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启禀皇上,状元郎又发疯了》 第1章 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永丰三年,安福县,大溪村。 “你们听说没,舟小子啊,是被夫子退回来的!” “我咋听说是欠了债被打才回来的?” 妇人看了眼沈舟家的方向,小声道:“还不是那讨债的找上学堂去了,夫子为了其他弟子不受影响,可不得把人退回来。” “难怪了......” “一大早的,家里的事都做完了?” 妇人们说得正起劲,忽而一道怒喝声传来。 几人抬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族,族长。” 沈通眉头紧皱。 头疼地看着这几个在村里最爱说闲话的妇人,加重语气。 “什么话都往外说,若是哪天给你们男人招了事,定饶不了你们!” 妇人们脸色一白,连忙保证不敢再说了。 这几人的德性,沈通心里也明白,说是不敢,下次不定还在哪里窝着偷偷说。 他沉声道:“还不快回去,在这待着还想继续说?” 妇人们被族长说得面红耳赤,连忙四散回家。 沈通摸着胡子,看着这几人离开的身影,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他转头看向沈家,眼神暗了下。 沈家大门敞开着,里面很安静。 沈通站在门前,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伸手敲了敲门。 “族长?快请进。” 炎夏六月,田间稻谷已经收割完,但地还得翻。 沈大谷正在堂屋修缮农具,听到敲门声,走出来一看,顿感意外。 但紧接着,便是忐忑不安。 沈舟昨日才从县里回来,今儿族长便上门...... 沈大谷心里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两人寒暄着往里走,在堂屋里坐下。 刘氏从伙房端来凉茶,招呼了族长两句。 便离开堂屋,急匆匆往沈舟的房间跑去。 沈通像是不知道沈母去干嘛一般,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才开口。 “大谷啊,舟小子可还好?” 沈大谷心脏狂跳了下,连忙道:“舟子身体没什么大碍,让族长您费心了。” 沈通摇头,放下茶杯。 “你与我说句实话,舟小子是不是被夫子退回来了?” 沈大谷一怔,叹了口气,“没有,只是让舟子回来歇一歇。” 沈通了然地摸起胡子,“这么说,舟小子真在外面欠钱了?” 沈大谷这两天正愁这事,闻言,伸手抹了把脸,脸色有些难看。 “是欠了些。” 沈通心下一沉,“舟子以前可好,莫不是这些年被宠坏了?” 沈大谷茫然地看着沈通,“没有吧......” 他们家就这情况,还能怎么宠? “没有?” 沈通拧眉,“自舟子上学以来,他可曾下过地?” “没。”沈大谷顿了下,解释道:“看书费神费时,下地怕耽误他看书了。” 沈通撸得胡子生疼,气不打一处来。 “好好一个娃,硬是被你们宠成四肢不勤之人,现在更是胆大妄为,还敢瞒着家人在外借钱,若不是东窗事发,怕是还得继续瞒下去!” “到时,可就不止这二十两了,怕是家都要没了!” 大溪村是沈姓村,一共三十二户,四百人不到。 村里读书的,也就沈舟一人。 沈通痛心,从小就机灵聪明的娃,怎么就成了这样了。 沈大谷沉默,开始反省自己。 沈舟被沈母刘氏从床上扶起来,头还疼着,便被沈母推着出了门。 “快去堂屋,族长过来了,定是为了你那事过来的。” 刘氏有些着急。 “你好好说,莫要让族长误会了。” 沈舟眉心微皱,尽管身体不舒服,他还是乖巧应道:“娘,我知道了。” 沈舟并不是原身。 一天前,他还在担心手术会不会成功。 再次睁眼,就到了这里。 原身被人揍了一顿,还打到了后脑勺。 导致沈舟躺了一天,现在还浑身酸痛,头晕,想吐。 整个人都有些不在状态。 不过听到沈母的话,他还是提起精神,慢腾腾地往堂屋走去。 里面传来一道重重的叹气声。 “大谷,以后可不能这样惯着他了,万一再酿成大错,怕是再也挽救不了了。” 沈大谷:“族长,我明白。” “......” 刚穿来的沈舟脚步一顿。 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不确定,再听听。 “等他身子好了,让他下地晒晒,别老是什么活都不让他做,我看他就是太安逸了,才不懂得家里的苦。” “等他懂得难受了,也就知道读书有多么难得了。” “族长说得是,舟子可能就是被我们给宠坏了,等他好了,我肯定让他多吃些苦。” 沈舟眼尾红了,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刘氏。 刘氏就在几步远的地看着,她摆摆手,让沈舟赶紧过去,别偷听了。 至于堂屋里说的,刘氏心里也不由开始琢磨起来。 或许,真应该让沈舟下地试试。 两相比较,才会知道读书有多么轻松。 沈舟一看刘氏沉思的神色,心里咯噔了下。 有点不妙。 不等刘氏再催促,他连忙重重地踏了两下步子。 等里面的声音停了,才一步身子一晃地走进去。 “爹,沈族长。” 沈舟礼貌地喊人,视线在神色严肃的沈族长身上划过。 沈通先前并未放小声音,他知道沈舟肯定是听到了。 不过他并不在意,毕竟话就是说给人听的。 “舟子,坐下说。”沈通看向对面的座位。 沈舟点头,在沈大谷身旁坐下。 “身子好些了吧?”沈通在打量沈舟的脸色。 “......多谢族长关心,我头还有些疼。” 若是之前没听到那些话,沈舟这会肯定会客套地说没什么事。 但那是之前。 现在,他已经不是那个客套舟了。 沈舟唇色发白,沈通倒是信了他的话。 “头疼就好,长长记性,下次再想做这种事,会比这更疼。” “是......”事情发展好像跟他想的有些不一样。 沈舟眼神有些飘忽。 一旁的沈大谷本来还有些担心。 听闻族长的话,连连点头。 “确实,就得疼一疼,不疼不长记性。” 沈舟眼神一定,幽怨地看着两人。 沈大谷默默移开视线,看向对面的沈通。 沈通有几月没见过沈舟了。 年底他过来跟沈舟聊了两句,怕给他太大压力,直到他去县试,他也没有与沈舟聊几句。 但那回见到的沈舟,死气沉沉,眼神黯淡,可没有现在这般灵动的神态。 他心里动了动。 “舟小子,你这次的事闹得太大了,宗族决定,不再供你继续读书了。” 沈舟还未有什么反应,沈大谷脸色瞬间白了。 “沈族长,这,这是怎么回事?” 第2章 有些事,他得好好适应适应 宗族每个月初会给沈舟分发米和银钱。 虽然不多,但确实让沈家压力减少很多。 沈通摸着胡子,看向一旁面容平静,不知是镇定,还是吓傻了的沈舟,缓缓开口。 “大谷啊,三叔他们太生气了,说舟小子在外不求上进,平白辜负了宗族的信任,所以不打算继续供舟小子往下读了。” 宗族从沈舟八岁开始供读,到现在已经有八年了。 突然就说不供了,沈大谷好一阵失神。 不过想到沈舟已经连续三次县试落榜,再加上这次的事,确实伤了宗族的心。 “也,也好。”沈大谷搓了搓脸,语气沉闷,“是让三叔他们失望了。” 沈通摇了摇头。 他看向一言不发的沈舟,面色虽然冷淡,眼神里却透着一抹打量。 “舟子,你也别怪宗族心狠,你这样,实在是不像话。” 沈舟心里明白。 他也没有反驳,坦然接受了。 “族长您说得对,是我对不住宗族,让大家失望了。” 沈通没想到沈舟竟然这么快就认错了。 他细细观察着沈舟的神色,见沈舟并不是敷衍了事的态度,便也松了口气。 会认错,还有得救。 然而沈舟做了错事,这个结果,也是他应得的。 可他想不通,“舟子,你怎会欠下这么多银子呢?” 这事的起因沈家人也不是很知情,只听说沈舟在外欠了多少钱。 闻言,沈大谷转头看向沈舟,希望沈舟在族长面前,能把实话说出来。 沈舟顿了顿。 他有原身的记忆,自然知道原身为何会欠这么多钱。 视线在沈通以及沈大谷担忧的脸上停留片刻,才道:“是遭人算计了。” 这一次落榜,原身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原本背得滚瓜烂熟的书,也开始背得磕磕巴巴。 这下子,打击更大了。 四月,原身半推半就,被同窗们拉着去了倚月楼散心。 因此结识了那女人。 在女人的刻意引导下,原主去借了钱,买了各种首饰。 在一句句夸赞中,原主的自信心似乎慢慢活了过来。 然而好景不长,讨债的找上了学塾。 原主挨了一顿打,事情也被夫子知道了。 顿时心灰意冷。 昨晚沈舟捋了捋事情的来龙去脉,发现原主是被那位劝他去倚月楼散心的同窗给坑了。 亏得原主还以为自己找到了红颜知己,哪曾想是早有预谋。 强撑着精神,沈舟把事情简单说了遍。 他脸色并不好,沈通和沈大谷互相看了眼。 怕沈舟再次陷入颓废之中,也不再追问下去。 了解了事情经过,沈通并未多待,走时,对沈舟语重心长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莫要再被骗了。” “好。”沈舟乖乖点头。 等族长的身影走远,他脸色一变,扶墙吐了出来。 “舟子!” 沈大谷神色一变,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沈舟。 “桂枝!桂枝快来!” ...... 沈舟醒来时,房间里飘满药味。 他转头一看,他娘正坐在一旁,手上不停转动勺子,好让药汤凉得更快些。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沙哑地开口。 “娘。” 刘氏手一抖,顾不得被烫到的手,连忙起身过去。 “你这孩子,不舒服也不说,让娘担心。” 不知是不是因为吐过一次,沈舟头已经不疼了。 他在刘氏的帮助下慢慢坐起来,安慰道:“娘别担心,我身体好着呢,没啥事。” 刘氏怎么可能不担心,她观察着沈舟的脸色。 见红润了不少,也是放下心。 “你爹他们出去了,你若有什么不舒服的,记得跟娘说。” “好。”沈舟看向门外,“娘,什么时辰了?” “巳初了。” 刘氏把药端过来,“你睡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沈舟一愣,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 刘氏试了试温度,觉得差不多了,把碗递给沈舟。 “舟子,把药喝了,喝完就好了。” “嗯。” 药汤很涩,带着些酸苦,沈舟试了下味,深吸一口气,直接把药汤喝完了。 刘氏接过碗,笑道:“还是那般讨厌吃药。” 沈舟抿了抿嘴,舌头苦得没了知觉。 暗道这药这么难喝,谁会喜欢喝药呢? 刘氏给沈舟倒了杯水,让他清清嘴里的药味。 沈舟端着水杯慢慢喝着,把水杯递给刘氏时,不经意道:“娘,爹和大哥他们去做什么?” 刘氏走过去把水杯放下,道:“没什么,你好好睡一觉,什么事都不要想,都会好的。” 怕沈舟再问,把沈舟扶着躺下后,刘氏便出了房门。 沈舟若有所思,透过窗户看向院子里刘氏忙碌的身影,片刻后,缓缓闭上眼。 他面色平静,然而心绪却泛起波澜。 原身十五岁,身体康健,也有爱他的家人,却说放弃就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而他在进手术室时,还在盼望手术能成功。 只能说每个人的追求都不一样。 原身的选择,他表示尊重。 而他既然醒了过来,那他便会好好活下去。 目前来看,科举这条路是最适合他的。 欠债的事,他得尽快解决了。 沈舟躺了会,精神好了很多,这会肚子也饿了,慢慢爬起来,去吃刘氏给他留的早食。 早食是杂粮粥咸菜干,还有个鸡蛋。 家里吃肉的次数不多,但原身每次回来,都有鸡蛋吃。 沈舟剥壳的时候,想到了家里的侄子侄女。 沈家现在有十口人。 他上面有两个哥哥,还有个姐姐。 姐姐已经出嫁。 大哥沈立一儿一女。 二哥沈远目前就一个儿子。 十口人,十张嘴,睁开眼便是愁生计。 他娘出门办事。 两个嫂嫂应该是在屋后的菜地忙活。 沈舟听到了小孩的嬉笑声。 但很快,小孩的声音被喊停了。 沈舟垂眸,把鸡蛋塞进嘴里。 有些事,他得好好适应适应。 吃完早饭,沈舟回了房。 他把原主的房间翻了一遍。 若是他没记错,原主前两日给那人买的钗子还未送出去。 终于,在未穿的衣服里面,沈舟找到了用帕子包起来的一对珠翠钗。 珠翠钗做工精致,流光溢彩,值二两银子。 修长白皙的手指捻了捻珠子,沈舟沉思片刻,把钗子收好,打算明日去一趟县里,把这钗子退了。 不过这点钱,对于二十两欠款来说,不过杯水车薪。 他得想法子赚钱了。 从衣柜深处,沈舟找出一个沉甸甸的小箱子。 里面放着一堆铜板。 沈舟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原主每次回来,都会往箱子里放两枚铜板。 沈舟不知他这样做的目的。 但他感谢原主的这个强迫性行为。 第3章 沈家人 把铜板全部倒在桌上,沈舟开始数钱。 原主回来得少,里面只有三百二十文钱。 不过,有总比没有强。 明日的车费,总归是够了。 沈舟觉得身上的担子好像轻了很多,酸痛的感觉也在消失。 他透过敞开的窗户,往外看去。 院子里洒满金光,知了吟唱,一切都充满着希望。 这么好的阳光,很适合看书画画。 沈舟把书桌挪到了窗前。 把带回来的书籍和笔墨纸砚一一放好。 他打算先看书,熟悉一下,把原身的记忆彻底融会贯通。 下地的苦他是吃不了了。 想到沈族长和他爹说的话,沈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他翻开书,一边看,一边读。 “大学之道...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书里有句读,加上有原身的记忆,近十年的积累,让他看起这些晦涩古文并不难受。 这一看,沈舟彻底沦陷进去。 他或坐或站,不时走动。 遇到原身模糊不确定。 或者自己觉得跟原身理解有异的地方,他便翻开注释,看了一遍后,磨墨把自己的理解加上去。 沈舟做事向来讲究效率。 他只要决定做一件事,便会全身心沉浸进去。 与原主的强迫症有得一比。 沈母刘氏回来时,听到房间里飘出的读书声,神色愣了下。 不过很快,她眼神便流露出欣慰之意。 不管如何,走出来就好...... 沈舟心神忽而被一阵尖锐的唧唧声唤醒。 他抬头看去,便见沈母手臂上挎着一个篮子。 篮子上面盖着一层灰布。 那阵声音便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他放下书,有些好奇地走出去。 “鸡,鸡,奶,小鸡!” 大牛高兴地屁颠屁颠从堂屋里跑出来。 沈舟站在房门前,抬头看了眼天色,发觉自己已经看了一个多时辰的书。 是该歇一歇了。 刘氏看了眼沈舟,奇怪他怎么出来了。 这些事,平常沈舟可是不感兴趣。 疑惑刚升起,便被大孙子吵着要看小鸡的声音压了下去。 她把篮子放下,一拿开灰布,唧唧唧的叫声更加急了。 一众黄色毛茸茸的小鸡露了出来。 大牛一看,乐得直叫唤。 原本安静沉寂的院子,顿时活了过来。 这是沈舟第一回见着活生生在他眼前蹦跶的小鸡。 还怪可爱的。 他蹲下身,与大牛蹲在了一起。 刘氏眼神怪异地瞥了下沈舟,走到一旁舀水。 “娘,您这是要养鸡?” 大嫂陈氏抱着一岁的大妞从堂屋里面走出来。 一下子见着这么多鲜活的小鸡,顿时又惊又喜。 若是这些小鸡养大了,就算是只给小叔子吃的,他们也能喝上几口汤。 想到那鲜美鸡汤,陈氏咽了咽口水。 巴不得这些小鸡一夜之间全部长大。 二嫂李氏听到声响,也从房间里走出来,手上抱着被大牛吵醒的二虎。 她偏头一看,见着这么多小鸡,也是惊了。 “是啊娘,您怎么想着养这么多鸡呢?” 鸡这东西,都是吃粮食的。 光吃野菜可是长不好。 养这么多,对家里来说,也是一种负担。 天正热,刘氏刚从隔壁村走回来,即使戴着帽子,也是被晒得一头汗,脸颊滚烫。 用冷水冲了冲,闻言,边擦脸,边道:“这时候的鸡苗价低,买回来慢慢养着,到年底就能吃了。” 大嫂陈氏和二嫂李氏对视了眼,彼此眼中都带着一抹惊喜。 沈舟不动声色地瞥了眼。 大牛三岁了,也是能明白一些事的。 他听到刘氏说年底能吃到鸡肉,直接跳了起来。 “奶奶,过年吃鸡肉呀?” 刘氏揉了揉大牛的头,笑道:“嗯,到时奶给你留个大鸡腿。” 说着,她看了眼二虎,“也给二虎留一个。” 二虎才一岁,还不知事呢。 眼睛直盯着那些小鸡,双手往前扑,啊啊着要去摸。 李氏一听,黑瘦的脸上露出笑意。 “谢谢娘。” 沈舟悄悄摸了把小鸡,温热软绵的手感让他嘴角弯了下。 他起身负手在后,喊了声陈氏和李氏。 陈氏和李氏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沈舟能感觉到,两人的笑意有些微妙。 不过任谁知道自家小叔子在外欠了这么多钱,谁心里都不会舒服。 沈舟明白自己的处境,没有多待,去洗了手和脸,便回了房。 时间还早。 沈舟坐在窗前,倒了杯凉茶。 他慢慢喝着。 看沈母把小鸡放在角落里,拿出竹编的围栏围起来,又撒了些野菜碎,跟身旁的大牛叮嘱着什么。 看着看着,沈舟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他想到要画什么了。 放下茶杯,按照自己画画的习惯,沈舟铺好白纸,在旁边弄了两碗清水放着。 他有阵子没动过画笔了,在纸上随意地画了几笔练手。 不过几笔,小鸡的形状便出来了。 添上眼睛后,更加活灵活现。 练手的画,沈舟画得也随意。 但底子在那里。 即使是随手画的画,也是十分的出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掺杂太多的东西,随意洒脱的劲在画里得到了体现。 小孩蹲在地上,天真可爱的脸上尽是笑意。 指着竹栏里的小鸡,跟身旁的妇人说着什么。 妇人面带笑容,手上拿着碗野菜碎,正一边回应着小孩的话,一边喂鸡。 整个画面感十分温馨。 透着闲适与宁静和美。 沈舟放下笔,看来看去,十分满意。 “爹,小叔画了我,还画了奶!” 沈舟一惊,抬头一看,才发现大哥沈立抱着大牛站在窗边,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 他连忙站起来。 “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家人都黑。 只有沈舟白。 但刘氏和沈大谷的五官好,生下来的孩子五官也遗传了他们的优点。 即使黑,五官也照样出色。 沈立最像沈大谷。 浓眉大眼,鼻子挺直,面容坚毅。 原身在家里最怕的人,便是这位严肃冷漠的大哥。 沈舟受着原身的影响,对这位大哥也有点悚,下意识站了起来。 沈立点头,视线从桌上的水墨画上移开,落在沈舟脸上。 “回来一会了,准备吃饭。” 沈立抱着大牛转身离开。 沈舟眨了眨眼睛。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家大哥过来,要说的事并不是这个。 带着疑惑,沈舟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出去洗了手,走进堂屋里坐下。 沈大谷看了眼沈舟的脸色,才道:“吃饭吧。” 沈家农忙时一日三餐,农闲时一日两餐。 九点一顿,下午四点一顿。 因为沈舟在家。 桌上的菜品要比往常好。 多了道蒸鸡蛋,野菜汤里也有了鸡蛋的痕迹。 刘氏在沈大谷发话时,起身拿着勺子把蒸鸡蛋分了。 沈舟和家里的三个孩子都得了两勺。 其余人都只有一小勺。 沈舟看着桌上所有人的反应。 他两位嫂嫂脸上都带着笑意,家里的小孩就不说了,大牛吃得头也没抬。 大哥沈立和二哥沈远面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他爹端着饭碗,亦是平静地夹菜吃。 沈舟端着碗,不知味地吃着。 他没法像原身那般坦然自若,没心没肺。 第4章 他等不起了 盛夏日落得晚。 饭后,氛围有些奇怪,沈舟回了房。 他要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把要卖的画画出来。 他思考了一瞬,改变了主意。 练手的画不适合市场。 他既然要卖,便要画市场上需求的。 山水,花鸟,梅兰竹菊...... 沈舟看着桌上摊开的画纸,想了想,决定画一幅墨竹。 时间有限,山水画虽值钱,但费时。 沈舟并没有太多时间去精心雕琢一幅山水画。 只能选择简单的先看看情况。 他沉下心,用手衡量了下画纸,脑海里慢慢浮现墨竹的画面。 片刻后,沈舟拿起毛笔,开始下手。 他力道适宜,深浅有度,一气呵成,直到把画画完,才停了手。 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卖钱。 所以他并未在画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疾风骤雨中,墨竹坚韧不拔,随风雨摇摆。 竹叶飘落,于凌乱中透着纤细柔美,飘逸顽强,生机盎然。 沈舟仔细看着自己画的画,眼露欣赏之色。 若让他再画一幅,他怕也是画不出刚刚的心境了。 把画放置一旁,见天色还早,沈舟就着剩余的墨汁,开始练字。 原身的字自然是好看的。 不过因为年纪小,加上心理缺乏自信,看着少了一份傲骨。 但底子打得好,等年纪上来,也就不只是形美了。 沈舟照着原身的字迹练了两页纸。 才慢慢放开来写。 融合进自己习惯的写法。 两相结合,既好看,又带着一丝飘逸和傲骨凌然。 前世,沈舟最喜欢的,就是沉浸式练字和画画。 这会让他的情绪始终保持平静从容。 练到手腕隐隐有些不舒服,沈舟才停下笔。 抬头一看,才发觉天边只剩下一点余晖了。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去看了下放置在床上的画。 这会墨迹已经干透,他找来干净布条,把画卷好绑起来收好。 接着拿出一套衣服,出门洗漱。 院子里没说话声,沈舟还以为没人。 结果一走出来,发现他爹和他大哥二哥都在院子里坐着。 正低头编织着草席和竹筐。 他顿了顿,走过去喊人。 “爹,大哥,二哥。” 他练字这么久,好像还没听到院子里有声响...... “练完了?” 沈大谷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低头继续弄草席。 “你娘在伙房那温了碗鸡蛋羹,饿了就去吃。” “噢。” 沈舟看了眼他大哥和二哥,两人头也没抬。 似乎是感觉到沈舟在看自己,沈立抬起头,见他还在那站着,皱眉道:“天快黑了,还不快去洗。” “哦。”沈舟正想转身走。 沈远把手里的竹筐收完边,抬头笑了笑。 “听大牛说,你画了他和娘?” 沈舟一顿,转头看沈远,点了点头,“二哥想画?” 他一听,便明白了沈远话里的意思。 沈远很爱笑,跟沈立不一样。 以前原身觉得自家二哥笑得假,慢慢的,也不愿搭理这位二哥。 可沈舟却是从沈远的笑意里面,看出了一丝游离。 “要画不久吧?”沈远迟疑道。 “没,一会就好了,耽误不了什么。” 沈舟干脆把时间定下了。 “二哥,我明日有事,后天吧,后天我给二虎画一幅。” 沈远笑了,“好,多谢三弟。” 一旁的沈大谷却是皱起眉头。 “你明日有事?” 沈舟老实道:“爹,我想去县里一趟,办点事。” 沈大谷这下子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这身子,去县里办什么事?” 沈舟没隐瞒,直接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我画了幅画,想拿去看看能不能卖出去。” 沈大谷打量着沈舟的神色,见他不似说谎,沉默片刻,道: “让你大哥陪你一起去。” 沈立也道:“我跟你一起。” 沈舟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也没说什么,点头同意了。 翌日,天刚蒙蒙亮,两人吃过早食便出了门。 走到半路,沈舟把沉甸甸的荷包塞到了沈立手中。 “大哥,你拿着吧。” 沈立手捏了捏。 沈舟以为他会问自己。 比如会问为什么给钱他拿着,或者会问自己手上为什么还有钱。 但出乎意料,沈立什么都没问。 他只是颠了下荷包,便把荷包放进了怀里。 大溪村没有牛车,要坐车得去隔壁村子里等着。 夏日天清,月色澄净。 两人慢慢行走在天将亮不亮的小道上。 沈舟正琢磨着到时去到县里,要怎么把这画卖出去。 身旁的沈立开口了。 “爹昨日去找人,把家里的田卖了。” 沈舟脚步停了下来。 他震惊地看着沈立,“卖田?” 沈立停下来,转头淡漠地看着他。 “家里经不起折腾了,你若是不想读了,就早些跟爹娘说了。” 他顿了下,冷声道:“若是还想读,就认真读,不要再一声不吭的,在外面闹出这么大的事。” 沈舟心绪有点乱,“大哥,我不会再这样了。” 他转身闷头往回走,“我回去让爹别卖了,我会想办法还的。” 沈立上前,一把扯住沈舟的手臂。 “晚了,昨日都办好了。” 沈舟心里有些酸胀,“爹卖了几亩?” “五亩。” 沈家一共也才十五亩地。 为了还二十两欠款,一下子,竟把五亩水田给卖了...... 沈舟说不出心里的滋味。 难受得紧。 总归原身欠家里一句道歉。 “大哥,是我的错。” 沈立看着,神色莫名。 “你还读不读?” “读!” 就算沈立不问,沈舟也是要坚持往下读的。 科举这条路,他是走定了。 沈立点头,“既然要读,那就好好读。” 沈立这两天想了很多。 沈舟以前很乖巧,又听话。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学会了撒谎。 长兄如父。 沈舟变成这样,他也有责任。 沈舟没有多说,他只点头保证道:“大哥放心,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沈立盯着沈舟的眼睛没说话。 沈舟抬头直视着,并没有移开。 两人对视片刻,沈立忽然移开视线,“走吧,天快亮了。” 平万村的牛车卯时四刻出发,走得快的话,到县城要一个时辰左右。 去一趟要两文钱。 沈舟的钱都给沈立拿着了,他转头乖巧地看他大哥。 沈立瞥了眼,倒是自觉,从荷包里拿出四文钱递给赶车的许伯。 两人背上都背着一个背篓。 沈舟背的篓子小,没装啥东西,很轻巧就把背篓拿了下来。 见沈立把背篓取下来时,双臂肌肉鼓起。 他看了眼车上正好奇看着他们兄弟俩的其他村子的村民们,凑过去小声道:“大哥,你背的什么呀?” 沈立见他说得小声,倒也放小了声音。 “是新米。” 沈舟一顿,乖乖坐正了身子。 他神色有些恍然。 新米不是拿来卖的,是用来换杂粮的。 十斤纯白新米,能换二十斤的杂粮。 除非富贵人家,否则像沈家这样的普通人家,都是拿新米换成杂粮。 这样的话,一家人能吃得更久些。 前阵子,沈家才交了夏税。 接下来还有秋粮。 沈舟想到了那被卖掉的五亩地,以及沈族长说的宗族不再供自己读书的话。 今年过得去。 明年可就不一定了。 他心一沉。 明年的县试,他肯定要考过去。 不只是县试,还有其他的科试...... 他等不起了。 第5章 书坊卖画 牛车晃晃悠悠,在沈舟屁股都颠麻时,终于进了县城大门。 两人来得晚,坐的位置靠后。 牛车一停,沈舟连忙下了车。 腰部顿时一阵响,沈舟脸都白了。 沈立看着他的脸色,道:“还好吧?” 沈舟点头,见沈立要背起篓子,连忙上前。 “大哥,我帮你。” 沈舟一上手,就知道篓子里面的新米有多少斤。 “大哥,我们直接去换米吧,然后你找个地方等我。” 篓子里面装了大概二十斤的新米。 等换成杂粮,便是四十斤的东西。 背着四十斤的东西跟他到处跑,那太累了。 沈立摇头,“我跟米铺那边的掌柜熟,走的时候再去拿就行。” 沈舟知道自家大哥不放心自己。 倒也没说什么。 “那我们先过去。” 米铺离得县城大门这边有些距离。 沈立常年下地干活,走路是又快又稳。 沈舟跟着,不时还得小跑几步。 没一会,他倒是懒了,只慢悠悠地坠在后面。 沈立回头看了眼,见他在后面慢慢跟着,倒也放下心来。 他的脚步并未放慢。 等他跟掌柜的说好到时过来拿杂粮,出来又等了会,沈舟才慢腾腾地走过来。 “大哥,事办好了吗?” 说着,他抬头看了眼米铺招牌。 陈氏米铺不大,生意却是不错。 沈舟看了眼周围,把这个米铺的位置记下了。 他哥熟,约等于他熟。 沈立点头,“好了。” 他顿了顿,又道:“你想去哪卖画?” 沈舟也才来这里几天,原身没卖过字画这些,这会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卖画。 想了想,道:“去书坊看看吧。” 一般会去书坊的,都是些文人墨客。 也正是他的潜在客户。 按照原身的记忆,沈舟带着沈立去了原身常去的观澜书坊。 沈舟长得好,又是经常来买笔墨纸的书生。 陈掌柜看他过来,瞥了眼他脸上的零星淤青,笑道:“好几日不见沈小兄弟过来了,今日过来,可是要买纸?” 沈舟确实需要买些画纸,至于练笔的,上回买的还有些,倒是不着急。 不过他现在最主要的目的,便是要卖画。 他取下背篓,从里面把画卷拿出来。 陈掌柜经营这书坊也有十几年了。 一眼便看出了沈舟的来意。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沈舟把画卷打开。 第一眼,他便被画卷里面的墨竹吸引了。 可若说这墨竹画得有多好,那是没有的。 他也遇到过不少拿着字画过来让他帮忙卖出去的文人墨客。 比沈舟画的墨竹更好的,他印象中也有好几幅。 可他还是被沈舟画的墨竹吸引了心神。 他仿佛能感觉到狂风骤雨在周身冲刷肆虐。 可墨竹虽然纤细弱小,却也抵挡住了风雨的摧残。 尽管枝叶败落,腰杆仍旧挺直,仿佛,黎明就在下一刻。 陈掌柜恍若陪着这墨竹经历了一遭,回过神时不明地看了眼沈舟。 他倒是没想到,沈舟的画,还有这般高的境界。 他不仅画出了表面,更是画出了内里。 这一点,是很多人做不到的。 陈掌柜的眼神,沈舟自然没有错过。 他笑了笑,把画递过去。 “陈掌柜,今日我过来,不是为了买纸,而是为了卖画。” 陈掌柜接过画,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随即收好还给沈舟。 等沈舟接过后,他摸了摸胡子,看向沈舟身旁的沈立。 “这位小兄弟是?” 沈舟和沈立面相有些相似,只是沈立偏硬朗些,沈舟偏文弱些。 沈舟知道陈掌柜肯定是看出来了。 但他也没有挑破,顺着陈掌柜的话道:“这是我大哥,沈立。” “原来是沈大兄弟。” “见过陈掌柜。” 两人打过招呼,陈掌柜喊来伙计看店。 等伙计过来,他便伸手邀两人进去喝杯茶。 这是要谈事,沈舟点头应下了。 三人走了进去。 里面是个待客的茶间。 陈掌柜给两人倒了杯茶,道:“不知沈小兄弟打算怎么卖这画?” “不瞒您说,我这也是第一次卖画,陈掌柜觉得我该如何卖比较好?” 沈舟确实是第一次卖画。 可若是别人,他肯定不会这样说。 但陈掌柜是熟人了。 再者,沈舟也是想着以后能长期合作的。 陈掌柜也是个人精了。 一听,便懂了沈舟的意思。 他摸着胡子,神色认真起来。 “沈小兄弟若是信我,可以将画放到书坊里买,但价钱方面,可能不会高。” 沈舟点头,听出陈掌柜还有后话。 “掌柜的,我肯定信您,不然我也不会过来了。” 有了沈舟这话,陈掌柜便也把话说了出来。 “在下开这书坊十多年,期间也认识了不少人,沈小兄弟若是想卖高价,我可以帮你把画带过去给人品鉴。” 说是品鉴,其实也就是售卖的意思。 沈舟过来时,便找人打听了下书坊帮忙卖画的方式。 第一种比较干脆,直接把画卖给书坊。 不过书坊出的价肯定高不到哪去。 第二种便是放到书坊里,由书坊帮忙售卖。 书坊会将画挂在墙上,供前来的文人墨客欣赏,若是有人看中,便售卖出去。 这一种,书坊会收一小部分钱。 但比起直接卖给书坊,这个价会更高些。 然而这有一个缺点,便是时间不定。 画可能今天挂起来,明日便卖出去了。 也有可能挂一个月也卖不出去。 沈舟现在急用钱,急用大钱。 第一种不适合他,第二种他也不适合。 而陈掌柜现在说的这种方式,便合沈舟的意了。 陈掌柜的意思,是由他带着画上门,直接给画寻找卖家。 这样时间既能保证,价格方面也能得到保障。 对于沈舟而言,他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不过相对的,陈掌柜的抽成肯定也高。 然而沈舟不在乎这个。 他站起身,拱手道:“那就有劳陈掌柜了。” 陈掌柜也站起身。 “沈小兄弟也知道书坊的规矩,在下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卖得不如沈小兄弟的意,沈小兄弟可不要生气。” “怎么会。” 沈舟眉眼一弯,语气温和。 “掌柜的放心,我定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 陈掌柜自然不会胡乱帮人。 除了了解沈舟的为人外,也是觉得沈舟这画确实好。 若是不好,他也不会主动提出以这种方式售卖。 不过...... 他看向沈舟放在背篓里的画卷,道:“沈小兄弟这画纸,用得过于差了,可惜,可惜了。” 不然他估计还能卖得更高价些。 沈舟脸一热,清咳了下,“掌柜的说得对,等手头松了,我便买好些的画纸。” 陈掌柜若有所思,“沈小兄弟可想过画山水?” 沈舟眉眼一动,觉得陈掌柜话里有话。 他道:“不瞒掌柜的,我确实有想过。” 陈掌柜摸着胡子,笑眯眯颔首。 “第一回合作,一会我给沈小兄弟送些画纸,沈小兄弟若是出了好画,可不能忘了在下呀。” “不敢不敢。” 第6章 大哥,我错了 沈舟和陈掌柜两人说得有来有回。 沈立沉默地在一旁听着。 虽然有些话听得不是很明白,但他这是第一回看到这样自信且侃侃而谈的沈舟。 倒是与他印象中的小弟有些不一样。 仿佛蒙尘的明珠,忽而褪去尘埃,散发出刺眼光辉来。 耀眼得不像是他小弟。 从书坊离开时,沈舟的背篓里多了几张画纸。 是陈掌柜送的。 这几张画纸跟他之前用的,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沈舟自然明白,这几张纸,陈掌柜希望他画山水。 他画是可以画,但不是现在。 沈舟现在心里有些开心,他预估自己这幅画的价不低于一两银子。 若是陈掌柜能帮他卖得更高些,那他更高兴。 看陈掌柜的言行举止,也是要与他长期合作的意思。 如此,他也不怕以后画的画找不到人卖了。 了却一桩心事,沈舟的脚步似乎都变得轻盈不少。 他看向身旁一直没吭声的沈立。 “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呢?” 沈立转头看他,眼神不解,“陈掌柜怎么会这么帮你?” 沈舟一愣,有些不可思议,“大哥,你没看出来吗?” 沈立皱眉,“看出来什么?” 沈舟指了指自己,“我呀,我画的画太好了,不然陈掌柜怎么会这样帮我。” 沈舟很明白,陈掌柜这样帮他,无疑是看中了他的能力,以及后面的潜力。 虽然沈舟也想低调,但实力不允许。 陈掌柜是慧眼识珠了。 沈立停下脚步,盯着沈舟看了会,强调道:“画画可以,但不要忘了读书。” 闻言,沈舟笑了,“大哥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主次不分的。” “那就好。” 沈立就是个粗人,自然不懂那些文人的风花雪月。 也就看不出来沈舟的画有什么特别。 反正他看着挺舒服挺好看的。 但他希望沈舟能明白,好好读书才是他最应该做的。 眼看事情已经解决,沈立看了眼天色,觉得也差不多了。 谁知沈舟脚步一转,往东街走去。 东街的商铺要更加密集些,人流也要更多。 酒楼,茶楼,典当铺,青楼等,都在那边。 沈立看了眼沈舟,不明白他怎么要去东街。 不会是想去找那女人吧...... 沈舟被自家大哥看得心里有些起毛,忙道:“大哥,我就是去退个东西。” 沈立沉声道:“什么东西?” 沈舟不知道之前沈立来县城都打听到了什么事。 但他对那女人确实没什么心思,包括原主。 他老实巴交道:“大哥,我就是去宝来阁退东西而已。” 沈立盯着他,步步紧逼,“退什么东西?” 沈舟知道,不把话说清楚,他大哥肯定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他干脆道:“先前被蒙蔽了双眼,买了对钗子,好在现在醒悟了,我去退了这钗子,把钱要回来。” 说起这个,沈舟倒是想到了那女人。 那女人可是从原身这拿了不少东西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要回来...... 沈立脸色一沉,“这么说,那些事都是真的?” 沈舟一愣,转头看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大哥。 “什么蒸的煮的,我不道啊。” “呵。” 沈立冷笑,“你倒是好本事。” 他先前还不信,没想到都是真的。 见沈舟装糊涂,他把话挑明了。 “你借的那些钱,都花那女人身上了?” 说起这个,沈舟想骂人。 原身就是个傻的。 那女人那点甜言蜜语都不够看的,原主这就迷了眼。 好在两人还没来得及发生点什么。 不然就凭沈舟那忽来忽去的洁癖劲,他得膈应死。 不过说真的,这么一来,沈舟更想骂原主了。 牵个小手而已,就巴巴给人花了这么多钱。 可真够可怜的,被人这般利用。 最后死了,也得不到对方一点情谊。 沈立见沈舟脸色越来越不对劲,眉头皱起,把沈舟扯过来。 “想什么呢?” 沈舟差点与行人撞上,好在被扯开了。 他呼了口气,摇了摇头。 “没有想什么,只是后悔了。” 沈立沉默着,过了会,道:“以后不要去那种地方了。” “我知道。” 沈舟顿了顿,小声告状:“是别人拉我去的,我说不去,他们还笑我。” 沈立大概能猜出沈舟说的笑他是笑他什么,顿时冷下脸。 “这些人以后不要一起玩了。” “嗯!” 沈舟连忙点头,“大哥放心,我肯定不跟他们玩了。” 不过那些钱......该要还是得要。 宝来阁位于东街中心,里面装饰精致大气雅观。 大门人来人往,沈舟和沈立到宝来阁门前时,也是被这个门店的人流给吓到了。 沈舟有些好奇,这么个小县城,有这么多有钱人吗? 不过一想到原身,沈舟顿时就不好奇了。 沈立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 他看向沈舟,“你自己进去吧。” 说着,他让沈舟把背后的背篓拿下来。 去这种地方,背着篓子去有些奇怪。 沈舟不懂沈立的心思,以为他只是不想进去而已。 他点点头,“那大哥,你等我一会,我很快就出来了。” 说着,沈舟整理了下衣服,走了进去。 宝来阁专卖女人的东西。 各种首饰胭脂水粉头花什么的。 沈舟踏步进去,看了眼里面正在挑选东西的客人,直接去找了宝来阁掌柜。 “掌柜的,我前些天买了对珠翠钗,现在不想要了,能不能给我退了?” 宝来阁生意这么火爆,服务态度自然是好。 听着沈舟这话,掌柜的倒是乐呵呵应下了。 只道让他把买下的珠翠钗拿出来。 沈舟早有准备。 掌柜的检查了会,确认是他们宝来阁的印记,便翻开账本,在上面找着先前沈舟的购买记录。 接着在上面写了几个字,便拿出二两银子递给沈舟。 嘴里还说着让沈舟下回再来光顾的话。 沈舟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想,这地方,他怕是再也不会过来了。 拿着二两银子,沈舟跟掌柜的说了声,便转身离开。 沈立身高腿长,沈舟往旁边一看,便找着了自家大哥。 他笑眯眯走过去,雄赳赳气扬扬地把手里的二两银子塞给沈立。 “大哥,你拿着。” 沈立低头一看,脸色顿时一变。 “你借的钱,就是用来买这些东西?” 一对钗子便是二两银子。 家里省吃俭用,一月里都用不着一两银子。 沈舟一看沈立脸色不对,连忙认错。 “大哥,我错了!” 沈立冷冷瞥了眼,“回去我跟娘说一声,以后不给你这么多钱带去学堂了,你要买什么,我到时买好送过去。” 沈舟:“......好。” 反正享福的是原身,他就是来受苦的。 第7章 别说话,看叔的 沈舟有些郁闷。 一路上没怎么说话。 沈立瞥了眼,什么也没说。 脚步一转,去了卖菜的地方。 沈舟跟在后面走了一会,才发觉不对劲。 抬头一看,便见沈立正站在一个猪肉摊前。 他眼睛一眯,乐了,连忙凑过去。 “大哥,买肉呀?” 沈立要了些肥猪肉。 闻言,没吭声,把三十文钱递过去。 沈舟一看,眉眼动了动,眼神透着一抹狡黠。 “大哥,大牛想吃肉,二虎也想吃,大妞也想吃,小孩子,还是得吃些肉才能长身体。” 沈立看了眼卖乖的沈舟,想了想,转头让摊主割一些瘦肉。 “这位大哥,麻烦从这割。” 沈舟见缝插针,在摊主想要下刀时,连忙指挥了下。 这一刀,怕是有两斤多。 摊主看了眼沈舟,又看了眼沈立。 “大兄弟,要多少的?” 沈立面色不改,淡淡道:“照他说的割吧。” 割了肉,付了钱,两人拎着小木桶直接往米铺走去。 沈舟兜里没钱,十分自觉的。 路过什么摊子,看也不看一眼。 到米铺时,沈立进去拿了换的杂粮,又跟掌柜的说了几句话。 沈舟在外面等着,隐约听到了沈立在跟掌柜的介绍自己。 他刚想认真听一听,便见沈立背着篓子出来了。 “走吧,别晚了。” 两人实际上也才逛了半个时辰左右。 到县城大门边时,牛车上已经坐了好些人。 两人连忙走过去,付钱上车。 没等一会,牛车上便坐满了人。 许伯见人都来齐了,挥动草鞭,牛车顿时颠簸着出了城门。 这天实在是热。 尽管还不到中午,但这日头实在是热得沈舟受不住。 他不时挥动袖子,一边擦汗。 对面的老伯见他脸蛋红得不正常,把手上的蒲扇递给他。 “哎哟,瞧这娃脸都红了,赶紧扇扇。” 沈舟接过,连忙嘴甜道:“谢谢伯伯,伯伯你真好。” 他大力挥扇,连同沈立也扇在里头。 过了会,总算是好受了些,便把扇子还给老伯。 沈立转头不时关注沈舟的情况。 想了想,他道:“下回有事我过来就成了。” 沈舟脸白,稍微有些脸红便会显出来。 他知道沈立和车上的人肯定也是热的。 只不过因为肤色黝黑,才看不出来。 他摇了摇头,“大哥,我没事,就是白才显红,我其实还好。” 昨日歇了一晚,头也好了。 就是热而已,沈舟还能忍受。 来时牛车走得慢,回去的时候,估计许伯也是受不住这样热的天,赶得很快。 沈舟感觉屁股再次颠麻时,看到了平万村的村口。 他偷偷呼了口气。 感觉气体都是热乎的。 牛车一停,他连忙下了车。 “大哥,我们快些回去吧。” 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衣领也湿哒哒的难受极了。 沈舟只想赶紧回去用冷水冲一冲脸。 沈立后背也是湿了一大块。 他点点头,脚步更加快了,直把沈舟甩在身后。 被甩在身后的沈舟只得走走跑跑停停。 天热得两人都不想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大溪村。 沈舟跑得更快了,一进门,木桶随手一放,背篓都来不及脱下,直接去舀了凉水冲脸。 这一冲,他舒服地叹了口气。 沈立在后面一些进门,把背篓放下,担心沈舟背篓里的画纸弄湿,连忙帮沈舟把背篓取下来。 沈舟洗了脸,整个人也缓过来了。 他舀了水,递给沈立。 “大哥,你来,我去换身衣服。” “嗯。 沈立接过,把小木桶上的盖子打开,倒出里面的水,见放在里面的猪肉都还好后,便又舀了两勺冷水进去。 接着,他舀了勺水,直接从头顶倾倒,不过一瞬,衣服全湿了。 沈立穿着热褂,结实的臂膀全都露出来。 沈舟看着羡慕极了,三步一回头。 沈立直接在院子里舀水冲了个澡,才回房换衣服。 沈舟回房找了套衣服,去洗了个凉水澡,出来时,刘氏几人从屋后回来了。 “娘,大嫂,二嫂。” 虽然洗过澡,但沈舟脸上被晒出来的红晕还未消失。 刘氏看着,皱眉道:“快去歇歇,瞧被晒得。” 沈舟嘴上“嗯嗯”应着,看向大嫂身后的大牛。 “大牛,今晚有肉吃了。” “肉?”大牛眼睛一亮,连忙跑到沈舟面前。 “小叔,肉呢,在哪里?” 沈舟指了指伙房,“在里面。” 听到沈舟说买了肉回来,陈氏和李氏都有些愣住。 沈舟在县城里读了这么多年书,每次回来都是空手回来的,可不曾见他买过什么东西回来。 没想到现在,竟然还会买肉回来。 不过想到一起跟着去的沈立。 两人对视一眼,便也都明白了。 这个肉,怕是沈立买的。 沈舟没错过大嫂陈氏和二嫂李氏两人的对视。 他什么也没解释。 跟大牛去伙房看了猪肉后,沈舟回了房。 他慢悠悠地给自己泡了壶野菊花茶,便把今日要看的书拿出来。 带着热气的微风从窗口吹进,沈舟瞥了眼院子外面,知了吱吱喳喳,倒是给这燥热的夏日添了几分闲情。 摇了摇扇子,沈舟捧着书继续看。 没一会,他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喝着。 喝完又倒了杯,开始慢悠悠地读出声来。 原本沉寂浮躁的院子,因着这一道清朗顿挫有度的读书声,似乎变得清凉不少。 大牛搬着小凳子,坐在堂屋里,听着沈舟的读书声,头也跟着一点一点的,嘴里小声跟着读。 陈氏看着心里高兴。 堂屋里的女人们,都不由停止说话,低头忙活着手里的针线活。 申时,刘氏把沈立买的肥猪肉都熬成油。 猪油渣弄了半碗,被她放了一些在野菜汤里。 瘦猪肉则是被她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 有些炒起来放凉水里留着,有的则被剁成肉末,放了鸡蛋进去搅拌,然后放进去蒸。 这一日,院子里飘着一股肉香味。 沈舟前世不愁吃不愁喝,不过来这里几日,闻着这些猪油渣的香味,也是馋了。 他放下书,踱步到了伙房门口。 他不说,只往里望。 大牛老早就蹲在伙房门口旁边等着了。 这会双手撑着下巴,昂头看他。 “叔,你看来看去作甚呀?” “嘘。” 沈舟竖起手指,小声道:“别说话,看叔的。” 他朝里看了眼,见刘氏闻声疑惑看过来。 他顿时乖巧地笑了笑,“娘,好香啊,大牛说想尝尝猪油渣的味。” 第8章 夜间读书,对眼睛不好 刘氏觉得好笑。 “怕是你自己想吃。” 沈舟嘿嘿笑着,照着刘氏的意思走了进去,再出来时,手上被塞了一个碗。 碗里浅浅地铺着一层猪油渣,上面洒了些盐粒。 他塞了块进嘴。 寡淡了很久的嘴,终于是尝到了肉味。 “小叔...” 大牛刚刚可是听见奶说要一起吃,这会趴着门框巴巴地望着。 一看沈舟手上捧着碗,眼睛一亮。 沈舟吃了两块,把碗递过去。 “二虎大妞能吃吗?” 大牛接过碗,一听,便道:“我去跟弟弟妹妹一起吃。” 他往前跑了几步,想到什么,又转头过来,对着沈舟便是一笑。 “谢谢小叔!小叔真好!” 沈舟眉毛一挑,乐了。 果然吃能拉近距离,诚不欺我。 沈舟可是记得,他刚回来时,大牛可是不敢接近他的。 没想到现在,还能得到一句小叔真好。 这感觉,倒也不赖。 沈舟脸上笑眯眯,慢腾腾移动脚步回了房。 喝了口菊花茶清嘴后,他继续看书。 他要利用在家的这段时间,把这些书都翻一遍。 时间允许的话,他还得抄一遍才行。 他记性不错。 加上原身打的基础好,不过翻一遍,便能完整地把书背出来。 明年二月县试便要开始。 现在已经是六月中旬。 还有八个月不到。 他至少要用三个月的时间,把这些书啃透。 然后再用五个月不到的时间,巩固这些知识,以及熟悉做题的流程。 时间对他来说,很珍贵。 然而珍贵归珍贵,挑灯夜读这种事,对于沈舟而言,那是不存在的。 毕竟夜间读书,对眼睛不好。 晚饭算是丰盛。 家里的小孩,以及沈舟,都分到了一小块肉饼。 野菜汤里混入了猪油渣,味道更香了。 而其他菜里,也放了些猪肉进去炒。 虽然不多,但至少也有点肉。 不像之前,都是清一色的绿。 沈舟不挑食,加上这些菜原汁原味的,吃得很满足。 大牛也是。 一小块肉饼,吃一小口,便能吃下一大口杂粮饭。 等饭吃完,肉饼还有一小块呢。 二虎和大妞两人虽小,但抓着肉饼吃得小嘴一直没停。 这一顿,大家都吃得满足。 饭后,沈舟在院子里消食,背后跟着大牛。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碗猪油渣,大牛成了跟屁虫。 沈舟做什么他做什么。 沈舟负手他也负手,沈舟读书,他也跟着读。 不知从何时起,沈家的氛围变了,犹如春风化暖般,慢慢融化了冰冻,迎来了生机。 翌日,沈舟吃过早食,找到了将要出门翻地的沈远。 “二哥,你是要单独画二虎?” 沈远没想到沈舟这般记挂着这事。 他顿了顿,认真想了想,道:“把二虎娘也画上,能行吗?” 沈舟点头,“能行,二哥,那你呢,你要不要画上去?” 沈远眼睛一亮,可下一瞬,便又沉寂下去。 他笑了笑,道:“不用了,三弟还是看书要紧。” 沈舟也没说,仔细打量了下沈远,便道:“那二哥,我画好了拿给你。” “好。” 沈远应了声,拿上锄头出了门。 沈远爱笑,但话其实不多。 沈舟感觉自家二哥还没大哥话多。 “你杵这作甚?” 沈立从杂物间里出来,手上拎着两个背篓。 沈舟一惊,转头看去,连忙道:“大哥,我这就去看书,我刚刚是在跟二哥说话呢。” 沈立瞥了眼,淡淡地“嗯”了声。 “看就认真看,别看着书,又想着你那些画的事。” “是是是。” 沈舟连连点头,“大哥说得是,小弟会认真看的。” 沈立眉头皱了皱,总觉得这话听着有点不对劲。 但他又没找到什么不对劲的点。 他看了眼沈舟,见沈舟一脸乖巧,压下疑惑,转身走了。 沈立走后,沈舟缓缓呼了口气,才转身回房。 人物画对于沈舟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他看了会书,又练了字,才开始画二哥一家。 都是朝夕相处的家人,沈舟全身心投入,在沈远从地里回来时,把画画好了。 他把画又修了修,左看右看,满意得很。 沈远正在院子里洗脸。 他和沈立一样,属于精瘦的类型,露出的臂膀微微鼓起,脸庞黝黑,眉眼却锋利。 不笑的时候,整个人都带着一股锐意。 沈舟站在房门前静静看着,等沈远擦好脸和手,才笑着开口。 “二哥,你快来。” 沈远抬头,看到沈舟手上拿着的画纸时,原本已经平缓不少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 带着湿气的眉眼天生含着傲慢桀骜。 而随着一笑,却又冲淡了这股天生的傲睨。 显出了几分憨厚来。 沈舟笑意渐深,眼眸里藏着一丝思虑。 就算陷落深渊泥潭,有些人也不会是虫。 “三弟,你画得真像!” 沈远眼里划过一抹惊喜。 他没想到沈舟藏得这么深。 以前可从来不见沈舟在家画过画。 这么说好像也不对。 以前沈舟对他好像并不怎么搭理。 沈远瞟了眼沈舟,发现自家小弟有些不一样了。 脸还是那张脸。 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沈远形容不来。 反正看着更让人感到舒服,不是阴沉沉的。 沈舟被夸得下巴一扬,眼里含笑。 “嗯嗯嗯,二哥满意就行。” “满意的。” 沈远低头又看了眼。 二虎被他娘抱在腿上,画里男女坐在凳子上,后面是堂屋。 三人脸上的笑意完全不一样。 二虎搞笑,呲着小米牙在笑。 李氏一手压着二虎乱动的手,嘴边笑意腼腆。 像是不好意思坐在那让人画画一般。 而他,嘴边挂着淡笑,微微偏头看着两母子。 这画,沈远看得心都是热的。 本来有些累的身子,顿时充满力量。 沈舟知道沈远想与人分享喜悦的心思。 没与他聊两句,便道:“二哥,那我先去看书,你若有什么要改动的,到时找我就成。” 沈远摇头,“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了,多谢三弟。” 家里人都不敢打扰沈舟看书。 让沈舟花了这么多功夫画这画,沈远便过意不去了。 怎还能让沈舟花心神去修改呢? 何况这画,沈远确实喜欢。 沈舟刚转身回房,抬头一看,便从窗户里看到沈远拿着画跑回了房里。 他凝神细听,隐隐听到了一道惊呼声。 随之而来的,则是二虎的啊啊啊声音,还有二嫂李氏让二虎不要扯坏的话。 沈舟笑了笑,捧着书读了起来。 “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 第9章 他欠的债,他自己还 沈舟跟陈掌柜说好五天后会过去县城一趟。 这几日,他跟着家里人的作息,天蒙蒙亮便起来了。 他开始注重身体的锻炼。 绕着屋子慢跑,一遍又一遍。 直到天光乍亮,才回屋拉伸。 然后擦干身上的汗渍,回房读书,背书,练字。 每日里,他会抽出一个时辰来画画。 由于也想给陈掌柜卖个好。 沈舟这几日除了画不费力的梅兰竹菊外,还画了大溪村的后山。 山水画不可急于求成。 讲究心境平和。 沈舟每日里画一点。 倒也不急着送给陈掌柜。 不过几日,他把原身先前剩余的画纸都画完了。 足有八张画纸。 为了能让画顺利卖出,甚至能卖得稍微高价些,沈舟耍了点心机。 梅兰竹菊这四幅画,单看也好看,也各自带着韵味。 可若是按照顺序拼在一起,那便会有另外一种感觉。 仿佛春日里,正在展现各自美貌的花朵。 看这也美,看那也美。 相映生辉,各自的韵味更是足。 让人恨不得全部收入囊中。 而这,便是沈舟想要的。 这两天,沈舟觉得自家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他寒毛一立,满脑子飘着苦字。 二话不说,顿时把每日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但太阳将要落山时,他是不会再碰这些书和笔了。 正当沈舟一边在家努力赶进度,一边画画攒稿时,刘氏过来了。 “舟子,明日你要去县城,顺道跟你大哥去把这欠债都还了吧。” 刘氏捧着个小箱子,里面是她这几日换来的碎银。 下面还有一张纸,是原身欠下的那些债主的名字和其他信息。 沈舟沉默地看着那小箱子,随即摇头。 “娘,你留着,等有人卖地时,再去把地买回来。” 刘氏眉心一皱,声音都变大了不少。 “那不行,你尽快去还了,然后就能回学堂好好读书了,莫要让夫子等太久。” 沈舟知道吴夫子其实也并不是因为他欠钱的事,才会让他回来歇息。 归根到底,还是原主心态出了问题。 吴夫子是看出来了。 让原主回来,也是想让原主想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原主是没想明白,但他不是原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沈舟就是个旁观者,自然看得明白。 但他现在,其实早一些去学堂和晚一些过去,没什么差别。 “娘,外面传的不是真的,夫子没有让我辍学的意思。” 沈舟知道沈大谷和刘氏两人的担心。 回来时他记得自己说过一遍。 但两人好像并不相信他说的。 “真的?” 刘氏有些迟疑。 沈舟点头,语气放得温和。 “娘,这笔欠款我会自己还的,你们不用担心。” “这些钱,你留着,这阵子可以让爹去打听打听,若是有人要卖地,可以过去跟人谈一谈,把地买回来。” 沈家卖的地并不是上等田,所以凑这二十两银子用了五亩地。 沈舟想了想,又提了一句。 “若是有好田的,让爹不要等了,直接下手。” 刘氏听着听着,把沈舟的话听了进去。 家里有地,就算是遇到事,刘氏心里也不慌。 但沈舟这事同样也是大事。 “你大哥说书坊的陈掌柜在帮你卖画,可娘心里有些不踏实,若是画没卖出去,这个钱又用了,那到时再卖地,会被人压价的。” 这次也是出手得快,若是再卖一次,任谁都知道他们卖得急了。 刘氏的担心,沈舟也能理解。 不过,他有自己的打算。 “娘,别担心,画不会卖不出去的,最差的,我可以卖给书坊。” 刘氏顿了顿,她不傻,自然知道卖给书坊价钱方面肯定低。 “娘知道你懂事,但你现在主要还是看书要紧,若是让这些杂事扰了你心神,那就不好了。” “不会的,娘,我都安排好了的,不会为了赚钱误了看书的。” 最近沈舟做了什么,刘氏也是看在眼里。 这话,她自然是信的。 可她是真担心。 之前沈舟放假回家,一日到晚便是捧着书本在看。 大门基本不出。 跟现在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经过这一遭,她这小儿子好像看开了些,也跟以前不一样,性格开朗了。 但她怕明年的县试,若是明年也不过。 那打击,刘氏只要一想到以前沈舟那废寝忘食,面容憔悴的样子,便觉不安。 好不容易走出来了。 要是再走了进去,怕是再走不出来了。 “娘,放心吧,我已经长大了,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的。” 沈舟看出刘氏的不对劲,忙向她保证,语气说得有些松快搞笑。 刘氏噗地一下笑了出来,“你长大了就好了,娘也不用这么担心了。” 刘氏四十不到的年纪,因为操劳着家里的大大小小事,眼尾的皱纹很多。 沈舟看在眼里,垂眸把箱子捧起,送到刘氏怀里。 “娘,您快把这箱子抱回去,爹若是不肯,我到时再跟爹好好聊聊。” 刘氏被沈舟推着出了房门。 “娘,我要看书了。” 话音落下,刘氏还想说什么,房门砰地一下,被人关上了。 刘氏无奈,走到窗边,见沈舟捧着书在看,便道:“那就先留着吧,左右这时候,也没什么人卖地的。” 沈舟知道刘氏妥协了。 他放下书走到窗边,笑道:“娘,你可疼我了。” 沈舟长得是真好。 肤色白皙,一双杏眼神采飞扬,黑的黑,白的白,里面含着笑,既精神,又惑人。 跟会吸引人心神一样。 刘氏便被迷惑了。 直到回了房间,她才回过神来。 沈大谷从外面回来,见她呆呆地坐在桌前。 手上还捧着箱子。 便疑惑道:“不是让你把这箱子给舟子还了吗?” 刘氏抬头,看向从外面忙活回来的沈大谷。 放下箱子,去给他找了件热褂,才道:“舟子说他欠的债,他自己还。” 帮着沈大谷把汗湿的衣服脱下,刘氏叹道:“当家的,我觉得舟子好像长大了,比以前懂事了。” 沈大谷系扣子的动作顿了顿,眉头皱了皱。 “之前舟子为了要钱,也说过不少好听的话,阿立说的话,你别给忘了。” 刘氏一听,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 “我瞧着舟子并不是撒谎的,上回老大不是跟着过去了?舟子若是想要靠自己还债,我看他是能办到的。” 沈大谷瞥了眼刘氏,把换下来的衣服扔到木盆里。 “舟子要是想办成一件事,我瞧着他也能办成,问题是,他惯来会哄你,你别又像以前那样。” 他沉声道:“以后舟子要钱买什么,就让阿立去买。” 刘氏不满地拐了眼沈大谷,走到离得沈大谷最远的凳子坐下。 “亏你说得出来,舟子还让我与你说,让你把那些地都买回来。” “我说舟子变好了就是变好了,若是以前,舟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吗?” 刘氏的眼神瞥向桌上的小箱子。 “再说了,若是舟子没改好,这个箱子他肯定收下了。” 沈大谷没说话,拿着蒲扇一下一下大力扇着。 刘氏瞪了眼这闷葫芦,起身把箱子收好。 “你啊,就好好看着吧。” 第10章 是怕他骄傲吗? 天还没亮,院子里便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其中还掺杂着很轻的说话声。 沈舟迷糊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睁开眼睛看了会屋顶,等意识清晰过来,才慢悠悠地起身穿衣服。 他推开门,一眼便看到正在院子里忙活的两人。 他一边伸着懒腰,一边缓步走过去。 “爹,大哥。” 沈大谷瞥了眼来人,等把篓子里的新米弄好,才开口。 “快去洗漱,就等你了。” 沈舟一顿,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爹,你也去呀?” 沈大谷眉毛一挑,“我去不得?” 沈舟偷偷看向旁边正在给背篓弄紧盖布的沈立,嘟囔道:“娘不是说让大哥陪我去吗?” “你大哥今日有事,爹陪你去也是一样的。” 沈大谷不明白沈舟为什么不乐意自己跟去,狐疑地盯着他,“我怎么觉得你这两日在躲着我呢?”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脸色一变,“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沈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眼神幽怨地看着沈大谷。 “爹,我日日在家,我能做什么亏心事呀?” 他慢吞吞道:“是爹您想太多了。” “是吗?” 沈大谷眉头皱了下,“如果是爹想多了,那是爹的错,但若是你真有什么事,记得要跟家里说。” 他顿了下,又道:“或者跟你娘说也行,别憋着。” 沈大谷是怕了,就怕沈舟一声不响又闹出什么事。 “噢,我知道了。” 沈舟眼睛一转,凑过去小声道:“爹,您是不是想让我下地呢?” 沈大谷一愣,“你听到了?” “我刚好走过去,就听到了。” 沈舟哭丧着脸,“爹,您想让我吃多少苦呢?” “......” 沈大谷脸上有些不自然,“什么苦不苦的,不过是下个地而已。” 他清了清嗓子,“过两日刚好要下地再翻一遍,都是松过的土,你过去尝试一下。” 松过的土? 那不是简简单单。 沈舟一口应下。 下个地而已,还能难倒他不成? 沈立抬头睨了沈舟一眼。 “还不去洗漱?” “这就去。” 沈舟搞不懂,原身怵这位大哥,怎么他也有点怵。 不会是原身还在这个身体里没离开吧...... 沈舟身子猛地抖了抖。 他一边擦脸,一边瞟向角落里正在劈柴的沈立。 “砰!” 足有半臂宽的木头,不过一下,便在斧头下裂开。 月色下,沈立挥斧的动作干脆利落,一览无遗。 身形矫健,一下一根木头。 沈舟默默又洗了把脸。 前世他有心脏病,别说运动了,慢跑都得仔细考虑。 他也只能练练太极拳这种不需要太过费劲的运动。 不怪原身怵。 瞧这劲,沈立一巴掌,原身怕都能往后飞两米。 不过沈舟自认为自己不是原身,他这绝不是怵,只是尊敬而已。 尊老爱幼罢了,传统美德。 吃过早食,天边隐隐泛着一丝白。 沈舟背着干粮和水,以及要带过去的画卷,跟着沈大谷出了门。 沈大谷做惯农活了,向来争分夺秒,出门匆匆,回家吃饭也匆匆。 一出门,便跟沈立一样,远远地把沈舟甩在身后。 沈舟深吸一口气,连忙跟上去。 “爹,我来背吧。” 出了村口,沈舟看着微微弯着腰的沈大谷,连忙开口。 沈大谷摇头,瞥了眼沈舟那小身板,一针见血,“你背不动。” 沈舟一顿,看着比之前沈立背的篓子还要大上一些的背篓,道:“爹,你这是背了多少斤呀?” 沈大谷用手调整了一下背篓的位置,才道:“三十斤。” 三十斤... “是换杂粮吗?” “嗯,到时你得背一些。” 沈大谷也不敢装太满了,怕到时颠簸,把杂粮洒出来了。 “好。” 晨时的温度,也就比太阳出来的时候低一些,但也闷。 沈舟这会学聪明了,他拿了把蒲扇。 沈大谷走得快,让沈舟想献殷勤都没法献。 他微微喘着气,看着前面闷头行走的身影,蒲扇摇得呼呼作响。 “爹,你要不要歇会啊?” 沈舟喘了两口气,连忙追上去。 手中的扇子还不忘时刻摇着。 沈大谷摇头,“气就得憋着,要是松下来了,就会觉得累,后面再想坚持,就难了。” 他转头看了眼沈舟,见他一头大汗的,道:“你别追了,慢慢走吧,我到那边等你。” “好。” 沈舟默默把增强体质放进了自己的计划中。 光是跑步还不够。 下地或许可以...... 想到自家大哥和二哥那结实的臂膀。 沈舟心里下了个决定。 赶到平万村时,牛车上已经差不多坐满人了。 沈大谷已经给了钱,占好了位置。 见着沈舟过来,连忙招手。 沈舟擦了把脸上的汗,才上车坐下。 眼看到了时间,牛车上还有两个位子,许伯也不等了。 吆喝一声,挥动鞭子,牛车便慢慢离开了平万村村口。 今日要比昨日闷热些。 沈舟挥着扇子,这只手挥累了,便换另一只手。 沈大谷在他两只手都停下来时,接过扇子慢慢摇着。 车上有外人,两人都没有说话。 沈舟被牛车晃得眼皮直打架。 昏昏沉沉的,睡着没睡着不知道,倒是脖子酸痛得很。 沈大谷偏头看了他好几眼,直到下了牛车,往县城里面走了一会,他才开口。 “昨晚不是让你早些睡了?” 沈舟扭了扭脖子,“爹,我早早就睡了。” 沈大谷点头,也没纠结这个问题,话锋一转,“你娘给你的箱子,你怎么不拿?” 沈舟神色一顿,他不信他娘没说他为何不收的事。 他沉吟道:“爹,你是不是又在琢磨着什么?” 沈大谷闷头走着,有种不打自招的意思。 在沈舟打量的眼神中,沈大谷沉声开口:“问问罢了,你不说爹也知道。” 两人往米铺的方向走。 闻言,沈舟嘴角一挑,眼神带着沉思,“爹,你知道什么?” 沈大谷瞥了眼沈舟,“你靠卖画,什么时候能回学堂?” 沈舟不知道为何他们会坚持认为还完债才能回学堂。 想了想,他道:“月底就回。” 原本沈舟还想在家多待阵子。 但他在家待得越久,貌似家里人就更加不安。 他垂下眸,琢磨自己是该去见见夫子了。 米铺掌柜认识沈立,跟沈大谷的关系更是好。 沈舟本来还想着站在旁边等他出来,哪知道沈大谷出来把他拉了进去。 “掌柜的,这便是我那小儿子,沈舟。” 掌柜的摸着胡子,好奇地看着沈舟。 少年身形颀长,眉清目朗,嘴角含着淡笑,一身灰白长袍,飘逸,也俊然。 “上回立小子与我说过,说他小弟可厉害,写的字好看,画的画也好看。” “哪里哪里。” 两人还在寒暄。 沈舟却有些懵。 他大哥,在外使劲夸他? 嗯? 沈舟满头问号。 既然如此,为何他大哥在他面前老是冷着脸嫌弃? 是怕他骄傲吗? 沈舟感觉自己好像看破了什么。 第11章 认知之外的钱 从米铺出来,沈舟嘴角上扬,眉眼舒展。 “爹,大哥就是嘴硬。” 明明就是对他满意得不行。 以后,他可就不怵了。 沈大谷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夸两句而已,难不成还能在外人面前骂你不成?” “......” 沈舟转头,眼神幽怨,“爹,你怎泼我冷水呢?” “没泼,爹向来不说假话。” 沈大谷篓子放在了米铺里,等回去的时候再过来取。 他扯了扯沈舟的背篓,道:“给我背吧。” 沈舟摇头。 “爹,不重,我背着就成。” 沈大谷没听,把背篓从沈舟身上取下,自己背了。 沈舟看着,道:“爹,要是我明年县试不过怎么办?” 沈大谷擦了擦额间渗出的汗水,闻言,心里有些沉重。 “你还年轻,就算明年县试不过,下一年,再下一年,爹相信你肯定能过的。” 沈舟笑了笑,脸上甚至眼神里的稚气也消失了。 “爹,要考秀才不止只有县试,还有府试,以及院试。” “过了县试,府试不过,还得重来。” 沈大谷以前是不知道这些,但自从沈舟读书之后,他便去了解过了。 他叹了口气。 “爹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好好读书就是,其余的,有爹呢。” 沈舟嘴角下抿,眼神幽深。 “爹,家里的地可不能再卖了,还有那个箱子,就按我说的,把地买回来。” 虽说现在乾朝安稳了上百年,但朝廷要是动荡起来,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手里有点钱,还有点地,这才能放心。 沈大谷没说话。 以前有宗族的支持,他们也能供得起沈舟。 可现在...... 就算要供,也供不久了。 沈大谷不得不承认这个问题。 “那钱,我不打算买地了,留着供你读书。” 他抬起头,看向沈舟。 “你娘说你想要自己把债还了,那爹自然是信你的。” 沈舟沉默了会,才点了点头。 “那就按爹的意思来吧。” 左右到时候他多赚些银子,再把地买回来也是一样。 两人步行到观澜书坊。 陈德正一看到沈舟,腾地一下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沈小兄弟,你可是来了!” 沈舟离得书坊还有些距离呢,一看陈掌柜这笑脸,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顿时平静了。 这事,怕是稳了。 以前沈舟还小的时候,沈大谷还来过这里给沈舟买纸。 陈德正先前有些激动,等沈舟走近,便也发现了沈大谷。 “沈兄,你也过来了。” 沈大谷笑道:“掌柜的,好久不见。” 陈德正很高兴,没寒暄两句,便邀两人进去再谈。 沈大谷来这书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还是头一回知道这书坊里面,还有个茶间。 他能感觉到,陈掌柜对沈舟的态度不一样。 特别热情。 甚至于对他,都带着一份客气。 沈大谷虽然不识字,但活了将近四十年,人情世故这方面,他还是懂的。 陈掌柜能这么给他面子,都是因为沈舟。 说起来,沈大谷以前也不知道沈舟会画画。 基本上,沈舟以前在家,就是看书,练字。 画画这个,他还没看到过。 但前两日,沈舟给他娘送了幅画,说是练手时画的。 那幅画沈大谷看过。 画得确实好。 沈大谷还在恍神着,陈德正已经给两人倒了茶,直入主题。 “沈小兄弟,你猜画卖了多少?” “二两?” 沈舟知道自己用的画纸质量不是上乘的,价钱方面肯定低些。 说是二两,其实他自己也不确定。 陈德正摸着胡子,眼神里透着一抹笑意,“沈小兄弟对自己的画也太没信心了。” 沈舟眼睛一亮。 “陈掌柜,您就别卖关子了,我这心一上一下的,很是紧张。” “别紧张。” 陈德正笑得意味深长,“沈小兄弟,你这画啊,可是碰上心头好了。” 他伸出四根手指头。 沈舟眼睛更亮了,笑道:“比我料想的好很多。” 沈大谷惊讶地看着陈掌柜缓缓收回的手,闻言,愣道:“是四百文?” “四百文?” 陈德正笑起来,“沈兄,你小看你这儿子了。” 他看了眼沈舟,明明这人年纪也不大,看着却是透着一股稳重的劲。 他收回视线,看向沈大谷。 “我说的不是四百文,而是四两银子。” “四两?” 沈大谷惊道:“一幅画值四两银子?” 陈德正摇头,神色向往。 “沈兄,画这东西,若是无人欣赏,它便是一张纸,可若是有人欣赏,那便是价值千金,也是会有人买的。” 沈大谷转头看了眼沈舟,又看了眼陈掌柜。 还是觉得十分惊讶。 怎么会有人愿意花那么多钱去买一幅不能吃的画呢...... 沈舟端着茶杯慢慢喝着。 他知道他爹肯定是又惊又愣。 人是赚不到认知之外的钱的。 但若是赚到了,那便不是小钱了。 陈德正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里面是四两碎银。 “沈小兄弟,给。” “多谢陈掌柜。” 沈舟接过,一上手,他便知不对。 “陈掌柜......” 陈德正笑道:“这一回,我就不拿了。” 沈舟眉眼一动,“陈掌柜可是知道了我的事?” 陈德正倒是没有隐瞒。 “上回见沈小兄弟脸上带着伤,我便让人去打听了下,还望沈小兄弟不要生气。” “不会。” 沈舟没在意这个事,他从荷包里拿出一两银子。 “掌柜的还是收下吧,不然我可不好意思让您帮忙了。” 沈舟把银子放到陈掌柜面前,转身去篓子里拿出那几个画卷。 陈德正一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沈小兄弟,快给我看看。” 沈舟笑着看了眼他面前的那两碎银。 陈德正瞬间明白,也没有再推辞,把碎银收了起来。 沈舟这才把画卷递过去。 除了那八卷外,沈舟还用陈掌柜给的画纸画了一幅出水芙蓉。 第12章 不知那人是何人? 出水芙蓉,也就是荷花。 这幅画,沈舟是下了心思去画的。 前世他为了画一幅让自己满意的画,到处跑。 有些东西已经深入脑髓,提笔一想,细节自然就在脑海里浮现。 绽放的芙蓉,含苞欲放的菡萏,被硕果压弯的莲蓬枝干。 或卷或舒的莲叶,跳跃咬下花瓣的鲤鱼。 整个画面并不只有静,还有动。 动静结合,让整个画面活了起来。 陈德正惊喜地看了眼沈舟。 他果然押对了宝。 他迫不及待地,又把沈舟剩下的画卷打开看了看。 梅兰竹菊,各有各的特色。 他喟叹一声。 “沈小兄弟年纪轻轻,便已经有了这般功底,假以时日,怕是无人能及了。” 都是些客套话,沈舟自然也不会当真。 “陈掌柜说笑了,我还到不了那种地步呢。” 他温声说着,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了画卷上。 “陈掌柜您仔细瞧瞧,这几卷是不是有些不一样。” 沈舟指了指那四卷分别画着梅兰竹菊的画。 陈德正原本还没有注意到其中的巧妙之处,经沈舟这么一说,他连忙细细观察。 这一看,便也发现了。 他惊道:“这四幅画,竟是能拼到一起成为一幅画!” 他抬头看向沈舟,很是佩服沈舟这种想法。 “这若是其中一幅有人欣赏,那另外的三幅,怕也不会错过。” 沈舟笑了笑,微微俯下身放下茶杯,看向陈德正。 “陈掌柜说得是,我是希望这样的,若是不成,也行。” 陈德正算是知道了。 沈舟也就是面上看着软而可欺,实际上说话滴水不漏,聪明又圆滑。 他摸着胡子,把先前去卖画的事说了。 “那人很喜欢你画的画,说是有种特别触动人心的韵味,让人轻易地沉浸进去。” “你这画能卖这么高价,也是那人存了想结识你的心。” “你看看要不要与这人见一面?” 沈舟知道自己的画卖了四两银子的时候,就知道里面定有隐情。 就算他这画画得再合心,画纸的质量终究也是个缺陷。 根本不值四两银子。 二两到三两是顶天了。 他有想过那人是给的陈掌柜的面子,也有想过那人是想以后还从陈掌柜这里买下他的画。 甚至还想过那人是想结识自己。 所以陈掌柜说的这些话,他并没有惊讶。 倒是一旁的沈大谷很是吃惊。 沈舟才十五岁,能出四两银子买下画的人定然不是小人物。 他不得不谨慎。 “掌柜的,不知那人是何人?” 陈掌柜笑了笑,道:“我这画,是去到府城出手的。” 意思很明显,这人并不是县城里的人。 就算说了,沈大谷也不认识。 但这话也很明显,陈掌柜并不想透露这人是谁。 不然,就算沈大谷没去过府城,他说了,沈大谷自然也可以去找人打听。 看看这人是什么身份地位。 他这样藏着掖着,倒是让沈舟有了些好奇心。 但俗话说,人都是死在好奇心上的。 沈舟并没有在面上显露出自己对这人的身份有些好奇。 只是道:“掌柜的,你看我这年纪,若是见了,岂不是要让对方失望了?” 陈德正先前也在犹豫要不要说这个事。 但发现沈舟并不如年纪所展露出来的沉稳后,他便改变了主意。 “沈小兄弟画功了得,年纪小,说明能耐越大,那人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失望呢?” 沈舟眼神变了下,惊异道:“那人,莫非地位很高?” 陈德正摇头,“那人就是家里有些铺子,不愁吃喝罢了。” 沈舟若有所思地点头。 陈德正这话透露出的信息可是多。 商贾世家,或者家里有人当过官,或正在当官的。 这么一来,他倒是不好接触了。 “多谢陈掌柜照顾,只是我现在无心这些,不然我便把名写上了。” 这个陈德正自然知道。 他感到可惜。 “说起来,那人也不过大你几岁,却对字画这些尤为喜爱,还道若是还有你的字画,让我也拿过去给他瞧瞧。” 沈舟一顿,他不傻。 陈掌柜的言外之意,还是想拉线他们认识。 这人若是一直在买他的字画。 他于情于理,到时候也得去见人家一面。 他心下一转。 “那就麻烦掌柜了,那人若是有什么偏好,掌柜的也可与我说说。” 陈德正眼睛蓦地亮了几分。 “好好好。” 沈舟拿了钱,陈掌柜拿了画,大家和和乐乐,都心满意足,剩余的话也不用多说。 两人倒是高高兴兴。 只有沈大谷,直到从书坊出来,整个人还是懵的。 一幅画便卖了四两。 而且听两人的意思,以后还会继续合作...... 沈大谷根本不敢再往下想。 沈舟左顾右盼,观察着道路两旁的商铺,以及路上摆的小摊。 之前跟他大哥出来,手上没钱。 这会他口袋是有钱了。 人就这样,有点小钱就想消费消费。 沈舟正在心里列着清单,等想好要买什么东西后,才发觉他爹一直没说话。 他疑惑看过去,便见沈大谷又是眉头紧皱,又是一脸恍惚的。 “爹,你在想画的事?” 沈大谷回过神,闻言,叹了口气。 “舟子啊,爹这心怎么就那么不安呢?” 沈舟笑了笑,“爹可是觉得四两一幅画太贵了?” 沈大谷不懂这些。 但陈掌柜说了。 若是遇到懂得欣赏的人,那这画也是能卖出上千两的。 可他总觉得这一切就像是虚影,仿佛明日醒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一年从头忙到尾,年底能存下点钱都是好的。 可沈舟一幅画,便抵了他差不多半年赚的。 这怎么不让沈大谷觉得虚幻。 他嗫嚅着开口。 “爹不是觉得贵,就是觉得有点缥缈,怕眼前一切都是梦。” “梦?” 沈舟伸手,使劲一掐。 “嘶!” 沈大谷皱眉,低头看着自己正在泛痛的手臂,“你突然掐我作甚?” 沈舟默默收回手,轻咳了下,有些不好意思。 “不是爹你说怕是梦吗?” “这回能感觉到真实了吧?” 沈大谷抬眼瞥了下沈舟,“感受到了。” 沈舟知道沈大谷觉得不确定的地方在哪里。 他从怀里拿出荷包,一边递过去,一边解释。 “爹,你别想太多了,这画能卖得这么高除了运气之外,还有别的原因。” “之后的画,怕是到不了那么高价了。” “我知道。” 沈大谷听到说卖不了那么高价,心里的石头倒是落了下来。 如果钱这么容易得,他怕日后沈舟好高骛远。 不肯好好读书了。 松了口气的同时,他的目光落在沈舟伸过来的手上。 他顿了顿,道:“不用给我,你自己收好就成。” 沈舟一听,乐呵呵地收回手,“爹你真好,我一会想去买些东西回来。” “......” 沈大谷伸手,一下把沈舟手上的荷包抢了过来。 “算了,还是爹给你收着吧,等你还完债再说,感觉放你手上留不住。” “...爹,我就花一点点。” 沈舟伸出小拇指示意一点点有多少。 第13章 看到了几个熟面孔 沈大谷一看,道:“爹觉得不止。” “......我给娘买东西。” 沈舟指着前面已经看好的胭脂铺,“爹,买点吧,等天一冷,就可以用了。” 沈大谷顺着沈舟指的方向看过去,想了想,道:“你赚的钱,你想怎么花都行。” 说着,他从荷包里拿出一两银子递给沈舟。 “剩下的,爹回去给你娘收着。” 沈舟本来也就是想留一两银子而已,闻言,连忙接过。 “爹,好几日没吃肉了,一会买点肉回去吧?” 沈大谷嘴巴动了动,但想着刚刚说的话,他沉默着不吭声。 沈舟笑着瞥了眼他爹郁闷的表情,眉眼里的笑意更甚。 “爹,我有分寸呢,不该花的,我不会花的。” 沈大谷知道自己说不过沈舟。 “爹知道了,只要你心里明白就好。” 两人说清后,进了胭脂铺。 沈大谷还是头一回来,这一看,便是看花了眼。 凡是女人用的东西,在这里都能看到。 面脂,口脂,镜子、木梳、簪子发饰等。 沈大谷愣愣地看着沈舟挑面脂,不时还问起什么功效来。 甚至还在掌柜的同意下,抹了点在手上试用。 这么熟悉自然,指不定给人买过。 沈大谷皱起眉头。 沈舟买了玫瑰花露,用来擦脸滋润防干裂的。 他看了看其他的,转头小声问沈大谷。 “爹,要不要再买两个啊?” 他没有明说,沈大谷却是听得很明白。 他看了眼,道:“你选吧,给大牛二虎挑一个,到时让你娘分下去。” “好。” 沈舟也不挑了,直接又买了两个玫瑰花露。 两人从胭脂铺出来,沈舟又去买了些练字用的纸。 与陈掌柜合作卖画后,倒是不好在他那里买东西了。 沈舟买这些东西,沈大谷不会说什么,甚至还问沈舟要不要买墨块。 沈舟想了想,便让掌柜的添了块墨,又买了支毛笔。 这么一来,一两银子也就七七八八了。 去买了些肥猪肉和瘦肉后,两人赶去米铺拿东西。 沈舟背篓放了二十斤的杂粮。 买的东西则放在了杂粮上面,免得压坏了。 沈大谷则是背着四十斤的杂粮,健步如飞。 沈舟原本就走得慢。 这回走得更慢了。 沈大谷本来还想等等他,沈舟却道:“爹,你在牛车那边等我好了。” 米铺直走,便能到县城大门那边,更何况沈舟在县城这边待的时间比他们都长。 沈大谷根本不担心沈舟不认识路。 他点头应了声,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人群中。 沈舟慢慢走着,手上还拿着把扇子摇着。 他走得漫不经心的,视线左看看,右看看。 忽而,他看到了几个熟面孔。 那几人显然也看到他了。 原本还边走边说笑的,几乎是视线相交的那一刻,几人脚步便停了下来。 沈舟正回想着这几人的名字,以及跟原主的关系如何。 这几人互相看了眼,似乎还说了什么话,便向着他走了过来。 而沈舟也从记忆角落里,把几人给挖了出来。 正是当初一起去倚月楼的那几人。 而走在前面的,便是那女人的老相好。 “沈兄,这阵子不见,你怎么变得这般落魄了?” “是啊,我瞧着还有些憔悴,可是心里有什么事?” 沈舟看着刚刚说话的两人,淡淡地笑了笑。 “我心里是有事,不说,想必你们也清楚。” 刚刚说沈舟落魄的徐承志啪地一下打开了折扇。 折扇里面画着山水和孤雁齐飞,上面有他自己写的洒脱二字。 他瞟了眼沈舟拿在手上的蒲扇,笑道:“沈兄怎么拿这把扇子,害我还以为沈兄有什么难处呢?” “对啊。” 站在徐承志身旁的朱纪文摇着折扇悠然浅笑,“沈兄呀,有事你就说,不说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呢?” 学堂不过二十人,这四人向来关系亲密,基本去哪里都是一起。 原主在学堂里并没有特别谈得来的朋友。 所以在徐承志主动示好说要不要一起玩时,原主不过犹豫了一瞬就同意了。 不过几个月,便把原主坑成这样。 原主或许碍于其他原因,没有找几人撕破脸皮。 但沈舟能吃甜能吃苦,还能吃些微辣的东西。 他不挑食,却偏偏吃不了亏。 原本温和的眉眼变得清冷。 “徐兄和朱兄说的是什么话,我的事不是在学堂里都传遍了吗?当初可是你们拉着我过去的,这会倒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徐承志挑眉,狐疑地上下打量沈舟。 “这阵子不见,我瞧着沈兄的嘴舌好像犀利了不少。” “确实。” 朱纪文也打量了下沈舟,露出疑惑。 “沈兄,我们知你心里不舒服,但也不要什么都怪到我们身上呀,当初你若是不答应,我们也不会拉你过去了。” 话音刚落,原本一直没说话的两人也开口了。 “沈兄,你的事我们也难受,可你也知道,钱是你自己借的,也是你自己要给那人的,我们可是从来没插手过,也就是那会把你喊过去散散心罢了,怪不得我们。” “对的,事情已经发生,沈兄心里有些怨气我们也能理解,不过怨气归怨气,沈兄还是要讲些道理的,不能随随便便,就把过错放在别人身上。” 这几人像是沟通好了一样。 随着两人的开口,徐承志和朱纪文也加入了说服队伍。 若不是沈舟始终对这几人保持警惕,经过这么多张嘴噼里啪啦地说教,怕是也得妥协。 认为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因为他自己了。 沈舟默默看着这几人演戏。 等几人说完,纷纷观察他的反应时,才开口。 “你们说完了?那就后会有期吧,我月底回学堂,到时再聚聚。” 他爹正在等他呢,哪有时间跟这些人废话这么多。 不过...... 他看向徐承志,“我记得徐家不落魄啊,怎还沦落到让人出来欺蒙拐骗,骗人家银钱了?” 第14章 还懂呛人了 “沈舟,你别太过分了!” 徐承志的脸色瞬间阴沉,凶狠地盯着沈舟。 “当初你若是道一声不想去,我还能拖你过去不成?” 沈舟神色淡淡,“那谁知道呢,就像我没有想到你们会给我挖坑一样。” 他斜眼看向徐承志,“徐兄,你信因果吗?” “什么?” 徐承志眼里闪过一丝警惕,语气不善,“你想说什么?” 沈舟挑眉,“你的报应就在你面前,看到了没?” 徐承志脸色一变,“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沈舟把背篓往上抬了抬,笑道:“是不是胡说八道,你等着就是。” 他看向面色不明的朱纪文几人,摆摆手,“我就先走了,有事等我回学堂,我们再好好说。” 他走得干脆,根本不等徐承志几人回应,便大步流星往前走。 徐承志阴沉着脸看着沈舟的身影慢慢走远。 朱纪文若有所思地走到徐承志身旁,摇了摇扇子,道:“这人看着怎么跟之前的闷性子不一样了。” 还懂呛人了。 “呵。” 徐承志冷笑,“不过是纸老虎罢了,还想亮出獠牙吓唬人?笑话。” 朱纪文点头,视线还放在沈舟那逐渐变小的身影上。 “这事是你闹的,到时可别推兄弟身上了。” 徐承志一听,转头冷冷地看着朱纪文,“钱拿了,这会倒是分你我了?” 朱纪文笑了笑,“徐兄这是在说什么,那钱,我可是一分没拿。” “你是没拿,那吃的喝的,是进的谁肚子?” 徐承志冷哼。 “那小子不过是说那么三两句似是而非的话,你倒是把本性露了出来,算我看走眼了。” 他袖子一甩,转身离开。 却被朱纪文拉住了手臂。 “徐兄别生气呀,我就是觉得这小子有些邪门,心里担心罢了。” 徐承志垂下眼皮,盯着那只手,冷声道:“放开。” 朱纪文松开手,看着徐承志大步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 另两人看看朱纪文,又看了看远去的徐承志,摸不着头脑。 “纪文兄,你招惹他作甚呢?” 朱纪文摇着扇子,声音冷淡。 “沈舟那小子的话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徐家怕是出了什么事了。” “出事?”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面露不解。 “我瞧着徐兄还是跟以前一样出手阔绰呀。” “是啊,昨日徐兄不是还请我们吃了大餐吗?” 朱纪文眼神一沉,“我怕他把对付沈舟的手段放在我们身上。” 两人顿时一惊,“不,不会吧......” 六月天,就是燥热。 沈舟快到县城大门那边时,已是满头大汗。 沈大谷正着急地眺望着,见到沈舟的身影后,连忙走上去。 “舟子,怎么这么久?” “路上遇到几个同窗,聊了几句。” 沈舟抬头一看,才知道他爹为何这么着急。 先前一起坐车过来的都到了,就剩他了。 沈大谷闻言,也没有说什么,让沈舟先上车。 两人上车刚坐稳,牛车便上路了。 沈舟拿出竹筒,等沈大谷喝了,自己才喝了两口。 他收回竹筒,心里头想的,都是徐承志几人的事。 徐承志家境不错,家里几代都是手艺人。 与沈家只能靠天吃饭不同。 只要雕花手艺不断,便能一直吃穿不愁。 按理说,徐承志不缺钱,不应该这样来设计原主才对。 莫非,还真像他随口说的那样,徐家出了什么事了? 沈舟摇着扇子,闭着眼睛,身子随着牛车颠簸上下左右摇晃。 心绪从徐承志身上转到了朱纪文身上。 徐承志比原身大三岁,朱纪文则比原主大两岁。 原主觉得这人心眼子多。 这感觉倒是没有错。 朱家与沈家的情况差不多,但这人会来事。 吃穿方面,比原身好了不知多少倍。 这人交友广泛。 学堂里一共就那么几个还算有钱的人,这人与这些人的关系都不错。 这些人出去吃饭,都会把朱纪文喊上。 钱少出了,还能吃香的喝辣的,着实不错。 沈舟换了个手摇扇子。 想着想着,便想到了吴夫子身上。 吴夫子性子严肃,对于他们向来严格。 但那只是在学业上。 某些方面,还是比较温和的。 就像他这次一样。 就算是知道了他这些事,也就是把他叫过去问了问,然后让他回家好好想一想。 他与陈掌柜约的是七天后见面。 他得选个日子先去见见夫子,与夫子好好聊一聊才行。 两人从平万村回到家时,刘氏几人正在堂屋里做着绣活。 而沈立和沈远正在田里忙活着。 沈大谷把背篓里的杂粮收好,拿着锄头便准备出门。 沈舟一看,忙道:“爹,我也去。” 沈大谷眉头一皱,转头瞥了眼沈舟那张嫩脸。 “你去要不了一会就得回来,别去了,要想去,明日一早跟着去。” 沈舟抬头看了眼那炽热的日头,眉心微皱,看向沈大谷。 “爹,你要不也歇歇再去?” 沈大谷摇头,“晒惯了,你就别去了,看书去。” 沈大谷留下这么一句,扛着锄头出了门。 沈舟眨了眨眼睛,去洗了把脸,才转身回房。 他刚把新买的笔墨纸收好。 刘氏便过来敲了门。 “娘,快进来。” 待刘氏走进来坐下,沈舟才疑惑道:“娘,您有事要说?” 刘氏拿出荷包,“你爹说这是你卖画得来的,让我收着,到时给你还债。” 她顿了顿,道:“娘觉得你懂事了,能力也大了,以后要用钱,还是问娘要,如何?” 刘氏的语气有些沉重。 得知沈舟一幅画便卖了几两银子,她的惊讶并不亚于沈大谷。 想了想,她还是想过来跟沈舟说两句。 她担心沈舟会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 沈舟听得懂刘氏的担忧,乖乖应道 :“好,娘对我可真好。” 他起身,去把先前在胭脂铺里买的玫瑰花露拿出来。 “娘,这是我和爹给你买的,到时可以涂在脸上,就不会干燥了。” 刘氏心暖烘烘的,“以后可不能再买这种东西了,不值当。” 她老都老了,哪还用得着这种东西呢。 见是三个,她瞥了眼沈舟。 第15章 大哥就是大哥 沈舟看着,笑着解释。 “娘,这是给大牛和二虎买的,你一会拿给他们,小脸上还是要涂一些的。” 刘氏笑了。 “你这倒是懂,行,一会娘拿给大牛和二虎,让他们也好好护一护脸。” 见沈舟要看书,刘氏也没再说,起身离开了。 她回到堂屋,手上的三个精致木雕盒子引起了陈氏和李氏的注意。 陈氏瞥了眼,又瞥了眼。 若是她没记错,这应该是面脂的盒子。 李氏自然也看出来了,她看向刘氏,又看向刘氏手上拿着的盒子。 “娘,小叔可真孝顺,还给您买了这么多面脂呢?” 刘氏笑了,眼尾捎上了细纹。 “行了,这是舟子用卖画赚来的钱买的,这是给大牛和二虎的,到时你们给他们涂点。” 李氏一听,顿时喜笑颜开,“多谢娘,我一定会给二虎涂上的。” 陈氏也笑道:“多谢娘,也多谢小叔了。” 刘氏脸上笑开花,“你们说我都这年纪了,哪还需要这个呢,浪费那个钱。” 陈氏和李氏自然不会把这话当真。 “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东西呀,什么时候用都不晚呢。” “是啊娘,这可是小叔的心意,您可要记得涂,莫要舍不得用。” 刘氏摆摆手,心里高兴,“行了,一会我去把那些肉处理一下,晚上吃包子如何?” 陈氏,李氏一听,眼睛顿时发亮。 “娘,听你的。” 堂屋里的声音并不大,但也没有小到让沈舟听不见的程度。 他摇摇头,把墨块放置一旁,用毛笔沾了沾刚磨好的墨汁。 试了一下,确认没什么问题,便开始认真抄写。 傍晚,刘氏三人一起弄了三锅包子。 有猪油渣配青菜馅的,还有鸡蛋配着野菜馅的,吃着吃着,还能吃到掺杂在里面的少许瘦肉。 沈舟坐在院子里,觉得生活也不过如此了。 有吃有喝,还有家人相伴。 沈舟吃饱了不想动,端着菊花茶懒懒地靠着椅子。 大牛搬了张小凳子,坐在他身旁。 “小叔,下回你还买肉回来吗?” 沈舟悄悄瞥了眼一旁正在修补篓子的沈大谷。 他看向满眼希冀的大牛,伸手揉了揉大牛的头,小声道:“买,等小叔赚了钱就买。” 沈立就在一旁弄着竹片,耳朵动了动,抬头看向正挨在一起小声说话的两人。 “偶尔吃两顿就成了,哪还能隔两日吃一顿的。” 别的不说,就光这月吃的,就已经比以往多了。 更别说今晚这一顿了,油水足足的。 沈立都吃得肚子微鼓。 但他并不是只顾眼前之人。 还是得为以后考虑。 沈舟对着大牛挑了挑眉,眼里含笑。 “喏,不是我不买,是你爹不让的。” 大牛扭头看了眼沈立,又看了看沈舟,小脸垮了,想哭不敢哭的样子。 沈舟摸了把大牛的嫩脸。 凑到他耳边道:“我们不听他的,小叔给你买,小叔赚钱。” 大牛原本往下撇的嘴角顿时咧开。 “叔!” 他倒是激动,沈舟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 扭头一看,沈立,沈远和沈大谷,甚至路过的刘氏都看了过来。 他尴尬地呵呵一笑,“我说教他读书,他高兴呢。” 沈立视线在沈舟脸上巡视了一圈,眉头微微一皱,看了眼大牛,什么话也没说,低头继续忙活。 沈舟这才松开手。 大牛还乐呵着,拉着沈舟手指笑道:“叔,你要教我读书呀?” 沈舟往后瞥了眼,清了清嗓子,“嗯,你别说话了,跟着叔读吧。”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随着清朗的声音落下,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 夕暮的微风吹过沈家,吹过大溪村,直往后山吹去,吹到了广阔的田野。 月色悄然升起,又缓缓下落。 沈舟惦记着他爹说的,听到院子里有声响,连忙起身穿衣服。 他出门时,沈大谷几人已经洗漱好,正准备着要带出去的农具。 一会吃过早食,便要出门。 见到沈舟推门出来,沈大谷还愣了下。 沈舟笑眯眯地跟几人打招呼。 “爹,大哥,二哥。” 沈远惊讶了下,很快又平静下来。 “舟子,你真去呢?” 沈立的视线也放在沈舟身上。 沈舟笑道:“是啊,爹说要让我吃点苦,让我下地干活,我肯定当真呀。” 他看向沈大谷,“爹,你不会说假话的,是吧?” 沈大谷清了清嗓子,“快去洗漱,吃完早食出门了。” “好。” 沈舟高高兴兴去洗漱,沈远瞥了眼,又看了眼进堂屋拿东西的沈大谷。 “大哥,舟子这下地...能行吗?” 他们干惯这种粗活了,手上都是茧子,锄地锄久了,倒也不会难受。 沈舟以前没去读书的时候是下过地,但那也只是下地捡捡稻穗这种轻活而已。 今日可是要去松土的。 这拿锄头的事,要是把手或把脚伤了,不得养好阵子才行。 沈立看了眼一脸积极的沈舟,低声道:“不用管,估计去了一会就得跑回来了,不让去反而老是想着。” 沈远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好,希望他知难而退,早些回来看书练字,免得伤了手。” 沈舟斗志昂扬,吃过早食,拎着沈大谷给自己分配的锄头,戴着草帽就跟着出了门。 刘氏好笑地站在大门前看着,摇了摇头转身关门。 天边泛白,小道上蛙声不断,沈舟心情正好,眼前一个小黑影一滑而过。 他愣了下,仔细一看,月光皎洁,那黑影的样子逐渐清晰。 一只癞蛤蟆...... 沈舟寒毛瞬间立起。 谁懂,他最怕这种了,还有蛇。 不看到还好,看到了他就心里不适。 他连忙快走几步,追上了沈立和沈远。 两人正聊着地里的事,沈舟突然从后面插到了两人中间。 “大哥,二哥,呵呵,聊啥呢?” 他视线不安地在前面扫视,明明是跟的沈立和沈远说话,却并没有看两人。 沈远奇怪道:“说地里的事,你怎语气听着有些慌呢?” 他往后看了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沈舟跟着往后瞥了眼,搓了把手臂,道:“刚刚看到了只大蟾蜍,我有点怕它跳上来。” 沈远一顿,随即笑了出来,“它怎么会跳你身上呢,不会的。” “会的。” 沈立淡淡说道:“它能抓得住褂子。” 沈舟:“......” 果然是大哥,简直冷酷无情。 第16章 你这茧子都摸不着肉了 沈家的地基本都是在村尾那一片。 少数几亩离得有些远,靠近后山。 沈大谷几人一般是把远处的几亩地处理完,然后开始处理近处的地。 这会,沈舟跟在沈大谷身旁,听他传授经验。 “锄地不要贪多,贪多了挖不动。” 沈大谷让沈舟离远些,拿起锄头锄了两下。 第一下是正常的,第二下则是贪多的。 “你瞧瞧,就算是能挖动,挖得也不深,前面也有遗漏,还得再挖一下。” 沈舟听着,凑近看了看,狐疑地抬头望向沈大谷。 “爹,你不是说这地松过的吗?” 他伸手戳了戳,“这么硬。” 沈大谷放下草帽,又把褂子脱下,露出精壮的腰腹,拿起锄头。 “日头太大了,晒了几日,都给晒干了。” 他用锄头把大块的土敲碎,让沈舟去旁边试着锄两下,别跟他靠太近了。 沈舟已经掌握要领,信心十足,闻言,往旁边移开。 沈立和沈远已经开始锄地了。 两人也跟沈大谷一样,脱去褂子,一下一下地挥动锄头。 动作利落爽快,沈舟看了会,深吸一口气。 他学着他爹先前教他的,有模有样地锄了下去。 手被震了下,好在锄了进去。 他拉了下,锄头下的泥土便翻了个身。 “爹,你看看,就这样是吗?” 沈大谷放下锄头,走过来看了眼,点了点头,笑道:“对,就是这样,小心点,别弄到脚了。” “好!” 星星和月亮还挂在天边。 小道上陆陆续续出现很多身影。 远处的田地上,也多了许多正在劳作的人。 沈舟抬头望了望,便低头观察自己的左手和右手,上面火辣辣的疼。 他无奈地看了看沈大谷,又看了看沈立和沈远。 三人似乎不知疲惫一般,没有停歇地挥锄,提起,又再次落下。 沈舟看了会,才提起锄头,慢慢锄着。 “舟子,回去吧,日公要出来了。” 沈大谷是想让沈舟吃些苦头,然后懂得读书比做这些粗活轻松多了。 但苦吃一点就行了。 他的本意并不是让沈舟一直做这样的活。 原本还以为沈舟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提出要回去的。 没想到,这眼看着两刻时过去了,沈舟还在弯腰劳作着。 沈大谷是有些惊了。 眼看沈舟还想继续,他连忙开口让沈舟回去。 太阳已经露出半身,温度一下子就上去了。 沈舟擦了把汗,双手都是麻木的。 又疼又辣。 他抬头看向沈大谷。 两人刚开始还在同一起跑线上,这会沈大谷已经准备到达终点了,他貌似还在原地踏步。 “唉,爹,那我回去看书了。” “好。” 沈大谷走过来,“给爹看看手。” 沈舟摊开双手。 这不看还好,一看沈舟觉得更疼了。 整个手掌都变红了,而根部和虎口处,更是磨破了皮。 有的地方好像要冒水泡了。 沈大谷左右都看了看,语气平静,像是早就料想到这样的结局一样。 “回去让你娘弄点药草敷敷。” “噢。” 沈舟动了动手指,胀痛火辣的感觉更甚。 “爹,我明日还来吗?” 沈大谷瞥了眼沈舟的手,“你要来,爹也拦不住。” 沈舟嘿嘿笑起来,“我就知道爹心疼我,那我明日就不来了。” 他看了眼还在劳作的沈立和沈远,小声道:“爹,等我拿到钱,我想买头牛。” 沈大谷眉心紧皱,不赞同的态度溢于言表。 “你知道一头牛要多少银子吗?” “十两?” “一头健壮的公牛便要十五两银子,说不定还要更多,你这十两,只能买头小牛回来,小牛还得养养才能下地。” 沈大谷也希望家里能有一头牛,但这买牛的钱,便是一道天大的坎。 他看了眼沈舟的手,也知道沈舟为何会临时起意想要买牛。 “现在只有十亩地,比以前轻松多了,你这手,也就是做得少了才这样,你看爹的。” 沈大谷伸手过去,让沈舟看他手掌里的厚茧。 沈舟愣住。 他还没有认真看过他爹的手。 也从没有看到过这样长满厚茧疤痕的双手。 每根指节下都有茧子,而指根下的茧子高高鼓起。 沈舟伸手摸了摸,神色复杂。 他喉咙哽着一口气,“爹,你这茧子都摸不着肉了。” 他的语气并无异常,沈大谷也就毫不在意地把手放下。 “这样做事手不会疼。” 沈大谷转身去拿锄头,来到沈舟先前的位置。 “你快回去吧,一会热了。” “好。”沈舟抿了下嘴,静静看着沈大谷。 沈大谷弯着腰,开始锄地。 他没看一会,在沈大谷的催促下,才戴着草帽,拿着锄头,跟沈立和沈远说了声,就走了。 这头牛,他还非买下不可了。 沈舟垂眸,慢腾腾地往回走。 心里想的,是前世特意去写生过的各种景物。 山,水,日出,花,鸟,蝴蝶,昆虫...... 这里是个平行世界。 所以有些山啊,水啊,原主没去过的地方,他不可能完全按照前世的画法去画。 他可以作为参考,却不能画出实景。 前世的积累,都是他的素材。 沈舟现在很缺钱。 水墨取色简单,相对的价格也便宜些。 若是画丹青,弄工笔重彩画这些,价钱方面自然就上去了。 就是这个颜料...... 乾朝目前还没有正宗的颜料铺子。 只有染坊里有染料。 但他买不起。 不过,这并不会难倒他。 作为一个绘画之人,他对颜料这方面还是有过一些研究的。 自制颜料而已,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 难就难在,他需要准备很多材料。 颜料原料,药碾子,捣药罐,药筛,药罐,药流,药锅。 不过资金有限,沈舟想来想去。 最终决定先弄捣药罐,药筛,药罐,还有熬煮的瓦罐。 瓦罐家里有。 但用来熬药的,他不可能用来弄自己的颜料。 筛子可以让他爹帮忙弄几个不同筛口大小的。 那他需要买的,也就是瓦罐,捣药罐和装颜料用的小药罐。 至于原料,他只能去自己找了。 原料有矿物和植物两种。 有些他可以自己去找,不用花钱,有些可以直接去药店买,省时省力。 沈舟一步一步,把自己需要的东西认真过了一遍。 最终整个计划明确下来。 第17章 当爹没问吧 “娘,家里有没有不用的瓦罐呀?缺口的也成。” 一回到家,沈舟放下锄头和草帽,在家里喊刘氏,没听到回应,便去了屋后寻找。 家里人这会都在屋后拔草,疏苗。 他喊了两位嫂嫂,又应了下大牛的话,才走到刘氏身旁,把话问了出来。 刘氏不解道:“有是有,你要作甚?” “娘,我有用呀。” 刘氏把手里的草扔到一旁,起身拍了拍手。 “不说娘就不问了,娘回去给你找找。” “好咧!谢谢娘。” 沈舟连忙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走出菜地,刘氏瞥了眼沈舟的手,“手伤着没有?” 沈舟连忙把手伸过去,“娘,爹说让敷点药草。” 刘氏停下脚步,认真看了看。 “是要敷点,还有些红肿破皮,娘今早上刚好去采了些凫公英回来,一会捣碎给你敷上。” 她顿了下,又道:“今后好好读书,就不用再下地了,可明白?” “娘,我知道。” 沈舟也是清楚自己不是下地干活的料。 过去纯粹就是浪费大家的时间而已。 他还是做些自己擅长的事吧。 比如好好赚钱,然后还债,买牛! 刘氏去杂物间找了找,最后还真找出了个破了边的瓦罐出来。 沈舟看了眼杂物间里的角落,又看了看刘氏手上拿着的破瓦罐。 “娘,这些东西都坏了,怎么不丢掉啊?” “丢掉作甚?” 刘氏拿着瓦罐出去,“这瓦罐底是好的,就是边边坏了,放不满水,还能用的作甚要丢?” 她笑着看了眼沈舟,“再说,娘若是丢了,可就找不出来给你了。” 沈舟一想,觉得也对。 刘氏把瓦罐洗了三遍,放置在院子里晾干。 又取来凫公英清洗,用石头捣碎后,给沈舟敷上。 “哎,娘,有点疼。” 沈舟眉头微皱,看着双手被刘氏仔仔细细地敷上药草的汁水。 “一会就不疼了,忍忍。” 上完药草,刘氏起身。 “娘去忙,伙房里温着鸡蛋羹,饿了拿来吃。” “好。” 刘氏走后,沈舟回了房。 手虽然疼,但握笔不成问题。 沈舟把要准备的东西都列在一张纸上,确认都能找到后,便放下心来看书。 他看了又背,背了又看。 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不时瞥一眼门口。 直到看到沈大谷几人的身影,沉静的眼眸才泛起波澜。 他放下书,连忙走出去。 “爹!” 沈大谷身子一顿,这般热情的喊声,让他心里顿感不妙。 “什么事?”沈大谷谨慎开口。 沈立原本是想要去放锄头的,闻言,双脚像是黏在了地上一样。 定定地站在沈大谷身旁。 沈远也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走过来的沈舟,瞧他要干嘛。 沈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爹,你闲时能不能给我弄几个筛子啊?” 他比划了一下大小,“我不要太大的,这么大就成,筛口弄粗中细三种。” 他一股脑说完,嘿嘿笑着看沈大谷,“爹,行不行?” 沈大谷松了口气,“就这三种筛口是吧?” “对对对,爹,我就知道你能行。” 沈舟高兴地上前,“爹,您快去歇歇,我来帮你放东西。” 沈立瞥了眼正在献殷勤的沈舟,把手里的锄头递了过去。 “一道吧。” 沈远一看,笑着也把锄头递过去。 “那就多谢小弟了。” 沈舟无语了,“我手还伤着呢。” 他摊开手,露出被涂抹成绿褐色的双手。 沈立看了眼,点了点头,“那你说帮爹拿。” 说着,他把沈大谷的锄头拿过来,自己拿着放到了墙角。 沈远笑眯眯地瞥了眼沈舟郁闷的表情,放下锄头,去洗手洗脸。 沈大谷好笑地看向他的手,“明日再涂一遍,等它自己消了就成。” “好。” 沈舟瞥了眼沈立和沈远,趁着两人没注意,小声道:“爹,我想买些东西。” “......” 沈大谷发现自己先前那口气松得有些早了。 “你想买什么?” 沈舟轻声道:“爹,我想买捣药罐,再买几个小药罐。” “买那作甚?” 沈大谷不解,“这不是弄药用的?” 沈舟点头,“确实是弄药用的,不过我画画也能用着。” 他身上也就剩那箱子里面的二百多文钱,以防万一,还是多要些,免得去了县城发现钱不够。 他还得买猪皮弄胶呢。 “画画用的?” 沈大谷一愣。 他不明白为什么画画需要用到捣药罐,但只要是沈舟正经需要用的钱,他一般都会同意给。 想了想,他道:“明日爹去给你买。” “多谢爹。” 沈舟笑了笑,又道:“爹,我也去吧,我还得去药店买矾,再买些朱砂,还有猪皮呢。” 沈大谷皱眉,“你这是弄甚呢?” “爹,我画画啊,我打算画有颜料的画,到时能卖高价。” 沈舟实话实说了,弄这些东西还是得费不少时间的。 光靠他一人可不行。 到时候,他还得让两位哥哥,还有他爹帮帮忙。 “颜料?” 沈大谷一惊,“你还会弄那东西?” 沈舟神色一正,十分谦虚,“会一点点,也不多。” 沈大谷没说话。 这算是手艺活了。 还是一门十分重要的手艺活。 那些染坊里的染料,配方都是保密的。 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家,哪有可能去接触到这些。 这会听到沈舟说会一些,沈大谷有些感慨。 还是读书好啊,能学到不少东西。 感慨完,他看向沈舟,神色认真,“你还要什么?” 沈舟看着,顿了顿,道:“爹,我想要什么,您都给我买呢?” 沈大谷的心起起伏伏,沉默片刻,开了口。 “爹没钱,当爹没问吧。” “......” 午饭后,沈舟把事跟沈立和沈远说了下。 对于沈舟要用钱的事,两人反应不大。 只要不是铺张浪费乱用钱,两人倒没什么想法。 翌日,天没亮,沈舟便跟着沈大谷出了门。 上回刚换了新米,这会就不带米过去换了。 两人篓子里只背着些干粮和水,轻松上阵。 这回,沈舟把自己的家底都带上了。 左右得带块朱砂石回来。 大小不论。 再不行,他买赭石也行。 第18章 他的时间越来越紧 一到县城,两人便去了瓷器铺,交了两百文钱,定了研钵和研杵。 以及一个小型的碾压棒,宽平面的。 又买了十个拳头大小的药罐。 以防药罐碰撞碎裂,下面还垫了层干草,又用干草隔开。 沈舟看了一眼,不得不佩服这些伙计的手实在是巧。 用干草一团,便是一个窝,药罐放进去刚刚好。 晃动背篓,里面的药瓶也不会晃动。 这些药罐并不是上乘瓷器,沈舟拿的便宜的,十五文一个。 光这个小药罐,就花了一百五十文钱。 想着以后要用的,沈舟挑了三个最便宜的盘子,又买了两个汤碗。 沈大谷给钱的时候,十分干脆,倒是沈舟视线转了转,还想找更便宜的。 最后被沈大谷瞪了眼,老实了。 从瓷器铺子出来,两人往药铺走去。 “爹,一会你别嫌贵,我会赚回来的。” 沈舟也不知道一块石头要多少钱,但先打好预防针再说。 沈大谷点头。 “爹明日去后山一趟,给你找些能出色的草回来,能行不?” “能行。” 沈舟顿了顿,又道:“爹,你碰上有颜色的石头,或者土块,也给我拿回来呗。” “好。” 沈大谷把沈舟说的话记在了心头。 药铺人挺多。 却并不会乱。 右边是看病的,左边是抓药的。 沈舟看了眼右边排着十几人的队伍,跟着他爹去了抓药的地方。 沈大谷看向伙计,客气道:“小哥,请问朱砂多少钱一两?” 伙计看了眼沈大谷身旁的沈舟,回道:“五钱一两,要多少?” 一钱是一百文,也就是五百文钱一两朱砂。 这价格,让沈大谷感觉自己心跳都加快了。 他看向沈舟,“你要多少的?” 沈舟用眼神示意沈大谷别慌,上前一步,笑道:“这位大哥,朱砂石有吗?” 伙计看出沈舟是读书的,对这些肯定也懂,便道:“纯的贵,你要哪种?” “我要便宜的,多少钱?” “那看你要多大的。” 沈舟估量了下,道:“两斤就成。” 伙计点头,转身找来便宜杂质多的碎块朱砂石称了称,“刚好,二百文。” 沈舟点头,又道:“赭石也拿差不多的,还有矾,给我拿一两。” “好。” 沈大谷给了差不多五百文钱,两人走出药店。 沈舟指了指猪肉摊的方向,“爹,买些猪皮就能回去了。” 沈大谷也不想在这待了,光是这些就已经差不多把一两银子花完了。 也不对,还有瓷器铺的二百五十文钱没给。 一两银子,已经没了。 沈大谷看了眼沈舟,又看了眼猪肉摊的方向。 “只买猪皮,不买猪肉了。” 沈舟一听,知道他爹这是心疼了,忙道:“爹,我来给钱。” 最后沈舟买了肥肉,买了瘦肉,又让老板弄了些猪皮。 一百文钱就没了。 老板眼力见地往里面塞了几根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 沈舟乐呵呵道谢。 沈大谷没让沈舟掏钱,左右也花了这么多了,他也不缺花这一百文了。 刚赚的一点钱,差不多又贴了进去。 沈舟定下心,从县城回来,把东西放好,便开始磨墨画画。 沈大谷一回来,便把钱的事跟刘氏说了。 刘氏透过窗,看了眼沈舟的房间,“弄这些,会不会耽误读书呢?” 沈大谷也担心,想了想,道:“到时我们帮他弄好,耽误不了什么。” 刘氏点头,把沈大谷给回来的一两银子收回箱子里。 “还有五日,舟子就得回学堂了,到时让他教你们怎么弄,等他旬假回来,就可以把东西带过去了。” “嗯。” 沈大谷摇着扇子,“等他去了学堂,让阿立和阿远一起去把债还了。” 刘氏转头看向沈大谷,沉默了下,道:“舟子那边?” “等他旬假回来再跟他说。” 这欠债就跟悬在沈大谷头上的石头似的,一日不还,他便一日想着。 心里不安稳。 刘氏同意了。 沈大谷又跟刘氏说了两句,便拿上小铁锄,背着篓子,戴上草帽出去了。 出门前,沈舟提了一句,让沈大谷别弄那么多。 沈大谷应了声,大步出了门。 沈舟看着,沉下心,花了半个时辰,画了一幅寒梅喜鹊图。 想了想,他在画上面写上了傲梅野雀四个字。 字迹是用的他前世的字迹,冷肃大气傲然。 在画上平添一抹韵味。 他看了眼天色,把画放置一旁,用镇纸压住,就着剩余墨汁,开始默写练字。 这些日子一直在背书,看书,练字,沈舟明显感觉到原主的记忆跟自己的已经完全融合。 字迹也变得沉稳许多。 到时回学堂,想来也不会引起怀疑。 刚好那日他要去一趟陈掌柜那拿钱,顺道把钱还一部分,安安那些人的心。 省得再追上学堂去了。 沈舟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把抄写好的纸张放到一旁晾干。 沈家一向安静,特别是沈舟忙事的时候。 这会院子里静悄悄的。 沈舟起身走动了会,嘴里背着书。 他的时间越来越紧了。 晚上躺得早,但入睡得晚。 这几日都是闭着眼睛回想书本注释,背书,解意,想字,到了亥时四刻才会沉沉睡去。 睡六七个小时差不多。 午间有时再睡会,精神倒是没有萎靡。 也不知是不是他脑子里绷着一条线的原因。 他身体并无任何不适。 这一回,给陈掌柜那边一共是九幅画,就算除去陈掌柜的百分之二十提成,十两银子也是有了的。 他可以先把要得紧的人的钱先还了。 等下次拿到钱,再还剩下那部分的。 所以,他得加紧画画了。 沈舟去伙房那灌了壶水,回房后便拿出画纸,再次提笔。 今日晚饭吃得晚,因为沈大谷是傍晚时回来的。 他手上抱着一大把草根,背篓上也是堆放着满满的东西。 盖布高高隆起,看那紧绷程度,若是还能塞,肯定还得往里塞一点。 沈大谷的腰微微弯着,一进门,沈舟就看到了。 连忙放下笔走出去。 “爹,你这是弄了多少东西呀?” 他接过沈大谷手上的草根,直接扔到一旁,走到背后,双手放在娄底,给沈大谷承力。 这一承,他眉头瞬间皱起。 很重! 差不多四十斤的东西。 也不知他爹是怎么从后山那边背回来的。 第19章 罢了,只我自己知道就行了 沈立和沈远听到沈舟的声音,从房间跑出来。 “爹,你快去歇歇。” 沈大谷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腰有些僵住了。 在沈舟和沈立的帮助下,把背篓取了下来。 他微微喘着气,靠着沈远的力站住,看向面色微凝的沈舟。 “你瞧瞧这些能用不,爹去喝口水。” “爹。” 沈舟沉声道:“你下次不要这样了,不然我不看这些东西。” 沈大谷见沈舟难得脸色阴沉,点了点头。 “爹不是想着你要石头吗?就去溪边挑了些,看哪个都顺眼,挑着挑着就多了。” 沈舟听着,心里难受得紧。 “爹,下回我自己去挑好了,你快去坐着歇会。” 他看了眼沈远。 沈远点头,扶着还想说什么的沈大谷往堂屋走去。 沈舟看着沈大谷喝了口水,才转身看向那筐东西。 沈立收回放在沈大谷身上的视线,转而看向沈舟。 “下回我跟爹一起去,你不用去。” “好,辛苦大哥了。” 沈舟呼了口气,弯腰解下盖布。 上面是各种叶子和茎块,还有草根。 沈大谷根据自己多年的生活经验,把自己认识的有颜色的东西都带回来了。 东西种类不多,但量很大。 一半是植物,另一半则是石头。 沈大谷听从沈舟的话,把有颜色的石头都带了回来。 石头有大有小。 小的指甲盖大,大的足有五六斤重。 沈立看着,道:“有用吗?” “有用。” 沈舟蹲下来,认真看了看这些石头。 溪边捡的并不适合弄成颜料。 不过这些石头被溪水长年累月地冲刷,表面很是光滑。 可以用来研磨东西。 也可以用来作画。 沈舟垂眸,认认真真地把这些石头挑出来。 沈立蹲下身,小声道:“这些石头太硬了,是不是弄不了?” 沈舟一顿,往后看了眼,凑过去轻声开口。 “溪边的石头弄不了颜料的,但我可以在上面作画。” “到时候大哥拿去陈掌柜那看看能不能卖,或者摆摊,不成就放家里,看着也好。” 沈立点头,“行。” 他看向那些叶子和根茎,“这些呢,能用吗?” 沈舟看过去,道:“这些可以。” “好,你跟我说说,哪些石头是可以弄成颜料的。” 沈立冷静道:“我到时上山去给你找找。” “好,不过大哥你小心点,别太深入了。” 想到沈大谷这次的事,沈舟又道:“也别弄那么多回来,这些弄起来有些费时,这么多,能弄很久了。” “好。” 沈立应了声,让沈舟快些回答先前的问题。 “爹弄回来的这些就对了。” 沈大谷在山上自然也看到了有颜色的石头,他也收起来了。 不过因为被溪边的石头压着,有些已经碎成一块块的,有的直接成了粉。 沈舟把这些大块的分拣出来。 土黄色,褐色,棕色,淡黄色等,都分开放。 沈立认真看着,从背篓里拿了个小块的,手指一动,小碎石便碎了。 “要有颜色,还可以弄碎的石头。” 沈舟闻言,想了想,道:“这样说也没错。” 他开始给沈立讲课。 “有些木头浸泡之后也会出色,这些也可以弄成颜料。” “像是叶子,根茎花这些,能弄出颜色的,基本也是可以弄成颜料的。” “还有那些贝类的壳,经过处理,也能弄......” 沈舟说了很多,沈远过来时并没有惊动他,默默地站在身后听着。 没一会,沈大谷歇息完也来了。 沈舟说起这些,那就有得说了。 说着说着,他很自然地就说到了这些东西的处理方法。 “像是爹弄回来的这些容易弄碎的石块,就需要把它敲碎,敲成小块的。” “要是有明显杂质的,需要挑出,或者事前把杂质弄出来。” “然后把碎块洗一洗,接着放进研磨钵里研磨成粉。” “差不多后,可以放水进去,捣鼓几下,然后把水倒出。” “接着再研磨,再倒水,直到没有颜色出来最好......” 沈舟说得很仔细,他在刚开始说时,就发现沈大谷和沈远过来了。 干脆就直接把细节都说了。 到时再说一遍,记得更牢。 沈立听得很仔细,他回想了下沈舟说的,问道:“那些将要熬煮的猪皮作甚用呢?” 一会吃完饭,空出伙房,沈舟便要去熬煮猪皮胶。 闻言,他解释道。 “那是我作画要用的,到时这些颜料粉要放胶水,还得放清水进去,用中指研磨片刻,就可以用笔沾染在纸上作画了。” “而那胶就是润色用的。” “原来是这样。” 沈立若有所思,看向那些叶子茎根,“那这些呢,也一样?” 沈舟蹲麻了,干脆坐在地上。 “差不多,只不过这些是要晒干之后浸泡,然后再熬煮出色......” 这日,沈家的晚饭是天黑了才吃的。 沈舟的猪皮胶没能弄成,只煮熟去掉了内层的肉脂,便放到凉水里。 等明日再弄。 沈舟躺在床上,背了会书,忙了一天的脑子累得很,很快就睡着了。 沈大谷翻来翻去,怎么睡也睡不着。 刘氏被他弄醒,道:“你不睡想甚呢?” 沈大谷好似终于有了人倾诉,忙翻身面对刘氏。 “桂枝,你说舟子变化是不是大了些?” 刘氏眯着眼看向沈大谷,很快又闭上,道:“经历这么一遭,谁都会变的。” “那倒也是。” 沈大谷说着,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等他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刘氏已经又睡着了。 沈大谷看着,幽幽叹了口气。 “正想夸两句舟子呢,你倒没听到。” “罢了,只我自己知道就行了......” 万籁归于寂静。 月色泠泠挂在空中。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起了动静。 刘氏进了伙房弄早饭。 顺道把瓦罐洗出来,准备给沈舟弄那什么猪皮胶。 流程她昨晚都细细问过了。 熬胶而已,倒没什么难度。 她动静利索。 把猪皮又处理了下,切成小块,淘洗干净扔进了瓦罐,准备烧火。 不时加水,查看猪皮熬煮的情况。 沈舟睡梦中便闻到了一股香味,片刻后,茫然地睁开眼睛。 而其他人陆陆续续开始起床。 第20章 陈氏和李氏 片刻后,沈舟收拾好推门出去。 便看到刘氏坐在墙边上,正在用勺子搅拌着什么。 他耸耸鼻子,走了过去。 “娘,你起这么早熬猪皮啊?” 刘氏转头看了眼沈舟,好笑道:“平日不就这时辰起来,哪早了。” 她伸手挥了挥瓦罐里不断冒出来的烟雾。 “你过来看看,这能行不?” 天色不算暗沉,泛着灰白。 沈舟凑过去看了看,又接过勺子搅拌了下。 “娘,你这熬了半个多时辰了吧?” 勺子舀起来的液体已经有些粘稠状,不似清水那般流畅。 刘氏点头:“是有了,这成没呢?” “早呢。” 沈舟笑了笑,“娘,这水多着呢,不必一直看着,先去吃早食吧。” 刘氏一听,知道还没好,也不在这守着了。 应了声,往里面塞了根木头,便去了伙房弄东西。 吃过早食,沈舟回房读书。 估摸着差不多了,才放下书出门。 刘氏心里惦记着那熬煮的猪皮,今日一早便没有去忙事,留在家里不时查看情况。 沈舟出来时,她正准备打开盖子,看看熬煮得如何了。 沈舟一看,连忙过去接过勺子。 “娘,这一锅行了。” 猪皮有两斤,小火熬了差不多三个小时,里面的胶质已经完全出来了。 刘氏点头,高兴地去伙房拿了滤布和汤碗来。 沈舟拿起放置在一旁的抹布端起瓦罐,把里面的液体和猪皮全部倒下。 “娘,你去洗个手,把这布拎起来让它往下滴快些。” “好。” 刘氏按照沈舟说的,去洗了手,过来一拎滤布,里面的胶质液体快速往下流。 沈舟把瓦罐放下,去伙房把一直温着的热水倒了进去。 小火并未熄灭,一会还可以继续熬煮。 可以煮出两道胶。 过了会,眼看滤布里的猪皮没有那么烫了。 刘氏用手把剩余的液体挤出来,又用刀把滤布里面的猪皮全部切碎后,放回瓦罐里继续熬煮。 第一道胶弄了大半碗。 沈舟端到了通风阴凉的地方放着。 眼看没他什么事,跟刘氏说了声,便回房继续看书。 看了没一会,他起身把桌面清理了下,找出画纸,准备画画。 刘氏透过窗户看过去,见沈舟微微弯着腰,正专心地拿着笔在纸上作画。 不由动作也放小了。 她看了看瓦罐里的水,又看了看火势,添了些热水进去后,便去了屋后摘今日要煮的菜。 大牛几个小孩被陈氏和李氏带去村口树下玩了。 现在还算闲时,两人一边看着小孩,一边缝补衣服。 天气热,村口宽阔,又有树荫,是个凉快地。 不少妇人做完事,便会拿着要处理的菜,或者女红过来。 一边说话,一边做事。 这会,便有人搬着凳子坐到了陈氏和李氏旁边。 陈氏和李氏偏头一看,立马对视了眼。 妇人像是没瞧见一样,笑道:“舟小子什么时候回学堂呢?” 陈氏手上针线来回穿梭,淡笑道:“快了,也就这几日了,劳您挂心。” 妇人是村里最爱说八卦的人,东家长西家短的。 经她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添油加醋过的。 这边话是这样,到了她嘴里,可就变了样。 陈氏和李氏可不想在这人面前说太多。 妇人视线从陈氏身上,看到李氏身上。 “听说前两日舟小子下地,把手给伤了?” 见陈氏和李氏不回话,她倒是自然地把话接了。 “也就是舟小子手嫩,想来是没下过地几次,等下地多了,自然也就不会疼了。” 她看向一旁玩耍的大牛,二虎和大妞。 一边择着菜,一边道:“大牛明年就能下地了,陈氏你呐,也轻松了。” 陈氏抬头看了这人一眼,笑不达眼。 “吕氏,你倒是好,家里两个儿子三岁不到就下了地,到现在三年过了,也是熟手了。” “昨儿我还听人说,说你啊,可享福,两儿能当个大人使了,你可比我松快呢。” 她忽略妇人略微难看的脸色,看向大牛,神色温柔。 “我就没那么好了,大牛他小叔疼他,日日教他念书,我瞧着还有模有样的,怕是随了他小叔。” “以后啊,估摸也是手生的人呢。” 李氏听着,瞥了眼那妇人,笑道:“手生有手生的福,你瞧我这手,可不就是手熟才变成这样的。” 李氏二十不到,从小就做农活的双手已经变得很粗糙。 上面还有薄薄的茧子。 吕氏一看,正想说什么挽回一局,陈氏的话却让她愣住了。 “呀,我瞧着你手好似好了不少,可是悄悄涂了小叔给二虎买的面脂?” “面脂?”吕氏看向李氏的手,瞧着似乎还真滑嫩了。 李氏笑了笑。 “小叔孝顺,给娘买面脂的时候,还给大牛和二虎大妞他们买了,我这给二虎涂脸时,剩下的就抹了手,没想到这以前弄出来的小口子倒是变浅了。” 吕氏听着心里直泛酸。 她家小叔子做的活还没她两个儿子做的活多。 没那富贵命还天天懒着,就让他们这二房的死干活。 以前她看着沈家这瘦不拉几的两妯娌,倒是觉得自己日子还算不错。 婆婆虽然偏心,但也不敢在伙食上克扣。 一月里也能吃上两顿肉。 可现在听两人这么一说,她便有些坐不住了。 “舟小子这么好,是不是担心家里人有什么想法呀?” 她叹了口气。 “我听说那欠债可是欠了不少,地都卖了,这以后啊,你们可咋整呢,还得供着读书呢。” 吕氏爱说八卦,但这并不是说她完全没有脑子。 她话里话外都在替陈氏和李氏着想。 “前阵子我还听说族长要把舟小子的供读停了,唉,可是难了。” 陈氏和李氏沉默地对视了眼。 等吕氏感叹完,陈氏才开口。 “其实也不难,都是一家人,也不去计较那些,记得好就行了,哪还记坏呢?” 李氏附和道:“确实,先苦后甜,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吕氏本想说两句,可想到沈舟还在读书,并且还是要参加科举考试的那种。 顿时,也没了唠嗑的想法。 “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事没做,我先回去看看,等闲时再过来与你们聊两句。” 吕氏起身,抱着盆,拎着凳子快步离开了。 陈氏和李氏摇头笑了笑,继续低头干活。 第21章 夫子,学生不能要 两人没把这事放心上,自然回到家后也没有提。 刘氏只感觉自己这两个儿媳看着心情好似不错。 她瞥了眼两人,让两人把菜端到堂屋去。 沈舟把先前的山水图修了修,打算明日去一趟县城。 这会陈掌柜应该不在书坊里,他这画也不是要卖的,而是要送的。 陈掌柜不在,刚刚好。 “舟子,吃饭了。” 这几日沈大谷几人要忙地里的事,沈家也就开始了一日三顿。 刘氏的声音一传来,沈舟便放下了笔。 “娘,我就来。” 他应了声,出门去看了眼放在阴凉处的两碗猪皮胶。 两碗猪皮胶,第二道胶只堪堪没过碗底一个小指节。 不过能熬出这些胶液,沈舟已经很满足了。 饭后,沈舟把明日要去县城一趟的事跟刘氏说了下。 刘氏一听,愣道:“不是过几日才过去吗?” “嗯,我先去学堂见一见夫子。” 沈舟顿了顿,“之前夫子说的,让我想明白再回去,我得让夫子知道我已经想明白了。” “好,你自己过去?” 这阵子,沈舟也去过县城几次了。 但每次过去,不是他爹跟着,就是沈立跟着。 这会刘氏询问,也像是为了确认什么。 沈舟笑道:“娘,我就去学堂,其他地方不会去的。” 刘氏这才放下心,“你去见夫子,得给夫子带些礼过去。” 她转身准备回房,沈舟却是把她喊住了。 “娘,我手里还有,够的。” 刘氏转头看他,见他不像是说假,便点头道:“好,那等你没了再找娘要。” 说着,她又补充了句。 “正事娘才会给。” 沈舟笑了起来。 笑声从喉咙里传出,带着些少年变声的沙哑。 “娘,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像以前那样了。” 刘氏看着沈舟,原本还有些稚嫩的神气似乎变得温和淡然许多。 真的是长大了...... 翌日,沈舟早早起来了。 他吃过早饭,收拾好东西,背上篓子,跟家里人说了声,就准备出门。 沈立从堂屋里走出来,“我跟你一块过去。” 天色昏暗,平万村离大溪村也有些距离。 沈舟眼睛一转,无奈笑道:“大哥,我又不是小孩了,还担心呢?” 沈立瞥了眼,“嗯,路上说不定有蟾蜍。” “......那就麻烦大哥了。” 沈立很干脆,把沈舟送到平万村,让他做完事就快些回来后,转身就走了。 不带走一片云彩。 沈舟看着沈立绝然离去的身影,撇了撇嘴,给了钱上车。 牛车到县城后,沈舟并没有直接去学堂,而是去了陈掌柜那边。 如他之前想的一样,陈掌柜还没有回来。 他把画放下,言明这是送给陈掌柜的画后,便去了糕点铺买了两份糕点。 又去猪肉摊那买了一斤瘦肉,以及一斤肥肉。 最近来猪肉摊的次数多了,摊主大哥倒也记住了沈舟。 他笑眯眯地给沈舟送了几根骨头。 而跟上次不一样的是。 这几根骨头还有没剔净残留在上面的肉。 虽然肉也不多,但沈舟还是有些吃惊。 他道了谢,与摊主聊了两句后,便急匆匆往学堂的方向赶去。 学堂位于东南边,那里基本都是民宅。 吴夫子是在自己家里开的学塾。 前院是学堂,后院住人。 沈舟轻车熟路地上前敲门。 门房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仆。 开门一看,便笑道:“是舟小子啊,可是要回来了?” “吴伯伯,我过几日回来,今儿过来,是来见夫子的。” 闻言,吴伯让开身子让沈舟进来。 “老爷在书房呢,今儿学堂里闹了些事,你一会说话可得小心些。” 有时出色的相貌确实会让行事方便很多。 原主以前性格还没有变时,就是乖巧又听话的小孩,也爱笑,会撒娇。 把吴老伯哄得高高兴兴的。 沈舟一听,眉眼瞬间弯起,“多谢吴伯伯提醒。” 吴伯摇头,关好门,两人往里走去。 到书房前。 吴伯先进去通知了声,再出来时,才让沈舟进去。 沈舟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吴伯收着,把背篓也暂时交给吴伯帮忙看着。 整理了下衣冠,才缓步走进书房。 “学生见过夫子。” 吴敬荣坐在正位,看着微微弯腰拱手行礼的沈舟,放下茶碗,神色淡然。 “你今日过来,可是都想好了?” 沈舟盯着地面,温声道:“回夫子,学生已经想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 “接下来的县试,学生不会胆怯,会尽全力好好应试。” 吴敬荣点了点头,淡漠的脸上,只有眼神微微动了动。 “你六岁入学,老夫也是看着你一路走过来的。” “当年让你去县试,也不过是想让你适应一下科考的过程。” 吴敬荣垂着眼看沈舟,摸着胡子缓缓道:“若是这科考有这么好考上,也不会有人白了发,还与你们在同一考场。” “老夫本以为你会总结这几次的失败,然后奋发图强,一举考上秀才。” 他的语气淡然中好似带上了些遗憾。 “可没想到,你竟是自甘堕落,还学了不少陋习。” 沈舟扑地一下跪了下来。 “夫子,学生知错了,是学生内心不够坚定,以至于一点失败,就击垮了学生的心。” 他抬起头看向吴敬荣。 “这些日子,学生已经都想明白了,望夫子给学生一次改错的机会。” 吴敬荣教书多年,早已练出火眼金睛。 是敷衍,还是真心认错,他心里明白。 “起来坐着吧。” “是。” 沈舟心里松了口气。 他刚坐下,吴敬荣便道:“还清债没有?” 沈舟没有隐瞒,“家里为我卖了几亩地,我心里愧疚,没有要,现在在画画赚钱,过些日子便能把钱还上了。” “嗯,这些人往后便不要接触了,免得脱不掉。” 吴敬荣淡淡告诫。 “是,夫子放心,等把钱还完,学生不会再与这些人接触了。” 沈舟连忙保证。 吴敬荣沉默点头,起身往内室走去。 进去前,他看了眼沈舟。 “你且等着。” “好。” 沈舟不明所以,站起来乖乖等着。 里面并没有什么动静传来,沈舟正疑惑吴夫子进去做什么时。 吴夫子捧着个箱子走了出来。 “这里有二十两碎银,你且去把债还了,往后就安心读书,等你有钱了,再还给老夫就成。” 吴敬荣的语气还是跟以前那样冷淡。 可说出的话,却是带着浓重的情谊。 沈舟愣愣地看着那个箱子,听完后,眼睛竟有些酸,“夫子,学生不能要。” 这二十两碎银,怕是吴夫子早早就准备好了的。 像是就等着他想明白过来求见一样。 沈舟自从来到这里之后,遇到的善意真的太多了。 他没有想到,吴夫子竟会做出如此举动。 第22章 有病 吴敬荣没说话,盯着沈舟看了会,把箱子放下,坐了下来。 “你这债一日不还,心里便一直惦记着这事,明年的县试,你可有把握?” 沈舟呼了口气。 “学生知道夫子的担心,这债,学生下月一定还清,不会让这事耽误到学生温习。” “至于县试,学生已经调整好心态,想来明年,也不会让夫子失望。” 吴敬荣端起茶碗,看了眼沈舟,神色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些日子,回去可有好好看书练字?” “回夫子,学生日日都有温习。” 沈舟解释道:“画画费不了学生多少功夫,学生明白轻重,请夫子放心。” 沈舟说到这份上,吴敬荣倒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这银子你既然不要,老夫也不会勉强,只是到时若是他们找上门来...” “不会的,请夫子放心,学生会处理好这事。” 吴敬荣捋须,眼神若有所思,忽然道:“扬之水,不流束薪。” 沈舟懵了下,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扬之水,不流束薪,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申,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 吴敬荣眼里透着满意,“君子有三变。” “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沈舟明白了吴夫子的心思,应付得很快。 吴敬荣眉眼染上了些许兴趣,等沈舟一说完,立马接了下一个。 沈舟也被挑起兴致来了。 你来我往的。 直到茶盖磕碰到茶碗的声音传出,沈舟才回过神来。 “回去之后,当真有好好温习。” 吴敬荣喝了口水,再次出声,声音里带了些情绪。 似是欣慰。 沈舟眨了眨眼,回味过来,语气委屈。 “在夫子面前,学生不敢撒谎。” 吴敬荣也意识到自己误会了沈舟,清了清嗓子,开口询问。 “你打算何时回来?” 沈舟微微低着头,声音还有些委屈巴巴。 “回夫子,学生打算月底那日回来。” 他顿了顿,道:“夫子,学生现在可能与承志兄见一面?” 现在正是学堂温习的时候,没有允许,沈舟也不敢过去那边。 吴敬荣眼皮一掀,眼里露出一丝疑惑。 “你找他作甚?” “学生觉得,承志兄欠学生一个道歉。” 沈舟不卑不亢地开口解释。 “当初学生会欠下这么多银子,承志兄也有责任,学生不想独自吃下这个闷亏,望夫子替学生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 吴敬荣并没有说答应不答应。 他抬头看了眼外面,过了会,道:“你去把承志叫过来。” “是。” 沈舟出了门, 慢悠悠地往堂屋走去。 堂屋被改造成了上课的地方。 沈舟过去时,学堂里并没有人说话。 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他站在门口,看了眼左侧倒数第三个的位置。 那是唯一的空位,也正是他的座位。 而右侧倒数第五个的位置,便是徐承志的座位。 他看着那瘦削的身影,敲了敲门。 堂屋里的人听到声响,全都转头看过来。 见是沈舟,不少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沈舟对着众人笑着点了点头,便看向徐承志。 “承志兄,夫子找你。” 徐承志眉头紧皱,看着沈舟,眼里有怀疑。 沈舟看着,笑了笑,又对着众人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徐承志怀疑,却不敢不信,起身追了上去。 “你跟夫子说了什么?” 他一把抓住沈舟手腕,语气咄咄逼人。 沈舟停下脚步,转头淡漠地看着徐承志。 “承志兄觉得我能说什么呢?” “沈舟,你别惹我!” 徐承志目眦欲裂,脸色异常难看,“该说的上次我都跟你说了,你非得揪着我不放?” “呵,我揪着你不放?” 沈舟嘴角露出一丝讽刺,“承志兄,这二十两银子,你拿了多少,我要你都拿出来。” 徐承志眼神阴冷,“你确定要这样?” 沈舟微微皱了下眉,浅浅勾起嘴角。 “奇怪了,承志兄你这是在害怕什么?” 他歪了下头,好奇道:“可是担心夫子赶你出去?” 徐承志手劲越来越大,手背鼓起青筋。 “你情我愿的事,你休想推到我身上!” 他狠狠甩开沈舟的手,大步往前走去。 “有病。” 沈舟冷漠地看着徐承志的身影,揉了揉手腕,慢腾腾往书房的方向走。 徐承志大步流星,眼看就要走到书房门前时,他脚步一顿。 似乎恢复了一些理智地往后看了眼。 这一看,他差点没忍住要骂人。 沈舟的身影,还离他十万八千里的。 也就这么一点距离,这人是挪过来的吗? 他都快到了,这人还没穿过庭院! 徐承志牙关紧咬。 怕此时说话会被夫子听到,忍了忍,转身快步走过去。 “你能不能走快点!你是瓜牛吗?” 沈舟掀起眼皮瞥了徐承志一眼,“你管我走得快不快。” 徐承志气得呼吸都变大了,“你走快些,等见完夫子,你就算是在地上爬,我也不管你。” “啧,你恶不恶,谁会在地上爬呢,你吗?” 沈舟身姿玉立,步速丝毫未变。 还在慢慢挪。 徐承志气笑了,“你就这些手段?” 他负手在后,看着不远处的书房,冷声道:“找不到人替你出头,倒来夫子这诉苦了?一个大男人,你倒是行。” 沈舟轻笑了下,“你有苦,你也去找夫子替你出头啊,你对我撒什么气呢?” 他眼神在徐承志身上转了一圈。 “我又不用你等,你直接去见夫子不就成了?” 他怪异地瞥了眼徐承志。 徐承志被他这一眼给看得火又上来了。 “行,你等着。” 他冷冷撇下一句,快步往书房走去。 沈舟看了眼,懒得理这人。 他迈开脚步,犹如闲庭信步般,走近了书房。 “夫子,学生听沈舟说您找我?” “嗯,沈舟呢?” “回夫子,沈舟在慢慢挪步,学生让他走快些,他让学生别管他。” 话音刚落,沈舟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看了眼正在告状的徐承志,走过去,拱手道:“夫子明察,是承志兄威胁学生,学生只是不想与他走一块而已。” 吴敬荣眉头皱了下,刚想呵斥两人不懂事,视线便落在了沈舟那变得通红的手腕上。 “承志,你弄的?” 第23章 当真是比之前聪明了 徐承志慌了下,“夫子,我,我刚刚只是不小心抓了下而已。” 他瞄了眼沈舟那还在泛红的手腕处。 “是沈舟兄太白了,我并没有怎么用力。” 沈舟没说话,低头垂眸,看着地面。 一副乖巧模样。 吴敬荣看了眼沈舟,又看向徐承志。 “你威胁他了?” 徐承志一口气堵在心口。 “回夫子,我没有威胁沈舟兄,是沈舟兄一直揪着之前的事不放,认为一切都是学生的错,学生一时气急,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而已,并不是威胁他。” 吴敬荣摸着胡子,沉声道:“承志,不管如何,你也不该伤人。” 他教育完徐承志,看向沈舟。 “你先前说的道歉,是怎么一回事?” 徐承志一顿,看向沈舟的眼神有些不可置信。 沈舟竟然没跟夫子说那事? 那他过来...... 沈舟姿势未变,也未抬起头。 带着微微暗哑的少年音在书房里响起。 “回夫子,学生当初县试落榜,正是愁闷之时,承志兄说要带学生去个地方散散心。” “学生起初并不想去,但后面又有人劝,就跟着承志兄他们去了......” 吴敬荣的脸色冷了下来,“承志,他说的可是真的?” 徐承志的心扑通扑通乱跳着,“不,不是......” “不是?” 吴敬荣眉头一皱。 “你可得想清楚,知错要能改,老夫经常教你们的。” 说着,他看了眼沈舟。 “我并不偏袒谁,但那人若真是与你相识,并且你们一起欺骗了沈舟,就该跟沈舟道个歉。” 徐承志呼吸有些急促,低头牙关紧咬不出声。 沈舟同样沉默着。 脑海里划过的,是原主去倚月楼找那人借钱还债时。 那人嗤笑不屑的嘴脸。 “谁让你当初过来了,不过是给你挡了两杯酒,你倒是个痴情人。” “给了我的,你还想要拿回去,做梦呢?” 原主被昔日红颜知己奚落一顿,垂头丧气。 下楼时,就看到了楼下的徐承志和朱纪文左拥右抱。 他沉默片刻,悄悄跟了上去,这一听,便听到了不少事情。 沈舟能感觉到原主当时的绝望。 但若说他现在是在为原主出头也不对。 他并非好人,他为的,也只是自己罢了。 书房变得很安静,一下子便把徐承志的慌乱不安显了出来。 吴敬荣轻敲着大腿,不知敲到第几下时,开口了。 “承志,想好了没有?” 徐承志抬起头,看了眼吴敬荣,眼神里还是有些不甘。 他看向沈舟。 这人微微低着头,眉眼低垂,似乎真像表面上那般温顺无害。 可实际上,这人心眼子多得很。 他可不信沈舟弄出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得到他一个道歉。 想起先前沈舟说的,让他把吃进去的银子都吐出来。 徐承志就知道,这个歉,他不能道。 他深吸了口气,弯腰拱手。 “夫子,学生当初也是看沈舟兄心情不好,才想着要把他拉过去散心的,可后面发生的事,也是学生不愿见到的。” 吴敬荣静静听着,直到徐承志说完,他也没有说话。 沈舟不经意地往旁边瞥了眼,刚好看见徐承志悄悄勾起的嘴角。 他舔了下唇,笑了笑。 “承志兄,我不过是想要你道个歉罢了,我不是在怪你带我过去散心,我是接受不了你和别人联手来欺骗我,害我陷入如此境地。” 他顿了下,像是失望地叹了口气, 又像是羞愧不已。 “如若承志兄没有参与此事,我倒也认了这个事。” “可我知道里面有承志兄在促成此事发生后,我心里头咽不下这口气,二十两银子,我怎么还呢......” 说着说着,沈舟语气有些隐忍。 “承志兄不愿承认,那便罢了,要怪只能怪我自己识人不清,容易相信别人。” 沈舟抬头,看向吴敬荣。 “今日让夫子您操心了,是学生想得太简单了。” 吴敬荣视线落在沈舟微红的眼尾处,他沉默片刻,看向徐承志。 这一看,他便呵斥道:“承志,你这是什么眼神?” 徐承志来不及掩藏自己充满厌恶的眼神,被吴夫子这么一说,顿时语言都乱了。 “夫子,我,我只是,只是听不惯他这样说。” 可他没法反驳。 他能说什么呢...... 当初也是他鬼迷心窍了。 那会县试落榜,他心里也不好受。 家里几位叔伯又开始闹,说他读了这么多年书,考了几年了。 连个县试都过不去。 都快二十了,再读下去,家底都要被他败坏。 又在闹着钱财分家之事。 他深得爷奶疼爱,向来大手大脚惯了。 可县试后,爷奶仿佛也像是被说服了一样,给他的钱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当看到沈舟那一刻,他心里的闷气好像有了个出来的口子。 这人明明处处不如他。 家境也不行,可他却好像从来不为钱发过愁一样。 邪念一起,怎么也压不下去。 若说后悔了,徐承志也不愿承认。 可他这些日子,到底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加上家里的那些烦心事,身子都消瘦了不少。 今日沈舟过来,就像是引火线一样。 一下子把他给点燃了。 徐承志的心里转了好几个弯。 想了很多东西。 可吴敬荣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只觉得他不知悔改。 “承志,你给沈舟道个歉,这二十两银子,你拿了多少?” 吴敬荣不是三岁小孩。 这些腌臜事不是没看到过。 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徐承志倔强着不说话。 吴敬荣淡然的眉眼低沉下来,“承志!” 带着些怒气的声音让徐承志不情不愿地看向沈舟。 “沈舟兄,此事是我对不起你,希望你能原谅我。” 徐承志或许有些小聪明。 但沈舟也不是什么傻子。 他转头看着徐承志,温声道:“承志兄,我原谅你了,只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二十两银子......是真的会害死人的。” 徐承志本是想将此事囫囵过去。 没想到沈舟又提起了那二十两银子。 他抿紧嘴角,双眼紧紧盯着沈舟。 这人,当真是比之前聪明了。 第24章 我说了,十两 吴敬荣敲了敲桌面,示意徐承志回答先前的问题。 徐承志是不愿放弃读书的。 若是他被夫子赶出去,或者是像沈舟那样,让回去好好想清楚。 他很明白,他要是回去了,家里人肯定就不愿再供他继续往下读了。 他垂下眼,像是认命了一样。 “我拿了五两。” 沈舟眼皮跳了下,眼神冷了下来。 吴敬荣点头,“既然如此,你把这五两拿出来,还给沈舟。” “是。” 徐承志应得干脆。 就当他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时,吴敬荣看着眼前两人,道:“你们两个跪下。” 沈舟没有意外,话音未落,便跪了下来。 徐承志有些没明白,这又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慢了半拍跪下。 吴敬荣拿起戒尺,走到了两人背后。 戒尺毫不留情地落在了徐承志身上。 一连十下。 徐承志没敢哼声。 沈舟也没敢哼声,挺直着腰背,接下了这结实的十下鞭打。 “以后若是让我再知道你们去那边,你们就另寻别处吧。” 徐承志心里慌了。 “夫子,我,我不会再去了。” 沈舟先前还想着要过去一趟,找那女人谈谈。 现在看来,是不能去了。 他沉下心,道:“夫子放心,我也不会去了。” 吴敬荣看着两人,心里也是有些失望的。 他摆摆手,道:“别的老夫也不说了,你们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前程,老夫说再多,你们也听不进。” “你们出去吧。” 吴夫子在生气,两人也不敢忤逆夫子的话,起身从书房走了出来。 离书房近,两人什么话也没说。 直到走远了,徐承志才冷哼了声。 “走着瞧。” 他说着,就想走。 沈舟看着他的后背,神色淡漠。 “什么时候给我钱。” 徐承志脚步一顿,一言难尽地转头看沈舟。 “过几日就给你!” 徐承志是真受不了这人了。 说完,步子迈得很大,可没走两步。 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 “十两,不能少了。” 徐承志脚步一绊,差点没摔倒。 他冷笑着转头,看向静静站着的沈舟。 “十两?大白日的,你在想什么?” 他像是记起了什么,转身双手抱胸,上下打量着沈舟。 “我明明说的是五两,你想要十两?呵,回家洗洗睡吧。” 沈舟看着他,原本冷清的眉眼在下一刻染上了一丝笑意。 “你不给?确定?” 徐承志觉得沈舟在讥笑自己。 一听这话,他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我愿给你五两,你拿着就是,还想要更多?” 他嘴角慢慢翘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我告诉你,不可能!” “行。” 沈舟也没多说,转身就走。 徐承志一看,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倒是动了。 一把冲上前把沈舟扯住。 “你要干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过于尖利了。 徐承志意识到了这点,看了眼不远处的书房,又看了眼前面的堂屋。 冷着脸把沈舟扯到了一个角落里。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压着嗓子,满腔怒火询问。 沈舟面无表情,“我要什么,我已经说了。” 徐承志气得感觉自己喉咙都开始发紧了。 他想骂人。 但他不敢放开声音骂。 压着声音,他又很不爽。 他深吸一口气,狠狠地开口。 “你刚刚转身,是还想找夫子替你出头?” “我转身也不行?” 沈舟挑起眼皮,清冷眸子直视着徐承志。 “我说了,十两,一文不能少。” “五两,说了五两就是五两。” 徐承志也不是轻易妥协之人。 “你也别跟我在这犟,你再闹下去,我五两都不会给你。” “你确定?” 沈舟移开视线,看向某一处。 徐承志顺着看过去。 暗骂一声。 “呸!我小瞧你了。” “十两。” 沈舟甩开了徐承志抓着他手腕的手。 “我过两日回来,你备好碎银,等你给了钱,此事就这样过去,我也不再提此事。” 他顿了顿,又道:“当然,若是你要提,我也奉陪到底。” 徐承志咬牙切齿,“你除了去找夫子威胁我,你还能做什么?” “你管我做什么,只要对你有用就成。” 沈舟淡淡回道。 他是淡然,徐承志却是气疯了。 若是以前。 甭管沈舟怎么去告诉夫子,他也是不怕! 可现在...... 想起家里的那堆破事,徐承志冷冷地盯着沈舟,片刻后。 他妥协了。 “十两不是小事,我这几日凑不出给你。” “你也知道十两不是小事,我二十两家里田都快要没了。” 听惯了沈舟冷嘲热讽的语气,这会听到沈舟语气微妙的话,徐承志皱起了眉头。 “关,关我什么......” 沈舟的冷眼,让徐承志没能把话说完。 这人怪怪的。 徐承志在那一刻也没想明白为何会觉得沈舟很怪。 可具体也说不出怪在哪里。 反正那一眼,他确实没有把话说下去。 甚至算是默认了沈舟的要求。 十两银子...... 就算是以前,他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得出来。 这两日就让他拿出来。 他拿头拿! 徐承志气闷,瞪了眼沈舟渐行渐远的身影,紧皱眉头回了堂屋。 他刚走进去,朱纪文几人似是听见脚步声了,纷纷转头看过来。 徐承志看着这些人,心里突然有个念头升起。 ...... 沈舟去吴伯那拿回背篓,与吴伯聊了几句,便离开了吴宅。 他微微垂着眼,边走边想问题。 不管徐承志过几日能不能拿出银子。 他总归也是追回了一些钱。 原本沉甸甸的心里好似轻松了许多。 沈舟抬起头,轻轻呼了一口气。 他脚步一转,往之前定好研钵研杵的瓷器店走去。 他过去时,定好的研钵研杵刚巧今早上从别处运了过来。 只是他特定的那个碾压棒,还得过两日才能弄好送过来。 那个小东西沈舟也不急。 他谢过掌柜的,等小二把研钵和研杵好好放进背篓里后,便离开了瓷器铺子,大步往县城大门那边走去。 在夫子那边耽误了些时辰。 沈舟来得比之前要晚了一刻左右。 好在许伯记得他,不然沈舟除了走回去,怕是没有第二条路了。 毕竟他手里的钱,已经没有多少了。 不然,他铁定得给大牛割点猪肉回去。 现下没钱,也只能算了。 第25章 研磨 日头大,牛车赶得快。 颠簸着颠簸着,牛车停了下来。 沈舟下车,跟许伯说了声后,便背着篓子慢慢往大溪村走去。 这会正是村里人准备午饭的时候。 沈舟刚进村口,便闻到了阵阵饭香味。 肚子咕噜一声,他脚步加快了。 沈家大门掩着,他直接推门而入。 “大哥,我回来了。” 沈立正在翻着今早上抽空去山里采来的花草根茎。 闻言,他点了点头,起身看过去。 “这么晚?” 沈舟笑了笑,“夫子跟我说了些话,回来晚了些。” 他把背篓放下,又道:“我去把研钵和研杵拿回来了,一会吃完饭,我教大哥怎么磨?” 说起这个,沈立指向他从山上捡回来的几块石头。 “你过来瞧瞧,这几块能不能行?” 沈舟走过去,有些惊讶。 “大哥,你厉害了,还能捡到绿色石头。” 沈立若有所思,“很难得?” 沈舟蹲下去认真看了看,道:“一般般吧,颜色不是很纯,但也能用。” “好。” 沈立把沈舟随手放下的篓子拿起来,小心放到檐下角落里。 然后把里面的研钵研杵拿出来,放到沈舟房间。 他走出来,看着还蹲在那研究石头的沈舟。 “过来洗手准备吃饭了。” “好。” 沈舟放下那略微偏紫的小石块,拍拍手起来。 午饭是杂粮稀饭,咸菜疙瘩和几盘青菜。 唯一的荤菜,便是那碗鸡蛋羹。 沈舟惦记着那几块石头,吃完饭也没歇着。 跑回房把研钵和研杵拿到院子里认认真真地洗了两遍。 然后放到太阳底下晒。 沈大谷一看,也不弄手里的活了,起身跟着沈舟转。 沈舟没有先动那些难找颜色的石头,而是打算先拿沈大谷之前找回来的那块黄土试试手。 看看用这些工具,能不能把黄色颜料弄出来。 他去伙房拿了个碗,把黄土放进去,然后倒了些清水进去浸泡。 见沈大谷在身旁跟着,沈舟呵呵地笑起来。 “爹,你这是打算寸步不离啊?” 沈大谷没有否认,“爹就看看,免得到时漏了哪一步。” 沈舟点头,有心想把步骤都写出来。 但家里人,也就他识字。 写出来,还不如手把手教学。 他端着那浸泡着黄土的碗往房间走去。 沈大谷一看,背着手慢吞吞地跟在沈舟背后转悠。 “这是要泡多久?” 沈舟放在了角落里,免得明早上没注意碰倒了。 闻言,他看了眼那块拳头大的黄土。 “泡到明日吧,等里面也泡开了。” 沈大谷还以为今日能看到沈舟弄这个呢,一听,便道:“那你一会是看书?” 沈舟隐隐听出了一丝遗憾在里头。 “爹,你是不是很想看?” 沈大谷想了想,道:“今日看也行,明日看也可以,爹只要能看到就行。” “噢。” 沈舟挑眉,“那爹的意思,就是要今日看了。” 沈大谷没有说是不是,只是道:“费时不?” “还行,一会还得需要爹你们帮忙。” 两人边说着,边出了房门。 沈舟去挑了块颜色偏棕,比拳头小一半的石头。 既然他爹想看,那他也甭等明日的黄土了。 “爹,你去我房里拿张纸给我,我要把这石头捶碎。” “好。” 沈大谷走到门口转头又道:“是要干净的?” “对,到时还能写字。” 沈大谷一听,拿了纸很快出来。 沈舟在那堆从溪边捡回来的石头里挑了个圆滑趁手的。 接过沈大谷递来的纸。 他把纸放到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上,然后把颜料石头放上去,开始砸石头。 这个颜料石头不算硬,沈舟稍微用力锤了会,看差不多了,便停下手。 “爹,你去把研钵和研杵拿过来。” 沈大谷很快拿了过来。 “里面还有些湿,要弄干不?” 沈舟看了眼,底部确实还有一点水。 “爹,你擦吧。” 沈大谷点头,跑回堂屋,又很快跑了出来。 沈舟把那些敲碎的石头都倒了进去。 然后拿着研杵开始磨。 “爹,你磨还是大哥来磨?” 沈舟没磨几下,便看了眼在旁边观看的几人。 沈立还没说话,沈大谷已经伸手过来了。 “怎么磨?” 沈舟让开位置,“照着一个方向磨就成,等磨成粉,再拿去煮。” 有些石头需要煮一下,去除里面的泥沙杂质。 沈舟把他娘先前给他洗干净的破边瓦罐找了出来。 稍微洗了洗,嘱咐他爹到时磨好喊他后,便回房看书。 沈大谷没想到,这东西还挺磨人。 他磨了半个时辰,才把碎石全都磨成了粉。 “舟子,好了!” 沈舟一听,放下书,把他爹这两日给他弄好的筛子拿了出来。 “爹,把粉过下筛子。” 沈大谷点头。 过筛并不需要太多时间。 没一会。 沈舟便把筛到纸上的粉都倒进了瓦罐里。 他刚把水倒进去,沈大谷就已经把火点燃了。 沈舟把瓦罐放上去。 “爹,一会如果有浮沫飘上来,你把它弄出来,这个不要。” 沈大谷面色严肃,“好,要煮多久?” “煮沸吧,等晾一晾,再拿纸吸一吸上面的杂质,到时爹你喊我。” 弄这些都是费时的活,沈舟不可能一直看着。 沈大谷也是明白,把沈舟说的都记在心里。 一旁的沈立和沈远也是。 沈舟继续回房看书,练字。 他心无杂念,直到听见沈大谷的喊声。 才放下笔,抽了张纸,往外走。 “你过来瞧瞧。” 沈大谷一直看着,生怕煮太久了,或者是没有把上面的浮沫除尽。 沈舟伸手摸了摸,把纸放进去,把上面的杂质吸走,又仔细擦净瓦罐边附着的杂质。 昨日弄的猪皮胶已经凝固。 沈舟让他大哥把碗里的猪皮胶用刀切成小块,放在小晾席上再阴干几日。 把碗空出来后,他把瓦罐里的水倒到碗里。 然后往里又加了水,再次倒出。 眼看满了,便放置一旁,等它慢慢沉淀。 沈舟把瓦罐里的粗颗粒沉淀都倒进研钵里,拿起研杵开始研磨。 “爹,磨这个东西也要顺着一个方向磨,力度适中。” 弄了没一会,沈舟便把研杵递给沈大谷。 “爹,你来吧。” 沈大谷早已蠢蠢欲动了。 他接过,先是力度轻轻地研磨,然后慢慢加大力气。 沈舟没有回房,一直盯着碗里的情况。 磨了好一会,沈舟喊停,拿碗去盛了水倒进去。 “爹,你搅拌搅拌。” 沈大谷点头,应着沈舟的要求搅拌了几下,然后又按照指示,把研钵里的水都倒到另一个碗里。 没倒三下,碗便满了。 刘氏看着,又去拿了几个碗过来。 沈舟站在外围,看着紧紧围在沈大谷旁边观看的几人,笑了笑,转身去把先前弄过的筛子洗干净。 第26章 家里的决定 颜料水飞后需要时间沉淀。 沈大谷和沈立,沈远三人轮流磨,磨得手酸。 沈舟期间去看了会,又沉下心来画了幅墨画。 若说研磨颜料这个东西,说严格也严格。 但目前沈舟对于颜料质量并没有太大的要求。 只要能作画就成。 水飞沉淀差不多两个时辰后,需要把上层清水倒出。 然后再把里面的沉淀弄出来,摊开风干。 弄这些就弄了大半天,吃过饭,天也快要黑了。 沈舟把装着沉淀物的大簸箕拿回房放好。 沉淀物还未干透,明日再晒一天,估计也成了。 沈舟并不着急。 他的作息如今已经跟沈大谷他们一样了。 天未亮,他便爬了起来。 在院子里胡乱摆手踢腿拉伸了好一会,才去洗漱。 吃过早饭,太阳还没出来。 昨日耽搁了大半天,沈大谷三人在沈舟吃早饭时,就出门了。 沈舟去屋外转了几圈,等太阳出来,忙把房里的大簸箕搬出来。 弄完这些,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读书练字作画。 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他却像是多年习惯一样。 重复地做着这些事。 大溪村人算多的。 可沈舟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并没有认认真真地去逛过大溪村。 也几乎没有与村里人产生过交流。 他一直在忙事情。 脑子里除了自己制定的计划之外,竟也装不下其他东西。 吃过午饭,沈舟如法炮制,把制作黄土的方法教给了沈大谷几人。 弄黄土不需要研磨。 泡开之后要包在滤布里不断搓洗,把细腻的泥质洗出来。 然后得到沉淀物。 这个弄得倒是挺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弄好了。 日头大,晒了两个多时辰,这黄土竟也干了。 趁着还有些光亮。 沈舟洗漱好,带着一身凉气,把这些晒干的沉淀物一一倒进研钵里重新研磨成粉。 然后再过一次筛。 这一次研磨不需要多大功夫。 很快,研钵旁边放着四个小药罐,里面装的,便是已经制作完成的颜料粉。 买的药罐不多,沈舟也就把颜色相近的沉淀物倒在了一起。 沈舟做这些事时,沈家人就在旁边看。 他每一步都说得很仔细。 还把处理花叶茎根的方法说了出来。 弄这些颜料的方法大差不差。 却也存在着微妙的差异。 比如有些植物,不需要熬煮,只需要挑出杂质,磨成粉末就行。 而有的就需要熬煮,或者是放入明矾,或者放入石灰。 这些微妙的差异沈舟也列举了几个例子。 最后让沈大谷他们勇于去尝试。 有些根茎花叶容易获取,可以用来练手和尝试。 他明日便要回学堂了,家里的杂物间已经堆放了不少石头土块。 还有晒干的花叶茎根。 甚至院子里还晒着这两天摘回来的根茎叶。 沈舟的心神主要还是放在读书上。 这些事,还是得由沈大谷他们来处理。 沈舟其实有些明白家里人的心思。 谁家若是有了手艺活,那都是一代传一代的。 他爹应该是有什么想法。 作为儿子的他肯定支持。 大不了,他就做个富二代好了。 而且,这里一个颜料铺也没有...... 值得下手。 沈大谷心里确实有些心思。 沈舟读书需要花钱。 现在宗族那边也不供读了,家里地也卖了五亩。 再不寻出路,这个家迟早要垮。 眼下从沈舟这得到一条路,沈大谷怎么说也要死死抓住。 他不怕吃苦,更何况,比起顶着烈日在地里做活,这不过是花些心思精力而已。 沈大谷觉得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这日,天黑之后,沈家渐渐安静下来。 沈舟躺在床上,想着明日要去忙活的那些事。 当时原主回来时,把所有行李都收拾回来了。 现在天热,他带两套衣服过去就成。 就是那些书,很重。 他得先回学堂,把行李放下,顺道去把徐承志的那十两银子拿了。 然后去书坊一趟,与陈掌柜见一面。 若是徐承志那边不出什么意外。 这欠债,他怕是可以提前还清了。 没时间想太多,沈舟开始回想今日看的内容和注释。 隐隐约约,堂屋里有声响传来。 沈大谷把沈立和沈远都喊来了堂屋坐下。 月色清明,堂屋里没有点灯。 但足以让人看清三人的严肃表情。 沈大谷压低声音,“我说的,你们怎么想?” 沈远看向沈立。 沈立作为长子,说话有一定的份量。 他为人又沉稳,沈大谷不在时,需要出面的事都是他出去应付。 算是半个当家人了。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坚定。 “爹,做吧,我觉得能行。” 沈远心下一松,“爹,我也不怕吃苦,这两日舟子说的做的,我都牢牢记住了,不会弄错的。” 三人讨论的,便是关于要不要把这个颜料弄成一门手艺活赚钱的事。 沈大谷心里早有决定。 “行,那等舟子回了学堂,地里的事忙完,我们不去县里做活了,就在家弄这些。” 他顿了顿,想起沈舟先前提醒的事。 “弄这些东西需要些时日,我们先攒一个月的量,看看情况,实在不行,舟子也能用。” “好。” 沈立和沈远静静听着沈大谷的安排。 “明日我和阿远在家忙地里的事,老大你跟着舟子过去,到时我让你娘给你钱,你再去定下两...四个研钵和研杵。” “至于那碾压棒,我听舟子说是作画的时候用得多,就不用定了。” “还有盆,瓦罐,药罐这些,都得买多些......” 沈舟慢慢放下窗,悄然爬上床。 他摇着扇子,盯着屋顶看了会,才慢慢闭上眼睛。 既然家里人决定了,那口罩也得备上了...... “舟子,起来了。” 沈舟听到敲门声,猛地睁开了眼睛。 等回过神来,才缓了下来。 “娘,我起来了。” “好,你把门打开,娘进去给你收拾行李。” 沈舟的衣服并不多。 他在家穿着随便,短褂补丁照样穿。 但出门在外,就算沈舟不介意,刘氏也不可能让沈舟这样穿。 所以他有三四套可以穿出门的体面衣服。 门一开,月色倾洒进来,照亮了昏黑的房间。 刘氏再把窗打开,房间就更亮了。 她一边把沈舟那几套衣服拿出来,一边道:“晚点你大哥送你过去,到了那边,要听夫子话。” 她说得不快,收拾的动作却很快。 “你爹说了,到时隔几日便去县里一趟,到时你有什么想吃的,跟你爹或你大哥二哥说声,娘弄了到时让他们带过去。” “好。” 这些话都是沈母经常说的。 原主是听惯了,听得有些厌烦。 但沈舟是切切实实,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眸子里有些新奇,又有些高兴。 第27章 欺软怕硬 刘氏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 书画纸这些,沈舟昨日都已经收拾好了。 吃过早食,刘氏从伙房里拿了一包东西出来。 “这里面有些酱菜,能放两天,还有些干粮,也能放个两日,你要记着吃。” 沈舟以前太懂事,也太过独立。 父母都不担心他出门的事。 毕竟那时交通方便,还有手机联系。 有什么事,打个电话,或者坐个飞机过去就成。 但这里却是不一样。 沈舟站在门边上,看着沈母来来回回地检查他的房间,怕有什么忘记收拾了。 他视线跟随着来回转动。 “娘,我看过了,都收拾好了,没什么遗漏的。” 刘氏检查过,也是放心了。 “娘知道。”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知道已经不早了。 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 “你爹不让给太多,这里有二十个铜板,你拿着应急。” 沈舟也没有推辞,伸手接过。 “娘,我这回过去,会去陈掌柜那边拿前几日的画钱,我到时会去还一部分的债,多下来的,我让大哥拿回来给你。” 刘氏想起沈大谷先前说的那些话,把沈舟拉进来,顺道把门关上了。 “娘,怎么了?” 刘氏脸上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小声说了出来。 “你爹前几日说,等你回了学堂,就让你大哥二哥去把债还了。” 沈舟愣了下,“娘,不是说我还吗?” 刘氏叹道:“你若是想还,到时给你爹也成,你爹心思重,为着你这事,夜里总翻来覆去的,你就给他还吧。” 沈舟顿了顿。 “娘,那剩下的爹还了,等我赚了钱,再给娘你存着。” “行。” “对了。” 沈舟想起一个事。 “娘,爹他们研磨这个石头,会有粉尘,你给他们弄个口罩戴着吧。” “口罩?遮住口鼻那种是不?” “对,娘,你拿双层布弄,这粉尘吸多了对身子不好。” 沈舟把绑带式和耳挂式简单跟刘氏说了下。 刘氏听到对身体不好,也牢牢把沈舟说的话记在心里。 几人出门时,天边隐隐泛白。 沈大谷昨日去了一趟平万村,给了许伯几文钱,让许伯把车赶到大溪村村口。 在村口等了没一会,许伯的牛车也到了。 该说的话早也说了,沈舟让他娘记得弄他说的东西后,便让许伯走了。 沈大谷疑惑看向刘氏,“舟子说的什么东西?” “哎呀,还不是舟子担心你们身子,说是那些粉尘吸多了对身子不好,让我弄几个口罩给你们戴着。” 刘氏笑道:“舟子现在,可是懂得关心人了。” 沈大谷看着远处那黑点,点了点头。 “确实。” ...... 牛车直接到了学堂停下,而其余人到了县城大门就下车了。 跟许伯道了谢,两人直接拿着东西去敲门。 吴伯开门,见着沈舟也不意外。 笑眯眯询问要不要帮忙。 沈舟来得早,前面传来一阵阵读书声。 他笑着拒绝了吴伯的帮忙,带着沈立去了舍房那边。 舍房一共有两间。 一间大些的,里面住着十二人。 另一间小些,住着八人。 沈舟便是住的八人间。 这床也就是几片木板搭成的,八张床连在一起,十分的简陋。 旁边则有个衣柜,一人一小块地方。 房间小,人多,在这种季节里尤为招惹蚊子。 尤其现在天热,又都是男人,出汗多,味道重。 每日早上晚上,舍房都要烧些艾草熏一熏。 沈舟一推开舍房门,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味。 舍房窗户大开,阵阵微风吹进来,倒也显得清凉了些。 沈舟看向唯一空着的床铺。 他的床铺靠近房门,就在左侧的第二个位置。 “哥,你歇会,我去打点水过来擦擦。” “我去,你把东西收拾一下。” 沈立放下手里的东西,抢过木盆和抹布就往外走。 他对这里也不陌生,去了伙房那边很快打了水回来。 而沈舟也把带过来的衣服鞋子塞进了衣柜里。 沈立干活向来很快。 把床一擦,又把草席铺上,再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床上。 便就了事。 沈舟把需要带出去的字画放进篓子,又检查了一遍,确认该带的都带了后,把背篓递给沈立。 “大哥,你先拿着,我去见见夫子,顺道找个人。” 沈立并未多问,只道:“我去门外等你。” “好。” 吴敬荣是知道沈舟今日过来的。 听见沈舟的求见声,倒也不意外。 开口便让沈舟进来。 沈舟过来,也就是报备一声,让夫子知道自己已经来了学堂。 临走前,他寻求到夫子的同意,往堂屋那边走去。 徐承志这两日有些心神不宁。 他没能凑够十两银子。 而今日,便是沈舟回来的日子。 到时候沈舟肯定要过来找他的。 那人嘴舌厉害,不定要怎么讽刺他。 想到之前在沈舟那边失掉的面子,徐承志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 他转头瞪了眼左后方的朱纪文几人,心口难受。 这些人平时看着潇洒,等到要他们拿钱出来,一个个装穷卖苦的,嚷着没钱。 好在东拼西凑,再找那女人要来了些首饰变卖,这几两银子,应该还能堵堵沈舟的嘴。 徐承志读一会,便转头往大门看去。 沈舟不来,他的心一刻静不下。 可等看到沈舟的身影时,徐承志又恨得牙痒。 来这么快,生怕他不给一样! 哼! 徐承志没有惊动他人,起身走出去。 他看了眼走过来的沈舟,往旁边的角落扬了扬下巴。 便大步往那边走去。 沈舟瞥了眼,抬步跟在后面。 “钱呢?” 徐承志刚站定,身后便传来沈舟那欠扁的声音。 他猛地转头,冷冷看向沈舟。 “急什么,这不是给你吗!” 他从袖口处拿出一个荷包,就往沈舟怀里扔。 沈舟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看向掉落在地上的荷包。 “捡起来。” 他声音平静,神色也平静,徐承志听着却一阵发毛。 他皱眉看着掉在沈舟脚边的荷包,愤愤道:“你干嘛不接住,你明明能接住的!” 沈舟抬起头,眼眸平静如水,“你好好给我,我不就伸手接下了。” 徐承志听着,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都一样?你快些捡起来,我要回去读书了。” 他脚步一转,就要走。 沈舟没反应。 徐承志往前走了几步,没忍住转头看了眼。 沈舟就站在那,静静地看着自己。 徐承志心里发凉,脚步一顿,狠狠骂了句。 “真是个怪人!” 脚步一转,捡起荷包就往沈舟手里塞。 “给你给你,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 一边骂着,徐承志转身就走,想离沈舟远一点。 沈舟颠了颠手里的荷包,道:“不是十两。” 徐承志深吸一口气,停下脚步,头也不转,闷声道:“只有六两,剩下的,我过几日给你。” “哦,记得给。” “少不了你!” 徐承志又是一阵气,愤懑说着,跑似的逃走了。 沈舟挑眉,打开荷包看了看,确实是六两。 他勾起嘴角,“真是个欺软怕硬的,呵。” 第28章 还债 沈立今日也有其他事要去办,但他还是跟着沈舟去了观澜书坊。 陈德正摇着扇子,目光在四周来回扫视。 看到沈舟和沈立,嘴角咧了起来。 “哎,可等着你们来了,快进来。” 几人也是熟人了。 也没寒暄,陈德正便直接提出让两人进去谈事。 陈掌柜这么直接,沈舟也免去了那些客套。 笑着应了声,跟着陈德正进了茶间。 沈立话少,跟陈掌柜打了个招呼后,一直没说话。 静静听着沈舟和陈掌柜聊正事。 茶水刚喝两口,陈德正放下茶杯,便拿出一个装得鼓囊的荷包放到沈舟面前。 “上回那人啊,买了你那幅出水芙蓉,还有那四卷梅兰竹菊,他看着好,也一起买了。” 沈舟看着陈德正,本来是想矜持一下,等陈掌柜告诉他里面装了多少钱的。 可陈掌柜说到这,便端起茶杯含笑不语。 沈舟也明白了,笑道:“辛苦陈叔了,不知那人可有说喜欢什么?” 陈德正眼睛动了动,没想到沈舟换了称呼。 他心里挺欢喜,嘴边的笑意更是深了。 “我问过,那人说他是看眼缘,并没有什么特定偏爱的东西。” “这样啊。” 沈舟不知道这人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偏好,还是真的是只看眼缘。 不过那人不说,他倒是松了口气。 毕竟,他也不是个喜欢束缚的人。 陈德正视线落在荷包上,示意沈舟打开看看。 沈舟也被陈德正挑起了兴趣。 他先前预想的是十两银子上下。 可等他打开,便愣住了。 “这,陈叔,那人出价也是这般高?” 荷包是偏大的,里面放着十五两碎银。 陈德正点头,脸上带着笑,“我说了,那人很喜欢你。” 沈舟心里起疑,“莫非,是陈叔在那人面前替我说了好话?” 陈德正笑了笑,“确实是说了两句,不过主要的,还是你的画合那人眼缘了。” 沈舟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感觉陈掌柜不只是说了好话,估计是把他的处境也给说了。 不过沈舟也不在意。 只要能办好事就成,经过如何,其实也不重要。 就跟他用了些手段,逼徐承志给钱一样。 手段的存在,就是为了达成目的而已。 等他闲了,他可以给那人画幅带颜料的画,到时让陈掌柜帮忙送过去。 也不会让那人白白花这么多钱买他的画。 沈舟从荷包里拿出三两银子,正要递过去。 陈德正放下茶碗,拒绝了。 “我已经拿过了,你留着吧。” “好。” 沈舟没有怀疑,把荷包塞进怀里。 有了这笔钱,他的债能还清了。 心头一件事解决,沈舟确实感觉轻松了不少。 陈德正似乎是看出来了,摸着胡子,看了眼放在一旁的背篓。 他知道沈舟是要参加科考的。 现在距离县试也不过几个月。 这个生意,想来沈舟是做不远了。 沈舟没忽略他这个眼神,伸手拿过背篓,把里面的画卷拿出来。 “这里有四卷,是我这些天画的,劳烦陈叔了。” 陈德正接过,打开看了看。 一如既往。 沈舟的画,有他自己的韵味在里头。 这四幅画,有花鸟,有丛林。 难得的是,里面还有字。 陈德正的眼睛亮了,透着惊喜。 沈舟写的字他是越看越喜欢。 “傲梅野雀......好字!” 字迹行云流水,落纸如云烟。 带着一股泰然自若,飘逸风流。 “好字啊!就是写得太少了。” 陈德正有些遗憾。 四幅画里,沈舟竟然只在一幅画里写下了四个字。 剩下的三幅,一个字也没有。 真是暴殄天物! “唉,阿舟啊,你怎么不多写几个呢?” 沈舟听着,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陈叔,写多了,倒是不值钱了。” 陈德正一愣,随后笑了起来。 “你这小子,心思倒是深。” 若是沈舟一门心思只懂得读圣贤书,陈德正倒也不会这般欣赏这人。 可他也有些奇怪,这样的人,怎么会三次落榜呢? 沈舟看不懂陈德正的复杂眼神,两人聊了会。 约好下次过来拿画钱的日子后,便带着沈立离开了。 从书坊出来,沈舟的心胸,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大哥,我们去还钱!” 少年声音里满是雀跃。 有钱了,沈舟感觉自己走路都带风。 沈立瞥了眼,“有多少?够还?” “十五两!” 沈舟凑到沈立耳边,小声说着。 说完还自己嘿嘿嘿地笑起来。 沈立眼睛瞪大了,“这么多?” 沈舟无奈摊手,“那没办法啊,我就是太厉害了。” “嗯。” 沈立这回没泼冷水,“你是厉害,欠的债也多。” 沈舟不说话了。 ...... 沈舟欠的债,少部分是借的同窗的,大部分是由那女的介绍去借的。 同窗之间的,可以回学堂之后再还。 倒是这边的,这阵子没还,原本欠的十六两。 这会过去,人家直接喊的欠十八两。 这息高得。 之前原主多多少少还了些。 没想到,这一个月不到,倒是又多欠了二两。 这可把沈立给气到了。 沈舟也气。 他拍拍双手紧捏,仿佛下一秒就能冲上去打人的沈立。 “大哥,冷静点。” 那女的给他找的,是私人放款的钱民。 这息,就跟随心情来一样。 说变就变。 也难怪原主绝望了。 “你到底还不还?” 说话的是个穿着较为精细的健硕男人。 面相凶狠,眼神也不善。 沈舟能看出来,这人并不是背后的大老板。 这钱,也不知要被刮下多少层,才能到背后那人的手上。 沈舟沉默着,从怀里拿出荷包。 沈立皱眉,但也深知他们普通百姓斗不过这些有权有势之人。 男人心下一喜,就想要抢过沈舟手里的钱袋子,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多钱。 沈舟躲了过去,“契书呢?” 男子看了眼沈舟,从怀里拿出沈舟签字画押的契书。 “去把李保人喊过来。” 沈舟看着男子身后的手下离去。 很快,那人带着一名胡子花白的老人过来了。 沈舟认出这人,是个老秀才,前两年才考上的。 现在靠着给人做保养家糊口。 第29章 吴夫子一点不留情面 十八两,沈舟没有讨价还价。 因为就算讨了,也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对于不会改变结果的事,沈舟也懒得费那个口舌。 他直接递给男子。 而契书,在保人的见证下,也被摧毁了。 直到从那人宅门离开,沈立还是一声不吭。 “哥,你怎么不说话?” 沈舟本来还以为能剩下一两银子,这下倒好。 还欠一两。 沈立回头看了眼那宅子,神色阴沉。 “简直欺人太甚!” 沈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闻言,轻笑出声。 “大哥消消气,不必为这些人生气。” “破钱消灾,以后他们也不会过来找麻烦了。” 沈立听着,猛地转头看向沈舟,“以后你再来这种地方,腿给你打断。” “......” 沈舟委屈,“大哥,去的人不是我捏。” “别狡辩。” “哦,那就是我吧。” “废话。” 沈立生怕沈舟在他离开之后又去做什么事。 干脆直接把沈舟送到学堂门口,然后再去办沈大谷吩咐的事情。 沈舟看了眼学堂大门,直叹气,“大哥,我都改过自新了。” 他还想逛逛呢...... 沈立神色没啥变化,“我知道了,你先进去。” 沈舟又是长叹一声,“大哥,你软硬不吃,心好狠。” 他转身走了几步,想起还有事没说。 又走了回去。 “大哥,我兜里还有三两银子,剩下的都是欠的同窗他们的。” 他拿出钱袋子,让沈立看一眼。 “我晚点就去还了,还差一两,你回去跟爹说,让他别担心了,我很快就还上了。” 若是沈舟之前这样说,沈立还会犹豫一下才会同意。 但见识过沈舟的赚钱能力后,沈立并没有说什么。 他直接拿出一两银子,让沈舟趁早还了。 也别等下次了。 沈舟捏着一两碎银,视线在沈立手上拿着的钱袋子转悠。 “大哥,你给了我,怎么买东西?” 沈立收好钱袋子,“还有点,不够明日我再过来就是。” “好,那我就都还了。” 沈立还有事要忙,沈舟也不跟他多说。 转身直接进了学堂。 舍房里没人。 沈舟歇了会,干脆把书和笔墨纸砚放进书篮子里,拎着去了堂屋。 此时正是安静温习时刻。 突然有人从外面进来,一个个都往后面看。 见是沈舟,朱纪文几人互相看了眼。 而徐承志,牙都快要咬碎了。 这人一来。 他感觉刚刚还晴朗的天,瞬间黑了。 沈舟没理会周围人的打量。 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桌子每日都会有人擦拭,倒是不脏。 他从容不迫地拿出东西摆放到桌上。 朱纪文几人已经凑到了一起小声嘀咕。 “他一来,承志兄脸色就不对,莫非,承志兄真把凑到的银子给他了?” 说话的是原本四人组里的严弘亮。 自前两日徐承志找他们要钱后,四人组便像是一盘散沙,已经凝聚不起来了。 现在三人组里,隐隐以朱纪文领头。 “或许。” 朱纪文转头看着沈舟。 这人不似之前那般垂头丧气,面容颓废了。 之前爱发愣,窝囊得很。 现在不仅敢跟徐承志要钱,还开始看书了。 这可是稀奇。 上回收拾行李回去时,还一脸苍白,精神萎靡。 就像是一口气在那吊着一样。 现在面色红润,看着没有一点儿病容。 跟换了个人一样。 朱纪文沉思,眼神毫不掩饰地落在沈舟身上。 身上有道视线存在感尤为强烈。 沈舟抬头,直接对上朱纪文的眼神。 他眯眼笑了下,便垂眸看向翻开的书页。 这人,还不至于让他浪费时间在他身上。 朱纪文眉心紧皱。 这才多久,怎么就变化这么大...... 他一脸凝重地收回视线。 严弘亮看到,心里咯噔了下。 “纪文兄,你这是怎了?” 朱纪文摇头,视线往沈舟那瞄了眼。 “这人,以后招惹不得了。” 一旁的周东林不解,盯着沈舟看了又看。 “为何招惹不得,我瞧着也没那么可怕。” 朱纪文垂下眼,目光落在翻开的书上面。 “随你,你要招惹是你的事。” 周东林一听,就知道朱纪文这是生气了。 他莫名其妙地跟严弘亮对视。 严弘亮无奈撇了下嘴,“不说了,一会夫子要过来了。” 周遭开始唉声叹气时,沈舟迷惑了下,突然惊醒。 他是赶上好时候了。 学堂每次旬假前,都会有考试。 昨日学堂里便考了一场旬试。 今早的半日,有半个时辰是夫子发火的时间。 然后放半天假...... 沈舟手一抖,书一盖,开始麻利收拾东西。 他拎着书篮子,起身走得决然,头也不回,脚步匆匆。 严弘亮瞪着沈舟离开的身影,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他,他就这样走了?” 朱纪文盯着不远处,沈舟突然顿住的身影,沉郁的嘴角勾了起来。 “走?他走不掉。” 沈舟身子一转,面向侧方走来的身影。 微微低着头,脆声道:“夫子,我错了,我这就回去。” 吴敬荣手拿戒尺,瞥了眼沈舟的书篮子,淡淡“嗯”了声。 “来都来了,走什么呢?快回去吧。” 沈舟去而复返,徐承志乐坏了。 活该,碰上夫子被逮回来了吧? 徐承志嘴角高高扬起,暗道一会夫子准要骂沈舟。 沈舟坐下来,认命地把书篮子里的东西又摆到桌上。 他刚一抬眸,就看到了徐承志那抖得像发癫的身子。 一会挨骂,就该哭了。 沈舟淡定收回视线,翻开书作势认真。 吴敬荣从外面缓步走进来。 一步一步,重重地踏在没考好的学子心上。 安静如鸡。 沈舟瞥了眼,徐承志不抖了。 这会改为低头了。 想来,他在这里应该是不会无聊了。 吴敬荣落座,放下手中戒尺。 戒尺落在案上,发出重重一道脆响。 某些人的心,也跟着颤了下。 “就你们这样的,还想考上秀才?” 沈舟有些恍惚。 前几日,夫子还鼓励他。 让他好好温习应试。 只要努力了,肯定会有收获。 现在,吴夫子一点不留情面啊。 不过,说得对。 第30章 抄,继续 吴敬荣看着底下一个个不敢吭声的学生,话说得挺狠,神色却还是那般淡漠。 “平时我都怎么教你们的,旬试一考,一个个都漏底了。” 他视线落在二十个学子身上,语气带上了一丝火气。 “是不是平日里,心思都放到别处去了?” 夫子正在生气阶段,众人呼吸都变得微弱起来。 生怕大声点,就会被夫子重点关照。 沈舟也是乖乖巧巧地坐着,姿态端正。 面上镇定,实际上心里也有些慌。 若是原主的记忆没出错。 吴夫子的教学向来是刚柔并济,该刚的时候刚,该柔的时候柔。 而现在,就是该刚的时候。 也就是这时候,夫子会变得不像平日里的夫子。 该骂就骂,该打就打。 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夫子该是要抽人起来背书了。 背不出,这半天假是别想要了。 甚至,之后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 背不出,要抄书。 把没背出来的那篇文,全部抄十遍。 而夫子他,习惯一人抽查十个问题。 也就是说。 如果有人恰巧十个问题都错,那就爽歪歪了。 沈舟也有些担心。 因为,吴夫子他一般不按常理出牌。 “周东林,旬考的题为何不答完?” 周东林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回夫子,学生,学生写得慢,来不及写。” “来不及写?” 吴敬荣冷脸看着周东林,眼睛没有一丝波动。 似乎已经看穿了周东林的心思。 “我出的问题,都是书上的,为什么会写得这么慢,是不是不会?” 这不是周东林第一次挨骂。 但他还是慌张。 “学生,学生可能没有理解得那么透彻,以至于有些题做得慢了。” “哪道题没做,你心里有数?” 吴敬荣的右手放在了戒尺上面。 随时有拿起来打人的趋势。 周东林在右侧第二位。 把夫子的神色和细微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他偷偷瞄了眼那戒尺,背后的肌肉有记忆性地抖动了几下。 “回夫子,学生记得。” 他咽了咽口水,顶着夫子让继续的眼神开了口。 “立不中门,行不履阈,是说站,不要站在门的中间,走,也不要踩在门坎上,需要时刻保持谦逊礼貌......” 考前一天,徐承志刚好过来找他,要他帮忙凑个二两银子。 他本身都是过得紧巴巴的,去哪凑个二两给徐承志? 他一口回绝,没想到徐承志直接甩了脾气。 这一闹,他情绪也不好。 考完之后,又跟着朱纪文几人讨论这事。 导致旬考没写完的那两道题,也被他弃之脑后。 好在吴夫子的习惯,他们也是知晓。 今一早花了些时辰来把自己没写完的题顺了顺。 考题只有立不行不,四字。 这还是他翻书,又问了人后,才解答出来的。 吴敬荣一直没说话。 等周东林把这两道题答完后,才道:“顾左右而言他。” 周东林腰背一直,脑子开始急速转动。 “顾,顾左右而言他。” 这突然来一句,他有点懵。 好不容易有点苗头,上方传来威压。 “抄,继续,德日新。” “德,德日新,万邦惟怀,怀......” 周东林感觉自己的舌头有些不听话。 平时背书不磕碜,拎出来一考,跟个结巴似的。 额间掉落两滴汗珠,周东林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天热出来的。 还是心冷冷出来的。 吴敬荣拿起戒尺,敲了下桌面。 像是断头台上扔下的斩首令牌。 “抄,继续......” 周东林结束时,背后的衣服都是湿的。 但坐下来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获得了新生。 虽然,他十道题,要抄六道题的文...... 很好,还活着。 吴敬荣眼神一扫,很快,又逮到了一个。 吴夫子一连喊了四人,首先说的,便是旬考没做,或者是做错了题,让学子继续解答的话。 这给了沈舟一种错觉。 他没考,好像不会被叫的错觉。 朱纪文很冷静。 冷静到错了三道题。 这对于前面不是错五道,就是错六道的人来说。 成绩算是不错的。 然而这,也没能得来夫子一个鼓励眼神。 朱纪文坐下,心里明白,还是书背得不够顺。 不然不应该抽出几个字,便想不起来了。 不过他到底要比徐承志好。 这人,怕是只能对个五道题。 “徐承志。” 朱纪文刚想到这人,徐承志便被夫子喊到了。 他转头看去,徐承志正在深呼吸。 他眼睛一眯,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若非家里有点小钱,徐承志这资质,在他们族里,还不够看的。 徐承志有些紧张。 这阵子他都心不在焉的。 旬考他自觉没考得多好。 但没想到,夫子竟然这会才喊他起来。 朱纪文可比他厉害多了。 竟排在他前面被喊到。 突然间,徐承志感觉自己又行了。 沈舟盯着徐承志,嘴角隐隐要上扬。 徐承志可以的。 站起来时还一副畏畏缩缩的神色。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气突然就上来了。 衷心祝愿,徐同友十道题全过。 可惜,出师不利。 “老夫出的考题,你倒是都答了,只不过,答不到点上。” 吴夫子的声音在堂屋里响起。 声音不大,却让徐承志的心颤动不已。 “让夫子烦心,学生往后会认真审题,好好做题。” “嗯,你都重新做一遍,下个休沐前,送到书房去。” 吴敬荣淡淡一扫。 “最近都想别的事去了吧?心思不正,答出来的题老夫睁只眼闭只眼都看不过去。” 徐承志的脸一下子白了。 觉得夫子在暗指沈舟那事。 想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指责自己。 吴敬荣看着徐承志不安的神色,皱了皱眉。 “承志,我说的,你可听进去了?” “学生听见了。” 徐承志定下心,正想着好好应付一下夫子接下来的抽查。 结果夫子直接让他坐下了,顺道,还喊了其他人的名。 徐承志愣愣坐下。 突然反应过来,夫子先前布置的题,便已经是今日的抽查了。 这么看来,他好像还占了点便宜。 骤然又悲又喜。 徐承志心里什么滋味都有,转头看向沈舟。 当初做题时,他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凑钱...... 沈舟古怪地瞥了眼。 这徐承志眼神怎么这么奇怪。 跟有病似的...... 第31章 要谈事就还钱 时间过得很快。 吴夫子喊人喊得也密。 基本是一个刚要坐下,下一个人的名就出来了。 沈舟等啊等,一直没等到夫子喊自己的名。 眼看着这半个时辰就要过去了。 他正想着一会先去把钱还了,然后吃过饭,再睡个午觉。 下午再好好看书。 恍然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垂下眼,掩藏那一丝迷糊,好整以暇站了起来。 “夫子。” “嗯。” 吴敬荣之前考过沈舟,对沈舟的印象不错。 看向沈舟的眼神也带着一丝和蔼。 “失人,失言。” 沈舟眼皮一跳。 “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这是《论语》里的,道明要看清说话的对象,在恰当的时机,说该说的话。” “不错。” 吴敬荣摸了摸胡子,“后求,后非。” 沈舟这回停顿的时间比第一个问题的时间长。 不过到底是想起来了。 “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道明以身作则是立身处世之本。” “嗯......” 徐承志人都懵了。 夫子考沈舟的时候,他也在听。 也尝试着自己解题。 可夫子考沈舟的,难度是越来越往上走了。 到了后面,竟只有三个字。 徐承志人都麻了。 这人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回去一趟,整个人像是顿悟了一样。 徐承志甚至想舍下自己的脸皮,去跟沈舟讨要一颗丹药。 别说脸皮了。 他还能回家去求爷奶爹娘,直接把沈舟之前欠的钱全都还给他。 当然,如果是真有...... 徐承志眼红了。 朱纪文脸色也有些不好。 前面抽查的,尚有个短语。 这到了沈舟,倒是截断来考了。 可这个区别对待,若是给他。 他倒是接不稳。 朱纪文的眼神上下左右地打量沈舟。 心思很重。 难不成,是那会因为被那些人打到了脑袋,所以脑子被打开了? 沈舟坐下时,心也定了。 虽然到了后面,他也要想一会才能答上来,但到底,他还是答出来了。 吴敬荣黑了一半的脸,在看到沈舟的表现后。 终于阴转晴。 看着底下的这些学子,气性也好了。 一个学堂里,能出一两个才智过人的学子,作为夫子的,就该高兴坏了。 怎还能要求个个都才华横溢呢? 吴敬荣又拿以前的理由来安慰自己。 别的不说,沈舟的变化,吴敬荣也是看在眼里的。 到时,他得找沈舟好好谈一谈了。 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导致进步变化这么明显。 吴敬荣拿着戒尺离开了。 他一走,堂屋顿时喧闹起来。 叽叽喳喳的。 沈舟收拾东西,拎着书篮子就想走。 “哎,你先别走啊。” 徐承志本来还不好意思挪步过去。 一看沈舟这熟悉的收拾动作,连忙跑上去,一把拦住想离开的沈舟。 还生怕慢了。 “有事?” 沈舟语气还算平静,“难不成,你要把剩下的钱给我?” 徐承志脸皮抽搐,“凑到的都给你了,说了过几日就是几日,你急啥呢?” “哦,那你拦我作甚?” 沈舟是真不明白。 这徐承志今早上还恨不得躲着他走呢,怎么这会又凑过来了。 说起这个,徐承志自己都开始不好意思了。 他视线扫了一圈,小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谈谈?” 沈舟皱眉,“你我之间除了你欠我的钱,还有什么好谈的?” “你能不能别张开闭口就是钱,俗不俗啊你。” 徐承志是欠人脸皮薄,被沈舟这么一说,也恼羞成怒了。 他的脾气本来就不是很好。 跟沈舟说话,都算是在压着自己的气性了。 他说得倒是通气,可一看到沈舟似笑非笑的嘴角时,顿时也有点怂。 “哎,我就是有事才找你,没事我找你作甚呢,你说是不是?” “那我不管,我没事找你。” 沈舟挑了下眉,绕开徐承志,又在他身后站定。 “我觉得你不怀好意,毕竟我已经上过一回当了,不会再好好听你说话。” 沈舟也是看出这徐承志或许真有什么事要跟自己说。 他话锋一转。 “你要是想好好谈也行,除非你把之前骗我的钱全都拿出来。” 徐承志气急。 “你难不成真是傻子,我哪有拿你的钱啊!” “你的钱你不都是给了那女人,你要钱,你找她要啊,我给你十两银子,还是看在你我是同窗的份上,才帮你的。” “你跟她熟,你好说话。” 沈舟也不恼。 能让他恼的事不多。 但至少,徐承志还不在让他恼的份上。 徐承志有些懵,“你跟她不熟?” “不熟,话不投机半句多,有啥熟的。” 沈舟冷眼瞥过去,“要谈事就还钱,没钱你与我谈什么?” 徐承志奇怪地看着沈舟,“你那会老往她那跑,你说不熟?” “你以为我是你。” 沈舟嫌弃地看了眼徐承志,也懒得跟他说了。 腿一跨,很快出了门。 半天假,也就离家很近的会回去一趟。 沈舟刚从家里过来,早上那会也出过门了,这会倒是没有出去的打算。 去伙房那边打了些饭菜,正认真吃着,面前的光线便被人挡住了。 他抬头一看,有些意外。 “你,找我?” 站在沈舟面前的,是原主六岁到十岁时,玩得比较好的同窗。 然而十岁之后,两人明明也没有发生过什么摩擦或者误会。 可两人到底还是渐渐走远了。 没能成为长大后的伙伴。 这会张言常找过来,沈舟倒是意外。 “你,近来可好?” 张言常过来找沈舟,也是带着一股冲动。 他想知道,沈舟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挺好的。” 沈舟笑了笑,看向旁边的座位,“你坐下吧。” 伙房前面搭了个棚子,里面放着三张桌子,和若干长凳。 平时吃饭,便是在这里。 不过一般放旬假这日,来伙房吃饭的,也就那寥寥几个。 沈舟过来得晚了些,这会棚子里只有他一人。 张言常闻言,便就在沈舟旁边坐下了。 他不经意地开口,“你这回家一趟,看起来变了很多。” “变了很多?” 沈舟愣了愣,随后轻笑,“这不是正常吗?倘若是你,你不会变?” 张言常顿了顿。 沈舟先前那事,他自然也是知道。 有变化是正常。 可怎么会有人变得完全不像之前的人呢? 张言常很是疑惑。 莫非,巨大的打击还能让人脱胎换骨? 第32章 不成文的规定 沈舟本来也吃得差不多了。 让张言常稍等片刻,端着碗去洗了放回伙房。 很快,便晃悠着出来了。 “可要换个地方聊?” 张言常有些惊讶。 先前沈舟在学堂和徐承志说的话,他当时刚好听见了的。 徐承志想让沈舟换个地方谈话都不行,没想到这会,沈舟竟然直接开口要换个地方谈话。 这是不是说明,在沈舟这里,他还是朋友? 张言常正想点头,却又听见沈舟说:“去舍房可行?” “......听你的。” 张言常不懂。 去舍房谈,那还不如在这谈呢。 起码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人。 回舍房,有人在,还能聊啥? 沈舟一听,倒也不含糊,脚步一转,便晃悠着往舍房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不快,目光时而落在旁边的小树花丛中,时而望天,看从头上飞过的鸟儿。 张言常左右看看。 这会前院没人。 要出门的,早就出门了。 不出门的,这会不是在堂屋那边看书练字,便是在舍房那边歇息。 张言常清楚,等回到舍房,也就是他们要结束谈话的时候了。 而这段回舍房的路,便是他们谈话的最佳时机。 他视线落在沈舟身上。 犹豫片刻,他轻声开口。 “沈舟兄,你是不是在家遇到了什么贵人?” “贵人?” 沈舟转头看张言常,“为何这样问?” “嗯,我并没有冒犯的意思,就是,觉得沈舟兄很厉害。” “你看出来了?” 沈舟被人这么一夸,原本平直的嘴角微微上翘。 “无愧我日日这么努力。” 张言常神色一顿,突觉有些心酸,试探着开口。 “沈舟兄都是怎么努力的?” 担心沈舟觉得自己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张言常又补了一句。 “我只是有些好奇,沈舟兄可千万不要多想。” 沈舟负手在后,笑道:“我没有多想,是言常兄想多了。” 他的学习方法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都是大众的方法。 若说有什么差别,那就是个人悟性不同了。 “我每日起来,就锻炼锻炼身子,再看看书,练练字,作作画,然后晚上再想一遍,其余的,便就没有了。” 张言常张大眼睛,“就这样?” 好像跟他的温习方法,也没有什么不同。 沈舟见张言常好像不相信,轻笑了下。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过人之处,所以也想不出什么特别好的温习方法,要让言常兄失望了。” 张言常听不出沈舟说这些话,是不是在生气。 但他还是解释了。 “我只是有些惊讶,沈舟兄莫要误会。” “那倒不会。” 沈舟脚步还是那样悠闲自在,“其实适合自己的方法,才是最好的。” 张言常脚步一顿。 他看着前面沈舟的身影,忽而觉得,沈舟好像变的,也不只是这样。 “言常兄?” “哦,哦!我刚刚有些晃神,沈舟兄莫怪。” 沈舟摇头,等张言常走过来,才道:“言常兄今儿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是也不是。” 张言常清瘦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为情。 “不知往后,我可能来找沈舟兄问些问题?” “问问题?” 沈舟一笑,眉眼染上几分俏皮。 “我会的我才能答,不会的,我想言常兄还是去问夫子比较快。” “我明白,多谢沈舟兄。” 张言常笑了起来。 到了舍房那,张言常便识趣地跟沈舟道别了。 两人的舍房都在同一块地方,还是共用的一道墙。 沈舟看他进去,便也回了寝室。 里面只有两人,正靠在墙上,一手拿着书,一手摇着扇。 身上穿的长袍已经换掉,换成了短褂。 沈舟一进去,两人便抬头看了过来。 “沈舟兄可回来了。” 沈舟抬眼看去,浅淡的眸子露出一丝惊讶。 “纪文兄,东林兄,你们难不成一直在等我回来?” 让沈舟欣慰的是,这四人党,只有朱纪文和周东林同他一个寝室。 话多的徐承志并不在这。 朱纪文觉得沈舟挺有意思,原本平静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沈舟兄要这样想也可以。” 周东林脸色讪讪,“沈舟兄,你刚在跟谁说话呢?” “是言常兄。” 沈舟看了眼朱纪文,不明他这会态度怎么变的这么好了。 当初见面,可是对他一阵冷嘲热讽的。 现在这会,倒是好说话了。 “哦?是言常兄?” 周东林放下书,咂吧了下嘴,神秘兮兮开口。 “听说言常兄再考不上秀才,就要回去下地干活了。” 沈舟眉眼一动,“你从哪听来的?” “上回他大哥过来送东西,言常兄去拿,回来时,脸都是白的,有人问了。” 沈舟若有所思,点点头,无意多聊。 走到衣柜那拿出短褂,去旁边的洗漱间擦了擦身子,然后换了衣服。 再回来时,周东林已经不在房里了。 他不过扫了眼周东林的床铺,朱纪文就开口了。 “他换了衣服,出门去了。” 沈舟笑了下,周东林去了哪,他不关心。 他那不过是下意识的举动罢了。 没想到朱纪文这么关注他。 沈舟把叠好的衣服放在床尾,上了床,靠坐在床头,冲着朱纪文就是一笑。 “纪文兄,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为何这样觉得?” 朱纪文挑眉,原本屈着的右腿放下,屈起了左腿。 沈舟看了眼他,手一伸,拿起蒲扇摇了起来。 “没有就好,那纪文兄你慢慢看,我先睡会。” 朱纪文眼神一顿,原本还想说什么的,没想到沈舟话音一落,就躺下了...... 他瞟了眼已经闭上眼睛,手摇个不停的沈舟。 目光落在书页上,可没两秒,他又抬眼,看向对面左侧的沈舟。 嘴巴动了动。 到底还是没有出声。 沈舟睡了半个时辰,才悠然转醒。 他睁眼时,舍房里有三人从外面回来了。 其中两人正在睡觉,而朱纪文和另外一人,则安静地低头看书。 若说沈舟最满意的地方。 便是舍房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如果房里有人要睡觉,其他人都不会再说话了。 就算要说什么事,也是走到外面谈。 就连大一些的动静,都不会有。 这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自己。 学习刻苦,本来歇息时间就不多。 所以即使不明说,大家也默认了这个规定。 沈舟睡得沉,加上天气燥热。 闭着眼缓了好一会,他才完全清醒过来。 他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没想到,倒是与朱纪文对视上了。 他点了点头,起身换了衣服,拿着书篮子去了堂屋。 堂屋里有不少人正在奋笔疾书。 都是被夫子罚抄书的。 他收回视线,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刚摆放好篮子里的东西,身后便传来一阵匆忙脚步声。 他本不好奇,但听着脚步声是往他这边走来,就转头看了下。 是张言常。 第33章 你这是被人打了? 张言常手上拎着书篮,像是赶过来的,额头还渗着汗。 “沈舟兄。” 他动着嘴唇,无声与沈舟打招呼。 沈舟想起了周东林说的那些话。 笑了下作为回应后,便转过头准备翻书。 张言常的座位在徐承志前面,两人隔着一个位置。 可看样子,他要坐的,并不是自己的位置。 沈舟刚翻开先前看到的地方,就见张言常在自己面前的位置坐下了。 他像是意外,又不意外地看了眼,往砚台处滴了几滴水,开始磨墨。 张言常仔细听着身后的动静,随后,缓缓呼出一口气。 堂屋里很安静。 沈舟看书一向专注。 他一边看着,一边往书上写下自己的理解。 直到面前出现一只瘦得只有皮包骨的手,他才有所反应地抬起头。 “怎么了?” 他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无声询问张言常。 张言常脸色泛红,仿若气音说话。 “沈舟兄,这个你怎么理解的?” 沈舟其实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 视线顺着张言常的手看去。 也是明白了。 “欲败度,纵败礼,以速戾于厥躬,速是召,戾是罪,速戾,召来罪咎,多欲败坏法度,放纵败坏礼节......” 张言常凑过去,听着直点头。 沈舟说得也小声,直到确认他听清了,才没出声。 “谢谢。” 沈舟摇头,继续低头看书。 张言常看他这样,也定下心,把沈舟刚刚说的记下来。 沈舟是坐不住的。 看了半个时辰,便放下了笔。 盖上书,起身往外走。 张言常听到身后的动静,见沈舟出去,想了想,也起身走出去。 “沈舟兄,你这是在放松?” 沈舟转头一看,边拍着手臂,边道:“言常兄,你也来放松一下呗。” 张言常平日里,一坐,便是坐几个时辰。 除了必要的生理需求外。 他恨不得都粘在座位上。 闻言,他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嗯”了声,开始跟着沈舟又是拍手,又是拍腿的。 沈舟扭腰,他也扭腰。 沈舟抬手,他也抬手。 势必要做到沈舟一样的动作。 沈舟想笑,而他确实也是笑了出来。 在拉伸背部时,沈舟好奇道:“言常兄,你怎么跟着我出来了?” 沈舟话里的意思并没有表面上那般简单。 而张言常心思本就有些不太单纯。 所以在沈舟问出这个问题时,他一下就听懂了沈舟话里的话。 顿时面红耳赤。 “我就是觉得跟着沈舟兄,说不准我也能悟到一些东西。” 他羞愧低下头,“沈舟兄若是不喜欢,我这就回去。” 沈舟无所谓地甩了两下手臂。 “没,就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张言常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沈舟兄的意思,是我能继续?” 沈舟视线落在张言常忐忑的脸上。 他忽而笑了下,“言常兄,以前我们也处得不错的,为何后面,你疏远我了呢?” 张言常神色一顿,在沈舟的视线中,缓缓叹了口气。 “是我那时不懂事,自尊心作祟......” 张言常小时以为,他和沈舟是一样的。 一样的年纪,一样的家底。 可慢慢的,他就知道了。 沈舟跟他是不一样的。 他回家后,几乎没有空闲去翻书。 地里的活,家里的事,他都要搭把手。 而沈舟呢,自从过来读书后,晒黑的皮肤,粗糙的手掌,慢慢的,开始变得白嫩。 性子还是那般无邪。 沈舟家里有疼他的爹娘,有爱他的兄弟。 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沈舟家里虽然也疾苦,但他好像除了读书上的事,其余的事,什么都不用担忧。 而他,要担忧的事太多了。 沈舟听着张言常的话,脸色还是那般平静,并没有什么变化。 张言常看着沈舟的反应,心都凉了半截。 “你生气了?” 沈舟摇头,“不至于。” 叛逆期而已。 正常的事。 张言常叹道:“你确实不一样了,若是以前,你肯定会骂我,然后让我滚。” “......” 这是说的原主十岁那时候吧? 沈舟有些怀疑。 若是原主真是这样的性子。 徐承志这会肯定在床上躺着呢,怎还能这样活蹦乱跳的。 张言常性子其实也算不上孤僻。 只是以前忙着温习。 能像这样跟人说话的时候几乎没有。 这会一说,便有些勾起以前的往事了。 沈舟礼貌地听完,刚好也拉伸放松结束。 “言常兄,我回去温习了。” 张言常点头,“一起?” 沈舟知道张言常说的不只是这个。 但他对于不是放在心上的人,向来也不会在意太多。 他笑道:“有什么不能一起的,顺路不是?” 张言常眼睛里似是有亮光点燃,也笑道:“确实是顺路。” 傍晚。 沈舟吃完饭,洗漱完,便拿着钱袋子去找人还钱。 这剩下的四两银子,他是借了很多人的。 零零散散的。 好在凑一起,也能找零。 无债一身轻。 沈舟哼着欢快的旋律从大间舍房出来,打算回寝室。 一眼,便看到了从外面回来的徐承志。 徐承志像是被人打了一顿,嘴角带着淤青,左脸也比右脸大。 他有些惊讶地多看了一眼。 “你看甚!”徐承志气恼地瞪向沈舟。 沈舟脚步一停,转头看去。 “是承志兄啊,我刚刚还以为是认错了。” 他浅浅一笑,橙黄的暖光落在白皙俊俏的脸上,让人看不出一丝虚假。 “好在承志兄的声音很特殊,我一听,就给认出来了。” 徐承志皱眉,“真看不出是我?” “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 沈舟走过去,认真瞧了瞧徐承志的脸,接着伸手戳了下。 “嘶!” 徐承志往后一退,骂道:“你报私仇呢!” “哪里,刚刚有个虫子,我给你弄掉,你还不识好人心。” 沈舟指了指地面,神色平淡,“你瞧,瞧见没?” “真的?”徐承志低头看去,虫子他是看不到了。 倒是看到了被踩实的干草尸体。 “太小了,你看不见。” 徐承志脸色一沉,“你骂我眼瞎?” “没有啊。” 沈舟指了指徐承志的嘴角,像是转移话题,“承志兄,你这是被人打了?” 徐承志捂着嘴,冷哼,“不小心摔到而已,别乱说。” “噢,我瞧着怎么像是巴掌印?” 沈舟视线落在徐承志的左脸上。 徐承志一手捂嘴一手捂脸,瞪了眼沈舟,“你看错了!” 第34章 虽然不礼貌,但是很爽 “看错了?” 沈舟挑眉,“那就算我看错了吧。” 他语气一转,疑惑道:“承志兄,你惹事了?” “哼,你少乱说,我像是会惹事的人?” 徐承志冷眼,不满道:“若不是为了你那钱,我今日也懒得出去了。” “哦?” 沈舟一听,来了兴致。 视线再次落在徐承志的脸上,略一思索。 “承志兄,你这脸,是让那女人给打着了吧?” “胡说!” 徐承志脸都黑了,“你别猜了。” 沈舟很爽快地点了头,“那行,不过承志兄,你要到钱了吗?” “没有。” 徐承志瓮声瓮气,“那女人心太狠了。” 沈舟闻言,也拼凑出了是怎么一回事。 左右不过是徐承志想要去找那女人要钱,结果那女人不给,两人闹翻了。 脸上的伤,估计就是这么来的。 见沈舟不说话,徐承志倒是更生气。 “那女人从你这拿的,还不如从我这拿的多,结果就这样对我!气死我了。” “噢,那你以后别给她了,给我吧。” 沈舟一脸可惜。 却唯独没有同情。 然而他说出的话,让徐承志更恼了。 “你掉钱眼里了?” 徐承志气笑,“在我面前,你十句里八句都是谈钱!” “那不然咧,我与你谈什么?” 沈舟不解,“谈同窗情?” 徐承志气得眼睛都红了,“你再说!” 沈舟顿了顿,道:“那行吧,不跟你说了,我回去准备睡觉了。” “天都没黑,你睡啥?” 徐承志脸色难看得,简直比这还未黑下来的天还要黑。 沈舟摊手,“不是吧,你这都要管?我乐意现在睡不行?” 徐承志哼了声,“你钱还想不想要回来?” 沈舟没说话,静待徐承志往下说。 徐承志等了会,没等来沈舟的回应,却也没等到沈舟离去。 他感觉自己一日不把钱还清,迟早沈舟要把自己给气死。 他黑着一张脸,“你不说话,是不是不想要?” “想要,你打算怎么凑给我?” 沈舟抬头看了眼天色,还有点时间,倒也不介意在这套套徐承志的话。 “我不凑,你跟我一起去要。” “去要?” 沈舟眼睛一眯,淡笑道:“承志兄,你别说是要我去倚月楼。” “自然。” 徐承志面色怪异,“难不成,你还去过别地?” 沈舟笑意一收,抬步就走,“承志兄,夫子说的话,你忘了?” 徐承志心肝一颤,忙跑去拉住沈舟的手臂。 “你去哪?” 沈舟神色平静。 “我突然想起有个问题还没想明白,我去找夫子好好谈一谈。” 徐承志头疼,“你真的是,找夫子,你也讨打,你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谁说的?” 沈舟挑眉,“我不过是去找夫子解答罢了,夫子为何要打我?” 徐承志意识到自己被沈舟耍了,气得呼吸都重了。 “你无耻。” “嗯?” 沈舟转头,带着威压的眼神看向徐承志。 “承志兄,你这话说了,有些事,那我可就去做了。” 徐承志瞥了眼夫子书房的方向,叹了口气。 “你说你,男子汉大丈夫,你何必呢?” 认怂这事,一回生,二回熟。 徐承志也是熟能生巧了。 “我就是气头上,那人真是让我太生气了,刚刚说的都是气话,沈舟兄可不要与我计较。” “那人?” 沈舟任由着徐承志把他拉出舍房区,来到前院。 “我说的是那女人,沈舟兄,我不是说你,你可别多想了。” 徐承志语气诚恳,说得真切。 可惜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他原本往下撇的嘴角,在说出这句话时,高高往上翘了。 高兴得很。 先前难看的脸色,这会也好看了不少。 沈舟看得明白,这人说的,可不就是自己。 这是明着骂不敢,改暗着来了。 他幽幽道:“你拉我出来作甚?” 沈舟站定,看了眼周围。 空无一人。 徐承志闻言,也看了眼周围,才道:“下回你跟我一起去,那女人不值得,多少要些银子回来。” 沈舟双手环胸,摇了摇头。 “我不去。” “你不去?你的钱不要了?” 徐承志眉头拧紧,不懂沈舟这又是咋了。 沈舟笑着瞥了眼徐承志,目光很快移开,落在不远处被风吹动的树叶上。 “你们的事,我不掺和。” 徐承志本还以为沈舟又会说什么话来噎自己。 闻言,他倒是呼了口气。 “我们都是一样的事,理应一起过去。” 沈舟挑眉。 “我只要承志兄的四两银子就够了,其余的,当初她也听我说了不少话,剩下的,总也是她该赚的。” 徐承志面露奇怪。 “你说得这般慷慨激昂,先前为何要我把钱全部还给你?” “噢,因为我把账算你头上了啊。” 沈舟浅浅笑了声,“我以为承志兄心里明白的。” 徐承志就活该把这祖宗拉过来。 “你先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什么话?” “就是我还完四两银子,你说此事就这样过去的话。” 徐承志紧紧看着沈舟的神情,也是怕这人想一出是一出的。 现在徐承志也想明白了,沈舟这人,那是软硬不吃。 跟块石头似的,没有感情。 “当然。” 沈舟嗤笑,“我说的话向来作数,就是承志兄,有些说话不算话。” “我怎么不算话了?” 徐承志被噎习惯了。 气也刚刚都出过了,这会倒是心平气和。 “这些你拿着,四两银子是足够了的。” 徐承志从怀里拿出一根银发簪,以及两个银手镯。 沈舟眯眼,“这是,你抢回来的?” 看着,都是原主亲手给那女人挑的东西。 当然,也是这女人先提的款式和要求。 不然原主哪懂这些首饰美丑。 徐承志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下,眼神飘忽,“什么抢不抢的,说得多难听。” 他往前一伸,“你到底要不要?” 沈舟视线落在徐承志的手上,回想了下。 当初原主买这几个东西,花的不止四两银子,而是四两多。 现在也不知能去换多少。 但总归,四两银子肯定是有了的。 只多不少。 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接过,“行,那你我之间的那点事,我也不会再提了。” 徐承志一听,笑了起来。 “沈舟兄,有个事......” “不行。” 沈舟打断了徐承志的话,虽然不礼貌。 但是很爽。 “我得回去睡觉了。” 第35章 冥冥之中自有的安排 太阳最后一丝余晖还倔强地挂在天边,仿佛还能坚持很久。 也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徐承志追上沈舟的脚步,愤愤不平。 “沈舟兄,你怎么能这样,我都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哼哼,什么事我都不想听。” 沈舟捏紧了手中的发簪和手镯,生怕徐承志来抢。 “承志兄,你还是离我远点,我一看到你,我就难受。” “......” 徐承志咽了咽口水,“你这人,出尔反尔,刚刚还说两清了,现在拿到东西,你就翻脸不认人了?” 沈舟眼神一扫,停下脚步,小声道:“是两清了,但你刚刚说有个事,让我一下子想到了之前不好的事。” 他看了眼前面不远处正望过来的几人身上。 “承志兄,你说话小声些,莫要被他们听见了。” 徐承志顺着看过去,便瞧见朱纪文和周东林,严弘亮三人的身影。 旁边还有三人,是一向跟朱纪文玩得来的。 准确来说,他之前也跟这些人玩得来。 若是被这些人听到他这般低声下气跟沈舟说话,那他以后还有脸? 徐承志腰腹一紧,背脊也挺直了。 原本不服气的神色也收敛了起来。 面色淡漠,跟个高傲的公子哥一样。 当然,若是忽略他那张脸的话。 沈舟看着徐承志这自欺欺人的行为,嘴角忍不住抿起。 “承志兄,你的脸。” 听到沈舟的提醒,徐承志嘴角一抽。 跟沈舟说得太过专注,他倒是把脸上的淤青给忘了。 徐承志原本还感觉不到脸上的疼痛,这会听沈舟一说。 顿时觉得自己的脸疼得很。 他瞥了眼沈舟,也放低了声音。 “快天黑了,这会他们看不到,这么远呢,肯定看不到。” “哦,那明日呢?” 沈舟转头看向徐承志的脸,好奇道:“难不成它一日不消,你便不来学堂了?” 明日便是七月了,距离他们县试的日子更近了。 这时候请假,夫子怕是得拿出戒尺了。 徐承志自然也想到了,脸更加疼了。 “说起来,你最近是不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怎么现在伶牙俐齿的,以前可不见你这样。” “是吗?” 沈舟笑了笑,“我以前是怎么样的?” 说起沈舟以前,徐承志可就有得说了。 “你那会啊,眼下青黑,走路带飘,半天吭不出来几句话。” “你都不知道,你整个人沉郁得很,半夜走在外面,那都是会吓死人的。” 沈舟似在回想,也有些怀疑,“有这么夸张?” “那不是夸张,那是事实。” 徐承志摸了摸嘴角。 疼得他嘶了声,又继续道:“你那会其实也应该感谢我,若不是我喊你过去,你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哪还能这么有中气地跟我对呛呢!” 沈舟皱了皱眉,“你说的都是真的?” 为何他记忆里,并没有这方面的印象。 难不成,原主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以记忆里也就没有这么一回事? 沈舟没想明白。 徐承志看他沉思怀疑的神色,噼里啪啦的,又开始说了。 “你是不知你自己的脸色有多差。”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看到没,你的脸色比我现在的脸色还要差,那脸拉得,跟糊了一层墨汁一样,黑不见底。” 沈舟没能插上话。 “说真的,当初若不是我,你肯定是熬不到现在的。” 徐承志看着沈舟思索的神情,想了想,引诱道:“其实我们可以做朋友的,你觉得呢?” “朋友?” 沈舟从徐承志一堆炮轰般的话语中醒悟过来,“你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要与我做朋友?” 徐承志闻言,一着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咳咳咳,哪里,咳,没有的事!” 徐承志越急咳得越狠,沈舟都怕他这一咳,人就没了。 看在他说了这么多话的份上,沈舟也懒得跟他计较这么多。 等他平复过来,才道:“你当初喊我过去的心本就不纯,所以并不是你帮了我,而是你为了看我笑话,所以才喊了我,然后阴差阳错地帮了我。” 徐承志一顿,“不是都一样?” “哪里一样。” 沈舟笑了起来,原本对徐承志还有些不满的。 可正如徐承志说的,如果当初他不喊原主过去的话,原主可能活不到他做手术这日。 说不准,他可能并不会在原主的身上活过来,就此死去。 而原主,也早就死了。 沈家人的心血,也随着原主的死去,全都没了。 原主也许到死前,也没有欠下这么多债。 但他和沈家人的命运,也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二十两,倒像是一个代价一样。 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的安排。 徐承志能感觉出来。 沈舟说话的语气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之前沈舟说话,不管语气多么平淡,他总能听出来一股冷漠在里头。 可当他说完这些话之后,沈舟的语气,便只是语气里所表达出来的样子而已。 是笑便是笑,而不是嘲笑。 是平静就是平静,而不是冷漠无情。 徐承志咧嘴笑了,嘴角的疼痛,让他咧开的嘴又抿了回去。 “沈舟兄,你还有没有灵丹妙药,也给我一颗吧,我跟你买,如何?” “灵丹妙药?什么灵丹妙药。” 沈舟觉得徐承志真的有些莫名其妙。 当然,这并不是他夹带私仇认为的。 徐承志瞥了眼好似要过来的朱纪文,小声道:“就是吃了能领悟书里内容的药。” 沈舟有些一言难尽,“你觉得会有这个东西?” 徐承志点头,“我原本也觉得没有,但我看你这样,我就信了。” 沈舟嘴角一撇,“我那是自己努力领悟来的,哪有丹药。” 说着,他顿了下,又道:“当然,如果你找到了,可以给我一颗。” “......你想多了。” 徐承志无语了。 他都没影的事,还给沈舟带一颗? 啧! 果不其然,这人心眼真是多。 还想白拿。 第36章 他不信,有人心里真的不存在一丝私心 “沈舟兄,承志兄,你们在聊些什么呢?” 朱纪文已经看了好一会两人了,眼看这两人停在那里还在嘀嘀咕咕的。 他也有些忍不住了。 朱纪文过来后,严弘亮几人也走了过来。 就在朱纪文身旁站定。 一看到徐承志的脸,几人互相对视了眼。 徐承志冷着脸扫了眼几人,看向沈舟,语气稍缓。 “先前我说的,你再好好考虑下,考虑清楚了,我们再谈。” 说着,徐承志对着朱纪文翻了个白眼,转身便走。 这个白眼翻得直白,朱纪文温和淡雅的神色都差点没保持住。 他看着徐承志的身影,一脸不解。 “承志兄,先前那事,你还放在心上?” 徐承志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朱纪文。 “我已经看清你了,所以不屑与你为伍。” 朱纪文嘴角一弯,露出笑意,然而他的眼神,却像是含着一块冰一样。 “承志兄,你说这话,可就有些严重了。” 他瞥了眼站在一旁一声不吭,貌似在看戏的沈舟,解释一句。 “承志兄,你那会找我们要银子,我们手里头没有,可不是故意不帮你的,你别生气了。” 徐承志气得脸又开始疼。 “你自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了眼严弘亮几人,“你们再跟这人待一块,迟早要倒霉。” 徐承志说完,也不看朱纪文那阴沉的眼神,抬步就走。 这说了一通之后,徐承志倒觉得心口的淤堵消散了不少。 难怪沈舟喜欢噎人,不得不说,还是有些爽的。 徐承志一走,沈舟也脚底抹油了。 “纪文兄,天要黑了,我回去睡觉,你们慢慢聊。” 不等朱纪文几人回应,沈舟径直越过他们,往寝室走去。 朱纪文即使心机再深沉。 他也不过是个少年,才十七岁。 心思到底做不到完全掩藏。 一瞬之间,被两人这般强硬拒绝沟通,朱纪文的神色露出了一丝脆弱,以及几分难堪。 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良禽择木而栖。 他也不过是在恰当的时机,做出一个更好的选择而已。 他低垂着头,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眼看天色逐渐暗沉下去,在周东林的提醒下,朱纪文才回了房。 房内一片昏暗。 只有那一扇敞开的窗户透进来一些微弱的月光。 朱纪文看了眼沈舟的床铺。 沈舟已经躺下了。 但明显还没睡着。 右手还在摇着扇子。 朱纪文沉默地去换了身衣服,随后躺下。 他心里明白。 估计在很多人心里,认为他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但,自私自利真的就是错吗? 他不信,有人心里真的不存在一丝私心。 朱纪文闭上眼。 脑海里显现的,是夫子与他交谈的那些话。 他考不上,真的是他心思分得太散,计较得失太重,在意的太多了吗? 朱纪文自己都看不懂了。 ...... 学堂里的生活,其实跟潭死水差不多。 天未亮便要起来。 洗漱好,吃过早食,然后去堂屋那边读书。 等天亮了,夫子或许会过来看看,也或许不会过来。 过来时,他们就得抓紧时间上去问问题,等夫子解答。 然后温习,练字。 很多时候,夫子并不怎么管他们,靠的就是自律。 沈舟也习惯早起了。 在房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时,他便睁开了眼睛。 这一看,他也有些懵。 这么黑...... 他看了看周围。 只有零星两三人起来的身影。 其余人,还躺着。 他定睛看向那两三人所在的床铺。 眼睛适应了这黑暗,他也看清了。 这三人,属于年纪偏大的。 也属于他们寝室里最刻苦的。 可能是因为紧迫感太强,他们一般会早起。 这会...... 沈舟看了眼窗外,还不到卯时。 起码还有半个多时辰这样,才到卯时。 沈舟心生敬畏,看了眼三人悄悄拎着书篮子出门的身影,缓缓闭上眼睛。 房门轻微响了下,又响了下。 沈舟再睁开眼,三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他闭上眼,很快便陷入昏昏沉沉之中。 再次清醒来,天边隐隐泛白,房间里的亮光也亮了不少。 房内动静也大了。 到起床的时候了。 沈舟伸了个懒腰,慢腾腾地坐了起来。 这会功夫,所有人都起来了。 房间不大,住着八个人。 到底还是有些拥挤了。 沈舟盘腿坐在床上,等了会。 等房间稍微空出一些空间,他才爬了起来。 虽然学堂里有规定,夏秋卯时便要到学堂。 而实际上,你早去晚去,并没有什么影响。 最主要的,还是要靠自己自觉。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夫子没看到。 沈舟拿着木盆去打水时,等了会,才打到水。 洗漱完,再回到房间时,人都没几个了。 他并不着急,换了衣服。 又检查好了书篮子,才拎着书篮慢悠悠往学堂走去。 他得先把书篮放下,然后去伙房那边吃早食。 学堂里书声琅琅,一个个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 学堂里并不点灯。 只敞开着大门和窗户,让那还挂在天边的月亮照耀进来。 所以,里面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张言常已经过来读了好一会的书了。 他隔一会,便去看一眼沈舟的位置。 眼看着堂屋里来的人越来越多,张言常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沈舟兄怎么还不来呢?” “不是说天未亮就起来了吗?这天都快亮了......” 正当张言常疑惑着,一道身影晃悠着从外面走了进来。 沈舟看了眼堂屋。 只剩下那么三四人还没有来。 他放下书篮,转身便出了门。 没走几步,便听到了张言常的喊声。 他转头一看,张言常也出来了。 “你也还没吃早食?”沈舟疑惑道。 张言常一顿,捂住有些咕噜叫的肚子,点了点头。 “是还没吃,沈舟兄,一起过去吧。” 沈舟奇怪地看了眼张言常,点了点头。 两人往伙房那边走去。 徐承志正心烦着,拿着杂粮馒头一边啃着,视线到处乱瞟。 看到沈舟和张言常并肩走来时,眼睛一亮,忙咽下嘴里的食物。 “沈舟兄,一会来这坐。” 沈舟看了眼左手拿着馒头,右手挥手的徐承志,点了下头。 张言常看过去。 不懂两人之间的关系,怎么好像变好了。 “沈舟兄,你们和解了?” 沈舟笑了,“他喊我,我难道不理?” “这倒是。” 张言常虽然还是觉得不对劲,但他也没有再问。 沈舟拿了自己的那份早食,往徐承志坐的那张桌子走去。 第37章 不懂夫子怎么突然要考他问题 早食是一碗稀饭,两个杂粮馒头,还有一点咸菜丁。 沈舟在徐承志旁边落座。 张言常看了眼,便在沈舟的另一边坐下。 徐承志看了眼张言常,又看了眼正在低头喝粥的沈舟。 “你们是路上遇到的?” 沈舟不明白徐承志的意思,咽下嘴里的稀饭,摇了摇头。 “不是。” 说着,他眼尾一瞥,“你想说什么?” 徐承志沉默摇头,大大咬了口馒头,没有再说。 三人安静地把早食吃完,又洗好碗放回去,准备回学堂时,天也差不多亮了。 徐承志看着不远处的学堂大门,叹了口气。 “昨日出门了,夫子让我交的那些课业,我还一个没做。” 沈舟不吭声。 张言常不解地看了眼徐承志,也聪明的没有吭声。 徐承志见两人不说话,顿了顿,干脆厚着脸皮道:“沈舟兄,你帮我看看?” “帮看看可以,帮做不行。” 沈舟笑着斜了眼徐承志,不用想,都知道徐承志的心思。 徐承志尴尬地摆了摆手,“我好歹上回也是差点上榜的人,这点课业罢了,还不至于让你帮做。” 沈舟笑着睨了他一眼,“差点上榜?真的?” 上榜就是上榜,没上榜就是没上榜。 差点上榜,不就是没上榜吗? 换个说法,到底不错听。 “那是当然。” 徐承志挺起胸膛,“我感觉就是下次了,肯定能上榜!” 起码,也得把县试给过了。 这样,还能堵堵家里几个叔伯的嘴。 沈舟听着,脸上的笑意慢慢收回。 神色古怪且认真。 “确实,该是要上榜了。” 张言常愣了愣,看看沈舟,又看了看徐承志。 不明白两人怎么突然就对下次科试充满信心了。 不过,既然两人这般有信心,那他也有! 他两眼发亮,炯炯有神,“我也是,下次一定会考上秀才!” “......” 徐承志撇嘴。 真敢想,他都不敢想这个。 徐承志看向沈舟,“你也是这样想的?” 沈舟转头看他,眼神疑惑,“不然呢?你不是这样想的?” “噢,我当然也是这样想的,考上秀才嘛,谁不想?” 好得很。 都敢想。 若是有那么容易,怎么他们学堂里这些年都没人考上? 徐承志看了眼两人。 如果这两人有人考上了,他把头拧下来。 三人回到学堂大门前时,该来的人都来了。 嗯。 夫子也来了。 吴敬荣坐在上面的椅子上,淡淡地扫了眼站在后方的三人。 “回来了?” 沈舟从懵圈中回神,低下头,闷声道:“回夫子,我吃完早食回来了。” 徐承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回夫子,我也是。” 张言常自然也是紧张的,本来想说别的,可想来想去,沈舟和徐承志确实也没有说错。 他低头道:“回夫子,我也是。” 吴敬荣看着三人,神色不明,淡声道:“嗯,你们去书房门前站着。” 书房门前,三人的身影尤为明显。 一高一低一低。 “你们看到没,夫子好像很生气。” 徐承志重重叹了口气。 他不过是因为脸上的伤,想着晚点过去罢了。 没想到,这么些年晚去都没有出过什么事。 今日就出事了。 他瞟了眼右边的沈舟,若是那会自己没喊沈舟,他也早就吃完早食回去了。 沈舟闭着眼睛,闻言,“嗯”了声,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倒是张言常开口了。 “我没看出来,夫子生气了?” 徐承志皱眉,“你没看出来?” 他指了指书房门口,又指了指自己。 “我们都这样了,你还需要看才能感觉出来?” 张言常一听,觉得也有道理。 顿时,有些蔫了。 “夫子现在不会是在学堂里讲课吧?” 若是讲课的话,那他可就亏大了。 徐承志一听,神色也有些不对。 “不会吧?” 沈舟听着两人的话,见两人这般担心,劝道:“说了就说了,到时找人问问不就好了,你们担心什么呢?” 徐承志摇头,“我是担心到时问了,他们自己也没听懂。” “......怕是你自己听不懂。” 沈舟睁开眼睛,转头看徐承志,“说起来,你当初为何看我不顺眼?” 徐承志一顿,望天望地,偏偏就是不看沈舟。 “你说你,聊得好好的,岔开话作甚?” 沈舟看着徐承志这副逃避模样,撇了撇嘴,也懒得问了。 张言常本来想说两句缓缓气氛,结果刚想说话,余光便瞥到了一道身影在往这里走来。 “夫子来了。” 他低声提醒着,结果话还没说完,沈舟和徐承志两人的身子挺得板板正正的。 目不斜视。 还未来得及调整姿势的张言常:“......” 吴夫子手上拿着的戒尺,在太阳底下有些泛光。 泛着冷硬。 沈舟觉得,这一顿打,可能是少不了了。 吴敬荣望着书房前面乖乖巧巧站着的三位学生,缓步走过去。 最后在三人旁边站定。 “说吧,今日怎么这么慢?” 吴敬荣用戒尺碰了碰张言常的手臂,示意他先说。 张言常作为第一个出来说的,压力也是大。 他紧张道:“回夫子,我很早就去学堂了,后面才去伙房那边吃早食,所以来得晚了些。” 吴敬荣点点头,看向站在中间的沈舟。 “你呢?” 沈舟也说实话。 “学生想着后面走,舍房不拥挤,就留到后面了。” “嗯。” 吴敬荣转而看向徐承志。 徐承志心一紧,忙道:“回夫子,我原本已经快要吃完了,后面看到了沈舟兄和言常兄,便等他们一起了。” 吴敬荣点头,视线在徐承志脸上打量。 “你这脸,可是又去打架了?” 吴夫子先前询问的语气还十分平静。 可说起这话时,语气就低沉了。 有种风雨欲来城欲摧的感觉。 徐承志头一直低着,闻言,忐忑地开口。 “学生昨日出去了一趟,只是误会,并不是打架。” 吴敬荣盯着徐承志看了会,最终缓缓叹了口气。 “罢,老夫也不多说,你自己明白就成。” 徐承志脸色一变,头更低了。 心里五味杂陈。 吴敬荣看向沈舟。 “你随我进来。” “是。” 沈舟跟在吴夫子身后,进了书房。 然后在夫子的示意下,把门关上了。 隔绝了门外两人的视线。 沈舟站在吴夫子面前,心里左想右想。 不知夫子让他进来,所为何事。 吴敬荣坐下,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眼睛并未看向沈舟。 他盯着放在桌上的戒尺,端起茶杯喝了口。 片刻后,才道:“老夫考你几个问题。” “是。” 沈舟眼里闪过一丝迷茫,不懂夫子怎么突然要考他问题。 担心夫子另有用意,沈舟不敢马虎,集中精力认真听着。 吴敬荣摸着胡子,看沈舟这副严阵以待的模样,略一沉思。 “畜君,何解?” 沈舟一顿,凝思片刻,道:“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圣人言,能畜止其君之欲,宜为君之所尤,然其心则何过哉?” “学生认为,畜君,是谓匡正君主之失。” 畜君一词来源最早的,是在《史记·孔子世家》中。 春秋时期,齐国有位名叫孟尝君的贵族,因为缺乏主见,被其夫人和宠臣操纵,成为了傀儡。 于是,孟尝君被后人称为“畜君”,成为了被人利用的象征。 孟子认为,能够控制君主的欲望,是臣子应该做的事,即使君主因此责备臣子,臣子的心意也没有什么过错。 畜君者,好君也,劝谏并阻止君主的过错,这是爱护君主的体现。 沈舟说着自己的理解,很快,便闭上嘴,等待夫子点评。 第38章 他又不傻 吴敬荣面上不显,但眼眸里迸发着亮光,比此时挂在天边的太阳还要耀眼。 可惜沈舟恭敬地垂着眼,并未看到。 “注称畜作止,有拦阻,制止之意,老夫倒是没想到,你竟能想出谏止之意。” 吴敬荣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胡子捋了又捋,语气尽量放得缓和平静。 “老夫当初说的,与你这意思虽也相似,但比起你说的,倒是要略低一层含义。” 沈舟一愣,忙道:“学生恐是巧合罢了。” 吴敬荣心胸不狭窄。 他很高兴沈舟能在他所教的基础上,又有自己的理解。 “你能如此,作为夫子,老夫心中高兴得很,你不必如此谦逊。” 吴敬荣摸着胡子,见沈舟眉眼一松,又道:“说起来,老夫也是好奇。” 他斟酌着开口。 “之前老夫让你回去好好想想,你都是如何想的?” “回夫子,学生并没有怎么想,只是突然醒悟过来了。” 沈舟到底不是原主,原主怎么想的,他不知道。 但他若是真的说了自己的想法。 那就是闹鬼了。 于是他半真半假道。 “学生经过这一遭,也是明白了家里人对学生付出的心血,学生若还是像以前那般不懂事,便就对不住家里人,对不住夫子对学生的期盼。” 他始终低着头,说着说着,语气变得愈加诚恳。 “学生已经想通了,即使下回科试不过,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因一时得失,变得郁郁寡欢,认为自己不行。” 他做出承诺,也或者是他给自己的一个承诺。 “夫子放心,学生终有一日,定会上榜!” 吴敬荣面容隐隐激动,但好在,他缓了过来。 “你能这样想,老夫自然欣慰。” 他拿着戒尺,手指摩擦片刻,道:“这一回,老夫便不罚你了。” “你且回去好好温习,就照着你如今的温习方法去做,老夫觉得,你离上榜也不远了。” 沈舟瞥了眼夫子放下的戒尺,心定下来。 “多谢夫子,夫子放心,学生定然不会让您失望。” 临走前,夫子让沈舟背了两篇文。 背完才让沈舟走。 沈舟推开门走出去,顺手掩上门。 他一出来,徐承志和张言常的眼神便落在了他身上。 无声询问夫子有没有生气。 沈舟摇了摇头,缓步走到徐承志面前。 “承志兄,夫子喊你过去。” 徐承志望了眼紧闭的书房大门,不知为何,有些害怕。 他有些忐忑道:“沈舟兄,夫子让你进去,可是考你问题了?” 书房里面的声音,他们在外面听得并不清楚。 也正是因为不清楚,徐承志有点慌。 他上下看了又看沈舟的脸色。 跟之前进去的脸色无异。 显然,沈舟并没有挨打。 这个结果,让徐承志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不过沈舟的回答,让他的心一下子又提了上去。 “夫子考了我一个问题,又让我背了书,我都对了,夫子就让我出来了。” 徐承志皱眉,小声道:“问的问题难不难啊?” 沈舟想了下,道:“不算难吧,反正我觉得不难。” 徐承志一听,这才放心地抬步推门进去。 很快,他就知道了。 沈舟说得不对。 夫子考的题,难死了。 并且,夫子并未让他背书,而是一连问了他三个问题。 问得他头皮发麻。 也被夫子骂得面红耳热。 出来时,差点忘了自己是谁。 徐承志出来时,看到沈舟还在,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张言常。 “言常兄,夫子让你进去。” 他沉默了下,道:“你保重。” 张言常看了眼徐承志苍白的面色,抿了抿嘴角,郑重地点了下头。 迈着沉重的步伐进去了。 他一关上门,徐承志便低声吼道:“你骗人!” 沈舟歪头,眼神疑惑,“承志兄,你又发什么癫?” “谁发癫?” 徐承志搓了把脸,把苍白的脸色搓红了。 “夫子考了我三个问题,我只回答出了一道,夫子骂我骂得好惨。” 徐承志说着说着,语气也变得愁苦。 “你不与我说实话。” 他看向沈舟,“你不会还惦记着之前的事吧?” 沈舟瞥了眼徐承志,淡淡一笑。 “承志兄这冤枉可是随口就来,我道不难,只是我觉得,我怎知承志兄会觉得难呢?” 徐承志闻言,一下子蔫了。 “你真没有灵丹妙药?” 沈舟懒得看他,也懒得回答,闭上眼睛背书。 徐承志见沈舟不理自己,叹了口气,久久又道:“我说错话了,你莫生气了,我这不是愁着吗?” 见沈舟还是不说话,徐承志伸手扯了扯沈舟的袖子。 “沈舟兄,你说句话呀,你这样,莫不是要我跪下才肯原谅我?” 沈舟睁开眼睛,“你想跪,我也拦不住。” 徐承志叹气,“是我先前鬼迷心窍,害你欠下这么多银子,你放心,还有十两,是我欠你的,以后我慢慢还你。” 沈舟觉得不对劲,没吭声。 怕是什么坑。 徐承志等了又等,没等来沈舟的回应,皱眉道:“怎了,我还你钱,你都没一句回应?” “其实你算错了。” 沈舟应他所愿开了口。 “算错了?” 徐承志一愣,“我哪算错了?” 二十两银子,他还了十两,这不是还差十两? 沈舟摇头,“那人欺我,多要了二两。” “他要你就给?” 徐承志一听,气道:“你给他作甚,你傻呀?” 沈舟瞥他一眼,“急什么,明哲保身,秋后算账你不懂?” 徐承志眼神一变,“你你你,你难不成这一招,也用到我身上了?” 沈舟嫌弃地收回视线,“你?你高看自己了。” 徐承志沉默,心里复杂。 心绪翻滚了许久,他终是认了错。 “此事是我对不住你,你等我考上秀才,别说十两了,二十两我都能给你。” “嗯。” 沈舟闭上眼睛,无所谓地应了声。 “你可是不信我能考上秀才?” 徐承志追问,也是听出了沈舟语气里的不在意。 沈舟笑了,“承志兄,你自己都不敢肯定的事,你问我?” 徐承志一听,也有道理。 “这样吧,那我每月给你还些,直到还清十二两银子,可行?” 沈舟睁眼,狐疑地打量着徐承志。 “先前你死活不肯还,这会倒是主动提及要还,可是挖了什么坑等我跳呢?” 徐承志讪笑,“哪的话,我幡然醒悟,勇于承认错误不行?” “行,左右你记得自己今日说过的话就成。” 能得就得,不得就不得。 沈舟原本也没想着能把这些银子全部要回来。 徐承志要还,他难不成还能拦着不让还? 他又不傻。 第39章 干粮 徐承志打量着沈舟的神色,迟疑道:“你没生气了吧?” “我能生什么气?” 沈舟莫名其妙地瞥了眼徐承志。 徐承志一听,嘿嘿嘿地笑起来。 “话说,言常兄怎么突然跟你走这么近了?” “这你去问言常兄更好。”沈舟淡声道。 徐承志一点不介意沈舟这冷淡的模样,乐呵呵道:“我问他作甚?我不问,我也要跟你走近。” 他有些激动,“我瞧见了,你做什么,他便做什么,还问你问题,你都给他说。” 徐承志想到夫子说的那些话,又道:“夫子说你悟性高,迟早要上榜的,让我好好跟你学学,以后莫要再招惹是非,最好及时醒悟过来。” “我觉得夫子说得对。” 沈舟默默扫了眼徐承志,有点想回学堂了。 徐承志说着,思考了下,从怀里拿出钱袋子,摸了又摸。 从一堆铜板里摸出一两碎银。 “这是我这月的花销,你拿着,这回总该信我了吧?” 沈舟垂眸看向徐承志手心躺着的一两碎银,想了想,伸手过去。 “行吧,要是太多不懂的,你自己先去问问别人。” 看在钱的份上,沈舟就勉强应下了。 徐承志嘴一撇,“我也没有这么差吧?” 沈舟眉头一皱,不解道:“你刚不是还说夫子问了你三个问题,你只答了一道吗?这还不差?” 徐承志一听,叹道:“那还不是夫子出得太难了,若是简单些的,我肯定懂。” “你就这点心思。” 沈舟低笑出声。 “难不成科试你也盼着考简单的,最好道道都是简单的,然后大家都能考上。” 徐承志哪能听不懂沈舟的嘲讽,叹气道:“唉,也没有这么夸张......”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笑道:“这不是以后有你吗?到时候哪还有难题?都是简单的题咧。” 沈舟一听,把碎银塞回徐承志的手里。 “你倒是看得起我,我不要了,你自己拿着吧。” 两人嘀嘀咕咕,嘀嘀咕咕,连什么时候书房门被打开了也不知道。 张言常使了好几个眼神,可惜两人都没看到。 他偏头掩嘴,似是嗓子眼不舒服,咳了两声。 沈舟抬头一看,顿时老实了。 徐承志也老实了,脊背惊得直直的。 吴敬荣看了眼旁边报信的张言常,又淡淡地看向刚刚玩闹的两人。 “阿舟,你上月一次旬考没考,找承志要题,把旬考的题都做一遍,旬假前送到书房。” “承志,你把刚刚没答上来的题的出处全文抄写,到时随旬考的题一并送过来。” “还有你。” 吴敬荣看向张言常,“你也把没答上来题的全文抄一抄,理解深刻了,下回再答不上来,再抄。” “是。” 三人大气不敢出,乖乖巧巧应下。 吴敬荣袖子一甩,负手在后,神色淡然。 “回去吧,还站这作甚?是不是还想站着?” “回夫子,我们这就回去。” 三人一路无话,安静乖顺地回了学堂。 学堂里并不完全安静。 有人在小声讨论问题。 也有人在小声背书。 沈舟看了眼徐承志,收下了路上徐承志硬塞到手里的碎银。 他拿出书篮里的东西。 准备先画幅画静静心。 一画画,周围的声音沈舟全都听不见了。 他全身心投入,等画完画,便找徐承志要了上月三次旬考考的题目。 抄写完毕后,便拿出纸张,准备答题。 旬考一般考的填空题和四书文。 填空题主要查看背写情况。 四书文则是考察学生理解书本,以及应用书本知识的能力。 填空题空出来的词有时候并不是连贯的,而是跳着来。 而有的,则是需要写长句子。 或需要填写前面句子,或者填写后面句子。 这些其实对于沈舟来说,都不是什么难题。 而四书文,除了有那么一两道思考的时间长了些,沈舟也算是轻松完成了。 昨日是旬假,又是月底,所以中午开了饭,好让那些想走路回家拿生活费的学生吃饱了好回家。 平日里,学堂是一日两顿。 因此,有人便会在早食时留下一个馒头,用来顶顶中午的饥饿。 沈舟有家里带来的干粮,打了些热水泡着,就着酱菜慢慢吃。 徐承志是昨日回家拿钱,家里给塞了一包糕点。 这会饿了就拿出来填肚子。 张言常则留了个馒头,一边小心吃着,一边看书。 大多数的人,都在堂屋里解决中午这顿。 而有的,则喜欢带着吃食去棚子那里吃。 沈舟低垂眼帘,慢慢一点一点吃着,面前忽然出现了几块红豆糕。 “沈舟兄,你吃。” 沈舟咽下嘴里有些粗粝的干粮,看了眼像是讨好的徐承志。 想了想,轻声道:“没毒吧?” “毒不死你。” 徐承志嘴角笑意一收,直接把手里的几块糕点放下。 起身回座位。 糕点用灰白布垫着,一共五块。 沈舟看了眼正在喝水的徐承志,伸手拿了块糕点吃了起来。 糕点红豆味很重,很香。 就是有点甜过头了。 沈舟吃了一块便不吃了。 把半块干粮放进去,又弄了些酱菜在干粮上面,沈舟起身,捧着东西去了徐承志的位置。 “你吃吧,太甜了。” 徐承志本来一看沈舟过来,手里还捧着他送过去的糕点,心里就不高兴了。 闻言,气也散了,皱眉道:“甜吗?我吃着刚好。” 说着,他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甜些才好吃啊,你不喜欢?” 沈舟的口味向来以素淡为主,不过在沈家,他是有啥吃啥。 也轮不到他挑食。 不过徐承志的好意,他是心领了。 沈舟把东西放到徐承志桌上,道:“这干粮,你吃不吃?” 徐承志看了眼,是杂粮干粮。 干巴巴的,看着就不好吃。 上面还有点野菜茎弄成的酱菜碎。 可难得沈舟给他东西。 徐承志连连点头,“我吃。” “嗯。” 沈舟点点头,回了座位,继续慢慢吃干粮。 徐承志看了眼沈舟,见他泡水吃,也学他一样,拿出竹筒,倒了些水在盖子里。 然后拿起干粮,沾水后咬了一口。 就算干粮泡了水,吃起来也干巴。 徐承志出生时,家里就有些小钱了。 这种刺喉的干粮,那是一次没吃过了。 这会吃着,很是艰难地咽了下去。 他看了眼吃着一脸平静的沈舟,有些食不知味。 或者,当初他的行径,跟地痞流氓也差不多。 夫子倒也没说错。 他心术不正,过于自大了。 第40章 这小心眼的...... 申时刚到,沈舟便放下笔,盖上书,收拾东西回舍房。 他动作轻巧,离开时并没有惊动其他人。 张言常拉伸了下有些酸胀的腰背,不经意地一扫。 原本有些发懵的脑子顿时清醒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眼天色。 其他人都在,只有沈舟的位置是空着的。 这晚饭都没开呢,这时候离开? 张言常犹豫片刻,一咬牙,也开始收拾东西,拎着书篮走了。 他的座位本就是在徐承志面前。 他这一走,徐承志很快就发现了。 他转头看去。 果不其然,沈舟不见了。 他瞥了眼刚翻开准备抄写的书页,二话不说,连忙盖上,也收拾东西走了。 沈舟走得静悄悄,张言常人话少,一向存在感不高。 他走时,也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可徐承志不同。 他先前招摇惯了。 也就是跟朱纪文等人闹翻了之后,才变得稍微安分了些。 他这一走,几乎一半的人都知道了。 朱纪文隐约听到有人提到徐承志的名字,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他注意到了,不只是徐承志不见了,连他身后一向刻苦努力,沉默寡言的张言常也不见了。 这可是稀奇。 若说徐承志离开,朱纪文不惊讶。 可张言常离开,他是真惊讶。 这人这么多年来,日日天未亮就过来背书,一贯是天黑之后,才会回舍房。 这会不见人。 怪异得很。 不过,等周东林指了指沈舟的位置,示意他快看的时候。 朱纪文就不觉得怪异了。 这三人,往常八竿子打不着一处,现在不知道因为什么。 竟然走到一起了。 周东林疑惑地看着沈舟的座位,看了会,小声道:“徐承志跟沈舟,真走一块了?” 朱纪文皱了下眉,沉默片刻,道:“管他们作甚?我倒要看看,他们跟着沈舟,还能闹出什么动静来。” ...... 沈舟回房后,拿着木盆去伙房那边打了些水,擦了擦脸和脖子。 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再回去时,便看到了张言常正在舍房门前的小院子前。 拍手拍腿的。 做着他先前教过的放松动作。 沈舟看着,笑道:“言常兄也这么早回来?” 张言常摇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看你回来,我也回来歇一歇。” 沈舟点头,“原来这样,我打算躺会,晚点去吃晚饭。” 徐承志这会听到动静,从舍房里走出来,倚靠在门边上。 闻言,一脸不解。 “这会睡,晚上还能睡着?” 说着,他眼神一变,“难不成,你是要挑灯夜读?” 沈舟转头看向徐承志,挑了挑眉:“你怎么也回来了?” 徐承志脸皮厚,也没有不好意思。 “你都回来了,我自然也就回来了。” 沈舟好笑地扫了他一眼,转而看向张言常。 “言常兄,你可是有不懂的地方要问我?” “是有两个没想明白的,不过我不急,你先忙你的事。” 张言常坐了一天了,其实屁股也难受。 加上现在天还是热着,坐久了身上黏糊糊的。 跟着沈舟回来,也不全是盲目跟从。 沈舟听他这样说,也不勉强,应了声,便拿着木盆准备回房。 徐承志跟在后面,“沈舟兄,你还没说呢,是不是要挑灯夜读啊?” 沈舟停下,转头看他。 “你是要跟着?” 徐承志皱眉,似乎遇到了难题。 “你若是要挑灯夜读,那我便勉强陪陪你,免得你一人孤独。” 沈舟一听,嘴角上挑,道:“行,那晚上学堂见。” 张言常听着,看看沈舟,又看了看徐承志。 想了想,还是不参与了。 他本来就起得早过去学堂那边。 若是再这么晚睡,怕是也没精力温习了。 得不偿失。 天慢慢黑下来。 舍房也渐渐沉寂。 忽而,开门声轻微响起,一道黑影拎着书篮,急匆匆往学堂走去。 学堂里并不是一片漆黑。 里面隐隐冒着零星两三点火光。 徐承志定下心,快步走进去。 谁知推门一看,沈舟的座位是空着的。 沈舟还没有来。 徐承志狐疑地回头看了眼舍房的方向。 有些担心沈舟是不是骗他的。 想了想,他还是走了进去。 应该是还没来。 他拿出蜡烛,去旁边的同窗那借了火,准备抄书。 说起来。 他这般努力的时候,只有在临近科试两个月前才会出现这情况。 这会才哪到哪。 但沈舟都这么努力了,他也不能落后才行。 徐承志沉下心,不再想其他事。 这一忙活,戌时也过去了。 徐承志抬头看向沈舟空着的位置。 气笑了。 这小心眼的...... 他转过头,认命地开始收拾东西回去睡觉。 翌日。 尽管被夫子抓过一回,沈舟也没有改变自己的习惯。 他盘腿坐在床上,闭眼醒神,等房内人少之后,才起了床。 徐承志早早就起来了。 准备好后,他也不走,拎着书篮就坐在舍房外面的石凳上,望着八人间舍房的大门。 此时天色尚有些昏暗。 近看才能看清脸。 但沈舟这人很容易辨认。 徐承志也无需看清沈舟的脸。 只要有人走路慢悠悠的,一点也不着急,这人就一定是沈舟。 他等啊等,终于等到了端着木盆洗漱回来的沈舟。 他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沈舟兄,你可是让我好等。” 沈舟转头,看向从暗处走来的徐承志,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下。 “怎了?这一大早的,你这是生哪门子气?” 徐承志冷哼,“你昨晚压根没去,骗我的。” 沈舟看了眼天色,心情非常好地笑着说:“晚点跟你说,我先去换衣服,一会晚了过去,怕是要被夫子看到了。” 徐承志一听,想到昨日的事,只得点头。 “那你快点,别慢腾腾的。” 沈舟失笑,“你走你的,等我作甚?” 徐承志本想说什么,但是转念一想,沈舟终究还是要去学堂的。 他这急性子,何苦在这等这慢性子呢? 等得他自己都难受。 徐承志想通了,下巴一抬,模样高傲,说话的语气却是有些低微。 “我昨晚把课业都做了,有几道题不太确定,你到时帮我看看,行不行?” 沈舟扫他一眼,“承志兄,你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徐承志心头一梗,低下头,“这样呢?” “行。” 沈舟推开舍房门,“等我忙完再给你看看。” 徐承志点头,满意地拎着书篮走了。 走到半路,突然想起来。 他明明,是去找沈舟生气的。 怎么说着说着,就让这人给牵着鼻子走了呢? 他转头瞪了眼后面,到底没有去找沈舟,拎着书篮去了学堂。 第41章 行也要行,不行也要行 沈舟去伙房那边吃了早食,才拎着书篮往学堂走去。 今日来得早些,天边刚泛着白光。 堂屋里光线不足。 沈舟看了两眼,夫子并不在。 他走到座位坐下,并不着急把书篮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 而是拿了本书翻开,开始读书。 现在夫子已经很少上课了。 主要就是温习,偶尔夫子会过来讲解课本。 夫子若是天亮时没过来,那基本这一日,便是不会过来了。 天亮之后,读书声也会跟着停下。 众人开始温习,抄书,或者练字,做题。 徐承志就等着天亮了,赶紧拿着三张纸,溜到了沈舟座位旁边蹲下。 “沈兄,你帮我看看,就这三道。” 沈舟放下书,也不多说,拿过徐承志递过来的纸,看了起来。 越看,他越是皱眉。 “致曲,这不是注释里有吗?” 徐承志叹气,“我这不是没看明白吗......” 沈舟顿了顿,才道:“这的出处你知道的吧?” 徐承志点头,脱口而出。 “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着,着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 沈舟听着,点头道:“致曲,致,推致也,曲,一偏也。” 徐承志开始头疼,“你说的,不就是注释里的?” 他要是能看懂,哪还用得着来这听沈舟再照着读一遍? 沈舟慢悠悠道:“你急甚,听就是了。” 徐承志闻言,连忙竖起耳朵。 “圣人道,其次则必自其善端发见之偏,而悉推致之,以各造其极也。” “其次,次于“自诚明”圣人的人,也就是贤人,贤人致力于某一方面,通过专注的努力,能达到真诚的境界。” “真诚首先在个人身上体现,然后一步步,最终达到化育万物的境界。” 沈舟尽量说得再简单些。 “也就是说,像你我这样,不是天生圣人的人,可以通过后天的不断努力,慢慢明白很多道理,然后成为圣人,达到至诚之境。” “这是谈人性修养,本性至善。” 徐承志没说话,一脸沉思。 沈舟笑着看了他一眼,“当然,你若是有一丝恶,便也会在表面上显露出来,只有美好的品质,才能化育万物。” 徐承志紧抿着嘴唇,最终深深吸了口气。 “这个我倒是明了。” 他指了指另一张纸,“沈兄,这个呢,何解?” “吾从周。” 沈舟读着纸上的文字,继而看向徐承志。 徐承志被沈舟这眼神看得一哆嗦,忙道:“吾说夏礼,杞不足徵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 沈舟点头,开始给徐承志解读。 他说得小声,徐承志几乎是把耳朵凑过去,才听清了沈舟的话。 随着沈舟越说越多。 他突然就领悟到了夫子说的那句悟性高的评价,到底有多恐怖。 直到拿着三张纸回到座位坐下,徐承志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这人,真没吃什么药? 徐承志回头看了眼正拿笔沾墨,准备写字的沈舟,想了又想。 没想明白这人是怎么开悟的。 但他没敢想太久,怕把沈舟说的那些话给忘了。 他连忙拿起笔,把沈舟说的那些话,全都记下来。 沈舟坐了半个多时辰,实在是受不了了,收拾出昨日做好的课业,起身出了门。 书房门敞开着,说明夫子在里头。 他走过去敲了敲门,“夫子,学生沈舟求见。” “进来吧。” 吴敬荣放下手中的书籍,起身离榻,来到桌前坐下。 “都写完了?” 他一看沈舟手上捧着的那叠纸,便就明白了沈舟过来的目的。 “回夫子,学生都做完了。” 沈舟恭敬地把课业交过去。 “请夫子查看。” 吴敬荣是有些惊讶的。 三次旬考的题,沈舟竟不过一日,便都做完了。 他看了眼沈舟,接过来看了下。 越看,便越是吃惊。 吴敬荣眼神黏在纸上,对着沈舟摆手。 “你且回去好好温习,待老夫慢慢看,若有问题,老夫到时再与你说。” “是。” 沈舟离开前看了眼夫子。 吴夫子正看得头也不抬,仿佛纸上写着的东西很是吸引心神一般。 沈舟走出书房,并没有回学堂。 而是在庭院里逛了一圈,又去旁边的角落里做了会拉伸,才回了学堂。 学堂里的日子跟在家的时候差不多。 沈舟适应得很快。 转眼,便到了放旬假的前一天。 这日,天都没亮,沈舟一起来,便把要带回家的东西收拾好。 就等着考完试,然后回家。 若是他能快点把考题做完,他就能赶上十点的牛车,坐着车回去。 若是赶不上,他就得走路回去。 原主之前,考完试都是下午了。 走路回去,到家天都黑了。 走路又累人,所以也不太愿意回家,一月里,能回去一次都算好的。 沈舟也不愿走着回去,太远了。 但他必须回去一趟。 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后,沈舟背着书箱去了学堂放着。 像他这样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的人不少。 平日里大家都是拎着书篮来来回回,往返舍房和学堂之间。 可今日,学堂里有将近一半的人,都带着书箱来了。 除了少部分离家近不着急,或者上次回过家,或者不愿回家的人,才拎着书篮。 徐承志和张言常便是拎着书篮过来的人。 两人都是一间舍房里的,这几日都跟沈舟走得近。 自然而然,尽管互相嫌弃,两人也走到了一块。 徐承志一看沈舟的座位,就愣了。 “他不是上月月底来的?这么快就要回家了?” 张言常也有些惊讶。 他自己基本上是很少回去,除了田假,授衣假这样放得久些的假会回去。 其余的假期,他都是在学堂里温习。 放也跟没放一个样。 本来他以为沈舟也是这样的,可没想到,沈舟才来十日,这第一个旬假,就要回家了。 沈舟吃完早食回来,刚坐下,就觉得身上毛毛的。 他精准地往徐承志的座位看去。 徐承志与沈舟对视上,抿唇一笑,起身走过去,“沈兄,你今日要回家?” 沈舟看了眼旁边的书箱,“这不是很明显?” 这会,张言常也走过来。 “沈舟兄,你不是说不喜欢走着回去吗?” 到底是跟原主之前走得近的人。 张言常一语便说出关键。 沈舟没有露出马脚,点了点头,“是不喜欢,所以我要做题做快些。” 徐承志皱眉,“夫子辰正才过来发题,你要赶几时的车呢?” “我赶巳时四刻的车。” 沈舟说着,把书箱里的笔墨纸砚拿出来。 “你这还得赶过去坐车,一个时辰都不到,你能做完二十几道题?” 徐承志有些怀疑。 这一个时辰,都不够他做完一半题的。 “试试呗。” 沈舟的语气透着无所谓。 仿佛赶不上也没事。 张言常却是听出了一丝决绝。 这是行也要行,不行也要行的意思。 第42章 一直往前走 “许伯,好久不见。” 沈舟轻喘着气,背着书箱从私塾那边赶了过来。 “是舟小子啊,快坐下歇歇,瞧你这脸红的。” 许伯连忙起身,把手中刚刚还在摇着的蒲扇递给沈舟。 “快扇扇,别是要热晕过去了。” “哎,多谢许伯。” 沈舟接过,摇了十几下后,便把蒲扇还给许伯。 也就这会功夫,牛车上也差不多坐满了。 许伯看了眼,让人坐稳后,牛车便晃动着出了城门。 沈舟这会的呼吸也调整过来了。 他看了看车上的人,对面坐着的,有两位大娘看着有些眼熟。 他看过去的时候,那两人也正打量着他。 他笑了笑,喊道:“两位婶子好。” 吕氏眼睛一亮,笑道:“真是舟小子。” 她看向沈舟脚边放着的书箱,疑惑道:“不是明日才放旬假?” 若非沈舟开口,吕氏都不敢认。 沈舟的面容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但看着,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 跟她印象中的沈舟,简直判若两人。 吕氏不懂如何形容。 但眼前这个沈舟,看着就让人高兴,跟阵凉风似的,能让人在这炎热天里感到舒适。 除了沈家人,沈舟对于大溪村里村民的印象,还停留在原主的印象里。 眼前这人,是惯爱说八卦的。 沈舟也不敢多说,只笑道:“是今日考旬试,我考完了,时辰还早,就收拾东西回家一趟。” 吕氏一听,愣了愣,“这旬试这般简单?” 她仰起头,看了眼日头。 这还早着呢。 这么快就写完? 她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沈舟淡淡笑了下,道:“还行,主要是夫子教得好。” 吕氏闻言,心思转了又转,她倒是也想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送去读书。 可家里情况不允许。 若是能得到宗族的支持...... 吕氏一直憋着,直到牛车停下,她才找到了机会开口。 沈舟一下车,便闷头赶路。 吕氏一看,连忙追上去。 “舟子,等等婶子。” 沈舟脚步一顿,转头看了眼在后面追赶的吕氏。 神色迷茫了一下。 原主回家少。 就算是回了家,也很少出门。 跟村里人可没有这么熟稔的。 而他也差不多。 他不明白吕氏为何会追上来。 但心里隐隐已经有些觉得不对劲。 “婶子,你有事?” 吕氏喘着气,满脸堆笑。 “是这样,婶子想请你帮个忙。” 沈舟看了眼后面正追过来的另一个婶子,看向吕氏,“婶子要我帮什么忙?” 吕氏似乎并不想让后面的人听到自己的话,声音放低了很多。 “是这样,婶子那两个儿子也到了可以启蒙的时候,你能不能帮婶子给他们开开蒙,婶子让你叔给你钱,行不?” 不等沈舟吭声。 吕氏又道:“婶子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婶子是供不起他们去私塾里读书了,就想着跟你学几个字,到时候出来,也省得跟他们爹一样,在地里卖苦力,一年到头的,也填不饱肚子。” 吕氏的声音里带着些乞求,尤为卑微。 “舟子,你瞧着行不行?” 沈舟身高并不矮。 他微微垂眼,看向面带哀求的吕氏。 想了想,道:“婶子,你也知我是要参加科试的,二月便是了,我并没有多余的空闲去做别的事。” 吕氏的脸一下子垮了。 “婶子知道,婶子只是想着,你偶尔教他们两个字,到时婶子让他们去族长那边看看,看看能不能争取到族里的支持。” 他们这一族系,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有权有势之人了。 族里的资源,其实并不多。 现在族长的想法很简单。 找出族里聪慧的小孩,集一族的能力,供读此人。 让此人考上榜,然后反哺族里。 只有这样,宗族才能生生不息地发展生存下去。 要想得到宗族里面的支持,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聪慧。 原主先前也是经过了好一番的测试,才得到了宗族的支持。 吕氏的想法,其实有些简单了。 沈舟道:“婶子,宗族的考验不是认识一些字就能得到支持的。” 吕氏顿了顿,随即笑道:“得不到宗族的支持也行,只要那两个臭小子认识些字就好。” 她双眼充满希冀地看着沈舟。 “舟子,你看成不成?” 沈舟摇头,“婶子,我这是有心无力,恐怕帮不了你。” 吕氏脸色变了变。 “舟子,莫非你当真是因为认识了些字,读了些圣贤书,便认为自己跟族里人都不一样了,所以不屑于理会我们?” 沈舟皱眉,观察了下吕氏的神色。 顿时,便明白了。 这怕不是吕氏自己有的想法,而是她从哪里听来的。 沈舟心一松,漫不经心道:“婶子,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吕氏没说话。 这会,马氏拎着个大篮子,气喘吁吁地赶上来。 她本想说话,却发现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劲。 她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吕氏,又看了看神色淡淡的沈舟,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舟不是内耗的人,吕氏怎么想,或者族里人怎么想。 他其实并不在意。 他喊了声马氏,便道:“我着急回家,两位婶子失礼了。” 马氏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沈舟已经大步往前走了。 吕氏抬起头看了眼沈舟的背影,又低下头,叹了口气。 马氏不明所以,“你这是怎了?” 吕氏摇头,并不想多说的样子,可走了一会,她突然伸手打了下自己的嘴。 “完了,我这嘴!” 马氏一听,有些慌,“你不会是在舟子面前说了什么坏话吧?” 吕氏这张嘴,她也是知道的。 忽然间,马氏心里也开始慌了起来,连忙追问起了吕氏详细的情况。 沈舟走后,便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他走得很快,不过一会,便听不到后面的动静了。 他慢下脚步,拿出帕子擦了擦汗。 抬头看了眼刺眼灼热的烈日,沈舟望着前面,缓步往前走。 他从小就明白。 人心是复杂的。 他能看清的,只有他自己的一颗心。 往前走,只要他一直往前走。 很多事都会被甩在身后。 以前困扰的事,烦心的事,往回一看,也都不是事了。 他没有自己困住自己的习惯。 无关的人事,他向来不放在心上。 ...... 第43章 这事稳了 这会正是村民们在家躲避烈日的时候,沈舟一路走到家门口,也没碰到几个人。 他伸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他爹中气十足的声音。 “谁啊?” 沈舟笑了下,喊道:“爹,是我。” 沈舟的声音一出来,沈大谷便知道外面敲门的人是谁了。 手都没洗,连忙跑去开门。 “舟子啊,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沈大谷眉头紧皱,担心沈舟是不是在学堂闹了事,又被夫子给喊回来了。 沈舟一颗玲珑心,一眼便看出他爹的担心,眉眼一弯,笑道:“爹,是旬假,我明日就得回学堂了。” “旬假?” 沈大谷不解,“不是明日吗?” 尽管还在疑惑,沈大谷已经伸手,把沈舟背上的书箱接了过来。 不过回来一日,沈舟并没有带书,只带了笔墨纸砚这些。 所以书箱并不重。 沈大谷关上大门,听到沈舟的解释后,点了点头。 然后把书箱拿到沈舟的房里放下,走出来,看正在洗手洗脸的沈舟。 “肚子饿不饿,爹去给你下碗面?” “好,爹,多下点面,我好饿。” 沈舟也就早上那会吃了两个馒头一碗稀饭,这会肚子饿得咕噜叫。 沈大谷点点头,进了伙房。 沈舟扫了一圈院子。 院子里正晒着各种植物根茎和叶子,另一角,还晒着不少已经水飞过的颜料。 沈舟走过去看了看,有植物根茎弄成的,还有石头土块弄成的。 他看着这一碗碗还未晒干的颜料,有些不可思议。 他才走了十日,他爹和他大哥二哥几人,竟就弄出来了这么多东西。 他看向一旁的阴凉处。 那里有张矮凳,地上还放着研钵研杵。 他走过去一看,研钵里面还放着小碎石。 他爹刚刚便是在弄这东西...... 沈舟回房换了身方便干活的衣服,坐在矮凳上,拿起研杵开始磨。 沈大谷听到动静,从伙房走出来一看,忙道:“舟子,你放着,爹一会再弄,你好好歇歇。” “好。” 沈舟应着,手里的研杵却是没放下。 “爹,娘他们呢?” 沈大谷双手都沾满了面粉,闻言,应道:“你娘他们去后山那边了,几个孩子在房里睡觉。” 沈舟动作一顿。 他抬头看向沈大谷,“爹,娘他们去找这些东西了?” 沈大谷点头,“爹先给你弄吃的,一会再与你说。” “好。” 沈舟看了眼旁边那几碗湿度不一的颜料,皱了皱眉,低下头,继续研磨。 估计他爹几人从他离开家后,便一刻未歇,就忙着弄这些东西了。 也不知道他们都弄了多少...... 沈舟一边想着事情,一边磨着东西。 不知不觉,伙房那边飘来了一阵香味。 他的肚子很大声地响了一下。 沈大谷从伙房那端出来一碗面,边往堂屋走去,边喊沈舟别磨了,快去洗手吃面。 沈舟也不矜持,应了声,放下研杵,起身去洗手。 “爹,你煮的面好香啊。” 沈舟擦干手,走进堂屋,面还没吃,便忙着夸人。 沈大谷老脸一红,“哎,爹就只能弄成这样的,刚煮好,有些烫,你慢点吃。” “好。” 沈舟坐下,刚翻面想晾一晾,就发现底下还盖着两个水煮蛋。 “爹,你吃不吃?” 沈大谷摇头,“你自己吃,爹先去把那东西磨好,晚点你娘和你大哥他们就回来了。” 沈大谷刚走出门,想到什么,又转过头来。 “舟子,你房里有个新打的柜子,一会你吃完了打开看看,里面放着弄好的颜料,你瞧瞧能不能行。” 沈舟回房换衣服的时候就看到那个柜子了,没想到里面放着的,竟是弄好的颜料。 闻言,他点了点头,“爹,我吃完就去看看。” “行。”沈大谷应了声,便去忙事。 满满一碗面,味道虽然不算好,但沈舟都吃完了。 连汤都没剩。 他拿着碗去洗,放回橱柜后,很快便出了伙房门,直往房间走去。 沈大谷拍拍手,跟在后面进了门。 “你大哥说,若是这些颜料都行,往后就照着这方子去弄了。” “爹,你们做顺手了?” “还成,起码不会漏掉哪一步。” 沈舟点头,打开柜门。 柜子比人高半头,里面有很多隔板,每个隔板之间一掌高。 上面两层放着很多小药罐。 药罐上并没有标签,也不是透明的。 沈舟只能一个个打开瞧,又用竹片弄了些在手上磋磨。 “爹,你们磨得不错,很细腻。” 沈大谷一听,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下来了。 “那就好。” 沈舟把之前弄的胶和颜料也放到柜子上。 沈大谷看着这几个瓶身上写着的文字,道:“这些药罐,你要不要也写好标记?” “确实是要写上。” 沈舟思考了下,道:“爹,要不你们也认认字?” “认字?” 沈大谷一愣,不过很快,他便明白了沈舟为何要让他们认字。 他想了想,才开口。 “让你大哥和你二哥认吧,爹这会学,怕也认不到几个字。” 沈舟没说话,关上柜门,把书箱打开,从里面拿出钱袋子,以及一个包着东西的帕子。 “爹,这些你拿着,去给大哥他们找个识字的,先认认字。” 沈大谷接过,疑惑地看了眼沈舟,打开一看,便吓了一跳。 “这些你哪来的?” 沈舟简单解释了几句。 “是先前那二十两,有人良心发现,给还了些回来,这碎银和发簪手镯,便是他给的。” 沈大谷皱眉,“那人有这么好?” 既然还有良心,当初又怎么会骗人呢? 听着就不靠谱。 沈舟笑道:“他自是有私心,爹你不用担心,拿着用便是,剩下的,我来处理。” 沈大谷语气一沉,“他没刁难你吧?” 沈舟摇头,“爹,他是有求于我,怎会刁难我呢?” 沈舟好说歹说,总算是让沈大谷放心地把这些发簪和手镯收下。 “爹,你别省着,你若是找不着,我到时放假回来,我再教大哥他们。” “不用你。” 沈舟一听,便知这事稳了。 第44章 上色 沈大谷没让沈舟帮忙弄这些,让他去忙自己的事。 别回来一日,光顾着家里琐事去了。 沈舟回来确实是有事。 闻言,倒也没有再说要帮忙的话。 他把柜子里的药罐都弄上了标签。 然后拿出猪皮胶,用水浸泡,等泡发后,到时再加入适度的热水,弄成胶水。 他之前买了熟宣纸,就等着用这些颜料来入画。 若是买的生宣,还得泡矾水,弄成胶矾水,刷在生宣纸上,把生宣纸变成熟宣纸。 沈舟也懒,加上时间紧,干脆就买了熟宣纸,虽然价格要更贵些。 他先前给药罐弄标签时,已经把柜子里的颜料颜色由深到浅排列分类好了。 根据已有的颜料颜色,沈舟打算画一幅山水画。 上次买的赭石,也弄出了两个颜料,赤色和铁色。 沈舟想了想,又拿出浅绿,土黄等色。 到时赭色打底,墨色为主,加以其他颜色搭配,以便达到明快素雅的视觉效果。 泡发猪皮胶需要时间,沈舟便拿出另外的画纸,打算画幅墨画。 既可以练练手,明日也能拿到陈掌柜那,托他卖钱。 既为练手,沈舟画的,自然也是山水画。 思考一瞬,明确要画的东西后,沈舟便定下心,开始描底,而后再慢慢加深痕迹。 他这一入画,便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以至于刘氏和沈立等人背着篓子从后山那边回来,他也不知道。 等他画完一抬头,便透过窗户,看到了正在安静研磨小碎石的沈家人。 他爹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竟人手一个研钵研杵,低头认真地研磨着。 期间竟然无一人说话聊天。 旁边大牛二虎大妞三人,坐在草席上,玩着从溪边捡回来的那些石头。 不时发出笑声,但又很快停下。 沈舟看了会,拉伸了下一直弯着的腰背,开门出去。 “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 沈舟一开口,院子里便像是注入了生气一般。 开始热闹起来。 大牛起身,一把抱住沈舟的大腿,双眼透着渴望。 沈舟摸了摸大牛的头,有些尴尬。 “叔回来急,没买肉呢。” 大牛眼里的光亮,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 不过很快,他眼睛又亮了起来,把手里捏着的石头递给沈舟。 “叔,给你。” 沈舟低头一看,石头是颜色很纯的白色,圆溜溜的。 像是把玩了很久一样。 沈舟估计这是大牛最喜欢的石头,愿意给他,实在是让人惊讶。 他伸手接过,道:“明日叔让你爹带肉回来。” 沈立瞥了眼沈舟,低头继续研磨,没有吭声。 沈舟瞄了眼,心虚地收回视线。 大牛一听,可是高兴坏了。 又回去捡了颗石头给沈舟。 沈舟看了眼他那堆石头,里面不乏有更好看的。 顿时又气又好笑。 “你小子,倒会哄我开心。” 听着沈舟的话,陈氏和李氏不由笑了起来。 刘氏也抿嘴笑着,拍拍手,起身打量着沈舟的气色,见他面色比前些天还要红润些,便也放下心来。 “舟子,在学堂里还好不?” 沈舟含笑道:“挺好的,夫子还说我悟性不错,夸我来着。” 沈舟知道家里人喜欢听什么,便就把学堂里的情况跟刘氏说了。 果不其然。 刘氏一听,笑得眼角边上的细纹都出来了。 “那就好,上回你爹过去不是给你带了几个烧饼,你若喜欢,明日娘给你再弄几个,到时你拿到学堂去。” 沈舟在学堂里待了近十日,沈大谷在七月初四那日过去给他送钱。 顺道带了些干粮过去。 学堂里来来去去,就那几种吃食。 沈舟就算再不挑食,吃多了,嘴巴也有些食不知味。 就只剩填饱肚子的本能罢了。 好在他爹送过去的几个烧饼。 让他的味觉又暂时地回来了。 闻言,他连忙点头。 “娘,我要的。” 刘氏一听,恨不得现在就去准备。 好在尚有理智。 “娘到时多给你弄几种馅,你换着吃。” “好咧,多谢娘。” 沈舟若是要哄人,那可是哄得人嘴角都不带往下撇的。 眼看天色也差不多了,刘氏洗了手,进了伙房准备晚饭。 陈氏和李氏把研钵收好,也进了伙房忙活。 三人的离去,倒像是特意给沈舟几人腾出空间谈话一样。 沈舟走到刘氏先前的位置坐下,拿着研杵边磨边道:“大哥,二哥,明日你们跟我去县里一趟吧。” 沈立“嗯”了声,倒是没有意外。 沈远却是惊讶极了。 “我也要去?” 沈舟笑了笑。 “二哥去呗,我打算把颜料拿给陈掌柜看看,若是成了,往后这事我便不插手了,由大哥二哥你们来负责。” 沈远顿了顿,眼底暖意升起,笑道:“好,我知道了。” 沈立听着,把心里的疑惑问出来。 “陈掌柜会帮忙?” “我也不知,总归去试试,若是不成,到时再看。” 沈舟其实想的要远些。 陈掌柜能开书坊这么多年,背后肯定有什么牵扯到的势力。 办事总要比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遇到的障碍小。 虽然要舍几分利。 但相比于后续潜在的威胁阻拦,这几分利倒也花得值。 沈舟现在在家里的地位明显有些不一样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做出的决定,并不会有人怀疑和阻止。 闻言,沈立也不再说。 总归到了那会,再做其他打算也不迟。 沈舟歇息了会,便又回了房。 这会,先前泡发的猪皮胶也差不多了。 去伙房那边取了些热水,沈舟晾了会,见温度也差不多了,便倒进去搅拌了会。 很快,胶水也弄好了。 沈舟取来瓷碟,用竹片弄了些赭石粉,加胶加水,用中指搅拌研磨。 化出淡赭石色,然后用毛笔一下一下地把熟宣纸刷上底色。 等干了之后,便用淡墨描线,画出大体作画的轮廓。 等他差不多画好轮廓时,伙房那边也传来了饭香味。 今日沈舟回来,家里的伙食比往常要好很多。 他回来得突然,家里也没有买肉。 刘氏跟村里养鸡的人家买了只鸡。 这会炖了鸡汤,又用鸡杂鸡血这些弄了盆野菜汤。 整个院子都飘着肉香味。 可把大牛乐坏了。 搬了张矮凳就等在伙房门前。 沈舟开始上色,闻着香味,也不时抬头望一眼伙房门口。 这会离吃饭还有一会,刘氏把鸡汤分了些出来,端着往堂屋走去。 “大牛过来,小心烫,一会凉了喝。” “好!” 大牛连忙转移阵地,跑去堂屋等着汤晾凉。 刘氏把几个小孩的汤都盛了出来。 便又回伙房,拿碗盛了些鸡汤和肉出来,端着去了沈舟房里。 看到沈舟桌上摆放着的山水画时,她眸子一亮。 她活到这岁数,没见到过几幅画。 她是不懂欣赏,但也能看得出来,她小儿画的这幅画,当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整幅画的颜色素淡,透着一股子的淡雅清新。 石头,树木,山路,山体,云霞,各有特色。 刘氏能看得出来。 这画还未完全上色完。 若是等上完色,还不知道得有多惊艳。 第45章 毕竟是花了钱的,不学回来就亏了 沈舟知道他娘进来了。 但他刚好在给山体上色,便也没有出声,等上完色,才放下笔。 “娘,您放这,别烫着了。” 沈舟收拾出一角,让他娘把汤碗放桌上。 刘氏看了眼,却是把汤碗放到了旁边的凳子上。 “放这好,免得弄洒了,坏了你这画。” 说着,刘氏看向那略为凌乱的桌面,有心想给沈舟收拾收拾。 “一会画好了,娘给你收拾收拾。” 沈舟看了眼确实有些乱的桌面,笑道:“娘,不用,您去忙,我弄好自己会收拾的。” “嗯。” 刘氏担心小孩进去捣乱,便就顺手帮沈舟把门关上了。 沈舟看了眼,沉下心来继续上色。 晚饭吃完,太阳还未下山。 沈舟要赶在天黑之前,把这色上完。 其实这画算是匆忙之下画出来的。 细节方面,自然不能跟那些精雕细琢几个月的画相比。 但这么多年的作画功底,也不是白白混来的。 晚霞布满天边之时,沈舟的画也弄好了。 淡红的云霞,浅褐带墨的山体,还有那点缀的浅绿,土黄...... 画里通体带着一抹明亮秋意。 沈舟提笔,在特意空出来的右上角写上浅秋二字。 这二字一落笔,整幅画也活了起来,透出秋意渐浓的韵味。 沈舟欣赏了会,开始收拾桌面。 暮色笼罩大地,大溪村里渐渐安静下来。 沈舟刚洗漱完,周身正是凉快之时,拿着蒲扇,搬了张凳子坐在院子里,看着最后一丝余晖慢慢消沉。 虫声窸窣,杂乱中透着一股安静平和。 沈舟半眯着眼,手中蒲扇慢悠悠摇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睡去一般。 刘氏拿着钱袋子,从房里出来,一眼,便看到了沈舟。 她笑着走过去,轻声道:“还不去睡?” 沈舟回头,见是刘氏,嘴角一弯。 “娘,这凉快,我坐会就回房睡。” 刘氏点头,把钱袋子递给沈舟。 “明日还得早起,还是早些睡,莫要太晚了。” “好。” 沈舟接过钱袋子,便发觉重量不对。 “娘,你偷偷多给我钱了?” 刘氏好笑地瞥了眼沈舟,“你爹说你懂事挺多,让我给你的。” 沈舟闻言,嘿嘿笑着,把钱袋子塞进怀里。 “多谢爹,多谢娘,明日我就去买些好吃的去。” 刘氏摇头笑着,眼里满是温柔。 “花在正处,没人会说你。” 沈舟闻言,眼睛一转,起身给刘氏扇着凉风,小声道:“娘,等我这画卖出去,我要买头牛回来,到时您可不能说我这钱没花到正处上了。” “买牛?” 刘氏一惊,“这可不是小钱,你这画,这么值钱?” 沈舟故作生气。 “娘,您这可就小看我了,这画就算卖不了那么高价,我还有其他画呢,凑一凑,月底总也够了。” 刘氏皱眉,“此事可是大事,你爹知道不?” “爹知道啊。” 沈舟挑眉,像是说什么秘密一样,用手掩嘴,轻声开口。 “娘,其实爹心里可想家里有一头牛了。” 刘氏心里觉得沈舟在忽悠自己。 沈大谷估计还不知道这事。 但沈舟这话,确实也没说错。 身为沈大谷的枕边人,刘氏怎能不知道沈大谷希望家里有一头牛。 只是家里的情况如此,牛的事一拖再拖,拖到现在,倒也半辈子过去了。 刘氏沉思着不说话。 沈舟一看,便知有戏。 “娘,我不乱花钱,我凑钱买头牛给家里用,成吗?” 刘氏心跳有些快。 “我回去跟你爹商量商量,到时再说。” “好。” 沈舟知道他娘肯定是心动了。 现在万事俱备,就等钱到手了。 许伯的牛车,都是固定时辰前往县城。 又是固定时辰回村。 一天里,就只赶一趟车。 当然,如果愿意包车,时辰就随意了。 沈舟觉得没必要花那个钱,一大早便爬了起来。 把昨晚摊开的画纸收好,又把柜子里的颜料拿出三罐放进书箱。 检查了一遍,确认都收拾好,才出门洗漱。 吃过早食,沈立和沈远也准备好了。 两人一人背着一个背篓,里面是些要换成杂粮的白米。 刘氏从伙房拿出一包烧饼,都是热乎的。 沈舟接过,并没有塞进书箱,直接拎在手上。 “爹,娘,别送村口了,你们再回去躺会。” “哎,不差这几步路。” 刘氏应着,还是要送到村口的态度。 沈大谷没说话,直接过去打开大门。 “走吧,一会晚了。” 沈舟见此,也就没多说。 几人安静地一路走到村口。 月色淡淡,大道尚可看清。 沈舟拜别父母,跟着大哥二哥往平万村走去。 沈立走在前头,沈舟和沈远走在后面。 沈舟左看右看,明确路上没有什么东西后,便没闲住,跟沈远聊了起来。 “二哥,你想识字不?” 沈远愣住,“识字?你要教我?” 沈立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看了眼,想说什么,但看了眼沈远后,没开口。 不过他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几乎与沈舟沈远平齐。 沈舟眼尾瞥见沈立的身影,心思透明。 知道他大哥在担心什么。 他摇了摇头,“二哥,不是我教,是别人教你。” 说着,他眼里带笑看了下沈立。 “还有大哥。” 沈远像是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别人教?怎么教?” “爹说会请识字的人来家里教,到时你和大哥可得好好学。” 沈远一听,又惊又喜,还有些懵。 “爹说的?” “是啊。” 沈舟解释。 “颜料瓶上得写字标明颜色,我往后也回家不了几趟,若是等我回来再写,总也不是办法。” “再说,这些颜料以后还得靠你和大哥出去谈事,识字总是好的。” 沈远听懂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沈立这会开口了。 “爹怎会突然提起这事?” 他怀疑地看着沈舟,“此事怕是你提起的。” 不是问话,而是肯定句。 沈舟嘿嘿笑起来。 “总归爹听进去了不是?” 他看向沈立和沈远,脸上没有了打趣,一脸认真。 “大哥,二哥,你们可要好好学。” “明白。” 两道声音重合,带着坚定且肯定。 识字的机会来之不易。 就算沈舟不说,沈立和沈远也不会敷衍了事。 毕竟是花了钱的,不学回来就亏了。 第46章 不显山不露水 一到县城,沈舟三人便先去了米铺。 把背篓放下后,便马不停蹄地去了书坊。 陈德正正忙着,他看了眼沈舟,让沈舟三人先稍等片刻。 沈舟点了点头,便在店里逛了逛。 沈舟现在不常在这边买东西。 他只看了看,心里打算一会拿了钱,给他大哥二哥两人买些笔墨纸砚带回去。 反正也是要用的。 至于启蒙的书,应该就在他房里放着,他娘应该知道放在哪里。 也省得买了。 心思转了一圈,陈德正便摸着胡子走过来。 看了眼沈舟手里拿着的毛笔,他笑道:“喜欢?” 沈舟回过神,笑着摇摇头,把毛笔放了回去。 “陈叔。” 打过招呼,沈舟开始介绍沈远。 沈立和沈远也跟着喊了声陈叔。 几人寒暄着,进了茶间谈事。 跟往前一样,陈德正直接把上次卖画的钱拿出来放到沈舟面前。 “这一次,卖得也还行,你看看。” 沈舟并没有打开查看,而是把钱袋子递给沈立收着。 他嘴角微微弯着,神色温和,“陈叔,你我也合作这么多回了,我自然是信您的,用不着看。” 陈德正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真的很会收拢人心。 尽管,他只有十五岁。 陈德正每次与这人交谈,都会不自觉地忘了这人的年纪。 说是少年老成也不对。 陈德正开这书坊,也接触了不少学子。 跟沈舟年纪相仿的也交谈过。 却还从来没见过像沈舟这样让人矛盾的。 明明还是少年,有些手段,倒是不像这年纪该有的。 不过,陈德正并不会深究。 反而觉得,这样也不错。 沈舟去拿篓子里的画。 这一次,他的画只有五幅。 三幅是在学堂里抽空画的。 卖不出什么价。 沈舟最寄托希望的,是那幅上色的山水画。 他直接略过其他四幅,把那幅浅秋递给陈德正。 “陈叔,您看看这个。” 陈德正疑惑地看了眼沈舟,接过画,打开一看。 顿时便明白沈舟为何只给他看这一幅画了。 “你这是,以后都画这种?” 陈德正没想到自己还捡到了这么一个宝。 竟还弄上颜色了。 沈舟见陈德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下来。 “陈叔,您若喜欢,我便送给您。” 沈远一听,愣住了。 没想到沈舟竟会选择送人。 他可是知道的,沈舟的画,有的价可是卖得不低。 这一幅画,他就算没有鉴赏的眼光,也能看出这幅画若是要卖,价肯定不低。 就这么拱手让人,就跟捧着白花花的银子亲手送给别人一样。 若是他,他肯定做不来这事。 可沈舟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便要把画送人了。 他看向陈掌柜。 说不上是怕他直接要,还是怕他不要。 同时,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响起。 他小弟的心胸,没想到竟是这般的辽阔。 沈远微微低头,神色十分的复杂。 沈立跟着沈舟过来谈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自己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自己说话。 因此,不管沈舟在这里做了什么决定,他都不会开口说什么。 陈德正眼里也闪过一丝意外。 沈舟的处境,他是明白的。 这幅画若是他拿过去,那人肯定欢喜。 出的价只高不低。 就这么送给他...... 陈德正目光转向沈舟,打量片刻。 心里隐隐一惊。 之前他没发现。 这会才有些感觉。 这人的眼睛,竟跟汪清泉一般,清澈见底,明净无波。 仿佛一眼便能看透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陈德正心惊,不是心惊沈舟有这样清澈的眼神。 而是心惊这人,竟懂得掩藏自己的情绪。 不显山不露水,却又让人如沐春风。 陈德正垂眼,又看了一遍这幅山水画。 画是让人喜欢的画。 却也不是他看到过最好的画。 陈德正是喜欢,但也不会在明知沈舟处境的情况下,顺势答应沈舟的话。 他抬眼看向沈舟,摇了摇头。 “你的好意,陈叔便心领了。” 陈德正笑道:“这画,定会给你卖个好价。” 沈舟倒也不意外陈德正拒绝,闻言,也笑了起来。 “那就多谢陈叔了。” 他看着陈德正把这几幅画收起来,忽而又道:“对了陈叔,我这有个东西,不知你感不感兴趣。” 说着,他也不卖关子,把书箱里的三瓶药罐拿出来,放在陈德正面前。 “这是我大哥他们弄的颜料粉,您看看喜欢不?” 陈德正一愣,看了眼沈立和沈远。 他好奇地拿起其中一瓶,打开塞子,倒了些粉末在手心里。 粉末呈现淡黄。 他用手指磋磨了下,触感很是细腻。 可以看出,这粉末质量不错。 他又把剩下的两瓶颜料粉看了看。 抬头望向沈舟,“你便是用了这些东西?” “对,我家还有不少。” 沈舟这话说得巧妙。 若是陈德正有心,便会顺着问下去。 若是无心,沈舟也免了后面的说辞。 只道这三瓶是送给陈掌柜的。 陈德正面露沉思,他自然能听懂沈舟话里的意思。 低头把手心里的粉末倒回药罐里,陈德正把塞子塞回去,才开了口。 “你想卖这些东西?” “对,陈叔可有兴趣?” 陈德正看了眼沈舟的画,又看向桌上的三瓶药罐。 良久,才点了头。 “你是想放在我这书坊里卖?” 沈舟也不掩饰,“不瞒陈叔,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当然,我也有想过陈叔您会不同意。” 陈德正闻言,颇为感兴趣,摸着胡子若有所思地笑道:“若是我这边不行,你该如何?” 沈舟笑了笑。 他不是怕被人看穿的人,老实巴交回应。 “我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好在陈叔您同意了,我自然也就不用想后面的事了。” 陈德正听着这,摇头失笑,眼里却闪过一丝欣赏。 沈舟这人,说话倒是滴水不漏。 第47章 野心 沈立和沈远对视了下。 都没想到,这事竟就办成了。 好像也没说什么,但陈掌柜貌似挺满意。 既然要提正事,陈德正也拿出认真的态度,开口询问沈舟打算怎么立契。 “就在之前的利上提一成,陈叔您看可行?” 三成利。 沈家隔段时间会把颜料送过来,月底算账。 沈家七,书坊三。 借地售卖,这三成利,实属不错了。 但陈德正看中的,并不是这多增的一成利。 他摇头道:“二成就行,就按之前的来吧。” 沈舟与陈德正眼神对视了下,心下了然,便也没有再提。 定价的事,沈舟琢磨片刻,打算先看看市场如何再说。 陈德正也是这样认为的。 沈舟给了个心里预算的底价。 至于最终定价,他交给了陈德正决定。 他相信陈德正,定然不会让他吃亏。 两人立了契,此事便就定下了。 沈舟把契书递给沈立。 陈德正看着,心里清楚。 以后这事,沈舟怕是交给他这两个哥哥负责了。 临走前,陈德正与沈舟谈起科试的事。 “阿舟啊,你若是要应试,这画的事,你还是暂时放一放为好。” 可以说,沈舟从他这拿的钱,陈德正都一清二楚。 这几次拿的钱,肯定是够还那些债了。 即使还了债之后,沈舟还缺钱,但他还是希望沈舟能全身心地放在科试上。 还道如果沈舟缺钱用,可以在他这里先拿些,到时候再扣除就行。 可沈舟知道,他那些颜料能不能卖出去都没个结果呢。 陈德正这是想帮他。 或者说,陈德正在投资他。 对于陈德正,沈舟自然是感激的。 “陈叔放心,我明白,我也正打算到月底便把这事放放。” 闻言,陈德正便也不再劝。 沈舟有自己的计划,想来也不会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改变自己的安排。 他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告别陈德正,沈舟带着沈立和沈远去了靠近米铺的那间书坊,花了一两多,买了笔墨纸砚。 钱袋子里面还剩下四两多,沈舟没拿,让他大哥都拿回去。 “对了,大哥你记得去买些肉,我答应大牛的。” 沈立点头,“放心,你快回学堂去。” 沈远也道:“你吩咐的事我们都记得呢,别想太多,你好好温习。” “好,那我就先走了,大哥二哥你们回去小心。” 沈舟其实没吩咐什么。 不过是说了几句家里颜料的事,还有和陈掌柜打交道的事。 他也没什么好挂心的事了。 跟沈立沈远道别后,便回了学堂。 他来得算早的。 舍房里没几个人。 朱纪文似乎没回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沈舟见此,也只得把动静放小。 早上起得早,午觉肯定是要睡的。 沈舟打算就在房里看会书,然后吃点烧饼,再睡一觉。 等睡醒再去学堂练练字。 他去换了身衣服,爬上床,靠着墙,一手拿扇,一手拿书,慢慢看着。 没一会,房里的另外两人收拾好东西,拿着书篮出门了。 沈舟看着看着,也没发现朱纪文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朱纪文眯眼看着对面眼皮半阖不阖的人儿,嘴唇一动。 “沈舟。” 他这一出声突然,沈舟手都抖了下。 原本有些迷糊的脑子顿时清醒了。 他皱眉看去,心情不算好。 “纪文兄有事?” 朱纪文摇头,“没事。” 沈舟瞥了眼过去,垂眸看向书页。 朱纪文扯了扯衣领,摇着扇子神游了会,又抬眼看向沈舟。 “你真跟徐承志和好了?” 沈舟把书盖上,抬起头望向似乎在打听八卦的朱纪文。 “你想知道?” 语气不咸不淡,朱纪文没听出沈舟的情绪如何。 但起码不是生气。 想到这,他“嗯”了声,“这几日,我看你们三个吃饭都在一起。” “嗯。” 沈舟不予多说。 但他这一声嗯,朱纪文却是没明白他应的是哪句话。 不过,这也不妨碍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没想到,徐承志那样,你都能原谅他。” 沈舟轻笑,“其实还不算原谅,我日日骂他,你估计没听到。” 朱纪文愣了。 沈舟也不解释,把书放回书篮,用先前打的水洗了手,拿了个烧饼出来。 犹豫了下,看向正在思考问题的朱纪文。 “你吃不?” 朱纪文摇头。 沈舟松了口气,坐在床边开始吃烧饼。 他一口一口吃着,仿佛这烧饼很好吃一样,吃得特别认真。 朱纪文看了眼那杂粮烧饼,怎么看也没看出这烧饼到底好吃在哪里。 他想着先前沈舟说的话,很是不解。 “我看你给他讲解了挺多题的,不像是骂他的样子。” 沈舟抬眸,笑了笑,“他脸皮厚,骂了也当没听到。” 他顿了顿,眼睛似乎眨了下。 “其实纪文兄若是想问我问题,我也会给你说,就像现在,就算我讨厌你,你讨厌我,也不妨碍我们说话一样,你说是不是?” 朱纪文脸色一沉。 他没想到沈舟竟会把话挑得这么明白。 他下意识否认,“我并没有讨厌你,是你想多了。” 沈舟无所谓地点了点头,“那就算我想多了吧。” 他咬了口烧饼,慢慢嚼着嚼着,又听朱纪文道:“你的意思,是你讨厌徐承志,却又不妨碍跟他交流?” 沈舟咽下嘴里的烧饼,轻声道:“纪文兄,你不是比我更懂吗?” “又不是三岁小孩,什么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你说是不是?” 朱纪文愕然。 看着神色淡然的沈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沈舟有些可怕。 “可怕?” 直到沈舟的声音响起,朱纪文才发现自己竟然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看向沈舟,沈舟笑得温和,眉眼都带着笑意。 “志承兄心里都清楚啊,你也清楚,到底我为何会可怕?” 沈舟往嘴里塞下最后一口烧饼,起身去拿竹筒喝了些水。 片刻后,他转头看向沉默不说话的朱纪文。 “纪文兄,我的目标不是你们,想来,你们的目标,也不应该是我才对。” 沈舟说完,便爬上床躺下了。 朱纪文看着沈舟那摇摇晃晃的扇子,没有说话。 直到沈舟的扇子掉了下来,他才想通了沈舟说的话。 这人,不仅胸襟开阔,野心还不小。 第48章 生怕累着手 翌日。 天蒙蒙亮,沈舟一反常态,早早起床收拾好。 拎着书篮到学堂放好,便赶去吃早食。 “沈舟兄,这里!” 张言常挥着手,让沈舟过来跟他们挤挤。 这会正是人多的时候,棚子里的位置都坐满了。 沈舟正打算三两口把粥喝了,直接拿着馒头回学堂等饿了吃。 听到声音,便端着碗走过去。 “沈舟兄,你来坐我这。” 徐承志先前正跟旁边人说话,没瞧见沈舟。 被张言常这么一喊,他才发觉沈舟来了,连忙挪开屁股。 让沈舟坐他旁边。 沈舟看了眼两人的位置,去了张言常身旁坐下。 徐承志不满嘀咕,“我这不是更近,还绕路过去坐,啧。” 沈舟当没听到,低头把稀饭上面的咸菜丁搅开。 张言常一口馒头,一口稀饭,慢慢吃着。 他惯来细嚼慢咽,跟沈舟一样。 两人不说话,徐承志倒是个多话的。 他吃完了,把碗一洗一放,又溜回来坐下。 就这会功夫,棚子里人也少了一大半,位置也空了出来。 徐承志看着吃得慢条斯理的沈舟,挤眉弄眼:“你今儿起这么早,可是怕被夫子逮着了罚你?” 沈舟一顿,抬眼看了下天色,又看向徐承志。 “你也挺早。” 张言常一听,噗地低低笑了两声,等徐承志的眼神瞥过来,连忙起身端着碗离开了。 徐承志撑着脸,语气一转,变得温和。 “上回你走那么快,题做得都没问题?” 沈舟咽下最后一口馒头,端起碗,笑道:“你可是没做完?担心夫子提问?” 闻言,徐承志胸膛一挺,理直气壮道:“哪里,我只是关心你才问的。” 沈舟笑着睨他一眼,起身去洗碗。 徐承志跟着起身,凑到刚好走出来的张言常身旁,小声道:“言常兄,帮帮忙,你去问问沈舟兄最后一题他是怎做的。” 张言常见他说得这么小声,也放低声音。 “承志兄,我昨日便见你问了好几人了,还要问沈舟兄?” “唉,你不慌?” 徐承志就怕夫子提问。 上回被狠狠敲打了一次,夫子让他把心放在学业上。 还道别让他后悔当初的决定。 他谁也没说。 其实那日沈舟跟夫子说了那事之后,夫子后面又找他过去,拿着戒尺,把他的背打得红肿。 他跪了整整一个时辰,夫子才给了他这么一次悔过机会。 他现在,其实挺怕夫子不满意的。 好在之前问了沈舟不少问题,旬考他自觉考得还不错。 就是最后一道题,他怎么也放心不下。 张言常其实也挺想知道沈舟是怎么答题的,想了想,便就同意了。 沈舟放好碗筷出来,见张言常和徐承志两人乖巧地站在一起,皆望过来,心里便觉有事。 “你们这是?” 他狐疑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打量,“有事求我?” 张言常一听沈舟这怀疑语气,心一抖,把徐承志给卖了。 “是承志兄,他说想问问你最后一题是怎么答的。” “哦?” 沈舟看向徐承志,挑了挑眉,“你自己不是有嘴,还需言常兄帮你开口?” 徐承志一口气哽在心口,难受。 回去路上,沈舟跟两人说了自己的解题思路。 他这一说完,徐承志脸色开始变得凝重。 “完了,夫子肯定要点我了。” 沈舟转头,还未说话,一旁的张言常安慰道:“夫子又不只是点你一个,承志兄不必慌张。” 沈舟听着张言常的语气有些不对,探头看去,发现张言常的嘴唇好像有些抖。 天一亮,学堂里鸦雀无声。 吴敬荣负手拿着戒尺,步履不慌不忙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夫子好。” 众人起身拱手,向夫子行礼。 吴敬荣坐在上面,看着底下众位学子,摸着胡子,神色淡漠。 “是你们好,今日老夫算不得好。” 话音落下,沈舟貌似听到了隐隐的抽气声。 “啪!” 戒尺重重地拍在桌上。 吴敬荣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可心是这样想的,嘴可不愿配合。 “考的老夫当初都讲过了吧?怎地一考就跟傻了一样,理解都理解不了了?” “平日里温习不够,老夫讲的时候又不认真,现在再考,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吴敬荣眼睛很尖,这时候尤为甚。 他一瞥身子动了动的人,道:“梁锐进,何为一夫,你记得残贼之人为一夫,残贼何义就不记得了?” “死背书,不理解整篇文章之义,答得乱七八糟。” “还有你,徐承志,你也一样,一夫都理解不了,回去重写,再抄十遍!” “还有陈......” 一大早的,兵荒马乱。 沈舟微微拱着腰,不敢动,完全不敢动。 动了的,都被点名了。 起步十遍。 然而,点来点去。 沈舟也未能幸免。 吴敬荣端着茶碗喝了口水,看着后面那人。 “你倒好,别的是理解没到,埋头写了一堆,你是理解到了,写得倒是简便,生怕累着手。” 吴敬荣捋着胡子,冷哼一声。 “重写,好好写,再敷衍,这个月学堂的打扫就归你了。” 沈舟心虚,连忙应道:“夫子放心,学生定会好好写,认真写。” ...... 吴夫子走了,戒尺一人赏了一下地走了。 走得脚步沉重,走得头也没回。 学堂噤若寒蝉,个个挺着一口气。 沈舟眼睛转了转,观察了一下情况,忽而挺直的腰背松了下来。 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徐承志摸过来,欲哭无泪。 “沈舟兄,你可得救我。” “承志兄,你要学会自救。” 沈舟亮了亮手上的毛笔,“爱莫能助。” 徐承志一看,眼睛的亮光又回来了。 “沈舟兄,你好好写,我不扰你,我那不急,我晚点再来,你慢慢写,慢慢写哈。” 不等沈舟回话,徐承志连忙回了座位。 沈舟好笑地瞥了眼过去,抽了张纸,准备做题。 回家回得潇洒。 现在果报来了。 有因有果,挺好。 第49章 这人身影倒是显得孤孤单单的 沈舟这一写,到第二日中午才写完。 吃了烧饼,他便起身,捧着一叠纸准备出门。 徐承志眼疾手快,一把过去扯住沈舟衣摆。 “等等等。” “不等。” 沈舟看向徐承志的爪子,“嗯?” 徐承志嘿嘿笑着,把手拿开。 “沈舟兄,你看你,多见外。” 他看向沈舟手里拿着的课业。 “我就看一眼,一眼就成,行不?” 沈舟的字写得隽秀好看,徐承志眼睛盯着上面那页纸没有挪开。 “咦,这样答的?” 沈舟往怀里一盖,“可不能抄我的,若夫子发现,饶不了你,自己写去。” “不抄不抄,我就看看。” 朱纪文耳朵竖着,听得牙酸。 暗道徐承志脸皮真是厚,说成这样还看。 看看看...... 他其实也想看...... 这时,梁锐进的声音响起。 “沈舟兄,我,我也想看看,可以吗?” 朱纪文没忍住,转头看去。 这才发现,有不少人已经站起来了,正打算往沈舟那走。 周东林看得眼热,“纪文兄,我们也过去吧。” 朱纪文闻言,转过头来,嘴角抿得直直的。 “你要去你去。” 他写得也并不差。 只是有那么一两道题没让夫子满意罢了。 他还不需要去看沈舟写的。 不需要...... 沈舟发现了,朱纪文竟然开始挑灯夜读了。 天黑不见人,醒来也不见人。 没过几日,周东林也开始不见人。 舍房一旦开始有人挑灯夜读,好像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上去了。 先前只是早起读书的那三人,竟也开始了早出晚归的日子。 舍房就八人。 这七月还没过去,挑灯夜读的人数便达到了五人。 这日,沈舟意识迷糊地坐了起来。 勉强睁开一条缝往寝室扫了一眼。 好好好,就只有他一人了。 沈舟有了预感,今日天黑之时,怕是只有他一人按时睡觉了。 他恍恍惚惚地起身去洗漱,换了衣服,拎着书篮出门。 半道上,遇到了脚步似飘的张言常和徐承志两人。 他看了眼挂在天边的月亮。 这若是月色再暗点,这两人不得随机吓死谁呢。 沈舟走过去,皱眉看了看两人要眯不眯的双眼。 “你们晚上没睡?” 徐承志睁开一只眼,见是沈舟,又眯了起来。 打了个哈欠。 “是沈舟兄啊,我还道耳边怎么飘着这么熟悉的声音呢。” 沈舟没理徐承志的迷糊话,看向张言常。 “言常兄,晚上看书去了?” 张言常倒是清醒了。 “是看了会。” 他顿了顿,道:“沈舟兄,你们舍房也来了挺多人的,你什么时候来呢?” “来?” 沈舟眉头为难地皱了起来,“我不想去。” 张言常嘴巴动了动,被徐承志抢先一步开了口。 “你不去,县试不要过了?” 沈舟看了眼两人的疲惫状态。 “你看你们,睡都睡不够,还看得进去?” 徐承志一听,连连点头,语气带着些骄傲。 “当然看得进,昨日是晚了些才这样,今日早些睡就成了。” 沈舟挑眉不言。 晚上,果不其然。 先前还跟他一样回来早睡的那两人,现在也不回来了。 月色从半开的窗户落下来。 沈舟望着屋顶,扯了扯盖在肚子上的薄被。 “八,九,十,十一,十二,一,二,还有半年呢,太早了,这会熬夜,不值当。” 他缓缓闭上眼,回想了下今日看的书。 很快,便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舍房里有了些微动静。 朱纪文等人摸着黑回来了。 周东林看着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某人,心酸无比。 “纪文兄,你看看,他还没开始呢,要不我们晚点再开始?” 朱纪文这会挺困的。 他转头看向确实睡得挺香的沈舟,摇了摇头。 “也就半年了,很快的。” 周东林一听,想想也是,便也没再说,拿着衣服出门去换。 沈舟并没有被吵醒。 他一觉醒来,伸了个懒腰。 一扫寝室。 又只剩他一人。 “......” 秋意起,天也开始转凉。 这会天色没有夏日时亮得快。 沈舟摸黑换了身稍厚的衣服。 正是换季时期,容易生病。 这时候生病,可是要命的。 沈舟尤为惜命,给鞋子加了个厚垫。 他娘亲手弄的,踩着就是舒服。 他脚步轻快地拿着木盆去打水。 这会打的水已经开始有冷意了。 沈舟洗了脸,人也完全清醒了。 周围静悄悄的,人也没一个。 沈舟又打了些水,慢悠悠地回了舍房。 等他拎着书篮去吃早食。 棚子里就零散地坐着两三人。 他挑了个位置放下书篮,若有所思地去领粥和馒头。 好像临近月底,大家更紧张了。 沈舟独自坐了张桌子,喝了热粥,慢慢地啃了个馒头。 剩下的一个不想吃,便用干净帕子包起来放到怀里等饿了吃。 他拎着书篮来到学堂前,学堂里读书声整齐又响亮。 透着一股朝气蓬勃,天天向上。 他站在门前看了会,凝思片刻,才抬步进去。 这样看来,倒是他显得格格不入了。 他坐下来,拿出书,想着月底的安排。 上旬时回了家,沈舟中旬那会便没有回去。 只是去书坊那边看了看颜料售卖情况。 比他想象的要好一些,颜料虽然卖得不多,但也卖出去了一些。 定价为一百文钱一小药罐。 这是原料好找,普通颜色的定价。 像是原料难找,量又少的,便要定价高很多了。 陈德正也是用心,还让去外地查账回来的人顺带了不少有颜色的石头回来。 沈舟知道这事,便央着陈德正修改契书,又改回了三成利。 他那次顺道拿了卖画的钱。 上色的画确实卖得好。 他一共拿到了十六两银子。 这笔钱,他没有给他大哥拿回去,而是自己留了下来。 中旬那段时间,他只抽空画了两幅画,数量少,也懒得拿过去。 后面又抽空画了三幅画,一共五幅,月底时刚好可以带过去。 然后跟陈叔说一声,以后就不画了,以科试为主。 沈舟乱七八糟想了很多。 渐渐的,他跟上了读书的节奏,脑子里的杂乱思绪,通通消失了。 这日,夫子讲解完旬考的题,便走了。 沈舟直接收拾东西,打算回房,然后出门一趟。 学堂里,只有他一人在收拾桌面。 其他人还在埋头温习。 徐承志听到有人离去的脚步声,转头一看。 果然还是沈舟。 望着沈舟离去的身影,徐承志神色有些恍惚。 这半个多月来,沈舟是来得最晚的一个,又是走得最早的一个。 没了他和张言常在旁边说话,这人身影倒是显得孤孤单单的。 在这秋意里,看着有些可怜。 然而徐承志又清晰地觉得,这人或许并不在意这个。 他撑着脸,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身影,暗想沈舟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开始跟他们一样紧张起来。 估计,这一天也不远了。 第50章 就是想帮我 书坊茶间,茶香四溢。 沈舟把画递过去。 “陈叔,麻烦您了,这是这月的画,之后,我便不画了,先以科试为主。” 陈德正接过放好,对于沈舟的决定很是高兴。 “是得以科试为先,你也莫要担心往后钱的事,有陈叔在,你这颜料,赚钱营生不是问题。” 沈舟心如明镜,“陈叔,您这是打算要做些什么?” 陈德正笑了笑,深邃的眼神中露出一丝精明。 “你这颜料,若是只在这县里卖,那就太亏了。” 沈舟若有所思。 “陈叔说的,我自然也考虑过,但刚起步,我想着还是莫要迈太大步子了。” 陈德正面露欣慰。 “你考虑的确实没错,但叔混了这么多年,已经不在刚起步的范畴了。” 沈舟心下一动,“叔,您是想?” 陈德正摸着胡子,点了点头。 “叔与你提过一嘴,叔这书坊,也并不止这里一处,等你这边颜料都安排好了,叔便顺道让人给你送到别处去。” 闻言,沈舟心里泛暖。 “叔,您这样帮我,我现在无以为报,日后......” “舟子啊。” 陈德正打断了沈舟的话。 “叔也观察你挺久了,你这人心思缜密,耳聪目明,往后前途定然不会低,叔帮你,自然也是存了别的心思。” 陈德正也不用沈舟挑明,自己便直接挑明了自己的心思。 沈舟眉眼一松,笑意盈盈。 “叔说这话就严重了,什么心思不心思的,我科试都三次未过了,叔您啊,就是想帮我。” 陈德正能把书坊经营得这么久,月月有盈余。 便不是愚蠢之人。 沈舟挑明出来,跟他自己挑明心思,那是两种结果。 沈舟挑明,往后他有难处,沈舟是会帮他。 但后面的往来,估计就断了。 而由他自己来挑明,这往来就跟细水长流一般,只会慢慢加深加宽。 却是不会断流。 其实书坊与之打交道最多的,便是这些书生。 这几年来,他物色了挺多人的。 自然帮的书生不止沈舟一人。 就凭沈舟这话,他就知道自己这一次的眼光,怕是没错了。 这么一想,陈德正看沈舟的眼光,比看自己的儿子还要柔和。 “你啊,说话跟哄人似的,叔这心啊,热烘烘的。” “真的?” 沈舟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叔要这样说,那我回去可得跟我那小侄子讨教一番了,多向他学学。” 陈德正觉得沈舟这人挺怪的。 怪会说话的。 交流起来既不费力,心里也舒畅。 “说起来,我那小孙子也惯会哄人,我回去啊,也得学学。” 两人皆是笑起来。 两人之前的交流,那是有事说事。 还未谈及私事。 这会一说,彼此心里也都明白了。 谈及家人,那便不只是生意往来的伙伴这么简单了。 两人交谈中,沈立过来了。 今日也是月底算账的一天。 陈德正与沈立说了会话,便让开空间,让沈立与沈舟两兄弟说说话。 他起身离开,顺道把茶间门关上。 陈德正一走,沈舟的眼神便落在了沈立脸上。 嘴边的笑意收敛了不少。 他视线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沈立的脸色,明显察觉到自家大哥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 他皱了下眉,沉声道:“大哥,你瘦了。” 脸庞轮廓明显更为凸显,唇色也有些苍白暗淡。 尽管肤色深,眼睛里的红血丝却是掩藏不住。 每一丝都透着浓浓的疲惫。 沈立抿了口茶水,道:“一直是这样。” 沈舟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目光落在沈立背过来的篓子上,默了默,道:“家里还好?” 见沈舟转移话题,沈立眉心里的谨慎松懈下来,语气缓和许多。 “好,娘知道你这次也不回家,让我给你带了些烧饼过来。” 说着,沈立从背篓里拿出上层的烧饼,递给沈舟。 沈舟接过,视线看向篓子里露出来的干草。 “大哥这次,带了多少药罐来呢?” 沈立把篓子拿过来,拿开上面铺盖的干草,“不多,只带了二十罐过来。” “二十......” 沈舟眼色一沉,笑了笑。 “之前家里的药罐只留了我之前用过的那几罐,剩下的都拿了过来,这不过半个多月,家里这么快就弄了这么多吗?” “嗯...” 沈立也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多说。 可他不说,沈舟却是要说的。 “大哥,我跟你回家一趟,晚点我去学堂跟夫子请个假。” “请假作甚?” 沈立不同意,“不用你请假回去,家里没什么事。” “回去再说,我有事想跟族长谈谈。” 沈舟看了眼门口,站了起来。 沈立自然也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他皱眉看着沈舟,忍住了没有开口,也跟着起身。 陈德正捧着账本过来了,敲了敲门,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这月的账本,你们看看。” 沈舟接过,等陈德正坐下后,才坐了下来。 账本是新的。 由于颜料售卖时间短,记录的文字也不多。 沈舟看得很快,两息便把账本递给了他大哥。 沈立这个月中才开始学认字。 磕磕巴巴的,慢慢看才把账本看完。 之前他一共拿了十六罐过来。 定价一百文的有八罐。 全卖完了。 定价二百文的有五罐,卖了三罐。 定价三百文的有三罐,卖了两罐。 总额刚好是二两。 陈德正看着,把手里一直拿着的钱放到沈舟和沈立面前。 “这里是一两四钱,你们看看。” 桌上是一两碎银,四条铜板。 沈舟看向沈立。 沈立知道沈舟的意思,淡笑道:“陈叔,不用数。” 他把篓子里的药罐一一拿出来。 “陈叔,这里是上半月的,下半月的,我月中送过来。” 之前沈舟不在,陈德正便是与沈立进行沟通的。 他笑着点点头,“一会啊,我就让人摆上去。” 三人边喝茶边谈事。 等告别陈德正,从书坊出来,沈立忙把沈舟拉到了人少的地。 “不许请假,听到没。” 沈立眉头拧着,看着沉默不语的沈舟,道:“家里真没事,你不用担心。” “我就回去看看,也不行?” 沈舟温声开口,显然是不打算听沈立的话。 沈立看着神色温和,眼神却固执的沈舟。 对视片刻,缓缓叹了口气。 “家里最近是忙了些,我答应你,不让爹娘他们这么忙,行不?” 沈舟浅浅笑出声,眼尾上翘,“大哥,我回去真有事。” 他语气顿了下,眼里闪过一丝探究。 “当然,我也想看看家里忙成什么样子了。” 第51章 买牛 “哪忙了......” 沈立眉头并没有松开。 他忽而想起沈舟在茶间里说的话,担心又起。 “你回去找族长谈什么呢?” “大哥,这事等我回去你就知道了。” 沈舟笑着指了指北面的街道。 “大哥,我们去牛市一趟。” 沈舟陡然换了个话题,让沈立一时间竟不知先应哪一个。 他沉默着看向沈舟指的方向。 “你要买牛?” 沈舟点头,“顺道再去看看有没有板车卖,家里以后也是要用的。” 许伯的牛车终究不是自个的牛车。 现在县城里有了生意,再坐许伯固定时辰往返的牛车就不方便了。 沈立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他看向沈舟,迟疑道:“手里钱够吗?” 沈舟之前拿的画钱,沈立并不知道有多少,这会知道沈舟打算买头牛,他下意识担心钱不够。 沈舟已经抬步往前走了。 “爹说十五两上下,我们先过去看看。” 他脚步一顿,看向身后的沈立。 “大哥,你会砍价不?” 沈立默然。 他买的那些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还没有砍过价。 沈舟眉头一蹙,“罢了,到时我试试。” “好。” 沈立大步跟上沈舟的步伐。 两人赶着过去,很快,便来到了略微偏僻的牛市。 远远的,沈舟便闻到了一股被风夹带过来的淡淡骚味。 他停在牛市门口不远处,看了眼前面一排排的牛棚,以及那些走走停停准备买牛的人。 他扫了一眼旁边。 不远处还有贩卖板车的摊贩。 他看向沈立,“大哥,你会看牛吗?” 沈立点头,“这个我会。” “那就好。” 沈舟这才放心地走过去。 牛市门前有张桌子,坐着两个衙役,沈舟过去,登记了信息。 又交了二十文钱保证交易进行顺利的质押金,便准备进去。 其中一名肤色黝黑的矮瘦衙役笑眯眯地问沈舟,“你要不要人帮你看牛?” 沈舟愣了愣,伸手抓住打算说不要的沈立。 他看向刚刚说话的衙役,“要的话怎么给钱?” 那衙役一听,嘴角的笑意更大了。 “不多不多,二十文钱就成。” 沈舟瞄了眼另一个拿着笔看过来的高瘦衙役,点头笑了笑。 “好,那就麻烦您了。” 他拿出装着铜板的钱袋子,数了二十文钱递过去。 矮瘦衙役乐呵呵接过,收好便领着沈舟沈立进去。 他指着左边一排排的牛棚,“这边是小牛和母牛。” 说着,他又指向右边的牛棚,“这边是公牛,你们打算买什么样的?” 沈舟左右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右边。 “衙役大哥,我们打算买头公牛,能下地的。” 衙役了然,带着沈舟沈立走到右边的牛棚处。 这些牛棚空间并不大,只关着一头牛。 棚子前面零散地坐着一人。 沈舟观察着,知道这些人就是卖牛的人。 只是有的手上牛多,有的牛少。 矮瘦衙役应该是有自己相熟的人。 沈舟已经路过好几个摊主了,也不见这人停下。 他看了眼沈立。 沈立也看过去,很快又移开视线。 沈舟摇头低低一笑,知道自家大哥这是生气了。 没一会,矮瘦衙役带着沈舟和沈立来到一个年迈摊主面前。 “李老头,他们要买头公牛,最好是买回去就下地的。” “能下地的...这头如何?” 李老头指着第二个牛棚,询问买主意见。 沈舟顺着看过去。 牛棚里的黄牛皮毛看着十分有光泽,形貌清秀,眼睛圆而有神。 想了想,沈舟拉着沈立走过去。 打算近距离再看看。 李老头一看,就知道这人对这牛满意,连忙上前拉住绳子,控制住黄牛。 “你摸摸,这皮毛可软,又薄,这筋骨,还有它的四肢,都是强壮的。” “前看胸膛宽阔,后看屁股齐整,这牛健壮有力,差不到哪去。” 沈舟上手摸了,又看了,确实跟摊主说的一样。 他看向摸着黄牛细细打量的沈立,“大哥,怎么样?” 沈立还没说话,一旁的衙役笑道:“这买牛啊,除了看外面的,还得看里面的牙。” 他看向李老头。 李老头笑了笑,“确实是这样。” 说着,他掰开牛的嘴让沈舟和沈立查看。 “这牛有四牙,我养了两年多了,你要买的话,十六两。” 闻言,沈舟把沈立的手从温顺黄牛身上拿开。 “十六两贵了些。” 李老头摸了摸黄牛宽平的额头,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起来了。 “这牛是头好牛,年纪也刚好,正是健壮的时候,你买了肯定是不亏的。” 沈舟点头,一脸笑眯眯,“我瞧着也好,只是真的太贵了,我穷,买不起呀。” “......” 李老头卖了这么多年的牛,这还是头一回遇到这般大方诚恳说出自己穷买不起的人。 他点点头,看向一旁的矮瘦衙役,似乎在询问接下来怎么办。 衙役走过来,笑着问沈舟,“你打算买多少钱的,我让李老头给你再挑头。” 沈舟看向那头黄牛,黄牛圆溜溜的眼睛也望着他。 说实话,沈舟是看上这牛了。 但奈何囊中羞涩。 买了这牛,钱袋子就瘪了。 他叹了口气,看向衙役和李老头。 “十四两成吗?” 闻言,衙役看向李老头,李老头看了眼,随即走到第四个牛棚。 “这牛你若要,我十二两卖你,如何?” 沈舟走过去,看向那头牛。 牛的毛发方面,比刚刚那头牛确实差了很多。 身子也要瘦些。 沈舟看向沈立,小声道:“大哥,你觉得如何?” 沈立瞥了眼第一次看的那头,“这头牛不能少?” 沈舟一听,便也明白了他大哥的意思。 这是跟他一样,看中了第一次看的那头。 这样一来,可就有的说了。 李老头有些为难,“那牛低于十六两,我得亏了。” 沈舟听着,却是听出了一股可以商量的语气。 他当即笑道:“叔,十五两成不?我们把身上的钱凑凑,十五两卖给我们吧?” 说完,他看向那名衙役。 衙役拿了钱,见此,只得开口。 “李老头,他诚心买,你看看能不能少?” 李老头摇头,叹气。 “卖不了,卖不了啊。” 闻言,沈舟看了眼黄牛,便看向衙役。 “衙役大哥,那我不要这头了,您再带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李老头一听,指着第二次介绍的牛,道:“其实这头也不错的,你若要,我再便宜些卖给你。” 沈舟又不傻,这一听,就更不能要了。 他遗憾道:“唉,看了刚刚那头,这头我看不上了。” 说着,他看了眼天色,惊道:“天不早了,我大哥还得赶车回去,下回我们再过来看看好了。” 他看向那位衙役,“衙役大哥,我们下回再过来,麻烦您了。” 他拉着沈立作势要走。 衙役皱眉,看向李老头。 李老头顿了顿,看着往前走了几步,真是要离开的两人,叹道:“唉,你们别走了,十五两我卖你。” 沈舟脚步一顿,转头看向李老头,“真的吗?” “真的真的。” 李老头叹气,打开围栏,把黄牛牵出来。 “我跟你到前边弄好东西,你交了钱,就牵走吧。” 买牛要登记备案,每年还要交点税。 沈舟先前便了解过了,点点头,跟在李老头后面往外走。 第52章 通窍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登记完信息,沈舟从篓子里拿出十五两银子,递给李老头。 李老头先前还唉声叹气的,这会见着银子,倒是脸上带笑地走了。 沈舟看着,有种自己好像亏了的感觉。 他摸了摸黄牛的头,打算与这两个衙役道别。 矮瘦衙役拿着之前沈舟交的二十文钱质押金,递过去。 “牛也买了,这个给你。” 沈舟看了眼牵着黄牛的沈立。 沈立明白沈舟接下来要做什么,点点头,视线转向卖板车的摊子上。 沈舟眼神一软,看向矮瘦衙役。 “衙役大哥,这牛我买得很是欢心,也麻烦您了,这钱,您拿去喝喝茶,好解渴。” 矮瘦衙役一顿,观察着沈舟的穿着,又看了看他背后的篓子,随即笑道:“不麻烦,这啊,你还是拿回去。” 沈舟看他神色不似说假,把钱拿回来,想了想,便道:“不知衙役大哥如何称呼?” 矮瘦衙役嘿嘿笑着,“我姓刘,名全,这位是冯石兄。” 冯石起身走过来,拱了拱手。 “在下冯石。” 沈舟能看出来,冯石属于话不多那种,面上斯斯文文,带着几分书卷气。 倒比他还要有书生气息。 想到这,他亦拱了拱手,“在下沈舟。” 刘全眼睛滴溜溜转了转,笑道:“沈兄弟明年可是要科考?” 沈舟一笑,“哎,是要去。” 冯石眉眼动了下。 刘全点头,笑道:“你这牛,要不要配个板车?” 他这话题转得很快。 沈舟笑了笑,顺着应道:“是打算配一个,刘大哥可是有相识的?” 刘全指向旁边的第一个小摊。 “你过去那里,把我名报上,让他给你挑个结实些的。” “好,多谢刘大哥。” 沈舟又与刘全和冯石聊了几句,从板车聊到养牛。 直到有人过来要登记信息,沈舟才跟两人道别,往刚刚刘全指的小摊走去。 那摊主是个机灵的年轻人。 似乎知道沈舟是由谁介绍过来的,得知沈舟要稍大些的板车,直接给他找了个结实又好看的。 他报了个价,三百文钱。 沈舟没还价。 他没买过板车,也不知这摊主说的价算低算高。 他拿出三百五十文钱,一道给了摊主。 “多的麻烦你帮我拿给刘大哥,就说是我感谢他帮忙,请他们喝茶的。” 摊主看了眼刘全那边,不敢拿。 沈舟笑道:“你照我的话说,刘大哥不会说你的。” 摊主这才接下。 帮着沈舟把板车接到黄牛身后,摊主等沈舟两人一走。 连忙拿着钱去找刘全。 “大哥,那人给的,说是感谢你。” 刘全眯眼看着不远处歪歪扭扭离去的牛车,点点头收下。 “一会我让人去买点小菜小酒,大家喝一杯,莫要辜负沈兄弟的好意了。” 冯石望着前面,淡声道:“这人,你招惹他作甚?” 摊主是刘全堂弟。 见刘全摆手让他离去,连忙回了摊位,不敢再听。 周边没人,刘全这才开口。 “我这不算招惹。” 他笑得狡黠,“冯兄,这人我瞧着不会一直在这里。” “嗯,到时你也攀不上。” 冯石说话向来不拐弯抹角。 刘全也习惯了。 他看着已经走远的牛车,笑了笑。 “攀不上也罢,留了名就成,以后见着,说不定还能聊两句。” 冯石摇头,把写满文字的书页翻过去。 “你想的是天真,往上走了的,哪还往下看呢。” 刘全知道冯石经历得多,看人看事都是一种漠然态度。 但他爹说了。 遇到的人多了,总会有那么几个有良心的。 不过是卖个面子而已,他也没有什么损失。 ...... 沈立赶得熟练了,目的明确,直接赶着牛车往学堂的方向走。 沈舟抱着篓子没吭声,直到前面出现一条岔路。 “大哥,往这条道走,先去买点肉。” 沈立看了眼前往猪肉摊的路,本不想理会。 只想把沈舟送回学堂,然后赶紧回家忙事。 谁知沈舟又道:“大哥,我给夫子带条肉嘛。” 闻言,沈立才赶着牛车进了那条岔路。 沈舟看着那聪明认路的黄牛,笑道:“爹要看到这牛,怕是要高兴坏了。” “嗯。” 沈立嘴角也上扬了起来,“这牛挺好的。” 他顿了顿,想起沈舟跟摊主说的那些话。 “你当面给他,他都不要,你让那人拿给他,他能要吗?” “要不要,我也给了。” 沈舟笑了起来,“那摊主也不会不给他,他总不能追过来还我吧?不至于。” 沈立听着沈舟貌似自问自答的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以前倒没看到你这样,不仅跟陈叔聊得来,与那衙役也能聊得来。” “嘿嘿。” 沈舟探头去看沈立的神色,“大哥可是羡慕我?” “羡慕你作甚?” 沈立瞥了他一眼,“舍利得便,我倒是看出来了。” “啪啪啪。” 沈舟笑着拍起手,“没想到大哥这么聪明。” “我是你亲兄长,你不傻,我又怎会傻?” 沈立看了眼就在旁边的猪肉摊,拉动绳子,让黄牛停了下来。 “可还有钱?” 沈舟拍了拍怀里的钱袋子,“还有,够了。” 两人下了车,沈舟不等沈立开口,忙喊了声摊主大哥,让摊主给他割三条肉,一条两斤。 沈立皱眉,“你买三条作甚?” 就算是家里一条,夫子一条,也就是两条而已。 买三条,还有一条要给谁? 沈舟看摊主利落地割下三条肉,才移开视线,看向沈立。 “我给族长带条啊。” 沈立闭了嘴。 直到沈舟给了钱,拎着猪肉上车放好,他赶着车走了一会路,才开口。 “糕点要不要买?” 沈舟一愣,随即眼眸含笑道:“哎,大哥,你通窍了呀?” 沈立没好气地回头瞪了眼沈舟,“好好坐着,别动来动去的。” “唉,这不是坐着屁股疼吗?” 两人说笑着,牛车到糕点铺停下。 沈舟进去买了三包糕点。 沈立看到了,有心想说什么。 但想了想,又闭上了嘴。 这一回,牛车直接赶到了学堂才停下。 沈舟只拎了条猪肉和一包糕点下车。 沈立没忍住,把他喊住。 “非得请假回家一趟?” 沈舟点头,认真道:“大哥,我很快出来,你别跑了。” “......” 沈立郁闷不说话。 沈舟抿唇一笑,拎着东西进了大门,直往书房走去。 第53章 别人家的,还用不着我来考虑 “夫子。” 吴敬荣正要抬步进书房,闻言,转头看向又是拎着猪肉,又是拎着糕点的沈舟。 眉头一皱,道:“你这是要作甚?” 沈舟走过去,不好意思地低头开口。 “回夫子,我想请两天假回家一趟。” “请假?” 吴敬荣摸着胡子,语气低沉。 “学堂那边每晚的情况我都清楚,他们这般努力,你这会还要请两天假回家?” “不敢瞒夫子,我打算回家处理一些事,回来便会抛开所有杂念,开始准备科试。” 沈舟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吴敬荣听完,沉思片刻,道:“重要吗?” “重要的。” 沈舟叹道:“夫子,这事不处理好,我会一直想着。” 吴敬荣看着最近是改变不少的沈舟,点了点头。 “两日便回,到时得收心了。” “是!” 沈舟松了口气,“夫子,这是孝敬您的。” 吴敬荣看了眼,“把东西拿回去吧,老夫这里不用。” 沈舟解释,“这是学生卖画赚的,我还买了家里的,这是专门给夫子的,夫子您可得收下。” 沈舟又说了几句,吴敬荣这才点头收下。 他放下东西,告别夫子,急匆匆赶去舍房简单收拾了两本书,以及笔墨纸砚。 便背着书箱出门。 沈立把黄牛赶到了阴凉处等着,见沈舟出来,才赶着过去。 “都与夫子说好了?” “说好了,夫子许了我两日假。” 沈舟上车,给自己选了个好位置坐下。 木已成舟,沈立也不多说,赶着黄牛往家走。 沈立也是头一回赶牛车。 好在这黄牛性情温顺,赶哪往哪走。 沈立赶得也轻松。 今日走了太多地方,牛车到大溪村村口时,沈立已经比平常时辰回来晚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村口的树下坐着几个老人。 一看到村前出现牛车,还以为是平万村的老许过来了。 哪成想,这一细看,竟是大谷家的大儿和小儿。 几人又惊又懵,互相看了眼,有人起身走过去。 “立子啊,你这,赶的谁家的牛车呢?” 沈立见有人过来,便把牛车停下。 接着跳下来,看向说话那人。 “高爷爷,这不是别家的,是我家的牛车。” “吓!” 沈高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你家的牛车?” 他的声音有些高,原本没凑过来的其他人听到了,这会也慢慢凑了过来。 “立子啊,你说的可是真的?” 沈高不敢置信地再次询问。 “是真的。” 沈立摸着黄牛的脖子安抚,免得人多声杂惊到了。 “怎么会......” 别说沈高不相信了,其余人也不敢相信,围着牛车看来看去。 可怎么看,这牛是强健的,板车是好的新的。 真是买的! 然而沈舟家的情况,他们都是清楚的。 尤其是那会沈舟欠钱的事,村里几乎人人知道。 这才一个多月,沈舟欠的债,沈家就都还清了? 沈高想起沈家卖地的那些钱。 可就算大谷家是还清了债款,想买下这头牛,也是要花不少钱的。 沈高观察着黄牛,知道这是头好牛,价钱肯定不会低。 十两以上定然要的。 那么,沈立哪来的钱买牛的? 沈高的视线不由看向安安静静站在牛车旁边的沈舟。 “舟小子,难不成是你买的?” 沈舟先前没找着机会插嘴,闻言,乖乖地应道:“高爷爷,是我买的。” “真是你?” 沈高抓着拐杖的手紧了紧,一脸沉重。 “你不会是又......” “高爷爷,慎言。” 沈舟抱着篓子,嘴角带着笑意,眼神却格外严谨。 “这买牛和车的钱,是我卖画赚来的,不是什么歪心思弄来的,高爷爷还是莫要误会我了。” 沈高浑浊的眼睛端量着沈舟的神色。 久久,他咧开嘴,“唉,我们舟子也出息了,竟靠卖画自己买了牛车,不得了。” “什么?舟子靠卖画买来的牛车?” 人老了,就有些耳背。 这人说的话很大声,直接盖过了沈立解释的声音。 很快,周围几人都慢慢聚拢到沈舟身边。 “阿舟啊,好好读书,莫要让你爹娘失望了。” “是啊,卖画是可行,但也不要忘了最应该做的。” “我看啊,卖画也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还是考上秀才为好,这才是正事!” “心思这般分散,怕是明年难过了,唉。” 都是一族人,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不为过。 沈舟捡着好听的听,不好听的就从右耳出去了。 他乖乖应着,直到沈立过来救他脱离人群,他才松了口气。 “高爷爷,满爷爷...我们先回去喝口水,你们慢慢聊。” 沈高跟沈舟那命薄的爷爷以前关系不错,也不愿他在这被人数落。 便开口让他们先回去。 有人开口应下了,其余人也不好多说,便也开口让沈舟和沈立先回去喝口水。 沈舟应着,上了车。 回去路上也遇到了不少人。 这下子,两人还未到家门口呢,沈舟家买了头牛的事,便在村里传遍了。 “哎,我就说舟子面相不一般,你们不信,这一振作起来,就给家里买牛买板车了,这可厉害!” “我就说读书还是有用,瞧舟小子,靠卖画就赚了银子,比下地强多了。” “可不就是,唉,说起下地,也不知这牛能不能借我家的用用两日,我家那地,刚好得松松了。” “你这婆娘,竟想着沾人好处。” “哟,你没想呢?” 沈舟听着身后隐隐传来的嘀咕声,面色平静地看着不远处自己家。 沈立心思颇重地呼出一口气,“这牛车还是招摇了。” “嗯,我们要用的,招摇也得买,总不能一直靠着辛苦自己,去堵别人的嘴。” 沈舟淡淡说着,没觉得这事有多大。 买头牛罢了,总也不至于十恶不赦吧? 沈立摇头,“别人家来借,难不成你还不借吗?” “都来借,牛要受苦了。” 沈舟笑了笑,“我没考虑那么多,你们轻松些就成,别人家的,还用不着我来考虑。” 说着,沈舟偏头看了眼后面聚在一起说话的村民们,若有所思。 第54章 我要的,人要更多 牛车到家门前停下,沈舟下车去敲门。 “爹,娘,开开门。” 沈立牵着黄牛在一旁等着。 沈大谷听到沈舟的声音赶紧过来开门。 本来还想问问沈舟今日怎么会回来的,结果大门一开,他的目光便被那头黄牛给吸引了。 他愣愣地看了眼沈舟,又看了眼黄牛,眼睛惊得瞪大。 “舟子啊,你还真买牛了?” 沈舟一听,又气又好笑,“爹,我之前说的,难不成只是哄您的呀?” 说着,沈舟把沈大谷牵到黄牛面前,让他摸摸黄牛的头。 “爹,您摸摸,感受一下真实。” 手下传来一阵温热软和的触感。 沈大谷慢慢回过神,心里复杂。 “这花了多少啊?” 他看向沈舟,神色除了开心之外,还有隐隐的担忧。 沈舟看着,乖乖把价钱报上,连同板车的价钱。 沈大谷乐了,围着黄牛和板车转了一圈,最后道:“没亏,都挺好的。” “哞!” 黄牛仰头重重喊了一声。 沈大谷一听这中气十足的牛叫声,笑得见牙不见眼。 “好好好。” 他看向沈舟和沈立,夸道:“挑得不错。” 沈立摸着黄牛,嘴角弯了弯。 沈舟笑道:“爹喜欢就好。”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大谷的脸色。 脸颊的肉明显往下凹了。 眼里的红血丝也是十分明显。 他心往下一沉。 知道有些事得趁早解决了。 刘氏等人听到牛叫声,出来一看,又惊又喜。 沈舟之前跟刘氏提过一嘴,刘氏心里清楚这牛肯定是沈舟要买的。 她看向沈舟,神色尤为复杂。 沈舟眼睛一动,见势不妙,溜了进门。 “娘,我去喝口水。” 沈舟一走,沈大谷的视线从黄牛身上移开,看向刘氏。 “舟子一份孝心,莫要说他。” 刘氏看了眼前面,有不少人正远远看着他们这里。 她心事重重,叹道:“村里就我们家有牛。” 沈大谷自然知道刘氏在担心什么。 他一下一下轻抚着黄牛身子,眼角的褶子都笑出来了,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畅快。 还夹带着一丝自豪。 “许家的牛不下地,大不了,我们家的也不下地好了。” 沈大谷是心热眼热。 他应该是最清楚沈舟为何会想着要买牛的人。 难得沈舟靠着自己努力,给家里买了牛车,怎么说也不能败兴了。 刘氏闻言,想想觉得沈大谷说的倒也是。 她心一松,喜意也开始漫上心头。 牛啊,她都没想过自己家里竟还能有头牛。 她上前摸了摸,看了又看,欢喜得很。 陈氏和李氏也高兴坏了。 就算真的不下地,家里有牛也轻松不少了。 至少,到时去县里送货,不需要一大早就起来准备。 自家夫君,也能多歇息歇息了。 沈家倒是高高兴兴。 沈大谷乐呵呵地去屋后给黄牛弄简便牛棚。 沈远激动地去弄了些水和干草喂牛。 大牛得知自家小叔还买了糕点和肉回来,高兴地在院子里跑了两圈。 刘氏无奈地看着,清洗好肉,拿去切块炖肉。 沈舟慢悠悠围着院子的一角转了转。 十几个碗碟在那晒着,一旁还有几个研钵研杵和凳子。 而地上,零星地沾着几滴烛泪。 沈舟蹲下身,仔细看了看。 眸色渐深。 他站起身,看向正拿着糕点喂小孩子的大嫂和二嫂。 也是一副睡眠不足,气血两虚的疲惫模样。 他看了眼伙房门口,便去洗了脸,换了身干净衣服。 整理好,跟刘氏说了声,便背着篓子出门,往族长家走去。 村中间房屋面积最大的,便是族长家。 此时,族长家大门正敞开着。 沈舟走过去,还没到呢,便被沈立追上了。 他眉头微皱,带着一丝紧绷,“我跟你一道过去。” 沈舟看着,失笑道:“大哥,你别紧张啊。” 沈立斜眼一瞪,“问你是什么事你也不说,我可不得紧张?” “是是是,我的错。” 沈舟看了眼前面的族长家大门,想了想,拉着沈立去了旁边。 “大哥,我没别的事,就是想跟族长谈谈颜料的事。” 沈立眉头一蹙,不解道:“怎么想着要跟族长谈这事?” “为什么?” 沈舟笑意浅淡,目光直直落在沈立的眼睛里。 “大哥,你们晚上也在磨吧?” 沈立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摇头。 可话还没有说出来,沈舟便抢先说了。 “我都看到了,地上有烛泪。” 尽管沈舟面色不显,沈立还是能感觉出来。 这人在生气。 他叹道:“就这两天忙而已,也没什么大碍,到时歇一歇就成了。” 沈舟扯了扯背篓带子,望着族长家大门,一脸平静。 “我知道你们肯定不是这样想的。” 他垂下眼看地面,缓缓道:“大哥,你自己说的,舍利得便,我以为你懂。” 沈立沉默着,片刻后才道:“你想拉族长过来?” “不。” 沈舟深吸口气,抬头看向沈立。 “族长家能有几个人?我要的,人要更多。” 沈立一听,便也明白了。 “可是,若他们都懂了怎么弄......” 沈舟摇头。 “关键的颜料步骤握在手里就行了,就教他们怎么清洗,怎么弄杂质,怎么磨成粉,这样你们也能轻松些,量也能得到保证。” “像是朱砂朱瞟,制作也要技巧,还有蓝草配料配比这些,不明说也难弄出来。” “所以根本不用担心。” 其实学会了也没什么,就像他们这样,光靠自己人,是成不了大事的。 就算有人心里存了心思,想要自己弄去卖,又能卖多少呢? 更何况,他跟陈叔的计划,也不局限于安福县。 其实,若是族人听话,他也是可以带一把族人的。 沈立听完,迟疑道:“量大好吗?你也看到了账本,之前拿过去的,都没卖完呢。” “嗯,这个大哥不用担心,陈叔跟我说了,准备运些去别地卖。” 沈舟把那会跟陈叔聊的简单说了说。 得知此事,沈立心里的石头落下,“我知道了,那一会我不说话,我要跟着去。” 沈舟目的达到,点了点头。 两人走过去。 第55章 但人岂能没有私心?我是有的 沈舟敲门,刚报上姓名,里面便传来族长的声音。 “进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 沈通从堂屋出来,看了眼稀客,摸着胡子打量沈舟。 “阿立过来我不惊讶,你过来,我倒是惊了惊。” 闻言,沈舟哭笑不得。 “通叔,您这样说,那我下回可得多来几次,您到时可不能嫌弃我了。” “我嫌弃你作甚?” 沈通说着,让两人先去堂屋坐下。 坐下前,沈舟把篓子里的肉条和糕点拿出来。 “叔,您可得收下。” 沈通眉头一皱,“来就来,还带这些作甚?你拿回家吃。” 族人的情况,沈通是再了解不过了。 哪还能收下这些东西。 沈舟了然,解释道:“通叔,您拿着,这是我自己赚来的钱买的,下回过来我就不拿这些来了,成不?” 沈通听着,这才收下。 沈立当真只是跟族长打了声招呼,又道了声谢,之后便一句没再说。 沈舟喝了两口水,与族长聊了会学业,话锋一转,提起正事。 “通叔,我这有个赚钱的法子,想让族里也跟着来,您看能不能行?” 沈通一听,刚刚因为听到沈舟学业有长进的笑意变得凝重起来。 “你有赚钱的法子?” 他狐疑地看着沈舟,不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有什么赚钱的法子。 沈舟顶着压力,不紧不慢道:“叔应该也知道我买了头牛。” 沈通一顿,“我听人说,你是卖画赚的,难不成,你是想让他们也去画画?” 说着,沈通自己都摇起头来,“这哪成的,都是五大三粗的,不是做那事的人。” 沈舟摇头失笑,“叔,不是卖画,是弄颜料的事。” “颜料?” 沈通心念一转,若有所思,“你爹他们正在弄这个吧,所以经常往山上跑。” “是。” 沈舟也不隐瞒,把颜料的事挑着说了说,便道:“叔,您看行不行?” 沈通摸着胡子,沉吟片刻,道:“月钱,工时这些,你打算怎么弄?” 这些东西,沈舟过来时便都想过了。 “通叔,祠堂那边不是有片空地?我想着,到时候就让他们去那边上工,按提交上来的颜料粉末质量和重量给工钱,您看如何?” 沈通颔首,“你说的这个,倒是可行。” 这事既然可行,两人便就着细节开始往下谈。 比如工钱,沈舟希望是半月结一次。 再来就是干活的人,他不限性别,只要认真干活就成。 但小孩肯定是不行的。 再来就是原料。 大溪村的后山处,是一片连着一片的山。 沈舟可以花钱买。 所以,族人可以自己去找,然后自己弄,到时一并算到工钱里。 至于研钵这些,可以交钱统一去买。 要想参与,便也得先投资一点小钱。 沈舟说着说着,便道出最重要的一点。 “叔,大家都是族里人,我也不希望有藏了其他心思的人过来坏事,您说是不是?” “这个当然。” 沈通神色一凛。 “舟子,叔知道你能来说这个,便是想着带一带族人,可叔也明白,族里有些人品性方面确有瑕疵,叔到时给你好好挑,你尽管放心。” “谢谢叔。” 沈舟松了口气。 族长亲自来挑人,他肯定是放心的。 沈通摸着胡子,心里其实有些担忧。 “这东西能用到的人可是不多,你也知道,若我把这事往外一说,族里能出动的人可是不少,万一卖不出去,你这可就要出事了。” 沈立转头看沈舟,先前他便有些忍不住了。 这会听族长一说,便道:“舟子,通叔说得对,要不限一限人数?” 沈舟摇头。 “不用限,没有那么简单就能弄好的,整个步骤下来,也要几日才好。” 就更不用说那些还要浸泡半月左右,甚至还要更长时间才能弄出颜料的植物了。 沈立一听,想想也是,没有再说。 沈通不知道这些颜料具体步骤要怎么弄,自然也不知道需要多长天数才能弄好一份。 但他看沈立不说话,便也知道这些颜料当真没有那么好弄。 如此一来,确实不用限人。 沈舟过来找族长,倒也不只是为了颜料这事。 该说的,刚刚也都说清楚了。 沈舟忽而提及自家刚买的牛。 “通叔,您家要用牛不?” 沈立愣住了。 沈通也有些懵,看着沈舟没说话。 沈舟笑了笑,“我买这牛,便是想着让家里人轻松些的,可我爹喜爱坏了,舍不得让它下地干活,这哪成的?” 他接着往下说。 “我想着,若是通叔家有地要翻,就让通叔借去用,等还回来,我爹估计就想通了。” 沈通一下一下捋着胡子。 他处理族里的事也有好几年了。 沈舟这话说完,他便懂了。 “许叔你知道的,当年他买了牛,其实本也是想着让它下地干活的,但就一年,后面这牛再没有下过地,就专门拉人去了。” 沈通慢慢说着,见沈舟听得认真,又道:“那一年,平万村那边的地,几乎都是这头牛翻的。” “虽然牛是许叔家买的,但那一年,牛在许家里待的天数不多,等入冬送回来,整头牛瘦得只剩皮。” “原来是这样。” 沈舟眼睛微微一眯,语气耐人寻味。 “通叔,我们村会跟平万村一样吗?” 这跟明示一样了,沈通岂能不懂。 他叹道:“其实族里大部分还是懂得感恩的,只有那么一小部分,可能会贪些便宜罢了。” 沈舟淡淡一笑,知道族长这是以大局为重,才这样说。 但他不乐意听这话也是真的。 “通叔,我实话实说,这牛,可是要拉货去县里卖钱的,若真一个个借去下地了,难不成颜料到时让人背着去县里卖吗?” 沈舟嘴角噙着抹淡笑,眉眼平静。 “叔,我知道您是为了大家考虑,但人岂能没有私心?我是有的。” 沈通面露沉思。 其实他们家之前也想过买牛,但一直没买。 自然也是因为知道买了之后,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正如沈舟说的,人岂能没有私心? 他自然也是有的。 谁家的牛谁心疼。 想了想,他看向沈舟。 “你是想如何?” 第56章 小目标 沈舟就等族长这句话了。 他眼眸亮了起来,整个人的气质完全发生了改变。 温和散去,眉眼变得坚定。 “叔,借牛可以,但我有要求。” 有要求,这是正常的。 沈通点头,让沈舟接着往下说。 沈舟倒也就不客气了。 “通叔,我的要求其实也简单。” “牛不能连着一月劳作,做了活,便要歇息,不能趁着牛在,就使劲赶着牛干活。” “牛不能养在别家,就在我家养着,歇息的时候也是,得在我家歇够时辰。” “帮谁家做活了,谁家把牛食送过来。” “牛若是病了,大家一起凑钱请大夫来治。” “要送货前三日,牛不做活。” “若谁家虐了牛,发现后,我家再不借。” 沈舟看向不说话的族长,“通叔,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添上去的?” 沈通觉得沈舟真是变化很快。 以前他也跟沈舟聊过,但这般神采飞扬,考虑周全的沈舟,他还是头一回见着。 他摸着胡子,看着沈舟的眼睛变得深沉。 “我没有什么要往上添的,就照着你说的来吧。” “好,多谢通叔理解。” 沈舟知道沈通最想聊的是什么事,便又把话题转回了颜料那边。 这一回,聊得要更细更深入。 直到沈舟和沈立走了。 沈通才慢慢回过味。 如若他不答应,怕是就没有后面再细聊的事了。 沈曹氏走过来,眼睛发亮,一脸笑意地看着旁边放着的猪肉和糕点。 “没想到舟小子这回这么懂事,还给带了东西过来。” 沈通点头,摸了摸胡子,道:“莫要张扬。” 沈曹氏走过去把肉和糕点拿起来,闻言,撇了撇嘴。 “我哪回往外说了?” 沈通瞥了眼高高兴兴往伙房走去的沈曹氏,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 “要去作甚?” 沈曹氏端着放着猪肉的木盆,见沈通要出门,连忙问一句。 沈通沉声道:“我去宗祠一趟。” 沈曹氏一听,没有再问。 这日下午,村里所有男人聚在了宗祠门前的空地上,等着族长说话。 沈舟也在其中。 他听着沈通一句句把之前他们谈的事都说了出来。 一共两件事。 一是颜料的事,二是借牛的要求。 沈通说完,人群便沸腾了起来。 沈舟听了一嘴。 发现大家谈论的都是弄颜料可以赚钱的事,便挤出人群回家了。 周围闹哄哄的,沈通被人包围着询问问题。 他本是想找沈舟来帮帮忙。 结果人太多,他扫了两圈也没见着人。 便只得让大家安静下来,慢慢解释。 沈舟回家时,沈大谷和沈立沈远还没回来。 他跟刘氏说了会话,便回房拿出书箱里的书籍和笔墨纸砚,准备温习。 沈大谷回来时,本来还想着找沈舟仔细聊聊的。 结果看他在练字看书,便找来沈立询问。 这一晚,沈家人,包括村里人,都在床上辗转反侧,迟迟未睡。 沈舟倒是一觉到了天亮。 难得睡了个懒觉。 他起来洗漱时,家里人都在忙事。 他端着早食去堂屋慢慢吃时,沈大谷放下手中的研杵,摘下口罩放好,起身来到堂屋坐下。 “爹?” 沈舟咽下杂粮粥,疑惑看着他爹,询问是有什么事。 “你先吃。” “好。” 沈大谷思索着,等沈舟洗碗回来,才道:“你大哥都跟我说了,可是因为家里熬夜做事,所以你才去找了族长?” 沈舟看了眼正在院子里忙事的沈立,随即看向沈大谷。 他抿唇微微一笑,“爹,熬夜做事不值得,身子康健才最重要。” 他顿了顿,又道:“我觉得,家里也有点小钱了,肉可以不天天吃,但也不至于一月里吃那么两三回。” “爹您说是不是?” 之前卖地的钱,沈舟没要,所以还在箱子里放着。 这笔钱沈大谷是不会动的。 他还想着等有人卖地的时候,再把地买回来。 但除去这一笔大钱。 他手上确实也有一笔小钱。 大部分都是沈舟之前卖画存下来的钱,还有的,便是那手镯发簪换来的四两多银子。 七七八八算起来。 也有近十五两银子了。 若是这颜料售卖正常,每月还能收入一笔钱。 隔三差五地买点肉吃,其实也买得起。 想到这,沈大谷点了点头。 “爹知道了。” 沈舟这才笑起来。 中午吃完饭,沈舟喊来沈立和沈远,考了考他们认字的情况。 又把沈大谷拉了过来,一起教着认了些字。 沈大谷本来是没想学的,被沈舟说着说着,倒是同意以后跟着学。 之后,沈舟又把关于颜料的打算仔仔细细地跟三人说了遍。 直到把想到的都说完了,明确没有遗漏后,才把三人从房间里放出来。 傍晚吃完饭,沈舟带着笔墨纸砚去了族长家一趟。 把报名人数和信息都记录完后,便明确了八月上旬为教学准备时间。 之后便开始正式开工。 沈舟在族长家待到天黑,才捧着东西回了家。 他在家没待两日。 翌日天刚亮,沈舟便告别家人,坐上了他大哥赶的牛车去县城。 到学堂门前时,日头已经升高。 沈立把篓子递给沈舟。 “有事我会过来跟你说的,好好温习。” “好。” 沈舟抱着篓子,看着沈立笑眯眯道:“大哥,答应我的事,你可别忘了。” “不会。” 沈立哪敢忘。 不过是让沈舟看出了些端倪,这人便请了两天假,一回去便大刀阔斧地办了这么多事。 连他爹都不敢说什么,他哪敢说啥。 得到了自家大哥的保证,等牛车走远,沈舟才放心进了学堂大门。 现在人都在堂屋那边温习,沈舟背着书箱,抱着篓子回舍房时,一个人也没有。 他把东西收拾好,也不歇会,拎着书篮往堂屋走去。 事情既然都解决了,那他也是该努力努力了。 堂屋里有人在小声讨论问题。 沈舟放轻脚步,走进去坐下,又把书篮里的东西摆到桌上。 他拿出书,当即看了起来。 打算先把书本再翻看一遍,巩固一下理解,然后他可以去找夫子,让夫子给他出些题做做。 既然要考,那便认真考。 都说科试难,他倒要看看到底有多难。 沈舟敛着目,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 第一步,便从秀才开始吧...... 第57章 身板硬,卷不了一点 徐承志还是在肚子饿,准备吃些东西的时候,才知道沈舟回来了。 他拿着从家里带来的饼子,走到沈舟前面坐下。 “你不是请了两日假么?” 他看了眼外面天色,“回来这么早?” 沈舟瞥了眼他手里拿着的芝麻饼,已经闻到了那股独特的芝麻香。 他语气平静,“回来温习,你坐远点吃。” 徐承志皱眉,“我给你拿的,你不要?” “我不饿。” 沈舟伸手,什么话也没说。 目光甚至还放在书本上面。 徐承志狐疑地盯着他的手,把饼放上去。 沈舟一顿,抬头眼眸幽深地看着他。 “承志兄,你难不成忘了当初许下的承诺?” “......” 刚焐热没两天的碎银,就这样没了。 徐承志把饼拿回来,坐在垫子上,盯着沈舟重重地咬了一口。 这会张言常拿着纸张过去询问,见沈舟对待张言常的语气和神色这般平和,他心里酸涩,又重重地咬了口饼子。 唉,这人啥时候不记仇呢...... 朱纪文明显能感觉到,沈舟这一次从家里回来后,时间安排上似乎有了些改变。 他早起时,沈舟也早起了。 但唯一不变的是,这人天一黑就睡了。 每次回来,整个舍房里只有这人孤单单躺着的身影。 他不知道沈舟是怎么能睡得着的。 明明就剩他一人在舍房里了,这人难不成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奇怪,一点儿也不感到紧张的吗? 朱纪文洗漱好,坐在床上。 眼神沉沉地盯着对面那鼓起的黑影。 听着周围的打鼾声,陡然想起前两日去请教夫子时,夫子让他去看看沈舟课业的话。 “老夫看了阿舟交上来的课业,都得慢慢琢磨片刻,你若是去看了,想必也会有另一番领悟。” 朱纪文还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夫子,沈同友做的课业,难不成比您讲解的还要好吗?” 夫子当时的神色很复杂。 “你觉得,为何老夫只是个秀才,而不是举人?” 他那会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现在回想起来,便越想越心惊。 可是,他这般努力,也比不上所谓的悟性吗? 朱纪文通红着双眼,深深吸气,等心境平复下来,看了眼沈舟,才缓缓躺下。 或许,是他努力得还不够。 沈舟调整作息,好不容易跟上了舍房里众人早起的脚步。 没想到,朱纪文又开始卷了。 沈舟其实没有注意过他们都是几时回来睡觉的。 但卯时未到,提前二刻起来也就罢了。 现在竟还要更早...... 沈舟就这样,跟着之前一样。 默默地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跟着卷。 某一日,沈舟提前起来,一扫舍房里就只剩他自己一人时。 他忽然领悟了一个事。 他这个身板硬,怕是卷不了一点。 于是努力了一阵子的沈舟又恢复了以往的作息。 每日里,最后走进学堂里的人是他。 而最早走出学堂大门的人也是他。 不过,寝室的房门,会在余晖还剩一丝丝的时候,才会被人推开。 九月的授衣假,学堂放到月底。 沈舟回家了一趟。 颜料的事开始得很顺利。 经过一个月的时间,之前报名的人都懂了该如何去掉杂质,又明白了粉末该要磨成什么样子,才算得上是质量上佳。 宗祠门前的那一片空地上,被众人合力搭建了一个大棚子,能稍微遮风挡雨。 积攒了半个多月的颜料罐子,八月底的时候被沈立和沈远送去了书坊。 比起之前沈立送去的二十罐。 这一次,数量增加了十几倍。 直往突破三百罐的势头增长。 沈立跟着沈舟看他处理了这么多件事,也不是白跟的。 他那次跟着族长,拿着村民们要买研钵研杵的钱,直奔瓷器铺而去。 因为知道接下来他们将会用到很多药罐和碗碟,他直接找来了掌柜的谈事。 谈了一刻时,总算是跟瓷器铺达成了交易。 买了一批略有瑕疵但不妨碍用的碗碟。 研钵研杵和药罐的价钱方面,铺子也给了他们一个更低些的价格。 当初说好是月底结算工钱。 可由于月底才把村民们弄好的第一批颜料送过去,所以沈大谷结算工钱时,是自己先掏的钱袋子。 这个月的出账,沈大谷在跟刘氏算清账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光是买这些药罐和碗碟瓦罐,便是花了将近三两银子。 加上村民们的工钱,一共便花了近九两。 这还没入账呢,便花了这么多,沈大谷可心慌。 就担心那运过去的二百四十瓶颜料卖不出去。 然后回不了本。 这心惊胆战的,连觉也没睡好。 沈舟回来,看见两人憔悴的神色,一问之下,才知道家中父母的担心。 便又解释了一遍,让两人别担心这个。 可尽管知道这些颜料并不是只在县里售卖,并且运到外地的价格要卖得更高,沈大谷和刘氏也还是担心。 沈舟也清楚,一日见不到钱,家里人便无法安心。 于是劝了几句之后,便也没有再劝。 他抽空去祠堂那边转了几圈。 先前将信将疑报名的人数有近五十人。 后面沈舟发现,既然族里人都参与,何不就以家庭为单位算账。 大溪村就三十二户人家,这样算的话,更为方便。 一户人家里,基本都是十口人往上走。 少数几户是十口人以下的。 沈舟就知道关于赚钱这事,没人是笨的。 他不过转了转,便就发现了。 一家里分工很明确。 有人去找原料,有人做前期准备工作,包括碎石,清理杂质这些。 有人负责研磨。 甚至研磨也是有人轮流来的。 研钵研杵几乎没停过。 俨然一条流水线。 之前刚上手,这些人或许还有些没熟练。 现在练手期过了,怕是这颜料数量还会再往上涨一涨。 沈舟若有所思地回了家。 当天晚上吃完饭,就在沈大谷几人还要去大棚那边查看情况时,沈舟把三人喊住。 他直接提出了要把颜料粉末加胶搓成圆条,然后晾干售卖的法子。 这样一来,也能尽量避免路上运输磕碰,导致粉末撒出造成的浪费。 而且,还能卖更高价。 使用方法跟墨条一样,加水研磨就能用,省去了熬胶这一步,方便了许多。 当然,不同的客户群体也需要考虑。 颜料粉末便宜,能保存很久。 有人就喜欢买这个。 你也不能强硬着去要求人家买颜料条。 所以可以分出一部分的颜料粉末出来,加胶搓条售卖。 沈大谷三人听了,连忙询问沈舟详细的过程。 第58章 他知道自己完了 第二天一早,沈立便赶着牛车去了县里,回来时,买了不少猪皮。 还买了几个瓦罐。 沈舟除了在房里看书,便是帮忙查看熬胶的情况。 在搓条时,边搓边教,搓圆,拍打排气,再搓成条。 等他们上手后,便回房继续温习。 偶尔,大棚那边有事,他也会跟着过去处理一下。 虽然大部分是在旁观他爹三人处理。 经过细致的调整,这个作坊也开始有模有样了。 这日,只有沈舟在家。 大门被人敲得砰砰响。 沈舟放下书,走过去开门。 他看了眼来人手里拎着的肉条,道:“文山叔,您这是要借牛?” 沈文山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舟子啊,扰你看书了,叔过来,是想借你家牛用用。” 既然做了要求,族人来借牛,沈舟也不会不借。 只要按要求来就成。 “叔,牛在屋后的牛棚里,您直接过去就成。” 现在牛都是登记在册的,没人会偷,也不敢偷。 “哎,行,这个你拿着,给你补补身子。” 沈舟没有推辞,笑眯眯接过,“多谢叔。” 沈文山有事忙,也不敢耽误沈舟温习,跟沈舟聊了两句后,便去了牛棚那边。 沈舟关上门,把肉条放到木盆里,然后盖好。 说起来,第一个上门借牛的人,便是族长。 那日还牛时,族长拎着条肉从村头走到村尾,然后去还了牛。 自此之后,来借牛的,不是带些糕点过来,便是带条肉过来。 或者是带些自家弄的饼子包子之类的。 总之不会空着手来借,空着手来还。 族长果然是懂。 明白了他当时的暗示。 不过沈舟能明显感觉到。 自从拿到了第一笔工钱后,来借牛的人明显少了很多。 就像是怕这牛累坏了生病一样。 沈舟其实也明白。 他们担心的,总不过是怕牛拉不了颜料去县里卖。 不过也是正常。 他爹几个之前也在担心这事。 现在大家倒是达成统一想法了。 挺好。 九月下旬,沈舟提前几日回了学堂。 本来还以为回来得算早的。 结果舍房里是没人,一进堂屋,就只有他的座位是空着的。 “......” 不可否认。 沈舟在那一刻,心里产生了一丝紧绷感。 像是急切,像是慌张。 他知道自己完了。 月底这一日,沈舟去了书坊一趟。 沈立和沈远早已等在了那里。 这次的账本沈舟就翻得久了。 上次送过来的颜料,明显府城那边售卖的情况要更好些。 几乎都卖光了。 而另外三个县城售卖得也不错,跟这边相差不大。 二百四十瓶,余下三十三瓶。 除去三成利,他们拿到了近三十两。 沈立和沈远看到账本总额的那一刻。 早上过来还悬着的心,便安了下来。 沈舟跟陈德正聊了半个时辰,聊了聊府城那边的详细售卖情况。 到底是府城,人多钱也多。 两人倒是一拍即合,打算把颜料数量多往府城这边倾斜。 沈立和沈远安静地听着,不知不觉,也听懂了不少东西。 沈舟这次会过来。 其实也是想看看第一次这么大量的颜料售卖会不会顺利。 现在知道情况,以后便也不会再过来了。 全程交给他大哥和二哥。 跟陈叔又聊了会温习情况后,沈舟便坐着牛车,回了学堂。 “大哥,二哥,你们路上小心。” “嗯。” 沈立把篓子里的两包东西递过去。 “娘说天冷,东西能放得久些,给你弄了些肉酱,又弄了些饼子和包子。” 说着,沈立还不忘嘱咐,“你记得先吃包子。” 沈舟嘿嘿笑着,偏不配合,“大哥,我想吃哪个就哪个。” 沈立扫了他一眼,“你喜欢。” 沈远坐在车上,紧了紧衣领,一双桀骜眼眸微眯。 “舟子,你快进去,再不走,二哥脸都要被风吹僵了。” 沈舟瞟了眼过去,含笑应了声,便看向沈立。 “大哥,跟爹说一声,颜料这些量没问题,让他别担心了。” 沈立点头,“知道,快进去。” 沈舟回了学堂,当真没再管这些事,一心投入到温习中。 十月里某日,徐承志忽而发现。 天都快要黑下来了,沈舟还没走! 他顿时一惊,鸡皮疙瘩不知为何冒了两手臂。 他起身悄咪走过去,蹲下身,小声道:“沈舟兄啊,你这是一点活路不给呀?” 沈舟掀起眼皮,神态自若,“你又发什么疯?” “我哪有精力去发疯啊。” 徐承志搓了把脸,摸了摸自己的眼下青黑,“我觉得我快要不行了。” 沈舟眼神一顿。 视线落在徐承志略微苍白的唇色上,又看了下他那双黑眼圈,皱了皱眉。 徐承志还以为自己苦尽甘来,沈舟终于舍得关心关心自己了。 哪曾想,这人还是这人。 “承志兄,你这样,我瞧着也是快要不行了。” 徐承志面色有些发白。 默了默,道:“我瞎说,你也瞎说,呸呸呸!” 他往旁边呸了呸,嘟囔着别怪罪别怪罪。 沈舟看着,摇头道:“我可没瞎说。” 得亏身上没有镜子,不然他得掏出来让这人看看自己的脸色到底有多差。 他垂眸翻了一页书,“你再熬下去,估计更快了。” 徐承志脸色更白了。 他挤着沈舟坐在了地上,轻声道:“其实我也想歇歇,可我躺在那里,舍房里空荡荡的,我压根睡不着。” 沈舟一愣,转头看向徐承志,语气有些不可思议。 “不是吧,你这么大了,一个人还怕黑?” 徐承志撇撇嘴,“你才怕黑。” 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是睡不着啊。” 沈舟“嗯”了声,低声道:“你是焦虑来了,明明很累,却又睡不着,是不是?” 徐承志听得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就是这样。” 他凑过去查看沈舟的脸色,“你难不成也是这样?” 他顿了顿,皱眉道:“你这看着也不像啊,唇红面粉的,瞧着肉还长了些,这能是睡不着?” “确实不是。” 沈舟淡淡道:“我沾床就睡了。” “...你不说,我也能看出来。” 徐承志冷哼着,扭了扭有些难受的脖子。 “你今晚要在这温习?” 沈舟听着,直接道破徐承志的心里想法。 “我晚点回,你可以去找言常兄一起。” 张言常的面色,看起来并不比徐承志好多少。 两人半斤八两。 第59章 反正你沾床就睡 “言常兄?” 徐承志皱了皱眉,“他不会回的。” “你喊过他了?” “喊过,他说要照着自己的计划来。” 闻言,沈舟也没再说。 “那你只能自己回了。” 徐承志垂头丧气,“我觉得我得去看个大夫,喝两副药调养一下。” “嗯,你是对的。” 沈舟看向他那确实沉重的黑眼圈。 “这才十月,你便如此,一月你怕是睡都不用睡了。” “唉,这可咋整?” 徐承志之前以为是自己斗志昂扬,精力充沛。 可慢慢的,他便发觉自己看书有时候看着看着会恍惚。 忍不住地打瞌睡。 可每次一睡,他便又会很快惊醒过来。 脑子里像是有人时刻盯着一样,充满了危机感。 真是想小憩一会都没法。 沈舟听着,从书篮里拿出蜡烛,跟后面同窗借火点燃后,才道:“我也没法,你只能去让大夫给你开两剂药吃吃看。” 徐承志看着沈舟不急不忙地把蜡烛固定在烛台上。 昏黄的烛火中。 这人的侧脸也显露着一抹从容淡定,徐承志没忍住。 “你现在难不成是开始着急了?” 沈舟侧目看他,想了想,道:“好像是。” “好像?” 徐承志无语,这是什么回答。 “你打算看到几时?” 沈舟挠了挠脸上发痒的地方,思索片刻,道:“我看到戌时就走。” “戌末?” “不,戌初。” “......” 徐承志信了沈舟的邪了。 现在天黑得早。 也就是说,沈舟也不过是在学堂里温习一个时辰不到。 这算哪门子熬呢? 徐承志叹道:“我都熬到亥初才走,你这也太早了,还不如回去洗洗睡呢。” 他顿了顿,想到什么,颇为怨念深重,“反正你沾床就睡。” 沈舟摇头,不知何时又把书翻了一页,轻声道:“你不懂,我在缓和我的紧张,告诉它,我在努力了,让它别急。” “咳!” 徐承志猝不及防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 他拧起眉头,“这...能行?” 沈舟转头,烛火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地跳动着。 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他嘴唇微微一动,“啊,谁知道呢?” 反正他沾床就睡。 但看着大家这么整整齐齐地在熬着,他心里头确实也有点紧张。 可让他像徐承志和张言常他们这样熬,他肯定熬不住。 再者,他起得其实也不晚,再晚睡,精神和体能方面慢慢的肯定跟不上。 总而言之,熬太晚,得不偿失。 徐承志回了自己的座位。 琢磨片刻,觉得沈舟这方法或许也不错。 他开始默念。 你都这么努力了,还怕啥呢? 隔壁那人只熬到戌初,你都熬到亥初了! 你比他还要努力了呀! 肯定没问题! 徐承志乐了,心里的沉重貌似还真少了些许。 他看向沈舟的位置。 烛火的光圈把这人完全包围住。 这人翻页很快,徐承志感觉他都没有认真看。 这么一想。 徐承志心里更是放松了。 他双手合十,小声嘀咕,“感谢沈舟翻页快,感谢沈舟只熬到戌初,感谢沈舟这般不努力,感谢他!” 前桌手一抖:“......” 让他听到,徐承志就不礼貌了。 沈舟吹灭蜡烛,拎着书篮准备回房时。 徐承志眼尖手快,连忙吹灭蜡烛,收拾东西,拎着书篮追上去。 “沈舟兄,一起呀!” 沈舟回头,见是徐承志,好笑道:“你不是要熬到亥初?” 徐承志否认,“我得歇阵子再来。” 两人并肩往舍房走。 “沈舟兄,你打算熬到几时?” 沈舟望向天边的月亮,认真想了想。 “估计熬不了多久。” “......” 徐承志开始注意沈舟熬夜的时刻。 最后发现了。 这人真是熬不久。 十一月下旬刚到。 这人便开始晚出早归了。 他还发现,这人是真不顾形容得体。 裹得跟个粽似的。 感觉下个月,这人裹着被子来,他可能都不会惊讶。 而这一日,徐承志并没有等太久。 月底,在一片昏暗中,徐承志顶着寒风进了学堂,一眼,便看到了那座小山丘。 “......” 他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子,沉默地走过去。 眯着眼凑近仔细看了看。 确实是沈舟。 “你作甚呢?” 沈舟偏头看他,由于只露了半头出来,发出的声音也是沉闷的。 徐承志蹲下身,疑惑道:“你得风寒了?” “没,你得了?” 徐承志吸吸鼻子,皱了下眉,“应该没有吧。” 天还未亮,沈舟也看不清徐承志的脸色。 闻言,只点点头。 “冷就多穿,看你缩成什么样了。” 徐承志心情复杂,“那你冷也不用带个被子来吧?” 沈舟闻言,紧了紧身上的被子。 “这是我让我娘弄的,不是盖的,就是披在身上的。” 他闷声道:“这时候得了风寒,怕是要难受不久,离二月也不远了,还是小心为妙。” 徐承志若有所思。 沈舟没有再熬夜,规规矩矩按着正常作息来。 所以他并不知当晚徐承志做了什么事。 一大早,他裹着被子进学堂时,便发现多了好几个裹被子的。 张言常也裹上了。 沈舟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几乎把脸埋在被子里的徐承志,便坐下,准备温习。 下午,夫子过来了一趟。 看到此番情景什么也没说,只道让大家注意身子,晚上就尽量不要熬了。 要养足精神,让身子恢复过来,准备应试。 众人还以为夫子说完了。 结果夫子下一句便道:“这两日你们收拾收拾,回家温习去,天冷了,在家温习暖和些。” 他沉声嘱咐。 “你们在家可别松懈了,还有自己的身子,也注意点,别在这时候着了风寒。” “是!” 夫子一走,离家近的便开始收拾东西回舍房了。 沈舟发愁。 这种天,许伯的牛车也不跑了。 他家里人又通知不到。 他没人来接,现在回去都不知道怎么回去。 只能等到正常放假的日子,或者等送货的时候,让他大哥或者二哥过来接了。 徐承志在县里也有地方住。 他这会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 见沈舟一动不动,想了想,便走过去。 “你不回?” 沈舟抬头看向徐承志,闷声道:“回,等我大哥二哥来接。” 徐承志点头,“那我就先走了。” “嗯,到时见。” 县试报名要写五童互结保单,防作弊的。 若一人作弊,五人连坐。 前阵子,夫子便已经安排好了各组互结的人数。 学堂刚好二十人,不必找别处学堂里的学子互结。 彼此之间也算知根知底。 加上之前大家都考过几遍了。 这方面无须担心。 名单是夫子安排的,众人也没有异议。 沈舟觉得夫子应该是按照相处亲近来分的。 他和徐承志,张言常,梁锐进,还有一个经常问他问题,年纪稍大的于鹏程分到了一起。 县署会提前一个月公布考期。 考期这么多年了,基本没怎么变动。 临走前,几人已经约好,正月二十这日便过去报名。 当天,学堂里的人走了一大半。 沈舟没等多久。 初六这日,沈立和沈远提前过来送今年最后的一批货。 顺道给沈舟送些吃的过来。 本来以为沈舟还要在这里待十日的,没想到夫子早就放人了。 而沈舟,自己孤零零在舍房待了两日。 得知情况,沈立和沈远心疼得都没让他动手收拾东西。 两人一顿操作,便把沈舟要带回去的东西扛在了肩上。 “走吧,回家。” 第60章 第一个年 年关将至,颜料的事也暂时停下了。 沈大谷这一算账,看着账面上将近二百两银子的收入,乐得直摸胡子。 “劳累了大半年,今年这个年,可得好好过。” 刘氏捧着箱子放回去藏好,闻言,笑道:“家里已经买了半扇肉,还挂了几条腊肉,你还想怎么过才算好?” 沈大谷摇头。 端起水杯喝了口热水,看着刘氏身上缝缝补补的衣裳,放下水杯,一脸沉思。 “除了舟子,你们也好些年没有弄新衣了,明日我便去一趟县里,扯些布回来。” 刘氏本想拒绝,现在弄,也得赶着才能穿上新衣过新年。 但转念一想。 又不是只有过年才能穿新衣。 弄了可以随时穿。 便也就同意了。 “多给舟子扯一点,我给他弄几件单衣,到时应试穿。” “好。” 两人在房里仔细说着过年的打算。 沈舟坐在火炉旁,翻着书,拿着还热乎的糕点慢慢吃着。 前几日下起小雪,现在停了,倒是更冷了。 临近考试,沈舟远离了一群拼命卷的同窗,先前内心深处那一丝紧张,也化为乌有了。 他心态逐渐平和,倒是家里人开始紧张起来。 若非他出门走动,家里一日里,也听不到动静大些的声音。 这会,刘氏从堂屋出来。 去伙房那把熬了半个时辰的骨头汤倒进碗里,端着来到沈舟门前。 “舟子,开开门,娘端汤过来。” “好。” 沈舟起身,把书放下,过去开门。 门一开,冷风便冲了过来。 还夹带着一丝骨头汤的香味。 刘氏连忙走进去,让沈舟赶紧关上门。 沈舟把门关好,跟在刘氏身后,看了眼那碗汤,笑道:“娘,这一日几顿的,我怕是要长胖了。” 刘氏把汤小心放到桌上,闻言,摇头叹道:“什么胖不胖的,你当娘看不见,这都瘦了。” 明明吃得也不少,但沈舟脸上的肉还是明显地瘦了下去。 沈舟摸了摸自己的脸,倒是没什么感觉。 不过他穿的那些衣服,倒是明显地短了一截。 “娘,我应该是长个了才这样。” 以防刘氏多想,沈舟从衣柜里把自己穿得短了的裤子找出来。 “娘,您帮我改改裤脚吧,短了。” 刘氏一听,果然没再想这事,连忙接过来,嘱咐一句,让沈舟趁热把汤喝了后,便出了门。 现在沈舟要备考,家里一日三顿地吃着。 这吃了中饭一个多时辰,他娘又是端着糕点过来,又是端着汤过来的。 沈舟摸了摸肚子。 不饿,但也还能把这汤喝完。 他端起碗,咕噜咕噜,一口一口把汤喝了。 他打开门,正想去把碗洗了。 刘氏听到动静,连忙从堂屋里出来。 “给娘洗就成,这天冷,万一手冻着可咋整。” 沈舟的手还要握笔。 刘氏生怕沈舟碰了冷水。 要是生了冻疮可就不好了。 沈舟嘴角抿了起来,看着刘氏把碗抢过去,三两下就着冷水洗了。 “快回去,别吹着了。” “娘。” “嗯?怎了?” 刘氏拿着碗,刚要转身进伙房放下,闻言,抬头询问。 沈舟摇摇头,“您记得往手上擦点东西。” “娘知道,快回去,把门关上了,不然冷风要吹进去了。” “好。” 沈舟看着刘氏进了伙房,嘴边的笑意慢慢收起,他垂下眼,转身回房看书。 夜晚,万籁俱寂。 冷风呼啸,不时拍打着窗户。 沈舟抬眼,看向那微微敞开的窗缝。 寒风见缝就钻。 吹起额间的碎发,吹得旁边的烛火一闪一闪,似要熄灭一般。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 直接把那条特意敞开的缝关上了。 随着烛火被吹灭,带着寒意冰冷的床被才等到了它们的主人。 腊月十六。 沈舟去了一趟县城,给夫子送去年礼。 两人聊了聊,夫子顺势给他布置了几道题,让他回来做。 沈舟不过一日,便把题简便地做了出来。 隔日一早,沈舟又去了张廪生那边,也送去一份年礼。 顺道把他们约好去报名的日子和时辰说了。 张廪生收了几人的碎银,又与吴夫子关系不错,自然笑着点头。 只道那日会准时过去,给他们几个作保。 沈舟那日从张廪生屋里出来,去了一趟书坊,给陈叔也带了一份年礼。 之后便去另一处书坊,把到时应试要用的笔墨买好。 他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丝毫不用刘氏等人担心。 可他这样,刘氏便更是心疼。 每日里汤水不断。 给沈舟补着身子。 这是沈舟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年。 有点新鲜,又有些好奇。 伙房那边又传来一阵肉香味。 从腊月二十开始,伙房便飘着各种香味。 沈舟被投喂了不少吃的。 若不是他每日里还锻炼身子,怕是小肚子都要出来了。 家里伙食好了。 又有各种零嘴。 大牛和二虎大妞三个吃得脸都圆了。 可讨人喜爱。 这会,三人正在堂屋里乖巧地吃着糖糕。 刘氏几人正在伙房忙活年夜饭。 沈大谷去给黄牛修补牛棚。 沈立和沈远则在杂货间整理那边堆放的花茎枝叶。 沈舟在房里慢慢踱步,手里捧着书,不时看一眼,然后放下。 凝神片刻,又翻了页继续看。 “砰砰砰。” 大门被人敲响,沈舟放下书,出去开门。 门一开,便看到了拎着篮子过来的族长。 他看了眼盖着布看不清里面装着什么东西的篮子,让开身子,道:“通叔,快进来坐坐。” 沈通摇头,“不坐了,这是你婶子做的烧肉,我吃着不错,拿过来给你尝尝。” 沈通掀开盖布,把里面的盘子端出来。 一块块被切成小方块的烧肉露了出来。 烧肉皮被煎得焦脆,肥瘦相间的,看着就好吃。 满满一盘。 沈舟看着,哪敢收。 沈通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直接把盘子塞到沈舟手里。 “快拿着,这热热就能吃了,你尝尝味。” 沈舟心念一转,道:“叔,您进来坐坐,稍等片刻,我去把这盘子空出来。” 沈通不进去,只道在这里等等就好。 沈舟闻言,应了声,连忙大步往伙房走去。 “娘,通叔端过来的,您看看能不能回些什么,我给端过去。” 刘氏一听,点点头,端着盘子进去,很快,便又把盘子端出来。 “舟子,快给族长拿去,别让族长等久了。” “哎。” 沈舟看了眼盘子里的几个大白包子,连忙端着出去。 “叔,您也拿回去尝尝味,看看好吃不。” 第61章 所以我们偷偷看 沈通看着盘子里的东西,想了想,便接下了。 他把盘子放回篮子里,盖上布后,问沈舟打算几时去报名。 “都约好了,正月二十过去。” “那就好。” 沈通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问了。 “温习得如何,可有遇到什么问题?” 沈舟摇头,嘴角微微上扬,含笑道:“没,都挺好的,叔莫要担心。” 沈通看着沈舟温顺的神色,见他这般镇定沉稳,心里的担忧也少了些。 “那你好好温习,叔就不打扰你了。” “好,叔慢走。” 等沈通走远,沈舟才把门关上。 年夜饭很是丰盛。 荤多素少。 就连大白包子也是肉馅居多。 沈舟吃得满嘴留香。 就连大牛二虎和大妞三个,都吃得头也没抬。 年前年后探亲的事,刘氏一概不让沈舟参与。 沈舟乖乖在家温习,不管家里有多忙,没有一人会来喊沈舟去做事。 就连亲戚和村民们过来,也是在堂屋那小声地说事,逗留没多久,便走了。 沈舟都看在眼里。 转眼,便到了报名的时候。 正月二十这日,沈舟一大早便起来了。 刘氏忙前忙后,又是查看包裹,又是查看带过去的干粮。 “要有什么没拿的,等你哥过去看你时,记得跟你哥说一声,娘让你爹或你哥送过去。” 县试就在县城的考棚里考,离学堂也不过百来米。 沈舟决定报完名,便直接去学堂温习。 之前原主就是这样的。 刘氏却是觉得,现在家里也有些钱了。 不像以前那样,穷得连找个陪考的院子都难。 “娘到时让你大哥过去租个小院,陪着你应试,免得出什么事。” 沈舟看着刘氏担忧的眉眼,想了想,也没反对。 牛车被塞了很多东西,险些塞满了。 沈舟坐在干草垫上,再次拜别父母,坐着牛车去了县城。 “大哥,时辰差不多了,我先去县衙礼房那边跟承志兄他们会合,你把东西送到舍房就回去吧,路上要小心。” 沈立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子。 “娘说给你急用。” 沈舟接过收好。 “大哥,我瞧着天色有点不对,你别逗留了,到时赶紧回家。” 天色略为暗沉,日头也不强烈,看着是要变天了。 沈立抬头看了眼,眉头微微皱起。 “记得多添衣,娘不是给你做了件厚夹衣吗,穿了没?” “穿了穿了。” 沈舟跳下车,“大哥,我就先过去了。” “好。” 沈舟急匆匆往县衙走去。 沈立看了会,让黄牛转了个头,往学堂的方向赶。 阴风阵阵。 沈舟把帽子往下拉了拉,遮挡住吹过来刺脸的冷风。 春寒料峭。 风是带着潮气的,体感方面,倒是比腊月那会还要冷些。 沈舟低头赶路。 徐承志就等在县衙门前。 他家离得近,来得早些。 没等一会,便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正往这边走来。 他眼睛一亮,一直盯着。 只觉得这下巴和嘴唇像极了一个人。 “沈舟兄?”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沈舟抬头,被冷风吹得眼眸微眯。 “承志兄。” 徐承志点点头,上下打量沈舟的打扮。 “你这,我差点没认出来。” “是吗?” 沈舟清冷的脸上慢慢露出浅淡的笑意。 “承志兄倒也变了个模样。” “真的?” 徐承志一笑,刚想说什么,听到沈舟下一句话后,笑意立马收回。 “脸圆了些。” “......” 徐承志捏了把脸上的肉。 他就知道,按他娘那补法,他铁定会胖。 沈舟看了眼周围,走到避风处,便把兜帽放下。 “其他人还没到?” “没,不过张夫子来了。” 徐承志想了想,凑过去,小声道:“沈舟兄,你回家夜里看书了没?” “怎了?” 沈舟看向他的眼睛。 之前眼下的青黑已经消去不少。 但眼球里还是有一点红血丝。 徐承志嘴角微抿,神色变得忧心忡忡。 “大夫给我开了些药,我吃了,睡得昏昏沉沉的,就给断了,那阵子都没怎么温习。” 沈舟闻言,眼神一顿,又看了下徐承志的眼睛。 “你又睡不着了?” 徐承志深深呼出一口气。 “睡睡醒醒,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睡着。” 沈舟眼睛眨了眨,也觉得徐承志这情况有些棘手。 “你在想什么?这么紧张?” 徐承志摇头,神色有些迷离。 “我也不知道,感觉也不算紧张,但就是睡得很浅,一点动静就醒了。” 沈舟沉默着,片刻后,道:“承志兄,你在彷徨。” 沈舟眉眼疏淡,直接道出徐承志心里想法。 “你并不是在担心考不考得上,你是在担心没考上之后的事。” 徐承志一愣,喃喃道:“你说的,好像是对的。” 沈舟看着前面正往这边走来的张言常三人,语气还是那般淡然。 “这事还是要你自己想清楚,旁人说再多,也帮不了你。” 徐承志眼神恍惚,缓缓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下来。 “我再考不上,家里就不让我继续下去了。” 沈舟一顿,转头看向徐承志。 “就这个?” 徐承志听出了沈舟语气中的惊讶。 他抬起头,语气有些急:“你不觉得这事很严重?” 沈舟很淡地笑了下,“是挺严重,但我觉得你有点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承志皱眉,“我傻?” 沈舟点头,“你都没考呢,就自己否认了自己会考上这个结果,可是先前的落榜,让你失去了信心?” 他嘴角翘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如果是这样,那你继续往下读,也不过是浪费钱财罢了。” 徐承志愣住,“你在说什......” “沈舟兄,承志兄,让你们久等了!” 张言常几人一过来,便连忙向两人道歉。 沈舟摇摇头,看了眼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徐承志。 “走吧,我们先去把名报上再说。” “好。” 几人走进县衙。 张廪生便在县衙里等着了。 几人一来,便带着几人去报名。 报名过程很是顺利。 填了履历,包括姓名,年岁,籍贯,体格等。 又填了祖上三代信息,确认家世清白。 接着几人填了五童互结保单。 有张廪生做担保,确认几人的信息没错后,便就完成了报名。 很快,几人从县衙出来。 五人一道请了张廪生去酒楼吃了顿饭,然后才回了学堂。 随着应试的日子越来越近,紧张的氛围也越来越凝重。 沈舟听说还有人在堂屋那熬了一夜的。 不过很快,堂屋那边,夜里便被夫子叫人锁了起来,不让人再熬夜看书。 可堂屋不能去,房里还是能看书的。 沈舟望着昏暗的屋顶,发了会呆,便偏头看向围着烛火看书的几人。 “纪文兄,夫子不让夜里看书了。” 朱纪文一顿,抬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沈舟,又低下头去。 “嗯,所以我们偷偷看。” “......” 说得有道理。 沈舟应了声,也没再说,翻身背对着,闭上了眼睛。 朱纪文等了会,没等来沈舟的声音,抬头一看。 才发现沈舟一动不动的,已经睡着了。 第62章 等待 考期在二月十六日。 沈立一月下旬,便在学堂附近找了间小院子租了一个月。 把小院子仔细打扫了一遍后,又往返家里添了不少东西。 确认都带好了东西过来,才赶着牛车,去学堂把沈舟接过来住。 舍房人太多。 只要有一人歇息不好,另外的人多多少少也会受到影响。 在这紧张时刻,沈立也是明白。 一个好的睡眠地方,到底有多重要。 以前是没那个钱,现在有了点小钱,总也不能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吝啬了。 小院子有两间卧房,沈立把最大的那间给沈舟住下。 每日里去买些肉食和青菜回来,给沈舟做吃的。 他的厨艺不算好,好在两人也不是挑食的人。 有个咸淡,能煮熟就行。 沈舟每日里天蒙蒙亮就起来,在不大的院子里拉伸运动,然后读书。 等天亮了,便回房看书练字。 夜间会点烛看一个时辰的书,然后歇息。 沈立得了刘氏的吩咐。 中饭这一顿会吃得早些,然后熬些汤,给沈舟下午饿的时候吃。 周围环境还算安静。 沈舟也并没有什么不适,专心地在小院子里温习。 从搬进去之后,他便没有出过门。 像是与世隔绝一样。 十五这日,以防考生请托说情。 知县一早便搬进了考场居住,直到考试全部结束,才能出来。 而随着知县的入住,也昭示着县试的即将开始。 傍晚,吃过晚饭,沈舟开始收拾考篮。 “毛笔,笔架,砚台,镇纸......” 随着沈舟的呢喃,这些东西一一被放进了考篮下方的屉子里。 乾朝在科举考试作弊这方面抓得特别严。 之前有过考生搜身发现作弊小纸条,直接被打了板子,发配了边疆。 然而,在受了伤的情况发配边疆,半路还没到,人估计就没了。 还有过考官受贿,给考生放水作弊等事,被发现后,考官直接判处砍头腰斩等。 沈舟不敢有所马虎。 认真地检查着,再放进考篮。 作弊抓得严有抓得严的好处。 但最怕的就是有人想趁机陷害。 这种事夫子之前便在堂上提过。 告诫他们,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沈舟正收拾着,沈立拿着一包干粮过来。 “你看看,我都弄碎了。” 沈舟接过,打开一看。 馒头碎,咸菜碎,还有肉丝,都堆放到了一起。 沈舟细细看了看,便笑道:“这一口,什么都吃着了。” 沈立点头,“等你考完,我去酒楼那边打包几样好菜,弥补你这阵子没吃什么好吃的。” 沈立对自己的厨艺十分有认知。 沈舟听着。 抬眼看向眼球里已经有了一些红血丝的沈立,摇了摇头。 “刚出来,不好吃那些好菜,我吃大哥做的就刚好。” 沈立眼里闪着一丝笑意,“行,那等你调养几日,再给你买。” 说着,他看向桌上的考篮。 原本摆放在桌上的东西都不见了。 “都收拾好了?” 沈舟把那包干粮搁在考篮旁边,点了点头。 “好了,大哥你今晚也早点歇着。” “好。” 天黑得早,还剩最后一丝余晖的时候,沈舟便躺在了床上。 往常躺下他都要把今日所看的东西在脑海里过一遍。 今日倒好,他难得放空了一把。 闭着眼睛,什么也没想。 听着外面的窸窣风声,慢慢的,他陷入了深眠中。 沈立却是辗转反侧。 亥时还爬起来去沈舟门前查看。 见里面没有动静,才回房躺下。 寂静的黑夜中,一阵鞭炮声忽然响起。 沈立猛地睁开眼睛,连忙起身穿衣服。 洗漱好后,便去了伙房忙活。 眼看东西也弄得差不多,连忙去沈舟房里敲门,看沈舟起来没有。 “哥,我起来了,正在穿衣。” 沈舟穿着第三件单衣,回头应了一句。 “好,你慢慢来,别着急。” 说是让沈舟不急,沈立自己倒是急了起来。 匆忙又回了伙房。 即使是半夜起来,沈舟微微眯着的眼眸里也没有一丝困倦含糊。 他利落地穿好几件单衣,把那包干粮放进考篮里,便出门洗漱。 早食沈立不敢弄别的。 只弄了几个馒头,又热了一些肉干和咸菜,让沈舟就着热水吃。 沈舟先喝了口水,便拿着馒头慢慢吃着。 细嚼慢咽的。 他不慌不忙,吃起了第二个馒头。 沈立先前几大口便吃完了,这会坐在对面看沈舟吃。 想了想,他道:“一会路上带两个,进场前饿了吃。” “好。” 沈舟吃得慢,沈立也不催。 这样吃才好,吃太快,要是到时肚子难受就坏事了。 他看了眼还剩半个馒头的沈舟,起身去把碗洗了。 又用竹筒装了些热水,包上两个馒头放进怀里。 接着去沈舟房里把考篮拿过来等着。 沈舟吃了两个馒头,觉得差不多了,喝了两口热水便站起来。 沈立把未吃完的馒头和腊肉咸菜收起来,洗了碗,拿着前些天买的灯笼点着,拉着沈舟出了门。 二月的凌晨,吹的风还是能感觉到一股寒意。 沈舟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眯眼看着前面。 小巷的前面正有两三点火光在移动。 他没出门,倒是不知这附近也有去应试的学子。 沈立把门锁好,看了眼前面,并不在意。 “走吧,你把披风裹好。” “嗯。” 两人迎着冷风前进,路上遇到了不少也是同去应试的人。 由于天黑,不走近的话,彼此也看不清彼此的脸。 沈舟一个也没有打招呼。 沈立拎着考篮,不时观察周边的情况,以防出现什么意外。 半道上,又响起了鞭炮声。 这是催着考生赶紧集合的信号。 好在两人也快到了。 没走一会,前面便出现了很多人。 沈舟抬头望去,再走一会,就到考场入口了。 他看向沈立。 “大哥,我来拿吧。” 沈立摇头,“等你进去再说。” 他指了指前面火把通明的地方,“先去看看那边。” 沈舟抬眼望去。 那里是块告示牌。 左右各立了一个。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不少字。 两人过去看了眼。 上面都是人名,旁边还有考场的号房布局图。 沈舟看了一眼,是按照千字文排号的。 这进去之后,号舍倒是不难找。 到时要点名确认身份。 沈舟也懒得一个个去找自己的名字,记住考场号房布局,便过去排队。 沈立也跟着。 周围有些吵闹,沈舟和沈立都没有说话,就在队伍中安静地等着。 号炮半个时辰左右响一次。 就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 第三发号炮终于响了起来,要开门进场了。 第63章 歪心思 沈舟在东辕门这边,对面的是西辕门。 旁边用木栅栏围了起来。 沈立可以跟着进去这个门,但一会进正门,便不能跟着了。 沈舟踮脚扫了一眼。 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 往年的县试参加人数将近两千人。 然而层层考试下来,每个县能考得秀才的人数平均在十到二十人之间。 可想而知,这个淘汰率到底有多恐怖。 “在想什么?” 沈立喊了两声,见沈舟都没有反应,便碰了碰他的手臂。 沈舟回过神,摇了摇头。 “没想什么。” 沈立却以为他是在紧张。 “你还小,没事的。” 沈舟愣了愣,随即好笑道:“大哥,我没紧张呢。” “嗯。” 沈立应了声,沈舟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 两人这会已经进了辕门。 等了没一会,沈舟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脱去披风,给他大哥拿着。 沈立接过披风,道:“馒头还吃不吃?” 沈舟摇头,“不吃了,没感觉饿呢。” 闻言,沈立也没勉强,把手里的考篮递过去。 “进去之后别多想,大哥在外面等你。” “好。” 沈舟确实没紧张,还道让沈立一会回去好好睡一觉。 他等了等,见前面也走得差不多了,转头看向沈立。 “大哥,那我就先进去了。” “好。” 沈立静静看着沈舟过去。 进门前,要检查携带之物,还要搜身。 这是第一道检查。 沈舟把手中考篮递过去,随即解开衣带。 张开手,任由着士兵搜身。 “好了,走吧。” 检查很快,士兵便把考篮递过来。 “多谢。” 沈舟拢着衣服,接过考篮,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大院。 之前经过第一道检查的考生都在这里集合。 沈舟找了处地方放下考篮,整理衣服。 周围有火把,但人太多了。 沈舟边弄衣带,边扫了一眼旁边,都是陌生的面孔。 他看向前面。 前面是三间大厅,中间是过道,陈知县便坐在西间。 这会考官正在门前拿着点名册点名。 点到一个,便进去一个。 沈舟等到天边泛白,才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应了声,连忙拿着考篮往前挤。 他看了眼考官身后一排排整齐站着的廪生们,拿出廪保互结亲供单,递给考官,喊道:“张秋廪生保。” 张秋听到自己的名字,走过来看了下廪保互结亲供单,确认是自己签的名。 便仔细观察沈舟,明确这人便是自己作保的人。 他当即喊道:“廪生张秋保。” 确认结束,沈舟从陈知县手上拿到了自己的答题纸。 陈知县面容严肃,但眼神含着鼓励,“好好考。” “是。”沈舟谢过知县,往前面走去。 他低头看了眼答纸右边的几个字。 洪字十三号。 这个号舍看起来不错。 他抬头看向前面。 前面便是一排排坐北朝南的号舍,晚点他们便是在那里面做题。 不过在进去前,还得经过一番搜查。 这一次搜查,便要更严格些。 沈舟把考篮递过去,便脱去衣服,脱去鞋袜,解开发带,让人仔细检查。 早上寒气重,沈舟觉得有些冷,眉头微微皱着。 “进去吧。” 沈舟再次谢过,到一旁穿好衣服,整理好头发,便拎着考篮找洪字。 他走在一条大道上,两旁是一排排的号舍。 凭着号舍布局图,他靠着东边寻找。 走过天地玄黄号舍,又走过宇宙号舍,来到了洪字号。 号门前有士兵守着,进去之后,便不能出来了。 沈舟走进小巷,一直走到第十三间号舍才停了下来。 号舍不大,宽不过一米。 后墙高两米半左右,前檐则约高两米,深一米多,没有门。 沈舟看了眼搭在两边墙上的两块板子,走过去用手摸了摸。 尽是尘土。 他放下考篮,拿出准备好的抹布,好好擦拭一番。 又把号舍上方的蜘蛛网清理掉,便把考篮放好,往后面走去。 巷尾是厕所,旁边有口大缸。 沈舟洗了手,才慢腾腾往自己的号舍走去。 没走几步,便看到有个人面色苍白,一脸愁闷地往这边走来。 沈舟垂眸看了眼他手上拎着的考篮。 心下明了,脚步稍微加快了些。 “我要完了......” 身后传来一道悲切的呢喃。 沈舟回头看了眼,便见刚刚那人坐在最后一间号舍门前,垂头丧气的,俨然没有了应试的期待。 号舍的好坏就纯看运气了。 但靠近厕所的号舍,是有些惨了。 沈舟运气还算不错。 他检查过自己的号舍,并没有什么透风的口子。 点名要点不久。 沈舟无所事事。 就站在号舍门前,看着前面那些拎着考篮进来的学子。 有人紧张地抿着嘴,有人兴高采烈,有人愁容满面。 在这条小巷里,当真是什么情绪都见着了。 沈舟看了一会,见着了十几人,没一个是认识的。 也难怪,这么多间号舍,能遇着就怪了。 沈舟正想把板子搭上坐一会,便听到后面有人在聊天。 “你进来时看到没,有人被搜出纸条了!” 说话声音并不大,但奈何挨得近。 沈舟探头看去,离他两个号舍远的地方,正站着两人。 其中一个肤色白嫩,身材微胖的少年被吓得唇色都白了,却又止不住好奇。 “我进来时没听到啊,知道是谁吗?” 先前挑起话头的人摇头,“我不认得,好像是姓高,被抓时直喊冤枉。” 少年皱眉,“这时候喊冤枉,怕是真冤枉。” 面色瘦黄的男子笑了笑,摇头道:“你年纪小,不懂,这时候被抓才喊,早晚了。” 不管是被人陷害的,还是自己想着侥幸夹带的,都被记下名了。 有了污点,以后就难了。 少年一听,叹道:“好好考就是,还搞那歪心思作甚。” 他视线一瞥,便瞥到了无意中偷听的沈舟。 他眨了眨眼睛,轻笑道:“这位仁兄,你也过来聊聊呀。” 沈舟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应道:“好。” “你叫什么?我叫顾锦。” 少年应该家境不错,穿着精细,眉眼中还能看出几分被娇惯出来的傲气。 沈舟看着,笑了笑,道:“我叫沈舟。” 瘦黄男子看了看沈舟,又看了看顾锦。 “与你们相比,我倒是年纪大了。” 他哈哈笑着,又道:“我叫陈应林。” 陈应林看着年纪确实要大些。 不过也大不到哪去。 沈舟笑道:“这里不看年纪大小,应林兄说笑了。” 顾锦点头,“确实,应林兄可别这么想。” 陈应林笑了笑,应和着两人的话。 他的目光不时落在沈舟身上。 觉得这人明明看着年纪不大,身上却又有种超乎年纪的沉稳。 当真是奇怪。 ...... 三人寒暄完,话题很快又转到了小纸条上面。 沈舟并没有认识姓高的人,所以也只是听着顾锦和陈应林两人谈话。 陈应林知道的腌臜事不少,小声地跟顾锦说着。 顾锦听着脸拉得长长的,显然并不喜欢这种陷害人的行为。 沈舟听着听着,视线便不由看向后面。 这会三三两两的,有不少人正在说话。 考题下来前,考生倒是可以自由走动。 但考题下来之后,便不能出号舍了。 没一会,陈应林抬头看了眼天色,道:“差不多了,你们要去出恭的就快去,一会应该是要响号炮了。” 说着,陈应林便回了号舍。 沈舟看了眼顾锦,顾锦也看了眼沈舟,各自回了号舍。 两人的号舍相邻,倒是巧了。 陈应林没说错。 不过一会,外面便响起了号炮声。 陈知县亲自去把考场大门关上,并贴上了封条。 整个考场安静了下来。 沈舟趁着这时间,吃了些馒头碎填肚子。 然后磨墨把答题上面需要填写的信息填好,便等着考题公布下来。 县试第一场是正场。 考四书题两道,还有一道五言六韵试帖诗。 对面是一堵墙。 沈舟看着前面发呆,直到听见前面士兵喊考题来了的声音,才回过神。 第一发号炮是寅初响起的。 而发题,是辰初才开始。 过去了快两个时辰,若非睡得早,不然这会精神就要萎靡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舟发散的思维凝聚了起来。 士兵拿着一块板子过来了。 上面写着两道考题。 一道是二十岁以上考的已冠文题。 一道是二十岁以下考的未冠文题。 两道题的难度差别不大。 不过到时考官审题严宽程度会不一样。 沈舟看了眼,记下未冠文题后,便把题抄到了草稿纸上。 士兵停留的时间不长。 他看了眼沈舟,接着停留在下一个号舍门前。 沈舟的身心,已经沉浸在了第一道题中。 第一道题题目是【不至于谷】 沈舟稍微一想,便知道这题是出自《论语》里的【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 意思是【读书三年,不是为了做官得俸禄,这种人是不容易找到的。】 这题对于沈舟而言,不难。 但往往考生卡在第一步的,便是不知题的出处。 二来,便是理解句子。 或许对于不理解题目的人来说,这题是难的。 但对于知道题目出处的人而言,便是简单的。 沈舟沉下心,直接便在草稿纸上起稿了。 四书文答题不能超过三百字。 全卷文字则是不能超过七百。 但文字太少的话,也会影响得分。 所以就得控制好字数。 沈舟围绕初心二字,一气呵成,写了二百八十多个字。 虽说读书的目的不应该是为了当官拿俸禄,但这个,确实也是吸引众多人奋不顾身投进这条科举路的诱惑。 沈舟十分冷静。 他知道上面人想看什么。 读书就是为了学习,为了学到更多的知识。 学而优则仕,然后为天下人谋福利。 沈舟看了一遍草稿,然后把草稿里的文字誊写进答卷里。 不久,他放下笔,等待下一道题公布。 约莫半个时辰,有考官过来了。 他看了眼沈舟的卷子,在文字的后方盖了个印子。 这盖印能看出考生答题的速度。 如果盖了印,还一个字未写的,那便有让临舍考生帮忙答题的嫌疑了。 初印象不好,得分自然也很难上去。 考官走后,沈舟隐隐听到了一阵抽气声。 巳时一刻,第二道题出来了。 第一道题有年纪的区分,第二道题便没有了。 沈舟看着草稿纸上的题目,想了想,便也在稿纸上把出处写上。 【心广体胖】,这题出自《大学》里的【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 沈舟目光凝聚在后面那句话上。 【财富可以装饰房屋,品德可以修养身心,心胸宽广能体态安适,所以,品德高尚的人一定要意念真诚】。 做人真诚,必也表现在言行上。 言行一致,做事光明,内心深处则毫无愧疚。 自然也就心胸宽广,身心舒适。 沈舟理了理思绪,开始起稿。 他把草稿上的文字誊写完,没等一会,考官又来盖印了。 随着盖印结束,最后一道试帖诗的题目也出来了。 正场的考试结果会在两到三日公布。 上千人的考卷,若是都一一仔细看的话,肯定是来不及的。 所以大多数情况下,只要前面的四书题不出错。 后面的试帖诗写得再普通,只要意思对了就成。 试帖诗的出题必定要有出处。 此次题目是赋得【昨别今已春】,得【春】字。 这是一首诗里面的句子。 若是沈舟没记错,还是首赠诗。 【昨别今已春,鬓丝生几缕】,两人别后重逢,诗人对友人的遭遇表示同情,同时慰勉友人为时不晚,前途正一片光明。 题意便是要突出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 理解题意,便好写诗了。 沈舟想了想,便开始提笔在纸上起稿。 考试开始后的一个半多时辰到两个时辰,考生才能出场。 沈舟把诗誊写好,检查了一遍。 然后拿出干粮填了填肚子,收拾好后,想着差不多了,便给出了要交卷的信号。 巡考官很快过来收卷。 沈舟连同草稿纸也一并交了上去。 等巡考官确认好后,沈舟便带着考篮出了洪字号。 他走得慢,出来时也不忘看看在号舍里奋笔疾书的考生。 别的不说,他写得算快的,但脚步也有些发飘了。 头也是疼的。 起得早,又进行了一番脑力活动。 吃得也少,也不知是不是低血糖了。 沈舟看着前面,舔了舔有些起皮的嘴唇,慢慢往先前点名的院子走去。 第64章 不是因为你 院子里已经站着了不少人。 有的正望着考场这边,看看有没有人出来。 看到沈舟出来的那一刻,暗沉疲惫的眼神明显亮了起来。 有的则目光发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舟放慢脚步,认真数了一下。 只有三十九人,算上他的话,便是四十人。 也就是说,就算后面有没有人来,他们人数也差不多了。 到了时辰,便能放人出去。 沈舟安下心,走到一旁站定。 他看向通道前面的一排排号舍,觉得自己这一次,应该是稳了。 至于最后名次如何,沈舟其实并不在意。 只要这几场过了就成。 几十人里,无人说话。 沈舟等了一会,期间又来了五六人。 直到看到陈知县从通道那边走出来,沈舟一直毫无波澜的眼睛,才微微泛起光泽。 陈知县把正门处的封条拿下,打开正门,看着这将近五十人的考生,摸了摸胡子,露出一丝笑意。 “走吧。” “是。” 众人拜别陈知县,井然有序地拎着考篮出门。 首次出场,叫放头牌。 木栅栏四周有很多人候着。 一看到正门打开,一个个都走过来仰着头往前看。 沈舟走到旁边,仔细看了看。 他眼神忽而一变,原本平静冷淡的眉眼变得温和。 略微苍白的嘴唇慢慢上扬起来。 “大哥!” 沈立也看到沈舟了,指了指东辕门的方向。 沈舟点头,脚步一转,从东辕门出去。 “给我拿着。” 两人一碰面,沈立便伸手接过考篮,同时把手中的竹筒递过去。 沈舟接过,有些着急地喝了三大口。 沈立看着,连忙从怀里拿出两个还热乎的包子。 “吃点这个填下肚子,家里我熬了鸡汤,回去再吃饭。” 他说着,拿过沈舟手里的竹筒,让沈舟赶紧先吃两口。 这脸色发白的,他看着就心疼。 沈舟应了声,即使没什么胃口,也还是咬了一口慢慢嚼着。 这会正门已经被重新锁上。 原本聚过来的百姓也慢慢散去。 沈舟吃了半个,见没几个人了,便把包子收起来。 “大哥,我们先回去。” 他现在精神有些振奋,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需要好好睡一觉,放松一下。 沈立看着沈舟微红的眼睛,连忙应下。 回到小院子,沈舟喝了碗撇了油的鸡汤,把那两个素包子吃完,漱了口,洗了脸,便去泡了个热水澡。 浑身的紧绷被热水冲刷蒸腾。 沈舟整个人被热气熏得有些呼呼欲睡。 沈立添了最后一桶热水,便搬了张凳子到沈舟后面,给他擦发。 “一会再睡,水很快就凉了。” “好。” 沈舟的语气已经有些涣散。 好在还稍微有些意识。 很快,他起身穿好里衣,直接进了被窝。 被窝被沈立提前用汤婆子暖过了。 沈舟几乎是一碰床,便睡了过去。 沈立看了眼,帮他掖好被子,慢慢把浴桶里的水搬出去,便关上了房门,让沈舟好好歇息。 他并没有问沈舟考得如何。 左右也不过两三日,便能知道结果。 他虽然也焦急,但还能等待。 沈舟这一觉,便睡到了第二日。 他睡得太早,半夜就饿醒了。 想了想,实在是饿不过,便爬起来穿衣服。 打算去伙房那边看看。 照着他哥的性子,应该是给他留了饭的。 可没想到,他刚点燃蜡烛,便听到了一道开门声。 “舟子,你醒了?” 是他大哥的声音。 沈舟顿了顿,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端着蜡烛过去开门,随即便看到了穿着整齐衣裳的沈立。 就照着他刚点燃蜡烛,开门声就响起的时间。 沈舟便能看出,他大哥这是一直没睡。 他打量着沈立的脸色,笑了笑,“大哥,你还没睡?” 沈立摇头,“刚好醒了。” 他上前接过沈舟手里的蜡烛,把蜡烛固定在堂屋的桌上,让沈舟先坐下等会。 他过去把一直温着的饭菜端过来。 沈舟看着沈立急匆匆开门出去的身影,嘴角不高兴地抿了抿。 他跟着走了出去。 厨房里面黑漆漆的,只有大门透进来的一点月光。 沈舟看着,道:“大哥,我去拿烛火过来。” “不用,我看到得到。” 沈立话说完,转头一看,沈舟已经不见了。 没一会,沈舟便拿着蜡烛出来。 视野不受限制,沈立的动作也快了很多。 沈舟看着他从锅里端了碗鸡汤出来,里面还有不少鸡肉。 然后又端了碗白米饭和素菜出来。 沈舟一直没说话,直到两人在堂屋坐下,他才开口。 “大哥,你去睡吧,我一会吃完会自己收拾。” 沈立摇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不差这一会。” 沈舟眉头一皱,刚刚还没什么情绪的脸上露出很明显的不悦。 “大哥,你根本没睡呢。” 沈立顿了顿,知道瞒不过沈舟,倒也没再掩饰。 “我只是睡不着,不是因为你。” 沈舟拿起筷子,夹了块鸡腿肉放在饭上,若有所思,道:“可是因为担心我县试的事?” “不是。” 沈立都希望沈舟不要有压力,这会怎么可能是因为这事才睡不着。 他实话实说,“怕你半夜醒来肚子饿,而且,你进考场之后,我便回来睡了一觉,确实有些睡不着。” 沈立说这些话的时候,沈舟一直看着他的神色。 知道他并不是说谎的,才松了口气。 “那就好,后面还有好几场呢,我也是怕大哥你一直这样的话,会扛不住。” 沈立一愣。 他本没想过要问沈舟有关考试的任何问题。 可他若是没理解错的话。 沈舟这是肯定自己能通过第一场考试了...... 沈舟看着沈立从怔愣到惊讶的神情,慢慢嚼着鸡肉,随即咽下,笑了出来。 “大哥,你要对我有信心。” 沈舟这一次做得挺顺。 自觉通过是没什么问题的。 既然没问题,那他也不会藏着不说。 毕竟接下来还要等待结果揭晓。 凭着他对他大哥的了解,他大哥心里肯定会想着这事。 虽然嘴上不说。 但担忧肯定是有的。 沈立看着正在吃饭的沈舟,嘴角微微上扬。 “我自是信你。” 翌日,沈立便赶着牛车回了一趟家里。 把沈舟的情况告知家人。 但沈立并没有把沈舟觉得自己肯定会上榜的事说出来,只说了沈舟身体不错,食欲和精神也好的事。 沈大谷等人放下心。 沈立晚点还要回县城,刘氏和陈氏李氏三人,赶紧去把先前养的鸡杀了两只。 让沈立带过去。 第65章 正场结果 正场结果出来这日,沈舟还一脸淡定。 但沈立便有些淡定不住了。 虽然沈舟那样说了,但没看到结果的那一刻,他的心还是悬在半空。 然而,为了不让沈舟看出来自己的不安,他极力忍耐着自己的焦急。 配合着沈舟的脚步慢慢地往县衙那边走去。 沈舟走了会,转头看向一声不吭的沈立。 “大哥,还没出来呢,别急。” “我没急。” 几乎是沈舟刚说完,沈立便开口否认了。 沈立不知道的是,尽管他面色还是跟之前一样冷淡,但紧抿的嘴角从出门的那一刻,便把他内心深处的情绪表达了出来。 沈舟看着,笑了笑,语气带着一丝妥协和安抚:“好好好,大哥你没急。” 沈立顿了顿,瞥了眼沈舟,沉默着没吭声。 辰正公布结果,两人是提前了半个时辰出来的。 到县衙时,还有不少时间。 上千人参加考试,所以此次前来查看结果的人很多。 公告墙前闹哄哄的,前面根本挤不进去。 沈立想过去挤,被沈舟拉住了。 “大哥,太危险了,还是等人少些再过去看为好。” 沈立看向前面,眼看外围的人想挤进去确实挤不进去。 便也只能点头同意了。 两人找了个人少的地站着。 沈立正四处张望,忽而指了指前面。 “那是不是你同窗?” 沈舟目光原本落在旁边的杂货摊上,闻言,抬眼看去,便看到了徐承志几人。 “是他们。” 沈舟已经跟徐承志的视线对上,当即便知道徐承志几人便是冲着他们过来的。 他顿了顿,道:“大哥,我们过去看看。” “沈舟兄!” 徐承志高兴地挥手,丝毫没有等待结果的焦急。 沈舟挑了下眉,走过去,便含笑说:“承志兄笑得这么开心,可是过了?” 徐承志闻言,笑意一顿,没好气地瞪向沈舟。 “自你搬离学堂之后,大家便一直没见过面,就不能是因为见着你才高兴的?” “那也行。” 沈舟应着,看向徐承志身旁的几人。 “言常兄,锐进兄,鹏程兄,好久不见。” 徐承志听着,哼了哼,“我呢我呢,我就不见呗?” “你也好久不见。” 这么重要的时刻,沈舟也懒得怼他,便顺着应了句。 徐承志这才笑起来。 他看了眼前面的人山人海,想了想,便看向沈舟。 “你考完去找夫子了没?” “找夫子?” 沈舟顿了顿,刚听没明白,问完便懂了。 他摇了摇头,“没找,我觉得应该没事。” 不得不说,沈舟这大半年的改变,还是扭转了徐承志几人对他原先的看法。 他这话一出来,几人便知道他肯定是要过了。 张言常心里的担忧更强了。 “沈舟兄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确实。” 梁锐进和于鹏程也应了声。 沈舟看着他们担忧的神色,想了想,便也没有再谈论这个,转移了话题。 “你们从学堂出来的?” 徐承志先前没说话,这会倒是应了。 “对,他们在前面挤着呢。” 说着,徐承志凑过去,小声道:“朱纪文找了夫子。” 沈舟一顿,转头神色不明地看着徐承志。 徐承志两句话毫无关联,但沈舟明白他要说的事。 “你没找?” 他没有顺着徐承志的话往下问。 徐承志想说的话噎在了喉咙里,郁闷地瞥了沈舟一眼。 “我没敢问啊。” 张言常几人神色也变了变。 他们几个也没敢问。 其实交卷的那一刻,他们自己心里也能感知到一点东西。 只不过没看到结果,便自欺欺人罢了。 沈舟看着几人的反应,嘴唇抿了抿,道:“我看时辰也要到了,先过去看看吧。” “好。” 几人还未靠近人群,县衙大门便有几个衙役拿着结果出来了。 随着敲锣声响起,前面瞬间更加沸腾起来。 “过了,过了!” “哈哈哈,我也过了!” 沈舟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徐承志几人也停下,望向前面汹涌的人群。 过了的激动大笑。 没过的倒是一声不吭,慢慢远离人群,垂头丧气的。 虽然这只是第一关的其中一个小关卡。 却也卡住了很多人前进的脚步。 沈舟本来没有那么多感慨的。 但看着这一幕,内心深处竟还是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 当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了。 这条科举路看着辉煌诱惑,实际上能走到头的人,少之又少。 沈舟暗想,说不准他有天突然走了几步便被卡住了也说不准。 眼看前面人少了很多,徐承志先前还带着一丝笑意的脸上已经变得沉重起来。 “我们。” 他顿了顿,“也过去看看吧。” 沈舟点头,在徐承志说完的那一刻,便抬步往前走。 沈立这会倒是不急了。 他慢慢跟在沈舟身旁,转头看了看沈舟,又看了看既期待,又有些犹豫害怕的徐承志几人。 也不知道沈舟心里,是不是也在害怕...... 公告墙上张贴了好几张圆案。 表示排名不分先后顺序。 外圈是三十人,内圈是二十人。 圈中是“贵”字上面的“中”字,一竖写得上长下短,以示吉祥。 前面五十人是第一张图,以此类推。 最后不足五十人的话,也会做成一图。 沈舟几人过去时,墙上正张贴着六张圆图。 沈舟看的,是第三图和第四图。 沈立挤得靠前,看的是第一图和第二图。 几人刚刚便交流了坐号。 沈舟看得很快,第三图的五十人里,并没有他们几个的坐号。 他眼眸变得深邃,看向旁边的第四图。 他记忆好,扫了一圈,便知道有没有他们几个的坐号。 这一回,他微微皱眉,看向他大哥。 沈立刚把第二图看完。 这会正在看第一图。 他看得仔细。 嘴里不停念叨着沈舟几人的坐号。 沈舟见此,便打算往后面走,去看还未看过的图。 没想到,他刚走了几步,便听到了他大哥惊喜的声音。 “舟子,舟子你快过来!” 沈舟转头,便见他大哥神色慌乱又欣喜地喊他过去。 他连忙过去,“大哥,怎了?” 沈立指着上面正中的一个坐号,问道:“这是不是你的坐号?” 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以及一丝不确定。 沈舟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看去,便见上方写的,正是他的坐号。 “洪字十三号...大哥,确实是我的坐号。” 第66章 终场酒 沈舟趁机看了一下第一图的坐号,没发现徐承志等人的坐号,倒是发现了隔壁号舍顾锦的坐号,就在内圈。 沈立心里发热,把沈舟的坐号看了又看,嘴角内敛地微弯起来。 “过了就好,过了就好。” 县试第一场过了,后面几场可以不参加。 但不会有排名,只是获得了参加府试的资格。 然而县案首的名头又给众考生带来很大的吸引力。 只要得了县案首,秀才也是稳了。 毕竟知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沈舟盯着第一图的坐号,心里已经决定要把后面的几场也给考了。 若他的坐号在后面的图里,那他说不准还会考虑考虑要不要参加后面的几场。 现在么......倒也值得一试。 县试的通过率在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之间。 这一次,圆图张贴了六张,最后一张连五十人都不够。 近两千人参考,最终通过的人数,三百不到。 沈舟把后面的图也看了。 五人里,他和张言常都过了。 徐承志几人虽也失落,但也并没有在沈舟和张言常面前显露出来。 “沈舟兄,你是要继续考后面几场的吧?” 梁锐进把那几张圆案都看过了,沈舟的坐号,便是在第一图。 这若是他,肯定得拼一把。 沈舟点头,“是得去考。” 他笑了笑,“今日怕是不能继续跟你们往下聊了。” 徐承志摆手,“你回去好好考,等考完了,大家再聚就是。” 说着,他看向张言常。 “言常兄,你呢?” “什么?” 张言常还有些恍惚,根本没有认真听徐承志的话。 徐承志眼里闪过一丝羡慕,不过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语气欢快。 “沈舟兄要继续考后面几场,你考不考?” 张言常看了眼沈舟。 见沈舟正望过来,犹豫一瞬,他还是摇头了。 “不了,我专心准备府试就好。” 徐承志皱眉,“你不要终场酒了?” 终场酒,唯一能与知县接触的机会。 若是在里面的活动中出了头,获得了知县的赏识,然后稍微点明几句。 后面的路也要好走不少。 可张言常笑了笑,还是摇了头。 “我心知自己能耐。” 他顿了下,忽而扬起更大的笑容,“不过沈舟兄一定可以的。” 不管是排名,还是知县的赏识,他觉得沈舟肯定没问题。 张言常其实是感激沈舟的。 因为县试的第一道未冠文题,他之前问过沈舟。 他的理解是读书三年,做不了官,拿不到俸禄的人很少见。 当初沈舟说的时候,他还想了很久。 怎么会是那样的呢。 可当沈舟把书籍中圣人之言的重点列出,他便觉得,沈舟的理解,是对的。 他理解的,确实不符合圣人提倡的学习当官思想。 这次能过,也证明了沈舟的记性和理解能力真的很强。 想到这,张言常心里不由升起一股钦慕。 沈舟只觉得张言常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炙热虔诚。 有些奇怪。 沈舟还要回去温习,跟徐承志几人聊了会后,便回了小院子。 第二场考试在发布成绩的第二日举行。 沈舟同样在入睡前,把考篮里的东西收拾好。 天一黑,便躺在了床上,很快睡去。 半夜,号炮响起。 沈舟睁开眼睛,缓了会神,才慢慢爬了起来。 堂屋已经被沈立点上了蜡烛。 沈舟穿好衣服推门出来时,沈立正在伙房弄早食。 伙房里也点着蜡烛。 沈舟过去看了眼,他大哥正在舀粥出来晾。 沈立见沈舟起来了,忙让他先去洗漱,早食一会就好。 沈舟点头应了声,转身去洗漱。 正场那会去得早,还在外面等了不长时间。 这一次,沈立也不急了。 两人出门的时候,比第一场出门的时辰要晚上一些。 还没到大道呢,便听到了号炮再次响起。 沈立提着灯笼,拎着书篮,问沈舟出来想吃什么。 他弄好温着,然后过去等。 “大哥,咸菜稀饭就成。” 沈舟把帽子往下拉了拉,“别的我怕吃不下。” 今日有风,吹得灯笼乱晃。 沈立听着,点了点头。 “按你说的来,我到时再给你烧水,你出来再泡泡,好好睡一觉。” 沈舟微眯着眼,看向走在前面带路的沈立,嘴角含笑。 “好,多谢大哥。” 两人到考场那边时,等了一会,沈舟便拎着考篮进去了。 检查,搜身,点名,发卷,与第一场的流程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分到的坐号并不是之前那个。 这一回,是天字一号。 沈舟看到答卷上这个坐号时,挑了挑眉。 天字一号...... 沈舟不由弯唇笑了笑,这是个好兆头。 想来,县试排名不会低。 今日来考试的人比第一场的时候少很多。 进场也进得早些。 这会天还是暗的,只有天边隐隐泛着一丝白。 之前考过一场,号舍和号板都被清理过一遍了。 沈舟拿出抹布简单擦了擦,检查了下号舍有没有什么破洞,便坐在号板上发呆。 由于靠门近。 外面的走动声,他也能依稀听见。 沈舟只觉自己思绪飘了会,便等来了考题。 初覆考一道四书题,一道五经题,还有诗一首。 这一次,没有已冠未冠的区别,大家考的都是一样的。 沈舟快速把考题抄好。 直接便在下面把出处写上。 【虽有镃基】,出自《孟子》的【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 出处意思是【即使有聪明才智,也不如依靠好形势和好运气做事;即使有犁锄,也不如待到农时再耕作】 此题好解。 题目既是考了【虽有镃基】,沈舟的目光,便落在【待时】上。 等待时机,事半功倍。 他写得顺,等考官来盖印时,他早就写完了。 第二道五经题考的是【狎侮君子小人】 沈舟看着这道题,想了会,才把这题的出处想到。 【德盛不狎侮,狎侮君子,罔以尽人心;狎侮小人,罔以尽其力。】 意思是【品德高尚的君王不轻易侮辱谩骂,轻易侮慢官员,就不可以使人尽心;轻易侮慢百姓,就不可以使人尽力。】 这题的解题关键,便是在德盛上。 达到一定的道德水平后,应该要继续保持谦逊的态度,平等地对待和尊重他人。 坚守正确的道德原则。 思路有了,沈舟拿笔沾了沾墨汁,开始做题。 县试考五场。 每场考完两日左右便会公布结果。 然后隔日便开始下一场。 第四场和第五场称为连覆。 沈舟这一考,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因为怕考试出什么意外。 比如肚子疼,闹肚子这些,沈立根本不敢给沈舟准备太过油腻的荤菜。 顶多喝些清淡的鸡汤。 加上考试是场脑力活动。 沈舟这一瘦,眼睛变得更大了。 他把答卷交上去的那一刻,感觉自己都已经不是自己了。 这会,他拎着考篮,跟着一众考生,来到了知县摆终场酒的地方。 第67章 陈知县 摆宴的地方是个大院子,里面早已摆放好了桌椅。 一桌坐八人。 前面有个桌子十分显眼,一看就知道那是谁会坐的。 知县还没过来,众人也不敢就坐,便在旁边等着。 沈舟正低头闭着眼睛养神,便感觉身旁换了个人。 他本没在意,但那人开口了。 “沈舟兄,真是你!” 这声音...耳熟得很。 沈舟睁开眼睛,转头一看,便见顾锦笑眯眯地探头过来观察。 他这一睁开眼睛转头,这人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 眼睛都瞪圆了。 “沈舟兄,我刚要看你是不是睡着了,你突然看过来,吓我一跳呢。” 顾锦拍了拍跳得过快的心脏,小声跟沈舟说自己被吓到了。 沈舟之前便观察出来了。 顾锦是个有一说一的性子。 就连生气不满,也会摆在脸上。 闻言,他展颜一笑,“你喊我,我不睁眼,岂能知道你是谁?” “那倒也是。” 顾锦笑道:“正场我看到你坐号了,就在第一图上,挺厉害的。” 沈舟笑了笑,“你也厉害。” 越到后面,其实人数也越来越少了。 到现在,也不过只有五六十人站在这。 他能在这碰到顾锦,顾锦考得自然也不差。 顾锦倒是有自己厉害的觉悟,闻言,一点客气都没有地点了头。 “我确实也厉害,要不然走不到这里。” 他笑得脸上白嫩的肉微微堆起,“咱俩实在有缘,在这也碰上了。” 沈舟被他这话逗笑了,冷清的眉眼舒展开来。 “顾锦兄说得对,我们是有缘,不然不会相识。” 顾锦一听,沈舟这话可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他高兴之余,有些惋惜。 “我没找着应林兄。” 说着,他叹了口气,“难得一个号舍相邻的,他倒是没来。” 沈舟顿了顿,有些疑惑。 他好像,并没有在正场公布的圆图中看到陈应林的坐号。 难不成,他是看漏了? “应林兄是过了没来?” 顾锦摇头,“我应该是没找着他的坐号,后面也没碰上。” 沈舟看了顾锦一眼。 顾锦倒是看懂了沈舟这个眼神,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你也没见着...难怪了。” 沈舟下意识想安慰,但转念一想。 到底是萍水相逢之人,他倒也不用安慰顾锦。 顾锦确实也不需要安慰。 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其他事吸引了。 “沈舟兄,到时我们一起去府城啊,有个伴嘛。” 沈舟思考一瞬,便同意了。 “好,那到时我怎么联系你?” 顾锦小声把自己家的地址说了,“很好找的,你往东走,最好看的那座宅院就是我家。” 沈舟顿了顿,才点头道:“好,我记得了。” 最好看的宅院....真是有钱人。 两人低声聊着,直到几道脚步声从外面走进来,两人才停下交谈,转身看去。 陈知县和一众考官过来了。 陈茂时一来,便让众人不要拘谨,怎么开心怎么来。 好不容易考完,也不用在他们面前紧绷着,好好放松就成。 他说得亲和,语气也是和蔼,带着一股子的亲近。 然而,他的身份在那摆着,他们就不可能会完全松懈下来。 众人应着,就等着陈知县的下一步指示。 天色已经不早了,再晚点便要天黑。 陈茂时也不废话,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 “大家就坐吧,随意就好。” 顾锦轻轻扯了扯沈舟的袖子,“能吃东西了,沈舟兄,我们一起坐。” 沈舟看他激动得脸红眼睛发亮的,笑了笑。 “顾锦兄,你先去寻个位置吧,我去把考篮放下。” “好。” 沈舟看了眼正随便找了个位置站定,然后跟旁人笑着聊起来的顾锦,心里也是明白了。 顾锦就是个自来熟。 真是跟谁都聊得这么来。 他摇了摇头,把考篮放下,便去了顾锦身旁站定。 陈知县落座后,众人也坐了下来。 随着陈知县的吩咐,酒菜被人端了上来。 共有八道菜,一会吃饱喝足,将要离去时,每人还得交一笔饭菜钱。 沈舟扫了眼桌上的几道肉菜,目光转而落在那仅有的三道素菜上。 刚考完,清淡了一阵子,突然吃肉喝酒,肚子肯定会受不住。 沈舟也不想多事,回去只想好好睡一觉。 所以等陈知县动筷之后,他便只夹那三道素菜吃。 渴了,便喝茶。 只是这种场合,也不是为了单纯吃饭才开的。 沈舟只吃了几口菜,陈知县便端着酒杯起身,祝愿他们这些学子一路前程似锦,步步高升。 众人一看,也连忙端起酒杯站起身,感谢知县的这番祝愿。 还道不会让知县失望。 沈舟小小抿了口酒。 酒是桃花酒,带着股淡淡的桃花香。 他没贪杯。 刚要放下酒杯,就见顾锦一口便把桃花酒喝完了。 “好酒!” 顾锦拿起酒壶,又给自己续了杯。 他看向沈舟的酒杯,见少了些,顺道给沈舟添上了。 他放下酒壶,小声道:“沈舟兄,你怎么不夹肉吃?” 沈舟摇头,“吃多了肚子难受,我想回去就好好睡一觉。” “噢!” 顾锦看了看碗里刚刚没顾上吃的肉块,想了想,还是吃了。 “我娘说我瘦了,得多吃些肉补补。” 沈舟瞥了眼过去,便见顾锦又夹了块肉塞嘴里。 吃饭吃了一半,终场酒的流程也开始了。 接下来,便是吟诗作对环节。 五六十人在,要想出头,除了要抢先一步开始,便是要靠真才实学,对出精彩的对子和诗歌。 顾锦蠢蠢欲试,就等着知县率先出题了。 沈舟垂眼,端着茶杯慢慢喝着。 俨然没有兴趣参加的样子。 这会,陈茂时出了个对子。 “桃花酿就桃花酒。” 此对子一出,顿时有人赞叹起来。 “陈知县这对子出得好极了,妙,妙啊!” “是啊,确实妙!” 周围开始有人小声讨论起来。 可见陈知县出的这对子的难度还是有的。 顾锦眉头微皱,想了想,戳了下沈舟手臂,低声道:“沈舟兄,你来对的话,会如何对?” 第68章 现在出头,不是我本意 “我么?” 沈舟抬头,看了眼陈知县那边,而后看向顾锦,想了想,小声开口。 “文章撰着文章伯,你觉得如何?” “文章撰着文章伯?” 顾锦跟着念了遍,眼睛逐渐发亮。 “好,好对,唔!” “别说大声了。” 沈舟松开手,看向前面正站起身对对子的学子们,端起茶杯,慢慢啜了口茶水。 顾锦看看沈舟,又看了看正获得陈知县夸赞的几个学子,不解道:“什么青山明月的,不如你这好,你怎么不起来说呢?” 文章伯,文章大家的尊称。 可是比那清水绿水好。 对对子不仅要字数对得上,还要上轻下重。 沈舟这,寓意确实要好不少。 沈舟摇头,“现在出头,不是我本意。” “不懂。” 顾锦听得脸都皱了起来,“你本意是甚?” “我本意,大概是慢慢来。” 顾锦若有所思,“以后呢,一直这样?” 沈舟望向前面正在敬酒的学子们,笑了下,道:“不会,等到合适的时机,我肯定会出手的。” 顾锦望向陈知县那边,又看向丝毫不关心前面情况的沈舟。 不明白沈舟说的合适的时机,到底是什么样的时机才算是合适。 在他看来,其实现在就是一个挺好的时机了。 难不成,沈舟所想要的,是更大更好的时机? 酒足饭饱,对对子结束后,陈知县便走了。 陈知县一走,桌上的考官们也慢慢散了。 沈舟又逗留了一会,见时辰也差不多了。 起身拍了拍衣服。 “顾锦兄,到时前往府城的话,我会提前几日与你说。” “好!” 顾锦也是累了,起身跟着沈舟去拿考篮。 两人去交了三百文钱,再与还准备逗留片刻的学子们道别,便出了考场大门。 终场酒将近酉时开始,现在已是近戌初。 顾锦家的仆人和马车便候在一旁。 顾锦看了眼周围,随即看向沈舟。 “要不我让人送你一程?” 也就考场这边有些灯火,再远些的,一片漆黑。 可沈舟却是摇头,“不用了,顾锦兄快些回去,好好歇息,我也得走了。” 顾锦蹙眉,往周围看了看,“你自己回去?” 周边其实也有人在候着,但两人也站了一会了,顾锦并没有看到有人走过来。 可见沈舟并没有人在旁边等着。 沈舟笑了笑,看向前面正在缓缓靠近的一点烛火。 “我大哥来了。” 顾锦转头看去,当真看到有人提着灯笼正往这边走来。 “舟子,等多久了?” 沈立本来按照约定的时辰出了门的,后面听见黄牛的喊声,又给回去喂了牛才出来。 所以就耽误了一点时间。 沈舟摇头,走过去,道:“没等多久,我们也才出来。” 沈立怀疑地看着沈舟。 顾锦见此,便笑道:“沈大哥,沈舟兄说的是真的,我们才出来。” 沈立这才把目光放到顾锦身上。 “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顾锦笑着介绍了自己,便道:“那沈舟兄,你也快些回去歇着,等结果出来了,我们再一起去酒楼吃个饭,好好庆祝庆祝。” “好,顾锦兄慢走。” 顾锦上了马车,而后撩起帘子往后望,便看到了沈舟和他大哥并肩行走的身影。 他看了会,直到两人离开考场灯火范围,才放下帘子。 “少爷,您交好友了?” 说话的是从小与顾锦一起长大的书童。 说是书童也不合适。 两人是同族人,只不过一个是主家少爷,一个则是远支子弟。 顾锦闻言,也在琢磨他与沈舟算是好友了没有。 不过琢磨来琢磨去,他们现在应该还不算是。 毕竟两人,也不过是见了两面而已。 想到这,他笑了笑,“现在不算,以后会是的。” 他这次提出酒楼相约,便是有了点别的心思。 县试排名是按照五场考试的平均成绩来排名,没有参加后续几场,却已经过了第一场的考生,自然不会有排名。 他和沈舟都参加了,到时不管排名如何,也会在正案上有名字。 所以他这样说,其实也是为了约沈舟一起吃个饭,增加联系。 月色中,沈舟和沈立慢慢往小院子的方向走去。 微风吹拂,衣摆摇晃。 沈立转头看了眼沈舟的穿着,道:“出来得紧,忘了给你拿个披风了。” “不冷,这风刚好。” 沈舟虽不想喝太多酒,但有人过来敬酒,他还是要喝的。 不知不觉中,便是几杯酒水落肚。 前世因为身体原因,他沾酒的次数不多,喝得也少。 来到这边,也没喝什么酒,这会脸上都是热的。 他也没说错,这风确实吹得刚好。 环境昏暗,沈立也看不清沈舟脸上的情况,只得加快脚步。 “给你烧了热水,回去泡泡,明日也别早起了,好好歇歇。” “好。” 沈舟在小院子里歇了两日,然后回了一趟学堂。 去吴夫子书房聊了聊关于县试这几场的情况,吴夫子便笑了。 说他名次不会低。 这几场里,沈舟做得都挺顺的,听到夫子这样说,他倒也没谦虚。 只道后面会好好准备府试,让夫子不用担心。 吴夫子还有事情要忙,沈舟十分自觉地起身告辞。 等出了书房门,脚步一转,便往舍房的方向走去。 这阵子没回来,沈舟倒是有些恍惚。 经过了县试这十几日的折磨,再来这里,他心里竟也有了种物是人非的错觉。 徐承志正躺床上唉声叹气,听闻有人说看到沈舟回了舍房,噌地一下就跳了起来。 直接冲去沈舟的舍房。 这场考试下来,很多人都精疲力尽,还没缓过神来。 沈舟回房时,朱纪文几人正在说话。 谈的便是关于县案首的事。 猜测谁会是这次的县案首。 他这一进门,话语也截断了。 朱纪文转头一看,见是沈舟,眼神瞬间暗了暗。 “沈舟兄可是要搬回来了?” 闻言,沈舟看向朱纪文,笑了笑,“是打算搬回来,不过可能会在家住两日才过来。” 朱纪文看着沈舟脸上的笑意,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他不明白,他们关系也不算好,为何沈舟会这么详细地跟他说自己的打算。 明明,他也不是很想知道。 沈舟走过去,把手里的篮子放到自己的床上,道:“我带了些吃的来,你们吃不吃?” 第69章 可不能断了联系 沈舟过来时,便去买了条肉,又买了些糕点。 给夫子那送去一份,剩下的,便是给同窗们带的。 周东林看了眼不打算动弹的朱纪文,又看向正凑到沈舟面前跟沈舟说话的几人。 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他拿了块红豆糕,“多谢沈舟兄。” 沈舟笑了笑,“不用客气。” 虽这么说,但他的眼里还是闪过一丝惊讶。 周东林可是跟朱纪文走得近的人,两人的关系好得不得了。 可这会,朱纪文都没过来,他竟是过来了。 想到这,沈舟看向朱纪文。 便见朱纪文脸色已经不复刚刚那般的平静,虽然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但那阴沉下来的眉眼,和那紧紧抿着的嘴角,还是能看出来朱纪文在生气。 他都能看出来,周东林自然也能看出来。 但让人意外的是,周东林看到了,也只是顿了顿,然后转头跟旁边的几人聊了起来。 朱纪文看了眼周东林,起身出了房门。 沈舟看看门口,又看看周东林。 若是他先前进门的时候没看错,这两人聊得还开开心心的。 难不成就是因为他带过来的糕点,然后闹翻了? “沈舟兄!” 沈舟正端着木盆,想着出门打点水回来,把床铺简单擦一擦。 然后就回去,等明日看了排名后,再让他大哥把被子这些东西送过来,然后两人再回家。 听到徐承志一声大喊,沈舟差点没把木盆给扔了。 他转头看去,徐承志正一脸高兴地站在门前。 “沈舟兄,你怎么回来了也不去看看我啊?” “我刚回来。” 沈舟端着木盆,等徐承志让开身子,便走了出去。 徐承志跟在后面,听到他这句话不高兴了。 “你肯定不是刚回来。” 他指了指学堂的方向,“我可看到朱纪文气冲冲地走了,定是你们在里面聊了什么。” 沈舟转头瞥了眼徐承志,觉得好笑。 “你怎知他是被我气走的?” 徐承志一听,忙道:“肯定是啊,我们这只有你与言常兄过了,他心眼又小,可不得嫉妒你,看到你回来,不用说,我就知道他在生气。” 沈舟疑惑地盯着徐承志看了会,然后移开视线,打了盆水往回走。 徐承志等了会,等来等去,见沈舟还不说话,便没忍住。 “你刚刚那样看我,怎么不往下说了呀?” 沈舟摇头,“我又没有什么想说的,为何要往下继续说。” 徐承志心口一梗,不满地皱了皱眉。 “早知道,早知道我当初就多问你一些问题了?” 徐承志突然转移话题,沈舟倒也没什么反应。 主要也是习惯了。 他顺着问道:“怎么这样说?” 徐承志见沈舟这般配合地问了下去,之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又涌了上来。 “言常兄跟我说,正场的第一道题,他之前问过你。” “哼哼,我明明以前也竖起耳朵听的,就那一回出了门,谁知就错过了。” 沈舟点头,看了眼徐承志微红的双眼,没有说话。 徐承志心里到底是不甘的。 之前张言常询问沈舟问题的时候,他基本都在场的,就那么偶尔几次有事没在,结果就错过了。 这若是不知道还好,可他问了。 知道了每回想起,总觉得有些遗憾和失落。 越想,徐承志感觉自己鼻子也要酸了。 多难得的机会,才能遇到这样的题。 若是他那时听了,想来这次的县试总也过了。 想到这,徐承志又是重重一叹气。 沈舟眼神一顿,见徐承志吸了吸鼻子,想了想,道:“你不会是要哭吧?” “没有。” 徐承志一抹眼睛,心虚地在沈舟视角看不到的地方擦了擦,然后伸过去给沈舟看。 “你看,连个水光都没有,我怎么可能会哭!” 沈舟扫了眼他那泪水浸湿睫毛导致粘连在一起的眼尾,淡淡道:“没有就好,不过一场县试罢了,不至于哭,明年再努力就行了。” “那里还有明年呢。” 徐承志小声嘀咕,“你怕是都见不到我了。” 他这声音说得很小声,但奈何周围又没什么声响,两人靠得也算近,沈舟都给听到了。 “你家里是要破败了?” “你家才......” 徐承志下意识反驳,但理智尚在,能听懂沈舟的言外之意。 “没有,只是家里...” 他顿了顿,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家里有些乱,我要是再继续读下去,怕是家都要没了。” “这么严重?” “也,也不是这么严重...反正,反正就那个意思。” 徐承志愁眉苦脸的,“若是我这次考上了,家里也不会这么乱了。” 沈舟点了点头,他不关心徐承志家里的事。 “那你决定什么时候收拾行李回去?” 徐承志一听,原本还担心的眼神瞬间变得哀怨。 “你还是人吗?”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我都这么惨了,你都不安慰我一声,还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你太过分了!” 徐承志往前快步走了几步,回头一看,便见沈舟一脸平静地端着木盆,慢慢地走在后面。 这样子一看,便是根本没有把他刚刚说的那些话听进去。 他眉头皱了皱,想了想,大丈夫能屈能伸的,他何必生气就走呢? 想到这,徐承志又挪步回去。 “沈舟兄,你,你怎么都不安慰我一声呢?” 沈舟抬头看他,“你之前每月里都能还我钱,还有余钱去请客吃饭,就你这样,我可看不出你家里人是不让你往下读了。” 徐承志像是拨开云雾见青天,突然就明了。 “沈舟兄,你说得对!” 徐承志开始回想,“我每次回去拿钱,我爹就说,再考不上,就不让我读了,听你这么说,难不成我爹和我爷奶他们都是恐吓我的?” “那是你们家的事,我可不知。” 沈舟端着木盆进了舍房门。 徐承志站在舍房门前的院子里,想来想去,得出一个结论。 沈舟这聪明劲,可真是让人欢喜。 这人,他往后可不能断了联系了! 等以后沈舟飞黄腾达了,他可每月一封信寄过去才行。 第70章 县案首 县试排名出来这日,沈立一大早就起来了,洗洗刷刷,把要带回家的那些东西都收拾出来。 沈舟听到动静,起身穿好衣服出去。 太阳露出了半个头,小院子里堆放了不少整理出来的锅碗瓢盆,还有没吃完的粮食。 他眼神在那些锅碗瓢盆中转了转,语气有些懵,“大哥,早食不吃了?” 沈立回头看了眼,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尘。 “出去吃。” 他看了眼天色,“差不多了,你去洗漱,我们先去吃东西,顺道过去县衙那边等结果出来。” “好。” 沈舟去洗漱时,沈立便去了沈舟房里收拾东西。 被子,衣服,书箱,考篮等。 沈舟洗漱好,把房间检查了一遍,确认东西都收拾完了,便跟着沈立出了门。 “这摊子的大碗面不错,你尝尝?” 沈立带着沈舟来到了自己这阵子吃过两三回的面摊,坐下后,便向沈舟介绍自己吃着觉得不错的大碗面。 沈舟已经闻到了那股用骨头熬了很久才熬出来的鲜香味。 他看了眼摊主端到旁边桌上的汤面,上面摆放着几块瘦肉,还有几片菜叶。 看着挺不错的。 “我跟大哥一样就行。” 沈立点头,点了两碗面,又让摊主在其中一碗里多加肉。 沈舟没说什么。 摊主很快便把两碗面端了上来。 沈舟伸手,自己端了那碗肉少的。 “大哥,一大早的,我吃不下这么多。” 沈立闻言,端起另外一碗吃了起来。 “确实不错。” 沈舟吃了口,随即也夸了起来。 沈立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咽下嘴里的面食,道:“喜欢就好。” 沈立已经习惯吃东西吃很快了。 面食这东西,他两三口就吃完了。 他目光望向前面的县衙公告墙处。 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 即使是知道不会有自己名字在上头的人,也过来凑热闹了。 为的,便是想看看这个县案首是谁。 沈立每日早起去买菜,还听到有人在谈论这个,说是哪哪弄了个赌注,就赌谁是这个县案首。 他好奇过去看了,都是他不认识的人名。 想了想,他看向刚好放下筷子的沈舟。 “舟子,紧张吗?” 沈舟摇头,“不紧张,反正是过了,能参加府试。” 沈立松了口气,“那就好。” 给了面钱,两人往县衙那边走去。 刚到那,沈舟便看到了顾锦和他的仆人。 两人正在公告墙的边角站着,不时踮脚望一望县衙大门那边。 沈立顺着沈舟的视线看去,很快便认出这人便是那晚与沈舟一起出来的人。 “是顾小兄弟,要过去吗?” 沈舟笑了笑,看着正往这边走来的两人,道:“他们看到我们了。” 说着,沈舟也走上前。 “沈舟兄,沈大哥,好巧!” 沈立笑着应了声,沈舟却是调侃:“是挺巧,你也来等放榜了。” 顾锦一听,噗地笑了起来。 沈舟看着温和疏离的,倒没想到说话挺有意思。 “我刚还想着,若是没碰着你们,可如何是好。” 见沈舟像是疑惑,顾锦挑眉,笑眯眯道:“沈舟兄,你不会是忘了那晚与我约好的事了吧?” 沈舟想起来了,摇了摇头。 “怎么会,我记得。” “那就好。” 顾锦从小到大,想交的朋友就没有交不到的。 他家境好,为人也是大方。 可他能隐约感觉到,若是要与沈舟做朋友,怕是没那么容易。 沈舟这人,不说话的时候冷冷清清的,眉眼平静中带着一股漠然。 与人说起话便是温温和和,嘴边带着笑意,与什么人都能聊下去。 然而顾锦却觉得,沈舟这人警惕心很强。 要想交好,恐怕还得慢慢来。 想到这,顾锦看了眼沈舟,也不拆穿他,与旁边的沈立聊了起来。 “沈大哥,你紧不紧张?” 他深吸一口气,道:“我好紧张啊。” 沈舟奇怪地看向顾锦,不明白他有什么好紧张的。 沈立却是感同身受,“确实,我也有些紧张。” 闻言,沈舟默默看向沈立。 随即,他转头看向县衙大门。 明明都已经过了,怎么还会紧张呢...... 顾锦像是感觉到了沈舟刚刚的眼神,笑道:“我大哥说了,若是我考上了县案首,到时去府城,就陪我过去。” 沈舟还没说话,沈立便道:“我觉得,你大哥会陪你去的。” 顾锦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可见他心里也明白这一点。 几人聊着聊着,沈舟忽而看到了徐承志和张言常。 两人的中间,是吴夫子。 沈舟眼里闪过一丝意外,跟顾锦说了声抱歉,忙走过去。 “夫子,您怎来了?” 吴敬荣摸着胡子,看了眼前面,随即看向沈舟,笑了笑。 “老夫心里高兴,便也过来看看。” 沈舟眼神顿了顿,不过很快,那丝担忧被他隐藏了下来。 “夫子能来,学生也高兴,只是学生怕会让夫子失望。” “怎会?” 吴敬荣摇头,看着沈舟的眼神含着欣慰,“你很好,不管如何,老夫都不会失望。” 沈舟想起昨日过去与吴夫子聊的事。 吴夫子说他名次不会低。 或许...夫子也在期盼着什么? 想到这,沈舟温顺地垂下眼眸。 “希望学生不会让您失望。” 吴敬荣愣了下,随即眉眼和嘴边漾起笑意。 这孩子...是懂得人心的。 这会顾锦和沈立也走了过来。 几人刚互相打完招呼,县衙那边突然就闹腾起来。 紧接着,便是一阵敲锣打鼓声响起。 沈舟望向公告墙那边,一张长长的纸被张贴了起来。 吴敬荣眼眸深沉,看着前面,缓缓道:“我们走近些听听。” 能挤到前面去看榜的,都是识字的。 一般像这种时刻,前面几名会有人激动地大喊出声。 若是沈舟在前列,他们根本不用挤过去看,只需在旁边等着就行。 可相应的,若是没听到,那便说明沈舟的名次,并不在前面几名。 这一步步,实则吴敬荣几人也是走得颇为心神不宁。 几人刚走到人群外围处,沈舟毫无防备,骤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停了下来,神色带着些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怔然。 “县案首...姓沈名舟,沈舟兄!这位仁兄来了没?快快出来让我们瞻仰瞻仰。” “沈舟兄,沈舟兄来了吗?” 吴敬荣身子猛然一顿,他转头看向沈舟,眼神炙热且惊喜。 “阿舟,真是你!” 第71章 终场酒那会,可是没来 “是啊。” 沈舟回过神,眼里荡起笑意。 他望向吴夫子泛着亮光的眼睛,含笑道:“学生应该没让夫子失望。” 县案首... 秀才稳了。 吴敬荣能考上秀才,也是一场场考试考下来的。 他可是最懂这个案首的含量。 想他教书数年,没想到今年的县案首竟是出自自己的学生! 县案首啊...... 他刚开始教书那些年,也常常在想。 自己手中会不会出一个案首,出一个状元。 可随着一批两批学子不是落榜灰心退学,便是一考再考。 他内心深处的那把火,也慢慢熄灭了。 可现在,吴敬荣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地跳动着。 滚烫的血液在他全身流转。 心中的那把火,蓦地又燃了起来。 沈舟,终是没让他失望。 吴敬荣抚摸胡子的手有些颤抖。 “没失望,我知道你能行的。” 万事开头难,经过一番波折。 度过了难关,沈舟现在是要一帆风顺了。 沈立心里高兴,邀请大家一起去酒楼吃个饭。 吴敬荣几人虽答应了,但心里已经打算,到时得把钱补上。 几人高高兴兴去酒楼吃了一顿。 让沈舟没想到的是,吴夫子应该是真的很激动,酒席到了后面,他竟是醉了。 嘴里直说高兴,痛快。 徐承志心里很复杂。 一方面,他为沈舟高兴。 另一方面,他清晰地认识到了两人的差距。 此后他与沈舟,怕真的是没有机会接触了。 他非常明白。 若不是他一直缠着沈舟,说不准两人的关系,在他还了十两银子的那一刻,便就形同陌路。 现在回想起来,徐承志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会有这么厚的脸皮赖在沈舟身边的。 他望向正端着酒杯,与顾锦和张言常说笑的沈舟。 心里一股失落猛然升起。 往后他无法再缠着这人,这人怕是过个一年两年,便就把他给忘了。 这事,这人肯定是做得出的。 他不联系,这人铁定不会联系他。 想到这,徐承志端起酒杯,仰头一口闷了。 顾锦这次名次也不错,在前十之中。 离着沈舟隔了五人。 心里替自己高兴,也替沈舟高兴。 他眼光真是不错,随便交到的人,便是县案首。 回去他定然要跟他爹娘和大哥说一声。 看他们以后还说不说他眼光不行了。 张言常没敢喝太多酒。 他大多数时候只含笑听着沈舟和顾锦说话。 只是听着听着,会有些恍惚。 他不知自己接下来会不会通过府试,还有那院试。 他内心不定,也产生了一丝茫然。 不过很快,他又坚定起来。 最起码,他也是过了一关了。 下一关,他也得努力才行。 酒席结束时,还清醒着的,便只有沈舟,张言常和顾锦的仆人。 这可有些难办了。 沈舟看看吴夫子和徐承志,又看向自家大哥。 一时不知如何分配。 好在顾锦的仆人开口,说是他们有马车,可以顺路,先送吴夫子回去。 有了马车,便就好办了。 沈舟先用马车把吴夫子和徐承志送回学堂,然后便和张言常一起把沈立扶回了小院子。 至于顾锦,有马夫和仆人,也用不上他们帮忙。 原定是今日回家的,看来是回不了了。 明日一早,沈舟还得去一趟县衙。 县试前十的考生,得亲自上门感谢陈知县。 翌日一早。 沈舟起来时,沈立还没起来,便留了纸条,从他大哥的钱袋子里拿了一两银子,出门买好礼品,拎着往县衙走去。 这种事已经成为了规定。 拜访的时辰代代传下来,到现在都成了固定的了。 沈舟到时,已经有五人在那等着了。 手上也是拎着几包礼品。 沈舟笑着走过去打招呼。 这五人也笑着跟沈舟聊了起来。 前十里,沈舟和顾锦两人的年纪是最小的。 其中最大的,便是已到三十的于明知。 于明知人沉默寡言,面容严肃,说话耿直,来了之后,也只是与众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定定地站在那里,等着最后三人的到来。 顾锦昨日喝了酒,来得要晚些。 好在并没有迟到。 他眼眸发亮地往沈舟手里塞了两块玉佩。 “沈舟兄,给你。” 沈舟低头看向手中之物,见是两块色泽莹润的白玉,连忙塞回顾锦手中。 “这么贵重,我不能要。” 若是什么吃的喝的,他拿了就拿了,毕竟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但这两块玉,一看便是贵重之物,他若是拿了,可是还不起。 顾锦不满地看着沈舟,“沈舟兄,你拿着嘛,我还有。” 他说得小声,说着,便拿出绣着锦字的荷包,打开凑到沈舟面前让他看。 “我大哥昨日高兴,给了我四块玉佩。” 沈舟原本站的地方便是边边。 这会,顾锦把沈舟拉到一旁,又道:“我跟我大哥说起你,他便给了我这四块玉佩,还夸起了你,不用说,我就懂他的意思,你拿着嘛。” 沈舟没要,“这么贵重,我拿了心里不安。” “不贵重不贵重,到时,你也可以送我什么东西呀,行不行?” 顾锦眼神暗了暗,不过很快又亮起来。 沈舟这样,确实跟他大哥说的一样,是个值得相交的。 沈舟看向顾锦的眼睛。 少年眼神里满是认真和期盼,并不掺杂任何一丝复杂的想法。 想了想,他接了过来。 “多谢顾锦兄,也谢谢顾大哥。” “不谢不谢。” 顾锦忽地松了口气。 在他看来,沈舟接下这份礼物,便是说明,两人已经算是朋友了。 想到这,顾锦乐呵起来。 沈舟偏头看了眼,随即垂眸笑了笑,把玉佩收起来。 很快,人都齐了。 几人一同进了县衙,由着衙役领着去了大堂。 陈茂时一身常服,见几人过来,一眼,视线便落在中间那人身上。 他十分清晰地记得。 终场酒那会,这人并没有在他面前露过脸。 没想到,倒是藏得挺深。 他摸着胡子,等几人行完礼,便笑道:“大家坐下聊。” 沈舟能感觉到陈知县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但他也不是什么毫无经历的人。 这种压力,算不得什么。 他神色淡然地落座。 很快,茶水和糕点被人端了上来。 陈茂时端着茶碗,慢慢抚弄着茶面,喝了两口后,才开口。 “本官没想到,县案首不仅年少有为,还这般俊朗,当真是才貌双全。” 闻言,沈舟站了起来,拱手不慌不忙道:“小子多谢知县夸赞。” 陈茂时摸着胡子点头,视线打量着沈舟。 “终场酒那会,可是没来?” 第72章 子贡问士 “回知县,小子那会去了。” 沈舟刚听时顿了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应答。 他的语气正常,未曾露出半分胆怯。 顾锦看着沈舟,倒是为他捏了把汗,心提了起来。 陈茂时摸着胡子若有所思,“既是来了,那会怎不出来露个脸呢?” 闻言,于明知几人也看向沈舟。 心里也没想明白。 这人能考上县案首,说明才华方面,肯定是有的。 可终场酒那会,却是默默无闻,也不知道是真的学识渊博在藏拙,还是只会死记硬背,碰巧运气好考上的草包。 或许,内里还有什么龌龊也说不准...... 沈舟垂着眼,像是感觉不到这些复杂眼神。 笑了笑,恭敬道:“回知县,那会小子身子有些不适,便没有露脸,还望知县莫要怪罪。” 陈茂时摇头,放下茶碗,脸上露出淡笑。 “本官也只是问问,觉得好奇罢了,你也不必慌张。” 说着,他便让沈舟坐下。 沈舟道谢之后,便坐了下来。 陈茂时深深看了眼沈舟,随即看向第二名。 开始与之聊起来。 接着是第三名,第四名...... 就在于明知等人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他们也该要离开时,陈茂时不明地笑了起来。 “你们一个个的,风华正茂,文才出众,本官今日看着你们,心里就觉高兴。” 他的目光在沈舟几人身上掠过。 “本官兴致忽来,倒是想给你们出个题。” 于明知一听,眼神忽然就亮了起来。 他这年纪,若是能得到知县的赏识,到时候路可就顺了。 不只是于明知面色有激动之色,其他人也是明白,这是一次机会。 沈舟能感觉到,自己身上明显有好几道视线在打量自己。 他跟其他人一样,抬眼望着陈知县。 心里却是很平静。 他大概也能猜出来其他人的心思。 不过是终场酒没出来露脸而已,倒是怀疑起他的成绩来了。 沈舟眼眸渐深。 倒没想到,误打误撞的,他还给自己弄了这么个时机来。 陈茂时看着底下众人的神色,视线略微在沈舟身上停留。 随即望向大家,道:“子贡问士,何解?” “子贡问士?” 顾锦的心砰地跳了下。 这题不易。 他看向沈舟,隐约觉得,这题不是在问他们。 陈知县的目的,怕是想让沈舟来回答。 顾锦眉头微微皱了下,压下对沈舟的担忧,开始静下心来想这个问题。 出处...出处... 他一定能想起来的! 于明知在听完题目的那一刻,眉心便拧了起来,陷入了沉思。 子贡问士...... 其余人也在思考,神色带着些许凝重。 整个大堂安静了一会。 忽而,有声音响起。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说话的是于明知,于明知站起身,直接把出处背了出来,接着侃侃而谈。 “圣人言,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之为士。” “此士,便是内德外学都极佳之人。” 陈茂时看着于明知,点了点头,淡笑道:“那么,你是如何理解的?” 于明知一顿,眼神出现一瞬间的慌乱。 他明明,不是已经说了自己的理解了? 陈茂时笑着又问了一遍,语气和蔼。 “怎么了?可是说完了?” 于明知摇头,咽了咽口水,有些急了。 “回知县,草民认为,士,便是为人做事要有羞愧之心,秉承君命,德才兼备,而后为国贡献,方为士。” 于明知顿了顿,确认自己要说的差不多了,便拱手道:“回知县,草民说完了。” 陈茂时嘴角的浅笑弧度没变,“好,你是明知?” 于明知眼里闪过一丝惶恐,连忙拱手应道:“回知县,是草民。” 于明知背后和额间开始冒汗。 他刚刚为了抢先一步回答出处,竟是忘了先自报姓名。 第一步,他便错了。 于明知在陈知县的温声中坐了下来。 可尽管陈知县的语气再温和,于明知的心,也是凉透了。 他不该这么急的。 想到这,他忽然想起一个事。 视线猛地,射向坐在最前面的沈舟身上。 这人,竟然不在第一时刻就站出来! 于明知慌乱中,脑海里忽而闪过一个念头。 这人说不准是想等到最后。 等他们都说完了,然后从中找出答案,或者集合他们的想法,再混入自己的想法中,从而得到陈知县的赏识。 这人,好歹毒的心思! 于明知眼神瞬间暗了下来。 这案首,怕是这人偷来的! 想到这,于明知原本还担心自己在陈知县面前丢了脸,这会倒是不担心了。 沈舟肯定会丢脸,若是丢了脸,必定会盖过他这事。 想到这,于明知不安紧张的神色慢慢缓和了下来。 顾锦看了眼沈舟,想了想,便站了起来。 “回知县,草民顾锦有一解。” 陈茂时点头,让顾锦往下说。 顾锦看了眼于明知,然后看向陈茂时,道:“明知兄只说了上士,却没说次一等的,以及再次一等的士。” 顾锦看着陈知县的鼓励眼神,接着往下说。 “其次,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再其次,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 “意思是,次一等的,宗族中的人称赞他孝顺父母,乡亲们也称赞他尊敬兄长,友爱兄弟。” “再次一等的,说的话一定要做到,做的事一定有结果,虽然这有些不问是非的固执己见,是个顽固不化的小人,但也算得上是次一等的士。” 顾锦说着,便说出自己的见解。 “士,必定坚守自身道德修养,虽然有所瑕疵,但只要能保持自己的道德准则,也能算士。” 顾锦垂眸,拱了拱手,“回知县,草民说完了。” “不错。” 陈茂时笑了笑,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这让于明知的神色沉了沉,不过在看到沈舟的那一刻,他的脸色又好了起来。 顾锦道谢,便坐了下来。 就在众人以为沈舟当真是要最后出来时,几乎是顾锦坐下的那一刻,沈舟便站了起来。 陈茂时眼里闪过一丝意外,看着拱手的沈舟意味不明。 沈舟仿若未知,拱手道:“回知县,草民沈舟亦有一解。” 陈茂时神色流露着十分明显的感兴趣,“你说。” “是。” 第73章 你大哥喜欢画吗 沈舟应下的那一刻,心念便转了转。 于明知和顾锦已经把出处都差不多补完了。 也就后面有一点没说。 想了想,沈舟便也没说,直接道:“子贡问士,士有三等,刚刚明知兄和顾锦兄都说过了,草民再不赘述。” 沈舟说着,看了眼陈知县,见他面色并无异样,又道:“草民认为,子贡问士,重点在于一个本字。” “哦?” 陈茂时眼里的兴趣更甚,“本?何解?” 陈知县的语气较之于明知和顾锦时的太过明显。 不仅沈舟听出来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来了。 顾锦看向沈舟,眼神隐隐泛光,带着欣喜。 于明知却在沈舟说出重点是本时,整个人便愣住了。 不过一个字,便把他和顾锦之前说的那些,通通包含其中。 这人......真不知是真懂,还是他和顾锦的话给了他思路。 于明知对于沈舟,还是保持怀疑态度。 因着陈知县语气中的明显变化,众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沈舟身上。 沈舟丝毫未惧。 “士之本,无非人之本,本性,本心,根本,礼,义,廉,耻,孝,悌,忠,信,自身修养拥有了这些,不管是拥有全部,还是拥有单个,两个三个,总归,都是士。” 陈茂时心胸在沈舟说完的那一刻,顿时开阔清明,眼睛也越发的明亮。 “好!说得好!” 陈茂时也是明白了,这人的案首名头,是有真才实学的,并不是靠着运气或者其他手段得来的第一名。 这人,说得真好! 把他心里头的那一点,全说出来了! 一旁的于明知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沈舟。 沈舟......这人当真是厉害。 他其实摸到了一点,意识模模糊糊的,总觉得理解了什么,却又看不清。 这会听到沈舟的见解,突然之间什么都开明了。 他豁然开朗,悟了! 顾锦有些亢奋,脸色滚烫,眼神定定地看着沈舟。 崇拜,在这一刻猛然升起。 其余几人也是愣愣地看着沈舟,听完沈舟说的,感觉都已经站不起来再解答陈知县问的问题了。 因为,他们即使站出来要说的,也不过是围绕沈舟说的其中一点去说而已。 这第一名,这人名副其实。 本县县案首这般出彩,陈茂时高兴地留了几人吃饭,其中又谈及了政事上的事。 比如县里以前遇到的难案,比如是如何解决的,又是如何判决的。 这些是沈舟等人没有经历过的。 书本学到的,远不及参与到事件中去学习来得深刻和理解透彻。 陈知县说的这些,对他们而言,是极为宝贵的知识。 饭后,陈茂时又让人搬来了很多本书,给他们一人赏了一本史书。 众人谢过,正想跟陈知县道别,陈知县却招手,把沈舟叫到了一旁谈话。 “你,可有婚配?” 沈舟一愣,心思百转千回,最后诚实地回道:“草民尚未有婚配。” 陈茂时拍了拍沈舟的肩膀,更是满意了。 “你好好考,莫要着急这事,可明白?” 沈舟看了眼陈知县,见他似有所指,想了想,便点了头。 “草民明白。” 陈茂时收回手,摸了摸胡子,越看沈舟,便越是心喜。 “你回去吧,切记,莫要着急,把心放学业上,好好考,早些考上京。” 沈舟眼神一变,狐疑地看向陈茂时。 “陈知县您的意思......” 陈茂时笑了笑,“本官没什么意思,只是不想你花心思在别处罢了,本官爱才,惜才,才会与你说一句。” 沈舟像是听明白了,又像没听明白,点头应下了。 众人告别陈知县,出了县衙大门。 于明知等人你看我,我看你,也是明白了各自的心思。 于明知上前,来到沈舟面前,拱手道:“沈舟兄,府试你打算提前多久过去?” 沈舟有些惊讶地看向于明知。 他并非木头,于明知先前那怀疑和讨厌他的眼神又不懂掩饰,他自然是感觉出来了。 这会看到他这般充满热情和崇拜的眼神,着实是转变太快,让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顿了顿,认真思考了下,才道:“可能会提前一个月过去。” 府试四月开始,现今已经是二月底。 其实也没多长日子了。 于明知一听,顿时笑了。 “沈舟兄,我也提前一个月过去,要不一起?” 像是怕沈舟不同意,于明知又道:“结伴而行,路上万一有什么事,也能互相照应一下,沈舟兄,你说是不是?” “是啊沈舟兄,我们一同过去,也好路上有个照应啊。” 其余几人连忙也上前劝说。 “可是。” 沈舟看向顾锦,神色犹豫。 顾锦一直在看着沈舟,与沈舟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他嘴角高高地翘了起来。 “没事沈舟兄,可以一道前去。” 闻言,沈舟便也就点了头。 “那到时候就提前一月过去,巳时在县城大门那边集合,然后一起出发。” “好!” 于明知几人心满意足地跟沈舟和顾锦道别离开。 顾锦等他们一走,顿时兴奋地围着沈舟转了圈。 “沈舟兄,你太厉害了!” 他停下,一双眼眸发亮地看着沈舟。 “我都没想到那个,难怪我觉得总差了点什么,原来是理解没到位!” 沈舟无奈地看了顾锦一眼。 “你的见解挺好的,给了我一些思路。” “是么?” 顾锦疑惑,“难道,不是你让着我的?” 沈舟嘴角一扯,笑道:“怎么会?顾锦兄想多了。” 他移开视线,看向前面正等着顾锦上去的马车。 “你回去替我跟你大哥道声谢。” 忽然,沈舟顿了顿,看向顾锦。 “你大哥喜欢画吗?” 顾锦眼睛猛地亮了几分,“喜欢!他可喜欢了。” 说着,他嘿嘿笑着凑近沈舟。 “沈舟兄,你是要送我大哥字画?” 沈舟“嗯”了声,倒也没隐瞒。 “我的字画应该还算不错,若是你大哥喜欢,我回家便画一幅,到时候送给顾大哥,多谢他送的这两块玉佩。” 顾锦一听,连连点头。 “你送的,我大哥肯定喜欢。” 他像是要说什么秘密一样,压低声音。 “沈舟兄,我跟你讲,我爹娘不喜欢我大哥花太多钱在字画上。” “他便偷偷在府城那边安置了个院子,有个房间,里面放的全是字画!” 沈舟眼睛慢慢放大了,觉得不可思议。 “你大哥,这么喜欢?” 还偷偷买了个院子,就为了放字画...... 沈舟咂吧出了一点酸味。 有钱真好。 第74章 取字 与顾锦又聊了会,确认他大哥喜欢的画风后,沈舟去买了条肉,又去买了包糕点,回了学堂。 吴敬荣正在书房练字,听见老吴说沈舟过来了,连忙开口让他们进来。 他放下笔,起身走出内室,便见沈舟拎着东西进来了。 他看了眼,眉头皱起。 “怎么又带东西来了。” 沈舟把东西递给吴老伯,无视夫子的眼神,笑道:“不值几个钱,夫子莫生气。” 闻言,吴敬荣叹了口气,让老吴下去,随即看向沈舟。 “你来得正好。” 他走到桌前坐下,让沈舟也坐。 他刚想端起茶壶,给两人倒杯茶水,却被沈舟抢先一步。 “夫子有事要与我说?” 沈舟放下茶壶,笑着问了一句。 吴敬荣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点头道:“是有件事。” 他看向沈舟。 这人原本还稚嫩的脸庞,如今因为瘦了不少的缘故,棱角已经分明,添了几分坚毅。 他斟酌着开口。 “你年方十六,还未取字,按理应要过几年才取,但你如今已是县案首,出门在外,总得有个字才行。” 沈舟一听,顿时了然,起身拱手道:“学生明白,请夫子为学生取字。” 吴敬荣放下茶杯,欣慰地摸着胡子。 “老夫昨日想了很久,觉得有两字特别适合你。” 沈舟疑惑看去,“夫子,不知是何字?” 吴敬荣笑道:“君子如玉,温润而泽,就叫泽玉,如何?” “泽玉。” 沈舟低声念了一遍,随即笑道:“泽玉多谢夫子赐字。” “你喜欢就好。” 沈舟能喜欢自己取的字,吴敬荣心里也高兴。 不过,他倒是疑惑起了沈舟今日过来的原因。 沈舟像是看出了吴夫子接下来想要问的问题。 不等吴夫子开口询问,便道:“夫子,学生今日一早,去拜访了陈知县。” 吴敬荣原本面色还是轻松自然的,闻言,神色略微严肃起来。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舟摇头,“也没发生什么事,就是临走前,陈知县把我叫到一旁,与我说了几句话。” 说着,沈舟便把当时陈知县的话简单说了一遍,便道:“夫子,您说陈知县这话是何意思?” 沈舟自己拿不准。 便想着过来找夫子解答疑惑。 吴夫子到底要看得清些。 “陈知县这是看重你,觉得你前途无量,甚至,还觉得你能一路考上去。” 吴敬荣摸着胡子沉思,面色复杂。 “陈知县可是考了你们什么?” 沈舟点头,没想到吴夫子这般敏锐。 “陈知县确实考过我们......” 沈舟把陈知县当时问的问题说了出来,还把自己的解答也说了出来。 吴敬荣刚开始眉头紧皱,可等听到沈舟的解答时,便慢慢松开了眉头。 “难怪陈知县会对你说这些话,他出的这题,可不是你们接下来会考的题。” 沈舟一愣,疑惑道:“难不成,是院试的题?” 吴敬荣摇头,“依老夫看,这题也不是院试会考的。” 沈舟若有所思。 照夫子这样说,这道题,是院试以上才会考。 或者是乡试,或者是会试...... 难怪陈知县会跟他说这样的话了。 这已经不是看重他了,而是看好他。 觉得他起码能到乡试这样的地步。 吴敬荣像是看出了沈舟脸上的沉思,道:“你年纪尚小,其实倒也不必太着急婚配,陈知县这样说,你照着做就成,总归,也不是件坏事。” 沈舟“嗯”了声,道:“夫子放心,学生本来也志不在此,只想好好往下考,暂时也没想着那些事。” “那就好。” 吴敬荣大概也能清楚陈知县话里的意思。 若是沈舟真能考上京,到时候这婚配之事,总会有人抢着来。 现在最主要的,还是要好好温习,莫要分心了。 沈舟跟吴夫子又聊了会,把自己打算提前一月过去府城的事也说了。 吴敬荣便就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跟沈舟说。 比如去哪里租院子比较安静,又方便。 再比如,不要去结识陌生的学子,小心为上,能好好待在院子里温习,就尽量不要出门了。 见沈舟乖乖点头。 吴敬荣也放下心,话题一转,道:“你若是有空,便去跟言常那孩子聊两句吧,老夫看他挺听你话的。” 沈舟不解,“夫子,言常兄怎了?” 吴敬荣叹了口气,“我前两日找他来聊了几句,让他注意歇息,莫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这孩子嘴上应着,听说这阵子偷偷在檐下角落里点着烛火,自己在那翻书。” 学堂现在晚上戌时一到便上锁关门。 让学子们得到充分的睡眠,养好身子。 吴敬荣也是没想到张言常对自己的要求这么严格。 竟是看到亥时,才回去睡觉,早上又早早起来读书。 吴敬荣明白张言常那颗紧张不安的心,毕竟他当初也是这样熬过来的。 可正因为他经历过,才会明白一个好的身体,到底有多重要。 沈舟听着吴夫子这些话,眉头微微皱起。 “夫子放心,我这就去找言常兄聊聊。” 说着,他顿了顿,“可我不保证言常兄会听我的话。” 吴敬荣笑了笑,“他会听你的。” 沈舟不解,不懂吴夫子为何会这般笃定。 吴敬荣也没有多说,让沈舟若是在去府城前有什么疑惑,可以来找他后,便让沈舟走了。 沈舟一头雾水地来到了学堂大门前。 他往里看去。 学堂现在已经空了好几个位置。 也不知是回家歇息一阵子,还是退学了。 沈舟看了眼自己的位置,随即看向张言常的位置,抬步走进去。 张言常正低头做题,忽觉一道阴影笼罩了桌面,他疑惑转头一看。 见是沈舟的那一刻,暗淡沉闷的双眸顿时亮了几分。 “沈舟兄!” 他低声喊着,引起了学堂另外几人的注意。 朱纪文往后转头一看,见沈舟正笑着俯身在张言常耳边轻声说着什么,拧了拧眉,把头转了回去。 张言常毫不犹豫,起身跟着沈舟出去了。 沈舟和张言常一走,原本因为沈舟引起的窸窣声便更大了。 周东林习惯性地转头想要跟朱纪文说话,但想起前几日两人貌似闹翻的事,又讪讪地转了回去。 朱纪文抬头看了眼,便又低头看书。 徐承志望了眼外面,闷闷的又把头转回来,没一会又转过去看。 暗道,不过一日没见,沈舟来学堂都不跟他打个招呼,果然是疏远了。 唉,难受。 第75章 忍着 这边,沈舟一直走到远一些的角落处,才停了下来。 跟在身后一步远的张言常见此,便也跟着停了。 “沈舟兄,你找我出来,是为何事?” 沈舟转过身,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刚从夫子书房出来。” “夫子说你最近睡得不好,可是真的?” 张言常看着沈舟的眼神有些懵,嘴巴动了动,到底是没有否认。 “其实不看,我也睡不着,看了反而还能记下些东西。” 沈舟点头,“我明白你说的,可你心里应该也是清楚,一直这样下去,你到时肯定熬不下去。” 张言常心里自然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可失眠这种事,也不是他想睡着就能睡着的。 即使他努力说服自己,但也还是无法避免失眠这个事。 想了想,张言常抬头看向沈舟。 “沈舟兄,你之前有睡不着觉的时候?” 沈舟顿了顿,似乎在回想,片刻后,他喉结动了动。 “当然,我也有紧张的时候。” “是么?” 张言常半信半疑,“可我好像并没有看到沈舟兄眼下有过青黑。” “哦,那是在家的时候,我也就那么几日,然后就调整过来了,你自然看不到。” 沈舟面不改色,清了清嗓子。 “其实我也明白言常兄心里的迫切,只是现在离府试也不远了,路上还要耽搁几日,到了那边,总也要些时日适应适应,你这情况,到时赶路可怎么办,到了那边,又要怎么办?” 这要是路上生个病,或许到了那边不适应,身子不适。 误了考试,到时可就后悔莫及了。 张言常沉默,在琢磨沈舟的话。 沈舟看着,也不再说,等他自己想通。 片刻后,张言常开口了。 “我明白了,沈舟兄放心,我会提早睡,天一黑就睡,就算睡不着,我也闭着眼睛。” 沈舟点头。 “我记得承志兄之前也有一阵子睡不着,后来喝了两剂药,喝了之后能睡着,就是有些昏昏沉沉,看不进去书。” “你看看自己状况,若是很严重,还是要去看看大夫为好。” 张言常心里滑过一丝暖流,“谢谢沈舟兄,我都记得了。” “那就好。” 沈舟又与张言常聊了会,主要是给张言常解答了几个问题,然后两人便道了别。 张言常看着沈舟的背影,等沈舟的身影看不到了,才转身回学堂。 徐承志心里有事,不时转头看一眼,而这一眼,便刚好看到了张言常从外面回来。 他特意看了眼张言常身后,确认真没人后,在张言常经过自己的位置时,他连忙起身。 拉着张言常出了门。 张言常心里估摸着徐承志想问什么,便也没有反抗,顺着徐承志的力道便出了门。 两人离得正门远些。 一走到角落,徐承志便道:“言常兄,沈舟兄可是走了?” “走了,刚走的,你可是要找他?” 徐承志看了眼私塾大门的方向,哼了哼。 “我不去,他又不是来找我的,我跑去找他,多尴尬呀?” 张言常看着徐承志的嘴,不知道他这是要嘴硬到什么时候。 想了想,他道:“承志兄,沈舟兄只是因为听夫子说我睡得不好,过来找我说两句,让我好好歇息而已。” “啊?哦!” 徐承志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啊。” 说着,他才回过神来,道:“难怪我看你脸色不好,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大夫,让他给你看看?” 说起这个,张言常想起沈舟说的话,很快就同意了。 “好,那一会我们去跟夫子说一声,便出门去看看吧。” 徐承志点头。 望了眼大门的方向后,便跟张言常回了堂屋。 翌日一早,沈舟和沈立便去买了些吃的,顺道去退了小院子,才赶着牛车往家里赶。 大溪村村民们早已知道了沈舟的情况,就等着沈舟回来,好好给他庆祝一番。 作坊正月中旬起,便慢慢开工了。 到现在,也进入了正轨。 沈通时不时去转上一圈,这几日看到沈大谷和沈远两人,就问一问,知不知道沈舟两兄弟什么时候回来。 沈大谷和沈远自然是不知道的,这一个多月来,他们往书坊运了两趟颜料。 牛车被沈立用着,他们是租用许伯的牛车,才把颜料运过去的。 担心扰了沈舟温习,他们过去时,都没有去小院子那边看沈舟。 这会,自然也就不知道沈舟和沈立什么时候回来了。 沈通自从打听到沈舟是本县的县案首之后,这些天就激动得没睡一个好觉。 他们沈家族人,可算是出了个有出息的人了。 沈舟只要之后不犯糊涂,这院试是铁定过的。 秀才啊,他都不知道盼了多少年了。 现在总算是让他给盼到了。 想着想着,沈通心里又是一股火热。 在祠堂周围转了一圈之后,沈通便开始了这几日必须要做的事。 他负手慢慢往村口走去,远远地望着前面,看看今日沈舟和沈立会不会回来。 村里沈通都打过招呼了。 若是沈舟不出门,大家都不能前去打扰沈舟温习,若是有不听者,便要除名。 虽然惩罚很严厉,但沈通不得不谨慎。 就怕有人到沈舟面前乱说什么。 或者是去沈家那边聊些什么,万一被沈舟听到,乱了心神可怎么整? 只有严厉些,他们才不会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沈通东想西想,想着自己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没有考虑周全,便见前面出现了一辆牛车。 他分散的心神,顿时凝聚起来。 “二娃,二娃!过来给通爷爷看看,前面可是你舟叔和立叔。” 二娃不过六岁,正带着弟弟在旁边玩,闻言,连忙跑过去看。 “通爷爷,是舟叔和立叔回来了!” 小孩的声音很清脆,周围的老人听见了,连忙起身围过来。 沈通一听,连忙找人去把还在颜料那边忙事的沈大谷和沈远找过来。 沈大谷和沈远一听,忙去洗了脸和手,衣服都来不及换,赶紧跑过去。 沈舟远远的,便见村口站着乌泱泱一群人。 他顿了顿,看向沈立。 “大哥,你瞧见了吗?” 沈立不瞎,他望着前面,抿着嘴角“嗯”了声。 “看到了。” 沈舟突然不说话了。 眼看离得村口越来越近,他面色平静,语气起了丝波澜。 “大哥,这么多人看着我,我害羞怎么办?” 沈立回头看了眼,道:“没办法,忍着。” 第76章 还好,没让大家失望 不管如何,牛车还是在大溪村村口前停了下来。 沈舟跳下车,看着前面的几人,眉目温和。 “爹,二哥,我们回来了。” 说着,他看向族长等人,照着一个个地喊下去。 沈大谷和沈远知道族长有很多话要跟沈舟说,便只应了声,没有再说。 只是视线不时在沈舟和沈立身上打量。 见两人虽然瘦了些,但精神还不错,也是松了口气。 沈通抚摸胡子的手有些微微发抖。 本来沈舟没回来的时候,他有一堆话要跟沈舟说的。 可等见着沈舟,他倒是不知说什么了。 他镇静下来,道:“回来就好,通叔都知道了,考得不错。” 沈舟笑了笑,眼里透露着一抹愉悦。 “还好,没让大家失望。” 他说完,视线在众人身上滑过。 沈通见此,心里悬着的石头也落了下来。 他先前还怕沈舟会因为宗族不再供读的事心里留有疙瘩。 可听沈舟这么一说,也是明白了,沈舟根本没把先前的事放在心上。 也好,是个懂得感恩的。 这会,三叔公在小辈的搀扶下,撑着拐杖慢慢从后面走过来。 沈舟一看,连忙过去搀扶。 “三叔公,您身子不好,该是小子过去看望您的。” 沈振发摇头,发亮的眼睛直盯着沈舟看。 “好孩子,好孩子,你能及时醒悟,甚好,甚好!” 沈舟见三叔公脸色激动得发红,有些担心,忙道:“三叔公,您莫要激动,小子以后会更好的,您可是要保重身子。” 三叔公闻言,听得直点头。 “是啊,以后会更好的。” 他看着沈舟,又道:“你通叔说了,以后族里继续给你供读,你莫要担心太多,好好应试就成。” 其实沈家现在这情况,族里供读还是不供读,沈舟也不是很在意。 不过这份心,他是心领了。 “三叔公,我现在有能力了,这供读,还是留给需要的孩子吧,我现在再占用族里的财物,怕是不妥。” 沈振发一顿,浑浊的眼睛看了下沈通。 见沈通点头,他沉默了会,随即看向沈舟。 “舟子啊,你心里可是对族里有什么想法?” 沈舟摇头,“没有,三叔公莫要多想。” 他笑了下,温声道:“先前确实是我不懂事,让大家对我失望了,是我有错在先,又岂会对族里有想法?” 沈通这会开口了。 “三叔,舟子不是那样的人。” 沈大谷往前走了一步,刚想说家里供得起,被沈舟笑着看了一眼后,倒是没开口。 沈振发其实是怕,怕沈舟对先前他们所做出的事有所埋怨。 毕竟那会,也算得上是沈舟出了事,然后族里便把他给放弃了。 沈振发也摸不清沈舟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不是真心。 但沈通的话,确实是让他放心了些。 “这事不是小事,到时候族里再商量商量。” 沈振发说着,话锋一转,笑道:“今晚大家就在祠堂那边一起凑合着吃一顿,热闹热闹,族里可是好久,没有这么大的喜事出现了。” 他拍了拍沈舟扶着自己的手,转身看向身后的族人。 “今日过后,大家便不要去打扰舟子看书,听明白了吗?” 这些事,沈通之前便已经说过一遍了。 这会三叔公再说一遍,族里人内心一震,连忙大声应道:“是!” 今晚一顿,便算是给沈舟简单庆祝一下。 毕竟是县案首,对于他们族里百年来,都没有出过一个县案首来说,便是一件大喜事。 说是凑合吃一顿,但想也知道,这一顿不可能凑合。 让沈舟回家好好歇息后,沈振发便让沈通安排,从族里拿一笔银子,去借隔壁村的牛车,赶着牛车去县里买些肉菜回来。 好在时辰不晚,一切都来得及。 沈舟回到家,便被刘氏拉着上下左右地打量。 “脸瘦了,袍子也松垮了。” 刘氏眼睛一红,叹道:“这可吃了不少苦。” 沈舟一看,安慰道:“娘,没吃苦,我那会吃得少了些,才瘦,现在多吃点,肯定就胖回来了。” 沈舟这一说,瞬间转移了刘氏的注意力。 “对对,娘得去煲个鸡汤,给你们都补一补。” 刘氏雷厉风行,说完人便快步出了门,去屋后抓鸡。 沈舟看了眼他娘消失的方向,好笑地摇了摇头,去帮忙搬行李。 几个大男人,一人拎一点东西,很快便把牛车空了出来。 黄牛被沈大谷拉去屋后的牛棚歇息,沈远便去弄牛吃的干草和水,拎着两个桶便去了屋后。 沈立把买的糕点,肥猪肉和瘦肉,盐粒放到伙房。 出来便从敞开的窗户看到沈舟正在把书箱里的书籍和笔墨纸砚拿出来。 想了想,他走到窗前,道:“怎么不要族里供读了?” 沈舟抬头,笑了笑,随即低头整理桌面。 “没什么,家里这情况,若是再让族里供读,我怕有人心里不舒服。” 沈立眉头一皱,“你说的也有可能。” 他仔细地思考了下。 “家里现在确实也供得起你读书,族里的,我们还是不要了。” “嗯。” 沈舟应着,把宣纸铺在收拾好的桌面上。 沈立一看,道:“你刚回来,不歇会?” “我不累。” 沈舟把镇纸压上去,抬眼看向沈立。 “这阵子大哥也辛苦了,快去躺会吧。” “好。” 沈立看了眼正往桌上摆放颜料的沈舟,见他弄得这么认真,便也没有再说,回房准备歇会。 沈舟打算画幅山水画,配色简单,主讲一个简约大气。 用赭色打底,再画上树,小屋,山,溪水和落日。 毕竟是要送人的,沈舟画得很认真。 直到胳膊有些酸痛,才把笔放下。 伙房那边已经传来一阵阵饭菜香。 沈舟扭了扭手臂,稍微做了几个拉伸动作,便推门出去。 大牛几个正在堂屋里吃着鸡肉,喝着鸡汤。 沈舟走过去,耸了耸鼻子。 “这么香。” 他看向大牛,“给叔喝一口不?” 大牛手里正拿着一块鸡肉在啃,闻言,咯咯直笑。 “小叔嘴馋,羞羞脸。” 沈舟失笑,“喝你一口汤,还羞羞脸了?” 他伸手捏了捏大牛鼓起来的脸蛋,看向一旁的二虎和大妞。 两孩子差不多的年纪。 都是两岁。 这会正拿着一块鸡肉,边吃边瞪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把沈舟看得不好意思了。 “咳,你们慢慢吃吧,叔不抢你们的。” “叔,给你吃呀!” 沈舟摇头,让大牛赶紧喝,一会凉了,便转身负手慢腾腾地走了出去。 他在院子里转了转,被刘氏看到,给他盛了碗汤端到堂屋。 “刚好不烫,你赶紧喝了。” “好,多谢娘。” 沈舟坐在大牛旁边,乐呵呵端着碗,一口一口喝着鲜美的鸡汤。 第77章 宴席 中饭很是丰盛。 沈舟这阵子吃他大哥做的或淡了或咸了的饭菜,吃多了才发觉自己原来也是个挑食的人。 他吃着头也不抬,神色带着一丝感动。 沈立掀起眼皮瞥了眼,又瞥了眼,闷不吭声地夹了块肉进嘴嚼。 吃完中饭,沈舟看了会书,小睡了会,起来便继续画画。 祠堂那边,从未初开始,便一直热闹着。 家家户户把家里的桌椅搬了出来,又从各自家中的菜园子里摘了些菜过去。 沈大谷和刘氏几人也过去了。 洗菜的洗菜,切肉的切肉。 大家忙是忙,但脸上又带着明显的笑容。 说话声掺杂其中。 “大谷啊,舟子可是在家看书呢?” 沈大谷挥动斧头,把大块木头砍成小块的。 闻言,黝黑敦厚的脸上露出笑意。 “哎,出来时在睡觉呢,先前是在看书。” 问话的是跟沈大谷差不多年纪的族人。 一听,便叹道:“你这三小子教得好,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不像我,四个儿子就会死干活,脑子也不活泛,不然当初,我咬咬牙,也得送到学塾去。” 沈大谷听着,笑道:“你那四个儿,个个身强力壮,膀大腰圆,做活认真又懂孝顺,也不错的。” 男人其实也不是真的嫌弃自己的几个儿子。 只是看到沈舟这般出色,便顺口说了两句而已。 听到沈大谷这般夸赞自己的几个儿,倒是哈哈笑起来。 “也就这些好了。” 男人女人们各分一边做活。 刘氏拎着一只烫好的鸡过来,坐在矮凳上,手里利索地拔着鸡毛。 旁边还有好几个正在拔着鸡毛的妇人。 看到刘氏,顿时围了过来,一边拔毛,一边聊天。 “婶子现在,可是要享福了。” 刘氏看向说话的吕氏,笑了笑,眼尾的皱纹也笑了出来。 “享什么福呢,还早呢。” 吕氏先前说话不过脑,惹着了沈舟。 那阵子都不敢出去八卦,后面慢慢才好了起来。 可自从知道沈舟得了县案首,她便有些慌了。 生怕沈舟记着她当初说错话的事。 这会见着刘氏,可得好好说话,没说两句,便夸起了刘氏来。 吕氏这人,八卦是八卦了些,但这嘴确实是能说。 一会夸刘氏命中带福,福气一来,挡也挡不住。 一会夸刘氏会生,生的几个儿都是有本事的。 刘氏也知道吕氏的性子,只捡着些话听,也不会放心上,不时笑着应和两句。 周围几人也趁机夸了几句。 祠堂前热热闹闹,从未时忙到傍晚。 沈舟提前了半个时辰过来,也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不过大多数时候,大家都不让他帮忙,让他找个地方好好坐着。 沈舟见此,便找了个地方坐着,帮忙照看周边正在玩耍的一堆小孩子。 太阳光线变得昏黄时,饭菜也上了桌。 沈舟坐在了族长和三叔公这桌。 沈大谷也在。 倒是沈立和沈远去了别桌坐。 沈舟笑着给桌上的长辈们倒了杯酒水。 又乖巧地应着长辈们的问话。 说得最多的,便是关于学业上的事。 沈通不让沈舟喝酒,单独的一壶白开水,便是给沈舟喝的。 让沈舟好好温习,接下来的府试也莫要松懈。 沈舟自然应下。 沈振发年纪大了,喝了一杯后,沈舟便只给他倒白开水。 喝出味来,倒是笑着看向沈舟。 沈舟笑着,夹了块瘦肉入嘴。 酒水一喝,桌上几人越聊越起兴。 聊着聊着,便聊到了沈舟的婚事来。 沈通摸着胡子,看了眼安安静静夹菜吃的沈舟,随即看向沈大谷。 “大谷啊,舟子的婚事,你们可有想过?” 沈舟听着,抬头看向沈通。 沈大谷摇头,“之前舟子还小,没想那事。” 沈通闻言,笑了笑,看向沈舟。 “舟子,你怎么想的?” 沈舟端起水杯喝了口,清了清嘴里的味,温和地笑了笑。 “通叔,我没怎么想,陈知县还让我别着急呢。” 沈通一愣,随即乐了。 “陈知县还跟你说这事呀?” 沈舟知道沈通不是爱管这些私事的人,能问这事,估计是背后听了谁唠叨。 他也不细想。 闻言,应道:“是啊,昨日去拜访陈知县了,陈知县顺道说了句,我觉得说得挺对的,现在是应该把心放到应试上。” 沈通听着直点头,“确实应该如此。” 三叔公一把年纪了,哪还看不懂呢。 他看向沈通,若有所指。 “阿通啊,舟小子到时候多着是人抢,你也不用操心这些事。” 沈通笑着应了声,继而转移了话题。 这一顿饭,吃到了天黑。 祠堂亮起了火把。 把周边照得灯火通明的。 沈舟帮着把桌椅搬回各自的户主家,等弄完这边,祠堂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沈大谷推了推沈舟,“你先回去洗洗睡,这边还有一点事,爹留在这里等着就成。” 沈舟看了眼,确实也只剩下一些收尾的事了。 他应了声,便慢慢往家里的方向走。 这宴席也是因为帮沈舟庆祝才弄的,沈大谷理应留在最后。 让沈舟回去后,沈大谷又去找沈立,也让他回去早点洗洗歇息。 沈立也没多说,知道沈舟刚走,应了声便大步往家赶。 没走一会,便看到了一个慢悠悠行走的身影。 “舟子。” 身影停了下来,转过身回应。 “大哥,你还没走呢?” “嗯。” 沈立几大步追上去,“看你兴致不高,可是桌上聊了什么?” 沈舟摇头,“没聊什么,只是觉着有些累。” “那就好,明日你别早起了,好好睡一觉。” 回去的路上并没有火光,只有淡淡的月色,朦朦胧胧的,勉强能看清路。 沈立走在前面一两步,若是踩到了坑,便会提醒一声。 沈舟应着,忽而笑了起来。 “大哥,你说府城好玩吗?” 沈立转头看了眼沈舟,随即又转回来看路,语气平静。 “不知道,我还未去过府城。” 沈舟点头,“也是,我也没去过呢。” 他抬头看向被云层遮挡了一半的月亮,眼眸发亮。 “那到时考完,我们好好去玩一玩。” “嗯。” ...... 第78章 盘缠银 宴席之后,村里便安静了下来。 沈舟在家除了温习,便是在画画。 不过画完后,便只专心看书。 偶尔去祠堂那边转一转。 府试考期在四月十八日,沈舟在得知考期的那日,便开始收拾行李。 刘氏在沈舟回家的第二日,得知沈舟打算提前一月左右过去,便把家里剩下的三只鸡都弄成了风干鸡。 瞧着太少,又去村里和隔壁村买了几只,给凑了十只。 后面趁着沈大谷和沈远去送颜料的时候,又让他们顺路买了几条肉回来,给弄成了熏肉干。 这会这些东西还在檐下挂着。 见沈舟开始收拾东西,连忙把这些风干鸡和熏肉干都给弄了下来。 要带过去的东西,除了衣物,便是书籍和笔墨纸砚这些。 沈舟收拾了这么多遍,也有经验了。 不过一会,便把要带过去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担心赶去府城的路上下雨,淋湿身子着凉。 还有带过去的东西,要是被雨淋到了也不好办。 沈大谷琢磨着手里的钱,前阵子便去定了个车厢。 又买了件质量好的蓑衣和遮雨帽。 这两日才赶着黄牛去把车厢弄回来。 这日,吃过中饭,沈舟便把自己明日要出发的事说了出来。 家里人都知道他收拾东西了,自然也不惊讶。 井井有条地开始整理东西。 天还未黑,车厢里便塞得满满当当的。 沈舟过去看了眼,该是庆幸他娘还给他留了个坐着的位置。 刘氏这会正拉着沈立说事。 “到了那边,要把这些鸡和肉条都挂起来,吃多少,割多少,每日都煲个汤,让舟子多吃些......” 沈舟回家半个多月,脸上的肉又给他娘养回来了。 沈立听着刘氏的嘱咐,点了点头。 “娘,我知道了。” 沈立这阵子也向刘氏进修了下厨艺,比起之前,也算是要好了很多。 照着刘氏的嘱咐来,总也不能让沈舟瘦得太狠了。 刘氏找着沈立嘱咐完,又去找沈舟嘱咐了几句。 让他别挑食,多吃些,别回来又让她发现瘦了。 沈舟听得连连点头。 只不过瘦不瘦这个事,还真不是他能控制的。 府试一共考三场。 前两场各考一天,最后一场要考两天。 这便意味着,考生最后一场,得在考场里过夜。 沈舟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是要瘦的。 刘氏把自己想说的都说了,心里转了一圈,见没什么要补充的,便又急匆匆去了伙房弄明日路上要吃的干粮。 沈大谷从堂屋里出来,直接去了沈舟房里,给了沈舟一个钱袋子。 “你哥那边我也给了,这个,你拿着急用。” 沈舟打开看了看,见是二两银子,便就收下了。 “爹,手里头钱够的话,再买头牛吧。” 沈大谷这些天也在琢磨这事。 不过他并不是想买牛,而是想买马。 马车毕竟要比牛车快很多。 “爹过阵子去一趟马市。” 沈舟顿了顿,“爹,手里头够吗?” 沈舟自从没管颜料的事后,便也就不知道家里的钱都有多少。 这马可是要比牛贵得多了。 得要五十两往上了,百两也有。 二月底,沈大谷去拿了一笔颜料钱,算起来,手里头也有将近四百两银子。 买匹马咬咬牙还是能买的。 “够的,这马车走得快,你以后总也要用的。” 沈大谷思考了一瞬,又道:“爹之前让人去打听了,朝山村那边有人要卖地,我瞧着有些远,便不打算买,可爹想来想去,能遇到卖地的也不容易,要不还是买下来,你看如何?” “买。” 沈舟毫不犹豫地应道,“爹,不用管远不远,到时让人去种就成。” 沈大谷点头,“爹知道了。” 翌日一早,沈舟便起来了。 因着路上颠簸,沈舟也不敢吃太饱,吃了七分饱,便去房里把书箱拎出来。 牛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沈立跟媳妇和孩子聊了会,便拎着一包行李出了房门。 两兄弟听完家里人的嘱咐,便打算上车。 没想到族长和三叔公两人一大早便过来了。 沈通扶着沈振发,笑道:“送送你们。” 沈舟见此,便也没有上牛车,让他大哥赶到村口等他。 沈立点头,跟家里人和族长三叔公说了声,便赶着牛车往村口走。 沈舟扶着三叔公,慢慢在后面走。 沈振发拍着沈舟的手,一个劲盯着沈舟看。 “你婶子说你面相变了,叔公这一瞧,倒发现是真的。” 家里连个镜子都没有,沈舟也只是在水面上看到过自己的脸。 与前世的他只有五六分相似。 这会听到三叔公说他面相变了,沈舟也看不出来。 他想了想,道:“三叔公,我长了一岁了。” 沈振发听着,笑了起来。 “也是,瞧着更为俊俏了。” 沈大谷闻言,视线落在沈舟的脸上。 经三叔这一说,他倒也发现自己这小儿面容比之前更好了。 看着极为顺眼。 沈通摸着胡子打量沈舟,随即笑道:“三叔,舟子这叫腹有诗书气自华,他这般努力,内心深处也会越来越自信,瞧着自然更为俊朗了。” 沈振发听着连连点头。 几人有说有笑地来到了村口。 沈通和沈振发也不想耽误沈舟的时间,与沈舟聊了两句,便让沈舟上车。 不过上车前,沈通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钱袋子。 “这是族里给你的盘缠银,这个你可得收下。” 沈舟看了眼沈通和沈振发,随即看向沈大谷。 沈大谷想了想,道:“舟子,还不快道谢。” 沈舟这才接下,“多谢三叔公,多谢通叔。” 沈振发放下心,笑道:“不用谢,快上车吧,别耽误了时辰。” 沈通也让沈舟上车。 告别沈大谷几人,沈舟上了车。 牛车慢慢悠悠的,离开了大溪村村口。 沈舟这才打开钱袋子,里面是二两碎银。 第79章 前夕 牛车到县城大门时,比约好的时辰早了半个时辰。 于明知等人也到了。 还差两三人没到。 几人互相打了个招呼,便就聊了起来。 有人凑到沈舟面前,询问起了自己这阵子没想明白的几个问题。 沈舟能立即回答的便就回了。 有些不确定的,思考清楚了才回答。 几人正聊着,顾锦也来了。 两辆马车。 所有人中,就属他家的马车精致豪华。 顾锦从前面的车上跳下来,一脸笑意。 “沈舟兄!” 跟沈舟打完招呼,他才看向于明知等人,一一开始打起招呼来。 这会,后面的马车下来了一人。 沈舟抬眼看去,便知此人就是顾锦的大哥,顾诚。 顾诚穿着一身墨色长袍,身形颀长,面容与顾锦有八分相像。 但顾锦脸蛋有肉,眼睛圆润,这人年长顾锦几岁,眼尾上翘,眼神锐利,面容倒比顾锦要坚毅冷峻。 跟他根据顾锦描述所想象出来的温文尔雅有很大出入。 这样一个人,爱收藏字画? 顾诚走了过来,顾锦一看,连忙跟沈舟等人介绍起了自己的大哥。 沈舟跟着众人,喊了声顾大哥。 顾诚视线扫过众人,笑着应了声,随即目光落在沈舟身上。 “可见着你了,沈舟兄。” 沈舟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没想到自己也有看错人的时候。 顾诚的语调懒懒散散的,说这话的时候,还带着一丝调侃笑意。 顾锦不好意思地扯了扯顾诚的袖子,凑过去小声道:“大哥,你别这样,吓到他了。” 沈舟:“......” 顾诚挑眉,伸手把顾锦推到一旁,看向沈舟,道:“阿锦这阵子经常在我耳边提起你,我对你很是好奇,刚刚有什么不对之处,沈舟兄莫要见怪。” 沈舟摇头,看了眼脸色微红,略有恼怒的顾锦,随即看向顾诚,让顾诚不必道歉。 沈舟想起自己在家画的那幅画,让顾诚稍等片刻,便去了牛车,把画拿了出来。 顾诚知道这事,毕竟顾锦在他面前,向来不会藏着什么事。 “多谢。”他伸手接过画。 沈舟看着,笑了笑,“是我要谢谢顾大哥,送了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顾诚摇头,“是你有心,知道我喜欢字画,还亲自作画,心意更重。” 顾锦在旁边听得难受,“大哥,你不是说很欣赏沈舟兄的吗?怎么现在这么客客气气的?” 顾诚嘴边的笑意僵了下,回头瞪了眼顾锦。 “你别说话,让你大哥在沈舟兄面前留个好印象。” 沈舟抿了抿嘴角,忍住了想笑的冲动。 他倒是没想到,两人之间的相处,这么活宝。 这会,另外两人也来了。 眼看时辰也差不多了。 沈舟几人便也没有再说,互相道别,便上了车。 顾诚先前出于礼貌,并没有打开字画。 这会上了车,迫不及待便解下绸带,打开了字画。 映入眼帘的,便是沈舟写的几个大字。 “闲居落日。” 顾诚轻声念了出来,看着那几个潇洒飘逸的文字,越看越是喜欢。 但总觉得这字迹有些眼熟。 他目光慢慢移开,落在那红日,高山,小树,屋子上。 这舒适清浅风格,当真是按照着他的喜爱去画的。 顾诚看了又看,担心马车摇晃不小心弄破了字画,只得慢慢卷起绑好绸带收起来。 今日见着沈舟,他才明白为何他小弟会这般喜欢这人。 除了才华外,这人的谈吐也是极好的。 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顾锦身边若都是这样的人,他倒是也不用担心了。 牛车走得慢,众人路上走走停停,到府城时,便用了几日。 顾锦大哥在这边有宅院,不过宅院不大,沈舟看出顾锦面上的犹豫,未等他开口,便道:“我们先去找院子租下,顾大哥,你们先去歇息,等我们找着地方,便去告知你们。” 顾锦皱了皱眉,不过到底应下了。 顾诚看了眼沈舟等人,点了点头,把宅院的地点告诉了沈舟他们,便上了马车。 马车一走,沈舟便看向于明知等人。 “明知兄,你们有要去的地方吗?” 于明知笑了笑,“我有个族人在这边做小工,租了个小院,我打算过去投靠他。” 于明知说完之后,便又有几人说了自己有地要去。 没一会,便只剩沈舟和另外三个考生要去租院子。 沈舟之前有夫子提醒,询问过另外三人的意见后,便直冲城东而去。 沈舟找着摊贩问话,找到了一个姓孙的牙人,花了将近二两银子,租下了一间小院。 他不喜欢跟太多人一起住,特意找着只有两间卧房的小院租了一个半月。 另外三人一起租下了一间大院。 这样的话,租房的钱平摊下来,不用花太多。 这大院离得沈舟租下的小院有些远,走也得走个一刻时才能到。 租下院子后,沈舟去了一趟顾锦那,跟他说了小院的地点后,被顾诚和顾锦留在那吃了顿饭。 之后,众人挑了个日子,去了府衙报名。 府试的报名流程跟县试一样。 不同的是,作保的廪生需要增加一名。 这是派保,是由衙门找的廪生,众人只需要从中挑一个作保就成。 不过作保和报名的钱还是要给的。 沈舟自住下之后,便没有出门。 他的性子本就是淡淡的,是个待得住的。 沈立要出门买菜,每日一早便先去大院那边,跟另外三个考生的家人一起去买菜,顺道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 这里很安静,就跟吴夫子说的一样,周边的院子都是用来出租的。 每年府试,院试时,这里住下的,都是考生。 不过也有热闹的时候。 每日天刚亮,沈舟便会被隔壁的一个考生的读书声吵醒。 沈舟作息正常,倒也不会觉得有干扰。 倒是这人坚持了几日后,突然有一天,沈舟就再没有听到过这人的读书声了。 还是在吃晚饭时,沈立说起这里的趣事,沈舟才知道。 这人被好几个考生找上门。 要求他读书读小声点,莫要嚷着嗓子读,吵到人家睡觉温习了。 沈立担心沈舟不出门,在这看书看得无聊,便趁着出去买菜时,打听些趣事,回来说给沈舟听。 让他解解闷。 沈舟也知道自家大哥的心思,每次听着都被逗笑了。 备考的日子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府试前夕。 府试不用带笔墨纸砚,一切用具考场会提供。 沈舟这会也不用收拾考篮了,只要好好歇息,到时半夜起来过去考场那边就成。 第80章 府试进场 一觉睡到寅初,号炮响了起来。 沈舟睁开眼,摸黑起来刚点着蜡烛,便听到一道轻微开门声响起。 紧接着,便是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四月天,早晚凉气重。 沈舟穿了三件单衣,觉得合适,没有再穿,弄好头发,便出了门。 沈立洗漱好,这会正在伙房忙活。 风干鸡和熏肉干早已经吃完了。 沈立又去买了些肉条回来自己弄。 这会他切了一盘熏肉片,又切了一些咸菜丁,跟馒头一起放进去蒸。 还在下面放了三个鸡蛋。 听到外面有水声响起,便拿了两个碗,把白粥盛起来晾着。 往灶口塞了把干草,又塞了块木片,沈立才走出门。 院子中,一道清瘦颀长的身影正扭着帕子,往脸上放。 沈立看着,道:“舟子,穿了几件?” 沈舟擦着脸,发出的声音有些闷。 “大哥,穿了三件,差不多了。” 沈立放下心,才回了伙房。 没一会,两人端着早食去了堂屋。 沈舟把房里的蜡烛拿到了堂屋里放着,两人面对面坐着,安静地吃着早饭。 吃了七分饱,沈舟便停下了筷子。 沈立也不勉强他,收拾碗筷,洗好放好。 装了一竹筒的热水,又装了三个馒头放进怀里,才吹灭了蜡烛。 两人出门的时候,对面院子的人也刚好开门出来。 沈舟是少出门的人,对面的人显然也很少出来。 两人对视了眼,笑着点点头,便算是打过了招呼。 沈立经常出门,但他只跟那几个一同前来的考生的家人说话,这会见着对面院子的两人。 也只是笑笑,并未多说。 尽管他们每日里出门买菜,或者是买菜回来,都见过面。 但两人确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虽然住得近,不过隔了一条小道,但两个院子的人,连个姓都不知道。 沈立关门时特意关久了些,待对面院子的两人走远,才看向沈舟。 “走吧。” “嗯。”沈舟点头。 两人慢慢往考场的方向走。 那两人走得很快,不过一会功夫,便不见了人影。 沈立拿着灯笼往左右两边晃了晃,好看清路上有没有坑或石头。 沈舟想着一些事,没有吭声,沈立也不打扰他想事情,沉默着一路把沈舟送到了考场门前。 “大哥,你回去吧,我在这等着开门就好。” 第二发号炮才响了没一会,还要等半个时辰,才能进去。 天都是黑的,沈舟倒是宁愿沈立回去好好再睡一会。 “等你进去我再走。” 说着,沈立俯身把灯笼吹灭,这一看,便是不愿这时候走了。 有灯火的地方都是人,两人站的地方有些偏暗。 沈舟见他大哥坚持,便也没有再提,敛着眼,安安静静站着,也不到处看。 沈立倒是左右看了看,然而人太多了,光线也不是很亮,他看了挺久,没见着一个眼熟的。 第三发号炮响起,正门便也缓缓打开。 第一道门进门前要初步检查。 前面的人群忽而分开一条道。 隐隐的,前面传来喊着庐陵县的声音。 人群中,有人走了出来,直接上前接受检查。 沈立看了眼前面,不过一会功夫,便有八九人走进栅栏围起来的院子等候着前面的人检查完。 趁着这时候,他连忙把怀里的馒头拿了出来。 “你先吃点,再喝点水。” 沈舟并不饿,但他还是慢慢往肚子里塞了个馒头,又喝了两口水,才跟沈立道别。 “大哥,你回去路上小心。” “放心,你快过去等着吧,我瞧着很快到安福县了。” 沈舟点头。 在他吃馒头喝水这会功夫,前面已经喊了三个县了。 这会喊的,是永丰县。 沈舟在旁边等了会,很快,便喊到了安福县。 沈舟走出人群,跟在前面两人的背后,慢慢进了辕门。 各县县试前十到了府试的时候,需要提坐堂号,考号会在前面。 也有提前进场的优待。 这会,便是轮到安福县的县前十进场。 沈舟作为县案首,脚步未停,直接往前面走去。 都未来得及与顾锦等人对视一眼,点个头打招呼。 他解开衣带,任由着士兵检查。 很快,他进了第一道门。 院子里并没有人在等候,沈舟看了眼,便直接往前面的大厅走去。 大厅正中坐着一人,便是主考官,知府任光霁。 周围站在一排排的廪生,还有副考官。 沈舟不过是扫了眼,便低下头,来到知府面前,给任知府行礼。 任光霁看着沈舟,摸着胡子笑道:“不愧是县案首,这气度,看着便是不凡。” 沈舟恭敬地拱手,道:“泽玉多谢任知府夸赞。” “泽玉?” 任光霁的语气带着丝意外,“本官之前倒未听说你有字。” 沈舟一听,便知任知府怕是向人打听过自己,忙道:“回知府,是出榜之后,夫子为草民取的字。” “原来如此。” 任光霁点头,“泽玉,倒是配你。” 说着,他进入主题,让沈舟把作保的两位廪生名字喊出来。 沈舟的作保廪生还是张秋,还有一个派保的,叫陶乐贤。 两人拿着沈舟的浮票,对照着上面的容貌描述,一一看去。 张秋尽管已经给沈舟做过一次保,但还是看得很认真。 很快,两人便确认了,此人便是沈舟。 确认之后,浮票被送到了任光霁的手上。 把浮票贴在答卷上后,任光霁把一叠纸递给沈舟。 “别紧张,本官看好你。” 沈舟低头,双手接过,语气隐隐带着丝激动。 “是!” 然而这一丝激动,在沈舟转过身时,便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微微低着头,神色平静,抬步出了大厅,往最后一道大门走去。 在他出来后,在院子稍作等候的人,便进了大厅。 进考舍前,还要经过一次详细的检查。 沈舟照着县试那会,把头发散开,衣服脱下,鞋帽脱下,张开双手,任人检查。 “好了。” “谢谢。” 沈舟接过衣服,走到一旁穿好,整理好后,便接过同样被检查了一遍的一叠纸,进了第二道门。 他的考舍号靠前。 在天字五号。 不用看座号便览,一眼便能找到考舍号在哪。 沈舟抬步,进了天字号门。 第81章 有气无力 由于进场得早,这会天还是暗的。 好在门前有火把,他考号在前,还能稍微蹭到一些亮光。 沈舟用手摸了摸。 这考场考县试的时候用过,板子倒是不脏。 至于墙壁脏不脏,沈舟眯眼看了看,太暗了,他放弃检查。 沈舟进来时,前面四个考舍已经有人在了。 不过对方安安静静地坐着,沈舟也就没打招呼。 周围很安静。 这会进来的,都是县前十。 沈舟把板子放好,坐了下来,琢磨他们是不是都在脑海里翻着书呢。 想了想,他闭上眼睛,也开始回想昨日看的书。 府试第一场考帖经。 从经书里随意翻开一页,掩盖两端,露出中间一行,用白纸贴上几字,然后让考生把贴住的字填写出来。 每经十道题,十道题里,能对六道,便算通过。 主要考查学子对经书的背诵和理解程度。 沈舟心里其实也有些忐忑,担心考到自己刚好不记得的。 不过好在还有上文或下文一点提示,想来想去,沈舟便放下心,安心等着开始答题的号炮响起。 天光乍现,旭日东升。 关闭考场的号炮终于响了起来。 没过一会,外面便响起敲锣声,准备发题。 沈舟坐号靠前,敲锣声响起没多久,他便拿到了考题。 他磨好墨,把答卷上的信息填上,然后看向考题。 《孝经》和《论语》是必选的经书。 第一道题考的,便是《论语》题。 考题是【子疾病子路()门人为臣病间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谁欺欺天乎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死于二三()之手乎且予纵不得大葬】 要知道,这里的书本是没有标点符号的。 平时看书,都是靠的自己弄句读。 这乍一看,沈舟看花了眼。 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下,才睁眼思考,顺着前面给出的提示,开始默背。 他是按照平时自己的断句来默背,默背了两遍,总算是把这道题的全文给背了下来。 这一关过去,第二关便是要明确考的字具体是哪一个。 沈舟看着考题,边看边读,又顺道把意思理解,很快,便明确了所考的字具体是哪一个。 他往草稿纸上填上了【使】,【吾】,【子】三个字。 写完,他又看了一遍,确认意思都对得上后,便看向第二道题。 每经考十道题,这后面九道,便都是《论语》题。 第二道的考题是【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之言亦可以】 沈舟看了两遍,然后开始默背。 没多久,便在草稿纸上写上【欲】,【曰】,【生】三个字。 他抓紧时间,赶紧看下一题。 府试第一场,说是简单也简单。 毕竟考的都是基础题,也都是书本里面有的。 但难也是真难。 不仅考背诵,还考理解。 毕竟能背出来的,不一定能写对字。 再加上出的上文大多数时候都不是开头,而是从中截取了文字来弄成开头,这要默背,也得找好合适的节点来背,不然看半天,也想不出来。 最后还要联系上下文的意思,才能写出正确的文字。 沈舟不得不谨慎。 府试考得要比县试严格。 一日里可以歇息三次。 会有人送来饭菜和水,而这笔伙食费,便是包含在了报名费中。 期间,如果要上厕所,会有人跟着。 入夜也能继续写,不过只能点烛三支,用完便要交卷。 沈舟不想因为疏忽导致错题,也不是很想入夜还要做题。 所以他吃完士兵送来的早饭,又喝了两口水后,便又埋头看题。 府试第一场考得有些费脑。 到了中午时,沈舟头便有些发胀发疼了。 起得太早。 用脑过度的后遗症也开始出现了。 沈舟看向草稿纸。 一共五十道题。 他现在已经写到了三十三道题,还有将近二十道题。 沈舟抬眼,看了下地面倾洒下来的阳光,估摸着现在已经到午时了。 难怪他肚子饿了。 时辰还算够,沈舟闭眼打算歇息一下,然后吃过中饭,再继续做题。 他没歇息一会,便有士兵端着饭菜过来了。 沈舟接过,先是喝了口热水,安慰了下咕噜叫唤的肚子,才拿了个杂粮馒头,配着咸菜丁和一点肉末吃完了两个大馒头。 很快,士兵过来把碗筷收走。 沈舟的闭目养神也结束了。 他拿起笔,摁了摁太阳穴,深深吸了口气,又呼出来,才看向考题。 外面开始有脚步声响起时,沈舟才放下了笔。 这会天色已经昏黄,还有一些余晖挂在天边。 沈舟定下心,认真从第一道题开始检查。 等检查结束,天边也仅剩最后一丝余晖了。 他把答卷上的浮票揭去,拉动身边的小铃,打算交卷。 很快,便有两人走了过来。 沈舟看着他们检查,看着他们糊名,等他们示意可以出去时,才把前面的板子放下,扶着墙慢慢起身。 他缓了缓,扭了扭腰,觉得舒服了些,才慢吞吞地出了天字号门。 府试也跟县试一样,有放头牌这些。 沈舟原本还以为早放了。 结果出来之后,才知道这头牌还没走呢。 他脑子混混沌沌的,木着一张脸等待。 没一会,见人群动了,他才跟着往考场大门走去。 考场大门外面等待着很多人。 由于天色已暗,尽管外面有火把照明。 沈舟眯着眼看了好一会,还是没有找到他大哥。 想了想,他干脆没动。 打算等这一批人走得差不多了,他大哥总也会看到他了。 果然,沈舟等了一会,终于听到了沈立的声音。 他连忙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边走过去,边找。 两人一碰面,沈立便察觉沈舟不对劲。 整个人像是没有了精神一样。 都是呆滞的。 “舟子,还好吧?” 沈舟摇头,靠着沈立的身子,有气无力道:“大哥,我想睡觉。” 沈立一听,心疼坏了。 “你趴大哥肩上眯着,大哥带你回去。” “好。” 沈舟也没有矜持,趴着闭上了眼睛。 考了一整天,脑子都是麻木的。 第82章 卖诗赋册 府试第一场的成绩,会在考后一两天出来。 过了第一场的,也跟县试一样,拥有了参加下一级考试的资格。 剩下的两场,可以自己选择考还是不考。 但对于大部分考生来说,都会选择往下考。 因为只要考得好,奖励和荣誉这些东西便不会少。 更何况,考到前列,还能与知府见面谈话。 光是这些,便能让大多数考生选择继续往下考。 沈舟的目的很明确。 他要考,便要尽心地去考,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心里很清楚。 他不过是个农家子,什么背景也没有。 唯有在成绩上,还能出把力,只能争取每次都考好。 现在的努力,便是为了以后的轻松。 这时候不出头,不拼一把,以后到了京城,那么多高官达贵子弟在,他拿什么去跟别人争? 沈舟知道自己的优势。 既然在读书这方面还有点悟性,何不把这点悟性,通过勤苦努力,把它发扬光大? 出圈这日,沈舟并没有出门。 沈立一早便出去了,回来时,手里还拎着一篮子菜。 沈舟听到动静,放下书,从房里出来。 见他大哥眼神里隐含着激动,心里有了底。 “大哥,可是还不错?” 沈立之前看到后一直在忍着,这会倒是不忍了。 他笑道:“嗯,在第一图里。” 不等沈舟发问,他又道:“顾小兄弟在第二张图里,我碰见他家书童了。” 沈舟听着,眉眼舒展开来。 “过了就好。” 沈立点头,把篮子里的盖布拿开,给沈舟看里面的菜。 “大哥一会给你露一手,给你弄个红烧肉。” 沈舟看了眼篮子里用树叶垫着的五花肉,沉默了下,抬眼看向沈立。 面色有些犹豫。 “大哥,你真要做?” 沈立笑了,“放心,我跟娘学了。” 沈舟闻言,眉眼动了动。 “大哥煮的肯定好吃。” 他想了想,补了一句。 “大哥,我不挑食的,不要太咸,是熟的就好。” “就你还不挑?” 沈立瞥了眼过去,转身走了。 沈舟松了口气。 这几日吃得清淡,难得他大哥兴致起,要给他弄个红烧肉。 沈舟舔了舔嘴唇,心里期待起来。 午时还未到,小院子里便飘着一股浓香肉味。 沈舟放下笔,起身晃悠着去了伙房。 再出来时,嘴巴鼓囊着,一脸满足地回房继续看书。 没一会,沈立端着一盘红烧肉出来,对着沈舟的房间喊了一句。 “舟子,准备吃饭了。” “好。” 沈舟出来洗手,帮着端了两碗白米饭过去。 红烧肉炖得很入味。 沈舟却不敢多吃。 吃了四五块,便没有再夹,只专心吃着面前的素菜。 这会,沈立正在收拾伙房,沈舟在院子里踱步消食,大门便被人敲响了。 沈舟看着大门,皱起眉头。 他们之前可都是说好了,备考期间,除了早上那会,其余时辰都不会上门打扰。 就算是有什么问题要解答,也是由着家人传话。 沈舟喊道:“谁呀?” 外面并没有人回应。 沈立也听到动静,从伙房里出来。 “我去看看是谁,你先回房。” 沈舟点头,看了眼大门,便回了房间。 沈立打开半扇门,便看到了一位面生,穿着精细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前。 他看了眼周围,见没有其他人,便道:“您是?” 男子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道:“这是诗赋册,你们要不要?” 沈立一听,忙道:“我们不要,你往别处去吧。” 沈立说完,便要关门。 男子上前一步,抵住门,小声道:“这可不是一般的诗赋,往年考的诗赋,可都在里面呢。” 沈立皱眉,面露不悦。 “我们不要。” 男子皱眉,再次低声道:“也不贵,半两银子就成,里面还有很多杰出诗赋,若是下一场考到类似的题,也能作为参考不是?” 他循循善诱,“买一本嘛,看了绝不亏。” 沈立这近一月里,几乎是把这府城给逛了一遍。 也听了不少以前学子被坑骗的事。 虽然没有听到过此类事件,但他不得不谨慎。 他相信沈舟的能力,就算不看这个,也能考好。 与其担心买了会不会被坑骗,沈立干脆不沾这个腥。 他再次摇头,“你再不走,我要喊人了。” 男子面露不满。 “你这人,咋怎说都不听呢?” 他语气有些急,“我都卖了这么多年了,难不成还会骗你不成?” 说着,他把册子打开,凑到沈立面前。 “你看看,你只要看了,便不会觉得我在骗你了。” 沈立没看,甚至目光都没落在男子打开的册子上。 “我不识字,你不走,我当真要喊了。” 沈立也不等男子再说,张嘴便喊。 “来!” 声音刚发出来,男子撒腿就跑了。 沈立看了眼男子离开的方向,趁着还没有人开门出来查看情况,连忙把门关上。 沈舟没听清楚外面聊的什么。 听到关门声,从房里走出来。 “大哥,那人是谁?” 沈立摇头,“不认识的。” 他顿了顿,走过去,小声道:“是卖诗赋册的,就是往年考过的题,说是一两银子就能买一本,我把他赶走了。” 沈舟眉头一皱,“若是诗赋册,书坊便有了,怎还会这样上门来卖呢?” 沈立经沈舟这么一说,也明白自己为何在听这人说是卖诗赋册时,心里头会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了。 确实有些不对劲。 不过,“那人还说里面还有一些杰出的诗赋,若是考到类似的题,买了不吃亏。” 沈舟若有所思。 “大哥,你出门去问问,看看他们那里有没有人上门卖这东西。” 第83章 闹出事来了 “行,我这就过去。” 沈立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回头嘱咐道:“若是有人敲门,你别开门,大哥回来会喊你的。” “好。” 沈立出了门,等沈舟把门关上,又推了推,见关实了,跟沈舟说了声,便大步往大院走去。 他走得急,步子迈得大,很快,便来到了那几人一起租住的大院门前。 “谁啊?” 门里传来一道询问的声音。 “周兄弟,是我。”沈立忙自报姓名。 周毅一听,忙把门打开。 “沈兄弟,你怎这时候过来了?” 他们一般也就是早上那会见一面。 有什么事都会在那时说。 沈立这会过来,周毅直觉有什么事。 沈立走进去,把门掩上,看向听到动静走出来的另外两人,道:“你们这里有人过来敲门吗?” “敲门?” 周毅与另外两人对视了眼,随即摇头。 “没,这会就你过来敲了。” “那就好。” 沈立道:“是这样的......” 沈立把自己那边遇到的事跟三人说了,又道:“若是有人过来敲门,你们小心为上。” 沈立没说太多。 他不知道这人卖的是真的诗赋册,还是内有玄机专门给他们挖的坑。 反正也提醒了,相信还是不相信,还是要他们自己判断。 不过他走前还是留了一句,尽量别买。 想了想,沈立也去了于明知和顾锦他们那边一趟。 等回来时,已是半个时辰后。 手里还拎着一包东西。 他上前敲门。 “舟子,把门开开。” 沈舟听到动静,连忙出来开门。 “大哥,你这是买了甚?” 沈舟的视线落在那一大袋的布包上。 沈立进去,把门关上,顺道解释。 “顾兄弟给的,让我带回来给你。” 沈舟闻言,好奇道:“里面是什么?好吃的?” 沈立笑了笑,“是好吃的。” 若是别的,他也不会收下。 沈舟接过,闻了闻,没闻出味道。 他疑惑道:“是咸菜?” 沈立摇头,“里面是果脯,还有些是果干。” “哦?” 两人进了堂屋,沈立接过布包,放在桌上,随即打开。 沈舟之前还疑惑,怎么一点味道没闻出来。 这会打开才发现,里面还用绸布把一个个小罐子包了起来。 沈舟随手拿了一个,打开里面是瓷器罐,白里带着蓝色的纹路。 他顿了顿,看向沈立。 “大哥,这罐子可比果脯果干还值钱。” 沈立无奈道:“我说直接用布包着就成,顾小兄弟不肯,说不过是几个罐子罢了,他家里还有很多,不拿便是不把他当朋友。” 沈舟看着,思考了下,道:“还是还回去为好。” 沈立叹气。 “我其实也没答应顾小兄弟的话,但顾兄弟说了,这瓷器是有些瑕疵的,放店里也卖不出去。” 有钱的看不上,没钱的也不买这种偏贵的。 沈立也是检查过,发现确实是有些瑕疵,才收下的。 沈舟闻言,检查了一下,底部确实有个小坑,很浅,也很小。 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但确实是瑕疵品。 沈舟怀疑顾锦两兄弟估计是知道他们的心思,才找出了这么几个微带着瑕疵的罐子给他们装果干和果脯。 这份心思,若是还回去,倒是伤了感情。 沈立似乎知道沈舟在想些什么,道:“我便是这样想的,若是再推辞,便不好了。” “确实。” 沈舟不再想这事,打开盖子,倒了两粒果脯出来。 “大哥,你先尝尝。” 沈立拿了块进嘴,酸甜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迸发。 他微微拧了下眉,“有点酸。” 沈舟听着,往嘴里也塞了块。 “是有点,不过挺醒神。” 这果脯是梅子加蜂蜜弄成的。 酸味偏重,沈舟吃着倒是还好,吃完又往嘴里塞了颗,才把盖子盖上。 沈立见他爱吃,便道:“都放你房里,我不爱吃这个。” “大哥,你只是不爱吃太酸的,等我吃着甜的,再拿给你吃。” “嗯。” 罐子是圆肚的,两个手掌抱着大小刚好。 一共五罐,沈立都拿去了沈舟房里放着。 沈舟也不馋嘴,吃了两颗便就没有再吃,拿起笔,开始练字。 府试第二场考的是杂文,也就是诗、赋、箴、铭、论、表这些。 其中经常考的,便是诗,赋,论这三个。 出题范围在四书五经里,对文体,格律和字数都有一定的要求。 沈舟别的不说,对于这些有格式的文体还是比较拿手的。 在放头牌的时候,便出来了。 此时还未到傍晚。 沈舟等了会,没见着他大哥,便自己回去了。 沈立那会正在伙房里煲汤。 他一般都是煲好汤,然后熄了柴火,便出门去考场那边等沈舟回来。 哪曾想,这一回沈舟这么快就出来。 听见沈舟在门外的喊声,沈立连忙去开了门。 “汤还没好,你回房躺会,好了我再喊你。” 沈立向来不会主动询问沈舟考得如何,不过如果是沈舟自己提起,他便会跟着说一两句。 沈舟点头,面色带着轻松。 “写得顺,出来就早了。” 第一场写得慢,也是因为太过谨慎,怕字写错了。 这第二场主要考的是基本功,考查历史文化知识储备的。 沈舟自认为自己的储备还不错。 写得特别顺。 沈立听着,放下心来。 “写得顺就好,你也别想着这事了。” 沈立话锋一转,问沈舟。 “饿了没?要不要大哥去给你热两个馒头先吃着?” 沈舟不算太饿。 “大哥,晚点再吃吧。” 沈立闻言,也不再问。 担心塞进去的柴火掉出来,让沈舟赶紧回房歇息后,便回了伙房。 两人就跟平常一样,在小院子里做着自己的事,等着第二场的成绩出来。 没想到,翌日一大早,外面便闹出事来了。 沈立几人对视一眼,菜也没买,急匆匆便跑了回去。 “大哥,出什么事了?” 开门关门的动静太大了。 沈舟一听,便知道不对劲,连忙放下书从房里走出来。 沈立眉头紧皱,神色不安。 “外面抓了好些个考生,我听了几句,说是抄袭才被抓的。” “抄袭?” 沈舟心里一沉。 “难不成,是因为之前的事?” 沈立迟疑道:“不知道是不是,我一会再出门打听打听。” 沈舟有些不安,“大哥,周兄他们那边有没有出事?” 沈立摇头,“我担心你,先跑回来了。” 他面色凝重,“我一会也过去问问。” 唯一让沈立安心的,便是他那日都过去问了一遍。 若真是这环节出了问题,那便不会出什么事。 沈立把这事跟沈舟说了一遍,让他安心,把篮子放下,便急匆匆地又跑了出去。 第84章 是谁看了? 沈舟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最后定下心,才回房看书。 沈立这一次,并没有都跑一遍。 上回过去的时候,他便顺道问了一下第一场的情况。 沈舟加上顾锦,张言常,于明知等一共十一人。 只有五人过了第一场。 其中有两人便在大院那边。 他只用跑三处地方就行。 顺着路线,沈立先去了大院那边。 周誉和张言常几人也在担心沈舟这边,讨论完,正要过去沈舟那看看。 见沈立过来,连忙把人拉到堂屋里说话。 “沈大哥,泽玉兄怎么说的?” 沈立是跑着来的,额头上都是渗出的薄汗。 他一边擦着汗,一边回应。 “舟子让我过来先了解情况,看看我们之中有没有人买了册子。” 沈立这话一出,张言常几人的脸一下子白了。 “我们这边没有买,你那日过来说了后,那人申时才过来敲门,我们没理,门都没开。” “是啊,我们没理会,他敲了好一会才走的。” 周誉说着,心里的石头却是一点没有落下。 五童互保。 加上担保的廪生。 这抄袭可不是一个人的事。 沈立接过周毅递过来的水杯喝了口,沉声道:“我得去一趟顾兄弟那边,还有魏兄弟那,也得去一趟。” 沈立说的,便是这次府试第一场通过了的人。 顾锦和魏建义。 周毅一听,便道:“沈兄弟,你去顾兄弟那,我去魏兄弟那,一会在这碰面,如何?” 沈立点头,当即放下水杯起身。 “事不宜迟,我们尽快过去。” “好!” 周毅应了声,也连忙跟上。 张言常三个考生没跟着去,沈立是单独去的顾锦那。 周毅去的魏建义那,剩下的两人,便自动去打听情况。 他们几个走得近,又是互相作保的,若是没事还好,可若是出了事。 他们可能都会受到牵连。 张言常的唇色很是苍白。 他好不容易过了府试第一关,好不容易能去参加院试。 若是在这跌倒,怕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周誉和陈文齐也担心。 三人静坐在堂屋里,半晌没说话。 久久,才对视了一眼,各怀心事地回了房。 今日吉安府可是比往常还要热闹。 沈立一路上,不知听到了多少人在讨论今天这事。 他心里一沉,脸色也沉郁着。 到了顾锦那,敲门的力度也不由大了些。 他刚敲了一下,里面的门房便像是早就在等着他过来一样,连忙把门打开。 “立少爷,您可来了。” 门房等沈立进来,连忙把门关上,带着沈立往堂屋赶去。 “诚少爷和锦少爷正在堂屋里等您呢。” 沈立一听,脚步也加快了些。 门房把人送到堂屋门前,便离开了。 沈立快步进去,道:“顾兄弟,顾小兄弟,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顾诚起身,拉着沈立到一旁坐下,“沈兄弟,别紧张,没什么事。” 顾诚神色镇定,语气也很沉稳。 沈立因为赶路过来砰砰直跳的心脏,也慢慢平缓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问两人知不知道今日外面发生的事。 顾锦嘴唇一张,想说什么,被顾诚一个眼神给提前制止了。 沈立看到顾诚的眼神,疑惑转头看向顾锦。 顾诚看着,道:“沈兄,我知道外面发生的事,也一早便派人出去打听了。” 顾锦这会憋不住了,不满道:“也不知道那些人在搞什么,好好考就是了,还弄出这么多事。” 顾诚无奈地看向顾锦。 “你说的是对的,但你要知道,有些人天赋也不错,但就是缺了那么点运气。” “现下有这么大的运气在那,可以碰得到,看得见,他们怎么能抵挡住这股诱惑呢?” 顾锦没法反驳,鼓着脸没说话。 沈立听着,觉得顾诚说得很有道理。 若非有定力的考生,怕是很难拒绝这样一个能有参考意义的册子。 而备考多次的,怕就更加了。 沈立没看过那本册子里的内容,也不知道考题里面考了什么。 是与册子里面的题一样还是相似。 但他很清楚一点。 如果有那么多人都看过同一本册子,那么他们在看到类似的题时。 思维肯定会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册子里的内容走。 水平差些的,写出来的东西,怕是与册子里的内容相似度更高。 沈立能想到的,顾诚和顾锦自然也想到了。 顾锦沉默着不说话,顾诚叹了口气,看向沈立,继续往下说事。 “我找人去衙门那边打听了下,只能知道他们的卷子确实有相似之处。” “具体会不会被判处抄袭,还得看后面的情况。” 沈立点头,“我现在担心的,是我们这些人里有没有人买了那本册子。” 顾诚也同样担心这事。 “我知道后,想着你会过来,便派人出去各处询问了,想来也快要回来了。” 果然,顾诚说完没多久,派出去的两人就跑回来了。 “诚少爷,另外几处没什么问题,只是,有没考上的人买了一本册子,说是好奇。” 说话的是从小伺候顾诚的仆人。 他的脸色看着并不好。 顾诚心里一沉,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仆人点头,“那人买的册子,拿到了另一人那边去了,那人也看了。” 顾诚眉头皱了起来。 “看了......” 他沉声道:“是谁看了?” 沈立心里咯噔了一下,“是魏兄弟。” 他也就是魏建义那边没跑了。 没考过第一场的,看了也就看了。 可通过的,若是看了,可就有点悬了。 沈立对魏建义不怎么熟悉,也无法完全得知此人是何性子。 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人的学识如何。 毕竟有些人看了,那就真的只是参考而已,说不准写出来的东西还会更上一层楼。 而有些人看了,便是死记硬背那种。 估计也有那种抱着侥幸心理,想着别人不敢照着写,而大胆照着册子里的内容写的人。 可不管是哪一种,在这样已经有多人被抓的情况下,买过册子和看过册子的人,也是极为危险的。 顾诚听着,神色反而冷静下来。 “那人可有说什么?” 第85章 第三场 “那人说,他是觉得有些熟悉,但写的赋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应该没什么事。” 仆人连忙照着那人说的,说了一遍。 顾诚和沈立两人对视一眼。 隐隐松了口气。 顾锦撇了撇嘴,看了他大哥一眼,想起他大哥之前的眼神,便也没敢说什么。 “大哥,我们要不要过去魏兄弟那里看看?” 顾诚看向沈立,询问沈立的意见。 “要去。” 沈立说着,站了起来。 眼看三人要走,仆人跟在后面,道:“诚少爷,他们都去大院了。” 闻言,顾诚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 三人挤着马车去了大院。 沈立进去才发现,沈舟也过来了。 他招呼也没来得及打,连忙把沈舟拉到一旁。 “你怎过来了?” 沈舟神色平静,眉眼之间并没有任何一丝慌乱或者不安。 “他们先去了小院子那边,我便跟着过来了。” 说着,他安慰道:“大哥,没事,我让建义兄把他写的那首赋背了出来,与册子里写的并不一样。” “册子...你看了?” 沈立面上露出一丝着急,担心道:“看了会不会出什么事?” 沈舟摇头,“没看,是建义兄说的。” 沈立听着,松了口气。 “没看就好。” 两人又聊了会,才回了堂屋。 这会堂屋里,魏建义刚把自己写的赋和册子里题目相似的赋的内容简单说了说。 张言常几人先前听了一遍后,脸色便好看了不少。 这会再听,悬着的那颗石头也彻底落了下来。 踏实了。 顾诚和顾锦听完,互相看了眼,便也放下心。 沈舟视线在堂屋里众人的脸上滑过。 想了想,道:“以后这种事,不用提醒,大家也应该提防着,不要觉得有侥幸。” “确实。” 魏建义很愧疚。 “我不应该在听说有这样的册子时,还想着要不要去看一眼,万一里面真有相似的题,会不会可惜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 也是明白自己这一次,差点害了所有人。 顾锦看了眼,皱了皱眉,随即转过头,看向沈舟。 “泽玉兄,我送你回去吧?” 沈舟一听,便知道顾锦这是不想再听了。 他点头道:“嗯,再说两句就走。” 他看向魏建义。 “建义兄,别想太多,你没做的事,也不必担心。” 说着,他看向张言常几人。 “你们也是,既然已经弄清楚了,也不用一直想着这事,去做自己的事就行,别让这事影响到下一场了。” 沈舟的语气一直都是这样平平淡淡的,听着没有什么起伏。 但莫名的,就是这一道清清凉凉的声音,抚平了众人杂乱慌张的心绪。 犹如饮了冰泉一般,话语透心而过,让众人都冷静了下来。 张言常附和道:“泽玉兄说得对,是不该一直想着。” 周誉也点头,“抓人这事一早便开始了,这会应该也差不多了。” 周誉这话里意思很明显。 魏建义若是真有问题,早上那会就该被抓了,也不会轮到他们过去找他。 沈舟没有多待,跟张言常等人说了声,便走了。 顾锦当真是想要送沈舟回到小院子那边,步步跟着。 沈舟看了眼跟在后面的马车,却是道:“等考完我们再聚吧,今日你也心绪不宁,回去好好歇会,平息一下。” 顾锦沉默了会,最后叹了口气。 “建义兄也太糊涂了。” 沈舟听着顾锦的郁闷语气,先前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建义兄比你我大几岁,怕是考了好几遍了。” “那也不能这样啊。” 顾锦理解归理解,但郁闷也是真郁闷。 “他若是那时想起来了,怕是就写了。” 沈舟笑了笑,拍拍顾锦的肩膀。 “这事不是没发生吗?你想这个作甚?徒增烦恼。” 见顾锦不赞同,还想说,沈舟凑过去,小声道:“为旁人生气,不值当。” 顾锦一听,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当即晃起了脑袋,“不想了,不想了。” 几人边走边说,马车也在后面慢慢跟着。 顾诚听着顾锦带着孩子气的话语,道:“你听泽玉的,不高兴了,不喜欢了,不理那人便是,还一直想着给自己增添烦恼作甚?” 顾锦开始头疼,连忙应道:“大哥,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顾诚扯了扯嘴角,眼神危险地在顾锦身上转了圈。 “你若懂事些,我何必要说你那么多,我嘴不累?” 顾锦眼皮一跳,忙过去抱住顾诚的手臂,认错得很是及时。 “哎,大哥就是关心我,我知道的,我再也不惹大哥生气了。” 顾诚瞥了眼顾锦,扯了扯手臂,见没扯动,也不再管顾锦。 看向含笑看着他们的沈舟。 “泽玉,今日确实发生太多事了,你们也回去好好歇歇,等考完了,我再让人过来把你们送到宅院那边,大家再好好聚一聚。” “好,顾大哥你们慢走。” 沈立也跟两人聊了几句,然后让两人慢走。 直到马车走远,沈舟看了眼周围,压低声音。 “大哥,可有打听到什么情况?” 沈立点头,凑过去小声开口。 “顾兄弟派人去了衙门那边打听,说卷子确实是有相似之处,这些人才被抓起来的。” 沈舟若有所思,“大哥,你说那人是有心的,还是无心的?” 沈立想了想,也没说那人是有心还是无心。 “那人说他卖了好几年了,若是他说的是真的,那往年没出事,可能是因为没有考到相似的题,而今年恰好就考到了。” 沈舟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有心无心,此事到底给他们敲了个警钟。 两人回了小院子。 沈舟说话也放开了些。 “这两天第二场的结果肯定要出来的,大哥你辛苦些,到时看看府衙那边是怎么处理的。” “好。” 如沈舟所料,翌日一早,第二场的成绩照常出来了。 沈立看了结果,便在衙门边上转了转,直到巳时,才跑回小院子。 “舟子,打听出来了。” 这次被抓的人还不少,将近六十人。 第一场和第二场的成绩直接作废。 甚至往后,也不能再参加科试。 至于那卖诗赋册的人,则是被抓了起来,打了二十大板,招认是巧合,并不是因为考题泄露,最后被关进了大牢。 沈舟听完,沉思了好一会,才回房看书。 第二场的成绩出来,便也昭告着此事的结束。 沈舟也没让沈立再去关注这事。 第三场考策论一道。 天未亮,沈舟便进了考场,坐在号板上闭目养神,等着发题。 第86章 策题 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整个进场过程十分安静。 甚至于在考场中,沈舟也只听得到匆忙行走的脚步声,其他声音,几乎没有。 整个考场,都变得严肃起来。 沈舟没看那册子,心里没鬼,心绪自然没有受这事影响。 张言常和周誉、顾锦也是。 得知府衙的处置出来后,几人便也把这事给抛开了,专心准备下一场的考试。 然而魏建义却是睡睡醒醒,噩梦不断。 总觉得后面是不是还会出什么事。 这会坐在号舍里,都感觉浑身不舒服。 周围一点窸窣声,他都觉得是不是有人在说昨日的事。 可他也清楚,那不过是擦拭号板,或者是无意识嘟囔的一些话。 他心里有鬼。 担心那人会不会把买过他书的人都供出来。 担心衙役若是找到于明知那边,于明知会不会也把他给供出来。 若是他当真一点没写,那他也不会这样了。 关键是,他记得的那一点点,他还真写了。 不过他那会也有些鬼迷心窍,便把字给换了,但意思没变。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他才没被抓到。 魏建义心神不安,整个人犹如草木皆兵。 听到号炮响起,都能被吓一跳。 其实魏建义也明白,为何自己会选择铤而走险。 总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利字。 若他能考到府案首。 院试他就稳了。 就算他考不上府案首,若他能考上前列,族里面,知府那,可都有奖励鼓励。 这鼓励可都是实实在在,白花花的银子。 这对于他们家而言,可是太重要了。 然而魏建义也是真后悔了。 不该看的。 就在魏建义心神不宁中,策题也发下来了。 一道策题里面通常会包含三到五个问题。 或问水利,或问民生,教育,经济,等等。 范围极为广泛。 不过因为是府试,这次的策题也简单。 一问如何以忠孝为本,而立于天地之间。 二问如何教化刁民。 三问如何发展民生。 题目拢共三四百字。 沈舟看完题目,便提取出了里面的重点。 他在草稿纸上把第一个问题写上。 随后开始思考问题。 在圣人思想中,忠孝有对应关系。 忠是政治伦理,孝是家族伦理。 忠主要针对国家,君主,上级,民众,包括忠诚和责任。 孝的本质是对长辈的尊敬和顺从,针对的是父母和家庭。 忠孝两全,即对国家忠诚,对父母尽孝,在尽孝中尽忠,在尽忠中尽孝。 但这并不是指愚忠和愚孝。 当父母,君主有错时,孝便是诤子,忠便是诤臣。 圣人言,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 孝道,天经地义,是人最根本的品行。 忠孝是一种美德。 以孝为起点,由孝敬父母,扩充到忠于君主,忠于国家。 由个人品德到家再到国,也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对国君上级尽忠,对父母长辈尽孝,对自己尽节操,对朋友尽道义。 做到无愧于心,便可立于天地之间。 沈舟想通之后,并没有立即下笔,而是在脑中把要写的东西一一整理清楚。 先写什么,再写什么,最后写什么。 然后开始起头,顺着自己想的东西往下理。 直到觉得差不多理顺后,才开始动笔。 即使是草稿,沈舟也写得很认真,当做正稿来写。 等写完之后,便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错字,有没有用词不当,有没有漏写的内容。 最后等誊写时,再检查一遍,以防出错。 沈舟写完草稿,正检查着,便有士兵端着饭菜来了。 他看着被士兵直接放在桌上的饭菜晃了下神。 原来已经到了中午...... 沈舟放下笔,用那碗温水先冲了下手,剩下一半水,便放下,拿起馒头慢慢吃了起来。 考场的伙食很是简单,一碗装着两个大馒头,一碗热水,一碗装着咸菜和肉末碎。 肉末碎可忽略不计。 沈舟边小心吃着,边检查草稿,改了几个字后,才把纸放到一旁,开始认真吃中饭。 吃完中饭,沈舟看了眼第二道小题,便闭上了眼睛。 当做短暂歇息。 然而,他的脑海里思绪在翻滚,并不如面上所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如何教化刁民...... 都说穷山恶水易出刁民。 刁民,也就是不服官吏管教的百姓。 百姓为何不服管教,这便是解题的关键了。 圣人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粮仓储备充实了,百姓才懂得礼节,衣食用度丰足了,百姓才能知道荣辱。 只有让百姓不为吃穿发愁,生活富裕了,才能实现真正的教化。 教条只能压制,却不能实现教化。 教化的关键,便是富民。 轻赋税,发展经济,重视农业...还有一点,修路。 要想富,先修路。 这里本来就交通不便,若是道路再不通,即使做到了前面的几点,也走不出去,实现不了富民,只能暂时地自给自足。 若是遇到了天灾,那便是一朝回到原点。 关于第三个问题,如何发展民生,其实也跟第二个问题差不多。 关键都是先富民,才能进行下面的一系列措施。 沈舟这一写,便写到了晚霞出来。 若不是肚子实在叫唤得厉害,他还能继续往下写。 中午的三个空碗已经被收走,现在号板一角放着的,便是今日的晚饭。 晚饭是碗杂粮饭,里面和着青菜和碎肉,还有一碗已经变凉的水。 沈舟先喝了两口水解渴,才端起饭碗吃了起来。 这一回,他抓紧时间,很快吃完,用剩余的水漱了口,放下碗筷没一会,士兵便来收碗了。 他也沉下心,拿起笔继续往下写。 天黑之前,他恰好检查完。 府试最后一场发三支蜡烛,第二日早上收卷。 沈舟点燃蜡烛,放好烛台,便开始誊写。 草稿写得慢,写得比较斟酌用词。 誊写便要快不少。 沈舟两支蜡烛还未用完,便抄写好了。 把卷子检查一遍,收好后,趁着还有一点蜡烛,他连忙把号板放平,又把士兵放在地上的被子抱起来拍了拍,抖开吹灭蜡烛,准备睡觉。 隔壁两个考舍都亮着烛火,地上的火光一闪一闪的。 沈舟靠着墙,看了一会,瞌睡也来了,闭上眼很快睡了过去。 第87章 苟富贵,莫相忘 等醒来时,天还是暗的。 隔壁两个号舍的烛火已经熄灭,周围很安静,安静到他都能听到隔壁的呼噜声。 沈舟靠着墙睡了一晚,身子都麻了。 他缓了会,才掀开被子,起身把号板收起来。 探头看了眼天色,估摸着还有一个时辰天亮,便也不睡了,在号舍里慢慢踏步摆臂伸懒腰。 运动了好一会,额间都微微出汗,他才重新坐下来。 这会考巷里也有了些窸窣声。 紧接着,在寂静的黑夜中,有人放了一个连环响屁。 沈舟没什么反应,倒是隔壁两位仁兄被屁给吵醒了。 隔着墙都能感受到翻来覆去被吵醒的烦躁。 一阵轻微的铃声响起,号门被人打开,脚步声匆匆。 沈舟睁开眼睛,便见有个士兵大步往里走去。 直到一股隐隐的臭味被风夹带过来,沈舟才意识到,那人估计是坏了肚子。 还好,他的考号在前面。 就是这个风向吹得,实在有些不懂事。 一条考巷的考生,都能闻得到。 这会动静声更大了。 沈舟熬到了天亮,原本还想再等等的,看到有好几人交卷走人后,也开始收拾东西,把卷子检查了下,便拉动了铃铛。 把卷子交上去,走出考舍时,沈舟才发现,外面更臭...... 他慢腾腾的脚步一顿,很快便出了号门。 在外面院子里等了会,凑够了五十人,知府总算出来开门了。 一出考场大门,沈舟还在跟着人群往外围走,便听到有人低声叹道:“太臭了,我都没检查就交了。” “这么说,咱俩一个号门的。” 那人的声音有些郁闷。 “我更难受,考号就靠近茅厕,本来就臭,后面更臭了,都没怎么睡,瞧着情况不对,连忙点着半支蜡烛把剩下的写完了。” “你们还能写完,算好的,我那有人磨牙说梦话,那人睡得又早,我一晚没睡,后面都不知道写的是啥。” 沈舟默默听着,忽而觉得自己的运气好像还不错。 目前为止,也没有遇到什么难以忍受的事。 希望这个运气,能一直维持...... 第三场考完,沈舟整个人也轻松了下来。 回到小院子,泡了个澡,吃过早食后,便回房补了一觉。 一觉睡醒,神清气爽。 他穿好衣服,推门出来,温暖的阳光瞬间照在脸上。 沈舟不由伸了个懒腰,周身都显得慵懒起来。 沈立听到动静,从堂屋走出来,笑道:“顾兄弟派人过来,让过去一起聚聚。” “现在吗?” 沈舟愣了下,他还以为会是明日。 沈立点头,“说是准备了大餐,给你们补补身子,辛苦了这么些天,人都累瘦了。” “噢,顾锦兄脸是瘦了不少。” 沈舟应了句,转身回房,准备换身衣服。 沈立跟进去,道:“你也是,回去娘要说我的。” 沈舟听着,一边笑,一边解扣子。 “大哥没事,到时我护着你,娘肯定不说你。” 沈立瞥了眼,淡声道:“你出声,娘会一起说。” 他从柜子里拿了件九成新的袍子,递给沈舟。 “穿这件吧,晚上天凉,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 现在快到申时,等吃完聊完,天也该暗下来了。 沈舟也不推辞,接过来直接穿了。 他刚穿好,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沈立看了眼沈舟,觉得没什么异常,便道:“应该是马车过来了,我去开门,你去堂屋把桌上的东西拿上。” “好。” 沈舟走到堂屋才发现,桌上放了好大一包东西。 拎起来沉甸甸的。 也不知道都装了什么东西。 他拎上马车,直到沈立上车,才道:“大哥,你买了什么?” 沈立把包裹接过来。 “没什么,就是先前弄的几条熏肉干,还有一些糕点啥的。” 他顿了顿,道:“我也不知道该送什么了。” 沈舟闻言,笑了笑,安慰道:“大哥,没事,顾锦兄他们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 他出了个主意。 “到时候回了家,可以挑几个颜色好看的颜料送过去,顾锦兄他们肯定高兴。” 沈立听着,点了点头,“只能这样了。” 不久,马车在宅院门前停了下来。 两人刚下车,大门便被人打开了。 顾锦率先小跑出来,兴冲冲便道:“沈大哥,泽玉兄,你们可来了!” 顾诚在后面无奈地看着,招呼沈立和沈舟进屋再说。 顾锦嘿嘿笑着,拉着沈舟在后面说话。 “泽玉兄,你考得可好?” “还行。” 沈舟疑惑看他一眼,“怎了?” 顾锦摇头,笑道:“我觉得我没考好。” 沈舟不解,“没考好,你还挺高兴?” “不高兴,我要哭?” 顾锦神色一顿,颇为认真。 “哭也不是不行,但我怕我大哥打我,他下手可狠,比我爹打得还疼。” “......你大哥为啥打你?” 顾锦看了眼前面顾诚的身影,十分委屈。 “我小时候比较调皮,夫子很听我大哥的话,给我弄了好多课业,我一生气,把他房里挂着的字画偷偷藏了起来,他二话不说,直接把我拖出去打了一顿,我第二天屁股还疼!” 他说得小声,但里面的怨气颇重。 “我一哭,他打得更重,一哭就更重,他说最烦我哭,不让我哭,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沈舟抬头看了眼与他大哥说得正欢的顾诚,又看向可怜兮兮,寻求赞同的顾锦。 想了想,他颇为复杂地点了点头,小声道:“真不是人话。” “就是!” 顾锦刚刚还耷拉的眉眼瞬间翘起,得意极了。 “他打我,我还不能哭,没天理了!” 这话说得霸气。 当然,如果不看顾锦那生怕他大哥听见的小心翼翼的神色,沈舟还真以为他霸气了。 几人去了堂屋坐下,仆人端来茶水糕点,很快又退了下去。 沈舟端起茶水喝了两口,刚放下,便听到顾锦说:“泽玉兄,你可知道那些人为何会被抓不?” 沈舟一顿,不解道:“不是因为抄袭。” “也对,但具体是这样的。” 顾锦沉声道:“有两张卷子的赋一模一样,所以才会被严查,最后找出了这么多人。” 沈舟刚想说怎么会有人这么傻,顾锦就道:“他们好傻啊,我还是喜欢跟泽玉兄玩。” 沈舟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 “这能相提并论?” “不能,重点是后面那句。” 顾锦笑得狡黠,“泽玉兄,苟富贵,莫相忘呀!” 第88章 这人可交? 考后两天,府试的榜单也要出来了。 这日,小院子里一早便有动静响起。 沈舟睁开眼,见房间还是昏暗的,起床打开窗往外看去。 他大哥正在院子里淘米,准备煮粥。 思考一瞬,沈舟又躺了回去。 听着外面的窸窣声,很快,意识又开始模糊。 心神一松,睡眠质量更上一层楼。 眼看天亮了,粥也煮好了。 沈立在院子里转了几圈,竖起耳朵听着沈舟房里的动静。 里面静悄悄的,显然沈舟还没醒。 沈立看了眼天色,想了想,回伙房把粥和馒头咸菜鸡蛋弄起来端到堂屋。 擦了擦手,直接去敲门。 “舟子,太晚了,该起来了。” 沈舟朦胧地睁开眼睛,扭头看向被拍响的房门。 愣愣地坐了起来。 “大哥,不晚啊。” 沈舟嘀咕,“往常我睡到日上三竿,你也没叫我起来啊。” 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 沈立又是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隐隐约约,把沈舟的嘀咕声给听了进去。 “今日不行,府衙那边不是要出榜单了?我们去看看。” “噢。” 沈舟披了件衣服去开门。 一眼,便看到了桌上的早食。 沈立挑了挑眉,道:“快去洗脸,吃了出门。” “......不去呢?” “不行。” 沈舟顿了顿,瞥了眼双手环胸的沈立,转身回房换衣服。 等吃完早食出门时,对面的院子恰好就开了门。 先前几人也遇到过,但那会却没有说话。 这会考完了,对面似乎也放松了警惕,笑着与沈舟两人打招呼,并自报姓名。 身材粗壮的男子笑得憨厚质朴,“你们好,我叫柳承平,这是我三弟,柳承书。” 柳承平面相周正,肤色黝黑,给人第一眼的感觉,便是老实正直。 而柳承书面相则要清秀白净些,看着温文尔雅,是个典型的书生气质。 他眉眼温和,跟在他大哥后面打招呼。 “你们好。” 这会考完了府试,沈立自然也不会拒绝与别人沟通。 他笑了笑,也把自己和沈舟的名字告诉对方。 柳承书愣了愣,看向含笑望着他们的少年,当即拱起手来。 “原来是沈案首,久仰久仰。” 沈舟没想到对方还知道自己,连忙也回了个礼。 “承书兄客气。” 经过一番自我介绍,几人的关系也拉近不少。 由于去的地方一致,几人关好门,便一起走了。 沈立和柳承平聊得来,两人慢慢地跟在后面。 沈舟倒是与柳承书聊得来些,两人便聊了起来。 柳承书好奇地看向沈舟,笑道:“泽玉兄,你还要回去?” 柳承书并不是安福县人,而是永丰县人,离得府城远了些,已经不打算回家了。 打算在这等考完院试再说。 沈舟听着柳承书的话,想了想,老实道:“我还未想过,可能会回,也可能不回。” 院试在八月,这会已是四月底,等回到家,便是五月。 回家待两个月左右,他便又得赶过来考院试。 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有些累得慌。 尤其是这路不好走,坐上几天牛车,屁股和腰都得遭罪。 沈舟开始琢磨,或许可以跟牙人再续租几个月小院子。 干脆也在这等考完院试再回去好了。 柳承书听着沈舟的回应,心里有了数。 “你若是要留在这边的话,可要提前与牙人说一声,不然你这小院子会被人给定下的。” “嗯?” 沈舟也是头一回经历这些,闻言,有些惊讶。 “提前这么早就定下?” 柳承书点头。 “你这院子位置还不错的,再过几月便是院试,会有不少人留在这里不回去,有些之前位置不好的,便会趁着这时候换个好些的地方。” 说着,他笑了下,“更何况,泽玉兄你还是案首,你一走,这院子肯定会有人看中的。” 沈舟闻言,无奈道:“那我是得提前跟牙人说一声了。” 几人说说笑笑,很快,便来到了府衙门前不远处。 毫不意外,公告墙前都是人。 沈舟看了看周围,没见着张言常他们。 “大哥,他们在哪呢?” 沈立昨日去买菜时,与他们约好一早在府衙门前不远处集合,这会没见着人,便摇了摇头。 “还没来,就在这等等就好。” 柳承平和柳承书听到他们两人的话,对视一眼。 柳承书道:“泽玉兄,你们有人相约,我们也就不在这打扰你们相聚了。” 沈舟笑了笑,并不是很在意这个。 “承书兄若是不介意,一会我便与你介绍介绍他们。” 柳承书听懂了沈舟的话,温和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 “这不好吧?” 他们也不过是今日才交换了姓名,要计较的话,其实也就比路人好了一丁点。 哪想到,沈舟竟还想着给他介绍他那些朋友们。 柳承书心想,沈舟可能就是说句客套话,他哪能当真的。 于是下一句便拒绝了。 说自己和大哥还要去找朋友,不好再留这里。 沈舟闻言,没有再留,互相道了别,看着柳承书两兄弟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人群中。 沈立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沈舟身上。 “这人可交?” 沈立到底熟悉自家小弟。 沈舟不过一句像是随口说的话,他便看出了沈舟的心思。 沈舟嘴角微微一扬,没有否认。 “我觉得可交,大哥你觉得如何?” 沈立看了眼柳承书两人消失的方向,沉思了下,才道:“温和有礼,许是不错的。” “我也觉得。” 沈舟这一个多月,时间几乎都是在小院子里度过。 对面院子的动静,他也是心里有数。 自住下之后,他还未听到过对面院子有过大动静,这两人,许也是与他们差不多性格的人。 只要不是闹腾无礼的,沈舟倒也不介意多结交这样的人。 两人等了没一会,张言常两兄弟和周誉两兄弟也来了。 至于陈文齐几个,因为第一场没过,也不再逗留了,前日便收拾行李,结伴启程回家了。 不过也有留在这里,打算拓展人脉的。 于明知便是。 第89章 府试结果 没一会,顾锦和顾诚也过来了。 倒是魏建义,一直没见来。 沈舟看向沈立。 沈立瞥了眼周围,随即点头,表示对方是知道他们约好的事的。 沈舟心里也有了谱。 顾锦左右看了看,也是知道少了谁。 眼睛转了转,倒也没说什么。 张言常和周誉对视一眼,也是了然。 谁也没提,甚至后面赶过来的于明知。 视线转了一圈,知道魏建义没来,也没有主动提及。 魏建义脸皮薄,不来也是他的选择。 于明知是后悔那日提了一句他买了册子,但若不是魏建义主动提出要看,他也不会给。 这会事情都了结了,于明知也不知道魏建义这是在闹什么别扭,有什么还未想不通的。 竟会选择主动疏远他们。 要他是魏建义,他这会肯定会过来。 这么好的加深感情的机会,魏建义不来,倒是他的损失了。 于明知视线在沈舟,张言常和周誉身上滑过,眼神里有着一道精明闪过。 他已经这岁数了。 再怎么拼,运气再好,这辈子估计最多也就走到秀才这里。 可沈舟他们不一样。 这几人年轻,还有很多机会。 特别是沈舟。 若是这人能一直维持现今这种水平,秀才过了,举人迟早也会手到擒来。 到时候,若是这人再能往上走一走...... 于明知越想,心里头便越是滚烫。 沈舟顺着身上那道火热视线回头,见是于明知。 转过头,眉头皱了下,随即看向前面明显激动起来的人群。 “来了,来了!” 随着喊声而来的,是鞭炮声和锣鼓声。 混杂着周围人群激动的喧闹声,让人震耳欲聋。 张言常不由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沈舟。 “泽玉兄,你要不要过去?” 沈舟看向前面拥挤的人群,摇了摇头。 “你们去吧,我在这等你们回来。” 张言常看向周誉和顾锦。 顾锦晃了晃脑袋,“泽玉兄不去,我就在这陪他吧。” 最后,留在原地的,便只有沈舟和顾锦两兄弟。 沈舟看了眼顾锦和顾诚身边,哪还不知道。 两人身边伺候的人一个没有,未出榜的时候,怕是就安排人过去守着了。 自然用不着自己过去挤。 正想着,一个略为眼熟,仆人打扮的少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脸激动地冲着这边跑来。 很快,便来到了顾诚和顾锦面前。 “大少爷,锦少爷在第二十三名呢!” 沈舟听着,拱手正想道喜。 便见仆人一个大喘气,一双眸子忽而转过来亮闪闪地盯着他。 “舟少爷,您是案首,是府案首!” 沈舟嘴角的笑意顿了顿,随即扬起的弧度更高了。 “是吗?倒是在我料想之中。” 顾锦本是想替沈舟高兴的,闻言,撇了撇嘴。 “你料想之中,怕是只料想案首了吧?” 闻言,沈舟惊讶地看向顾锦,挑了挑眉,笑起来。 “哪里,我难不成在顾锦兄心里,便是这般自恋?” 顾锦下巴一扬,眼里含笑,语气有些得意洋洋。 “那你是怎么料想的,难不成我还说错了?” 沈舟摇头,望着往这边快步走回来的几人,他眼神笑得眯了下,眼尾扫了顾锦一眼。 “我仔细想想,好像你说的也有道理。” 顾锦还未反应过来,便又听到沈舟的声音响起。 “我给自己料想的是前十的位置,案首...倒也在其中。” “......” 顾锦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虽然面上带着嫌弃,可心里,到底还是在为沈舟高兴。 甚至已经在想着,一会要去府城最大的酒楼里,请大家一起喝一杯,好好为沈舟庆祝庆祝。 顾诚一直在听沈舟和顾锦说话,眼神却只落在沈舟身上。 里面有意外,有欣喜,波澜乍起。 县案首,府案首...... 那会不会院案首,也会被这人拿下? 想到这,顾诚不由看向顾锦。 第一次,觉得自家弟弟的眼光也不赖,跟他一样。 顾诚心里暗道。 若不是顾锦,怕是他也不会与这样迟早会发光发亮的人结识。 想着想着,顾诚心里便决定,回去定要好好给顾锦送一份大礼。 顺道,也给沈舟送一份。 这会,沈立急匆匆走到沈舟面前,一双眼眸激动得发红。 他没忍住,张开双手用力地抱了一下沈舟。 他挤过去的时候,便听到了沈舟的名字。 那一刹那,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 直觉让他挤过去的第一眼,便看向了第一名的位置。 看到沈舟名字的那一刻,沈立脑海里闪过的,是沈舟日日在房间伏案温习练字的身影。 炎炎夏日如此,寒冬腊月亦如此。 这般的努力,终究没有被辜负。 沈舟拍了拍自家大哥的背,温声道:“大哥高兴就好。” 沈立深吸一口气,松开手的那一刻,神色也慢慢恢复平静。 “让大家看笑话了。” 顾锦摇头,笑道:“沈大哥莫要这样说,若是我这样,我大哥怕是早就哭了。” 说着,还瞄了眼顾诚。 顾诚无奈地回望过去,警告他别乱说话。 一旁的张言常笑道:“沈大哥的反应是正常的,我刚刚一看到泽玉兄又拿了案首,心里头都高兴坏了,都没来得及看自己的名次。” “想着要先来恭喜泽玉兄拿到案首。” 周誉看向沈舟的眼神都是火热的。 拿一次案首,还能说有运气成分。 这连拿两次,可就没人会说是靠着运气才会这样了。 周誉很庆幸,庆幸自己之前选择了跟沈舟交好。 他当即拱手笑道:“恭喜泽玉兄又拿下案首。” 周毅跟在自己弟弟后面,大笑道:“哎,舟兄弟可真厉害,我听阿誉说,能连拿两次案首的人,可是不多。” 于明知一听,连忙插上话。 “是啊,泽玉兄可当真厉害!” 沈舟听着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夸赞,尽管脸皮厚,也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微微泛热起来。 “大家再夸,我这嘴角怕是要压不住了。” “哈哈哈。” 众人皆是被沈舟的话给逗乐了。 顾锦嘴角高高扬起,故作不满道:“若我有尾,早就翘起来了,就你还压着,指不定心里高兴坏了吧?” 沈舟抿嘴笑了笑,“你说得倒是,是挺高兴。” 几人说着说着,便意识到周围情况好像有些不一样。 “这位便是沈舟兄吧?” 几人之间的谈话,刚刚被旁人听到了。 这会便有人迫不及待要来瞻仰瞻仰县府案首之姿。 越来越多的考生听到风声聚拢过来。 沈舟看向先前说话的那人,拱手温声笑道:“是我,仁兄是?” 那人拱手十分慎重地回道:“在下永宁县考生,府试第十六名,姓董,名高峻。” “原来是高峻兄,久仰久仰。” 沈舟这话一出,旁边围过来的几人连忙也做自我介绍。 生怕沈舟不记得。 然而让大家都没想到的是,沈舟不仅把他们的名字都给记下了,还句句有回应。 这样的态度,当真是让人如沐春风。 众人心里那一点不请自来的不安,也随着沈舟温和的嗓音消失无影了。 第90章 怕是解你的闷 “泽玉兄,你可风光了,一大堆人围着你转。” 顾锦给沈舟续了杯茶水,调侃先前沈舟被一群学子围着说笑的事。 沈舟瞥了他一眼,端起茶杯喝了两大口,痛快了才开口。 “不过虚名罢了,也就这一会的风光。” 沈舟心里也知道,这会他们过来与他打招呼,不过是因为他拿到了府案首。 等下次谁拿到了院案首,其他人自然也会像对他这样,去对待别人。 而他,也将不会被人记住。 能记住他的,自然只有身边的朋友。 顾锦垂眸,给自己也续上一杯,笑得清浅。 “你倒是看得透,跟我大哥说得一样。” 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看向旁边热热闹闹的桌席,眼里的笑意深了些。 “看透有什么好的,啥也没意思。” 沈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两桌,正是跟随他们过来一起热闹的学子。 他收回视线,看向神色似乎变得无趣的顾锦。 “怎么?心里头这么大感触?” 沈舟的语气微微上挑,带着丝玩笑意味。 顾锦摇头,放下茶杯,不愿多说。 他撑着脸看沈舟,一只手还拨弄着旁边摆放观赏的盆栽叶子。 “你明日要去知府那边?” 沈舟点头,“是得过去一趟。” 他放下茶杯,看向正跟其他人交谈的沈立几人,道:“我可能不回县里了,就在这等着院试结束吧。” 顾锦原本懒洋洋靠着扶手的身子瞬间坐正。 “怎么改变主意了?” 沈舟摸了摸后腰,想到那滋味,神色也有些不对。 “你那马车能坐能躺,我那可不行,来回一遭,身子可受罪。” 顾锦一听,呵呵呵地笑起来。 “这话说得,我让我大哥给你送辆马车好了。” “别。” 沈舟拒绝,“我可还不清这么大的人情。” 顾锦撇了撇嘴,“你是不想要,要还的话,再送我哥一幅字画不就好了。” 见沈舟露出不赞同的眼神,他又道:“一幅不行,两幅三幅总也够了。” 沈舟失笑,“你当我的画这般值钱呢?” 送一辆马车... 他家买匹马,都得慎重考虑。 这马车一套,不得更贵。 想到这,他又摇了摇头拒绝。 顾锦顿了顿,看向正在跟小二吩咐着什么的顾诚,嘿嘿一笑。 “你现在可是县府案首,这画自然更值钱了,你送给我大哥,他肯定喜欢。” “那也不妥。” 沈舟哪能同意顾锦说的话。 “顾大哥若是喜欢,等考完院试,我再画一幅送过去就成,你且不能再说送我马车的事了,不然我得生气了。” 顾锦眉头一挑,打量着沈舟的神色,见他不似说假,最后只得妥协。 “行,不说便不说。” 他突然想到什么,刚刚黯淡下来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泽玉兄,你既然要在这里待到院试,干脆就搬到我大哥那宅院去好了,我俩也有个伴。” “我那小院挺好的。” 沈舟应了句,又道:“你也不回去了?” “不回了,你都不回,我还回去作甚?” 顾锦闷闷地端起茶壶,给自己倒茶。 “我大哥要回去忙事了,你搬过来,还能与我聊几句,解解闷不好?” “怕是解你的闷。” 沈舟失笑,想了想,又道:“我去问问我大哥,他若是同意,我们就搬过去。” 顾锦一听,忙放下茶壶,直接站了起来。 “我这就去问,哪还用等你去问的。” 说完,迈开步子走了。 沈舟没动弹,端着茶杯慢慢喝着。 视线却是落在顾锦和自家大哥身上。 只见顾锦凑过去说了什么,然后沈立惊讶地看了过来。 沈舟眉眼一动,刚觉得自家大哥这眼神有些不对,便见顾锦笑眯眯地走了回来。 “你先前说的,可还算数?” 沈舟眉头一挑,觉得顾锦这话里有话。 不过,他说出的话,自然是作数的。 “当然。” 顾锦嘴角一扬,高兴地落座,表情十分得意。 “这可你说的,沈大哥可是同意了,你也不得反悔了。” 沈舟一听,看了眼沈立,见他大哥正神色复杂地望过来,便看向顾锦。 “你与我大哥是怎么说的?” 顾锦笑了笑,“我没说什么啊,就说你想去宅院那边,怕沈大哥不同意,让我来问一问。” 沈舟乐了。 哪还想不通,他这是被顾锦给摆了一道了。 两人找了个角落没安静一会,董高峻几人便寻了过来。 “泽玉兄,你们怎么不过去呢?” “是啊,大家都在等着你们过去聊两句呢。” 沈舟和顾锦相视一笑,便只得放下茶杯,起身去应酬。 顾诚直接包下了二楼最大的厢房,足够摆下三桌宴席。 众人说笑间,丰盛的酒菜也陆续端上了桌。 沈舟作为宴席的主人公,自是被敬了不少酒。 尽管有他大哥和顾诚顾锦周誉几人帮忙挡酒,奈何本人酒量不怎么行,等宴席结束,沈舟也是醉了。 董高峻几人还算清醒,把各自的酒菜钱付了,与沈立几人道了别,便相携而去。 沈立把人送到酒楼门外,回来时顺道跟小二要了几碗醒酒汤,然后才回了厢房。 顾诚见他回来,起身揉了下眉心,随即看向趴在桌上的两人,无奈摇头。 “我先去让人把马车牵过来。” 沈立点头,“我已经跟小二说了,让端几碗醒酒汤过来,一会离开前,让他们几个都喝一碗再走。” “好。” 顾诚出门去安排马车,沈立暂时也没管沈舟和顾锦,转而去查看张言常几人的情况。 “还好吗?” 周毅没怎么喝,摆手笑道:“阿誉不常喝,这会喝了几杯便晕乎了,我先把他带回去。” 说着,他看向张言常大哥,“张兄弟,一起走?” “好。” 恰好这会,小二端来了醒酒汤。 沈立赶紧上前帮忙,让几人都喝了一碗。 没一会,周誉两兄弟和张言常两兄弟互相结伴走了。 于明知酒量好,这会看不需要自己帮忙了,便主动告辞。 第91章 知府的亲笔字 等人一走,厢房里便只剩沈立几人。 顾诚从外面回来时,身后跟着两人,其中一人手里还抱着一包东西。 沈立看了眼,也没问,便道:“顾兄弟,那我就先把阿舟送回去,咱们改日再聚。” “好。” 顾诚应着,看向身后那位身材魁梧的男子,“把少爷送到车上。” “是。” 男子走过去,直接半扶半抱,把顾锦带走了。 沈立看着,刚把沈舟扶起身,顾诚便走过来搭了把手。 “走吧,马车在外面候着呢。” 沈立一听,忙道:“用不着这么麻烦,我直接把他扶回去就成。” 顾诚笑了笑,把沈舟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道:“我去找了辆马车,你们坐那辆马车回去。” 闻言,沈立便也没有说什么。 两人把沈舟扶进了马车,沈立正要跟顾诚道别,顾诚便从仆人手中接过那包东西,递给沈立。 “沈兄弟,泽玉又得案首,可喜可贺,这是我送给泽玉的贺礼,你可得收下。” 沈立看看顾诚,又看了看车里面闭着眼睛的沈舟,左右为难。 “舟子这会没醒呢,要不你等舟子醒了再送?” 顾诚轻笑出声,“哎,不是什么重礼,你拿着,等泽玉醒了,他定然不会说什么的。” 沈立不是很想替沈舟收下,但顾诚这阵子跟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着实不错。 想了想,沈立便接了过来。 “那等舟子醒了,我再让他上门给你道谢。” 这话说得好。 若是贵重的话,估计就顺道送回来了。 顾诚哪听不出来呢。 “真不贵重,等舟子醒了,你跟他说一声是贺礼就成。” 说着,顾诚便看向马夫。 “好好把他们送回去,路上颠簸,慢点走。” “好。” 马夫应了声,便挥动缰绳,准备要走了。 沈立一看,上了车,接着探头出来,跟顾诚道别。 顾诚笑着摆了摆手,等车一走,便上了另一辆马车。 “走吧,回府。” ...... 道路不平,马车走得颠簸。 沈立把沈舟的头靠在自己身上,望向一旁的包裹发愣。 他接过手的时候,便知道这包裹并不算重。 想来确实也跟顾诚说的一样,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沈立放下了心。 由于这礼是送给沈舟的,他并没有打开查看的意思。 下车的时候,沈舟便醒了,意识恢复不少。 虽然走路还飘忽,但对话没什么问题。 沈立把沈舟扶到床上,让他自己坐会,顺手把包裹放在桌上,便去院子打了盆凉水。 打算给沈舟洗个脸让他清醒一下。 没成想,等他捧着木盆回来时,便见沈舟正坐在桌前,手上还拿着一张纸。 沈立越看,便越是觉得熟悉。 像是想到什么,他连忙走过去。 一看,当真是他所想的那般,是张房契。 他定睛一看,是张在县城位置,坐南朝北的大宅院。 “这,这得赶紧还回去。” 砰地一下,沈立把木盆放下,拿过房契,就要出门。 沈舟有些头疼,摁着太阳穴望着要出门的沈立,提醒道:“大哥,还有这些。” 沈立一听,忙又跑回来,一看桌上的东西,又是一惊。 周围那些糕点什么的,沈立直接忽略了。 他看向静躺在手帕上面的那张银票,皱起眉头。 “顾兄弟这份礼,也太重了。” 沈舟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闻言,瞥了眼那张五十两银票,叹道:“大哥,你现在去还,怕是顾大哥也不会收。” 沈立自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皱眉坐在沈舟旁边,道:“那怎办,收下回去爹娘肯定也不会同意。” 沈舟喝了几口凉茶,脑子更加清醒了。 “等明日我过去一趟,顺道跟顾大哥说清楚,免得到时候他又送这些。” “也好。” 有沈舟这些话,沈立也放下心,起身扭干帕子,递给沈舟。 “你擦一擦,一会好好睡一觉,别耽误明日的事。” “好。” 翌日一早,沈舟便拎着礼品去了府衙。 这次的排名前十,来自各个县。 但安福县的,只有沈舟一人。 等人齐集,沈舟才发现,里面还有个熟人。 “承书兄!” 柳承书见到沈舟并不意外,忙走过去,一双眸子温和地看着沈舟。 “泽玉兄。” 沈舟笑了笑,“我没去看榜,不然就跟你一道过来了。” “现在也是一道啊。” 柳承书笑道:“昨日我和大哥还想上门道喜的,没想到有几位仁兄过来,便就没上门。” 说着,他拱手道:“恭喜泽玉兄了。” 沈舟笑了笑,也拱手,“我也恭喜承书兄。” 两人没能说几句,便进了府衙。 众人在大堂里等了一会,任知府便穿着一身常服,摸着胡子和气地走了进来。 众人连忙行礼。 “都坐,坐下再说。” 任光霁坐下后,便让众人都落座。 沈舟等人道谢后,便就坐下。 左右两排座位,沈舟坐在任光霁右手边的第一位。 而第二名,则在任光霁左手边的第一位。 柳承书是榜上的第五名,离着沈舟隔了一个位置。 沈舟作为府案首,自然是知府重点关注的对象。 所以坐在沈舟身旁,压力有,但同样的,被知府看到的机会也要多些。 任光霁扫了一眼众人,当即目光便落在县府案首沈舟身上。 打量的视线在身上不容忽视,但沈舟并没有露出一丝其他的情绪,眉目之间,依旧很随和。 任光霁暗自点头,视线在第二名身上也转了转。 随后是第三名,第四名...... 任知府不说话,沈舟等人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开口。 大堂里很是安静,安静底下又有一股暗涌在流动。 安静的时间越长,越到后面,便有人控制不住,露出了几分紧张和忐忑。 任光霁觉得差不多了,才开口。 “本官给你们都备了份礼。” 说着,他看向门外,喊道:“来人!” 话音落下,十个衙役各捧着一个箱子走了进来。 十人排成一排,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地面上。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那些箱子上面。 沈舟眨了眨眼,看到箱子上面贴着一张纸。 而那张纸上面,则写了字。 任光霁看着众人脸上露出的惊讶,解释道:“这上面的字,是本官亲自写的。” 知府的亲笔字,自然也是一份奖赏。 但沈舟直觉没有那么简单。 柳承书等人也这般认为。 只是因为视角问题,众人根本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任光霁摸着胡子,看着底下众人脸上的好奇,笑了笑,道:“先让案首看看本官为他准备的这份礼吧。” “是。” 随着第一个衙役的应声出列,沈舟终于看到了箱子上面写的是什么。 第92章 半截诗 竟是半截诗。 【幽巷惊风起,青衿恐烛熄。】 沈舟看清纸上写的字,心里了然。 任知府这是在描写考场的情景,也可以说是学子夜间在勤学苦读。 这是要让他对下面的两句。 沈舟沉思一瞬,便抬头看向任光霁,拱手温声道:“多谢任知府赏诗,那泽玉便献丑了。” 任光霁摸着胡子笑了笑,示意沈舟接着往下说。 沈舟点头,目光在箱子上的文字扫了下,清朗的声音便在大堂中响起。 “幽巷惊风起,青衿恐烛熄,墨笔乾坤定,一纸万人知。” “好!补得好!” 任光霁不由赞叹出声,面露欣赏之意。 柳承书默念了一遍沈舟刚补上去的两句诗,平静的眼眸里起了丝波澜。 一纸万人知...... 所说的,可不只是现今的府试,还有院试,乡试,会试,甚至是殿试。 榜上有名,这可是多少学子心中所盼望的事。 柳承书也不禁被沈舟这两句诗给弄得热血沸腾起来。 周围几人也是,恨不得现在就回去好好看书温习,争取在院试,甚至是乡试,会试之中,考得更好的名次。 沈舟说完,其实也是提着一口气,担心任知府不满意。 好在,没出什么岔子。 他道谢之后,便按照任知府的指示坐了下来。 任光霁并非是有意刁难,但也是想看看在座这几个学子的应变能力和反应如何。 要想走得远,光是学识好还不够。 还得会观察,会及时做出反应,在这期间,还要会不露声色,掩藏自己的情绪。 如果是那种只会死读书,只会死记硬背的,就算考上了,那也走不远,甚至只会在一个位置上蹉跎半生。 最后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任光霁的目光在沈舟脸上徘徊,心里对于这个府案首也是有了些了然。 是个聪明的,还算沉稳。 想到这,他开口让衙役把箱子给沈舟。 沈舟连忙道谢,接着伸手接下箱子。 箱子不算重,但也不是很轻那种。 估摸着有个三斤上下。 现在并不是打开查看的时候,沈舟再次道谢,便坐了下来。 任光霁满意点头,摸了摸胡子,视线从沈舟身上看向本次府试的第二名。 柳承书等人的箱子上,并不全是半截诗。 有的是对子,有的是考经书里的内容。 而柳承书的箱子上面,便是考了个墨义。 解释经书的意思,说出自己的理解。 难度不大,对于柳承书而言,自然不是什么难题。 然而,就在众人觉得大家都会顺顺利利通过这一关,给任知府留下一个好印象,就此离去时。 第十名的冯川便出了意外。 当冯川一脸苍白,嘴唇微颤地念出纸上的考题时,沈舟便皱起了眉头。 那纸上考的,是要冯川当场作赋。 圈定范围,让考生借景抒情,与第二场考的赋题要求一样。 在沈舟等人看来,不过是当场作赋罢了,虽然要思考的时间长了些,但也不是做不出来。 可冯川的反应却实在让人不解。 读完纸上的题目没多久,他便满头大汗,如临大敌一般,害怕和不安的情绪,尽显脸上。 沈舟不由看向柳承书等人。 其余人也是一脸疑惑,不明白冯川为何会这般害怕。 身子竟都开始抖了起来。 沈舟垂眸,余光快速瞄了一眼任知府的神色。 不过一眼,沈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任知府的眼神带着凉意,但嘴边却又带着淡淡的笑意。 似乎,对于冯川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甚至,还在其意料之中。 考赋...... 沈舟想到了先前的事。 他原本还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竟还未过去。 柳承书几人也想到了这一点,彼此看了眼,神色隐隐带上了些担忧。 但这担忧并不是担忧冯川的前程,而是担心还要再考一次。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会。 毕竟有不少考生,已经离开府城回家了。 总也不能把人再召回来考一次吧? 冯川根本不敢看上面一眼,紧咬牙关,吞吞吐吐,根据要求,花了些时间做了一首秋赋出来。 在场众人都听得出来,这赋水平真的不高,勉勉强强也算通过了。 若是其他考生,倒也就罢了。 可冯川可是府试前十,做出的赋竟是跟初学者一般。 这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第二场考试里面做了什么手脚。 有人已经不安起来。 生怕又是一场大波动。 然后波及到自己。 沈舟垂下眼,看着放在腿上的箱子,怎么也想不明白,任知府选择在这时候做这事的目的是什么。 难不成,是为了告诫他们? 冯川满头大汗地坐了下来。 任光霁端起一旁的茶碗,视线并未看向底下任何一人,而是看向挥发着热气的碗口,面露沉思。 他慢悠悠地轻啜一口,任凭着大厅沉寂下去。 沈舟自知自己什么事都没做,清白得不能再清白了。 自然不会产生任何负面情绪。 这会神色还是那般平静,心湖亦是如此。 柳承书看了眼沈舟,见他面容平静,甚至手指还有闲心地在箱子边角处来回滑动摩擦,原本还犯愁的心慢慢也平静下来。 有几人扫了一圈,得知沈舟等人的态度之后,看了眼冯川,便也低下头,沉默不语。 任光霁终于在一片寂静中开了口。 “本官一会还有事要忙,今日便就到此。” 茶碗在茶几上轻微磕碰出声,冯川心肝一颤,连忙跟着众人起身拱手道别。 任光霁视线在众人身上独自停留了一瞬,随即勉励了几句沈舟等人,便让衙役把他们送出去。 众人慢慢走出府衙,沈舟隐隐听到有人松了一口气。 柳承书也是松了口气,他正想找沈舟说两句,便听到衙役开口让冯川留步,说是知府有事找他。 冯川一脸惊恐地跟着衙役回了府衙,离去时,他的目光盯着沈舟,似乎是在期盼沈舟能帮忙说些什么。 见沈舟只回望,不说话,他又把目光放在柳承书等人身上。 有人移开视线,有人连忙告辞,快速走了,生怕沾染上什么不好的东西。 冯川的身影消失后,剩下的几人互相看了眼。 眼神里带着些欲言又止的东西,沈舟扫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啥也没问。 他看向柳承书。 “承书兄,一起走吧。” “好。” 两人跟另外几人道了别,便转身走了。 由于还在府衙门前,那几人也不敢说什么。 看了眼沈舟和柳承书离去的身影,几人对视一眼,十分默契的,对于今日发生的事,决定不向另外不知情的人说起。 第93章 知府奖赏 柳承书不是爱说八卦的人。 两人安静地走了好一段路,沈舟转头看了眼柳承书。 憋了会,见他还是没说话,便道:“承书兄,你在想什么?” 柳承书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想什么,就是在想,这箱子里面会是什么东西。” 沈舟挑眉,自然知道柳承书想的不是这个。 只是柳承书不说,他也不会提,顺着柳承书的话,便道:“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柳承书顿了顿,看了眼人来人往的周围,迟疑道:“就在这?” 沈舟扫了眼旁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角落。 “去那看。” 柳承书先前确实不是在想箱子里的事,但这会也是被沈舟的话勾起了兴趣。 他连忙跟上。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一个边角处。 沈舟站在柳承书面前,为他阻挡前面的视线,转头便道:“你打开看吧。” 说着,还把头转了回去。 柳承书倒不介意沈舟看到自己的箱子里装着什么。 不过沈舟不看,他也不会勉强。 小箱子并没有落锁,只是虚盖着。 柳承书一掀开,便看到了三两碎银。 碎银旁边,还有毛笔和墨锭,底下还有一叠纸张。 他往下翻了下,才发现下面还有一本注集。 这奖励,让柳承书乐坏了。 “泽玉兄,里面有书!” 沈舟先前便得到过知县的赏赐,赏的便是书。 这会倒没什么惊讶的。 他没扭头过去,只是笑道:“听承书兄的语气,任知府这奖赏,怕是赏到你心坎去了。” 柳承书含笑道:“只要是书,我都喜欢。” 沈舟听到箱子被盖上的声音,才转过头来。 柳承书的穿着跟他之前差不多,家境方面,应该也是跟之前的沈家一样。 自然买不起更多的书。 所以才会这样说。 不过沈舟也清楚,柳承书不是贪小便宜那种人,别人若是无缘无故地送书给他,他肯定不会要。 他也没说以后给他送一本的事,低头便把箱子打开了。 柳承书一看,便笑了。 “果然是府案首,这奖赏,实在是让人眼红。” 箱子里面放着八两碎银,有两支毛笔,两块墨锭。 底下同样是一叠白纸。 沈舟往下翻了翻,在下面看到了两本书。 这回,柳承书是当真眼红了。 “两本!泽玉兄,你这可真好呀。” 沈舟直接把那两本书拿出来,随手翻了翻。 一本是注集,一本则是诗集。 他直接把这两本书递过去。 “承书兄,我决定不回县城了,到时候估计会搬到顾锦兄那边住,这书你先看吧,等看完还我就成。” 柳承书摇头,“你先看吧,看完我再借就好了。” 说着,他把箱子也打开让沈舟看,顺道把那本注集拿出来。 “这本是一样的,我到时就借这本诗集就成。” 沈舟直接把诗集放进柳承书的箱子,笑道:“你看吧,我暂时看不到这个。” 他的态度有些强硬,柳承书见此,便道:“那我尽快抄写好,然后还你。” “好。” 沈舟之前原本还想着从府衙出来,就去顾锦那一趟。 现在手上抱着个箱子,倒是不好过去了。 所以便先和柳承书一起回了小院子那边。 两人在门前道别,沈舟刚敲响家门,沈立便过来开门了。 他有些惊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舟摇头,走了进去,道:“还没去顾锦兄那边,我先回来把这箱子放下再过去。” 沈立把门关上,视线随之落在沈舟手上端着的箱子上。 “这是,任知府赏的?” 沈舟点头,把箱子递过去。 眼神带着些神秘。 “大哥,你打开看看,看看里面是什么。” 沈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还未走进堂屋,便把箱子打开了。 “呀,还有银子!” 沈舟笑着点头,神色有些得意。 “等回去,爹娘一看,哎,带过来的银子一两没花,还多出来了几两。” 他看向沈立,眼睛眯了眯。 “大哥,你说爹娘这不得高兴坏了?” 沈立把箱子放到桌上,笑着瞥了他一眼,端起茶壶给他倒了杯水。 “爹娘高兴不高兴我现在不知道,但我知道一点,你若是瘦了,让爹娘知道我还没花钱,我肯定要讨骂。” 沈舟听着,轻笑出声,“大哥你就放心吧,这阵子,你弄啥我吃啥,肯定不会瘦的。”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杯,自己又倒了一杯。 等喝完,便拍了拍衣服,准备出门了。 “大哥,银子你收起来,剩下的,放我房里就成,我回来收拾。” 沈立点头,“手里头还有没有,买些东西带过去。” “有,我会的。” 沈舟回来也没坐下歇会,便又急匆匆买了些东西,去了顾锦那。 顾诚似乎知道沈舟肯定会过来一遭,一早便跟门房说了,今日有事,不宜见客,还特意跟门房说了,沈舟找他的话,就说这阵子他都忙。 沈舟敲门的时候,刚开始确实说的是找顾大少爷。 听闻顾诚有事,又听门房说起顾诚特意嘱咐的话,顿时又好笑又好气,当即便改口说要找顾小少爷。 门房都是认识沈舟的,虽然为难,但哪敢不让沈舟进去呢。 想了想,沈舟找的是小少爷,关大少爷什么事呢? 当即便把沈舟带到了厅堂里,让他坐下稍等片刻,又让人给沈舟端来糕点茶水,便连忙去通知顾锦。 顾锦正在房间里温习,听闻沈舟过来找他,连忙书一盖,换了件衣服,赶去了厅堂。 “泽玉兄!” 第94章 咱俩半斤八两,你在说谁? 人还未见着,声音便到了。 沈舟放下茶碗,起身好笑地看向外面。 便见顾锦快步往这边走来,眉飞色舞的。 “泽玉兄,你刚从知府那边出来,就来找我了?” 顾锦一脸笑意,直接坐在了沈舟旁边的椅子上。 沈舟坐了下来,摇头道:“回了一趟小院那边才过来的。” 说着,沈舟便把自己过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这是顾大哥送的东西,太贵重了,你代我还给顾大哥吧。” 顾锦眉头一挑,看着沈舟从怀里拿出来放到茶几上的房契和银票,不解地抬头看沈舟。 “就这两个?我哥这么小气呢?” 沈舟收回来的手顿了顿,轻飘飘的眼神瞥向顾锦。 “小气?” “对啊。” 顾锦拿了块糕点,哼了声。 “可不是小气,这房契和银票,还没有他那房间里的字画值钱呢。” 他咬了口,一边嚼一边看沈舟沉思的神色。 咽下去后,又道:“泽玉兄,你别还他了,你还了他,他指不定就拿去买字画去了。” 说到这,顾锦灵光一闪,“哎”了声。 “泽玉兄,说真的,你若是觉得收下不好意思,就给我大哥送两幅字画好了,你上回送他那幅,他都挂在大厅最显眼的地方了,生怕别人看不到。” “......” 沈舟心神仿佛受到了什么打击,默默端起茶碗喝了口。 茶水温润入喉,他也冷静了下来。 “这样吧,我收下这份礼,往后你们可不能再送我这般贵重的礼了。” 顾锦端起茶水,清了清嗓子,闻言,笑道:“那可不行,这是我大哥送的,我还没送呢。” “那这个我便不好收下了。” 沈舟放下茶碗,看着顾锦十分认真。 “顾锦兄,你也知道我的,我说的话,向来作数。” 顾锦皱起眉头,想了想,也不愿妥协。 “这样吧,我干脆也一起送了,到时候你考上秀才,我便不送了,如何?” 不等沈舟回应,他噌地一下站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沈舟起身,走到门前左右看了看。 顾锦这小子跑得快,出门就看不到人影了。 沈舟是客,不好到处走动,便又回堂屋坐了下来。 他端着茶碗慢慢喝着,面露沉思。 觉得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了些。 这些东西对于顾诚和顾锦两兄弟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普通又简单。 但对于他们而言,却实在贵重。 收下还是不收下,也是难。 沈舟按了按眉心,觉得有些头疼起来。 顾锦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两个叠起来的木盒。 一大一小。 沈舟起身,看着那木盒上的精致雕花,皱了皱眉,暗道别又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顾锦嘿嘿一笑,似乎看出了沈舟眉眼中的担忧,直接把盒子递过去。 “泽玉兄,你瞧瞧,我送的可比我大哥贴心。” 沈舟狐疑地看了眼顾锦,接着看向被顾锦塞过来的木盒。 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松香味,有些不妙。 顾锦眼神催促,让沈舟快点打开看看,神色间带着隐隐的激动和高兴。 沈舟看着他,目光在盒子上停留一瞬,便坐了下来。 他先打开的是那个小盒子,里面是块墨锭,那股淡淡的松香味便是从它身上飘出来的。 顾锦凑过去闻了下,看向沈舟,眸子亮晶晶。 “怎么样,泽玉兄可喜欢?” 沈舟除了作画时用了稍贵的墨,平时用来练字的墨锭都是最便宜那种。 顾锦送的这块墨,比知府送的那两块墨质量还要好。 是用来书画的松烟墨。 沈舟看不出这块墨具体要多少两银子才能买下,但他知道肯定不便宜。 他看向顾锦,刚想说不要,口型已经出来。 顾锦便一把抢过盒子,盖好放到茶几,拿起另一个盒子塞到沈舟手上。 “还有这,你也快打开看看。” 沈舟看了眼顾锦期待的眼神,垂眸默不作声地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块端砚。 雕工精细,上面还有个石眼。 这可是难得的宝贝。 沈舟瞥了眼茶几上的房契和银票,道:“你这两样东西,也着实不便宜。” 顾锦眼睛一眯,笑着拿过沈舟手上的盒子,盖好后,直接放在房契和银票上面。 “说好了,这回你收了,下回我就不送了。” 沈舟看了眼茶几上的几样东西,坐下没吭声,默认了顾锦说的话。 这些人情,只能慢慢还了。 顾锦松了口气,端起茶碗喝了两口,问沈舟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我大哥这两日就要回去了,这些天一直在忙店铺的事。” 沈舟没细问顾家的事,点头道:“答应你的,我不会反悔。” 小院子还有几日才到期,沈舟并不急着搬过来。 顾锦得到保证,也不再说,转而问起沈舟温习的情况。 沈舟便也跟他聊了起来。 顾诚走的前一日,在酒楼里包了个大厢房,请了不少生意上的伙伴来吃饭。 还在旁边给顾锦开了个厢房,让他请些朋友过来联系联系感情。 顾锦撇撇嘴,把沈舟和沈立请了过来。 因为柳承书刚好在沈舟那请教问题,顾锦干脆也把柳承书给邀请过来了。 他叫来小二,大手一挥,十分豪气。 “沈大哥,你们想吃什么尽管点,我大哥给钱!” 沈舟瞥了眼,端着茶杯沉默喝水。 明明顾锦自己也是个有钱少爷,有时候怎么看着像只借势的狐狸一样。 柳承书看看沈舟,又看看沈立,也学着沈舟,端起茶杯喝起水来。 沈立瞥了眼默不作声的两人,又看了眼等着他点菜的顾锦,只得跟小二点了三个招牌菜,又点了个鸡汤和两道素菜。 眼看小二就要离去,顾锦急了,“沈大哥,来壶酒呗。” 沈立一脸严肃拒绝,“不了,到时你们醉了,我一个人不好弄。” 不知几杯倒,但就是会倒的顾锦想起上次的事,脸一红,没有再说,只让小二再上壶热茶来。 小二一走,顾锦瞄了眼沈舟,“泽玉兄,你怎么回事,酒量这般浅薄,以后可怎么办?” 沈舟眼尾扫过去,没做声,但眼神里的意思十分明显。 咱俩半斤八两,你在说谁? 顾锦莫名读懂了沈舟眼神的意思,连忙移开视线。 目光落在了柳承书身上。 柳承书一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其实,还算可以。” 顾锦眼睛一亮,“是吗?承书兄没醉过吧?” 柳承书点头,“这么说也对。” “哟,厉害!” 顾锦就差竖起大拇指了,“承书兄酒量如何?” 柳承书想了想,道:“如何不知道,我喝过三杯,还没醉过。” “......那挺厉害的。” 顾锦眼睛眨巴眨巴,有些言不由衷。 第95章 顾诚 柳承书看着,噗地笑出声,原本还有些紧张的情绪这会也放松了。 饭菜端上来,几人也不再谈话,开始吃饭。 吃到一半,顾诚过来了。 身后还跟着个老熟人。 沈舟愣了愣,放下筷子忙站起来。 “陈叔。” 沈立也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一脸震惊。 “陈叔?” 陈德正摸着胡子笑起来,眼神里饶有兴味。 “没想到,原来你们早就相识了,都是缘分啊。” 顾诚看了眼沈舟,眉眼中带着一丝喜意,却是没有意外。 “是啊,我之前便觉得泽玉的字画有些眼熟,对比之后,便有些怀疑,如今看来,我这感觉倒没有出错。” 陈德正含笑捋须,“难怪了。” 他昨日收到请帖时,便觉得有些奇怪。 虽说顾诚有时候也会主动请他过去谈些事,但约的地点,基本都是在府里。 这会邀了这么多人在这酒楼谈事,实在不是顾诚的风格。 如今看来,当真是另有目的。 沈舟听了这么会,哪还听不出来呢,视线在顾诚脸上转了转。 顾诚的目的达到,那边还有人等着他们回去呢,也不多待。 “你们慢慢吃,若是不够,尽管点,都算我账上。” 两人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随着房门被关上,房内几人也像是被打开了开关一样,回过神来了。 顾锦看了眼沈舟,收回视线,夹了块肉入嘴,嚼着嚼着,又看向沈舟。 如此一番,沈舟被他看得没脾气。 “顾锦兄,有话就问,你这样看着,我吃不下了。” 柳承书一听,默默放下筷子,端起茶杯一副听什么八卦的模样。 这边看看,那边看看。 虽然不了解情况,但这并不影响他听两人说话。 顾锦终于等到这句话,连忙端起茶杯清了清嘴里的味道。 他放下茶杯,忙道:“泽玉兄,我哥之前还买过你画呢?” 沈舟无奈点头,“我也是刚知道,原来你大哥便是那位买我画的人。” 他说着,顿了顿,语气带了些复杂情绪。 “我很感激。” 沈立原本还在发愣,这会神色一定,看着沈舟,不由想到了当初。 若不是顾诚,他们沈家这会,还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顾锦察觉到一些不对,忙活跃气氛。 “我大哥就是喜欢买画,他买了好多呢,买到你的画也不奇怪。” 沈舟笑了,“你说得也是。” 但他还是感激的。 那是他来到这里赚到的第一桶金。 意义不一样。 顾诚回县城那日,沈舟和沈立都过来送别了。 沈舟宴后回去,便画了幅墨画,以表谢意。 这一回,他在里面写了首诗,写明赠给友人顾诚。 顾诚直到上了马车,才打开来看。 看得一阵感慨。 明明跟他弟一样的年纪,却是比他弟懂事成熟很多。 为人处事也有一套,若顾锦能这样,他也不必这般担心被人骗了。 不过,顾锦能跟这样的人交好,近朱者赤,以后,总也会变得更好。 ...... 小院还剩最后一日到期时,沈舟和沈立便被顾锦催着搬到了府上。 顾锦性子活泼,可也有分寸。 白日很少会过来打扰沈舟看书。 玩闹的时候,也是饭前饭后那一会。 若是有什么书上的疑惑,也会在这时候问出来。 沈舟之前给家里写了封信,又给夫子写了封,托顾诚帮着带回去了。 在沈舟安心温习,准备院试的时候,这两封信也被送到了家里和夫子那。 吴敬荣自是高兴,晚上吃饭都多吃了一碗。 徐承志等人明显能感觉到,夫子近来和蔼可亲了不少。 骂他们的次数都变少了。 沈大谷几人也是左等右等,总算是等来了沈舟的书信。 沈通听闻沈家门前停着一辆马车,连忙换了套不常穿的新衣,整理好仪表才赶去沈舟家。 顾诚知道沈大谷几人需要发泄情绪。 没逗留多久,留下了礼物,喝了杯茶水就走了。 沈通过来时,他正准备上车。 见此,便停下,与沈通又聊了几句。 没一会,马车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沈通原本还压抑着的平和情绪,顿时激动起来。 “大谷啊,舟子可有说什么?” 沈大谷先前也是在压抑着,这会嘴角全都咧开了。 “舟子说他不回来了,在府城那边准备院试,还说他府试也拿了案首。” 说到这,沈大谷的语气都颤抖起来,纯是激动的。 沈通脑子轰地一下,被沈大谷说的话给炸开了。 “拿了府案首?!” 带着激动的话语声量很高。 先前围在旁边观看,不敢凑过来的村民们听到族长的话,连忙跑了过来。 “大谷,舟子又拿案首了?” 说话的是个年过半百赶着过来的黑壮男子,沈舟若是在这,要喊也得喊声大堂伯。 沈大谷爹娘死得早,爹虽然上面有个哥哥。 但两兄弟各自有家庭,爹娘死了,也就分家了。 这么多年来,基本各过各的。 两家人的关系算是正常,但算不上亲密。 只因沈舟读书是个无底洞。 家中女人把钱看得紧紧的,生怕自家男人拿去贴自家二堂弟。 其实沈大谷哪会不懂自家亲人的苦。 就算家里有什么事,也从来不会去找自家堂哥帮忙。 就怕他们左右为难。 现在自家堂哥过来询问,沈大谷自是高兴地点头应下。 “对,舟子又是案首。” 沈大粮一听,憨厚黝黑的脸上顿时露出笑意。 “好!好!” 周围村民也呲着个大牙在那乐。 “舟子真是太厉害了,竟然又拿下案首。” “是啊,舟子太争气了!” 周围热闹不已。 沈通回过神,忙把沈大谷扯到一边,道:“舟子又得案首,等他回来,可得操办大宴才行。” 沈通十分清楚,等沈舟回来,身份可就不一样了。 到那时,可就是秀才公了! 想到这,沈通笑得脸都皱了起来。 沈大谷自然不蠢,对于族长说的,自然认同。 “好,就按族长说的来。” 说着,沈大谷也傻笑起来。 大溪村自从知道沈舟又得了案首之后,感觉日子的盼头更足了。 祠堂前从早到晚,忙得热火朝天。 若不是知道院试还没到,村民们指不定天天跑村口去看沈舟回来了没有。 好在盼着盼着,院试的日子也近了。 第96章 学政 八月二十日是吉安府院试的日子。 沈舟等人前阵子便去府衙报名了。 这次跟府试一样,除了认保廪生外,还有一名派保廪生。 派保廪生是官府指定的,几人在报名时,需要给该廪生一笔作保费。 院试三年两次,考两场,分别是正场和覆试。 学政任期是三年,到任后,便开始巡视各府州,检验生员是否勤勉,举行岁试或科试查验。 岁试成绩的优劣,会影响到生员的赏罚,严重的,会取消生员资格。 科试则是获得乡试资格的一个考试,同样的,考得太差的,同样也可能会被取消生员资格。 与此同时,学政在考验生员的时候,也会举办院试录取童生入学。 各府收到学政巡视的报告后,便要开始准备清理考场,并打扫府衙,准备学政入住的房间。 学政到达吉安府时,正是八月十一日。 在拜谒完孔子庙,给生员讲解经书,检查完考场情况后,院试便开始了。 照常是号炮响起时,沈舟便起来了。 八月天,夜里已经带着微微凉意。 沈舟穿了两件单衣,刚洗漱好,沈立便端来了早食。 汤汤水水的不顶饱。 沈舟吃了两个馒头,喝了半碗粥,又吃了个水煮蛋,便也不吃了。 起身去把考篮拿过来,准备检查一遍。 沈立见此,连忙把桌上的碗筷收进托盘里。 “我去跟顾小兄弟说一声,看看他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好。” 考篮里的东西昨日都已经收拾好了。 沈舟也只是拿出来看了看,然后再放回去。 顾家离得考场有些距离,两人是坐着马车过去的。 不过也只是走了一段路,眼看前方人不少,天黑马车不好走,两人便下了车。 沈立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沈舟和顾锦则慢慢跟在后面。 院试的进场方式跟县府试有些不一样。 院试进场是以县为单位进去的。 远远的,三人便看到考院门前人山人海,热闹不已。 但仔细看的话,便能看出这些人其实是分为一堆一堆的。 只是因为人太多,队伍看起来并不明显而已。 沈立指了指前面高举着的牌子,由于周围声音太大,三人并没有交流,十分默契地走过去看了看牌子里的内容。 是各县的入场顺序。 还有各县等候的场地安排。 沈舟看了眼,安福县排在第五个进场。 第二发号炮在路上的时候便已经响了。 沈立也没多待,等沈舟和顾锦两人去了安福县那边等着进场,他便走了。 第三发号炮响起,前面的队伍也动了。 率先进场的,是各县知县和教谕,以及作保的廪生。 随着进场的开始,周围也安静了下来。 每一个县的考生进去时,前面都会传来该县的名字。 天色泛白时,前面终于传来了安福县的喊声。 进门前,要经过外搜检官的检查,这些流程沈舟都非常清楚了。 十分顺利的,他便跟在顾锦的后面进了第一道门。 在第二道门前,沈舟看到了任知府。 在任知府的视线中,考生要经过内搜检官的检查,才能进门。 院试的检查程度,比县府试还要严格。 不仅脱光衣服检查,还要检查头发里面有没有藏东西。 还有屁股缝,耳朵等,都要检查。 最后还要原地蹦跶两下,看有没有东西掉下来。 沈舟原本还以为自己也要这样的,但没想到任知府开口了。 “他是县府案首,就这样吧。” 沈舟披散着长发,脱去了鞋袜,衣服敞开着正要脱下,听闻任知府的话,便停下了动作。 不过他虽然没有光着身子被扒开屁股缝检查,但检查得也更为仔细了。 好一会,才被允许进去。 他整理好衣服,路过任知府时,低声道了声谢,才拎着考篮走进去。 学政正坐在大堂中,身旁是各县知县和教谕,再后面的,则是作保的廪生。 沈舟等了会,才上前递交报名时填写的廪保互结亲供单。 上面有认保廪生和派保廪生的名字。 沈舟在学政面前高声喊出了两人的名字。 随着两位廪生的出列检查,最后高声认保,沈舟顺利地拿到了答题用纸。 学政周宏海摸着胡子,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对着旁边的陈茂时点了点头。 “你说得不错,是个才貌双全,精光内敛的。” 知县陈茂时一听,心里乐坏了。 “多谢周学政夸赞,此人性子温和,不是个爱出头的,不过才华确实不错。” 因着后面的考生上来了,陈茂时并没有多说。 周宏海看了眼沈舟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周围几个知县可羡慕坏了陈茂时。 这会学政过来,就属他出尽了风头。 不仅与学政搭上了话,还得到了学政的夸赞。 关键是,任知府还赏了陈茂时不少东西。 安福县出了个县府案首,连带着安福县的地位也上升了不少。 往常安福县,那都是排在好几个县后面的。 这回可好,就紧挨着庐陵知县站。 把他们都往后挤了。 几人望着沈舟的身影,一个个的,一阵心热眼红。 沈舟隐隐听了一嘴,但听得不太清楚。 只知道是句夸赞的话。 不过也够了。 不是对他不满意的话就好。 沈舟看了眼答题用纸上的座号,是堂号第一位。 两排号舍就在大堂的东西两侧。 而大堂中的另一边,则摆放了好几排座位。 被正式提坐堂号了。 沈舟看了眼,有二十个座位。 说明府试前二十,都要被提坐堂号。 沈舟走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他并不是第一个落座的。 二十个座位,已经零零散散地坐了十几人了。 冯川的县在安福县前面入场。 但沈舟刚刚那一扫,并没有看到冯川。 考场严禁左顾右盼,直到天亮关闭考场大门,即将发题,沈舟也不知道这二十个座位到底是不是有一个空位。 他沉下心,把思绪空了出来,专心等着发题。 被提坐堂号的好处就是不会被关在一间小房间里,视野广阔。 然而,也有一点不好,就是要在学政的眼皮子底下做题。 压力倍增。 一个个的,也不敢有什么别的小动作。 沈舟把考篮里的东西一一摆在桌面上,眼神也不敢随便乱扫。 便只望着桌面,就坐了这么一会,浑身难受极了。 好在,被提坐堂号还有一个好处。 也是最大的一个好处,那便是交上去的答卷,会直接到达学政的手中。 他们这些人的考卷,会被学政仔仔细细地观看。 第97章 院试 正场过了,秀才便也就稳了。 不过沈舟是不担心的,他只要不交白卷,秀才是没跑的了。 但若是能再拿一个案首。 小三元的名头,可比县府案首好听多了。 沈舟平和的心境,荡起了一丝涟漪。 若是之前没拿县案首或者府案首,那也就罢了。 可他拿了。 沈舟的心里,突然便有了一股名为野心的冲动。 小三元啊,也不是不行...... 天光大亮,院试的第一道题也发了下来。 院试正场考两文一诗。 第一道题,便是四书文。 在第一道题中,各县所考的题目是不一样的。 沈舟看向士兵举着来回走动的牌子,找到安福县的四书题,便抄写到了草稿纸上。 虽然考试的题型跟县府试差不多,但因为出题人的不同,难度也有所不同。 能被皇上派过来巡视各府州教学情况的学政,也不是什么官员都能当的。 学政必须进士出身,从京堂官,翰林院侍读侍讲这些官员中任命。 学识方面,自然不可小觑。 因此,院试的题目难度,便也有所提升。 此次的四书题,便是出的一个截搭题。 【乃是人而可以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 沈舟思考了一会,才知道这一题是出自《大学》里的【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 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意思是京城及其周围,都是老百姓向往的地方。《诗经》又说:“‘绵蛮’叫着的黄鸟,栖息在山冈上。”圣人说:“连黄鸟都知道它该栖息在什么地方,难道人还可以不如一只鸟儿吗?” 而后半句,则是在原文中的下一句。 【《诗》云:“穆穆文王,於缉熙敬止!”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意思是《诗经》说:“品德高尚的文王,为人光明磊落,做事始终庄重谨慎。”做国君的,要做到仁爱;做臣子的,要做到恭敬;做子女的,要做到孝顺;做父亲的,要做到慈爱;与他人交往,要做到讲信用。 截搭题的解题方法,首先便是要了解截搭句子的出处,然后把这些句子建立起关系,从而写出微言大义。 沈舟把出处也给写在了草稿纸上,然后盯着这两个句子的原文思考。 人不如鸟,鸟知道栖息在山林,而人却不知该栖息何处,说明前半句强调的是人应该找准自己的定位和目标,不应该自行堕落。 应该追求更高的境界,比如道德境界,或者精神境界。 周文王光明磊落,做事善始善终,谨慎庄严,仁爱慈悲...... 沈舟眸子一亮,瞬间便找到了两个句子的联系。 人不如鸟,可以学习周文王。 后面的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便是解题关键。 沈舟想通之后,动笔的速度就快了。 第二道题还未出来,他便已经把草稿誊写进了答卷中。 入场的一个时辰后,第二道题出来了。 第二道题也是四书题,但这一道题,各县都是一样的。 沈舟望着草稿纸上的两个字,沉默了会,才拿笔沾了沾墨汁,准备下笔。 第二道题的题目是【子曰】。 沈舟轻呼一口气,觉得不愧是学政,出的题就是有意思。 子曰,也就是孔子所说的话。 做题时,文章中不允许出现圣人以及前朝帝王之名。 只能以圣人,或帝代之。 破题要能解释题义,但又不能直说题义。 沈舟看着子曰这二字,想了想,便动笔了。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圣人说的话,他们可都在学。 说是百世师也不为过。 而其所说的话,他们可都在信奉。 这破题两句,沈舟看来看去,觉得没什么好补的了。 他埋头开始以这两句破题继续往下写。 未时刚到,快誊真的指令便下来了。 沈舟把草稿纸上的第二道四书题和诗认真誊写进答卷中。 直到申初交卷的指令下来,呆坐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沈舟,才收拾好东西,揭下浮票,把答卷交了上去。 随后,沈舟拿到了一个竹制的出门证。 此时交卷的人并不多,除了沈舟外,只有另外三人交了卷。 沈舟没敢到处看,拎着考篮,在大堂门前的筐里把出门证扔了进去,便来到了院子里等待放排。 跟在他身后出来的三人十分自然的,便站在了沈舟旁边。 沈舟中午只吃了一个馒头,喝了几口水,也是怕被学政盖戳,没敢上厕所。 学政身上有十个印,每个印的意思都不一样,但上厕所的话,盖的便是移席印,倘若盖了印子,这一场,可就算是废了。 沈舟喝水不多,这会嘴唇都已经干得起皮了。 他往旁边瞥了眼,发现这三人也是这样的。 靠近沈舟身旁的那人似乎察觉到了沈舟刚刚那一眼,转头对着沈舟笑了笑。 沈舟下意识的,也笑着点了下头。 这人沈舟并没有接触过。 看着有二十五六岁,唇色发白起皮,眼眶深陷,黑眼圈有些严重。 眼里也有很深的一条红血丝,看着状态并不好。 不过沈舟自觉自己的身子也有些不妙。 他穿了两件单衣,早上和半夜那会还好,有些凉意,穿着正好。 但这会太阳炙烤了大半天,身上早就燥热了。 但因为被提坐了堂号,在学政的视线里,他没有脱衣服。 若是在考舍里,他铁定脱了。 不仅如此,他还会站起来做会拉伸。 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直直坐了大半天,腰酸屁股疼的,难受极了。 第98章 妙哉,妙哉 放头牌需要集合一定的人数,学政才会出来拿下封条打开考场大门。 沈舟左右看了看,才不到二十人,这下子还有得等了。 这边,周宏海拿到了沈舟四人的答卷。 答卷上只有座号,并没有名字,但由于也被糊了名,所以这几份答卷送到周宏海手里时,他并不清楚具体哪一份是哪一人的。 陈茂时不一样,他之前县试写榜的时候,是看到过沈舟答卷的,自然认得沈舟的字迹。 但他并不打算提醒。 若是这四份答卷中,周学政并没有看到满意的答卷,那他提醒也没有什么用。 可若是周学政看到了满意的答卷,并且那一份答卷恰好是沈舟的,如果学政问起,那他到时再提醒,效果可就不一样了。 陈茂时很沉得住气。 此时交上来的四份答卷中,有安福县的,有庐陵县的,还有永宁县和泰和县的。 而离得周宏海最近的,便也是这几个县的知县。 周宏海拿起的第一份答卷,是泰和县那位考生的。 泰和县知县一看,心提了上来。 不过他倒也没有那么蠢。 若是在周学政还未开口的时候就先开了口,那他的仕途便也就到此为止了。 周宏海看完第一道四书题的时候,眼睛亮了下,但看到第二道时,刚刚亮起的那道光不过眨眼间,便已经不见了。 他没说话,在看完最后一道试帖诗后,便把答卷放到了一旁。 随即拿起第二张答卷。 泰和县知县可惜地呼出一口气,不过因为期待不是很高,倒也没有太大的失望。 他看了眼旁边神色微凝的陈茂时,知道这会最该紧张的人,该是陈茂时才对。 君子有成人之美。 但若是沈舟的答卷实在太差,想来学政也不会成就这个美。 几人屏着一口气,看向学政手里的第二份答卷。 这是庐陵县考生的答卷。 庐陵县作为大县,文化底蕴雄厚,文教盛行。 此次府试前二十,便有八人是庐陵县考生。 可见庐陵县的文教程度比之其他县,要高出不少。 而这人的答卷,显然也让周宏海十分满意。 庐陵知县瞥了眼正摸着胡子琢磨的学政,心里对于这一份考卷,也是满意的。 陈茂时好歹也是同进士出身,岂能看不出这一份答卷答得如何。 眼看着学政把这一份答卷放到了右手边,他的心便悬了起来。 刚刚第一份,可是放回去的,就这一份单独拎了出来。 可见学政对于这一份答卷,是满意的。 陈茂时垂着眼,只希望沈舟争气些,不要让他失望。 忽而,他的心提了起来。 这第三份答卷上那熟悉的方正光洁等大的字迹,显然,便是沈舟的字迹。 他快速瞄了眼答卷上的文字,心里高兴之余,不由瞥向周学政的神色。 可看了一会,发现周宏海的神色与刚刚并无二样,他心里就泛起了嘀咕。 这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难不成,沈舟这一次的答卷没能让学政看中? 他定心看向沈舟的答卷。 这第一道破题是妙的,第二道破题也很好。 这诗也是中规中矩,没有出错。 跟那让学政满意的第二份答卷的试帖诗相比,毫不逊色。 他不懂为什么学政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 陈茂时东想西想。 等他回过神来,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刚刚应该是发愣了好一会的。 具体多久他虽然没有感觉,但起码是不短的时间。 可刚刚还阅卷挺快的周学政,这会却还在捧着沈舟的这份答卷在看。 陈茂时心里的怪异越来越强。 莫非...学政正在思考,看得特别认真? 想到这,陈茂时眼皮跳了跳。 没等他想明白这突然跳得厉害的心脏是怎么回事,便见周学政把这第三张答卷放到了右手边。 “这一份答卷,两道破题破得不错。” 陈茂时眉眼一舒,巨大的喜悦快速充斥了他的头脑。 让他的脸色涨红起来。 周宏海瞥了眼陈茂时,又看了眼那张卷子,随手拿起第四张卷子看了起来。 后面的这一张卷子,被周宏海放到了左手边。 可见这四张卷子里能让学政满意的,只有两张卷子。 陈茂时看了眼其余几位知县,当即便知,这另一张卷子,便是庐陵县考生的。 若是其他人,他不敢说自己县的考生会比庐陵县考生考得好。 但沈舟的话,他十分有信心。 他们县的,可是县府案首。 就差这一个,就能成就小三元。 在学政满意的情况下,这下子,可没什么好说的了。 其余几位知县自然也清楚这一点。 纷纷看了眼学政右手边的两张卷子,便移开了视线。 没一会,被提坐堂号的,又有四人交了卷。 这会,学政的阅卷速度明显提升了很多。 几乎是一扫而过,便拿起另一张卷子。 陈茂时都看在眼里。 他不由看向沈舟先前坐着的空位,神色温和,心里却高兴坏了。 没想到,他的政绩上,还有小三元这一笔。 妙哉,妙哉...... 眼看着出来等放排的人越来越多,沈舟抬头看了眼大堂的方向,总算看到了学政的身影出现。 考场大门随之被人打开,一众考生原本蔫然的神色顿时焕发光彩。 沈舟的眼眸都亮了几分。 众人井然有序地往大门走去。 沈舟出门时,感觉到身上有道视线滑过。 他往旁边站着的学政身上瞄了眼,没敢与之对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放头牌了!” 沈立挤在前面左顾右盼,终于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舟子,这!” 沈舟在一片嘈杂中听到了熟悉的喊声,他冲着沈立点了点头,便站在一旁,等出考场的人流散开,才抬步出辕门,与沈立碰面。 “来,快喝口水。” 沈立一眼,便看到沈舟起皮的嘴唇,忙打开竹筒盖子,递给沈舟。 水还是温热的,沈舟直接把水都喝完了。 沈立接过空竹筒,见他面色好了些,才松了口气。 “先回去吧,饭菜都温着了。”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烧饼,“先顶顶。” 第99章 可交 沈舟摇头没接。 他现在一肚子的水,已经不觉得饿了。 沈立见此,也没再说,把烧饼放回怀里。 沈舟看了眼周围,见人少了,转过身解开扣子。 沈立这才看到,沈舟背后都是湿的。 他皱着眉头,帮沈舟解下一件单衣。 “怎么不把衣服脱了?” 沈舟凉快了不少,舒服地轻叹道:“学政在,不方便脱。” 沈立喜欢听沈舟说考场里的事。 这会两人慢慢地行走在回去的路上,沈舟也给沈立说起了提坐堂号的事。 两人回到顾家时,顾锦还没有回来。 沈舟吃完洗完,等头发一干,便躺了。 等到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沈立就在沈舟房里的榻上躺着。 听到床上有动静,便起身去点蜡烛。 “大哥?” 沈舟揉了下眼,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沈立“嗯”了声,把蜡烛放到桌上,道:“饿了没?” “是有点饿了。” 夜里有些凉,沈舟把架子上放好的外衣穿上。 “顾锦兄怎么样?” “还好,天黑前回来的,这会正在睡。” “那就好。” 沈舟过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两口,便被沈立拿走了杯子。 “凉了,我去把饭菜端来,顺道给你添壶热的。” 没等沈舟回应,沈立便把桌上的水壶端走了。 沈舟看着,跟在后面出了门。 顾锦确实还在睡,沈舟晃了一圈回来,沈立刚好端着托盘回来了。 “去哪里了?” 沈立随口问了句,便进了房门。 沈舟跟在后面,顺道把门掩上。 “到顾锦兄那边去了一趟。” 沈立先前已经吃过了。 这会端来的,只有沈舟一人的饭菜。 一碗荤的,一碗素的,还有碗鸡汤和大米饭。 沈舟睡醒之后,胃口大开。 把饭菜都给吃完了。 沈立看着,心里高兴。 “还吃不吃?” “不了。” 沈舟擦了擦嘴,端起水杯喝了两口,道:“大哥,你去睡吧,我现在不困,看会书再睡。” “嗯,别看太久了。” 沈立一走,沈舟在房里走了几圈,便端着烛台,放到书桌一角,当即坐下看起书来。 翌日一早,顾锦神采飞扬地来找沈舟,询问沈舟昨日是不是有什么事。 沈舟昨晚睡得晚了些,这会刚起来没一会,正在吃早饭。 听闻顾锦说起昨日的事,还懵了下。 经由顾锦提醒,才知道他说的是昨晚他晃荡过去的事。 “我就是随便走走,没什么事找你。” 顾锦瞥了眼,也信了他,一把坐下,从桌上拿了个包子咬了口。 “这院试也太难了,第一道我都看愣了。” 沈舟笑了笑,没做声,低头喝了口粥。 等吃完了,才开口。 “我觉得还好,不过确实也有些难。” 顾锦吃了个,又拿了个。 在自己房里吃着没什么感觉,来到沈舟这边吃,倒觉得这包子味道还不错。 沈舟吃得差不多了,把还盛着两只包子的盘子放到顾锦面前。 “你吃吧,一会我出趟门,你去不去?” “去哪?” 顾锦有些惊讶,沈舟自从搬到这里,他就没见沈舟主动出过门。 还是他找上门,拉着才出去走一走。 沈舟也没隐瞒,“昨日我与承书兄在一块,瞧着他脸色有些不对,过去看看。” “我也去!” 一炷香后,马车出了门。 两人去买了些礼品,上车直接赶去柳承书租住的院子。 开门的是柳承平。 见是沈舟和顾锦,眼里有些惊讶。 沈舟和顾锦忙把来意道明。 柳承平心下了然,让两人进来。 “承书身子有些不适,你们就隔着房门聊吧,免得传给了你们。” 沈舟和顾锦对视一眼,应下了。 两人没走几步,其中一间房间便响起一阵咳嗽声。 紧接着,柳承书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哥,咳,你让他们回去,咳咳,等我好了,我再上门道歉。” 柳承平没见柳承书咳这么急过,连忙把两人挡下。 “承书说得对,等他好了我们再上门道歉,这会,你们还是别过去了。” 院子里飘着淡淡的中药味,沈舟听着,便道:“那我们到时再过来。” 说着,他声音放得高了些。 “承书兄,你好好养身子,别担心,肯定会没事的。” 顾锦也道:“是啊承书兄,你好好歇息,别想太多,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沈舟心里明白,柳承书这第二场肯定会去的。 希望他趁着出案这几日,好好调养好身子,别让一切努力都付诸流水了。 柳承书听着心里开心,刚刚因为着急才咳起来的。 这会放下心,咳嗽也慢慢平息下来了。 “你们放心,我会的,你们也要注意身子,别着凉了。” 正是换季时候,一冷一热的,加上又是院试,心里压力大,这时候最容易得风寒了。 沈舟和顾锦自然应下。 柳承平把两人送走,关上门便去伙房倒出药汤,端到柳承书房间。 “承书,好些没有?” 柳承书从床上起来,披了件衣服,特意打开窗户看了眼院子和大门。 见沈舟和顾锦当真走了,也是松口气。 他关上窗,走到桌前坐下。 “大哥,你怎么能让他们进来呢,要是传给他们了可怎么办?” 柳承平连忙认错,“我想着让你们隔着房门聊,是大哥错了。” 柳承书偏头掩嘴咳了咳,叹了口气。 “大哥,你也离我远些,万一传给你了。” 柳承平皱眉,在这一点上却十分执着。 “我身子硬朗,不会传给我的。” 他摸了摸碗边,见药汤温度刚好,便让柳承书趁热喝了。 柳承书喝完,刚放下碗,柳承平便道:“沈小兄弟和顾小兄弟为人不错的,你朋友也少,这两人倒是可交。” 柳承书点头,若有所思。 沈舟和顾锦直接回了府。 因着柳承书着凉的事,沈立现在对于两人的身体状况可上心。 每晚都让两人喝碗姜汤再睡。 姜汤煮得又浓又辣,沈舟喝了两天,就盼着院试快点考完,免得他大哥紧张过头了。 顾锦这两日都派人过去询问柳承书的情况。 好在柳承书的状况在往好的方向走,两人也是放下心。 院试正场的成绩在考后第三天出来了。 沈舟和顾锦都过了第一场,柳承书的坐号虽然在后面一些的圆案,但好歹也是过了。 正场成绩出来,隔日便是覆试。 第100章 覆试 覆试考四书文一道,论题一道,诗一首,最后还要默写一二百字的官修典籍。 覆试的难度跟正场差不多。 沈舟坐的还是堂号。 进来时,他便留意到了。 他们这些被提坐堂号的府试前二十,在正试中的通过率还挺高。 除去真的没来参加院试的冯川,十九人里,有十一人通过了正试。 此时的堂号比起正场那会,要冷清不少。 沈舟扫过去时,一眼便看到了柳承书。 柳承书正掩嘴低声咳着。 不过脸色比起之前,看起来要好一些。 沈舟把考篮里的东西拿出来,然后跟正场那会一样,安静地等着发题。 随着封闭考场的号炮响起,没一会,考题也出来了。 覆试的考题不分县,沈舟看了眼牌子上面写着的四个字,思考了一瞬,才把考题抄到草稿纸上。 【天下鲜矣】,看着草稿纸上的考题,沈舟陷入沉思。 做题的第一步,首先便是要找到考题的出处。 知道出处,才能更加了解题目的意思。 【天下鲜矣】,鲜,非常少的意思。 天下少有的,何为天下少有? 光看题目,不了解出处,解题范围尤为广泛。 一招不慎,就会理解错题目所要表达出来的正确意思。 沈舟并没有着急落笔,而是在想出处。 他的记性算是不错的,但对于这一道题,他还是花了些时间去想。 好在,不到一炷香,沈舟便有了眉目。 【天下鲜矣】,出自《大学》里的【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 意思是,因此,很少有人能喜爱某人又看到那人的缺点,厌恶某人又看到那人的优点。 因此,因的便是前面的【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 之所以说管理好家庭和家族要先修养自身,是因为人们对于自己亲爱的人会有偏爱。 对于自己厌恶的人会有偏恨;对于自己敬畏的人会有偏向;对于自己同情的人会有偏心;对于自己轻视的人会有偏见。 【故谚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 所以有谚语说:“人都不知道自己孩子的坏,都不满足自己庄稼的好。” 这些通通是为了说明,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 修养自身,才能管理好家庭和家族。 沈舟写得头也没抬。 知道出处之后,这一道题对于他而言,就尤为简单了。 想题想了不少时间,但是做题做得很快。 沈舟终是在第二道题发下来的时候,把第一道题做完了。 第二道题是经题,亦是四个字。 【礼者何也】,这是谈论礼的题目。 题目很直白,礼是什么? 出处是《礼记》,题目看似简单,其实并不简单。 沈舟并没有下笔,而是把毛笔搁置在砚台边上。 这道题,要解答起来,就得知道出处的整篇文章。 因为,整篇文里就是在论礼。 字数太多,沈舟不可能把整篇文章都抄写到草稿纸上。 只能默背两遍,随后拿笔,记下关键内容。 【敬而不中礼,谓之野;恭而不中礼,谓之给;勇而不中礼,谓之逆。】 表示敬意却不合乎礼的要求,那叫粗野;虽然外表恭顺却不合乎礼的要求,那叫花言巧语;虽然勇敢却不合乎礼的要求,那叫乱来。 【礼乎礼!夫礼所以制中也。】 只有礼,礼就是用来掌握火候使人做到恰到好处的。 【礼者何也?即事之治也。】 礼是什么?礼就是做事的办法。 【礼也者,理也】,所谓礼,就是道理。 出处的文中从个人修养、家庭关系、社会治理以及国家安定等几个方面,来说明礼是什么,以及礼的重要性。 能记住全文,这道题自然不难解。 但若是记不住全文,便有些难了。 沈舟先是在脑中思考自己要写的东西,直到大概的文章轮廓出来,才开始下笔。 正场考的是应变和分析能力,覆试倒是考起背诵和总结能力来了。 简单吃过中饭,沈舟便把试帖诗也给做了。 然后开始誊写。 最后在答卷上,默写出官修典籍指定的一二百字内容,等到交卷的信号传来时,他检查了一遍,揭下浮票,便直接交了卷。 最后一场考完,沈舟倒觉轻松。 这会就算在院子里待了不长的时间,他也没觉得身子有任何不适。 这比起正场那会哪哪都不舒服来说,简单像是换了个人,心情好得很。 就算嘴唇起皮,腰也酸,他也觉得没什么。 考完试的心情,只有考过试的人才知道。 沈舟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看天天蓝,看云云白。 看棵野草都觉眉清目秀,婀娜多姿的。 这会,沈舟正等着人数凑齐,便看到柳承书也出来了。 不过柳承书并未走到他这边,而是笑着点了点头,便去了一个无人的角落站着。 他的咳嗽声被压抑着传了过来,沈舟转头看着,发觉柳承书的脸色红润,其实并不是气血好的缘故。 沈舟心里有股不好的念头。 他看了眼周围把守监督的士兵,慢慢往后退去,来到了柳承书身旁。 他直接伸手触碰柳承书的额头,之前的想法得到了验证。 “承书兄,你还好吧?” 柳承书觉得自己还好,就是浑身提不起劲,身子忽冷忽热的。 他觉得自己是回答了沈舟的问题,道了声还好,并且还让沈舟离自己远点。 可在沈舟听来,柳承书的声音?细若蚊蚋,只能看到嘴唇微微在动,凑近也只隐约听到一两个词。 沈舟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手掌再次伸向柳承书的额头。 由于在角落里,注意到柳承书异常的,也只是靠近角落的两三人罢了。 之前几人听到柳承书的咳嗽声便下意识远离了。 刚刚沈舟慢慢退过来时,还好奇地看着。 这会见沈舟又是摸额头,又是脸色难看的,也知道这咳嗽的人情况不对了。 都是读书人,虽然在触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下意识远离是真的,但关心也是真的。 有人看了眼柳承书的脸色,再一看周围的人数,小声道:“还差六人,你要不去找学政说说,让学政提前开门,我帮你看着他。” 沈舟看了眼脸色通红的柳承书,点了点头。 “那麻烦你了,我这就过去。” 沈舟知道他们怕被传染上风寒,便把身子已然发软,脚步站得不稳的柳承书扶到檐下坐着。 “承书兄,你别睡过去,我去找学政开门。” 第101章 聪明劲 沈舟见柳承书眼睛转了转,与自己对视,便也知道柳承书这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他看向刚刚说话的那位仁兄,再次道了声谢,便放下考篮,起身往大堂走去。 大堂门前有士兵守着。 沈舟出门的时候已经把出门证放到了旁边的筐里。 这会要想进去,士兵怎么可能会放人通行。 沈舟也不大喊大叫,拱手温声道:“这位大哥,麻烦您去通报一声,就说安福县府案首沈舟找学政有事相求。” 沈舟直接把事道明。 “院子里有个学子,这会正在发热,急需出去找大夫相看,若再等下去,我担心他会出事,不得已,只能求学政提前开考场大门。” 男子自然是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况的。 先前院子里起了一阵小骚乱,这会再听沈舟这样说,倒也知道了原因。 他原本不想理的,反正也没差多少人,再等会学政自然就会出来开门了。 可听着沈舟说自己是府案首,等院试结束,那可就是秀才公,男子犹豫了下,便点头了。 男子进去通报,沈舟看了眼前面。 学政等人正在西间监考,沈舟站在门口并不能看到人。 见男子脚步一转,去了西间,便也是松了口气。 他转头看向柳承书的位置。 院子里的众人一看,特意让开身子,让沈舟能看到柳承书。 沈舟视力不错,看到柳承书双眼微眯,刚松的一口气又提了上来。 大堂里传来一阵匆忙脚步声,沈舟忙转头看去,便见周学政和陈知县以及那个士兵都出来了。 周宏海一脸严肃,看了眼沈舟,脚步未停,直往院子走去。 沈舟连忙跟在后面,没曾想,陈知县脚步稍微偏移了下,小声道:“见义勇为,不错不错。” 沈舟一愣,随即点头小声应道:“泽玉谢知县夸赞。” 陈茂时看了眼沈舟,摸了摸胡子,便大步走到学政旁边,看向那位身子不适的学子。 周宏海俯身上手摸了下,当即起身,指了两个士兵。 “你们扶着他,本官去开门。” 不过差几人而已,周宏海也不是什么固执的人,一看这情况,连忙决定提前拿下封条开门。 周围学子一听,望着周学政的眼神也变了。 之前只是向人打听过学政的为人,这会倒是明确知道周学政是个明事理之人。 对于他们这些考生而言,是个好事。 沈舟看了眼被两个士兵扶着的柳承书,默默跟在后面。 陈茂时非常喜欢沈舟的性子。 也喜欢他这股聪明劲。 不过点了一句,这人倒也听明白了。 以防万一,虽然是做的好事,陈茂时也怕有人借此事从中作梗。 还是顺顺利利的好。 沈舟倒没想太多,案首他是想要,但不得,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损失。 相比于一条相熟的生命而言,不过一个名头罢了。 两者比都不能比,他的选择一向明确。 柳承书因为身体情况,率先出的门。 他这样子,倒是让外面等放排的考生家人愣住了。 为此,还引起了一阵惊慌,生怕是考场里面出了什么事。 好在他们很快就发现柳承书的脸色不对劲,惊慌也散去,转而八卦起来。 柳承平定睛一看,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跑过去。 周宏海看向要进来的男子,手一挥,让人放行。 柳承平跑过去,接过柳承书,喊了几声没见回应,也是急了。 不过他到底没忘记周学政和知县还在,连忙又是道谢,又是道歉的。 周宏海看了眼柳承书的脸色,也不多说,让他赶紧送人去看大夫,免得出事。 柳承平忙应下,背着柳承书就要离开。 柳承书没有意识,不懂环住脖子,身子不是歪左边,就是歪右边。 柳承平的背几乎弯成九十度,走得很艰难,看路也难。 正当他想把柳承书放下来,抱着出去时,有个身影过来扶住了柳承书。 他转头一看,见是沈舟,脸上顿时露出感激的神色。 周宏海看了眼前面离去的两人,转身关上考场大门。 沈立也挤开人群过来了。 他把沈舟推开,自己扶住了柳承书。 “舟子,你去前面开路。” 周围人群一看柳承书脸色就大致猜出是什么病了,早已经散去,哪用开路。 沈舟看了眼自家大哥担忧的神色,也不推辞,走在了前面。 走出看热闹的人群,几人走得也快了很多。 考棚离得府衙不远,走了一会,才有个医馆。 柳承平一走进去,急得大喊。 “大夫!” “大夫,快帮我弟看看,他浑身发热。” 由于医馆离得考场不算远,每次一考试,医馆便会接到各种生病的考生。 大夫也早习以为常了。 一脸淡定地走过来,让柳承平先把人放在里面的榻上,他再好好看看。 柳承平很慌。 在他的认知中,发热是件很严重的大事。 稍有不慎,命可就没了。 不过大夫淡然的态度和平静的面容让柳承平稍稍放下了心。 沈舟在一旁担忧地看着,沈立便站在他前面,也是一脸的担心。 大夫年过半百,一双利眼,喊人拿来针灸袋和白酒,当即便给柳承书扎了几个穴位。 原本没有意识的柳承书眼皮动了动,似要醒来,但没醒。 大夫看着,把针收回,让柳承平去端盆温水来擦擦身子。 柳承平一听,连忙按照大夫的指示去后院拿盆弄水。 大夫走到一旁,开始写药方。 然后把药方递给离得最近的沈立,让他去抓药煮了赶紧喂下去。 医馆便可以煮药,不过要给点辛苦钱。 沈立拿过药方,直接抓了三包药,把其中一包递给药童,让他帮忙煮个药汤。 柳承平很快端着水回来,这会正给柳承书擦身子。 沈舟要过去帮忙,被柳承平拒绝了。 “沈小兄弟莫要挨太近。” 柳承平其实很感激沈舟两兄弟。 若不是他们在,他这会估计都不知道要忙成什么样子。 既是恩人。 这会不敢让沈舟和沈立靠太近了。 还道一会让大夫给他们开些药预防一下,免得被传染上了。 沈舟点头,自然知道在这里,一点感冒发烧都可能要命。 就算柳承平不说,他本来也打算买点药给他大哥和他预防一下的。 不过沈舟也提醒,让柳承平也记得喝,不然他若是垮了,柳承书可怎么办。 柳承平本来不以为然,闻言,也是怕了,连忙应下。 很快,柳承书喝了药,又擦了两遍身子,过了一会,也有了意识。 柳承平喊来大夫,大夫摸了摸柳承书的头,又诊了脉。 最后点头让回家看看情况。 第102章 放榜 顾锦知道柳承书出事时,柳承书已经回了租住的地方,并且状况有所好转。 沈舟本着要预防一起预防的想法,喝药时把顾锦也拉上了。 顾锦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也要喝一碗苦涩不已的药汤,但沈舟说一起喝,他就喝了。 厅堂里弥漫着久久挥之不散的中药味,顾锦咂吧了下嘴,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蜜饯。 目光落在坐得离他远远的,正捧着本书在看的沈舟身上。 “柳大哥不让我们过去探望啊?” 沈舟“嗯”了声,把含在嘴里的蜜饯嚼了嚼,咽了下去。 “他说等承书兄好了,再一起聚一聚。” 顾锦听着,幽幽叹了口气。 “承书兄也是能忍,身子这般不适,还坚持考完了。” 沈舟视线在书中的文字上停顿了下,才继续往下看去。 心里也是佩服柳承书这股韧劲和拼性。 虽说有些不认可,但他尊重柳承书的选择。 “希望他能得偿所愿。” “确实。”顾锦叹道:“他这般努力,总会有个好结果的。” 柳承书的情况,沈舟几人每日里都能从顾锦派去询问状况的仆人嘴里得知。 柳承书第二天便恢复了意识,只是身子还虚着。 不过能平安无事地醒来,就是最大的喜事了。 沈舟之前便想着要在府城里逛逛。 这会趁着还未放榜,就让顾锦推荐了几个地方,带着他大哥,把府城的景点都逛了逛。 还买了些府城特有的东西,给家里人都带了份小礼物。 沈立之前是不舍得花钱买这些不能吃的东西的。 但在沈舟的熏染下,也给家里人买了些东西。 眼看逛了两天,腿脚也开始难受,沈舟便懒了,哪也不去了,就等着放榜。 院试填榜前,学政需要确认县试,府试以及院试的字迹是不是同一个人。 会将这三场的答卷放到一起对比,若是有什么不对,就会派人逮捕考生,让其招供。 所以院试成绩出来的日子便长了些,第四天才出来。 放榜这日,柳承书身体欠佳,没有来看榜。 柳承平要照看柳承书,也没有来。 不过顾锦派人过去说了一声,等看完榜,会让人过去通知一声,让他们不用担心。 柳承书自然感激,写了封信,让人帮着送到了沈舟两人手上。 上面是些感谢的话语,沈舟看完,便递给顾锦。 顾锦起初会与柳承书接触,便是因为沈舟跟柳承书关系好。 可随着深入接触后,发现柳承书的为人挺不错的。 他便也把柳承书纳入了自己的好友当中。 这会看着柳承书信上感谢自己的话语,他深吸了一口气,闷闷道:“承书兄的身子怎么还没好呢?” 柳承书在信上写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目前已经好了很多,就是身子还有些虚弱,时不时会咳几声。 沈舟看了眼比正场成绩出来时还要拥挤的公告墙处,然后看向有些郁闷的顾锦。 “再过阵子肯定会好的。” 沈舟本还想再说两句,前面的人群忽然激动起来。 嘈杂声更甚。 来看榜的,基本都是考生们的家人,还有考生本人。 大家迫切地想知道榜单的情况。 能引起这般嘈杂的,只能是放榜了。 沈舟转头看去,便见学政和任知府他们带着几个衙役从府衙里出来了。 紧接着,号炮声响起,敲锣打鼓声也紧随其后。 顾锦眼睛一亮,面色有些激动,“发榜了,我们快过去听听。” 沈立早已经按捺不住了,大步一跨,没等两人,快步来到了外围,竖起耳朵,看看能不能听到沈舟或者顾锦几人的名字。 沈舟被顾锦拉着,也来到了外围处。 这会功夫,榜单被张贴到了公告墙上。 占据看榜好位置的所有人,目光不由自主的,便看向第一名的地方。 “是他!” 有人惊呼起来,“是那个府案首!我记得他!” “什么府案首,那是县府案首!我们县的!” 顾锦听着,着急地踮脚往前面看,下一刻,便有人把沈舟的名字念了出来。 他心一定,瞬间眉飞色舞起来。 “泽玉兄,你听到没,那个县府案首是说你呢!” 沈舟无奈地点头。 那人说的府案首本就是在说他,总也不能是在说往年的府案首吧? 该有的自信,沈舟还是有的。 周围人开始惊叹沈舟拿了小三元,语气里带着浓浓的羡慕和赞叹。 沈立听着,嘴角高高翘着,又是欣慰,又是感动。 心里十分复杂。 张言常几人院试正场并没有通过,前几天便回去了。 不过于明知并没有走。 他在这些天里,认识了不少人。 不过沈舟和顾锦这边,他倒也没有忘记。 这会,听到沈舟是院案首,心里又是羡慕嫉妒,又是高兴。 身旁结识的几人,年纪都比他小,但也没小几岁。 有的正场过了,有的跟他一样,留下来只是为了拓宽人脉罢了。 这会听到院案首是个十六岁的未冠少年,顿时一阵感慨。 一会感慨自己怀才不遇。 一会感慨老天不公。 于明知听着,眼里闪过一丝讥诮,之前他倒也有这样的想法,会不时附和几声。 但这会看到沈舟拿到了院案首,心思早已经飞到了沈舟身上了,哪听得进去这些人的感慨。 他现在只想找个理由离开,去找沈舟道喜。 这样想着,他的注意力完全没在还在互相感慨的几人身上,而是瞥向周围。 看看能不能找到沈舟。 有不少学子也在寻找沈舟,然而沈舟早已经带着沈立和顾锦,悄咪地去了柳承书那。 几人自然没有见到柳承书,但隔着房门,给柳承书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柳承书的努力没有白费,他在榜上。 并且名次还不算低。 这便意味着,若是柳承书的身体没有出现问题,他的名次还能更高。 说不准,会在前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排到了前二十之外。 不过柳承书看得很开。 能考上他就很高兴了。 听着房内柳承书略微沙哑的道贺声,沈舟和顾锦两人对视一眼。 其实是有些替柳承书感到可惜的。 不过现在更重要的,还是柳承书的身子。 沈舟开口,让柳承书好好休养身子,到时大家再好好庆祝一番,柳承书自然应下。 几人又跟柳承平聊了几句,便走了。 第103章 钦慕 顾锦这次也在榜上,虽然名次比柳承书还低了些。 但顾锦已经很满意了。 这会正叽叽喳喳跟沈立和沈舟说着,要去酒楼好好庆祝一番。 沈舟得了院案首,成就小三元,这可是一件大喜事。 沈立并没有拒绝,反而还在想着,一会到了酒楼,他要多点两个沈舟喜欢吃的菜肴,如果沈舟和顾锦要喝酒,他也不会阻止。 几人一路走到了常来的酒楼门前,还未踏进去,一道熟悉的声音便从背后传来。 沈舟转头看去,便见董高峻一脸惊喜地快步走过来。 在他身后,还有六人跟着。 董高峻正跟着自己结识的朋友过来庆祝,谁想到,竟遇到了沈舟和顾锦。 他看了看沈舟和顾锦四人,见人不多,便道:“泽玉兄,顾锦兄,遇到便是有缘,要不一起?” 说着,他便解释道:“我们正好也要去吃个饭呢。” 董高峻刚刚便喊出了沈舟和顾锦的名字。 另外几人就算不知道顾锦是谁,也知道沈舟是何人。 听到董高峻邀请沈舟和顾锦几人一起吃饭,互相看了眼,也加入了游说的队伍。 沈舟看向顾锦。 顾锦挑了挑眉,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听到沈舟同意,董高峻一阵心喜。 几人要了间大些的厢房,上二楼厢房的期间,沈舟几人也互相交换了名字,和此次院试的名次。 沈舟不由看了眼身旁一脸笑意的董高峻,暗叹此人的交际能力竟然这般好。 这几人,竟都在榜上。 如果是刚结识的,几人之间不会有这般熟稔的感觉。 沈舟一看便知,这几人,是在院试榜单还未出来时,便已经开始来往了。 想到这,沈舟又看了眼董高峻。 这人的眼光,看来不是一般的好,竟看人这般准。 董高峻心里一顿,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脸上不会是有什么东西吧? 正想找人问问,董高峻便听到沈舟的感慨声。 “高峻兄,你眼光好准。” 董高峻一愣,随即想到什么,顿时乐了。 “确实,我也这样觉得。” 说这话的时候,董高峻的眼神在沈舟身上转了圈。 沈舟看着,也乐了。 因着有董高峻在,另外六人也很快跟沈舟和顾锦聊开了。 几人原本还以为沈舟会很难接触。 毕竟院试开始前,有人弄了不少诗会酒宴的,沈舟作为府案首,从来没有在这些宴会上出现过。 有人还特地去邀请过沈舟,然而得到的回答都是婉拒,说要温习。 久而久之,沈舟高冷,难以接触的话便悄然在众学子中传开了。 而这些话因为沈舟的深居简出,很少出现在学子们的交际圈中得到证实。 有一部分人虽然想结识沈舟,但碍于这些传言,也不敢主动去与沈舟结交。 毕竟都是读书人,该有的心气还是有的。 没有人愿意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可谁也没想到,沈舟竟然这般好说话。 有人看了眼沈舟温声与旁人说话的笑脸,凑到董高峻身旁,小声道:“高峻兄,原来你之前说的都是真的,这人当真好脾性,不像那些人传的那般难以接触。” 董高峻之前便厚着脸皮跟沈舟说过话,自然也知道一点沈舟的性子。 可一嘴难敌多嘴。 董高峻慢慢的,也不说了,不过渐渐的,他倒也疏远了心高气傲的一些人。 能相交到现在的,性子都是差不多的。 董高峻也乐意这些人接触沈舟。 左右认识一个县府院都拿第一的小三元,对他们也有好处。 这会,沈舟把自己院试正场和覆试的解题思路都跟几人说了,他倒是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别人问起,他便答了。 谁知一转眼,便看到了好几双明晃晃钦慕的目光。 “泽玉兄,难怪你能拿案首,这般难的题,经你嘴里出来,我倒觉得好像真的不难。” “是啊,听得我茅塞顿开,突然就悟了,原来是这般破题。” 顾锦听着,端着茶碗一边喝,一边乐呵。 直到几人不说了,还觉意犹未尽。 他就说不是自己蠢,而是有人妖性太重,不似常人。 沈立不插话,但他的神色舒展,嘴角带笑,听得也十分投入。 沈舟悟性高不高的,他不知道。 但自家小弟的努力劲,他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如果没有过付出,想来单靠简单的天赋,也不能得来这样的结果。 沈舟不是别人夸夸几句就飘上天的人。 他温声应着别人说他悟性高,天赋好的话,说自己也是经过努力,才得到这样的结果。 董高峻笑着应和了两句,便端起酒杯要敬沈舟,成功转移了话题。 一顿饭吃得,和气融融,个个心欢。 院试榜单出来之后,录取的名册也会送到下面各县。 送达时间的长短,主要看各县离府城的远近。 离得近的,当天县衙便会收到名册,由着知县安排报喜人,乐呵呵往中榜的学子家里送捷报报喜。 安福县离得有些远,紧赶着,第二天才把名册送到县衙里。 陈茂时还在府城,得知榜单后,连忙写信随着名册送到县丞手里,让他准备报喜人,往县里录取的十二名生员的家中报喜。 尤其是沈舟家里,要热热闹闹地去,定要让人知道,他们县里出了个小三元。 而在名册和信到达县衙时,沈舟和顾锦也到了府衙里。 两人拿着揭下的浮票证明自己的身份是中榜本人,然后开始填写履历表。 新录取的生员都要填写履历表,上面要填姓名,年龄,籍贯,三代履历,并注明身材,面貌等。 最后这些履历表经过审核盖章后,会送到学政手中。 沈舟和顾锦填写完后,便走了。 两人目的明确,出了府衙,当即便去买了一套崭新的青衫,留着到时行簪花礼的时候穿。 第104章 天赋就这么重要? 在沈舟和顾锦在府城里闲逛时,安福县今日可是热闹极了。 锣鼓声一早便从县衙门前的大道一路向着县城大门响起。 大道两旁聚集了不少听到锣鼓声而来看热闹的百姓们。 大爷摸着胡子,看着前面敲锣打鼓,牵着大马的衙役,问身旁的年轻人。 “今日衙里可是有什么大喜事?” “大爷,这还真是件大喜事!” 男子神色兴奋,声音透过吵闹的锣鼓声,传入大爷的耳中。 “前阵子不是院试开始了,今儿啊,榜单送到县里了,我们县可是出了个小三元啊!” 大爷一顿,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不解。 “小三元,什么小三元?” 男子跟大爷解释了一句,大爷神色一惊,“都拿了第一名?那可厉害了,那娃子叫啥哟?” 男子也是听旁人说的,这会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 “好像姓沈,名舟咧。” 男子话音落下,锣鼓声稍停,前面报喜人的声音传到了周围百姓们的耳中。 “恭贺我县沈相公,连拿县试,府试,院试第一名,成为我县第一位拿下小三元之人......” 话音刚落,锣鼓声再次响起。 报喜队伍热热闹闹地继续往县城大门走去。 吴敬荣这些天便让人留意县衙那边的情况。 这会听到吴伯说沈舟院试拿到了第一名,猛地站了起来,惊得手里的书都掉了下来。 震惊过后,随即而来的是满心的喜悦。 “好!好!好!” 平时冷静自持的吴敬荣,今日怎么也压不住内心的狂喜,连叹三声好。 他的眼眸里像是燃着一把火一样,炽热明亮。 “泽玉果然做到了。” 小三元啊,他都做不到的事,他教出来的学生竟然做到了。 吴敬荣心里既欣慰,又惭愧。 不过到底,内心深处还是高兴居多。 想到什么,他嘱咐吴伯,让去伙房那边说一声,把今日的饭菜弄得丰盛些,让大家伙们也都高兴高兴。 “是。” 吴伯笑眯眯地下去安排。 吴敬荣胸腔是发热的,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像是有什么情绪没有发泄出去一样。 想到什么,他脚步匆忙地出了书房门,往堂屋走去。 自县试之后,之前的学生退了六七人。 不过当时沈舟考上了县案首,再加上府案首的名头,吴敬荣根本不缺学生。 他挑选了几个机灵聪明的孩子入学。 现在堂屋里只有沈舟的座位是空着的。 尽管吴敬荣知道沈舟已经不需要这个座位了,但他还是在保留着。 他进门前望了眼沈舟的座位,随即走了进去。 徐承志等人纷纷抬头,疑惑夫子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吴敬荣满面春风,喜气洋洋地跟众人说了个好消息。 “泽玉院试拿了第一名。” 他摸着胡子,满意地看着底下众人惊喜的面孔。 满腔的情绪总算是挥发出去了一些。 底下有人惊愕道:“院试第一名?那岂不是,岂不是小三元了?” 吴敬荣故作镇定地点头,可尽管他怎么控制神色,嘴角都是高高翘着,根本压抑不住。 “嗯,泽玉他是小三元。” 徐承志愣愣地听着夫子语气中满满的骄傲和自豪,脑海里的一根线砰地一下,断开了。 沈舟,竟真拿到了小三元?! 这下子,他们差距不得拉得更大了? 他这还追什么追,八匹马都是赶不上了。 徐承志当即抽出张白纸,打算给沈舟写封信,先抱住大腿再说。 朱纪文眼神闪烁了下,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他低头看向自己刚做的课业,怎么也想不通,沈舟那样子,连挑灯夜读都不读的人,到底是怎么拿到小三元的。 难不成,天赋就这么重要? 朱纪文想来想去,都没能想明白。 若说天赋,那为何沈舟之前会三次落榜? 朱纪文回想着沈舟以前的样子。 可无论他怎么想,沈舟都像是突然间就顿悟了一般。 朱纪文皱起眉头,沈舟的变化,便是从那件事开始的。 想到这,他转头神色不明地看向徐承志。 若不是这人,想来沈舟也不会变化这般大。 沈舟之前,明明比他还差的...... 徐承志感觉到一道不明视线一直在看着自己,他抬头看去,见是朱纪文,顿时挑起眉头,挑衅地看了眼,然后低头继续写信。 张言常叹了口气,心里为沈舟感到高兴的同时,也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 他思虑太多,倒不如沈舟想得纯粹。 落榜,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他现在最该想的,应该是要努力再努力才对。 吴敬荣看着底下众人复杂的神色,笑道:“泽玉以前是怎么样的,想来你们也是清楚,可他迷途知返,知错能改,最终通过自己的努力,榜上有名,还拿到了小三元。” “这说明什么?” 吴敬荣也是经历过次次落榜的滋味的。 有人越挫越勇,有人丧失信心爬不起来。 可他想让底下众人都知道,有时候,努力是一定会有回报的。 永远不要对自己失去信心。 不可否认,沈舟的成功,让众人的内心深处都受到了一丝触动。 尽管是刚入学不久的,听着心里也是一阵热血澎湃。 众人恨不得今晚挑灯夜读,翻书不眠。 顾家这会也收到了顾锦的捷报。 顾父拿着捷报看了又看,胡子是捋了一遍又一遍,嘴里直呼我儿出息了。 顾诚往每个报喜人手中都塞了碎银,顺道问了一句第一名的情况。 得知是沈舟,顾诚笑着又往几人手里塞了碎银。 等报喜人一走,他连忙让人去安排一份大礼,一会随他去一趟大溪村。 顾父顾母一听,也让管家以他们的名义,再去送一份大礼。 顾家祖上出过大官,大儿志向不在此,这回小儿子考上了秀才,顾父怎么说也得大摆宴席,好好给小儿庆祝庆祝。 顾诚听着,让身边的仆人去一趟府城,把顾锦之前嚷着要买的那间宅院给买下来,到时房契直接拿去给顾锦。 第105章 报喜 仆人应了声,兴奋地回房收拾行李,准备去一趟府城。 顾诚回房换了身衣服,带着顾父的嘱咐,坐上了马车,带着一马车的礼,往大溪村赶去。 而此时,陈德正也上了马车,带着一份厚礼往沈家而去。 报喜队伍出了县城大门之后,便上了马,直往大溪村的方向赶。 县城里不少听到动静的乡绅地主们,也赶紧让家族子弟,带礼前去道贺。 不管以后沈舟会不会当上官,就凭现在这小三元名头,往后总也不能是个小人物了。 现在不去刷个脸,还要到什么时候去? 大溪村今日还是跟往常一样。 祠堂门前的大棚中,村民们正在忙碌着。 如今因为作坊赚到了不少钱,村民们也跟着吃到了甜头。 以前村里吃块肉都得防着烟囱里冒出肉味,现在可不一样。 隔三差五的,村中便会飘着肉香味。 现在村里瘦弱的孩子少了,一个个的,脸上也带上了些肉。 时不时的,还有些零嘴吃。 比起以前,生活那是好了不止一点。 只要肯努力,肯下功夫的,赚到的钱也就更多。 不过一年,大家手上都攒了一笔不小的钱。 有人甚至盖起了新房,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之前有些不老实的,被族长找上门说了两句,很快也老实了下来。 现在因着沈舟拿到了案首,大家就更老实了,生怕给沈舟招惹了麻烦。 如今,大家都在等着院试结束,等着沈舟成为秀才公,等着捷报过来。 这会,村口正在玩闹的小孩突然起身往祠堂跑去,边跑边喊。 “族长,族长!报喜的来了!” 正在村口唠嗑做事的大爷们也不唠嗑了,原本还有些腿脚不便,现在一下子站起来,走到村口前眺望。 “哎哟,真是报喜的来了!” “哈哈哈,舟子的喜报终于来了!” 捷报来了的讯息很快传遍大溪村。 报喜人一路敲锣打鼓,来到了沈舟家门前。 沈大谷和刘氏等人已经换了身衣服,又是高兴,又是激动地看着下马的报喜人,眼眶都开始发热。 “捷报!” 得知沈舟拿到了院案首,沈大谷和刘氏等人也是愣住了。 沈通手肘碰了碰沈大谷,示意沈大谷接下捷报。 沈大谷回过神,连忙接过捷报,嘴里道着谢。 报喜人并没有不高兴,相反,他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若是沈舟和沈立在这,定然会认出这几个报喜人中,有两张相熟的面孔。 正是刘全和冯石。 两人可是费了些力气,才拿到了来沈舟家报喜的任务。 这会,刘全把自己背来的报喜话语一股脑儿全都说了出来。 其余人也不甘示弱,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周遭围观的村民们直乐呵。 沈大谷和刘氏几人也是高兴。 沈远连忙把之前准备好的喜钱发给这几个报喜人。 喜钱一到手,刘全眼里便闪过一丝意外。 他看了眼沈舟家破旧的土屋土墙,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碎银。 怎么也没想到,沈舟家的条件,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差。 他们这次过来的,可是有六人,这一出手,便是六两银子。 若是普通家里,还真拿不出来这笔钱。 本来刘全几人也只是抱着沾个喜气的念头过来的。 像是顾家那样的家里,才会有报喜人争着抢着过去报喜。 若不是这样,还轮不到他们过来。 可谁能想到,这案首家里,也不差! 刘全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好话不要钱一般,噼里啪啦又说了出来。 就连冯石,也说了不少讨喜的话。 沈大谷听得高兴,让开身子,让几人进去喝杯茶,顺道歇会吃个饭。 好在这些天沈家便一直有准备待客的东西。 这会一点也不慌。 报喜人被沈远带着进了屋。 沈大谷被沈通扯到一旁问话。 “大谷,家里可有准备肉?” 沈大谷一听,忙点头。 “族长放心,有鸡肉,肉干和今早买的新鲜猪肉呢,肯定招待好几位官爷。” 沈通听着,又问:“酒水呢,备好了没?没有我那有两坛好酒,我让人拿来。” “哎,都有都有,茶也备好了。” 沈大谷在这方面,也是不迟钝的。 这些茶叶和酒水,前几天便买好备着了。 沈通放下心,让沈大谷快去招待几个官爷。 沈大谷点头,连忙进屋。 沈通喊来自家小儿子,让他回去把家里今早买的肉也拿过来,还有那两坛子酒,也一道拿过来。 沈兴怀连忙应下,转身跑回去拿东西。 沈通看着,收回视线,拍拍衣服,这才走进去。 捷报被沈大谷摆放在了堂屋中最显眼的地方。 待客的桌上放着两碟糕点和两碟蜜饯果干,清淡的茶香在简陋的屋内飘荡。 沈大谷虽不善言辞,但有沈通在一旁帮着说话,几人聊得也是有来有回。 沈家这般慎重的态度,让刘全几人心里也是高兴。 冯石放下茶碗,问沈大谷有没有需要报喜的地方,他们一会顺道也过去一趟。 这也算是一个固定流程了。 沈大谷笑着说有,便让沈远去房里,把家中来往的亲戚朋友的地址写下来,让几位官爷辛苦走一趟。 刘全几人高兴得很,忙道哪会辛苦,都是顺道的事罢了。 刘氏带着陈氏和李氏在伙房里忙活。 三人手脚利索,又是做惯了的事,配合得当,很快,伙房里便飘来了一阵肉香味。 族长家带来的五花肉,刘氏弄成方块炖肉,又在上面放着蒸肉干。 加上炒好的鸡肉和猪肉,还有两盘青菜,眼看也差不多了,刘氏连忙让人端着去堂屋招待客人。 刘全几人吃得满嘴留香,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别提有多爽了。 待离开沈家时,沈大谷几人又听到了一通好话。 直到报喜人离去,沈大谷几人才放开笑了起来。 沈通拍着沈大谷的肩膀,眼睛微红,叹道:“大谷啊,舟子真是让我意外啊。” 沈大谷何尝不意外。 他们家世代面朝黄土背朝天。 可如今因为舟子,他们家就要开始转变了。 秀才见到县官不用下跪,拱手作揖就成,还能免去两人的徭役,有五十亩的免税田。 这些通通表明,他们家真的不一样了。 第106章 谁敢冒充学政写这帖子呢? 报喜人走后不久,大溪村村口前又出现了两辆马车。 不过因为村民们都聚在了沈家门前道贺,马车直到进了村里,才被人看到。 沈大谷一边笑着应和村里的贺喜,一边把托盘里的干果和糖块分下去。 几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人叫道:“有马车来了。” 围在沈大谷身旁的人群自动散开,好奇地看着慢慢停下来的马车。 沈大谷抬眼望去,便见下车的那人有些眼熟。 再一看,顿时认出了这人是谁。 是沈舟的朋友,上回来过家里的。 他忙把手上的托盘递给沈远拿着,拍了拍手,上前招呼。 “顾公子,你来了。” 顾诚拱手打着招呼,把来意说清楚。 “今日过来,主要是为了祝贺泽玉获得小三元,这是家父和我的一点心意,还望沈伯父笑纳。” 沈大谷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仆人抱着高高一叠布匹走了过来。 沈大谷就算现在手里头有些小钱,可也不敢一口气买下这么多布匹。 他神色一惊,下意识便是推辞。 “这,这也太贵重了。” 顾诚回头看了眼,却是笑道:“这些都是自家铺子里的,不算什么贵重东西。” 沈大谷并不知道顾诚家的情况。 但通过看顾诚的穿着和整个人的气质,也知道顾诚是个富家子弟。 虽然不知道沈舟为何会认识这样的人,但沈大谷也不是喜欢占人便宜的。 顾诚像是看出了沈大谷内心的想法,温声解释。 “沈伯父,这些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都是家里的东西,泽玉若是在,他会收下的。” 沈舟收不收,顾诚当然不知。 但不妨碍他这样说。 沈大谷听着,牵扯到沈舟,他倒是不知要怎么办了。 沈通先前一直没说话。 这会走到沈大谷耳边,轻声道:“大谷啊,你收下吧,舟子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人过来送礼,你若是不收,会被人说的。” 沈大谷眉头一皱。 他是个老实人,尽管可能家里的情况不同以往了。 但他几十年的思维已经固定。 一朝让他改变,还是有些难的。 不过沈大谷也知道,自己的这种不占别人便宜的想法,也是要适当地改变一下了。 收下可以,到时候还礼回去便成了。 沈大谷想通,倒没再推辞,伸手跟顾诚介绍族长,接着便邀顾诚进去喝杯茶。 顾诚与沈通打了声招呼,便笑着应下了。 而就在顾诚进去不久,陈德正的马车也到了沈家门前。 村民们看着这情况,互相看了眼,也不在这聚集了,四散而去忙自己的事。 免得让来客看着觉得他们大溪村的村民失礼。 陈德正的到来,让沈大谷几人又惊又喜。 待看到顾诚和陈德正这般熟稔,沈大谷和沈通几人便更是惊讶。 等陈德正道明顾诚便是买下沈舟不少字画的人,沈大谷足足缓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他嘴唇动了动,满心的感激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顾诚十几岁便跟着顾父学着管理产业。 察言观色这方面,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沈大谷不过神色一动,他便能猜出沈大谷心里大概在想些什么。 连忙解释一句,说自己也是因为喜欢收藏字画,恰好看到沈舟的字画合自己的心意才买下的。 让沈大谷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陈德正听着,也跟在后面说了两句。 说两人之前确实不相识,也是因为有缘,后面相交才知道了这件事。 沈家这一年里,跟陈德正往来密切。 沈大谷自然是相信陈德正说的话。 便也慢慢松了口气。 沈通虽说没怎么与顾诚这样的人接触过,但他的眼界也不小。 这会跟顾诚聊得,也是有来有回的。 几人聊得甚是欢喜,沈远忽然过来,说村民们说有马车往村里过来了。 沈大谷神色顿了顿,看向顾诚,正想说失陪一下,顾诚便站了起来,笑着提出告辞。 陈德正也跟着起来,让沈大谷先忙事,他们都这般熟了,到时等沈舟回来,摆宴时还可以再聚一起坐下好好聊聊,不急这么一会。 沈大谷感激地笑了笑,心知陈德正这是提醒自己,到时候摆宴记得邀顾诚过来。 把顾诚和陈德正送走后,沈大谷便又开始招待到来的客人。 这边,沈舟和顾锦慢慢悠悠地在各处小摊上逛了一圈,便回了府里。 刚坐下没一会,便有人上门,说是要找沈舟。 沈舟顿了顿,接过门房递过来的帖子,拆开一看,顿时惊得站了起来。 顾锦被吓了一跳,忙把茶碗放下,一脸疑惑。 “怎么了?” 沈舟把帖子递过去,道:“我回房换身衣服,然后出门一趟。” 顾锦这会已经把帖子扫了一遍,惊道:“这落笔...是真的吗?” 沈舟好笑地把帖子拿回来,“谁敢冒充学政写这帖子呢?” “那也是。” 顾锦喃了句,可还是没想明白。 “学政找你过去作甚呢?” 沈舟也没想明白。 “这要等我过去了才能知道了。” 沈舟回房换了身干净衣服,跟顾锦说了声,便出门坐着马车去了一处酒楼。 帖子里写着酒楼具体的厢房位置,沈舟跟沈立说了声,便自己上了二楼。 厢房位于东面的最后一间,沈舟在上楼时,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但到了厢房门前,他的心便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扣扣扣。” 他敲响了房门。 “请进。” 一道浑厚暗哑的声音从房内传出。 是学政的声音。 沈舟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房门。 入目的是座山水屏风,隐约能看到后面有人正面向这边望过来。 沈舟关上房门,垂眸慢慢走过屏风,来到里头。 他看向身着墨色长衫,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拱手道:“学生泽玉,见过学政。” 周宏海并没有之前在考场上的那般严肃。 他眉眼变得温和,尤其看着沈舟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欣赏之意。 他指了个位置,语气随和。 “来了就先坐下吧。” 沈舟摸不清学政找他过来的意图。 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他应了声,坐在了学政的右手边。 房内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人。 还有个仆人打扮的年轻男子。 第107章 收徒 周宏海看向仆从,让他出去点几个菜过来。 沈舟沉默地听着,直到随从离开,他才开口。 “泽玉看到帖子后,甚是惊讶。” 他顿了顿,见学政神色温和,便继续道:“学政找泽玉过来,可是泽玉做错了什么事?” 周宏海摸着胡子,摇了摇头。 “本官找你过来,并不是你做错了事,而是本官想收你为弟子。” 沈舟有点懵。 他想过很多,唯独没有想到这一层。 而他也没想到,学政竟然就这般水灵灵的,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心里的情绪完全显露在了学政面前。 “收为弟子?是学生想的那种吗?” 周宏海眼神露出一丝笑意。 觉得沈舟尽管看着成熟沉稳,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十几岁还未及冠的少年罢了。 情绪掩藏方面,还是差了些。 没有他遇到的那些老狐狸那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不过这也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就是你想的那样,你可愿意?” 沈舟顿了顿,低垂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明情绪。 其实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罢了。 “回学政,学生愿意的。” 从进门到现在,时间并不长。 进度条拉得很快,几乎没有前奏。 沈舟怎么也没想明白,学政怎么想着要收他为徒。 做为学政,接触过的学子数不胜数。 他不信学政没有遇到比他厉害的。 说实话,他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想同意。 毕竟京城的水,也不是他现在就能踏足的。 他只想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并不想借力做什么。 沈舟短短几秒想了很多。 但归根到底,还是他不了解学政的背后,到底有没有牵扯到什么党派。 若是有,他有些害怕会被扯下水。 不过现在也不是他能选择的时候。 毕竟他现在就跟一只蚂蚁一样,学政若是要跟他计较起来。 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碾死。 心里思绪剧烈翻滚,沈舟神色透露了一丝丝,但没有完全透露。 他倒了杯茶,垂眸跪下拜师。 “师父,请喝茶。” 周宏海自是看出了沈舟内心深处的挣扎。 他摸着胡子,并没有立刻接过茶杯,而是笑道:“本官背后清清白白,你倒也不用担心。” 沈舟似是惊讶,抬头看去,与周宏海对上了视线。 眼里的情绪再一次地落入了周宏海的眼中。 周宏海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这孩子,心思倒是想得深。” 他伸手接过沈舟双手捧着的茶杯,喟叹一声。 “本官观察过你,觉得你为人不错,学识尚可,倒也不愿你就此埋没了。” 他垂下眼帘,悠悠喝了口茶水,又道:“你家世清白,祖上世代为农,背后无人,若是再往上走,难免会遇到不少挫折。” 沈舟眉头一皱,道:“师父,弟子不明白。” “不明白为何会受挫折?” 周宏海眼神变得深沉。 嘴边的笑意也变得缥缈起来。 “你这样的,可是京里不少人眼里最想拉拢的人。” 周宏海看着眼前这个尚为稚嫩的少年。 说出的话却尤为残酷。 “你若是想往上爬,你就清白不了。” 沈舟眨了眨眼,愣道:“可是师父刚刚说......” 周宏海当然知道沈舟问的是什么。 他并不着急回答,而是把茶杯放下,顺道让沈舟起来坐下说话。 虽然认师的过程太过简陋,但到底两人也是成了师徒。 沈舟十分乖顺地起身坐下,等着周学政给自己解答。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在沈舟喊出师父,并且他也喝下沈舟敬的这杯清茶时,两人的命运,便扭结在了一起。 周宏海对于沈舟,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他看着沈舟,道:“你觉得怎么样算背后清白?” 沈舟思索一瞬,道:“无依无靠?” 沈舟自然知道自己的这个回答不会让周学政满意。 不过他很清楚。 周学政现在要的,并不是他回答得如何好如何优秀。 现在要的,是他的配合。 沈舟没想错,周宏海现在确实不需要沈舟回答得多么完美。 听着沈舟的话,他嘴角露出一丝讽意。 不过这一丝嘲讽,并不是对沈舟的。 “你这样说倒也不错,只是在我看来,与志同道合的人一起,那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若是与不相为谋的人在一起,那才是背后不清白。” 沈舟心神一震,突然从中就悟出了很多道理。 他恭敬地回道:“师父,弟子明白了。” 周宏海点头,“你能明白就好,为师也是想让你知道,背后有人,并不一定就是不清白了。” 他眼眸幽深地看着沈舟,“为师知道你心里在担心什么,你的担心也是对的。” 周宏海摸着胡子,神色恢复先前的温和。 “我既然收了你为徒,那我便不会害你。” 沈舟听着,起身拱手,语气感激。 “多谢师父。” 两人聊完事没一会,外面便响起了敲门声。 小二端着饭菜过来了。 沈舟其实没什么胃口。 他面上虽然平静淡然,但这事确实也让他有些没缓过来。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身份背景,自然会有很多人拉拢,但那都是后面的事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会就被人给看中了。 若是他掩藏锋芒,估计不会这么快。 可沈舟也没有后悔。 早晚也是要来到这一步的。 只是现在提前得让他有些意外罢了。 一顿饭,吃得略为沉闷。 周宏海知道沈舟还要好好消化消化这事,也不留他再聊。 吃完饭,便让沈舟回去了。 沈舟来时是坐马车来的。 由于不知什么时候回去,便让他大哥回去了。 这会道了别,出了酒楼大门,便慢腾腾地步行回去。 等回到府上,他也什么都想通了。 得罪学政不可取。 他这个选择是当下最正确的做法。 若是学政说的都是真的,那他认了学政为师,便是好处多多。 可若是学政有所隐瞒。 那他到时,也得为自己找条生路才行。 学政这边,他还得多观察观察。 沈舟脱下外衣,换了件舒适稍厚的衣服,半坐在榻上,随手把矮几上的书拿过来翻看。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接下来的考试。 若他考不上去,现在思虑太多,都是徒劳。 第108章 想得真美 院试成绩出来的第三日,新录取生员的案供也弄好了,名册送到了学政手中。 翌日一早,沈舟和顾锦便穿着之前买好的青衫,整装完毕,出门去往府衙参加簪花礼。 两人是步行过去的,提前了半个多时辰出的门。 顾锦昨日便问沈舟,问学政找他过去是作甚的。 沈舟并没有明确回答。 只说去吃了个饭,喝了个茶。 可顾锦根本不信有这么简单。 得不到答案的他抓心挠肝了一晚。 这出门之后,一路上便频频看向沈舟。 沈舟故作不知,一声不吭。 拜师这事他自己都需要缓缓。 目前什么都不知道,他选择了隐瞒。 想来学政的意思也跟他一样。 不然不会是邀他去的酒楼,而不是府衙那边,并且当时,厢房里只有他们两人。 他们两个不说,谁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沈舟决定伺机而动。 若是学政那边露出风声,到时他再承认。 若是学政那边不露风声,那他便也不会主动透露这一点。 眼看着都快要走到府衙了,沈舟还是一脸平静地望着前面,一声不吭的。 顾锦便有些蔫。 “泽玉兄,你可真能憋。” “?” 沈舟不明所以地看向顾锦,不明白他这脑子活泛得又给想到哪里去了。 顾锦皱起眉头,叹道:“你心里能藏事,还能憋得住不说,我不行。” 他神情由古怪变得坚定,似乎心里下了什么决定。 “我想好了,这一点我要向你学学,以后不能什么事都往外说了。” 沈舟默了默,想说不必如此,但转念一想,觉得顾锦确实也该提高警惕。 不能什么事都往外说,万一以后闹出事可怎么整。 想到这,沈舟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 “是该学学。”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在我面前,顾锦兄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憋着,反正,有我憋着就成。” 顾锦瞥向身旁这位温润淡雅,初露锋芒的少年,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泽玉兄,你想得真美。” 沈舟自是看到了他翻的白眼,说实话,没有受到一丝伤害。 反而反弹了回去。 “顾锦兄,白眼不雅,少翻。” 顾锦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不过这一玩闹,顾锦倒是不好奇沈舟昨日去面见学政的事了。 这会一个劲地拉着沈舟说话。 他本就是个话多的。 虽然在外遇到生人时话不多,但一旦熟了之后,啥都能唠两句。 这会像是要把刚刚输掉的那一把赢回来一样。 一直说个不停。 沈舟瞥了眼顾锦一刻不停的嘴,沉默了一路。 耳朵都快长茧了。 看到府衙大门的那一刻,他像是看到了救命恩人。 “顾锦兄,你收收,要到了。” 顾锦这才闭上嘴,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府衙。 府衙门前立着两个带刀衙役。 前面还有三三两两结伴进去的学子。 顾锦左右看了看,还能看到往这边走来,身着青衫,带着方巾帽的新生员。 “承书兄说今日会过来,不知来了没?” 柳承书自考完院试之后,便一直在养病。 现在还未完全好彻底,时不时还会咳两声。 昨日派去的仆人还道柳承书的脸还是苍白无血色的。 这生一场病,像是去了半条命一样,气血怎么养,也很难养回像之前那样了。 沈舟之前便每日里会抽出时间来锻炼身子。 经由柳承书这事之后,他更加注重身体健康这方面。 现在在之前的基础上,又加了一个锻炼,开始练起了八段锦。 顾锦无意间看到之后,这两日也过来跟着沈舟一起练。 现在身子还酸痛着。 问过沈舟,知道他刚开始的时候也有些酸痛。 放下心后,顾锦咬咬牙,决定还是跟着沈舟继续练这个。 这会,他捏了捏手臂,神色里面还能看出一丝疼痛情绪。 可转眼间,他便掩去了那一丝情绪,神色变得平和起来。 沈舟看着,暗道顾锦不管在熟人面前怎样施展天性。 在外还是会留个心眼,掩藏起七分自己的情绪。 但有时又会显露出自己的三分天性。 这个度把握得刚刚好。 不愧是大家族里出来的。 有些方面,他甚至还不如顾锦。 比如让人放下心防这方面...... 柳承书确实来了,甚至来得比他们还早一些。 两人是直接进的府衙。 这身青衫便是身份代表,进来没有受到一丝阻拦。 两人进来,直往大堂而去。 此时的大堂,并不算安静。 低声细语在外面听不真切。 进来之后,倒也能清晰地听到几句。 沈舟进来后,便有不少人注意到了。 董高峻眼睛一亮,跟身旁的几位朋友说了声,便往沈舟那走去。 顾锦左看右看,便见柳承书正独自一人在右边的一处角落里静立着。 因为看到了他们过来,这会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并没有要过来的打算。 顾锦扯了扯沈舟的袖子,示意沈舟看柳承书那边。 沈舟自然看到了柳承书,正想走过去,董高峻正边喊着自己的名,边走过来。 而听到董高峻的话,又有几人往他这边走来。 见此,沈舟身子微微倾斜,靠近顾锦,低声道:“你先过去,我一会再过去。” 顾锦看了眼正慢慢聚拢过来的几人,应了声便走了。 沈舟看向走过来的董高峻等人,拱手笑道:“高峻兄...” 认识的沈舟都打了招呼,没认识的等人家自报姓名,沈舟便也拱手回应了一句。 他基本很少出门。 这也导致很多想邀他出来联络感情的生员觉得约沈舟出门是个棘手事。 这回见到沈舟,不少人都想抓住机会,纷纷跟过来打招呼。 顾锦来到柳承书身旁,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沈舟,笑道:“泽玉兄可真招人。” 柳承书看着沈舟左右逢源的样子,眼里露出笑意。 “确实,他是小三元,不受欢迎才奇怪。” “那倒也是。” 顾锦收回放在沈舟身上的视线,看向柳承书。 见他面色略微红润,也是放下心。 “我爹托人给我弄了包参片,回去我让人给你送些过去。” 参片是昨日才拿到的。 顾锦随手便把参片给随从收起来了。 这会见着柳承书,倒是想起了这个事。 第109章 廪生 参片这东西可不便宜,柳承书一听,忙拒绝。 顾锦早就料想到柳承书的反应会是这个。 他不紧不慢地往沈舟的方向瞥了眼,笑道:“泽玉兄也有,他都收下了,承书兄你若是不收,便是不把我当朋友。” 柳承书一愣,“泽玉兄当真收下了?” 顾锦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心想,反正喝过就是收下了。 “是啊,我送他,他肯定会收的,毕竟我们是朋友。” 柳承书听着,神色迟疑了下。 顾锦一看,忙趁虚而入。 “哎呀,承书兄你收下吧,你喝了身子早些好,到时请我们吃个饭就好了呀。” 柳承书没说话,不过已经有被说动的迹象了。 顾锦看着,笑着下了道猛药。 “要不一会,我让泽玉兄来跟你说这个?” “不用。” 柳承书说着,连忙道谢,生怕顾锦真喊来沈舟跟他说这事。 这会,沈舟跟围上来的几人聊了几句,答应明日抽出时间一道在酒楼吃个饭,这才得以脱身,往柳承书和顾锦那走去。 “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沈舟看了眼眉眼含笑,一脸高兴的顾锦。 又看了下略显无奈的柳承书。 柳承书笑了笑,在顾锦开口前,忙道:“没聊什么,泽玉兄,恭喜了。” 自院试发榜后,这还是三人第一次见面。 沈舟闻言,拱手笑道:“承书兄,我也恭喜你。” 沈舟说着,目光在柳承书的脸上打量。 见他精神不错,倒也放下心。 三人时隔几日才见一面,却没能聊多久。 眼看来大堂的人越来越多。 沈舟三人便也停下交谈,按各自的排名站好。 沈舟是院案首,自然站在了第一位。 柳承书在第二十七名。 顾锦则是在第三十五名。 这次院试录取人数,刚好一百出头。 有像沈舟和顾锦这样十几岁,锋芒显露的少年。 也有已经及冠,却未到而立之年,风华正茂的青年。 还有已经掺杂着白发,皱纹隐隐可见,已然到了年纪的老生员。 科举的残酷,在这一方天地完全暴露出来。 有人年纪轻轻,便是个秀才。 而有人年过半百,有了银丝,才过了院试。 周宏海带着知府和一众知县和教官出来时,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便不由感慨。 科举这条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走的。 他目光闪了下,落在站在第一位显眼位置的沈舟身上。 这一眼并未停留过久,几乎是一扫而过,视线便移开了。 他站在大堂中间,接受众位生员的作揖行礼。 随着周宏海的出声,簪花礼也开始了。 簪花礼是一种赏赐和鼓励的仪式。 每人都能拿到一朵簪花,以及若干赏赐。 例如纸张,例如毛笔。 而簪花之后,便来到了最重要的流程。 周宏海从任光霁手中接过一本名册。 册子中有已经分拨好府学和县学的名单。 除了分拨生员入学外,还有点名廪生和增生的人数。 沈舟作为小三元,县府院第一名,自然是廪生。 作为一等生员,他获得了乡试的资格。 廪生人数有限。 此次院试后,也不过近十人获得了廪生的名头。 顾锦和柳承书名次偏后些,只是增生。 廪生入学不用花钱,相反,每月还能领到六斗廪米,一年能拿到四两银子。 沈舟心里很满意。 这次前四十的,都被分拨到了府学。 其余的,则分拨到了各地州,县学。 沈舟听着学政公布的消息,神色并未有所改变。 这里的府州县学,跟他受了十几年教育的学校并不一样。 府州县学里的教官,主要职责是管理生员,而不是教学。 授课方式有些像是讲座,对于生员是否过来听课并没有强制要求。 生员想来听就听,不想来听也随意。 只要考试的时候到场就行。 所以生员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家自己温习。 至于廪生,除了每月要过去领廪米外,其余时间安排也自由。 所以分拨府学还是县学,其实对于生员来说,并没有太大区别。 不过沈舟心里有点想法。 他是廪生,住宿是免费的。 住在府学里,对他好处更大。 若有什么不懂的问题,他可以去问教官。 至于讲课,他也可以选择性地去听。 加上每月有廪米。 相当于他吃住都是免费的,花不了几个钱。 这更加让沈舟决定了要留在府学就学。 簪花礼结束后,便是宴席。 宴席期间,自然少不得吟诗作对。 沈舟默默喝了两杯花酒,准备练练自己的酒量。 顾锦这会也不参与这些事了,跟沈舟和柳承书小声交谈。 “泽玉兄,你到时可是要留在府学里住?” 沈舟点头,“我打算先回家一阵子,然后就住府学里温习。” 增生一般是在家完成学业。 顾锦想了想,干脆道:“那我也搬来府城住,到时与你有个伴。” 柳承书在一旁只是听着,并没有吭声。 顾锦在府城有地方住,他可没有。 若是要在府学就学,他每月吃喝住都要花钱。 倒不如就在家里温习好了。 顾锦的选择,沈舟自然不干预。 宴席后,沈舟几人又去买了两套青衫,用来换洗。 而隔日一早,众新生员在知府和各知县的带领下,去了孔庙拜谒孔子,而后去了明伦堂拜见教官。 自此,众位新录取的生员才算入了学。 入学仪式结束后,沈舟便打算回去了。 顾锦自然也是想家。 两人一商量,第二天便去跟柳承书等人道别,然后收拾行李,准备这两天回家。 沈舟回府之后,想了想,还是出了门。 拿着帖子带了些薄礼,上门求见学政。 周宏海早已猜出沈舟等事忙完之后肯定是要回去的。 于情于理,回去前沈舟都会过来说一声。 所以事先便跟外面的人嘱咐过了。 沈舟一道明身份,便被人带到了后院学政居住的院落。 衙役在院落门前时就走了。 沈舟一个人走了进去。 周宏海正坐在院落里的凉亭中。 石桌上放着茶杯和茶壶,旁边还有温着的热茶。 沈舟看着,脚步顿了下,才走过去。 “泽玉见过师父。” 周宏海给沈舟倒了杯茶,让他把手里的东西放置一旁,随后温声道:“坐吧。” 沈舟应了声,屁股刚碰到放着垫子的石凳,周宏海的声音再次响起。 “可是要回去了?” “嗯,想着过来跟师父说声。” 沈舟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包括回家多久,以及准备在府学温习的事。 周宏海点了点头,端起茶杯,道:“我过两天要去南安府督学,给你准备了些东西,你一会带回去吧。” “是。” 沈舟并没有询问是什么东西,也没有拒绝,直接便应下了。 总归,学政也不至于害他。 第110章 师父,不少了 周宏海还是第一次收弟子,第一次当这么正经的师父。 沈舟也是第一回当人家这么正式的徒弟。 两人说完事,亭中的气氛诡异地沉默了起来。 沈舟眼睛低垂,连喝了两口茶水,也没想出一个适合这时候谈论的话题。 若说解惑。 他这阵子还真没遇到什么需要解惑的地方。 若说正事。 他师父是学政,他是个学生。 能聊的正事,除了学业外,其他的,也不是他这时候能聊的。 沈舟难得的,也有找不到话题的一天。 眼看沉默的时间逐渐拉长。 茶水总也有喝完的时候。 沈舟摸不清他这位师父的心思。 想了想,还是打算抬头看一眼,看看情况再说。 周宏海在想事,却也注意到自己这个新鲜出炉的徒弟,好似也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老实。 他看着那小眼神,轻笑了下,道:“你乡试要准备好,一定要过。” 沈舟哪里想到自己刚抬眼没两秒就被人给抓住了。 没等他收回视线认错,听到周宏海的话,他眼神都忘了收回。 “师父,一定要过?” 学政到来的第一年,举行的是岁试。 而第二年,则是举行科试。 今年便是周宏海在这任职的第二年。 也就是说,明年便是乡试年。 不过一年的时间,沈舟便要去参加乡试。 而周宏海的意思,是要他第一次参加乡试,便顺利通过。 这事沈舟没法给出保证。 乡试参加的,可都是生员。 一个省的生员一起来争有通过名额限制的乡试。 想也知道这竞争到底有多激烈。 他没参加过乡试,不知道乡试难不难。 但不管难不难。 对不确定以及不敢肯定的事给出承诺,这不是沈舟的风格。 周宏海放下茶杯,摸着胡子,眼神变得深邃。 他自然知道沈舟的顾虑。 但他说的也是心里最想说的话。 他希望沈舟能在明年的乡试中,一次便中举。 不过这事,确实也不能完全保证。 想了想,他道:“乡试之后,为师便要回京述职,之后会留在京里,你要努力,尽量通过乡试,然后上京。” 沈舟沉默了下,眉眼间带着一丝疑惑。 “师父可是有什么事要我去做?” 周宏海摇头,“倒也没有什么事需要你去做。” 他视线在沈舟身上转了转。 “我听说你还未定亲。” 沈舟顿了顿,自然知道这个听说是假的。 他师父估计是早已经把他整个人给查了一遍了。 想到这,他也没有隐瞒。 “师父,我确实还没有定亲。” 沈舟都能想到,自己师父后面会说什么。 大概,是师徒关系要变成翁婿关系了吧...... 然而下一秒,沈舟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只见周宏海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我给你做了个媒,信还在路上,那人与我关系不错,家中小女比你小一岁,相貌品性方面,自是没得说的。” “师父。” 沈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两秒,才道:“世家之女,会看得上徒弟吗?” 周宏海也是农家出身,自然知道沈舟的担心并不是没有来由的。 他神色变得温和,轻笑着,“你放心吧,为师既然做了你师父,定然也不会去害你。” 他眼中露出一抹深思。 “在为师看来,你也不差,若不是为师没有适龄小女,想来还轮不到他呢。” 沈舟无奈地笑了笑。 他前世都没有结婚,谁能想到会是在这里成家。 他不禁想到之前周宏海说的,让他乡试通过的事。 想来,跟这事未必没有关系。 沈舟把这话问了出来。 周宏海在京里也打拼多年,眼神这方面自然是差不了的。 他摇了摇头,“为师不会看错人,你定是可以的,说那话,只是希望你能沉下心,好好准备接下来的乡试。” 沈舟能感觉到周宏海说这话是否真心。 他定下心,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也落了下来。 经由这一番谈话,两人的关系总算是变得亲密了些。 周宏海看着,心念一转。 心里有些想笑。 没想到沈舟的防心还挺重。 沈舟没问周宏海给自己做媒的那人是谁,反正,好像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用。 周宏海因为信还未到那边,打算等回信之后,再跟沈舟说。 两人聊了一会,便有衙役过来,说任知府过来了。 周宏海有事忙,沈舟连忙起身,主动道别。 周宏海没留,不过让沈舟跟着他进屋去了。 沈舟再出来时,手上捧着好几本书,还有一叠不薄的纸张。 沈舟先前扫了一眼,上面都是题目。 一眼望去,全是字。 看到时,头皮有些发麻。 周宏海看着,叹道:“紧赶慢赶,还是少了些。” 沈舟笑了起来,笑声有些不自然。 “师父,不少了。” 周宏海摇头,不过因为有事,加上沈舟也快要回家了,倒也歇了再出些考题的心思。 听到周宏海让自己回去的话,沈舟松了口气,忙跟周宏海道别,大步往外走去。 周宏海站在门前,摸着胡子,看着大步流星往外走去的沈舟,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沈舟抱着一堆东西出了府衙,低头看了眼纸上的题目,深吸了一口气。 看来,这乡试还真是非过不可了。 沈舟能感觉到,若是他这乡试不过,到时候他这师父,怕是会给他出更多的考题。 虽然他也一日不歇地温习书本。 但这并不代表他爱学习。 沈舟抱着这些书本和考题回去,刚回房,手里的东西刚放到桌上,听到动静的顾锦便赶了过来。 他走进去,双眼发亮地看着桌上那堆东西,惊道:“泽玉兄,你这是从哪弄来的?” 沈舟看了眼顾锦身后。 顾锦回头看了眼,挥手让随从忙自己的事去。 随从离开,沈舟才开口。 “去了一趟府衙那边。” 第111章 夫子,你也可以的 顾锦一听,瞬间了然,眉头挑了起来。 他就知道,上回沈舟去与学政见面的事并不简单。 不过知道归知道,顾锦也没再问。 只是在翻看过这些书和考题后,他便舍不得放下了。 “泽玉兄,咱俩关系这般好,这些你到时也给我瞧瞧?” 院试的一等二等和三等前几名,都能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 顾锦作为三等中县里的前五名,自然也是能直接参加乡试。 沈舟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见顾锦这般高兴,便道:“一会你拿两本回去看,到时看完送回来就成,至于这些课业,你也拿些回去,换着来。” 乡试并不是学政出题,沈舟倒也不怕别人知道这个事。 况且,他作为小三元,得到学政的赏识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顾锦听着,乐得见牙不见眼。 “好好好,那我也不客气了。” 顾锦也不挑,随手拿了三张纸,又拿了一本书。 这些也够他忙一阵子了。 顾锦虽然平时看着不稳重,但对于自己的学业还是上心的。 这会把纸张小心放到一旁,便拿着书本走到榻前坐好,当即翻看起来。 沈舟坐在桌前,端着茶杯默默喝水。 见顾锦看得这般认真。 他放下茶杯,倒也拿了本书看了起来。 这一翻开。 他便知道为何顾锦会看得这般入神了。 这书里竟有他师父的笔记。 上面做了些注释。 沈舟神色一变,把书都翻了一遍。 书中做了注释的地方不多。 不过这恰也表明了这些书本的珍贵。 沈舟这一看,也是看得沉入了。 房内安静无声。 只有时不时响起的翻页声。 沈立忙完事从外面回来。 刚踏进房门,便又退了出来。 也不着急收拾沈舟房里的行李了。 顾锦出去时,又抱走了两本书。 沈舟差点没忍住把书抢回来。 好在,顾锦还有良心,给他留了一本...... 翌日一早,两辆马车以及一辆牛车慢慢离开顾家,往府城大门而去。 交通不便。 出发前一日,沈立便给家里写了封信,道明出发回家的日子。 以及到家的大概天数。 沈立知道,沈舟这次得了小三元,成功获得了秀才的名头。 按族长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的心思。 肯定会等着沈舟回去办宴。 他提前写信回去,族长也好做安排。 沈立倒也没想错。 信封送到沈大谷手中后,沈通也知道了沈舟几人将要回来的消息。 计算着日子,沈通开始安排办宴的事情。 沈大谷的意思是沈家也出一笔钱。 但都被沈通拒绝了。 族里再穷,也不能在这种事上穷。 沈舟考中秀才,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 不是沈家一个小家的事,而是他们沈姓家族一个族的事。 这办宴席的事,当然也是族里的大事。 更何况,族里这么多年来,就只供着沈舟一人,实际上还是存着一笔钱的。 甚至沈通都想好了,到时沈舟去省城赶考时,路费也由着族里包了。 沈大谷并不知自家族长的心思。 这两日,村里明显忙了起来。 但并不是忙着弄颜料,而是忙着宴席的事。 该请的亲戚朋友要邀过来热闹热闹。 可能还有听到风声,过来道贺的别村人。 菜肴这些,都得多多备着。 牛车走得慢。 几人也不着急赶路,路上歇息的时间便多了些。 等回到县城,已是五天后。 跟顾诚道了别,沈舟先是去找了间客栈清洗了下身子,换了套干净衣服,让他大哥在客栈里歇会,便出了门。 他去买了条肉干,又买了几包糕点,才脚步匆匆,往学堂走去。 吴伯见到沈舟过来,又惊又喜,一个劲地喊着沈相公,把沈舟这张还算厚的脸皮都喊得发红。 “吴伯,夫子在吗?” 吴伯连连点头,“老爷在呢,这会应该在书房里。” 两人边说边往书房走去。 吴伯到底没忍住,在快到书房时,抛下沈舟,小跑着进了书房,嘴里还在喊着。 “老爷,沈相公回来了,老爷......” 沈舟没想到向来温和沉稳的吴伯,竟会这般激动喊叫,直把他喊得怪不好意思的。 沈舟深吸了口气,提着东西往书房走去。 刚到门前,吴夫子便出现在书房门前,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眼睛发亮。 “泽玉!你怎过来了?” 吴敬荣自然知道沈舟这两天并没有到家,今日过来,怕是从府城回来就过来了。 只要想到这,吴敬荣内心深处便藏不住的高兴。 自己满意的弟子如此尊重自己,他怎么能不高兴呢? 吴伯十分有眼力见地接过沈舟手里的东西,然后往后退去。 沈舟笑着,走上前搀扶激动的吴敬荣,道:“夫子,泽玉刚到县里不久,顺道就先过来看看您。” 赶了几天路,风尘仆仆,蓬头垢面的。 总也不能就那个样子回村。 刚好也在县里,沈舟自然是要过来感谢一番吴夫子的。 吴敬荣内心滚烫,捋着胡子眼睛打量着沈舟。 见他精神不错,只是面色有些劳累,倒也放下心。 再听沈舟说的话,悠悠叹道:“泽玉啊,老夫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重情重义的。” 沈舟听着,心里却是没有什么感觉。 他笑了笑,温声道:“许是夫子说的这样吧,泽玉倒不知自己是这样的。” 他扶着吴敬荣坐下,然后在吴敬荣的示意下,坐在了吴敬荣身旁。 吴伯这会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放下两碗茶水后,又很快退了下去。 吴敬荣端起茶碗,小啜一口,缓了缓激动的心情,才道:“你不知,倒也正常,旁人有时才能看得清。” 沈舟笑了笑,端着茶碗喝茶,倒也认同夫子说的这话。 吴敬荣激动过后,便问起沈舟院试时的情况。 沈舟没隐瞒,便挑着些事说了。 吴敬荣听着,眉头皱起又松开,沉思片刻,道:“这些题倒不易,你能拿案首,可见你的底子和悟性真的很好,这乡试,倒也值得拼一拼。” 沈舟明年也才十七。 若是其他人,吴敬荣可能不会有这么大的信心。 但对于沈舟,不知为何,他就是有种感觉。 或者,到时沈舟会让他们大吃一惊也说不准。 吴夫子也是秀才,这明年的乡试,他肯定也是要参加的。 沈舟笑道:“夫子,你也可以的。” 第112章 真惨,比他还在的时候惨多了 吴敬荣却是摸着胡子只笑不语。 他并不是第一次参加乡试了,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几斤几两。 不过沈舟还是第一次参加乡试,该给的信心还是要给的。 吴敬荣岔开了话题,询问起沈舟之后的打算。 表明若是沈舟不想在家温习,可以跟之前一样,还来学堂里照常温习。 毕竟也是住了这么久的地方。 沈舟心中自然存有一丝感情。 不过他摇了摇头,说起自己打算去府学就学的事。 吴敬荣虽然觉得可惜,但更替沈舟高兴。 “你往后若是有什么需要老夫帮忙的,尽管说。” 沈舟心里一阵暖意溢出,“夫子放心,我会的。” 沈舟的不拒绝,让吴敬荣高兴得脸色都变得红润起来。 两人又聊了会,便听到外面有窸窸窣窣的低语声。 沈舟看了眼门口,但因为视角问题,并不能看到房门前面的情况。 吴敬荣也看了眼,摇头失笑。 “许是你回来的消息传到堂屋那边了。” 说着,吴敬荣站了起来。 “走吧,出去看看。” 沈舟点头,起身跟着走到门口。 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正悄悄咪咪说着什么,并互相推让的几人。 而几人的后面,还有十来人正眺望着看热闹的。 见他们出现,一个个顿时站直了身子,神色变得严肃且认真。 沈舟视线落在前面那几人身上。 徐承志几人本来是没注意到前面两人的,但后面的声音一下子消失,几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抬头一看,便见夫子一脸平静地摸着胡子,对于看到他们,毫不觉得意外。 而在夫子身旁,站着个神情淡定,眼神却有些怪异的清俊少年。 徐承志嘴角不自然地抽了下,把袖子从同窗手里扯出来。 他就说等会等会,一堆猴急的推他上前。 这下子好,脸在夫子和沈舟面前都丢完了。 徐承志已然忘了,在知道沈舟过来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冲出学堂的人。 这会避无可避。 众人连忙拱手行礼。 吴敬荣走出门,站在门前,一脸高深莫测。 “老夫在里面就听到你们吵闹的声音,你们过来,可是有事?” 跟着众人过来的张言常看看前面几人,又看了看身旁的十来人。 见无人出头,微微叹了口气,走出来,拱手道:“回夫子,我们听说泽玉兄回来了,过来是想跟他道喜的。” 吴敬荣自是知道他们过来是为了谁,不过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 他视线从面前扫到后面,再从后面扫回前面,在一片忐忑中,淡淡地开了口。 “昨日的,每人再抄写三遍。” 昨日抽背了新生,顺带也给老生抽查了。 很惊喜,个个都有份。 闻言,众人的手指抖了抖。 自沈舟创下他们学堂里的奇迹后,夫子对他们的课业和温习情况抓得更严了。 三天一小抽,五天一大抽,还有旬考,月考。 可以说,沈舟凭一己之力,让学堂的风向变了。 也让夫子改变了原先的想法。 觉得他们都是可造之才,只是时候未到,还没有开窍罢了。 而沈舟,就是让夫子对此深信不疑的例子。 多晚开窍都不算晚。 毕竟别人练三年,开窍之后练一年,就能把别人给追上。 虽然这个事实有些残酷,但也确实是这样。 没看到沈舟不过一年,便从落榜三次成为了小三元吗? 夫子这就是要把他们往开窍的方向培养。 可方向是对的,就是有些苦了大家。 这不,听到又增加了抄写量,众人手指都不由自主地颤了起来。 沈舟看着底下一声不吭的众人,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 吴敬荣似乎是看出了沈舟的疑惑,解释了一句。 “昨日给他们抽查,没一个省心的。” 沈舟一顿,视线从徐承志身上看到后面的张言常和朱纪文几人身上。 若说徐承志抽查没过关,他不会有疑惑,可张言常和朱纪文两人这般努力,竟也没通过抽查? 他沉默了两秒,轻声道:“夫子,言常兄他们,也背不出来?” 吴敬荣单手负在后面,摇头叹道:“老夫抽的,不是背,而是解题。” 说着这,吴敬荣有些纳闷,“这几日抽了两回,倒没有谁能很好解答出来的。” 说着,吴敬荣便把自己打算隔几日抽一回的事跟沈舟说了。 沈舟一听,同情地看了眼徐承志等人。 真惨,比他还在的时候惨多了。 解答不出来就要抄书,这一抄,可就不是一页两页这种。 光是想想,沈舟都觉得手指发疼。 还好,他已经从这里毕业了。 吴敬荣知道徐承志几人定是有很多话要跟沈舟说。 之前两人也聊得差不多。 他该说的也跟沈舟说了。 吴敬荣跟沈舟说了声,便转身回了书房,让开空间给沈舟等人相聚。 沈舟等夫子身影消失,才往前走去,刚走几步,徐承志便几个大跨步走了过来。 “泽玉兄,你可还记得我?” 沈舟愣了下,神情有些一言难尽。 “你疯了还是我傻了?” 徐承志听着,嘿嘿傻笑起来。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 徐承志连忙赶在身后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赶紧小声跟沈舟说。 “泽玉兄,我给你写了好几封信,一会我拿给你,你可要看啊。” 沈舟不解,“现在说不成?” 徐承志咧嘴一笑,十分诚实。 “写出来的,我不好意思说。” “...不看成吗?”沈舟觉得有些不对劲。 徐承志一听,这可哪成,他写得这么认真,沈舟哪能不看一眼呢? 趁着身后众人反应过来找沈舟说话,徐承志跑回了舍房,把他先前藏在衣柜里的几封信拿了出来。 放进怀里收好后,又急忙往夫子书房那跑。 这会他倒是不着急了,就站在外面看沈舟跟其他人说话。 反正他想说的,都已经写到信里了。 抱大腿的事,可不能疏忽,更不能着急。 他等得住。 张言常跟沈舟道了喜,便默默退出了人群。 见徐承志在外面,便走过去,奇怪道:“承志兄,你不是盼着泽玉兄回来吗?这会怎么不过去多说两句呢?” 沈舟没回来时,这人几乎天天挂在嘴边。 这会才说没两句,便不说了,实在是让张言常觉得奇怪。 第113章 不成,我驼不动你 徐承志却是摇头,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沈舟,低声道:“言常兄,我不着急,等大家说完,我再过去。” 张言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没再跟徐承志说话,而是转过头来,看向沈舟。 看着沈舟淡笑着,面对一堆人也应付自如的样子,张言常便觉得有些恍惚。 谁能想到,不过一年,沈舟便远远把他们都甩在了后面。 明明之前,他们几个还一起温习,一起吃饭来着。 不过三场考试结束,一道天堑便从他们之间出现了。 本来,他也就差那么一点了。 可终归,他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张言常眼神一瞬变得暗沉。 不过想到沈舟的逆转成功,他的眼睛又燃起了亮光。 徐承志倒是看清了自己。 他已经想通了。 有些人考不上就是考不上。 再强求也是没用。 好在他还识些字,倒也不怕下次失败之后出去闯一闯。 两人在外面看着看着,便也看出了有一人不怎么正常。 徐承志的目光不由从沈舟身上落到那既不上前,也不靠近的身影上。 像是认出了是谁,他伸手轻轻碰了下张言常的手臂。 “言常兄,那人是不是觉得羞愧不已,不敢上前呢?” 张言常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当下便也认出了那人是谁。 “纪文兄难不成还没有放下心中的结?” 张言常其实不太了解朱纪文和沈舟有什么恩怨,但他确实没有见过朱纪文跟沈舟走在一起过。 这会他也没想明白朱纪文这是要做什么。 不过朱纪文既然已经过来并且跟随众人上前了,想来也是想跟沈舟道喜的吧。 朱纪文确实是想来道喜的。 可看着被众人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的沈舟,他又止步了。 身子被来回走动的人推碰到,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就只是看着。 觉得自己之前所做的,当真是有够沉不住气的。 朱纪文摇头,不禁暗叹。 沈舟已经走上这条路了。 而他,还在小道上行走,大道就在眼前,可他却怎么也走不过去。 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他与沈舟,难不成真就因为那一点悟性,才差得这么远吗? 这是朱纪文一直没想明白的事。 要说努力,他敢说自己肯定比沈舟要努力。 在这学堂里,他这努力也是排得上号的。 可那垫底的沈舟,却是比他们这些排在努力前面的,还要先行一步。 这让朱纪文怎么也想不通。 可他也明白,若是他去学沈舟那一套,怕是他这辈子,估计都难走上这条路了。 朱纪文想了很多,慢慢的,倒也悟出了一些东西。 或者,他们都有适合自己的一种努力方式。 说不准沈舟也只是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这般懒散而已。 背后付出的心血,怕是比他们还要多。 想到这,朱纪文倒是有些敬佩沈舟了。 沈舟被这么多人上前围着,也没有露出一丝不耐。 他温声跟这些给他道喜的同窗们道谢,又顺道给几人解了几道题。 直到人群缓缓散去,他提着的一口气,才慢慢呼了出来。 不过他一转头,才发现朱纪文竟然没走。 他其实并没有把和朱纪文的那点摩擦放在心上。 他都是要离开这里的人了。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他考过了乡试,再成功考过了会试,殿试也顺顺利利结束。 这辈子,他们可能都见不到一面。 那些什么恩恩怨怨小摩擦的,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倒也不足以挂齿。 他走上前,拱手温声道:“纪文兄,好久不见了。” 朱纪文身子一顿,看着眉眼含笑的少年,眼神变了变,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泽玉兄,恭喜你了。” 沈舟闻言,嘴边的笑意深了些。 眼看着沈舟和朱纪文聊了起来,徐承志竖起了耳朵。 张言常看着就差把耳朵贴过去的徐承志,低头掩嘴,掩饰着上扬的嘴角。 “承志兄,要过去吗?” 徐承志摇头,“再等等,我不急。” 张言常也没拆穿他,看了眼聊得恰好的沈舟和朱纪文,想了想,便也等一等。 总得跟沈舟说一声再离开为好。 朱纪文本来以为他跟沈舟没什么好聊的。 可不知哪里不对,他跟沈舟竟是聊了起来。 从温习方法聊到课业,再从课业聊到县试,府试和院试。 等他跟沈舟道别,转身往堂屋走去时,他才惊觉,沈舟这人,脾性比他想的还要好。 他回头看了眼正迎上前的徐承志和张言常两人,驻足望了两眼,才再次抬步离开。 徐承志瞥了眼总算离开的朱纪文,从怀里掏出了几封信。 “泽玉兄,你瞧,我写了这么多。” 刚道别准备离开的张言常见此,一脸惊讶。 沈舟眼睛眨了眨,看看递过来的五六封信,又看看一脸期待,恨不得他现在就打开看信的徐承志,伸出的手有些想拒绝。 “承志兄,你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直说便可。” 徐承志摇头,见张言常也是自己人,便也没想藏着掖着。 直说自己想抱大腿。 倒不知自己成了大腿的沈舟沉默了。 张言常惊得眼睛都变大了。 既惊讶徐承志就这样说了出来。 又惊他竟然想攀沈舟的高枝。 沈舟在张言常震惊的视线中开了口。 “我这小胳膊小腿的,你抱怕不是要折断跌下来了。” 徐承志扫了眼沈舟当真不够粗壮的胳膊腿,满不在意道:“没事,我皮厚摔不疼。” 张言常自然知道两人的话并不是说的表面。 他看了看徐承志,又看了看沈舟,心道若是徐承志抱了沈舟一条腿,他或许可以去抱沈舟的另一条腿。 沈舟顿觉张言常的眼神不对劲。 他当即对徐承志摇头道:“不成,我驼不动你。” 徐承志还想再说自己可以减重,沈舟便接过信封,道:“信我拿了,也会看的,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徐承志看了眼信封,虽然嘴上应着是,但他的目的已经达成,倒也不在意沈舟这会拒绝自己的事。 沈舟之前还想着做什么事的,被徐承志这事一搞,倒给忘了。 直到脚步匆匆回到客栈,才想起来还没跟夫子道别。 沈舟叹了口气,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随即便想起了徐承志的话。 想抱大腿,他还想抱大腿呢...... 第114章 不是什么好人 沈立趁着沈舟出门时,在县里逛了逛,买了些肉和糕点干果糖块这些。 拎着一大堆东西高高兴兴回去,结果在客栈门前遇到了正向人打听沈舟是不是在这暂住的女子。 女子一身侍女打扮,还未靠近,便能闻到一股脂粉香随风而来。 沈立想到什么,脸色一下子便沉了下来。 他瞥了眼正向人描述沈舟面貌身材的女子,提着东西大步走了进去。 沈舟正在看徐承志给他写的信,看得他眼睛发疼。 想来徐承志平生能想到的好话,都给写进这几封信里了。 这马屁拍得,沈舟一边笑,一边头疼。 抱大腿也是识时务的说法,只是可惜了,他并不是大腿。 再者,徐承志的这些好话,对他不管用。 一共六封信,沈舟在等自家大哥回来的期间,都给看完了。 不得不说,徐承志在某些方面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就说这几封信,虽然目的相同,内容也大差不差。 但文章写得花团锦簇,辞藻丰富且华丽。 更难得的是,这几封信里,就没有重复用过的句子。 沈舟看完一遍,想了想,又拿起来细细观看。 这若是拿来哄女孩子,一哄一个准。 沈舟这一看,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徐承志就差把他夸成天神降临了。 什么世间少有,什么品性高洁,似高山,似明月的。 徐承志能厚着脸皮写,他都不好意思承认这人写的是自己。 沈舟摇头,正想看下一封,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响起,便把信收起来,起身去开门。 “大哥,你怎么了?” 沈立的脸色还未调整过来,让熟悉他的沈舟一眼看出不对劲。 沈立摇了摇头,看了眼后面,进了房间。 沈舟若有所思地望了眼楼梯口的方向,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对,眉头皱了下,关上了房门。 沈立沉默地收拾东西。 大多数的东西还在牛车里,拿过来的,只是一些贵重的物品。 沈立没两下就收拾好了。 他看向背好书箱,等着出门的沈舟,想了想,还是把客栈门前的事说了。 “我瞧着那人就是看你现在是小三元了,就派人过来找你,你可不能过去见她,听到没?” 沈立到底是不放心,说着说着,便严声告诫沈舟,绝对不能再去找那女人,也不能再跟那女人有来往。 沈舟起初还有些迷惑,不知道他大哥在说谁。 可听到后面,倒也从角落里想起了那人。 他好笑地扯了扯书箱背带,“大哥,你若是不提,我都想不起来这人了。” 沈立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后悔。 早知道,他就不提了。 两人出房门时,沈立还有些小心翼翼。 生怕那人就在大门外等着,还特地让沈舟先等等,等他出门之后看看情况再说。 这会见人不在,他松了口气,忙回去让沈舟上车。 直到牛车出了县城大门,沈立的心才落了下来。 “那女的不是什么好人,她下回若是再派人来,你可不能理会她们。” 沈舟连连点头,乖得很,“大哥放心,我肯定听你话。” 沈立往后瞥了眼。 暗道这人若真有这么听话就好了。 两人离家多日,回家的心情自是高涨着。 待看到村口乌泱泱一群正在张望的村民时,沈舟嘴角上扬着,眼里盛着肉眼可见的笑意。 “大哥,瞧见爹娘没,穿着可显眼了。” 站在人群前面的,正是沈大谷和刘氏。 两人穿着新做的衣服,颜色鲜艳,看着就喜庆。 沈立望着前面,心情好,脸上也挂着笑。 “看到了,难得爹娘舍得穿。” 沈家现在也算有些小钱,用不着像以前那样,做件新衣,还得留着见亲戚朋友的时候才会穿。 可沈大谷和刘氏还是之前的想法,一年到头,除了要出门,否则也穿不了几回新衣,都是穿的旧衣裳。 说是旧衣裳穿着干活舒服。 沈舟在家也是随意穿着,说过一回,让他们别舍不得穿后,便也没再提过。 这会看两人的衣着,便能知道两人心里有多高兴。 牛车刚出现在村口前时,沈大谷等人便收到消息了。 这会大家都放下手里的事,整理好衣冠,过来欢迎秀才公回来。 别人家是怎么欢迎的,沈通不知道。 但他们大溪村这么多年来,才出了这么一个秀才公,自是要重视,并且还要热热闹闹地重视。 牛车在一片欢呼声中缓缓停下,沈舟脚才落地。 便听到自家族长一声吼,鞭炮声随即噼里啪啦地响彻耳边。 沈舟好在是看到了手拿炮竹的村民们,倒也没有被吓到。 他走上前,喊着爹娘。 沈大谷和刘氏也是忍不住了。 一个上前抓着沈舟的手轻轻拍打着,宣泄这么久以来积压着的激动情绪。 一个拿着手绢直擦眼尾。 虽然早就知道沈舟考上了秀才。 可好像在看到沈舟后,心里的所有情绪,才完全迸发出来。 沈大谷和刘氏心里除了高兴外,更多的则是感慨。 沈舟这一路,他们都是看着过来的,自然知道沈舟的辛苦。 可更多人看到的,不过是沈舟取得成功的时刻。 至于过程如何,也就他们自己人知道了。 鞭炮声消失,沈舟低声与刘氏和沈大谷说话,等把人逗乐了,才看向旁边的沈通和三叔公等人。 “通叔,三叔公......” 沈舟喊了一圈,视线回到沈通和沈振发身上。 沈振发被沈远搀扶着,这会直看着沈舟笑。 虽然此刻还没有开口,但已经胜过开口。 终于,他颤着声音开了口。 “舟子好,好啊,我们沈氏家族,可是有望了。” 沈舟笑着,上前接替自家二哥,搀扶着沈振发,给他顺着胸口,怕他情绪过大出事。 “三叔公,您别激动,吸口气缓缓,若您出了什么事,我可就是族里的罪人了。” 沈振发听着,拍着沈舟的手背,叹道:“什么罪人,你可是我们族里的大功臣。” 沈通点头,神情认真。 “确实,三叔说得对。” 沈舟失笑,也顺着他们。 都是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只要大家高兴就好。 第115章 光耀门庭,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众人一番寒暄,沈通便说了想要大摆宴席,请些亲戚朋友过来热闹热闹的事。 沈舟听着,看向沈大谷。 见他爹点头,倒也应下了。 “此事就按通叔说的来吧。” 沈舟现在的地位不一般了。 在族里说话的份量也直直往上升。 有了他这话,沈通也能放开手让人去做了。 他当即让人去准备东西,晚上这顿弄热闹些,用来迎接秀才公回来。 人群高兴散去。 两人一路风尘仆仆地回来,脸上还带着疲色。 沈振发看着,便道出回去坐着说。 随着三叔公的话,几人从村口转移到了沈舟家里。 刘氏沏了两壶茶,又弄了些糕点和干果糖块摆盘,端到堂屋放下后,便离开去忙晚宴的事。 沈立和沈远则是忙着搬车上的东西。 堂屋里飘着清茶香。 沈舟看向对面的两人,心知接下来的话题要聊什么。 他也没让族长和三叔公开口提,而是自己主动说了出来。 “三叔公,那五十亩免税田,我心里是这么打算的。” 听闻沈舟开口便是说这个,沈通和沈振发都愣了下,下意识地对视了眼。 他们自然也是有讨论过这个的,但谈到最后,还是决定等沈舟回来,按着沈舟的意思来。 沈舟给不给族里,他们都尊重沈舟的意思。 说到底,他们看中的还是沈舟以后的前途。 沈振发当即笑道:“不管如何,就按你的打算来吧。” “是啊。” 沈通跟在后面应了声,表示自己也支持沈舟的打算。 沈舟一直在观察两人的神色,知道两人没勉强,倒也松了口气。 升米恩,斗米仇的事,他还是懂的。 秀才是五十亩,再往上,免税田的数量只会更多。 他也不想让这些事破坏了大家之间的感情。 族长和三叔公能这样想,那当然好。 也省去了很多麻烦。 他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加上族里确实也供读过原身,于情于理,他也应该有所回报才是。 沈舟之前想的是,家里留三十亩,然后二十亩给族里。 至于族长怎么安排这二十亩,那他就不管了。 可听着族长和三叔公的话,沈舟倒改变了一些想法。 思考一瞬,沈舟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三叔公,通叔,我打算给族里留二十亩,其中十亩的税,留给族里小孩蒙学所用。” 沈振发脑子还未转过来,沈通却是跟沈舟的脑线路搭到了一块。 “你的意思,是想请夫子过来教学?” 沈舟点头,“族里若是想发展长远,族学是必不可少的。” 后代的发展,可是与一个氏族的发展息息相关。 光靠他一人,肯定是不够的。 沈通摸着胡子一脸深思。 旁边的沈振发也是听明白了。 “舟子说得对,族学确实是该弄了。” 他看向沈通,“此事是为大事,得好好安排才行。” 沈通一脸郑重,“三叔,我会的。” 之前因为族里资源不足,加上家家户户钱袋里也没有什么钱。 族里有些事根本无法展开安排。 这一年来,虽然大家的钱袋里有了点积蓄,可也没有多少人想过要把小孩送去就学。 毕竟没有族里的供读,这点钱也会很快就用完。 倒不如留着给家里改善伙食。 这是大多数村民的想法。 也有人想要送小孩去上学。 沈通这阵子便考验了好几个小孩。 然而最终也没有孩子能经得住考验。 沈通自然也是希望族里能欣欣向荣,一片生机盎然。 可想归想,到底还是因为族里银钱不足以供读多人的事实,败在了第一步。 可现在却不一样。 如果有了沈舟给的这二十亩免税田名额。 那他们族里的资源只会越积越多。 村民们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 沈通心里感激,看着沈舟,叹道:“你是个念情的,叔都懂,你放心,叔定会看好族里人,不会让人求到你面前的。” 沈舟顿了顿,没想到族长还想得这么远。 不过这个情,他收下了。 “通叔,倒也不必如此,都是一个族里的,如果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我能帮就帮了。” 以前沈舟年纪小,加上回家少,沈通其实没怎么跟沈舟聊过。 可这一年多里,他跟沈舟聊了几次后,沈通便发现了。 沈舟这人,其实有时候想得比他还要周全。 说话做事,面面俱到的。 让人挑不出来错。 沈通心里高兴。 这样的性子,到时当了官,肯定也是混得如鱼得水的那种。 若是再有贵人相助,沈舟这样的,混得肯定更好。 光是这样想着,沈通心里便发热。 如此一来,族里人他就更要管理好。 不能让沈舟对族里失望了。 想到这,沈通开口道:“不会,你若是不帮,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沈舟笑了笑,却没把这话当真。 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也是多变的。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他转移话题,跟沈通说起安置族田的事。 沈大谷默默听着,并没有插话的打算。 沈舟在家的时候,沈大谷一向是不管事的。 甚至有时要做什么决定,还会问沈舟的意见。 这会听到沈舟说要把二十亩的免税田数额给族里安排,他更不会说什么了。 族里确实是帮了沈舟,他也心存感激。 现在沈舟能回报族里了,这些也是该给的。 堂屋里气氛融洽,外面也是热闹不已。 就这阵子,村里每个人的面貌都有了一些变化,变得更加自信了。 眼神里也带着光,对往后充满了期待。 傍晚,眯了一小会的沈舟被沈立喊醒,洗了把脸出了门。 一阵风吹来,沈舟闻到了饭菜肉香味,脚步不由加快了些。 沈立看了眼,默默也加快了脚步。 临近祠堂,热闹的说笑声便传到了沈舟耳中。 这充满人间烟火的氛围,让沈舟心里一片舒坦。 若不是世道如此,加上种种原因,他倒也愿意在村里窝着。 享受这平常且自由畅快的日子。 沈立指了指前面尤为显眼的桌席。 “三叔公说了,一会让你坐上座。” 沈舟看过去,“嗯”了声,没有推辞。 秀才身份带来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 沈舟回家时,便注意到了自家的门闾比之前高出了三寸。 光耀门庭,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第116章 我什么时候糊涂过 办宴席所用的东西,都是大家凑出来的。 但大头还是沈大谷这边。 族里的,主要还得留到正式办宴席这日用。 一顿饭吃完,具体举办宴席的日子也定了下来。 沈舟吃完,跟着上来道贺的村民们聊了会,眼看天色将要暗下来,众人才依依不舍地慢慢散去。 堂屋里摆放了一大堆沈舟和沈立在府城里买的东西。 如今已是九月中旬,凉气已重,天气也要转冷。 沈舟给家里每人都买了擦脸擦手的花露,担心他们不舍得用,还特意买了很多。 还给家里的孩子买了不少小玩具。 沈立买的,就要实用些了。 他买了不少针线包,还买了很多便宜的蜡烛。 剩下的,他是看到比县里便宜的,就会买一些,包括一些布料什么的。 两兄弟看似买的东西不多,可堆放到一起,便也占了牛车三分之一的空间。 沈大谷和刘氏本来看着还有些心疼,但见家里的几个孩子拿着小玩意高兴地在庭院里玩闹,倒也不心疼了。 而在沈立把身上所剩的银钱拿出来后,沈大谷几人都愣了。 正如沈舟先前所说,沈立一共是拿了五两银子出门。 可交到刘氏手里的,可不止五两。 听到沈立说这是知府给的赏赐,刘氏顿时就笑了。 说知府给的还挺实在。 一旁的陈氏和李氏含笑看着,心里觉得这些年的坚持,都是值得的。 虽然苦了些,但现在也是看到回报了。 只要自家小叔不要像以前那样消沉,这日子怎么过都不会差的。 沈舟坐在一旁,听着沈立给家里人描绘府城的情况。 府城比县城大,这是肯定的。 沈立现在,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在沈舟温习和去考试的时候,他就在府城里逛,一来打发时间,二是看看府城里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有很多事,他都没有跟沈舟说起。 比如府城里菜价,肉价情况这些。 这回在家人面前,他都给说了。 沈大谷几人倒爱听这些。 沈舟听着,也听得投入。 堂屋里点起了蜡烛。 往常天黑就睡的沈大谷等人,这会都坐在堂屋里听沈立说话。 沈立说完人间烟火事,倒是说起了考试期间发生的事。 包括当时诗词册的事。 沈舟以前没发现,他大哥说起事来,还挺牵动人心的。 说得跌宕起伏。 他当时也在现场,可听着他哥的描述,他的心竟也跟着提了起来。 更别说沈大谷几人了。 听得眉头紧皱,生怕他们那会出了什么事。 几人早就忘了,两人都已经回家了,就算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没受到影响。 可受沈立的语气影响,几人已经陷入了当时的情境中。 担心紧张在脸上显露着。 直到沈立说人已经被知府派人抓了起来,几人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才缓缓吐了出来。 “这也太危险了,以后还是要更小心点,免得出了什么事。” 沈大谷语气严肃。 先是跟沈立说了句,又让沈舟以后自己小心点。 莫要陷入什么陷阱了。 沈舟和沈立自然点头应下。 眼看也很晚了,众人没再说,离开各自洗漱好回房。 沈大谷躺在床上,望着昏暗的屋顶,心里很是杂乱。 刘氏从外面推门而入,关好门,奇怪地看了眼瞪着一双眼睛不睡觉的沈大谷,询问他这是怎了。 沈大谷叹了口气,“舟子走这条路实在是不容易。” 稍有不慎,就可能会踏入别人设下的陷阱。 他光是听着,鸡皮疙瘩就冒了两手臂。 刘氏听着,沉默地吹灭蜡烛,脱去外衣上了床。 一片昏暗中,刘氏的声音在沈大谷耳边响起。 “你知道就好。” “往后若是有人有事求到你面前,你可别糊里糊涂地答应了,让舟子难做。” 沈大谷转头,道:“怎么说起这个。” 想到什么,他沉声道:“可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刘氏扯过被子盖好,放低声音。 “舟子不是还未定亲,有人向我打听,说是想给舟子说门亲事。” “你答应了?” 沈大谷一惊,声音不由提了起来。 “怎么可能。” 刘氏瞥了眼过去。 虽然黑暗中沈大谷看不到,但他凭着多年对自家老妻的熟悉,也感觉出来了。 他松了口气。 “没有就好,舟子明年可还要参加科试的,现在可别弄出这些事让他分神。” 刘氏自然也是清楚这点。 “我就是想着这个,便说舟子现在不着急,可我瞧着,她们后面还会再提。” 沈大谷沉默一瞬,才道:“我明日跟族长提一下。” 刘氏“嗯”了声,“我看舟子也是有主见的,到时我再问问他是怎么想的,你可别糊涂答应谁了。” 沈大谷眉头一皱,不满地小声道:“我什么时候糊涂过。” 刘氏轻轻哼了声,又道:“还有那三十亩的事,到时肯定会有人求到你面前,你可得先顾着家里这边。” 沈大谷听着,沉默了。 到时候家里的亲戚朋友肯定会过来道贺,有些事就算刘氏不说,沈大谷也能想到一些。 他低低地应了声,没有再说话。 宴席的日子定在了三天后。 沈舟第二日便去了一趟县城,给夫子和张言常这些朋友说了声。 其他同窗若是要来,他自然也欢迎。 接着,他又去了一趟书坊那边,给陈叔递了帖子。 两人聊了会,沈舟便去了顾锦家。 他一过去,门房立刻便把他送到了客厅里坐下。 没一会,便有仆人端着糕点和茶水过来。 顾诚和顾父不在家,在外忙事。 听到消息的顾锦连忙赶了过来。 沈舟今日过来并不是来叙旧的。 他把自己的目的一说,茶水喝了几口,便道要走。 顾锦本来还想让他在这吃顿饭再走。 得知他还有事要去忙,倒也没再留。 而是让沈舟等会,他让人去拿个东西过来。 沈舟看了眼匆匆出门而去的随从,转而看向顾锦,询问是什么东西。 顾锦笑了笑。 “我之前不是拿了你几本书,过两日你肯定要看完了,我找人寻了些藏书回来,虽然没几本,但等你看完,我定然也能把那三本书还你。” 沈舟听着,挑起眉头,“你看就是了,我也不急。” 他还有一堆题要做呢。 第117章 刘家村 顾锦端起茶碗,笑得狡黠。 “那不成,我让人找的藏书,你看了肯定会喜欢。” 沈舟听着他说的那些名人游记,诗集,杂书等,也是心动了,没有推辞,道了声谢。 虽然他们家已经步入小康,但书这东西,他也不敢买太多。 大多时候,他都是从书坊里借书看。 练字的时候,顺道就抄一抄。 家里现在,也有好几本他抄好的书。 沈舟倒也不是爱看这些藏书,只不过看多了,应试时底气也能足些。 从顾家出来时,沈舟手里拎着个书篮,里面是几本藏书。 拎着倒有些重量。 沈立在学堂那把沈舟放下后,便赶着牛车去买宴席所用的东西。 两人约好时辰在县城大门那见面。 沈舟还有些事要去办。 跟顾锦道了别,他颠了颠书篮,挎手臂上,便去了房契上面写的地点。 顾诚送的宅院离得顾家有些远。 周围都是民宅,沈舟在周围逛了圈,才拿出钥匙开门进去。 宅院有人打理过,里面并没有杂草。 沈舟简单地逛了逛,发现还挺干净的。 前院加上后院,足有十几间房。 家具什么的,都是现有的。 沈舟估摸着这间宅院的价钱,又去询问了旁边两户人家,得到明确的价钱后,心里也有了数。 顾锦也是要办宴席的,日子比他要晚两日。 这下子,他倒也好确定自己要送什么礼了。 去蜜饯铺里买了两包蜜饯,沈舟也没有再逗留,拎着东西往县城大门的方向走去。 没想到半路上,倒是被一名女子给截住了。 “沈公子,柳红姐姐想与您见一面,您去见见她吧。” 女子面容清秀,眉目间自带一缕哀愁,似乎是在担心沈舟会拒绝,语气轻柔中带着些哀求。 沈舟不认识这人,但听到她提起的名字,倒也了然。 “我与她没什么好见的。” 沈舟拒绝着,想到自家大哥说的那些话。 他看向面前的女子,神色冷淡。 “你回去跟她说,让她安安分分的,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来招惹我,否则,我连旧账一起算。” 女子脸色一白,眼里露出害怕。 看着沈舟离去的身影,丝毫不敢再拦。 沈舟的好心情没了。 沈立过来时,见他一脸平静,眉目间却带着一抹说不上来的情绪,倒也察觉到了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 沈舟借着沈立的力上了车。 他坐好后,才回道:“没什么,只是路上碰到了个女子。” 沈立一听,顿时知道那人是谁。 “还真找上来了。” 语气中带着一丝厌恶和怒意。 沈舟听着,让沈立别生气。 “我已经跟她说了,让她回去转告那人,若再来找我,我连旧账一起算。” 沈立皱起眉头,“当真不会再来了?” 沈舟若有所思,“不会了。” 那女人足够聪明,这会许是派人来试探他态度的。 他既然表明了,再上来,可就得吃苦头了。 沈立闻言,这才放下心。 宴席这日,大溪村一大早便热闹起来。 洗菜的洗菜,洗碗的洗碗,都在做着前期工作。 这会从县城里定好的鸡肉猪肉也被人拉了过来。 刘氏给村里和邻村过来的小孩子发了一托盘的糖块干果,便去检查宴席伙房那边的情况。 沈大谷和沈通也在招待着一早过来的亲戚朋友。 沈舟也不得闲。 在这时刻,他反而是最忙的一个。 每来一个亲戚朋友,他都得过去招待聊几句。 刘氏娘家那边也来人了。 来的人还不少。 刘氏的三位哥哥,以及各自的几个儿子也过来了,将近十人。 再加上一些沾亲带故的村人,加起来也有将近五十人。 这架势,沈舟都有些吃惊。 原主对他娘那边的事不太上心,加上性子孤僻,倒跟那边的关系不太好。 所以沈舟对他娘那边的人,也不太熟悉。 还是他爹帮忙着认人,沈舟照着喊,才没出错。 刘家村这么多人过来,其实也是存了想跟沈舟处好关系的念头。 不然这一大帮人的,哪能厚着脸皮来这又吃又喝呢。 甚至刘族长还带了自家大儿过来。 沈舟在沈大谷介绍的时候,便也猜出了刘族长的心思。 不过人多热闹,他也高兴。 刘氏的几个哥哥都是憨厚老实之人。 几个侄子也差不多。 跟沈舟说话,神色都带着一丝紧张。 生怕说错了什么话。 沈舟看着,觉得这几个表兄弟,估计是被家里人告诫过。 不然不会是这样的神色。 刘氏心知自己娘家人是什么性子,便让沈立和沈远带着几个表兄弟出去逛逛。 至于几位哥哥,待他们跟沈舟聊了一会后,便自己招待了。 很快,在几人有意无意中,堂屋竟只剩下了沈舟和沈大谷,以及刘家村的族长刘永昌。 刘家村跟以前的大溪村一样,村民们只能勉强填饱肚子。 一月里,也吃不着两回肉。 不过刘氏娘家里的变化,刘永昌也是看在眼里的。 这半年多来,刘氏娘家人的脸色都变得红润多了,小孩子脸上也有了肉。 加上沈家二小子隔段日子便过来一趟,刘永昌哪还不明白。 这沈家是变好了,连带着刘氏娘家人也沾了光。 这回听到沈舟考上了秀才,刘永昌厚着脸皮,去找刘氏的几个兄弟聊了聊。 这才敢过来找沈舟提个事。 三人没聊两句,刘永昌脸上便带着求人的不安。 “沈相公,我代刘家村全部村民想求你个事。” 沈舟心里早有准备,这会听到刘永昌说这样的话,倒也没惊讶。 “刘族长,您有事直说,不必说求这个字。” 沈舟刚刚观察过几位舅舅和表兄弟,便也知道几人其实是心存内疚的,带着这么多人过来。 可能还知道自家族长过来是为了什么事,所以就更愧疚了,眼神都有些飘忽,不敢与他对视。 沈舟心里感慨。 其实他也知道刘族长接下来要说什么,无非就是那几十亩免税田的事。 果不其然。 刘永昌提到了那几十亩免税田的事。 他想求沈舟摊十亩免税田名额给他们村,税的话,他们也交。 说是交税,其实几人心里都明白。 免税田交的税肯定是比正常交的税要低。 不然刘永昌也不会提这些了。 第118章 什么良善之人 沈家前前后后又买了一些地,加起来有近二十亩。 平常年,只有实在是过不下去,以及有事急需用钱的人才会卖地。 沈大谷找人打听,有些好田不等人,等他过去,田早就被人买了。 这八亩地,还是他没计较距离这些买下的。 家里有地,沈大谷怎样都不愁。 要是有人卖,他就还会再买。 地这东西,他不嫌少。 这会刘族长提出想要十亩免税田名额,沈大谷顿了顿,看向沈舟。 沈舟接收到沈大谷的眼神,微微点了下头,表示自己会处理好。 刘永昌忐忑地看着两人,生怕沈舟会直接拒绝。 沈舟先前是想把这三十亩免税田交由沈大谷和刘氏处理的。 可现在,他发现交由他爹娘处理,他爹娘反而不好办。 都是沾亲带故的才会上门来求。 他爹娘顾念亲情或者面子,肯定左右为难,不好拒绝。 但他不一样。 他念的,只是他这一个小家而已。 至于其他人,他并没有太大的归属感。 沈舟看着刘永昌,温声道:“刘族长,不瞒你说,我已经给了族里二十亩,家里还有近二十亩的地,这十亩,我实在是给不了你。” 刘永昌心里滑过一丝失落,但他也没有气馁。 沈舟拒绝,也是在他意料之内的事。 不过他既然提了,那便不会放弃。 刘永昌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沈相公,十亩不成,两三亩也是可以的。” 说着,刘永昌叹道:“您可能不知,这两三亩,对我们来说也挺重要的。” 一个氏族里,族田是肯定有的。 免税这两字,便意味着田里所产,都属于自己。 他们族里若是能有这两三亩的免税田名额,那慢慢积累,多余的部分总也会越积越多。 到时,可就有大用了。 沈舟没有立刻回应。 两三亩,他倒是能腾出来。 但他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他给,也只是看在他娘的面上。 毕竟他娘的娘家人还得在刘家村里生活。 交恶刘族长,明显不是件明智之事。 想到这,沈舟应道:“刘族长,三亩地是可以的,到时,税就交到我舅他们那,剩下的我大哥二哥他们会去处理。” 刘永昌喜不胜收,“好,好,多谢沈相公。” 至于税的事,刘永昌心里也明白,这点税,沈舟怕是也看不起。 估计是直接交由他舅家收了。 也就是说,这三亩地,其实是沈舟给了舅家的。 刘永昌明白归明白,但也没有挑明来问。 宴席来人太多,沈舟不可能一直在这边跟刘永昌谈话。 这事解决后,沈舟便去接待别的来客了。 刘永昌跟沈大谷聊了会,直叹沈大谷命好。 沈大谷没有反驳,他命确实好。 虽然之前日子苦了些,但到底没有什么大病大灾。 家人身体康健,现在小儿又有出息。 连带着大儿和二儿也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就看谈吐,也不是当初的两人了。 沈大谷以前盼的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家人能填饱肚子。 现在的话,则是家人平安顺利,没有天灾人祸,没有病痛缠身。 自从沈舟考上秀才之后,说他命好的人不止刘永昌一个。 起初沈大谷或许还有些脸皮薄,会推辞两句。 现在想想,承认也是无妨。 沈大谷也没法招待刘永昌太长时间,聊了没一会,便要去接待来客。 刘永昌自然也是明白了,主动便提出要在大溪村走走。 这是他第二回来大溪村。 上回过来,还是沈立周岁宴那会。 距离现在,可是太遥远了。 他对大溪村的印象,还停留在二十年前。 当时的大溪村,可比他们刘家村还要破败。 人也没有他们刘家村的多。 可现在,目之所及,每家每户都翻新过了。 甚至还有推翻重新修建的房屋。 刘永昌一路看去,路上遇到了很多人。 他们村来得早,这会路上来来往往的,大多都是大溪村的村民。 刘永昌观察了一下。 这些人面色红润,眼里带光,嘴角含笑。 精神面貌比起他们村里的人,真的是要好太多了。 这或许跟今日的宴席有关。 但刘永昌心里很清楚,这脸色和眼神,不会是今日才有的。 看来,他们村里也要学学大溪村了。 若是也供读出了个秀才,那他们刘家村肯定也能跟大溪村一样,日子也有了奔头。 刘永昌走着走着,便看到了祠堂前那个大棚。 往常大棚里到处摆放着石头,矮凳和研钵。 这会大家已经收拾干净,里面摆放着桌席。 刘永昌这还是第一回见着有村里弄这大棚的。 他随便拉了个人询问。 “你们村里,还特意弄这棚子来纳凉摆宴?” 他拉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少年看了眼大棚,憨厚的脸上露出笑意。 “叔,您说得是,就是用来遮风挡雨的。” 直到少年离开去忙事,刘永昌还有些纳闷。 这么一大块地,就用来弄这棚子,可真是浪费了。 刘永昌嘀咕着,又看了眼大棚,继续往后走去。 陈德正是和顾诚顾锦两人一块过来的。 三辆马车到了村口前停下。 沈舟得到消息,往村口那赶。 三人下车有一会了,这会正在村口前张望。 远处的人儿身影渐渐清晰。 顾锦眼前一亮,笑道:“我就说是泽玉兄。” 顾诚含笑点头,“你厉害,这都能猜到。” 陈德正瞥了眼顾诚。 他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就沈舟这身形,他想认不出来都难。 这一年里,沈舟又长高了,身形颀长。 走动间自带一股洒脱劲,这是旁人没有的。 熟悉他的人,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 沈舟可不知道这三人这般无聊。 下来之后一动不动的,就等着他过来解开谜底。 他走过去,见顾锦面上露出得意,又看顾诚一脸欣慰。 疑惑了下,看向面色有些奇怪的陈德正。 “陈叔,你们这是怎了?” 陈德正摇头,并不想多说这两兄弟。 上前两步,拉着沈舟往前走。 “他们说笑呢,不用管他们。” 说着,陈德正便开始跟沈舟道喜。 “叔给你寻来了几块墨,用来画画练字都是极好的,不贵。” 陈德正太了解沈舟了。 他若是道出这几块墨锭的价钱,沈舟不一定会要。 沈舟心里哪不明白。 陈德正送的这几块墨,怕也只是嘴上说着不贵罢了。 实际上,还不定多少钱一块呢。 沈舟也在慢慢适应自己这个身份。 有来有往,关系才能维持,才能慢慢加深联系。 送过来的东西,总也会以各种形式送回去。 第119章 嘴甜得很 他也没有拆穿,跟陈德正道了声谢。 陈德正高兴地直捋胡子。 “书坊前两日从其他地方运回来了不少书,你到时过来看看,若是有想看的,直接拿就成。” 县城里书坊有好几个。 沈舟在这几个书坊里都借过书来看。 包括陈德正的观澜书坊。 陈德正的好意,沈舟收下了。 他乐呵呵地点头应下。 这会,顾诚和顾锦也走了过来。 几人也是熟人了,说起话来也是随意。 顾锦问沈舟这几日有没有做题看书。 还道自己根本没时间看,府上来了很多道贺的人,他光忙活那些事去了。 沈舟这几日也没怎么看书做题,也是忙着各种事。 他摇了摇头,“我要等宴席完了,才能静下来看书做题。” 顾锦悠长地叹了口气,“我也是,只能这样了。” 顾诚安静地听着两人讨论书中的问题。 陈德正虽然听不太明白,但也没有插话询问。 也是安安静静的,一脸含笑地听着两人说话。 沈舟也就是一会的空闲,等在堂屋里招待三人喝了杯茶,便有人跑过来,说是又有马车过来了。 沈舟只得起身,说了声失陪,让三人随意后,便脚步匆匆往外走。 这会沈立走过来,代着沈舟招待这三位贵客。 他与三人也是相熟,聊得倒也合得来。 这边,沈舟过去迎客,刚出家门没一会,远远的,便见有辆马车缓缓而来。 随着马车越来越近,沈舟眼睛眯了起来。 视线落在前面赶着马车的男子身上。 ...这人真是越看越是眼熟。 马车停下,沈舟连忙上前拱手,态度恭敬。 周围不少人看到沈舟这副样子,视线纷纷落在马车上,对来人实在是好奇。 直到来人下车,沈舟开口,众人才反应过来。 “学生泽玉,见过知县。” 陈茂时摸着胡子,目光温和地看着沈舟。 “不必多礼,今日我过来,主要便是来热闹热闹的,其他繁文缛节,且省去吧。” 沈舟不是死脑筋,闻言,笑着应是。 他神色当真放松了很多,面对陈知县,就像是面对自己族里的长辈一般。 虽然还是恭敬,但这恭敬里没有了疏离,而是带着亲近。 沈舟把陈知县迎进了家里。 顾诚几人正打算出去走动走动,刚起身出了堂屋门,就见沈舟带着贵客走进来。 几人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沈立又惊又喜,连忙拱手行礼。 顾诚挑眉,眼里没有一丝意外,微微低头拱手行礼。 而顾锦,虽有意外,但也只是一点。 陈茂时一脸笑眯眯,让几人不必多礼。 顺道又说了先前跟沈舟说的那些话。 说着,他看向顾诚,语气熟稔。 “没想到,你们竟也认识。” 顾诚笑着看了眼神色淡定,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的沈舟,道:“阿锦与泽玉相识,我便也认识了。” 陈茂时笑着点头,“原来如此。” 沈舟适时开口,提出先去堂屋坐下,喝口茶再聊。 众人移步堂屋。 沈立端来茶水糕点,倒也自觉离开了。 几人都是认识的,又有陈知县的话在前,几人聊得倒也没有太拘谨。 只不过几人的话题总也围绕着那两三个展开。 不是学业,便是科举,再来就是官场上的事。 顾家现在还有族人在京里当官,顾诚虽然不走这条道,但也知道很多东西。 几人聊得,也挺合得来。 陈知县的话,一直没有落在地上过。 顾诚当真是个商人。 见多识广,接触的人多了,跟人说话条条有理的。 让人觉得很舒服。 看陈知县嘴边一直挂着的笑意便可知道。 他心情真的很不错。 沈舟松了口气。 自起来后,他便一直忙到现在。 这会陈知县有顾诚帮忙接待,他也能得闲歇一歇。 顾锦看了眼眉眼含笑,端着茶碗在喝水的沈舟,以他对沈舟的了解,这会也是明白沈舟想干嘛。 他时不时应下一两句。 除非陈知县点名,倒也没让沈舟再开口。 招待完陈知县,吴夫子等人也过来了。 徐承志等人是跟着吴夫子一道过来的。 一共二十多人。 沈舟还发现,之前退学的同窗,竟也来了。 沈舟心里自是高兴,连忙招呼人进门喝茶。 宴席从早上忙到晚上。 期间临近的几个村也来人了。 加上县里一些地主乡绅也派了族人过来道贺。 人数比沈通料想的还要多得多。 眼看事先准备的肉菜和米不够,连忙让人赶着牛车去县里买。 又让村里人去自家菜园子里摘,最后才得以让宴席圆圆满满地结束。 众人是累坏了,连搬桌椅的劲也提不上来。 沈通开口,让众人把桌椅先搬到大棚里放着,免得晚上下雨淋到。 便让众人散去,回家早点歇息。 沈舟也是累,匆匆洗漱好,躺床上就睡着了。 很快,大溪村零星亮着的烛火,也一一熄灭,万籁归于寂静。 明月升起又缓缓落下,天边泛白时,大溪村也有了动静。 沈大谷几人一早便起来了。 洗漱好,几个男人便出了门,去大棚那边帮忙搬东西。 沈舟听到动静也起来了。 他手脚慢了些,是最后一个出的门。 路上遇到不少搬着桌椅往回走的村民。 他笑着一一打招呼。 喊爷喊伯喊叔喊哥的。 嘴甜得很。 一点也不像以前。 沈舟赶到大棚那边时,大棚里已经空了一大半了。 沈通也过来了。 见着沈舟,忙放下手里的凳子,把沈舟叫到一旁。 沈舟不明所以,走了过去。 “通叔,怎么了?” 沈通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 “我听人说,刘家村那边,你给了?” 这事沈舟虽没有特意藏着掖着,但也没有宣扬过。 闻言,他笑了笑,“是真的。” 他语气一转,“通叔这是哪听来的?” 沈通摸着胡子,眉头微皱,“宴席中听到的,不是我们村里人。” 沈舟了然,“刘家村那边的人?” 沈通摇头,“我也不知哪个村的。” 他今日接待的人也多,脑子都有些懵了。 沈舟点头,神色淡然,并没有把这事放心上。 “没事,知道也好,反正也没了。” 他给刘家村,那是因为他舅家在那边。 旁人就算心里有想法,也得想想自己跟他们这边是什么关系再说。 沈舟倒是坦然,关系最近的,他可没落下。 他爹这边的,他娘那边的,他大哥二哥那边的。 他可照顾到了。 到时,他可就得先顾着自己家了。 有舍才有得。 沈舟倒也愿意舍得一些东西,换以后的清静。 第120章 随礼 搬完桌椅,天也亮了。 大溪村家家户户的烟囱开始冒烟。 沈舟回去,家里的早食也准备好了。 刘氏把蒸好的杂粮馒头端到堂屋,让沈舟洗个手,又放大声音,喊着正在后屋喂牛的沈大谷回来吃早食。 大牛二虎大妞三个孩子早已乖巧地在檐下的矮凳上坐着,自己拿着馒头吃。 望着院子里的几人,咯咯在笑。 沈舟洗手时看了眼,不明白这三个小豆丁自己在乐呵什么。 现在家里条件好了。 大牛几个孩子被养得白白嫩嫩的,看着就可喜。 沈舟擦干手,没忍住,走过去一人赏了一捏。 他捏得轻,手指几乎是在三人的脸蛋上一滑而过。 这嫩滑的触感,让沈舟又摸了摸。 随即闻了下手指,一股花香味。 沈立走过来,瞥了眼沈舟,什么也没说,但眼神不妙。 沈舟接收到三个小豆丁的眼神控诉,呵呵笑着,走进堂屋坐下。 桌上放着一篮子的馒头,还有一些咸菜丁。 沈舟先喝了两口热乎的杂粮粥,才拿了个馒头吃起来。 以前的馒头没有味道,只有本身带着的一点甜味。 现在家里的馒头有咸有甜。 虽然味道不重,但也比之前什么都没放的馒头好吃多了。 沈舟吃着吃着,还能吃到一些放在里面的蜜饯干果。 他娘这是把摆宴剩下的蜜饯和干果放了些进去。 难怪满屋子飘着一股香甜味。 沈舟吃了两个,就着咸菜丁喝了碗粥,然后便在院子里边消食,边背书。 虽然宴席结束了,但后续的事还没结束。 沈大谷从房里拿出两本册子,里面记录着昨日宴席收下的礼。 册子是沈立和沈远两人轮流记下的,两人最是清楚收了些什么东西。 可没想到这一算,两人也是吓到了。 沈舟那会正在房里做题,听到安静的堂屋里响起惊呼声,连忙放下笔,起身开门出去。 “爹,你们这是怎了?” 沈大谷一看沈舟过来了,忙把沈舟拉过来坐下。 “你看看,是不是哪里算错了?” 沈舟垂眸看去,只见纸张上面写着三百六十七两多。 沈舟没有吭声,拿过册子从头翻了一遍。 直到两本册子都翻完了,他才摇头。 “爹,没算错,是这个数。” 沈大谷一愣,看了看一旁被沈立和沈远用过的一叠纸,又看了看沈舟面前的册子。 他眉头不由皱起。 “舟子,确定吗?” 沈舟自然没放过沈大谷疑惑的眼神。 他好笑道:“爹,那我用笔再算算?” 他正想拿起一旁的笔和纸,就被沈立抢了过去。 “别算了,你说是这个数那肯定没错,没浪费纸了。” 沈大谷也没阻止,嘀咕道:“这收的,都快赶上家里存的了。” 沈舟三人互相看了眼,装作听不到。 家里的积蓄多少,沈舟还真不清楚。 不过他也不太关心。 他现在自己零零散散的也存了几两钱,虽然不多,但也不至于口袋空空。 而沈立和沈远,两人平日里也没什么东西要买的,需要钱的时候,都是直接去问刘氏要。 至于家里有多少钱,他们也不知道。 这会听到沈大谷的嘀咕,三人总算是对自家资产有了个大概数。 好在三人都不喜欢在外谈论自家的事,倒也不怕被有心人得知。 若沈家不说,光看表面,还真看不出来沈家竟然这般有钱。 房屋只是翻修了一遍,看着跟村里的房屋也没什么不同。 穿衣方面,除了多了几件压在柜子里的新衣,平常穿的,也跟之前差不多。 虽然村里人人都知道沈家有门手艺生意在做,但具体赚了多少,村里的人都真不了解。 加上沈大谷和刘氏等人也不是张扬的人,虽有人猜赚了不少。 但因为他们现在是靠着沈家在做活赚钱,自然也没人敢去问。 甚至还希望沈家这门生意能一直做下去,这样他们也能多赚些钱,改善家里的条件。 在这一点上,大溪村村民还是很团结的。 至今为止,还没一个村民往外说过这事。 就怕别村的求到沈大谷那去,到时候别人来抢活做。 其实他们也是多虑。 手艺活哪还能传到外族去的。 沈大谷自认为还没有那般大方。 宴席的事过后,大溪村恢复了平静。 大棚那边又开始热闹起来了。 做不了活的大爷们在村口里唠嗑,顺带看着村里玩闹的小孩。 若是有外人过来,这些小孩便是腿脚不便的大爷们的传话筒。 沈舟便遇到过,正在温习呢,突然就响起一阵喊着族长的小孩声。 给他吓了一跳。 也是他在家时间少,竟是不知,村里竟然已经变成了这种传话模式。 顾锦大办宴席那日,沈舟早早就坐着牛车过去了。 那日在宅院里看过情况后,他便把房契交给了他娘收着。 从他娘那拿了些钱,让陈叔帮忙收几块好些的墨锭。 加上他这几日画的三幅花鸟山水画,沈舟送这些礼,倒也不含糊。 上回顾诚和顾锦过来,随了五十两的礼。 沈舟带过去的,自然要比这个还要多。 县城里的宅院没有府城那边的贵,不足百两便可拿下。 沈舟随的,这是把宅院的价钱也给算进去了。 顾家不愧是有钱人家,直接包下了一间酒楼用来宴请来客。 顾锦生怕沈舟过来会无聊,特意把吴夫子等人也邀了过来。 并且安排他们就在一间大厢房里。 沈舟登记好随礼,便跟着顾锦的随从去往二楼。 这会宾客已经来了不少了。 沈舟一直都在观察。 没发现一个他认识的。 不过他倒是看出了一些东西。 来顾家的,家里都不一般,看穿着和气质便能看出来。 说是宴席,谁说就不是往上爬的机会呢? 不过沈舟却无心交际这些。 他收回视线,跟着随从来到了一间厢房门前。 厢房门虽是敞开的,但里面的情况,却是被一座屏风遮住了。 沈舟只能看到里面有人,却是看不清是谁。 不过他听着里面几人的谈话声,却觉熟悉。 随从跟沈舟说了声,便离开了。 而听到随从的声音,里面也有人走了出来。 正是徐承志。 他眼睛一亮,先是对里面的人说了声沈舟过来了。 便迎上前,跟沈舟打招呼。 “泽玉兄,你可来了,我们都在等着你过来呢。” 沈舟这才明白,为什么顾锦的随从要把自己带到这里,原来是顾锦还把吴夫子他们请过来了。 第121章 离别愁绪 几人正寒暄着,顾锦收到消息,也赶了过来。 不过他就跟前两天的沈舟一样,要忙着招待人。 这会也不过是来打了个招呼,聊了几句,便离开了。 他离开之后,饭菜酒茶也被人端了过来。 在酒楼摆宴就这个好,上菜速度。 沈舟已经定好要去府城的日子了,这会说笑间,便把自己要出发的日子说了出来。 吴敬荣听着,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沈舟可以说是他看着成长的。 现在要去往更高的地方展翅飞翔,他一半高兴,一半感慨。 沈舟喝下同窗们敬的酒,看向似乎有些闷闷不乐的吴夫子。 想了想,他端着酒杯,走到吴夫子身旁坐下。 “夫子怎么在喝闷酒呢?” 吴敬荣摇头,看了眼旁边正在玩闹的徐承志等人,让沈舟也去跟他们玩。 至于他,没什么事。 沈舟也算是了解吴夫子,看着一旁酒兴上来,正在吟诗作对的几人,收回视线,端起酒壶,给吴夫子续上。 “我陪夫子喝两杯。” 吴敬荣一愣,视线在沈舟脸上转了转。 “你酒量可是练出来了?” 沈舟放下酒壶,脸都变红了。 他温吞道:“还没,不过陪夫子喝两杯还是可以的。” 吴敬荣摇头,把酒杯端到一旁放着,端起茶杯,一脸严肃。 “你酒量不好,还是少喝,免得出什么事。” 说着,顺道还把沈舟面前的酒杯也拿走了。 沈舟笑着看向被吴夫子放到一旁的两个装着酒水的杯子,目的达成,不喝也罢。 他顺着吴夫子的意,把自己的茶杯端过来。 饭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这会也是到了尾声。 大家都在另一边交谈玩闹,沈舟和吴夫子这边倒没人来闹。 不知是他们无意还是有意,这一角倒是安安静静的。 沈舟是吴敬荣教学生涯中,最有出息的学生。 也是看着最有前途的。 沈舟在吴敬荣心中,地位自是不一般。 他看着眉眼乖巧,神色温和的沈舟,喝了口茶水,眼神似乎飘到了以前。 “当初你面色沉郁,垂头丧气的,老夫还担心你走不出来。” 他摸了摸胡子,感叹世间的复杂。 “没想到你反而化茧成蝶,现在要飞往更高处了。” 吴敬荣有时在想,人是不是要经历过一定的磨难,才能破开身上的束缚,成就更好的自己。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件万里挑一的事。 而沈舟,恰好就成功了。 至于没成功的,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失败者罢了。 他看过太多失败的人,沈舟的成功,就像是干涸地里突然冒出的新芽。 至于以后如何,还是要看沈舟的造化。 想到这,吴敬荣便也忍不住小声嘱咐沈舟,让他万事三思而后行,莫要冲动行事。 沈舟能感受到吴夫子对他的关心,自然乖乖应下。 “夫子放心,我会的。” 沈舟是跟着吴夫子等人一起离开的。 离开时,顾父和顾诚顾锦几人都过来送了一程。 沈舟跟着去了一趟学堂,顺道把他还遗留在那边的一点东西拿回来。 望着那张空床,视线不由在这间舍房里转了圈。 朱纪文没去宴席,听闻沈舟正在舍房这边收拾东西,他不知是什么心情,放下书便从堂屋那边回来了。 他回来得有些急,呼吸略微急促,看到那还敞开着的房门,松了口气。 调整了下呼吸,才走进去。 沈舟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见是朱纪文,倒是笑着打招呼。 “纪文兄。” 朱纪文点头,也喊了声沈舟。 喊完,他神色犹豫了下,才再次开口。 “我听徐承志说,过几日你便要去府城。” 沈舟不明白朱纪文过来是要跟他说什么,闻言,笑了下。 “我是打算过几日过去。” 他语气一顿,疑惑道:“纪文兄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沈舟看出了朱纪文眉宇间的迟疑。 本是不想问的,但后面一想,他都是要离开这里的人了。 朱纪文跟他也不是私底下有往来的朋友,今日一别,估计以后也没有机会再见了。 朱纪文自然也是想到了这点。 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低着头,跟沈舟道了句对不起。 沈舟愣了下,不过很快就知道了朱纪文为啥会说对不起。 他还未开口,身上似乎变轻了很多。 就像院试榜单出来那日,他也感觉身上轻松了很多。 只是那会情绪有些起伏,感觉倒没有现在这般深。 这会沈舟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他的身体在他即将开口的那一瞬间,忽而就松快了。 沈舟本是不信神鬼那些的。 但既然他已经来到了这里,有些东西,谁又说得准呢。 他也知道了原主的选择。 “纪文兄,你这句道歉,我收下了。” 朱纪文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突然,他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地一下,在这间只有两人的舍房里响了起来。 沈舟惊讶挑眉,“纪文兄,你这是作甚?” 朱纪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以前以为自己聪明,现在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蠢。” 这话沈舟没法回应。 朱纪文说这些,也不是要沈舟回应的,说完后,他自己也轻松了很多。 他看向沈舟,十分诚恳地祝愿沈舟步步高升,前程似锦,说完转身走了。 沈舟看了眼房门,沉默了下,拎着东西出门。 刚关好房门,一转身,便见徐承志和张言常匆匆往这边走来。 “泽玉兄,我们来送送你。” 沈舟含笑看着两人过来,这场景,让他想到了以前。 很多时候,他都是这样看着两人一同过来的。 比如吃饭时,比如去堂屋时,以及从堂屋回舍房的时候。 一般都是他先收拾好,然后在外面等他们两人出来。 难得的,沈舟后知后觉,心里升起了一丝离别的愁绪。 当真是应了那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在出门的这一路,向来话多的徐承志一声不吭。 而张言常也是沉默了一路。 可从舍房到大门的路并不长,没一会,大门便出现在了几人面前。 迈出大门门槛的那一刻,沈舟便停下了脚步。 “你们努力,总会再见面的。” 徐承志没说话。 张言常倒是开口了。 “我会努力的,泽玉兄放心。” 张言常已然有了经验,他对下一次的科试还是很有信心的。 沈舟也是想到这点,跟张言常聊了几句温习方法。 徐承志安静得不像话。 沈舟不用猜,就知道他定然是对下回考试不抱希望。 至于为什么不抱希望还要留在学堂,这沈舟可就不懂了。 张言常跟沈舟聊完后,十分自觉的,便后退了两步,让徐承志来跟沈舟说两句。 徐承志啥也没说,开始掏兜,拿出一叠信封。 “泽玉兄,往后你可要记得给我回信,就夫子这,我就算以后不在这里了,也会过来看看夫子的。” 沈舟看了看徐承志塞过来的一叠信封,有些一言难尽。 “你没话说,难不成是因为你想说的,都写进去了?” 徐承志嘿嘿笑着,有些不好意思。 “哎,差不多吧,我还能继续写,就是来不及写了。” 沈舟:“......” 什么离别愁绪,他已经没有了。 第122章 总也能沾些沈舟的福气 从学堂回来后,沈舟便一直在看书做题。 偶尔画两幅画调节一下情绪。 大溪村现在不用沈通说,也是保持着一片安静。 就怕打扰到沈舟温习了。 明年沈舟可是要参加乡试了。 这乡试可是至关重要的一关。 村民们可都心里门清。 这秀才跟举人,那可不一样。 到了举人,可就有当官的资格了。 虽然要等空缺落在头上才能去当,但就以这个来说,就跟秀才完全不一样了。 到时沈舟要是考上了举人,若是他愿意,可是能去县衙里担任二把手的。 而要是知县出了什么事,举人也是在任职考虑范围内的。 而秀才则是没有这些。 单凭这一点,秀才跟举人,差得可远。 现在沈家一般都没人上门,就是怕打扰到沈舟温习。 甚至村里有谁弄了好吃的,还会端过来给沈舟尝尝味道。 沈舟一般都不会拒绝。 毕竟是自家弄的一些小吃食,他若是拒绝了,才是伤人心。 但贵重的,他可就不收了。 村里人也是清楚他这一点,带过来的不是烧饼,便是糕点面包啥的。 沈舟都留着当午点了。 他现在每天天一亮,便要开始做题。 学政出的题,都是往难处出的。 有些出处他不是很确定,就得翻书,这一翻书,可就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停下的。 一日里,他还得分出一些时间来看书。 这也导致他这七八日,也不过是做了三张纸的题罢了。 题目涉及的范围很广。 有诗赋,有策论,还有四书题和经义题。 把乡试要考的内容都囊括其中了。 这些题,相当于考前冲刺。 其中的重要性,沈舟自是明白。 他心里,其实挺感激他这位师父的。 现在他唯一能回报的,就是他师父说的,尽快把乡试过了。 这日,沈立和沈远要带着一车颜料去往县里。 沈舟把一个布包递给了沈立拿着。 “大哥,麻烦你帮我把这个送去给夫子。” 沈立并未多问,应下后,问沈舟还有没有什么要他帮忙传话的。 沈舟摇头,让他们路上小心,等牛车走后,便回房准备温习做题。 沈大谷却是把他喊住了,招手让他来堂屋坐一坐。 沈舟走过去坐下,疑惑地问沈大谷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沈大谷摇头,“家里没出事。” 说着,他便把叫沈舟过来的事说了。 “爹明日就跟你大哥去一趟县里,把之前定好的马车赶回来,你到时候,就用这个马车,牛车的话,就留着家里用。” 沈舟点头,对沈大谷这个安排并没有意见。 他乖巧认真地听着沈大谷继续说事。 “你通叔说,想让你从族里挑个书童,你看看能行不?” “书童?” “对,你大哥总也不能一直跟着你。” 沈大谷不知道沈舟此刻的心思,又道:“族长说族里有几个聪明伶俐,手脚麻利的小孩,你若是答应,他便让人过来给你看看。” 沈舟听着,神色没什么变化。 不过心里是不赞同的。 他温声道:“爹,让族里的小孩来伺候我,我哪能答应呢。” 说是书童,倒不如说是随从,贴身伺候的。 虽是一族的,但到底不是自己人,沈舟哪敢让人贴身伺候呢。 更别说,他还是个有秘密的人。 再者,一个族里的,若有什么做错的事,他能说吗? 沈舟越想,越觉得不妥。 他不可能找个人来监控自己。 不是说他不相信族长,而是他不放心。 人心的复杂,他也不是没有看到过。 说是一族,但谁能保证没有二心呢? 沈大谷倒是没有想得那么远,但他心里隐隐也是觉得有些不妥。 一个族里的小孩,他也不敢随便使唤,就怕族里人会说。 别到头来,倒成了他们的不对了。 听到沈舟拒绝,他也是松了口气。 “你觉得不成,爹一会就去跟族长说一声,想来族长也会理解。” 沈舟“嗯”了声,想了想,道:“爹,你们明日去县里的时候,我也跟你们一块去。” 沈大谷一愣,“你去县里作甚?” 沈舟倒没有隐瞒,“去找个书童。” 免得到时有人求上门。 到时更不好办。 闻言,沈大谷一脸赞同。 “好,这事我跟族长说一声?” 沈舟思考一瞬,点头了。 族长是明事理的,应该会明白他的意思才对。 跟沈舟聊完,沈大谷也没有歇着,当即便去找了族长。 沈通听闻沈舟不同意,倒也不意外,很爽快地应了声“好”。 沈大谷却是一脸歉意。 沈通看着,笑道:“也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发展族里,倒忘了舟子方不方便了。” 沈通确实是希望他们宗族能出几个能人,但他也不会舍近求远。 现在最主要的,还是以沈舟为主。 他原本想的是,让族里的小孩跟着沈舟多学学。 若是能得沈舟点拨点拨,到时候出来,也不至于像是没见过世面一样。 可沈舟考虑得要更深远些。 这也是他之前没去考虑过的。 现在看来,沈舟已经能独当一面,越发的有主见了。 他能感觉到,沈家现在,说是沈舟在当家也不为过。 虽然沈舟还未及冠,但他的身份在这摆着,说出来的话,就注定不会被人忽略。 沈通看着一脸敦厚老实的沈大谷,心里羡慕不已。 他若能有这样一个儿子,这辈子也就值了。 不过好在,沈舟是他们族里的人。 总也能沾些沈舟的福气。 沈通心里很清楚,往后族里要依靠的人是谁。 所以他不可能去惹着沈舟不高兴。 沈大谷还有些懵,族长怎么说着说着,就拿出两把果干,让拿回去给沈舟尝尝。 他来时都想过了,如果族长生气,他就说这事主要还是他的主意,觉得都是一个族的,不好使唤人。 哪曾想,他想的理由一个没用,倒还拿了两把果干出来。 沈通摸着胡子,催着沈大谷回去。 “大谷啊,你拿回去给舟子尝尝,若他喜欢,我再让人送过去。” 第123章 一家五口 沈大谷应着回了家,把手里的果干放到沈舟房里常备着的干果盘里。 顺道跟沈舟说起族长说的那些话。 沈舟听着,拿了块果干嚼了起来。 果干看着乌黑乌黑的,吃起来却甜滋滋。 沈舟也是进嘴嚼的时候,才知道这是柿子干。 吃起来倒是不错。 沈大谷见沈舟一块一块拿起果干进嘴,就知道他是喜欢这个。 说完族长说的话后,便道:“明日去买些回来,你带着路上吃。” “好。” 沈舟定的是十月初出门,也就这三四天的事了。 翌日一早,沈舟便坐着牛车,跟着沈大谷和沈立出了门。 一到县里,三人便兵分两路。 沈大谷去拿定好的马车,沈舟和沈立则赶着牛车去了交易市场。 牛车刚停下,便有人走过来,说是可以帮忙看着牛车,不过要交一点钱。 沈舟看了眼,旁边还有几辆马车和牛车。 不过有的有仆人守着,有的则没有人。 沈舟对这些不了解,看向沈立。 沈立虽然也是第一次过来这里,但有些事他还是比沈舟要了解的。 他递过去二文钱,等出来之后,再给剩下的三文钱。 沈舟看着男子把他们的牛车赶到一处空地,才跟着沈立走了进去。 这个市场人多,也吵闹。 还能听到不少正在讨价还价的声音。 沈立跟在沈舟后面,没看周围的情况,视线一直放在沈舟身上。 这里鱼龙混杂的,还是要小心,不然被抢了钱袋子,可没处说理去。 沈舟也清楚这点,右手一直塞在左手袖子里,紧紧拽着钱袋子。 他目光在两旁快速扫过。 能卖身的,都是家里过不下去,或者是因为各种原因被主家发卖的。 当然,还有其他原因。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很瘦,穿着破旧的衣服,蹲在地上,神色忐忑不安。 还有的,眼神带着麻木。 沈舟只是想找个书童,年纪最好跟他差不多的。 限定了年龄后,找也好找了。 看到年纪差不多的,他视线便会停留一瞬。 不过路过几个摊子,他都没能看到合眼缘的。 沈立往旁边扫了眼,没忍住,凑近小声询问。 “舟子,你想找什么样的?” 沈舟看了眼前面,正想收回视线,忽而一顿,又望过去,眼睛亮了下。 “大哥,我找到了。” 沈立一愣,见沈舟大步往前走去,忙跟上去。 沈舟要找的,并不是个人,最好是一家人。 县里的宅院,也不能一直空置着。 沈舟打算让人先过去打扫一下,到时候看他爹娘是搬过来住,还是只暂住。 这会,两人在一个中年牙人面前停下。 沈舟看向那一家五口,问牙人这是不是一家的。 牙人正愁这一家怎么卖出去呢。 这五人过来的时候,讲明一家人不分开,可愿意买一家五口的人又少。 加上这五人中还有两个小孩,买回去做也做不了什么事,就更少人过来问了。 这五人都在他手上待了快一个月了。 再待下去,他都得亏本。 这会见着沈舟过来问,神色忽而就亮了起来。 “是一家是一家。” 他忙跟沈舟介绍。 “这一家是逃难过来的,男的会下地干活,女的会做饭洗衣,这半大小子也是个能干活的,你看他手上的茧子,是个做惯活的。” 牙人口中的半大小子,是个十五六岁,黑瘦黑瘦的少年。 他一脸忐忑地伸出手,五指使劲张开,生怕沈舟看不见。 他手上的茧子确实厚,沈舟不过低头看一眼,便看出来了。 牙人在一旁说话,说这家人多好多好,又说这家人多难多难。 接着,又说几人是个忠诚老实的,不会对主家有二心。 沈舟视线落在旁边那两个小孩身上。 大点的是个女孩,看着十岁左右。 还有一个看着七八岁的小男孩。 这孩子明显是生病了,紧闭双眼,蔫蔫地被女人抱在怀里。 女人感觉到沈舟的视线,不由双手抱紧了小孩,神色忧郁,低头不语。 少年紧咬嘴唇,心里难过。 之前也有人来问过,但看到他们的情况后,就走了。 这会,这人大概也是要走的吧...... 男人面色有些着急,“我,我能干活的,什么活都能干。” 他忙说自己不怕什么脏活累活,什么都能干,也是怕沈舟改变主意了。 牙人自然也是心急。 这家人卖身的钱都被用来给这小孩买药了。 想来口袋里也没剩几个子,若再在他这待下去,恐怕他还得倒贴。 想到这,他眼神制止了男子还想说的话,自己过去跟沈舟沟通。 “这女孩会些女红,缝缝补补衣服没什么问题的,还能给她娘打下手。” 说着,他看了眼那小男孩,见沈舟神色平静,并未显露出什么情绪,也是摸不清这位买主心里的想法。 想了想,他还是实话实说了。 “这小孩路上着了凉,吃过药现在已经好多了,就是欠休养,才会这样。” 牙人也没多说,怕沈舟不满意,便开始说价钱。 若按正常的,肯定不是这个价。 但没办法,卖又卖不出去,若是一直留在他这里,他会亏死。 所以他主动降了不少价。 保证自己不亏本,还能赚一点。 沈舟听着,眼里滑过一丝惊讶。 五口人,竟还不到二十两。 牙人见沈舟不说话,咬咬牙,还想着再降点,大不了他不赚了,就保底就成。 沈舟看出他的挣扎,也没再讲价,道:“十五两,成交。” 牙人一听,瞬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生怕沈舟反悔,忙对着几人道:“还不快去拿行李,跟着主家回去,以后可得老老实实干活,别想着偷懒。” “是!” 几人脸上不敢露出笑意,也不敢有所耽误,连忙拿起一旁每日里早就收拾好的两包行李,起身站在沈舟和沈立身后。 沈舟给了钱,跟牙人要了几人的卖身契,便打算走了。 周围几人羡慕地看着这五人,也期待地看着沈舟。 就差没开口了。 牙人也不想放过沈舟这个大客户,赶在沈舟要离开前开口。 问沈舟还要不要看看别的人。 沈舟摇头,他家还要不了这么多人。 这几人就够用了。 牙人见此,只得可惜地望着沈舟等人离开。 周围声音吵,直到走出大门,来到牛车前,沈舟才开口,询问几人的名字。 男子连忙介绍自己和家人。 第124章 我一点也不好 男子姓吕,名良,今年已有三十四岁。 家中女人姓魏,三十三岁。 长子今年十六,名为长青。 幼子长林,至于女儿,则叫大丫。 他们还有个儿子,路上逃难的时候生病,没撑住。 一家五口来到这里,因为小儿子生病,迫不得已,就把自己卖了。 可现在,钱也花得差不多了,眼看着小儿子的情况并没有完全好转,几人也是心急了。 好在,他们遇到了沈舟。 不然,他们一家都不知道会是什么命运。 吕良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沈舟和沈立的神色,就怕他们听到小儿子身体不好时,露出嫌弃的表情。 还好,两人的神色并没有看出什么。 吕良松了口气,眉宇间却是更加恭敬了。 以后他们一家,可就要看主家的脸色过日子了。 希望主家是个脾性温和的,不会动不动就打骂下人。 沈舟听着,点了点头,询问起他们具体逃难的原因,以及地点。 这些吕良刚刚略过去了,他还以为主家不会在意这些,闻言,忙仔细把情况说明。 他们是从临江府过来的。 家里遭了蝗灾,加上村里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待不下去了,一家几口决定往南走。 路上二儿子生病,恰好就在吉安府定下了。 几经周折,终是来到了这里。 沈舟听着,眉头微微皱起。 “只有你们那出现蝗灾?” 吕良摇头。 具体还有哪里,他就不知道了。 路上还有不少难民,但大多都是他们府里的人。 一路上都在担惊受怕的,他哪还有心思关注别人。 闻言,沈舟也没有再问。 给了他们一个地址,让他们先过去等着。 “我们办完事就过去。” 男子一听,连忙点头。 沈立一直在旁边等着,直到几人离开,他才开口。 “怎么想着买一家的?” 沈舟上了车,坐下后,才回道:“有家人才有牵挂,做事前才会瞻前顾后。” 沈立一顿,回头看了眼沈舟,见他神色淡定,心里其实是有些惊讶的。 他还以为沈舟会说别的理由,比如家里需要用人,或者是见这一家人可怜。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向来只顾着读书的小弟,有一天竟会跟他说起这样的话。 这话里的意思,但愿他是想错了。 然而沈舟似乎是看出了沈立那一眼里包含的意思,眉眼忽而展开,笑了笑。 “大哥,我一点也不好。” 他若是好的话,也就不会隐瞒着不是原主的秘密不让沈家人知道了。 就像他自己说的,他一点也不好。 霸占着别人的身体,还霸占着别人的家人。 虽然他在努力弥补,但事实如此,他就是个小偷。 沈立沉默地深深看了眼沈舟,闷不吭声地把牛车赶离这里。 直到离开了吵闹的人群,沈立才沉声开口。 “这样就挺好的。” 好人容易受人欺负。 沈立还担心到时沈舟去了府城,家里人没一个在身旁,要是被人欺负,或者是发生了什么事也没个人商量。 这会他倒是放心了不少。 能自保,就不会轻易地受人欺负。 沈立没想太多,他的想法也很简单。 只要家人没事就好。 至于其他的,他也不想管太多。 沈舟笑着“嗯”了声,却是没有再说。 牛车去了书坊那边,沈舟跟着陈德正聊了没一会,沈大谷便赶着马车过来了。 因为接下来还有事,沈舟也没再聊,跟陈德正道别后,几人便一前一后地往宅院的方向赶去。 沈立和沈大谷都没有来宅院这边看过。 这会听到沈舟说停下,便不由地看向这座宽大的宅院。 沈大谷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虽然他知道有人给沈舟送了间宅院,但因为只是一张纸,实感不强,没有个大概范围。 加上他见识也少,还真没见过这般大的宅院。 这会见着,下车感觉脚都是飘的。 这是他们家的...... 沈大谷看着那扇大门,心都是提着的。 自从沈舟发奋图强后,他们家可就不一样了。 以前不敢想的事,现在是触手可及。 还有村里人的目光,也都是友好的。 不像以前,虽然明面上没说,但私底下不知说了他们家多少八卦。 现在情况都在好转。 沈大谷心里既对这样的情况高兴,又觉得如梦似幻一样。 总觉得自己活在一个梦里,因为是在梦里,一切才会这般顺利。 可现实情况又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沈舟看了眼周围,知道吕良一家还没到,便掏出钥匙,走过去让沈大谷开门。 他自然注意到了他爹脸上的神色,把钥匙交过去的时候,笑道:“爹,回神了。” 沈大谷吸了口气,拿钥匙开门。 大门被推开时发出一道长鸣,充满生机的庭院出现在沈大谷面前。 前四十年都住在土屋里的沈大谷哪里见过这样栽种着花草树木的院子。 甚至旁边还有架子,架子上爬满了藤蔓,沈大谷看不出来是什么植物。 但看着还挺好看的。 架子底下是张石桌,旁边还有四个石凳。 庭院两旁是走廊,走廊旁便是一间间房间。 沈大谷视线追随而去,脚步却一直没动。 沈舟看着,笑道:“爹,您进去瞧瞧,若是有哪里需要改的,到时让人过来改动一下。” 沈舟对物质这方面要求不高。 只要房屋没有漏水,不是太破就成。 沈大谷显然也是这样的,他呵呵笑道:“爹看着都挺好的,都好,都好。” 沈大谷说着,抬步进去,开始仔细地观察屋里的情况。 沈舟并没有跟着进去,而是看向沈立。 “大哥,你也进去看看吧,我在这等他们过来。” 那边离这里还是有些距离的,沈舟看了眼前面,想着几人也快要到了。 沈立点头,也没多说,走了进去。 很快,沈舟等了没一会,吕良几人便出现在了眼前。 几人对这里还不是很熟悉,过来也花了些时间,远远地见着沈舟,一直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他们就怕找错地方了。 好在,他们没走错。 沈舟还有些事要交代几人,听着几人喊他少爷,很是淡定地应了声,让几人先进去再说。 吕良很有眼力见,见着沈大谷,便喊了声老爷。 魏氏等人也连忙跟着喊。 沈大谷还不知道沈舟今日跟着过来,是要去做这事。 见到几人时便开始怀疑了。 闻言,他不过顿了顿,看了眼沈舟后,便点头应下了。 虽然他怦怦跳动的心,并没有面上的这般平静。 第125章 改变 吕良几人手上还拿着行李,更重要的是,吕良手上还抱着个孩子。 沈大谷多看了一眼,便看向沈舟,问沈舟打算怎么安排。 沈立也看向沈舟。 说到底,沈大谷和沈立都没有接触过这种事,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这几人。 很多东西,他们还得慢慢学。 沈舟倒也没让他爹来布置。 他先前便已经把这间宅院仔仔细细观察过一遍了。 在买下吕良一家时,他便已经想好要如何安排了。 他指了指西南边的几间房间,让几人去挑三间房,先把孩子和行李放下,再过来堂屋说事。 吕良几人连忙点头应下,等沈舟几人去往堂屋,便赶紧去挑了三间房。 先简单用衣服铺垫在床上,放下孩子,盖了几件衣服后,行李也不收拾,几人便连忙赶往堂屋。 沈舟也看出了几人脸上的担忧。 尤其是魏氏的神色还有些紧张。 知道他们在担心房间里的孩子,便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安排几人的职位。 沈舟之前观察过了,吕良看着面容老实,实际上也并不是愚笨之人,眼力见是有的。 当个管家还是可以的,主要负责安排院里的大小事宜。 但最终做决定的,还是主家。 至于魏氏,则负责伙房和洗衣一事。 女孩就给魏氏打下手,如果往后沈家搬过来的,以后可能要帮忙看着些几个孩子。 至于长青,只有一个事,那便是跟着他。 吕良几人眼里都闪过一丝惊讶。 原本几人还以为要做什么苦力,结果听着,倒比他们自己在家的时候还要好一些。 都是一些自己平常要做的事。 听着也不是什么受苦受累的活。 吕长青就更加了,他没想到自己要跟着少爷去读书。 听到沈舟说是去往府城,往后很少回家后,他倒是也猜出了一些。 难怪他那会一眼便看出自家少爷不一般。 现在看来,还真的是。 沈舟倒也没有隐瞒他们家的情况。 听闻主家还是个秀才家庭,几人又惊又喜。 待听到明年沈舟还要去参加乡试后,吕良心里狂跳不止。 他自然能看出沈舟的年纪不大。 这般年纪就要去应试乡试,只能说明自家的小少爷才智不一般。 跟着这样的主家,他们往后的日子定然不会难过。 而且他已经观察过了。 不管是老爷,还是两位少爷,脾性都是极好的。 看着也不是那种动辄打人骂人的。 吕长青全程懵着。 他一手茧子,自小就是干农活的。 哪曾想有一日,自己成了书童了。 跟着的少爷还是大有前途的。 往后自己尽心伺候,少爷说不准还能教自己两个字。 想到这,吕长青的心后知后觉地砰砰跳动起来。 在他们村里,能识字的,也就是族长家的小儿子。 族长家的小儿子每次从学堂回来,便是一脸趾高气扬的样子,说话文绉绉的。 有时候他都听不懂。 在他的心中,能识字的,那都是极为厉害的。 自家小少爷真是厉害,年纪看着比族长家的小儿子还要小。 但族长家的小儿子还不是秀才,他家小少爷便已经是秀才了。 真是厉害! 沈舟不知道吕良几人心里都想了些什么。 见几人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感激,又带着崇拜,还有一丝隐隐的激动。 他心念一转,大概也猜出了几人的心思。 沈舟并不是什么苛刻之人。 他也做不到这般狠心。 “每月初,大少爷会给你们发笔工钱,只要你们老实,没有二心,我们也不会为难你们。” 有赏就有罚。 恩威并施才是拿捏人心最好的手段。 沈舟自然也是懂的。 他给出了一些好处,自然也给出了一些处罚。 可在吕良几人听来,心里更是感激沈舟一家了。 他们都没想到还能拿到工钱。 听到沈舟说会提前预支一笔钱给自己,让自己去请个大夫来看。 又让他们去买些必要的东西,目前没有什么事需要他们去做,让他们好好休整休整后。 吕良这个大男子汉眼睛也开始变红了。 他们家真是三生有幸,才能遇到这样好的主家了。 吕良又是磕头,又是道谢的,声音都有些暗哑。 魏氏也是,磕头磕得极为诚心。 他们手里没什么钱了,连小儿子的药也喝完了,正发愁呢。 主家便说出这样的话。 正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吕长青和大丫也是感激。 眼角都带上了湿润。 一路颠沛流离,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还以为自己往后的日子会苦不堪言。 可眼前的一切在告诉他们,他们一家的命运,怕是要就此改变了。 沈舟兜里还有些钱,也不多,只有二两。 他都给了吕良。 雪中送炭,收拢人心这事他也是明白的。 安排完事情,沈舟看向沈大谷和沈立,问他们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沈舟之前已经把自家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沈大谷闻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要补充的。 沈立也是。 刚刚听着沈舟一顿操作,两人现在还有些懵。 明明沈舟以前也没有经历过这些事,但听着,就知道他把一切都安排得条条有理的。 方方面面都给注意到了。 知道两人没有再说的,沈舟便让几人下去了。 吕良确实还要准备很多东西,听到沈舟让他们下去,连忙道谢,退了下去。 几人一走,沈舟刚刚还挺直着的腰板松懈了下来,懒懒散散地靠着椅背。 府上现在除了家具外什么都没有,后面的事要不要安排还得看沈大谷他们的意思。 沈舟看向沈大谷,问道:“爹,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沈大谷就知道沈舟会有这么一问,迟疑道:“我和你娘在家里也住习惯了。” 说着,他看向沈立,话还未说出来,沈立便道:“爹娘在哪,我们在哪。” 沈大谷一听,想着有好日子不过,要拉着一家人过以前的日子,这样不好。 现在家里的孩子也在慢慢长大,家里也开始挤了。 现在有大宅院不住,也是傻的。 想到这,他叹道:“过阵子吧,等把这里的东西安排好了再说。” 之前他便说着要改变自己的想法。 现在看来,真的要适时改变了。 第126章 出发前 临出发前,吕长青学会了赶马车,并且还在沈舟身边伺候了一天。 沈舟每日里的流程基本都差不多。 一早起来,先锻炼,然后吃早饭,接着消食背书,然后看书做题。 中间空隙里,可能会画个画,也可能会睡个午觉。 然后在院子里走一走,接着看书做题。 吕长青跟了一天,也算是了解了沈舟的日常。 他能做的事不多,就是茶水冷的时候及时添上热的。 在沈舟看书看得肚子饿时,给他端上热乎的午点。 桌上的东西,都用不着他来整理,自家主子就给收拾了。 这一日跟随下来,他感觉自己什么事都没做。 这比起他以前起早贪黑干活来说,简直跟享福没什么两样。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深刻地知道,沈舟对于他们一家而言,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吕长青生怕主家嫌弃自己不干活。 知道伺候沈舟一日里都需要干什么活后,其余空闲时间便去帮忙做其他事。 沈舟看着,也并未说什么。 沈大谷几人是习惯自己动手了的。 短期内还未适应过来。 吕长青现在还真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 吕良几人现在正在宅院那边置办宅院所需的东西,沈大谷决定好要搬进去之后,倒也没有推迟日子。 回来便去了一趟族长那边。 而得知沈大谷几人要搬去县里居住,村里只偶尔会住后,沈通也没有感到意外。 他早就料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他只让沈大谷放心,这边有他们看着,家里的事一切放心。 沈大谷没有了后顾之忧,便在沈舟出发的前一日,把要搬去县里的事郑重地在堂屋里公布了出来。 刘氏早就知道了这事,没有意外。 倒是陈氏和李氏又惊又喜。 她们嫁过来也不过三五年,要算的话,在这边其实也没吃什么苦。 毕竟娘家里的条件,其实跟沈家之前的条件差不了多少。 可谁能想到,自家小叔这般争气,年纪轻轻,便已经考上了秀才。 甚至在还未考上秀才的时候,就已经改善了家里的条件。 现在竟还要搬去县里住。 两人对视一眼,眉眼弯弯,止不住的高兴。 其实沈舟大办宴席那会,她们娘家那边也来了不少人,倒也跟她们聊了些事。 让她们帮忙说说,看看能不能再亲上加亲。 可陈氏和李氏也不是没脑子的人。 或许她们不够聪明,但也知道,自家小叔这般,岂是一般女子能配得上的。 更何况,自家小叔的婚事,还轮不到她们两个嫂嫂来说事。 两人现在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沈家现在主要靠的是谁。 既然知道,她们又岂会去做一些事,惹得沈舟不高兴? 只要她们本本分分地做自己的事,家里享的福,她们便有一份。 没看现在,他们家都要搬去县里了吗? 两人心也不大,只要不愁吃穿就成。 现在得到了,珍惜都来不及,哪还会去做些不讨喜的事呢。 这事沈立之前跟沈远说过一嘴,所以这会,沈远神色平静。 大棚那边,现在都是沈远在管着。 不知不觉中,沈远也成长了很多。 他本也不是爱说话的,这会便只是听着。 偶尔在沈大谷询问对宅院布置有什么意见时,会说两句。 而沈舟,则是全程听着。 沈大谷问什么,都说没意见。 他在家住的时间少,主要还是以沈大谷几人的意见为主。 沈大谷也是明白他的心思,后面也就不问了。 很快,他便定下了搬家的日子。 就在十月中旬。 沈舟听着,心里也有了个数。 会是吃完早饭时开的,散会后,沈舟便回了房。 他明日一早便要出发了。 桌上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放在书箱里。 他也不折腾,只从里面拿了本书出来看。 庭院里并不安静。 陈氏和李氏在伙房忙活着沈舟路上的干粮。 至于刘氏,则在给沈舟收拾东西。 天气已经变冷,要带过去的东西还不少。 厚衣服,厚被子,还有鞋子,垫被啥的。 刘氏也是收拾东西的能手。 天黑前,她把垫被铺在马车上,然后才开始往里塞东西。 最后又抱出一张新做的厚被子放上去。 这样路上冷了既可以盖着,也能节省一些空间。 沈舟就站在一旁看着,眼看他娘准备得差不多了,才回房把他的书箱拎出来放进去。 这一出门,年底可能都不会回来。 刘氏检查了一遍行李,便拉着沈舟在房里聊了起来。 让他若是有什么事,就写信回来。 还道若是钱不够,到时陈掌柜的人年底过去查账,就顺道让陈掌柜的人帮忙捎钱过去。 沈舟拿着刘氏给的十两银子,笑道:“娘,够了,我都花不完。” 宴席那会,他收到的礼不是墨就是笔,这次他带了不少过去。 用肯定是够了的。 至于吃的方面,就凭这廪生的身份,他和长青两个人也花不了什么钱。 除非是去参加各种同窗间的聚会要花些钱,否则这十两,他花到明年都行。 刘氏心里自然也是清楚。 但儿行千里母担忧,她就是放心不下。 之前沈舟在府城有他大哥在,两人有事可以商量,她倒也没有那么担心。 现在只有长青跟着过去,刘氏这两天担心得睡都睡不安稳。 “哎,娘就是怕你在那边出了什么事。” 沈舟拍着刘氏的手背,温声笑道:“娘,还有顾锦兄在那,有事我也会给家里写信的,您别担心。” 刘氏想起顾锦,心里确实也是放心了些。 眼看天色渐暗,刘氏也不得不离开。 临走前还让沈舟到了那边,莫要忘记给家里写封信报平安。 沈舟笑着应下。 天色蒙蒙亮时,伙房那边也传来了肉香味。 沈舟闻到味道,便也爬了起来。 他看了眼一旁的床榻,是空的,吕长青已经起来了。 他穿好衣服,刚推开门,吕长青便端着盆热水过来。 “少爷,这水刚好,您来洗洗脸?” 沈舟应了声,适应得很快。 至于吕长青,他也适应得很快。 伺候沈舟洗漱好,他便又去伙房把准备好的早食端了过来。 “你吃了?” “回少爷,我已经吃了。” 吕长青高兴地应着,等沈舟有回应后,便自觉出去忙其他事。 第127章 府学 吃完早食,沈大谷过来跟沈舟聊了会。 紧接着,沈立和沈远也一前一后过来了。 沈舟笑着回应着几人的关心,等出门上了马车,马车驶出村口,他看着正站在村口前张望的家人和村民们时,心里才涌出迟来的不舍。 前世身体不好,只能静养,让他的性子也养成了习惯。 情绪往往来得后知后觉。 也很难有很大的起伏。 沈舟不知这是好还是不好。 但他好像也在慢慢改变。 这会太阳虽然出来了,但是照在身上的阳光并没有多大的温度。 吕长青半张脸缩在围帕里,一双眼睛微眯着,遮挡吹来的冷风。 还不忘关心一下沈舟,让沈舟把被子盖好。 得到回应后,便提醒道:“少爷,您扶好,前面有段路不太好走。” 这条路沈舟也是走习惯了,早已经熟悉了路段。 右手早就牢牢扶好了。 但他也没有推开吕长青的好意。 “已经扶好了。” 吕长青应了声,特意放慢了赶车的速度。 等过了那段不太好走的路后,才又把速度提上来。 两人约好了在县城大门那集合。 顾锦的马车早就在那等着了。 沈舟下车跟顾锦没聊几句,马车便再次启程。 等到府城时,沈舟没拒绝顾锦的好意,去他府上休整了一日,才带着所有行李,坐着马车去了府学报到。 府学在府衙往东二里处,马车在府学门前缓缓停下。 吕长青看了眼这飞檐翘角,以及透着庄重气息的朱漆大门,眼里滑过一丝紧张不安。 咽了咽口水,他连忙跳下车,想要扶着沈舟下车。 不成想,沈舟撩起帘子,自己跳了下来。 沈舟视线在周围的环境里扫了一圈。 他们是穿过一座石桥过来的,周围是条河。 河边有栽种的树木,还有丛生的野草,看着环境幽静,是个看书的好地方。 沈舟收回视线,看向前面敞开的大门。 让长青牵着马车,沈舟缓步走过去。 他有个身份牌子,是簪花宴那会发的。 上面有廪生二字,还有他的名字,身材面貌等形容。 沈舟拿出牌子,跟门房亮明了身份。 门房是个年过半百的男子,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不过看到沈舟拿的是廪生牌子时,态度变得恭敬了几分。 “沈相公,您要去那边先记下名,一会有人会带您过去舍房那边。” 往常院试结束后,这几月里都会有新生员过来,门房早有心理准备。 说着,又给沈舟指了个方向,说马车可以绕到后面的小门停下,那里离舍房很近。 沈舟连忙道谢,让长青拿出准备好的糕点肉干往门房手里塞。 门房一愣,连忙推辞不要。 可沈舟也是懂规矩的,忙说是心里高兴,也想让大家高兴高兴。 能沾点喜气的事,门房自然也是乐意。 尤其还是这般年轻的廪生的喜气,门房想了想,便就收下了。 收下之后,他便亲自带着沈舟去了一旁的房间。 顺道向沈舟简单说了一下府学的情况。 在府学里就读的生员不算多,拢共也不过三百多人。 他是廪生,住宿条件会好很多。 每月初也是过来这间房里领廪米。 说着,还提醒沈舟,等安排好舍房那边的事后,记得过来领这两月的廪米。 从他的名字被登记在案,快马加鞭送到礼部后,廪米在次月就开始发放了。 也就是说,他能领到九月和十月的廪米。 沈舟听着,再次表示感谢。 门房还跟沈舟说了几个只有在这住过的学子才会知道的事。 比如冬日的热水供应。 如果想洗澡却不想自己煮的话,可以去跟伙房那边的人说一声,给两个铜板就成。 还比如要是府学里的学子闹事,千万别掺和。 沈舟见他说得小声,也放低声音,不解道:“李伯,这是为何?” 门房摇头,摸着胡子轻声叹道:“你只要记得我的话就行,多的,你就别问了。” 李伯也不想惹事上身,给这孩子一个提醒,也是了了人情。 沈舟是个聪明的,自然不会一直问下去。 他连忙点头,说自己会听李伯的话,不会掺和这些事。 或者相貌好看的人,第一眼的时候,会让人产生一种好感。 李伯对于这个干净温润的少年,心里自是喜欢。 更别说在得知沈舟只有十六岁时,这份喜欢就更深了些。 这会见着沈舟这般听话,倒没忍住,又说了一句。 “你要好好温习,莫要出门频繁了。” 沈舟一愣,还未想明白,李伯便停下脚步,跟里面的人打起了招呼。 不过他也并未多说,只道来了个新廪生,来登记名字的。 里面的人是个中年男子,气质儒雅。 听到这少年是个廪生,神色更是温和,忙让沈舟进来。 沈舟闻言进去,接过男子递过来的一杯热茶,道了声谢,慢慢喝了口,随后便放下。 两人交流起来。 沈舟报上姓名后,便感觉男子的眼神变了一瞬,态度更好了。 而让沈舟意外的是,这男子是个秀才,也是这里就读的生员。 在这帮忙,也是想赚点小钱。 沈舟的惊讶,在陌生人面前,那只是在心里惊讶,至于面上,那是一点没显露出来。 男子姓余,名立轩,摸着胡子高兴地跟沈舟介绍府学。 他介绍的内容比较正式,倒跟沈舟打听来的差不多。 不过虽然知道,沈舟还是笑着应和着男子的话。 李伯看着,正想退出去,便听到余立轩笑着喊沈舟沈案首。 他顿时一惊,看了眼沈舟后,才慢慢退了出去。 起初沈舟报上自己的名字时,他还未多想。 这会听到余立轩喊沈舟沈案首,他当即便想起,这少年,可不就是那个拿了县试第一,府试第一和院试第一的小三元嘛! 这下子,他是又惊又喜,回到门口那坐下时,心跳还砰砰地跳动着。 一时半会,是平静不下来了。 第128章 初来乍到 填写完信息,沈舟想着还在那边等着的长青,有意想要结束话题。 余立轩心思缜密,沈舟不过是透露自己还带着个随从过来,他便明白了沈舟话里的意思。 把册子收好,他当即便笑道:“我送你过去吧,顺道带你熟悉一下这里。” 沈舟初来乍到,确实也需要一个带路的人。 他道了谢,跟余立轩出了门。 余立轩是个善谈且敏锐的人。 沈舟不过是在他关门时多看了一眼房门,他便察觉到了。 解释道:“一会会有人过来的。” 沈舟不太懂他们这边的事,便只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往里走去。 府学范围要比县学范围大,设施也比较齐全。 府学与文庙结合,有讲堂,教授宅,训导宅、生员宅、门斗宅、斋房、号房、大成殿(文庙)、明伦堂、博文堂等。 其中,生员宅便是生员居住的地方。 明伦堂是上课的地方,而博文堂则是生员讨论问题和自习的地方。 沈舟仔细听着,顺道把前往生员宅的路记下。 路上两人遇到了不少人,余立轩人缘不错,基本碰见的学子,都跟他打了招呼。 沈舟出于礼貌,便也跟他们打了招呼。 没想到他这小三元名声还挺大,不过刚报上姓名,便有人询问他是不是今年的小三元。 沈舟本是想着先低调行事,毕竟他对这里还陌生,在不了解这里的情况下,他并不想招惹事端。 尤其是李伯的那些提醒,让沈舟也绝了在这交朋友的心思。 反正,他感觉自己在这应该待不长。 余立轩能感觉到,沈舟在跟那些人说话时,神色礼貌中带着一丝疏离。 不过他仔细一想,觉得这也正常。 想到这,余立轩没有再想,转而把沈舟带到了舍房处。 舍房有单间,也有多人间。 余立轩直接带着沈舟去了单人间。 他伸手推开门,跟沈舟说这以后便是他居住的地方。 沈舟应着,在余立轩的示意下走了进去。 余立轩进去先是把窗户打开,让明亮的光线照射进来。 这间房并不大,摆放了一张简单的木板床,还有一个旧衣柜。 靠近床头的地方,放着张书桌,以及配套的椅子。 沈舟仔细打量着,决定等长青过来,跟他一块把这衣柜挪个位置。 这样一来,就能腾出空间,再放下一张单人床。 余立轩自然知道沈舟下一步会去做什么,眼看沈舟打量完了这间房,便顺势问沈舟要不要帮忙把东西搬过来。 沈舟自然拒绝,他怎么可能会让刚认识的人帮忙搬行李呢? 余立轩也不勉强,跟沈舟道别后,便离开了生员宅。 沈舟把挂在门上的钥匙收好,把门掩上后,便照着余立轩说的小道走去。 吕长青眼神频频看向那道掩着的木门。 他浑身紧绷着,一脸不自在。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在这陌生的环境里,难免会有些害怕。 他视线警惕地在周围扫视。 好在这里是个偏僻地,倒没看到有人过来。 忽然,咯吱一声,一道开门声划破寂静,吕长青连忙转头看去。 见是沈舟,刚刚还提着的心顿时落了下去。 “少爷!” 沈舟脚步一顿,目光在吕长青兴奋的脸上扫过,疑惑不过一会不见,这人怎地看到他这般激动。 “害怕了?” 沈舟抬步过去,看了眼周围幽静的环境,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吕长青有些不好意思。 “没,就是怕少爷您出什么事了。” 沈舟眉头一挑,也没拆穿。 “先把马车赶进去吧,我看里面有拴马的地方。” 木门刚好能供马车通行,吕长青小心地把马车赶进去。 拴好缰绳后,便从车上抱着一包行李出来。 这一包都是衣服,看着包裹大,实际上并不重。 沈舟伸手时,吕长青不过犹豫一瞬,便把包裹递给了自家少爷拿着。 这一趟,两人把贵重的东西带上了。 吕长青背着书箱,又抱着一大包东西,跟在沈舟后面,往舍房走去。 沈舟先前便注意到了,床板是干净的,应该是有人擦拭过。 把东西扔到床上后,两人关上门,赶紧又去搬其他行李。 等搬完行李,收拾好房间,两人的肚子也饿了。 这会衣柜已经被两人挪了个位置,沈舟站在将来要摆放一张单人床的位置,道:“先简单吃点,一会出门去买些东西。” 吕长青点头应下,开始把那包干粮拿出来。 沈舟趁着吕长青准备吃食时,出了趟门。 周围还有很多舍房,沈舟发现,他们这边的,都是单人间,而另一边,则是多人间。 单人间和多人间之间,有一道墙壁隔着。 他和长青搬着行李来来回回这么多遍,都没见这边有人出来。 显然,这边现在除了他们两个,怕是没人在这。 他脚步一转,去了多人间找人询问。 吕长青没见着沈舟在房里,也不慌,端着水壶去了伙房那边打了些热水回来。 刚进舍房院门,便见自家主子刚好把门推开。 他喊了声,连忙端着热水进去。 “少爷,我要了些热水,您先喝两口暖暖身。” 他把茶壶放下,洗了个茶杯出来,倒了杯热水,便端到沈舟面前。 沈舟摸了下杯面,察觉有些烫,便也没着急喝。 “我找人问了,一会我们先去把你的床搬回来,然后再出门。” 吕长青点头,对于沈舟的安排,他向来只有顺从。 跟着少爷说的做,总不会出错。 简单用热水泡着吃了些饼子,两人便去了杂物间那边,准备搬张单人床回来。 杂物间那自是有人在看管着。 沈舟过去,道明身份,又说明理由,那人也没再问,开门给沈舟挑了张结实没坏的单人床。 沈舟这一年来,日日不忘锻炼,身子骨自是没有看着的那般弱。 两人把单人床搬回了房间,等吕长青擦拭过后,沈舟关上门,带着吕长青往马车那边走去。 府城沈舟并不陌生。 这周围几条街,他都逛过。 吕长青听着沈舟的指挥,把马车赶到了一处布庄。 第129章 是你自己撞过来的 买下两床被子后,沈舟又给吕长青买了两套厚衣服。 他自然看出来吕长青并没有厚衣服。 现在还好,但再冷一些,怕不是要冻出病来。 沈舟是估摸着吕长青的身高来买的,但他并没有先说。 所以吕长青并未多想。 只以为少爷是买给自己的。 从布庄出来后,沈舟又带着吕长青去买了些东西。 炉子,炭火,糕点,紧接着,沈舟去了一趟药店,买了三包预防感冒的药。 吕长青一直憋着,直到沈舟上了车,才问:“少爷,您得风寒了?” 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担忧,就怕自家主子生病了不说。 沈舟平静的神色露出一丝笑意。 “你一直跟着我,我有没有得风寒,你不清楚?” 吕长青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憨笑两声,没敢再问。 路上沈舟又买了几个木盆,觉得差不多了,才让吕长青把马车赶回府学。 到大门前时,他按着李伯说的,去领了这两月的廪米。 而为了把廪米搬进马车,他跑了两趟。 一斗米约为十二点五斤,六斗米,也就是七十五斤。 他领了两月的,也就是一百五十斤。 吕长青做惯农活,可没舍得让细皮嫩肉的主子再搬。 到了木门那边,自己哼哧哼哧就把米搬回了房间。 等两人把买来的东西都放好,原本冷冷清清没有人气的小房间瞬间被填得满满当当的。 不过东西多,并不等于乱。 吕长青把东西都归置得井井有条的。 沈舟忙了大半天,这会得闲,坐着就不想再动。 想着该买的也买了,晚点再去跟顾锦说一声,这会没什么事,倒可以坐下歇会。 吕长青还有些懵,抱着沈舟刚刚递给他的那包新衣服,一时半会地根本回不过神。 “少爷,这,这当真是给我的?” 他是跟着沈舟进去布庄的,自然知道这两套衣服不便宜。 这都给他,他都有些不敢收下。 沈舟从桌上拿了本书,漫不经心地翻开书页,闻言,看向不安的吕长青。 “你收着吧,往后好好伺候你家少爷就成。” 这事就算沈舟不说,吕长青也是要做的。 所以沈舟这话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要求。 他皱起眉头,“少爷,我肯定好好伺候您啊,只是这个,我不敢收。” “有什么敢不敢的。” 沈舟笑道:“难不成你想把自己冻出病,然后传给你主子?” 吕长青一听,顿时抱紧了包裹。 “不是!” 他这会再不敢说什么了,连忙道谢,“多谢少爷。” 像是谢一次不够有诚意,这第二回他说得很是大声。 “多谢少爷!” 沈舟摇头失笑,让吕长青去忙自己的事,歇一会后,他们还得出趟门。 吕长青是知道出门要去哪里的。 当即应下,没有再打扰沈舟看书,把衣服放好后,便出了门。 沈舟看了眼被吕长青轻轻掩上的房门,顿了顿,才把视线放回书上。 吕长青打算把周围熟悉一下。 少爷对他这么好。 他不能一直靠着少爷推着走。 他先是去了伙房那边,打听了些事,才在周围漫无目的地逛了起来。 他穿着普通,并不像来来往往间的学子一样,穿着青衫,戴着方巾帽。 所以很多人一眼便能看出,他只是个书童。 也正因为这样,他逛了一圈,也没人跟他打个招呼,这倒也让吕长青松了口气。 好在,虽然有些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但并没有瞧不起他。 自从知道要跟着少爷来府城后,他娘便赶紧给他弄了两身新衣。 就怕他穿着破旧衣服丢少爷的脸。 这会,他庆幸他没给自家主子丢脸。 在府学逛了圈熟悉了环境后,吕长青初来乍到的紧张情绪也缓和了很多。 他高兴地往回走,却不想,在进舍房院门时,一道身影从里面直直冲了过来。 “哎哟!” 被撞的吕长青后退两步没吭声,撞人的倒是跌坐在地上,发出痛呼声。 吕长青抿着嘴,黑瘦的脸上不由显出严肃和冷漠。 “是你自己撞过来的。” 说着,他把人扶了起来。 心里担心会不会给沈舟招惹麻烦。 撞人的也是个书童,年纪不大,肤色白皙,看着,像是伺候有钱人家少爷的。 吕长青看着还在捂鼻的少年,又道了一遍不关他的事。 听到动静的沈舟放下书,打开门一看,便知自己没听错,还真是吕长青的声音。 他走过去,问吕长青。 “怎么回事?” 有靠山在,吕长青的脸色缓和了些。 “少爷,是这样的......” 吕长青把前因后果仔细说了出来。 沈舟听着,点了点头,看向眼泪都被撞得流出来的少年。 他知道鼻子被撞的酸爽,倒也没有急着开口。 等少年缓过来后,才开口说了声抱歉。 吕长青一听,急了。 “少爷!” 沈舟伸手制止了吕长青还想往下说的话。 “我们先道歉,再来解决问题。” 吕长青闻言,变得安静下来。 少年看看沈舟,又看看身子梆硬,撞得他鼻子发酸发疼的吕长青。 心里的火气顿时就消了,仔细一想,确实是他着急没看路,自己先撞上去的。 怎么说,也是他自己理亏。 再者,能在这住下的,都是廪生,这可不能给自家主子惹出事来了。 少年的脸色一变,鼻子通红地挤了个微笑出来。 “这位相公,是我的不对,没看路,给撞上去了。” 他看着沈舟的平淡脸色,十分有眼力见的,给吕长青也道了个歉。 沈舟这回,倒是开口了,语气温和。 “你没事就好。” 少年一听,连道自己没事。 正说着,一道暗哑的声音响起。 “阿善,怎么了?” 沈舟闻声看去,便见一个唇色苍白的男子扶着房门,眼神深邃地望着这边。 阿善啥也顾不到了,连忙跑去扶住自家主子,一脸焦急。 “少爷,您怎起来了,快回去躺躺。” 男子摇头,推开阿善,向沈舟走来。 在离沈舟几步远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拱手温声道:“在下姓刘,名学林,今日刚到这边,若是有什么不对之处,还请兄台明说。” 第130章 邀约 刘学林长得高大,若不是脸上的病容让他显得苍白憔悴,光是站着,就能给人一股来自身高的无形威压。 沈舟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男子,语气温和。 “倒没什么,就是刚刚......” 沈舟把两人相撞的事简单描述了一遍。 刘学林了然地看向阿善,让阿善给人道歉。 阿善担心自家少爷的身子,虽然已经道过歉,但他还是听话地跟吕长青再次道了一遍。 吕长青看了眼嘴边挂着抹淡笑的沈舟,这才点头说没事。 也是他反应不够及时,不然就能躲开了。 事情得到解决,沈舟礼貌地报上了家门。 刘学林眼睛闪过一丝惊讶。 随即摇头失笑。 他早就想见一见这位年纪轻轻,便拿下小三元的人了。 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认识了这人。 刘学林刚刚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这会,他在沈舟自报家门的时候,也详细地介绍了自己。 他是泰和县人,正正巧,也拿过县里的第一。 若不是沈舟拿了府试第一,想来这小三元,他也能拼一拼。 不过技不如人,沈舟的学识,他倒是也服气。 刘学林有心想跟沈舟再聊聊,但阿善一直在旁边焦急看着,便也得作罢。 跟沈舟道别后,便由着阿善扶着回了房。 刘学林的房间跟他们的隔了三个房间。 吕长青看了眼被人关上的房门,闷声跟在沈舟身后进了屋。 一进屋,他便开始翻找去外面买来的东西。 沈舟靠着柜子,看着吕长青忙碌,不解道:“你这是要找什么?” 吕长青抿着嘴,沉声道:“找那三包药,我这就去给少爷您煮一碗药过来。” 沈舟一顿,想到什么,笑了起来。 喝完药后,两人出了趟门。 在顾锦那把舍房号说了出来,又留在那吃了顿晚饭后,沈舟和吕长青便由着顾锦派的仆人赶着马车回了府学。 至于他的马车,则是留在了顾家,让人帮忙照看着。 当然,照看的人,沈舟会单独再给一笔工钱。 忙了一天,终于是能好好歇息歇息了,洗漱完,余晖还挂在天边,沈舟便已经躺下了。 吕长青把东西收拾好,便也躺下。 翌日一早,沈舟在院子里做了一套八段锦。 吕长青看着时机,等沈舟差不多了,连忙去把早食端过来。 这会功夫,已经有学子拎着书篮往外走了。 沈舟倒也不急,吃过早饭,才把要带去博文堂的笔墨纸砚收拾进书篮。 “午时我再回来。” 吕长青点头,等沈舟一走,他端着木盆,也出了门。 博文堂就在明伦堂旁边。 若是不上课时,明伦堂也能当做自习的地方。 好巧不巧,今日是放旬假的日子。 沈舟去了博文堂一趟,见里面人实在是多,便去了明伦堂。 明伦堂人也多,但好在还有位子。 沈舟从剩下的几个位子里挑了个位于后面的位子坐下。 他刚把砚台和笔架从书篮里拿出来,一抬头,便发现自己的座位旁边站着个人。 见是余立轩,沈舟便笑了。 “思齐兄。” 余立轩点头,笑道:“泽玉,好巧啊,你也来这边。” 沈舟把东西放好,缓缓起身,笑着点头。 “是好巧。” 说到底,两人也是昨日才认识的,要聊的话题,沈舟还真没找到。 索性,他笑着也没再说,等着余立轩自己道明来意。 余立轩摸着胡子笑了笑,道:“我昨日跟同舍的人说了你,他们都想着要跟你认识认识。” 沈舟昨日去打听单人床时,便去了多人间那边一趟。 一间房里,住着四人。 闻言,沈舟也没直接拒绝。 “认识可以啊,我什么时候都成。” 余立轩一听,当即便说了个时辰。 也就是今日的申时,在同福酒楼门前见面。 沈舟点头,“好。” 第一次邀约,面子还是要给的。 但若是次数多了,那便好拒绝了。 沈舟心里门清,这一聚,怕是不止他们几个。 他自认为自己看人还是挺准的。 余立轩人缘好,便意味着他的脾性好。 不管是真的好还是假的好,这样的人,若是有人知道了想要跟着一起聚一聚,他肯定不会拒绝。 只希望,到时候别太晚回来就好。 马车不在这边,他可不想摸黑走回来。 同福酒楼离得府学有些远。 走着去的话,要大概半个小时。 周围热闹场所多,离着不到三百米的地方,便有间花月楼。 沈舟摸不准他们会不会去那边。 不过该嘱咐的话,他还是打算跟吕长青先说一声。 若是他被灌醉了,可得把他送回来。 拖也得给他拖回府学。 免得出现什么意外。 不得不说,李伯的话一直在沈舟脑海里挥之不去。 好在,他已经打算好。 就去这么一次。 之后就可以开口推辞了。 余立轩过来的目的或许就是这个。 在得到沈舟的同意后,便回了自己的座位。 沈舟看了眼,便也不再想这事,拿出他师父给他出的题开始做题。 看看写写,时间过得倒快。 沈舟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吃午饭。 他们可以自己开小灶,也可以把米拿到伙房那边,在伙房那边开饭。 沈舟是个嫌麻烦的。 直接便把廪米拿了一半过去,直接在伙房那边开饭。 他是廪生,待遇确实是好。 每月还有一定份额免费的鱼和肉。 但其余的,也是要花钱。 沈舟拎着书篮慢悠悠走回去,刚推开房门,一股肉香味便飘了过来。 吕长青刚把饭菜端回来,正想着要不要温着,听到推门声,连忙过去把沈舟手里的书篮接过来放好。 他招呼沈舟去洗手,没忍住吸了吸鼻子,一脸高兴。 “少爷,快来吃,今日还有好吃的红烧肉块呢。” 昨日吕长青便去打听过了。 知道今日有红烧肉块,他一早便去等着了。 好在,他家少爷是个廪生,不管多晚,都给留着一份。 吕长青这回知道了,下回也就长记性,不用去太早了。 第131章 好人 红烧肉确实好吃。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沈舟也不是这里的土着。 有些想法,自然也就跟这里的人有些不一样。 吕长青还想着把饭端到一旁吃,沈舟直接让他坐着一起吃。 见吕长青那盘里只有青菜,沈舟端起红烧肉,就给他分了两块。 吕长青看向沈舟,见自家主子瞥了眼过来,啥也不敢说了。 端着饭,等沈舟动筷之后,才往嘴里塞了口杂粮饭。 饭后,沈舟趁着吕长青收拾碗筷的时候,跟他说起晚点要出门应酬的事。 让他小心点。 吕长青连连点头,把沈舟的话记在心里,端着碗筷下去了。 沈舟也不打算去那边温习了。 拿着本书,就在房里有限的空间里来回走动。 为了能有精神地应付宴席上的各种事,沈舟消食完,便睡了会午觉。 等起来时,已是未正。 时间刚好。 吕长青把温着的热水兑了些冷水,让沈舟洗了个脸。 往脸上涂了些防干燥的花露后,沈舟便换了件外衣,带着吕长青出了门。 天气越发的冷了。 沈舟微低着头,迎着冷风往同福酒楼走去。 他是差不多提前半个时辰出来的,路上没遇到什么事,倒比预料的来得还要早一些。 没想到,他和长青,倒是来得最早的一个。 沈舟左右看了看,可不愿意在门前吹冷风,想了想,他脚步一转,走了进去。 他在大堂里坐下,跟过来招待的小二说了句正在等人过来,外面风大,想着过来避避风。 小二笑着应下,片刻后,端了壶热水过来。 吕长青坐了会,便出门去看。 没见着人,便又回来依着沈舟的意坐下喝了杯热水。 来回两趟后,吕长青终于是见着了人。 不过跟他家少爷说得不对。 这明明不是四人。 而是十二人。 沈舟是面向酒楼大门坐的,自是看到了余立轩等人。 他不意外地站起来,走过去与余立轩打招呼。 然后在余立轩的介绍下,几人互报了家门。 沈舟眼里滑过一丝了然。 这十二人里,并不都是老生,还有三人是跟他一样,是今年考上来的。 而且看他们的神色,怕是存了结交的心思才过来的。 沈舟看了眼余立轩,觉得这人确实是个交际小能手。 若是有事,怕是多的是人过来帮忙。 不过,这显然并不包括他。 他承认余立轩的优秀,却并不打算跟这人结交。 这样广交朋友的人,沈舟反而不会去深交。 沈舟跟着余立轩等人上了二楼,进了大厢房。 坐下没一会,旁边便有人跟他说话。 “泽玉兄,我还以为思齐兄骗我呢,没想到你还真来了。” 沈舟看了眼正跟小二说话的余立轩,温声笑道:“思齐兄提了句,我想着也没什么事,就过来了。” 这人沈舟记得叫陈坚,是去年考上来的。 陈坚闻言,笑着看向余立轩,道:“我是听说你会过来,就跟着来看看了。” 沈舟挑眉。 不确定陈坚这是不是在给他透露他不知道的信息。 陈坚今年也不过二十三,这会面上透着几分调侃的笑意。 “我去年过来时,便跟着思齐兄聚了一次,后面也算跟他认识了,跟着他又聚了几次,后来慢慢的,聚得就少了。” 陈坚的声音并不如先前那边大,反而有些刻意压低的感觉。 沈舟若有所思,“你是想跟我说什么?” 陈坚笑了笑,“思齐兄人挺好的,你若是接触了,便会发现,他真的太好了。” 沈舟觉得陈坚这话听着怪怪的。 正想问下去,余立轩便走了过来,在沈舟的另一边坐下。 “你们聊什么呢?” 他疑惑地看着沈舟和陈坚。 若是他没记错,这两人今日才是第一次见面吧? 聊得这般高兴,这么合得来的吗? 这么想着,余立轩的视线落在了陈坚身上。 陈坚感觉到了余立轩的目光,扬唇道:“没什么,只是见着泽玉兄,我心里高兴罢了。” 余立轩看向陈坚时,沈舟便在暗中打量着他们。 而陈坚的话,让沈舟在他先前说的话上打了个问号。 如果是夸人的话,那陈坚为何会说没什么。 毕竟话是好话,若说出来让余立轩知道了,余立轩只会高兴才对。 但陈坚却是选择了不说。 这话里面若是没有点什么东西,那沈舟觉得,自己这脑子,可以丢掉了。 他对余立轩产生了警惕。 余立轩对陈坚的话并没有怀疑。 毕竟他之前也约了好几次陈坚,而这次,还是陈坚在听到沈舟也会过来时,才同意来的。 他笑着应了句,便略过陈坚,看向沈舟。 “我点了几个这边的招牌菜,一会泽玉兄可要尝尝,吃着不错的。” 沈舟点头,笑着收下余立轩的好意,说自己会好好尝尝的。 几人不过寒暄了一会,酒菜便被端了过来。 沈舟看着那一壶壶酒水,眼神顿了下,继而含笑地看向余立轩。 “思齐兄,我酒量不好,一会就不多喝了,免得到时让大家扫兴了。” “怎么会扫兴?” 余立轩摸着胡子呵呵笑起来,“泽玉兄,你能喝几杯喝几杯,千万不要勉强。” 这话说得。 沈舟饶是有了心理准备,也没想过余立轩竟会这样说。 能喝几杯喝几杯。 到时他怕不是就给醉了。 还好他在明确知道了自己的酒量后,在外参加应酬,都是有所保留的。 假醉真醉,往桌上一趴,谁能辨得清楚呢? 陈坚只是笑着,并没有参与两人的谈话。 他端着茶杯慢慢喝着,一会看看这边,一会看看那边。 看似心思并不在他们这边。 然而沈舟却是有种错觉。 这人怕是一直在注意着他们这边。 沈舟已经下定主意,等这宴过去,他定要找陈坚好好聊一聊。 酒菜一来,场子就彻底地热起来了。 这会都不用余立轩带话题,大家便聊了起来。 而其中,沈舟受到的关注度是最高的。 沈舟嘴上应和着,心里却觉不妙。 这敬酒,一轮下来,他不得醉到明天。 想了想,沈舟趁着说话的缝隙,喝了碗汤水。 能避就避吧。 顾锦等人不在,这会可没人会给他挡酒。 第132章 沉溺 就像沈舟想的那样,首先敬酒的,便是余立轩。 他说了一堆场面话。 什么敬佩,什么恭喜的,沈舟微笑听着,十分爽快地端着酒杯喝下。 接着,没聊两句,又有人端着酒杯说要敬他。 沈舟亦然爽快喝完。 一连喝下三杯后,他便摆手了。 “思齐兄昨日可是帮了我很多,大家若是要敬,不如敬思齐兄,若不是他,今日我们也不会在这相聚。” 说着,沈舟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起身向余立轩敬酒。 “思齐兄,这一杯我敬你,多谢你昨日帮了我。” 不等余立轩说话,沈舟仰头便一口闷下。 余立轩端起酒杯起身,笑道:“这点忙不算什么的,泽玉兄莫要挂齿。” 他也爽快地喝了这杯酒。 继而,他视线扫过陈坚等人,“大家随意就好,今晚啊,主要就是吃好喝好。” 余立轩的话音刚落,席上便响起一阵应和声。 不少人大声叫好。 沈舟端着茶杯,目光低垂着,喝了两口茶水,清了清嘴里的酒味。 吃好喝好,怕不是还漏了个玩好没说。 沈舟夹了块烧肉慢慢吃着,忽然间,便有些悟到了陈坚那话是什么意思。 若真是他想的那样,那余立轩的手段,便不是一般的高了。 沈舟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旁边的陈坚。 自酒菜上桌后,这人便一直安静着,拿着筷子慢慢夹着东西吃。 既没有参与敬酒环节,也不参与余立轩的话题。 跟个事外人一般。 沈舟垂眸,心思已经飘远。 红日西沉,一顿饭吃得挺久。 余立轩几人的酒量比他要好不少,几壶酒水下肚,这会说话还条条有理的。 不过脸上的红晕,却也彰显着几人带了些醉意。 说笑间,有人提到,要不要去花月楼听听曲。 有人应和着,也有人不做声。 余立轩看向不做声的沈舟,捋须笑道:“泽玉,你也一块去吧?” “思齐兄,你们去就好,我就不去了,头有些疼。” 说着,沈舟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示意自己这状态,真的去不了花月楼。 余立轩看着沈舟面上泛着的醉红,也不知是信了没信,道:“刚好,那边近,你过去也能好好歇一歇。” 说着,他往微微敞开着的窗户看了眼,“天色要暗下来了,你这样回去,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沈舟嘴边的笑意淡了些,“怎么会,我又不是一个人,能出什么事呢?” 余立轩一脸不赞同,眼神还带着忧虑。 “那怎么成的,你是我邀出来的,若让你一人回去,真出了事......” “我跟泽玉兄一起回去吧。” 余立轩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旁的陈坚打断了。 他顿了顿,看向陈坚。 “子易,你也要回去?” 陈坚点头,“这两天风有些大,我身子有些不适,今日还是早点回去歇息为好。” 沈舟看了眼替他说话的陈坚,笑着看向余立轩。 “思齐兄,有子易兄在,你可以放心了。” 余立轩微笑着看着他,“你们一道,我自是放心。” 饭钱是大家一起给的。 沈舟给了自己的那份,便与陈坚一起走了。 至于余立轩几人,这会还在厢房里说笑。 看这样子,今晚怕是不回来了。 昏黄的光线若有若无地照在大地上。 仿佛下一秒,便会陷入黑暗之中。 沈舟和陈坚出门后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话,而是走了一段路后,两人才开口。 “子易兄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 沈舟率先提出疑惑。 而陈坚这会倒也没有在厢房时说得那么似是而非。 “余立轩的好,是会让人堕落的。” 他说着,脚步停了下来。 幽深的眼眸直直看向沈舟的眼睛。 “我跟你说过,之前我跟着他聚过几次。” 他语气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我那会来府学,路上恰好遇到了一个也是来府学的仁兄,到府学后,与他倒也有了些情谊。” “起初他跟我说的是要好好努力,给家里人一个交代。” “可他跟了余立轩一阵子后,现在日日沉溺温柔乡,已是无心明年的乡试。” 陈坚说到这,倒是笑了起来。 只是笑声听着,让人觉得有些辛酸。 “我有些怀疑,便花了些时日,在各处打听了些事,结果。” 他语气一转,脸上的笑意变得讥讽起来。 “跟余立轩玩得好的一些人,全都变了。” 沈舟眉头紧皱,“你是说,这些都是余立轩有意而为的?” “是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不过他这人,看起来确实是好。” 陈坚再次说了一次余立轩人好。 可沈舟没有再怀疑,而是笃定。 陈坚说的人好,若是只看行为,那余立轩确实是好。 但若是看目的,那可就算不上人好了。 两人沉默地走着,后面跟着个面色难看的吕长青。 他离得不远,两人的对话他自然是听到了。 吕长青怎么也没想到,帮了自家少爷的人,看着谦逊有礼,和蔼可亲的,没想到心肠这般黑。 竟还想毁了少爷。 可恶! 吕长青还在心里骂着人,把他这十几年知道的脏话都骂了出来。 一通骂完,怒火才消去了一些。 可听到沈舟和陈坚的话时,怒火骤然又升起。 “你之前有跟别人说过这事吗?” 沈舟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陈坚笑得苦涩,“余立轩这人装得太好了,我说了,可没人信。” 即使他说了那些事,想要让他们相信,但他们只会说,那是那些人自甘堕落,关思齐兄什么事。 他们还觉得自己意志力坚定,不管如何,也不会落得那般。 可结果呢? 陈坚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日子一长,还不是变了。 更可悲的是,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变了。 陈坚跟了余立轩几次,自然也知道这些人为何会这样。 好吃好喝,还有美人伺候,次数一多,可不得变。 更何况... 陈坚想到他去过一次的地方。 第133章 上面有人 那些女人的话,就跟渗着甜蜜的毒药一样。 一句一句,把人捧得老高。 真真假假,到了后面,怕是这些人都分不清了。 还真以为自己就那般厉害呢。 书也不看了,整日里就想着出去玩。 酒兴一来,吟诗作对的,被身旁人哄得就跟自己是诗仙似的。 陈坚有时认为,他们其中有些人,或许是清醒的。 只是在躲避着,或者是想把之前一直没放任的情绪都放任出来。 就跟他有时候想喝些闷酒一样。 十几年,日复一日的读书看书,要没有一颗坚定的心,怕是早就受不住了。 可这也是陈坚所不能理解的。 十几年都过来了,眼看着,曙光将至,这些人却甘愿停留在这里。 或许,也是这个秀才名头,让这些人享受到了一些东西,这会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陈坚想了很多,神情都是恍惚的。 沈舟其实也想了很多。 虽然他了解得没有陈坚那般全面。 却也能从陈坚的话中,知道余立轩的这种行为,就跟温水煮青蛙一样。 最后被煮熟了都不知道。 感知被蒙蔽,感觉不到周围的变化,怕是要等到无法挽救的时候,这些人才会醒悟。 至于陈坚说的没人信,沈舟也能明白。 毕竟余立轩给自己立的人设太过成功了。 除非有人当众撕开他的面具,否则,说多了,怕是还会被反咬一口。 沈舟理解陈坚,也感谢他对自己说这些。 “多亏了你跟我说这个,不然,我怕是也要遭殃了。” 陈坚回过神,摇头道:“我看你未必需要我说这些。” “怎么会?” 沈舟叹道:“若不是有你这些话,我怕是也不会知道思齐兄是这样的人。” 陈坚笑了笑,看着沈舟的眼神很是佩服。 其实在沈舟说出那些拒酒的话时,陈坚便知道了,这人从始至终,一直很清醒。 就算没有他的那些话,沈舟也不会跟余立轩深交。 能拿下小三元的人,果然不简单。 夜晚的风带着寒意,沈舟看着不远处,那亮着两盏灯笼的府学大门,跟陈坚说话的声音压低了些。 “子易兄,你打算一直这样?” 陈坚面露不解,“哪样?” 沈舟解释,“你这次帮了我,往后他怕是也不会找你一起相聚了。” 陈坚顿了顿,眉头微微皱起。 “我原本就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牵扯,只是听到你的名时,我觉得应该提醒你一声,也就去了。” 至于往后余立轩还会不会邀他出去,陈坚也不关心。 其实,他都想好了。 就去这么一次,沈舟若是信,那就信,不信,他也不会再去管了。 说多了,他自己的名声也受损。 沈舟若是去稍微打听一下,便能知道他其实名声并不算好。 也是他之前没考虑太多,说得太多了,导致有人在背后传他是长舌夫。 他当时听到时,天都快要塌了。 也是那时,他下定决心,再也不好心泛滥,管这些素不相识之人了。 他封闭自己,一心只为乡试做准备。 可当听到同舍说今年的小三元也去,他犹豫再三,还是过来了。 起初,他说的那些话,也是想看看沈舟的反应。 若沈舟应和了,那他真不管这人了。 毕竟他说再多,这人也不会相信他。 可他这一趟,没白来。 沈舟不像他们,不仅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还付诸行动。 这人,许是能深交的。 陈坚的视线在沈舟身上滑过,继而落在前面的大门上。 沈舟不明地看了眼陈坚,不懂他刚刚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也没影响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知道,为何他要那样做吗?” 陈坚没有摇头,但语气也有一丝不确定。 “或者,是他年纪太大了,觉得无望,想报复?” 沈舟一愣,神色变得怪异。 “你这么一说,我听着觉得也有些道理。” 莫非,还真是陈坚说的这个原因? 沈舟没有再想,就跟陈坚说的一样。 他本来也没想着要跟余立轩深交。 这会他也不是对余立轩这样做的原因感兴趣,而是觉得,应该把这事公布出来,让人来解决一下。 沈舟估摸着,这事要做的话,怕是不简单。 就像陈坚,他知道得这么早,现在余立轩却还在这待着,便已说明这事不好办。 余晖彻底落下,周围陷入了一片昏黑中。 陈坚淡淡的声音在沈舟耳边响起。 “我做过的,很难有人信。” 在名声受损的情况下,他谨慎地给教授和训导写过信。 信偷偷交上去的半个月里,他没有看到一点水花溅起。 这事,就这般沉寂了下去。 也让陈坚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不再管这事。 沈舟知道他在说什么,思考片刻,便道:“这事,我来解决。” 他倒也不是自大,只是他上面有人。 再说,这事牵扯到的东西可太多了。 堂堂一个府学,能养这种狼心狗肺之人来祸害大众学子吗? 沈舟就算本性冷淡,却也知道在大是大非面前,能出手便出手了。 这不单单是个人的问题,这是整个朝代的问题。 沈舟这话一出,陈坚瞬间惊讶地转头看他,迟疑着道:“你真要管?” 说着,下一秒他自己便否定了,“这事可不好管,一不小心,你名声可就毁了。” 沈舟笑了笑,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精明。 “子易兄告知我这些事,想必,就是想要我管吧。”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陈坚一顿。 聪明如沈舟,既然沈舟猜出来了,陈坚倒也不再隐瞒。 “我看不惯这人,这人在这一日,这里便不会安宁。” 他看向沈舟,停下了脚步。 “你是小三元,你要是去说的话,他们肯定会重视的。” 他没有说是去跟谁说。 或者知府,或者教授训导,总之,只要沈舟去说了,效果肯定跟他不一样。 他说之前,没有把握好机会,名声有损了才去告知。 这要调查下来,恐怕教授训导们也对他信里的事存疑。 说不准还以为他是某个暗地里嫉妒余立轩的人。 可沈舟不一样,沈舟是小三元。 他本身来到这里,便会受到不少关注。 在学子面前,沈舟可是会受到敬佩的人,他说话的份量,可不是一般学子能比的。 陈坚希望沈舟能出面,可当沈舟真要管这事时,他又开始犹豫。 余立轩的背后,怕不是表面上的这般简单。 他之前可打听到,余立轩很多时候,都会自掏腰包请人吃喝玩乐。 以余立轩农家出身的身份,陈坚可想不出他哪来的这么多钱请人。 毕竟这一请,可不是十天半个月的,而是以年来算的。 就算因为秀才身份有人给余立轩钱,也给不了这么多才是。 第134章 找你是有点事 府学大门就在眼前,两人却是脚步一转,在河道边找了个位置说话。 十月天,天黑得早,两人这一聊,便聊到了月上柳梢时。 沈舟回去躺下后,左思右想,决定先跟教授他们说一声,若是府学里的人不管。 那他再去找他师父。 这样一来,也不会落了教授等人的面子。 再者,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机会。 毕竟,他师父若是管起来,可就不只是单管余立轩一人了。 这府学,怕是都要整顿一番。 沈舟在脑海里思索着,该如何跟教授说这事。 若真计较起来,旁人要安他一个道听途说也是可以。 他到时,就算有这小三元的身份在,怕也有人在私底下嚼舌根。 什么不分青红皂白,什么仅凭一人一言,就断定好坏等。 沈舟想着想着,突然也觉得这事并没有表面上的这般好解决。 也难怪陈坚最后会决定不再管这事了。 看着上面黑糊糊的屋顶,沈舟放空半晌,最后做了个决定。 翌日,吃过早食,沈舟叫住要收拾碗筷出门的吕长青。 让他帮忙去打听一下,看看先前跟余立轩玩得好的学子都有哪些。 之前关系好的,现在又在何处。 府州县学没有学制,学到考中为止。 或者,被开除为止。 虽然府学上课次数不多,但该有的考核并不会少。 就说岁试。 沈舟的考试成绩若在一二三等中,那他这廪生名额不会取消。 可若是他考了个四等,那他所享受的廪生津贴,那是一样没有了。 至于五等,他连廪生都不是了。 而六等更加了,连生员都不是。 这些人若是真的堕落至此,应该也有收拾包裹灰溜溜回家的才是。 沈舟不信,他们真的不恨余立轩。 今日天好,蓝天白云尽映入眼帘。 沈舟没有去博文堂那边,他拿着本书,搬了张椅子,就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 周围人来来去去的,倒也没影响他思考问题。 这一看,他便已投入。 直到一道咳嗽声传来,他才恍然抬头。 刘学林站在不远处,掩嘴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正想道歉,喉咙里又是一道痒意传来。 刘学林咳着,看了眼沈舟,转身回了房,也歇了跟沈舟打招呼的心思。 他路上不小心着了风寒,这会却是还没好。 刘学林的心思都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明年的乡试,也不知他能不能熬过去。 刘学林的心事重重,被沈舟看在了眼里。 他看了眼刘学林紧闭的房门,收回视线,继续看书。 刘学林的出现,让沈舟更加知道,一个好的身体,在应试阶段,到底有多重要。 看了没一会,沈舟便让长青把椅子收回去。 准备去河边逛一圈,运动运动。 长青应着,把东西收好,关上房门,跟在沈舟身后,往外走去。 因着有些冷风在吹,河边倒没几人在逛。 沈舟看了眼周围,轻声道:“怎么样,打听到什么了吗?” 吕长青点头,也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小声回:“少爷,我打听到了一些......” 吕长青按照沈舟的吩咐,首先找的人,便是李伯。 李伯知道他是谁的人。 他悄悄找过去,几乎没费什么力,就让李伯说出了一些事。 余立轩是前两年过来的,那会他就像现在这样,脾性十分的好。 李伯是门房,经常能看到余立轩带着不同的人出去。 那会,余立轩回来还会给他带些吃食,可后来,他看到余立轩跟一人在河边那打了起来。 刚开始是余立轩挨打,他正想去帮忙,结果就见余立轩从地上起来,也不知是说了些什么,那人竟一反先前的怒气冲冲,一把跪了下来。 神色恐惧慌张。 他年纪也大了,仔细一想,便也能知道这余立轩怕是没有面上所表达出来的这般儒雅温和。 余立轩啊,定然是说了什么威胁人的话,不然这人怎么会突然跪下求饶呢? 从那日起,李伯就留了份心。 余立轩的东西,他也不敢收了。 拒绝的次数一多,余立轩似乎也懒得再问了,现在见面,也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而随着时间一长,李伯也发现了问题。 每次大考核后,余立轩身边的一些人便会换成新的面孔。 至于之前的,有些在,有些却是不在这里了。 从李伯那打听完后,吕长青又去别处打听。 不管如何,也是让他打听来了三四人的家里位置。 沈舟听着吕长青说的这几个人的家里地址,想了想,脚步一转,往外走去。 吕长青一愣,忙追上去。 “少爷,我们这是要去哪?” 沈舟头也没回,“去顾家一趟。” 顾锦这几天都在家歇着。 坐着马车赶了几天路,他是真不想再坐马车了。 这会就在家躺着。 天冷,他也不愿去外面溜达,还想着过两天去一趟府学,找沈舟聊聊天。 到时候再把沈舟约过来,两人一起聚一聚。 顺道,也一起练练酒量。 他正无聊地翻着不知道翻过多少遍的书,往嘴里塞了颗蜜饯,嚼着嚼着,便有人跑过来通报,说是沈舟过来了。 他心里一喜,暗道这人总算是想起他来了。 天知道他这两天有多无聊。 他把书一盖,忙站起来,就往外面赶。 身后随从拿着披风,连忙追了上去。 沈舟端着茶碗,望着外面的庭院。 没一会,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眼睛里的平静被一抹笑意划破。 放下茶碗,沈舟站了起来。 “顾锦兄这般焦急作甚?” 他的语气里带着熟稔的调侃。 吕长青看着自家主子的笑意一顿,视线看向神色带着些微激动的顾锦。 这几天在府学里,他还未见自家主子这样笑过呢。 果然,自家主子在府学那里,心还没打开。 一来到顾公子这,就笑开了。 顾锦在沈舟旁边坐下,又是感慨,又是叹息。 “你这一搬走,我可无聊极了。” 沈舟故作听不懂顾锦话里话外要他搬回来的意思,含笑道:“先不说这些,我来找你是有点事。” “什么事?” 顾锦好笑又好气,他就知道,若是没事,这人怕是能在府学里待上几个月也不见会过来找他。 不过他能听出来沈舟语气里的不同,这一回,怕是正事。 这样想着,神色顿时变得正经严肃起来。 第135章 没苦硬吃 沈舟看着,简单把整件事说了一遍,接着道:“我需要用人,想麻烦你帮个忙,让你的人去这几个地方找这几人过来。” 顾锦听完沈舟说的那件事后,脸色就变了。 听到沈舟要自己帮忙的事,二话不说,便跟身后的随从吩咐。 要他去找几个人,赶去这几个县里一趟。 随从很快离开。 沈舟看着,也放下心来。 顾锦沉声道:“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光听沈舟说的,他就知道为何沈舟要派人去找这几人。 怕是这事不好办,才会想着要找人过来对证。 沈舟也没隐瞒,“等人过来,我会先去找郭夫子。” 府学配备是教授一人,训导四人。 而郭夫子,便是府学里的教授。 若是郭夫子不管,他便会直接给他师父写信,让他师父来管这事。 顾锦皱眉,“郭夫子啊...我听说他有些固执。” 尤其是在教学上,就更固执了。 一点不懂灵活变通,否则,早就转为朝廷官员了。 沈舟自是听过郭夫子的风评。 思想是要老旧一些,但想来,也是能沟通的。 顾锦撇了撇嘴,“你还是小心些吧,别到时被他给骂了。” “怎么会。” 沈舟笑了笑,十分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你这两天都没出门?” 聊起这个,顾锦可就有话说了。 “可不是,你不在啊,我出门吹冷风?” 沈舟摇头,端起茶碗,慢悠悠道:“外面这么多好玩的,你哪用吹冷风。” 顾锦叹道:“要不,我也搬过去得了,我在这,举目无亲啊。” 说着,他看向正垂眸喝茶水的沈舟。 眼里的意思十分明显。 沈舟笑道:“你这住得舒舒服服的,去那跟人挤一屋作甚?” 顾锦不说话,端起茶碗喝了两口。 沈舟挑眉,只当顾锦一时兴起。 “天马上就要冷下来了,那边可冷,你在这住得好,何必要去那过苦日子。” 顾锦噗地一下笑出声,“你心里倒是明白,我还当你不知道呢。” 沈舟自然能知道顾锦这是在挖苦自己,摇头道:“我不一样,我吃得了苦。” 再者,他那都是便宜,不占白不占。 顾锦闻言,脸上的笑意更大了。 就连吕长青,也不由抬头看了眼自己少爷。 眼里带着惊讶。 仿佛沈舟刚刚说了什么让人十分震惊的话。 吃苦...少爷肯定没他能吃苦。 这是吕长青十分肯定以及确定的。 顾锦边笑边摇头,“泽玉兄,你对你自己可太不了解了。” “是吗?” 沈舟笑着没再说话。 起身拍拍衣服,准备要走了。 顾锦看着,笑声戛然而止。 “不是吧,你才来多久,这就要走了?” 沈舟点头,反问道:“不然,我要在这吃了饭再走?” “哎!” 顾锦急了,“有何不可?吃了再走也不迟啊。”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仆人,“去把书房里的炭火点着。” “是!” 仆人连忙离开厅堂。 沈舟看着,又坐了回去。 “你这时候就点炭了?” 顾锦“嗯”了声,嘿嘿一笑:“羡慕可以回来啊,我让人也给你那间房搬些炭过去。” 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沈舟呵了声,道:“不用,我能吃苦。” “有福不享,没苦硬吃。” 顾锦叨了一句,随即让旁边伺候的仆人去伙房一趟。 今日的中饭,吃早些,让人弄得丰盛点。 说着,顾锦起身,让沈舟去书房一起看书。 顺道,他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一问。 沈舟啥也没说,起身跟着去了。 至于先前顾锦说的没苦硬吃,他像是会硬吃的人吗? 等天再冷些,他也可以点炭。 谁会硬吃苦了...... 中饭这顿,确实是丰盛。 沈舟回来时,顾锦让人打包了好几份肉食让他拿回来。 都是没吃过的。 现在天冷,这些东西都能放个两三天。 多的,顾锦也没让人准备。 而让沈舟没想到的是,顾锦竟还送了他一车炭。 那车炭是跟在他坐的马车后面的,他没注意,还是下车之后,才发现的。 顾锦这人,看着胸无城府,心直口快的,实际上还是跟他哥一样,七窍玲珑。 有些事,做起来也是颇会收拢人心。 沈舟看着那车炭,沉默了会,才让吕长青收下。 顾锦的人手办事确实快,半个月后,沈舟便收到了顾锦的来信,邀他去府里聚聚。 沈舟看完信,直接塞进怀里,便让长青找了件厚些的披风披上,带着长青,顶着小雪出了门。 这半个月里,沈舟并没有完全断掉与余立轩的联系。 虽然邀约没去,但私下的交谈,他还是没拒绝。 陈坚期间也找沈舟聊过,沈舟并没有仔细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 只是让陈坚别着急。 陈坚自然也懂这个道理,后面十分自觉的,没有再找沈舟,以免打草惊蛇。 沈舟在这里,就没有想过要交朋友。 所以他向来独来独往的。 博文堂里有人讨论问题,吟诗作对,他也不参与,就默默做自己的题,看自己的书。 这半个月来,无意中也给自己立了个孤僻的人设。 不过因为他小三元的身份,身边倒也没少多少人过来问他问题。 每次他一讲解,身边总围绕着一圈又一圈的人。 一讲解,通常都得讲解半个时辰才能脱身。 渐渐的,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沈舟也不去博文堂了,就在屋里温习。 若是有教授或训导上课,就会过去听一听。 日子过得平常又忙碌。 沈舟倒也习惯了这边的生活。 把每一日,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刘学林养好身子后,倒是想跟沈舟交个朋友。 可后面也看明白了沈舟的意思,心思便也就淡了。 不过他也在这些日子里,摸清楚了沈舟的性子。 隔三岔五的,便拿着自己不懂的题上门求教。 沈舟讲解的思路很是清晰,让人很轻易便能听进去,还能很快记住。 一点也不觉得枯燥。 这会,刘学林拿着一张纸,想要去找沈舟讨论一下,便见两主仆迎着风雪急匆匆往外走。 他没有开口喊住沈舟,看着沈舟这匆忙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这阵子,他还未见过沈舟这副着急样子。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第136章 伪君子 顾家的马车就在门外等着,一见沈舟出门,马夫连忙撩开帘子。 沈舟看了眼,确认是顾家的人后,道了声谢,直接上了车。 长青紧随其后。 很快,马车在顾家门前停下。 顾锦早已安排好人接待。 车刚停,便有仆人迎了上来。 “沈相公,快请进。” 沈舟神色一敛,知道事情可能有什么变动,连忙往里走。 堂屋大门掩着,外面小雪飘飞,寒意侵袭,里面却很是暖和。 大堂四角放着炭火,源源不断地输送暖意。 顾锦撑着脸,神色不明地看着下方坐着的两人。 他轻敲着脸,见那两人低着头始终不言,暗道沈舟这一次,怕是要难办了。 他沉思着,想着是要威逼,还是利诱,越想,神色越是冷淡。 直到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传来,神色才鲜活起来。 可算是来了。 随着堂屋大门被仆人推开,沈舟也看清了堂屋里的情况。 除了顾锦外,还有两个陌生面孔。 这两人,便是仆人刚刚跟他说的那两人。 同样的,也是他让顾锦帮忙找的其中两人。 沈舟收起心思,笑着上前拱手,跟这两人打招呼。 刚刚还不言不语的两人,这会起身,惶恐地拱手回礼。 过来时,沈舟便从仆人那得知了这两人的情况。 看着有三十岁,面上畏畏缩缩的高瘦男子是万安县人,名为胡向明,是前年离开府学的。 而旁边的那个看着病殃殃的白面男子,则是永丰县人,叫李长卓,今年二十有六,是去年离开的府学。 而李伯说的那个打人后跪地的人,便是胡向明。 因为好奇那会余立轩跟他说了什么,沈舟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要长一些。 没想到,胡向明竟是被吓得浑身都有些颤抖起来。 虽然他在尽量克制,但很明显,条件反射让他根本控制不住身体的变化。 沈舟看着,适时开口让人坐下。 胡向明松了口气,连忙坐下。 这才免了尴尬。 仆人端来热茶,退下后,把门掩上了。 刚刚安静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沈舟看向顾锦,见顾锦摇头,便也明白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看向对面的两人,端起茶碗慢慢喝着,想着一会要怎么开口。 胡向明心里忐忑,借着喝茶的动作,小心地瞄向对面。 他本是不想过来的,但听到找他的人是个小三元,思考了很久,才决定跟着过来看看。 可这会沈舟不说话,他想着想着,倒是开始后怕起来。 他不应该过来的。 就凭这人,怎么能把余立轩搞倒呢? 胡向明后悔了,但好在,一切还未发生。 就算余立轩知道他过来了,他也有话可以说。 不怕余立轩真找人来搞他。 胡向明是惯会安慰自己的,不然也不可能这两年来,也没想过要找余立轩报仇。 每当后悔侵袭,他便安慰自己,眼前最重要的是人还在。 别的都是其次。 可他怎能甘心呢。 明明他有大好前途,就因为余立轩,不仅前途没了,名声也坏了。 让他回去想做个普普通通的教学夫子都不成。 日子举步维艰,家里因为他这事,天天都是一地鸡毛。 气氛沉闷得,让他都快熬不下去了。 也是那一点不甘,没有磨灭他想报仇的心。 在那人找上门时,他紧张,慌乱,害怕,激动,很多情绪充斥他的脑海。 而家里人埋怨的话,让他也下定了决心。 这回,定要把余立轩这伪君子的面具撕破。 可那激起的一点反抗,在这些天的赶路中慢慢消磨,最后在沈舟的沉默中崩塌。 他真的怕了。 小三元又怎样,能斗得过余立轩? 能斗得过余立轩背后的人? 握着茶碗的手猛地收紧,微微颤抖起来。 沈舟没有忽视胡向明的一系列反应。 不过喝两口茶的功夫,他不知道这人想了些什么,脸色竟能变得这般丰富。 不过这也验证了沈舟之前的想法。 这人肯定受过威胁。 而他不认为单凭一个余立轩,能让胡向明害怕得躲了两年。 至于为何会跟着过来,怕是被生活的艰难磋磨了害怕,刚好又有人过来,给了其一个报复的希望。 这人,是个容易左右摇摆,也是个容易被人掌控的。 沈舟低垂的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这人得看好了,不然到时被余立轩找到,稍微恐吓一番,怕是又会改变口供。 于他不利。 沈舟这会倒不着急开口了,他收回放在胡向明身上的视线。 转而看向胡向明旁边的李长卓。 李长卓的衣服很厚实,也很新。 但脚下的那双鞋,却是磨损严重,鞋头已经发白,起了毛线。 仿佛脚指头稍微一用力,都能挤破冒出来一样。 文人,最看重的便是面子。 若非有体面的衣服,出门见人定是会穿。 而不是把自己的窘迫拿到人前。 沈舟目光在李长卓的病容上扫过。 这人的家里,怕是已经很难了。 但难得的是,这人的神色很从容。 并不像胡向明一样多变,自己吓自己。 沈舟对这两人有了更近一步的认识,也知道该如何对症下药了。 “砰。” 茶盖和碗身磕碰,发出一道清脆声。 打破了这一片诡异的安静。 胡向明和李长卓两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沈舟身上。 沈舟笑着,把茶碗放下,开门见山道:“想必你们也知道我找你们过来的目的。” 胡向明和李长卓对视一眼,并没有说话。 沈舟看着,继续道:“余立轩这些年来,祸害了多少人,你们心里肯定也清楚。” 胡向明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刚刚还慌乱的眼神变得愤恨阴沉。 “这个狗彘不如的伪君子!” 胡向明骂了起来。 他应该私底下骂过不少次,这会一骂,便没收住,连骂了几句,意识到这里不是家里,才停了下来。 他看了眼沈舟几人,微微低着头,似是为自己的失礼觉得抱歉。 第137章 事不宜迟 然而并没有人觉得他这些话有什么不对。 李长卓眉头皱着,等胡向明安静后,才开口。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他的语气很是冷静,却是带着掩藏不住的虚弱。 沈舟说出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这不成!” 得知沈舟要带着他们先去找郭夫子,胡向明激动起来。 “你背后没人吗?为何要去找郭夫子?” 他有些语无伦次。 “你去找他们,我还能活吗?不行的,不能去找他,余立轩知道不会放过我的,我不去,你也不许去,要他知道了,你也会死的。” 他的样子有些魔怔,精神看着有些不对。 沈舟冷漠地看着,喝道:“子亮兄,你在害怕什么?这样子,你觉得好看吗?” 胡向明虽然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但他是能听见话的。 听到沈舟的话时,他神色一顿,变得沉默起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子不好看,但他能怎么办呢? 他都快要疯了。 “你,你不知道,他的手段有多可怕......” “什么手段?” 沈舟顺着问道。 当然,他也不期望胡向明会顺着说下去。 这人的精神,实在是很差。 仿佛就差一件事,就能让这人变成个疯子一样。 胡向明低着头不说话。 沈舟看他一眼,转而看向李长卓。 “你也是这样想的?” 从听到他说要带他们去找郭夫子后,这人就变得沉寂下来。 脸色仿佛更白了一个度。 好在,他的承受能力比胡向明要高。 这会还能冷静地进行沟通。 他嘴唇翕动,声音不大,但能听出他的意见。 “我觉得不妥。” 他看了眼刚刚说他也会死的胡向明,声音变得大了些。 “我虽然不知余立轩背后的人是谁,但显然,这人不是郭夫子能对付的。” 郭夫子再能耐,还能能耐到朝廷官员的身上去? 沈舟眼神一沉,看向抬头打量李长卓的胡明知。 “子亮兄,你若是知道什么,最好现在说出来,以免到时他们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沈舟的语气并不好,隐隐带着些威胁。 但显然,胡向明不吃语气好的那一套,这一套倒是一吃一个准。 他一听,神色瞬间变了。 “我不知那人是谁,但余立轩说,若我再过来招惹,他就让我在家那边都混不下去。” 这会,不仅沈舟脸色难看,顾锦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就这话,还能把你吓得两年不出来?” 说着,他嗤笑一声,十分不屑胡向明这种人。 不过随便恐吓一句,倒把这人吓得灰溜溜回家不敢出来报仇了。 平白地让余立轩安稳了这么久。 啧,顾锦越想越是气,想骂人,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 这样一来,也不怕这人不对他们说实话。 沈舟虽然也有些看不起胡向明这种性子。 但也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恐怕这人当时也不得不信。 最根本的原因,便是他再没有底气去赌一把。 因为赌不起,所以他相信了余立轩的话。 虽然起疑,但他也不敢与之反抗了。 因为他背后没有靠山。 就因清楚这个,胡向明怕是也厌弃自己这个不敢去争论的性子。 差点让自己变成了个疯子。 想来这些年,胡向明心里未必没有厌弃过自己。 沈舟看着哑然恍惚的胡向明,叹了口气。 “子亮兄,顾锦兄刚刚是无意的,你别过心。” 顾锦看了眼沈舟,鼻子哼出一口气,没说话,郁闷地端起茶碗喝水。 胡向明一听,哪敢说什么。 “没事,我知道的。” 沈舟点头,把话题又拉了回来。 “余立轩一点都没有透露过自己的背后是谁吗?” 他在引诱,引诱胡向明的记忆回想。 可余立轩这人到底是谨慎。 也不知他背后是真有人,还是随口一说。 胡向明当真不知余立轩的背后是谁。 沈舟看向李长卓。 李长卓迟疑着摇头,“我也不知,但他背后应该是真有人,不然钱袋里不会装着那般多的银子。” 他见到余立轩掏钱袋子请客的样子,那神色,以及那鼓囊的钱袋子,都不是一般生员能装出来的。 余立轩,是真有底气的。 沈舟听着,思考着没有说话。 堂屋里经过一番热闹之后,随着沈舟的沉默,又变得安静下来。 可这一回,却不仅仅是安静了。 安静底下,还鼓涌着一道暗流。 李长卓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些天的自己当真是疯了。 竟想着通过沈舟的手来为自己报仇。 这么久过去,余立轩一点事都没有,便已能说明很多事了。 沈舟只是刚来府学的人,他能对余立轩做什么呢? 这会,不光是胡向明不信任沈舟,李长卓也开始动摇自己的心了。 沈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他没有显露自己的底牌。 郭夫子那边,定然是要过去的。 不过,他改变主意了。 他看向李长卓,“至和兄,你跟我去一趟郭夫子那边吧,至于子亮兄。” 他顿了顿,看向顾锦。 “就麻烦你了。” 顾锦哪不懂沈舟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让一旁的随从把客房收拾出来,让胡向明到时去歇歇。 胡向明有些不安。 “我,我真不用去?” 沈舟点头,“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一会,至和兄跟我过去就成。” 胡向明一愣,又喜又慌。 怕沈舟在骗他。 沈舟看着他那怀疑眼神,这会还有心情笑了起来。 “若是郭夫子那边不成,我还需要你帮我个忙。” 胡向明点头,“这是应该,我过来,就是为了帮你的。” 沈舟笑了笑,没回应,而是看向顾锦。 “顾锦兄,我需要笔墨纸和印泥。” 顾锦听出沈舟的用意,点头让仆人去书房拿沈舟要的东西过来。 仆人匆匆离开,很快,拿着东西跑了回来。 气喘吁吁地把东西放到沈舟旁边的茶几上一一摆好,顺道还给沈舟把墨汁给磨好了。 沈舟拿起笔,沾好墨汁。 一手笔,一手纸,起身缓缓来到李长卓面前。 “至和兄,麻烦了。” 李长卓在沈舟要那些东西时,便有了心理准备。 他抬头看向神色温和,眼神里面似乎含着信心十足,一定会成功的沈舟。 拿过笔,就要写证词。 可在下笔的那一刻,他又看向沈舟。 沈舟了然,“放心,不会让你们出事的,毕竟我要是失败了,我的前途也难了。” 沈舟是小三元。 定然也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李长卓放下心,把自己对于余立轩所做之事的证词一一写好,然后写下自己的名字,按下了手印。 胡向明见李长卓写得这般干脆,再一想沈舟刚刚说的话,也不再犹豫。 接过来后,便也写了一份证词。 沈舟看了一遍,望着那两人按下的手印,心里也是放下心来。 他把证词交给顾锦,让他收好,然后看向李长卓,道:“事不宜迟,至和兄,我们走吧。” 李长卓点头,起身跟着沈舟出门。 第138章 罕见的关心 上车前,沈舟把身后跟着的吕长青喊住。 “长青,就送到这吧。” 沈舟并不是没有脑子的人。 在不知道郭夫子跟余立轩是不是私底下有联系的情况下。 除了顾锦和胡向明这一条后路,他还留了吕长青这一条后路。 吕长青先前便得到过沈舟的吩咐,这会乖乖点头应下,看着沈舟和李长卓上车。 等马车离开,他才转身回了顾家。 少爷说了,要在顾家等他回来。 吕长青虽然也担心沈舟,但沈舟吩咐的事,他还是非常听的。 压下心里的担忧,吕长青往厅堂走去。 马车缓缓往府学的方向驶去。 李长卓通过车窗看着这条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眼里流露出悲伤。 他还以为遇到了真爱,结果到最后,他什么都没有了。 每当想起以前,李长卓便恨当初的自己怎么会这般天真。 不过一些逢场作戏的话罢了。 他倒是听进了心里,害了自己,还害苦了家人。 想到那已经风雨摇摆,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家,李长卓心里更是难受。 若不是他,家里何至于此。 李长卓的心病不除,身体一日不好。 身体一日不好,家里...... 想到家里,李长卓叹了口气,把窗关上,隔绝了冷风吹进来。 他看向正闭眼凝思的沈舟,道:“泽玉兄,你当真有信心吗?” 沈舟睁开眼,“嗯”了声,虽然语气没有什么起伏。 但从踏上这马车开始,李长卓就只有一个选择而已。 除了相信沈舟,他别无他法。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 沈舟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话。 路上,沈舟下车买了点东西,上车后,没多久,马车在府学门前停下。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车,沈舟看向马夫,让马夫找个地方等着,他半个时辰左右会出来。 若是不出来,让马夫自己回顾家,跟顾锦说一声,他晚上回。 马夫点头,调转马车,找地方避风雪。 沈舟看着驶离府学的马车,缓缓收回视线,拎着东西,看向一旁沉默的李长卓。 “至和兄,走吧,没事的。” 李长卓的神色很是凝重,就像是要赶一场死局的样子。 沈舟看见,想了想,便说了句安慰的话。 李长卓听着,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沈舟平静的神色。 “你。” 他顿了顿,看了眼周围,小声道:“你背后是不是有人?” 沈舟笑了笑,神色温和道:“进去吧。” 虽然没有得到沈舟的明确回应,但李长卓提着的心落了下来。 他点点头,跟在沈舟身后,往大门走去。 这大门他以前不知道走过多少遍了,这回来,他生起了无数的怀念。 李伯笑着,正想跟沈舟打个招呼,瞥见身后那人的脸时,笑意猛地僵住。 “你,你怎么回来了?” 闻言,沈舟顺着李伯的视线转头看向身后。 他身后只有李长卓一人。 很明显,李伯认出了他。 沈舟眉头一挑,选择静观其变。 李长卓是懵的,他哪里想到李伯还会记得他。 不过他反应也快,连忙上前两步,拱手跟李伯打招呼。 李伯应着,惊讶的神色未收回。 他看了眼沈舟,又看了眼李长卓。 想到先前沈舟身旁的书童找自己打听的事,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他快速往后面看了眼,低声叹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李长卓一慌,“李伯,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啊?” 沈舟也看向李伯,眼神里含着疑惑。 李伯这回更是谨慎,前后左右都看了看,道:“余立轩前阵子还分别请了教授训导他们出去吃饭,谁知道他们私底下关系如何,你们这样过去,实在是欠妥。” 李长卓下意识看向沈舟。 沈舟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他有料想过这个,倒也不惊讶。 “李伯,没事,我有想过这个,不管如何,也得去一趟。” 李伯闻言,又是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扫兴的话。 他本也是托了关系,才能来这守大门。 他自是不愿得罪教授他们。 说也说了,沈舟和李长卓不听,那他也没法了。 跟李伯道了别,沈舟和李长卓往里走去。 郭夫子住在教授宅里,单独的一个院子。 离教授宅越近,李长卓的脚步就变得越是沉重。 这一去,怎么看都是劣势大于优势。 一个说不好,怕是命都得搭上。 他看向前面那个始终沉稳平静的背影,想到沈舟背后的靠山,稳了稳忐忑的心,快走两步,跟上沈舟的步伐。 “扣扣扣。” 敲门声响起后,里面便传来一道询问的声音。 沈舟报上姓名后,门便开了。 仆人看了眼沈舟,又看了眼身后的李长卓,让开身子,让两人进来。 “老爷在书房,两位相公,请随我来。” 仆人并不认识李长卓,但他记得沈舟。 便自动地把李长卓认成是沈舟的同窗。 两人跟着仆人来到了一道门前。 仆人敲门进去,很快,又开门出来,让沈舟两人进去。 沈舟点头,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仆人,带着李长卓进了门。 两人过来时,自然是把名字给报上了。 李长卓之前还想着要不要假报一个名字,被沈舟看了一眼后,倒是紧张地把家门报上了。 仆人进去后,不可能不通报两人的信息。 但李长卓还是顺利地跟着沈舟进了书房。 可见,郭夫子压根没有认出李长卓是何人。 郭繁是个看着不好相处的人,颧骨过高,嘴角时常下垂,看人的眼神带着审视。 又是个不爱笑的。 在府学中,有很多生员都怕被郭夫子训骂。 沈舟没被骂过,但他听人说过。 说郭夫子骂人并不留情,哪疼往哪戳。 李长卓显然还记得郭夫子那张毫不留情的嘴,自从走进书房,头都没抬起过。 沈舟余光瞥见,暗叹一口气,拱手行礼。 “学生泽玉,见过夫子。” 李长卓一听,忙也拱手,嘴巴张了张,最后因为在自称上喉咙发紧,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郭繁紧皱眉头,看了眼没有礼貌的李长卓,随即看向沈舟。 “今日过来,有何事?” 他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走到一旁坐下。 沈舟看着,温声道:“回夫子,学生过来,是因为思齐兄的事。” “思齐?他怎了?” 郭繁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关心。 第139章 无稽之谈 沈舟的心一沉,却是笑道:“学生听说了一些事,说思齐兄身边的人,每年都会有人被取消生员名额,学生觉得奇怪,便找人打听了下...” 郭繁抬眼,不悦地打断沈舟。 “这种事还需打听?” “夫子是说?”沈舟面露不解。 郭繁眉头皱紧,瞥了眼沈舟。 这话都听不懂,不知道他这小三元是怎么拿到的。 想到这,郭繁的语气也冷了下来。 “若这话你都听不懂,明年的乡试,你还是放弃吧。” 闻言,沈舟眼神一沉,拱手道:“学生愚钝,还请夫子解惑。” “呵。” 郭繁冷哼,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沉声道:“这事老夫早就知道了,简直无稽之谈。” “每年都有人走,难不成都是因为思齐才这样?” 沈舟听着郭繁的话,语气依旧温和。 “夫子说得对,不能全部安在思齐兄身上,但学生打听到,有不少人之前都是跟思齐兄处得不错的,私下关系更是不错。” 沈舟边说,边打量着郭繁的脸色。 见他面露不耐,便也知道自己后面不能再说下去了。 这一趟,倒也没白来。 沈舟看了眼旁边一直沉默着的李长卓。 见他眼神满是震惊和哀伤,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暂时不动后,才把注意力放回郭繁身上。 他不知郭夫子跟余立轩是一伙人,还是因为余立轩的好人设立得太过深入人心,才选择站余立轩的一边,替他说话。 不管如何,郭夫子在沈舟这里,便已经不单纯了。 郭繁放下茶杯,开始说教。 “你好歹一个小三元,不要无凭无据地去污蔑人,这事若传出去,让人如何想你?” “思齐交友多,遇到这种事,也不能怪到他身上。” 他看向嘴角不知何时紧抿着的沈舟,语气更是不好。 “你若是跟府学里的全部学子交好,到时候有人不努力,荒废学业,被开除出去,到时候,我能不能把这罪算到你头上?” 沈舟低头,拱手道:“夫子说得有理,是学生莽撞了。” 听着沈舟的认错,郭繁却是没有放过他。 “凡事要往好处想,只有心有龌龊的人,才会不分青红皂白把人往坏里想。” 说着说着,郭繁开始上起课来。 沈舟全程听着,没再开口。 直到一炷香后,他才被郭夫子赶了出来。 两人沉默地出了教授宅。 一路往外走去。 自从知道沈舟要带人去找郭夫子后,李伯便一直关注着教授宅那边的方向。 远远的,他便看到了沈舟和李长卓的身影。 他松了口气,心道两人这么快就出来,那事情肯定没有他想的那样坏。 可随着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近,他也看到了两人的脸色。 他的心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平白无故地被说教了这么久,料是沈舟不易生气的性子,现在也是起了些怒火。 但这怒火,并不仅仅是对郭夫子,还有余立轩,以及所有包庇余立轩行为的人。 若都是这样,那他可以想到乾朝的以后。 说要改朝换代都不为过。 李长卓有心想说什么,几次张张合合后,还是闭上了嘴。 他是在场的。 郭夫子说的话,他是一个字没漏地听了进去。 包括郭夫子骂沈舟的话。 他自然也听见了。 他听着都难受,更何况是沈舟。 看来这事,怕是要失败了。 李长卓不知道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该伤心难过。 他愣愣地跟着沈舟往前走,直到沈舟停下脚步,他才回过神来。 抬头一看,才知原来他们已经走到大门这了。 沈舟这一路,都在整理自己的情绪,止步的那一刻,他便调整好了。 “李伯,没事,我知道该怎么做。” 李伯一听,更是担忧。 “这事,要不还是算了吧?” 沈舟眼睛一眯,笑道:“算了?是得算了。” 李伯闻言,哪还不懂,叹道:“郭夫子这边不成,你还要去找谁主持公道呢?” 李长卓也看向沈舟,想知道他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这样一来,他也好给自己找条后路。 沈舟顶着两人的视线,开了口。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没听到想听的话,李长卓却没有失落。 沈舟这话表明,他背后的人,身份肯定不低。 难不成,是知府? 出来的时间比沈舟想的要早很多。 也是,他刚起了个头,便被郭夫子给砍断了。 后面的一堆话没说,可不得早。 沈舟心态还算好。 即使被郭夫子骂了一通,这会也没影响他接下来的安排。 既然郭夫子如此,到那时,可就不能怪他没说一声了。 跟李伯道了别,沈舟找到马夫,跟李长卓坐车回了顾锦那。 李长卓被安排去歇息,沈舟跟着顾锦去了书房。 门一关,顾锦便关心道:“如何,郭夫子那边怎么说?” 沈舟道:“郭夫子那边走不通。” “走不通?”顾锦愣了,“他跟余立轩是一条船上的?” 沈舟摇头,找了个椅子坐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见是暖的,便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顾锦可是急,一把按下他端茶杯的手。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是一伙的?” 沈舟叹道:“口渴,你等我喝两口水。” 闻言,顾锦只得松手。 等沈舟喝完,又开口问了遍。 沈舟眼神变得幽深,“是不是一伙的我不知道,但他在替余立轩说话。” 说着,他语气变得无奈,“我才说了没几句,后面都是他训我的话。” “啧!”顾锦气道:“他还敢训你?” 沈舟一顿,看向转身开门要往外走的顾锦,道:“你要去哪?” 顾锦回头,恶狠狠道:“我去找他算账。” “...那你快去快回。” 沈舟等了会,似笑非笑,“顾锦兄,走啊。” 顾锦一脸不可思议,“你真想让我去?” 沈舟挑眉,“有何不可?” 顾锦眼睛一转,把门关上,坐在沈舟旁边,见他心情不错,便说起正事。 “胡向明和李长卓,你打算怎么办?” 沈舟过了会才道:“先找个地方让他们住着,别让人知道。” 顾锦就知道沈舟还有后手,这会也不再担心。 当天,顾家便有人马离开了府城,往建昌府而去。 第140章 来信 “真是岂有此理!” 建昌府连下了几日大雪,门前,道路两边堆积着厚厚一层积雪。 往日热闹的街道也变得萧条不少。 跟平常一样,忙碌着事情的周宏海突然收到自家徒弟的来信。 由于交代过,沈舟的信每回一到,倒是立马送到他手上的。 这一看,周宏海血压瞬间飙升,快要气炸了。 “何兴,你先行赶去吉安府学一趟,我忙完这边的事,再过去。” “是。” 何兴是周宏海身边的亲信。 常年跟在周宏海身边,有什么事周宏海都是吩咐他去办。 可以说,何兴的这张脸,各府知府知县教授等人就没有不认识的。 何兴收到命令,转身便往外走。 “等等。” 周宏海低头又看了眼沈舟信里所说的事,沉思片刻,道:“我写封信,你带过去给泽玉。” 何兴知道两人的关系,拱手应是,候在一旁等周宏海的信。 沈舟信里前面问候了一下自家师父的身体状况,随后便开始说事。 他把前因后果都写进了信里,其中还包括自己手里有两个证人的事。 当然,他与郭夫子的对话,他也写进去了。 只不过纸张有限,他并未多说。 只道自己本是想找郭夫子解决此事,奈何郭夫子十分信任余立轩,还道自己愚蠢,是非不分,不过听了些事,便断定余立轩不怀好意。 被训了一顿,没能把后面的事道明。 这次写信给师父,也是想着此事非比寻常,若不解决,恐会后患无穷。 周宏海沉思着,开始下笔。 腊月一到,天更是寒冷。 沈舟基本都窝在房里,很少出门。 什么应酬都给推了。 余立轩应该是从郭夫子那听说了什么,这将近一个月来,不像以前那般来得频繁。 这样也好,沈舟也懒得摆样子跟他虚与委蛇。 舍房里点着炭火,暖意十足。 简单穿件厚衣就成。 沈舟翻着书,把书上的知识慢慢整理一遍。 等差不多了,再拿题出来做一做。 加深记忆。 八月乡试,沈舟已经打算好,五月从这里出发,再怎么着,八月前也该到省城那边了。 炭火燃烧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沈舟想着想着,便想到自家人身上。 这会已是腊月初,离家远要回去的,就没有这个日子才启程的。 沈舟前阵子便给家里寄了信,说自己不回去过年了。 也不知他爹娘担心了没。 顾锦听说他不回去,也不打算回去了。 毕竟事情还没解决完,他也不放心沈舟一个人在这边。 若是出了什么事,怕是都没人知道。 沈舟自是好一阵感慨,能交到这样的好友。 打算就应了顾锦的,过几日搬过去,再怎么着,也不能这般简单的过年。 即使家人不在身边,也要热热闹闹的。 “咯吱——” 房门被推开,还没关上,吕长青便激动道:“少爷,老爷来信了!” 沈舟一顿,抬头看着吕长青从怀里掏出来的厚厚一叠信封,喜从心来。 “快拿给我看看。” “哎!” 吕长青关上门,连忙把信递过去。 沈舟接过,拆开一看,便知这是他大哥的笔迹。 这第一封信,明显是以他娘的口吻来写的。 自家人写信,也就没有那么多规矩和格式了。 开头便是儿啊,你不回来,可得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家里一切都好。 又让他莫要节省,好好过个年,买些好吃的,多吃些,还道给他弄了张银票过去。 沈舟看到这,便仔细看了看信封,还真有张银票在里面。 展开一看,还是张五十两的银票。 沈舟将之放到一旁,继续往下看。 若说家里几个儿,刘氏最担心的,便是这个从小不常在家的小儿。 现在大了,就更加了,几个月也不见回家一趟。 光是想想沈舟一人在外求学,孤苦无依的,刘氏就担心。 信里面句句含着关心问候,沈舟看着,鼻头不争气地发酸发胀。 直到看完,他才长叹了一口气,缓了好一会,才缓了过来。 第二封信,是他爹的口吻。 他爹显然也不是什么煽情的人。 说的大多都是家里琐事。 说大棚那边一切正常,让他不要担心,又说家里人都好,他大哥二哥家的,相继传出喜事。 让沈舟在这边,好好照顾自己。 还道族长前阵子还挂念着他,问他过年回不回。 现在得知不回后,出门都是一脸失落。 最后便是让沈舟别太劳累,尽力就好。 出门在外,就怕看到这些充满亲情和温情的话。 沈舟看着,心里发胀。 他拆开第三封信,是他大哥的。 他大哥这是来报喜了,说他大嫂有了,问他明年回不回家一趟,还是直接去省城那边。 若是直接去省城那,怕是回来,他都能看到他小侄子或者小侄女了。 还道让他注意身子,天寒了,注意着衣,千万别着凉。 沈舟笑着把信放下,拿起倒数第二封信。 他二哥话少,信里话也少。 关心了他一顿,便也开始报喜。 沈舟看着,都怀疑两人这是不是在跟他炫耀了。 吕长青听着自家少爷的小声抱怨,却也没忽视沈舟脸上舒展的笑意。 这笑容,他可是很少在自家少爷脸上看到过。 沈舟把信仔细收好,看向最后一封信。 吕长青视线落在最后一封信上,解释道:“少爷,这信也是今日到的,我一道拿过来了。” 沈舟点头,他知道是谁寄过来的。 这字迹的信,他都不知收过多少封了。 打开一看,徐承志一贯充满中二气息的文字瞬间映入眼帘。 沈舟摇头失笑,还是把他这信看完了。 徐承志问他是不是年底不打算回来了。 还说吴夫子现在每次上课,都把他的事迹挂在嘴上。 大家比之前更加努力了。 都拿他当榜样,企图跟上他的步伐。 还说自己经过吴夫子的一番训练,已经今非昔比,明年定然能通过县试府试和院试。 最后让他想起的时候,记得回个信。 徐承志前面都是些拍马屁的话,后面说的则大多都是学塾那边的事。 第141章 您可得救我 沈舟即使离开了学塾,但因为有徐承志断断续续的来信,他倒也对学塾那边的情况了如指掌。 沈舟来府城前,给了吴夫子一个包裹。 包裹里面,有他师父出的题,以及他日常所做题的稿子。 他是希望吴夫子越来越好的,倒也想着尽自己的一份力。 说起来,他跟他师父私底下并不是完全没有往来。 不然他也不可能知道他师父在建昌府。 他师父给题的时候,他便问过了,这些题能不能给别人,他师父说给了他的,就是他的,让他自行安排。 想到自家师父,沈舟倒是琢磨起来。 他这信也送过去这么久了,他师父的信该是来了才对。 也不知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沈舟让长青磨墨,准备给家里和徐承志回信。 都说有些事经不起念叨,沈舟寄出信没两天,顾锦便派人过来,说先前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沈舟这一听,当即让长青收拾东西,关上房门,直接带着行李去顾家。 顾锦其实并不知道沈舟要自己的人是去哪送信,这会听到仆人的回话,惊得呛到了口水。 咳了好一阵,才缓了下来。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家仆人,“你是说,你是送信到府衙那了?” “对。” 仆人点头,“还有一队人马一起回来了,不过他们往府衙那去,我没有跟着。” 遗憾的是,他跟了一路,到底也没能知道这些人的身份。 不过能从府衙里出来的,想来就是知府的人。 顾锦听着,却知道那肯定不是建昌知府的人。 他敢说,沈舟去过最远的地方,怕就是吉安府。 沈舟若是要找知府帮忙的话,为何要舍近求远,不去找近的吉安知府,而是去找建昌知府。 顾锦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沈舟找的,肯定不是建昌知府。 至于是谁...... 顾锦的眼睛瞬间瞪大,难不成,是学政? 能跟沈舟有过接触,并且还能在府衙里居住的,除了这人,顾锦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人。 没想到,沈舟这一手,留得这般深! 沈舟从车上下来,带着长青往堂屋走去。 一进门,他便发觉了不对劲。 “你直摇头作甚?” 说完脸色有异的顾锦,他瞥了眼一旁站着的仆人。 一眼便认出,这个便是那时出门送信的人。 “怎么样,信送过去了?” 仆人看了眼顾锦,见他没说话,便恭敬道:“回沈少爷,信送过去了,还有一队人马往府衙去了。” 沈舟心里一喜,让仆人把去到建昌府的事都仔细说说。 仆人之前跟顾锦只是简单说了说,这会听到沈舟的要求,便慢慢道来。 得知仆人描绘的男子跟自己印象中的男子一模一样,尤其是那双鹰眼特征。 沈舟当下便知道,这是跟在他师父身边的亲信,何兴回来了。 顾锦这会是忍不住了,“你先下去,去管事那领钱。” 仆人点头,乐滋滋地下去了。 沈舟知道顾锦有很多疑问,转头对吕长青说:“你先把东西放好,一会再过来。” “好。” 吕长青下去后,刚把堂屋门掩上,顾锦便起身走到沈舟身旁坐下。 “学政便是你要找的人?” 沈舟点头,“是他。” 顾锦咂吧了下嘴,“你,你们,啥时候的事?” 沈舟回想了下,道:“院试那会吧。” 说着,他笑道:“这般惊讶?” “怎能不惊讶!” 顾锦皱眉,“这么大的事,亏你能忍住不说。” 沈舟端起茶碗,摇头道:“又不是什么事,何必宣扬?” “咦!” 顾锦一脸嫌弃,“这都不是事,还什么是事?” 沈舟一笑,没说话,喝了两口茶水,才道:“此事不要往外说,你知道的,我面子薄,到时怕是会有人来问我。” 顾锦不认为沈舟是脸皮薄,而是懒得搭理太多人。 不过他也不是会把沈舟私事往外说的人,应了声“好”,便道:“学政这会是派人过来处理了,余立轩这事,想来很快就能解决。” 沈舟若有所思,“希望是。” 吕长青很快过来,沈舟放下茶碗,“我得出门一趟,回来再跟你说。” 顾锦知道现在正事要紧,也没留沈舟,起身道:“我送你出去。” 吕长青按照自家少爷的吩咐,赶着马车直往府衙而去。 与此同时,得到学政派了亲信回府衙的郭繁一阵心慌。 总觉得这事有些诡异。 学政这会正在别地忙着事,怎么会突然派人回来这里。 他想起之前余立轩说的话。 那会沈舟找他之后,他便让人去把余立轩喊过来了。 那会余立轩说什么了...他说,那李长卓这名有些熟悉,像是之前被府学开除的人。 郭繁脸色一沉,暗道不妙。 沈舟这怕不是找到学政那边去了。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学政这会在那呢? 学政又怎么可能会偏听一人之言,便派人回来? 越想,郭繁的脸色就越难看。 他怎么也没想到,沈舟私底下竟然还跟学政有联系! 他眼皮耷拉着,语气冰冷,“去把余立轩给我喊过来!” 仆人一听这声音,吓得连忙出门去找余立轩。 余立轩不明所以,见仆人脸色不好,询问一番,可仆人一点东西也没敢透露。 余立轩见问不出什么,压下心里的不安,忙往教授宅走去。 “夫子,您这般急着找学生...” “砰!” 余立轩进来,刚想询问郭夫子这般急着找他过来的原因,没想到,话说了一半,一道黑影便从前面飞过。 他下意识一躲,茶碗在他脚边砰地碎开,茶水溅湿鞋面和衣摆。 这力度以及准头,让余立轩心里一沉。 若是他没躲开,这茶碗定是要落在他头上了! 他抬头快速看了一眼郭夫子,忙低头拱手。 “学生不知夫子为何这般生气,若是学生做错了什么,还请夫子明说。” 郭繁气得捋起胡子,“沈舟把事闹到学政那边了,这回,我怕是都得遭殃!” 他气不过,狠狠瞪向余立轩。 “你之前说得那般好,老夫还站你这边,觉得你无辜,现在要出事了,你最好也自己全部扛下!” 余立轩愣住,“学政知道了?” 郭繁冷着脸点头,“肯定是沈舟说的,他是小三元,学政赏识也是正常。” 余立轩闻言,脸色一白,忙喊:“夫子,我是冤枉的,您可得救我!” 第142章 句句所言皆是真 “救你?” 郭繁冷笑,“我救你,谁来救我?” 学政掌学校政令,岁、科两试。 巡历所至,察师儒优劣,生员勤惰,升其贤者能者,斥其不帅教者。 学政就是主管一省文教的,一个说不好,他挨训之后,怕是连教授名头都得摘下。 余立轩作为秀才,这个事他自是懂。 也正因为知道学政能革除他的生员资格,他才慌了阵脚。 怎么会,怎么会就闹到学政那里去了呢? “夫子,沈舟他怎会有这般大的能耐请来学政主持公道?无凭无据的,就算是学政,也不能平白定罪啊。” 余立轩关键时刻,脑瓜子飞快运转,企图罅隙里求生。 然而郭繁的下一句,让他的心沉入深渊。 “你上回不是说那李长卓的名听着耳熟,指不定是沈舟找来的证人。” 郭繁皱起眉头,想起之前沈舟过来的事,一阵心烦。 “你无端端的,招惹他作甚!” 余立轩心慌,有苦说不出,“我没招惹他,谁知他怎会看我这般不顺眼。” 他是想对沈舟下手,可这不是还没下手吗? 他哪知道自己哪里招惹这人了。 跟只疯狗似的,逮着他就咬。 平时看着冷冷清清,不像管闲事的人,没想到心里面这般小心眼! 郭繁找余立轩过来,可不是让他来诉苦求救的。 “此事与老夫无关,你到时最好不要牵扯到老夫。” 余立轩低着头,表情微微狰狞,语气变得不善起来。 “夫子装了这些年,莫不是真当真了?” “老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郭繁脸色阴冷,“学政的人已经到府衙了,想来很快就会过来府学,你到时最好不要乱说话,否则,你家人可不定要有多难过。” 余立轩整张脸发白,脚步一踉跄,险些跌坐在地。 “那人不管我了?” 郭繁语气一沉,“你好自为之。” 余立轩沉默。 “少爷,到了。” 马车刚停稳,吕长青便跳下来,撩起帘子,扶着沈舟下车。 沈舟看了眼吕长青,让他找个挡风的地方等着,便脚步匆匆,往府衙走去。 何兴正与知府在大堂里说话,得知沈舟过来了,看向任光霁。 任光霁一顿,对那通报的衙役道:“让他进来。” “是。” 衙役匆匆下去,很快,便带着沈舟过来,随即又退下去。 沈舟看了眼坐在大堂里的两人,拱手行礼。 任光霁摆手,“泽玉来了,坐吧。” 沈舟应着,走到何兴身旁坐下。 任光霁本就是来接待何兴而已,得知何兴有事要跟沈舟谈,问了沈舟两个在府学里的问题,便十分自觉地出去忙事。 他一走,何兴从怀里掏出信,递过去,“这是学政让我给你的。” 沈舟接过,拆开一看,便觉稳了。 他师父要回来一趟。 这消息让沈舟高兴。 他知道余立轩那边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就认账。 可他师父在,一切便都不是事。 信里说了,让他有事都跟何兴说,先让何兴处理,等他回来,再做最后判决。 沈舟琢磨,他师父跟何叔应该是前后脚回来的。 不然不会这样说。 沈舟把信收好,放回怀里,看向何兴,“何叔,师父说让我有事都跟你说。” 何兴点头,“你先带我去看看那两个证人,我要好好问些问题。” 沈舟当即便带着何兴去了顾锦那。 随后,才让人去把那两人找过来。 半个时辰不到,几人便在顾家厅堂里相见。 沈舟给两人介绍何兴,“何叔是学政的人,是从别地特意赶回来处理这事的,你们有什么冤屈就说。” 何兴眼神锐利地打量着这两人,语气微沉。 “你们一一把事都说出来,不要隐瞒。” 胡向明还没从沈舟的话里回过神,闻言,心里有些慌。 一一说出来...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怕到时被人说活该。 他迟疑着,一旁的李长卓先行开了口。 “是这样的,我那会来府学,被余立轩邀着去参加了一个宴会......” 也就是那一次开始,让他觉得余立轩这人挺好的,后面陆陆续续的,又参加了几个宴。 也就跟余立轩混熟了,有次,余立轩提出去花月楼听听小曲,他也就跟着去了。 后面发生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李长卓说得很仔细,仔细到他把那女人说的甜言蜜语都说了出来。 沈舟看了眼何兴的脸色,见其眉头紧皱,便端起茶碗,一边喝,一边看李长卓。 李长卓自是不好意思。 可他想报仇,有这个机会,自然也顾不得脸面如何。 反正,也丢得差不多了。 李长卓豁了出去,一炷香后,他才停下来。 胡向明双眼震惊地看着李长卓。 他跟李长卓的遭遇大差不差。 想了想,李长卓都说了,他不说,倒是他心胸狭窄了。 胡向明便也就把自己的遭遇仔仔细细地说了出来。 何兴的脸色很难看。 同一个手段,竟然屡试不爽。 这些人,还都上当了。 他不由想到学政之前说的话。 应试的弊端,早已潜藏多年,现在开始一一出现了。 能考上秀才的,也不定是聪明伶俐,学识过人的。 里面还有很多只会死记硬背考上来的花架子。 十几年的寒窗苦读,让一些人的心更是容易受到诱惑。 一旦尝到了甜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钱财美人,无论哪个方面的手段,其实都差不多。 可能抵挡住诱惑的,不多。 李长卓和胡向明忐忑地等着何兴说话。 他们定然也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而且这一错,便是不可回头的错。 他们现在,也不多想别的,只想让余立轩也尝尝他们这种滋味。 这种生不如死,日日后悔的滋味。 他们要让余立轩也跟他们一样,一辈子活在痛苦的沼泽之中,永远地坠落下去,没有翻身之地。 何兴看着两人的神色,久久才吐出一口浊气。 “此事我已了解,至于你们说的那些人,我会派人请他们过来。” 李长卓和胡向明怕何兴不相信自己说的话,把他们知道的一些被开除或者没开除的人说了出来。 到时何兴一查,定然会知道他们句句所言皆是真。 这会听到何兴的话,两人的心也是定了下来。 他们不怕何兴去查,反而是怕他不去查。 第143章 钓鱼 接下来何兴要说的话,以及要进行的安排,可就不是李长卓和胡向明能听的了。 两人被送回了之前居住的小院子。 两人走后,何兴端着茶碗,沉思了好一会才开口。 “学政的担心,倒也没错,现在的学子,有些过于浮躁了。” 沈舟听着,没说话。 何兴继续道:“一会我带人去一趟府学,先把余立轩等人请到府衙里聊聊,具体的,要等学政回来才能决定。” 沈舟点头,“何叔,可要我一同前去?” “不用。” 何兴一口拒了,“此事你先不出面,等学政回来再说。” 沈舟听从何兴的安排。 何兴走后,顾锦从书房急忙赶过来。 “怎么样,何先生怎么说?” 沈舟吹了吹往上飘的雾气,道:“要等学政回来才能决定。” 顾锦皱眉,“学政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怕余立轩做小动作。 沈舟摇头,“我也不知,想来快了。” 这两日,府学里并不平静。 何兴说带人去请余立轩等人去府衙谈事,当真是请。 谁让秀才有些特权,他也不可能强硬地把这些秀才带走。 这事能闹得府学不平静,也是因为平日里府学没什么事发生。 人都是爱看八卦的。 尤其是平日里只与书为伴的学子们。 日子枯燥,一点八卦,倒也闹得沸沸扬扬。 余立轩本还庆幸,何兴请他们过去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看到。 可没想到,等他从府衙回来,这事竟在府学里都传遍了。 甚至还有人问到了他面前。 他不说,可他堵不住那日过去的几位学子的口。 他们是分开谈话的,余立轩从府衙回来的路上,便有意无意地跟旁人打听。 谁知道这些平时愚蠢如彘的人,竟一个个闭起嘴来。 可把他气得要死。 也亏得这些人的嘴,明明府衙那边都没把他抓起来,他的名声便已经在府学里坏得彻底了。 余立轩实在是越想越气。 自己替他们办了这么多事,临了竟然也无一人帮他。 想了想,余立轩找来笔墨纸砚,准备写信。 他虽不知何兴为何没有抓他,但他不能坐以待毙。 沈舟不在府学,可耐不住顾锦感兴趣,派人去了府学打听,把余立轩如今的处境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导致沈舟对那边的情况也十分清楚。 顾锦下了个黑子,一脸乐呵,“这余立轩现在怕是急得跳脚,等死的感觉可不好受。” “嗯。” 沈舟看准位置,下了个白子,挽回了一局。 顾锦一看,愣了。 明明他处于优势的,不过是说了几句话,沈舟便赢了? 他看了眼一直沉稳冷静的沈舟,旗子扔盒子里,干脆不玩了,专心说事。 “你说现在余立轩会不会找人救命啊?” 沈舟把棋盘里的白子一一放回木盒里,道:“会的。” 单看余立轩的性子,他就知道,这人被逼到绝路的话,肯定会去找人求救。 沈舟忽而就明白了,为何何叔没有把人关起来,而是把余立轩和那些人一起放了回去。 舆论压死人。 余立轩这般好面子,肯定受不住被人议论的场面。 他定然会去找法子自救。 不管是怎么自救,他总会记着向背后之人求救。 一旦求救了,那余立轩,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 何叔这是在放长线钓大鱼,难怪这么稳得住,自那日后,便没有任何安排。 沈舟琢磨,府学里外,余立轩现在怕是被人紧盯着呢。 余立轩写了两封信,偷偷摸摸走着小路,从离舍房最远的门出去,沿着河道,去往寄信的地方。 他走了两个寄信的地方,十分谨慎。 一封他要寄回家,交代一些事。 一封要寄到那人那边,即使要他当替死鬼,也得拿出一些诚意来。 不然,他可不定自己会说出什么话。 直到确认信送了出去,余立轩才往府学那边走。 然而,他能想到的事,何兴怎能想不到。 府学里的几个能寄信的地点,何兴都派了人过去。 这两封信,不出所料,适时将会送到何兴手里。 余立轩回去的时候,并没有躲躲藏藏。 信一寄,他的心就安了。 回去的路上,光明正大的。 哪曾想,还没到府学,他便被人扯到了无人的地方。 望着这身材壮硕的凶狠男子,余立轩咽了咽口水。 “你说,你是谁派过来的?” 余立轩若不是听到男子的低语,也不会跟着过来。 不过他也留了个心眼,男子一松开手臂,他便后退两步,选了个好逃跑且人多的方向站着。 男子盯着余立轩,沉声道:“你躲了两日,今日出来做了什么?” 他带着人手,在府学周围等余立轩出来。 里面自然也派了人过去。 但余立轩专往人多的地方钻。 不报身份,这人根本不会跟着出来。 可一报,周围人都能听到。 好不容易逮到了,却也让男子心里一沉。 余立轩岂能不怕他们杀人灭口,见男子眼神里滑过一丝杀意。 他怂了。 “我散心。” “散心?” 男子不信,“出来时怎么没见你身影?” 余立轩心里咯噔一下,哪还不懂。 “我不想让人看到说闲话,寻了条小道走的。” 男子皱眉,没信。 若是怕说闲话,这两日余立轩哪还敢往人多的地方躲。 男子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抓余立轩。 余立轩浑身汗毛立起,撒腿就跑。 可他一个书生,没跑几步,眼看就要被男子追上。 余立轩看着不远处的人群,面露绝望。 骤然,他眼前出现四人,直往他这边跑来。 余立轩求生欲望达到顶峰,顾不得呼吸困难,连忙往前跑。 “救!救命!” 声音弱得像阵风就能吹跑,还含糊不已。 他急喘着,待四人亮出大刀,一口气又提了上来。 好在,这刀并不是对着他的。 直到四人跑过来,余立轩才急忙回头一看,那男子早已跑远了。 有两人追了上去。 他软瘫在地,一边看着,一边大口大口喘着气。 领头的男子走到余立轩面前,面无表情。 “余相公,请跟我们去一趟府衙。” 第144章 招了 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余立轩双腿颤颤,被人架着请去了府衙。 沈舟是隔日才从何兴派来的人嘴里得知余立轩被请到府衙里做客的事。 吕长青把人送走,顺道打听了些事。 因着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那人倒也就说了。 毕竟他是跟在何兴身边的人,自然也知道何兴对沈舟的态度不一样。 但不该说的,那人一句也没敢说。 人一走,吕长青脚步匆匆,小跑着推开沈舟的房门。 门一关,吕长青便忍不住开口。 “少爷,那人说余立轩都招了。” 沈舟一顿,从书中抬起头,愣道:“刚那人怎没说?” 吕长青想到那人说的话,呲着牙,神色带着些害怕。 “那人说昨晚余立轩一晚没能睡着,受不住就招了。” 沈舟抿着嘴,突然就懂了。 那人说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要等学政回来主持。 秀才虽然有些特权,但何兴也不是找不到漏洞来对付余立轩。 等他师父一回来,革除了余立轩的秀才名头,到时什么处罚,也就能用到余立轩身上。 现在不过是谈话久了熬个夜罢了,就算有人知道了,谁能说什么。 相谈甚欢,还不准熬一个,两个夜了? 沈舟眨了眨眼,让吕长青注意点府城大门那边的情况。 他总感觉他师父快要到了。 不然何叔不会这样做的。 吕长青应着,伺候沈舟吃过中饭,便出了门。 花了点小钱,在一处避风小店里寻了个能观察到府城大门的地方等着。 眼看天色渐暗,大风吹得外面的幌子乱动,呼呼作响。 吕长青起身,准备回去。 他走出小店大门,缩着脖子,最后看一眼府城大门,正想转身离开,便见一队车马从外面缓缓走进城门。 他愣了下,忙伸手挡住风雪,张大眼睛,盯着那队车马观察。 大风把这些人紧裹着的披风吹起,隐隐露出腰间佩戴着的大刀。 吕长青确认后,连忙往顾家跑。 天色将要暗下来时,沈舟收到了周宏海让人过来传的话。 让他明日巳时,去府衙一趟。 让吕长青去把人送走,沈舟站在窗前,看着风雪中那一轮若隐若现的明月,陷入沉思。 也不知道余立轩的背后,到底是谁...... 若是余立轩背后无人,那原因只能出在余立轩的身上。 想来,也不过是那些嫉妒和自卑不满在作祟。 可若是余立轩背后有人,那这原因,可就不只是表面上看到的这般简单了。 “少爷,怎么开窗了?” 吕长青送完人回来,一打开门,瞬间被吓了一跳。 这窗明明他出门的时候,还是关着的。 这要是吹着凉了,可不是小事。 沈舟见长青这般紧张地把窗关上,摇头笑道:“通通气也好,差不多关了一天了。” 吕长青不赞同地看向沈舟,“那开着,少爷您也不能站在窗前吹风啊,万一着了风寒可怎么办?” 沈舟也是想冷静地想想问题,这屋子放着炭火,暖洋洋的,让他脑子也懈怠下来。 这一吹冷风,瞬间转得飞快。 不过吕长青说得也对,沈舟心虚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没事,我记得披上了,也不冷。” 吕长青一看,叹道:“少爷,这是薄的,在屋里穿戴的。” 沈舟一顿,看了眼吕长青那似乎他一点不懂照顾自己的眼神,沉默着走到榻上坐好。 养了阵子,倒让长青觉得他十指不沾阳春水了。 沈舟琢磨着,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他怎么就成了娇生惯养,不懂照顾自己的真少爷了? 当晚,沈舟便喝到了一碗酸涩的药汤。 美名其曰,驱寒。 翌日,沈舟守着时辰快到时到的府衙门口。 就怕来太早了,事情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还没解决好,他来早了,可就不好了。 好在,一切顺利。 沈舟被人带着,直接到了后院周宏海居住的院子。 周宏海一身常服,坐在桌子前,招呼沈舟过来坐。 沈舟应着,瞥了眼旁边。 旁边的架子上还挂着一件厚披风。 上面的毛领有些湿润粘黏,一看便知是刚回来没多久的。 沈舟在周宏海身旁坐下,见周宏海神色带着掩藏不住的疲倦,没忍住关心了两句。 周宏海摆手,叹道:“这事一时半会怕是解决不了了,我还得忙阵子。” 沈舟听着,顺着道:“师父可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 周宏海摇头,伸手想要端茶壶,被沈舟抢先一步。 他看了眼,收回手,摸着胡子,语气带着一丝沉郁。 “余立轩这事,我回来的时候,越想越不对劲,让人先行赶着给你何叔送了个信。” 他眼眸变得深沉,“没想到还真牵扯到了这么多人。” 沈舟看了眼他师父难看的脸色,放下茶壶,想了想,道:“师父,可是棘手?” 周宏海没有否认,端起茶杯,低声道:“此事我需上报给皇上,到时候,这边的天,怕是要变了。” 沈舟心下一惊,没想到这事牵扯这么大。 他观察着周宏海的神色,知道什么事情该问还是不该问。 虽然有很多疑惑,但他并没有问出来。 周宏海对沈舟的察言观色很满意,低头饮了口茶水,状似不经意道:“明年的乡试,估计会难上不少。” 沈舟哪听不懂他师父的提示。 “师父放心,徒儿已经把您之前出的题做完了,书也都看过记下了,平日里也没忘记温习,对乡试,徒儿信心还是有的。” 沈舟没有说自己对乡试势在必得,只表示自己做出了努力,对乡试也有信心能考好。 至于结果如何,到时才能知道了。 周宏海很满意沈舟的这种认真态度,整个人仿佛都比之前精神不少。 “等此事结束,为师再给你出些题。” “多谢师父。” 沈舟连忙道谢。 周宏海并不想跟沈舟现在就提起官场上的事。 跟他聊了些学业上的事,顺道又给他解了些疑惑,才道:“之前为师跟你说的事,那边也有来信了。” 沈舟顿了顿,才想起他师父说的是哪件事。 这都过了几个月了,他还以为这事没着落了,毕竟私底下他们也交流过两回私信。 他师父可从没有在信里提过这事。 第145章 太抢风头 周宏海似乎从沈舟的眼神中看出什么,笑道:“信为师早就收到了,只是为师觉得这事还是要面见谈为好,也就没在信里与你说这事。” 沈舟点头,表示理解。 人生大事,确实不该在信里说。 周宏海说起这事,脸色都变好了不少。 “这事没什么问题,你好好准备接下来的应试就成。” 说着,周宏海便透露了给沈舟做媒的人家。 “是工部侍郎家小女,她上面有两个姐姐,又有两个哥哥,有我在,你无需担心太多。” 沈舟把惊讶压下,起身拱手道谢。 若不是他师父,想来他这样的,现在也攀不上这高枝。 周宏海让沈舟坐下,又道:“府学那边,暂时先别回去,等事情结束,你想回就回,免得扰了你。” 周宏海的话,沈舟自是听的。 两师徒聊了没一会,何兴过来敲门,说事情都办好了。 周宏海点头,看向沈舟。 沈舟十分自觉,连忙起身告辞。 出门后,沈舟隐隐听到密信,皇上这几个词。 一脸凝重地大步往外走。 府学里热闹极了。 就在沈舟回去后没几日,关于余立轩的判决也出来了。 秀才名头没了,因着戴罪立功,认错及时,将被流放边疆。 判决一出,大家都在议论,说余立轩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有郭夫子,身为府学教授,竟敢包庇底下学子为非作歹。 众人议论来议论去,却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后知后怕起来。 幸好余立轩被抓起来了,不然下一个,可不知是哪个倒霉鬼。 不过也有聪明人发现,余立轩下手的人,大部分都是当时有些名气的农家学子。 可以说,若是没有余立轩弄出的这些事,这些人说不准就考过乡试了。 有人提醒,便也有人悟出一些东西来。 余立轩大费周章,跟郭夫子弄这些事的目的难不成真有那么简单? 郭繁气死了。 在收到余立轩被抓的消息时,他便开始慌乱起来。 正想着出去躲一躲,没想到教授宅就涌入了一队官兵,说要请他去府衙坐坐。 他心知这一去,自己不定还能不能出来,便说身体不适,不宜过去。 没想到他一个府学教授,直接被架上了马车。 一到府衙,便被带着去跟余立轩对峙。 余立轩也是个废物,不过一晚,便都什么都说了。 还把自己也给供了出来。 郭繁恨不得咬下余立轩两口肉泄愤。 当时他就说这人不靠谱,那人不听,现在可好,嘴是一点都紧不了。 现在还害得自己落到这种地步。 郭繁阴沉着脸,坐在牢房里,望着那扇唯一能看到亮光的小窗,心想那人会不会救自己出去。 余立轩知道的,也不过冰山一角罢了。 关键的那人,连他也是后面琢磨出来的。 余立轩个没脑子的,能知道什么东西? 郭繁什么都没说,只道自己无辜,被余立轩的外表和行为给欺骗了。 以为是个好的,没想到心眼子这般坏。 何兴哪能信,便也让郭繁留下做客几日。 直到周宏海回来,郭繁和余立轩才被关进了大牢。 现在外面的情况,郭繁不知。 但这几日,都没人过来找他谈话,郭繁安慰自己,肯定会没事的。 周宏海忙得很,根本没有功夫理会郭繁和余立轩。 郭繁因为一点事没说,心里还存着些希望。 而余立轩却心如死灰。 他被打了十个大板,过阵子又要被流放边疆,他这身子,怕是路上就得没了。 余立轩现在整日整日的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去招惹沈舟的。 可是没办法。 谁让沈舟太抢风头了。 小三元,还是农家出身。 这人肯定不能好好通过乡试的。 可要是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怎么说也不会对沈舟下手。 余立轩叹气,趴在地上冷得意识都快模糊了。 可心里那股悔意,还是深藏心底,挥之不去。 府衙大门最近人进人出,也是忙碌。 任光霁忽而收到上面的命令,要协助周学政解决此事。 上面的命令,任光霁不敢不从。 可他也只是知道一点事而已,周宏海不跟他透露,他怎么安排事情? 于是收到信之后,任光霁便带着信去找了周宏海。 “坐。” 周宏海身为学政,要忙的事不少。 最近为着这事,也是忙出了黑眼圈。 任光霁看着,在旁边坐下。 “周学政,皇上让我来帮你。” 周宏海点头,他也收到皇上的来信了。 他写的密信能直达皇上手上,倒也没什么好迂回的,直接把事禀告得明明白白的。 皇上发怒,要整顿这边的文教之风,他身为学政,对此事定然不会松懈半分。 想来现在,京城那边,也不定有这边平静。 任光霁找来,周宏海也没隐瞒。 “余立轩那事,并非这般简单......” 余立轩信里求救的人,是吉安知县曹和。 不过谁都能看出,曹和不过是个传信的而已。 现在曹和也在大牢里,经过审问,自是也挖出不少。 这事牵扯过大,并不单是吉安府学出现这种事,还有南安府,袁州府等,涉及的府城便有九个府。 而且事情并不是他任职期间才发生的,这事若要算,得从七八年前开始算了。 乡试每三年一次。 这七八年前的事,要算的账,可就不是一时半会能算清楚的。 周宏海从曹和口中得知,他们会物色一些学子,也与他人合作。 让这些人通过手段,通过乡试。 毕竟乡试通过名额是有数的。 学识好的人少了,这些人通过的机会更是大大提升。 现在过了这么久,这些人还不知道发展成了如何。 细思极恐。 周宏海一说,任光霁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知道那人是谁吗?” 到底谁有这般大的能耐,能做出这种事,还能掩藏这么多年。 周宏海抿着嘴,好一会才吐出两个字。 “巡抚。” 这是他细细整理所有得知的信息,所能猜到的人。 这人藏得深,下面的人都是一个给一个传信。 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周宏海最近便是在忙这些事,一层一层的挖下去,最终的结果,也没让他失望。 第146章 你说那事是不是要结束了 学政是由皇上亲自委派到各地的官员,职责与巡抚不同。 巡抚管不到学政,学政也管不到巡抚。 巡抚有密奏直接上达皇上的权利,学政亦有。 任光霁怕巡抚,周宏海可是不怕。 “巡抚那边,你联系人去紧盯着,这阵子,看那边与谁接触甚密。” 任光霁还没从周宏海缓缓吐出的两个字中回过神,听到学政的安排,连忙应下。 临走前,他迟疑道:“周学政,你说巡抚为何要这样做?” 有动机才有行为,他想不出陈巡抚这样做的原因。 周宏海摇头,“我只看结果,至于原因,得从他嘴里才能得知了。” 任光霁走后,周宏海把自己整理出来的东西,连同密奏,一道让人送上京。 年关将至,府衙里变得安静下来。 却也暗流涌动,犹如黑云压城,让人隐隐感到烦闷与不安。 一点没有将要过新年的喜悦和松快。 就连顾锦,也是频频派人关注府衙那边的情况,总觉得安静之后,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沈舟倒是没派吕长青去打听,这两日跟着吕长青在折腾院子和门窗。 这是吕长青在沈舟身边伺候的第一个年。 虽然两人没有回去,甚至还是在顾锦这过的年。 但该有的,吕长青也不能缺了自家少爷的。 前两日便去买了些红纸回来,自己剪了些窗花,又买了些小红灯笼,打算挂在院子里的小树上。 增添一些过年的热闹喜悦气氛。 沈舟难得给自己放了两天假,跟着吕长青学着剪窗花,又跟着他贴窗花,挂灯笼。 嘴角一直噙着一抹笑。 心情不错。 相比于沈舟的轻松,陈府上下却像是笼罩在一团黑雾之中,看不清前路的不安,让他们丝毫没有了要过年的好心情。 后院一处院落中,隐隐传出妇人的低泣声。 “老爷,难道没有办法了吗?” 陈夫人面上丝毫没有往日保持得当的从容淡雅。 这会面容憔悴,神色不安。 陈为摸着胡子,一双黑眼圈尤为显眼。 “密奏上京,我若有办法,也早就想出来了。” 陈夫人眼睛又是一红,擦了擦眼角,细声埋怨:“老爷,您之前明明能安排人抹去痕迹的,为何最后没有下手?” 陈为黑沉的眼睛从虚空处转向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妻。 想喝骂两句不懂规矩的。 可想想,密奏到京的那一刻,也就是他们陈府败落之时,现在计较太多,死后也不过是一抔黄土。 还守那些规矩作甚? 想到这,陈为叹道:“你知其一,不知其二。” 语气里带着满满的无可奈何。 陈夫人猛地抬起头,泫然欲泣,“老爷,您说的那些我不懂,我只知,您若再不想办法,平儿他们可怎么办啊?” 想到陈府上下一大家子的人,陈为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他沉默了片刻,才在陈夫人期望的眼神中沙哑着开了口。 “怎么让人抹去痕迹...这事总得有人出来。” 陈夫人的眼神变得阴狠,“老爷,让别人出来!” 陈为摇头,“你以为我没想过,但这事闹得太大了,只有我才能让这事到此为止,别人不行。” 这些话,重重地压在陈夫人的身上,让她压抑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老爷,你糊涂啊!” 陈为听着,嘴角冷硬地抿着,神色不明。 新年的炮竹声噼里啪啦响起,欢声笑语齐聚一堂。 沈舟被顾锦灌了几杯温酒,意识有些飘散,但看到趴桌的顾锦时,也是清醒了些。 “长青,什么时辰了?” 因着没有长辈在桌,这顿年夜饭吃得也没有那么多规矩。 两人说说笑笑,推杯换盏,这顿饭吃得久了些。 吕长青见沈舟起身,连忙伸手扶住,边道:“少爷,戌时三刻了。” 沈舟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对一旁的仆人道:“扶你们家少爷回房,好好伺候着。” 仆人点头,与另一人扶着顾锦出了堂屋。 门一开,寒风呼啸着吹了进来,裹挟着几点冰珠。 沈舟被冷风这一吹,意识瞬间回笼,整个人都变得精神起来。 “下雨了?” 堂屋点着炭,温度高,沈舟摸了摸脸,刚刚的冰点子已经融化成了水珠。 吕长青连忙把门关上,又拿出一旁的披风给沈舟披上,才道:“少爷,不是雨。” 后半夜,外面吹起了大风,雨点拍打着窗户。 沈舟被吵醒了,但屋里太过暖和,不过一翻身,他便又睡着了。 啪啪啪的雨点声响了一个时辰,才慢慢消停。 庭院积了一层薄薄的冰片,地面看着湿漉漉的。 天边逐渐泛起亮光。 吕长青收拾好从偏房出来,放轻脚步看了眼还在熟睡的沈舟,才开门悄咪咪出去。 一踩地面,脚下瞬间一滑。 吕长青反应迅速,连忙用手撑地,才没整个人摔倒在地。 不过他那一声下意识的喊叫,把沈舟给吓醒了。 沈舟披上披风,鞋子都没穿好,匆匆赶去开门。 “长青,怎么了?” “没事,少爷快,快回去躺着!” 吕长青没感觉手有多疼,倒是被沈舟没穿厚衣服就开门的举动给吓到了。 他顾不得脚下有些滑,连忙跑过去把门关上。 “少爷,外面地有些滑,一会您起来,记得小心些。” 沈舟这会是没有睡意了,揉了把脸,道:“我起来了。” 吕长青一听,连忙应下。 “少爷,我去端水过来。” 等把沈舟伺候着吃了早食,天也亮了。 不过因为晚上下了场雨的缘故,即使现在不下雨,天色也是灰蒙蒙的。 像是随时又会下雨一般。 这样的天气,让看书看了没一会的沈舟又昏昏欲睡起来。 他撑着脸,双眼要闭不闭,舒服的暖意在周身流淌,他的意识下一秒就要消失。 顾锦的声音却是从外面传过来。 “泽玉兄,外面出事了。” 沈舟一愣,睁开眼睛看着推门而入,面上带着兴奋之意的顾锦。 语调慵懒又懵逼。 “外面出什么事了?” 顾锦脱去披风,噔噔噔走到沈舟对面坐下。 “今儿一早,府衙那边出动了好些人,抓了不少人进去。” 顾锦身子微微前倾,一脸说八卦的样子。 “泽玉兄,你说那事是不是要结束了啊?” 第147章 弃子 沈舟摇头。 结束不结束他不知道,但目前来看,这事怕是要展开行动了。 只是以他们现在的身份,也接触不到府衙那边的事。 顾锦这问题,沈舟没法答。 不过他对顾锦说的那些被府衙抓走的人倒是感兴趣。 “知道被抓的都是谁吗?” 顾锦就等着沈舟问这话了。 他俯身过去,神神秘秘小声道:“你绝对想不到的...” 沈舟听着,神色露出惊讶。 “当真?” “自然当真。” 顾锦坐直身子,拿起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带着丝冷笑。 “里面指不定有什么龌龊事。” 沈舟这会是看不进去书了,把书盖上,递给吕长青。 吕长青接过,把书收好,自觉地退了下去。 顾锦看了眼,对自己的随从摆了摆手。 房门一开一关,房里便只剩下沈舟和顾锦两人。 沈舟怎么也没想到,这事竟能挖这么深。 乡绅地主家的人都被抓出来了。 看来这事,还真像顾锦说的那样,里面藏着什么勾当。 顾锦见沈舟不说话,端着茶杯喝了口茶,又道:“今日天不好,又是岁朝,外面没什么人,府衙那边挑着这日子下手,怕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么多。” 沈舟自是听出了顾锦的言外之意。 都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般大的事,朝廷为了不引起恐慌,定然会将此事的影响压到最低。 再者,这还是文教界的事。 文人若是集体发起怒来,可就不是一件能轻易解决的事了。 沈舟心头隐隐有个感觉,此事怕是不会这么容易结束。 然而他想错了。 这事当真就那么简单就解决了。 几日后,沈舟收到了周宏海派人送来的信。 随信来的,还有一个小包裹。 里面是周宏海出的题目。 而信里,只有两个信息。 一个是周宏海要去一趟省城那边,另一个则是告诉沈舟,可以去府学了。 沈舟看着这信,皱起眉头。 这事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看着信里的文字,沈舟忽而觉得有些荒诞。 乡绅地主都牵扯到了,他不信有这么简单。 然而信里的内容,却是容不得他不信。 想了想,沈舟带着吕长青上了街。 今日天好,阳光温煦。 街道上很是热闹。 叫卖声,说笑声混杂一起。 因着新年的气氛未过,个个脸上都带着笑意,神色轻松愉悦。 沈舟看着,慢慢悠悠地带着吕长青晃荡到了府衙附近。 从外面看,府衙门前一片祥和。 那对红艳漂亮的大灯笼十分招人注意。 沈舟站在不远处看了会,人群来来往往,言笑晏晏,丝毫看不出府城里前阵子发生过什么事情。 吕长青盯着周围看了看,又看向自家少爷,见沈舟神色平静,眼睛尤为黝黑,盯着府衙一眨不眨。 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忙又看过去。 然而他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常。 一切都很正常。 沈舟收回视线,慢慢吐出一口气,叹道:“回去吧。” 周宏海一早便走了。 皇上派来的人,即将到达省城,他得过去看着。 省城那边传来的消息,说陈为对自己所做的事供认不讳。 什么都坦诚地交代了。 也供出了八人。 数量不多不少。 这些人的官职并不高,甚至还有两个在翰林院里等着任职的。 周宏海觉得不对劲。 虽然陈为很是配合,但他直觉里面还有事。 这边的事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周宏海一刻也不想耽误,带人快马加鞭赶去省城。 剩下的,就交由任光霁处理。 他得赶过去,看看陈为是不是还藏着什么事没说。 陈府现在已经乱作一团。 陈为被抓走的那天,底下能跑的都跑了。 陈夫人心惊胆战地等着衙门那边的消息,可一连等了几日,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出来。 反而家门还被人严加看管起来了。 现在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当家的不在,现在家里天天哭闹声不断。 陈夫人肉眼可见的,苍老了十岁不止。 一头花白头发,更是彰显她的心力交瘁。 当家的要全部招认下来,皇上一生气,他们陈家怕是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陈夫人眼神闪烁,又焦急地等了两天。 底下人无意中听到外面看管的官兵讨论,说皇上派的人这几日就要到了。 等事一处理完,他们也能歇息歇息,不用再在这里守着。 陈为不在,陈夫人显然成了陈家上下的定海神针。 陈夫人听着底下人的话,眼前一阵眩晕。 却也知道此事再也拖不下去了。 她当即喊来三个儿子,带着他们往陈为书房走去。 “仔细找,把你爹与上面人联系的书信都找出来。” 若是找出来,总也能保住陈家血脉不在这断掉。 陈夫人这两日也是想明白了。 想让上面的人来救他们,这是不可能的事了。 他们明显成了弃子。 陈夫人心小,只能装得下自己家里人,其他的,她顾不得这么多。 身为陈为几十年的枕边人,陈夫人多多少少也能知道一些事。 虽然陈为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透露过什么,但她却也知道每年的六月底,陈为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许任何人打扰。 陈夫人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能在书房里找到点什么东西。 也好让皇上平息一下怒火。 至少,她那几个小孙子能活命就好。 然而让陈夫人绝望的是,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她忽而想起那日,陈为深夜才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烟熏味。 她惊恐地瘫坐在地,嘴里喃着,“完了,全都完了。” 府学里的气氛变得很是怪异。 沈舟在收到信后的第三天,便带着吕长青回了府学。 在房里待了几日,出来散心时,才发现自己好像隐隐被排挤了。 他挑眉看着不远处对着他窃窃私语的两人,直到两人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转身走了,才再次抬步,慢悠悠往前面走。 第148章 排挤 吕长青鼓着一张脸,狠狠瞪了下那两人的背影,才连忙跟上沈舟的步伐。 嘴巴动了动,有心想说两句,让沈舟心情好起来。 可他偷偷瞄过去,却见自家少爷嘴角诡异地含着笑,一点也没看出伤心难过的样子。 反倒还觉挺高兴。 吕长青虽然跟着沈舟后,变得聪明了些,还认了些字,但这会却是怎么也没想明白。 自家少爷被人排挤,怎么还能笑出来的? 吕长青恍惚地跟在沈舟后面,沈舟停下时,差点没撞上去。 “少,少爷,怎么停下来了?” 沈舟转身,挑眉笑道:“你在想什么呢,一路上心不在焉的,可是有事没跟我说?” 吕长青心虚地摇头,“有事我哪敢瞒着少爷您呢。” 吕长青这几日还真瞒着沈舟一些事。 他身为沈舟的随从,这几日沈舟没出门,但他是要出门的。 其实这些排挤,从他们搬回来的第一日便开始了。 只是吕长青担心会影响到沈舟温习,便一直隐忍着没说。 可终究纸包不住火,沈舟还是知道了。 不过吕长青也不后悔对沈舟瞒着这事。 晚一日知道,就多一日的舒心。 不过吕长青也看明白了。 自家少爷根本没把这些人看在眼里,自然也就对这些人的排挤毫不在意。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沈舟倒是不知吕长青心里的弯弯绕绕,见他不肯说,倒也没再问。 “回去吧,也走得差不多了。” 河边风大,虽然温度有在回升,但也还是带着寒意。 沈舟可不想在这关头,把自己给弄着凉了。 吕长青巴不得沈舟快些回去。 虽然少爷不在意这些人,但看到了总也会影响一些心情。 还是少看为妙。 主仆两人悠闲悠哉地往舍房区走去。 路上碰见的人也越来越多。 沈舟收到的奇怪眼神也变多了。 眼看着就要走到院子大门那,沈舟斜眼看向一旁正隐晦看着他小声讨论的两人,脚步一转,向两人走过去。 他嘴角微扬,神色和顺,“两位仁兄这是在说什么呢?” 那两人慌了下,没想到沈舟竟会直接走过来询问。 不过两人倒也坦荡,不怕沈舟知道。 “泽玉兄,外面都在传,说你跟学政私下有关系。” 闻言,沈舟笑意更甚,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是吗?这是谁先传出来的?” 那两人摇头。 其中一人道:“是谁先传的不知道,不过,我们倒是想知道,泽玉兄可是真跟学政有关系?” 沈舟点头,“关系自是有。” 两人又惊又懵,没想到沈舟直接承认了。 沈舟倒是没在意两人讶异的神色,漫不经心道:“学政可是我恩师,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有什么好传的,想知道,直接来问我就是了。” 说着,沈舟摇了摇头,悠长地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大家都跟我一样,一心想着应试的事呢,倒没想到大家的心思,都放在这些八卦上了,倒是让我失望,也庆幸。” 没等两人说话,沈舟带着吕长青转身回舍房。 离去的背影带着几分高冷和傲气,让两人愣在了原地。 直到沈舟的身影消失,这两人才回过神来。 两人对视一眼,看出了各自的脸红和难为情。 若要说起来,学政也是他们两个的恩师。 想到沈舟说的话,两人的脸色更是滚烫。 尤其是沈舟最后说的那句话,庆幸... 两人哪能不知道沈舟在庆幸什么。 乡试中,每个人都是对手。 能者居上。 沈舟在庆幸,庆幸他的对手是他们这样是非不分,还爱聊八卦的人。 想到这,两人的脸色顿时又黑又红。 最终没能忍住羞耻,忙跑回了房。 自那日后,沈舟再出门散心,倒是没看到隐晦打量自己的眼神了。 不过这排挤,好像也没消失。 沈舟瞥了眼,没在意,专心准备接下来的乡试。 这日,沈舟正在房里看书,房门被人敲响了。 门外传来了刘学林的声音。 沈舟看向吕长青,吕长青点头,起身去开门。 刘学林年前回去过年了,这会才到府学。 一进来,便让身后的阿善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沈舟看着他那大包小包的,眨了眨眼, “贺言兄这是?” 刘学林笑道:“都是家里人弄的,想拿给你尝尝,若是觉得不错,我再让阿善拿些过来。” 刘学林的病养好了,这会脸色也比之前要红润不少。 话说得中气十足的,带着些不容拒绝的意味。 像是沈舟不收,他也不会拿走的意思。 沈舟看了眼那些大包小包,想了想,让吕长青收下了。 顺道,给了吕长青一个眼神。 吕长青点头,沏了壶茶水,放到一旁温着,给刘学林端了碗茶过去后,便出了门。 阿善看了眼,也自觉地退了出去。 沈舟招呼着刘学林,询问刘学林身子好些没有。 眼看着乡试日子越来越近,刘学林也是心焦。 这阵子都是以养病为主,歇息的时间变多了。 导致之前看书的时间变少了。 不过好在,病是养好了。 他笑着应了句好多了。 沈舟一听,高兴地道贺。 两人寒暄了两句,沈舟便道:“贺言兄可是心里有事?” 说起来,他跟刘学林的关系也有些微妙。 朋友不像朋友,倒也比一般的同窗要关系好一些。 刘学林心知沈舟想问的是什么,倒也没隐瞒自己的来意。 “前阵子我顾着养病,倒是对温习有些懈怠,今日过来,便是想跟泽玉兄借些书来看看的,不知泽玉兄可能借我?” “这有什么的。” 沈舟笑着,起身把自己的书拿过来。 “都在这,你看要看哪本?” 刘学林随手拿了本书,翻开一看,眼里顿时露出喜意。 书里写的注释并不多。 但刘学林却看到了,里面写着注释的地方,可都是一些难以理解的点。 他不过是看了一下,以前模糊摇摆的地方,这会都清晰了起来。 他抬头看向沈舟,有些不好意思。 “泽玉兄,你当真要借给我?” 这书的珍贵之处,刘学林可是看出来了。 这会倒是不敢借了。 担心耽误了沈舟温习。 沈舟看着,笑道:“我已经看得差不多了,这阵子主要以练题为主,这书,贺言兄要看就拿去看,只要不弄坏就成。” 说着,沈舟还开了个小玩笑。 刘学林闻言,倒是松了口气,也笑起来。 “放心,肯定不会弄坏你的。” 两人聊了会,刘学林迟疑着开了口。 “泽玉兄,这里是不是有人传你闲话呢?” 沈舟以为他说的是排挤那事,倒应得干脆,还主动说了。 可没想到,刘学林却是说不是那事。 第149章 质疑他? “不是那事?” 沈舟顿了顿,神色不解。 他最近可没闹出什么事来。 刘学林也是刚到府学。 之前虽然对余立轩的事了解一些,但他那会在养病,不怎么跟人接触,阿善也要照顾他,知道的事也不多。 至于这阵子发生的事,刘学林还没来得及去打听。 沈舟说的排挤的事,是因为在猜测他与学政私底下的关系。 但刘学林听到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关于小三元名头的事。 刘学林刚起了个头,沈舟便笑了。 “没想到这年一过,笑话就来了。” 他挑了挑眉,嘴边的笑意带着丝邪气,“看来今年,我的好运要来了。” 刘学林还以为沈舟会生气,没想到他不仅笑起来,还说自己的好运要来了。 若是他被人这般质疑自己考上秀才的能力,他怕是要跑出去跟人好好理论一番,证明自己的实力才行。 见沈舟这样,他想的那些安慰的话,倒是不好说了。 想了想,他道:“泽玉兄,你要不要去解释下?” “不了。” 沈舟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 院试结束后,他们这些人的考卷都是要整理好上交到京中礼部核实的。 若是有什么不对,他这廪生名额早就被罢免了,哪还轮得到他们在这说闲话。 说不准这些人是想要搞他心态。 然而沈舟别的不好说,这心态好,可是数一数二的。 沈舟不想去,刘学林也没再提,他问起另一件事。 “泽玉兄,你什么时候去省城?” 得知沈舟五月出发,刘学林遗憾摇头。 去太早,便意味着到那边要花的钱更多。 虽然他有宗族支持,但能省点还是要省点,毕竟他先前生病,买药都花了不少钱。 沈舟没听到刘学林的下文,便也知道他不会跟自己一道过去。 他没问原因,跟刘学林聊起课业来。 他并不是闭门造车的人。 有时候听了别人的理解后,他也能融会贯通,更好地理解题目。 有些自己当时没想到的点,也能及时地补充进去。 刘学林的想法很大方面跟他有些相似,但跟他相比,又有些思想禁锢。 这也就是眼界差距问题。 刘学林获取的知识,很大方面都是从书上得来。 目前为止,去过最远的地方,怕就是这里。 沈舟却不是。 他前世画画采风都不知道去了多少个省份,又飞了几个国家。 有些想法自然跟刘学林不一样。 刘学林之前也跟沈舟聊过,但更多的时候,他是向沈舟请教问题。 等沈舟解释完,他便也道谢回房了。 可这次不一样。 两人聊着聊着,问题便不只是先前沈舟提出的那一个。 而是畅所欲言。 想起什么就聊什么。 刘学林意犹未尽,忽而不想回去了。 可他今日还得温习。 而且沈舟还得看书做题,他也不能耽误人家太久。 他起身告辞。 沈舟也跟着起身,顺道看了眼吕长青。 吕长青点头,忙把之前从外面买回来的糕点果干腊肉拿出来。 刘学林看着,又看了眼沈舟。 见他含笑不语,想了想,便让阿善收下了。 门一开,冷风便扑面而来。 沈舟站在门前,笑道:“贺言兄,慢走。” 两人的房间也就隔着那么三个房间,几步路就到了。 刘学林无奈,让沈舟回去别吹风了,便带着阿善回房。 沈舟刚刚还挂在脸上的笑意慢慢收回,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前面的院落大门。 质疑他? 挺好,他突然升起了一些斗志。 既然要做,那就得做到更好。 沈舟没理会那些闲话或者隐隐的排挤,出门不是去散步运动,就是去上课。 这些事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往前走的脚步。 看着沈舟这漠视的态度,慢慢的,闲话也没人再说了。 而余立轩的事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很少有人提起。 就算是提起,也只是说余立轩太坏,不想着好好温习,倒想些歪风邪道的话。 似乎大家想看到的,只是余立轩个人的结局,而不是整件事的一个结局。 府衙把这事隐瞒得死死的。 倒是让沈舟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 他开始让吕长青去外面打听。 然而吕长青在外跑了几日,却是一点消息也没能打听到。 吕长青不过一个普通人,打听消息也只是在普通寻常人家中进行打听。 连府学里的众位秀才都不知道的事,寻常人家又从何得知这些事? 沈舟意识到问题所在,带着吕长青去了顾锦那。 顾锦一听沈舟要他帮忙打听府城以及省城那边的事。 想了想,便写了封信给他大哥,让他大哥帮忙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打听到省城那边的事。 至于这边的,他有人,倒也用不着他大哥出手。 有了顾锦帮忙,沈舟便也没再浪费时间关注这些。 专心地开始温习。 顾锦也开始认真温习了。 两人也就是二月底的时候聚了一次。 沈舟虽有些遗憾省城那边还没消息回来,但他也不着急。 等他还是等得起的。 三月中旬这日,吕长青从外面跑回来,低声跟正在屋里看书的沈舟说了两句。 没一会,两人便匆匆出门,上了顾锦派来的马车。 很快,马车在顾家门前停下。 沈舟跳下车,带着吕长青快步往堂屋走去。 顾锦正发着愣,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而桌面一旁,则放着一封已被拆开看过的信。 沈舟跨进厅堂大门的那一刻,视线便落在了那封信上。 他缓了缓呼吸,没等顾锦开口,便道:“可是省城那边回来的信?” 顾锦点头,把信递给沈舟。 “你先看看再说。” 沈舟接过,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他拿出信纸,快速浏览起来。 看着看着,他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原来是这样...” 难怪府衙这边一点消息都没透露出来。 巡抚倒了,他们竟都不知道。 顾锦起身,走到沈舟身旁坐下。 “这事你怎么看?” 沈舟垂眸,把信纸放回信封里,随即把信放到茶几上,推到顾锦面前。 “巡抚都出来了,想必里面还有更深的线没扯出来。” 第150章 遇到宝了,也不懂得珍惜 顾锦若有所思,看了眼茶几上的信封,伸手拿过,把信收进怀里,打算晚点回房烧掉。 他大哥联系的人,打听到的事也只是表面。 更深的,可就打听不到了。 不过,这也够他们浮想联翩的了。 想了想,顾锦道:“学政在那边,想必知道的事要更多一些。” “确实。” 沈舟笑了笑,语气略显无奈,“可惜的是,学政只会让我好好温习,不会与我说这些。” “这倒也是。” 顾锦只知道沈舟跟学政私下有些关系,但具体什么关系,他还真不知道。 若是知道沈舟是学政亲收的弟子,他这会肯定就理解沈舟说这句话的深意了。 可他不知道,也就避免了一阵牙酸。 省城那边的事,沈舟不知道是还没传到这边,还是被人有意封锁消息。 不管是哪样,沈舟都觉得这事没有完。 然而信里写的,就是已经完事了。 巡抚等人一死,陈家的彻底垮台,也就意味着此事的终结。 可沈舟十分不理解。 一个巡抚,他做这些事是要干什么? 顾锦也纳闷。 难不成是为钱? 可他身为一个巡抚,底下多的是人要讨好。 根本没必要去冒这么大的风险搞这些。 不是为钱,那便可能是为权了。 顾锦把自己所有知道的消息串联起来,慢慢的,他想明白了一些事。 他眼睛发亮地看向沈舟,语气激动。 “泽玉兄,我想到了!” 沈舟也在想问题,顾锦这一突然拔高的声音,差点没送走他。 他微微一顿,看向神采飞扬,像是想通了什么的顾锦,不解道:“你想到什么了?” 顾锦看向一旁的随从。 随从点头,退了下去。 吕长青一看,都不用沈舟开口,连忙跟着退下去。 两人一走,顾锦便道:“余立轩做的,可都是祸害学子的事,巡抚作为他背后的人,余立轩所做的事,里面肯定有巡抚的指示,我猜,巡抚是不是想让自己人通过乡试,从而助力他回京...” 说到这,顾锦有点卡壳。 说不通了。 巡抚权力到此,已经超过很多人了。 回京任职也是迟早的事。 他弄这些,这是打算要坐到什么地位? 什么地位需要这么多自己人助力呢? 就他目前所打听到的消息来看,这事是密谋已久的。 什么地位,需要如此缜密且这么长时间的打算? 沈舟听着,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里面闪过一道精光。 “巡抚在替人办事。” 顾锦恍然地看向沈舟。 他刚刚已经触碰到这一点了。 可他还在惊讶中,沈舟便已经确认好了。 两人对视着,都没有说话。 能这般大费周章搞事的,只会是皇室族人了。 意识到这一点,两人没有再说。 顾锦留沈舟在这吃了顿中饭,才亲自把沈舟送到府学门前。 沈舟临下车前,顾锦小声道:“泽玉兄,你要当心。” 沈舟深深看了眼顾锦,点头笑了笑,“放心,我知道的。” 不管顾锦做出如何的选择,他都尊重。 顾锦撩起窗帘,静静地看着沈舟离去的背影,好一会,才开口让马夫回府。 自那日后,沈舟没有再去找顾锦。 府学大门也很少出来了。 吕长青隐隐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但具体的,又没有看出来。 沈舟窝在房里的时间变长了。 除了看书,便是做题,然后再看以前做过的稿子,查漏补缺。 这期间,刘学林倒是比以前来得更频繁了。 每次过来,沈舟都会抽出半个时辰,跟他讨论问题。 不是在河边边走边说,便是在府学里边走边说。 沈舟权当是歇息了。 时间一长,刘学林也看出来了。 这偌大的府学,沈舟竟也没交上一个好友。 除了他跟其走得近些,其他的,也就陈坚会跟沈舟聊几句。 刘学林不禁感慨,这些人真是遇到宝了,也不懂得珍惜。 不像他,厚着脸皮跟沈舟接触。 不过跟沈舟讨论了这一个多月,便觉自己的认知达到了另一个水平。 刘学林莫名的,对这乡试也是越发地有信心了。 五月天,正是闷热之时。 沈舟晃着扇子,瘫在椅子上,让吕长青明日去一趟顾锦那,把马车赶回来。 顺道跟顾锦说一声,还要不要一道去省城。 吕长青一边叠着衣服,一边应好。 心里暗道,这一个多月,也没见自家少爷提到顾少爷。 这会提起,倒觉得话怪怪的。 吕长青用余光瞥了眼穿着短褂,撑着脸,漫不经心地看着书的沈舟。 猜想两人是不是闹了什么别扭。 沈舟抬眼扫了过去,慵懒地开了口,“想吃冰粥了。” 吕长青心一咯噔,感觉刚刚的偷看被自家主子给抓到了。 若是之前,他这会肯定要劝两句,说冰粥吃多了肚子难受。 可这会他心虚着,应了声,收拾好衣服,连忙下去安排。 不过量肯定是不多了,三两口解解馋倒是可以。 天气闷热,门窗都是敞开着的。 沈舟看着门外吕长青消失的身影,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喝了口。 “应该说要喝两碗的...” 失策了。 翌日,吕长青伺候好自家主子,便赶着去了顾家。 门房一见到吕长青,顿时乐了,忙看向吕长青身后。 然而吕长青身后并没有沈舟的身影。 门房眼里闪过一丝失落,赶紧招呼吕长青进来。 关门时不经意开口。 问吕长青怎么这阵子都没过来了。 吕长青之前过来给沈舟传话时,便会跟门房聊两句。 闻言,也没多想。 “少爷没让我过来啊。” 门房顿了顿,好笑地看了眼吕长青。 吕长青看着憨厚,实际上也是聪明机灵的。 每次跟他谈话,门房从没听到过什么有关沈舟信息的话。 就连这次,也是被吕长青四两拨千斤地回应了。 当真是句句有回应,但句句不在点上。 门房摇头失笑,带着吕长青去了厅堂候着。 顾锦听到吕长青过来的消息,神色慌了下,忙起身赶过去。 “长青,你家少爷让你过来传话了?” 因着是赶着过来的,顾锦的语气还带着些急促。 吕长青看了眼顾锦掩藏不住的焦急眼神,忙低下头回道:“顾少爷,我家主子问您,还要不要一道去省城。” “顺道,让我过来把马车赶回去。” 顾锦闻言,松了口气。 “当然要一道啊,我早让人收拾好行李了。” 吕长青看看地面,又看看自己的脚尖,慢半拍地“哦”了声,颇有几分沈舟的影子。 顾锦本是想让吕长青帮自己传几句话的。 闻言,沉默了下,叹道:“我随你一道过去吧。” 吕长青忙不迭点头,赶着马车,与顾锦一道回了府学。 第151章 沈舟去伙房那边晃荡了一圈,再回来时,手上端着个托盘。 托盘上面有两盘糕点,还有一壶酸梅汤。 都是冰镇过的,比没冰镇过的要多花几文钱。 沈舟把托盘放在桌上,再把椅子拖到挨着床边,换了身短褂,找了本书,便半瘫着,开始看书。 糕点有些冰凉,入口的感觉很是舒爽。 沈舟慢悠悠地吃着,时不时翻一下书页。 吃完再给自己倒杯冰镇酸梅汤润润喉。 酸梅汤酸酸甜甜,一口透心凉。 浑身的燥热也消失了。 这日子过得舒心又舒服。 吕长青快走两步,刚走到门前,便瞧见自家主子这副舒适悠闲模样。 再一看桌上的东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看了眼身后的顾锦,忙走进去。 “少爷,顾公子来了。” 闻言,沈舟抬眼,目光掠过吕长青,看向正在门外站着的顾锦。 顾锦对上沈舟的视线,脚步顿了顿,才走进去。 “泽玉兄,你这日子过得好啊。” 他的眼神在那两盘已然被动过的糕点划过,又瞥了眼那杯被喝了一半的紫红色液体,最后目光落在沈舟含笑的眉眼上。 沈舟放下书,起身晃了晃扇子。 看着顾锦脸上那被热出来的汗渍,温声道:“你来得正好,尝尝这酸梅汤,喝了可舒服。” 说着,他放下扇子,给顾锦倒了杯酸梅汤。 吕长青眼疾手快,忙把旁边的椅子搬过来。 顾锦看着,坐了下来,接过沈舟递来的水杯。 外面很热,他也正有点口渴,便顺着沈舟的意思,低头喝了两口。 “确实好喝。” 沈舟笑了笑,坐下来,看向一旁。 “长青,你去伙房那边,也拿些好吃好喝的,跟这位小兄弟找个地方坐坐。” 吕长青一听,眼睛就亮了,忙应下,拉着顾锦的书童便出了门。 两人一走,房里就安静了下来。 微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 虽然带着些热气,但聊胜于无。 也能带来一丝丝的凉意。 书页被风吹动,发出轻微的响动。 顾锦小口小口喝着酸梅汤,眼睛动了动,瞥向一旁看书不说话的沈舟。 眼看沉默在蔓延,顾锦心下一动。 “咳。” 他清了清嗓子,见沈舟抬眼看过来,连忙抓住机会,开启话题。 “我回家了一趟。” “哦?” 沈舟一顿,黝黑的眼睛在顾锦脸上转了圈,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闻言,顾锦松了口气。 “就前两日。” 他十分自然地顺着往下说。 “我把事都跟我大哥他们说了,回来时,我娘还收拾了不少东西让我带给你,晚点我让人拿过来给你。” 顾锦说着,还不忘观察沈舟的神色。 沈舟闻言,倒是多看了两眼顾锦。 那日两人虽没说明,但他相信顾锦也是明白的。 他现在不知道得罪了谁,想来这人也是个位高权重之人。 他给了顾锦选择,没想到顾锦还特意跑回家,跟家里人说了一声。 现在看来,顾锦是完全做出了选择。 包括顾家。 只是... “要不,你再好好想想?” 沈舟不得不谨慎。 现在这时候,并不是谈论友谊的时候。 而是关乎前途的事。 顾锦眉头紧皱,他折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做出了选择。 现在又让他重新去做选择,他不累的吗? “你来选择,我不来了。” 顾锦气得拿了块糕点直接塞进嘴里。 一边看着沈舟,一边用力嚼着。 像是沈舟要是说出什么不是人的话,他铁定要冲上去打人了。 沈舟看着顾锦像是要吃人的眼神,默默移开视线。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虽然他不觉得自己有能让顾家冒这么大险风险的潜力,但既然顾锦做了选择。 他问了一次,便也不会再问第二次。 顾锦郁闷了这么久的心情,总算是好了。 他乐呵呵端起杯子,一口一口喝着,让嘴里的糕点顺着咽下去。 沈舟摇头,拿了几本书放到桌上,之后也没再管顾锦,翻书看了起来。 顾锦吃饱喝足,瞥了眼看得正认真的沈舟,自己挑了本书翻看。 五月中旬,天刚蒙蒙亮,沈舟便起来了。 跟着吕长青跑了几趟,总算是把要带过去的行李都搬到了车上。 去伙房那拿了昨日预定好的干粮,两人便上了马车。 顾锦的马车早已在府城大门那等着了。 两人下车打招呼,顾锦专门去看了眼沈舟的马车。 见他只剩个一人坐的位置,忙让吕长青把行李都搬到他后面那辆专门放行李的车上。 吕长青没行动,看向沈舟。 沈舟刚想说什么,顾锦眉头一挑,笑道:“泽玉兄,你可得想好了,这一走,可就不是十天半个月的事了。” 沈舟一听,突觉腰酸腿疼,瞥了眼自己的马车,又看了眼顾锦那两辆马车。 服气了。 “长青,搬吧。” “哎!” 吕长青高兴地应了声,忙上车去搬行李。 东西都是收拾好的,就是换个位置的事。 没一会,几辆马车便迎着朝阳出了城门,往省城的方向驶去。 出发前,沈舟托人给家里寄了封信。 告知自己出发省城的日子,让他们别担心,等到了那边,再给他们寄封信报平安。 路上并不是一帆风顺。 快到省城时,天色忽然大变,连下了几日大雨。 几人只好找了个驿站停留。 直到泥泞的道路被日头晒干,几人才再次出发。 沈舟还是第一次来省城,顾锦也是。 不过两人虽然对省城陌生,却不会觉得慌乱不安。 顾诚早已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顾锦直接带着沈舟去了他大哥过来查看生意暂住的小院。 这院子只是个一进院,并不大。 不过住他们这些人也是足够了。 就是离得贡院有些远。 走着过去,也得要半个时辰才能到。 几人收拾好行李,哪也没去,在院子里歇了两日,直到身子舒爽了,才出门打算在附近走走。 顺道认认去贡院的路。 省城很繁荣,街道上人来人往。 行走的马车都比在府城时看到的还要多。 小摊贩们的喊声尤为精神,听着响亮又积极向上。 沈舟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边走边看。 顾锦走了一会,就想找个地方坐会,顺道喝口凉茶舒服舒服。 第152章 六月的天,更是燥热了。 不过走了会,额间便是一头汗。 他视线到处乱瞟着,直到看到一处茶摊,才没有到处乱看。 他用扇子轻打了下沈舟的手臂,指着那处茶摊,语气欢快。 “泽玉兄,我们过去坐会,先喝口凉茶,再到贡院那边看看。” 沈舟看向顾锦指的地方。 那处茶摊看着不大,但周围坐着很多人。 看着还算干净。 “那就过去吧。” 说是茶摊,实际上还买了其他的饮品。 像是绿豆汤,酸梅汤这些。 沈舟要了碗凉茶,顾锦看了看,要了碗酸梅汤。 冰镇过的要贵很多。 比在府城那边还要贵上三文钱。 沈舟转头看向吕长青,见他满头大汗的,让他也挑上一碗。 顾锦闻言,也跟身后的随从开口,让他自己挑。 吕长青两人站着三两口就把酸梅汤喝了。 然后站旁边给自家主子扇风。 沈舟和顾锦坐在凳子上,边喝边看旁边行走的人群。 这一看,沈舟也发现了。 穿着青衫的学子还真不少。 七月还未到,没想到已经有这么多人过来了。 好在他们不用找地方住,不然这会怕是不知要住到哪个更加偏远的地方去。 沈舟感慨着,把那半碗凉茶一口气喝完。 “走吧,早点看了,回去温习了。” 顾锦一听,幽幽叹道:“也不差这一天,反正都出来了,索性今日就好好玩玩,晚点我们去酒楼吃一顿,也尝尝这边的美食。” 听到美食,沈舟犹豫了一下,随即点头。 “也好。” 乡试考生多,贡院建得也大。 沈舟和顾锦到那时,周围零零散散的,还有不少学子也过来事先探路了。 贡院坐南朝北,由三进院落组成。 大门古朴,是典型的四柱三开间三楼牌楼,匾额贡院二字,便悬挂正中。 进去后是个围起来的院子,再看过去,则是第二道门,也就是龙门。 此时大门紧闭,也无法再透过缝隙往里看。 沈舟收回视线,看向旁边扇子摇得都有幻影的顾锦。 “接下来去哪?” 顾锦一愣,瞪着眼睛看向沈舟,“你要去哪?” “...我想回去。” 人生地不熟的,沈舟能要去哪。 顾锦视线转向周围。 贡院位置并不偏,往西百米内是衙门。 对面隔河相对的,还有个风月场所。 至于旁边不远处,则有个酒楼。 沈舟顺着顾锦的视线看去,当即便明白了顾锦的意思。 “走吧,吃完喝完,回去看书。” “这么早回去啊...” 顾锦小声嘟囔,“不过出来一会,你心心念念就是看书。” 沈舟瞥了眼过去,“临近乡试,我不想着看书,该想着什么?” 顾锦没做声。 跟在沈舟后面,往对面走去。 两人刚走过石桥,身后便传来一道匆忙脚步声。 “泽玉兄!” 沈舟一愣,转头看去,便见一个面生的年轻男子往他这边赶来。 顾锦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看,他也不认识。 趁着人还没来,他小声询问。 “这是谁?” 沈舟摇头,也压低声音。 “不认识,小心点。” 顾锦皱眉,想到那个还不知道底细的人,刚刚还懒散的神色顿时变得正经起来。 男子一站定,顾锦便疑惑道:“仁兄有些面生,敢问仁兄尊姓大名。” 男子看着二十岁上下,浓眉大眼,长相英俊。 不是那种一眼过去,记不清长相的人。 若是两人对此人有过接触,应该会记得才是。 沈舟没说话,站在一旁看着,也想知道这男子是谁。 男子倒是不慌,拱手笑道:“在下魏景明,饶州德兴县人,仰慕泽玉兄风姿已久,刚刚无意间听到你们的对话,不想错失结识机缘,便厚着脸皮过来了。” “原来如此。” 顾锦脸色放缓,他看了眼沈舟,沈舟也刚好看了眼过来。 具体信没信,也就两人自己知道了。 魏景明自报家门,沈舟和顾锦也礼貌地报上了家门。 眼看即将落入无话题可说的尴尬沉默时刻,魏景明看了眼前面,眼神不明。 “泽玉兄,安华兄,你们这是要去哪呢?” 沈舟瞥了眼刚刚魏景明看过去的风月场所,想了想,也没解释。 “我们去放松放松,晚点还得回去温习。” 魏景明一顿,神色露出一丝讶异。 像是没想到,身为小三元的沈舟,考前竟也会去这些地方舒缓压力。 顾锦本是听着沈舟的话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看魏景明的神色,哪还想不通的。 他呵呵笑着,整个人流露出了纨绔子弟的气质。 “嗯嗯,都说好了的,魏兄改日我们再聚?” 魏景明挑眉,他的兴趣忽而就上来了。 “要不,一道前去?” 顾锦愣了下,神色变得奇怪起来。 他都这般不礼貌地驱客了,没想到魏景明还能笑着说出一道前去的话。 这下子,顾锦倒觉得这人真有些不对劲。 沈舟的警惕一下子提高了不少。 他神色平静,语气带着些不容拒绝的强硬。 “这样不好,魏兄,要不还是下回吧。” 两人都这般说了,魏景明也不是没有感觉的人。 他笑了笑,像在掩饰尴尬。 “也好,本来我这样突然上前寒暄,对你们来说确实有些冒昧了,等下回,我约个地方,我们再好好聚一聚,可好?” 沈舟没说话,顾锦看了眼,只得点头。 “那行,不过我们这阵子也不打算出来了,今日放松完,下回得到考完乡试才会出来放松了。” 魏景明嘴角的笑意差点挂不住。 他虽然没有小三元的名头,没有沈舟这般显眼。 但他能考上秀才,便也不是什么无名无姓之人。 他自是有他的骄傲。 被这样三番五次地拒绝好意,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这会,他热络的态度变得冷淡了些。 “嗯,那我们只能等到考完乡试再聚了。” 他往后看了眼,像是有急事。 “我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忙,就先行一步了,泽玉兄,安华兄,告辞。” 魏景明带着仆人匆匆走了。 顾锦收回视线,看向沈舟。 “会不会太过失礼了?” 沈舟看着魏景明慢慢远去变小的身影,淡声道:“不会,不管是不是,对他也好,对我们也好。” 顾锦点头,没再说。 第153章 乡试前 乡试前还有一场考试,叫录遗。 这是给科试未被录取,以及因为各种原因未去参加科试的生员进行补考的一场考试。 生员通过后,照样能获得乡试资格。 录遗七月下旬开始。 自进入七月后,省城街上能看到的学子就更多了。 一个省的生员都汇聚于此,经过乡试的筛选,从成千乃至上万人中挑选出几百人通过。 从人山人海中挑选出其中的佼佼者。 这淘汰率,既残酷又现实。 竞争强烈,这也滋生了一些阴暗的手段。 沈舟不敢冒险。 自那日出去逛了圈后,便没有再出门。 顾锦也是,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里看书。 好在两人还能有个伴,看书闷了,还能一道在院子里走走聊聊。 缓解烦躁的情绪。 随着乡试的日子越来越近,沈舟倒也发现了顾锦的紧张。 隐隐能看出他眼下出现的黑眼圈,并且正往加深的趋势走。 沈舟倒是没什么感觉。 反而觉得快点考完,也能早点轻松。 现在整日整日地看书看稿,他就算性子再淡,看久了也得出去吹吹风,运动一下缓解情绪。 不然这一通下来,顶不住压力的早就崩溃了。 这日,顾锦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带着书来到了沈舟的房间。 七月底的天,还是炎热。 风也是带着热气的。 沈舟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手里翻着书。 听到动静,他看了眼门口,懒懒地跟顾锦打了个招呼。 顾锦自觉搬了张椅子过来,瞧见一旁茶几上摆放着的糕点和酸梅汤,以及各种蜜饯,他笑道:“你这样吃,倒也没见你长了肉。” 沈舟挑眉,随手翻了一页书。 “不瘦就行了。” 看书也是要耗费精力的。 顾锦扯了扯嘴角,看向沈舟堆放在一旁的稿子。 那厚厚一叠,看着尤为渗人。 顿时,顾锦觉得自己的压力更大了。 “日日见你看书,你什么时候做了这么多课业的?” “嗯?” 沈舟从书中抬头,瞥了眼顾锦看向的地方,很快收回视线。 “以前的,现在没做题了。” 顾锦哑然。 他没想到,沈舟在府学那边,竟然做了这么多题。 这么厚,除去看书的时候,这人怕是都在做题了吧? 想着想着,顾锦忽而对沈舟肃然起敬。 这人,当真是耐得住性子。 他看了眼又重新埋头看书的沈舟,先前还烦躁着的心顿时平静了下来。 明明他过来就是想找沈舟去院子里走走的,这会还没走,倒是就缓解好了。 不得不说,在沈舟身旁,作为朋友的他,压力有,但更多的,却是动力。 有这样一个鹤立鸡群的朋友,他很难不进步。 顾锦沉下心,也开始看起书来。 吕长青最近并没有闲着,沈舟看书练字的时候,他便跑去外面打听事情。 跟着沈舟这段日子,他长了些肉,整个人也比之前要变白了很多。 加上贴身伺候着沈舟,以前有些不好的习惯,现在也都改正过来了。 这些都不是沈舟要求的,而是他自己看着,跟着学的。 这也导致他虽然没认识几个字,但身上却带着举手投足间的文人气质。 沈舟走哪都把他带着,自然间,他也学了些沈舟的为人处世,说话恰到好处。 这也让他出门打听事情,往往一帆风顺。 估摸着自家主子歇息的时辰,吕长青跟茶摊摊主道别,拎着给沈舟买的绿豆汤,就快步往小院的方向走。 结果没走一会,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 他往吵闹声传来的方向看了眼,由于外面围着几人,里面是什么情况,吕长青并不能看清。 犹豫一瞬,想到最近出来打听消息的目的,吕长青紧抓着竹筒,脚步一转,悄悄往前面走去。 “少爷,那李家正在招婿,好些人都在讨论这个,甚至还吵起来了。” 吕长青听了一嘴,连忙跑回来,跟沈舟报告。 “李家?” 沈舟刚刚吃完中饭,端起茶杯清了清嘴里的味,漫不经心地询问。 吕长青边收拾碗筷,边把自己打听到李家的情况说出来。 “这李家是开布庄起来的,后面又开了钱庄,茶楼,酒楼这些也略有涉及,在这省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富商。” “这次要招婿的,并不是嫡女,而是庶女,说是嫁妆丰厚,不少人都想着过去试试咧。” 说到这个,吕长青又道:“这李家出了个对子,说是对上了,就可以进一步面谈,成了就是他们李家的女婿,这可惹得不少学子都过去了。” 李家这关头招婿,又是庶女,存的什么心思,懂的都懂。 沈舟对李家不感兴趣,倒是对吕长青说的那些学子感兴趣。 “去了很多人?” 吕长青点头,“我跑去看了一下,那李家门前可是围着不少人呢,有的并不是冲着李家去的,而是冲着那对子去的。” “冲着对子去的?” 沈舟倒是被吕长青这话勾起了兴趣。 不过到底还是有些理智。 有的人说是冲着对子去的,未必不是冲着李家去的。 毕竟若是对上了,可说不准就是李家的女婿了。 李家舍得这么大一块肉,可见诚意十足。 若是被李家知道有谁对上了满意的对子,到时怕是亲自上门也不一定。 到时候,这么大的诱惑在前面放着,沈舟相信,能抵挡住诱惑的人,并不多。 眼看吕长青就要把对子说出来,沈舟放下茶碗,让吕长青去忙自己的事。 被打断了的吕长青哪还不懂自家少爷的意思,忙应了声,端着碗筷下去了。 却不曾想,顾锦找上门来了。 开口便是李家那对子的事。 沈舟无语,“...你非要我对上作甚?” 顾锦不解地眨了眨眼,“就是想看看你会怎么对而已。” 他顿了下,笑道:“难不成,你也对不上?” 沈舟似笑非笑,“激将法可对我没用,不对就是不对,你也别对了,小心传到外面去。” 顾锦无趣地往后靠去,索然无味道:“就在自己家,怎么会传到外面去?” 沈舟笑道:“你要对的话,可以对,多的我就不说了。” 顾锦闻言,见沈舟这般重视这事,想了想,道:“泽玉兄,你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事?” “有事没事,我也不想在这关头分心。” 沈舟放下书,低头开始磨墨。 顾锦看着,老成地叹了口气。 这阵子都没出门,好不容易听到些有趣的事,没想到,沈舟眼里还是只有书。 不过经沈舟这么一说,顾锦对那李家的事也不感兴趣了。 这几日都在书房里好好看书。 没成想,沈舟的话还真没说错。 第154章 准备 顾锦听着随从说的,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了。 这李家看着家大业大,做出的事,倒也有些意思。 这会两人正在凉亭里喝茶散心,顾锦听得都想出门去凑个热闹了。 倒是沈舟,还气定神闲地摇着扇子吃糕点。 想了想,顾锦让随从下去,转而看向沈舟。 “你刚都听到了吧?” “嗯。” 沈舟应了声,神色未变,语气也毫无兴趣的意思。 “你要出去看热闹?” 顾锦撇了撇嘴,“我才不去,万一被李家缠上了可怎么整?” 沈舟失笑,调侃道:“你之前不还想着要对对子,这会倒是这般泄气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这才不是叫泄气。” 顾锦认怂,也庆幸自己那会没有来得及对出对子,就被沈舟提醒了。 不然,他这会都得提心吊胆,怕自己对的对子传出去,然后李家带着人上门来找自己。 要是被看上,那他还不得被李家缠到乡试结束? 这若是考不上还好,若他考上了,这李家怕是他甩都甩不断了。 顾锦在庆幸,也默默替那人默哀。 想到那人,顾锦回过神来,问沈舟。 “你说他会不会娶了那人?” 沈舟望着远处的假山,眼睛动了动,笑了下。 “应该会吧。” 不管李家品性如何,有钱是既定事实。 又是庶女,是妻还是妾,想来两家也能商量。 一人为财,一人为权。 在不冲突的情况下,双方各取所得,这结局,只会是圆满。 顾锦听到沈舟的回答时,也只是愣了下,随即便想开了。 “这李家挑挑选选,倒是让他挑选到了满意的人。” “确实。” 之前沈舟听到吕长青说的那些话时,便知道也不是谁对出了对子,就一定会是李家女婿的。 这里面还有很多可以操作的漏洞。 现在看来,还真被李家给选上了。 这人沈舟不认识,但刚刚随从说的话,他也是听到了的。 这人年纪不算大,二十三岁上下,在本府内也是有些名气的人,还拿过府案首。 院试又拿到了廪生名额,家中算不得富裕,至今还未娶妻。 这年纪还未娶妻的,都是有些想法的。 这下子,想法可不就是来了。 这么一想,两人倒是配上了。 读书人,日日温习最是枯燥,又是临近乡试之时,更是烦躁郁闷。 李家这事,让众位乏味单调的学子找到了些趣味,纷纷讨论起来。 热闹了好些天。 顾锦就算不出门,外面的事他也一件不落,都给听着了。 他一知道,沈舟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也都知道了。 什么李家那事,就跟他说的那样,成了。 听说就等着那人考上举人,然后花轿迎娶美人。 顾锦笑着笑着,眼神不由飘向沈舟。 他不得不承认,沈舟对于人性的分析,真的很到位。 尽管有些事他也看得明白,但远远没有沈舟看得那么分明。 这人,真是...... 不会觉得累吗? 看得那样清楚,还会有触动的情绪出现吗? 顾锦的眼里,慢慢浮上了几分担心。 八月将到,有些人倒是忍不住了。 吕长青说着这些天发生的事,什么谁谁不小心失足落水。 谁谁吃坏了肚子,谁谁夜里喝醉吹了风。 在这关头,一点事都会被无限放大。 顾锦现在十分老实本分,再也不提要出门散心的话。 李家的事热度消散,街道上很少能看到出门闲逛的生员。 大家似乎都开始紧张起来,对乡试的到来既不安,又期待。 乡试要考三场,一场要考三日,每场都要提前一日进场。 初三这日,沈舟和顾锦去了一趟卖卷厂,买了三份答题用纸。 买答题用纸的流程还有些复杂,两人拿到买卷时索要的证明书,又去了收卷局那边一趟。 在这三份答题用纸上,要按印证明自己的身份,还得填写籍贯,祖上三代,年龄,身高这些。 等收卷局盖上印章留存,这个流程才算结束。 两人忙完事,并未逗留,急匆匆又回了小院温习。 初五一早,贡院大门便开了。 不过这并不是给考生开的,而是给乡试誊录官和对读官等人开的。 进场前,他们要进行搜身,所携带的衣服和食物,也要经过检查。 一切无误后,才会被允许进入贡院。 而第二日,考官们的上马宴开始,宴后,监临官开始巡视考场,确认整顿完毕。 作为内帘官的正考官,以及直接负责考试审查的人员住在考场内最深处。 至于从属于监临官的提调官,受卷官,对读官等,则住在内帘官旁边的地方,称为外帘官。 内帘官和外帘官不得联系,通往两处之间的道路被门锁锁上,钥匙由监临官保管。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考生入场。 乡试第一场在初九这日,而考生初八凌晨这天,便要进场。 初七这天,早早的,太阳还未下山,沈舟和顾锦两人便吃了晚饭。 趁着还有亮光,沈舟把晚饭前收拾好的考篮拿出来检查了一遍。 吕长青在一旁看着,等沈舟检查好了,便去伙房那,把准备好的干粮抱回来。 里面是些馒头碎,咸菜干碎,以及肉干碎,还有些糕点碎。 最后一小包,则是白米。 以防万一,沈舟还让吕长青去买了些参片。 接着分了一半出来,让他带去给顾锦。 哪成想,人家直接拿出一个人参出来切片。 沈舟东西没给出去,倒还让顾锦给塞了一小包人参粉。 预防感冒的药粉沈舟也给备上了。 还有驱蚊虫的。 顾锦自己也照着备了些。 天色刚暗下来,小院的烛火便熄了。 直到一道号炮声响起,小院的烛火才亮了起来。 这第一发号炮是到零点就响的。 沈舟即使睡得再早,这会也有些懵,在床上坐了会,才缓过神来。 吕长青一直没睡,号炮一响,他就麻溜起来忙前忙后的。 这会已经端来热水,伺候着沈舟洗漱完,把水端下去,又把早食端了过来。 八月天,夜间有些凉意,但白日又会变得很热。 沈舟穿了两件单衣,吃过早食,便去了厅堂等顾锦过来。 顾锦手脚也快,沈舟坐下,茶水刚喝两口,顾锦就过来了。 两人互打了个招呼,在厅堂里的烛火中检查了一遍考篮,才出了门。 第155章 进场 从小院去贡院的路,两人也是熟了。 吕长青提着灯笼走在前面。 沈舟和顾锦走在中间,后面的,则是顾锦的书童明安。 前后都有灯笼照耀,路上的小坑也能隐隐看到。 几人走了没一会,第二发号炮便响了起来。 号炮半个小时便会响一次,等到第三发号炮响起后,考场大门便会打开。 不过考生点名到寅时才开始,时间足够,几人倒也没有走得很急。 从宅院出来后,便是一条大道。 沈舟扫了一眼,周围零星地亮着不少灯笼。 因着月色明亮,还有的学子灯笼也没提,直接拎着考篮便急匆匆往考场赶去。 顾锦打了个哈欠,见沈舟一声不吭的,问他是不是紧张了? 沈舟转头瞥了眼,接着看向前面。 “是你紧张了。” “呃,你又知道?” 顾锦无奈。 他以为自己都调整过来了,结果躺在床上时,还是翻来覆去了好一会,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表面再若无其事,实际上心里还是会担心。 这是他控制不了的。 沈舟听出了顾锦语气中的自嘲,想了想,他安慰道:“你会担心紧张,那便是你平时温习不够,以后多多温习,总会好的。” 顾锦一顿,反应过来,说话语气都比平时大了一些。 “泽玉兄,你这是安慰?” 沈舟点头,“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他奇怪地看了眼顾锦,“没听出来?” “呵呵。”顾锦干笑两声,“你的安慰还挺特别的。” 沈舟挑眉,“你能听进去就好。” 顾锦见他一副从容不迫,丝毫不紧张的样子,若有所思。 “你这样倒是让我好奇,你有紧张的时候吗?” 沈舟闻言,笑道:“怎么会没有,我现在就挺紧张的。” “...你逗我呢。”顾锦撇嘴,压根不信。 “嗯。”沈舟轻笑,“还紧张不?” 顾锦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你这安慰一说,我再紧张,就对不起我那些日子的埋头苦读了。” 沈舟嘴角一扬,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果然听进去了,非常好。” 顾锦:“......” 贡院门前火光通明,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两人到贡院门前没一会,第三发号炮便响了起来。 随着考场大门缓缓打开,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沈舟低声说着,让吕长青先回去,然后跟顾锦说了声,便拿着考篮往前面走。 现在是排队等候点名的阶段。 沈舟的院试排名比顾锦靠前。 自然也就跟顾锦不在一个队里。 一队称为起,一起里面包含了各个府城的生员。 沈舟在第二起里面。 他过去时,前面已经排了好几人了。 周围有人在小声说话,沈舟看了眼。 没成想,倒是在旁边那队里看到了魏景明。 魏景明原本就觉得沈舟有些面熟,正在打量着,这一对视,顿时就确认下来。 “泽玉兄,我们好有缘啊,在这遇见了。” 魏景明的声音里带着惊喜,又带着些不明的调侃意味。 似乎是在提醒沈舟之前的事。 沈舟笑了笑,神色温和,“原来是魏兄,好久不见。” 魏景明轻笑出声,“确实好久不见,那日你若是应了邀,说不准我们也不会这般久不碰面。” 沈舟笑笑,不说话。 魏景明翻着旧账,但看沈舟不接招,倒也没了意思。 自己便把头扭了回去。 他铁定不会再热脸贴冷屁股第二回了。 沈舟看了他一眼,也收回视线,没有到处乱看,闭上眼睛等点名。 临近寅时,门前有了动静,开始点名了。 沈舟睁开眼,看着第一起被喊到的人拎着考篮上前。 前面是一排排的教官和书记,经过他们的查验,确认考生是本人后,那人才拎着考篮走到门口那边。 进去头门要搜身,还要检查考篮。 四个卫兵检查一个考生,又是检查头发,又是检查耳朵的,考篮也是翻来翻去地查看,检查得尤为认真。 若是查出带有违禁携带的东西,这些人就能获得三两银子的奖赏。 沈舟甚至还看到有人检查嘴巴的。 他顿了顿,没有再看。 点呼还在继续,被点到的考生一个接着一个上前接受检查。 很快,便到了第二起。 沈舟没等多久,第二起点名点了没两人,前面便传来了他的名字。 他紧了紧握着考篮的手,出队往前走去。 郭夫子被判决流放后,便来了个段夫子当吉安府学的教授。 沈舟走过去时,便看到了段夫子,以及身旁的几个训导。 他低声报上姓名,给几人行了礼,便任由着几人打量自己。 段夫子虽是新来的,但对于沈舟,他可是不陌生。 他确认完毕,笑了笑,让沈舟好好考。 接着便对书记点了点头,等书记在本子上打了圈,才让沈舟离开。 沈舟应了声,拎着考篮来到头门前面。 这个流程他并不陌生,他放下考篮,张开双手,任他们检查。 一个卫兵检查考篮,两个卫兵进行搜身,还有一个在一旁观察全局。 沈舟感受着他们在身上摸来摸去,拍打来拍打去的。 整个人都清醒了。 “好了。” 沈舟点头,道了谢,拿过其中一名卫兵递过来的照入笺,拎着考篮进了头门。 第二道门称为仪门,沈舟把刚刚拿到的竹牌递过去,接受第二轮的搜身。 这一轮搜身要更加严格。 沈舟解下发带,敞开衣服,脱去鞋袜,张开双手。 等一通检查下来,身上的暖气也消散了。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滑过。 沈舟起了鸡皮疙瘩,连忙拢紧衣服,走到一旁整理好,然后拜领印着考试守则的小册子,来到第三道门。 这也被称为龙门,寓意很好,彰显考生们通过考试后,地位将会发生变化,身份变得显赫。 进入这一道门后,里面便是考试的地方。 之前在填写答题用纸上的信息时,沈舟便知道了自己的号房是哪个。 小册子上有号房布置的大致情况,沈舟翻开看了眼,便往右边走去。 地字八号。 不错的数字。 沈舟走进地字号门。 第156章 考题 号巷很昏暗,一眼看去黑洞洞的。 零星的几处火把看起来更是阴森。 被风吹动,明明灭灭的亮光在墙上和地上晃动。 沈舟路过几个号房,然后在第八个号房前停下。 地上放着一盆炭火,上面还有支蜡烛。 里面亮光不够,沈舟走进去,仔细地观察了一番,也没看出什么大概来。 索性,他把考篮放下,又把盆端出来,拿出准备好的抹布,搬着两张号板到外面,就着火光细细擦拭一番。 用手摸了摸,确认没有灰尘了,才把号板靠墙放着,走进去开始收拾里面。 慢慢的,号巷里来了不少人,周围也开始有了动静。 沈舟收拾好,便把号板弄起来,再把考篮放好,直接靠墙坐着,打算睡一觉。 考卷要九号才发,今日也就是进场等待考试。 沈舟很是放心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周围算不得安静,但也不算吵闹。 有很多细碎的声音传来。 说隐隐的低语声,还有呼噜声,以及跺脚的声音。 沈舟起身,把号板收起来,出去上了个厕所。 今日还能走动走动,明日可就不能出号房了。 沈舟就着馒头碎和糕点碎吃了顿中饭。 外面还有动静,但是动静没有凌晨那会大了。 显然进场还未结束,但也快了。 沈舟在号房里慢慢踱步,接着又眯眼歇息了会,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号炮声响起。 这是进场完毕,要封闭考场所有入口的信号。 沈舟连忙起身,先去了一趟茅厕,又用水洗了把脸清醒。 不少人也是跟他一样的想法。 茅厕前排起了队伍。 位于靠近茅厕的几位学子生无可恋。 就等着他们离开之后,赶紧用水清理一下。 好歹,也给撑过这两日。 沈舟没有跟人聊天的打算,很快便回了号房。 周围有窸窣声响起。 有人正在煮东西,还有的正在小声聊天。 听着周围的声音,这时间倒也没有那么难捱。 傍晚,沈舟简单吃了些东西,去漱了口,上了个茅厕,顺道洗了把脸,便回了号房睡觉。 号房狭窄,他只能坐着睡,睡得并不踏实,又浑身不舒服。 一觉醒来,往往浑身酸痛。 但沈舟只能强迫自己赶紧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沉下来,周围隐隐传来了大大小小的呼噜声。 沈舟也睡着了。 半夜,他们是被敲锣声吵醒的。 九号考一整天,零点便开始分发答题用纸和考题。 沈舟揉了揉太阳穴,清醒过来,先把蜡烛点起来,然后把号板弄好,又把考篮里的笔墨砚摆放好。 敲锣声响起没一会,号门被人打开,前面传来询问声。 分发答题用纸和考题前,要再次核实考生的信息,以防考生调换位置作弊。 若是查出来,考生不仅不能继续往下考,连生员资格都会被作废,往后再也不能参加科举。 相对于前途而言,一般很少人会选择冒这个险。 没一会,脚步声便在第八个号房门前停下。 那人说着沈舟的各种信息,又对照着面容描述打量着沈舟。 沈舟听着,直到他说完了,便点头应了声是本人。 那人点头,在答卷上盖上了印章,是个对字,也就是对号戳。 沈舟拿到了他的答题用纸和考题。 那人带着两人,脚步匆匆,又去了下一个号房。 沈舟没有再关注外面的情况,打开答题用纸开始检查。 确认是自己的答题用纸,并且上面并没有污损折破后,便把它放到一旁。 接着看向那张考题纸。 乡试第一场考四书三道,诗一首,经义四道。 沈舟先是把这几道题都看了一遍,大概想了一下,确认都有头绪后,也就松了口气。 开始看向第一道题。 第一道题题目是【子张问政】,这题沈舟也不算陌生了。 很快便拿起毛笔,在草稿纸上把出处写出来。 这题出自《论语》中的【子张问政,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意思是居于官位不懈怠,执行君令要忠实。 简单点来说,便是要秉公无私,光明正大,做好本份之事,带领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这题好解,沈舟几乎没想太多,便把第一道题的稿子写好了。 检查一番,确认没什么需要改的字后,便看向第二道题。 第二道题是【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沈舟想了想,才开始动笔。 题目意思是,所以品德高尚的人首先注重修养德行。 这要写的话,便要考验记忆力了。 沈舟这阵子的努力还是有用的。 这道题的出处所在,最主要谈论的,便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理论。 这题有些难度,毕竟题目出处里,并没有明确说明这个。 但若是能记住全文的,便能很快想到这个。 沈舟这会头脑还算清醒,连忙把这道题的稿子也写出来。 四书题每道题都要写两百字以上。 但三道题加起来的字数,又不能超过七百字。 沈舟算计着数字,没花多久,便把四书题给做完了。 他看了一眼已经烧得差不多的蜡烛。 估摸着蜡烛燃烧的速度,算着时间还足够,连忙看向下一道题。 乡试考的诗是五言八韵诗,诗题有指定的韵。 沈舟练习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练了多少这种诗了,写起来倒顺手。 就是这道题里,指定的韵有些难度。 题目是【赋得河海不择流,得虚字】,若是不知出处,对于虚字的了解,怕是有所不妥。 单看题目,河海不择流,择意如何,流意如何,各人有各人的理解。 理解不同,对于虚字的理解也就不同。 对于虚字理解不同,所做的诗意也就有所不同。 若是写不对考官心里的意思,这落榜也是铁定的。 沈舟这近一年里,看过很多书。 倒是隐约记得,这河海不择流里,少了个字。 若他没记错的话,这道题的出处原文是【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 题目出处意思是【江河湖海不舍弃细流,所以能成就它的深邃】,题目里少一个字,里面的意思可就有差异了。 若是题目没少一个细字,任谁都能知道题目的正确意思。 自然也就能知道虚是虚怀若谷、虚心纳谏的意思。 这要写的话,可就不得不拍拍上面人的马屁了。 沈舟心思一转,下笔如有神。 第157章 天公不作美 眼看蜡烛还剩最后一点点,火光要灭不灭的,沈舟连忙把东西收拾好,堪堪赶在蜡烛熄灭时,把号板放平。 原本被吵醒时还有些困意的,这会脑子活跃之后,怎么闭眼沈舟都睡不着。 周围的一切声音像是被放大了一样,清晰地传入耳朵里。 很是混杂。 这下子,沈舟更是难以入睡了。 索性睡不着,与其听这些叹气声,或者磨牙呼噜声过夜,沈舟干脆想那几道还未做的经义题。 第一道经义题便上了难度。 如果说第一道四书题是给了考生信心,诗题是隔开考生阅读量和理解能力差距的一题。 那么这一道经义题,便是再次隔开考生理解能力差距的一道题。 【懋乃攸绩睦乃四邻义】,题目出自《尚书》。 沈舟先是把这题出处的全文默背了一遍,细细理解全文之义。 才单看题目的意思。 【懋乃攸绩,睦乃四邻,以蕃王室,以和兄弟,康济小民。】 勉力做你所行的事,和睦你的四邻,以保卫周王室,以和谐兄弟之邦,而使百姓安居成业。 四邻,邻国,邻家,或者亲朋好友,强调努力工作,以及与他人和睦相处的重要性。 文中自是强调君臣,国与国之间的相处。 【为善不同,同归于治;为恶不同,同归于乱。】,做善事虽然各不相同,都会达到安治;做恶事虽然各不相同,都会走向动乱。 【慎厥初,惟厥终,终以不困;不惟厥终,终以困穷。】,谨慎对待事物的开始,也要考虑它的终局,终局因此不会困窘;不考虑它的终局,终将困穷。 总的来说,懋乃攸绩,睦乃四邻,便是朝廷长治久安,百姓安居乐业的关键...... 仅有一支蜡烛,有的人拿到答题用纸和考题后,便把蜡烛熄灭了。 打算等天亮再做题。 刚好还能想想怎么样答题,到时候也能有些头绪。 更重要的是,白日才是做题的最佳时机。 现在养好精神才是最重要的。 而有的,则是跟沈舟一样,趁着蜡烛还未熄灭,便开始做题。 然而他们思考的时间要长些,加上还要细细斟酌,导致一道题刚做完,蜡烛也燃烧得差不多了。 沈舟不知道的是,他经过这么多题目的磨炼,思维模式早已形成。 怎样破题,怎样承题,怎样起讲,早已熟练在心。 只要他知道了该如何破题,后面的内容也就很是顺其自然地写了下去。 在同样一支蜡烛的情况下,沈舟做到了诗题,而别人,最多只是做到了第二道四书题。 不过这样快也是有原因的。 沈舟除了第一道题还能检查一下错字,后面的都是写了稿子便做下一道题了。 思绪没有被打断,写得自然也快。 他就等着天亮之后,再看一看有没有错字,然后再看看要不要润色一下。 本就是半夜被喊醒的,沈舟没想一会,意识便开始模糊。 不知什么时辰,他头一歪,便睡了过去。 等醒来时,是被周围的动静吵醒的。 附近的号房里有人在打喷嚏,一个接一个的,很大声。 沈舟听着,感觉自己也有些鼻痒。 这感觉可是不妙。 他连忙起身,要了些水,准备煮点姜汤喝喝。 此时天色像是蒙了一层灰色。 灰蒙蒙的。 沈舟看了两眼那仅能看到的一点天空,不知道这是还未天亮,还是天色不好。 直到他就着馒头碎和糕点碎喝完姜汤,见天色还是暗沉,才知道这是要变天了。 旁边不知哪个号房的兄弟在小声嘀咕自己倒霉。 这会给遇到了阴天。 沈舟也有些感慨。 好在他穿了两件单衣,这会还算撑得过去。 虽不知道这阴天会不会下雨,沈舟还是从考篮里把准备好的油布拿出来挂好。 周围陆续响起挂油布的摩擦声。 沈舟抓紧时间,把油布撩到一旁,便开始整理号板,然后拿出笔墨砚镇纸,准备把剩下的题都给做了。 昨晚这几道题他都想了一遍。 这会不过思考了下,便有了破题的头绪。 他下笔很快,字写得周正又好看。 到中午时,他便把这几道题做完,并且把它们都认真检查了一遍。 包括半夜时做的题。 天色越发暗沉,能看出来即将要下雨了。 外面开始起风。 沈舟有些担心,要是把油布放下,号房只会更黑。 怕是都难以看清卷上的文字了。 这要怎么写? 沈舟看了眼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的油布。 想了想,干脆把号板上的东西全都收起来。 不放油布,便要时刻担心什么时候下雨,风又会不会把雨点吹进来。 要是不小心吹了进来,肯定会把答卷弄湿。 沈舟宁愿等雨停,或者等晚上发蜡烛的时候再写,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他放下油布,简单吃了些,便准备睡个觉,这样晚上的时候也能有精力把答卷写好。 他现在题目都做好了,就差把草稿里的文字写进答卷里。 不管如何,他时间是充足的。 不过他还是希望老天不要下太久的雨。 早点写完,他也早点安心。 沈舟东想西想,没一会,雨点便拍打在了油布上,啪嗒作响。 周围有人惊呼,这场雨来得不是时候,让很多考生乱做了一团。 天色阴沉,油布放下来是别想再做题了。 沈舟听着油布被雨点拍打的声音,慢慢的,睡意来袭,毫无负担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比先前要亮了很多,只是还在下雨。 但好在这会的光线,也足够看清卷子上的文字了。 以防晚点又出什么意外,沈舟连忙起身,把考篮里的东西拿出来。 磨好墨,准备把草稿纸上的文字誊写进答卷里。 一觉醒来,沈舟明显发现周围的叹气声多了很多。 听着愁绪万千的。 也是,现在不仅是与人斗了,还得与天斗。 天公不作美,考生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沈舟若是昨晚没有做了些题,又把后面的题想了一遍,这会怕也是慌忙着做题,生怕时间不够。 这时候,考生们该注意的,已经不是能不能做好题的事了,而是会不会留白的事。 留白可比没做好题目更为严重。 第158章 什么人啊 交卷上去后,首先便是要检查答卷有没有跳过一页作答,有没有交白纸,有没有漏写,有没有污卷等。 若是被受卷官发现,考生的名字便会在外面被公示,之后的考试也不能再参与。 好在明日还有一天,不过明日是何情况,谁也不敢赌。 沈舟慢慢吐出一口气,没有再想其他,沉下心来认真誊写。 还没写完,天色便又开始慢慢暗沉下来。 沈舟脸色微变,还以为又是天色不好导致的。 直到外面传来报时,准备发放蜡烛的声音,才知道是天要黑了。 考生每人拿到了三支蜡烛。 沈舟还有一点没写完,干脆点燃蜡烛,直到差不多烧完两支蜡烛,才停下笔。 他松了口气,精神松懈下来后,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痛。 他赶紧把答卷和稿纸收好,确认不会被雨水弄到,便把号板放下,在狭窄的号房里做了会拉伸。 他是不愿再坐下了。 想了想,他干脆要了些水,打算熬点粥,喝点热乎的暖暖身子。 沈舟心里有些担忧。 这样的天气,加上这狭小的地方,他原本十分健康的身体,这会也是不舒服极了。 睡觉都得坐着,还要连坐两晚。 加上做题也得坐着,身体再好的人,腰和屁股也得受罪。 年轻的尚且如此,年纪大的,怕是更难了。 白粥熬了会,米香味就出来了。 沈舟在里面放了人参粉,又丢了一小撮咸菜碎进去。 想了想,又往里面放了些姜。 味道吃着不错,一碗白粥下肚,沈舟整个人也舒服了很多。 外面传来接二连三的咳嗽声,让沈舟更是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去赌。 在号房里拉伸了好一会,眼看困意来袭,沈舟才把号板放好,准备睡觉。 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安稳。 号巷里并不像第一晚那样平静。 咳嗽声,喷嚏声,还有叹气声,一个接着一个,在这安静的夜里尤为明显。 加上坐着睡觉身体不舒服,沈舟动来动去的,感觉坐哪个位置腰都跟长了刺似的,酸胀得紧。 夜间又下起了中雨,油布啪啪啪地响,沈舟迷迷糊糊,总算是熬到了天色蒙蒙亮。 他起身弄了些东西吃,干脆就蹲着,等着号炮响起。 六点号炮声会响,同时还会有奏乐响起。 考官会宣布考试结束,这时就可以交卷。 不过可以晚交,最晚到傍晚。 沈舟答卷都检查过了,东西也都收拾好了,就等着交卷出去了。 这会他是不想再等了。 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沈舟把油布收好。 湿的那面卷在里面,放到考篮盖子上后,一手拎着考篮,一手拿着答卷和草稿出了门。 前面几个号房的油布早已撩了起来。 一个个地盯着外面看。 就想看看是哪个仁兄这么厉害,能一早就把卷交上去的。 蒋鸣打着喷嚏,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那一小片空间。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牛,能在昨日那种情况下,这么快就把答卷写好的。 大家都在等。 本来以为还要等好一会的,结果奏乐还未停下,便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蒋鸣瞪大眼睛,直到一道身影缓缓走过。 他才回过神来。 “......”什么人啊! 他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话发泄一下,最后狠狠打了个喷嚏。 沈舟拿着答卷和草稿去了至公堂。 至公堂就在场内,答卷和草稿会各县分别处理。 沈舟交上去后,便从受卷官手上拿到了照出笺。 这是出门的一个许可牌子。 出门后要放到回收的筐里,到时会点数,若是对不上数,那可就出问题了。 沈舟拿着牌子出了至公堂,来到一处空地上等候。 人数达到一定数量后,他们才能出去。 沈舟看了一眼周围,零零散散的,这会只有不到十人交了卷。 看样子,还得等好一会。 不过比起要在号房里待着,沈舟宁愿在这里站着等。 起码这里视野广阔,看着他心情也好。 早上凉气重,沈舟深吸一口气,暗道下回肯定要再多穿两件衣服过来。 他宁愿热着,也不愿冷着。 天色变亮时,沈舟抬头又看了眼周围。 这会来的人要多些,差不多到三十人了。 他松了口气,总算快了。 半个时辰后,沈舟跟着人群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出龙门时,要检查照出笺,确认无误后,才会被放行。 所以这会队伍移动的速度有些慢。 沈舟看了眼前面,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暗想等回去后,一定要好好睡一觉。 过了一会,沈舟上前,把手上拿着的照出笺交上去。 确认后,等那人放进筐里后,他便自觉地往前走。 他的脚步越走越快。 不止是他,其他人也是这样的。 等到出了贡院大门的那一刻,沈舟顿觉浑身轻松。 他脚步飞快地往前走,很快,便在事先跟长青约好的地方碰面了。 吕长青一看到沈舟,连忙跑上去,把手里拿着的披风给沈舟披上去。 接着把沈舟手里的考篮接过来。 他指了指前面,“少爷,马车在那里。” 沈舟顺着看过去。 周边马车不少,前面根本没法进来。 马车停放的地方离贡院有些距离,从这看去,沈舟压根没看出来那辆马车是自家的。 吕长青边走边道:“少爷,我给您烧了热水,还熬了药汤,您回去先把药汤喝了,然后泡个澡,吃完饭就能好好歇息了。” “好。” 沈舟看了眼周围,想起顾锦,问道:“顾少爷出来没?” 吕长青摇头,“没,我等在这里好一会了,没看到顾少爷出来。” 沈舟眉头一皱,觉得顾锦的情况可能有些不太好。 他抬头看向天空。 日头未有要出来的征兆,不过看着也不是昨日那样阴沉的天色。 亮度足够,想来顾锦应该能赶在傍晚前把卷子交上去。 沈舟扶着吕长青的手上了马车,一坐下,周身的倦意便卷土重来。 吕长青看着,忙把食盒打开,把里面盛着的参鸡汤端了出来。 “少爷,你先喝两口垫垫肚子。” “嗯。” 沈舟接过,喝了两口,暖意滑过胃里,精神也好了一些。 他把碗递过去。 吕长青把碗收好,看了眼靠在车厢上闭着眼睛的沈舟,让马夫启程回去。 “少爷,我给您按按。”他靠了过去。 沈舟没睁眼,侧过身子,让吕长青帮自己按按肩膀和背。 力度轻重舒缓,沈舟没想睡的,但在吕长青舒服的按摩下,他渐渐放松了精神,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159章 三年又三年 第二场考试在十二日,同样也是提前一日进场。 沈舟十日一早从考场回来后,喝了药汤,吃了饭,泡了个澡,便一直在睡觉。 一觉直接睡到了天黑,被长青喊起来吃了些东西,顺道询问了一下顾锦的情况。 得知他中午便回来了,现在正在睡觉,也是放下心,洗漱好了又接着睡。 直到号炮声响起,才慢悠悠地起身穿衣服。 这回,他当真多穿了两件。 这两天都在下雨,夜间的温度比起之前更是低了不少。 沈舟穿好衣服在外面逛了逛,觉得穿这么多刚好,便回房洗漱,准备吃些早食出门。 顾锦显然在考场里也没歇息好,一觉直接睡到了号炮声响起。 两人路上一交流,沈舟才知道顾锦为何睡得这么沉。 他临近号房的考生突然间就崩溃了,在那大骂,一会骂老天,一会骂某些投机取巧之人,一会又骂自己没用。 精神已然陷入混乱,开始说些胡话。 虽然人被号军及时地压了下去,但造成的影响却是没有消散。 顾锦心里自然也受了些影响,但好在他从小没受过什么苦,上面又有位大哥顶着,自小无忧无虑。 除了在科举这事上受过一些挫折,在其他事上,还真没受过什么委屈。 不过天色造成的影响还是有的。 那人也不过是一时不防,被雨水沾湿了答卷上的字迹,一直绷紧着的那条线顿时就绷不住了。 线断了,人也疯魔了。 听说答卷都被他给撕成了碎片,挥洒在了漫天的雨水中。 那人被带走时,哭哭又笑笑,嘴里嚷着三年又三年,终究不过一场空,不值得,不值得...... 顾锦说时,语气很平静,沈舟听着,却是听出了一丝感慨。 相比于很多学子而言,顾锦有自己的后路。 就算考不上,他也能从容面对。 但对于那些就指望着科举改变命运的学子而言,这场突变的天色和大雨,就是压垮他们心头希望的一根稻草。 三年又三年,人生又能有几个三年的。 顾锦说完,倒是松了口气。 “泽玉兄,你还这般年轻,可不能想不开了。” 顾锦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但沈舟能看到,他的那双眼睛,里面全是认真。 乡试第二场考五经一道,诏、判、表、诰一道,五经选题以考生熟读的本经为主,作论一篇。 字数要求在三百字以上。 沈舟熟读的是《尚书》。 他看了一眼考题上的几道题,随即把自己要做的那道题抄写到了草稿上。 【任贤勿贰去邪勿疑】,任用贤才不要三心二意,铲除邪恶不要犹豫不决。 也就是所谓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朝廷通过科举一层层地选拔人才,无非就是想选出贤才。 选贤任能,向来是朝廷重事。 朝廷能长久地走下去,离不开贤才,用人之道,无非就是不疑二字。 亲贤臣,远小人,国家才能昌盛,才能天下太平...... 今日的天色也算不得好,是阴天,但比起那日黑沉的天,起码没有下雨。 以防会突然变天,沈舟抓紧时间,赶着十二日的白天,把题全做了,并且赶在天黑之前,把草稿纸上的文字誊写进答卷。 他只在早上那会吃了些东西,中午又只是囫囵吞枣般吃了两三口馒头碎。 把笔放下的那一刻,他才发觉自己的肚子在隐隐作痛。 他连忙把卷子收起来,要了些水,开始煮粥。 在等粥熟时,他吃了些糕点碎填了些肚子。 饿得发疼的胃总算是好受了些。 不过他的担心也并没有错。 天还未黑下来,顶上便传来急促的啪嗒声。 沈舟连忙拿出油布挂起来,接着点燃蜡烛,才松了口气。 因着正在煮粥,油布挂起来后,号房变得更加暖和了。 沈舟坐在号板上,看着那时不时亮起的炭火发愣。 离家将近一年,也不知道家里什么情况了。 来到这里之后,交通更加不便,沈舟书信写得没有在府城时勤快。 只在到这里时,写了封平安信回去。 之前家里的来信大多都是报喜不报忧,沈舟只能从细枝末节中看到一些东西。 他在府城里收到的最后一封信,里面说他大哥家的和二哥家的,六七月份就得发动。 这会应该是已经生了。 也不知道是男孩女孩。 到时候回去,还得给这两个未见过面的小侄子或小侄女买些礼物才行。 沈舟估摸着应该买些什么东西回去,顺道把粥端出来晾着。 至于炭火,他没熄灭,还往里面塞了块炭进去。 热粥下肚,刚刚还叫嚣着的胃顿时平息下来。 当晚,他好好地睡了一觉。 转眼,便到了乡试第三场,也就是最后一场。 考完这一场,便也预示着乡试的结束,沈舟也能好好地歇息几日了。 自九号开始考试后,他在号房里就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出去之后,也是沾床就睡。 这几日来,书都不再翻看过。 他不知道别人还有没有精力看书,反正他是没有的。 随着紧密的考试一个接一个,他的精神也是一日差过一日。 再不歇息,他感觉胸口处都要开始发闷发胀了。 连考九天,身体素质不好的,还真难挨过去。 沈舟这天天锻炼的,都开始有些不适的征兆了。 好在每场考试后,还能回去睡一觉,不然要是真在考场里过九天,出来怕是要不成人样了。 自十三号开始,天色便开始转好了。 沈舟拿到考题后,倒也没有像第一天那样,点着蜡烛开始做题。 而是把考题和答卷收好,再把蜡烛熄灭,打算等天亮再做题。 若是他精神饱满,他倒是可以这会就做题。 可他的精神已有疲意,再熬下去,他怕天亮后精神更加不济。 第一场和第二场的考试,让他的精神消耗了不少。 以防东想西想,他只笼统地检查了一遍考题,没发现字迹模糊和污卷后,便收起来了。 就怕一会闭上眼睛会不由自主地想那些题。 可他记忆力好,就算瞥了眼,也还是记得一些。 第160章 乡试结束 尤其是第一道题,没把握好,都给看完了。 这会闭上眼睛,明明不想想的,但脑子不由自主的,便想起了第一道题,【新城三老、壶关三老论】。 若他没记错,新城三老指的是董公,而壶关三老,则是指令狐茂。 三老是个官职,并不是指三个老人。 其中董公是秦汉时期之人,当时刘邦领兵到洛阳,正在洛阳新城的董公拦下马车,给刘邦献计。 直接改变了刘邦发动战争的性质,使得争夺权利的无义战争变成了讨伐逆贼的正义之战,让刘邦占据了政治主动权。 师出有名,使得更多的贤才能人加入队伍,最后助其取得天下。 而壶关三老令狐茂,在地方治理和文教方面均有贡献。 当时,在汉武帝晚年时发生了一件事。 奸臣江充指使人在太子宫中埋下巫偶,诬陷太子。 太子为自保杀了江充,后又被奸人诬陷,形势所逼,不得已发动兵变。 汉武帝有了疑心,下令追杀太子。 群臣正不知所措,令狐茂站了出来,冒死上书汉武帝。 这两人都是贤才能人,找到了共通点,这题倒也好写很多。 不过沈舟倒也从这题里面,隐隐看出朝廷求贤若渴,迫切需要贤才能人的需求。 乡试第三场考经史时务策五道。 沈舟后面没看清,把第一道题想了一遍后,便沉沉睡去。 醒来时,自然是一身酸痛不适。 但好在精神不错。 他简单吃了些东西,连忙把考题和笔墨砚这些东西拿出来摆放好。 第一道题做得很顺,而第二道是关于讨论税收的,加赋还是不加赋。 沈舟思考了一会,便下笔了。 这道题,应该算是他的压题。 沈舟也不知道自己写过多少篇关于税收的小论文了。 看到这个,不过是想了一下,便文思泉涌,写得意犹未尽。 因着有字数要求,倒也浓缩成了精华。 后面几道,虽有遇到稍难的题,但沈舟还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把题做好了。 若说以前,他可能还想着,要是这次不过,他还年轻,总也会有机会的。 但经历一遭之后,他已经不这样想了。 再来一次,怕是要他的命。 所以这次的考试,沈舟做得异常认真。 往往是停下笔的那一刻,才能发觉身上有所不适。 这次也一样。 他直到把答卷都誊写好,才感觉到肚子饿得发疼。 就跟上次一样。 沈舟暗叹,再来几次,怕是得饿出胃病了。 他收拾好号板上的东西,开始煮粥。 因着天色好,这会大家都没有挂油布,各种香味也就随风飘了过来。 沈舟吸了吸鼻子,从其中复杂的香味里闻到了一股烤鸭的味道。 怕在考试中吃坏肚子,沈舟没让长青准备太多肉食,只要了些肉干丝。 肉干没什么味道,只有股咸味。 这几日吃得也清淡,沈舟闻到这股香味时,没忍住,又狠狠吸了一鼻子。 周围也不止是沈舟没忍住,隐隐的,沈舟还听到了几处吸鼻子的声音。 许是因为最后一场,大家这会也有些放松下来,这会正是吃饭点,沈舟明显能感觉到有很多人正在煮热食。 而不是像之前一样,周围都没能闻到什么米香味。 沈舟细细品尝着自己煮的白粥,和着一阵阵咳嗽声和擤鼻涕的声音,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 刚吃完一半,突然听到一阵倒地的声音。 他捧着碗,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守在门口的号军们急匆匆便往倒地声处跑去。 没一会,他便看到有两个号军正抬着一个头发掺白,有些上了年纪的考生往外走。 那人双眼紧闭,眼下黑眼圈严重,唇色发白,浑身软而无力,也不知是何情况。 沈舟粥是喝不下去了,但这会正在考试阶段,他也没敢探头出去查看情况。 在号房里来回走动了一会,才叹了口气,端着那半碗已然凉透的白粥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食不知味。 许是那人的事让大家心里头都不好受,晚上沈舟睡觉时,能感觉到旁边两个人在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就连他,也是过了很久,才迷糊地睡着了。 出贡院大门那天,沈舟感觉自己好像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虽然形销骨立,但好歹全须全尾地出来了。 吕长青早已摸清了自家少爷出来的时辰,这会一看到沈舟出贡院大门,连忙拼命招手。 沈舟一看,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忽而就松开了。 眼里的精明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深藏起来的困累。 “少爷,我来拿。” 吕长青紧抿嘴角,看着十天前还神采奕奕,春风满面的少爷,这会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脸上的肉都没了。 好在已经考完,不然再考下去,还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子。 吕长青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在沈舟出来时,替他安排好一切。 顺道给他按摩一下,让他尽快入睡。 一上马车,吕长青便跟之前一样,让沈舟先喝点清淡的鸡汤,然后给他按摩。 沈舟几乎是在他按了没两下后,便陷入了沉睡中。 因着不用再担心考试的事,沈舟这一觉,睡到了天黑才醒。 吕长青没睡,一直在房里坐着。 听到床上有动静,小声地喊了一声少爷,听到回应后,连忙点燃蜡烛,端着去了床边。 “少爷,您肚子饿了没?” 沈舟就是被饿醒的。 他睡得有些懵,愣愣地“嗯”了声,接过吕长青递过来的衣服,穿好后才清醒过来。 “先拿些吃的来,不要油腻的。” 吕长青点头,给沈舟倒了杯热水后,才急忙出门。 沈舟坐在椅子上,端着水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窗户半掩着,透过缝隙能隐隐看到外面被风吹动摇曳的树枝。 八月十六,正是明月最为耀眼的两天。 想了想,沈舟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夜间凉气重,他回房披了件披风,便在院子里逛了起来。 几日不运动,又被困在那一点小地方里,这会走着走着,沈舟倒是不愿回房了。 吕长青端着托盘,瞧见正在院子里抬头眺望明月的沈舟,也没打扰他,回房把饭菜摆放好,才起身出门。 “少爷,先吃饭吧。” 明月皎皎,洁白明亮,光辉挥洒在一片天地中,清冷又神圣。 八月十五没来得及欣赏,这十六的月色也挺不错的。 沈舟心头划过一丝感慨,收回视线,转身回房。 第161章 喜欢躺着,算吗 乡试过后,考生们彻底放松下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不是参加庙会,享受仲秋节的余韵,便是找个酒楼或景点吟诗作对,放松心情。 沈舟哪也没去,在小院里歇了两日,书也没看。 一般吃过早食,便跟长青一道搬个竹塌到外面,晒着太阳,喝着清茶,吃着糕点,被晒得昏昏欲睡。 顾锦也是狠狠睡了两天。 不过他是个待不住的。 这会好不容易考完了试,再不出去走走,他感觉自己要疯了。 眼看沈舟都晒了两天了,他琢磨了下,觉得应该也是够了,吃过早食便带着明安急匆匆往沈舟那小院走。 一进去,便见沈舟正坐在榻上,端着茶水也不知道在望着什么,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而吕长青则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拿着小扇子在煮着什么东西。 烟雾缭绕的。 他吸了吸鼻子,这才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味。 他转头看向明安,“他生病了?” 明安一愣,也有点懵,“少爷,我昨日给沈公子送点心过来,那会沈公子还好好的。” “是吗...” 顾锦不解地看了眼正在熬着药汤的吕长青,想了想,缓步走到沈舟身旁。 虽然乡试考完那会,两人都面容憔悴,熬得脸上的肉都没了。 但这会沈舟的面色红润,倒没先前那般看着吓人了。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沈舟微眯着眼,看向站在旁边盯着他一声不吭的顾锦,好笑道:“你不说话,站这作甚?” 顾锦挑了个空位坐下,下巴往吕长青那边一抬,“长青怎么在熬药,你身体不适?” 沈舟看了一眼,把手里的茶杯放下,坐了下来。 “不是,是药膳,温补身体的。” 这几日饮食不规律,沈舟觉得自己的胃应该是有些问题,就让吕长青去药房那边抓了些药回来。 顾锦听着,点了点头,“没事就好,要不要出去走走?” 他话题转得很快,就像是心里一直在想着这事一样。 “不去。” 沈舟懒懒地应了声,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再歇两日。” 顾锦的眼神有些一言难尽,“你都歇了两日了,再躺下去,你不难受?” 沈舟不解地转头看他,“躺着很舒服,怎么会难受?” “......”顾锦一时间竟没有找到话反驳。 沈舟看着,语气含笑道:“你信不信,出了这门,一时半会的,可就回不来了。” 顾锦皱眉,“出事了?” 沈舟摇头,也没解释,问吕长青药膳快好了没。 吕长青跟了沈舟这么久,自然知道沈舟的意思。 “少爷,快好了,我去拿碗来盛。” 说着,他看向顾锦,“顾少爷也来一碗?” 顾锦看了眼沈舟,又看了眼那还在冒着烟雾的瓦罐,好奇道:“是熬的什么?” 吕长青咧嘴一笑,“回顾少爷,是猪肚汤。” 顾锦听着,想了想,便道:“那我也来一碗。” 猪肚汤里面放了红枣,还放了人参片,枸杞也放了些。 药味不重,闻着很香。 一早就在炖了,炖得很软烂。 沈舟早食只喝了些白粥,就等着吃这东西。 他一口气吃了两碗,才放下勺子。 顾锦吃过早食,虽然猪肚汤很好喝,但他肚子饱了,一碗猪肚汤也就喝得慢吞吞的。 见沈舟放下勺子,他连忙把剩下的汤水喝完。 “走吧,出去逛逛,顺道给家里人买些东西。” 沈舟听到后面那句话,才应了声“嗯”。 顾锦出门就是为了散心,不过既然跟沈舟说了要去买些东西给家里人,他倒也把这事放在了心上。 既是散心,自然没有坐马车散心的说法。 两人走在前面,吕长青和明安走在后面。 因着沈舟和顾锦的关系,吕长青和明安接触多了,两人倒也有了些话题。 不过两人也有分寸,聊天聊地都行,聊到自家主子身上的,那便不会再聊了。 这会,前面聊前面的,后面聊后面的。 顾锦问沈舟打算买什么东西回去。 沈舟想了想,道:“看看小孩戴的东西,顺道去看看饰品。” 顾锦点头,带着沈舟往省城里最大的一间银楼走去。 银楼就在闹市区,旁边是酒楼以及赏曲的地方。 沈舟看顾锦这熟门熟路的,笑道:“你来过这?” 顾锦轻咳了下,神色带着些不好意思。 “没来过,让明安打听过。” “哦?” 沈舟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顾锦,还没问呢,顾锦自己便说了。 “我有个自小一起长大的人,去年定了亲,说好乡试回去给她送些东西的。” 顶着沈舟揶揄的眼神,顾锦眼睛这看那看,嘴角微微上扬着,“我打算买些好看的,到时让人送过去。” 沈舟听着,感觉自己吃得有点撑了。 “那一会你可得好好挑挑。” “那是自然。” 银楼还要走好一会,两人边走边说,聊着聊着,顾锦倒是关心起了沈舟的人生大事。 “我觉得你乡试一定会过的。” 他看着沈舟那张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紧张担忧不安的脸,开玩笑道:“到时候你家的门槛,怕是要被踏破了。” 沈舟挑眉,“是吗?” 顾锦点头,负手在后,轻笑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定下?” 他说的话并不假。 沈舟今年不过十七,要是乡试过了,那可就是举人了。 十七岁的举人,只要有点眼光的,都能知道沈舟往后的不凡。 这么一个肉眼可见,触手可及的乘龙快婿,谁不想要呢? 沈舟笑笑,看着前面来来往往的人群不说话。 顾锦瞧着,凭着对沈舟的理解,倒是琢磨出了一丝不对。 “难不成,你早定下了?” 沈舟摇头,淡笑道:“不算早吧。” “......” 顾锦愣了愣,往前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猛地转头看沈舟,“真的假的!?” 沈舟看他这么惊讶,摇头失笑。 “这么震惊?” “我怎么不震惊!” 顾锦上上下下地打量沈舟,人还是那个人,清冷也还是那般清冷。 人没变,眉眼疏冷也没变。 “我还以为你要当孤家寡人。” 沈舟无语,“你眼睛出问题了。” 顾锦嘴角扯了扯,“你看着像啊,平日里也没见你对什么东西感兴趣。” 沈舟笑着瞥了眼过去,“喜欢躺着,算吗?” 顾锦嘴巴动了动,想骂人。 两人这般熟了,有时说话倒也没有了那么多的规矩。 沈舟在顾锦面前是放松的。 顾锦在沈舟面前亦然。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了银楼门前。 第162章 不敢出来冒头,是因为肚里没墨 顾锦也是第一次过来。 看着里面人来人往的场景,转头看沈舟。 “进去?” 里面人虽多,但也没有拥挤的感觉。 沈舟点头,抬步走了进去。 掌柜的一看顾锦和沈舟,眼睛一亮,连忙过去招呼。 “两位相公,可是要买些什么?” 顾锦虽是第一次来这银楼,但不是第一次买这些东西。 他十分自然地开口,“找个地方,让我们好好看看。” 掌柜的一听,这是来大客户了,可是乐坏了,忙招呼来一个小二,让人带去二楼。 等小二带着几人上楼,他忙又招呼另一个小二过来,让人看着店,便去二楼仓库那,拿了几个木盒子过去。 顾锦要给家里人买,还要给未婚妻买,挑挑选选,竟买了不少东西。 沈舟手上钱没有顾锦多,买了两对小孩戴的银手镯,又给沈母买了根发簪和耳饰,便就作罢。 光是这些,十几两银子就出去了。 掌柜的还想让小二带些好看的饰品过来让两人挑挑。 沈舟是不想挑了,见顾锦没说话,干脆坐在一旁喝茶,等顾锦挑完走人。 掌柜的一看有戏,连忙让小二去把那几个玉石手镯拿过来。 沈舟闻言,挑了挑眉。 这手镯出来,可就不是小价钱了。 果然,顾锦挑中了一只翡翠手镯,花了近二百两。 掌柜的笑得见牙不见眼。 瞬间把视线放到了一旁一直没吭声的沈舟身上。 沈舟笑了笑,没说话。 他浑身上下就只有那张五十两的银票了,可买不起这么贵的镯子。 顾锦把手镯收好,抬头便见掌柜的正打算拉着沈舟介绍,顿时笑了。 “泽玉兄,有看上的吗?” 沈舟摇头,“买不起。” 说着,他放下茶碗起身,“挑完了吗?” 顾锦点头,“完了,你要想买,也可以挑一挑。” 沈舟不想欠债,拒绝了。 “走吧,出去逛逛。” 掌柜的心里遗憾,但还是笑着把两人送到了门外。 顾锦回头看了眼,笑道:“掌柜的还在看着呢,不想放过你。” 沈舟闻言,也回头看去。 掌柜的当真还在看着他们。 看到他们回头,似乎还顿了顿,挥了下手,才转身回去。 沈舟收回视线,叹道:“我要是买回去,我娘要骂死我。” 顾锦一愣,随即没忍住,笑了出来。 沈舟也笑。 他娘宁愿买吃的,也不愿把钱花在买这些不能吃的东西上。 因着仲秋节未过去几日,街上摊子很多。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没多久,吕长青和明安身上,顿时多了不少东西。 沈舟还算克制,知道马车不能放太多东西。 但顾锦不在意,不过见沈舟不买,他也没买多少。 银楼这条街,人很多。 学子也多。 由于沈舟和顾锦来到省城之后,便很少出门,也不参加那些学子之间的宴会,路上倒也没有几个认识他们的。 两人也是自在,省去了很多麻烦。 走着走着,在路过几个明显是结伴而行的学子时,便听到了几人在讨论能获得乡试第一名的几个热度人物。 沈舟听到了三个耳熟但是不认识的人名。 顾锦撇了撇嘴,小声道:“要我说,肯定是你。” 试问小三元的名头,能有几人能拿到的? 这几人竟然不把他泽玉兄算进去,真是气人。 说着,他又低声道:“那薛巍然惯爱参加各种宴,然后在宴上出尽风头,明明还没你厉害,因着结交的人多,倒没想到还能在这被人讨论上了。” 沈舟若有所思,“原来是他。” 沈舟虽然不出门,但是吕长青是一天到晚地往外跑。 到处打听消息。 沈舟闲时便听他说打听到的事,其中吕长青便有提起过这个叫薛巍然的人。 不为别的,就因为吕长青在街上走时,刚好路过几个正要去酒楼的学子。 因着听到了他的名字,便放慢了脚步,结果就听到薛巍然说起他,语气有些不屑。 笑着说他不敢出来冒头,是因为肚里没墨,不敢暴露自己,所以就什么宴都不参加。 还道什么性子孤僻清冷,实际上就是怕暴露自己。 吕长青说这事时,一脸的气愤。 好在也知道出门在外,不好招惹事端,加上乡试在即,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不过到底是把这人的面容名字给记牢了。 说起薛巍然的名字时,咬牙切齿的。 沈舟先前忙着乡试,倒是听了就过。 这会听顾锦说起,这才想起来。 难怪他听到这名字时,觉得有些耳熟。 顾锦说着说着,冷哼一声。 “听明安说,这人背后还道你坏话。” 沈舟总算是知道,为何顾锦这般不喜欢这人了。 他笑了笑,压低声音。 “管他说什么呢,到时候乡试榜单出来,若不是他,他的脸更疼。” 沈舟知道,这些人这般讨论这人,肯定也是看好这人的。 这人事前风头也出了,还那般招摇,想来到时候没有拿第一名,面上肯定也不好过。 不过沈舟也知道,这人学识肯定也是好的。 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人认同他。 若是个草包,参加这么多宴,怕是早就露馅了。 沈舟说是那样说,实际上也明白,这人肯定也是有拿到乡试第一名的实力。 顾锦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他就是气不过。 不参加宴会就是肚里没墨,真是好笑。 顾锦之前也是凑过热闹的,一堆人吃吃喝喝,接着吟诗作对,这道一声好,那道一声好的。 尽是恭维的话,但酒席上说的,能有几分真的。 这人倒是酒喝多了,把恭维话都给当真了。 听多了拍马屁的话,倒把自己真想成那样的了。 呸。 顾锦脸色不好看,回头看了眼那几人,暗道这几人看着也不像是眼瞎的人,怎地这般没有眼光。 净跟这人当朋友。 第163章 意有所指 沈舟不是太过计较很多的人,他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 若是每一句坏话都放在心上,那就是纯纯折磨自己了。 再者,等他离开这里,谁还会记得谁呢? “你倒是想得开。” 听着沈舟说不要太过计较的话,顾锦皱起眉头。 “他都这般欺你头上了,你也不计较?” 沈舟失笑,回头看了眼已经进了酒楼,不见身影的几人,又回头看一脸郁闷的顾锦。 想了想,他温声道:“等他欺我头上,你且看看。” 顾锦想说现在不就是欺头上了吗,但想到当初府学里的余立轩现在落得的地步,便闭上了嘴。 沈舟看着,指着不远处的灯笼铺,道:“要不要过去看看?” 顾锦顺着看过去,瞧见灯笼铺前挂着的几盏精美小巧,用来招揽客人的花灯,眼睛瞬间一亮。 “走,过去看看。” 大的灯笼不好带回去,顾锦挑了几盏小巧不同形状的灯笼。 沈舟想到大牛他们,也买了三个巴掌大的灯笼,分别是鸟鱼和花朵。 几人走走逛逛,出门不过半个时辰,沈舟便提出要回去看书。 顾锦嘴一撇,拆穿他,“你这两日都没看书,今日会看?” 沈舟被看穿了,脸色也没有变一下,嘴边挂着浅笑,“突然就有看书的兴致了。” “...再逛逛吧,晚点去酒楼吃个饭再回去。” 顾锦也是后面慢慢才知道,沈舟其实是个很懒的人,能坐着绝不站着。 兴致来的时候,走多久都不会累,不想走的时候,那是一点不带犹豫就转身回去的。 见沈舟在考虑,他又道:“听说酒楼出了新品,味道还不错,来都来了,尝尝?” 闻言,沈舟这才点头同意。 不过很快,顾锦就后悔了。 后悔没有同意沈舟的提议,扭头就回去。 就在顾锦说服沈舟再逛逛没多久,便迎面走来几人。 带头的,可不就是魏景明和薛巍然。 沈舟认识魏景明,不认识薛巍然。 吕长青暗戳戳走到沈舟身旁,低声提醒魏景明身旁那个摇着折扇,一脸温润儒雅的男子,就是薛巍然。 沈舟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顾锦刚好看到,看着前面也发现了他们,正往这里走来的几人,低声道:“是吧,看着挺像个人,没想到背后还会说些诋毁人的话。” 沈舟没说话。 因为那几人过来了。 顾锦也收敛了自己显露的情绪,神色变得淡然许多。 魏景明还记挂着之前被沈舟和顾锦拒绝的事,一过来,与沈舟和顾锦打了个招呼后,便提起之前顾锦说的话。 “现在乡试过了,安华兄和泽玉兄总不会再拒绝我了吧?” 沈舟看了眼含笑不说话,直盯着他看的薛巍然,还真是想拒绝。 沈舟一个不吱声,顾锦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笑了笑,刚刚还疏冷的眉眼顿时神采飞扬,“这真不巧,我们刚好有事,要不,改日再聚?” 顾锦每说一个字,魏景明的脸便黑一下,等顾锦说完,他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起来。 “安华兄,可是我哪里招惹到了你们,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在下的邀约?” 魏景明也不装了,直接挑明。 任谁被这样对待,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更何况......魏景明看了眼旁边的薛巍然,他前两天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肯定能把沈舟给约出来。 现在才多久就当众打脸,他以后在这圈子还怎么混呢? 他隐晦地往后看了眼,身后还有好几个有些名声的学子。 沈舟和顾锦既然这般不给他面子,那他也没必要再忍下去了。 薛巍然微笑着没出声,但听完魏景明的话后,看着沈舟的眼神变了些。 原本只是打量和斟酌,这会倒是加了些不掩饰的轻视。 沈舟神色淡淡地看过去,看到那丝轻视时,忽而笑了笑。 薛巍然一顿,眼一眨,里面便再也看不出来什么。 顾锦没注意刚刚沈舟和薛巍然的对视,他听着魏景明的话,不解道:“魏兄好生奇怪,怎么会这样说呢?” 眼看魏景明的眉头皱紧,他嘴边的弧度更上翘了些,语气却是更加无辜。 “我和泽玉兄只是刚好有事罢了,不然也不会出来,一切也都是巧合,还当真不是不想应魏兄的约,望魏兄莫要生气。” “你!”魏景明气得说不出来话。 薛巍然在这会开口了,打断了魏景明将要吐出来指责的话,一脸笑吟吟。 “安华兄果真能说会道,厉害厉害。” 他看向沈舟,没给顾锦说话的机会,又道:“泽玉兄也是,当真性子冷清,话少谨慎,难怪至今还未见有人能邀得泽玉兄出来。” 他嘴角一弯,带着些开玩笑的口吻,笑道:“泽玉兄这般神秘,难不成是不想让人知道什么事情?” 沈舟温和地笑了笑,“薛兄为何这样说?” 他头微微一歪,看向他身后的几人,视线甚至还在魏景明身上滑过,有些好奇。 “可是因为听谁说了什么?” 薛巍然也是第一次面对面与沈舟交锋。 顿时就察觉出了沈舟不像外人说的那样,是个性子寡淡的。 要他看来,这人是带刺的。 只是平日里无人招惹,但一旦有人招惹了,这刺就会冒出来。 就跟现在一样。 他突然觉得有意思,眼里兴致很浓。 “泽玉兄难不成是听说了些什么不好听的话?” 沈舟含笑摇头,“正如薛兄所言,我性子冷清,不爱凑热闹,因着不常参加大家的宴席,话好不好听,倒也不知道。” 他语气一转,“听说薛兄是个性情直爽的,大家都爱与您相聚,也不知薛兄有没有听到过什么?” 薛巍然眼神一沉,笑意渐深。 “泽玉兄可是意有所指?” 第164章 不喜人多 沈舟摇头,笑着不开口了。 顾锦听得正兴致盎然,这会沈舟不说话,他倒是接上了。 “薛兄见多识广,想来心中自有丘壑,若是听到了什么,定也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他看向沈舟,语气温润,“泽玉兄,你问错人了。” 沈舟笑着点头,“你说得是,是我问错人了。” 两人一唱一和,差点让薛巍然常年挂笑的脸黑下来。 他到这会哪还不知道,沈舟和顾锦定是听到了他在众学子面前说的那些话。 不过他既然当众说了出去,就不怕被沈舟知道。 甚至,他内心深处,还真巴不得沈舟知道。 这样一来,这人便会参加各种宴席,在人前证明自己。 到时候,只要沈舟漏了陷,他也能把那人扯下来! 徇私舞弊,可是件人头落地的大事。 等他办成了这件大事,往后什么荣华富贵没有? 薛巍然眼睛一眯,笑得很开心。 “你倒也没问错。” 等沈舟和顾锦看过来,他又道:“这里不好说话,要不找个地方坐着说?” 他目光放在沈舟和顾锦身后不远处的酒楼上。 沈舟回头看了眼,还没说话,顾锦便拒绝了。 “薛兄,我们当真还有事,改日吧。” 没道理薛巍然换个说法,他们就应邀了。 不然就真的是在打魏景明的脸了。 顾锦瞄了眼魏景明,见他脸色变了变,但看着比之前好看些,心里便觉得好笑。 看来,薛巍然即使被很多人簇拥着,也得不到真心。 都是些为己谋私的人聚在一起,能做出什么大事? 沈舟自然不会错过顾锦那一眼。 他很是自然地看了眼魏景明,见他松了口气,也是觉得好笑。 难不成他以为,薛巍然开口,他们就一定会应下? 魏景明还真是这样想的。 薛巍然也是他处心积虑才结识的。 这人看似跟谁都聊得来,实际上能跟在这人身边的,都是可用之人。 没有价值的,也就是酒肉朋友罢了。 宴席一散,私底下往来都没有的,能算是什么朋友? 薛巍然身世好,虽然比不上嫡子的身世,但他争气,聪明,在家里也能让薛父看上两眼。 就凭这一点,薛巍然拥有的,就比他们这些寒门或农门出来的学子要好很多。 魏景明之前就看出来了。 薛巍然看着是瞧不上沈舟,实则是嫉妒沈舟。 嫉妒沈舟什么都不用费心,拿到小三元之后,甚至都不用出面参加学子之间的各种宴席,就能让大家一直谈论。 甚至在乡试之前,还有人说沈舟说不准还能拿到解元。 成就四元连中。 薛巍然拼命才能出人头地,周转各个宴席,费尽心思,才能让自己出现在学子之间的话题当中。 而沈舟,什么都没做,就能得到一片好名声。 就算是他,之前也是仰慕沈舟的。 若不是之前的事,他现在肯定也是站在沈舟这边的。 现在听到顾锦也拒绝了薛巍然的邀约,他心里确实是有一丝高兴的。 这样看来,他也不是唯一一个被沈舟和顾锦拒绝过的人。 魏景明心里是好受了,但薛巍然可是心一沉,眼神黝黑,深不见底。 “安华兄既然这样说了,那我就不强求了。” 他笑得没有之前儒雅,甚至还隐隐带上了一丝警告。 “不过今日不行,明日安华兄和泽玉兄可不能再有事了吧?” 顾锦不想一口应下,“薛兄说得对,但明日的事,谁又能知道呢,这个真不好说。” 薛巍然脸色一沉,嘴角的笑意也收回了。 这会他是真的生气了。 “安华兄这般不给面子么?” 顾锦摇头,叹道:“不是,我就是怕到时候临时毁约,对薛兄更不好解释了。” 魏景明听着,不知为何,看着顾锦和沈舟,忽而也不气了。 这两人,估计是真不愿参与这些宴席上的事。 要他有沈舟这样的名声,有顾锦那样的家世,他也不想参加这些劳神费心的宴席。 参加宴席,才能让自己的才华被人发现。 才能让某些人看到自己。 说不准他会被哪个有权势的人看中,到时候,他的青云路,才算是牢牢地踏了上去。 不然,就算是考中了进士,那又如何? 没有异常出色的学识被皇上看中,到时候还不是要重头爬起,还不是要再次跟这么多才华好的人争夺那些好的位置。 若他真能考上进士,那也就罢了。 拼一拼,谋划一下,还能找到更好的靠山。 可他现在连乡试都有些没信心,不然,他也不会着急地想攀上薛巍然这边。 薛巍然啪地一下收起了扇子,牙关紧紧咬着,显得下颌线异常冷硬锋利。 “安华兄都这么说了,我再提邀约的事,那便是失礼了。” 顾锦哪能听不出来,这人借着这话在暗骂自己失礼。 不过他就是不想跟薛巍然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坐在一起吃饭。 即使是失礼,他也要拒绝。 跟这种人沾上关系,他都难受。 沈舟默认了顾锦的话。 他不是不善于交际。 只是要看对象。 薛巍然一开始就对他抱有敌意,那么聚在一起吃饭,能吃好饭吗? 可别消化不良了。 对他而言,薛巍然不是必交之人。 那么错过薛巍然对他来说,并不会有任何损失。 既然没有损失,他又何必要去参加这个宴席? 他好好地躺在竹榻上晒太阳,喝喝茶,吃吃点心,那不好吗? 薛巍然看向不知何时,已经不吭声的沈舟。 “安华兄不愿去,那泽玉兄想必也不会过去了?” 沈舟笑着点头,“望薛兄理解,我实在不喜人多的地方。” 见沈舟都挑得这般明白,薛巍然也没有再说。 维持着最后一点礼貌,跟沈舟和顾锦道别。 只是他说得好,甩袖离开时,到底还是没能隐藏住自己的情绪。 又或者,他压根没想隐藏。 薛巍然一走,魏景明几人自然也没有留下来跟沈舟和顾锦唠嗑的打算。 魏景明拱了拱手,便也跟随薛巍然的脚步离开了。 剩下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明先前什么话都没说,但这会也是不好再跟沈舟和顾锦说什么。 同样也是拱了下手,道别离开了。 顾锦转头看着几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酒楼,撇了撇嘴。 “派头真大。” 沈舟失笑,没往后看,“走吧,回去了。” 第165章 阅卷 乡试阅卷流程很复杂。 交卷时要检查卷上的名字与考生本人是否一致,以防有人替考。 答卷交上去后,首先会经过一次检查,检查是否有留白污卷这些。 没问题后,会将每五十份答卷装入箱子里,送到弥封官那。 弥封官会将考生的信息部分折叠,用空白纸覆盖弥封,然后给考卷编号,加盖骑缝章。 期间会检查答卷上面是否有折痕,针眼这些痕迹,防止考生与考官私下作弊。 弥封编号后,会将答卷送到誊录所那,由誊录官安排誊录手进行抄写。 墨卷是考生的原卷,而朱卷,则是誊录手用朱笔誊录的卷子。 朱卷上的编号是早就弄好的,按照墨卷上的编号对应誊录。 誊录之后,还要对读。 墨卷和朱卷会一起送到对读官那,由着对读生进行校对。 在这些流程中,所有经手过试卷的人,在卷上都会留下信息。 弥封官,誊录官,对读官等,都要在朱卷上签字盖章。 而誊录手,对读生的名字和籍贯,也会在墨卷背面上标注。 若是哪一关卡出现问题,谁就要出来背负责任。 核对好的墨卷和朱卷,会交到外收掌那,由其再复核一遍。 确认没问题后,会把墨卷和朱卷分开,将朱卷分批送到提调堂那登记再核。 最后由监临官一一盖印,分拣装箱,送到阅卷场所处,也就是内帘那。 由内收掌分送到各个阅卷人员那评阅。 到这时,才是真正阅卷的时刻。 放榜时间是有规定的,所以要在规定的时间内把卷子评阅完。 时间紧,任务重。 一般而言,考官会更加看重第一场。 不过,也有的考官会把三场的卷子都认真看一遍。 然而,这样的考官,很少。 毕竟卷子太多,每个评卷人员每日都要评阅三十份答卷上下,有的,则要更多。 在时间和精力都有限的情况下,很难做到两全。 但这并不是说第二场和第三场不重要了。 若是交了白卷,污卷,破卷,就算第一场考得再好,那后面也是没戏了。 第一场要好,第二场和第三场也要通顺正常,这样,才有机会上榜。 同样的,若是第一场没考好,那就算是第二场和第三场考得再好,也不会有戏。 在很大程度上来说,考卷的好坏受考官个人的主观因素影响很大。 所以常常在考试前,便会有考生去打听考官的阅卷喜好,企图自己的卷子能让考官眼前一亮。 沈舟自然也是让吕长青去打听过的。 乡试主考官一正一副,正考官是户部郎中,萧川。 副主考官是工部员外郎宋博瞻。 萧川为人刚正,年纪有些大,经过自己的努力,才往上走到了户部郎中的位置。 因着受过太多不公之事,所以他在这方面看得很重。 这是考生们都能打听到的事。 而副主考官宋博瞻为人圆滑,文采很好,当年还是探花郎出身,今年三十不到,一看就是有前途之人。 两人的性子完全不同。 萧川的阅卷喜好很好猜,这不是他第一次当科举考试的考官。 但是宋博瞻的阅卷喜好,至今还未有人知道。 这次乡试是他第一次当考官阅卷,而这人又是惯会掩藏自己喜好的人,所以吕长青没打听到,其他考生也没能打听出来。 但有萧川在,沈舟也不用怕什么,便就按照自己的习惯去做题。 阅卷正在紧密地进行着。 每日里,主副考官和同考官坐在一处,同考官不能回房间阅卷。 每日同考官所评阅的卷子,都是主考官按照一定数量分卷成堆后,由着同考官抽签随机分配,防止有考官打人情分。 卷子的去取权衡,主要在主考官身上。 同考官的作用,主要是找出好卷子推荐给主副考官。 若是同考官看中一张卷子,便会在卷上写个取字,若是主副考官也看中了,则会在该卷上写个“中”字。 未被取中的卷子,则称为落卷。 落卷中要写明落选的原因,毕竟放榜后,考生在十天内可以去领取自己的卷子。 若是有优秀考生的卷子未被取中,一旦查出来,涉及的考官们都得治罪。 主考官有调阅副主考官未取中卷子的权力,如果主考官有责任心,还会查看落卷。 从中甄别出优劣,以免有真才实学的学子落选。 这日,萧川正忙得头也不抬。 宋博瞻起身捶了捶坐了大半天的腰,看了眼正在卷上写着什么的萧川,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清茶。 连续几日阅卷,他现在沾床就睡,连个梦都没做过。 倒是这人,现在还能看得这般仔细。 宋博瞻摇头,萧川这样,他倒也不好偷懒。 一杯茶喝完,便又坐了下去,看起了卷子。 这些天来,能让他眼前一亮的卷子很少。 但至少是有,宋博瞻倒也高兴。 朝廷能有真才实学的贤能涌入,这是个好事。 前阵子,皇上大怒,整治了不少官员。 现在还有不少位子是空着的。 这些考生,倒也遇到了时候。 皇上现在,最缺的,就是贤才能人了。 当然,这也是他们这些官员的机会。 宋博瞻眼睛微眯,看着桌面上的卷子,拿起毛笔,开始写评语。 也不知苏榆那家伙交代的那人,考得如何。 若是没考上,看这家伙还在他面前炫耀不。 小三元啊...... 他倒要看看,能有多厉害。 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离乡试放榜的日子越近,考生们便也不像刚考完乡试那会那般轻松。 这些天,沈舟跟顾锦也逛了不少景点,山爬了,虽然爬到半路,顾锦就嚷着不爬,沈舟便寻了个地方画画。 寺庙也去了,还求了几个平安符,家里的小孩每人一个。 后面顾锦说什么,他也不出门了,每日就瘫在竹榻上,累坏了。 好不容易歇了两日,顾锦不知从哪联系到了柳承书,几人又出门逛了逛。 柳承书最后也受不住顾锦的精力了,顾锦再约,也是摆手,跟沈舟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顾锦撇嘴,看着那两个正瘫坐在椅子上不动弹的两人,道:“再玩两日,等快放榜,我也不出门了。” 他这还不是为了缓解内心深处的紧张吗? 谁知道这两人好像一点也不紧张一样。 倒是显得他很不自信。 沈舟摇头,慢悠悠开口,“你都爬了几回山了,没一回到顶的,去了能看到日出还是日落?” 净晒太阳去了,他都感觉自己黑了一个度。 第166章 草榜 顾锦被沈舟这话哽住了,好半天才道:“那没办法,这山也太高了,爬上去当天能下来?” 柳承书笑了,“安华兄,你若再紧张,我可以再陪你去爬一回,但爬了这回,可不能再爬了。” 他捶了捶自己的大腿。 示意自己的腿可是受不住。 顾锦听着,叹了口气。 “行了行了,我不爬了。” 沈舟和顾锦不爱参加学子间的宴席,柳承书也是。 乡试之前也几乎不出门。 导致几人明明在一个地方,却也总遇不上。 柳承书不是喜欢去麻烦打扰别人的人,若不是顾锦找来,他肯定不会过来找沈舟。 毕竟,他们也有好长时间不联系了。 他不确定沈舟和顾锦还认不认识自己。 好在,他也没有结识错人。 几人聊着聊着,自然绕不开乡试。 明日便是填草榜的日子,看着两人不温不火的模样,顾锦咬紧牙关,有些酸。 “你们真镇定,我可做不到你们这样。” 沈舟端着茶碗,清了清嘴里的糕点碎,随即笑道:“我没有镇定,只是你看不出来而已。” “是吗?” 顾锦的视线落在沈舟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的脸色,没一处能看出来他在紧张。 不用想,就知道沈舟是在骗人,安慰他的。 柳承书看着两人的互动,借着喝茶的动作笑了起来。 笑声闷在喉咙里,并没有溢出。 “泽玉兄内敛,看不出来什么的。” 顾锦看看柳承书,又看看笑眯眯不说话的沈舟,勉强信了。 乡试写榜单前,会先写草榜。 草榜上会先写取中朱卷上的编号,然后所有考官齐聚一堂,一道检查试卷,核对编号。 然后按照墨卷上的考生信息,把考生的姓名和籍贯写到草榜上。 草榜填写完毕,会交由书吏宣读考生的名字,确认无误后,才开始填写正式的榜单。 因为宣读时很是大声,外面守门的士兵会听到考生的名字。 而这会,考生们可以花点小钱向人打听,可以提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榜单上。 顾锦一早就派明安出去打听了。 吕长青根本不用沈舟说,一早伺候着沈舟吃完早食,便跑了出去,跟随明安的脚步,去了贡院那边打听。 榜单填写是从第六名开始往后写,直到写完最后一名,才开始从第五名写起,直至写到第一名。 明安和吕长青挤在一堆人里面,手里攥着碎银,等着前面的人打听完。 好不容易就到他们挤过去了,不知哪个身材高大的,身子一用力,把他们两个给挤到一旁去了。 可把明安气得要死,脸都气红了。 他骂了两声,周围嘈杂,那人没听到不说,还把自己给喊得咳嗽了。 吕长青也气啊,但他跟的主子就是性子沉稳冷静那一挂的。 相处久了,他倒也脾气好了很多。 这会也只是瞪了眼那人,便拉着明安安慰了两句,接着两人合力,挤到了前面。 吕长青把碎银往门丁手里塞,道出沈舟的名字。 那人细细回想了下,似乎不确定,跟旁边那人小声交流了两句,然后笑道:“哎,是有这名。” 吕长青嘴一咧,笑傻了,被人挤着挤着,就出了人群。 乐了一会,他这才想起明安来,忙左右看了看。 见明安正在往外挤,忙挤过去把人拉了出来。 “如何,有顾少爷的名吗?” 明安嘿嘿傻笑,“有咧。” 吕长青一听,刚刚还不敢笑的,这会更是乐坏了。 明安一看,也别问了,两人对视着笑了会,这才想起还没问柳公子的名。 吕长青让明安等着,他又挤了过去,好一会才挤着出来了。 “走,回去报喜去!” 顾锦正在堂屋里焦急地走来走去,没一会便站在门口处张望,暗道两人怎么还没回来。 柳承书也是被顾锦这情绪给感染了。 放下茶碗,起身也走到门前张望着。 沈舟看着,也有些难耐,慢腾腾起身,也站在柳承书身旁望着大门的方向。 “明安不会是跑错地方了吧?这都快过去一个时辰了。” 沈舟看了眼天色,纠正他,“半个时辰多些,若是走着去,他们这会才到贡院那边。” 柳承书点头,“确实。” 顾锦摇头嘀咕,“不会,他铁定是跑着去的。” 明安确实是跑着去的,同样,也是跑着回来的。 两人跑跑走走,气喘吁吁,眼看着家门就在不远处,两人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忙又撒腿开始跑。 “少爷!有您名,有您名!都有,都有!” 吕长青到底体力好,跑得比明安要快些,进门就开始喊。 明安跟在后面,也不甘示弱,大声喊着。 “少爷,也有您的!还有柳公子的,也有!” 两人一出现,顾锦就跑过去了,跑到半路,听到两人一前一后传来的声音,笑傻了,听到半路哈哈大笑。 “我可算是熬出头了!” 沈舟自然也是听到了吕长青和明安的话,笑着走过去,看似冷静,只有吕长青知道,自家少爷的步伐,可是比平时要快上不少! 听到顾锦的话,沈舟笑着开口提醒。 “醒醒,就算过了,还有呢,还没熬出头。” “是啊。” 柳承书双手微颤,面上还算镇定。 “也不知有没有同名的呢。” 门丁能记住名字就不错了,哪还能记得住那么全的。 要是碰到同名同姓的,那可就不妙了。 顾锦闻言,笑意一顿。 “好不容易乐一乐,你们怎泼冷水呢?” 柳承书似是不好意思,又似是高兴得情绪高涨,脸都红了。 “还是要冷静,万一呢......” 虽然他的心砰砰直跳,但他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高兴过后,理智自然就回来了。 顾锦深吸一口气,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承书兄说得对,我得冷静。” “不过”,他迟疑道,“应该没有跟我们一样的名吧?” 沈舟没在意过这些事,不过这事也难讲。 “还是等明日榜单出来,我们再乐呵乐呵。” “也好!” 顾锦嘴上应着好,当晚便把柳承书留了下来,让伙房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 到底没忍住。 第167章 怕不是不敢过来看榜 天刚蒙蒙亮,衙门张贴公告的墙前,便站满了来看榜单的人。 其中不只是有等待焦急,一晚没安睡的学子,还有当地以及从各地赶来抓婿或拉关系的富商和地主家派来的仆人。 还有的,则是来看热闹的百姓们和同样等得心焦的学子家人。 吕长青本是想着等伺候沈舟起床后,再出门看榜的。 可他也明白自家少爷不会起太早,尤其是在考完乡试之后,不到日头出来,少爷他是定然不会起来的。 更别说昨晚少爷跟顾公子他们还喝了些酒,这会床上都没有传来一丝动静。 可见少爷他睡得有多沉。 吕长青想了又想,等了又等,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了,仔细一听,里边还是没有动静。 他小心翼翼,轻手轻脚进去看了眼。 见沈舟睡得正好,便退了出去。 直到把房门关上,他才敢大口呼吸。 他快步出了院子,明安就等在外面。 一看到他出来,忙走过去,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道:“你家少爷还未醒吗?” 吕长青点头,“一时半会怕是不会醒,我先去跟明书说一声,让他帮忙看看我家少爷,我们就过去。” 吕长青昨日便跟沈舟说过这事,这会倒也不怕沈舟醒来没见着自己。 明书也是近身伺候顾锦的人,不过出门在外,倒是明安一直在跟着。 而他也是安排府里仆人做事的人。 吕长青过去拜托了一声,明书很快就应下了,说到时会安排人过去守着。 吕长青谢过,跟着明安连忙出了门。 明书看着,转身便把这事跟顾锦说了。 顾锦端着茶碗,就坐在房里的榻上,软绵绵地靠着案几,喃喃道:“真睡得着啊,我这一早就醒,他还睡呢?” 明书一笑,轻声提醒道:“少爷,您是半夜醒了就没睡了。” 顾锦:“......” 果然是他太勤快了,这么早醒。 吕长青和明安赶过去时,天已彻底亮了。 衙门前已是人山人海,大家都在讨论谁能上榜,谁将会是解元,谁又会是亚元,或者经魁。 两人这看看,那看看,见缝插针般,好不容易挤进去了些。 没成想,挤到了薛巍然一行人身旁。 薛巍然眯眼看着眼前正往前张望,丝毫没注意到他是谁的两人,嘴角一勾。 “这不是泽玉兄和安华兄的随从吗?” 他视线在周围扫了下,“怎么不见泽玉兄和安华兄出来?” 吕长青和明安一顿,两人转头一看,这才发现他们身旁站着的人是谁。 想着今日是大喜日子,明安好声好气道:“少爷和沈公子正在府里等着消息呢。” 薛巍然笑了笑,还没说话,旁边便有人开口道:“等消息?” 他笑了两声,“怕不是不敢过来看榜吧?” 这人跟了薛巍然挺长时间了,说是薛巍然的狗腿子也不为过。 有时候薛巍然不好说的话,便由着他来开口,说出的话,直白又气人。 之前也就是他有事没跟在薛巍然身边,不然哪能让沈舟和顾锦占了上风呢? 也就是薛巍然顾及着情谊没敢说太直白的话,不然那时能受那般气? 吕长青看到薛巍然时,本就有气,也是听到明安开口了,才压着没出声。 这会听到这人这般出言不逊,气一下子又冒出来了。 “这位相公说话可是不当,我家少爷和顾少爷有我们在,哪用得着亲自跑过来看榜呢,这会啊,我家少爷和顾少爷正在喝茶聊天呢,一点儿也不紧张。” 明安点头,尽管心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在这人面前,输一口气都是他们的不对。 “是啊,有我们在,少爷他们哪用出来呢,再说了,一会报喜人还得过去报喜呢,出来万一遇不上咋办?” 薛巍然被这两人的话气笑了。 眼神一沉,嘴边的笑意若有若无,“你们倒是自信。” 周围嘈杂的声音也没能阻止吕长青和明安听到薛巍然的冷嘲热讽。 吕长青自是相信自家少爷,即使现在榜单还没出来,他也相信他家少爷一定是考上了。 更何况,他们昨日可是去问过了的,就算是有同名同姓之人,上榜的也一定会是他家少爷。 吕长青信心满满地仰头道:“我家少爷可是小三元。” “小三元又如何?” 薛巍然嘴边的笑意收敛了起来,淡声道:“该考不上的时候,还是考不上。” “我看你才考不上!” 明安跟在顾锦身边,还真没怎么遇到像薛巍然这样的人。 气话脱口而出后,拉着吕长青挤到了另一边。 吕长青隔着老远,就看到薛巍然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笑了,“明安,真有你的。” 明安垫脚瞧着薛巍然的脸色,也乐了。 “让他说些不好听的话,还不准我们说了?” “就是!” 眼看辰时将到,贡院那边响起了奏乐声。 众人顿时停止谈话,翘首以盼。 榜单从贡院出来,放置在黄绸彩亭中,鼓乐仪仗,兵丁相送。 热热闹闹往衙门而去。 不过百来米远,很快,送榜队伍便来到了衙门前。 众人一个个仰头踮脚看着主考官把榜单拿出来,然后递给旁边的小吏。 随着榜单张挂起来,没多久,原本安静的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骇人悲切的哭喊声。 以及掺杂其中的大笑声。 有人又哭又笑,嘴里嚷着中了中了,衣衫不整地挤出人群,很快就不见踪迹。 吕长青焦急地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 越看,心就越沉。 乡试的通过名额是有数的,名额按照各省的文教程度,人口多少,以及赋税情况进行分配。 像顺天,应天这些地方,通过名额就多些,在一百六十人上下。 而他们本省的,通过名额在一百人上下。 吕长青急得脸都白了。 第168章 报喜人 而明安早已看到了自家少爷的名次,就在第六十三名里。 而柳公子,则是在第二十八名中。 他自然也是注意到了,里面并没有沈公子的名字。 眼看吕长青还要再看一遍,他忙扯过吕长青的手臂。 “长青兄,别急,肯定会有的,我家少爷和柳公子都在呢,沈公子一定也在榜上的。” 因着周围声音很吵,明安几乎是喊出来的。 吕长青揉了揉耳朵,眉头紧锁地点了点头。 “没错,肯定是我看漏了。” 明安顿了顿,看了眼那张挂的榜单,再看那开头的名次。 “长青兄,你没看漏,我也看了,没有沈公子的名在上头。” 吕长青一愣,面上的情绪还未反应出来,便又听到明安说:“这只是第六名到一百零二名的榜,还有前面五名的榜没出来,沈公子说不准在这前五名里呢!” 吕长青一惊一愣,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真的?” 虽然他知道自家少爷厉害,但具体多厉害,吕长青压根不知道。 毕竟他的学识水平也就到那了。 在薛巍然面前,那是不甘示弱。 肯定是有什么硬气话就说什么硬气话。 可在这等大事面前,吕长青还是有些不敢去猜。 薛巍然显然是一直关注着沈舟和顾锦的名字。 待看到这榜单上真没有沈舟的名字时,他眼睛眯了眯。 盯着第六名的名字看了又看。 薛巍然的名字不在这个榜单上。 他有自信,自己肯定在那前五名之中。 可现在看来,这沈舟也有可能在这前五名里面。 他垂下眼,暗道,只要不是第一名,什么都好,最好....是落榜了。 就在吕长青焦急等待中,第五名到第一名的榜单被张挂了起来。 吕长青站的位置不太好,他慢慢往旁边挤去,视线在第五名滑过,然后看向第四名,都不是自家少爷的。 他根本不关心,忙用力往前挤,踮脚往第三名第二名看去。 忽地,他的目光在第一名上面停住了。 咕咚! 他咽了咽口水,想说什么,很快就被人挤到了另一边。 未在先前那张榜单上看到名字的学子,这会都涌到了第五名到第一名榜单的张挂处。 就指着奇迹出现,祖坟冒青烟,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前五名之中。 然而,他们考前便在学子圈中不是什么有名声的人,这会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榜单张挂完毕,此起彼伏地响起了一阵哀叹声。 明安好不容易找到了吕长青,见他在那傻笑,顿时就知道不用问了。 “长青,你家少爷在第几名呢?” 两人挤出来,明安到底好奇心重,问了一句。 周围闹哄哄的,吕长青凑过去,喊道:“第一名,我家少爷是第一名!” 周围有人听到,惊讶地转头看去。 明安也怔住了,“第一名?!” 就在两人往府里赶时,报喜队伍也到了小院那边。 顾锦听到奏乐声,忙起身扯了扯衣服,看向一旁也放下茶碗起身的沈舟和柳承书,兴冲冲便道:“可算来了,我们出去看看!” 话音落下,脚步便已经迈了出去。 沈舟和柳承书含笑着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奏乐声一阵接一阵的,随着奏乐声传来的,还有顾锦的喜报。 顾锦高中的消息,随即传入沈舟几人耳中。 看了眼那随着报喜队伍过来沾喜气的百姓们,沈舟拱手,乐呵呵道:“恭喜安华兄得偿所愿!” 柳承书也拱手祝贺,“恭喜安华兄高中桂榜!” 顾锦笑得连连点头,“也恭喜你了承书兄。” 柳承书激动的情绪展露在他微微涨红的脸色上面。 “多谢。” 沈舟笑道:“这下子,就差我了。” 他对自己是有信心的。 也不怕自己的喜报不过来。 正想着,随着柳承书喜报的声音落下,他的喜报也随即传了过来。 “贺吉安府安福县沈舟沈老爷高中江西辛卯科桂榜第一!” 就跟顾锦和柳承书的喜报一样,他的喜报也被人连着喊了三遍。 沈舟看着越走越近的报喜队伍,神色怔了下,不过很快便回过神,嘴角上扬起来。 柳承书和顾锦也从怔愣中回过神。 顾锦激动得一拍大腿,“哎”了声。 “泽玉兄!第一名,你是解元!” “哈哈哈,我朋友是解元!” 柳承书没有顾锦那么情绪外放,但他是真替沈舟高兴,也跟着笑出声来。 “泽玉兄,恭喜高中桂榜第一!” “恭喜沈老爷高中解元!” “恭喜顾老爷,恭喜柳老爷高中桂榜!” 报喜队伍停下,一个个地乐呵着上前祝贺。 周围百姓们也乐着一张脸抱手恭喜这三位举人老爷。 顾锦大手一挥,“明书,赏!” 明书高兴上前,把准备好的荷包一个个往报喜人手里塞。 沈舟和柳承书也拿着准备好的红封往报喜人手里塞去。 好在提前都有准备,倒也没有让这些来报喜的人失望。 明书瞧着,让身后的仆人们把准备好的铜板和红枣等果干端出来分下去。 沈舟和柳承书也出了一份钱买了这些东西。 铜板自然也有准备。 三位举人的喜气,那可是多得溢出来。 来凑热闹打算沾些喜气的百姓们一个个乐得上前捡铜板,再上前抓几把红枣果干等,一个个口袋都装满了。 散去时,个个乐得见牙不见眼。 “走,快去下一个举人老爷那沾沾喜气!” 报喜人们自然也乐呵,这会一个个嘴甜着说着道贺的话。 顾锦听得高兴,笑道:“大家进来喝杯茶吧。” 沈舟和柳承书也开口让几人进来喝杯茶再走。 报喜人们互相看了眼,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些的报喜人开口。 “多谢三位举人老爷们邀请,只是我们还得赶往下一家举人老爷那报喜,今日就不进去喝茶了。” 沈舟几人自然也不勉强。 今日可是这些报喜人赚外快的日子,他们自是不会挡人财路。 把报喜人们客气地送走后,顾锦双手一拍,乐道:“走!今日不醉不眠!” 沈舟摇头,“喝两杯得了,明日还有事呢。” 柳承书也笑着提醒,“明日还有鹿鸣宴,今日还是别喝那么多了。” 顾锦自然记得这事,只是他太高兴了。 不过沈舟和柳承书的话他自然也会听。 “行,那就喝两杯得了。” 他看向明书,“现在就让伙房那边准备好酒好菜,我跟泽玉兄和承书兄好好庆祝庆祝!” “是!” 明书一脸笑意应下,连忙去安排,务必要让自家主子和这两位新晋举人老爷满意。 第169章 很聪明 正高兴间,又是一阵敲锣打鼓声传来,二报,三报也紧随而来。 这些报喜人也跑得差不多了,顺势便应了沈舟几人的话,进去喝杯茶歇歇。 伙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各种好酒好菜摆上桌,报喜人们说说笑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好不高兴。 吕长青正跟沈舟说起看榜时发生的事,听到薛巍然的名字,沈舟眼睛都没眨一下。 “下回见着,不用理他。” “好!”吕长青把事一说,顿时就把薛巍然给忘到天边去了。 “少爷,您真厉害!” 他跟明安回来时,可是听到了不少人在谈论此次乡试的第一名。 各种赞美,仰慕之词随即而来。 吕长青一路听,一路暗爽。 这可是他们家少爷! 能不厉害吗? 沈舟抬眼,端着茶碗的手顿了顿。 吕长青双眼熠熠生辉,里面含着不加掩饰的敬慕和景仰。 他若是个明星,吕长青肯定就是他的死忠粉。 还是不容诋毁的那种。 想到这,沈舟笑道:“可别把你家少爷当神了。” 他也不是次次都能有把握把事做好的。 把报喜人们送走没多久,明书过来,说是本地的吴乡绅过来道贺,轿子快到门外了。 沈舟放下茶碗,起身整理好衣服,跟着顾锦和柳承书出门迎接。 吴康盛也是个举人,早年朝廷缺人时,还做过两任知县。 他的到来,自是让沈舟几人惊讶。 吴康盛从轿子里出来,看着站在门前齐齐站着的三个少年才俊,摸着胡子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仆人走过来扶住,小声提醒。 “老爷,这三位都是新晋举人老爷。” 吴康盛只知这乡试第一在这暂住,另一位也是中了,却是不知这里还有第三位举人。 闻言,心里更是高兴。 他附耳说着什么,等仆人离去,才看向沈舟几人,一脸的笑意。 沈舟看了眼匆匆离开的仆人,迎上前,拱手行礼。 “泽玉见过吴老先生。” 顾锦和柳承书也紧随其后,与吴康盛拱手打招呼。 吴康盛眼睛在沈舟身上转了转,随即看向顾锦和柳承书,嘴上应着好好好,还道三人都是大才之人,年少有为,将来前途定然不凡。 顾锦不好意思地应着,扶着吴老先生往里走。 沈舟和柳承书在后面跟着。 柳承书不爱应付这些事,不过他也知道,随着身份的改变,这些事他都得去经历。 沈舟也不喜欢处理这些人情往来之事。 但没办法,除非远离人群,不然像这样的事,只会多,不会少。 吴康盛自是有备而来,几人坐下,喝了两口茶水,聊了一会,他便询问起顾锦的婚事。 听顾锦说已有婚配,他倒也不失望,把目光放到了沈舟身上。 顾锦哪不知道,这人过来,定是为了沈舟而来。 先问起他,也不过是寻个由头罢了。 果然,吴康盛询问起了沈舟的婚事。 沈舟这会有些庆幸,好在他师父帮他给定下了,不然他现在可就难办了。 他温声回道:“不敢瞒老先生,我也已有婚配。” 柳承书也还是才知道沈舟有婚配的事,不过想到沈舟这般优秀,没有被人定下才是奇怪,便也不惊讶了。 吴康盛心里有些失望。 他明明让人去打听过,沈舟根本没有婚配。 这会说有婚配,也不知是对他不满意,防着他,还是真的已经有了婚配。 沈舟一片玲珑心,哪能看不出来吴康盛的眼神变化。 想了想,他解释道:“去年定下的,就差三媒六聘了。” 吴康盛闻言,倒也信了他这话。 不死心的眼神看向柳承书。 柳承书一顿,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还没开口,吴康盛就懂了。 也难怪,有眼光的人太多,他这会才来,晚了。 吴康盛虽没捞到一个孙女婿,但也跟沈舟三人聊了好一会,离开时心满意足的。 临走前,他让仆人把他带过来的贺礼送上。 沈舟几人自是不能要。 不过见吴康盛面色不好,三人对视一眼,便就收下了。 把吴康盛送走后,柳承书道:“收了会不会沾惹什么事?” 他这人还是挺谨慎小心的,就怕沾惹到太多事情不好脱身。 沈舟看着前面缓缓离去的轿子,温声道:“没事,收下就收下了,不用想太多。” 吴康盛过来送礼,只是想拉好关系罢了。 说不准什么时候需要帮上点小忙。 但也说不准用不上他们帮忙。 左右就是一份交好的贺礼而已。 拿了倒也没什么。 总归也不过是想留条后路而已。 柳承书听着,也是放下心。 他就是思虑太多,有时收个礼也得瞻前顾后的,身子算不上硬朗。 顾锦眯眼看着正往这边驶来的一辆精致马车,“这是往我们这边来的?” 柳承书看着,有些不确定,“好像是。” 沈舟望着,没说话。 马车缓缓停下,从车里下来了一个腆着肚子的男人。 男子呵呵笑着,拱手就给沈舟三人行礼,自报家门。 郑成贤就是在省城里做生意的富商,这次过来,主要就是为了送贺礼。 每年这时候,他都会给中举的学子送一份贺礼。 他自己倒也不怕被人知道,怕沈舟几人不收,自己就把自己的事给说了。 沈舟看了眼柳承书和顾锦,三人这才把礼收下。 吴康盛还有些文气在身,送的礼是一块墨锭,一支毛笔,再就是二十两的银子。 而郑成贤就朴实无华了,实实在在地一人送了一小箱子钱。 许是沈舟身份不一般,还另外给沈舟送了一套在省城的宅院。 沈舟看着那张房契,暗道给他,他也住不上。 郑成贤当真就是为了送贺礼而来的,喝了杯茶,跟沈舟几人聊了没两句,便走了。 走得太过干脆利落,柳承书都有些不解了。 “他这样,图什么呢?” 顾锦轻咳,笑道:“他好处多着呢。” 沈舟也点头,“很聪明。” 柳承书若有所思。 第170章 宴非好宴 当天,小院大门门槛都快被来道贺的富商乡绅踏破了。 柳承书是怕了,跟沈舟和顾锦说了声,连忙跑回自己的小院子去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就算是跑了,该上门来给他道贺的,也还是会上门。 这一忙,便是忙到了日暮西斜。 原本说好三人要好好庆祝庆祝的,结果光忙着见客迎客去了。 顾锦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同样瘫着不想动的沈舟,有气无力道:“明日应该不会有人来了吧?” “难说。” 沈舟揉了揉眉心。 应付这些事,比看书还累。 顾锦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 “要是我大哥在就好了。” 沈舟也想念他家大哥了。 大哥不在,二哥在也好。 顾锦视线落在那堆今日收的那些礼上面。 “这怎么处理?” 沈舟看了眼,接过吕长青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两口,才道:“你说怎么处理?” 顾锦想了想,道:“还回去?” “嗯。” 还礼的方式很多,总能找到一个。 沈舟淡声道:“离开前处理好。” 顾锦乐了,“我还道你后面怎么收得这般干脆,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沈舟无奈地瞥了眼过去。 推辞来推辞去,别人不烦,他都要烦了。 顾锦笑了会,脸上的笑意收起。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沈舟早就想好要回去的日子了,“五天后。” 翌日一早,沈舟便起来了。 收拾好,吃了些东西垫了垫肚子,便去了厅堂那等顾锦。 顾锦也是一早起来,收拾好了,也稍微吃了些东西垫着,忙去厅堂跟沈舟集合。 发榜第二日,巡抚在衙门处宴请主考官,监临官,学政等内外帘官,众位新科举人也要到场,期间会颁发顶戴衣帽,读《鹿鸣》。 两人到那时,衙门里已经有不少学子到了。 沈舟和顾锦自觉寻了个人少的地方说话。 “陈巡抚垮台后,崔巡抚便从京里调过来了,你说他会不会知道你?” 沈舟眉头微微一皱,“希望他不知道。” 顾锦点头,正想说什么,便见柳承书在左顾右盼的,忙招手吸引柳承书的注意。 柳承书看到沈舟和顾锦已经到了,松了口气,走过去。 “你们不知,我昨日被吓坏了。” 顾锦一听,八卦之心燃起。 “怎么回事?” 沈舟也凑了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柳承书看了眼周围,见没人注意他们,才小声开口。 “...就这?”顾锦有些难以置信,“承书兄,这也能把你吓坏?” 柳承书默默地看着顾锦,直把顾锦看得改口了。 “不是,就是送两个美人过来而已,你要不收,可以放身边伺候你啊,不必慌乱。” 顾锦从小身边就有奴婢伺候,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可柳承书不一样。 更何况... 柳承书脸色开始变红,吞吞吐吐道:“唉,她们一上来就扯我衣服,我能不怕吗?” 顾锦一愣,“这,这好像是有点可怕,你推开了吗?” 柳承书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自然,不过她们看着人娇娇弱弱的,力气不小,把我衣服都扯坏了!” “这样的不能收,肯定不能收!”顾锦一本正经地给柳承书出主意。 柳承书抿了抿唇,“没敢收,万一再扯坏我衣服,我娘要心疼。” “确实,扯什么也不能扯衣服啊......” 沈舟看了眼两人,默默移开视线。 不过一会功夫,衙门里人更多了。 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也在小声地谈论着什么。 沈舟正想收回视线,听不知道话题飘到哪去的顾锦和柳承书说话,便见薛巍然摇着扇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身旁自是少不得簇拥的人。 不过沈舟注意到,薛巍然身旁的人,好像换了几个新面孔。 而魏景明并不在。 薛巍然人缘好,他来了之后,一大半的学子都过去跟他打了声招呼。 薛巍然是很享受这样被簇拥着的感觉的。 若是平时,他肯定会一一应付着这些人的话,可他现在有些心不在焉的。 视线扫来扫去,像是在找什么人。 沈舟瞥了眼,转身替顾锦挡住了视线。 顾锦的察觉力还是挺强的。 他看了眼移动了位置的沈舟,不解道:“怎了?” 沈舟摇头,“薛巍然来了,好像在找我们。” 不是沈舟自恋,纯属直觉。 顾锦一听,歪头看过去。 正好看到薛巍然正带着好几人往这边走来。 他顿了顿,拍了下沈舟的手臂。 “不用挡了,他看到了。” 沈舟“嗯”了声,转头看去。 柳承书知道的并不多。 但他也是听说过薛巍然的名声的。 为人谦和,温和有礼,不少学子谈及他,都是一致好评。 但他也知道沈舟和顾锦的性子。 能让两人这般不喜的,说明薛巍然也不是大家口中说的那个谦谦君子。 薛巍然看了眼沈舟身旁站着的柳承书,随即看向沈舟和顾锦。 他一脸笑意,拱手道:“恭喜泽玉兄高中解元,也恭喜安华兄高中桂榜。” 沈舟含笑拱手,“同喜同喜。” 顾锦笑了笑,也拱手道:“我们也恭喜薛兄高中桂榜了。” 薛巍然笑着,看向柳承书。 柳承书拱手,报上家门,同时祝贺薛巍然考上举人。 薛巍然笑着点头,也没忘跟柳承书也道了句贺。 紧接着,薛巍然身旁的几人自然也拱手跟沈舟三人道贺。 眼看寒暄完,薛巍然还不自觉走人,顾锦左看右看,想另外找个地方待着。 薛巍然自是看到了顾锦这飘来飘去的眼神,笑道:“安华兄可是眼睛不舒服?” 顾锦一顿,目光落在薛巍然脸上,“没,薛兄有事?” 薛巍然像是没听懂顾锦的话,看向一旁不打算说话的沈舟。 “我过来,自是想跟泽玉兄道喜。” 他顿了顿,语气带笑。 “顺道,想邀泽玉兄明日酒楼一聚。” 顾锦皱眉,自是知道这宴非好宴,怕是有什么事在那等着。 他看向沈舟,想让沈舟别同意。 沈舟看了眼顾锦,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随即看向薛巍然,“抱歉,明日有事。” 薛巍然脸色一沉,“泽玉兄去一次会如何?” 他似笑非笑,“我又不会吃了泽玉兄,泽玉兄这是在害怕什么?” 第171章 不知他怎么想的 “确实有事。” 沈舟无奈,“昨日应了曹乡绅的邀,要去参加他那小孙儿的周岁宴。” 这事薛巍然自是知道,他推辞着有事没应下,没想到沈舟会去。 “曹乡绅可不是什么好相处之人,你竟敢应下,也不怕到时候沾上了事。” 他凑过去,半是恶意,半是疑惑地压低声音。 沈舟侧目看他,轻声笑道:“多谢薛兄提醒,我会小心的。” 他会过去,自然也是知道曹乡绅名声有些问题,不然也不会应下了。 只是当时曹乡绅送礼过来时,正好与他人撞上。 这几人又是本地相熟的,他没道理收了这个,不收那个的。 不过曹乡绅的邀请,也免了他后续的麻烦。 他光明正大地把礼还回去,撇清关系,任曹乡绅也能看出来。 也免了曹乡绅当着熟人的面上被拒的尴尬。 薛巍然不知他心里所想,倒觉得好笑。 这是提醒吗? 显然不是,他不信沈舟看不出来。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多看了沈舟一眼。 这人既然明白,也难怪会不应他的约。 薛巍然什么也没再说,看了眼沈舟后,带着人去了另一边。 顾锦看看薛巍然那边,又看了看沈舟,不解道:“他这回怎么什么也不说了?” 柳承书也看向沈舟,眼里带着疑惑。 沈舟摇头,“不知他怎么想的。” 说是不知,其实也不是。 沈舟想,估计是薛巍然发现,他并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吧。 顾锦皱眉,看了眼正与旁人笑着攀谈的薛巍然,跟柳承书聊起回去的事。 “崔巡抚他们过来了。”没一会,沈舟低声提醒,做出拱手行礼的姿态。 顾锦和柳承书没再说,看了眼正从外面进来的巡抚等人,拱手微微低下头,看向地面,跟着众人给巡抚等人行礼。 崔明辉摸着胡子,看着这群新科举人,心里高兴,乐道:“大家不必拘束,今日高兴为主。” 说罢,便让大家随之入座。 众人井然有序地往里走去。 席间奏乐响起,众人和着乐曲唱着《鹿鸣》,等唱完,鹿鸣宴也正式开始。 沈舟作为解元,自是坐在了离官员们最近的位置。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他旁边正是学政。 “师父。” 他低低地喊了声,在巡抚高声说着致辞时,声音并不明显。 只有周宏海听到了。 他“嗯”了声,面上没有变化,语气却含着一丝笑意,“考得不错,不枉老夫给你出了这么多题。” 沈舟笑了笑,真心感谢,“多亏师父出的那些题,不然我也没有信心能拿到这解元。” 周宏海端起茶碗,眼里闪过一抹欣慰。 他陈述事实,“是你自己努力,不然我给你出再多题也没用。” 沈舟垂下眼,“不管如何,还是要多谢师父关照。” 周宏海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应了下,眼看崔巡抚快要把话说完,他没有再开口。 沈舟也没有再说,安静地听着崔巡抚说些激动人心的话。 巡抚说完,便到了主考官说话。 萧川很严谨,话说得不多。 巡抚说的那些话,是激励和勉励学子好好向学,努力向上的话。 而他说的,则是批评居多。 先是说了下考卷的情况,又说到一些学子好高骛远,心思想得过深,看卷上的文也能看出几分飘然来。 他沉声道:“过于自信便是自大,还是要踏踏实实做事为好。” 宋博瞻就坐在萧川身旁,见气氛有些凝重,他摸了摸胡子,笑着打破这份安静。 “萧郎中说得对,大家往后脚踏实地,莫要狂妄,须得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不过你们能在榜上,便可说明文采和学识方面都是极为不错的,都是聪明人,想来也是能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笑得温和,“今日宴席,主要是为了祝贺大家高中的,萧郎中也是为了大家着想,大家记得便好,莫要影响了喜悦的心情。” 萧川看了眼宋博瞻,没想到他会替自己说话。 不过他也不傻,便也顺着宋博瞻的话点头。 “是这个理,难得大家齐聚一堂,高高兴兴就好。” 众位新科举人连忙拱手应是。 崔明辉笑着,等那些官员们把话说得差不多后,便让人把饭菜端上来。 不多时,饭菜一一被人端上桌。 沈舟看着那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看了眼两边。 见巡抚等人已经动筷,便也忍不住了。 他先是喝了几口汤水垫了下胃,才夹了块烧肉进嘴。 没吃两口,便有人敬巡抚酒,沈舟便放下筷子,跟着端起酒杯,一口气把酒喝完。 他又倒了半杯,放置一旁。 紧接着,便有人要敬主考官酒。 他自然地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一轮下来,也不知道喝了几杯。 好在他酒量也慢慢练出来了。 这会倒是还清醒。 周宏海看了眼他有些泛红的脸,“还行?” “师父放心,我还好。” 沈舟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刚放下,周宏海便道:“晚点我让人过去给你送个东西。” 沈舟点头应下。 像在这种宴席上,自然少不了吟诗作对。 沈舟除了别人敬酒和自己敬酒时起身,后面的环节中都在默默观看。 可他身为解元,就算不出头,也还是会有人关注。 薛巍然起身,根据主考官的意思当场作了一首诗。 萧川面色稍缓,点头夸了两句。 薛巍然满意一笑,转而提起了沈舟。 “当下欢声笑语,兴致正好,沈解元不来一首吗?” 沈舟笑着看了眼斜对面的薛巍然,起身拱手。 “薛兄说得正是,在下也正有此意。” 说着,他看向萧川等人,温声道:“那学生便献丑了。” 萧川出的题,是以恩情为主题。 薛巍然赞的,是皇恩浩荡,沈舟赞的,却是父母之恩。 他的诗并不是很出彩那种,却能让人看出父母对其的疼爱之情,以及盼其成才的心。 最后点出父母之恩,就犹如日光一般,温和,宽容,广阔。 让他能放心地在外求学。 如今也算小有成就,能让父母高兴高兴。 薛巍然看了眼准备坐下的沈舟,垂着眼沉默。 第172章 竟是京里寄来的 萧川自然也点评了沈舟的诗,不过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说完之后,多看了沈舟一眼,随即端起茶杯,慢慢喝了起来。 宴罢,沈舟并未过多逗留,跟顾锦、柳承书两人拿着发下来的衣物,出了衙门。 “泽玉兄,安华兄,我先回小院那边,晚点再过去找你们。” “好。”沈舟应了声。 柳承书走后,顾锦叹道:“可惜承书兄过两天便走,不然还能好好地再聚一聚。” “还有机会。” 回到小院,沈舟喝了碗醒酒药,又换了身衣服,刚坐下没一会,吕长青便带着两封信急匆匆地回来了。 “少爷,您料得真准,还真有人送信过来了。” 沈舟笑了笑,也没解释,接过后,便让吕长青去给他沏壶绿茶来。 吕长青点头,拿着茶壶出了门,顺道把房门关上。 沈舟看了看这两封信,把第一封信拆开了。 是他师父给他写的信。 看完信里的内容后,沈舟望向第二封信里的眼神多了丝讶异。 “竟是京里寄来的......” 周宏海信里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跟沈舟说明了一下这第二封信的情况。 顺道,恭贺他获得乡试第一 沈舟把信塞回去,遇到了阻隔才发现里面还有张五十两的银票。 他盯着银票看了会,才把它收了起来。 信放到一旁后,便拆开了第二封信。 周宏海在信里说了,这封信是很早就到他手上的。 只不过因为乡试的事,他一直压在手里没让人送过去。 现在乡试过了,他倒也不怕沈舟分心了。 能从京里给他寄信的,也就他师父牵线那一家人了。 沈舟猜是苏家主写的信,拆开一看,还真是。 只不过,里面还夹着一张纸。 沈舟看了眼那张单独折起来的纸,想了想,将其放到下面,先打开了那两张折叠起来的纸。 苏家是个书香世家,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从上上一代开始,便在京里站稳了脚跟。 苏家现在的家主是苏榆,与他定下的是苏家小女苏婉清。 苏榆信里把苏家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接着便是让他好好温习,若是过了,等他上京,便先给他们把亲事定下。 若是没过,也让他来京一趟,顺道也把两人的事给定了。 信里的言语温和,文字飘逸有力,沈舟能从信中,大概看出苏家主是个淳厚谦逊之人。 应是不难相处。 信里把苏婉清两个哥哥和姐姐的姻亲关系都道明了,可见诚意满满。 这倒让沈舟松了口气。 苏家在京里的关系,看着并不乱。 最起码,没有涉及到什么后宫妃子或皇子之类的派系。 目前来看,苏家还未站位。 这对还未进入朝堂的沈舟而言,无疑是个好事。 苏家这份心,沈舟收下了。 难免的,对苏家,他有了丝亲近之意。 再翻看那张单独折起来的纸,他眼里很是温和。 文字秀气灵动,还带着一抹韧劲。 信里让他别担心太多,放宽心去考,她相信他总会考上的。 信里的文字不多,却也含着关心和信任。 沈舟眼里闪过一抹沉思。 想了想,他起身走到书桌前坐下,磨墨准备给苏家主回个信,告知一下乡试的情况。 虽然到时信还未过去,苏家便能知道自己的情况,但总也是份心意。 至于苏婉清,沈舟也回了封信。 申时,柳承书总算抽身过来了。 顾锦乐了,连忙让人去跟伙房那边说一声,准备佳肴晚上庆祝。 就在沈舟几人忙着相聚,忙着应付在省城里遇到的人情往来时,喜报也在赶往安福县的路上。 大溪村村民们最近都挂念着一件事。 眼看着八月过去了,九月也过了好些天了。 喜报怎么还不来? 难不成...... 沈通照常去了大棚那边一趟,然后往沈舟家走去。 “大谷啊,舟子那边有什么消息不?” 沈大谷也是因为在家等消息等得有些烦躁,这阵子才收拾行李回来住的。 就指望着自己忙一点,然后转移一下注意力。 闻言,原本编筐编得飞快的手瞬间停了下来。 他直起腰,叹了口气。 “舟子也就刚到省城那边时,给家里寄了封平安信回来,现在如何,倒是不知。” 沈通闻言,搬了张小凳子坐到沈大谷身旁。 “舟子有说什么吗?” 沈大谷摇头,“他这孩子,说我们报喜不报忧,他不也还是。” 说起沈舟,沈大谷可就有得说了。 “来信说在那边一切都好,可他一人在外,就算有长青在身旁伺候,我和他娘也是担心。” “长青也还是个孩子,乡试听说还得考九日,这般苦,也不知他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这些话沈大谷没敢在家里说,就怕刘氏听到担心。 沈通能理解沈大谷的担忧,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舟子在府学求学这么久,肯定能好好照顾好自己,你们也不必担心。” 沈大谷点头,起身给沈通倒了杯茶水。 “他娘前些日还说,若是舟子这次没考好,回来也不要多问,总归舟子年纪还小,这次没考好,还有下次。” 沈通一听,便知这话是给他打提醒。 他笑道:“大谷啊,你就放心吧,舟子若是这次考得好,那我们都高高兴兴的,若是舟子没考好,我们自然也会高高兴兴地迎他回来。” 他哪不懂沈大谷的用心良苦。 当下便跟沈大谷保证,不会给沈舟太大压力。 沈大谷松了口气。 “舟子说了,就算是上了榜,一时半会的,喜报也不会那么快到这边,让我们别着急。” “是舟子在平安信里说的?” 沈通又惊又喜,有了这话,他倒是觉得沈舟一定会在榜上。 沈大谷点头,“确实是在平安信上说的。” 他顿了顿,眼看着沈通脸上迸发出喜意,便没来由地担心。 “族长,您,您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沈通压抑着内心的喜悦,连连点头,“大谷放心,我心里有数。” 沈通从沈舟家出来后,便又晃荡到了村口前张望。 “爹,族长来这可是打听舟子的事?” 沈立从大棚那回来,刚好看到沈通从自家大门出来的身影。 想到这时候,省城那边的喜报也早往各地发放,便也能隐隐猜出族长的来意。 沈大谷点头,“爹都跟族长说明了,不会给舟子太大压力的。” 沈立点了点头,“下回,我跟舟子一道过去。” “也好。” 第173章 师徒见面 “长青,都准备好了?” “少爷,准备好了,明早把您手上的书收好就成。” 吕长青一早便开始收拾东西,又跑去伙房那边,让准备明日启程的干粮。 检查遗漏,又跑去跟明安说了一声,确定好明日启程的时辰。 这会才得闲,端来午点。 沈舟应了声,把书放下,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二两碎银。 “你看看要不要给家里人带些什么回去。” 吕长青一愣,“少爷,我都买好了。” “嗯。”沈舟没收回手,“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的。” “少爷,我还有,要添什么我自己去买就成。” 吕长青不想要。 他平日里花不了什么钱。 吃喝住又是随着沈舟来。 少爷吃什么,他吃什么。 比起以前,那是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每月里,还能拿到一些零钱。 他攒着攒着,手里的钱也就多了。 这次回去,他也给家里的弟妹买了些布料,等回去他娘就能把这些布料缝成衣服。 刚好一人一套。 也是省城里的粗布价低了很多,不然他怕是什么都舍不得买。 沈舟不予多说,往吕长青手里塞去。 接着坐回刚刚的位子,拿书翻看起来。 “要买什么快些去吧,明日就走了,往后也难得再来这里了。” “...好,多谢少爷。” 吕长青说不清心里的滋味,只觉得鼻头酸酸胀胀的,忙低头走出去。 沈舟抬头,看了眼敞开的房门,不知想了什么,又低下头看书。 吕长青越走越快,最后忙找了个地方吸鼻子。 好一会,才从角落出来,出门去买东西。 他又去了先前那家店里,扯了些粗布,眼看够他爹娘一人弄一套衣服,正打算出去。 想了想,又回头让伙计弄了些细布,到时可以给小弟小妹他们弄套贴身衣服。 没一会,吕长青抱紧几捆布,往省城最大的那间蜜饯店走去。 “这,这,还有这,都给我包起来。” 吕长青挑起这个,那便不看价格了。 都是自家少爷喜欢吃的蜜饯和果干。 价高些,味道才更好。 小二手速很快,不过一会,几包蜜饯便包好了。 吕长青给了钱,一手抱着布料,一手提着八包东西,急匆匆出了门。 “少爷,我买了好多蜜饯果干,您现在要不要尝尝?” 沈舟一顿,抬头看了眼,放下笔,起身走到桌前,看着那占了桌子一半的纸包,挑了挑眉。 “买这么多作甚?” 吕长青嘿嘿笑着,把其中一包蜜饯打开。 “少爷路上可以解闷吃,看书吃,很快就吃完了。” 沈舟看了眼周围,“东西买了吗?” “买了买了,我买了好些布料,回去我娘就能弄新衣了,回来时都放进偏房了。” 吕长青一边说着,一边把打开的纸包捧到沈舟面前。 沈舟这才伸手拿了块瓜条。 “你也吃,一会挑几包送到顾少爷那边。” “好。” 吕长青乐滋滋地拿了块瓜条扔进嘴里,把纸包好,挑了两包蜜饯,两包果干,就往明安那跑。 申时,沈舟出门,去了香满楼赴约。 香满楼并不是省城里最大的酒楼,在这繁荣的省城里,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他提前了一个时辰出门,到酒楼时,还算早。 他照着自己观察到的周宏海的口味点了几个菜。 有荤有素。 接着又点了一壶桂花酒,以及一壶清茶。 “麻烦先上壶菊花茶,等人来了,再上我刚点的。” 小二应下,离开后,很快就端着一壶菊花茶过来。 “客官慢用。” 吕长青把门关上,走到沈舟身旁,给他倒了杯茶水。 “少爷,那我先回去,晚点再过来接您。” “好。” 房门开合间,房里一片静谧。 沈舟垂眸,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沉思。 不知几时,房门前传来一阵脚步声。 沈舟回过神,放下茶杯,刚起身,便听到了他师父的声音 “你且先回去。” “是。” 沈舟把门打开,让到一旁行礼。 “泽玉见过师父。” 周宏海点头应了声,抬步走进去。 沈舟落在后面,把门关上。 酒菜上得很快,沈舟刚与周宏海寒暄了几句。 酒菜便端过来了。 小二上菜期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房门被关上,沈舟才开口。 “师父,您尝尝这个,这是酒楼的招牌菜,听说来这间酒楼的,就没有不点这个的。” 周宏海的神色并没有在外那般严肃,他“嗯”了声,很给面子地拿起筷子,伸向沈舟说的那盘虫草蒸鸡。 鸡肉很是鲜美,又嫩,意外地很合周宏海的口味。 他多吃了两块。 沈舟放下心,拿起筷子,也慢慢吃了起来。 等周宏海放下筷子,他也放下了筷子。 那壶桂花酒两人只喝了两三杯,后面便没怎么喝。 沈舟端起温着的茶壶,给周宏海倒了杯清茶。 “师父,我明日便启程回家,这封信,就麻烦您了。” 沈舟放下茶壶,从怀里拿出给苏家写的回信,双手递过去。 周宏海接过,直接收了起来。 “放心,我等把这边的事交代清楚,过几日回京便给你送过去。” “多谢师父。” 沈舟笑着道谢,想了想,又道:“师父,您能不能帮我在京里买座小院,我到时过去应试,也能在那安心备考。” 周宏海摸了摸胡子,沉思道:“是得买个小院,你准备什么时候过去?” 会试在明年的二月,沈舟起码要提前几个月过去,也好适应那边的水土。 免得时间赶得紧,舟车劳顿没休息好不说,到时水土没来得及适应,在考场上出了什么问题,那就得不偿失了。 想了想,沈舟道:“十一月上旬出发。” 周宏海若有所思,“十一月启程倒也可,你要买多大的?” “大些的二进院就成,家里人还算多,到时过去,也能有个地方住。” 周宏海眉头一挑,轻笑了下,“你倒是自信。” 沈舟也没有谦虚,温声道:“若是考不过,那徒弟就对不住师父的栽培了。” 周宏海摇头,“算不上栽培,若没有我,你总也能考上。” “总归是师父帮了我,我心里记得。” 事实如此,因果关系深不深,沈舟不知道。 但到底造成了因果关系,深浅这方面,倒是不用深究。 周宏海的目光在沈舟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移开,透过窗户看向外面。 第174章 喜报到县 夕阳西下,天边一片紫红,云层起伏重叠,形态自如,自成一幅彩画。 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和平静。 沈舟也静静看了会,直到周宏海提到朝廷里的事,他才回过神来。 “师父,您是说之前余立轩的事,牵扯到了很多人?” 周宏海点头,摸着胡子神色微凝。 “先前皇上发怒,惩治了不少官员。” “朝廷现在正是缺人时候,你若是能一直保持,会试也名列前茅,到了殿试,皇上定然会注意到你。” 沈舟顿了顿,试探着开口。 “师父,皇上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吗?” 周宏海怎么会听不出沈舟真正想问的。 “我没有在密奏里提及你,不过皇上有没有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你,那我便不知了。” 说着,他解释道:“我之前的本意是不想让你太早出现在皇上眼中,不过现在,倒也无所谓了。” “师父,为何无所谓?”沈舟不解。 周宏海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才缓缓道:“提前出现在皇上眼中,有好有坏,不过现在,你已取得四元,消息恐怕已经在上京的路上了,皇上迟早会知道你的。” 沈舟点头,想了想,道:“师父,到京之后,弟子要不要避嫌?” 周宏海喝着茶,好一会才开口。 “要算起来,你们也是我门生,我欣赏你,你敬着我,有点往来也不足为奇。” “弟子明白了。” 周宏海的意思很明显,两人之间的师徒关系还是要掩藏,不过正常往来倒不用避嫌。 两人又聊了会,沈舟有些学业上的疑惑,周宏海顺道也给解了。 期间还跟沈舟大致说了一下如今朝廷的情况。 让沈舟知道,哪家人不能招惹,哪家人最好不要结交。 到京之后,还是以温习为主,莫要太过招摇。 免得招惹了哪位权势之人。 临走前,沈舟掏出几张银票,足有四百两。 都是收礼收来的。 再有的,就是他手里头剩下的。 周宏海收下,说到时会让人寄信告知具体地址,到京之后暂不用联系,等殿试结束再说。 天刚黑,周宏海便走了。 沈舟在房里待了好一会,才起身离开。 翌日,天刚蒙蒙亮,几辆马车便离开小院,缓缓往省城大门而去。 因着没有时间限制。 马车走得不算快,主要还是以舒适为主。 而沈舟几人出发没几日,喜报也到了安福县。 安福县中举人数为三人,算是不错了。 陈茂时乐不可支,一拍大腿,安排了数人,撑着彩旗,骑马奏乐,赶去这些举人家中送捷报。 他吩咐报喜人们出县城大门前,要先绕大道走一圈。 务必要让百姓们都知道,他们安福县里出了三位举人。 尤其是乡试第一名,就是出自他们安福县的学子。 被抽中的报喜人们乐呵呵地下去安排。 不多时,一众人马敲锣打鼓,在县城里逛了起来。 声响巨大,热闹不已。 听到动静的百姓们纷纷凑到大道两旁,看起热闹来。 “什么事,什么事,这是出什么事了?” 从远处跑来的百姓好奇地探头询问。 有人乐道:“前阵子的乡试出榜了,说是我们县里出了三位举人,尤其有位姓沈的举人,最是厉害,拿到了乡试第一名!” “哎哟,这娃厉害,还拿到了乡试第一!” 旁边的老伯一听,总算是听清了报喜人嘴里喊的是什么。 男子重重点头,看着已经走过去的报喜队伍,一脸艳羡。 “可不是,还有那顾家和那齐家的,也厉害,能考上举人,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 旁人面露羡慕,“要我家小儿读上书,说不准也能考个举人回来。” “嘿,你当好考!”有人笑骂,“我们县里多少学子,能出三人已经是不错了,往年还有没人考上的。” 有人咂嘴,叹道:“他们真是厉害,名次都不算低,尤其那考了第一的,听说才十七!” “你说呢!那顾家考上的那位,也才十七,齐家那位便要差些,已是而立之年。” “哟!不得了了。” 众人议论纷纷。 普通老百姓们看个热闹,再感慨一下,而后或散去,或跟着报喜人前往这些举人家里沾点喜气。 而听到动静的乡绅地主家,富商们,连忙让人备礼,安排亲属去往这些举人家送礼。 尤其那拿到乡试第一名的沈舟家,更是要先亲自去一趟。 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的穷苦百姓,则是就等着这一天。 知道顾家家底好后,多数人便把目光放到了沈家和齐家身上。 往常没几个人行走的道路上,现在热闹了起来。 报喜人身后,拖着老长一条队伍。 众人跑跑停停,勉强算是跟上了报喜人的尾巴。 等喜报的日子一长,大溪村村民们之前还焦急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照常忙着家里的事,以及大棚里的事。 沈通也是跟以往一样,在大棚里逛一逛,再去逛一逛村尾那边的族学。 听着里面的书声琅琅,一脸欣慰地往村口走去。 沈大谷今日也跟往常一样,这忙忙,那忙忙,接着拿起锄头去把屋后的菜地弄了弄。 然后换了身衣服,慢腾腾地往村口走去。 沈立看着,也跟在后面。 暗道他爹今日也得失望着回来。 刘氏和沈远在县里没回来。 那边也需要有个男人在家撑着事。 陈氏和李氏先后生了孩子,刘氏也忙着安排两人的事。 便就没有跟着回来。 不然这会,肯定要说沈大谷在跟前晃得心烦。 沈大谷一日里,要去村口逛三回。 直到日暮西斜,才歇了再去村口张望的心。 这两日,村口里多了很多人。 有玩闹的小孩,也有唠嗑的年纪大些的老人。 还有忙着事,过来看一眼的村民。 大家几乎没抱什么希望,能在今日看到喜报过来。 也就跟个日常一样,不过来看一眼,做事都不安心。 可没想到,今日还真让他们等到了报喜的队伍! 第175章 捷报 “快,快,东子你去大棚那边喊一声,就说喜报来了,让他们都放下手里的事赶过来热闹热闹。” 沈通猝不及防,远远便见抱着彩旗,骑着大马出现的报喜人们。 愣了下,连忙安排人过去通知。 “族长,我这就去!” 沈东撒腿就跑,话音落下,人也冲出去老远了。 沈通摸了摸自己的头,又理了理自己的衣着,等检查完,这才发现身旁的沈大谷一声不吭的。 他探头看了看,这才看到沈大谷紧咬牙关,整个人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他心下了然,伸手拍了拍沈大谷的肩膀,无声地劝慰着,让沈大谷平复一下心情。 也好一会迎接那几位到来的报喜人。 沈大谷是有些激动,但更多的,却是一股说不上来的五味杂陈。 他们沈家世代贫农,就算咬着牙供着沈舟读书,也不敢期望过大。 能考上秀才,便觉得是祖上保佑了。 可现在,舟子的乡试喜报就要到了。 过了乡试,那可就是举人了。 举人可不同于秀才。 出门在外,都要被人尊称一声老爷的人,已经不算是普通老百姓了。 沈大谷劳苦了半辈子,哪里想过自己当真有一天,能成为举人的爹呢? 他紧握的双手微微颤抖着,牙关紧闭,就怕一张嘴,便是一阵哽咽。 震惊,激动,狂喜,无措...各种情绪充斥着沈大谷的脑袋,让他好一会,才平复好心情。 可眼里的通红,并没有轻易消下去。 几次来回深呼吸,他才压下那股涌上来的酸胀。 一旁的沈立望着那几位越来越近的报喜人,胸腔里也是又酸又胀的。 那人将近一年,出门在外求学。 身边只带着一个随从,形单影只地前往省城赴考。 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这漫长的苦读生涯,如今总算是看到了一些回报。 沈立不是什么矫情之人,可此时此刻,眼尾也悄然涌现一抹红色。 为沈舟高兴,又觉得心疼。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沈大谷,“爹,舟子他做到了。” 沈大谷点头,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想了想,他尤为郑重地开了口,“等舟子回来,他想吃什么,爹去给他买来。” 沈通一下一下摸着胡子,一脸笑意,“到时候,族里再给舟子大摆宴席,好好庆祝庆祝。” 说话间,大溪村村民们也纷纷跑了过来。 一个个喘着气,伸长脖子看向那将要到来的报喜队伍。 眼里,盛满了激动和兴奋。 “哎哟,我们村里要成为这方圆百里,唯一一个举人村了!” “哈哈,舟子才华出众,学识渊博,这一考,就给考上了!” “族长要乐坏了,大谷叔也要乐坏了!” 一瞬间,大溪村村口热闹沸腾起来,欢声笑语,不断萦绕在众人耳边。 一个个咧着嘴,看着报喜人们慢慢停在大溪村村口前。 奏乐随之停下,领头那人翻身下马,乐呵着大喊:“乡试捷报!恭贺沈讳舟沈老爷高中乡试第一,京报连登黄甲!” “恭贺沈老爷高中乡试第一,京报连登黄甲!” 身后几人紧接着,一齐重复喊着刚刚那人的话,声势浩大,气势逼人。 直把刚刚还咧着嘴在笑的众人给弄懵了。 沈大谷感觉耳朵嗡嗡的,好像听不清。 “舟子,舟子乡试第几名?” 沈通眼皮直跳,双手搓了又搓。 “哎,大谷啊,舟子好像是第一名。” 沈立紧握双手,额间青筋浮起,生怕自己喊出声来。 “爹,族长,舟子就是第一名,你们没听错!” 随着沈立的话音落下,刚刚骤然安静的众人不约而同地狂笑起来。 “哈哈哈!舟子第一名!” “第一名!” 沈大谷从没有这样外露过情绪。 好像高高翘起的嘴角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因为他根本控制不住。 报喜人们含笑看着,等沈大谷几人稍稍平静下来,才开口询问。 “请问哪位老爷是沈老爷的家人?” 沈大谷笑着往前走了两步。 “我是舟子他爹。” 报喜人闻言,笑着把手里的捷报递过去,好话不要钱一般噼里啪啦地涌了出来。 沈大谷爱听,从怀里拿出准备好的钱袋子,碎银一个一个地往报喜人手里塞去。 “辛苦几位官爷过来告知,家中备着粗茶淡饭,几位官爷可移步过去坐着歇歇。” 报喜人们捏了捏手里的碎银,笑得更是高兴。 一个个应着,跟着沈大谷往村里走去。 沈通悄悄拉过沈立,有些担忧。 “阿立,家里可有足够的肉菜招待?” 沈立点头,“这几日爹都让我买了鲜肉留着晚上吃,前两日买的肉干还剩下两条,一会我再就近去买些鸡鸭鱼回来,都够的。” 虽然不知道喜报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但该买的东西,沈立也买了。 反正都是些吃的,备着自家人也能吃。 沈通放下心,“你回家好好招待那几位官爷,鸡鸭鱼我让人捉好送过去。” “好,多谢通叔。” 沈立二话不说,便掏出钱袋。 沈通眼皮一跳,皱眉道:“这是作甚!” 他把沈立的手推回去,“舟子这事,可是族里大事,族里自会出一份力,不用给。” 沈立顿了顿,见沈通一脸严肃,思考了下,便把钱袋放了回去。 “那就麻烦通叔了。” 沈通面色这才变得缓和,嘴角含笑道:“你且快回去,我这就让人去你家帮忙。” “好。” 沈立再次道谢,便连忙往家里赶。 沈通看着,春风满面地去安排事情。 “爹,那边是发生什么事了?” 少年提着篮子,望着大溪村那边一脸不解,“怎么敲锣打鼓的?” 中年男子闻言,看了眼大溪村那边,皱起眉头。 “当真有敲锣打鼓?” 少年点头,“我走过来时就听到了,一路敲着过去的,可热闹!” “坏了!” 男子一拍大腿,顾不上吃饭了,麻溜往大溪村跑。 “爹!” 少年连忙追上去。 男子边跑边喊:“狗子,你快跑回去,让你娘去后屋菜地摘些菜,放些肉蛋进去,拿到大溪村给我。” 少年不解,“爹,你干嘛去?” 第176章 无憾 男子大声喊道:“前阵子乡试,这时候敲锣打鼓,定是那大溪村里的沈相公高中举人了,爹过去看一下。” “你快回去,跟你娘说一声,爹到时候送礼过去!” 少年不由停下脚步,等再想问什么,他爹已经跑远了。 他看了眼隔壁的大溪村,连忙往家里赶。 “娘,大溪村那沈相公高中举人了!” 少年人还没到家门,就开始喊,可他回去才发现。 他娘早已经备好礼了,直接把篮子塞到他怀里,又把他一直提着的篮子接过去。 推着少年往外走,“快去,族长正在村口喊人呢,你快过去。” 少年到了村口才知道,族长正招呼村里人备好礼,一道前往大溪村道贺呢! 不只是陈家村如此,临近的几个村子的族长也正集合着村里人,准备前往大溪村道贺。 与此同时,沈通刚安排好村里人去忙事,正打算去沈舟家里陪着沈大谷招呼那几位报喜人。 便有村民跑过来,说村口那边来了好多人。 让他过去看看。 想着沈大谷和沈立还得忙着家里的事,沈通便连忙过去了。 这一看才知道,这不是好多人,这是好多好多人。 一眼望过去,全是人头。 他一走过去,原本还闹哄哄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前面有人低头哈腰地走过去,道明来意。 “这位便是沈族长了吧,我们是过来给沈举人道贺的!” 沈通自是知道他们是来干嘛的,含笑摸着胡子,心胸豁然。 “多谢各位过来道贺,只是我们这举人老爷还未回来,等他回来,我大溪村定要弄三日宴席,到时候大家都过来热闹热闹!” 少部分是从县里跟过来的百姓,大部分都是临近村子过来的,手里还拎着要送的礼。 一听这话,便有人上前开口。 “沈族长啊,我是陈家族长啊,前些日还与你一道坐着老许的车去县里呢。” 沈通自是认得临近的几位族长,闻言,笑道:“哎,陈族长我怎会不认识。” 陈族长一笑,忙道:“今日我一听那锣鼓声,便知是大溪村又有喜事,特地让大家弄了些菜过来,你拿着也好去招待那几位官爷。” 说着,他便招手,让自家村民们上前,把礼送过去。 沈通看着这些手里拎着篮子的村民们,想了想,招手喊来族人。 “你去让阿立过来。” 族人连忙点头,跑去喊沈立。 沈通原本还想着要帮忙处理,可没想到人这般多。 他倒是不好出面处理了。 还是让沈立过来亲自处理比较好。 沈家伙房正忙着炒菜,沈立和沈大谷也正忙着事。 几位报喜人在堂里喝着热茶,吃着果干蜜饯和糕点,兴奋地聊着沈举人的家。 沈立正在写着报喜人接下来要跑的几个地方。 务必也要让亲朋好友们得知这个喜事。 沈大谷细细回想,“都写上了吗?” 沈立点头,写完最后一笔,放下笔。 “爹,您说的,我都给写上了。” “那就好,那就好。” 沈大谷起身,“我去伙房那边看一看,定要让几位官爷吃好喝好。” 他正想离开,便见有人跑着进来了。 沈大谷忙看了眼堂屋那边,招手让人过来。 “阿武怎了?怎跑这般急呢?” 沈武连忙把沈通吩咐的事说出来。 沈大谷一惊,“村前来了好多人?” 他忙看向沈立,“阿立,你快跟着过去看看,这边就交给爹了。” 沈立点头,忙跟着沈武出去。 来到村口一看,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这会也被吓到了。 “通叔。” 沈通正在跟临近的几位族长谈话,闻言,跟沈立介绍了一下几人。 等沈立喊了一遍后,便说了声抱歉,把沈立拉到一旁。 “阿立,你看这些人都是来祝贺的,还带着礼过来,我瞧着都是些吃的,还有自带米面过来的,你看看要怎么处理?” 沈立看了眼那些人,当下便道:“通叔,让他们吃了再走吧。” 让人把礼拿回去也不好,让人空着肚子回去也不好。 “一会缺什么,我赶牛车去县里买。” 沈立说着自己的打算。 沈通一听,便道:“我让兴怀去县里买就好。” 沈立没有拒绝。 沈通又道:“我想着一会定还有人会过来,干脆把这宴也顺道弄了,等舟子回来,再请些亲朋好友过来聚一聚,你看如何?” 不知不觉间,因着沈舟的关系,沈大谷和沈通在族里的地位也不一样了。 沈立看了眼那群来贺喜的人,应道:“那就照通叔说的来。” 沈立一应下,沈通便开始安排了。 很快,族人们都开始动了起来。 搬桌板凳,立起灶台。 井然有序地拿出自家的米面菜,准备先凑一凑,把今日过来道贺的人都招待好再说。 沈立正招呼着,忽而,便有一群人上前,说想要卖身到沈家,自愿为奴伺候沈家。 沈立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闻言都愣住了。 沈通本来还在一旁也跟着招呼来人,一听这些话,忙走过来。 生怕沈立全给应了。 可沈立回过神来后,便也知道该如何处理。 忙道此事是为大事,还得慢慢商议。 众人一脸失望,哪知这不是推辞。 大溪村热闹着,县里,吴氏私塾也热闹了起来。 徐承志听到大家都在谈论喜报的消息时,便连忙往私塾里跑。 “夫子,夫子!泽玉兄中举了!” 哐当一声,吴敬荣手里的茶杯脱手落下,发出一声脆响。 他顾不得碎片,连忙起身走出去。 “你刚刚说什么?” 徐承志咧着嘴,大笑道:“夫子,泽玉兄高中乡试第一名,上榜了!” “第一名?!” 吴敬荣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脑子晕乎乎的。 忙扶住门框。 徐承志一看,忙上前搀扶。 “夫子莫要激动,小心身子。” 吴敬荣缓了会,心里的狂喜越来越大,慢慢充斥着整个胸腔。 “泽玉他是解元,是解元!” 他双眼很是明亮,里面有水光滑过,像是一直没完成的夙愿终于有人完成了一样。 高兴地落下惊喜的泪水。 “老夫无憾了!” 第177章 到家 因着沈舟三人中举这事,安福县整整热闹了半个多月。 话题才稍稍减了下去。 可百姓们见面,总也会提起这三人的事。 话里话外,都是满满的羡慕。 平民百姓,谁没有一个飞黄腾达,平步青云的梦。 如今看到活生生的例子就在身边。 谁都会心动。 吴敬荣这阵子已经不知道自己拒绝了多少个带着孩子上门想要他留下启蒙的父母。 他不由叹了口气。 沈舟中举之后,连带着他这个小私塾也火了。 日日都有人过来询问。 可他这不过一间小私塾,要不了那么多弟子。 这阵子也不过是挑了三个聪明机灵的孩子收下而已。 再多的,他便收不下了。 他心里十分清楚,为何他这里会有那么多人过来。 可他更清楚,沈舟的成功,他其实并没有出多大力。 更多的,还是沈舟自己悟性好,够努力,又够认真。 不然为何他教书多年,怎么就出了沈舟这一个有出息的弟子? 有时候,天赋也同样重要。 勤是能补拙,但若是没有天赋,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这是吴敬荣真真切切从沈舟身上感受到的。 下了几日小雨的阴天总算转晴。 被滞留在驿站里的沈舟几人总算是启程了。 到安福县时,比沈舟之前预算的日子要晚几日。 天气不好,又是劳顿赶路的期间。 沈舟着了凉,这两日鼻子有些堵。 马车到县里后,便直接去了医馆看病抓药。 顾锦见大夫说没什么事,这才放心离开。 沈舟之前还想着要去吴夫子那边说一声的。 这会着了凉,倒是不好过去了。 他上了马车,道:“先回家吧。” 吕长青“哎”了声,正想让马夫出发。 忽而就想起一个事来。 “少爷,是回哪里?” 沈舟一顿,也是这会才记起来,他家人已经搬到县里来了。 他吸了吸鼻子,闷声道:“直接过去,到时再回大溪村。” “是。” 马夫得了吩咐,连忙调转马车,往沈宅驶去 沈家大门紧闭,呼呼的冷风吹动着门前悬挂着的两盏红色大灯笼。 沈舟静静看着,倒是觉得有些陌生。 不过相比于之前无人居住的寂静,现在这里看着也多了丝烟火味。 吕长青连忙上前敲门。 门房开了条小缝,询问来人是谁。 吕长青一愣,看着这个面生的男子,忙开口说少爷回来了。 门房一惊,忙把门打开,抬眼看向门前不远处正站着的那位衣着精细,风姿卓越的少年,瞬间又是一怔。 他是半年前来的,还未见过沈家传说中那位芝兰玉树的小少爷。 前阵子知道自家小少爷中了举后,他就一直想着自家这位小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着大少爷和二少爷面容俊朗,他便也下意识把小主子的面容跟大少爷和二少爷想到了一块。 可现在看来,他完全想错了。 大少爷和二少爷是硬朗,英俊,健硕。 而这小少爷,却是温和,俊俏,颀长,眉目从容,浑身泛着一股淡然。 三人虽面貌有些相似,但看着感觉完全不一样。 门房暗暗惊叹,不愧是让家里几位主子时常挂在嘴边的人。 果然不凡。 难怪...难怪有这么多人夸赞。 门房敛了敛激动的心,连忙迎上去。 “少爷,您回来了,老爷和夫人可一直牵挂着您呢。” 沈舟看着这位没见过的男子,笑了笑,“你是新来的?” 门房一听,忙介绍自己。 “少爷,我是大少爷挑回来的,还有一位婆娘和一儿一女,都在宅里做活呢......” 男子叫成石,姓自己舍去了。 他也算机灵,这会连忙表达自己,若是能让自家小少爷看上眼,那他以后可就好过多了。 说不准,还能替小少爷跑跑腿。 沈舟含笑听着,抬步进去。 “家里没那么多规矩,只要做好本分之事,我爹他们也不会为难你们的。” “少爷说得是,老爷和夫人待我们都是极好的。” 成石这话倒是没说错。 他们能进沈家做活,不知被多少人羡慕着呢。 沈舟点了两句,便也没再说。 成石也识趣,就跟在身后,没有再说。 吕长青得了沈舟吩咐,没有先过去通报回来的消息。 门房大概也能看出点什么,也依着沈舟的意,只是送到堂屋前,便自行离去。 沈舟一踏进堂屋,原本还热闹着的堂屋瞬间安静。 沈大谷眼睛眨了又眨,直到刘氏惊得“哎”了声,才回过神来。 他连忙起身,嘴巴动了动,本来之前还想着要先跟沈舟道声辛苦,再询问一下在府学和省城那边的情况的。 结果这会,嘴唇翕动,只冒出一句:“舟子,回来了?” 刘氏正拉着沈舟左看右看,眼睛染上了红色,正心疼着,一听沈大谷这话,顿时哽咽了。 “你这孩子,一去就是一年,可让娘担心。” 沈舟拍了拍刘氏的背,随即把她轻轻推离身旁。 “爹,娘,大哥,二哥,我回来了。” 沈立一听,就觉不对劲。 “舟子,你声音怎么变了?” 刘氏紧紧盯着沈舟微红的鼻头,担心道:“是不是着了风寒?” 沈舟微微点了下头,忍住了想打喷嚏的冲动,才开口。 “娘,我有点受凉了,你们别靠我太近。” 刘氏一听,又想凑过去好好看一看。 沈舟看了眼吕长青。 吕长青收到指示,连忙上前道:“老夫人别担心,少爷已经去医馆看过了,大夫说不严重,喝几日药便可。” 他麻溜又道:“我这就下去熬药,等会少爷喝了,定然会好的。” 刘氏几人一听,这才稍微放下了心。 沈大谷视线在沈舟脸上转来转去。 知道他在外是受苦了。 暗叹了口气,开口让沈舟先坐下喝口热的。 又让仆人去伙房那边端碗面过来。 沈舟听着沈大谷的吩咐,没有阻止,扫了眼厅里伺候的两位婢女。 其中一位婢女连忙过来解下有些厚实的披风。 沈舟这才在隔着刘氏一个椅子的位置坐下。 仆人端来热茶。 沈舟摸了下杯面,温度刚好,便端起来喝了两口。 热茶入喉,浑身冷气也消散不少。 沈远看着,沉声道:“小弟,你想吃什么不,二哥去给你买来。” 第178章 养病 沈舟放下茶碗,看向对面的沈远,摇了摇头。 “二哥,我这一路上没什么食欲,倒不好吃太多荤食,这几日先吃些面条或者稀饭就成。” 沈远点头,应了声“好”,心里却在琢磨,一会要出门去逛一逛,买些干货回来,到时候可以煮粥放进去。 或者煲些清淡温补的汤也好。 总之要把沈舟这身子给补回来。 沈舟身上没镜子,倒也没注意自己的脸色有多差,又瘦了多少。 可沈大谷几人却是看得明明白白。 脸色苍白,鼻头的微红倒也显了出来。 唇色淡淡的,披风一脱,身形的瘦削瞬间就看到了。 别说刘氏看得心疼,沈大谷几人看着也心疼。 自沈舟踏进堂屋的那一刻,几人的视线便一直落在沈舟身上。 尤其是刘氏,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沈舟。 看着看着,眼睛又是一红。 沈舟正与沈大谷几人说着府学里的事。 不过府学里的生活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每日里基本都是差不多的行程。 他不是看书练字做题,便是在有课的时候过去听讲。 或者去问训导他们一些问题。 简单几句话便把在府学里求学的半年多生涯给说完了。 他说得轻巧,可沈大谷几人听着,心里不得劲,更是心疼。 沈舟见他们一个个红着眼不说话,刘氏甚至还低头抹了抹眼角。 微微一怔,回想了下自己刚刚说的那几句话。 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后,他敏锐地换了个话题。 “爹,你们不知道,这省城可是人多,酒楼茶馆这些,比起我们这啊,可是多多了。” 他说起跟顾锦他们在酒楼里吃的那些饭菜。 可不管他说得有多好吃多美味。 见他爹娘几个还是红着眼,他顿了顿,轻轻叹了一口气。 “爹,娘,大哥,二哥,我挺好的。” 他语气微微一滞,清了清有些不舒服的喉咙,道:“就是在外面有些想你们了。” 刘氏没忍住,泪水瞬间就下来了。 沈大谷连忙摁了摁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沈立和沈远也深深吸了口气,缓解了下心里的酸胀。 沈舟看着,笑道:“爹,你们这样,我都不好往下说了。” 沈大谷睁开眼睛,“有什么不好往下说的,你说,爹都会听的。” “是啊。” 刘氏急了,“你这孩子,也不往家里寄个信,让娘也得知你在省城那边过得好不好,这会你好好说,娘都听着。” 沈立和沈远两人没说话,但是眼里的赞同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沈舟见他们情绪波动没有那么大后,想了想,干脆跟他们说起了乡试的事。 听到有人出事,刘氏一阵揪心。 “那人有没有事?” 沈舟摇头,“我让长青去打听了,人还在,就是受了打击,好像有些没缓过来,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沈大谷几人对视了一眼,心里自是知道沈舟考这乡试不容易。 这又有人生病晕倒,又有人发疯撕卷子的,可见他们这些学子要承受的压力真的很大。 沈舟说起这些,也是怕他们觉得自己报喜不报忧,心里更是担心。 干脆便说了些事,免得几人东想西想的,到时候时间长了,心里郁结。 影响到身体健康,那就不好了。 果然,在沈舟说了乡试里发生的那些事后,沈大谷几人面色也好了些。 沈舟看着,转而又说起鹿鸣宴的事。 沈大谷几人何时能听到这些,一下子,便给听入迷了。 沈舟说起这些事,那是有头有尾,中间还有些跌宕起伏的情节。 就跟讲故事似的。 沈立皱眉道:“那人怎针对你呢?” 他瞬间便抓住重点,一语道出沈舟不过三言两语说过去的事。 沈舟倒是不慌,含笑道:“大哥,他肯定是嫉妒我呀。” 沈立一听,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沈舟继续往下说,等说完,声音也有些沙哑了。 他端起茶碗喝了两口,喉咙也好受了些。 刘氏看着,道:“舟子别说了,一会你吃完回房歇歇,剩下的,以后再慢慢跟娘说。” 沈舟眉眼一弯,点头“嗯”了声。 沈大谷也道:“你娘前两日才让人把你房里的被子拿出来晒过,一会你好好睡一觉,难得回来了,便好好放松下来,其余的,还有爹和你大哥二哥在呢。” “好。” 吃过面条,沈舟回房泡了个澡。 穿好里衣上床,正打算闭眼,房门被敲响,是他二哥的声音。 “舟子,我让人拉了车炭过来,一会让长青给你点上。” “好,多谢二哥。” 沈舟应着,正想起身穿衣服,外面的沈远像是知道他要干嘛一样,忙开口。 “你别起来了,我刚刚去看了,长青说药快好了,一会就过来,你先别睡,等喝了药再睡。” “好。” 沈舟没等多久,吕长青就端着药过来了。 天冷,药汤凉得也快。 沈舟见不烫,直接一口气喝完了。 吕长青接过碗,把茶水递过去。 沈舟含着,漱了三回,嘴里的药味总算是淡了。 吕长青先是把炭点上,又把离床铺远的窗户开了些缝,跟沈舟说了声,才端着托盘下去。 沈舟迷迷糊糊听到房门响起,等脚步声离去,也彻底陷入了沉睡。 沈舟到家的消息,傍晚就传出去了。 不少人派人上门递了拜帖,打算这两日上门祝贺送礼。 沈立让门房说了沈舟生病暂时不见客的事。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想要上门见沈舟的人家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沈家门前来的人倒是少了。 不过也有。 有人还特地送来温补身子的药材,希望沈舟身子早些好。 沈立和沈远两人把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 没让沈舟出面。 甚至也没让沈舟担心家里和外面的事。 只道让沈舟好好养病,一切等病养好了再说。 沈舟只问过一遍家里有没有什么事,外面有没有什么情况,听到两人这般说,后面便也没再问。 无忧无虑地在家里养病。 第179章 善心莫要被辜负 他心神一松,心情又好。 家里人也都惯着他,情绪照顾得够够的。 不过几日,他的病就好了。 因着在家什么事也没做,就光养病,吃喝方面又是精细,沈舟的面色也红润起来。 整个人也显得精神了。 刘氏盯着沈舟是看了又看,总算是满意了。 “你二哥去外面弄了很多药材回来,到时候娘让伙房那边都弄来给你补身子。” 沈舟刚想说自己已经好了,便听刘氏说:“你大病初愈,先补补再说。” 刘氏哪里不知道他这些日喝补汤喝腻了,但腻了也得喝。 身子要紧,其他都是次要的。 沈舟听着,只得点头。 说完这个,刘氏犹豫着,缓缓开口询问。 “舟子,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家?若是有,跟娘说,娘让媒人过去问一问。” 沈舟嚼了嚼嘴里的蜜饯,端起一旁的茶碗喝了两口。 不解道:“娘怎么问起这个?可是有人上门说了?” 刘氏也不隐瞒,“自你这喜报回来后,上门说亲的人更多了,娘一直压着没应下,想问问你是怎么想的。” 说起这事,刘氏其实也慌。 这里面不乏有乡绅地主家的,还有富商家的来说亲,但因为担心沈舟到时候回来生气,她硬是没应下。 也不知道有没有得罪这些人。 想到这,刘氏心里便隐隐担忧。 “娘,没事。” 沈舟看出刘氏眼里的担心,温声把与苏家的事说了出来。 刘氏完全愣住了,“京,京城苏家姑娘?”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或者是听漏了哪个字。 京城...舟子怎么就跟京里的姑娘扯上关系了呢? “舟子,你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沈舟摇头,“娘,您没听错,正是京里的苏家姑娘。” 说着,他把周宏海牵线的事说了出来。 “也是学政赏识,不然我也不会与苏家相识。” 刘氏心肝有点颤,怎么说着说着,又冒出一个学政了。 而且听着沈舟的语气,她也知道两人的关系不错,不然不会说得这般亲切。 想她一个农家妇女,哪里想过自己还会与学政,京城世家扯上关系。 想来想去,她忽而又想到一个事。 “那边,那边会不会......” 她还没把话说完,沈舟便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温和且坚定。 “娘,不会的,若是嫌弃我们家,我会拒绝。” 刘氏的心,这才安定下来。 沈舟病好之后,又在家歇了两日,这才被允许出门。 他让长青备好礼,翌日一早,便出了门,往私塾走去。 他心里清楚,他这一出门,便也意味着这几日平静的生活要被打破。 不过他不可能一直不出门。 好在他在家也待不了多长时间... 两人行走在县城的闹市里。 吕长青好奇地看看这边,看看那边。 他跟着沈舟在外这么久,现在回来,倒也发现县城发生了一些变化。 跟之前有点不一样了。 “少爷,您看这间茶馆,之前是个布庄呢。” 沈舟望过去,听着吕长青的话,也从角落里把这块记忆挖了出来。 “嗯,想起来了。” 这几日,沈舟不出门,吕长青出门也少,这会出来,倒是兴奋。 指着一处摊子又跟沈舟说这里以前是个茶摊,现在变成面摊了。 沈舟一路上听着吕长青叽叽喳喳的,心情颇好。 时不时应一声,神情舒适。 走出闹市后,吕长青便自觉闭了嘴,安静地跟在沈舟后面。 今日天好,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沈舟走得不快,吕长青以前的急性子,现在也被自家主子给同化了。 这会也跟随沈舟的步伐,慢腾腾地往私塾走去。 “少爷,我去敲门。” 吕长青连忙上前敲门,沈舟便在旁边等着。 门一开,吴伯便注意到了沈舟,原本平静的神色顿时飞扬起来。 “吴伯,好久不见。”沈舟含笑着打了声招呼。 吴伯是又惊又喜,“沈解元,您的病好了?” 沈舟听到吴伯的称呼,眼神顿了顿,不过很快恢复过来,微笑点头。 “前两日便好得差不多了。” 他看了眼里面,“夫子可在家?” 吴伯连连点头,“夫子在书房呢,我带您过去。” 沈舟想说自己过去就成,他对这里也熟,但见吴伯这般激动高兴,便什么都没说,跟着吴伯走了进去。 吴敬荣正在看着学子们交上来的课业,听到吴伯的通报时,还有些不确定。 待吴伯再次开口,他连忙把笔放下,起身往外走。 “泽玉见过夫子。” 吴敬荣脚步在门口那骤然停顿,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恍惚了下。 经过一年的沉淀,这人身上的从容更明显了。 浑身透着自信。 面貌也有了些变化,第一眼看去,只觉眉眼中有些疏冷。 可等再看去,便觉这人温和,沉稳,仿佛刚刚看到的,只是错觉。 吴敬荣回过神,抬步走过去,笑道:“先前言常几人过去,还道你生病不便见客,看你面色红润,许是病好了。” 沈舟愣了愣,“言常兄几人还一道去看我了吗?” 吴敬荣抬手,示意沈舟边走边说。 “你回来的消息传出来后,他们便商量着要过去看你。” 沈舟眼里滑过一丝遗憾。 “不知言常兄他们如今怎样了?” 两人坐下。 闻言,吴敬荣笑了笑,语气带着欣慰。 “言常他们今年府试过了,就等着明年参加院试了。” “他们?”沈舟疑惑,“夫子说的,可都有谁?” 吴敬荣摸着胡子,眼里带着喜意。 “言常,纪文,承志......” 吴敬荣一连说了八九人,又道:“也是多亏了你之前让你大哥送过来的那个包裹,不然他们也不会这般顺利。” “能帮到大家就好。” 沈舟没在意太多,“言常兄他们现在还在堂屋那边?” 吴敬荣摇头,“不在,他们都回家了,准备明年的院试。” 闻言,沈舟点头应了声,没有再问。 吴敬荣没有参加乡试,对乡试正是好奇。 沈舟便也仔仔细细地跟他说了乡试里的事。 吴敬荣听着,好一阵感慨。 看着沈舟的眼神,更是复杂。 沈舟是知道感恩的。 现在这样很好。 可一旦进入朝堂里,他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 想了想,沈舟临走前,他还是开口说了这事。 “泽玉啊,你莫要把心都摊开,要明辨是非,知道谁好谁坏,善心对善人,莫要错付了。” 沈舟不知道夫子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事,但他把话听进去了。 “夫子放心,我会的。” 吴敬荣虽没有亲身经历过朝堂里的事,但他这把年纪了,自然也能知道一些朝堂里的事。 他就怕沈舟站错了队,初心在长年累月的争斗中被磨灭。 但不管如何,他希望沈舟能好好的,一路前程似锦,平步青云。 善心莫要被辜负。 第180章 放手去做 吴夫子的眼神太过深邃黑沉,里面像是包含了隐隐的殷切,又包含了隐隐的担忧和顾虑。 里面的情绪异常混杂,沈舟还想再看,可吴夫子已经移开了视线。 告别夫子,沈舟去了一趟书坊那边。 陈德正哪里能知道沈舟还会亲自过来看他呢,惊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那声沈解元刚喊出来,沈舟便出声打断了,说让他还照着以前那样喊,不必因为中举这事生分了。 陈德正听完自又是一阵激动,在与沈舟谈话当中,这激动的情绪才慢慢消散。 可以说,他帮了那么多的学子,沈舟是他帮得最对的一个。 有出息,还懂得回报。 没有把他顺势疏离,还亲自过来,喊他陈叔,就凭这一点,他就知道他们陈家往后,有了个信得过的靠山。 他相信,沈舟的路,不会走到这里就算的。 沈舟跟陈德正聊了半个时辰,了解了一下家里颜料售卖的情况,顺道又聊了下往后的发展趋势。 “你打算让人在省城里开间颜料铺?” 沈舟点头,“我在那边让人弄了间铺子,还有个宅院,运作一下,应该不难。” 陈德正没问沈舟这宅院和铺子是买来的,还是别人送的。 思考了会,以自己开店多年的经验,给沈舟提了些意见。 沈舟记下,跟陈德正道别后,便回了家。 恰好沈立和沈远也在家,沈舟让吕长青过去说了声。 没一会,沈立和沈远便先后来到了厅堂坐下。 “大哥,二哥,有个事跟你们说一下。” 沈舟见人来齐,放下茶碗,当即开了口。 沈立一脸严肃,像是做好了迎接什么大事要发生的态度,“什么事?” 沈远视线也看着沈舟,等他往下说。 沈舟之前在省城里,也并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做。 他让长青去打听了店铺的事,然后花了点小钱,买了个不大不小的店面。 省城的花销,与府城和县城都是不一样的。 有钱人多了,自然读书人也多。 文人的爱好,其实也就那几点。 他跟顾锦到处逛的时候,也不是随便乱看。 省城里并没有颜料铺。 据他所知,目前也就只有他们沈氏在弄这个东西。 其他的,也就是染坊这些会有颜料这东西。 但染坊那边毕竟是专门弄染料这些的,学子们要用到颜料的话,往往是自己动手弄。 现在光靠陈叔那几个书店售卖颜料,到现在,市场基本也就这么大了。 要想继续发展,就得开拓市场。 而省城无疑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沈立和沈远认真听着。 直到沈舟说店面和住的地方都有,就差人和货过去的时候,两人对视了眼。 都没想到沈舟速度竟然这般快。 沈远沉思片刻,道:“你打算让谁过去?” 沈舟嘴角微扬,看着两人不说话。 沈立和沈远一下子就看懂了沈舟的眼神。 沈立抿了抿嘴,问:“你打算什么时候上京?” “十一月上旬。” “那快了。” 沈立话音刚落,沈远便道:“我去吧。” 沈舟点头,“也好,那二哥你路上小心。” 他顿了顿,又道:“站幕后便成。” “好。” 沈远内心深处其实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激动。 大棚那边的事虽然他管得多,但他也不过是大棚和陈叔那边的沟通人罢了,实际上能插手的事并不多。 可现在不一样。 他若是去了省城,那便意味着从准备店面布置开始,到售卖颜料这一整条线,都由他一人拿主意。 虽说要站在幕后操作,但光是想想,沈远的心便开始发热。 有些摩拳擦掌,想看看自己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不过他也有些担心,“失败了如何?” 沈舟道:“二哥放手去做,就算失败了,咱家还是能承受得住这一个后果的。” 沈远闻言,也没了后顾之忧。 沈舟没打算插手太多,说了这事后,第二天便去了县衙赴约。 他养病期间,便收到了陈知县派人送来的帖子,邀他病好之后聚一聚。 沈舟昨日便让吕长青过去说了声,免得突然过去,显得唐突。 两人一到县衙门前,便有衙役走了过来。 沈舟一看,还是个熟人。 他笑着上前,“刘全兄。” 刘全一愣,随即大喜。 “沈解元还记得我?” 沈舟挑眉,“刘全兄应该信任我的记性才是。” “哈哈哈。”刘全道,“沈解元说得极是,是我想多了。” 刘全突然想起冯石前阵子说的话。 冯石猜错了。 沈舟并不是那些忘恩负义之人。 他当初不过是帮了这人一个小忙,倒没想到这人这么久了,还能记得自己。 刘全一边乐着,一边把沈舟带进去。 “陈知县正在里面招呼几位举人老爷,沈解元过来,倒是齐了。” 沈舟看了眼前面,前面的大堂空空荡荡,显然陈知县等人在后院的堂屋里。 “刘全兄,可是我来晚了?” 沈舟先前让吕长青传的是巳时左右过来。 听着刘全的话,貌似他来得有些晚了。 刘全笑道:“沈解元没来晚,就是前后脚的事。” “那就好。” 沈舟像是放下心一般,轻轻呼了口气。 刘全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没想到身为解元的沈舟还会紧张这个。 两人进了后院,临到厅堂,刘全停下脚步,抬了下手,示意沈舟自己进去。 “劳烦了。” 刘全摇头,等沈舟抬步进去,便也退了下去。 沈舟一进去,原本正在说笑寒暄的几人顿时停下话题,纷纷看向终于现身的沈舟。 沈舟瞧见顾锦也在,再一看,那位齐举人也在,便也明白陈知县邀约的用意。 他视线扫过那几位有些面生的男子,上前几步,拱手与陈知县打招呼。 陈茂时笑道:“沈解元可是来了,快坐。” 沈舟应了声,走到顾锦旁边那个特意空出来的位置上坐下。 第181章 处理 陈茂时心情很好,一直在笑,他观察着沈舟的面色,随即关心道:“你身子可还好?” “好多了,多谢陈知县关心。”沈舟笑着回应,不卑不亢。 陈茂时放下心,寒暄两句后,开始进入主题。 “今日我让人在醉仙楼里定了些酒菜,一会便会有人送过来,大家都好好尝尝。” 沈舟几人自是点头。 陈茂时把县里这几位举人都邀过来,是希望新老举人之间能互相认识,互相搀扶,再者,也是希望自己能跟这些人打好关系。 好在他之前便看好沈舟,对沈舟态度还好,并未有什么亏待的地方。 这会倒是不怕跟这几位新科举人搞不好关系。 安福县里的举人并不多。 也不是每三年都会出现举人,所以坐在这里的举人年龄便有些参差不齐。 沈舟听着大家的自我介绍,心里对本县里的举人也算是了解了。 目前安福县,加上他们这三位新晋举人,也就剩下六位还健在的举人。 而这六位举人中,年龄最大的,已经步入古稀,一头华发。 有两位也是年过半百,白发掺杂。 剩下三位,也是临近知命。 而齐举人在这其中,便显得年轻了。 当然,其中更为年轻的,便是沈舟和顾锦。 在场的人就没有是傻子的,任谁都能看出来,其中潜力最大的人是谁。 陈茂时自然也是。 话里话外,话题都环绕着沈舟和顾锦进行。 当然,他也没有忽视齐建同。 只是相对于齐建同而言,他更是看好沈舟和顾锦。 齐建同倒也看得明白。 安安静静地坐着,陈知县提起自己时,便笑着开口应几句。 不争不抢的性子,倒是让沈舟留意了起来。 沈舟其实不喜欢这样的场合,都是说些腔调话,大多似是而非,回话之前还得想一想,这样回妥不妥善。 累得慌。 应付一场下来,比说半个时辰话还累。 沈舟明白陈知县的意思。 总归不过是希望以后他们飞黄腾达了拉他一把。 可考上进士,并不就说明以后官路会畅通。 有人加官进爵,便会有人埋没在这条道路上。 若是他,他定然不会把自己的命运赌在别人身上。 席间,沈舟与几位老举人交谈起来。 得知他们都进京赶考过,便也问了些关于会试和进京赶考需要注意的事。 几人现在年纪也大了,也就歇了再进京赶考的心。 不然就这身子,能不能到京里都是个问题。 对沈舟这几个新晋举人,便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茂时在旁边时不时补上一句。 倒也让沈舟和顾锦几人对进京赶考多了份了然的从容。 吃饱喝足,几人聊了会,便也到了宴散之时。 陈茂时把几人送到门口,询问了一番几人的情况,见几人还算清醒,便也放心让几人结伴离去。 齐建同没有特意要融入谁的圈子,跟众人道别之后,便称有事,独自离开了。 沈舟暂时也没有再入别的圈子的打算。 跟众人道别,跟顾锦走了。 顾锦走到半路,像是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眼。 “你没听出来?” 沈舟眼尾扫了过去,懒懒道:“什么?” 顾锦嘴角一弯,漫不经心道:“那孟举人想与你结亲,说他家有三位适龄的孙女,明显就是想让你挑一个。” “他不挑明说,我便当听不懂。” 沈舟淡淡笑了下,“何况,他就不能是对你们说的?” 顾锦若有所思,“你说得也有道理。” 沈舟看向前面,前面正有人叫唤着卖包子烧饼。 沈舟喝了一肚子酒水,饭菜没能吃多少,这会走路,肚子里的水都在回荡。 他掏出钱袋子,“包子吃不吃?” 顾锦回过神,看向沈舟看的方向,摸了摸肚子,随即摇头。 “你还吃得下?” “慢慢吃。” 话音落下,他也在包子铺前站定,要了三个肉包子。 “你们也吃。” “多谢少爷。”吕长青乐呵呵接过。 明安也道谢,接过包子。 顾锦看看已经往前走的沈舟,又看了看跟在后面,埋头吃着包子的吕长青,还有一旁拿着包子纠结吃不吃的明安,缓缓皱起眉头。 “...这个大哥,我也来个。” 明安心里一喜,总算毫无负担地咬了口包子。 香! 沈舟既然已经选定要上京的日子,便不会再更改。 跟顾锦说了他准备上京的日子没两日,他便跟着他爹娘几个,回村吃宴了。 这一回,都是些亲朋好友。 不过也有听到动静,过来祝贺的乡绅地主和富商百姓们。 来者皆是客。 沈舟自是好好招待了一番。 最后也不知道怎么传的,来的人越来越多。 最后倒是成了庆祝宴了。 好在沈通也有想过这样的情况,准备得还算充分,没有出什么岔子。 沈家的门窗都被报喜人们砸过一遍,而后又由着工匠们重新修整过。 门槛比之前的门槛还要高些,堂屋里挂着他爹从新屋里带回来的捷报。 过来吃宴的亲朋好友,都要过来看一看这个捷报。 字认识不认识不要紧,重要的是看个气氛。 沈舟有想过自己会被大家拉着唠家常,期间或许有些什么请求的事需要他帮忙。 可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众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中间。 什么这亲戚,那亲戚的,沈舟基本没什么印象。 甚至还有人说什么三百年前是一家的话,沈舟听着,觉得有些好笑。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沈舟现在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大家都想跟他们家扯上关系,虽然有些远亲,实在是远得不能再远的,也开口说些讨好的话。 沈舟找了个理由抽身,拉着他爹问过,是所有的亲戚好友都请了吗,但沈大谷的回答是否定的。 请是请了些,但都是往年有联系的。 只是他也没想到,这宴是怎么传得大家都知道的。 沈舟也只是想知道他爹的态度而已,既然他爹说没什么联系,那他也不会为难自己。 抽身之后,便没有再回去。 就交代他爹处理了。 举人有四百亩的免税田,若是考上进士,那会更多。 沈舟心里也清楚,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沈家拥有的田地并不算多。 所以这些免税田还是要分出去。 到时候收些低税,倒也不怕哪天吃不饱饭。 沈舟要赶在上京之前,把这些事处理好。 免得他爹几个被人烦扰。 因着宴席结束时,天也快黑了。 沈舟几个便就在老家住下。 沈舟的房间还有他之前留在这边的笔墨纸砚。 洗漱好,他便披着厚实的披风坐在了书桌前。 家里的,族里的,近亲的,沈家关系好的...... 烛火晃动,火光在少年冷峻低垂的眉眼间明明灭灭。 随着毛笔落下,此事也尘埃落定。 第182章 准备一 族田沈舟留了三十亩,专用于族里孩子读书。 算上之前给的二十亩,现在族里已经有五十亩的免税田名额。 家里留有一百七十亩,剩下的,沈舟都给分配了。 近亲的,比如他舅家,他大哥二哥媳妇那边的娘家,还有他爹这边的亲人,得到的免税田数额自是要多些。 人的感情本来就有亲疏之分,沈舟分配起来,丝毫不纠结。 族田归族田,沈舟还是给村里人每户留了三亩的数额。 至于族长家的,他给多了几亩。 纸张写着写着,便在桌面上铺了好几张。 里面写得密密麻麻的。 翌日,沈舟吃过早食,喊住了正准备出门的沈大谷几人。 “爹,你们进来坐会歇歇,我有个东西想给你们看一看。” “好。” 沈大谷几人放下手里的事,转身进了堂屋。 因着摆宴这事,沈立和沈远也都回来了。 沈舟回房把昨晚写的几张纸拿过来,分了三份递过去。 “爹,大哥,二哥,你们看看。” 等沈大谷几人接过,低头看时,又道:“若有什么问题,可以说,我再改一改。” 沈大谷看得慢,等沈立和沈远交换着又看完时,他才抬起头。 “舟子,家里没那么多田地。” 沈舟点头,“爹,我知道。” 他们家连一百亩地都没有,自然是用不了这么多的。 但以后呢,总得留些余地。 沈大谷听着,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爹都听你的。” 沈立和沈远这会功夫,已经把沈大谷那一份给看完了。 看到那一百多亩的数额时,两人才知道沈大谷为何会这样说。 两人对视一眼,也道听沈舟的。 沈舟笑了下,把纸张一一收回,“既然爹你们同意,那我就按这个来了。” 沈大谷几人出去后,沈舟便拿着写着族里分配数额的纸去了族长家。 沈通晃悠着从外面回来,心情正好,看到沈舟后,心情就更好了。 族长夫人自是不用说,沈舟一来,便把家里藏着专门用来待客的茶叶拿了出来。 又把家里准备的干货拿出来接待。 生怕沈舟不满意。 直到沈通回来,才松了口气。 把茶水续上后,沈夫人便走了。 沈舟没带长青过来,自己拎着礼来的。 他能感觉到,族长夫人对他的态度更为恭敬了。 一旦接受了自己身份上的变化,沈舟现在倒也习以为常。 礼貌应着,没坐一会,恰好族长回来。 他也免了尴尬。 “泽玉啊,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两人寒暄着,没喝两口茶水,沈通便问了沈舟的来意。 沈舟应着,把带来的纸张拿出来。 “通叔,您看看这个。” 沈通疑惑着接过。 这一看,他顿时惊了。 “泽玉,这,都是你的主意?” 沈舟点头,“我爹看过了。” 闻言,沈通看得更认真了。 刚刚那一瞥,便让他心神俱震。 这会仔细一看,沈通便忍不住暗叹。 他还在犹豫着要怎么开口,才不会让沈舟觉得他们单纯就是为了利益。 可他还没想好呢,沈舟自己便把这事给弄好了。 根本没让他提一句。 这人心思果真缜密。 沈通看着看着,便油然产生这样的想法。 沈舟等了会,见族长没开口,看了眼,见他好似在发愣,便也没打扰,端起茶杯慢慢喝了起来。 眼神望向外面的庭院。 庭院里放着晾晒干货的架子。 里面是些以前晒好的菜干,这会是拿出来吹风防潮的。 族长家相对于村里的其他人而言,条件算不错的。 但也仅仅是不错而已。 族长的三个儿子,现在都在大棚那边做活。 大儿子在他家没人过来时,会做临时的管事人。 工钱方面,自是要比其他人高些。 三个儿子的工钱,算起来,也够族长家每日吃顿肉了。 沈舟想着想着,思绪便飘远了。 现在村里适龄的孩子,都送去了族学就读。 大些的也有十五岁左右。 再大些的,如果愿意学,也能去。 族学请来的夫子,是位秀才公,年近五十。 是族长找来的,但也是经过沈舟同意的。 这人性子温和,不是个固执的。 族里包吃包住。 现在一家人都搬了过来。 就住在族里特意给夫子修建的房屋里。 每月里二两银子。 但大多数时候,这些银钱会换成一部分的米面和菜蛋肉。 一年到头,夫子家根本不用愁吃喝。 每月还能存下一笔银钱。 这待遇,现在还有夫子过来询问,问还需不需要再请一位教书先生。 甚至还有人过来,说不用工钱,只是希望沈舟能时不时指点一下。 但沈舟在家的时间不长。 自是不可能同意。 如今族学经过半年多的调整,也步入了正轨。 邻村的看得眼热。 昨日趁着他回来,倒是跟他提过。 想要把村里的孩子也弄过来就读。 沈舟觉得,这事他们应该是跟族长说过,只是族长没同意。 现在倒是求到他面前了。 这事其实不难办。 但族学毕竟是族学,若是别村人过来了,事就复杂了。 孩子一多,别说夫子照顾不到,就连地方都不够坐的。 沈舟轻轻点了点杯面,收回心思,跟沈通细细聊了起来。 从族长家出来没多久,沈舟便听到沈通让大家到宗祠旁集合的消息。 沈大谷过去了。 沈舟没去,在房里练起字来。 宗祠旁边那片空地闹哄哄的。 “我瞧见舟子从族长家里出来,莫不是舟子说了些什么?” “应该是。” 村民们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 不知沈舟这是跟族长聊了些什么,让族长又把他们聚集到这里说事。 沈大谷一来,便被村民们围了起来。 个个开始打听。 沈大谷人是老实,但也是明事理之人。 他憨笑着,说大家等族长说了就能知道了。 村民们见他这样,倒也好奇起来。 沈通拿着沈舟之前带过去的纸,从祠堂里出来。 周围瞬间安静。 一个个伸长脖子去看。 瞧见沈通手里拿着的纸,一颗心也提了上来。 一般只有涉及到一族里的事,族长才会让他们在这里集合。 有人隐隐猜到什么,面色涨红,眼里像是冒着一把火。 炽热地盯着前面。 第183章 准备二 沈通看着底下神色紧张的村民们,心里有些感慨。 两年前,他们村里大半人还穿着破旧缝补的衣裳。 可现在,虽然穿的衣服不新,但一看就很暖和,而且缝补的痕迹很少。 有的甚至没有缝补痕迹。 一个个面上洋溢着光彩,精神面貌极好。 沈通很清楚带来这个变化的人是谁。 沈舟是念着族里人的。 这一点沈通很确信。 所以他也要族里人也念着这人。 最起码,不能在外招惹事端。 同时,也要懂得感恩。 他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今日一早,舟子过来跟我说了个事......” 他把沈舟做的决定说了出来。 “族田税额给三十亩,村里每家三亩,另给三十两银子,用于购买族田。” 沈通话音刚落,人群中顿时喧闹起来。 沈大谷见族人们这般兴奋,也是高兴,听了会众人夸赞和感谢沈舟的话后,便慢慢退出人群。 沈舟在村里住了几日,处理了些事。 便回了县城。 刘氏得知他不久便要上京,更是让伙房那边注意着给他补身子。 沈舟每日的午点变成了各种补汤。 喝得他闻见汤味,便想躲。 可惜没躲过去,长青奉命,死死盯着。 不空碗不走人。 再美味的补汤,到沈舟嘴里都一个味——咸的。 在县城里,他也没闲着。 跟张言常几人在酒楼里聚了次,又去夫子那闲聊了两次,沈舟便在家看书练字,锻炼身体。 为上京做好准备。 这日,沈舟正在院子里消食,长青跑了过来,说外面有位名叫柳红的姑娘求见。 沈舟顿了顿,这才想起这人是谁。 “让她回去。” “是。” 吕长青得到命令,转身就跑。 “说了我们少爷不会见你,你还是回去吧。” 吕长青早已把这人的事都打听出来了,自是不可能有好脸色。 能这般平心静气地说话,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柳红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一双明眸溢满水珠,楚楚可怜,“他当真不愿见我?” 吕长青皱眉,“少爷说了不见,你们快些走吧。” 他转身回去,准备关门。 “唔!” 柳红猛地收回手,原本挂在眼尾处的泪珠瞬间落了下来。 吕长青愣了,“你伸手过来作甚?” 他连忙掏出身上的钱袋子,一把塞到柳红身后那名婢女手里。 “快带你家小姐去看手。” 他慌乱退回去,“这可是你自己伸手过来的,不能怪我。” “砰!” 大门重重地在两人面前关上,像是不安地颤了颤。 柳红一双柳叶眉紧紧皱着,含泪的眼睛直直盯着紧闭的大门。 嘴唇委屈地抿着。 “他竟然不见我......” 婢女轻叹一口气,上前扶住柳红。 “柳红姐姐,我们还是走吧,先去看看您的手。” 柳红不甘就这样走。 她低头看着已然红肿的两根手指,眼神更是坚定。 “我不能走。” 走了,就没有这般好的机会了。 沈舟中秀才的时候,她心里便隐隐有些后悔。 但被沈舟拒绝见面后,她也心气高,没有再派人过来传话。 可随着沈舟中举的消息传来。 她心里满是后悔。 若是当初...她现在指不定就是举人夫人了。 柳红在那混乱的地方摸爬滚打多年,什么人没碰过。 自是知道该如何拿捏人心。 这次她亲自上门,便也是存了低头的心。 可她没想到,这人倒是越来越绝情了。 柳红白皙美艳的脸上滑过一丝坚决。 “敲门,继续敲。” “少爷,她那手会不会断了?” 吕长青知道自己关门时是用了力的。 这人倒是心狠,竟敢伸手过来挡门。 吕长青从没有害过人,老老实实的,这会弄伤人家手后,便一直惴惴不安,老是想着。 吕长青一回来,便如实说了这事。 沈舟没反应,继续踱步消食。 又听长青问起,便道:“你钱袋子都给了,她要是怕的话,会去看大夫的。” 吕长青一听,觉得自家少爷说得也是。 他刚安下心,便有人过来传话,说大门又被敲响了。 吕长青一愣,没反应过来。 沈舟抬眼,幽幽看过去。 “是谁?” 仆人低头,连忙回答。 “还是那人。” 吕长青气坏了,“少爷,她这都不走。” 沈舟也是没想到。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你让她先回去。” 吕长青点头,过去把原话跟柳红说了。 原本他还以为这人不会走的。 没想到他这话一说完,这人应了声,转身便带着人走了。 吕长青有些懵。 直到马车离开,他才回过神,转身回去。 下午,沈舟放下笔,起身让吕长青去拿披风。 吕长青想了一上午的问题,总算是得到解答了。 他连忙拿来披风,替沈舟整理好。 “走吧,去兴源酒楼。” “是。” 沈舟在酒楼里等了没一会,收到消息的柳红带着人连忙赶了过来。 “沈解元可是一面难见。” 柳红自认为自己委屈,这会可算是见着真主了。 沈舟转头,看向出现在屏风处的人,点了点头。 “你见着了,往后就别出现在我面前。” 柳红面色一僵,随即莲步轻移,走到沈舟身旁。 “沈解元何必如此,之前的事,只是误会罢了。” “嗯。” 沈舟端起茶壶,给自己续了杯热茶。 柳红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自己要说些什么了。 可没想到,沈舟的态度这般冷漠。 一个“嗯”字,让她无从再往下说。 她沉默地看着,好一会才道:“你当真不原谅我?” 沈舟摇头,“你心知肚明就好,我耐心不多,你往后再出现在我家,别怪我出手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 却也不掩淡薄。 柳红眼睛一下子红了。 “是我的错,可当时也是你心甘情愿的。” “嗯。” 沈舟没反驳,“你知道就好。” 柳红愣了愣,随即惨笑,“你当真无情。” 沈舟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回去吧。” 柳红看了他一眼,哭着离开了。 沈舟把茶水喝完,起身道:“走吧。” 吕长青愣愣地跟上前,觉得自家少爷真是厉害。 三言两语,便把事解决了! 第184章 公车 这事不过一个小插曲,沈舟没有放在心上。 而柳红也没有再上过门。 吕长青不放心,这几日都没有出门,就光跟门房聊天去了。 一连几日,见这人没有再过来,也是放下心。 “少爷,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您看看还有哪里需要再收拾的?” 过两日,沈舟便要启程上京赶考。 今日把需要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出来,等后日一早收进车里,一切就准备完毕了。 吕长青麻利地把自己收拾好的东西报出来。 沈舟翻着书,等吕长青说完,才开口。 “你去大爷那边看看,我这边没什么遗漏的。” 这次出门,沈立会跟着过去。 沈舟本是不想让他这般折腾的,但家里人都说之前他和长青前往省城时,他们在家没少担心。 要是身边有个人能商量商量,他们在家也能放心。 沈舟闻言,便也没再说。 吕长青得令,去了沈立那边传话。 得知也收拾得差不多后,便又匆匆回了沈舟那。 “少爷,都好了,大爷说他那边包裹不多,要是这边多的话,到时可以放大爷的车上。” “好,到时你看着办。” “是。” 第二天一早,沈舟便带着吕长青去了一趟衙门,领取了朝廷为各位上京赶考的举人们准备的盘缠银,以及一面火牌。 各地的盘缠银按照考生家里到京的路途长远不同,给的数额也不同。 沈舟领到了二十两银子。 把银子收好,便又上了马车,去了临近的驿站一趟。 凭着火牌,要了一辆公车。 驿站是为官府服务的,平民百姓根本无权使用。 沈舟凭着火牌,还能征用三名役夫同行。 沈舟选了个役夫,让其赶着马车跟他回去,直接在他那住一晚。 明日一早出发。 公车上有个很是显眼的黄色布料做成的旗帜。 上面写着奉旨会试四个大字。 有这个旗子,马车可以在沿路的驿站里免费食宿。 同时还能在驿站里更换马夫和公车。 这个旗子还是考生们的护身符。 一路上可以畅通无阻。 山贼见了都得绕路。 沈舟之前还听人说,有商队会特意找上这些进京赶考的举人,给些银钱。 凭着朝廷对举人的这些待遇,商队路上也能免受一些不必要的阻拦。 走得要顺畅很多。 安全性也能大大提升。 不过也是为了安全,不缺钱的举人,一般也不会随商队一起上京。 毕竟路上难免会遇到为了钱财不要命的贼人。 沈舟不知他这里有没有商队找上来,确定好了要上京的确切日子前几日,他便不怎么出门,也不看送上门来的帖子了。 都是交给他大哥,或者长青去处理了。 而他则是全身心地投入到温习当中。 翌日,天蒙蒙亮,沈家便有了动静。 伙房处,厅堂处,后院处,灯火通明。 沈舟起身,收拾好,便往厅堂走去。 沈大谷和刘氏以及沈立早已经在那等着了。 刘氏一看到他,便让身后的婢女去伙房说一声,把早饭端过来。 沈舟一一喊过人,在刘氏身旁坐下。 昨日刘氏躺得早,但她入睡得晚。 晚饭后,她明明拉着沈舟嘱咐了好久,又跟大儿聊了一会。 可躺在床上后,总觉得还有好多事没有交代清楚。 辗转反侧,后半夜才睡着。 这会,她连忙把昨晚想到的事交代两人。 得到两人的保证后,她才放下心。 恰好,早食也被端了上来。 “阿立,舟子,你们别吃撑,免得到时候难受。” 虽然刘氏也想让两人多吃些,但赶路吃多了,那就是受罪。 这些沈舟和沈立都知道。 毕竟两人比起刘氏而言,都是出过远门的人。 不过两人什么也没说,乖乖应下了。 沈舟吃了七分饱,便放下了筷子。 沈立也差不多。 两人吃得慢,是沈大谷和刘氏前后脚放下筷子后,才跟着放下筷子的。 沈大谷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才道:“你们去到那边,还是要小心行事。” 在沈大谷的印象中,京城里的人都是达官显贵,轻易不能得罪。 平民百姓们,恨不能躲着走。 不然碰到了衣角,都担心会不会招惹到这些人。 好在他这两个儿子都是沉稳听话之人,不然沈大谷都想跟着过去了。 沈立放下茶碗,神色慎重,“爹,娘,你们放心,我会看好舟子的。” 沈舟笑了,“大哥,到了那边,我出门的次数肯定比你少。” 沈立面不改色,“你总归会出门的。” 这话倒是真,沈舟无言以对。 沈大谷看着两兄弟一来一回,呵呵笑道:“舟子要小心,阿立你也要当心。” 像是想到什么,他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对。 “爹找人打听,说往年京里每逢会试,总会有些学子出问题,严重些的,还会丢命,舟子你千万要小心。” 这事沈舟听他师父提过。 这些人中,有些是因为赶考路上生了病,或者体质变差,到京又水土不服,最后没了。 而更惨的,半路就没了。 当然,这里面自然也有一些是得罪了人,最后因为某些意外没了的。 沈舟自是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爹,您别担心这个,京里有人照应呢,不会出什么事的。” 说起这个,沈大谷和刘氏倒是想起了沈舟之前说的事。 人生地不熟,又如此偏远,有人照应,情况自然会好很多。 沈大谷稍稍放心,“到了京里,别忘了给家里寄个信。”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 “爹和你娘不怕多晚收到,你可别像之前在省城那边一样,就寄个平安信回来就罢。” 沈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按爹说的来。” 沈大谷看了眼他,转头又跟沈立说了一遍。 直到沈立应下,说起码一月里寄一封信回来,这事才算过去。 第185章 赶路 天边泛白时,沈舟和沈立准备上马车。 刘氏的心紧揪着,拉着沈舟说了又说,让他到京之后,多吃些,别又忘了。 又让沈立路上小心,时间都是够的,若是身子有什么不对劲,能歇就歇几日,不着急赶路。 直到马车离去,刘氏还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眉心紧锁。 沈大谷拍了拍她的手,道:“没事的,他们两个会互相看着的。” “嗯。” 马车消失后,两人才转身回屋。 “少爷,沈解元他们来了。” 明安一看到沈舟的马车过来,连忙跟自家主子报告。 顾锦应了声,下车等沈舟和沈立的马车过来。 “泽玉兄,沈大哥。” 寒风吹起,早上更是显冷,风吹得人脸上隐隐发疼。 几人没在外逗留太久,简单打了个招呼,说了路上大概会在哪里停下歇息,便各自回了马车。 马夫们只露着个眼睛,装备整齐地开始慢慢赶路。 到了太阳出来,温度微微上升些时,马车便会赶得快些。 天黑前,几人很是顺利地到了驿站歇脚。 天冷,擦过身子,吃了些驿站提供的饭菜后,沈舟便睡了。 驿站里的条件不及在家。 沈舟躺了会,实在是受不住,让长青去把马车里的被子抱过来。 盖上之后,总算好些。 “去问问大爷和顾少爷那边,看看他们冷不冷。” “是。” 几人的房间就挨着,吕长青跑出去后,沈舟还能听到敲门声和询问声。 他放下心,缓缓闭上眼睛。 翌日,天边泛白时,他们便又开始了赶路。 天冷走得不快,越往上走,还会遇到下雪的时候。 路一积雪,就更难走了。 马车走走停停,路上又遇到雨雪天,他们只能在驿站里等着,等天色转好,才继续赶路。 眼看就快要到京,顾锦忽而发起烧来。 沈舟情况也有些不妙。 头开始发疼。 好在他们一直有准备发烧感冒的药,明安察觉不对,赶紧去给顾锦煎药。 长青见势不妙,也连忙去给沈舟煎了一副。 顾锦的烧,临到天亮,才慢慢降下来。 沈舟也喝了药,从巳时一直睡到第二天申时。 醒来时,整个人还是懵的。 “大哥,安华兄那边如何了?” “他那边好多了。” 沈立一边说着顾锦的情况,一边端起水壶,倒了杯热水。 他走过去,“你声音都哑了,快喝口水润润。” 沈舟感觉头已经不疼了,就是嘴巴干得很。 道了声谢,接过慢慢喝了两口,随后才两大口喝完了。 沈立接过水杯,伸手摸了摸沈舟的头,“感觉如何?” 没有发烫,一切正常。 他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沈舟摇头,“没什么事。” 沈立观察着他的面色,除了有些发白外,看着确实没什么事。 他放下杯子,走到床边的凳子坐下。 “顾小兄弟让明安传话,说让你别过去看他,免得传你身上。” “我知道了。” 沈舟揉了揉太阳穴,“他那边没事就好。” 依着现在这情况,他们是走不了了。 不过也快到京城了,他们倒是不用担心赶不上。 顾锦身体底子好,喝了三日药后,便好转了很多。 沈立托人,进城去又买了些药回来备着。 接着,又让人买了很多姜回来。 之后驿站里每日都要熬一锅姜汤,几人每日都要喝上一碗,暖身防寒。 半个月后,几人的马车才出了驿站大门,缓缓往京城而去。 这个年,几人是在驿站里过的,进京时,年味已经不重了。 街道两旁张挂着的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摆。 现在天冷,道上都没什么行人,显得有些冷清。 顾锦有人接应,进城门没多久,几人便分开了。 沈舟拿着他师父托人寄过来的信,一路询问着地址过去,终于在一处幽静的宅院门前停下。 这处宅院是在外城,沈舟过来时也暗暗观察着周边的环境。 位置不错。 往西五百米便是闹市。 离得不远,便有买菜买肉的摊子。 日常生活很是方便。 沈立让人上前开门。 宅院大门应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打理好的庭院,两旁是走廊。 沈立仔细看着,道:“前些日才下了场雨,这庭院看着,倒是不破败。” 庭院枯枝落叶很少,就像是半日没打扫的样子。 沈舟走进去,摸了摸旁边的柱子。 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应该是有人打扫过的。” 沈立知道沈舟是托人买下的这间宅院,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谁,但想来,应该就是那人派人打理的。 因着天冷,庭院里的花花草草看着没什么生气。 有的看着,就跟枯枝一样,光溜溜的,而有的已经发芽,准备迎接这春日了。 沈舟一一看去,慢慢跟着沈立往里走去。 地面也是打扫干净的。 虽然没有住人,但看着很整洁。 不一会,几人来到厅堂门前,吕长青快走几步,伸手缓缓推开厅堂大门。 里面桌椅板凳,样样齐全。 沈舟走进去,伸手摸了一把茶几,当下便更是确定,这里一直有人在看管着。 “长青,你去找找,看看宅院里有人吗?” “好。” 吕长青与另外跟来的仆人跑上跑下,最终确认,这里没住人。 沈舟了然,看向一旁的沈立。 “大哥,我们去看看吧,挑个房间,也好早些歇息。” “嗯。” 两人把宅院都逛了一遍。 这间二进院面积算大的。 前院有临近二十间房,后院也有十几间房,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园子。 里面有个亭子,还有座假山。 沈舟和沈立在前院挑了个房间。 沈舟特意选了个旁边有个适合做书房的房。 让吕长青简单把床铺好后,沈舟便趁着天还未黑下来,跟沈立去挑了几个仆人回来。 等到天黑,宅院里也开始井然有序地运作起来。 看门的看门,做饭的做饭,打扫的打扫。 沈舟吃过饭,泡了个澡,很快便睡了。 睡前还想着,忙得忘了让人买炭了。 明日一早,得让长青安排人去买些炭回来才行。 翌日,沈舟醒的很早。 宅院里的人手目前来看是足够了。 沈舟琢磨着,吃过早饭,便去找沈立。 沈立正在记账。 一路上的花销,他都记在了一个专门的账本里。 这会记的,是昨日的花销。 沈舟看了眼,见他记得差不多了,才开口。 第186章 哪个是他 “大哥,一会出去逛逛?” 沈立抬头看了眼,把笔放下,“你要去做什么?” “我想先去贡院那边看看,然后再去书坊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书县里没有的,顺道,也买些纸回来。” 沈立对于沈舟的要求,一向都会满足。 更别说是去贡院熟悉路线,去书坊买书买纸这样的事了。 他当即把账本收起来,起身去拿钱袋子。 “走吧,早去早回。” 沈立还记挂着沈大谷和刘氏嘱咐的话。 早去早回,也免得在外面遇到什么事。 沈舟也正有此意。 沈立带了个新来的仆人,沈舟带着吕长青,几人便出了门。 三人在仆人的指引下,直接往贡院走去。 贡院在京城的东南边,几人走着去,要走上好久。 早去早回,怕是不行了。 不过也是为了熟悉这边的路线,沈立倒也不勉强能不能早回。 沈舟就更加不在意了。 走路的速度比起平常,快不了一点。 沈立也不催他,视线在周围的行人或者摊上扫过。 “小姐,那院子昨儿有人进去了。” “是吗?” 苏婉清描红的手顿了顿,声音如黄莺般清脆悦耳中带着丝好奇。 “可瞧见他了?” 春荷摇头,脸上滑过一丝失望,“没呢,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怎么看?” 苏婉清抬头,一张素白脸上干净又漂亮。 看向春荷的眼睛清澈透亮,流转间,光华闪烁。 春荷脸上露出一丝苦恼,“这,小姐,要不我们过去那边的茶楼上等着?” 春荷想得简单,那人怎么说,也不能一直不出门不是? 苏婉清若有所思,随即摇头。 “还是算了。” 春荷眼睛一转,小声道:“难道小姐就不好奇?” 苏婉清没说话,但手里的笔已经放下。 春荷看着,又道:“小姐,要不我让人过去打听一下,若是沈解元出来了,我们再过去悄悄看一眼。” 苏婉清依旧没说话,垂眸看着自己描了一大半的字帖。 就在春荷以为自家小姐拒绝时,一道低低的“嗯”在房里响起。 春荷一喜,连忙下去安排。 秋荷看了眼出门的春荷,有些担心,“小姐,您当真要过去看一眼?” 苏婉清眼睛看向旁边的抽屉,浓密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秋荷,我有些好奇。” 好奇那人拥有如此才华,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好奇这人,是不是如她所想像的那般温和,儒雅。 苏婉清实在是太好奇了。 尤其是得知这人就在这里,与她离得不远。 只要她过去,便能看一眼的时候,她便再也按压不住那颗心。 “小姐...” 秋荷欲言又止,她有些害怕,怕自家小姐失望。 不过想来,能连中四元的人,各个方面,该是不差才是。 苏婉清罔若未闻,她不担心这个事。 能让周伯伯写信过来牵线的,这人定然是差不到哪去的。 她只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心思而已。 苏婉清打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 里面正是之前沈舟托人送过来的信。 纸上字不多。 苏婉清能感受到这人的坚定和自信。 她纤长白皙的手指缓缓在最后的几个字上滑过。 贡院周围人还挺多。 也是过来熟悉路线的学子。 沈舟无意逗留太久,在贡院门前周围逛了逛,随即返程。 路过一间书坊时,沈立道:“进去看看?” 这书坊离得贡院不远。 但离他们的住所实在是有些远。 沈舟摇头,“大哥,到那边再看,现在买了,还得一路抱回去。” 沈立应是应了,但还是拉着沈舟进去了。 “你先看,我们可以不买,等到了那边,你再看看那里的书坊有没有这边的书。” 沈舟一听,也是明白了沈立话里的意思。 进去之后,把店里的书都简单翻了翻。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顶着掌柜的怪异的眼神出来了。 沈立面色微红,清了清嗓子。 “如何,有想买的吗?” “有一本游记。” 沈舟回头看了眼,见掌柜的还盯着这边,视线移向别处,然后十分自然地收了回来。 “咳,若是那边没有,也不急,以后再买也成。” 沈立沉默了下,道:“要不回头买了?” 一本而已,也重不到哪去。 沈舟转头看了眼沈立,也在想这个问题,“让长青去?” 吕长青:“......” 到最后,书也没买成,几人脚步一转,进了另外一间书坊。 这次有经验了。 出来时,手上都会带上一本书。 等到了外城那边,吕长青和新来的常喜,手上都抱着三四本书。 出来也有两个时辰了。 沈立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酒楼,“要不要进去吃个饭再回去?” 到了外城,离他们住所那边也不远了。 沈舟摇头,“还是回去吧,酒楼人多。” 酒楼人多,便也意味着会发生意外的几率大。 沈立自是听明白了,点了点头。 “那就回去吃。” 路过一个茶摊时,沈舟停下了脚步。 “大哥,先喝口水。” “好。” 几人在茶摊里坐下。 沈舟要了四碗茶水。 吕长青和常喜坐在一起,沈舟和沈立坐在一起。 茶摊上人不多。 茶水又是一直温着的,不用熬煮。 很快,摊主便端来四碗茶水。 招呼了一声几人,便又回到摊子边。 今日也算在京里逛了一圈,沈立有些感慨。 没来京城之前,他以为京城就是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 他压根没想过自己还会有来京城的一天。 可现在逛了一圈之后,他发现京城好像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不管别人如何,他还是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沈立内心变得很平静。 刚来京城的紧张和不安,都随着这碗茶水的消失,而慢慢不见了。 “小姐,瞧见了没?” 苏婉清看着远处不甚清晰的几人,犹豫着点了点头。 “瞧见了,只是,哪个是他?” 第187章 打听 春荷一听,忙凑到窗前望去。 这一看,她也有些懵。 离得远,除了人数能看清,其他的都看得不是很清楚。 “小姐,要不等他们过来,我们再好好看看。” 苏婉清点头,眼睛看着茶摊那边,眨也没眨。 “他们会走这条路吗?” 他们所在的茶楼位于大道边上。 若非意外,沈舟几人走的会是这条道。 可另外的小道,也并非不能走。 春荷也不是很确定。 这茶楼说起来,并不是沈解元几人回宅院的必经之路。 但若是闲逛的话,会是必经之路。 春荷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再闲逛。 想了想,她道:“小姐,我们再看看,若是看不到,往后总会有机会的。” “嗯。” 苏婉清放在腿上的双手慢慢收紧,她轻轻吸了口气。 让自己不要那么紧张。 反正,总会相见的。 茶水喝完一会,沈立起身,“走吧,直接回去。” 沈舟跟着起身,慢悠悠地跟在沈立旁边,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吕长青在后面提醒道:“少爷,还未去书坊呢。” “前面有个,去看看。” 已经买了不少书了,沈舟估计自己也看不完,便打算去书坊里买些纸算了。 这书坊并不大,进去一看,里面的书也不多。 沈舟买了些纸,便出来了。 茶馆里,苏婉清看着那几个渐行渐远的身影,起身又看了会,才转过身去。 “走吧,今日出来得久了,再不回去,该担心了。” “是。” 春荷有些遗憾,回头透过窗户,看着那几个已经不见的身影,暗道怎地这般不巧呢。 沈舟回去后,非必要不出门。 沈立倒是出了几次门,去书坊里给沈舟买了些毛笔和墨锭,还有书籍。 书他只翻看,然后回去询问过沈舟,待他有兴趣,才会让人去买。 随着会试日子越来越近,沈立出门也发现街上来往的学子多了。 他思忖着,后面没有再出去,但因为不放心,他派了人出去打听消息。 吕长青之前跟着沈舟去省城时,沈舟忙着看书温习,都是他出去打听外面消息的。 这会,不用沈舟说,他自己便跑出去了。 他打听消息惯了,知道去哪里能打听到消息。 一天里,他不是往酒楼里跑,就是往茶馆里跑。 然后再去人流多的地方,接着再去会馆那边。 几日下来。 也不是完全没有打听到消息。 因着怕耽误沈舟温习,他只打听,并不跟沈舟说。 直到打听得差不多了,才寻着机会开了口。 “少爷,这次会试,我打听到有三人最为出众,一直被举人老爷们挂在嘴上。” “说来听听。” 沈舟正在锻炼。 语气带着股漫不经心,好像听也可以,不听也可以。 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吕长青早已习惯自家主子这个样子了,忙道:“这第一位,来历很大,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儿,叫郑誉。” “之前几次科试,都名列前茅,有人说他会试名次定然不低,到时候,说不准能拿下一甲前三。” 沈舟拉伸的动作顿了顿,“户部尚书家?” 吕长青连连点头,“少爷没听错,就是户部尚书家小儿,今年不过二十三,在这京里,名声很好。” 想到自己远远看到的那位衣着精细,风流倜傥的男子。 吕长青瞥了眼沈舟的面色,见他如常,便又道:“少爷,这人身边一直跟着三人,这三人来历也不低。” “一位是户部郎中家嫡次子,一位是詹事府大学士家的嫡长孙,另外一位,则是国子监司业家嫡三子。” 沈舟没出声,换了个胳膊沉默着拉伸。 吕长青看着,见自家主子好像兴趣不深,便也没细说这三人,他拉回话题,继续往下说。 “这第二位,是顺天府府丞家的次子,今年不过二十二,虽往常名次不算高,但这人长得极好。” “极好?” 沈舟愣了下,“有多好?” 闭月羞花? 沉鱼落雁? 出水芙蓉? 倾国倾城? 吕长青咽了咽口水,把毕生所知道的词,都说了出来。 “少爷,真真极好,这人唇红鼻挺,眉眼深邃,眼波含情,一眼便能让人失了神。” “你见着了?” 沈舟看着吕长青的激动神色,心下了然。 看来这人,面貌确实是好。 如果这人会试过了,想来这探花郎非他莫属。 别说身份,就说这面貌,皇上定然也不会没注意到。 这人能让众人谈论,看来除了面貌之外,这人才华也不低,通过会试的几率会很大。 若是不出错,这人是稳了。 难怪能成为京里谈论的第二位。 至于第一位...... 沈舟皱了皱眉,会是内定状元郎? 吕长青平息了下自己激动的情绪,跟沈舟说起这第三人。 “这第三位,是知府家庶子,这人听说以前并不受宠,但后面一路考上来后,便受到了知府重视,现在隐隐有盖过知府家嫡长子的势头。” 吕长青像是聊八卦一样,语气变了变。 “我打听到,说这人之前乡试前两日落了水,好在命好,被行人给救了,有人说是他家主母让人下手的。” “不知真假,反正这人现在都不住家里,就住在外面。” “听说是知府警告过,不然这人怕是连会试都不能参加。” 吕长青道:“这人性子听说并不好,有些阴沉,我远远瞧过,应该算是有些孤僻,不爱说话,不过他身边围着的人也不少。” 由此可见,这人的性子,怕是也没有传说中的那般坏。 吕长青没有近距离接触,也不知这人名声不好,是有人暗中作梗,还是真的。 他把自己打听到的事都跟沈舟说了。 沈舟皱了皱眉头,心知这人是个厉害的。 在这般处境下,都能一路考上来。 心性方面,怕是比他还好。 到了会试,心态反而是最重要的。 能稳住心态,考得定然不会差。 这人名次,怕是不低。 沈舟隐隐感受到一点压力。 不过很快,便又平静下来。 他要的,也不过是上榜而已。 只要会试上了榜,后面就稳了。 殿试不会淘汰人数,只弄排名。 名次方面,他倒是不强求一甲前三,是个进士就成。 再不济,同进士也行吧。 沈舟也是在这一刻,深刻感受到了背景的重要性。 第188章 试错 会试的第一场在二月初九。 就跟乡试一样,考生得提前一日进场。 初八凌晨,他们就得起来。 然后赶往贡院排队入场。 入场流程跟乡试差不多。 进场前要搜身,然后发卷前再次核查身份。 二月初,沈舟出了趟门,跟顾锦一道去卖卷厂买了答题用纸和草稿纸。 又去收卷局那边填写上信息。 事情处理完,两人去了酒楼小聚。 顾锦好奇地盯着沈舟看了又看,“这真是你第二次出门?” 沈舟十分淡定,端着茶碗点了点头。 “怎么?” 顾锦惊了,“你真待得住。” 沈舟挑眉,喝茶不语。 顾锦很是自觉,“这酒楼我来过,我给你点几个你尝尝。” “别点多了。” 沈舟是吃了早食出来的,这会吃中饭算早的,他还不是很饿。 顾锦给了个放心的眼神,跟小二点了两个招牌菜,一个素菜和一个补汤。 他们这厢房开窗不远处便是大街,就算不开窗,也能听到外面熙攘的人群笑闹声。 沈舟慢慢喝着茶水,静心听着,倒觉得有趣。 各种声音都有。 跟听曲似的。 顾锦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到窗前。 看了一会,他开口道:“你知道京里都在传谁会拿到状元不?” 沈舟顿了顿,“郑誉?” 顾锦乐了,“你这不出门,外面的消息倒没错过。” 沈舟瞥了眼,“是我没出去,长青还是出去了的。” “嘿嘿。”顾锦笑着回头看了眼他,接着又看向外面不远处的几人。 “你要不要过来瞧瞧,他们正好过来了。” “他们?” 沈舟放下茶碗,起身走过去。 不过一眼,便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找到了顾锦说的那几人。 “走在前面中间的,是郑誉?” 顾锦点头,眼里的笑意敛了敛。 “是他,这人走哪都是一群人围着。” 沈舟看着那人身后以及旁边跟着的好几人,深以为然。 “长青说他身边经常跟着三人,是离他最近的三个吧。” 不是疑惑的语气,但顾锦还是应了。 “就是他们。” 顾锦眼睛眯了眯,“他右手边那个,你不要招惹,这人看着没有面上这般和善。” 沈舟视线从郑誉身上,看向他的右手边。 这人比郑誉高上半个头,身形却要偏瘦不少,即使穿的衣服不薄,却还是能看出一股瘦削来。 不过这人看着挺温文尔雅的,嘴边一直挂着笑。 “他叫什么?” 顾锦愣了下,“你不知?” 沈舟看了眼一旁一直没吭声的吕长青。 吕长青嘿嘿赔笑,“少爷,我瞧您不感兴趣,后面就没说。” “嗯,原谅你了。” 沈舟笑道:“所以,他叫什么?” 吕长青所在的位置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他没应。 顾锦声音压低了些,“他是国子监司业家嫡三子,陈高义。” “原来是他。” 沈舟刚想询问顾锦关于这人的事,房门被人敲响。 饭菜来了。 招牌菜是一道烤鸭和一道酱肘子。 汤是老母鸡汤,里面还放了药材,能闻到淡淡的药香味。 小二给两人各舀了碗清亮的鸡汤,才退下去。 吕长青和明安随后也离开,去楼下点两个菜填肚子,账就记在一起。 两人走后,沈舟和顾锦都没有说话,而是端着鸡汤慢慢喝着。 鸡汤很鲜,一点也不腻,带着点回甘。 两人吃得差不多了,便停下筷子。 顾锦道:“我打听到一些事,关于陈高义的。” 沈舟放下茶杯,洗耳恭听。 顾锦瞧他这样,把椅子挪近了些,声音压低。 “之前国子监里有人弄了个宴,陈高义吟了首诗,众人都在夸,有人站出来,说诗里有些不对,或改一字,会让诗变得更好。” “陈高义笑着,接受了这人的建议,可没几月,这人就离开了国子监,现在也不知道如何了。” 沈舟皱眉,“没人管吗?” 顾锦笑了下,“谁敢管呢?” 他脸上带着些冷意。 “这人性子耿直,不懂迎合,背后就算有人,也不会因为这人去对付陈家,毕竟,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再物色其他人罢了。” 说着,顾锦语气有些微妙,“这陈高义跟郑誉几人来往甚密,就算有人管,怕是也得压下去。” 沈舟了然。 京里达官显贵多,便也意味着水浑。 得罪一人,背后还有不知道多少人。 关系网一个连接一个,在这京里,真是一个人也不能得罪。 顾锦嘴角一撇,“要我说,当官也没什么好的。” 沈舟听着他一副不屑的语气,失笑道:“那你还考呢?” 顾锦摇头,也笑起来,“那没办法,我大哥已经为家里做了这么多事,我也该出一份力,让他不必这么辛苦才是。” 沈舟其实并没有特意去打听过顾锦家里的事。 但零碎的,也从别人嘴里知道一些事。 顾家以前出过二品大官,说是世家也不过为。 可惜一代代下来,经过稀释,现在只能说是富贵人家,不愁吃喝。 但偌大的家底,是需要背景保护的。 以前还能靠着族人,可现在,族人也开始有了二心,也难怪顾锦会这样说。 沈舟其实能理解顾锦,毕竟他现在也差不多。 沈家若是没有人撑腰,往后发展也就到这了。 再多的,怕是要惹来不少事端。 一旦走上这条路,要顾着的,就不是自己的感受了。 还有家里的,族里的。 担子不可谓不重。 不过沈舟倒觉得,在这世道上,走这条路,才能保全自己,保全自己所在乎的人。 其他的辛苦,不算什么。 更何况,对他来说,也就是枯燥一点点而已。 不过若是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落榜,然后再去考,沈舟觉得,到了后面,他或许会放弃。 他能忍受暂时的枯燥,却是不能忍受半辈子的枯燥。 试错三次就够了。 再多的,也就是浪费时间而已。 好在,他现在还有试错机会。 会试,他是定然要拿下的。 也就是最后一关了。 只要过了这关,殿试沈舟不在意。 往后是留在京里,还是分配到别处,当个小县令,他都知足。 第189章 会试 两人在酒楼里聊了好一会,因着下一次相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顾锦情绪一上来,加上最近压力也大,喊来小二,要了壶温酒。 沈舟没喝,就光看着他喝了。 顾锦是家里人疼爱着长大的。 现在离家这般远,估计也有些想家了。 喝着喝着,便说起家里的趣事。 沈舟安静听着,等他发泄完,才给他倒了杯茶水。 顾锦眼神有些迷离,端起茶杯愣了一会。 “泽玉兄,我从没有这么紧张过。” “我明白。”沈舟道,“你先喝口茶水。” 顾锦应该是有些醉意,听话地喝了两口水,又道:“你说我要是没过怎么办?就这样收拾行李回去吗?” 沈舟沉默了下,忽而笑道:“不会的,你不过,还有我。” 顾锦脑子有些没反应过来。 足足愣了两息,神色才变得怪异起来。 “你说我不过?” 沈舟神色淡定,“你喝醉了。” 顾锦喝了碗醒酒汤,沈舟在房里陪他瞎聊了会,等他缓过神后,才让明安把他送回去。 想想不放心,便让吕长青也一道过去了。 “不用。” 顾锦推开明安搀扶的手,“我能走。” 他看向吕长青,“你跟着你家少爷,免得出什么事。” 京里不同家那边,顾锦还是懂分寸的。 沈舟看他脸色和眼神,里面确实带着些许清明,但也确实是有些醉意。 “长青,跟着过去。” 吕长青点头,沈舟的命令,他自然要听从。 只是他也放心不下让沈舟一人回去。 这可是在闹市里,人来人往的,遇到点什么事都不足为怪。 沈舟看了眼外面,“我在这等你回来。” 这下子,顾锦也没再说什么了,跟沈舟道别后,便由着吕长青跟着回去。 沈舟要了壶热茶,坐在窗前,望着不远处的街道,心里有些不平静。 临到考试日子,也不怪顾锦会这般失态。 这就跟快要走到终点的路一样,一关两关都过了。 临到最后一关,倒是有些畏手畏脚,开始担心害怕了。 好在顾锦发泄了出来,等酒醒之后,怕是心里也会放松不少。 沈舟看着看着,便出了神。 “小姐,看见了吗?” 春荷小心探头,看着斜对面的那个身影,有些着急。 苏婉清轻轻应了声“嗯”,不过因为视角和距离问题,她只能隐隐看到一个侧脸。 不过也够了。 能见着,她便满意了。 这人跟她想的有些一样,但又有些不一样。 若让她具体去说,她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一样。 这人看着,眉眼间确是温和,浑身的气质跟她所料想的也没什么不同。 可苏婉清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人所表现出来的,怕不只是这样。 这股想要去探寻的心,让苏婉清没能移开眼睛。 “少爷,呼,呼,顾少爷平安到住所那边了。” 吕长青是跑着回来的。 一路上都注意着别撞到人。 这会回来,气都没喘匀,连忙跟沈舟报告事情。 沈舟见他如此,忙道:“你先歇会,我们再走。” “好。”吕长青找了个位子坐下,平复呼吸。 茶水早已变冷,沈舟看了一会外面,听着吕长青呼吸不重后,整理了下衣摆,起身道:“走吧。” “是。” 沈舟结了账,带着吕长青直接往家里的方向走。 苏婉清眨了眨眼,看着那头也不回,出门便大步往前走的沈舟,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春荷可惜地轻喊:“小姐,就差一点了。” 苏婉清看着那高瘦的身影,含笑道:“够了。” 她已经满足了。 春荷一愣,“小姐。” 苏婉清起身,语气轻柔,“他不日便要去会试,这几日该是不会再出来了。” 如此出来两次,已是她够放任自己随心走了。 如此,便就够了。 苏婉清开始祈祷,希望这人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初七这日,沈立早早便让伙房那边开始准备晚饭。 吃完时,日头还挂在天边。 沈舟把早上收拾的考篮检查了遍,跟沈立聊了会,让他别紧张,别担心,今晚好好安睡。 要是可以,直接睡到天亮都行。 贡院那边,他和长青过去就成。 都经历过这么多场考试了,沈舟其实自己一个人去都可以。 沈立瞥了他一眼,拎起考篮,把它放到桌上显眼的位置,语气很淡。 “嫌大哥烦了?” 沈舟一顿,这会是什么都不敢说了。 “那大哥您拿主意。” 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 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 想送他过去,那就送他过去。 反正好像,他也阻止不了。 沈立这会是满意了,“等你考完,我带你去外面走一走,有个地方适合闲逛,那里人少,景色也不错。” 沈舟最近都在看书练字,还真没注意过自家大哥出门了还是在家。 原来他大哥还出去看风景了。 “大哥好潇洒。” 语气有些不对。 沈立失笑,原本紧张的情绪这会倒是紧张不起来了。 “就是看看哪里好玩好看的,等着带你过去放松呢。” 沈舟嘿嘿嘿地笑起来,“大哥真好,等我考完!” “等你。” 日头快要落山时,沈立便走了。 沈舟泡了个舒服澡,在房里踱步等发尾干,嘴里也不闲着。 正在背书。 一声声清朗的书声传到外面,传到沈立耳中。 他在房门不远处静站了好一会。 直到书声停下,吕长青从里面出来,他才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沈舟早早便躺了。 躺下没一会,他也睡着了。 直到号炮声响起,他才睁开眼睛。 里面没有一丝犹豫和混沌,很是明亮。 “少爷,我进来了?” 吕长青很早就醒了。 伺候沈舟睡下没多久,他便也躺下。 甚至在号炮还未响起时,他便起来去伙房那边查看情况。 一听号炮响起,他便顺道把洗脸漱口的东西端了过来。 沈舟正在穿衣服。 闻言,应道:“直接进来。” 房里只在里面点着一支蜡烛。 吕长青放下东西,连忙就着昏暗的烛火,又点了两支蜡烛。 第190章 动了手脚 “少爷,我来帮你。” 二月初,天还是有些冷的,又是凌晨。 沈舟把规定能穿的几件单衣都给穿上。 单衣单鞋,穿少了冷,穿多了难受。 沈舟动了动胳膊,确定不会限制到双手后,便过去洗漱。 吕长青一边伺候着,一边道出今日伙房准备的早食。 “少爷,您吃面食吗?还是跟往常一样,两个馒头,一碗咸菜稀饭。” “跟之前一样。” 沈舟擦了把脸,走到一旁,把涂脸的花露抹上。 顺道把手也给抹了些。 吕长青看着,端着东西退了下去。 很快,便又端着早食过来了。 沈立收拾完毕,随便吃了些东西,便大步流星往沈舟那走。 “舟子,好了没?” 房门掩着,沈立人还没到,声音便传了过来。 “大哥,你先进来坐会。” 沈舟刚吃完一个馒头,还有一个馒头和一碗粥没吃。 他没想到他大哥这么快就来了。 沈立推门而入,见沈舟正在吃早食,倒也没催他。 自个走到旁边坐下。 “我让伙房那边准备了些饼子,到时候你直接泡水,或者直接吃也好,不是硬的。” “好。” 这天气,带过去的干粮放个两天也成,不过沈立还是嘱咐沈舟,饼子先吃。 带去的干粮有晒干的米饭粒,馒头碎,到时可以直接泡水吃,还有熏肉和咸菜。 量都是够的。 沈舟都不用挂心这些事,沈立和吕长青两人便收拾好了。 考篮里塞得满满当当的。 沈舟拎过,是有些重量的。 吃过早食,沈舟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遗漏后,几人便出了门。 现在可以坐马车,等到了崇文门那边,便要下车走着去。 马车走了一会,沈舟撩起帘子往外看。 道上人还不少。 眼看马车越走越慢,沈舟道:“大哥,走着去吧。” 沈立自然也感觉到了,点头同意了。 几人下了车,让马夫先行回去后,便往崇文门走去。 越靠近崇文门,人便越多。 进门都得排队慢慢挪着进。 沈舟几人尽量走在一起,不让人群冲散。 好在人群里并未有人闹事,几人很是顺利地走了进去。 进了崇文门,离贡院就不远了。 人越来越多,声音也开始有些吵闹起来。 沈舟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站着,让吕长青把灯笼拿近些。 “舟子,怎么了?” 沈舟摇头,“检查一下。” 因着人多,吕长青要拿灯笼,所以进门那会,考篮是沈舟拿着的。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了。 进门那会,考篮好像被人碰了一下。 沈立闻言,看了眼周围,压低声音。 “可是那会被人动了手脚?” “不知道,我先看看。” 沈舟仔细把外面检查了一遍,确认缝隙里没有夹带东西,底部也没有粘上什么纸条啥的,便打开盖子,翻找起来。 东西放得多,检查起来也有些麻烦。 好在他们来得早,时间足够,沈舟倒是不慌。 “少爷!” 吕长青看着沈舟手指夹带着的一小卷纸,眼里是又后怕又震惊。 纸卷很小,一个指节那么长,可展开之后,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字。 沈舟眯眼看着,认出里面抄写的字是中庸里面的。 沈立眉头紧皱,看了眼周围,接过那纸卷,直接塞到怀里。 “再看看还有没有。” 沈舟也正有此意。 “没了。” 沈舟把拿出来的东西一一放回去。 沈立紧紧盯着,直到沈舟把盖子盖上,他才松了口气。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人。” 他面色难看,“这等龌龊,往后当了官,百姓们不得受苦。” 沈立骂归骂,但也有分寸。 并没有说得很大声。 沈舟抬头看了眼贡院大门那边,轻声道:“大哥,常事而已,莫要生气。” 沈立闻言,气是消了,但更是觉得悲哀。 以这种手段来争取上榜,太可悲了。 第三发号炮响起后,沈舟便从吕长青手上接过考篮,让他们回去。 “等你进去,我们就走。” 沈立把沈舟送到正在排队往前走的队伍,便停下脚步。 让沈舟记得吃东西。 沈舟应了声,没有再回头。 有长青一起,他倒是不担心。 参加会试的学子也多,来自五湖四海的。 沈舟没有东张西望,只顾着自己和手上拎着的考篮,以防再有人趁机陷害。 不得不说,到了这会试,大家真是什么手段都给使出来了。 能少一个竞争对手,自己就多一份上榜的机会。 只要上了榜,这条路也算是走到尽头了。 如此诱惑,也难怪这些人忍不住。 沈舟望着前面被搜查出小抄,大喊冤枉的举人,皱了皱眉头。 更是小心护着自己的考篮。 好在一路检查过来,没有出什么问题。 沈舟看了眼两旁,往右边走去。 会试主考官有两位,都是由皇上钦定的。 一位是礼部尚书,楚秋实。 一位则是翰林院学士,刘三思。 沈舟只让长青去打听了下两人的阅卷偏好,剩下的,没让打听。 知道太多,不是好事。 他的坐号在玄字十二号,看数字是个位置不错的。 沈舟走过去,在门前停下,就着昏暗的月色慢慢打量着这间舍房。 好在,没有什么破洞。 他放下心,按照一贯的做法,先把板子擦干净。 然后再简单打扫一下墙壁。 他进来得算晚的,等忙完这些,天边也开始泛白。 号巷里陆陆续续也进来了好几人。 沈舟坐在自己的号舍里,闭目养神。 听着附近和贡院那边的声响,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起来时,简单吃了些东西,稍微动了动手脚。 坐着坐着,天也暗下来了。 贡院大门临近酉时便已经关闭,沈舟在锁号门前,去了趟茅厕。 接着简单吃了些东西,便靠着墙闭眼。 等再次醒来,天色蒙蒙亮。 他吃过早饭,见天色也差不多,随便拉伸了会,便开始布置东西。 天色刚亮,发卷的敲锣声从外面传过来。 沈舟等了没一会,便拿到了自己那份答题用纸和考题。 会试跟乡试差不多,第一场考三道四书题,四道五经题。 沈舟仔细检查了一下考题和答题用纸,确认没什么问题后,便看向第一道考题。 第191章 他这辛苦不算什么 【中立而不倚强哉矫】,看着这道题时,沈舟脑海里便浮现出前后文。 这道题出自《中庸》里的【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意思是,所以,品德高尚的人和顺而不随波逐流,这才是真强啊! 保持中立而不偏不倚,这才是真强啊!国家政治清平时不改变志向,这才是真强啊!国家政治黑暗时坚持操守,宁死不变,这才是真强啊! 题目考的【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中是中庸之道的意思,立,则是独立。 守住中庸之道,独立不倚,保持自己的原则,不偏颇任何一方,也不依靠任何一方。 不受诱惑,坚持独立,中立,公道的态度处理事情。 了解了题中意思,做题便也容易了。 沈舟在脑中思考了一下应该怎么起笔,等想得差不多后,才开始动笔。 周围研磨墨汁的声音隐隐传来,沈舟静下心,沉浸在做题当中。 三道四书题里有易有难,沈舟做着,也就是在第二道题上稍微思考久了些。 不过想到出处后,便也觉得容易,思绪上并未有过多的卡顿。 写得算顺的。 等做完这三道四书题,他心神稍稍一松,才发觉肚子有些饿。 他拿出被弄碎的饼子,一点一点,慢慢吃起来。 吃的时候,他把答卷和考题这些东西,都放到左手边。 吃的时候,也不忘看接下来的五经题 【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这题是有难度的。 沈舟吃着吃着,想得太投入,有时便会忘了吞咽。 等把那个点想通,才又慢慢嚼动吞咽。 等把这第一道题想通了,他吃的速度也变快了很多。 感觉有七分饱,他便把东西收起来,把面前的号板擦了擦,连忙把草稿纸拿过来。 此题弄上句读后,便是【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出自《周易》。 意思是,神农氏在中午开设集市,招引各地的民众,集聚了各地的货物,交易之后,各自都得到想要的东西离开了。 沈舟把解题思路放在了各得其所上面。 从整道题上来看,便是每个人和每件事物,都得到了恰当的位置和安排。 交易之后,各得所需,从中可以看出交易的公平和自由,以及资源合理分配的思想。 沈舟刚开始无从下手,但一旦想通,动笔就快了。 会试会给三支蜡烛。 沈舟五经题没誊写,天黑之前,恰好把最后一道题做完。 跟乡试一样,十号早上交卷,但可以晚交。 时间上是来得及的,沈舟把号板上的东西收拾好,准备煮些热食吃。 早食和中食吃得少,这会肚子像是在反抗一样,咕噜叫个不停。 很大声。 沈舟怀疑隔壁两位兄弟应该是听到了。 因为他听到了一阵接着一阵的咕噜声在两边响起。 夜里有些冷,沈舟边暖着手,边把米粒倒进煮开的水里。 然后再把咸菜和熏肉也放进去。 今晚都吃个热的。 旁边的两位兄弟许是闻到了米香味,肚子叫得更欢了。 没一会,两边便有了声响。 这两人没忍住,开始煮东西了。 沈舟扯了扯嘴角,暗道他这一锅大乱炖,也算是美食了。 还能诱惑到人,他厉害了。 热食果然能够温暖人心。 沈舟喝了一口热粥,顿时感觉一天的劳累都消失了。 这是吃冷食所不能取代的。 咸菜里的咸味带进了粥里,熏肉的味道也浸了进去。 喝起来味道意外的还不错。 沈舟喝了两口后,便找出馒头碎,就着粥吃饱了。 剩下的粥他没吃,炭火也没有弄掉,准备把油布挂起,免得晚上突然下雨。 再者,也能防风把暖气吹走,让号房里能暖和点。 沈舟往炉子里塞了块炭,又在油布下面把一角绑好,弄点缝隙透气。 趁着号房里暖和,连忙睡觉。 然而他半夜里,还是被冷醒了。 他睁眼看向那炉子,只见里面的炭火已经熄灭,一点火星都不见。 他起身撩起油布,看了眼天色,随即放下,又重新点上炭火,把最后一点炭也放进去,准备再睡会。 等再次醒来时,天已经要亮了。 沈舟起身,看了下一直熬煮的稀饭,里面的稀饭已经变成了干饭。 沈舟伸手到锅口上方,感受了一下,见还有点温度,连忙弄了碗出来。 吃到嘴里才发现,是冷的。 那一点温度,像是入口就消失了一样。 他几大口吃完,起身动了动,拉伸了下腰,便把号板摆好,又把考篮里的东西拿出来。 一切准备好后,天也越发地亮了。 沈舟看了眼考题,见能看清卷上的文字后,便开始誊写。 期间,号炮声响起,交卷的信号一发出,沈舟能感觉到整个号巷安静了一下,然后毛笔在纸张摩擦的声音更大了。 他不慌不忙,继续誊写。 号炮声响起不到半个时辰,沈舟放下了笔。 放下笔的时候,他的手像是僵住了一样,行动艰难。 捂了会,才算缓过来。 太阳已经升起,不过早上这会的温度不高,阳光一时半会,还不能驱散冷意。 沈舟搓了搓手,缓缓吐出一口气,收拾东西,准备交卷。 走出号舍那一刻,沈舟感觉整个人都神清。 腰不酸,背不疼,腿也不难受了。 他健步如飞,交卷之后,在空地上等了一会。 出贡院大门时,他豁然开朗。 感觉空气都清新不少。 人群拥挤中,他一眼,便看到了使劲挥手的长青,以及站在他身旁的沈立。 不过两日不见,沈舟感觉过了好久。 再见两人,觉得亲切极了。 “大哥!” 沈立看着有些不成人样的沈舟,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家泡个药浴,再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吕长青接过沈舟手里的考篮,也道:“少爷,到时我给您好好按一按肩背,您好入睡。” “好。”沈舟含笑着回应两人。 有人这般关心,他这辛苦不算什么。 第192章 醒神方式 会试第二场在二月十二,同样也是提前一日进场。 考的是论,诏诰表和判。 论一道,诏诰表中选一道,判语考五条。 论的出题范围在四书五经里,跟议论文差不多,要求字数在三百字以上。 诏,诰,表可以说是公文。 一般是汉表、唐诰、宋表,要求考生模仿上位者的言行,写出对应的诏,诰,表。 判语,便是从各州县的行政与司法案牍中抽取一些疑难点,让考生进行评判分析。 这主要考察学子对本朝律法的熟悉度。 这对于沈舟而言,并不是什么难题。 交卷的信号发出后,他便麻溜收拾东西,出门交卷去了。 转眼,便到了会试最后一场。 连着考几日,就算期间能回家睡一觉,沈舟也肉眼可见的瘦了下去。 在这般压力和折腾下,十五号这日,一大早的,便有人倒下了。 号巷里也响起一阵接一阵的咳嗽声。 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 考场里的条件并不好。 睡觉只能坐着,睡一晚都腰酸背痛的,更别提一连坐几日。 晚上坐,白日坐,腰间盘都能坐出来。 沈舟已经尽量抽出时间出来站一站,拉伸一下了,可还是觉得身体吃不消。 这乡试会试,真的是能撑到最后的,才算成功。 唯一能让沈舟高兴的,便是这几日都没有下雨。 只要熬过今日,明日一早,他便能交卷离开。 这场考试,便也意味着会试要结束了。 沈舟心里是有些躁动的。 大家都在憋着一口气,沈舟也不例外。 他深呼吸几下,搓了搓手指,垂眸看向考题。 第三场考策问五道。 这一场其实算是轻松的。 因为考生太多,阅卷时间也有限。 考官根本不可能每一场考试的卷子都一一仔细阅读。 就跟之前的考试一样,大多数人最为看重的,还是第一场。 这第三场考试,算是附加题。 考得文意顺畅便可。 考得好,锦绣添花。 考得勉强,但文意顺畅,如果第一场考得好,那上榜机会也是大的。 沈舟不敢去赌。 对于每一场考试,他都要以认真的态度去对待。 有些学子看重第一场,精力全部放在上面。 但沈舟不会这样去做。 因为这样太冒险了。 这是一种概率。 毕竟谁也不知道考官会不会突然心血来潮,就想认真看这第二场或者第三场的卷子。 要是不看还好,这若是看了。 不写好一点,能上榜? 沈舟是不想再等三年再来了。 苦吃一次就成了。 再吃,他又不是个爱吃苦的人,可不愿委屈自己。 策问题以问答为主。 考生再通过自己的理解,给出对策,回答问题。 一道策问里面,会包含几个问题。 这第一道,是问如何发展农业。 百姓们最为关心的事,无非就是吃穿住。 现在会试第一道题,便是问教农之策。 沈舟不由往深处想。 考官们所出的题,有可能是自己想知道的,也有可能是皇上想知道的。 但也有可能,单纯只是为了考试。 沈舟看着,却是觉得,这不应该只是为了出题而出题。 能问起农业这事,说明上面的人重视百姓,这是个好事。 沈舟思考了一会,决定还是按照自己想写的来。 他虽然没怎么下过地,但他知道的,还不少。 往前来看,历朝在这方面也下了不少功夫。 改进农具,兴修水利,减轻赋税等。 这些沈舟自然也要写。 但他真正想要写的,却是农作物产量的问题。 现在这产量实在是低了些。 百姓们辛苦一年,种的还不够自己填饱肚子的。 他们家以前,白米都是拿去换成杂粮的。 能吃一顿白米饭,那都是跟过年差不多了。 沈舟回想着以前的日子,把思绪整理清楚,然后开始下笔。 他不知道现在乾朝是平行到哪一步了。 但引进高产量农作物这一点,他还是写上去了。 还有一点,便是提高农作物产量。 沈舟写得谨慎。 具体如何操作没有写,只是把这个可行性的想法给写上了。 草稿纸上写的,有需要润色的地方沈舟稍微改了一下。 但改得不多。 他做完一道题,检查过后,才会看向第二道题。 等做完两道题后,他便开始誊写。 誊写之后,才做第三道题。 等到天将要黑下来时,他第五道题还没动。 但好在前四道题,他都誊写进了考卷里。 沈舟想了想,把稀饭煮上,便把蜡烛挪到号板旁边,开始做题。 第五道题是考教育的。 沈舟对此,可有得说了。 他想了很多,但斟酌过后,还是稍微收敛了下。 他写得顺,在第一支蜡烛快要燃尽时,便把第二支蜡烛点上。 等誊写完,眼看第二支蜡烛也快要烧完了,连忙点上第三根。 炭火早就熄灭了。 沈舟习以为常地按压右手。 直到右手能活动自如后,才把号板上的东西收起来。 坐了大半天,他起身动了动,拉伸了下两侧腰,然后蹲在炉子前,准备吃晚饭。 肚子已经饿过头。 沈舟都感觉不到饿意了。 不过他还是打开了盖子。 夜间比白日更冷,稀饭已经变得粘稠。 沈舟看了眼,便把盖子盖上,打算把它热一热,将就着吃了算了。 把炭火点上,他起身全面拉伸了会,直到盖子上面冒气才停下。 这稀饭煮的太久,这会已经变成粥饭。 吃起来口感不算好。 沈舟就着咸菜吃了碗,收拾好后,便把剩下的几块炭塞进去,挂好油布,摆好号板,吹灭蜡烛,闭眼睡觉。 毫不意外,他半夜就醒了。 不过好在,他睡了一个质量很好的觉。 这会倒是精神了。 两边的兄弟睡得沉,这会还在打呼。 想了想,沈舟起身,打算动一动身子。 靠墙睡了一觉,腰是最难受的。 这会他宁愿站着,也不愿意坐着。 夜里安静,什么声响都飘了过来。 沈舟认真听了一下。 磨牙声和打呼声就不说了。 骤然间,还有人说梦话。 含糊不清的,突然得吓人,又没有控制音量。 沈舟动作一顿,心跳明显变快了。 这会是凌晨,沈舟还以为没人在点烛答题了。 没想到隐隐约约中,听到有人在打巴掌。 沈舟仔细一听,这下子是听准了。 还真有人在打自己耳光。 这醒神方式可真够狠的。 第193章 谁爱来谁来 沈舟没打算再睡,就等着天亮之后,交卷走人。 可他也没想到,这凌晨的夜里,竟也这般热闹。 往常他都是闭目养神,昏昏沉沉,也没仔细听过这考场里都有什么声音。 这会一听,倒觉得当真是人生百味,越尝越是复杂。 当天边开始泛白时,沈舟的精神又来了。 这会大家开始陆陆续续起身,沈舟听着号板搭在墙上发出的磕碰声,也开始收拾。 他把油布收起来,然后拿出干粮,准备吃点东西,一会等交卷的信号一发,他随时能走。 他慢吞吞吃着,一边听着周围的动静,等把剩余的馒头碎吃完,交卷的信号总算是来了。 他连忙收拾东西,离开的身影带着决绝。 这地方,谁爱来谁来。 反正他是不来了。 当然,如果没上榜的话,他该来还是会来的。 ...... “舟子,这!” 随着贡院大门缓缓打开,外面等候的人群也骚动起来。 沈立早早就选定了好位置。 只要沈舟出来,不仅他能很快找到沈舟,沈舟铁定也能很快找到他。 这不,沈舟一出来,他便看到了。 沈舟看着正在拼命挥手的两人,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 连忙指了指出口。 沈立和吕长青一看,也是明白,转身往出口那边走去。 “大哥,长青!” 一想到这折磨的日子的就要过去。 沈舟心情激动,神采飞扬,跟第一场和第二场出来的时候比,简直判若两人。 沈立看着,一边替他高兴,终于考完。 一边又是心疼。 短短几日,这人脸上的肉消了下去,眼下的黑眼圈也变深了。 眼睛里带着红血丝,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 “有什么想吃的吗?大哥让伙房去做,或者去酒楼买来也成。” 沈立把考篮递给长青拿着,便搀扶着沈舟,看他精神虽好,脚步却是有些带飘的,也是不放心他自己走。 沈舟拍了拍沈立的手,笑道:“大哥,别担心,我没事。” 沈立没松手,也没应,看了眼不远处的马车。 “一会上了马车,先喝碗汤,上面还有米饭和菜,你看是先吃还是回去再吃。” 吕长青在一旁补充,“少爷,车上有鸡汤,有蒸鸡,有炖肉,还有鱼。” 沈舟顿了顿,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吃了五六分饱了,这会一听,不由咽了咽口水。 沈立看着,眼里滑过一丝笑意,“都是让伙房弄得清淡的,你吃两口没事,只要不吃多,肚子就不会难受。” 沈舟为了考试顺利,这阵子吃得清淡。 这刚考完,不宜吃些油腻的。 沈立也知道沈舟肯定是馋这些肉了。 便让伙房那边弄了些,带来的不多,油腻的部分也是去掉了的,不怕他吃坏肚子。 沈舟的肚子感动地叫了起来,“多谢大哥,那我就吃两口吧。” 沈立点头,笑道:“嗯,就吃两口。” 到了车上,吕长青连忙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饭盒拿出来。 里面的饭菜还带着热气。 沈舟闻到那香味,顿时喉结滚得更快了。 “大哥,这可不少。” 鱼是蒸鱼,刺都是去了的,看着有半盘。 蒸鸡蒸得很软烂,个头不大,却也是整只鸡。 炖肉是五花肉,看着诱人,方方正正的,只有一块,像是给他解馋的,一口就能塞进去。 汤还是那个母鸡汤,色泽清亮,沈舟喝了半碗,鲜得很。 素菜有一盘,但是里面有三个菜。 什锦菜,炒青菜,还有个煎豆腐。 沈舟感觉自己很饿,这些全都能吃完。 沈立看着沈舟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这些菜,眼睛一热,忙拿过一旁的米饭和筷子,递给沈舟。 “这些不多,快吃吧,一会冷了。” “好。” 沈舟这会眼里只有白花花的大米饭,以及那几盘菜。 他夹了一筷子鱼肉,吃进嘴里时,眼睛里的光彩,那是比听到上榜消息时的眼神还要明亮。 这是一种满足,是任何时候都比不过的。 沈舟一口大米饭,一口菜,吃得头也没抬。 沈立看着,心里高兴。 “好吃吗?” “嗯嗯!” 沈舟太满足了。 他就跟减肥了半个月的人一样,忽然吃到这些有些油水的东西,根本停不下来。 蒸鸡的皮带着胶质,一点也不腻。 鸡肉很软烂,沈舟还想把它吃完的,但只吃了两个鸡腿,沈立便开口,让长青端走。 沈舟看了眼,也不开口要,筷子伸向煎豆腐。 沈立虽说喜欢看着沈舟这样大口大口吃饭吃菜,但他也是盯着沈舟。 刚开始他觉得伙房那边准备的饭菜有些少。 这会又觉得沈舟是不是吃得有些多。 等沈舟把饭菜都吃完,他连忙道:“是不是吃撑了?” 沈舟摸了摸肚子,摇头笑道:“没,还能喝点汤。” 沈立顿了顿,看了眼他的肚子,让长青盛半碗汤。 吕长青手脚麻利,舀了半碗鸡汤递过去。 沈舟一口一口喝着,感觉自己值了。 沈立见他这表情,缓缓吸了口气,等长青收拾好,便让马夫动身。 沈舟吃饱喝足,马车走了一会,睡意便来了。 沈立扶了下他的头,“舟子,回去再睡,这不舒服。” “嗯。” 沈舟醒了之后,一直没睡,这会应了声,强撑着没闭眼。 沈立松了口气,撩起帘子往外看。 “一会就到了。” “好。” 不久后,马车缓缓在宅院门前停下。 沈舟靠在沈立肩上昏昏欲睡。 沈立拍了拍他的背,“舟子,到了,回去洗洗躺床上睡。” 吕长青带着东西先下了车。 在沈立和沈舟下来的时候,伸手扶了下。 沈舟深吸一口气,缓过困意,站稳了脚步。 沈立看着,收回想要搀扶的手,“你先回房,我让人把热水送过去,你安心睡,我不会让人去打扰你的。” “好,辛苦大哥。” 沈舟刚回房,仆人便端来热水。 他泡了个澡,洗漱好,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至于会试之后的事,他已经忘到脑后了,不想再想。 第194章 来都来了 会试的阅卷流程跟乡试的差不多。 学子们的卷子交上去后,收卷官会根据所习经书进行分类。 检查之后,会送到弥封官那里进行弥封盖印。 然后再送到誊录官那进行誊录,然后对读校对。 经过一系列流程后,送到考官们手里的卷子,没有名字,没有标记,也没有纰漏。 乡试的同考官是四位,会试的同考官则是十八位。 也就是十八房官。 这些同考官们的划分是《易》五房,《诗》五房,《书》四房,《春秋》二房,《礼记》二房。 这些人数划分,是根据学子们所治经书的人数进行分配的。 相对而言,以《礼记》和《春秋》作为所治本经的学子要少一些。 故而分配到的房官便要少几人。 同考官们选出优秀的卷子,上面写好推荐评语,然后推荐给主考官们。 卷子的定夺就在主考官们手上。 主考官们会黩落一部分卷子,然后从剩下的卷子中进行优选。 在这一步步严密的流程中,学子们的卷子从交上来那一刻便进行筛选了。 交卷时,是初步检查卷子里有没有白卷,破损,针孔这些。 等到誊录时,便是看里面有没有避讳的文字,有没有自叙门第辛苦,卖惨的,有没有字数没达标的,有没有卷面不整洁的,有没有把草稿纸交上来,等等。 在这些流程筛选下,会有一部分学子落榜,卷子根本到不了同考官手上。 自然也就无法让主考官看到。 考试时,学子们最害怕的就是遇到下雨天。 若是不幸,舍房里有破洞,然后卷子保护不当,被雨水沾湿。 那后面也甭考了。 所以有考生因为卷子被弄脏,弄湿等污卷行为而精神崩溃,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等了三年,这还未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谁遇到谁不崩溃? 会试考完之后,要在二十九日发榜。 二十五日和二十六日便要开始填榜。 学子们交完卷后,倒是轻松了。 爬山的爬山,聚宴的聚宴,喝花酒的喝花酒。 沈舟在家歇了几日,肚子里也有油水了。 现在是想吃什么吃什么。 就这两日,伙房里得了吩咐,就专门做些稍重口味的。 午点里又有各式糕点,或者面食,补汤。 吃得他门都没出。 若不是顾锦和柳承书找上门来,他估计会在家待着,一直到放榜时才会出门。 顾锦就知道他会这样,看着对面的男子,好笑道:“泽玉兄,天这般好,你不出门走走,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沈舟放下茶碗,语气漫不经心。 “这几日都这样的天,不稀奇。” 顾锦撇嘴,看向旁边的柳承书,“你看,我说对了吧,他肯定不愿出门。” 柳承书摇头失笑,“安华兄正正了解泽玉兄,一点没说错。” 沈舟看着两人,十分淡定。 “你们打算去哪?” 顾锦笑道:“登山去么?” “这不去。” 沈舟擦了擦手,拿起一块枣泥酥,“你们去吧,我太累了,不想爬山。” 他把枣泥酥直接塞进嘴里,好吃得眼睛微眯。 顾锦看着,摇了摇头。 “你这一考完,倒是松懈了。” “此言差矣。”沈舟笑了笑,“就是因为考完了,才要松懈。” 柳承书在一旁点头,“确实如此。” 顾锦说不过两人,自觉闭嘴,见沈舟又往嘴里塞了块糕点,视线不由看向旁边。 “这枣泥酥这般好吃?” “好吃,你们尝尝。” 沈舟说话间,又拿了一块糕点。 顾锦也不是没有吃过这东西,将信将疑地拿了块入嘴。 这一吃,他有些愣住。 表皮酥脆,里面包裹着的枣泥枣味很重,味道不腻,很是清甜。 这跟他吃过的枣泥酥完全不一样。 柳承书看他这样,也拿了块枣泥,慢慢咬了口。 他以前吃的枣泥酥有些太甜了,吃一块他便吃不下。 可没想到这东西甜味降下来后,竟然这般好吃。 沈舟看着两人,笑眯眯道:“伙房那边拿手的糕点还不少,要不你们也别出去了,就在这坐会,我让伙房给你们弄些吃的。” 顾锦一听,瞬间回过神。 “那怎么成?” 他看向柳承书,“允信兄,你意下如何?” 柳承书看看顾锦,又看向沈舟,含笑道:“我听你们的。” 他本也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加上京城鱼龙混杂,他其实出门还是不出门,都可以。 沈舟看了眼顾锦,见他为难,想了想,道:“那便出去走走吧,晚点回来,我让伙房准备些好吃的,我们好好喝一杯。” “好!”顾锦乐了,“不去登山,我们可以去赏景,听说附近寺里有个桃花林,里面的桃花全都开了。” “是吗?” 沈舟闻言,兴趣也来了,“我喊上我大哥,一道过去?” 顾锦和柳承书自是没意见。 可没想到,沈立拒绝了。 说让他们好好相聚,等他们回来,再一起吃顿饭。 沈舟见他还在忙事,也没再说,让长青准备了些糕点,便与顾锦和柳承书出了门。 可让沈舟没想到的是,这要看桃花的话,还是得爬山。 他看向身旁有些心虚的顾锦,“不去登山?可以赏景?” “其实没多高。” 顾锦清了清嗓子,看向那条通往寺庙的小道:“真的,我都问过人了,说爬一会就到了,所以不算登山。” 沈舟眉头一挑,“你说的,我且再信你一次。” “那是当然。”顾锦也是第一次来这地方,回答的语气不免有些犹豫。 沈舟脚步一顿,转头看他。 还没有开口,顾锦掩饰心虚般,大声道:“哎呀,来都来了,天也这般好,我们走!” 柳承书在一旁笑。 不知为何,每次跟沈舟和顾锦在一块,他笑的次数都变多了。 就算不说话,听两人说话他也乐呵。 第195章 可以骄傲些的 顾锦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带路。 沈舟和柳承书在后面慢慢跟着。 自乡试之后,两人也很久没见面了。 沈舟打量着柳承书的面色,一眼看出他眉宇间带着愁意。 “允信兄心里有事?” 柳承书一顿,抬头看向沈舟,温声道:“不是什么事,就是担心之后的事而已。” 沈舟了然,笑道:“既然出来了,便不要想那么多了,你看安华兄,一点没见发愁的。” 柳承书看向前面的顾锦,笑了起来。 “安华兄性子就是这样,无拘无束的,着实令人羡慕。” 沈舟笑起来,“他要听到,怕是要乐坏了。”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跟在后面,不知不觉,便落后了顾锦一大截。 顾锦回头一看,两人其乐融融,有说有笑的。 他停下脚步,叹道:“你们能不能走快些,按你们这样走,怕是下来都要天黑了。” “哪会?”沈舟看了眼天色,“还早呢!” 柳承书跟沈舟聊了会后,心里的担忧也少了很多。 就像沈舟说的,考也考完了,现在是出来放松的,不应该还想着那些事才对。 顾锦还在前面,让两人走快些。 两人对视一眼,只得走快些。 “呼!” 沈舟站在半山腰上,看着眼前这一片梦幻桃花林,只觉心胸豁然开朗。 “泽玉兄,允信兄。”顾锦在一旁喘气,“是不是来得值了?” 沈舟点头,“是值了。” 柳承书控制着呼吸,缓缓吐出一口气。 看着眼前这一切,也是迷了眼,开口便吟了一首诗。 “拍拍拍!”顾锦使劲鼓掌,“允信兄,好诗好诗!” “哪里哪里。”柳承书脸皮薄,被顾锦夸得不好意思,“安华兄,你和泽玉兄也来一首?” “好!”顾锦兴致也来了,看向沈舟,“泽玉兄先来。” 沈舟也不推辞,视线在这一片桃花林中滑过,又看向山雾缭绕的远处。 也是随性,便吟了首诗。 顾锦气坏了,“友人骗你出来?哪个友人骗你了?” 沈舟视线在顾锦身上滑过,随后落在那片桃花林上,“忘了。” 顾锦呵呵一笑,回敬了一首诗。 柳承书笑得嘴角压不住。 “你说我没良心?”沈舟挑眉,“是不是你自己说的不用登山?” 顾锦眼神一瞥,刚想说什么,忽而闭上了嘴,给了沈舟和柳承书一个眼神。 沈舟一顿,回头看去,这才发现身后不远处,竟站着几人。 郑誉好奇地看着沈舟几人,上前拱手,“在下姓郑,名誉,字子赞,京城人士,不知几位尊姓大名?” 郑誉的大名,学子间都是知道的。 三人对视一眼,沈舟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姓沈,名舟,字泽玉...” 顾锦也道:“在下姓顾,名锦,字安华......” “在下姓柳,名承书,字允信......” 三人一一报上家门,郑誉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视线在沈舟身上多看了两眼。 “原来是泽玉兄,安华兄和允信兄,久仰久仰。” 几人正寒暄着,郑誉旁边的陈高义笑道:“若我没记错,泽玉兄便是那个连中四元的人吧?” “正是在下。”沈舟含笑着回答。 大大方方,像是没有感觉到陈高义眼神的打量一样。 陈高义点头,神色温和,“泽玉兄踪迹神秘,倒没想到在这遇上了。” 他拱手道:“在下姓陈,名高义,字云霄。” 沈舟拱手笑道:“云霄兄,久仰大名。” 郑誉看着,适时开口。 “刚不小心,听到了几位所吟的诗,没想到泽玉兄在好友面前,竟是这般的开朗生动。” 沈舟闻言,当下便知道,这人调查过自己。 他不慌不忙,不动声色道:“在子赞兄面前献丑了。” 郑誉道:“哪里,我听着挺好的。” 沈舟没搞懂郑誉的态度,只是笑着客套地回应着。 顾锦和柳承书互看一眼,心里知道再不离开,怕是会有什么事。 可现下,两人也不知以什么借口离开。 郑誉这人不好对付,若是让他知道他们骗他,以后怕是更加难办。 眼看着郑誉有邀约的准备,沈舟正想着若是郑誉开口,这一趟是不是要过去的时候,一道身影缓缓走来。 “这位施主,老方丈有请。” 小和尚是面向郑誉说话的,所以几人不必猜老方丈请的是谁。 郑誉一顿,看了眼沈舟,只得带着陈高义几人离开。 沈舟看着几人走进寺庙的身影,皱了皱眉。 “泽玉兄,怎会这般巧呢?” 顾锦小声开口,看着寺庙大门,也是疑惑。 沈舟也没想明白,摇了摇头,“估计真是凑巧了。” 柳承书若有所思,“说不准,是老天显灵了。” 顾锦恍然大悟,“还真是。” 沈舟:“......” 他宁愿相信是有人在暗中帮忙,也不愿相信是老天帮忙了。 有了郑誉这事,三人也没有了赏花的兴趣。 在桃花林里随便逛了逛,便下山了。 “小姐,沈解元他们走了。” 春荷收到护卫传来的消息,连忙报告自家小姐,免得自家小姐担心。 苏婉清点头,“那就好。” 春荷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小姐,好在方丈愿意帮这个忙,不然沈解元肯定要跟着郑公子他们离开了。” 苏婉清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眼睛紧闭。 闻言,她缓缓睁开眼,在秋荷的搀扶下起了身。 “今日之事,万不可往外说。” 春荷连忙点头,“小姐放心,不会往外说的。” 谁不知道郑公子私下脾性怪异,若让他知道了,这事怕没那么容易过去。 也正因如此,她一看到几人相遇,连忙就过来禀告自家小姐了。 不过遗憾的是,小姐还是没能见着沈解元。 难得出来一趟,爬上去没一会,又下来了。 顾锦兴趣缺缺,“早知道,就好好待在你那里了。” 柳承书点头赞同。 沈舟好笑地看了眼不管他们说什么,都点头同意的柳承书,转而看向顾锦。 “他就在这里,你总也不能躲在家里不出来。” 顾锦皱眉,“那他是什么意思?” 像郑誉这样的人,柳承书就算没有特意去打听过,在会馆里也听不少人提过。 他提醒道:“我听人说,他放在眼里的,才会主动与之交谈。” 沈舟若有所思,“难不成,他把我当对手了?” 顾锦和柳承书默默转头看他。 顾锦道:“泽玉兄,你四元连中,可以骄傲些的。” 沈舟沉默了。 这实属无妄之灾...... 第196章 平数的卷子 贡院里,考官们正在抓紧时间阅卷。 由于被取中的学子和房官之间会有师生情谊,若是往后有学子官路亨通,那这学子便也会是房官的人脉。 因此,各房同考官们都希望自己房内所出的卷子越优秀越好。 这样一来,主考官们看上并取中的几率就越大。 出自自己房内能上榜的学子也就更多。 往后自己的人脉也就更广。 在这圈子里,人脉是个好东西。 往后遇到事,那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同考官们个个斗志昂扬,努力找出优秀卷子,到时候也能拼一拼,让会试的第一名出自自己房内。 二月二十五日,众位考官们齐聚一堂,开始填写草榜。 草榜从第十九名开始写起,这也是各房内的第二名,至于各房内的第一名,则要后面才填写。 草榜先填朱卷上的编号,填写完后,由外帘官把墨卷送进来,再锁起大门,将墨卷和朱卷一一对号。 检查无误后,墨卷和朱卷都封存起来,各考官们回去歇息。 第二日一早,同考官和主考官们再次齐聚一堂,准备填乙榜。 乙榜只填写第十九名以及之后的名次,各房官内的卷首,是不填写在乙榜中的。 而这十八份卷子,与其他卷子并不放在一起,由主考官单独存放。 二十六日只填写乙榜。 而二十七日才是重头戏。 乙榜填写完后,开始填写甲榜。 甲榜也叫正榜,从第六名开始填写。 其中,第六名到第十八名的名次由主考官们决定。 于是这日一早,同考官们都异常紧张。 谁不愿意自己房内的卷子名次能高些。 楚秋实看了眼身旁的刘三思,开始说些场面话。 “不管名次如何,这些都是我大乾朝的学子,同样地为皇上办事,为民请命,你们万不可将这名次看得太重了。” 刘三思摸着胡子,点了点头,“楚尚书说得极是,不管五经魁落入哪房,都应高兴才是。” 十八位同考官们围成一排,齐齐拱手应是。 但心里是怎么想的,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楚秋实见也差不多了,看向刘三思,“开始吧。” 刘三思点头,拿出早已决定好第六名到第十八名名次的名单。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念。 “第十八名,编号一百二十七,出自《易》房三。” 《易》房三的同考官眼皮一跳,拱手站了出来。 与此同时,《易》房三的朱卷被拿了出来。 随后,墨卷也被找了出来。 刘三思接着公布下一个名次,“第十七名,编号三百一十四,出自《书》房二。” 编号三百一十四的朱卷和墨卷被放到了第十八名卷子的旁边。 随着第六名和第十八名的名次一一公布出来。 剩下没被念到房号的几位同考官松了口气。 第六名和第十八名的名次确定好后,便是要确定第五名到第一名的名次了。 而这五名的名次,并不单单由主考官们决定,同考官们也有反驳的权利。 最终选出来的经魁,必定是大家都认同的。 如此,里面便免不了一番明争暗斗了。 楚秋实心里也明白,转身把剩下的五份卷子拿出来。 再让人把五张桌子团团围起来,然后把卷子一一展开,铺在桌面上。 “你们看,看完把看中的卷子编号写上。” 楚秋实也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去讨论,拿出纸笔,让他们看上哪个卷子,就给写到纸上。 最后再看结果。 十八房官根本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互相看了一眼,便应下了。 众人顺时针围着卷子看,楚秋实和刘三思就在一旁看着。 刘三思笑道:“你这法子不错,免得吵起来。” 楚秋实捋须,眼里闪过一抹深思。 “吵不吵,反正也差不多。” 房官之间,自然也有关系好和关系不好的。 其余十三人已经尘埃落定,到时候肯定是偏向跟自己关系好的。 吵起来烦人,还不如就让他们自己看,看完也好早点填榜。 刘三思笑了笑,像是没听懂楚秋实的话,“你有属意的卷子吗?” 楚秋实很诚恳地点头,“确实有。” 说着,他看向刘三思。 刘三思自然也有,他笑道:“一会看大家怎么选。” “嗯。” 楚秋实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一个时辰后,同考官们一一在纸上落笔,而后又半围着楚秋实和刘三思排好队。 楚秋实视线落在纸张,没有经过统计,他一时间也没看出哪张卷子同考官们更加属意。 刘三思也看了一眼,随即喊来两个小吏。 “开始吧。” “是!” 楚秋实没做声,目光在那两个小吏身上停留。 堂内安静下来,场上所有人的眼神都放在这两个小吏身上。 两个小吏做好准备,开始统计。 一个读,一个写。 相同的编号,就在卷子编号后面画个圈。 很快,堂内又安静下来,其中一个小吏把纸双手递给楚秋实。 楚秋实垂眸一看,心里不动声色。 他没吭声,将纸递给刘三思。 刘三思看了眼楚秋实的脸色,微微皱了下眉,接过纸张低头一看。 五张卷子,竟有四个卷子平数了。 其中两张卷子分别都是五个人选了。 而另外平数的两张卷子,则分别是三人选了。 剩下的一张,则是两个人选择。 刘三思沉默着,把纸上的内容又看了一遍。 他看向楚秋实,“楚尚书看中哪张卷子?” 楚秋实摇了摇头,“我先看看。” 刘三思点头,拿着纸跟着楚秋实慢慢看卷子。 两人也算有默契,看到少人选择的卷子时,看得更仔细了。 而另外平数的卷子,他们也认真看了看。 看完一圈,两人心里也算有了数。 第197章 睡得可好 从卷子上看,这少人选择的,确实要差上一些。 但后面这四张平数的卷子,便多多少少有些东西在里头了。 以楚秋实的眼光来看,里面只有两张卷子实力相当。 然而这两张卷子,一个五个人选,一个三个人选。 这便能说明问题了。 他看向刘三思,“刘学士觉得如何?” 刘三思笑了笑,看了眼旁边的十八位房官,随后看向楚秋实。 “我倒是看中一张卷子。” 说话间,他走到自己看中的那张卷子面前,用手点了点。 楚秋实走过去看了眼,又看了下那张纸。 有些意外。 正是他也看中的其中一张卷子,也就是那张被三个人选上的那张。 他摸着胡子,若有所思,“刘学士看中的,恰好也是我想选的。” 刘三思道:“那是巧了。” 他笑了笑,“既然楚尚书也是看中这张卷子,如此一来,这倒是有三张卷子人数相同了。” 楚秋实点头,“以刘学士来看,这该如何是好?” 刘三思看向忽而变得严肃起来的十几人。 想了想,他道:“依我所见,倒不如大家再重新选一遍,就从这三张卷子里面选,楚尚书觉得如何?” 刘三思说的,其实也是众人心里所想的。 这方法自然没有人反对。 于是十八位房官又再次看了一遍这三张卷子。 经过一番讨论之后,先前只有三个人选的卷子竟然遥遥领先。 选择的人数直接比另外两张卷子还要多出一倍。 刘三思不由看了眼楚秋实。 楚秋实神色淡然,像是早已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询问一遍,确认大家都选好后,便让人把这几份的墨卷拿出来打开。 准备填榜。 随着这五份墨卷被一一打开,几人的名字也映入众人之眼。 郑誉,田邵元,穆泽,沈舟...... 有人隐晦地与其他人对视一眼,眼神沉重。 由于这一环节节省下了很多时间,放榜的时间比预定的要早一日。 收到消息的众位学子激动不已,四更天便精神振奋,睡不着觉,成群结队地往贡院走去。 沈舟睡得正沉,忽然觉得床边好像有人。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一条缝,顿时清醒了。 床边真站着一个人影。 他吓得一激灵,“谁!” “是我,别怕。”沈立也被吓到了,连忙出声安慰。 听到自家大哥的声音,沈舟拍了拍跳得特快的心脏,不解道:“大哥,你不睡在这作甚呢?” 沈立心跳也快,缓了缓,叹道:“大哥有点睡不着。” 沈舟裹紧被子,打了个哈欠。 “大哥,你这不是有点,你是特别,非常,尤其。” 他闷声闷气道:“您这是想啥睡不着呢?” 沈立幽幽吐出一口气,“今日就是你出榜的日子了,大哥就是过来看看你,看你睡得如何,主要是怕你紧张,东想西想的。” “......”沈舟脑子有些懵。 这是说的谁? 沈立继续道:“没想到你睡得还挺沉,我正想走呢。” 沈舟回过神,看了眼沈立后面,“大哥,长青呢?” 若是长青在,这会房里应该是点上了烛火才是。 沈立“哦”了声,“长青出门了,说是去打听打听情况。” “...这时候去外面打听?” 沈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沈立似乎知道沈舟在想什么,走到一旁拿出蜡烛点燃,“这时候去打听才好,听说有报子早就提前知道上榜的人了。” 报喜的会收买贡院内的书吏,可以提前知道上榜的举人名字,但具体知道多少,便要看这些书吏的记性了。 但沈立想,他这小弟也算是有些名声的举人,要是听到名字,想来应该会有印象才是。 沈舟又是一个哈欠,“大哥,夜里冷,你还是回去好好睡一觉,等天亮啊,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沈立搬了张凳子,直接坐到床边,闻言摇了摇头,“我不冷。” 沈舟躺平了,眼睛直勾勾看着沈立。 “大哥,你莫非是紧张得睡不着?” “没有紧张。”沈立义正言辞,“大哥信你,你肯定能上榜的。” 沈舟笑了,“大哥,你若是信我,你就不会在这出现了。” 沈立顿了顿,“其实我不紧张,就是怕你紧张。” 沈舟掀开被窝,作势起身。 沈立皱眉,起身把被子给他盖上,把他摁下去。 “天冷,你起来作甚?” 沈舟道:“大哥你是不是想去,我跟你一道过去。” 沈立一听,清了清嗓子,“大哥看你睡得这么好,就不打扰你,你早点歇息,大哥这就走。” 他脚步匆匆,还不忘把蜡烛带上。 沈舟看着,咧着嘴道:“大哥,你睡一觉,等天亮才有精神接待报喜人。” 沈立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沈舟。 不知为何,他忽而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内心变得很安静。 “好,大哥回去就睡,你盖好被子。” 说着,沈立开门出去。 轻轻一声响,房门被关上。 外面的烛火慢慢远离,连同那个高大身影,缓缓消失不见。 沈舟收回视线,掖好被子,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睡觉。 一早,沈舟便醒了。 长青并不在,伺候他洗漱的是个有点面生的仆人。 这人很是细致,沈舟擦干净脸,把面巾递过去,多看了一眼。 “你是成叔的儿子?” 十一愣了下,没想到少爷还会主动与他说话。 他连忙点头,“少爷,成石正是我爹。” 沈舟点点头,“难怪看着有点像。” 十一不知道沈舟说这些话是什么用意,等了会,见沈舟没有再说,便端着水盆下去。 很快,又端着早食过来。 “少爷,大少爷说在厅堂里等您。” “好。” 沈舟涂好面霜,到桌前坐下。 “大少爷吃了没?” 十一麻利道:“大少爷天未亮就起来了,早食也吃了。” 沈舟拿筷子的手一顿,随后进食的速度比起平常要快上一些。 十一看准时机,把茶水递上。 沈舟接过,漱了口。 “你往后就跟着我吧,一会长青还未回来,你去外面一趟,让他回来歇歇。” “是!” 十一乐坏了,内心激动不已。 年纪轻轻,脸上的喜悦根本掩藏不住。 沈舟笑道:“小心点,可别手抖了。” 十一连忙压下内心激动,“少爷放心,我不会的。” 沈舟“嗯”了声,起身出门。 沈立低头喝了口茶,再抬头,窗前便晃过一道身影。 他放下茶碗,便见沈舟迈步进来。 “睡得可好?” 第198章 锣鼓声 “挺好的。” 沈舟在沈立身旁坐下,“大哥睡得如何?” “我也挺好的。” 一夜翻来翻去的沈立面不改色,即使眼里带着血丝,依旧语气镇定。 沈舟视线在沈立脸上打量,随即倾身,端起旁边的茶碗,笑道:“大哥面色不好,像是一晚没睡的。” 被拆穿谎言的沈立低头喝了口茶,“长青怎么还没回来呢?” 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沈舟岂能听不出来。 他笑了下,顺着说:“我让十一去找了。” “十一?” 沈立顿了顿,像是从记忆里找出了这个人,“你让他跟着你了?” “嗯。”沈舟慢慢喝了口茶水,“十一做事细致,用着挺顺手的。” 沈立点头,“你喜欢就好。” 十一激动得一路跑着去了贡院。 这可是少爷开口让他办的第一件事,他可得做好才成。 视线在周围扫过,十一凭借着身子瘦小,钻来钻去,没一会便找到了吕长青。 “长青哥,少爷让您回去歇歇。” 吕长青对这里宅院的仆人都是有印象的,毕竟也不多。 比他年纪小的更是少。 他认出十一,没有怀疑,跟着他往人群外挤。 往里挤难挤,往外挤还是容易的。 两人很快便挤出人群,往崇文门的方向走。 吕长青边走边问:“少爷还吩咐你什么了?” 十一摇头,“少爷没吩咐其他事,只道让我出来找你回去。” 吕长青松了口气,脚步越走越快。 十一跑来已经废了不少力气了。 这会是跑跑停停,才勉强跟上吕长青的脚步。 他气喘吁吁,不解道:“长青哥,你怎么出来这么久呢?” 他爹是门房,自然也是知道夜间有人出去了的。 吕长青深深吸了口气,缓了缓急促的呼吸,咧嘴笑道:“我们少爷这么厉害,肯定不用担心啊。” 他脚步稍微放慢些,让十一跟上来。 “我只打听到少爷确实是上了榜,但名次没打听出来,想等榜单出来而已。” 十一听到自家少爷上了榜,跟他吃了一盘猪肉那般高兴。 “少爷这么厉害,名次定然不会低!” 吕长青下巴一抬,“那是当然,少爷是最厉害的!” “嘿嘿嘿!”十一在那傻笑。 吕长青走着走着,开始觉得不对劲。 “今早少爷起来,是你伺候的?” “嗯嗯!”十一又是一阵傻乐,“少爷说让我以后跟着他。” 吕长青心里一紧,“少爷说的?” 十一还沉浸在能跟着沈舟,以及沈舟上了榜的兴奋情绪中。 没看出吕长青眼神的沉重。 “是啊,少爷吃完早食的时候说的。” 他还未告诉爹娘这个惊喜呢。 等回去,他定然要把这个惊喜告诉家人,让他们也跟着高兴高兴! 吕长青心里难受。 脚步走得更快了。 谁能想到,他不过一晚没回,自己的地位就被人抢了。 少爷不会是生气了吧? 生气他出门没说一声,天亮也没出现伺候...... 他走着走着,几乎是跑了起来。 心慌得很。 十一在后面一看,连忙撒腿跟上去。 “长青哥,等等我!” 吕长青停下脚步,等十一过来,便道:“我先跑回去,你慢慢走,不用急。” 十一愣愣地点头,还没说话,吕长青便已经撒腿跑了。 他也不敢慢慢走,连忙跟上。 “少爷!” 吕长青风驰电掣般跑回宅院,一路跑回厅堂。 “少爷,大少爷,少爷上榜了!” 沈立一拍椅子,猛地站了起来。 “上榜了?” “上榜了!”吕长青边喘气边回,“不过不知名次,我没用,没能打听出来。” 他看向沈舟,“请少爷责罚!” 沈舟挑眉,放下茶碗看向吕长青。 刚刚还以为吕长青的唇色苍白是跑出来的,这会再听这话,便觉不对。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你说这话,发生什么事了?” 吕长青哪敢当着大爷的面问沈舟是不是不要他伺候了。 连忙摇头说没事。 沈舟看了他一眼,也没问,让他先下去好好歇歇。 吕长青这会哪敢不从,应下后便退了出去。 十一过了一会也回来了。 他累坏了,在长廊边扶着柱子缓了缓,才进厅堂报告事情。 沈舟点头,让他也下去歇会。 十一退下去。 这会气也缓过来了,他高兴地跑到大门边上的小房间里,喊道:“爹,少爷说让我以后跟着他!” 成石惊得一把从椅子上跳起来,“真的?” “真的真的。”十一神情亢奋,面色都涨红了,“少爷这次也上榜了!” 成石整个人就跟石化了一般,满脑子的我儿出息了,少爷上榜了! 这边,沈立一时间没能缓过来。 他想喝口茶水缓缓,没想到手颤得茶盖发出不可忽视的轻响。 “呼!” 他深呼吸了下,才算平稳地端着茶碗喝了两口水。 “舟子啊,大哥刚刚没听错吧?” “上榜的事?” 沈舟觉得他大哥实在是太紧张了,紧张到都开始怀疑是自己幻听了。 沈立郑重其事,点了点头,“大哥没听错吧?” “没有,是上榜了,只是现在还不知道名次而已。” 沈舟虽然心里也有一丢丢的担心,但他是自信的。 前一百名他捞不到,后一百名他怎么着也应该榜上有名了吧? 不过他也能明白沈立的紧张。 毕竟他这事对于全家而言,确实是大事。 不安也是在所难免。 沈立闭上眼睛,又是一阵深呼吸。 随后,他睁开眼睛,对着身后的仆人招了招手。 “去路口守着,若是报喜队伍过来,提前跑回来通知。” “是!” 仆人也是一脸兴奋,跟的主人家有前途,他们这些下人才会有前途。 他们家少爷是举人,再过不久,他们这可就是进士家宅院了。 仆人是越想越兴奋,兴冲冲往外跑。 沈立起身,“我去换身衣服,一会就回来。” 沈舟眨了眨眼,“大哥,你这身挺好的,不用换。” 沈立摆摆手,脚步毫不停留地走了。 沈舟无奈摇头,拿起一块糕点一边慢慢吃着,一边等沈立回来。 眼看着放榜的时辰已到,换了一身崭新衣裳的沈立根本坐不住。 耳朵也没有在听沈舟说话,光注意外面的动静了。 “舟子,你听,是不是有锣鼓声?” 沈舟一顿,仔细听了下,随即摇头,“大哥,你听错了,我啥也没听到。” “是吗?”沈立呢喃了一句,又倾耳去听外面的声响。 沈舟是看明白了,也不说话了,端着茶碗慢慢喝着。 不知过了多久,沈立眼皮一跳,“舟子,外面是不是有锣鼓声?” 沈舟回过神,细细一听,觉得好像还真有锣鼓声传来。 “大哥,是有锣鼓声。” 第199章 会试报喜 沈立面色一喜,一下子站了起来。 “定是你的喜报来了。” 他大步往外走。 “舟子,走,我们去外面等着。” 沈舟无奈,起身跟着出门。 两人刚走出大门,便见先前沈立派出去的仆人一路狂奔过来。 “大少爷,少爷的喜报来了!” “喜报来了!” 由于太过激动兴奋,即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仆人还是顶着一口气喊了出来。 沈立面色瞬间严肃起来,眼睛里面像是点燃了一把火,炯炯有神地盯着跑来的仆人。 沈舟神色淡定,一双黑沉的眸子紧紧盯着前面的路口。 仆人跑到两人面前,忙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情况说出来。 “是少爷的喜报,我没听错。” 仆人急急喘着气,说话断断续续。 他话刚说完,前面的路口便出现了报喜队伍,乌泱泱一群人,锣鼓声越发响亮。 沈立的心跟着这鼓声咚咚咚的,根本停不下来。 沈舟眼睛一眯,受到气氛渲染,他的心跳也变快了。 “报!恭喜沈老爷高中会元!” 沈立有些没反应过来。 会元? 这是第几名? 沈舟却是一下子心跳猛地加快,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谢谢,几位辛苦了。” 听到锣鼓声就从房里跑出来的长青连忙会意地把准备好的碎银分发下去。 沈立回过神,巨大的喜悦充斥他的内心。 “舟,舟子,你是会试第一!” 报喜人闻言,笑眯眯道:“可不就是第一,沈老爷到了殿试,名次定然也不会低。” 沈立心里高兴,手一挥,让自己的贴身仆人再把喜钱发一次。 报喜人们一听,一个个好话都涌了出来。 七嘴八舌的,沈立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就是高兴! 忙让人把准备好的果干饼子分发下去。 让跟来道贺的百姓们也沾沾喜气。 仆人们应声,回去把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发下去。 沈立趁机把几位报喜人请进屋里喝杯茶水。 顺道让伙房那边准备几个菜,再把他前些天买的花酒端出来。 让几位报喜人吃饱喝足,高高兴兴离开。 头报正在大吃大喝时,二报和三报也来了。 沈立照样接待不误。 酒肉菜等一一摆上桌。 等到这些报喜人们心满意足离开,沈立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 不过他整个人还是精神焕发,面色红润,亢奋不已的样子。 沈舟担心他一晚没睡,精神又这般高度亢奋,容易出事,便让他喝杯热水,一会回房好好歇歇。 左右报喜人也来了,不用在这坐着等了。 沈立摆手,“大哥想喝两杯,心里高兴!” “大哥,你去睡一觉,等你睡醒,我陪你喝两杯。” 沈立闻言,看了眼沈舟担忧的神色,拍了拍他搀扶的手,叹道:“大哥是看着你一步步走过来的,你的辛苦和努力,没有人比大哥更知道了。” 沈立说着,眼眶发热。 他是欣慰,又是高兴。 沈舟这些辛苦,现在得到了回报。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高兴的了。 他是高兴啊。 可不知为何,他觉得心里堵得慌,眼眶也是酸胀得很。 像是有什么情绪没有发泄出来一样。 沈舟愣愣地看着沈立那双不知何时变得通红的眼睛。 里面有着心疼,不忍,有着对不起,愧疚,还有着骄傲,高兴,里面包含着很多复杂的情绪。 让沈舟喉咙隐隐发紧。 他虽对这次穿越云淡风轻,也对走上这条路,发生的所有事保持一个淡然的态度。 但他到底是人,是人怎么会没有情绪。 他自然也有过茫然无措,只是被他掩藏在了心里深处。 随着时间推移,他好像也习以为常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释然。 原来,他对这个世界,始终保持一个看客的心理,直到现在,他才卸下心防。 尝试着让自己融入这个世界。 沈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觉得内心无比清明与平静。 “大哥莫要多想,我是家里的一份子,自然也有我该承担的责任。” 沈立没想到沈舟能看穿自己。 他是家中长子。 可他没有用。 让家里的重担都压在了沈舟身上。 他一直觉得愧疚。 可他没想过要说出来的。 然而今日之事,实在是让他情绪高涨到藏不住自己的情绪。 意外地让沈舟看出来了。 还说出这样的话。 沈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带着些湿润。 他重重地拍了拍沈舟的肩膀。 “舟子,恭喜高中会试第一,夺得会元,大哥替你高兴!” 沈舟笑了,“谢谢大哥,大哥回去睡一觉吧。” 不知为何,话题又绕了回来。 沈立这回没有再说什么,同意了沈舟说的,又拍拍沈舟的手臂,出了厅堂,准备回房睡一觉。 高度亢奋之后,他确实觉得整个人很累,脑袋一阵一阵发胀发疼,着实是要歇一歇了。 厅堂恢复安静,沈舟端起茶碗,垂眸一口一口抿着。 过了会,他才掀起眼皮,吩咐事情。 “长青,安排人去顾公子和会馆那边,打听下情况。” 吕长青一直提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 “好。” 吕长青连忙退下去安排。 沈舟没出门,不知道榜单全部出来时,贡院那道墙前有多热闹。 大家议论纷纷。 原本被众人认定会夺得会元的郑誉这次没能拿到第一。 甚至第二都没有,堪堪拿了个第三。 这若是别人,怕是也乐坏了。 可郑誉不是别人。 这人心高气傲,先前传言都传遍大街小巷了。 这片地方,哪位举人不知道郑誉的名声。 谁不知道郑誉瞄准的,就是这会试第一。 可现在,这会试第一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舟给夺得了。 这郑誉可想而知有多气愤。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 有人道郑誉可惜。 还有人道郑誉只靠个爹,若不是家世好,这第三怕是都拿不到。 甚至还有人说沈舟这第一拿得好,免得好名次都让那世家之子给抢完了。 有人一语道破,说沈舟这人只是不常出门参加文宴,实际上连中四元的身份在那摆着,本就不该让人忽视过去才对。 只是郑誉几人在这京里名声高,才把沈舟的才气压了下去而已。 要他看来,这郑公子,还真不如沈会元。 沈舟若是在场,怕是要骂人了。 谁平白无故地给他招恨了?! 可惜他不在。 第200章 苏家 会馆内,柳承书被众人围在一起。 不只是因为他上了榜,还因为他与会试的第一名关系好。 沈舟实在是太难约了。 虽然在会试之前,也没几人记得去约他,都把目光放在了京城的世家公子身上。 或者是放在了那些达官显贵身上。 但这会,大家可都想起了这人。 其实来参加会试的,也不一定对自己都有信心。 但长途跋涉,他们还是来了。 便是为了能接触到京里的权贵。 从而给自己找出第二条路。 若能得到权贵们相助,就算是举人,上面人运作运作,他们也能在大好年华里当个知县。 无需等到头发花白,也不一定能等到空缺落到自己头上。 只要能当上官,再好好表现表现,难保不会有一天爬上去。 只要起了头,便有机会。 所以即使有部分人知道沈舟,也想过要跟沈舟处好关系,可在等待会试到来的这段日子里,他们还是率先选择了去拜访那些达官显贵。 加上沈舟不常在学子们中露脸,久而久之,便也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 若非这次得了个会元,怕是就算是上了榜,也不会被人记得这么深。 这回沈舟五元连中,那六元也是说不准的事。 这时候不处好关系,到殿试后再讨好,那是晚得不能再晚。 就说现在,都有些晚了。 但众人只能抓住现在这个机会了。 柳承书心里明白。 也知道他们为何要这样围着他询问沈舟相关的问题。 他是理解的。 可他也理解沈舟。 这人就是不愿处理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才会窝在家里也不愿出门参加各种文宴酒宴。 不然就凭借沈舟的才华,不会到现在,身边的朋友还屈指可数。 所以柳承书并没有透露太多沈舟的隐私。 只说了些大家都能打听出来的事。 比如不喜出门,比如性格和善。 再多的,他便不愿开口了。 他本来与沈舟相处的时间就不长。 再了解,也不如顾锦了解。 有些事,他也确实不知道。 众人还是失望的。 本来还想从柳承书嘴里知道更多关于沈舟的事,没想到这人说不是很清楚。 有人相信,毕竟柳承书也很少出会馆,大多数时间都在房里温习。 可也有人不相信,觉得柳承书是不想说。 “允信兄难道是害怕被泽玉兄知道我们询问的事?” 柳承书一顿,转头看向刚刚说话那人,想了想,他点了点头。 “有想过,毕竟是泽玉兄自己的事,我不好说太多。” 那人被柳承书的坦诚梗了一下,但他也不想就此结束。 “应该没事,我们问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不好说的。” 柳承书还未说话,便有人开口道:“其实允信兄说的也是,我们还是不要问太多了。” 沈舟他们现在接触不到,但柳承书他们现在就在接触。 若是跟柳承书处好了关系,往后还怕跟沈舟见不到面吗? 再者,柳承书现在也是过了会试的人,名次不算低,在七十六名。 若是殿试发挥正常,可就是进士了。 往后前途,再怎么说,也比他们这些没有上榜的人好。 更何况,这人还跟沈舟关系要好。 现在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了柳承书。 柳承书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那便随他。 闻言,也有人反应过来。 “允信兄,你也在榜上,一会去酒楼大家给您庆祝庆祝?” “对对对,允信兄可得赏脸喝一杯。” 柳承书松了口气,想了想,便就同意了。 顾锦也高兴,尤其听到沈舟得了第一,柳承书也在榜上之后,更是开心了。 他连忙让人准备两份贺礼,到时候送给沈舟和柳承书,顺道约两人一起吃个饭,大家一道庆祝庆祝。 “少爷,柳公子和顾公子都在榜上,柳公子在七十六名,顾公子在一百二十八名。” 沈舟听得嘴角微扬,“挺好,都在榜上,到时互相也有个关照。” 柳承书沈舟不担心,倒是顾锦这成绩有些危险。 殿试发挥好,有机会往前挤一挤,能得个进士头衔。 若是殿试发挥不好,怕是只能得个同进士。 不过能上榜便是好事。 几人在不在一个地方倒是其次。 沈舟想得也开。 这会试一过,他肩上的担子轻了很多。 至于殿试,他就不跟那些富家子弟争了。 拿个进士就不错了。 他放下茶碗,起身准备回房歇歇。 十一跑了过来。 “少爷,有人递了帖子。” 他双手把拜匣递过去。 沈舟打开拜匣,从里拿出一个帖子。 打开一看,心中了然。 “让他们进来。” “是。” 十一把拜匣交给吕长青收起来,连忙下去带人过来。 苏管事视线扫过沈舟,见沈舟这般面貌出色,心中更是高兴。 “恭喜沈会元,这是老爷让我带过来的贺礼,您可得收下。” 他拱着手,又道:“之前老爷说不好跟您接触太多,就没有安排人过去接您,这次我们老爷有事也不便前来,还望沈会元莫要介意。” “怎么会。” 沈舟笑了笑,“苏管事,您坐。” 苏管事点头,走到一旁坐下。 沈舟对于苏家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师父说的那些话里。 来到京城之后,他便忙着准备会试,也知道苏家那会不便与自己接触太多。 他也没想着上门拜访。 以防出什么意外,他更是没让长青去打听苏家的事。 这会苏家上门,他倒是意外极了。 想了想,他斟酌着开口。 “苏管事这会过来,要是被外人知道了,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苏管事做了苏家这么多年的管家,岂能听不懂。 “老爷说没事,沈会元不用担心。” 沈舟当真便不再担心,既然苏家主都说了没事,那应当就是没事了。 第201章 培养 苏管事可是对沈舟好奇极了。 越是靠近会试榜单出来的日子,他明显能感觉到自家老爷的紧张。 好在老爷还稳得住,没有让人去打听。 今早榜单出来,可是高兴坏了,在厅堂里走来走去。 连忙让他们准备贺礼带过来。 苏管事早在去年,便听说过沈舟这人了。 这会终于面对面看见,他总算明白为何那会,这人明明还是个秀才,便有人给老爷写信,说要牵线。 这等才子,若是不早些定下,老爷今晚怕是睡不着觉了。 苏管事是越看越满意,离开时也是笑意盈盈的。 临走前,他递给了沈舟一封信。 沈舟把人送走后,回到厅堂,才把信打开。 熟悉的娟秀文字映入眼帘,沈舟便知道这是谁给他写的信。 他细细看了一遍。 信里开头是恭喜他高中会元,随即问起他身体情况。 最后希望他殿试也顺顺利利。 文字不多,看着很是舒服。 沈舟没想过回信。 虽说苏管事上了门,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事便会传到外面。 但再传,也不过是传他被苏家看上了。 影响有,但也没有那么大。 苏家都不介意,他便更是不会介意了。 这信是要回,但不会是现在。 沈舟把信收好,十一又跑过来,说有富豪乡绅过来道贺了。 沈舟便也只得继续招呼来客。 这一招呼,便是招呼到了傍晚。 沈立醒来后,也帮忙招呼来客,让沈舟稍微得了会歇息。 不然这会,他怕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吕长青眼疾手快,在沈舟放下茶碗的时候,忙端着茶壶,把茶水满上。 沈立也缓了缓,喝了两口茶水润了润有些干的喉咙。 “今日上门的人这般多,会不会对你殿试有影响?” 他不关心收了多少礼,殿试还是他最关心的。 沈舟清了清有些不舒服的嗓子,声音有些沙哑道:“没事,会试过了,殿试也不差那点名次。” 沈立愣了。 “不差那点名次?” 这是什么意思? 为何他听着总觉得怪怪的。 沈舟“嗯”了声,“殿试没有上榜不上榜,就是排名次,一甲前三,我怕是进不了。” 以他的能力来看,他会在二甲之中。 既然是在二甲,那是四五名,还是四五十名,都没有什么差别。 沈立若有所思。 他对自家小弟还是很有信心的。 不过他也不会给沈舟太大压力。 “二甲三甲也不错了,你现在可是我们家里,以及族里最厉害的人了。” 沈舟呵呵笑了起来。 沈立听着他那嗓音里的哑意,无奈道:“一会我让伙房那边给你煲个药汤,缓缓你这喉咙,免得明日说话难受。” 沈舟含笑点头。 说太多话了,这会一说话,他嗓子就不舒服。 沈立看了眼天色,“这会应该也没人上门了,你回去好好歇歇,晚饭就在你房里吃好了。” 沈舟摇头,“说好要陪你喝一杯的。” 沈立摆手,“这事往后再说,你也别说话了,等吃过饭,喝了药汤就好好睡。” 说着,他视线看向一旁收下的贺礼。 “这些就交由我处理了,你不用担心。” 沈舟也没再坚持,应了声,便起身带着长青离开。 至于其他的事,他相信他大哥会处理好的。 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回去路上,吕长青把沈舟让他打听的事说了出来。 “少爷,那布庄叶掌柜是张侍郎家的人,那贺乡绅,其实就是贺主事的族人,那吴掌柜的背后,是李侍讲......” 沈舟在有人过来送礼时,便让吕长青一一派人去外面打听了。 打听下来,结果还不错。 不过也有的,背后也没牵扯太多,就是单纯过来拉近关系的。 再者,便是想要结亲的。 沈舟既然答应了苏家这事,便也不会毁约。 自然是别人说明话他就拒绝,别人说暗话,他就当听不懂。 一番下来,相信明日也不会再有多少人上门过来提结亲这事了。 沈舟嗓子疼,便只是应了声,但大多时候,都没有回应。 吕长青便也继续往下说。 等说完,两人也走到了房门前。 吕长青忙去开门,在沈舟迈步进去后,便道:“少爷,您是先吃饭,还是先泡澡?” 沈舟揉了揉脖子,“先泡澡吧。” 他一早就起来,一直忙到现在才能歇息,身体早就酸胀无比了。 泡个澡,也能身体舒服一下,到时食欲应该会好一点。 他现在其实并不是很饿。 吕长青收到吩咐,摸了摸桌上的水壶,见是热的,满意地给沈舟倒了杯水,才下去安排事情。 十一听到吕长青吩咐下来的事,忙跑去通知伙房,让过会再弄少爷的饭菜,先把热水抬到少爷房里。 伙房的人办事自然麻利,很快便有几人抬着水,跟在十一后面,急匆匆往沈舟房里走。 沈舟撑着太阳穴,刚眯眼没一会,听到外面有动静,便睁开眼睛,自觉起身。 十一刚准备敲门询问,吕长青便打开了门。 “进来吧。” 十一点头,招手让身后那些人进来。 很快,热水便弄好了。 吕长青把想要伺候的十一喊了出去。 等沈舟坐在浴盆里,便拿起擦拭的东西,给沈舟擦背按摩。 沈舟缓缓吐出一口气,趴在浴盆边上,有些昏昏欲睡。 吕长青伺候沈舟这么久了,早就知道沈舟哪个地方会难受。 擦拭好后,便开始使劲按摩肩背。 直到沈舟说好了,才换个地方继续。 把最后半桶热水倒进去后,沈舟泡了会,便起来了。 十一就在外面候着,听着沈舟起来的声响后,便连忙跑去伙房,把晚饭端过来。 “少爷,晚饭来了。” 沈舟刚穿好衣服,闻言愣了下,没想到这十一做事,还这般周到。 “进来。” 吕长青把沈舟的发尾擦干,再把屏风收起,便去喊人来把浴盆这些东西收拾出去。 十一把饭菜一一摆放到桌上,再把筷子递过去。 神情认真且肃穆,像是在做什么重大事情一样。 沈舟看他这架势,笑了下,也没说什么,接过后便安静地吃了起来。 等十一把饭碗端下去,沈舟在房间里走动消食。 暗哑的声音没一会便在安静的房内响起。 让吕长青怔了下。 “长青,你带带他。” “少爷?” 吕长青不安极了。 沈舟摆手,“十一挺机灵的,以后让他出去打听事情。” 吕长青松了口气,“少爷放心,我会的。” 沈舟想,该是要培养自己一批势力了。 第202章 同年会 次日一早,沈舟带着长青,长青带着准备好的拜匣和礼品出了门。 两人先去了礼部尚书府上一趟,然后又去了翰林院学士府里拜访。 虽然都只是匆匆见了一面,说了些勉励的话,但相比于其他上门没见着人,或者只是收了帖子的学子而言,已经好了不少。 会试之后,众位上榜学子开始谢座师,拜房师,会同年,参加各种庆祝宴。 沈舟后面的宴没参加,但前面的,也都去了。 房师很热情,拉着他聊了很久,可没聊一会,话里话外,都是问他定亲没有。 沈舟自是说有相看好的,房师还劝他,说在朝廷里,没有人帮忙是注定走不远的。 作为房师,说这样的话自然合理。 但考虑到后面的目的,沈舟心里便知这人不可相交。 虽然他没透露相看好的人是京城苏家之女,但不管是世家之女还是农家之女。 都不应该让他做个背信弃义之人才对。 若他真做了,那他才是真正的走不远。 沈舟本来就不是很喜欢这些弯弯绕绕,这下子对以后的日子更加担心了。 若里面都是这样的人,那他以后若是没有什么发光的点,光靠他自己,怕是难了。 沈舟带着心事,去参加了同年会。 同年会在一处酒楼里举行,寅初入场。 沈舟是准时到的,未进酒楼大门,便见乌泱泱一群人在大堂里说笑。 喧闹不已。 这次会试录取人数有两百一十人,沈舟心里早有准备,对此场景也不意外。 他脚步一顿,开口让长青一个时辰后来接他。 吕长青点头,“少爷,要不要让伙房那边准备醒酒药?” “准备吧。”沈舟看这情况,便知这次这些人不会放过自己。 “好。”吕长青把准备好的药丸递过去,等沈舟吃了收好后,才转身上马车离开。 沈舟看着,把嘴里的药丸嚼了嚼,吞进肚里,才走进去。 他站在门口时,便已经被有心人注意到了。 这会他没走几步,便迎面走来几人。 不巧,正是先前见过面的郑誉几人。 沈舟扫了眼他的身后,跟在他身后的人又多了几个生面孔。 看这架势,怕是来者不善。 沈舟提起十二分精神,拱手笑道:“恭喜子赞兄高中。” 郑誉笑了笑,也拱了拱手,“是我该恭喜泽玉兄才是,恭喜泽玉兄高中会元。” 沈舟听不出他有没有阴阳怪气,索性也懒得去想,道了声谢谢。 郑誉顿了顿,看了眼沈舟后面。 “泽玉兄一人前来?” 沈舟看向大堂那边,见顾锦和柳承书正往这边走来,心里有了数。 他看向郑誉,轻笑着“嗯”了声,“一会我与安华兄他们一道。” 闻言,郑誉视线在沈舟的眉眼间扫过,不知自己是做了什么,让沈舟这么防备自己。 他觉得好笑,“我瞧着泽玉兄好像不喜欢我。” 不是疑问句。 周围几人都能听出来郑誉的不高兴。 沈舟惊讶,随即摇头,“子赞兄说笑了,可是我哪里惹您生气了?” 话说得有些软,但是语气却是平静的语气。 郑誉心里不舒坦。 他从小到大,还没遇到像沈舟这样一次两次要躲着他的人。 他想要的,向来没有得不到的。 可现在,他就在沈舟身上翻了跟头。 这口气他怎能咽下? 本来沈舟若是讨好一点他,那他也就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事便就过去。 左右拿了第三,他也不是没有可能拿不了一甲前三。 可现在,他觉得沈舟在看不起他。 郑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暗沉下去。 沈舟微微皱了下眉,不懂这人想了什么。 “子赞兄?” 那一刹那,郑誉脸上的阴沉消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先前那张挂着笑意的脸。 “泽玉兄,一会一起坐吧。” 他的眼睛直直看着沈舟,仿佛沈舟再说一句推辞,他转身就走,不会再多说一句。 但这也意味着,沈舟彻底地得罪了他。 沈舟笑了笑,像是没有发现气氛有些紧绷一样,缓缓点头,“好。” 郑誉满意了,看了眼沈舟,说了声还有事,便走了。 临走前,陈高义笑着对沈舟点了点头。 沈舟看着几人离开,神色平静,嘴角微微勾着。 直到郑誉几人与其他人交谈,他脸上的笑意才淡下来。 顾锦和柳承书绕开三三两两的人群,才走到沈舟面前。 顾锦看了一眼郑誉几人离开的方向,察觉不对劲,小声道:“泽玉兄,他们怎么来找你了?” “他们来祝贺我高中会元。” 沈舟平和地道出事实。 只不过具体的过程,他没有说。 顾锦眉头一皱,“肯定不安好心。” 柳承书疑惑,压低声音询问:“安华兄怎么这样说?” 沈舟也不解地转头看他。 顾锦看了看周围,把两人拉到一处人少的地方。 “就榜单出来那日,我听说郑誉把跟了他三年的随从打了一顿,可见是气坏了。” 他朝着郑誉那边努了努嘴,“你看,他身后跟着的仆人都不是之前那个。” 沈舟抬眼看去,郑誉之前那个仆人他没有印象,但好像也不是现在这个身材这般健硕的身影。 柳承书好像是有些印象,点了点头,“还真是。” 他看了眼郑誉身旁跟着的那几人,收回视线,觉得惊奇。 “郑誉身边的人好多。” 比起之前经常跟着的那几个,现在更是多了。 顾锦也收回视线,冷哼一声,“郑誉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这些人眼睛不好。” 柳承书摇头,“郑誉他爹是户部尚书,很正常。” “就算他爹是尚书,那也帮不了这么多人啊。” 顾锦皱眉,“他爹能顾着郑誉一人都差不多了。” 柳承书闻言,仔细一想,觉得顾锦说得也有道理。 当下这情况,确实顾一个郑誉,这户部尚书怕都要小心谨慎。 不过往后,这些人若还是一样的选择,想来到时候未免不会得到帮助。 顾锦自然也懂这样的道理。 他只是看不惯郑誉而已。 说话难免带上一些情绪。 但理性来说,这些人选择现在站边,倒也不能说是选择错误。 第203章 他,只有他自己 沈舟听着两人的话,看了眼不知说到什么,一脸笑意的郑誉,敛下眼,道:“不说他了,还有不到十日便是殿试,你们可要努努力,争取留在京里。” 柳承书点头,“这是自然。” 顾锦想到殿试,叹了口气。 “我努力。” 他是有些危险的。 也怪他,其实那年他只是想尝试一下。 看看自己准备得如何了。 可没想到,他遇到了沈舟。 努力程度,在原来的基础上,直接翻倍。 一路考着考着,竟然考到了殿试。 想到这,顾锦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这也怪不了他,实在是沈舟这人太过妖孽。 天赋好就算了,他还努力,非常努力。 导致他也不敢松懈。 就怕一步跟不上,就一落千丈。 好在现在,还算是勉强跟上了脚步。 再多的,他怕是迈不开步子了。 沈舟看着顾锦掩藏在嘻嘻哈哈中的担忧,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殿试不行,还有朝考。” 柳承书愣了。 还能这样安慰的? 顾锦脸都皱了起来,不满地呢喃,“殿试还没考,就让我准备朝考,显然不是好话。” 三人靠得这么近,沈舟和柳承书听力正常,自然是听到了。 沈舟被逗乐了,笑着又拍了拍顾锦的肩膀,“那你殿试就好好努力,争取不考。” 顾锦反应过来,一把拍向沈舟,“你逗我!” 柳承书哈哈笑出声,“安华兄,你总算回过神了。” 沈舟无辜地按了按被顾锦拍疼的手臂,无奈道:“说实话你又不爱听,说了你又说是逗你,真难。” 顾锦闻言,又气又笑,话都说的断断续续,像是上气不接下气。 “你,你,哎哟,我真是,气死我了,竟被你给骗了。” 说是气死了,但顾锦的笑声根本压不住。 三人笑得开心,在一众说笑的人群里,倒是不突出。 毕竟还有的,笑得更是大声。 殿试之后,除了一甲前三直接授予官职,进入翰林院。 其余的二甲和三甲,都要通过朝考的成绩来决定是否能成为庶吉士,进入翰林院学习。 其余的,则会按照排名,进行分配官职。 沈舟说的,殿试不行,可以朝考。 这是事实。 可实际上,还未开始殿试,顾锦就知道自己压根够不上一甲前三。 朝考就是他的命运。 三人虽然笑得这般开心,其实心里也是有些愁绪的。 殿试之后,若是朝考不好,当真就是要各分东西了。 可能一个在西,一个在东,或者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这一辈子,若是奋斗不到京里,怕是以后都见不着了。 虽然可以书信,但路途遥远,一年到头,怕也只得一封来信,一封回信。 见个面都是奢望。 三人还未到别离时,却是已经有了别离的情绪在心头萦绕了。 这是盼着殿试早点来,也是怕殿试早点来。 但人生在世,分分合合也是正常。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到了时候,自然就是分开的时候。 可明白归明白,三人还是不免觉得心里沉重。 笑声不知何时停止了。 三人相顾无言。 周围的笑闹声在此刻显得尤为明显,直往人耳朵里钻。 沈舟深吸一口气,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笑道:“都加把劲吧。” 沈舟差点喊出了加油这词。 好在及时改口了。 这样一来,先前的情绪倒是散了不少。 顾锦眼睛都带上了一层微红,柳承书也差不多。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瞬间笑出声,像是看到了彼此的红眼睛,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样。 沈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好端端地又笑起来。 他看了眼两人,随即移开视线,在周围扫过。 “走吧,我们坐下喝杯茶水,省得在这跟罚站似的。” 顾锦和柳承书收起笑意,点了点头。 三人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沈舟向小二要了壶清茶。 小二点头,询问还要不要些点心。 沈舟看向顾锦和柳承书,见两人摇头,便道不用。 小二离开,很快便端着茶碗和茶壶过来。 今日酒楼就是他们包场了。 小二也是忙,刚说了声客官慢用,一旁便有人呼喊小二。 小二连忙跑过去。 沈舟听着声音有些熟悉,转头看去,便见郑誉正看向他们这边。 小二跑的方向,正是郑誉几人所在的方向。 沈舟想起郑誉先前说的话,笑着对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没忘后,便收回视线,端起茶碗淡定喝茶。 顾锦压低声音,“他是不是威胁你什么了?” 沈舟挑眉,觉得顾锦有时候的直觉真的惊人。 想了想,他便也没有隐瞒,开口说了。 毕竟一会开席,他就要跟郑誉坐一桌,也瞒不住。 顾锦神情古怪,“他肯定要灌你酒,你还应他。” “我知道。”席上还有什么能折磨人的,沈舟想,郑誉怕也只是想看他出丑而已。 顾锦还想再说,底下的衣摆被柳承书拉了下。 他低头看去,顺道闭上了嘴。 柳承书开口道:“泽玉兄心中肯定有数,不然不会应下的。” 沈舟笑了笑,含了口茶水在嘴里转了转,随即咽了下去。 茶水的涩味,有一瞬在口腔中特别明显。 柳承书这一点说错了。 他也不是每一件事都能做到心中有数的。 郑誉的身份在那摆着。 他一个会元而已,要真说起来,在郑家主眼里,就跟一只蚂蚁一样,一根手指都能摁死在地上。 郑誉身后有人。 他,只有他自己。 要懂得看清自己的处境,是沈舟踏上这条路之后,第一个学会的事。 再者,便是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 沈舟放下茶碗,从怀里拿出药瓶。 “你们伸手。” 顾锦和柳承书不解地伸出右手。 沈舟在他们手心上都倒了一颗药丸。 “吃吧,一会少喝点,别醉了。” 说着,他倒了两颗,直接往嘴里塞去。 顾锦和柳承书一愣,见沈舟吃了,问也没问,直接也吃了。 沈舟端起茶碗,清了清嘴里的药味,笑道:“不怕是毒药?” 顾锦皱了下眉,被苦到了,闻言,摇头道:“毒药也吃。” 柳承书也点头,“你都吃了,毒药我也吃。” 沈舟乐了,“那你们真好。” 第204章 像他们这样的,还反抗不了 夕阳西下,天渐渐变黑。 吕长青在酒楼外走来走去,心急得很。 距离沈舟让他过来接人的时辰已经过去很久了。 可里面还是热闹不已。 一点不见散席的样子。 先前吕长青怕耽误沈舟的事,没有进去,想着等会自家少爷就会出来。 可这会,他却是等不住了。 他家少爷本来酒量就不怎么样。 今日这场宴本也不想来的,可平常的宴席不参加也就罢了,这可是同年会,不来便是不给面子。 都是会试上榜的学子,吕长青也是懂自家少爷不愿得罪的心。 吕长青走进去。 里面正热火朝天。 全是人。 吕长青一眼看去,还真找不着沈舟。 他只能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开始仔细找人。 天黑之后,酒楼里灯火通明。 吕长青不敢高声喊人,这会宴席还未散去,太招惹容易给少爷惹事。 他专往边边走,一桌一桌地细细辨认。 可席间并不是完全没人走动的,他看得很慢。 随着时间推移,他急得额间汗水直流。 先前在外面等着时,还觉得凉快,这会他却是觉得热得心焦。 很快,他的目光落在被很多人围着的中间。 因为被人围着,他看不清席上的情况。 想了想,吕长青挤着慢慢靠过去,随着距离靠近笑闹声更大。 吕长青隐隐听到了自家少爷的声音。 听不仔细。 很快,便被一道嘹亮男声盖过。 “泽玉兄,喝了这杯,我们也差不多散席了,你这样,要不要我让人送你去歇着?” “不用,我能行,多谢子赞兄。” 沈舟眯着眼,缓缓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放下酒杯时,郑誉看了眼沈舟依旧沉稳的脸色,无趣地说了声散席,起身走了。 他一走,陈高义等人自然也要走。 很快,桌席周围人便空了一大半。 “少爷,您没事吧?” 吕长青刚刚一直忍着没出声,这会没了顾忌,连忙上前查看沈舟的情况。 沈舟没说话,转头眼睛微眯着,视线在吕长青脸上转来转去,好一会,才道:“没事,扶我出去。” 吕长青心一紧,伸手使劲,想要扶起沈舟。 没想到没扶稳,两人差点歪倒在地。 顾锦和柳承书这会也从一旁跑过来。 “泽玉兄,你还好吗?” 顾锦连忙上前搭了把手,两人一起使劲,才稳稳当当地把沈舟扶了起来。 柳承书也没闲着,帮着沈舟与上前来关心身体情况的学子们道谢。 柳承书快跑几步,到柜台那把几人的酒钱一道付了。 几人一路来到了酒楼门外。 吕长青忙指向其中一辆马车,“在那里。” 两人正准备扶沈舟过去,没想到沈舟用力挣脱两人搀扶的手,往酒楼旁边跑去。 三人一愣,连忙跟上。 还未靠近,便听到一阵呕吐声传来。 “不用过来。” 顾锦眉头一皱,停下脚步。 柳承书也停了下来,脸色难看。 吕长青没听,一脸担心地跑过去,把一直准备着的手帕递过去。 “少爷,好受些没?” 沈舟吐的全是酒水。 吐完确实好受很多。 他接过手帕擦了擦嘴巴,深吸了口气,缓了缓胀痛的头。 确认没有再想吐后,他道:“没事,走吧。” 幸亏他提前吃了解酒的药丸,不然还真挨不到这时候。 出了酒楼外面,光线便没有那么足了。 沈舟在吕长青的搀扶下,走到顾锦和柳承书面前。 “没什么事,你们也回去吧,好好睡一觉。” 当初顾锦和柳承书说要给他挡酒,他拒绝了。 还拿出挡酒就绝交的理由,才把两人吓退。 这会沈舟也不想让他们担心。 顾锦和柳承书见他说话还挺稳,便也信了。 “那你回去也好好歇息,之后的宴,我看你也别参加了。”顾锦道。 这次不知有多少借着祝贺的理由来灌酒的,下次再来,怕是还得喝。 “是啊。” 柳承书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感受到世家子弟的压迫,原来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像他们这样的,还反抗不了。 他担心道:“你回去喝些醒酒药,免得明日头疼。” 沈舟点头,“放心,我会的。” 沈舟这情况,顾锦和柳承书也没再拉着他多说。 把沈舟送到马车里后,两人聊了会,便也分开了。 马车一动,沈舟便卸下所有力气,靠在吕长青身上闭上双眼。 右手紧紧压着胃部,眉心紧锁。 吕长青急得团团转。 一会看看沈舟,一会撩起窗帘往外看,时不时问一句马夫快到了没。 得到马夫一句快到了,他也放下心,努力放松自己,免得少爷觉得僵硬靠得不舒服。 不久后,马车缓缓停下。 在门前已经等了很久的沈立连忙上前。 帮着吕长青一起把沈舟弄下马车。 沈舟心神一松,醉意便涌了上来。 这会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不过好歹也是认清来人。 “大哥,我没事。” 他的话说得很慢,但是又很清楚。 若是不了解他的人,光听他说话,怕是也觉得他很好,没什么事。 可沈立一看沈舟这脸和眼神,便知道他这根本不是没事的情况。 “先回去,你别说话了。” 沈立搀扶一边,跟吕长青一道把人扶进去,没让其他人动手。 他看向自己的随从,边走边说:“让伙房那边的人把准备好的热水和解酒药端过来。” “是。” 沈舟迷迷糊糊,被人灌了一碗药,又擦过身子,漱了口,直到躺进一个温暖的被窝,他才完全睡了过去。 沈立脸色难看,帮沈舟把被子掖好,吹灭里面的蜡烛,给了吕长青一个眼神。 吕长青心知肚明,跟在后面,把房门轻轻阖上,便走到沈立跟前听训。 “怎么回事?” 吕长青知道的不多,但把宴席上看到的和零散听到的话拼接起来。 大概也把整件事情理清了。 “少爷得罪了郑公子,被灌了很多酒。” 他顿了顿,又道:“回来时,少爷还吐了。” 沈立心一沉,半晌没说话。 临走前去看了眼沈舟,随即小声吩咐吕长青。 “你跟十一一起,今晚好好看着他,要有什么事,让人过去通知我。” “是。” 第205章 殿试集合 沈舟刚开始睡得好,半夜里翻来翻去,把坐在旁边打瞌睡的吕长青惊醒了。 “少爷,您怎么了?” “拿盆来。” 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 吕长青一听,便知沈舟要干嘛,喊了声十一,连忙把一旁准备好的木盆拿过来。 榻上睡得不安稳的十一听到声音,赶紧爬起来扶起沈舟。 沈舟吐完之后,肚子便又舒服了。 “十一,去倒水。” 十一点头,轻轻把沈舟放下,跑去倒了杯还温着的水,扶着沈舟让他漱口。 沈舟漱完后,又喝了杯温水,便又躺下了。 吕长青把木盆端出去,很快便端着干净的木盆回来。 “少爷睡了吗?”他小声询问。 十一也小声道:“少爷睡了,我在给他按头。” 吕长青应了声,关好门,把木盆拿到床边放好。 端起蜡烛,观察了下沈舟的脸色,见没什么异样,松了口气。 “我去端壶热水来,你好好照看。” “是。” 躺下没一个时辰,沈舟又折腾了一回,后面总算是睡了过去。 吕长青和十一一夜没睡。 天蒙蒙亮,沈立便带着随从过来了。 得知沈舟还在睡,又见吕长青和十一两人一脸疲意,便让两人下去歇歇。 两人也不推辞,休息好了才能伺候好少爷。 两人退下,沈立让人把早食端到这里来吃,便一直在床边守着。 沈舟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他太阳穴隐隐作痛,肚里空空,脑袋也空空。 “醒了?” 沈舟看了一会天花板,直到有声音响起,才移开视线。 “大哥。” 他坐了起来,沈立本是想扶一把的,见他动作麻利,便收回手。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杯热水?肚子饿不饿?” 沈立一连三问,沈舟愣了愣,才道:“大哥别紧张,我没有不舒服。” 沈立看他能自己起来穿衣服,站得还挺稳,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看向随从,“让伙房那边把准备好的早食端过来。” 随从应声,连忙退下。 沈立看了眼沈舟,见他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去给他倒了杯水。 “要是不舒服要说,别一个人撑着。” 沈舟眨了眨眼,觉得自家大哥意有所指。 “大哥在生气?” “没有,要生也是生我自己的气。” 沈立昨晚想了很多,也是气自己没用。 沈舟看了眼,走过去,端起水杯,喝完又倒了一杯。 他在沈立身旁坐下,观察沈立的脸色,发觉眼下的黑眼圈明显,眼睛里的红血丝也很明显。 他顿了顿,道:“大哥不用这么想,你要做的事,我也有帮不上忙的时候。” 再过几日便是殿试,沈立也不想影响沈舟的心情,便点点头。 “大哥心里清楚,只是当时没想明白而已,后面就好了。” “大哥能这样想就好。” 两人说话间,仆人端来热水。 沈舟洗漱好,吃过早食,哪也没去,在房里看看书,练练字。 准备几日后的殿试。 至于那些什么宴的,他一律以身体不适拒了。 顾锦和柳承书过来了几趟,见他精神面貌等都好,看着跟之前也一样。 便知那日的事,没有在沈舟心里留下什么阴影,也是放下心,开始一心准备殿试。 皇帝寝宫。 “啪!” 茶杯重重被摔在地上,赵骜盯着下面的人冷冷开口。 “朕要定谁为一甲前三,还需他们来定?” 周宏海没抬头,“皇上息怒,微臣只是担心郑尚书会暗中下手。” “暗中下手?” 赵骜修长的手指在御案上敲击两下,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朕想决定的事,他们还下不了手。” 周宏海低垂着眉眼,淡淡道:“微臣听说前几日的同年会上,郑尚书之子郑誉在席间以道贺为由,逼得沈会元一杯一杯饮下酒水。” “微臣听说此事,考虑再三,还是觉得应禀告皇上,以免有人在底下动手脚。” 赵骜压迫的眼神在周宏海身上打量。 “周爱卿,朕记得你之前便是在江西就任学政。” 周宏海拱手,“回皇上,臣是在江西就任学政,沈会元便是由臣定下的院试第一。” 赵骜眼神里的压迫比之前好了很多,像是不经意道:“你这般为他说话,朕都要怀疑了。” “皇上怀疑微臣,是微臣的错。” 周宏海不卑不亢,倒也没有被皇上的话吓到。 “微臣是欣赏此人,也乐意在职责之内帮上一把,其余的,臣绝无二心,望皇上明察。” 赵骜没说话,盯着周宏海看了会,随即笑道:“朕不过说说罢了,爱卿倒也不必这样。” 他凝神望着,又道:“你把此事经过细细向朕道来。” “是。” ...... 转眼,便到了殿试的日子。 三月十五日,天还暗着,沈舟便起来了。 穿好衣服,洗漱好,吃过早食,便拎着考篮往厅堂里走。 沈立听闻脚步声,连忙放下茶碗起身。 “怎么样,东西都检查过了吧?” 沈舟点头,笑道:“大哥别紧张,我考完就回来了。” 殿试比起乡试会试,那是不知道要轻松多少。 沈舟可不担心这事。 沈立也想不担心,毕竟殿试不管如何,沈舟都不会被淘汰。 可知道归知道,他该担心还是担心。 不过他也没再说,只道:“我到时让长青去接你。” “好。” 沈舟在沈立的注视下检查了考篮,确认没问题,两人边说边往外走。 马车早已经在门外候着。 吕长青一看沈舟出来,连忙走过去从一旁的仆人手上接过考篮。 然后候在一旁,等沈舟和沈立说完话。 沈立也知道时辰宝贵,没说几句,嘱咐路上小心,便看着沈舟和吕长青上马车。 “大哥,回去吧。” 沈舟撩起窗帘说了声,便让马夫启程。 马夫应了下,挥动缰绳,马车缓缓往前面路口走去。 沈立看着,直到马车不见,才转身回府。 卯时前,他们这些考生便要在大乾门那集合,然后由着礼部官员带领入宫。 沈舟起得早,就怕路上有什么意外。 好在夜里虽然暗沉寂静,但马车一路顺顺利利地到了要集合的地点前。 第206章 遵从内心 沈舟下车,抬头一看,火光中能看到不少身影正在排着队。 周围很安静,能清楚听到夜间蚊虫鸣叫的窸窣声。 “少爷,给。” 吕长青把手里的考篮递过去。 沈舟接过,大概推测了下出来的时辰,吩咐吕长青,“提前半个时辰出门就行。” “好。” 吕长青目送沈舟过去,才转身上车。 队伍是按照会试的名次来排的,沈舟也不用想自己要排在哪里,一路往前走。 路过了那些特意留出来填补的空位,走到前头站定。 身后传来细碎说话的声音,沈舟没理会,垂眸安静地等着入场。 没过多久,沈舟隐隐听到有人提到会元两个词,里面还掺杂着郑誉的声音。 他照样没动静,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随着时间过去,后面的声音也慢慢消失。 沈舟抬头看去,前面有个身影正向这边走来。 礼部侍郎严归毅脚步匆匆,来到众位贡士面前。 他看了一眼队伍,让人核对人数。 核对人数期间,他的视线在沈舟身上多看了眼,随即开口介绍自己。 等众位贡士拱手行礼后,他继续道:“一会你们随本官进去,路上切勿多言,须得保持安静。” “是。” 这些宫中礼仪,他们前几日便学过了,免得到时礼仪出错,在人前冒失。 不仅丢自己脸,还丢座师房师的脸。 眼看人数核对完毕,严归毅按照流程,大概说了一遍随他进宫之后需要注意的事项,便让众人随他入宫准备。 众人穿过千步廊,在承天门前停下脚步,准备接受门前值守的金吾卫例行搜查。 参加殿试的人数并不一定和会试榜单上的人数对得上。 也有那些往年参加了会试,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参加殿试的贡士。 所以这次的人数比榜单上的人数还要多十几人。 搜查起来,便也多花了些时间。 天边开始泛白。 众人接受完搜查,继续跟在严归毅后面,穿过承天门,又穿过端门,然后在午门前再次停下。 天边红光遍布,太阳要出来了。 众人按照会试名次的单双数,分为两列。 单数走东侧左掖门,双数走西侧的右掖门。 沈舟按照指示,抬步往前走,穿过午门,走过金水桥,映入眼帘的,便是奉天门。 此时的朱漆宫门还紧闭着,未到时辰,不予开门。 众人在门前的空地上静候。 随着朝阳升起,红光洒在众人身上,四周响起奏乐声。 宫门也缓缓开启。 沈舟抬眼看去,宏伟壮观的宫殿映入眼中,心脏咚的一下,受到了震撼。 一股威严古朴森然的气息扑面而来,沈舟在那一刻,明白了为何会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想要涌入这里。 这是靠近权力的中心,也是权力的起步。 沈舟抬起脸,看向那轮红日。 朝阳意味着希望与光明。 希望他的前途,也能一片光明。 在礼部侍郎的带领下,众人来到奉天殿丹陛前的广场站定。 上面站着的,是以阁臣为首的读卷官和受卷官,还有其他官员执事。 众位学子按照礼仪,给上面的官员们拱手行礼。 紧接着,便是静候皇上到来。 “皇上到!” 赵骜在众人的等待中,伴随着奏乐缓缓走来。 他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姿态随意,却也透着一抹威严。 赵骜眼睛微眯,目光在一众学子身上扫过。 期间视线在几人身上停留,他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转身进了大殿。 众位官员和贡士们跟在后面,也进入大殿跪拜行五拜三叩礼。 赵骜手一挥,让众人起来。 随即话也不多说,让首辅张文瑜开始。 张文瑜点头应了声,拿出圣旨开始宣读。 此次殿试的策问题,便在圣旨里面。 众位贡士从皇上到来后,一直没有抬过头。 这会自是提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听着,就怕漏听了什么。 圣旨里面,前面都是一些场面话,赞扬皇上功绩和提出前因的,后面的才是问题。 策题长达二三百字,多的能有五六百字。 沈舟一边听,一边思考。 等到首辅张文瑜说完,他也把这道策问题的重点截取了出来。 【......礼所以辨上下,法所以定民志。三王之时,制度大备......】 这是问礼和法的。 礼用来辨别上下,法用来安定民心。 三王时代,制度完善,上到朝廷,下到百姓,恭敬有礼,和乐融融。 然而到了后世,逐渐衰弱。 礼不礼,法不法。 就像策题里说的,【庶人处侯宅,诸侯乘牛车,贫以不足而废礼,富以有余而僭上。】 这是个好问题。 沈舟不知道皇上是不是意有所指。 但他已经想好,下笔时不再收敛。 那日酒醉之后,他便想明白了。 不管他锋芒毕露,还是有所收敛,他的卷子怕是有很大几率到不了皇上面前。 然而他在赌,赌自己这个五元的身份对皇上还有点吸引力。 如果卷子到了皇上面前,那他这卷子定然是要按照皇上的喜好来写的。 不过沈舟也知道,皇上的喜好不好猜。 好在真诚便是人与人交往的最大武器。 他决定遵从内心。 圣旨宣读完毕,众位贡士起身。 沈舟名次是单数,往东侧走去。 双数则是在西侧。 两侧都摆放好了桌子。 沈舟就近选了个位子站好。 他把考篮里的毛笔,镇纸砚台等东西拿出来,然后把考篮放置桌子一角,开始倒水磨墨。 随后,答题卷和策题一一分发下来。 沈舟检查了一下,卷子里没有污字,错字,便放下心,拿起毛笔,先把自己的信息填了。 他不慌不忙地放下笔,开始看题。 以防自己有所听错,他看得认真。 在有人已经开始动笔的情况下,他还看着考题一动不动。 沈舟作为会试的第一名,又是五元连中,农门出身,受到的关注自然不低。 不仅有多位考官视线落在他身上,皇上的目光,也在他身上有所逗留。 然而这会谁先动笔,谁便先受到考官和皇上关注。 落在沈舟身上的视线不过片刻,便转移到了别人身上。 第207章 天下第一的好主子 沈舟知道有人在看他。 但这会他不能紧张,也不能慌乱。 他盯着策题看了好一会,才准备动笔。 他决定以礼法并举,外儒内法为破题关键,把这道策题仔细答好。 殿试考一天,辰时发题,日落前交卷。 所以皇上不可能在这坐一天的。 赵骜在上面看了一会,起身便走了。 皇上走后,考官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的暗涌,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沈舟对此没有感觉,一心只在自己的卷子上。 有考生小心瞥了眼刚刚皇上走过的地板,暗暗松了一口气。 却也有些遗憾,皇上竟然没有下来看他们的答卷。 临近中午,沈舟放下笔,草稿润色完成,也检查完毕。 刚好,也到了吃饭的时候。 他们并不用自己带吃的,这一餐由光禄寺按规格准备。 沈舟刚把桌面上的东西收拾好,便有一群人井然有序地端着托盘进来。 很快,又退下去,接着再来第二批。 每桌都是一样的规格,桌上放着两个碗,一碗装着两个馒头,一碗是汤水。 沈舟垂眸,先端起碗喝了两口清汤,才拿起馒头慢慢吃了起来。 他馒头吃完了,汤水只喝了一半不到。 等士兵把碗收下去,他细细用袖子把桌面擦了下,才开始铺卷子,准备誊写。 他写得仔细,但速度也算快,写完时,只有两人交了卷。 此时还不到申时。 想了想,他检查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便也交卷走人。 从东角门出来后,沈舟在慢慢踱步到先前下车的地方。 本以为还要等一会的,毕竟还不到他让长青过来接送的时辰。 他起码要等半个时辰多,马车才会来。 可没想到,他刚到,长青的声音便远远传来。 他惊讶地抬起头,便见长青从一处小摊上冲过来。 “少爷,您出来了!” 吕长青很高兴地接过考篮。 少爷出来,便也意味着这事完成了,以后少爷再也不用这般辛苦地去应试了! 沈舟不明白长青在傻乐什么,但看着他脸上的灿烂笑容,身体的那点疲惫也消去了。 “嗯,出来了。” 他笑了笑,视线在周围扫过,“马车呢?先上车再说。” 他站了快一天,双腿难受极了。 就想上车好好按一按,放松一下。 “少爷,在那里!” 吕长青连忙从众多马车中指出自家的马车。 沈舟抬眼一看,这马车停得老远,这么一眼看去,只能看到一点身影。 “怎么停这么远?” 沈舟不解,问话时,已经抬步走去。 吕长青扯了扯嘴角。 “其他地方都有人停了。” 沈舟听着他语气有些不对,想了想,道:“被人说了?” 吕长青挠了挠头,不懂怎么说比较好。 “也不是被人说了,就是,就是那位子有人看上了。” 沈舟了然,“没事,停这也好,我多走走。” 吕长青有一瞬的委屈,他忙低下头,觉得自家少爷真是天下第一的好主子。 他就算老了,也得伺候少爷! 这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沈舟上车时,双腿有些微疼。 他连忙坐下,捶了捶右腿。 “长青,快给你家少爷按一按,腿酸了。” 吕长青一听,连忙坐下,把沈舟的右腿搁在自己腿上,双手开始按压。 他边按边看沈舟的脸色,“少爷,这样可以吗?” “可以,就这力度。” 沈舟刚刚还紧皱着的眉头松开来,眉眼间的疲惫显露出来。 吕长青看到,忙道:“少爷,您可以闭上眼好好歇一歇,一会到了我叫您。” 沈舟点头,靠着车厢,闭上了眼睛。 吕长青看了眼,让马夫赶慢些。 马夫应了声,把本就不快的速度又降了些下来。 等到门前时,已是傍晚。 云霞遍布天边,像是一幅美丽彩画。 沈立收到消息,连忙从厅堂里跑出来。 沈舟刚下车缓了缓神,见他大哥这般着急的样子,笑了出来。 “大哥莫急,我没缺胳膊没缺腿,都好着呢。” 甚至还在车上睡了一觉。 双腿的酸胀也缓过来了。 沈立又气又笑,拍了下他的肩膀,“别乱说话。” 说话间,他的视线在沈舟身上观察着,见沈舟面色还好,便也放下心。 “嘴上有些干了,没喝水吗?” 沈舟还未说话,吕长青猛地一拍脑门,“少爷,我忘了让您喝口水再睡的。” “没事,是我让你先按腿的。” 沈舟看他额头都红了,也不知道是用了多大力拍下去的。 沈立也看了眼,没有说什么。 他看向沈舟,“先进去,伙房那边都准备好了你喜欢吃的。” “好!” 不过一日,沈舟便也没忌口。 闻言,脸色仿佛都变亮了。 吃过晚饭,沈立又让伙房那边把热水端过去。 沈舟好好泡了个澡,又让长青帮着按了按肩背和手腕,肌肉放松下来,好好睡了一觉。 翌日,沈舟迫于生物钟醒了。 醒来时,天还蒙蒙亮。 殿试都考完了,他也懒得起这么早了。 躺在床上又闭上了眼睛。 东想西想,不知何时,便又睡了过去。 沈立吃过早食,过来了一趟,听闻沈舟还在睡,便让长青别让人去吵醒了。 吕长青自然明白,送走沈立后,尽心尽职地在门外守着。 十一一早便出门打听事情。 这会从外面跑回来。 临近房门,他发现周围静悄悄的,便也放轻脚步,小心走到吕长青身旁。 “长青哥,少爷还没起来?”他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轻声询问。 吕长青压低声音,“嗯”了声,道:“怎么样,顾公子和柳公子那边可都好?” “都好都好。”十一笑道,“顾公子和柳公子在少爷出来的半个时辰后出来,然后由着他们家人送回住处了。” 吕长青点头,“少爷吩咐你的事,你做好没?” 十一摇头,“暂时只找到了五人。” “五人...应该也差不多了。” 吕长青想了想,见十一愁眉不展的,又道:“等少爷醒来,我替你问问。” 十一顿时笑开,“谢谢长青哥!” 第208章 会试喜报 日上三竿,沈舟终于起床。 “少爷,十一说人没找齐,只找到了五人。” 沈舟接过筷子,面露沉思,“五人也差不多,让十一好好带着,你到时也帮忙看着点。” “好。” 吕长青也不放心十一一人去处理这事,闻言,便也不再多言。 沈舟对于等待考试成绩出来这事已经得心应手,吃过东西,便自己找事去放松了。 殿试成绩三日后出来,因此这次的卷子并不会誊录,考官只看墨卷。 墨卷虽然会糊名,但字迹这方面,若是考官熟悉,自然也能认出这卷子是谁写的。 这对某些人而言,便有了很大的操作空间。 而就在沈舟等着殿试成绩出来之时,会试的喜报轰然来到了安福县。 陈茂时激动地在大堂里又是大笑,又是拍手,暗道他这次定然能升官! 激动完后,他想起正事,连忙让刘全过来。 刘全正抢着要去沈家报喜的名额呢,闻言,连忙跑去大堂。 “你带几人,去沈家报喜,让李二福他们去顾家报喜,大摇大摆地去!” 刘全笑得嘴咧起来,“老爷放心,我们定然弄得热热闹闹的!” 陈茂时知道刘全跟沈舟认识,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弄好了,到时人回来,本官带你上门道贺去。” 刘全眼睛一亮,“多谢老爷!” 不稍片刻,喜庆的锣鼓声响彻大街小巷。 听到有热闹看的百姓们连忙跑到锣鼓声传来的地方,议论纷纷。 “这回又是怎了?” 上回这么大的阵仗,还是那次乡试报喜。 这回又是因为什么事? 百姓们因为不关注这些,倒也没想太多,就是来凑个热闹,看看是怎么一回事的。 然而知道会试成绩早已出来,并且若是上榜,喜报也该是这阵子到来的学子们,可是激动了。 听到锣鼓声响起,不做他想,便知道他们县里有人上榜了。 徐承志饭也不吃了,忙起身告辞,从酒楼里跑出来。 后面还跟着也反应过来的一群人。 张言常伸长脖子往前看,“来了吗?” 徐承志连脚都踮起来了,张望了一会,喊道:“来了来了!” 话音落下,报喜的声音也穿透锣鼓声,传到了众人耳中。 “会试捷报!恭贺安福县沈讳舟,顾讳锦两位老爷上榜!” 徐承志咧着大嘴,哈哈哈乐个不停,正激动地想要跟张言常等人兴奋讨论,忽而听到沈舟的名次,笑声戛然而止。 一口气哽在喉咙里。 “我听错了吗?我听错没!” 他猛地转头看向张言常,“言常兄,我听错了吗?” 报喜队伍正在报顾锦的会试名次。 张言常也是惊了,“没,你没听错!” “泽玉兄,他,他真是第一名!会试第一!” 张言常激动得语无伦次,“会元啊,这是五元连中,五元!泽玉兄好厉害,太厉害了!” “哎呀!我得去跟夫子说一声!” 徐承志听到张言常的肯定,傻乐半天,眼看报喜队伍都走老远了,一拍额头,撒腿就跑,丝毫不顾形象。 张言常摸着自己的心,心跳得极快。 “会试第一...” 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没想到就发生在他眼前,甚至就在他身边,并且就是他的同窗! 一想到这个,张言常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回过神,平日里的镇静温和通通消失不见,转身就往外跑。 “等等我!” 朱纪文眼神里的光明明灭灭,看着远去的报喜队伍,半晌没说话。 周东林看看一前一后跑开的徐承志和张言常,又看向朱纪文。 “纪文兄,我们要不要也去夫子那?” 朱纪文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呼吸不稳。 他怎么会,怎么会就与沈舟拉开这么大的距离了呢? 短短两年,他还在准备接下来的院试,沈舟已经获得会试第一。 按日子来看,殿试也完成了。 沈舟这名次,进士少不了。 这人都是进士了,他还在担心院试不过怎么办...... 朱纪文又一次产生了动摇的想法。 他,是不是真的不行? 想法出来的那一刻,朱纪文眼睛变热,脑海里闪过沈舟躺在床上,而他早起贪黑,却落得如此地步的画面。 他平静不下来。 甚至比听到沈舟乡试上榜时的情绪还要反应剧烈。 “纪文兄,我的目标不是你们,想来,你们的目标也不应该是我才对......” 朱纪文脑海里忽而响起沈舟很久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是了。 这人的眼睛,望的从来不是眼前的人事物。 而是更高更远的东西。 朱纪文睁开眼睛,转身时,眼尾浸润,眼神却更加坚定。 “我们去夫子那。” 他也要,也要把目光放远才是! 沈大谷今日不知怎的,眼皮直跳。 直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他一早便开始嘀咕,刘氏觉得他多疑。 在沈大谷再一次说恐怕家里有事要发生后,刘氏皱起眉头。 “难不成家里真有事要发生?” 沈大谷像是得到了支持一样,眼睛蓦地睁大,“你看,我一早就说了,你还不信。” 刘氏忧心忡忡,“该不会是阿立和舟子在京里遇到事了吧?” 沈大谷一愣,“不会吧?” 他有些不确定,“上回阿立信里不是说一切都好,舟子正在准备会试吗?” 路途遥远就是这样,交通不便。 一月里能收到一封信,刘氏和沈大谷都能乐个不停了。 根本不敢多想。 刘氏语言犀利,“那都是上个月的事了,也难保阿立在报喜不报忧。” 沈大谷眉心皱紧,“不会的,肯定不会。” 刘氏没说话,她心里也没有谱。 自从沈舟和沈立上京之后,她便没有一刻不在担心。 好在家里儿孙多,她每日里也让自己忙些,可躺在床上的时候,夜里安静沉寂的气氛,难免不让她乱想。 做噩梦也是常有之事。 这会沈大谷一念叨,她便忍不住往外处想。 沈大谷看了眼刘氏的面色,不敢再说了。 “爹!娘!外面有锣鼓声!” 第209章 礼单 沈远一听到锣鼓声,连忙派人出去打听,听着锣鼓声是往他们这边来的,急匆匆便从书房赶过来。 沈大谷和刘氏还在想着沈舟和沈立在京里的日子呢,闻言,一下子起身走到门口。 “阿远,是不是喜报来了?”沈大谷完全是属于条件反射,话不经大脑便说了出来。 刘氏慢半拍,“是不是舟子的?” 沈远对沈舟,那是十足十的信任。 “爹,娘,赶紧去换衣服,肯定就是舟子的喜报!” 尽管仆人还没回来报信,但沈远根本不怀疑这锣鼓声不是来他们这里的。 沈大谷心头一跳。 他现在可不一样了。 以前没在意过这些,现在是天天盼着。 前阵子会试结束,这会来的,可就是会试的喜报! 沈大谷扭头就往房里钻,“我得换个衣服,再换个鞋...” 刘氏先前没感觉,这会觉得还真有锣鼓声越来越大。 “娘,娘也去准备一下。” 沈远连连点头,“娘,我去外边等你们。” 沈远在门口那等了会,沈大谷和刘氏也来了。 而收到消息,已经准备好的陈氏和李氏也带着孩子们过来。 两人手里还抱着未学会走路的小孩子。 小孩子就爱看热闹。 尤其是这又是吹,又是敲的,高兴地直拍手。 路口出现撑着彩旗,迎风走来的报喜队伍。 报喜队伍后,则乌拉拉跟着一群来道贺沾喜的百姓。 这沈家,路上过来的时候,他们可都打听好了。 这高中会元的少年,今年才十八,还未婚娶,之前几次落榜,一朝悔改后,一连高中五元。 堪称神乎其神! 简直就是众位学子间羡慕和仰慕的榜样。 队伍后面,还跟着不少想来瞻仰沈会元字迹的文人。 倘若能得到沈会元以前的课业真迹或者书籍一睹,怕是受益不浅。 沈大谷手发抖,紧紧抓着刘氏的手颤个不停。 他可是知道,会试之后,便是殿试。 只要过了会试,舟子可就稳了! 刘氏不仅手抖,心也抖,看着那直直往他们走来的队伍,眼睛发胀发热。 鼻子一酸,眼睛瞬间红了。 她忙低头,用帕子擦拭眼尾。 “会试捷报!恭贺沈讳舟沈老爷高中会试第一!” 报喜人们喜笑颜开,一个个上前报喜。 刘全一马当先,“恭喜沈老爷,恭喜沈老夫人,沈会元又得第一,可是我县第一位五元连中之人,可喜可贺!” “恭喜沈老爷,恭喜沈老夫人!” 沈大谷接过捷报,双手颤颤,好在没忘招呼沈远给喜钱。 沈远笑眯了眼,把准备好的红封一个个往报喜人们手里塞。 “几个官爷进去喝一杯,好好歇歇脚。” 刘全自然应下,跟身旁几人说了声,几人热闹说笑着跟沈大谷几人走进去。 临走前,沈远吩咐吕良,让他留在这里看着,顺道让人把准备好的喜糖饼子分发下去。 吕良高兴点头。 仆人们端着托盘,一脸喜意分发糖果饼子。 吕良看着,心里正牵挂着远在京城的主子们和长青,便有人走到面前,拱手打着招呼。 吕良以前觉得,读书识字的文人,那都是高人一等的,不可触碰的。 可自从来到沈家,凭着当初沈家人少,当了沈家的管事。 他接触多了文人,并且还出面处理了那些文人递上门的帖子后,便没有了当初小心翼翼的感觉。 他自己感觉不深,却也知道自己变得自信了很多。 面上也有了以前没有的沉稳冷静。 听闻来人说想要看看舟少爷的字迹,他摇了摇头。 “此事我无法做主,还得跟老爷他们说一声,抱歉。” 来人面露遗憾,“那麻烦你到时跟沈老爷远少爷他们说一声,若是可以,我可以买。” 吕良心头一跳,却还是冷静应付着。 报喜队伍吃吃喝喝,高兴地往沈大谷几人希望报喜的地点而去。 沈通这些天心神不宁,疑神疑鬼,总觉得有锣鼓声响起。 可走到村口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村民们都习惯了自己族长的习惯。 沈舟的解元坊建成后,族长就老爱往那跑。 一摸一看就是半个时辰。 沈通正在家里忙着修农具,忽而手一顿,抬头看向村口的方向。 “我怎么听着有锣鼓声?” 沈兴怀都听惯了他爹说的这句话,正想说没有,忽而,他也隐隐听到了锣鼓响起的声音的。 “爹?!” 沈通的脸色由茫然怀疑变得震惊。 “真有?!” “爹,真是!”沈兴怀愣了。 沈通腾地一下站起来,农具也不管了,撒腿就跑。 沈兴怀回过神,连忙起身跟上。 路上也不忘喊一句。 “喜报来了!” 村民们听到动静,一个个从屋里或从大棚里跑出来。 又是惊喜,又是慌乱地往村口跑去。 “哈哈哈,还真是!” 沈通跑到村口,远远便见前面的路口有锣鼓人马往这边走来。 心里痛快,仰天大笑。 他们族里有救了! “报!沈老爷在会试中高中第一!” “第一!?” 沈通每一个字都听清的,脸上露出狂喜! “好好好!” 他们族里的祖宗们总算显灵了! 沈舟果然争气! 族谱要好好弄一弄了! 大溪村再次热闹起来,村民们个个激动得红着脸,在村口里放声大笑。 笑声惊动周围鸟群,呼啦啦四散而去。 闻到风声的邻村人,纷纷过来道贺。 沈家成为了县里最热闹,讨论热度最高的对象。 每当有人提起沈家,便会有人说起那个惊才绝艳,连中五元的少年。 简直就是文昌星转世。 一时间,不知惹得多少良家女儿春心萌动。 而当事人却是大门不出,懒懒地在园子里喂鱼。 对此毫无所知。 沈大谷不在,长兄如父。 沈立这两天在准备提亲的事。 就等着殿试成绩出来那日,让媒人上门。 他拿着准备好的礼单,匆匆去找沈舟,听闻沈舟在园子里,脚步一转,找了过来。 “你看看这个,免得准备不周到。” 沈舟把鱼食递给长青,擦干净手,接过礼单,打开细细一看。 沈立准备的礼单很丰厚。 把他们带来的银钱都给用上了。 当初便也有意来提亲的,所以带来的银票足够。 当然,若是要跟苏家比,那是比不过的。 但他们沈家的诚意,也拿出来了。 有些换成了金银首饰。 所以礼单里写得很丰富。 沈舟点点头,“大哥准备得很好,就照这来吧。” 第210章 殿试阅卷 殿试交卷后,当晚并不阅卷,只是将卷子糊名盖章后,直接送到东阁存放。 十六日一早,十七位读卷官开始阅卷。 而次日一早,皇上会来听卷,随后钦定一甲前三。 也就是说,读卷官们的阅卷时间只有一天。 其实过了会试后,榜上的贡士们水平也差不多,而殿试又不淘汰人,只是排名次。 所以阅卷时,速度便会很快。 速度快,便意味着看得不仔细。 所以这里面,便有些潜规则在里面。 会试排名前十的卷子,在糊名前,会被受卷官单独拿出来。 而在这其中,读卷官们经过一番讨论后,会授意受卷官挑出一些卷子。 在这里面,如果考生有与读卷官同乡,或者与读卷官关系好。 或者名声大,让读卷官耳熟。 他们的卷子便会与会试排名前十的卷子一道糊名后,直接送到内阁读卷官手中。 而不出意外,一甲前三,便出自这些卷子里。 剩余的卷子,也会在二甲的排名前面。 大理寺卿李阳云不知苏侍郎是什么意思,只是按照他的请求,卖了个人情,把顾锦的卷子给提了上来。 剩下的,他便就不管了。 阅卷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首辅张文瑜垂眸看着手里这一张有些熟悉字迹的卷子,心里想的,却是户部尚书之前拜托的事。 卷子中规中矩,虽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但也经得起细看。 他随手放到右边。 右边放的是明日要一道递交上去,给皇上钦定一甲前三的卷子。 当然,这只是初选。 他拿起第二张卷子看了起来。 这张卷子一入眼,他眼皮便跳了下。 又是眼熟的字迹...... 楚秋实是会试主考官,他是看过沈舟墨卷的人。 自然认得沈舟的卷子。 他眼皮眨也没眨,看完卷子,思考一瞬,便放到左边。 也就是张文瑜的右边。 最终递交到皇上面前的卷子,只有十二卷。 内阁读卷官看的卷子,才有机会得一甲前三。 其余读卷官看的卷子,分出上一等和次二等后,便由阁老直接定下名次,上一等为二甲,次二等为三甲。 殿试内阁的读卷官有四人。 四人单独阅卷完后,便会从先前挑选出来的卷子中再挑一次。 一共挑出十二卷,之后便由几人讨论,确定明日在皇上面前读卷的顺序。 这读卷的顺序也有讲究。 顺序排名前三的卷子,理论上来说,便是阁老确定好的一甲前三卷子。 若非皇上有要求读卷官继续往下读,一甲前三名,便是从这三张卷子里进行排名了。 楚秋实发表完自己的意见,眼见有两人反对,而首辅张文瑜不支持,也不反对,站在一旁未发表见解,心里也是明白。 也不再说,沉默地看着他们排卷。 很快,卷子排完顺序后,几人开始弄剩下卷子的排名。 这更没人反对了,名次直接按照评卷官们在卷子上画圈的数量多少进行排名。 在天黑之前,卷子全部评阅完毕。 东阁大门关闭,众人回去歇息。 翌日一早,文华殿。 殿内很安静,只站在两排读卷官。 楚秋实站在张文瑜身旁闭目养神,不理会也不关注他们的眼神交流。 暗自想着自己的事。 “皇上到!” 贴身太监刘詹的声音尖细,远远传入殿中。 众人神情一肃,恭敬有礼,微微弯下腰,低头迎接。 很快,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在殿门前响起。 赵骜看了眼殿内的十余人,抬步走到上方坐下。 众人弯腰拱手行礼,“微臣参见皇上,皇上圣安。” “平身。”赵骜看了眼一旁的卷子,目光沉沉,“直接读吧。” 张文瑜点头,让读卷官开始读卷。 殿试的策文字数不得少于一千字。 一般而言,考生都会写到两千字左右。 一张卷子差不多读一刻钟。 读卷官读得很有节奏,字字清晰。 赵骜撑着脸,一言不发地听完。 刘詹按照流程,把读完的卷子双手呈到御案前。 赵骜垂眸扫过,不到片刻,手指动了动。 刘詹看着,转头看向读卷官,示意他继续读。 读卷官拿过第二张卷子开始朗读。 很快,前面三张卷子朗读完毕,眼看皇上并没有说让继续往下读的话,读卷官便按照卷子里的顺序,一一递给刘詹。 刘詹接过,一一摆放在御案上。 张文瑜看了眼上方一直没怎么开口的皇上,带着众人出了殿门。 刘詹看了眼殿门,转头开口询问。 “皇上,要继续看卷子吗?” 赵骜不明地笑了下,“找出来吧。” 刘詹点头,也不问是找什么卷子,打开其中一卷便看了起来。 一连看了六张卷子后,他把第七张卷子放到赵骜面前。 “皇上,这字迹没错了。” “嗯。” 赵骜掀起眼皮,看向那张卷子。 “礼治在于自觉,法治在于约束,自觉容易受到诱惑出错,法治从中纠正配合。” “礼治手段温和,众人容易接受,法治手段强硬,朝廷上下难免抵触,所以礼法并举,外儒内法?......” 赵骜浏览一遍,从中截取到卷中意思,心里流转一遍后,轻笑了下,看向刘詹,“你觉得如何?” 刘詹笑道:“皇上喜欢,奴婢就喜欢。” 赵骜笑了,“都挺好的。” 说是挺好,他大手一挥,直接定下一甲前三。 “让他们进来吧。” 刘詹点头,走到门外,让众官回来。 赵骜眼睛在众人身上扫过,神色漫不经心,“朕随手挑了张卷子看了下,觉得挺有意思的,就这样吧。” “是。”众人拱手,虽然不解,但没人敢发问。 “众爱卿忙完,就在此殿就宴吧。” 赵骜起身,带着刘詹走了。 皇上走后,张文瑜等人才抬起头互相看了眼。 心中不免对皇上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在意起来。 楚秋实摸着胡子,若有所思,“张尚书,您说皇上刚刚说的那话,到底是何意思?” 张文瑜总觉得皇上的眼神好像在自己身上多扫了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闻言,心中起了些躁意。 “楚尚书问我,我又从何而知?” 楚秋实点头,“张尚书说得是。” 旁边几人听着,根本没敢出声。 张文瑜压下心里烦躁,看向一旁抱着卷子的官员。 “走吧,回去拆卷填榜。” 众人不再多言,脚步匆匆回了东阁。 第211章 唱名 今日傍晚前,他们要把黄榜填好。 黄榜填好后,还要交由尚宝司盖印,之后制敕房官还要写传胪帖子。 算起来,时间更是紧。 一到东阁,众人开始拆卷。 此时填榜只填二甲三甲的名字。 至于一甲前三的,卷子并不在这里。 一甲前三的排名,到明日的传胪大典才会知晓。 就在东阁正为填榜忙碌时,沈舟拿到了礼部差人送来的进士服。 明日的传胪大典,他们便要穿着这个衣服去参加,参加完后,这衣服还要还给礼部。 沈舟大概试了一下长度,短是短了些,但能穿。 他递给长青,“让人去洗洗。” “是。” 今日天好,洗了晚上就能干。 吕长青摸了摸手里的衣服,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 沈舟看他那蹦蹦跳跳的样子,摇头笑了笑,转身坐下,开始练字。 练字练习惯了,一日不写,总觉得手痒。 吕长青没让别人动手,自己就把衣服洗了,晾好后,去伙房那端了盘点心回来。 一看沈舟正在伏案练字,他脚步放轻了。 沈舟没练太久,手感上来了就成。 他放下笔,揉了揉手腕,起身洗手,拿了块小酥饼塞进嘴里。 “大爷出门了?” 吕长青点头,“十一带大爷过去看了,若大爷满意,许是会买下那几块田地。” 沈舟“嗯”了声,端起茶碗喝了两口,“十一这次办事有功,你去库房一趟,赏他匹布。” 吕长青点头,笑道:“少爷放心,我一会过去找找。” 沈舟放下茶碗,“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也拿匹。” 吕长青嘿嘿一笑,“多谢少爷。” 傍晚,顾锦过来了。 “泽玉兄,我在这住一晚吧。” 沈舟看了眼他那双黑眼圈,“住可以,夜间谈心不可。” “...谁说我要谈心了?”顾锦心虚地往嘴里塞了块小酥饼。 “那就好。”沈舟拉长语气,“害我还担心了下。” 顾锦一听,不乐意了,“你一点也不紧张?” “不紧张。” 沈舟又瞥了眼他的黑眼圈,“你紧张什么?” 顾锦哀叹一声,“不知道,就是心里有事一直想着。” 沈舟没说话,端起水杯慢慢喝了两口,道:“你担心以后见不着,又担心以后。” 顾锦顿了顿,虽然很不想点头,但沈舟说中了他担心的事。 他既怕现在的生活被打破,又怕以后与朋友分离,与家人分离,又怕自己到时候做不好本分之事。 以前他只需要好好读书,可殿试完后,他需要做的,不是好好读书了。 他很担心自己能不能做好。 沈舟明白顾锦的心理。 就跟大学即将毕业,开始茫然无措的学生一样。 身份的转变,肯定会伴有担忧和顾虑。 沈舟觉得自己应该也是有的,只是不太明显。 或者是说他没有去想太多。 顾锦又往嘴里塞了块点心,吞吞吐吐道:“以后你成大官了,我要在外头过着苦日子,你可得扯我一把呀。” 沈舟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他呛得咳起来,眼泪水都给咳出来了。 “你瞧瞧你这话说得对吗?” 顾锦茫然,“没错啊。” 沈舟深吸一口气,“我过苦日子,你都不会过苦日子。” 顾锦撇嘴,“你肯定不会。” 沈舟笑了,“你怎知道?” 顾锦叹了口气,眼睛里却是很认真,“你厉害啊,肯定会有出头的日子。” 沈舟若有所思,“你要这么说,那我实在找不出话来反驳。” 顾锦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沈舟眼尾一扫,笑道:“等着。” 翌日,吃过早食,沈舟和顾锦便出了门。 两人没有坐马车,毕竟坐着也不舒服。 颠得慌,还不如走路舒服。 两人出门得早,正常走路,肯定也能在规定时间内到那边集合。 路上遇到不少身穿进士服的学子,两人也打了招呼。 走着走着,队伍不知何时,变得庞大起来。 “泽玉兄,到时去酒楼好好聚一聚呀,挺久不见你出来了。” “是啊,等传胪大典完了,正好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沈舟开玩笑:“那我去了,你们可不能灌我酒。” “那不会。”众人忽而大笑。 沈舟等人到了大乾门后,直接到承天门等候。 众人按照会试名次排好队。 沈舟察觉到身后有道视线特别炽热,隐隐带着敌意。 他转头看了眼,正好与郑誉对上视线。 郑誉扯着嘴角笑了下,随即移开视线。 沈舟狐疑地多看了一眼,不懂这位公子哥又是哪里不舒服了。 巳时,文武百官全部入宫就绪,按照文武官职分别站立在丹墀两侧。 这时,沈舟等人这才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开始入宫。 众人按照先前殿试的流程,到奉天殿前的广场按照单数在东侧,双数在西侧站成两列。 随后,礼乐响起,张文瑜在众人的瞩目下,手捧黄榜,置于黄榜案上。 没一会,皇上也在众人的等待下款款而来。 一众官员入殿,众人叩拜行礼,声势浩大。 声音嘹亮,统一,带着震撼,惊飞路过的鸟群。 礼毕,传胪大典正式开始。 鸿胪寺卿齐安志开始宣读制诰。 “永丰六年,三月十五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大殿内庄严肃穆,读卷官开始拆卷。 拆的,便是一甲前三的卷子。 “第一甲,第一名......” “沈舟!” 高亢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回荡。 萦绕在众人耳中。 张文瑜心里咯噔了下,不过昨日拆了二甲卷子后,他心里也算是有了准备。 楚秋实老神在在,看着前面的授制敕房官提笔在黄榜上填写一甲第一名的名字和信息。 与此同时,唱名唱到了外边。 “第一甲第一名,沈舟!” 这一刻,沈舟心脏砰砰砰剧烈跳动起来。 他微微低着头,从队列中走出。 觉得今日这太阳,实在是灼热耀眼极了,让他眼前一阵眩晕恍惚。 他,终是成了。 第212章 捡着一个状元女婿 沈舟随着鸿胪寺官员的示意进殿就拜,而第一甲第二名的唱名也开始了。 出乎意料,第二名并不是郑誉。 而是沈舟只闻其名,没见过其人的知府家庶子,唐尧。 沈舟按照皇上的意思,起身站好。 他微微垂眼,刚缓过神,一道轻微的脚步声在身旁站定,下摆一动,跪下就拜。 沈舟侧目看去,见着了唐尧半张脸。 剑眉星眸,鼻梁高挺,薄唇微微抿着。 看起来有些凉薄。 “谢皇上。” 唐尧站了起来,自然也注意到了身旁的沈舟。 他对沈舟有印象,但不多。 他瞥了眼,便收回视线,没有过多关注。 沈舟也收回视线,安静等着唱名结束。 他们在殿内,比起外面,总要先一步知道第三名是谁。 正是那位以俊颜出众,广受议论的顺天府府丞家的次子,徐立群。 沈舟没忍住,微微转过头,在徐立群跪下之前看了眼。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有多貌美如花。 结果这一眼,他才发觉跟他想的有些不一样。 这人很帅气,面容干净,眉眼深邃,唇红齿白,确实俊朗。 好一位玉面郎君。 沈舟暗自点头,这探花郎,他是服气的。 一甲前三公布完毕,沈舟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很多。 其中大多算是好奇,赞叹,疑惑,而少数的,则有打量,复杂,以及沈舟无法准确领会的情绪。 他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郑尚书的眼神。 郑誉没有在前三,落了个第四。 虽然这个名次看起来不错。 但第四就是第四,比不得前三好。 沈舟知道,自己虽然什么都没做,但这郑家,他确实是得罪了。 世家好颜面,尽管不是他自愿,但他确实是打了郑家的脸。 尤其是在郑家已经为郑誉做好了一切前奏,就等着他拿状元的情况下。 这脸打得更是疼了。 沈舟已经能想象到,自己往后的路,若是没有人帮衬,怕是要难走得多了。 二甲在沈舟想事情的时候,已经公布完毕。 沈舟也放了些心在里面。 听到顾锦和柳承书都在二甲里,也是放心。 后面三甲,便也随便听听。 随着最后一名三甲唱名完毕,众进士跪下谢恩。 赵骜看着大乾这些优秀学子,心里也是高兴。 他的眼神在沈舟三人身上流转,向来平静的眼眸里亮起一丝光芒,随后又沉寂下去。 “若朕没记错,沈状元这是六元及第?” 楚秋实出列,拱手回话,“回皇上,沈状元是六元及第。” “好!”赵骜大笑,“这是天意!” 楚秋实心下一动,跪了下来。 “恭喜皇上!天佑我大乾,国运昌盛,天下太平!” “恭喜皇上!” 众人齐齐跪了下来,“天佑大乾,国运昌盛,天下太平!” 赵骜眼睛微眯,里面透着精光,野心勃勃。 黄榜张挂于承天门外东侧。 楚秋实捧榜,放置于云盘中,伞盖鼓乐引导,往外走去。 众人随榜而出,来到张挂黄榜处。 黄榜一挂,众人议论纷纷。 沈舟没来得及脱身,便被众位进士围了起来。 “六元及第,沈状元不愧是我大乾学子的榜样,厉害!” “哈哈哈,是啊,恭喜沈状元。” “同喜同喜。”沈舟拱手,心里也高兴。 沈舟跟众人说着话,好一会才得以出来。 柳承书和顾锦走过来,笑着拱手,“泽玉兄,六元及第,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你们也是,愿望达成,恭喜了。”沈舟真心替两人高兴。 进士出身,也是众位学子的梦想了。 能达到如此境界,顾锦和柳承书确实很开心,激动的心到现在还有余颤。 “泽玉兄,你是不知道,我听到自己的名时,手心里都是汗,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锦面容泛红,一双眼睛灿如星光,情绪高涨着,到现在还没有平息下来。 柳承书也是,平常还算冷静,现在嘴角一直没下来过,高高扬着,俊秀的脸上泛着红光。 沈舟看着,笑道:“我可是对你们非常有信心,一直没担心过。” 柳承书讶异。 顾锦噗地一下笑出声,“你后半句真是说对了,我看你是真的一直没担心过,吃得香,睡得香,连允信兄昨晚都没睡好,我看你容光焕发的,是真不紧张。” 沈舟无奈,“那还不是我对大家充满信心,才会不紧张。” 他眉头一挑,“你若要让我紧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顾锦气笑了,“若是旁人说此大话,我怕要上手了。” 沈舟笑起来,柳承书也笑了起来。 少年意气风发,对于未来,总会报以希望与期待。 沈舟只希望,自己在这一条路上,能活得久一些,然后,家人身体健康。 苏榆今日高兴又激动,胡子都要捋秃了。 周宏海站他身旁,神色平静,视线望着某处,“你能不能注意些,我看着难受。” 苏榆笑不拢嘴,“还是你目光毒辣,提早牵线了,不然我只能干看着。” “不用谢,若我有适龄小女,轮不到你。” 周宏海觉得心脏有些抽痛,缓缓吐出一口气,“仔细想想,差个十岁也不算什么。” 苏榆笑意一顿,神色变得严肃,“那可不成,你还是别想这事了,晚点我请客,一道喝杯?” 周宏海摸了摸胡子,“那我可得好好喝一杯了,到时你莫要心疼。” “尽管喝!”苏榆高兴啊,捡着一个状元女婿。 乐得他心花怒放,见着郑德辉都有了好脸色。 “郑尚书,恭喜了。” 周宏海也道:“恭喜郑尚书。” 郑德辉身旁跟着郑誉,他常年浸润此道,面不改色地笑道:“谢谢。” 郑誉低垂的眼帘中闪过一丝怨意,不过到底没显露出来。 “子赞见过周侍郎,见过苏侍郎。” 周宏海视线落在郑誉身上,点了点头,“果真一表人才。” 第213章 花瓶 苏榆笑得眼睛微眯,“是啊,真是才貌双全。” 郑德辉笑了笑,笑意却是不深,“两位在这,可是在谈论状元郎?” 周宏海知道郑德辉过来,定是有事。 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便也没有否认。 “六元及第难得,本官也想多看两眼。” 苏榆看了眼郑德辉,又扫了下周宏海,心里疑惑刚起,郑德辉便笑了起来。 “本官听说前些日,周侍郎一人前去求见皇上,可是有甚急事?” 郑誉的目光在周宏海脸上巡视,然而对方面色不改,根本看不出心里的情绪如何。 周宏海点头,“确有此事,郑尚书可是要问什么?” 郑德辉摇头,“本官是想知道周侍郎是为何事前去,不过本官心里也清楚,周侍郎怕是不会与本官说实话。” 郑德辉如此坦白,周宏海倒也不慌。 “郑尚书说笑了,只是有些事我确实不好说,还望郑尚书理解。” 郑德辉嘴角微微勾着,一双眼睛却是紧盯着周宏海的眼睛,压迫感十足。 “周侍郎说的,本官确实理解,只是本官有些疑惑,不知周侍郎可能替本官解惑?” “郑尚书请讲。”话都说了这么多了,周宏海心里清楚郑德辉许是听说了什么,这会是过来验证的。 郑德辉眼里闪过一丝厉色,笑容满面,“本官听闻沈状元是周侍郎门生,若是沈状元出了什么事,周侍郎可会出手相助?” 苏榆闻言,笑意稍减,也是清楚来者不善。 周宏海没让郑德辉等太久,问题出来,他便道:“若是性命攸关,且清白之事,本官也不会袖手旁观。” 郑德辉若有所思,“周侍郎这话,倒是有趣。” 周宏海点头:“郑尚书满意便可。” 郑德辉笑了笑,带着郑誉离开了。 苏榆看着两人的背影,皱起眉头。 “他想作甚?” 周宏海目光深沉,“许真是来解惑的。” 苏榆转头看他,“可是大事?” “无事。” 周宏海不担心这事,毕竟道听途说,没有证据也只能是怀疑。 就算他没做什么,郑德辉本也是个疑心颇重之人,该怀疑还是要怀疑。 苏榆皱眉,觉得郑德辉不会无缘无故地过来说这通话,不过周宏海不愿说,他也不再问,只道:“须得小心。” “嗯。” 周宏海看向沈舟那边,“你不过去说两句?” 苏榆本来是想去的,但是被郑德辉一打岔,沈舟便被好些个官员围了起来。 他看了眼天色,随即摇头,“时辰差不多了,总有机会的。” 黄榜旁边的空地上有一处彩棚。 彩棚里有张桌子,上面摆放着酒水和糕点喜饼。 沈舟应付着过来道贺和打探婚事的官员们,正愁着怎么脱身,听到有人喊自己,连忙以此为借口,从中走了出来。 这会,榜眼唐尧和探花郎徐立群也被喊了过来。 三人站在彩棚里,由着顺天府府尹敬酒。 三人喝下,方林照常说了些祝福话,便给三人披上红衣,戴上簪花,让人牵来披戴红花的大马。 三匹红鬃马气势昂扬,身躯壮实高大,精神抖擞,哼气都显得霸气十足。 方林笑道:“沈状元,唐榜眼,徐探花,该上马了。” 三人互看一眼,笑着出了彩棚,翻身上马。 奏乐响起,仪仗队缓缓往前走去。 三人告别方林等人,由着差役牵马前行。 眼看走了一段路,身旁两侧静悄悄的。 沈舟看看唐尧,又看了看徐立群。 觉得这会都不说话也不行。 他看向唐尧,拱手道:“恭喜唐尧兄。” 他又看向徐立群,“恭喜立群兄。” 唐尧转头,眼眸里带着淡淡笑意,拱手回礼,“恭喜泽玉兄取得六元。” “是啊。”徐立群笑道:“恭喜泽玉兄高中状元。” 沈舟笑了笑,“同喜同喜。” 眼看气氛又将沉寂,徐立群好奇道:“听闻泽玉兄还未婚配,不知可是心中有所属?” 沈舟略一沉思,觉得徐立群这么说也没错,便点了点头,“确是有所属,立群兄怎会问起此事?” 徐立群含笑道:“就是听说了些话,有人说您这是等着择门好人家呢。” 沈舟视线在徐立群脸上快速扫了下,不解地笑起来。 “怎会有人传这个呢?” 他摇了摇头,“是我出门太少了,竟才从立群兄嘴里得知。” “呵。” 唐尧在一旁不明地轻笑一声,听不出情绪。 “今日这般好日子,说那些事败坏心情作甚?” 徐立群笑意一僵,看了眼向来说话哽人的唐尧,闭上了嘴。 沈舟这会隐约看出些什么,两人这怕是有什么恩怨在里头。 他笑了笑,温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这一听,有些惊讶罢了,唐尧兄,立群兄莫要生气。” 徐立群也是第一次与沈舟接触,他对沈舟是好奇的。 刚刚确实是他起的头,他认错,“泽玉兄,刚刚是我说错话了,你莫要挂心。” 沈舟笑笑,没放心上,“立群兄也是好意,您若不说,我怕都要被蒙在鼓里呢,我得谢谢您才是。” 徐立群被沈舟这话给弄得愣了下,“你,你倒也不用谢我,大家都知道的。” 沈舟一顿,觉得这探花郎说话是不是耿直了些。 或者这人真的只是单纯,说话不经深思而已。 沈舟觉得有很大可能,便道:“无事,外面的传言,我不会放心上,立群兄莫要担心。” 徐立群眼睛张大了些,“他们这般说你,你都不在意?” 沈舟摇头,“嘴在他人身上,我也管不了,任他们说去吧,左右我也听不到。” 徐立群眉头皱起,脸上露出沉思,一时间没有说话。 唐尧看了眼前面的仪仗队,听着振奋人心的奏乐,微微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当沈舟以为两人都不会说话时,唐尧道:“别人说你草包,你现在可是探花郎,若不是草包,还用在意那些话作甚?” 徐立群气得脸红,“你再说!” 沈舟又是惊讶,又是一愣。 他还真不知道徐立群还被人说过是草包。 草包...... 那岂不是在说徐立群是花瓶? 唐尧转头看向徐立群,语气微冷,“我怎不能说?旁人说得,我说不得?” 第214章 准备朝考 徐立群呼吸都变大了,气死了。 “下次你再倒在我面前,我都不会看一眼!” 沈舟一听,感觉有八卦,看看唐尧,又看看徐立群,自觉隐身。 “哦。”唐尧语气丝毫不在意。 徐立群听完,更是气急,“绝不会!绝对! ” “哦。” 沈舟:“......” 出了大乾门后,人群笑闹声便传了过来。 今日是殿试出榜日,京中老百姓们都熟知了。 一听到奏乐声,便自发地围了过来,想要一睹一甲前三的风采。 这一看,顿时发出惊呼。 “这好,长得都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大爷笑呵呵,一眼看出三人的年纪不大。 有人看来看去,发出疑惑,“我认得郑家小公子,怎没见他?” “没见着就是不在一甲前三咯。” “你们不知?”有人小声道,“那中间的,可是连中六元的状元郎!若非这名声在,怕是坐这马上的,便是那郑家小公子了。” “哦~” 有人发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呼声。 “我看这状元郎和榜眼郎也不比那探花郎差,瞧着可俊。” “确实,这状元郎听说还未婚嫁,也不知是定的哪家姑娘。” “那肯定是哪位世家之女...哎,我瞧着这榜眼郎怎么不像高兴的样子?” “你瞧错了,这人我认得,就是不爱笑罢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 奏乐声都不能盖过他们的说话声。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沈舟听得脑门嗡嗡响,反正笑就对了。 “小姐,来了!” 春荷放下窗子,忙让自家小姐过来看看。 苏婉清呼吸一窒,放下茶碗,起身缓缓来到窗前坐下。 春荷撑起窗子。 只见不远处,仪仗队后,三位俊俏郎君骑在高头大马上,各有各的姿彩,互不让色。 可苏婉清的目光还是一下子被中间那位少年吸引了。 少年眉眼温和,满面春风,志得意满,斑驳阳光落在脸上,明暗中却掩饰不了其光芒,一切都显得那么恰好。 那瞬间,所有声音突然消失。 苏婉清耳朵里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带着钦慕和悸动。 春荷含笑看着苏婉清,“小姐,看好了?” “嗯。”苏婉清又看了眼,缓缓收回视线,脸色泛红,“看好了,回去吧。” 沈舟感觉到一道特别的视线,他转头抬眼看去,却是什么都没看到。 他顿了顿,视线在周围扫了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仪仗队正往沈舟的住所方向走去。 而此时,报喜队伍已经来到了沈家宅院。 沈立看着那写着状元及第的匾额,一阵眩晕。 随从连忙上前扶住,一脸笑意,“大爷,少爷他是状元郎!” 耳边响起报喜人的祝贺声,沈立盯着那匾额,情绪剧烈翻涌。 好一会,他手拿喜报,仰天望向日头,那圈圈光晕,让人恍神。 “状元......” 他们家的状元郎。 他们家的! 仪仗队伍一路吹奏着,把沈舟送到了宅院大门前。 沈舟翻身下马。 唐尧和徐立群也下马,与沈舟道别。 沈舟也不耽误他们时间,让他们喝杯茶水解解渴,与沈立一道目送他们离去。 榜眼郎和探花郎把状元郎送回住处后,探花郎还得把榜眼郎送到住处,然后才回自己的住处。 沈立压抑着的心情总算得到解放,激动得上下打量沈舟,觉得他小弟今日这身打扮,真是帅极了。 “大哥让伙房准备好了饭菜,饿坏了吧?” 以防殿前失态,沈舟早上那会并没有吃太多早食,也没有喝太多水。 这会确实是饿了。 他点点头,却是笑道:“大哥,高兴吗?” 沈立一愣,随即大笑出声。 “高兴!大哥太高兴了!” “那就好。” 沈舟笑起来,觉得一切努力,也都值了。 席间沈舟陪着喝了两杯,因为明日还要进殿谢恩,参加荣恩宴,便歇息得很早。 天未黑便躺了。 翌日一早,众位新科进士进宫,叩谢皇恩。 赵骜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发现今年考上来的学子,年龄相比往年,要年轻不少。 他心里既高兴,又有些担忧。 不知他们大乾的气运,未来将是如何的走向。 他的目光在前面三人身上停留。 三人的年纪,一个比一个小。 这是趋势,还是倒流...... 赵骜点了点扶手,敛下眼里的沉思,缓缓开口。 “你们都是大乾的栋梁,是我大乾的才子,朕希望你们日后能发挥自己的才能,为我大乾昌盛出一份力。” 众人齐刷刷跪下,“皇上放心,臣等定会竭心尽力,为皇上办事,为朝廷办事!” “好!” 赵骜笑逐颜开,“礼部已设下宴席,你们过去好好享受。” “谢皇上!” 赵骜看向楚秋实,“楚尚书,让人带他们过去吧。” “是!” 皇上走后,众人移步礼部。 荣恩宴正式开始。 簪花,落座,奏乐,上菜。 众人言笑晏晏,氛围轻松愉悦。 没有人会在这种宴上闹事。 沈舟松了口气。 然而他这口气松快了。 荣恩宴后,还要忙一系列的事。 黄榜出来后,并不意味着他们便能歇息了。 宴后,众人前往鸿胪寺学习后续礼仪。 次日进宫面圣,众人接受皇上的赏赐。 沈舟拿到了御赐的状元朝服冠带,这是皇恩,也是皇上对状元郎的重视。 之后还要上表谢恩,前往国子监拜谒先师孔子庙,行释菜礼...... 等忙完这一切,沈舟才松懈下来,等待授官。 一甲前三直接授官。 第一名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 第二名和第三名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其余二甲三甲要通过朝考后,按照名次来授官。 顾锦和柳承书忙完这些事,还得捧起书籍,温习练字,准备几日后的朝考。 第215章 见面 沈舟没有去打扰他们,准备跟他大哥去一趟苏府。 在沈舟忙着面圣和各种宴时,沈立便让安排好的媒人上门提亲了。 苏家自是同意。 议亲过程很是顺利。 今日过去,便是要定下婚事的。 这是大事,沈舟一早便起来了。 沈立也是重视此事,让随从把要带过去的礼品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认没问题后,便让人去寻沈舟过来。 彼时沈舟正在换衣服。 淡青色圆领袍上绣着浅色云纹,头饰配以青色和银色相间,简单又不失雅致。 衬得人越发沉静淡雅。 吕长青把下摆整理好,又把头发一一顺好,放下梳子,抬头一看,顿时愣了。 “少爷......” “嗯?” 沈舟正摆弄着袖子,闻言抬头,一看长青傻愣的样子,眉头一挑:“怎了,不好看?” “不不不。” 长青头摇得像拨浪鼓,极力否认,“好看!少爷穿这衣服真好看!” 沈舟一顿,“不穿这衣服不好看?” “好看,都好看!” 吕长青嘿嘿傻笑,“少爷穿啥都好看。” 沈舟失笑,正想调侃一下,外面传来脚步声。 “少爷,大爷让您准备好了去堂屋议事。” 沈舟都准备好了,让长青检查了一遍,确认没问题,转身去了堂屋。 “大哥,我来了。” 沈立眼前一亮,起身走到沈舟身边转了一圈。 “这颜色好,你穿得越显俊俏。” 沈舟含笑不语。 沈立想起正事,让沈舟坐下。 “先前准备的,你也看了,趁着还未过去,你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要添的?” 沈舟摇头,“大哥准备得挺好的了,我没有什么要添的。” 沈立深吸一口气,“好,那我们现在过去。” 苏府在内城里面,离他们这有些远。 为了得体方便,沈舟和沈立是坐着马车过去的。 沈舟不紧张,倒是觉得他大哥比他紧张。 他撩起窗帘往外看了眼,问了下外面坐着的长青还有多久到。 听到还有一会就到,他看向沈立。 “大哥别紧张,没什么事的。” 沈立做了几个深呼吸,咬咬牙暗自镇定下来。 “放心,大哥不会给你丢脸的。” 沈舟眉头一皱,“大哥莫说这样的话,我没在意过这些。” 沈立笑了笑,“大哥明白,放心。” 马车缓缓在苏家门前停下,长青把沈舟和沈立扶下车后,把手中准备好的拜匣递给门房。 门房像是早已收到嘱咐,一脸笑意,直接便把沈舟等人往里请。 苏榆收到通报,理了理衣服,让人去跟春荷那边说一声,便大步流星往厅堂走去。 临走前还被自家夫人嘱咐,态度放温和些。 苏榆就纳闷了,他什么时候脾气不温和了? 沈舟隐隐听到脚步声,放下茶碗,看了眼沈立,起身站好。 沈立点头,也放下茶碗,跟着起身。 苏榆这还是第一次这般近距离与沈舟接触,一看到沈舟,便越发喜欢。 “泽玉见过苏伯父。” 沈立拱手,也跟着打招呼。 苏榆摸着胡子,呵呵笑道:“先坐,坐下聊。” 沈舟和沈立互看一眼,坐了下来。 苏榆看看沈立,又看看沈舟,有些感慨。 两人虽是农家出身,气度方面却是不比那些世家公子哥差多少。 大方得体,举止得当,看着都很好。 “这阵子可忙,累着了吧?” 苏榆记得自家夫人的吩咐,话说得也温和。 沈舟笑道:“累倒是不累,就是忙了些,今日才上门,还望苏伯父莫要怪罪。” 苏榆摇头,“大丈夫当以大事为重,再者,今日上门也不晚。” 沈立笑了笑,温声道:“苏伯父说得是,不过到底是我们来晚了些,之前因着舟子应试的事,没有上门拜访,是我们的错。” 苏榆神色温和,“哪里,那时是有事不得已而为之,倒也怪不了你们。” 几人寒暄片刻,便也开始进入主题。 沈立道:“婚期定为明年二月二十六,不知苏伯父意下如何?” 苏榆是想两人早日成婚的,但也知道沈舟还要衣锦还乡,急不得。 “这日子好,就定这日吧。” 沈立开始跟苏榆商量婚事,又把礼单递过去。 沈舟无所事事,端着茶碗慢慢喝着。 苏榆看了眼,笑道:“泽玉啊,旁边有个园子,你若是觉得闷,可以过去逛逛。” 沈舟刚想说不会觉得闷,见着苏榆含笑的眼神,突然福至心灵。 “那泽玉过去走走,麻烦苏伯父了。” 苏榆摇头,看向旁边,“秋荷,带路,好好伺候着。” “是。” 秋荷走到沈舟身旁,笑道:“沈状元,这边请。” 沈舟起身,拱手道别,跟着秋荷往外走去。 沈家在这边买下的宅院,自然是比不得苏府多年底蕴的。 苏府很大,处处透着雅致和设计。 沈舟跟着秋荷,走了会后,来到一处拱门内。 一眼望去,视野开阔,盛开的花儿争纷夺艳,远处有一亭子,亭子旁有一处湖水,湖水中有回廊。 一处假山便在亭子不远处,周围是条小路,路旁栽种着应季盛开的小花。 再过去...... 沈舟脚步一顿,远远地与苏婉清对视着。 苏婉清心里一跳,正与春荷摘着花儿,打算回去放花瓶中,没想到一抬眼,便见梦中那骑着大马的男子忽然出现在眼前。 她惊得摘下的花儿都落了几朵。 春荷笑着,蹲下身捡起来,提醒道:“小姐,您不跟沈状元说话吗?” 苏婉清回过神,似是不好意思,又似害羞,微微低下头,给沈舟行了个礼。 沈舟看着,也拱手回了个礼。 秋荷看了眼春荷,随即看向沈舟,笑道:“沈状元走这么久,也是累了,要不去亭子里歇歇脚?” 沈舟看了眼秋荷,又看向前面似乎正在说着什么的两人,垂下眼,点头“嗯”了声。 秋荷把沈舟送到亭子里。 不知从哪出现的婢女端来茶水糕点放下,又悄然离开。 沈舟看着,没有坐下,而是看向苏婉清那边。 苏婉清有些紧张,好一会,才转身缓缓走来。 “婉清见过沈状元。” 沈舟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紧张。 回了个礼,道:“坐下说吧?” 苏婉清点头,在一旁落座。 沈舟坐下,端起茶碗喝了口,笑道:“这里不错。” 第216章 香囊 苏婉清眼睛一转,在沈舟侧脸上扫过,随即垂眸,看向被搅乱的帕子。 “沈状元满意就好。” 她顿了顿,又道:“我也喜欢这里,平日里会过来走一走,等再过两月,这片荷花就要开了,到时会很美。” 沈舟视线看向苏婉清说的那片荷花。 湖面上零星冒出嫩绿荷叶,等过两月,这里的景象沈舟能想象得到。 密密层层的荷叶铺展而去,鲜艳荷花亭亭玉立,在其中争相怒放。 “确实会很美。”沈舟认同。 苏婉清微微一笑,脸上莫名有些发热,“沈状元准备何时动身还乡?” 沈舟想过这事,倒也不隐瞒,“这月中下旬就走。” “那沈状元路上小心。”苏婉清垂眸,心神略微不定,“长路漫漫,沈状元千万要小心谨慎。” “苏姑娘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沈舟温声安慰,也是看出苏婉清的担心。 他转移话题,“苏姑娘刚刚是在摘花?” 苏婉清心神一松,“嗯”了声,她视线乱飘中,落在沈舟腰间,突然道:“沈状元,我前两日得了个香囊,送你可好?” 苏婉清没有过送人香囊的经验,话一出,也是被自己的大胆发言给吓到了,心脏砰砰跳着,不过她并没有后悔,一双澄净眼眸看着沈舟,等着他回答。 沈舟愣了愣,他腰间的香囊都是长青准备的,用久了就换一个。 闻言,他看向苏婉清,与之对视上时,他心里有一丝异样升起。 “好,我会好好佩戴的。” 苏婉清的心湖被拨乱了,眼眸慌了下,转头看向春荷。 “去把我房里的木盒拿过来。” 春荷是贴身丫鬟,自然知道苏婉清说的是哪个盒子,应下后,忙小跑着去拿东西。 很快,她便捧着一个精致木盒子过来了。 “小姐,盒子来了。” 苏婉清微微抿唇,起身打开盒子,红色绸布里,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香囊便躺在其中。 香囊里原本是空的,但这会,里面放了些香料。 苏婉清拿出来,便闻到一股花香味,其中还裹夹着一股清冽。 连带着花香都变得隐隐约约,清冷起来。 是她前些天配过的一道香味。 她看了眼春荷。 春荷眨了眨眼,笑着把盒子盖上。 苏婉清敛眼,看了下手中拿着的白玉香囊,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 她转过身,看向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的沈舟。 她这才发现,自己竟比对方低了差不多一个头。 这个发现,也让她松了口气。 “沈状元,我给您系上吧?” 沈舟一顿,微微张开双手。 “好。” 苏婉清眼睛一亮,似有流光闪过。 她往前走了两步,靠得近,她这才闻到沈舟身上带着的冷香,细闻还有些微涩。 像是柚香,还有薄荷。 很好闻。 她手指犹豫着摩擦了下,还是把沈舟腰间佩戴的香囊取下,换上了自己送出的香囊。 白玉香囊在一片淡青色中静静倚靠着,与之相得益彰,尤为相配。 “谢谢,很好看。” 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幽香,苏婉清离开后,沈舟低头看了眼那个小巧的香囊,温声道谢。 “沈状元喜欢就好。” 苏婉清轻轻捏了捏那个换下来的香囊,随后把它掩在了袖口中。 像是沈舟不提,她便也当做不知道一样。 两人没能聊多久,很快,便有侍女过来把沈舟带走。 秋荷看了眼沈状元离去的身影,又转头看向有些魂不守舍的苏婉清。 苏婉清远远看着,沉默不语,直到两人消失在拱门处,她才回过神。 低头看向手里捏紧的香囊。 “他刚刚说会寄信过来报平安......” 秋荷点头,“小姐,您没听错,沈状元说了,会给您寄平安信,让您别担心。” 苏婉清抿唇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 朝考日子很快来临,顾锦和柳承书一早便奔赴考场。 沈舟隐隐替两人担心,眼看交卷时辰也差不多,便让长青派人过去打听。 “少爷,顾少爷和柳少爷说已经尽力,一切就交给天意了。” 沈舟点头,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平静不下来。 朝考次日便会出成绩。 这次的庶吉士只取前三十名左右。 之前殿试,柳承书的名次在第七十三名,顾锦的名次在二十六名。 两人发挥稳定的话,也有些悬。 毕竟这世道,光靠才华,也不一定会拿到原应有的待遇。 很多事里面,走在前面的,都是有些道道在里头。 就比如说郑誉,他就算随便写写,他也会是庶吉士。 能进庶常馆,定然要比直接发配授官好。 两者起步都不一样,任谁都会去争这个名额。 吕长青看出沈舟的沉默,又道:“少爷,顾少爷说后日申时,醉香楼一聚,他请客。” “好,你准备两份礼,到时带过去。” “是。” 朝考卷子不糊名,不誊录,里面的情况更是复杂。 不过大体里面,也有些潜规则在里头。 年龄不得超过三十五岁。 超过年纪的,卷子一律排除。 然后是有关系的,二十四岁以下的。 会优先考虑。 一通筛选下来,卷子也少了很多。 改卷后,有面试环节。 经过面试后,皇上与考官经过讨论,随后拍板定下人数。 很快,朝考的成绩出来。 柳承书和顾锦高兴坏了。 授官仪式结束后,两人直接去了沈家。 顾锦放下茶碗,一脸乐呵道:“多亏有人暗中帮忙,不然我和允信兄肯定排不上。” 沈舟不解,“你们怎知道有人暗中帮忙了?” 顾锦眨了眨眼,“我族叔说的,说有人帮了,原本他还想帮我找人说一声的,结果人家没应,说让他别费心,早有人出手帮了。” 京中关系复杂,沈舟还真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 “知道是谁吗?” 顾锦摇头,“暂时不知,我回去问问族叔。” 柳承书却是盯着沈舟看了又看。 顾锦的族叔官职不高,想帮顾锦还得找别人帮忙。 可他是实实在在的农家出身,他没找过人帮忙,京中也没有任何关系。 他心里也知道,自己殿试名次都在七十多名,朝考考的内容又不难,在水平相同的情况下。 倒也不是单看卷子的内容了。 这次朝考取了二十六名庶吉士。 在还有与他年纪相差不大,同样年轻,甚至殿试名次有的比他还高的进士中,他却是被取中了。 这很难不让他多想。 所以一出来,他便跟顾锦分析了。 觉得是有人在帮他。 他还以为是顾锦,结果两人一对话,便发现不是了。 来到京城之后,顾锦的交际圈子其实也不大。 柳承书就更加了。 不是顾锦,那便可能是沈舟了。 第217章 还乡 沈舟见柳承书一直盯着自己,慢慢也察觉一点不对劲。 “莫非,是我认识的?” 顾锦在过来的路上,也跟柳承书聊过,是不是沈舟让人帮忙的。 这会一听,便知道这事怕是沈舟自己都不清楚。 想了想,顾锦道:“我觉得是你认识的。” 柳承书点头,“我也这样觉得。” 沈舟皱眉,“我认识的?” 他认识的官员不多。 在京里的,除了他师父,便是苏家主了。 沈舟隐隐觉得,会不会是他师父和苏伯父出手帮了一把...... 不过他并未挑明。 “不说这事了,安华兄先前不是说了要请客?” 顾锦一拍大腿,也是想起这事。 “刚好,一道过去,今日我请客,你们可别跟我抢。” “不抢,我多吃点。”沈舟表示自己今日没怎么吃饭,就等着顾锦请客了。 顾锦嫌弃,“我还能差你那碗饭?” 柳承书在一旁笑起来,觉得两人的斗嘴真是太有意思了。 朝考结束后,庶吉士准入翰林院庶常馆学习,三年后散馆。 成绩优异者,授予翰林院检讨,入翰林院。 其余新科进士,要到各衙门里观政三个月左右。 观政结束,会有一次考核。 之后按照考核名次授官。 排名前面的,又有点关系的,派往的部门职位就更好。 沈舟忙完一系列的事情后,按照程序,去了吏部告假。 又去了一趟苏家,把要回去的事说了声,便让长青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柳承书和顾锦决定跟着沈舟一道回去。 这样路上也有照应。 再者,沈舟作为六元状元,路上会有官兵一路护送。 几人约好明日一早启程,就在城门那边集合。 当初十一一家人跟过来,这会便留在这边看家。 这次回去,沈舟带了长青,沈立一个人也没带。 这次回去,沈舟还得过来。 所以收拾的行李并不多。 加上现在是四月天,气温刚好,也不用带那些厚衣服。 天黑之前,行李都收拾好了。 吃过晚饭,沈立拉着沈舟说了会话,明显也是想家了。 这会正激动。 因为明日要早起,沈立也没打算一直拉着沈舟说话。 平息了下心情,便让沈舟回房歇息。 沈舟躺在床上,东想西想,也不知何时睡着的。 还是被长青叫醒,才知天边已经泛白。 等收拾好准备出门时,天也亮了。 成石跑过来,说外面来了一队官兵。 沈舟了然,让长青检查了下,便看向沈立。 “大哥,走吧,回家!” 沈舟原本以为会是一路安静地回去。 没想到,刚上马车,前面便响起锣鼓声。 沈舟撩起窗帘再一看。 刚刚还没有看到的彩旗这会被人撑了起来。 晨风吹动,旗子扑扑作响,六元及第,衣锦还乡,八个大字在空中飘荡。 沈舟默默放下帘子,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这些还不算。 到了大道,人流稍微多了。 前面忽而响起一阵喊声。 “六元及第,状元郎衣锦还乡!” 沈舟挠了挠脸,有一瞬的尴尬。 但后面慢慢听多了,他倒是适应了。 长青咧着嘴,一个劲地无声在笑。 “笑什么?” 沈舟先前就想问了。 见长青乐了这么久,嘴都不会累,实在忍不住问了。 吕长青指了指外面,“在喊少爷衣锦还乡呢,我高兴。” 沈舟瞥了眼,早知不问了。 柳承书和顾锦目瞪口呆地看着前面。 也是没想到这状元衣锦还乡的阵仗这么大。 两人对视一眼,思考着到时还是让马夫离沈舟的马车远一些。 沈舟下车跟两人打了声招呼,眼看周围过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实在招架不住,让两人路上有事派人说一声后,便回了马车。 锣鼓声一路响到了城外。 直到人烟稀少,才停了下来。 众人开始赶路。 而在沈舟等人往家里赶时,殿试喜报也到了沈家。 沈大谷高兴得直接蹦了起来。 丝毫不夸张,若不是周围人太多,他能激动地跑到大溪村,大喊一声“我儿中了,是状元郎,中了!” 可这会大家都在看着,沈大谷蹦完后,乐得见牙不见眼,一个劲让人给喜钱。 沈远是没想到,看着他爹手里拿着的喜报还有些没回过神。 “爹,给我看看。” 沈大谷大笑着,把喜报递给沈远,接着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手背。 “哎哟,不是梦,不是梦!” 沈远看着那喜报内容,上面清晰地写着沈舟高中殿试第一甲第一名,授予翰林院修撰。 他小弟,真的考上了状元,并且还直接授官了! “爹,爹!小弟他光宗耀祖了!” 沈大谷捋着胡子,笑不拢嘴,“那是那是,族长先前就说,等舟子殿试完了,就重修族谱!” 六元及第,这可是要单开一页的事! 沈大谷岂能不高兴! 沈家上下,喜气洋洋。 前阵子沈家拿到了沈舟的会试喜报,这才多久,又拿到了沈舟的殿试喜报。 这宴席啊,是开了又开。 喜气一刻不停。 陈茂时当即掏了腰包,让人去弄六元及第匾额,到时候送过去。 还有六元牌坊,状元牌坊,都得弄上! 还有顾家的,也给弄上进士牌坊! 他今年,真是顺得不得了了! 一时间,沈家门槛又被人踏破,安福县又沸腾起来,热闹不已。 众人议论纷纷,把县里的两位进士,是说了又说。 话题过了一月,才慢慢消停下来。 上京时觉得路途漫长,路上折腾了很久才到了京城。 可回家不知是不是有所期待,感觉也没在路上折腾很久,眼看着就要到家了。 沈立是归心似箭。 尤其是家中又有父母妻儿,恨不得下车跑步回去。 毕竟跑着回去比坐马车快得多了。 但理智尚在,他也只是想想。 今日在驿站里歇一晚,明日赶快一些,也该到家了。 睡前,他嘱咐沈舟。 “好好歇息,明日要赶路,可能要受些罪。” 沈舟歪头,“受罪?” 沈立点头,“我让马夫赶快些,天黑前到家。” 沈舟摸摸屁股,“其实慢慢赶也能到家。” 沈立看了眼外面正在吃饭的官兵。 “我瞧着可能会耽误些时辰。” 沈舟往外看去,诡异地沉默下来。 第218章 回来了 “老爷,二爷,少爷他们回来了!” 厅堂里,沈大谷正和沈远在招待族长,讨论等沈舟回来之后,要办的各种事情。 修谱,祭祖,宴席等,都要一一安排好。 沈通这回过来,想着沈舟和沈立若是要还乡,也是差不多这时候回到。 没想到正正好,就给遇上了。 他惊得一把站起身,“舟子回来了?” 沈大谷也是愣住了,起身就往外走,“到门口了?” 沈通跟在后面,脚步也是匆忙。 沈远还算冷静,但也起身跟着往外走。 仆人是从外面跑回来的。 一口气喘上来后,忙追上去。 “老爷,少爷他们刚进城,还没到这呢。” 闻言,沈大谷几人也没停下脚步,依旧往大门走。 仆人笑呵呵,跟沈大谷几人描述自己看到的情况。 “前面是敲锣打鼓的,还撑着彩旗,少爷骑着大马,威风极了!” 沈大谷一听,眼睛变得又大又亮,咧着嘴笑道:“族长,我们一起去瞧瞧?” 沈通正有此意。 这种场景,可是他们县里百年难得一见的事,可不得去看看。 两人对视一眼,当即什么都顾不上了,撒腿就往外跑。 沈大谷觉得自己自从搬到县里来后,身子骨就不如以前了。 现在跑一会,气就喘上了。 沈通年纪大了,但身子骨经常锻炼,倒是跑在了沈大谷前面。 不过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 他听着从远处飘来的锣鼓声,激动得浑身发热,“大谷啊,快到了,你听!” 沈大谷撑着腿,喘了会,又开始跑。 边跑边喊:“听着了,听着了,许是快到了。” 沈远年轻,先前是震惊于他爹和族长两人的行为,这会反应过来,很快就跑了过来。 “爹,族长,我去前面给你们探路。” 沈大谷和沈通一愣,还没从这些话里回过神,便见沈远的距离顿时与他们拉长。 沈大谷气笑,咳了两下,“这用你探路?” 沈通也笑,“莫非是嫌你跑慢了?” 沈大谷一听,暗暗提劲。 劲一来,他真把沈通甩在了后面。 沈通一看,也不多说,连忙提劲。 两人跑到锣鼓声传来的地方时,大道两旁围满了人。 声音杂乱,众人都在议论这位衣锦还乡的状元郎,以及他身旁那位年轻的新科进士。 安福县近来真是喜事不断。 而这喜事,总也绕不开两人。 这锣鼓声每回一响,都跟着沈家和顾家脱不了干系。 这回大家伙一看,都不用人介绍了,就知道是沈家那位状元郎,和顾家那位小少爷回来了。 顾锦骑着马,走在沈舟身旁,高兴地忙招手。 沈舟含笑点头,就是笑意颇有些无奈。 谁能想到,还未进城,他就被人请出了马车,骑着大马,敲锣打鼓地进了城门。 明明城门到他家,感觉路程也不长,可不知怎地,沈舟觉得走了这么久,还在原地踏步。 沈舟视线漫无目的地在周围扫视,嘴角的笑意陡然一僵。 他眨了眨眼,看到了拼命朝他挥手的二哥。 这是他家二哥? 情绪向来起伏不大的二哥? 眼看队伍已经走过,沈舟回头又看了眼沈远。 他招了招手,又指了指家里的方向,刚收回视线,眼皮又是一跳。 沈大谷和沈通两人乐呵着,一边笑,一边招手。 见沈舟发现了自己,两人招手招得更快了。 “舟子!舟子!” 沈大谷的喊话,在一众喊着状元郎的声音中尤为突出。 沈舟瞧见两人这般高兴,也被两人感染,招手回应起来。 “爹!通叔!” 人群顿时混乱起来。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沈舟看向的地方。 可沈大谷和沈通也不是傻的,忙收起手,心满意足地出了人群。 陈茂时收到消息,连忙带着人赶去沈家迎接。 顾锦在半路上便与沈舟分开了。 队伍一路敲锣打鼓,往沈家走去。 后面齐刷刷跟着一大群凑热闹的百姓。 沈家门前站满了人。 陈茂时带着衙役,就站在沈大谷身旁,看着骑着大马缓缓走来的沈舟,眼睛发亮。 像是看到了自己回京的希望! 以及往后的锦绣官路。 沈舟看着自己的家人,眼睛发热。 他应该不算是情绪外露之人。 可出门在外这么久,到家他才发现自己原来也很想家。 他翻身下马,走到沈大谷和刘氏面前,双腿刚弯,便被沈大谷一把抱起。 “哎,舟子,千万别,爹受不住。” 刘氏擦了擦眼角,笑着上前打量沈舟。 “瘦是瘦了些,但瞧着长高了。” “娘,他是长高了。”沈立含笑走过来,应了声后,看向一旁的陈茂时,拱手行礼。 沈舟这会跟他爹娘说了两句,便也把注意力放到了陈茂时身上。 他拱手行礼。 陈茂时连忙回礼,随即笑道:“恭喜状元郎衣锦还乡!” 沈舟礼貌道谢。 陈茂时看着眼前这位年少有为的状元郎,虽然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但也难免起了钦慕之心。 六元及第,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 可沈舟就是拿到了。 还以这般年纪拿到了。 他回想自己当年,那是自愧不如。 可能亲眼看到这样一位少年达成这样的成就,他亦是十分自豪。 “明日衙门设宴,迎接沈状元衣锦还乡,沈状元可得赏脸前来。” 沈舟笑道:“那是自然,陈知县放心,明日我一定会到。” 陈茂时也知道沈舟从京城回来,现在正是跟家人团聚的时刻,他一个外人在这,难免有些显眼和不礼貌。 索性人也迎到了,礼也送到了,宴也亲自邀了,他心满意足地提出告辞。 沈舟笑了笑,“陈知县要不进去喝杯茶再走?” 陈茂时也不让沈舟等人为难,摇头拒绝。 “不了,以后有的是机会,今日本官便也不耽误你们团聚。” 陈茂时笑眯眯地摸着胡子,话说得很是坦诚直白。 让人听了,心里实在舒坦。 “好,那到时泽玉再请陈知县一道喝茶。” 沈舟也不再多留,目送陈知县离开后,便搀扶着刘氏往家里走。 第219章 你心里能放心? 沈大谷高兴地直摸胡子,眼睛盯着沈舟一个劲笑,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沈立跟在旁边,无奈出声。 “爹,看路。” 沈大谷这才看了眼脚下的门槛,脚一抬,免了绊倒。 沈舟失笑,“爹,有这么好看?” 沈大谷一个劲点头,“好看,太好看了。” 沈舟身上穿的,是皇上御赐的状元朝服,整个人像是被光芒笼罩一般。 在人群中尤为显眼。 让人一眼便会把视线放到他身上。 沈大谷的目光便一直黏在上面,没舍得移开。 沈通也是一样。 只觉得这衣服金贵隆重得很,都不敢碰一下。 沈舟其实刚开始并不是穿这身衣服的。 就像被人请上马一样,这身衣服自然也是被请上身的。 沈立最是清楚,毕竟这衣服也是他帮忙穿的。 “爹,一会叫舟子脱下来给您看个够。” “那怎么使得。” 沈大谷连忙拒绝,皇上赐下来的,他哪敢碰呢。 刘氏这会反应过来。 她看了看近在眼前的沈舟,又看了看沈舟那身衣服,觉得眼前一阵发晕。 沈舟这衣服金贵得晃得人头晕。 她连忙让沈舟离她远点。 莫要被她给蹭脏了。 沈舟看了看自己被推开的手,摇头失笑。 “娘,哪那么容易脏呢?再者,都是要洗的,脏了也不怕。” 不过一件衣服罢了,虽是皇上御赐的,但他也并不觉得有多宝贵。 刘氏还是不让沈舟搀扶。 沈舟只得道:“爹,娘,我先去换身衣服,这衣服太隆重了。” 皇上赐下来的,自然是一整套的。 朝冠,鞋袜腰带,佩玉,什么都是齐套。 穿起来难免有些行动不便。 沈舟穿起来,自己也觉得有些束缚。 到底不像是自己的普通衣服,穿上这套齐整衣服,他感觉自己腰背都得一直挺着, 不然总觉得哪哪不对劲。 可能这就是正装无形的力量在驱使吧。 沈大谷也怕沈舟一会弄脏了,连忙点头。 “那你先去换下,爹让伙房给你们弄些你们爱吃的。” 沈立也想去换身衣服。 毕竟赶了一天路,现在六月天,热得慌。 坐在马车里更是闷热。 衣服里面早就一身汗了。 跟自家爹娘和族长说了声,沈立跟着沈舟走了。 长青自觉退下,跑去伙房那边给沈舟和沈立要了些温水,到时可以洗把脸,顺道擦擦身子。 至于他自己,拿冷水随便擦擦,很快换了身干净衣服,跑去伺候沈舟。 沈舟自然也是热出了一身汗。 尤其他又骑着大马,日头就晒在他身上。 背后都是湿的。 他擦了脸和身子,换上一身舒适衣服后,幽幽叹了口气。 舒服了。 长青端起茶壶,给沈舟倒了杯水。 “少爷,润润口。” 沈舟接过,喝了两口,放下起身,拿着折扇走出房门。 “走吧,去厅堂那边。” 沈舟过去时,沈立已经到了。 刘氏自觉去忙活别的事。 沈舟和沈立回来,她得吩咐好伙房那边,弄些补汤给两人补补才成。 还有衣服什么的,沈舟长高了,以前的衣服和鞋子肯定不合身了,都得重新弄。 还有沈立也是,看着比之前瘦了一圈,衣服也要弄合身的。 这样穿着才舒服。 沈远安排好门外的一切,很快便回了厅堂。 他重重地与沈舟和沈立各自拥抱了下。 自然能感觉到两人身形的瘦削,心中自是不忍。 “大哥,舟子,你们都辛苦了。” 沈大谷自然也是觉得亏欠两人,这上京一趟,回来一趟,路上艰险辛苦可想而知。 “你们都坐下歇歇,一会爹让人去把大夫请来,给你们两个好好看看身子,若是有什么亏补的,也好及时补回来。” 沈通在一旁点头,“确实,到时候还得上京,是得好好补回来。” 沈舟坐下,笑道:“通叔说得对,到时还得上京,爹,二哥,你们也得好好补补。” 沈大谷一顿。 虽然他有想过这事,但这些话经沈舟嘴里出来,他还是不由愣住了。 离开这里,去往京城吗? 他心里有些复杂。 这里是他土生土长的地方。 而京城对于他而言,是个完全陌生,又隔着老远,从来没有想过的地方。 他不由开始担忧。 沈通看着,笑着劝沈大谷。 “大谷啊,你莫要多想,就跟着舟子走就好了。” 沈舟点头,“爹,您放心,孩儿会安排好一切的。” 沈大谷还是有些犹豫。 他们家这么多人呢,一道都去京城,事情肯定不会有这么简单。 沈远主动开口。 “爹,我留在这里看着吧,家里确实需要人在这边守着。” 沈远对于京城是好奇,但不是非去不可。 若是要有人在家看着,他希望是自己。 沈大谷看向对面沈舟三兄弟,想了想,开口道:“哎,今日你们刚回来,是大喜事,今日不说这些,不说这些。” 沈通摸着胡子。 他年纪跟沈大谷差不了多少。 自然也能猜出沈大谷一些心思。 他看向旁边的沈大谷,低声道:“大谷啊,你要知道舟子的能耐不止这些,你若不跟去看着,你心里能放心?” 这可说到沈大谷心坎里去了。 他是不放心,他怎么可能放心得下呢。 沈舟没考上时,他没想过当官后的那些事。 可随着沈舟的喜报一个接着一个回来后,他夜里便也开始琢磨一些事。 当官后,自然是需要靠关系才能走得长远。 可这也正是他们家薄弱之处。 他们家根本给不了沈舟任何助力。 这便意味着沈舟往上爬,一切都得靠他自己。 沈舟之后,会走得很辛苦。 可这也是他担忧的。 若是他们跟着过去,拖后腿了怎么办? 沈通轻叹口气,“大谷,你好好想想,你们若是都去了,我会让族里帮你们好好看家的,一切莫要担心。” 就凭着沈舟这些成就,他们族里不用沈大谷开口,定然也会自发地帮忙看着。 不会让人白白占了便宜,又不做事。 沈大谷心头微动。 沈通说的话虽然小,但也不算完全听不到。 沈舟端着茶碗喝茶,看着两人附耳谈话,并不做声。 不管如何,他尊重他爹娘的选择。 第220章 别来无恙 吃过饭,沈大谷又跟沈通私下聊了一会,然后让人备礼把沈通送回去。 沈舟与刘氏和沈远聊了会,也扛不住了,回房歇息了。 赶路是最累精神的。 尤其是坐着马车还颠簸,这么长时间下来,精神和身体都会扛不住。 沈大谷原本还想着晚上大家一起给沈舟和沈立热闹热闹,结果两人这一睡,直到日暮也没有醒来的意思。 干脆便让伙房留着两人的饭菜,也不把两人喊起来吃晚饭了。 夜间,沈大谷躺在床上,一直想着白日里的事。 天气闷热,加上心里有事,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刘氏是高兴,尤其看到沈舟和沈立两人平平安安回到家,心里踏实,神经松懈,没一会就睡了。 睡到半夜,被热醒,迷迷糊糊听到床边有动静。 她微微睁眼,便见沈大谷翻了个身。 “还没睡?” 沈大谷顿了顿,翻身平躺,“你睡吧,我这就睡了。” 多年夫妻,刘氏哪能不知道沈大谷心里有事没想明白。 “想上京的事?” 沈大谷扭头看刘氏,“舟子与你说的?” 刘氏摇头,“阿远说的,说要是上京的话,他留在家里。” 沈大谷闻言,叹了口气。 “族长说舟子往后定然不会一直在一个位子上待着,若是不跟着,我心里也总牵挂着。” “可留阿远在这边,日子长了,我也不放心。” 手心手背都是肉。 虽然五指有长短,但若有选择,沈大谷也不愿亏待这几个孩子中任何一个。 刘氏静默片刻,开口道:“阿立说,十一他们正在京中宅院看守,宅院挺大的,住一家子都没问题。” 刘氏把沈立先前说的京城里的事说了出来。 “京里也并非都是权贵之人,也有像我们这样的百姓在那谋生,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也得罪不到那些达官贵人。” “就是那里买菜什么的,都比这要贵不少。” 刘氏也是过过苦日子的,有些担心去到那边之后,手里的银钱够不够用。 沈大谷似乎做了决定。 “要不,让阿立和阿远跟着过去好了,我们就在这边,大不了搬回村里,有族人关照,他们也能放心。” 刘氏点头,“也好,你我年纪也大了,跟着过去,路上折腾,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沈大谷做了决定之后,倒是心宽了。 “睡吧,到时跟舟子他们说一声。” 刘氏“嗯”了声,闭上眼睛没一会,陡然想起一个事。 “对了,阿立说舟子明年二月下旬成婚。” 沈大谷:“......” 这不去能成? 沈大谷不说话,刘氏心里也明白。 “去了再回来?” 沈大谷嘴角一抽,“去了再回来,这不是瞎折腾吗?” “噢。”刘氏微微蹙眉,“那不去能行吗?” 且不说对面是谁,这可是舟子的成婚大事,他们不在,这不像话。 沈大谷一翻身,感觉自己先前白想太多了。 “睡觉!” 翌日,沈舟吃过早食,带着长青出门了。 自搬到县里后,他几乎都在外面求学应试。 不是跑这,就是跑那。 脚步匆忙,算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好好逛一逛县里了。 今日难得,离陈知县约好的时辰还早,沈舟便也想慢下脚步,逛逛这清晨的县城。 县城还是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可让沈舟回想是什么变化,他又说不上来。 只隐约觉得是变了。 许是百姓们的精神面貌比起以前,多了些期盼和希望? 沈舟视线扫过行走间说说笑笑的百姓们,慢慢晃悠着,忽而发现一间新开的书坊。 他眼里起了兴趣,带着长青走进去。 现在考完了,他也不想每日都捧着四书五经看。 但这里能休闲娱乐的地方也少,他先前便想过买些话本来看,用来消遣消遣。 今日既然出门了,总也得带两本回去。 他询问过伙计,来到专门售卖话本的一处架子前。 伙计很是热情,“这几本是现下卖得最好的,客官可以看看。” 沈舟点头,顺着伙计的介绍,随手挑了本翻看起来。 看了会后,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没有再看下去,而是直接往后翻。 这话本竟还是连载的。 到了后面,写的正是那名书生殿试高中第一的喜报回乡。 沈舟神色怪异,往前翻了翻。 落榜三次,逆风翻盘,六元连中,励志人生。 话本里怎会少不得情情爱爱。 一开头,便是书生历经千辛万苦,到京之后,不小心得罪了权贵,幸得一位官家小姐得救。 两人一见钟情...... 后面还有各种考验,各种波折。 沈舟看着看着,觉得这人的想象力还挺丰富的。 就是这书生的经历,有些略为眼熟。 沈舟翻了页,看向话本作者。 五才先生。 沈舟盯着看了两秒,盖上后,递给长青拿着。 他倒要看看,这里面还有什么爱恨情仇。 沈舟又挑了两本。 三本里面,两本的主角都是书生。 其中一本,则是描写底层百姓生活的。 挑完话本,沈舟选了两块墨锭,一道付钱后,又去买了糕点和猪肉。 带着长青去了吴夫子那。 门房还是吴老伯。 一看是沈舟过来,又惊又喜。 “是状元郎回来了!” 沈舟上前扶住要行礼的吴老伯。 “吴伯伯莫要这般疏离,还照着之前那样便可。” 吴老伯笑着点头,“老爷正在书房里,我带您过去。” 吴敬荣正在书房里头疼。 现在收的学子听话归听话,但时间一长,他也发现,这些孩子少了一丝灵气。 他找了几个孩子询问,发现一个共同点。 家中父母殷切,期望过重。 希望自家孩子一路考上京,取得进士。 人人都希望自家孩子能成为第二个沈舟。 就算是前面有些挫折,也坚信这不过是考验。 一次,两次,三次...... 总有一天,自家孩子会像沈舟一样,忽而醒悟,一路高中。 可吴敬荣再清楚不过。 他这里能出一个沈舟就已经是他三生有幸了。 他可不敢再想第二个。 再者,他都是一样的教学,可只有沈舟取得了这样的成就。 可见,这里面靠的,还是沈舟自己。 吴敬荣开始担心,要是以后这些孩子考不上,他会不会被打? “老爷,沈状元过来了。” 吴敬荣一顿,所有烦恼思绪通通消失。 他连忙起身,往外走去。 少年长身玉立,摇着折扇,含笑望着。 “夫子,别来无恙。” 第221章 时效性 吴敬荣眼睛一亮,“泽玉,快进来坐。” 沈舟收起折扇,看向吕长青,让他在旁边找个阴凉的地方自己歇会。 吕长青点头,目送沈舟进去后,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吴老伯,干脆跟在吴老伯身旁,跟他唠起家常。 仆人端来清茶和点心。 沈舟端起,喝了两口润润喉,便道:“夫子近来可好?” 吴敬荣点头,“好,你刚回来,也不多歇会。” “昨日睡得早,身体并无大碍,夫子别担心。” 沈舟看向吴夫子眉心中的褶皱痕迹。 感觉将近一年不见,夫子眉心的褶皱越发深了。 “夫子遇到烦心事了?” 吴敬荣没想到沈舟这般敏锐,失笑着摇头。 “没,就是一点小事,不足挂齿。” 吴敬荣没去过京城,其实对于京城里的事还是非常好奇的。 他问起京里的事。 沈舟挑着说了些。 吴敬荣听着,一阵感慨。 “都说京里贵人多,能得到贵人相助,往后平步青云顺顺利利。” 他看向沈舟,“老夫倒是觉得,与其等着贵人相助,倒不如靠着自己,寻个好贵人。” 沈舟若有所思,“寻个好贵人?” 吴敬荣点头,“老夫本是想说,靠贵人不如靠自己,可仔细想想,走这条路,能靠自己的,又能数出来几个。” 沈舟沉思。 吴敬荣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为出色的弟子,缓缓叹了口气。 “京里不比其他地方,你往后须得谨言慎行,莫要被人纠出大错,尤其。” 他顿了顿,像是不忍说出太残忍的话,可又不得不说。 “尤其是像你现在这样,背后无人的,便得更为小心。” 状元这个头衔。 现在看着光鲜,可等日子一长,若是没有展示的地方,又无人相助,明珠也会蒙尘。 吴敬荣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 所以他希望沈舟不要松懈,务必要让自己的才华被上面的人看到。 状元是起点,他并不希望是终点。 “贤才能人,才会被皇上看到,你现在是六元状元,皇上现在定然会对你感兴趣,你要好好抓住这一点。” “学生明白。” 见沈舟面色有些严肃,吴敬荣缓了缓自己的语气。 “泽玉,你是聪明人,老夫就算不说这些,你肯定也能想明白,如此,老夫便也不多说了。” 吴敬荣摸着胡子,笑了起来,把先前的凝重氛围冲淡了几分。 “你刚回来,现在便好好放松,一切等回京之后再注意也不迟。” “好,还得感谢夫子说的这番话,不然学生怕是也想不到这些。” 沈舟很是诚恳地道谢。 吴夫子说的这些话,他其实也有想过。 但有些事他想得过于简单了。 原本他是想着一步一坑,按部就班地来。 然后等到三年后授官,再好好完成自己的分内之事。 可他忘了一个事。 人的新鲜感和兴趣是有时效性的。 等时间一长,他是状元又何妨。 若没有出彩的地方。 到时候他与其他人又有什么不一样的? 更何况,他好像还有得罪的人。 若是到时,这人插上一脚。 那他的处境可想而知。 沈舟忽而意识到了严峻性。 就算他现在背后也算有人,但情况依旧算不得好的严峻性。 从夫子那出来后,沈舟也没了闲逛的兴趣,带着长青回了家。 他在书房里想了半个时辰,直到长青过来提醒,才回房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赴宴。 沈舟心里清楚,陈知县肯定不会只是邀请自己。 所以等去到县衙,看到顾锦和几位县里有头有脸的乡绅地主时,他并不意外。 他一一与之打过招呼,随后在顾锦身旁落座。 吴敬荣也在,他先前跟沈舟说过这事,所以这会并不打算开口说太多。 也是怕别人拿他跟沈舟说事。 范乡绅年过半百,头发花白。 后代子孙没一个有出息的。 他若是有个不幸,走得早,家里用不了多久就得散。 他心里门清。 他们范家若是再不找个靠山,到时候,县里可就没有他们范家的位置了。 范乡绅的目光落在沈舟身上。 这人,便是他们范家反抗孙李周郑四家长年暗暗欺压的突破口。 再者,这人还未有妻妾...... 范乡绅的眼神很是温和。 “沈状元看着面色有些苍白,想必一路也是辛苦,我恰好前些日得了个补方,一会让人送过去,沈状元也好补一补身子。” 沈舟看向范乡绅,刚想说不用这般麻烦。 一旁的周乡绅便笑呵呵道:“那还真是巧了,沈状元刚回来,范家主便恰好有个补方,莫非是特意寻来的?” 范乡绅含笑摇头,“那倒不是,就是人老了,就想补一补,也是碰巧了。” 周乡绅笑着看了眼范乡绅,也不说信不信,望向沈舟。 “沈状元面色确有些苍白,不知可看了大夫?” 沈舟点头,“劳烦周乡绅,范乡绅挂心,我身子无大碍,大夫看过了,给开了方子,喝两日便好了。” 闻言,周乡绅嘴角的笑意深了些,“那就好,没有大碍就好。” 范乡绅心里已是不悦。 但碍于在场的人多,他笑了笑,并未显露内心所想。 沈舟故作不知几家的恩怨和较劲,端起茶碗慢慢喝了口。 视线瞥向旁边一直在笑的顾锦。 暗道这人今日怎么这般安静。 顾锦笑眯眯回了个眼神。 范,孙,李,周,郑几家的恩怨情仇,他可是再清楚不过的。 可不愿插一脚进去。 好在他了解沈舟,这人定然也不会碰这些麻烦。 陈茂时看看这边,看看那边,笑道:“宴席已经准备好,我们可以过去了。” 沈舟放下茶碗,起身时看了眼吴夫子。 吴敬荣微微点头,示意他记得沈舟先前说的事。 绝不会喝醉的。 沈舟放下心,又看向顾锦。 顾锦不明所以,“怎了?” 沈舟摇头,趁着大家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轻声道:“别喝多了。” “放心,我心里有数。” 顾锦出门时,便被自家大哥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在外喝醉。 给人可乘之机。 想到这,顾锦凑过去,小声开口。 “你也小心,我看,多半是朝你来的。” 沈舟眼神一沉,“嗯。” 第222章 这宴还挺有意思 宴席设在大堂里,离偏厅不远。 众人走了一会,便来到了大堂里落座。 沈舟旁边是顾锦,再者便是吴夫子,接着便是范乡绅等人。 对面落座的,则是陈知县等人。 随着陈茂时的吩咐,饭菜酒水被端了上来。 沈舟看了一眼。 饭菜尤为丰盛,鱼,鸡,肉,青菜,可见是用了心的。 侍女给沈舟倒了杯酒。 是黄酒。 这酒度数低,口感温和不刺激,在当下而言,尤为珍贵。 单从这酒上来说,陈知县当真是用了心的。 陈茂时端起酒杯,看向沈舟。 “本官任职多年,还从未遇到像沈状元这样,一举拿下六元的学子,今日这杯酒,本官恭贺沈状元高中,祝愿沈状元往后前程似锦,坦途无阻。” “谢谢陈知县。” 沈舟端起酒杯,站起身来,“也愿陈知县坦途顺畅,步步登高。” 陈茂时心里一暖,笑着仰头一口饮下酒水。 沈舟看着,也一口饮下。 随即坐下。 顾锦不着痕迹,给他舀了碗汤水。 沈舟过来时,自然是垫了两块糕点,又吃了解酒的药,所以这会,倒也没有过多担心。 他看了眼顾锦,低声道谢,端起汤碗,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陈茂时这会正跟身旁的孙乡绅说话。 “这事本官不会帮忙,你若是要提,最好还是私下说。” 孙乡绅眉头微微一皱,“也好。” 陈茂时给自己倒了杯酒,轻声提醒。 “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你看得到这人的好,别人自然也会看到,京里的,哪有蠢的,本官看啊,你这事没戏。” 孙乡绅摸了摸胡子,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沈舟,“陈知县说得是,只是我若不提,总也有人会提,总得试试才知,您说是不是?” 陈茂时拿起筷子,夹向蒸鱼,闻言,嘴角一扬。 “孙乡绅说得有理。” 陈茂时谁也不想得罪,该说的他也说了。 既然孙乡绅一意孤行,那他也不会再说。 陈茂时抬眼,看向对面那个正微微偏头,听着顾锦说着什么的沈舟。 他其实也想知道,面对这般诱惑,沈舟会如何选择。 他其实挺期待的。 陈茂时端起酒杯,起身祝贺顾锦。 紧接着,范乡绅等人也起身各敬了沈舟和顾锦一杯。 期间,有人有意无意提及一会要单独邀沈舟和顾锦去相谈一些事。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沈舟自是不会应。 顺势便说接下来还有事要忙,之后怕是不会再有这般空闲出来尽兴了。 这话一出,场子顿时就热了起来。 原本还在沉默观察场上情况的地主们纷纷出来说话。 他们能过来,自然是付出了一些东西,既然是付出了,那自然是要得到一些回报。 可现在,沈舟说接下来不会再有空闲出来尽兴。 这话无异于就是在说,接下来任何邀约,他都不会接受。 这对于在场的某些人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劈得人头晕眼花的。 他们明显慌了。 一个接着一个说话,似乎沈舟不把先前的那些话收回去,便是无礼,便是对他们的不尊重。 眼看情况有些不妙,陈茂时连忙出来说话。 能来这里赴宴的,都是在县里有些地位的人。 即使有意放低了些语气,但那股高高在上的态度还是能感觉得出来。 沈舟神色温和地听着,干脆一律拒绝了明里暗里想要合作攀谈关系合作的人。 相比于先前的委婉,他这次便显得有些直接了。 说到底,这些人都是因为陈茂时才聚在这里。 沈舟也是料想到陈知县会开口帮忙。 从而适时且明明白白地挑明了自己的态度。 陈茂时琢磨过来,心里一惊。 若是他没想错。 沈舟这是借他的势,来告知现在这些,以至以后想要上门找他办事,或者是攀关系的人,都歇了那份心。 范乡绅笑意有些不自然。 他计划还没开始呢,怎么甘心如此。 “沈状元说得对,只是有时候,难免会有些意外不是?” “意外?”沈舟不解,“范乡绅是指什么意外?” 范乡绅摇头,“老夫只是随口一说,至于是什么意外,那老夫可就不知了。” 郑乡绅摸着胡子笑起来,“范乡绅的意思,是让沈状元话别说满了,往后如何,还不知道呢。” 沈舟一顿,在这一刻,深切感受到了这些世族之间的刀光剑影。 一招一式之间,都是想要对方死的狠绝。 范乡绅眼睛冒火,气得要死。 也是他们现在衰落了,若是以前,郑粱这小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范乡绅牙都快要咬烂,挤出一丝笑意。 “郑乡绅说的,可不是老夫本意。” 他看向沈舟,“沈状元莫要误会,老夫也是担心沈状元考虑得不够周全而已。” “范乡绅放心,我心里明白。” 沈舟觉得,范家如今沦落到被周郑两家明着来挤兑,也不是没有道理。 若是遇到计较之人,就凭范端年说的这些话,怕是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了。 最可怕的是,范端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一点。 范端年松了口气。 “沈状元没误会就好,老夫也是一片好心,倒没想到郑乡绅会这样想老夫。” 说话间,他看了眼郑粱。 郑粱呵呵笑着,一脸和蔼,看范端年就像是在看自己无理取闹的小孙子一样。 “沈状元心胸开阔,不拘小节,自是不会计较太多,范乡绅该是庆幸才是。” 范端年气得心脏疼。 但现在周郑联姻,强强联合,他们范家已是不比当年。 现在硬碰硬,显然是碰不过这两家。 更何况,旁边还有几家默不作声,正在看戏的,就等着他们范家出丑。 范端年硬生生忍了下来。 “郑乡绅说得是,沈状元宽宏大量,实乃我们之幸。” 沈舟看着两人你来我往,适当时候笑一笑,点个头应一声。 倒觉得这宴还挺有意思。 第223章 有病就去治 陈茂时头疼。 他有想过几人可能会吵起来。 但碍于他在场,沈舟在场,顾锦在场。 几人应该会彼此给彼此面子,和和气气吃完这顿饭才是。 可他没想到几人当真就吵起来了。 他望向范端年。 暗道范家当真是走没落路了,被周郑两家当众这般刁难,也不敢出声反驳,只能把气往肚里咽。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说些场面话。 让众人稍微平息一下,若有什么恩怨,可以私下解决。 有了陈知县的话,众人也不敢闹得太开。 这一收敛,沈舟和顾锦两人倒是喜闻乐见。 今日这个宴弄得实在算不得好。 临走前,沈舟被陈茂时拉到一旁。 “今日实在是抱歉,让沈状元看笑话了。” 沈舟笑了笑,“陈知县莫要这样说,毕竟您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陈茂时心里起了一抹心虚。 “总归是本官招待不周,下回本官再设宴请沈状元过来一聚。” 沈舟含笑点头,“好。” 说是下回,两人心里都明白,这下回怕是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出了县衙,沈舟特意与顾锦和吴夫子一道走。 也有了借口拒绝那些人的邀约。 只是他没想到,范乡绅竟然这般执着。 “沈状元,明日老夫家中设宴,您一定要来,成吗?” 沈舟先前拒绝别人的时候,范端年是在场的。 沈舟不信范端年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范乡绅,我近来都有事要忙,怕是去不了了,多谢范乡绅的好意,” 范端年心乱如麻,“沈状元,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舟看向顾锦和吴夫子。 吴敬荣微微点了下头。 虽然没明说,但沈舟也知道他的意思。 这是不要得罪的眼神。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沈舟敛眼,跟范端年走到一旁。 “范乡绅有事还是直说为好。” 范端年一顿,“先前说的,沈状元可是不愿同意?” 沈舟点头,“不瞒范乡绅,我确实是有事,再者,也不想在上京前闹出什么事来。” 闻言,范端年一脸苦涩。 “沈状元,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此话怎讲?” 沈舟视线在范端年脸上扫过,不懂他为何要这样说。 “范乡绅若是有什么冤屈,可以去找陈知县,有陈知县在,范乡绅也不用太过担心。” 范端年摇头,“沈状元,这事陈知县帮不了我。” 沈舟不解地看着他,却也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陈知县都帮不了的事,我怕是更加帮不了范乡绅了。” “不!”范端年一口否认,“沈状元,您能帮,您肯定能帮。” 沈舟皱眉,“范乡绅三思,莫要说出一些让自己后悔,让我难办的话。” 话都说得这般明白了。 范端年犹豫了下,可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一咬牙,他还是说了。 “其实不是什么事,对沈状元来说,还是个好事咧。” 沈舟没说话。 却也不认同范端年的话。 他可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 范端年像是看不到沈舟脸上的拒绝之色,继续道:“沈状元想必从宴席上也能看出来,我们范家如今在这县里是什么地位。” 沈舟不接话,他自个叹了口气。 “我们范家现在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可多年创下的基业,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被人挖走的。” 他看向沈舟,面色隐隐带着激动。 “沈状元,老夫也知道,以您现在的身份,与世家结亲都有可能。” 沈舟眉头一皱,心里刚有了准备,便听范端年开口道:“老夫有个孙女,面容姣好,年龄相当,若你我两家结为亲家,老夫愿以范家一半基业作为嫁妆。”他顿了顿,“即使是侍妾,老夫也说话算话,不知沈状元觉得如何?”他已经退而求其次了。 “依我看,不好。” 沈舟语气有些微冷,“范乡绅也知我定了亲,来年便要成婚,若是现在有了侍妾,可让我那岳家如何看待我?” 范端年一愣,他只知沈舟没有成婚,也没有侍妾。 剩下的,外头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打听到。 没想到这人瞒得这般紧,竟是早已定婚,来年便要成婚了。 他顿了顿,有些隐隐猜测。 “不知沈状元定下的那姑娘,可是我们县里的人家?” 沈舟摇头,心知范端年在明知故问。 “不是,是京城世家之女。” 范端年一惊,“京城世家之女?” 完了! 范端年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 他们范家这是要完了。 他咽了咽口水,“不知,不知是哪位世家之女?” 沈舟眼眸深沉,“苏侍郎家之女。” 侍郎家之女? 范端年面露惊愕,“沈,沈状元这事瞒得倒是紧。” 沈舟摇头,“这事我从未瞒过,只是无人问过,我便没有说而已。” 范端年现在不仅是面色苦涩,嘴里也苦。 “沈状元,其实身边有侍妾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话还未说完,沈舟便打断了。 “范乡绅慎言。” 范端年一口气哽在喉咙里,难受得紧。 “其实,其实......” 范端年其实了好一会,也没有说出下文。 他怕自己到时候得罪的,可就不只是沈舟了,还有那京城苏家。 虽说离得远,但人家若是要算计他,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沈舟看向已经在不远处等了好一会的顾锦和吴夫子,淡声道:“范乡绅若是无事,我便先告辞了。” 范端年不舍啊。 眼睁睁看着沈舟离开,他根本做不到。 他心里清楚,沈舟若是走了,下回可就没有下回了。 到时候,怕是他们范家都要列入沈家谢绝上门的名单里了。 “沈状元,要不,要不您去在下家里坐一坐,说不准,说不准您就喜欢上了呢?” 范端年对自己的孙女还是很有自信的。 自小便是照着大家闺秀来养的。 先前说要给沈舟做妾室,他还考虑了挺久。 可现在,他却是不这样想了。 沈舟背后有人,跟没有人,是两码事。 有人更好。 范端年现在满脑子便是怎样把范家当年的风光找回来。 至于得罪不得罪的,若是沈舟喜欢,就算是京城世家,那又如何。 沈舟面色已是冷凝。 “范乡绅,我给您面子,也是念您年事已高,可能有些事想不明白,可我发现,不管我如何拒绝,您都当做听不懂,难不成范乡绅是有耳疾?” 他道:“有病就去治,范乡绅切勿忌医。” 第224章 拒绝 范端年气呼呼离开了。 沈舟一脸淡定,抬步往顾锦和吴夫子那边走。 顾锦看看像是背后有人拿刀追着,双腿迈得飞快的范端年,又看向摇着折扇,步履悠闲走来的沈舟。 “这是被气坏了?” 顾锦一脸好奇,“你说了什么?” 沈舟摇了摇扇子,“没说什么,就是发现范乡绅可能有耳疾,好心提醒一句,让他记得去看看大夫而已。” 顾锦一听,乐了。 “你还真敢说。” 沈舟眨了眨眼,“怎了?不能说?” 顾锦笑起来,“我早就发现了,没好意思说,没想到你倒是说了,还当着人面说。” 吴敬荣收回放在范端年身上的视线,语气无奈。 “范家现在来看,虽是不如以前,但多年根基尚在,得罪此人,并非上策。” 沈舟收起扇子,神色温和。 “夫子说得有理,只是范乡绅说的那些话,实在令我生气,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泽玉兄生气了?”顾锦目光在沈舟脸上打量,低声嘀咕,“这可难得。” 见沈舟眼尾淡淡扫过,他连忙道:“泽玉兄,范乡绅说什么惹你生气了?” 吴敬荣也看向沈舟。 说实话,他也有些好奇。 在他的印象中,沈舟就没有生气的时候。 他一直觉得他这弟子脾性很好。 而沈舟也确实如此。 也不知范乡绅是说了些什么话,竟惹得这人生气了...... 沈舟好笑地看着两人。 顾锦好奇他不意外,倒是吴夫子,没想到也这般好奇。 他面露无奈,“范乡绅说,若沈范两家结为亲家,可将范家一半基业作为嫁妆,侍妾也可,我没同意。” 顾锦若有所思,“没想到范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吴敬荣也没想到,“难怪周郑两家敢明着来。” 顾锦点头,“许是范家被逼到没办法了。” 他看向沈舟,“范端年说是一半基业,怕是还没有以前的一半多。” 沈舟打开扇子,“无所谓,我不在意。” 三人寻了间茶楼厢房喝茶聊天。 这边,范端年一脸阴沉回了家。 “大爷他们呢?” 管家看了眼范端年的脸色,小心翼翼回话。 “回老爷,大爷出门了,还未回来,二爷在戏楼听曲,三爷好友过来,几人刚出门不久。” “啪!” 范端年火冒三丈,猛地拍向茶几。 “派人找他们回来!” 可怜他一把年纪,在外低声下气,求人办事。 这几个不省心的不帮他想办法就算了,在他焦头烂额,忙着让他们范家不至于没落之时。 这几人竟还能这般潇洒,出门寻欢作乐! 范端年气急攻心,眼前一阵眩晕。 再一想沈舟先前说的那些话,范端年再也扛不住,晕了过去。 “小姐,老太爷醒了!” 夜幕降临,范端年才清醒。 他这一倒,范家上下都慌了。 几位主子都是不顶事的。 范端年要是醒不来,范家铁定是起不来了。 范端年还在,范家便还有一丝希望。 所以范端年一醒,范家上下都来了。 范端年一看这些不肖子孙,气一下子又上来了。 他闭上眼睛,只让范李氏和范慧兰留下。 “爷爷,您要保重身子。” 范慧兰站在床边,秀丽的脸上满是担忧。 范李氏也道:“老爷,您万事要想开,您要是倒下了,我们范家可就要完了。” 范端年皱眉,看向哭哭啼啼的范李氏,“别哭了,哭得头疼。” 范李氏一顿,不敢再哭。 范端年看向范慧兰,“你可知沈家那位状元郎?” 范慧兰一愣,像是想到什么,脸色变得滚烫。 “爷爷,沈状元孙女知道。” 不止她知道,圈子里的大家闺秀都知道。 前些日的赏花宴,她还听到孙家三小姐提及此人。 说此人先前忙于应试,直到现在还未有妻妾,可见是个可靠的。 她钦慕于此人,自然也能看出来,有多少姑娘家钦慕于他。 可她没想过自己会是那个人。 也不敢想。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有动心。 范端年看着范慧兰羞涩的眉眼,浑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亮光。 “你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范慧兰不明所以,但她听出了一丝可能。 而这丝可能,让她心脏怦怦直跳。 完全静不下心。 沈舟开始忙碌起来。 由于定下了明年二月成婚,所以上京的日子要尽快定下来。 得知一家子都要上京后,沈舟很快便定下了上京的日子。 八月中旬出发,到京之后,还能过个年,之后还有时间准备成婚的事。 沈大谷等人对沈舟说的这个出发日子很是赞同。 现在已是六月下旬,距离出发日子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 修谱,祭祖,摆宴,等等事情一忙起来,沈舟便也没有空闲去想别的事情。 好不容易忙完歇会,便收到了孙家的拜帖。 沈舟靠在椅背上,垂眼看着手里的拜帖,开始回想那时的宴席中,孙家家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想来想去,他也没有个印象。 这只能说明,当初在陈知县组织的宴席中,孙家家主并没有怎么说话。 当时不说,现在拜帖上门,沈舟当真是不想处理这些琐事。 他把拜帖递给长青,“拒了吧,就说我有事。” “是。” 吕长青接过拜帖,脚步匆匆,去了大门那边。 “孙管家,我家少爷正在忙呢,怕是抽不出空闲来赴宴。” 孙管家脸色并不算好。 他们孙家在这县城里面,也是大家之族。 何等受过这样的待遇? 孙管家没有多说,拿着拜帖走了。 “老爷,沈状元拒绝了。” 孙管家一回来,连忙去了书房求见。 孙兴并不意外,放下毛笔,“你去一趟李家,周家,郑家。” 他顿了顿,摸着胡子,把范家也加了上去。 “就说明日巳时望江楼有事相商。” “是。” 进入七月后,天气开始转凉。 沈舟为了歇息,搬到村里住了半个月。 身心得到了解放,他脸上的肉都养回来了。 若不是因为沈立派人过来,他也不会收拾行李,回了县城。 “大哥,怎么回事?” 沈舟一回来,便去了书房找沈立。 第225章 拉拢 沈立拿出拜帖,递给沈舟,随即在桌前坐下。 “你先看看。” 沈舟接过,坐下来翻开拜帖。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孙李周郑范五家现任家主的名字。 沈舟再一看,这是约明日范家一聚。 他不明抬头看向沈立。 “大哥,他们这是要作甚?” 沈立看着沈舟,过了会,才道:“许是你先前拒了他们的拜帖,面子上过不去,这会一起,想要让你赴宴。” 沈舟挑眉,“他们这是在逼我赴宴?” 沈立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此。 只是他没想明白,“他们为何一定要让你赴这个宴?” 沈舟放下拜帖,神色平静。 “范家许是为了结亲,其余的,怕是为了拉拢。” 沈立觉得是自己孤陋寡闻了,“他们这样,能拉拢到人?” 沈舟目光落在那张拜帖上,嘴角微微一扬。 “大哥,你想想,这几家是不是在县城里只手遮天了?” 沈立一愣。 他们沈家没出来之前,县里还真是这几家说了算。 据他所知,这几家联合起来,连陈知县都要低一下头。 沈舟看出他大哥想清楚了,修长手指点了点拜帖,笑道:“有些事习以为常了,便会忽略一些细节。” 沈立沉默片刻,沉声道:“他们欺负我们沈家在这边无人可依。” 沈舟往后靠去,眉眼间带上了些慵懒。 “大哥说得也对,不过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他们觉得我们不敢计较太多。” 山高路远,他这一去京城,孙李周郑范几家还不是照样吃香的喝辣的。 都说团结力量大,他们几家抱团起来,倒是觉得他不敢计较了。 说到底,也是他们沈家底蕴不足。 而他也是刚刚起步,他们这是吃定他不敢做什么了。 沈立皱眉,“这么说,明日这宴怕是不怀好意了。” 沈舟摇头,“范家不好说,其他的,怕只是想与我们沈家合作。” 沈舟前阵子让长青去打听过孙李周郑范几家。 孙李两家相比于其他几家,底蕴更足。 这几家里面,或许有自大的,但肯定也有脑子活跃的。 能在县里立足这么久,这些人肯定不是无脑之人。 范家之前是急了,顾不上其他。 但另外几家能同意一起联合送拜帖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沈舟想不明白。 但他们确实是想对了。 他目前还真不敢拒绝这份拜帖。 沈立一脸认真,“明日我与你一道过去。” 沈舟顿了顿,“大哥莫急,我想想。” 沈舟摸不清明日是什么情况。 但显然,沈立跟着过去有好也有不好。 他若是一人前去,他顾着自己就成。 若是他大哥跟着去,他有顾虑。 到时候难免不会影响他判断。 但他大哥跟着过去,他确实也有些安心。 最起码,他不是单枪匹马地在独斗。 沈舟想了又想,目光落在门外。 不远处,吕长青正在院子里静静站着。 沈舟看向拜帖,有了决定。 “大哥,我明日带长青过去就好,若是有什么不对,您到时还能找人来帮我。” 沈立一顿,想到什么,点了点头。 “那好,明日我就在范家附近,你差不多时辰出来,若是不出来,我便去找陈知县,一道过去找你。” 沈立唯一能想到帮他们的,便是陈知县了。 沈舟却是摇头,“大哥,别去找陈知县,找顾家。” 沈立没有问为什么,当即点头。 “好,听你的。” 沈舟跟沈立聊了会明日的安排,便带着长青回了房间。 “你一会把这信送到顾少爷手里。” 沈舟很快写了封信,让吕长青送到顾家给顾锦。 吕长青点头应下,转身便跑出门。 顾锦疑惑地接过明安手里的信。 心想离得这么近,沈舟怎么还特意写封信让人送来。 他一边问明安,长青有没有说什么话,一边把信打开。 “没有,长青哥只说了把信送到您手里,其他的没说。”明安如实回话。 顾锦这会已经看到了沈舟写的信。 他眉头微微皱起,似是没看懂,又把信看了一遍。 “明日若是有难,望我一救?” 顾锦看看外面晴朗的天色,又低头看了看纸上那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的文字,伸手掐了掐大腿。 “...不会吧?” 他把信往怀里一塞,起身就往外走。 “去沈家!” 沈舟看着风风火火跑过来的顾锦,沉默又沉默。 顾锦把信一掏,不解道:“什么难要我救啊?” “明日的事,我也只是未雨绸缪,提前与你说一声,免得明日找不着你人。” 沈舟端起茶壶,给顾锦倒了杯茶水。 “来,喝口水缓缓。” 顾锦连马车都没坐,一路走过来的。 确实是渴了。 端起茶杯,解了口渴,又道:“到底是什么事?” 沈舟便把拜帖的事说了,“具体什么事,我也不知,得明日去了才能知晓。” 顾锦看完,当即便道:“我随你一道过去。” 沈舟愣了愣,失笑道:“又没请你。” 顾锦道:“请你了,我就厚着脸皮跟过去,难不成他还能把我赶出去?” “这也难讲。” 沈舟笑了笑,原本还有些沉重的心情,被顾锦这一说,倒是沉重不起来了。 顾锦是铁了心要跟过去了,他看了眼拜帖里的时辰,便把拜帖往桌子上一丢。 “他们几家倒是好本事,还逼你过去。” 顾锦冷呵了声,颇为不屑。 沈舟端起茶碗,喝了两口,慢悠悠道:“说起来,这几家好像都往我这递过拜帖。” 沈舟看向长青。 吕长青一看,连忙出声。 “少爷,您没记错,确实是都往您这递过拜帖,只是您一个没应。” 顾锦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 “难怪了。” 沈舟清咳了下,他也是后面想起来的。 前阵子确实是忙,他都没来得及看那些拜帖,一律给拒了。 顾锦往嘴里塞了块蜜饯,有些含糊不清道:“你也别担心,说不准他们就是想请你过去吃个饭而已。” 沈舟点头,“希望如此。” 沈舟没说心里的担忧,这宴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第226章 可有什么诀窍? 一大早,范家仆人便忙活起来。 范端年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了这次在范家举办宴席的机会,自然是要盯得紧紧的。 “好好置办,莫要丢我们范家的脸。” “是!”管家连忙下去安排。 范端年负手,在待客的厅堂里逛了逛,又去园子那边看了看。 确保桌席菜单等等都没有什么问题,才回了书房。 “让大爷他们过来一趟。” “是。” 仆人下去,很快,范老大几人急匆匆赶了过来。 “爹,沈状元要来,您昨日怎么不提一句呢?” 范老大一脸喜意,身上穿得比范端年还要隆重。 范端年看了眼自己的这个大儿,脸色冷淡。 “今日可是有贵客要上门,你们可得给我仔细着点说话。” 范老大浑跟浑,但在大事上,可不会丢自家人的脸。 “爹,您就放心吧,有我在呢。” 范老大简直心花怒放,他可是问过慧兰了,他爹这是想让他家慧兰嫁给沈状元呢。 这个好,这个好。 范端年岂能放心,“今日老三跟着我,你们两不许多话。” 范老大一愣,看了眼自家二弟和三弟,“爹,三弟年纪小,我跟着您最好。” 范老三吹胡子瞪眼,他儿子都成婚了,他年纪小? 范端年语气一沉,“今日可不只是沈状元过来,还有孙家李家等人,我不管你们以前如何混账,今日你们就算是摆个样子,也得给我摆好了!” 难得自家老爷子这般说话,范明三人也顾不上挤眉瞪眼,连连保证会好好说话。 约好的时辰在巳时。 沈舟提前半个多时辰出门。 时间多,就慢慢走,时间少,就走快些。 眼看再拐个路口就到范家时,沈舟看到了一辆眼熟的马车。 而坐在马车前面的,可不就是明安。 他伸手制止了想要出声提醒的明安,走过去敲了敲车厢。 “顾少爷,该下车了。” “你可来了!” 顾锦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沈舟。 话本一放,直接下车。 下车前,他还不忘看了眼天色。 顿时乐了,“你来得可正正好。” 也就离约定的时辰差不了多少了。 沈舟拿折扇挡了一眼阳光,看了眼天色,“这不正好?” 顾锦嘿嘿一笑,哪不知沈舟压根不想过来。 他看向明安,“把礼盒带上,我们走。” 明安跟吕长青也是老相识了。 两人都抱着礼盒,走在沈舟和顾锦后面,小声聊些趣事。 几人拐过路口,便见范家门前停着不少马车。 恰好,便有一辆马车停下。 从里面下来的,可不就是孙家家主,而搀扶他的,便是孙家那位已经是秀才的大孙子,孙成辉。 顾锦看着那人,提醒沈舟,“这人很少在家,没想到这回会过来。” 沈舟既然要来,自然也是派人仔细去打听过孙李几家。 孙成辉今年二十五,考上秀才是在二十岁那年。 现在是卡在了乡试上面,为求突破,这两年断断续续地在外游学。 沈舟看了眼,也没在意。 顾锦笑了笑,又道:“孙乡绅带他过来,怕是想找你指点指点的。” 据他所知,孙家现在可是把宝押在了孙成辉身上。 就指着他飞黄腾达了。 沈舟心如明镜。 他身上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来的点了。 孙李几家这般做,定然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不然谁愿意瞎折腾呢? 孙荣在门前跟范端年寒暄着,就是不入门。 范端年正疑惑,范老三在旁边提醒,“爹,沈状元和顾进士来了。” 范端年转眼看去。 孙荣含笑着,已经上前跟沈舟和顾锦打起了招呼。 他在下车时便注意到了。 这也是他没进门的原因。 “沈状元,顾进士,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范端年虽然不满孙荣的行为,但还是笑着拱手上前招呼。 沈舟拱手回礼,笑着应和。 顾锦也拱手回礼,“在下不请自来,多有得罪,还望范家主海涵。” 范端年虽然意外顾锦的到来,但并没有不高兴。 相反,他开心得很。 顾锦年纪与沈舟一样,还是个进士。 若是沈舟这边不行,顾家也不错。 范端年笑道:“顾进士能来,那是我范家的荣幸。” 他呵呵说着场面话,看了眼周围,伸手邀几人进去。 “老夫已让人在里面备好茶水,要不还是进去坐下聊吧?” 沈舟点头,随即看向孙荣,像是在寻求孙家主的意见。 给足了面子。 孙荣摸着胡子,点头应下。 顾锦看着,也应了声。 几人往里走。 李乡绅几人来早了些,这会正在厅堂里喝茶说话。 一见几人进来,放下茶碗,起身打起招呼。 沈舟看了眼,也是发现,不只是孙乡绅带了自家的孙子。 另外几家也带了自个颇为出色的后辈。 无一例外,年纪都与沈舟差不了多少。 并且都在考科举的路上。 沈舟心里了然。 隐隐猜出几人的打算。 也算安心了些。 他不怕他们明着来,就怕来暗的。 让人猝不及防。 几人一阵寒暄,给沈舟和顾锦介绍自家孙子,过了会才坐了下来。 李乡绅等人自然也是意外顾锦的到来,但能结识顾家他们也是高兴,自是没人提问顾锦为何会在这。 顾锦在沈舟身旁落座,端起茶碗,给沈舟使了个眼神,随即目光落在孙成辉几人身上。 孙李周郑范五家,前十年关系还好。 但随着后辈落差越来越大,几家的差距也慢慢拉开了。 孙家有孙成辉,李家有考上秀才的李三爷,还有这十五岁聪慧的小孙子,周家和郑家也有个秀才公,虽然年纪大了些。 但往后数,也有聪颖的年轻后辈顶上。 只有范家,考了这些年,家里的几个儿孙连个秀才都没能考上。 范端年现在是日日愁,就怕自己一闭眼,范家后继无人。 范端年很清楚,孙李几家是为了什么,而他更是为了什么。 沈舟慢慢喝着茶,感受着身上各种复杂的眼神,按兵不动。 顾锦看着这场面,暗道他今日若是不来,沈舟怕不是要被这些人围起来吃了。 想想都可怕。 孙荣放下茶碗,看向沈舟,笑道:“沈状元一路考上来,不知可有什么诀窍?” 第227章 他的直觉 聊起这个,范端年等人顿时来了精神,纷纷看向沈舟。 孙荣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这话问得坦坦荡荡。 沈舟心里有所准备,倒也没有什么不适。 “孙乡绅说笑了,其实不算是什么诀窍。” 沈舟看了眼听得认真的孙成辉等人,想了想,便道:“我做了很多题,其他的,便跟大家没什么不一样的了。” 孙成辉有心想问什么,便被孙荣一个眼神摁了回去。 孙荣神色温和,“那些题,不知沈状元可能告知?” 沈舟笑了笑,“都是书中出的题,孙乡绅其实也能出些题给成辉兄做,做多了,自然感觉就来了。” 李向文是场中年纪最小的,对于强者,自然很是崇拜。 而对沈舟,他便崇拜得不得了。 一听这话,连连点头。 十分认同。 李乡绅看着自个的小孙子神色激动,简直对沈舟说的信得不能再信,也是一脸无奈。 他伸手拍了拍其手背,小声道:“阿文啊,莫要表现在脸上。” 李向文身子一正,神色变得平静下来,只有一双眼眸,亮晶晶地看着沈舟。 李乡绅眼神一顿,也没有再说。 只是看着沈舟那边,若有所思。 沈舟说的这些。 有人信,便有人不信。 尤其是沈舟不愿把那些题拿出来,便更加让人信不得了。 孙荣还在想着沈舟是不是隐藏了些什么,还未开口接话,一旁的郑乡绅便好奇道:“沈状元做了很多题,可是一个都想不起来了?” 沈舟望向郑乡绅,“那倒不是,还是记得一些的。” 他看向孙荣等人,即使心里明白他们想要什么,也没有主动开口。 “爷爷。” 孙成辉低低地喊了一声。 孙荣微微叹了口气,给了孙成辉一个放心的眼神。 “不知沈状元可能给孙家一份题?我们孙家可以用良田二十亩来换。” 沈舟暗暗心惊。 他本来以为孙荣会直接问,没想到是用良田来换。 这副态度,让原本前来赴宴,心藏警惕的沈舟隐隐放下心。 孙荣一开口,李周郑几家显然愣住了。 孙家一开口便是良田二十亩,若是他们也想要一份题,那条件便不能低于二十亩良田了。 李向文心下一动,扯了扯李乡绅的袖子。 “爷爷,我也想要一份。” 李乡绅之所以会答应孙家的邀请,去望江楼一聚,便是为了这个。 即使李向文不开口,他也会要一份。 “沈状元,我李家也愿拿良田二十亩来换一份题。” 既然孙家开了这个价,其余人便不好再开其他价了。 低了是丢自己脸,高了是得罪孙家。 李乡绅一说完,周家和郑家连忙接上。 生怕沈舟漏了自己。 沈舟听着,心下微动。 明码标价,倒是好事。 不过他们沈家虽然良田不多,但在目前来说,也是不愁吃喝。 孙李周郑,县里数一数二的大家...... 沈舟眼睛一转,温声笑道:“孙乡绅,李乡绅,周乡绅,郑乡绅,这事恕我不能同意。” 几人一顿,互相看了眼,都没想到沈舟一开口便直接拒绝。 孙荣眉头一皱,刚想问为什么,是不是嫌少了。 便又听沈舟说:“几张纸的事罢了,值不了几个钱。” 孙荣眼神一变,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沈舟说这些话的用意。 这人年纪不大,但胆量和谋略是真大。 李乡绅也明白了沈舟话里的意思,抿了抿嘴角,看了眼孙荣,见他不说话。 也没出声。 周郑两家对视一眼,心里暗惊,却也没有傻到在这时候当出头鸟。 范端年也想要一份,但良田二十亩让他稍稍失神了下。 没想到这一失神,便没跟上节奏。 这会闻言,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也惊叹沈舟的话。 孙李周郑几家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要的。 可现在,沈舟就差一步,就能同时拥有这几家的人情。 光是想想,范端年便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一份题罢了,沈舟竟用两三句话,便能让原本想要用良田二十亩换下来的孙李几家缄默不言,沉思犹豫。 范端年原本就对沈舟很满意,这会看向沈舟的眼神更满意了。 他嫌弃地看了眼只知道傻笑看戏的几个儿子,不由叹了口气。 他们范家,怎么就不能出一个这样的天骄之子呢? 当真是他们范家风水不对? 孙成辉二十五了,不是二十岁那会,失败了一次,还能等下一次的年纪了。 再失败一次,他便得再等三年。 他已经等不起了。 他看着沈舟。 沈舟十八岁,便已经是状元郎。 而他还是个秀才公。 他羡慕沈舟的才华和运气,也嫉妒他。 怎么会有人能一路考上去的呢? 孙成辉不解,却更加知道沈舟的厉害。 所以这一份题,他誓要拿到。 “爷爷,一个人情罢了。” 沈舟再过不久,便要上京。 若是举家过去,这人情也不一定会用到。 对他们孙家来说,显然没有什么损失。 孙荣自然也是想到这一点。 这人情向来难还。 能用银钱货物来促成的事,他们孙家一向不用人情来成交。 不过现下相比于欠人情,他们孙家的前途自然更是重要。 “沈状元既然这样说了,那我们孙家便按沈状元说的来。” 李乡绅看了眼孙荣,凭着多年对孙荣的了解。 他大概也能猜出孙荣在想些什么。 “我们李家也是。” 他紧随其后,也应下了这事。 孙李两家都同意了,周郑两家也没什么好说的。 除非他们不想要那一份题。 可他们几家原本拉开的差距便有些大。 沈舟这一份题没用也就罢了。 可若是当真有用,到时候他们之间的差距只会拉得越来越大。 没有人愿意看着自己的家族没落的。 周郑两家也连忙同意。 沈舟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 似乎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回答,都不觉得意外。 同时,也不会觉得失望。 孙荣看着,再次为沈舟的冷静和沉着心惊。 在这个年纪里,沈舟这样的,可是难得。 他看向孙成辉,小声道:“此人能结交便结交,不能结交,也别招惹了。” “爷爷?” 孙成辉转头,看向孙荣,“怎么了?” 孙荣摸着胡子,轻声道:“此人沉得住气,会变通,会思考,肯定会往上走的。” 他的直觉。 第228章 怎么回事 有人前半生优异突出,后半生默默无闻,变得平庸。 有人前半生受尽磋磨,平凡低调,后半生一鸣惊人。 世事无常,孙成辉还是第一次从自家爷爷嘴里,听到如此肯定的话语。 他沉默地看向含笑与身旁的顾锦轻声说话的沈舟,心里变得复杂。 照他爷爷这样说,那这人怕不是会一路风光下去? 孙成辉产生了怀疑。 真会有人如此命好吗? 沈舟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转头看去,见是孙成辉,微微点了下头,继续跟顾锦说话。 顾锦顺着看过去,“他怎一直盯着你?” 沈舟摇头,作势端茶,“不知,他爱看就看吧。” 顾锦闻言,也没再关注,闭上嘴观察全局。 范端年还未反应过来,几人就把这事谈妥了。 他厚着脸皮开口,“沈状元,这题,我们范家也要一份,可行?” “好。” 题而已,沈舟也不在意。 毕竟题海战术这东西,也是因人而异的。 聪明的,自然能进步明显。 差些的,做来做去,怕也还是那样。 沈舟觉得,有了题之后,关键还是要有个能解惑的名师。 这样配合得当,相辅相成,成果才会最大化。 范端年得了沈舟同意,心里高兴,看了眼天色,觉得也差不多了,便提出让众人移步香园入座。 范家的香园起名果真贴切。 一入拱门,便有一阵桂花香飘来。 味道清香,隐隐约约。 风一吹,便若有若无。 园中的西北角,种着一棵已然成型的大桂花树。 不过一棵,香味便飘遍了这个园子。 众人跟随范端年的脚步,路过假山池子,来到凉亭前已经布置好的场地上。 这处地方好,能看到园中的四处景色,微风徐徐,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视野空旷,环境清幽。 是个谈心的好地方。 众人一一落座,范端年看向一旁的范管家。 范管家点头,退下没一会,饭菜酒水便陆陆续续地端了上来。 这是范家办宴,自是由范端年来开场。 他说了些场面话,宣布宴席开始。 清扬舒缓的琴声响起,范端年走到沈舟身旁坐下。 这是他特意给自己安排的位子。 “沈状元吃好喝好,若是有不合口味的,还请告诉老夫,老夫让人去换。” “挺好的,范家主不必这般麻烦。”沈舟礼貌应答。 虽然他还没有尝一口,但不妨碍他开口。 沈舟的右手边坐着顾锦,闻言,他瞥了眼沈舟矮桌上的饭菜。 跟他桌上的一模一样。 怎地,他不配被问一句呗? 孙荣虽然没能坐在沈舟身旁,但也紧挨着顾锦。 他看了眼对沈舟猛献殷勤的范端年,心里觉得好笑。 这人年纪大了,脑子倒是越发糊涂了。 也难怪范家会走到现在这地步。 他看向顾锦,跟顾锦攀谈起来。 孙成辉看了周围一圈,视线又落在沈舟身上。 端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不是滋味。 范端年拉着沈舟聊了会,得知沈舟不久便要上京,有些慌了。 “沈状元怎么不多在家歇会,这么快上京?” “嗯,上京成婚。” 范端年一愣,“原来如此。” 他眼神闪了下,端起酒杯,“那老夫就在这先祝沈状元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多谢范家主。” 沈舟端起酒杯,也跟着范端年一口饮下这杯酒。 范端年心里有事,也不拉着沈舟说话了。 有一筷没一筷地夹着菜吃。 沈舟垂眸,拿起筷子,夹了块藕慢慢嚼了起来。 菜吃了没几口,孙荣几人便来敬酒。 沈舟端起酒壶,发现酒壶空了。 范端年看了眼,跟身后的范管家招了下手。 范管家点头,让身旁的侍女把酒壶端过去换。 顾锦拿起自己桌上的酒壶,给沈舟满上。 沈舟应付完郑乡绅,刚放下酒杯,一道惊呼从身旁响起。 他转头看去,黑影直直摔在他腿上。 一股凉意升起。 沈舟捡起腿上躺着的酒壶,眉头一皱。 淡淡的荷花香在鼻尖萦绕。 盖子打开了,酒壶里的酒水不知装了多少,全洒他身上了。 侍女一把跪在沈舟面前,惶恐地道歉。 范端年起身,一脸怒意,“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你有何用?” “老爷饶命!”侍女惊恐求饶。 范端年眉头紧锁,看了眼不说话的沈舟,沉声道:“把她带下去,等宴后我再处理。” “是。”范管家连忙让人把侍女扯走。 哭哭啼啼的声音散去,乐曲也因为这一事故停了下来。 孙荣几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还能发生这种事情。 不过范家的这个脸,是丢定了。 范端年很是不好意思,一脸窘态,“沈状元,真是对不住了,是我范家招待不周。” 他看了眼沈舟的下摆,“您这衣服...要不去一旁的房间换一身新的?” 沈舟无语了。 湿哪不好,偏偏湿那。 湿透的衣服黏着皮肤,这感觉并不好受。 若是别处,忍忍也就回去再换了。 可偏偏不是。 他扯着下摆,起身点头。 “那就麻烦范家主了。” 范端年松了口气,看向一旁的仆人。 “带沈状元过去。” 吕长青和明安等贴身侍从正候在园子门前。 并不知道园子里发生的事。 顾锦看了眼范端年,跟着沈舟抬步。 范端年一愣,“顾进士?” 沈舟驻足,回头看了眼顾锦,又看了眼范端年。 顾锦含笑道:“范家主,我过去帮忙。” 范端年摸着胡子,有些无奈,“顾进士莫担心,我范家还不至于没人伺候沈状元。” 顾锦挑眉,还没说话,沈舟便道:“我有随从,习惯了他伺候,让他过来吧。” 沈舟最后那句话,是对着范管家说的。 范管家看向范端年。 顾锦看着,好奇道:“难道也不行?” 顾锦这话一出,孙荣等人心里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范端年笑了笑,胡子捋得生疼,“这没什么行不行的,就按沈状元的意愿来。” 他看向范管家,让他把吕长青带过来。 吕长青跟着范管家走进园子,这才看到自家少爷下摆湿透了。 靠近时一股酒味。 “少爷,怎么回事?” 沈舟摇头,“你随我过去换个衣服。” 吕长青看了眼周围。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他没有再说,低头站在沈舟身后。 第229章 衣服 沈舟走后,乐曲又响了起来。 一切跟之前差不多,但氛围却完全不一样了。 顾锦看着沈舟离开的方向,端着茶碗慢慢喝着,时不时看一眼范端年。 神色平静,又带着一丝平静的怪异,不知在想些什么。 孙荣笑着,瞥了眼范端年,又与对面的李周郑几人对视了一眼。 众人虽然没有明说,但范端年心虚。 忙招呼大家吃菜喝酒,让众人别担心。 孙荣等人应了,但眼神间的怀疑还是没有放下。 范端年心道不妙。 拿起酒杯,还是镇定下来。 沈舟本来还以为范端年说的旁边真的就在旁边,结果绕了一会,直把他给绕晕了。 “还没到?” 沈舟已经想转身回去了,突然觉得,也不是不能忍受。 吕长青也警惕地看着前面带路的侍女。 侍女低头,连忙道:“就在前面了。” 沈舟看了眼侍女指的方向,就在走廊对面。 都走到这了,沈舟便道:“带路。” 侍女连忙带路。 刚走过长廊,沈舟便听到了一阵轻笑声。 他转头看去,见是几个女的在那玩闹,都没细看,转身就走。 “沈状元!” 侍女一愣,连忙追上去。 范慧兰一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抬头一看,当真见着一个颀长身影走过。 她提起下摆,下意识追了上去。 “沈状元!” 不同于侍女先前的声音,沈舟头也没回。 神色不耐。 “沈状元且慢。” 清脆带着气喘的声音再次响起。 吕长青回头看了眼,见是个穿着精致的姑娘家,轻声提醒。 “少爷,可能是范家小姐。” “嗯。” 沈舟脚步不停,“你跟她说声抱歉,我还有事,先行过去跟范家主说声,一会我们就回去。” 吕长青应了声,慢下脚步,拦住了想追上前的女子。 “是范家小姐吧?” 吕长青低头,没敢乱看,客气道:“我家少爷无意闯入这里,实在抱歉,这就离去,望范小姐莫追。” “他可是生气了?” 范慧兰停下脚步,看着沈舟的身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拐角处。 沈舟的疏远,就跟一座雪山似的,冰冷得不近人情。 吕长青也不傻,“范小姐多虑了,我家少爷只是还有事要忙罢了。” 范慧兰心一沉,眉眼间有些慌乱,又有些不安。 “这不是我本意,麻烦你与你家少爷说一声,就说是我们范家招待不周,望沈状元莫要生气。” 吕长青点头,刚想走,又被范慧兰喊住。 “他,他这是怎了?” 吕长青顿了顿,想了又想,还是说了。 “就是有个侍女摔倒,把酒壶摔我家少爷身上了......” 吕长青抱着东西,匆匆往园子那边跑。 本来还以为自家少爷已经在里面了,结果定睛一看,沈舟正站在拱门前。 “怎么这么久?” 沈舟看了眼吕长青手里抱着的包裹,皱眉道:“你拿了什么东西?” 吕长青连忙把包裹打开,“少爷,是衣服。” 沈舟面色不虞,“都要走了,你拿它作甚。” “少爷,您这样,回去路上不好看。” 说话间,吕长青还生怕沈舟不知道自己说的意思,看了眼那块浸湿的衣摆。 沈舟低头看了眼。 他穿的衣服是蓝色,干湿明显。 这么走出去确实不太好看。 但他也不想换。 “一会还给范管家,我坐顾家的马车回去。” 吕长青闻言,也不再坚持。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拱门。 顾锦一看两人回来,起身直接走过去。 “怎么没换?” 他看了眼沈舟的衣服,又看了眼吕长青手里抱着的衣服。 眼神不解中又带了些好奇。 沈舟扯了扯嘴角,“不换了,一会回去了。” 他语气一顿,又道:“我坐你家马车回去。” 顾锦看了眼他的衣摆,点头应好。 嘀咕道:“你这样,本来也不可能走回去。” 沈舟不知为何,气笑了。 他看了眼正起身看向他们这边的孙荣等人,语气微妙。 “走吧,我们过去跟范家主道别,先行回去。” 沈舟先前不在,顾锦可无聊,这会一听,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走。” 沈舟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原来那件。 眼睛不瞎的都看出来了。 这下子,孙荣等人的眼神毫不掩饰,纷纷奇怪地看向范端年。 范端年也是一惊,没想到沈舟人都过去了,身上却还是那身衣服。 他心里起了些忐忑,有些不安。 “沈状元怎么没换呢?可是不合身?” 他看向吕长青手里抱着的衣服,这可是他特意让人新弄的,就按着沈舟差不多身形弄的,不可能不合身才对。 沈舟嘴角挂着抹礼貌的微笑,“确实是有些不合身,不过范家主也不必担心,我一会回去再换也是可以的。” 说着,他看向吕长青。 吕长青明白,走过去把衣服递给范管家。 沈舟看着,又道:“范家主,我也吃得差不多了,多谢您今日款待。” 他笑了笑,“让您费心了。” 孙荣等人互相看了一眼,隐隐觉得沈舟的语气有些不对。 可仔细一看,再看他的神色,又觉得是不是自己想错了。 范端年是心慌了。 “沈状元要不再坐会?” “不必了,还有机会不是?” 沈舟笑着拒绝了,眼睛一转,看向孙荣等人。 “孙家主,李家主,周家主,郑家主,泽玉就先行告辞了,至于题的事,我到时会让人送过去,你们也别担心。” 沈舟拱手一一道别。 顾锦也趁机出声道别。 等沈舟和顾锦几人的身影远去,孙荣等人才后知后觉一个事。 沈舟说题的时候,并没有看向范端年。 范端年脸色隐隐有些挂不住。 沈舟和顾锦离开的时候,都没有看他一眼。 范端年疑惑不解。 他那孙女虽说不是特别貌美之人,但也不差,身形又好,不应该看不上才是。 范端年还在思考,孙荣清了清嗓子,“范家主可是做了什么事,惹着沈状元了?” 范端年神色一整,“并无,可能是衣服准备得不合身,怠慢了沈状元,晚点我亲自上门赔礼道歉。” “呵呵。” 孙荣笑了笑,与李周几人心照不宣。 第230章 就是助人为乐罢了 马车还是停在那个拐角处,要走一段路。 沈舟看了眼周围,让吕长青先行过去说一声,让马夫把马车赶过来。 吕长青应下,撒腿就跑。 顾锦回头看了眼,又看了看旁边。 “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慢慢往马车的方向走。 沈舟摇头,“无甚,就是发现换衣的房间有些远了,就没去。” 顾锦可是从沈舟离席后,便一直盯着门口的人。 沈舟离开了多久,他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范端年骗你了。” 他也在场,自是听到了范端年说的,旁边就有房间。 这会沈舟又说有点远。 可见这里面,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沈舟点头,也不隐瞒,“这事倒是真的。” 顾锦一听,也没再问。 “范家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 沈舟很少这样去评价一个家族。 但范家显然是被范端年带了个不太好的头。 头都这样了,范家还能好到哪里去的。 沈舟起初确实是有些生气。 可走出范家后,他的气便消了。 范端年这种人不值得他生气。 可他心里也有数,“范家我沈家不会来往了。” 顾锦还是第一次听到沈舟说出这样的话。 有些惊讶,又有些好奇,“先前你说的那个题的事,还给范家?” 沈舟轻笑,转头看顾锦,见他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挑了下眉。 “气往别处出了,自然就没气了。” 顾锦反应过来,笑道:“挺好的,这下子,等个十年八年,范家怕是又要落孙李几家一个头了。” 沈舟面露不解,“不过一些题罢了,我先前不是也给了你。” 他被顾锦的话带出了一些好奇,“你对孙家他们这般有信心?” 顾锦负手在后,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总归比范家要好不是?” 沈舟若有所思,“你说的有理。” 实际上,就算没有那些题,范家将来也会被孙李几家拉开一个头。 一个家族一旦有了衰败的种子,便就很难再起来了。 除非,它能在衰败前遇到贵人相助。 但显然,目前范家还未遇到。 上车前,顾锦询问了沈舟上京的日子。 沈舟现在没法给出一个确切的日期,便道:“等确定好了,我派人过去与你说一声。” 顾锦点头,“可惜了。” 沈舟一顿,见他面上露出遗憾之色,想了想,道:“要不我等你成婚......” “别。”顾锦失笑,“我那都是十月的事了,到时天寒地冻的,路上不好走。” 沈舟考虑实际,也没再说。 “放心,到时我让人给你送份大礼过去。” 顾锦没好气地瞪了眼过去。 “我是稀罕你那份大礼的人吗?” “是是是,你不是。” 沈舟笑了笑,“那怎办,我人是到不了了。” 顾锦叹了口气。 “没事,你的我也去不了。” “......你说得对。” 沈舟觉得,顾锦怕就是在等着接他这句话。 “行了,你回去赶紧把衣服换了吧,有失体统。” 顾锦心情好了,乐呵呵提出告辞,带着明安往闹市方向走了。 沈舟看着,扯了扯嘴角。 丢的是他的脸,他都不急,这人怕啥? 不久,马车在沈家门前停下。 沈舟让吕长青给马夫带了些点心回去,都是伙房那边琢磨出来的零嘴。 顾锦的口味跟他差不多,估计也会喜欢吃这些。 当是谢礼了。 有顾锦跟着,沈立只派了人过去守着。 沈舟一回来,他便急忙赶了过去。 一看沈舟的衣服,顿时惊道:“怎么弄的?” “此事说来话长,大哥你先坐。” 沈舟还没换衣服,想着等伙房那边把热水送过来,干脆洗个澡算了。 沈立眉头紧皱,又看了眼沈舟的衣服,在旁边落座。 “酒味?” 他吸了吸鼻子,大概猜出是在宴席上闹出的这事。 沈舟也没隐瞒,把这事的来龙去脉都说了。 沈立气得一拍桌子,“他怎么敢的!” 沈舟一看,连忙给沈立倒了杯茶水。 “大哥,喝杯茶消消气。” 沈立瞥了眼他带笑的眉眼,心里复杂。 “你还笑得出来?” 沈舟笑意一顿,语气小心,“那我不笑?” 见沈立没做声,沈舟当真便把笑意收了起来。 面无表情道:“大哥,消消气,我们不跟范家来往就是了。” 沈立看他这样子,看得别扭,让他别装了。 沈舟笑了,“大哥您心思真难猜,一会要我不笑,一会要我笑的,难伺候。” “我难伺候,也是你大哥。” 沈立被沈舟这一打岔,先前的气也消了不少。 “经此一遭,范家还敢上门?” 沈舟端起茶壶,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水。 “大哥,这可不好说,有些人啊,他就听不懂话。” 沈立冷哼一声,端起茶杯,含了一大口吞咽。 “他敢来,我便敢让人把他赶出去。” “大哥高兴就好。” 若是之前,沈舟摸不准孙李几家的态度,可能会让沈立消消怒气,没必要跟这样的人计较太多。 可现在,孙李几家还等着他的那些题呢,人情债都要欠上了。 哪还会管范家的事。 目前来看,范家是孤立无援了。 沈立看了眼嘴角含着淡笑,端着茶杯,微眯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沈舟,敛下眼。 “范家这事,你打算什么都不做?” 沈舟摇头,“没有,等换身衣服我就去做坏事。” 沈立神色一愣,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无语。 “要做坏事谁会挂在嘴上的。” “我啊。”沈舟嘴角一扬,“大哥你莫插手,这事我来。” 沈立一脸疑惑,“你要做什么?” 他顿了顿,提醒沈舟,“伤天害理之事,你可不能干。” “大哥,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沈舟好笑道:“我就是想给孙家他们写上两篇文章而已。” 沈立一听,顿时懵了。 “两篇文章?你要写什么?” 沈舟把孙李几家索要题目的事说了出来,“先前我是应了范家,说可以给,但现在我就算不给,范端年心里也清楚是因为什么。” 沈立点头,“此事他范家有错在先,你不给也是应该。” “大哥说得对。” 沈舟殷勤地给沈立又添上茶水。 沈立看着,还是没明白。 “那你为何还要写两篇文章?” 他语气一顿,“可是有什么用意?” 沈舟放下茶壶,一脸无辜。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呢?” 他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帮孙家主,李家主他们,做两道题给他们参考一下罢了,没什么用意。” 他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就是助人为乐罢了。 第231章 教训一下 沈立刚开始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时,伙房那边的热水也来了。 沈舟开始赶人。 “大哥,我泡个澡,您是要在这看呢,还是等我洗好再聊?” 沈立看了一眼正在忙活的仆人们,站起身来。 “我也没什么事,这就走了,你弄好了就好好歇歇。” “好,大哥慢走。” 沈舟目送沈立离开,看了会缓缓移动的白云,让吕长青去跟门房那边说一声。 范家的帖子,就不要收了。 吕长青点头,连忙跑去通知。 沈舟泡在浴桶里,闭着眼睛,在想题目的事。 出简单了,显不出效果。 出难了,容易打击自信心。 不过,不难怕是孙家他们也不会要。 沈舟有了决定,等吕长青回来,便也起身穿衣。 吕长青理了理沈舟的衣领,安静地走到沈舟身后,拿起干布给沈舟擦拭浸湿的发尾。 沈舟扯了扯腰带,淡声道:“今日你做错了一件事。” 吕长青一听,忙放下干布,走到沈舟面前跪下。 “我不该跟范小姐说起少爷的事,也不该拿那包裹,求少爷原谅,长青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沈舟垂眸看着低头认错的吕长青,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才开口。 “今日我便念你伺候我用心,也是忠心之人,便不换你。”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不过你倒要记得此事,往后说话做事须得谨慎,等日后上了京,别说是你,就算是我,也得谨言慎行。” 吕长青点头,跪行到沈舟身旁。 “少爷说得是,长青定然谨言慎行,不会给少爷您招惹事端,也不会透露您的任何情况。” 沈舟把纸铺好,拿镇纸压着,“嗯”了声。 “去外面守着。” “是!” 吕长青起身出门,关好房门,跪在地上没敢站着。 沈舟之前要出什么题,早已经想好了。 磨好墨,拿起毛笔顺了顺,笔随心动。 不过一会,便把十张纸写好。 他又拿出纸来,把题目写上后,便开始做题。 说两篇就是两篇,多的没有。 他照着抄了几份,就当做今日的练字。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下笔,揉了揉手腕,把已经干透的纸张收起来。 “长青。” 吕长青一听,忙站起身,没想到跪得有些久了,一时间没能站起来。 他慌了下,应道:“少爷,我就来。” 他深吸口气,忍着身子的不适,推门进去。 听见脚步声,沈舟抬头看过去。 见他一瘸一拐的,眉头一皱。 “你腿怎了?” 吕长青哪敢说自己害怕,在外面跪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呢。 “少爷刚刚喊我,我一着急,不小心摔了下。” 沈舟打量着吕长青的脸色,又看向他那紧握的双手。 “你在怕什么?” 说话间,沈舟顺手把桌上的纸张收好,分成四份,一一摆放到旁边。 吕长青也不用沈舟说,走过去收拾桌上的其他东西。 低声道:“我怕少爷不要我伺候了。” 沈舟放下袖子,转头看向吕长青。 “在外面跪着呢?” 这走路姿势,不像摔了,倒像是麻了。 “少爷,没呢。”吕长青知道自家少爷聪明,但没想到这都能看出来。 闻言,沈舟起身,“放心吧,再有下次,便换了你。” 吕长青心下一松,可转而一想,又不敢完全放下心。 “少爷放心,长青不会有下次了。” 沈舟点头,“那我可就信了。” 他看了眼吕长青的双腿,“一会下去好好找个药抹抹,要不能走了,我就让别人来伺候了。” 吕长青一听,急了,“少爷放心,没跪多久,能走呢,没事。” 沈舟挑眉,笑眯眯看着吕长青不说话。 吕长青想到刚刚自己说的话,又一想之前说的,连忙认错。 “少爷,我,我没想骗您。” 沈舟收起笑容,微微叹了口气。 “这事你记在心里就成,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伺候这么久了也清楚,往后不再犯这样的事就好。” “不会的,少爷放心。” 吕长青连忙保证,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发誓。 沈舟也清楚吕长青的为人,说过了,教过了,教训一下就好了。 没必要闹得太大。 “一会你派人把这些东西送到孙家,李家,周家和郑家。” 他语气漫不经心,带着一丝懒散。 “给的时候,让孙家主他们捎个信物,日后两家之间也好往来。” 吕长青好像是明白了自家少爷说的话,又好像没有明白。 但他听命做事的,只需要听懂命令,好好完成任务就行。 其他的,并不重要。 吕长青拿着几份纸张,一一用小箱子装好,找了几人,让他们把东西送到孙李周郑几家。 “少爷,让人过去了。” 沈舟点头,捧着书翻了一页,看的便是之前买的话本。 六元及第那本。 明明是爽文,他看得眉头微皱。 满脸不解。 都说英雄救美,这怎么就反过来了......还谈起了恋爱...... 沈舟一脸严肃地又翻了一页。 经历略微眼熟。 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 “老爷,沈家那边来人了,带着个箱子。” 孙荣一听,想到什么,连忙起身,茶水也不喝了,匆匆往厅堂那边走。 待看到箱子里面是什么东西时,孙荣又惊又愣。 没想到沈舟竟然手脚这般快。 今日才说的,他刚从范家那边回来没多久,便就收到了这些题,沈舟这履行承诺的速度也太快了。 他本来还以为沈舟只是说说而已,后面可能会拖一拖,然后借此让他们孙家许下什么承诺。 然而他没想到,沈舟说是那样,真的就是那样而已。 第232章 心胸 等看清纸张里面的题目时,孙荣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里面的题目,除了四书五经里面出的,竟然还有策题。 孙荣越看越是觉得,这份人情欠得非常好。 “这,这是!” 孙荣拿开那张看完的纸张,看到下一张的内容时,瞬间惊了。 “爷爷,可是沈状元派人送题过来了?” 孙成辉急匆匆从书房赶过来,因为着急,手上还沾了些墨汁。 可这会他什么都顾不上,自踏入厅堂大门,他的眼睛便直勾勾盯着孙荣手里拿着的纸张。 “爷爷,我看看。” 孙荣忙把手里的纸张递过去。 “这是沈状元亲自做的文章,你可得好好看看。” 孙成辉连连点头。 实际上,纸张到他手里后,他的心思便全部放在了那篇文章上面,根本没怎么听清孙荣说的话。 沈舟做了一篇策题,一篇四书文。 他写得快,里面抛弃了很多冗杂,华而不实的辞藻。 直接把重点写了出来。 开头,结尾,也恰到好处。 孙成辉看完,久久没有说话。 思绪还沉浸在这篇文章里面。 沈舟这篇文字数不算多,甚至不到一千字。 但里面包含了太多东西,孙成辉觉得自己乡试没考过,是有原因的。 而沈舟,能一路考上去,甚至还六元及第,也是有原因的。 他要学的,还有很多。 孙荣看了眼不说话的孙成辉,又看向他手上拿着的那张纸。 “看完了?可是有哪里不对?” 自确认自己没有再往上考的天赋后,孙荣便没有再捧书温习了。 这么多年不看书,不做题,孙荣现在已经教不起孙成辉。 后面也不敢再教,就怕孙成辉的成就只到自己这里。 孙成辉回神,“爷爷,沈状元这个写得很好,我想拿回书房好好再看一看。” 孙荣高兴地摸了摸胡子,“这里还有,你也好好看看。” 孙成辉这般努力,是孙荣所期望看到的。 这几年,孙成辉的变化孙荣也看在眼里。 眼看着孙子由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如今这般的沉默,孙荣心里也担忧和难受。 但他们家里,一定要有一个能撑得住这偌大家业的人。 不然,等他离开,他们孙家总有一日,也会像范家一样,面临着被人欺压,侵食的局面。 这不是孙荣想看到的。 孙成辉接下孙荣递过来的全部纸张,低头一看,顿时没能移开眼。 孙荣看着,也不打扰他,转头看向一直安静候在一旁的沈家仆人,问他沈状元有没有吩咐他什么。 仆人道:“少爷说,孙家主或许可以给我们沈家一个信物,日后也好往来。” 闻言,孙荣笑了起来。 他是瞬间就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来人,拿笔纸过来。” 等仆人离去,他看向孙管家,“去把印章拿来。” “是。” 与此同时,李家,周家和郑家那边也收到了沈舟让人送过去的题目。 李向文一拿到这些纸张,便舍不得放开。 这可是沈状元亲手写的,他一会要把这些题抄下来,然后把沈状元写的全部都收起来。 李乡绅自然也是识货的,沈舟出的题,那是真没有藏着掖着。 能看出来是真的用心了。 这人并没有敷衍他们李家。 李乡绅看着李向文,见他这么高兴,心里也是开心。 对于沈家仆人说的,自然照办。 “少爷,这是孙家他们送的回礼,还有信物。” 沈舟看了眼那又是布匹,又是花瓶玉器珠宝的,让吕长青收进库房。 吕长青带人下去后,他把孙家的信物打开看了眼。 里面写着具体某日,孙家因何事,欠沈家一个人情。 到时信物上门,孙家要信守承诺,还沈家一个人情。 孙荣写得很是清楚,沈舟满意地收起来。 接着拿起李家的信物。 李家写得也大同小异。 沈舟把周家和郑家两人的信物也看了看,确认都没什么问题,便收了起来。 范端年找来范慧兰询问,原本就有些慌的心顿时更慌了。 把孙荣等人送走后,他连忙让管家去备礼。 坐着马车,亲自去了沈家赔礼道歉。 结果没见着沈舟也就算了。 门房一听是他们范家来人,帖子都没拿,直接把门关上了。 范家即使不如以往风光,但范端年还是第一回遇到这种事。 他没想到,沈舟竟然这般不给他面子,说不往来,便不往来了。 范端年不死心,又让人敲门,同时给门房塞门包。 门房拿了门包,却依旧不收范端年的帖子,同时也不通报。 这可把范端年气得心肝疼。 门房道:“我家少爷说了,不收帖子。” 范端年自觉把门房的话补齐。 不收他们范家的帖子...... 塞了这么大的门包,竟然只收到了这么一个他心里早已经猜到的消息。 范端年脸色难看,给了范管家一个眼神。 范管家点头,又往门房手里塞了个荷包。 “劳烦您再去问一问,就说范乡绅亲自过来给沈状元赔礼道歉,望沈状元能同意见一面,也好两家解开误会。” 门房在沈家也待了不短的时间了,闻言,便知这事他不可能去通报。 沈家是靠谁起来的,谁又是真正的主事人,他们这些奴仆自是清楚。 小少爷吩咐的事,他怎么可能会去忤逆。 除非他不想要在这里待了。 这回他把荷包塞回去,“我家少爷说了,今日不见客。” 大门在范端年眼前再次关上。 范端年这会不只是生气了,还觉得异常难堪。 他们范家起来的时候,沈家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锄地呢。 现在起来了,倒是也不装了。 亏他还以为沈舟性子好,不是恃强凌弱之人。 可现在,范端年只觉自己看走了眼。 他看了眼紧闭的大门,猛地甩了下袖子。 “回去!” 范端年回去后,左想右想,怎么想也没有想明白。 明明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成了,两全其美。 就是不成,也毫无损失不是? 沈舟凭什么这么生气? 范端年越想越觉得沈舟这人心胸狭窄。 这等小事都能拒绝他们范家上门。 第233章 闭门不见 范端年越想越气,最后实在是气不过,喊来范管家。 “你亲自去一趟孙家,李家那边,就说明日我约他们在望江楼一聚,有事相商,希望他们能来。” 范管家点头,带着帖子就赶着先去了孙家。 可孙家大门紧闭,不管他如何敲门,如何开口,就是没人回应。 他心里一沉,转身又去了李家。 李家大门是开了。 但门房却不去通报。 就跟沈家那边一样,同样是拿了门包,却不做事。 范管家接连受挫,何时受过这等待遇。 心里气得要死,但为了完成范端年吩咐的事,还是放缓语气,询问门房为何不去通报。 说话间,又是一个门包塞过去。 门房颠了颠,快速塞到怀里,也不辜负范管家塞的这些丰厚门包,小声提醒他。 “沈家先你们一步派人过来了,不知送了我们老爷什么东西,前脚一走,后脚我们老爷就吩咐,不让我们收你们范家的帖子。” 范管家魂不守舍地回了范家。 “老爷,孙家和李家闭门不开,不收我们范家的帖子,就算见了门房,门房亦不通报。” 范端年惊愕,双腿一软,踉跄着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们范家虽不比以前,但跟孙家李家他们也一直维持着表面关系。 明面上还是正常往来。 这回宴席一过,竟都不收他们范家的帖子了。 范端年心底一阵一阵发凉,强制镇定下来,“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范管家道:“李家门房说,沈家派人过来了一趟,不知送了什么,后脚李乡绅便让门房拒收我们范家的帖子了。” 范端年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沈家......” 他忽而灵光一闪,“是那些题,肯定是那些题!” 能让孙家李家如此重视,并且跟随沈家的脚步,前后拒收他们范家的帖子,肯定是因为沈舟给的那些题! 范端年理清楚了来龙去脉。 “你再去一趟周家和郑家那边,看看那边又是什么情况。” 范管家知道范端年这是想验证什么。 带着帖子和登门拜访的礼物便出了门。 结果周家和郑家也都拒收了他们范家的帖子。 由于这两家向来跟他们范家关系不好。 范管家这次上门,得到了一阵奚落。 自然也就从门房嘴里得知了更多的信息。 他脸色难看地回了范家。 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跟范端年说了。 “老爷,沈家根本没说过这事,一切都是他们为了迎合沈家,才这样吩咐门房那边的。” 范端年的心下坠得更快了。 “沈家那边,有来人吗?” 范管家怎会不知道范端年真正想问的。 “老爷,沈家没有来人,也没有送题过来。” 范端年眼前一黑。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不过是一些题罢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老爷,您可不能倒下啊。” 范管家也慌,“您若是倒下了,只怕我们范家就要完了。” 范端年一听,气急攻心,噗地一下吐出一口血。 “老爷!” 沈舟确定好了上京的日子,便派人前去大溪村和顾锦那边说了一声。 沈通亲自过来了一趟,说要给沈舟他们饯行。 就在大溪村那办个饯行宴。 这一走,他们怕是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沈舟心里也清楚,便同意了这事。 这里是沈大谷和刘氏待了半辈子的地方,眼看就要离开,两人自是有些不舍。 沈舟看出来,便让人收拾收拾行李,剩下的这十天半个月的,就在村里住好了。 沈大谷和刘氏等人并没有反对,一家子收拾东西,也不挑时候,收拾好了,便坐着马车牛车回了大溪村。 沈舟还要跟一些朋友饯别,便留在了县城里。 准备把这边的事弄完了,也回村住几日,往后真是难得回来一趟了。 吴夫子那边要跑一趟,还要跟张言常他们聚一聚。 还有顾锦那边,陈叔那边。 沈舟计划着明日先去吴夫子那边一趟,顺道派人前去找张言常他们说一声,第二日便跟他们聚一聚。 正计划着,吕长青从外面走进来。 “少爷,门房那边说范家小姐一直在门外求见,不愿回去。” “范家小姐?” 沈舟看了眼外面,“她求见我作甚?” 吕长青道:“听说前两日范乡绅病倒了,也不知跟今日范小姐上门求见有没有干系。” 沈舟皱眉,“你让她回去,我不方便见她。” 吕长青点头,转身便出了门。 “范小姐,少爷不方便见您,您还是回去吧。” 吕长青还牵挂着之前沈舟生气的事,根本不敢跟范慧兰说太多。 范慧兰心里苦涩,“沈状元可是因为有事才不好相见?” 吕长青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范小姐还是回去吧。” 范慧兰陡然明白了什么。 先前她还不相信,现在是不得不信了。 爷爷的病,当真跟沈家有关。 她想起他爹说的话,毫不犹豫,曲腿作势要跪。 吕长青心头一跳,猛地跳到一旁。 “范小姐还请不要强人所难。” 范慧兰一愣,咬牙还是跪了下来。 “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妄想了,还请你进去与沈状元说一声,让他放过我们范家吧。” “范小姐说笑了,我们少爷可从来没有对你们范家做过什么。” 吕长青想跑了。 他可不敢惹自家主子生气。 “范小姐还是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去处理。” 他看向范慧兰身旁的侍女,让她把人扶起来,话音落下,吕长青也撒腿跑了。 暗道范慧兰上门求见,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法子。 实在欠妥。 吕长青都知道的事,范慧兰又岂会不知道。 只是他们范家现在,谁也拿不出一个主意。 先前她爹她二叔三叔也不是没有上门求见过,可沈家大门依旧紧闭着。 这回她也清楚自己是利用了先前帮沈舟拿了套衣服的事,求来求去,才求得门房前去找吕长青说了一声。 可她到底是失败了。 这人竟当真对他们范家闭门不见。 第234章 你把谁写好? 范家的事,沈舟压根不好奇,也就没找人询问后续。 甚至都没让人去打听范家的事。 翌日一早,他便带着吕长青去了一趟吴夫子那,还在那里吃了顿饭才离开。 而第二日,便又去了约好的酒楼厢房里见张言常,徐承志等人。 好歹同窗一场,到了如今,以前的恩怨是非就像是一阵风。 来过,却也只留下一丝将要消逝的痕迹。 沈舟回想起当年,便也觉之前的自己有些稚嫩。 有些事处理起来,稍稍欠妥。 他看向张言常等人,端起酒杯起身,希望他们能顺顺利利,到时也考上自己所理想的高度。 沈舟并不只是邀了张言常和徐承志,他把当年一个堂屋上课的同窗都邀了。 本来他还以为大家各有各的事,并不一定会来齐人。 没想到陆陆续续的,人竟然都来齐了。 沈舟之前在学堂里,也就是跟张言常和徐承志来往得密集些。 其他人也不过是说说话,点头之交的关系。 张言常和徐承志与他交谈时,神情态度都很正常。 而其他人便要小心谨慎些。 沈舟能感觉到他们的担心和顾虑,倒也不说什么让他们放松的话。 他照常与他们交谈,顺道给他们解惑,回答一些他们感兴趣的话题。 比如乡试经过,会试经过,甚至是殿试的经过。 沈舟说得生趣,不知不觉,整个厢房都安静下来。 朱纪文看着侃侃而谈,时而停下来喝一口茶水的沈舟,恍惚中,想起了以前的沈舟。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沉默寡言,似要融入黑暗中的人,如今已经变成了天上明月星辰,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朱纪文思绪翻滚,神色却是越发平静。 他早已看清了。 他努力过,尽力过,如今考过院试,便也是对自己辛苦多年的一份回报。 只是有人得到回报的日子来得快,有的来得晚。 而沈舟便是来得快的人,至于他们,便是来得晚的人。 但不管如何,成功或失败,也都是一份收获。 朱纪文感觉自己相比于以前,已经变了很多。 但幸好,他想明白了,并没有变得怨天尤人,一蹶不振。 这个变化是往好的方向走的,他该感谢沈舟。 宴席吃到后面,人也慢慢散去。 留到后面的,也就是沈舟,张言常和徐承志,朱纪文几人而已。 不过朱纪文没走,沈舟心里是有些惊讶的。 先前人多,朱纪文没怎么说话。 除了刚来时跟沈舟打了个招呼,后面也没能跟沈舟说上一句。 他像是看出沈舟心里的惊讶,端起酒杯,淡笑着走到沈舟面前。 “泽玉兄,我敬你一杯,若不是你,我怕是不会走到现在。” 沈舟一顿,其实是不明白朱纪文说的话里面是指什么的。 但他也没问,端起酒杯,起身笑道:“能帮到纪文兄就好。” 两人对视一眼,仰头一口饮尽这杯酒。 所有种种,也都随着这杯酒水消失了。 朱纪文走了,敬完这杯酒,便告辞了。 他一走,徐承志便道:“他这是怎了,看着不似平常。” 就像是卸下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变得轻松欢快了。 相比于以前的沉闷,完全就像是两个人。 沈舟笑了笑,“或许是放下了什么东西吧。” 具体放下了什么,沈舟不知。 但应该对朱纪文来说,很重要。 张言常若有所思,“纪文兄是从府学赶回来的。” 这事徐承志清楚,“前两日到的,我去夫子那,瞧见他上门了。” 今年这次的院试,不止是朱纪文考上了秀才,张言常也考上了。 只不过朱纪文去了府学,而张言常在县学,不过目前,张言常还在家温习,而朱纪文却早早地去了府学。 至于徐承志,已经开始着手别的路子了。 三人没再说朱纪文,沈舟问起两人的近况。 张言常有些疑惑,便就顺口说了出来。 沈舟虽然这阵子没怎么看书做题,但底子打得好。 便就给张言常细细解答起来。 徐承志已经放弃走这条路了。 他听着听着,便开始想别的事情。 等沈舟和张言常两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他才知道两人都喊了他,然而他却没有反应。 沈舟狐疑地打量徐承志的脸色,“想什么呢?” 张言常知道一点点,“你不会又在想那什么话本子吧?” “话本?” 沈舟一愣,想到什么,目光在徐承志脸上打量得更是放肆。 “说来,我在书坊里买了个话本,里面说的,是个书生连中六元的事......” 沈舟故意停顿了下,“五才先生不会是你吧?” 徐承志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不才,正是在下。” 沈舟眼神一变,他就说话本里面的经历怎么有些剧情这么眼熟。 原来是身边有卧底。 张言常没看过徐承志的话本,毕竟他从来不看那东西,有那时间,他宁愿多看两本书,多练几页字。 他只听徐承志提过一嘴,说想要写个话本试试。 这会听沈舟这么一说,才知道徐承志这是把沈舟的经历给写进书里了。 他顿时起了好奇心,“是你先前说的那个快要写完的话本子?” 徐承志小心翼翼,看了眼含笑不语,怪是渗人的沈舟,“没,等他升官之后,我就写完了,还要写一阵子。” “升官?”沈舟起了兴趣,开口询问,“那他什么时候升官?” “这个......” 徐承志认真想了想,“我是打算让他两年后升官,但这样一来,就太慢了,后面不好写。” 沈舟点头,“所以多久?” 徐承志咽了咽口水,“这个吧,其实也不是真的,就是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泽玉兄,你们应该懂吧?” 他看看沈舟,又看看张言常,企图寻找一个知心人。 沈舟眨了眨眼,看着徐承志没说话。 张言常却是顺着徐承志说的认真想了想,觉得徐承志说得挺对。 “确实如此。” 话本子而已,还不是徐承志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有人喜欢看就成。 徐承志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言常兄懂我!” 他似乎底气足了,“我打算让他三个月就升官,然后一路高升,妻妾和睦,儿孙绕膝,结束!” 想到这个结局,徐承志就高兴。 像他们这样屡考屡败的书生,谁没有一个高中状元,妻妾和睦,儿女幸福的心呢? 沈舟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评价。 “你这样写,我很难受。” 徐承志一顿,很是不解,“泽玉兄,你难受什么?” 他写的又不是真的。 沈舟淡淡瞥了眼过去,“你是以我的经历来写的,你说我为什么难受?” 徐承志刚开始着手,实在是不知道写什么,足足想了半个月,终于有一天,他恍然大悟,一写就上了头,这会还真不明白,“我刚说的哪一点不好?” 沈舟摇头,“升官嘛,一个月就成了,三个月也太久了些,反正你写得高兴,别人看得也高兴。” “至于妻妾,你要是想话本卖得好,我劝你不要妾。” “后面的,你随意,结局是好的就成。” 徐承志想了又想,觉得沈舟说得极为有理。 “等我写完了,给你送一整本过去。” 沈舟摆手,“我不要。” 徐承志皱眉,“你看,我给你写好。” 沈舟转头,直盯着徐承志的眼睛,“你把谁写好?” “我,我把里面的人写好。” 徐承志转移话题,“言常兄,我到时也给你弄一整本过去。” 张言常这会是感兴趣了,“好,那就多谢承志兄了。” 徐承志斗志昂扬,沈舟的话给了他很多灵感,他现在有些坐不住。 沈舟看出来,索性宴席也到尾声了,便也跟徐承志和张言常道别。 张言常正好想要去买些笔纸,顺道去看看沈舟和徐承志说的那个话本。 徐承志也想着要去添些笔纸,便跟张言常一道走了。 沈舟难得出来,便带着吕长青慢慢逛了起来。 这接二连三的喜报传来,沈舟也成了这里的名人,县里认识他的人不少,没走一会,沈舟便收到了不少人和善的问候。 同时,沈舟也拒绝了不少人的邀约和送礼。 有人闻言直接过来,想要卖身为奴,沈舟见此,也不再逛了,带着吕长青往家里走。 结果远远的,便见门前停着一辆精致马车。 沈舟停下脚步,眯眼认真打量着。 这马车看着有些陌生。 吕长青跟在后面停下,也抬眼看去,顿时一惊。 “少爷,是范家的马车。” “范家的马车?” 沈舟皱眉,“来人不是范家主。” 吕长青灵光一闪,“少爷,是范大少爷的马车。” 范明的? 沈舟看了看周围,没见着范明人,只看到个奴仆守着马车。 知道范明人还在马车里面,想了想,也没有躲人的意思,直接抬步过去。 “大爷,真是沈状元回来了!” 范明一听,连忙从马车上下来。 他已经等了一会了,没想到刚进马车歇了没一会,沈舟便回来了。 正正好遇到了这时候。 范明也有些心虚,暗道这一幕被沈舟看到,怕又不知会如何想他们范家。 范明本是想给沈舟一个好印象,结果这还未见面呢,就给这人留了个不识礼数的坏印象,今日一行,也不知是好是坏。 范明其实是有些害怕沈舟的。 这人看着年纪不大,但气性是真大。 说不见便是不见,怎么上门求见都不行。 范明吃过闭门羹,自是知道那滋味不好受,但他爹还在床上躺着,范明即使慌乱害怕,也得硬着头皮上去。 “沈状元,您回来了?” 范明像是怕沈舟不认识自己,又忙报上家门。 沈舟听完,笑了笑,“范家大少爷,我还是知道的。” 范明摸不准沈舟这温和语气是个什么态度。 但他要说的,便一定要抓紧机会在沈舟面前说出来。 “沈状元,今日贸然过来,也是我范家的无奈之举,望沈状元莫要怪罪。” 沈舟点头,“我明白。” 范明真是有些慌了。 若是沈舟生气或者是大骂让他滚回去,他还不至于这么忐忑。 可沈舟温温和和,说话也是得体有礼,让他什么都摸不准,他着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他深吸了口气,拱手弯腰。 “沈状元,之前是我们范家多有得罪,家父如今卧病在床,我今日过来,便是代我们范家来赔礼道歉的,希望沈状元能原谅我们范家的无心之举。” 范明到底是范家大少爷,不犯浑的时候,还是能顶得住一些事的。 沈舟摇头,“范少爷说错了,我并没有对你们范家如何,只是不往来罢了,算不得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范明脸色一白,想说什么,却又被沈舟抢先了。 “范家是范家,沈家是沈家,就跟之前一样,本来我们也没什么牵扯,范少爷不必这般。” 范明倒是想不这样,可现在的情况是,他们范家的家业,已经被一些收到风声的人暗暗对付了。 孤立无援之下,他们范家还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范明一脸愁苦,“沈状元,您有所不知,自您说了不与我们范家来往后,孙家李家和周家郑家那边也开口说不与我们范家往来。” 他嘴里像是喝了黄连药汤一般的苦。 “沈状元,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范家吧,我们范家愿意往后听从您的安排。” 沈舟皱眉,视线在范明身上来回扫了眼。 这不像是范明能说出来的话。 听从他的安排,这不就是说范家往后依附于他们沈家吗? 若是别人,沈舟或许会考虑一下。 但是范家的话,他却是不会考虑。 “范少爷千万莫要这样说。” 沈舟道:“或者,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范明摇头,“没有误会,只要沈状元不计较,一切便好了。” “是吗?”沈舟垂眸,也不知在想什么,忽而轻笑道:“好,我不计较,但我沈家也不会跟范家往来。” 范明一愣,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什么,可一回想,便知自己没听错。 不往来......这样一来,跟之前有何分别? 这还不是在计较吗? 第235章 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沈状元,您是不是说错了?” 范明追上前,问出自己的疑惑。 沈舟停步,转头看向范明,不知道这听不懂话是不是范家的传统。 “范少爷,我说的已经够明白了,从来不是我沈家要对你范家做什么,你要解决问题,应该去找孙家李家他们才对。” “可是孙家李家他们是跟着您才......”范明隐隐觉得不对。 沈舟笑了笑,眉眼间却满是疏离。 “范少爷,你觉得我沈家是有多大能耐,能让孙家他们跟着照做。” 范明没理解,但他坚信一点,“他们想讨好您,沈状元不必说什么,他们都会跟着做的。” 沈舟摇头失笑,“范少爷,就算没有我沈家,还会有陈家王家,不过是我沈家恰好碰上了而已。” 犹如天雷轰顶,范明整个人都傻了,愣愣地看着沈舟进了门。 眼看大门就要关上,仆人连忙出声提醒。 “大爷,沈状元要走了。” 范明心神不定,对仆人的话并没有做出反应。 眼睁睁看着大门在面前关上。 月落星移,很快,便到了要离开的日子。 沈舟那日从酒楼回来后,跟陈德正见了一面,聊了些关于颜料的事,让陈叔帮忙看着点,便回村住了几日。 回村后,家里天天都有人过来送吃的。 各种点心饼子,是族里人花了心思做的。 沈舟也不拒绝,送上门了便拿两块尝尝,少的就收下。 多了就让拿回去自个吃。 每日他练完字,便要在村里走一走。 先到村尾那边看看族学的情况。 悄咪咪在后面听了会课。 然后晃荡到大棚那边,跟村里人闲聊一会,接着慢慢踱步到村口。 欣赏欣赏自己那几座已经建好的牌坊。 再找个地方坐着,跟在村口消遣的大爷们闲聊。 不知不觉又是一日。 沈通牵挂着之前沈舟说的出发日子,第二日一早,便让人赶着族里买的牛车,去县城里买肉回来。 因着就是族里人一起吃个饭,沈通便让每家出些米和自家种的菜。 午时开始,村里便闹哄哄的。 大家开始搬桌椅,搭建起来的临时伙房也开始炖汤炖肉。 大家洗菜的洗菜,烧火的烧火。 沈舟听到动静,便也帮着把自家的桌椅搬出去。 短短一段路,沈舟不是在打招呼问好的路上,就是在点头回话的路上。 族里人太热情了,光是要抢着搬他手里条凳的就有七八人。 甚至连不到十岁的小孩子都有。 “舟叔,我来帮你!” 沈舟低头看着比自己半身高不了多少的三蛋,放下条凳,无奈拍了拍自己的臂膀。 “三蛋啊,知道叔这是什么吗?” 三蛋仰头看向被沈舟拍得啪啪响的手臂,眼睛明亮,“叔,我知道,是好看的衣服!” 沈舟一愣,不由失声笑起来,“什么衣服,这是你叔的壮硕臂膀,是力量的体现。” 他一只手直接抱起那四张条凳,“看到没,叔不需要你帮。” 三蛋挠了挠头,“叔,可我爹说让我过来帮你,怕你累着了。” 沈舟回头看了眼自己家门口。 他才走了多久,这能累着他? 三蛋见他回头,也顺着看过去,小脑袋瓜这回跟沈舟同频了。 咧嘴嘿嘿笑起来。 “叔,那我去帮搬柴火了。” “好。”沈舟拉住撒腿就要开跑的三蛋,“蛋啊,是在哪搬的?” 三蛋指了指自己家,“去我家搬。” 沈舟细问才知道,这是家家户户都把自己的柴火拿了些出来。 难怪他爹他大哥几个一早就开始劈柴。 沈舟往家里跑了几趟,帮着搬些东西。 想帮其他人,然而没一个愿意让他帮忙的。 沈舟转了一圈,干脆去烧火了。 这坐着,就往灶口塞木柴和干草枯叶,不累人,也不需要到处走动。 属实适合他。 沈通听到族人说沈舟抢了他位置,正在烧火,急匆匆过来查看。 见他烧得有模有样,便也蹲在旁边,一边帮忙看着,一边与他商量。 让他回去看看书,练练字,等饭菜好了,再让人去通知他过来。 哪知沈舟说今日不想看书,也不想练字,就想烧火。 沈通看他烧得满面红光,神采飞扬,便知自己是劝不动的。 “那你可得好好看着,莫要让柴火掉下来了。” 沈舟一顿,抬头无辜地看向沈通,“叔,你认真看看我。” 沈通听话地看着他,“怎了?” 他的语气满是不解。 沈舟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叔,你瞧瞧,我是不是长大了?” 沈通瞬间就听懂了,好笑道:“哎,叔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怕你没看好,柴火掉下来......哎,叔不说了。” 沈通越说便也觉得有些怪怪的,起身拍拍衣服。 “那叔先走了,你好好烧,别塞多了。” 他看了眼被沈舟塞得恰好的柴火,想说的话又收了回来,心道从来不知沈舟还这般会烧火。 一会得去找大谷好好问一问。 沈舟目送族长离开,暗道不过是区区烧火而已,还能难倒他? 红日西斜,天边彩霞遍布。 吹过大溪村的风都裹挟着一股肉香味。 沈舟烧了一下午的柴火,还让他给烧出心得了。 烧的时候不能靠太近,把柴火塞了最好把矮凳搬远些坐。 不然久了会烫脸。 好在现在温度适宜,不似夏日,那更是要烫人。 肉炖烂了,菜也开始炒起来。 不过一会,饭菜便陆陆续续地端上桌。 沈舟去洗手,顺道洗了把脸。 刚往桌席那边走,便被沈通拉着去了主桌,并且坐在了上位。 三叔公见证了沈舟的成功,见证了沈氏家族的崛起。 此时此刻此景,心里难掩激动,颤巍巍地端起酒杯,要敬沈舟。 “舟子啊,三叔公祝你往后顺遂无虞,皆得所愿,前程似锦,步步高升!” “谢谢三叔公。” 沈舟听得心里一阵发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沈通深吸一口气,心知沈舟等人一走,怕是再难相见。 一时间,也有些感慨起来。 “舟子,这一杯通叔敬你,望你平安喜乐,一切顺心如意。” 第236章 离愁 沈舟先前没太大感觉,现在听了三叔公和族长的话,心里泛起阵阵酸胀。 他在这里待的时间并不长。 但也是他来到这里之后,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地方。 这里的人也是他来到这里之后,接触到的第一批人。 说毫无感情,那是骗人的。 离别前的相聚,总是带着一丝伤感。 沈大谷和沈立等人就更加了。 他们从出生到现在,就一直住在这里,现在要离开这里,去往陌生的远方。 除了对往后日子的不安和担心外,还有对这里的不舍。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一走,便也是永远了。 沈大谷跟以前自己的玩伴们聊了很久。 小时候你追我赶,上山抓鸟下水摸鱼的,后来各自成家,时间被各种琐事充斥,他们之间的关系慢慢变得疏远。 现在坐下来一聊,便也越发感慨日子一去不回头。 回想当年,他们真是老了。 沈立和沈远也跟着自己的玩伴道别。 余晖洒落,平添几分离愁。 等宴席散去,天都黑了。 沈舟喝得不算多,还有些清醒。 沈大谷便喝得多了,走路踉跄。 沈舟跟沈通等人道别,与沈立一起,搀扶着沈大谷回去。 沈远则留在后面,与族长安排人把喝醉的族人送回家中。 刘氏早已让人煮好了解酒药。 几人一回来,连忙去伙房那边舀了几碗解酒汤端过来。 “你们先喝一碗,我来喂他。” 沈舟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沈大谷,揉了揉眉心,点头应下。 走到一旁,端起其中一碗递给走过来的沈立,然后再端起另一碗,闷声大口喝起来。 “娘,我一会给爹擦擦身子,你也早点歇息。” 沈立说着,接过刘氏手里的汤碗,一道把桌上的托盘端到伙房那边让人收拾。 然后又端着一盆热水过来,准备给沈大谷擦身子。 刘氏看了眼趴在桌上,不知是醉了,还是睡了的沈舟。 “你把舟子扶回房里,这里交给我就好。” 沈立看了眼沈舟,也不多说,点头应下。 “那娘,我就先把舟子送回房,爹要有什么事,您就让人去通知我。” “好。” 刘氏目送两人,见两人已经进了房,便转身回房,给沈大谷擦拭。 沈舟意识是有的,就是身子似乎有些不受控制。 “大哥,你也回去收拾收拾睡吧,让长青伺候我就成。” 吕长青刚好端着一盆热水过来,忙把盆放到床边的凳子上,应道:“大爷您放心,我会好好伺候好少爷的。” 吕长青一直贴身伺候着沈舟,沈立自然是放心吕长青来伺候的。 “那行,你收拾好了就好好歇着,明日不必起早,晚些回县里也成。” 沈立把明日的打算简单说了说,嘱咐长青好好伺候后,便走了。 沈舟靠坐在床边,接过吕长青递过来的面巾,仔细擦了擦。 “一会去大爷那边看看。” 吕长青点头,“少爷放心,一会我就去看看大爷回房没有。” “嗯。” 沈舟语气很轻,话语说得很缓慢,动作也很慢,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派人去看看二爷那边,免得出什么事。” “是。” 吕长青接过面巾,搓洗一遍,又递给沈舟。 沈舟现在有些不清醒,吩咐完心里牵挂的事后,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没嘱咐的。 洗漱好后,便就躺了。 期间吕长青进来好像说了什么话,沈舟光记得自己应了句话,但具体应了什么,吕长青又说了什么。 他完全不记得了。 翌日,沈舟果然没早起。 日上三竿,他才幽幽转醒。 吕长青一直在旁边守着。 不时摸一下沈舟的额头,担心出什么事。 等沈舟睁开眼睛,他才松了口气。 “少爷,我去端热水过来。” 吕长青伺候好沈舟穿衣,便急匆匆出门端水过来。 伺候好沈舟洗漱,又把一直温着的早食拿过来。 沈舟配着咸菜喝了碗粥。 剩下的包子实在是吃不下,便让吕长青吃了。 回县城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 昨日也派人送了些回去,早上那会,沈立先行把刘氏等人送了回去。 所以这会,还在家里的,也就沈大谷,沈舟和沈立几人。 沈远留在了县里安排明日启程上京的事。 沈舟醒来时,沈大谷早就醒了。 明明沈大谷昨日是醉得最厉害的人,结果晚起的,竟然是沈舟。 沈大谷都已经在村里挨家挨户地道别了一遍,回来又喝了两杯茶水,才见沈舟起床。 他看了看沈舟睡得脸色泛红,眼睛微肿的模样,不解道:“昨晚喝多了?” 沈舟摇头,坐到沈大谷身旁,端起茶碗喝了两口,醒了醒神。 “爹,是你喝多了,还是我和大哥扶你回来的。” 沈大谷点头,“那是我没记错。” 他看了眼天色,“你再起晚些,天都要黑了。” 沈舟抬头看了眼,好笑道:“还早,还早,等回家了,天都不会黑。” 沈大谷昨日情绪都已经发泄完了。 现在也是淡定下来了。 “你房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吧?” 他们房里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只有沈舟那里,书多纸多。 有些要留在这边,而有的,则是要带着上京。 他就怕沈舟收拾漏了,到时让人寄过去也折腾。 沈舟是跟着吕长青一同收拾的,自是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爹,我和长青都看过了,没漏下什么。” 他放下茶碗,看向从外面走进来的沈立,站起身来。 “大哥,可以走了?” 沈大谷也放下茶碗,起身看向沈立。 沈立点头,“都弄好了,现在上车就能走了。” 沈大谷闻言,眼神在堂屋里转了圈,目光落在那间睡了几十年的房间,深吸一口气,道:“走吧,你娘他们等着了。” “好。” 马车事先已经赶到了村口,沈舟等人一走到门口,便发现门前站满了人。 沈通和三叔公便站在前面,一看到沈大谷几人出来,喟叹一声,上前把准备好的银钱递过去。 “这是族里给舟子的,大谷你莫要拒绝。” 三叔公一看沈大谷的神色,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忙抢先开口。 第237章 后会有期 沈大谷被堵了个正着,他看向沈舟,让沈舟自己看着办。 沈家现在其实并不缺这笔钱上京。 但沈舟想了想,又看着三叔公和族长等人殷切的眼神,明白这笔钱所包含的,也不只是钱而已。 还有大家的一份心。 他伸手接过,“多谢三叔公,多谢族长,到了那边,我会写信回来,你们莫要担心。” 沈舟的目光扫过沈通身后,与大家一一道别。 一行人缓慢地往村口移动,沈通拉着沈大谷说了很多。 沈舟听了一嘴,发现他们在聊他成婚时要注意的事,便也没有再听。 再长的路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多余的话,沈舟也不再说了。 他看向三叔公,又看向族长,最后视线落在众位族人身上。 之前该说的也都说了。 沈舟是理性的。 他希望大家过得好,却不允许他们利用他的名声去做不好的事,从而让自己过得更好。 这不是他的初衷。 如果有人想趁着他离开之后做些什么,最好是现在就歇了这份心。 他目光不似先前的温和,带着些微压迫。 “希望大家往后能好好听族长的话,有些事,就别去做,若让我知道,除族都是小的。” 威施了,自然就要到恩了。 沈舟说话时,也没有放过大家的反应。 好在,这几年日子越过越好,也让大家看到了盼头。 没有人会抛弃现有的好日子不过,去选择铤而走险。 对于大家的反应,沈舟还是满意的。 他微微笑了下,打破了先前那片冷肃。 “大家也别担心,若族里有事,我沈舟也不会袖手旁观。” 沈通适时开口,“舟子说的话,你们要放在心上,往后别听信别人的话,把自己的好日子毁了。” “舟子,族长,你们就放心吧,我们肯定不听信别人谗言。” “是啊,现在日子过得这般好,吃穿不愁的,我们心里有数咧!” 其实大家对现在的日子还是很满意的。 在不荒废地里的活时,每月里还能存下一笔钱。 加上现在沈舟考上进士之后,族里每家每户分到的免税田数额更多,只要勤快些,就肯定是不会缺吃的。 以前的日子如何,现在的日子如何,大家心里头门清。 就说村里的娃,不管是男娃女娃,都是抢手的。 早早就有人过来,说要定下。 里面甚至还有好些家境不错的人家。 这在以前,可不敢想。 沈舟一个人的成功,直接让他们整个家族的人都上升了一个阶段。 沈舟的成功,也让众多贫苦百姓看到了希望。 往年十里八村的,能读书的小孩一个手都能数出来。 现在,除去大溪村的孩子,周围的几个村子,送去上学的孩子,一只手已经数不过来了。 大家商量来商量去,咬咬牙,也想像大溪村一样,用全族之力,供出一个有出息的孩子。 然后带领族人,过上好日子。 人一旦有了盼头,精神面貌和心胸眼界方面,便也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大溪村以前还能听到一些人为了一点小事争吵,聚在一起聊八卦,东家长,西家短的。 现在和乐融融,虽也有一些小矛盾不断。 但也闹不起来。 沈通对于现状是满足的,也不希望族里有人去毁了它。 “你们能清楚就好。” 他看向沈舟,“舟子,你放心,叔肯定会看着的。” 沈舟对于沈通,自然是相信的。 又说了一会话,眼看天色也不早了,沈舟开始道别。 “舟子,到了那边,记得给族里寄个平安信。” 三叔公又嘱咐了一遍沈舟。 沈舟拍了拍他的手,“三叔公放心,我会的。” 众人挥别,沈舟回头看了眼,抬脚上了马车。 “大家后会有期!” 马车和牛车渐渐驶离村口。 扬起的尘土慢慢消散,直至落下。 众人静静望着,直到马车消失不见。 到了县城后,沈舟琢磨片刻,把之前孙家几人给的信物都放到了一个小箱子里。 “你回去一趟,把这个交给通叔,就说如果遇到实在无法处理的难事,再拿出来看。” 吕长青点头,抱着小箱子匆匆出了门。 宅院里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了,就差装车了。 这次上京,可谓是搬家。 光靠他们家那一辆马车和牛车,根本不够装行李。 沈远前阵子费尽心思,找了个要上京的商队帮忙,到时大件行李,便都让商队驮着。 由于沈舟的身份,接下来一路上都会很畅通。 并且还会得到很多人帮助。 所以商队也高兴能跟着一道上京,甚至银钱都没要。 之前跟着沈舟一路回来的报喜队伍,得到消息,一早便也过来了。 沈家人多,车肯定是不够坐的。 好在商队车多,花些钱倒也方便很多。 之前的商队不要钱,那是出于沈舟的身份,以及对往后的便利考虑。 所以没打算要钱。 本来这个马车的事,也不想要的。 但沈家坚持要给,商队拒了也没用,直接就谈好了价钱。 这会,商队也是一早过来,帮着沈家整理行李。 天刚亮,沈家奴仆行走匆忙,大包小包地抱着东西到大门装车。 这里只留了门房,钥匙沈大谷交给了沈通保管。 若是有族人进县里办事,天黑了没办法回去,还可以在这暂住一晚。 等所有一切准备就绪,日头也爬上来了。 沈大谷看了一眼悬挂着的沈家门匾。 暗道当年搬过来,他也仰头看了好一会这沈宅二字。 如今离开,心里也不免感慨。 这家,真是越换越远,越换越大了。 第238章 到京 顾锦,顾诚和徐承志,张言常等人过来送沈舟。 眼看沈舟就要上车,徐承志和张言常等人心里难过,却又高兴。 难过的是往后再也见不到了。 高兴的是,沈舟在一步步地往上走。 顾锦和顾诚虽然也有些离别的情绪,但到时候上京,还能相见,倒也没有徐承志他们那么情绪外露。 沈舟拍了拍徐承志的手臂,道:“平时那么久不见,也没见你这般脆弱。” “那能一样吗?” 徐承志叹了口气,“往后想见你一面,那比登天还难。” 张言常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继续伤心。 “承志兄,你若是相见,可以上京,不用登天。” “言常兄说得极是。” 沈舟似笑非笑地看向徐承志,“你若想见,还怕山高路远?” 徐承志被两人一说,瞬间什么情绪也没有了。 “到时我给你寄话本过去,收到了你给我回个信?” 沈舟点头,“行。” 跟众人道别后,沈舟上了车,一众人马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到了城门那边,陈知县带人过来送别。 孙李周郑几家也在,甚至连刚好没两日范端年也过来送了一程。 沈舟看了一眼,也不多说,与陈知县聊了几句,接受了大家的祝福后,便上了车。 队伍缓缓出了城门,往更高更远的地方驶去。 人多,便走得慢。 路上停歇的次数多了些,到了京城,已是十一月下旬。 虽然在路上花的时间多,但好在一路走来,大家并没有生病。 至于身体和精神方面的疲劳,只能后面慢慢补回来。 沈舟出门前,便给这边寄了两封信,预测了个大概到达的日子。 一封送往苏家,告知一下。 一封送往宅院,吩咐十一把要准备的东西都备齐。 虽然比他预测的到达日子晚了几日,但也差不多。 马车进入外城后,沈大谷和刘氏等人便紧张起来。 这可是京城。 以前提都没怎么提过的地方。 充满达官贵人的地方。 也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可如今,他们却是已经踏在京城的地盘,历经周折,终于到了的地方。 沈大谷来之前一直告诫自己,要稳重,要少说话。 不能在外招惹事端。 也不能在外得罪了陌生人。 可现在,他没忍住,悄悄撩起帘子,往外看去。 沈大谷之前,最远去过的地方便是县城。 府城都没去过的人,自是不知道这里跟府城相比是什么样子。 可大溪村那边的县城,显然跟这里比都不能比。 人声喧闹,热闹非凡,叫卖声又大又响亮。 行走间的百姓,衣衫整齐,面带微笑。 不像县城那边,百姓们都是行走匆匆。 大多都是在赶往下一个目的地,然后赶紧趁着天色还早,急匆匆往家里走。 这份闲适,是他们那边少有的。 沈大谷一边感慨,一边放下帘子。 没敢看太久。 就怕不小心与谁对视上。 有这沈舟带路,一众人马往宅院那边走。 “少爷,你们回来了!” 自到了沈舟说的日子后,十一便日日在门前守着。 这会一看到马车过来,都不用想是谁,直接跑上前,一看到吕长青,顿时就兴奋起来。 马车未停,沈舟听到十一的声音,撩起帘子往外看。 十一凑过来,咧着嘴又喊了声少爷。 沈舟失笑,“你别靠太近,一会碰上了。” 到了这里,沈舟一直紧绷着的精神也松懈下来。 也有了好心情逗逗十一。 十一往外走了两步,小跑着跟着马车,闻言,高兴道:“少爷,我不怕。” 说着,他往后看了眼,想起什么,连忙把这阵子自己安排的事说出来。 “少爷,我支取了些银钱,带人去买了好些被子和炭火回来,还有一些零散的东西。” “房间都按您的吩咐收拾好了,这几日天好,我不知少爷你们什么时候到,便日日让人把被子拿出来晒,这会还在晒着呢。” 十一说完,眼巴巴看着沈舟。 沈舟点头,“做得不错。” 十一心里一喜,眉开眼笑,“少爷,我跑回去让人烧些热水?” 沈舟看了眼就在不远处的宅院大门,“都快到了,不用跑,一会你让伙房顺道弄些清淡的饭菜,到时派人往各房间里送去。” “好!” 十一跟着吕长青学了这么久,沈舟不在的这段日子,自己又琢磨学习了不少事。 这会细心问起了家里各个主子的口味喜好。 沈舟一一说了,便道:“要是还有什么东西缺的,尽早安排人去补上。” 这一路虽然歇息得多,但赶路哪有轻松的。 又是坐在车上,路上颠簸,身子总会有些影响。 现在天冷了,可不能在这时候着了风寒。 “一会你派人去找个老大夫过来。” 十一连忙点头应下。 沈舟吩咐完事情,马车也到了门前缓缓停下。 十一连忙跑回去,让府里的仆人过来帮忙。 又跑去伙房那边,要了热水和清淡饭菜。 接着又派人出门去请大夫过来。 等忙完沈舟吩咐的,连忙又跑到外面帮忙搬行李。 沈舟等人一来,平日里安静沉寂的宅院仿佛注入了生命,又焕发出生机来。 仆人们高高兴兴,赶紧忙活起来。 大件小件地卸下车,搬回早已经安排好的房间里。 沈舟之前跟沈立一起,把府上的房间都给安排好了。 他爹娘睡哪间,沈远睡哪间,家里的小孩又睡哪间。 这会倒也省了挑房间的流程。 陈氏李氏两人抱着孩子,早早就被沈舟安排人带回房间歇息。 沈舟和沈立几人也没闲着,帮着把行李弄下来,也好让商队赶早去忙自己的事。 沈远把银钱付好,又与商队老板好好聊了一会,彼此留了个联系的地点。 毕竟日后说不准还会有合作。 像这样往来行走的商队,结识了也并不亏。 沈舟看着,并不反对,也没说什么。 低头便把自己的书籍搬了下来。 大家一起合作,很快,行李便一一搬进了宅院。 沈舟邀商队进来吃了顿饭,把人送走后,老大夫也过来汇报情况。 沈大谷几人身子是亏了些,但好在没什么大碍。 喝些药补补气血,后续再温补温补就好。 沈舟松了口气,等老大夫给自己看完后,便让他顺道帮跟着过来的仆人也看看。 老大夫点头。 倒也明白沈舟的心思,给仆人们也开了些药。 沈舟在这方面,并不会亏待自己人。 仆人们哪里会想到自己还有这个待遇。 一个个拿着买药的钱,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舟也是累了。 而这些仆人肯定比他们还累。 “你们下去吧,也好好歇一歇。” 他顿了顿,担心有些人舍不得用钱买药,便嘱咐道:“记得买药,若被我知道谁省着了,就不用在沈家伺候了。” 这等好主子,谁不想留在这里伺候。 一个个连忙应是。 第239章 猜测 京城的冬日跟安福县那边的不一样,寒冷又干燥。 沈舟担心沈大谷和刘氏他们不适应,让人在房里的角落里放了几盆水。 第二日一早,又带着长青和十一出门,去买了很多花露回来。 让他们别省着,该涂涂,用完了再去买就是。 这几日开始下雪,大地像是被裹了一层雪白。 一眼望去,看不见多少其他的颜色。 沈舟让人去买了些绿植回来,往各个房间摆放,增添几分颜色。 免得心情压抑。 等忙完家里的事,他便让长青备车,一早带着礼品去了苏家。 “小姐,沈状元过来了。” 苏婉清自是知道沈舟已经平安到京,闻言,心下一动。 “一会你把那包裹送过去。” “是。” 春荷笑着,问了一句,“小姐可要我带话给沈状元?” 苏婉清抿了抿唇,随即摇头。 “不必多言。” 春荷点头,抱着一个包裹出了门。 厅堂里,苏榆看着眼前这个准女婿,是越看越欢喜。 “这一路过来,你们也是辛苦了。” 他还算年轻的时候,也去过外地办事,自然知道长时间赶路的滋味。 沈舟这两日也是缓了些精神,食补药补连番上阵。 这会面色已经看不出任何疲惫之意。 闻言,他笑道:“苏伯父莫要担心,路上虽辛苦了些,好在无人生病,这是好事。” 苏榆点头,问起沈舟家人来到这边,可还适应。 沈舟如实说了。 说适应肯定不会这么快适应。 到底不是熟悉的地方,加上两地离得远,气候不同,总有些水土不服。 沈大谷的脸上便出现了过敏症状。 干痒泛红。 也是他路上少涂了花露,像其他人,就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 苏榆感慨,“这儿的天,是有些干,不过适应了,倒也还好,想当年......” 苏榆说起自己之前去到外地,脸上也出现发痒情况的事。 沈舟听得认真,不时回应一句,倒不会觉得无聊。 苏榆聊着聊着,许是心中有所牵挂,忽而说到了河南那边的事。 “十一月上旬开始,那边就一直在下雪,现在下了半月有余。” 他摸了摸胡子,“各地及时上报雪灾情况,前两日,最新的受灾情况也过来了。” 沈舟看着苏榆,没有吱声。 他想知道后续。 苏榆也没有说一半留一半,继续道:“情况不容乐观,雪还在下,短期内并没有消停之意,受灾情况越发严峻,皇上准备再次拨款,命人带领两名太医前去。” 沈舟若有所思,“皇上派了谁?” 苏榆摇头,“运往那边的货物还在紧急准备,皇上似乎在考虑。” 他顿了顿,视线在沈舟身上转了转。 “郑尚书提出,可从翰林院中挑选两位新科进士跟着前去,也好看看大家的才能是仅限于纸上,还是确能替皇上分忧。” 沈舟眉眼一动,“苏伯父,这是好事。” 有真才实学的,恨不得能尽早做些实事,替皇上分忧解难,也好尽早入了皇上的眼。 不管郑尚书提出这些话的用意是什么,倘若皇上同意,这对于他们翰林院来说,就是好事。 苏榆笑了笑,“确实是好事,但这好事落不到一般人手里。” 沈舟点头,“确实。” 不说别的,若不是他要赶着过来成婚,怕也不会这般早过来。 现在大部分新科进士都还在家里歇息,山高路远的。 朝廷的消息对于远处的人来说,带有滞后性。 这赈灾一事,刻不容缓,岂还能等着远处的新科进士赶路过来的。 若是皇上同意,能去的,也就是留在京里的新科进士罢了。 就算有些人因为路途遥远,或者因为其他事没有赶着回去,恰好留在了京里。 可显然,他们没有关系,很难知道朝廷里面正在挑选能跟着前去赈灾的新科进士。 没有入值,便不会出现在挑选的名单中。 而能在挑选名单中的,便是京里有关系的。 郑尚书这是安的什么心,想来也一目了然。 苏榆端起茶碗喝了两口,心里琢磨了些事。 “郑尚书前阵子办事有功,皇上说不定会同意他的提议。” 他放下茶碗,看向沈舟,“你若是想争取,可趁早入值。” 苏榆根据多方消息,猜测明日,押送赈灾银前去赈灾的人员名单肯定也要出来了。 而他心里有一半的把握,皇上会同意郑尚书的提议。 沈舟并没有立即回话。 他认真沉思了一会,才摇了摇头。 “泽玉多谢苏伯父好意提醒,只是大婚在即,泽玉恐抽不出身前去。” 沈舟看着苏榆的脸色,见他并无异样,又接着说:“苏伯父,我倒是有个想法。” “你说。” 苏榆会跟沈舟说这事,也是不想让沈舟错过一次机会。 可沈舟婚事在即,他其实也是不想沈舟过去的。 毕竟一来一回,中间也不知道这事会在什么时候结束,要是误了婚期就不好了。 其实这事他不说,沈舟也不会知道,但是他还是说了,也是不想以后谈及此事,心里有个疙瘩。 这会听到沈舟说有个想法,他倒是好奇起来。 沈舟也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 “伯父您说,皇上同意的话,会不会是想看到什么?” 看到什么? 苏榆心里一惊,皱起眉头,“你是说,皇上想知道谁后面有人?” 沈舟道:“这事我也是猜的,毕竟若是伯父您不说,我根本不会知道此事。” 第240章 以后的打算 苏榆眼神一沉,认真琢磨起了沈舟这话。 起初他的注意力都在郑尚书那边,还没考虑到这个。 这会听沈舟这么一说,倒是越想越觉得这事说不准真是皇上的用意。 他反复地摸着胡子,最后沉声道:“看明日早朝,皇上会不会同意郑尚书的提议。” 之前他有一半的把握,觉得皇上会看在郑尚书立了大功的面上,同意此事。 现在,他已经不是有一半的把握了。 而是一大半,接近于一定。 皇上说不准会将计就计,暗中查探新科进士们背后的情况。 苏榆心里隐隐有些激动。 却又强制让自己镇定下来。 “此事你不要往外说,等明日皇上旨意下来,我派人过去与你说一声。” 沈舟眼睛微动,心知自己在准岳父心里,怕是往上提了一个台阶。 是处于可以商量事情的位置了。 苏榆留着沈舟在府里吃了顿饭,期间与他聊了聊关于赈灾的事。 沈舟并不清楚那边的具体情况。 只能笼统地说了些实施救灾措施。 苏榆听着,满意地多喝了两杯酒。 沈舟现在酒量比以前好,陪着喝了两杯,暖了暖身子。 眼看时辰也差不多。 沈舟也不耽误苏榆办事,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着的东西,让苏榆帮忙转交给苏婉清后,便就顺道提出告辞。 没想到走出厅堂大门没一会,便被人喊住了。 他转头看去,顿时就认出来人是苏婉清的贴身侍女,春荷。 沈舟转身,目光落在春荷抱着的包裹上面。 春荷心里了然,含笑着把包裹递给沈舟。 “沈状元,这是小姐嘱咐我要带给您的。” 沈舟接过后,便猜出里面装的是衣服。 包裹很大,拿着并不轻。 沈舟思索一瞬,让春荷跟苏婉清道声谢谢。 等上了马车,打开包裹后,沈舟才知道里面装的,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白毛大氅。 沈舟附手摸着上面的精致花纹,心里动了动。 “小姐,沈状元让我代他与您说声谢谢。” 苏婉清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似要穿过那扇大门,看到什么一样。 “他还说了什么?” 春荷摇头,“小姐,沈状元没说什么了。” 苏婉清心里滑过一丝失望。 她抿了抿唇,视线落在那刺了一半的并蒂莲上,垂着眼,右手持针,继续先前的事。 春荷看着,正想安慰自家小姐,门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她连忙收起心思,走过去开门。 接着轻轻掩上门,出声询问:“何事敲门?” 来人是在外面伺候的奴婢。 她双手恭敬地把东西递过去,“春荷姐姐,这是老爷让我给小姐送过来的。” 春荷接过,低头认真看了眼手里的帕子,有些不明所以。 “老爷可有说什么?” 奴婢如实道:“老爷说是沈状元给的。” 春荷愣愣地推开门,又把门关上,移步来到低头刺绣,仿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苏婉清面前。 “小姐,沈状元托老爷给您送了个东西。” 苏婉清抬头,随手把针线等物放到一旁,视线落在春荷手上。 “快给我瞧瞧。” 春荷连忙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苏婉清本来都已经安慰好自己,暗道沈舟说不准是因为刚到京,事情很多很忙,才忘了跟春荷说一声,让她帮忙带些话过来。 她想来想去,给沈舟想了很多理由。 也逐渐说服了自己。 可她心里到底不平静。 明明早已经熟练的女红,还是不小心刺到了手。 正想东想西,听到春荷的一句话,她才知道。 她其实并没有放下,她也很在意沈舟的态度。 犹如寒冰消去,春日暖阳升起,花儿含苞待放。 苏婉清的心难以自制地溢出一股暖流,砰砰直跳。 心跳声在耳边响起,一阵一阵,带着惊喜和雀跃。 不管沈舟送的什么,她都高兴。 苏婉清慢慢打开帕子,等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她的眼睛越发明亮动人。 “小姐,是梳子!” 春荷眼睛一亮,发出惊叹。 苏婉清抿唇,却根本压制不住往上扬的嘴角。 “嗯,是梳子。” 梳子自带纹路,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木香味。 上面有些精致的花纹。 苏婉清指腹轻轻划过,忽而在上面发现了一些不对。 她凑过去仔细一看。 只见花纹旁边,还有一个歪歪扭扭的纹路。 像是勾子,而且两边都有。 “春荷,你说这个是什么?” 春荷闻言,低头看去,一时间也迷糊。 “小姐,许是什么花纹。” 苏婉清点头,看了又看,觉得这纹路与周围的花纹有些奇怪,但具体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 左右是沈舟送的,她也没纠结,让春荷放到梳妆台上。 她往后便用这个梳子梳头。 春荷一脸笑意地应是。 这边,沈舟回到府里后,便被沈大谷拉着去了园子那边。 “爹,您说要种菜?” 沈大谷点头,指着一角因为冬日,已经枯萎的花草地。 “这片地不错,爹觉得可以种些菜,到时候可以吃。” 沈舟看看那块原本种着各种应季花草的地方,又看看沈大谷。 他狐疑道:“爹,可是因为缺菜吃了?” 冬日菜贵。 而且也没什么青菜买。 这几日家里吃来吃去,就是那两样青菜。 沈舟也只能琢磨出这个理由了。 沈大谷摸了摸胡子,一脸深思。 “今日与你娘去伙房那边逛了逛,这菜卖得挺贵,我与你娘琢磨,要不就在这种些,来年开春还能吃。” 沈舟眨了眨眼,“爹,您是怕家里没钱买菜了?” 沈大谷自然是知道家里还有多少银钱的。 可也不算多。 到时还得给沈舟办婚事。 现在举家搬来,样样都要花钱买。 不似在安福县那边。 还能在家种些吃的。 等成熟了,族人来县里时,还能帮忙捎带上,一家子也不用在县里买菜吃。 沈大谷和刘氏来京之后,便有股担忧。 这里花销大,怕手里的银钱迟早用完,到时候可怎么办? 沈舟看出沈大谷内心深处的焦虑,想了想,便道:“那爹你让人来弄吧,不过现在这般冷,怕也种不出什么来。” 沈大谷闻言,咧嘴一笑,“没事,爹就琢磨琢磨,反正也闲。” 沈舟见他来了兴致,整个人红光满面,比刚刚精神多了,便也没再说,只道让他注意身体,别着凉了。 沈舟知道沈大谷的担心。 想了想,趁着沈大谷擦拳抹掌,准备开干时,找来沈立和沈远,三兄弟聚在厅堂里,好好聊聊关于以后的打算。 沈舟看向沈立和沈远,“大哥,二哥,爹准备在园子里开一块地种菜。” 此话一出,沈立和沈远顿时就明白了沈舟想说什么。 沈立皱了皱眉,“爹的担心也没错,现在一家子都在京里,吃什么都要花钱。” 沈远点头,“你嫂嫂也跟我提过这事。” 第241章 大棚 沈舟明白他们的心理。 也就是觉得在这边没地,心里不踏实。 他轻轻点了下扶手,“大哥先前不是在城外面买了十亩地?” 沈立点头,“不是良田,我昨晚看了送过来的账本,收成不算好。” 除去支付雇佣的人一部分产出,剩下的,已经收进库房。 但一家子的,也吃不了多久。 沈远还是刚知道这事,“大哥,这地连着吗?” “只有三四亩地连着,其他都是分散的。” 这好田难遇,除非遇到急需用钱的,不然想买到好田和大量的田,难。 沈舟听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说话。 沈立跟沈远说了那十亩地所在的地方,又细细跟他说了明年开春,准备分出多少亩种些应季蔬菜,其余的,就照常耕种。 不过地不多,安排来安排去,也总有不足。 沈远听到有十亩地在这边,也是稍稍心安。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不过片刻,便把这些地给安排好了。 也就是这会,两人才发现,沈舟到现在还一声不吭的。 “舟子,在想什么?”沈立疑惑地看向沈舟。 沈舟摇头,“没想什么。” 说是没想什么,他转而便问起沈立。 “大哥,你看能不能分两亩地给我?” 沈立更是不解,“你要两亩地作甚?” 沈远也迷惑地看着他。 好端端的,怎么要起两亩地了? 沈舟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打算弄个窑。” “弄窑?” 沈立看向沈远。 沈远也看向沈立。 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是想烧东西卖?” 沈立也只能想到这么一个原因了。 沈远心里隐隐起了丝念头。 这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沈舟微微一笑,“倒没想过这个,只是想建个大棚。” “建大棚?” 沈立这下子更是迷糊了。 “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沈远心思转了转,可不管怎么转,他到底还是没能想明白沈舟到底是想做什么。 沈舟心里叹气。 也是这里缺的东西多。 不然他哪用从头开始弄起,直接买材料派人去把大棚建好就成。 哪还用想弄大棚要准备什么东西。 需要的东西这里有没有。 想来想去,便也只能想到弄个玻璃大棚了。 可要弄玻璃大棚,便要先把玻璃弄出来。 这里是有琉璃窑。 但那是官家的。 他也不可能去弄来。 别说买不买得起,那是皇室用的东西,民间少见。 想来想去,便也只能自己弄个小窑,先试试看能不能烧出来。 若是能烧出来,等明年入冬,这大棚蔬菜便也不愁吃了。 而如果玻璃能很快弄出来,说不准今年这个冬,便能把菜种种下。 沈舟也没隐瞒,把自己打算做的事都说了出来。 沈立一惊,“舟子啊,你还会弄这东西?” 沈远也是惊讶,看向沈舟的眼睛瞪大了。 “这玻璃,可是琉璃?” 沈远以前没听说过,也是来到这边,才长了不少见识。 可他没想到,沈舟竟然轻飘飘几句话,便说要弄玻璃。 这是能随便弄出来的吗? 沈舟不慌不忙,面对沈立的沈远的问题,有条不紊地一一做出回答。 “大哥,书上便有记载,这东西难不难弄,要试了才知道。” 接着,他看向沈远,“二哥,这玻璃不是琉璃,两者还是有些区别的。” 沈远露出好奇且希望能得到解答的表情。 沈立也看向沈舟,虽然没说什么,但神情跟沈远差不了多少。 索性今日无事,沈舟便也细细跟两人说起玻璃和琉璃的区别来。 从成分和原料上来看,玻璃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主要原料有石英砂、石灰石和纯碱。 而琉璃的主要成分虽也是二氧化硅,但含量较低。 里面还含有重金属,除了降低熔点外,还能赋予它好看的色彩和光泽。 沈舟说得够仔细了。 但沈立和沈远还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等沈舟停下,端起茶碗喝茶水润喉时,两人还没回过神来。 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滑而过。 听是听了,但好像没太懂。 沈立抿了抿唇,看了眼神色茫然的沈远,知道不是自己一个人听不懂后,他也有了些底气。 “舟子啊,你刚说的那些东西,大哥也不是很懂。” 他问出最为关心的问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弄?” 沈舟放下茶碗,琢磨了下,道:“尽快吧。” 沈远一听,兴致来了。 “二哥帮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沈立也道:“大哥近来也没什么事,你若有什么需要大哥的,也尽管说,” 闻言,沈舟自然也不会客气。 这东西光靠他一人,肯定是弄不来的。 他看向沈立,“大哥,我需要会建窑的人。” 沈立点头,“好,一会我便让人去找。” 沈舟笑了笑,看向沈远,“二哥,刚我说的那些原料,你都记着没?” 这个沈远还是记得的,“你现在就要吗?” “嗯,可以先备着,既然决定要弄,那便要弄好。” 沈舟眼神闪过一丝坚定。 沈远也没有再问,准备一会就让人去打听一下这些原料可以在哪里买到。 又是怎样的价钱。 不过,沈远也有些考虑。 “现在天这般冷,能弄好吗?” 沈舟若有所思,“二哥说得也是。” 他顿了顿,便道:“那就先找好人吧,等开春弄也成。” 沈远点头。 这找人估计也得找好一会。 第242章 钦点 沈大谷并不知道三兄弟在厅堂里聊了些什么,又准备大刀阔斧干些什么。 他带着几个仆人,把那片地的枯枝枯草根都给清理了出来。 兴致勃勃,准备烧些干草,然后看看能不能种些耐寒的东西。 沈舟也由着他去折腾。 翌日,沈舟收到了苏榆派人送来的一封信。 皇上同意了郑尚书的提议,名册送到皇上手里没多久,人也选好了。 但出乎意料的,皇上并没有选择名册里面挑选出来的人,而是钦点了榜眼和探花两人。 沈舟把信烧了,想了想,便让长青出去打听一下榜眼和探花的事。 吕长青得到命令,急忙出了门。 临到天黑,才跑了回来。 “少爷,听说唐榜眼今早被唐知府请回了家,唐榜眼回去了,不过很快,又回了先前居住的宅院,有人说唐榜眼出唐府时,脸色并不好看。” 沈舟点头,让他继续往下说。 吕长青低下头,有些惭愧,“少爷,徐探花那边,我没打听到什么,他今日并没有出门。” 闻言,沈舟摆摆手,“无事,你下去吃些东西,早点歇息,这边让十一来。” “是。” 吕长青退了下去。 十一闻声赶来,伺候着沈舟躺下。 他吹灭了蜡烛,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门,随即关上。 沈舟望着昏暗的屋顶,根本睡不着,想着想着,便想起了信里的事。 皇上竟然钦点了榜眼和探花...... 按长青打听到的消息来看,这唐尧和徐立群并没有入值。 也不在名册里面。 而皇上竟然点名了两人。 沈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又琢磨不出来。 索性闭上眼,也不再想皇上到底有什么用意。 进入腊月后,不过一眨眼,便到了年底。 这是沈家来到这边过的第一个年。 为了热热闹闹地迎这个年,刘氏亲手亲办。 她也不管这边是怎么过的年,就按着以前在大溪村那边那样做。 早早便开始弄各种东西。 沈舟前些日,还跟沈大谷和哥哥们带着她跟两个嫂嫂亲手弄的点心零嘴,与年礼一道送去了苏家。 当然,他也顺道买了些别的东西送过去,比如头饰,花露等。 回来时,自是带回了更多的东西。 什么布匹,腊肉肉干的,还有苏婉清亲手做的新衣服和新鞋。 沈舟过年便是穿的这套衣服。 也不知苏婉清是怎么知道他的身形的,这衣服他穿着恰好。 家里有小孩,沈家虽在这边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但这个年,过得也不冷清。 小孩的笑闹追逐声一阵接着一阵。 沈舟一大早就被吵醒了。 吵到现在,大牛二虎几个也不肯消停。 沈舟靠着椅背,撑着脸,看向正大笑着玩闹的大牛,眼睛眯了眯。 “大哥,大牛的学塾找到没?” 大牛的大名叫沈正望,过了年便是七岁了。 之前一直是在县里的学塾读书,到了京城后,便由着沈舟不时教一教。 沈立放下茶碗,看向在堂屋里笑得高兴的大牛,点了点头。 “找着了,等开春便带他过去见见夫子。” 沈舟笑了笑,“那就好,我看大牛的字练得不错,大哥也是辛苦了。” 沈立对大牛的学业很是看重。 他本就是半路开始读书认字的,知道识字之前和识字之后的巨大区别。 所以在这一方面看得很重。 之前日日便抓着大牛练字背书。 闻言,他摇了摇头。 “也是大牛听话。” 沈立觉得自己在教育大牛这方面,还是严厉了些,但这也没有办法。 他是不行了。 而他们沈家,也不能光靠沈舟一人撑起来。 那样沈舟就太辛苦了。 他们沈家,也必须要有后辈能接力才行。 沈舟隐隐看出自家大哥的心思。 不由笑起来。 “大哥,也别逼得太紧了,学问这东西,光靠努力,也不行的。” 沈立对于沈舟说的,自然是信的。 “大哥知道了。” 沈立很清楚,沈舟之前便是很努力。 可努力来努力去,最后逼得自己丧了气。 他虽不知沈舟是如何想通的,又是如何悟性爆发的。 但他看清了一点。 在学业这条路上,努力是应该,但若是有悟性,这努力便能翻倍。 他希望大牛能跟他小叔一样,某日也能悟性大发。 在这条路上越走越顺。 第243章 关于炕 年夜饭很丰盛,鸡鸭鱼肉这些自是少不得。 饭菜上桌后,沈舟没让长青等人伺候,让他们也去偏厅那边吃年夜饭。 或许这是大家出远门后过的第一个年,沈大谷有些激动。 他目光一一扫过沈舟三兄弟,让三人往后也像现在这样,齐心协力,同甘共苦。 只要三人不分心,他们沈家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沈舟三人对视了眼,笑着齐齐应是。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 不管是沈舟那一个接着一个从京里过来的喜报也好。 还是他们举家搬到了京城。 这对于沈大谷那平庸的半辈子而言,都是大事。 还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沈大谷心里高兴,又有些复杂,没忍住,多喝了几杯。 堂屋角落放着火盆供暖,温酒喝得沈大谷满脸通红。 分不清是喝醉还是没醉,沈大谷拉着沈舟一个劲说话。 一会让他往后要谨记本心,为民办事,一会又让他别那么辛苦。 沈舟含笑着,一一做出回应。 刘氏转头看了眼,给沈大谷倒了杯热水。 “你快歇歇吧,让舟子吃两口。” 说话间,刘氏把沈大谷面前的酒杯和酒壶都拿开了。 怕他喝醉。 又怕他一个劲拉着沈舟沈立三人说话,饭都不让孩子吃两口。 像这样的日子,沈舟心里自是放松的。 他一边看着沈大谷不敢反抗地端起水杯,一边拿起筷子,慢悠悠夹了块卤肉入嘴。 沈大谷被这么一打断,先前的那些复杂情绪也散得差不多了。 稍微有些清醒。 他看向沈舟三兄弟,“爹前阵子撒了菜种,这么久没见冒尖,怕是被冻坏了。” 他眼巴巴盯着三人,虽然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但莫名的,沈舟和沈立沈远都看懂了他想干什么。 沈立道:“爹,这边天太冷,这入了冬,菜要是能这么好种活,您也不用琢磨这些了。” 沈立很清楚,他爹就是嫌菜贵,才想着要自己种。 若是这冬日菜这么好种活,也不会比平常贵这般多。 不冒尖,才是常事。 沈大谷看了眼沈立,什么也没说。 转而看向沈舟。 沈舟瞄了眼沈立,见他大哥面色淡定地端起水杯喝水。 又看向等着他回应的沈大谷,好笑道:“爹,您一定要种冒尖?” 沈大谷觉得沈舟读了这么多书,说不准有什么法子。 “你若是知道什么,可以跟爹说说。” 沈大谷种了这半辈子的地,就不信种不出来。 沈舟本是想把之前跟沈立和沈远说的事趁机说出来的。 但那事现在也还未开始,凭他爹的性子,要是知道了,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还不如到时候弄成功了再说。 也省得他爹娘心里牵挂这事。 沈舟想了想,跟沈大谷说起书里的事。 “爹,您别说,这往前一看,还真有人在冬日种菜,并且成功冒尖了。” 沈大谷来了兴致。 沈立和沈远等人也连忙放下手里的事,纷纷看向沈舟。 沈舟见此,笑了笑,声音也放得大一些。 “最先的且不说,汉书有记,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燃蕴火,待温气乃生。” 沈舟说话不急不缓,富有节奏,让人听了如沐春风,能轻易地把他的话听进耳中。 沈大谷听完,愣了愣,“这怕不是要烧很多干柴枯叶?” 沈舟点头,“这是必然。” 沈大谷皱了皱眉。 沈舟看着,又道:“诗人有云,内园分得温汤水,二月中旬已进瓜,利用这温汤水,亦能在冬日种菜。” “还有那地窖燃火升温,那纸饰密室,凿地作坎,置沸汤于坎中......” 沈舟每说一个,沈大谷眉头便皱一皱。 “罢了罢了,爹不弄了。” 这种出来,怕是要他的命。 他宁愿不吃菜,也不愿这样折腾。 这哪是他们普通老百姓吃的菜,这是皇室才吃得起。 沈舟笑了笑,像是知道他爹在想什么。 “这法子本就是为了让上面人能在寒冷冬日里吃到新鲜菜,才想出来的。” 沈大谷已经妥协,“明日爹让人去多买些菜干回来,菜干也挺好吃的。” 沈立原本还沉浸在沈舟说的那些事里面,听到这话,没忍住,轻笑出声。 “爹,家里还不至于顿顿吃咸菜菜干呢。” 沈舟也笑,乐了一会,道:“爹,您把心放回肚子里,我和大哥二哥能让您天天吃菜干吗?” “是啊。” 沈远也实在没忍住,“爹,您放心,舟子是个见多识广的,大哥和我也是不差,怎么着您也有三个儿在呢,不过是吃些菜而已,家里还不到那地步。” 沈远之前虽也焦虑家里往后的事,但这阵子跟沈舟不断交接买原料和建窑的事,他的心也变得踏实起来。 沈大谷咂了咂嘴,刚想说听你们的,桌下的大腿便被人扭了下。 他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老妻。 刘氏温柔笑道:“你天天想什么呢?是不是醉了?醉了我让人送你回房?” 沈大谷摇头,“没想什么,也没醉,我再跟舟子他们聊会。” 刘氏看了他一眼,见他真不是醉了的模样,也不再说话。 沈舟看着,一边乐呵,一边给自己倒了杯温酒。 “爹,过两日我琢磨出来了,给您和娘弄个火炕。” 沈大谷一听,笑了,“哎哟,舟子你还懂这个?” 沈舟眉头一挑,意气风发,“爹,我去多翻翻书,到时图画好了,找人给你们弄去。” 沈大谷笑眯了眼,“好好好,那爹和你娘就等着了。” 过年要守岁。 这顿饭陆陆续续的,吃到了半夜。 沈舟端着茶碗,跟沈立和沈远小声聊着建窑和弄玻璃的事。 沈大谷听了一嘴,没听懂,转身去跟还没睡的大牛说话。 在安福县那边时,过年前后还得忙活走亲访友的事。 现在来到这边,能走动的人也少。 沈舟在这边,也就苏家和周家能走一走。 先前沈舟一直没敢跟他师父联系。 但年底那会,收到了周宏海派人送来的信后,便没了顾虑,带着年礼去了一趟周府。 不过他也没能待多久,周宏海正要忙手头里的事,也只是跟沈舟说了说当今朝廷里的情况。 又让他注意一下唐尧和徐立群后,便让沈舟回来了。 沈舟想着他师父这边都走了,干脆把之前的房官府上也走了遍。 乾朝官员过年封印一个月,从腊月二十开始放假,直到正月二十开印。 在这期间,他们要忙着走亲访友,忙着各种应酬,不是这宴,便是那宴。 沈舟作为一个还未入值的人,自然不用操心那些事。 年后他去了一趟苏家后,便窝在家里哪也没去,当真翻起书来。 琢磨了些时日,火炕的雏形便让他给琢磨出来了。 沈立和沈远在这边不需要拜访谁,过年更是没事做。 听闻沈舟找他们,下摆一提,直接疾步过去书房。 “舟子,长青说你找我们?” 沈立推开门,走了进去,话还未问完,便看到了沈舟摊开在桌面上的画纸。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火炕?” 沈远紧随其后,低头看去。 只见纸上画着方方块块的东西,上面还做了各种说明。 沈舟没睡过火炕,自是不知道这火炕是怎么弄的。 但他让长青去买了些书,翻了翻后,又根据自己的理解和所知道的,勉强把这火炕给画了出来。 具体能不能行,还得内行人过来瞧一瞧,看看能不能弄出来。 其实简单的火炕现在也有,但还不到普及的地步。 沈舟把画纸递给沈立,让他拿在手里仔细看,不必弯腰低头得难受。 沈立认认真真又看了一遍,转头问沈舟。 “这床能发热?” 闻言,沈远也看向沈舟。 沈舟清了清嗓子,不太确定能不能成功。 他没有给出肯定的回应,只道:“得找人过来看看才知道行不行。” 沈远一听,忙道:“我去找人。” 他近来为了原料的事,跟这边的一些掌柜也是混了个脸熟。 还与一些摊主聊得挺来。 找人而已,他去问一问就行。 沈立没跟沈远抢这事。 沈远问清沈舟找人的要求后,便大步流星地带着仆人出了门。 沈舟对于沈远的能力自然是放心。 沈立也不担心,他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问沈舟,“你打算都弄上这个炕?” 沈舟点头,“大哥,难不成你房里不弄?” 沈立看了眼他放回桌面的图纸,想了想,道:“我也弄。” 说着,他顿了顿,“你二月要迎亲,新房的话......” 沈立没说完,沈舟却是心领神会了。 “大哥,我房里不弄,我到时跟大牛挤一挤。” 其实这炕弄多了,花费也多。 沈舟想想自己也不算很怕冷,大不了他委屈一些,去跟大牛挤挤算了。 沈立听着,倒没多大反应,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这东西烧柴火?” 沈舟点头,“对。” 沈立顿了顿,改变了之前自己的想法。 “我那房里也不弄了,就弄爹娘那屋,还有小孩那屋就成,到时让男孩住一屋,女孩住一屋。” “小孩那可行,只是嫂嫂那边?”沈舟抬眼看向沈立。 沈立道:“其实你嫂嫂也不冷,我给她暖脚呢。” 沈舟默默移开视线,“听大哥的。” 沈立看见沈舟的模样,轻笑出声。 “等你二哥回来,看看他的想法。” “好。” 沈远找完人,约好明日上门的时辰后,便急忙回了家。 沈立跟他说了这事。 沈远没什么纠结的,当即便说房里也不弄。 沈舟心想,都不弄也不成,干脆提议在后院堂屋那弄个炕,到时他娘几个和小孩还能在那炕上玩。 沈立和沈远一听,便也同意。 此事就此定下。 当晚,沈舟便把这事跟家里人都说了。 沈大谷吓了一跳。 “这不行,我和你娘不用。” 沈舟看向沈立和沈远。 沈远看向沈立。 沈立顿了顿,作为大哥,这会是要出头了。 “爹,这东西热乎,您和娘晚上能睡好点。” 沈大谷这会脑瓜子转得飞快。 “那要烧一晚呢?这废柴火。” 这话一说,沈立不知该如何说,转而看向沈舟。 沈舟眨了眨眼,“爹,要是不用烧一晚呢?” 沈大谷中气十足,“那不烧一晚,它半夜不就冷了?到时躺那可比在床上躺着还冷,那可是土呢。” 沈大谷也是看了图纸的,字也是认识的,他这会脑子可清醒。 谁也不能反驳他。 沈舟还真没考虑这么多。 沈立和沈远也是。 三人面面相觑。 沈大谷看着,也不是滋味。 “爹知道你们孝顺,只是这东西一烧,可不是一晚两晚,我和你娘习惯了就好。” 沈舟想了一会,也是想明白了。 “爹,要不就在后院那边的堂屋里弄一个,到时天冷,小孩还能在那玩,娘她们若是要闲聊,也可以去那坐着聊,冷不着。” 沈大谷一听,松了口气。 “就按你说的来。” 炕沈舟没躺过,但他躺惯了床铺,怕是后面就算弄了炕,半夜也得跑回自己的房间里睡觉。 沈大谷担心的,沈舟也理解。 好在皆大欢喜。 沈远找的砌墙的熟手。 拿着沈舟的图纸一阵琢磨,这火炕很快就弄好了。 当炕上热乎起来时,沈大谷是摸了又摸,觉得惊奇,又觉得弄得值。 可当沈舟笑着说要不要给他房里也弄一个,沈大谷立马就起身,离得火炕远远的。 不再是一副新奇模样。 沈舟看着,一阵好笑。 沈立无奈地看了眼沈舟,帮着自家小女儿把鞋子脱掉,把她放到炕上面,让她爬着玩。 沈远也把自己的小女儿抱了上去。 接着大牛,大妞和二虎几个也上了炕。 顿时几个就闹了起来。 堂屋里一阵欢声笑语。 年过了后,很快,便到了沈舟成婚的日子。 刘氏也是激动,盼了这么久,沈舟终于准备要成亲了。 沈大谷几人也是激动。 若说家里谁最让人担心,便就是沈舟。 年少离家多就不说了。 改过自新之后便一直在外奔波,若不是沈舟,他们沈家也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 也正因为现在跟之前的沈家不同了。 沈舟的婚事肯定弄得比沈立和沈远两人的婚事要隆重。 刘氏担心大房和二房有想法,便让沈大谷去找沈立和沈远说一说,而她,则是去找大儿媳和二儿媳说一声。 也免得几人往后生罅隙。 第244章 了然于胸 刘氏当初挑选儿媳妇,那都是用了心的。 都是通情达理之人,自是明白家里的变化都是因为谁。 心里可不敢有任何不满。 刘氏心安的同时,也觉得有些愧疚。 在置办沈舟婚事时,也没忘给家里的几个孩子买些好看的布料,到时弄几套好看的衣服鞋子。 又给大儿媳和二儿媳各置办了一套头面。 到时候沈舟成婚当日,也能好好打扮打扮自己。 这日,陈氏和李氏正在后院堂屋里边刺绣,边看着几个孩子。 炕上热乎着,也不怕几个孩子着凉。 陈氏和李氏时不时抬头透过半掩的窗户看一眼前面。 前院闹哄哄的,正在修缮各处房门和其他东西。 园子里和庭院那也在修整。 各处都在打扫,清理枯枝落叶和灰尘。 明日一早,便要铺设红绸,挂红灯笼,张贴窗花和喜字。 行走匆忙的奴仆们一个个脸上带笑,喜气洋洋。 李氏扭了扭手腕,摸了摸在旁边安静玩着拨浪鼓的小女儿的脸和背。 见她背上无汗,又持起针准备刺绣。 “翠娥姐,你说婉清妹子到时来了,与我们能聊起来吗?” 陈氏停下手上动作,转头看向李氏。 “娘说婉清妹子温婉可人,不会与我们聊不起来的。” 陈氏也明白李氏的担心,“就算聊不起来,大家好好相处也行。” 只要明面上不出错,聊得来不来,也就不重要了。 陈氏先前也担心过这事。 毕竟这三弟妹可是世家之女,知书识字的,她也怕到时礼数不周,说话不妥得罪人。 但前两日被自家夫君一说,她也豁然开朗。 有些事强求不来。 不如就顺其自然。 李氏稍稍安下心。 只是这宅院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她是希望大家能好好相处的。 这样也免得相看两相厌,日子过得憋屈。 两人各自想着事,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丫鬟在外面敲门。 “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夫人让我们把东西端过来。” “进来。” 陈氏应着,与李氏对视了眼,看到李氏也一脸茫然,心里也起了丝好奇。 七个丫鬟一前一后地进了屋,排成一排。 先前说话的丫鬟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右边的三个托盘,柔声开口。 “大少奶奶,这是夫人说给您的。” 她看向左边的三个托盘,“这是二少奶奶的。” 托盘都用红绸盖着,根本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 陈氏看了眼那名丫鬟,见她没有往下说,起身走过去,掀开其中一个托盘的红绸。 待看清托盘里放着的东西,她惊呼出声。 李氏把趴在身上的小女儿抱起,好奇起身看去,顿时也是一惊。 “翠娥姐,看看另外的。” 陈氏点头,把旁边托盘的红绸也掀开了。 里面也是摆放着很多饰品。 金的,银的,翠玉的。 晃得人眼花。 李氏这会已经数好了。 她愣道:“二十三件式的一套头面,娘她这是要作甚?” 陈氏摇头,她看向另外三个未掀开红绸的托盘,“二弟妹,你也瞧瞧你的。” “好。” 李氏抱着孩子过去,一手掀开了托盘上的红绸,眼睛瞬间一亮。 是她喜欢的金银首饰。 不同于陈氏的,她的首饰里面,多是金银的。 翠玉和宝石的少。 她看着属于自己的那三个托盘的饰品,高兴的同时,却又不解。 “娘这是让我们到时打扮好点,莫要丢沈家的脸?” 陈氏摇头道不知,问那丫鬟。 “夫人可有说什么?” 丫鬟道:“夫人只说让我们把东西送过来。” 陈氏闻言,让她们把东西放下。 等人走后,她看向李氏。 “你把东西收回房,一会与我去娘那边好好问一问。” 等知道刘氏的用心良苦后,两人对视一眼,沉默地低下头。 也是心生惭愧。 为着自己的一些想法。 沈舟虽不知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但明显能感觉到他娘脸上的笑意多了。 整个人像是放下了什么,看着轻松了很多。 “大哥,娘先前怎了?” 沈立转头看了眼正在跟仆人们交代什么的刘氏,对沈舟招了招手。 “娘昨日给你嫂嫂们各买了套头面,二十三件式的,你没见你嫂嫂们头上都戴了好看的头饰?” 沈舟还真没注意到。 沈立又道:“娘跟你嫂嫂们应该是谈了些什么,具体是甚我也没问出来,但显然,几人的心情都不错。” 沈舟看着刘氏那容光焕发的模样,笑了笑,“能说开就好。” 沈远这时从外面走到厅堂,直接在沈舟旁边坐下,接过仆人递来的茶碗,咕噜几大口喝下。 颇为酣畅淋漓地呼出一口气。 “那边都安排好了,三月初动工。” “好!”沈舟眼睛一亮,“到时有什么问题,二哥你随时与我说。” 沈舟把图纸交给了沈远,需要注意的点也一一跟两人说了。 这阵子忙着准备婚事,那边建窑的事他都没怎么管。 弄原料的事,也是交给了沈立和沈远。 短期内他是管不了这事,只能等成婚后坐车过去看一看。 具体的监督流程还是得交给他大哥二哥。 沈远感觉自己因为要建窑这事,整体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不管是谈吐,还是能力。 面对好几个掌柜的连番谈价,他现在都能面不改色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并且不会被他们的话语所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欣喜于这样的改变,感觉自己整个胸腔,都敞开在一片广阔的天地间。 能容纳下很多东西,也能扛下很多事。 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因为刮风下雨,都要担心田里一宿睡不好的沈远了。 现在就算让他回到以前的生活,他也能从容应对,不会一惊一乍地吓唬自己。 沈远看向端着茶碗,笑眯眯听着大哥说什么的沈舟。 脑子忽而就明白了很多事。 难怪他以前觉得沈舟没心没肺,好像很多事情在他眼里都不是事,一切都跟风轻云淡似的,掀不起其内心一丝波澜。 现在他才知道,这叫了然于胸,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自然,也不必慌乱。 沈远这一刻明白,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 第245章 迎亲 二月二十六日一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沈舟告别父母,翻身上马,带着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去往苏家。 沈大谷和刘氏一直看着,眼眶微微发热。 刘氏笑道:“可算是等到这一天了。” 沈大谷点头,摸着胡子一阵乐呵。 众人都知道今日是苏家嫁女的大喜日子。 也是这会,百姓们才知道,这苏家之女嫁的,还是新科进士,那个连中六元的状元郎! “好你个苏榆,藏着掖着不说,这会才知道你这女婿可是不得了。” 苏榆转头看向远道而来的好友,高兴地轻轻回了一锤。 “哎,都跟你说了不必前来不必前来,你这身子可好了?” 袁高爽朗大笑,“前几日好的,你说巧不巧?” “那是真巧。” 苏榆眉开眼笑,乐得把袁高迎进门。 袁高是苏榆年轻时游学认识的好友,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一直有联系。 是苏榆为数不多的交心好友。 他能过来,苏榆是又惊又喜。 袁高端着茶碗一边喝着,一边打量着周围喜庆的环境。 一想到这家伙的女婿是那个连中六元的状元郎,袁高忽而就觉得手中这杯茶不香了。 “贤弟啊,你可不厚道,信里也不见你提一嘴。” 苏榆放下茶碗,笑道:“我信都让人送过去了,没想着你会来。” “这等大事,我岂能不来?” 袁高之前得了风寒,也是以为赶不过来了。 苏榆今日还要招待上门来道喜的客人,没法跟袁高说太久。 袁高理解,让他去忙自己的事,一切照常就好。 苏榆喊来大儿苏建元,让他招呼袁高,便出门去迎客。 苏家热热闹闹,往来宾客数不胜数。 相比而言,沈家倒是要冷清不少。 周宏海过来时,就算是心里做好了准备,也是被门前这片稀疏无甚人的景象愣了下。 他这徒弟,虽然为人清冷了些,但交际这方面,应该做得不差才对。 怎么这成婚大事,来道贺的人这般少呢? 周宏海往周围扫了两眼。 过来道贺最多的,竟是这边的地主乡绅。 周宏海收回视线,往沈家大门走去。 来者皆是客,不管认不认识,沈大谷和沈立几人都笑脸相迎,把人接进去,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沈大谷刚迎了两位一起过来的乡绅,刚暗暗松了口气,转头一看,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这气度,这衣着,来者地位不低。 沈大谷这些日苦练出来的眼力见,今日充分发挥了出来。 沈立正好从里面走出来。 沈大谷像是找到了救兵一样,笑着上前招呼。 话还未说出来,沈立大步上前,笑道:“周侍郎,您来了。” 周侍郎? 沈大谷突然想起沈舟昨日的吩咐,记起来了。 “原来是周侍郎,您快请进。” 周宏海微笑着点头,跟着抬步进去。 他一边与沈大谷和沈立说话,一边观察着周围。 他在观察周围来客时,大家也在观察他。 张彭宽会试没过,但他也没有选择收拾行李回家。 打算在这边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关系,让人帮自己谋一个知县当当。 得知状元郎今日成婚,他连忙准备了一份礼早早就来了。 他特意寻了个位置,能清楚地看到大门边上的情况,还能隐隐听到大门那边的动静。 可他坐了这么久,也没见着一个官员过来。 来的大多是慕名前来的书生,或者是跟他一样,会试没过,也是过来拉近关系的举人。 还有少数的,是与沈舟一道考上来的新科进士。 地主和乡绅也派人前来送了礼,亲自到的,却是没几人。 张彭宽哪里知道这沈状元会这般洁身自好,连私下结交的官员都没有。 若他考上了状元,怕是不知已经结交了多少人了。 这会成婚哪会这般空空荡荡。 张彭宽端着茶碗,一边打量着状元郎的家,一边暗叹沈舟不会变通。 若他有这般才华,又有这般功名在身,不知几个妾室抬进门了,家里也不知装饰得多么精致华丽了。 他瞥过那便宜花瓶,那便宜架子,心中不免失望。 怎么不是他考上状元呢? 不只是张彭宽觉得失望,也有人心中一阵失望。 苏家那边不好过去,只得过来沈家。 本来还以为来沈家能结交到几位官员。 趁机展示自己的才华,若能入了这些官员的眼,仕途也是有望。 没成想,等来等去,希望落空。 堂堂一个状元郎,成婚之日,竟然没有官员过来道贺,这说出去,沈舟这状元郎的脸都要丢尽了。 众人心中难掩失落,好在沈家结亲的是苏家。 结交沈舟,再通过沈舟结交到苏家也是可行的。 张彭宽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一直牢牢坐在这里。 他无聊地左看右看,打算一会找那几位新科进士聊一聊。 结交一下,往后说不准谁当上大官了,还能有些交情让帮忙一下。 正当他想起身时,眼尾一扫,扫到了个有些眼熟的人。 他定睛一看,双眼都瞪大了。 是周侍郎! 张彭宽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手中的茶水溢到手心,他才回过神,连忙放下茶碗,抬步准备过去打招呼。 但往前走了几步后,他硬生生又停了下来。 走回座位坐下。 这会不是打招呼的好时候,他得冷静。 没想到,沈舟竟然还与周侍郎交好! 张彭宽脑海里在雀跃,高兴。 陡然间便想起,这周侍郎之前是学政。 还恰好是沈舟那边的学政。 难怪了...... 不过周侍郎能来,是再好不过了! 原本只是有些声响的周围顿时热闹起来。 “这是周侍郎吧?” “是他,是周侍郎。”说话的是新科进士。 他的话,大家自然是相信的。 大家顿时议论纷纷。 “周侍郎怎来沈家,怎不去苏家呢?” 那些官员可都是去的苏家道贺。 “你们不知?这沈状元可是周侍郎的门生!” 闻言,有人低声笑道:“这周侍郎一来,你们就看着吧,后面肯定还要来人。” “那岂不是说,这一趟来得值了?!” 沈大谷可不知外面宾客的谈话,专心地招待周宏海。 第246章 迎书 迎亲队伍一路敲锣打鼓,鞭炮齐鸣,来到了苏家。 苏家里面是当真热闹,沈舟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的动静。 他看了眼苏家门前停靠着的马车轿子,翻身下马,看向门前那两个笑脸相迎的大舅子和小舅子,上前拱手行礼。 “大舅哥,二舅哥。” 两人连忙回礼。 苏建元和苏建辰对沈舟印象很好。 对于有才华学识的人,他们向来欣赏也敬重。 作为读书人,连中六元可谓是他们的至高梦想。 所以沈舟在读书人的眼中,那是不一般的存在。 苏建元按捺住心里激动,引着沈舟往里走。 苏建辰今年也才二十一岁,正是考取功名的时候。 虽然比沈舟年纪大些,但他依旧崇拜。 之前也是可惜。 他有事忙,一共也就与沈舟见过两面。 刚开始,两人也是客套矜持,没聊什么。 这会他紧紧跟在沈舟身旁,面色涨红。 “泽玉,你往后可要对我妹妹好啊。” 不然,他怕自己幻想破灭。 沈舟一脸郑重,内心深处还有些紧张。 “二舅哥放心,我定然对婉清好。” 苏建辰满意了,不过该说的,他还是要说。 “我这妹妹有事都自己往肚里咽,若是她哪里做得不对,还希望你多担待。” “我会的,二舅哥莫担心。” 多的沈舟也不会说,但他会行动。 还是看以后吧。 厅堂里,苏榆和苏夫人看着迈步进来的沈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苏建元和苏建辰看了眼沈舟,随即站在一旁。 沈舟深吸一口气,提了提下摆跪下。 给岳父岳母行大礼。 他双手呈上迎书,“岳父,岳母,我来接婉清回去,今后,我会好好待她,不会让她受委屈。” 苏榆眼神一顿,内心变得复杂。 “今日所言,希望你说到做到。” 苏夫人缓缓呼了口气,眼睛通红。 “泽玉,你和婉清要好好的。” 几个孩子里,她最为担心的,便是这三个女儿。 如今婉清也要去别人家了,苏夫人心里又喜又涩。 希望她往后日子过得美满,又怕她在那边受了委屈不说。 好在沈家她也是让人打听过了。 虽是农家出身,但家风着实不错。 沈舟又是个有前途的。 只望他能好好对待婉清。 “岳父岳母放心,我说到做到。” 苏榆接过迎书,让沈舟起来,随即看向一旁的秋荷。 “去请小姐出来。” “是。” 秋荷转身离开,往后院走去。 苏婉清的心怦怦跳个不停。 说不清是紧张,还是不舍。 自从穿上这身霞帔,她整个人就像是漂浮在白云上,没有实感。 心里乱糟糟的,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春荷收到秋荷正往这边走来的消息,连忙过去禀告苏婉清。 “小姐,秋荷过来了。” 苏婉清垂眸,遮掩瞬间湿润的双眼,“嗯”了声。 盖头落下,秋荷的声音也从门外传了进来。 “小姐,姑爷来了,老爷和夫人让我带您过去。” 苏婉清在春荷的搀扶下起身,出了门,缓缓往厅堂走去。 红色身影在堂屋门前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苏婉清身上。 沈舟眼神微动,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精美霞帔,盖着红盖头的女子,遵从内心,抬步走过去。 春荷一愣,看了眼沈舟,又看了眼老爷夫人他们。 无人说话。 她低着头,把苏婉清的手放到了沈舟手上。 苏婉清只觉身旁换了个人。 她侧目看向旁边,一角红色衣摆露出,她心下一动,抬步跟着身旁的人往前走去。 沈舟带着苏婉清来到苏榆和苏夫人面前,与苏婉清一道跪了下来。 苏榆眼眶发热,缓了缓,与两人说了些要嘱咐的话。 苏夫人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 让苏婉清到了那边,要克己守礼,勤俭持家明事理,相夫教子,彼此敬爱。 苏婉清双眼已湿,眼前一片朦胧,声音带着哽咽。 “娘,我会的。” 苏夫人的眼泪瞬间滑落。 苏榆伸手拍了拍自家夫人的手,又与苏婉清说了些话。 两人开始行礼,眼看时辰已差不多,该上花轿了。 沈舟扶着苏婉清起来。 苏建元深吸口气,缓了缓心里的酸涩,走到苏婉清面前, “来,大哥背你。” 苏婉清擦了擦眼泪,俯身过去,紧咬着嘴唇,眼泪直流。 沈舟再次与岳父岳母道别,跟着出了门。 鞭炮声,锣鼓声,声声道着喜庆。 苏婉清坐在花轿里,紧张地捏紧了手上的东西。 春荷走过来,凑到窗子那,轻声道:“小姐,姑爷让您别怕。” 苏婉清一愣,在那一刻,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一样,胀胀的,却让她感到异常安心。 喜娘在说话,指挥着轿夫们起轿。 沈舟翻身上马,看了眼苏家大门,又与前往送亲的苏建元和苏建辰对视了眼,拉动缰绳,往另一条路回去。 花轿起动的那一刻,苏婉清闭上了眼睛,知道自己往后,便不再是苏家之女了。 她的夫君,是沈舟。 是那个春风得意,骑着大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花轿回去的路比来时的路长。 十里红妆,锣鼓喧天。 长长的队伍热热闹闹地往沈家走去。 喜庆的奏乐,传遍大街小巷。 “皇上,今日是沈状元娶亲的日子。” 刘詹边磨墨,边把外面发生的事说与赵骜听。 赵骜批阅奏折的手顿了顿,头也没抬。 “苏家之女个个知书达礼,与沈状元倒是挺配。” 他搁下笔,淡淡道:“今儿朕心情不错,让人给沈状元送份贺礼过去。” 刘詹心下一惊,应下的同时偷偷瞥了眼皇上的神色。 皇上这是看重沈状元,还是单纯只是因为心情好,所以才让人去给沈家送礼? 刘詹想不明白,但他很明白一件事。 沈状元在皇上心里,怕是真的不一样。 这个念头,让他对沈舟的态度隐隐发生了一些变化。 一个时辰后,一辆马车缓缓驶向沈家。 沈大谷听到仆人禀告的话语时,眼前一阵发黑。 沈立也是大吃一惊,忙上前扶住沈大谷。 “爹,我们得赶紧过去。” 沈远正在外面招呼来客,听到消息,急匆匆走进堂屋。 “爹,您可别激动,我们得过去迎客。” 沈大谷缓过来,连连点头,什么都顾不上了,由着沈立搀扶,快步往大门走去。 第247章 礼成 刘詹可是宫中人人都知道的皇上身边的大红人。 而刘间的名声,仅次于他师父。 刘间从马车上下来,懒懒地掀开眼皮,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暗暗把沈家门前寥寥无几的几辆马车看在眼里。 他招了招手,吩咐太监们把贺礼带上,随他过去。 这会,沈大谷几人也赶了过来。 “给刘公公行礼。” 刘间笑了笑,忙让沈大谷几人不必这般客气。 他看了眼从里面走过来,面带好奇的闲杂人等,看向沈大谷,笑着点了点头。 “皇上听闻今日是沈状元大婚之日,命我等前来送上贺礼。” 沈大谷年纪大了,可经不起这等惊喜。 可他不敢晕,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连声道谢。 喊着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沈立也是惊愕,心下紧张,稳了稳呼吸,请刘间进去喝杯茶歇歇。 刘间笑了笑,谨记师父的吩咐,点头应好。 周宏海听到消息,急忙从园子那边赶过来。 还未走到大门这边,他忽而停下脚步,震惊地看着前面徐徐走来的几人,目光落在中间那位眼熟的男子身上。 刘间相貌长得好,眉眼深邃,五官极好,年纪不过十九。 却因在刘詹身边跟了六年,不知不觉学了几分刘詹的矜持端庄。 脸上常年挂着一抹淡笑,让人看不出面上所想。 周宏海敛下眼,收拾好心里想法,走过去行礼。 刘间似乎是意外,笑道:“周侍郎也来了。” 周宏海点头,他看了眼后面跟着的两名太监,以及他们手上端着的贺礼。 心里也是清楚为何刘公公会在这里出现。 沈大谷紧张得一身汗,手指微颤。 在这还带着冷意的春日里,感到一阵燥热,“刘公公请坐,周侍郎请坐。” 众人一一落座。 仆人端来茶水,沈大谷看了眼沈立和沈远,一时间不知如何起头。 沈立和沈远也哪里经历过这些。 若说平时一些小场面,他们丝毫不慌。 可今日这可不是小场面。 这是大场面。 没见着周侍郎都过来了吗? 沈立和沈远别的不知道,也不清楚刘间的地位。 但就看周侍郎对刘公公带着敬意的态度,就能知道这人地位不低。 两人对视一眼,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跟着端起茶碗,慢慢喝了口润喉,缓缓紧张的心情。 周宏海喝了口茶水,放下茶碗,笑道:“没想到今日能在这见着刘小公公。” 刘间含笑点头,“我也没想到。” 周宏海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知道等刘间离开,沈舟都不一定会回来后,心里也不知是遗憾,还是松口气。 刘间会亲自过来送贺礼,这是周宏海没想到的。 也不知道皇上此番举动,是何用意...... 刘间能看出沈家人的紧张和慌乱,喝了几口茶水,与周宏海寒暄了会。 又平和地与沈大谷几人聊了几句,便就起身,准备回宫禀报皇上。 沈大谷鼓起勇气,“刘小公公要不在这吃了饭再走?” 刘间笑着摇头,婉拒了。 沈大谷不敢再留,几人恭恭敬敬地把人送到门口。 目送马车远去后,沈大谷强撑着的精神一松,双腿有些发软。 好在被沈立搀扶着,没在人前出丑。 他看向周宏海,有些惶恐,又有些不解。 “周侍郎,您说皇上怎么会,怎么会派人送贺礼过来呢?” 他看了眼周围,话越说越小声。 周宏海也看了眼周围,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沈大谷像是明白了,又像是没明白,却也不敢再问。 敲锣打鼓的声响从外面传来时,沈大谷也顾不上之前的事了,嘴角上扬着,期待着新郎新娘过来。 刘氏伸着脖子,远远眺望着前面。 只见灯火昏暗中,两道身影缓缓相携走来。 刘氏心一定,端庄地坐着,眼睛发亮地看着自家这个小儿媳。 沈舟自然也是紧张的,生怕哪一步出错。 只是他压在心里,一直没表现出来。 直到跟苏婉清一同跪下,他的心神才稍稍松懈。 “一拜天地!” 沈舟看了眼苏婉清,根本没来得及想什么,便跟着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沈大谷和刘氏笑意融融,看着这对新人,心里高兴。 周围宾客笑着谈论这对新人般配。 “夫妻对拜!” 这一刻,沈舟注意到了苏婉清握着红绸的指尖僵硬发白。 他垂着眼,郑重地与苏婉清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沈舟看着春荷扶起苏婉清,起身往新房走去。 越走人便越少。 笑闹声都在身后。 沈舟沉默地在前面带路。 房里人很多。 沈舟看了眼,按照指示,跟苏婉清一道走到床边。 喜床上放着很多东西,苏婉清落坐前,沈舟像是不经意地抚过她将要坐下的位置。 春荷眉眼一动,看了眼这位虽然不说话,但好像默默在关注自家小姐的姑爷,心里开心。 沈舟没能逗留太久,外面传来长青的声音,让前去敬酒。 他站起身,看了眼苏婉清紧握着的双手,又看了眼房里的侍女喜娘媒婆等人,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他看向春荷,“你随我过来。” 春荷不明所以,跟着沈舟走了出去。 秋荷看了眼两人,注意到苏婉清身子一颤,连忙轻声道:“小姐,是不是饿了?” 苏婉清摇了摇头,莫名觉得心里头有些闷。 从下轿之后,沈舟便没有与她说一句话。 今日是他们的大婚之日,她其实也不想乱想。 可她从苏家出来之后,心便一直在乱着。 这会心更是乱了。 秋荷一直跟着,大概也能看出苏婉清的情绪好像不太好。 她看了眼旁边几人,凑过去小声道:“小姐,刚刚姑爷帮您把枣子莲子这些东西抚到后面了。” 苏婉清愣住了。 “有么?” “有的,我看到了,春荷她们也看到了!”秋荷斩钉截铁。 苏婉清眼睛一亮。 第248章 心思 秋荷看着苏婉清微微放松下来的肩背,含笑道:“小姐,您莫要担心,姑爷虽然没说什么,但他的眼睛,是看着您的。” 这些她和春荷都是能感觉到的。 苏婉清听着,想到了苏家那会拜别的事。 又想起刚刚秋荷说的,沈舟把床上放着的枣子莲子从她将要坐下的位置不经意抚开的话。 原本混乱的心和思绪像是被风吹走尘雾,一片清明。 她不再想其他事,静静坐着,等沈舟敬酒回来。 甚至于,她有些好奇,沈舟把春荷喊出去作甚。 这边,春荷接过婢女端来的托盘,脚步轻松,往新房走去。 秋荷听见脚步声,跟苏婉清禀告:“小姐,有人来了。” 话音落下,春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秋荷连忙去开门。 目光瞬间落在那个汤盅上。 春荷往里看了眼,轻轻询问:“喜娘她们走了么?” “走了。”秋荷的视线再次落在那汤盅上,“姑爷让端给小姐的?” 春荷见她说得小声,也压低声音。 “是姑爷吩咐我端来的。” 说着,两人对视一眼,默默笑着不再说话。 秋荷让开身子,让春荷进来,随即关门。 刚走几步,便听到里面传来春荷清脆欢快的声音。 “小姐,姑爷说您肯定是饿了,让我端些面食过来。” 苏婉清其实已经感觉不到饿意了,虽然肚子空空,但她先前注意力在别处,这饿意不明显。 饿着饿着,倒也没了感觉。 可这会听到春荷的话,她肚子忽而叫了两声。 她脸一红,不知春荷和秋荷听见了没。 春荷仿若未闻,放下托盘,打开汤盅,一股鲜香味顿时涌入鼻子。 “小姐,好香啊。” “嗯。”苏婉清隐隐约约闻到了,肚子也发出反抗,蠕动得更是厉害。 春荷笑着,拿过小碗,夹了些面条和红枣鸡肉菇子,又舀了些清汤,端到苏婉清面前。 “小姐,您尝尝。” 沈舟从长青那了解了一下宴席上的情况,趁机喝了半碗汤,才出现在众位宾客面前。 沈立瞧见,连忙过去。 “周侍郎在主桌那,你先过去。” 沈舟点头,与沈立前往主桌。 “大哥,皇上派人过来送贺礼了?” 这事长青说时,沈舟心里便有些惊讶。 此时出声再问,确实也是因为这事让他觉得意外。 过了这么些时辰,沈立也是平静下来了。 “是刘小公公送来的,听周侍郎说,这刘小公公是刘公公跟前最得宠的弟子。” 沈立不由压低声音,“这刘公公,可是皇上跟前贴身伺候之人。” 沈舟虽然还没有进入朝廷,但朝廷的一些情况,他比沈立还要清楚一些。 闻言,他看了眼正在说笑互相敬酒的宾客们,小声说了句知道了,便没有再说。 周围烛火通明,沈舟扫了一圈来客。 根据长青说的,目光着重落在了几人身上。 他师父一来,倒是有好些个官员也过来了。 只是品级方面,都要低些。 怕是为了他师父而来。 沈舟心知自己虽有这个状元郎名头,但现在还不至于让这些早已浸在官场多年的官员过来讨好。 他收回视线,没有再打量。 周宏海远远便见沈舟过来了。 他放下筷子,端起水杯喝了两口。 放下水杯没一会,沈舟和沈立也过来了。 周围人多嘴杂,沈舟没喊师父,照常拱手行礼。 周宏海笑了笑,“你赶紧吃两口,一会可别喝醉了。” 沈舟十分听话,连忙坐下,什么也不说了,赶紧端起饭碗。 他筷子都没动几下,碗里的米饭便光了。 他放下碗筷,起身敬了周宏海一杯,与之聊了会,便开始敬酒。 张彭宽可一直等着这会了。 他看着往这边走来的沈舟,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他们这一桌有会试没过的,也有新科进士。 看着沈舟即将过来敬酒,一个个也连忙把酒杯里的酒水倒满。 张彭宽正在盘算着,一会要怎么让沈舟对自己有印象。 往后私下也好有往来。 想得太入神,倒是没注意面部管理。 坐在张彭宽身旁的江瑞看了眼,若有所思,“张兄怎地这般紧张?” 他看了眼隔着两桌的沈舟,收回视线时,又瞄了眼张彭宽的神色。 明暗的烛火在他沉思的眉眼间晃过。 江瑞也是会试没过的。 虽然他也是有目的前来。 但张彭宽的野心明显不小。 先前在桌上忙着讨好这几位新科进士,不过一转眼,便又把目光放到了沈舟身上。 可以说,这人想往上爬的欲望在他的眼睛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江瑞其实也欣赏这种人,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心里明确自己所想要的。 可他不欣赏这样的蠢人。 张彭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明明刚刚还好奇问他问题,不过一瞬,江瑞的态度就有些变了。 张彭宽能感觉到有些不舒服,尤其是江瑞看着自己的眼神。 他皱了皱眉,“江兄看错了,我只是见着沈状元过来,有些激动罢了。” 江瑞笑着,还未说话,旁边的崔进士便摸着胡子点头。 “之前我一直想着有缘能与沈状元闲聊两句,奈何沈状元是个不爱出门的。” 他视线扫过席上等人,“今日可是个好机会,你们若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是不要错过了。” 他的眼神带着深意,似是在笑,又似是真的在提醒他们不要错过机会。 江瑞看了眼崔进士,随即看向张彭宽。 张彭宽瞥了眼江瑞,继而看向另外几人。 大家其实都知道彼此的心思。 只是一个藏得深,一个露于表面罢了。 有人笑道:“还得多谢崔进士提醒,不过今日可是沈状元大婚之日,一会沈状元还有事呢,怕是不好留太久了。” 说话的是徐进士。 大家都知道他背后是有人的。 崔进士看着这个在周侍郎过来后,才赶着过来的同年,笑笑点头,“徐兄说得也是。” 有人见情况有些不妙。 忙出声缓和气氛。 就在席上气氛有些怪异时,沈舟端着酒杯过来了。 他看着这桌的情况有些不对,眼睛转了转,在长青说的那两个新科进士和张彭宽身上很是自然地看了眼。 他就跟之前那般流程,说了些话,便开始敬酒。 本来酒喝了,再说两句客套话,他便能前往下一桌。 可张彭宽一开口,他便知怕是没那么快能走掉了。 张彭宽看着沈舟的眼神带着满满的佩服与敬意。 第249章 苏婉清 他前一句还在道恭喜,后一句便说自己很佩服沈舟,并以沈舟为前行的目标,日后若是可以,希望能得到一些指点。 他话是说得文绉绉的。 沈舟翻译过来,张彭宽的意图便十分明显了。 他看向张彭宽,笑道:“赐教谈不上,张举人若是有什么不懂,而我恰好知道的,我会帮忙的。” 张彭宽其实也是在赌。 他知道自己这些话说出来,在场的人都能知道自己的目的。 包括沈舟。 可富贵险中求,显然,他这一步像是走错了。 可也达成了目的。 沈舟这些话一出来,江瑞便看了眼张彭宽。 他有些惊讶,但也觉得沈舟有些太过好说话了。 张彭宽这样的请求都能在他们面前答应,这不是明摆着要他们也顺着杆子往上爬吗? 果然,沈舟这话一出来,便有举人激动开口,问自己要是有不懂的,能不能也上门询问。 沈舟笑了笑,“这阵子我都没什么事,到时我可以选个会馆,大家可以好好坐下聊一聊。” “若是有什么疑惑,我懂的也会给大家解惑,只是若有什么说得不对,也希望大家莫要怪罪。” 江瑞刚想接那人的话也说两句,闻言,他看向沈舟的眼神顿了顿。 这话出来,江瑞也是明白了沈舟的意思。 他看向脸色微变的张彭宽,心里觉得好笑。 当了出头鸟,又被棒打一下。 看来张彭宽的打算要落空了。 张彭宽心里何尝不明白。 沈舟这事应得这么直接,他心里惊喜的同时便又觉得不对劲。 原来是还留有后手。 他看了眼沈舟,也没心思再说什么了。 没了张彭宽找话题,沈舟便也再次道别,让大家喝好吃好。 沈立跟在沈舟身旁离开。 等又敬了两桌人后,他往张彭宽那桌看了眼。 “我还以为你真应他了。” 沈舟接过长青递来的酒杯,往后也看了眼,眉头微微一挑。 “大哥说得不对,难道我这不是真应了?” 沈立一愣,顿时笑了。 “你说得对,确实是应了。” 只不过是没让张彭宽达到自己私下往来沈家的目的罢了。 到时候会馆里肯定不会只有张彭宽几人,还有闻声赶来,或者是住在会馆里的其他学子。 这么多人呢,张彭宽想找理由上门求见都没法。 沈立看了眼喝得脸色微红的沈舟,不知不觉又学了一招。 沈远也看向沈舟,默默把这一招记下来。 说不准以后有用。 一圈下来,沈舟也是有些醉了。 好在后面的酒壶里都是掺了水的,他这会还有意识,走路倒是挺稳。 除了脸色有些红,其他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沈舟把酒杯递给长青,摸了摸肚子。 他这肚子是彻底饱了。 “大哥,二哥,那这边就拜托你们了。” 沈立道:“放心吧,接下来我和阿远处理就成。” “对。”沈远也点头,“你过去吧。” 有两位兄长在,沈舟自然也是放心。 与宾客们打了声招呼,沈舟便带着吕长青离开。 此时时辰不早了。 夜色昏暗,明月半遮着,寥寥星光点缀着夜空。 沈舟先前的醉意像是装的一样,这会脚步走得又稳又快。 吕长青总担心他会绊倒,眼睛一会忙着看地面,一会忙着看沈舟。 想扶,却又不敢扶。 直到把沈舟送到新房门前,他才松了口气。 “少爷,我去让人端碗醒酒汤来。” 沈舟点头,等吕长青离开后,他看了眼天色,才转身推门进去。 喜娘和媒婆等人吃完饭也回来了。 就等着沈舟掀盖头了。 房门一开,喜娘便笑道:“新郎回来了。” 沈舟关上门,转身抬步进去,眼睛不由看向安安静静坐着的身影。 苏婉清是紧张的。 听着那一下一下往这边走来的脚步声,浓黑的睫毛不停地颤抖着。 她控制不住地抓着手下的衣摆。 仅有的视线让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很大声。 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沈舟目光下移,落在苏婉清紧握的双手。 他移开视线,看向喜娘等人。 “开始吧。”喝了不少酒水的嗓音有些低沉,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 媒人点头,示意丫鬟把放着喜秤的托盘端过去。 说了一通吉祥话,然后示意沈舟拿起喜秤挑盖头。 沈舟在苏婉清身旁坐下,望向那喜秤。 垂眸不知想了什么,才伸手拿过喜秤,伸到那红盖头下,缓缓掀开。 苏婉清是美的。 她美得端庄,大方。 灵动时活泼可人。 安静时娴淑高贵。 若让沈舟来形容,像只波斯猫。 他见过苏婉清淡妆的样子。 这会却是觉得,这浓妆遮掩了她那好看的眉眼。 沈舟目光顺着往上看。 苏婉清恰好抬眼。 两人对视了。 沈舟知道苏婉清紧张,他看向媒人,示意可以下一步。 媒人看着这对才子佳人心里就高兴,忙让丫鬟端来托盘。 沈舟端起其中一杯,递给苏婉清,接着端起另一杯。 同样在媒人的祝福语中,两人对视一眼,一同饮下酒水。 在一系列流程后,房内终于只剩下沈舟和苏婉清两人。 苏婉清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舟扯了扯衣领,忙了一天,也是有些累了。 他看向苏婉清,视线在她那双微红的眼睛上扫过。 起身走到桌前,倒了杯水。 “累了吧?” 苏婉清接过水杯,摇了摇头,“不累。” 她顿了顿,嘴角上扬,“很高兴。” 沈舟看着,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我也高兴。” 苏婉清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有些惊讶地抬眼。 沈舟看着,失笑道:“今日可是我们大喜日子,我不该高兴?” 苏婉清笑了,渐渐也放松下来。 “该高兴的。” 两人聊了会,气氛融洽。 沈舟看了眼桌上摆放着的东西,问她还饿不饿。 苏婉清轻轻摇了摇头,似乎知道沈舟要说什么,眼睛始终看向自己的手。 沈舟清了清嗓子,“那我让春荷她们进来伺候你宽衣。” “好。” 春荷和秋荷伺候苏婉清洗漱宽衣时,沈舟便去了隔壁洗漱。 顺道喝了碗醒酒汤。 等回房时,春荷和秋荷便也下去了,顺手把门关上。 房里带着淡淡的玫瑰花香。 沈舟越靠近里面,香味便也不是一丝一缕的,而是环绕着周围。 呼吸间都是这淡淡的玫瑰花香。 夜晚比白日要冷些,苏婉清披着厚披风,静静地抬头看向迎光走来的男子。 她觉得自己酒量不好。 不过是一杯酒水,她现在便有些晕乎乎的。 看人都是带着一圈圈光晕。 不真实。 她站起来,想要替沈舟宽衣。 沈舟顺势握住苏婉清的手,眉头皱了皱。 “天冷,你先进去盖着。” 苏婉清迷迷糊糊,被沈舟把被子盖到了下巴那,掖得紧紧的。 沈舟起身,脱去外衣,躺了下来。 红烛在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在一片安静甚至静谧的环境中,一道“怕吗”打破了这份安静。 苏婉清是紧张,却是不怕。 她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双手缓慢却坚定地探过去,紧紧抓住了沈舟的右手。 “不怕。” 仿若气音,却又十分清晰。 “你手怎么比刚刚还冰?” 沈舟翻了个身,把苏婉清的双手置于怀里。 “我给你暖暖。” 苏婉清一直觉得沈舟怀里一定很温暖,现在知道了,是真的。 她缓缓收紧手心里的暖意,闭上了眼睛,靠过去,轻声呼喊。 “夫君。” 话音落下,苏婉清忽而睁开眼睛。 心跳,快了。 第250章 与我差不多 明月羞得掩入云层,在外守夜的春荷听着里面隐隐传来的声响,满脸滚烫地走远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混乱炽热的呼吸慢慢归于平静。 低沉暗哑的声音从房里传来。 春荷连忙跑开,让人抬热水进去。 沈舟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那嫩滑洁白的脊背,眼睛微微眯着。 直到房门被人敲响,他才起身穿衣。 “进来。” 春荷推开房门,随即搬着浴桶,提着热水的丫鬟一个个走进来。 屏风立起。 沈舟简单洗漱了下,便到外间坐着。 丫鬟一个个离去,只春荷和秋荷留了下来。 沈舟端着水杯,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里面传来水声,片刻后,便又传来衣服摩擦的窸窣声。 春荷和秋荷喊人进来收拾。 不到一会,房门再次被关上。 房里只剩沈舟和苏婉清两人。 他放下水杯,起身往内室走。 苏婉清更是害羞了。 被子直接盖到了头顶。 沈舟站在床边看了会,见她还盖着,不由失笑。 “你也不怕闷着。” 苏婉清哪里不闷,一张脸滚烫滚烫的,额间都是细细的汗珠。 她听着床边的动静,知道沈舟已经脱去外衣。 很快,被子被人掀动,她感觉到沈舟已经躺下,这才松了口气,打算翻个身,把头露出来。 没想到她刚一动,腰间便被一只强劲有力的臂膀搂住。 随即,被子也被拉到了下巴处。 还没抬眼呢,下巴便被人抬了起来。 沈舟视线在苏婉清脸上打量,“脸都闷红了。” 他视线移动,直直地望进苏婉清有些慌乱的眼神。 “睡吧。” 苏婉清还没反应过来,额头便被人亲了下。 随即腰间的手也松开了。 她愣了愣,再抬眼看去,沈舟已经平躺着,闭上了眼睛。 她的心跳比先前还要快。 苏婉清调整了自己的姿势,也平躺着闭上了眼睛。 房里很安静。 外面的风声都能依稀听见。 红烛正在尽职尽责地燃烧着。 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熄灭自己身上的光。 苏婉清不由地数起了烛芯烧开的轻微噼啪声。 怎么也睡不着。 总觉得好像缺了些什么。 她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动了动,随即缓缓睁开。 转头看向身旁的男子。 看到男子那双明亮的眼睛时,她愣住了。 “睡不着?” 沈舟大概推算了下现在的时辰。 着实不早了。 苏婉清“嗯”了声,她垂下眼,缓缓道:“有点冷。” “冷?”沈舟翻身,将苏婉清搂入怀中,“睡吧。” 苏婉清感受着周身的暖意,感受着背后轻拍的力度,缓缓闭上了眼睛。 沈舟从来也不是个爱早起的。 他睡醒时,身旁已经空了。 他摸了摸苏婉清之前躺着的地方,那里还能感受到一点温度。 他起身穿衣,这才注意到外间有人在小声说话。 沈舟出去一看,才发现自家的新婚娘子正在跟春荷她们嘱咐着什么。 桌上还放着好几个托盘。 里面放着各种饰品。 还有银锭。 沈舟看了眼天色,发现这会其实也并不晚。 苏婉清这会也注意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忙起身看去。 原本温婉的眼神紧张地动了动。 “夫君,吵醒你了?” 沈舟摇头,“没有。” 他看了眼桌上的东西,“一会我与你一道过去。” 苏婉清顿了顿,“要早去敬茶。” 这会还不到辰时。 沈舟还觉得早了,“不急这么一会。” 春荷这会已经退下去让人端热水过来伺候沈舟洗漱。 往常都是长青伺候。 现在成婚了,便也就换了个婢女来伺候。 苏婉清看着,还是忍不住上前,接过婢女手里的面巾。 然后让春荷去把沈舟的早饭端来。 “你吃了?” “吃过了。” 苏婉清心里牵挂着要去敬茶的事,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 只喝了一小碗粥,便就吃不下了。 她扭干面巾,刚想过去给沈舟擦脸。 手里的面巾便被沈舟伸手拿过。 她顿了顿,等沈舟把面巾递过来,便又把面巾湿透,扭干,递给沈舟。 沈家的早饭都是简单的粥或面食。 如果有什么想吃的,提前让人去跟伙房那边说一声就行。 不过他们沈家本就是农家出身,白粥咸菜,便是极好的早饭了。 自然也不会特意去让伙房那边做什么。 不过因为苏婉清嫁过来了。 刘氏想着苏家可是世家,早饭应该不会像他们这般简单才是,便亲自过去伙房那边,让照着世家的规格,弄了几样精致的早食。 苏婉清倒是没注意到这些,于是看到春荷端来的只是白粥咸菜,以及两个馒头时,她愣了下。 “就这些吗?” 春荷知道自家小姐为何会这样问。 毕竟小姐的早食,也是她在丫鬟手里接过来的。 当时里面可是放着好几样小菜呢,还有精致的点心。 可不是白粥咸菜馒头这么简单。 春荷瞄了眼正端着碗吃早食的姑爷,低头应道:“回小姐,伙房那边说这是姑爷常吃的早食。” 苏婉清一顿。 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沈舟喝了口粥,闻言,笑了笑,“没吃饱?” 他看了眼那个没动的馒头,“这个要吃吗?” 苏婉清心里有些复杂,她在沈舟身旁坐下。 “夫君,我吃一半吧。” 沈舟点头,把另一半给她,随即吃起了剩下的一半。 苏婉清小口小口吃着,不时看一眼沈舟。 “夫君,爹娘他们早食吃什么?” 沈舟放下筷子,端起茶碗漱口,闻言,十分自然地应道:“与我差不多。” 苏婉清眨了眨眼,“就是咸菜吗?” 沈舟点头,转头不解地看向苏婉清。 “怎了?” 苏婉清摇头,心里却是有些不安起来。 两人出门时,刚好到辰时。 厅堂那边隐隐传来说笑声。 还有小孩子的玩闹声。 沈舟来的路上便细细把家里的情况跟苏婉清道明。 苏婉清之前知道一些。 但更细的,却就不知了。 沈舟几乎是把自己知道的都跟苏婉清说了。 临到厅堂那时,停下脚步,让苏婉清别紧张。 苏婉清不紧张。 沈舟能这般贴心地跟她说这么多,她早就不紧张了。 “夫君放心,我会好好与嫂嫂她们相处的。” 沈舟看着她澄净明亮的眼睛,笑了笑,与她一道进了屋。 第251章 准备入值 沈家的人都在堂屋里。 沈大谷和刘氏看着相携走来的沈舟和苏婉清,眉眼间都是高兴。 苏婉清大大方方地走过去,给沈大谷和刘氏行礼敬茶。 陈氏和李氏含笑看着苏婉清,越看心里便也放下心。 相由心生。 苏婉清看着温温柔柔,说话也是大方得体。 礼仪方面自是不必说。 陈氏和李氏心里实在喜欢。 眼睛里甚至带着好奇。 世家养出来的女儿,走动间都带着一股教养。 陈氏和李氏也是上京后才跟着教养嬷嬷学了段时间的仪态和礼仪。 毕竟沈家现在也是不一样了。 来到京城,总归往后接触到的人就不同了。 有些方面还是要注意一下。 免得到时丢了自家人的脸面。 “大嫂喝茶。” 陈氏笑着接过,喝了口,递回去后,便把准备好的红封递过去。 苏婉清一笑,双手接过,“多谢大嫂。” 她来到沈远和李氏面前,一一敬茶后,又收到了两个红封。 苏婉清自然也是准备好了送给大家的见面礼。 敬茶完毕后,她看向春荷。 春荷点头,转身去让外面的几人进来。 秋荷等人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上面并没有用红绸盖着。 刘氏等人看到托盘里的东西,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托盘里面除了先前准备好的东西外,苏婉清还加了几件之前自己亲手刺绣的帕子。 从沈舟嘴里得知沈家的早食情况后,苏婉清便也意识到自己先前准备的见面礼有些太过贵重了。 苏婉清是个心思细腻的。 担心两个嫂嫂心里会多想,连忙让春荷把自己带过来的那些帕子拿过来挑选了几件。 至于先前准备好的,苏婉清也不会让人收起来。 毕竟单送帕子,也显得有些奇怪。 现在这样,倒也不会显得那些礼只是贵重了,里面还有她的一份心。 都是她精心为大家准备的。 刘氏见到那些什么发簪,耳饰时,心里是有些慌。 毕竟她先前给的见面礼,可没有这么精致贵重的。 可等看到那绣着荷花的帕子时,心里便不由一动。 “婉清有心了。” 苏婉清笑道:“娘喜欢就好。” 陈氏和李氏看着那精湛的绣工,心里欢喜。 “婉清妹妹这绣工极好,到时我们可要好好向你请教请教。” 苏婉清嘴角上扬,语气开心。 “两位嫂嫂喜欢绣些什么?” 陈氏笑道:“平日里便是绣些花花草草,不过婉清妹子你来了,我们可要绣些不一样的了。” “是啊。”李氏摸着那细腻针线,询问起苏婉清绣一个帕子要多久。 沈舟见她们这般快就聊了起来,心里也是放心,与自家大哥二哥对视了眼。 三人瞬间达成共识。 沈舟端着茶碗喝了两口,与身旁的苏婉清说了声,又与刘氏等人说了声,便起身离开。 沈立和沈远也自觉起身。 很快,三人齐聚于书房。 沈远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顺道跟沈舟说起那边建窑的事。 建窑之前,自然是要把四周围起来。 然后还要有歇脚的地方。 前阵子找好的人都过去了。 四周也围了起来,里面按照沈舟先前说的,房屋并没有简单修建。 而是按照以后要住的规格修建了起来。 里面做了规划,住宿区,库房区,还有建窑的区域。 目前为止,库房正在修建,等修建完毕,也就是动工建窑的日子了。 沈立对那边也是关心。 前几日还过去了一趟。 “到时动工,我过去那边看着。” 这是要搬过去住的意思。 沈舟和沈远并没有反对。 那边确实需要人看着。 沈舟目前并不适合出门,而沈远还要忙着原料的对接。 沈立也是考虑到这些,才提前说一声。 “那边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你们到时记得与我说。” 对于这事,三人也不知道聊过多少回了,该注意的点,也不知讨论了多少次。 沈舟笑道:“大哥放心,现在也没什么要注意的了。” 沈远点头,也道:“等这窑弄好,后面才真是要忙起来了。” “我知道。”沈立应着,想到什么,转头看向沈舟,“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入值?” 现在是二月底,这窑一弄,也要弄不短的时间。 沈舟这会已是在京,而皇上也是知道沈舟已经来了。 再歇一两月可以,但长了肯定不行。 沈舟心里也是清楚。 想了想,他道:“准备了。” 沈舟原本的计划,是等天暖和了再去入值。 这样早起不辛苦。 可知道皇上送来贺礼后,他便知道这入值只能早,不能晚。 沈舟陪着苏婉清回了一趟苏家后,便一直没出门。 就在张彭宽等人实在是忍不住,想要以这个理由上门请教问题时,沈舟总算是选了个大晴天出了门。 马车缓缓在江西会馆门前停下。 由于沈舟提前放了话,一大早,会馆便来了不少人。 张彭宽便在里面。 江瑞也来了。 再等一会,两人便也发现,当初那一桌的人都来了。 大家互看一眼,这会谁都不用藏着掖着了。 沈舟一下车,便也听到了会馆里面传来的吟诗作对声。 他挑了挑眉,“没想到里面这么热闹呢。” 吕长青从后面走过来,笑道:“少爷,您不是让我放话出去了么?” 人多才是正常呢。 沈舟笑了笑,也没再说,抬步往会馆大门走去。 “沈状元,久仰久仰。” 会馆的负责人知道沈舟要过来,可是提前就过来等着了。 “马值年。”沈舟拱手。 马如笑着,正想跟沈舟聊两句,增进一下感情。 没想到同样关注沈舟来没来的学子们听到动静,也过来迎接。 “沈状元,您可来了。” “沈状元,在下是......” 大家像是提前说好一样。 这打招呼介绍自己都是一个一个来的。 沈舟笑着,倒是记住了几人。 面对这般热情的大家,他也不慌,往里看了眼。 “我们先进去坐下聊吧。” 马如点头,“大家先进去吧。” 张彭宽特意站好了位置,这会走着走着,便来到了沈舟身旁。 “沈状元可还记得在下?” 沈舟转头,见是张彭宽,倒也不惊讶。 “张举人我怎会不知?” 张彭宽心下一喜。 “沈状元看着面色极好,想来心情不错。” 沈舟点头,笑了笑,“自是不错。” 他还在蜜月期,能不好吗? 第252章 解惑 会馆大堂被马如派人布置成了讲堂。 沈舟作为大乾唯一一个连中六元的状元郎,其能力众所周知。 能得到他的一句指点,怕不知是有多幸运。 更何况,这人还是个不爱凑热闹的。 今日能得他的解惑,说是百年难得一遇也不为过。 知道消息的人都过来了。 就算没有位置坐下,也甘愿在旁边站着听讲。 就算是有些挤,也没人想离开。 像张彭宽,江瑞等人,由于是早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位置也是靠前坐着。 沈舟望着大堂里这密密麻麻的眼睛,视线落在坐在正中间的马如身上。 他清楚自己只是派长青去跟张彭宽等人说了一声,又让其来选定的会馆里告知一句。 除去原本就在会馆里住着的人,这人数也实在是让他大吃一惊。 马如一直看着沈舟,怎能注意不到他的眼神。 “马值年,沈状元好像发现了什么。” 马如身旁坐着的几人,都是他亲近之人。 沉不住气的,是在会馆里居住的韦举人。 马如摸着胡子,并没有移开视线,反而坦然地与沈舟对视着。 直到沈舟移开眼神,他才往旁边瞥了眼。 “韦举人莫要担心,不过是把消息放出去而已,这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沈状元不会介意的。” 韦举人闻言,稍稍安心。 他往后看了眼。 不知何时,后面的人更是多了。 沈舟是来解惑的,并不是来上课的。 他十分淡定地坐在上面,面对着众多人的眼神,缓缓开口。 “在下今日过来,本是应张举人等人之意,过来解惑的。” 他笑了笑,“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看来,我在大家心里,还是有些名望的。” 他开玩笑似的话一出口,大堂里便响起一阵笑声。 “沈状元莫要谦虚,您可是我们的榜样。” “是啊,我可是跑着过来的,生怕来晚了。” 原本还有些沉闷的场子经由沈舟那么几句话,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沈舟眉眼含着抹淡笑,等他们说完,才道:“你们说的可是抬举我了。” “不过能让大家对往后有所期盼,我也高兴。” 沈舟寒暄几句,便也开始直入主题。 他视线落在张彭宽几人身上。 也不知几人是有过商量,还是凑巧,刚好便是坐在那一块。 张彭宽心思一转,正想要起身说出疑惑,怎知沈舟目光一转,问起了江瑞。 “不知江举人可有疑惑?” 知道沈舟的,都明白他不是个爱争尖的,毕竟若是要争尖,这些年也不会各种文宴都不参加。 他这话也只是单纯发问,并没有任何看不起谁的意思。 江瑞本来饶有兴致地等着沈舟问身旁的张彭宽,没成想,这人喊了自己。 他看向前面,沈舟正望过来。 他顿了顿,想着心中的疑惑,起了身。 “沈状元可还记得当初会试所问的教农之策?” “当然记得。” 沈舟看着他,没有往下说,不知他要问什么。 江瑞提及会试,在场有好些人都是会试没过的。 闻言,一个个聚精会神,看着江瑞,好奇他会问些什么。 江瑞扯了扯嘴角,面对众多在身上打量的眼神,拱手道:“教农教农,沈状元认为未下过地的书生,会教农吗?所做之策,能用吗?” 江瑞说话时,周围都是安静的,他这话里带着当初落榜时的愤懑,还有一直积攒到现在的不甘。 话说得铿锵有力,直击在场所有人的内心。 沈舟眼里的平静淡去,眸色逐渐深沉。 这问题他若回答不好,怕是会得罪不少人。 而这,是京城。 是大乾的权势中心。 今日所言,不等他离开会馆,便会传遍那些大人物耳中。 沈舟看着江瑞,眼眸微微转动。 “江举人这问题,其实在下也有想过。” 沈舟看向忽起骚乱的那片区域。 那是考上了进士的同年。 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些人。 江瑞视线火热地盯着沈舟,“不知沈状元可有想出什么?” 沈舟望向江瑞,点了点头。 “江举人与在下一样,也是农家出身吧?” 江瑞确实是农家出身。 也正因如此,他没想明白。 沈舟平静陈述:“教农之策,意在教农,并不是下地。” “下地几十年的老农,可以根据自己这么多年的下地经验,不用翻书,也能解决一些问题。” “而他解决问题的方式,会永远禁锢在他所经历过的农事里,若再出现新的问题,他会照着之前的经验去解决。” “但既然是新问题,那便意味着以前的经验在这一刻都没有用了,他需要再一步步去试验,才能知道这个问题该如何解决。” 沈舟并没有说些文绉绉的话语,他直接用最平常的话来说。 他刚想继续往下说,便有人发问。 “如果他去问别的老农呢?” 说话的是后面站着的人。 沈舟看过去时,这少年正眼睛发亮地望着他。 “沈状元,他可以去问别的有经验的老农,您说是不是?” “确实。”沈舟点头,“老农之间可以互相传授经验,但一个地方里的老农,经验会相似。” 那少年愣了愣,正想反驳,沈舟又道:“这事我们一会再说,我先回答江举人先前的疑惑。” 江瑞闻言,心里已是不解。 “沈状元,您先前说的那些,与我问的有何关系?” “关系自然有。” 沈舟温声道:“你问未下过地的书生会教农吗,所做之策能用吗,我可以告诉你,会教,能用。” 沈舟的回答落地有声。 直接让大家怔住了。 沈舟一直看着江瑞,薄唇轻启:“江举人认为,书是什么?” 江瑞嘴唇动了动,像是被震住了一样,一时间竟没能回答出来。 沈舟移开视线,看向前面众人。 “书是大家之经验,是集大家之能的承载,我们从中获取各种学问,有惑,解惑,从而把这些学问转为自己的学问。” “书生如果未下过地,那他从书中知道了这问题该如何解决,是不是能教?他所写的,是不是他学到的,是不是能用?” 场上一片安静。 无人说话。 江瑞眼睛里盛满惊讶。 他没想到沈舟会这样说,并且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沈舟垂眸,端起茶碗喝了口水润了润喉。 “老农是厉害的,但他的经验始终局限,可大家的学问并没有局限,下地能教,不下地也能教,只要学有所成便可。” 他掀起眼,看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江瑞。 “江举人,不知在下可解了你的疑惑?” 江瑞抬头,看向前面并不是端端正正坐着,姿态悠闲的沈舟,眼里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又变得清明。 他站起身,拱手弯腰,“多谢沈状元解惑,在下都明了。” 第253章 谁上班高兴呢 江瑞坐下后,场上还是很安静。 大家似乎都沉浸在沈舟先前说的那些话里面。 久久,才有人再次提问。 沈舟也是做好了在这里待到天黑的打算,喝了两口茶水,便开始给提问的人解惑。 会馆里发生的事,就跟一阵风一样,吹过了大街小巷,往那些有耳目的大家之门吹去。 寝宫里,赵骜坐在榻上,右手里还持着一枚黑棋。 却久久未落下。 “皇上,沈状元便是这样说的。” 刘詹把会馆里发生的事都清清楚楚地禀告上去。 包括沈舟之所以会去会馆的原因,他也给说了。 原本一直没动的人终于动了。 黑棋,也落在了棋盘上。 清脆的一声响,伴随而来的,便是一道低沉的轻笑。 “没想到,沈卿还这般会说。” 刘詹一顿,压下心中的讶异,道:“沈状元之前不爱参加文人之间的宴席,倒也无人知道沈状元还这般能言善道。” “懂得掩藏,是好事。” 白子落在一角,紧随而来的,便是黑棋的追踪。 刘詹在皇上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可有时候还是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这位主子。 就像这句话。 他不知道皇上是以什么心思说的。 而对于沈状元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也不得知。 苏榆听到会馆那边的消息时,还在忙着事情。 还是有人提及,他才知道这事。 “苏侍郎,你这女婿可是厉害了,现在大街上都是讨论这事的。” 苏榆皱了皱眉,看向眼前这个向来与他不对付的范侍郎,摸着胡子笑了笑。 “学海无涯,泽玉说得也没错,多谢范侍郎夸赞,我这女婿,也确实厉害。” 范康诚脸上的笑意变淡了些,也无意再与苏榆往下聊,寻了个借口便走了。 苏榆瞥了眼,继续忙着手上的活,只是心思,到底还是放了几分在沈舟身上。 沈舟说了两个时辰,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再说明日他都不用说话了。 喉咙发出反抗,沈舟拒绝了马如的邀请,谁的邀约都没应,上了马车,便让马夫赶紧走。 他的嗓音已经嘶哑。 里面正在发热,一动就疼。 沈舟指了指喉咙,示意长青一会去药铺给他买两包药回来。 吕长青连忙点头,直接让马夫停下,下车嘱咐马夫把沈舟送回府上后,便跑去药铺买药。 沈舟回府后,才知道自己今日所言,当真是传遍了大街小巷。 不过他也没在意。 回来后,便钻进了书房,把今日所问,所说,都一一写了下来。 最终视线落在了提问问题的那几人身上。 会馆里这么多学子。 有些当真是来解惑,而有的,便是来给他挖坑的。 沈舟手指在江瑞的名字上点了点。 随即随手把纸张收好,放到废纸那边,起身往卧房走去。 沈舟的嗓子养了两日,也好得差不多了。 知道他嗓子出问题时,沈大谷等人可当真是急坏了。 还以为有人往他茶水里下了药。 沈舟艰难地解释了一通,总算是让他娘和苏婉清安心下来。 转眼间,便到了三月中旬。 沈舟也心知再不能歇下去了。 收拾收拾,选了个大晴天,去吏部那边走了一趟。 把流程走了一遍后,他领了个腰牌。 这腰牌,便是官员的身份符信。 凭着腰牌,他才能进出宫中,上朝下朝。 当然,沈舟私心里不愿这般早上朝。 好在他只是个修撰,现在还不用上朝。 不过领了腰牌,便也要准备上班了。 上班谁能高兴得起来呢? 沈舟从吏部出来后,神色便蔫蔫的。 直到上了马车,还是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吕长青瞥了又瞥,没敢正面对视。 过来时,自家少爷便情绪不高。 没想到去了一趟吏部,便成了这副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里面被人说了,还是被人欺负了。 在吕长青再一次偷瞄时,沈舟掀起眼皮懒懒看了眼。 “长青啊,你老看我作甚?” 吕长青被抓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少爷,您怎不高兴了?” 沈舟晃了晃手里的腰牌,“看到它,我有点不适。” 吕长青被那晃来晃去的腰牌吸引,“少爷,我瞧着挺好的。” 沈舟撇嘴,把腰牌扔过去。 吕长青手忙脚乱连忙接住。 “少爷别扔,摔坏了可咋整。” “没那么容易坏。” 沈舟撩起帘子看了眼天色。 “先不回去,去大爷那边。” “好。”吕长青把腰牌收好,让马夫一会出城去大爷那边。 马夫不是第一次过去那边,收到指令,轻车熟路地挥动缰绳,让马车换了个方向。 沈舟前几日去了一趟那边。 库房已经建好,正在建窑。 这玩意确实也不是十天半月能建好的。 沈舟今日过去,也纯属无聊。 再者,也是想去外面溜达溜达。 毕竟明日,他可就不是自由身了。 想起这个,沈舟便想到了还没过来的顾锦。 不仅是顾锦没来,柳承书竟然也没来。 当初柳承书还道开春后会启程。 结果他都要去上班了,这人还没来。 没想到,看着最积极的人还在家里。 最不积极的,已经要去入值了。 沈舟不由暗叹,苍天饶过谁! 道路不平,马车尤为颠簸。 沈舟屁股都颠麻了,马车才停了下来。 这路真是来一趟,就不想回去。 也难怪他大哥十日才回去一趟。 第254章 这人受伤了? 建窑的地方有些偏僻,不过远眺过去,也能隐隐看到一两处村庄。 之前通往窑厂的路是田垄,现在花了些银子,已经弄了条小道出来,能供一辆半马车通行。 原本也是弄得平平整整的,结果两场雨下来,便又变得坑坑洼洼。 沈舟并不急着进门,饶有兴致在周围转了转。 这才发现面积并不像当初说的只有三四亩的样子。 好像还要大了两倍多。 “舟子!” 沈立听闻沈舟过来,忙放下手里的事赶了过来。 沈舟收回刚摸过土墙的手,转头看去,便见他大哥穿着一身脏污的破旧衣裳,头发还用布包了起来。 整个人灰头土脸的。 他上下打量,“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沈立看了眼沈舟刚刚站的地方,“没什么,帮着做了些事,你刚刚作甚呢?” 沈舟跟着沈立往里走,“我瞧着这墙好像是新建不久的。” 沈立失笑,“你只来过一次,没想到还注意到了这个。” 他指着右边那堆还没处理干净的土块。 “前些日让人把先前弄好的土墙砸了,往外扩了些田地,又重新弄了堵土墙围着。” 沈舟看了看那堆土块,又看向离得老远的新墙,往周围扫了眼。 “不是说没人肯卖吗?” 沈立笑了笑,“出价高了很多,有人开了口,后面就好说了。” 沈舟点头,仔细观察着四周。 库房区和住宿区,往两边扩了些面积。 没有之前看着拥挤。 有些绿植也种了起来,入门不远,还弄了个假山池子。 他收回视线,看向沈立,“大哥,你这是扩了多少?” “约六七亩。” 沈立带沈舟去了新划分出来的一片区域。 这片区域有三亩左右,与周围的区域用篱笆区分开来。 里面被分成了一块一块的土地。 此时,里面有六七人正在劳作,拿着锄头正在种着什么。 两人并没有进去,而是站在篱笆前眺望。 沈立道:“这片用来种菜,到时可用于这边的自给,多的,可以让人运到家里。” 沈舟先前过来,这里还乱着,还有很多挖出来的土没有处理好。 现在过来,行走的道路夯实了,路旁的土块,石块,也都整理干净。 库房也打扫干净,就是有些看着空空荡荡的。 而有几间,里面存放着沈远派人运过来的原料。 沈立一边跟沈舟说着库房安排的事,一边带着他往住宿区走去。 当初建房屋时,沈舟想的是给这边劳作的仆人住。 而仆人大多拖家带口,所以房屋修成了了一排排。 一间房屋的面积稍大。 里面隔成了两间房。 上次过来,这边已经建好。 所以沈立也不再带沈舟过去看,而是带着他往里走。 路过住宿区后,有一道墙隔着,旁边只有一道小门能进去。 沈立推开门,带着沈舟往里走。 里面已经初具规模。 进去后,两旁便是绿植。 树只有半人高,还用嶙峋怪石摆成了一条供两人通行的小道。 越走小道越大。 入目便是一道大门。 沈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正是伺候沈立的贴身仆人阿水。 沈立之前是住在前面。 后面这里建好后,便搬了过来。 里面是个一进院样式。 有单独的伙房和仆人间,还有厅堂。 两人到厅堂坐下,阿水端来茶水糕点,很快退了下去。 沈立喝了口茶水,便看向沈舟。 见他视线正在打量厅堂里的摆设,便笑道:“差不多是照着家里摆的。” 沈舟点头,放下茶碗。 “大哥你这是打算住这里?” 沈立“嗯”了声,“这边总要人看着,到时候爹要是想过来住阵子,也有个地方住。” 沈舟可是懂他爹。 这里有地,他爹要是知道了,怕是当天便收拾行李要过来了。 建窑的地方离这边远,又在下风口处,倒是不会影响到这边的生活。 只是要是他大哥一直住在这里,也不是事。 “大哥,你还是像之前那样,隔几日回去一趟,莫要在这长住。” “我知道。” 两人喝了杯茶水,聊了些事,又在周围逛了圈,沈立便把沈舟带到了建窑那边。 大家正在忙碌着。 之前在打地基,现在地基打好,便要开始弄上面的工程。 图纸是找人弄的。 沈舟看过,加热部,冷却部等,都在图纸上有所标注。 是个标准的原料加工窑。 这会还未成型,也没什么好看的。 沈舟大概数了一下人数。 发现比上回来时人数多了一半。 足有三十多人。 “大哥,你这是从哪招来的人?” 现在天还有些凉意,这些工人却都只穿着一件短褂,露出强健有力,微微隆起的臂膀。 一个个干活都是肯卖力的。 沈立指着几个正在搬石头的男人,解释道:“这几个都是附近找来的村民,现在包吃包住,工钱半月一结。” 这会也有人注意到了他们,有人放下手里的活,与两人打起了招呼。 沈立笑着挥了下手,让他们继续,不用管他们。 工人们应了声,便又低头忙活。 这时,沈舟注意到有个男子走路一瘸一拐的。 “大哥,这人受伤了?” 沈立转头看去,见是附近的村民刘木,摇了摇头。 “他这脚听说前几年被石头砸了,一直都是这样走的。” 沈舟点头,没再问,见他虽瘦,但臂膀的肌肉即使没有使劲,也俨然可见,又看他面色蜡黄的,便也知道这人日子怕是不好过。 沈立对这人印象还是很深的。 “听说他父亲前两年卧病在床,母亲忧心过重,干不了重活,家里还有几个孩子,现在就靠他与妻子撑着。” 说话间,沈立看了眼天色。 “准备吃饭了,你在这吃了歇会就回去吧,免得回家晚了。” “好。” 沈立之前一直都是跟着大家吃的。 这会沈舟过来,便没有跟着大家往大堂去,而是带着沈舟往一进院那边走。 这里离京城有些远,肉食的话,伙房的人会一早赶着牛车去附近的县里买。 至于米面这些,都是之前囤好在这边的。 虽然道路不便,但也不缺吃喝。 第255章 就当它过去了 饭后,沈舟跟沈立说起这阵子京里发生的事。 沈立听得津津有味。 时不时应一句,等沈舟说完,便问他今日怎么想着过来了。 “今日一早去了吏部那边。” 沈立一顿,喝了口茶水才道:“万事小心。” “我知道。” 沈舟没坐一会,喝了杯茶水,便跟沈立道别。 由着沈立把他送到了门外。 “路上小心。” “好,大哥你过两日回去一趟,娘昨日还念叨着你。” 沈舟上车前,还不忘嘱咐沈立别累着了。 马车行驶了没一会,吕长青突然出声。 “少爷,您看这人,是不是来做活的那人?” 沈舟撩起窗帘,往外看去。 因为道路颠簸,马车走得并不快。 前面不远处便有个颠簸着走路的男子。 手上还拎着一个布包。 沈舟看了眼他那只跛脚,放下了帘子。 “应是顺路,送他一下。” “是。” 吕长青打开车帘,让马夫到那人身旁停下。 男子意识到身后有马车,担心得罪了贵人,连忙往旁边躲,打算等马车走了再继续走。 没成想,马车在身旁停下了。 “刘大哥,我家少爷说顺路,送你一下。” 刘木一愣,看了眼那辆精致马车,哪里敢坐,连忙摇头。 “不用不用,多谢沈少爷,我家就在前面,一会就到了。” 他自然认出这人便是东家弟弟的仆人。 车里坐的,便是东家的弟弟。 他还要在东家手里做活赚钱,哪里敢得罪东家的人。 吕长青笑道:“我家少爷不会说什么的,你就坐前面,捎一程而已,你一会还得赶回来吧,时辰也不早了,莫要耽误了做活。” 吕长青也是过过穷苦日子的,一眼便看穿了刘木心里的惶恐。 不过说了这么几句,便让刘木动摇了。 今日因着东家弟弟过来,他们开饭的时辰晚了些。 导致他平时一来一回刚刚好的时间有些紧了。 他已经走得比平时快了很多,却也担心到时赶回来晚了。 吕长青又说了两句,刘木看了眼那辆没有动静的马车,一咬牙,正想拒绝,里面便传来一道带着淡淡笑意的明朗声音。 “刘大哥,上来吧,不过是顺路而已。” 刘木闻言,又看了眼吕长青,便应下了。 “多谢沈少爷。” 刘木只愿在外头坐着。 吕长青坐在了里面,按着沈舟的意思,把车帘挂了起来。 沈舟看了眼刘木一直挺直着的腰背,温声道:“不过半个时辰的歇息时刻,刘大哥怎不在里面好好睡一会?” 刘木很是恭敬,“回沈少爷,是我念着家里的几个孩子,想回去看一看。” 沈舟看了眼他紧绷的侧脸,笑着应了句,便也没有再问。 刘家村确实就在沈舟回去的那条路。 说是顺路也确实是顺路,只不过只是顺一半路。 刘木看着不远处那条熟悉的路口,跟马夫说了声,让到那里把他放下就好。 马夫回头看了眼沈舟,见沈舟点头,才说了声好。 结果马车还没到那个路口,刘木便让马夫停车。 沈舟看了眼前面,便出声让马车停下。 马车还没停稳,刘木便跳了下来,一瘸一拐地快步往前面走。 “你们怎过来了?” “爹,娘说你平时这会就到家了,这会还没到,让我们跑过来看看。” 说话的是刘木的大儿子,今年不过十三,但看着像是十岁上下的。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男孩子。 一个八岁上下,一个六岁上下。 无一例外,都是面色蜡黄,骨瘦如柴。 头发都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枯黄色。 沈舟看着,估计这几个孩子的年龄应该要比肉眼看到的年龄要大些。 吕长青走过来,小声道:“少爷,刘兄弟拎着的,是馒头和饭菜。” 他顿了顿,又道:“我看了,是两个馒头,和一碗饭一碗菜。” 沈舟知道窑厂那边的伙食情况。 一碗杂粮饭,三个大馒头,还有一碗菜。 菜是大锅菜,里面有肉有青菜。 一日里,菜式不会重合。 刘木怕是只吃了一个馒头加一些菜,剩下的全部都带了回来。 这会,刘木带着几个孩子过来给沈舟行礼。 几人面色都有些忐忑。 沈舟笑道:“我有这么可怕?” 刘木连忙摇头。 在他看来,沈少爷好看极了。 风度翩翩,举止优雅。 在他见过的人里,让他印象最深的。 “沈少爷不可怕,我叔公才可怕呢!” 说话的是刘木最小的孩子。 沈舟看他一脸认真,笑了笑,刚想问他叔公怎么可怕了,刘木便把小孩拉到了身后。 “沈少爷,今日多谢您了。” “不用谢。” 沈舟看了眼正好奇看着他的三个孩子,转头看向刘木,道:“你这样能吃饱?” 刘木心里一慌,“沈少爷放心,我不会耽误做活的。” 沈舟顿了顿,也没解释。 “他会种菜吗?” 刘木顺着沈舟的目光看去,见他正在看着自家大儿,心里有了猜测,连忙应道:“他会的,我不在,家里的活便是他们几个做。” 沈舟点头,“一会你带他过来,跟沈大爷说一声,就说是我让他过去的,把他安排到种植区那边去。” 刘木又惊又喜。 庄子里可是包吃包住的。 若是安排了进去,往后等他手里头的活做完了,他家大儿还能在那边做活。 家里的情况还能得到改善。 意识到这个,刘木连忙拉着几个孩子下跪。 “多谢沈少爷,多谢沈少爷。” 几个孩子也跟着喊。 沈舟皱眉,看向吕长青。 吕长青连忙把人扶起来。 沈舟看了眼天色,“你一会还得赶回去,我也不耽误你们了,若有什么不懂的,到时你问大爷就好。” 刘木连连点头。 等马车远去,他眼眶都是红的。 刘大这个年纪了,该懂的也是懂了。 “爹您放心,我去了那里肯定好好学。” 话音刚落,一阵接着一阵的叽里咕噜声便响了起来。 刘木一阵难受。 “先回去,我跟你娘说一声,再给你收拾些东西带过去。” 刘木能去庄子那边做活,都是靠了别人介绍。 刘大能跟着过去,对于刘木一家人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刘李氏听闻,真是拜天拜地,心里满是感恩。 “当家的,你说沈少爷人这般好,若是他能帮帮你......” 刘李氏话说得小声,可还没说完,便被刘木呵斥。 “不行,你别再提这事,都这么多年了,就当它过去了。” 刘木脸色一沉,心事重重地进屋跟老刘提家里这件喜事。 第256章 比前世还苦 乾朝建立之初,翰林院主要是以皇上顾问的形式存在。 辅助皇上处理各种业务。 当时的翰林院,说是位高权重之地也不为过。 而随着朝中形势变来变去,经过几任皇帝的变革,翰林院的地位也随之改变。 内阁的建立,使得翰林院的职能被分割。 由于内阁阁臣的能干,以及朝中局势的变化,皇上的信任,内阁成了位高权重之地。 而翰林院逐渐成为了养才储望之所。 纵观历代阁臣,多是翰林官员担任。 久而久之,便也有了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 而翰林,非进士不入。 翰林官员最高品级也就是正五品。 但因为翰林官员包括庶吉士都有参议的权力,在重要的朝会和接待会上,他们能在一旁参政。 经常能在皇上和重臣身旁聆听政事,接近政要。 在长期耳濡目染的情况下,翰林官员学习到的知识和能力不是一般官员所能比的。 也因此,翰林院里的官员,比一般官员要有前途,晋升机会大。 还有一点。 翰林院里并没有明确的工作业务,官员也不用去处理什么琐事,相对而言比较清闲。 能有更多的精力去学习,充实自己,锻炼自己的能力。 沈舟原本的计划,是择机而动。 先在翰林院里待一年两年,等了解了朝中局势,再找个机会表现自己。 等到考察时,再谋个官职。 凭着他这个翰林官身份,往后只要不触犯王法,不惹得皇上生厌,这官职怎么着也不能低到哪去。 期间再好好完成一下自己的业绩,等苟到退休,他这辈子也就差不多了。 计划得挺好。 就差迈开第一步了。 而这第一步,也是艰难的一步。 沈舟忘了。 他是不用那么早起来去上朝,但他要点卯。 点卯,等同于上班签到。 卯就是卯时,也就是他要早上五点到七点间就到翰林院签到。 乾朝有严格的考勤制度。 相应的,惩罚措施也严格。 迟到早退等,都要被记录在案。 轻则罚俸禄,重则挨板子。 乾朝就规定,文武百官上朝,缺勤一次打二十大板。 满三次罪加一等。 满二十次,直接一百大板。 但对点卯而言,要相对宽松一点。 但若要讲究下来,也宽松不到哪去。 不是罚俸禄,便是挨板子。 被记录在册还会影响官职晋升。 沈家在外城。 翰林院在内城。 从这出门到那边的话,卯时前肯定要起来了。 而且还要提前些出门,不然时间紧巴巴,遇到点事都得跑起来才能赶得上点卯。 没想到躲过了初一,没躲过十五。 沈舟被苏婉清喊醒,迷迷糊糊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无奈地叹了口气。 苏婉清嫁过来也快一个月了。 这般近距离接触沈舟,自然也摸清了他的性子。 伺候着他穿好衣服,便出去让春荷端水过来。 又喊秋荷去伙房那边端早食。 沈舟这会也醒神了。 好在这会虽有凉意,但不冷。 他扭了扭脖子,拉伸了下,走出内室。 苏婉清早已洗漱好,也已经梳妆整齐。 这会让婢女去外面走一圈,回来告知要不要多添一件衣。 沈舟透过敞开的房门看向外面。 明月还挂在天边,星光也在闪烁着。 明明天还未亮,明明四点不到,明明万籁俱寂,他已经要爬起来上班去了。 多苦。 比前世还苦。 这日子,一眼望到头了。 到时要上朝的话,凌晨三点便要赶到午门那等候开门。 那更是惨。 也难怪有些官员不爱住家里,就爱在外面租房子住。 照这样下去,他也到内城那边租个小院算了。 沈舟心里泛起嘀咕。 暗道不知有没有那么一天,有人发起反抗,提议皇上把这点卯和上早朝的时辰改一改。 也好稍微照顾照顾一下他们这些远在外城的官员。 不过这事想想也就算了。 沈舟扯了个微笑。 真好,每天都要面对生活。 洗漱好,吃过早食,沈舟往怀里塞了个馅饼,跟苏婉清道了别,便急匆匆出了门。 吕长青正在不远处等着。 瞧见沈舟,连忙提着灯笼过去。 “少爷,我送您过去。” 沈舟点头,脚步未停。 “得抓紧些。” 第一天上班,怎么着也不能踩点过去了。 月光昏暗,只能隐隐看到一些道路痕迹。 近处能看清,抬眼望去,一片漆黑。 好在吕长青提着灯笼。 只不过若是刮风下雨,他怕是要摸黑前进了。 两人的脚步迈得又大又快。 吕长青也是做惯苦力的,耐力足够,跟着沈舟走了半个时辰,气也只是稍微喘了些。 只不过灯笼早灭了,这会两人也是仅凭着那点月光在赶路。 沈舟深吸口气,没敢停下脚步,怕一停下就要喘个不停。 “长青,你回去吧,我自己过去就成。” 再往前走走,进了正阳门,也快到了。 这是沈舟第二次让长青回去。 吕长青喘了口气,“少爷,反正快到了,我送您到那边,到时回去,天亮了,也安全些。” 沈舟看了眼天色。 天边已经泛白。 他是四点多出的门,这会差不多是五点半的样子。 沈舟估摸着还要走半个多小时能到翰林院那边,怎么算时辰也是足够的。 便放慢了些脚步,打算稍微歇歇,平复一下呼吸。 免得到了那边一个个大喘气的,让人瞧见了多不好意思。 吕长青瞧见沈舟脚步放慢了,便也跟着放慢。 他视线前面扫去,“少爷,您口渴不?” 这会已经有小摊出来了。 摆的大多都是能边走边吃的吃食。 沈舟因着要走路,没敢吃太饱,就怕刚吃饱就运动,肚子难受。 于是便拿了个馅饼以防万一。 他摇了摇头,“不用,到了那再喝。” 他看了眼吕长青的肚子,“你饿了?” 吕长青嘿嘿一笑,“少爷,我不饿,我吃了馒头。” 两人慢慢走着,不时说上两句。 等到了大乾门那边,日头都爬起来了。 跟吕长青说了声不用来接后,沈舟便大步往翰林院的方向走去。 乾朝有个说法。 五府六部,七司三院,东边掌生,西边掌死。 而翰林院,便是在东边。 第257章 翰林 要到翰林院去,还要绕一大圈。 沈舟隐隐感觉时间有些紧,脚步也放快了些,穿过户部礼部吏部等,闷头前行。 没一会,他停下脚步,看向前面的翰林院大门,长长吐出一口气。 总算是点卯成功了。 沈舟走过去,进了门口旁边的小屋,在册子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等人把腰牌递还回来,他搁下笔接过,总算是一身轻松了。 他出了房门,慢腾腾往里走。 翰林院里有典簿厅和待诏厅。 沈舟脚步一转,去了待诏厅。 他来得算晚的,里面已经有好几人正在埋头看书或者写字。 他扫了眼,没见着眼熟的,便也不打扰他们,打算自己找个位置坐下歇歇。 没成想,刚抬步进门,便有人起身走过来。 “是沈修撰吧。” 一道含笑的微沉男声响起。 “在下何翰海。” 何翰海面相憨厚,年过三十,留着一抹长胡。 身高与沈舟相当,身材看着却尤为健硕有力,若不是面相长得实在憨厚,怕是被人看成武夫也是有可能。 他一笑,便更是显得和善慈祥。 “何修撰早。” 毕竟是将来三年要待的地方,沈舟还是找了自家师父和岳父大人仔细地把翰林院里的官员了解了一下。 只不过人数有上百人,就算他记性再好,没见过,也只是记得个人名,对不上脸。 不过何翰海一报上姓名,沈舟便知道他是谁了。 何翰海是前几年从编修升上来的。 最初是检讨。 在这翰林院里沉浮六年多,因着为人憨厚老实,到现在也没能谋个一官半职。 同期内考上来的,有的都已经进入六部,他还在翰林院里等着三年一期的考核。 这人沈舟了解不多,但看着应该是个背景干净的。 沈舟最不愿的,便是跟背后牵扯太多的人交集。 毕竟这年头,可是连坐制。 万一出了啥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何翰海激动地摸着胡子,“沈修撰二月底成婚,不过一月不到,怎地不好好歇歇呢?” “歇了这么久,也是可以了。” 沈舟倒也想歇。 不过能歇这么久,他也知足。 至于还没上京的顾锦和柳承书,他羡慕吗? 他一点也不羡慕。 何翰海的开口,也让屋里的几人发现了沈舟。 都是体面人,这会都起身拱手问好。 沈舟笑着一一回应。 也算是把屋里的几人给认清了。 众人寒暄几句,便也散开各忙各事。 沈舟终于得闲,寻了个空位坐下。 他看了眼旁边,见大家都拿着本书在翻看,时不时持笔记录着什么。 一下子便感觉回到了学堂苦读做题的日子。 他微微挑了下眉。 起身悠闲悠哉去给自己洗了个茶碗,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打算趁着还没到上班时间,把馅饼给吃了。 馅饼被他藏在怀里,一路捂着。 摸着还有些温度。 只不过咬了一口,便发觉已经冷了。 沈舟便一口茶水一口馅饼地吃着。 周围几人都注意到了。 彼此对视了眼,没想到沈舟才刚来,整个人的状态却是适应得不得了。 哪像他们那会,连说话都要顾着别人几分。 怕招惹了谁。 等熟悉之后,更是不会在人前出错。 毕竟说句不好听的,位子就这么多,大家都是竞争者。 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到时运作一番,没升官都是小事。 皇上若是要计较,怕是位子都不保。 何翰海在这里这么多年,从没有看到过谁在这会啃早食的。 他看了眼另外几人,想了想,起身走过去,小声提醒。 “沈修撰,你饿了还是去外面吃比较好,在这被人瞧见,给人印象不好。” 沈舟看了眼正在低声说着什么的几人,顿了顿,转头看向好心相劝的何翰海。 “那我出去吃,多谢何修撰提醒。” 沈舟拿着半只馅饼出了门。 何瀚海正想跟上去,便被人喊住。 “何修撰,你难不成是想与沈修撰交好?” 官场中的交好,可不是普通相处中的交好。 何瀚海知道他们真正想说的,顿了顿,又坐了回去。 “沈修撰刚来,可能有些事不知,我提醒一下。” “呵呵呵。”陈卓摇头失笑,“何修撰倒不如真诚应下,一直这样,也是令人生厌的。” 何瀚海一愣,皱着眉头不说话。 有人点头,附和陈卓的话。 “何修撰你也在这待这么久了,想与沈修撰交好也没什么,大大方方的,倒也让我们高看一眼。” 越说,何瀚海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我没有说谎。” 几人互看一眼,也没再说,低头忙自己的事。 何翰海心里憋屈。 坐了一会,实在是忍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沉闷氛围,起身走了。 一出门,没走多远,便见沈舟坐在一旁的亭子里,大大方方,毫不掩饰地吃着馅饼。 不时抬头看一眼亭子上方,也不知在望什么。 没一会又低头咬一口,抬头继续看。 何翰海想着那几人的话,咬了咬牙,抬步走过去。 “沈修撰,你在看什么?” 何翰海看了眼亭子上面,什么也没有。 他一脸疑惑地看向沈舟,不懂他怎么看着津津有味的。 沈舟咽下嘴里的馅饼,笑道:“没看什么,何修撰怎出来了?” 说话间,沈舟还看了眼不远处的厅堂大门。 何翰海走到一旁坐下,闻言,沉默了下,才道:“里面有些闷,出来走走。” 沈舟看了眼他的脸色,也没再问,把最后一口馅饼都塞进了嘴里。 何瀚海看着,愣的时间长了些。 等沈舟吃完,他才把不解问出来。 “沈修撰难不成一点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你吗?” 这么一口馅饼,竟这样全塞进去了。 沈舟意识到他为何会这样问,不由失笑。 “何修撰是要我小口小口吃吗?” 何翰海看着沈舟不说话,只是神色有些怔愣。 似乎也没想出一个好的回答。 沈舟笑了笑,也变得正经起来。 “我这样也没什么不对吧?” 何翰海一想,确实也没什么不对。 第258章 去把沈状元喊来 亭子里就他们两人。 何瀚海不说话,沈舟也没有特意找话题往下说。 他看了眼天色,拿出帕子擦了擦手,起身准备回去找本书看看。 “何修撰,我先回去了。” 何翰海回过神,也跟着起身。 “一道吧。” 随着点卯截止的时辰越来越近,厅里的人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沈舟手里的书没翻几页,便就没有再往下翻过。 “沈修撰,散值一道去酒楼里聚一聚?” 沈舟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交际。 今日是第一天上班,这聚餐他是推不掉的。 他含笑应了声“好”,开玩笑道:“到时,你们可不能欺负我了。” “怎会?”贺辰飞失笑,“没想到沈修撰这般爱说笑。” 沈舟笑了笑,“贺修撰这话,我可是记下了。” 贺辰飞眼神里的笑意淡了些,“沈修撰就放心吧。” 何瀚海在人群后面担心地看着沈舟。 贺辰飞可是官家子弟,这人可是不能招惹的。 沈舟若是一般新入值的官员,这会身旁肯定不会围绕着这么多人。 可他不是。 苏家女婿这个头衔,便能让他收到众人的拉拢和讨好。 更别说他还有一个读书人都梦寐以求的名头在身上。 两者相加起来,可不是一加一这般简单。 贺辰飞到底没有说什么,约了个时辰一道前往云鹤楼相聚后,便走了。 他一走,便乌拉拉带走了一群人。 沈舟眼色微沉。 贺辰飞被人众星拱月般离开了厅堂。 他一走,沈舟身旁都空了一大半。 陈卓看了眼大门,转而看向沈舟。 “贺修撰刚刚的脸色,看着可是有点不好。” 沈舟点头,“好像是。” 陈卓一顿,眼神有些一言难尽。 “沈修撰难道不知是因何如此?” “反正不是因为我。”沈舟若有所思,“我也没惹贺修撰生气吧?” 陈卓看了眼沈舟,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陈卓一走,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寻了个理由走了。 何瀚海摸过来。 “贺修撰刚刚肯定是生气了。” 怕沈舟听不懂,他又悄悄补上一句。 “你惹的。” “我惹的?” 沈舟挑眉,“贺修撰看着心胸不似狭窄之人。” 何翰海看了眼周围,见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们,说话的声音更低了。 “谁不爱听好话呢?你刚刚那样揣测他,他心里肯定不舒坦。” “原来如此。” 沈舟十分理解,“我也爱听好话。” “?”何瀚海一脸懵。 沈舟笑道:“下回,下回见到贺修撰一定说好话。” 何翰海感觉自己老了,已经有些跟不上沈舟这些后生的想法了。 乾朝早朝上一个时辰左右。 他们点卯的时候,宫里面就在上早朝。 等他们点卯结束,早朝也结束了。 沈舟也是发现,这里早就党派分明,成群结队了。 他一个后来的,也懒得去融入他们。 好在还有一个何瀚海在,对于翰林院里有什么不懂不明白的地方,也能找他问问清楚。 沈舟无意交际,找了两本书,寻了个角落,打算就在那窝到饭点。 吃完回来继续看。 他提笔正写着一些要记下的点,忽而感觉桌面落下一道阴影。 他抬头看去,便见侍讲李泉一手摸着胡子,一手负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他。 “沈修撰。” 沈舟往旁边扫了眼,见大家神色带着惊讶,便知这人怕是不常来这里。 他放下笔,起身拱手行礼。 “见过李侍讲。” 李泉看了眼周围众人,随即看向沈舟,“沈修撰,出去走走?” “好。” 沈舟把桌上的东西收好,跟着李泉出了门。 李泉带着沈舟去了自己的书房里。 “坐。” 沈舟依言坐下,十分自觉,端起茶壶,给李侍讲倒了杯茶。 李泉看着,端起茶碗喝了口,放下后,笑道:“沈修撰可知我为何让你过来?” 沈舟摇头。 他一路跟来,也在想。 然而在他的印象中,他与李侍讲唯一的接触,便是他会试取得第一,吴掌柜送了贺礼过来。 而这吴掌柜,便是李侍讲的人。 当然,从明面上来看,吴掌柜与李侍讲可没有关系。 沈舟还不至于那么傻,把这事说出来。 李泉很满意沈舟的回答,他面上不显,低垂的眼帘却遮掩住一抹沉思。 “你今日上值,可还适应?” 沈舟含蓄点头,“挺好的,大家都很和善。” “那就好” 李泉捋着胡子,神色莫名,“往后你若有什么不懂的,或是无法解决的事,可与我说。” 这么直白的拉拢,沈舟已经遇到过好几回了。 不过他也当做听不懂深层含义,认真应道:“多谢李侍讲关心,我会的。” 话已经放到这了。 李泉也心知沈舟这么聪明,不可能听不懂自己的话。 到时沈舟只要过来找了自己,那便说明这人,是已经考虑好了。 别的不敢说,在这翰林院里,他李泉还是能说上些事的。 从书房里出来,沈舟在庭中转了转。 若他背后没有苏家,想必李侍讲说话也不会这般温和委婉。 沈舟深知这圈子不好混。 却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被这圈子拉进去。 看来这里,也不尽是清闲之地。 “皇上,沈状元来上值了。” 刘詹低头站在一旁,缓缓开口。 赵骜放下茶碗,“哦”了声,语气耐人寻味。 “朕记得他不是二月底成婚,舍得来了?” 刘詹眼观鼻,鼻观心,“沈状元有大才,定是来为皇上排忧解难的。” 赵骜沉声笑起来,“刘詹啊,你倒是都懂。” 刘詹心头一跳,不敢再说。 赵骜看了眼刘詹,笑意浅淡,“点香吧。” “是。” 刘詹拿出宫中特制的梅香,在炉子上点燃。 盖上片刻,缕缕飘香白烟便萦绕在周围。 一呼一吸间,都能闻到淡淡的梅花香。 赵骜提笔,开始批阅奏折。 整个宫殿很是安静。 就连呼吸,也被刻意压抑。 整个宫殿散发着沉闷腐朽的气息。 悄然无息地渗透在每个地方。 就连这清雅幽香,也拂不去这股阴冷幽深。 赵骜看着案上的奏折,忽觉一阵心烦。 他敛目靠在椅背处,抿了抿嘴角,最终开口。 “去把沈状元喊来。” 第259章 登基早 低沉磁性的声音打破这股幽静,刘詹回过神,压根顾不上惊讶,连忙应下。 他退出去,招手喊来一名太监。 “去一趟翰林院,把沈状元带过来。” “是!” 直到太监匆匆离开,刘詹才有心思琢磨。 皇上先前似乎还不高兴他提及沈状元。 怎么不过看了几本奏折,便突然召沈状元过来了...... 刘詹眉头微微皱起。 为着这件意外,并且让他没想明白的事。 他看了眼已经走远的身影,收起心思,转身进殿回禀皇上。 沈舟是真没想到。 他不过才第一天上班。 这不仅就近的上司找了他谈话。 这顶头的上司也要找他去谈话。 他不过一个小小的新人打工仔。 这样对他的身心真的好吗? 沈舟默默跟着过来传话的太监往宫里走。 心思是百转千回。 把最近做过的事都想了一遍。 从已知得出结论。 他没有犯错,无需害怕。 沈舟是安心了。 也有心情观察周围的宫殿情况了。 先前过来殿试,以及过来参加传胪大典等。 他都没敢到处张望。 这会总算是把这条路给好好看了个够。 过来传话的太监还以为沈舟会询问自己,打听打听一下皇上传召的原因。 可这人并没有。 一路走来安安静静的。 除了听到传召时有些惊讶外,这会脸上平静温和得很。 瞧着一点也不慌张。 他也带过不少官员来见皇上了。 可没见过这般没心事的。 他走一会,转头看一眼。 走一会,转头看一眼。 沈舟再迟钝,再不注意,这会也发现了。 “公公怎一直看我?” 他看了下自己的衣着打扮,“可是我有哪里不妥?” 传话的太监摇头,并未多言。 沈舟见此,也不再到处乱看,神色端正地跟着人往里走。 沈舟被皇上传召的消息很快传遍翰林院。 有人专门跑过来打听。 “沈状元不是今日才上值吗?”那人一脸不可思议,“皇上怎地突然传召了?” 有人心里不舒服,“你都不知,我们哪知?” 陈卓看着,皱眉道:“别瞎打听了,到时说不准惹祸上身。” “就是,说不准不是好事呢?” 不知谁低声说了一句,让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谁不知道,皇上可从来没有私下传召过沈状元。 现在传召,是福是祸还不知道呢。 可不管如何,沈舟也是确确实实被皇上召见了。 这对于他们这些在翰林院里待了这么久,还没被皇上传召过的人来说。 简直是天大的打击。 陈卓心里一沉。 暗道沈舟这个连中六元的头衔实在是太过抢眼。 皇上竟然在其上值第一日,便把这人喊了过去。 他心里十分清楚,希望是一回事,而事实,是另一回事。 他也不希望沈舟这般轻易的,就能得到皇上赏识。 可这人着实出色,若非如此,也不会连夺科试第一。 “依我看,肯定是好事。” 何瀚海摸着胡子,含笑说了一句。 陈卓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地往外走。 有人本来就酸,这会也是没忍住,趁着人多围着,低声骂道:“那也不是你传召,你高兴什么?” 何瀚海一愣,看向刚刚话音传来的地方。 可人太多了。 他看来看去,也不知道是谁说出的话。 心里的喜悦也消去了些。 他看了眼这些人,心知自己到底不懂他们在想些什么。 默默地转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皇上的寝宫在里面。 走着去也要走好一会。 沈舟今天的运动量是他这几日的总加。 上个班还顺道把身体给锻炼了。 真是不错。 沈舟在宫门前停下脚步。 趁着公公进去传话时,他看了看周围。 有行走间巡逻的护卫,还有候在门前,等待指令或者吩咐的太监。 人不少,周围却是一片安静。 仿若无人一般。 这里当真是皇权中心,处处都流露出皇权霸气。 让人轻易不敢亵渎。 沈舟收回视线,低下头,暗道明明周围都是人,却是一点人气都没有。 荒凉,冷清,孤寂得很。 要他在这住一日,他都怕晚上做梦。 刘詹亲自出来了,“沈修撰,皇上召见。” 沈舟拱手,“有劳刘公公。” 刘詹笑了笑,“沈修撰不必这般客气。” 说话间,刘詹带着沈舟往里走。 进了门后,两人便不再说话。 里面更是安静。 刘詹的脚步应该是练过,走起来几乎没声。 沈舟看在眼里,便也刻意把脚步放轻了些。 一走进里面,一股幽香便涌入鼻腔。 沈舟细细一闻。 便知道这不是什么贵重沉香,檀香。 而是大家都能接触到的梅花香味。 沈舟把这事记在心中,跟在刘詹身后缓缓上前。 刘詹停下脚步时,他也停了下来。 “皇上,沈修撰来了。” 刘詹禀告完毕,走到一旁站定。 沈舟能感觉到前面有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在看着自己。 他定了定心,垂眸拱手道:“微臣沈舟,参见皇上。” 赵骜盯着眼前这人,视线在其身上转了一圈。 “平身。” “谢皇上。”沈舟站直身子,姿态放松,可视线还是落在地面上,没有往前看一眼。 赵骜看着眼前这个甚至不及弱冠的少年,眼眸像是在翻滚着浓浓乌云一般,黑沉深邃。 “爱卿上月才大婚,怎地不在家多歇歇?” 刘詹眼皮一跳。 想起先前自己的回答惹得皇上不喜。 他瞥了眼沈舟。 也是好奇沈舟的回答。 沈舟哪里知道皇上先前还问过这样的问题,为表忠心,忙道:“微臣也歇了挺久了,早些上值,也好为皇上分忧。” 刘詹这会已经不是一边眼皮跳了。 这会两边眼皮都狠狠地跳了起来。 这回答...与他先前的回答有何二样? 最后一个字的音落下后,大殿仿佛安静了一瞬。 当然,沈舟也感觉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很快,皇上便笑了起来。 沈舟抿了抿嘴角,隐约觉得好像有些不对。 皇上今年也不过二十九。 登基七年,算起来,是二十二岁坐上的位子。 这般登基早的皇帝,一般都是朝中有什么大事发生,导致了政变。 或者是前面顺位的继承人不幸死去,才轮到了这般年纪的皇子登基。 而年纪过早登基的皇帝,往往命也不好。 纵观历史,有好下场的,更是没几个。 第260章 必须实诚 然而不管是民心不稳,还是朝中局势杂乱。 种种问题,眼前这人都熬过来了。 而也恰恰是这人都熬了过来。 这人的心性,是深不可测的。 沈舟陡然惊觉,自己这个回答,当真是糟糕透了。 “刘詹,送沈修撰回去。” 清冷淡漠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刘詹暗叹一口气,也有些替沈状元可惜。 皇上心情不好,偏恰恰传召了沈状元过来。 而也偏偏,沈状元的回答他之前说过了。 皇上定然是认为沈状元不够诚心,不然不会这么快就让沈状元回去。 若是被人知道沈舟刚来就走,怕是不用说什么,大家也都能猜出他是让皇上不高兴了。 惹得皇上不喜,沈状元日后怕是难了。 刘詹心思转了几转,应了声“是”,抬步走到沈舟身旁。 “沈修撰,随我走吧。” 沈舟有些懵。 没想到皇上竟会如此生气。 他抬眼看去。 皇上正提笔垂眸批改着奏折,俊颜冷硬,神色淡漠,除此之外,根本不泄露任何情绪。 他这回答虽为不妥。 但也不至于会让皇上这么生气才对。 这种话,皇上该是听惯了没有反应才是。 怎么就会这般生气呢? 沈舟垂下眼,思绪万千。 心道自己这一趟怕是来得不是时候。 皇上估计正是心情不好之时,恰逢又听到他这略微敷衍的话。 也难怪会生气。 刘詹看了眼沈舟凝思的神色,轻声提醒:“沈修撰,该走了。” 留在这里明显不是上策。 若皇上再开口让离开,往后仕途更是别指望了。 刘詹其实能开口提这么一句,也是觉得这事自己到底有一定的责任。 不然,他根本不会提醒这么一句。 沈舟若是识时务,就应该现在转身离开。 而不是在这想办法怎样才能让皇上消气。 沈舟怎能不知自己现在最该做的是告辞转身离开。 可也正因为知道,他更清楚自己这一转身。 会失去什么东西。 如果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他三年之后本是能升迁的。 结果因为这事,他要等上十年。 他愿意吗? 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皇上,微臣知错了。” 沈舟没有一丝犹豫,双膝跪了下来,俯身虔诚道歉。 到底也是他说了谎。 这歉,也道得心甘情愿。 膝盖重重磕碰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一道声响。 赵骜眉头一皱。 笔尖停顿,在奏章上留下不可忽视的一抹重痕。 赵骜淡淡看了眼那点墨迹,放下笔,抬眼看向下方跪下认错的少年。 “沈修撰何错之有啊?” 沈舟看着近在眼前的地面,鼻息间仿佛能闻到那腐朽潮闷的气息。 他沉声道:“微臣该说真话的。” “真话?” 赵骜嘴角一扬,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讽刺。 他还能听到真话? 真是可笑。 沈舟只觉得上方的话语像是吹着冷气一般,让他指尖有些发寒。 他手指动了动,左右也是一刀,索性豁出去了。 “回皇上,臣其实也是怕歇息太久,会有人说微臣沉迷于温柔乡,不思进取,便才过来上值了。” 闻言,赵骜掀起眼皮看了眼沈舟。 身子放松地往后靠去,支起手肘,轻笑道:“谁会说你?” “微臣不知,微臣也是未雨绸缪罢了。” 沈舟是不知谁会说他。 但他懂人性。 有些人,是见不得别人比他好的。 他本就是个是非矛盾聚集的舆论体。 不管是走到哪里,总也会有人发酸。 就算他不做什么,不说什么。 人性就是这么复杂。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总会有人爱说两句。 身在京城这个最大的权势中心,一点舆论,可就像是在热锅里洒进了水珠一般。 噼噼啪啪地炸出巨大声响。 以防出什么事,他宁愿早些来上值,杜绝不必要的麻烦。 就算是他多想,总归也上京了。 早晚都是要上值的。 若他还在安福县,他哪管这么多。 地板是冰凉的。 就算是三月天,气温在上升,也还是能感觉到一阵凉气往上冒。 大殿陷入了沉默,气氛诡谲。 沈舟微微皱起眉头,不懂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话。 同时也惊叹皇上的心思,可真是难猜。 赵骜左手缓缓敲击着大腿,一动不动地微微敛着眼看底下当朝唯一一个六元连中的少年状元郎。 不知在想什么,久久才开口。 “起来吧。” “谢皇上。” 沈舟也是跪了好一会了,跪得太实诚,这会起来,膝盖隐隐发出一阵疼痛。 他神色不显,起身后便规规矩矩地站定着,微弯着腰,垂着眼,由于猜不懂皇上的心思,索性也不猜了。 就等着皇上下一步的指示。 这次皇上若让他走,他铁定听话,拱手道别转身就走。 绝不逗留。 犹豫一秒,都是对他这双发疼的膝盖不尊重。 皇上让他起来,他就当皇上原谅他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刘詹见沈舟起来,已经十分自觉地走到一旁站定。 他伺候皇上也这般久了,虽然有时候猜不懂皇上的心思,但有些事,他还是明白的。 若皇上还在生气,这会沈状元就不会站起来了。 而是已经被赶出了大殿。 连跪下求饶的资格都不会有。 气氛依旧很窒息。 窒息的沉默在蔓延。 沈舟之前有想过若是皇上找自己谈话会如何。 可也没想到这才上班第一天,就被喊了过来。 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这下子又是以这样的情况开头,他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赵骜坐直了身子,淡声道:“爱卿怎么不说话?” 沈舟顿了顿,拱手道:“回皇上,微臣不知该说些什么,怕惹得您生气。” “你倒实诚。” 皇上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淡漠。 但沈舟现在已经练出连锁反应了。 “回皇上,臣在您面前,必须实诚。” 不实诚他这会就不是在这里了,而是在殿外。 第261章 我的状元郎 上方传来轻笑声,很是随意地一声笑。 沈舟心头却是觉得有些不妙。 果然,皇上带着寒气的话随即在大殿内响起。 “在朕面前都实诚,你敢保证?” 刘詹心头一阵发紧。 沈状元瞧着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怎地能在皇上面前说如此大话! 这不是找死吗? 刘詹只希望沈舟能好好说话。 毕竟皇上若是生气,他们这些近侍日子也不好过。 沈舟傻吗? 他不傻。 他当然是经过思考之后,才说出这样的话。 这是一次机会。 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多少人盼也盼不来的一次天大的机会。 如果这圈子硬是要抱条大腿才好混。 那抱谁的大腿都是抱,他为何不选择一个权势滔天的大腿抱? 有谁能比皇上的大腿还粗的吗? 没有了。 沈舟拱手,低下头,犹如虔诚的信徒,对着自己的神明做出承诺。 “皇上,臣知道臣在说什么,臣本就是乾朝臣民,是您的臣子,臣子对皇上忠诚,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是吗?”赵骜眼里闪过一丝迷惑。 可那丝迷惑犹如垂落的星光,不过亮了一下,便坠入深沉的黑暗之中。 “朕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如此的不真实。 他眼睛眯了起来,看着沈舟的神色变得莫名。 “在朕面前说谎,可是要命的。” “回皇上,微臣心里明白,不敢在您面前轻言。” 这道理谁不懂呢? 沈舟既然选了这么一条路,便不会后悔。 再者,到了这一步,也由不得他后悔了。 不然,他就当真是在对皇上撒谎了。 赵骜笑了笑,只是眉眼间的厉色一闪而过。 “刘詹,出去。” 刘詹身子怔愣地晃了下,连忙低头应是,退下去前,瞥了眼前面那道长身玉立,挺直着脊背的男子。 心上像是被一阵凉风吹过一般,让他心头发颤。 这人,当真是可怕。 竟选择走这么一条靠在悬崖边上的小道。 也不怕哪日掉下来,粉身碎骨了。 刘詹一走,沈舟感觉周身更冷了。 冷嗖嗖的,是渗进骨子里的冷。 上方的视线像是脱去了伪装,赤裸裸地在打量,巡视。 沈舟敛眸,沉下心,准备应付接下来的拷问。 他心里很清楚,皇上肯定不会凭借他这三言两语,便会去相信他。 而刘詹的离开,也让沈舟清楚。 他的第一步,走得很成功。 接下来,便是看另一只脚能不能跟着迈进来了。 “朕听说你与苏家很早便相识了?” 沈舟眼皮跳了下,心脏的跳动也快了些。 尽管有些怔然,他也没有丝毫停顿。 几乎是在皇上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便开口了。 “回皇上,臣是在院试之后,经由当时还就任学政的周侍郎介绍,与苏家认识的。” “周侍郎?” 赵骜修长有力的手指在扶手轻轻握住,声音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难怪当初他会这样帮你说话。” 沈舟是当真不解,“微臣不知周侍郎还替微臣说过话。” 他思考一瞬,又道:“不知皇上所说何事?” “何事?” 赵骜像是在回想,“当初周侍郎说,你在同年会上被人灌酒了。” 他笑意更深了些,“周侍郎这般关心你,你们当真只是当初的门生之情?” 沈舟掩于袖口处的双手慢慢握紧,没想到皇上竟会趁此发问。 他缓缓吸了口气,胸腔里发出隐隐的闷痛,这一步,他走险了。 不过,已无回头路。 沈舟脑子里在快速运转。 他岳父交际网简单,师父亦然......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皇上尚是年轻,底下的皇子还未成气候。 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皇子站队的情况出现。 思绪是飞快的,实际上,等沈舟想清楚这些事时,也不过是过了一个呼吸间而已。 “皇上,周侍郎欣赏微臣,与微臣是师徒关系。” “哦?” 皇上的语气耐人寻味,“沈修撰背后,还挺多人。” 沈舟眼睛眨了眨,分不清皇上现在的语气是什么情绪。 然而到了这里,他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皇上,微臣的背后并不多人,除了微臣岳父外,便就是周侍郎,而且臣这状元,是臣自己拿到的,从来没有靠着别人。” 这一点必须要拎出来单独讲明。 该说还是要说。 不然若是被皇上误会了,那他可就冤大了。 赵骜脸上的笑意慢慢收回,看着沈舟的眼神逐渐平静。 “朕心里明白,你若是骗朕,朕也知道。” 沈舟一口气憋住了。 吸不进去,吐不出来。 难受。 这是妥妥的试探。 好在,他这一步虽然走得险,但是走得没错。 赵骜点了点扶手,若有所思,“朕其实挺好奇,日后若是苏侍郎,或者周侍郎犯了错,你可会来求朕?” 沈舟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抬眼看向上方那人。 “皇上,既是犯错,那便是做错了事,微臣不会帮,但出于情分,臣会亲自查探清楚。” “若是无辜,被人陷害,微臣会帮,可若是真真切切做过的事,微臣不会。” 赵骜垂眸望着沈舟,也不呵斥他无礼竟敢抬头直视,而是轻轻扯了扯嘴角,“你倒是会哄朕。” 若是刘詹在这,背后铁定是一阵冷汗冒出。 这轻飘飘的语气几乎是皇上要发怒的前兆。 这是在有大量的事实证明下,刘詹摸索出来的事。 可沈舟不知,只是觉得皇上有些阴晴不定的。 他幽幽叹了口气,“皇上,微臣所言句句是真话,若在您面前微臣有一句假话,微臣这会已经跪下来求饶了。”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沈舟能看出来皇上心里的不信任。 他也清楚,这信任关系并不是单凭几句话就能轻易建立的。 要说起来,今日才是两人的正式见面。 若是有个外人跑过来对沈舟说,日后我对你说的话句句是真话。 沈舟只当他是个骗子,是个精神有问题的人。 皇上这般反应,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沈舟都清楚。 他收回视线,也说不上是失望,只是难免有些丧气。 “皇上,您还有什么要问微臣的吗?” 赵骜看着沈舟收回眼神的举动,眼眸沉了沉,起身走到沈舟面前,缓缓开口。 “朕让人调查过你,我的状元郎。” 第262章 殊荣 沈舟不意外地“嗯”了声,“微臣明白,皇上想知道的,无人能对您隐瞒。” 他始终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即使知道皇上就在面前也没有掀起眼皮望去一眼。 赵骜静默着,看着沈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生性多疑,当沈舟成为状元郎的那天,便已经有一支队伍策马赶往了安福县。 可以说,沈舟从小到现在的经历,他都知道。 六元状元。 他很难不去怀疑。 然而,沈舟的经历确实也让他大吃一惊。 他薄唇动了动,有些不解。 “为何你要失败三次,才能一路考上来?” 他沉声追问,“你是悟了什么?” “......” 一阵沉默后,沈舟才开口。 “皇上,经历过绝境后,人都是会变的。” 他微微抬眼,看着眼前这双黑金龙纹靴一脸平静。 “微臣从一片混沌中醒来,当看清眼前一切后,自然就悟了。” “是吗?” 赵骜语气也很平静,“大彻大悟之后,性子也会改变,对吧?” 未等沈舟回答,他很浅的笑了下,若不是沈舟离得近,怕是都听不到这一声笑。 “爱卿若是对朕说了谎。” 话到此终止。 语气是冷静和带着兴味的。 沈舟不过接触皇上短短时间,便有些明白这人的性子。 他点了点头,“皇上无须担心,微臣既然说了那样的话,便会一直牢记在心。” 他道:“别人是否如此,微臣不知道,但微臣确实是这样。” 赵骜若有所思,似乎是信了,也似乎没信。 “你既有真才实学,还是莫要在翰林院虚度光阴了。” 他看了眼低头垂眸的沈舟,转身回去坐下。 “从今日起,朕特许你早朝。” “...谢皇上。” 赵骜笑了笑,“爱卿不必言谢,应该的。” ...... 从乾清宫出来,沈舟不由停下脚步,抬眼看向挂在天边那明耀的太阳。 阳光铺洒在他周身,那张清俊的脸上一片恍然。 光芒刺目,让他不适地微微眯起了双眼。 这等殊荣,也是让他给碰到了。 甚好啊,甚好。 身后传来关门声。 刘詹看了眼宫门,盯着沈舟看了会,想到什么,缓缓移步到沈舟身旁。 “沈修撰可还好?” 沈舟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刘大公公。 由于刚对视过那明晃的日头,眼前一阵朦胧,他没能看清刘詹脸上的神色。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笑了笑,“我还好,多谢刘公公关心。” 刘詹的视线在沈舟微微扬起的嘴角上滑过,见他面色无异,心中对于他这句话也是信了几分。 “沈修撰无事便好。” 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有皇上和沈舟知道。 刘詹虽也好奇,但却没有贸然开口询问。 他招手唤来先前那个带沈舟过来的太监,让人送沈舟出去。 沈舟也不多逗留,与刘詹拱手道别,便转身走了。 太监把沈舟送到了翰林院门前。 沈舟等他身影不见了,才慢悠悠地转身进门。 翰林院清闲人多。 这一有个风吹草动,大家伙不稍片刻便都知道了。 沈舟踏进翰林院没一会,周身瞬间就围满了人。 除去他一去一回的时间,其实他在皇上那待的时间并不长。 不少人都看出这一点,便也心照不宣地认为皇上只是传沈舟过去见一面。 说不准皇上与其都没说两句,就被喊回来了。 有人很是直白,直接问沈舟皇上找他过去是有什么事。 沈舟脑子正常,自然不会把对话内容都与他们说。 只是道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便是有事了。 有人不甘心,又追着问。 “沈修撰,您就说吧,到底是有什么事呢?” “哎,你莫要这样问。”有人装白脸,便有人装红脸,“沈修撰不想说,那便不说,你一直问,便是无礼了。” “我不过是好奇。” 那人看了眼沈舟,语气里带着羡慕,“难得皇上传召修撰过去,我只是想问问沈修撰有没有与皇上说上话罢了。” “确实,若是皇上传召的李侍讲他们,我们肯定也不敢去问。” “是啊,沈修撰,您就稍微与我们透露两句吧,我们实在是好奇。”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之中,有些人根本见不到皇上。 沈舟这才上值第一日,就被皇上传召,不知道羡煞多少人。 不然大家也不至于围着沈舟一直问。 沈舟含笑听着他们七言八语,等他们说完后,才道:“我是与皇上说了些话,皇上让我从今日开始,去上早朝。” “什么?!” 众人一惊一愣,面面相觑起来。 这上早朝,不就意味着...... 陈卓一直忍着没开口,打算等大家先问,沈舟要是说了,他想知道的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可听到这里,他还是没忍住开口。 “沈修撰,皇上这是准许你接触朝政了?” 翰林院是能接触到皇上和重臣,参与朝政,可也不能一窝蜂的都去接触。 不然一个大殿里,上百人站在那学习,这像话吗? 所以大家为什么执着于升官。 也是因为等升到侍讲,侍读,学士后,那才是真正能陪伴在皇上身边,参与朝政的位置。 至于他们现在,只能是等待机会。 有些人运气好,能很快等来机会。 比如沈舟。 也是他这头衔显眼,让他的运气相比于一般人而言,要更好。 这才第一日,便等来了这个大家都在等待的机会。 而有些则是一年又一年地等待着。 比如何瀚海,比如陈卓。 这也是起点不同。 沈舟的起点很高。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六元状元这个头衔拎出来,明白这个头衔的都要看上几眼。 可知道是一回事。 等看到实质的事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嫉妒和羡慕是不分年纪的。 相反,年纪越大的,越是看不得这种。 有人摸着胡子,一阵心酸。 暗道自己蹉跎一年又一年,到时年纪越来越大,等轮到自己时,又会因为年龄这问题被刷下去。 兜兜转转,又是一个轮回。 第263章 有意思 沈舟点了点头,也是知道大家不爱听这些,便寻了个借口,准备回厅堂倒杯水喝。 与皇上交流的那一段时间,已经耗费了他不少精力,这会实在也是不想再应付众人的询问了。 他能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那是肯定不会说的。 众人也明白从沈舟嘴里问不出来什么了,便也慢慢散去。 只不过到底是有人发酸。 “沈修撰到底是我朝第一个连中六元之人,皇上现在看重,也实属正常,往后如何,还不一定呢。” “马兄言之有理,沈修撰现在年纪轻轻,有些事怕是还胜任不了。” “确实如此,皇上给此机会,也不知道沈修撰把不把握得住。” 几人说着说着,倒是把自己给说服了,相视笑了起来。 陈卓可没有几人这般乐观。 沈舟是什么人。 他会蠢得不好好抓住这个机会? 他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沈舟这一步迈出去,怕是他们再也追不上了。 沈舟的好命,真是让人又羡慕又嫉妒。 翰林院里直到散值,路上还是在说这个。 贺辰飞不过是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整个翰林院里都在说沈舟这事。 他一直隐忍着。 见大家散值还在说,冷笑道:“不过一件小事罢了,也值得你们一直说个不停。” 他一开口,周围瞬间就安静了。 大家看了眼贺辰飞的脸色,哪里还敢再说。 惹怒了贺辰飞,那岂不就是惹怒了贺家。 贺家家主虽官职不高。 但贺辰飞的爷爷,可是帝师。 虽运气不好,皇上登基没多久,便因病去世。 但到底是皇上恩师,这皇恩延续到了现在,终究会惠及在贺辰飞身上。 大家都坚信,贺辰飞终有一日,必定一路高升。 虽然目前为止,并不见这要高升的趋势,但想来,也是快了。 沈舟可没时间去听他们说些什么。 他这大半天都在看书。 时不时记些笔记。 这会终于等到散值,高高兴兴地收拾好东西,刚出厅门。 何瀚海慢吞吞从一旁走过来,问他怎么没跟着贺辰飞他们一道走。 何瀚海不提这么一句,沈舟还当真把应了贺辰飞聚宴的事给忘了。 他看了看周围。 因为收拾东西花了些时间,这会翰林院里都走得差不多了。 沈舟思考一瞬,问何瀚海。 “何修撰,你去不去?” 何瀚海摇头,跟着沈舟往外走。 “他们没邀我,我可不能去。” 沈舟见他面色抗拒,也不想去,便也没再说。 两人安安静静走着,何瀚海突然问道:“沈修撰,皇上是不是很好说话?” 沈舟转头看向何翰海,见他只是好奇,想了想,默默点头。 怎么能不算好说话呢? 毕竟一来一回也说了不少话不是? 只是现在想起来,膝盖莫名有些发疼。 与何瀚海道别后,沈舟一人前去赴宴。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也没想到贺辰飞还邀了这么多人过来。 有人看到沈舟,对他招手。 “沈修撰,这边。” 沈舟早已看到了。 贺辰飞包下了酒楼最大的厢房,厢房门敞开着,正好对着楼梯口。 他抬步过去,看了眼里面,笑道:“这么热闹啊。” 贺辰飞自来到这里后,便一直心不在焉的。 端着碗茶水慢慢喝着,也不管周围的人如何说笑。 他低着头,心里想着沈舟的事。 可以说,他就是在等沈舟过来。 沈舟的声音刚响起,他便下意识抬头看去。 见是沈舟,眉头一挑,放下茶碗,起身走来。 “沈修撰怎地来晚了?” 说着,他还看了眼沈舟身后。 见无一人,又把视线放到了沈舟身上,同时引沈舟到里面就坐。 沈舟跟着他往里走,神色温和,“收拾东西耽误了会,让大家久等了,实在抱歉。” 贺辰飞笑着摇头,让人给沈舟端碗茶水来。 沈舟隐约能感觉到贺辰飞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不一样。 细细一想,他大概也清楚了贺辰飞变化的原因。 只是不知是变好了,还是变得更差了。 小二放下茶碗,又按照贺辰飞的吩咐,下去准备上酒上菜。 原本热闹的说笑声变小了些。 沈舟扫了眼,大家这会都坐了下来。 三三两两的在说话,不时往他们这边看一眼。 想来也是十分关注他们这边。 贺辰飞似乎注意到沈舟的眼神,扫了眼过去,转而看向沈舟。 “我那会出门办事,回来才知皇上传召了你,还未恭喜你呢。” 沈舟笑着说不用,也不是什么事。 贺辰飞其实内心里也觉得没什么事。 闻言,倒也没再说这事。 而是问起沈舟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沈舟顿了顿,似是在回想,随即摇头。 “我没什么忌口的。” 贺辰飞点头,神色变得认真。 “今早上我只是有些烦心事离开,并不是针对沈修撰的意思,还请沈修撰莫要怪罪。” “怎么会?”沈舟笑了笑,“我知道贺修撰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说沈舟不喜欢参加各种宴席。 有时候交流也是累。 与贺辰飞闲聊了会,沈舟也发现这人其实挺有分寸。 并没有问他一些为难的问题。 相谈起来,除了要委婉一些,其他倒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沈舟跟着喝了两杯,便没有再喝,专心吃菜。 贺辰飞看了眼,没说什么,与旁人闲聊起来。 等到还剩一丝余晖时,沈舟便也提出告辞。 贺辰飞笑道:“沈修撰回去这般早?” 闻言,沈舟便也知道他们还有接下来的事,也不耽误他们。 “贺修撰,你们玩好,我明日还有事,就先行回去了。” 贺辰飞若有所思地盯着沈舟看了会,随即笑了笑,应了声好。 沈舟跟着众人道了声别,转身走了。 随着房门被人关上,贺辰飞听着耳旁的吵闹声,心中忽觉一阵无趣。 他看了眼喝得醉醺醺,说笑着要去找哪个温柔乡的几人,微微皱起眉头。 不过很快,他想到什么,嘴角一扯,眉眼舒展。 “我身子有些不适,你们去吧,一会记我账上。” 贺辰飞一向大方。 闻言,众人也不在意贺辰飞去不去,连声道谢。 随着众人一一离去,房间彻底安静下来。 贺辰飞靠坐在椅背上,望着这一片狼藉,微微笑了下,眉眼沉郁。 “还是沈修撰有意思。” 第264章 还要跑着去的? “少爷,您可回来了。” 吕长青一直在大门前等着沈舟回来,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自家少爷还不见踪影,他已是着急起来。 早知道,就不该听少爷的话,该去接人的。 眼看着前方路口出现一个闷头行走的熟悉身影,吕长青二话不说,忙跑了过去。 “有人请宴,去喝了两杯,回来晚了。” 沈舟稍微解释了下,看向宅院大门。 “夫人等着急了吧?” 吕长青连连点头。 “可不是,夫人这会还没吃晚饭呢。” 沈舟脚步加快了些。 “让伙房那边准备些饭菜,顺道弄碗解酒汤来。” “是。” 两人脚步匆匆,一前一后进了屋。 吕长青直奔伙房那边。 沈舟疾步往房间走。 春荷远远瞧见沈舟,忙回房报告。 “小姐,姑爷回来了。” 苏婉清忙放下毛笔,起身提起裙摆快步往门口走。 “夫人这么着急,要去哪啊?” 刚走到门前,一道温润含笑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 苏婉清抬眼看向正缓步走上台阶的俊逸男子,抿了抿唇。 她往前走了两步,一双水眸望着眼前这人。 “夫君怎么回来这般晚?” 沈舟走过去,顺势搂上苏婉清的细腰往里走,细细解释。 “贺修撰邀请,去酒楼聚了一会,没喝多少,就喝了两杯。” 苏婉清一听,放下心。 “夫君吃饱了吗?” 沈舟转头,看了眼正守在门边上的春荷。 春荷默默出门,关上了房门。 “吃饱了。” 沈舟坐了下来,手腕微微一使力。 苏婉清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他带到了腿上坐着。 “我听长青说,你还没吃晚饭?” 苏婉清脸色一红,“没,喝了碗汤,不是很饿。” “汤汤水水的,怎能顶饱呢?” 沈舟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柔顺长发,笑道:“我让长青去伙房那边说了声,一会吃点,长夜漫漫,免得饿醒了。” 苏婉清并没有纠结这个问题,点了点头,“听夫君的。” 苏婉清刚沐浴完,浑身都是香的,发丝乖巧听话,在手指间轻轻滑过,让沈舟有些出神。 他微微敛着眼,有些懒懒地开口。 “皇上今日传召于我,让我明日开始,去上早朝。” “早朝?” 苏婉清出身官员之家,有些事她也是清楚。 “夫君,皇上很看重你。” 沈舟心里明白,“往后我回来晚了,别担心我,好好吃饭。” “好。” 苏婉清埋进沈舟脖间,闷闷地应了声。 翌日,天还黑着,沈舟听到外间的细微动静,摸索着起来了。 苏婉清身子动了动,似要醒来,被沈舟拍了几下,便又睡了过去。 沈舟拿着衣服,去了外间。 丫鬟早已在外间点燃蜡烛候着,见少爷出来,忙上前伺候他穿衣。 “小声点,别吵醒夫人。” “是。” 丫鬟动作放得更轻了。 洗漱完,吃过早食,沈舟出门感受了一下半夜的气温,觉得可以,便也没有添衣,抬步往外走。 “少爷。” 吕长青提着灯笼正候在不远处,见他过来,忙走上前。 沈舟应了声,微微叹了口气:“真是越起越早了。” “可不是嘛。”吕长青看了眼天色,“少爷,还没到寅时呢。” “唉。” 沈舟摇头一叹,“走吧,莫要晚了。” “是。” 两人照样还是脚步匆匆,一前一后出了大门。 夜间一片沉寂,两人的脚步声在这安静的夜里十分明显。 不知不觉,两人的脚步声达成了一致。 除去他们两个,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周遭黑沉沉的。 这脚步声便显得有些诡异起来。 沈舟看了眼身旁的吕长青。 “好在还有你。” 这大半夜的,在无人的街道上行走,谁走谁害怕。 吕长青提着灯笼的手紧了紧,下颌线都紧绷起来。 “少爷,您可别吓我。” 沈舟笑了笑,“放心,我也没说什么,有啥好怕的。” 吕长青默默回头看了眼,挨得沈舟走得近了些。 “少爷,有风,我走前面给您挡挡。” “......” 沈舟咧嘴一笑,“长青啊,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吕长青猛摇头,“少爷,我可没有。” 两人胡说八说,到底也缓解了不少紧张。 也不知过了多久,吕长青咽了咽口水。 “少爷,您有没有听见脚步声啊?” 沈舟皱眉,“听见了。” 没听见不就是耳聋了。 吕长青往身后看了眼,却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少爷,我说的,是别人的脚步声。” 沈舟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吕长青。 吕长青也紧跟着停下脚步。 两人这一停,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便更是明显了。 沈舟回头看去。 也是跟吕长青一样,什么也没有看到。 实际上。 天这么黑,能看得见就有鬼了。 沈舟十分平静,“没事,有脚步声。” 没脚步声才可怕呢。 吕长青点点头,正想收回视线,眼角便瞥见一道身影正疾速往这边跑来。 紧随而来的,还有那人的喘息声。 沈舟也听见了。 仔细看去,瞬间好奇起来。 “现在也不晚吧,还要跑着去的?” 吕长青哪懂这些,摇了摇头。 “少爷,要不要跑?” 沈舟若有所思。 说话间,那道身影已经快速接近两人。 这人也是好奇,喊道:“你们不跑?” 沈舟追上去,“这位仁兄,时辰应是足够的,怎还用跑呢?” 那人稍稍慢下脚步,喘了口气。 “我住得远,跑着去到那边还能歇一歇。” 他打量着沈舟,只觉面生。 “我常跑这道,还是第一回遇到你。” 沈舟边跑边拱手,“在下是翰林院修撰沈舟,请问阁下是?” “沈?”那人眼神一顿,“可不就是连中六元的沈状元。” “正是在下。” 沈舟似乎也看出这人的疑惑,“皇上应许的。” 闻言,那人愣了愣,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沈舟。 “我是监察御史蒋安。” 监察御史? 沈舟眼皮一跳,忙拱手,“原来是蒋御史,久仰大名。” 蒋安被沈舟这反应给逗笑了,脚步都不由慢了下来。 沈舟哪里知道,不过是上个早朝,还能在路上见到监察御史。 蒋安看了眼天色,好心提醒。 “沈修撰还是要抓紧些,去早些总比去晚了好。” 说着,他便跟沈舟道别,加快速度跑远了。 沈舟慢慢停下脚步。 吕长青追上来。 看了眼已经融入黑暗之中的身影,不解道:“少爷,这人是谁呀?” 沈舟摇头,“我们也跑吧。” 第265章 论事 来到午门等候的时辰比沈舟预测的要早差不多半个时辰。 他看了看周围。 人不多,但有的已经排好了队伍。 午门前有等候宫门开启的朝房。 来得早的官员可以去那坐着等城楼钟响。 想着没多久就该开门了,沈舟便没有选择去朝房等候,而是寻了处地方站好。 周围并不是安静的,有人在低声说话。 沈舟离得近,便听了一嘴。 “昨日傍晚,梁郎中和唐编修他们回来了,听说皇上留着唐编修和徐编修两人在殿中商议了好一会,才召了梁郎中进殿。” “怎地是先召见了唐编修他们?” “不知,听说梁郎中回府时,脸色发白,依我看,里面铁定有事。” “有没有事,一会就知道了。” 几人说着说着,便说起了另外的事。 沈舟见是闲聊日常之事,也没有再听。 低头沉思先前几人说的河南赈灾一事。 据他所知,河南赈灾银朝廷一共批了两次,共有三十万两赈灾银。 去年十一月上旬,唐编修等人运送赈灾银前往河南。 到了现在,足有四个多月。 可见这次灾情,怕是不简单。 城楼上钟声响起,这是排队集合的信号。 等下一次钟声响起,便是宫门开启的时间。 沈舟按照自己的品级,站在了后面。 文官左掖门进,武官右掖门进。 进去之后,文官站位在东,武官在西。 沈舟默默跟着走,默默跟着行礼,起身。 虽然是第一次上早朝,但之前有学过相关的礼仪流程,所以倒也没有显得慌乱。 “启禀皇上,臣有本启奏。” 赵骜垂眸看向出列的户部尚书郑兴,示意他往下说。 郑兴低着头,沉声道:“启禀皇上,工部这月多次向户部申请工款,臣之前让人过去调查,根本不需这么多银子。” 工部尚书段智渊眉头一皱,走了出来。 “启禀皇上,工部是多次向户部申请款项,但户部只应了两次,后面几次,没有再应。” 他眼尾瞥向郑兴,“郑尚书该知道,工部开春便要疏通河道,修建水利,确保农事正常进行,款项一事,应尽快同意才是。” 郑兴可是抓住重点,“这些我都清楚,可款项数额,实在是对不上。” 段智渊脸色一沉,“我们工部向来要钱难,款项方面,自是要的宽松些,若是有多余,到时可用于别处。” “这不合理。” 郑兴语气为难,“皇上,微臣也是秉公执法,工部不应如此,应按照正常款项申请才是。” 段智渊轻哼,“皇上,银子所用都是有账本记载,户部要核实,微臣也不怕,微臣怕的,是户部一拖再拖,迟迟不肯放款。” 工部和户部矛盾向来大。 一个做事要钱。 一个管着银钱。 矛盾渐渐越积越多,在朝堂上也是多次爆发争论。 赵骜眼神微沉,看向郑兴,“工部无钱办不了事,户部理应在调查清楚数额后,及时拨款。” 段智渊心里刚松一口气,立马又提了起来。 “工部往后不许如此,该申请多少,便是多少。” “微臣遵旨!” 两人齐齐应下,互相瞥了一眼,退了下去。 早朝一上,便差不多一个时辰。 无论大事小事都有。 沈舟到了后面,低垂的眼帘有些颇重。 但因为有监察御史在看着,他强撑着熬到了退朝。 没成想,人还没走呢,便被人喊住了。 刘间走过来,低声道:“沈修撰,皇上让你去一趟乾清宫。” 沈舟一愣,点头应下,“多谢刘小公公告知。” 刘间摇头,“我还有事,沈修撰随他过去便可。” “好。” 沈舟看着刘间脚步匆匆往前赶,似乎喊住了他岳父大人。 有点远,看不太清。 他没有再看,跟着身旁的太监往乾清宫走去。 退朝时,皇上让几位尚书去乾清宫论事。 没想到会把他喊上。 沈舟微微皱着眉,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两人脚步匆匆,到乾清宫门前时,几位尚书也在等着皇上召见。 沈舟轻声跟那名太监道了声谢,便走过去跟几位尚书行礼。 “翰林修撰沈舟,见过几位尚书。” 郑兴看了眼沈舟,随即收回视线,似乎一点没把沈舟看在眼里。 倒是礼部尚书楚秋实和工部尚书段智渊多看了沈舟一眼。 暗道皇上怎么把沈舟给喊来了。 “不必多礼。” 说话的是吏部尚书纪贤成。 说完这句话后,便也不再看沈舟,望着殿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舟默默走到几人身后站定,他能感觉到有多道视线在看自己。 这些视线很复杂,具体是何意味,他也没能感受出来。 赵骜换了身衣服,从内殿走出来。 殿里已经燃起了梅香。 他看了眼外面,随即走过去坐下。 “让他们进来。” “是。” 众人等了没一会,殿门被人打开。 刘詹缓步走出来,先是看了眼后面的沈舟,才看向几位尚书。 “皇上召见,几位尚书随我进去吧。” 说着,他又道:“还有沈修撰。” 闻言,郑兴脚步一顿,转头看了眼身后那人。 随即看向刘詹,不解道:“刘公公,沈修撰也一同进去?” 纪贤成等人纷纷看向刘詹。 刘詹笑了笑,面不改色,温声道:“皇上召了沈修撰过来。” 此话一出,众人心里也是明白了。 皇上怕是在培养沈舟。 还是毫不掩饰的培养。 段智渊摸了摸胡子,瞥了眼郑兴,又转头看了眼苏榆这女婿,心里乐开花。 能让郑兴吃瘪,他就高兴。 刘詹把几位尚书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里,缓缓开口道:“先进去吧。” 众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第266章 审问 清晨的阳光并没有多少温度。 宫殿内死气沉沉,透着一股凉意。 那股梅香,显得周围气息更是冷寂。 沈舟微微低着头,跟随几位尚书的脚步停下。 众人拱手,齐声行礼。 “微臣参见皇上!” 赵骜看了眼身后那道孤零零的身影,淡淡开口。 “平身。” 他视线扫过六位尚书,“今日朕让你们过来,你们可知是因何事?” 吏部作为六部之首,在一片安静中,纪贤成往前站了一步,拱手开口。 “回皇上,可是因为河南赈灾一事?” 赵骜看向纪贤成,“纪尚书消息灵通,河南赈灾一事,你来说说,为何朕批下的银子,少了这么多?” 他嘴角微微上扬,“可是在路上不翼而飞了?” 纪贤成心下一惊,“回皇上,微臣不知此事,想必郑尚书更是清楚。” 郑兴脸色一沉,往前走一步,低头拱手。 “回皇上,微臣也才知此事,望皇上明察。” 赵骜一言不发,垂眸敲了敲扶手。 轻轻的叩叩声,仿佛敲在人心上一般。 郑兴眉头紧皱,总觉得此事是奔着他来的。 “皇上,微臣都是按照您的旨意,让人准备的赈灾银,临出发前,微臣还带人前去清数过,确认没问题才让人封条。” “当时封条,微臣就在那看着,赈灾银数额对不上,想必是在路上有人起了贪念,暗中动了手。” 赵骜点头,看向刘詹,“让他们进来。” 郑兴不解地瞥了眼退下去的刘公公,心里猜测皇上说的他们,到底是谁。 沈舟偷偷看了眼前面。 没想到有人这么大胆,在有皇上特派的人员下,还敢贪这笔赈灾银。 刘詹去而复返,身后跟着走进来三人。 正是梁郎中,唐尧和徐立群三人。 三人走到沈舟身旁开始行礼。 郑兴听到梁集的声音时,心里有了些不安。 赵骜看向唐尧,“唐编修,你来说。” “是。” 唐尧冷声道:“赈灾银进出账是由梁郎中负责,起初微臣与徐编修并未注意到赈灾银有问题。” “是在一次安置难民时,微臣发现,难民们吃的,是木粉,里面掺杂着稀米汤,就连发下去的饼子,也是掺杂了树皮粉。” “微臣与徐编修忍而不发,从那日起,便暗中观察各处难民点,并找人询问。” “得知情况是在一月底开始变得如此,微臣算过,就算粮价有所上涨,这笔赈灾银也不该在一月底,不到一个月里,就用得差不多才是。” 唐尧语气低沉,“微臣断定,必定是有人对这笔赈灾银暗中下了手,请皇上严查此事。” 梁集腿软,一下子跪了下来。 “皇上,微臣冤枉!” 赵骜冷眼看向梁集,“梁郎中若有冤屈,直说无妨。” 梁集吞吞吐吐,似有众多难言之隐。 “皇上,微臣,微臣是冤枉的!” 赵骜淡声道:“在朕面前,谁不喊冤枉?你若有冤屈,那便说出来,是非如何,朕自会判断,若你不说,朕便当你不冤。” 皇上的手段,梁集是清楚的。 他浑身一颤,俯身埋头在地。 “回皇上,微臣按照旨意,兢兢业业办事,只是粮价上涨实在太快,微臣也是有心无力。” “有心无力?” 徐立群一张俊颜上尽是愤怒,“粮价是涨了,但就朝廷批下的赈灾银,应付这次灾情绰绰有余,梁郎中可莫要把我和唐编修当成傻子。” 梁集背后一身冷汗。 “回皇上,徐编修和唐编修一直在安抚难民们的情绪,有些事情恐怕有所不知,微臣,微臣也是迫不得已。” 昨日梁集便感觉皇上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可在召见自己之后,皇上又没有询问什么,只是让自己回去好好歇息。 他辗转一夜,怎么也没想到,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他瞥了眼身旁的唐尧和徐立群,怎么也没想到两人年纪不大,却这般能忍。 竟一路忍到了皇上面前,才爆发出来。 “迫不得已?” 赵骜笑了笑,眼神却是带着冰寒的利箭,直接刺向梁集。 “来人,送入大牢审问。” 梁集脸色一变,“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梁集被侍卫拖了下去,期间不断在喊着冤枉。 直到梁集的声音渐渐消失,大殿依旧安静。 落针可闻。 皇上明明可以直接处理此事,却是把六位尚书喊到了这里。 在场的人都不傻。 自是明白皇上的用意。 这是震慑。 或者,皇上知道了什么。 却没有证据,所以才有了这一幕。 沈舟心知自己的位置。 默默听着,观察着,用着十二分的精神来学习。 往后参与了政事,这些都是宝贵的经验。 身为梁集的直接上司,郑兴直接跪了下来。 “皇上,微臣有罪,没有管理好下面的人。” 赵骜看了郑兴一眼,“郑尚书当真一点也不知情?” “回皇上,微臣句句属实,此事微臣当真不知。” 郑兴沉声道:“若臣知道梁郎中是这样的人,当初定然不会让其运送赈灾银前往河南。” 赵骜垂眸看着,也不知信了没信。 “罚半年俸禄,此事交由刑部处理,户部全力配合。” 刑部尚书叶信走出来,拱手领旨。 郑兴心事重重,拱手道:“臣遵旨。” 赵骜看了眼众人,“沈修撰,唐编修,徐编修留下。” 此言一出,六位尚书默契地拱手退了下去。 “此行唐爱卿和徐爱卿办事有功,赏布匹百匹,白银百两。” “谢皇上!” 唐尧和徐立群皆跪下谢恩。 赵骜看了眼静静站着,一动不动的沈舟,开口让唐尧和徐立群起来。 “唐爱卿和徐爱卿一路也是辛苦,回去好好歇息,养好身子,朕身边,可少不得两位爱卿。” 唐尧一向冷静,可闻言,心中还是泛起激动。 徐立群更加,眉眼中都荡着兴奋。 两人齐齐应是,在刘詹的带领下,退了下去。 大殿又陷入一片安静中。 沈舟对此,隐隐感到一阵熟悉。 想到上回皇上的试探,顿时心下一惊。 想回翰林院看书了...... 第267章 讨好 赵骜提笔,批改起了奏折。 像是没有注意到一个大活人就站在大殿中间一般。 沈舟等了会,眼看上方没有动静,他微微抬起头,看向前面。 皇上正气定神闲地垂眸看着奏折,一个眼神也没有施舍过来。 沈舟看着,扯了扯嘴角。 他走不是,直愣愣站在殿中也不是。 想了想,他慢慢挪步到旁边。 “沈爱卿不走,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沈舟停下脚步,沉默了一瞬,才拱手道:“皇上,臣可以走?” 赵骜搁下笔,“今日爱卿听了这么多,难不成一点儿也没学到?” “这倒不是。” 沈舟定下心,算是明白了。 “回皇上,臣觉得梁郎中一事,并非如此简单,背后肯定还有人指使。” “嗯,继续。” 沈舟看着地面,深吸一口气。 “皇上,微臣觉得,您该是知道了什么,此事怕是与郑尚书有什么关系。” 赵骜终于抬眼看向沈舟。 “爱卿还能听出什么?” 沈舟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皇上让刑部处理此事,并道让户部尽力配合,怕是想借此机会,让刑部插入到户部之中调查。” 他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却异常坚定。 “皇上想调查的,怕不只是此事。” 赵骜眼睛一眯,随即轻笑出声。 “爱卿果真悟性极高,不过朕怎不知自己还有这样的心思?” 沈舟沉默又沉默,最终妥协。 “皇上说的都对。” 赵骜不知为何,心中的烦闷消了些。 “爱卿今日上朝,可还适应?” 沈舟点头,“臣还适应,能在朝上学到不少。” “那就好,朕看好你,将来爱卿定是一位好官。” 沈舟心里一紧,好家伙,吃到饼了。 他不动声色,拱手道谢。 从乾清宫出来,沈舟还在想着今日发生的事。 在他看来,皇上的目的肯定不只是这般简单。 梁集就在户部,就算此事有所冤枉,估计也冤枉不到哪里去。 至于郑尚书...... 沈舟负手在后,抬头往前看,眼睛微微一眯,心里琢磨。 皇上怕是真想做些什么。 看来,户部里面怕要有一番大动作了。 沈舟想着皇上的态度,想着想着,也是清楚。 他今日最大的收获,并不是听了这些政事。 也不是上了早朝,而是有些触摸到了皇上的性情。 此行的收获,沈舟很是满意。 回到翰林院,沈舟看到了唐编修和徐编修。 两人并未回府歇息,而是直接来了翰林院。 两人立了大功,又得了皇上的赏赐。 众人都围着两人,一会询问河南一事的情况。 一会询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听说梁郎中昨日面色不好。 沈舟由于什么事都知道了,便也没有凑过去听。 回到自己的座位,把之前未看完的书拿出来继续翻看。 起得太早,到底是有些后遗症。 沈舟看着看着,眼皮越来越重。 最后就维持着一手撑脸,一手翻书的动作闭上了眼睛。 何瀚海听完徐编修说的事,心满意足地从人群中出来。 刚想去问问沈舟觉得今日上朝如何,没走几步,便见沈舟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睡着了。 他顿了顿,到底没有去打扰沈舟,脚步一转,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只是平日里能很快看进去的书本,这会却是怎么也没看进去。 他不时看一眼沈舟,觉得这人当真是厉害,这么吵也能睡得着。 也难怪他做事能这般成功。 沈舟醒来时,厅堂已恢复安静。 他按了按麻了的手腕,扫了眼周围。 便发现自己身旁,还坐着唐编修和徐编修。 两人正看着书,不时交流两句。 看到他醒来,徐立群眼睛都亮了。 “沈修撰,你可醒了。” 沈舟放下手,笑了笑,“是眯了会。” 唐尧看了眼他那半张被压红的脸,似笑非笑地“嗯”了声。 “我瞧着沈修撰睡得挺香。” 徐立群点头,“我也瞧见了。” 沈舟十分淡定,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你们有话想对我说?” 唐尧没说话。 徐立群笑道:“之前我与明远兄不在京城,泽玉兄成婚时没能过去,现在这份礼,得送上。”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递过去。 唐尧也拿出一个盒子递到沈舟面前。 沈舟笑着看他们,其实也明白徐立群的意思。 他没拒绝,伸手接过。 “多谢子成兄,多谢明远兄。” 徐立群很高兴。 再听沈舟的称呼,就更是高兴。 唐尧道:“可以走了吧?” 徐立群点头,看向沈舟。 “泽玉兄,那我们就先走了,改日大家一道去聚一聚。” “好。” 沈舟总算是知道两人为何会在这里了。 感情就是为了给他送礼。 沈舟刚想把两人送的盒子收起来,贺辰飞从外面疾步走来。 直接在沈舟身旁坐下。 他看了眼周围,轻笑道:“沈修撰,你可知户部出了事?” 沈舟不知他说的什么事,疑惑道:“贺修撰说的,可是什么事?” 贺辰飞挑眉,低声道:“梁郎中的事。” 沈舟知道贺辰飞的身份不简单,闻言,也不意外。 “梁郎中是出了些事,贺修撰不是清楚吗?” 贺辰飞点头,“我是知道一些,但没有沈修撰知道得多不是?” 沈舟失笑,若有所思地看向贺辰飞。 “贺修撰,你想从我这打听事情,怕是不易。” 贺辰飞一下子来了兴趣。 “真的?” 沈舟挑眉,见他一副蠢蠢欲试的模样,心知这人怕是有点问题。 “贺修撰想打听的事,还需从我身上打听?” 贺辰飞笑了,“现在谁不知道沈修撰是皇上看重的人,假以时日,沈修撰肯定能一路高升,我现在,也不过是想讨好讨好沈修撰罢了。” 沈舟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的。 他打量着贺辰飞,笑着摇头。 “贺修撰不必如此。” “怎么,唐编修和徐编修可以,我便不行了?” 贺辰飞淡淡一笑,看了眼桌面上的两个盒子,“等我回去,我也让人给你送份礼过去。” 第268章 人没了 当贺家仆人抬着一个大箱子过来时,沈舟眼皮跳了跳。 “你们抬回去吧,太贵重了,替我跟你们家少爷说声谢谢,让他不必如此。” 贺管家笑道:“沈修撰莫要担心,只是些薄礼罢了,少爷就是怕您不会收,没准备太过贵重的贺礼。” 说着,贺管家让人打开箱子,里面是些布匹,还有几本书。 沈舟看着那几本孤本,有些心动。 不过他还是拒绝了。 贺管家心下微动,“沈修撰,我家少爷说了,只是一份礼而已,没掺杂其他,您收下吧,不然,我们回去也不好交代。” 沈舟刚想说什么,仆人匆匆进来通报,说贺修撰过来了。 沈舟抬眼看去,便见贺辰飞晃着一把折扇慢悠悠一路晃了进来。 “哟,沈修撰家里这般热闹呢?” 他看了眼自家管家和仆人,笑眯眯地走进厅堂大门。 他走到沈舟身旁站定,瞥了眼那被人打开的箱子,若有所思。 “沈修撰可是不满意?” 沈舟笑了笑,改变了主意。 “挺满意的,多谢贺修撰这份大礼。” 贺辰飞点头,“沈修撰喜欢就好,我还怕你不喜欢,过来看看,也好回去让人再备一份礼过来。” 沈舟也是猜出贺辰飞的心思,及时改变了主意。 他是看明白了,这人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人。 沈舟看向身后的长青,让他把礼收进库房去。 说话间,给了吕长青一个眼神,让他备些礼让人带回去。 吕长青看明白了,点头让人把东西搬下去。 贺辰飞收起折扇,让管家他们先行回去,随即在沈舟身旁坐下。 “沈修撰,你可知梁郎中现在如何了?” 沈舟看了眼端来茶碗的仆人,等人走后,才道:“梁郎中犯了错事,被关进大牢审问了。” 贺辰飞似有意外,转头看了眼沈舟,端起茶碗,笑道:“我还以为沈修撰不会与我说这些。” 沈舟亦然端起茶碗,平静地喝了口水。 “我想这事,贺修撰是知道的。” 这事不出意外,明日便会传遍朝廷。 算不得秘密。 贺辰飞没有否认自己早已知道这事,心情很好地抿了口茶水。 “沈修撰可知,梁郎中现在,可就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 沈舟眉头一皱,“贺修撰说真的?” “当然是真。” 贺辰飞放下茶碗,冲着沈舟笑了笑,“我可是一知道,就想着过来与你说了,沈修撰该信我才是。” 沈舟看向贺辰飞。 这吊儿郎当的笑容和话语,当真让人半信半疑。 不过沈舟还是信了。 毕竟贺辰飞没有理由要骗他。 “贺修撰这般厉害,可知里面发生了什么?” “沈修撰这是在向我打听?” 贺辰飞笑意渐深,“沈修撰,你想从我这打听事情,怕是不易。” 沈舟当然知道,这是之前自己对贺辰飞说过的话。 这会被贺辰飞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真是风水轮流转。 沈舟倒也不慌,“贺修撰还记得呢?” “嗯。”贺辰飞含笑点头,“记忆犹新。” 沈舟笑了笑,也是听出来贺辰飞在跟他开玩笑。 “贺修撰不想说,那便不说吧,我也不是非得知道。” 贺辰飞轻笑,“你不想知道,我倒是要说。” 他低头整理自己的袖子,淡声道:“听说梁郎中府上搜查出了不少银子,还有匿名信件,皇上盛怒,让人严刑逼问。” 沈舟若有所思,“此事贺修撰从哪得知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贺辰飞抬眼,笑着看了眼沈舟。 “哪里,现在这风声,不是吹到沈修撰这里了?” 沈舟愣了下,不由失笑。 “贺修撰说的是。” 两人又聊了会。 沈舟也是有心想再知道一些事。 可惜贺辰飞不愿再说了。 沈舟也就识趣地没有再问。 贺辰飞并未多留,似乎过来这一趟,当真只是看看准备的贺礼沈舟满不满意。 而梁郎中那事,不过是他兴起时说了这么一两句罢了。 沈舟摸不清他的目的,礼貌把人送到了门外。 贺辰飞打开折扇摇了摇,看着神色淡然的沈舟,问他要不要随他一道过去。 “去哪?” “云鹤楼。”贺辰飞道:“邀了些人热闹热闹。” 云鹤楼,便是当初贺辰飞邀沈舟前去赴宴的酒楼。 沈舟清楚记得,闻言,眼神一顿,有些不解。 “贺修撰日日邀请大家前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上回他去结账,却被掌柜的告知,宴席上的账,已经全部记在了贺辰飞的名下。 他原本以为是大家平分。 毕竟这是业内规矩。 没想到贺辰飞全部包下了。 他后面找人打听了下,才知道这人一向如此。 大方得让人害怕。 贺辰飞啪地一下收起扇子,脸上挂着抹淡笑。 “为了热闹啊。” 他对上沈舟的眼神,嘴角微微上翘,“我觉得很有趣。” 沈舟不懂他这个癖好。 “那贺修撰好好玩,我就不过去了。” 贺辰飞一听,笑道:“沈修撰确定不去吗?” “不去。” “吃完还能去听听曲,不去吗?” “不去。” 再次听到沈舟的拒绝,贺辰飞大笑。 “不去就不去,你怎还生气?” 沈舟平静且淡定,“贺修撰慢走。” 贺辰飞知道沈舟在赶人,哈哈笑着,直用扇子拍打手心,在沈舟的目视下,上了马车。 不过在放下帘子前,他回头看向沈舟。 “沈修撰这时候反悔,还是可以的。” 沈舟微笑,“慢走,不送。” “哈哈哈!” 直到马车驶远,沈舟脸上的笑意才收起来。 他不解地盯着马车看了会,才转身回去。 梁集死了。 沈舟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翰林院里看书。 不知是由谁先传出来的。 等他知道时,大家已经聚在一起讨论了。 何翰海紧皱眉头,走到沈舟身旁坐下。 “沈修撰,你说梁郎中真是病死的?” 沈舟看了眼正在人群中含笑发言的贺辰飞,垂下眼眸,翻了页书。 “应该吧,我也不知。” 何瀚海直呼怪哉,进去才不过两日,怎么就会病死了。 沈舟没有说话。 昨日他才听贺辰飞说梁集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今日一早,人便没了。 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 早朝风平浪静。 并没有人提及此事。 第269章 召见 何翰海本是想找沈舟聊一聊这事。 见他一直低头看书,好像对此事不感兴趣,便起身离开,找别人交流此事去了。 沈舟把书翻完,起身把书放回架子上。 慢腾腾出了门。 在庭中逛了两圈,把从外面回来的贺辰飞给堵到了。 “贺修撰,借一步说话?” 贺辰飞挑眉,跟着沈舟去了凉亭就坐。 “你想知道梁郎中的事?” 一坐下,贺辰飞便道出沈舟找他的原因。 沈舟也坦然,“贺修撰能耐大,我也只能过来问问贺修撰,看看贺修撰知不知道此事了。” 贺辰飞咧嘴一笑,“你想知道还不容易。” 说着,他往皇上寝宫的方向看了眼。 “沈修撰去求见皇上,想来皇上定然会见你。” 沈舟摇头,“贺修撰真是会说笑,我若因此事去求见皇上,怕是往后不想升官了。” 贺辰飞被沈舟这话逗笑了。 沈舟看了眼周围,“贺修撰小声些,莫要把人笑来了。” 贺辰飞笑声戛然而止,意兴阑珊。 “上回不是与你说了,就是那口气没挨过去。” 沈舟点头,“招认了吗?” 语气十分顺其自然。 像就是随口一问,并不是很在意能不能得到回答一样。 然而贺辰飞可不会这般单纯。 “沈修撰打听这些作甚?” 沈舟道:“了解一下,免得什么事都不清楚,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可不好受。” “这倒是。” 贺辰飞像是被说服了,“你也清楚梁郎中是户部官员,户部的水向来深,旁人可是难以插进去。” 贺辰飞的眼睛并没有看向沈舟,而是漫不经心扫向周围。 “梁郎中便是撕开这水深的一道口子,抓住了,怎能让他逃走呢?” 沈舟眼睛动了动,知道梁郎中肯定是招认了些事。 想了想,他压低声音。 “贺修撰,不知此事可与郑尚书有关?” 贺辰飞好笑地转头看了眼沈舟。 “沈修撰觉得呢?” “听贺修撰这语气,我觉得有。” 沈舟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在贺辰飞耳边炸响。 他眼睛都变大了。 “这可是你说的,不关我事。” 沈舟看着贺辰飞,笑了笑,“贺修撰放心,今日所言,我不会说与别人听。” 贺辰飞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沈修撰的为人,我自是相信,只是这事,还没完呢,是不是与之有关,不好说。” 沈舟点头,“确实,能坐在这位子上这么多年,想来也不是毫无准备之人。” “沈修撰说得是。” 贺辰飞看了眼从不远处走来的几人,起身拍了拍衣摆。 “沈修撰,咱们改日再聊。” “好。” 沈舟目送贺辰飞离开。 他坐在凉亭中,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说来也怪。 起初沈舟并不注意贺辰飞这人。 可随着接触越深,他忽而感觉贺辰飞这人并不简单。 翰林院虽然没什么事做,但大家基本都在翰林院里各找事情忙。 可贺辰飞不是往外跑,就是往外跑。 一日里,只在翰林院里现身三次。 一次点卯,一次随机,一次散值。 沈舟坐在亭中,一直望着翰林院大门。 直到贺辰飞出现,又消失在大门处,他才拍拍屁股,起身回了厅堂。 梁郎中的事好像被压了下去。 可郑兴并没有半分高兴的样子。 相反,他倒是希望这事闹得越大越好。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由于被压下去了,众多不明真相的官员开始讨论猜测起来。 梁集是他户部的人。 而他身为户部尚书。 众人说来说去,总会把目光投在他身上。 仿佛梁集所做之事,都是出于他的指使一般。 户部近来,由于要配合刑部调查处理,已经人心惶惶。 郑兴出门在外,都感觉有人在暗中观察讨论自己。 可惜转眼看去,又发现不了是谁在背后说风凉话。 这日子持续了几日,郑兴也实在是受不住了。 这日早朝散后,郑兴忽视众多复杂的眼神,沉着脸赶往乾清宫求见皇上。 赵骜头也没抬,“让他在外面等一会。” “是。” 刘詹正要退下去传话,上方又传来皇上的吩咐。 “去把另外几位尚书喊来,还有沈修撰。” “是。” 刘詹直觉有事发生,急忙退下去。 “刘公公,皇上可是宣见本官?” 门一开,郑兴便上前询问。 刘詹让人把门关上,随即摇头,“皇上还在忙,让郑尚书稍等片刻。” 郑兴神色微变,摸了摸胡子。 “好,有劳刘公公传话。” 刘詹摇头,笑道:“郑尚书不必言谢。” 郑兴原本还想着找刘詹询问两句,看看皇上今日的心情如何。 可还没开口,刘詹便走到一旁,伸手唤来几人,附耳细说了什么。 几位太监得了命令,匆匆离开。 刘詹吩咐完,看向一旁正看着自己的郑尚书,笑着点点头,抬步推门入了大殿回话。 郑兴看看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看这会已经跑远了的几名太监,心头乌云不散。 沈舟一连几日没有被皇上召见,已经习惯了。 不只是他习惯了。 连翰林院里的人也习惯了。 有人说,皇上也不过是召见了那么一次两次,若说看重什么的,说得实在过早了。 人多的地方,总会有些闲言碎语。 沈舟这两日隐隐听见了几句没指名道姓的酸话,倒也不在意。 照常做着自己的事。 就这几日,他已经看了很多书,做了很多笔记。 打算再多看些,到时候自己写本地理志。 怎么说,他以前也走过不少地方,这书若开了笔,总也不能写差了。 他正看着,忽然有人跑过来。 “沈修撰,刘小公公过来了,是来找你的。” “是吗?” 沈舟盖上书,起身往外走。 正好看到被人簇拥着走进来的刘间。 沈舟笑着迎上前,“刘小公公。” 刘间淡淡笑了笑,看了眼周围,道:“沈修撰,皇上召见,你随我过去吧。” “好。” 沈舟拜托何瀚海帮自己收拾一下桌面上的书籍和笔记,便跟着刘间离开。 两人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前,翰林院里便热闹了起来。 第270章 任命 沈舟心知刘间是个嘴严的,便识趣地没有询问任何问题。 一路沉默地跟着到了乾清宫门前。 这才发现,皇上召见的,不只是他一人。 还有另外几位尚书。 刘间看了眼,见人都来齐了,进去与自家师父说了声。 刘詹带着旨意出来了。 “几位尚书,沈修撰,皇上宣见。” 众人井然有序地往里走。 郑兴直觉不对。 皇上突然把另外几位尚书喊来,又把沈舟召来。 这不就是之前质问梁集的阵仗吗? 郑兴低着头,眉头紧锁。 这回,又是要质问谁? “微臣参见皇上。” 赵骜说着平身,视线看向郑兴。 “郑尚书过来求见朕,所为何事?” 郑兴一口气哽在喉咙里。 他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自己的来意吗? 显然不能。 不然他过来求见皇上,想要请求尽快处理好梁集一事的话,便会传遍朝廷上下。 到时候,说风凉话的人更是多。 郑兴想着那些流言蜚语,谨慎开口。 “回皇上,微臣过来,是想与皇上说说关于近几月,山西多地只降微雨,农事欠妥一事。” 赵骜多看了眼郑兴,随即点头,“郑尚书说的,正是朕想说的。” 他拿出一份今早上从山西加急过来的密奏,让刘詹拿去给几位尚书瞧瞧。 刘詹应下,把密奏先递给了吏部尚书纪贤成。 纪贤成接过一看,脸色大变。 “皇上,山西恐有旱灾发生。” 郑兴心下一沉,接过密奏细细看了起来。 巩巡抚在密奏里,把山西详细各地的降水量,以及水位下降的数据,都一一写进密奏里呈到了皇上面前。 这情况,可比他收到的消息严重多了。 他把密奏递给了身旁的礼部尚书楚秋实。 沉声道:“皇上,山西那边,须得尽快派人前往调查处理,不然,怕有天灾发生。” 密奏一个接着一个往下传看。 几位尚书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发表自己的见解。 沈舟深知此等密奏,不是自己能看的。 所以只得认真听着几位尚书的发言,从中抽取出重要的信息。 皇上始终一言不发。 几位尚书这会已经讨论起来。 山西前几年,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忽而只下微雨,冬日里连下的雪都是小雪。 然后河床水位下降,紧接着,旱灾犹如风沙席卷而来,那年,饿殍遍地,百姓流离失所。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说着应对措施。 可谁都清楚,这是天灾。 这是上天要降临下来的惩罚。 他们根本躲不过。 若是能躲过,往年也不会发生这么多灾难。 刘詹从工部尚书段智渊手里接过密奏,转身就想把密奏呈到皇上面前。 “给沈修撰。” 皇上的一句话,让几位尚书安静了下来。 沈舟再次出现在这里,他们自是知道皇上的用意。 以前皇上也不是没有过看重的臣子,可也没有像沈舟这样一下子就架到身旁教学的。 郑兴忍不住往身后瞥去。 便见沈舟双手接过密奏,认真翻看起来。 他们讨论的,都只是灾前准备和灾后管理一事。 沈舟这个还未接触过这些政事的新人,能给出什么意见呢? 郑兴觉得皇上就是太过看重沈舟这个六元状元的头衔,给的期望过高了。 如果有事能把沈舟这个亮眼的头衔击碎,那么大家才会发现,其实会读书,考得好,并不说明这人的能力就好。 同样的,考得不好的,也有能力好的。 沈舟不敢看太久。 很明显,皇上现在一直不吭声发表自己的言论,便是在等他们把这个密奏看完。 沈舟记性不错,很快看完之后,便把密奏递给刘公公。 刘詹把密奏呈到了皇上面前。 赵骜看了眼这密奏,拿过翻开,摆在面前。 随即看向底下众人。 “几位爱卿都看完了密奏,你们说的,朕刚刚也听到了。” 赵骜直接击中问题的重点。 “此事还未发生,但正在发生,并且以不好的结果往下走。” 他视线一一看向几位尚书,“朕要的,不是你们在这争论这不妥那不妥,而是一个解决的方法。” “皇上说得极是。” 吏部尚书纪贤成往前一步,继续道:“山西平阳各地往年干旱频发,只不过微臣看着这密奏,觉得此次恐怕更要严重,赈济方面,须得比往年更要重视。” 赈济包含银钱,粮食,衣物等,更要重视,便是说明此次赈灾准备的东西,要比之前准备的更多。 赵骜点了点头,示意大家继续说。 像这种事,户部和工部都是要站出来的。 郑兴往前一步,拱手道:“皇上,微臣回去便让人去做准备,按照往年倍之处理。” “平阳那边,离得这里山高路远,此事必要抓紧安排,及时派人前往,莫要晚了。” 郑兴说完,众人都没有说话。 不管如何,赶往那边路上总要花些日子。 不可能今日出发,明日就到了。 现在平阳各地已是这样的局面,情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得糟糕。 若是队伍还在路上,那边便爆发了灾情,那他们赶过去的路上,危险更是加倍。 其实现在讨论到这里,最重要的便是要抓紧安排人员前往。 剩下的,可以在后面讨论。 毕竟情况不等人。 赵骜沉着脸,开始下达命令。 “工部侍郎,户部侍郎,各出一人前往,刘间随行。” 他语气一顿,视线扫过沈舟。 沈舟本就有意,见此,拱手出声,“皇上,微臣愿前往赈灾。” “好!” 赵骜赶在几位尚书出口否决前开了口。 “沈修撰作为此次前往山西赈灾的钦差,前往官员一律听从其调遣安排,如有违旨之人,沈修撰有权处理。” 此话一出,纪贤成等人纷纷对视一眼。 皆是看出彼此眼里的震惊和意外。 沈舟竟然,能得到皇上如此信任。 别说几位尚书不敢置信了。 沈舟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知道皇上不会这般容易就能信任一个臣子。 他原本还以为自己还得熬几年。 毕竟日久见人心。 等皇上能稍微信任自己一点了,也就是他该发挥的时候了。 可他也没想到,不过是这一次往前迈了一步,出声愿意前往山西赈灾而已。 皇上就把如此重任,交到他手上。 要知道,他还是一个在翰林院里需要学习的新人。 这才多久,就委以重任。 皇上这般相信他能解决此事? 沈舟不知为何,心头觉得有些不对。 第271章 君王的魄力 纪贤成几人也觉得有些不妥。 “皇上,沈修撰从未处理过此事,此事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微臣担心沈修撰年纪过轻,怕是处理不好此事。” 说话的是纪贤成。 他这一出声,便也得到了楚秋实等人的同意。 “皇上,还请三思。” 赵骜点头,“朕心里清楚,所以此行,朕不是派了工部侍郎和户部侍郎一同前往?” 他眼睛扫过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 “沈修撰是年轻,但能力是有的,朕看人一向准,你们该是信任朕才是。” 他把密奏盖上,“再者,若沈修撰有何处理不妥,还有工部侍郎和户部侍郎在,朕相信,他们定然也不会让朕失望。” 纪贤成心里也是清楚。 皇上这是下定了决心,不会再改口了。 既然如此,纪贤成也不会与皇上对着干。 “皇上考虑周到,微臣明白了。” 吏部尚书都这样说了。 剩下几人互相看了眼,便没有再出声反对。 赵骜看着,又道:“此行,贺修撰一同过去,几位该是放心了吧?” 沈舟一愣,贺辰飞吗? 纪贤成等人忽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贺修撰就比沈修撰年长几岁。 来了翰林院几年,现在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一同前往,能让他们放心? 纪贤成眼皮突突一跳,却拱手道:“回皇上,微臣放心了。” 郑兴眉头皱了皱,却也只得拱手道放心了。 在他看来,皇上现在怕是想给两人积攒功绩。 一个是看重的臣子。 一个是恩师之孙。 过去了,到时候吃苦出力的,还不是他们户部和工部的人。 至于这两人,怕就是走个流程。 这些不只是郑兴想到了。 段智渊等人也想到了。 赵骜可不想猜底下众人在想些什么。 他直接让户部三日内把东西准备好,又让工部安排好人,另外几位尚书从中辅助,三日后便要启程上路。 众人得到命令,纷纷告辞离去安排。 沈舟有些话想问问皇上。 便静静等着几位尚书走后,才拱手开口。 “皇上,臣不明白。” “不明白?” 赵骜看向沈舟,神色平静,“有何不明白的?” 沈舟话都说出来了。 自然不会打退堂鼓。 “皇上,正如几位尚书所言,微臣从未接触过此事,您直接便把如此大事交由微臣负责,不怕微臣把事办砸吗?” “你说错了。” 赵骜眼睛一眯,内敛的威严犹如利箭倾轧过来。 “沈修撰,朕让别人负责,事情也会这般发生,天灾的可怕,朕可是清楚。” 他嘴角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朕信你,肯定能办好此事。” 沈舟听懂了皇上的话。 天灾,这是不可抵抗的事。 就算是让别人过去,事情也是会像历史长河记载的那般发生。 倒不如派个自己人过去掌控全局,免得又有人起了贪念。 让他过去,起码能保证物资能真正地发放到百姓手中。 因为他是新人。 这是他经手的第一件大事。 他不敢在里面动什么手脚。 这已经不是信任不信任的事了。 这是心理层面上的考量和推理。 沈舟在这一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位君王的魄力。 “皇上放心,臣不会让您失望的。” 任命的指令很快下来。 翰林院吵闹一片。 原本沈舟被皇上再次召见,众人便议论纷纷。 谁知沈舟回来没多久,便传出他被皇上任命为钦差大臣,不日便要启程山西赈灾一事。 谁不知道,沈舟才上值多久。 不但接二连三地被皇上召见,现在更是直接领到了差事。 这在他们翰林院里,可是独一份的存在。 之前还有人说酸话。 现在没人敢说酸话了。 一个个凑到沈舟身边,拱手请教问题。 沈舟能说什么呢? 总不能说自己拍了皇上马屁,然后被皇上识破,赌上了真诚,才换来了这样的待遇吧? 到时大家不信还好,若是信了。 一个个在皇上面前赌上了真心,那他还能活命? 沈舟表示,为了自己能活命,只能对不住大家了。 从沈舟这得不到答案,众人也不气馁。 一个个开始讨论。 到底沈舟是哪一点让皇上给看重了。 猜来猜去,大家一致认为,就是这个头衔没错了。 若是其他的,大家还能去努努力。 这个就当真是没办法了。 翰林院的喧闹很快消了下去。 沈舟散值前就发现,好像大家今日特别的努力。 往前临近散值,厅堂里已经没多少人了。 可现在抬头环视一圈,竟然还有这么多人在埋头看书。 沈舟也是没想到。 收拾好桌面后,自己竟是第一个走出厅堂大门的。 噢,错了。 望着从翰林院大门急匆匆赶回来的贺辰飞,沈舟收回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贺辰飞赶回来,要找的便是沈舟。 眼看已经有人走出来,贺辰飞拉着沈舟去了一旁偏僻的角落。 他松开手,直接开口。 “沈修撰,你知道皇上让我们一同前往山西的事吧?” 沈舟点头,“我知道。” 他不解地看着贺辰飞有些难看的脸色,“贺修撰这是怎了?” 贺辰飞皱眉,“你可知是谁提议让我一道过去的?” 沈舟一顿,开口道:“没有谁。” “没有谁?” 贺辰飞想到什么,顿时嘴角一扯。 什么都明白了。 “那到时沈修撰您就多费些心了。” “为何?”沈舟揉了下自己的耳朵。 这会临近散值,不少人投掷眼神过来,想要看看他们在做些什么。 贺辰飞瞥了眼过去,随即看向沈舟,温文尔雅地笑道:“我可能没什么用,主要还是要看沈修撰。” 沈舟顿了顿,奇怪地看着贺辰飞。 “贺修撰,不瞒您说,我也正有此意。” 第272章 什么都不管吗? 郑兴现在被不少人盯着。 有这么一件能转移视线的事,他肯定要抓紧办好。 皇上限定三日内办妥,他从早忙到晚,勤勤恳恳,终是挂着一双黑眼圈和红血丝去求见皇上。 两日内便把要运往山西的赈灾银和赈灾粮调剂好,郑兴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很明显,他这一步走得很好。 皇上夸了他,朝中那些说风凉话的,也不敢再那般明目张胆。 心头沉积多日的阴霾终于消散,郑兴脸上总算挂了些笑容。 “沈修撰,这账本里面所记的,便是此次赈济山西的钱粮总量,你看看有没有哪里不清楚的。” 沈舟收到明日启程山西的旨意,便来了一趟户部。 他的本意便是要询问清楚此事。 免得到时一团乱。 闻言,道谢后,便接过账本仔细查看起来。 赈灾银是二十万两,赈灾粮则是十万石。 这数可是不小。 沈舟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想到密奏里报告的降水量和水位下降的数据,也是清楚这一趟,怕是凶险。 郑兴端着茶碗,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沈舟。 “沈修撰这一路,可得小心。” “我明白,多谢郑尚书关心。” 沈舟把账本收好,也不打算多留。 他起身拱手,“郑尚书,明日一早便要启程,我还有事要去处理,就先行告辞了。” 郑兴放下茶碗,起身摸着胡子笑了笑。 “沈修撰,本官当年也是处理过这些事的,有句话,还是要提醒你一下。” 沈舟点头,有些好奇,“郑尚书您说。” 郑兴道:“路上若是遇到难民,还是莫要大发善心了。” 沈舟一愣,不知道郑尚书是不是把他想得太单纯了。 不过这话,倒也值得他深思。 “郑尚书放心,我到时自会好好判断。” “那就好。” 郑兴看着沈舟的身影离开户部,直到人不见了,脸上的笑意才淡了下来。 沈舟想立功,也得看看有没有那本事。 若没有,揽了这活,那可就不是嘴上说得好听,能哄皇上开心就行了。 户部侍郎孟修杰走过来。 “郑尚书,沈修撰走了?” 他顺着郑兴望着的方向看去,那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郑兴抚着胡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此行你管好自己就成,我倒要看看,这人有多大本事。” 孟修杰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什么都不管吗?” 郑兴眼尾扫过去,淡笑道:“你要出力也成,到时功劳都是别人的。” 孟修杰眉头一皱,瞄了眼郑兴,见他不像说笑,想了想,开口道:“还请郑尚书指明。” 郑兴轻笑,“进屋说。” 沈舟从户部出来后,去了一趟工部。 苏榆便是工部侍郎。 不过此趟前往山西赈灾的,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位侍郎,范志勇。 苏榆跟范志勇虽在一个部里。 但关系并不算好。 苏榆很清楚沈舟过来所为何事,简单跟他说了两句,让他走前来书房一趟,便赶在范志勇过来时离开了。 沈舟看着自家岳父出门的身影,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个圈子里的刀光剑影。 苏榆走后没一会,范志勇得到消息,急忙赶了过来。 沈舟他并不陌生。 但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还是第一次。 看着眼前这般年轻的面容,想到一路上自己都要听从这人的安排和指令,范志勇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沈修撰过来,可是有什么指示?” 沈舟摇头,“指示谈不上,只是想问问范侍郎,工部跟过去的人,都有谁。” 范志勇松了口气。 “我正要过去与你说这个。” 他开始跟沈舟说起此次跟着他们一同过去的人员都有谁。 除了他,工部这次跟过去的,都是有赈灾经验的工匠。 不过不多,只有两人。 一个可以负责兴修水利这方面的事。 另一个则可以查看灾情情况,及时反馈。 沈舟仔细听着,等范志勇说完,才道:“范侍郎辛苦,到时路上还请您多费些心,我到底没处理过这些事,要是有哪里做得不对的,您到时尽管说。” 这话说得让人心里舒畅,范志勇心里的那抹怪异感也没了。 沈舟跟范志勇聊了会,出门后,便去了自家岳父书房。 “坐。” 苏榆抬头看了眼沈舟,放下手里的毛笔,起身走到沈舟身旁坐下。 “范志勇虽然与我关系不算好,但人还是不错的,路上若是遇到什么事,可以问问他。” “岳父放心,我会的。” 沈舟端起茶壶,先给苏榆倒了杯茶,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杯。 一向温和淡雅的神色,给人一种十分沉稳踏实的感觉。 让人看着,心里就放心。 对于沈舟,苏榆是满意的。 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婿将来肯定能往上走。 可也没想到这人竟然会成长得这么快。 这才多久,就靠着自己,从皇上那得了差事。 还是这样大的差事。 这事要是办妥了,沈舟迈的这一步,是巨大的。 别人走一步,他相当于走了两步。 苏榆端起茶杯,心中暗叹。 沈舟不靠他和别人,就能让皇上这般委以重任。 这人的心性,定是比他之前想的还要从容不迫。 说是步步为营也不为过。 这样的人,在哪里都是不会被埋没的。 苏榆也是想明白了。 让沈舟自己顺着自己想好的路往下走,比他突然伸手帮忙描绘一条岔路要好。 不管是顺风,还是逆境,总也是沈舟需要去经历的。 每经历一次,便是这人的巨大成长。 苏榆喝了口茶水,视线看向身旁正慢慢喝茶的沈舟。 密奏他是没看过,但他从段尚书那里也得到不少信息。 要他看,山西那边不一定能支撑到沈舟他们过去。 可能半路便要出事。 沈舟他们一路上肯定是要赶着过去的。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这一趟肯定不会轻松。 路上指不定会遇到逃难的百姓。 苏榆也是从下面慢慢升上来的。 天灾这事不稀奇。 只是大范围跟小范围的区别。 此次山西这事,涉及到的地方就多了。 如此大范围的天灾,百姓们怕是难捱。 沈舟他们路上不遇到难民还好,若是遇到,发生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第273章 皇上性情大变 想到这,苏榆神色一沉,嘱咐沈舟。 “你这一次出门,路上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老夫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莫要让家人担心。” “岳父,我明白,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沈舟其实也是担心的。 他没经历过这些。 但他看过不少书描述这种情节。 也从电视剧电影上看到过天灾发生后的各种情节。 他心里是有这个心理准备。 但具体如何,会发生什么事,还得去到那边才能知道。 苏榆放下茶杯,摸着胡子一脸沉思。 “户部那边的人,你须得注意。” 闻言,沈舟放下茶杯,轻声询问。 “岳父是觉得郑尚书会暗中做什么?” 苏榆摇了摇头,“这不好说,总之你得注意。” 他沉默一瞬,又道:“梁集的事你知道多少?” 沈舟皱眉,“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死前一日,就只吊着一口气,其他的,我便不知了。” 苏榆摸着胡子,沉声道:“你不知也是正常。” 他压低声音,“此事经手的,是皇上的人,就连我,也不知道皇上到底从梁集那知道了什么。” “岳父您也不知道?” 沈舟愣了下,“可这么些天,朝堂里并未发生什么大事。” 至于那些关于郑尚书的闲言碎语,也只是大家的猜测。 毫无证据的事,只能算是一点风声,算不上什么事。 苏榆神色复杂,“皇上这些年,性情变了很多,处事方面也是留着一手。” “真正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大家现在已经很难从皇上那得知相关讯息了。” 沈舟不解地看向苏榆。 “岳父,皇上怎么会性情大变的?” 苏榆摇头,神色无奈。 “你也知道,皇上当年登基才多大,那时,太后势大,皇上登基那两年,决定什么事前,还得告知太后一声。” 苏榆说的这些,算是宫中密事了。 他几乎是压在喉咙里说出来的。 “太后并不是皇上生母,皇上生母是个受宠却只是个小家族的女子,生下皇上那日,便去了。” “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所生的二皇子得病没了,先皇便把皇上记在了皇后名下。” 说到这,苏榆长叹一口气。 “太后对皇上是有不满的,毕竟二皇子死后不到半年,便被皇上记在了自己名下。” 沈舟一直沉默地听着,听到这,没忍住。 “岳父,难不成太后会打皇上?” 苏榆摸着胡子的手停了下来。 “具体如何不满,我也不知,不过有传皇上幼时若背不出太后抽背的经书,便要跪在地上挨太后抽手心,抽完手心还得完成布置的课业。” 说到这,苏榆眼神变了变。 “听说有次,皇上手疼没按时做好课业,太后责令其跪了一个时辰,皇上那次足足养了大半个月,才养好的身子。” 沈舟皱眉,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太后四年前就死了。 苏榆像是知道沈舟在想什么一样,又道:“太后是被吓死的,这件事不少人知道,但具体是被什么吓死,无人知晓。” “而皇上也是那时候,性情就开始变了。” 沈舟听完,隐隐觉得不对。 “岳父,皇上知道自己不是太后的孩子?” 苏榆点头,神色却是带着凝重之意。 “皇上还在襁褓里时,先皇便不让人在皇上面前说这些,日子久了,也就没人说了,皇上还是自己从太后嘴里得知的这事。” 苏榆似乎在回忆,眉宇间尽是愁意。 “太后得知先皇传位于皇上,在登基前一日,突然发了疯,跑到皇上面前又哭又打,登基那日,皇上身上还有被太后用利器刺伤的伤口。” 沈舟眉头一皱,突然也能理解皇上为何会性情大变了。 苏榆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缓了缓自己的情绪。 等平静下来,才道:“你也接触过皇上,想来也能看出皇上的疑心很重,能被皇上看重的人,不多。” 说不多这两个词时,苏榆的眼神一直盯着沈舟。 就差指名道姓了。 沈舟却没有觉得多高兴。 “岳父,您想错了,皇上也没有相信我。” “怎么会?” 苏榆眉头微微一皱,很是不解。 “我看皇上挺看重你的,不然也不会让你这么早就开始参政,甚至现在,还派了差事给你。” 沈舟右手捏了捏左手的手指,一个接着一个地捏着,笑着摇头。 “岳父,看重并不是相信了,皇上若有这般容易相信我,便也不会让我这么早出远门了。” 而且还是处理天灾这事。 不过沈舟也清楚。 皇上的看重,应该是相信那道门的敲门砖。 具体何时能敲开,就看他的表现了。 不过其实也不重要。 毕竟只要皇上看重了,他往后的路便不会难走。 至于相信不相信,也无所谓。 反正他也只是忠于自己的心去做事罢了。 苏榆不傻,沈舟这么一说,他自然也是听懂了。 “不管如何,皇上总也对你不同,你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好好完成此事。” 沈舟点头,“岳父放心,我心里有数。” 苏榆也不纠结皇上是相信沈舟,还是不相信沈舟。 只要沈舟能有机会去立功,往后也能凭借自己的功绩和能力,爬上他们这个位子。 毕竟,几位尚书里,能得到皇上信任的,也是不多。 不信任也能坐上那么高的位子,这信任也就可有可无了。 不过,能得到当然是好的。 这样,走得更顺。 往后,也能坐得安稳些。 而不是像郑尚书这般,现在便得了皇上的猜疑。 眼下这位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坐稳了。 沈舟在工部那待了半个时辰。 苏榆把自己处理过灾情的经验都跟沈舟说了。 沈舟听得认真,从工部出来后,便回翰林院,把这些经验都写了下来。 到时候弄成册子带过去,时不时翻一翻,也能从中得到一些启发。 沈舟也有些打算,计划把自己得到的经验也写进去。 若能顺利从山西那边回来,他就动笔,写一本关于处理此次灾情的经验书。 等书成后,他这一趟,也算是学有所成了。 第274章 朕说了,时候未到 临近散值,贺辰飞从外面走进来。 “沈修撰,我有事找你。” 沈舟从书本中抬头,见他不似很急的样子,应了声“等会”,把桌上的笔墨纸砚等收拾好,才跟着贺辰飞出了门。 没想到,贺辰飞竟是带着他直接往大门走。 沈舟看了眼天色,有些惊讶。 “贺修撰,我可是好官,你莫要带坏我,还没到散值呢。” 贺辰飞失笑,推着他往前走。 “怕甚,跟我走就是。” 沈舟嘴角一扯,“那不成,早退可是要罚俸禄的。” 贺辰飞“啧”了声,带着沈舟去了散值签名的屋里。 “给沈修撰通融一下。” “是。”那人看了眼沈舟,把册子和毛笔递过去。 沈舟看着贺辰飞十分熟练地提笔签上自己的大名,挑了挑眉。 还能这样的? 学到了。 “沈修撰,到你了。” “好。” 沈舟接过毛笔,签上大名后,又被贺辰飞催着往外走。 “贺修撰这是要带我去哪?” 贺辰飞拿出腰间折扇,笑着往右边一指。 “去求见皇上。” “...” 沈舟默默转头看向贺辰飞,“谁求见?” “你。” 眼看沈舟神色不对,贺辰飞语气一转,折扇对准了自己。 “还有我。” 沈舟扭头就往回走,“还没到散值时辰呢,我先回去了。” “哎!”贺辰飞一把拉着沈舟,“别呀,一道过去吧,我怕皇上不见我。” 沈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皇上也不会见我。” “怎么不会?”贺辰飞直接推着他往前走,“你可是钦差,明日便要启程,启程前求见皇上,皇上岂会不见?” 沈舟可不会被他的话绕晕,“你要求见皇上作甚?” 贺辰飞松开手,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想必你也能看出此行凶险,这一出门,总要留些念想回来才是,你说是不是?” 沈舟若有所思,“贺修撰想要留什么念想?” 贺辰飞打开折扇,掩着嘴轻声开口。 “比如说,升官,赏赐。” 沈舟抬步往前走,“快散值了,贺修撰走快些。” 贺辰飞看着健步如飞的沈舟,眼里滑过一丝惊讶。 没想到,沈修撰还是这样的人。 “皇上,贺修撰又来求见,还带着沈修撰一道过来了。” 赵骜放下书,掀起眼皮懒懒地瞥向刘詹。 “去问问沈修撰过来有何事。” “是。” 刘詹得了令,忙退下去。 “沈修撰过来,可是所为何事?” 沈舟看了眼贺辰飞,“我想与皇上聊聊关于前往山西一行之事。” 刘詹点头,进去通报。 很快,宫门再次被人打开。 “沈修撰,进来吧。” “我呢?” 贺辰飞连忙出声,生怕说漏了自己。 刘詹笑了笑,“贺修撰也进来。” “有劳刘公公。” 贺辰飞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与沈舟往里走去。 沈舟好奇地瞥了眼贺辰飞的神色,见他这般严肃,猜测贺辰飞这一次求见皇上,怕是没有他说得这么简单。 赵骜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沈舟和贺辰飞,换了边脸撑着。 “免礼。” 沈舟正要行礼,闻言,拱手道:“谢皇上。” 赵骜看了眼贺辰飞,接着看向沈舟。 “你要与朕说什么?” 沈舟有事也是真有事,闻言,拱手道:“皇上,微臣去了一趟户部,拿到了此次赈济山西的账册,微臣斗胆提议,将这赈灾银,换成一部分赈灾粮。” 发放银子,还不如发放粮食。 真到了那边,银子重要,还是粮食重要,大家都门清。 赵骜点头,“你这想法不错,只是粮食一多,你们路上要耽搁更久。” “微臣明白。” 沈舟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 “微臣的打算,是沿路购买粮食,臣身边还有人,臣可以带领一部分人先行过去,绝不会耽误赈灾一事。” 赵骜一双利眼盯着沈舟,里面有着思量,“你先行过去,也不怕出事。” 沈舟低头,看着地面,沉声道:“皇上不必担忧微臣,臣到时会安排好一切的。” 赵骜也不解释,只是道:“朕要看结果,至于过程如何,爱卿自行处理。” 沈舟知道皇上这是让自己全程把控的意思,忙点头应是。 贺辰飞在一旁听着,等沈舟说完,才开口。 “皇上,微臣有事禀告。” 赵骜视线移向贺辰飞,“什么事?” 贺辰飞瞥了眼沈舟,没有说话。 赵骜看着,似是注意到了,又似是没注意。 “有话直说。” 沈舟倒是自觉,“皇上,臣先行退下。” 贺辰飞松了口气。 可没想到,上方却传来一声“不用。” 他一口气又提了上来。 沈舟脚步一顿,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也不知道贺辰飞这是想说什么,皇上竟然不想听。 贺辰飞憋了憋,没憋住,“皇上,臣有事禀告,可否让沈修撰先行退下?” 赵骜却是不为所动,“直说无妨。” 贺辰飞闻言,心里一惊。 他与皇上年纪相仿,幼年时可是玩闹在一起的。 也就是皇上登基之后,两人的关系才慢慢疏远。 可私下,关系也算是不错。 说是亦君亦友也不为过。 这次也不过是因为先前所说那事,两人意见不同,皇上不再见他,他死马当活马医,把沈舟拉了过来。 没想到见是见了,可却依然没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他不解地开口,“皇上,那微臣说了?” “嗯。” 赵骜的语气平静淡漠,似是一点也不在意贺辰飞要说什么一样。 贺辰飞沉默了下,看了眼身旁的沈舟,终是开口了。 “皇上,现下证据确凿,为何还不把人抓进大牢审问?” 沈舟惊了惊,转头看向贺辰飞,脑子快速运转。 在猜测贺辰飞所说的,到底是谁。 “朕说了,时候未到。” 赵骜坐直身子,看着贺辰飞的眼神无波无澜。 “说完了?” 贺辰飞胸膛快速起伏了几下,狠狠吐出一口气。 “回皇上,臣说完了。” 赵骜看向沈舟。 沈舟福至心灵,“回皇上,臣也说完了。” 赵骜点头,“明日启辰,你们路上小心。” “是!” 从乾清宫出来后,贺辰飞心事重重,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 沈舟看了又看,直到走远了,他才开口。 “贺修撰可要想开,明日便启程了。” 贺辰飞明白沈舟的意思。 “多谢沈修撰关心,我明日便好了。” “那就好。” 沈舟其实是好奇的。 但他也不会在这时不识趣地直接去问。 第275章 先行后行 两人一路沉默地出了宫。 贺辰飞上了马车走了。 沈舟慢悠悠地往家里走。 吕长青可是等了老久,见到沈舟出来,忙从一旁的茶摊跑过去。 “少爷,您可出来了。” 沈舟一般是散值就出门,不是会加班的人。 这会已经比平时出来晚了半个时辰。 也不怪吕长青会这样说。 “有点事耽搁了。” 沈舟简单说了句,便道:“行李收拾好了?” “少爷,都收拾好了。” 毕竟是要赶路过去,吕长青按照沈舟的吩咐,只简单收拾了两套衣物。 剩下的,是能不带就不带。 收拾起来,花不了多少时间。 沈舟闻言,点了点头。 “日子改了,明日启程。” 吕长青一听,忙道:“少爷,您让我一道过去吧,路上也好伺候您。” “不用。” 沈舟还是之前的态度,“我谁也不带。” 吕长青还想再说,却被沈舟一句话堵住了喉咙。 “莫要让我分心。” 吕长青什么也不再说,回府之后,忙让人去准备干粮。 沈舟趁着一家人吃完晚饭时,把自己明日便要出门的事说了出来。 沈大谷皱眉,“不是说后日才走吗?” “事不宜迟,要赶着过去。” 沈舟一向不会把朝廷里的事带回家里说。 只是这次需要出远门,不是三五日便能回来的。 便只能把此事跟家里人说了。 沈大谷可是担心,“那你路上可要当心,人要是饿极了,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 刘氏点头,眼里也满是担忧,“可不是,到了那边,记得给家里写封平安信。” 这事沈舟还真不敢保证,只得道:“爹,娘,你们放心,有侍卫在呢,平安信的话,要是空闲下来,我便给家里写。” 刘氏也是明事理的,知道沈舟要是去了那边,肯定要忙起来,也不强求他一定要写。 “那你到了那边,可要照顾好自己,累了就好好歇一歇,千万别累坏了。” “娘放心,我会的。” 沈舟知道大家关心自己,也不把心里的担忧和顾虑传给家里人。 在众人面前,一副轻松自然的样子。 聊了会,沈大谷和刘氏也是放下心来。 然而沈立和沈远可没有那么容易打发。 等沈大谷和刘氏回房准备歇息后,沈立和沈远把沈舟架到了书房。 “你跟大哥说,山西那边,是不是很严重?” 这个沈舟没法说,“大哥,我还没过去呢。” 沈立可是不信他,“你身为钦差,难不成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沈远在一旁补充,“既是赈济,该是知道那边的情况如何才是。” 沈舟没想到,自己这两个哥哥是越来越精明了。 他沉默片刻,透露了一点消息。 “情况不太妙,我推测,那边现在已经开始了。” 开始什么,沈舟不说,沈立和沈远也是清楚。 沈立皱眉,“那边应该能撑到你们过去的。” 沈远赞同,“平阳府怎么说也是一府之地,旁的还有不少府城,许是能撑些时日。” 沈舟却是没有他们这般乐观。 不过他并未显露在脸上。 “会的,我们也会加紧赶过去,没事的。” 眼看天色也不早了。 沈立和沈远尽管还是担心,却也没有拉着沈舟继续说。 “你回房早些歇息,到时怕是歇息不好了。” 沈舟失笑,“大哥你们也早些歇息。” 沈立和沈远走后,沈舟在书房里坐了会,想了些事,眼看最后一丝余晖落下,才起身回房。 “夫君。” 苏婉清听到脚步声,从内室出来。 沈舟见她一脸担忧,走过去把她拉到床边坐下。 “没事的,莫要担心。” 苏婉清摇头,也说不清心里愁闷的原因。 总觉得心里头像是压着块石头,让她整个胸腔又沉又闷。 难受得紧。 沈舟见她白着一张脸,伸手把她搂进怀里。 “要是觉得闷,就让春荷她们收拾些行李,回家住几日散散心,或是找娘和嫂嫂她们聊聊高兴的事,别自己闷在房里。” “好。” 苏婉清揪紧沈舟的袖子,等他嘱咐完,才道:“夫君,你要小心,记得吃东西,莫要忘了。” “我都记着呢。” 沈舟其实对苏婉清也觉亏欠。 两人结婚才多久,他便要出远门。 路上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事。 到了那边,情况如何也不知道。 一切都未知。 也是让苏婉清担心了。 天色越来越暗,沈舟洗漱完,跟着苏婉清又聊了会。 等她睡着了,他才起身穿衣,去了书房。 书房里的烛火,亮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暗了下去。 翌日,天刚亮,沈舟便起来了。 跟着家里人一起吃了顿早饭,又与家人聊了会,最后跟苏婉清说了些话后,便带着行李出了门。 一行人拜别皇上,便浩浩荡荡出了城门。 沈舟把贺辰飞喊到了自己的马车里。 “贺修撰,这是我昨晚写的,你看看。” 沈舟把昨晚自己写的,关于在哪里购买粮食,购买多少,下一个购买地点又是哪里的计划表递给了贺辰飞。 纸张不算少,贺辰飞接过,看了没一会,便皱起眉头。 “你这是打算把一大半的赈灾银,都换成粮食?” 他一边思索,一边道:“这样一来,我们到那边,怕是要晚了一个月不止。” 沈舟摇头,“不会耽误,我到时会带一批银粮先行过去。” 贺辰飞一顿,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沈舟,“你打算让我来安排后行的队伍?” 沈舟点头,“我到时会把孟侍郎带上,你与范侍郎一道。” 他顿了顿,又道:“刘小公公跟着你。” 贺辰飞没拒绝,但也没同意。 “你让我带着这么多赈灾银过去,怕是打算要把一大半侍卫留给我?” 沈舟点头,“我先行过去,日子还早,情况不会太糟糕,你后行,到时情况肯定不容乐观,需要多些侍卫护着才行。” 说到这个,沈舟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贺修撰,你们后行的,可能比我先行的还要危险。” 第276章 不对 贺辰飞却不是这样认为。 他后行危险,沈舟先行也同样危险。 若沈舟到时能掌控住那边,他后行的,反而还比较安全。 但这事都是没法预料的。 他听着沈舟的安排,半晌,才道:“侍卫你带走一半。” “不用。” 沈舟斩钉截铁,“那边还有巩巡抚在,到时我会事先派人前去联系。” 闻言,贺辰飞也不再坚持。 沈舟的计划,是在靠近第一个购买点时,两人开始兵分两路。 他带着人继续赶路,而贺辰飞则带着人马去购买粮食。 他们是三月底出发,等到第一个购买点时,已是四月中旬。 沈舟望着远处保定府的方向,让人把贺辰飞等人喊过来商量事情。 贺辰飞早已知晓沈舟的计划,收到指令,直接就过来了。 他来得最早,看着沈舟,最后一次询问,“你真的确定好了?” 沈舟看了眼正往这边赶来的范志勇几人,点了点头。 “接下来,要麻烦你了。” 贺辰飞懂了,“放心,答应你的,我会全力做好,这边你无须担心。” “多谢!” 沈舟把自己的安排简单跟范志勇等人说了遍,几人大吃一惊。 没想到沈舟竟会这样安排。 孟修杰有心想说什么,刚准备开口,却是被沈舟打断了。 “孟侍郎不必多说,此事我已决定好。” 沈舟只是告知一下,并不是在征求大家的意见。 他起身,看向正在歇息喝水吃干粮的士兵们,沉声道:“孟侍郎,一刻后,我们出发。” “是!” 孟修杰应着,却是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眼沈舟。 这人,并不像郑尚书说的那般不堪。 看着,真是个有能耐的。 一刻后,沈舟舍弃马车,骑上了大马,与孟修杰一道,带领着一队车马继续南行。 贺辰飞静静看着,直到队伍走远,消失不见,才深深吸了口气。 “我们走!” 沈舟庆幸,这一路上,没有下过大雨。 然而,也正因为察觉到这点,越是靠近山西,他便更是严肃。 孟修杰端着碗热汤过来,恰好看见沈舟站在一处坡上,面无表情地望向远处的山林。 此人身形消瘦,面容坚毅,眼睛微微眯着,带着不容忽视的冷静和锐利。 他像是被怔了一下,不由停下脚步。 思绪翻滚一瞬后,才缓步过去。 “沈修撰,天黑之前,我们将进入太原府地界。” 说着,他把手里的热汤递给沈舟。 “辛苦孟侍郎。” 沈舟接过,一口气喝完。 他随手把碗放到地上,席地而坐,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图,直接铺在腿上。 孟修杰见状,在他身旁蹲下。 沈舟指着他们所在的大概地点,一路划到太原府的位置。 “先前派去联络巩巡抚的人还没有回来,我们只能改变路线,先前往太原府,然后南下,去往平阳。” 孟修杰顺着沈舟指的位置看去,随即点头。 “就按沈修撰说的来。” 他站起身,“我这就去让大家准备。” 沈舟却是把他喊住。 “今日便在这歇一晚,明日一早启程前往太原。” 孟修杰愣了下,“还未天黑,现在就在这歇一晚吗?” 沈舟收起地图,塞进怀里,端着碗站了起来。 “这一路赶着过来,大家也是累了,今日就好好歇一歇。” 他顿了顿,语气微沉。 “我派去的人,前往太原府也有一个月了,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孟修杰心里咯噔了下,“不会的,他们可能正在回来的路上。” 沈舟派了三人快马加鞭赶去太原联系巩巡抚。 顺道也是提前探查一下前面的情况。 三人轻身赶路,而他们要顾着银粮,走得并不算快。 按理,三人早就能赶回来禀告情况才是。 可现在...... 沈舟只能按着最坏的打算来准备了。 孟修杰一脸担心,却也不得不承认沈舟的话有道理。 他沉思片刻,道:“那我现在就让大家扎营歇息,明日一早出发。” “嗯。” 沈舟神色微敛,“今晚让大家吃饱喝足了,等去到那边,怕是没有这么轻松了。” 现在已经不算轻松了,这一路赶来,孟修杰大腿都磨出了茧子。 众人风尘仆仆,风餐露宿的。 情况要是比现在还差的话,那怕是以后晚上都不能好好歇息了。 孟修杰一副心事,下去通知就地歇息。 士兵们听从安排,一个个忙了起来,开始扎营歇息。 沈舟抬头望了望那炽热的日头,又看向那片不算葱郁的山林。 心里很是沉重。 翌日,天蒙蒙亮,沈舟便起来了。 士兵们井然有序地收拾好东西,准备听从命令出发。 众人吃过早饭时,天边也开始泛白。 沈舟拿出地图再次确认了一下前行路线,缓缓吐出一口气,翻身上马。 “出发!” 众人披星戴月,风尘碌碌,翻山越岭,往太原府赶去。 栽满粮食的板车重重地在有些干裂的道路上留下两条车轱辘印。 沈舟明显能感觉到周围有些情况不对。 但具体哪里不对。 他又说不上来。 直到走了一段路后,孟修杰骑着马过来,低声道:“沈修撰,周围太安静了。” 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是进入正轨。 只要照着这条道往前走,就能到达太原府。 可周围的环境,也是让沈舟心里悬着一块石头。 枯木枯草遍地。 有些树干上还留有牙印。 情况看着很是不妙。 然而他们这一路走来,并没有遇到尸体。 倒是动物的残骸,能看到不少。 仔细些查看,还能在路上看到一些残留的灰烬。 沈舟听着孟修杰的话,往前又走了一会后,拉住了缰绳。 马儿随即停下脚步。 孟修杰跟着停下,他警惕地往周围扫了一圈。 可入目之处,什么发现也没有。 他疑惑开口,“沈修撰,怎么了?” 后面的队伍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见前面不动了,便也跟着停下。 沈舟摇头,指着前面一个山坡。 “让人前去查看一下有没有什么异常。” 他们所在的地势还算平缓,扫一圈的话,也就那个山坡周围能藏些什么东西。 沈舟不得不谨慎。 他们这一路走来不容易,可不能在即将到达的时候栽了跟头。 孟修杰现在,已经听从沈舟的命令听习惯了。 当即便派了一支小队,让他们前去查看。 沈舟远远望着,很快,眼睛眯了起来。 “不对。” 孟修杰皱眉,也是看出那支队伍跑回来的动作有些慌乱。 离得远,几人的神色看不太清。 沈舟看着,双腿动了动。 马儿当即跑了过去。 孟修杰一顿,让后面的人原地等待,便双腿一夹,追了过去。 第277章 到了 “何事如此慌张?” 他刚过去,便听到沈舟发问。 走在前面的侍卫面部发紧,抱拳道:“启禀沈钦差,里面是个死人堆!” 沈舟心神一怔,翻身下马,直接跑过去。 孟修杰面色严肃,也跟着下马往前跑。 站在山坡上后,才能看到下面的情况。 周围是焚烧过的痕迹,在一堆黑灰中,洁白的尸骨在其中很是明显。 东一块西一块的,还掺杂着其他颜色的骨头。 沈舟眉头紧皱,视线锐利地一帧一帧往周围扫去。 不过一个小山坡而已,下面并不深。 沈舟视力不错,能把里面的情况看得七七八八。 按照这个黑灰的范围来看,这里的尸骨不少。 孟修杰整个人都怔住了。 “难怪路上看不到......” 沈舟脸色难看。 “我们加快赶过去。” “是。” 随着越走越深入,路上看到的尸骨也多了。 沈舟让人把这些尸骨都拖到一个坑里,一把火烧了起来。 他戴着一个厚厚的面巾,却也掩藏不住那股难闻的气味。 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一个生人。 众人的脸色都是沉重的。 沈舟的话变少了,孟修杰的眉头一直没松开过。 谁也没想到,这边的情况竟然这般糟糕。 炎炎六月,大地仿佛都是滚烫的。 一眼望去,绿色都变成了一个稀罕色。 而黄色,则是随处可见的颜色。 沈舟望着不远处的景象,心下久久无法平静。 他舔了舔已然干裂出血的嘴唇,“走吧,就到了。” 马匹前些日眼看状态不好,沈舟下令,弄来吃了。 他们靠着双脚,终是走到了这里。 孟修杰沉着脸,亦步亦趋地跟着沈舟。 太原府门前,或坐或躺着一地的人。 一眼望去,根本分不清是死是活。 少数的在挪动着。 争着抢着什么东西。 沈舟一行人的出现,惹得原本沉寂安静的周围蠢蠢欲动起来。 躺着的在挣扎站起来,最后却只能拼命地用手在地上挪动。 坐着的,则缓慢地站了起来,瞪大眼睛,直勾勾看着那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粮车。 沈舟看着,却是没有一丝害怕。 这些人走路都不稳,更别说跑了。 “孟侍郎,你带着几人过去,先让里面的人把门打开。” 城门紧闭着,沈舟也能理解。 毕竟周围人实在是多。 他能看到人群中有几处赈粥棚。 所以也不能光从表象来看问题。 孟修杰带着几人过去了。 沈舟再次舔了舔还在流血的嘴唇,看着这些渴望的眼神,心下微动,开口道:“没事了,很快就没事了。” 周围隐隐听到他话的人,实在是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原本爬着的人也不爬了,趴在地上喘息着,双眼通红。 等了这么久,终于是等到了这么一句话。 人群中骚动起来。 孟修杰诧异地看着人群缓慢挪开的小道,回头看了眼。 便见沈舟往人群中走去。 正在说着什么。 他紧张地看着,却也谨记沈舟的吩咐,连忙跑过去,让人开门。 城门上有人时刻盯着。 沈舟一行人出现时,便已经有人跑去通知巩陵了。 巩陵亲自带人过来接应。 城门缓缓打开。 一队官兵先行跑了出来。 紧接着,一辆接着一辆的板车被拉了出来。 人群再次骚动。 扯着沈舟衣服的众人纷纷松开手,往赈粥棚歪歪扭扭地走去。 沈舟松了口气。 这会粮车也在众人的保护下接近了城门。 沈舟看了眼正在排队领粥的众人,抬步往孟修杰那走去。 “巩巡抚,辛苦了。” 巩陵看着形象不堪,头发凌乱,风尘仆仆的沈舟,心中一阵酸涩。 “哎,沈钦差,快进来。” 众人顺利进了城门。 沈舟回头看了眼,城门正在慢慢关闭。 巩陵也跟着看了眼,解释道:“人多不好管,我已经尽量安排人进来了。” 沈舟理解,“巩巡抚能支撑到现在,不容易了。” 巩陵心中却只觉羞愧。 “沈钦差,你们也不容易。” 沈舟一等人,就没有形象好一点的。 巩陵看着众人干裂出血的嘴唇,忙让人倒水过来。 沈舟也不客气,接过碗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路上找水并不容易。 马血他都喝过。 这碗水,当真是甘霖,沈舟喝完,还想喝。 但他忍住了。 他把碗递给一旁的官兵,问巩陵。 “我一路走来,看到不少河道都干了,不知巩巡抚这水......” 巩陵知道沈舟想问什么,也不隐瞒。 “城中有储藏水,还算能应付,只是日子一长,我也担心。” 巩陵摸着胡子,一脸愁容。 “不瞒沈钦差,我们这边的粮,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看了眼那一辆接着一辆的粮车,眼里泛起波澜,“你们来得及时,再晚几日,我们就挨不过去了。” 孟修杰听着一阵难受,微微叹了口气。 “巩巡抚,莫要想那事了,接下来,都会好的。” 这一路走来,他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心里也不是滋味。 至于郑尚书的嘱咐,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巩陵摸着胡子,认真点头。 “孟侍郎说得对,都会好的。” 众人往里走去。 街道上也都是难民。 不过看着,要比城外的情况好些。 沈舟视线扫来扫去。 周围有官兵把守着,难民们的活动范围是受到限制的。 沈舟心里也算有了数,转头看向巩陵。 “巩巡抚,接下来,便是要看如何安置外面的百姓,若是可以,看看能不能请城中的大夫出去给大家看看。” 沈舟刚刚看到不少人生病了。 再不处理,恐有传染病也说不准。 第278章 沈钦差这话是何意思 沈舟一行人刚来,巩陵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当即喊人过来,当着沈舟和孟修杰的面,直接把沈舟刚说的事吩咐下去。 “找几位大夫过去看看。” “是。” 那人收到命令,很快离开了。 沈舟看了眼那人壮实的身影,与孟修杰短暂地对视了眼。 巩陵目光再次落在那一辆辆的粮车上,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下。 “沈钦差,你们一路也是辛苦,先去我那歇歇脚,收拾收拾吃点东西?” 沈舟注意到巩陵说的是去他那。 一般来说,他们应该是直接去往衙门歇脚才是。 闻言,沈舟心里思索一瞬,点头同意了。 “那就麻烦巩巡抚了。” 话音落下,沈舟不经意瞥了眼孟修杰。 这一路上,孟修杰可看过沈舟太多眼神了,现在早就对他的眼神有了条件反射。 沈舟话都不用说,不过轻飘飘看过来一眼,他就懂了沈舟的意思。 趁着沈舟跟巩巡抚在前面交流此次旱灾情况时。 他放慢脚步,与一直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保护他们的护卫队长陈明平齐。 “陈队长,你带领大家先行前往衙门歇脚,我与沈修撰去巩巡抚那一趟,至于后面的事,看沈修撰如何安排。” 他顿了顿,又添上一句。 “粮车让人看好了,没有沈修撰的指令,不得任何人接触。” “是。” 陈明招来两人。 “你们带几人跟着沈修撰和孟侍郎。” “是。” 孟修杰听着陈明的安排,见没什么要补充的,加快脚步,慢慢跟在了沈舟身后。 刚好听到沈舟询问此次灾情的赈济情况。 巩陵眼神哀痛,声音带着苦涩。 “密奏送出去时,这里就不太好了。” 他像是在回忆,“去年就雨水不丰,田里收成也不好,大家还以为开春后会变好的,结果更是糟糕。” 沈舟点头,“巩巡抚,大家是什么时候开始聚在这边的?” 巩陵眉头微微皱着,“四月开始,河道水变浅,直至干涸,到了五月,城中难民增多,也就是中旬,我让人把城门关闭了。” 沈舟若有所思,还未说话,孟修杰便不解道:“不过两个多月,城中粮仓便都空了?” 这是太原府,若是太原府都只能挨过两个月,那其他地方,怕是更难了。 巩陵听出孟修杰的怀疑。 他摸着胡子,摇头叹道:“孟侍郎有所不知,也是大家都往这边逃,城中粮食消耗也是巨大的,能挨到现在,也只是让大家不至于饿死罢了。” 沈舟想到城外那些瘦骨嶙峋,就吊着一口气的百姓,眉心泛起褶皱。 “巩巡抚辛苦。” 巩陵顿了顿,这是他第二次听沈舟说这话。 可隐隐的,他总觉得这次的语气跟之前相比,略微冷淡了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城里应该是发生过争斗抢夺,有些店铺大门和门窗是破烂的。 沈舟一路打量观察着,直到巩陵带着他们,走到了巩府。 巩府门前站着两排带刀官兵,周围的空地上并不像先前过来的那条街道那样两旁都是人。 一眼看去,只能零星地看到一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难民。 认真数一数,只有十几二十人。 偌大的空地里,只有这么些人,显然是不对劲的。 巩陵见沈舟停下脚步,视线便也顺着看过去。 顿时了然。 “沈钦差可是想问什么?” 沈舟收回视线,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巩巡抚,我们走吧。” 巩陵眉头微微皱了下,不解地看了眼沈舟。 沈舟若是问了,他反而轻松些。 可沈舟这样子,倒是让他心里忐忑起来。 “沈钦差有所不知,之前这里被人闹过事,我便发令,周围不许聚集太多人。” 他言辞诚恳,“沈钦差莫要误会。” 沈舟摇头,“不会,巩巡抚不要多想。” 沈舟并不想过多说话。 一说话,他嘴唇就疼。 他可不像巩陵,嘴唇水灵灵的,一点不见干裂。 巩陵松了口气,进去后,便让人去准备热水,让沈舟几人好好擦擦身子。 洗是不可能洗了,但擦擦脸上和身上的尘土还是可以的。 吩咐完热水后,他又让人去伙房那边说一声,弄些吃的来。 几人坐在厅堂里。 沈舟端着茶碗,小口小口喝着茶。 孟修杰实在太渴了,茶水喝完,茶叶他嚼着嚼着就咽了下去。 随手端起茶壶,见里面还有水,眼睛一亮,给自己倒了杯。 沈舟虽是在安安静静喝着茶,视线却是不动声色地在厅堂里扫了一圈又一圈。 最终落在巩陵那张还算干净的脸上。 厅堂一度,只有喝水的声音。 巩陵端着茶碗,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心里想的,是那些粮车的事。 他不时看一眼沈舟,见沈舟还在喝茶,也是纳闷。 不过一杯茶水罢了,怎也能喝这么久? 等沈舟终于放下茶碗,他连忙抓住机会开口。 “沈钦差,你们到了这边,可还要去哪里?” 沈舟对自己的打算也不做隐瞒。 “我们要去平阳那边。” “平阳?”巩陵放下茶碗,皱眉道:“平阳府那边,也是情况糟糕。” “巩巡抚知道多少?” 巩陵摇头,“前些日,我收到平阳知府派人送来的信件,那里,有难民造反,吵着闹着砸了官衙,还打伤了不少人。” “这么严重?”沈舟脸色难看。 “可不是。” 巩陵看着沈舟突变的脸色,沉声道:“我派了一队人前去送信,到现在还未回来,我想,怕是那边出了什么事了。” 孟修杰喝了两杯茶水,闻言,放下刚端起的茶壶,疑惑地看向巩陵。 “巩巡抚怎么不多派些人过去?” 巩陵看向孟修杰,“孟侍郎可是不知,现在这情况,打都没力气打,若是再多派人过去,也不过是丢掉一条命罢了。” 沈舟眼里闪过一丝很轻的笑意。 “不会吧,我瞧着守在巩巡抚门前的官兵,孔武有力的,要是镇压的话,还是可行的。” 巩陵一顿,目光从孟修杰身上看向沈舟。 “沈钦差这话是何意思?” 第279章 觉得是我们把粮藏起来了? 沈舟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并不看巩陵是何脸色。 “巩巡抚莫要多想,我也是担心平阳那边的情况罢了。” 闻言,巩陵叹了口气。 “沈钦差刚来,有些事了解不清楚。” 巩陵像是找到了诉说的人,把这些日子的苦闷都倒了出来。 “沈钦差啊,我们也难做的。” 巩陵指着外面,情绪突然激动。 “大家都觉得是我们把粮食藏了起来,不让大家吃饱,可我们何尝不是?” “大家有怨气,我都能理解,只是我要顾着的,是一城的百姓,而不是一个两个人。” 巩陵狠狠抹了把脸,“大家都想吃饱喝足,我也想,但若真这样做了,又能过多久的逍遥日子?” 他看向不说话的沈舟和孟修杰,“沈钦差,孟侍郎,我能那样做吗?这不是让我眼睁睁看着大家去死吗?我做不到啊。” 巩陵的声音里已然带上了哭腔。 “吊着一口气,总比死了好,你们说是不是?” 这话沈舟没法应。 孟修杰想到城外那些半死不活的百姓们,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也没法做出回应。 吊着一口气真的就是好的? 孟修杰设身处地认真想了下,最后浑身一颤。 觉得那样的日子,怕是也没了盼头了。 巩陵见两人不吭声,沉默了会,才再次开口。 “沈钦差,孟侍郎,你们没经历过,看着不忍心也是正常,只是,我不想看到那么多人死去了。” 沈舟看了眼巩陵,又看向眼睛通红的孟修杰。 垂下眼帘,端起茶碗慢慢喝着。 沈舟不说话,孟修杰肯定不能再让这场子冷下来了。 不然得罪了巩巡抚,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件好事。 尤其是在当下。 得罪了更是不好办。 他附和着巩陵的话往下说。 说巩巡抚也不容易,也是为了大家着想而已,我们都明白的。 沈舟默默听着。 两人聊了会,巩陵总算是吐出了自己的目的。 “沈钦差,孟侍郎,你们来时也看到了,我这城里城外,可都是正在受苦受难的百姓,不知你们这粮车,是如何打算的。” 沈舟虽是带着十万石粮过来了。 但路上的消耗,也是巨大的。 到了这边,肯定没有十万石了。 他们还要往下走。 从巩陵的话里,便可知道平阳那边更是危险和艰苦。 这粮,还得留些去平阳。 甚至,他们路上的口粮,也要算进去。 想了想,沈舟开口,“留少半在这,剩下的,要运到平阳。” 巩陵一愣,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苦于不好开口。 孟修杰笑了笑,刚想说后续还会有粮过来,让巩巡抚莫要担心,挨过这阵子,总会好的。 可沈舟一个眼神扫过来,话都到嘴边了,他又咽了回去。 巩陵眼巴巴看着孟修杰,本还以为他能说什么,眉眼带笑的。 他都打算仔细聆听了。 结果,就这? 孟修杰不知道沈舟的打算。 但他也算是对沈舟的眼神有些了解。 眼尾扫过来的,准是拒绝的意味。 果不其然。 沈舟微微扯了下嘴角,温声道:“巩巡抚莫要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说的是好听。 巩陵一把年纪了,什么话没听过。 沈舟说的这话,骗骗小孩也就罢了。 拿到他面前来说,实属是笑话了。 “沈钦差,你可是也觉得是我们把粮藏起来了?” 沈舟讶异,“巩巡抚怎会这样想?” 巩陵愁着脸,摸着胡子沉沉开口。 “沈钦差,我们这边也苦啊。” 沈舟眼皮跳了跳,揉了揉眉心。 “巩巡抚,你待我想想。” 巩陵顿了顿,见沈舟眼下青黑,似是很久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想了想,也没有逼着问。 “那沈钦差好好想,我想,沈钦差不会让我们全城百姓失望的。” 沈舟心里的石头更重了。 孟修杰是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样。 正当气氛变得有些奇怪时,饭菜被端了上来。 现在正是缺粮缺水的时候。 端来的饭菜自然也是简便。 一盘咸菜,一碗稀饭,还有一盘杂粮馒头,还有一点肉丁炒菜干。 巩陵并没有动筷子,他只让人准备了沈舟几人的份。 “沈钦差,你们快吃。” “多谢巩巡抚。” 沈舟端起碗筷,小口喝了口粥。 孟修杰见他开吃了,也端起碗筷,吃了起来。 只是他们嘴唇都是干裂的状态,就算是喝了水,短期内也没有这么容易好。 两人只能小口小口张嘴吃。 沈舟这阵子胃口是变小了。 喝了碗粥,便没有再吃了。 孟修杰见他这样,也跟着只喝了碗粥。 巩陵看着,也不劝他们继续吃,伸手便让人过来把桌上的碗筷收拾下去。 可没想到,沈舟从怀里掏出一条干净帕子。 把没吃完的馒头收了起来。 他十分自然的,把东西放进了怀里。 巩陵眼睛微微瞪大了。 哪里知道沈舟还有这操作。 好端端的摆上桌不吃,还要收起来? 巩陵看了眼沈舟,又看了眼不知道要不要动手收拾的仆人,摆了摆手,让人继续收拾。 这回沈舟什么也没做。 孟修杰看了眼沈舟,又看了眼被人收走的咸菜。 心道沈舟还是懂得挑的。 巩陵摸着胡子,也不好说什么。 “沈钦差,孟侍郎,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房间,你们可以去好好歇一歇。” 沈舟点头,也不客气。 “多谢巩巡抚。” 孟修杰也道谢。 两人告别巩陵,由着两名仆人带领着往后面走。 巩陵安排的房间相邻着。 沈舟看了眼孟修杰,随即抬步进了给自己安排的房间。 孟修杰也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过一会,便有人端着热水过来敲门。 沈舟应了声,开门侧身让人进来。 端水过来的,是个面貌清秀的仆人,年纪看着不大,二十岁上下。 沈舟坐下,给自己先洗了把脸。 水立马变得浑浊起来。 他边擦着脖子,边不经意开口。 “这擦了,也就脸干净些。” 仆人看了眼那一小盆脏水,心里十分认同沈舟说的。 想了想,他道:“沈钦差,要不,我去再弄一小盆过来?” 沈舟笑了笑,“可以吗?” 第280章 你家人也在这? 仆人再次端着一小盆温水过来时,沈舟笑了下,笑意底下是布满冰霜的黑洞。 “不必过问你们老爷吗?” 仆人把盆放下,“老爷说了,沈钦差你们是一路吃了不少苦过来的,该准备的,命我们要准备好。” 沈舟接过帕子,缓慢擦拭起来,敛着的眉眼下,是思量和感慨。 “巩巡抚对我们,可是真好啊。” 仆人笑着点头,却是没再出声。 沈舟也歇了再打探的心。 仆人走后没一会,门外响起很轻微的敲门声。 “进。” 孟修杰看了眼周围,推开一条门缝溜了进去。 沈舟起身,望着他鬼鬼祟祟偷摸进来的身影,愣道:“孟侍郎,你这是作甚?” 孟修杰轻轻把门关上,冲着沈舟嘘了声。 “小声点,你想被人知道我过来了吗?” 沈舟想笑,但唇上传来的细微疼感提醒他,笑得若是放肆了,该要流血了。 他捂着嘴,控制着笑意,压低声音。 “怎了这是?” 孟修杰脚步轻抬,走到沈舟身旁坐下。 “怎了?” 他更是不解,“不是你让我过来的?” 沈舟指了指门口,压住想要往上翘的嘴角。 “可我没让你这般偷摸着过来呀。” 孟修杰感觉牙痒,“下回知道你那眼神是甚意思了。” 沈舟哭笑不得,他正了正脸色。 “其实孟侍郎这般谨慎,也是极好的,毕竟,我们现在可是在别人的地盘上。” 孟修杰点头,“我便是这样想的。” 两人对视了眼,也不再开玩笑了。 沈舟把刚刚仆人端水的事说了遍,问孟修杰有没有什么想法。 孟修杰其实也感觉有些奇怪。 “巩巡抚这样子,可不像是受了什么苦的。” 沈舟轻笑了下,点头,“是不像。” 什么都能骗人,但状态是骗不了人的。 巩陵唇色微红,面色虽有些憔悴,但看着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好。 衣装整洁,靠近时,异味并不重,面部且算干净。 整体虽有消瘦,但相比起那些难民,还有他们这些赶路过来的,还要健康不少。 在这种时候,是很难得的一种状态。 孟修杰挠了挠头,“难不成,他们真的藏了粮?” 沈舟看了眼孟侍郎那头乱发,把椅子挪远了些,“藏应该是藏了的,就是不知道藏了多少。” 人性的复杂,源于自私。 在触及自身利益时,除非真的舍己为人的。 否则,首先第一个想法,便是保全自己。 巩巡抚或许是好官。 但这也不能说明他不会选择自保。 尤其是在这样触及生命的情况下。 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一群人。 孟修杰瞪了眼沈舟,又挠了挠头。 “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他们还要去平阳那边,在这根本待不了多久。 要是巩巡抚真是那种人,就算他们留了一半粮在这边,百姓们能吃进肚子里的,怕是连这一半的一半都不到。 沈舟眉头不由皱起,“先看看,或许,还没有那么糟糕。” 孟修杰明白。 沈舟说的糟糕,并不是指这里的情况。 而是指巩陵这个人。 或者是,其他人。 “我们刚来,确实得好好了解一下再做决定。” 沈舟不置可否,“你回去睡一会,晚上我们回衙门。” 孟修杰点头,起身又偷偷摸摸地回了房。 沈舟摇头,走过去把门打开。 视线在周围慢慢扫了圈。 最后在一处围墙角那停下。 他凝视了片刻,才若无其事地把门关上。 “没被发现吧?” 巩陵摸着胡子,脸色有些难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仆人。 如果沈舟在这,便会发现,这人正是给他端热水的那人。 仆人摇头,“老爷,沈钦差没发现,我躲起来了。” 巩陵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可有听清他们聊的什么?” 仆人不安地眨了眨眼。 “老爷,孟侍郎进门前很小心,小的不敢靠太近,怕被发现了。” 巩陵语气一沉,“没听到?” 仆人头压得更低了,“沈钦差他们说得很小声,小的尽力了。” 巩陵不悦地皱起眉头,“下去,好好盯着,再办不好事,你就自己收拾行李走吧。” 仆人一听,脸都吓白了。 “老爷放心,小的一定把事办好。” 这时候离开,也就是跟找死差不多了。 仆人忧心忡忡,往沈舟和孟修杰所在的院落走去。 沈舟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 一路上他都绷着一条神经。 需要考虑的事真的太多了。 也害怕路上出什么事。 好在,一路走来,也算是顺顺利利。 现在到了这里,他总算是能放松下来,好好地睡了一觉。 睁眼时,房间里一片昏黄。 已是到了黄昏之时。 他静静看了会屋顶,迷糊昏沉的头脑渐渐恢复清醒。 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眼时,里面的迷离茫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和锐利。 沈舟换了身衣服,佩戴好香囊,整衣敛容,推门而出。 开门声惊醒了正倚靠着柱子歇息的仆人。 他张开眼睛,慌乱地给沈舟行礼。 “沈钦差,您醒了。” 沈舟目光在仆人脸上扫了下,淡笑道:“一直守着?” 仆人摇头,“我刚来一会,老爷说等沈钦差醒了,让沈钦差去厅里吃些东西。” “我知道了。”沈舟看向旁边孟修杰的房门,“孟侍郎还没起来?” “没。” 闻言,沈舟走过去,伸手敲门。 “孟侍郎,起来了。” 里面传来孟修杰含糊的回应声。 沈舟也清楚沉睡醒后,头脑会有些迟钝,便出声让他慢些。 等听到孟修杰回应的声音,才转身下了台阶。 他停下脚步,仰起头,望着那轮即将要西沉的红日。 神色温和,一双眸子静谧又显幽深。 霞光落在他那身上,肩上,脸上和眼睛里。 明暗交杂的明面和阴暗处,看久了竟让人觉得头晕目眩。 仆人恍了眼,转头看向那晚霞红日。 光晕一圈圈荡漾开来,更是让人恍惚。 他似乎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你家人也在这?” 第281章 能来的都来了 他仿佛从幽深中醒来,转头看向沈舟。 在与沈舟对视上的那一刻,他回过神,忙低下头,“小的家人确实也在这里做活。” “哦?”沈舟似乎来了兴趣,“巩巡抚没让你们走吗?” 仆人摇头,“老爷心善。” “什么心善?” 身后传来一道开门声,随即而来的,则是孟修杰好奇的问话。 仆人一顿,转身面向孟修杰。 “回孟侍郎,是沈钦差刚问小的,家人在不在这,我说在,也是老爷心善,没赶我们走。” 孟修杰了然,“巩巡抚确实心善,这当下,要留你们在这,也是不易。” “是的,老爷确实好。” 仆人的语气里满是感恩。 沈舟眉头扬了下,与孟修杰对视了眼。 孟修杰眨了下眼睛,转而看向仆人,“府上这么多人,你们老爷也是不容易。” 仆人点头,“老爷确实不容易。” 三人边走边说。 等出了院落,躲在暗处的侍卫们自动出现跟在后面。 仆人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和意外。 他往后看了眼,心里惊疑这六人是躲在哪里的,他竟一点也没发现。 沈舟跟着往后看去,见他是看那几个侍卫,温声道:“吓到了?” 孟修杰闻言,瞥了眼那几个侍卫,继而看向仆人。 侍卫们也将目光放在了仆人身上。 仆人身子一僵,哪里受过这等注目。 他本就心里不安,这下子更慌张了。 “没,没有。” 沈舟眼神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下,接着移开视线。 “没吓到就好。” 没有人再说话。 众人安静地往厅堂走去。 不知何时,跟在后面的几位侍卫走着走着,便只剩下了两人。 仆人低头跟着,心里想着事,哪里注意到什么时候少人的。 眼看就要到厅堂,他心神一震,突然惊觉身后的脚步声好像少了。 他转头一看,一颗心怦怦直跳。 沈舟和孟修杰一直注意着他。 这会见他回头,也跟着回头。 甚至,孟修杰还出声询问。 “怎么了?” “孟,孟侍郎,刚刚,不是六人吗?” 孟修杰看了眼那两个侍卫,满不在乎道:“不是要去厅堂吗?跟的人多了,不妥。” 仆人喏喏应是,却也不敢问剩下的几人去了哪。 沈舟看他面色白了一度,好心解释。 “他们会自己找个地方待着的,你不必担心。” 仆人欲哭无泪,却也不敢在沈舟和孟修杰面前露出异样神色。 只得低头应是。 巩陵早已等在了厅堂。 远远的,便听到了脚步声。 他放下茶碗,站起身来。 旁边坐着的几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沈舟还未进去,看到厅堂里有这么多人,眉头挑了下,边走进去,边笑道:“巩巡抚可是在待客?” 他视线在那几人脸上滑过,又看向几人的衣着。 也是知道了几人的身份。 巩陵没错过沈舟的眼神,笑着摇头。 “沈钦差,这是李藩台,这是冯知府......” 沈舟随着巩陵的介绍,一一看向几人。 这个府城里能说上话的官员,能来的都来了。 沈舟虽然年轻,但面对这么多官员,也是没慌。 他笑着与众人打招呼,随即坐下,与他们寒暄起来。 都是老狐狸了,一开口便是关心沈舟等人的身体。 一阵寒暄下来,才总算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沈钦差,我们盼了这么久,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是啊。” 冯钧应和着李藩台的话,情不自禁地擦了擦眼角,有感而发。 “沈钦差,您现在,可是我们全城百姓的救命恩人。” 沈舟沉默了下,突然笑了。 “冯知府这样说,可是折煞我了。” 冯钧摇头,“沈钦差,您不知,您带来的这些粮车,对这些百姓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旁边几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说起城里城外百姓的苦难。 说沈舟带过来的这批粮,简直就是大家的救命稻草。 让大家看到了希望。 说大家知道粮车来了,一个个都高兴地笑起来。 说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种笑声了。 沈舟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巩陵。 他不知巩陵是怎么跟这些人说的。 但瞧着这架势,仿佛是要他把全部粮车都留下的样子。 就算留不下全部,也要留下一大半才肯罢休一般。 孟修杰是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这不是把人往高处上架的阵仗吗? 他看向不吭声的沈舟。 心里担心沈舟应付不来这事。 这些人也是,分明就是在欺负沈舟年轻。 还想着拿全城百姓的性命作为牵制。 甚至,还想以人多势众,来逼迫沈舟尽早把粮车交出来。 这些人,字字句句说着为全城百姓着想,实际上,也不过是贪生怕死之徒。 孟修杰气得胸口疼。 “大家别忘了,还有平阳那边的百姓需要这些粮!” 原本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压迫得沈舟一句话都插不进去的几人停了下来。 巩陵看了眼虽然不说话,但神色竟然一直没有变化的沈舟。 他压下心里的疑惑和担忧,看向孟修杰,叹道:“孟侍郎,我自然知道,但我没有办法,难道你让我看着大家活活饿死吗?” 沈舟定定看着巩陵,随即慢慢移开视线,在场上的几人脸上一一划过。 这些人很谨慎。 都希望他多多留下粮车,却字字不提自己的目的。 把他往道德高处架。 仿佛若有百姓死去,便都是他的错。 是他的选择,让大家失去了活着的希望。 可明明他是今日才来到了这里。 他是来救命的。 现在反倒成了见死不救了。 沈舟陡然发觉,是不是自己的态度太过收敛,才让这些人敢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表演这场拙劣的戏。 他垂下眼,开始自省。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游走在一片沸腾滚烫的火海里,身上的冰霜犹如枯萎的花瓣,一片一片被灼烧,然后变成灰烬飘落。 他习惯压制自己的情绪。 慢慢的,他竟把这当成了自己的本性。 啊,可真是个不好的习惯。 沈舟被自己逗乐了。 在这短暂的安静中,他的笑声显得突兀又诡异。 众人纷纷看向沈舟。 却发现,这人竟是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沈钦差,你这是怎了?”巩陵皱起眉头,“可是病了?” 沈舟舔了下唇上渗出的血丝,掀起眼皮,缓缓站了起来。 “今日这场戏,多谢诸位请我看了。” 他目光含笑地落在巩陵身上。 “巩巡抚别担心,我都记在心里呢。” 第282章 我这人惜命 巩陵眼神一变,嘴角边上的笑意变得僵硬。 “沈钦差说这话是何意思?” 冯钧几人的面色已然不复之前的平静和从容。 一个个神色复杂盯着沈舟看。 但此时并没有人开口应和巩陵的话。 就像是沈舟刚刚只提了巩陵,那些话便只是对巩陵一人说而已。 巩陵意识到这点,看了眼正在静观其变的几人,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沈舟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们的神色。 心里觉得可笑。 这些人聚在这里,都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他看向巩陵,语气有些淡漠,“巩巡抚,该清醒了。” 巩陵双手瞬间紧握住椅子扶手,眉眼一沉,望着沈舟嘴角紧抿。 “沈钦差说的,本官不是很懂。” “不懂?” 沈舟呵地笑了下,转身端起茶碗,姿态优雅地把里面的茶水喝完。 他扯了扯嘴角,在唇上疼痛袭来的那一刻,他手一滑,茶碗以一道抛物线趋势落在了巩陵脚下。 砰地一声脆响。 众人吓了一跳。 冯钧目光惊恐地看着巩陵脚下破碎的瓷片,又看了看神情自若的沈舟。 满脑子都是,他怎么敢的? 别说冯钧几人意外,孟修杰也意外。 甚至,他还觉得惊奇。 他望着沈舟的侧脸,看了又看。 一路走来,他都没见这人生气过。 没想到,现在看到了。 巩陵眼神阴沉地盯着沈舟。 在茶碗飞来的那一刻,他还以为茶碗是冲着他身上砸来的。 直到现在,心脏还在因为这个变故胡乱不安地跳动着。 他提着的一口气,在与沈舟无声地对视下,缓缓吐了出来。 “沈钦差这是何意?” 他看了眼地下的碎片,到底沉着。 “再生气,也不应拿这些东西撒气才是。” 沈舟嚼了嚼嘴里微涩的茶叶,咽了下去。 “巩巡抚该关心的,是接下来怎么以功抵过,而不是让这么多人过来,逼我把粮车留下。” “此言差矣。” 一直在围观局势的几人也意识到了不对。 终于有人开口了。 李藩台摸着胡子,像是缓和气氛那样,含笑道。 “沈钦差,巩巡抚让我们过来,也是想着与您都见一面,顺道聊聊现今的情况,绝对没有逼您的意思。” “是么?” 沈舟淡淡扫了眼过去,随即看向巩陵,“巩巡抚当真没有逼我之意?” 巩陵看着沈舟,不安的念头在脑海里滑过。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浑身都在叫嚣着让他否认。 然而,他很清楚,自己绝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低头。 “当然。”他指尖渗进手心肉里,疼痛让他异常镇定地给出了回答。 沈舟一笑,唇上流出的鲜血红得耀眼。 “啊,那就好,我还以为大家是在逼我做决定呢,没有就好。” 他看向巩陵脚下的碎片,带着歉意道:“巩巡抚真是不好意思了,刚刚手滑了下,没拿稳,没摔到你吧?” 巩陵牙关紧咬,“没事。” “没事就好。” 沈舟笑了下,拿出帕子十分熟练地擦了擦唇上的血迹。 他看向李藩台等人,“我先前与巩巡抚说过,打算留下少半粮车在这里。” 沈舟扫过众人不自然的脸色,垂眸看向帕子上那抹血红,语气带笑。 “目前为止,我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想法,接下来,希望大家能好好相处,共同度过难关。” “沈钦差!” 冯钧慌了,想让沈舟改变主意。 或者再好好考虑考虑。 起码,起码给他们留下一半粮车也是好的啊! 可话到了嘴边,却是被巩陵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像是被噎着一样,艰难地把话咽了回去。 “怎了?” 沈舟看向冯钧,眼神带着鼓励,问他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冯钧看了眼巩陵,随即摇了摇头。 “沈钦差问心无愧就好。” “冯知府慎言!” 话音刚落,沈舟话还没说呢,巩陵便呵斥了冯钧。 冯钧低头,脸色难看地盯着地面。 另外几人隐秘地你看我,我看你,都清楚巩巡抚现在很生气,犯不着在沈舟面前,跟巩巡抚闹翻。 无人说话后,场上流动的空气都显得有些沉闷窒息。 沈舟是无所谓的。 巩陵至多就是把他弄死。 还能把他如何? 他要是死了,巩陵一行人这条命也要丢。 甚至,九族都要给他陪葬。 他要是没死,等回到京城,巩陵几人也逃不掉皇上的责罚。 明眼人都清楚,现下最好乖乖的,配合他赈济灾民。 沈舟看了眼众人,缓缓回到座位坐下。 看到巩陵等人吃瘪的神色时,他清楚地感受到了权力的力量。 这种想要他死,却又不敢置他于死地的感觉,可谓是肾上腺素飙升的对峙。 感觉玄之又玄。 隐隐让人有些着迷。 巩陵气得呼吸不稳,紧握着双手,才不至于让自己失控。 想他一把年纪,竟是被沈舟这个黄口小儿给唬住了。 他垂下眼,微颤着双手端起茶碗。 咽下温凉茶水的那一刻,无数个邪恶的念头在巩陵脑海里翻滚。 最终都一一被他压了下去。 不是时候,不是时候。 沈舟......到底太年轻了。 沈舟拒绝了巩陵等人的挽留,带着孟修杰几人执意要离开巩府。 巩陵等人当然知道沈舟因何原因不愿待在这。 但还是你一句我一句假意挽留两句,见沈舟不改口,便只得起身把沈舟送到门外。 “沈钦差慢走。” 巩陵拱手,与沈舟道别,随即看向冯钧和那队官兵,让他们把人安全送回衙门里。 这里难民多,可别让沈钦差和孟侍郎受了伤。 语气里满是关心。 至于有没有别的意思,沈舟就不知道了。 他看向巩陵。 “巩巡抚别担心,我这人惜命,也不想大家为我担心,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那就好,沈钦差,孟侍郎,你们慢走。” 巩陵温和地笑起来,可眼底深处,却是没有一丝笑意。 众人站在门前,看着沈舟一行人缓缓往前走。 第283章 巴掌印 眼看沈舟等人越走越远,巩陵摸着胡子,眼睛眯了起来,思量着后续将要怎么办。 可还未等他想明白,身旁便有人问了。 “巩巡抚,接下来可怎么办?” 他们目前算是跟沈舟他们闹翻了。 现在还好,灾情还未解决,大家也不会彻底闹翻。 明面上还要保持友好的沟通。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 见到彼此,还得微笑交流,一同解决此次灾情。 可沈舟的存在。 就像是挂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刀。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把刀就落下来了。 真是让人一刻也不敢放心。 巩陵看了眼李藩台等人。 想起之前他被沈舟说,无人替他说话的画面,脸色顿时阴沉。 他收回视线,冷笑道:“你们都不知道,本官又岂会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李藩台几人对视了眼,怎么看不出来巩陵这是生气了。 可现在不是顾着面子的时候。 李藩台讨好道:“巩巡抚,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您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是啊巩巡抚,您若有什么法子,还请直说,我们都听您的。” 几人纷纷开口,表明自己的决心。 巩陵自然听出他们的着急,等他们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安地问来问去时,总算是正眼看向他们。 “沈钦差不是说了,让我们以功抵过。” 李藩台等人一愣。 “以功抵过?” 巩陵摸着胡子,望着远处已然变成一个个小点的沈舟等人,神色莫名。 “沈舟再厉害,也不过是揪着你我今日演戏逼他把粮车留下的过不放。” 他语气变得悠长且耐人寻味,“他刚来,过几日便要离开,他还能揪着什么不放呢?” 众人恍然大悟。 他们现在,也不过是惹得沈舟不高兴罢了。 这等小事,道个歉,或送个礼,配合配合搞好赈济灾民的事,这事也就过去了。 沈舟还能把他们怎么着呢? 经巩陵这么一提醒。 大家也从刚刚焦急不安的状态恢复平静。 一个个摸着胡子,一脸轻松地笑起来。 巩陵看了眼,冷声吩咐。 “他待不了多久的,这阵子,你们都给我收敛些,莫要让他看出什么来。” 几人连忙应是。 巩陵尽量忽视自己心里的那点不安,让几人进去继续商量事情。 冯钧默默擦了把汗。 沈舟一路不说话,给他的压力实在很大。 特别是在几人吵了一架之后,他还要带着沈舟他们回衙门,这压力就更大了。 想到接下来,自己都要面对沈舟,冯钧更是热得直擦汗。 沈舟不说话,孟修杰也不敢说话。 这人平日里温温和和,没想到生起气来竟是这般恐怖。 往后,沈舟指哪他往哪,怎么着也得把这人给伺候好了。 等回到京城,他也就解脱了。 众人各怀心事地往衙门走。 走出巩府门前那条道后,周围难民们的呻吟怒骂声,被风吹了过来。 沈舟脚步不着痕迹地微微一顿,视线望向周围或躺或坐在地上的百姓们。 他看向冯钧,“冯知府还有事,就先回去处理事情吧,我跟孟侍郎晚点回衙门。” 冯钧一愣,看了眼周围后,立马反应过来。 “沈钦差,这不可。” 他着急解释。 “您别看大家好似没什么力气,可他们若是爆发出来,也是极为恐怖的,我们还是一道走为好,这样还能保护您和孟侍郎。” 沈舟看向冯钧,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他。 “冯知府这样说,看来是这里发生过什么事了。” 冯钧很清楚地听出来沈舟语气里的细微变化。 沈舟不是在询问。 而是在陈述。 他心头砰砰跳了起来。 头脑在这一刻,快速运转。 “哎,是这样的,刚开始大家都是好好的,也服从衙门的安排。” “可随着情况越来越糟糕,大家的情绪可能有些压抑和激动,被有心人说了些话挑动,就闹了起来。” 他擦了把汗,语气有些庆幸,“好在没闹出什么大事。” 沈舟点头,“冯知府你也辛苦。” “不敢当不敢当。” 冯钧微微松了口气。 可这一口气才松了一半,又被沈舟的话给提了上来。 “既然已经处理好了这事,想来现在也没人敢闹事了。” 他视线在周围那些安安分分,只敢把眼神望过来,却丝毫不敢靠近他们的灾民们身上扫过。 “我看大家都挺安静的,想来也不会做出什么激动的事。” 冯钧急得又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沈钦差,您莫要靠近了,我怕他们伤了您。” 沈舟挑眉,却是脚步一转,往像是一家四口人那里走去。 冯钧一看,眼皮子直跳。 连忙追上去。 没想到沈舟的脚步竟然走得这般快。 他小跑着才追上。 “沈钦差,小心。” 他看了眼身后紧跟着的那几位官兵,“快把沈钦差保护起来。” “是!” 官兵们连忙跑到沈舟面前,将沈舟围起来,提刀做要拔出来的姿态。 沈舟气笑了,反手甩了身旁官兵一巴掌。 “谁让你们拔刀的!” 官兵们的气势冲冲,把周围的那些灾民们都吓到了。 一个个连忙挪开位置,想要离沈舟等人远一些。 而沈舟将要靠近的那四人,则紧紧抱在一起,脸上露出麻木的神情。 可眼神里,却是闪动着害怕惊恐不安的情绪。 沈舟的一巴掌,直接把想要拔刀出来的几位官兵给吓得手放了下来。 低着头站在一旁,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冯钧吓坏了。 身子忽地一抖,被那突然又意外的一巴掌给弄得都忘了反应。 沈舟瞥了眼冯钧,扫过那几位官兵。 “往后退,别挡路。” 几位官兵看了眼不做声的冯钧,无声地往后退。 孟修杰瞪大眼睛,好险地拍了拍胸膛。 见沈舟已经走过去,忙小跑着跟上。 路过冯钧时,瞟了眼,很快又收回视线。 “沈钦差,等等我。” 护卫们亦步亦趋地跟在沈舟后面。 双手紧紧握着刀身和刀柄,以防有什么意外发生。 冯钧回过神,看了眼那被沈舟打了一巴掌的官兵。 只见他脸上清晰地印着一个巴掌印。 可见沈舟是带上了力气的。 他心下一颤。 刚刚沈舟打过去的时候,好像眼神看了自己一眼。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莫名觉得有些疼。 这巴掌,怕不是沈舟想要甩自己脸上的? 第284章 不是人 “别让其他人靠近我。” 沈舟撇下一句吩咐,头也没转地走到那四人面前。 这四人皆是面黄枯瘦之态,唇上起着厚厚的死皮。 由于干裂出血,这死皮有的呈现乌黑色,有的是褐色。 还有尤为显眼的红色。 或许是刚刚目睹了沈舟呵斥官兵拔刀的行为。 这四人并没有害怕地抱在一起,反而睁着一双黑沉眸子,直盯着沈舟看。 “你不是大官吗?” 四人里,那个年纪稍小,看着像是十一二岁的男孩看着沈舟的嘴唇,十分不解。 “你怎么也会出血?” 沈舟想起巩陵和冯钧等人的嘴唇。 巩陵的状态是几人中最好的。 而冯钧几人,唇上虽有起皮状态,但几人凑在一起,竟也没有他们这些赶路过来的人嘴唇起皮干裂严重。 沈舟目光在四人唇上划过,往前一步,蹲下来目视男孩。 “我们今日才进城。” 这里并不能看到城门那边的情况。 所以这些人也都不知,今日城门那进来了一批人。 随之而来的,便是那一辆接着一辆,排着长队进来的粮车。 男孩没想到沈舟这么好说话,不由摸了摸肚子。 “外面已经找不到吃的了。” “是啊,河里也干了。” 沈舟与男孩聊了起来。 奇怪的是,旁边三人并没有阻止他们一句接着一句往下说。 倒是冯钧紧张得很。 他想走过去,可惜被沈舟带来的那些护卫挡在了后面。 他倒是可以呵斥这些护卫,让他们放他过去。 奈何这些人的旁边,还有个孟侍郎在。 孟修杰看向沈舟,这人并不着急询问自己想知道的,而是选择慢慢地获取这些人的信任。 聊着外面的所见所闻。 一步一步的,获取自己想知道的信息。 沈舟这人,所隐藏的能力,怕不止这些。 他转头看向冯钧。 “冯知府莫要过去了,你若有什么想说的,可以与我说,若有想要转告给沈钦差的,也可与我说。” 冯钧心知有孟修杰在,铁定是过不去了。 他笑着摇头,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怕那些人冒犯到了沈舟而已。 孟修杰看破不说破,笑笑寒暄两句也不再说话。 总算是糊弄了过去,冯钧看向沈舟,随即移开目光,看向那一直没说话的三人。 那三人像是感受到了冯钧的眼神,抬头看了眼后,纷纷低下头。 冯钧等了一会,原本还以为会等到这几人把男孩拉走。 可事情并没有按照他所希望的走向往下走。 男孩还在跟沈舟说话。 而这三人,依旧低着头。 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不知道一样。 冯钧气坏了。 眼神里面流露着掩藏不住的火气,以及凶狠。 孟修杰虽然在注意着沈舟那边的情况,却也没有忽视旁边的冯钧。 三人的异常,他看在眼里。 不着痕迹的,他把冯钧眼里的算计和狰狞看在了眼里。 他眉头一皱,看着那四人,心里开始担忧起来。 他们一走,这四人说不准要被弄死。 孟修杰都能看到这三人的反常。 沈舟离得这么近,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他往后看了眼,很快又转了回来。 “孟侍郎,你随冯知府去旁边找个地坐着吧,别站累了。” “好。” 孟修杰心知沈舟的目的,不等冯钧反应,手一揽脖子,把人往一旁带走了。 沈舟瞥了眼,见两人已经走远,看向男孩。 “我家也是种地的,家里一般都存放着一些粮,你们地也不少,难道家里没有多余的粮存着?” 男孩犹豫,好一会才点头说有的,不过都被抢了。 “被抢了?”沈舟想细问,是被人路上抢了,还是哪里抢。 男孩却是伸手扯了扯身旁那个骨架壮实的男子。 “爹,我觉得他是好人。” 男子沉默着,过了几秒,才抬起头。 他看了眼前面,见冯钧不在,才看向沈舟。 枯槁的脸上基本没有什么表情。 “我们村里往年收成还算不错,虽然去年没怎么下雨,地里收成不行。” “但靠着以前存起来的粮,省着点吃,一家十口人勉勉强强还是能抵些日子的。” 男子的语气很复杂。 说着说着,像是回想到了什么,眼睛慢慢变红。 “大家原本以为,待在村里等些日子就能好的,可村里附近那条大河里的水,一日比一日浅,直至只剩下一些水坑。” “族长说不行,让我们赶紧回去收拾行李,一早离开村里,去往就近的县城。” 男子的声音隐隐带着哽咽。 他胸膛起伏得很快,每一次呼吸,都好像很痛苦。 “大家舍不得抛弃家里的那些粮,能带的,都给带上了。” “刚开始还好,大家只是缺水喝,可随着日子一长,没粮的就盯上有粮的。” 男子旁边的女子开口了。 “偷,抢这些已经不稀奇了,好在我们族里人多,别人不敢招惹,可突然有一天,他们盯上了那些铺子,县城乱了起来。” “族长说县里也待不了了,让我们来这里。” 女子捂着脸,闷声闷气道:“路上有很多往这里逃难的人,我们小心藏着身上的粮,可还是被发现了。” “他们一起涌过来,抢了不少粮,还打伤了我们很多人,大家一路撑着,才来到了这里。” 男子拍了拍女子的背,似乎已经整理好情绪,接过女子的话。 “我们以为来到这里,一切都会好的,进城门时,剩下的粮被守卫们收走了,说是要一起收着,免得进去之后有人争抢闹事。” “因为县里发生的事,我们就把身上仅剩的一些粮交了。” 男子的目光在周围扫过,眼里透着一丝讽刺。 “刚开始,我们一天还能领到两顿吃的,可现在,一天只能领一顿,一家人,只能领到半碗水。” 沈舟一直在聆听,并没有插话。 闻言,没忍住开口问男子。 “你们为什么害怕冯知府?” 沈舟可是清楚记得,男子是看了眼冯钧刚站的位置,才开口的。 男子迟疑着看了眼自家妻儿和弟弟,看着他们那瘦弱不堪的模样。 似乎下了什么决定,才说:“他们不是人。” 他一把抓住沈舟的手,低声吼道:“他们不是人!” 第285章 当真? 沈舟被他这么突然一抓,吓了一跳。 可听到他说的话,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反手抓住男子的手臂,目光坚定,“你说,我都听着。” 沈舟能感觉到男子眼里的挣扎,这几人其实是不相信他的。 但迫于现实原因,就算不相信,他们也没了办法。 男子在赌。 赌输了,也不过是贱命一条。 反正这样下去,迟早也是要死的。 沈舟看到了男子眼里的那一丝坚决,里面带着凌然的死意。 他道:“闹事的,都被他们拉下去了,至今尸骨不见。” 沈舟寒毛倏尔立起,“难不成,他们?” 男子盯着沈舟,没有说话。 沈舟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 “是他们,还是谁?” 男子摇头,“我们只能在这里走动,其他地方去不了。” 沈舟想起从城门一路走来时看到的情况。 “大家都不能随意走动?” “嗯。” 男子似乎从沈舟的神情里看出什么,继续道:“今日与你说了这些,明日我们几人就不在这了。” 沈舟脸色一沉,“不会的。” 男子没应这话,说起另外的事。 “我之前说了,我们是一族人过来的,大家互相帮忙,才活下来这么多人,可现在,我找不到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 “你想找他们?” 男子摇头,“都要死了,我不找他们,我希望他们能好好活着。” 说着,他看了眼那几个尽职尽责守着沈舟的护卫。 “我听他们喊你沈钦差,你是皇上派来的人?” “是,我是皇上的人。” 男子原本无神的眼睛里瞬间亮了起来,不过眨眼之间,里面的亮光便消失了。 男孩却是高兴地呢喃,“我们有救了?” 他扯着男子的手,笑起来,“爹,我们有救了。” 男子伸手摸着男孩的头,又看向刚刚抬起头,又低下头的弟弟。 最后视线落在跟着自己一路受苦受累的妻子身上。 “是我对不住你们。” 女子笑了,虚弱让她也说不了太多话,只得伸手拍着男子,眼神温和,带着安抚。 “没事的。” 她看向自家小叔,“只是害了小叔子。” “嫂嫂,莫要这样说,你们都走了,我也没念想了。” 男子看着几人,嘴唇动了动,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 沈舟看着,道:“还不到那一步。” 几人一愣,看向突然出声的沈舟,不是很明白他的话。 沈舟也没解释,指了指自己,“是我来找你们的,我不会让你们出事。” 他缓缓站起身来。 蹲得太久,双腿发麻,他忍着难受,问男子几人。 “你们还能走吗?” 男子意识到什么,连连点头。 “能走能走,我们能走。” 另外三人也是机灵的,连忙也出声说能走。 他们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沈舟看他们这颤颤巍巍,随时要倒的样子,忙让身后的护卫帮忙扶一把。 男子脸红地跟沈舟道谢。 沈舟摇头,“不用谢,接下来我还有些事需要你帮忙。” 男子点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像是变了样,语气坚定。 “沈钦差尽管问,我知道的都会说。” 沈舟原本想让人去找个地方安置几人。 但想了想,还是觉得安置在自己眼皮底下比较放心。 他要把人带回衙门里。 可跟着孟修杰回来的冯钧立马不同意了。 他被孟修杰强行带到了一边,不仅听不到沈舟都问了些什么,这些人又说了些什么。 他还看不到人! 心下一阵惶恐不安,让他一直想走过来听一下,可孟修杰死死拉着他,不让他过来。 这会听说沈舟要把人带回衙门,他岂能答应? 他看向那四人,面色难看。 “衙门可不是什么随意进出的地方,你们莫要为难沈钦差。” 男子几人看向沈舟,心里也是一阵忐忑。 沈舟给了他们一个安抚眼神。 随即看向冯钧。 “冯知府,他们是我的人,不在我身边伺候我,要去哪里伺候?” 冯钧一愣,意识到什么,脸色更是难看。 “沈钦差莫要说笑,他们明明就是逃难过来的百姓,怎会是您的奴仆?” “现在是了。”沈舟看向男子几人,“你们可愿意跟着我?” 男子四人几乎想也没想,连声应道:“愿意的愿意的,老爷,我们愿意的。” 现下这情况,能找到靠山可是不易。 男子岂会想到,自己明明都已经在等死了。 怎知今日遇到了贵人,当真是什么花明又一村。 听到男子几人的话,冯钧眼神变了。 “沈钦差,您若是身边缺人伺候,我可以找人过来伺候您,保证把您给伺候得好好的。” 他看向神色不安的男子几人,“他们粗手粗脚的,岂能照顾好您呢?” “冯知府。” 沈舟制止冯钧继续往下说,笑了笑,神色却是有些冷淡。 “我的人,我乐意就好。” 一句话,把冯钧一肚子的话堵了回去。 他皱起眉头,当真是不想让这几人跟着回衙门。 可沈舟的脸色已是冷淡,再说下去,怕是更要闹翻。 冯钧憋了口气,摸着胡子沉声道:“沈钦差说得是。” 沈舟轻飘飘看了眼冯钧,“冯知府,那我们回府吧,有些事,我也得与你商量商量。” 冯钧心里一个咯噔,有些不妙。 他看了眼男子几个,只得点头说好。 回到衙门后,沈舟让冯知府帮忙安排一下,让男子几人下去换身衣服,再弄些吃的给他们填填肚子。 冯钧现在不得不压着一口气。 明明心里不爽极了,但沈舟的吩咐,他还是得听。 他让人把男子几个带下去,眼不见心不烦。 沈舟并没有着急着与冯钧商量事情,而是把孟修杰喊到了自己的房间。 由于在别人的地盘上住着,沈舟不得不谨慎。 房间四周都安排了人看守着。 就连身边伺候的人,也都是自己人。 这让冯钧想派人前去偷听都没门。 气得又摔了一套茶具。 孟修杰听完沈舟说的,惊得脸上的表情都没有管理好。 “可是当真?” 第286章 口渴吗 “真不真,让人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沈舟目光幽深,“孟侍郎,他们紧盯着我,你行事比我要方便些,这事你来安排,可行?” 一路走来,两人也算是患难之交。 不仅是孟修杰改变了自己对沈舟的看法。 沈舟也改变了。 孟修杰是个顾全大局之人。 在这等大事上,他相信孟修杰不会背叛他。 孟修杰确实没有其他的想法。 “你想要我做什么?” 沈舟按了按嘴唇,感受着那粗粝的触感,若有所思。 “李大几人说的,先让人去查,若是真的,再暗中找人接触那些难民,多询问一番。” 说话牵扯到的疼痛让他眼睛眯了起来,“找到证据后,再让人查查巩巡抚他们。” 孟修杰看了眼沈舟嘴唇裂开的伤口,沉默了下,道:“你要现在对付他们?” 沈舟摇头,“孟侍郎放心,我知现在不是时候。” “你明白就好。” 孟修杰问起沈舟的打算,“平阳那边,你准备什么时候过去?” 这边虽然有事,但对于平阳那里千千万万正在受苦的百姓闻言,便不是什么急事了。 沈舟心里也明白。 他根本没有多少时间,能在这跟他们耗着。 可他们若是就这么走了。 他也不甘心。 这批赈灾粮,只有流入到百姓们的手里,他们才能支撑到下一批赈灾粮到来。 沈舟垂着眼,心里的念头起起伏伏。 “孟侍郎。” 他抬眼看向孟修杰,里面闪着的亮光,是孟修杰从来没有见过的。 “你信我吗?” 孟修杰愣了下,有些意外沈舟会问起这个。 他压下心里的复杂,点了点头。 “沈钦差放心,我信你。” 对于孟修杰的回答,沈舟其实不意外。 但能得到孟修杰的亲口回答,他确实放心不少。 “孟侍郎,你留在这边,有你在,我放心。” 至于巩巡抚他们,等他处理好这些事,迟早轮到他们。 孟修杰一听,眉头紧皱。 “你要独自过去?” 沈舟笑了,“怎么算是独自,不是还有侍卫他们?” 孟修杰不赞同,“你也听他们说了平阳那边的情况,你一人前去,怕不是要找死。” 沈舟纠正他的说辞,“孟侍郎,我说了,我不是一个人。” “怎么不是?” 孟修杰站了起来,“你让我留在这里看着巩巡抚他们,不让他们这般猖狂,我能理解。” 他像是看穿了沈舟心里的计划,一字一句道:“你打算留下一半侍卫来保护我,然后自己带着那仅有的一千多侍卫前去平阳,是与不是?” 沈舟抬头,看向孟修杰,忽而笑起来。 “孟侍郎这是在关心我?” 孟修杰不知他这是怎么笑得出来的。 “你没听巩巡抚说吗,那里有人闹事,说不准,你人还没到那边,路上就没了。” “那怎么办?” 沈舟笑意收敛了些,缓缓站了起来,“孟侍郎还有更好的安排?” 孟修杰顿了顿,似在考虑什么,才道:“我这边你给我留两百人,剩下的,都随你过去。” 此次赈灾护送的侍卫一共是五千人。 贺辰飞带走了一半。 若他再带走一半。 沈舟过去平阳那边,当真就是在找死了。 沈舟也在思考。 他承认孟修杰说得有道理。 可是,孟修杰想漏了一点。 “若是平阳那边真那么乱,两千多人,也护不住我。” 孟修杰一顿,道:“从城里带些人过去。” 沈舟一听,就知道了孟修杰话里的打算。 这是让他从巩巡抚手里带些兵过去。 然而,他摇了摇头。 “带也带不了多少,粮就那么多。” 孟修杰皱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沈舟的话打断了。 “孟侍郎,不急,我打算在这边留两天。” 孟修杰看向沈舟,沈舟却是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一刻,他心里清楚,沈舟怕是没有改变自己计划的想法。 他抿了抿嘴,沉沉开口。 “沈修撰,你好好考虑清楚。” 房门开了又关,沈舟甚至还能听到门外孟修杰生气离开的脚步声。 他收回视线,感到有些意外。 没想到孟修杰这般关心他的生死。 沈舟坐了下来,想了一会,起身开门出去。 “走,去冯知府那。” 守在门外的侍卫连忙跟上。 “老爷,沈钦差过来了。” 冯钧一听,忙让人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 想了想,起身抬步出去。 打算把沈舟带到大堂那边说话。 这是他的书房,在这说话,可不方便。 “沈钦差,您怎亲自过来了?” 冯钧说着,便把沈舟往大堂那边的方向带。 “您让人过来说一声,我就过去您那边了,不用您亲自过来。” 沈舟本就在冯钧院落拱门那等着通报,见冯钧把自己往别处带,瞥了眼里面,也就顺着冯钧的意愿往外走。 “冯知府不用这般客气,你来还是我来,都是一样的。” 冯钧笑笑,嘴上附和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他那里,岂是沈舟能过去的。 两人在大堂里刚坐下,听到消息赶来的孟修杰便走了进来。 “沈钦差有事商量,怎地不让人喊我过来?” 他看了眼沈舟,随即在沈舟身旁坐下。 沈舟顿了顿,看向呼吸略微急促的孟修杰,笑道:“我以为孟侍郎在房里歇息,便没让人前去喊你。” 孟修杰点了点头。 像是才注意到对面的冯钧一样,起身与其打了个招呼。 冯钧起身笑着应了声,心里却打了个突。 不知道沈舟这是要说什么,连孟修杰都赶着过来了。 他提起精神,打算谨慎地应付接下来沈舟的话。 沈舟瞥了眼旁边空空如也的茶几。 “冯知府口渴吗?” 冯钧怪异一顿,没有立刻回答沈舟的问题。 他不知道沈舟只是单纯地问他渴不渴,还是有另外一方面的打量。 想了想,他尤为谨慎地开口。 “沈钦差可是渴了?” 不等沈舟回应,他又道:“现在城里缺水,每一日的用水都是有安排的,要是沈钦差渴了,我可以把明日的水,安排给您。” 孟修杰挑眉,瞟了眼冯钧。 在巩巡抚那时,人手一杯茶水,不见他说这么一句,现在倒是在这睁着眼睛胡说八道。 第287章 以儆效尤 沈舟哪能听不出来冯钧话里的意思。 他笑着摇了摇头,“不用,冯知府不必安排。” 冯钧也不劝,摸着胡子应了声,便直入主题,问沈舟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沈舟点头,“确实有件事想要冯知府帮帮忙。” 冯钧好奇,“沈钦差,不知是何事需要本官帮忙?” 沈舟也没有跟他迂回,直接道:“是关于粮车安排的事。” 冯钧立马来了精神,“沈钦差,有事您说。” 沈舟捏了捏手指,“我想问问冯知府,这城里城外的赈粥棚,一共有几处?” “有几处?” 冯钧顿了顿,后背的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他开始回想。 沈舟眼睛一眯,捏着手指的力度大了些。 孟修杰瞧着冯钧的迟疑,眉头已经皱起。 他看向沈舟。 嘴唇动了动,很小声道:“他这都不知道?” 沈舟转头看向孟修杰,眨了眨眼,随即看向冯钧。 “冯知府,这些赈粥棚,都是谁在负责的?” 沈舟的话,突然就提醒了冯钧。 “赈粥棚的事,一向都是关知县负责的。” 说着,他不等沈舟再问,连忙吩咐身后伺候的仆人。 “去把关知县喊来,就说沈钦差有些事想要问他。” 仆人点头应了声,连忙往外跑。 沈舟和孟修杰看着,并没有出声制止。 仆人的脚步声远去,大堂陷入了沉默。 冯钧处境很是尴尬。 他知道自己刚刚的迟疑犹豫肯定是被沈舟和孟修杰看在了眼里。 心里有鬼的情况下,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只希望关知县过来时,能给出一个好的回答。 在很长的一段沉默时间里,沈舟忽然出声。 “陈队长,你派些人出去看看。” 身后的侍卫长点头退下,虽然沈舟没有指明看什么。 但刚刚的那些话,他都听见了。 这是让他去查探赈粥棚的数量。 陈明走后,冯钧坐立难安。 他看向对面。 可刚刚说话的沈舟这会又不说话了。 而孟修杰更加,低着头,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丝毫不见开口的打算。 没办法,冯钧只能自己打破僵局。 “沈钦差,您知道的,这么多难民涌入,其实我们管理起来,也难。” 沈舟抬眼看向冯钧,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这是让冯钧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冯钧自己也意识到了沈舟的态度。 喉结滚动了几下,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 “城里城外的安排,大多都是由着巩巡抚说了算,我们只是听从吩咐罢了。” 冯钧思考之后,决定明哲保身。 再者,他这些话也没有说错。 他们也是迫不得已罢了。 沈舟嘴角微微弯起。 “冯知府的意思,是说这边的事,都是巩巡抚让你们做的?” 冯钧听着这些话,只觉怪异。 蓦地,他手一顿,吓得扯了把胡子。 疼意让他清醒过来。 他背后的汗,忽地就冒了出来。 他差一点,就被沈舟给带进沟里了。 他小心着回道:“有些事,也是需要商量的。” 沈舟点头,“懂了。” 他的语气很是淡定。 淡定得让冯钧心里莫名一抖。 懂了? 他懂什么了? 就不能再往下多说几个字吗? 冯钧心里有些抓狂。 暗道自己也是倒霉,现在要一个人应对沈舟的询问。 若他是巩巡抚,也要把那几人喊过来,大家一起过来应对。 冯钧不过稍稍想了些问题,气氛再度诡异地安静了。 沈舟就像是没看到对面冯钧脸上的尴尬一样。 一声不吭地望着他。 孟修杰也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盯着冯钧看。 冯钧感觉椅子下面有刺,刺得他浑身难受。 脸上根本不敢流露出什么情绪。 就怕被对面那两人看到了。 他呼吸都变缓慢了。 甚至有憋着气的迹象。 他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人。 紧紧盯着别人看,却是一句话不吭。 这一点也不礼貌。 无礼极了。 关知县赶过来还要好一会,冯钧觉得这样不行。 他深呼吸了下,开口道:“沈钦差怎么不说话?” 沈舟摸了摸嘴唇,“说多了嘴疼。” 他看向冯钧的嘴,“冯知府嘴不疼,其实可以与我们多说些关于赈济的事。” 冯钧下意识舔了舔嘴,还是觉得沈舟的话怪异。 可现下,他只能尽量忽视这股感觉。 “这要讲的话,得从头讲起了,沈钦差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都会说的。” “没事,冯知府说就是,我不忙。” 见沈舟如此态度,冯钧便知他定是要听了。 想了想,干脆便从难民进城时说起。 “从城里出现第一批难民开始,巩巡抚就说难民肯定会越来越多,让我们把各处粮仓的粮统计好报上去,最后决定一日两次赈济灾民。” “可日子一久,难民也越来越多,巩巡抚觉得再这样下去,粮仓里的粮肯定顶不住,就提出一日赈济一回。” 说到这,他打量着沈舟和孟修杰的神色。 见他们没有什么异常,像是松了口气继续往下说。 他说的那些,沈舟和孟修杰其实基本也都知道了。 冯钧看似说了很多话,其实要总结起来。 能得到的信息点并不多。 沈舟和孟修杰对视了眼。 明白这人到底也不是毫无脑子的人。 沈舟点了点大腿,出声打断了冯钧毫无意义的话。 “冯知府,我听说城里有人闹事?” 冯钧点头,“是有此事。” 沈舟道:“那些闹事的人,冯知府都是怎么安排的?” 冯钧还算淡定。 “让人抓起来了。” “抓到哪了?”沈舟继续问。 冯钧隐隐察觉到什么,叹道:“沈钦差您不知,难民难管,他们会一波接着一波出来闹事,抓也抓不完。” 沈舟点头,“所以你们是怎么安排的?” 冯钧摸着胡子,微微眯了眯眼,像是在回想什么。 “巩巡抚说,必须要让他们觉得害怕,不然还会有人挑拨闹事。” 他看着沈舟和孟修杰,缓缓道:“沈钦差,孟侍郎,以儆效尤的事,你们懂的。” 第288章 把冯知府请出来 “懂?” 孟修杰道:“冯知府说得这般理所当然,我与沈钦差要是说了不懂,便是不识趣了。” 沈舟在一旁点头,“所以,冯知府把人全给以儆效尤了?” 冯钧额头冒出冷汗,“我以为沈钦差和孟侍郎会懂。” “你以为?” 沈舟语气已然变冷,“冯知府莫要答非所问,你只需回答我,他们人呢?” 冯钧抖着手,用袖子擦了把汗。 “埋,埋起来了。” “埋哪了?” 见冯钧迟疑,沈舟冷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说!” 有些人,真是给脸不要脸。 “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身后的侍卫听从命令,直接过去把冯钧押住。 冯钧白着一张脸,“沈钦差,您这是何意!” “没什么,只是想请冯知府带个路。” 沈舟看了眼押着冯钧的两个侍卫,转过身,“走。” 此时天色已然接近天黑。 只剩几丝余晖。 冯钧挣扎了几下,软下语气,“沈钦差,天就要黑了,要不,明日一早,我再带您过去?” 沈舟回头睨了眼冯钧。 “冯知府,你该是清楚,我是皇上派来的人,就算现在处置了你,也没人能阻止我。” 冯钧耳朵阵阵发鸣,像是一道惊雷在他耳中响起。 他瞪着一双布满不可置信的眼睛,看着前面那人冷漠的侧脸,双腿突然像是卸了力气一般,软了下来。 “不,你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 沈舟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冯钧,像是会诱惑人的妖精,吐出危险却诱人的话语。 “冯知府,你可以将功抵过的。” “带我过去。” “跟着巩巡抚,你早晚要死,还要牵连九族,跟着我,你不一定会死。” “该选什么,冯知府难道还要考虑?” 冯钧愣愣地抬头望着沈舟。 他们,竟然都低估这人了。 他喃喃道:“你才来,怎么敢现在动手的......” 城门一关,沈舟等人,就是锅里的米,如何蒸煮揉捏,还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沈舟一眼看穿冯钧的想法,轻轻笑了起来。 “冯知府,你们杀了我,皇上那边迟早会知道,到时候,你们又能逃去哪里?” 冯钧垂下头,借力站了起来。 “在城郊,现在出去,大家都会看到,而且开城门,需要通报巩巡抚。” 沈舟提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 这场心理对峙,他赢了。 “孟侍郎,让人运些粮车过去,今晚开始赈粥,没水就直接发米。” “是!” 往常入夜之后,城里城外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有人悄无声息地在夜里死去。 有的则躺在地上痛苦呻吟,嘴里哼出来的声音,还不如一个喷嚏大。 “娘,您快喝两口,这是我藏起来的。” 一处黑暗角落里,少年扶起一个妇人的头,借着身子的阻挡,把怀里藏得严实的碗端到妇人嘴里,开始喂食。 多亏今日那些进城的人,赈粥棚那边又多分发了一次米粥。 他喝了一口,解了些渴,剩下的,都找地方藏起来了,直到天黑,才敢去把东西挖出来。 妇人已是虚弱无比,咽了两口米汤后,便推开碗。 “你爹他们还没回来?” 少年舔了舔发疼的嘴唇,小心喝了口,把碗收起来。 “娘,我一会再去偷偷找一找。” 妇人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少年的衣服,同样压低声音。 “别去,娘不能再没了你。” “娘,我悄悄的,不会被人发现,就算被人发现了,我也能跑。” 现在还能跑的人,已经不多了。 只要不是那些官兵,没几人能追上他。 妇人抓着少年衣服的手紧了些,“你又吃了什么?” “娘,我没吃,我找的草根!” 妇人松了手,像是刚刚已经把所有力气都已经用完了一样,瘫在地上,看着天上那轮明月。 “你爹就是犟,说了不让他们一道跟着去闹事,非要去闹个明白,现在人都找不着了,肯定是没了。” 少年听出妇人心存死意,一把抓住妇人的手,俯到她耳边说:“娘,我会找到爹的,您等等,我肯定会找到的。” 妇人到底也是不舍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罢,都是命,你小心些,别被人抓到了。” 被抓到了,可就不定能活命了。 少年点头,拜托旁边的族人帮忙照看,便猫着身子,凭借着瘦弱的身子,在人群中穿梭。 很快,身子隐入黑暗中。 城外的不知道城里的事。 李大几人被人带下去收拾后,便大饱一顿,吃的时候,眼睛刺痛通红,哭都哭不出来眼泪。 在这时候,哭就是在找死。 四人也是怕沈舟忘了他们几个,吃饱后,便想着要去伺候沈舟。 可询问几遍侍卫,还是得到相同的回答。 让他们在房里好好等着,有事沈钦差会派人过来找他们过去。 就这样,李大几人等到了天黑。 终于等到了沈舟派人过来。 几人被侍卫带到了大堂。 里面除了沈舟和侍卫在,冯知府并不在。 几人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草民拜见沈钦差。” “不用跪,起来吧。” 沈舟时间不多,便直入主题。 “你们把你们知道的事,都与我说说。” 吃了顿饭后,几人对沈舟的信任也是多了几分。 从李大开始,一个个说着自己所知道的事。 只是他们行动轨迹基本一致,说出来的事也大同小异。 加上活动范围受到限制,知道的东西还没有沈舟知道的多。 很快,沈舟心里也算有了数。 知道从几人嘴里,再不能得知新的消息了。 他点了点扶手,道:“你们一会跟着他们,去赈粥棚那赈粥。” 李大几人一愣,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呆滞地看着沈舟。 “您是说,让我们去赈粥?” 沈舟点头,“跟着他们过去就行,其他的不用问,好好做事。” 李大几人反应过来,连忙应是。 几人被侍卫带了下去,沈舟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心里思绪杂乱。 陈明披着月光,匆匆从外面走进来。 “沈钦差,都安排好了,准备出城。” “嗯。” 沈舟一改先前的疲倦,缓缓站了起来,眼神清明。 “把冯知府请出来,让大家准备。” “是。” 第289章 是个好官吗 夕阳落下的半个时辰后,几道敲锣声突然响起,划破寂静的黑夜。 因为饥饿口渴辗转反侧,压根睡不着觉的百姓们纷纷支起身子,看向锣声传来的方向。 “这是怎了?” 前面传来喊叫声,因为声音太过杂乱,位于后面的人根本听不清。 不过慢慢的,前面的情况也被人传了过来。 “快去赈粥棚!” 不过一句话,所有人都懂了。 纷纷拿起碗,挣扎着起身往赈粥棚走。 “怎么这时候赈粥啊?” “管他什么时候,有吃的就成!” 赈粥棚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李大四人负责一个赈粥棚,又是激动,又是高兴地看向前面那两排正在排队的灾民。 不管如何,他总算也能去找自己的族人了。 与此同时,一辆辆板车被拉到了城门前。 守卫上前把人拦住了。 冯钧深吸一口气,在沈舟等人的目光中走上前。 “是我,沈钦差说要赈粥,把城门打开。” 守卫看向沈舟,又看向冯钧,“可是巩巡抚那边......” 冯钧皱眉,“沈钦差刚来,面子还是要给,巩巡抚那边,沈钦差已经派人过去通知了,你直接把门打开。” 说着,冯钧看向旁边。 顿时便有一辆装着小桶米粥的板车推了过来。 “按照规矩,这是你们的。” 守卫们盯着那辆板车,咽了咽口水。 “开门。” 有着冯钧带路,城门打开得很是顺利。 城门处突然出现这么多火把,瞬间吸引了城外百姓们的注意力。 众人望过去一眼,什么都不用说,拿着碗就爬起来,赶紧去排队。 妇人亦是着急。 挣扎了好一会,才爬起来。 领粥是不能代领的,她要是不能过去,他们就会少领一碗粥。 她目光着急地在周围扫视,可扫了几圈,还是没有看到她儿子。 她并不着急过去排队,而是缓慢地往外面挪,边喊人。 “石头!石头!” 族人这会都已经跑去排队了,在这时候,没人会顾及妇人。 渐渐的,周围空了一大片。 大家都去排队领粥了。 妇人挪了这么久,实际上也没走多远。 喊出的声音相比于赈粥棚那边的热闹声,小声得几乎听不见。 尽管妇人使劲喊着,喉咙都开始嘶哑,也喊得不大声。 妇人只能继续往外挪。 她知道石头藏东西的地,石头的碗里还有两三口米粥,他离开才没一会,肯定是先去藏东西,才会去找他爹。 妇人的眼睛在黑夜里已经看不太清了。 她只能看到模糊会动的东西。 “娘!” 妇人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总算是看到一道猫着身子走动的身影,再听声音。 顿时松口气。 “石头,那边正在发粥,我们赶紧过去。” 石头忙上前搀扶妇人,随即看向远处火光通明的赈粥棚,心里一喜。 “娘,今日怎么夜里又发一次?” 妇人也是不懂。 “许是今日进城的人发的。” 那一辆辆的粮车,大家都看在眼里。 肯定是有人想去抢的,可身子的虚脱,也让他们有心无力。 更何况,要靠近那些粮车,得先通过那些带刀的官兵。 他们虽然人多,但力气不足,上去也只是送死而已。 妇人都知道这个道理,那些尚且还算有些力气的男人们就更是清楚了。 没想到,这些粮车平平安安进城后,这么快,就拿出来赈济。 妇人看着远处的赈粥棚,抓紧少年的手。 “石头,说不准,那些粮真是给我们的。” 石头心里却不觉得那些贪官会有这么好心拿出来给他们吃。 他们自己怕是都嫌不够吃,怎么会拿出来给他们吃呢? 说不准,也只是趁着那些人在,做做样子罢了。 不过,能多吃一顿是一顿,石头也是高兴。 “娘,我们快些过去,别被人都领完了。” 妇人一听,也是急了,脚步迈大,两人顿时摔倒在地。 “没事吧?” 沈舟已经注意这两人很久了。 他们出城门后,便熄掉了火把,趁着大家的目光都在赈粥棚上,悄悄沿着城墙往外走。 妇人单独往外走时,他就看到了。 本是想着过来询问一下需不需要帮忙。 看到她找到人后,他也正想离开。 可还没走几步,两人就给摔了,便只得跑过来。 石头的注意力先前都在他娘和赈粥棚那边,还真没注意到有人在不远处盯着他们。 听见声音,瞬间吓一跳。 不过在这人扶起他娘时,他就看清了。 这人,便是敢走近人群,让他们别担心的那个人。 也是今日进城的人。 想到什么,他扶着妇人,眼睛直盯着沈舟。 “是你让他们赈粥的?” 沈舟看了眼已经走远的队伍,随即看向少年。 “是我,快去吧,明日还有。” 石头和妇人皆是一愣。 沈舟却是已经转身离开了。 两人看着那道往外走的身影,又是一愣。 “他,他怎么往外面走,多危险啊。” 妇人还想再看,可惜她眼睛不好,沈舟一走远,她就看不到了。 石头倒是还能看得见那道在黑夜中移动的身影。 他扶着妇人往赈粥棚走,回头看了眼,又看了眼,心里也奇怪这人怎么一个人往外走。 他狐疑地往周围仔细扫了一圈,待看到还有不少隐隐移动的身影后,便知道这人不是一个人。 那一瞬间,他想起那人刚刚说的话。 明日还有。 “娘,您觉得这人是个好官吗?” 能让那些人拿粮出来赈济,想必这人是个大官。 妇人知道得多些,“以往京城那边都会派人过来,想必他也是上面派过来赈济的大官吧。” 这里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 但却是最大规模的一次。 妇人想起刚刚那人说的话,以及扶她起来的事,点了点头。 “娘觉得他是个好官。” 两人小声说着,一边慢慢地往赈粥棚挪。 眼看就要到了。 石头忽然瞥见城门那边好像有动静。 他转头看去。 城门还真被人打开了,有几个拿着火把的官兵跑到门口外围站定。 紧接着,只带着大刀的官兵一个个跑出来。 冲向了黑暗中。 第290章 不能丢下我 这并不是沈舟第一次在外夜间行走。 却是冯钧的第一次。 就连以前,天灾还未发生时,他也不会在夜间出城。 更别说天灾发生之后了。 白日里看到的荒芜,在夜里变成了恐怖。 呼呼的风声毫无遮掩地从耳旁吹过。 朦胧月色把远处那些只剩下枝干的树木照得像张牙舞爪的怪物。 仿佛下一刻就要追上来咬人。 静谧的环境让众人的五感增强。 踩到枯枝枯叶的细碎脚步声一阵接着一阵响起。 冯钧心里有鬼。 看远处那些阴森黑影,就像是那些干瘦面目狰狞的死尸。 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他。 他慌乱低下头,指了个大概方向。 “在那边。” 沈舟看了眼,伸手一挥。 “这边。” 众人换了个方向,往右边走去。 他们走得很小心。 尽管外面已经没有多少还能单独存活下来的动物和人类,但沈舟还是让大家保持安静。 以防出现什么意外动静,可以很快发现。 众人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沈舟觉得不对劲。 他看向冯钧,“冯知府,还有多久到?” 冯钧抬头看了看,有些不确定。 “沈钦差,我们都走这么远了,能不能让他们多点些火把,我好认真看看。” 沈舟定定地看着他,“冯知府没有骗我吧?” “我骗你作甚?” 冯钧苦着一张脸,“我带你们出来,巩巡抚那边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沈舟没说话,示意陈明点火。 十几个火把一个接一个在黑夜中亮起。 也在微风中摇摆,直至越烧越亮。 冯钧总算是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心里头的害怕,也稍减几分,“没走错,就在前面了。” 沈舟点头,摆手示意大家继续往前走。 直到众人走了一会,陈明从后面走上来,靠近沈舟耳边。 “沈钦差,后面有人。” 沈舟掀起眼皮,淡漠地看着前面的冯钧。 “人多吗?” 陈明道:“具体多少不知,我打算带人悄悄绕后过去,沈钦差您要小心,莫要打草惊蛇。” 沈舟点头,“放心,多带些人过去,天黑,看不清人很正常。” “我知道了。”陈明把手中的大刀往沈舟手里一塞,悄然又落在后面。 十几支火把在行驶中越来越暗,等冯钧反应过来时,竟只剩下了前面带路的两支火把。 他往后看去,正想看看是什么情况,就见沈舟不知何时,就站在他的身后。 离得很近。 “冯知府,怎么了?” 暗淡的火把印在沈舟脸上,冯钧那一瞬间,是被吓了一跳的。 他拍了拍胸膛,不解道:“沈钦差,怎么熄火了?” “哦。” 沈舟淡淡应道:“留着点,到那边再点。” 冯钧不疑有他,也不想跟沈舟说太多,应了声,便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正如冯钧所说,走了没一会,前面的火把停了下来。 沈舟随即停下脚步,抬眼看去。 很快,有人拿着火把,匆匆走过来。 “沈钦差,有发现。” 沈舟缓缓长吸一口气,闻到一股怪味,眼睛一眯,“带几人过去看看,其他人警惕。” “是。” 由于沈舟先前有所吩咐。 他的命令出来后,众人很快动了起来。 身后跟随的侍卫纷纷散开,围着沈舟,眼神警惕地看着四周,做出随时有危险袭来的防备动作。 前面火光通明,然而火光照耀到沈舟脚下时,已是暗淡了不少。 他望着前面,一言不发。 冯钧看着前面正在挖土的侍卫,只觉汗毛直立,忍不住往后退。 然而。 他不过退了两步,背后就被人用什么东西抵住了。 “冯知府,你当真是背叛了巩巡抚?” 沈舟平静的话语在背后响起。 冯钧的心脏诡异地停了半拍。 他胡思乱想着背后抵着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一口气都憋住了。 “沈钦差说这话,莫不是反悔了?” “那自然不是,我向来说话算话。” 沈舟垂下眼,看冯钧那不断颤抖着的下摆。 “冯知府在害怕,害怕什么?” “怎么会。” 冯钧咽了咽口水,想转头看一下背后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他头刚一动,背后抵着的东西顿时也动了动。 隐隐的,他感受到了一股寒意和尖利。 似乎下一刻,就要刺破他的皮肉,从背后插到胸前。 他瞬间不敢动了。 “沈钦差,有话好好说,我没有背叛您。” “是吗?” 沈舟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周围像是被什么惊动了一样,立马沸腾了起来。 “有袭击!” “铮——” 大刀相撞的狰狞声从四面八方倾泻而来。 肉体刺入的噗嗤声和呻吟喊叫声也随风飘来。 冯钧脸色发白,抖着嘴唇求饶。 “不,不是我,我当真没有背叛你!” 沈舟转头看向后面,朦胧的亮光让他只能看到混乱中不断逃窜和拼杀的黑影。 是敌是己,已然分不清。 “沈钦差,我们护送你离开。” “嗯。” 沈舟看向冯钧,“冯知府,你瞧瞧,是巩巡抚的人过来了吗?” 冯钧应声回头。 不远处打成一片的景象让他心里一惊。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应该是衙门里的人偷偷去通知了他们,或者是那些守卫。” 冯钧有些语无伦次,“沈钦差,你不能丢下我,我都答应你了,也带你过来了......” 沈舟打断了他的话,“冯知府,先离开这里再说。” 冯钧感受到背后的尖芒消失,松了口气。 转头看了眼身后,还未看仔细是谁压倒谁,便被人扯着往暗处走。 几人越走,周围越黑。 后面的打闹声也变得小声。 直至消失。 冯钧心里慌乱又不安。 沈舟带来的人这么少,巩巡抚那边既然选择了下手,那么肯定不会再放过沈舟。 到时候安个被难民失手打死的理由,上面人也追踪不到他们身上。 冯钧越想,心里头便越是摇摆不定。 不管怎么看,沈舟这边都必然会输。 就算这里打赢了,难不成沈舟还能再进城? 这里,可是巩巡抚的地盘。 第291章 当然,是假的 冯钧隐隐有些后悔,刚刚就应该趁乱跑走的。 然后回去告诉巩巡抚,他都是被逼的。 刚好也是猜出他们会动手,才选择将计就计,让沈舟带人离开城里。 毕竟城外出的事,关他们城里什么事? 今晚也是沈舟他们自己跑出去的。 被人不小心打死,能怪谁呢? 冯钧思绪万千,脚步开始变得沉重。 “沈钦差,我有些跑不动了,你们跑吧,别管我了。” 沈舟微喘着气,闻言,笑了。 “冯知府想逃跑?” “没有没有。” 冯钧说得很大声,“我就是怕拖累你们。” “捂住他嘴。” 沈舟没再理冯钧,脚步一转,拐了个方向。 身后的侍卫沉默地拖着冯钧跟上。 一炷香后,冯钧已经有些认命了。 看来,后面的人并没有追上来。 “沈钦差。” 由于被捂着嘴,他哼唧出来的声音很小声。 但也足以让沈舟等人听到了。 沈舟往后看了眼,忽地停下脚步。 “放开他。” 嘴上一松,冯钧连忙大口呼吸。 突然,一道寒芒闪过。 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刚吸进去的一口气顿时吸岔气了。 他连忙识趣地往旁边捂着嘴弯腰,死死地把咳嗽声压在喉咙里。 沈舟看了他一眼,随即看向旁边的侍卫,附耳轻轻说了些话。 侍卫点头,慢慢退到后面。 沈舟看着后面。 火光已经看不到了。 那边的情况,也不得而知。 他看向冯钧,“冯知府,你让我相信你,可以,拿出你的诚意来。” “诚意?”冯钧又咳了几声,松开手,站直身子。 那把大刀,又重新落在了他的肩上。 冯钧害怕地看了眼,随即看向拿着大刀的沈舟。 “沈钦差要什么诚意?” 沈舟没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只道:“冯知府能拿出什么诚意。” 冯钧沉默地低下头。 似乎在认真思考。 沈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心里明白,这人也有可能在考虑,衡量。 还在犹豫,下不定决心。 他收回大刀,也不再逼他。 “大家歇会。” 沈舟刚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杀!” 冯钧还未反应过来,后面就已经打起来了。 他愣愣地看着。 直到一把大刀砍过来,被沈舟大力一推,摔倒在地,他才知道要逃跑。 他被吓坏了。 什么想法也没有,只知道跟着前面那道身影跑。 可身后的那道脚步声,如影随形。 他咬着牙,拼尽全力要追上沈舟。 忽然,他眼睛一亮。 前面那道身影似乎踩到了什么,一下子摔倒在地。 正当他要追上时,身后追杀的那人开口了。 “可是冯知府?” 冯钧一愣,却也不敢停下。 还未等他有所回应,身后那人又道:“我是巩巡抚派来的,巩巡抚说了,这次你把人骗了出来,算是有功,等回去,不会对你做什么。” 冯钧完全愣了。 “当真?” 嘴里问出当真时,他的脚步已经慢了下来。 “当然。” 身后那人似乎冷笑了下,“是假的。” 一道刀光闪过,冯钧的大腿被刀砍了一下。 冯钧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翻滚在地的。 当疼痛袭来时,他已经在地上滚着躲过那一道道砍下来的刀芒。 那人似乎并不着急着杀他。 像是觉得他这滚来滚去的身子十分好笑一样。 在拿他取乐。 刀刀落在了地上。 耍着他往前滚了一大截。 冯钧也是看穿了,恼羞成怒。 “要杀赶紧杀!” 可当大刀要落在身上时,他又忍不住滚开了。 “冯知府躲什么,巩巡抚可是说了,你知道得太多,活不得。” 又是一刀下来。 这回,划破了腰间的衣裳,细微的刺痛感直冲冯钧头脑。 从没有这么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生死就在一瞬间。 “我,我什么都没说!” 他节节后退,企图解释。 “我什么都没说,巩巡抚不应该杀我!” “冯知府,巩巡抚就是要你死,有些事,你死了,才不会有人知道。” 大刀凌然于头上,冯钧目眦欲裂,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一般,感觉这刀落下来尤为缓慢。 害怕,紧张,慌乱,所有的情绪,全部涌入了冯钧的头脑。 让他一阵失语。 脑中拼命大喊着不要,可他却什么都喊不出来。 “砰!” 黑影突然被撞到一旁,紧随着,一道闷哼声传来。 冯钧捂着伤口,呆滞地看向纠缠在地上的两人。 直到有人缓缓站起来。 走到他面前,他才反应过来。 是沈舟救了他。 “沈,沈钦差。” 他完全懵了,“你怎么会救我?” 沈舟像是支撑不住,一把坐在了地上。 微微喘着气,“你死了,下一个就是我了。” 这话让冯钧闭上了嘴。 伤口传来的疼痛,让他出了一身汗。 身上忽冷忽热的。 难受极了。 他喃喃道:“我没想到,他竟想让我死。” 沈舟按了按有些胀痛的手腕,闻言,转头看向还没想明白的冯钧。 “冯知府,你是怎么当上这知府的?靠天真吗?” “......” 冯钧没说话,咬着牙开始给自己绑扎大腿上的伤口。 他没想到,他都成了这样了,沈舟说话竟也变得这么毒了。 沈舟看向前面躺在地上的黑影,耳听八方。 随时注意周围的情况。 他道:“冯知府,你还想着要回巩巡抚那边?” 冯钧有些头晕,感觉浑身血液在往腿上的伤口流动。 他深吸一口气,晃了晃脑袋。 “这边灾事多发,朝廷隔三岔五地批下赈灾银。” “这些年,陛下开恩,免了众多地方的赋税。” “你有证据?”沈舟眼神冰冷。 冯钧觉得自己活不了了。 “沈钦差,你说过,可以免我族人死刑。” 沈舟可不记得有承诺过这个。 他道:“主要看冯知府如何将功抵过,我才有把握向皇上求情。” 冯钧迟疑了下,可一阵一阵的眩晕让他也思考不了什么。 他狠狠咬了下嘴唇。 疼痛让他清醒了些。 “我有巩巡抚近些年贪墨赈灾银的账本。” “还有他未按皇上旨意行事,照常收取一部分赋税,贪下赋税银两的证据,是一纸血印诉状。” 沈舟语气冷静,“在哪里?” 第292章 计划 冯钧还想活命。 他以此为由,想要得到沈舟的一个承诺。 希望沈舟能救救他。 沈舟站了起来,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冯钧,面上无甚表情,“冯知府现在,只能选择相信我。” 远处隐隐传来打斗声。 原本还听不见的。 这会听见,说明有人追上来了。 冯钧盯着前面,感受着身上的疼痛,脸上露出恐惧。 “沈钦差,你救我,我都说,我什么都说。” 沈舟道:“冯知府,我活着,你族人说不准到时候能活命,我要现在救你,我俩被追上,都得死。” 冯钧明白了沈舟的选择。 他心如死灰,“在我一个陈姓妾室家里的假山池子底下。” 他详细地把地址说了出来。 沈舟多看了眼冯钧,没想到这人能把东西藏得这么深。 “希望冯知府没骗我。” 沈舟走过去,扶起冯钧。 “撑着点。” 冯钧一脸怔然,随即大喜过望。 “你,你,你要救我?” “闭嘴。” 冯钧连忙闭嘴,紧咬牙关,一蹦一跳跟着沈舟逃命。 两人的身影远去后,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影缓缓站了起来。 拿起地上的大刀,与周围不知从哪里出来的几人一同追上去。 “沈钦差,我来。” 冯钧被人接了过去。 他意识已经昏昏沉沉。 知道保护沈舟的人过来后,放心地晕了过去。 沈舟拍了拍他的脸,确定他晕死,停了下来。 “那边如何了?” 有人应道:“已经派人过去查看了。” 沈舟应了声,让人就地歇息。 至于冯钧,被放在了地上。 无人关心他是死是活。 等待是漫长的。 但好在他们有所准备,虽有损失,但对方损失更大。 陈明捂着手臂上的伤,一五一十地把情况告知沈舟。 带队过来的,竟是关知县。 那个见到他,唯唯诺诺吐不出几句话的中年男子。 沈舟看向城门的方向。 沉思片刻,他道:“回到刚刚的地方。” 已经变得稀薄的血腥味在鼻尖萦绕。 沈舟看了眼那些被拖到一处堆放的尸体,随即移开视线。 看向先前那个地方。 “继续挖。” 巩陵想要阻止他。 他倒是要看看,这里面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 陈明已经处理好了伤口,站在沈舟身旁,手里捏着把大刀,以防再次出现什么意外。 好在,风平浪静。 挖土的声音不断传来。 沈舟皱起眉头,闻着那股腐臭味,心里满是阴霾。 “沈钦差,都挖好了。” 坑周围都是火把,沈舟站在火把之间,望向那中间的大坑。 心中怒火不断燃烧。 陈明看着,眼里满是震惊和难受。 那堆叠的尸骨,在火光中尤为明显。 清晰地映入每个人的眼里。 沈舟闭上眼睛,转过身去。 “让他们安息吧。” 大坑被重新填上。 沈舟看向周围凌乱的一切,让陈明处理这些追杀过来的人。 陈明点头。 一把大火熊熊烧起。 沈舟忽然间,看到了一个被吓坏了的少年。 就站在火光的另一边。 两人对视着,少年像是惊醒来一般,蓦地跑了过来。 “我爹呢,我爹是不是在这里。” 沈舟认出了这少年,却并不知道少年说的他爹,是哪个。 大坑还在填,少年直直冲过去。 沈舟伸手拦下。 “别过去。”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爹在不在。” 沈舟没办法,揽着少年的肩膀,把人带了过去。 在火光的照耀下,少年似乎看到了什么,突然哭喊了起来。 “爹!” 沈舟紧紧抱着少年的腰,没让他跑进去。 “放开我!” “不能过去。” 沈舟知道他难受,但里面的尸体已经腐烂。 进去了,可就难出来了。 沈舟把人抱了起来,往外走。 吩咐陈明等人尽快把坑填好。 “嘶。” 沈舟低头,看向咬着他手臂的少年,眉头皱了皱。 “要能过去,我会让你过去的,你还要过去,我就不拦你了。” 少年怔愣,不由松开嘴。 沈舟道:“你要好好照顾你娘,你爹的仇,不用担心。” 少年不挣扎了。 整个人像是没有了力气一样,一动不动。 沈舟看向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冯钧,等全部事情处理完后,他道:“先回去。” 众人应声,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城外不平静。 城里也同样不平静。 沈舟走后,孟修杰留在了后方接应。 在知道城门那边有些情况时,他立马想起沈舟的吩咐。 悄然带着侍卫,把正在酣睡的李藩台抓了起来。 控制了李府。 又在听到巩陵已经从城门那边回来的消息后,直接带人冲进了巩府里。 这过程并不顺利。 巩府防备比李府好。 但不管多好。 里面的官兵也没有他们多。 很快,巩陵被带到了孟修杰面前。 庭院里亮着火把。 巩陵外出的衣服还未脱去,一身正装的从房里被人押着过来。 他看着站在面前的孟修杰,面色青白。 “孟侍郎这是作甚?” 孟修杰像是不好意思地掩嘴轻咳两声。 “大晚上的,不请自来,巩巡抚莫要见怪。” 巩陵脸色更是难看。 他挣扎了几下,没能挣开。 冷目看向孟修杰。 “孟侍郎,先让人放开本官。” “那不成。”孟修杰道,“皇上让我听从沈钦差的安排,沈钦差不说放,我可不敢放。” “沈舟让你这样做的?!” 巩陵怒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他审视着孟修杰,“你们刚来,就这样对本官,不怕本官告到皇上面前?” 孟修杰笑着打开扇子,轻轻摇了摇。 “巩巡抚好大的口气,告到皇上面前?你告啊,我还怕你不敢告呢。” 他看了眼押着巩陵的两名侍卫,“绑起来,绑紧点。” “是。” 巩陵眼神阴沉,“沈舟怎么敢的!” 孟修杰走上前,收起扇子戳了戳巩陵的心口。 “巩巡抚做了什么亏心事,还要我提醒?” 他语气一转,又道:“沈钦差怎么不敢,他先斩后奏都可以。” 巩陵气得呼吸粗重,“孟侍郎,凡事要有真凭实据,可不能信口胡来。” 孟修杰笑了两声,看似镇定,其实心里也担忧。 沈舟出门时,提醒他,若是巩巡抚那边有什么行动,让他直接去把人都控制起来。 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把巩陵给抓住了。 孟修杰很清楚,这次能把巩陵几人控制住,也是巩陵几人对他们毫无防备。 这些人估计觉得他们第一天过来,不敢做些什么。 甚至怕是都没把他们看在眼里。 才让此次抓捕如此顺利。 若再晚些时日,怕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可抓起来之后,也得要有证据,才能把这些人抓拿归案。 孟修杰只希望沈舟这一趟,能有收获。 ==== 少年一步三回头,直到走远了,才红着眼,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跟在沈舟身后。 陈明看着不远处紧闭着的城门,心里沉重。 “沈钦差,我们要如何进去?” 赈粥一事早已结束,他们也不能趁机混进去。 就算是有孟侍郎在里面接应,他们现在也无法派人联系到孟侍郎。 要进去的话,只能等到白日里城门打开,他们才能进去了。 沈舟看了眼,不知在想什么,道:“先过去等着吧,不行就等到天亮。” “是。” 少年跟着走了一段路,脚步一转,就要离开队伍,往他娘那里走。 沈舟叫住他,走过去,“今晚的事,你能替我保密吗?” “坏人。” 少年抬头,红着一双眼瞪他。 “亏我娘还说你是个好官,你明明就是要包庇他们,还不让我跟别人说!” 沈舟是见识过这个小崽子的厉害的,他按了按手臂上隐隐发疼的牙印,沉默须臾,开口了。 “不是包庇,你爹的事,我也得去解决,没有这么快就能弄好的,你看着。” “若是我没有把事办好,你不用保密。” 少年瞪了眼过去,撒腿跑远了。 陈明望着,询问沈舟。 “沈钦差,要不要找个地方安置他们?” 沈舟摇头,“不用,他不会说的。” 陈明一顿,看了眼早已混入黑暗中的少年,应了声没有再开口。 众人走到城门前,没有再往前走。 沈舟静立着,抬头看向上方的城墙处。 半夜,夜深人静时,城门打开。 沈舟等人悄然走了进去。 “陈队长,你带人去一趟陈家,把东西找出来。” “是。” 陈明按照沈舟的吩咐,把人送到了巩府,便带着人往陈家跑去。 沈舟刚进门,收到消息的孟修杰便带人迎了上来。 “一切可好?” 他看了眼沈舟身后。 沈舟身后只有四人跟着,一向紧跟着保护沈舟的陈明并不在。 他心里隐隐有了数,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下来。 果然,下一秒,他便听到沈舟说:“一切都好,你这边如何了?” 两人边往里走边谈话。 “巩陵在大堂里,家人被控制着赶在了后院的厅堂里看着,我已经派人去搜查了,你回来得正好。” “那就好。”沈舟松了口气,把外面的事简单跟孟修杰说了遍。 孟修杰皱眉,“没想到他们还闹出了这么多事。” 沈舟已经看到了大堂里被人押着跪在中间的巩陵。 他揉了揉手腕,道:“等陈队长回来,我写封密奏,让皇上尽快派人过来主持大局,这些日子,就得麻烦孟侍郎了。” “不麻烦。” 孟修杰其实也明白沈舟这么着急下手的原因。 如果今日巩巡抚没有动手,一切不会发生得这么快。 临到厅堂大门,两人停止了讨论。 沈舟迈步走进大堂,在巩陵面前坐下。 “巩巡抚这是累得睡着了?” 他端起茶杯,小小喝了口润喉,淡声道:“把巩巡抚叫起来吧。” “啪!” 脸上一阵疼痛袭来,巩陵紧皱眉头,睁开了眼睛。 他抬头先是看了眼突然打他脸的侍卫,意识到面前有人在看着自己,他猛地转头看过去。 刚刚还能维持表面平和的高贵面具顿时碎裂。 “沈舟,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巩巡抚心里不是清楚?” 沈舟叹了口气,“都到这时候了,巩巡抚还当是在做梦吗?” 巩陵心头火气直冒,比先前看到孟修杰还要生气。 “本官不懂。” 他冷声道:“沈钦差刚来,为何就要对我们下手?无凭无据的事,沈钦差可不要冤枉了好人。” “我冤枉好人,我冤枉什么了。” 沈舟笑了笑,语气还算平易近人,“巩巡抚倒是说说,我冤枉你什么了?” 巩陵不说话了。 冷着一张脸瞪着沈舟。 片刻后,嘴里一直说着,无凭无据的,不要冤枉了好人,就算是有皇上替他撑腰,满朝文武,也不会任凭他胡乱行事,败坏朝纲。 沈舟笑了,眼里却是没有笑意。 他撑着脸,敛着眉眼,像是在看巩陵,又好像不是在看巩陵。 神色朦胧淡漠。 让人看不出心里的想法。 坐在旁边的孟修杰好奇看去,奇怪他怎么一直不开口,便见他微垂着眼,看着像是睡着了。 但那两片时不时眨动的睫毛,又彰显着他并没有沉睡。 厅堂里只有巩陵的声音。 巩陵自己说着说着,也意识到了不对。 他脸色很是难看。 什么时候,他说话竟也没人在听了! 他神色阴暗地盯着沈舟。 心里其实已经有些慌了。 沈舟这态度,显然是抓到了他什么把柄。 并且手里面已经有了什么证据。 不然不可能这么平静。 甚至,还敢一来就对他动手。 到底,到底是什么把柄...... 巩陵使劲想着。 突然,就想到了冯钧。 事情都是在冯钧带着沈舟回衙门之后发生的。 难不成,冯钧背叛了他? 巩陵低下头,脸色阴晴不定。 冯钧手里能有他什么把柄呢...... 他使劲想,却毫无头绪。 他向来不把冯钧放在眼里。 重要的事,也不会与冯钧说。 冯钧手里真有他的把柄? 巩陵心里产生了怀疑。 说不准,这一切都是沈舟弄的一场戏。 目的,便是为了诈他们。 让他们露出破绽。 巩陵眼里闪过一丝阴霾。 “是冯钧跟你说的,他手里有我什么东西?” 第293章 心胸平坦 沈舟抬起眼皮,眸色淡淡地看着巩陵。 他没有说话。 但巩陵却是看出了什么,大笑出声。 “沈钦差,你这步棋,可是下错了。” 见沈舟还是不说话,巩陵像是找回了面子一样,想要站起来。 他身子刚一动,就被人重重地压了下去。 他回头看了眼那面无表情的侍卫,眼神很冷。 不过侍卫并未理会他。 对他的眼神不屑一顾。 巩陵的心气向来高傲。 他一路走得平坦。 手中掌握到的权力越来越多,坐的位子也越来越高。 他向来都是坐着上面往下看的人,何时变成了狼狈跪着往上看的人了。 他收回视线,紧咬着牙关,抵着侍卫的力度,撑着要站起来。 沈舟看着,摆了摆手。 巩陵顺利站了起来。 那一刻,他面上不再是苍白和失魂落魄。 而是挂着一抹胜券在握的淡笑。 “沈钦差,皇上委任你过来,不是让你滥用私权的。” 沈舟的不言不语,给了巩陵很大的自信。 “你的打算,我都看破了。” 他看向面色怪异的孟修杰,“孟侍郎,你前途一片明朗,怎地会跟着沈钦差胡来呢。” 他拿出一副长辈做派,想要教育沈舟和孟修杰。 “本官兢兢业业,为着皇上办事,立下汗马功劳,一步步坐上了这个位子,其中艰险,不是你们能理解的。” 他眼睛里透着怀念,“皇上信任本官,本官心怀感恩,事事为着皇上分忧,又岂会做出那些伤天害理之事。” 他笑了笑,“沈钦差,你莫要听信小人之言,误会了本官。” 沈舟能听得进去,孟修杰是听不进去了。 他夸张地作呕了一下,见着巩陵面色一变,笑了起来。 “巩巡抚说的这些,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孟修杰站了起来,走到巩陵面前打量。 “原来巩巡抚的脸皮真如我想的那般厚,这些话竟都能笑着说出来,在下实在佩服。” 沈舟刚刚还没什么表情的,闻言,嘴角扬了起来。 “孟侍郎说的,我也认同。” 巩陵哪能容忍两人这般羞辱自己。 “沈钦差,孟侍郎,你们若是拿不出证据,到时候,可就别怪本官不留情面了。” “好一个不留情面。” 孟修杰失笑,他看向沈舟。 “沈钦差,巩巡抚都这样说了,难道您没有什么想说的?” 沈舟本来没什么精神的,闻言,倒是笑了起来。 眼里照进了些亮光。 “既然巩巡抚说了不留情面,那就不留情面吧。” 巩陵一顿,视线直直看向沈舟。 “本官可不是被吓大的。” 沈舟摇头,又再次揉起手腕。 他没有再看巩陵,“巩巡抚等着吧,你想要的,我会让人送到你面前。” 说着,他摆摆手,让人把巩陵带下去,好好看着,别让人跑了。 巩陵还想说什么的,可他嘴里被塞了东西,只能瞪着一双眼睛愤怒看着沈舟和孟修杰。 巩陵一走,孟修杰走到沈舟面前,仔细看他的手。 这才发现,沈舟的手腕处,竟有细密的伤痕。 “你手怎了?” 闻言,沈舟看了眼自己的手。 “摔了一跤,应该是碰到什么东西了。” 沈舟一动,孟修杰便也看到了他手上划破的伤痕。 看着已经有些青紫。 “我让人请个大夫过来。” 沈舟看了眼外面天色,“明早再说吧,也不疼。” “你一直捏手,还不疼?” 孟修杰皱眉,随即看向一旁的侍卫,话都出来了,却又被沈舟阻止。 “真不疼,这么晚了,你去请人家过来,这不是扰人清梦吗?” 沈舟又说了几句,让孟修杰放弃了请大夫的想法。 可孟修杰还是在意的,毕竟那块青紫,看着有些严重。 他细细又看了眼,发现那些细密伤口里面还有些脏污。 “侍卫那带着些药,我让人端点水过来,给你清洗一下,然后敷些药。” 这回沈舟没拒绝。 等伤口涂上了药粉,沈舟也不再揉手腕了。 孟修杰打了个哈欠,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沈舟垂眸想着事情,不时闭上眼睛小憩片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匆忙脚步声急急从外面传了过来。 沈舟本就没睡,听到的那一刻,便睁开眼睛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 孟修杰这会被他吩咐过的侍卫喊了起来,连忙跟上。 沈舟看着陈明手里捧着的一个木盒子,一直提着的心落回了原处。 冯钧没有骗他! 陈明一脸严肃地走到沈舟和孟修杰面前,沉声道:“沈钦差,我们在您吩咐的地方找到了这个,里面的东西我已经检查过了。” 沈舟点头,直接打开了盒子。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纸血印诉状。 沈舟深吸一口气,伸手拿了起来。 他小心地翻开。 眼睛在那一刻,睁大了。 孟修杰看着那密密麻麻摁下的手指印,以及诉状里面所写的关于巩巡抚等人的一桩桩鱼肉百姓之事,惊得嘴巴微张。 “这,这是三年前的诉状。” 沈舟缓缓吐出一口气,把诉状收了起来。 “是三年前的,被人压下来了。” 孟修杰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能压下来,便说明这些按下手指印的人,怕都已经不在了。 “这些人,可恶至极!” 沈舟转头看向一脸怒气,愤懑不平的孟修杰,心里有种说不上的恍惚。 他是打听过巩巡抚这些人的。 当年谁不是年少轻狂,胸怀大志,有远大抱负之人。 可这圈子,就像是那片泥潭。 能出淤泥而不染的,又有多少人。 权利熏心。 都是十年苦读考出来的学子。 能这样一层一层考上来的,心性方面,自然不比常人。 可如此都不能抵抗这片泥潭的熏染。 可想而知,这泥潭里面,到底藏着多少龌龊不堪。 沈舟有些迷惑。 若干年后,他和孟修杰,还会是现在这样子吗? 他不确定。 沈舟垂下眼,拿起里面的账册。 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目前,还不是那种人。 那就趁着他还不是那种人之前,做些不违背内心的事吧。 犹如一阵春风吹来。 沈舟心里的那些迷惘不解,通通被吹走,心胸一片平坦,开出了花。 ===== 第294章 报恩 沈舟来到关押巩陵的牢房前。 巩陵正坐在地上,垂头一动不动。 沈舟静静看着,直到狱卒过来,说那边闹着要见他。 沈舟隐约预感到什么,让人过去说一声,他一会过去。 狱卒离开,沈舟再看去,巩陵已经站起来,面对着他。 “来看我笑话的?” 沈舟笑了笑,“路过罢了,刚好想问问巩巡抚想通了没有。” 巩陵沉默。 沈舟要他说出那些贪下来的银子去向。 可他说与不说,结局都已经是这样了。 说了又能如何。 倒不如让沈舟他们苦恼去吧。 巩陵心情很好地笑起来。 “我死了,也不会说的。” 沈舟点头,转身往回走,“既然巩巡抚不说,那我只能去问别人了。” 眼看沈舟的身影就要消失,巩陵突然嘲笑沈舟异想天开。 “你若能问出来,又岂会过来问我?” 他自己经手的事,别人又怎会知道。 想到这,他哈哈大笑起来。 整个大牢里,都在回荡着他快意的笑声。 沈舟看了他一眼,抬步走了。 巩府的地皮,能翻的都被翻遍了。 可惜什么收获也没有。 孟修杰都想把巩府给直接推了。 正烦着看案卷时,有侍卫过来敲门,说沈舟派了一队人出了城。 孟修杰一惊,收好案卷,连忙去见沈舟。 听到沈舟说是冯钧供出的地点后,他还有些不可置信。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舟从书页中抬头,神色淡定。 “把柄越多,不是越安全?” 孟修杰顿了顿,心里起了丝怪异。 沈舟年纪轻轻,懂的手段倒是不少。 陈明领队出去的,直到天黑,他才带着一车车木箱子回来。 衙门大堂内,大木箱子整齐地摆放在众人面前。 甚至因为箱子太多,被摆放到了庭院中。 箱子是从干涸的河道里挖出来的,用油布包着。 表面并没有淤泥残留,但因为也存放了不短的时间,上面有些地方已经生锈。 打开一看,里面白花花的银子晃得人眼花缭乱。 孟修杰皱眉,贪这么多有什么用,花也不敢花,还无端给自己招惹死罪。 沈舟让人清数了两遍,最后确认,这里面足有十万两白银。 孟修杰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缓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他也真敢。” “没什么不敢的。” 沈舟应了声,让人把箱子搬进库房里放着,等皇上派的人过来再处理。 随着一个个箱子重新封条,被人搬下去,大堂里人也少了。 孟修杰道:“之前怎么问,都没人说,这回冯钧怎么说了?” “不清楚。” 沈舟觉得自己也没说什么,离开后也不知冯钧自己想了些什么,竟然决定把这事供出来。 孟修杰神色复杂,“你不过过去一趟,他就招了,我还以为你说了些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问了他们几遍,威逼利诱都上了,竟也没人说。” 有些自信心受损。 沈舟正想出于人道主义安慰两句。 便又听到孟修杰说:“他之前不说,是不是抱了什么心思?” 沈舟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沉思,“应该是。” 孟修杰摇头,“果然,还是得死到临头了,才会舍得开口。” “是啊......” 巩陵等人行刑时,沈舟已经出城了。 越发荒凉的环境,也让他开始担心。 在城里待了几日,周围都是人。 出城后,面对这一眼望过去的萧条无人气,沈舟更是清楚。 若老天再不降雨。 这里恐怕再无人烟。 临近边界,能往外省跑的人都跑了。 平阳府临近陕西河南,沈舟料想,难民们可能会往南走。 所以前往平阳一路没见着人,他也觉得正常。 只是先前巩陵几人说的话,他还是放在了心上。 眼看着就要进入平阳府范围,陈明拎着一个少年过来了。 “沈钦差,这人一直鬼鬼祟祟跟在后面。” “......没有鬼鬼祟祟。” 少年还想狡辩,可沈舟一个眼神看过来,顿时蔫了。 尽管那晚天黑,但沈舟还是记起了这人。 顿时只觉手臂上消去的牙印开始泛疼。 “你不陪着你娘,过来作甚?” 沈舟先前跟孟修杰讨论过,外面的一些妇人孩子,可以放进城里。 按理说,他出来时,孟修杰那边就开始实施他们商量的计划了。 这人应该跟着他娘进城了才对。 少年低着头,一言不发。 沈舟这阵子赶路,已是没有多少精力说话动脑。 见少年不说,便也没再问。 打算闭眼歇息一会。 没想到,还没闭眼,就看到地面砸出了雨点。 “我娘死了。” 沈舟顿了顿,叹了口气。 “那你不在城里待着,偷跟过来想死吗?” 少年始终低着头,“我不想去。” 沈舟就算不了解这人,也清楚这人性子犟。 “你娘让你跟着我的?” 少年低低地“嗯”了声。 沈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过了会,才道:“你娘是自己寻死的?” 少年吸了吸鼻子,“她知道我爹没了。” 沈舟没说话。 盯着他看了会,才招手让陈明过来带他下去。 少年似乎也明白什么,没有反抗地跟着陈明走了。 这人胆子是大的,小小年纪,竟敢偷偷跟着他们走了一路。 沈舟能理解他娘的良苦用心。 却也不得不感慨这人的狠心。 队伍里多一人少一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少年被陈明安排到了沈舟身边伺候。 沈舟默许了。 进入平阳范围后,沈舟便让陈明等人时刻警戒。 晚上也不赶路了,只找个安全的地方歇息。 直到天将要亮,他们才开始赶路。 沈舟起初还以为这人小小年纪受不得这般赶路的疾苦,没想到这人倒是都忍下来了。 并且还敢去跟陈明讨教,路上学了些招式。 一到晚上,就自己在那练。 沈舟有时吩咐完事情,便坐在一旁看他练。 看的次数多了,便觉得这人应该是有些根骨在的。 用这木棍挥起来,虎虎生风。 看着力气不小。 “陈队长可是想收徒了?” 陈明站在沈舟身旁,看着不远处的少年,摇了摇头。 “就教了些皮毛。” 沈舟笑了笑,“陈队长的眼光还是挺高的。” “也不是。”陈明道,“他说要报恩,不愿跟着我。” 沈舟收回视线,叹道:“这孩子实诚。” 他都没做什么,这就想要报恩了。 陈明点头,“确实。” 第295章 埋伏 再赶几日,他们就要进入平阳府了。 越接近平阳府,沈舟便也发现队伍中多了丝紧张。 这丝紧张交织成网,拉扯着众人紧绷的神经。 沈舟的神经也紧绷着。 说不上什么预感不预感,就是觉得心里有些微不安。 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事。 这日,沈舟正跟着陈明讨论前进路线要不要更换的事,石头便跑了过来。 “少爷,我找到了一些难民。” 沈舟眼皮一跳,问他哪里找到的。 赶路的这段日子,他知道石头就爱乱跑。 每次临时歇脚时,就往外跑,怎么说也不听。 没想到这回,竟还发现了难民。 石头也看出两人的面色严肃,忙道:“在前面的一处山坳里。” 陈明脸色冷肃。 “沈钦差当心,我怀疑有什么埋伏。” 队伍行进路线,前面后面都是安排有人检查的。 探路的都没发现有人。 乱跑的石头竟然发现了。 这就让人觉得诡异了。 沈舟心里清楚,沉声道:“先派人去查看情况。” 陈明点头,急匆匆往外走。 石头有些紧张,“少爷,是不是坏人?” 沈舟摇头,“还不清楚,先看看。” 说是先看看,沈舟已经下令,让大家准备好,随时可以逃命。 他们东西太多,非必要不硬刚。 不过一会,陈明几人急匆匆跑了回来。 “沈钦差,不好,真是埋伏。” 沈舟皱眉,“往回走,走另一条路。” “是。” 尽管沈舟等人反应迅速,但,这些人是有组织的。 往回走了一段路后,沈舟看着不远处冲出来的人,就知道他们不好走了。 众人脸色阴沉,围着粮车步步后退。 沈舟仔细看着这些围上来的难民。 一个个情绪高涨,面若癫狂。 更关键的是,这些人看着并不是很瘦弱。 不像沈舟在太原府那边看到的那些风大些都能吹倒的难民。 天灾发生已经有几月了。 这些人好像,并不缺粮的样子。 沈舟心里一沉。 头皮发麻。 这些人不算多。 甚至没有他们人多。 看着只有几百人。 可他们一个个大喊大叫就拿着石头木棒和大刀冲上来。 一点也不怕死。 是真的亡命之徒。 视觉上,给人的冲击很大。 沈舟快速看了圈自己人。 发现有人双腿颤颤,明显是被这些突然冲出来的人给吓坏了。 心理上便输了对方一截。 这样可不行。 沈舟深吸一口气,稳住不断跳动的心脏。 紧握着陈明给他准备的大刀,喊道:“上!一个不留!” 这些人,明显精神不正常了。 留着也是祸害。 沈舟深知,落入这些人手上会是什么命运。 今日不是对方死,便是他们死。 陈明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让人保护他往外逃。 可他这会不能逃。 这些人,迟早会追上来的。 沈舟心知大家的害怕,就更不能逃了。 此时他的决定,关系到整个队伍的气势。 输人不输阵。 气势上若是输了,怎么样也是打不赢了。 沈舟当然也是害怕的。 毕竟第一次拿着大刀上场。 但他不能退缩。 沈舟一咬牙,提着一口气,冲了上去,提刀就砍。 陈明眼看拉不住,边追上去边大喊:“上!” 沈舟的行为,给了大家莫大的心理安慰。 众人紧握大刀,眼神变得坚定。 “冲啊!” “冲啊!” 大刀相撞的刺耳狰狞声瞬间响起。 血雾开始弥漫。 有人倒下,有人爬起。 有人后退,有人前进。 沈舟从没有这般感激过自己,没有因为是个提笔的,就忘了锻炼。 他正推开一人,拔出大刀,脸上被溅到的血液还温热着,迎面便砍来一把大刀。 他根本来不及躲避。 甚至刚刚因为跟那人拼劲,这会手腕还酸软着。 根本不可能瞬间聚力抵挡。 以前看电视剧,觉得大刀砍来的那一刻,主角傻愣站着一动不动有点傻。 真正到了生死一刻,沈舟才发现,人的身体真的会麻痹的。 他想往旁边躲,甚至就地一滚也好。 就算不能完全躲开,躲开致命点就行。 可他双脚根本动不了。 “少爷!” 石头凭借着身子的瘦弱,在人群打斗中钻来钻去下暗手。 他一直在沈舟身旁转悠,眼看大刀即将落下,他连忙跑过去阻挡。 可他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就算有些力气,也不能跟一个大人比的。 不过,被他这么挡了一下,那人的大刀砍歪了。 原本十足的力度被泄了一两分,沈舟这会也反应过来了。 连忙提刀抵挡继续往下砍的大刀。 太过仓促阻挡的结果就是,虎口处被震麻了。 大刀被震飞,沈舟那一刻,脑子一阵空白,条件反射,直接用手挡下了。 好在,对方被重新捡起大刀的石头砍到了腹部,直直往后退去。 沈舟那一刻是感受不到手上的疼痛的,他拿起大刀,跟石头一道追上去解决了这人。 直到陈明带着几人过来把他围住,沈舟才发觉手疼,疼得厉害。 整条手臂都在颤抖。 紧紧握着大刀的左手也在抖。 像是紧张过度的抖。 陈明看了眼沈舟还在淌血的右手,沉着脸道:“差不多能清完,我让人带您先走。” 闻言,沈舟看了眼周围。 发觉局势还真是他们占优。 一眼看去,已经没有多少对方的人了。 沈舟松口气,没有反对。 石头紧紧跟着沈舟,视线一直往周围扫,生怕又有人冲出来。 好在直到几人走离战场,都没有对方的人追上来。 陈明带人跑了过来,一看到沈舟右手处的那道伤口,脸色异常难看。 他砰地一下,直接跪下。 “是我保护不周,请沈钦差责罚。” 陈明一跪,周围的侍卫也跪了下来。 沈舟白着一张脸,让陈明等人起来。 “我看到有好几人挡着你,是我疏忽了。” 第296章 今日能不能赶到 那般混乱紧张下,能看清敌我就已经不错了。 沈舟只怪自己没躲开,哪还能怪别人没保护好自己呢。 掌上的伤口有些深。 沈舟一动手指,就牵扯着神经一阵发疼。 见陈明等人虽然起来了,但神色还是难看愧疚,他看了眼远处的混乱战场。 “陈队长,你带些人过去清理一下,该补刀补刀,统计下我方伤亡人数。” 陈明点头,见太医在侍卫的带领下匆匆拿着药箱过来处理伤口,他连忙带人下去安排。 伤口要先清洗,然后消毒倒药止血包扎。 这每一个步骤,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沈舟硬生生挺过去了。 等跟来的陈太医说可以了,他很慢很慢地吐出一口气。 包好的白布这会在不断往外渗血。 很快,便蕴出一片血红。 短时间内,这伤口不会完全止血。 沈舟看了眼,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 平民百姓,可拿不出这样的大刀。 是有官府的人在暗处指使。 还是这些人做了什么...... 沈舟心知这一趟不会比太原轻松,可也没想到,还没进平阳府,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外面都这样。 里面还不知有什么事在等着他。 石头蹲在沈舟身旁,一会看沈舟冒汗浸湿的衣领。 一会看他毫无血色的唇瓣。 整个包扎过程,这人竟一声不吭的。 他怀疑地看了眼沈舟的伤手,又看向先前往下滴被土地吸收的血液,小脸紧皱。 “少爷,不疼吗?” 沈舟回神,摇了摇头。 “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 这回答太快了。 沈舟狐疑地盯着他,又问了一遍。 语气严肃。 “要有的话,早说出来,让太医看看。” 石头犹豫地看了眼沈舟。 像是怕麻烦到别人一样,低头小声道:“手臂有些麻,虎口裂了。” 见沈舟神色不对,他大声道:“不疼!一点也不疼!” 沈舟瞥了眼,让旁边正在处理侍卫伤口的太医一会帮他看看。 在等陈明过来汇报情况时,沈舟拿出地图,选了另外两条路线。 他们现在走的路线是直达。 这两条需要绕路。 本来过了这里,明日他们就能到达平阳府。 可现在出了这种事,继续往下走,也不知还有没有余党在等着他们。 最主要的是,这些冲出来的人他们并没有全部留下。 有的见机不妙已经逃了。 沈舟担心的是,这些逃走的人会把他们的情况透露出去。 要是在后面再次埋伏等着他们。 他们现在这情况,可经不起第二遭。 沈舟眼眸在规划好的两条路线上看来看去。 最终选了那条离这里偏远的路线。 路程上,要多出几日的行程。 石头处理好伤口,便一直在沈舟身旁等着。 视线不时看向周围。 眼里充满警惕和小心。 经历过天灾的残忍,他的心性发生了天大的变化。 已经不是以前天真淳朴的石头了。 沈舟收起地图,看向旁边懂事不烦人的小孩。 “石头,去跟陈队长说一声,让他们快些,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好。” 石头站起,撒腿就跑,什么也不问,唯沈舟的命令为第一。 “陈队长,少爷让快些,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陈明点头,“你回去跟沈钦差说一声,处理了这些尸体,我们就启程。” 石头应了声,转身就跑了。 陈明看着他的身影,皱了皱眉。 “这孩子......” 旁边还有洒在地面上的鲜血血肉残肢。 还有一具具的死状难看的尸体。 这孩子竟一点也不害怕,像是没注意到一样,径直就跑了。 甚至连脚下的血肉都敢直接往上踩。 这要是上了战场,假以时日,说不准能混个将军回来。 陈明心下一动。 有些想收徒。 可惜这孩子,只听沈钦差的话。 陈明遗憾地收回眼神,让大家手脚快些,准备启程。 不多时,两堆大火烧了起来。 沈舟静立着,听陈明报告情况。 “对方死亡三百四十三人,我方伤一百八十六人,亡五十二人。” 陈明抿紧嘴唇,“名字都收上来了。” 每个侍卫身上都带有缝制着自己名字籍贯的布条。 具体的地址,要回去查看名册才能得知。 沈舟望着那堆火焰,面色如纸一般苍白,熊熊燃烧着的焰火映照在他脸上,犹如鬼魅。 “走吧。” 他转身上马,离开的身影带着凌冽决然。 “......安息吧。” 宛如呢喃的话音飘落在风里。 大家,安息吧...... 换了条难走崎岖的小路后,行进队伍更是警惕。 探查范围比起之前,大了一半。 陈明给石头配置了一把大刀。 大刀挂在腰侧,显得人更是瘦小。 感觉大刀都要比他重。 可这孩子高兴得很,天天都要仔仔细细擦拭一遍。 要不是伤没好,沈舟严厉禁止他耍大刀,这会怕是已经拿着大刀练起招式了。 沈舟知道他闲不住。 有了上次的事,对于石头的到处乱跑,他也十分淡定。 这小子鬼得很,只要能知道躲避危险,记得回来的路就行。 这是沈舟第四次换药。 每换一次药,他脸色就白一分。 高烧第一晚就开始了。 足足烧了半宿,才扛了下来。 现在伤口好了些,但看着还是很严重。 太医让他多歇息。 可现在正在赶路,想歇息也是不可能的事。 沈舟只想快些进城,等进了城里,再好好养伤。 陈明有心想劝。 但现下这情况,待在外面更是危险。 尤其是他们路上带的水,昨日一早就没了。 留在外面养伤,显然不合理。 大家短暂歇脚补充体力时,沈舟喊来陈明。 “陈队长,你看我们今日能不能赶到平阳府?” 陈明看着地图,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不出意外,天黑之前能到,不过要赶快一些。” 说到这,他顿了顿,问沈舟要不赶慢些,这样一来,明日就能在午时前到达。 沈舟在考虑。 第297章 心虚 第一天大家赶得快,有好几人晚上烧了起来,其中也包括了沈舟。 确认后方没有追上来的人后,他们行路速度便放慢了些。 可现在,他们已经断水一日了。 再者,他们还有伤员在。 沈舟看着那些坐在板车上或者地上歇息的伤员,又看向那些时不时舔嘴喘着粗气的侍卫。 心思转了又转。 “先争取天黑之前过去吧,实在不行,到时再择机而动。” “好。” 陈明明确好沈舟的指令后,没一会,便让大家起来,争取今日赶到平阳府歇息。 大家都在挺着一口气。 闻言,斗志瞬间就上来了。 沈舟看了眼不知何时在渗血的白布,皱了皱眉,却是没有声张。 整个前行队伍很安静。 只有那整齐中带着些混乱的脚步声和车轱辘碾过的声音响起。 眼看天色渐暗,可离目的地还有一些距离。 陈明看了眼前面沉默不语的沈舟,想了想,便也没让大家停下。 直至夕阳落下,大家又走了一会,陈明叹了口气,拉动缰绳上前。 “沈钦差,一直没歇息,大家越走越慢,就算快到了,也走不动了。” 越走越渴,越走越慢。 陈明的估算出了些差错。 天黑之前,他们是到不了平阳府了。 沈舟“嗯”了声,“再撑会吧,就到了。” 沈舟的话听着很是虚弱,比起先前还要虚弱很多。 陈明眉头一皱,觉得不对劲。 “来人,拿火把来。” 陈明拿到火把后,往沈舟那边照去,顿时一惊。 沈舟竟是半眯着眼在赶路。 这状况,已然不对。 “就地歇息半个时辰!” “是!” 陈明放开火把,翻身下马,走到沈舟面前,让沈舟下马。 “快到了。” 陈明知道沈舟定然是有些不清醒了。 也没询问,想要扯开沈舟牵动缰绳的手,抱他下来。 岂料沈舟左手抓着很紧,甚至绕了几圈。 他费了些劲,才把人抱下来。 “太医快来!” 手疼...... “少爷您醒了?少爷?” 石头看了眼沈舟紧闭的双眸,又看向他那不断颤抖的右手,眼睛一下子红了。 “少爷,是不是疼啊?” “怎么办,怎么办!” 石头慌得起身,连忙往外跑。 “快请大夫来,快请大夫来,少爷他手疼!” 守在门外的侍卫听到,连忙跑去喊太医和陈队长。 沈舟已经昏迷两天了。 群龙不能无首。 陈明只能临时替代他的位置,让人把粮车银车守好。 又忙着去应付那些过来打探沈舟身体情况,和粮车银车情况的官员。 这会,他正在堂屋里应付着那些让他趁早把粮车交出来的官员。 心里正不知是答应还是继续等沈舟醒来再说,便有侍卫匆匆走过来,说沈舟醒了。 他连忙往外走,走前还不忘招呼汪知府,让他们稍等片刻。 陈明一走,众人看向汪坚。 “汪知府,您说沈钦差好说话吗?” 汪坚如何能知,他又没有接触过沈舟。 不过他看陈明这两日油盐不进的态度,心里莫名觉得有点悬。 他摸着胡子,摇了摇头,“好不好说话不要紧,只要把粮车交出来就好。” 林同知点头。 “汪知府说得对,现下我们支撑到现在已是不易,沈钦差带来的这批粮,便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不过肉眼可见,这批粮并不多。 从陈明口里得知,沈舟留了少半在太原府。 路上又消耗了些,带来这些,他们已经挺高兴的了。 最起码,没有被巩巡抚他们刮去一大半。 往年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朝廷批下的赈济粮和赈济银,到他们下面的,已经没多少了。 大头都在上面。 现在这些看着是不多,但比起他们以前得到的,可就多多了。 汪坚已经挺满足的了。 沈舟好说话也好,不好说话也好。 最起码性子耿直,为人公允,没有被巩巡抚他们欺骗或收买。 这就很难得了。 马通判道:“这人年纪不大,能把巩巡抚他们弄倒,恐怕性子是烈的。”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处置了巩巡抚他们,沈舟这人,容不得他们小觑。 “烈也好,不烈也扳不倒巩巡抚,等这大旱退去,你我日子也好过些了。” 上面人好说话,他们下面的,才有好日子过。 沈舟不管如何,也是把他们上面压着的大山给推倒了。 “是啊,沈钦差这样也挺好的,希望他身子能早日痊愈。” 汪坚抚着胡子,听着大家的讨论默默点头。 “陈太医,沈钦差如何了?” 陈明焦急询问。 沈舟这一倒,可是吓坏不少人。 好在他们原本也就离得不远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只能让大家继续行路。 不知是不是那些人存在的缘故,平阳府的情况跟太原府完全不一样。 城门前并没有难民。 一个也没有。 但同样的,也是大门紧闭着。 他们到城门前时,差点与守在城墙上的官兵发生冲突。 好在他及时亮出身份,又让人点亮火把。 把他们带来的粮车照亮,才让那些守卫相信他们是朝廷派来的人。 进门时也不容易。 这些人像是害怕什么东西过来一样,先是摆放好拒马。 又让他们把大刀放下,最后看了腰牌和钦差印,才放了他们进来。 沈舟能醒来,陈明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能放松下来了。 陈太医看了看沈舟的脸色,又询问了一些话。 检查伤口之后,道:“沈钦差还是要多歇息,不宜劳累,伤口愈合得比之前好,我再开些药,接着吃就好。” 沈舟微微应了声“嗯”,语气有些飘,“麻烦陈太医了。” 陈太医摇头,嘱咐沈舟,让他有什么症状不要隐瞒,派人及时来找他。 莫要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沈舟有些心虚,“不会了,先前也是我没注意。” 陈太医看了眼沈舟,心道这伤没愈合好,便是一阵一阵发疼泛血发脓,沈舟怎么会没注意到。 沈舟低下头,温声让石头跟着陈太医去拿药。 陈太医叹了口气,带着石头走了。 第298章 那些人 两人一走,陈明便道:“沈钦差,您可不能再隐瞒了,您可知陈太医说了什么?” 沈舟刚醒,脑子还有些迷糊。 “陈太医说什么了?” 陈明沉声道:“陈太医说,您这手再不好,怕是要砍掉。” “......” 害怕了。 沈舟心肝一颤,忙保证,“不会了,陈队长放心,我铁定不会再隐瞒病情。” 陈明见他脸色都变了。 可想而知也是被吓坏了。 也是,算起来,沈钦差还未及冠。 害怕也是正常。 陈明稍稍放下心,把这两天发生的事说给沈舟听。 “汪知府他们现在正在堂屋那边,我先前便是在应付他们,知道您醒了,才赶了过来。” “他们是来关心您身体情况的,主要目的的话,则是想要我早些把粮交给他们。” 沈舟揉了揉太阳穴,又揉了揉眉心。 “陈队长,我昏迷之后,你让大家赶着过来了?” 陈明顿了顿,知道了沈舟想要他从昏迷前说起。 便道:“你烧得厉害,太医说要弄水给您喝,我们只能赶着过来了。” 说着,他把城门前的情况仔仔细细地描述了一遍。 本来还以为沈舟会像之前那样,只听不说话。 他正想继续往下说,便听到沈舟发问。 “城门那边的情况,你问汪知府他们没有?” 陈明眉头一皱,总算是想起自己遗漏了什么。 “没,我忙着其他事,忘了问这个。” 沈舟点头,也没有说,让陈明继续说。 他动了动,想要起身。 陈明一看,这还哪顾得着说,连忙摁着他不让起来。 “陈太医说让您多歇息。” 沈舟失笑,笑声很轻。 “我去招呼一下汪知府他们。” “您刚醒,不去也没事,汪知府他们不会见怪的。” 陈明可是被沈舟这突然的昏迷给吓到了。 就算冒犯了被惩罚,也不会让沈舟起来。 好在沈舟也不是那种脾气很糟糕的人。 心里清楚陈明对自己的关心。 他躺了回去。 “那你让汪知府过来一趟吧,我有些问题想问他。” 陈明也算是接触沈舟挺长时间了,知道沈舟的性子。 若是他不答应,这人怕是真要爬起来自己去招呼,便点了点头。 “我去让汪知府过来见您,您可千万不能起来,好好躺着。” “陈队长放心,我不起来。” 沈舟淡笑着看陈明离开。 等陈明一走,他眉头瞬间皱起。 接着缓缓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缓缓的呼吸,能减轻不断传来的疼痛一样。 沈舟是有前车之鉴的。 陈明哪能放心,出门之后,便让侍卫去把汪知府请过来。 等侍卫一走,他连忙转身回去。 沈舟正抬起头,想要看看自己的伤口被包扎成什么样子。 为何整个手臂总觉得动不了。 没想到,被陈明抓了个正着,一下就被摁了回去。 他有点懵。 “沈钦差,您说不起来的。” 沈舟愣了,“没起来,我就想看看手。” 见陈明面露怀疑,他叹了口气。 “我手动不了,我看看是不是还在呢。” 陈明一听,又气又好笑。 “还在呢,陈太医说差点就不能在了。” 他边说边扶起沈舟,让他仔细看自己的右手。 沈舟这才发现,自己的整条胳膊被绑上了木条,以防他昏迷时无意识动来动去碰到伤口。 而他说的动不了,实际上也是疼麻了。 加上昏迷了两日,手臂血液循环慢,胳膊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让他产生了自己没有了胳膊的错觉。 沈舟见到自己的胳膊还在,手还在,也是放下心地躺了回去。 陈明看他轻呼一口气的样子,笑了笑。 “沈钦差,疼不疼?” 沈舟老老实实,“挺疼的。” 手指都动不了。 一动就死疼。 陈明重重地点了点头。 “疼就正常,陈太医拿刀把您手掌的肉刮去不少。” “......” 他怎么没疼死呢? 他昏迷这么久,是疼晕过去的吧? 一时间,沈舟不知该是庆幸自己晕的时候没有什么意识,动了手术也不知道。 还是庆幸手还在,人没死。 陈明看沈舟老实了,便又道:“您真不能隐瞒病情了,也不能起来,就躺着好好歇息,有事吩咐我们去做就成。” 他加重语气,“我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沈舟轻叹,“陈队长放心,我都要被你说的话给吓坏了,哪还敢起来?” “那就好。” 两人聊着聊着,便聊起了平阳府的情况。 陈明道:“平阳府里面有挺多难民的,比在太原府那边要挤很多。” 沈舟若有所思,“你说,是不是因为那些人?” 陈明自然知道沈舟说的那些人是什么人,想到他们大概以吃什么为生后,眉头紧锁。 “也许这就是城门外面没人的原因。” 沈舟赞许地看向陈明。 心道两人想到一处去了。 这会,侍卫在外面通报,说汪知府正往这边走来,就快要到了。 沈舟看了眼陈明。 陈明点头,安静地站在床边,不再说话。 不过一会,侍卫再次通报,说汪知府到了。 与此同时,汪坚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本官过来看看沈钦差的伤势如何了。” 沈舟笑道:“汪知府,快进来。” 床边放着一张椅子,汪坚看了眼,与沈舟简单打了个招呼后,便在沈舟的示意下坐了下来。 “沈钦差身子可好?” 汪坚一进来,便被沈舟那张苍白的脸给吓到了。 再一看那包扎的手,心里便知不妙。 沈舟没有忽视汪坚的眼神,温声道:“太医说醒来就好了,伤要慢慢养。” “那就好,我那还有些补气血的药材,一会我让人送过来。” “多谢汪知府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沈舟见汪坚神色露出迟疑,便道:“汪知府可是想与我说些什么?” 汪坚点头,“沈钦差,你们路上,可是遇到那些人了。” “那些人?” 沈舟看了眼陈明,知道陈明并没有跟汪坚他们说清楚路上的遭遇后,便点了点头。 “是遇到了一批人过来抢粮,可我不知他们是不是汪知府说的那些人。” 汪坚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 “就是他们,没错了。” 沈舟其实有挺多疑惑的。 闻言,便顺着问。 “汪知府可能与我说说这些人的来历?” 第299章 帮个忙 “有何不可?” 汪坚摸着胡子,开始回想。 “这事要从四月底那会说起了......” 起初城外还是有难民的,只是有日夜里,有人在人群中大喊,说自己看到了罗刹。 面目狰狞,满口鲜血。 它会吃了我们所有人。 人群起了混乱。 哭喊声穿云裂石,就算是在城里,也能听到外面一阵吵闹。 他被吵醒,找人询问。 得知情况后,连忙让人出去镇乱。 那晚发生的事实在太多。 百姓们惶惶不安,吵着闹着说要进城。 他人是没抓到,倒是派出去的人被团团围住回不来。 百姓们的害怕他也明白,找来林同知等人商量后,便把难民们都放了进来。 可是他们也知道,那些人肯定是混入了人群中,也进城来了。 便划分一片地方,让新进来的人先去那里待着,等天明之后,再仔细排查。 可这还没消停,派出去探查的人急匆匆赶回来,说在外面二里处的地方,找到了一堆白骨。 扩大范围,才发现根本不止一处。 里面甚至还有被绑起来的人。 可惜的是,已经死了。 汪坚等人是震怒得一夜未睡。 害怕这些人会趁着天黑在城里闹事,连忙加派人手过去守着。 可也没想到,这些人竟煽动人心,说城里面多的是粮食和水,只是不想给他们吃而已。 在这种天灾下,人心是涣散的,不堪一击的。 大家挤在一处,话传话,还真有人信了。 胆大的往前冲,胆小的在后面观察。 这些人宣扬着蛊惑人心的话,说天灾面前,能活下来才最重要。 反正都是要死,为何不拼一把,先为自己着想。 好在他们提前有所防备,结局是他们赢了。 不然他现在也不可能在沈舟面前出现。 可这场闹仗,他们付出惨烈。 死伤无数。 甚至于有两处粮仓被众人抢夺。 本就没剩下多少粮的平阳府,经此一闹,更是难熬。 更重要的是,当时混乱中有不少人跟随着跑出了城门。 不是新进城的难民也趁着混乱抢夺东西。 不少地主富商家里,商铺等,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争抢破坏。 那阵子,平阳府当真难熬。 大牢里关押着不少闹事的人。 可在缺水缺粮的情况下,他们也不可能一直关押这些人。 放出来又担心这些人得了甜头,再度闹事。 可处决的话,人也太多了。 最后大家商量,处决了一些人,用来杀鸡儆猴。 这震慑效果还不错,目前为止,再没有出过大的乱子。 汪坚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平阳府目前的存粮情况。 他叹道:“我们之前跟当地的一些地主和富商约谈过,想要出钱购买他们手上存留的粮食,可他们不愿,甚至出高价,他们也不卖。” “不过这一月多来,他们也捐了些布粮出来,稍稍减轻了我们缺粮的压力。” 其实大家也都明白,在这种严峻情况下,粮食便是命。 谁有粮,谁才能活到最后。 银子在这时候,已经不重要了。 毕竟那也不能吃。 就算这时候大赚了一笔,没粮了,也得死。 拿命来赚钱的事,这些地主和富商可不干。 沈舟仔细听着。 其实也明白汪坚的担忧。 等汪坚说完,才道:“汪知府别担心,这批粮我交给你安排。” 汪坚捋须的手一顿,眼里闪过一丝不敢相信。 “沈钦差说的,可是全部由我来安排?” 沈舟笑了笑,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 尽管面色苍白,也掩不住他眼里的风华。 “汪知府为民办事,替民谋利,体恤民情,我相信汪知府。” 汪坚从沈舟房里出来后,心里便牵挂着一件事。 他在一旁等了会,陈明才走出来。 “让汪知府久等了。” 汪坚摇头,“沈钦差喝了药睡了?” “刚睡了。” 两人往粮车停放的地方走去。 路上陈明开了口:“汪知府,沈钦差说,想让您帮个忙。” 汪坚因着粮车的事,心里压着的石头也没了,这会心情还算不错。 当即笑道:“陈队长尽管说,沈钦差的事,我肯定办好。” “是关于那些人的事。” 陈明把沈舟吩咐的事说出来。 “沈钦差说,这些人要尽快铲除,不然到时候不好收拾。” 汪坚点头,“沈钦差说得极对,我先前也派人出去找过,只是他们躲藏严实,并不好找。” 陈明皱起眉头,若有所思,“不知您派的人,搜查范围有多大?” “外边方圆十里,我都派人去搜查过,还有山林也派人进去过,可也没有找到。” 汪坚说起这个,刚刚还算不错的心情便也沉闷起来。 “这些人不知怎么躲藏的,出来也是突然。” “出来也是突然?”陈明不解,“难不成他们还偷袭过派出去搜查的人?” 汪坚语气低沉,“发生过几回了,可后面去找,也没找到踪迹。” 他眉心皱起,“发生这些事后,我再派出去的人,因着都害怕自己会被抓走,搜查起来便瞻前顾后的。” “之后我就没再派人出去了。” 陈明道:“汪知府多久没派人出去找了?” 汪坚想了想,道:“应该是五月中旬那会。” 陈明脚步一停,“五月中旬?” 他的语气很是震惊,还带着一丝匪夷所思。 “怎么了?” 汪坚跟着停下,神色带了些紧张,害怕是不是自己遗漏了什么没注意。 “陈队长可是想到了什么?” 陈明抬起右手,示意汪坚自己正在想个问题。 “我们前阵子遇到的那些人,看着可不瘦弱,能跑能打,力气还不小。” 他转头看向汪坚,“我记得汪知府先前与沈钦差说,城外难民全部进入城里的时候,是四月底。” 现在都已经是七月底了,在这期间,这些人在外面,是怎么活下来的? 汪坚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他们去下面县城了?” 陈明没说话,但脸色与汪坚比起来,差不了多少。 第300章 商量到哪里了 这会粮车的事,都不能让汪坚高兴了。 两人对接好粮车的数,汪坚确认没问题后,让陈明帮自己给沈舟带几句话。 “我这边会尽快安排人出去搜查,还有底下的县城,也会派人过去通知一声,你让沈钦差放心,答应的事,我定会办好。” 陈明道:“我这边还有些人手,到时候也可以加入到搜查队伍中。” 汪坚面色严肃,“有陈队长的帮忙,相信我们很快能找到人。” 粮车停放在衙门这边,有官兵和侍卫的看守,还是很安全的。 汪坚只让人弄了些粮车出去,够这几日的赈济,便走了。 汪坚走后,陈明去了沈舟那边。 因着沈舟还未醒,他干脆就在外面等,顺道安排沈舟吩咐的事。 “你带些人,把城里都逛一逛,仔细着每个地方的难民多少,回来与我说。” “是。” 侍卫领命,带着十几人匆忙出了衙门。 街道上人很多,异味很重。 大多数难民都是坐在地上,或者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眼看去,很少能看到有在走动的。 汪坚安排有官兵巡逻。 看到有侍卫过来,见不是走动的难民,点点头也就过去了。 但是遇到随意走动的难民,会停下来仔细盘问。 有问题的,关进大牢,没问题的,提示不要随意走动。 并且时不时高声喊话,说若有人在人群中挑拨离间,可以跟他们报告,到时能领到半碗粥。 侍卫们把这些都看在眼里,直到将要天黑,才跑回了衙门。 陈明也是没想到,沈舟这一睡,竟能直接睡到天黑。 他刚把与汪知府说的那些话说给沈舟听,外面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沈舟咽下嘴里的米粥,看了眼门外,“发生什么事了?” 陈明道:“应该是我派出去的人回来了,沈钦差,我出去看看。” “好。” 沈舟应了声,石头便举着勺子递到了嘴边。 “少爷,太医说了要多歇息,可不能劳累。” 沈舟挑眉,张嘴把粥吃了,才道:“这不是躺着呢。” 石头看了眼走进来的陈明和其中一名侍卫,撇了撇嘴。 这算什么歇息? 沈舟咽下最后一口粥,又喝了药,便让石头下去。 石头瞪了眼陈明和那侍卫,端着托盘离开了。 陈明往后看了眼,“他这是怎了?” 沈舟摇头,无奈道:“嫌我劳累了。” 陈明顿了顿,有些惭愧。 “沈钦差刚醒,便要处理这么多事,也是我无能。” “本就是我需要处理的事,陈队长莫要这样说。” 沈舟笑了笑,“石头也是担心我这身体而已,你们也不要怪他。” 陈明摇头,“怎么会。” 沈舟看了眼陈明身旁的侍卫,“你带他过来,可是我让你安排的事弄好了?” 陈明点头,让侍卫来说。 侍卫当即便道:“属下带人去看了,城中人杂,街道上都是人,是官兵们巡逻最多的地方,西北角人也不少,也有官兵守着,西南边......” 汪坚应该是真怕这些难民里面混入了那些人,也怕这些人蛊惑人心,再次闹事。 官兵巡逻很是严格。 管理方面,有些像太原府那边,但又不太像。 难民们划分为一片区域一片区域这样,一个县的,或者一个村的,就待一起。 人少的话,就把人少的村或县合并在一起。 每片区域的人数控制上,保持一个大概的平衡。 难民们不能随意走动,也不能大声嚷嚷。 沈舟觉得汪坚这法子还是挺不错的。 确实能很好的管理到这些涌进来的难民。 也能很好的抑制那些人煽惑人心,发展人数。 若是有什么异常,也能很快发现。 也难怪汪坚说,自从那次后,便没有再发生过大的混乱。 可若说这城里的难民里面没有那些人,也不能确定。 侍卫报告完事情,退了下去。 房里点起了烛火,陈明静立一旁,等着沈舟接下来的吩咐。 沈舟睡了这么久,脑子很是清晰。 他伤的是手,不是脚,这会在房里转悠着,边想事情。 “陈队长,先前石头发现的那个山坳,你派人过去仔细搜一搜,说不准有什么发现。” “好。”陈明沉声应了句,也是想起那场混战了,“那边我也会派人过去看一看。” 沈舟点头,“下面的村落搜查仔细些,什么地窖,山洞的,都给我查清楚了。” “是!” 天光大亮,城门打开。 陈明亲自带着一队人往山坳那边跑去。 又派了些人,跟着官兵们搜查下面的村子。 沈舟心知他们不会这么快回来,想了想,便带着不甘愿的石头去找汪知府。 汪坚正巧在面见林同知他们,得知沈舟过来,连忙起身带人去迎客。 “沈钦差面色看着好多了。” 沈舟看了眼搀扶着自己伤手,步步紧随,不让他动那只伤手的石头。 见石头扁嘴,他拍了拍石头的手臂,便笑道:“是好多了,多谢汪知府关心。” 汪坚看了眼沈舟的伤手,见没看出什么,便让沈舟先进去就坐。 路上汪坚给沈舟介绍了身后的几人。 沈舟一一与他们打过招呼,寒暄几句,便进了厅堂坐下。 “今日不请自来,打扰汪知府你们谈事了。” “怎么会。” 汪坚摸着胡子,摇头道:“其实我们正在谈如何找出那些人的事,沈钦差来得正正好。” 林同知等人连忙附和。 “是啊,沈钦差您来得可是巧了,我们正不知该如何办呢。” 沈舟过来,本就是来打探情况了。 闻言,便疑惑道:“不知几位商量到哪里了?” 说到这,汪坚叹了口气. “本官今日派了不少人出去查找,这些难民也不知道听说了什么,有些浮躁起来。” 他眉宇间染上了些愁意,“我担心会出什么事,便让人把林同知他们喊过来了。” 林同知接话,“我们正商量着,如何让大家安下心,不要在这时候闹事。” 汪坚眼睛微眯,一下一下摸着胡子,动作有些浮躁。 “之前难民们出去并不受控制,但进来难。” “我昨日便发了指令,不再让难民们出城,这样一来,也免得有人给外面的人通风报信。” 第301章 赶出去 沈舟点头,“汪知府做的没错,可是有人闹着要出城?” 汪坚“嗯”了声,“还不少。” 沈舟皱眉,“不少?有多少?” 他正想着让汪坚把这些要出城的人抓起来审问。 听到这话,倒是不解了。 汪坚道:“足有上百人。” 沈舟一愣,“他们要出去作甚?” 当初他们要进城,肯定是因为害怕在城外出事。 现在在城里待得好好的,闹着要出城,这明显不对劲。 汪坚自然也想到了这些,只是有些事,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我让人把他们抓起来审问,他们反抗,起了些冲突,伤了些人,也死了些人。” “他们边打边嚷着要出去找生路,说待在城里,不让他们出去,就是想他们活活饿死而已。” “还说城里的粮,最后肯定会先照顾官府里的人,不会落在他们头上。” “周围很多难民都看到了,也听到了。” 沈舟一顿,“有人信了?” “嗯。” 汪坚的这声嗯,颇为沉重和无奈。 有些人愚昧,听风就是雨。 当真就听信这些人所言。 而官府这边说什么,都认为是在隐瞒。 是想骗他们留在城里,不让他们把这些丑事捅出去,要饿死他们。 还说先前那事,说不准就是他们闹出来的。 让他们都留在城里,实际上就是把他们当备用粮。 汪坚一脸无奈,“没想到,倒是被这些人给反咬一口了。” 沈舟沉声道:“这些人都抓起来没有?” “抓了,但没问出什么。” 汪坚冷着脸,又道:“他们不怕死。” 沈舟敲了敲扶手,觉得这事确实有些难办。 城里人太多,管理起来更加困难,也辛苦。 人云亦云,这些人本就心里不安。 只要谣言传出,不过一会,便像一阵风一样,吹过人群,引起骚动。 林同知等人都看向沈舟。 他们实在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一切根源,也就是那些人隐藏在难民当中。 那些人不主动露头,他们根本无法抓捕。 而一旦露头,又会传播一些不好的话,引起人群骚动。 只要混乱一起,他们这边便损失惨重。 只有把这些人剔除出来,城里才能安定下来。 可现今,难也难在这点上。 该如何剔除掉这些人。 便是他们聚在这里需要讨论的。 汪坚其实是希望沈舟能帮他们出些法子的。 毕竟沈舟是六元状元,脑子活泛,说不准真能帮他们解决这一个问题。 厅堂里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看着沈舟,即使沈舟久久不言,他们也不出声打扰,只希望沈舟好好想。 最好能想到一个办法出来。 沈舟确实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抬起头,看向汪坚。 “汪知府,你把封城的指令取消,谁想出城,就让他们去,甚至,我希望你能把一些难民赶到城外去。” 他的声音很是清澈,隐隐带着些冷意。 “城里人太多,管起来随时要乱的,这些都是隐患,一旦爆发起来,我们根本抵挡不住。” 虽说现在大家对于他们还有些敬畏之心。 但一旦有个导火线引爆官府和百姓之间的矛盾,他们可就处于被动了。 汪坚怔愣。 林同知等人也愣住了。 “赶那些难民出去?” 有人惊讶地重复了一句沈舟的话。 沈舟点头,“我没有说错话,你们也没有听错。” 他十分郑重地再次开口。 “汪知府,你要知道,一旦这些难民被煽动对我们下手,我们可抵挡不住他们这么多人。” 沈舟自从知道城里面每个角落都有人后,心里便产生了这种不安。 这隐患实在是太大了。 他承认汪知府他们都是好官。 把所有难民都放了进来。 想要保护他们。 想要他们活下来。 他也承认自己的话语有些冷漠。 但从发展上看,这是必须要去做的。 不然,等这边出了事,一切都挽回不了。 汪坚等人从惊讶中回过神。 几人一时无言,都仔细想着沈舟刚刚说的话。 越想,便觉得沈舟这话说得没错。 他们现在,就是把自己立于危险之中。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他们之前的决策,出了些问题。 汪坚郑重点头。 “我听沈钦差的。” 他看向林同知等人。 几人互相看了眼,纷纷应道:“我们也听沈钦差的。” 沈舟点头,“趁早吧,今日便开城门,让他们想走的走。” “好。” 汪坚也是麻利之人,当即便派人过去城门那边守着。 如果有人闹事,就抓起来。 要走的,也不用留。 只是这些人走了之后,就再也不能进城了。 等官兵下去安排好,汪坚又看向沈舟。 “沈钦差提出此议,想必是知道该选择哪些人赶出城了。” 沈舟岂能不知汪坚其实心里也有些想推卸责任的心思。 他故作不知,当即便点了头。 “我刚刚确实想到了。” 汪坚眼睛一亮,忙追问。 “沈钦差还请告知。” 沈舟没有立马说出自己的打算,而是把太原府那边的情况说了下。 “我临走前,让孟侍郎把城外那些妇人和孩子接进城里。” 他见汪坚等人面露沉思,又接着道:“我让陈队长逛了一遍城里,发现城里大多都是壮年男子。” 其实这更是糟糕。 要全部闹起来,他们根本毫无胜算。 沈舟眼睛微微眯起,缓缓道:“这问题其实也不难,汪知府只要把那些身材壮实的男子赶出去就好,瘦弱的,就留在城里。” 汪坚一听,顿时拍手称好。 在这缺粮缺水时候,都能吃得壮实的男子,铁定是有些问题的。 毕竟他们官府赈济的粮食都是一样的。 都是吃的同样的粥水,别人没吃出二两肉,你倒是吃得身材壮实,不是给自己加餐了,便是欺压了别人,抢了别人的东西。 说不准,这些壮实男子里面,还有那些人的同伙。 如此一来。 既能让城里难民减少,又能减轻他们管理的压力。 同时,也减少爆发冲突的隐患。 不然这些人动起手来,他们都不一定能打得过。 第302章 只觉安心 众人细细想着沈舟刚刚说的话。 正当汪坚越想越满意时,林同知发出自己的疑惑。 “沈钦差,要是这些被赶出去的人不愿出去,闹起来怎么办?” 若闹起来,其余的人说不准会被煽动。 别到时人没赶出去,倒是赶出一场大战来。 沈舟觉得有意思,转头看过去。 “林同知问得好。” 他微微扬起嘴角,眼里明明含着笑意,却在对视的那一刻,莫名让人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他们要闹,我们也闹。” 和缓清朗的声音在厅堂里响起,那一瞬,汪坚等人还以为是不是自己年纪大了,耳背听漏了什么。 可转眼一看彼此惊讶的神色,便知道他们都没有听错。 沈舟当真是说了这么一句让人意想不到的话。 “我们也闹?”林同知看了眼不说话的汪坚,随即看向沈舟。 “沈钦差,不知您说的闹,是怎么样的闹法?” 沈舟笑了笑,脸上尽是少年的肆意风发,“他们怎么闹,我们就怎么闹。” 汪坚听到这,忍不住好奇了。 “沈钦差的意思,可是他们煽动人心,我们也煽动人心,把他们赶出去?” 汪坚这话一出,原本还有些没想明白沈舟卖的什么关子的人瞬间明白了。 几人纷纷看向沈舟,想知道沈舟的具体想法。 沈舟点了点头,“他们能煽动人心,让大家怀疑我们,我们同样也能让大家去怀疑他们。” 汪坚听着,不由又细细打量了下沈舟。 “要是里面有被冤枉的......” 汪坚的话没能往下说。 沈舟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汪知府,犹豫不决,可不是件好事。” 汪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沈钦差说得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多年未往上升,怕也是这性子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所致。 考虑得太多,往前迈一步都难。 他定下心,“那我现在让人下去处理这事。” 话音落下,他特意等了等,见沈舟没有说话,他看向林同知,让他去把此事落实。 林同知点头应下,出去前,看了眼沈舟。 本是希望沈舟能多说几句,奈何这人这会倒是不说话了。 具体的实施措施,只能他自己想办法了。 沈舟望了眼林同知离去的身影,心里岂能不知他为何离去前要看自己。 大的方向他能预料,小的方面,他又不是神,怎么会什么都能提前预料会发生什么呢? 作为一个上位者,能把控大方向不偏移便可。 其余的,若是方方面面都计划周全,怕是要过劳死。 林同知也算个领导者。 若是这点事都办不好,想往上升,怕是没有可能。 众人各怀心事,汪坚心里牵挂着赶人出去的事。 林同知出去没一会,他便问起沈舟。 “沈钦差,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 沈舟正有此意。 “是得过去瞧瞧。” 这会大家都穿着便服,这里缺水,官服能不穿则不穿。 毕竟穿了,也没办法洗干净。 沈舟看了眼汪坚身上穿的虽不算崭新,却也没有补丁的长袍,想了想,提议他去换件衣服。 说起来,汪坚等人的身材并不臃肿,身形消瘦。 面色方面,比沈舟好不到哪去。 穿件破烂衣裳混入难民中,都不会有人发现。 沈舟这话一出,汪坚连连应是。 也是明白了沈舟的计划。 他看向马通判等人。 正想说什么,沈舟便道:“只是出去查看情况,人多就招眼了。” 汪坚现在已经不敢把沈舟看小了,忙应道:“沈钦差说得是。” 沈舟回去跟石头换了件破烂衣服,又照着外面大部分人的样子,弄乱了头发。 接着又弄脏了脸和手,与汪坚在衙门前一条人少的巷子里会合了。 汪坚看了看沈舟和其侍从脸上抹的污渍,心知自己虽有准备,但比起这两人,自己还是过于干净了些。 沈舟看了眼,倒是什么都没说。 “我听着外面已经有吵闹声了,这会过去,不会有人注意我们。” 吵闹声并不只是城门那边传来的,而像是从四面八方涌着过来的。 汪坚心里其实没底,他喊住想要出去的沈舟。 “沈钦差。” “嘘!”沈舟竖起手指,小声道:“汪叔喊我泽玉便可。” 汪坚一顿,笑了,“好,泽玉你心里可有底?” “底?” 沈舟想了想,就地坐下。 石头一声不吭跟着坐了下来。 汪坚看着两人,有些不解,“泽玉你为何坐下?” 他像是想到什么,忙道:“我只是问个问题,不会耽误你很久。” 沈舟摇头,“不是这个问题。” 他拍了拍后摆,“好像太干净了,我蹭一蹭。” 汪坚一听,心惊沈舟的心细。 他跟着坐了下来,还左右蹭了蹭。 沈舟看着,缓缓道:“汪叔心里可是一点底也没有?” 汪坚本是想说不至于的,但转而一想。 他确实是担心多于放心。 便点了点头。 “我担心会闹起来。” 这个念头一直在他心头上盘旋,一刻也不消停。 沈舟轻轻拍了拍石头的手臂,在石头的搀扶下起身。 “汪叔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汪坚愣了愣,随即摸着胡子笑起来。 “难怪皇上会派你过来。” 皇上两字被他说得很是小声,但沈舟还是听见了。 他挑了挑眉,不懂汪坚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汪坚很轻地叹了口气,“沈钦差或许不知,您身上有种运筹帷幄的沉稳,像是什么事,都在您的把控下一般。” 就像是天塌下来,这人的神色也始终淡然从容一样。 让人看了,就觉安心。 第303章 你们看不到吗 沈舟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没想到汪坚会这般夸他。 可这话,多少有些偏颇了。 他这并不是运筹帷幄的淡定,纯属是习惯了。 他照样会慌,会害怕,会紧张。 只不过他的情绪,多数展露在眼神里,而不是脸上罢了。 他惊讶过后,笑着摇头,“汪叔若是与我接触多了,肯定不会这样说。” “是吗?” 汪坚也活了大半辈子了,这点眼神还是有的。 他像沈舟这般年纪的时候,可不会这样沉稳。 那会冲劲十足,倒是现在。 年纪大了,顾虑的事便多了。 两人从巷子里走出来。 没走一会,一队官兵急匆匆从衙门里出来。 风一般从三人身旁跑过,荡起衣摆。 路过时,还多看了几眼。 像看到什么,原本想呵斥的嘴瞬间闭上,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继续往外跑。 沈舟默默转头看向汪坚。 汪坚:“......” 是他的锅。 沈舟轻咳了两声,“汪叔可以把头发再弄乱些,走路再微微弯些腰,眼睛不要直视官兵,应该没多大问题。” 汪坚一脸严肃,“听你的。” 他当即照办,微微低着头,不特意近看,别人都看不清他的脸。 沈舟挺直的腰背也跟着微微弯下来。 石头本就是从难民堆里出来的,他不用特意弯腰,别人看见他,也不会过多看一眼。 三人趁着混乱,顺利地混入了难民堆里。 沈舟看着前面,与汪坚对视了眼。 还真被林同知说对了。 除去那些自愿出去的。 准备赶出去的那些人,根本不愿去城外。 他们正在大喊大叫着,说官府现在让他们出去,显然就是想让他们死。 “今日是我们,明日可就是你们了。” 有人怒骂:“你们还在看热闹,我们若出去了,你们也躲不过。” 汪坚听了会这些挑拨是非的话,低声跟沈舟说:“你听听,这些人就只会说这些话。” 沈舟微微偏头,看了眼汪坚的神色。 亏得汪知府说得这么平静,脸上却满是掩不住的愤怒。 好在这会不少人也在愤怒当中,倒也没人注意他们三个。 沈舟默默点头,“让人好好跟着他们,说不准能发现什么。” 汪坚一愣,“我先前让他们把闹事的都抓起来。” “没事,抓了不是还可以放了?” 沈舟盯着前面,漫不经心回了句。 一点也不在意这些小问题。 汪坚看了眼沈舟,又看了眼周围,“我到时派人盯着他们。” 两人没有再说,怕说太多被人听到什么。 前面已经动起手来。 害怕伤及自己,看热闹的难民们已经闪到一旁。 现在站出来的。 不是那些要被赶出去的,便是被他们的话蛊惑了的难民。 这一动手,可就顾不上谁好谁坏了。 官兵们拿着大刀,不怕死的直接上手,毫不留情。 这一见了血,便有人害怕了。 本就是想吓唬吓唬,这些闹事的人哪里想到,这官府的人还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他们下手。 本来还以为只是把他们关起来的。 这下子上也不是,退也不是,有些骑虎难下了。 人的天性里面,本就含有趋利避害的因子。 那些被蛊惑的难民,这会一看到那些倒地的人,头脑瞬间被吓清醒了。 双腿颤抖着想往后退。 然而后面围观的难民也怕官兵们追上来,直接把人往前推,不让他们进入难民堆中。 怕招惹麻烦。 沈舟眼睛眯了眯,踮起脚,视线在那些倒地的人中打量着。 石头从前面钻过来,凑近沈舟小声嘀咕。 “少爷,倒地的看着没有那么瘦弱。” 他在难民堆里生活了这么久,自是知道正常的难民会是怎样的。 不过看一眼,便能看出不同来。 沈舟放下脚跟,捏了捏石头的手,“我知道了,别乱跑,一会找不到人。” “好。” 石头当真不再乱跑,就跟在沈舟身旁,若有人不小心挤到沈舟,就伸手推一推。 誓死保卫沈舟那只伤手。 汪坚看了一圈周围,见局势渐渐被他们这边控制下来,也松了口气。 这会林同知出来说话了。 “大家莫要被这些人说的话蛊惑了,我们也是为大家着想。” 他指着地上的人,沉声道:“你们看看他,是不是比你们都长得好。” 说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脸。 “甚至,比我还好。” 周围静默一瞬后,像是热油里倒了水,瞬间沸腾。 林同知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他记得沈舟说的。 眼看周围还不安静,他伸手往下压了压。 等周围声音小了些,他才开口。 “你们待城里也这么久了,我们都做了些什么,你们难道看不到?” 林同知的话在众人脑海里回荡。 虽说他们每天都饿着肚子,但目前为止,他们还在苟延残喘着。 官府发的赈济粮,虽填不饱肚子,但也没有一日没发的。 人群都安静了下来。 林同知眼里的担忧瞬间散去,说话更有威严了。 “这些人,就爱挑拨离间,你们也别信他们,我们今日要让他们出去,其实也是城里人实在太多了。” 林同知倒也不隐瞒他们。 “我们商量的是,让身材壮实的男子出去。” “城外的赈济,我们并不会遗漏,每日里还跟城里的赈济一样,除去城外城里,其他没有任何区别。” 有人喊道:“哪里不一样,外面有罗刹!” 这一声喊,把原本平静下来的难民们又挑起了情绪。 “是啊,外面这么可怕,出去被抓走可怎么办?” “爹,我不要出去,我不出去!” “我也不出去!” 林同知额间青筋一跳一跳的。 “本官说了,只是壮实男子!外面也会有官兵巡逻,不用怕。” 林同知又说了一通话,总算是勉强安抚了下来。 可那些不想出去的,依旧闹腾。 林同知直接下令,符合条件不出去的,关进大牢。 到时再送出去。 直到林同知在官兵的护送下离开,沈舟才收回视线。 他并不赶着回去,趁着这会大家在走动,在人群中晃荡了会,听了些闲话才离开。 第304章 别担心 三人回了衙门。 沈舟在大堂里招呼汪坚。 汪坚憋了一肚子的话,这会总算是能吐出来了。 “这事是不是有些太过顺利了?” 沈舟看向汪坚,“汪知府可是看出了什么?” 汪坚也说不上来,只是听着林同知说的那些话,就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林同知那样说,会不会有什么后患?” “汪知府是怕林同知说的那些话,会引起民愤?” 沈舟一下一下捏着右手腕,来回给自己按摩。 石头一看,知道少爷这是手难受了,连忙上前开始按摩。 沈舟看了眼,松开手看向汪坚。 “汪知府别担心。” 汪坚觉得沈舟的神色和态度有些奇怪。 想了想,他道:“沈钦差可是早已想到了这个?” “这个?” 沈舟失笑,“汪知府说的这个,可是指的哪个?” 汪坚皱起眉头,“都有。” 不管是说此事有些过于顺利,还是有什么后患,会不会引起民愤的事,他都想知道沈舟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舟知道汪坚心急,脸上的淡笑也消失了。 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显出了几分淡漠。 “汪知府心里明明知道,这事要办好,肯定要爆发一次冲突。” 汪坚一愣。 是这样吗? 难道他就是这样想的,才会一直这般心存顾虑? 汪坚认真理了理自己内心的想法。 忽然发觉,他还真是认为此次一定会爆发冲突。 所以才一直担心着后面会造成的后果。 他惊得好一会没说话。 直到缓过来,才问沈舟。 “沈钦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我们说?” 这话其实汪坚是不确定的。 他问是问了。 实际上还有想过会得到沈舟的肯定。 见沈舟点头,他整个人都懵了。 “您心里想的那个冲突,是不是已经发生了?” 就比如他们亲眼看到的那个。 “呵呵。”沈舟摇头轻笑,“汪知府别怕,不会让你出事的。” 这话说得,让汪坚心肝颤了颤。 “沈钦差,还请明说。” 沈舟笑了笑,语气平和,“汪知府可知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 不过四个字,汪坚两只手臂顿时汗毛立起。 “您是说,赶人出去的事,最终目的是为了引蛇出洞?” “也不能这么说。”沈舟右手手指微微动了动。 示意石头帮他按按手指头,缓一缓疼痛。 石头低低应了声,一脸认真地开始按手。 沈舟微皱的眉心总算展平了。 “他们若是不甘心被赶出去,肯定会怂恿不是他们的人一起造反。” “若是甘心就这样离开,后面坠个尾巴一路跟着,也不是不可以。” 汪坚一听,险些激动起来。 好在看到沈舟这般冷静,他也暗暗镇定下来。 “沈钦差想的很多。” 派人跟踪的事,他有想过。 但沈舟说的另一个,他当时还真没注意到。 突然,他想到什么,有些着急地站了起来,“不好,我还没安排人过去埋伏,他们现在肯定在计划了。” 这么多人,这一时半会根本完不成赶人的事。 加上赶人的过程中肯定还会有人不甘愿,会爆发出一些小冲突,实施起来,定然要比料想的时间要长很多。 他们要动手的话,肯定会选择趁早动手。 不然越到后面,他们的人会越来越少。 再者,早动手,也能打他们这边一个措手不及。 汪坚猜测,他们要动手的话,最晚是明天晚上。 而今晚,明显是个最佳下手机会。 他着急往外走。 沈舟喊了两声,见汪坚想事情想得太专注,充耳不闻,直直往门口走去,便大声喊道:“汪知府!” 这会汪坚总算是听到了。 他停下脚步,看向沈舟。 “沈钦差,我现在有些急事需要安排,一会我再过来与您谈事。” 沈舟叹了口气,“我刚刚说,我已经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汪坚有些没跟上,“是安排好了在城外跟踪的人?” 沈舟道:“我既然想到了那些,自然会让人去提前等待,汪知府可以坐下,不必这么担心的。” 汪坚看了眼沈舟,坐了回去。 “难民堆中也安排好人了?” 沈舟点头,“我派了些身材壮实的侍卫过去,有消息会回来通知。” 汪坚捋着胡子,手劲不小,下巴隐隐发疼。 “沈钦差什么时候安排的?” “换衣服那会。” 沈舟其实也不敢完全把握自己想的就一定对。 但提前做好安排,等待鱼儿上钩这事,也不影响后续正常发展。 只有做足了准备,他才能安心。 汪坚嘴唇动了动,更是坚定沈舟这人不可小看,更不能得罪了。 若他没记错,这是沈舟第一次为皇上办事。 此事沈舟若是办好了,皇上那边肯定会加一笔功劳。 到时不管是直接往上升,还是厚积薄发,沈舟这人,铁定是会往上走的。 汪坚心里有了些心思。 但想着目前的情况,又暂时歇了下去。 林同知没想到,这事进行得这么顺利。 毕竟那场冲突,只能算是小冲突,在他的预想范围内。 比起他想的大冲突,算是顺利了。 他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那些被赶着往外走的难民,眼睛眯了起来。 今日排查这边临近的难民堆。 明日排查西北角那边的。 顶多再过两日,这事就能彻底办好。 林同知这些日子一直压抑着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他是真怕这些难民们会一拥而上,像之前那次突然爆发的抢夺一样。 再经历一次,他可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这么幸运了。 城里人心惶惶。 大家连忙打量着自己。 生怕自己会是那一个被列为身材壮实的人。 排得长长的几条队伍,从城门前排到了城中间。 一眼望去,望不到边。 官兵们一个个仔细看着。 一眼判断不出来,看不显眼的,就让人把衣服脱掉。 然后再做判断。 刚开始看得有些慢。 后面有了经验,大家排查得就快了。 “你出去。” 被喊出去的,要直接离开这里。 没被说出去的,但又检查过的,就去另一边待着。 那里有官兵看着,以防有人偷偷过去。 男子抱着衣服,气得脸黑红。 “我就是身板大,骨头大,不是壮实,你不能让我出去,不能冤枉我!” 男子急得一把扯着官兵的衣服,不想出去。 他频频看向后面的家人。 见家人焦急,他也更是焦急。 手劲都不由大了些。 官兵吓坏了。 “放手,想干什么!” “快放手,不然关进大牢!” 男子又往后看了眼,急得眼睛都红了。 “我不是!” 第305章 想要粮还不简单 “放手,放手!” 有官兵跑过来,把男子用力扯开。 “老实些出去,不要闹事!” 男子开始挣扎,呼吸粗重,“我不出去,我就在这,你们摸摸,我这不是肉!” 男子的大喊大叫不配合,让官兵们开始烦躁。 当即决定要把男子关进大牢。 “我不去,我不能出去,我家人还在这,我不去!” 周围噤声一片。 大家都不敢吭声,眼睁睁看着男子被押着拖走。 男子大喊着冤枉,声音久久不散。 最后被东西捂住嘴,沉闷的喊叫更显凄厉和悲凉。 众人心头又添了一层阴霾。 原本还有些庆幸自己只是骨架大的男人们顿时慌了。 在队伍中瑟瑟发抖。 前面官兵还在搜查。 眼看着一连好些人,都没有被喊出去。 大家隐隐松了口气。 然而,随着一声悲烈的大喊,众人刚缓下来的神经顿时又被牵扯起来。 “我不走,我死也不走,出去也是死,你们干脆现在就把我弄死!” 男子身材肉眼可见的壮实。 他要被赶出去,也是正常。 可是他说的话,还是狠狠扎在了不少人的心里。 尤其是那些身材壮实的。 这些人有家人,有村人,有族人。 再不济,还有相识的人。 眼看着他们被赶出去,这些认识的人心里头都不好受。 原本排得还算整齐的队伍忽然变得混乱。 谁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先跑的。 只听着一声大吼“跑”,队伍就乱了。 一个两个三个跑不可怕。 可怕的是,那些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也跟着跑的人。 还有那些夹挟着私心,不想朋友家人或者族人被赶出去的人。 这一跑,周围瞬间就乱了起来。 林同知刚从城墙上下来,看到眼前这荒唐的一幕,脸色虽然难看。 心里却是异常平静。 大抵还有种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 “沈钦差,不好了,外面乱起来了!” 衙役一脸着急地从外面跑进来。 沈舟起身,到嘴的询问还没说出来。 一旁的汪坚蹭地一下跑过去,紧抓着衙役手臂一脸焦躁道:“怎么回事!” 衙役手臂被抓得发疼,可这会也顾不上疼不疼了,忙把前因后果说出来。 临了,还道:“现在有人趁乱打砸商铺,还有人喊着要抓拿贪官,准备带人来衙门这边闹事。” 汪坚脸色沉重,松开手看向走过来的沈舟。 “沈钦差,他们现在就闹起来了。” “我听到了。” 沈舟看向外面。 离着天黑,还有两个多时辰。 他转眸看向那名衙役,“他们现在在哪?” “他们到处跑,哪人多往哪跑,制造混乱,我们很难抓住这些人。” 汪坚眉心一皱,“沈钦差,现在可如何是好?” 沈舟沉思片刻,道:“先抓,等他们过来。” 汪坚看了眼沈舟,随即让衙役连忙带人去抓这些闹事的人。 衙役一走,汪坚便道:“沈钦差,我得过去,至少要让大家安定下来,不要听信谣言。” “是得去。” 沈舟道:“汪知府,一起过去吧。” 沈舟去换了件衣服。 在侍卫们的保护下,出了衙门。 衙门前十米远的地方,有一排排衙役在守着。 前面还摆放了拒马。 沈舟抬眼望过去。 混乱的场地,混乱的人群,杂乱的喊叫声。 衙役们一个个拿着大刀,严阵以待。 这些难民们面露憎恶地盯着前面。 明明情绪已经到了,可因为顾忌衙役们手上拿着的大刀,只敢瞪着,骂着,却不敢冲上前。 而衙役们因为对方人多,也不敢轻举妄动。 双方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对峙中。 沈舟平静的眼眸里起了些波澜。 汪坚换了身干净长袍,赶了过来。 看到眼前这一切,心脏砰砰直跳。 “沈钦差,他们这是要造反。” 沈舟笑了笑,好看的眼眸里流露出一抹轻松。 “挺好的,我过去问问他们,想要什么东西。” 汪坚脑子宕了下,没理解沈舟说的挺好的,到底好在哪里。 这可是要造反,还挺好的? 汪坚满脑子的疑惑。 可沈舟已经抬步过去了。 他压下满心的疑惑,忙追过去。 “沈钦差,不能再过去了。” 沈舟原本还想走到拒马那的,闻言,倒也不为难这些衙役,笑着说了声“好”。 石头沉默地走到沈舟身旁,把伤手搁在自己的手上,陈明给他的大刀,这会悬挂在了腰上。 他神色平静地望着前面那些癫狂的难民。 眼眸里看不出一点波澜。 有人扔了石头过来。 沈舟往右边避开。 石头在地上滚动了一会,才停了下来。 沈舟嘴角边上的笑意没有一丝变化。 他的视线从那颗拳头大的石头上扫过,随即看向前面因为这个意外而变得有些安静的人群。 “你们闹这出,是想要什么?” 沈舟穿的是官服。 是他在太原府那边,也没有穿上的官服。 文官绣飞禽,武官绣走兽。 他头戴乌纱帽,身着圆领青色袍,胸前缀白鹭鸶方补。 长身玉立于人前,神色温和。 面生儒雅清俊,明明看着并不如身旁的汪知府有威严。 可大家看过去的眼神,还是莫名生了丝怯意。 突然,有人大喊道:“贪官,把粮食交出来!” 有了人发声,其他人就像是找到了依靠一样,跟着大喊。 “贪官,交出粮食!” 汪坚气得脸都红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正想说什么。 却听身旁有一道清朗的笑声响起。 “想要粮还不简单。” 沈舟看向一旁的侍卫,让他回一趟衙门,把粮车运过来。 汪坚一听,慌了。 “沈钦差不可!” 这把粮车交出去,他们就真的是要等死了。 第306章 惹不得 沈舟摇头,让侍卫现在就过去。 侍卫走后不久,衙门处运出来了一辆接着一辆的粮车。 原本骚动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一个个盯着那些粮咽着口水,眼里还有着不可置信。 沈舟笑道:“高兴吗?这些粮都是你们的。” 他的话让众人的视线从粮车上转移到了他身上。 旁边的衙役和侍卫们更是紧握着大刀,严阵以待。 沈舟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也不对,这些粮,本就是要给你们的。” “皇上命我前来赈济,我没想到大家这般心急,是我的过失。” 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原本还蠢蠢欲动,想要冲过来抢粮的难民们不知为何,狂热的心凉了几分。 沈舟面露满意,为着大家识趣的安静,脸上的笑意更大了。 他侧身挽过宽袖,伤手伸向背后那些粮车。 众人跟随着他的动作,看了过去。 他笑道:“这些粮,你们都可以拿走,想拿多少拿多少,本官不管,也不追究。” “只不过等你们吃完了,也不用来找我们,我们也没有,说不准到时,我们已经饿死了。” “而你们,凭着抢的这些粮,大吃一顿,饱腹一餐,然后开始计较所剩的粮食,开始打量别人手上的。” “没有了我们的约束,大家为着一口吃的,互相残杀,你们比我们苟延残喘多活了些时日,大家高不高兴,开不开心?” “最后大家一块死了,感动吗?” 大家全都怔愣地看着沈舟。 就连还算是见多识广的汪坚,也被震在了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沈舟旁若无人地垂眸理了理袖子。 “原本让一部分壮实男子出城,也是为了大家考虑,本官没想到能闹成这样。” 他抬起头,眼睛变得犀利。 “非要跟你们说明白,你们才懂其中利害,别人说什么,你们都信以为真,被人当盾牌,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人群中有人左顾右盼,面色着急,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有人察觉不对,蹲下身子大喊道:“就是你们占了便宜,别说这些话吓唬我们!我们抢了这些,你们肯定还藏着!” “大家听听。” 沈舟眉眼含笑,“那些想要拿你们当盾牌的人着急了,怕你们不往上冲。” 人群骚乱起来。 你看我,我看你,都在窃窃私语。 讨论着沈舟说的话。 太过杂乱的声音,沈舟听不到,也不想听。 他让侍卫去把锣和槌拿过来。 侍卫转身就跑,很快拿了出来。 沈舟接过,使劲一锤。 “当!” 刚刚还混乱的人群顿时安静了。 沈舟把锣和槌交给身旁的侍卫,道:“行了,大家也别讨论了,这些粮,能让大家饱餐一顿,然后乖乖等死,或者,你们之后再另寻出路,还等什么呢,快上吧。” 石头两耳不闻事,抓过沈舟的右手,仔细看了又看。 待看到有鲜血慢慢渗过细纱布,在最上面那层晕开,顿时气坏了。 “你们怎么那么蠢!” 小孩声音又细又尖利,正当周围安静的关头,他这话一出。 不仅是周围的人吓了一跳。 沈舟都被吓到了。 石头眼睛通红,走上前,怒道:“你们知不知道,沈钦差为了带这些赈济粮过来,差点死在了路上!” “那些人想要抢粮,有好多好多人冲上来,他们在外面能活下来,吃的什么,喝的什么,还要我一个小孩子告诉你们吗!” 他气得浑身发抖,双手紧握,“我爹娘都死在了太原府,我们一家一直待在城外,难道我们那边没有罗刹吗?我都活得好好的,你们一个大人,难不成都活不了?” 沈舟垂眸,伸手揉了揉石头的头,温声道:“石头别说了。” 石头猛摇头,“我就要说!” 他目光定在前面那些大人身上。 “沈钦差说要让一些人出去,就是担心那些人曾经是罗刹,是为了大家性命着想,你们倒好,一股脑都冲过来,你们太坏了!” 带着哭声的话传到了众人耳中。 沈舟叹了口气,伸出左手捂住石头的眼睛。 手心上瞬间传来一股温热。 沈舟想拍拍他的肩膀,想到什么,刚抬起的右手便放了下来。 汪坚心情复杂,“他们退了。” 沈舟抬头看了眼,刚刚还拥挤着的人群正在逐渐散去。 他神色淡淡地“嗯”了声。 像是根本不在意一样。 荒唐的一幕终于落幕。 汪坚看着已经不剩多少人的街道,又看向还在抽泣的小孩。 “他没事吧?” 沈舟摇头,“让他哭吧。” 说着,他凝眸看向前面,“今晚做好准备吧。” 汪坚一听,神情差点裂开。 “这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沈舟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汪知府,你说错啦,我解决的,只是无辜难民们对我们的仇怨罢了。” “至于那些人,本就没有人性了,你指望他们能听得进去?” 汪坚顿了顿,目光在沈舟那张平静的脸上扫过,低头沉声道:“您说得对。” 城门那边再次排起了长队。 只不过比起先前那次排队,这次大家明显多了些自愿。 一连喊了几人出去,大家都没有再闹。 即使有人脸上不甘愿,却也没有大声嚷嚷地出了门。 林同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混乱爆发的那一刻,他便在官兵们的保护下躲了起来。 直到有官兵过来说城门那边排起了长队,他才知道局势得到了控制。 出来一看,才完全相信了官兵的话。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有知道事情经过的官兵应道:“是沈钦差,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小孩......” 官兵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林同知说。 林同知今年四十多岁,都快活了半辈子了,听到这些话,还是一脸瞠目结舌。 “沈,沈钦差也太大胆了。” 竟真敢让人把粮车运出来。 还敢让这些人去抢。 要是那些人真一窝蜂上去抢夺,这事怕不好收拾。 林同知是听得一身冷汗冒出。 既庆幸,又后怕。 其实感到后怕的,不只是林同知一人。 汪坚坐在厅堂里,手指都在发抖,这冷静下来之后,真是越想越是后怕。 他看向前面正在让太医处理伤口,包扎伤口的沈舟,心里莫名起了敬意。 这小子,做事太大胆了。 眼看沈舟一头冷汗,却始终一声不吭地垂眸看着太医,时不时笑着应一声太医的问话和呵斥。 汪坚默默又加上一句。 是个狠的。 惹不得。 第307章 别出乱子 陈明带着人,小心谨慎地往山坳赶去。 他的目的虽是山坳那边,但周围的地形,他也没有放过。 所有能藏人的地方,他都会派人过去小心探查一遍。 若是发现什么痕迹,也会记下来,派人循着痕迹找过去。 一路下来,倒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陈队长,东南边山底下有个村落。” 陈明刚好带人搜查完山坳周围,这会正在之前拼杀的地方徘徊。 这些天过去,黑灰已经被风吹散,到处都是。 看着还有些人为扒找的痕迹。 陈明闻言,点了点头,并不着急找过去,而是命人挖了个坑,把那些未烧完的尸骨埋起来。 处理完一切,他才拍拍手,握紧大刀,让众人准备下山。 周围一切很安静。 虫鸣鸟叫声通通没有。 只有鞋底轻轻碾过地面的摩擦声。 众人小心翼翼接近村口。 荒凉空荡的村落毫无人气。 村口那片稍大的空地上遍布着各种形状的灰坑。 大的小的,深的浅的。 因为时间过久,灰坑只留下了底下的一点灰烬。 过深的,留下的灰烬则要多一些。 陈明视线扫过,往后看了眼,伸手一挥,立即便有十人悄声上前,四散开来检查。 他左右看了看,随即走进村口,低头看向那些灰坑。 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边缘的泥土,目光又在那些明显变成白色的土上扫过,皱起眉头。 “让大家小心点。” 土坑经过反复焚烧,已经变硬变白,板结成块。 这里说不准是他们惯爱停留的地点。 或者,说是藏身之地,也不为过。 陈明指令一出,众人的手紧紧握在刀柄上,视线更加警惕地扫向周围。 陈明等了片刻,先前派去探查情况的十人回来了。 “陈队长,没有发现人,不过屋子里面,有人居住的痕迹。” 陈明点头,“你们三人为一小队,仔细查看那些地窖隐秘处,有发现及时通知。” “是。” 很快,陈明身边只留下了四人跟随。 他摆摆手,让其他三人在村口前转转。 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这里离得府城那边有些远。 但腿脚快些的,日出时出门,日落前也到府城那边了。 边跑边走的话,就更快了。 确实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地。 这些人就算现在不在,迟早也是要回来的。 陈明估量着他们带出来的水和干粮,决定在这埋伏两日。 若是等不着,就派人回去备些干粮和水继续等。 陈明视线扫过周围,正计划着要埋伏的地点,便有人跑过来,说在一处地窖里发现了一堆尸骨。 陈明连忙赶过去检查。 拼拼凑凑,竟能算出差不多二十具的尸体来。 而这会,又有人跑过来,说在另一处的地窖里也发现了尸骨...... 天色渐暗。 城门缓缓关闭。 还未排查完毕的长队听着指挥慢慢散开。 林同知最后再看了眼城外,问身旁的守卫。 “他们都没有回来?” 守卫道:“没有。” 林同知皱起眉头,“今晚你们好好守着,莫要出什么乱子了。” 守卫连忙应是。 林同知心里牵挂着事,把城门巡逻的一些事安排好后,便带着几个衙役急匆匆赶去衙门那。 因着沈舟的推测,汪坚把另外几人都喊了过来。 大家坐在大堂里商量对策。 主要是汪坚几人在说。 沈舟在旁边昏昏欲睡。 汪坚有心想问问沈舟是怎么想的。 可每次一转头,看到撑着额头,闭眼沉睡的沈舟,他都没法开口。 说起来,沈舟还是个伤员。 几乎是刚醒来没多久,就开始忙活这些事。 也是辛苦他了。 汪坚倒是想让他回去睡一觉。 然而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事,又让他犹豫起来。 很奇怪。 沈舟在旁边,即使不说话,不睁眼,他也莫名觉得安心。 可想到要让沈舟回房睡觉,他心里就一阵担忧和烦躁。 这样的心理,让他没法说出让沈舟回去睡一会的话。 可沈舟这样,也不是办法。 想了想,汪坚招手喊来两名衙役,让他们去把他平时小憩的那张塌搬过来。 石头原本认认真真按着沈舟的肩膀,闻言,瞥了眼过去。 沈舟的人,汪坚哪能说什么。 何况他也确实有些心虚,便也就接受了石头这无礼的一眼。 他轻咳两声,状若无事地移开视线,看向马通判等人。 “今晚大家都辛苦些,若无事发生,皆大欢喜,可若是真发生了什么事,希望大家不要临阵脱逃。” “怎么会。”马通判摸着胡子,沉沉开口,“汪知府放心,我们肯定不会临阵退缩的。” “是啊。” 周围有些吵闹。 沈舟睁开一条缝,集中精神听了一下,见不是什么大事,便又闭上眼睛,任由意识沉沦。 衙役们很快搬来一张长塌。 沈舟被石头喊醒,迷迷糊糊地躺在了榻上。 这一躺,本还留着一丝的清醒也收回了。 他沉沉睡去,睡容却不是平静从容的,而是微微皱着眉。 像是被什么事情困扰着,睡不安稳一样。 石头伸手一下一下抚平,见他松开眉头,这才缓了口气。 他把沈舟的伤手放到肚子上,然后给他按压太阳穴,眼睛不时看一眼那只伤手。 以防沈舟不小心压到了。 好在他家少爷真的很累,睡得一动不动的。 汪坚等人正在讨论着今日发生的那些事。 林同知急吼吼从外面走进来。 双脚踏进来的那一刻,他瞬间愣住,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地方。 他看看一旁在榻上睡得正香的沈舟,又看看原本聊得火热,却因自己的到来而停下谈话的汪知府等人,有些懵。 “这是...这不是要来讨论事情的吗...沈钦差睡了啊?” 他边问边走到塌边,俯身正想看仔细。 身旁虎视眈眈的眼神却压根忽视不了。 他转头看去,只见一直跟着沈舟的那个小孩面色不善,小声道:“我家少爷睡了,你别把他吵醒了。” 林同知觉得自己冤枉。 他就是想看看沈舟是真睡着了还是在假寐养神。 他刚来,他有什么坏心思呢? 他说话的声音,可比汪知府他们说话的声音小多了。 要是会吵醒沈钦差,沈钦差在自己没来之前,早就被吵醒了。 哪还轮得到他来吵醒。 第308章 这不是胡闹吗 汪坚在一旁摸着胡子,见林同知神色复杂,不由轻笑出声。 “沈钦差太累了,让他睡一会吧。” 林同知倒也知道沈舟受伤的事,点点头,在一旁坐下。 “汪知府,您把我们都喊来,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这会天色越发暗沉。 大堂里燃起了烛火。 汪坚道:“沈钦差推测,今晚有事发生。” 林同知的反应,正如汪坚刚开始听到沈舟让他今晚做好准备时的反应一样。 惊道:“不是已经爆发了吗?” 那抢砸商铺的一幕幕,在林同知脑海里闪过。 他就躲在旁边一处暗巷里,耳边全是那种砸桌子砸花瓶砸瓷器的声音。 探头一看,全是狂乱挥舞的人群。 若这还不是爆发,那今晚的爆发,怕不是要更加恐怖? 想到这,林同知身子猛地抖了下,打了个寒颤。 汪坚看着,倒也不会说林同知胆小。 这事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而他自己,也没胆大到哪里去。 只有这位......能安安稳稳地沉睡着。 这定性,可是让人羡慕。 随着天色越发黑暗,大堂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烛火摇摇晃晃,不时发出轻微噼啪的声响。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实在是没了心思继续往下聊。 汪坚觉得很闷。 就像是乌云压顶,将要下暴雨的那种沉闷。 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林同知等人脸色也不好看。 总觉得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周围怎么这么安静。 这是风雨欲来的征兆吗? 在一片诡异的静谧中,有人小声开口。 “汪知府,要,要不要把沈钦差喊起来?” 说话的,正是马通判。 他总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有些可怕。 要是有沈钦差在旁边说两句,定下他的心,他肯定不会这般慌。 不得不说,沈钦差那声音,那语气,实属温和淡定从容。 听了就让人觉得稳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林同知咽了咽口水,挪动了下屁股,小声附和道:“是啊汪知府,现下也不早了,要不还是把沈钦差喊起来吧?” 林同知不知道别人什么感觉,但他觉得自己静静坐在这里就像是在等死一样。 而且这感觉还不是轻微的。 而是异常强烈的。 汪坚轻咳一声,默默看向一直守在塌边上的石头。 “沈钦差睡了也差不多一个时辰了,外面许是差不多了,石头啊,要不让沈钦差起来掌管一下大局吧?” 石头不说话。 汪坚看向先前提议说要喊醒沈舟的马通判和林同知。 示意他们自己去想办法。 反正该说的,他已经说了。 奈何沈舟是伤员,还真不能硬着把人喊醒了。 这若是被外人知道了。 怕不是要嘲笑他们有多窝囊,竟然要喊醒一个伤员来主持大局,这说出去,他不要面子的吗? 林同知和马通判对视一眼。 看出彼此的迟疑。 汪知府要老脸,他们也要的哇。 大堂再次陷入一片安静中。 正当几人坐立难安之时,石头的声音响了起来。 “少爷,起来了。” 石头这声音,犹如天籁,余音绕梁,感天动地。 让汪坚等人的心,顿时从摇摆不安中,落在了实处。 林同知起身,巴巴走过去,笑道:“沈钦差,起来了。” 若说石头的声音还有些小声。 林同知的声音,便是正常声音再往上大上几分的样子,像是喊出来一般的大声了。 烛火晃啊晃,在林同知的脸上晃过。 石头看了眼林同知那张带着谄媚的笑脸,默默低下头,抓过沈舟那只伤手。 沈舟已经醒了,在石头喊他那会,他就已经有些意识了。 听到林同知的声音后,他缓了缓,才在石头的帮忙下坐起身子。 “是不是他们来了?” 林同知脸上的笑意一顿,“还,还没有消息呢。” 沈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看向门外。 月光清幽,能依稀看到外面一些物件的轮廓。 但想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就有些难了。 沈舟对自己睡了多久心里隐隐有了数,转过身,双脚踏在了地面上。 他看向汪坚等人,温和地笑了笑。 “本是想着眯一会的,没想到睡着了,让大家见笑了。” 汪坚摇头,“沈钦差手上有伤,是该多歇息。” “是啊。”马通判笑着说,“沈钦差这阵子也是辛苦了。” 沈舟摇了摇头,“你们也是辛苦,大家都辛苦。” 不过寒暄几句,汪坚便问沈舟。 “沈钦差,您之前说已经安排有人在难民堆里,这些人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怎么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呢...... 沈舟一听,认真想了想,“好像是有几个被赶到城外了。” “......”林同知一脸懵逼。 怎么个事? 他把沈钦差安排的人给赶出城门了? ??? 汪坚也是一脸怔愣。 “这,这,这......” 这不是胡闹吗! 马通判手抖,颤着音道:“沈钦差啊,应该没事吧?” 沈舟点头,“没事啊,还有人。” 烛火昏黄,沈舟根本看不清众人脸上的具体表情。 只感觉他这句话说完之后,大家都摸起了胡子,似乎动作还挺快。 石头看了眼,跟沈舟说了声,下去端药。 汪坚这会回过神,“沈钦差啊,你差点吓坏本官了。” “怎么会被吓到呢?” 沈舟笑着摇了摇头,起身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汪知府放心,这等大事,我不会当做儿戏。” 有了沈舟这话,汪坚的心是瞬间安定了。 林同知等人也是松了口气。 马通判问:“沈钦差,您派出去的人这会还没回来通报,可是那些人还没有动身?或者,不是今晚行动?” “这个不好说。”沈舟十分理智,“说不准是有什么事被缠住了,不好脱身前来通报。” “有可能。”汪坚语气一沉,“他们怕是要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才动手。” 那会万籁俱寂,众人精神正昏昏沉沉。 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大家吃了吗?” 正当气氛开始紧张时,沈舟的一句话,便打破了这片要飘在众人头上的阴霾。 汪坚等人都是饿过的。 饿着饿着,加上先前心不在焉的,便也没在意。 这会才想起来,他们都还没吃呢。 汪坚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让人下去端些吃的来。 很快,几碗米粥便被端了过来。 第309章 折服了 沈舟几大口吃完,石头刚好端着药汤来了。 而紧随他脚步而来的,则是一个衙役和一个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的难民。 沈舟走过去,一眼便认出这人是自己派出去的人。 “他们可是要行动了?” 装扮成难民的侍卫点头,“属下避开他们的眼目,与其他人取得联系,今晚子时,他们会行动。” “子时......” 现在是戌时,差不多到亥时。 也就这么一个多时辰的事了。 沈舟询问了几个问题,便让人下去歇息。 汪坚皱眉道:“他们怎么还能召集这么多人?” 他还以为经过白天那事,大家起码有了些醒悟的。 没想到,那些人竟还能集合这么多人。 会不会是那人听错或是看错了什么...... 沈舟走回去坐下,端起汤碗,几大口喝完后,才道:“不管如何,先做好准备吧。” 就算是千军万马,他们也是要对抗上了。 临近子时,整座府城陷入了沉寂。 乌云逐渐遮去明月。 周遭坠于一片暗沉中。 在众人沉睡之际,有人悄然起身,往集合的地点跑去。 一个,两个,三个...... 等明月出来时,府衙前的那片空地上,竟乌泱泱站着一个个直立着的身影。 仿佛不过一眨眼,这些人就犹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面前。 前面领头的人高大壮实。 凌乱的长发遮去了他的面容,却遮挡不住他那双痴狂铮亮的眼眸。 里面含着像是要撕裂一切的狂意。 让人不寒而栗。 “大家不要害怕,它会指引我们走向成功,眼前的一切困难都会过去,只要我们能活下去!” 众人紧咬嘴唇,那股颤栗兴奋涌入脑中。 让大家握紧了手中的各种武器。 随着男子的一声吼叫,众人根本不惧眼前的拒马,一窝蜂地往前冲。 汪坚心脏直跳,手心紧张得直冒汗。 他看向身旁一脸沉稳的沈舟。 “沈钦差,什么时候让大家出去?” 他们正站在门前偷看,这些人冲上来的景象,可是吓人得紧。 而在他们身后。 则是一排排穿戴整齐,手握弓箭和大刀长枪的官兵。 众人就等着沈舟一声令下,冲出大门剿灭敌人。 沈舟默数着。 在看到前面三排的拒马被人搬开后,伸手一挥。 “开门。” 大门快速被人推开。 沈舟和汪坚等人迅速出了门,站在门边上紧盯着前面。 官兵们出来后,迅速排列方阵。 盾牌,弓箭手先上。 拒马足足放了十排。 这些人刚移开一大半,哪里想想里面竟然冲出来了这么多人。 一时间,无数的箭矢冲天而出。 惨叫声顿时响彻黑夜。 百姓们被惊醒,隐隐知道什么,连忙逃往别处。 不敢再在靠近府衙那边安睡。 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弓箭手的威力是很厉害的。 对方人群密集,根本不用瞄准,也能射中不少人。 对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经不起击打。 刚刚还信誓旦旦的领头人,这会也是忙着四处逃窜。 可正当他们以为能跑出这里,混入人群中逃之夭夭时。 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了一大群拿着大刀的官兵,把他们围住了。 准备好的弓箭射完后,弓箭手退下。 侍卫们从后面冲了出去。 有人还想着拼死一搏,要冲过来杀沈舟几人。 然而几人身边还有人守着,冲上来,也不过是寻死罢了。 沈舟眯着眼睛看着,对于眼前的一切,还算在掌控之中。 汪坚颤着手,一下一下摸着胡子。 嘴唇抖着抖着,才吐出一句话。 “沈钦差,对方好像也没有很厉害。” 沈舟顿了顿,转头看向汪坚。 “汪知府,您才知道吗?” 汪坚心情复杂,“沈钦差早就知道了?” 此言一出,林同知等人齐齐看向沈舟。 沈舟看着前面一边倒的场面,缓缓松了口气。 “我也才知道。” “......” 汪坚彻底折服了。 以防有人浑水摸鱼装死。 沈舟命人仔细些检查。 又怕有人趁着天黑,躲在了旁边的一些暗巷或商铺里,沈舟又命人仔细去查找。 这事忙到天亮,众人紧绷着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沈舟揉了揉眉心,让汪坚几人先下去歇息。 剩下的一些事,他来安排就行。 汪坚摇头,吐出一口浊气。 “沈钦差也一夜未睡,我留在这里帮您吧。” 林同知等人这会哪敢就这样下去歇息呢。 连忙也道要帮忙。 沈舟看了眼几人,也没有再说。 他让汪知府代笔,由他口述,把此事的来龙去脉好好写清楚,一会让人送出城,呈给皇上。 密奏随着今日早上的赈济粥出了城门。 昨晚的动静实在太大,大家是一晚没敢睡,就怕波及到他们这边来不及逃命。 好在风波停止,一切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家拿着碗,起身去排队。 今日的赈粥棚不知为何,并没有立马分食物,而是在排查着什么人。 大家人心惶惶,忙低下头,生怕招惹上什么事。 就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赈粥棚那边时,城门再次打开,一辆辆板车被拉了出来。 上面掩着一层破布。 直直地往城外面驶去。 衙门前,官兵们抬着一担担的泥土,在周围铺洒。 地面上的鲜红被逐渐掩去,可那股铁锈味,还是萦绕鼻尖。 众人低着头做事,沉默不语。 周围安静一片,尽管是他们赢了,可想到昨晚的事,还犹如一场梦。 沈舟站在门前,缓缓吸了一口气。 再吐出来时,平静的神色有了些变化。 石头静静站在旁边,听着那道吐气声,觉得自家少爷是在哀叹。 他抬头看向沈舟,想了想,不解道:“少爷,您在叹气?” 沈舟垂眸,看了眼石头,随即看向前方大道,摇了摇头。 “没有,只是觉得可悲。” 第310章 你真能找到水? 沈舟一夜未睡。 但他并不觉得有多困。 让石头回去歇息后,他进了书房,把门外的侍卫喊了进来。 “让衙门这边出几张告示,我要找人。” 不多时,告示被张贴在了城门处,里外都有。 而另外几处人群密集的地方,也张贴上了告示。 衙役们敲着锣,等人群汇集过来,才高声告知里面的内容。 “沈钦差说,天无绝人之路,让大家不要恐慌,如果有懂得钻井找水的工匠,或者百姓,可以去衙门报名,包吃,有工钱,一日二百文。” 衙役的话一出,人群顿时爆发一阵惊呼。 “包吃,还有工钱!” “一日二百文!真的假的?!” “肯定是真的,沈钦差可是皇上派来赈灾的人,他说的话,肯定能信!” “我去,我去,我懂一点点!” “我也去,我也懂一些!” 衙役充耳不闻,拿着锣大力连敲几下,“安静,安静!” 激动的百姓连忙安静下来,也是知道这个告示不一般了。 一个个昂着头等着衙役开口。 衙役清了清嗓子。 “沈钦差说了,他会亲自查验,若是有人敢弄虚作假,关进大牢饿一日。” 若是平常,饿一天也就饿一天。 要是真查验通过,那可是赚大钱的事。 一日而已,忍一忍也就熬过去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 这饿一天,跟打二十大板有何区别? 人群顿时又起了一阵小骚乱。 衙役看着,再次敲锣,“另外,沈钦差要招人挖坑,大家觉得自己力气大的,能吃苦耐劳的,也可以去衙门那报名,包吃,工钱一日六十文。” 这待遇很不错了。 衙役一说完,顿时便有人往衙门那跑。 反应慢一些的,跑不快的,就在后面紧赶慢赶,生怕去晚了人够了沈钦差不要。 因着这一张告示,原本死气沉沉,毫无生机活力的府城喧闹了起来。 被厚厚填了一层泥土的衙门前空地上站满了人。 而大门前,已经摆放好了七张桌椅。 六张桌椅并排放着。 在它们身后,还有一张桌椅,此时是空着的。 衙役们维持秩序,示意人群报名懂得钻井找水的,排左边。 而报名挖坑的,则排右边。 肉眼可见的,排左边的人真的很少。 罗大勇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明明都已经走上绝路了,可现在,一条生路就摆在了他的眼前。 是生路,还是绝路,他还是会选的。 此时的城门处,也排起了长队。 今早在赈粥棚处排队时,大家忽然被搜查了一遍身体。 身上带伤的,都被官兵带走了。 他们虽然也慌张。 但这会,因着招人这事,一个个都顾不上慌乱了。 就想着能吃上这碗饭。 要知道,这个包吃,可就不是像现在这样喝点粥水而已。 卖力气的,肯定是能填饱肚子的。 不然做上一日就累晕了,又只能喝点粥水,明日还能继续干? 大家心里都门清。 只要报上了名,往后填饱肚子的事就不用愁了。 说不定,还能给家里人省出一点吃的。 大家热情高涨,一个个探头看着前面。 看看会不会问什么问题,或者是要通过什么测试才能通过。 罗大勇腿脚快,排在了前头。 眼看着前面的人跟衙役掰着手腕,十人里只有三人被填上了名字后。 他咬咬牙,暗道这回怎么着也得把吃奶的力气使出来。 眼看着前面三人颓然离开,罗大勇深吸一口气,把袖子一撸,坐了下来。 衙役抬头一看,越看越觉眼熟。 “你...” 罗大勇一看到衙役的脸,心里顿时打了一突。 也是认出这人来了。 就是那会他被赶出来时,不甘愿大喊大叫,被他扯着衣服,让他放手的衙役。 这要说起来,两人可是有怨。 罗大勇连忙低下头,不敢对视。 衙役似乎也是认出他来了,嘀咕了两句,让他一会不成不准闹事后,便让他伸手。 罗大勇还以为自己要错过这次机会了,闻言,连忙把手肘放到桌上。 嘴上应着不会不会。 衙役也不再说,让人过来跟男子扳手腕。 罗大勇从小力气就大,不然那会闹起来,也不会有人扯着他的手也没能把衣服扯出来了。 几乎是喊着开始那一刻,他就把对方的手扳倒了。 他眼眸很亮,憨厚的脸上隐隐透着一丝高兴。 衙役看了他一眼,低头提笔。 “叫什么?” “罗大勇......” 沈舟吩咐完找人的条件后,便回房睡了一觉。 直到暮色暗沉,他才幽幽转醒。 石头听到动静,连忙起身走过去。 “少爷,您醒了。” 他把衣服拿过来抖了抖,伺候沈舟起床。 沈舟起身穿鞋,问他外面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石头摇头,把衣服递过去。 “少爷,大家都很高兴,外面的长队一刻前才散去。” “是吗?” 沈舟笑了下,穿好衣服,走到门口往外看。 长久不下雨,空气都是干燥的。 沈舟抬头望着那还未沉下去的落日,心里琢磨着事。 石头端着碗温水走过来。 “少爷,汪知府酉时前来过,得知您还未醒,便走了。” 沈舟接过碗,一口气把半碗水喝完,才“嗯”了声。 “我去书房,你去把汪知府请过来。” “是。” 石头连忙出门,很快便跑出了院落。 沈舟静站了会,才抬步去了书房那。 “沈钦差,你睡得可好?” 汪坚来得很快,沈舟都没把今日报名钻井找水的名册翻完,他就来了。 他盖上名册,抬头看向汪坚,笑道:“多谢汪知府关心了,睡得挺好,您也坐,我想与您说些事。” 汪坚怕的不是沈舟找他有事,而是怕沈舟找他没事。 闻言,心里高兴得很。 他正了正脸色,“沈钦差有事直说,我这边肯定义不容辞。” 沈舟笑着摇头,“汪知府不用这般严肃,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沈舟便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 “过两日,我要带领一些人上山寻谷地找水,这边的事,就劳烦您多费心了。” 汪坚一愣,“这哪费心了,都是我应做的,你,你真能找到水?” 他之前就找人去山上寻过了,根本没水。 第311章 地下水 沈舟没有点头,只是道:“先去找找看,具体有没有,得到了那边才知道了。” 经过上次的事,汪坚对沈舟那是十分信服的。 尽管沈舟这话说得笼统,他却是觉得沈舟一定能找到。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仿佛这人只要努力想办成一件事,就一定会成功一样。 他不由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沈钦差,您肯定能找到的,我们等你们回来。” 沈舟顿了顿,没想到汪坚这么信任自己。 他还没考察过这边的地形,具体是何情况还真不好说。 不过地下有水这事,是百分百能确定的。 只是技术方面,只能依靠人力,若是开发,就难了。 他要找的话,也只能找好开发一些的地方去挖,不然,城里的储藏水,可等不了那么久。 他也没说什么丧气话,笑着点点头。 “希望一切如愿。” 聊起这个,沈舟顺道便说起招人的事。 “汪知府,我需要他们,接下来,我希望他们能吃饱了。” 汪坚明白这个道理。 “沈钦差放心,我会让人安排好他们的伙食,不会亏待了他们,不过。” 他脸上有着担忧,“您带过来的这些粮,照着这样吃的话,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没事,这个你不用担心。” 沈舟既然提出这个要求,那必然是心里有着数的。 “我算了算日子,贺修撰他们该是在来的路上了。” “贺修撰?” 汪坚一愣,突然反应过来,“沈钦差,难不成贺修撰带着一批粮来我们这边了?” 沈舟点头,也不隐瞒。 “贺修撰本是与我一同过来赈灾的,路上去别处买粮了。” 汪坚闻言,脸上又是惊讶,又是高兴。 这无异于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他心里一松,有点想哭。 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微红地看着沈舟。 “沈钦差,您是个好的。” 他身为知府,当然知道沈舟带过来的赈灾银有多少。 本来他还以为是在太原府那边用掉了,所以到了他们这边,只有几万两赈灾银而已。 这些事他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倒也不觉奇怪。 可现今听沈舟这么一说。 他才知道,这人背地里还做了这么多事。 沈舟有些不自在。 “汪知府别这样说,我只是为了完成皇上交给我的任务罢了。” 汪坚摸着胡子,难得看到沈舟不好意思。 “沈钦差不必谦虚,我心里明白的。” 沈舟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扯开了话题。 “我还有个事,需要汪知府去做。” “什么事?” 沈舟道:“关于铁具的事。” 钻井,挖坑,这些都是需要准备工具的,沈舟希望等他找到位置时,能尽快开挖。 汪坚也并非什么都不懂,沈舟一说,他什么都明白了。 “我会安排人去弄,沈钦差放心,这事我会亲自看着。” “有汪知府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翌日一早,沈舟起床,吃了些白粥,便出门打算看看情况。 衙门前早已排起了长队。 昨日沈舟在歇息没来,今日过来,倒是让几位书吏感到有些压力。 沈舟看出几人的紧绷,温声道:“你们就按昨日的来,我一会就走了。” 沈舟看了看排队的情况,见着左边没有多少人在排,而右边,一眼看去,望不到边。 他心里有了数,转身进了衙门。 “石头,准备吧。” 因为报名钻井找水的人少,所以报上名之后,第二日还要经过沈舟的亲自查验,才能算通过。 辰时四刻,昨日报名的人按照说好的时辰,来到了衙门大堂前站定。 沈舟坐在大堂里,翻着名册,每喊一人的名字,石头便跟着大喊一声。 然后由着外面的衙役再大喊一次。 听到名字的人要高声应答,然后站出来走进大堂接受查验。 沈舟主要是想找有经验的。 经验多少无所谓,只要是有一点的,都可以。 他让来人先介绍自己,然后说出自己的经历。 接着会按照来人说的经历,询问一两个问题。 若是回答得没有什么差错,便会在名册上打个勾。 因着出的工钱高,里面还真混杂了不少想要蒙骗过关的人。 眼前,便有一个。 沈舟左手持笔,用笔杆轻轻点了点桌面。 “你说你打过井,打了几日呢?” 来人嘴巴动了动,好一会才道:“打了半个月呢!” 沈舟摇头,“你下去吧。” 来人生怕沈舟生气喊人来抓他,关进大牢饿他一日,啥也不狡辩,连忙答应退下。 “下一个......” 汪坚等人过来,在旁边看了会,无声地对视了眼。 沈舟知道的,未免也太多了些。 什么地方大概会有地下水。 钻井要花费多久。 寻水时要注意什么东西。 等等。 他们都还没想好该怎么答,沈舟便让来人下去了。 这换他们来,也答不出啊。 沈舟查验很快,不过一个时辰,便把昨日报名的人都查验完了。 他放下笔,看向神情复杂的汪知府等人。 问他们怎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汪坚轻咳了下,摸着胡子一脸高深。 “沈钦差,昨日的,你都看好了,可有符合条件的?” 沈舟点头,“有的,但是不多。” 沈舟翻着名册,数了数自己打勾的数量。 “有八人合适。” “才八人?” 汪坚愣了愣。 他知道数量不会很多,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少。 沈舟却是挺满意的,“八人也挺多的了。” 说着,他看向石头,让石头去外面说一声,明日不招钻井找水的人了。 顺道,让今日报名的人,直接进来查验。 石头很快下去。 林同知不明白,“沈钦差,八人够了?” “够了。” 沈舟估量了下,又道:“今日也有些人报名,一会我再查验一下,应该也会有几人合适,十人上下,可以了。” 最后,沈舟一共找到了十三人。 这十三人中,让沈舟惊喜的是,里面还真有懂得钻井的工匠。 只是这人年纪大了,加上这场天灾,让他衰老得更加快速。 一头花白头发,身形消瘦,说是皮包骨也不为过。 沈舟如获至宝,连忙让石头去把太医喊来。 ===== 陈太医询问一番,又把了脉,给田老开了个安神药方。 说他整日担惊受怕,只要睡好一些,再稍微吃些有营养的饭菜,养些时日便好。 沈舟记下,让陈太医顺道帮另外几人也看一看身子。 若有什么问题,也一道给治了。 这些人,沈舟直接安排他们在衙门里住下。 至于田老,沈舟想了想,问过田老心里的担忧后,把他的家人也接了过来。 田老能活到现在,也是多亏了他以前攒下的一些钱,以及那几个儿孙。 三个儿子,四个大孙子,还有三个孙女,加起来,也有十五人。 除去都是瘦巴巴的样子,一家人倒是齐全。 也是难得。 让沈舟高兴的是,田老这几个儿孙,多少也是懂一些钻井的手艺的。 只是沈舟也是不解。 “您怎么没让他们也过来报名呢?” 田老对沈舟,那是感激加感恩,自然老实回答。 “我也只是懂得一点,回答上了当然好,要是没回答上,死了也就死了,但他们还年轻。” 沈舟顿了顿,也是想起自己之前定下的规矩。 虽然,他一个也没关进大牢。 但话说了出去,也难怪田老顾忌。 沈舟过来,其实也是有目的的。 与田老聊了会关于钻井需要注意的点后。 他道:“田伯,我知道您有门手艺不容易,但现在,我希望您能给那些将要去挖坑的人讲解一下如何挖井。” 田老自然有些犹豫。 他沉默了会,才道:“我知道沈钦差是为了大家着想,不过一门手艺罢了,只要能帮到沈钦差,能帮到大家,我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田伯大义。” 沈舟跟田老仔细聊了聊关于每日讲解的时辰,以及内容后,便回了书房。 他在练字。 用左手练字。 他不可能一直让人代笔。 就算是写得难看些,自己动笔写,也好过口述出来,让别人去写。 他足足练了一个时辰,才放下笔。 纸上的字迹并不好看,有些歪歪扭扭,不过越往后面看,歪扭的痕迹便没有那么明显了。 他刚转着手腕,石头从外面敲门。 “少爷,喝药了。” “进来。” 石头推门而入,走过来看了眼桌上那一张张写满字迹的纸张,小脸微皱。 “少爷,您别写那么多。” 沈舟笑着摇头,说了句不多练怎么能写好,便接过碗,直接一口气喝完。 他把碗递过去,让石头一会帮他去喊个书吏过来。 石头脑子转不过来。 接过碗,应了声,等出门走了一段路后,才发觉自己刚刚还有话没说完。 他跺了跺脚,连忙跑去伙房那放下托盘,又去喊了书吏。 不过一会,各处人群密集点再次张贴了告示。 明日不再招懂得钻井找水的人,至于挖坑的,继续招。 另外,已经报上名的,明日巳时前在衙门前集合。 人群沸腾,一个个在谈论着告示里的内容。 不知不觉中,众人的面貌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眼睛里,嘴角边,多了些期待和冀望。 罗大勇在衙门周围已经转悠了两圈了。 他是吃过晚饭过来的。 因着报上了名,他们这些报名成功的人并不需要去赈粥棚那边领粥。 而是在一处酒楼门前领饭菜。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大馒头了。 虽然是杂粮馒头,只有一个,口感有些粗粝,但能填饱肚子,还有半碗粥水解渴,他已是满足。 罗大勇照常没吃饱,但他很感激自己能报上名。 听说等他们的身体适应之后,到时就不是一个大馒头了,而是三个! 他也就能留下两个,偷偷带给家人。 现在被紧盯着进食,不吃完不能走,他也只能乖乖吃下了。 日暮来临,衙门前已经没什么人了。 罗大勇犹豫再三,眼看天色渐暗,他紧握双手,抬步往衙门走去。 “我要求见沈钦差。” 沈舟正在书房里看地图,估量后日先行出发的地点。 闻言,让衙役带人到大堂那边等着。 他把地图收好,吹灭蜡烛。 这才出了门。 罗大勇低着头,听着脚步声渐近,心里便更是不安。 也有些想退缩了。 沈舟走进大堂,先是注意到了男子一直紧握着青筋暴起的双手。 他心里清楚,这人过来,定是有什么事要跟自己说。 于是语气便更是温和。 “你找我,可是有冤屈?” 沈舟在一旁坐下,示意男子也坐。 罗大勇哪里敢坐。 他抬头快速看了眼沈舟。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这位沈钦差。 没想到这么年轻俊俏。 眉眼还带着笑意。 他心里的紧张消去了些。 “沈钦差,是这样的,他们找上我,要我加入他们。” 他顿了顿,像是心虚,又道:“我没答应!” 沈舟眼神变了变,但语气依旧温和。 “他们是在哪里找上你的,又与你说了些什么,你可记得他们的相貌?” 沈舟一连问了几个问题,罗大勇愣了愣。 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干脆从被赶出去的那晚谈起。 “我那会与衙役们起了些冲突,被赶出了城门,坐在城墙下不知该怎么办。” “有个男的走过来,坐在我身旁,问我想不想填饱肚子......” 罗大勇人是老实了些,但不蠢。 他听了一会,很快就意识到男子是什么人。 他那会害怕得很,好在天也黑下来了,他强装镇定,说自己要好好想想。 那晚,他根本没敢睡,就怕自己闭上眼睛之后,再也醒不来。 若说相貌的话,他是看见了一些轮廓,毕竟离得近。 可白日里,他并没有看到,也不敢确保自己能认出来。 他说了很多,沈舟也不打断他,等他说完,才开口。 “今晚你睡城外吗?” 罗大勇似懂非懂,“沈钦差让我睡哪,我就睡哪。” 沈舟笑了笑,“别怕,他们不会对你下手的。” 罗大勇从衙门里出来,听着沈舟的话,趁着关城门前,出了城门。 而紧跟他后面出来的,还有好些难民。 他往后看了眼,顿时安心了。 第312章 难就难在 这天夜里,城外突然爆发了一场小混乱。 罗大勇不过是按照沈舟说的,答应了他们。 哪成想,这些人竟说要庆祝庆祝,直接动手,深夜里,架着三人就让罗大勇跟上。 罗大勇又紧张,又害怕。 也不知沈钦差安排的人有没有发现这一幕。 他犹豫了会,害怕误事,只好跟上。 这三人被绑着手脚,堵着嘴,正躺在地上拼命挣扎,拼命蹬腿蛄蛹。 有人正在弄火堆。 还有人高兴说着这三人肉多,这两日没敢动手,今晚总算是能饱腹一餐了。 罗大勇坐得远远的,透着火光观察他们,听着他们说的话,心里恶心坏了,没敢吭声。 他是新来的,大家只是不时看他一眼,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刚加入的都这样。 等尝到了味道,填饱了肚子,也就适应了。 罗大勇心里焦急,沈钦差派的人再不出现,这三人可就要死了。 他不安地往周围看了看。 周围一片漆黑,安静的环境让这些人的说话声和笑声变得更加恐怖幽森。 罗大勇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耳边还不时传来那三人的呜呜无望声。 心里就更乱了。 不会是没发现吧? 罗大勇开始紧张。 火堆已经完全弄好,大火直往上升,火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罗大勇看着这些人癫狂的神色,一颗心直往下沉。 有人说可以开始了,拖着一人就过来。 男子满意地看着这人脸上流露出的恐惧眼神,舔了舔牙齿,笑道:“拿碗来...什么人!” 罗大勇身子一抖,视线往周围扫去,只见不少带着大刀和盾牌的官兵从黑暗中跑了出来。 刚刚的十六人,再也没有了先前谈笑风生的轻松。 一个个撒腿就跑。 可惜,不过一会,这些人都被抓了回来。 怎么审问的,罗大勇不知道,他只是听到了一阵接着一阵传来的惨叫声。 而后,城门那边,就乱了起来。 等他回过神,耳边都是大家讨论的声音。 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突然跑出来一堆官兵,并且还在抓人。 罗大勇知道实情,但他不想说。 这次的经历,他能记一辈子。 陈明也是没想到,守了两日,正想再做其他计划时,这些人竟跑回来了。 他心一喜,不等他们进屋歇息,连忙让人冲上前。 一个不留。 临到天亮,陈明才带着人往府城那边跑。 “少爷,陈队长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沈舟放下笔,起身出门去大堂。 “沈钦差,属下不负所望,已把那边的事处理完毕。” 陈明双手抱拳,身着黑衣,看不清身上是何情况。 倒是身上的血腥味有些重。 沈舟打量了下,见他神色放松,也是放下心。 “陈队长,辛苦了。” 陈明摇头,“沈钦差才辛苦。” 他们赶着回来,酉时前就进了城门。 一进城,陈明就明显感觉这府城里的氛围跟他离开的时候有些不一样。 直到听到那些难民讨论着招人的事,他稍稍打听了下,才知道他不在的这两三天,城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才多久,沈舟便干了这么多事。 很难想象。 这人前些天,还在昏迷之中。 这处理事情的手段和迅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陈明其实也庆幸自己回来的时机刚刚好。 明日一早,沈舟就要带人离开府城去找水。 他若是回来得晚一些,肯定就碰不着沈舟了。 沈舟让陈明坐下,等他说完那边发生的事,沉默了会,才开口。 “那些尸骨,可处理好了?” 陈明点头,“沈钦差放心,我都让人埋起来了。” “那就好。” 陈明一身脏污,眼下也有青黑。 沈舟让他回房先收拾一下,等填饱肚子,就好好歇息,剩下的事,他来处理就行。 “好。” 陈明起身,顿了顿,道:“沈钦差,您明日出门,我跟着您一道过去。” 沈舟听出陈明语气里的坚定,想了想,便点了点头。 “我们辰时出发,陈队长今晚好好歇息。” 陈明走后,沈舟喊来石头,“明日陈队长也一道过去,让人多备点干粮和水。” “是。” 翌日,天光大亮。 汪坚等人都过来送行。 城门处,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百姓们围在周围窃窃私语。 沈舟看了眼汪坚等人,拱手道:“大家保重。” 该说的,从衙门那边走来时,也都说了。 沈舟没带太多人。 同行的,除了石头和陈队长,以及那三十个侍卫。 便是那懂得钻井找水的十三人,以及那招来的,力气偏大的二十个百姓。 田老身体不好,担心耽误行程,便让自家大儿子同行。 板车上放着干粮,水和行李,还有很多需要用到的工具。 这一趟,沈舟是势在必得的。 汪坚拱手,沉声道:“沈钦差一路小心,我们等你们回来。” “好。” 沈舟笑着跟众人道别,脸上丝毫没有对找水的迷惘。 大手一挥,便带领众人出了城门。 汪坚看着这一行人离去的身影,心中颇多感慨。 林同知抿了抿嘴角,道:“沈钦差的伤,好像还没好。” “我劝过他。”汪坚神色复杂,“他说交给别人,他不放心,再者,不去这一趟,他也怕往后后悔。” 林同知和马通判等人都不知道汪坚跟沈舟还聊过这个。 闻言,心里都沉甸甸的。 他们都知道,再找不到新的水源,满城百姓,是真要活活等死了。 时间对于他们而言,真的很紧迫。 沈舟心里也清楚,自出发后,便日夜兼程。 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太岳山脚下。 找地下有水的地方,对于沈舟而言,其实不难。 难就难在,怎么开发。 可现今,再难走的路,也得走了。 一到山脚下,沈舟便让侍卫分别带着这十三人,各自在周围寻地下水的痕迹。 天黑之前,一定要赶回来集合。 而他,则带着石头和陈明,以及另外两名侍卫,去另一处地方寻水。 第313章 多敲就多赚 沈舟多是注意地下的植被情况。 到了现在还能生存下来的植被,说明下面有水源供应,才能不干涸。 这是最简单的寻水方法了。 就连石头,视线也到处乱扫,企图找到一抹绿色。 除了寻找植被外,还能通过土壤的湿润程度寻找。 再者,便是看地形。 什么两山夹一沟,三面环山的撮箕地,两沟交汇之处的山嘴下等。 这些都是极易形成地下水的地方。 不过两天,沈舟便找到了两处适合开挖的地方。 又去其他人发现的地点看了看,最后选定三处地方,准备开挖。 找起来容易,可挖起来就难了。 沈舟派人回去通知汪知府,让他派人过来。 技术有限下,只能不断地加入人力,改进工具。 罗大勇是前些天过来的。 自从沈钦差带人离开府城后,他们这些人的伙食一日比一日好。 没到半个月,汪知府便让他们收拾收拾过来这边挖坑。 每天天刚亮,他们第一班的就开始挖,挖半个时辰。 等第二班过来,他们就歇息或者吃东西。 再随便找个地方睡一觉,等第三班的歇息时间到,被人喊醒后,他们第一班的就过去接手。 每天有充足的时间歇息,说累也累,但也不至于很累。 沈舟考虑着人力的分配。 也希望能集中精力办成一件事。 所以他并未采取两个地点一起挖的方案。 他细细考量了一天,精心挑选了一处地点。 就让众人使劲挖这一个地方。 这是把一城百姓的性命,都给赌上了。 沈舟每天的压力很大。 他每日都要过去看一看,转悠转悠。 检查分析每天新挖出来的泥土土质情况。 以确定下面是否有地下水。 罗大勇是第一班,每日起得早,过来时,次次都能看到沈舟过来。 他有观察过,只觉得这人的脸色越发苍白了。 这才不过五天,这人的身形竟小了很多。 倒是他,虽然每日都要挖土,但吃得好,睡得好,脸上还长了点肉,摸着比之前好些。 他不懂沈钦差为何会这样,但也知道,若是这个地方没水,他们会怎么样。 大家都清楚,他们是为了谁挖土。 所以大家都没有偷懒。 只是现在往下挖,不好挖了。 都是坚硬的石头。 敲起来就震手。 进度比前几日慢多了。 罗大勇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情况。 若说前几日还游刃有余。 现在挖上半个时辰,他也是气喘吁吁,要歇好一会,才能缓过来。 这会,他正喘着气,就见沈钦差走过来,问他累不累。 他咽了咽口水,刚想说不累,见沈钦差眼神严肃,话到了嘴边又改了口。 “有,有点累。” 沈舟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让罗大勇好好歇息后,又往另一边走去。 罗大勇不明所以,满头疑惑。 直到几日后,看到新一批前来挖土的人,他似乎才有了点明白。 罗大勇觉得自己还能挖,便没有选择回去。 他看着跟他一批过来的人一个个领着自己的工钱条,跟着前来的官兵们回府城,心里一点也不羡慕。 甚至开始理解沈钦差的担心。 这水再挖不到,他们怕是每日喝的水,都要供应不上了。 汪坚这两日有些心烦意乱。 他又去看了一遍城里储藏水的地方。 心事重重地派人去找林同知等人过来商量事情。 “沈钦差带人过去,也有半个多月了,那边还没有好消息传来,怕是又遇到了什么困难。” 林同知点头,同意汪坚的说法。 “先前挖土回来的那批人不是说挖到了石头吗?怕是后面又挖到了石头。” 汪坚摸着胡子,脸色沉重。 “这样大量水和粮消耗下去,顶不了多久了。” 林同知等人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马通判道:“沈钦差既然坚持,那说明就快挖到了,不然以他的性子,若是没有,不会坚持这么久让人继续往下挖。” 汪坚点头,“马通判说得是,沈钦差这样做,定然是有他的道理。” 他顿了顿,似乎下了个决心。 “走吧,让大家帮个忙吧。” 沈舟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这里有岩石,开发难度颇大。 靠人力,还得磨阵子。 他计划的是不到一个月挖好第一个。 可现在,半个多月就过去了。 看坑里的情况,不太妙。 可他通过观察土质情况,也确定下面肯定有水。 就是不知道这岩石还有多厚。 让他就此放弃,是不可能的。 可这敲石头,体力消耗实在大了些。 沈舟只能缩短时间轮班。 尽量让大家都得到歇息。 可大家之前就是饿过来的,力气本就大打折扣,补身子也不可能补半个多月就能补过来。 沈舟明显能感觉到大家的疲倦。 好在他们人还算多,一人敲一下,总有敲到头的时候。 然而,让他心里更为担忧的是,送过来的水,明显一次比一次少了。 渐渐的,就算他不说,大家也能看出每日分到手的水比之前要少了很多。 沈舟能感觉到大家心里的浮躁。 也能感觉到叹气声多了很多。 令他放心的是,大家对于挖石头这个事,并没有敷衍。 反而好像更加积极了。 晚上他明明没有轮班,可夜间还是会传来敲石头的声音。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突然有一日天黑之后,大家晚上也开始轮班了。 沈舟担心他们身体受不住,让大家晚上好好歇息,白天再挖。 可罗大勇的一句话,让他没有再劝。 罗大勇说:“反正早死晚死,也是要死的,多敲一下,就多赚一下,说不准第二天就敲到了。” 沈舟说不清心里的感觉,只觉得又酸又涩的。 他深吸一口气,让大家点上火把,看清楚点,别弄到自己,便回了营帐。 他点上烛火,拿出笔墨纸砚,倒了些水,准备研磨。 石头端着药,从外面进来。 一看,忙道:“少爷,我来。” 他把托盘放下,接过墨锭,开始研磨。 沈舟自己端起碗,把药喝完。 又把托盘放到一旁,等了会,便左手提笔,准备给汪知府写封信。 石头看不懂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等沈舟放下笔,便道:“少爷,您得睡了。” 沈舟顿了顿,本还想去看看那边的,想到自己的状况,便点了点头。 第314章 成功了 石头吹灭蜡烛,从营帐里出来。 陈明看了眼黑漆漆的里面,跟着石头走远了,才开口。 “沈钦差睡了?” “睡了。”石头皱了皱眉头,又道:“还是那样,睡不安稳。” 陈明也皱起眉头,“我看沈钦差瘦了很多。” 石头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掏出怀里的信,“少爷说要交给汪知府。” 陈明接过,“沈钦差还有吩咐的事吗?” 石头摇头 ,“没了,我要回去看着少爷了。” 陈明应了声,等石头回了营帐,他才转身离开,让人把信送到府城那边给汪知府。 沈舟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一睁眼,就看到了林同知。 “林同知?” 沈舟揉了揉眼睛,“真是你。” 他连忙起身,“你怎么过来了?” 林同知看着沈舟这副样子,心里别提有多震惊了。 这才多久,沈舟竟比之前还要瘦了一圈。 毫不夸张,这风大些,都能把这人给吹倒。 他压下心里有些难受的情绪,笑道:“汪知府让我带人过来了。” “带人过来?” 沈舟疑惑的是,这次带人过来的,怎么是林同知。 可林同知的下一句话,便让他愣住了。 “嗯,好多人都愿意过来挖石头。” 好多人...... 沈舟意识到什么,鞋子都没有穿好,直接拖着鞋就往外走。 一撩开门帘,他就顿住了。 真是好多人。 一眼看去,望不到头。 他怔愣了好一会,才转头看向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的林同知。 “这是怎么回事?” 林同知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摸着胡子,声音有些涩意。 “哎,城里没有多少水啦,汪知府把情况说了,问大家想不想拼一把,除了已经走不动路的,就都过来了。” 路上还损耗了不少人。 这些林同知没说。 可他不说,沈舟也能想象得到。 他久久不言,眼睛里流露出的情绪很是复杂,眼尾通红。 他之前,应该相信大家才对。 在那一刻,沈舟想明白了很多事。 他做错了一点。 不应该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自己扛的。 是汪知府让他明白了。 何为官,何为民,两者之间又应如何相处。 这一趟,沈舟觉得自己学会了很多。 林同知带来的,不只是人,还有新的工具,水和粮。 大家日以继夜,一个接替一个。 工具不知损坏了多少个,又修补了多少个。 那一夜,众人耳边的敲石头声一刻未断。 从白天敲到黑夜,又从黑夜敲到了白天。 忽而,人群爆发了一阵惊呼。 沈舟意识到什么,丢下刚刚还在谈话的林同知,直往外跑。 林同知一愣,也反应过来了,手脚发软,脚步不稳地趔趄往前跑。 “让让,让让。” 沈舟刚推开外圈的人群,还没发问呢,大家就自动让开了身子,让他一眼看到了前方的情况。 林同知双眼震惊地看着前方。 只见前面一处坑洞边上,站着好些个衣裳被浸湿的男子。 而那一股股直往上冲去的水柱,清澈,猛烈,仿佛散发着七彩霞光。 让人炫目头晕。 “水。”林同知声音颤抖,他激动得一把抓住沈舟的手。 “沈钦差,水,这是水!” 沈舟紧紧盯着那水柱,压不住的嘴角直往上翘。 “嗯,水,是水。” 他看向周围也同样激动的百姓,“我们成功了!”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成功了!” 沈舟的声音仿佛一把钥匙,瞬间让大家解放了压抑。 一个个大喊大叫起来,互相抱着一蹦一跳地宣泄着兴奋和激动。 “天无绝人之路!沈钦差说得对!” 林同知紧紧捏着沈舟的手臂,看着沈舟的眼眸又红又亮。 沈舟心里也高兴,乐道:“嗯嗯,我说的,肯定有道理。” 石头这会插进来,扯着林同知的手。 “林同知,快放手,放手,别弄破我家少爷的伤口了。” 林同知一听,忙松开手一看。 庆幸自己刚刚激动,没抓到沈舟的伤口,不然这会不好办了。 激动过后,沈舟走过去,用手舀了点水喝。 水质不错的,隐隐带着一股清甜。 他看着紧紧盯着自己的百姓们,点了点头。 “好喝!” “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再次响起一阵大笑声。 沈舟看着,心里的石头总算能搬开了。 挖到了地下水,沈舟自然高兴。 但后续的事,也得安排好了。 一个个指令很快发了下去。 坑洞要派人守着。 下面挖破的口子也得压住,不然一直往外流,被干燥的泥土吸收了,在现在这个缺水的时候,有些浪费。 坑洞周围要尽快弄好防水的措施,以防渗出的水漏了。 有了这次的成功,大家干劲十足,想去把沈舟先前找好的那两个点给挖了。 不过却是让沈舟给阻止了。 “先做好这一个,等稳定下来再说。” 沈舟担心的是大家的身体。 有这个地下水供应,这边暂时不用愁,根本不用再去挖另外的。 林同知笑道:“大家先养好身体吧,其他的,后面再说。” 很快,坑洞周围和底部的泥土都被夯实了。 渗水也没有那么快漏掉了。 林同知知道沈舟这阵子累了,便提议让他回去歇息,这边交给他安排就好。 沈舟其实该安排的,也安排得差不多了。 他没有逞能,点了点头,在营帐里歇了两日,便跟着此次回城的百姓们一道回去了。 而林同知则带着一些人,在这边善后。 汪坚收到沈舟的信后,是又惊又喜。 连忙让人去把沈舟需要的东西准备好。 他现在夜夜睡不好,有时候梦与现实错离,总感觉沈舟他们好像回来了。 等晃过神让人去城门那边打听。 城门外远处,一片萧瑟。 根本没有回来的队伍。 这日,汪坚又觉得沈舟他们肯定要回来了,再次让人去城门那边打听。 衙役奇怪地看了眼心神不安的汪知府,啥也不敢说,连忙往外跑。 可没想到,等他爬到城墙上往外看时,还真隐隐看到了不少黑点。 他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再次瞪大眼睛往前看。 吼!还真是人! 第315章 粮仓见底 “知府老爷,回来了,沈钦差他们回来了!” 衙役跑回衙门,人还没进大堂,声音就先出来了。 汪坚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可看清了?” 衙役边喘气边笑,“看,看清了,好多人,肯定是沈钦差他们回来了!” 汪坚想起沈舟先前说的,如果找不到水,不会回来的话。 他心脏砰砰直跳,耳边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提起衣摆,激动得就往外跑。 “把城门打开!” “快把城门打开!” 汪知府的亲自到来,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难民们慢慢聚拢过来,眼看着城门打开,又见汪知府等人脸上带着激动,一个个顿时也明白过来了。 大家拥挤着跟着走出城门,一个个望着前方,翘首以盼。 尘土飞扬,热风拂面。 周遭寸草不生,黄土遮地。 明明是一副令人绝望的景象,可众人脸上装着的,不再是惶恐与茫然。 而是绝处逢生的希冀和期盼。 前方队伍越来越近。 在看清前方中间走着的那人时,众人爆发一阵惊呼。 “沈钦差回来了!” “沈钦差他们回来了!” 也不过短短一段路了,汪坚却是再也等不及,形象也不要了,提着衣摆就跑过去。 “沈钦差,您,您可找着了?” 沈舟点头,眼眸含笑,“找着了,还带了不少回来。” 汪坚脑子猛地一下,一阵空白。 “水?真是找着水了?” 沈舟再次点头,“汪知府,您没听错,我们找到水了。” 陈明在一旁笑道:“汪知府放心,沈钦差他真找到了。” 汪坚一把抓住沈舟的手,激动得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他双手颤抖着,眼睛布满红血丝,看着沈舟一个劲点头。 “好,好,好!” 马通判赶过来,刚好听到陈明说找到水了,又听汪知府说着好好好,顿时哈哈放声大笑。 他冲着后面大喊,“沈钦差他们找到水了!” 忽然间,人群里又哭又笑。 “找到水了,找到水了!” “有水了,我们有水了!” “沈钦差找到水了!” 人群激动,兴奋,大哭。 是大悲之后的大喜。 是深陷泥潭中遇到的浮木,是绝望中捏紧的救命稻草。 大家心生动荡,久久不能平静。 沈舟心情也好,看着大家高兴的神情,正笑着,突然,他神色一变。 “你们这是作甚!快起来!” 汪坚一愣,回头看去,城里剩余的百姓们,全都跪在了地上。 他们双手撑地,俯身大喊。 “多谢沈钦差救命之恩!” 沈舟听着,沉默了下,忽而笑起来。 “大家快起来吧,我收到了。” 汪坚摸着胡子,心胸豁然,笑道:“沈钦差可是大家的再生父母,这一跪,值得。” 沈舟摇头,“我脸皮薄,可受不住大家这一跪,再来一次,我可是要跑了。” “哈哈哈。” 汪坚爽朗地放声大笑。 紧接着,周围也响起一片笑声。 回到衙门后,沈舟并没有闲着。 直接去了书房,把此次的经验全都写了下来, 每一个步骤,他都清晰记下。 随后誊写一遍,交由侍卫送到孟侍郎那边。 汪坚知道沈舟等人这次辛苦了。 特地吩咐伙房,要给沈舟他们弄些药膳,补补身子。 沈舟心领,填饱肚子后,简单洗漱了下,便换了套衣服躺下了。 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得到解决,沈舟的睡眠恢复了正常。 这一睡,像是要把这阵子没睡够的时间都补回来一样,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期间石头走进走出,甚至还担心沈舟的身体,伸手摸了不下三次额头。 这都没能把沈舟弄醒。 可见这人真是累坏了。 汪坚没让人过去吵醒沈舟,窝在书房里处理后续的事情。 一大早,他便已经派人过去运水了。 又让人统计这阵子产生的工钱总额,到时分发下去。 水的事是暂时不用担心了,但是粮的事,还压在汪坚心上。 虽然沈舟说会有一批粮运过来。 可具体什么时候会到,大家都说不准。 因为挖地下水的事,这个月的粮食大量消耗。 原本能撑到十月的粮,现在九月刚到,便已经所剩无几了。 大家刚劳累回来,这两天的粮肯定是不能省了。 汪坚心里估量了下。 顶多,顶多还能挨五天。 这粮再不来,真是喝水也不能熬几日了。 “扣扣。” 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随即,衙役的声音响起。 “知府老爷,沈钦差醒了。” 汪坚“嗯”了声,收拾收拾心情,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脸,让自己放松下来。 沈舟既然说了会接得上,那就肯定能接得上。 他不该这么担心才是。 汪坚把桌上的公文收拾好,起身开门往沈舟那走去。 沈舟正想去找汪坚呢。 见汪坚过来,笑道:“汪知府来得正好,我想找您说些事。” 汪坚一口气提了上来,带着隐隐的期待开口。 “沈钦差要说的,可是粮食的事?” 沈舟眼眸睁大了些,“汪知府怎么知道的?” 汪坚乐道:“不瞒沈钦差,我心里一直想着这事。” 沈舟了然,温声笑道:“这阵子大家吃得好,汪知府压力很大吧?” “呵呵呵呵。” 汪坚摸着胡子直乐呵。 看着沈舟不说话。 他哪是压力大。 他晚上就是单纯睡不着而已。 沈舟这一趟回来,自然也看出汪知府眼下的青黑。 身形也是消瘦一圈。 他之前是算计过的。 粮是能支撑到贺辰飞过来的。 若是来晚,那就是贺辰飞那边遇到了什么意外。 或者是他们这边的粮食出了意外。 他顿了顿,问汪知府他们这边的粮食能撑几日。 汪坚也不隐瞒,如实奉告。 “五日,最多五日。” 期间,有两天,他们只能喝那种底下只有几粒米的粥水饱。 不过这话,汪坚没跟沈舟说。 沈舟挑了挑眉。 汪坚说的这个天数,比他料想的还要多一两天。 知道不是他们这边出的问题,沈舟放下心。 “汪知府别担心,我相信贺修撰,他肯定会顺利带粮过来的。” 汪坚当然相信沈舟。 就像他当初相信沈舟说能找到水,就听从沈舟的一切安排,找人弄铁具,运粮运水过去一样。 他尽所能地去信任沈舟。 这次,他自然也相信沈舟。 第一天,第二天...... 第三天一早,汪坚听着底下人说粮仓已见底的话,坐在椅子上愣了好一会,才点点头说知道了。 第316章 恢复 早上的赈粥棚依旧火热。 大家排着队,说着笑着,对未来充满希望。 汪坚带着人,在各处赈粥棚那闲逛。 直到赈粥棚赈粥结束,他才负手晃悠悠地回了府衙。 衙役看了眼汪知府平静的神色,心里琢磨不透这位大老爷的心思。 他不由提醒道:“知府老爷,申时的还能凑合凑合,明日可怎么办?” 汪坚心里确实还算平静。 他摸着胡子,缓缓开口。 “不是还有水?” 衙役愣了愣,忙应是。 汪坚摆手,“你先下去吧,今日没事不要过来打搅本官。” “是。” 衙役退了下去。 汪坚叹了口气,拿出笔墨纸砚,准备磨墨陈述自己的罪行。 把一切包揽到自己身上。 他提笔沾了沾墨水,沉思片刻,正要落笔,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知府老爷,知府老爷,外面来了好多人,还带着好多粮车过来了!” 汪坚手一抖,白纸上瞬间沾上了浓重一笔墨渍。 他愣愣地低头看去。 还没写,这张纸已经废了。 若是平常,他早就呵斥来人冒冒失失了。 可这会,他发现自己腿软得站不起来了。 他重重搁下笔,鼻息微弱,喊道:“进来,快进来扶我出去!” 沈舟这边,也收到了城外来人的消息。 他顾不上换身干净衣服,带着石头急忙赶过去。 路上就遇到了被衙役背着奔跑的汪坚。 他诧异地看了眼。 刚想说什么,就见汪坚乐呵着说:“有些腿软,让沈钦差见笑了。” 沈舟心思一转,很快也明白汪坚为何会腿软了。 他笑着摇头,“汪知府这下可放心了?” 汪坚大笑,“放心了,放心了,唉,人老了,不比后生稳重咯。” 沈舟一听,爽朗地大笑起来。 几人赶到城门那时,听到动静的马通判等人也赶了过来。 众人等了没一会,就看到黄尘飞扬中,跋涉而来的运粮队伍。 一辆接着一辆粮车往前推。 他们满脸汗水,身躯微弯,敞露半身。 头发凌乱,看着形象算不上好。 可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一抹奇异的亮光。 在众人眼前闪闪发亮。 贺辰飞抹了把脸,眼睛一亮,撒腿就往前跑。 沈舟笑着,也激动地跑上前。 两人瞬间撞到了一块。 贺辰飞重重拍着沈舟的背部,叹道:“沈修撰啊沈修撰,你可害惨我了。” 沈舟哈哈大笑,也重重地拍打着贺辰飞的背。 “那你肯定没有我惨,贺修撰啊贺修撰,你可乐着去吧。” 两人使劲抱了下,才松开手。 贺辰飞打量了沈舟一圈,若有所思。 “看起来好像都一样。” 沈舟也在打量贺辰飞,闻言,点了点头。 “我觉得你说得有点对。” 赶过来的汪坚和马通判等人听着两人的话,不明所以地对视了一眼。 沈舟从兴奋中回过神,给贺辰飞几人互相介绍。 等他们互相寒暄完,沈舟才道:“贺修撰一路也是辛苦,我们先回衙门那边坐着再说吧。” “好好好。” 汪坚连声道好。 说完后,视线便不受控制地瞥向那一辆接着一辆进城的粮车。 心里高兴坏了。 同时也惊叹自己越活越回去了,还没有沈舟沉得住气。 路上,沈舟小声问贺辰飞太原府那边的情况。 贺辰飞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 “我到那边时,皇上派来的高巡抚赶着过来了,听说皇上还派人运了批赈灾粮过来,只是走得不快,还在路上。” 沈舟笑道:“那就好,皇上那边的情况,你可知?” 贺辰飞看了眼身后离了段距离,正在说笑的汪知府等人,扯了扯嘴角。 “我听高巡抚说,皇上看了你写的密奏,喊了六位尚书过去。” “郑尚书没说两句,皇上发怒,拿起砚台就砸了过去,把郑尚书的额头给砸破了。” “还大骂了一通,说他玩忽职守,罪该万死。” 沈舟倒吸一口凉气,摸了摸额头,轻声道:“没死吧?” 贺辰飞摇头。 “死倒是没死,不过直到高巡抚出京,郑尚书还躺在床上起不来。” 他似笑非笑,“他这回,可翻不了身了。” 沈舟想起那次与贺辰飞一道前去求见皇上的事。 看来,贺辰飞与郑尚书还有仇。 之前贺辰飞想求皇上把人关进大牢审问的,怕就是郑尚书了。 沈舟看了眼贺辰飞的脸色,识趣地没有问他与郑尚书的私仇。 而是顺着说:“郑尚书这回,怕是吓坏了吧。” 当着另外几位尚书的面,被皇上这般怒骂,又被砸破了头,郑尚书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贺辰飞点头,“他心里本就有鬼,说起来,这巩巡抚能瞒天过海,收了这么多年的赋税入兜,郑尚书能一点都不知道?” “确实。” 沈舟先前就觉得奇怪了。 在密奏里详细写了此事。 看来,等他回去,郑尚书怕已经不是郑尚书了。 就是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处置这人。 现下能拿出来的好酒好菜少,但仪式不能丢。 汪知府还是让伙房那边的人仔细些准备,给贺辰飞接风洗尘。 顺道,也庆祝庆祝沈舟找到水的事。 现在可算是两桩大事得以解决。 汪坚心里总算是能轻松些了。 几人喝了些酒,兴奋一来,就聊到了天黑。 沈舟已经很久不沾酒了。 这一喝,还有点迷糊。 不过他也难得享受这股轻松,任由着自己迷糊过去。 贺辰飞的到来,不仅是让汪坚觉得松了口气。 沈舟也同样。 他面上虽是不显紧张,可说到底,他也不敢拿全城百姓的性命去赌。 他是算准了贺辰飞这两日会到,可有太多意想不到的事会发生。 他也是逼着自己去平静等待而已。 好在,贺辰飞没让他失望。 有了水,有了粮。 城里的秩序正在逐渐恢复。 汪坚安排了人,继续去寻水。 富商地主们知道水的事得到解决,也准备开始安排商铺卖粮了。 他们卖了个好,给衙门递了拜帖。 众人约在大堂里见面。 商量粮价的事。 其实天灾来临时,他们也有自己留着的储藏水。 可在前阵子,就算再省着用,也是没了。 沈舟找到水的消息传出来,他们就知道过不久,会有这一幕发生了。 沈舟的态度还算温和。 最终他们达成协议,水可以给他们,但粮价不能抬高。 天灾没来之前多少,现在就多少。 沈舟没逼他们降价。 他要他们自己主动降价。 ===== 沈舟的好脾气,让众位富商地主们心里开始忐忑。 他们来时便已经私下见过面,聊过种种可能会遇到的情况。 可也没想到,一切会如此的顺利。 这顺利得,都有点让人觉得害怕了。 有人看向汪坚。 汪坚笑了笑,没说话。 又有人看向马通判。 马通判摸着胡子,点了点头,一声不吭。 这下子,谁还不明白。 汪知府他们这是不想管事了。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即陈地主缓缓开口。 “沈钦差,不知您可还有要求?” 沈舟轻笑着摇头,“陈田主放心,我从始至终,只有一个要求罢了,那就是不能抬价。” 他看着对面几人面面相觑的模样,解释道。 “我来时听人说过,几位在危难之际捐了不少布粮出来,我在这,代大家感谢你们了。” 陈地主心里一咯噔,看了眼其他人,摸了摸胡子,呵呵笑着摇头。 “沈钦差不用谢,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是啊,我们也只是尽了一份心而已,沈钦差说这话,可是折煞我们了。” “是啊是啊。” 沈舟笑了笑,温声道:“几位真是客气,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到时让大家敲锣打鼓,给几位送份匾额。” “好名声,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才是。” 陈地主等人本还以为沈舟年轻,会比汪知府好说话。 可这一时间,他们也分不清沈舟到底是好说话,还是不好说话了。 一个个对沈舟说的那些话开始猜测起来。 几人临走前,沈舟开口留几人一起吃个饭。 现下这情况,他们哪能答应呢。 一个个忙推脱。 沈舟本也就是随口一说,目送几人离开后,便看向贺辰飞。 “汪知府他们不说话也就罢了,贺修撰怎么也不说呢?” 汪坚和马通判看向贺辰飞,也是好奇。 贺辰飞摇头,“你自己就能镇住他们,哪还用我开口呢。” 沈舟挑眉,笑笑不说话。 心知这人也不过是来看戏罢了。 现下大堂没外人。 汪坚问:“沈钦差可是真喊人去弄匾额了?” 沈舟端起茶碗喝了口水润喉,才慢悠悠道:“现在喊也是一样的。” 汪坚若有所思,“沈钦差可是想做什么?” 沈舟摇头,“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他们想做什么。” 陈地主几人从衙门里出来后,一直没说话。 直到分开,也没有说一句。 几人各回各家,没一会,几人聚在了陈地主家里。 何员外捻须皱眉,“他说这些话,是不是有什么其他意思?” 陈地主也是眉头不展,“我觉得,他是想让我们捐粮。” 谁都清楚,当初捐的那批布粮是什么情况。 若不是汪知府上门求粮,他们还要静观其变一阵子,然后才会拿出一批粮出来赈济。 其实这一切,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几人沉默了会,有人疑惑。 “可他不是说了,只有一个要求,不能抬价。” “不能抬价...”何员外一顿,像是恍然大悟,“他说不能抬价,可没有说不能降价。” 几人一听,顿时愣住。 “说不准,还真是这个意思。” 可陈地主不解,“那送匾额又是什么意思?” 几人面面相觑,有人懒得动脑了。 “可能真是看我们捐了布粮,补给我们的,反正他给,我们拿着就是,不要白不要。” “我看没这么简单。” 有人摸着胡子,一脸深思,“他怕是想让我们再捐一次。” 何员外看了眼陈地主他们,心下一动。 “其实有个匾额,也不错,就像他说的,好名声,要让大家都知道才好。” 陈地主道:“你要捐?” 他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要是何员外捐了,他们这条船可就不平衡,要沉下去了。 周围安静了一会,有人开口:“赚个好名声,往后匾额还能一代代往下传,说不准,还能在上面那位面前留个名呢。” 这话说得,大家心里都动了动。 何员外看几人都在沉思,等了会,才道:“我愿降价,愿捐十石米。” 何员外说完,过了会,有人应和:“我与何员外一样。” “我也一样。” 两天后,汪坚看着那一担担的粮食入库。 又听说他们要降三分之一的价卖粮,乐呵呵地去找了沈舟一顿夸。 然后被贺辰飞听烦了,赶了出来。 汪坚心情颇好,也不计较,转身就去了做匾额的工匠那边,让大家好好做,不着急,慢工出细活。 不得不说,有了这些人的插入,府城里的运作好像在慢慢变好。 不到一个月,大家的生活便逐渐恢复安定。 沈舟都看在眼里,跟贺辰飞在府城里逛了一圈。 看到有人正在摆摊卖饭团后,心里也清楚,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回到衙门,沈舟进了书房,开始写奏折,写关于后续事情的报告。 贺辰飞坐在一旁,等他搁下笔,才道:“我看这边也差不多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京?” 沈舟抬头看他,像是确定好了要离开的日子,才道:“就这两天吧,皇上让我忙完尽快回京。” 贺辰飞知道沈舟半个月前收到了皇上派人送来的书信。 可里面说了什么,他怎么问,沈舟也不说。 这会透了些信息,倒是让他意外。 “皇上让你这么着急回去作甚?” 沈舟摇头,“我也不知。” 两人茫然地对视片刻,贺辰飞皱起眉头。 “依我看,不妙。” 沈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十分认同,“我心里面,也觉得有点不妙。” 贺辰飞一顿,“要不,晚点?” 沈舟默默摇头,“我之前的密奏里,把进度都报上去了,皇上信里给了限期。” 贺辰飞啥也不说了,起身拍拍屁股走人。 “行吧,那我去让人收拾行李。” 第317章 走吧 得知沈舟将要离开,汪坚心中很是不舍。 抱着壶珍藏已久的花酒,就去找沈舟。 “沈钦差啊,真不再多留几日?” 两人坐在凉亭中,汪坚不由开口。 自从沈舟过来之后,他以前觉得头疼的事,都一件件得到了解决。 他感谢沈舟,但不舍也是真不舍。 沈舟在这一日,他感觉自己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一想到没有沈舟在的日子,汪坚已经开始觉得头有些疼了。 沈舟摇了摇头,“皇上那边还等着呢。” 闻言,汪坚也不再多说,微微叹了口气,端起酒壶,把沈舟的酒杯斟满。 接着又给自己满上。 沈舟含笑着端起酒杯,小口尝了尝。 “好酒。” 淡淡的梅花香,入口清雅,口齿留香。 他眼眸一亮,闭眼细细品尝,放下酒杯后,面露调侃。 “若不是我要走,怕是汪知府也舍不得拿出这等好酒相送了。” “怎会。”汪坚笑着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心中颇多感慨。 “这酒啊,还是我小女十五岁那年弄的,现今啊,也有两年了。” 他边说,边端起酒壶,要给沈舟继续斟上。 沈舟伸手遮掩杯口,看向汪坚,眼尾微微上挑,透着三分笑意。 “汪知府现下拿出来,可不是时候。” 汪坚顿了顿,抬眼对上沈舟的视线,像是明白了什么,笑道:“不过一壶酒罢了,今日喝了,来年可再弄上几壶。” 沈舟收回手,看着汪坚倒酒,神色温和。 “我走了,汪知府到时总能遇到想要再次一起喝酒的人,想来这酒,也一样这么美味。” “希望如此。” 汪坚是歇了那份心了,放下酒壶,摸着胡子开玩笑。 “沈钦差回到京里,到时可不要忘了老夫了。” “怎会。” 沈舟笑了,“不瞒您说,我来这一趟,从您身上学会了很多,毕生难忘。” 汪坚有些懵,“不知沈钦差说的是?” 沈舟含笑不语,端起酒杯喝了口,花香在口中飘散,丝丝清甜在舌尖蔓延。 他缓缓咽了下去,神情中透着些愉悦。 “先前那事,多亏汪知府及时请大家过来帮忙,不然现在,我怕是还在那边焦急不安。” 汪坚一听,心中顿时明朗。 沈舟虽然没说学会了什么,但看他的神情,汪坚便知道,沈舟说的,不是客套话。 而是真的学会了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两人边聊着天,边喝着酒。 不知不觉,一壶酒水落了肚。 这酒有些后劲。 汪坚脸色已经泛红,他恍惚中突然想起一个事。 “沈钦差之前让我派人去准备木炭,硝石,硫磺这些,可是要做什么?” 这一个多月,汪坚好像也没见沈舟拿这些东西做了什么。 沈舟摇头。 微醺让他的眼眸像是遮着一层纱雾一般,看不真切。 却又熠熠生辉。 “天机不可泄露,我还在准备,等准备好了,汪知府就知道了。” 汪坚一惊。 沈舟要这些东西的时候,他就找人去问过了,这些东西,可是能用来制造爆竹的。 而沈舟提出要这些东西的时候,又恰巧是那边挖到了石头,进展缓慢。 在这关头提出要这些东西,汪坚很难不多想。 后面因为发生了太多事,加上沈舟好像也没怎么弄这东西,导致他一时半会的,也忘了这事。 这会想起一问,没想到,倒是问出了一件大事来。 沈舟明日一早就启程回京了。 什么东西准备好了,消息能从京里传到他这边? 汪坚真是越想,越是震惊。 “莫非,莫非......” 他一直没能把剩余的话说出来。 看着沈舟淡然含笑回望的眼神,他瞬间忘了自己刚刚想说的话。 一个劲捋起了胡子。 心中的震惊,久久不散。 若是沈舟真能弄出来,那岂止是会传到他这边。 大乾各地,都会传遍。 “好啊,你们偷偷喝酒,也不喊我。” 贺辰飞从外面疾步走来,端起酒壶抖了抖,又看到两人微醺的眼神,笑了。 沈舟轻咳了下,“汪知府来时,你不是出门了?” 汪坚呵呵笑着,摸着胡子站起来。 “贺修撰要喝,我让人去拿。” 他看向沈舟,脑子里的那点醉意,已经全醒了。 “沈钦差,我还有些事要忙,就先失陪了。” 说着,他看向贺辰飞。 “贺修撰,你与沈钦差慢慢喝,慢慢喝,呵呵呵。” 汪坚逃似的走了。 走后不久,衙役端来两壶酒。 不是沈舟刚刚喝的那壶, 不过味道也不错。 沈舟小口慢酌,慢条斯理的,动作间透着几分优雅。 贺辰飞喝得豪迈,一连喝了三杯,才开口问沈舟回去的路线。 是直接回京,还是先去太原府那边,与孟侍郎他们会合。 沈舟轻轻晃了晃酒杯,摇头笑了笑。 “直接回京,我已派人送信给孟侍郎,让他处理好那边的事,就回京。” 贺辰飞点头,端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杯。 他也就是询问一下,好安排路上的事。 至于是直接回京,还是先去太原府那边,他都无所谓。 贺辰飞漫不经心地开口,“等回去后,你定然是要升官了。” 沈舟眉头一挑,心里好奇。 “可是真的?” 贺辰飞端起酒杯,一口喝完那杯酒,砰地一下,放下酒杯,嘴角一弯,无声笑了。 “当然,你这样的,他肯定喜欢。” 办事牢靠,身世清白,不爱聚众,独来独往。 岂能不讨那人欢心。 沈舟看着贺辰飞一杯接着一杯往肚里灌酒,若有所思地抿了口酒。 含了一会,才咽了下去。 翌日,天蒙蒙亮,衙门前便停着几辆马车,后面,则是一辆辆板车,以及一个个整装待发的带刀侍卫。 沈舟告别汪坚,林同知,马通判等人,扶着石头的手,上了马车。 “大家保重!” 汪坚看着,往前走了两步,“沈钦差,贺修撰,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 林同知等人也走过去挥手。 沈舟笑了笑,挥了挥手,便放下了窗帘。 “走吧。” 第318章 求见皇上 随着沈舟的指令一下,前面的侍卫便动了起来。 没一会,马车也动了。 车轱辘滚动,慢慢往城门处驶去。 沈舟端坐着,闭目养神,思绪有些杂乱。 一会想到京城那边的家人,一会想到刚到太原府时的情况。 紧接着,便是在平阳府里发生的种种事情。 三月下旬出的门,现如今,都过去半年多了。 他只给家里人寄了封平安信。 让他们不用担心他,也不用寄信过来。 毕竟他在这边,不一定能收到信。 现在也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如何了。 沈舟左手缓缓拂过右手手心的那道疤痕,让自己的心里恢复平静。 忽而,马车停了下来。 沈舟睁开眼睛,还未询问,外面便传来陈明有些不平静的声音。 “沈钦差,您出来看看吧。” 沈舟顿了顿,心有所感,起身撩起车帘,往外看去。 通往城门的那条道上,两旁都站满了人。 高的,矮的。 无一例外的是,那张瘦削却含着笑意的脸。 以及那双明亮的眼眸。 他借着石头的手下了车,刚站定,大家像是说好了一样,齐刷刷跪在了地上。 “沈钦差慢走,愿您平安喜乐,一路顺遂,岁岁长康健。” 沈舟眼睛一弯,眼尾已是泛红,胸腔中涌出一股酸胀之意。 “谢谢大家,大家快起来。” 罗大勇抱着一包东西出了人群。 沈舟认出他,让侍卫放人过来。 罗大勇心中不舍,“沈钦差,您慢走,这是我娘弄的一双鞋,还望您收下。” 沈舟看向罗大勇手里抱着的包裹。 想了想,接了过来。 “多谢老人家的心意。” 罗大勇笑着,看了眼沈舟,很是自觉地退了回去。 沈舟挥手,与众人道别。 “大家,再见!” 马车出了城门,人群凝望着那条长长的队伍,久久不散。 十月的天,已是有了些冷意。 特别是晚上。 气温下降更是快。 出了山西后,越往上走,天就越冷。 眼看就要到京,天上飘起了大雪。 行进队伍被迫在驿站稍作歇息,等待雪停。 石头端来一碗热汤,忙用身子把门关上。 “少爷,您快喝两口暖暖身子。” 沈舟接过,暖了暖手,才慢慢喝了两口有些咸香的鸡汤。 他看向冻得鼻子通红的石头,让他快下去跟他们烤火去,顺道也去喝完热汤。 石头嘿嘿笑着,“少爷,我还不饿,我伺候好您再过去。” 不知是不是在山西那边伤到了底子,沈舟觉得今年特别冷。 喝了热汤,他简单洗漱了下,便躺了。 天色看着昏沉,实际上还不到申时。 沈舟躺床上没一会,就睡着了。 石头不放心,摸着沈舟额头又没感觉有什么问题。 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喊陈太医过来看一看。 陈太医过来,一看沈舟的脸色,便觉不对。 这一诊脉,才发现沈舟这是要着风寒的迹象。 他连忙配药,让石头拿去熬了给沈舟喝。 沈舟被喊醒时,头晕得很。 “少爷,快把药喝了,睡一觉就好了。” 石头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 沈舟迷糊着应了声,喝完药后,漱了口,被人塞进了被子里。 全程都迷迷糊糊的。 直到第二天醒来,鼻塞严重,他才知道昨晚的那些,都不是梦。 大雪在慢慢变小。 可看着还是大,眼看是走不了了。 沈舟干脆让大家就在驿站里住几日。 不着急赶着回京。 有了沈舟这话,陈明便让大家把行李卸下来。 众人在驿站里住了三天,大雪才慢慢停下。 而沈舟的病,也好了很多。 他当即决定,让众人收拾行李,启程上京。 大雪是停了,可落下的雪花还在。 厚厚的一层堆积在地上。 让大家的行路变得异常艰难。 本来只有几日的行程,硬生生走了快半个月,众人才到了京城。 沈舟的病断断续续的,还没好透。 他迟疑了一会,让石头先带行李回去报个平安,他要去皇上那述职。 马车到大乾门那停下。 沈舟披着玄色白毛披风,撩起帘子下了车。 贺辰飞披着藏蓝披风从一旁走过来,问他身子可还好。 沈舟拿出帕子,掩嘴轻轻咳了下,带着些鼻音“嗯”了声。 “走吧,一会我少说些话,剩下的,就麻烦你了。” 贺辰飞摇头,让沈舟放心。 两人边走边说。 “之前在赶路,你这病没能好好休养。” “等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补一补,多歇息,不该忙的事,别忙。” 沈舟本来听得好好的,听到后面的话,没忍住,笑了。 “什么叫不该忙的事?” 贺辰飞转头瞥了眼这人苍白的唇色,若有所思。 “那就得问你自己了。” 沈舟摇头,嘴角微微上扬。 “放心,我也惜命的。” 腊月天,寒风凛冽,吹得披风簌簌作响。 沈舟拢了拢披风,把兜帽戴好,低头看路。 贺辰飞被风吹眯了眼,想了想,往前走了几步,挡在了沈舟身前。 风声小了。 阻力也小了。 沈舟抬头看去,笑了。 “哎,多谢贺修撰了。” 贺辰飞闷闷地“嗯”了声,被风吹得没法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乾清宫。 刘詹刚好办完事回来,见着两人,心里一喜。 “沈修撰,贺修撰,你们可是回来了。” 他走上前,笑道:“皇上前两日,还说风雪大,怕你们路上不好走呢。” 贺辰飞揉了把冻僵的脸,笑了笑。 “刘公公,好久不见。” 沈舟也笑着与刘公公打了个招呼。 对于刘詹说的话,沈舟心里半信半疑。 倒是贺辰飞开口笑道:“皇上还念叨我们呢?真是太高兴了。” 刘詹点头,“可不是,皇上可是盼着两位回来呢。” 外面风大。 几人寒暄没两句,贺辰飞便道:“刘公公,今儿风大,我们改日再聊,您看,能不能给我们通报一下?” 刘詹笑着点头,让两人等等,便推门走了进去。 “皇上,沈修撰与贺修撰回来了,正在外面求见。” 赵骜手一顿,放下笔。 “让他们进来。” “是。” 刘詹退下去,让沈舟与贺辰飞跟他进殿。 沈舟垂眸,静静跟在刘詹身后。 心道,一会千万要忍着,可别在皇上面前打喷嚏了。 ==== “微臣参见皇上。” 赵骜看向底下两人,神色很淡,让人看不出情绪。 “两位爱卿平身。” “谢皇上。” 沈舟拿出早已写好的奏折,双手呈上。 “皇上,微臣已把此次赈灾经过全部写进奏折中,还请您过目。” 赵骜眼神从沈舟的脸上滑过,看向他双手捧着的奏折。 “拿上来。” 刘詹移步过去,把奏折呈到皇上面前。 赵骜接过,打开扫了一眼,随即盖上,放到一旁。 “爱卿可是生病了?” 沈舟一顿,低头拱手道:“回皇上,臣路上着了风寒,还有些没好。” 刘詹瞥了眼,心道沈舟也是不容易,回来的日子,恰好就遇到了大雪天。 赶路可是最累人的。 身子一弱,可不就得生病。 赵骜打量着沈舟消瘦的身形,眸里的淡漠消去,带了些温度。 “朕知爱卿这一路辛苦,接下来,就好好在家休养,等好了,再来上朝。” “谢皇上。” 能休长假,沈舟觉得自己又行了。 赵骜看向贺辰飞,见他也是身形消瘦,也让他回去歇段时间。 贺辰飞乐呵呵地连忙道谢。 赵骜早从沈舟派人送来的密奏里得知了很多事。 也就问了些细节,便让他们回去等圣旨。 沈舟和贺辰飞不由暗中对视一眼,心知这是要升官发财的节奏。 两人一脸笑意地谢过皇上,退了下去。 从一旁太监手里接过披风,沈舟仔细地系好带子,拢了拢两边,把兜帽戴了起来。 贺辰飞也接过披风,戴上兜帽。 两人缓步往外走。 直到走远了,贺辰飞才拱手笑道:“恭喜沈修撰了。” 沈舟嘴角一扬,拱了拱手,“也恭喜贺修撰。” 贺辰飞很高兴,“也不知是升的什么官。” 他的语气里带着丝期待,更多的,却是好奇。 沈舟也好奇。 不过什么官,他都觉得无所谓,总之是升了官就成。 贺辰飞也是差不多的心理,所以没说两句,便说起别的事。 他叹道:“也不知道郑尚书如何了。” 沈舟当然不会那么单纯,把这话当做关心。 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 贺辰飞当然知道他不知道,毕竟两人一道进的城门,也是一道去求见的皇上。 沈舟要是能知道,可就有鬼了。 他的眼眸里带着激动,甚至比知道自己要升官发财还要激动。 “希望他还卧病在床,我才能去关心关心他。” 沈舟道:“......他应该不想要你的关心。” 这一过去,可别把人家给气死了。 来时寒风扑脸。 回去有大风推背,两人走得倒快。 就是说话有点听不太清。 沈舟还说贺辰飞怎么这么安静。 凑过去一听,才知道这人在笑。 他默默往旁边挪开两步,心道这人果然是个白切黑的。 可不能招惹了。 乾清宫。 刘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上,您是说,让太医那边弄一车补药,送到沈修撰家中?” “嗯。” 赵骜头也没抬,拿着沈舟先前的奏折仔细地看。 刘詹伺候皇上这么久,可没见过有谁能得皇上这般关心的。 他正惊讶着,又听皇上说。 “贺家那边,也弄些过去。” 刘詹一听,也不惊讶了。 皇上只是关心归来的臣子身体罢了。 没有其他意思。 刘詹放下心,不过还是在心里,把沈舟的地位再往上提了些。 以后遇到这人,笑脸是必须的。 至于贺辰飞。 那是跟皇上从小一起玩的人,就算现在官位不高。 可要论别的,其他尚书见了,也得陪个笑脸。 ...... 跟贺辰飞道别后,沈舟直接回了沈家。 出门在外太久,临到了家门口,心中竟有了些怯意。 他目光在大门前左右上下扫视。 发现门前的景象跟他出门那会并没有什么变化。 新换上的灯笼就跟他离开时那样红艳。 眼前的景象,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没有离开那么久过。 心中的怯意消了,沈舟忽然开始想念家人。 他缓步走过去,抖了抖披风上的雪渣子,又把兜帽放下,伸手想要敲门。 岂料,大门瞬间就打开了。 石头从里面窜出来。 刚刚还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在看清是沈舟时,瞬间咧开了嘴。 “少爷,您回来了。” 沈舟笑了笑,“可是不习惯?” 石头摇头,正要说什么,大门被完全打开。 沈大谷,刘氏,沈立沈远几人红着眼,出现在了沈舟面前。 沈舟看着,眼睛一亮,笑道:“爹,娘,大哥,二哥,我回来了。” 沈大谷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瘦了,瘦了。” 刘氏看着沈舟的脸,又捏了捏他的手臂,心疼坏了。 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沈大谷看着沈舟这样子,也是难受。 他伸手握着沈舟的另一边手腕,那还没有他粗的手腕让他一个大老爷们也想哭了。 “唉,舟子受苦了。” “爹,娘,我没事。” 沈舟拍了拍正在抽泣的刘氏的背部,温声安抚。 “娘,我在那边有吃有喝的,没受什么苦,您别听爹乱说。” “娘知道的,你就是不想让家里人担心。” 刘氏自沈舟出门后,便一直在担心。 现在见到沈舟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怎么不心疼? 越想,眼泪便越是止不住。 沈舟不知该怎么办了,看向沈立和沈远,乞求两人帮帮忙。 沈立挤不过去,便走到一旁给沈舟挡风。 见此,便道:“爹,娘,让舟子先回去坐下歇歇吧,这风大,冷。” 沈远也默默站在沈舟身后挡风,看着那消瘦的背影,心里酸涩。 他道:“爹,娘,让舟子进厅堂暖暖身子吧。” 沈大谷和刘氏也反应过来了。 “走走走,先进去再说。” 吕长青和十一两人默默跟石头走在后面。 生怕自家少爷不记得自己了。 沈舟在前面安抚二老。 沈远抿了抿嘴角,盯着沈舟的身影,道:“大哥,舟子真的瘦了好多。” 连这个天,穿着厚衣服,也能看出身形的消瘦。 这要是脱了衣服,不得更瘦。 沈立哪能看不出,他叹了口气。 “我已经让伙房那边准备舟子喜欢吃的饭菜了。” “舟子回来,短期内不会再派出去了,接下来,我会让人好好给他补一补......” 众人边走边说。 沈舟刚安抚好二老,眼角便扫过一道身影。 他似有所感,抬头看去。 便见苏婉清一身素净,披着淡粉白毛的披风,扶着门框,一双水眸含笑着望着他。 “夫君。” 第319章 变化 苏婉清的变化有些大。 整个人似乎圆润了些,肤色白里透红,看着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柔。 眉眼间尽是柔情。 她静静站在那,周身仿佛散发着一层柔光。 “婉清。” 沈舟抬步过去,刚看没怎么注意,等到了近前,才发现苏婉清小腹隆起。 他盯着看了又看。 惊得眼睛眨了又眨。 “这,这是......” 他看看苏婉清含笑的眉眼,又看看她的肚子,心中一抹奇异升起。 他伸手覆上,轻轻摸了摸。 顿时,手心像是被什么给踢到了,一下,两下。 他瞪大眼睛,看向苏婉清。 “它踢我。” 苏婉清垂眸,拉过沈舟的手,一起抚摸着,笑道:“夫君回来了,它正高兴呢。” 沈舟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温柔,轻轻“嗯”了声。 想到什么,他往后退了两步,把手从苏婉清手里抽出来。 “我手冰,别冷着你了。” 他脱去带着寒气的披风,顺手就交给了石头。 刚想上前接过披风的吕长青和十一默默低下头,瞥了眼被自家少爷从外面带回来的小孩。 心里的高兴,渐渐被不安占据。 刘氏擦了擦眼睛,笑着走过来,“舟子,里头暖和,你扶婉清进去,小心些,婉清日子快了。” 说着,她又感慨,说沈舟回来得刚刚好。 还有半个月左右,苏婉清就要发动了。 沈舟心里划过一丝古怪。 半个月... 皇上给他的期限,便是一月前一定要回到京城。 莫非,皇上是知道了什么? 这丝念头只在沈舟心里头停留一瞬,随后便被他忽略了过去。 满脑子都是,他要当爹了。 婉清怀孕了。 沈舟难以言说心中的感觉,小心扶着苏婉清,进了厅堂坐下。 吕长青端来茶碗,轻轻喊了声少爷。 沈舟像是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笑着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吕长青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 沈大谷端起茶碗,喝了两口茶水缓了缓激动的情绪。 问沈舟在家能歇息多久。 沈舟把皇上的原话说了出来,“皇上让我养好身子,再去上朝。” 沈大谷一听,顿时放下心。 “是得养好身子。” 他打量着沈舟的脸色,“我听着你声有些不对,可是路上着了风寒?” 沈舟清了清嗓子,无奈道:“爹,您听得可真清楚,娘和大哥他们都没发现呢。” 刘氏嗔怪地看向沈舟,“娘哪是没听出来,娘刚刚都让人去请大夫过来了。” 沈立和沈远无奈地看了眼沈舟,默默低头喝茶。 自家小弟,宠着就是了。 沈舟感受着家人的关心和照顾,神色很是放松,嘴角弯了弯,端起茶碗喝了两口。 温热的液体从口中一滑而过,带着寒气的身子从里到外,也慢慢暖了过来。 陈氏和李氏领着几个孩子过来,给沈舟行礼。 沈舟听着那一声声小叔,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 正当厅堂一片和悦时。 仆人跑过来,说宫里来人了,门房正在引进来。 沈舟没想到圣旨来得这么快,忙起身去迎。 沈大谷几人也连忙跟上。 来人正是刘詹。 一看到沈舟,他嘴角边上的弧度便更大了。 “恭喜沈侍讲。” 沈舟猝不及防,就听到了刘公公喊自己的称呼。 一时间,又懵又高兴。 “多谢刘公公。” 沈舟把刘詹往厅堂里引,在那里,拿到了人生当中第一份升官的圣旨。 他双手捧着圣旨,从地上站起。 这是他凭借自己的功绩升的官,心中自是喜悦和激动。 他双眸明亮地看着沈大谷和刘氏。 一步步走过去,把圣旨递到他爹娘面前。 “爹,娘,你们摸摸。” 沈大谷哆哆嗦嗦地伸手摸了摸,神色复杂。 他可听人说了,像他们这样没有背景的,没有三五年,要想升官,难。 可现在,他儿一年不到,就升了官。 这情况,好像跟别人说的,有点不一样。 沈大谷是满脸不敢相信,刘氏便是恍恍惚惚。 她伸手摸过,收回手时,手指还不由摩擦了下。 这触感,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沈舟乐呵呵地让家里人摸了遍,便把圣旨一把放到苏婉清手中,让她收好。 刘詹一脸笑意,颇有兴味地看着这个不一般的状元郎。 没想到,在人前沉稳温和的沈舟,在家里还有这副活泼调皮的模样。 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有刘詹在,刘氏几人便也识趣地退下。 沈大谷也算是见过风浪的人。 这会端坐在一旁,含笑着听沈舟和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说话。 听不听得懂没关系。 沈大谷很清楚,有沈舟在,他只要做好接人待物不出错便行。 反正,微笑就对了。 沈立和沈远倒是听得认真。 不过他们也只是听,很少说,然后不时点头笑一笑。 努力学习沈舟与上面人说话的分寸。 沈舟与刘詹其实没什么好聊的。 毕竟两人本来接触就少。 再加上刘詹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人,日常就是围着皇上转。 沈舟总不能问,刘公公呀,皇上近来可好。 那不就成了打探皇上行踪,不怀好意的官员了吗。 他肯定不是这样的人哇。 既然不能提及皇上,能聊的话题就更少了。 好在刘詹对他此次山西一行的事还挺感兴趣。 沈舟便捡着挑着,说了些趣事。 刘詹笑道:“挺有意思的,沈侍讲怎么不与皇上提及这些?” 沈舟顿了顿,眼神有些复杂。 “刘公公,我要是与皇上说起这些,您说皇上还会升我官吗?” 刘詹笑起来。 尤其是看到沈舟那一脸‘你是认真的吗’的神情,他便更是想笑。 他轻轻摇了摇头。 “沈侍讲其实不用想太多的。” 沈舟一顿,不知刘公公这话是暗示提醒,还是在说客套话。 第320章 手伤 还没等他想明白,刘詹便道:“此次前来,皇上还让太医院那边准备了好些补药让送过来。” “沈侍讲可要好好养身子,到时才好替皇上分忧。” “这,多谢皇上。” 沈舟心里是惊讶的。 没想到皇上还这般关心臣子的身体。 想到限期的事,沈舟心中已是明了。 皇上,是个会笼络人心的君王。 也难怪他能在短短的时间里,迅速稳住了朝局。 沈舟那一瞬想了很多,在看到那一车补药时,皇上的形象,在他心里便立定了。 有勇有谋,还会使用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人,万不可忽悠。 把刘詹送到门口时,沈舟询问了下贺辰飞的情况。 得知贺辰飞去了户部,成了主事,也是替他高兴。 马车走远后,沈立走过来,把手上的披风披到沈舟身上。 系好带子,顺手把兜帽给他戴上。 “我刚刚看了,皇上派人送来的补药,有好几个人参,还有灵芝,雪蚕等,成色很好。” 他看着沈舟那张苍白的脸,把沈舟往门里推。 “到时我让人去寻些药膳方子,给你都弄上。” “还有弟妹那边,到时也能补一补。” “谢谢大哥。” 沈舟没注意皇上送的什么,不过看那些精美的盒子,也知道质量差不到哪去。 两人边说边往里走。 气氛正好,沈立却忽然冷了脸。 “你手上怎么回事?” 沈舟脚步一顿,瞥了眼自家大哥异常严肃的神情,含糊道:“没啥啊,大哥看错了吧。” 沈立倒是宁愿自己看错了。 可刚刚那道狰狞的伤口从他眼前一晃而过。 那么深刻,他怎么可能会看错? 沈立一把抓住沈舟缩在袖子中的手。 掰了掰他紧握的手指,但又怕太大力弄伤他,只得沉声道:“松开,给我看看。” 沈舟挣扎了下,“大哥,没啥好看的啊,别看了,先回去吧,别让爹他们等着急了。” 沈立察觉不对劲,“你手指怎么在抖?” 他紧紧盯着沈舟那不断颤抖的右手。 这次不过轻轻一扯,便扯开了沈舟先前还紧握着的手指。 他看着那道划过手心,并不是规则一条的伤疤,心脏一阵紧缩。 “这么深,这么宽,这是刀伤?发生什么事了?” “还有没有,是不是也藏起来了?” 他一把拉开披风带子,扯掉披风,还想要扯开衣领,被沈舟伸手挡住了。 “大哥,冷。” 不过一句话,让沈立红了眼,呼吸变得粗重。 沈舟捡起披风,搭在手臂上,无奈道:“大哥别担心,已经好了,现在并不疼。” 沈立不信,瞪他,“不疼为什么会抖?” 沈舟哑然,不知该怎么说,见沈立眼睛越发的红,才道:“大哥,我没事,就是有点使不上劲而已,以后多练练就好了。” “使不上劲是什么意思?” 沈立脸色变得难看,“你手都废了,这还没事?” 沈舟难得见他大哥发这么大的脾气,嗫嗫道:“没有废啊,怎么能说是废了呢,我听了多难受呢,这不是还能用吗?大哥你怎么能这样伤我心呢。” 沈立突生一股无力感。 他沉默着,忽然道:“是大哥没用,什么都帮不上你。” “大哥可千万别这么说。” 沈舟本来还想着能瞒多久瞒多久。 也是料想到家里人知道后会伤心,没想到竟被发现了。 他把手伸到沈立面前,缓缓握紧,又松开。 “大哥,您说那些话,不是戳我心窝吗?” “你看,真没什么事,一点不影响我过日子。” 沈立深吸一口气,心里很难受。 “你写字怎么办?” “啊,这个呀。” 沈舟笑了笑,“大哥你忘了,我还有左手啊。” 他看了眼神色变了的沈立,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 除去那道疤。 这手是极好看的。 修长,骨节分明。 不过也不影响。 沈舟并不是很在意。 沈立看出来了。 沈舟这话并不是说出来安慰他的。 而是这人真就这么想的。 还有左手。 也亏得沈舟说得出来。 他缓了缓情绪,沉声道:“我去找人给你看。” 沈舟眼睛一转,笑道:“好啊,那这事暂时就别跟爹他们说了呗,等好了再说。” 沈立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说什么,眉头拧着,纠结极了。 沈舟扯了扯沈立的袖子,眉眼含着讨好,“大哥,你知道了都这么生气,爹娘若是知道了,不得打我呢?” “谁会打你?”沈立气笑了,“尽瞎说,爹娘何时打过你?” 沈舟松了口气,知道他大哥这是答应了。 沈立看着,无奈拉过沈舟的手,又仔细看了看,“真不疼?” 他瞥了眼沈舟,加重语气,“说实话。” 沈舟“哎”了声,笑道:“别说,好像是有点疼。” 沈立额间青筋跳了跳,“疼死活该。” “......” 沈舟挑眉,惊讶地看着沈立。 沈立瞥了眼,没好气地拿过披风,又给他披上。 “先回去吧,小心冷死你。” “哦。” 沈舟默默跟上沈立的脚步。 两人安静地走了会,在往后院的厅堂走去时,沈立道:“弟妹那边,你小心点。” 沈舟脚步一顿,点了点头。 “我知道。” 后院厅堂有火炕,里面很是暖和。 小孩在一旁玩闹,大人坐在炕上说话。 沈舟和沈立回来时,大家都停了下来,看向两人。 刘氏道:“刘公公走了?” “走了。” 沈舟走过去,看了眼苏婉清,见她面色红润,便到一旁坐下。 “娘,皇上给了不少补药,您和嫂嫂她们去看看,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拿,有好多。” 刘氏摆手,“皇上给你的,你用,我们也有。” 陈氏和李氏也笑着摇头说不用。 这会,沈大谷和沈远从外面进来。 沈舟起身,好奇道:“爹,您和二哥去哪了?” 沈大谷嘿嘿一笑,“我们去伙房那边了,点了几道菜。” 沈舟点头,“噢,莫非是我喜欢吃的?” “可不就是你喜欢吃的。” 沈大谷笑着看他一眼,走到一旁坐下。 “都是你爱吃的。” 晚上吃得很热闹。 一桌饭菜,当真全都是沈舟爱吃的。 沈舟也没有辜负大家的关心,吃了很多。 这会只能在房里多走走消消食。 苏婉清坐在一旁,看沈舟腆着肚子走动,掩嘴轻笑。 “夫君下回可别吃那么多了,小心肚子难受。” --- 沈舟摸了摸肚子,叹道:“下回肯定不了。” 他看向旁边正在给苏婉清捏腿的春荷和秋荷两人。 “夜间腿疼吗?” 苏婉清摇头,还没说不疼,旁边的春荷便道:“疼呢,小姐每晚都要醒一回,要按一按才能睡着。” 沈舟看向苏婉清,想问些问题,可一想,有些事已经过去,再问,也没了意义。 苏婉清看了眼突然沉默的沈舟,让春荷秋荷先出去。 秋荷偷偷瞪了眼春荷,拉着人退了下去。 苏婉清撑着腰,想要站起来。 沈舟一看,连忙过去扶她,“怎么了?” 苏婉清摇头,伸手抱住沈舟,“夫君刚刚不高兴。” “没有。” 沈舟没想到苏婉清这般敏感,双手轻轻环着她,开口解释。 “我只是想到你怀孕这么久,一定很辛苦,而我一直没有在你身边,还什么都不知道。” 苏婉清听着那有力跳动的心跳声,只觉心安,缓缓闭上眼。 她柔声道:“我也是夫君离开后才知道的,夫君莫要怪自己,我并没有难受,相反,我很高兴。” 沈舟缓缓摸了摸苏婉清的肚子。 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见她声音里带着困意,笑道:“困了?” “有点,夫君回来我就安心。” 沈舟心中愧疚,左手给她按了按腰,“我喊春荷她们去准备东西,你先睡。” 苏婉清睁开眼睛,“夫君不在这睡?” 沈舟愣了愣,无奈笑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苏婉清淡淡一笑,“我可能还要起夜,夫君赶路回来,也是辛苦,分开也好,莫要吵着你了。” “这是说的什么气话。” 沈舟轻轻捏了捏苏婉清的手,“我身子还没好透,莫要过病给你了。” 苏婉清想说没关系,但想到腹中的孩儿,又沉默了。 她埋首于胸前,双手抱紧了些,摇了摇头。 似在撒娇。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沈舟却是明白了。 “我等你睡了再走。” 苏婉清沉默了会,才闷闷地应了声“好”。 春荷和秋荷端着热水,过来伺候苏婉清洗漱。 沈舟在一旁看着。 等苏婉清脱去外衣,才知道苏婉清只是脸上长了点肉,实际上四肢还是跟之前一样。 肚子有衣服遮挡时看着不大,实际上还挺大。 沈舟看着,就觉害怕,生怕她摔了。 苏婉清在春荷和秋荷的伺候下躺了下来,一双眼眸静静望着沈舟。 沈舟走过去,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睡吧。” “嗯。” 苏婉清闭上眼。 因为有沈舟在,她很快就睡着了。 沈舟等了会,给她掖了掖被子,才起身出门。 春荷和秋荷就在外面等着。 沈舟看了眼春荷,随即看向秋荷。 “她已经睡了,你过去吧。” “是。”秋荷看了眼春荷,这才转身推门进去。 自苏婉清怀孕后,两人便是轮流陪夜,在外间的榻上睡觉。 好在房里暖和,倒也冷不着。 房门一关,沈舟便让春荷跟他出来一下。 春荷心里忐忑。 总觉得自家姑爷从外面回来之后,好像变了很多。 身上多了些锐利和果断。 脸上没有表情的时候,还是有些可怕的。 春荷低着头,慢慢跟在沈舟身后。 见沈舟停下,她也连忙停下脚步。 等了会,眼看沈舟不说话,她犹豫着开口,“姑爷,您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沈舟转头看春荷,顿了顿,才道:“没什么要吩咐的事,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春荷松了口气,“姑爷您问,我知道的,肯定与您说。” “好。” 沈舟笑了笑,“是关于你家小姐的事。” 说着,他顿了一会,才道:“婉清她最近睡得不踏实?” 春荷点头,“小姐一直在担心您,自您走后,便睡不踏实。” 春荷这会也知道姑爷为何会喊自己出来了。 也不等沈舟问,便道:“小姐那会孕吐严重,整个人吃不下别的东西,只能吃些清淡的白粥,瘦了很多,看到您写的平安信后,才好了些......” 让春荷回去歇息后,沈舟看了会房门,才转身踱步回客房。 “少爷!”石头蹭地站起来,蹦到沈舟面前。 “少爷。”吕长青起身,缓缓走到石头身旁喊人。 十一则是高兴道:“少爷,您回来了。” 沈舟愣愣地看着石头,吕长青和十一三人,不解道:“你们不去歇息,怎么都在这等着?” 石头看了眼吕长青和十一,抿了抿嘴,不说话。 吕长青笑道:“少爷,您不回来,我们岂能先去歇息。” “是啊。”十一接话,“少爷,您先进屋,里头暖和。” 沈舟视线在三人身上转了转。 大概也清楚了三人的心思。 他走过去,道:“你们都进来。” 石头一听,连忙开心地跟在沈舟身后进了屋。 吕长青和十一对视了眼,颇为沉重地跟在后面。 沈舟没回来前,三人便把房里的一切都弄好了。 沈舟接过石头递来的水杯,润了润嗓子,才缓缓开口。 “你们三个闹别扭了?” 三人都没吭声。 沈舟挑眉,看向石头。 “石头,你来说,怎么回事?” 石头是听话的,老实道:“我不知道,但他们好像不喜欢我。” 吕长青一愣,嘴巴动了动,刚想解释,想到少爷没让自己开口,又闭上了。 倒是十一有些急了。 “少爷,我们没有。” 沈舟看向十一,又看向跟了自己最长时间的吕长青,叹道:“石头救过我的命,你们对他好些。” 吕长青和十一闻言,大吃一惊。 “少爷,您没事吧?” 十一也道:“少爷,您有没有受伤?” 沈舟摆手,“没事,你们好好相处,莫要私下闹事。” 这下子,吕长青和十一哪还有其他想法。 “少爷放心,我们会好好对石头的。” 十一连连点头。 沈舟“嗯”了声,“石头和十一回去歇息吧,长青去弄些热水来。” “是。” 三人连忙退下去。 天色刚黑下来,沈舟便躺了。 他想了会苏婉清的事,又想了会皇上的事,这才昏昏沉沉睡去。 这一觉,他睡得踏实,直到巳时,才悠悠转醒。 第321章 胆子真大 临到年底,即使天冷,气氛却丝毫不冷清。 刘氏安排仆人,开始打扫屋子。 上上下下忙得不亦乐乎。 陈氏和李氏则在炕上剪窗花,顺道陪苏婉清聊聊天解闷。 沈舟吃了晚点的早饭,去看了看苏婉清,便在书房里练字。 打算把山西一行写成书。 这会正在整理片段。 吕长青在外面敲门。 “少爷,顾庶常和柳庶常过来了。” 沈舟停下笔,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带他们去厅里好好伺候,我这就过去。” “是。” 吕长青退了下去。 沈舟放下笔,起身理了理衣摆和袖子,这才出门。 相隔一年多没见,沈舟一进厅堂,看到顾锦和柳承书,平静的心湖也不免起了波澜。 “你们什么时候上京的?” 他眉眼笑着,语气带着些激动。 顾锦也是激动,一把站起,直接大手一张,狠狠抱了下沈舟。 “我五月到的,听说你去赈灾了,又替你高兴,又替你担心的,好在你平安归来。” 沈舟拍了拍他的背,开玩笑。 “可不是,你也不来早些,不然临走前,我们还能见个面。” 顾锦哈哈大笑,轻轻捶了下沈舟肩膀,“羡慕我了吧。” 沈舟含笑挑眉,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去猜,随即给含蓄的柳承书也抱了下。 “允信兄,好久不见。” 两人轻轻抱了下,随即松开。 柳承书打量着沈舟的脸色,皱起眉头,“泽玉兄这一趟,可是辛苦。” 顾锦刚刚抱的时候也感觉到了。 闻言,连连点头。 “确实,抱着都觉消瘦,那边可不好待,谁去都要脱一层皮。” 三人坐了下来。 沈舟摇头失笑,“哪这么夸张。” 仆人端来茶碗,放下后,又轻轻关门退了下去。 顾锦瞥了眼沈舟,端起茶碗喝了口,道:“怎么夸张了,我都听人说了,那边的灾情,可是严峻得很。” 这一点,柳承书也听说了。 他点点头,十分赞同顾锦的话。 “泽玉兄不用隐瞒,我与安华兄都听说了,那边缺水缺粮,就算是粮到了,没水也难。” “是啊。” 说起这个,顾锦便叹道:“你可是不知,有好些人说你这次回不来了。” “就算回来,办不好事,也要被弹劾,若是皇上不喜,官途也就到这了。” 说到这,他拧起眉头,“这种灾情,那些官员,可是没几个愿意去的。” 缺水,那可是要人命的事。 而且,还不好解决。 到时自己累死累活办了事,却没有办好。 死在那边倒也还好,说不准死后还能升升官。 可要是活着回来了,那肯定要被骂。 到时苦也受了,还得被人挤兑,这事谁愿意的? 沈舟听着,微微弯起嘴角,淡淡一笑。 “我明白,不然轮不到我。” 有背景的,跟没有背景的,走的路肯定是不一样的。 他虽是苏家女婿,但不到关键时刻,他并不想通过苏家的手去为自己铺路。 那就没特色了。 皇上不一定会看到他。 其实他也庆幸,得到了这一次崭露头角的机会。 虽是艰难了些,但他十分清楚。 要想在这条路往上走,岂有不难的事。 难,才证明他走对了。 顾锦和柳承书对视一眼。 顾锦道:“我怎么听着,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柳承书默默点头,“我也听出来了。” 沈舟好笑地眨了眨眼,“你们都说得这么明了,我要说不明白,岂不是显得我很蠢?” “哈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和允信兄可没说。” 柳承书看了眼大笑的顾锦,无奈地抿唇笑了笑。 说起这个,他便顺道问起沈舟山西那边的事。 “泽玉兄,不知你是怎么处理的?” “是啊。”顾锦一脸好奇,“我找人询问,好多人都不知道这事,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稳住那边的?” 沈舟办过什么事,都在密奏里说了。 闻言,倒是惊讶。 “你们都不知道?” 柳承书摇头,“我只问过庶常馆的人。” 他的背景就这样,能打听的人,不多。 顾锦倒是有人,但也没比柳承书好到哪去。 他的关系,也只是在中下层,可打听不到上面的事。 沈舟若有所思。 这么说来,难不成皇上并没有透露过他做的事...... 皇上在想什么呢? 沈舟想不明白。 想了想,他让柳承书和顾锦别把今日的事透露出去。 两人一愣。 柳承书道:“可是有什么不能说的?” 顾锦也眼巴巴看着沈舟,“若不能说,你还是别说了,想来该我们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安华兄说得对。” 柳承书也不好奇了,“泽玉兄别说了,我们不问了。” 沈舟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说,我在那边做的事,都在密奏里写上了。” 他看着柳承书和顾锦恍然大悟的样子,笑了笑,眼神里带着深思。 “我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 柳承书和顾锦都沉默了。 别说沈舟不知道。 想来,这满朝文武之中,也没有一个人能知道皇上在想些什么。 君心难测。 恐怕连一直跟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刘公公,也猜不透皇上的心思。 至于他们,就更别想了。 沈舟简单把那边的事说了下。 柳承书和顾锦都愣愣地看着他。 “泽玉兄,你胆子是真的大。” 顾锦咽了咽口水。 别说先斩后奏的事,就说处理城中难民。 以及敢在缺水缺粮之时,让知府配合自己让难民们吃饱挖石头的事。 就让人感受到一种临危不惧的魄力。 这胆子,是大到没边了。 柳承书一直知道自己缺少的是什么。 没想到,竟在比自己还小的沈舟身上看到了。 明明沈舟是跟他们一同考上来的。 之前也都是一样拿着笔,拿着书的人,怎么会有人在第一次办事,就有这种魄力和胆识呢? 柳承书的眼神,带着他自己也没发现的崇拜。 “说起来,还没恭喜泽玉兄升官。” 顾锦想起这个,笑呵呵道:“是啊,恭喜泽玉兄升官。” 其实顾锦和柳承书心里都清楚。 沈舟能升官,便说明皇上那边,对沈舟此次一行所做出的那些事,都是认可的。 两人也是替他高兴,能在这般年纪,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被皇上看到。 往后的路,可就好走了。 沈舟笑道:“谢谢。” 三人确实也是好久不见,一聊起来,话题一个接着一个。 沈舟留两人一起吃了个饭,小酌了几杯。 第322章 玻璃 把两人送走后,才知道两人还给他送了贺礼。 顾锦送的是折扇和腰佩,柳承书则是送的墨锭和毛笔。 都是他能用得到的东西。 沈舟让长青收起来,便回了书房。 半个时辰后,沈立偷偷摸摸,带着位老人避着人来了书房。 他直接推开房门,让老人家先进,然后视线扫了下周围,才放下心关门。 沈舟放下笔,站起身,好笑地看着沈立。 “大哥,也没必要这样。” 说着,他看向那位老大夫,拱手与人家打招呼。 沈立昨晚一夜没睡,一大早便出门找人了。 听说这位老大夫医好过腿受伤的人,连忙去接人过来了。 听到沈舟的话,他瞥了眼过去,随即和和气气的,让老人家坐下,给他这个不懂事的弟弟看看手。 老大夫摸着胡子笑了笑,很是和蔼地让沈舟伸手。 沈舟的手,陈太医都是看过的。 当初说的就是让他多去练练抓握的动作。 通过长期的一个复健,去恢复手部力量。 这事急不得,看的是一个长期坚持的效果。 所以当老大夫说出同样的话时,沈舟心里并没有失望。 “有劳您过来一趟,我大哥就是紧张我,其实也没什么事,您说是不是?” 老大夫哪能听不出沈舟话里的意思,含笑着点头。 “事大事小,得看这位公子是怎么想的了。” 沈立转头瞪了眼沈舟,让他别乱说话,把老大夫送走后,急匆匆又赶了回来。 “说不准还有医术更高明的,我明日去问问。” 沈舟十分淡定,端着茶碗慢慢吹了吹,小口啜着,一点不着急。 “大哥,您坐,先喝杯茶。” 等沈立坐下,沈舟又缓缓道:“大哥,别找了,老大夫都说了,让我多练练,以后会好的。” 这话若是对旁人说也就罢了。 老大夫说话的时候,沈立可是在一旁听着的。 “你别乱说。” 他冷着脸,纠正沈舟,“人老大夫说的是以后可能会好。” 沈舟挑眉,刚想说没什么区别,便被沈立瞪了眼。 “你再胡说,我找爹娘了。” “...大哥,您都多大了,几个孩子的爹了,能不能成熟点,咋还拿爹娘威胁我呢?” 沈舟不满嘀咕。 沈立冷笑,端起茶碗,慢慢喝了两口,道:“对你有用就行,几个孩子的爹,也不影响我去跟爹娘说这事。” “大哥,你不会。” 沈舟笑了笑,“大哥疼我,我知道的。” 沈立顿了顿,看了眼神色带着些微骄傲的沈舟。 垂下眼,放下茶碗,叹道:“爹娘他们迟早会知道,你到时挨揍,别来找我。” “怎么会,爹娘也疼我。” 沈舟清了清嗓子,略微心虚,“大哥,您有事先忙,我一会还要练字呢。” 闻言,沈立起身,走过去看他的书桌。 原本摆放在右边的毛笔,这会正放在左手边上。 纸上的毛笔字,比以前沈舟右手写的字要大一些。 然而,却看不出任何笨拙之意。 若非沈立提前知道这是沈舟用左手写的,怕也得说一句字不错。 可他知道。 也正因为清楚,所以他能进行对比。 这字迹相比于沈舟以前的,要差得多了。 想到这个,沈立心里就难受。 他转过身,看向沈舟自然下垂,掩于宽袖中的右手。 “你要记得日日练,别忘了。” 他加重语气,又嘱咐了一遍,让沈舟千万别疏于练习抓握。 沈舟心里清楚,他大哥这是妥协了。 “我记得呢,大哥放心。” 沈立知道自己说不过沈舟。 他走到一旁坐下,想起一个事。 “阿远一早又去那边了,之前你不在,窑建好后,我们按着你留下的方子,弄坏了很多原料,直到七月份才有了些起色。” “最近弄出来的,看着不错,阿远去那边,想拿些回来给你看看,若是行,就开始要大量弄这东西了。” 沈舟点头,“我先看看再说。” “嗯,这事你放些心,等确定好了,有我们在,你就安心做你自己的事就行。” 沈立很清楚,这个家,并不能只靠沈舟撑着。 他和阿远,也应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帮忙分担一下。 沈立走后,沈舟在房里踱步。 思考了些事,才坐下开始起笔写书。 都是亲身经历的事,沈舟并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心思去想要怎么写。 这本书,相当于他的赈灾自传。 想到什么,便写什么。 有着大量的事实填充,沈舟写得很顺。 翌日,沈舟正在书房忙活,石头过来,说二爷回来了。 沈舟想着昨日自家大哥说的话,放下笔就出了门。 腊月天,地面并不好走。 这东西又是个易碎的。 沈远只能拿被子垫着,隔着,才把这东西给运了回来。 板车直接停在了后院的庭院中。 沈舟赶到时,板车周围站着不少人。 对着车上的东西一阵惊呼。 沈大谷见沈舟过来,忙把沈舟拉过去。 “舟子啊,你二哥说,这是你琢磨出来的东西?” 沈舟看向沈远,无奈道:“爹,我只是大概留了个方子,具体的,还是二哥琢磨出来的。” “爹就知道。” 沈大谷摸着胡子,一脸骄傲。 沈远笑着看了眼沈大谷,随即看向沈舟,让他仔细看看,这东西算是成了没有。 沈舟检查了一番,随即摇了摇头。 他这一举动,让沈远的心一下提了上来。 刚想问是哪里出了问题,便听到沈舟在笑。 “二哥,没有问题,你成功了。” 清澈剔透的一片玻璃。 敲着也不会轻易出现裂痕。 声音清脆,拿起来,能清楚看到对面的东西。 弄得挺不错的。 沈远松了口气,“成功了就行,我明日再过去一趟,让他们就照着这方子继续弄。” “二哥,不用这么急。” 沈舟之前的初衷,是要弄大棚。 现在玻璃弄好了,也能实施计划了。 沈舟把沈远拉着去了书房。 给他讲了些关于大棚的事,又画了草图,细细跟他说了些自己知道的细节。 “具体的话,还得麻烦二哥找人弄一弄,我说的,也不一定都对。” 沈远看着那四四方方的草图,认真点头。 “放心,我找懂的人弄。” 第323章 靠山 沈舟其实对自家二哥挺佩服的。 他能把很多话听进去,然后默默去做事。 更重要的是,沈远并不是一个人钻牛角尖的做事。 而是会去找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 并没有一味的追求什么都要自己动手。 沈舟很清楚,他的这两个哥哥,成长得很快。 而他心里更是清楚,两人这般快速成长的原因,是因为自己。 他越往上走,给两位哥哥的压力就越大。 尽管,这并不是他所想要的。 不过沈舟也知道,他不能阻止两位哥哥的成长。 不仅如此,他还要尽自己的努力,帮他们走得更顺。 他看向正在认真看草图的沈远。 “二哥,你出门在外,有见过琉璃吗?” “琉璃?” 沈远认真想了想,“我听人说过,但没见过。” 他看向沈舟,不解道:“难不成,这玻璃就是琉璃?” 沈舟摇头,“并不是,只不过,这玻璃,也能弄成花瓶,盘子,把件,等等。” 沈远愣了愣,开始顺着沈舟说的话往下想。 他突然就知道沈舟为何会提及琉璃了。 琉璃只能皇家贵族拥有,被弄成各种形状的东西,被他们所珍藏。 而这玻璃,虽然不是琉璃,但也能弄成别的形状的东西去卖。 物以稀为贵。 最起码,在沈舟没说这个东西之前,他完全不知道有这个东西的存在。 他相信,他这个,是独一份的。 既然如此...... 沈远眼眸越发明亮,“我知道了,我过去那边就让他们试试。” 沈舟笑了笑,“二哥别急。” 沈舟又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关于吹玻璃的事跟沈远说了。 沈远听得很认真。 越听,越是有些坐不住了。 可沈舟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愣在原地。 “你要带这些东西去见皇上?” 沈舟点头,“二哥,这东西,我们保不住的。” 如果小打小闹也就罢了。 可显然,沈舟的想法并不是小打小闹。 而沈远的想法,也不是小打小闹。 既然如此,就得找个靠山了。 沈舟之前有认真想过,自己这条路要怎么走。 直臣,忠臣,能臣...... 他想了很多,最后决定走忠于皇上的路子。 简单点,就是不站边。 听从皇上的话。 当然,他也不是一味的听从。 具体的度如何把握,还得慢慢摸索。 而这个玻璃,便是他往前探索的一小步。 沈远沉默片刻,道:“听你的,你来决定。” 沈舟当即回房换了身衣服。 择日不如撞日。 现在时辰还早,就今日过去了。 顺道,还能过去跟皇上说声谢谢。 那些补药,沈舟也去看过了。 确实很多,质量也很好。 还都是些补气血的药材。 可见是精心挑选过的。 既然皇上对他有点心思。 他对傍上皇上也有点意思。 何不就来个双向奔赴? 沈舟当即让人准备马车,又让沈远跟他一起过去。 沈远懵了,“我,去见皇上?” 沈舟点头,“二哥,你一直管着那边的事,若是皇上问起玻璃这事,你来回答是最好的。” “可是,这是你提出来的方子。” 沈远皱眉,这不是抢沈舟的功劳了吗? 他也不当官,拿这功劳作甚。 沈舟看出沈远的心思,笑道:“二哥,你别犟,你不去,我要是回答不上怎么办?” 沈远顿了顿,犹豫了下,道:“那我说是你的主意。” “也好。” 眼看马车来了,沈舟让沈远跟他上车。 沈远摇头,“我去换件衣服。” 说着,就要往大门跑去。 沈舟一把拉住,“二哥,你这也没破没脏,怕甚。” 他去求见皇上,穿的是官服,自然要换。 他二哥要是穿太好的过去,反而不好。 沈远看了眼沈舟的衣服,又看了眼自己的,随即点了点头,也没纠结,跟着上了车。 马车在前面开道,走得并不快。 板车有仆人仔细拉着,推着,慢慢跟在后面。 沈远很紧张,频频撩起窗帘往外看。 越看越是紧张。 想了想,他看向静静坐着的沈舟。 “舟子啊,我这第一次见皇上,你跟我说说,要不要注意什么?” 沈舟笑道:“二哥别紧张,到时你就跟着我就成,有我在呢。” 沈远被沈舟说的话安抚了些紧张的情绪。 “那好,我要是说错话,你就给我个眼神,我心里就明白了。” “好。” 路上,沈舟跟沈远说了些礼仪方面的事,还有见到皇上不要紧张的话。 沈远默默记在心里。 马车停下时,他在车上深呼吸了几次,直到神色平静下来,才下了车。 “舟子,我好了,肯定不会给你丢脸的。” 沈舟跟着下车,闻言,摇头失笑,“皇上不会计较这么多的,二哥放宽心。” “好!” 沈远重重地点了点头,沈舟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 板车到了这里,沈舟就没有让仆人继续跟着了。 沈远心里也清楚,走到前面,从仆人手里接过板车,双臂一使劲,板车便动了。 沈舟在后面推着。 两人缓缓往大乾门走去。 平常官员上朝,进去都是要检查的。 现在沈舟带着一人一车,检查力度更是严格了。 一通检查下来,到了午门,便进不去了。 好在沈舟也有办法。 “二哥,你在这等我,我先进去,晚点过来接你。” 沈舟急匆匆走了进去,疾步往里面赶。 就差跑起来了。 等到了乾清宫,气喘吁吁的,喉咙难受地咳了几声。 他缓了缓呼吸,理了理衣冠,深吸一口气,走上前。 “麻烦公公通报一声,翰林修撰沈舟求见皇上。” 第324章 臣会的,应该不止这些 殿内,男人半卧在榻上,撑着头,神色淡淡,手里漫不经心地翻着书。 听到脚步声,他状若未闻,一动不动。 太监低头看着地面,恭敬道:“启禀皇上,沈修撰求见。” “沈修撰?” 赵骜眼睛动了动,有些意外,“他怎么来了。” 刘詹低眉顺目,笑道:“皇上,奴婢去问问?” “不用。” 赵骜盖上书,从榻上下来,走到前面坐下。 “让他进来。” “是。” 刘詹退下去,把沈舟领了进来。 大殿内很暖和,沈舟被风吹僵的脸在慢慢恢复知觉,周身寒气也在渐渐消去。 他缓缓吸了口气,拱手行礼。 “微臣参见皇上。” “平身。” 赵骜看了眼他那单薄的身子,视线在沈舟脸上转了转。 “爱卿不在家中好好养身子,过来求见朕,可是有什么急事?” 沈舟垂下眼,拱手应道:“回皇上,臣这事可大可小,臣也拿不准主意,想来寻求皇上的意见。” “哦?” 赵骜嘴角一勾,被挑起了好奇心,“你说。” “此事说来话长,在说之前,臣有个不情之请。” 不等皇上发问,沈舟自己便一骨碌说了出来。 “臣二哥与臣一道过来的,还有辆板车,现在被拦在了午门前过不来。” “如今天冷,风大,臣担心臣二哥的身子,想请皇上同意,让臣二哥先过来,找个地方避避寒风......” 这一通话下来,赵骜岂能不知道沈舟的心思。 他手指点了点扶手,神色不显。 刘詹瞥了眼沈舟,心道沈修撰还真敢说,这一番话下来,皇上能不同意吗? 不同意的话,皇上岂不成了冷血无情的人了。 刘詹不由用余光小心地扫向上方。 却见上面那人,不知何时,眉眼竟染上了几分笑意,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 刘詹心里咯噔了下,连忙收回视线,心里震惊极了。 想当初,郑尚书像这般算计的时候,皇上可是冷笑一声,直接骂人了。 这会竟是笑着...... 简直比直接发火感觉更让人害怕了。 刘詹瞄了眼沈舟,再次感慨沈舟果真胆子大。 沈舟其实哪里大胆了,临了,胆子默默就软了下来。 “皇上,您若是同意,臣这就过去接臣二哥过来。” “爱卿莫急,你留在这慢慢说。” 赵骜笑了笑,“朕派人过去接你二哥过来。” “多谢皇上。” 沈舟看了眼领命退下去的刘公公,十分自觉。 “皇上,臣要说的事,与那辆板车里面放着的东西有关。” “嗯。” 上方传来的声音很是淡定,像是早已猜出什么一样。 沈舟心中起了丝异样,还没理清,又听上方那道冷冽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 “朕知道爱卿不会无缘无故带你二哥和板车过来,定是有什么原因才如此。” 沈舟试探的小脚收了回来。 他端正态度,十分认真道:“皇上明察,臣此次过来,主要是为了玻璃一事。” “玻璃?” 赵骜若有所思,“与琉璃一样?” 沈舟摇头,娓娓道来。 “皇上,两者并不一样,琉璃制作方面要更为复杂,原料亦然,而玻璃,原料较为单一,制作工艺要比琉璃简单。” “更为重要的一点,玻璃的透明度要比琉璃高很多。” 沈舟指了指一旁紧闭的窗户。 “假如这扇窗户是用玻璃制成,皇上无需开窗,就能看到外面的人和景,同时,风雪不会吹进来。” 赵骜顺着沈舟指的方向看过去,挑了挑眉,“关窗也能看到外面?” “是的,皇上该信微臣,微臣不会骗您。” 该表明态度的时候,沈舟不会吝啬。 赵骜看了眼沈舟,陷入沉思。 沈舟知道皇上定然是被自己的话勾起了兴趣。 如今宫殿里的窗户,还是用纸糊的,时间一长,就要更换。 皇家用的纸,自然不是普通纸,而是价格昂贵的高丽纸。 此纸质地坚韧,能抵挡风雨,可每年也得更换一次。 这一通消耗下来,可想而知,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没了。 更重要的是,纸糊的窗户透光性不高,即使是白日,若是不开窗,里面也照样昏暗。 沈舟知道自己拿窗户来说事,皇上肯定会心动。 大殿安静了一会后,上方传来声音。 “爱卿这么说,朕倒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你说的这个东西了。” 沈舟忽而感觉到有一抹视线在打量自己。 他心知肚明是皇上起了疑心,却保持着先前的动作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皇上放心,您一会就能看到了。” 赵骜“嗯”了声,嘴角边上的笑意很是浅淡。 “说起来,朕也是好奇,爱卿怎么把这东西弄出来的?” 沈舟神色很平静,拱手道:“回皇上,臣之前看过一些书,听说以前有人在海边的沙子上烧火做饭,结果在灰坑中发现了一些晶莹的东西。” “微臣也是好奇,便去了解了一下琉璃这东西,写了几个方子试验,最后确定了一个方子,便交由臣二哥去弄。” 说到这,沈舟抬眼看了下上方。 “臣对这个也管得少,而去了山西那边之后,就再也没管过,回来后,便得知这东西被臣二哥弄出来了,臣看过之后,便想着过来求见皇上。” 赵骜点了点头,“没想到爱卿还会这些。” 沈舟笑了笑,似是不好意思。 “回皇上,臣会的,应该不止这些。” “学海无涯,只要臣想去学习,总有一日,肯定还会别的东西。” 赵骜半敛着的眼睛终于完全掀开。 “爱卿说的,甚合朕心。” 刘詹安排好事情,从外面进来。 恰好听到沈舟拍马屁,以及皇上带笑夸赞的话语。 他路过沈舟时,暗暗看了眼。 心道自己是看走眼了。 没想到沈状元,这么会哄人。 还能把皇上给哄笑了。 难得,难得。 沈远心神不安地跟着几名太监往里走。 到达乾清宫门前时,他感觉自己一口气哽在了心口,吸不进去,呼不出来。 紧张死了。 第325章 骗朕的? 还没等他回过神,前面的大门忽然打开,一道明黄色身影从他的余光中晃过。 他的脸,瞬间憋红了。 是皇上! 他忙垂下眼,不敢再随便乱瞟,担心自己冒犯了皇上。 然而,他收回视线的动作慢了些。 他也晃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紧随着皇上出来的,他小弟。 赵骜出门后,便停下脚步,视线在沈远身上扫了下,随即目光落在那辆板车上。 沈舟快速瞥了眼皇上,收回视线走到沈远身旁,笑道:“二哥,还不快给皇上行个礼。” 沈远反应过来,连忙跪下。 “草民沈远,叩见皇上。” “平身。” 赵骜视线再次落在沈远身上。 “这是你弄的东西?打开给朕看看。” 沈远着实还懵呢。 他一介草民,哪里想过会进宫,还能这般近距离地看到皇上。 而且,皇上还这般温和地跟他说话。 这一波接着一波的冲击,让他平时还算转得挺快的脑子,这会完全宕机了。 沈舟当着皇上的面,也不掩饰,伸手戳了戳沈远的手臂。 “二哥,还愣着作甚,快去掀开被子,给皇上看看你弄的东西呀。” “哦,哦!” 沈远手忙脚乱地走过去,把上面那层用来遮挡寒风的被子掀开。 被子一掀开,内里的东西便展露在众人面前。 沈舟是淡定的,他看了眼神色不动,眼里却流露出一丝惊讶的男人,轻声提醒。 “皇上,这便是微臣与您说的玻璃。” 赵骜点头,敛了敛神色,缓步走过去。 刘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能与水晶差不多清透的东西。 他惊讶地看了眼沈舟,连忙抬步跟上。 沈舟垂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笑意,踱步到沈远身旁,轻轻给了他一个手肘。 沈远身子一挺,明白过来。 “皇上,您瞧这玻璃,能看到对面的东西,还看得很清楚。” 他抬起一块玻璃,在皇上面前立了起来。 赵骜瞳孔微微紧缩。 正如沈舟两兄弟说的,他清楚地看到了对面的景物。 那被风吹得摇摆的树枝,微微晃动的花草,如此清晰地在他眼前出现。 仿佛他视线前面,根本没有东西挡着一般。 赵骜伸手摸了摸,那光滑的触感,让他的心里起了丝异样。 “不错。” 沈远咧着嘴,“皇上,这东西是舟子想出来的。” 沈舟笑意顿了顿,借着阻挡,伸手使劲戳了下沈远的背后。 沈远笑意一僵,想到什么,连忙转移话题。 “皇上,这东西还能弄其他东西,像花瓶,盘子等,到时候草民让人弄好了,让沈修撰给您带过来?” 赵骜笑着看了眼沈舟,随即看向沈远,点了点头。 “好,那朕等着。” 板车上一共有六块方形玻璃,面积还挺大,双臂张开那么长,宽度略小一些。 赵骜直接让人把东西搬到旁边的偏殿里放着。 沈舟看着,开口道:“皇上,这东西有个缺点,便是容易碎,若是大力撞碎了,您可要小心,莫要碰到了,不然容易伤到身子。” 刘詹心一紧,“皇上,这东西还是不要放偏殿里了。” 赵骜抬手,示意刘詹不要再说。 他看向沈舟,“这么说,爱卿先前说的能挡风雪,是骗朕的?” 沈远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沈舟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不用紧张。 他往前走了两步,离得皇上近了些。 “皇上,臣岂会骗您?” 沈舟伸手敲了敲板车上的玻璃,从很轻的力度,再慢慢加大。 因为底下有被子作减震,这玻璃并没有要破裂的迹象。 沈舟干脆让人帮忙抬起来。 赵骜大概知道沈舟要做什么,眼睛一眯,道:“爱卿不用如此,朕信你。” 沈舟摇头,“皇上,您反正也是要找人试试这东西的,臣来试也一样。” 闻言,赵骜定定看了眼沈舟,随即看向板车上的玻璃。 沈舟见皇上没吭声,便知道皇上这是默认了。 能亲自在皇上面前自证清白,沈舟岂能让皇上在起疑之后,再派人去试验。 两名太监把玻璃抬到了一旁。 沈舟伸手,往上面打了一巴掌。 力度正常。 啪地一下,声响在众人屏气消声中显得尤为大声。 沈舟倒是冷静,但那两个抬着玻璃的太监,可是一点都冷静不下来。 心肝都跟着那一巴掌颤了颤。 总感觉下一秒,这东西就要碎裂。 赵骜看着,皱了皱眉。 “够了,朕知道了。” 沈舟笑了笑,往上面又打了一下。 这一巴掌,声响比先前还要大。 别说那两个太监了,沈远的一口气都憋住了,心抖了抖。 他可是让人试过的,这东西,只要大力些,就会裂开。 果然,这一回,玻璃碎了。 两个太监愣愣地看着,心脏在那一刻,仿佛都停止了跳动。 两人各自拿着手上剩余的一边,忙低下头,不敢看皇上的脸色。 就怕皇上发怒。 赵骜皱眉,看向沈舟,“爱卿这是作甚?” 沈舟动了动左手,转头看向皇上。 语气也是无辜,“皇上,臣没想干嘛。” 他看向地面那些碎裂得并不规则的玻璃碎片,“不知皇上看不看得懂。” “什么?” 赵骜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 沈舟蹲下身,拿起那块稍大的玻璃往地上戳。 他用力很大,指尖在泛白。 清脆的一声响,玻璃碎成两块。 沈舟继续,把手上拿着的另一边,继续往地上压。 这一次,压了挺久,玻璃却裂开一小块。 沈舟松开手,任凭着手里的玻璃掉下去。 赵骜看着,道:“爱卿想说,小块的玻璃不易碎?” 沈舟点头,垂眸看了眼被玻璃划破手指,微微泛血的伤口,微微往后一甩,任由着宽袖遮掩。 “皇上其实不用担心,臣还会再研究,让它不会这么容易碎。” 赵骜若有所思。 “爱卿弄这东西,本是想做什么的?” 沈舟眨了眨眼,“回皇上,臣原本是想弄个大棚,种菜的。” “种菜?” 赵骜愣了下,随即惊疑,“这东西还能用来种菜?” 沈舟笑道:“皇上,您看这东西能透光,臣若把它们弄成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再在里面种下菜种,可不就能在天寒时种菜了。” ==== 赵骜抓住沈舟说的重点。 天寒时种菜。 他望着沈舟,沉声道:“爱卿说真的?” 沈舟点头,像是轻轻叹了口气,细听又好像没有。 “皇上,您信臣一回,臣定然不会让您失望。” 赵骜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在看到地面那堆碎片时,神色又恢复了正常。 “进去说吧。” 沈舟皱眉,看了眼已经转身回殿的皇上。 他敛下眼,瞥了眼皇上之前看向的碎片,眼里闪过迷茫。 这是,怎么了...... “舟子,舟子?” “嗯?” 沈舟回过神,看向沈远。 沈远指了指前面,“你快进去。” 沈舟点头,“二哥,你随我进去。” “舟子,皇上没让我进去吧?”沈远有些迟疑。 沈舟解释:“皇上没指明,便是让你也进去。” “这样啊。” 沈远松了口气,跟在沈舟身后进了殿。 进去之后,沈舟并没有再说话。 相比于之前,他变得有些安静。 赵骜看了眼,随即看向沈远。 “朕对这个玻璃挺感兴趣,你把前后发生的事,都与朕说说。” 沈远没想到皇上会先跟自己说话,他瞥了眼沈舟。 见沈舟垂着眼,像是没有听到皇上说的话,一动不动时。 沈远有点慌。 一时间,他竟不知从哪开始说起。 “皇上,草民,草民不知该从哪里讲起。” 赵骜温声道:“沈爱卿说,他把方子给你后,那边便都是由你负责?” 沈远一听,连忙点头。 “回皇上,是的,草民从沈修撰手里拿到方子后,便去找人建窑,又让人去买原料。” “方子里的配比有一些改动,细节是草民让人一点一点调整之后,才慢慢确定下来的。” 说到这,他特意等了会,没听到上面的声音。 想了想,他便继续往下说。 从建窑开始说,一直说到沈舟回来,让其帮忙检查的事。 他已经尽量缩短来说了,可等说完,还是花了些时间。 他不安地往沈舟那看去。 待看到沈舟回的一个眼神后,他顿时安定下来。 赵骜一直看着底下,岂能看不到两人的私下眼神互动。 他的视线在沈舟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转到沈远身上。 “他说的大棚,想来也是交由你来处理?” 沈远愣了愣,他看了眼沈舟,以为是沈舟跟皇上提过这事。 可见沈舟垂着眼没动静,他心里顿时明白,自家小弟怕是没有跟皇上提过这事。 他连忙拱手道:“回皇上,沈修撰确实与草民说过此事。” 赵骜“嗯”了声,沉默片刻,正当沈远忐忑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的时候,皇上便让他去偏殿坐着先歇会。 像是看出沈远的不安,赵骜难得说了句。 “朕与沈爱卿有些事说。” 沈远这才安心地跟着刘公公去了偏殿等待。 两人一走,大殿仿佛像是被寒冰冻结一般安静。 无人说话。 沈舟等了等,见上方没动静,想了想,开口道:“皇上说有事要与微臣说,不知是何事?” 赵骜打量着沈舟,道:“朕还以为爱卿不打算说话了。” “怎会。” 沈舟顿了顿,思索了下,道:“皇上若是要玻璃方子,可以直接问臣二哥拿。” “至于大棚的话,可能还要等些时日,不过皇上手里能人多,想来要弄的话,比我们这边要快很多。” 赵骜看着沈舟,等他说完,总觉得这人态度上,跟先前好像不一样了。 他盯着沈舟看了会,才道:“爱卿今日带这东西过来,便是只为了给朕看而已?” “皇上不喜欢?” 别说试探的小脚收回来了,沈舟连试探的心都死了。 他的语气十分冷静,透着一股心寒。 罢了,爱咋咋地。 真难伺候。 赵骜顿了顿,皱起眉头。 “朕自是喜欢。” “皇上喜欢就好。” 沈舟摩擦了下手指上的伤口,泛起的刺痛让他开始后悔。 早知道,他这么卖力作甚呢? 还不如留着力气回家吃顿好的。 这殷勤,白献了。 赵骜微微挑起眉头,总觉得从沈舟的话里听出了一点懊悔。 可细听,又没有。 他手指轻轻敲了敲大腿。 “朕还以为,爱卿想要什么的。” 沈舟扯了扯嘴角,眼睛看着洁亮得仿佛没有灰尘的地板。 心道皇上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嘛。 非得让他挑明? 他微微抬眼,看向上面的书案。 再往上看一些,他就能看到皇上的面容。 知道皇上现在是何表情。 然而,他定住了目光,并没有再往上看。 他淡笑道:“皇上,臣当然是想着立功升官啊。” 赵骜并不意外这个回答。 但他意外沈舟的语气。 先前还好端端的。 这会像是破釜沉舟,带刺一般。 他略为思索,却没有思考太久。 他遇到这种情况很少,几乎算是没有。 贫乏的经验让他不过抿了下嘴,这丝怪异就飘过去了。 “朕给你记着,等爱卿积攒足够的功绩,朕就再次给你升官。” 真是好大一个饼。 沈舟笑了,微微弯腰,拱手道:“多谢皇上。” 赵骜点头,听着沈舟语气里的笑意,像是解决了一件烦心事,心情颇好。 “爱卿说玻璃不是琉璃,这东西都有什么用处,爱卿与朕说说,朕看看要不要让工部另起一个玻璃厂。” 对待正事,沈舟还是认真的。 “回皇上,臣之前也有想过这个问题。” 沈舟不可能直接说都能用来弄什么做什么。 即使他知道,说之前,他也得给自己找个好的理由,才能说出来。 皇上若是傻傻的,倒也就罢了。 可皇上不傻,相反,还疑心贼重,精明得很。 他特意等了会,营造自己正在思考的感觉。 才缓缓开口。 “皇上,臣听说以前,有人看书多了,会有眼疾。” “导致看不清人脸,看不清字迹,会用那种水晶石片辅助看书,这东西跟水晶差不多,想来也是能做那东西的。” 沈舟心思其实是游移的。 嘴上说的是眼镜,实际上,他已经在想光学玻璃的原料了。 往里加入铅,便可。 说不准,还能尝试加入别的元素辅料,看看能弄出什么。 第326章 一官半职 沈舟心不在焉,随便说了几个。 还有那些什么小玩意之类的。 赵骜听着,心里也有了结论。 “朕让工部那边起个玻璃厂,到时可能要麻烦你二哥了。” 沈舟点头,“臣二哥办事牢靠,必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赵骜眼睛一眯,忽然道:“爱卿先前,可不是这样的。” 沈舟一顿,拱了拱手。 “臣听不懂,不知皇上可能明说?” 赵骜定定地盯着沈舟,片刻后摆了摆手。 “罢,到时要如何,朕会派人过去与你们道明。” 从殿内出来后,沈舟脚步一转,去了偏殿。 他推开大门,便见他亲爱的二哥,手里拿着糕点,嘴里正嚼动着,神情颇为享受。 看到他过来,还一脸惊讶。 沈舟挑了挑眉,走过去,目光落在那盘卖相精美的糕点上。 “二哥,好吃吗?” 他笑眯眯的样子,让沈远不由汗毛一立。 他瞥了眼外面。 忙咽下嘴里的东西,端起茶碗大喝一口,润了润嗓子,小声道:“舟子啊,可是皇上说你什么了?” 沈舟眉头一扬,“二哥,你说什么傻话呢?” “你说小声些。” 沈远连忙提醒,更是警惕地看了眼外面。 “别被外人听到了。” “听到也无妨,我也没说什么。” 沈舟拿了块糕点,尝了尝味道。 也难怪他二哥喜欢,确实也合他胃口。 里面还有充实的果肉,酸酸甜甜的。 在这腊月天里,能吃到果肉,便已经赢过很多糕点了。 也难怪他二哥坐在这里,这般高兴。 沈远瞥了眼沈舟的脸色,趁机连忙把手里的糕点吃完。 “现在回去吗?” 沈远拿不准还要不要去见皇上。 “嗯,这就回去了。” 沈舟从怀里拿出干净帕子,把另一盘没动的糕点给打包了。 沈远顿了顿,看向他动过的那盘。 “这还有一块。” 沈舟“嗯”了声,把那一块也给带上了。 沈远看了眼淡定收进兜里的沈舟,后知后觉,“这不好吧?” 沈舟倒是平静,“里面有果肉,这个天难得,回去给爹娘他们尝尝。” 沈远一听,觉得沈舟说得也对。 可是...“皇上那边,若是知道了怎么办?” 沈舟拍了拍鼓起的袖兜,一脸无所谓,“能怎么办呢,就知道了呗。” 他转身往外走。 沈远忙跟上,等走远了些,他才道:“皇上知道了,不得影响你了?” 沈舟摇头,“不会,反正已经影响了。” 想到那丝厌恶,沈舟心中更是毫无波澜。 “什么意思?” 沈远皱眉,“已经影响了?” “不会是因为我吧?” 沈舟噗地一下笑出来,“二哥,你可别乱想了。” 沈远松了口气。 不过想到沈舟刚刚说的,一口气又提了上来。 “你与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舟摇头,“没什么,皇上说打算让工部起个玻璃厂,到时候可能需要你过去帮忙看一看。” 沈远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 “这个没问题,皇上需要,我随时可以过去。” “二哥这觉悟挺高。” 沈舟笑着瞥了眼,嘴角边上的笑意却是若有若无。 沈远笑道:“这不是应该的吗?” 沈舟点头,“好像也是。” 沈远能感觉到沈舟的情绪有些不一样。 但具体怎么样,他又看不出来。 他这小弟,是个惯爱隐藏自己情绪的。 这一点,他很久以前就发现了。 除非沈舟自己显露,不然,旁人根本无法得知他心中的想法。 沈远沉默着,直到走了一会,他才开口。 “舟子啊,可是心里有事?” 沈舟讶然,“二哥怎么这样问?” 沈远摇头,“就是觉得你心里有事。” 沈舟笑了笑,看了眼沈远后,转而看向远处。 长长的宫道,没什么人影。 寒风肆虐,倒是看出了几分冷肃。 沈舟听到自己说。 “可能有点烦恼吧,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办。” 沈远恍惚了下,“可是皇上说什么了?” “没有。” 沈舟忽而一笑,像是开玩笑地说:“二哥有没有想过谋个一官半职?” “我?” 沈远觉得沈舟在转移话题。 可他即使知道,也还是被引入了那个话题当中。 “是啊,二哥这么有能力,怎么不可能呢?” 沈远福至心灵,骤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这次让我跟来,不会是想做什么吧?” 沈舟含笑不语。 沈远惊了,“不会吧,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 沈舟晃了晃脑袋,“主要是看皇上的意思。” 沈远脑子有点懵,“你跟皇上提了?” “没有。” 沈舟垂下眼,认真看路,“我看皇上好像有这个意思。” “吓我一跳。” 沈远真心被吓到了,拍了拍胸口。 “那都是猜测,算不得真。” “二哥说得也是。” 沈舟吸了口寒气,叹道:“天可真冷,我再不出来了。” “不出来也好,天确实冷,你身子还没好透,还是在家好好养病。” “嗯,听二哥的。” 沈远觉得沈舟说的,有什么另外的意思在里头。 可他听着沈舟那有些疲惫的语气,便就什么都不问了。 “你走我后面,我给你挡挡风。” 说着,沈远便走到沈舟前面,给他挡些寒风。 沈舟抬眼看去,眼睛弯了起来。 “二哥对我真好。” “这就对你好了?” 沈远失笑。 觉得自家小弟也太容易满足了。 沈舟心情愉悦,带着笑腔喊道:“可不是,我能感觉到。” 沈远被沈舟的话给逗笑了。 沈舟听着,也笑了出来。 两人笑了会,便就闭上嘴认真赶路。 今日风确实大,直到进了马车,沈远才放下心。 “怎么样,身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让马夫先回去吧。” 沈远打量了下沈舟的脸色,见他神色平常,便放下心,让马夫启程回府。 沈立可是一直在等着两人回来。 马车一到家门前,他便收到消息,放下手里的事,匆匆往外面走。 “哟,这不是我大哥吗?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呢?” 沈舟进门一抬头,就看到大步流星往这边走来的沈立。 也是惊讶了。 他大哥最近怎么老是急急忙忙的。 沈立瞥了眼沈舟,没理,转而看向他身后的沈远。 “阿远,你进宫了?” “进了。” 沈远十分老实,不等沈立问呢,自己就把进宫的原因说了出来。 第327章 阿舟 “舟子看了玻璃后,决定进宫面圣,让我一道过去,我就跟着去了。” 这话说得轻松。 实际上只有沈远自己明白,他到底经历了多么曲折的心路历程,才跟着过去了。 沈立哪里想到,自己不过是出门了一趟。 回来便被仆人告知,说二爷和三爷都进宫去了。 他这一下子,可是什么事都忙不下去了。 心思全在两人身上。 这下子看到两人回来,他的心定了些。 “先进去坐下说吧。” 沈舟以为是去厅堂坐着说,没想到,半路就被拐到了书房。 他直接被沈立压着坐在了椅子上。 沈远看着,默默在后面帮忙关门。 “大哥,怎么了?” 沈舟有些懵。 沈立皱眉,“皇上让你好好在家休养,你怎跑进宫去了?” “这个。” 沈舟眼睛转来转去,转到了沈远身上。 沈远低头,走到一旁默默坐下。 沈立道:“我就站你面前,你这是看谁呢?” “大哥,你这是在外面受气了?” 沈舟忙看向自家大哥,心思转了转,猜测地问道。 沈立摇头,想说什么,看到沈舟还没转好的脸色,忽而就骂不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在沈舟身旁坐下。 “大哥知道你想做什么,但身子要紧,这事也不急。” 沈舟认真点头,“大哥说得对,确实不急。” 沈立看了眼沈舟,转而看向沈远。 “阿远,你进宫可见着皇上了?” “见着了,不过我没敢看皇上的脸。” 说起这个,沈远可就有得说了。 他激动地跟沈立说着进宫之后发生的事。 连沈舟给的眼神也没注意。 “咳咳!” 沈舟清了清嗓子,试图引起注意。 沈立看了眼,没理会。 沈远这回可算是注意到了。 “我去让人端茶过来。” 他刚起身,便被沈立喊住。 “阿远,我已经让人去端过来了,你继续说。” 闻言,沈远坐了下来,继续说。 “舟子也是厉害,直接用手打,可把我吓坏了。” “用手打?这么厉害呢?” 沈立斜眼看向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沈舟。 “阿舟,问你话呢,这么厉害的?” 难得喊一声阿舟。 沈舟心虚得很。 “大哥,当时没想这么多呢。” 沈远看出一点不对,迟疑着没开口。 沈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沈远看了眼沈舟,正想看看沈舟有没有给自己使眼神。 没曾想,沈立直接伸手捂住了沈舟的眼睛。 “阿远,你说,不用管他。” “大哥,我......” 沈舟这下,连嘴巴也被捂住了。 沈远咽了咽口水,顶着自家大哥生气的眼神,道:“皇上说不用,他还上呢,第二下把玻璃给打碎了。” 沈立轻笑一声,松开手,“哟,我们阿舟这是耳聋了,手却变厉害了。” 他看向沈舟的右手,语气含笑。 “用的哪只手这么厉害?” 沈舟轻咳两声,“大哥,用的左手,您不是知道吗?” 他抬起头,看向沈立,笑了笑,“大哥说的,我可都记得呢。” “啪!” 沈立可不吃这一套,猛地拍向桌面,怒道:“我看你是想把另一只手也给废了。” “另一只手也废了?” 沈远皱眉,“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二哥,没啥,大哥就是担心我手受伤。” 沈舟伸手,摸了摸沈立拍在茶几上的右手,“大哥,是不是?” 沈立瞥了眼他摸过来的右手,气得闭上眼睛缓了下,才不情不愿地“嗯”了声。 沈远盯着沈舟看了看,又盯着沈立看了看。 “大哥,你们当我眼瞎吗?” 话音落下,沈立眼睛都没睁开,扭头看向另一边。 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让沈舟自求多福。 沈舟瞥了眼这般无情的大哥,倏尔收回手,起身走到沈远身旁坐下。 “二哥,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能跟爹娘他们说。” “你说。” 沈远瞥了眼睁眼看过来的大哥。 到了现在,哪还不知道两人之前有事瞒着他。 沈舟叹道:“大哥在气头上,说得严重了,我手没废,就是之前受了些伤,以后会好的。” “我看看。” 沈远看不懂沈舟,还看不懂大哥吗? 当下便提出要看手。 至于沈舟说的,有待商榷。 “二哥啊,真要看啊?” 沈舟还想挣扎。 知道的人越多,他这秘密,感觉保不住多久了。 沈立起身走过来,双手环胸,一副看戏的样子。 劝道:“阿舟别怕,你二哥都看到过你徒手拍玻璃了,也不差这么一个惊吓。” 沈舟沉默,转头瞟了一眼沈立。 “大哥,你变得好可怕。” 沈立瞪着他,扯了扯嘴角,“我可怕?” 他放下手,开始撸袖子。 “你要没成家,我肯定动手了。” 沈远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伸手一把抓住沈舟的手,扯开宽袖,要看沈舟的手。 沈舟吓了一跳,想了想,干脆摊开手。 “二哥,看了可就是答应我了。” 沈远盯着那道伤痕没说话。 再说话时,声音已是带上了哽咽。 “怎么弄的?” 沈舟还没说话,早已知道事情经过的沈立便道:“赈灾时遇到了抢粮的,差点没了。” 沈舟惊了,“二哥,大哥乱说,你别信。” 沈远不说话,扯着沈舟另一只手,想要查看一下他拍玻璃有没有受伤。 “二哥,你别扯我呀。” 沈舟头皮发麻。 沈立一看沈舟这架势,连忙上前把人按住。 “阿远快看,他这样肯定有问题。” 被压着动也动不了的沈舟:“......” 他不要面子的吗? “大哥,有伤。” 沈远数了数,“大的有三道,小的数不清。” 沈舟对上沈立的眼神,咽了咽口水。 “二哥,你别害我。” 沈远十分认真,“大哥,我没骗你,你来看。” 沈舟又气又好笑,“二哥,你生气也好可怕,你们太可怕了。” 还数不清,他是用手在玻璃堆里滚了一圈吗? “二哥,你学会说谎了,这可不好。” “我看挺好。” 沈立看了眼沈舟的左手,“阿远,拿近些,我好好看看。” 事已至此,沈舟已经不反抗了。 他软趴趴地瘫坐着,任由两人把手拎来拎去的看。 “一,二......” 沈舟听到两人在数伤口,忍了忍,没忍住。 “大哥,二哥,我错了。” “求放过。” “呵呵,晚了。” 沈立伸手,稍稍用力按了按。 沈远一看,懵了。 瞥了眼沈舟紧皱的眉头后,呲牙咧嘴把头扭到一边,眼不看,就当没发生过。 沈舟感觉力度在慢慢加大,愣了。 “大哥,大哥,我错了!” 沈立皱眉,“你太任性了。” 沈远顿了顿,“大哥,舟子很乖了。” 沈立转头看了眼沈远。 沈远连忙闭嘴。 沈立松开手,看着正在慢慢渗血的伤口,语气很平静。 “舟子,下回可不能这样了。” 沈舟很少见到自家大哥这个样子。 可以说几乎没有。 就连上次知道他手伤的事时,也没有这般。 这一刻,沈舟真的有点害怕。 “大哥,我记得了。” “记得就好。” 沈立转身往外走,“我去让人进来给你上药。” “大哥......” 房门开了又关。 书房变得安静。 沈远忽然道:“大哥真生气了。” 他看向沈舟,“舟子,以后真不能这样了。” “二哥,我知道,不会了。” 沈舟起身,整理了下凌乱的衣服。 “二哥,我去找大哥道歉。” 沈远拉住他,“你在这等着上药,我去找大哥聊聊。” 说完,不等沈舟反应,跑着开门出去了。 沈舟顿了顿,坐了下来。 “大哥,你真生气了?” 沈远追到了厅堂。 沈立抬头看了眼,端起茶碗喝了口。 “他呢?” 沈远道:“我让他在那等着上药,没让他来。” 沈立像是卸了口气,叹道:“他知道怕了没?” 沈远点头,“我看他脸色都变了,怕是真怕你生气了。” “那就好,我晾他两天,他找你帮忙,你就说帮不上。” 沈立边说边放下茶碗。 语气带着坚决。 说出的话,让沈远瞬间明白。 “大哥,你是假装生气的?” 沈立摇头,“我生气,也心疼。” 他顿了下,沉声道:“舟子这次急着带你弄的东西过去,怕是担心皇上晚了知道的话,会生气。” 沈远闻言,顺着沈立的话往下想。 若是等他们这边把东西都弄了出来,皇上才知道,或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沈远打了一惊,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骤然想起什么,连忙道:“大哥,舟子说皇上说不准会给我弄个一官半职,你说他是不是说真的?” 沈立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你看舟子什么时候与我们聊过这些,他这么说,怕是跟皇上聊了什么。” 沈远着实担心了。 “大哥,我几斤几两您难道不知?我去了,要是给家里招惹了什么人,可怎办?” “舟子若是知道皇上有这个意思,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堆里跳。” 沈立让沈远放心,“凭我对舟子的了解,他怕是觉得你能胜任,所以才没有拒绝。” 沈远一想,觉得也是。 此时的乾清宫。 工部尚书段智渊脚步匆忙,来到了宫门前求见。 没一会,在刘詹的带领下,他走了进去。 “微臣来迟,请陛下恕罪。” 赵骜靠着椅背,撑着脸,淡声道:“不迟,段尚书来得正好。” 段智渊缓缓调整了下呼吸,拱手道谢后,便直接进入主题。 “不知皇上喊微臣过来,是因何事?” “是这样的。” 赵骜拿起桌上那片巴掌大的玻璃,往旁边一递。 “段尚书先看看这个再说。” 刘詹连忙移步过去,把东西送到段智渊面前。 段智渊伸手拿起,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 他不解地看向上方,“皇上,这是水玉弄成的?” 赵骜摇头,“这不是水玉,这是沈爱卿弄出来的玻璃。” “玻璃?” 段智渊跟赵骜先前一样,瞬间就想到了琉璃。 赵骜一眼便看穿其心思,缓缓道:“段尚书不是见过琉璃,可有这般清透的?” 这话一说,段智渊便沉默了。 他细细又把手上的玻璃看了遍,随即把玻璃递给刘詹收回去。 他摸着胡子,若有所思。 “皇上喊微臣过来,难道是想弄个玻璃厂?” “正是此意。” 赵骜坐正身子,看向段智渊的眼神隐隐带着压迫。 “段尚书觉得如何?” 皇上决定好的事,段智渊肯定不会傻到去拒绝。 他拱手道:“回皇上,微臣觉得这东西着实不错,弄个玻璃厂,也值得。” “段尚书觉得不错就行。” 赵骜笑了笑,当即下令,“此事交由工部处理,希望段尚书到时不会让朕失望。” “皇上放心,臣定会派人办好。” 段智渊也是看出皇上对此事的重视。 连忙询问。 “皇上,不知您说的,可是沈修撰?” 朝中姓沈的官员,当然不止沈舟一人。 可排除一些条件后,便就只剩下沈舟能这般容易接触皇上了。 赵骜点头,“是他。” 段智渊心下一定,沈舟可是苏侍郎的女婿。 他知道该怎么安排了。 赵骜看着,又道:“玻璃厂弄好后,朕会派人前去安排后续。” 段智渊一听,便知道管理这个玻璃厂的人,皇上心中早有属意。 莫非,是沈舟? 段智渊压下心中疑惑,连忙应是。 段智渊领命离开后,赵骜捏了捏眉心。 刘詹放下手中的玻璃,走到旁边,给皇上按手臂。 大殿燃着梅香,丝丝缕缕的白烟飘荡在大殿各处。 赵骜撑着脸,闭上眼睛,闻着这丝若有若无的淡香,安静片刻,突然道:“沈舟的字迹变了。” 闻言,刘詹动作未停,轻声解释:“回皇上,听说沈修撰在山西那边时,手上受了些伤。” 赵骜沉默不语。 就在刘詹以为皇上睡着了时,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 “让陈太医过来一趟。” “是。” 刘詹连忙下去安排。 很快,陈太医被领进了大殿。 赵骜静静看了会陈太医,才道:“沈修撰伤到哪了?” 第328章 务必治好了 陈太医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回皇上,沈修撰伤到了右手。” “右手...”赵骜皱眉,“这么久了,他手还没好?” 陈太医摸不清皇上的语气,想了想,谨慎道:“回皇上,沈修撰的手伤,是好了的。” “好了?” 赵骜眼睛一眯,“好了会影响握笔写字?” 上方传来的语气微冷,隐隐带着质问。 陈太医一听,瞬间明白了,皇上这是在关心沈修撰,而不是想要问责,或者是其他责备的意思。 了解了皇上的心思,陈太医的心思也活络了。 “回皇上,沈修撰手心上的伤口很深。” “期间还因为歇息不好,赶路时发起了高烧,伤口没能正常愈合,长了腐肉。” “微臣清理干净后,沈修撰的伤花了些时日,才慢慢养好的。” 他顿了顿,才道出最后的话。 “沈修撰毕竟是伤的右手,对于握笔写字,还是有些影响的。” 赵骜手上把玩的玉佩,砰地一下扔到了案上。 “具体是什么影响。” 陈太医的心,跟着那道声响,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他丝毫不敢隐瞒,“回皇上,沈修撰的右手,不能出太大的力,不然会发抖,无力。” “至于写字的话,短时内,是可以的,但不能写久了。” 赵骜冷眼看着底下,“这事,朕怎么一点不知?” 陈太医背后吓出一身汗,“微臣以为,沈修撰会说。” 至于他,总不可能见一个,就拉着人家说沈修撰的手出了问题吧? 那不是得罪人吗? 再者,作为一个医者,他的嘴,必须要严。 不然,随时都会没命。 当然,在皇上面前,就不用守那么多的规矩了。 上方久久未传来问话。 陈太医着实紧张了。 心跳如擂鼓。 胡思乱想着皇上为何还不说话。 赵骜神色微敛,细看还有些不解,“你为何觉得他会说?” “这...” 陈太医愣了愣,有些迟疑了,“沈修撰若要邀功,怎会不说此事呢?” 赵骜剑眉皱起,“他说了吗?” 刘詹知道,这是问他的。 “皇上,沈修撰没说。” 陈太医心下一惊。 没想到沈舟官都升了,竟然没有趁机在皇上面前说起这件事。 赵骜心里起了些波澜,点了点头,看向陈太医。 “他的手,可能恢复?” 陈太医连忙应道:“回皇上,沈修撰的手,可通过锻炼慢慢恢复,臣之前给他开了些药膏,练完按一按,会好受很多。” 赵骜并不满意陈太医说的这些话。 “你回去把药膏方子交出来,让太医院的人都研究研究,朕的六元状元郎,握笔的手,岂能就这样废了。” 皇上的声音冷下来,“朕不管你们怎么讨论,务必要把他的手治好了。” “是!” 陈太医奉命退了下去。 走出大殿门口的那一刻,他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 要把沈修撰的手完全治好,谈何容易? 太医院的人哪里知道,陈太医不过出去了一趟。 再回来时,他们太医院的天,都快要塌了。 陈太医被众人围在中间,一句话都不敢说。 “陈太医,难不成你没有与皇上讲明沈修撰手伤的具体情况?” “是啊,照你这样说,沈修撰的手,就算是往后锻炼好了,也有些影响,陈太医,你怎能害我们呢!?” 陈太医有苦难言。 一个个在他面前能说会道的,真到了皇上面前,还不是跟他一个样,屁都得憋着不敢放。 指不定,应付得还没有他好呢。 那是谁。 那可是皇上。 皇上指东,他们就得往东,指西,他们就得往西。 皇上要的,是结果,岂会因为治疗困难,就轻易松口的。 陈太医闷头挨了众人一顿说。 等大家抱怨得差不多了,气消了些,他才开口。 “现在最重要的,是聊聊怎么把沈修撰的手给治好了。” “治好?” 有人苦笑,“沈修撰的手要能治好,我们还至于在这说你?” “是啊,沈修撰的手是你亲自医治的,你最是清楚他手伤的情况,你若有办法,哪还用我们一起讨论呢?” 说的这些话,正好戳到了陈太医心里的担忧。 “集思广益,大家一起想,总比我一个人想好。” 众人一听,又开始沸腾。 可说着说着,大家慢慢也安静了下来。 有人看向太医院里年纪最大的李老。 问他是何想法。 李老再过两年,年纪也到了,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这时候可不愿摊上事。 说句不好听的,皇上不发怒还好,要是发怒,他肯定不愿给陈太医顶罪的。 他摸着胡子,看向陈太医。 “依我看,陈太医还是先去见见沈修撰,看看他手的情况,顺道把此事告知沈修撰,想来到时候若是没办法,沈修撰也能理解。” 有人一听,脑子瞬间转过来了。 “是啊,到时候若是沈修撰愿意帮我们说两句,皇上那边,应该不会责罚我们。” 或者说,到时候不会生太大的气。 陈太医闻言,其实心里也有了些头绪。 他跟着沈舟走了一路,沈舟的性格,他也是接触过,看在眼里的。 他要把事跟沈舟说了,沈舟肯定会笑着说没事。 而且也会帮他们在皇上面前美言两句。 这是一种直觉。 还是心中有了答案的直觉。 像是想通了什么,陈太医道:“我们先看看这方子还有没有更好的,等弄好之后,我去找沈修撰看看手,顺道说说这个事。” 陈太医能自己一个人把责任扛下来,自然是极好的。 李老等人互相看了眼,同意先讨论一下药膏方子的事。 最后替换了几种更为名贵的药材,又依着皇上的命令,把药材的成色往上提了一大截。 药膏拿到手的那一刻,陈太医迫不及待就出了门。 沈舟这些天哪也没去。 自家大哥二哥一通发火后,他一点也不敢作妖了。 安安静静在家养病,不是待在书房,便是跟苏婉清在屋里转悠散心,跟家人们聊聊家常。 这几日下来,他的书也写到后面了。 最后再检查一下,差不多就能让人拿去弄成书籍收藏起来。 不管到时是做什么打算,也算是给族人们留下一本关于赈济的参考书籍。 沈舟沉下心润色了会,放下笔,扭了扭手腕。 “石头,把药膏拿来。” “是。” 石头连忙跑去旁边的柜子里,把藏在里面的药膏端出来。 第329章 牛马 小罐子装的药膏已经用了一半了。 现在在书房,多半是石头贴身伺候。 每当石头在的时候,便是沈舟用这药膏按摩手的时候。 一打开药罐,里面便有一股浓重的药味倾泻而出。 刚闻只觉难闻。 但等药味飘散,再闻时,便觉这股药味还带着一抹清香。 闻起来倒觉清爽。 沈舟起身,走到一旁坐下,看着石头往自己手上抹药膏。 石头抹得很认真。 把药罐收好后,他挽起袖子,开始按摩。 “少爷,您手还疼不疼?” 石头用力开始一根一根手指慢慢按着,不时捏一捏手掌。 或者按一按其他穴位,以及手腕。 虽然按过几次了,但每次按时,石头都不敢直接往那条伤疤上按。 就怕给按出血了。 沈舟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石头这样问了。 每次下手开始没一会,石头便要问一回。 尽管他每次都回答不疼。 这孩子也只是“哦”了声,按摩伤疤周围时,下手总会轻几分力。 这回自然也是这样。 沈舟笑道:“石头啊,可以用力一些,疼我会说的。” 石头抬头看了眼沈舟,低头“嗯”了声,手上的力度慢慢加大。 “少爷,这样如何?” 沈舟垂眸看着,药膏在发挥药效,被按过的手指正在发红发热。 说不上舒服,但也说不上难受。 他笑着点了点头,“嗯,这样可以。” 石头放下心,就着这个力度,绕着伤疤慢慢按着。 这会,门外传来脚步声。 沈舟眉头一皱,看向门口。 “怎么了?” 他之前便跟家里人说过,他在书房的这段时辰,若是有事,急的话,可以让长青通报一声。 如果不急,可以等他出去之后再说。 沈立之前自然知道他是为了遮挡什么。 便也帮着说两句。 沈舟要办事,沈大谷他们自然不会去打扰。 而沈远知道手伤的事后,干脆让仆人没事不要靠近书房,免得打扰沈舟写书。 这一通下来,竟是只有石头,吕长青以及十一能靠近书房。 而能进入书房的,只有石头一人。 就连苏婉清过来,也得通报一声。 这会过来的是吕长青。 他站在门外,恭恭敬敬道:“少爷,太医院那边来人了,是陈太医。” “陈太医?” 沈舟不解,陈太医怎么这会过来了。 想了想,他道:“把陈太医带过来,莫要被少夫人的人看到了。” “是。” 吕长青其实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已经不止一次闻到过从里面传出来的药味。 虽然很淡,不明显,但确实是药味。 这阵子,从少爷只让石头在他写作时进屋的行为来看,少爷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只是少爷不想让他知道,他便不问。 吕长青带着陈太医绕了远路,来到了书房门前。 “少爷,陈太医来了。” “让陈太医进来。” 里面传来沈舟的吩咐。 吕长青应了声,示意陈太医推门进去,便退了下去。 陈太医往后看了眼吕长青离去的背影,随即推开门。 在闻到那股熟悉的药味时,陈太医也证实了自己心里的猜测。 沈舟,竟是瞒着家里人在暗暗养伤。 他看了眼同样眼熟的石头,压下内心的惊讶,转身关上门。 “陈太医今日,怎有空过来了?” 沈舟整理好袖子,起身相迎,让陈太医坐下聊。 陈太医摸着胡子,笑着坐下,“我过来看看沈修撰的手。” 闻言,石头看了眼陈太医,与之打了个招呼,便端着水盆下去。 没一会,便又端着茶碗过来了。 他来去轻轻,放下茶碗,便安静地出门,守在门外。 陈太医端起茶碗,看了眼沈舟那只因为按摩,还在发红的右手。 心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沈舟这手,起码还得按一会的。 他轻啜一口茶水,随即放下。 “沈修撰的手,可还好?” 沈舟笑了笑,放下茶碗。 “好了些了,多谢您关心。” 陈太医哪能不知道沈舟说的话是真是假。 他们回来后,分开也才多久,哪有那么快好的。 他伸出手,示意沈舟把手伸过来,他想看一看。 沈舟看了眼陈太医进来时拎着的小篮子。 心知这一趟,陈太医是有备而来的。 他垂下眼,撩起一些袖子,把右手伸过去。 陈太医仔细看了看。 “照这样下去,沈修撰的手,定然会恢复不错。” “能恢复就好。” 沈舟收回手,放下袖子,温声道:“还得多亏了陈太医给我弄的药膏。” 说起这个,陈太医从旁边茶几上的小篮子里抱出一个药罐。 “这是我跟太医院的众位太医一起商量改过的方子弄成的药膏,沈修撰之后可以用这个。” 沈舟接过,认真看了看,随即放到一旁的茶几上。 他有些不明白,“陈太医,您上次给我弄的,还有一半呢,哪个不要了?” 陈太医点头,“这个药膏用的药材成色好,我还替换了几个名贵药材,药效比之前的,定是要好很多的。” “原来如此。” 沈舟笑道:“我这手劳烦您费心了,不知这药膏,我该如何报答您?” 陈太医一听,哪还不知道沈舟想说什么。 “不瞒沈修撰,其实这个药膏,是皇上让我们太医院给你弄的。” “皇上让你们给我弄的?” 沈舟有些惊讶,“皇上怎知这件事的?” 聊到这,陈太医微微叹了口气。 “那日,皇上宣我过去问的。” 陈太医简单把那日发生的事说了下,便道:“沈修撰,你可知,皇上最后说了什么?” “皇上说了什么?” 沈舟也是好奇。 他其实已经知道,皇上宣见陈太医那日,便是他送去玻璃的那天。 说起来,那日还闹了些不愉快。 没想到皇上在他走后,竟还宣了陈太医过去问他的情况。 陈太医摸着胡子,一脸感慨。 “皇上说,六元状元郎的手,岂能废了,让我们太医院商量,定要把您的手给治好了。” 沈舟笑了笑,心里不是滋味,“没想到皇上还这般关心我。” 听着,像是要他当一辈子牛马的节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