笑,眉眼之间,仿佛对说的事已胜券在握。 “可是……”楚少颖猜到白小琪要违反法律去释迦公园,他对犯法的事一向抵触,“这……恐怕不好吧。” “胆小鬼!” “这不是胆小鬼不胆小鬼的事啊。” “好,现在我已经想到了你第一个要还我的要求——陪我进释迦公园看释迦神树!”白小琪一脸得意的坏笑。 “这。”楚少颖没想到她要拿人情逼迫自己,当下没有办法,也只得答应,“那……好吧。” “好了,我们回班吧,早点把回家作业写完,我还忙着写日记呢。”白小琪按住楚少颖的胳膊,一下子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又拉了拉楚少颖的衣袖,再次说,“回班吧。” 二人来到了四楼,临进班前,楚少颖瞥了一眼释迦神树,高可摩天的大树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真的有些诡异。 天已经擦黑了,教室里的灯光将黑暗拒之门外。 楚少颖用了最快的速度把家庭作业搞定,今天,他真的有些累了,怀着一颗沉重的心趴在桌子上睡了个囫囵觉。 人在梦里是没有时间观念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楚少颖被人摇醒了,睁眼一看,白小琪后背着双手笑意盎然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口角还有口水的楚少颖抹掉了口角的口水。 白小琪把双手移到身前,双手各拿着一个冰激凌,并把其中一个给了楚少颖。 “这都秋天了,你还吃冰激凌啊。”楚少颖虽然这样说,但看着冰激凌,嘴巴里口水分泌了一大堆。 白小琪嘟了嘟小嘴,微微嗔责道:“不吃就算了。” “我吃,我吃!”楚少颖一把接过冰激凌,看了看包装袋,上面有“小琪冰激凌”几个字,微微一笑,“原来你是冰激凌啊?” 白小琪咬了一口冰激凌,上下牙轻轻扣了扣:“我不光有和冰激凌一样的名字,我还有它的特质呢。” “冰激凌的特质?”楚少颖眉头轻轻一扬,淡淡的好奇从眉眼之间泛起,“你指的什么?” “冷若冰霜,甜如蜜橘!”白小琪吃了一口冰激凌,有些得意地说着。 “冷若冰霜?甜如蜜橘?”楚少颖再次扬了扬眉,“没发现!” “如果那么容易就让你发现了,那我岂不是……太不会伪装了。”白小琪没有想到这个省略号包含的内容,只得含糊地用“太不会伪装”了来代替。 “你是变色龙啊。” “不光我是变色龙,天地万物都是变色龙。”白小琪为自己平反。 “怎么讲?” “世上有哪一个物种不是为了使自己生存下来而做出相应的变化的啊。” “你说得也算有点儿道理。”楚少颖开始有点儿信服这个女孩子。 上课铃声很快响起来了,二人快速把冰激凌吃完,然后开始预习功课。 这两个未成年人还是和初三一样,经常分享学习心得,彼此之间大有进益。 晚自习放学后,出了教室,楚少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14班,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而远处的释迦神树边,那星星点点的光芒依旧泛起,看起来像一群萤火虫。 楚少颖有点儿失落地慢慢走着,漫无目的地瞎逛了一圈,直到校园里几乎没人了,他才徐徐朝宿舍楼走去。 走了没几步,背后突然传来白小琪的声音,楚少颖没大听得清楚,便问了一句:“你说什么啊,我没听清!” 身后的白小琪咬了咬嘴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但还是鼓足了勇气:“楚少颖,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从初中我一直喜欢你到现在,我是十分、非常、特别地喜欢你。” 楚少颖苦笑了一声,然后淡淡道:“白同学,你别开玩笑了。” “我知道你喜欢佟小蝶,可是除了容貌,她能给你的我也能给。”白小琪走上前,一把抱住楚少颖,在他的面颊上轻轻一吻,“我是真的喜欢你,我非常怕失去你,希望你能接受我。” 楚少颖轻轻推开白小琪,在一排法国梧桐下走过,踽踽独行的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形单影只。 “臭小子……”看着楚少颖远去的背影,白小琪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默默地摇了摇头,然后才迈步朝宿舍楼走去。 进了宿舍,同宿舍的人都已经洗漱好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楚少颖去水房里抹了把脸,在水龙头下冲了冲脚,回到宿舍时灯已经灭了。 虽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了,但同宿舍的人却没有什么睡意,楚少颖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这时,杨帅帅排偕地问楚少颖:“小颖,我说你的眼光有问题。” “就是,就是。”刘非君接着杨帅帅的话,正气十足地道,“那个白什么琪的,可是全校丑女,不应该是全市的丑女头头,自从她进入这个学校,真是丑得让人汗颜,同学们一传十十传百,现在在全市可是出名了啊。” 刘大廷接着的话,表达了他们的用意:“你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也不怕遗臭全市吗?” “你们不觉得你们很残忍吗,一个女孩子,仅仅是因为毁了容,就要遭到众人的鄙弃吗?”楚少颖有意维护白小琪这个好朋友,不想别人伤害她,哪怕是口头伤害也不行,“要知道,要不是她毁容了,她还是朵校花呢。” “你小时候认识她?”杨帅帅的一问,引来了大家对这件事的好奇,“听你这样为她说话,莫非她是你的老相好啊。” “哎呀,别问了!”楚少颖一声厉喝,“睡觉吧,明天学校早上要组织晨跑,大家得早起呢。” 果然,过了一刻钟,宿舍里鸦雀无声,大家都睡着了。 这一晚,楚少颖做了个奇怪的梦,他梦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太监,至于梦的具体内容,暂时保密。 楚少颖真怕这个梦会变成现实,他的内心焦躁不安,可一想,人们都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他惴惴不安的心才安然了下来。 第二天清晨,太阳还没有从东方的地平线上爬起来,楚少颖就起了床,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喷嚏,宿舍里的其他成员也相继起了床。 由于今天整个高一年级都要晨跑,所以这一层楼的学生都起得很早,打扫好宿舍卫生,回到班里还没来得及去食堂吃饭,广播上就喊着大家要去操场跑步。 在排队的时候,楚少颖发现了几张初中时候的面孔,有文丰,章羽,郑旭,尹马,模样等人。虽然都是熟悉的人,可基本上都没有什么交情,是熟悉的陌生人。 当然,对于楚少颖而言,他们是没有什么魅力的,对他有吸引力的那个人,自然是14班那个被奉为校花的美丽女子。 佟小蝶实在太有内质了,无论是她的个头,身段,还是气质,可都是万里挑一的啊。她好像是上帝的宠儿,把一切美好的“硬件”都给予了她。 楚少颖用眼角余光不住地瞥了瞥她,心底一股自卑的情愫升腾起来,使得他自己仿佛置身于千年寒冰之中,冷入骨髓,再也没了什么别的感觉。 很快,广播里要大家跑步,所有的学生以班级为单位,不快不慢地跑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重逢(4) 置身于人群之中的楚少颖,实在是太过于普通了,普通得他似乎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大家一共跑了三圈,三圈跑下来,身上已出了不少的汗水,经早间的凉意一混合,冷和热在皮肤上大战,形成了一种折磨人煎熬人的难受感觉。 过了不久,晨跑就这样结束了,楚少颖没有想着吃饭,而是拿了一根毛巾,去厕所里把身上的汗水揩拭干净,直到调解好了冷和热的关系,他才走到了教室。 坐到了位置上,同桌白小琪正在吃饭,楚少颖向她瞟了一眼,白小琪还以为楚少颖饿了,便把一个包子递给他。也不知怎么搞的,楚少颖没有拒绝,三两口把一个包子咽了下去。 楚少颖今天的精神十分好,老师讲的课,他消化了百分之九十九,吸收了百分之九十五,这让他的心境好到了极点,两个眼睛睁得大大的,炯炯有神,走路都是风风火火的,很有自信。 做课间操的时候,楚少颖跟着大家下了楼,在不经意间,后面有个人推了他一把,楚少颖身体一斜,差点儿跌倒,他本能性地伸出手,不料手才一伸出,竟按在了一个女生的胸口。 “啪!”楚少颖被那个女生重重地扇了一巴掌,一个巴掌印印在了楚少颖的右脸上。 楚少颖却没有在意这个女生,回头寻觅推他的人是谁。楚少颖清楚地看到,杨帅帅正幸灾乐祸地跑开了,他一边跑,还一边朝楚少颖这里看。 所以,推他的人是杨帅帅无疑。但他人已远去,追也追不上了。 楚少颖恨恨睕了他一眼,这才觉得右脸火辣辣地疼。 妈的,杨帅帅,你给我等着。 做完课间操后,楚少颖回到班里,找到了杨帅帅。 杨帅帅看到了楚少颖脸上的巴掌印,歪了歪眉毛:“我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谁知……”言至此处,杨帅帅笑了一下,然后又正儿八经地道:“大不了我帮你洗一次衣服,将功补过,你别生气了,我真的没有恶意。” 楚少颖的神情略微有所缓和,这倒不是他有多懒,真希望有人帮他洗衣服,而是真的被杨帅帅的诚恳态度打动,他确定杨帅帅不是有意要这样做的。 中午,楚少颖才刚回到宿舍,刘大廷、江水胡和彭湃邀请楚少颖去打篮球。楚少颖欣然答应,彭湃抱着篮球,和几人次第出了宿舍楼。 由于要午休,篮球场上,只有他们四人。虽然时令已进入秋天,但秋老虎依然毒辣。 打了一会儿,几人身上汗如雨下,便脱掉了衣服,只穿着一件衬衣或短袖,像过夏天一样。 几人玩的是斗牛,谁赢了就下去,谁输了就一直玩。楚少颖的球技是几人中最差的,一直被留在了球场上,气喘如牛,体力透支,直到把大家轮了两轮,在和刘大廷打的时候,投了一个三分球,瞎猫碰上死耗子,进了一个球,才从球场上走了下来,扶着篮球架子,大口喘气。 玩了许久,刘大廷看了看手表,还有半个小时上课,几人很快回了宿舍,到水房里擦了擦身上的汗水,准备去上课。 但宿舍阳台的时候,楚少颖发现自己的一件脏衣服被洗了挂在阳台上。楚少颖心中莫名一暖,这家话还真的要给我洗衣服啊,我还当是一句玩笑话呢。 墙上的日历,很快翻到了农历八月十五那一页,谁都知道,今天是中秋节。然而学校里却连一点儿过节的气氛也没有,不少学生对学校的行为起了一点儿抵触情绪,想尽了各种办法让学校放假。 上晚自习的时候,楚少颖看见教学楼前出黑板报的黑板上有些歪歪扭扭的字儿:什么儿行千里母担忧,什么佳节不放假,像个什么话,什么学校学校,太不人道之类的话儿,堆满了黑板。 然而学校的强硬态度,让那些觊觎放假的人看不到希望。 学校认为,成绩要靠时间的堆出来的。学生们却不这样认为,要是成绩是时间堆出来的,那他们完全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拿着书,熬出成绩来。 楚少颖对这种阶级矛盾素来没有什么主见,他是随大流的那一种,学生们赢了他就享受放假的愉快,老师们赢了他就认真学习,快乐重要,学习成绩也重要。不论他们谁赢了,楚少颖都不吃亏。 星期天这一天,楚少颖要去新华书城看书,这是他早就规划好了的,只要没什么事情可做,就去书城看书。 来到大街上,他悠闲地走着,上午的街道,阳光从高楼大厦的间隙里照进来,穿过高大的法国梧桐,撒下斑驳的光点。 走着走着,楚少颖看到了一个乞丐,他蓬头垢面,寒意料峭的早晨,他只穿了一件破布流丢的衣服,清鼻子直流,而他只有一只腿,拖着沉重的身体像个蛆虫一样缓缓行进着。 楚少颖的恻隐之心在这个瞬间被唤醒,他是真的同情这个人,他有多么可怜啊。而大街上人来人往,为什么没有人去管他同情他呢,人啊人啊,你们为什么这么薄幸呢。 楚少颖摸了摸兜里,仅有两张五元钱的票子,他掏出其中一张,放到这个乞丐身前的破碗里。 那个乞丐双手合十,咕哝了一句楚少颖听不懂的话,然后继续乞讨。 楚少颖朝他笑了笑,继续走着,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善事,自己是一个大好人,大善人,自己很了不起,这样想着,他感到自己的精神得到了升华,身体都变轻了,步子也变轻快了。 过了两条街,楚少颖便来到了书城,进了书城,楚少颖先在一楼看了看,这里没有自己要看的书,于是他上了二楼,这里不仅有各个年级的参考书,还有各种各样的文学书籍。楚少颖随便翻了几本,很不错。不过他知道书城一共有三层,他很想去看一看三楼都有哪些书。就这样,他来到了三楼。 上去一看,各种名家的合集堆满了书架,这正是楚少颖想要的,他摸出了一本《李白文集》、一本《白居易文集》和一本《鲁迅文集》。他准备把这三本书买下来,可一摸兜里,仅有五元钱。他赶紧看了这三本书的价格,一共三十五块钱。 楚少颖去取款机里取了三十块钱,把这三本书买了下来。而后,他在书城里看了三个小时的书,看得腰酸脖子僵,才起身准备回学校。 在回学校的路上,楚少颖一连看到了好几个乞丐,他很想帮助他们,施舍一点票子给他们,可自己实在没钱了,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祷他们不会挨饿,不会横死街头。 回到宿舍里,同宿舍只有刘非君一个人,他用洗面奶洗了一把脸,再掏出自己的梳妆盒,涂脂抹粉,脸上的淡妆化得比女孩子都要精细。 男人婆!楚少颖在心里叨咕着这三个字。 “楚少颖,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刘非君问,“好像我们宿舍的都组队打魔兽去了。” “我没去!”楚少颖顺口接了这三个字,但看着刘非君一个人在宿舍,没去打魔兽,肯定是有原因的,便反问,“你怎么没去。” “我女朋友说今天要来找我,等我化好妆去见她。”刘非君面泛桃花,一脸的欣喜。 他话才说完,突然手机响了,楚少颖看到电话上的名字叫“老婆”。 刘非君接了电话,兴高采烈地以“老婆大人遵命”几个字做了结尾。而后他收起了电话,欣喜若狂的对楚少颖道:“我女朋友在楼下,我这就去找她。”说着,便冲出了宿舍楼。临出门前,他又补充了一句:“楚少颖,千万别对我说我和女朋友约会去了,好吗?” 地下党!楚少颖点了点头,在心里这样定位刘非君的爱情。 刘非君去后,偌大的宿舍,空空荡荡的,只有楚少颖一个人,实在是无事可做啊。 楚少颖拿出刚买的《李白文集》,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看了许久,大概离上晚自习还有两个小时的时候,同宿舍的人都回了宿舍。一回到宿舍,几个人互相埋怨,说对方怎么配合得不好,该双杀的没有双杀,该助攻的没有助攻,争得面红耳赤,吵了好一会儿,杨帅帅以一句“算了,现在再怎么说都是事后诸葛亮”结束了大家的争吵。 几人一路你推我搡出了宿舍楼,去食堂里吃饭,饭罢,回班写作业。 第二天,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放在时间轮上的一个噩梦——校园的广播上通知明天全校学生拾棉花,拾十天,每天二十公斤。楚少颖本想到了市里便可以专心学习,不用劳动,却不料还是摆脱不了劳动。 这一天,大家都沉浸在一种难以言表的压抑中,仿佛是劳动的前奏。熬过了这一天,第二天早上,天才微微亮,不少同学便起了床,吃了早饭,在班里等着老师带领他们下地劳动。 今天大家穿得都很朴素,平时在一起比阔,今天在一起比穷。 第一百二十九章 重逢(5) 班主任范阳很快就来到了班里,带着大家来到校园里。校园的中央停着许许多多的大巴车,范阳带领高一(13)班的同学上了其中一辆大巴车。 车子很快把他们带到了地里,同学们下了车,排着队一人一行开始捡棉花。 趁着早上的露水重,楚少颖拼了命地捡,他估摸着超过二十公斤的时候,便躲在了棉花杆子又高又密集的地方,掏出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课外书《神雕侠侣》,认真看了起来。 他看这些书,是有目的的。在楚少颖的人生里,有两大爱好——书法和写作。 但他最近看到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人的一生,只要做好一件事就可以了。 楚少颖觉得这句话非常对,所以他觉得自己在书法和写作之间应该有一个取舍。他估摸了一下写作和书法的份量,觉得写作更有意义一些。因此,他看书看得比从前要认真,他从别人的书中吸取营养,学习别人的写作套路。 当老师宣布大家出地之时,楚少颖才收起了课外书,闷不吭声地出了地,称了一下棉花的重量,二十五公斤,超额完成了任务。 当同学们出了地,老师宣布大家不用再捡棉花,明天照常上课的时候,同学们的恶运才算到了头。 这让同学们感到疑惑,怎么好端端的,劳动怎么被取消了呢。不过许多人也懒得管,反正不劳动就是好事。 晚自习下课,大家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这件事成了大家谈论的话题。 彭湃首先发表了一下自己的看法:“学校他妈的好端端的,怎么说不劳动就不劳动了。” “就是!” “其实捡棉花还蛮好玩的。” “你们听说一件事了吗?”杨帅帅突然神经兮兮地插嘴问大家。 “什么事?”郎弓首先问,接下来,同宿舍的人几乎都问了同样的一句话。 “根据小道消息(我也是刚听说),我们学校有个校花级的美女在捡棉花的期间,被人先奸后杀。”杨帅帅得意地说着,显然为自己的消息灵通而产生了骄傲感。 “校花级的美女?”这几个字让楚少颖产生了错觉,他以为是佟小蝶,他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立马假装好奇接口问了一句,“校花级的美女,谁啊。” “不知道,听说是高二的一个女生。”杨帅帅说得轻轻松松,反正被奸杀的人和自己无关。 高二的一个女生,听到了这七个字,楚少颖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下来。 “好消息总是要以牺牲为代价的。”彭湃以为这是好事,“那个女生起得也值了,总算给大家带来了一点儿福利,也算是重于泰山了。” “告诉大家一个秘密!”这个自称“女人通”的杨帅帅神秘兮兮地对大家说,神情是那么高傲,自己知道的许多事,别人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什么事啊?”郎弓把脑袋探出床沿,十分感兴趣地问。 “张玉玉差点儿被人上了!”杨帅帅的口气十分戏谑,说的时候,嘴上满是笑意,搞得自己亲眼见到,是一个这个事件的见证人。 “哦,我也看到了,张玉玉最近和一个男的走得特别近。那个男的好像是高一(3)班的,叫什么翰然。”刘大廷附和着说,边说还边指手画脚。 “刘(牛)翰然!”楚少颖补充说,他说的时候,把刘字说成了牛,仿佛这样能让对方由人变成动物。 “你认识啊?”杨帅帅对着楚少颖问。 “算不上认识,只是出自于同一个地方,听过这个名字罢了。”楚少颖表面上说得轻松自如,但内心里十分憎恨这个情敌,恨不得他走路摔死,出门被汽车压死。 “什么情况?”爱捕捉新闻的刘非君发了问,“杨帅帅,你说说!” “我听一个女同学说,那个叫刘翰然的把张玉玉骗到了床上,要去脱张玉玉的裤子,张玉玉害怕,怕得都哭了,赶忙提起了裤子,衣衫不整地离开了。”杨帅帅说得诙谐幽默,把整个宿舍的人都逗乐了。 “看不出张玉玉还是一个守身如玉的女子,这要是摊在别的女孩子身上,早就躺在男人的身下了。”刘非君女里女气的话,再次把宿舍里的人逗乐了。 “听说这个星期天,学校要开秋季运动会了,大家有没有兴趣!”刘大廷说了这句话,他要证明,不光杨帅帅消息灵通,他的消息也很灵通。 “我要参加篮球!”彭湃首先说了,随即抡了抡胳膊,秀起了自己的肌肉。 “没兴趣!”另几个人齐声回应。 杨帅帅喝了口水,对没有发言的楚少颖道:“小楚,你有没兴趣。” 楚少颖想起了自己曾经因为车子坏了而跑步回家的往事,便立刻回口道:“我参加三千米吧。” “三千米?”同宿舍的人以为楚少颖是在开玩笑,毕竟三千米不是一个简单的项目,又异口同声问,“你确定?” “确定!”楚少颖不假思索地回答。 “牛!”同宿舍的人都竖起了大拇指,纷纷夸赞。 “楚少颖,你对我说实话,有个‘女的’是不是喜欢你?”杨帅帅故意把女的两个字说得十分别扭,仿佛他说的不是一个女的,而是一个别的什么东西,他轻声细气地问,听他的口气,他对此事倒是十分的不确定。 “什么情况?”刘非君捕捉到了新闻,立刻要刨根问底,“是哪个美女啊?” “白小琪!”杨帅帅铿锵有力地说了这个名字。 “白小琪?”刘非君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反问了他一句,“怎么可能,我们的小楚风流倜傥,怎么可能看得起她。” “我本来也不相信,但我听一个女同学说,她亲耳听到白小琪向小楚表白。”杨帅帅又显示了自己的消息灵通,骄傲得仿佛自己对天下“大事”都了如指掌。 “你接受她的表白了吗?”刘非君显然已经彻底相信了杨帅帅的话,反唇问楚少颖。 “没有!” “就是嘛,我们的楚大帅哥怎么看得上她啊。”刘非君的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以为楚少颖的拒绝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倒是很想答应她,只是我年纪还小,不想谈恋爱。”楚少颖这样说,是为了给白小琪扳回一点面子。 “睡吧!”彭湃看了看手表,“这都晚上一点半了。” 没多久,宿舍里的人都睡了。 第二天,楚少颖向体育委员报名参加三千米。 有个小插曲发生在秋季运动会的前一天,也就是这个星期六晚上: 这天晚上,学校没有上晚自习,楚少颖温习了一会儿功课,便在操场上逛了逛,不经意间,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道身影,正是自己做梦都在想念的身影。 佟小蝶! 她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出去干什么呢,楚少颖悄悄地跟了过去。 楚少颖相跟着佟小蝶来到了一片竹林,竹林旁边,是一条小河,河里流水潺潺。 小河的另一边,一个厚实的身影已经等在那里了。 楚少颖定睛一看,那个身影也是熟悉的。 是柳永? 没错,就是柳永! 楚少颖躲在了远处的竹林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个人。 而他身后,远处的竹林里,也躲藏着一个人,这个人气质绝佳,身段窈窕,美中不足的是,她的一张脸像千年古树的皮。 她,就是白小琪。当楚少颖注视着柳永和佟小蝶二人的时候。可楚少颖却没有发现,背后也有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他啊。 月光,如雪一般晶莹剔透,照得远近事物澄澈清晰。 望着那两个身影如鸳鸯交颈一般深深拥抱,楚少颖内心的堤坝底线决了堤,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河水潺湲,月华如银。 月醉人愁,脉脉水悠悠。相思泪,伴水流。琼波无尽,相思更不休。掬瑶霜,堪思量。佯作无情,心已随人往。 那两道身影拥抱了很久很久,才松开。 她和他,手紧紧地牵在一起,并肩而行,如同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儿。 是不是,我只能躲在某个背人的角落,看着自己的幸福上演在别人的世界,默默地咀嚼着自己的痛苦。 而你不知道的是,当你在观赏自己的幸福上演在别人的世界的时候,而又有一个人在注视着你。而你,就是她全部的幸福啊。 看着那两道身影离去,楚少颖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情绪,一个人蹲下来,抱着双腿哭泣。 哭了很久很久,楚少颖才孤魂野鬼般的往学校走去。 而顶着楚少颖的那双眼睛,眼眶里却始终饱含着泪水。 “臭小子!”白小琪在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子,对着楚少颖,准备狠狠砸去。但一看到楚少颖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心底莫名地一软,温言婉语地叫了“少颖”两个字。 直到楚少颖消失在她的视野里,白小琪才看了看头顶的月光,月光明亮如斯,是在嘲笑我吗。 白小琪咽了口苦水,窈窕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处。 第一百三十章 关心(1) 秋天,校园,运动会! 今天,校园格外热闹,一大早,学生们就以班级为单位,在操场上站起了整齐的队伍。 楚少颖一转头,发现高三年级有个举牌子的代表穿着一套篮球服,那个人明明冻得骨子里在瑟瑟发抖,可是他表面上却表现得轻松自在,不以穿着单薄为意。这样的行为,不知道是值得表扬呢,还是该批评。 楚少颖朝着邻班轻轻瞥了一眼,仙子一般的佟小蝶像一团轻飘飘的云朵,看起来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佟小蝶整个人精神焕发,像是吃了仙丹妙药似的。 她,为什么这么高兴,日子过得这么滋润呢? 答案,自然是不用说,大家已经心知肚明了。 此刻,楚少颖的心里存在着两种情绪——恨和嫉妒,他恨佟小蝶没有眼光,自己这么深深地喜欢她,而她却视若无睹。他嫉妒柳永,自己哪一点比他差了,可为什么他能获得佟小蝶的芳心,而自己只能像只癞蛤蟆,远远地看着他们秀恩爱。 楚少颖看了一下赛程表,得知三千米长跑是这次运动会的压轴戏。 此时,他的心里像是打翻了油瓶,汽油撒了一肚子,被火一点,熊熊燃烧起来,那火烧干了他的内脏,在以势不可挡的气势烧光了皮毛,身体化为灰烬,经风一吹,一切荡然无存。 她无心观看比赛,便坐在了一个角落里,愣着发呆。 突然广播上报女子四百米短跑的名单,楚少颖清楚地听到有白小琪的名字,他朝着短跑的起点处看去,一眼便看见了白小琪的身影。 楚少颖站在了一个离起点两百米的地方,一双眼紧紧盯在了这个好友的身上。 随着发令枪一响,参赛的女生便卯足了力气跑,白小琪在众女生中跑在了第二名。当她跑到楚少颖的身前时,楚少颖抬起手向她招了招手,并轻轻喊了一声加油。 可能人声太嘈杂了吧,也可能是白小琪跑得太过专注,楚少颖的这一声加油并没有钻进白小琪的耳朵里,白小琪没有任何反应地冲向了终点。 楚少颖用目光互送白小琪跑向了终点,白小琪获得了第三名。 楚少颖本想去道喜,但此刻他的心绪实在是太烦乱了,他害怕白小琪发现什么端倪,怪尴尬,怪不合时宜的。 楚少颖一个人重回角落,默默咀嚼着心中的黄连。 不久,眼前的一幕再次让他跌落到了沟壑当中:那个美妙的身段,和那个厚实的体态并肩而行,很有默契地缓缓走出了校园。 双眼像两眼暴突泉,泪水不断地从其中分泌出来,那是失恋的见证,那是自作多情的惩罚。 这样的心绪,一直持续了一天,第二天,看着朝阳升起,阳光洒满了整个校园,楚少颖的心情好了一些。 他生怕同学们发现他的异样,所以他远离了人群,一个人在人少的地方看比赛。 下午,轮到了三千米长跑的比赛,楚少颖把参加三千米长跑比赛的人数了一下,一共十九个人。 随着发令枪一响,十九个人火箭试的跑了起来。 楚少颖实在是太难受了,他调动起了全身地细胞,用了吃奶的力气,拼了命地往前跑。 他实在是太难受了,他要用肉体上的痛苦来代替精神上的痛苦。所以,这一路跑下来,他都处在第二的位置,第一是全校有名的体育健将。 “这个臭小子,今天是吃火药了吧。”白小琪看着不要命奔跑的楚少颖道。 绕道一圈是四百米,三千米,要七圈半。 当跑到第四圈的时候,楚少颖发现白小琪在给他喊加油,白小琪的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大家似乎都有意识地远离她。 听了这句话,楚少颖倍感鼓舞,双脚不自觉地加快了起来,他感觉被第一名拉开的距离又近了一些。 其实白小琪已经向他喊了三次加油了,只不过楚少颖跑得太认真,没有发现罢了。 当七圈半跑完的时候,楚少颖只觉自己的身体散了架,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双腿一软,栽倒了狗吃屎。 “看不出你还有这才能。”班主任范阳让杨帅帅和刘大廷到终点接楚少颖,杨帅帅和刘大廷都佩服得不得了,“平时看你体格单薄得像根草,你的冲劲儿和耐力这么好。” 二人说的话,楚少颖完全没有听进去,此刻的他,已经与一个死人无异。 面颊红得发紫,双脚沉重得像灌了铅,喉咙痛得像刀剐,楚少颖觉得自己的大脑再也无法支配身体。 在这种难受情况下,什么都不存在了,爱恨情仇都消失不见,悲欢喜乐荡然无存。 果不其然,就像他自己计划的那样,身体的极度难受能让他忘了心里的疼痛。 楚少颖感觉自己在地狱里游览了一遭,再次睁开眼回到人间时,已是一刻钟以后的事了。 他睁开眼,只见妩媚如女子的杨帅帅摊开一张奖状,鼓励他:“你真了不起,三千米长跑第二名。” 楚少颖接过奖状,试着站起来,他清晰地感觉自己的双腿又是发酸又是发抖。 楚少颖朝杨帅帅笑了笑,朝校园里看了看,比赛已经全部结束了,只有一些老师和学生在收拾体育器材。 楚少颖突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之感,他用毛巾擦了擦身体,赶紧披上一件厚衣服,然后和同宿舍的杨帅帅和刘非君等人往回走。 跑完了三千米的楚少颖今天精神特别好,晚饭他一连吃了三碗饭。 回到班里之时,他还是忍不住朝着14班看了看,悲伤像是故意躲藏起来了,情绪比之前不知好了多少倍。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释迦神树,一颗如血的残阳在它的怀抱里慢慢沉下去了。 楚少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白小琪早已在座位上看物理参考书了。 “早啊!” “早!” 两人模仿电视里那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对话,不光说的话像,连口气都十分像。 而后,两人的对话无疾而终,没了后文。两人各自干着各自的事。 两人的沉默在晚自习的第一节课被打破,白小琪在参考书上遇到了一道难题,这道题正着看解题思路十分清晰,但反过来看却自相矛盾。 楚少颖接过题,很快做了出来。可白小琪让他反过来验证之时,楚少颖却陷入了死胡同,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这道题可真把他难住了,最后,他确定这道题不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只得说了一句:“问老师吧。” 顺便说一下楚少颖的物理老师,这是一个与别人不大一样的老师,他一上课,不是像别的老师那样一板一眼地授课,他总是先讲一些自己经历的趣事,或者讲一些人生感悟,把同学们都逗乐了,同学们的情绪都高涨了,他才讲课。他讲课也不像别的老师那样按部就班地讲,他总是把书本上的知识浓缩,浓缩,再浓缩。用短短的一二十分钟就把课讲完了。浓缩就是精华,这话用在他身上,可是一点儿都不假。 物理老师讲的课,可谓字字珠玑,每一句都像《道德经》那样微言大义,所以同学们理解起来就十分困难,全班也就那么五六个人能跟上他的节奏,真的是曲高和寡啊。 当白小琪把那道题给那道题拿到物理老师的跟前时,那老师把题目看了看,又瞅了瞅白小琪,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而后才用三两句话正中要害地说出了自己的见解。经过物理老师一指点,白小琪豁然开朗,明白了其中关窍,高兴得回来对楚少颖说了老师的见解。 楚少颖点了点头,心里咕哝着,老师就是老师! 不久就到了第三次月考了,楚少颖凭借在暑假里预习了数学和英语的优势,闯进了全校前三十名。 13班有一个同样考进全校前三十名的一个学生,他叫陈柯岩。此人很会标榜自己,这一天,陈柯岩找到了楚少颖,先祝福了一下楚少颖考进了前三十:“楚少颖,你知不知道,本市有一个名声和实力都与释迦高级中学不分伯仲的学校,在那个学校,前五十名可以送进教学条件更好的别省学校去读书,你有没有兴趣?” “你什么意思啊?”楚少颖睕了他一眼,低声嘀咕着,“你自己要去,你就去,何必拉上我。” “我已经与那个学校的老师联系过,说我们俩是释迦高级中学的前三十名,只要你同意,我们明天就能去那个学校。”陈柯岩洋洋得意,看样子已是胜券在握了。 “你去吧,我没兴趣。”楚少颖冷冷撂下了这一句,转身离开。 走了没多久,杨帅帅靠了过来,竖起了大拇指:“你表现得真棒,陈柯岩那人,以为自己进了前三十就高高在上,多了不起一样。” “我也这样认为。”楚少颖应了一句。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关心(2) “你是不是喜欢14班的那个班花啊?”杨帅帅的这一句让楚少颖吃了个霹雳,没想到这个只有白小琪知道的秘密竟被这小子发现了。 “你别乱开玩笑。”楚少颖矢口否认,脸却莫名的红了。 “你少装了。那天晚上我起夜的时候,听见你嘴里叨咕着梦话,什么佟小蝶,我真的喜欢你,你不要离开什么玩意儿的。”杨帅帅一脸坏笑,“没想到你还是个多情种子,你就别抵赖了,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楚少颖一把捂住他的嘴:“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告诉别人。” 杨帅帅点头,在楚少颖拿开手的时候,贴楚少颖的耳朵:“今天来我是想给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楚少颖不假思索地迎头一问。 “佟小蝶已经和柳永那个……”杨帅帅看这个愣头青对身边的这个少年对周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双眉一扬,“你可真是闭塞啊,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什么意思?” “用古典的话说,佟和柳已经鸳鸯戏水比翼双飞了;用红楼梦里的话说,他们二五之精已经苟合;用《诗经》里的话说,他们已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用文明的话说,他们已经跨过了道德的边缘。”杨帅帅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听了这话,楚少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加重了,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很长很长地出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只余下一个空壳身体。 那一刻,他失去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身体和心灵,更重要的是他失去了灵魂,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行尸走肉,头重脚轻,满世界地找不到一个支点。 “别伤心!”杨帅帅拍了拍他的后背,送来了自己的关切,“你这么帅,学习又这么好,不愁找不到好女朋友。”说完了这话,杨帅帅发现了楚少颖的异样,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让楚少颖一个人冷静冷静,他便跨着大步离开了。 短短的两三百米,楚少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他以为自己死了,直到在墙角跌了一跤,淡淡的疼痛感还证明自己活着。 “你怎么了?”回到宿舍后,刘非君一眼便发现了楚少颖的模样,送来了关切地一问。 “死不了!”楚少颖爽利地回了一句,而后扎进了被窝里。 泪,无声落下! 无边无际的黑暗,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同宿舍的人发现了楚少颖的异样,纷纷上前询问原因,楚少颖扯谎说自己肚子痛,知道内情的杨帅帅替他打了个圆场:“他那是心火旺,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几人纷纷回了自己的床,许久,楚少颖才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擤了一把鼻涕,回到桌子前,研磨,润笔,在纸上写出了苏东坡的那首《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来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这首词恰到好处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情,写完后,楚少颖觉得这首词在用一种别样的笔法嘲笑自己,于是他把这首词撕得稀烂。 在很大程度上,佟小蝶是他前进道路上的一根顶梁柱,是他精神上的支柱,此刻这根支柱彻底地倾斜倒塌了。 这使得他对明天恍惚起来,自己仿佛是一台缺油的机器,再也无法运转,更重要的是,佟小蝶的班级和他所在的班级仅一墙之隔,他要怎么去面对佟小蝶呢。 或许,上天早已安排好了每个人的一生,只等待着无知的人们来上演。 就像那首歌里唱的:谁导演这场,在这孤单角色里,对白总是自言自语,对手都是回忆,看不出什么结局,自始至终全是你,让我投入太彻底,故事如果注定悲剧,何苦给我美丽演出相聚和别离…… 这一夜,楚少颖彻底失眠,自己的爱情还没有开花结果就枯萎了。 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哀啊,楚少颖从内到外整个地被摧毁了,整个人的内涵都被抽干了,只剩下一张皮还象征性地说明了他是一个人。 哭,已经没有泪水了,他心里的泪早已经流干了,此刻,他感觉自己的心是在滴血啊。 一滴,两滴,三滴…… “啊……”楚少颖在心中的平原里大声呼喊着,回声充斥了五脏六腑,飘来荡去,一下下凌迟着自己的血肉之躯。这种感觉回荡了许久,一开始的那种痛都被麻木了,此刻,就算把楚少颖五马分尸,楚少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早晨醒来时,楚少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眼睛痛,照了一下镜子,双眼又红又肿,令人疼惜。 到水房里洗脸之时,楚少颖没有用热水洗脸,他接了一盆凉水,把脸没在水中。冷,像空气一样,无孔不入。 他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把脸移出了脸盆,然后用毛巾擦了擦脸,迷糊的神经清醒得有些过分。 洗好了脸,楚少颖夹着几本书去了食堂,在去食堂的路上,他竟瞥见了白小琪。他不想让白小琪发现自己的难受样子,便故意放慢了脚步。 谁知精明的白小琪早就发现了他,白小琪转过脸来,惊奇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害眼病呢,不舒服得很!”楚少颖的这个谎撒得十分有水平,竟把白小琪忽悠过去了。 “让我看看。”白小琪走过来,用纤长的手指摸了摸楚少颖的眼睛。 “疼!”白小琪接触到楚少颖眼睛时,楚少颖轻轻叫唤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真疼呢,还是假意敷衍。 “去看一下医生吧,你这样子看起来挺吓人的。”白小琪的关切是发自内心的,让楚少颖感到一阵温暖。 你怎么不是佟小蝶呢?佟小蝶为什么不和你一样对我这么好呢?楚少颖在心里如此咕叽着,嘴上却说:“放心吧,一点点小问题,不用这么小题大做的。” “这不是小题大做,眼睛是很重要的,让我仔细看看你的眼睛。”说着,白小琪伸出手要去好好看看楚少颖的眼睛。 不知道怎么搞的,楚少颖对她的举动有些愤怒,大手一甩,甩开了白小琪的手,略略嗔责着:“我说了没事,就是没事嘛,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白小琪看着他那生气的样子,觉得很委屈,面上神色一转,眼睛里晶莹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用袖子揩了揩眼角:“该死的楚少颖,你是个大坏蛋,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说完,白小琪大迈着步子匆匆离去。 看着她离开的单薄身影,楚少颖感到一阵后悔,人家完全是好心好意,被人关心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自己怎么能如此不尽人情呢。 去食堂吃完了饭,在回到班级的时候,楚少颖看见白小琪正抱着英语书背英语,他摸了摸口袋,有一颗昨晚杨帅帅给自己,自己没有心情吃的糖。 楚少颖来到白小琪身边,把糖给了她:“背英语呢,给。” 楚少颖满以为她会像别的女孩子那样,先赌一会儿气,再撒一会儿娇,然后再勉为其难地接受。 白小琪一把抓过糖,塞进了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 “你没生我的气吧?”楚少颖小声细气地问。 “你太高估你自己了。”白小琪把糖咽进了肚子里,用书挡着微红的面颊,“你又不是我的谁,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没生气就好。”楚少颖顿觉轻松起来,向白小琪笑了笑。 “你能说句实话吗?”白小琪看着楚少颖的眼睛,淡淡的狐疑泛上双颐。 “你指的什么啊?”楚少颖再猜测她指的什么。 “你的眼睛是真的害眼病吗?”白小琪放下了英语书。 “不是。”楚少颖知道,白小琪已经看出了什么端倪,自己是瞒不了她的,与其拐弯抹角地编谎话,倒不如诚恳地说出实话。 “你失恋了?” 楚少颖点了点头,没有吭声,眼睛里储蓄已久的泪像决了堤一样,夺眶而出。 白小琪努了努嘴,用手抹掉了他眼角的泪渍,心疼不已:“没事的,就算佟小蝶不喜欢你,这世上的女子千千万,你总能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我……我……我……”白小琪吞吞吐吐了半天,却说不出了后文。 楚少颖转过头,看了看远处的释迦神树,它像一座小山一样高大,楚少颖看着它,莫名地说了一句:“从此以后,佟小蝶三个字将不会出现在我的世界了。” 听到了这句话,白小琪嫣然一笑:“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和我一起去看释迦神树的。我听说啊,只要人们虔诚地在释迦神树下许愿,他许的愿一定会实现的。” “嗯嗯。”楚少颖的眼睛在释迦神树上停留了几秒,而后默默地回了教室。 不久上课了,楚少颖基本上没怎么听,这让他想起了老师和父母说过的一句话——不许谈恋爱。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关心(3) 也许他们是对的吧,谈恋爱是一件很费心情的事,浪费时间精力,影响学习。但没有爱情,人生就味同嚼蜡啊,就像歌里唱的:爱也累,恨也累,不爱不恨没滋味。 还好有白小琪,每当自己魂不守舍的时候,她都会像从前一样,狠狠地掐一下自己的手腕。只有那真切的痛,才能让他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和现实世界对接起来。 楚少颖是打心眼里感谢这个好友,是她让自己成长,让自己优秀,让自己成熟起来的啊。 在楚少颖那缺爱的心中,白小琪早已是灵魂上不可或缺的部分,就好像他们是半径相同的两个半圆,只有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楚少颖很难想象,没有了白小琪,他的世界将会是怎么样。 但这并不是说,他和白小琪之间就存在爱情。事实上,白小琪确实喜欢着楚少颖。但在楚少颖的心里,白小琪是她最最要好的朋友,可之前,他还没有将这种友情提升到爱情的打算。 精神上的支柱倒了,就急需找到另一个精神支柱,不然整个人的人格大厦就会倒塌。 无论你怎么看,都会觉得白小琪比佟小蝶更适合做楚少颖的精神支柱。 从某一刻开始,楚少颖对这个不漂亮的女孩子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情愫,他在极力思索白小琪小时候的面孔,那张脸有多漂亮啊,如果不是辉容火炮厂,今日的她,恐怕早已是冠压全市的美女吧。 可外表本就是一种不可靠的因素,一件事物的吸引力要靠外表来维持的话,外表一旦凋零,它的吸引力便不复存在。 而楚少颖对白小琪产生的这种情愫,和外表毫不相干,是完全发自灵魂深处的美好情感,如果生命足够长,他有信心将这种感情经营到海枯石烂。 渐渐地,在学校的一些公开场合,总能看到一个十分英俊的男孩和一个满脸疤痕的丑女子走在一起,谈笑风生。 一美一丑,仿佛是天造地设的一组对比。这使得他们的回头率超高,高得超过了明星。 人们总是议论他们,用奇怪的眼神瞧他们俩,说三道四。 楚少颖眼中的白小琪,她除了容貌,拥有了世上所有女子的长处,就是因为这个女子,才有了今天优秀的自己啊。 楚少颖的心里,如果她也和众人一样看小了白小琪,那也是对自己的侮辱啊。所以,楚少颖根本不顾别人的眼光和议论,一如既往地和这个女孩子交往。 他渐渐地发现,白小琪除了容貌不佳外,她哪一点都不比别人差,尤其是她专心做一件事的时候,有一种贵妃醉酒的情态,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欣赏她。 下课十分,广播上通知了一则消息:国家某某领导人去世了,请大家默哀三分钟。 这时候,所有学生都闭上了眼睛,低下了头,默默地致哀了三分钟。 楚少颖也学着大家的样子默哀,然而心里却十分不以此事为意,死就死吧,你活着,我要上学吃饭,你死了,我还不是要上学。你死了,与我何干呢。 默哀完毕后,白小琪回到座位上,等楚少颖回来后,她颇为惋惜地道:“唉,又一个了不起的人去世了。” “唉,死就死吧,谁都难免一死。”楚少颖漠不关心地回应。 “臭小子,你咋了,你怎么能说出这样说。”白小琪据理力争,“直到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领导就是好领导。你看,在这个领导的带领下,百姓安居乐业,这么好的领导,很难再有的啊。” “哦哦,是吗?”楚少颖地淡漠惹恼了白小琪。 “你不要把自己情绪带施加到这种大是大非上来,好吧?”白小琪睕了他一眼,掏出英语书本为接下来的英语课做准备。 “嗯嗯,我知道了。”楚少颖也掏出英语书,准备上课了。 英语课下课时,英语老师一反常态,竟没有布置家庭作业,这让学生们偷偷乐了许久。可老师还没迈出教室之时,英语课代表文冠天提醒老师:“您还没有布置家庭作业呢。” 一句话点醒了老师,老师回过身来,布置了一大堆作业,大家恨恨地瞅了瞅文冠天,对他颇有微词,恨不能一口浓痰淹死他。 秋天就要过去了,冬天即将来临。 大多数学生的校服里都套上了毛衣或者保暖衣。上个星期天,爸爸来了一趟学校,给楚少颖送来了两件毛衣,和两条毛裤,以作楚少颖过冬的行头。 对此,楚少颖感动得一塌糊涂,而一看爸爸手上的老茧和指甲里的泥垢,他想,爸爸干活多么辛苦啊。他送给自己毛衣毛裤,花了多少心血啊。 爸爸多么了不起啊,父爱,有多么伟大啊。 楚少颖眼睛里包满了泪水,他不想爸爸看见自己的悲伤,他便低下了头,整顿好了情绪,才笑着对爸爸说了两个字“谢谢”。 爸爸拉了拉他的手,黝黑的牙齿动了动:“我请你吃馄饨。” 楚少颖想也没想就跟着爸爸去了,来到一家饭店,二人选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吃馄饨的时候,爸爸对他说:“我给你说啊,我跑了这么久来给你送衣裤,多不容易啊。你一定要给我好好学习,让果林小村的人看一看,我楚逢缘的儿子是第一个考上释迦高级中学的,将来还要上名牌大学。那样的话,你可就大大的给老爸我长脸了。” 楚少颖忽然觉得这担子有点儿重,但他不想让爸爸灰心,便信心满满地道:“爸,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努力学习的。” “嗯,爸爸相信你。” 吃罢了饭,爸爸说要坐车今天赶回果林小村,不能再停留了,让楚少颖自己回学校去。 楚少颖坚持要送爸爸回去,父子二人并肩到了客运站。 “回去吧。”爸爸买了车票告辞。 楚少颖看了看爸爸转过身,看着爸爸原本结实的身影显得有些松散,原本铿锵有力的步伐也有些虚浮了。 楚少颖默默地伤感了一回,泪水又不听使唤,自己冒出来了,还好有眼眶作堤坝,将它们噙住了。 这些年,爸爸过得也很不容易吧。想象果林小村的农民们,他们过得都不容易啊。如果自己不努力,将会步他们的后尘啊。人生路上没有理由不努力啊。 星期天下午,这是这个以学习成绩著称的高级中学大发慈悲而给学生们的休息时间。 这天下午,楚少颖穿上了爸爸给的毛衣毛裤,外套了一件不薄不厚的外衣外裤,一个人往书城走去。 走到半路,忽闻背后有人轻轻喊自己的名字,楚少颖回头一看,“白、小、琪”三个字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你干什么去啊?”白小琪看起来精神焕发,身穿一件风衣的她,看起来像电视里的女侠客。 “我去书城看书呢。”楚少颖轻描淡写地回答。 “正好,我也去书城。”白小琪抓了抓楚少颖的胳膊,“我们一起去吧。” “嗯嗯。”楚少颖点了点头。 走了没多久,楚少颖又发现一个乞丐蹲在路边,大冬天的,这个乞丐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衣服,蓬头跣足,鼻子上吊着清鼻子,身前的破碗里,只有几毛钱,别说有多可怜了。 楚少颖摸了摸兜里,还有十元钱,他决定把其中的五元捐献给乞丐。 于是,他掏出五元钱,放到了乞丐身前的破碗里。 可他的钱才刚放到破碗里时,白小琪却一把拿了回来,送到楚少颖的手里。 “你这是做什么?”楚少颖感到不解,惊愕的目光看着白小琪。 “天下的乞丐那么多,你有多少钱施舍给他们。”白小琪拉了拉楚少颖,试图让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何况你自己富裕吗,你别把自己当富翁,当圣贤,当富翁当圣贤是要有资本的。” “勿以善小而不为。”楚少颖用刘备的话反驳她。 “你没看他有手有脚的,要钱的话,他完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去挣,非要把自己搞得可怜兮兮的,装乞丐骗钱。”白小琪说得振振有词,“我知道你心里善良,可善良也不能……”白小琪不知道后面该怎么说,便胡诌道:“反正就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楚少颖还待要辩驳,可已经离开那个乞丐老远了,何况白小琪死磨硬揣,他领教过这个女中豪杰的厉害,所以也只能作罢,兴高采烈地去了书城。 书城里看书的人还真不少,这样的学习氛围,大概也只有校园能与之媲美了吧。 白小琪还在里面找书看,楚少颖就把她拉到了三楼,那里有许多古往今来的名家之作,绝非当今那些快餐文所能比拟。 白小琪一眼就瞥见了《钱钟书文集》,于是拿了出来,津津有味地咀嚼里面的精华。 楚少颖挑了一本《朱淑真诗集》来看,看了一会儿,白小琪说钱钟书的文章她已经看过了,再看也没什么意思,便换了本书。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关心(4) 不久,她拿着书,指着一行字,走过来对楚少颖道:“古往今来,就这两句诗写得好。” 楚少颖看了看,那两句诗分别是:粗缯大布裹生涯,摆橹横舟即是家。 “你还有这点儿野性啊。”楚少颖嘴里咕叽着,“真是没看出来。” “人生最宝贵的可是自由,前朝有位诗人也有两句诗——人去闹市沽花酒,船到中流发棹喝。这两句本也不错,但比起粗缯摆橹两句倒是差了点儿。” “这应该是集句吧。”楚少颖指着白小琪最喜欢的两句诗道。 两人一边看书,一边分享读书心得,彼此进益,自是不必说。 只看到腰酸脖子僵,二人才放下书本,白小琪看了看手表:“我们回去吧,还有两个小时就要上晚自习了,我的校服还没洗。” 二人出了书城,来到外面,在房子里呆了许久,再次重见天日,和外面的阳光邂逅时,竟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二人回到了学校,白小琪看到了一个饺子馆,肚子向他发出了吃饭的指令,便拉着楚少颖进了饺子馆。白小琪为楚少颖到了一杯热茶,很快饺子便端上来了。 楚少颖是真的饿了,囫囵吃了起来,鲸吞虎咽,吃得不亦乐乎。 白小琪看他那模样,便把自己碗里的饺子赶了一些给楚少颖。 楚少颖很快吃完了饺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伸了个懒腰,“好好吃”三个字脱口而出。 而白小琪还在细嚼慢咽,见楚少颖看着自己,便试着问:“你吃饱了吗,没吃饱的话,把我的也吃了。” “我吃饱了!”楚少颖对着她微微一笑。 不久,白小琪也吃完了,楚少颖走过去付钱,白小琪一把拉住了他:“爱惜着点儿钱吧,我来付钱。” 白小琪付了钱,楚少颖被感动得稀里哗啦。 在一排光秃秃的梧桐树下,楚少颖埋着头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我想对谁好,就对谁好,这是我的权利。”白小琪眉飞色舞、洋洋得意地说,“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啊。” “哦哦。”楚少颖把头埋得很低,觉得很没面子。 “收起你那可笑的自尊吧,我知道你是一个有精神洁癖的人。”白小琪去商店里买了两根棒棒糖,给了楚少颖一根,衔在嘴里,一边品尝棒棒糖,一边说话。 楚少颖摇了摇头,没想到这个女孩竟能与自己的精神世界相通。 很快到了宿舍楼,二人道了别,回了宿舍,楚少颖发觉自己的校服也没洗,赶快拿出洗衣粉和盆子,去水房里洗衣服,衣服洗好后,他又把衣服晾在暖气片上。 离上晚自习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430宿舍里的学生差不多都去了教室,只有楚少颖磨蹭了五分钟后,才朝教室走去。 来到班门口,不少人正靠着栏杆,看夜幕下的释迦神树。 这是一棵百看不厌的神秘大树,那高大的身躯,仿佛是这座城市的守护神,千百年来,一刻不停地守护着这座城市。 楚少颖向释迦神树投去了深情的一瞥,想起了白小琪说要自己陪她看释迦神树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近距离地看一看这棵神树。 回到座位上,同桌白小琪早已做完了回家作业,此刻她正拿着一本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在读。 看着楚少颖来了,白小琪放下了书本,满面红光的她,那疤痕遍布的脸上竟熠熠生辉,她刚想说什么,可吞吞吐吐了三两次,还是没有说出来。 “你想说什么?”楚少颖看了看她的《倾城之恋》,“能不能把你的书借我看看。” “我看完了,再给你。”白小琪承上启下地来了一句,“你写东西吗?” “我写日记!”楚少颖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是你曾经让我做的事,这么多年了,我几乎天天写,如今都写了两个厚厚的日记本了。” “那你能不能写点儿更有意义的东西呢?”白小琪用笃定的眼神看着他。 “更有意义的东西?你指的什么?” 白小琪拿起笔,在指头上转了转:“告诉你吧,我现在已经开始写小说了,如果有机会发表,你不觉得是一件更有意义的事吗?”说完,白小琪又添油加醋:“对了,写了小说,也可以在网上发表,网络小说现在也很吃香。签了约,还有稿费呢,你有没有兴趣。” “会不会耽误学业啊?”楚少颖说出了自己的隐忧。 “当然是学业重要,我们当然要在完成学业的前提下,悄悄写小说。”白小琪用讲道理的方式怂恿着,“我们现在都是将近成年人了,应该自己挣钱了,可不能当啃老族啊。你知道那个柳——什么的,已经发表了一本小说,名震好几个班呢。” 楚少颖听她说柳什么的,便已猜到是柳永,心中一寒,但也没有多想,他知道白小琪的话有道理,没想到身边的这个女孩子前瞻性如此之强:“你可得给我分享一下写作的技巧,我可是新手。” “我也是新手,我们互相学习,互相帮助吧。”白小琪瞧了瞧楚少颖,“我知道对你来说,写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关键是构思。写小说就像做题一样,先想好脉络,然后再以最快的速度写下来。” “你的小说叫什么名字啊?”楚少颖好奇地问。 “《全城欺骗》!”白小琪说话的口吻,似是嘲笑,似是指引,又似是开导。 “怎么取这么个怪名字?”楚少颖想我不想,接口就问。 “这个名字啊,专门是为了警醒某个人而取的。”白小琪洋洋得意地说着,“只是某个人是只大笨猪,理解不了罢了。” “某个人指的是谁啊?”楚少颖好奇地问。 “你猜啊?”白小琪戳了戳他的额头,“连这都猜不出来,笨!笨!笨!” “切!” “能对你说点儿掏心窝子的话吗?”白小琪正儿八经地问。 “只要你别说得那么肉麻,那么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随便说吧。”楚少颖满不在乎地说。 “你生活在那样的家庭里,你比别人更需要摆脱一些东西,尤其是摆脱对父母在经济上的依赖,你知道吗,臭小子!”白小琪捶了捶楚少颖的胸口。 “你是说我要用写小说的方式赚钱吗?”楚少颖在猜测她的用意。 “你总有不笨的时候了。”白小琪解颐着说。 “可是万一耽误了学业,怎么办?”此刻,爸爸说的要好好学习的话,还在楚少颖的耳朵里回响。 “学习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钱吗,写小说也是可以赚钱的,赚钱是一种实惠。而学习好,大多数时候只能给我们带来一个好名誉,而没什么实利。”白小琪说得绘声绘色,说得振振有词。 “嗯嗯。”楚少颖点头首肯,“我会下去好好考虑考虑的。” 临下课前,楚少颖想这个小妮子到底有多么聪明,于是他想试探一番,想来想去,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头。 楚少颖把自己的脑袋靠到了白小琪的肩头,假装不经意地问:“白小琪,我有一个谜语,你想不想猜。” “什么谜语?”白小琪顺口回应。 “肉枕头,打一人。”楚少颖暂时憋住不笑,看白小琪怎么回答。 却不料白小琪一把推开他,悻悻道:“你才是肉枕头呢!” “逗你玩儿呢,别当真啊。” “你学坏了,你以前从不这样的,你从不会挖个坑让人家跳进去的。”白小琪斜了他一眼。 “生活就需要这样的小聪明为生活增添色彩的,不然生活岂不是太没盐没味了吗。”楚少颖为自己平反。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做完了家庭作业的楚少颖正在构思自己的小说,当然,他目前只是在启蒙阶段,说到赚钱,那似乎离他还很远。 他目前还没有写鸿篇巨制的打算,他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他构思的是短篇小说,一节课后,小说的轮廓才渐渐有了眉目。 回到宿舍后,听着窗外簌簌的风声,楚少颖裹在被窝里,开始用笔写他心中的构思。 第二天,楚少颖把自己的小说第一章给白小琪看了看,请她指点。 白小琪拿过来看了看,读出了这个小说的名字——《雨夜听剑》。 白小琪看了第一章: 第一章突来喜讯 傍晚,听雨楼。冷冽的晚风轻轻地吹着,吹得细雨轻斜,“哒哒”地敲打着地上的一切。 听着细雨的声音,一位男子款款闭上了眼睛,手中的长剑在万分之一秒的刹那出了鞘,铿然一声,一道剑光如萤火一般亮起又熄灭,而他的身影早已如一只惊飞的凫鸟飞到了对过的楼阁之中。 到了楼中,男子长剑横伸,一溜儿雨滴平铺在剑脊之上,如一排露珠摆在了上面。 “一,二,三……十一,十二。择邻哥哥好厉害。”一个女孩竖起了大拇指,“择邻哥哥又进步了,又多了一颗雨珠。”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关心(5) 陆择邻抖了抖身体,将周身寒气驱散,叹了口气:“离十五滴还差了三滴,离父亲说的还很远,一一,你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 欲收起长剑之时,只见陆一一指了指剑脊,一脸坏笑。陆择邻朝着剑脊一看,上面多了三滴雨水。他当然知道这是陆一一悄悄放上去的,便点了点妹妹的额头:“你个臭小子,事儿精。”当下长剑一斜,十五滴雨水从窗户上被掼出去,两一块金刚岩击碎。 “择邻的剑法的确有长进了,但要和饮血阁的阁主和饮血剑法比起来,恐怕还要差上一截。”说话的是一旁俏丽的女子,这女子颈如凝脂,手如柔荑,世间绝美,堪称极品…… 看完后,白小琪哈哈一笑,竖起了大拇指:“你比我这个‘前辈’都写得好呢,厉害厉害,我似乎看到小说界的一颗新星正冉冉升起。” “没啦,我只是胡编乱诌。”楚少颖受宠若惊,心中飘飘然,但他还是心口不一地谦逊着。 “胡编?”白小琪很不以为然,“古往今来的文章,哪一个不是胡编乱诌的。编得好就是佳作,编不好的自然……呵呵,你知道的……” “不一定啊,史书就没有胡编乱诌啊。”楚少颖驳她的回。 “史书?算了吧。大人物的‘防晒霜’。” 冬月的一个星期天,楚少颖和白小琪走在大街上。自从那次去书城偶遇之后,他们便约定以后的每个星期天下午一起去看书。 白小琪穿着风衣,在大街上侠女似的风风火火。而楚少颖把爸爸送来的两套过冬衣服都穿在了身上,裹得厚厚的,像一个粽子。 “你相信命吗?”白小琪突如其来这一句话,双眼颇有光彩。 “不信……吧。”楚少颖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问这个,这个问题他没有想过,不过他这个受了十来年教育的他,多半还是不信的吧。 “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说着,白小琪拉着楚少颖的衣袖,大步小跑着离开。 走了许久,二人累得气喘吁吁,出现在二人眼前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算命先生。 这算命先生看起来很和蔼,见到二人,祥和的声音问:“小姑娘,小伙子,你们想算什么?” 白小琪拉了拉楚少颖:“你先来。” “好歹你也是个高中生,还相信这个啊?” “命还是要信的,不然每个人的指纹为什么不一样呢。”白小琪再次拉了拉楚少颖,“你先来!” 白小琪却之不恭,只得弯下腰来:“我要算我的前途。” “好!”算命先生拿来一个竹筒,里面有许许多多的竹签,他递给楚少颖,“你抽一个吧。” 楚少颖随便抽了一个,打开一看,上面写的是: 固匪是非人,不把是非闻。 只缘是非在,误入是非门。 楚少颖陷入了沉思,这首诗不是在王二叔那里看过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大概这首诗并不是王二叔所做。 “我要算算我跟他的缘分!”白小琪双手合十,像和尚一样祈祷着,随后抽了一根签。 白小琪打开一看,只见竹签上裹着一张纸,纸上有一幅画,画的是:一块不大的白玉被捆绑起来,放入了淤泥里。而白玉右边的一个男人被解剖了,放在了实验室里,供医学家研究…… 这什么意思啊,白小琪在思索。 “你的上面说的是什么啊?”楚少颖疑惑着问。 白小琪正要说,算命先生便阻止道:“断不可与别人说,只自己知道,不然就不灵了。” “嗯嗯。”白小琪问,“要多少钱啊?” “八块!” 白小琪付了钱,二人离去,走了没多远,楚少颖埋怨道:“花这么多钱去算命,你可真是‘富二代’啊。” “命这种东西啊,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白小琪说得口若悬河。 楚少颖斜了他一眼,亲亲“切”了一声,赶忙朝书城走去。 二人去书城看了许久的书,回来时,一轮太阳已经挂在了释迦神树的树梢。 回来时,天刮起了风,二人瑟缩着脑袋,沐浴在寒风中,不快不慢地行走。 走了没多久,白小琪发现这条路的不远处站立着这个人,这个人有四五十岁年级,高高的鼻梁,五官端正,即使到了他那般年级,依旧掩盖不住他的英俊。 白小琪一看到这个人就愣住了,这引得楚少颖也望向了那个人。 楚少颖问:“怎么了?” “你先去学校吧,我爸爸来了!”白小琪推了推楚少颖,直到楚少颖离开了,她才走向那人。 白小琪迈着轻盈的步伐,如一片刚刚坠落枝头在风中起舞的梨花,来到了那个男人身前:“爸爸,您怎么来了?” “闺女啊,你一个人在这么远的地方上学,爸爸实在放心不下你。”白父掠了掠白小琪头上的发丝,“你看你,都瘦了,怪让人怜惜的。” 看着爸爸愁苦的样子,白小琪也没来由地一阵伤心:“爸爸,别哭啊,女儿不再您身边,您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闺女大了,这以后在家待的时间恐怕会越来越少,爸爸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这个人啊,看起来跟个男孩子一样,其实啊,心灵是很柔软的。”言至此处,白父落下两滴眼泪,“都是爸爸不好,如果要是爸爸坚决你去火炮厂打工,你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 “爸爸,您别伤心,虽然我的容貌毁了,但我已经找到了比容貌更重要的东西。一件事物的好坏,跟外表一点关系都没有。”白小琪说得头头是道。 白父揩了揩闺女眼角的泪渍,他不想女儿伤心,便转开了话题:“刚才跟你在一起的男孩,你和他……” 白小琪的脸赧然一红,咬了咬嘴唇,埋下了头,扣着指头:“爸,你别取笑我,我跟他啊……你是知道的。” 白父朝楚少颖离去的方向看了看,颇为欣慰地一笑:“论模样儿,倒还周整,倒还是配得上我家闺女。” “爹?”白小琪撒起了娇,握着父亲的手摇来摇去。 “只是他和他的家,恐怕……”白父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白小琪却郑重其事地说:“我都不在乎,反正女儿这一辈子就认定他了,就是十头牛来了,也不能让女儿改变主意。” “这小伙子品行不差,又有韧性。只是摆在他面前的苦难,实在是不少啊。”白父拍了拍她的手,“他生在那样的家庭中,承受的就要比普通人家的孩子多得多。” “那他岂不是……爹,你能不能帮助帮助他。”白小琪一脸诚恳地望着父亲,“就当女儿求你可。” “他如果不能摆平这些苦难,他就不配做我白欲圭的女婿。”白欲圭握着女儿的手,给她吃定心丸,“这是我对他的考验,我不能把我闺女嫁给一个二五眼作瘪子。” 白小琪也朝着楚少颖离去的方向,心里嘀咕着:臭小子,你能理解我爸爸的一番苦心么。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白欲圭放下了手,用一种特别的眼神看着白小琪,似乎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什么事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我给你找了个后妈!”白欲圭用很平和的口气说。 “你不是在我妈的坟前发过誓,这一辈子再也不续弦吗?”白小琪据理力争,显然接受不了这个后妈。 “我本来是打算这一辈子再也不娶妻的,但你也知道,你兄妹二人都在上学,我们家老大一个家业,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你后妈啊,人才好,又能干,屋里屋外都是一把好手,人家都说他是王熙凤在世,帮我把家里张罗得妥妥当当的,省了我不少事。”白欲圭说的时候,倒当真为自己的好眼光自得。 白小琪的脸色立刻变得不自由了,她耷拉下脑袋,揩了揩眼泪,在心里不住地叫着妈妈的名字。 “好了,闺女,爸爸续弦是一件高兴的事,爸爸希望你能接受。”白欲圭一边说,也一边擦女儿的眼泪。 白小琪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 “好了,闺女,别哭了,哭了都不漂亮了。”白欲圭将女儿揽入怀中,“闺女,爸爸去请你吃腻最爱吃的酸梅糖丸,好不好?” “我不吃!我不吃!”白小琪一把推开爸爸,大步跑着离开,很快消失在街角,只留下白欲圭一个人立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女儿远去,怔了许久,才无可奈何地离开。 白小琪就这么跑啊跑,寒风如刀一般割着她的脸颊,她的脸很快被冻得通红,可她一点也不害怕。 大街上,人们看着一个长得丑丑的女孩发了疯一般地狂跑着,还以为这个女孩有什么事想不开,要寻短见呢。 白小琪跑回了自己的宿舍,一头扎进了被窝里,冻得发僵的脸庞很快暖和了过来。 身体的寒冷会被捂热,那心上的寒冷呢,是否会被人情的温暖捂热呢? 白小琪默默哭了一回,心里怀念着妈妈,心中不住地叫着妈妈的名字。 第一百三十五章 送书(1) 楚少颖回到学校,心中有一抹怅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忽然看到一圈人围在一堵墙前,议论着什么。 楚少颖感动好奇,便凑了过去,抬眼一看,才知道是一个寻人启事,上面写着: 兹有果林小村学生余才,自上学以来,忽然消失,至今不知去向。故希望广大民众,若有看见的,请提供一点信息,找到后,余才家父母会给予一千块的奖励。 余才?他怎么会消失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楚少颖如是想着。 楚少颖回到班里准备上晚自习时,离上课只有十分钟了,而白小琪还一反常态地没有出现。直到上课铃声响起后,她才坐到位子上,闷不吭声地趴在了桌子上。 这个小妮子,平时上课都很积极的,这次怎么会掐着时间来呢。 楚少颖用肘子顶了顶她,并送去了一声关切的问候“你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有点儿疲倦了,想休息一会儿。”白小琪不动声色地小声回答。 楚少颖信以为真,便任由她趴着休息。 下课后,白小琪埋着头去厕所里洗了把脸,回来时,脸蛋有些浮肿,眼角发红。 楚少颖看到,知道这个素来坚强的女孩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便再次问了一句:“你不舒服吗,要不要去看看校医?” “不用了。” “你究竟怎么了?”楚少颖递过去一张餐巾纸,让她把眼泪和鼻涕擦干净。 “你别问了,我很难受,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不然我可要动怒了。”白小琪的声音显得很低沉,有种历经了世态炎凉的沧桑。 听她这样说,楚少颖自是不好再去打扰她,便掏出参考书看习题。 看着这个坚强的女孩被生活打垮,楚少颖才意识到,没有谁是生活的硬汉,没有谁一直是生活的强者。所谓的硬汉和强者,只是没有触动到他们脑袋里最敏感的那根神经而已。因此,在生活面前,硬汉和强者相比较于我们,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下课后,楚少颖破天荒地用自己少得可怜的零花钱买了两包超辣的辣条。 回到班里,他把其中一包辣条给了白小琪,可白小琪拿了过来,却没有要吃的意思。 “你可别小瞧了这包辣条,它和别的辣条还不一样,如果你能一口气吃五根,你会发现它有一种奇怪的功能。”楚少颖滔滔不绝地说着,仿佛在介绍一款大家都没有见过的高科技玩意儿。 “真的么?你骗人!”白小琪依旧趴着,可通过她的话,楚少颖此刻能猜出她的表情。 “你要是不信,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白小琪悲伤的心绪里掺杂了一丝好奇,便坐了起来,打开了辣包,一口气吃了五根。 吃完后,嘴里辣得像被鞭炮炸得噼里啪啦,辣得眼泪鼻涕一起流,白小琪张开大嘴,不住地哈气,企图用这种方式减轻嘴里的辣感。 等了好久,辣感减轻后,白小琪指着他道:“你骗我!” “没有,我说有一种奇怪的功能,你不是从悲伤中走了出来吗,这就是奇怪的功能啊。” 白小琪嫣然一笑,浮肿的面部别有一番韵味,“谢谢”两个字轻轻从唇齿之间冒了出来。 “不用了。”楚少颖也回应她了莞尔一笑,“举手之劳而已。” “马上要元旦了,你有准备吗?”不知道白小琪怎么会提起这件事。 “什么意思啊?”楚少颖明显没搞明白她话里的话。 “听说班里搞元旦晚会的时候,要找出四个主持人,听说其中就有你,你就不打算意思意思?”白小琪捻了捻指,那个动作就跟向别人要钱一样。 “意思什么?” “根据往年的惯例,每个主持人要表演一套节目,你就不打算向大家来一嗓子?”白小琪一双眼睛里冒出了一丝渴望。 “算了吧,主持人谁愿意当谁自己当去,反正我是没兴趣。”楚少颖的话听起来十分倔强,跟牛一样犟。 “呵呵,是么?” 白小琪说的话,直到三天后才得到了证实,趁着下课时间,班主任范阳向大家宣布,下下个星期二晚上班里举行元旦晚会,由文冠天、杨帅帅、楚少颖和张玉玉主持。 听到这个消息后,楚少颖立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用温文尔雅的声音拒绝着:“谢谢大家对我的信任。但本人说话口齿不清,思维僵化愚钝,实在不适合当主持人,请大家选择更适合的人来当。”楚少颖本想再次显露自己的文学才华,把这个话说得字字珠玑,文采彧然,但这样一来,有卖弄才学的嫌疑,故而他只说了些平常人都会说的一些话。 楚少颖坐下后,老师正在物色是否还有别人能胜任这个职位,这时候,刘非君站了起来:“老师,我愿意当主持人。” 长得女气十足的他,说话却是珠圆玉润,听起来向新闻联播里的男播音员。 老师再次扫视了全班一眼,也不知道究竟谁合适谁不合适,只得肯定了刘非君:“那就你来当主持人吧。” 晚上回到宿舍后,洗漱了一番,晚上十二点半的时候,宿舍熄了灯,楚少颖打开应急灯看了一会儿闲书。 看了一会儿,杨帅帅忽然对楚少颖道:“楚少颖,给你说个事儿。” “有事儿你就说呗。”楚少颖顺口说道。 “咱们班有个女的喜欢你,不,也许不确定是喜欢,可能是对你有好感吧。”杨帅帅吞下一口嚼碎的花生米。 “谁啊?” “你认识的,张玉玉!” “算了吧,别骗我了。”楚少颖不以为然。 “谁骗你了?”杨帅帅用了肯定的语气,坚决道,“虽然张玉玉称不上是绝色美女,但比起你的白小琪来讲,她可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啊。” “你别在说白小琪的坏话,不然我跟你翻脸。”楚少颖郑重其事地警告杨帅帅。 “我真想不明白,白小琪有哪一点……”杨帅帅话说到一半,才明白自己已经是在说白小琪的坏话了,便住了口不说了,然后大张旗鼓地说了一声,“睡觉!” 十七岁了,快成年了,楚少颖量了一下身高,175cm,不算高,也不算矮。 楚少颖的思维还停留在少年时期,很大程度上,他还觉得自己是一个孩子,承认不了自己已经长大这个事实。 摸了一下下巴,胡子长了老长,他实在接受不了这个象征着长大的现象,于是他手拽着胡子一根一根地往下拔,连那尖利的痛也不怕了。仿佛只要拔掉胡子就能阻止他长大,就能让他停留在少年时期。 当白小琪看着他胡子参差不齐的时候,曾经嘲笑他:“你脸上的土壤可真是有贫瘠有肥沃啊,养得胡子也一撮茂盛一撮荒芜的。” 楚少颖斜了她一眼,趁中午放学时,去商店里买了一把电动剃须刀,把参差不一的胡子全部刮掉。 元旦很快就来临了,匆匆上完了一天的课,同学们用无比期待的心等着夜色的来临。上完了课,老师们“破题儿第一遭”地没有布置作业,把同学们感动得差点儿要给他们立生祠。 楚少颖不大喜欢凑热闹,很晚才到了班里,他情不自禁地看了看远处的释迦神树,夜色渐渐将它吞没。 楚少颖进了班里,同学们把课桌沿着墙边摆着,中间的位置用来看同学们表演。 楚少颖坐在了座位上,班长给大家发了瓜子和花生,当四位主持人走到中间的空位置时,高一(13)班的元旦晚会就宣告开始了。 楚少颖轻轻瞥了一眼四位主持人,杨帅帅看起来最为洋气,穿了一件白色的西装,一条灰色的休闲裤,把他映衬得像一个平面模特,把一些女生眼馋得放光,恨不能把他抱回家供奉起来。 刘非君虽没有杨帅帅那么一表人才,但他的口音和主持才能却独树一帜,令人称道。 文冠天,楚少颖倒是没有在意这个人。 经过了那一晚与杨帅帅的对话,楚少颖虽然并没有把张玉玉挂在心上,但还是鬼使神差地瞥了她一眼。当张玉玉与他目光对接的时候,楚少颖发觉张玉玉的目光中多了一些什么,那其中,楚少颖可以确定的是,有几分暧昧不明的成分。 楚少颖便收回了目光,知道杨帅帅说的都是事实。从此以后,楚少颖在一些场合,故意和张玉玉疏远。 楚少颖喜欢清静,当同学们表演的时候,他只顾嗑瓜子吃花生,囫囵看了几眼。只有一个叫萧小雨的女生弹古筝之时,他才竖起了耳朵,认真听古筝的声音。 楚少颖不会任何乐器,也没有任何音乐底子,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欣赏水准,就像钟子期能听懂俞伯牙琴声一样,二人大有成为知音的可能。 对于杨帅帅的表演,不管是好是坏,楚少颖都会用心听的。这家伙为大家唱了一首《我们都一样》,声音婉转,如叶底黄鹂轻啭,清脆悦耳,倒是十分新颖,比起原唱来,算是别出心裁。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送书(2) 杨帅帅唱完后,同学们的掌声能把房顶揭掉。 让楚少颖惊异的,倒是张玉玉了,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孩子,弹起电子琴来,贤淑美好,指法娴熟,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出自闺风良好的人家。 晚会开到中途,刘大廷说自己要解手便出去了。一会儿,第二个男生也找借口出去了,接着是第三个男生,第四个……没多久,班里就没剩几个男生了,大部分都是女生。 楚少颖也跟着男生们走了出来,来到操场上的篮球场上。 这日月光如水,把天地间的一切事物照得通明,除了天有点儿冷外,这无疑是一个令人惬意的晚上。 同学们都把衣服脱掉,打起了篮球,打了不大一会儿,身上都冒出了汗水。 这场篮球,以刘大廷的眼镜落下来被人踩得稀烂而结束。 大家回到班里的时候,晚会还在继续,主持人文冠天特意邀请班里的第一名——罗魁元上来表演一个节目。 罗魁元实在没有艺术细胞,不想去,但又禁不住文冠天的生磨硬蹭,只得走上前来,拿起话筒:“同学们,大家好,很高兴能在元旦晚会上讲话。同学们,我们能相聚在一起,实在是莫大的缘分。我们的生活来之不易,请想想我们的父母吧,他们为了让我们在一个好的学校上学,付出了多少。所以,我希望我们能多为我们的父母想想,好好学习,做一个品学兼优的栋梁之材……’” 罗魁元说了这番话,赢得的掌声,竟比表演得最好的学生都要响亮。 但在一些男生的眼里,却觉得他故作此态,无病叫唤,便只是应个景儿似的鼓了鼓掌。 元旦过后,学生们迎来了本学期成绩最后一次月考,成绩出来后,楚少颖才知道自己是班里的第五名,全年级的第十八名,比白小琪斗高了两名。 楚少颖当然高兴得了不得,得意洋洋得手舞足蹈起来,更加相信“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大学门口”这种说法。 学校决定后天放假,这两天老师没有讲课,同学们可以尽情地玩耍。 放假的前一天,楚少颖不知道怎么的,把一向大度的白小琪惹火了。白小琪睕了他一眼,悻悻走开了。 楚少颖紧跟着她,嘴里兀自嘟囔着:“别生气嘛,我逗你玩儿呢。” 白小琪依旧不理他,自顾自往前走。 很快,白小琪哭丧着脸,准备横穿教学楼和宿舍楼之间的马路。 白小琪怀着悲伤的心绪,也不看路,只顾走自己的路。 这时一辆快速行驶的小轿车驶过来,眼看小轿车就要撞到白小琪了。 “让开!”楚少颖大声呼喝,并横冲过去,一把推开了白小琪。 白小琪被推倒在地,回眸一看,大嚷了一声“不要啊”。 只见小轿车朝楚少颖撞来,楚少颖大睁着双眼,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还好,老天保佑,小轿车的司机迅速刹了车,车子在离楚少颖一厘米停了下来。 “他妈的,找死吗,你他妈的……”汽车司机大声骂着楚少颖,把一生中所有的骂词全部吼了出来。 “呼……”楚少颖出了一口气,全身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侧过头看了看一脸愤怒的司机,然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灰溜溜地离开了。 看到刚才的一幕,白小琪忍不住哭了出来,来到楚少颖身边,给他擦了擦汗,发嗲似的说:“你怎么这么不爱惜生命啊,臭小子,以后不许你这样了。” 楚少颖心有余悸地一笑:“你不生我的气啦?” 白小琪小嘴一撇,用拳头捶了捶楚少颖的胸口:“你有什么好值得生气的。唉,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白小琪的眼睛里包满了泪水,也不知道是伤心所致,还是感动所致。 楚少颖后怕似的揩了揩额头的汗水,拍拍胸脯:“你放心,《布衣命相》(虚构的算命书)上说我是长寿之人,我福大命大,哪有这么容易出事呢。” “走,我请你去吃我最爱吃的酸梅糖丸,给你压压惊。”说着,白小琪拉着楚少颖的衣袖,去了一个小吃店。 吃完了酸梅糖丸后,楚少颖说自己要回宿舍,白小琪远远看着楚少颖离开,嘴角勾起一抹笑弧,想起他推自己的一幕,双唇互抿,心口微微一暖:“臭小子……我喜欢你,这辈子,你别想甩开我。”咕哝完,白小琪会心地笑了笑,然后才慢慢回了宿舍。 楚少颖打算这天中午回家,要回果林小村,需要借道落英小镇。从繁花古市到落英小镇这段路程,楚少颖和白小琪要一起坐大巴车走。 楚少颖拎了几本书和简单的行李,在宿舍楼前等白小琪。没多久,白小琪下了楼,和楚少颖一起往客运站走去。 走了没多久,张玉玉忽然跑了过来,后背着双手,一张红扑扑的脸蛋上,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睛盯着楚少颖。 “有什么事吗?”楚少颖不知道她找自己有什么事。 “听说你喜欢看书。”张玉玉把背后的双手移到了身前,她的双手上,是一本书,“听说你喜欢看书,这个给你。” 说完,张玉玉转过身,一路小跑着离去了。 白小琪看了看书,一把拿了过来,翻到了第一页,这一页上有手写的“请翻到第五十页”几个字。 白小琪便翻到了第五十页,那一页上有一封信,上面写着: dea 楚少颖同学: 很高兴和你坐了一个月的同桌,我并不了解你,和你的交情也不深,可不知道怎么的,你的音容笑貌老是出现在我的脑子里。 我问自己,我喜欢上你了吗? 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幸福的事。当然,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没关系,就当我是只癞蛤蟆吧,让我在井底默默欣赏你的美丽吧。 我扪心自问,我确信我是喜欢上你了,我花了很大的勇气给你写了这封信。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你接受了我的喜欢,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和我跨入婚堂的那一刻。 …… 白小琪读完了写封信,把信给了楚少颖:“臭小子,你又拈花惹草了。” 楚少颖看了看信,将信纸对折对折再对折,然后将它撕成碎片,丢尽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楚少颖还准备把书也一起扔了,但白小琪阻止了他:“这是一本好书,你送给我吧,扔了怪可惜的。” 冬天的风,刺骨的冷。 二人跨着大步匆匆来到客运站,买了票,上了车,十分钟后,大巴车发车了。昨晚和同宿舍的人玩牌玩久了,楚少颖有些困了,便躺在座位上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情了。睁开眼,一座座丘陵快速后退着,一排排低矮的楼房出现在眼前。 楚少颖知道,落英小镇到了。 “你终于醒了!”邻座的白小琪眉飞色舞地盯着他。 “到站了!”车子忽然停下了,楚少颖说了一句。 下了车,白小琪要请楚少颖吃饭,楚少颖看了看太阳,已经偏向西边了:“时间不早了,吃了饭恐怕就赶不回果林小村了,米下次请我吧。” 白小琪无可奈何,目送着楚少颖搭上车,自己才踏上回家的路。 这一路上,楚少颖再没有打瞌睡,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窗外,草木枯黄,庄稼地里,牛羊成群结队的觅食。 这一切是多么熟悉,却又显得那么陌生啊。才分离了短短的几个月,竟有种隔世未见的感觉。 下了车,楚少颖来到果林小村,一切都没有变化,但心底却有一种久违之感。 楚少颖轻车熟路地回到了自己的家,看了看院子里放着的柴草和煤炭,家,还是原来的家,但自己看家的心情却是大大的不一样了。 “爸,妈,我回来了。”楚少颖用不轻不重的声音朝着里屋里道。 但他的这句话却没有得到回应,怀着一种淡淡的失望,楚少颖走向了客厅。 炉子边,爸妈正抱着弟弟楚少拙烤火。 “你回来了?”爸爸不痛不痒地问。 “嗯。”楚少颖也简单地回了一个字。 “考试考得怎么样?”爸爸似乎很关心这个问题,用了略大的分贝问。 楚少颖似乎猜出了爸爸会这样问,便底气十足地回答:“全班第五名,全校第十八名。” “嗯。饭在厨房里,自己热一热吃吧。”爸爸蜻蜓点水般的说。 楚少颖便热了一点饭菜,囫囵吃了两碗。 饭后,楚少颖也在炉子边烤火,他从妈妈手中接过楚少拙,在弟弟的脸蛋上亲了几口。 一家人就这么闷不吭声地烤着火,折腾了一天,十点钟的时候,楚少颖回到卧室睡了觉。 第二天,家里没水了,爸爸妈妈要去渠里打水。 楚少颖毛遂自荐地说自己要去打水,尽管他怕冬天的寒冷。 我们可以看出,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楚少颖身上的男人特征日益明显,这个事实,不是拔掉几根胡子就能否认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送书(3) “妈,我和爸爸去吧,你歇着。”楚少颖觉得自己已经十七岁了,不能吃白饭了,该为这个家庭做些什么了。他便从妈妈手里夺过水桶,放在爸爸向邻居家借的三轮摩托车上。 父子二人裹着厚厚的衣服,来到渠边,晨风吹在脸上,如鞭炮炸了一样。 楚少颖拿着桶,自己跑到渠边打水,让父亲在岸上接,很快地,三轮摩托车上的大水桶就快满了。 楚少颖知道再打一两小桶,大桶就要满了,他再次来到渠边,谁知踩到了一块冰上,身体直溜溜地落到了渠里。 还好,渠水并不深,才没及膝盖。但那种寒冷真实的,刺骨已经不能够形容那冷的程度了。 楚少颖感觉自己已经成了冰的一部分,和这满渠的水合而为一了。 “快起来!”爸爸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他拖回了岸上。 而后,爸爸发动摩托车,把他拉了回去。小渠离楚少颖家只有短短的五六百米,而这短短的距离,楚少颖却觉得长得像火星离地球那么远。 楚少颖只觉得,身体里的温度被一丝丝抽去,回到家时,身上只有最后的一缕温度在撑持着自己奄奄一息的身体。 爸爸让他下车去屋里暖暖,刚一动脚,才发现衣服裤子都被冻成了冰块儿,身体直立不起来,腿打不了弯儿。 爸爸老这样,使了老大的劲儿把他抱到了炉子边。 炉子边,妈妈正抱着弟弟玩耍。 楚少颖看了一眼睁着大大眼睛的弟弟,那无邪的眼神有多么动人啊。从前的自己,也拥有一双这样的眼神。只可惜它领不上俗世的考验,一走不知去向了。 此刻太冷了,楚少颖管不了别的,把手伸向了炉子上。 等身上的冰融化后,楚少颖赶紧去卧室里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出了卧室时,楚少颖看见水壶是空的,他赶紧去了外面,把新打来的水接了一壶,放在炉子上烧。 这个寒假,楚少颖把自己的生活规划得满满当当的,什么时候帮父母干活,什么时候看课外书,什么时候学习。 楚少颖不得不说,公式化的生活很累。 什么时候,爸爸对这个儿子另眼相看,睡在床上对妻子道:“你发现没有,我们的这个大儿子,他已经长大了。” 妈妈不冷不热地来了句:“豆芽儿长齐天高,也是一盘和菜。” 当高一下学期开学之后,在上第一节课的时候,楚少颖发现自己的眼睛看不清黑板了。 楚少颖慌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近视了。曾经,他看见那些戴眼镜的人,都会产生一种别扭的情绪,觉得他们不是矫揉造作假装自己很有学问,就是打电子游戏打得太多,是一种不务正业的表现。 而自己,也即将成为这些不务正业的人群中的一员。命运真是会开玩笑,它竟然会把一个人推向他所鄙视的行列中去。 接下来的几节课,楚少颖乖乖地端着自己的小板凳,坐在了离讲台最近的第一排的过道里。 尽管这样拉进了与黑板的距离,但他看得还是不很清楚。唉,看来不得不配上一副眼镜了。 好不容易耐到了中午放学,快快吃了午饭,楚少颖问杨帅帅:“附近可有配眼镜的地方。” 杨帅帅道:“你顺着小北街一直往前走,两个街道后的一个拐弯处,有一个博士眼镜,那里可以配眼镜。” 楚少颖顺着杨帅帅指的地方,终于找到了博士眼镜,走进了这家眼睛店,映入眼帘的是琳琅满目的眼镜。 楚少颖看了看眼镜,看了几分钟,一个女服务员问:“小伙子,你准备买什么价位的。” 楚少颖笑了笑:“当然是物美价廉的咯。” “你看这一款怎么样?”服务员指着玻璃窗里的一架眼镜问。 楚少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是一个紫色的眼镜框,很漂亮,楚少颖很喜欢,但他第一个要考虑的是价格,他省吃俭用,加上这个月的生活费,兜里仅仅有七百多元钱,顶破天,他最多只能用三百块钱来买这副眼镜。 “请问这副眼睛要多少钱?” “三百五!” “您能不能便宜一点。我实在没有这么多钱。”楚少颖很喜欢这副眼镜,但钱又不够他如此挥霍,只能摇摇尾巴装可怜。 “我还没有说完呢,小伙子。”女服务员委婉一笑,“现在我们店正在搞活动,所有的眼镜都打八折,这副眼镜打折下来只要280元。” “哦哦。”楚少颖喜从中来,“我就要这一副。” 当眼镜配好后,楚少颖带着眼镜走在大街上,一切模糊的事物都变得清清楚楚了,就像很小的时候一样,那双大大的眼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洞穿一切事物。 唉,我的眼睛没有葬送在电子游戏上,却葬送在了学习上了。没想到自己和那些不务正业的人殊途同归啊。 很大程度上,楚少颖接受不了自己成了近视眼这个事实,在他的内心深处,他还是那个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的少年,他的眼睛很美,人们只要一看见那双眼睛,立刻就能认出他来。 所以,尽管看得不是很清楚,下课十分,他还是取下了眼镜,不让别人知道他是半个瞎子。 在这个世上唯一洞穿了他精神世界的人,恐怕也只有白小琪了。白小琪一眼看出了楚少颖内心的挣扎,她要这个小伙子接受新出现的事物,接受新出现的现象:“你戴眼镜还蛮帅的嘛,你戴眼镜可真是一举两得啊。” “一举两得?” “对啊,不光帅,还能看清事物,可不就是一举两得嘛。”白小琪拿起了他的眼镜,给他带上,“我还听说啊,眼镜不能一会儿戴一会儿不戴的,不然度数会增加的。” 在楚少颖心里,白小琪已然是他生活中的向导,所以,他听白小琪的话,除了像睡觉这种必须摘掉眼镜的场合,他一般不摘掉眼镜。 下午放学后,白小琪和楚少颖去食堂吃饭,发现学校里多了一样菜——元宵。 楚少颖才反应过来,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他便打了满满一碗元宵,囫囵吃了下去。 吃完饭,往教室里走的时候,白小琪似是想起了什么,神神道道地对楚少颖说:“晚自习下课后,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非得这大冷天的,还是晚上去?”楚少颖实在搞不懂她神经兮兮地想干什么。 “对呀,就得今晚,错过了可就没了。”白小琪跨着大步赶紧进了教室,她要提前把所有家庭作业做完。 楚少颖怀着一颗既好奇又期待的心,好不容易等到了晚自习下课,白小琪一把拽起他的衣袖,出了学校大门,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跑。 “你跑这么急干嘛,又不是去捡钱。”楚少颖气喘吁吁地埋怨着。 “我们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不然就进不了宿舍了,不快点儿能行吗。”白小琪一路小跑,催促着楚少颖。 跑了大概有六七分钟,一个规模不大的广场映入了眼帘,广场上摆满了花灯,各种各样的,大小不同的。 二人很快置身于花灯的海洋,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漂亮吗?”身在花灯深处的白小琪翩然一个转身,一脸幸福地望着楚少颖,如一朵残阳下的花朵。 “漂亮!” 二人在花灯里徜徉,过了大概十分钟,楚少颖记着半小时的限制,便催促道:“我们得回去了。” 白小琪点了点头,拉着楚少颖的手腕,迈着大步往学校走去。 夜风清冷,二人快快回了宿舍,到宿舍楼的时候,宿舍管理员问他们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们……”楚少颖还在找理由,满脸的汗水令他理屈词穷。 这时白小琪接上了话头:“我们犯了一点错误,被老师训了,心里不舒服,去跑了两圈,解解心情。” 管理员看了看他二人脸上的汗水,接受了这句“谎言”,只是略微申饬:“以后不能这么晚才回宿舍了,下一次决不能了,不然……我就要向学校领导汇报。” “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二人灰溜溜地摸回了宿舍门口,说了句再见之后就匆匆往宿舍里冲去。 不清楚是哪一天了,物理老师忽然谈及高二分文理科的事,他说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只有饿死的诗人,没有饿死的科学家。” 物理老师这句话对楚少颖影响颇深,他估摸了一下,老师说的话或许有几分道理,这让他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楚少颖喜欢文史哲,偏向于文科。 我会被饿死么?楚少颖这样问自己。 楚少颖不知道的是,他若是选择了理科,那么这个世上就多了一个三流的科学家,少了一个一流的诗人。 第一次月考后,班长就让大家填选文理科的事了,楚少颖琢磨了一下,好多次他都想填文科,可是一看到理科那高高的分数,他还是舒了一口气,把理科两个字填了上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送书(4) 这次月考后,楚少颖的文章再次被当作范文在各个班级朗读。 关于这次作文,大概有这样的: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凡是要讲求一个度,请你以度为话题写一篇文章。 看到这个话题,楚少颖从前看过的书立马浮现在脑子里,巧妙构思,一气呵成,尤其是一句“味无味,而后有味,则有味有味矣。味有味,而后无味,有味不足,则无味无味矣;有味之甚,则无味有味矣”令老师们刮目相看。 不过老师们半天没搞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得叫来楚少颖,问他这是什么意思,楚少颖小心解释着,当了一回老师的老师,别提多么有成就感了。 春天渐渐深了,校园里的白玉兰盛开了,白色的花朵像从青天白日下采下的一片云朵,白得如同婴儿的梦。 周围的温度渐渐高了,不用裹着厚厚的衣服了,穿一件薄薄的毛衣都会出汗。 抬头一看,成群的大雁又从南方飞回来了。 花有重开日,雁又再回时,而我们的花样年华呢,它怎么一去不复返了呢。 楚少颖抬头看了看城市的上空,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还在落英小镇里,为考上一个好高中而努力啊。 有的时候,当校园里没人,楚少颖会躺在树丛里仰望着蓝天,他总是会想许多问题:我们这样努力学习,为自己的前途努力,真的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吗?努力挣钱就是有意义的事吗?怎样的人生才是有意义的呢?难道追求鲜花和掌声就是有意义的事?难道我的一生也要和众人一样,为了一点点名利而奔波着…… 想完了这些奇怪的问题后,楚少颖总是会朝着老天招招手,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再次汇入人群中,在自己的脑海里刻下一句座右铭——身跻名人列。 人生或许会很短,但人的精神可能长存。像那些先哲,他们至今影响着我们。 人生没有向导,但我们都会从别人的人生里汲取营养、吸取教训,所以其实我们生命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们的向导。 上课了,楚少颖今天值日,老师写了满满一黑板的字,又要写新的字之时,只得让值日生擦黑板。 楚少颖一看讲台上有两个黑板擦,他便双管齐下,用两个黑板擦擦黑板。 “双枪老太婆。”底下里有同学取笑楚少颖,引起了许多人的附和。 楚少颖反唇相讥,讪讪道:“你们一个个的,太眼拙了,双枪李向阳都看不出来。” 下课后,楚少颖拿出眼镜布擦眼镜,谁知擦了一半,眼镜布掉地上了,更不幸的事,还被人踩了一脚。 楚少颖抬头一看,踩眼镜布的是张玉玉。 “对不起!”张玉玉慌忙解释着,“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楚少颖准备捡起眼镜布。 张玉玉一把夺了过来:“我帮你洗吧。” “不用了,我自己洗吧。” “下午给你。”张玉玉拿起眼镜布,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把眼镜布小心翼翼地包起来,像包起一块美玉一样。 看到这一幕的白小琪,向张玉玉投向了寒然的一瞥,而后悻悻地瞅了一眼楚少颖:“臭小子,你的烂桃花可真多呢。” 楚少颖自是明白白小琪的用意,当下耸了耸肩,摊了摊手:“我也不想这样,可没办法啊。” 臭小子,如果有一天你辜负了我,我可是会……白小琪用下牙狠狠咬了咬上唇,如是思虑着。 下午,张玉玉来还眼镜布之时,白小琪把一只袖套掉在地上,一把夺过眼镜布,指着地上的袖套:“我的袖套也脏了,你也帮我洗洗呗?” 白小琪本想刁难他一番,谁知张玉玉没有理她,径直走了出去,留下白小琪朝她丢了一句“什么人嘛”。 楚少颖的人生里,他不许三角恋或者多角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在感情上,他绝对是一个专一的人。 所以,每当有张玉玉和白小琪在一起的场合,他都故意远离。 这不仅仅是为他自己打算,也是为了两个女生的名声啊。三角恋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可时间一长,楚少颖问自己:你喜欢白小琪吗?你喜欢张玉玉吗? 喜欢或者不喜欢,你是不是应该挑明呢,这样拖着,对大家都不好,早知道,占着茅坑不拉屎是很可恶的。 我该怎么表明我的心思呢,楚少颖厚着脸皮问白小琪。 “那你喜欢我么?”白小琪紧紧盯着楚少颖。 还不等楚少颖点头说喜欢,白小琪就把手搭在了楚少颖的肩上:“你去校园的第三棵梧桐树下等我,我帮你。” 楚少颖很听话,乖乖来到校园里的第三棵梧桐树下。 “楚少颖有话对你说。”白小琪来到张玉玉的身边,口齿清晰地说。 在白小琪的领路下,张玉玉来到了第三棵梧桐树下。 楚少颖看了看二人,然后一把抓起白小琪的手,对张玉玉道:“张玉玉同学,很抱歉,你以后别再……我喜欢的人,只有白小琪。” 听了这话,张玉玉的脸立马又晴转阴,她转过身,摸着眼睛,快快跑开了。 “她不会想不开吧,你去看看她吧。”楚少颖拉了拉白小琪的衣袖。 “你高估你自己了吧,你在她心中,不过是认识了半年的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而已。”白小琪看着张玉玉远去,心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唉!” “你叹什么气啊,你别忘了,你说过的话啊。”白小琪贝齿轻扣,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我说什么了,小妮子。” “你刚才说。你喜欢的人,只有我一个。”白小琪眉头轻扬,有淡淡的得意。 “那只是我的权宜之计,算不得真。”楚少颖感到无可奈何,没想到白小琪会当真。 “你个混蛋!”白小琪推了楚少颖一把,险些把楚少颖推倒,她翻了个白眼,一个人跨着大步向教室走去。 这个星期天,上完了半天的自习课后,楚少颖破天荒地没有去书城看书,昨天,他看到学校旁边的小公园里,有许多人在度周末,里面有很多好玩的。那喧嚣的场面令楚少颖这个不大爱热闹的人感到好奇,他非得进去瞧上一番不可。 楚少颖很快向人打听到了小公园的入口,跟着人进了小公园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很宽的人工渠,水面的宽度,差不多有学校操场那么宽。蓝天白云倒映在水中,使得水看起来深不可测。 楚少颖的脚步停留在了离渠边两米的地方,他害怕掉进水里,更怕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水里会突然冒出一个怪物来,把他吃掉。 楚少颖就这么沿着水渠边的林荫小道走着,不远处有一个不是很大的摩天轮,楚少颖便走了过去,把摩天轮瞅了一圈,他虽然很想玩,可他有恐高症,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一转身,看到了一座古朴的房子,这所房子与古代的城墙颇为相似。 楚少颖对“古董”很有兴趣,便走过去瞧了瞧,绕着这所房子走了大半圈,才来到房子的正面。 房子的前面被涂得花花绿绿的,大门的正上方有“猛鬼屋”三个字,一看到这三个字,楚少颖心里直哆嗦,赶紧迈着大步离去。 可离开了才两三步,他便又转身对着猛鬼屋,冥冥之中,有一股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力量在推着他回去,去看一下这猛鬼屋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踅回来,朝猛鬼屋的大门走来,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几步,楚少颖却觉得每一步都很艰难,脚下像坠着千斤重的铅块儿一样。 “小伙子,你想去里面看一下么?”大门下方靠里面的地方,一个妇女站在钟馗画像地下方,神态自若地问楚少颖。 “嗯嗯。”楚少颖点了点头。 “十块钱!” 楚少颖掏出十块钱,递给了守门的妇女。 而后,楚少颖朝里面走去。才踏过一道小门,只见一个纸糊的大门,上方写着“鬼门关”三个字。 楚少颖心下一沉,长长地吐了口气,跨入了鬼门关。 光线,忽的暗淡了下来。里面静得出奇,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在这片地方回荡。 楚少颖向前迈了两步,一道红色的光从左方照进来,照到一个泥糊的的塑像上,这个泥塑赫然是济公,他手里握着一把扇子,露出来的半个身子不住地耸动着。 最令人感到恐怖的是,它那诡异的笑声,三分像动物叫,七分像恶鬼吟哦,吓得楚少颖胆汁都要流出来了,双脚不自由地抖着,身体像个无头苍蝇,不知道该继续走下去呢,还是按原路返回。 楚少颖在进与退之间徘徊了许久,前进吧,前面不知道有多少吓人的鬼,不知道自己的小心脏受不受得了。回去吧,这证明自己是一个胆小鬼,会被看门的妇女嘲笑。 正在楚少颖进退维谷之际,那个妇女走了进来,对楚少颖说了一句是“跟我走”,楚少颖便跟着她走。 第一百三十九章 送书(5) 这里面有各种颜色地灯光,有奇奇怪怪的声音,把恐怖的气氛营造得十分逼真。 楚少颖乜斜着双眼,跟着妇女,看到墙上贴着什么“掏心鬼”,什么“剥皮鬼”,什么“抽筋鬼”之类的。 大概总了两分钟的时间,整个猛鬼屋便给他逛了个遍。 很快来到了猛鬼屋的大门前,楚少颖眼神恍惚,双脚打颤,额上有细密的汗珠。 而一看那妇人呢,泰然自若,镇定自如。想必她日日和“鬼”在一起,都不怕鬼了,反而是鬼怕她了。 我怎么这么胆小?楚少颖扪心自问,写个世上根本没有鬼,一切都是内心在作怪。自己堂堂一个男人,堂堂一高中生,连个目前都不如么? 楚少颖长长地吐了口气,再把来到妇女身前:“阿姨,我能不能再进去走一遍。” “你去吧!” 楚少颖跨进了鬼门关,他在心底告诉自己,不断为自己打气:楚少颖啊楚少颖,你一定要克服心理上的怯懦,成一个真正无所畏惧的男人…… 楚少颖如是告诫自己,抬头一看,来到了“挖眼鬼”之前,眼前是一个被挖去眼睛的恶鬼。 过了这一关后,楚少颖向前跨了五步,便来到了大门前。 “小伙子,你很勇敢啊。” 楚少颖没有回答她的话,他一个人来到树下扶着树干,受惊吓的他,许久才缓过来。 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楚少颖忽然觉得世间是如此美好,所有的事物是如此可爱。风雨过后的晴天,才显得美好啊。 诚如那个妇女所说,楚少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勇敢,他没想到自己竟有这种胆量。 经过了这个小小的插曲,楚少颖觉得自己再也不会一个人在屋里的时候,脑子里乱想什么妖魔鬼怪要吃了自己而狂奔到人多的地方了。 经过了这个小小的插曲后,楚少颖想:以后走夜路再也不用蹑手蹑脚的了,什么妖魔鬼怪,通通给我滚到一边去。 此刻,楚少颖的心里鼓涨涨的,满是克服内心恐惧后的自豪,这是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别的风景都黯然失色了。 楚少颖一个人过了渠面上的一座大桥,把远近的景色瞧了个遍,看看头顶的太阳略微偏向西方。 他看了看很远很远处的释迦神树,此刻也只有那棵古树能逗起他的兴趣。 楚少颖内心有些失望,因不能近距离观看释迦神树而怅然。 楚少颖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往学校走去,他要回宿舍,他还有衣服没洗。 楚少颖匆匆回了宿舍,一进宿舍,刘非君就道:“特招班有了柳大才子找你,我以为你和杨帅帅他们去网吧了,就说你和他们一起去了。看他的样子,是有什么事情,他才走两分钟,从那个方向走的,你现在追还可能追得上。”刘非君指着左边的街道,指明了柳永的去向。 柳永找我有事?什么事呢?是关于佟小蝶的吗? 佟小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了。突然提起这个人来,竟有一种隔世之感。 楚少颖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情愫,自己该去追他吗?应该,万一是很重要的事呢。 楚少颖匆匆下了宿舍楼,快步朝着左边的街道跑去,跑了大概五六分钟,他终于见到了柳永。 柳永的身边,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孩,那女孩纤腰瘦体,在大街上,如一朵刚刚出水的芙蓉,光看背影,就有一种冠压群芳的惊艳,红尘中千百个女子,都及不上她的万分之一。 楚少颖知道,这些都与他无关。 但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柳永的手和这个女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看着他们轻快的步子,倒好似花园里两只翩翩飞舞的蝴蝶,比鸳鸯戏水还要惹人眼。 楚少颖看到那两个身影,自卑感不由得从心里生出。 楚少颖驻足了两三秒,然后鼓足了勇气,双臂一展,大步走到两人中间,揽住了两人的肩膀。 “楚少颖!”柳永一把抓住他的手,“你不是去……” “没啦,你们两个……”楚少颖准备问“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但话到嘴边,才知这样说有所不妥,便改了口,“你们两个找我有什么事啊?” “我们也算好朋友了,请你吃个饭,有兴趣吗?”柳永笑逐颜开,和两人并肩走着。 三人来到了一家饭店,佟小蝶和柳永把菜单推给了楚少颖,楚少颖谦虚,又推给了他二人。 “我们请你吃饭,你是客,我们是主人,岂有让主人点菜的道理。”佟小蝶笑脸轻扬,她把她和柳永合称为我们,而把楚少颖称为你,这中间的远近亲疏不言而喻了。 楚少颖上次和同学吃饭之时,无意间吃到了一个名叫“糖醋里脊”的菜,很好吃,楚少颖便点了一个糖醋里脊。 点好后,楚少颖把菜单递给了佟小蝶:“我们一人点一个菜吧。” “好。”佟小蝶点好后,把菜单推给了柳永,“你点一个吧。” 饭菜都上来后,柳永问楚少颖喝什么酒,楚少颖说自己不会喝酒,柳永便要了三瓶果味啤酒。 三人一边吃着饭菜,一边喝着果啤。才倒了两杯啤酒,楚少颖已经微微露出醉意,可见他喝酒的底子真是浅到了底。 趁着醉意,楚少颖轻轻吟诗一首: 酒本不醉汉,花也不迷人。 奈何多迷醉,只因灵台紊。 吟完了诗后,楚少颖用指头轻轻扣了扣桌子:“我又迷又醉,看来是心灵出问题了。” 佟小蝶和柳永见他这样,立马给他倒了一杯浓茶。 一杯浓茶下肚,酒意就减了七八分,楚少颖只觉此刻的心绪很乱,不由自主地瞧了瞧佟小蝶,觉得她的每一分美丽都是对自己的极大嘲弄。 “我吃饱了。”楚少颖拈了一箸糖醋里脊,转身走了。 楚少颖后悔自己来了一趟,本想佟小蝶再也无法掀动他心灵的湖水,却不承想,一见但她,心中依然会掀起滔天巨浪。 楚少颖抹了抹泪水,一个人沿着街道往学校走去。 “我就说不应该找他来吧?”背后,柳永对着自己的女朋友佟小蝶说,“你偏要叫他来。” “我哪里知道他会这样啊?”佟小蝶俏皮地驳回他,不承认这是自己的错。 “你看你,光给我惹祸。”柳永刮了刮佟小蝶的鼻子,牵着她的手,“我为了你,可是放弃了一大片森林,你可不能给我……” 楚少颖一个人悲伤地走了一会儿,忽然被人一把抱住,回头一看,是杨帅帅和刘大廷等人,刚从网吧回来。 “你不高兴啊。”杨帅帅递过来一张纸,“你看你,吃完饭嘴也不擦,眼屎糊了满眼。” 楚少颖接过纸,擦了擦嘴,又擦了擦眼。 “咋了。”郎弓问,“看你平时挺乐观的啊。” “没啥,刚才走路一不小心撞到了树上,撞得脑袋疼,流了不少眼泪。”楚少颖编了个自圆其说的谎话。 “把你的作业抄一下呗?”刘大廷笑嘻嘻地说。 “我要抄。” “我要抄。” “我要抄。” “我也要抄。” “你们作业都没有做完吗?”楚少颖有些不解,“没做完作业你们都玩得这么自在。” “这不是提现你价值的时候了吗。”杨帅帅打着哈哈说。 “你们抄可以,但不要一字不差地抄,把我的作业换个说法,药不要换,换个汤……” “放心吧。”郎弓煞有介事地说,“反正老师们懒得像头猪,他们只要看到你做完了没,你做题的答案牛唇不对马嘴也没人管。” 几人回了宿舍,楚少颖走在最后面,在进入宿舍前,后面有个人用膝盖顶楚少颖的屁股。楚少颖气愤不过,翻身就是一拳。 岂知他这一拳没有打中那人,反被那人捉住了胳膊。那个人轻轻一拧,将楚少颖掀翻在地。 楚少颖才看清,这个人和汪王道有些交情,看来也是刘翰然的走狗。 楚少颖被他掐中了脖子,正无可奈何之际,只见一只大手掀开了那人,双手一甩,把那人甩开了老远。那人的脑袋撞在了墙上,白色的墙壁上流了些血。 楚少颖看了看救助自己的人,不是别人,是同宿舍的彭湃,“谢谢”两个字从楚少颖的嘴里蹦出。 彭湃扶起了楚少颖,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你是咱班的好学生,以后谁欺负你,你给我讲,我替你收拾他。” 楚少颖看到受伤流血的那人,想起了上次有个同学把别个打得鼻青脸肿,结果被学校开除了,不知道彭湃会不会步人后尘:“那人被打伤了,不晓得学校会不会找你麻烦。” “他能将我怎样?” “不会开除你吧。”楚少颖暗暗担心。 “放心吧,我本来就不属于这个学校的,我是走偏门进来的。大不了让我老爸请校领导搓一顿,我照样在学校里大摇大摆的。” 几人回了宿舍,楚少颖洗了把脸,所有的不开心都随风而逝。 原来,友情的好可以治愈爱情的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