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诀》 楔子 楔子:沉冤之凤,对弈之龙(一) 在我们梦神一族中,一直口口相传着一个很古老的传说: 相传,天地混沌初开之前,混沌之气已经孕育出了凤凰,我的祖先爻歌,是所有凤凰中的第一只,因而被尊为族长。她带领凤族各处觅食、栖身,逍遥自在的活了不知多少个万万年。 在这万万年中,族中的雄凤和雌凤自由结合,诞下了新的生命。凤族渐渐明白,生命的孕育不一定都来自于大自然,也可以来自于大自然创造的自己。因为族长爻歌是一只雌凤,凤族内共同繁衍后代的每一个小群体也就自然而然的由雌凤当家作主。 后来,我们称这种方式为母系氏族。 作为母系氏族最高首领的爻歌,一直是孤身。尽管爻歌目睹了其他凤凰结伴成双的快乐、养育雏凤的喜悦,还是对任何一只雄凤都没有兴趣。她很照顾族内的每一只凤凰,但仅止于照顾而已。 直到有一天,凤族发现,这世上还有另外一种生物的存在,那就是龙族。凤族会发现龙族的原因,是因为察觉到赖以生存的混沌之气正在上下分离,那是龙族正在做的一件大事,叫做“开天辟地”。 在凤族发现龙族的同时,龙族也就知道了凤族的存在。相互比对了之后,凤族很惊讶的认识到,龙族的诞生比凤族更历史悠久,他们体内所蕴含的自然之力也比凤族更强,所懂所会的也比凤族更多。龙族们所拥有的一切几乎都比凤族优越,只有一样比不过凤族,那就是外形。 龙凤两族相识后,凤族也加入了开天辟地的艰巨任务中,因此两族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在开天辟地即将完成时,又多了另外两种生物的加入,一曰麒麟,一曰龟,其可追溯的诞生历史都略晚于龙凤。因为都诞生于开天辟地之前,此二族与龙凤一起,被后人并称为“四灵”。 四灵终于共同完成了开天辟地,但总也担心天与地再次融合,一旦如此,便会天塌地陷,泛滥成灾。为长久的安定,龙族族长提出了打造擎天柱,用以支撑天地,永不塌陷。凤族、麟族、龟族都觉得,那是一件比开天辟地更难的事,是不太可能实现的,但是经过龙族族长的精心构思筹谋,八根擎天柱竟然真的屹立在了天地之间,其坚固程度,是当时以及后来所有之物都不能相提并论的,其鬼斧神工让四灵和后世众生都惊叹不已。 从此,四灵有更广阔的生存空间建造家园、也有了肥沃的土壤,世间万物的生命之源被开启了,有树、有草、有花、有果,谁也不必再辛苦的到处觅食。大家都欢呼雀跃的开启了新的生活篇章,分别在天界、地面、山间、水中选择适合自己的地方安居乐业。 为了答谢这位龙族族长建造擎天柱的功勋,四灵背着他偷偷的在天之正中央建造了一所金碧辉煌的宫殿,称为“天宫”,要献给他,并愿意俯首称臣,尊他为“天帝”,是天地共主之意。龙族族长知道后,说众生平等,万万不肯做什么“天帝”,最多接受一个住处,也就算接受了大家的心意。 于是,龙族族长离开了先前和所有龙族共同居住的龙城,搬到了大家为他建的天宫去独自居住。不久,我的祖先爻歌做了一件让全体凤族都瞠目结舌的事,她竟然在凤凰们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住进了天宫,和龙族族长——一条同样孤寡了万万年的雄龙,配成了一对。 在那之前,大家都以为龙配龙、凤配凤,才能龙生龙、凤生凤,从没想过跨种族的相配。只不过,在开天辟地的过程中,轻者上浮为天,浊者下沉为地,四灵都受到了天地精华的滋养,褪去原来的真身,修成了一种极其美丽的、彼此相似的外形,大家把这种外形称为“人”。 当所有生灵都拥有共同形态的时候,结合似乎也无何不可。龙凤两族首领率先开创了这个大胆的先河,一时间成为美谈,这种美谈被形象的说成是“龙凤配”,从此绵远流长的被世人奉为绝配。 我不知道这位龙族族长的名字,只知道后世为了区别开四灵修成的“人”和后来纯粹的凡人,将修成“人”形的灵兽称为“神”,而龙族族长被众神感恩如再生父母一般,因此被尊称为父神,我的祖先爻歌也就随之被尊称为母神。此系后话。 受“龙凤配”的影响,四灵都开始尝试跨种族的结合,后代复杂多样,物种由此越来越丰富。 父神和母神就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终日形影不离,共度了不知多少春秋,游历于天上地上、山川大海之间,与所有神族共同研究、学习创造衣食住行所需的一切。他们都为造福苍生而感到快乐,而他们的恩爱更是被众神赞誉、八方歆羡,传为佳话。 直到有一天,爻歌突然孤身一人离开了天宫,离开天界。父神没有理会她的离开,此后也不曾寻找。 关于他们分离的原因,众说纷纭。 我的长辈们说,父神其实很虚伪,他表面上不接受众神尊他为“天帝”,但实际上却掌握着相当于天帝的大权,统领众神,在天界、地上、山间、水中都设立了诸多官职,全面管辖着世间一切事务,所有天神、地神、山神、水神都对其毕恭毕敬。 而我的祖先爻歌,正是替父神赢得威望的工具。 爻歌当初被父神得天独厚的法力所迷惑,又被他假意的谦逊所感动,是真心真意的爱上了父神。她的以身相许,让原先追随她的凤族都心甘情愿臣服于父神。比凤族资历更浅的麟族、龟族,见凤族如此,也都纷纷归附,所以父神才成了神族无名却有实的帝王,龙族也成为了所有神族中最尊贵的一族。 岁月如梭,万物都在不断繁衍、更替,后辈的神仙从一出生就灌入了父神为君的理念,理所当然的尊奉。当爻歌离开的时候,父神早已掌权万万年之久,根基稳定、一呼百应,根本没有必要在意爻歌的去留。 爻歌不能忍的,并不是自己被利用,而是父神的花心。被尊为君王的父神,少不了有年轻貌美的女子投怀送抱,父神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爻歌劝阻不了、容忍不下,只好悲愤的离开。父神为了彰显自己是一个顾念旧情的人,假惺惺的将正妻之位一直为爻歌空着,却纳了一大群妃子,这实在让我轻视。 有少数年长、曾受恩于爻歌的凤族旧人,依然愿意继续追随旧日族长,他们陪伴爻歌开垦荒地、重建家园,新家园就是我现在生活的地方——勒得海。他们尊称爻歌为勒得海的女君,用这种称谓来抬高爻歌原应高贵的身份,也是对父神记恨而又无奈的一种表达方式。 但那个时候的爻歌,其实已经身体孱弱、万念俱灰,根本不在意自己是母神、是女君,或是一只普通的凤。况且尊她为女君的,不过只有十几位神凤,这个数量,连天界随便一位天官手下兵丁的数量都赶不上,简直像是在闹笑话。爻歌也不在意这是凤族旧人对她的怜惜之情,还是天界神族的笑话,只是不言不语的安静活着,在生命的尽头也是悄无声息的死去。 我问我的父亲穆谡,爻歌能安静到什么程度? 穆谡说,爻歌从来到勒得海,直到死去,从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她每日都会登上山顶,就是她所居住的、也是围绕勒得海最高的一座山——格姆山,她总在日出时一个人登山,然后坐在山顶仰望天空,直到日落,她又下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始终如此。直到有一日,日落时她没有下山,住在邻山的神凤们忙飞过去看,发现爻歌已经香消玉殒,身体不知何时被风干成了石头,却还保持着仰望天空的坐姿。 勒得海的凤族们推测,爻歌每日坐在山头仰望天空,是在巴望父神的到来,她一直深爱父神,并怀揣着对旧情的渴望死去,但可惜的是,父神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即使是爻歌死去,他都没有来吊唁过一次。众天神都声称,父神太忙了。 我不止一次的问:父神那些年在忙什么? 长辈们无一例外的答曰:他在下棋。 楔子 楔子:沉冤之凤,对弈之龙(二) 在爻歌死后没多久,勒得海迎来了一道来自于天界的天旨,封勒得海所有神凤为梦神,勒得海女君即为梦神族女君。此外,天界还送来一根真龙之骨所化的锡杖,交于爻歌的女儿坤夏,作为梦神族女君的象征物。 据穆谡说来,梦神的存在是非常有意义的,因为凡间的是是非非实在太多,每一个凡人的气运又总是与身边一群人相互影响着,但他们的善恶行为却未必相同,掌管凡间命运的命神,很难及时和准确的给善者以奖赏、恶者以惩罚。可是每个凡人的梦境却是相互独立的,为了让“报应不爽”这四个字行之有道,梦神可以进入凡人的梦境,对凡人进行奖赏或惩罚,方能彰显神仙治理凡间的公正。 我不得不说,穆谡也真够能自欺欺人了!自来只听人感叹“命运捉弄人”,从没听说过“梦境捉弄人”,梦神再怎么在梦境中给凡人以奖惩,无论梦中制造了多少事端,待到凡人苏醒时都只是黄粱一梦,于现实生活并没有丝毫的改变。而且大半凡人一旦梦醒,往往就把梦中事忘得差不多了,我实在看不出梦神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当年的勒得海凤族都认为,“梦神”这个职衔,只不过是天界为防止他们因爻歌之死去闹事,想出来的一种“招安”方式。但坤夏接受了梦神一职,其目的是为了接受天界送来的那根龙锡杖。 龙锡杖是神龙龙骨所化,来历当然不凡。据说,此神龙也是天地混沌初开之前诞生的一员,曾与其余龙族一样住在龙城。据说他生前曾多次潜入别人梦境嬉戏,嬉戏过后,只要龙眼一转,就能让梦境成真。因此,龙族送其绰号梦龙。 梦龙做过父神的坐骑,与爻歌应该是熟识的。梦龙仙逝之时,口中所衔的龙珠掉入了勒得海,身骨化作锡杖,龙珠立时与海水融为一体,此后海水清澈发绿,周围花木更加繁茂。大约就是因为这个,梦龙所化的龙锡杖才被赠予坤夏,“梦神”的官衔也由此而来。 此后,梦神族凡有孕者,必在生产前下山饮勒得海之水,诞下的婴儿心中就会含有一块灵玉,有了灵玉,这个婴孩就有了潜入凡人梦境的能力。因此,心中有灵玉者,即为梦神。头发是梦境与现实的通道,梦神只需取一根凡人的头发,握于手中,便可于这个凡人睡觉的时候潜入梦境,如果把两个凡人的发丝放在一起,便可将这两个人引入同一个梦境。 但作为梦神族女君,即便没有灵玉,带着龙锡杖也一样可以潜入梦境,而且不止能潜入凡人梦境,也包括所有会做梦的生灵。 龙锡杖的手柄之下,有一颗绿珠镶嵌其中,乃是龙眼所化。梦龙既死,龙眼也就不会转了,坤夏却带着龙锡杖悄悄溜进梦龙生前居住的龙城,施法聚敛了梦龙遗留的气息,并自制口诀以锁住气息,此后,坤夏只要念诀,龙眼就会转动,她也就拥有了让梦境成真的能力。因此法术是在龙城创制的,坤夏便称此口诀为龙城诀。 但坤夏明白,她作为“梦神”潜入别人梦境的权利是天旨赐予的,让梦境变为现实是逆天之举,万一造出灾难,必然会被天规严惩。为使龙城诀既不失传,又不至于被滥用,坤夏制定族规,只有女君与其长女才能得知龙城诀。若女君仙逝,长女即位,新的女君才可将龙城诀再传其长女。 为保证龙城诀不会外泄,后来的每一位女君与长女之间都是口口相传,让任何想得到的人都无迹可寻。这种绝密的方式一直传至我的母亲丹阳,已经是第十七任女君了。历代女君都致力于济世救人、为勒得海一方的百姓造福,并用这种善念引导下一代,因此深受此方百姓的爱戴。我和我的先人们,都因住在格姆山而被山下的凡人统称为“格姆女神”。 我是丹阳唯一的女儿,也是梦神族中年纪最小的一位,在我能记事之后,丹阳就拼命要求我学会龙城诀。我可能是有点笨,先人们听几遍就能记住的龙城诀,我竟然像背书一样背了好多天,最后总算是会背了,也把丹阳给气懵了,她气得把我丢在格姆山,就一个人走掉了。 我只好一边闭门思过,一边等她回家。 几天后,我没有等到丹阳,却等来了一道关于丹阳的天旨。天旨上说,丹阳利用职务之便,于梦境杀人,违反天规,且死者是丹阳的生父,更加天理难容,故此将丹阳囚禁于天牢,无有归期。除了天旨,传旨天神一并交给我的,还有之前被丹阳带走的龙锡杖。这个意思很明显,就是丹阳不会再回来了,龙锡杖以后属于我,我需要接任梦神族女君之位。 我很震惊,也很手足无措。我先前从不去问丹阳的生父是谁,就像我也不会探索坤夏的生父是不是父神一样,因为我自来知道,勒得海是“男不婚,女不嫁”的,所有孩子都跟着母亲,族中不熟悉父亲的人比比皆是,我的父亲穆谡也就是来看望丹阳时才偶尔见我一面而已! 但是现在,我必须搞清楚丹阳的生父是谁。我请教了住在邻山的穆谡,他告诉我,丹阳的父亲,是个凡人,名叫胤禛。 据穆谡说,之前所有的女君都是和勒得海以内的男神相配,终身不离开勒得海,死后也是在格姆山的女神洞中化作一尊石像,只有丹阳的母亲茱洛是个例外。茱洛遵循祖训济世救人,在救了这个叫做胤禛的凡人之后,没多久就不见了,许多年都没有再出现。穆谡四处打听,终于打听到,茱洛早已在凡间死于非命,害死她的,正是胤禛。胤禛后来成为了人间的皇帝,称为雍正帝。而茱洛和胤禛共同的女儿丹阳,当时尚未成年。 因为梦神族不可没有女君,穆谡从胤禛手中抢走了丹阳。丹阳成年后,依稀对茱洛之死仍有记忆,一直逼问穆谡。穆谡拗不过,只好告诉她凶手的身份,他没想到,丹阳竟为母报仇,潜入胤禛梦境,亲手弑父。 听了穆谡的讲述,我实在是气极了!胤禛害死茱洛时,怎么就没得到惩戒?丹阳替茱洛报仇,就该受天规制裁了?我不服,我决定去天界为丹阳讨回公道! 穆谡却劝我不要去,他说爻歌之死也曾让我们的祖先愤愤不平,可坤夏选择受封“梦神”之后,为族人带来了百万年的和平与安定。丹阳就是太沉不住气,一定要为茱洛报仇,结果把自己弄成了终身监禁。 我不能苟同,关于爻歌的传说已经太久远、太缥缈了,而且就算传说完全可靠,充其量也就是一个“痴心女子负心汉”的典型故事,又不是被谋杀,去报仇也很难理直气壮。可茱洛以神族之身竟能被凡人所杀,已经够耻辱了!可这凡人不仅没受到神族惩罚,还当上了皇帝,也没人说“天理难容”。莫要说丹阳是茱洛的亲生女儿,就连我这个没见过茱洛的孙女都看不下去! 穆谡说,我们去了也不过是以卵击石,结局说不定比丹阳还惨。因为天之气清,地之气浊,所以居住于地上的神普遍都不如居住在天上的神长寿。也是因此,地神的数量、法力都远远赶不上天神。 天神和地神的寿命相差到底有多大?有一件事足以对比得出来:梦神族女君丹阳,已经是母神爻歌的第十七代后人了;而天界当下掌权的天帝,仅仅只是父神的子辈而已。天神和地神相差的法力,一定比寿命的相差更大。 穆谡很担心,两代女君茱洛和丹阳都接连出了意外,他怕我再出意外,勒得海就彻底没有女君了。梦神族的每一员,都期待着我成年之后继任女君之位,让这一支不要在我这里断了。 我承认穆谡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认为,梦神族就算法力低微,也不可以如此软弱。 想当年,爻歌所带领的凤族,最初是与父神带领的龙族平起平坐的,可是最后却莫名其妙的沦落为龙族麾下的下属,“梦神”一职与被父神册封的其他天官、地官、山官、水官并没有什么不同。这已经是自贬身价了。如果梦神族连首领被凡人所害、为天族所关押这样的事也能忍,那还有尊严吗?就算我们能够后嗣绵延长久,也不过是蝼蚁一般的生存,又以怎样的颜面立于天地间? 穆谡劝不住我,就像他当初也劝不住丹阳一样。 我终究还是去了天界,因为年纪极小,我没有修行,也没有法力,能够去到天界,完全依靠龙锡杖。我发现龙锡杖很有灵性,我只要对它说话,它多半都能听懂并且执行,仅仅是梦龙遗留的气息就如此厉害,我无法想象梦龙活着的时候到底有多强大。 楔子 楔子:沉冤之凤,对弈之龙(三) 来到九重天之后,我遇到的情况比穆谡想象的还糟糕。我不必担心天神法力有多高,因为天界压根就没有人搭理我,更别说攻击了。我围绕天宫盘旋了不知多少圈,没有一个天兵能放我进去,也没有人肯为我通报求见天帝。天界只有白昼,没有黑夜,我无法计算我毫无意义的逗留了多少天。进不了天宫,我又去各天府附近盘旋,能找到一位天官陈诉一下冤情也好,结果同样让我失望,我一个天府也进不去。 我算是看出来了,别说见到天帝,就连偶遇一条狗,我都得碰运气。就算踩狗屎运碰到了狗,狗也未必搭理我。 事实当真如此,我多次等待在天官们去天宫上朝的路上,想要拦住一位天官通融一下。结果,连那些留在天界做天官的凤族后代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祖先曾经被爻歌统领过,他们见了我都避之不及,更不用说别的种族了。 但我不甘心白跑一趟,我要是就这样打道回府,岂不是让一味只会退让的穆谡、以及比他还懦弱的族人,以后更有劝我投降的说辞?而且我这些天在天界各处盘旋,已经有不少天界兵丁都见过我,如果无功而返,我就是在所有天族面前闹了个大笑话! 我下定了决心,不达目的不罢休。如果不能为丹阳讨个公道,就算是死,我都不会回到格姆山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位天界的仙子愿意来关心我的事。她掌管百花,官衔为百花仙子,是凡人修成的仙,来到天界还不足一百年。 我将我的诉求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百花仙子,谁知她听了之后,却也劝我不要白费力气。因为我这桩案子,并没有不公之处。 按照百花仙子的逻辑,胤禛害死茱洛,当然有罪,但胤禛是凡人,在他活着的时候,只受人间制度的约束,不受天规约束,但他自己就是人间皇帝,没有受到惩罚是必然的。至于丹阳害死胤禛,则截然不同。丹阳算是一半属于凡人,一半属于神族,但既然做了梦神族女君,还是更应按神族来算,犯了天规,当然要受到制裁。 我对于这个说法,非常失望。我希望百花仙子能为我引见天帝,至少我要在天帝面前为丹阳求情。 百花仙子告诉我,天帝每天都很忙,连她也很难见到。她只有修行再更进一步,做了花神,才有资格去上朝。 我问天帝都在忙些什么。 她说,天帝在下棋。 在勒得海,族人们告诉我父神整日忙于下棋的时候,我当然认为那是为辜负爻歌所找的不成文的借口。现在百花仙子告诉我天帝也在整日忙于下棋的时候,我不得不好奇,他们在下什么棋? 答案,远在我意料之外。 我第一次知道,神族与魔族对弈,已经三百多万年了。 话说,魔族的首领魔君,也是天地混沌初开前就诞生的一条神龙,也曾参与开天辟地,却因不服父神统治,自立为君。两族曾大战过无数次,同为战神的他们,在每一次大战中,双方都死伤惨重。父神不忍生灵涂炭,多次提出息战,但又不肯把天地共主的位置让给魔君,魔君则更不愿退让半步。后来,魔君提出“以棋代战”,父神只好同意了。 这盘棋,就是人间。 我第一次知道,人间的来历,原来是神族和魔族为了对弈创造出来的棋盘,而凡人,则是两族制造出来的棋子。 百花仙子说,这盘棋自开局以来,举步维艰,中途出现过不少岔子,几经改变规则,棋局越来越复杂,总也胜负难分。由于神族做事总讲求正义,而魔族往往不择手段,神族几次几乎要输给魔族。为扭转棋局,先后有不少天神曾自愿投身到棋盘中,甘为棋子,凡在棋局中立功的,后来都得到了天帝的嘉奖。 我虽然悟性不高,也听得出来,百花仙子已经为我指了一条明路。如果我也投身到棋盘中去做一颗棋子,也在棋局中立功,就有机会抵过丹阳所犯之罪,丹阳就能减刑甚至免刑。 我便向她请教,如何投身棋局,怎么立功。她又跟讲了许多事情,其中包括,“投身棋局”就是投胎到人间,去做一世的凡人,“立功”则取决于我到人间后的地位和作用。 根据百花仙子的指引,我找到了轮回隧道,那是投胎人间必经之路,也是唯一获得合法凡人肉身的途径。 按照正规的途径,我应该先在神族的命神那里登名造册,然后摒弃仙身来到魔界,魔族判官准许放行,我喝了孟婆汤,魂魄才能进入轮回隧道,投胎成为凡人。如此命神可为我写命谱,魔族判官也能将我记入生死簿。 但是,我不能走正规途径,以我的悟性,如果喝了孟婆汤,没了现在的记忆,去了凡间肯定等于白去;我更不能放弃现在的仙身,因为魂魄如清风,拿捏不了任何东西,而我想把龙锡杖带入凡间,否则我对自己的能力很不自信,我怕我只靠自己,根本爬不到多高的地位,也发挥不了多大作用,到时候我的功劳恐怕远远不够抵丹阳的罪。 百花仙子偷偷告诉我,其实,不按规则这种事,在两族中都偶有发生,因为那些人后来都在棋局中做了中流砥柱,两族君王也都不得不认可了他们的功劳。只不过,轮回隧道凶险异常,魂魄是无形的,所以无碍,但肉身若要从那里过,必会伤的体无完肤,就算是仙身也有可能被毁灭。 我很天真的以为,龙锡杖既然能带我上天界、下魔界,自然也能助我穿过轮回隧道,我想这件事肯定没有百花仙子说的那么难。于是,我就只管带着龙锡杖跳入了轮回隧道。 亲身体验让我知道,轮回隧道真不是一般的凶险。 轮回隧道的风是极大的,而且无论我怎么飞,风都是逆向的。我实在是高看了龙锡杖,在我还没有被风吹走的时候,龙锡杖先被风反向吹回,吹出了轮回隧道。龙锡杖已经被我族女君代代相传百万余年,是绝不可以丢的,那我只能追着龙锡杖,折返回轮回隧道的入口。 后来,我命令龙锡杖变小,它果真变得极小。然后我把它刺入我的大腿中,藏在肉里,又一次跳入轮回隧道。 接下来,我简直是与轮回隧道大战了八百回合! 我被逆向的风吹回无数次,继续逆风前进,我慢慢意识到,穿过轮回隧道,靠的不是法力,是毅力。龙锡杖有法力,却没有毅力,所以我只能靠自己才能过这关。于是,我几乎被狂风撕裂、被飞沙走砾乱凿、被大水淹没、被土堆掩埋、被烈火焚烧……我觉得我被折磨的皮开肉绽,早已毁容,连五脏六腑都要不保了。 如果我把轮回隧道的经历形容为“千锤百炼”,绝对一点也不夸张,我只会觉得这么说还算谦虚了。 只剩半条命的时候,我到达了一个宁静祥和的地方,我终于在轮回隧道中看到了唯一有光亮的地方,那一定就是出口了。我与出口之间,只隔着一条河了,而且河水很浅,我完全可以蹚水过去。 我刚把一只脚迈进河水一点,便觉剧烈的滚烫,忙抽出来,脚底最下面那层皮肉已经没有了。 我忽然想起,在勒得海时,曾听到族人们闲聊时说过,魔界有一个化骨池,最是恐怖,可以融化一切肉身甚至仙身,连骨头都不会剩,但他们中并无一人知道化骨池究竟在哪。现在,我知道了。 我猜,百花仙子一定没有用肉身走过轮回隧道,她应该也不知道,轮回隧道的最后一关,是绝对不允许肉身通过的,能过去的只有魂魄。我这才明白,为何如此重要的轮回隧道竟无人看守。站在轮回隧道的出口对面,我望着河对岸久久发呆。往前一步,我便是自毁仙身,化骨池既然叫做化骨池,龙锡杖这根骨头必然也不保;往回走,再经历一遍方才的经历,我剩余的半条命也必会耗尽,还指望能活着回到格姆山么? 我,已经回不去了。 既然同样是死,那还是往前吧!我纵身一跃,跳入了化骨池。 结局在我意料之中,我的仙身的确是毁了,但我的魂魄拥有了合法的凡人肉身,我降生在一户姓氏为索绰罗的人家。 结局也让我很意外,因为龙锡杖竟然随我一同降入凡尘,依然藏在我作为凡人的大腿皮肉内;还有与梦神之元神同在的灵玉,也依然在我心中。看来,我之前还是小看了龙锡杖,小看了梦龙。 我在人间的父母给我取了新的名字,可是保留前世记忆的我,实在是听不惯,到了凡人理应有自主意识的年纪,我禀明父亲,要改名。父亲很随和,我说叫什么就叫什么,于是,我又换回了做格姆女神时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做——懿泽。 第一卷:妃朝见 第1章、丹阳寻仇帝更替,懿泽降世赴使命 紫禁城的夜,静的可怕。 黑云压着整座城池,总有那么个飘忽的身影,在养心殿附近飘来飘去。雍正从不能让人知道自己内心的恐惧,虽然他的脑海中常常闪过亲人死去的画面。那些都曾是他至亲的人,为了今天这个地位,他踏着无数人的鲜血,施展平生的抱负,让他总认为这一切是值得的、是无悔的。 他也只能这么认为了。 为了证明自己是无畏无惧的,他跟上了那个飘忽的身影,飘飘悠悠的走到了房门外。有一个女子的背影立在他的眼前,在惨淡的月光下,披头散发、衣裙飘飘,那个样子,真的一点都不美。 “茱洛?” 雍正试探性的叫了一声,没有任何回应。他想,这是不可能的。 他又仔细看了一看。 呀!这不对,看那衣着、那手心、那挺着胸脯的曲线,分明是女子的正面,怎会只是个背影? 可是,她的头发,披散的头发……怎么出现在正面? 雍正心中一阵发毛,忙又钻回屋子,闭了门,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听见熹贵妃的声音,雍正才突然想起,他今晚翻的是熹贵妃的牌子。于是他又故作镇定的道了一声:“无妨,睡吧。” 熹贵妃扶着他走到了床边,刚要躺下,窗户却忽然猛地被风吹开,雍正的心又忽然一阵发麻。 他好像明白了。 “丹阳?莫非是你?” 雍正的话音刚落,丹阳现身在胤禛和熹贵妃面前。熹贵妃见眼前凭空出现这么个人,吃了一惊。 “果然是你……”雍正盯着丹阳看了一眼,目光立刻转向丹阳手中的龙锡杖,他害怕的一天终于来了。 “丹阳,我可是你的亲生父亲!”雍正深沉的说了这么一句,但谁都感觉得到,他其实是害怕的,他说这句话虽然是在道出一个事实,但感觉却像求饶。 丹阳冷笑一声:“我尚且年幼的时候,你也不曾怜惜,你害死的,可是我的亲生母亲!” “不,不,不是这样的。”雍正摇着头,拼命解释着:“我是爱茱洛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有办法……” 早在雍正即位之前,熹贵妃就知道他有一个外家,且这外家还为他生了一个女儿,一直神秘的养在外头。熹贵妃曾使人打听过,她知道雍正这位外家名叫茱洛,是个神仙,用神力为雍正办了不少事;她也知道外家的女儿叫丹阳,在茱洛死后被一帮神仙抢走,当时的丹阳年龄尚小,没有法力。如今眼前这个丹阳,已经成年,显然是有法力的。 “你害我母亲魂飞魄散,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你让她魂无所归、身无处葬,我今天来,就是让你为她偿命的!”丹阳没再给雍正留一点解释的机会,挥手闪出一道绿色的光芒,从雍正的胸膛穿过。 雍正瞬间脸色开始发青,手扶住了床边的柱子,嘴里吐出一口血来。 “皇上,皇上,怎么会这样?”熹贵妃忙来扶雍正,战战兢兢。 雍正喘息着,微微抬起头,手指龙锡杖,强撑着对熹贵妃说:“我们……我们现在是在梦里,你……你去拿那根锡杖,不要让她转动那颗珠子,不然……” 雍正没说完,一只膝盖已经跪到了地上,说不出话来。 丹阳向前走了一步,走到雍正面前蹲下,用一根手指抬起雍正的下巴:“原来你对龙锡杖这么了解,我的母亲还真是傻,难怪你能够害死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 雍正没有力气去解释什么了,只是扯着熹贵妃的衣袖,嘴里催着:“快……快……” 熹贵妃看了一眼龙锡杖上的绿珠子,又与丹阳对视了一眼,忽然面色变得冷静起来,松开了雍正的胳膊。 雍正紧紧的盯着熹贵妃,紧紧的盯着龙锡杖上的那颗绿珠,眼巴巴的期冀着自己获救的最后一丝生机。 熹贵妃站起后,只是向后退了两步,然后跪下,向雍正行了一个大礼,面若无事的道出一句:“臣妾恭送陛下升天。” “你……熹妃……你……朕真是……”雍正绝望的摇头,再也撑不起一口气,一下子倒在地上。 丹阳瞥了熹贵妃一眼,冷冷叹道:“胤禛身边的人,果然心狠。” 熹贵妃站起,乃笑向丹阳说:“亲情大不过天理,皇上虽为帝王,却此生害人无数,合该有此报应。公主替天行道,我若救了他,才是大逆不道。我也只不过是他霸业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已,同公主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可怜人,只是稍微侥幸点罢了。” “你不仅心狠,而且聪明,我母亲若如你这般,何至于尸骨无存?”丹阳闭上眼,默默叹息一声,又道:“你不必假装与我同病相怜,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杀你。” 丹阳默念了龙城诀,龙锡杖上的绿珠随之转动了一圈,梦境成真,雍正永远的死去了。丹阳带着龙锡杖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天亮了,熹贵妃松了一口气。丹阳杀死雍正,无疑是成全了熹贵妃。 雍正帝突然辞世,举国大丧,熹贵妃之子弘历即位,称为乾隆帝,熹贵妃自然成为了后宫最受尊重敬仰的太后。母子二人从雍正手中接下的,是一个繁荣的盛世,大权在握,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乾隆登基后不久,大赦天下。原先获罪的一位京官,索绰罗·观保,被挤兑到杭州,落魄了几年,也得到特赦。 且说这个观保,是一个生性洒脱的人,最喜欢养鸟喂鱼,闲来无事时做几首歪诗,最不喜欢做官,尤其不喜欢京城那个是非之地。被贬杭州的这几年,他反而乐得自在。可是得到了特赦的消息之后,他的嫡妻陈氏,便一直催他托旧友打点关系,再做回京官。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后,慢慢在各处都安插了自己信得过的人,因此复员了不少旧臣。托人寻找机会的观保,排队一般的等了几年,终于也等到了合适的时机。 观保虽然不乐意做官,但却十分尊重他的妻子,陈氏是杭州本地人,是在他被迫迁到杭州后结亲的,算得上是糟糠之妻,他必须敬重。因此,即使陈氏无子,只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也一直都是他府中的女主人。当然,为后嗣之故,陈氏必须贤惠,主动为观保选了几房小妾,但都是出身低微之人,虽为观保生儿育女,也取代不了陈氏。 去京城赴任之前,观保与妻子相约,等自己在京城再次站稳脚跟,就把家小接过去。临别时,他又专程叫来陈氏所生的这对双胞胎女儿,向两个九岁的女儿叮嘱了许多话,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其实,观保最疼爱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女儿。 关于观保这对双胞胎女儿,也曾经被当成一件稀罕事传说。因为陈氏有孕时,肚子的大小与那些一胎就生一个的孕妇也没多大区别,大家都没料到会生下来一对双生姊妹。更奇怪的是,这对孩子一生下来,长女不会哭,一直笑,次女则一直哭个不停。 虽说是双生姊妹,两个长得一点都不像。长女落地时,腿上有一块疤,产婆说是胎记;次女浑身倒很干净,没有胎记,但是后来容貌出落的远不如长女。观保为两个女儿取名为宜修、宜庆,可长女不到四岁时非要改名,观保只好随了她,更名为懿泽。 懿泽从小很少说话,因为她是个带着前世记忆来到人间的孩子,心里什么都明白,所以降生时不会像寻常孩子那样哭啼。她知道凡人都畏惧不正常的存在,所以她必须要求自己按照凡人的规律成长,决不能做一个刚出生就会说会走、懂事的小孩。但是以知道假装不知道、以会假装不会,其实是一件挺累也挺难的事,她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露馅了,然后把家人吓个半死。为免露陷,她干脆就非必要不说话,甚至非必要不出门、不见人,凡事尽可能的自食其力,不知不觉中,她变成了一个孤僻的人。 陈氏以为懿泽性格独立,便更多的去关注总也长不大的宜庆。 宜庆颇似其母容貌,又爱说爱笑,陈氏喜欢宜庆活泼可爱的样子。宜庆多得母亲宠爱,渐渐养成了一种任性而又胆大妄为的性子。 观保是个天生喜静的人,他更喜欢懿泽的安分守己。在他看来,懿泽天性聪敏,后天勤学,小小年纪便通读四书五经,精通音律、针黹,时常下棋、作画,与父亲切磋技艺。 府中的人都称赞懿泽聪慧好学,宜庆本不在意,可不知为什么,这些人,夸赞便夸赞,非要拿出宜庆来对比一番,才算完整。宜庆认为,人各有志,她不喜欢舞文弄墨,自然有自己的好处,凭什么大家总要用自己的缺点去衬托懿泽的优点呢?好像她俩天生就是用来对比的!最重要的是,懿泽总是一副不理俗事的样子,实在高贵优雅的让宜庆生气。 宜庆心中不快,也不愿意懿泽有好日子过。观保去京城赴任后,没有机会去偏爱懿泽,家中全由陈氏说了算。宜庆终于有了机会,去挑衅她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姐姐。 第一卷:妃朝见 第2章、凡尘姐妹命相争,郊外邂逅疑良人 懿泽每日晨起都在后花园树下读书,不知何时,书上落下一坨鸟屎,懿泽以为纯属偶然,只是回屋把书擦拭晾晒。到了次日,又是如此,懿泽往树上看,果然宜庆正在树上哈哈大笑,懿泽又没有理会她,回屋后又把书擦拭晾晒。 到了第三天,懿泽做了一个弹弓,拿着书去池塘边的亭子上看。书没读多久,有菜汤从上洒下,洒在了懿泽的头上和书上。懿泽头也没抬,直接从地上捡了一个石子,朝菜汤洒下的方向,用弹弓将石子弹了出去。 石头正好击中宜庆的额头,她在亭子的上面,一不留神滚了下来,大叫一声,掉进了池塘,懿泽抿嘴一笑。 跟着宜庆的小丫头金萱慌慌张张的喊人,院中的家丁们闻声,都纷纷跳下池塘,将宜庆捞上岸来。早有人汇报了陈氏,也忙跑到这里来看个究竟,只见宜庆如落汤鸡一般在池塘边上嚎啕大哭。 金萱赶紧向陈氏告状:“是大小姐用石头砸二小姐,二小姐受了惊吓,才会掉进水里!” 宜庆听见是母亲来了,哭声更加夸张。 陈氏看了看宜庆身上的水,又看了懿泽头上的菜叶,吩咐道:“还不赶紧带二小姐去换衣服,冻到了可还得了?” 陈氏又对懿泽说:“你是做姐姐的,怎么不让着些妹妹呢?” 懿泽向母亲做了个福,又笑向宜庆说:“我哪里知道是妹妹?只当是鸟儿又拉肚子,才砸了一下,哪料得到妹妹这么大本事,能上得到亭子上面去? 宜庆本来被金萱扶着走了两步,听见这话又回过头来,理直气壮的问:“你真是胡扯,那上面洒的是菜汤,又不是鸟屎,你说当成了鸟,唬谁呢?” 懿泽笑道:“我这不是没来得及看清楚吗?前两天掉下来的都是鸟屎,我习惯了,一时之间,真没看清妹妹你今天换了东西!” 这话一出,丫头家丁们议论纷纷,连陈氏也没了言语,宜庆没话好回,扯着金萱一起回房换衣服。 在此后的几年,类似的事情频频发生,孩子们渐渐长大,陈氏想要管教,却也已经约束不了宜庆,更不好去说懿泽什么,只得每每看着她们姐妹之间互相讥讽,其他几房妾室与公子小姐,不过是看笑话而已。陈氏只有这两个女儿,却相处不睦,唯有默默伤心罢了。 幸得陈氏母家兄长的两个女儿陈瑛凤、陈瑛麟常常来玩,陪陈氏解闷。瑛凤很懂事,瑛麟很聪敏,姐妹两个感情很好,会给懿泽和宜庆起到一些引导作用,使懿泽、宜庆的相处还不至于太糟糕,陈氏也比较欣慰。但瑛凤、瑛麟其实都更喜欢懿泽,尽管懿泽总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却一身正气,绝不会像宜庆一样心术不正,时不时的在背后搞小动作。 清廷的规矩,十三岁以上的八旗女子要参加选秀。懿泽和宜庆十四岁这年,正好赶上秀女大选之年,陈氏写信给观保,信中切切,说是自己已不太年轻,难以独自打理这个家,女儿已经到了选秀的年龄,希望夫妻可以团聚。 观保于是奏请家眷来京,乾隆允准,并且赏赐了一些家用之物到观保的府邸。观保令家丁护送着家眷,举家北迁,从此都住在京师。 在京城的府邸住了不足一月,府里又来了一个女子,是钮祜禄氏的小姐,名唤青岚,也是为了应选秀女才来到京城的。青岚的父亲是二等侍卫穆克登,已经不在人世,其他近亲也没有在京师为官的,因为观保家有两个女儿也在待选之年,奉旨住在观保家中,与懿泽、宜庆一起待选。 懿泽来到人间的使命,就是作为神族的棋子在人间这个大棋盘上尽可能占据更优越的位置,为神族棋子能压倒魔族棋子贡献一份力量,这是身为神族应有的使命,也是她现在能救神族母亲丹阳的唯一方式。来到人间之后,懿泽也分不清人间的其他人,哪个是神族棋子、哪个是魔族棋子、哪个是纯粹的凡人。她只知道,她要尽可能爬的最高,超过更多的人就对了。 选秀,无疑是她投胎成八旗贵族小姐这个身份后,完成使命的最好方式,她老早就立志,要通过选秀挤身到人间最尊贵的紫禁城中。 过去的十四年,懿泽都在为选秀做准备,她学习人间一切可以被认为优秀的技艺。终于熬到了选秀的年龄,她顿觉时间过的分外漫长,竟不知该做些什么打发时间,于是向父亲请求聘一个师傅来教她习武。 懿泽习武的目的,不止是为了打发时间,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懿泽觉得,她在人间的漫漫人生中,必然是酸甜苦辣尝尽,说不好哪天就有动用武力的时候,她若没学过武艺,贸然借助龙锡杖用武,岂不是让别人觉得很奇怪?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虽然说她保留了前世的记忆,天生会的东西很多。可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她把以后可能用上的东西都一一学了一遍,以免出错。 观保素来认为懿泽是一个沉稳之人,想要做的事情必然有自己的道理,因此请了一个师傅来,专教懿泽骑马射箭、剑术之类。 懿泽刚学了不过两天,在府中待选的秀女青岚便来拜见懿泽,希望与懿泽一起学习。懿泽并不喜欢有一个陪伴,但又不好拒绝,只好接纳了她常来自己这里,除了一起学习剑术,有时也一起弹琴下棋、聊天之类,关系倒也相处的不错。但是青岚天赋不佳,勉强学会了骑马,别的就一无所获。 闲谈之间,青岚向懿泽解释了也想学武的原因。青岚的父亲本是个武夫,却不幸早逝。清廷的江山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谁人都知,当今的皇帝乾隆帝,最喜欢骑马射箭,因此不少秀女为了博得青睐,都纷纷学习。青岚的家人,一直希望她能够日后在宫中有所作为,以重振她的家族,光耀门楣。 懿泽与青岚的目的虽然有所不同,但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她所做的一切,何尝不是为了入宫后在宫中争有一席之地,甚至成为后宫之主,总之,就是尽可能让自己成为皇帝最在意、最有地位的那一个。 一日,懿泽与青岚相约到郊外赛马,宜庆已经提前知道了此事,候在懿泽必经的路上,拎了一小串鞭炮,躲在大树后面。果然,如宜庆所料,懿泽骑术更高一筹,比青岚先到。 就在懿泽快要经过那棵树下的时候,宜庆点燃了鞭炮,扔在了大道中间,懿泽与这匹马还不是很熟,马一下子就受到了惊吓,发疯一样的跑了起来。 青岚在后方远远看到此景,大叫一声:“懿泽!” 待青岚赶到,懿泽连同马匹,一起没了踪影,只有宜庆在树旁拍手上的灰。 “你们是亲姐妹,你怎么可以这样捉弄她,说不好会出人命的。”青岚着急,忍不住指责了宜庆两句。 “与你有什么关系?”宜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管心安理得的回了家,她的法宝只有一个,就是出了事情找母亲庇护。 青岚牵着马,沿着大道一路往前寻找,找到尽头也没能找到懿泽的影子,只好回了家,将此事禀告观保,观保立刻带人出来分头寻找。 懿泽被受惊的马儿带着,一路奔入林子,懿泽不敢贸然下马,一路被林子里的树枝刮伤了胳膊和腿,一路上呼唤求救。 林子里的一个大石头旁,有一个年轻男子正在那里拴马,懿泽从那里路过,高呼一声:“公子救我!” 那公子回头看时,懿泽已经被马儿带出了一段距离。公子忙挥着马鞭,踩着石头,向前翻了个跟头,翻到马背上,坐在懿泽身后,双手跨过懿泽牵住马脖子,使劲的扯马鬃,马儿越跑越慢,渐渐停了下来。 懿泽一身冷汗,轻轻舒缓了一口气。 公子安抚道:“不要害怕,没事的,姑娘家还是不要独自出门的好。” “谢谢。”懿泽轻声道谢,不敢回头。 公子却先下了马,又绕到前面伸手去扶她,懿泽看到了他的脸,清秀英俊,充满善意,眼神温柔的可以融化任何一个女子的心。懿泽看住了。 “姑娘不要下马看看伤势吗?” 懿泽回过神来,扶着他的手下了马,心却砰砰直跳,慌忙拒绝道:“没伤着,都是皮外伤,不妨事。” 公子自然明白她这是在避嫌,因此也不再多问,笑道:“既如此,我送你回家吧?你那马不好,还是骑我这匹好。” 公子吹了一声口哨,他原来要拴在石头旁的那匹马跑了过来。 懿泽在格姆山时,听母亲说过,掌管人间命运的命神,撰写凡人命运是很有规律可循的,若有英雄救美,往往接下来就是一段纠缠不清的缘分。似她这般,不是正常转世为人的,不知道命运是否由命神撰写,但是她来人间的目的,是为了进入皇室,决不可与外人有什么瓜葛。 第一卷:妃朝见 第3章、归家冷言挫心惊,选秀殿前飞来祸 想到这里,懿泽忙与他辞行,道:“不必了,我家不远,我自己可以回去。” “单是你被马拖住的路程,想来就不少,又怎么可能不远?你若不想我送,我的马送你,它很听话,你骑回去会安全些。” “多谢了。”懿泽只想早早摆脱了他的视线,也不多加思索,就骑上了他的马,拿起挂在马脖子上的马鞭,马鞭挥过马尾,马儿一溜烟般的跑了。 懿泽回到家中,下人飞报了观保,观保令家人都撤回,进了家门就立刻令人传宜庆。 宜庆知道事情不妙,忙去向母亲求救,躲是躲不过的,陈氏只得带着宜庆,一起去见观保,然后又向观保求情:“庆儿到底是年龄小,不懂事,才会如此糊涂,我方才已经教训过她了。幸好懿泽也没什么大碍,大选在即,老爷就原谅庆儿一次吧!” “她是糊涂,你更糊涂!若不是你护着,她敢生出这么多是非?她还没进宫门,就还是归我管教,我如果不惩罚她,家规何在?又如何对懿泽交代?” 观保还未说完,懿泽同青岚一起进了门。 懿泽先到观保跟前,跪下叩头,又转向一侧,向陈氏叩头,又转回观保跟前,再叩首一次。 观保上前去扶懿泽,问:“你这是做什么?为父自然是要为你做主的!” 懿泽站起,再次施礼道:“我不是来求父亲做主的。我这第一拜,是叩谢父母大人的养育之恩,女儿不日即将进宫待选,不知结局,若是此后难以相见,还望父母大人保重身体,原谅女儿不孝。” 观保、陈氏闻此言,想起几天后,两个女儿就要入宫,也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也许以后相见机会寥寥,不胜伤感。 懿泽又道:“我这第二拜,是求父亲不要再惩罚宜庆。” 观保叹道:“难得,她这样对你,你竟还为她求情。” 懿泽回道:“父亲高看女儿了,我不是为她求情。这么多年了,我若要同她计较,那未免太浪费时间。只不过,过几日就要入宫,父亲的惩罚万一对她身体或心里有些影响,耽误了入选。未经过选秀的女子又不能私自婚嫁,待下次大选又是几年,万一影响了她的终身,父亲心里肯定要自责,我也脱不了罪责,不如就此罢了,以大局为重。” 观保点点头,向宜庆说:“你姐姐这般识大体,你几时能明白?但愿以后叫你母亲省些心吧!不要再自作小聪明。” 宜庆在父亲面前不敢放肆,没有多言语。 懿泽忽然又跪下,道:“女儿还有一事相求,我与宜庆既然一同进宫,以后是非难料,后宫不似家中,若是以后宜庆又生事端,我自然还是先以大局为重的,到时候若是不念姐妹之情,还请父母大人谅解!” 懿泽说完,又是深深一叩首。不仅是陈氏脸色大变,观保也有些失色。 陈氏忙上前握住懿泽的手,恳求似的说:“懿泽,一入宫门深似海,宜庆毕竟是你亲妹妹,她才学心思都不如你,万一以后在宫中有什么过失,还望你能照顾她一二!” 懿泽笑道:“母亲不必如此紧张,只要宜庆不害我,我必不负母亲所托。” 青岚望着懿泽似笑非笑的眼睛,感觉到一阵阴冷。 月色当空,一丝凉风吹过,懿泽和青岚在房中共进晚餐,屋子里很安静,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青岚已经发现,只要她不开口讲话,懿泽几乎从来没有言语。懿泽似乎是天生的不爱说话,也从来不会讲自己的心事,就好像从来没有心事一样。但是经过这些天的相处,青岚觉得,懿泽是不可能没有心事的,普天下的人,都希望有个伴,可是懿泽却总是习惯一个人的相处。 如果没有人来找懿泽,懿泽从来不会去找谁一起说话、一起玩耍。这么多年来,懿泽唯一会去主动找的人,也就是父亲观保了。 青岚很想与懿泽亲近,懿泽并不拒绝她的亲近,可是无论青岚说了什么,懿泽都只是一个忠实的听众,青岚要做什么,懿泽就同意一起,但却只像一个可有可无的陪侍。当青岚亲眼目睹了懿泽与父母、妹妹说的话,更可以肯定,懿泽有一颗石头般的心。即使是笑着,懿泽的笑容都不会让人感到温暖。 懿泽在观保房间说的话,还在观保夫妇的耳朵里回响,观保喜欢安静,但不是冷漠,懿泽给人的感觉,真的很冷,而且冷的莫名其妙,她很懂事,却永远让人觉得疏远。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陈氏才更喜欢宜庆,宜庆就算会闯祸,但活蹦乱跳,给人以活力的感觉。懿泽虽然年纪轻轻,却死气沉沉,除非有事,她不会同任何人说话,她没有朋友,连与贴身伺候的下人也很疏远。 观保似乎理解了陈氏这么多年偏袒的原因。 到了要进宫的日子,观保想要让家人给这两个女儿做些喜欢的吃食、衣服带着,忽然发现,不知该给懿泽做些什么,这么多年,懿泽好像没有特别喜欢吃的食物,也没有偏爱的衣服,吃什么、穿什么,对于她从来没有区别。就连琴棋书画,她也是轮流练习,没有什么钟爱可言。 入宫的前一晚,观保到懿泽房间里,想找懿泽单独谈谈。他只想问问,懿泽喜欢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懿泽给了观保一个预料内的答复。 “现在真的好吗?”观保又追问了一句。 其实,懿泽怎么会没有想要的生活,她怀念在格姆山的一切,平凡而幸福,那就是她想要的,只是,使命感让她没有了喜怒哀乐,没有了爱欲憎恶,她只是事事小心警惕,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懿泽轻轻一笑:“阿玛怎么会突然问这些?” 观保点点头,叹道:“也许真的是这么多年我们对你的关心太少了,其实,我并不希望你们入宫,宫中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只想你们,过的快乐一些。” 懿泽笑着点点头,她一直都知道,观保生性不爱官场,做官不过是不得不走上的路,起初是被父母所逼,后来又为家小牵绊。如果可以自己选,他应该是一个无拘无束的诗人,一个浪迹天涯的游客。 终于到了秀女进宫的日子,懿泽期盼这一天期盼了太久了,她就是为了这一天才来到这个世上,拥有一个不该属于自己的身份,走上原本与自己无关的征程。她勤读诗书、苦练女工,十四年来从不敢懈怠,只为了有朝一日入宫选秀,博得天子宠爱。 紫禁城的红墙绿瓦,羡煞了多少双美丽的眼睛,又熬断了多少红颜美梦,这里的女子极尽荣华,这里的怨妇挨尽寂寞,亭台楼阁、花香馥郁,正如一张张初入宫闱时娇美、单纯的脸庞,看得见眼前的秀丽,看不到背后的千锤万凿。 一切都在懿泽的掌控之中,初选时她举止高贵、妆容得体,被留宿于景仁宫中。复选之时,她出口成章,下笔如神,针黹更是如行云流水一般,再次被留牌子。终于到了殿试,她就要面见皇上、太后、皇后,过了这一关,她便可以真正的留下。 殿试到了眼前,她又有些难过,她想起观保多年的关心与呵护,很是内疚。其实她对观保撒了谎,她并不甘心将自己如此美好的青春年华葬送于尔虞我诈的后宫,可是,愿意也好,不愿也罢,这是她的使命,也是她的宿命。她不可以失败,她攥紧帕子,抱着必留的决心,踏上了去往翊坤宫的路。 翊坤宫内外皆是静默的,一丝杂音也不闻,宫女、太监、侍卫整齐的侍立着,像是树一样在地上生了根,一动也不动。森严的氛围压抑的人不能喘息,似乎是连呼吸声都会过于沉重,会打破了这里的安静。 太后这几日身体略有不适,乾隆就请太后安心养病,不令选秀之事叨扰太后休息,因此一众秀女被安排到皇后所居住的翊坤宫面圣,皇后又特意请了纯贵妃、嘉贵妃来观礼。到了选秀之日,乾隆才姗姗来迟,果然没有忘记携带他如今最宠爱的令妃。 秀女们整齐的排列着,走入翊坤宫,行走之间步伐极轻,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到了正殿外的院落,更是一个个屏息凝神,等候召见。 乾隆的太监总管陈进忠发了令,站在第一排的索绰罗·懿泽、索绰罗·宜庆、钮祜禄·青岚、完颜·孟冬等八名秀女便抬步向正殿走去,每一步都走的分外小心,离台阶还有两步时,不知哪里跑来一个顽童,大约有两三岁的年纪,到处乱跑玩耍,正撞在懿泽身上。 懿泽毫无防备,男童已经摔倒在地,蹲坐在台阶上大哭起来。懿泽惊了一下,伸手想要去扶,却不知是哪里来的手掌,已经重重的甩了她一个耳光。 第一卷:妃朝见 第4章、宠妃嫡子双昏厥,秀女无端群落选 “大胆!竟然敢冲撞十二阿哥!你是长了几个脑袋?”一声严厉的苛责在懿泽耳边响起,有几个秀女认得,那是皇后的贴身侍女萧韫。 萧韫自幼服侍皇后,又陪皇后入潜邸、入宫,她二十五岁时年满出宫,本是择定了婆家要嫁入的,谁知还没过门,未婚夫就死了,因此得了个命硬克夫的名声,被家人认为是不祥之人,十分嫌弃。皇后遂又派人接回萧韫,继续留在身边服侍,以萧韫的资历,莫要说秀女,就算是妃嫔,也得敬三分。 但懿泽并不认得萧韫,她自来以为天生尊贵,习惯了受勒得海众神敬仰,即使是来到人间,也是个贵族小姐,生平从未受过人耳光,何况眼前这个人的打扮,看上去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宫女,竟敢对自己这个可能即将成为皇帝妃嫔的秀女动手? 她抬起头来,想也没想,就又一巴掌回敬到萧韫脸上,然后抱起十二阿哥永璂,指责道:“你这个宫女,好不懂事,阿哥摔了,你不先去扶,却在这里和我争吵,是什么道理?” 萧韫脸色大变,立刻做起势来,将永璂抢回,又向左右侍卫下令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把这个没有规矩的奴才抓起来?” 懿泽不明白,眼前这么一个小小的宫女,居然可以对御前侍卫发号施令。她还没明白自己为何要被抓,就已经被侍卫架起臂膀,带下台阶。 “慢着!”有个慷锵有力的声音,阻止了侍卫的行为。 侍卫忙松了手,通通下跪高喊:“给五阿哥请安!” 方才那个嚣张的宫女也微微屈膝,做了个福,淡淡道了声:“恭迎五阿哥。” 懿泽并未抬头,也忙叩首行大礼:“奴婢见过五阿哥!” 五阿哥永琪走到近前,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敢问萧姑姑,何事大动干戈,要惩治一个刚入宫的秀女?” “此女无状,撞了十二阿哥,奴婢侍奉皇后娘娘,不敢不尽心尽力,依照宫规处置,还望五阿哥不要干涉。”萧韫虽然口中自称奴婢,说起话来却比五阿哥还要傲慢三分,那神情好像就是嫌永琪多管闲事。 永琪笑道:“翊坤宫的事,自然是姑姑做主,可是不巧,今日皇阿玛宣召,唤我来此。我一时看到十二弟乖巧可爱,逗他玩耍,不期使他撞到了人,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思虑不周、引导不当,还请萧姑姑连我一起处置。” 陈进忠在殿外看到十二阿哥啼哭,又见五阿哥与萧韫争论起来,秀女们不得觐见,只得进去报知皇上皇后。 皇后听说摔了永璂,也顾不得乾隆吩咐,匆匆跑出殿外,见永璂在萧韫怀中,并无异样,稍稍放下心来。乾隆也随后走出,纯贵妃、嘉贵妃、令妃只得跟着一起出来。 彼时永璂还在啼哭,令妃眼尖,先从萧韫怀里抱过永璂来,一边哄着一边走回乾隆身旁,一脸的心疼的说:“这孩子,可是摔着了?还是吓到了?哭成这样,可真叫人心疼!” 见到乾隆走出,侍卫们忙松了懿泽,纷纷伏地叩拜,秀女们也忙见礼,不敢抬头。 乾隆看了一眼永璂,并未多语,目光只落在永琪的身上,问:“何事在此喧哗?” 永琪拱手回话道:“启禀皇阿玛,儿臣入殿来拜见皇阿玛,先遇到了十二弟,逗他玩耍,不慎引他撞到了人,摔了一跤,是儿臣之过,正在向萧姑姑陈情,还请萧姑姑执行宫规,处置儿臣。” 言罢,乾隆尚未发落,皇后立刻厉声斥道:“萧韫,你怎可如此无礼,对五阿哥不敬?” 萧韫已经明白,永琪势必要将这件事管到底,仗着自己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只管独领罪责。在乾隆面前,萧韫不敢造次,因此慌忙下跪:“奴婢不敢,奴婢无意冒犯五阿哥,还请皇上恕罪,请五阿哥恕罪。” 令妃抱着永璂,走到乾隆身旁,陪笑着,像是要替萧韫求情一般,笑道:“皇上,想来都是一场误会,兄弟们玩笑,萧姑姑不知情况,又护主心切,才冒犯了五阿哥,本来没什么的,奴才们一传,倒以为真有什么似的。” 以令妃如今的位分,完全可以直呼萧韫的名字,只因她是宫女出身,先时称萧韫为姑姑,后来虽然得了盛宠,却习惯了这样的称呼,尤其是在乾隆面前,她一定要显出自己的谦逊。 每次听到令妃这样称呼,萧韫就不由得心生佩服。令妃唤这一声姑姑,何止是在表达自己的修养,简直是将了皇后一军,时刻提醒着皇后,曾经不打眼的宫女早已恩宠超越了她。 嘉贵妃就站在令妃身侧,听了令妃这几句向乾隆求情的话,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目不斜视的淡淡应了一句:“令妃这话说的还真是有道理,好在摔的不是你的儿子!” 令妃闻此言,不过略微一笑,她习惯了嘉贵妃一向尖酸刻薄,且目中无人,因此又转向嘉贵妃笑道:“嘉贵妃娘娘可误会嫔妾了,嫔妾知道娘娘是心疼十二阿哥,嫔妾又何尝不是呢?可是咱们只管这么说,岂不让五阿哥误会是怪罪他之意?” 嘉贵妃正眼不看令妃,也懒得搭理她,随意的放下方才抬起的胳膊,却不知怎么听见令妃惊叫了一声。 嘉贵妃再抬头看时,令妃已经摔了下去,眼前正是翊坤宫正殿往院落行进的几层台阶,并不高,但令妃却顺着那几层台阶滑了下去,摔倒在秀女们面前,昏了过去。 令妃怀中的永璂也早摔到了一侧,一动不动。 那些刚入宫的秀女们,哪想到第一次面圣竟遇到这样的事?看到皇帝宠妃和中宫嫡子全都昏死眼前,秀女们的小脸全都吓白了! “妡妧!”乾隆惊慌的叫了一声,忙奔到令妃面前,抱起令妃的上半身,发狂一样的向周围喊:“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宣御医?” 陈进忠忙吩咐几个太监去太医院传话。 皇后也早已到了永璂身旁,看着额头流血的永璂,泪如雨下,彼时皇后有孕在身,身体沉重,几乎蹲不下来,萧韫生怕皇后动了胎气,令宫女桐儿将永璂抱到屋内。 嘉贵妃愣了半天,又似乎瞬间想明白了什么,忙对着乾隆喊:“皇上,臣妾没有碰到令妃,绝对没有!” 乾隆根本没有功夫搭理嘉贵妃,抱着令妃去了偏殿,将令妃放在卧榻上,双手握住令妃的手,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脸。 御医还没有到,令妃却先睁开了眼睛。 “妡妧……”乾隆激动万分,几乎不知道说什么。 “皇上……十二阿哥……十二阿哥是不是摔了?”令妃微弱的喘息着,眼神中都是焦急。 乾隆只好点了点头。 “臣妾对不起十二阿哥……臣妾……”令妃瞬间淌出两行眼泪,痛心的自责,却刚说了一两句话就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要激动!不要激动!”乾隆安慰着令妃,一面也让人去看永璂的情况。 又过了片刻,来了两个御医,分别来为永璂和令妃诊治,谁知令妃刚见到御医,就催促着御医去看十二阿哥,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诊治,一定要两位御医都先救治十二阿哥。乾隆拗不过她,只好让御医离开。 乾隆看着令妃,无奈的叹息着,问:“你又何必如此?” “是臣妾摔了十二阿哥,若是十二阿哥未能醒来,臣妾便是病死,也断然不能就医。若不能心安,治好了又有何用?”令妃哭哭啼啼,眼睛几乎都要肿了。 “怎么能怪你呢?明明是嘉贵妃……” “嘉贵妃娘娘没有撞到臣妾,是臣妾自己站的离台阶太近,才不小心摔了,都是臣妾一个人的错,与他人无关。”令妃的眼神,和她的语气一样肯定。 “你又这样,总是把什么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乾隆似乎有些生气了,道:“你在景仁宫时受了嘉妃多少气?还护着她?” “臣妾所说,都是实情。”令妃低着头,似有千言万语,只是斜靠着枕头,不多说话,坚持着自己的固执。 乾隆抬起令妃的下巴,盯着她问:“为什么总是在乎别人超过自己?” 令妃喃喃而道:“皇嗣是国之根本,十二阿哥又是唯一的嫡出,臣妾怎能不挂念?” “那你自己呢?” “没有了臣妾,自然还会有其他更好的女子服侍皇上。” “其他女子?” “后宫眼见又要添新人了,少一个臣妾,又有什么关系?”令妃似乎不太敢抬头,却悄悄的抬头看了乾隆一眼,眼睛里闪过的,不知道是撒娇,还是吃醋。 乾隆笑了一下,说:“朕一会就吩咐,今日的秀女,全部撂牌子。” “皇上这不是要让臣妾当罪人吗?充实后宫才能为皇上开枝散叶,皇上怎能因为臣妾一句玩笑话……” “不!是这些秀女太不懂规矩,十二阿哥都昏迷不醒了,朕岂能再册封她们?” 果然,乾隆立刻就下令遣散秀女。 陈进忠领了命,便到院中吩咐所有等待的秀女们:“今日就散了吧,明日一早,诸位便可出宫回家。” 听了此语,秀女们没有一个不吃惊的。青岚的神情尤其紧张,追问道:“陈公公,我们还一个都没有入选呢?怎么就回家去?这……这是什么意思?” 陈进忠冷笑一声,问:“入选?十二阿哥还昏迷没醒呢!选什么?选你们来祸害皇嗣?还不赶快散了!” 秀女们面面相觑,回了她们暂居的景仁宫,唯有懿泽,被翊坤宫中的宫女带到了皇后寝殿外的游廊上跪着,等候发落。 第一卷:妃朝见 第5章、嘉妃喊冤旧疾发,懿泽遣返惹众怒 永琪忧心永璂的伤势,又怕懿泽被罚,不敢离去,也在游廊下站着。 在皇后的寝殿里,太医们正在为永璂诊治着,皇后在一旁看了好久。后来太医们请皇后回避,皇后只好带着几名宫女出来,看到了正在外间厅内站立的纯贵妃和嘉贵妃。 皇后瞥了嘉贵妃一眼,没有说话。嘉贵妃却憋了一肚子的火,嚷道:“我说了我没碰到令妃,你爱信不信!” 皇后没有回应她,而是走到了纯贵妃面前,问:“文蔷,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纯贵妃低着头,施礼答道:“臣妾不敢妄断。” 嘉贵妃没好气的叹道:“你不必问纯妃!对她说话,跟对木头说话,也没什么区别!” 皇后瞪着嘉贵妃,问:“嘉贵妃!你说话能不能放尊重点?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后?” 嘉贵妃忽变了一副随和的模样,与皇后见了礼,带着些嘲讽的笑意说:“皇后娘娘息怒,臣妾侍奉孝贤皇后的时间太久了,总也忘了现在您才是皇后,还请不要见怪!” “放肆!你还要仗着先皇后来压制本宫吗?”皇后拍了一下桌案,愤怒的看着嘉贵妃。 原来,先前孝贤皇后在位时,嘉贵妃成日跟在孝贤皇后身旁,多得信任恩宠,因此不将一概嫔妃放在眼中。孝贤皇后谢世后,乾隆始终不能释怀,对嘉贵妃也存有善待宽容之心,又加上目今后宫之人,唯有嘉贵妃所出子嗣最多,更嚣张跋扈起来。 “确实放肆!”乾隆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走到了嘉贵妃面前,问:“你是不是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 嘉贵妃这才稍稍俯首做低,道:“臣妾不敢。” “在这后宫,还有你不敢的事吗?”乾隆瞪着眼睛,皱着眉头,那阵势,一看就是兴师问罪的模样。 嘉贵妃虽不敢大声,却十分不服,问:“皇上是要说十二阿哥吗?令妃怎么摔得,臣妾不知道!臣妾还是那句话,臣妾丝毫都没有碰到她!” “一切都在朕的眼前,你还想如何抵赖?你没有碰到她,那令妃好好的怎么就摔了?” “令妃说我撞了她对吗?”嘉贵妃一脸的冤屈与愤怒,牢骚道:“令妃魅惑皇上,如今还想诬陷臣妾,皇上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听之信之,还称得上一代明君吗?” 乾隆一个耳光扫过嘉贵妃的脸上。嘉贵妃瞬间摔倒在地,捂着脸看着乾隆,气愤的问:“皇上竟然听信令妃,动手打臣妾?” 皇后和纯贵妃也吃了一惊,只见乾隆用食指指着地上的嘉贵妃,愤愤而道:“朕对你已经一忍再忍,简直是忍无可忍!孝贤皇后生前那么看重你,你却如此不知好歹,朕与你再没有情分可讲!” 嘉贵妃也怒气更盛,吼道:“皇上现在心里只有令妃,哪里还有对臣妾的情分?” “你就不要再针对令妃了!直到刚才,令妃还在为你开脱,坚持说是自己摔了,你却在这里一口一个魅惑、一口一个诬陷!你恃强凌弱,不知欺负她了多少次,令妃如此善良大度,你到如今却还不知悔改,真是让朕失望透顶!” “她善良大度?”嘉贵妃拉着乾隆的裙摆角,咄咄逼人的问:“那么是不是臣妾在皇上心中已然十恶不赦了?” 乾隆甩开嘉贵妃,挥袖而去。嘉贵妃捶地咬牙,大叫了一声“魏妡妧”,突然间不省人事,摊在地上。 皇后见如此,只好让人先将嘉贵妃抬到偏殿,又叫正在为永璂诊治的御医吴谨为嘉贵妃看病。吴谨称嘉贵妃是旧疾发作,病情不稳,恐怕不是一两天能好得了的。皇后便遣人将嘉贵妃护送回景仁宫,并命吴谨随行。 纯贵妃见皇后心中烦乱,也告退而去。皇后又到卧房内探视永璂,却见永琪正协助御医陈止为永璂包扎。 永琪见皇后走进来,忙前来请罪:“儿臣不孝,不仅惊了圣驾,还阴差阳错,让十二弟摔伤,让皇额娘忧心,儿臣痛心极了。方才听闻吴太医为嘉贵妃娘娘诊病去了,儿臣怕陈太医这里缺人手,擅自进来为十二弟略尽绵薄之力,还请皇额娘成全,给儿臣一个赎罪的机会。” “赎什么罪?”皇后看着永琪诚恳的眼神,叹息了一声,问:“你觉得,难道我会看不出来今天谁是谁非?我会糊涂到误会你?” “儿臣当然知道,皇额娘不会怪罪儿臣,只是儿臣……不能原谅自己。” “你的心情,本宫心里明白。你身为皇嗣,有仁爱之心,尊上爱幼,对婢女侍从也常怀有博爱之心,本宫深感欣慰。”说到这里,皇后想起方才永琪干涉萧韫令人抓秀女之事,便问宫女冬儿:“方才那个秀女呢?” 冬儿答道:“一直跪在殿外,因娘娘无暇处置,奴婢们不敢擅作主张。” “糊涂!还不赶紧放了!难道你们想让宫人们传说本宫是心胸狭窄之人吗?”皇后又回过头来,对永琪道:“下面的人不懂事,让五阿哥误会了。你也赶快回去吧,你在这里照顾永璂,不知道的人又不晓得在外面怎么传说,我心里更不安。” “是儿臣给皇额娘添麻烦了,皇额娘请休息,有事随时传唤儿臣,儿臣告退。”永琪朝皇后躬身作揖,退出门外。 懿泽跪在地上已经很久了,她忘记了地面上的冰冷、忘记了膝盖的酸痛,脑子里只回响着方才陈进忠说的话,她只明白了一件事:自己落选了。 她忍受了太多的苦难来到这个世界,她筹备了十几年的事情,都是为了这一天,她等于根本没有觐见、没有参选,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失去了入主后宫的资格。这一切来的是多么的突然,是这么的可笑! “皇额娘已经开恩放你了,赶快起来吧!膝盖疼吗?”这是永琪的声音。 懿泽忽然回过神来,慢慢站起,对着五阿哥做了个福,道了一声“奴婢告退”,便转身向外走去。她的步伐走的很慢,大概是舍不得离开这里,大概是因为怕自己再也没有走入这里的机会。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她背后又传来永琪的声音,就在懿泽身后不远的地方。 懿泽回头望了一眼永琪,她方才一直不曾注意过永琪的模样,此刻她一下子回忆起来,那个林子、那匹受惊的马,救她的那位年轻公子,就是五阿哥永琪。懿泽突然又回想起母亲说过的,命神为凡人造气运的规律,一次又一次的偶遇,必然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莫非真的是这样? 永琪走到懿泽眼前来,笑意盈盈,问:“姑娘这样看着我,是不是也觉得似曾相识?” 懿泽望着永琪的眼睛,一个风度翩翩的皇子,人中龙凤般的样貌,才华横溢、文武双全,眉间明媚的笑容显出他的宽厚仁慈,如此钟灵毓秀的人物,不知让多少女子倾心仰慕。 可是,懿泽绝对不会是这些女子中的一个,她的使命注定了她要嫁的人必须是帝王,乾隆子孙繁盛,永琪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他的生母也不是得宠的妃嫔……想到这里,懿泽笑道:“五阿哥误会了,奴婢进京不久,进宫前也从未踏出家门一步,怎会有机会与阿哥得见?” 懿泽再次施礼,匆忙退出翊坤宫,她不想再看永琪一眼,再也不回头。 皇后又在永璂床前守候了一会儿,永璂渐渐苏醒,却一直说头晕,皇后有些欣喜,却也更忧愁。虽然御医说无大碍,修养些时日便可康复,可皇后心里明白,报喜不报忧是御医常做的事,她最怕的就是永璂这么小的年纪,却已经落下了病根。 即便怀揣各种担心,皇后也无可奈何,细细让侍女们记下永璂养病期间的各项事宜,却忽见冬儿自外而入,轻轻叫了声“娘娘”,又停顿住了,似有难言之隐。 “有什么就直说。”皇后离了永璂,随冬儿一同向外走了几步,知道必不是什么好事,因此不想让永璂听到。 冬儿道:“皇上派人过来,说是令妃娘娘回去之后身体一直不适,要十二阿哥这里的两个太医,过去一个。” 皇后听了,不由得有些生气,问:“太医院就没人了吗?一定要到我这里来宣太医?” 冬儿道:“奴婢方才也问了为何不去太医院,来人说太医院能宣的都被宣走了,因为太后这两日不适,好几位太医都在那里侍奉,正巧有两位王爷家里也……” “够了!”未等冬儿说完,皇后忍不住发火,忽然腹部疼了一下,想起身孕,生怕发怒动了胎气,只好勉强压制了自己,深吸口气,吩咐道:“你去里面,请陈太医去令妃那里诊治。” 夕阳的霞光照耀着紫禁城的每一座宫殿,虽微弱,却使得人心惶惶。 懿泽自离开翊坤宫,一路都在走神,只要想到明日一早,她就要奉命出宫,从此与皇宫再无半点关系,再也不会踏进宫门,她真的好失望,她来凡间这一世,到底是为何呢? 像是飘荡的一般,懿泽不知路程究竟多远,回到了她在景仁宫暂时的住处。 景仁宫本是嘉贵妃、颖嫔、揆常在的住处,嘉贵妃为了显摆自己,特意奏请监管这批秀女习练礼仪,皇后与纯贵妃都不屑于此,于是秀女们都暂住了景仁宫。可实际上,嘉贵妃又懒得管这些繁琐之事,便都交予颖嫔了。直到殿试觐见,嘉贵妃才算是第一次正式见到这群秀女,还没正眼看。 宜庆看到懿泽走进门,满脸都是怒气,吼道:“你还有脸回来?” 懿泽就像没有听到一样,坐到桌子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懿泽自幼就是这样与宜庆相处的,不说话所带来的不屑之感才最强烈。 而宜庆最讨厌的就是懿泽这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气急败坏的走过来,将懿泽正要拿起的茶杯一袖子挥到地上,怒声喝道:“我们都莫名其妙的落选了,你还敢在这里装聋作哑的喝茶?” 懿泽站起,只管向屋外走。宜庆追了出去,提起院中的一桶冷水,一股全部泼到懿泽头上,懿泽从头到脚全湿了。 “你疯了?”青岚看了宜庆一眼,很是心疼的扶住懿泽,用手帕为懿泽擦脸。在这寒风刺骨的天气,泼冷水是何等无情? 她们背后却传来了一阵拍手叫好的笑声:“真好!看自家姐妹相残,比我亲自动手还有趣。” 懿泽与青岚回头看去,原来是内务府大臣公义之女完颜·孟冬,院中还有许多其他秀女,她们的目光,几乎都是和孟冬、宜庆一样的。 青岚知道所有人都在埋怨懿泽,而懿泽是绝对不会道歉的,她生怕会生出什么事端,忙替懿泽向众秀女解释道:“诸位姐妹们不要这样,懿泽不是有心的,她也不想落选,更不想牵连大家……” “你闭嘴!”孟冬走到青岚面前,问:“你这么随便解释几句,一切就好了?我们明天都被遣散出宫,这样就算了?你知道为了今天,大家付出了多少吗?” 青岚苦求道:“我知道这样说没用,可是,我们现在都是一样的处境,一起想想办法,总好过互相为难,难道不是吗?” 孟冬道:“那你倒是想啊!你赶紧的,给我想出一个办法来!不然,我们可不是吃素的。” “我……”青岚突然不知该说什么,都这时候了,她哪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第一卷:妃朝见 第6章、揆氏装腔讨人嫌,皇后抱屈从婢谏 孟冬冷笑一声,又走到懿泽面前,端详着懿泽的脸,问:“你闯了祸,连屁也不放一个,你是鳖养的吗?” 这句粗话一出,宜庆先忍不住了,她与懿泽都是母亲养的,她生平也最敬重母亲,面前背后都不允许人污蔑,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她上前推了孟冬一把,吼问:“你说谁呢?谁是鳖?你说谁是鳖?” “我就说了怎样?”孟冬一把揪住宜庆的衣服,两人就要撕扯着打起来,青岚忙去拉宜庆,也有人拉住孟冬,又有一群人来劝解,一时间闹成一团。 “放肆,娘娘驾到,还不赶紧住手?”一声喝声从院门处传来。 众秀女回头去看,只见是揆常在带着两名侍女贝婷、贝茗,走入了秀女们住的小院,刚才喝止的就是贝茗。 揆常在看着这一群如花似玉的秀女,好气又好笑的叹道:“你们可真是让我开了眼界,一群知书达理的官宦小姐,跟街市上刁蛮的泼妇有什么区别?” 众秀女都伫立一侧,左右相顾,不敢出声。 揆常在向前走了几步,指着刚才参与厮打的几个秀女,斥责道:“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皇宫,是天子住的地方,把你们在家娇生惯养那些臭毛病都给我收起来!嘉贵妃今日身体不适,颖嫔娘娘忙于照顾贵妃才无暇教训你们,你们竟敢在这里滋生事端,惊扰了贵妃养病,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待?” 宜庆早就听说,这个揆常在,并非官宦小姐,进宫多年也没侍寝过几次,一直停留在常在的位分上,若非娘家跟皇后有点亲眷关系,在后宫跟空气也没什么两样,常日无聊就爱对宫人指手画脚打发时间。宜庆不服,自己居然沦落到被这种出身的人指责,愤愤不平的伸手指着懿泽说:“都是她惹事!” 揆常在有些惊讶,冷笑一声:“她不是你亲姐姐吗?” 宜庆这才知道,后宫真是个八卦的场所,原来不止她了解过揆常在的背景,揆常在对她们也了如指掌。宜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那又怎么样!就是她连累了所有人!” “还没入主后宫呢,就开始姐妹相残了,真是有意思!”揆常在又把脸转向懿泽,问:“她说的,你可承认?” 懿泽就像没有听到一样,头发上的水顺着发梢滴在衣服上,一动不动,若不是偶然眨动的眼睛,活像一尊雕塑。 贝茗斥道:“大胆!娘娘问你话,为何不回答?” 懿泽如旧。 揆常在看了看懿泽,嘲讽一般的问:“官宦小姐,你很骄傲是吧?刚进这后宫时,就没有几个人是不骄傲的!今天我就替颖嫔娘娘惩治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启禀娘娘……”青岚刚开口,就被揆常在打断了:“本宫没有问你,无需多言。” 揆常在对懿泽道:“既然你不肯说话,本宫就当你是默认了,你就在这里站一夜,一步也不许动。其他人,都赶紧给我散了,明日一早,从哪来的,还回哪去!” 青岚没了言语,揆常在离开了。孟冬等人看懿泽受了惩罚,也似乎满意,纷纷离开。 青岚本想安慰懿泽两句,还未开口,懿泽却淡淡道了声:“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瞬间,喧闹变成了安静,皓月当空,只有懿泽一个人在那里静静的站着,身上还带着方才宜庆泼的一身冷水。 心都是麻木的,受不受惩罚,又有什么区别?懿泽看着地上她自己的影子,恍然发现,原来自己是如此的无助、孤独。从勒得海到天宫、从轮回隧道到人间,从官家后院到京师后宫,她竟没有一个能说真话的人。 惩罚懿泽的揆常在,确实是当今皇后辉发那拉·玊玉娘家的远方亲眷,那时后位空缺,玊玉才刚被册封为摄六宫事皇贵妃,又怀上了第一胎,正是她成为皇后的最关键时期,各宫嫔妃使尽浑身解数笼络圣心,尤其嘉贵妃一连生了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圣宠正浓。 正逢选秀立妃,妃嫔们都打点关系,生恐自己的人落选。玊玉在娘家亲眷的适龄女子中千挑万选,于是保着揆氏入围,封为常在。没成想揆常在空有容貌,却是个做事不带脑子的人,入宫多年,不必提盛宠,乾隆几乎不记得宫中有揆常在这号人。 可是,嘉贵妃也未能留住盛宠,没过几年,乾隆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令妃了,几乎日日留宿延禧宫。令妃虽尚未诞下皇嗣,但她一手扶持的宫人戴氏却因诞下六公主被册封为贵人。 揆常在无所作为,除了仗着与皇后那点亲眷关系在后宫狐假虎威,占有一席之地,也实在没了别的主意。皇后懊恼之极,却也无可奈何。 揆常在闻听十二阿哥之事,忙跑来献殷勤,先到永璂卧房关怀一番,可那里实在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又来到皇后寝殿请安。 皇后坐于榻上,萧韫捧来暖炉,放在皇后怀里,皇后沉默着,低着头,拨弄着暖炉里的灰,见揆常在是从永璂房中来,便问:“你方才看,永璂伤势如何?” 揆常在宽慰道:“娘娘放心,十二阿哥福大命大,有皇天保佑,不会有大碍的。” “皇天保佑?”皇后冷笑一声,道:“靠皇天保佑的,没几个好下场。” 揆常在愣了一下,又顺着皇后的话说:“十二阿哥摔伤,别说娘娘,连嫔妾都心疼死了。这不好向嘉贵妃问罪,竟然连令妃也动不得!最可气的是,连正在给十二阿哥看病的陈太医,也让令妃给叫了去!难不成她令妃比十二阿哥的身子还金贵?” 皇后没有应声,她最不喜欢揆氏的地方就是,揆氏只会叽叽喳喳的在人后评头论足,却没有一点主意。 揆常在又说:“娘娘何必如此忍耐?娘娘乃六宫之主,她令妃当日不过是一个宫女,如今竟敢嚣张到这种程度!” 皇后道:“正是因为本宫是这六宫之主,所以才更应该事事以他人为先,你懂什么?” “娘娘宽宏大量,令妃只会得寸进尺,十二阿哥就这么白白的摔了,娘娘还这么让着她,来日不知还会怎样的加害十二阿哥呢!” 皇后抬头,略略瞟了揆常在一眼,问:“你想如何?” “当然应该惩治那个秀女!说不定她撞十二阿哥就是令妃指使的,然后令妃才有机会唱今天这一出戏!娘娘就去审那个秀女,叫她把幕后指使供出来!” 皇后又看了揆常在一眼,一脸无奈的表情,摇了摇头。 揆常在又说:“娘娘!难道还有什么比十二阿哥的安危更重要吗?” 皇后冷冷一笑,问:“你以为,这件事就是令妃与秀女串通一气,摔了永璂还嫁祸嘉贵妃?连你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在场的所有人都还没你聪明吗?你还指望审问秀女能牵扯出她来?你以为令妃是如何从一个毫无根基的宫女爬上今日的妃位的?哪像你,以常在的身份入宫,七年了还是一个常在?” 揆常在却并不是很服气,道:“嫔妾是读列女传长大的,自然没有令妃那几下子狐媚功夫!可是那又如何?在这后宫之中,若不能诞下皇嗣,凭她何等受宠、爬到什么位份,也是白搭!迟早会有新人再骑到她头上去。令妃也未必有娘娘想的那般聪明,她魅惑了皇上这么多年,肚子里也没有动静,怕是心里早就沉不住气了。狗急了还要跳墙呢,她自己肚子不争气,何以见得不是因为嫉妒娘娘而使出下三滥的手段害十二阿哥呢?” 正此时,冬儿又来报:“娘娘,方才陈太医令人送了几服药来给十二阿哥,还说……说是令妃娘娘有喜了。” 揆常在愣了一下,低头站在一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皇后瞥了揆常在一眼,淡淡道:“继续说,你倒是说啊,人家的肚子是怎么个不争气?” 皇后叹了一口气,转头不想再看揆常在。萧韫知道皇后之意,令揆常在退下,揆常在只好灰溜溜的出门去了。 萧韫又令冬儿等宫女退下,守在门外,屋里只留下皇后与萧韫两人。 皇后这才开口问:“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萧韫笑道:“皇上已经下令让所有秀女明日出宫,秀女全部落选,后宫没有增添妃嫔,娘娘英明,自然知道这结果对谁最有利。” “我问的是,永璂的事情。” “那还不是一回事?即便是愚蠢的嫔妃,也是女人,愚蠢的女人也比男人能看懂女人的招数。”萧韫一脸的平静,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总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意思是,真像揆氏说的那样?”皇后恍然大悟,又勃然大怒,道:“令妃居然敢用我的儿子做靶子,来成全她自己的好事?我找皇上评理去!” 萧韫按住了皇后的手,劝道:“娘娘,今日若是十二阿哥摔出了个好歹,嘉贵妃被皇上误会,秀女全部落选,皇后娘娘又因怒气动了胎气,那令妃可就是一箭四雕,划算的很啊!” 皇后明白萧韫的意思,不得又压制了自己内心的怒火,捂着胸口,低声却咬牙切齿的问:“难道我真的要忍气吞声吗?永璂到现在还下不来床!” 萧韫叹道:“奴婢早就说过,娘娘应该主动做事,而不是每次等着别人挑衅,永远处在这样被动的位置,就等同于人在暗,我在明,一举一动都在他人掌控之中。可惜娘娘太过本分,总等事情到了头上才去想对策。” 皇后闭上眼睛,沉默片刻,又说:“我听你的。” 萧韫道:“娘娘今日既然已经宽容大度,再去皇上面前与令妃论长短,不是等同于前功尽弃了?今日这件事若要出气,只能在嘉贵妃身上。嘉贵妃心性高傲,绝不会被冤枉了还忍气吞声,等嘉贵妃要为自己伸冤,娘娘是六宫之主,自然是要为嘉贵妃做主的。” 皇后点点头,又问:“那我现在该做些什么呢?” “当然是去延禧宫给令妃道喜了。”萧韫说的顺其自然。 “道喜?”皇后摇了摇头,道:“我做不到!她摔了我儿子,我还去道喜?能做到这些,那不是我!” 萧韫看着皇后坚决的样子,又劝道:“你必须这么做,皇上又喜添子嗣,你身为六宫之首,难道不为皇上高兴吗?” 皇后握紧了手掌,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走出门外,吩咐众宫女随她去给令妃道喜。还未走出院门,突然外面有小太监进来急报:“皇后娘娘,嘉贵妃娘娘薨了!” “什么?”皇后瞪大了眼睛,她刚被萧韫劝好的心境,突然全乱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不可一世的嘉贵妃,竟然如此轻易的就离开了人世。 第一卷:妃朝见 第7章、嘉妃身死留悬案,皇后借故留新人 皇后去到景仁宫,果然嘉贵妃已经身亡,景仁宫内外哭声一片,同在景仁宫居住的颖嫔和揆常在都在内间侍奉,流露出哀不自胜的模样。各宫嫔妃也有来此看望的,或真或假的哭悼一番,见皇后到来,都不敢擅自离去。 皇后探视一圈,问:“可禀告了皇上?” 颖嫔施礼答道:“嫔妾早已派人去报了,皇上传话说,令妃娘娘身体欠安,恐怕得知此事伤心过度,动了胎气,因此要瞒着令妃娘娘,皇上也就不便过来了,令礼部按规矩办理此事。” “怕令妃伤心过度动了胎气?”皇后暗暗苦笑了一下,她想乾隆大概已经忘了自己快要生产的事了。她不禁感伤,嘉贵妃曾经也是皇上放在心尖上的人,先后为皇上生了四个皇子,如今溘然长辞,皇上忧心的,却是令妃肚子那个才刚有的胎。 颖嫔意识到了皇后的心理,忙又补了一句:“皇上原本未曾让人将此事禀告皇后娘娘,想来也是担心娘娘腹中皇子。可娘娘过于体恤六宫,无所不知,还是亲自来了……夜已深了,娘娘还是早些回宫休息,嫔妾与景仁宫宫人当尽心侍奉嘉贵妃娘娘身后之事,还望娘娘勿要挂怀,凤体与皇子要紧。” 皇后轻笑着看着颖嫔,她知颖嫔素来聪敏谨慎,因此拉住颖嫔的手道:“人各有命,嘉贵妃不幸先去,你也不要太伤怀,忙坏了身子就辜负了本宫的心意了。嘉贵妃没了,你以后便是这景仁宫的主位了,当多保重自己。” “娘娘厚爱,臣妾不敢不爱惜自己。嘉贵妃姐姐仙去,嫔妾本该尽心侍奉,不敢妄自抬举自己,一切都听皇后娘娘吩咐。”颖嫔再次向皇后施礼。 皇后点点头,带着萧韫等人走出了景仁宫。滞留景仁宫已久的纯贵妃也紧随皇后身侧,一起走了出来。 漆黑的夜点缀着两排灯笼,皇后与纯贵妃就在灯笼的围绕中,走出数百步,皇后轻声问:“嘉贵妃此次发病,与以往有何不同?” 纯贵妃答道:“臣妾听太医说,并没有什么不同,用药也是一样的。” “那为何……”皇后说到这里,并没有再往下问,料想纯贵妃也是不知道的,于是改口问:“今日都有谁来景仁宫探望过?” 纯贵妃深知皇后问此话的疑虑,于是低头答道:“今日嘉贵妃在翊坤宫昏倒之事,六宫皆知,来探望的人也多,至于说谁先谁后,停留多久,臣妾也难以详记。” 皇后点点头,似有深意的问:“令妃可来过?” 纯贵妃道:“这倒是没见,后宫中唯有延禧宫没人来过。刚才颖嫔不是说,皇上在延禧宫,阻挡了这里消息的传入……” 皇后冷笑一声:“她倒是脱的干净。” 萧韫抬头看了纯贵妃一眼,笑道:“敢问贵妃娘娘,今日可是一直都在这景仁宫了?” 纯贵妃不假思索,便回应道:“自离开皇后娘娘那里就过来看看,后来姐妹们一波一波的来,这里又是太医诊病、又是秀女生事,事情也多,就一直没走。” 萧韫又笑问:“那嘉贵妃今日服用的汤药,经手之人可有娘娘宫中的人?” 纯贵妃像是受了晴天霹雳一般,忙跪倒在皇后身侧,行了大礼,说:“皇后娘娘明察,臣妾的人都只是在外间随臣妾探视,并不曾进里面服侍,更没有机会接触嘉贵妃的汤药。” 皇后也吃了一惊,令人扶起纯贵妃,斥责萧韫道:“你好大的胆子,仗着是本宫带进宫的人,连贵妃也敢无端质问,还不赶快向贵妃请罪!” 萧韫稍稍向纯贵妃行了礼,笑道:“娘娘误会了,奴婢只是提醒娘娘,今日唯有娘娘在那里呆的时间最长,可小心被有心人利用了。” 纯贵妃的神色很是怪异,只低头向皇后陈情:“臣妾本不曾多想,若被人有心栽赃,还求皇后娘娘做主。” 皇后拉住纯贵妃的手,笑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吗?快回去休息吧!萧韫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纯贵妃行礼告退,皇后也携萧韫等人同归。回到翊坤宫,皇后又指责了萧韫一番:“文蔷一向胆子小,你不要随便吓唬她,你这么随口一句提醒,她就好多天不能睡好觉了。” 萧韫却不以为然,道:“她已经贵为贵妃,在后宫中仅次于皇后,皇后还当她是那个王府里的侍妾格格?” “她不过是论资排辈,熬到了贵妃的位置,谁说位分高了,胆量就见长?”皇后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不与你谈论这些。你原说为永璂伸冤的事,都在嘉贵妃身上,你又失算了,嘉贵妃已死,可该如何是好?” “嘉贵妃有的是儿子,还怕没人为她喊冤吗?” 听了这句,皇后忽然想起,嘉贵妃的儿子中唯一成年的四阿哥永珹,昨日刚被乾隆派遣出宫,今天嘉贵妃就死了,未免太过于巧合,也许这件事老早就是被设计好的一串连环计。 萧韫又提醒道:“颖嫔方才说,皇上怕令妃得知此事动了胎气,所以要瞒着。可是,以四阿哥的性子,还能让令妃继续‘不知道’吗?” 皇后点点头,道:“嘉贵妃仙去这么大的事,我理应立刻派人告知四阿哥回来奔丧,才算合情合理。” 萧韫又另为皇后谋策道:“此事第一,还有第二件事,令妃现今已怀孕,接下来便不能侍奉皇上。自古以来,怀孕是被夺专宠的最好机会,娘娘该考虑这件事了。” 皇后玊玉不禁想起,当年她还是娴妃时,魏妡妧不过是一个做杂役的宫女,却心机颇重,先得到孝贤皇后的赏识,后被孝贤皇后举荐给乾隆,封为贵人。孝贤皇后不久辞世,乾隆伤心不已,竟把魏贵人当做孝贤皇后的替身一般,宠爱有加。 嘉妃追随孝贤皇后的时间最久,看到乾隆把对孝贤皇后的感情转在魏贵人身上,当然不服。也不知她在乾隆面前如何撺掇,乾隆就赐魏贵人住进嘉妃的景仁宫。嘉妃使尽手段,却还是让魏贵人晋为令嫔、令妃,自立门户,成了延禧宫的主位。 后来论资排辈,玊玉由娴妃成为皇贵妃、成为皇后,终于也得到过皇上几年青睐,皇后第一次有孕时,生恐其他嫔妃借机争宠,让娘家人在亲眷中寻觅了有几分姿色的揆氏,送入宫中,没想到揆氏居然是一个只会叽叽喳喳、做事却不带脑子的人,在宫中呆了七八年,却还停留在常在这个位置,连常在的名分,都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给的。 “嘉贵妃也算是能为自己谋划的人,却还是没能挡住自己宫中的贵人册嫔封妃,这后宫之人,若无所作为,莫说地位不保,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娘娘在这里伤感又有什么用?”萧韫忽然把皇后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皇后不禁又是一阵叹息:“若说作为,令妃青春貌美,又刚怀了龙种,原有的嫔妃皆难以抗衡,新人又被她用计全部落选。我已无可用之人,又有什么办法可想,又如何作为?” “新人还尚未离宫。”萧韫提醒了一句。 “那又如何?皇上已经禀明太后,明日全部放出宫去,又逢嘉贵妃的丧事,我难道还能奏请留下再次选秀不成?” “留下不一定是为了选秀……”萧韫的脸上神情奇怪,让人难以捉摸。 长夜漫漫,漆黑的紫禁城,不知有谁在这一夜睡得不安稳,不知谁又在这一夜乐不可支。懿泽当真在院子里站了一夜,但不是因为揆常在的惩罚,而是她真的不想回屋看到宜庆,以及其他秀女。 天刚刚亮,皇后就来到景仁宫,先到前殿的灵堂凭吊一番,又去了后殿的院落。在灵前侍奉的颖嫔、揆常在也只好尾随皇后,一起到了秀女们暂住的后殿之偏殿。 “皇后娘娘驾到!” 懿泽孤零零的站在后院中的偏殿前方,皇后走进来,迎面一眼就看到了她。她一身狼狈的模样,像石头一样立在那里。 皇后很是奇怪,再走近仔细看时,心中已经中意。因为懿泽即便是没有梳洗,熬了一夜的憔悴,也遮盖不住她神女下凡的倾城容颜。 皇后就问懿泽:“你是何人?为何不梳洗?这般模样站在这里?” 懿泽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一样。 揆常在见状,上前怒斥道:“大胆奴才!皇后娘娘问话竟敢不答,来人!给我掌嘴!” 皇后面对这样的懿泽,忽而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也是那么倔强,藐视一切,遂举手制止了揆常在的言语。 颖嫔上前拜道:“启禀皇后娘娘,此女名唤懿泽,是索绰罗氏尚书观保大人的长女。都是嫔妾调教无方,使她昨夜冲撞了揆妹妹,因此被罚在此思过,竟站了一夜,致今日如此失仪,嫔妾向皇后娘娘请罪。” 揆常在慌忙解释道:“嫔妾只是怕她惊扰了嘉贵妃……” “你闭嘴,嘉贵妃不在了,景仁宫的事情自有颖嫔做主,哪里轮到你插手?”皇后斥责了揆常在,又转头对颖嫔说:“颖嫔调教秀女多日劳碌,又服侍嘉贵妃生前身后,可谓劳苦功高,何罪之有?” 颖嫔再拜道:“娘娘宽厚,体恤下情,嫔妾愧不敢当。” 皇后笑道:“嘉贵妃生前,遵从孝贤皇后遗德,勤俭度日,连身旁侍奉之人都裁减的所剩不多,如今仙去,本宫伤怀不已,在宫中停灵七七四十九日,需要添置一些妥帖的人前去守灵。从其他宫中调人,又恐各宫中人手不足,正巧这些秀女都是知书达理的小姐,近日又受嘉贵妃亲自调教,不如选几个侍奉灵前,你以为如何?” 第一卷:妃朝见 第8章、懿泽被留侍灵柩,永珹受唆闹宫闱 颖嫔早知皇后来意,因此赞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娘娘身怀龙子,凤体多有不便,还如此为嘉贵妃娘娘思虑周全,嫔妾等望尘莫及。这些秀女能在嘉贵妃娘娘灵前侍奉,也是她们的造化。” 颖嫔命人将秀女的花名册拿来,交与冬儿,转呈皇后,即刻传所有秀女来面见皇后,皇后看的眼花缭乱,哪里看的过来,大眼望去,其出色者实在不多。皇后又转到懿泽眼前,问:“你可愿留下,侍奉嘉贵妃仙灵?” 懿泽当然愿意留下,虽然留下已经不是为了选秀,但留下才可能有所作为,她又想起青岚,青岚那么努力勤学苦练,那么希望留下,于是回道:“奴婢能否请求皇后娘娘将青岚一并留下?” 皇后不知青岚是何人,但料想必然是秀女之一,便点点头,又对颖嫔说:“若灵前侍奉的人太多,恐怕嘉贵妃也是不习惯的,你选四名能妥帖做事的,其余的就打发回家吧。” 颖嫔指着花名册对皇后说:“懿泽还有一个妹妹,名唤宜庆,也在此次秀女之列。还有一位完颜氏,名唤孟冬,是秀女复选时的头名,娘娘看这两位,可算妥帖?” 皇后点头笑道:“颖嫔做事,果然尽心尽力,对她们如此了解。” 颖嫔收起花名册,再次行礼,道:“嫔妾承蒙娘娘恩德,有幸为后宫效劳,何劳娘娘谬赞?” 吩咐完毕,皇后便携萧韫离开,行至归途中,萧韫提醒了皇后一句:“那个懿泽,就是昨日撞了十二阿哥的人。” “什么?”皇后昨日并没有留心撞永璂的是何人,但这么一想,却更证实了昨日的推测,偏偏是容貌最出众的秀女出了错,致使所有秀女落选。皇后皱了皱眉毛,默默想着,令妃果然算计的精准,可是令妃又是如何做到在翊坤宫利用十二阿哥的呢?懿泽有没有可能是令妃的人? 萧韫似乎看透了皇后心中所想,又说:“娘娘宫中必有他人的眼线,昨日若不是被五阿哥拦住,奴婢也许能查出些眉目。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懿泽应该不是令妃的人。” “你如何肯定?” “令妃做事,一定要全身而退,让自己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当鱼饵,追查下去就有可能把她自己牵涉进去。昨日我们若是惩罚了懿泽,也不过是一个被算计好的代罪羊。” 皇后点了点头。 揆常在进宫多年,总要看嘉贵妃的脸色生活,本以为嘉贵妃死了,她也该翻身了。她一向觉得颖嫔在嘉贵妃面前恭敬谨慎,不敢僭越一步,即使做了景仁宫的主位,也会像纯贵妃那样默默无闻,没想到嘉贵妃才刚死,颖嫔便在皇后面前压了自己一头,因此心中很是不快,在院中闲步散心。 忽然看到颖嫔带人从正殿走出,揆常在忙躲到假山后面,只听见颖嫔的侍女春晓问:“这几个秀女都是花容月貌,留下做守灵宫女岂不可惜?奴婢不明白,宫中哪里还缺人手?何必让这些千金小姐来做宫女呢?” 颖嫔笑道:“你知道什么?你以为这些人留下会一直做宫女?” 春晓问:“不做宫女,那做什么?” “你可知皇后当年让揆氏入宫,目的何在?” 春晓答道:“这个奴婢自然知道,揆常在与娘娘是一前一后入宫的,但是娘娘出身高贵,进宫便是贵人,圣上欣赏娘娘贤良淑德,又晋封嫔位。揆常在却到现在还是个常在,都枉费了皇后娘娘的一片苦心了。” “正如你所说,她枉费了皇后娘娘的栽培,既然她如此没用,那皇后娘娘自然要换个人栽培了。” 春晓恍然大悟,道:“原来……原来皇后娘娘是要这些秀女取代揆常在。” 颖嫔摆了摆手,笑着说:“不是取代,是放弃没用的废物,栽培有希望的新人。” 揆常在听到此处,恨的牙痒痒。原来颖嫔早就知道揆常在躲在假山后,不过故意说这些来激她而已。揆常在哪里经得住这些刺激,待颖嫔一行人离开,就一口气跑到了正殿。 彼时宜庆在灵前烧纸,青岚在研磨,懿泽在抄写经文,孟冬刚擦拭了供桌。揆常在看了一圈,实在看不出这些女子有什么能胜过自己的地方,想起方才颖嫔所说的话,一肚子火气,自己好歹也算是后宫的主子,岂能比不过这几个宫女? 想到这里,揆常在一脚踹翻了青岚面前矮桌上的砚台,墨汁就泼洒在懿泽刚写好的一打经文上,也泼脏了懿泽的衣服。 青岚不敢吱声,懿泽抬头瞪了一眼揆常在,揆常在吼道:“看什么看?你写的那也叫字?还不赶紧重写?” 孟冬手拿着抹布,在擦到贡品附近时,轻轻一弹手指,一个苹果就滚了出去。揆常在不防,站起往回走时,鞋跟绊在了苹果上,一下子摔了个狗吃屎。宜庆忍不住大笑起来。 揆常在羞愧满面,爬起来大喊道:“来人啊,给我掌这几个宫女的嘴!” 外面进来几个宫女,先扶起了揆常在,揆常在也分不清楚是谁扔了苹果、谁在笑,只是咆哮着:“给我掌嘴!掌她们的嘴!” 孟冬笑道:“娘娘息怒!惩罚我们事小,可是万一颖嫔娘娘又误会您越俎代庖、自作主张,怕是您不好在皇后娘娘面前交代啊!” 揆常在指着孟冬说:“你竟敢威胁我?” 孟冬行礼答道:“奴婢是一片真心为您考虑,还望娘娘三思,莫要因小失大。毕竟……皇后娘娘今天才刚因为您惩罚懿泽的事……” “给我闭嘴!”揆常在站起来,气冲冲的走出了灵堂,那几个在外面侍奉的宫女也都跟着出去了。 孟冬在后面行礼道:“奴婢们恭送揆娘娘。” 皇后回到翊坤宫,永璂还在一阵一阵的头疼,皇后很是焦虑,可是除了询问太医、亲自看着永璂吃药之外,也没了别的办法。皇后心中已经预料到,永璂多半是要留下后遗症了,可怜他才三岁,此后人生漫漫,该如何度过?想到可能的未来,皇后不禁潸然泪下。 忽然萧韫走了进来,禀告说:“娘娘,四阿哥已经回宫了……” “好!”皇后看一看永璂,心中恨意更加了一层,咬着牙说:“我们这就去探望令妃,去恭喜她那个刚有的胎!” 皇后到了延禧宫,只见令妃在院子里赏花静坐,乾隆在一侧陪伴,皇后只管道喜,又与令妃讲些孕期需要小心的各类小事,细心叮嘱服侍令妃的宫女要如何做,对嘉贵妃之事只字不提,只等着四阿哥的到来。 乾隆见皇后与令妃如此和睦亲近,心中甚觉喜悦。 果然四阿哥永珹已经去过了景仁宫的灵堂,只听说嘉贵妃死前曾叫过“魏妡妧”的名字,就急冲冲的要来延禧宫兴师问罪,三阿哥永璋、五阿哥永琪都奉命在灵前戴孝,苦拦永珹不住,永琪生怕惹出是非,只好一路尾随永珹到了延禧宫。 令妃正与皇后聊的起兴,忽然陈进忠来报:“皇上,四阿哥、五阿哥求见。” 乾隆迟疑了一下,他早已下旨令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三位皇子为嘉贵妃戴孝,直至七七四十九日后灵柩出宫,这才第一日,却来这里拜见,若是身着孝服,岂不惊了令妃? 因此乾隆向陈进忠吩咐道:“你出去说,皇后、令妃都在养胎,他们有要务在身,不必来请安,若有公务,午膳后到养心殿再讲。” 令妃听了,却向乾隆、皇后笑道:“臣妾也有多日未见到四阿哥了,为何不请进来一起说说话呢?” 皇后也似乎迟疑一般,看着乾隆,只见乾隆望着令妃笑道:“你昨日险些动了胎气,太医说了要静养几日,人多不利于养胎。” 陈进忠正要出去回话,却见永珹冲了进来,永琪拽着永珹的胳膊,也被带了过来,两人都是一身孝服。 令妃看见孝服,果然吃了一惊,问:“两位阿哥这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乾隆昨日就交代过,务必要将此事瞒着令妃,此时气不打一处来,斥责道:“谁让你们进来的?不知会惊动你两位额娘养胎吗?” 永琪慌忙下跪叩拜:“儿臣知罪,请皇阿玛降罪。” 永珹也跪下,拱手作揖陈情道:“皇阿玛,额娘乃是死于非命,儿臣求您为她做主,不然她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令妃大惊失色,站了起来,问:“什么?你说嘉贵妃姐姐她……她……” 乾隆忙上前扶住令妃,劝道:“不要激动,可小心肚子里的孩子。”他又一面呵斥永珹和永琪道:“你们两个逆子,还不赶快退下!” 永琪拉着永珹,劝他离开。永珹却甩开永琪,再次作揖道:“皇阿玛若不能为额娘做主,儿臣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令妃忽然失声痛哭起来,自言自语着:“怎么会这样?嘉贵妃姐姐如何就先去了,我连最后一面都不曾见……” 永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指着令妃的鼻子,怒吼道:“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就是你害死了我额娘,你还在这里假装不知情!” 第一卷:妃朝见 第9章、令妃哭灵假似真,永珹恼怒连连栽 令妃只管在乾隆怀里嚎哭着:“是我对不起嘉贵妃姐姐,没能去床前侍奉,是我的错……” 皇后本想去扶令妃,萧韫却拉着她摇了摇头,瞪了瞪皇后的肚皮,皇后心中揣测,萧韫之意,大约是说这个时候接近令妃,令妃说不定就一时因为“悲伤过度”,“不小心”撞到自己的肚子。 乾隆早已恼怒,乃大喝道:“来人,把四阿哥给朕抓起来!” 外面的侍卫听令进来,抓住了永珹的两只胳膊。令妃却赶紧向乾隆求情道:“求皇上放了四阿哥,嘉贵妃姐姐在天之灵会伤心的。” “要你假惺惺!”永珹忽然挣脱了侍卫,抽出一个侍卫的佩剑,直指令妃而去,永琪惊恐之间,来不及思索,上前伸出手臂去挡,剑就落在永琪手臂上,划出一个口子,瞬间流出鲜血来。 令妃大约是有些晕血,一下子晕了过去,永珹并不曾想会失手伤到永琪,也吓了一跳,手一抖,剑也掉在地上。 乾隆慌忙让宫女将令妃扶到屋内,又指着永珹说:“居然敢在内宫用剑,朕看你是要造反,来人!立即将四阿哥打入天牢!” 永琪忙跪在乾隆裙下,求情道:“皇阿玛,四哥是一时接受不了母亲去世的打击,才会情绪失控做出这等事来,并非有意不敬,求皇阿玛网开一面,宽恕他这次!” 乾隆看到永琪的手臂在流血,又说:“快请太医来给你包扎伤口,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永琪又求情说:“皇阿玛看到儿臣身上的伤口,心疼儿臣,可是四哥心里的伤口,比儿臣身上的伤口更深,只是因为那血留在心里,看不到,但那个伤口其实很痛很痛!” 乾隆看着永琪忧伤的脸庞,永珹凌乱的模样,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永琪又道:“皇阿玛与儿臣虽然都是四哥的骨肉血亲,却不曾如四哥这般尝受过失去母亲的痛苦,求皇阿玛理解四哥心里的痛楚,谅解他一时的冲动!” 乾隆只好摆手道:“算了算了!你快去包扎伤口,劝他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侍卫们都松了手,永琪忙叩首谢恩,乾隆心里惦记令妃,忙进去看情况了。永琪拉着永珹,又劝道:“你真的不能这样了,你会害了你母亲,还会连累她留下的你那两个弟弟,你知道吗?” 永珹忽然想起自己的两个同母胞弟八阿哥永璇、十一阿哥永瑆,如梦初醒,他一进门就忙着兴师问罪,几乎忘记了这两个幼小的弟弟,他们也和自己一样失去了母亲,他们还只是孩子,如何能不心痛呢? 令妃醒后,还是泪水连连,一副哀伤难以自抑的样子,挣扎着要去景仁宫祭拜嘉贵妃,乾隆只好劝道:“你是有身子的人,灵堂阴气太重,实在于你的身体无益。” 令妃哭道:“臣妾得知此事,心肺俱裂,如不能亲到灵前一拜,是永不能安心的,又如何能静心养胎?” 乾隆无奈,只得应允,陪同前往,又问皇后是否同去。 皇后正要说一起去,侍女冬儿却故意提醒道:“娘娘昨晚已在景仁宫忙了半夜,方才还在头晕,就歇一歇吧!” 乾隆终于关心了皇后一句:“你昨晚在景仁宫忙了半夜?” 皇后略点头,道:“都是臣妾分内之事。” 乾隆叹道:“后宫事务繁多,你又有身孕,真是难为你了,赶快回去休息,朕改日再去看你。” 几句轻描淡写的安慰,乾隆便牵着令妃的手离去。 皇后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改日”再来看望这种话,不过是随意一说。事实上,乾隆已经有几个月没去看过她了。 永珹回到景仁宫,只见两个弟弟都在一个角落里啼哭。他的两个同母弟弟,八阿哥永璇只有九岁,十一阿哥永瑆才三岁,一团孩子气。永珹很是心疼,一时又控制不住情绪,抱着永瑆大哭起来。 三阿哥永璋在一旁劝解了一阵,待永珹情绪稍微好些,又对永珹说:“我方才听说五弟受伤了,他在那边偏殿休息,我去看看就回来。” 永璋离去后,永珹想到永琪的手臂是自己砍伤的,连永璋还去关心看望,自己又怎能不去看一看呢?于是永珹交代了两个弟弟几句话,也往永璋去的方向走去。 景仁宫所有主仆都在正殿,由颖嫔主持着料理丧事,偏殿真是安静一片,永珹刚刚走到偏殿窗外,便听到永璋的声音:“虽然你无缘无故的挨了一刀,可是皇阿玛肯定对你印象更好了,为了将来,受这点皮肉苦算什么,你就别埋怨四弟了。” 永珹停住了脚步,握紧了拳头,又听见永璋说:“要我是四弟,肯定也难过死了。昨天令妃娘娘抱着十二弟摔了,大家都传言说是嘉贵妃推的,可叹的是,皇阿玛竟然因此打了嘉贵妃一耳光,这才使得嘉贵妃旧病复发。你说,这嘉贵妃都不在了,还背了个罪名,真是可怜呐!” 永珹听了这句,心中难过极了,母亲竟然是含冤离开人世的,这是多么的憋屈!永珹扶着一旁的石头柱子,狠狠的锤了几下,忽然听见太监传报:“皇上驾到!令妃娘娘到!”他忽而一溜烟跑走了。 永璋在屋内停止了言语,拨开窗户缝看了永珹一眼,屋内根本没有永琪,只是永璋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原来他早就料到永珹会跟过来,那些话不过是说给永珹听的罢了。 令妃与乾隆走入景仁宫,看见两边白茫茫一片,全是穿孝服的人,各色祭礼陈列于内外,令妃泪如雨下,走到嘉贵妃灵前跪下哭道:“姐姐怎么就舍得去了?臣妾连面也不曾一见,我的好姐姐……” “你给我住口!”永珹突然出现在令妃身后,怒斥道:“你不配叫我额娘姐姐!你先设计冤枉她、害她发病,又借机害死她,你简直是个毒妇!” 乾隆猛地甩给永珹一个耳光,喝道:“逆子,竟然三番两次口出狂言,你以为朕真的不会办你是不是?” 永珹捂着脸,也咆哮着问:“这一耳光,是不是跟打我额娘的感觉一样?最好我也像额娘一样病死,你们就得意了!” 乾隆气急败坏的指着永珹问:“朕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永琪不知突然从哪里跑出来,慌忙请罪道:“皇阿玛,都是儿臣的错,请给儿臣一点时间,儿臣一定和四哥解释清楚,给皇阿玛一个满意的答复。” 永珹突然向永琪吼道:“不用解释了!我已经很清楚了,你、你们、你们全都希望我额娘死,希望我死!” 永琪扶住永珹的肩膀道:“四哥,不是这样的,你一定是误会了!” “你给我闭嘴!”永珹一把甩开了永琪,喊道:“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乾隆道:“永琪,你不要白费功夫了,还指望他会领情吗?他根本不配做你的兄长!朕今天如果不处置他,他就无法无天了!” 令妃也赶紧站了起来,拉着乾隆衣袖恳求道:“皇上息怒,嘉贵妃姐姐仙去,四阿哥只是……” 正此时,只见永珹向令妃冲来,吼声如雷一般的脱口而出:“我要杀了你!” 令妃吓得后退了两步,大叫一声,差点跌倒,乾隆身手敏捷的扶住了令妃。永琪无奈,只好去拦永珹,两人就在乾隆面前拳脚相对,打了起来。 永珹招招前冲,永琪步步后退,乾隆见永琪如此退让,立刻出手,两下便按住了永珹,又松手将永珹甩倒在地上,下旨道:“四阿哥永珹,忤逆犯上,即日起除去皇子名分,服孝期满之后,逐出宫去。” 听了这几句,永珹一下子变成了霜打的茄子,瘫在地上,如丢了魂儿一般。他忽然明白,失去母亲并不是一无所有,而此刻,他才真的变成了一无所有。 乾隆走到嘉贵妃的灵位前,想起嘉贵妃生前的脾性言行,与如今之永珹的莽撞,真是如出一辙,不禁摇头叹气。 颖嫔上前向乾隆施礼,问:“皇上,今日礼部来请示嘉贵妃娘娘灵前的一应祭品份例,臣妾不知,皇上是否依照宫中旧例,追封嘉贵妃娘娘为皇贵妃,按皇贵妃的祭礼筹办?” 乾隆瞥了永珹一眼,淡淡答道:“不必追封。” 颖嫔再拜而退。 永珹再次吃了一惊,原来世间的所有劫难,没有最糟糕的,只有更糟糕的,他冰冷的心上再加了一层霜。 灵前侍奉的宫女们,连同懿泽、青岚、孟冬等人,也都面面相觑。懿泽想起在家时观保说过的一入宫门深似海,果然如是,连皇子的荣宠都可以轻易失去,这宫中何人能永保无虞? 冬日白昼渐短,黑夜更加漫长,嘉贵妃头七的第一日举哀结束,除了轮流守夜的宫女,其他人款款散去。永珹也拖着疲惫的身躯,摇摇晃晃的回到毓庆宫。毓庆宫是所有年纪较大、尚未分府的阿哥们的居所。 永珹走到自己的宫室门前,却见往日伺候自己的宫女嬷嬷们正在那里收拾细软、打包行李,大吃一惊,问:“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几名宫女答道:“陈公公那里传话来,说您已经不是阿哥了,奴婢们也不能服侍您了,要到敬事房重新分配差事。” “什么?”永珹没有想到,一切如此的快,树倒猢狲散。这些人为什么还要留下呢?他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宫女嬷嬷们并没有再顾及他是什么表情,一起离开了。 永珹望着这些人的背影,他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一日之间,失去母亲、失去皇子的身份,将要被逐出宫门,连累母亲身后事都不能极尽风光,还有两个极小的同母兄弟,今后还会有何人照拂?如何生存? 第一卷:妃朝见 第10章、永珹沦落遭欺凌,懿泽不平屡插手 想起前几日母亲的笑颜,两个弟弟的嬉戏,永珹不能自已,蹲在墙角抱着头,心中充满了迷茫与绝望。 “四哥。”外面传来一声呼唤,他自然识得,这是永琪的声音。 永珹于是又硬撑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站了起来,不屑的问:“怎么?看我惨的不够,要来讥笑一番吗?” 永琪忙拱手作揖道:“四哥误会了,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不知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四哥如此气恼?” “有什么好谈的?我不需要跟你谈,你现在给我走!马上走!我不想看见你!”永珹指着门外,一脸怒色的看着永琪。 “四哥,我是真的担心你,也许还有机会让皇阿玛改变主意……” 永珹突然一胳膊挥过去,将桌上的茶壶、茶杯甩到地上摔了个粉碎,指着永琪的鼻子狂吼道:“难道你想以阿哥的身份,命令我这个庶人必须和你谈吗?” “永琪不敢,四哥息怒,永琪告退。”永琪见永珹正在气头上,再不敢多言,俯首拱手后退出门,离开了永珹的居室。 永珹趴到桌案上,双手锤着桌子,忍不住眼泪放声大哭起来,哭了一阵,他又抬起头看看四周。他已经不是阿哥了,那么这里也就不再属于他了,他也不想继续住在冷冰冰的阿哥所,何不离自己的母亲近一点? 他没有再多想,直接去了母亲生前居住的景仁宫。宫中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在景仁宫,哪怕是彻夜守灵,他也算是陪在母亲身旁。 永珹返回景仁宫的消息被人报给颖嫔,颖嫔早料到如此,又吩咐宫人将消息透漏给揆常在。揆常在听说,立刻就坐不住了,她以前受了嘉贵妃那么多年的气,总算是有出气的地方了。 揆常在带着侍女贝茗、贝婷到了灵堂门外,果然远远看到永珹在里面,夹在守灵的宫女中间。正巧御膳房刚把守灵宫人的晚饭送来,揆常在便令贝婷将饭菜拿进去,一份一份的分给灵堂中的宫女。 永珹蹲了半日,早就饿了,可是并没有人给自己饭食,他向贝婷喊道:“也去让御膳房备一份我的晚膳来!” 贝婷不知如何作答,揆常在摇摇晃晃的走进来,笑道:“哟!你是谁啊?怎么使唤起本宫的人了?” 永珹不忿的答道:“你说我是谁?皇阿玛已经准许我在宫中呆到额娘停灵四十九日,我也在这里守灵,凭什么没有我的膳食?” “这话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揆常在挑着眉毛,转头向贝婷吩咐道:“去,看看送给守灵下人们的饭菜还有没有多余的,剩下的先不要喂狗,拿来一点给他!” 永珹握紧拳头,咬着牙瞪着揆常在,想发作却又没有气力发作。贝婷拿了一碗与宫女们一样的饭食,送到永珹面前,双手奉上,口中说道:“请四阿哥用膳!” 永珹刚要去接碗,揆常在上前两步伸手将碗打到地上,饭菜大半都从碗里滚到地上。揆常在对着贝婷大吼一声:“掌嘴!” 贝婷不敢抬头,左右开工去抽自己的嘴巴。懿泽、青岚、孟冬、宜庆等人也无法吃饭,都抬头看着眼前这一幕。 揆常在言辞凿凿的教训道:“皇上的口谕你没听到吗?谁是‘四阿哥’?你一个小小宫女也胆敢违背皇上的旨意?” 贝婷叩头恳求道:“奴婢知罪,奴婢不敢了。” 揆常在淡淡笑了一下,又呵斥道:“还不赶快捡起来,重来!” 贝婷颤抖着双手将饭菜捡回碗里,又双手举起到永珹面前,口中说道:“请……请公子用膳。” 永珹恼羞成怒,一巴掌将碗挥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大喝一声:“不吃就不吃!等我饿死了,你们就统统满意了!” 揆常在笑道:“不吃倒是省事了!贝婷,拿出去喂狗!” 贝婷眼中噙泪,不敢吱声,伸手去捡地上的饭食。 “不要捡了!”懿泽放下碗筷,走到贝婷身旁,拉起贝婷的手,果然手指已经被划破了。懿泽不禁替贝婷感到生气,抬头问揆常在:“你明知道会划伤手,为什么还要让她做这样的事?” 揆常在笑问:“你心疼她?那你来捡啊!” 贝婷微微抬头看了懿泽一眼,又准备低头去捡。 孟冬也来拦住了贝婷,又向揆常在行礼,笑问:“娘娘养的狗恐怕很娇贵吧?吃这样的东西,万一把肠子给割断了,娘娘岂不心疼?奴婢浅知拙见,还望娘娘三思!” 揆常在看了一眼孟冬,又叫着贝婷,走了出去。 待他们走远了,青岚端起自己的碗,到永珹面前说:“奴婢这碗是还没动过的,就请四阿哥吃吧,我与懿泽分一碗就好!” 谁知永珹却突然大声喊道:“不用你可怜我!” 青岚吓了一跳,不知如何作答。 孟冬笑道:“人家不领情呢!你就省省吧!反正一顿不吃也饿不死!” 永珹哭喊道:“额娘!你不在了,一个小小的常在都骑到我头上了!连宫女都看不起我!” 青岚忙解释道:“四阿哥误会了,奴婢绝对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孟冬将青岚拉了回来,带着不屑的目光,对永珹说:“你说的对!我们就是看不起你,特别特别的看不起你!没出息的东西!” 永珹一把鼻涕一把泪,指着孟冬的鼻子问:“你竟然敢骂我!” 孟冬冷笑道:“骂你怎么了?就会哭、哭、哭!真是个窝囊废!” 永珹忽然哭声更大了,对着嘉贵妃的灵位喊:“额娘!她们说的对,我真的很窝囊!我什么都做不了!” 孟冬喊道:“喂!你哭的声音小一点!别影响我们吃饭!” 永珹回头看着孟冬等四人吃饭,尤其宜庆,吃得津津有味,头也不抬一下。永珹更觉得腹中饥饿难忍,伸手拿了一个供桌上的苹果,用衣襟擦掉上面的香灰,就吃了起来。 刚吃了没几口,就又听见揆常在的声音:“来人!将这个擅动贡品的狂徒给我拖出去,杖刑二十!” 永珹抬头一看,揆常在就在门外,紧接着便有两个太监进来,将永珹拖了出去,永珹手中的苹果掉在了地上,大喊着“我怎么就不能吃我额娘的东西”就被拖了出去。 青岚与懿泽面面相觑,她们都没想到揆常在居然还在门外。 就在灵堂外,众目睽睽之下,永珹被打的皮开肉绽,他疼的汗流浃背,嘴里乱叫:“谁来救救我?额娘……你为什么要抛下我?” 一个曾经被宠妃捧在手心里的宝贝阿哥,也曾在皇上面前极尽荣宠,现在却落得这般下场,宫女们都觉得有些于心不忍,揆常在似乎还不太满意,眼看着永珹受了这二十杖,趴在那动弹不得,似乎才只出了半口气。 还没来得及想下一步整人的招数,天空有些飘起雨来,揆常在忙去躲雨,这里人也都散了,各自找地方躲了起来,只有永珹被雨淋着,在地上蠕动了半天也没爬动多少距离。 青岚和懿泽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永珹的模样,确实可怜。懿泽沉思了一会,想要回去。 青岚拉住了懿泽的手,劝道:“揆常在是有心整他,我们帮他会害了自己,方才让他吃饭恐怕已经被揆常在听到了,回头还不知会怎么连累我们呢,他与我们非亲非故,还是不要蹚这趟浑水了。” 不及多想,懿泽已经被青岚拉回了屋子。 懿泽在屋里坐了半晌,回想起投胎人间之前,百花仙子所说过的话。在人间,爬到更高的地位固然重要,但有所作为也很重要。况且她的先人们遗留的祖训,更教她应该在别人落难时伸出援助之手,才无愧神族的身份。 懿泽心中有了主意,又赶快跑了出去,到了永珹挨打的地方,却不见永珹的踪影,四下看去,只见永珹正在地上一步一步的爬,身上已经湿透了,他爬的方向,正是嘉贵妃的寝宫。 懿泽撑着伞,忙追了上去,问:“四阿哥,你要去哪里?” “不要你管!”永珹很吃力的,仍然向前爬着。 “你这样,等到明天天亮也爬不到嘉贵妃的寝宫。”懿泽蹲下,将永珹的一根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永珹不解的问:“他们都走了,你为什么要帮我?” 懿泽答道:“我母亲说过,见死不救,其罪不轻,非我辈所为。” 大雨漂泊着,懿泽虽然撑着伞,还是全身都被雨水打湿了,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嘉贵妃的寝宫。有几个嘉贵妃生前的宫女看到了,并没有来帮忙,也未曾阻止,反而都出去了,懿泽就将永珹扶到床上。 永珹只好趴在床上,指着一口箱子说:“金疮药都在那里头。” 懿泽听了,取出一些药膏出来,将永珹的上衣都撕掉了。这里并没有永珹的衣服,懿泽只得找了布给他盖住身体,一点一点的上药。 未几,懿泽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怕是担心的事情又发生了。果然,懿泽向后看,揆常在已经走了进来,扣着手指甲,挖苦般的笑问:“你想要攀龙附凤,也得看清楚,他可是一个已经被废了的皇子,你还指望跟着他做皇妃吗?” 懿泽想,恐怕方才那几个出去的宫女就是去告状了,懿泽生性不乐于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便不搭理揆常在,还继续给永珹上药。 揆常在立刻向外喊道:“来人!把永珹给我扔出去!” 永珹抓着被子,朝着揆常在大喊:“你欺人太甚了!这里是我额娘的屋子,你有什么资格闯进来?” “这是嘉贵妃的寝宫,一个庶人有什么资格住在这里?还不赶紧给我扔出去!”揆常在一声令下,进来四名太监,就到床边抬起永珹。永珹还光着膀子,就被丢了出去。 第一卷:妃朝见 第11章、孟冬报信救永珹,懿泽见魂险酿祸 懿泽本要阻止,却被揆常在的宫女按住了胳膊。揆常在走到懿泽面前,不屑的说:“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本宫相提并论?” 懿泽并不明白揆常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她的脸上已经突然挨了一个火辣辣的耳光。懿泽抬起头,不忿的瞪着揆常在。 “看什么看?打的就是你!”揆常在正眼都没再看懿泽。 懿泽十分厌恶揆常在这副嘴脸,是不会对这种人低头的。懒得多说,她甩开了宫女,上前拉起揆常在的胳膊,不过随便一扭,众人只听“咔嚓”一声,揆常在就大叫起来,疼的满地打滚,大喊着:“我的胳膊断了,我的胳膊断了!” “颖嫔娘娘驾到!” 外面传来一声报,颖嫔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孟冬。颖嫔笑问:“这是做什么呢?怎么这么热闹?” 揆常在挣扎着爬起来,爬到颖嫔裙摆下,指着懿泽说:“娘娘可要为嫔妾做主,这个宫女……她……她胆敢对嫔妾下手!疼死我了!” 颖嫔故作疑惑的问:“哦?是这样?可是……我怎么听说,是你一直在找四阿哥的麻烦,还把他打的半死,可有这等事?” “他……他已经不是四阿哥了,嫔妾也只是秉公处理!”揆常在抬头看了孟冬,大吼道:“是你!是你告我的黑状是不是?” 孟冬恭敬的向揆常在行礼,不紧不慢的笑答道:“揆主子明鉴,奴婢可是为两位娘娘考虑,四阿哥虽然被废,可毕竟还是皇上的儿子,又受命必须守孝到期,这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不能到灵堂守孝,皇上怪罪下来,不但揆娘娘被追究,还连累颖嫔娘娘一个失察之罪,那时候,揆常在就不必担心胳膊断了,恐怕脖子断了也不一定呢!” 颖嫔点头笑道:“正是呢!妹妹你要再执意如此,我也只好‘秉公处置’了!” 揆常在吃了一惊,不敢继续吱声了,心中却很是恼怒。 颖嫔在景仁宫偏殿住了多年,也与揆常在一样受嘉贵妃压制,岂能不恨嘉贵妃,因此不过是假装不知道揆常在捉弄永珹之事罢了。可是倘若永珹真的死了,颖嫔当然要受连累,因此必须到事发中途来“制止”一下,只是缺一个“告知”自己的人。孟冬早知如此,因此赶快去通风报信,颖嫔也就不得不管了。 孟冬又向颖嫔陈情道:“启禀娘娘,还有一事,奴婢听说四阿哥已被逐出阿哥所,又奉命守灵,这守灵期间,怕是只能留在景仁宫了……” “知道了,我自会令人妥善安排四阿哥暂时的住处。”颖嫔又对孟冬和懿泽说:“你们是皇后娘娘钦点的人,在这里要谨守本分,不然,本宫在皇后娘娘面前,也是不好交差的。” 说罢,颖嫔带人离开了嘉贵妃寝宫,揆常在也被宫女扶了出去,孟冬与懿泽紧随其外,目送远去。 孟冬瞟了懿泽一眼,淡淡的说:“硬碰硬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真是一个蠢货!” 懿泽自然知道,她的脑子没有孟冬好使,但她绝对不会因此就对孟冬生出敬佩之心或感激之意。她依旧一言不发,就如同没有听到孟冬的话一样。 此次揆常在实是伤的不轻,胳膊虽然没有断,却也伤筋动骨,一时难以痊愈,连筷子都拿不起来,可气的是懿泽并没有受到处罚,于是又命人将此事告到皇后那里,告状告的绘声绘色。 皇后早就知道揆常在常日狐假虎威,对宫中仆从多有刻薄虐待,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过是咎由自取,因此命人回复只说“景仁宫内之事,自有颖嫔做主,皇后不便轻易插手”,就算是不了了之了。 果然永珹很快被安排了住处,是原本给嘉贵妃的侍奉宫女住的屋子,颖嫔以方便永珹守灵为由,也就算是合适了。只是永珹住进去之后,一连几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白天就按部就班的守灵举哀,夜晚就回到小屋中喝闷酒发呆。 孟冬实在看不下去了,晚间到永珹门外造访,敲门了半天也没听见一点回应,就直接推开门进去了,果然看到永珹一手持酒壶,一手持酒杯,自己给自己倒酒喝,时不时的擦一把眼泪、抹一把鼻涕。 “真没出息!”孟冬不禁脱口而出。 永珹抬头看到了孟冬,自嘲道:“反正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你们谁想骂就骂!我才不在乎!” 一句未完,又是一杯酒下肚。 孟冬问:“酒是哪里来的?你怎么还能有酒喝?” “灵堂里拿来的,怎么?要告状吗?随便你!” “你又偷供奉的东西!” “额娘在时,任凭什么好东西,只要我想要,额娘恨不能把天上的月亮捧给我,喝这点酒又算什么?” 孟冬冷笑一阵,淡淡的说:“可是,你额娘已经不在了。” 永珹手中的酒杯突然掉到了地上,他本是早已知道母亲不在的,可经人这么一强调,好像又突然间失去了什么。他在亲娘那里是个宝,在别人眼里,大概连根草都算不上了,想到这里,永珹捂着脸大哭起来。 孟冬看了他这副嘴脸,又是一顿骂:“哭!你就会哭!你为什么只能当个懦夫?” 永珹哭着说道:“你骂的对,我是个懦夫,连自己的亲娘都保护不了,我只会连累她!” “你真是个废物!”孟冬像是恨铁不成钢一样,教训道:“皇上准你守孝完这四十九天再出宫,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抓住这一个多月的时间给自己拼出一条路来!你却只会在这里哭!” 永珹听着孟冬的吆喝,反而哭的更狠了。 “朽木不可雕也!”孟冬打开屋门准备出去,只撂下一句:“你就等着你那两个弟弟和你一样,被人整的一无所有吧!” 次日举哀,孟冬看到的永珹又是一副活死人的模样,灵堂里的所有人、所有陈设依旧,唯一不同的就是揆常在的胳膊上多了一条绷带,挂在脖子上。到了辰时,纯贵妃带着她宫内的怡嫔前来祭奠,颖嫔本来在忙,听说纯贵妃到来,忙到灵堂来恭迎。 懿泽抬头,只见众人皆下跪向纯贵妃行礼,却只有一人立于永珹与灵位之间,一身深蓝色旗装,没有行礼。懿泽心里正纳闷,再仔细看,又觉得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心里更觉奇怪,因此低声问青岚:“那个站着不跪的人是谁?” 青岚左右看看,并没有看到什么站着的人,疑惑的问:“哪里有站着不跪的人?” 懿泽指着那人,又说:“你没看到吗?就在纯贵妃身旁,她手里拿黑帕子,正看着四阿哥呢!” “黑帕子?”青岚心中猛地一惊,道:“这宫里只有嘉贵妃生前才会用黑色的帕子!” 宜庆胆小,在一旁听到了这句,吓得大叫一声。 这一叫,众人都听到了,宜庆见大家都盯着自己,生怕惹上是非,忙指着懿泽说:“是她!她说她看到了嘉贵妃娘娘站在纯贵妃娘娘身旁!还拿着黑帕子!” 此言一出,正在扶着纯贵妃的怡嫔先吓的差点跌倒,反倒被纯贵妃扶住了,怡嫔一身冷汗,忙向纯贵妃请罪道:“嫔妾失仪!” 永珹激动的问:“在哪里?额娘她在哪里?” 纯贵妃并没有理会怡嫔,而是走到了懿泽身旁,问:“你看到了嘉贵妃?” 懿泽眼瞅着那拿着黑帕子的嘉贵妃,一身青素,原来只是目光似水般温柔的看着永珹。听见说懿泽能看到她之后,她也看了懿泽了一眼,就消失无踪了。 懿泽只好据实答道:“我不知道那是谁,但刚才你走过来时,她已经消失无踪了。” 纯贵妃还尚未作答,揆常在却走到纯贵妃身侧说:“娘娘,这个奴婢好大胆子,跟贵妃娘娘说话,居然敢用‘你我’二字,实在是对娘娘不敬!” 颖嫔也走到纯贵妃身侧,行礼拜道:“嫔妾调教无方,使宫人惊扰了贵妃娘娘,还请娘娘赐罪。” 纯贵妃虽然位分在颖嫔之上,娘家却远不如颖嫔出身尊贵,哪敢对颖嫔“赐罪”,忙扶起颖嫔笑道:“颖嫔客气了,景仁宫的事乃是你的家务事,本宫哪能做主?妹妹自行处置便是。” 颖嫔便回头看着懿泽说:“本宫念你是皇后娘娘钦点的守灵宫女,才对你多次包涵,不想你如此不懂事,妖言惑众,冲撞贵妃,实在罪无可赦,拉出去,赏五十大板。” 懿泽并没有动,永珹却先按捺不住,突然站起挡在懿泽前面,大喊道:“谁都不许动她,要是打她,就先打死我好了!” 揆常在冷笑道:“当你是谁呢!你有资格挡在那儿吗?” 颖嫔看着永珹说:“本宫也是依照宫规惩治宫女,还望四阿哥不要为难本宫,不然本宫也只能按照规矩对待四阿哥了。” 颖嫔向外看了一眼,示意太监们进来,将永珹拖到一边去。立刻有两个太监架起永珹,又有两个太监来带走懿泽。永珹大喊大叫着,拼死维护,连一旁的火盆也踢倒了,宫人们生怕着火,赶紧去收拾浇水,乱成一团。 按照永琪的为人,他早该求情了,只是看到永珹如此拼命维护懿泽,竟然给忘了。 第一卷:妃朝见 第12章、永琪陈情心怀惑,永珹开窍求救援 愣了半晌,永琪才如梦初醒的从一旁闪出,向纯贵妃、颖嫔行礼,拱手问:“各位额娘,不知儿臣能否有资格讲一句?” 颖嫔笑问:“五阿哥该不是为这个宫女求情吧?” “是,儿臣请求娘娘收回成命。”永琪跪下,叩首在地。 颖嫔先是看了纯贵妃一眼,纯贵妃默不作声,颖嫔只好又笑答道:“五阿哥宅心仁厚,可是后宫之大,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方才之事,阿哥也都看到了,并非贵妃娘娘与我有意为难,实在是懿泽不懂规矩,若今日宽恕了她,怕日后后宫再无人能服了。” 揆常在也斜着眼凑了一句:“可不是呢!上次她撞了十二阿哥,五阿哥就护着她,如今越发胆大妄为,五阿哥再要护着,还不翻了天了!” 永琪道:“娘娘此言差矣,上次十二弟之事,实为儿臣之过,儿臣自该坦诚,并非维护何人。而今日懿泽并无过错,却是诸位娘娘误会,因此儿臣不得不为之申辩。” 颖嫔淡淡一笑,不得不问明缘由:“五阿哥请起来说话,既然你说是误会,那就请解释明白,本宫确实听得有些糊涂。” “谢娘娘恩典。”永琪再拜,站起回道:“娘娘说懿泽有过,是因为妖言惑众、冲撞贵妃。儿臣以为,鬼神之事,难讲有无,宫中所禁的妖言惑众,并非禁止后宫之人谈鬼神,而是不得以鬼神为由,谣传一些荒谬无稽、有损皇室威严清誉之事,那么懿泽并没有做错,此为一也;其二,此处是嘉贵妃娘娘灵堂,所谓‘灵堂’,有‘灵’也不足为怪,此女侍奉灵前已有数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嘉贵妃娘娘若有怜惜,显灵于她,谁人又能说她一定是扯谎呢?其三,说她冲撞贵妃,她虽看到异象,却并没有大声喧哗,而是沉着禀报,丝毫没有扰乱之意,至于其他人惊吓惊叫乱了起来,却并不是懿泽之过。儿臣陈情已毕,恭请娘娘裁夺。” 颖嫔知道永琪是那种一旦管起事来,就一定要管到底的人,他又是乾隆如今最喜欢的儿子,颖嫔不敢得罪,因此笑向纯贵妃问:“五阿哥所说,也不无道理,贵妃娘娘以为如何处置是好呢?” 纯贵妃笑道:“本宫也不好妄自断言,还请颖嫔做主就是了。” 颖嫔答道:“贵妃娘娘一向宽厚,五阿哥又以宽待人,那嫔妾就只管做主,免去今日懿泽之罚了。” 揆常在听了,气的火冒三丈:“凭什么每次都这么纵容她?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宫女而已!嫔妾不服!” 永琪拱手对揆常在说:“揆常在若果然不服气,不如随儿臣到皇额娘面前评理?或者向皇阿玛请示?如何?” 揆常在见永琪搬出皇上皇后来示威,哪能对答,只好站起,挥袖而去。纯贵妃见了,摇头叹气。 颖嫔笑道:“娘娘知道,揆常在是皇后娘娘的亲眷,张狂惯了,从不把臣妾放在眼里。娘娘又是仁厚出了名的,她便如此目中无人了。” 永琪虽然拦下了懿泽的处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坐立不安的挨到人散时,离开了灵堂,却并没有离开景仁宫,而是等候在懿泽回屋必经的路上,果然遇到了懿泽和青岚。 她们见了永琪,忙停住行礼,懿泽并答谢道:“多谢五阿哥今日袒护。” “没有什么。”永琪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懿泽便告退离开,绕开永琪继续前行。 “你等一下!”永琪又忽然喊了一声。 懿泽停住了脚步,回头拜道:“五阿哥还有什么吩咐?” 永琪慢慢的走到她们跟前,喃喃的问:“你……你跟四哥,交情很深?” 懿泽笑道:“奴婢与四阿哥并无交情。” 永琪追问道:“果真如此?” 懿泽轻轻的点了点头。 永琪竟然有些出汗了,又问:“那,那四哥今天为何如此袒护你?” 懿泽答道:“四阿哥与五阿哥一样,宅心仁厚,善待宫人,五阿哥怎么会这么问呢?” “我与四哥一样?”永琪好像有些傻了,不知所言。 懿泽再次行礼告退,拉着青岚离开,永琪就傻傻的愣在原地。走了片刻,青岚忽然说:“五阿哥和四阿哥是不一样的。” 懿泽低头沉默。 青岚问:“五阿哥有意于你,你何不接纳?我们入宫,最大的希望不过是有个好的归宿,五阿哥身份高贵,才情不浅,又心地善良,还配不上你吗?” “不是的……”懿泽停住了脚步,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道……你真的喜欢四阿哥了?”青岚很是疑惑。 “不,不会是任何一位阿哥。”懿泽心乱如麻,她不能告诉青岚,她来到人间,唯一的目的就是嫁给帝王,阿哥那么多,她哪知道谁会是下一任君王?所以她一定要嫁给已经是帝王的人。 其实现在,懿泽没什么心思去考虑要嫁给谁,因为她正陷在焦虑之中。她一直在想,她现在已经是凡胎肉眼,为什么会看到嘉贵妃的魂魄,这实在有点不合常理。 思虑良久,她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藏在她腿里面的龙锡杖。 懿泽仔细琢磨,龙锡杖乃是真龙死后的龙骨,其神力不可估量。她从轮回隧道投胎到人间,仙身尽毁,龙锡杖却可以被安然无恙的带到这里,十有八九是可以通阴阳的。 对,一定是龙锡杖有通阴阳之力,才使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 从她出世到人间,龙锡杖一直藏在她的腿内,她之前也考虑过取出,只是一旦取出,如何存放就是个问题。她老早就明白,她的目标是入宫。选秀是一件规矩严格的事,她是不可能随身携带龙锡杖的。但是她绝不放心在自己入宫时,把龙锡杖这样的物件放在家里,倒不如等入宫后,有了属于自己的地盘,再取出龙锡杖。 可是现在,她有点担忧。这宫中,恐怕生死之事常有,冤魂多,若不早日取出龙锡杖,日后必然带来麻烦,下一次恐怕就不会像今天这么轻松了。 此夜孟冬值夜守灵,见另外几个守灵的景仁宫宫女都在打瞌睡,她也觉得很是无聊。正此时,她看见外面有个人影越来越近。 孟冬是从不怕鬼的,她拿起蜡烛,走出门外,与人影相向而行。刚走出没多远,却见是永珹到了眼前,噗通跪下,抱住了孟冬的脚脖子,哭道:“求姐姐教我!” “你这是做什么?”孟冬慌忙扶起他,道:“你好歹是个皇子,这样跪我一个宫女,让人看见,成何体统?” 永珹站起,擦着眼泪问:“姐姐愿意帮我?” “你要我帮你什么?” “其实,姐姐昨晚说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我只是拉不下脸来求你,可是今天,我看到永琪轻轻松松就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凭的是什么呢?所以我想明白了,一个人要强大,才有能力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我不再逞匹夫之勇,还求姐姐赐教。” 孟冬叹了一口气,笑道:“你总算是开窍了,可是……你凭什么认为我有办法帮你?” “我额娘说过,女人主意最多,你也是女人,肯定有办法。”永珹倒是实诚,却不知孟冬都要笑喷了。他见孟冬笑,又很不解,问:“你笑什么?” 孟冬觉得四阿哥这想法实在没道理,但仔细想来,随便找个人,肯定比这个呆呆傻傻的皇子主意多。因此她将永珹拉到一旁安静隐蔽的角落,笑道:“你既然屈尊请教我,那我就跟你指一条明路。” “请姐姐赐教。”永珹躬身作揖。 “我来问你,你离开皇宫,最不放心的是谁?” “额娘已经不在,我所挂念的,自然是额娘留下的两个幼弟。” “你还有一个月就要奉旨离开了,却不能带走你弟弟,你是不是应该利用这一个月给他们找个靠山?” “可是找谁做靠山呢?” “太后。” “太后?太后会庇护他们吗?” “为什么不会?她是你的祖母,在寻常百姓人家,常常祖母疼孙子比父母都多!她再高高在上,也是你的祖母,你把你们之间应有的亲情找回来,就不难了。” “就算太后愿意,她毕竟年岁已高,我两个弟弟都那么小,太后能照顾他们多久呢?”永珹有些质疑。 “太后只是个搭线,你真正应该交给的,是时常侍奉太后的舒妃。” “舒妃?”永珹更不明白了,又问:“我额娘生前对舒妃态度一直很差,她怎么会愿意管我们呢?” 孟冬笑道:“你额娘都不在了,她才不会计较呢!舒妃有娘家的实力、又有太后撑腰,皇上会永远敬重她。她最大的缺憾,就是没有儿子,你就送她两个儿子,她会感激你的。有了舒妃这个靠山,别说是你两个弟弟在宫中立足,就是将来继承大位,都不是没有可能。” 永珹听到这里,忽然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心中生出一丝欣喜,又作揖求道:“姐姐的主意好极了,可是我该怎么做怎么说?还求姐姐细细的教我。” 孟冬又往周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又靠近永珹,在他耳边细细讲了许多。 第一卷:妃朝见 第13章、孟冬妙计三连环,永珹为弟托养母 俗话说,勤能补拙,永珹这一夜几乎没睡,翻来覆去的练习孟冬交代的话,天不亮就赶紧起来收拾整齐,到寿康宫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才刚起来,尚未梳洗,永珹便在外面静候着。 舒妃是每日早晨必来伺候太后梳洗的,永珹等了一刻,见舒妃扶着太后走了出来,忙跪下请安:“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给舒妃娘娘请安。” 太后慢慢走到正中间,坐到太师椅上,才微微笑着说:“这也是奇了,你长这么大,也没见哪天来给我请安!哀家都不记得上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了。” 永珹跪在地上,不敢起身,拜道:“以往是孙儿不懂事,皇祖母宅心仁厚,还望海涵。” 太后挑了挑眉毛,笑容变得有些神秘,问:“以往不懂事,怎么今天忽然懂事了?” 永珹抬起头,深情的望着太后,缓缓道出:“人生最大悲哀,莫过于子欲孝而亲不在,孙儿以前总是只顾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全然不知孝为何物,直到近日母亲辞世,孙儿才幡然悔悟,竟再也没有孝敬母亲的机会了……” 太后虽然不常出门,宫中之事却没有不知不晓的,更何况近日宫中为嘉贵妃举办丧事也不是个小事。但太后素来不喜欢嘉贵妃,嘉贵妃孤傲,生前也很少来与太后请安问候。因此,嘉贵妃辞世,太后也从不曾去景仁宫看过。太后是个聪明人,料想永珹此来绝不是只为了絮叨这些事,前面说的话不过是个铺垫,后面才是重点。 永珹继续说:“除了母亲,皇祖母也是孙儿极亲的亲人,孙儿不能再有更多遗憾,因此想要趁现在多孝敬皇祖母,但愿皇祖母不嫌孙儿觉悟的迟钝,肯接纳孙儿的一番孝心。” 太后见永珹说的这样诚恳,无论信或不信,也必须顾及祖孙情面,因此笑道:“你且起来说话吧!” “谢皇祖母。”永珹站起,又问:“皇祖母近日身体如何,前些天太医们开的药,可都对症了?” “已经好多了,不必记挂。”太后扶着舒妃的手,慢慢走下来笑道:“哀家听说你皇阿玛将你贬为庶人,不日就将出宫,可有此事?” 永珹低头,惭愧的答道:“回皇祖母,确有此事,皇阿玛口谕已出,等额娘四十九日停灵完毕,就正式颁旨了。” 太后眼珠转动了两圈,又似笑非笑的问:“因此你特来这里,是想哀家在皇帝面前替你说情?” 永珹忙拱手答道:“皇祖母误会了,孙儿并无此意。孙儿冲撞了皇阿玛,是孙儿之过,皇阿玛秉公处置,孙儿若求皇祖母说情,皇阿玛孝敬皇祖母,自然是要听从的,只是皇阿玛身为一国之君,口谕已下便是一言九鼎,若收回了,皇阿玛面上不好看,心里也不自在,如此就不是孙儿孝敬之意了。孙儿岂能给皇祖母出这等难题,去给皇阿玛添堵?孙儿承想,在宫中一日,就孝敬皇祖母和皇阿玛一日,真出去了,在外面也要天天烧香拜佛,祝愿皇祖母和皇阿玛、诸位娘娘健康长寿。” 听到这里,太后心中有些小小的惊奇,与舒妃对视相看,舒妃却也不能解,永珹这番话已经断了让自己留下的后路,既然要出宫做平民百姓,那亲近太后又有何用?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尽孝? 太后不喜欢猜疑别人的心思,因此笑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去灵堂举哀了吧?” 永珹于是辞了太后,退出寿康宫,一溜烟跑回景仁宫,找到孟冬,将与太后所说的话都讲给孟冬。 孟冬听了,也颇有成就感,笑道:“你虽然脑子不好使,却实诚,太后见多了狡猾精明之人,老实本分也未必见得不好。” “凡是太后今日问的说的,都是姐姐昨晚教过的,姐姐真是料事如神!” 孟冬笑道:“这只是个开头呢!你明天一早只管还早些去,太后若没起,你就到她花园去浇花锄地。” “浇花锄地?”永珹摸了摸脑袋。 孟冬轻轻一笑,伏在永珹耳边又仔细交代一番,永珹领略了意思,就先到灵堂去着孝服,心中依旧不停的琢磨着下次见太后要做的事。到了晚间,孟冬又悄悄到永珹房中,教永珹如何应对太后可能问的每一个问题。 永珹仍然是在天还没亮时就到寿康宫,在后花园除草浇花。天亮之后,舒妃又照旧来服侍太后梳洗,并回禀太后:“四阿哥又来请安了,在后院除草呢!” 太后扶着舒妃的手,慢慢走到后花园中,果见永珹拿着锄头,在那里除草。永珹见太后来了,忙放下锄头,上前行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给舒妃娘娘请安。” 太后笑道:“你有心了,最近殷勤的很呐!” 永珹也站到太后一侧,扶太后一起散步,叹道:“孙儿在宫中的日子不多,恨不能时刻在皇祖母身边尽孝,等孙儿离了宫,想要殷勤也没机会了。” 太后仔细打量了永珹,感觉像是比先时成熟了许多,道:“看来,你母亲的死,对你的打击不小,也让你长进了不少。” 永珹苦笑着说:“身为人子,失去亲人的痛苦都是常情,孙儿也不过是普通人一个。只是孙儿自己犯了错,自己承受也就罢了,还连累额娘的名分,连身后的殊荣也不得,实在是不孝之极,才让孙儿更伤心。” 太后诧异道:“嘉贵妃葬入皇陵的宫室已经定了吗?谥号可定了?怎么我没听说呢?” 舒妃笑道:“臣妾也每日都去灵前上一炷香,也未曾听说。” 永珹答道:“并没有拟旨传令,但是皇阿玛说,不能按宫中惯例晋位,也没谥号,还按贵妃的位分入皇陵。” 太后道:“既然还没有正式传旨,那就说明一切还在未定之中,你伤心不就早了吗?” 永珹忽然转身跪下,叩首拜道:“谢皇祖母。” 太后心知肚明,却微笑着问:“你这谢的有些奇怪啊!” 永珹抬头答道:“孙儿谢的是皇祖母的宽慰之情。皇阿玛国务繁忙,皇祖母就是孙儿在这世上最亲的人,皇祖母自然是疼爱孙儿的。” 太后扶起永珹,笑道:“你且回去吧,等我用了早膳,也去你母亲灵前上一炷香。” 永珹欣喜不禁,在太后面前告退,忙又跑回景仁宫到处寻找孟冬,出了一头的汗,好容易才看到孟冬出门,欣喜若狂的抓住孟冬的肩膀说:“你知道吗?太后竟然亲口对我说要来看我额娘!要去灵前上香!我额娘名分的事,有希望了!” 孟冬摇了摇头,道:“太后虽然是你的祖母,但仍然是太后,动之以情虽能亲近,但没有利益关系,她也难在皇上面前为你母亲讨皇贵妃的名分。” “那要如何做呢?我该怎么做呢!”永珹方才的欣喜忽然丢了一半,又变成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孟冬想了想,说:“一会太后过去时,一定要让太后看到你那两个弟弟,你明白吗?这件事要是做成了,必然是一举两得?” “这跟我弟弟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让我弟弟去说情?他们太小,教不明白、说不明白的!” “谁叫他们说情了?依我看,你那两个弟弟可比你聪明,尤其是十一阿哥,虽然只是孩童,说话比你都伶俐!将来必然有出息!而你现在……”孟冬摇摇头,叹道:“别说身份,连智商都堪忧!好好培养你弟弟,也不算辜负你母亲对你的一番疼爱,你母亲也会含笑九泉的。” 永珹有些不好意思,恳求道:“还求姐姐说的明白一点,果然事成了,我愿意答应你任何事情!” “此话当真?”孟冬盯着永珹,诙谐的笑着。 永珹摸了摸脑袋瓜,笑道:“姐姐如此聪明绝顶,我怎么骗得了你呢!” “谅你也不敢!”孟冬在永珹耳边叮嘱一番,又让永珹赶紧去灵堂恭候太后。 果然,景仁宫这日的法事开始没多久,太后便偕同舒妃一起来了。此刻颖嫔并不在景仁宫,只有三阿哥永璋、四阿哥永珹、五阿哥永琪戴孝在灵堂一侧,八阿哥永璇、十一阿哥永瑆在边角蹲坐。 永珹早已调教了永瑆几句,太后刚上香完毕,准备出去,只听到一声稚嫩的叫喊声:“皇祖母。” 太后望去,看到了坐在墙边的永璇和永瑆,那永瑆才刚三岁,模样精致可爱,太后便扶着舒妃的手走了过去,蹲下摸着永瑆的脸问:“你叫皇祖母,有什么事啊?” 永瑆乖巧的答道:“我想要皇祖母抱抱。” 舒妃笑道:“你皇祖母有了年纪,抱你会有些吃力呢!陪你说说话好不好?” 永瑆又将脸对准舒妃说:“那额娘抱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舒妃愣了一下,永珹忙跑了过来,作揖行礼道:“永瑆不懂事,随便说话,不敢劳驾舒妃娘娘。” 永瑆却噘着嘴、扭着腰撒娇道:“不嘛!我就要额娘抱!” 太后却对舒妃说:“他小孩子家的,没了娘,自己也不明白,你就抱着他出去走走,也没什么!” 舒妃应了声“是”,便将永瑆抱了起来,永珹扶着太后,一起走出灵堂,永瑆不住的撒娇,永珹的眼泪便唰唰的流下,又赶忙用袖子去擦。 太后见了,宽慰永珹说:“是你弟弟又惹你伤心了。” 永珹答道:“永瑆这么小……孙儿难免心疼他。” 太后叹道:“可等你离了宫,想要心疼也没机会了。” 永珹道:“皇祖母最是慈爱,一向疼爱孙子孙女,等儿臣离了宫,皇祖母必然是要偏疼孙儿这两个没了娘的弟弟。” 太后问:“你是想将他们二人托付于我?” “是。” 太后笑了一笑,她想,这才是永珹这些日子亲近的目的,又问:“你当真放心,把这么小的孩子交于我这么个老太婆?” 永珹忽然跪下,拱手拜道:“皇祖母虽然有了些年纪,却精神焕发,一点也不显老,况且皇祖母最是个明事理、贤惠慈爱的人,孙儿再放心不过。只是两个弟弟确实年纪太小,孙儿怕劳累了皇祖母,少不得请舒妃娘娘多担待些,将他们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如此,弟弟们有人照顾,将来他们也必然能替我孝敬皇祖母、皇阿玛和娘娘,孙儿的两个顾盼之忧就都解了,就算以后风餐露宿,也再没有遗憾了。” 太后笑向舒妃说:“四阿哥这是要将两个弟弟托付于你呢!” 舒妃低头答道:“臣妾一切都听太后吩咐。” 太后笑道:“永珹,你且起来吧,我先替舒妃答应你了。” 永珹忙叩首道:“孙儿谢皇祖母恩典!谢舒妃娘娘恩典!” 太后又说:“只是,让舒妃来抚养八阿哥和十一阿哥,并不是一件小事,需你皇阿玛答应才行,你先带永瑆回去,哀家与舒妃去见皇上,你明日再去我那里商议。” 永珹再次道谢行礼,太后就扶着舒妃的手出去了。 第一卷:妃朝见 第14章、孟冬计成喜自得,懿泽私闯长春宫 离开景仁宫,太后对舒妃说:“这是你的机会,你要抓住机会才行。你入宫多年,只生了一个十阿哥,偏偏没能成活。如今嘉贵妃死了,送你两个儿子,我看那永瑆聪敏的很,你好好抚养他,将来不愁坐到我这个位置,知道吗?” 舒妃答道:“臣妾一切都听太后吩咐。” 太后斜着眼,不乐意的问:“换一句话行吗?什么都听我吩咐?你自己就没点主见吗?” 舒妃答道:“是,臣妾知道,太后都是为臣妾好。” 太后又说:“你要多用心、多留心,我看皇后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阿哥,令妃肚子里的也不好说,永琪又是皇帝心坎上的宝贝,你稍有不慎,这辈子便没指望了。要先让皇上追封嘉贵妃为皇贵妃,永瑆的地位自然也就跟着尊贵了,再由你来抚养他们兄弟,你也可母凭子贵。” 乾隆刚下了早朝,听说太后驾到,忙出门迎接,先见了礼,叙了几句闲话,太后便问:“哀家听说你有意将嘉贵妃按贵妃的名分下葬?” 乾隆有些诧异的问:“皇额娘怎么突然关心起嘉贵妃的事了?” 太后答道:“我与嘉贵妃虽然不熟,但是她毕竟是从你做亲王时就服侍你的人,她的娘家也为我们大清做了不少事,她还为你生了那么多儿子,如今死了,无论按照哪条祖宗惯例,也应当追封她为皇贵妃。你只管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做,岂不让前朝与后宫追随你的人寒心?” 乾隆笑道:“皇额娘思虑的极是,儿臣依例追封她为皇贵妃,按皇贵妃之理下葬便是。” 太后点点头,又说:“还有一事,先前你疼爱嘉贵妃,她的儿子都是她自己养着的,我也没管,可如今她已经不在了,这永璇、永瑆都如此年幼,总得有个母亲照管吧?” 乾隆看太后带舒妃一起前来,又提起此事,心里岂能不明白,因此笑问:“皇额娘心里已经有人选了吧?” 太后拉着舒妃的手,笑问:“这个人,你可认为妥当?” 乾隆不敢违背,只好赞道:“皇额娘的眼光,自然是最好的。舒妃出身名门,又得皇额娘亲自教导,后宫再没有更合适的人。”他又看着舒妃说:“皇额娘如此器重你,你可要好好抚养永璇、永瑆,方不辜负皇额娘的一番美意。” 舒妃答道:“臣妾谨遵太后、皇上吩咐,不敢有辱使命。” 太后笑道:“既然这样,也不着急,你先追封嘉贵妃为皇贵妃,丧事也要隆重些。等葬入皇陵之后,再昭告后宫,让舒妃来抚养两位小阿哥。” 乾隆知道太后这样安排,先抬举了嘉贵妃,隆重丧礼后再将其子交于舒妃抚养,目的还是为了抬举舒妃,给舒妃更牢靠的靠山。乾隆对太后,不得不言听计从,虽然不喜欢舒妃,也只得遵从太后旨意,一步一步的操作。 事态的好转,让永珹每天都神采奕奕,连守灵时都会一不小心笑一下。 孟冬也因此沾沾自喜,不知不觉中,她用更多的时间来想永珹,虽然傻乎乎的,却因为单纯而可爱。她想着、笑着,走回她和懿泽、青岚、宜庆同住的屋子,不大留神的推门,正巧懿泽在里面开门,孟冬差点摔倒。 孟冬见青岚已经睡熟了,懿泽却穿戴整齐的要出门,习惯性的又讥讽起来:“哟!半夜三更出门,不怕撞见鬼啊?” 懿泽不答,只管出门,却不想孟冬说的话已经惊醒了青岚。青岚坐起,问:“懿泽,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呢?” 孟冬笑道:“想是嘉贵妃又要显灵了,她要赶紧出去接驾!” 此言一出,在一旁的宜庆,笑的前仰后合。 青岚不免又替懿泽生气,因此下床来走到孟冬面前,理论道:“怎么?只许你半夜回来,就不许别人半夜出去?你整天针对懿泽,安的是什么心?” 孟冬答道:“我才懒得针对她!你当我是那么无聊的人?谁叫她连累我落选?又连累我不能回家!如今弄了个名分没挣上,自由也不得,我要看见她有好心情才怪呢!” 青岚听了这话,没了言语。 宜庆却不明白,好奇的问:“你说懿泽连累我们落选,这个我明白。又说懿泽连累我们不能回家,是什么意思?我们留下,不是皇后的命令吗?” 孟冬看了宜庆一眼,摇头叹道:“可怜你竟是个傻子!这都看不出来?皇后不过为了将懿泽留在宫中,才寻出守灵这么个借口,你、我、青岚不过都是凑数的陪衬,你等着看吧,将来皇后必然得想出个法子把懿泽弄走!” 宜庆不关心懿泽将来会如何,她只在乎自己的未来,关切的问:“那我……我们呢?我们会怎么样?” “我们?”孟冬冷笑一声,道:“自然是继续守灵呗!” 宜庆并不相信,反驳道:“你少骗人!都说了嘉贵妃只在宫中停灵七七四十九天,我们守灵完了这四十九天,还有什么好守的?” 孟冬笑道:“自然是到地宫去守啦!” “地宫?”宜庆突然打了个冷战,问:“你是说……我们会去皇陵?成为长久的守灵人?在地宫侍奉到终老?” “你以为呢?总要有人去地宫侍奉仙灵吧!”孟冬面带笑容,说的十分轻松,好像并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 宜庆却已经吓得心乱如麻,上前拽住懿泽的衣袖,喊道:“你把我们害成这样,你自己倒落得个好命!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 青岚忙去拉住宜庆,劝道:“你放心,果然像孟冬说的,懿泽如果有办法出去,一定也会帮我们的。” 宜庆冷笑道:“她会帮‘你’!什么‘我们’?她几时记得还有‘我们’?” 青岚笑道:“我向你保证,若是我们有办法,一定不会把你丢在这里,我说话算话,如何?” 宜庆看着青岚,半信半疑,也不知道该如何,带着闷气,又拉上被子躺下睡觉。懿泽见她们已经消停,便直接跨出房门离开。青岚知道懿泽是不想说话,也不再过问。 孟冬心中不能不对懿泽半夜出门感到好奇,就悄悄的跟在懿泽身后,只见懿泽出门直接朝大路走去。 景仁宫的大门外有两个值夜的侍卫守门,孟冬紧盯着懿泽,她看到懿泽似乎是低头默念了两句什么,守门的侍卫竟然有些微微的打盹,懿泽便轻轻松松的走出门去。 孟冬也赶紧跟上,可是当她走到宫门口时,两个守门的侍卫却又很清醒,拦住孟冬说:“没有颖嫔娘娘的命令,夜间不得随意出入。” 孟冬有些心惊,但并没有提懿泽之事,转身又回来了。 懿泽躲避着巡夜的宫人,一路往西,直到一个冷落紧闭的宫门前,抬头看了上面的匾额,正是“长春宫”。这几天懿泽已经打听过,长春宫是宫中唯一一个没有人的宫殿,因此她才趁夜晚来这里,找个合适的地方取出龙锡杖。 长春宫乃是孝贤皇后的旧居,孝贤皇后辞世后,乾隆惦念至极,因此下了禁令,不准任何人入住长春宫,长春宫一切陈设还如孝贤皇后生前,每年孝贤皇后忌辰,乾隆都会亲自来此怀旧一番,连当今皇后也不曾擅自来此。 正是如此,懿泽才能确定这里没人,不仅没人住,连守门的也没有,除了墙外有些巡夜站岗的,可以算是鸦雀无声。懿泽躲过了巡夜的人,推开宫门,进入长春宫来。没有灯光,懿泽每一步都很轻。 懿泽不敢进正殿,生怕撞见了孝贤皇后的魂魄,或者撞见了其他不该撞见的,惹出什么祸事来,只往一旁偏殿里走。走着走着,她感到前方有动静,就在偏殿的一个不起眼的角屋里。 可是这里不该有人的,她感到有些诧异,悄悄到那角屋窗前,仔细听了一听,里面真的有人喘息的声音。 懿泽心中一惊,想要后退,却又抗拒不了自己的好奇心,便用手指点破了窗户纸,借着月光往里面看,只见好似一个人影的在屋里晃动,好像在吃着什么,只是不大看的清面目,头发蓬乱的像鬼,但又觉得不是个鬼。 懿泽心里正自疑惑着,走了神,不知何时,竟忽然有一只眼睛闪现在自己面前!里面那人居然也到了窗前,也透过那一小块破了的窗户纸看她。懿泽吓得一身冷汗,转身往外走,里面那人却叫道:“救救我!救救我!” 紧接着就听到了铁链的声音,懿泽这次确定那肯定不是鬼,而是有个女人被铁链锁在了屋子里。 懿泽有些想要回去救她,却又忽然想起自己今晚来这里的目的。皇宫是个充满秘密的地方,救一个锁在禁宫的人,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还是得先解决了自己的麻烦。 这么想着,懿泽又匆匆离开了偏殿,向正殿的一侧靠近。 突然之间,懿泽的腿闪出万丈光芒,她抬头一看,不远处的柱子上雕刻的神龙也发出金光,与自己的腿遥相呼应。 两条龙的相互感应,是懿泽始料未及的,她的腿瞬间疼痛难忍,好像是神龙在她腿内游动的毫无章法,这种疼让她一时间再想不到别的事情。 最糟糕的是,金光冲天,无法掩盖,她听到墙外的侍卫叫喊起来:“有人擅闯长春宫!” 第一卷:妃朝见 第15章、懿泽夜半受私刑,孟冬嘲谑旋相助 私闯长春宫可不是一件小事,可是侍卫们半夜三更不敢惊动皇上皇后,将懿泽先行看押起来。 颖嫔却很快得知了此事,命人去与大内侍卫总管说待天亮后亲自向皇后回禀此事。她便将懿泽带回景仁宫密室看押,却密令将此事透漏给揆常在。 揆常在听说了此事,好像天上掉馅饼了一样,丝毫没有了困倦之意,连忙起身,带着贝婷、贝茗来密室看懿泽。密室竟然无一人看守,只有懿泽被绑在木桩上。 揆常在冷笑道:“你还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夜闯禁宫!我正愁不好找茬,你倒自己送上门来。” 贝婷向揆常在说:“主子,颖嫔娘娘交代,要等明日天亮将懿泽姑娘交于皇后娘娘裁夺,今夜只是暂押,其他人不得处置。” “闭嘴!皇后一定会袒护她,难道你不知道吗?”揆常在又抬头看懿泽,嘴角扬起:“不过……你已经没有机会见到皇后了。” 懿泽把脸转到一旁,不想看到揆常在这副嘴脸。 揆常在向侍女发令道:“也不必费事,拿一条绳子来,把她给我勒死,我就不信,皇后娘娘还能为了一个宫女让我去偿命!” 贝婷与贝茗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不快去!”揆常在又大喝一声。 贝茗捡起墙角的一根绑人用的绳子,走到贝婷身旁。贝婷惦念懿泽前些日子的袒护之情,不忍看到懿泽枉死,慌忙跪下,恳求揆常在说:“求主子饶懿泽一条生路吧!” 懿泽回过头来,看着跪在地上的贝婷,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揆常在却丝毫不为所动,一脚将贝婷踹的很远,笑道:“既然你对她这么有情有义,就跟她一起去死吧!” 贝婷捂着胸口,想来是被踹的不轻。贝茗慌忙求情道:“娘娘息怒,奴婢听从娘娘教诲!” 贝茗站起,拿起绳子就勒在懿泽脖子上,使劲的拉,懿泽一动不动。贝婷想要爬过去阻止,没想到绳子却突然断了。贝茗吓了一跳,后退不敢再动。 “这绳子这么不结实?”揆常在心中有些疑惑,亲自到墙角又找了一段绳子,用手扯了扯,觉得很是牢固,走到懿泽身旁去勒她的脖子。贝婷、贝茗都睁大了眼睛看着,绳子却又断了。 揆常在吓得将绳子丢在地上,指着懿泽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懿泽料想,必然是她体内的龙锡杖正在保护她。她不屑的笑了笑,没有理会揆常在。 这个笑容让揆常在更加气恼,指着懿泽道:“你这个妖女,一定是有妖术!” 揆常在上下打量了懿泽一番,只见懿泽右腿是血淋淋的,料定右腿受了伤,拿起麻绳,专打在右腿上,果然懿泽疼的皱起眉头。揆常在得了意,又换了铁锁链,在懿泽腿上挥过去,懿泽忍不住大叫一声,衣服破了,流出更多血来。 贝婷爬到揆常在脚下,拉着揆常在的衣角说:“娘娘,这教训已经是不轻了,求娘娘就别打了。” 揆常在随手又将铁链挥到贝婷身上,正巧打到了贝婷的头,贝婷一下子昏了过去,血从额头流到耳朵上。 “贝婷!”懿泽惊叫了一声。 揆常在又对着懿泽冷笑一声:“我今天就让你知道,得罪我,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说着,揆常在就拿着铁链在懿泽身上乱打起来。 懿泽身上多了一道又一道伤痕,只是她是无论如何都死不了的。懿泽一直咬牙忍着,不再叫一声。 却说青岚见懿泽迟迟不归,早就心急如麻,后来见懿泽被侍卫抓回,便知道凶多吉少。青岚正要想着如何救懿泽,却忽然听说揆常在去了。青岚揣测,揆常在半夜三更能消息这么灵通,一定是颖嫔故意诱导揆常在去报仇,想借揆常在之手除掉懿泽,所以求颖嫔救懿泽多半没用。 她们都只是身份卑微的宫女,哪有什么门路?青岚想来想去,恐怕现在宫里也只有永琪愿意管懿泽这档子事了。 可是如何见到永琪?青岚害怕见不到永琪就被看门的侍卫挡回去了,她转身飞奔进了屋子,推醒了孟冬。 孟冬极不情愿的睁开了眼睛,问:“天还没亮呢!怎么今天叫我这么早?我再睡半个时辰!” 青岚压低着声音,眉头紧皱着,道:“姑奶奶,求你别睡了!懿泽随时可能出事,你快想办法救救她!” “你说什么?懿泽怎么了?”孟冬翻身起来,定了定神。 谁知旁边宜庆已经醒了,半睁着眼牢骚道:“她平时不积德,要死了也还连累别人不能睡觉!困死我了!” 孟冬也冷笑道:“说的是呢!就她那性子,今天才惹出是非要处死,算是走运了!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没能力帮她。” 青岚拉着孟冬的胳膊,央求道:“算是我求你好不好?你这么聪明,一定有办法现在见到五阿哥,让他去给懿泽求情,求你了!” “如果是救你,我或许还能考虑一下,救她?我是真没兴趣!”孟冬说罢,躺下继续睡觉。 青岚无奈,自己跑了出来,天色微明,又等了一炷香时间,景仁宫守门侍卫才放行。青岚赶紧出门,一路小跑到毓庆宫,果然被侍卫拦住了,问:“腰牌呢?” 青岚解释道:“我不是这宫里的人,但是我找五阿哥有急事。” 侍卫问:“可有五阿哥手谕?” 青岚摇了摇头,恳求道:“求你们通报给五阿哥,他一定会见我的!” 侍卫们不再理她,也不许她进去,正在焦虑之间,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叫你来替四阿哥取东西,何必提五阿哥来遮掩?我们四阿哥还没沦落到这程度呢!” 青岚回头,看到是孟冬,心中不禁一阵欣喜,轻叫了声:“孟冬,你来了?” 孟冬向阿哥所的守门侍卫笑道:“我们是替四阿哥取东西的。” 侍卫答道:“胡说,四阿哥的奴婢我都见过,再说四阿哥已经不是阿哥了,哪里还有人可使唤?你是哪里冒充的?” 孟冬拿出景仁宫的腰牌来,又说:“我们是侍奉嘉贵妃娘娘的,四阿哥虽然已经不是阿哥,嘉贵妃却已经是皇贵妃了。娘娘生前最心疼四阿哥,不忍心他吃一点苦,临终还交代我们多加照顾。如今四阿哥整夜在那边守灵,夜里冷的很,难道不许我们奉嘉贵妃遗命,来取个被褥吗?” 侍卫想了一想,有些迟疑,还是不敢轻易放入。 孟冬又露出一副进不进去都行的态度,随口叹道:“身份可以被废除,血缘却不能断,他到底是皇上的骨肉,你们如果不让我进去取,明天冻生病了,那我可只能把责任推给你们了。” 侍卫听了这句,不敢再阻拦,让开了路,孟冬就赶紧拉着青岚进去了。 她们先是朝着原先四阿哥的住处走了一段,待守门侍卫看不见自己,忙转身向五阿哥的屋子跑去。 青岚抓住孟冬的手,感激涕零的说:“谢谢你还愿意过来!” “少废话了,快走!”孟冬拉着青岚的胳膊,一路跑到五阿哥的寝殿外,刚要拍门,就被伺候永琪的宫女滢露看到了。 滢露慌忙来拦住,问:“你是谁?怎么敢这时候打扰五阿哥?” 孟冬道:“我有急事见五阿哥,麻烦你通传一声。” 滢露并不乐意传话,反而斥责:“你能有什么急事?知道我们阿哥昨晚有多累吗?哪能这么早就叫醒的?” 孟冬陪笑道:“姑娘行行好,你就说有个叫懿泽的宫女有性命之忧,他一听就知道,不但不会怪你,还会感谢你呢!” 滢露不耐烦的说:“就知道又是这些事,每次只要有哪个宫女被处置,就必然有人来求我们阿哥,好像五阿哥就是天生要管这些事的!到底还有完没完?宫里的宫女这么多,人人都来求,我们阿哥的日子还过不过呢?” 青岚向滢露恳求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姐姐给传句话,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你!” 滢露冷笑道:“少来!五阿哥蹚浑水也够多了,连我们都看不过!不过一个宫女,死了就死了,也好来打扰我们睡觉!” 孟冬再也沉不住气,大吼道:“你神气什么!你也不过是个宫女,等哪天你死了,可别求人来救你!” “你咒谁呢!我看是你要死了!”滢露使劲推着孟冬,不让她接近。 孟冬干脆大声喊叫起来:“五阿哥!你快醒醒啊!懿泽就要被处死了!再晚一会就来不及了!五阿哥!懿泽等着你来救呢!” 青岚也趁孟冬与滢露撕扯之间来拍门,叫喊五阿哥。 永琪本是睡着的,梦中似乎看到懿泽啼哭,突然被这叫喊声惊醒,听见窗外有人一遍一遍重复着懿泽的名字,忙披上衣服走出来,问:“懿泽怎么了?” 青岚道:“细节我也说不好,她被关在暗室里,揆常在去了,她随时可能遭遇危险!” 永琪慌慌张张穿上衣服,踏上鞋子,不及梳洗,就同孟冬、青岚走了。 第一卷:妃朝见 第16章、孟冬顺势效中宫,永琪顶罪瞒上下 懿泽身上已经被打的千疮百孔,揆常在给她灌了毒药,可就是死不了,揆常在正要再找更厉害的工具,却突然听见外面喊起来,说是灵堂着火了。 揆常在吓了一跳,嘉贵妃刚被追封为皇贵妃,若是灵堂有个闪失,恐怕这宫里的人都要跟着遭殃,揆常在也慌忙去灵堂看情况。 揆常在离开后,贝婷赶紧跑进来给懿泽解开身上的绳子。原来贝婷昏倒在墙角之后,没多久又醒来,就趁揆常在不注意溜了出去,现在又来救懿泽。 懿泽问:“是你放的火吗?” 贝婷点了点头。 懿泽摸了一下贝婷头上的伤口,满心愧疚的问:“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贝婷坦诚的答道:“我娘常说,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娘死了之后,再没有人在乎我,你是这宫里唯一一个维护过我的人,我不想你有事。” 懿泽满眼泪水,这是她来到人间第一次流泪,再苦的经历、再痛的伤口,都不曾让她哭泣,可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却让她感动不已。 贝婷解开了懿泽身上的绳子,可是懿泽的腿却不能站立,贝婷扶住懿泽往外走了两步,正遇到永琪和孟冬、青岚走来。 永琪看到懿泽浑身是伤,尤其腿上鲜血淋漓,心痛极了,他扶住懿泽,满眼伤情:“对不起……我来的太晚了……” 懿泽见永琪到来,心中忽然有了着落,忙对贝婷说:“你赶紧走吧,不要和我一起出现在他们面前!” 贝婷知道懿泽是不想连累自己,忙跑开了。 永琪抱起懿泽,朝正殿灵堂走去。 灵堂火势不大,颖嫔等刚救下火,却见永琪抱着懿泽,一脸怪像的走来,便知道懿泽没被揆常在整死,却招来了永琪兴师问罪。 颖嫔假装大惊失色,向左右质问:“本宫不是说将懿泽关押着,怎么会浑身是伤?” 永琪抱着懿泽,低头向颖嫔以示恭敬,然后说:“懿泽虽然有过错,景仁宫自有娘娘做主,六宫又有皇额娘做主,却竟然轮到无名小辈动用私刑,永琪特来替懿泽讨回公道!” 一语未完,宫门外传来一声:“皇后娘娘驾到!” 颖嫔、永琪都忙走下阶梯,到景仁宫门口去迎接跪拜,但见几个手持灯笼的宫女进了宫门,后面是皇后的凤辇,萧韫走在凤辇一侧,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入景仁宫。 相互行了礼,皇后扶着萧韫的手下了凤辇,走到颖嫔面前说:“本宫听说灵堂失火,所以过来看看,可有大碍?” “让皇后娘娘担忧了,幸皇天保佑,并无大碍,以后嫔妾一定会引以为戒。”颖嫔抬起头,向皇后身后看到了揆常在,笑道:“嫔妾以为揆常在还没起,不知道灵堂起火的事,因此没来帮忙。没想到,原来妹妹早就去向皇后娘娘禀报去了!嫔妾也正打算去回禀呢,只是事有缓急,不得不先救火,娘娘定不会怪罪嫔妾禀报迟了吧?” “你处事极其恰当,何来怪罪之说?”皇后反而回头斥责揆常在:“虽说现在景仁宫之事主要由颖嫔掌管,你也当多多协助才是!不慎失火,人人有责,你也当先救火,再来回禀,如此不知道孰轻孰重,该叫我说你什么呢?” 揆常在本以为灵堂失火,颖嫔是第一个责任人,她好不容易逮住颖嫔犯了一次错,及早去告状才好来看笑话,没想到自己又被抢白了。她满面羞愧,只好答道:“嫔妾知错。” 颖嫔见状,反替揆常在辩解道:“这也不能都怪揆妹妹,她不常经历什么事,自然万事都不敢善做主张的,以前有嘉贵妃娘娘在,揆妹妹有了事情也都是先向嘉贵妃娘娘禀报,如今景仁宫没了主位,揆妹妹没了主张,也只好回禀皇后娘娘了不是?” 皇后早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又向揆常在说:“嘉贵妃已然仙去,不日就要安葬地宫,以后颖嫔就是景仁宫的主位,你有了什么,当先回禀她裁夺才是,她若也不能裁夺时,她自然会来与我说。要是六宫嫔妃都似你这般僭越,那各宫主位岂不形同虚设?你要再这样,就休怪本宫不念姐妹情分了!” 揆常在不敢抬头,却咬着牙,没好气的答道:“嫔妾知道了,以后万事都一定请颖嫔娘娘做主。” 皇后向一旁看到了永琪,也看到了他怀里的懿泽,却故意问:“永琪也是来帮着救火的?” 永琪答道:“回皇额娘,儿臣是为懿泽来的,她受了重伤,儿臣正在恳求颖嫔娘娘,为懿泽主持公道!” “懿泽?说的可是你抱的这名宫女?”皇后自然知道永琪是为懿泽而来,只不过在颖嫔面前故意装作有些不太记得的样子。 颖嫔行礼道:“嫔妾正要向皇后娘娘回禀此事,昨夜嫔妾闻说懿泽私闯长春宫,被侍卫捉到,娘娘知道,长春宫……那可是宫中大忌,嫔妾不敢自作主张,又不敢夜里惊扰娘娘,因此先将懿泽看押起来,欲等天亮禀报。不想嫔妾宫中,不知谁人这么大胆,竟然自作主张,动用私刑,嫔妾一定彻查此事!” 皇后点点头,疑惑的问:“竟然有人这样大胆?若是查出来,一定不能轻饶!” 揆常在已经吓得双腿发麻,却不敢吭声。 孟冬见此情景,心想此事一定是颖嫔故意设置好的套路,来诱导揆常在弄死懿泽,不然密室如何没人看守?揆常在毕竟是皇后的亲眷,供出真相一定会让皇后为难。倘若追查起来,颖嫔必然会得知自己和青岚向永琪通风报信的事,那就更糟糕了!孟冬是绝对不愿意得罪颖嫔这种身份显赫、心思缜密的妃嫔的,于是自作主张,替懿泽扯谎道:“回皇后娘娘、颖嫔娘娘,其实无人对懿泽用刑,是懿泽自己原来有些老毛病,天冷病发了,在里面疼的难受,满地打滚、跌跌撞撞,就伤成了这样。” 皇后自然知道这是扯谎,她对于宫中被打伤说是自己弄伤的事,早已屡见不鲜了,但一个刚进宫不久的人就有这种觉悟,倒是不简单。因此皇后仔细看了一眼孟冬,问:“你叫什么名字?” 孟冬答道:“奴婢孟冬,是与懿泽一同被留下守灵的,深知懿泽以前的毛病。” 懿泽浑身难受,没有力气辩解,就随便孟冬去说了。 永琪并不知懿泽是怎么伤成这样的,但看其伤像是被用刑了。他在宫中多年,自然懂得宫中的生存之道,孟冬先报信救懿泽,现在又这样讲,一定有原因,他便没有再追究。 皇后点点头,又转过头看永琪,问:“你这么早起来,为这宫女讨公道,可有将她私闯长春宫一事禀告皇上?” 永琪抬头,看到皇后眼珠转动了两圈,大约猜到了皇后在暗示什么,懿泽已经受伤到这程度,若是不及时救治,而是先治罪,恐怕性命不保。永琪最惯常用的办法,就是替人担罪名,于是答道:“回皇额娘,懿泽昨夜并非私闯,是儿臣命她去的,所以懿泽其实无罪。” 皇后不管信与不信,此刻都必须信了,对颖嫔笑道:“既然都是一场误会,也没有什么事了!” 颖嫔巴不得皇后不追究此事,毕竟懿泽是皇后刻意留下的人,万一被皇后知道处置懿泽是自己放水,实在没有好处。 皇后默默盘算着,懿泽现在被伤成这个样子,继续留在景仁宫只怕迟早被折磨死,到时候自己就无人可用了,她得想办法把懿泽弄走才行。她见孟冬如此聪慧,一定了解自己的心思,便与孟冬递了个眼色,暗示性的说:“好了,大家都各自去‘需要的去处’吧!别都在这杵着!” 孟冬一眼就读懂了皇后的意思,再次行礼拜道:“奴婢斗胆,替懿泽请求服侍皇后娘娘。” 颖嫔笑道:“这丫头真是说笑,懿泽病成这样,如何服侍皇后娘娘?” 孟冬答道:“两位娘娘容禀,奴婢常听说一句老话叫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懿泽虽自幼有病根,又多灾多难,但每逢病发、或是有难,必有贵人相助,逃过一劫,此次在暗房中犯病没有及时治疗却安然无恙,可见是个有福之人。奴婢以为皇后娘娘即将临盆,宫中又有嘉贵妃娘娘仙逝这样的大事,若让懿泽来服侍娘娘,兴许能为小阿哥或是小公主带来福气。况且嘉贵妃娘娘不日就要迁往地宫,懿泽的病都在腿上,不便行走,若随行灵柩,必耽误行程。何不留下侍奉皇后娘娘,岂不两全其美?” 皇后笑向颖嫔道:“孟冬说的有些道理呢!颖嫔以为如何?” “若能给皇后娘娘积福,嫔妾求之不得!嫔妾正愁不能为娘娘效劳,若是嫔妾宫中的人能为娘娘分忧解难,也是嫔妾的福分。只不过,这懿泽到底在病中,娘娘凤体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倒要拨出来人来照顾懿泽,反不像是为娘娘分忧了,不如嫔妾这里再派一个妥当的人跟过去,照顾懿泽,就没有后顾之忧了。”颖嫔说笑着,就回头看自己的侍女菁华。 菁华忙上前跪下道:“奴婢愿服侍皇后娘娘,照顾懿泽姑娘。” 皇后正要说话,萧韫却先凑上来对皇后说:“娘娘,颖嫔娘娘近日太过操劳,怎么能缺了用习惯的人?不如带了这位孟冬姑娘过去,她对懿泽病情最是了解,照顾起来也最便利,也不给颖嫔娘娘添乱,想来是最合适不过了。” 孟冬拜道:“娘娘若看得起奴婢,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皇后对颖嫔说:“萧韫说的极是,你用顺手的人,还是留着吧,不然劳累了你,我心里也是不安的。” 颖嫔不好强塞自己的人去皇后那里当眼线,只好笑道:“皇后娘娘体恤下情,嫔妾感激不尽。” 皇后点点头,道:“既这样,我就带了孟冬和懿泽回去,灵堂失火之事,景仁宫的人小心些也就是了,还是不要张扬的好,不然惊扰太后和皇上,岂不是我们的不好?” 颖嫔心里明白,皇后不过是故意提醒,隐瞒灵堂失火一事,也希望颖嫔对懿泽之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一报还一报,颖嫔于是答道:“嫔妾也正有此意,想来揆妹妹也不会再出去与人说了。” 皇后又对揆常在说:“颖嫔最是谨慎,我自然放心了,我若听见外面人乱说话,就都是你的不是了。” 揆常在答道:“嫔妾以后万事都听颖嫔娘娘吩咐,不敢有半分差池。” 皇后又对永琪说:“你命懿泽去长春宫一事,侍卫们已经误以为成私闯了,这传到皇上耳中恐怕会有所误会,还是去解释一下的妥当!” 永琪深知皇后之意,答道:“儿臣一会就到皇阿玛面前陈情,皇额娘就请放心。” 皇后命人将懿泽扶到自己的凤辇上,与自己同坐。太监们抬起凤辇,萧韫、孟冬等走在凤辇一侧,其他掌灯之人也随行,离景仁宫而去。 第一卷:妃朝见 第17章、永琪恃宠信口诌,懿泽割肉取锡杖 永琪待皇后离开,便立即去了乾隆昨晚安歇的咸福宫。乾隆才刚更衣洗脸,听说永琪求见,便叫了进来,问:“今天这么早来见朕,莫非是有事?” 永琪行了大礼,答道:“儿臣是来请罪的。” “你能有什么罪?站起来说话!”乾隆笑了笑,他并不在意,因为他一向认为永琪做不出多大的错事。 “皇阿玛曾下令禁止人私自进入长春宫,可是儿臣昨夜让一名宫女去了一趟,儿臣不敢隐匿,特来请罪。” 乾隆点点头,问:“你让人夜里去长春宫?所去何为啊?” 永琪装模作样的讲起了事先已经编好的故事:“昨天对于儿臣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儿臣记得,当年皇阿玛疼爱儿臣,因此将儿臣交与孝贤皇后抚养,可惜儿臣福分浅薄,孝贤皇后早逝,才由现在的皇额娘抚养儿臣。儿臣始终记得搬到长春宫,第一次见到孝贤皇后那慈祥的神情,至今念念不忘,而昨天……正是这个日子的纪念日。儿臣想要在这日去祭拜,本打算为嘉贵妃娘娘守孝回去后就前往,为示尊重,特意沐浴更衣,不知是不是沐浴时受了风寒,突然不适,一时难以动身,就让一名宫女代儿臣去了。” 乾隆听得有些诧异,问:“既然是祭拜,为何不事先来请示?却事后来请罪?这又是为何?” 永琪解释道:“因为……因为儿臣怕,怕皇阿玛为儿臣破了例,落了话柄,宫中之人有说辞,因此只想悄悄的行事。可是没想到,儿臣派去的人被侍卫发现了,儿臣只能来请罪了。” 乾隆抖了抖眉毛,神情让人难以捉摸:“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的人没有被侍卫给逮住,你就不会来禀告,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是。”永琪答复的很诚恳。 “那你的胆子还真是不小,若是人人都这么想,长春宫还不成了大家饭后散步的花园了?”乾隆突然声调变高了,永琪慌忙跪下,默不作声。 太监总管陈进忠站在一旁,轻轻笑道:“皇上,孝贤皇后也是五阿哥的母亲,以老奴之见,儿子想要在有意义的日子祭奠母亲,也实属情有可原。至于想要隐匿,也是为了维护圣谕的威严,也是能理解的。” 乾隆冷笑一声,问:“那照你这样说,永琪是无罪了?” 陈进忠忙俯首道:“皇上自有圣裁,老奴不敢妄断。” “不过……你说的倒是有理。”乾隆又笑了笑,看着永琪说:“你且起来吧!” 永琪却把头埋的更低了,道:“还请皇阿玛降罪,不然难堵宫中悠悠之口。” 乾隆笑道:“朕说这一切都是朕吩咐的,你还何罪之有?” “皇阿玛如此偏疼儿臣,儿臣恨自己不能多为皇阿玛分忧。”永琪抬头看了看乾隆慈爱的目光,心中有一丝愧疚,毕竟,他其实是在撒谎,他早就不记得第一次见到孝贤皇后是什么时候了,所以他想,乾隆也不会记得,这个撒谎也可以圆满。 乾隆笑道:“你年纪还小,读书要紧。等过了年,朕还要为你选一个知书达理的福晋,照顾你的衣食起居,朕才放心。” “福晋?”永琪脑海中忽然闪过懿泽的影子,却不敢说出来,只附身答道:“四哥还没有福晋,儿臣的婚事,也不该急的。” “是也不着急,朕心里有数,你退下吧,朕要去上朝了。” 永琪诺诺而退。 懿泽被带回翊坤宫之后,已经人事不省。 皇后宣来太医为懿泽诊治,太医看了都是外伤,病势却有些奇怪,一时间捉摸不透,便说要斟酌用药,因此只是给了一些治疗外伤的膏药,其他的要回去思考一番。 孟冬已经猜到懿泽来历不凡,太医肯定不好看病。待皇后与太医等人都离去之后,孟冬独自守在懿泽身旁,一边用药膏擦伤口,一边仔细观察着懿泽。可是她还是看不出来,懿泽究竟哪里与常人不同。 孟冬刚擦拭到懿泽的腿,懿泽突然醒来,大叫一声。孟冬吓了一跳,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懿泽额头上渗着细细的汗珠,眉头紧皱,却侧身左右打量屋里、窗外。 孟冬猜懿泽是要看看这里有没有人,便说:“这是皇后的翊坤宫,很安全,这里只有你我,附近没有别人。” 懿泽扶着床,坐了起来,摸到了自己肿起的腿。 孟冬道:“那里伤的很重,是吗?” “那些伤不重要。”懿泽依然打量着屋子。 “那什么重要?”孟冬有些不明白。 懿泽看到了远处桌上的一把切水果的小刀,指着问:“能不能帮我拿过来?” 孟冬不解,但按照懿泽所说,将小刀拿来递给她。 懿泽接过刀,却又说:“你最好转过头去,我怕我会吓到你。” “我已经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我好奇心很重,非看不可!”孟冬站在懿泽身旁,并没有一丝的恐惧。 “你当真一点都不害怕?” 孟冬笑道:“这世上,从没有我怕过的东西。” 懿泽点点头,又用左手摸了摸腿上肿起的位置,定了定神,举起右手,猛地将刀子插进腿上。 血溅四面,孟冬愣住了,看着鲜血直流,真让人于心不忍。她眼看着懿泽未曾将刀拔出,而是继续向下划,划出一个很长的口子,血流如注。孟冬的心都揪起来了,懿泽紧闭着眼睛,咬牙坚持着,最后将刀子拔出。 接下来,孟冬就看到了前所未见的一幕,一道金光从懿泽腿上的伤口散射出来,渐渐能看出是一条龙的形状,在屋子上空盘旋了几圈,光芒照耀在懿泽刚割开的伤口上,伤口就神奇般愈合了。神龙又化作龙锡杖,落到懿泽的手中。 懿泽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这根龙锡杖,在她腿里存了十几年,一直让她痛苦不堪,现在取出,实属如释重负。 孟冬惊呆了,却又惊又喜,问:“你……你难道是神仙?” 懿泽点了点头。 “真的?”孟冬有些不敢相信。 懿泽笑道:“今天真的很谢谢你,谢谢你救我。” “原来你也会道谢?”孟冬忽然想起了往昔懿泽那副冷冰冰、不说话的模样,眼光中又闪出不乐的神情:“就因为你是神仙,所以就一副对所有人不屑一顾的样子,以示你‘不食人间烟火’啊?” 懿泽解释道:“不是的,你误会了,我一直以为你和宜庆一样,对我有敌意,所以才不睬你。” 孟冬冷笑道:“我觉得不止如此吧?青岚对你算好的了,你对她也不过半冷不热!” 懿泽叹了一口气,道:“你哪知道我的苦衷?只因我知道,人亲近了,相互知道的事情就会越来越多。我害怕别人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那样真的祸福难料,你说,青岚那样胆小的人,如果知道了真相,还会跟我好吗?她会不会因为畏惧而疏远?于是我就越来越少与人交谈,给自己划出了一个人的世界。” “她怕不怕我不知道,不过我是不会怕的。”孟冬笑了笑,又一脸好奇,道:“不瞒你说,我原来一心想修道,若不是进宫,大约就出家了。我听说修成仙就可以长生不老,拥有不死之身。” 懿泽摇了摇头,笑道:“谁说神仙就不会死?真是无稽之谈!” “那揆常在为什么弄不死你?” 懿泽拿起龙锡杖,仔细的看着,答道:“我并非不死之身,我没有死是因为这个,此物是真龙死后龙骨所化的锡杖,所以称作龙锡杖,百毒不侵、万剑不伤,是我族人的至宝。” “你也是神龙?” “我不是龙,是凤。” “是不是龙族都是男的,凤都是女的?” “怎么可能……”懿泽摇头笑笑,道:“任何一个神族都肯定是有男有女啊,只不过我们梦神族的首领,世代都是女性。” “梦神族?”孟冬转了转眼珠子,恍然大悟道:“怪道你能让人打瞌睡!原来你是梦神!不过……我好像从来没听说过有一位神仙叫梦神。我刚才看了你很久,就是没看出你跟我们,到底有什么不同。” 懿泽笑道:“我已经投身到人间,借了凡胎肉体,你自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我的催眠术也只对精神倦怠的人有用,并不能随意让人睡着,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神仙做的好好的,何必来人间受轮回之苦?” 懿泽黯然神伤,想起前程往事,叹道:“此事说来话长,我是为了救我的母亲,也是为了振兴我的族人,希望他们不再懦弱……” 孟冬似有所悟,笑道:“看来神仙也不是好当的,我原来以为神仙无所不能,可以预知未来,肯定是事事如意,看来并非如此了。” “无论神、仙,还是人,没有谁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否则,所有不美好的事情都可以被提前制止,哪里还有悲剧会发生?”懿泽将龙锡杖放在一侧,慢慢的躺下,像是有些累了。 门外忽然响起了拍门的声音:“孟冬、孟冬你在里面吗?” 懿泽听得出是四阿哥的声音,只是略笑了笑,可是懿泽这么一笑,孟冬居然涨红了脸,也腼腆的笑了,然后就捂着发烫的脸跑了出来。 第一卷:妃朝见 第18章、孟冬久援生情愫,懿泽得友道前世 永珹一脸的喜气,一见到孟冬,就想要向孟冬一诉衷肠。 孟冬却生怕打扰了懿泽休息,拉着他去远一点的杏树下,对他说:“这里不是你该久留的地方,你有什么要问的就快说,说完了赶紧走。” 永珹问:“我正奇怪呢,你怎么忽然成了皇后的宫女了?” 孟冬轻笑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还是先说你的事吧。” 永珹低着头,似乎有些羞于说出口。他的母亲已经被追封为皇贵妃,两个弟弟也已经被允许托付给舒妃,算是都有了着落,可是他自己,却还是跟原来一样,一无所有,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禁为自己忧愁。他不好意思的问:“能不能再帮我想个主意,让我也留下?” 孟冬摇了摇头,答道:“你不能留下。” 永珹不解的问:“为什么?” 孟冬答道:“你已经把你弟弟托付给了舒妃,就等于表明了你的立场是希望舒妃辅佐你弟弟将来能继承大统,舒妃也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换句话说,就是你绝无争夺皇位之心。你弟弟是舒妃的养子,你可不是,如果你还会争取留在宫中,就仍有继承皇位的资格,也就会成为她的威胁之一。舒妃会怀疑你的立场,很难再尽心辅佐你弟弟,你明白吗?” 永珹点点头,这个道理他当然懂,但是懂了才更着急,他愁眉苦脸的问:“可是,我难道真的要去当平头百姓?我……我什么都不会!我会活不下去!我不想争王位,我只是不想被饿死而已!” “原来你这么脓包?”孟冬故意奚落起他来,只见他脸色难看极了,就好像明天的太阳都要看不到了一样。孟冬又忍不住笑起来,道:“罢了,我不逗你,给你指一条路,可是你得答应我,要学会自己成长,我不能一直当你的拐杖。” 永珹如获至宝,点头承诺道:“我保证,我以后一定会自己多努力,不会事事都麻烦姐姐!就求姐姐再帮我出一次主意。” 孟冬便又替他出了一个主意:“履亲王没有后嗣,如今的年纪也大约不再可能生育了,我听说他最近身体比不得从前了,按照皇族的规矩,皇上须得为他过继一个后嗣去养老送终。想来这件事,皇上应该也思虑很久了,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人,过继出去的皇子便没有了继承大统的资格,皇上指派谁都有些为难,你如果主动请求去孝敬履亲王,不但解决了皇上的一件忧虑之事,也让舒妃相信了你的立场衷心,你去做个王爷,饿不死、冻不着,还有机会见到你弟弟,如何?” 永珹不由得啧啧称叹起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聪明?我要怎么样,才能学成你这样的脑子?” 孟冬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严肃,告诫道:“这不是聪明,是智慧。记住,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一定要了解的更多,只有对身边的人和事都足够的了解,顺势而为,才会有更多的办法来解决困境,明白吗?”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永珹顿时有大彻大悟的感觉,忙又拱手向孟冬作揖,道:“姐姐对我兄弟们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孟冬叹道:“罢了!你以后不要轻易来找我,就是对我的恩赐了!不然要是让皇后娘娘或者其他人知道你专程跑来这里找我,我就更难在这里立足了!” 永珹忽然间傻眼了,因为他在景仁宫听说孟冬被皇后带到翊坤宫后,就不假思索的来了翊坤宫,进来就先碰到了皇后。他是个直肠子,当面就直接告诉了皇后他是来找孟冬的,然后才知道孟冬的住处,才来拍门。 孟冬看了永珹呆呆的眼神,瞬间全都明白了,满眼无奈的问:“你该不会告诉我,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你来了?” 永珹点点头。 孟冬又问:“而且,你还告诉皇后娘娘,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找我?” 永珹又点点头。 “天啊!”孟冬简直对永珹的单纯佩服到五体投地,皮笑肉不笑的说:“我以为最近的事情,总能让你长点脑子,如今看来,我高看你了,什么叫‘朽木不可雕也’?我现在才算见识了!” 永珹不知道孟冬为什么不想让皇后知道,但是“朽木不可雕也”,他读过书的人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也有些不乐意起来,道:“我知道我是脑筋不好使,没有三哥、五弟那么聪明,你犯不着拐着弯骂我!” 孟冬听了,更觉可气,一指头戳在永珹额头上,骂道:“你不仅脑筋有问题,连良心都被狗吃了!我看你可怜,好心帮你,你倒好,把我往火坑里推!” “这怎么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了?你要觉得这样说不对,我一会再去找皇额娘解释一番,说我不是来找你的不就行了?” 孟冬看着永珹傻傻的脸庞,又可气又可笑,似笑非笑的说:“我求求你别去了,你走吧!再也不要来找我了,行吗?” 孟冬无奈的叹了口气,从永珹身旁走开,往自己住的方向走去,却忽然又听到身后传来永珹的声音:“可是,你对我这么好,我要报答你的。从今往后,但凡是你想要的,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哪怕豁出命去,我都在所不辞。” 豁出命去?孟冬愣了愣,又回过头来看着永珹,他像个愣头青,也许很笨,但是真挚、单纯。 孟冬抬头望了望天空的月亮,又看了看永珹,又走了回来,声音变得温柔起来,慢慢讲述出自己的一番心意:“我生平最怕成为两种人,一种是卑微到尘埃里,另一种便是高高在上,登高怕摔,卑微怕踩,因此在这里做宫女非我所愿,博得宠幸成为皇妃也非我所愿,可我现在的身份又没有别的选择。我总巴望着能有一个刚刚好的位置,还能让我名正言顺的离开这里,你……可明白?” 永珹摇了摇头,然后不好意思的傻笑着,道:“你明知道我笨,干嘛说的这么含糊?我实在有些不明白。” 孟冬这次并没有因为他的愚蠢而生气,反而涨红了脸,轻轻笑道:“夜深了,你回去吧,等你做了亲王,我再慢慢告诉你不迟。” 永珹并不懂孟冬的意思,可是孟冬却怀揣着这个“刚刚好的位置”展开了一个美好的幻想。 这个夜晚,孟冬与懿泽互诉衷肠,懿泽起先一直以为孟冬在家中必然是个娇惯的大小姐,因此到宫中之后一刻也不肯消停、对一切也都无畏无惧。然而其实,孟冬生母早亡,在继母的压迫下长大,深知生之艰辛,才事事留神,比旁人多了一倍的机智,她深深明白,不管是官府后院,还是皇室后宫,自保都不是一件易事,为自己打算出一番人生,几乎是在痴人说梦。她无法掌控自己的未来,只能顺势而为、尽力而为,然后随遇而安。 孟冬多年来独来独往,没有闺中密友,没有至亲姐妹,这与懿泽的经历竟然惊人的相似。虽然起因不同,可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天缘巧合让她们聚在了一起,彼此庆幸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说真话的人。 可是懿泽与孟冬不同,无论是来到人间之前,还是投胎之后,她的母亲都健在。提到母亲,她想到只有自己仙身的生母丹阳,许久才会意识到,旁人眼中的她的母亲,应该是观保的夫人陈氏,一个很少让她感觉到存在的女人。可是即使是丹阳,其实懿泽也已经模糊了,不只是因为许久未见,也是因为在格姆山时,丹阳总是很忙碌,常常无暇照看懿泽。 天机不可泄露,懿泽不能告诉孟冬太多神族的事,更何况懿泽自己对于前世的是非也不是完全明白。孟冬仅仅知道懿泽是一个叫做“梦神”的一个神仙,迫于无奈不得不来人间历劫。 孟冬曾经一心想修仙,于是很羡慕那些天生的神仙,认识了懿泽才知道,原来神仙天生拥有的法力几乎微不足道,大多也是需要修炼学习的。像是懿泽这样的神女,在下凡之前年龄还太小,根本没有来得及修行,她所会的只是梦神族掌控梦境的能力,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但其实,即使掌控梦境,也并非易事。毕竟,梦神就算潜入凡人梦境,可以操控的也只是梦境中的客观情境,谁都无力改变任何人的主观意志。况且,大多人是不在意做什么梦的,反正梦都是假的。就算是梦神族女君,能用龙城诀转动龙锡杖的龙眼,让梦境成真,谁也不敢轻易去用。据懿泽所知,历代女君中,也只有丹阳用过一次,还落得个永囚天牢的惩罚。 懿泽现在唯一算得上厉害的,也不过是能使唤龙锡杖。关键问题是,她作为龙锡杖现在的主人,连对龙锡杖也是一知半解,也不曾告诉孟冬。孟冬只以为龙锡杖是懿泽保护自己的法器罢了。 第一卷:妃朝见 第19章、皇后点醒痴心人,永珹为己求出继 孟冬早起拜见皇后,一眼瞥见正殿厅中满座着后宫的贵妃、妃、嫔、贵人、常在等,都在等待皇后。 原来后宫的妃嫔每天早晨都要来翊坤宫向皇后请安,大家彼此絮叨一番,看似虽是闲话家常,却秩序井然,像是大臣上朝一般。前朝与后宫,竟也有不少相似之处。 孟冬一边想着刚才在大厅门外看到的后宫诸妃嫔,一边走到皇后寝殿,见皇后正坐在梳妆台前,宫女桐儿回禀着:“令妃今早又没来请安,只有戴贵人前来替令妃问安,又说是令妃本欲前来,可皇上见她身体不适,命令她静养。” 又听见皇后贴身侍女冬儿不满的说:“令妃娘娘也太矫情了,每次不来拜见娘娘也就罢了,还一定要说明是皇上不让她来!” 桐儿也道:“可不是呢!皇后娘娘都快要临盆了还不是照样打理后宫事务?她才怀孕多久就连门都不好出了?” 皇后听了冷笑一声,问:“难道你们想让别人代本宫打理后宫吗?” 桐儿意识到自己失言,忙下跪请罪。 皇后叹了口气,叫桐儿起来时,回头看到了孟冬在卧房门外,问:“是孟冬?怎么不进来?” 孟冬忙走了进来拜见皇后,道:“奴婢见娘娘正在梳洗,不敢打扰。懿泽她好多了,只是腿暂时不能行走,因此让奴婢前来替她谢娘娘大恩。” 皇后点了点头,问:“你会梳头吗?” 孟冬低头答道:“奴婢手笨,若娘娘看得起奴婢,奴婢就献丑了。” 冬儿本来是正要给皇后梳头的,听了这话,只好退到一旁,把位置让给孟冬。孟冬便站起,走到皇后身后给皇后梳头。冬儿与桐儿相互瞪眼,似乎在用眼神诉说着什么。 皇后忽然说:“你们都先退下,本宫要与孟冬单独聊聊。” 孟冬愣了一下,冬儿等人就都退下了,屋里只留下了皇后与孟冬二人。孟冬还在继续给皇后梳头。 皇后说:“四阿哥昨晚来找你了。” 孟冬已经猜到皇后屏退左右就是要说这个,忙答道:“回娘娘,奴婢只是……” “你不必忙着解释。”皇后以手止住了孟冬的言语,笑道:“你不必在本宫面前找理由圆场,我心里都明白,你不过是喜欢四阿哥罢了。” 孟冬又飞速涨红了脸,默默的给皇后挽起发束。 皇后笑道:“可惜……永珹却是个太过于实诚的孩子,你不说,他就真的不会明白。” 孟冬为皇后戴上凤冠,插上金钗,整理了鬓发,就侍立在皇后身侧。 皇后拉住了孟冬的手,道:“本宫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可是再聪明的人,遇到了感情的问题,就不是那么聪明了。本宫曾经也矜持、或者也可以叫做自命清高,因此错过了表达感情的最好机会。我明明遇到了自己的心仪之人,可是他因为生母卑微而被人瞧不起,他以为我也瞧不起他,我却没能在那时告诉他,其实我很倾慕他……” 孟冬有些不解:“娘娘您……对奴婢说这些……” “你洞悉世事,应该知道,当今太后并非皇上生母。他现在已经是君临天下的九五之尊,我在这个时候再去告诉他我的心意,你说,他还会信吗?所以,即使我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六宫之主,却再也没有了夫妻赤诚相对、倾心相谈的机会。你明白吗?” 孟冬点了点头,心中深深的被皇后打动了,皇后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高高在上,而是一个真诚的、渴望爱的女人,更难能可贵的是,皇后愿意对她说真心话。 皇后被孟冬搀扶着离开了梳妆台,缓缓向前厅走去,又说:“你一心一意的帮四阿哥,千万别等到他飞上枝头之后再告诉他你的心意,不然,也许一切都来不及了。” 孟冬反复琢磨着皇后的话,皇后真是洞悉世事,竟然对自己的行为与心意知晓的一清二楚。 前厅坐着的妃嫔们看见皇后走来,忙都站了起来,一起参见皇后,皇后坐在了正中间,众妃嫔才都又坐下。 皇后先问颖嫔:“景仁宫事情那么多,你受劳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尽管告诉本宫。” 颖嫔笑答:“承蒙皇后娘娘厚爱,景仁宫一切安妥,礼部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待皇上拟定了日期,嘉贵妃遗体就将迁往地宫。” 皇后点点头,又看戴贵人,问:“令妃身体都有何不适?可宣太医看过了?” 戴贵人忙站起答道:“回皇后娘娘,令妃娘娘是害喜严重,太医已经给开了方子,令妃娘娘对皇后娘娘的体恤和关怀感激涕零,待稍微好些,一定要亲自来谢恩的。” 皇后笑道:“都是自家姐妹,说什么谢恩不谢恩的?只要令妃安好,本宫就放心了。” 孟冬抬头打量了这戴贵人一番,吃了一惊,戴贵人的相貌与嘉贵妃颇为相似,在后宫,这肯定不是偶然,多半是被有心人安排的。只是戴贵人却与嘉贵妃没有任何关系,偏偏是令妃延禧宫的一个并不怎么得宠的贵人,侥幸有孕,却只生下一位公主。 妃嫔们散了之后,孟冬自回,却在路上又听到了冬儿与桐儿的窃窃私语,其余的没有听清,只有一句“一个新人也有资格给娘娘梳头,不过梳了一次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进入了耳朵。 孟冬心中嘲笑,默叹这些个宫女,也就只能当个宫女,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可不是什么宽容大量的人。到了晚间,她又主动来到皇后寝宫服侍,和冬儿、桐儿一起帮皇后卸妆,声称自己梳的头发,要自己来拆卸,皇后才会最舒服。 皇后便随口赞道:“你有心了,今日颖嫔、纯妃她们都说本宫发髻梳的好,可是你手巧的功劳。” 孟冬笑道:“娘娘若是喜欢,奴婢就以后天天给娘娘梳头。” “那你可就有的辛苦了。” “娘娘哪里的话?伺候娘娘是奴婢的本分,不止是梳头,奴婢虽然愚笨,可是愿学,娘娘若看得起,奴婢还能为即将出世的小阿哥做些衣物,如今天寒,兴许能为娘娘分忧一二。” 皇后听了,很是喜欢,笑道:“你竟然还会这些?可比本宫身边这些人强多了,那我以后可要多靠你了。” 孟冬嬉笑着朝冬儿做了个鬼脸,冬儿、桐儿心中自是不服,却也无可奈何。 四阿哥永珹依旧早起到太后处请安,有时晚间得空也到太后处闲聊。 一日趁太后心情好时,永珹便与太后说了自己想要去侍奉履亲王,太后自然明白永珹是要为自己找个退路,也表明了自己再没有争夺皇位的念头,于是笑道:“履亲王没有后嗣,你愿意去服侍,实属孝心难得,只是此事,你需亲自向皇上请命才好。” 永珹答道:“孙儿自然要恳请皇阿玛准许,只是应当先禀明祖母才好。” 太后听了这话,心中甚悦,她最乐意在别人眼中胜过手握皇权的乾隆。于是她令人取出一盒燕窝,交于永珹,说:“你带此物一起去,就说是哀家送给皇帝的。” 永珹领了东西,退出寿康宫,来向乾隆请安。陈进忠向乾隆呈报,乾隆听说是永珹求见,随口回道:“就说朕忙于政务,无暇见他。” 陈进忠答道:“可是皇上,他还带来了太后的礼物。” 乾隆愣了一下,显然永珹是从太后那里过来的,想起前些日子太后为嘉贵妃请命追封为皇贵妃、以及将嘉贵妃两个未成年儿子交于舒妃之事,恐怕都是有心为之,于是又说:“叫他进来吧。” 永珹已经多日未见乾隆,先行了大礼,又开始请罪:“儿臣前些日子冲撞了皇阿玛,懊悔不已,多日不敢相见,不知皇阿玛可气消了些?” 乾隆眉毛一皱,又是一阵冷笑,问:“多日不敢相见,那今日怎么敢来了?” “儿臣……”永珹脑袋里转啊转,想着初次讨好太后时孟冬教的说话方式,一个模板应用应该不错,于是答道:“回皇阿玛,额娘法事就快结束了,按照皇阿玛的旨意,儿臣也该离宫了,儿臣不能不再见皇阿玛一面。” “这话说的倒是实在,朕还以为,你是来求朕收回成命,原来,你是来道别的?” 永珹叩首道:“儿臣惹皇阿玛生气,本该受罚,没脸求皇阿玛收回成命,况且皇阿玛一言九鼎,说过的话哪能随意收回?儿臣只是觉得自己不能为皇阿玛分忧,实在不孝极了。儿臣听说履亲王最近身体大不如前,又没有后嗣,此事让皇阿玛忧心,儿臣不才,恳求到床前伺候履亲王,减轻皇阿玛顾盼之忧,不知皇阿玛能否成全儿子的一片孝心?” 听了这一番话,乾隆有些震惊,慨叹道:“看来,你母亲的过世,真的让你成熟很多,怪道连太后都对你刮目相看了。” “儿臣愚钝,多年让皇阿玛操心,是儿臣的过错,但愿皇阿玛能给儿子一次亡羊补牢的机会。” 乾隆看了看永珹的眼神,似乎非常诚恳,有些心软了,说:“你起来吧!让你去服侍履亲王,也是一件大事,朕需要好好考虑一番,你且回去,朕自会给你答复。” 在永珹离开寿康宫之后,太后让人传唤来了舒妃,先讲了永珹要侍奉履亲王之事,又另有安排,道:“我有意将你表妹的女儿,伊尔根觉罗氏,许配给永珹。” 第一卷:妃朝见 第20章、孟冬失意身心伤,永琪错解陷乌龙 舒妃不敢反驳,可是永珹毕竟已经是要出继的皇嗣,地位不再高贵,只好答道:“太后隆恩,可是臣妾的外甥女并非嫡出,恐怕配不上四阿哥。” 太后道:“你毋要推辞,我也是为你考虑。你表妹虽然不是嫡福晋,却也是皇上亲准的侧福晋,你妹夫是皇上钦点的额驸,而四阿哥已经不是皇子,恐怕是永珹配不上你外甥女吧?” 舒妃慌忙解释:“臣妾不敢,太后厚爱,是臣妾族人的福气。” 太后笑道:“我是为你好,虽然皇上已经准许你抚养八阿哥和十一阿哥,可你毕竟不是他们的亲娘,四阿哥却是他们嫡亲的兄长,俗话说,长嫂如母,这四阿哥的福晋就至关重要,有你的外甥女来管教永珹,永珹与两个弟弟感情深厚,你还怕驾驭不了你那两个养子吗?” 舒妃一直知道,自己的外甥女伊尔根觉罗·紫玥心高气傲,一心要做皇妃、甚至有心于后位。舒妃的表妹见乾隆偏爱五阿哥,也曾经撺掇舒妃,等将来永琪议亲时要尽力举荐紫玥,不想如今太后竟生出这番打算。舒妃只好答道:“太后所虑甚是,臣妾感激不尽。” 乾隆知道,永珹求做亲王之事,就算不是太后指使,也必然是太后首肯的,因此又亲往拜见太后。 不必说,乾隆又得乖乖按照太后旨意来办事,太后以为永珹热孝在身,若不能在百日内成亲,就需要等守孝三年之后,因此命令速办此事。 没多久,永珹就接到圣旨,册封为履郡王,出继履亲王后嗣,赐和硕额驸富僧额之女伊尔根觉罗氏为福晋,待嘉贵妃葬入地宫之后就举行大婚仪式。永珹欣喜若狂,疯疯癫癫的又跑到翊坤宫来找孟冬。 此时懿泽渐渐康复,可以下床行走,孟冬便陪着她一起出来练习腿脚。看到永珹跑来,懿泽知道他必然是来找孟冬的,便故意撇下孟冬,自己先离开去了一旁练腿脚,孟冬羞的脸又红又烫。 永珹扶着孟冬的肩膀,迫不及待的说:“孟冬姐姐,你知道吗?我真的要高兴疯了,我有一件大喜讯要告诉你!” 孟冬羞涩的推开他的手,低头笑道:“以后别叫我姐姐了,人家比你年龄小呢!” “是是是!”永珹喜笑颜开的说:“孟冬你知道吗?太后不仅促成了我被册封为履郡王,还将她亲信舒妃的外甥女伊尔根觉罗氏许配给我,你说,太后这不是完全将我和我弟弟看做一家人了吗?我弟弟的前途指日可待,我也不用露宿街头,我真的太高兴了!” 孟冬起先脸上也有些喜色,随着永珹的言语,笑容渐渐僵在了脸上,她脑海中反复想起皇后的那句“你一心一意的帮四阿哥,千万别等到他飞上枝头之后再告诉他你的心意,不然,也许一切都来不及了。” 永珹似乎意识到了孟冬的不对劲,傻傻的问:“孟冬,你怎么了?难道你不替我高兴吗?” 孟冬呆滞的面色,抬头看着永珹单纯的面庞,原来单纯也是这么的可憎。孟冬点点头,冷冷的说:“我替你高兴,我真的很替你高兴。不过,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孟冬拨开永珹的肩膀,飞一样的跑了出去。永珹不解其意,傻傻的喊:“孟冬!你要去哪里?” 孟冬一口气跑到一条小河边,对着河面看着自己的脸,咬着嘴唇,这才应了那句话,忙来忙去,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孟冬端详着河水中的自己,忍不住泪流满面。 不知何时,冬儿、桐儿站在了孟冬的身后,趁孟冬伤心不备,一脚把孟冬踹到河里,在岸上拍手叫好。 懿泽方才看到永珹离开,心里正纳闷,到处寻找孟冬,正巧看到孟冬被踢进河里,生气极了,忙跳进河里将孟冬救了上来。孟冬湿淋淋的流着眼泪,看着懿泽哭个不住。懿泽从未见孟冬如此脆弱,又看到冬儿两个在旁边做鬼脸,直接三拳两脚便把冬儿、桐儿都扔进河里,然后扶着孟冬回屋了。 懿泽一再询问孟冬到底是怎么了,孟冬只是不说。 永珹被赐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懿泽也知道了孟冬为什么难过,可是那个傻子永珹,他并不知道。 懿泽心中不能忍耐,她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永珹。 乾隆吩咐永珹要在宫中完婚,婚后再搬入履王府,于是永珹又回到了毓庆宫原先的宫室,一进门就碰到了永琪。永琪忙道喜,永珹却总怀疑永琪不怀好意,爱答不理的就走了。 三阿哥永璋闻讯,也进宫到毓庆宫来恭喜永珹,两人在毓庆宫的一座假山的亭子里说话。永璋告诉永珹说:“你被贬的这段时间,我一直担心不已,五弟也多次为你求情。” 永珹问:“他?他又替我求情?求情些什么?” 永璋笑道:“我也只是听说,听得未必准。听说永琪怕你将来过的不好,求皇阿玛在你离宫时多赏赐你点吃的、用的、银两什么的……” 没等永璋说完,永珹就气的摔了手中的茶杯,气急败坏的说:“他这是替我求情?他分明是在羞辱我!他当是打发叫花子呢!” 永琪闷闷的,他不知道永珹到底是因为什么突然对他格外有敌意,正在思虑之间,又听到门外喧哗,走过去一看,原来竟然是懿泽被侍卫拦在了门外,懿泽正在那里要求见四阿哥。 永琪有几分欣喜,又有几分奇怪,问:“懿泽,你怎么来了?你找四哥有事?” 懿泽点点头,道:“我有话要对他说。” 侍卫见永琪与懿泽说话,不敢再继续阻拦。懿泽就进来了,直接奔永珹的方向跑去,永琪心中有些不自在。 永璋与永珹正在亭子里谈话,忽然懿泽闯了过来。 懿泽见面就说:“四阿哥,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懿泽?”永珹愣了一下。 永璋见如此,识趣的先告辞了,快要走出毓庆宫时,又碰到了永琪。 永琪问:“三哥怎么这么快就要走?” “不走干嘛?在里面多碍眼啊?”永璋说话时还示意性的看里面,然后就笑着走了出去。 永琪的心里七上八下,什么滋味都有。 永珹见到懿泽,也很开心,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懿泽却丝毫也不开心,问:“孟冬对你的情意,你当真一点也不知道吗?” “孟冬的情意?对我?”永珹有些懵了,他一直以为孟冬帮他,就如同懿泽曾经帮他一样,是对于他的同情,是一番热心肠,并没有想到别的。 “世上没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好?尤其是那种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你是傻子吗?你怎么能一点也感觉不到?” 面对懿泽的斥责,永珹有些不知所然,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是傻傻的站着。 “你跟我去看看孟冬!现在就去!”懿泽说着,就拉起了永珹的胳膊,意欲走下假山。 此刻永琪已经走到假山附近,远远看着假山上亭子中的这一幕。 永珹犹豫了一阵,忽然甩开了懿泽,道:“我不能去!” “为什么不去?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讲的话,已经让她泪流成河了!” 永珹摇了摇头,道:“我才刚刚指了婚,而且对方出身很高贵,是太后的人,这有利于我和我弟弟的未来。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惹出来闲话,万一传到太后的耳朵里,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懿泽听了这个理由,生气极了,斥责道:“你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良心?你不是对孟冬说,为她豁出去命去都在所不惜吗?现在这么一点点名利之心,就把你绊住了?” “不是的,如果是我自己,我可以不在乎。可是还有我的两个弟弟,他们还太小,他们的未来,现在还在我的身上。我是很笨,可是我不傻,轻重缓急,我分得清楚,我会报答孟冬的,但不能是这件事!至少不能是现在!” “痴心女子负心汉!真是可怜、可悲!”懿泽瞪着永珹,他说的话,是那么的明智明理,却让人觉得可恶。 懿泽知道自己是劝不动永珹了,随手从他头上扯了一根头发,转身离去。 永珹没有吱声,他以为,扯头发是懿泽对他的惩罚。 懿泽走下亭子,没多远碰到了永琪。永琪此时的心情真的是糟糕极了,可是懿泽此时的心情也是失望透了,只看了他一眼,就快速的跑了出去。这让永琪更感到心痛。 永琪走上了亭子,看着失魂落魄的永珹,问:“你拒绝了她?为了太后赐你的新妻?” “关你屁事!”永珹心里也燃烧着一团火,尤其是看到了永琪,又想起方才永璋说的话,心里更来气。 永琪也忽然间失去了理智,大喊着:“你不可以让她那么伤心!” 永珹的怒气正无处释放,一拳打在了永琪鼻子上,永琪脚没有踩稳,一下子从假山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永珹吓了一跳,忙追到假山下去看,又令人去请太医。 第一卷:妃朝见 第21章、贝婷囹圄命垂危,懿泽奔走几碰壁 孟冬一整天都蹲在自己的屋子里一言不发,也忘记了去服侍皇后。 懿泽先拿了些饭食放在孟冬床前的茶几上,又到皇后寝殿去替孟冬服侍。还未走到殿门,她便听到里面冬儿正在向皇后禀报:“五阿哥今日从毓庆宫的假山上摔了下来,受伤了,有人看见说是被四阿哥打下来的,可是五阿哥一直说是自己不慎掉下来的。” “怎么后宫天天都有这样的事?派人去给五阿哥送药!”皇后吩咐着,无奈的摇摇头。 懿泽走了进来,拜见了皇后,道:“娘娘,孟冬今晚身体不适,让奴婢来替娘娘卸妆。” 皇后笑道:“她不是身体不适,是心情不好吧?” 冬儿看到懿泽,忙跪在皇后膝下,指控道:“娘娘,今天奴婢在河边不小心撞到了孟冬。懿泽就把奴婢和桐儿都扔进河里,若非有侍卫看到,奴婢们就淹死了,还求娘娘为奴婢们做主。” 皇后随便想了想,心里就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说:“本宫知道了,你们下去吧。我会吩咐懿泽不再如此。” 宫女们都退出后,皇后又对懿泽说:“四阿哥的婚事,已成定局,是太后亲自决定的,没有人能改变,你劝劝孟冬,多想无益,保重自己要紧。” “是。谢娘娘关怀。” “还有,你是一个女孩子,不要动不动就动用武力,那不是你该做的。” “是。”懿泽也承诺着,但是她想她可能做不到。 皇后又仔细对着懿泽端详了一阵,说:“我留你的宫中的意图,你应该明白,我想你的心意,应该是一样的。” 懿泽当然知道皇后留下她、救她、袒护她,都是别有用意,她进宫的目的本来也是为了在后宫有一席之地,能得到皇后的帮助,本来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犹豫了,尤其是在刚才听到永琪受伤的消息之后,她知道永琪在误会着什么,她也曾有念头去解释清楚,可是她却又不想解释,这样被永琪误会也未必是件坏事。 皇后看着她犹豫不决的眼神,笑道:“情爱之事,如过眼烟云,孟冬的事,你也看到了,希望你不要做一个痴人。你如果愿意接受我的安排,我会让人教你该学的一切,让你惊艳的出现在皇上的面前,以你的姿色,一定会得到皇上的青睐。” 懿泽不好推却,却忍不住问了一句:“娘娘,能让我再好好考虑一下吗?” 皇后点点头,笑道:“不要太久,机会不会永远等着你。” 懿泽回到房中,看到孟冬已经睡了,桌上的饭菜也已经冷了。懿泽走到孟冬床前,看到孟冬的眼角,泪痕还没有完全干,伸手从被角上捡起一根粘在上面的发丝,与方才从永珹头上扯下来的发丝放在一起。 懿泽想要安慰孟冬受伤的心,可是她劝不回永珹,她只能将他们两个人牵入同一个梦境,让他们在梦中相见。 梦境中,永珹带着愧疚之心,孟冬怀着伤春之意,懿泽为他们创造了浪漫的海角天涯。 这一夜真的很美好,孟冬好像已经与永珹携手走过了世间的每一个角落,无论何处、无论何地,只有他们两个人,每一个地方都美的像仙境,让人爱不释手。永珹也在梦中第一次体会到了男女情爱的滋味,原来是那么的奇妙。可是,这一切终究是梦境。 当永珹从这个梦中醒来,他久久难忘,他想他会做这样的梦,也许是出于对孟冬的愧疚,也许他也曾经喜欢过孟冬,只是自己从不知道情为何物。 孟冬从梦境中醒来,却很清醒的向身旁的懿泽问了一句:“是你为我制造的梦境,对吗?” 懿泽点点头。 “你的好意,我明白。可是,不用了。我想要的是现实中的一切,而绝非虚无的梦境。如果说一份情伤就让我一蹶不振,那我也未免太不堪一击了。我不会再见那个人,也不会再刻意去想那个人,过去的一切,随着梦境的结束,就全都当做一场梦吧!”孟冬说的很洒脱,好像她已经修道圆满,成了正果。 但是接下来的几天,懿泽明白了,孟冬是一个说得到做得到的人。孟冬可以很正常的生活做事,对永珹的事,再也没有提过一个字。 懿泽很佩服孟冬,她佩服孟冬不会像自己活得这么纠结。当初,她有决心在轮回隧道纵身一跳,在化骨池自毁仙身;现在,她竟然用了两天来思考,都不能给皇后一个准确的答复。 可是人生的境遇,总会给自己一个合适的答案。 就在懿泽举棋不定的时候,青岚给懿泽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那位在景仁宫暗房中帮过懿泽的可怜姑娘、揆常在的侍女贝婷,被揆常在囚禁了。 懿泽心里明白,贝婷都是为了帮自己才得罪了揆常在,揆常在现在拿自己无可奈何,只能拿贝婷出气了。懿泽跟随青岚一起,跑回了景仁宫的暗房,前门有人把守,两人转到房后,有一个高高的窗户。 懿泽朝着窗户喊:“贝婷!贝婷!你怎么样了?你听得到我吗?” 喊了几声,里面却没有一丝回应。懿泽的心猛然一凉,难道贝婷已经…… 她不敢这么想,她想爬上窗户去看看,可是上面找不到一个能抓的地方帮助她上去。 青岚道:“我驮着你。” 青岚身量也很瘦小,若是平时,懿泽绝对不会同意,可是如今也没了更好的主意。青岚蹲了下来,懿泽爬到了青岚的背上,青岚慢慢站起,懿泽终于扒到了上面那个小小的窗户口,朝里面喊:“贝婷!你在里面吗?” 里面黑乎乎的一片,前边的门关着,里面一丝光线也没有,懿泽什么都看不到,喊了半晌,才听到一点铁锁链的动静,懿泽稍微宽心了一点。 懿泽从小窗口把手伸了进去,又问:“贝婷,你还好吗?我是懿泽啊!你怎么不说话?” “懿泽姐姐,你……你终于来了。”黑屋里传来一声贝婷的声音,声音几乎嘶哑,还是哭着说的。 “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懿泽恍然间感觉到自己的手碰触到了另一只手的指尖。 “懿泽姐姐,求你……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贝婷哭着,哭的很伤心。 懿泽把手缩回来,看到自己的手指上有血,几乎心都要碎了,也流着眼泪说:“好,我现在就找人来救你。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 猛然间,青岚的腿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与懿泽两个一起摔在了地上,她们抬头看到了揆常在。 揆常在捂着嘴大笑,笑的很夸张,问:“你找人来救她?你找谁来救她?我就在这等着,你赶紧去找人吧!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懿泽狠狠的瞪着揆常在,那是她有生以来看到的最丑恶的嘴脸,她恨不得立刻将这张脸撕碎,将这个人粉身碎骨。 揆常在笑道:“你会找谁呢?我来替你想想,这宫里会护着你的人,只有两个。第一个,皇后娘娘,第二个,五阿哥,现在赶紧去找吧!” 懿泽站起来,头也不回的朝外跑去,青岚也忙追着出去了。 懿泽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了翊坤宫,青岚几乎跟不上。懿泽气喘吁吁的到了皇后的寝殿外,却看到里面的人乱作一团。 侍奉皇后的太监长安从外跑到屋门前,差点把站在门口等待的孟冬和冬儿撞倒,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没……没有太医,太医院的太医,一个……都不在。” 冬儿焦急万分,跺着脚问:“怎么会一个都不在呢?皇后娘娘都见红了,接生嬷嬷们都说很不顺,非得找来太医不可啊!” 孟冬摇了摇头,扭头回皇后寝殿去了。 懿泽这才意识到,皇后娘娘就要生产了。 长安又对冬儿说:“他们说,刚才几个没有出诊的太医,全部被宣到延禧宫去了。奴才去了延禧宫,可是守门的却说,皇上吩咐了,谁都不能进去,消息也不给传!” 紧接着里面的宫女都大喊起来,说皇后娘娘昏过去了。 懿泽紧紧攥着手帕,她想,揆常在恐怕是算准了时间,才有恃无恐。 青岚追了过来,见此状况,拉着懿泽说:“走吧!只能找五阿哥了!” 懿泽也顾不上看皇后是否危急,又风一般的跑到毓庆宫,被侍卫拦在门外。懿泽没有功夫与侍卫争辩,直接动手将两名侍卫撂倒在一旁,冲了进去。青岚战战兢兢,也跟着一起跑了进去。 到了五阿哥书房外,懿泽惊呆了眼睛,她看到的竟然是宜庆与永琪的侍女滢露在门外聊天。 懿泽想也没想,就直接冲了过去,宜庆拦住了她,笑道:“我想,你大概已经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妹妹了吧?” 懿泽说:“少废话!让开,我要见五阿哥!” 宜庆冷笑道:“五阿哥是你想见就见的吗?” 懿泽拨开了宜庆,撞开了屋门,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宜庆笑道:“唉唉,谁说五阿哥就一定在家?大白天的,谁还不会出去走走?” 懿泽问:“五阿哥在哪里?” 宜庆嬉笑着,抓了一把瓜子,坐在一旁慢慢的嗑了起来,只管与滢露谈笑玩耍。 懿泽走到宜庆和滢露身旁,这是她第一次低声下气的对宜庆说话:“求你,告诉我,五阿哥到底在哪里?” “哟!我没听错吧?”宜庆瞪大了眼睛,问:“你还会求我?你不是很骄傲吗?我在你眼里算根葱吗?” 懿泽的语气更卑微,再次说:“是,我求你告诉我,五阿哥到底去了哪?” 宜庆翻着白眼,啧啧叹道:“原来你也有今日?看你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吧,你要是跪下来求我,我就告诉你!” 青岚听了,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气愤:“宜庆,长幼有别,她是你姐姐,怎么可以跪你?” 青岚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噗通”一声,懿泽已经跪在宜庆身旁。 第一卷:妃朝见 第22章、懿泽救迟深含恨,令妃江南寻佳丽 这一跪,吓得宜庆手里的瓜子都掉了,然后又故作镇定,扔了手里的瓜子,甩了懿泽一个耳光,说:“这一下是为我自己报仇的,这么些年来,我受够了你的气,受够了你所谓的‘优秀’给我带来的耻辱,阿玛那么看重你,可我看你也不过如此!” 懿泽咬着牙,低着头,又问:“五阿哥到底在哪里?” “在哪里?让我想想啊!”宜庆转动着眼珠子,像是故意调戏一般:“哎呀,我还真不知道!” 懿泽握紧十指,抬头看了宜庆一眼,那目光好似一把利刃。 宜庆换了一种挑衅的语气,笑道:“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不会怕你。不过你都已经跪下了,我要是什么都不说,好像也不太合情理。这样吧,我就告诉你一件关于五阿哥的事情,那天你和孟冬被皇后带走之后不久,五阿哥就亲自来向颖嫔娘娘来讨我去服侍他,怎么样?这个消息,对得起你这一跪了吧?” 懿泽忽然站起,一拳将宜庆打进永琪房内。 懿泽跑遍了整个毓庆宫,没能打听到关于永琪去向的一点音讯。大路走不通,懿泽想只能走小路了,她只能凭自己的功夫去救贝婷,会闯下什么大祸,她也顾不得了。 当懿泽又再次跑回景仁宫门前,还没有进去,却看见两个侍卫抬着一个卷席,席子里卷着的,正是贝婷。贝婷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浑身伤痕累累,一只手搭在席子外边,血顺着手指滴下。 “不!”懿泽红着眼睛,歇斯里地的大喊,扑到卷席上,又被侍卫推开,撂在一旁。 懿泽趴在地上,哭喊着望着渐渐远去的卷席,她知道什么都来不及了,她做什么都没用了,她脑海只反复的回响着贝婷说过的两句话: “娘死了之后,再没有人在乎我,你是这宫里唯一一个维护过我的人,我不想你有事。” “懿泽姐姐,求你……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懿泽伏在地上,失声痛哭着,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心可以这么痛。她捶着地,哭的几乎天昏地暗,泪眼模糊中,她恍惚看到一只脚出现在她的眼前。懿泽抬起头,看到恍若无事的揆常在。 青岚扶着懿泽,慢慢站了起来,懿泽的眼睛睁的圆圆的,死死盯着揆常在,道:“我一定会为贝婷报仇的!” 揆常在大笑起来,笑道:“那你就去啊!去到皇后那里告我啊!到时候我就把贝婷故意在灵堂纵火的案子一并启奏,看看皇后娘娘会怎么处置?再看看这件公案能连累多少人!” 懿泽握紧了拳头,恨恨而不能语,贝婷放火救自己的事情,终究还是被知道了。 “她是为了你才放火的吧?”揆常在啧啧叹道:“其实,我一点都不在意贝婷的生死,我想要的,就是让你愧疚一辈子!” 说完,揆常在又大笑起来,转身走回了景仁宫。 青岚轻轻按着懿泽的手臂,低声说道:“不要把亲手杀了她作为报仇方式,想要报仇,还要能全身而退才是王道!” 懿泽抬头看了看青岚,显然青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而且青岚说的很有道理。懿泽忍着一口气,又松开了拳头。 青岚又说:“她比你有地位,你只能借助于别人的手去除掉她。” 夜黑风高,窗外没有月亮,懿泽不能去休息,她害怕自己会做梦,她害怕看到贝婷期望无助的眼神。她安静的来到小河边,凝视着河里的倒影,她一直以为自己来到人间会很有优势,因为她有心中灵玉的庇护、龙锡杖的法力,不会轻易死去,那么她就一定能熬出成功。 可是,人间的温情让她明白,看着别人为自己而死,远比自己去死难受千百倍。她来到人间的目的,是为了救人啊!救她的母亲!拯救她的族人! 但是,想象中的救赎还没有开始,她却先害死了无辜的生命。她开始质疑了,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难道凡人的生命不与神族一样可贵?为救人而害人,救人又有什么意义? 一件披风忽然搭在了自己肩上,懿泽回头看到了孟冬。 孟冬的神情也很严肃,蹲下拿起一个花灯,对懿泽说:“我们老家都相信,子夜放花灯,远去的人就可以得到祝福,我做了一盏,给贝婷祈福。” 懿泽没有说话,孟冬将花灯放在水面上,往前推了一推,花灯开始往远处飘去。懿泽注视着花灯,一点一点的飘然远去,作为神族一员,她知道,这花灯是不会为贝婷祈求到什么福分的。 凡人祈福的行为,大多都是无用的。 懿泽问:“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孟冬苦笑着说:“等御医一直等不到,几乎九死一生,我拼了全力,总算换来了平安。可是,皇上只来看了小阿哥一眼,一句‘辛苦了’,就离开了,后来又去了延禧宫。” “可见,世间的负心汉,从来都不少。”懿泽望着远方,目光中充满了恨意。 孟冬以为懿泽是在说永珹的负心,便拉住了懿泽的手,笑道:“我已经放开了,你不要再为我不平了!” 懿泽看着孟冬的眼睛,没有再解释。 颖嫔来延禧宫拜见令妃,并将皇后母子平安的消息捎来了。 令妃大吃一惊,问:“一个御医也没有,她居然顺利生了?还是个阿哥?她的命怎么这么好?” 颖嫔笑点点头,道:“不错,这可是咱们后宫姐妹的福气啊!” 令妃抬起头,看着颖嫔阴阳怪气的笑脸,不自在的说:“这里只有你我,别跟我扯幺蛾子,你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颖嫔笑道:“娘娘明鉴,是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帮皇后接生的,嫔妾也无能为力。” “宫女居然懂医术?皇后的身边,还真是藏龙卧虎啊!真不简单!”令妃无奈的低头坐下,用手支撑着脑袋。 颖嫔道:“我还得知了另外一个消息,皇上已经将八阿哥和十一阿哥交给舒妃做养子了,等嘉贵妃一葬入地宫,就会正式传旨。听说……这都是太后安排的。” 令妃摇头叹道:“原以为舒妃已经不能再生育了,太后再怎么偏着舒妃都没用了,真是防不胜防啊!我说皇上怎么会忽然把一个废了的四阿哥封为郡王,原来都是为了给舒妃抬高身价,太后可真是老谋深算!可惜我肚子里这个,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若生不出个阿哥,再好强又有什么用?” “嫔妾正要与娘娘商议此事。娘娘,一举得男实在难以料定,圣宠不衰才能子嗣绵延,娘娘可要当心失宠!” 令妃听得出颖嫔话里有话,但却不是很明白:“宫中没有新人,何人争宠?” 颖嫔笑道:“娘娘有所不知,嘉贵妃薨逝之时,皇后便以守灵之命,留下了四名秀女,后又将其中两名弄到了自己宫里,一个叫懿泽,那姿色实在是难得的绝代风华;另一个叫孟冬,才高八斗,心机颇深,会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医术高超,此次能让皇后转危为安,全靠此人。” 令妃听了,不由得气上心头,责备道:“你不都已经让秀女全部落选了吗?怎么还能看着这种事发生?为什么不在景仁宫就寻个由头办干净,居然还让她们进了翊坤宫?” “娘娘息怒!”颖嫔向令妃行了礼,道:“嫔妾真的已经尽力了,皇后身边还有个能掐会算的萧韫,嫔妾也不是万能的。” 令妃闭着眼睛,咽了一口气,又睁开眼睛,问:“你刚才说那懿泽,是难得的绝世佳人,比本宫如何?” 颖嫔低头,不敢回答。 “看来是在本宫之上了。”令妃定了定神,又问:“那比起早年的嘉贵妃如何?” 颖嫔道:“恐怕嘉贵妃望尘莫及。” “世上真有这等美貌的女子?”令妃想了一想,担忧道:“那若是让皇上看到……” 颖嫔答道:“所以,嫔妾会想尽办法让皇上看不到。但……这绝不是长久之计,娘娘有孕在身,想要趁此时夺取娘娘专宠的,又何止皇后一个?” 令妃皱起眉头,点了点头,道:“戴贵人已经不中用了,看来,我们也得再培养出新人才行。” “娘娘英明,若能物色到一位容貌胜过懿泽、却又与前朝后宫都没有半点瓜葛的女子,是最好不过了。” 令妃有些愁上眉头,道:“你说那懿泽已经美到那种程度,胜过她的女子,恐怕不好找。” 颖嫔却笑道:“天下之大,哪里还能少了人物?娘娘的娘家,可是掌管内务府的人,门路应该熟络的很吧?” 令妃沉思了一阵,新的一轮战争就要开始了。她只得寻来了娘家的亲眷,传达此意,去各地悄悄物色美貌女子。 懿泽没有想到,就在贝婷出事后的第二天,她竟然看到了永琪。他出现在翊坤宫,出现在她的面前。懿泽没有一丝欢愉,她想到的却只是贝婷的死亡,想起昨日到处找不到他,还有宜庆说过的话,是永琪亲自向颖嫔讨要做侍女的。 现在,他对于她已经没有什么用了,他还来做什么? 第一卷:妃朝见 第23章、懿泽献舞台坍塌,永琪恳求弃查案 可是,永琪却一无所知,皇后已经让人安抚了懿泽在毓庆宫打伤的侍卫,侍卫们自然是不敢多嘴的。宜庆更不可能把自己刁难懿泽的行径告诉永琪,因此永琪此来,只是单纯来探望懿泽的伤势而已。 “你的腿,都完全康复了吗?”永琪在院中看到懿泽,有些欣喜。 懿泽却转过身背对着他,淡淡答道:“奴婢的事情,不劳五阿哥记挂,阿哥若是没有什么吩咐,就请回去吧!” “难道……我就不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懿泽没有解释,直接选择离开。 永琪快走两步,挡在了懿泽面前,问:“如果来看你的人是四哥,你是不是就不会如此避而不见了?” 懿泽绕开了永琪,又往前走了几步。 永琪又挡到了懿泽面前:“四哥他马上就要成亲了,关键问题是他……他心里根本没有你!” 懿泽猛地推开了永琪,大喊一声:“你走开!不要缠着我行吗?” “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对!我很讨厌你!”懿泽冷笑着,一字一句都是那么的伤人:“我讨厌你的虚伪!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永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你怎么就伪装的那么无辜?你现在还来做什么?” “伪装?虚伪?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你就在这里继续装吧!我不想看见你!我永远都不想看见你!”懿泽一溜烟一样跑了,可是永琪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又一个清晨,懿泽单独求见了皇后,她表明愿意听从皇后的安排,要在后宫谋求一个安身立命的位置。她想明白了,她只是一个小小宫女的情况下,没有权利保护任何人,所以她一定要让自己变的高贵。 乾隆已经拟定,一个月后为刚诞生的十三阿哥摆满月酒,后宫都开始为这件事张忙起来。 皇后令人教懿泽跳舞,意在满月酒宴席上,让懿泽献舞引起乾隆注意。从这天开始,懿泽要拼命的学习跳舞,与一群舞女一起,学做那个核心的舞者。 懿泽对于跳舞,并不是很有天赋,一招一式都像是练剑法,缺乏了女子本该拥有的柔美,她也感到苦恼,于是更加勤学苦练,别的舞女都已经散场休息了,她还在院中继续拼命练习,经常练着练着,暮色就降临了。 为了筹备好这场表演,懿泽这个月,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脚底磨肿了,她就用布条将脚缠的紧紧的,不浪费一天的光阴。这样,她终于有所成就。 时光匆匆,转眼间到了十三阿哥满月酒宴。 清晨,懿泽精心的梳妆打扮,心里却很是不安。孟冬看出她焦虑的心境,便拉着她到外面走走散心,一起到翊坤宫后殿,那里有一个戏台子,是皇后为举办满月宴让人新搭的。 此时还早,戏台子附近寂静一片,走不多远时,她们看到了青岚正要离去的背影,懿泽便喊住了:“岚姐姐!” 青岚有些惊讶,走到了懿泽面前,问:“你不是今日要献舞吗?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懿泽答道:“孟冬带我来散散心,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我本来是想来看看你的,又怕你今日不方便。正在犹豫着,看到了宜庆,心里好奇,就跟着她到了这边,又把人给跟丢了!”青岚笑着,打量了懿泽一番,赞道:“你今天这个样子,不知道要招来多少妃嫔嫉妒呢!” “宜庆?”懿泽似乎只听到了一个重点,问:“她是什么时候离开景仁宫,成了五阿哥的宫女?你应该知道吧?” 青岚点点头,答道:“就在你离开景仁宫的同一天,宜庆害怕将来成为地宫的守灵宫女,所以求五阿哥把她带走。你知道,五阿哥仁慈,只要是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几乎对所有人都是有求必应。” 懿泽这才忽然想起,过不了几日,嘉贵妃的灵柩就会被安置在地宫,随行的宫女,应该不在少数,忙问:“那你呢?你会不会被安排去地宫?要不我去向皇后娘娘求情,让你也来翊坤宫。” 青岚却笑道:“还是算了吧!当初留下的四名秀女,如今只有我一个还在守灵,若我也走了,后宫议论守灵只是借口的谣言,岂不是就落实了?你还是不要为难皇后了。” 懿泽听她说的在理,心中也着实为难,可是青岚若真是去了地宫,自己当初求皇后将青岚留在宫中,岂不是在害她吗?懿泽只盼着今日自己能够一举成功,飞上枝头,入主后宫,才能凭借自己的能力留下青岚。 渐渐的,宫中之人都聚集到翊坤宫,乾隆也到来了,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上,太后、皇后、纯贵妃、舒妃、令妃、怡嫔、颖嫔、戴贵人等分两侧按位次坐下,阿哥、公主等坐在两侧靠后一排的位置上,左右两旁站满了宫女、太监、侍卫。 宴席上美酒佳肴自然齐备,管弦丝竹轮番演奏,中场正酣时,皇后看乾隆心情正好,便递眼色与萧韫,萧韫悄悄下去安排。 懿泽静候在幕后,先让其他舞女上场,舞了一阵,乾隆拍手称好,宫人也都赞叹。懿泽蒙上了面纱,在其他舞女的拥簇中闪现了。虽然隔了面纱,永琪还是一眼就看出了懿泽,心中很是不快。 就在乾隆笑意盈盈的时候,突然间戏台子正中间的支架断裂。懿泽身边的舞女都惊吓大叫,台子中间出现裂缝,有人往下滑,手指死扣住台面,懿泽忙伸手拉住滑下去的舞女,转眼间自己也被拖累跌下。 永琪见状,飞速离开座位,奔到台子下面奋力撑住了将要断开的木板,却不想另一处也断裂开来,永琪又用另一只手支撑住。 乾隆生怕永琪遭遇不测,大喊着侍卫们前去救助。侍卫们纷纷上前帮忙,戏台子却像是纸糊的一样,呼呼啦啦、零零散散,不知都什么杂物纷纷坠落,最后“砰”的一声,整个台子塌陷了。 “永琪!”乾隆大叫一声,嫔妃们也都慌成一片,场面十分混乱。 随着戏台坍塌,一根高举旗帜的旗杆也倒了下来,眼见就要落在了乾隆的身上,青岚一下子扑了过去,那旗杆就重重的砸在了青岚身上,青岚昏倒过去。乾隆吃了一惊,忙扶起青岚。 太监宫女们多有相撞,瓜果菜品也洒了一地。令妃不敢上前,捂着肚子,被眼前的场景吓晕了过去。 乾隆见了,惊慌失措的大喊:“来人啊!快宣太医!” 最后,戏台该塌的地方都塌完了,众舞女摔倒,一切终于安静了。 受伤的人不计其数,太医院的人悉数被宣进宫,乾隆最挂念的,自然是令妃和永琪。令妃只是受了惊吓,用了安神药已经没事。乾隆便守在永琪身旁,过了半个时辰,永琪才渐渐醒来,乾隆悬着的心才放下。 皇后对于此事,自然是气愤至极,多天的精心准备,乾隆却还没来得及看见懿泽的真容。况且作案者让声势如此浩大,分明是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最懊恼的是,永璂因此受到了惊吓,头痛病又发作了,事实告诉皇后,这个后遗症一定是要伴随永璂一生了,只要受到刺激便会复发。每每想到此处,皇后就伤心不已,恨不得把令妃撕个粉碎。 萧韫自作主张,先让人传皇后的话,向乾隆奏请彻查此事,还皇后和永琪一个公道。 后来听说永琪苏醒,萧韫又立刻生出一计,令懿泽代表今日之所有舞女,即刻去向永琪答谢救命之恩。其实真正目的,自然是趁乾隆心情略微好转、尚未离开永琪身边时看到懿泽,想起刚才的蒙面舞女,或许有望扳回一局。 永琪敷药之后,乾隆看着永琪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禁叹道:“不过是几个宫女,值得你如此豁出命吗?” 永琪躺着,安静的答道:“回皇阿玛,皇阿玛多年来励精图治,为了就是天下万民,儿臣身为皇子,不敢有负皇阿玛圣德。今日戏台上的所有女子,她们首先是黎民百姓,然后才是宫女舞妓。” 乾隆听了,深是震撼,微微露出笑容:“朕有子如你,夫复何求?” “都是皇阿玛教导有方,儿臣不敢居功。” “不!朕要对你论功行赏。”乾隆笑问:“你有什么要求,就尽管说!” 永琪想了一想,似乎有所顾虑,却还是说了出来:“儿臣恳求皇阿玛,不要再追查今日之事。” 乾隆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永琪竟然会提出这个要求,想必其中定有缘由,于是屏退左右,屋内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时,又问:“为何不要调查?” 永琪答道:“今日戏台塌的很有规律,声势虽大,却无碍于性命,皇阿玛跟儿臣一样清楚,这背后必有人为。能够有胆量、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人,恐怕树大根深,甚至已经想好了查案时的对策。自古以来,后宫都是是非之地,能够将案情查明的寥寥无几,可是因此牵连无数无辜之人的却比比皆是。此案既然没有造成人命关天的结局,又何必冒着人命关天的风险去追究原因?” 第一卷:妃朝见 第24章、懿泽谢恩怨含酸,皇后臆猜主谋人 乾隆其实并不想放弃调查,正如永琪所说,能够有胆量、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人,必然树大根深,不怕有人查案。而敢于让旗杆倒向乾隆自己的,恐怕后宫只有一人,那就是寿康宫的太后、把自己推上皇位的“母亲”。乾隆重视孝道,多年来对太后不敢有丝毫的违背,可是太后却更肆无忌惮的在前朝后宫培养自己的势力,乾隆不得不做出一些对策。今日之事,何以见得不是太后在给自己敲响警钟呢? 可是君无戏言,乾隆已经答应了永琪“论功行赏”,就必须准了永琪的请求。 懿泽又慎重准备了一番,才到五阿哥的居住之所谢恩。谁知她才刚到,还未来得及“求见”,便听到了“令妃娘娘驾到”。 院中侍立的宫人侍从,包括陈进忠,全都跪地向令妃行礼。令妃从懿泽身旁走过,下意识的瞥了懿泽一眼,却又装作毫不在意,便进去看望永琪了。 令妃前来,自然先对永琪关怀一番,然后又对乾隆感叹道:“今日臣妾实在吓坏了,要是那旗杆砸到了皇上,可如何是好?” 这么一提,乾隆想起了为自己挡住旗杆的青岚,便叮嘱了永琪好好养伤,自己却到景仁宫去看望青岚。 懿泽就在门外站着,等待着乾隆出门。可惜,乾隆挽着令妃的手,走出门时并没有往旁边斜视。懿泽不能言语,只能行礼恭送,她也只不过是满院子宫女中的一个。萧韫所谓的扳回一局,又被令妃扳了回来。 懿泽奉命来对五阿哥“谢恩”,本来就是为了见到乾隆,现在乾隆已经走了,她也没有必要进去了,便直接往外走,却听到身后宜庆的声音:“听说,你今天摔了个狗吃屎?” 懿泽忽然想起清晨在戏台子附近遇到青岚时,青岚曾说看到过宜庆。懿泽猛然回头,质问道:“是你做的手脚,对不对?” 宜庆并没有理会和思考懿泽的问题,只是继续嘲讽道:“你也真是够笨的!你这样做、那样做,都没能让皇上看到你?父亲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得替你感到有多羞耻!” “宜庆!”不知何时,永琪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 宜庆只好闭了嘴,赶紧上前扶住永琪,关切的问:“五阿哥?你怎么不好好躺着?身上穿的这么单薄,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好?我去给你拿件披风!” 宜庆进屋去了,永琪看着懿泽,问:“你身上没有伤吗?怎么不好好养伤?” 看到宜庆对永琪如此亲近关怀、说话那么随意,懿泽心中很是不爽,冷冷答道:“皇后娘娘不放心五阿哥的伤势,让奴婢来瞧瞧,如今看来,五阿哥身旁有这么贴心的人服侍,想来皇后娘娘也是关心多余!” 永琪下了台阶,慢慢走到懿泽身旁,看着懿泽严肃的神情,永琪却忍不住笑了,低声问:“你吃醋了?” 懿泽看了永琪一眼,竟不知如何作答。 永琪又问:“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在皇阿玛面前献舞呢?” 懿泽低头沉默。 永琪哀叹道:“你知道吗?方才我真的很难过,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看上我的兄长?看上我的父亲?却没有……” “我没有看上你的兄长,那是你的误会。”懿泽不知道为什么要澄清这个问题,却莫名其妙的脱口而出。 “那今天你是要刻意引起皇阿玛的注意,这总不是我的误会吧?” “所以你就指使宜庆来破坏吗?”懿泽在出事后就先怀疑到了宜庆,但是孟冬说宜庆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可是现在,她在瞬间捋清了一个思路,背后有永琪撑腰,宜庆当然就有能力做成这件事,只是不巧,在宜庆还没走脱时,被青岚看到了。 “我指使宜庆?”永琪有些不解,问:“我指使宜庆做了什么?” 宜庆拿着披风走出门来,披在永琪身上,冷笑道:“你还真是抬举自己!五阿哥哪有闲功夫管你的事?” 懿泽听了,忽然想起了贝婷,是的,一个月前,五阿哥就是因为没有功夫管自己的闲事,所以,贝婷死了。懿泽恍然间似乎又听到了贝婷的求救声:“懿泽姐姐,求你……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永琪看了宜庆一眼,忽然发现懿泽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懿泽抱住了头,捂住了耳朵,却又一次听见贝婷的声音:“懿泽姐姐,求你……求你……求求你救救我!” 懿泽抬起头,看着永琪,想起贝婷,恨恨而道:“是啊,我们这些人的生死,在你眼里,又能算的了什么?” 永琪一脸迷茫,问:“你这话从何说起?难道是……你们有人受伤很重?没有太医给她们看伤?那我立刻让我这里的太医过去!” 宜庆又抢白道:“你这人真是有意思!你那么想接近皇上,就去向皇上求助啊!救你们是我们阿哥行好,又不是他的义务!五阿哥不过看在我的面子上才与你多说两句,你还真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了!” 懿泽的脑子瞬间懵了,她一直以为的永琪对自己与众不同,难道只是因为“宜庆的面子”?可是宜庆这番话说的那么自然,永琪居然没有反驳。 永琪看着懿泽,也半晌没有言语。 “我懂了!伪君子!”懿泽点点头,眼神里带着怨恨,嘴角还有一丝嘲讽的微笑,转身离开了这里。 懿泽回到翊坤宫,宫内一片狼藉,只有一些太监宫女在收拾残局。而受伤的舞女们都在相互擦药,果然没有太医为他们诊治,也没有好的膏药。懿泽感到一阵心寒,宫女的命,大约真的贱如草芥。 懿泽到了皇后的寝殿,看到太医正在为十二阿哥诊治头疼,皇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一言不发。 萧韫向皇后禀报:“娘娘,皇上已命人彻查此事,说过两日给娘娘答复。” 皇后冷笑一声:“彻查此事?查的清楚吗?宫中多少案子不都是查着查着就不了了之了吗?即便查出个什么人来,也是个替罪羊,又有什么用?你在本宫身旁这么多年,左一个计谋,右一个策略,结果到头来就是不停的失算!” 萧韫默然,但是翊坤宫的人都知道,如果没有萧韫,皇后今日大约也就不是皇后了,更别提为皇上产下两名皇子。 懿泽轻轻走到皇后身边,不知如何启齿:“娘娘……” “不必说了,我知道你又失败了。”皇后的神情很怪异,不知道是哭是笑,闭目自嘲道:“也许……我这辈子是真的斗不过令妃……” 懿泽心中也十分不安,不是因为皇后口中的失败,而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回来,皇后就已经得知消息,必定是萧韫的眼线提前回来告知。这样眼线密布,不知道是萧韫的谨慎,还是皇后对自己不够信任。 皇后又望了望十二阿哥,对懿泽说:“你也看到了,本宫虽然身为皇后,可产下皇子时,可以连一个御医都宣不到!本宫的儿子被人弄成这样,竟然也束手无策!这一切,居然连喊冤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又有谁会为我们母子做主呢?” 皇后的眼神很忧伤,她心中的阴郁都是拜令妃所赐,如果不能将令妃打倒,连皇后的后位都是索然无味的。 懿泽到皇后身边的使命,就是竭尽所能去亲近龙颜,好有朝一日取代令妃,这也是她自己的使命。但在这宫中,让皇上正面看到、注意到一个宫女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有人在想尽办法去阻挡? 很快,戏台坍塌的案子就水落石出了,乾隆派人给皇后传达来了彻查的结果:“启禀皇后娘娘,内务府已请来工匠核实过,后殿的戏台不甚坚固,以至塌陷。皇上特拨了银两,要重整修建一番。” “内务府查的?”皇后略微抬起头。 来人答道:“是。” 皇后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就按照皇上的意思办吧!” 传话的人退下,皇后又长叹一声。 孟冬为皇后梳理着头发,小心翼翼的说:“宴席上那旗杆,倒的不偏不倚,就到了皇上的位置上,皇上却也不追究。这宫中,敢把是非造的如此浩浩荡荡、却又能结束的悄无声息的人,让皇上也不敢查的,恐怕只有一个。” 皇后听了,知道孟冬言下之意,指的是太后,似乎有些不太相信,问:“可是,事情是内务府办的,你却以为与延禧宫那位无关?” 孟冬笑道:“内务府办的事太多了,哪能件件与令妃有关?娘娘可能还不知道,那天救皇上的宫女青岚,她的姓氏可是钮祜禄氏。” “钮祜禄氏?”皇后有些吃惊,她只知道青岚是被懿泽留下的,却不知道是钮祜禄氏家族的人。如今想想,令妃有嫌疑破坏献舞,却没有道理让皇上遇险。拿皇上的安危做赌注,她还没这个胆量。 从那天清晨在戏台附近遇到青岚开始,孟冬就开始怀疑青岚了,只是懿泽与青岚交情匪浅,孟冬不敢轻易把这个想法告诉懿泽。懿泽一味的怀疑宜庆,但宜庆在孟冬眼里只不过是个草包,就算侥幸得势,也与那个狐假虎威却没脑子的揆常在没什么两样。 第一卷:妃朝见 第25章、皇后扼杀献美计,胡嫱陷宫无正名 事实上,乾隆的遇险,丝毫并没有让他怎么样,结果只是青岚被砸伤,而此时正逢嘉贵妃灵柩迁往地宫,青岚因伤不能前往侍奉仙灵。乾隆特准青岚好好养病,其他事情皆不必管,并多次抽空亲自前去探望青岚。 令妃得知此事,气的一塌糊涂,斥责颖嫔道:“明明只说好了阻止懿泽在皇上面前露面,你可真是会办事,阻止了懿泽,却促成了那个叫做什么青岚的女子!现在皇上三天两头的往景仁宫跑,你可满意了?” 颖嫔笑问:“娘娘以为,这一切都是嫔妾谋划的?” 令妃冷笑道:“青岚不是你宫中的人吗?她虽然不是国色天香,却对皇上有救命之恩,日后得了宠,你这个一宫主位,难道不能坐享其成?” “娘娘可真是看得起嫔妾!”颖嫔也露出一脸不满的颜色,道:“嫔妾一心为娘娘办事,没想到娘娘却如此不信任,枉费了嫔妾的一番忠心!况且,嫔妾再有心布局,用哪一个宫女不行?偏要用皇后故意留在宫里的人?” 令妃有些惊讶的问:“什么?皇后的人?” 颖嫔斜着眼,似笑非笑的说:“你以为这青岚是谁?她可是懿泽进宫前的好姐妹、被皇后一同留下的四名秀女之一!我听说青岚父亲早亡,在京没有眷属,入宫前就是与懿泽同住的,两人关系非比寻常。你何不见得此事是皇后将计就计?嫔妾只是命人锯了几根台柱子,皇后干脆连旗杆也给锯了,事成了,占便宜的还是她的人,要是查出来,做手脚的却是我们的人,岂不是一举两得?” 令妃惊叹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皇后可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恐怕再这样下去,我就不是她的对手了!” 颖嫔笑道:“娘娘再不赶紧出牌,这青岚怕就要成为下一个后宫新宠了。” 令妃沉思,这个出牌,她筹谋已久,她的娘家人已经让人传话,在江南寻到一位貌若天仙的佳丽,是一个牧民的女儿,正在送往京师的路途中。 令妃得知此事,心中虽然有了些许安慰,可却也有不少担心。她担心这位江南佳丽容貌赛不过懿泽、智慧拼不过孟冬,恩德比不过青岚,最最担心的,是她能不能驾驭住这位佳丽。 过了两日,内务府的人悄悄把新找到的江南佳丽送进了宫。萧韫的细作一直紧盯着令妃的举动,送来一个大活人,岂有不知道的。 于是萧韫慌忙来告知皇后:“令妃宫里多了一个人,名叫胡嫱,号称是令妃远方表姐的女儿,因令妃孕期身体多有不适,寻来作伴的。可是奴婢的人见到了,那容貌堪比懿泽,恐怕动机不简单!” “有这等事?”皇后瞪大了眼睛,吃惊的说:“令妃还真是胆大妄为,就这样青天白日的往宫里面运人!” 萧韫笑道:“令妃的娘家掌管内务府,送来个把人算什么事?娘娘不赶紧行动,等皇上下朝去探望了令妃,令妃把这外甥女一引荐,咱们那位万岁爷,可是个好色的主,明天早上来朝拜娘娘的,恐怕就多一位了!” “人都已经来了,我怎么行动?她魏家的亲戚可真多!戴贵人就说是她的‘远方表妹’,结果竟是个更年轻的嘉贵妃!现在又来了一个‘外甥女’,竟然是个天仙下凡!我就奇了怪了,他们家美人这么多,当初怎么就先把她送进宫了?”皇后一肚子火气,却不知该当如何。 “娘娘息怒。”萧韫劝道:“小门小户随口就能编出来没根基的亲戚,娘娘这样的大家闺秀自然是无法效仿的,现在当务之急,还是阻止这件事才好。” “怎么阻止?” 萧韫笑道:“娘娘,想要让皇上不能宠幸,只能把她变成一种人。” “哪种人?”皇后有些不明白。 萧韫凑到皇后耳边答道:“自然是有父女名分的人了。” 皇后瞬间明白了。 没过多久,皇上皇后的圣驾便一起到了延禧宫,令妃忙携戴贵人等人到宫门迎接拜见,乾隆扶起令妃,笑道:“你有孕在身,不必多礼,朕听皇后说你这两日身体越发不适,娘家人不放心,还送来了外甥女进宫照顾你。朕特来看看,你可还好?” 令妃心中不由得生疑,却只能连忙满面堆笑:“臣妾一点小病,劳动皇上、皇后娘娘大驾亲临,臣妾不胜惶恐,还哪有病敢不好的?” 皇后笑道:“你没事就好,我与皇上都担心的不得了。对了,你那位外甥女呢?既然来了,怎么不请出来一见?” 令妃无奈,令人传唤出胡嫱。 没多久,只见两名宫女引着一个妙龄女子走出,上前参拜道:“民女胡嫱,见过皇上、皇后娘娘,皇上皇后万福金安。” 胡嫱抬起头来,皇后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女装扮并不甚多,却足以让世上所有男子为之神魂颠倒。 乾隆尚未发话,皇后先走上前去拉住了胡嫱的手,惊叹道:“令妃家可真是人才辈出,本宫活到今日,也见过不少女子,世上竟有这样标致的姑娘,可真让本宫喜欢到心坎里去了!” 胡嫱再拜,笑道:“娘娘谬赞,民女见识短浅,出身寒微,受娘娘如此抬爱,实在愧不敢当。” “连声音都这么动听。”皇后回头对乾隆说:“皇上,臣妾见了胡嫱,心中实在喜欢,臣妾一直都期盼着有这么个灵秀乖巧的女儿,求皇上准许,让臣妾收她做干女儿吧!” 乾隆因十三阿哥满月宴戏台坍塌之事,胡乱结案,心中对皇后也略有歉意,况且皇后这么说,也不好当面拒绝,只得笑道:“你喜欢就留在宫中,也不是什么大事。” 令妃知道皇后用意,便故作谦虚起来,笑道:“皇后娘娘实在抬举嫔妾,嫔妾的亲眷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人,怎么高攀得上皇后娘娘?” 皇后亲切的握住令妃的手,和颜悦色的说:“妹妹就不要推辞了,莫不是舍不得她?也不打紧,嫱儿还是能在这里陪你的,我们两宫离的不远,只要我想念她的时候,让她到我那里小住一段,我就心满意足了!” 令妃难以抵挡皇后的“好意”,只盼望乾隆不要正式册封什么名号才好。 萧韫深知,只是皇后一句话,却难以有正式的名分,便向身后的宫女们说:“都听到了吗?以后‘嫱格格’去了翊坤宫,可要好好服侍!” 此后,“嫱格格”这个称谓便成了大家公认的对胡嫱的称呼,虽然乾隆没有正式册封,可是当萧韫这样说时,乾隆也没有反对,似乎也就名正言顺了。 胡嫱成为了乾隆半推半就默认的义女,若是册封为妃嫔,必然引得流言四起。这次,皇后算是成功的防患于未然,把令妃的计划扼杀在摇篮里了。 嘉贵妃葬入地宫,太后便催起了永珹的婚事,生怕不能在百日内完婚就得过三年。 乾隆只得令礼部快速筹办此事,选了个最近的黄道吉日,在宫中为永珹举办婚礼。宫中因此开始张灯结彩,翊坤宫也不例外,孟冬看到喜气洋洋的布置,难免触景伤情。 因此皇后也不令孟冬参与布置宫殿,只让懿泽陪着她到处走走,行走到花园中,看到了正在发呆的胡嫱。 自胡嫱成为皇后义女后,也时常来拜见皇后,因此懿泽、孟冬是认识的,便行礼拜见:“见过嫱格格。” 胡嫱笑道:“两位姐姐不必拜我,我只不过是个虚有名分、非主非仆的人,姐姐们的出身都在我之上,拜了岂不让我折寿?” 懿泽答道:“名分本来与出身无关,你是皇上默认的义女,何必自谦呢?” “义女?”胡嫱看着懿泽,叹道:“若非宫中有个你,又怎么会轮到我被困在这里?” 懿泽哑然无语,似乎感觉到,她又多连累了一个无辜的人。 胡嫱立刻又转而为笑,道:“你别误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不过是和我一样,无法选择自己命运的可怜人罢了。” 孟冬道:“那我冒昧问格格一声,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又与令妃娘娘是什么关系?” 胡嫱看起来,不过是个本分坦诚的人,便一五一十的答道:“我父亲胡存柱,是个牧民,我与哥哥自小在山中,他养马,我放羊。两年前,哥哥因为卖马的交易与父亲发生了些口角,离家出走,此后音讯全无。父亲后悔生气,渐渐重病不起,也无暇打理牧场。我很少出门,也不像父亲和哥哥那么擅长做买卖,把家里生意弄得乱七八糟,亏了好多。然后就很奇怪,我竟然遇到了一些人,非要主动帮我,他们不仅为父亲请来了最好的大夫,还派人伺候父亲,说只要是我们父女所需,有求必应,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我进宫。我其实不想来,但如果我不来,那些‘伺候’父亲的人就会一直伺候下去……” 孟冬听得出胡嫱的无奈,问:“这么说……你跟令妃娘娘,其实根本没有任何亲戚关系?” 胡嫱苦笑道:“我这种山村牧羊女,哪里会认得什么令妃娘娘?我与令妃娘娘的假亲戚关系,在宫中不过是个公开的秘密,没人追究罢了,我何须隐瞒?” 懿泽忍不住问:“那你的母亲呢?” 胡嫱摇摇头:“我没有母亲,我不记得她。是父亲又当爹又当娘,把我们兄妹拉扯大的。” “原来你也没有母亲……”懿泽心中默默忧伤着,原来每一个可怜无奈的人,都是从失去母亲开始的,孟冬是、贝婷是,今日的胡嫱也是。 孟冬撞了一下懿泽。懿泽恍然意识到,自己公认的母亲——观保之夫人陈氏,是健在的,她不该这么说。 第一卷:妃朝见 第26章、永珹新婚得悍妇,皇后飙威出狂言 胡嫱问:“四阿哥的大婚仪式就要开始了,你们不要去看看吗?” 懿泽没有回答,只看着孟冬,孟冬却笑道:“一起去看看!” 在喜庆的锣鼓声中,永珹迎来他的新娘伊尔根觉罗·紫玥。牵着紫玥走进礼堂时,永珹看到了孟冬,只是看了一眼,就再也没有看过。繁琐的仪式顺利的进行着,孟冬一步都不曾离开。 孟冬始终相信,逃避不是忘记的最好办法,坦然面对才会习惯,习惯了才会慢慢不在意。 人生,本该如此。 可是,天不遂人愿,偏偏有好事者爱多那么一嘴。 自从孟冬帮皇后接生了十三阿哥之后,皇后的侍女冬儿便由对孟冬有敌意、转变为对孟冬的讨好,经常去打探一些四阿哥新婚后的小道消息,再回来说与孟冬和懿泽。 人也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孟冬对于冬儿汇报的八卦,既不会多问,却也不阻拦,总是若无其事的听着。从这些小道消息中,孟冬知道,四阿哥的婚后生活很是不如意,新福晋心高气傲,永珹时常不能忍耐,两人每天吵架、摔东西,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孟冬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放下了,每次听到他们夫妻的任何传闻,心中都十分平静,可是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还是会想起永珹。想起在景仁宫的夜晚,她对他的教导,在梦境中,他们一起走过的山山水水。有时想着想着,她甚至会看到永珹。 “孟冬!”这声呼唤让孟冬知道,这次不是自己的幻觉。 在翊坤宫的院落里,孟冬抬头看着永珹,他和先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孟冬还是适当的后退了两步,保持一些距离,问:“你才成亲不久,不在房里陪福晋,来这里做什么?” 永珹答道:“皇阿玛已经为我择定了日期,我就要搬出皇宫了。” “你是来道别的?” 永珹点点头。 孟冬笑道:“不必了。你在宫里认识的人这么多,要是一一道别,还不排到明年去?要走便走吧!” “我需要道别的人,只有你和懿泽。我真的很谢谢你们帮过我,我离开宫中,还有三件事放不下,第一个是母亲的死因,至今不能为她鸣冤;第二件是我的两个弟弟,太后已经将他们接走了,日后祸福,我不能在身边照应,若有个万一,还希望你……能照应一二。” “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帮你。”孟冬觉得有些好笑。 永珹灿灿的答道:“我想你会帮我的。” 孟冬笑道:“履郡王真是高看奴婢了,我想,我不会,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这里不是灾难救助大营,我做事有我的目的,不然我没有必要。所以,郡王还是另请高明,不然,也可与你的新福晋商议一下,让她为你出谋划策!”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尖酸的声音:“哟!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酸呐?” 永珹望去,正是自己的新福晋紫玥,带着几名侍女闲步到眼前,诧异的问:“你怎么来了?” 紫玥扬起高挑的声调:“怎么?只许你来私会宫女,不许我来拜见皇后娘娘?” 孟冬虽不曾见过紫玥,但自然明白眼前是何人,因此做福行礼拜道:“给福晋请安。” 紫玥不屑的看了孟冬一眼,突然一声令下:“跪下!” 孟冬无奈,只得下跪。 永珹气上心头,指着紫玥问:“你真是胡闹!孟冬做错了什么要给你下跪?” “就跪了一下就心疼了,妾身倒没看出来,您是如此的怜香惜玉?”紫玥冷笑着,又转向孟冬说:“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是何等姿色?招的我们的爷魂儿都掉了!” 孟冬抬头笑道:“福晋真会玩笑,奴婢早就听说福晋不仅容貌秀丽,且贤惠大度,奴婢今日初见福晋,若有不周之处,想来福晋也是不会计较的。” 紫玥皱了皱眉,又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不必给我耍小聪明,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我今天还就是要给你计较呢!你现在就给我掌嘴!” “不许掌嘴!”永珹大喝一声,解释道:“孟冬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她是我的恩人,我今天来,不过是道别,是大大方方来的,皇额娘也是知道的,说什么‘私会’?简直一派胡言!” 紫玥问:“既然是大大方方,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我要去哪里还得跟你申请不成?真是可笑!”永珹也十分不屑。 紫玥随手将手中正捧着的手炉砸到了永珹头上,用教训的口吻说:“看来你已经忘了我给你定的规矩,我必须得提醒你!” 永珹叫喊起来:“你这个悍妇!要烫死我?还是砸死我?” 永珹上前扶起孟冬,说:“你赶紧走,不要理她,不然一会准给你折腾的一身是伤!” 紫玥指着永珹的脑袋问:“你敢当着我的面维护她?” 永珹也毫不示弱,故意嘲讽一般:“我就这样,怎么了?” 紫玥气急败坏的猛然上前推开永珹,永珹不慎跌倒了。紫玥不由分说亲自给孟冬掌嘴,转眼间长长的指甲就在孟冬脸上划出一道伤痕。 “孟冬!”永珹也气急了,指着紫玥问:“你敢动手?” 紫玥涨紫了脸,故意提高了嗓子问:“我就动手了,你能怎么着?” 还没等永珹说话,不知懿泽从哪里飞了出来,一脚踹在紫玥下巴上,紫玥一下子重重摔倒在地。原来好事的冬儿早就将这一切赶紧报告给了懿泽,懿泽不假思索,就前来救孟冬。 孟冬忙拉住了懿泽的胳膊,说:“不可造次,她可是太后的人。” 永珹也忙拦住,对懿泽说:“懿泽,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 “你还敢维护她?”懿泽又一脚,将永珹踹了个四脚朝天。 紫玥站起来,大喊道:“简直反了,来人啊!把这两个妖女给我拿下,我要到皇祖母面前评理!” “何人在此喧哗?”皇后突然出现了,还有胡嫱,在一旁扶着皇后。 众人都忙俯身见礼,唯有紫玥端正的站着,满心怒气,对皇后说:“皇后娘娘,您的宫女胆敢对我无礼,娘娘要是不给我一个公道,那就休怪我不敬了!” 皇后走到紫玥面前,笑道:“福晋这话说的实在霸气,本宫是皇后,永珹尚且唤一声皇额娘,你见了本宫,连基本的礼节都没有,还说什么不给你公道就不敬了?我倒看不出你现在的敬意在哪里?” 紫玥这才慢慢俯下身来,拜道:“臣媳给皇额娘请安。” 皇后这才叫大家“平身”,又问胡嫱:“嫱儿,这履郡王福晋想要惩治本宫的宫女,可是永璟又非要找贴身照顾他的人,本宫可要怎么做才好呢?” 胡嫱便上前向紫玥行礼笑道:“四福晋,你有所不知,这位孟冬姑娘,可是救下皇后娘娘和十三阿哥的大功臣,自此之后十三阿哥都离不开孟冬,我求四福晋就看在十三阿哥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放她们一马吧!” 紫玥看着胡嫱乖巧的模样,以为不过是个伺候皇后的宫女,才不放在眼里。 皇后又笑向紫玥说:“今日我与福晋头一次见面,本该和和气气的坐在一起聊一聊才对。我这两个丫头,是有些不懂事,可她们所作所为,也是为了让翊坤宫是一个有规矩可讲的地方,并非有意冲撞福晋,我若今日惩治了她们,于公,显得福晋与本宫婆媳不睦,岂不让人闲话?于私,又恐怕缺了人手照顾永璟,着实让我为难。就请福晋看在我的面上,不要与她们一般见识!” 紫玥听得出来,皇后言外之意,就是说自己的言行破坏翊坤宫的规矩在先,孟冬懿泽的无礼只是为了维护应有的秩序,这分明是在拐着弯指责自己。可是皇后已经有心袒护宫女,紫玥也不好在皇后面前反驳,只能忍着。 皇后见紫玥敢怒不敢言,便向懿泽和孟冬说:“你们还不赶快来谢过福晋的不怪之恩。” 孟冬拉了拉懿泽的手,懿泽才随孟冬一起向紫玥道了谢。 紫玥向皇后告退,永珹无奈,也只好随紫玥一起离开。临别时,永珹脑海中却想起来,他方才对孟冬说的,离开皇宫还有三件事放不下,其中第三件,他还没有来得及说。 孟冬见他们离开,立刻跪在皇后脚下:“皇后娘娘如此厚爱奴婢,奴婢却为娘娘招来祸患,履郡王福晋必定将此事禀告太后,不如奴婢先去请罪。” 皇后早就厌恶极了太后的专断,尤其是懿泽献舞、旗杆折断之事,让皇后深深的愤怒,正想借此向太后示威,便道:“太后对本宫不满的事儿多了,也不在于多这一件事,她要告状就让她去啊!本宫就是要让太后知道,她本来就不是皇上的亲娘,而本宫才是这后宫真正的主人!” 孟冬、懿泽等人闻皇后此言,都震惊了。 萧韫更是惶恐,赶紧阻止皇后说:“娘娘,您可小声点吧……这……这周围可都是耳目啊!” “我就是要大声点!谁爱说嘴就说去!只要跟她沾上一点点关系的人,都敢在本宫面前张狂了,连阿猫阿狗都把自己当根葱!本宫是皇后,不需要忍气吞声!”皇后丝毫没有克制的意思,对于周围都有谁也不管不顾。 第一卷:妃朝见 第27章、紫玥加促两宫仇,永瑆机智陷令妃 事情果然如孟冬所料,紫玥很快就将自己在翊坤宫被欺负、皇后袒护下人的事禀告到太后那里,却只字不提自己的挑衅,她生怕太后不为她做主,还刻意说:“皇后这岂止是欺负臣妾?她根本是不把太后您放在眼里!” 而其实,太后早在紫玥告状就已经听说了那一桩传闻,连同皇后背后不敬的言语,都一清二楚。紫玥在那里聒噪的半天,太后只是闭目不语。 紫玥心里着急的很,便又催促道:“太后,臣妾求太后为臣妾做主啊!宫里的人都知道臣妾被一个宫女踹了一脚,却只能装聋作哑,臣妾连个宫女都不如了,臣妾还哪有脸见人啊?” 太后还是不做声,紫玥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跪在那里,看着太后,等待回答。 半晌,太后才睁开眼睛,问:“说完了?” 紫玥只好答道:“说完了。” “那就赶紧收拾东西,随永珹搬到王府去吧!” “太后……”紫玥心中很是不解。 太后身边的舒妃给紫玥使了个眼色,紫玥无奈的撅着嘴,只好说了一声:“臣妾告退。” 紫玥退下,太后又对舒妃说:“你去与她讲讲道理,以后休要生事,哀家没心思跟她闲扯!” 舒妃答应着,走出寿康宫宫门,追上了紫玥。 紫玥满脸委屈,哭诉道:“姨妈!你说太后她是什么意思嘛?她非要我嫁给四阿哥,我被欺负成这样,她连一句话都没有,到底把我当什么人了?” 舒妃拿帕子替紫玥拭泪,笑道:“你这孩子,就是被你娘惯坏了,太任性!你初来乍到,不知轻重,你以为你在翊坤宫那么大的动作,太后会不知道?整个皇宫都在看你的笑话,又是打丈夫,又是顶撞婆婆,皇室怎么能容忍这样的媳妇?你还觉得委屈?” 紫玥听这样说,不敢再有所隐瞒,却又说:“我虽然有些不好,那也是有情有可原的!去年你就说了,皇上最喜欢五阿哥,会设法撮合我们,五阿哥他一表人才、又学富五车,才与我般配嘛!结果呢?把我嫁给一个毫无希望的笨蛋,可这笨蛋还不懂得珍惜我,这样一门婚事我图了个什么?我能不生气吗?” 舒妃温和的笑着,安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坐到了什么位置,都应该把握好自己该做的事、不该做的事。你可知道,太后让你嫁给四阿哥,不是为了让你添乱,你要用一个妻子应有的方法管住他,明白吗?” 紫玥迷迷糊糊的问:“我真的是不明白,太后那么厉害,怎么就让这个辉发那拉氏当上了皇后?” 舒妃的脸色略微变得严肃了一些,道:“你不明白的东西多了,这样的言论,以后万不能再说。即便是只有你我二人,也要当做在所有人面前一样。君子慎其独,莫见乎隐,莫显乎微,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可惜紫玥还是太年轻,她并不能理解舒妃深一层的用意,只是深为自己婚姻的不幸感到悲哀。 然而舒妃却很庆幸太后做主了这桩婚事,她之前只知道紫玥骄傲,并不了解竟这般任性无知,随永珹出继倒也罢了,若真是许配给永琪,在后宫安身立命,不知会给自己招来多大的麻烦。 永珹正式从皇宫搬到了王府,离开之前,又叮咛了两个弟弟许多话,希望他们能明白自己的心意。永珹的两个同母弟弟,八阿哥永璇与十一阿哥永瑆,虽然年幼,脑筋却比永珹儿时好用的多,更何况遭遇了母亲去世这样的变故,自然更与别的孩子不同。 尤其永璇已年近十岁,很明白自己被舒妃收养,却也算是寄人篱下,因此极其小心谨慎,凡事只听太后和舒妃命令,不敢自作主张。 永瑆即将四岁,还在顽皮之间,但却难得聪敏,凡事一点就通,他知道要努力与太后、舒妃亲近,其实两位哥哥才是最亲的人。年龄小是永瑆最大的优势,就算错了,也是对的。 就在舒妃要为永瑆庆祝四岁生日那天清晨,永璇和永瑆两个人单独在书房咕唧了好久。后来见舒妃来书房叫他们去吃宴席,永璇便去了,永瑆却不肯出去,一直吵着要乾隆亲自来为他庆贺。 永琪来承乾宫为永瑆庆生,也到了书房,与舒妃一同劝了永瑆很久,永瑆只是呆在书房,非要等乾隆到了才肯出来。 舒妃无奈,只好哄着,令人将此事禀报给乾隆。乾隆听说如此,想起自己也多日未曾见过这两个年幼的儿子,便答应前往为永瑆庆生。 乾隆还没动身,消息便传到了延禧宫。令妃生怕这是舒妃的计谋,想以小孩子当借口,与乾隆多见几次,增进感情。这两年在后宫,乾隆与令妃同进同出几乎已经在所有人眼中成了习惯,令妃怎么能让这个习惯轻易被打破? 于是令妃也要亲自为永瑆祝寿,随后,乾隆便携令妃一同到了舒妃居住的承乾宫。 令妃才刚出门,萧韫的细作便忙将此事报入翊坤宫。萧韫立刻准备了一份寿礼,让懿泽送到承乾宫,代皇后为永瑆祝贺。 乾隆与令妃到了承乾宫,舒妃、永琪、永璇等前来跪拜迎接。乾隆看到永璇礼节周全、非常懂事,很是欣慰,笑道:“永璇又长高了不少,快上前来给皇阿玛看看。” 永璇谢了恩才起来,走到乾隆眼前,乾隆抚摸着永璇的头问:“最近可有好好读书?” 永璇低头答道:“额娘每日督导,儿臣虽然愚钝,但不敢有辱皇阿玛和额娘的期望。” “不错不错。”乾隆点头称赞,又问舒妃:“怎么不见永瑆?不是他要朕来的吗?” 舒妃答道:“都怪臣妾管教不周,让他失了礼数,未能前来迎接。” 永琪忙解释道:“实在是十一弟思念皇阿玛至极,所以把自己关在书房,其实舒妃娘娘已经劝道良久。” “无妨,他一个孩童,讲懂什么礼数?朕进去看他便是!”乾隆走进里面,看到永瑆正坐在椅子上,低头拿着毛笔写字,笑问:“永瑆,怎么?皇阿玛来了,你还不肯下来吗?” 永瑆回头,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说:“五哥与我是兄弟,还能常来看我,皇阿玛是父亲,却好久都不来看我!我以为皇阿玛已经忘了我了!” 永琪笑道:“十一弟错怪皇阿玛了,皇阿玛国务繁忙,哪能像五哥这么清闲呢?” 乾隆走到书桌前,看到永瑆刚写好的字,写的竟然还有些神韵,细看上面写的是“泛月宜何处,山庄景最新”,乾隆惊叹道:“你竟然能写出这样的字,写的还是朕的诗?” 永瑆答道:“五哥说皇阿玛喜欢有才华的人,我就学做皇阿玛喜欢的事,盼着皇阿玛能来多看我一眼。” 乾隆确实喜欢有才之人,听了永瑆这话,心中略有些愧疚,伸手扶道:“下来一起用膳,皇阿玛有空便常来看你,如何?” 永瑆乖乖的点点头,蹦下椅子,往前走两步,看到了令妃,便大哭起来。 令妃有些诧异,舒妃也不知何故,忙上前问:“你皇阿玛夸奖了你,又答应常来看你,你怎么还哭起来了?” 永瑆揉着眼睛,一副害怕的模样,指着令妃说:“令妃娘娘后边的人好可怕,我害怕。” 令妃回头看了一眼,她身后并没有什么人。 舒妃抱起永瑆,笑道:“快别胡说了,令妃娘娘可是特意来陪你这个小寿星的,再不出去,饭菜可都凉了,就不好吃了。” 乾隆也觉得有些奇怪,看了令妃一眼,心想大约是永瑆看花了眼,也没有多在意,一起哄着永瑆出去了。 到了餐桌旁,大家就坐,永瑆又指着令妃身旁哭起来:“她又来了!她又来了!她还一直看着我!” 乾隆此时不得不注意起来这个问题,摸着永瑆问:“你说的‘她’是谁?你到底看见了谁?” 永瑆哭着摇摇头:“她满脸都是血……看不清!她,她还冲我笑!你看……你看,她又跟我摆手了,手里的黑帕子一晃一晃的……” 提到“黑帕子”,所有人的心都“咯噔”了一下,关于当年嘉贵妃喜欢用黑手帕,在后宫独一无二这件事,宫人们无不知晓。 乾隆心里也有些毛毛的,他曾听说小孩子的眼睛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莫非当真如此?难道真的是嘉贵妃冤魂不能瞑目,来寻仇了? 令妃看看左右,也有些不知所措,站起来走到永瑆身旁,想要好好哄一番:“小阿哥是不是看错了?这……怎么可能呢?” “你不要过来,她一直跟着你……”永瑆哭的更厉害了,吓得从椅子上掉了下来。 永瑆这样一摔,惊的一群人来扶。这情境使得令妃往前走也不是,后退也不是,站在那里,尴尬极了,难堪极了。 永瑆的满脸泪痕,召唤出存在乾隆脑海中的许多记忆,乾隆一瞬间想起了许多事。当初他给了嘉贵妃那一巴掌、离开时嘉贵妃嘴里喊的那句“魏妡妧”,那时他觉得嘉贵妃嫉妒令妃,因此不曾放在心上。还有永珹口口声声说是令妃害死了嘉贵妃,他不喜永珹的莽撞,因此也就只当胡言乱语来听了。那些当初不在意的事情,现在看来却每一件都疑点重重。 永瑆只是个四岁孩童……没有人会怀疑他撒谎,在场的人,目光交汇,似乎都在诉说议论着一件事。 第一卷:妃朝见 第28章、乾隆起疑欲翻案,永琪论道情与信 令妃忐忑不安的看着乾隆,她自以为斗得过任何人,却没想到竟对一个小孩子无可奈何。 乾隆冷冷的说:“你先退下。” “皇上……”令妃不敢相信,乾隆这样轻易就对她起了疑心,当真在众目睽睽之下撵她,她的脸往哪搁? 乾隆有些动气了,斥问道:“叫你先回宫没听到吗?永瑆看见你一直哭,还怎么过生日?” “是,臣妾告退。”令妃挺着肚子,眼眶里泪水在打转,她不敢看周围,她害怕身边的人都在看着她,看她的笑话。更重要的是,乾隆心中,已经隐隐把她认定为害死嘉贵妃的凶手。 舒妃等人侍立在一侧,一直不敢说话。 永琪已经料到下一步可能会有暴风雨来临,脑海中不停思索着会发生的问题、可以解决的办法。 乾隆许久没有言语,所有人似乎都被冻结了,没有一丝声响,只有永瑆还在低声抽泣。乾隆也没什么心情吃东西了,突然站起离开了。舒妃不敢阻拦、不敢过问,只得行礼恭送。永琪却忙向舒妃辞行,尾随乾隆而出。 懿泽刚来到承乾宫宫门外,看到乾隆带人走出,忙于路旁跪拜道:“皇上万福金安,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为十一阿哥送上寿礼。” 乾隆正在气头上,心中只是在思考着令妃的事情,哪里听到懿泽的言语?只有随行的永琪看了懿泽一眼,也没有吱声,继续跟着乾隆往前走了。 懿泽心中感到奇怪,也悄悄从一旁跟了过来。只见离开承乾宫没多久,乾隆越想越气,突然喊道:“陈进忠,传朕旨意……” “皇阿玛!”永琪截住了乾隆的话,突然从后闪出,跪在乾隆面前:“求皇阿玛听儿臣一言,再做决定不迟!” 乾隆指着永琪问:“你又想阻止朕?你以为朕宠爱你,就会事事听从你吗?” 永琪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怕皇阿玛在盛怒之下做出错误的决定,到时覆水难收,皇阿玛后悔莫及!” 乾隆怒斥道:“错误的决定?朕的对错是由你来评断的吗?” “儿臣失言,求皇阿玛降罪。但求皇阿玛能听儿臣一言,若儿臣讲的没有道理,任凭皇阿玛责罚。”永琪伏地,行了个大礼。 乾隆自然不会因为一句言语的过失给永琪定罪,只是被方才的怒火烧昏了头,便胡乱指责起来,见永琪长跪不动,心中怒火略微减少了一分。 永琪见乾隆面色有活动之意,便向陈进忠使眼色。陈进忠会意,忙令随行所有人等退下,自己也去一旁把守。 永琪对乾隆说:“在儿臣的记忆里,皇阿玛后妃虽多,但真正走进皇阿玛心里的,却只有两人。一个是已经不在了的孝贤皇后,一个就是现如今的令妃娘娘,逝者已矣,儿臣一直都知道皇阿玛这些年来有多伤心。儿臣不愿再看到皇阿玛的伤心增加,所以恳求皇阿玛珍惜眼前人。” 乾隆虽体会到永琪为自己着想的孝心,但如何能将一桩公案糊涂了事,便问:“在你心中,朕是一个可以徇私情,而置王法于不顾的人吗?” 永琪道:“自然不是,儿臣还有另一番道理。” “讲!” 永琪答道:“儿臣记得,皇阿玛即位初年,言道‘宽、信、敏、公,乃圣王治世之大本,而必以宽居首’,皇阿玛以宽治国,那更该以宽治家,此为其一;其二,嘉贵妃之事,曾经闹得沸沸扬扬,好不容易已经平息,何必重新掀起风波?后宫之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有时候,事情的真相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以和为贵,家和才能万事兴;其三,若当真调查出嘉贵妃的死因并非疾病,嘉贵妃的娘家亲眷岂能善罢甘休?只怕前朝也要因此惹出一番风波,到时候只怕皇阿玛会很难办。” 乾隆点点头:“你说的话,固然不错。可是朕记得,上次你要朕别追究戏台倒塌之事,你说‘既然没有造成人命关天的结局,又何必冒着人命关天的风险去追究原因’,眼前这件事,明明是造成了人命,你也不要朕调查,那么朕想知道,还有哪些案子是可以查的?” 永琪心中也忽然感到矛盾,也许他一直坚持的完美主义其实并不是那么完美。可是,他一直觉得,已经发生过的事是无法改变的,他能够做的、应该做的就是让未来可能受到伤害的人免于伤害,这是他一度做事的原则。 乾隆想了想,叹道:“人间求公道,个人有私心。朕承认,朕确实有不少次私心袒护令妃,就算她做错了事,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你知道吗?朕喜欢她、珍惜她,就是因为她是个善良的女子,如果有一天当朕开始怀疑这个善良是假的、是伪装的,这不是犯错,是欺骗朕的感情,你懂吗?” “我懂,皇阿玛是动了真情,容忍不了真情里有丝毫掺假。可是皇阿玛,儿臣以为,真情是建立在信任之上的,可是现在没有任何证据,您却已经怀疑对方,那么您给予的感情,也不是纯粹的,又有什么资格去谈论对方的真假?” 乾隆愣了一下,他习惯性去衡量别人对自己的忠实,从来不会考虑自己对别人应该如何。他又看了一眼永琪,感到有些小小的惊异:“你对儿女私情,倒是很有见地,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 永琪茫然,低头无语。 乾隆叹道:“朕对你的婚事,其实早就留意了,上次你说应当等四阿哥先成婚,如今他大事已定,也该为你议亲了。大学士鄂尔泰的孙女西林觉罗氏知书达理、贤惠端庄……” “皇阿玛,儿臣……儿臣心里,已经有一个女子。”永琪没等乾隆说完,便抢先道出了自己心意。 懿泽就在不远处的假山后躲着偷听,听到这一句,心头猛地一颤,她很想知道,永琪说的这个女子,究竟会是谁? 果然,紧接着乾隆便问:“这女子是何人?说出来,朕成全你!” “这……”永琪像是舌头忽然打了结,道:“儿臣……儿臣不太好说。” 乾隆笑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即便是这女子身份卑微,不够格做福晋,朕也会准你将她收在身边做侍妾,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是的,只是儿臣,不愿意勉强别人的意志。还是……还是等她愿意了,再说不迟。” 乾隆听了,皱起眉头,问:“这世上还有女子会拒绝你?难道她不知道你是朕最疼爱的儿子?嫁给了你,前途无量?” 永琪道:“皇阿玛,儿臣的事,就请暂缓吧。只是儿臣今日所奏,还望皇阿玛三思……” 乾隆的思绪又被拉回方才的主题,想起令妃,一阵哀叹,心中还不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他叫了陈进忠,又回宫去了。 永琪留在原地,不曾离开,因为他知道,懿泽就在附近。 看着乾隆远离,懿泽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想要赶快回翊坤宫复命,却被永琪给叫住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一定要想方设法的出现在皇阿玛面前?”永琪看着懿泽,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心中一阵难受。 懿泽问:“五阿哥心中的女子,是哪一位?” “你说呢?” “那你为什么……”懿泽想问永琪为什么要留宜庆在身边,为什么不阻止宜庆说那样的话,可是她忽然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问这些,瞬间又沉默了。 懿泽抬头看了一眼永琪,想起乾隆方才说的话。她听得出来,乾隆的言下之意,永琪是很有机会当皇帝的,如果她接纳了永琪,就有可能是皇后,即便不是皇后,也是永琪钟爱的人,地位一定显赫。相比来说,入了乾隆的后宫,她很可能只能做一个默默无名的妃子,如果乾隆不保护她,她也可能像嘉贵妃这样莫名其妙的死去。 如果能得到一份真情,又能实现毕生夙愿,那就是两全其美,如果如此,懿泽该有多幸运?如果如此,她不该对上苍充满感恩吗? 永琪问:“难道我就那么不如皇阿玛吗?至少我比他年轻,就凭这一点,我不比他配得上你?” 懿泽默然。 永琪无法再继续对懿泽说什么,只好转身离开。 懿泽望着永琪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如果她现在就倒戈亲近永琪,是不是看起来很虚伪?而且,现在的她,是皇后的一枚棋子,皇后一心想对付令妃,是否会允许自己的倒戈呢? 乾隆虽然听了永琪的话,没有下令彻查嘉贵妃死因,心中却无法对此事释怀,每次想到令妃可能是谋害嘉贵妃的凶手,便不愿再见到令妃。他一连几日不踏进延禧宫一步,在宫中倒成了一件新闻,宫中人多嘴杂,没有消息传的不快的,况且令妃这几年深得圣心,期待着她碰壁失宠的人,又何其多也? 舒妃虽然身后有太后这棵树,也从来不敢逾越本分,多年来在宫中都是与世无争,唯太后之命是从。可是如今宫中有了这样的传闻,少不得有人怀疑是舒妃挑唆永瑆,离间乾隆与令妃之间的感情。 舒妃深感惶恐不安,多次盘问永瑆是否有人教他这么做,可是永瑆就是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亲眼看见了鬼魂。无论舒妃好言哄劝、还是斥责,也用尽了办法,永瑆从来没有改口过,舒妃无奈,只能任凭后宫谣言传说。 第一卷:妃朝见 第29章、青岚凭功晋贵人,皇后当众责颖嫔 当乾隆越来越怀疑嘉贵妃死于非命的时候,也渐渐开始怀念起嘉贵妃的好。嘉贵妃虽然强势,却是个直心肠的人,当年也曾年轻过,是那样的美艳动人,她说话的时候毫无心机,于是也让乾隆在她身边的相处感到轻松。 乾隆独自来到了景仁宫,来到嘉贵妃生前的住处,只见空荡荡的屋子,没有一个人影,当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忍不住一阵叹息。 “皇上!”青岚在乾隆身后行了个礼。 乾隆问:“是你?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青岚答道:“回皇上,跟随嘉贵妃的人,不是到地宫守灵,就是另分配了去处,只有奴婢得到皇上恩旨,反而无事可做,只能在这里看屋子了。” 乾隆点点头,又问:“你的伤,可都痊愈了?” 青岚笑道:“多谢皇上惦记,都已经不妨事了。” 乾隆到处走着,青岚就在身后默默的跟随着。乾隆走到一面镜子前,注视着桌上的首饰,回忆起嘉贵妃戴着发簪的样子,随手将桌上的簪子拿在手中,问:“你说,死去的人,真的有灵魂吗?” 青岚答道:“这个奴婢不知道。不过,每次奴婢梦到母亲的时候,她都是满面笑容的看着奴婢,所以奴婢以为,如果真的有灵魂,一定是在亲切的关心着留在人间的亲人。” “你母亲已经不在了?” 青岚点点头。 “那你很怀念她吧?” 青岚笑道:“虽然奴婢自幼失去了母亲,父亲却格外关爱奴婢,只可惜那时候奴婢只顾着想母亲,直到父亲也不在了,才开始后悔。后来奴婢就想明白了,如其怀念已故的人,何不珍惜眼前的人?不然岂不是遗憾更多?” “你说得对,‘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乾隆走到青岚面前,将手中金簪戴在青岚头上。 青岚慌忙跪下,叩谢道:“皇上天恩,奴婢怎配得上这等赏赐?” “你父亲为国捐躯,你又舍身救朕,如何不配?”乾隆扶起青岚,笑道:“你早些歇息,朕改日还会来看你。” 青岚以为,乾隆这话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谁知到了第二天,乾隆下朝后,当真专程来探望青岚,又给予了更多赏赐。 此事又成了后宫的另一大新闻,宫人传言,怕是令妃要失宠,新人要爬上枝头了。 令妃心中自然忧郁,但也只能故作镇定。乾隆多日不来探望,令妃只得亲自拜见。 乾隆听说令妃来见,想来必定是来挽回的,便心中烦闷的驳回:“就说朕国务繁忙,不见!” 陈进忠却并没有出去传话,而是劝道:“皇上,看在她腹中龙种的份上,就见一见吧!” 乾隆看了陈进忠一眼,没有答话。 陈进忠便只管宣令妃入内。 令妃带着几名宫女进来,先与乾隆见礼,又进言道:“臣妾听闻皇上国事繁忙,连日操劳,生恐过于劳累,身边也该有个贴心的人照料一二。后宫也许久没有新人了,臣妾以为青岚姑娘乃忠烈之后,又舍身相救,忠心可嘉,皇上何不论功行赏,给她一个名分?这样皇上身边也多个人照料,岂不两全其美?” 乾隆有些诧异,问:“令妃如此大度,竟然亲自为新人求名分?” 令妃笑答:“臣妾爱慕皇上,自然想独占圣宠,可是皇上贵为天子,非同于一般人,臣妾自该顾全大局。况且青岚姑娘是个难得之人,臣妾也喜欢的不得了,还望皇上准她住延禧宫,与臣妾为伴,就是对臣妾的恩赐了。” 乾隆点点头,道:“这件事,朕会考虑的,你身子不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令妃又行礼告退,心中不禁一阵发寒,从踏进门槛,到离开,乾隆连一个笑容都没给过她。 待令妃离开后,乾隆乃问陈进忠:“令妃一向害怕朕宠幸新人,为何今日主动为新人讨名分?” 陈进忠笑道:“今非昔比,如今皇上对青岚姑娘另眼相看,册封不过是迟早的事,令妃娘娘若是想缓和与皇上的关系,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这新人进了延禧宫,令妃娘娘不是也多了几次见到皇上的机会吗?” 乾隆又问:“那朕要不要就顺势册封了呢?” 陈进忠道:“皇上担心的问题,老奴已经派人调查过了,青岚姑娘虽然也姓钮祜禄氏,却与太后支脉相隔甚远,而且青岚是被皇后留下的秀女,皇后与太后一向不睦,料想青岚姑娘,应该与太后并无瓜葛。” “那赐居延禧宫呢?也准其所奏?”乾隆似有疑虑。 陈进忠道:“今日令妃觐见,那么多人都听着呢!皇上若是准了册封,却另择住处,令妃岂不是颜面扫地?” “朕为何要一定要全了她的颜面?” 陈进忠笑道:“皇上,您对令妃娘娘的猜测,只不过是猜测,如今令妃已经先来讨好,皇上何必不铺个台阶下来呢?再说了,后宫对失宠得宠议论纷纷,总不是件好事,皇上不平息谣言,还要再给谣言助威,后宫局面不就更不稳了?” 懿泽本是能够掌控梦境的梦神,可是来到人间,借了肉体凡胎,她竟然也经常做起梦来。尤其在亲耳听到乾隆说永琪是自己最喜欢的儿子之后,她常常梦到永琪被立为太子,自己也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她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来到人间的目的,都告诉了永琪,永琪答应一定立她为皇后。她还梦到自己成为皇后之后,得到了天帝的重视,没等她去恳求,天帝就主动释放了丹阳,丹阳回到了勒得海,与族人们其乐融融的在一起。 可是梦醒,懿泽又很失落,天机不可泄露,她怎么可能把自己的身世轻易告诉永琪呢?永琪知道了,是会高兴还是害怕?乾隆的儿子那么多,年轻的嫔妃还会继续生育,就一定轮得到永琪去继承皇位吗? “你发什么呆?还不赶快去正殿拜见你的好姐妹兰贵人!”孟冬的声音打断了懿泽的思绪。 “兰贵人?”懿泽抬头看到孟冬,有些不明白。 “就是钮祜禄·青岚。” “什么?岚姐姐?她被册封为贵人?”懿泽有些不敢相信,像是在梦中听到的一样。她努力却没能做到的事情,青岚竟然做到了。 孟冬笑道:“有件事我怀疑很久了,事到如今,不得不跟你说。十三阿哥满月宴那天,青岚一大早就来了,却不是来找你的,戏台塌陷,旗杆折断,青岚为皇上挡了一劫,你不觉得太巧了吗?我一直怀疑,那天做手脚的人就是青岚,她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才扯上宜庆,事实上宜庆那天根本没有来!” 懿泽立刻反驳起来:“不可能!岚姐姐虽有私心,但绝不会害我!那天挡旗杆,她只是为了不去地宫守灵,才冒险一试。她都跟我说过!你不要随便诬陷她好不好?” “我诬陷她?”孟冬有些生气,冷笑道:“那你自己去看看,外面都在议论皇上的新宠兰贵人呢!” 懿泽道:“我们进宫,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就算岚姐姐先我们一步,得到宠幸,又能说明什么呢?” 孟冬很不高兴,不屑的看了懿泽一眼,转身离开了。 懿泽也有些不悦,却不能对孟冬所说的话无动于衷,因为孟冬的判断力一向很准。 懿泽半信半疑的来到翊坤宫正殿后方的垂帘之后,看到众嫔妃正在那里闲聊,只见颖嫔赞叹道:“兰贵人知书达理,温柔可人,难怪皇上那么喜欢!还是皇后娘娘有眼光,为嫔妾等留了这么一位贴心的妹妹,不然沧海遗珠,岂不遗憾?” 此言一出,谁人都晓得这是暗示青岚是被皇后留下的人,如今得宠恐怕也是皇后有心促成。 皇后便也笑道:“颖嫔真是自谦,姐妹都知道兰贵人是景仁宫教出来的人,如今圣心大悦,颖嫔功不可没。” 兰贵人青岚见状,忙起身行礼道:“嫔妾能有今日,实是各位娘娘恩泽庇佑,嫔妾没齿难忘,只愿嫔妾今后能有机会报答一二。” 揆常在却冷笑道:“兰贵人在慌忙之中还能看准旗杆的位置,没给砸死、倒砸出个恩宠,是何等聪慧?还需要靠什么人庇佑吗?” 皇后听了,立刻斥责道:“揆常在,这话是你应该说的吗?兰贵人虽是新入宫,但位分在你之上,还需要本宫来告诉你尊卑有别吗?还不赶快向兰贵人赔罪?” 揆常在很是不服气,数天前,青岚还不是一个被她呼来喝去的宫女?她愤愤不平的站起,微微对着青岚行了个礼。 皇后转而又对颖嫔说:“这要说起来,我又得责备颖嫔妹妹了,你如今是景仁宫主位,虽说咱们都是自家姐妹,可是规矩不能废,揆常在不懂事,你怎么不好好教导呢?” 纯贵妃满面笑容的劝和道:“皇后娘娘,这也不能怪罪颖嫔妹妹,想来,她也是看在皇后娘娘面上,才对揆常在格外宽厚。” 皇后道:“越是如此,才更应该讲礼节,莫非在你们眼中,都以为本宫是一个护短之人?” 颖嫔起身答道:“嫔妾不敢,皇后娘娘教训的是,嫔妾谨记。多谢贵妃娘娘,嫔妾以后定当尽心竭力,不让二位娘娘费心。” 六宫妃嫔散去,纯贵妃又劝皇后说:“你一向抬举颖嫔,今日却当众指责,岂不前功尽弃?” 皇后答道:“谁让她先挑衅我?不管她娘家是什么官位,她也不过才一个小小的嫔位,就胆敢来讥讽我?” 纯贵妃摇摇头,叹道:“可是如此一来,她必然记仇,小不忍则乱大谋。” 皇后道:“自从出阁,我便开始学什么叫忍让。我是侧福晋的时候,看嫡福晋脸色也就罢了,却还必须忍另一个侧福晋,我是娴妃的时候,竟然要忍位分比我还低的嘉贵人,我做了皇后,更要顾全大局,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颖嫔和令妃本来就是一个鼻孔出气,打量我不知道?永璂现在动不动就头痛病发作,还不是她们害的?” “我何尝不知道你的苦衷?可是你也看到了,不忍的结果,慧贵妃是什么结局?嘉贵妃又是什么结局?就连孝贤皇后……”纯贵妃说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懿泽和孟冬,没有再说话。 第一卷:妃朝见 第30章、青岚猝然绝友谊,懿泽默认授表白 皇后却并不在意,又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我如今已经熬到了这宫中数一数二的位置,再要让,这辈子到底要忍辱负重到什么时候?我已经想明白了,再也不要忍、不要让!” 孟冬突然说有事告退,便拉着懿泽的手离开了。 懿泽以为孟冬只是为了避嫌,让纯贵妃和皇后好单独说话而已,却不想孟冬拉着她直接跑出了翊坤宫,追上了走出不远的青岚。 “兰贵人请留步!”孟冬叫了一声。 青岚停住了脚步,看到了孟冬和懿泽。 孟冬道:“可否请兰贵人屏退左右,奴婢有话要单独与贵人讲。” 青岚向一旁扫了两眼服侍的宫女,宫女们便自行退下了。 “奴婢想请教兰贵人,十三阿哥满月宴那天,贵人那么早就来到翊坤宫,在戏台那里,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孟冬的语气并没有因为其余宫女的离开而变得亲近,目光更是直直的盯着青岚。 懿泽也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知道孟冬是要向她证实自己的猜测,可是她多么希望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青岚显得有些尴尬,淡淡答道:“那天不都已经说过了吗?” 孟冬冷笑道:“贵人该不会又说是看到了宜庆,跟到那里的吧?我早就打听过了,那天宜庆压根就没有出门!” 青岚稍微淡定了一些,语气却变得有些不像原先那么示弱了:“你若是在怀疑什么,那我只能说,你太高看我了。我有几斤几两,你们很清楚,做那么大的手脚,我没有那个能力。” 孟冬追问道:“那你敢说你对那天的事,事先不知情吗?” 青岚低头沉默。 孟冬又咄咄逼人的说:“恐怕你不仅知情,还参与其中,合作出来了一出好戏!” 青岚的脸色变的更加阴沉,问:“我竟不知道,你可以用这样的语气来质问我?” 孟冬行了个礼,语气却变得更加讥讽:“奴婢不敢,奴婢只想好心提醒贵人一句,不要忘了您是怎么留在这个宫里的!没有懿泽的求情,您早就和其他秀女一样被遣出宫了,还哪有机会成为贵人?懿泽起早贪黑的练了一个月的舞,脚都肿了,只换来了宫里茶余饭后的笑话,奴婢真是可悲她有眼无珠,直到刚才还在袒护你!” “不要跟我讲这些!”青岚打断了孟冬的斥责,冷冷的问:“我不如懿泽美丽,人人都先看到她,每次无论是被敌对还是被利用,我都只不过是伴随着懿泽浮浮沉沉,我沦为了她的附属和陪衬,还应该对她心存感激,是吗?” 懿泽不敢想象,这几句话竟然是从青岚口中说出来的,她离开孟冬身旁,走到青岚面前,轻轻的问:“岚姐姐,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吗?” 青岚把脸转向一旁,没有正视懿泽,不知道是不敢看,还是不想看。 懿泽又问:“戏台塌陷的事,真的与你有关?” 青岚还是没有回答。 懿泽点点头,强忍下一丝泪水,笑道:“我明白了,我不会再问了!从今以后,宫中只有兰贵人,没有岚姐姐。” 懿泽转身跑开,孟冬也跟着走了。 青岚望着懿泽远去的背影,痴痴的看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习武是懿泽最常用的泄愤的方式,她不想哭,因为那样显得太懦弱。来到人间后的她,只为贝婷一个人哭过,那是至真至诚的感动,值得流泪,可是背叛不配!贝婷死后,懿泽警告过自己,不能懦弱,不要哭泣,不要成为弱者。 懿泽挥动着鞭子,在庭院中,打断了树枝、打落了花瓣,闪现在她脑海中的,是青岚的第一次出现,打破了她与生俱来的孤独。她仍然记得每一次被宜庆戏弄,青岚愤愤不平的维护;她更记得,当她身陷囹圄,青岚想尽办法去营救;还有贝婷的死亡,青岚曾经用自己娇弱的身躯把她托起去见贝婷最后一面。 “为什么不想开些呢?”有人劝她。 懿泽停下挥鞭子,她看到了永琪,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懿泽问:“你来做什么?” 永琪走到懿泽身旁,答道:“我听说皇阿玛册封了兰贵人,我知道你一定会难过,所以来看看你。” 懿泽冷笑着:“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我费尽心思都做不到的事情,人家轻轻松松就做到了!” 永琪问:“何以见得你费尽心思?何以见得她轻轻松松?” 懿泽默然,也许她真的没有尽力。 永琪接着说:“你说她轻轻松松,你却不知道她被砸伤后卧床了多久。你说你费尽心思,你手中却握着我的马鞭。” 懿泽心中一惊,看了自己手中的马鞭,是的,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永琪,当时的她尚未入宫,永琪为了让她安全回家,将自己的马送给了她,这条马鞭就是在那匹马身上所得。马儿只能留在尚书府中,于是她带进宫了这条马鞭。 永琪早就觉得懿泽似曾相识,今日见到此物,方想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喜悦之情不禁涌上心头,他的嘴角略略扬起,问:“你将这条马鞭随身携带,我能不能理解为,你对它的主人念念不忘?” 懿泽依然沉默着。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做违心的事呢?” 懿泽还是不语。 “如果是不能违背皇额娘,那我可以去替你开这个口。” 懿泽抬头看了永琪一眼。 永琪有些着急了,问:“你干嘛总是不说话?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懿泽问:“那你为什么要收留宜庆?为什么和她走的那么近?” “那是她求我的,她说害怕去地宫……”永琪有些闷闷的,问:“你该不会一直为这件事生气吧?” “为什么不会?她当着你的面说的,你会救我都是因为她!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懿泽焦躁不安的看着永琪。 永琪道:“事实正好相反,我对她好都是因为你!”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她这么说?” “那你为什么要积极的去挤进皇阿玛的后宫?” 他们相互质问着,却都答不上对方的质问,相视许久,永琪突然拉住懿泽的手,激动的说:“嫁给我吧!皇阿玛会成全我们的!” 懿泽吓了一跳,本能的缩回了手,却感到一阵急促的心跳。 永琪呆呆的站着,他想可能自己太唐突了。 懿泽定了定神,又看了看永琪那洋溢着无邪和单纯的脸,忽然不敢再去看,她把目光投向别处,羞涩的低下了头,轻声的问:“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一下好吗?” 永琪点了点头,开心的笑了。他心里明白,懿泽这就已经算默认答应了,所谓的“考虑”不过是女孩子的矜持。 颖嫔入宫以来,曾被嘉贵妃暗算,与令妃争执,但都只不过是私下的小动作,此次被皇后斥责,当众失了颜面,可真是开天辟地第一遭。她离开翊坤宫,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先到了延禧宫给令妃“道喜”。 “令妃娘娘宫中又多了一位妹妹陪伴,真是可喜可贺。”颖嫔的贺喜中泛着一股讽刺的意味。 令妃自然知道颖嫔心中不快,笑道:“妹妹别来无恙,你也知道,我撺掇册封兰贵人,不过是为了讨好皇上,你我之间,又何须如此拐弯抹角的说话?听说妹妹在皇后那里受了气,该不会是来我这里消遣了吧?” 颖嫔冷笑道:“嫔妾没那个闲情逸致,娘娘为了笼络圣心,无所不为,册封倒也罢了,偏偏还要把个兰贵人弄到延禧宫来,莫不是放在景仁宫,怕分走了你这里的光辉?还是娘娘信不过嫔妾?” 令妃笑道:“妹妹这是哪里的话?我不过以此试探皇上的心意,他若同意了,便是还顾及与我之间的情分,那就还有些挽回的余地,妹妹想哪里去了?” 颖嫔道:“娘娘以为这样就能挽回了?只要嘉贵妃的死一天在皇上心里是个谜,皇上对娘娘的心结就一天不能消退,娘娘现在不过是饮鸩止渴,小心挖了坑把自个儿给埋了!” 令妃听了这话,心中很是不悦,她一直怀疑上次是舒妃挑唆十一阿哥说出那些话,离间了她与乾隆之间的感情。这几天,乾隆倒是也光顾延禧宫,但都是留宿青岚那里罢了。令妃每天看着,心里真不是滋味。 颖嫔像是看出了令妃的心思,笑道:“舒妃多年来都淡薄红尘,远离是非,唯太后之命是从,此事不该是她的作为。” “那会是谁?”令妃心中很是不解。 颖嫔答道:“嫔妾不好说,但后宫一直有谣言,说是嘉贵妃之死与娘娘有关,六宫皆知嫔妾与娘娘交情甚好,又传言说是嫔妾受娘娘指使,里应外合,害死了嘉贵妃。可是你我心知肚明,嘉贵妃的死与我们毫无瓜葛,这分明是有人要我们背这个黑锅。” 令妃问:“这宫里与嘉贵妃有仇、又有动机陷害我的人,一抓一大把,你到底有没有什么线索?” 说起线索,颖嫔脑海中恍惚回忆起一件事,嘉贵妃丧事期间,懿泽曾在灵堂称自己看到了嘉贵妃的魂魄,当时纯贵妃与怡嫔正在祭拜亡灵,怡嫔吓的神色惊慌、几乎跌倒,而一向以胆小著称的纯贵妃倒是镇定自若。 第一卷:妃朝见 第31章、令妃洗疑从筹谋,戴氏受胁夜扮鬼 颖嫔在刚入宫时就听说过,乾隆在继位时称后妃都是有功之人,大肆封赏府邸旧人,那些在乾隆做亲王时就服侍的妻妾,几乎个个都趾高气扬。可是纯贵妃苏文蔷因为是汉军旗出身,一向自卑,那些比她位分低、进宫晚的人,甚至都可以骑在她的头上。 若非有皇后的偏心,苏文蔷未必能论资排辈坐上贵妃的位置。纯贵妃成为了钟粹宫主位,也还是沉默寡言,从不邀宠,连住在钟粹宫偏殿的怡嫔柏瑶琴、常在柏凝尘姐妹,也只好遵循纯贵妃的本分,在后宫如空气一般沉寂。嘉贵妃先前经常嘲笑,说这三位不过都是有气的死人,把个钟粹宫住的如同地宫一般。可是如今,嘉贵妃自己先去了真正的地宫。 颖嫔越想纯贵妃与怡嫔那天的神情,越觉得蹊跷,有时候,默默无闻的人比张牙舞爪的人更可怕。 令妃见颖嫔沉默久思,问:“妹妹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颖嫔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主意。 颖嫔之意,让令妃授意戴贵人去假扮嘉贵妃的鬼魂,诈唬怡嫔,以打草惊蛇,使之露出破绽。 话说戴贵人,原是来自民间,只因容貌与嘉贵妃相似,被令妃的娘家人送入宫,号称是令妃的远房表妹,成为了宫中的宫女。为了抬高戴氏的身份,令妃还特意为她安排,认了一个同姓的义父,从此戴氏就算官宦小姐了。 当年乾隆迷恋嘉贵妃的倾城容颜,又常常厌恶嘉贵妃强势傲慢的性子,而宫女戴芷兰,与嘉贵妃容貌颇为相似,性格却是天壤之别,果然乾隆就看上了如弱柳扶风一般的戴芷兰,常常光顾延禧宫,嘉贵妃渐渐失宠。 戴芷兰出身寒微,又没什么主见,对令妃可以算得上是言听计从,时常在乾隆面前称赞令妃美德,使乾隆对令妃越来越有好感。后来戴氏怀孕,不能侍寝,令妃便开始了专宠的岁月。 令妃极擅长做小女人、会粘人,乾隆一粘上就再也离不开,甚至是迷恋到了不可救药的程度,把令妃当成后宫佳丽三千中唯一的真爱,即便她不是后宫最美的女人,也一样宠冠后宫。 戴芷兰生下女儿六公主之后,很识趣的没有打扰乾隆对令妃的专宠,只知道把自己女儿当命根一样养着,其他的事一概不在意,仍然从命于令妃,不然令妃哪里容得下她? 颖嫔离去后,令妃思虑一阵,到了午后时分,先让人将六公主抱来看。戴贵人并不知令妃的用意,便将孩子交于令妃的宫女。到了傍晚,仍不见人将六公主送回,戴贵人开始有些担忧,只好亲自到令妃那里请安,讨回女儿。 戴贵人在令妃屋里并没有见到六公主,只好开口问起:“娘娘方才说要看六公主,不知此刻在何处?是奶娘抱下去睡了?” 令妃笑问:“怎么,你不放心把公主留在本宫这里?” 戴贵人陪笑道:“娘娘哪里的话?嫔妾是想娘娘如今身子不便,六公主还不懂事,若是累着了娘娘如何是好?不如嫔妾带回去,以免妨碍了娘娘休息。” 令妃道:“本宫也是公主的母亲,想来一时还真是舍不得送回去,况且今晚你有要事要去做,恐怕无暇照顾公主,不如今夜交于本宫,你说呢?” “嫔妾今晚有要事?嫔妾……嫔妾有些不太明白,嫔妾这等闲人,能有什么要紧事?”戴贵人有些糊涂,却又不敢明着问。 令妃喝着茶,不紧不慢的说:“嘉贵妃娘娘过世,你也是知道的,宫中有许多闲言碎语。本宫也一直思索这件事,虽不知嘉贵妃是怎么死的,可有人谋害……怕是十有八九的事,嘉贵妃也曾是你我的主子,你说……我们是不是该为这位旧主做点什么?” 戴贵人已经大概明白令妃是有任务交给她,这才是抱走六公主的原因,能够使出这一招,恐怕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好做。 可是戴贵人自从跟随令妃,就失去了自我,一言一行,几乎都有令妃代为安排,如今又多了六公主这个人质,她能如何呢?戴贵人只好问:“不知嫔妾能为嘉贵妃做什么,还请娘娘明示。” 令妃笑道:“嘉贵妃含冤而去,想来那谋害的人也睡不安稳吧?你说这人要是夜里撞见了嘉贵妃的冤魂,会如何呢?” 戴贵人知道,后宫的人都在怀疑令妃害死了嘉贵妃,令妃若不主动为自己洗去嫌疑,恐怕迟早会惹祸上身,如今乾隆已经因此与令妃之间产生嫌隙,嘉贵妃的几个儿子将来也极有可能想方设法将令妃置于死地。令妃想要把凶手给“吓”出来,这件事只有戴贵人能够做到,因为她长着一张与嘉贵妃颇为相似的脸,只需稍稍装扮,便可以假乱真。 也正是因此,戴贵人恨透了自己这张脸,她注定不能做自己,自始至终都只是令妃的工具,即使嘉贵妃已经死了,她还要去假扮嘉贵妃的鬼魂。戴贵人不愿意做这件事,但她又知道令妃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她不敢拒绝,她害怕答应,她只是沉默着。 令妃显然已经看出来了戴贵人的迟疑,问:“怎么?你不愿意?” “嫔妾……”戴贵人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想起已经半日未见的六公主,她的心紧紧的揪住了,她的身子发软,在颤抖。 “芷兰,常言道人不可忘本,想当初,你只是一个小贩的女儿,受尽了白眼和欺负,连饭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有机会生下六公主?被皇上册封为贵人?连你的父母都跟着享福?”令妃斜着眼,并不看戴贵人,只慢慢的喝茶。 戴贵人俯首答道:“娘娘的再造之恩,嫔妾永远铭记在心,一刻也不敢忘。” 令妃又转而微笑,双手扶起戴贵人,温柔的说:“这就是了,就算出了什么岔子,都有我呢!你怕什么?若能找出谋害嘉贵妃的真凶,你我也就对嘉贵妃在天之灵有个交代,这样有什么不好呢?” 戴贵人微微抬起头来,令妃嘴角带着笑意,眼角却有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神秘感,恐怕此举的目的不会那么单纯,若是出了岔子,也肯定是自己一力承担,不可能跟令妃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但是,为了六公主的安危,就算是万丈深渊,她也只能跳了。 自乾隆继位开始,苏文蔷以纯嫔的位分成为了钟粹宫的主位,后来论资排辈晋升为纯妃、纯贵妃,她已经是后宫除了皇后以外身份最尊贵的人,但却依然与世无争,钟粹宫于是成为了后宫公认的最安静的地方。 但从这一夜开始,钟粹宫有一些不安静了。 居于钟粹宫偏殿的怡嫔柏瑶琴如往常一样,熄了灯,一个人安静的入睡,可是刚刚躺下便觉得窗外好像有什么影子,一直在晃来晃去。她心中不由得有些发憷,起身叫守夜的宫女:“水悦,你是不是在外面?” 水悦听见叫声,忙进屋来问:“娘娘有什么事?” 怡嫔有些不安,有些疑惑的问:“外面只有你一人吗?” “今晚守夜的只有奴婢,娘娘是有什么事传唤其他人吗?他们刚散了回去了,要不奴婢去叫他们来?” “不必了。”怡嫔低头平静了一阵,又说:“你把灯点上,今夜就不必熄灯了。” 水悦将离床不远的地方的灯点燃了,又退了出去。 怡嫔再次躺下,闭上眼睛试图入睡,却又隐隐听见外面有呜咽之声,她蒙上了头,呜咽的声音却更加清楚。怡嫔不得不又将头露出来一看究竟,才刚露头,只见后窗突然大开,一阵冷风进来吹灭了蜡烛,怡嫔吓得大叫一声。 水悦提着灯笼,忙又进来问:“娘娘怎么了?是做梦了吗?” 怡嫔愣了一会,问:“你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水悦摇了摇头。 怡嫔看了看开着的窗户,想了一想,方才那呜咽之声大约是在后窗之外,而水悦在前门外站着,也许是听不到的。 水悦见后窗竟然是开着的,便以为是窗户没关好,惊扰了休息,就准备上前去关窗,怡嫔却突然阻止关窗。 只见怡嫔走下了床,拿过水悦手中的灯笼,走到后窗前,将灯笼伸出窗外,左右顾盼,没能看到一点人影。水悦也很是好奇,也跟着怡嫔一起东张西望。 窗外没有人影,半点声响也无,实在让人纳闷,怡嫔心中更觉不安,她正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听见背后有动静,猛然回过头来,只见门外有个披头散发穿白衣的女子,眼角嘴角都流着血,那容貌、那体型,正是嘉贵妃。 怡嫔像是丢了魂一样,叫声震天,双眼一翻,晕倒在地,手里的灯笼也掉在了地上。水悦也看到了这一幕,也吓得叫出声来,又忙去喊怡嫔,再抬头时,门外已没有了踪影。 经历了这一夜,怡嫔害怕极了,她不敢入睡,害怕黑夜来临,甚至害怕独处,却又不敢声张,以至于后来一草一木的动静,都心跳加速。 第一卷:妃朝见 第32章、怡嫔惊骇强隐忍,永璋探宫故放风 同居于钟粹宫偏殿的柏常在、怡嫔的胞妹柏凝尘,闻讯前来探望,只见怡嫔脸色很难看,眼望着窗外出神,眼圈发黑,脸色发白,满脸都是憔悴,躺在床上,像是生病了一样。 柏常在问:“要不要宣太医?” 怡嫔摇了摇头。 柏常在将宫女都遣散出去,对怡嫔说:“你又这样,不吃药也不吃饭,莫不是又想寻思死吗?你忘了你答应过的,你要为了我们保重。” “为了我们的家族,我必须活着,可是,她们不会放过我的,吃药又如何?不吃又如何?不过是苟延残喘,活着也是行尸走肉,还不如早死,也免得日后连累你们。”怡嫔像是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或者说,她更渴望死去。 柏常在叹道:“你又开始自寻烦恼了。” 怡嫔听了这话,满面泪痕,甚至于有些恼怒,问:“我又何尝想如此?当年不愿进宫,偏偏被选了进来,既然来了,总该有一番作为,却偏偏成了别人手中的工具,又不能得宠,上不去,下不来,到了如今这般地步,如何是我自寻烦恼?” “人各有命,你以为你受命运捉弄,依我看来却不是。姐姐与我都是生在富贵人家,你没有见过,贫门小户是怎样缺衣少食?灾民为了一口吃的可以拼命!宫中衣食无忧,又不需要自己耕织劳作,又有人伺候,却还有这么多人不知足!后宫的女人,要么痴情太甚,要么争抢心太重,其实人生完全可以有另一种活法,不拘于情爱,不在乎名利,哪里见得就活不下去了?你若不是名利心重,怎么会被人利用?你若不是痴情太重,让人抓住把柄,又怎会被人胁迫做事?这不是自寻烦恼是什么?你要是肯听我的,不惹是非、不出风头、不漏底细,看什么麻烦还能找上你?” 虽然柏常在讲的头头是道,怡嫔听了却很是不悦,道:“和你一样,整日只是吃饭睡觉,连个盼头都没有,活着又有什么乐趣?” 柏常在问:“姐姐的盼头是什么?是与旧情人双宿双飞?还是皇上的恩宠?” 怡嫔答不出来。柏氏姐妹都是被进献入宫的江南美女,当年都是由不得自己选择的。只不过,姐姐入宫时已经有了心上人,妹妹却从未涉足情爱,两人的心境是不可能相同的。怡嫔一度很苦恼,她既不能与旧爱相伴,又不得乾隆宠爱,只是百无聊赖的活着,了无生趣。 “这就是了,姐姐自己都已经不知道自己盼望什么了,还说什么活着的乐趣?谁说我的人生就没乐趣?不必为衣食张忙,不必为男人伤心,正好落得个清闲,或抚琴弈棋、或读书写字,怎么就不是人生乐趣?我最近刚画了一幅水墨画,不如拿来与姐姐一起欣赏解闷,如何?”柏常在说着就站起要出去拿。 怡嫔仍然只是摇头,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 柏常在道:“姐姐若是执意如此,我就必须把这件事告诉皇后,请她为我们做主。” “不能告诉皇后。”纯贵妃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向柏氏姐妹道:“不仅不能告诉皇后,任何人都不能说,这件事,只能烂在钟粹宫里。” 柏常在站起向纯贵妃行礼,怡嫔也赶紧从床上爬了出来跪拜。 纯贵妃走到她们姐妹二人面前,像是商量的语气,轻轻的笑道:“我想你们不会看不出来,这是令妃的计谋。嘉贵妃刚死的时候怎么不灵魂显灵?偏偏到了现在,皇上开始怀疑令妃了,嘉贵妃就现身了?令妃这么做,就是为了打草惊蛇,让宫里的谣言开始转变风向!你们要是被这件事所左右,岂不是正中下怀?” 怡嫔不敢反驳,柏常在却道:“贵妃娘娘所言极是,只是我姐姐身体自来怯弱,经不住这样折腾,忍一次也倒罢了,若是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那不是活活要了她的命?况且宫里人多嘴杂,也不是只有我们姐妹口风紧就万无一失的。” 纯贵妃拉着柏常在的手,温和的笑道:“你的担心不无道理,我当然也明白。可是你们也知道,我虽然有个贵妃的名号,却人微言轻,万一哪天传出怡嫔害死嘉贵妃的谣言,我纵有心袒护,也无济于事。我知道你爱惜你姐姐,可她这病也不是从这件事起的,这一次,咱们就忍了吧,若真有下次,我亲自去求皇后娘娘做主,好吗?” 这些话虽然是纯贵妃对柏氏姐妹的劝导,却别有深意。纯贵妃再怎么出身不高,也毕竟已经是“贵妃”,怡嫔与柏常在姐妹两个的出身也不过与纯贵妃一般,且位份远不及纯贵妃,不忍又能如何? 正说话间,纯贵妃的侍女桃叶赶来,说是三阿哥来探望纯贵妃了。 纯贵妃已经有数月没有见过三阿哥了,听了十分惊喜,忙离开了怡嫔的屋子,匆匆赶回自己寝宫,却不见三阿哥踪影。 三阿哥永璋,是纯贵妃的第一个孩子,生下三阿哥的时候,苏文蔷还只是宝亲王府的一个侍妾格格,但那个时候她很开心,每天看着自己的儿子,保护着他、照顾着他,这个孩子,就是苏文蔷的一切。 可是,就在永璋出生后不久,雍正辞世,乾隆继位,苏文蔷虽然出身卑微,但母凭子贵,成为侍妾中位分最高的人,被册封为纯嫔,做了钟粹宫的主位。因为有了名分,她反而必须要按照宫里的旧例将永璋交于别人抚养。 当时的娴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后玊玉曾经求情想要把永璋留在苏文蔷身边,却被当时的金贵人、也就是后来的嘉贵妃金氏倒打一耙,不仅没能留住永璋,后来连见一面都难上加难。苏文蔷每天想念儿子,以泪洗面,彻夜难眠,直到后来渐渐习惯了没有永璋的日子。 可是四年后,金氏生下了四阿哥永珹,竟然被乾隆特准由金氏亲自抚养。同样是皇子,三阿哥永璋只能被扔在冰冷的阿哥所,任凭奶娘照管,苏文蔷要花尽心思,才能探听到一点关于永璋的消息,多半还是不怎么好的消息。但四阿哥永珹,却每天金奴银婢,从来没受过半分委屈。 从那之后,苏文蔷就恨死了金氏。但又能怎么样呢?金氏后来越来越得宠,生了一个又一个儿子,晋升为嘉贵妃,与苏文蔷平起平坐,事实上经常奚落苏氏,在人前显得比苏氏高贵多了。 现在的永璋,早已分府出宫,娶妻生子,获得了自由,可以自行探望母亲。可是,成年后的永璋却与纯贵妃感情疏远,即使见面,也没多少话可谈,索性也就很少来见面。每想到此处,纯贵妃就潸然泪下。 “三阿哥呢?”纯贵妃回到自己的寝宫,左右张望着,到处看不到永璋。 纯贵妃之女四公主琅玦正在门前踢毽子,随口答道:“三哥听说额娘去看怡嫔娘娘了,就走了。” 纯贵妃脸上的惊喜,瞬间变成了失望,呆呆的问:“走了?就这么一点点时间,他为什么就不等我?” 琅玦摇了摇头,她从不考虑这些问题,只管玩自己的。 纯贵妃忙跑出钟粹宫,左右瞭望,只是看见一些巡逻的侍卫,寻不到永璋的半点踪迹。纯贵妃咬着嘴唇,自言自语的念着:“我一年都未必能见到你一次,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等我?” 其实永璋来钟粹宫的目的,根本不是来探望纯贵妃,他在钟粹宫一直有眼线,监视着纯贵妃的一举一动。他一早就听说了怡嫔那里闹鬼的事,进宫来不过是探听虚实,听说纯贵妃去探望怡嫔,便已经证实了事情属实,因此没必要在钟粹宫中久留,直接上朝去了。 永璋确定这件事的目的,是为了放风给永珹。 永珹自从离开皇宫,做了郡王,也和众大臣一样每日上朝。 散朝之后,永璋便叫住了永珹,同行走路,对永珹说:“我今早去探望母亲,听说钟粹宫昨夜闹鬼了!” “钟粹宫闹鬼?闹什么鬼?”永珹并不太明白。 永璋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什么人,又低声答道:“说是怡嫔娘娘,昨天夜里看到了嘉贵妃的鬼魂!” “我母亲?这……这怎么可能?”永珹吃惊着。 永璋叹道:“我也有些不信,可是下人们说的有模有样。我问我额娘,她遮遮掩掩的,你也知道,我额娘胆子最小,可是跟着她的人却说,说是怡嫔娘娘说的,那鬼魂说了今晚还会来!” 永珹追问道:“今晚还会来?” “这事谁说的准?只是我知道了这事,又见了你,不说不快!你啊,随便听听得了!鬼神之事,多半为虚,你别太放在心上!”永璋说的很随意,像个没事人一样,说完就离开了。 可是永珹却做不到随便听听,他一直不能确定鬼神之说到底是不是存在,可是懿泽曾经见过嘉贵妃的魂魄,他相信懿泽不会说谎。永珹始终认为,嘉贵妃是含冤而终,冤魂一定是难以投胎转世的,也许会回来为自己伸冤也不一定。 无论鬼神是否存在,可是永珹都很想念自己的母亲,哪怕是魂魄,他也日夜都梦想着见母亲一面。这样一想,他何必不今晚进宫一看究竟呢?回家也不过是和紫玥吵架生气,进宫去看看也许会有所收获。 第一卷:妃朝见 第33章、永珹追鬼成闹剧,永璋设计留脚印 钟粹宫闹鬼之事,因为纯贵妃的命令,未能传得满城风雨。令妃没能在别处听到这则新闻,感到十分不满,又到景仁宫去寻颖嫔商讨。 颖嫔道:“嫔妾的眼线已经来报过了,是纯贵妃亲自下令,故意封锁了消息,你没想到吧?纯贵妃可不像传言中那么胆小如鼠,她有主意的很呢!” 令妃问:“既然如此,就让你那些线人将消息传出来,不就行了?只要传到皇上皇后耳朵里,不怕闹不出个所以然来!” 颖嫔摇了摇头,笑道:“闹鬼这么惊骇的事情都没从钟粹宫传出来,就更说明了他们心里有鬼!她们现在心里有了防备,要是把消息放出去,她们一定会有自己的说辞,没什么用!” 令妃问:“那这件事不就是白做了?” “不!怡嫔已经因为此事吓得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嫔妾以为,如果再来一场这样的事,说不定就把怡嫔吓出毛病来呢!到时候就算怡嫔不说,她那个妹妹柏常在也一定会替她出头,何必让我们的人来挑头?” 令妃沉思片刻,又回到了延禧宫。 原来戴贵人早已在这里等候了半个多时辰了,一见令妃进门,慌忙跪下请安:“嫔妾见过令妃娘娘。” 令妃只是淡淡答了句“起来吧”,便走进屋内,坐在桌前,似一个没事人一般,烤着火,看看桌上的花卉。 戴贵人忍不住问:“娘娘,六公主……她还在睡吗?” 令妃没有回答,只管欣赏花卉。 戴贵人有些急了:“娘娘,嫔妾昨夜已经照娘娘吩咐的做了,今日就容嫔妾看六公主一眼行吗?” “我想知道,你昨夜去那一趟,有什么用呢?”令妃困惑的看着戴贵人,那眼神让人畏惧却又难以捉摸。 “嫔妾愚昧,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令妃笑问:“今儿早上你听到什么新鲜事了吗?除了钟粹宫的那几个人,有人知道怡嫔那里昨晚闹过鬼吗?又或者,早上拜见皇后时,你从怡嫔口中、脸上得到过什么消息吗?” “娘娘不就是想试一试怡嫔和纯贵妃的反应吗?”戴贵人的眼珠子滚动着,一种不确定的语气,一种想说又不敢说的神情。 令妃点点头,拉住戴贵人的手,道:“你说的对,昨晚只是为了试探一下她们,可是单单试出来这个,还是不够,还是不能查出幕后黑手,又怎么对得起嘉贵妃在天之灵呢?所以芷兰,本宫还得再辛苦你一次,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六公主的。” 戴贵人本是胆怯之人,这样的事,她每做一次,都得先把自己吓个半死,真的是不能不怕,她低声应着,却又像要推脱一般:“怡嫔经历了昨晚的事,恐怕已经有了防备了。” 令妃笑道:“你放心,这次会有更妥帖的人接应你。” 令妃在戴贵人的耳边叮嘱了一番,戴贵人面无表情,只得点头,没有言语的退了出去。 待戴贵人退出,令妃的侍女文杏来向令妃汇报:“娘娘,六公主好像有些发烧,要不要宣太医?” 还未等令妃开口,宫女落梅就先斥责道:“这种话还用问吗?你是巴不得外面的人都知道六公主在娘娘屋里吗?” 文杏忙跪下请罪:“奴婢不敢,可是公主她……” 落梅道:“用些冷毛巾给公主降温,这么简单的事,还要娘娘来教你吗?” 文杏见令妃没有应声,只好退下,按照落梅所说的做。令妃又吩咐落梅,务必让大家注意口风,不可走漏了六公主在这里的消息,更不能让戴贵人知道六公主生病。 暮色渐渐降临,怡嫔却不敢入睡,她害怕今夜又有鬼敲门,可是因为纯贵妃的命令,又不敢多做防备。她依然点着灯躺下,令水悦、银清两个侍女一起守夜。这次的夜晚很安静,怡嫔什么都没听到,却睡不着,忽然间听到一声大喊:“额娘!等等我!” 怡嫔感到纳闷,忙起来出屋子看,只见服侍她的宫女太监也和她一样被这叫喊声吸引过来。 怡嫔和一群宫人一起看到了惊呆的一幕:嘉贵妃的“鬼魂”看见永珹转身就跑,那身姿不再是轻飘飘的,跑的喘气,永珹却穷追不舍,嘴里还喊着“额娘不要走,孩儿有话对您说!” 黑暗中弥散出一股白烟,前面便是白茫茫的一片。“鬼魂”就朝着那烟雾跑去,就在永珹快要跑到那团雾气时,感到下边有什么东西绊住了脚,一下子摔了个全身朝地,再抬头看时,嘉贵妃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迷雾也慢慢的消散,永珹趴在原地哭喊着:“额娘,你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 原来,永珹早就在白天的时候入宫,潜伏在怡嫔的住处附近很久,戴贵人假扮的鬼魂还没有来到怡嫔的窗外,就先被永珹看到了。永珹从来不是一个沉稳的人,一看到就开始呼喊追赶,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造出了这场闹剧。 永珹追鬼这场闹剧很快被宫人们议论纷纷,最成为议论焦点的,并不是那个离谱的“鬼”,而是永珹这个皇子,竟然深夜在后妃的寝宫中出现,这岂不有伤伦常? 纯贵妃听说此事,忙让人打着灯笼,赶到了永珹追鬼的地方,意外发现,地上都是稀泥,留下了一串脚印。 天尚未亮时,永璋进宫给纯贵妃请安。 这一次,纯贵妃终于见到了永璋,她很开心,拉着永璋就赶紧量尺寸,嘴里还念叨着:“前些天想给你做衣裳,做了又怕不合身,不知道你最近是胖了还是瘦了,这次可叫为娘的量个清楚!” 永璋的脸上,却没什么好颜色,只是带着神秘的微笑:“额娘费心了,儿臣送额娘的大礼,额娘可收到了?” “什么大礼?你差谁送来的?额娘没有见到,不过有没有礼物都没关系,能见到你,就是最好的礼物。”纯贵妃还沉浸在母子相见的喜悦中,并没有留意到永璋神情中的异样。 永璋阴笑着,低声问:“昨夜的脚印……难道额娘没见?” “是你……”纯贵妃左右看看,宫女们都在四围伫立,不敢继续说下去,她心中却猛地发憷,原来永璋口中的“礼物”竟然是昨夜永珹追鬼时地上的脚印!她瞬间明白了,永璋昨日进宫的目的,根本不是探望她,是来探听消息的。连昨晚地上的那些稀泥,也都是永璋提前让人布置的。 永璋笑道:“没错,就是我!我知道额娘在担忧什么,那脚印,除去四弟的不说,另外的脚印,恐怕比四弟的脚印还要大一些,宫中的大脚女子,恐怕是不多啊……” “别说了……”纯贵妃忙捂住了永璋的嘴,用目光的余光扫了一下屋里的宫女,宫女们都行礼退出,关上了门。 宫中最大脚的女子,莫过于戴贵人,正因她是贫苦出身,从小没有裹脚,任其生长,脚特别大。 永璋推开了纯贵妃的手,言语中带着一些挑衅的意味,问:“怎么?额娘不感谢儿子吗?儿子可是为你提供了很有利的证据,你现在只要去求皇后娘娘做主,带人亲自量了那些脚印,再有昨夜那些宫人和四弟做人证。不趁这个时候捉住那装神弄鬼的人,额娘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纯贵妃摇了摇头,心塞的抓住永璋的胳膊,满脸忧思的恳求道:“求你别说了,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皇上会袒护‘鬼’的幕后主使,到时候你会惹祸上身,我求你远离是非吧……” “你真是个窝囊废!”永璋再次甩开了纯贵妃的手,沉默片刻,脸上又恢复了那若有若无的神秘微笑:“额娘,在我面前,你就别装了!你打量我不知道你做的好事?你不就是怕这些事闹大了,皇阿玛会为嘉贵妃翻案吗?” 纯贵妃震惊了,不解的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永璋冷笑道:“后宫嫔妃这么多,怎么那鬼就专程来吓唬怡嫔?那是因为……把嘉贵妃治死的那个太医吴谨……就是怡嫔的旧相好!” “你小声一点!”纯贵妃推开一点门缝,眯着眼往外看了看,焦急的看着永璋,问:“你这话要是让人听到了,怡嫔还能活吗?” “我为什么要小声一点?她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额娘又何必那么维护她呢?还是……他们做的本来就是你的意思?”永璋步步紧逼,纯贵妃步步后退,惊慌之间,纯贵妃给了永璋一个耳光。 然后,屋子里一下安静了,永璋停止了言语,只是阴沉的笑着,那笑声虽然不大,却有点可怕。 纯贵妃立刻后悔了,他们母子许久未见,感情疏离,她怎么能动手打断这点仅有的可怜亲情。她忙扶住永璋,忏悔道:“孩子,额娘错了,额娘不该打你,额娘只是一时心急,不是有心的……” “不用解释了!”永璋转身,背对着纯贵妃,却并没有生气,淡淡的说:“我知道额娘不是有心的,因为额娘对我,压根就谈不上有心没心!” 纯贵妃慌忙解释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额娘很爱你,真的很爱你,嘉贵妃蛊惑皇上把你送走,额娘心都碎了,我真的好恨她,好恨好恨……” “我也恨她!”永璋又把脸转了回来,冷冷的说了句:“但我更恨你!” 纯贵妃的眼泪簌簌的流下,她依旧清楚的记得永璋在襁褓中被抱走的时候,撕心裂肺的哭声,她是那么的懦弱、那么的无能,居然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她也恨自己。 “您可能不知道,这钟粹宫,可一直都有我的眼线。有了这么好的证据,你要还是不敢去告状,等到明天早朝,儿臣就要代劳了!您知道,儿臣做事,只求遂心,从来不计后果!”永璋撂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第一卷:妃朝见 第34章、纯妃被迫求援手,兄弟悲悯似同命 纯贵妃心里害怕极了,她知道,正是她多年的胆怯、退让,使永璋的童年饱受磨难。因为一无所有,他才无所畏惧。 可是,纯贵妃选择的忍,委曲求全,都是为了她挚爱的所有人都能好好活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其结果却是,她最爱的儿子连生死都不在乎,只求遂心。看着永璋如此,纯贵妃的心都要碎了。 永璋的不怕死,让纯贵妃心急如焚,她不敢让永璋有丝毫的损伤,她只好按照永璋所要求的,去见皇后。纯贵妃将钟粹宫两晚的闹鬼事件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皇后,包括永璋布置下的泥巴,还有那串脚印,只是没有提永璋怀疑自己和怡嫔等是凶手的话。 众人皆知,宫中的大脚女子,只有戴贵人一个,且她又与嘉贵妃相貌相似,这是一件再明白不过的事情。皇后听了,十分动怒,恨不得立即到延禧宫去问罪,却被萧韫给拦住了。 萧韫道:“娘娘知道,有时候,证据越是明显,就越像是被有心人制造的。奴婢如果是令妃和戴贵人,一定会说‘这是有人栽赃,臣妾就算装鬼,也不会给自己留这么明显的把柄’,到了最后,皇上就会以为,捉贼的人就是制造虚假证据、陷害令妃的人。反正事情发生在钟粹宫,钟粹宫的人做手脚还能不比延禧宫的人容易吗?” 孟冬也道:“正是,这招棋高着呢!若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去问罪,就正如萧姑姑所说,她们可以将局势变成贼喊捉贼。而且,就算事情当真败露,作案的也不过是戴贵人一人,二位娘娘都知道,戴贵人胆小如鼠,必然是被迫作案,自然也有可能被胁迫自杀。到时候所有证据都会显示,戴贵人是畏罪自杀、所有罪责也会由她一人承担、背后无人指使,宫里只不过多一个冤魂罢了!” “照你们这么说,本宫难道又要坐视不理?”皇后心中一阵闷气。 纯贵妃就像火烧眉毛了一样,急迫的说:“那怎么可以?如果今天没有结果,永璋明日早朝就会向皇上当面告状,他就会被诬陷成贼喊捉贼的人,到时候,恐怕永璋就凶多吉少了!嫔妾宁可去当这个‘贼’,求娘娘成全!” 皇后忙扶住纯贵妃安慰一阵,又对一旁站着的萧韫和孟冬、懿泽说:“你们倒是赶紧想个办法,帮一帮贵妃!看贵妃都急成什么样了!” 孟冬道:“奴婢以为,既然贵妃娘娘昨日封锁消息,她们昨晚就第二次作案,那么今天如果还密不外传,她们今晚很有可能会第三次作案。我们这里应该派一个身手敏捷、不怕鬼的人,去怡嫔娘娘那里守夜,如果见到了装鬼的人,不要打草惊蛇,等她作案完了,秘密跟踪到了延禧宫,令妃的人一定正在做内应。皇上最近每夜都在延禧宫兰贵人那里休息,只要我们在延禧宫抓个现行,不怕惊动不了皇上,到时候,令妃还有机会为自己开脱吗?” 懿泽自从默认接受了永琪,一直想找个机会向皇后开口成全自己和永琪,可是皇后一直以来厚待懿泽,她却没有寸功,哪能轻易为私心而置皇后于不顾?这时听孟冬言说,懿泽觉得报答皇后的机会来了,于是自请道:“娘娘,奴婢习武多年,也从不惧怕鬼神,愿意潜入延禧宫抓鬼。” 皇后点点头,道:“这是个办法,可是……若是今夜没有闹鬼,又何来捉鬼?这并非万全之计啊!” 孟冬道:“若今夜没有闹鬼,请娘娘准许奴婢明日出宫见四阿哥,奴婢有把握让四阿哥先三阿哥一步向皇上陈情此事。诸位娘娘所担忧的,是有人被卷入嘉贵妃枉死的案子,但这罪名扣到谁头上都不会是四阿哥。” 纯贵妃愣了一下,问:“姑娘与四阿哥交情甚好?” 皇后便挽着纯贵妃,笑道:“孟冬对四阿哥有恩,你且放心,这个丫头办事,是我这里最得力的。” 听了这话,纯贵妃才稍稍放下心来,只要能保障三阿哥无事,她就安心多了。至于能不能揪出令妃装神弄鬼的证据,她并不是很在意。 皇后又问:“永璋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逼你?” 这一问又戳到了纯贵妃的心,自从母子分离,感情生疏,一切都变得难以预料和把握,纯贵妃哀叹道:“从孝贤皇后过世,他触怒龙颜开始,我就知道他做事不计后果、只图心里痛快。可是,他何尝知道,他这种不怕死的个性,让我有多害怕?都怪我没能从小照顾他,他一直因为此事记恨我,他今天亲口告诉我,说他恨我……” 纯贵妃说着,忍不住又是两行眼泪,皇后忙握住纯贵妃的手:“罢了罢了!不提这些了,你随我去看看永璟吧!” 皇后扶着纯贵妃,一起来探望十三阿哥永璟。十二阿哥永璂正在门厅玩耍,皇后便拉着纯贵妃进了里间,奶娘正抱着永璟。 永璂见皇后经过自己面前却没有理会,心中有些不太高兴。自从十三阿哥出世,皇后的母爱便好像更多的给了这个幼子,永璂也不过四岁,并不懂这是为什么,他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大家都更喜欢他这个弟弟。永璂每次被教识字,用脑久了,头疼就会更严重,于是不愿意读书,以至于答不上乾隆的问话,乾隆最近几次来翊坤宫都对十二阿哥冷眼相看,却对十三阿哥喜笑颜开。 永璂把头伸到了门缝里,听到纯贵妃夸赞十三阿哥聪明俊秀,皇后亦笑道:“自从有了永璟,连皇上来这里的次数都多了,也说永璟天生聪慧!” 永璂握紧了小拳头,一口气跑出了翊坤宫,躲在御花园里,过了许久,也没见有人来找他,他想,可能翊坤宫的人根本都不知道他不见了,没有人在乎他,他觉得很难过,就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十二弟,你怎么在这里哭?” 永璂抬头,看到了三阿哥永璋,把脸转向一侧,揉着眼睛,逞强说:“我没有哭,是沙子迷到眼睛里去了。” 永璋听了,苦笑道:“我小时候每次哭了被人发现,都会说是沙子迷了眼,你可真不愧是我的弟弟!” 永璂眨巴着眼睛,不说话。 永璋也蹲坐在永璂身旁,笑道:“受了什么委屈,跟哥哥说说!” 永璂答道:“皇额娘只爱十三弟,不爱我了!她觉得我脑子摔坏了,没指望了,反正皇阿玛也讨厌我,皇额娘也就懒得要我了!” 这话听起来是那么的耳熟,永璋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嘉贵妃一直在乾隆和孝贤皇后面前献殷勤,几番说辞就让乾隆下令把自己送到了冰冷的阿哥所。孝贤皇后口口声声说把自己当亲生儿子,可是永璋儿时却受尽委屈。孝贤皇后辞世,永璋真的很开心,他哭不出来,竟然因此被乾隆斥责、甚至是明言他绝对不会是继承皇位的人选。 永璋也曾一腔热血,即便是艰辛,也要争气,他努力学文习武,以为长大了总会摆脱困境,有机会出人头地,洗刷自己的所有心酸委屈,可是,一切失去的莫名其妙。 被剥夺继承人资格之后的永璋,本想在纯贵妃那里寻求一点安慰,可是他却在走到钟粹宫门口时,听到纯贵妃对六阿哥说:“你三哥已经没有希望了,皇上否定了他,额娘以后只能指望你了,你一定要争气!” 永璋当时不知道有多么心碎,他明白了,他只有一个母亲,可是纯贵妃有两个儿子。在听到那句话之后,永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钟粹宫,从此很少再与纯贵妃见面。他告诉自己,他只有自己,只能靠自己。 永璋忽然从回忆里回到现实中,又看到了身旁的永璂,仍然在抽泣。永璋忙拿出手帕帮永璂擦眼泪,安慰道:“不要伤心,你一定要坚强,没有人会永远爱你,没有人会永远保护你,你能相信、能依靠的人,只能是自己,知道吗?” 许久之后,永璂又回到了翊坤宫,皇后早已与宫女们一起找疯了,终于看到永璂回来,皇后激动的抱住永璂,问:“孩子你去哪了?吓死娘了!” 永璂却一把推开了皇后,哭道:“皇额娘根本不在乎我,你只爱弟弟,不爱我了!” 皇后问:“怎么会呢?你和弟弟都是娘的宝贝,怎么会不爱你呢?” “就是!就是!你嫌弃我变笨了,皇阿玛讨厌我,你也讨厌我,所以生了个弟弟取代我!没有人会一直爱我,我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永璂痛哭的撕心裂肺,看得皇后难过极了,她实在不知永璂这个年纪,这种“依靠自己”的理论从何而来。 忽然永璂又抱住了头,瞬间只觉天旋地转、头疼欲裂,哭叫起来。 皇后慌了阵脚,忙忙的唤人去传太医,宫女们闻声赶紧去传。孟冬和懿泽赶紧来帮忙将永璂抱到屋里去。皇后恼怒的吼道:“都是令妃把我的儿子害成这样!我斗不过她,还做什么皇后?” 第一卷:妃朝见 第35章、颖嫔计议谏新策,令妃俯就中出岔 颖嫔在钟粹宫和翊坤宫都有眼线,很快就得知了各种消息,立刻到延禧宫找令妃商议。 令妃大吃一惊:“三阿哥亲口说怡嫔与吴太医有私情?芷兰留下了脚印?还让皇后知道了?那皇后岂能放过我?” 颖嫔道:“戴贵人出身低贱,从未裹脚,是后宫唯一的大脚,这一点,是我们失策了。最关键的是,我的人,并不知道钟粹宫还有三阿哥的内应,我一直以为三阿哥和纯贵妃关系不好,没想到他会帮她,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哪个是三阿哥的眼线。” “那该怎么办呢?这件事要是让皇上知道了……”令妃有些紧张,如果这件事败露,那可真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颖嫔镇定自若的答道:“那就只能让戴贵人自己担着,与娘娘无关。” 令妃摇了摇头,叹道:“我们只是拿了芷兰的女儿,能威胁她一时。可是她如果独自承担一切,这罪名太大,会连累到她的父母。她很孝顺,不会这么做,到时候,说不定就会把我供出来,她只是胁迫做事,罪名可就小多了!” 颖嫔笑道:“娘娘糊涂了,我们还要等到她有机会在皇上皇后面前陈情么?” “你的意思是……” 颖嫔道:“皇后已经派了懿泽去服侍怡嫔,实际上是想捉鬼。那个懿泽,胆子大,功夫好,对皇后也忠心。皇后这次是想一举两得,抓住娘娘的把柄,让你失宠,然后让懿泽立功、吸引皇上注意,取代你在皇上心中的位置。我们何不来个将计就计?” “如何将计就计?”令妃有些疑惑。 “懿泽不是要去捉鬼吗?我们今夜就再来一场闹鬼,让她去捉!戴贵人每次扮鬼,我们的人都会接应,这次你把接应的人都撤了。戴贵人找不到接应的人,一定会自己跑回延禧宫,然后懿泽也会追到延禧宫,然后他们会故意惊动皇上。戴贵人一定会先去找你求助,皇上起身不会那么快,你宫里的人会先见到戴贵人,然后……”颖嫔的声音变低沉了一点,颇有深意的说:“娘娘可是有孕在身,您宫里的人看到了鬼,一定害怕惊吓到您、动了胎气,那么他们会不会一时护主心切,把鬼给打死了?打死之后,才发现,这鬼……原来是戴贵人?” 令妃听的心惊肉跳,瞪着眼问:“你……你叫我把芷兰……打死?这些年来,她为我卖命,办了那么多事……” “就是因为戴贵人知道娘娘的事太多了,如果明天被抓了、拷问了,说不定她会把一切都抖出来,连舒妃的十阿哥当年怎么夭折的、舒妃为何不能再生育,说不定皇上都会明明白白!” 令妃的心又咯噔了一下,她忐忑不安,犹豫不决。 颖嫔又说:“娘娘,成大事者,不能心慈手软。娘娘心软留下戴贵人,焉知她这些年不是对娘娘怀恨在心、会伺机报复呢?” 戴贵人为令妃做过太多事,令妃确实有些于心不忍,可是正是因为如此,戴贵人也知道令妃太多事,一旦抖露出来,令妃可能会万劫不复,这,对于她真的太冒险了。她也相信如颖嫔所说,戴贵人对自己也许早已积怨成山了。 令妃陷入深思,心中捉摸不定,忽然戴贵人冲出了宫女的阻拦,跪倒在令妃面前,恳求道:“娘娘,求娘娘让嫔妾看六公主一眼吧!” 宫女落梅也忙跪在令妃面前,行礼道:“奴婢该死,没能拦住戴贵人!” 令妃看着戴贵人,想起装鬼吓怡嫔不成、成了一则永珹追鬼的宫廷笑话,气不打一处来,斥责道:“六公主、六公主!除了六公主,你还知道什么?一点随意应变的脑子都没有,你是去吓人还是去闹笑话?现在我们已经在风口浪尖,皇后现在手里有你的把柄,接下来会怎么作文章,你知道吗?” 戴贵人紧紧攥着手帕,鼓足了勇气才敢说这些,却还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只好又声音微弱的恳求着:“可是……可是嫔妾已经两日没见到六公主了,嫔妾只想看一眼,一眼就行。” 颖嫔突然插嘴了一句,那语气却是生硬又狠毒的:“戴贵人,这宫中看不到自己孩子的多了去了,没孩子的还有一大堆呢!见不到就急成你这样,那生不出来的是不是要疯了?” 戴贵人知道,颖嫔早在入宫不久时就失去生育能力,那一直是颖嫔心中的一块伤疤。戴贵人于是不敢再提,可是眼中的泪珠却在眼眶里打转,忍了几忍,留在了眼眶之内。 颖嫔转而又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对戴贵人说:“并不是令妃娘娘和我有意为难你,你想,昨晚四阿哥会在那里出现,这说明什么?” 戴贵人眼珠转了两圈,并不明白颖嫔想要表达的意思。 颖嫔笑道:“你已经掉进别人的陷井里了,知道吗?万一要查起来,你我自然都是守口如瓶的人,可是那些接应你的宫人,说不好就供出你装鬼的事情了,那你的下场会如何呢?” 戴贵人点点头,好像觉得有几分道理。 颖嫔又接着说:“因此,不能等皇后把这件事彻查清楚,我们得先下手为强。” 戴贵人问:“那……我们如何先下手呢?” 颖嫔道:“你今晚再去钟粹宫一次,一定要让怡嫔在惊吓之间把谋害嘉贵妃的人给说出来,有了真相,我们明日就把怡嫔带到皇上面前去,看她还有何话说。到时候,大家都忙着追查嘉贵妃的死因,谁还会在意你装鬼这档子事?” “今晚就去?”戴贵人不知是害怕,还是在担忧着什么,只是不想再做这样的事。 “当然是今晚!”颖嫔的语气十分肯定,笑道:“我们的对手一定想不到我们会这么快再次下手,宜早不宜迟,今晚事成了,我保证你明天就能见到六公主。” 戴贵人早已被见女儿的思绪冲昏了头脑,几乎没有思考过颖嫔说的话是不是符合逻辑、是不是有漏洞,只看着令妃问:“嫔妾今晚一定依计行事,娘娘明日当真准许嫔妾见六公主?” 令妃没有了思考的余地,只好答道:“颖嫔既然这么说,本宫如何不卖个面子呢?” 戴贵人赶紧欢天喜地的谢恩。 令妃却眼中无神,心中没谱。她看着戴贵人如此欢喜,实在不忍心这人稀里糊涂的被处死,再也见不到女儿。而且,就算戴贵人死了,就一定真的能平息此事吗?令妃心中有些疑惑。 此夜,懿泽就在钟粹宫服侍怡嫔,守株待兔。 怡嫔按照皇后和纯贵妃吩咐,还如往常一样早早躺下,却毫无困意,只得闭着眼睛假装睡着。 果然到了子时,大风呼呼作响,吹得人心惶惶,忽然后窗被风吹开,怡嫔惊坐起来,神经错乱一样的大叫:“又来了!又来了!” 怡嫔惊慌着,忙下床看后窗,懿泽也看了一眼后窗,窗外什么都没有。懿泽正要关后窗,怡嫔循着记忆回头看了一眼门口,果然门口正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白衣飘飘、眼睛嘴角都流着血的鬼。怡嫔又大叫一声,差点昏过去。 懿泽顾不得怡嫔,上前去抓住了鬼的胳膊问:“你到底是谁?” 戴贵人本来胆怯,原以为可以在别人惊慌时左右别人,却不曾想这屋里竟然有一个不怕鬼的人不按常理出牌。戴贵人甩开了懿泽就往外跑,按照约定,出了意外就该起烟雾,掩护她逃走,却不想,接应她的人竟然一个也不见了! 戴贵人惊慌了,只好拼了命的往外跑,懿泽也跟着追了出来。怡嫔也忙走出屋子,披头散发的就去报告纯贵妃。 钟粹宫守门的侍卫们都惊呆了,眼看着一个批头散发的鬼跑了出去,又看到懿泽跟着追了出去,谁也不敢阻拦。 懿泽是习武之人,论能力,追上两个戴贵人也不在话下,但为了必须是在延禧宫捉住,懿泽故意放慢了脚步,假装和戴贵人速度差不多,一直到延禧宫门口,“鬼”跑了进去,懿泽却被守门侍卫拦下了。 侍卫问:“夜间不得随意出入,你有哪位娘娘传唤的口谕吗?” “那你们刚才怎么就放她进去了?”懿泽愤愤不平。 侍卫却答道:“刚才哪有人进去?再胡言乱语就将你抓起来问罪!” 懿泽料想这些必定是令妃的人,何必啰嗦?在这里耽误时间,一定会把“鬼”跟丢。于是懿泽伸手扯住这侍卫的胳膊,转身将其撂倒在地。另一个侍卫见了,过来制止,也被懿泽几下就摔到了一旁。懿泽直接冲进门去,果然不见了“鬼”,左右扫了几眼,远远模糊的看到有个身影朝着令妃寝殿奔去。 且说戴贵人直接闯到令妃的宫殿门外,疯狂的敲门。 落梅听到敲门声,忙来向令妃汇报:“娘娘,戴贵人已经在门外,不如就按颖嫔娘娘所说,乱棍打死!” 令妃摇摇头,心乱如麻。 落梅问:“娘娘还在犹豫什么?那懿泽就快追过来了,不赶紧动手就来不及了!” 令妃卸着妆,屏气凝神,她知道,这夜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入眠的。 突然侍女文杏慌慌张张的跑出来,跪在地上说:“娘娘!娘娘!六公主死了!” 第一卷:妃朝见 第36章、令妃临阵扭乾坤,懿泽捉鬼反遭陷 “你说什么?”令妃听了这句,更是出了一身冷汗。 文杏神色慌张,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奴婢……公主……公主发烧,一直哭,刚才好不容易不哭了,奴婢还庆幸,没想到……过去一看……奴婢……” 令妃听着外面杂乱无章的敲门声,下令道:“开门。” “娘娘……”落梅有些不解。 “只管开门,把戴贵人带到我面前说话,你们别的什么都不用管!”令妃忽然拿定了主意,好像心里已经有了主张。 戴贵人被放了进来,一脸冷汗。 令妃按住了戴贵人,一脸阴冷的说:“你女儿已经死了。” 戴贵人睁大了眼睛,指着令妃,恨恨的问:“你……你……” 令妃捂住了戴贵人的嘴,说:“我也没想到,但是现在你必须听我的,不然你和你的父母,都难逃一死!” 戴贵人两行眼泪夺眶而出,但深知懿泽就在后面等着抓她的现行,她的女儿已经没了,却还是要任凭令妃摆布。 懿泽到了令妃寝殿门外,被宫女拦住,又是见一个打一个,这些宫女手无寸铁、从未学武,被懿泽打的七零八落。 令妃走出门来,呵斥懿泽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半夜三更公然来本宫这里闹事!” 懿泽道:“令妃娘娘,奴婢已经看到那扮鬼之人进了这里,请娘娘还是赶紧交出来,不然,奴婢只好惊动皇上来搜了!” 令妃指着懿泽道:“放肆!你一个小小宫女,竟然敢这样跟本宫说话!快给我让开!” “搜不出鬼,你们谁都别想走出这里!”懿泽挡在令妃面前,拦住了令妃及其宫女的去路。 落梅道:“大胆!娘娘有要事在身,还不赶快让开!” 懿泽态度强硬,道:“我说了,任何人都不能离开这间屋子!” 在懿泽赶到延禧宫前,怡嫔早已报知了纯贵妃,纯贵妃又连夜告知皇后。此时,皇后、纯贵妃、怡嫔等人一起来到延禧宫,假装刚听说消息,来抓出后宫装神弄鬼之人。 果然此事已经惊动了乾隆,乾隆正在青岚处安歇,听说此事起来往令妃处看究竟,青岚也一起来了。 懿泽正在与令妃僵持对立,忽然外面通传:“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纯贵妃娘娘驾到!怡嫔娘娘到!兰贵人到!” 乾隆走进来,问:“何事兴师动众?闹的所有人不得安宁?” 皇后也问:“懿泽,本宫听闻怡嫔那里闹鬼,你追鬼到延禧宫,可有此事?” 懿泽答道:“皇上,娘娘,奴婢敢肯定,扮鬼的人就在里面,被令妃娘娘藏了起来!” 令妃一脸委屈,噗通一声跪下,喊道:“臣妾冤枉,皇上,皇后娘娘,臣妾怎么敢有这样的胆子?” 懿泽问:“娘娘喊冤,可敢让奴婢搜屋吗?” 皇后望着令妃,满面含笑的说:“妹妹,这怡嫔寝宫闹鬼之事,可是多人所见,若不搜一下,恐怕妹妹难以洗去嫌疑,本宫也不好不为他们做主啊!” 令妃低头不语,似有难言之隐。 皇后见乾隆不语,便向懿泽使了一个眼色,懿泽转身推开了里面的一扇门,只见戴贵人披头散发的坐在床边,面色呆滞。懿泽指着戴贵人向外面说:“她就是那个扮鬼的人!” 宫女文杏忽然向令妃哭道:“娘娘,六公主……六公主……走了……” “什么?”令妃假装大惊失色,哭喊道:“苦命的孩子,怎么就舍得去了!” 懿泽一脸懵逼,皇后也不知状况,与纯贵妃相视无言。乾隆也震惊了,忙走了进来看六公主,果然已经没了气息。 忽然令妃指着懿泽,对乾隆哭喊道:“皇上,六公主半夜发烧,臣妾让人去请太医,被这名忽然闯来的宫女拦着,将臣妾的人打倒了一地。没想到公主就这样走了,都是臣妾照顾不周,求皇上惩罚臣妾,为戴妹妹和六公主做主!” 乾隆闻得此言,顿时大怒,忙扶起令妃,指着懿泽大吼道:“来人!将这个胆大妄为的宫女给朕抓起来,立即处死!” 懿泽看到六公主已死,心中也一阵伤感, 解释道:“令妃娘娘刚才并没有说出去是为了宣太医,我真的不知道!” 落梅问:“我们娘娘做事,难道还要向你一个小小的奴婢交代吗?” 皇后见情况完全不在预料之中,岂能看着懿泽被处死,忙求情道:“请皇上息怒,懿泽会来这里捉鬼,都是臣妾指使的。臣妾也是听闻有人在后宫装神弄鬼,才不得不如此,以正后宫法纪,求皇上明察!” 乾隆问:“你说有人装神弄鬼,证据何在?” 皇后又看懿泽,懿泽答道:“钟粹宫的怡嫔娘娘及其宫女侍卫,还有延禧宫当班的侍卫,都是人证。奴婢敢肯定能在令妃娘娘寝宫搜出戴贵人装鬼用的衣服和头发,这是物证。” 乾隆看着皇后,道:“你是皇后,朕就信你一次。来人!立刻搜令妃寝宫,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陈进忠带着一群宫女太监奉命将令妃的寝殿上下搜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乾隆问:“这就是你们说的后宫法纪?朕看不过是信口雌黄,给朕拉下去!” 懿泽又挣扎着,喊道:“钟粹宫很多人都见过,可以证明奴婢没有撒谎。” 乾隆先看纯贵妃,问:“你可曾见到鬼?” 纯贵妃有些胆怯,但确实不曾亲眼见过,只好答道:“回皇上,臣妾只是听怡嫔那里的人来禀报,并未亲自看见。” 乾隆又将目光转向怡嫔,问:“那是你看到了?” 怡嫔不敢抬头,她依稀感觉到了纯贵妃的退缩之意,竟然直接推到了自己头上,又用目光余光看了令妃,心中害怕极了,吞吞吐吐的答道:“回皇上,臣妾……臣妾没看真切,都……都是听懿泽说的。” 懿泽吃了一惊,扯着怡嫔的袖子问:“娘娘,你怎么能撒谎呢?我们就是在你房里看到的啊!” 怡嫔脸上勉强带着一点笑,又好像笑不出来,似看懿泽、又似乎没抬头的说:“懿泽,我……我那会儿睡得有点迷糊,真……真没看清……” “懿泽?这名字取得不错……”乾隆冷笑了一声。 懿泽已经感觉到大祸将至,立刻跪下,最后一次为自己争取澄清的机会,道:“钟粹宫的侍卫是眼见着戴贵人扮鬼跑出来的,他们可以作证,并非奴婢信口胡说。” 乾隆又看了懿泽一眼,向一旁的太监陈进忠说:“带钟粹宫今夜的值班侍卫。” 陈进忠领了旨,转眼间将钟粹宫两个守门的侍卫带了过来,陈进忠道:“你两个可听好了,方才有人说戴贵人扮鬼从钟粹宫跑了出来,又跑进了延禧宫,说是你二人亲眼所见,可有此事?” 两名侍卫抬头看了看摊在床边的戴贵人,令妃抹着眼泪却斜眼看了两个侍卫一眼,两个侍卫又你看我、我看你的愣了一下。 陈进忠大喝一声:“叫你们进来问话,磨蹭什么?还不快从实招来!” 两名侍卫忙叩首答道:“奴才们并不曾看到鬼,更不曾看到过戴贵人!” 懿泽忽然间像抓空了一样,指着侍卫说:“你们撒谎!方才你们还放我们出来,怎么能说没有?” 侍卫道:“方才是你半夜闯出,咱们什么都不知道!” 乾隆环视一周,到皇后面前停住了目光,笑道:“半夜三更的追查案子,惊动了整个后宫,查了半天原来只是一个小小宫女在这里搬弄是非?” 皇后知道自己又败给令妃了,可是她不甘心,搬出铁证,道:“皇上,扮鬼的人曾在钟粹宫留下一串脚印,证明扮鬼者乃是大脚,这宫中女子,大脚的并不多,皇上让人测量便知!” 令妃扶着戴贵人,泪眼模糊的对皇后说:“皇后娘娘,您怎么能听信一个宫女的胡言乱语呢?公主都病成那样了,戴妹妹怎么会有心思装神弄鬼?这分明是有人算准了戴妹妹的大脚所造的伪证,如今耽误了六公主的病,就这么去了,您怎么还忍心冤枉戴妹妹?” 乾隆怒吼道:“你身为国母,竟视公主性命如儿戏!进忠,传朕的口谕,今日便收了皇后的凤印和宝册,立即处死懿泽!” 皇后跪下,陈情道:“皇上,懿泽不是一般的宫女,她是礼部尚书观保之女,求皇上看在观保尚书的份上,饶懿泽一死。” “哦?原来是观保的女儿?”乾隆迟疑了一下。 皇后看乾隆有犹豫缓和之意,忙又趁机说情:“求皇上三思,懿泽有什么理由要去陷害令妃和戴贵人呢?这样撒谎对懿泽又有什么好处?这其中必有内情,求皇上明察!” 忽然,青岚的侍女若雨向乾隆行礼,道:“皇上,奴婢在景仁宫时,曾见过一件与懿泽有关的奇怪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乾隆问:“懿泽不是皇后的人吗?你如何在景仁宫见过?” 若雨道:“皇上有所不知,懿泽原是去年与我家主子一起入宫的秀女。有一晚,懿泽被揆常在罚站院中,奴婢主子要陪她,她却说要一个人,然后一夜未回。主子担心她,让奴婢去看,奴婢找来找去没找到,后来却见她从嘉贵妃的寝宫鬼鬼祟祟的出来了。奴婢当时没留心,如今听皇后娘娘说今日的事‘其中必有内情’,奴婢就想起来了。” 懿泽不解的问:“我就在原地站了一夜,何曾去过嘉贵妃寝宫?” 乾隆问若雨:“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若雨答道:“就是嘉贵妃娘娘仙逝的那一夜。” 令妃猛然震惊,她一直以为青岚与懿泽是好姐妹,不想青岚的侍女会突然借机陷害懿泽。 站在令妃旁边的侍女落梅自以为是的便接了口,看着懿泽,问:“难道是你害死了嘉贵妃娘娘?如今害怕东窗事发,又想将此事嫁祸出去?所谓的‘鬼’,恐怕就是你自己吧?” 懿泽来不及反驳,乾隆已经再次下令,道:“来人将懿泽打入死牢,交于刑部监押,秋后问斩!另重新调查嘉贵妃死因,罢免观保尚书之职!谁再求情,与懿泽同罪!” 第一卷:妃朝见 第37章、懿泽入狱累及家,胡嫱密室受责问 青岚看着懿泽,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解释些什么。懿泽也看着青岚,目光中充满了失望。青岚不知道如何去解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懿泽被带走了。 这里乾隆又走到戴贵人身旁,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即日晋戴贵人为忻嫔,以慰其心,厚葬六公主。” 令妃忙跪下道:“臣妾替忻嫔妹妹和六公主谢皇上恩典。” 忻嫔面无血色,扭头看着令妃,眼神中都是仇恨。 令妃却忙握住忻嫔的手,假意安慰道:“妹妹,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妹妹看在皇上对你一片关怀的情分上,保重自己!” 乾隆也先安慰了忻嫔几句,然后又拉住了令妃的手,目光中带着些许歉意,说:“这些日子,你一定过的很苦,还要照顾忻嫔与六公主,是朕忽视了你,你也好生休养,不要埋怨朕。” 令妃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但依然保持的很低调,也深情款款的回道:“皇上日理万机,臣妾怎敢有怨言?照顾公主是臣妾的本分,只要忻嫔妹妹能早些好起来,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皇后目睹这一幕,竟然词穷了。她恨自己,为什么总是算计不过令妃?可叹,乾隆就这样相信了令妃,与令妃的关系修好如初,也当真收回了皇后的凤印,幸而还没有收回宝册。 皇后暂时失去了打理后宫事务的资格,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怕的就是乾隆会不会有心将这个权利交给别人。幸而仅次于皇后位分的纯贵妃也是皇后的人,其他人暂时还轮不到,皇后还稍有些心安,可是却久久不能平静。 回到翊坤宫,皇后十分震怒,先是对着孟冬吼道:“你我原来都以为兰贵人会是太后的人,如今我才明白,令妃怎么就那么积极的要册封兰贵人,还弄到自己宫里!懿泽还曾经告诉本宫,说兰贵人是她的好姐妹,看看她的好姐妹对她做了什么?” 孟冬低头不语,懿泽陷进牢狱,孟冬也十分自责。 萧韫劝道:“娘娘,这个计划虽不甚周全,但孟冬也是为了给贵妃解围,情急才出此下策。这件事,分明是令妃事先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行踪,将计就计,才有此时之败。” 皇后心里明白,翊坤宫有内奸,这也是一件很明白的事了,令妃若不是提前已经对皇后、怡嫔、懿泽等人的行踪十分清楚,怎么可能把事情做的如此滴水不漏。皇后低头沉思,能在自己房内服侍的、听到自己说体己话的,都是跟了自己多年的人,多年来并没有走漏过风声。新来的只有孟冬和懿泽,而此次献计的就是孟冬,被害的最惨的就是懿泽,自然不会是这两个人,那么内奸会是谁? 冬儿在皇后耳边轻轻提醒了一句:“娘娘,您不是亲自接了一个令妃那里的人来么?您还特准,她能随意出入翊坤宫……” 皇后猛然想起,她许多时候已经忽略,她认了令妃的“外甥女”胡嫱做女儿,因胡嫱看起来单纯乖巧,皇后并不是很放在心上,可是胡嫱却是最经常穿梭于翊坤宫和延禧宫之间的人,若不是她传递消息,还能是谁? 萧韫低头不语,仿佛也是认同了冬儿的提醒。 皇后遣出了其他人,密令萧韫将胡嫱带到寝宫后的密室。 胡嫱懵懵懂懂,来了这么久,她从来不知道翊坤宫还有密室,密室很暗,眼前只有皇后和萧韫二人,脸色都奇怪极了。 胡嫱心里有些害怕,低声的问:“皇后娘娘宣奴婢来此,不知何事?” 皇后问:“嫱儿,自入宫以来,本宫待你如何?” 胡嫱答道:“娘娘待奴婢如亲女一般,奴婢在翊坤宫,从不曾受过半点委屈,锦衣玉食,奴婢心里一直对娘娘感激极了。” 皇后又问:“那你又对本宫做了些什么呢?” 胡嫱答道:“奴婢未能报效,心中也十分愧疚,娘娘若有用的到奴婢的地方,奴婢万死不辞!” 皇后摇了摇头,冷冷的问:“未能报效?你只是‘未能报效’吗?” 胡嫱有些不解,抬头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侍立一旁的萧韫,像是自言自语的问:“难道……难道奴婢做错了什么?” 萧韫道:“娘娘明知你与令妃非亲非故,却并不曾戳穿,还收你为义女,也不曾为难过你,难道不比一个有心利用你的令妃对你好?你为何要背叛娘娘,私传消息给令妃?” 胡嫱忙跪下,胆怯极了,道:“奴婢不敢!虽然奴婢进宫是令妃娘娘安排的,可是刚进宫就被娘娘收为义女,奴婢与令妃娘娘毫无感情,她对奴婢也是多有防范,奴婢心里只有皇后娘娘这一个主子,哪有私传消息一说?” 皇后瞥了胡嫱一眼,充满了不信任。 萧韫问:“既然你对令妃毫无感情,为何经常去延禧宫?” 胡嫱道:“奴婢……奴婢名义上是令妃娘娘的亲眷,哪能不去问安呢?” “狡辩!”萧韫向门外喊:“进来,杖刑伺候。” 门外进来两个手持杖棍的太监,按住胡嫱就是几棍子。 胡嫱身体瘦弱,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刑罚,哭喊起来:“娘娘,奴婢冤枉,奴婢真的没有私传消息!” 皇后看着胡嫱挣扎的样子,忙举手止住了杖刑,太监们收了手,皇后又说:“本宫身边,都是亲信,消息却走漏到了延禧宫,你叫本宫如何相信你?” 胡嫱伏在地上,爬不起来,她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自己不是那个内奸。她微微抬起头,眼里却噙着泪水,不敢轻易流出。 皇后叹道:“这样吧,你自己到皇上面前,坦诚你的真实身份、和令妃的真实关系,以及令妃家人找到你、进宫的经过,本宫就相信你。” 胡嫱愣住了,她摇了摇头,哭道:“娘娘,那样……那样奴婢不就犯了欺君之罪吗?奴婢……奴婢不想死……” 皇后问:“如果本宫能保你不死呢?你是怕自己死?还是怕牵连令妃?” 胡嫱再次摇了摇头,说:“娘娘,奴婢的父亲曾经病重,是被令妃娘娘母家请来的大夫医好的。奴婢受了令妃娘娘的恩惠,奴婢……奴婢……奴婢必须报恩,奴婢绝对没有背叛您!但也不会背叛令妃娘娘!” 皇后听了,突然大怒,大喝一声:“给我打!打到她听话为止!” 太监听令,谁知打了没几下,胡嫱就昏了过去。 皇后心中愤怒,除了胡嫱,她身边再没有更值得怀疑的人,可是也不能把胡嫱给打死了。皇后便令人将胡嫱看管起来,在懿泽的案子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不得放出胡嫱,以免她又去通风报信。 天亮之后,颖嫔便到令妃处,进门便说:“嫔妾给娘娘道喜了。” 令妃不解,问:“我何喜之有?” 颖嫔笑道:“娘娘宅心仁厚,没有损失得力之人,反而又添了一个可用之人,难道不是大喜吗?” 令妃自然知道颖嫔所说的“没有损失得力之人”指的是刚被晋封为忻嫔的戴芷兰,“又添了一个可用之人”,令妃却不明白,乃屏退左右,又对颖嫔道:“我没按你计划处置芷兰,是因为六公主被耽误医治,突然病死了,我没法向皇上交代,才不得不顺水推舟。” 颖嫔笑道:“娘娘英明,这个顺水推舟,真是恰到好处,娘娘实在机智过人啊!” 令妃问:“你说的多了一个‘可用之人’,该不会是兰贵人吧?” “难道不是吗?今日若是没有她的推波助澜,皇后和懿泽哪能那么容易就被处分了?只是嫔妾没想到,娘娘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收服了兰贵人,嫔妾真是佩服至极!” 令妃摇了摇头,叹道:“连你都这么想,恐怕皇后就更这么认为了。” “哦?”颖嫔的眼珠转了一圈,诧异道:“这么说不是了?那可就怪了!莫非兰贵人是有意想为娘娘效力,借此表明心迹?” 令妃又摇了摇头,道:“不像,她从没有主动与本宫亲近过。况且,我听说她以前与懿泽关系极好,如今却落井下石。这种人,不可用!” 懿泽蹲坐在牢狱中,想着自己的神族母亲丹阳,被囚禁于天界的牢中,而自己来到人间,却也免不了这样的命运,这真的是宿命。 让她更伤心的,是最后助力推自己进来的青岚,虽然懿泽已经与青岚恩断义绝,也不过以为是各奔前程,并没想到青岚竟然会对自己落井下石。想起当日舞台塌陷之事,青岚既然会害自己第一次,何以见得不会有第二次,也许是自己太天真了吧! “懿泽。” 懿泽在暗淡的微光中看到了铁栏外呼唤自己的人,正是自己在人间的父亲观保。 “父亲!”懿泽噗通一声跪下,她方才只想到了自己的生母在天牢,却忘记了养育自己十几年的观保,已经因为自己的过错受到牵连,被罢免了官职。 原来,懿泽入狱后,观保立刻接到了免职的圣旨,夫人陈氏听说,吓得昏了过去。观保一阵忙乱,其他侧室夫人和子女们都埋怨懿泽是丧门星,连累家里遭此大难,怨声载道。 观保生性洒脱,并不在意官职,也任由家人们去说。他瞒着家人,上下打点了不少银两,才得以到刑部大牢来见懿泽一面。 观保俯下身子,将胳膊伸进铁栏内,扶起懿泽来,伤感的说:“为父无能,暂时还没想到救你的办法,为父对不起你。” 懿泽摇了摇头,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我投胎在你家,注定只会给你们带来无尽的麻烦,求父亲原谅!” “你这是什么话?你既然投生在我家,我就得对你负责。只是我不太了解,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到底犯了什么罪触怒龙颜?” “此事说来话长,我不过是卷入了后妃们的战争中,我……只是他们的一个工具。”懿泽闭上眼睛,深深舒缓了一口气。 观保点了点头,叹道:“我明白了,后宫里的女子,被利用了之后就极有可能成为替死鬼。可是这刑部监牢可不是好待的地方,过不了两天,你就会被折磨死,为父有几个江湖好友,身手不凡,又很义气……” 第一卷:妃朝见 第38章、永琪求救成催命,青岚矛盾两相逼 懿泽已经明白观保是想劫狱救自己,可是懿泽来到人间的目的并不是亡命天涯,她必须回到宫里,将战斗进行到底,况且她也不愿意再连累观保,忙阻止道:“不要……父亲不要再为我涉险了。” “我怎么可能看着你受苦而袖手旁观呢?你当为父是贪生怕死之辈?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管不顾?” “父亲不必担忧,五阿哥会救我的。”懿泽的目光很肯定,她对着观保,微微点头一笑。 “五阿哥?”观保有些迷糊,但也有些明白,五阿哥可是如今最受宠的皇子。观保记得,陈氏当年怀孕时,就有个道士看相说这一胎不凡,是凤凰之命。懿泽和宜庆出世,观保一直偏重懿泽,如今看来,果然有凤凰之望。 宫中关于六公主过世、皇后被罚的传闻早已是人人皆知。永琪早上醒来,便知道了懿泽被打入死牢的消息。想来刑部大牢那种地方,懿泽一个女子,恐怕挨不到秋后,就凶多吉少了。 永琪慌忙跑到养心殿,见到了陈进忠,乾隆还尚未下朝,永琪便跪在殿内,等候乾隆归来。 乾隆回宫,陈进忠就先禀报了此事。乾隆走入殿内,看着长跪的永琪,问:“你这么虔诚,又是为谁来求情的?” 永琪拱手答道:“皇阿玛,昨夜的事,儿臣都听说了。皇阿玛既然下令重查嘉贵妃娘娘死因,就说明此案不明,那如何就囚禁了懿泽?更如何就定了秋后问斩呢?” 乾隆皱了皱眉头,冷笑道:“朕以为你是来替皇后求情的,原来你竟然是为一个宫女求情的?这宫女满口谎言,扰乱后宫,耽误公主就医,还不足以定死罪?无论嘉贵妃一案与她是否有关,她都非死不可!” 永琪恳求道:“懿泽她不是这种人,这其中必有内情,皇阿玛给儿臣一点时间,儿臣定能查明真相。只求皇阿玛先释放懿泽,软禁于宫中,刑部大牢那种地方,一个弱女子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乾隆问:“你怎么就知道她不是这种人?” 永琪不得已,只好据实相告,低头答道:“皇阿玛可还记得,上次儿臣对您说,心中有一个女子。” “这女子就是懿泽?” 永琪点点头。 “朕现在才明白,一个小小的宫女如何就那么胆大妄为,原来就是因为有你罩着!”乾隆勃然大怒,道:“你若是来为皇后求情,朕还能体谅你是一片孝心!你妹妹昨夜夭折,你身为兄长,一大清早先关心的却是这个犯罪的宫女!朕那个至仁至孝的儿子哪去了?可真见得什么叫做红颜祸水!” 永琪忙叩首,解释道:“皇阿玛,真的不是这样的,儿臣心疼六妹,可这并不见得是因为懿泽啊!” “不要说了!”乾隆怒吼道:“陈进忠!传朕旨意,不用等秋后,今日午时,就将懿泽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皇阿玛!”永琪扯住乾隆的裙摆,大喊道:“求皇阿玛收回成命,儿臣知错了!求皇阿玛惩罚儿臣吧!” “这种女人,不处死做什么?留着蛊惑你的心智吗?”乾隆又喊道:“来人,将五阿哥轰出去,懿泽没死之前,不得放进来见朕!” “皇阿玛,求您惩治儿臣吧!皇阿玛……”永琪喊着,就被拖出门外。永琪跪着挪动到门口,拍着殿门喊:“皇阿玛!儿臣知错了!儿臣真的错了……” 陈进忠走了出来,永琪忙又拉住陈进忠说:“陈公公,让我再进去见皇阿玛,我还有话说!” 陈进忠关住了门,扶起永琪,拉到一旁,低声道:“阿哥何必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呢?这不是弄巧成拙吗?” 永琪道:“我以为皇阿玛是性情中人,会看在我的情分上,对懿泽另眼相看,宽容一些……” 陈进忠摇了摇头,叹道:“五阿哥还是太年轻了!皇上是性情中人,那是他处理自己的感情问题时,皇上自己可以被女人牵着鼻子走,但他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是这样的,不然,大清的江山社稷,岂不是未来堪忧吗?” “那……那我该怎么办?这反而不是我害死了懿泽吗?”永琪焦虑极了。 陈进忠朝养心殿门口看了一眼,见没什么动静,又低声对永琪说:“五阿哥,这宫里正在担忧懿泽姑娘生死的人,可不止你一个。皇上也是个男人,这男人,容易听女人的,懂吗?尤其是现在最宠爱的女人。” “你是说,兰贵人……”永琪眨巴着眼睛,问:“那兰贵人要是不愿意帮忙呢?” 陈进忠笑道:“像老奴这等下人,还真是不敢违背圣旨,不过俗话说,虎毒不食子,阿哥的办法,可比老奴多。” “违背圣旨?”五阿哥明白了陈进忠的暗示,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可以违背圣旨,以皇子身份来救懿泽。 陈进忠忙说:“哟!老奴可什么都没说!” “是,陈公公没说什么,是永琪自己有主意了。”永琪转身离开了。 永琪跑到延禧宫门前,碰到了孟冬,便知目的是一样的。永琪满面惭愧,相告道:“懿泽被判了午时问斩,都是被我害的。” “我已经知道了。”孟冬匆匆走了进去,冲着兰贵人住的方向走去,看到兰贵人就在一个长廊石板上坐着痴望远方,两个侍女在一旁侍立。 孟冬几步走到跟前,永琪也跟了过去。 兰贵人突然看到孟冬,心里吓了一跳,又看到永琪,便知道他们的来意,于是屏退左右。 侍女们离开后,青岚低头解释道:“我没有害懿泽,我从来没有指使过若雨做任何事。” “可是她不是你最贴心的丫鬟吗?”孟冬的目光,和她的言语一样犀利。 青岚不答。 永琪拱手恳求道:“兰贵人,永琪在这里请安了。皇阿玛如今只最听信您,还望您看在昔日与懿泽的情分上,大发慈悲,为懿泽说情,皇阿玛或许能网开一面。” 青岚道:“并非我不愿相助,皇上已经说过,不许为懿泽求情,否则同罪。” “是吗?五阿哥就是刚求情回来的,你问问他有没有同罪?”孟冬冷笑一声,道:“你既然有本事成为皇上的新宠、甚至专宠,你自然就有本事救懿泽。” 青岚抬头看了孟冬一眼,答道:“那好吧,我去试一试。” “不是试一试,是必须!”孟冬的目光很犀利,语气更像是要挟,道:“懿泽今天要是死了,你信不信我有办法叫你不得善终?” 青岚当真有些害怕,她知道,孟冬一向很强势,而且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以孟冬的聪慧,这些话,绝对不只是说说而已。青岚再次抬头看了孟冬一眼,略点了点头。孟冬二话不说,直接离开了。 永琪朝着兰贵人拱手深深一躬,也离开了延禧宫。 永琪不确定兰贵人到底会不会帮忙,也不确定兰贵人的求情会不会成功,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赶到法场,和懿泽在一起,守住最后一关。 青岚左右踌躇,走下长廊,还未走出延禧宫,就先看到了自己的侍女若雨。若雨问:“娘娘莫非是要到养心殿为懿泽求情?我劝您还是不要去了。” 青岚唯唯诺诺而答:“哪有要替懿泽求情?我不过想去看看皇上。” “那奴婢陪您一起去。” 青岚笑道:“不必了。” “还是让奴婢陪您一起去吧,不然奴婢不放心啊!”若雨说话的样子,让青岚觉得很害怕。 青岚无奈,只好带着若雨一同前往养心殿。 陈进忠见兰贵人到来,心中十分明白,忙向乾隆通报,果然入见。乾隆正在里面批阅奏章,青岚就坐在一旁陪同,偶尔聊些家常琐碎。青岚心中算着时间,计议着等乾隆与自己聊的正好时,将若雨支出去,向乾隆详细陈述自己在京师的无助、观保一家的厚待,必能动之以情,从轻发落懿泽。 过了半晌,青岚便向若雨道:“你先出去吧,本宫想与皇上单独呆会儿。” 若雨答道:“贵人莫不是要替懿泽求情吧?” 青岚愣了一下,乾隆问:“替懿泽求情?” 若雨道:“皇上有所不知,方才五阿哥到延禧宫中,恳请兰贵人来为懿泽姑娘求情,贵人心软,怕是已经许诺了五阿哥相助。” 乾隆猛然把笔摔在桌案上,问:“谁叫你纵容那个逆子?” 青岚答道:“皇上,嫔妾自幼父母双亡,京师无亲无故,来京之后,衣食住行全靠观保大人家中供应……” “不必说了!”乾隆截住了青岚的言语,道:“朕知道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朕纵容永琪的次数太多了,这次决不能姑息!” 青岚解释道:“皇上,嫔妾并非因为五阿哥求情,懿泽与嫔妾……” 乾隆大吼一声:“出去!” 青岚默默退出,却跪在殿门外,一动不动。 陈进忠进来禀报道:“皇上,兰贵人身体柔弱,又有旧伤,怕撑不住日头底下长跪,不如皇上再多与她聊几句,好劝她回去……” “她爱跪就让她跪吧!”乾隆头也不抬。 第一卷:妃朝见 第39章、懿泽刑场许承诺,青岚遇喜换特赦 懿泽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在刑部大牢等待许久,没有等到救援,却让行刑提前到来。 这一次,懿泽没有龙锡杖的保护,如果没有人救,肉体凡胎的她,真的有可能会死。 关于死亡,现在在懿泽心中是一个谜,她并不知道自己死后,是会恢复原来的神族身份,还是和其他凡人一样堕入六道轮回。这一点,在投胎之前,没有人告诉过她,现在想知道也没有机会了。 永琪骑马赶往法场,看到了被监押的懿泽。懿泽一身白色囚衣,戴着枷锁,头发凌乱,脸上写着憔悴。挤挤攘攘看热闹的人群,被官兵推向两侧,维持着纪律,等待着行刑时辰的到来。 红日当头,永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但是,直到午时,也没有赦免的圣旨传来,永琪感到十分失望。 “行刑!”监斩的刑部左侍郎纳延泰下了令。 懿泽此前是一直害怕离开人世的,让她留恋的从来不是生命,而是与生俱来的使命。可是在监斩官发令的时候,她望着天空,心中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慰。也许,是因为这些年她始终铭记自己的使命,从来不敢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真的好累好累,因此辜负了观保对她的疼爱,害死了无辜的贝婷。如果这样死去,可以如同其他凡人一般堕入六道轮回,抹去前世的记忆,那么,她将再也没有使命,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慢!”永琪从人群中闪了出来。 懿泽从天空的臆想回到了现实,她并不知道永琪在这里,但此刻看到他,也并非意料之外。 她更不知道的是,观保已经带了江湖高手,也埋伏在人群中。只是观保远远看到了永琪,就没有轻举妄动,只静观其变。 纳延泰忙向永琪见礼,又道:“五阿哥,微臣只是奉命行事,不知五阿哥有何见教?” 永琪答道:“我只是想请大人再多等一会,也许,皇阿玛一会就会传旨赦免懿泽。” “这……”纳延泰很是为难,道:“行刑时间乃是圣旨上明明白白写着的,臣不敢妄自延迟,还请五阿哥不要为难下官。” 永琪走上了刑台,走到懿泽面前,答道:“那就请大人连永琪一起斩了吧!” 懿泽看到永琪,不知是欣喜还是失落,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我只会让你失望,你又何必如此……” “是我对不起你……”永琪很失落,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混乱的心情,他原以为凭借着乾隆对自己的宠爱,就会对懿泽网开一面,没想到他的求情反而加重了乾隆的恼怒,现在他只能指望着青岚能劝住乾隆,可是永琪心里没有丝毫的把握,他了解,这个时候的乾隆是阴晴不定的。 纳延泰旧时与观保也算打过交道的,虽然如今观保被罢官,但其势力仍在,纳延泰并不想得罪观保,对于处置懿泽之事本来就有几分为难,如今见永琪出面,与懿泽又是这样的关系,更不敢轻举妄动,因此嘱咐左右,将刑场的情况回复皇上,看是否能赦免。 可是乾隆听说永琪前往刑场阻止行刑,更加恼怒。乾隆会喜欢永琪,本身就是喜欢永琪的稳重、处事不惊,对长辈孝敬、对小辈慈爱,又加上才华横溢、努力上进,才把永琪当做最器重的儿子。可是如今永琪为了一女子,不仅冲撞自己、忽略了幼妹的亡故,连读过的圣贤书都丢到了脑后。 当时来人汇报了情况,乾隆立刻脸色阴沉,只撂下一句:“这样的逆子,不要也罢!他若想寻死,就一起砍了!” 纳延泰等待着乾隆最后的旨意,没多久,果然看到传旨的到来,当众宣道:“索绰罗氏不可赦免,立即行刑!再有阻拦者,与之同罪!” 永琪听了这道旨意,心已经凉了大半,乾隆那么宠爱他,原来也可以处死他。所谓的虎毒不食子,也躲不过龙颜盛怒。 纳延泰向台上喊道:“五阿哥,您就下来吧,微臣求您了。” 永琪知道纳延泰在担心什么,转头对他笑道:“大人,是皇阿玛要下旨处死我,你执行便是,永琪的生与死,都并非大人之过。” 纳延泰怎敢真的斩了永琪?不管乾隆这道圣旨是为了逼永琪离开刑场,还是真的要处死永琪,都只是乾隆气急败坏时做的决定。倘若永琪真的死了,过后乾隆后悔了,纳延泰可就惨了,莫说是罢官,全家性命都得堪忧。纳延泰劝不下永琪,只好与左右商议。 永琪轻轻的问:“你怕死吗?” 懿泽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怕?” “活着,太累了。”懿泽低下了头,完成一件使命,才刚开头就如此折磨,她觉得,以后的道路更加难以想象。 “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必须活着。” 懿泽有些震惊,略抬起头:“为什么?” 永琪答道:“因为,如果这世上没有了你,我生不如死,你不能比我先死。如果我救不了你,那就让我到地下陪你。” 懿泽不知为何,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无论曾经有过怎样的误会,听了这几句话,就都不必解释了。她从不曾接纳永琪,一次次让他伤心,可是,他却愿意为了她放弃生命。 永琪又说:“我一直都感觉到,你心里有我,但却故意疏远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想,你一定有你的苦衷。那个苦衷,大概就是让你觉得活着太累的缘故吧……” 懿泽眼中含泪,苦笑着问:“你怎么这么傻?你对我一无所知,就要为了我连命也可以不要?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你和别人都不一样,虽然我并不知道不一样在哪里。如果你愿意,我很想知道你的故事,可是此刻我知道来不及。如果你真的为我的痴情感动,请你答应我,做我的妻子。” 懿泽说不清楚心中的触动,人间有一个人如此倾心相待,夫复何求?从前世到今生,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快乐。这种滋味,就算是苦的,也是甜的。懿泽微微笑道:“天上人间,永不相负。” “天上人间,永不相负。彼此彼此。”永琪开心的笑了,他还是那么天真,深陷情网,几乎是他唯一感到人生真谛的经历,除此之外,他再不记得有什么还值得留恋。 他们相互痴痴的望着对方,好像已经忘记了这里是法场,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了有人正在为他们担心、有人正在被他们为难。 纳延泰无奈,只好再次让人快马向乾隆启奏:“臣官位卑微,何以承天命处置皇嗣?微臣无能,请旨降罪。” 乾隆听了,又迁怒于纳延泰,吼道:“既然无能,还要他做什么?即刻罢官,逐出京师!” 陈进忠听了,忙劝道:“皇上,纳延泰大人不过是不能对五阿哥动手,又无权阻止五阿哥,要是因此就罢官,恐怕满朝文武都只能弃官归田了。” “连你也敢威胁朕!”乾隆指着陈进忠的鼻子。 陈进忠忙俯首道:“老奴不敢。” 忽然外面有人喊起来:“兰贵人昏倒了!” 乾隆忙走出殿外,命人将青岚扶到屋里,宣太医来看。太医匆忙赶来,为青岚诊了脉,向乾隆奏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兰贵人有喜了!” 青岚睁开了眼睛,听到了太医的言语,脸上却没有一丝的欢愉,好像这并不是什么喜讯,也或许是她自己早有感知,此时并不觉得稀奇罢了。 皇室的人都很迷信,以为后宫之内,开枝散叶自然是最大的事,虽然乾隆早已有多个子女,仍然是喜出望外,坐到床边安抚青岚,青岚只是不说话。 少时,太医开了安胎的药方,宫女若雨端了来,青岚只是把头往里面一扭。乾隆推着青岚的肩膀,笑道:“与朕置气也就罢了,难道腹中的孩子也惹了你不成?快将药吃了,朕给你赔不是了。” 青岚生气自然是真的,但这并不是全部,看到药是若雨端来的,青岚只怕那不是安胎的,而是堕胎的。她略微侧过身子,冷冷的对乾隆说:“臣妾命小福薄,怕是没有命生下皇嗣,有灵丹妙药也不济事。” “不许这么说!他可是朕的骨肉,有皇天保佑,怎么会没有福分?”乾隆用命令的口吻,但在自己眼里,这已经算是服软了。 青岚冷笑道:“臣妾出身寒微,若非有人相助,哪有机会进入宫闱充数后宫?如今连此等大恩都不能报答,没脸祈求上天保佑。不如带了这孩子,一起去阴曹地府赎罪!” “胡闹!”乾隆皱起了眉头,问:“你怎么如此诅咒自己和皇子?” 青岚还是只管把脸朝向里面,反正事已至此,她只能大胆一试。 果然乾隆还是被这招制服了,长叹一声,道:“也罢,朕就如你所愿,赦免懿泽,令永琪带她回宫,如何?” 青岚听了,心中总算舒缓了一口气,起身低头拜道:“谢皇上恩典!” 乾隆盈盈一笑:“这回可以吃药了吧?” 若雨又将药端到床前,青岚有些胆怯,又仔细想想,侍奉自己的宫女天天都会在身侧,防不胜防,若是这样担心下去,恐怕也没什么用,索性就大胆喝药,他们总不至于当着乾隆的面下手。于是青岚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了。 后来事实证明,这次的药,真的是安胎药。 第一卷:妃朝见 第40章、永琪逆父生嫌隙,懿泽获救疑中宫 赦免圣旨传达刑场,永琪带着懿泽回到宫中。懿泽本来是想要直接回到翊坤宫拜见皇后的,永琪却执意要带懿泽到延禧宫一趟,去见乾隆。 乾隆在青岚床前陪了一会,走出门来,刚好碰到永琪带着懿泽进入延禧宫内,乾隆停住了脚步。 永琪跪下,口中的称呼却变成:“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懿泽也忙随着一起下跪见礼。 乾隆听了,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的问:“你可真是长大了,好大气性!连‘皇阿玛’三个字也没了?这意思……是要与朕断绝父子关系?” “断或不断,又有什么区别?永琪苦苦恳求,不但没能救下懿泽,还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皇上却因为担忧兰贵人腹中骨肉,肯下旨赦免,臣不敢把皇上当成一个对子女偏心的父亲,那必然就是不把永琪当儿子了。既然如此,臣再称呼‘皇阿玛’,岂不是僭越?” “你好大胆子,居然学会了这样对朕说话?”乾隆这次并没有恼怒,大约是对于自己方才的偏心有所愧疚,只是不想承认。 永琪道:“皇上可以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收回成命,却不能成全永琪对心爱女子的一片痴心,可见您做不到推己及人。那恐怕臣也只能顾及自己的喜怒哀乐,对别人也只好不管不顾了。” 乾隆沉默了一会,轻轻的解释道:“一切并非如你所想,朕对你的期望比对任何人都多,你被此等女子蛊惑,朕真的很失望。但是朕从不曾想置你于死地,朕敢那样下令,是因为有把握没有官员敢处置你。” “可是我刚才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现在又该如何相信您?”永琪抬头望着乾隆,那种固执,势必要找出一个证据。 乾隆问:“你要朕怎样做才肯相信?” 永琪拉起懿泽的手,坚定的答道:“成全我们,让我看到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疼爱。” 乾隆摇了摇头,失望的问:“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朕虽然现在赦免了她,但她仍然逃脱不了害死嘉贵妃、耽误六公主就医的嫌疑,堂堂皇室,怎么能接受这样的儿媳妇?” 永琪冷笑道:“皇阿玛也曾为了自己喜爱的女子,对宫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能用这样的方式对待永琪。况且如今仅凭一个宫女的一面之词,就能当做懿泽害死嘉贵妃的铁证吗?至于耽误六妹,更是无稽之谈,延禧宫那么多人,怎么会都被懿泽挡住而请不了一个太医?” 乾隆长叹一声,叹道:“永琪啊永琪,在众多的子女中,有谁敢像你这样公然的指责朕?你又见过朕能容忍哪一个如同你这般?你却还是不知足,如此执迷不悟。好吧,如果你能证明她与嘉贵妃的死没有关系,朕就答应成全你们。但是,在这之前,你不得再给我闹出什么不得体的行为,否则……就不会像今天这么轻松了。” “皇阿玛金口玉言,永琪谨遵教诲,告退了。”永琪站起,带着懿泽走出了延禧宫。 乾隆依旧是摇头叹气,一副失望失落的样子。乾隆是性情中人,深知感情用事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巨大的,他最不愿意自己的儿子被别的女人牵着鼻子走。永琪此刻执迷于男女情爱,殊不知乾隆已经因此动摇了曾经想要立永琪为太子的念头。 可是,江山社稷,对于永琪真的不重要,至少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离开延禧宫,永琪和懿泽的表情都怪怪的。 半晌,直到快要走进翊坤宫门,懿泽停住了脚步,问:“为了我和皇上闹出裂痕,值得吗?你不在乎父子之情?也不在乎未来的前程吗?” 永琪似乎想起了什么,反问懿泽:“我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你刻意要让皇阿玛注意到你,是因为他帝王的身份。那么,如果我永远不会成为帝王,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懿泽愣了一下,她始终不能忘记自己来到人间的初衷。 永琪低下了头,自言自语似的点了点头,笑道:“你不必回答,我已经明白了。” “五阿哥,我已经说过,天上人间,永不相负,那绝对不是骗你的。可是我有我的责任,请你努力,让我两全,好吗?”懿泽心里很是不安,但她说的都是内心的实话。 永琪道:“每一个嫁到皇室的女子,都有自己的责任,可是据我所知,观保大人并不是一个在乎名利的人,也并不指望你振兴家族,你到底是在担心什么?又是为了什么?” “我……”懿泽左右犹豫,却还是不能说,天机不可轻易泄露,更何况,她也害怕会吓到永琪。 这个时期的永琪,对懿泽充满了包容和耐心,只轻轻答道:“算了,你回去休息吧!我答应你,若有机会继承大统,只要不会骨肉相残,我一定不会推脱。” 懿泽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她心里明白,永琪能做出这样的回答已经是退让了。但是历来皇位之争,多少野心家血流成河都未必能成功,似永琪这般抱着可有可无心态的人,又怎能有机会继承大统呢?懿泽能想到的,就只有借助自己的神力,帮助永琪登上龙椅,给他制造所谓的“机会”。 懿泽刚回到翊坤宫,就听孟冬说了胡嫱被囚的事。她此前也很难想得到,胡嫱竟然会因为自己入狱受到牵连,已经在翊坤宫的密室受了几天的折磨。懿泽忙去求见皇后,替胡嫱求情。 皇后却道:“我身边再没有能怀疑的人,我必须小心奸细,不然,翊坤宫以后就再也没有秘密可言了。” 懿泽拜道:“皇后娘娘维护奴婢,奴婢自然明白,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胡嫱是无辜的,还请娘娘放了她。” “你的直觉?”皇后摇了摇头,又问:“那你的直觉有没有告诉你,这次败露内情的奸细到底是谁啊?” 懿泽不能回答。 孟冬答道:“娘娘,彼此质疑最容易起内讧,我们没有证据,自然不能怀疑任何人。可是依奴婢之见,嫱格格既然是娘娘身边最不被信任的人,她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她又怎么敢轻易当叛徒呢?” 懿泽忙接道:“孟冬说的正是,娘娘最气的,不过是为我不平,可是我如今已经平安无事,还请娘娘不要再惩罚他人,不然我心里也会不安的。” 皇后问:“那如果以后翊坤宫再出了什么事,谁来担着?” 懿泽道:“请娘娘准许嫱格格与奴婢同住,奴婢愿意看着她,若真是她那里出了问题,奴婢愿意同罪。” 皇后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但看起来并不高兴,站起来转身离去。 懿泽望着皇后的背影,轻轻叹道:“我以为娘娘为我担忧,必然期待我回来,可是现在,我觉得她并不欢迎我,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孟冬摇了摇头。 冬儿却跑过来笑嘻嘻的问:“懿泽姐姐,听说这次五阿哥舍身救你,姐姐这是要做五福晋了,妹妹在这里恭喜恭喜了。” 懿泽猛然意识到,永琪救自己的事,恐怕早已传遍后宫,料想皇后早已得知。皇后一直以来都想培养自己博得皇上宠爱,取代令妃,而如今自己却与永琪私定终身,恐怕这才是让皇后不高兴的原因吧。 懿泽到密室亲自接出胡嫱,胡嫱满身伤痕,几乎不能走路,见到懿泽却不住的颤颤巍巍的解释道:“懿泽姐姐,我真的没有害你!我真的没有……” “我相信你,快别说了。”懿泽扶着胡嫱,带回住处,细细的为胡嫱身上的伤口上药。幸而胡嫱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每日擦药,慢慢就会痊愈。 在病床上,胡嫱有些微微的发烧,太医说是伤口所致,懿泽又去煮了些退烧的药,亲自喂胡嫱服下。 胡嫱感激涕零,含着眼泪问:“姐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懿泽笑道:“你这一难,都是因我而起,照顾你恢复如常,是我应该做的。” “那是姐姐你心太好。进宫以来,我已经从令妃的人那里听说了太多宫廷的故事,人人只求自保,哪里还会顾及别人?在看到你之前,我真的以为我要死在那里了……”胡嫱说着,泪如雨下。 懿泽替胡嫱抿起凌乱的头发,梳洗一番,对着镜中看,果然还是一个绝代佳人。懿泽笑道:“你年轻貌美,轻易死去,不知多少人会为你惋惜。” “无论姐姐信与不信,我只想拥有一张平凡的脸。难道你不觉得,美貌也是一种负担吗?” “我与你不同,我还想利用这一点,去做一些重要的事情。”懿泽深沉的望着远方,欲言又止。 胡嫱不解的问:“你要做什么?” 懿泽并没有回答胡嫱的问题,却只说:“你要好好养伤,别的事,都不必想,若再有什么难处,我会帮你。” “那你能教我读书吗?”胡嫱有些惭愧的颜色,笑道:“我出生在山里,从小就做了牧羊女,最遗憾的事情就是书读的太少了,有好多字我都不认识,真羡慕你们能够出口成章、下笔成文。” 懿泽笑着点点头,自此之后,懿泽每日但又闲暇,便陪胡嫱读书识字,讲述历史传奇。 胡嫱对于这一切都有着浓厚的兴趣,学的也十分认真,没多久,她就能自己独立的看一些书籍,无聊时还把看到的好句子哼成曲子来唱,每天都是满满的开心。 懿泽很羡慕胡嫱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这么开心,胡嫱是那么天真无邪,那么不知人间愁滋味。 第一卷:妃朝见 第41章、青岚滑胎骤失宠,令妃产女负圣望 在懿泽回宫之后,青岚曾让人传话给懿泽,希望能到延禧宫一见。懿泽知道自己这次能死里逃生,确实是依靠了青岚。可是懿泽也同样不会忘记,自己会获罪,也是青岚推波助澜,还有之前戏台塌陷的事,一桩桩都放在懿泽的心上。懿泽还是狠了狠心,没有去看青岚。 青岚是好不容易才避开若雨,买通了宫女绿萝给懿泽捎口信的,等了许久,绿萝没有回来,却是若雨又回来了。 绿萝并不知道青岚是有意瞒着若雨,得了准信,便回来回复青岚:“奴婢已经把话带到了,可是懿泽姑娘不肯来。” 青岚听了,心里充满了失望和害怕。失望的是,自己已经想办法弥补了过失,却并不能获得懿泽的谅解;害怕的是,本来想要瞒着若雨,却还是被听到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若雨笑问:“娘娘召唤懿泽,何必不直接下令召见?怎么还托人传口信了呢?” 青岚笑道:“又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闲着无聊,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 “奴婢们虽然嘴笨,这延禧宫还有令妃娘娘,忻嫔娘娘,都不能说话不成?何必眼巴巴从别的宫里找人来陪?” 青岚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到了夜间,青岚有些困意,却噩梦不断,昏昏沉沉中似乎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朝自己走来,忽然之间醒来,只看到若雨手持一个药碗,走到自己身旁,像是下达通知一样:“娘娘,该吃药了。” “半夜三更的,吃什么药?”青岚披散着头发,晕晕的坐了起来,看着若雨的神情,有那么一点可怕。 若雨淡淡答道:“安胎药。” 青岚接过药碗,手都有点颤抖,轻轻抿了一口,问:“这药的味道,怎么跟前几日不太一样?” “娘娘,你就喝了吧。” 青岚抬起头,瞪着若雨的脸,她已经知道即将有什么事情发生,心已经凉了一半。 若雨笑道:“你既然用这孩子救懿泽一命,违背了主人,那不该用这孩子的命来向主人做个交代吗?” “我不要,我不要,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唯一的指望,我不能不要他!”青岚走下床来,把药碗放在一旁,拉着若雨的手哭道:“你替我求求你家主人,放他一条生路吧!” 若雨问:“违背主人的意愿,难道你不想活了吗?” 青岚哭着说:“我情愿用我的命,换他留下来。” 若雨笑道:“娘娘,您是傻了吧?你才刚怀上孩子多久?离足月还远着呢,你死了,他怎么活?” 青岚抬起头,泪眼模糊,后退了几步,撞到了床,呆呆的站着,不知所措。 若雨拿起一旁的药碗,就往青岚嘴里灌,青岚挣扎着想要喊叫出来,却突然被药呛到了,咳嗽起来,若雨就赶紧给青岚使劲的拍背,拍了没几下,青岚忽然感到下身一阵阴凉,低头只见血浸湿了一大片衣服,哭叫起来。 接下来又是一阵慌乱,消息很快传到了乾隆耳中,乾隆正在睡梦中,听说青岚小产,也吃了一惊,忙往延禧宫来看。令妃、忻嫔也全都被惊醒了,一起来看青岚。 青岚就像疯了一样,一直指着若雨大喊:“是她杀了我的孩子!” 若雨忙向乾隆解释道:“皇上,奴婢只是服侍娘娘喝药而已……” 青岚喊道:“她给我喝的是堕胎药,药碗还在这里,求皇上为臣妾做主啊!” 乾隆忙扶住青岚,向外喊道:“太医来了没有,快给兰贵人看病。” 过了一刻,太医陈止赶赴宫中,为青岚把了脉,回复道:“皇上,兰贵人已经没有了喜脉之相,想来胎儿已经滑出,臣无能为力。” 乾隆很失望,又看着药碗说:“去查一查那个药。” 青岚瞪了一眼若雨,又紧紧的盯着陈止,陈止勘察了片刻,又回复道:“回皇上,这是安胎药,没什么问题。” “不可能!”青岚又瞬间崩溃了,挣扎着走到陈止面前喊道:“臣妾明明是喝了这个药,孩子就没了!这怎么可能是安胎药?” 乾隆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止道:“娘娘滑胎,并非药物所致……或许,另有原因。” 若雨忙扶住青岚说:“娘娘,想来是您刚才做噩梦惊叫掉下床来……” 乾隆又吃了一惊,问:“什么?你刚才从床上掉了下来?” 青岚指着太医,吼道:“你们都是串通好的,要害死我的孩子!” 乾隆有些生气的看着青岚,无奈的劝说着:“都已经这样了,别再发疯了!先养好自己再说!” 青岚已经失去了理智,只是哭闹不住。令妃见状,也忙走过来安抚道:“是啊,妹妹可要当心自己的身子……” 一语未完,青岚甩开了令妃。令妃挺着大肚子,本来就不稳,被青岚这一甩,碰到了旁边的柱子。 乾隆忙扶住令妃,对青岚吼道:“你要做什么?” 令妃捂着肚子说:“臣妾没事,皇上不要再指责兰贵人了,她现在一定是伤心过度了。” “你真的没事?”乾隆看起来有些不放心。 令妃摇了摇头,脸色却开始有些发白。 青岚也有些懵,看着几个宫女将令妃扶到一旁软塌上。令妃有些喘气,过了一会便开始腹痛起来。 陈止来看了看,说:“皇上,恐怕是要生了。” “要生了?”乾隆又惊又喜,也有些担忧,问:“这……到时候了吗?” 陈止道:“也差的不远了,皇上无需担忧,也是足月的。” 令妃要生产的消息,半夜就闹得沸沸扬扬。 皇后听闻,心中有些纳闷。令妃被确认为怀孕时,巧遇嘉贵妃过世,而这夜兰贵人小产,令妃就正好要生孩子。令妃总是在别人发生不好的事情时,就有了喜事,真不知道是不是一切纯属巧合。 在延禧宫里,太医和宫女们为了令妃生产的事忙的进进出出,而青岚的房里门可罗雀。 就这么一小会的时间,一切都转了风向,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她刚刚小产,需要调养身体。宫里开始传言说这位皇上的新宠兰贵人恐怕从此就失宠了,令妃将恢复圣宠。 青岚独自卧在床上发呆,她知道自己是一个被遗忘的人。突然,房门响了,青岚还是有些懵,她好像是看到懿泽来了。 懿泽安静的走到青岚床边,问:“你还好吗?” 青岚顷刻之间又泪流成河,拼命的摇头。 懿泽道:“我不知道你是在为谁卖命,可是你应该明白,利用你的人,迟早也会除掉你。” 青岚抬头说:“懿泽,我都是有苦衷的,我对你的感情从来都不是假的,若雨指证你那些话,我事先根本不知道,你能相信我吗?” “若雨不是最近身服侍你的人吗?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懿泽以同样憔悴的目光看着青岚。 青岚再次低下了头,不知道如何解释,也不敢解释。 懿泽将手里的两个纸包放在一侧,说:“这是我跟皇后娘娘要的红糖和燕窝,我想皇上暂时不会想起来照顾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句,懿泽转身离开了。 青岚又埋头哭泣,突然感觉到有人拍自己的肩膀,她以为是懿泽又回来了,抬头却只是看到若雨在身旁。 若雨拎起一旁装着红糖和燕窝的纸包,叹道:“娘娘好福气,您这位姐妹,还真是待您不薄……” 嘴里说着,若雨随手将纸包扔进了火炉子里。 青岚站起来想要抢回纸包,若雨却拦着青岚笑道:“娘娘,您忘了您入宫的使命了?这宫里不缺女人传宗接代,您不需要生孩子,这调理身子,奴婢看就不必了。” 若雨又说:“还有一件事,陈太医并没有撒谎,也没跟奴婢勾结,因为刚刚给您灌下的,真的是安胎药。” 青岚抬起头,睁大了眼睛。 若雨接着说:“您是在想滑胎的原因吗?这是奴婢新学的手法,只要在您背上捶几下……胎儿掉下的速度,绝对是任何保胎神药都来不及的!” 青岚握着拳头,抬头问:“你的主人到底是谁?” “您问这个做什么?想要复仇吗?”若雨露出阴森的笑容,道:“娘娘,您要是还想活,就认命吧!” 折腾了将近两天的时间,令妃终于产下了一个女婴。奶娘忙抱出来给乾隆报喜:“恭喜皇上,娘娘又为皇上添了一位公主。” “公主?是公主?”乾隆似乎有些泄气,但又马上露出笑容,说:“快将七公主抱来给朕瞧瞧!” 就这么一个先惊后喜的表情,一日之间又传遍后宫,各宫传成了各色版本。翊坤宫的冬儿像是得到什么极好的消息一样,飞速的跑到皇后的寝宫。皇后正在梳洗,冬儿一脸喜庆,禀报道:“令妃娘娘只是生下了一个公主,听说皇上刚听到是公主的时候,脸色都发青了……” 皇后抬头瞪着冬儿问:“你有什么可高兴的?” 冬儿愣了一下,生怕皇后不悦,忙退下了。 孟冬和懿泽都在皇后身侧侍奉,孟冬道:“皇上会因为令妃生下公主而不悦,正是因为对这个孩子抱了很大期许,娘娘在意的,应该是皇上的这份用心吧?” 皇后看了看孟冬,叹道:“还是你懂我。” 懿泽听了,也思绪万千,这件事的意思是,如果令妃这一胎生的是阿哥,乾隆已经有心立为太子人选了,那么永琪呢?乾隆已经不想册立永琪了?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懿泽的心乱了。 第一卷:妃朝见 第42章、中宫晨会惩揆氏,嫡子卧房乍起火 “令妃让皇上失望了,你就又有机会了。”皇后说的话,又把懿泽从自己的思绪中带了出来。 懿泽答道:“娘娘,您明知,奴婢与五阿哥……” “你进宫的目的是什么?是嫁给天子?还是嫁给心上人?我想不用我提醒你,你也应该看得到皇上如今对永琪的失望吧?永琪的母亲可不是什么得宠的妃子,背后也没什么靠山,若是永琪自己也不被皇上看好,他根本没有任何机会了。而造成皇上对永琪失望的,恰恰是你。你离开永琪,他尚有一丝可能,你嫁给他,反而会让他一无所有,你真的不明白吗?”皇后分析的头头是道,可是神情却一直很严肃。 懿泽道:“即便奴婢有心,皇上如今对奴婢的印象也是糟糕透了的,怎么可能会再选奴婢入后宫?” “物极必反,你不试怎么知道?”皇后站了起来,走出寝宫,去厅中接见来请早安的嫔妃们。 懿泽呆呆的愣在屋里,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嫁给天子还是永琪,在现在看来,这件事真的很难两全。可是有一点她是看出来了,就是皇后始终都想利用她去对付令妃,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感受。 宫中皆知皇上对于令妃生下公主有些失望,令妃自己自然知道的更清楚,因此伤心了好几日,常常以泪洗面。 颖嫔前来探望令妃和公主,劝道:“嫔妾早就和娘娘说过,留得住圣宠,生下阿哥是迟早的事,只生了一胎,会生下公主也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皇上如今仍旧是最宠娘娘,娘娘又何必作践自己的身子?” 令妃问:“这几日断断续续,后宫的这些妃嫔都来贺喜过了,怎么皇后一次也没来过?她不是一向不愿意落人口舌吗?况且我生的只是一个公主!” “这……”颖嫔欲言又止,只是神秘的笑笑。 令妃看得出颖嫔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道:“妹妹但说无妨。” “嫔妾说了,娘娘可别往心里去。”颖嫔环顾四周,侍女们都忙退下了,颖嫔笑道:“皇后这几日忙的很,是真没空来!听说皇上这几日常去翊坤宫,而且每次去,几乎都是为了看十三阿哥。” “看十三阿哥?”令妃有些紧张,乾隆并不常来看望七公主,却越来越倾向于去看望半年多前出世的十三阿哥。 颖嫔点点头:“上次的事,虽然没能让懿泽死,却让皇上对五阿哥变淡了。皇上如今看来是不想册立五阿哥了,你又生下了公主……我听说,皇上对近身的人说‘十三阿哥虽幼,却聪敏之极,越长越像朕了,大有成才之望’。” 令妃惊叹道:“你的意思是说,皇上现在很中意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毕竟是嫡出,当年我们忌讳十二阿哥的不也是这个吗?幸而十二阿哥患了头痛病之后,学什么都不成,可是十三阿哥,恐怕很有希望。” “那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令妃紧握着颖嫔的手,眼中充满期望,等着颖嫔出主意。 颖嫔笑道:“嫔妾倒是有一个办法,一举两得,永绝后患……” 过了两日,风清日和,又是清晨后宫嫔妃们给皇后请早安的时辰,孟冬和懿泽一早来服侍皇后梳洗,随皇后去接见嫔妃们。 皇后一进前厅,很是惊讶,她竟然看到了揆常在。揆常在已经数月没来过了,自从上次被皇后斥责,就气性大的很,今日到来,实属难得。 其实揆常在会来,不过是受了颖嫔的挑唆,颖嫔事先已经看好了今日的天气和风向,然后让人在揆常在面前说了些闲言碎语,让揆氏以为皇后对于她数月没来请安之事颇为不满。揆氏在后宫的自大,皆是因为与皇后的亲眷关系,表面上的关系总得维持一下才行,因此来了。 众妃嫔向皇后见了礼,入座毕,皇后笑道:“揆常在今日怎么想起来给本宫请安了?” 揆常在淡淡答道:“嫔妾之前手臂上的伤太重了,来不了,今日才勉强能下床!” 懿泽这才想起,揆常在的胳膊是被自己弄伤的,事情过去久了,若不提起,她几乎都忘了这件事发生过。 冬儿听了,很是不服气,乃问揆常在:“奴婢怎么听说,揆常在三天前就曾经去了延禧宫,给令妃娘娘道喜去了?” 揆常在此行本是为了缓和与皇后的关系,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性子,冷笑道:“皇后娘娘无暇去给令妃娘娘道喜,嫔妾去了,难道还错了不成?” 懿泽看到揆常在这般肆意的嘴脸,心头一股怒气也冲到了头顶,那是懿泽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下的,就是贝婷的死,是那样的凄惨,而揆常在是那样的丑恶。懿泽再看皇后,也是一脸的不悦。 颖嫔忙起身请罪道:“揆常在出言不逊,都是嫔妾管教无方,请皇后娘娘赐罪。” 懿泽向皇后道:“娘娘,揆常在如此眼里没有尊卑之别,娘娘若不惩罚,知道的人说是娘娘宽厚,不知道的还当娘娘护短呢!” 皇后知道懿泽一直对揆氏怀恨在心,如今当众搬出“护短”二字,等于逼着皇后惩罚揆氏。皇后看了懿泽一眼,卖了懿泽一次面子,喊道:“揆氏目无法纪,藐视宫规,带下去,在院子里罚跪半个时辰。” 揆氏听了,急得眼睛瞪的很大,不服气的问:“皇后娘娘,您怎么能听一个小小宫女的言语,惩罚嫔妾,嫔妾不服!” 皇后摆摆手,上来几名宫女将揆氏拖了出去。 颖嫔跪在当中,再次向皇后请罪道:“嫔妾也有过错,还请娘娘降罪。” “颖嫔谨守礼仪,想必也劝说过揆氏无数次了,是她自己不听管劝,咎由自取,你不必自责。”皇后又向众人笑道:“今日天气好,本宫的后院里也种了不少花,姐妹们若有兴致,就一起去观赏一番,不要为这点小事扫兴才好。” 嫔妃们都起身随皇后前去赏花,懿泽却向皇后说:“娘娘,有孟冬陪您和诸位娘娘,奴婢就不去了。” “你是想去看看揆氏有没有遵旨受罚吧?”皇后看了一眼懿泽,懿泽低头不语。皇后道:“也罢,随你。我在这里与姐妹们说说话,你去照看两位阿哥。” 懿泽行礼告退,走到门外,却到处看不到揆氏,走了几圈,看到了方才将揆氏带出去的那几个宫女,便问:“揆常在呢?皇后娘娘不是命令她在前院罚跪吗?” 宫女们都说:“方才是带到了这里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懿泽听了,有些生气,问:“你们就没有人看着吗?怎么叫她随意就走了,皇后娘娘的命令是用来玩笑的吗?”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虽然对这种指责不高兴,但顾念懿泽是被皇后器重的人,也都不太敢得罪,因此辩解道:“我们晨起就已经被分配了今日的工作,萧姑姑并不曾让咱们看守揆常在。咱们也不敢擅自做主,耽误了要做的事。” “你们眼里就只有一个萧姑姑吗?这翊坤宫到底是皇后娘娘做主还是萧姑姑做主?”懿泽愤愤的丢下几句话,又往旁边继续找。 走了没多远,懿泽忽然闻道一股烟味,循着味道走去,正是十二阿哥与十三阿哥住的屋子里传出的味道。懿泽忙推开了屋门,一股浓烟扑面而来,懿泽定睛一看,紧挨着屋门的屏风都着火了,而看护阿哥的奶娘宫女们都昏倒在地上。 “着火了!大家快来救火啊!”懿泽朝门外喊着,想要进屋内去,却不知为什么头越来越沉,突然就昏了过去。 院中的侍卫听到了懿泽的叫喊声,纷纷来救火。可是屋子里像是被事先处理过了一样,火势涨的飞快。 看到的宫女们都乱做一团,忙将消息传到了皇后耳中。 皇后听说是两位小阿哥的屋子着火,几乎晕倒过去,众妃嫔也赶忙派遣自己带来的侍从一起帮忙救火。 懿泽从昏睡中醒来,却是看到颖嫔在眼前晃动她,原来众嫔妃皆不敢进屋子,唯有颖嫔胆大,带人冲了进来。懿泽有些迷糊,头昏胸闷,几乎说不出来话,却手指着屏风,颖嫔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永璂昏睡在屏风之下。 颖嫔吩咐侍女扶着懿泽,又抱起永璂。 侍卫宫女慌张救火,可屋子燃烧速度快的异常,房顶的砖瓦木棍都开始呼啦啦的下落。 颖嫔抱着永璂,偕同侍女扶着懿泽,一起冲了出来。 就在她们冲出房屋的一瞬间,整间屋子都塌了下来,不知有多少宫女侍卫在内,但可以确定的是,十三阿哥还没有被抱出来。 皇后挣扎着要进屋里去救十三阿哥,侍女们却死命的劝住,皆说凤体不可轻易涉险。皇后哭喊着:“你们放开我,我要进去救他!我要去救他!” 大火吞没了皇后的叫喊声,没有人听到十三阿哥的哭声。皇后大哭了几声之后,突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第一卷:妃朝见 第43章、懿泽徇私作伪证,颖嫔双杀晋妃位 懿泽昏昏沉沉,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忙翻身起来,跑到外面,又看到了颖嫔,行礼道:“娘娘,是您救了我。” 颖嫔的脸上闪烁着哀愁,轻轻道了一声:“懿泽,十三阿哥……没有救出来……皇后娘娘昏倒了,到现在都没有救醒。” 懿泽瞪大了眼睛,她清楚的知道,皇后为诞下十三阿哥,几乎拼上了自己的性命,好不容易才得以保存,没想到,十三阿哥竟然就这样死于非命。 房后有一声异响,颖嫔往外看了一眼。侍女菁华向颖嫔禀报道:“是揆常在,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进来又走了。” 颖嫔带着一脸的猜疑,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叹道:“这个揆氏真是奇怪,刚才救火众位姐妹都在,唯独没见她来帮忙,这会儿又鬼鬼祟祟跑这里做什么?” 懿泽向来脑子里只有一根筋,哪里知道颖嫔这话,就是专门引她入局的,懿泽很快就掉入颖嫔的陷阱,心中料定纵火之人必然是揆氏,又想起贝婷之死,心中不禁恨的牙痒痒。 只听外面侍卫通传“皇上驾到”,懿泽立刻翻身起来,奔出屋子,就往前殿去了。 乾隆带着陈进忠、永琪等人,已经进入翊坤宫,火是早就熄灭了,但却满院狼藉,到处伤兵。陈进忠探视一圈,前来向乾隆奏道:“皇后娘娘和十二阿哥都正在诊治,十三阿哥……” “把照顾十三阿哥的人全都给朕叫来,朕要一个个审问!”乾隆瞪着眼睛,怒吼声吓的所有人都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乾隆环视一周,每个人都低着头,站立在原地,似乎都在等待着乾隆的发火和审判。 “紧跟十三阿哥的人全都被火烧死了,皇上传不来了。”懿泽走了过来,走到乾隆面前,道:“皇上,此次翊坤宫失火,乃是有人故意纵火,请皇上明察。” 乾隆一向以为懿泽是蛊惑皇子的狐媚,十分不屑,道:“胡言乱语、目无法纪,拖下去!” 永琪正要说话,颖嫔忙忙的赶来,到乾隆面前行了礼,替懿泽辩解道:“皇上,懿泽刚刚险些丧命于大火,想是受了惊吓,出言无状,求皇上看在她救皇子心切的份上,饶她一回!” 乾隆叹了一口气,定神看着颖嫔,问:“到底发生了什么?颖嫔,你来告诉朕!” “是!”颖嫔再拜道:“臣妾等今日晨起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后院花开的正盛,便邀臣妾等赏花,忽然就听说两位小阿哥的寝宫失火了,臣妾等只是忙于救火,起因尚未查明。” “起因尚未查明?”乾隆冷笑一声,问:“那怎么有人就敢称是故意纵火了?无辜造谣,可算欺君?” 永琪道:“皇阿玛,儿臣以为,懿泽是翊坤宫宫女,知道翊坤宫之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以见得就是造谣欺君?还请皇阿玛明鉴!” 颖嫔也忙笑道:“皇上,其实,懿泽的怀疑也是有道理的。火还没完全烧起来的时候,两位小阿哥房中的奶娘宫人,早就不省人事,懿泽进去救火的早,也一进门就昏了过去,屋子里确有特殊的香气……” 乾隆诧异的问:“有这等事?是谁这样大胆?” 懿泽答道:“是揆常在。” 颖嫔忙拉住懿泽的手,苦心苦意的劝道:“懿泽,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没有亲眼目睹,不可胡乱猜疑。” 懿泽道:“若奴婢是亲眼目睹呢?皇上与娘娘可信奴婢?” “这……”颖嫔有些疑虑,只看乾隆,笑道:“懿泽是第一个跑进寝殿救火的人,臣妾并不知她昏倒前都看到了什么。” 乾隆略瞟了懿泽一眼,吩咐一声:“朕准你陈情,若有虚言,定不轻饶。” 懿泽答道:“谢皇上恩典。奴婢亲眼看到起火时,揆常在从小阿哥寝殿窗口翻窗出去了,屋子里其他宫人,以及两位阿哥,都已经昏睡。奴婢只呼救了两声,也就体力不支了。多亏颖嫔娘娘后来赶到,救了十二阿哥与奴婢。” 颖嫔忽然一脸哀伤,轻声道:“臣妾去的太迟了,没能救出十三阿哥,求皇上降罪。” 乾隆想了想,又问:“揆常在乃皇后娘家亲眷,为何要害两位阿哥?” 懿泽道:“皇上有所不知,揆常在入宫以来,因仗着与皇后娘娘的关系,狂妄自大,皇后娘娘只得略施惩戒,她却怀恨在心。今日当众顶撞皇后娘娘,却不服惩罚,颖嫔娘娘也是知道的。” 乾隆看了颖嫔一眼,颖嫔行礼道:“回皇上,确有此事,诸位姐妹都在,臣妾不敢隐瞒。臣妾身为一宫主位,责无旁贷,自请降罪。” 正此时,颖嫔的侍女菁华赶来,手里举着一枚簪子,向颖嫔道:“娘娘,奴婢并未在寝宫看到迷香,想是都被烧不见了,只找到了此物。” “这……”颖嫔假装大惊失色,问:“这当真是在两位小阿哥的寝宫捡到的?” 乾隆问:“那是什么东西?” “这簪子,乃是特制的,每位姐妹进宫受封时,皇后娘娘都会亲赐一枚,姐妹们都有的。”颖嫔将自己头上的也取下,拿到乾隆面前,乾隆看去,果然是一模一样的。 乾隆立刻下令,将所有妃嫔贵人都将自己所得之皇后赐的发簪呈上,后宫诸位,上至贵妃,下至答应,或是随身佩戴,或是让随身侍女回宫去取的,不多时都将簪子送到乾隆面前,唯有揆常在的说不见了。 彼时揆常在对这一切都不知情,其实早在早晨离宫时,她的簪子就已经被盗了,一切都是颖嫔设好的局。 乾隆十分恼怒,先有懿泽之言辞,后又确认失火处的发簪确是揆氏之物,已经算是人证物证俱全,即刻传令将揆氏杖毙。 揆常在原来只不过不服皇后的处罚,在翊坤宫随处转转而已,后听说要簪子,回去寻找不到,就回复说丢了。哪想到接下来得到的就是处死自己的圣旨,揆氏吓得浑身酸软,哭喊着要再见皇上一面,太监们不理睬,她又哭喊着要见皇后。 可悲的是,揆氏平时不积德,连她的贴身宫女也没有不恨她的,此时谁还会冒险为她传信?揆氏都没来得及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稀里糊涂的送了小命。 这里乾隆既惩罚了纵火之人,就也该对救火之人论功行赏,因颖嫔救十二阿哥有功,乾隆以“淑慎其仪,柔嘉维则”晋封颖嫔为颖妃。 令妃闻说,特来向颖妃贺喜,笑道:“妹妹真是不简单,进宫不过数年,虽身无所出,却已经是与我平起平坐了。” 颖妃笑道:“多得娘娘抬爱,嫔妾位分更高,不是能更好的为娘娘办事吗?娘娘难道不感到高兴?” “高兴,当然高兴!”令妃脸上的笑容若隐若现,点头看着颖妃,自问以往着实是自己小看了颖妃,又笑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揆氏在后宫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就算妹妹看着她碍眼,绕这么大个圈子只是把个帽子扣到她头上,不是可惜了吗?” 颖妃道:“娘娘这就有所不知了,揆氏死不死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死因。她等于是为十三阿哥偿命的,皇后娘娘虽然事先一无所知,可是外面的人会怎么以为呢?用不了多久,皇后的娘家亲眷就会对皇后感到失望和畏惧,还敢为她效力吗?如果有一日皇后倒台了,连她的娘家人都不再帮衬,试问谁还会帮她?到时候,她一定会很惨、很惨,这不正是娘娘所期望的吗?” 令妃啧啧称叹道:“妹妹的智慧,我是越来越佩服了,一下子就让皇后失去了一个聪明的儿子和娘家的支持,可真是一石两鸟,我倒要看她怎么翻身!” 皇后被太医诊治了半日,终于慢慢苏醒过来,只见孟冬在侧,猛然坐起,拉住孟冬的手,问:“永璟呢?我的永璟呢?” 孟冬默默的低下头,不知如何作答。 皇后忽然痛哭起来,口内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萧韫忽而从外面走了进来,奏道:“娘娘,若不整顿,只怕后患无穷。” 皇后泪眼模糊,不解的看着萧韫。 孟冬也有些诧异,不知道萧韫是何用意。 萧韫走到皇后面前,又说:“这次纵火的人,必然是颖嫔!不,应该说是颖妃,背后指使的,当然就是令妃,还有一个内应,就是懿泽。” 孟冬反驳道:“不可能,懿泽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萧韫冷笑道:“事情还不够明白吗?十三阿哥没了,揆常在获罪被处死,颖嫔却被晋位颖妃,证人恰恰是懿泽。” 孟冬还是有些不信,抬头望着皇后。 皇后痴痴然,问:“你说什么?揆氏死了?颖嫔成了颖妃?为什么?” 萧韫答道:“这,娘娘就该问懿泽了。” 懿泽闻说揆常在已死,算是替贝婷报了仇,心中却久久不安,永琪陪着她在翊坤宫内走走散心,忽闻皇后传唤,永琪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便陪懿泽一起过去了。 皇后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了厅中,见到了懿泽和永琪,冷冷的问:“听说,你亲眼看到揆氏放火?是这样吗?” 第一卷:妃朝见 第44章、皇后痛心逐懿泽,令妃借机笼永琪 懿泽低头不语,她并不想在皇后面前扯谎,但又一时没想好怎么作答。 孟冬问:“懿泽,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啊!你今天不是说去找揆常在吗?既然看到她纵火,为什么没拦着她?” 懿泽手中攥着手帕,抬头看看皇后,答道:“奴婢没能保护好小阿哥,自知有罪,不敢狡辩。” 皇后冷冷笑了一声,坐在了正中的交椅上。 萧韫对懿泽说:“你没法交代实情,那不如老身替你说。早在选秀时,你撞到十二阿哥,就是令妃和颖嫔一手策划好的,对吗?” 懿泽吃了一惊,抬头看着萧韫。 萧韫又说:“皇后娘娘有意留下几名秀女,颖嫔就故意安排你站在那里引起皇后的注意,然后留下你。这次你和颖嫔里应外合,害死十三阿哥,嫁祸揆氏,顺便救出十二阿哥好给颖嫔晋位分,对吗?” 懿泽淡淡的,不睬萧韫,只看皇后,问:“皇后娘娘也是这么想的吗?” 皇后沉默良久,她并不相信懿泽会是令妃或颖嫔的内线,但也更不相信那个没头没脑的揆氏会对自己的儿子起杀念,她走到懿泽面前,问:“你当真有亲眼目睹揆氏纵火吗?” “没有。”懿泽低头道:“我从后花园离开娘娘,始终没再见过揆氏。” 永琪也吃了一惊,他对懿泽一直十分信任,并不曾想,方才懿泽在乾隆面前所说的一切,竟然都是撒谎。 皇后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在皇上面前做伪证?” 懿泽答道:“我只是怀疑她纵火,做伪证是因为我想替贝婷报仇。” 皇后哭笑不得,摇头叹道:“你可真是帮了颖嫔大忙了。” “颖嫔娘娘不是皇后娘娘想的那样,如果今天没有她,连十二阿哥也……” “够了!”未等懿泽说完,皇后喝断了,指着懿泽说:“你要替贝婷报仇,为什么就要揆氏死呢?你怎么不杀了你自己呢?贝婷在灵堂纵火,本来就是死罪,揆氏就算打死她,也是宫规。贝婷为什么会纵火?都是为了你!她是为你而死的,你却好意思把账算在别人头上!你以为揆氏死了,你对贝婷的愧疚就解了,你怎么就给自己洗脱的那么干净?你……你是一匹狼!永远喂不熟的狼!你在宫里,哪里像个宫女?到处横冲直撞,动不动就大打出手,本宫百般的袒护你,你却永远是为了你的私心!” 懿泽心中,也有一腔怒火,反驳道:“娘娘何尝不是因为自己的私心?娘娘以前对我好,那是因为你想利用我对付令妃,当你发现我和五阿哥走的近了,觉得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哪里还把我当回事?我在娘娘身边,不过就是一个工具!” 皇后举起手,“啪”的一个耳光扫来,永琪替懿泽挡了一下,皇后的这一耳光就落在了永琪的脸上。 永琪跪下,拱手拜道:“皇额娘,求您看在永琪份上,饶懿泽这一次。” “滚!你们都给我滚!”皇后一声怒吼,转向里面,再也不想看到永琪和懿泽一眼。 永琪在皇后身后磕了个头,站起拉着懿泽,慢慢退出了翊坤宫。 走出翊坤宫,永琪和懿泽一路沉默,也没有方向。 懿泽感觉得到,虽然永琪方才维护了她,但其实对于她的行为并不赞成,因此心里不悦。 永琪自然而然走去的是毓庆宫的方向,可是懿泽觉得,自己是不该去那里的,没有内务府的分配、也没有皇上或后妃的旨意,她若去了毓庆宫,算得上什么呢?不主不仆,没有名分,况且想起自己的亲妹妹宜庆也还在那里,如今见了自己这般落魄而来,还不知要怎么嘲笑呢! 半晌,到了毓庆宫门前不远处,懿泽道:“五阿哥自回吧,奴婢不能去。” “那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 永琪踌躇再三,还是说出了压在自己心中的不满:“并非皇额娘无情,真的是你不该……” “你觉得我不对,皇后说的对,平复愧疚的方式,是我应该杀了自己对吗?”懿泽的话冷冷的,似乎从来不肯舍得给予一丝温柔。 永琪无奈的问:“我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 懿泽苦笑道:“如果你当初能及时出现,救了贝婷,我何至于种下这个心结?” 永琪很是糊涂,他并不晓得贝婷是谁,只是闷闷的问:“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懿泽没再作答,直接转身离开。 此时,翊坤宫是断断不能回了,至于以前呆过的景仁宫,如今更是揆常在的死地,她也不会去投靠颖妃。 在不想要夜晚来临的时候,夜幕总是降临的很快,懿泽无处可去,只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坐着。 她望着月亮沉思,刚入宫的时候,她对于宫中所有人都是陌生的,所以常常只能一个人在这月下静静的呆着。如今这宫里,有一个把她当做亲信的皇后、深爱她的阿哥,曾是她多年姐妹的兰贵人,与她情意相投的挚友孟冬,知道熟悉她的人已经很多了,可是她还是只能在这月下,一个人孤独的呆着。 懿泽身后传来一声问话:“姑娘不觉得夜里凉吗?” 懿泽抬头望去,只见令妃扶着宫女的手,走上了凉亭。懿泽站起,走上前行礼,脸色如旧。 令妃笑问:“你可愿到我宫中去?” 懿泽心下有些纳闷,自己虽被皇后逐出,也只是刚刚发生的事情,令妃哪里就知道了,便问:“娘娘何以知道我在此处,又何以知道我如今无处可去?” 令妃又温柔的一笑,又说:“实话对你说,是五阿哥央求我过来的。他哪里放心你一个人半夜乱走,一直派人跟着你呢!” 懿泽听了,虽然知道永琪对自己的关心,但仍然不能释怀,永琪只是派人跟着她,请令妃来找她,却不能亲自来,分明是还在责备自己,不肯放低身份。 令妃像是知道懿泽在想什么,劝道:“你也别怪五阿哥,他自幼是被皇后抚养大的,他的生母愉妃身体不好,不常相见,五阿哥一直视皇后如亲母,如今皇后娘娘痛失爱子,心中阴郁,难免迁怒于身边的人。你不如先到我那里避几日,等皇后娘娘的气消了,五阿哥对你的误会也解了,再慢慢回去不迟。” 懿泽听了令妃的话,并不肯定永琪都对令妃讲了什么,显然令妃只以为皇后的怒火是起源于十三阿哥的夭折,而并非揆常在一案,她自然也不能提揆氏的事,只是答道:“翊坤宫又不是我的家,何谈‘回去’之说?” 令妃上前拉住懿泽的手,又笑道:“翊坤宫自然不是你的家,但这宫里,会有一个地方是你真正的归宿,那就是五阿哥。我知道你心里在怄气,你看,五阿哥纵然心里不痛快,却依然记挂着你的安危和着落,可见他对你是真情实意。这宫闱之内,真情难得,你又何必这么执拗不领情呢?” 懿泽深知,令妃是乾隆后妃中最得圣宠的一位,如今却肯屈尊亲自来迎自己回去,又说的这般恳切,只好勉强笑答:“娘娘如此抬爱,奴婢焉有不从之理?” 此夜,懿泽便随令妃回了延禧宫。令妃对懿泽,几乎是敬如上宾,令妃身边的人,也没一个敢把懿泽当一般宫女对待的。她们都知道,懿泽原不是宫女,而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况如今五阿哥对懿泽如此上心,成为福晋恐怕是迟早的事,自然不敢怠慢。 其实,永琪并不曾去求令妃收留懿泽,自懿泽离开永琪眼前,永琪的心情也很糟糕,他喜欢懿泽,但却永远搞不懂懿泽心里在想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袒护是不是对的,他们之间的感情会不会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令妃早就候在毓庆宫附近,当永琪踌躇于是否回去找懿泽的时候,令妃便出现在永琪面前,建议永琪先将懿泽交与自己照顾,以待来日再续前缘。永琪正没主张,当然愿意,于是又对令妃十分感激。 令妃与颖妃既然合谋意图后位、以及将来的皇位,自然不能只是除掉皇后和十三阿哥就够了。从前令妃一心以为,生下皇子才能稳固自己的地位,谁知天不遂人愿,她费劲心机笼络圣心,却只是生了个女儿。留住盛宠,生下儿子当然就会是迟早的事。但若是没能生下儿子,或生了儿子也没继承大统,多给自己留后路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狡兔三窟,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一直以来,乾隆对永琪多有偏爱,永琪又因被皇后抚养而敬重皇后,这些都是令妃所忌惮的。如今永琪迷恋懿泽,并且因此与皇后之间生出嫌隙,惹乾隆不快,对于令妃自然就是一件好事了。如果令妃促成了永琪和懿泽,必能收拢其心,永琪日后在皇后和令妃之间的对立中至少不会再偏向皇后,况且永琪执迷于儿女私情,那继承大统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第一卷:妃朝见 第45章、懿泽决意弃旧主,永琪亲近延禧宫 懿泽留在延禧宫的事很快就被翊坤宫的人知道了,萧韫更加认为懿泽与令妃早有勾结。 皇后凭自己的直觉判断,始终觉得懿泽不是那么复杂的人。 孟冬知晓懿泽的神女身份,自然更明白她不可能是令妃的人,否则令妃也不会刻意寻来胡嫱以抗衡懿泽,如今孟冬与胡嫱日日同住,更确信了这一点。 过了两日,令妃来给皇后请早安,带了懿泽一同前来。 懿泽在厅中呆了片刻,感受到的都是各种异样的目光。妃嫔们闲聊不久,懿泽便自请退出,到之前与孟冬同住的房间收拾自己以前的东西。 孟冬见懿泽离开,也匆匆追了过来。 “为什么要留在令妃身旁?”懿泽正在收拾衣物,听到门口一声问话,知道是孟冬来了。 懿泽回头看了孟冬一眼,轻声答道:“你明知道,我无处可去。” 孟冬斥责道:“你可以回来请罪,继续服侍皇后,皇后没有揭穿你诬陷揆氏的事,就已经是对你的仁义了,你明知令妃与皇后是死敌,却弃明投暗,不觉得自己像是墙头草吗?” 懿泽不以为然,道:“我不想请罪,我也不觉得有罪。这宫里是是非非、真真假假,根本没有道理可言,我已经差点做了刀下亡魂,不想再沦为任何人的工具,我有我自己的意志,不再受人指使,这能有什么错?” 孟冬冷笑道:“你既然记得自己差点冤死,那就应该记得设计陷害你的人是谁!你亲眼看到忻嫔装鬼跑到了延禧宫,令妃那天给你扣的帽子,你都忘了吗?皇后娘娘因为替你求情,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凤印都被收了,你也忘了吗?你说你不想沦为工具,你怎么就知道你现在不是令妃的工具?” “这宫里大概也只有你会认为皇后是为了我才丢了凤印吧?”懿泽道:“你信任皇后,那是因为她对你是真心的好,设身处地的为你考虑。而我呢?皇后从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开始千方百计的谋划如何利用我打败令妃!当她知道你有心于四阿哥,就想促成你们,可当她发现我与五阿哥两心相悦,对我是何等的不满?我自然知道令妃也不是真心待我,但只要容得下我在这宫里就够了。至于皇后,你说的请罪,抱歉我做不到,我不认为自己错了,皇后很骄傲,我也一样。” 懿泽只管收起自己的东西,叠了包袱,从孟冬身侧走过,一只脚跨出了房门。 孟冬道:“你今天若从这里踏出到延禧宫,我就不再认识你!” 孟冬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再看懿泽,她不自信能够留住懿泽,就算是这最后的威胁,也显得无力。 懿泽驻足了一瞬,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喉头哽咽了一下,还是把另一只脚也跨出了房门。 嫔妃们晨起对皇后的朝见,左右不过是虚伪的礼数,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形式。懿泽在翊坤宫呆了那么久,对这些早就没了兴趣,于是整理了东西便早早回到延禧宫,耳畔却一直回响着孟冬的言语。 懿泽当然知道,孟冬与自己的友谊从来不是假的,而令妃对自己才多半是利用。 冷不丁的,懿泽耳畔传来一声咳嗽,是令妃回来了。 令妃知道懿泽去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回来后却一直坐在廊下发呆,便猜到了懿泽的心思。想来懿泽在翊坤宫已久,熟识的人也多,回去一趟,难免触景生情,心生纠结。 “娘娘。”懿泽起身向令妃行了个礼,便直截了当的问:“奴婢想问一句,那日我在钟粹宫见到的‘鬼魂’,是不是忻嫔娘娘?” 令妃点了点头。 懿泽冷笑道:“娘娘如今倒肯说实话了。” “我既然已经把你当成自己人,自然不该再瞒你。再说,你当日已经与忻嫔那么近距离的面对面撞见,我若说不是,你也断断不会信的。”令妃看了看懿泽冷若冰霜的脸,又笑道:“这件事害你入狱,差点枉送了命,我知道你心里必是有疙瘩的。可我与忻嫔也不是有心害你,皇后向来视我为眼中钉,你为皇后办事才会牵涉其中,希望你能明白。” 懿泽不解的问:“那么扮鬼的目的何在?” 令妃轻轻叹息一声,满脸无奈的说:“自然是为了追查谋害嘉贵妃的真凶。嘉贵妃死前咬着我的名字,四阿哥又在丧期找我理论,致使宫里流言纷纷,尤其是上次给十一阿哥过生日,连皇上也对我起了疑心,我真是百口莫辩。只好让与嘉贵妃模样相似的忻嫔去扮鬼以打草惊蛇,希望可以顺藤摸瓜查出真凶来自证清白,没想到却被你们破坏了,我为了自救,才不得已顺水推舟。” “自证清白?”懿泽摇头,哭笑不得:“奴婢不得不佩服令妃娘娘,我与青岚多年姐妹情深,可娘娘却用这么短的时间就教得她转头开始陷害我,您是怎么做到的?” 令妃摇了摇头,问:“据我所知,你能逃过一劫,都是因为兰贵人拼死御前求情,皇上看在龙胎的份上才赦免了你。我倒很纳闷你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敌是友?你如何就认定兰贵人是本宫的人呢?” 话到此处,懿泽不能作答,她心里也有一肚子的疑问,也明知道,青岚就住在延禧宫,却从不曾探望。而青岚在养小月子,亦足不出户,两人虽相距咫尺,竟然没有机会将谜团解开。 外面有人来禀:“娘娘,五阿哥求见。” 令妃笑意盈盈,扶着懿泽的肩膀,笑道:“五阿哥必然是来找你的,这都几天了,你有什么也该气消了,就跟他和解了吧!” 懿泽低头不语,令妃便默默离开。 懿泽依然坐在石台上,没过多久,果然见永琪走到了身旁,于是更加沉默。 永琪问:“还在生我的气吗?” 懿泽把头转向一侧。 永琪又说:“你可知道,我是被皇后抚养大的,自幼皇额娘与师傅都教导我,要知礼仪、敬尊长辈,我多年来一直谨守本分,规矩做事,自认为始终明辨是非,坚持正义。”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非不明,正邪颠倒了?”懿泽抬头看着永琪。 永琪坐到懿泽身旁,答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告诉你,我以前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并不知道你为何擅闯长春宫,但为替你圆谎我欺骗了皇阿玛,而后公然顶撞皇阿玛、背弃皇额娘,是非对错早已一塌糊涂了。”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我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你是特别的!” 懿泽又低头沉默了,她早就知道永琪对待她的方式是与众不同的。 永琪道:“你可能觉得我不够能包容,可是我想,你看上的永琪应该不是一个为了感情连道德修养都可以摒弃的人!你也有父母,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对父母的情感、尊重我所学的礼教原则。你的想法和为难之处,你也可以告诉我,我会尽我所能替你想办法,这样不好吗?” 懿泽抬头看了看永琪。 永琪又说:“我们那日在法场说的话,还作数吗?” 提起法场,懿泽仍然满心感动,只好点了点头。 永琪笑道:“那我们就把之前的不愉快都忘掉吧!眼前皇阿玛对你有些误会,我们需要努力澄清一下,令妃娘娘愿意帮我们在皇阿玛面前说话,我想事情还是很有转机的。” 懿泽问:“你奉皇后为母亲,又信任令妃娘娘,难道你不知道她们之间矛盾重重?你到底站哪一边?” 永琪轻轻一笑,答道:“皇额娘和令妃娘娘,一个是中宫,一个是宠妃,不睦也是平常的事。可是她们对我都很好,我都以礼相待便是,何须谈站在哪一边?” 懿泽以宫女的名分住在延禧宫,事实上延禧宫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把她当做普通的宫女,永琪此后时常造访延禧宫,与令妃关系日进。 令妃自然知道乾隆是不喜看到懿泽的,因此每当乾隆到来时,令妃便不使其与懿泽相见,以待时机。因为令妃又有了身孕,乾隆只会来探望,而不会留宿,让懿泽避开便不是一件难事。 住在延禧宫这些日子,懿泽一直在思考嘉贵妃的死因,以及令妃让忻嫔扮鬼的事。忻嫔扮鬼,目的在于吓唬怡嫔,这也就意味着,令妃怀疑嘉贵妃的死与怡嫔有关。懿泽在钟粹宫中察觉到的怡嫔的心虚、以及后来言语善变所表现出来的自保之心,更是昭然若揭,确实值得人怀疑。 懿泽于是单独求见了令妃,问:“娘娘为何会疑心嘉贵妃的死与怡嫔有关?” 令妃笑答:“你终于开始关心这件事了。” 懿泽道:“奴婢被皇上排斥,皆因兰贵人的侍婢若雨的证词,若不查出此事真凶,皇上永远都会怀疑我有嫌疑。我没有娘娘那般本领,一场扮鬼和金蝉脱壳,就重获皇上信任。” “你当真以为皇上信任我?”令妃摇头叹道:“当今皇上向来多疑,没有对谁是真正信任的,每次宫里有些风吹草动,皇上的信任就得换个风向,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懿泽想了想,倒也是。 令妃叹道:“罢了,咱们还是就事论事吧!如今只说嘉贵妃之死,证据本宫是没有的,你可记得,在你守灵期间,有一次你说看到了嘉贵妃的魂魄?当时怡嫔是什么反应吗?” 懿泽回忆道:“怡嫔娘娘当时好像是差点跌倒,挺害怕的样子。” “我也听说,当时怡嫔小脸都白了。你说,在场的人那么多,怎么别人就没她那么怕?再后来,本宫无心得知了另一件事,怡嫔她……”令妃犹豫了一下,似有难言之隐。 第一卷:妃朝见 第46章、令妃泄密坦相待,懿泽潜梦试怡嫔 懿泽倒是很好奇:“怡嫔怎么了?” 令妃忐忑不安的答道:“本宫在钟粹宫的眼线,亲耳听到三阿哥对纯贵妃说,怡嫔与太医院的御医吴谨有私情。” 想起之前,懿泽替怡嫔捉鬼,虽是奉皇后之命,却也是帮了怡嫔。怡嫔本该最是能做铁证见到鬼的人,却翻脸无情、撒谎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懿泽入狱,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被怡嫔所害,人人皆有私心,懿泽不可能不怨恨怡嫔,听了令妃说这句话,无数种想法涌上懿泽的心头。 令妃又说:“你可能不知道,嘉贵妃临终时,为她诊治的太医就是吴谨。” 懿泽闷闷的问:“妃嫔有私,那可是死罪,不论有没有害嘉贵妃,这件事就足以让怡嫔掉脑袋,娘娘如何就隐瞒了这么久?” 令妃笑道:“傻姑娘,我为何要去告发这件事呢?怡嫔的位分与恩宠都不及本宫,掉不掉脑袋又与我有什么好处?该不会是你有此心吧?” 懿泽不语。 令妃又道:“怡嫔把你当替罪羊,你心里有想法再正常不过。只是,那不是最好的主意。别说你没有证据,就算有,用一个罪状推倒一个人,不如将其作为把柄握在手中,让这个人不得不听命于你。她死了,你还是皇上心里的罪人,她若是能帮你洗清了罪责呢?你就可以得到你想得到的。而这个把柄依然在你手里,你想用多少次都可以。” 懿泽抬头看了看令妃,心里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皇后总也斗不过令妃。 “天也不早了,你回去想想,怎么做最好。”令妃笑意盈盈,送着懿泽到了门前,懿泽便离开了。 与令妃聊过之后,懿泽便彻夜难寐,细想着怡嫔的事。 懿泽记恨怡嫔的,岂止是因为怡嫔否认撞见“鬼”之事、为了自保对懿泽落井下石?她想到了更深的一层,如果事情真如令妃所言,怡嫔知道嘉贵妃的死因,甚至是参与了谋害嘉贵妃的事,却在若雨诬陷自己时揣着明白装糊涂,分明就是想让自己为嘉贵妃的死顶罪。 想到这里,懿泽心里再也不能平静,她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证实一下令妃所言是否属实,证实一下怡嫔与嘉贵妃之死是不是真的有关。 作为梦神,用梦境来试探,是懿泽最擅长、也是最安全的方式。她想,做过亏心事的人,往往是经不起试探的,何况怡嫔胆小,连假鬼都怕,要是在梦中见到真鬼,只会更甚。 于是,懿泽从钟粹宫丢弃的废物中找到了许多的头发,某日入夜后,她将那些发丝握在手中一一潜入梦境试过,果然其中一根发丝的梦境主人就是怡嫔。 懿泽便走入了怡嫔的梦境,看到怡嫔与一个男子执手站在一棵大树下。远远盯着背影看,她觉得这男子不是乾隆,必然是令妃口中说的御医吴谨了。看来怡嫔一直对自己的旧情人念念不忘,才会梦见。 懿泽走近,只听见怡嫔满脸泪痕的说:“你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 吴谨轻叹着:“瑶琴,一步错,步步错,我们已经走不了了……” 怡嫔松了吴谨的手,含着眼泪苦笑道:“我知道,你堂兄吴谦做院判时,把你保进了太医院,他死后,你在里面维持的很艰难。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出头的机会,又有娇妻在侧,怎么可能会为了我放弃前程?” 吴谨道:“你明知道,我就算想办法带你离开,你我全家的性命也要受连累,何必说这种话来激我?” “可是我们已经被她抓了把柄,还不知道要被她威胁利用到什么时候!她总也用这件事逼我,我活得好累!我真的活得好累啊!”怡嫔又忍不住泪流满面。 懿泽是梦神,只要有灵玉在,她在别人梦中可以有千般变化。她化身嘉贵妃的模样,出现在怡嫔面前,咳嗽了一声。 怡嫔看了懿泽所变的嘉贵妃一眼,吓得魂飞魄散,差点跌倒,想要拉住吴谨求救,一回头,哪里还有吴谨的踪影?这里的吴谨不过是怡嫔所思所想出来的一个幻影,早被懿泽用幻术消失了。 懿泽笑道:“怡嫔娘娘,一向可好?” 怡嫔跌坐在地上,步步后退,嘴里瑟瑟颤抖的叫着:“嘉贵妃,你不要来找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懿泽问:“不是你什么?你被谁抓了把柄?又是谁指使你来害我?” 怡嫔拼命的摇头,却已经吓得说不出来话,乱哼着:“你……我……我……” 懿泽道:“告诉你,这是你的梦里,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让你永远不会醒来,与我作伴,可好?” 听说是梦,怡嫔掐着自己的手臂大叫一声,猛然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身上的衣服都汗湿了,见周围漆黑一片,大叫着“水悦、水悦!” 叫了半天,宫女水悦才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忙点了灯,到怡嫔身旁问:“娘娘又做恶梦了吗?” 怡嫔抓过水悦手中的灯,四处照明,左顾右盼。 水悦呆呆的问:“娘娘您在找什么?” 怡嫔摇头不语。 水悦劝道:“娘娘,自从上次懿泽姑娘捉鬼,把鬼吓走之后,您不是已经睡得安稳多了吗?怎么又……“ “懿泽?捉鬼?”怡嫔愣了一会,看身旁确实无人,复又躺下。 懿泽从怡嫔的梦境中出来,她没想到,怡嫔在慌乱中竟然能以掐疼自己然后从梦中苏醒,从而不再受梦境威胁。如此看来,怡嫔的心思细密,反应敏捷,自己还真是小看了。没能从梦境威胁怡嫔说实话,懿泽心里十分不舒服,越想越添堵。 一日,永琪又来探望,懿泽想着怡嫔,心不在焉,全然不知道永琪都在讲些什么。 半晌,懿泽问永琪道:“你了解怡嫔吗?” “怡嫔娘娘?”永琪有些纳闷,答道:“皇阿玛的嫔妃,都在六宫里住着,除了宫中宴席、祭祀礼仪,我以前也只常去拜见皇额娘,别的也少难见到,大多自然是不了解的,你怎么会突然问起她来?” 懿泽心里很乱,也没有心思与永琪谈天说地,忽然听见人说令妃又要去翊坤宫请早安,便主动要一同前去。永琪不解其意,只看着她匆匆的走了。 到了翊坤宫附近,懿泽并没有进去,她今天的目的是怡嫔,只静候着散会,等在怡嫔必经的路上。 等待多时,懿泽果然看见怡嫔与其妹柏常在带着一群宫女走了过来。 懿泽迎了上去,行礼道:“奴婢见过二位娘娘,奴婢有事单独求见怡嫔娘娘,还望借一步说话。” 自上次懿泽入狱之后,怡嫔自然是有些心虚的,因此并不愿见到懿泽,于是笑道:“我今日还有事呢,恐怕无暇与你多谈。” 说着,怡嫔就要从懿泽身边绕行。 懿泽只管问了一句:“娘娘昨夜睡的可好?有没有梦见什么人?” 怡嫔吃了一惊,向左右使了眼色。柏常在便先行离开,伺候怡嫔的宫女也先到一旁去等候。 待人都离去后,怡嫔问:“你刚才问的,是什么意思?” 懿泽答道:“娘娘昨夜可是梦到了旧情人?或是梦见了嘉贵妃?” “你怎么会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怡嫔上下打量着懿泽,心砰砰直跳,她感觉得到懿泽似乎不是常人。 懿泽却镇定自若,道:“奴婢只想问一句昨晚您没回答的问题,害死嘉贵妃的主谋到底是谁?” “什么害死嘉贵妃?什么主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懿泽故意放慢了语气,威胁道:“您要是不说,恐怕以后每晚嘉贵妃都得去梦中问一遍,料想娘娘以后都睡不好觉了。” 怡嫔惊慌失措的后退了一步,瞪大了眼睛,却不敢说话。 懿泽只是冷冷的笑了一下,那神情阴冷的让人发憷,带着这种阴阳怪气的笑容,她慢慢转身离开。 怡嫔突然浑身发抖,脸色发青,抽搐了几下,忽然眼珠向上一翻,顷刻间晕倒在地。 “娘娘!”服侍怡嫔的几个宫女在不远处看到,慌忙赶来,将怡嫔扶起。 怡嫔有气无力的睁开眼睛,似乎有些站不稳,甚至呼吸都有那么一点困难。 水悦问:“娘娘,要不要召御医入宫?” 怡嫔摇了摇头,扶着宫女的手一步一挪的离开了。 回到寝宫,她脸色苍白,精神更加不能支持,躺在床上,手脚也是冰凉的,似乎一个活死人一样。 柏常在赶来探望,怡嫔只是不言语。宫人告诉柏常在,怡嫔自从刚才见了懿泽,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柏常在问:“姐姐,懿泽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怡嫔只是摇头。 懿泽回到延禧宫,不久令妃又遣人如往常一样送来了晚膳,不同的是,晚膳刚到,令妃也到了。懿泽站了起来,问:“娘娘怎么亲自来了?” 令妃摆手示意其他人都出去,单独对懿泽说:“我听说,怡嫔今日在回寝宫的路上昏倒了,回去后还病的不轻。” “娘娘消息还真是灵通。”懿泽淡淡一笑。 “你别多心,我只是好奇,你到底与她说了什么?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懿泽不知如何作答。 令妃笑道:“你若是不想说,那就算了。” 懿泽道:“并非我有意隐瞒,只是娘娘知道了,也学不了我的办法,未必对娘娘有利,不如不说的好。” 令妃有些不明白,却也知道多问无益,这便罢了。 但是一直以来,令妃都自问聪明,自从懿泽来到延禧宫,她更是日夜派人监视懿泽,以为一举一动应该都在自己掌控之中,竟然还能有自己不知道如何发生的事。她默默思索着:难道懿泽还有什么人合谋? 第一卷:妃朝见 第47章、令妃控局替求宠,怡嫔畏罪终自裁 不知不觉,令妃走回了七公主琅峥的摇篮旁,看到女儿正睡,随口问:“公主上次吃奶多久了?” “约有半个时辰。” 令妃听这声音不对,心中猛然一惊,抬头一看,果然站在旁边的人,不是常日伺候七公主的侍女,而是忻嫔。 令妃惊恐失色,慌忙去晃动女儿,片刻间听到了女儿不情愿的哭啼声,令妃又放下心来,轻轻拍着哄女儿入睡。 忻嫔站在一旁,自始至终一动没动。 令妃哑然,感到一阵尴尬,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轻轻的问:“你怎么过来了?” “嫔妾来照顾公主,娘娘回来了,亲自照看,嫔妾就告退了。”忻嫔对着令妃行了个礼,转身便离开了。 乾隆因多日未见女儿,到令妃宫中探望,看着公主标致可爱,心中也倍觉喜爱,抱在怀中逗乐。 “皇上,忻嫔妹妹痛失六公主,而臣妾生下了七公主……”令妃的眼中,闪烁着一丝忧伤。 乾隆点点头,也长叹一声。 令妃接着说:“臣妾心中很是愧疚。” 乾隆微笑道:“你的心思,朕明白。但生下七公主也是劳苦功高,怎么能说是愧疚呢?” “六公主会夭折,终究是臣妾照顾不周,而忻嫔如今对七公主,却慈爱有加,臣妾无法释怀。臣妾希望忻嫔能有机会再为皇上诞下一位皇子或公主,乃是社稷之福、忻嫔之幸,求皇上成全臣妾。”令妃双膝着地,双掌相扣,行大礼跪拜。 乾隆将七公主交给奶娘,亲自扶起令妃,深情的摸着令妃的脸,叹道:“你还是这样,心里总想着别人。这样把朕推出去,你真的就不吃醋吗?” “从臣妾侍奉皇上开始,就没有一天是不吃醋的,但是吃醋有什么用呢?能在皇上心中有一席之地,臣妾已经心满意足。生下琅峥之后,臣妾深知为母的甜与苦,生怕琅峥有一丝闪失,因此日夜寝食难安。试想,当初忻嫔妹妹该有多伤心啊?”令妃本是略带微笑的,说话间却淌出眼泪,泪光盈盈中,又抬头看乾隆,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乾隆抹去令妃眼角的泪水,笑道:“妡妧,后宫佳丽三千,朕心里在意的,只有你一个,你知道吗?” 令妃瞬间又泪如泉涌,倚在乾隆胸前,深情款款:“有皇上这句话,臣妾死而无憾了。” 是夜,乾隆翻了忻嫔的牌子。 然而此后,乾隆宠幸令妃更多。 同在延禧宫的兰贵人,夜夜望穿秋水,却门前冷落。她就如同昙花,就盛开了那么一瞬间,此后等待的,就是无尽的等待。 一连多日,怡嫔夜夜惊梦,梦中不是嘉贵妃索命,就是懿泽逼迫,更有一次,在梦中看到吴谨因为嘉贵妃命案的牵连,在牢中被折磨用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下子从梦中大叫着醒来。 坐在床边的柏常在也被吓了一跳,这个场景,不知道最近重复了多少次了。柏常在看着怡嫔,很是疑心。 怡嫔突然惊叫起来:“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柏常在握住怡嫔的手,问:“什么叫做你要死了?” 怡嫔几乎有些疯癫之态,指着门口,喊道:“你看!嘉贵妃来了!她来了!” 柏常在看了看门口,空无一人,心中更觉得发闷。 怡嫔忽然又大笑起来,笑道:“你看!阿妈额娘都来了,他们来看我们来了!” 柏常在呵斥道:“姐姐,你疯了?瞎说什么?” “我没疯!谁说我疯了?”怡嫔忙忙的走下床来,穿上鞋子,对着镜子梳妆起来,喜不自胜。不一会,她已经满脸胭脂,红的吓人。 柏常在看着怡嫔的样子,恍然想起“失心疯”三个字,怡嫔必然是受到了过度的惊吓,才做出这番状态。然而柏常在并不敢轻易宣太医,只叫人悄悄传懿泽过来。 不多时,懿泽到了,柏常在屏退左右,单独留下懿泽,问:“你到底与怡嫔说了什么?” 懿泽冷笑一声,问:“说了什么,娘娘和怡嫔是亲姐妹,又整日在一起,还能问不明白?” 柏常在拉着懿泽的衣袖走到怡嫔面前,指着怡嫔问:“你觉得,她能跟我讲明白什么?” 懿泽打量着怡嫔,怡嫔头发凌乱、脸部杂乱无章的涂了胭脂,却还嬉笑着梳头,恍然如同一个疯子。 懿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俯身在怡嫔身侧低声叫了一句:“怡嫔娘娘?” 怡嫔吓得惊叫一声,手里的梳子掉在了梳妆台上,砸着一个首饰盒,一起散落在地上,怡嫔忙又趴在地上到处寻找。 柏常在道:“你是不是觉得,有皇后娘娘袒护,又有令妃娘娘帮衬,五阿哥更是为了你奋不顾身,你早已有恃无恐,把我们这些无宠的嫔妃当成你手中的玩物了?” “怡嫔娘娘如果心里没鬼,怎么可能被我三言两语吓成这样?” “只是三言两语?”柏常在很是不屑,轻轻哼了一声,问:“她只要一合眼就噩梦缠身,你敢说这不是拜你所赐?” “你怎么知道?”懿泽很是惊异。 柏常在很肯定的答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知道,此事一定与你有关!” “那是怡嫔娘娘自己心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懿泽似乎感觉到自己被看穿了什么,不待多说,就匆匆离开了。 望着懿泽远去,柏常在回头,对正在地上乱抓东西的怡嫔说:“她已经走了,你不用装了。” 怡嫔楞了一下,抬起头问:“你知道?” 柏常在道:“就这种不入流的功夫,你也不过哄哄懿泽这种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罢了,还想哄谁呢?若是传到皇上耳中说你疯了,不怕被打入冷宫吗?” “我们这钟粹宫,与冷宫有多大区别?”怡嫔苦笑着,脸上写满了无奈。 “只有查出嘉贵妃死因,摆脱嫌疑,懿泽才有机会成为五阿哥的福晋,所以,她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怡嫔忽然变了脸色,问:“你什么意思?你要我说出真相?” “五阿哥是最得宠的皇子,你我有什么力量与她抗衡?你还不明白吗?你的主子连保护自己都很难,会保护你吗?关键时候把你推出去顶罪恐怕才是真的!你还要扛多久?讲出真相才有希望摆脱噩梦!” 怡嫔一脸的愤懑,气愤的说:“难道你不知道这样会牵连到吴谨?” “你终于说实话了,你一忍再忍,找了那么多借口,其实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保护吴谨,因为他才是那个下黑手的人!” 怡嫔辩解道:“你明明知道,吴谨也是被迫的!他都是为了我……” “姐姐,你脑筋清楚一点好不好?”柏常在感到好气又好笑,讽刺一般的说:“你因为有吴谨这个把柄,被胁迫着做了多少不想做的事?整日提心吊胆!而吴谨呢?他这些年来,娶妻生子,爵禄高升,要什么有什么,你还觉得他做什么都是为了你?” 怡嫔摇摇头,咬着嘴唇,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嘉贵妃的事,搁在他心里也像一块大石头一样!你以为他就不累吗?” “自欺欺人!你可以护着他,我不揭穿你!不过,别等到你被别人戳穿的那一天,皇上下令满门抄斩,你才觉得对不起阿玛额娘!”柏常在很生气,撂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怡嫔两行眼泪夺眶而出,脑海中却浮现出无限少年事,她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吴谨已经是别人的夫君,家庭完整美满,可她仍然愿意相信两人都是被迫无奈,彼此从不曾相忘。 但她真的怕了,她害怕她的闭口不言,仍然会让事情败露,也许最后她保护不了她想保护的人,得逞的也只不过是利用她的人而已。 半夜睡得正熟的时候,柏常在突然醒了,而且特别清醒,她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随便披上一件衣服,就推开门向怡嫔的寝宫跑去。 为怡嫔守夜的宫女水悦正在打盹,忽然听到柏常在的敲门声,迷迷糊糊的开门,问:“娘娘这么晚了有什么吩咐?” “带我去见怡嫔!”柏常在进了门就向怡嫔的床跑去。 水悦点燃了蜡烛,尾随柏常在一起,走到怡嫔床前,掀开帐子,看到怡嫔静静的躺着,面色如土。 柏常在推了推怡嫔的胳膊,怡嫔的手臂瞬间下滑,直挺挺的在床边垂下,而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水悦惊叫了一声,噗通跪倒在地,哭道:“娘娘,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娘娘她怎么就自裁了?” “闭嘴!谁告诉你怡嫔自裁了?”柏常在吩咐道:“立刻去宣御医吴谨,说怡嫔娘娘旧病复发,令他立刻进宫诊治。” 水悦有些不太明白,也不敢多问,忙出去找太监宣御医。 这里柏常在见屋内没人,在怡嫔身上摸了几下,摸出一封书信,打开只见上面写着:“我之离去,线索已断,不必再忧心,吾妹勿念,心思多而力不足,是我自寻苦果。请转告故人,不要再为我生事,各自安好,才是福分。” “是我的错……”柏常在默默走到书桌前,将书信放在烛火上烧成了灰,又坐下拿起纸笔,模仿怡嫔笔迹,又写成一封遗书,煽动着晾干,塞到怡嫔身上。 第一卷:妃朝见 第48章、懿泽惹嫌遭质问,永琪为爱代受过 外面水悦喊了一声:“纯贵妃娘娘驾到!” 柏常在听到,赶紧伏在怡嫔身上哭了起来,见到纯贵妃进来,忙又站起行礼。 纯贵妃问:“怡嫔病了?” 柏常在答道:“回娘娘,娘娘晚到一步,怡嫔已经没了。” “怎么病来的这么急?我听说方才才刚要宣御医,怎么就……”纯贵妃一阵哀叹。 “娘娘,宣御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嫔妃自裁是大罪,若不让御医来定个病因,嫔妾和家人都要被连累。” 纯贵妃有些疑惑,问:“自裁?你如何确定是自裁?” 柏常在低头,将自己捏造的信件从怡嫔的身上取出,双手呈上。 纯贵妃接过书信,打开看了一遍,见信中切切,都是认罪之词,不仅独揽了谋害嘉贵妃的罪状,还特意表明无人指使。纯贵妃看完,拿着书信走到烛台前,意欲烧毁,想了一想,又收了回来,放在衣袖之中,对柏常在说:“你说得对,此事万万不能让皇上知道。” 人报吴太医到,纯贵妃令宣入,吴谨进门,先向纯贵妃、怡嫔、柏常在行了礼。 纯贵妃道:“怡嫔旧疾复发,请吴太医速速诊治。” 吴谨提着医药箱,走到怡嫔床前,水悦掀起帐子,吴谨看了一眼怡嫔的脸,就知道自己来迟了。他手紧握着医药箱,眼神凝滞,突然间跪下,低沉的声音传出:“臣医术浅薄,不能救治娘娘的急症,求娘娘宽恕!” 柏常在走到吴谨身旁,问:“姐姐如何?” 吴谨站起,回头向纯贵妃、柏常在禀报:“怡嫔娘娘,已经病逝了。” 纯贵妃流下眼泪,内外的宫女都一起痛哭起来,吴谨的眼泪也不能抑制,他的手紧紧的攥着医药箱。 “本宫去禀告皇后,请示后事。”纯贵妃擦拭了眼泪,走了出去,宫女们也随着退出。 床前只剩下吴谨和柏常在,吴谨低着头,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柏常在俯身在吴谨身侧,低声道:“姐姐生怕嘉贵妃之死牵连你,宁可牺牲自己,遗书中一力承担所有罪责。你如果还有良心,就应该知道怎么做。” “遗书在哪里?” “被纯贵妃拿走了。”柏常在站起,大声道:“吴太医已经尽力,贵妃与我不会责怪于你,水悦,送吴太医。” 吴谨躬身行礼告退。 天色刚亮,怡嫔之死传遍后宫上下。 永琪听说,立刻来到延禧宫寻找懿泽,彼时懿泽正在梳妆,永琪突然闯入,走到懿泽身旁,问:“怡嫔死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懿泽有些心惊,她想起昨日柏常在让她去看怡嫔时,虽然神志有些不清,但并不像将死之人。 “前几天,你突然对怡嫔的事很感兴趣,然后,她就死了。” 懿泽正沉浸在回忆最后一次见到怡嫔的场景中,忽然听到永琪这句话,心中闷闷的,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认为怡嫔是被我害死的吗?” “我没有这样说!”永琪又有些失去理智,像是指责一样:“但是钟粹宫的人都说,怡嫔是因为受了你的恐吓,才开始生病的!昨天你还去了钟粹宫见过怡嫔,然后今日一早,她就已经病逝了。” 懿泽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随手将梳妆台上的饰品挥洒了一地,吆喝道:“既然这样,你去禀告皇上啊!让他来治罪!最好让我给怡嫔偿命!” “你……”永琪不知该如何接住这话。 只听外面层层向内传报着“皇后娘娘驾到,纯贵妃娘娘驾到”,永琪已经察觉到皇后的到来,一定与懿泽有关,忙走了出去。懿泽也大约明白,同到庭院中看状况。 令妃前来迎接,向皇后与纯贵妃见礼。 皇后笑道:“听说令妃又身怀龙嗣,如此,不必多礼。” 令妃道:“多谢皇后娘娘体恤,这天才刚亮,不知皇后娘娘驾到,是有什么要事?” 皇后答道:“妹妹以龙嗣为重,听说了此事,可千万不要太过于伤怀。怡嫔病重,我们姐妹都没有机会见上最后一面。” “怡嫔姐姐……”令妃禁不住又有些神伤,拿起手帕拭泪。 永琪和懿泽也走到这里,永琪先躬身行礼:“儿臣给皇额娘请安,给纯贵妃娘娘请安。” 懿泽望去,在随行的队伍里,看到了孟冬。 皇后看到懿泽,乃向左右吩咐:“来人,把懿泽给我抓起来。” “且慢!”令妃又向皇后行礼,笑道:“皇后娘娘,您是六宫之主,做事自然有您的道理,可是懿泽如今是延禧宫的人,做错了什么,您总得知会嫔妾一声吧?” 皇后笑道:“这是自然。几日前,懿泽公然恐吓怡嫔,乃是诸多宫人亲眼目睹,怡嫔因此旧病复发,昨夜宣太医,却不治身亡,懿泽难辞其咎,本宫依照宫规,必须将懿泽带走问罪。” “哦?是这样?”令妃挑了挑眉毛,低头问:“敢问皇后娘娘,怡嫔姐姐旧病复发,复发的是哪个旧病?” 皇后愣了一下,向一旁问纯贵妃:“怡嫔复发的是什么旧病?” “这……”纯贵妃迟疑了一下,答道:“怡嫔自来诊治过的旧症也多,嫔妾不懂医术,没有问清楚。”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人食五谷,病有千种,并非每一种旧病都能被恐吓而复发。况且您说懿泽是几日前冲撞了怡嫔姐姐,而怡嫔姐姐是昨夜才宣太医,这可见前几日病情并不明显,是昨夜才加重,说是懿泽造成的,恐怕这里有些误会吧?”令妃又向一旁的懿泽说:“你胆敢对怡嫔娘娘不敬,乃是以下犯上,还不去闭门思过?” 皇后与纯贵妃互视,无言以对。 孟冬走到皇后身侧,行礼道:“奴婢斗胆,还请各位娘娘容禀。奴婢记得,懿泽也曾服侍过怡嫔娘娘几天,对娘娘的病情应该是有所了解的。奴婢听说,她上次不过三言两语就把怡嫔娘娘给吓晕倒了,恐怕只有深知娘娘病理,投其所忌,才能如此神速起效吧?无论此次怡嫔娘娘发病与懿泽有多大关联,懿泽都是有意加重娘娘病情,这恐怕不只是‘以下犯上’,仅仅‘闭门思过’实在难以让其他宫人心服。还请各位娘娘秉公处置,日后奴婢等也好以此为戒,六宫的娘娘也能安心。” 令妃笑道:“孟冬姑娘不过是猜测,你当时又不在,如何得知懿泽与怡嫔姐姐所说的话,是在有意加重病情呢?” 孟冬答道:“回娘娘的话,当时怡嫔娘娘的贴身宫女无一近身,说了什么,恐怕只有她一人知道。但她如果不能公布自己所言,随侍的宫女自然要根据怡嫔娘娘的反应去推测她所说的话,您说不是吗?” 令妃又转而问懿泽:“那日你究竟对怡嫔说了什么?不如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也好为自己去疑。” 关于怡嫔死前几天噩梦连连的事,早就传的满城风雨了,孟冬是这宫中唯一知道懿泽梦神身份的人,当然敢料定懿泽不会当众公布自己对怡嫔所说的话,而且以孟冬对懿泽的了解,也觉得懿泽很难随机应变的扯谎。 懿泽看着最了解自己的孟冬这样对待自己,心中百般滋味,她克制了情绪,望着孟冬,淡淡答道:“我不能说,你猜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令妃一直都很好奇懿泽那天对怡嫔说了什么,如果懿泽能说出来,倒也能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她以为,懿泽就算不能在众人面前说实话,至少也应该随便扯一个谎,却没想到懿泽竟然会这样回答。 皇后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来人,赏懿泽五十大板。” 永琪忙作揖道:“启禀皇额娘,儿臣知道懿泽说了什么。” 皇后早就猜到永琪一定会在这个时候打岔,好为懿泽脱罪,却还是不得不问:“那你就说说,她说了什么?” 永琪道:“她问怡嫔娘娘是否知道嘉贵妃死因。” 皇后问:“你如何得知?是她告诉你的?” “不是,是我要她问的。皇阿玛曾经许诺过儿臣,如果能证明懿泽与嘉贵妃之事无关,就答应儿臣所求的婚事。儿臣别无线索,宫内皆传言怡嫔娘娘曾见过嘉贵妃魂魄,儿臣不便直接求见怡嫔娘娘,所以才让懿泽代劳。懿泽只是奉命行事,今日论罚,也该先罚儿臣,请皇额娘降罪。”永琪说完,低头等待。 “既然你这么愿意为她受过,本宫今日就成全你!”皇后气上心头,喊道:“来人,将五阿哥拖出去,打五……打二十大板!” 永琪听得出来,皇后原是要说五十大板的,却中途改口为二十大板,心里不能不感动。 太监们听说,只得将永琪带到后院,打了二十大板。因为永琪是皇子,谁也不敢下狠手。 懿泽跟了过去,看着永琪挨完了板子。太监们散开,懿泽才走过去,问:“疼吗?” 永琪摇了摇头。 懿泽问:“你不是在生我的气吗?何必还要代我受过?” “打了你,我才会疼。” 懿泽不想哭,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下来。 永琪站起来,伸手想要去拥抱安慰,却被懿泽一把推开。 懿泽呵斥道:“你少来这一套,我不想看见你!” 懿泽跑开了,永琪只是呆呆站着。 皇后也转到后院,远远看到永琪能自己站立,又准备离开,却被永琪叫住了。 “皇额娘!” 皇后停顿了脚步。 永琪走近,又俯身作揖,道:“皇额娘,儿臣不孝,希望这样……能让皇额娘消消气。”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皇后没有看永琪一眼,径直离开了。 第一卷:妃朝见 第49章、永璋猜忌探口风,皇后迷局得证物 皇后回宫后细想,越来越觉得永琪袒护懿泽时所说的那些话像是真的,倒未必仅仅是为了救懿泽,她抬头问萧韫:“你说,嘉贵妃的死,跟怡嫔到底是什么关系?怡嫔的死,真的会跟懿泽有关吗?” 萧韫低头不语。 皇后道:“你去叫人把纯贵妃请来。” 萧韫道:“还是不要叫纯贵妃了。” 皇后问:“为什么不叫她?她与怡嫔住在一个宫里,知道的总应该比我多一点,也许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解答我的疑惑。” “见了纯贵妃,娘娘恐怕会更疑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文蔷?” 萧韫斜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皇后,道:“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早在潜邸时就情同姐妹,奴婢不好说什么。” 皇后有些不快,问:“你怀疑她,有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你还怀疑?” “就是因为没有证据,才值得怀疑!” 皇后玊玉看着萧韫的眼睛,恍惚间觉得萧韫说的有些道理,但还是不太相信。她清晰的记得,苏文蔷在潜邸只是一个侍妾格格的时候,胆小的见到虫子都会大叫。 在潜邸时,苏文蔷因为貌美,被当时的侧福晋高氏所妒忌。高氏听说文蔷怕虫,就在文蔷搬入之前,特意在新卧房放了许多虫子,致使文蔷一连多个夜晚不敢睡觉。 金氏入府后,倚傍嫡福晋,更是处处刁难文蔷,变着法的折磨文蔷。文蔷被指名在下雪天去摘梅花,金氏让人将她撞到河里,却对乾隆说是文蔷贪玩踏雪寻梅,脚底打滑掉入河中。文蔷从河里出来时衣服都结了冰,却依然习惯逆来顺受。金氏又命人在文蔷的衣服中放了香粉,文蔷穿了之后浑身奇痒,挠出许多结疤,金氏以文蔷可能会皮肤传染为由,阻挠了文蔷多次侍寝的机会。 后来,文蔷有了身孕,还是时不时受到莫名其妙的惊吓,一次跌倒出血后,求助于还只是侧福晋的辉发那拉·玊玉。玊玉日夜与文蔷共餐同住、出入相随,才使永璋平安出世。却不曾想,金氏早已在乾隆面前撺掇一番,乾隆登基,还在襁褓中的永璋就被送入阿哥所,文蔷哭了几天几夜也没人理会。 后来文蔷再想见永璋一面难如登天,母子之间几乎没有感情可言。如今的永璋早已自立门户,但却不愿意见母亲,他对母亲的概念,只有怨与恨。 怡嫔病逝的消息传到永璋的庶福晋完颜氏耳中,慌忙来到永璋书房告知:“贝勒爷,有一个坏消息。” 永璋满不在意,一脸没好相,头也不抬的应声,冷笑道:“我这府里,从来就没过什么好消息。” “妾身说的是宫里的消息,听说钟粹宫的怡嫔娘娘,病死了。” 永璋有些小小的惊讶,自“闹鬼”风波后,他最近都没有去关心钟粹宫的事了,闻得这个消息,他放下手中的书,好奇的问:“什么病?” “说是心疾。” “能具体一点吗?” “那就不知道了。” “宫里就是趣事多!”永璋忽然大笑起来,拿起毛笔,在纸上挥写了两行大字“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完颜氏侍立在一旁,不知永璋为何欢喜。 永璋抬头看着完颜氏,猛然心中感到不太对劲,道:“身无所出的嫔位,应该不会对外发丧,你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妾身有一个族里的堂妹,是皇后娘娘的宫女,今日皇后派她出宫给三公主送礼物,半路偶遇妾身,就闲聊了一会。” “闲聊?”永璋离开书桌,走到完颜氏身旁,想了一想,问:“你这个堂妹,是不是名唤孟冬?” 完颜氏很是惊奇:“贝勒认识她?” “不认识!不过,据我所知,她应该是四弟的红颜知己吧?” “你是说,她和四阿哥……有些瓜葛?”完颜氏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看来,你和你这位堂妹并不是很熟啊!”永璋捏捏完颜氏的脸,笑道:“我的傻格格,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她是为了‘偶遇’你,才顺便给三公主送东西的!能摸清楚你的行踪,看来我府里已经有奸细了。”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妾身怎么越听越糊涂呢?” 永璋笑了笑,走到窗前看着院子里的风和树,心里默默思索着:“如果只是孟冬想帮四弟调查嘉贵妃死因,没那么容易出宫去三公主府上,所以这应该是皇后的意思。故意把消息走漏给我,摆明是在试探,看来皇后对额娘已经起疑心了。我是不是应该提醒一下额娘?” 孟冬其实是受萧韫指派出宫的,回宫后,又将出入宫门的令牌交还萧韫,问:“娘娘还是对纯贵妃深信不疑吗?” 萧韫答道:“不是深信不疑,是宁可相信。” “恕我眼拙,实在看不出纯贵妃有什么值得相信的地方。” “那是因为你与纯贵妃之间没有感情。”萧韫收起令牌,吩咐道:“你该去办下一件事了。” 孟冬点点头。 永璋入宫,刚走进钟粹宫,就看到各色菜品进进出出,宫人们看到永璋都纷纷行礼让路。 永璋问:“什么事这么热闹?做这么多菜给谁吃呢?” 宫人答道:“回三阿哥,是六阿哥来探望纯贵妃娘娘,贵妃高兴,命小厨房做了许多菜。” 永璋冷笑,他还怀疑着谁敢这么大胆,竟敢公然在后宫祭拜怡嫔,准备了这么多贡品,却没想到原来是纯贵妃在招待六阿哥,果然母子情深。 永璋又往前走,纯贵妃宫中灯火灿烂,他远远看到纯贵妃和永瑢相互夹菜,那种谈笑亲密的感觉,看起来真让人羡慕。 永璋停住了脚步,目不转睛的看着。 宫女桃叶看到了永璋,忙向内通报:“娘娘,三阿哥来了。” 纯贵妃听了,忙站起走了出来,激动的拉住永璋的衣袖,满心欢喜的望着永璋,道:“你也来了,快进来吃一碗热的,暖暖身子!” 永璋随着纯贵妃进屋,永瑢站起作揖,叫道:“三哥!” “这么一大桌子菜,看来我今天是要借六弟的光了。”永璋并没有坐下,语气也怪怪的。 永瑢并没有在意,继续坐下吃菜,还问:“额娘、三哥,你们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纯贵妃打量着永璋,想要亲近,却似乎不知道怎么亲近,想说什么,好像也还没想好怎么说,那种感觉也怪怪的。 永璋先开了口,道:“额娘,我有话要和你单独说。” “什么事?这么神秘?”纯贵妃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的永瑢,尴尬的笑着。 “是啊!都是亲兄弟,有什么话还不能让我听到?”永瑢抬起头,嘴里还嚼着食物。 永璋没有多言,转身又走了出去。 纯贵妃只好也跟了出去,永瑢傻傻的看着,没有再理会。 纯贵妃尾随着永璋,走到了院子里离宫女太监们都较远的地方,才停下脚步,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永璋低声问:“怡嫔死了,到底怎么回事?”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纯贵妃又吃惊了一次。 永璋冷笑道:“皇后已经开始怀疑你了,我是来提醒你小心一点,别到时候无路可退,连累了你的宝贝永瑢。” “皇后答应过我,永远都会相信我。”纯贵妃看看永璋的神情,心里酸酸的。 “这你也信!”永璋很是不屑,摇头叹道:“实话告诉你吧,是皇后的贴身宫女专程向我的侍妾透漏的消息,你认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纯贵妃低头沉思一阵,想起怡嫔的遗书,又答道:“我有办法能摆脱罪名……但不到万不得已,我真的不想用……” “什么办法?” “这个……”纯贵妃像是有难言之隐,勉强笑笑,又拉着永璋说:“我们还是回屋去用膳吧!” “额娘不信任我。”永璋眼神变得非常冷漠,摆脱开纯贵妃的手,转身离开了钟粹宫。 怡嫔被迁入地宫安葬,依照旧例,她在钟粹宫的遗物应该被呈到皇后面前过目,另行分配。纯贵妃就叫怡嫔旧日的丫鬟整理了怡嫔的遗物,送到翊坤宫去,孟冬、冬儿等宫女给收下了。 就在孟冬准备把怡嫔遗物拿进去的时候,忽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她回头看到柏常在出现在翊坤宫门外。 孟冬便将东西暂交给了别的宫女,自己走到柏常在身边,问:“娘娘叫奴婢,有何吩咐?” 柏常在笑道:“我也没什么事,只是听说怡嫔的遗物已经被呈上来了,麻烦姑娘跟皇后娘娘说一声,赐我一件怡嫔生前的笔墨做个念想。” 孟冬道:“奴婢记住了,等皇后娘娘清点完了,就让人给柏娘娘送过去。” 柏常在道了谢,就离开了翊坤宫。 孟冬望着柏常在的背影,心中默思,柏常在是怡嫔的亲妹妹,以前会没有机会拿到怡嫔的笔墨吗?何必在怡嫔死后专程来求?她隐隐感觉到,柏常在可能是在向自己暗示什么。 孟冬走回皇后寝殿,只见皇后已经在清点怡嫔的遗物了。 皇后一边看着,还一边跟冬儿等感慨着:“怡嫔在后宫果然是默默无闻,连遗物都少的可怜,记得当初嘉贵妃过世,遗物清点都用了几天。” 冬儿又把遗物清单拿给了皇后。 孟冬走到遗物旁边,看到其中有一摞写了字的纸,应该是怡嫔生前的笔墨,她并没有提柏常在所求,而是说:“娘娘,这些都是怡嫔娘娘亲笔,意义非常,不如分给诸位娘娘做个念想。” 皇后点点头,孟冬便将怡嫔以往真迹从遗物中取出,交于皇后。皇后一张一张的翻看,只见字迹清秀,笑道:“本宫以前只知道怡嫔是江南美女,没想到却也是才貌双全。” 翻着翻着,皇后看到有一张窄窄的字条,与其他纸张上的字迹截然不同,逐字看去,上面写着:“放入牛黄,药渣切勿落入他人之手。” 第一卷:妃朝见 第50章、孟冬瞒信促查字,帝后亲审两妃案 这字条显然是被折叠过的,又铺平了夹在所有的笔墨中。 皇后与孟冬都觉得事情不对,对视一眼,都未做声。皇后先收起纸张,继续处理好其他遗物,最后交冬儿等人分类抬走。 孟冬心里已经明白了,柏常在求笔墨就是为了让皇后和自己留心怡嫔的笔墨,以发现那张有“牛黄”字样的纸条。不过,孟冬还是没有把柏常在求笔墨的事告诉皇后。 皇后是在怡嫔的遗物中看到牛黄字条的,首先疑心的当然是怡嫔之死与牛黄有关,她记得宣告怡嫔病逝的御医是吴谨,于是叫来太监长安,吩咐道:“去宣御医吴谨入宫,就说本宫身体略有不适。” 长安领命而去。 不久,吴谨入宫,为皇后看诊,皇后只留萧韫、孟冬在侧,其余人都退了出去。 吴谨诊脉后,回道:“娘娘脉象平稳,看不出有何疾病,是哪里不适?” 皇后道:“本宫夜里睡得不安稳,昨夜怡嫔托梦,说她另有隐情,本宫想不明白,只好请吴太医来看看,本宫今夜是否能睡得安稳。” 吴谨慌忙跪下,拜道:“微臣愚昧,还请娘娘明示。” “你紧张什么?”皇后有些诧异。 吴谨眼光闪烁,不敢抬头看皇后。 孟冬问:“吴大人不会是心虚吧?” 吴谨再拜,道:“请娘娘明查,臣与怡嫔娘娘之死毫无瓜葛,臣真的不知道,臣到钟粹宫的时候,怡嫔已经香消玉殒,伺候怡嫔的宫女都知道。” 皇后笑道:“本宫并没有说你与怡嫔之死有关,你何必这么着急为自己洗脱?难道另有隐情的不是怡嫔,而是吴太医?” “娘娘!”吴谨深深叩首。 皇后笑道:“吴大人不必害怕,本宫只是想知道怡嫔娘娘的死因,大人若能实话实说,本宫自然相信大人。” 吴谨作揖,道:“启禀娘娘,怡嫔娘娘……怡嫔娘娘其实是中毒身亡。” 皇后问:“有证据吗?” 吴谨答道:“皇后娘娘可派遣多名医者去地宫检验遗体,真相自然明了。” “既然如此,你之前为何说是病逝?” “微臣入宫之时,怡嫔已故,钟粹宫的人都说是病故,臣实属无奈,求娘娘恕罪。” “那怡嫔中的是什么毒?” “臣只是看了一眼怡嫔的面色,没有机会验血,不知道是什么毒。” 皇后赞叹道:“只是看了一眼面色就知道是中毒,看来吴太医的医术真乃出神入化,那本宫倒要讨教一二。” “娘娘请示下。” 皇后问:“牛黄,都有什么功效?” 吴谨躬身答道:“回娘娘,牛黄可用于清火。” “只能用于清火?”皇后似乎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吴谨笑道:“自然不止,牛黄可除热、清心、化痰、益肝、利胆、镇惊、定神、辟恶气,若小儿急惊,热痰壅塞……” 皇后以手止住,又问:“你说的多,本宫也记不住,人常说‘是药三分毒’,这牛黄难道就百利而无一害?” “少量牛黄无害,多了就不好了。” “怎么个不好?” 吴谨答:“牛黄中含有雄黄,长期服用、尤其是不慎服用过量,可能会中毒,毒性犹如砒、霜。” “砒、霜?”皇后吃了一惊,问:“那吃过量牛黄中毒,与吃砒、霜中毒,又有什么区别?” 吴谨答道:“若一人是砒、霜中毒而亡,很容易查出,但若是牛黄中毒而亡的,一般难以查出,可能会误诊,而且,大多人不知道牛黄可能引起中毒,也就更难察觉。” 皇后点了点头,令吴谨退下,又仔细看了看那张带有“牛黄”字样的纸,看不出是谁的字迹。 孟冬道:“娘娘,写这字的人,多半就在宫里,应该不难查到。” 皇后问孟冬和萧韫:“你们以为,这张纸是怎么回事?怡嫔会是死于牛黄中毒吗?” 孟冬答道:“不!娘娘,这字条既是怡嫔遗物,自然是怡嫔生前所得,哪里会关乎死后?奴婢猜想,是有人命令怡嫔将牛黄放入一味药里、毒害别人,怡嫔保留着字条,很可能是为了当证据,但直到死也没拿出来。” “那她为什么一直没拿出来?是畏惧写这张字条的人吗?”皇后琢磨着,怀疑着,又不敢说出来。她已经怀疑过怡嫔与嘉贵妃之死有关,但指使怡嫔的人,她还不能确定,甚至不想确定。 孟冬轻声的说:“或许,她就是想拿出来……才……” 皇后看了看萧韫,问:“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萧韫笑道:“奴婢不敢说,怕娘娘不爱听。” 皇后听了这句,就已经露出了不悦的神色,问:“你又是要怀疑文蔷对吗?你看看这张字,这可能是文蔷写的吗?” 萧韫低头。 半晌,皇后定了定神,又向萧韫道:“你说。” 萧韫笑道:“如果奴婢没记错,嘉贵妃每次生病,药方里面都有牛黄。牛黄是常用药,也就不会有人警惕,所以在含有牛黄的药里面再加入牛黄,一般人不易察觉。牛黄本身不是毒,银针也就验不出什么……还有一件事,就是嘉贵妃死后,太医院曾有人提议分析药渣以明确嘉贵妃死因,但药渣却不见了,太医院的人不敢奏明,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皇后问:“你既然知道,为什么现在才说?” 萧韫道:“那天,有个人一直都守在景仁宫,生怕药渣落入别人之手,奴婢当时就问过那人是否经手过这个药,可是她立刻向娘娘求得了庇护。奴婢还能说什么?难道要问娘娘是更相信她,还是更相信奴婢?” 皇后斥责道:“你的怀疑毫无道理!文蔷和怡嫔就住在一个宫里,嘉贵妃出事那天也都在一起,她吩咐怡嫔做什么还需要写在纸上吗?再说了,怡嫔的遗物就是文蔷叫人送过来的,她怎么可能是凶手?” 萧韫又沉默了,她不想多说什么。 孟冬忙给皇后揉肩,陪笑着说:“娘娘不要生气。我们只要查到这个字迹是出自何人之手,真相不就大白了吗?” 皇后同意了孟冬的意见,因为她完全可以肯定,这个字迹绝对不会来自于纯贵妃苏文蔷,如果查出字迹的主人,不但可以知道是谁指使怡嫔谋害嘉贵妃,也能堵住萧韫的嘴,不再去怀疑纯贵妃。于是,皇后秘密派人去搜罗宫中所有识字之人的字迹。 但后宫是一个很难锁住秘密的地方,令妃很快得知了此事,她生怕皇后查出结果后再包庇作案者,于是将此事透漏给了乾隆。 清晨,乾隆来到翊坤宫,不准守门侍卫通报,直接走向正殿。他把跟着的人都留在了院中,只带陈进忠一人来到门前,脚步都比较轻。 皇后正在查阅已经搜集来的字迹,与那张含有“牛黄”的字迹一一比对。萧韫、孟冬等都在皇后身边。 “看的这么认真。” 听到乾隆的声音,皇后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纸张,向乾隆行礼,宫人们也都纷纷跪下行礼。 乾隆走近桌案,看着满桌的字,笑道:“皇后也太辛苦了,查案还要秘密行事,实属不易。” “皇上怎么来了?” “事关两个妃嫔的命案,朕能不关心吗?” 皇后默默无语。 乾隆往桌案上看去,目光很快锁定在那张含有“牛黄”字样的纸上,拿起问:“你要查的是写这个字的人吗?” 皇后只得应声:“是。” 乾隆皱了皱眉头,道:“不用查了,这个字迹,朕认识。” 皇后震惊了。 乾隆坐下,一副严肃的深情,喊:“进忠,传三阿哥、四阿哥,朕今天要在皇后这里办案。” 永璋忽然被传唤,心中有些诧异,他已经怀疑到可能与怡嫔之死有关,但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传唤他的人是乾隆,要去的地方却是翊坤宫。来不及多想,传口谕的太监不停催促,永璋只好匆匆入宫。 来到翊坤宫正殿,永璋看到乾隆、皇后在正门对面的匾额下坐着,萧韫、孟冬站在皇后身侧,陈进忠在乾隆身边侍立,还有一个和自己一样被传唤、但比自己早到一会儿的永珹,已经在殿内站着。 “儿臣给皇阿玛、皇额娘请安。”永璋下跪叩首,半晌却并没有听到乾隆叫他免礼起来,心中更觉奇怪,慢慢抬起头来,只是不敢自行站起。 乾隆淡淡一笑,看着永璋问:“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来吗?” 永璋应道:“儿臣不知。” 乾隆又看永珹:“知道你为何入宫吗?” 永珹躬身答道:“三哥都不知道,儿臣怎么可能知道。” 乾隆的脸色忽然由晴转阴,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朕记得嘉贵妃过世时,永珹曾经哭着求朕为嘉贵妃伸冤,朕今天就还你一个公道。” 永珹听了,惊而无喜,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看永璋。 永璋觉得矛头不对,有些紧张起来,拱手拜问:“皇阿玛,这话是什么意思?” 乾隆一脸怒色,冷笑着问:“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嘉贵妃过世之时,所得的病不过是急火攻心、肝火太盛,她经常如此,只要服了清火宁神的药,修养两天就不碍事了。而那天嘉贵妃会死,根本就不是因为病,而是因为服用了大量的牛黄!” 永璋也很气闷,问:“嘉贵妃是病死还是服用牛黄,跟儿臣有什么关系?” “你还狡辩!”乾隆指着永璋,问:“朕刚才已经派人问过太医院,嘉贵妃咽气的时候,那天吃药的药渣早就不见了,你告诉我那药渣去哪了?” “儿臣不知道!”永璋用同样愤怒的眼神看着乾隆。 乾隆拿起那张带有“牛黄”的纸,走下台阶,到永璋的面前,将纸甩到永璋的脸上,吼道:“你不知道?看看这是什么!” 永璋捡起那张纸,看到上面的字迹吃了一惊。 永珹忙从永璋手里拿了过来,也看了一遍,顿时满腔怒火燃烧,抓住永璋的衣襟,大声嚷道:“这分明是你的字迹!是你指使人害死了我额娘!” “我没有!”永璋拼命挣脱开永珹,喊道:“这不是我写的!” 永珹咆哮道:“你骗谁呢?你给我递了那么多次小抄,你的字我会不认识吗?” “都给我住手!”乾隆厉声喝止,指着永珹说:“学业不精,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说!” 永璋拱手拜道:“皇阿玛,那字的确不是儿臣所写,也不知是何人呈上!这分明是栽赃!是陷害!” “何人呈上?”乾隆冷笑道:“这是怡嫔的遗物!几个太医都去验过了,怡嫔乃是中毒而亡!这些遗物就是纯贵妃叫人送过来的!纯贵妃是你的亲娘,难道她会陷害你?” “我额娘?”永璋睁大了眼睛,愣愣的跪着,他想起上次去钟粹宫提醒纯贵妃小心皇后已经开始查案,纯贵妃说的那句“我有办法能摆脱罪名……但不到万不得已,我真的不想用”,而后他问是什么办法,纯贵妃却没有告诉他。 第一卷:妃朝见 第51章、乾隆臆想错判案,永璋遗憾世间情 乾隆又道:“怡嫔是中毒而非病故,纯贵妃不可能不知道,她不过是在掩护你!如果纯贵妃知道怡嫔的遗物里夹带了这个,恐怕巴不得先抽出来以护你周全!” 永璋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阴冷的笑容,道:“皇阿玛认为,是儿臣唆使怡嫔在嘉贵妃的药中加入了大量牛黄,而且命令她将药渣藏起来,她就有心收起了这张纸留作证据。当她想要揭发儿臣的时候,就被儿臣下毒害死了。额娘为了袒护儿臣,故意将怡嫔中毒说成是病故。可如今皇阿玛在怡嫔的遗物中发现了这个,于是真相水落石出……这样听起来,还真是顺理成章!” 乾隆蔑视着永璋,淡淡的问:“难道不是这样吗? 永璋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道:“对,就是这样!” “三哥!真的是你!”永珹勃然大怒,一把将永璋按倒在地,挥起拳头就是一阵乱揍,几下就打的永璋流出鼻血,而永璋却毫不反抗。 皇后给孟冬使了个眼色,孟冬赶紧走下来拽住永珹,制止道:“四阿哥,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永珹不依不饶的喊着:“他害我额娘的时候,何曾考虑过人命关天?” 孟冬问:“你们是亲兄弟,你真的要打死他吗?” 永珹看了一眼孟冬,才慢慢松了手,却依然怨恨的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我额娘?” 永璋冷笑一声,答道:“她害我从小离开生母,缺衣少食,死了活该!” 孟冬忙又去扶起永璋,问:“三阿哥,你没事吧?” 永璋甩开孟冬,冷笑道:“猫哭耗子假慈悲!” 乾隆又指着永璋问:“你说!谁是你的内线?如何给怡嫔下毒?还不从实招来?” “少拿你那根手指整天指来指去的!”永璋用不屑的目光看着乾隆,笑问:“你不是早就特许了我自由出入钟粹宫吗?这些小事还不是易如反掌?” 乾隆拍案大吼:“永璋!你居然敢这样跟朕讲话?你以为是朕的儿子,朕就不敢杀了你吗?” “你有把我当成过儿子吗?你记得我的生辰吗?我生病你探望过吗?我承受丧子之痛的时候,你又在哪呢?”永璋抹去鼻子里流出的血,一步一步走到乾隆面前,仍然阴冷的笑着:“孝贤皇后死的时候,你就把我打成这副模样!你那个时候就想杀了我!可惜你没有!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 “你这个不忠不孝的逆子!”乾隆一个耳光将永璋甩到了地上。 永璋伏在地上,恨恨的握紧拳头,自言自语般的轻叹:“既然已经是死罪,今日索性来个痛快!” 乾隆气得咬牙切齿,望着桌案出神,不防永璋忽然起身,一拳击在乾隆的胸前。乾隆捂住胸口,回过手来就攥住了永璋的胳膊,两□□脚相斗。 殿内所有人都战战兢兢,陈进忠大喊:“快来人啊!护驾!” 一群侍卫冲进殿内,永璋眼疾手快,拔了其中一个侍卫腰间的佩剑,向乾隆挥过来。乾隆连忙后躲。 陈进忠不及多想,闪到乾隆面前抬起右脚,一脚把永璋踹了出去。 后方侍卫们正拔剑上前救驾,永璋被踹的后退几步,正巧撞在身后另一个侍卫的剑锋上。 剑从永璋的背后刺入、从胸膛穿出,血从刀剑上一滴一滴的往下滴。 陈进忠震惊的跪下,大呼:“奴才死罪!” 皇后向左右急喊:“快去宣御医!把御医都找来!” “看来……是天要亡我……”永璋环视四周,似乎视野变得更清晰了,也好像天色有些昏暗了,一阵清晰、一阵昏暗,又是一阵清晰、一阵昏暗,永璋忽然倒在地上。 “三哥!”永珹蹲下抱住了永璋,心急如焚,喊道:“三哥你醒醒!三哥你不能死啊!三哥!” 纯贵妃正在钟粹宫做针线,忽然皇后遣人来报知永璋在翊坤宫受了重伤。她一时之间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慌慌张张来到翊坤宫,宫女引着她到了偏殿,只见乾隆、皇后、永珹等都在那里,还有几个御医刚去内屋救治。 纯贵妃向乾隆、皇后行了礼,又问:“永璋是怎么回事?” 乾隆道:“你教的好儿子,你会不知道?他指使怡嫔害死嘉贵妃,又下毒害死怡嫔灭口!” “不!不是他!”纯贵妃拉住皇后的衣袖,说:“皇后娘娘,你相信我,永璋他不可能是凶手!” 皇后握着纯贵妃的手,安慰道:“我相信你,可是御医都证明怡嫔是中毒,不是病故。” “怡嫔是服毒自杀!因为嫔妃自裁是大罪,臣妾才隐瞒不报的,永璋事先根本就不知道!”纯贵妃忙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跪下双手呈给乾隆,说:“这是怡嫔自裁之前留的亲笔书信,臣妾一直随身带着,她在信中坦诚了自己记恨嘉贵妃而谋害嘉贵妃的事,无人指使!请皇上明查!” 乾隆接过了信,看了一遍。 皇后扶起纯贵妃,低声说:“但是,三阿哥已经承认了。” “什么?”纯贵妃大吃一惊,她实在有点想不明白,永璋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 几个御医从内屋走出,纷纷跪下,拜道:“臣等无能,请皇上降罪。” “什么意思?”纯贵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忽然变得六神无主,低声问:“你们……你们是什么意思?” 乾隆看了看纯贵妃,无奈的叹了一声气,说:“进去和永璋说几句体己话吧!” 纯贵妃推开屋门,屋里只有永璋一人,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纯贵妃跑了过去,看着血迹斑斑,瞬间泪如泉涌,哭喊道:“永璋!” 永璋睁开了眼睛,轻轻的一笑。 纯贵妃哭道:“你是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 永璋笑问:“这不是额娘的意思吗?孩儿这也算是尽孝了。” “什么尽孝?是额娘做错了什么吗?你告诉我!我什么都听你的!”纯贵妃哭的如同一个泪人。 “额娘,你好偏心,你那么爱六弟。”永璋的眼角也流出一行泪珠。 “你和永瑢,都是额娘的心头肉,额娘一样爱你们……” “是吗?那你为什么把我丢在冰冷的阿哥所?” “我……我也不想……我很心痛……我真的无能为力……”纯贵妃泣不成声,拼命的摇头。 永璋摇了摇头,回忆着说:“我五岁那年,偷偷跑出阿哥所,到钟粹宫找人传话给你,希望你能在我生辰的时候去看我,然后……然后到了那一天,我从天亮等到天黑,你没有来。我以为你足够爱我,就会变得勇敢,看来我是想多了……” “对不起,是额娘对不起你……”纯贵妃记得,虽然不确定那是永璋几岁生日,但他确实有过传话,希望自己去陪他过生辰,她几经犹豫,还是害怕被人抓住把柄,最后怯懦的没有去。 “我八岁那一年,听说你又生了儿子,皇阿玛特准你亲自抚养,我真替你高兴,终于有人能够填补你心里的空白。” “不是的……不是这样……”纯贵妃不知道如何解释。 永璋苦笑着,叹道:“我有时很自卑,生在皇室,却不能感受爹娘的疼爱,只有一群不干疼痒的奶娘嬷嬷,整天合计着怎么克扣我的月钱,我经常吃不饱,身上痒了也没有热水能洗澡,还要听他们发牢骚说伺候我油水太少……” 纯贵妃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解释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以为只要我努力,我长大了就可以改变一切,我奉为真理的一遍遍念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然后到了我十三岁那年,孝贤皇后死了,我莫名其妙的就被否定了继承皇位的资格。” 纯贵妃看着永璋,他的眼神是那么无助。 “不当皇帝就不当皇帝,谁说皇子就一定得当皇帝?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自那之后,所有人都对我更冷漠了?额娘更器重六弟,朝臣们也懒得与我为伍,连我的福晋都说嫁给我没用!” 纯贵妃握住永璋的手,眼底饱含深情的哭着,说:“额娘是爱你的,额娘一直都很在乎你,你误会额娘了……” “但额娘更爱六弟!我一直都知道,你才是害死嘉贵妃的凶手,你知道怡嫔与吴谨有私情,以此威胁吴谨对嘉贵妃下手,后来……你一直想找人顶罪,你散布谣言让人怀疑令妃,可是令妃太精明;你又借机嫁祸宫女懿泽,以为懿泽死了就能石沉大海,结果五弟救了她;你想牺牲怡嫔为自己开脱,可惜上苍不给你机会……” 纯贵妃惊异的看着永璋,目光呆呆停留在那里,她没想到,原来永璋知道的这么清楚。 永璋接着说:“马脚越露越多,你没有办法了,最后把我推了出去!我是你的亲生儿子,我来顶罪,就再也不会有人怀疑你了……” 纯贵妃拼命摇头,哭着解释道:“没有,我没有!我怎么可能让你来顶罪?我真的没有!” “我……我活着对你已经没有用了,但是六弟有用,额娘……额娘的决定是对的。”永璋几乎已经没有了力气,说着说着,闭上了眼睛。 纯贵妃顿时崩溃,手忙脚乱的去摇晃永璋,喊道:“永璋!你醒醒!你真的误会额娘了,我真的很在乎你,我只是太胆小……我恨嘉贵妃!我真的特别特别恨她,我恨不得把她撕成一片一片的!可是她死了之后,我又很害怕!我害怕被治罪,那样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们兄妹三个了……永璋……” 纯贵妃说着话,她那张饱含沧桑的脸,几乎要被眼泪和鼻涕淹没了。 永璋又睁开眼睛,手紧握着拳,还是那个阴冷的笑容:“我也恨嘉贵妃,但我更恨你!我要用我的死,惩罚你的懦弱和偏心!” 说完这句,永璋哈哈大笑,忽然间拳头松开,笑声消失,屋里变得特别安静,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永璋,终结了自己一生的悲哀。 “永璋!”纯贵妃使出浑身的力气喊叫摇晃,永璋再也没有醒来,纯贵妃也忽然倒在床前。 第一卷:妃朝见 第52章、纯妃怀愧撒人寰,孟冬谢罪被驱逐 纯贵妃再次醒来,却是躺在自己寝宫的床上,除了一屋子的宫女,还有皇后坐在床边。 纯贵妃问:“我睡了多久?” 皇后答道:“三天。” “这就对了,他们抱走永璋的时候,我也是哭了三天。”纯贵妃嘴角微扬,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喜事。 皇后紧攥着纯贵妃的手,安慰道:“文蔷,我知道你的心。永璟离开的时候,我也很心痛,恨不能替他死。可是替不了!你还有永瑢和琅玦,为了他们,你也要想开一些。” 纯贵妃摇了摇头,笑道:“如果我还用永瑢去填补失去永璋的那一片空白,那就更对不起永璋了。” 皇后不太明白,但她看得出纯贵妃说的很深情。 “姐姐,你相信我吗?” 皇后点点头。 “我有话要对你说。” 皇后看了看身后的萧韫,萧韫带着所有宫女出去了。 纯贵妃道:“嘉贵妃是我害死的。” 皇后有些唏嘘,默默想到,最后,真的证明了萧韫的猜测是对的。 “姐姐怀疑过我吗?” 皇后摇了摇头。 “可是我让你失望了。” 皇后有些不解的问:“那……永璋是为了保护你,才……” 纯贵妃摇了摇头,道:“永璋说,是我把罪名推给了他,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想,可是我却明白了,我们母子之间的沟壑到底有多深。” “你好好休养,我一定会查清楚到底是谁在陷害永璋。” “我才是罪魁祸首,还要去查谁呢?”纯贵妃终于忍不住哭了,又说:“姐姐,我和你不一样,最让我心痛的不是失去永璋,而是愧疚!身为一个母亲,我竟然不知道他多年来到底是怎样生活的,也不了解他心里到底想了些什么,甚至最后都没有机会去解释清楚他对我的误会,让他带着对我的怨恨和失望离开,他连一点点生存的乐趣都看不到。我这个母亲,做的是有多失败?” 皇后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只是紧握着纯贵妃的手。 “姐姐,你能帮我把皇上请来吗?” 皇后点点头,立刻就去了养心殿,给乾隆带去了纯贵妃的话。乾隆知道纯贵妃已经病得不轻了,听说如此,便跟随皇后一起来到钟粹宫。 踏入纯贵妃的寝殿,乾隆看到纯贵妃的脸,那么的惨白,难免心生怜悯,坐到床前,问:“御医开的药都吃了吗?怎么不好好休息?” 皇后猜想,纯贵妃应该想和乾隆单独呆一会,于是主动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纯贵妃按着床板,想要坐起来,乾隆站起扶了她一把,纯贵妃忙自己坐着,低头道:“皇上是真龙天子,怎么能扶臣妾?” 乾隆笑道:“朕没当皇帝的时候,不是也扶你起床过吗?怎么现在就不能扶了?” “皇上还记得这些?”纯贵妃淡淡一笑,问:“那皇上记不记得,您常常忘记臣妾的闺名。” “文蔷。”乾隆望着纯贵妃的眼睛,叹道:“当年的你,很美。” “那现在呢?” 乾隆又笑了一下,望着纯贵妃已经略显老的面容,违心却又真诚的说了一句:“还是很美。” 纯贵妃站起,忽然跪下,向乾隆行了个大礼:“皇上,臣妾想求您一件事。” 乾隆道:“朕已经下令追封永璋为循郡王,不追究他的过错。” “谢皇上。”纯贵妃叩首行礼,道:“不过,臣妾想求皇上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讲。” “臣妾想求皇上,让永瑢出继给皇室宗亲,公示天下不再有继承皇位的资格。”纯贵妃又深深一拜。 “能告诉朕为什么吗?”乾隆有些不能理解。 纯贵妃道:“能继承帝位,自然是皇子最大的荣耀,但是皇上优秀的皇子有很多,永瑢资质平平,又单纯老实,不适合委以重任,能够远离是非、平安度日是他最好的归宿,求皇上成全。” 乾隆扶起纯贵妃,叹道:“你是一个真正疼爱孩子的母亲,朕答应你了。” “谢皇上恩典。” 纯贵妃做了一件生平最大胆的事,主动的依靠在乾隆的肩膀上,像一个单纯的寻求丈夫怜爱的小女子。 乾隆也轻轻的抱住了她,拍拍她的肩膀离开了。 乾隆走出门外,对皇后说:“朕意欲晋纯贵妃为皇贵妃,皇后意下如何?” 皇后答道:“臣妾替文蔷谢过皇上。” 乾隆离去,皇后又进屋,看到苏文蔷正站在窗前。 皇后走了过去,笑道:“恭喜妹妹,皇上晋你为皇贵妃了。” “姐姐,我终于有面目去见永璋了,现在,他一定会相信我,他们兄弟都只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工具。”苏文蔷又拿起一件正在做的衣服,说:“永璋每次来,呆的时间都很短,我总也来不及给他量一量尺寸,我就大概约莫着给他做了一件,昨天姐姐派人来叫我去看他的时候,我正巧在缝这件衣服……” 皇后低头看了看,针脚细密、花样别致,皇后伸手去摸了摸,忽然感到有几滴眼泪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皇后抱住了文蔷,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文蔷伏在皇后的肩上,痛痛快快的哭了出来。 天色渐晚,皇后回到自己宫中,歇息片刻,刚使人唤出孟冬要问话。外面忽然传来三声敲钟的声音,皇后立刻站起往外走,已有太监慌忙进来报:“皇后娘娘,纯皇贵妃薨了。” 皇后闭上了眼睛,眼泪从脸颊流到了下颚,皇后不能自已,她失去了伴随她最久的好姐妹,也是她入宫后唯一相信的好姐妹。 孟冬忙去扶皇后,皇后却将孟冬推到在地,大喝一声:“走开!” 孟冬跌在地上,不敢出声,她抬头看皇后。 皇后一步一晃的走回,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好像风中一朵摇曳的玫瑰,带着刺,显得那么孤独。 孟冬知道自己已经犯错,她站起,慢慢走到皇后身边,跪下请罪。 皇后坐下,问:“你告诉我,你都做了些什么?” 孟冬低头答道:“奴婢将怡嫔病故的消息透漏给了三阿哥的侍妾。” “你为什么这么做?” “奴婢和萧姑姑一直怀疑是纯贵妃借怡嫔之手害了嘉贵妃,怡嫔的死让奴婢更加这样认为,三阿哥心机重而多疑,知道的一定不少,而且知道了新的消息一定会有所行动。有眼线报知三阿哥准备入宫时,奴婢又让人去告诉六阿哥说纯贵妃心情不好。六阿哥在宫内,自然会比三阿哥先到,因为六阿哥比较单纯,三阿哥与纯贵妃不太可能当着他的面去讨论命案,所以只要他俩单独到院子里私聊,就一定有不可告人的事,而且这样我们的眼线也有机会看到他们的神情。后来他俩果然到了院中窃窃私语,这证实了奴婢的猜测。” “就只有这些?”皇后显然不信。 “奴婢只做了这些。” “模仿三阿哥字迹的那张纸呢?不是你拿上来的吗?难道它出现在本宫面前,不是有心人设计的吗?” 孟冬很肯定的答道:“奴婢在呈上怡嫔那些笔墨之前,真的不知道里面还夹带了别的,奴婢也不知道那是何人所写。” 皇后又质问:“那皇上为什么会知道本宫在查案?这也是巧合吗?” 孟冬辩解道:“娘娘要查宫中所有识字之人的字迹,这本来就是一个很大的动作,皇宫上下到处都是眼线,露馅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啊!” “你那么聪明,本宫下令搜查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本宫会很容易露馅呢?” 孟冬无法回答。 “还是你本来就想借本宫的手,替四阿哥伸冤?” 孟冬不敢说话。 “又是一个吃里扒外的狼!”皇后随手拿起茶盅,砸到孟冬的头上。 孟冬没敢躲,她的额头开始发红,渐渐变成紫色,还是一直跪在原地。她向皇后辩解道:“娘娘,奴婢虽有私心,可是想要真相大白却是整个后宫的心声,您想要袒护的人,她的的确确是凶手啊!” “就算是那又怎么样?”皇后走到孟冬身旁,看着孟冬的眼睛,问:“你进宫才多久?你了解什么?嘉妃做过多少坏事你知道吗?她死十次都不为过!文蔷呢?她只做了一件坏事,就是报复嘉贵妃,却为了这件事惶惶不可终日。你知道她这辈子过得有多心酸?你知道她流过多少眼泪吗?” 孟冬默然。 皇后望着门口被夜风卷起的门帘,出着神,沉默了一会,轻声的说了一句:“你走吧!” 孟冬吃了一惊,抬头望着皇后。 皇后很平静,又一次重复道:“明天,你就离开翊坤宫。” “娘娘要我去哪里?”孟冬的眼中闪烁着泪光。 “你这么能干,不愁有好的去处。我不想再看见你,你走吧!”皇后显得很无情。 次日一早,天降大雨,萧韫对皇后说:“下雨天是留客天,娘娘要不要考虑再留孟冬一留?” 皇后翻阅着书,随口冷冷的答道:“她不是客,没必要留。” 孟冬接到驱逐令,也没有办法厚颜继续拖着,只得收拾了衣物,打包成一个包袱,然后挎着包袱从她住了许久的居室走了出来,豆大的雨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 快要走到翊坤宫门口的时候,冬儿追了出来,叫住了孟冬,递给孟冬一把雨伞,说:“别把自己淋坏了,生病了还得自己想办法。” “谢谢。”孟冬微笑着,拿走了伞,离开了翊坤宫。 大雨滂沱中,孟冬走到了一条小河边,看到河中自己的倒影,也是湿淋淋的,她问河中的自己:“为什么还要帮他完成心愿呢?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 第一卷:妃朝见 第53章、懿泽留友好事近,令妃得子封贵妃 “孟冬。” 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孟冬回头看到了懿泽。 懿泽问:“听说,你也被皇后赶出来了?” 孟冬点点头。 懿泽带孟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找了一 件自己干净的衣服给孟冬换上,又把自己的暖炉递到孟冬怀里取暖,问:“你准备去哪里?” “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留在这里。” “我知道你不屑与令妃为伍,也不会劝你留在这里。” 孟冬看着懿泽,想起上次来延禧宫,是随皇后一起来兴师问罪的。那天令妃对懿泽处处维护,孟冬很是看不过去,反问道:“你怎么就愿意与令妃这种人结交?她做过那么多损人利己的事,包括对你,你竟然还能在这里住的悠然自得!” “我与她之间只有利益,没有感情。你若不屑,我不想解释太多。”懿泽想了一想,也挖苦孟冬道:“你对皇后忠心耿耿,下场也不比我好嘛!” 孟冬摇了摇头,道:“不,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忠心,我隐瞒了一件事。” “什么事?” 孟冬停顿了一下,低声问:“你这里安全吗?” 懿泽听了,摇了摇头,拉着孟冬到延禧宫内的一个亭子里。 这亭子四面通风,没有任何障碍物,也就没有了任何遮掩耳目的屏障,在后宫,大约只有这样的地方最安全。 孟冬道:“是柏常在求赐怡嫔生前笔墨,才让我注意到怡嫔笔墨的,然后我们才有机会看到那张含有‘牛黄’的字条。我以前就听说过,柏常在成天都在练字作画,我猜她临摹过不少名家书法,应该比较擅长模仿别人字迹。所以我早就猜到,‘牛黄’字条极有可能是柏常在伪造然后夹带进去的,她是怡嫔的亲妹妹,要在遗物中做手脚太容易了!而且,柏常在后来并没有得到怡嫔笔墨,却没有再次来求赐,十足证明她的目的根本不是求赐笔墨,而就是为了提醒我去注意怡嫔的笔墨。可是,我始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皇后,不仅没说,还公然建议皇后大动干戈去追查字迹的主人,实在是有愧于皇后。” 懿泽摇了摇头,感叹道:“虽说这次你们这些事,我事先都不知道。可是嘉贵妃和怡嫔的命案被重审,却正好洗白了我。倒让我觉得,好像是我害死了纯贵妃和三阿哥母子一样,心里挺难受的。” “你不必这样想,这件事,分明是柏常在为姐报仇,与你有什么关系?”孟冬靠着亭子的围栏,道:“柏常在常年在钟粹宫,对纯贵妃与三阿哥之间的矛盾,应该非常清楚,所以把控的很准。她利用矛盾、引起误会、制造证据、转嫁罪名、母债子偿,让纯贵妃有口难辩,连死去都心怀愧疚,柏常在这个报复的方式,真的是够狠!” 懿泽想起一件事,在孟冬耳边轻声说:“还有一件事,恐怕你不知道,令妃告诉过我,怡嫔和太医吴谨有私情,被纯贵妃抓住了把柄,不然怡嫔也不会听纯贵妃的话。” 孟冬瞬间想到:皇后召吴谨入宫,吴谨不但告诉皇后牛黄过量可中毒,还特意说明这种方法不易被发现,并且后来又提醒皇后派多名御医检验怡嫔是否中毒,太医院还集体证明嘉贵妃死前药渣就已经丢失……为嘉贵妃最后诊治的人不就是吴谨吗?用牛黄毒死嘉贵妃的人,不是怡嫔,而是吴谨!配药的人当然最有机会在药里面做手脚。 “看来,促成皇上皇后重审命案……太医院也有份。是柏常在和吴太医里应外合替怡嫔报仇,还利用了我?”孟冬一下子把之前想不通的地方都想明白了。 “想不到吧?你也有被利用的时候,而且替人办了事还不自知。”懿泽又嘲笑孟冬一阵,叹道:“不过,柏常在这么能干,却也只是个常在。” 孟冬笑道:“这有什么?她自己不想爬上去,我想她一定是觉得站的低比较安全。就像我,我也不愿意往高处爬。” “那你想去哪里?” 孟冬摇了摇头。 “如果……如果我能够走出后宫,你愿不愿意跟着我走?”懿泽深情看着孟冬,这个在人间唯一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 孟冬笑问:“你是不是怕我把你的秘密泄露出去,所以要把我留在你身边,好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懿泽瞪着孟冬,笑道:“那我还不如杀了你,多省事!” “看来,你已经对五福晋这个位置势在必得了。”孟冬想了想,她最不想的,就是一直陷在这个深宫里,于是答道:“好吧,如果你与五阿哥成亲,能搬出皇宫自立门户,我就跟你走。” 懿泽开心的笑了,她很庆幸又挽回了这个最了解自己的好朋友。 十四阿哥出世了! 整个后宫都在相互传递着这么一个好消息,乾隆最心爱的宠妃,令妃终于在第二胎时生下了一个皇子。 宫人都纷纷开始猜测,皇后的位置越来越岌岌可危。纯贵妃死后,皇后又少了一个羽翼,而且皇贵妃和贵妃的位置都空无一人,皇后的后位和令妃的妃位之间似乎只是一步之遥。 之前令妃最大的劣势,就是有宠而无子,而十四阿哥出世,让令妃从实力上彻底赶上了皇后。 乾隆听说令妃生下十四阿哥,立刻放下手中的公务,快速赶到延禧宫来。 延禧宫中道喜的妃嫔命妇,满满的站了一屋子,大小礼盒进献的贺礼,乌压压的堆了一院子。 不过,乾隆才没有兴趣看那些,直奔令妃身边,细细的拭去令妃额头上的汗珠,安慰道:“爱妃,你受苦了。” “能为皇上诞下皇嗣,是臣妾的福气。”令妃会心一笑,向一旁吩咐道:“把小阿哥抱过来给皇上瞧瞧。” 乾隆抬头看到有人抱来孩子,忙接了过来抱在怀里,笑盈盈的看着,正要夸赞,忽然发现原来方才递给自己孩子的人,是懿泽。 令妃握住乾隆的臂膀,笑道:“皇上,因为算的日子还没到,臣妾疏于防备,没想到今日突然腹痛难忍,多亏懿泽把臣妾扶回床上,为臣妾揉腰镇痛……” 乾隆心如明镜,笑着点点头,道:“朕记得了,来日自会嘉奖。延禧宫的宫女,都有赏赐,但是,爱妃最功不可没。” 乾隆站起,将孩子又交还给懿泽,对陈进忠说:“传朕旨意,令妃魏佳氏,贤良淑德,为皇室延绵后嗣,劳苦功高,即日起晋为令贵妃。” 令妃晋封贵妃的消息立刻传遍六宫,也传到皇后耳中,后宫又是一片沸腾之声,纷纷预言着令贵妃有朝一日会取代皇后。 乾隆离开延禧宫,陈进忠尾随身后,弱弱的提示了一句:“皇上曾答应过五阿哥,若能证明懿泽姑娘与嘉贵妃命案无关,就……” 乾隆回头看了陈进忠一眼,那神情很是不悦。陈进忠立刻低头不语。乾隆又继续前行。 “皇上是天子,一诺千金。”陈进忠又在乾隆身后飘来一句。 乾隆回过头来,瞪着眼睛问:“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陈进忠又低头不语。 乾隆回到养心殿看奏折,手持卷册,看了一会觉得有些累,倦怠之间,似乎看到有人影在门外晃动,问:“谁在外面?” 陈进忠道:“皇上,是五阿哥。” “怎么不通报?” “五阿哥知道皇上勤政,不喜欢批阅奏折时被打扰,因此特意吩咐了奴才,等皇上忙完再通报。” “叫他进来。” 陈进忠退出,到门外宣五阿哥觐见。 永琪走入殿内,向乾隆行了叩拜大礼。 乾隆问:“你来有什么事吗?” “儿臣有一事相求。” 乾隆想,永琪所求必然是与懿泽的婚事,心中就有些不快,但又不得不问:“有事直说!” “儿臣求皇阿玛厚赏三哥府上的女眷。” 乾隆愣了一下,有点意外,凝视着永琪的脸。 永琪继续说:“三哥过世后,他的传闻颇多,他的妻妾不仅要忍受失去丈夫的痛苦,还要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话,这太残忍了。儿臣求皇阿玛厚赏她们,一来他们得知了皇阿玛的厚爱,心中自然安慰;二来外人听说赏赐,就会相信谣言是虚,也就解去了府中女眷的压力。” 乾隆笑问:“你所说的‘谣言’,是什么?” “皇阿玛在翊坤宫公审嘉贵妃、怡嫔之命案,虽未外传,却已流言纷纷,朝中和民间各种说法颇多,这个时候,对外宣称三哥无罪反而像是不打自招,只能以赏赐平复流言。” “你说的很对。”乾隆点点头,他不仅为永琪的善良而感动,也对永琪的思虑周全很称赞。 永琪看到乾隆默许所求,拱手拜谢。 乾隆走下来,问永琪:“你不求娶懿泽吗?” 永琪笑道:“若是时机成熟,皇阿玛自然会为儿臣赐婚。” “你依然很喜欢她?” “懿泽原来想自证清白,但当儿臣告诉她,只要翻案,就会有人枉死。她虽然心仪儿臣,却还是放弃了查案的机会,她是个善良的姑娘。” 乾隆听了,仔细想想,懿泽的确没有什么真正的过错。他长叹一声,向永琪道:“朕记得,你很早就劝说朕不要去翻嘉贵妃的案子,朕……后悔没有听你的。其实永璋死后,朕也曾经自问,到底是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朕在自责,就是不好意思承认。” 永琪宽慰道:“皇阿玛虽为人父,但更是一国之君,需要操心的家国大事太多了,难免有所疏漏。事已至此,皇阿玛何必伤神?” 乾隆微微露出笑意,道:“朕就当一次慈爱的父亲,成全你和懿泽。” 永琪喜出望外,忙伏地叩拜:“儿臣叩谢皇阿玛天恩。” “不过……”乾隆又收敛了笑容,道:“懿泽做了这么久的宫女,还住过几天大牢,宫中对她有看法的人也颇多,宫外恐怕也有传言,此事需缓缓为之。朕只能先将她册立为你的侧福晋,你若有心抬举她,待来日母凭子贵,再册为嫡福晋,如何?” 永琪再拜道:“儿臣替懿泽谢皇阿玛恩典。” 第一卷:妃朝见 第54章、胡嫱困顿守牢笼,懿泽出阁结连理 没过多久,赋闲在家的观保接到了一道圣旨,任命观保为左都御史,即日上任。忽然之间,前来恭贺观保的同僚络绎不绝。大家似乎都已经得到了什么小道消息,争先恐后的来攀附这位未来的皇室姻亲,最得宠皇子的准岳丈。 观保心中也大约有数,果然,不过两日,观保又接到一道圣旨,便是长女懿泽,册封为永琪侧福晋。 紧接着,乾隆下旨,让懿泽回家待嫁。 懿泽准备离宫那天,后宫前来相送祝贺的人不计其数,有各宫妃嫔、或是与懿泽有旧交的宫女,延禧宫因此热闹了一番。令贵妃还为此大设宴席,为懿泽送别。 皇后自始至终不曾出现过,胡嫱却来了。 离开翊坤宫后,懿泽很久没再见过胡嫱,几乎快要忘记了她。旧友重逢,又聊了许久,胡嫱很羡慕懿泽,终于可以走出这高高的宫墙,不像自己,还得继续困在这里不知到何年何月。 懿泽也想像带走孟冬那样带走胡嫱,为她解除困顿之苦,可是胡嫱有一个皇后义女的名分,是一个不主不仆的格格,懿泽不知道该怎样带走她。而且,带走胡嫱必然得经过皇后同意,这件事现在对于懿泽,也是一个难题。 一番交谈之后,胡嫱还是不得不返回翊坤宫。 胡嫱刚走出延禧宫没多远,就隐隐的觉得有人跟踪,心中有些隐隐的害怕,却不敢回头,只好快点往前走。却不想,她走的越快,后面跟踪的脚步也越快。胡嫱心中发毛,到一颗大树下止住了脚步,藏到树前面,悄悄的往后看,却空无一人。 “嫱儿!” 有人拍了胡嫱的肩膀,胡嫱吓得大叫了一声。 那人赶紧捂住了胡嫱的嘴,低声说:“你看看我是谁!” 胡嫱定睛一看,她看到的竟然是自己的亲哥哥胡云川,再仔细一看,胡云川身上穿的,竟然是侍卫的服装。 “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胡嫱吃惊极了。 胡云川笑道:“我回家听说你竟然入宫了,我为了找你才来的。我花重金买了官籍,好不容易到宫里做了侍卫,却一直找不到你在哪个娘娘宫里。我听说延禧宫今天热闹,就来碰碰运气,就真的交好运了!” 胡嫱的脸上却是愁云惨淡,看不出一点开心的样子,她望着胡云川,竟然揪心的哭了,哭道:“你不该来的!你为什么要来?皇宫这种地方,一点都不好!我现在想走都走不了!” “有话好好说,你不要哭啊!”胡云川心疼的要替胡嫱擦眼泪。 胡嫱没有解释那么多,她推着胡云川,催促道:“你走!你赶紧走!你去跟你的总管说,你马上就走,走的远远的,离京城远远的!” 胡云川诧异的看着胡嫱,解释说:“陈公公说,虽然皇上赞他救驾有功,伤到三阿哥是无心之失,但是难保哪天就会突然又想追究误杀三阿哥之罪,三阿哥是撞在我剑上的,如果皇上万一追究起来,我必须和他一起承担责任……或者说,是我要承担责任。为这件事,陈公公已经打点关系,让侍卫总管提拔了我,我以后也必须听从陈公公的安排,他是不会放我走的。” “什么?误杀三阿哥那个侍卫……是你?”胡嫱再一次瞪大了眼睛。 胡云川点点头,他好像并没有感到多大问题。 胡嫱瞬间骨头酥软,差点晕过去,胡云川忙扶她了一把。 在宫里生存这段时间,让胡嫱很明白,以救驾而误杀皇子,表面上虽然有功,实际上一定让皇上心里不舒服、让皇子家眷心里不舒服,一旦哪天犯了错,小错也有可能被当大错论处。 胡嫱哭道:“你走不了了,我也走不了了……我们都出不去了。” 胡云川似懂非懂,只是看着胡嫱哭的很难过。 过了一会,胡嫱停止了哭泣,慢慢的离开了。 胡云川问:“你怎么说走就走?” 胡嫱没有回答,就像没有听到一样,还在痴痴的往前走。 “你总要告诉我下次去哪找你?” 胡嫱还是没有作声。 胡云川又继续跟踪了一段,看着胡嫱走进了翊坤宫,才掉头回去。 观保家中,人人皆有喜庆之色,又都说懿泽是家族的福星,观保的其他各房夫人、儿媳、女儿,都亲自为懿泽送了各色礼品,为懿泽的嫁妆增色。唯有观保本人,并不以此为喜。 懿泽看出父亲并不欢悦,特来一问究竟:“人人皆知五阿哥是最得宠的皇子,很有可能被立为太子,女儿是他的结发之妻,也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后,父亲对这门婚事,还有什么不满吗?” 观保撇嘴笑笑,道:“除了感谢皇恩浩荡,我哪敢有不满?只不过,为官多年,我深知福祸相依,早以为常事,不去大喜,也就不会大悲。” “父亲又给女儿上了一课。”懿泽上前长跪,对着观保深深一拜,道:“他日女儿嫁入皇室,身份不同,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向父亲行跪拜之礼了,请父亲原谅。” 观保好奇的问:“你真的愿意当皇后吗?据我了解,你应该志不在此,还是你真的倾慕五阿哥?” 懿泽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淡淡的笑着,道:“既能身居高位,又能夫妻恩爱,不应该是这世上所有女子想要的吗?” 观保盯着懿泽看了一会,眼珠滚动了几圈,又摇头笑笑,道:“你不想说就算了。” 观保不再多问,吩咐家人精心的为懿泽准备婚事,自己每日招待来访的亲朋好友、官场同僚,也忙的不亦乐乎。 懿泽又拜别母亲与家中其他姊妹,大家今日小聚、明日大宴,府中日日热闹异常。懿泽之母陈氏置办了各色嫁妆,一一由懿泽亲自挑选,最后又交给观保过目。 最后,到了要出阁的前夕,陈氏还是忍不住向懿泽恳求了一件事:“我听说,宜庆如今是伺候五阿哥的宫女,希望你以后能照顾她一二。如果以后皇上赐了五阿哥府邸,她也能随着出宫入府,还望你能把她放回家,或是给她找个好婆家,为娘的感激不尽。” 懿泽想起之前宜庆在宫中的种种作为,巴不得揍上一顿,但是看在陈氏的面上,还是应了下来,道:“母亲吩咐的,我都记住了。还是那句话,只要宜庆不害我,我什么都好说。” 到了吉日良辰,懿泽盛装,静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露出浅浅的笑意。 终于,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她幻想着,在此以后的生活:永琪会被封王,然后带着她离开皇宫,建立新的家园,他们也许会度过一段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将来乾隆选立继承人的时候,她可以用自己的神力助永琪一臂之力。等到永琪登上帝位,她想要求天帝赦免丹阳,应该也就是一件指日可待的事了。 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打断了懿泽的思绪,是永琪的迎亲队伍到了。懿泽有些害羞的低下头,心也砰砰直跳。 陈氏亲手为懿泽蒙上红盖头,孟冬扶起懿泽,陪嫁侍女金钿跟在懿泽身后。懿泽慢慢的走出闺房,走到院中,走出御史府大门,走入了花轿,从此开始了她漫长的婚姻之路。 清朝的礼仪比较繁琐,宫中派来了老嬷嬷,一直在懿泽耳边提醒该做什么、要注意什么。宫中张灯结彩,乾隆亲自到场探视,因此皇后与众嫔妃无一缺席,欢聚一堂。 懿泽和永琪因为筹备婚礼已经多日未见,难免有缠绵相思之情,仪式从早进行到晚,终于相见。 当所有人都已离去,永琪才静静的来欣赏他美丽的新娘,两个人相视一笑,又都害臊起来。 永琪先握住了懿泽的手,问:“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懿泽点点头。 永琪作揖道:“娘子请讲,永琪洗耳恭听。” 懿泽笑道:“我只是你的侧福晋,皇上说来日母凭子贵才可能成为嫡福晋,如果万一我很久都没有子嗣,你会不会再娶回来一个嫡福晋压我一头?” 永琪道:“看着我的眼睛。” 懿泽没太明白,就乖乖的看着永琪的眼睛。 永琪也看着懿泽的眼睛,郑重其事的说:“我,爱新觉罗·永琪,一生一世心里只有索绰罗·懿泽一人,也只娶一人,永不相负。” 懿泽看着永琪诚挚的目光,心中默默感动着、陶醉着,忽然间有些愧疚,虽然已经是夫妻,懿泽却只能继续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这让她觉得似乎有些配不上永琪的真诚。她轻轻笑着,说:“你是皇子,一生只娶我一人,我不敢强求,心中只有我一人,就足够了。你对于我,也许还有很多未知,但是将来无论发生什么,都请你永远相信我,永不相疑。” 永琪也笑着点点头,道:“请娘子对我放心,我也对娘子放心,我们彼此都永不相负、永不相疑。” “永不相负、永不相疑”这八字如同誓言,在新婚之夜住进了懿泽的心里,她怀着对婚姻最美好的期待,完全相信了。 次日,永琪与懿泽都早起梳洗,按礼拜见了太后、皇上、皇后,乾隆正式册封永琪为贝勒。 懿泽虽是侧福晋,但却是永琪的第一 位夫人,乾隆已经默许懿泽将来为嫡福晋,因此又特命礼部安排,亲自带永琪和懿泽祭天酬神、朝拜列祖列宗,懿泽被记入皇室族谱,正式成为皇族一员。 第二卷:荣王殇 第55章、灵山石壁见凤影,切断神源摔灵玉 传说,雾灵山是一个很有灵气的地方。 懿泽不知为何,自成婚之后,夜里经常梦到同一座山,她恍惚觉得自己是见过这座山的。 梦醒后仔细回忆,懿泽终于想起,就是在她和永琪随乾隆去祭拜祖先的时候,远远看到过,那山的名字叫雾灵山,就在京郊之外,因风水极佳,早就被圈进皇陵之中,做了皇陵的后山。 懿泽便告诉永琪,说她想上雾灵山看看。 于是,永琪向乾隆请旨,带懿泽去雾灵山。就在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两人携手同游,像踏青一样,去爬雾灵山,还带了一些护卫跟随着。 原来,雾灵山上不仅仙雾缭绕,山中还有涓涓细流,草木成荫,山脚下坠落着零星的小雨,慢慢登上山顶,却看到阳光明媚、晴空万里,空中也弥漫着香甜的气息,不知是登山过程中早已云开雾散,还是山上山下本是两重天。 懿泽站在山顶俯望大地,深吸一口气。 “难怪你一定要来这里,原来如斯之美。”永琪望着四围,近处山川、远处城池,都已经踩在脚下,忽然想到:“不过,你以前并不曾来过这里,如何得知这是一个好地方?” “我在梦里来过。”懿泽映着阳光,笑着、走着,就好像回到了前世的童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年纪,世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懿泽走到一块巨大的石壁前,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照耀出的影子就投射在那块大石壁上。 “凤……凤凰!”有一个侍卫忍不住说了出来。 懿泽恍然间意识到,是自己的影子,映在大石壁上呈现的竟然是凤凰的形状。永琪也惊呆了,也忙走近懿泽身旁,他想看看自己呈现在大石壁上的影子会不会是龙的形状。 就在永琪走到大石壁前的那一瞬间,忽然电闪雷鸣,下起雨来。永琪忙扬起自己的披风,盖过懿泽的头顶,扶着懿泽往下走。 懿泽又回头看了看石壁,因为在阳光褪去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永琪的影子,映射在石壁上的仅仅只是永琪本来的身影。 虽然不知道那块石壁是什么,但懿泽心如明镜,自己的影子会显出凤凰的形状,一定是因为她前世的真身就是一只凤凰。虽然真身已经在轮回隧道的化骨池中化为乌有,但她作为梦神标志的灵玉却依然在心中,让她成为了一个拥有凡人肉身的梦神。 这种存在方式也许有点奇怪,但她早已试过多次,自己以凡人之身,的确仍有凭借一根头发就潜入其他凡人梦境的能力。 永琪扶着懿泽走了一段,躲在一颗大树下,有侍卫为永琪和懿泽撑起了伞。 永琪替懿泽擦去脸上的雨水,问:“冷不冷?” 懿泽笑着摇了摇头,笑问:“永琪,你相信鬼神之说吗?” 永琪笑道:“我不太信鬼,但我相信有神。” “为什么?” “因为,传说中的鬼,长得有点吓人,还经常害人,而传说中的神,不仅貌美,还能帮人度过难关,所以凡人生活不如意的时候,就开始敬拜神明,求神保佑,看到一个姑娘长得标致,就说她美若天仙,比如说……夫人你……就好像是仙女下凡一般。”永琪畅想了一番,最后目光落在了懿泽身上。 听到“仙女下凡”四个字,懿泽有些吃惊,因为她的确不是凡人,但她的身份比仙女更高一层,她是神女。 懿泽回宫之后,雾灵山石壁上现凤影的事很快传开了。人人都说这一定是上天的暗示,预示着懿泽是神凤之命,将来必当母仪天下,而永琪自然就应该是未来的真龙天子了。眼下乾隆对永琪的喜爱和器重,也恰恰说明了这一点。 夜晚静悄悄,懿泽与永琪在卧榻上闲聊了一会,永琪不知不觉中睡着了,懿泽也打算合眼休息,朦胧中竟然听到了外面刮起异样的风。 她睁开眼睛看,门窗是紧闭的。 那风声却越来越近,风中携带着一个呼唤的声音,一个很熟悉却又久违了的声音,他是在呼唤着一个名字,就是懿泽的名字。 望着睡熟的永琪,懿泽轻轻拿开了永琪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悄无声息的走下床,披上了披风,走出门外。 懿泽所料不错,她看到的,正是她前世的神族父亲,穆谡。 穆谡看着懿泽,久久的凝望。 “你如何找到这里的?”懿泽不想看穆谡,也不想多说话。 穆谡答道:“当你现出凤凰真身的时候,我能感应到你在哪。” 懿泽冷笑一声,道:“我说呢!你才不会费尽心思去找我。” 穆谡的目光透过墙壁,看到里面躺着的永琪,痛心疾首的问:“你怎么可以与一个凡人成亲?你忘了你的祖母,就是死在凡人手中,连一丝魂魄都没有留下!你怎么能赴她的后尘?” “你管得着我吗?”懿泽毫不留情的一口回绝。 穆谡知道懿泽对自己的懦弱很有成见,可还是很温柔的说:“我是你的父亲,懿泽。” “父亲?”懿泽带着嘲讽的眼光、挑衅的语气,冷冷的说:“你的女儿早在穿越轮回隧道时被飞沙走砾凿出千疮百孔,被烈火烧的体无完肤,被旋风撕裂的血流成河,最后坠入化骨池——尸骨无存。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和人间所有凡人一样拥有肉身凡胎的凡夫俗子,我的父亲是索绰罗·观保。” “对不起,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我也知道,也许我不够格做你的父亲,我没有能力保护你和你的母亲。可是,你母亲丹阳已经被囚九重天遥遥无期,你是女君的唯一后人,是全族的唯一希望。自从你离开勒得海,那里已经乱成一团,你那么深明大义,怎么能置他们于不顾?”穆谡看起来很伤情,也很无助,他怀着最后的一点期待,伸出手,喊道:“懿泽,跟我回去吧!我们的族人都需要你!回去了,你也会很安全,再也不用理会人间的是是非非。” “你认为我来到人间,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谈情说爱、儿女情长吗?”懿泽回过头来看着穆谡,似笑非笑,义正辞严的说:“你错了!我走了,他们现在是会乱成一团,但是我回去,和你们一样继续当行尸走肉,你就不用考虑梦神族乱或不乱,用不了多久,就没有梦神族了!” 穆谡惊异的看着懿泽。 懿泽继续说:“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是母神的后人,母神本来和父神一样尊贵。可是你看看如今的梦神族,居然沦落成神族最卑微的一员,连首领被囚这样的大事都无可奈何,你不觉得耻辱吗?我不甘于永远逆来顺受!我们应该站起来维护自己的尊严,而不只是生命而已!我会用我的方式救丹阳出天牢,我会让天界那些做天官的凤凰以和我们祖先曾经是同族为荣!” 穆谡失望的摇了摇头,自嘲道:“看来,你真的是长大了,我是说不动你了。既然如此,我也没脸回去见族人了,不如就在这里自行了断!” 说着,穆谡就要拔剑。 “你少来这套!”懿泽很是不屑,上前拔出穆谡手中的剑,塞到穆谡手中,把剑刃放在他的脖子旁,笑道:“我倒想看看,你有没有勇气刺下去。” 穆谡原地站立了一会,一动没动。 懿泽忍不住笑出声来,叹道:“你还真是不会让我失望,如果你真有勇气刺下去,就不会没有勇气冲上天宫去救母亲了。” 穆谡放下了剑,懿泽也收敛了笑容。 “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懿泽转身离开,想要回到屋内。 “你是我的女儿!”穆谡似乎想挽回一点自己身为父亲的体面,微笑着说:“因为你是我的女儿,你心中才有作为梦神的灵玉,所以你才有胜过其他凡人的资本,才不会轻易死在这个尔虞我诈的紫禁城。” 懿泽停住了脚步。 穆谡故作自豪的笑道:“你从来没有修炼过,你母亲也只能算半个神族,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女儿,你根本没有能力去做你想做的事。你那些慷慨激昂的言词,也只不过是一腔空话!” 猛然之间,懿泽满身怒火,回过头来走到穆谡身边,一言不发,不假思索的的拿过穆谡手中的剑,刺向自己的胸膛。 穆谡吃了一惊,再也笑不出来了。 懿泽将手伸进自己的身体,从心中取出了一颗闪闪发亮的东西,那就是每个梦神族天生所拥有的灵玉。 穆谡看着懿泽手中闪耀着光芒的灵玉,还有懿泽胸口流出的血,目瞪口呆。 手持梦灵玉,懿泽深吸一口气,然后就将梦灵玉狠狠地摔了下去。 随着穆谡大喊的那声“不要”,梦灵玉已经坠落在地,成了一地的碎片,然后消失不见。 “好了,我和你,再也没有关系了。”懿泽好似笑得很轻松。 穆谡的眼睛中却闪烁出一丁点泪光,他似乎在后悔,那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默默的问:“你怎么能这么冲动?你以为灵玉只是能帮助梦神进入别人梦境吗?它是你的护身符,它会在你危难时保护你,没有了它,你会变得脆弱,你就胜不过那些凡人了!” “永琪会保护我,我不需要护身符。”懿泽再次转身离开,面带笑容。 “懿泽,灵玉是你心脏的一部分,没有了它,你的心就缺了一块。以后每次伤心的时候,你都会千百倍的心痛,你知道吗?”穆谡这次是真的很心痛,很担心自己的女儿。 “有永琪在,他永远不会让我伤心。”懿泽没再回过头,她讲的很自信,脸上洋溢的,都是幸福的容光。 懿泽刚走进房间,就有些撑不住了。她扶着墙,一步一挪的挪到墙角,伸手向上取下挂在墙上的龙锡杖,握在手中,闭上眼睛。 刹那间,龙锡杖发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屋子,懿泽胸口的伤口,瞬间就愈合了,龙锡杖的光芒也消失了。她暗暗庆幸,还好龙锡杖是母亲丹阳的传代之宝,与穆谡无关,她以后只需靠龙锡杖就够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56章、永琪忆母入迷津,琅玦寻机入王府 “懿泽!” 懿泽听到永琪的声音,忙放起了龙锡杖,走向卧榻。 永琪已经坐了起来,问:“你去哪里了?” “方便一下。”懿泽笑笑,解取披风,又回到床上。 “我好像刚才看到了光亮,很亮很亮。”永琪看着屋子的四面和房顶,有些纳闷的说:“好像把整个屋子都照亮了,像白天一样,我就是被这光亮惊醒的。” “你做梦了吧?快睡吧!”懿泽伸手拉着永琪,一起躺下。 “你的手好凉啊,我替你暖暖。”永琪把懿泽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把体温传递到懿泽的手心。 懿泽感到的,不只是永琪的体温,还有永琪胸膛中那颗不停跳动的心。摸着永琪的心跳声,掌心的温度让懿泽全身都被一股暖流包围着,她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乾隆为永琪赐了府邸,择日就可以搬出宫外。永琪告诉懿泽,离宫之前,他们需要向宫中所有的人一一辞行。 提到辞别宫中所有人,懿泽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好像从来没见过永琪的母亲。入宫之后,懿泽在皇后后宫朝会时,自以为见过所有的嫔妃,但却并没有见过永琪的母亲。即使是永琪的大婚之日,懿泽也没见过,更稀奇的是,她从来没听人提过这个人,连永琪自己也从来没提过,难道永琪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懿泽问:“永琪,你的母亲,是哪位?” 永琪的神情,像是对于这个问题有点意外,答道:“我的生母是愉妃,住在永和宫。” 懿泽又问:“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她?” “你想见她吗?” “难道我不应该见她吗?”懿泽有些不解。 永琪点点头,笑道:“我带你去见她。” 懿泽郑重的收拾了自己的妆容,永琪也稍微整顿了一下仪表,带着几个宫女,其中包含孟冬和宜庆,一起往永和宫来。 与懿泽想象的差别很大,永和宫十分冷清,但并不像一个冷宫,只是宫人实在太少,院子中的陈设也不多。 走近正殿,连个守门的宫人也没有,门外却有一个大香炉。永琪亲自敲了门,叫道:“额娘,儿臣带新婚的福晋来看您了。” 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没有钗环装点、一身清雅的小宫女,举着帕子简单的行了个礼:“给五阿哥、福晋请安。” 永琪点头微笑,拉着懿泽的手,一起跨进门槛。 懿泽打量着,殿内前方正中挂了几卷神像,下设有供桌,供桌上有香炉,插以线香,虽然是白天,香案两边却点着蜡烛,供桌左右有一些花卉,地上摆有叩头的拜垫,殿内还有各种法器,大磬、引磬、大木鱼、铃鼓。 这感觉,俨然就是一个寺庙。 有一个女子在供桌旁打坐,手中捻着佛珠、敲着木鱼,她只是简单的梳着清式发髻,没有戴旗头,更没有其他首饰装点,身上穿的也是素衣。 懿泽琢磨着年龄,眼前带发修行的女子,必然就是愉妃了。 果然,永琪携着懿泽的手,跪了下来,道:“儿臣给额娘请安,这是儿臣新婚的福晋,她叫懿泽。” 懿泽随拜。 愉妃停住了手中的木鱼,转过头来看,目光在懿泽身上停留了很久。 懿泽也注视着愉妃,觉得很熟悉,尤其是那双凝望的眼睛,懿泽仿佛记得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你们起来吧。”愉妃站起,走到永琪和懿泽身边。 永琪和懿泽已经站了起来。 愉妃走近懿泽,问:“你来自何方?” 懿泽听这话,问的好生奇怪,一时间捉摸不透。 永琪忙替懿泽答道:“额娘,她是左都御史观保大人的长女,原籍杭州,不过已经来到京城很久了。” 愉妃点点头。 永琪又说:“皇阿玛已经赐给儿臣了府邸,儿臣不日就要搬出毓庆宫,带懿泽去自立门户了。离宫之前,我们特来拜别额娘,以后也一定会时常回来探望。” 愉妃微笑着点点头,说:“你们去吧。” “儿臣告退!”永琪躬身再拜。 “臣媳告退。”懿泽也再拜。 愉妃又看了懿泽一眼,回到了自己打坐的垫子上。 永琪拉住懿泽的手,两人携手走了出来,离开了永和宫。 懿泽问:“愉妃娘娘,是带发修行吗?” “不是。”永琪摇了摇头,答道:“她没有出家。我自小是被皇额娘抚养,与额娘并不是很熟,后来我搬到毓庆宫去住,额娘倒也来看过我两次。再后来,额娘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太医院的人都看不好,不知道哪里来了一个和尚,说额娘需要出家,病才能好,不然就要不久于人世。可是额娘已经是皇阿玛的妃子,怎么能随便出家呢?此后额娘只能一心向佛,求神明保佑,也不能再服侍皇阿玛,病情后来稍微好转,一直到如今还都在服药。” “不知道哪里来了一个和尚?是什么意思?”懿泽不能明白,诧异的问:“后宫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来历不明的和尚进来?” 永琪道:“这事,说来是很稀奇。我额娘病中迷迷糊糊,说了一个地方,说那里有一位大师,我就央求皇阿玛去请,皇阿玛起初是不信的,结果去了那里,真的有个和尚。” “那里,是哪里?”懿泽像是要刨根究底。 永琪答道:“就在雾灵山上,你上次现出凤凰影的地方。” 懿泽吃了一惊,怎么可能如此巧合? 永琪又说:“传言都说雾灵山是一个有灵气的地方,曾有得道的神仙在那里聚会,我想那位大师,也许就是得道的高僧吧。” 懿泽仔细回忆着愉妃的眼睛,问一旁的孟冬:“你以前见过愉妃吗?” 孟冬摇了摇头。 懿泽道:“可是,我觉得我见过。你在宫里去过的地方应该比我多,你好好想想,真的没见过?” 孟冬笑道:“奴婢是经常在宫中走动,不过有些地方,是福晋去过,奴婢却不曾去过的。” 懿泽问:“什么地方?” 孟冬道:“福晋忘了,您曾经不小心误闯长春宫。” 长春宫? 懿泽的记忆,恍然间被拉回到许久之前。 对,就是长春宫。 那晚,懿泽想要在长春宫取出藏在体内的龙锡杖,她在偏殿的角落里,曾经听到过的呼救声、曾经看到的期望的眼睛,好似与今日愉妃的眼睛、愉妃的声音,如出一辙。懿泽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被囚禁在长春宫的那位到底是谁? 但是,懿泽很难再去长春宫了,那个被关在长春宫的人似乎只能暂时是个迷案了。 可是,懿泽已经有了一个心思,她想要把愉妃与长春宫被囚之人的关系给弄清楚,这里面暗藏的玄机,恐怕并非是后宫内斗。 永琪与懿泽回到毓庆宫,正要走回自己的寝殿,却看到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姑娘,正在永琪的屋门前打转。 懿泽问:“那是谁?” 孟冬低声答道:“是纯贵妃的女儿,四公主。” 话音未落,永琪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惊奇的问:“琅玦?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是有事找我吗?” “五哥……”琅玦只是轻轻一声唤,泪珠就从眼眶中滚落,然后一发不可收拾的痛哭起来。 永琪吓了一跳,挽着琅玦的胳膊走进屋内,让她坐了下来。懿泽也随着进来,坐在了对面。 琅玦抬头看到懿泽,又站了起来,对着懿泽敬重的称呼了一句:“五嫂。” 懿泽点头微笑。 永琪又扶琅玦坐下,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琅玦无精打采的低下头,哭着说:“我每天都睡不着……额娘死了,三哥也死了,六哥出继慎靖郡王,也已经走了,我忽然间觉得,皇宫好大,也好冷。” 听了这几句话,懿泽想到,纯贵妃怀着对三阿哥的愧疚撒手人寰,留下了这个年纪尚轻的女儿,是怪可怜的。 永琪替琅玦擦着眼泪,自责道:“是我不好,忽略了你。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应该关心你的感受。” 琅玦突然抬起头,眼神充满期望,恳求道:“五哥,你带我走吧!我不想住在宫里了,这宫里的每个地方,都让我觉得触景伤情,我想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好吗?” “跟我走?”永琪有些意外。 琅玦认真的点点头,哀求着:“五哥,我也占不了你多大地方,过不了几年,我出嫁了,也不会一直赖着你的……” 永琪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不知道怎么跟皇阿玛说,宫中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你去求他嘛!他肯定会听你的!再这样继续住着,我会活不下去的!”琅玦扯着永琪的衣襟,梨花带雨,眼泪鼻涕都黏在了永琪的肩上。 虽然是亲兄妹,毕竟男女有些,懿泽坐在一旁看着,心里很不自在,也不好说什么,干脆站起来往里间去了。丫鬟滢露、玥鸢仍留在永琪身旁,孟冬、宜庆、金钿、金萱都跟着懿泽走了。 琅玦看到懿泽离开,停止了哭泣,问:“五嫂是不是不欢迎我?” 永琪往里面看了一眼,又握着琅玦的肩膀,笑道:“你放心,我会跟她说的。皇阿玛那边,我也会想办法,你只管回去收拾东西吧,五哥一定不会把你扔在这里不管的。” 琅玦破涕为笑,充满了感动。 孟冬到了里间,对懿泽说:“福晋,奴婢有话单独和您说,请屏退左右。” 宜庆有些不悦,斥责一般的问:“屏退左右?你什么意思?我可是福晋的亲妹妹,什么时候轮到听你的吩咐了?” 孟冬不语,懿泽对站在屋内的宜庆、金钿、金萱说:“你们先出去,孟冬一个人留下来服侍就够了。” 宜庆很不服气,甩着帕子出去了,金钿、金萱也都跟着出去了。 懿泽问:“你要说什么?” 孟冬关上门,走到懿泽身旁,悄悄的说:“一会,五阿哥肯定要过来跟你商议把四公主一起带到你们的新王府里,此人绝非善类,你要小心。” 懿泽也看出来琅玦有点问题,担忧的问:“我如果不同意,永琪会听我的吗?” 孟冬摇了摇头,答道:“五阿哥是宫里有名的‘救世主’,多年来,连宫女太监们的事,只要是他能力范围内的,都是有求必应,这个是他的亲妹妹,你觉得呢?再说了,怡嫔的死,你多少都有些脱不了干系,三阿哥和纯贵妃都是因为怡嫔的事才被牵扯出来的,你不收留她,也很难说得过去。” “那我该怎么办呢?”懿泽没想到,才刚刚成亲,她就已经有这样无奈的事了,看来婚姻岁月,没有她所想象的那么美好。 第二卷:荣王殇 第57章、懿泽违心容小姑,太后亲试龙锡杖 孟冬道:“你主动接纳她,让五阿哥觉得你贤惠大度,不要和四公主起冲突,要对她好,这样,她才没有机会找你的麻烦。” 懿泽脑袋懵懵的,问:“那以后呢?” 孟冬又说:“以后见机行事,我会帮你的。” 懿泽听了,瞬间感到后患无穷,不乐意的说:“可是,我以为离开皇宫,去了王府,以后就是我和永琪两个人的生活了。有了她夹在中间,那多别扭啊!” 孟冬笑道:“我的傻福晋,你是皇家的儿媳妇,怎么可能有两个人的生活?你也太天真了!” 懿泽神思有些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孟冬又提醒道:“四公主已经走了,五阿哥马上会过来,没有时间考虑了。你必须明白,排斥她,你俩今天就会过不去,主动接纳她,你在五阿哥的心目中的位置会更稳固。” 孟冬话语刚落,永琪已经走到了门口,扣门了两声,问:“我可以进来吗?” 孟冬拍了拍懿泽的手,然后转身去给永琪开门,向永琪行了礼,又笑道:“五阿哥来的正好,福晋正对奴婢说呢,四公主真是叫人怜悯,以后要多关照她才好。” 永琪喜出望外,上前握住懿泽的手,激动的问:“懿泽,你真的这么想?太好了,我还怕你会不同意收留她呢!” 懿泽见如此,只好应声勉强微笑道:“怎么会呢?我只不过是今日走路太多,有些累了,想先进来休息罢了。” “那就好,你多休息一会。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求皇阿玛,让琅玦随我入府。”永琪吻了懿泽的额头,然后立刻站起走了出去。 懿泽望着永琪的背影,长叹一声,道:“真的如你所说。” 孟冬笑道:“我知道你心里现在有点憋屈,但是这也没办法。你现在只是一个侧福晋,又没有子嗣,他们可是亲兄妹。而且,四公主身后,还有皇后、六阿哥做靠山,比你强多了。” “那她为什么不去投靠同母的六阿哥呢?”懿泽突然觉得很不能理解。 孟冬答道:“所以我才跟你说,她绝非善类。” 夜晚,懿泽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她看了看躺在身边的永琪,却睡得正香。懿泽闭上眼睛,强制自己休息,却反而变得更加清醒,她实在忍不住,睁开眼睛,晃醒了永琪。 永琪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问:“你怎么不睡?” “四公主,她为什么不投靠六阿哥?”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我就是好奇,她和六阿哥的关系,不应该比你更亲近吗?” 永琪道:“六弟过继给慎靖郡王,已经算是慎靖郡王的孩子了,家里人多复杂,六弟刚搬过去,自己都不够熟络,怎么可能照顾琅玦?” 懿泽听了,似乎觉得有些道理,似乎也很没道理。她还想再问几句,却发现永琪竟然又迅速的睡着了,她只好躺下。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懿泽竟然彻夜未眠。 到了要搬出皇宫的日子,懿泽原本以为自己会在这一天豁然开朗,摆脱束缚,踏上新的生活。可是,到了这天,她总觉得自己好像也只是虎穴跳龙潭。 孟冬看她忧愁满面,劝她说:“你也不要想得太多,她不过是一个羽翼未满的小公主罢了,比起来后宫这些妃嫔的计谋,也就算个小把戏,而且,她迟早是要嫁出去的,你就算委屈也就是这三两年而已。” 懿泽听孟冬说的有理,心里稍微舒坦了些,又忙着整理行装。 看到宫女们给装箱时取下了龙锡杖,懿泽生怕别人弄坏了,忙走了过去,吩咐道:“这个不必装起来,我自己拿着就好。” 懿泽将龙锡杖拿在手中,看着箱子都装上了车,自己也走到前面,上了第一辆马车。 整个队列有五辆马车,只有前两个是坐人的。懿泽坐在第一辆车上,孟冬、宜庆,以及懿泽的陪嫁丫鬟金钿,宜庆的丫鬟金萱,永琪的丫鬟滢露、玥鸢都陪坐在车内,共七人。琅玦在第二辆车上,也有四个丫鬟陪着,共五人。后面三辆马车装的都是行李。 永琪不在车内,而是在马车前面骑着马,与其余受命保护他的护卫一样。马队最前面开路的,是新府邸的总管,名叫卓贵。 话说卓贵此人,原是永琪念书时伴读福灵安的随从,后来福灵安从军去了,福灵安的母亲很讨厌卓贵,卓贵不受主母待见,待不下去,就来求永琪收留。永琪看在曾与福灵安同窗的份上,就允诺卓贵在自己独立分府时来做王府的大总管,卓贵乐得屁颠屁颠的。 车队刚行出不远,他们远远看到前方有人在散步,而且离自己越来越近。卓贵仔细看了看,向永琪说:“贝勒爷,好像是太后。” 永琪连忙下马原地侍立,吩咐卓贵:“快通知福晋和公主下车。” 不一会儿,懿泽和琅玦都纷纷下车,侍立在一侧恭迎太后。 太后走了过来,永琪等下拜。 太后笑道:“永琪今日出宫,再不是哀家膝下的孩子了,你已经长大,以后要多为江山社稷着想,可不要一味地沉浸于儿女私情。” “永琪谨遵皇祖母教诲,以后也会时常回来探望皇祖母。”永琪躬身应答。 太后点点头,继续往前走,经过第一辆马车时,恍惚觉得车内好像有些耀眼的光,突然驻足,问:“这车里面,是有什么东西吗?” 永琪听问,又走过来,看了看车窗,答道:“回皇祖母,是一根锡杖,懿泽自幼习武,常用此物,是从娘家带来的。” “拿出来给我看看。”太后似乎充满了好奇心。 永琪示意,孟冬上车取下龙锡杖,双手呈给太后。 太后拿了过来,大吃一惊。她永远不会忘记,雍正皇帝在梦中被自己的私生女丹阳所杀,当时丹阳手中所持的凶器,正是这根锡杖。这个秘密,她保守了多年,几乎快要忘记,没想到如今再次看到,竟是在孙媳妇手中。 太后拿着龙锡杖,问懿泽:“这是你的?” 懿泽答道:“是臣妾之物。” 太后又问:“叫什么名字?” 懿泽答道:“龙锡杖。” 太后又端详了一遍,锡杖的杖头确实是龙的形状,叫做“龙锡杖”也算合理,可是龙毕竟是天子的象征,锡杖又是佛家的物件,在这里看到,实在是说不通,于是又问:“你从哪里得到的?” 懿泽当然是不能说实话的,只好瞎编:“臣妾幼年习武,家父说姑娘家用刀剑很是不妥,后来遇到一位云游四方的禅师,指点了臣妾一二,将自己行路的工具赠与臣妾做兵器。” “禅师敢用龙头做杖头,还真是胆大包天。”太后说着,用手指去触摸杖头的绿珠。 懿泽惊叫道:“不要碰那个珠子。” 太后笑了笑,那笑容很神秘,问:“哀家不能碰?你来告诉我,这绿珠,有什么讲究?” 懿泽想了想,还没编好,孟冬已抢先答道:“太后有所不知,禅师说这绿珠乃是他师祖圆寂时所化的舍利子,是师门传代之宝,后来师祖向弟子托梦说自己遇神龙相助,已经得道成仙,弟子们感恩神龙,才做了这龙锡杖。福晋一心向佛,从来不敢以自己肉体凡胎触碰绿珠,生恐对佛家不敬。刚才福晋怕太后误碰绿珠,对太后不利,一时情急,冒犯了太后,还请太后恕罪。” “原来如此?”太后认识龙锡杖,自然不会相信,笑道:“师门传代之宝,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会轻易赠与你家福晋呢?” 孟冬道:“禅师说,凡人都难配得上拥有此物,只能赠与有缘人。禅师见到福晋,说福晋乃是凤凰命格,不同于常人,定要相赠,因此福晋视如珍宝。” “凤凰命格?”太后想起,前些天,宫中上下都传言说懿泽在雾灵山石壁上呈现出凤影,必然是凤凰之命。如今看来,这个说法颇有来历,太后低头看了一眼孟冬,问:“你叫什么名字?” 孟冬道:“奴婢孟冬,奉命伺候福晋。” 太后将龙锡杖交还孟冬,笑道:“天色不早了,你们赶快出宫安置去吧。” 永琪躬身再拜:“孙儿告退。” 车队重新启程,懿泽、孟冬、宜庆都回到第一辆马车上。 宜庆问:“小时候家里来过禅师吗?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根龙锡杖,我从来都没见过,你们俩刚才一唱一和的,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懿泽懒得跟宜庆解释,就像没听见一样。 孟冬看着宜庆,问:“你知道为什么进宫这么久,你始终都只是一个三等宫女吗?” 宜庆听得出来孟冬的弦外之音,也很是不屑,问:“你奚落谁呢?进宫这么久,你不也就是一个宫女吗?以为仗着福晋升任了二等宫女很了不起吗?我还是福晋的妹妹呢!” 孟冬笑而不语。 太后目睹永琪的车队出了神武门,心中惴惴不安。 她想起雍正驾崩的那一夜,雍正一直叮嘱她,千万不要让丹阳转动那颗绿珠,否则他就会死。她知道自己斗不过丹阳,也有自己的私心,所以她放弃了救雍正,丹阳也就放过了她,她才有机会在太后这个位置上。 刚才太后故意去碰那颗绿珠,就是为了试探懿泽的反应,试探的结果让太后感到恐惧。她不知道懿泽和丹阳是什么关系,但基本可以肯定,懿泽多半也会使用龙锡杖。 这实在太可怕了。 如果永琪真的成为未来的皇帝,让懿泽这样一个女子当上皇后,大清的未来指不定要变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太后掉头去找乾隆。 第二卷:荣王殇 第58章、乾隆惊闻先皇案,永琪作画起风波 乾隆听说太后驾到,忙令请入上座,亲自奉茶。 太后问:“索绰罗氏,虽是侧福晋,但却是永琪的第一个妻室,你是否有意,让她成为永琪的嫡福晋?” 乾隆笑道:“朕的确有答应过永琪,若是懿泽生下子嗣,就允许她做嫡福晋。” 太后又问:“那皇帝是否有意册立永琪为太子呢?” 乾隆愣了一下,不愿过多透漏自己的想法,只好推脱道:“几个小阿哥还都年幼,朕如今也还正当壮年,议论太子之事,是不是早了点?” “哀家不是要干涉你册立谁当太子,只不过,如果你有心册立永琪,那就不要让懿泽做嫡福晋。无论如何,懿泽不能成为未来的皇后。” 乾隆更不明白,问:“是懿泽做错了什么吗?还是皇额娘觉得她不够资格?观保是当朝功臣,朝野上下也算得人心,懿泽是观保嫡出长女,做皇后也还说得过去吧?这两年她在宫中虽有过失,多半也是误会。” 太后道:“懿泽的出身、容貌、德性都没什么问题,可是她入宫的动机很不单纯,上次石壁上现凤影的事,宫内外议论纷纷,是真是假,哀家也无法分辨,但保不齐是为了造势,以天意之说让臣民信服,为日后铺路呢。” 乾隆笑道:“凤影的事,儿子问过永琪,是他亲眼所见,朕相信永琪不会撒谎。至于说入宫的动机,这后宫的女子,哪个没点心思?朕早就见怪不怪了。懿泽也还好吧,算不上心机太重。” “懿泽也许心机不重,但她身边的人呢?总之,懿泽不是皇后的合适人选,你最好赶紧给永琪另选嫡福晋。”太后的语气,不像是给乾隆提建议,更像是直接给乾隆下达命令。 乾隆其实很讨厌太后替自己做决定,但又不能直接反对,道:“永琪才刚娶了一个,哪能立刻再娶?皇额娘也太心急了。” “永琪年轻,对懿泽又是专宠,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子嗣,永琪巴不得立刻扶正,哀家不能不急。” “皇额娘到底在担心什么?”乾隆隐隐察觉出太后与往常大不相同,问:“如此急匆匆,可不是皇额娘的作风。” 太后举手示意,所有宫女太监都退了出去,连乾隆的太监总管陈进忠也出去了。 太后道:“其实这件事,告诉你也无妨。你知道先皇是怎么死的吗?” “您不是说,先皇没日没夜的批阅奏折,劳累成疾……” 太后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乾隆咧嘴淡淡一笑,道:“其实,朕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只不过,那晚只有您在先皇身边,您说什么,那肯定就是什么。” 太后冷笑一声,问:“你是在怀疑哀家吗?” 乾隆躬身一拜:“儿子不敢。” 太后走到乾隆身旁,郑重的说:“先皇是被一个叫做丹阳的女子所杀,这个丹阳,是先皇的私生女。” 乾隆不太敢相信,问:“皇宫戒备森严,她是如何刺杀成功的?” 太后神秘的笑笑,说:“丹阳的生母是神仙,她自然也有法力,在宫中来无影去无踪,还能潜入先皇梦中。她有一根锡杖,上面有一颗绿珠子,她轻轻松松的转动了那个绿珠,你的父亲就在梦中死去了。” 乾隆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若非太后亲口所说,乾隆绝对不会相信先皇的死因会是这样的。 “今天……我又看到那根锡杖了,但它已经换了主人。”太后的目光,变得稍有一丝隐忧。 乾隆似乎明白了,半信半疑的问:“您是要告诉朕,它现在的主人是……懿泽?” 太后笑道:“皇帝果然聪慧过人。” 乾隆也果然出了一身冷汗。 永琪携家眷从皇宫搬到贝勒府,连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 新府邸是三进院落,懿泽住进了中院的正殿,是府内最气派的建筑,坐北朝南,位于全府的正中心。她回顾后宫种种,曾经如同卑微的尘埃,无足轻重,到处碰壁,如今她已经是贝勒府的女主人,恢复了自己天生的高贵。最重要的是,这种久违的自由自在的气息,和挚爱的夫君。而她的夫君永琪,特意为懿泽所居的正殿题名为“琴瑟馆”,是为琴瑟和鸣之意,以表达自己对懿泽的深情。 琴瑟馆的前面,是一个与正门紧密相连的前庭院,是永琪的办公之地。他为前庭院取了个名字,叫“紫薇寒舍”,其中最常用的书房题名为“藤琴书屋”,然后自号“滕琴居士”,书房内有可歇息的床榻,不过,自搬入府中,他每天都是在琴瑟馆与懿泽同住的,从没住过书房,所以算不得真正的“滕琴居士”。 琴瑟馆作为府内正殿,两侧都建有翼楼陪衬,左右翼楼旁都设有小门,是王府的东西侧门。永琪就安排宜庆和琅玦分别住在左翼楼和右翼楼中。 宜庆做了两年的宫女,突然间又做回二小姐的身份,且也能在贝勒府占有一席之地。从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她早已心花怒放,简直都快要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 琅玦在宫中或是府中,都是公主,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皇宫的主人、她的父亲——乾隆皇帝,并不太记得有她这么个女儿。可是,这个贝勒府的主人、她的兄长永琪,却对她几乎有求必应。这一点,恐怕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哥哥都做不到的。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耀到屋内,琅玦正在右翼楼的房内梳头,忽听到楼下有人说话的声音,探头往窗外看,却看到院中,永琪正在为懿泽画像。 桃花树下,懿泽斜靠在垫了蒲团的藤椅上,脸上带着那种新婚燕尔应有的容光,手中还拿着一方丝帕,凝望着正在为她描摹出曼妙身形的永琪。 永琪则端坐在一张石桌前,桌上文房四宝齐备,侍女滢露在一旁研磨,永琪抬头看一会,低头再画几笔,且画且笑。 懿泽问:“我能动吗?” 永琪笑道:“当然可以,一动不动多累!你只管怎么舒服怎么坐,你方才的姿势,我早已铭记于心。” “那你干嘛不停的抬头看?吓得我都不敢动!”懿泽的胳膊都有些酸了,这才放了下来,自幼服侍她的侍女金钿替她捏着肩膀。 且说懿泽这个丫鬟金钿,与宜庆的丫鬟金萱是亲姐妹,当年被分配分别伺候懿泽和宜庆,因懿泽和宜庆姐妹不睦,金钿和金萱也常常闹矛盾,渐渐疏远,如今虽然都在这府里,也很少打交道。 永琪又抬头看懿泽,挑着眉毛戏语:“娘子生的太美,小生低头作画总也惦记着,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懿泽顿时脸上火辣辣的,涨红起来,当着众多的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永琪继续作画,耳边听到一声赞叹:“也只有贝勒爷这样精湛的画工,才算不辜负了我们福晋这般天生丽质。” 永琪抬头看了称赞他的人,感觉很是陌生,问:“这位姑娘,我好像以前没见过。” 懿泽笑道:“她也是自幼服侍我的,名唤嬿翎,成婚那日有些不适,就没陪我,昨日我母亲派人送她过来的。” 永琪点了点头,又打量了嬿翎,赞道:“仪容不俗,名字也不错。” “贝勒过奖了,奴婢愧不敢当。”嬿翎悄悄看了懿泽的脸色,果然懿泽也正看着自己,她生怕惹懿泽不快,赶紧寻了个差事到别处忙去了。 琅玦在窗内看了这一幕,暗笑:五嫂原来醋坛子这么浅。 懿泽坐的有些疲惫,站起想去看看永琪画的如何,不想刚走出没多远,就听到后方传来一声:“姐夫!” 懿泽知道是宜庆来了,懒得回头,只管走到永琪身边看画。 永琪却抬头,看到宜庆走到这边,也没经过任何人允许,直接坐在了藤椅上,笑嘻嘻的喊道:“姐夫,帮我也画一张吧!” 懿泽没有做声,但脸色很难看。 永琪看看懿泽的脸,心中有些为难,勉强应付了一下宜庆,道:“这作画没那么快,你姐姐的,我还没画完呢!” 宜庆厚着脸皮,接道:“没关系,姐夫慢慢画,我等多久都没关系。” 永琪尴尬的笑笑,再看懿泽,懿泽还是不做声。 琅玦突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也扬起嘹亮的嗓门:“五哥,我也要你画像。” 永琪愣住了,看看琅玦,又看看宜庆,笑道:“你们这……这我一天也画不完啊!” 琅玦很霸气的说:“先给我画。” 宜庆很不服气的问:“凭什么先给你画?先来后到不知道吗?” “有我在的地方,你先到又有什么用?”琅玦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瞪着坐在藤椅上的宜庆。 永琪不知该如何是好,又看了看懿泽。 懿泽走了过去,对着宜庆说:“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在公主面前放肆,还不赶快站起来给公主让位。” 宜庆看到懿泽维护琅玦,更加憋屈,吼道:“她不就是贝勒爷的妹妹吗?神气什么?我才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能向着她?” 琅玦好似恍然大悟,惊叫:“哦……原来这位是五嫂的亲妹妹?我不知道,多有得罪,失敬失敬!” 懿泽勉强笑道:“公主言重了,还望宽恕舍妹的一时糊涂。” 宜庆像是突然得了势,也斜靠在一侧,像懿泽刚才的姿势一样,向身后喊:“金萱,给我捏捏肩膀。” 琅玦看着宜庆小人得志的样子,并不在意,轻轻对懿泽说:“这椅子,就让二小姐先坐着吧!” 紧接着,琅玦又对自己身旁的侍女高喊:“宜庆,去给我再搬一个座椅来。” 宜庆突然坐起来问:“什么?你要我去给你搬椅子?” “啊?原来二小姐的闺名也叫宜庆?”琅玦又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吩咐身旁的侍女:“你怎么能冲撞二小姐的名讳?从今以后,就改叫宜萱吧!” 懿泽听如此说,心知肚明,琅玦取这个新名字“宜萱”,必然是因为宜庆的丫鬟叫金萱。将宜庆与丫鬟的名字合成一个新名,琅玦分明是在明目张胆的羞辱宜庆。 宜庆也听出此意,突然站起,指着琅玦的鼻子问:“你什么意思?” 懿泽按下宜庆的手指,斥责道:“公主为了尊重你的名讳,把贴身宫女的名字都给改了,你还不知足?再要嚣张,我就把你撵出府外。” 宜庆咬着牙,狠狠地瞪了懿泽一眼,气愤的离开了。金萱忙跟着一起走了。 琅玦见了,便坐在藤椅上,笑道:“既然二小姐已经没有心情画像了,那五哥不如就先给我画吧!” 懿泽笑着对永琪说:“贝勒爷,您可要为公主‘好好’的、‘精心’的画,妾身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懿泽向永琪行了礼,转身而去。 第二卷:荣王殇 第59章、永琪左右勉为难,懿泽遇喜难扶正 永琪望着懿泽的背影,心中各种滋味交杂,难以言表,只好继续作画。 懿泽走入花园,坐在青石板上,静静的生着闷气。 孟冬示意其他人都离开,自己陪在懿泽的身边。 懿泽问:“难道我以后要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吗?” 孟冬安慰道:“福晋刚才很大度。” “大度有什么用?”懿泽的手托着下巴,对着身旁一棵矮矮的树,扯掉了一片又一片的叶子。 “只能先把宜庆嫁出去。” 懿泽抬头看着孟冬。 孟冬道:“宜庆对五阿哥有心思,但她太笨,资质又不够出众,所以在宫里伺候了五阿哥那么久都没有成事。可是如今不同,她如果得到公主的帮助,就有可能成为你的威胁。” “公主会帮助宜庆?”懿泽听了,感到不可思议,她发现孟冬想的问题,经常和自己不一样。 孟冬道:“我知道,你现在觉得不太可能,但是,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一致的利益。我敢肯定,公主执意搬到贝勒府,就是冲着你来的,毕竟纯贵妃和三阿哥坐实的罪名是洗白了你。公主失去母亲和哥哥,却成全了你的婚事,心里肯定不平。宜庆伺候了五阿哥两年,就是惦记福晋的位置,却眼看着你上位。等到她们两个发现你是她们共同敌人的时候,自然就统一战线了。”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一致的利益?”懿泽重复了一遍孟冬的言论。 孟冬点点头。 懿泽突然问:“那你和我呢?我们会一直是朋友吗?” 孟冬哑口无言,懿泽所担心的这个问题,好像也正是她所担心的。 到太阳落山,永琪才完成了懿泽的画像。因为在懿泽离开后,永琪先将那幅画像搁置了,为琅玦画完之后,才又将懿泽的补上,然后拿回来寻找懿泽。 懿泽正在对着镜子发呆,她从镜子中看到永琪缓缓走来,站在她的身后,却闷不做声。 永琪展开手中的画像,拉伸在懿泽的一侧,笑盈盈的看着懿泽:“让我看看,是画像好看,还是真人好看。” 懿泽仍然视若无睹。 永琪又收起画卷,对着懿泽的脸笑道:“果然还是人比画美上三分!” 懿泽还是如同木头人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永琪放下画像,扶着懿泽的肩膀,恳切的说:“我知道,琅玦有时候是有一点点过分,不过……看在她已经没了母亲的份上,你就包容她一点吧!” “我还不够包容她吗?”懿泽忍了半天的委屈,顿时都涌上心头,问:“没了母亲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我也没有了母亲,我怎么就不是她那样?” 永琪愣了一下。 懿泽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在人间,她的母亲应该是观保的夫人陈氏,一直都健在。她又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我娘从小偏心,我就像没有母亲一样。” “我看的出来,宜庆很任性,一看就是从小惯坏的大小姐脾气,不像你这么知书达礼……”永琪赞美了懿泽之后,又替琅玦分辨:“其实,琅玦也是从小娇生惯养的,也就是因为这样,纯贵妃的过世才对她打击那么大。她没有安全感,害怕被欺负,不由自主的就过度保护自己,以至于很难考虑到别人的感受。等她慢慢成熟了,习惯了,就不会这样了,你给她一点适应的时间好不好?” 懿泽见永琪说的这样诚恳,只好点头答应。 永琪没想到懿泽谅解的如此容易,心中充满感动,抱起懿泽走到床边,就伸手去解开懿泽的衣服。 “你别……”懿泽推开了永琪的手,目光却转向一旁。 永琪有些不解:“怎么了?还在生我的气?” 懿泽摇了摇头,腼腆的笑着:“有东西在动。” “什么东西?什么意思?”永琪很糊涂。 “就是这里,有东西在动。”懿泽指着自己的肚子。 “你怀孕了?”永琪先是有些惊讶,紧接着感到欣喜若狂,激动的握着懿泽的手,说:“太好了!我明日就入宫告诉皇阿玛,让他晋封你为嫡福晋。” 懿泽低头浅笑,道:“明日还是先请御医看看吧,万一弄错了呢?” 等不及天亮,永琪就起床吩咐去太医院请人。因为永琪兴奋之至,御医还没到,府中悉数已得知了懿泽有孕的消息。 后来御医陈止前来诊脉,向永琪禀告:“福晋有喜,已经三月有余。” “都三个多月了?”永琪大吃一惊,问懿泽:“你怎么现在才说?” 懿泽笑道:“他会动了我才知道的。” 永琪又问陈止:“这正常吗?” 陈止回道:“月份小的时候,有反应是正常的,没有任何感觉也是正常的,只要喜脉平稳,就没有大碍。” 永琪喜不自胜,正要盘算着如何庆祝,突然外面有人通报说四公主来了。 只见琅玦手里拎着一个鸟笼,笼子里有一只金丝雀,欢天喜地的走了进来,对永琪和懿泽说:“我听说五嫂有喜了,这只金丝雀会唱歌,可有意思了,正好拿来给五嫂解闷。” 琅玦说着,已经走到了懿泽身边,鸟笼的门是开着的,金丝雀忽然飞了出来到懿泽的手臂上。 懿泽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 永琪见状,忙上前去驱赶,金丝雀受到惊吓,飞出窗外逃走了。永琪托起懿泽的手,发现她的手背已经被鸟爪子抓伤了,心中一阵恼火,看着琅玦斥责道:“你不要弄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行吗?要是动了胎气怎么办?” “我不是有心的……”琅玦满眼泪水,涕不成声的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捂着脸哭着跑出去了。 永琪见琅玦哭着走了,疑心自己是不是语气太重了,心中又有些懊恼起来。 当着众人的面,懿泽也觉得这样让琅玦很没面子,反而来劝永琪:“我也没什么大碍,何必冲她发火呢?赶紧去安慰一下吧!” 永琪立刻追了出去,看到琅玦就在门外不远处哭泣,慢慢走到琅玦身边,赔笑道:“刚才是我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琅玦抹着眼泪,抽泣着说:“那只鸟……我都养了好几年了,是我最珍爱的东西,我以为她会喜欢的……” 永琪替琅玦擦掉眼泪,语气变得很温柔:“真没想到,你会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给她,我真的很感动,谢谢你。” “可是……可是那只鸟,它飞走了!”琅玦转而又趴到永琪的肩膀上,捶着永琪的臂膀惋惜着。 永琪笑道:“我再去找一只还给你,别哭了,好吗?” 琅玦乖巧的点点头,又扑到永琪胸前开心的笑了。 懿泽走到门口,看到这一幕,心中又后悔万分,一会儿觉得不能让公主哭,一会儿又不想看见公主笑,她简直无法理解自己在想什么,不如眼不见为净。懿泽让人送走了御医,然后紧闭屋门不出,也不让任何人进来。 永琪看出来懿泽不开心,他好像明白懿泽为什么不开心,也好像不是很明白。此刻他能想到的安慰懿泽的最好办法,也只能是向乾隆恳求,把嫡福晋的位份给懿泽。 永琪入宫,向乾隆报了喜讯,他想乾隆一定会和他一样高兴的。 “懿泽这么快就有喜了?”乾隆的神情,似乎并没有什么高兴不高兴。 永琪躬身答道:“是,皇阿玛之前说,只要懿泽有了子嗣,就能名正言顺的立为嫡福晋。” 乾隆慢腾腾的答道:“这个,立嫡福晋的事,也不着急。才刚有喜,生男生女,也不好说。” “生男生女,都是皇家血脉,儿臣是第一次当阿玛,心中对上苍、对懿泽,都充满感激,真的很想为她做些什么。” “能为她做的事有很多,也未必一定是这件。”乾隆笑道:“你回去多照顾她便是了。等到时候,要是生了长子,咱们再议。” 永琪有些为难,不知道回去该如何对懿泽说,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告退。 乾隆想起太后说过的话,又叫住永琪:“你等等。” 永琪又回来问:“皇阿玛还有什么吩咐?” “你问问懿泽,她认不认识一个叫做丹阳的女子。” “丹阳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问懿泽这个?”永琪感到很是奇怪。 “因为……因为……”乾隆想不出一个好的解释方法,随口胡诌出一个理由:“因为这个丹阳,她和懿泽长得很像,朕就好奇。” “这世上还有和懿泽长得很像的女子?”永琪听了,觉得不可思议,领命回家去了。 懿泽依然紧闭门户,屋子里静悄悄的。 永琪在外面敲门了半天,也没人应声,只好隔着门对懿泽说:“我进宫了,但是皇阿玛说要生下长子才能册立嫡福晋,对不起,我没能完成对你的承诺。不过你放心,我还会再求皇阿玛的。” 屋子里还是没有一点声音。 “你要是一直不开门,那我今晚只能睡书房了。” 懿泽就好像没听到一样。 永琪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乾隆交待的问题,又走了回去,对着门缝说:“对了,皇阿玛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丹阳的女子。” 懿泽听了这句,大吃一惊,突然开了门,问:“皇上知道丹阳?” “你还真认识啊?”永琪也很意外,问:“丹阳是什么人,好像比我厉害,居然能让你开门?” 懿泽问:“皇上还跟你说了什么?” 永琪回忆了一下,答道:“皇阿玛说,丹阳和你长得很像。” “皇上见过她?”懿泽陷入了深思,她不明白,乾隆是个凡人,怎么可能见过她的神族母亲丹阳? 第二卷:荣王殇 第60章、乾隆求证突到访,懿泽怒示下马威 懿泽来到人间,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过丹阳的名字,连孟冬也不曾说过。乾隆知道丹阳,绝对是另有原因,懿泽好像抓住了唯一的一根线索,终于可以有机会去查证母亲当年来到人间都发生了什么。 永琪又问:“丹阳到底是谁啊?” 懿泽听到永琪的声音,恍然又想起,她现在是在人间,她是永琪的妻子,是皇室的媳妇,她的母亲应该是观保的夫人陈氏,她不应该认识丹阳的。 懿泽意识到一些不对劲的问题,开始担忧起来,乾隆为什么会忽然问她是否认识丹阳?难道她已经露馅了什么? 卓贵忽然跑来,气喘吁吁的对永琪说:“贝勒爷,皇……皇上驾到!” “在哪?”永琪心中纳闷,他才进宫见过乾隆,这前脚门踏入府才多久,乾隆怎么就跟来了? 卓贵焦急的拍着腿,嚷道:“都已经到了门口啦!” 永琪拉着懿泽的手,赶紧去府门口迎接,乾隆却已经进入门内了。永琪忙驻足跪拜,懿泽随拜。 乾隆是穿着便装的,跟随的也只有陈进忠一人。乾隆笑道:“朕只是随便走走,路过你家,进来看看懿泽。” 永琪忙向里引入到琴瑟馆的花厅,请乾隆上座,又令人上茶。 乾隆看一屋子的人都侍立着,望着懿泽,对一旁的孟冬说:“福晋是有身子的人,怎么能站着呢?快扶你家福晋坐下。” 懿泽就坐,忍不住问乾隆:“听说皇阿玛见过丹阳,那皇阿玛可知道她都发生过什么事吗?” 乾隆笑着摇了摇头:“朕没见过她。” 懿泽闷闷的,问:“那皇阿玛如何得知臣媳和丹阳长得很像?” 乾隆答道:“朕只是听说过这个丹阳倾国倾城,而福晋也是绝代佳人,就随口猜猜而已,看来……你们真的容貌相似,而且……福晋好像还很关心她?” 懿泽心中又是一惊,她竟然如此轻易就被乾隆套出来了不该承认的话。 永琪亲自为乾隆奉茶,乾隆喝了一口,淡淡笑道:“朕所知,丹阳的年纪比朕还大一些,福晋这么年轻,如何有这样的忘年之交?朕很是好奇,想请教福晋。” 懿泽能感觉到,乾隆根本不能告诉自己与丹阳相关的事,反而是在给自己下套,要从自己这里获取丹阳的消息,她怎么能傻乎乎的掉进了乾隆的圈套?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乾隆的问题。 孟冬捏着懿泽的肩膀,笑问:“福晋,奴婢记得,您认识的那个丹阳好像年纪没这么大,皇上说的,和您认识那个,恐怕不是一个人吧?这天底下,重名重姓的人可多着呢!” 懿泽听懂了孟冬暗示的意思,于是笑道:“回皇阿玛,臣媳确实与一个叫丹阳的女子有过一面之缘,正是因为容貌相似,才一见如故,可后来就没了消息,方才以为皇阿玛说的是此人,所以关心,原来年龄悬殊这么多,那看来只是同名的巧合而已。” “那还真是巧啊!”乾隆笑了笑,又问:“听说福晋有一个很不寻常的兵器,叫做龙锡杖,可否让朕一睹真容?” 懿泽只好让孟冬去取出龙锡杖,呈与乾隆。 乾隆拿在手中,看上面金色的龙头栩栩如生,以手抚摸了龙头,瞬间龙锡杖发出万丈光芒,厅中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照的很亮很亮。当乾隆的手离开龙头,光芒也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懿泽很吃惊,她恍然觉得,自己对龙锡杖的了解实在是太少太少了,简直不像是龙锡杖的主人。 陈进忠忙吹捧道:“陛下真龙天子,可以召唤这雕刻的龙,实乃天意啊!” 永琪忽然间回忆到,他那晚睡得正香,却被刺眼的光芒弄醒了,那夜的光好似和刚才的光是一样的。他同时回忆起懿泽那晚走回来的方向,就是放置着龙锡杖的方向,看来那晚的光芒不是做梦,是龙锡杖在发光。可是,懿泽却没有对他说实话。 乾隆瞪着陈进忠,没有说话,但他的手感已经告诉自己,那不是纯金雕刻的龙,质地很像真正的骨头,却又与一般的兽骨不同,龙骨上还附着一层薄薄的金色龙鳞,他心中越发相信了太后所说的话。 乾隆站起,走到懿泽身旁,将龙锡杖交还懿泽,道:“果然不同凡响。” 懿泽接过龙锡杖,心里毛毛的。 琅玦突然从外面跑进来,激动的抓住乾隆的胳膊,叫了声:“皇阿玛!” 乾隆低头看到了琅玦的手指有些异样。 琅玦忙又松了手,后退一步,跪下请安道:“儿臣见过皇阿玛,因为多日未见,思念过度,儿臣一时失礼了,请皇阿玛恕罪。” 乾隆问:“你手指怎么了?” 琅玦赶紧将手背在身后,吞吞吐吐的答道:“没……没怎么。” “站起来,把手给朕看看。” 琅玦站起,颤颤巍巍的把手伸出来。 懿泽定睛一看,只见琅玦的手指上被划伤了好几处,有些还带着血迹,有些已经结疤了。 乾隆问:“怎么回事?” 琅玦笑道:“是儿臣裁衣时不小心弄破的。” “你还要亲自裁衣?是贝勒府的人伺候不周吗?”乾隆的目光很奇怪。 “不!不是的。”琅玦好像有些紧张,或者说在害怕着什么一样,强撑着笑容说:“贝勒府的人对儿臣都很好,尤其五嫂一直对儿臣无微不至,是……是儿臣自己想裁衣。” 乾隆点点头,看看琅玦,又看看懿泽,心中已经明白,然后回头叫道:“进忠,回宫。” 陈进忠跟上,随着乾隆走出门去。 永琪、懿泽、琅玦等人,也一起走到院中,将乾隆送至府门口。琅玦又忽然一个没站稳,膝盖打弯,差点摔倒,惊叫了一声。 乾隆回头看了一眼,问:“你又怎么了?” 琅玦答道:“儿臣方才急着来见皇阿玛,走的快,不小心碰伤了膝盖。” “你自己碰伤的?”乾隆问这句话,似有深意。 琅玦又满面堆笑,弱弱的答道:“当然是儿臣自己碰伤的,难不成还会是别人碰伤的嘛!” 懿泽看着琅玦的脸,那种好像满腹委屈、却伪装坚强的姿态,不知道是做给谁看!但懿泽的心中,早已火冒三丈。 走出府门,所有人侍立恭送乾隆。乾隆却又停住了脚步,微笑着对懿泽说:“琅玦年纪小,不懂事,若有得罪福晋之处,还望福晋看在朕和纯贵妃面上,对她海涵。” 懿泽再也忍不下去了,脱口而出:“皇上若是担心四公主在这里受委屈,不如趁早接回宫中,臣媳这庙太小,供不下这么大的菩萨!” “懿泽!你怎么能这样跟皇阿玛说话?”永琪忙拱手向乾隆赔罪,道:“皇阿玛,懿泽一时失言,胡言乱语,求皇阿玛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乾隆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对永琪说:“你这个福晋,自从做了朕的儿媳之后,只有这句话,说的最实诚!” 永琪不知作何回应,只躬身俯首以拜。 乾隆又低声在懿泽耳畔耳语道:“朕果然这样接回了公主,福晋当如何在皇亲面前立足?” 懿泽不语。 “福晋好自为之吧!”乾隆上了一辆马车,陈进忠放下车帘。 永琪等站在府门口,目送马车远去,才回府中。 琅玦走回自己的住处,掩盖不住内心的得意,不自觉的笑容满面。谁知刚坐下,就听见一声怒吼:“你给我站起来!” 懿泽出现在门前,身后还跟着孟冬、金钿等人。 懿泽气冲冲走了进来,抓起琅玦的手腕,问:“你在装蒜什么?觉得我很好欺负是吗?” 琅玦笑道:“我知道五嫂功夫了得,不过,我的小侄儿恐怕是有点受不了你那些招式。” 懿泽放下了琅玦的手腕,目光仍旧犀利,道:“我警告你!不要以为我对你束手无策!如果我容不下你,你真觉得永琪会一直向着你?” “我知道他会向着你!”琅玦也卸下伪装,用愤恨的眼神看着懿泽,嘲讽道:“你不就是长了一张勾引男人的脸吗?你觉得五哥会成为太子,就把他魅惑的神魂颠倒,我额娘和三哥死了,正好成全了你!现在你有了五哥的骨肉,正好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嫡福晋,来日皇后的宝座就指日可待!全天下女人拼了命都做不到的事,你怎么就得到的那么轻松?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就凭你?也能左右皇上的旨意?”懿泽不屑的看了琅玦一眼。 琅玦扮了个鬼脸,笑道:“皇阿玛也许不会相信我,但也未必能相信你。只要到时候外面风言风语说我在这里受了委屈,就会有人说你不贤惠!皇阿玛信或不信,都会觉得人言可畏,就算你生了儿子,也当不了嫡福晋!” “既然如此,那我也没必要再贤惠了。”懿泽回头,向院中的丫鬟们喊道:“来人,把这屋里的东西,统统给我砸了!” 孟冬在懿泽身后看着,犹豫了一下,只见金钿比懿泽还气,像悍妇一样带人冲进琅玦的房间,七手八脚就把琅玦房中的东西砸了个稀烂。琅玦和丫鬟们苦拦不住,只好赶紧跑出去向永琪求救。 永琪正在端详立在墙角的龙锡杖,细看了半天,也看不出门道,忽见琅玦的丫鬟宜萱跑过来喊道:“五阿哥,你快去救救我们公主吧!” 永琪立刻到了琅玦的居室,只见一片狼藉,钗环珠玉、连同砸掉的镜子碎片搅在一起,花瓶、瓷杯也都碎了一地,笔墨纸砚都飞到了床上,被褥、帷帐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黑斑,连屏风也倒在了地上,还有蹲在墙角哭泣的琅玦。 环视一周之后,永琪走到了懿泽身边,问:“你这是要干嘛?琅玦能犯多大的错?你至于到这个程度?” 懿泽冷冷的说:“贝勒爷若是看不惯,不如休了臣妾。” 第二卷:荣王殇 第61章、永琪受挑小分居,懿泽为妹选夫婿 永琪听了懿泽这句话,心里冰凉冰凉的。 懿泽转身离去。 永琪又看站在一旁的孟冬,问:“为什么不劝阻她?” “劝不住,再忍下去,我怕福晋疯了,胎儿会保不住。”孟冬说完,也跟着懿泽走了。 金钿等人,都潇洒离去。 永琪静静的走近墙角,看到琅玦蹲坐在那里,双臂在胸前紧紧抱着一件青色的长裙。永琪也蹲了下来,问:“你有受伤吗?” 琅玦摇了摇头,把怀中的衣裙拿了出来,又用力的攥在手中,哭道:“这件……是我额娘生前……亲手为我做的最后一件,我一直没舍得穿。” 永琪拉着裙摆看了看,上面的桃花绣的很细腻,但是已经脱线,布面也破了好几个口子。他抚摸着琅玦的头,轻声安慰道:“我去找京城最好的裁缝,帮你补好,让它尽量恢复原来的样子,好吗?” 琅玦泪眼朦胧,喃喃而道:“五哥,要不……你尽早把我嫁出去算了,我不想让你和五嫂为了我争吵。” “瞎说什么呢?” 琅玦摇了摇头,失魂落魄的说:“天下之大,我真的不知道哪里是我的容身之处……” “这里就是!我会保护你的。” “真的吗?”琅玦的眼神里又充满了期望。 永琪肯定的点了点头。 夜已深,永琪一直没有进懿泽的房间,这是成婚以来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懿泽心里很不是滋味。 懿泽正在胡思乱想,突然门响了,懿泽慌忙站起,上前走了几步,看到是孟冬进来了,心中不禁有些失望,又回去坐下。 孟冬道:“我看到五阿哥在院子里,他没有去书房睡。” 懿泽听见了,但是依旧在原处坐着。 孟冬劝道:“你既然在想他,就去找他。不要指望他能心领神会,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了解你,你不说,他真的不知道。” 懿泽看了看孟冬,心中却还在纠结。 孟冬上前拉起懿泽,推到门口,催道:“你赶快去啊!” 懿泽甩开孟冬,问:“去了说什么?我是不会道歉的!” 孟冬摇头笑道:“哎呀!谁叫你道歉了?你就过去,随便说几句话就行,只要别提公主,你俩就能和解,这事慢慢就算过去了。” 懿泽又看了看孟冬,只好踏出了门槛。 不远处,就是永琪的背影,他站在桌案前,像是在提笔挥写着。 懿泽走近,只见永琪笔下的纸上,都是点点线线,没有一个字,看了一会儿也看不明白,问:“你在做什么?” 永琪道:“昨日我又在观象台用玑横抚辰仪看了星象,今晚睡不着,不妨算算五星交会的时间。” 懿泽不解的问:“五星交会是什么意思?” 永琪笑了笑,指着月亮说:“你知不知道,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和月亮一样,也是圆形的?” 懿泽摇了摇头。 永琪道:“你看天上的星星,如果星星上有人,那么他们看到的我们所居住的这个地方,就也是一颗星星,洋人称之为地球。” 懿泽笑道:“听起来有些意思。” 永琪又说:“你想想看,太阳每天东升西落,那是不是说明太阳和地球至少有一个会动?你每天看到月亮和星星的位置也不完全相同,那是不是它们也有可能会动?” 懿泽点点头。 “如果有一天你把两颗星星看成了一颗星星,或者把几颗星星都看成了一颗星星,那是不是说明离你最近的那颗星星把别的星星给挡住了?这个时候,它们是不是就在一条线上了?那就是星星的交会,明白吗?” 懿泽恍然大悟,了解之后又很开心,兴奋的说:“我听明白了,真的好有趣!能带我去观象台看看吗?” 永琪点头笑道:“好啊!下次我请示皇阿玛,带你一起去。今天不早了,你快回去睡吧!” 听到永琪让自己去睡,懿泽忽然又不开心了,沉默片刻,低声问:“你不回去睡吗? “我不困。” “你是不是觉得琅玦很可怜?觉得我很过分?” “是。”永琪回答的很干脆,不带一点思考的时间。 懿泽心中的怒火又燃烧起来,问:“她的行为,正在阻碍我成为嫡福晋,你难道就不觉得她过分吗?” 永琪提着笔,凝视着懿泽,问:“你是我唯一的妻子,做嫡福晋还是侧福晋,能有多大差别?可是她呢?她现在不过是寄人篱下,你这样对她,她还怎么住得下去?” 懿泽随口答道:“住不下去她就走人啊!” “你的目的,就是要赶她走是不是?” “是!”懿泽的回答也很干脆,不留一点思考的时间。 永琪摔了笔,气冲冲的回应道:“好!等她过了十五岁,我就立刻把她嫁出去,一天都不多留!让你眼不见心不烦!” 懿泽毫不示弱,厉声吼道:“你有本事,现在就把她嫁出去啊!” “你就那么容不下她吗?” 懿泽看着永琪的眼睛,没有说话。 永琪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突然离开,向书房走去。这一夜,永琪当真做了“滕琴居士”,一个人睡在了滕琴书屋。 懿泽在婚后第一次一个人入睡,也很不习惯,几乎彻夜难眠,但却不愿意再去主动找永琪说话。她觉得,成婚不过数月,她已经退让多次,永琪还能这样对她,她下定决心,绝不再退让一步。 一连两个夜晚,永琪都住在书房。无论孟冬再如何劝解,懿泽都不愿意主动去跟永琪讲话。 孟冬提醒懿泽道:“你不去关心,小心有人替你去。” 懿泽抬头看了孟冬一眼,还是没动。 孟冬叹了口气,无奈告知道:“小姨子要勾搭姐夫了!你确定不要去‘棒打鸳鸯’吗?” 懿泽已经知道孟冬所指的人是宜庆,终于站了起来,到永琪的书房去看,果然宜庆已经在那里了。 宜庆正笑嘻嘻的问:“姐夫,你给我画的画像到底画好了没有?” 懿泽走了进来,对宜庆说:“别在那里‘姐夫长,姐夫短’的,你见哪位王爷的妻妹是这样称呼的?” 宜庆不乐意的“哦”了一声。 “你先出去,我有话单独和贝勒爷讲。” 宜庆撇着嘴,甩着手帕出去了。 永琪在书桌前忙碌的书写着,并未抬头。 懿泽也不看永琪,只管说:“宜庆和妾身一般年纪,也该找婆家了,还请王爷费心,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永琪点点头,还是没抬头,神情和语气都如懿泽一般,答道:“这件事,我放在心上了,福晋静候佳音即可。” 不过两日,永琪已经整理出一大堆官家子弟的名单,给懿泽过目,懿泽就让人请宜庆到永琪的书房来。 琅玦听说此事,觉得又有好戏看了,也赶来凑热闹。 宜庆听说是去永琪的书房,心花怒放,到门前一步就蹦过了门槛,喊道:“姐夫,你找我?” 懿泽咳嗽了一声,宜庆才意识到自己又叫错了,左右看了一下,原来懿泽、琅玦都在这里,只好安静的走了过去,坐在懿泽的旁边。 永琪道:“宜庆,这里是一些朝中官员子侄的名单,都是与你年龄相仿,尚未有妻室的,他们的身份、学问,我都打听过了……” “我不嫁!”未等永琪说完,宜庆就果断的拒绝了。宜庆冲着懿泽喊道:“我在宫里伺候了贝勒爷两年,你才嫁给他多久,就想把我从他身边撵出去?” 懿泽不答。 永琪问:“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怎么能叫‘撵出去’呢?” 宜庆道:“我已经心如所属,非他不嫁。” 永琪只好问:“不知是哪家公子侥幸入得二小姐法眼?” 宜庆看着永琪,笑道:“就是你。” 琅玦听了,拍手叫道:“这可是喜上加喜的好事啊!二小姐和五嫂是双生姐妹,再共侍一夫,那不就跟娥皇女英一样,要成为千古佳话了?” 永琪瞪了琅玦一眼,琅玦知趣,赶紧闭嘴。 乾隆回宫后,一直对懿泽的身份疑心重重,有意要好好调查一番。他想到自己身边的陈进忠之前几次有意促成永琪和懿泽,难免对陈进忠也有些疑心,便将调查懿泽身世的事交给了另一个太监王进保。 话说王进保,在入宫前就是一个消息灵通的小地痞,经常混到官员或富商的府中做下人,得知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后就离开,再拿来要挟主人,竟然因此俘获了不少的金银财宝。不过,也因此被人多次追杀,他只好不停的换地方,营生干多了,后来便无处可逃了,于是入宫做了太监。 成为太监之后的王进保凭借自己老实本分的外表,赢得了不少信任,一路攀附,最后巴结上了太监总管陈进忠,陈进忠看王进保傻乎乎的,觉得是个忠实可靠的人,便收为徒弟,这才给了王进保接近乾隆的机会。 王进保就往懿泽的原籍杭州跑了一趟,一回宫,就快马加鞭赶来求见乾隆。 王进保刚进入大殿,乾隆便有意支开陈进忠,道:“进忠,朕今晚想用些清淡的,你亲自到御膳房一趟,交待清楚,别让人弄错了。” “奴才遵旨。”陈进忠退出,看了王进保一眼。 王进保见陈进忠出去了,才回道:“启禀皇上,观保大人在杭州的旧居原是他岳丈家的别院,那里现在还留有一些老仆人。据他们说,五福晋的生母陈氏,当年怀孕时肚子并不是很大,后来一胎生下两个女儿,家里人都感到很稀奇。而且,这两个女儿长得一点都不像!” 第二卷:荣王殇 第62章、乾隆背调赐联姻,永琪两难多彷徨 乾隆问:“你的意思是,观保夫人当年怀的不像双胞胎?” 王进保道:“的确有这种可能。底下人都说陈氏夫人明显偏心,从小到大,一直都偏袒二小姐,所以大小姐,也就是五福晋,自幼就比较独立,而二小姐被惯出一身坏毛病,脾气很大。” “原来如此。”乾隆点头叹道:“看来,懿泽很有可能不是观保亲生的,多半是抱养的。” 王进保又说:“可是,奴才还听老仆人们传闻,说大小姐,一生下来就笑,不像别的孩子哭啼到人间。当地人都把这件事当稀罕事传说,所以知道的人特别多。” 乾隆纳闷的问:“那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这奴才哪说的准?”王进保摸着自己的脑袋,像丈二和尚。 乾隆摇了摇头,道:“不行,你还得仔细打听,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弄清楚五福晋到底是不是观保的亲生女儿!一旦有线索,就立刻来回朕,不能让任何别的人知道,明白吗?” 王进保领命退下。 走出殿门,王进保左顾右看,没有看到陈进忠,就准备溜走。谁知没走出几步,就有人拍了他的肩膀,问:“进保,走这么快干嘛呢?” 王进保听得出是陈进忠的声音,忙回头叫:“师傅,我正要到处找您呢!您老可真神,我一想找您,您就出现了!” 陈进忠笑问:“你找我做什么?” 王进保笑道:“前些天,皇上让我去打听上次赏赐循郡王府中女眷后,她们高兴不高兴。我心里还纳闷,皇上打听这个做什么?去打听了之后,我才知道,当今圣上还真是英明神武!” “哦?”陈进忠转动了一圈眼珠子,问:“你打听到了什么啊?” 王进保看看左右,一惊一乍的低声说:“您老不知道啊,这循郡王的妻妾虽然都是些女流之辈,可是想法还是蛮多的!这循郡王明明是进宫面圣时突发疾病病死的,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非说这循郡王死的冤啊,要报仇啊什么的,挑拨她们的娘家人去伸冤,这不没事找事吗?” 陈进忠点点头,问:“那你今天进宫求见,就是回复这事的?” “对呀!多亏师傅提拔,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为皇上做事,当然要尽心尽力,鞠躬尽瘁,才不辜负师傅多年来的教导!” 陈进忠看着王进保呆呆傻傻的样子,只是笑了笑,说:“你回去吧,记住,皇上让你打听的事,可不能随便对外人说!” “那是自然,除了师傅,我谁都不说!”王进保点头哈腰,诺诺而退。 三阿哥因陈进忠误伤死后,被乾隆追封为循郡王,宣称病逝,陈进忠以为这事多半就算过去了。今日乾隆支开自己,他就开始狐疑,听王进保这么一说,又胆战心惊,生怕自己哪天突然被三阿哥眷属害死而不自知。 乾隆回忆在贝勒府,他刚说出丹阳年纪的时候,懿泽并没有立刻否认,后来明显是经过别人提醒,才改了口风。因此,懿泽所认识的丹阳,应该就是太后口中所说的刺杀雍正的女子,龙锡杖更是一个明证。 只是乾隆不能确定,懿泽有没有能力像丹阳一样行刺。但乾隆想起早先懿泽曾被押解法场却无可奈何,还得永琪前去搭救,一个连自救都不能的人,又能有多大能力去害人呢?可是那神奇的龙锡杖,足以让任何一个人不寒而栗。 永琪天资聪慧,又勤勉好学、谦逊有礼,可谓是才貌兼备、文武双全,更难得仁孝之心,爱民如子,在乾隆心目中,没有比永琪更合适的太子人选了。而懿泽极有可能与刺杀先皇的叛党有关联,所以无论她有没有能力害人,都不适合做皇后。 乾隆召永琪入宫,谈论朝政,与永琪讲起一些边关的战事:“兆惠将军孤军陷入叶尔羌的时候,朕深感担忧。战无不胜的兆惠将军,也曾有心无力,可见朕虽坐在这金銮殿上,俯望万里江山,却不得不时时警醒,谨防边疆之患。” 永琪道:“黑水营之围固然凶险,然而我大清将士在天寒地冻、弹尽粮绝之时尚能奋力抵御,拖延数月,足以让蛮夷胆寒。再有富德将军增援,在呼尔璊与回兵大战五昼夜,真是轰轰烈烈,两军合力,逼得大小和卓到处逃生,他们还敢不对皇阿玛臣服吗?” 乾隆拍着桌案上的奏折,叹道:“现在就是这个富德,让朕很头疼。” “富德将军?” “他立了军功,声名大振,在朝中的威望也是今非昔比,不少官员现在都与他亲近。朕……最近听说了一些关于他不太好的消息,你在宫外,难道会不知道?” 永琪答道:“儿臣略有耳闻。富德将军的为人,的确比不得兆惠将军那般谦逊,得胜之后,这一点能看的很明显。” “岂止是不够谦逊?他已经得意忘形了。”乾隆低声说:“朝中拥戴他的人越多,他就越可能有异心,如今他带领那么多精兵,朕不得不防。” 永琪点点头,道:“皇阿玛担心的很有道理,可是边疆仍需防护,正是用人之际,如果贸然查他,恐怕会扰乱军心。” “你说的正是朕所想的,所以现在动他不得。朕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也许能缓解燃眉之急。” 永琪问:“皇阿玛有何妙计?” 乾隆叹道:“若是鄂尔泰还在世,哪里会轮到富德去增援?想当年鄂尔泰驰骋沙场,所向披靡,在朝中内外都深得民心。他忠心耿耿,被先皇视为知己。他的次子鄂实也在叶尔羌为国捐躯,父子两人都立下汗马功劳。” “可是鄂老将军已经不在人间,再战功卓著,也于现在无益啊!” “那可不见得!”乾隆笑着摆了摆手,笑道:“鄂尔泰的威望仍在,如果朕重视他的后人,朝中那些大员必然见风使舵。只要在朝中的臣子与富德为伍者不多,富德在外就不敢轻举妄动。” 永琪揣测着问:“皇阿玛要再派一位鄂将军去增援边关?” “哪里需要那么多增援?再往外调兵,京城都要无人守卫了,朕难道要坐守空城,等着敌国长驱直入吗?” 永琪不解的问:“那皇阿玛的计策是?” 乾隆笑道:“朕有意与鄂家联姻,鄂尔泰家世代效忠于大清,本该嘉奖,联姻后必然在民间传为一段佳话,民意更加顺服,鄂家也更忠心。到那时候朝臣都去巴结鄂家,恐怕鄂家的门槛都要踏平了。鄂氏一门也有兵权,守卫着京城,你说那些驻守边关的将士,哪个敢胡来啊?” 永琪听了,由衷赞赏道:“皇阿玛实在高明,抬举鄂家以震慑富德。康熙爷在位时,假装不知明珠贪赃卖官、索额图拉帮结派,等他们相斗了几十年才去查办,就是为了让他们相互遏制,以稳固山河,不愧为千古一帝。而今皇阿玛内安朝臣,外遂民心,也必当流芳百世。” “朕哪能与康熙爷相提并论?你可真会讨朕开心!”乾隆的语气变得轻松了许多,对永琪说:“鄂尔泰有一个孙女,是三子鄂弼之女,虽是将门之后,却才高八斗,听说她贤惠端庄,温柔可人,是个不错的人选。” “那皇阿玛想让谁与鄂家联姻?” 乾隆神秘的笑笑,问:“你觉得,哪个皇子迎娶鄂尔泰的孙女最合适呢?” 永琪瞬间彻悟,慌忙跪下:“皇阿玛,儿臣心中只有懿泽!” “心中只有懿泽又不是只娶懿泽,你是皇子,事事当以江山社稷为重,身边怎么可能一直只有一个女人?” “鄂尔泰战功卓著,门第显赫在观保之上,他的孙女自然位份不能低于懿泽,可是皇阿玛,儿臣已经答应了懿泽让她做嫡福晋的,儿臣怎么能随便辜负了对她的承诺?” 乾隆绷着一张脸,问:“是你的山盟海誓重要?还是大清的江山稳固重要?” 永琪低头,无法作答。 “朕给你几天时间,好好思考一下。不过,朕要提醒你,朕等你的每一天,朝内和边关都在发生很多事。别忘了你身为皇子的责任!” 永琪深深的把头埋下,不敢直视乾隆的眼神。 独自在书房睡了多个夜晚的永琪,又一次踏进了懿泽的房门,昏暗的灯火下,永琪看到懿泽正在做针线。 相识以来,永琪一直都知道懿泽经常读书习武,不喜欢做些缝缝补补的事,此刻一改往常,必然是为了他们共同迎接的小生命。 永琪的内心很挣扎,带着忧郁走到了懿泽的身旁,温和的说:“别做了,灯太暗,会伤到眼睛。” “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打算来了。”懿泽并不抬头,心中却忍不住闪现出一丝喜悦之情。 永琪坐下,拿掉正在缝制的锦缎,深情的握住懿泽的手,半晌说出一句:“对不起。” 懿泽没想到,僵持多天竟会等来永琪的主动道歉,内心深深的触动了,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嘴角微扬,眉目含情的看着永琪,忽然又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像新婚之夜那样腼腆。 这一夜,懿泽觉得自己很幸福,她以为终于跟永琪和好如初了。 可是,永琪却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没有合眼。 清晨,懿泽神采奕奕,精心的梳妆起来,突然间从镜子中看到永琪在身后走来,他的样子很严肃。 “你怎么了?”懿泽回头看着永琪。 “懿泽,我有事和你商量。我……”永琪愁眉苦脸,欲言又止,舌头像是打了结,突然又背对着懿泽。 第二卷:荣王殇 第63章、懿泽心痛致小产,永琪自责欲私奔 懿泽似乎感觉到有些不妙,站了起来,看着永琪的眼睛,问:“你要跟我商量什么?” 永琪望着懿泽,竟然说不出口。 懿泽瞎猜起来:“是不是因为宜庆……” “不是宜庆!”永琪压制着自己心中的不安,用无奈的眼神望着懿泽,道:“她是鄂尔泰的孙女,兵部侍郎鄂弼的女儿,西林觉罗·碧彤。” “什么意思?” 永琪答道:“皇阿玛要我娶西林觉罗氏为嫡福晋。” 仿佛晴天霹雳,懿泽这才明白永琪为何僵持多天突然向自己示好,为什么会主动来到这个房间,原来昨夜的美好都是自己的错觉,昨夜的温存也都是假的,懿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 永琪努力解释道:“我是一个皇子,我有我的责任,这只是一场政治婚姻,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 “我不明白!”懿泽很失望,她看着永琪,似笑非笑,问:“你哪里是在跟我‘商量’?你只不过是来‘通知’我罢了。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你明知道我阻拦不了你,你不觉得你这样说很虚伪吗?” 永琪满脸羞愧,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要它没有用。”懿泽哭了,哭的无声无息。 永琪的眼神,和懿泽一样悲哀。 懿泽问:“新婚之夜,你不是说,此生只娶我一人吗?” 永琪也问:“新婚之夜,你也说过,不要求我只娶你一人吗?” 懿泽像石头一样定住了,忽然觉得整个世界好像都没有声音了,只能听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视线也慢慢变得模糊起来,懿泽隐隐感觉到胸口里面在疼,此刻她想起了穆谡说的那句话:“灵玉是你心脏的一部分,没有了它,你的心就缺了一块。以后每次伤心的时候,你都会千百倍的心痛。” 懿泽慢慢转过身去,背对着永琪,捂住胸口,一步一步往前走,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天真的回答:“有永琪在,他永远不会让我伤心。” 心痛真的越来越加剧了,懿泽已经疼的流出汗来,感觉到天旋地转,再也走不动了,浑身无力靠在身旁的一根柱子上。 永琪看到懿泽先前还在走路,突然斜倚在墙柱上,吓了一跳,忙跑过去扶住懿泽,发现懿泽早已满头满身都是虚汗,脸色惨白,惊叫道:“懿泽!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懿泽奋力推开永琪,忽然间摔倒在地,没了一点声息。 永琪再看,只见懿泽的衣裙下已经渗出血来,手足无措的大叫起来:“来人啊!快叫太医啊!” 懿泽一动不动。 永琪抱起懿泽的上半身,痛哭起来,口里一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乾隆听说懿泽小产,心中不禁有些叹惋之情。 太后得知此事,却说懿泽的气性太大、醋意太重,可见毫无嫡妻应有的气度,也就只适合做个侧室。 宫中府中,闻说此事,各有猜测,早又被传说的乱七八糟。 有人说永琪看上了宜庆,懿泽不容,矛盾越来越大,就出了这个事;也有人说是懿泽虐待四公主,永琪看不下去,教训了懿泽,结果就出事了;还有人说懿泽是被人谋害子嗣;更有甚者,说是懿泽为了挽回永琪所施的苦肉计,这一胎八成是个女儿。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失去这个孩子,永琪深深的自责和难过,却没有了挽回的余地。他去看了懿泽几次,懿泽都视而不见,或者假装睡着,这让永琪心里更觉得难受。 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他望着月亮发呆,坐在后花园的长廊上,静静的忧伤着自己的忧伤。 “你是真心喜欢懿泽吗?” 永琪听到声音,往一旁看,是孟冬。他回答说:“我从来不知道感情可以作假,至少在我的世界里,没有这种可能。” “那你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是一个皇子,我有我的责任……”永琪懊恼的摇着头,道:“而且,我没有想到懿泽的反应会这么大!我以为最多也就是……” 孟冬很无语的笑笑,叹道:“那只能说,你真的不够了解她。可能你觉得,她对四公主不够包容,不能做到你心中的完美。但是我知道,以她先前的脾气,能对四公主退让到这个程度,已经超出我的想象了。她最近一直过的很压抑,你没有去体会她的感受,跟她怄气,最后再给她一个大伤口,还说你想不到她的反应这么大。你天天跟她在一起,她什么状态你应该心里有数,这么说,你自己不觉得搪塞不过去吗?” “她出事之后,我一直在反思,真的。”永琪低着头,很诚恳。 孟冬点点头,笑道:“其实,我很讨厌你们所说的什么‘皇子的责任’,如果是没娶懿泽之前,你随便你的责任,以君臣之间的婚姻稳固政权,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但是现在,懿泽已经选择了你,她再也没有了做出其他选择的机会,你就不能对不起她。你所维护的什么江山、百姓,我不认识也看不到,可是懿泽就在你我的眼前,她的痛和伤,你跟我看的一样清楚。皇室的子侄这么多,没了你难道大清就不能千秋万世了吗?可是懿泽如果失去了你,她就会真的活不下去!” “所以四哥是对的,他选择以大局为重,一开始就决定不耽误你的终身。而我,已经选择专心于自己的感情,就应该坚持下去。”永琪忽然站起,准备去找懿泽。 孟冬有点意外,也有点不好意思,问:“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永琪笑了笑,答道:“当然是懿泽跟我说的。” 永琪一溜烟跑到懿泽的屋子,只见懿泽半躺半坐,靠在床头,手上拿了一卷画。永琪悄悄走近,看到那幅画,正是永琪为懿泽所画的画像。 “夫人,你还是那么美。” 懿泽将画卷丢弃在一侧,自己又面朝向里。 永琪坐在床边,紧靠着懿泽,说:“我小时候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真如那些西方传教士所说,我们住的这颗星星是圆的,那么只要我沿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我就一定能走回原地。” 懿泽没有回头,却在听着,也听出了道理。 永琪又说:“但是后来我才知道,这条路实在太长了,而且中间还隔着千山万水,想走回原地哪有那么容易?我怕我的一生太短,穷尽生命都不够走回原地,那么我该怎么办?” 懿泽心中,默默琢磨着永琪话中的意思。 永琪继续说:“我想,如果我的目的只是为了走这条路,那就不该在意会走到哪,走到生命终结的时候,那个地方自然就是我的终点。可是,如果我的目的是走回原地,那我就应该回头,这样走回原地才最快,你说是吗?” 懿泽摇了摇头,道:“我们回不去原地了。” “为什么?” “因为你有你的责任。” 永琪把手搭在懿泽的肩膀上,郑重的说:“责任是我作为一个皇子才有的东西,如果我不是皇子了,就没有了。” “什么意思?”懿泽终于回过头来。 永琪道:“如果一定要在江山社稷和你之间做出一个选择,我选择你。我带你离开京城,去一个没有圣旨,不用考虑政权稳固的地方,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只有我和你两个人。” “你真的愿意为了我,放弃江山?哪怕有机会成为皇帝?”懿泽睁大眼睛看着永琪。 永琪笑道:“我曾经也想过成为皇帝,但不是因为我想要那个位置,而是我希望为国家、百姓做些事,这样我会觉得生命很有意义。但是,遇到你之后,你才是我生命最大的意义。” 懿泽问:“你不怕落个不忠不孝的罪名吗?你舍得离开你的父母吗?这个你生活了多年的地方,你真的一点都不留恋吗?” “你才是我最在乎的人。”永琪抚摸着懿泽的脸,轻轻的吻过她的额头,又说:“因此,其他的都不再重要了。” 懿泽不知何时,泪水又从眼眶中流出,她笑了,笑着且哭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永琪拉起懿泽的手,依偎在自己的脸庞,温柔的笑着,说:“等你身体好点了,我就带着你,悄悄地,不让任何人知道,一起离开这里,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 懿泽觉得很幸福,幸福的已经忘记了她来到人间的使命。 夜里,懿泽做梦了。 前半夜,她在梦中度过了非常美好的时光,她和永琪一起来到了北方的草原,一起赛马、放羊,围绕着篝火烤羊肉,痛痛快快的喝酒,还有几个可爱的孩子,围绕在她的身旁。 作为一个梦神,懿泽有一种悲哀,就是在梦中的时候,她已经知道自己在做梦,只是有时不愿意醒来,自欺欺人而已。可是夜深人静之时,她睁开眼睛,她还是那么清楚的记得自己为何会来到人间。 后半夜,懿泽在梦中看到了自己的族人。她看到勒得海的梦神族每天活得浑浑噩噩,不敢轻易外出,偶有出门,对别的神族稍有不恭,就被教训一顿,然后当茶余饭后的笑话一样耍玩;她更在梦中看到了自己的生母丹阳,被囚禁在天牢,日日夜夜都在承受着无穷无尽的煎熬。 再次睁开眼睛,她问自己,难道她可以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去过开心的小日子吗?她的真身之躯,早已在轮回隧道毁灭,她现在只不过是元神占用了一个合法的凡胎肉身,过完了这辈子,她很有可能从此卷入六道轮回。下辈子的她,不会再有神力、不会再有记忆,也就不可能去救丹阳、去振兴梦神族了。那么丹阳岂不是囚禁天牢再无归期?梦神族的未来又会如何? 第二卷:荣王殇 第64章、懿泽辗转让嫡位,永琪百感苦自知 天亮了,懿泽清醒了,她深刻的意识到,她没的选择,她只能沿着原路,一直走下去。 永琪一早就去督促厨房,为懿泽做些补身体的食物,亲自捧着一碗燕窝,到懿泽的房间来看她。远远的看见懿泽已经坐起,只是脸色还是那么憔悴。 “多吃点东西,能恢复的快一些。”永琪拿起勺子,放在唇边吹了吹,又递到懿泽的嘴边。 懿泽没有张嘴。 永琪笑问:“怎么了?这不是药,是粥,里面有燕窝呢!” “我同意你娶西林觉罗氏。” 永琪愣了一下,吃惊的看着懿泽。 懿泽又说:“我愿意把嫡福晋的位置,让给她。” 永琪不解的问:“什么意思?” 懿泽答道:“我要你继续承担你的责任,一个作为皇子的责任。” “为什么?”永琪充满疑惑,问:“昨晚不都说好了,一起远走高飞的吗?” “我不能跟你走。”懿泽闭上眼睛,泪水悄无声息的流下。 永琪放下了碗,不解的望着懿泽,问:“我已经决定了放弃属于皇子的责任,包括尊荣,你在担心什么?还是在牵挂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懿泽很想告诉永琪,他能够放下作为皇子的责任,那是因为还可以有其他皇子来扛起这个责任,大清朝的江山仍然可以绵延下去。可是懿泽是丹阳唯一的孩子、是勒得海梦神族女君的唯一后人,她如果放弃责任,丹阳就真的永远被囚禁在天宫了,梦神族甚至会在不久的将来覆灭。 可是懿泽不能说,天机不可泄露。泄露天机的后果,往往很严重,而且无法预料,不能抵抗。 懿泽不知道她的祖母、也就是丹阳的母亲茱洛当年在人间都发生了什么,但据穆谡所听说,茱洛就是让雍正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才会被利用,最后惨死在人间,真身消散、元神毁灭,再也没有了一丁点踪迹。 天机泄露的越多,知道的人越多,危险一定越大。懿泽来到人间,死守着自己的秘密,这种不能说真话的痛苦,真的很痛苦。 永琪问:“你是怕你的父母会被牵连吗?我们可以带他们一起走。而且,皇阿玛还没有下赐婚的圣旨,只是让我考虑而已,我们现在离开,也未必会连累他们。” 懿泽看了永琪,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永琪看着懿泽一言不发的态度,实在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转身走出了房间。 在书房坐了很久,永琪还是想不明白,绞尽脑汁的去想,让他觉得好累。他突然想到,宜庆也许会能给他一个答案。 永琪去敲了宜庆的房门,宜庆看到永琪,真是受宠若惊,这还是永琪第一次主动来找她。 宜庆激动极了,一时又忘了称谓,问:“姐夫,你居然来找我?你竟然想得起来我?” 永琪的神色一如往常平静,说:“我来找你,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你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宜庆死死地盯着永琪,眼睛几乎一眨不眨。 永琪便问:“观保大人,是对懿泽有什么期许吗?比如希望她能嫁入皇室,将来有所作为,光耀门楣之类的?” “怎么可能?”宜庆笑道:“我阿玛自己都不想当官!上次被罢官的时候,你不知道他有多高兴,还以为终于可以回家种地了。结果可好,懿泽突然就变成了你的侧福晋,他的官做的更高了!想回家,门都没有!” 永琪有些惊讶,又问:“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了,我阿玛总不能抗旨不遵吧?那样显得多不知好歹?”宜庆忽然不满的感叹:“要说起来,阿玛他真的很偏心,懿泽无论做了什么,他都不指责!就像这次,尽管他很不想做官,可是考虑到懿泽如果没有靠山,福晋的位置肯定坐不稳,所以只能笑呵呵的做下去了。” “观保大人是为了懿泽能稳坐福晋才做官?”永琪越听越不敢相信,问:“这些,都是观保大人亲口告诉你的吗?” 宜庆摇摇头,答道:“阿玛才不会跟我说这些,是我娘跟我说的。” “那观保夫人,对懿泽有什么要求吗?” 宜庆笑道:“那就更荒谬了,我额娘对她就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照顾我,她还做不到!从小到大,懿泽压根就不在意额娘的想法,额娘哪里管得住她?” “那是为什么?”永琪眼光闪烁,自言自语的问着。 宜庆只当永琪还是在跟自己说话,问:“什么为什么?” 永琪失落的答道:“为什么她不愿意跟我远走高飞?” 宜庆一下子笑喷了,问:“她当然不愿意了!在这里,她是福晋,将来还有希望成为皇后,跟你走了,她不就一无所有了吗?” 永琪听了宜庆的话,呆呆的站在那里。 宜庆忽然又觉得不对劲,又问:“可是你干嘛要带她远走高飞啊?你们俩已经是夫妻了,难道还有必要私奔么?总不至于是为了躲避四公主吧?” 永琪摇了摇头,又慢慢走出房门,悲哀的念叨着:“我现在不想当什么皇子,我真希望自己是一个平民百姓。” 宜庆追了出来,问:“你是说锦衣玉食的日子过腻了,想换换吗?如果她不愿意跟你走,我愿意啊!我是真的喜欢你,无论你是不是阿哥贝勒,我都愿意跟着你!” 永琪苦笑了一下,端详着宜庆,问:“你真的愿意?” 宜庆用力的点点头。 “但是我不愿意。”永琪又轻笑了一下,径直离开了。 宜庆看着永琪背影,脸上火辣辣的,捂着自己的脸,跺着脚,自言自语的嘟囔道:“丢死人了!” 永琪又去拍了懿泽的门,懿泽开了门。 这次,懿泽并不在床上躺着,而是在自己的画像前站着。 永琪问:“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愿意嫁给我,到底嫁的是我这个人,还是我皇子的身份?” 懿泽不想撒谎,也无法作答,把脸扭到一边。 “回答我!”永琪突然吼了一声,他从来没有这样对懿泽发火。 懿泽看着永琪,诚实的回答:“都是。” “如果只能二选一呢?你是选择永琪?还是选择五阿哥?” “我不知道。”懿泽扭着脸,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强忍了下去。 永琪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没再说话,只是默默离开了懿泽的房门,回到了属于自己的藤琴书屋。 琅玦路过永琪的书房附近,听见书房传出来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贴在门缝上一看究竟。 只见永琪伏在书桌上,似笑非笑的举着酒杯,书桌上的笔墨纸砚都被推到了一侧,放在当中的只有酒壶和酒杯。地上还有一些酒坛子的碎片,琅玦刚刚听到的,就是打碎酒坛子的声音。 “五哥居然还会喝酒?”琅玦看到永琪这幅模样,简直怀疑这是不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忍不住推开门进去,拿过永琪的酒杯,问:“你为什么要喝酒?还喝成这样?” 永琪醉意朦胧,笑道:“因为……因为我喜欢懿泽。” 琅玦看到永琪一改往常,惊诧不已,问:“你见过的美女应该也不少了,怎么还会为了一个懿泽去发疯啊?” 永琪摇摇头,笑道:“她,她和别人不一样,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琅玦想着,回忆着,说:“入了宫的女子不都一个样?都是挤破了头往上爬,她有什么不一样?我怎么看不出来?”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楚哪里不一样,但我知道,她是无法取代的,在我心里,无法取代。” 琅玦好奇的问:“你到底喜欢她哪一点?” “她很特别!”永琪没有力气的靠在椅子背上,兴奋的说:“她身上有一种东西,是普天下女人都没有的,所以我每次都能在人群中注意到她。” “她身上有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了,也许就不会这么痛苦了!”永琪突然往前倒下,脸贴到了桌子上。 琅玦冷笑道:“算了吧!你值得痛苦吗?如果你不是一个阿哥,她压根就不会正眼看你,更不可能嫁给你。你这么难受,她知道吗?会在乎吗?” 永琪似睡非睡,嘴里还是念叨着:“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会喜欢她。” 琅玦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出书房叫伺候永琪的丫鬟玥鸢:“五哥醉了,你找人把他弄到床上,小心冻到了。” 玥鸢应声,走进书房。 永琪依然脸贴在书桌上,已经睡着了。玥鸢为他披上披风,听到他口中又嘣出两个字:“懿泽……” 凡人的命运,也许早已被写在命神的册子里成为定局,所以再怎样挣扎都无法跳出预设好的格子。 就像懿泽,永远都只能选择自己应该做的事,而不是自己想做的事。也比如永琪,他自始至终都得沿着一个轨迹前行,和其他的皇子一样。 很快,永琪接到了一道圣旨,永琪被册封为荣郡王,大门上的牌匾也由“贝勒府”更换成“荣王府”。 没多久,荣王府又接到了第二道圣旨,将鄂尔泰的孙女、鄂弼之女西林觉罗氏指婚给荣郡王,为郡王妃,侧福晋索绰罗氏为郡王侧妃。 荣王府奉旨筹备婚礼,每一天的十分热闹。这一切,懿泽都看在眼里,只是默不作声。永琪倒是很希望看到懿泽出来阻挠一次、发火一次,可惜,一次也没有。 第二卷:荣王殇 第65章、太后探府督礼仪,懿泽不忿强逞能 卓贵匆匆跑到书房,对永琪说:“王爷,刚才有宫里的太监过来说,午时太后就会驾到,要咱们预备接驾。” 永琪放下书卷,问:“太后?她来做什么?” 卓贵想了想,说:“好像是要来看看,咱们这府里,准备的怎么样了。” “所有的嫁娶礼仪都是一个样,有什么可看的?”永琪又继续看书。 卓贵笑道:“王爷,准备迎娶侧福晋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我是怎么说的?” “您说,大婚礼仪虽然繁琐,但足以见庄重,这正是老祖先给子孙们留下最好的礼物。” 永琪又放下了书,望着窗外轻叹,苦笑道:“只有一次,那是礼物。次数多了,就不是了。” 午后,太后的仪仗到了。 永琪按照规矩,带领府中家眷在府外迎接,然而懿泽因小产不久,怕见风,一直在自己的房间。 太后入府,在府中细细巡视前后的装饰。永琪陪着,凡是太后问及的地方,都一一详细解答。琅玦、宜庆等跟随在后,走来走去,早已深感无聊。 看了一遍,太后赞赏了一番,又转到了琴瑟馆前排的一间居室门口,问:“这正殿应该是装点的最华丽才对,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喜气?” 永琪拱手答道:“回皇祖母,这是懿泽的屋子,她正在养病,孙儿就先搁置了。” 太后摇了摇头,道:“这话,对也不对。侧福晋病了,正该添点喜气,怎么装扮的跟咱们大清入关前似的?一个王府,素净至此,成何体统?” 永琪低头道:“太后教训的是。” 太后踏进门槛,只见懿泽半坐半卧在床上看书,孟冬在一旁整理书案。 懿泽看见太后走进来,放下了手中的书,踏上鞋子下床来行礼,孟冬赶紧扶住,走到太后面前。太后坐在当中的太师椅上,懿泽就在面前行了礼,孟冬随礼。 太后笑道:“侧福晋身体抱恙,就不必多礼了,哀家不过是进来随便坐坐,没打扰了侧福晋的清净吧?” 懿泽站起,答道:“太后屈尊到臣妾这里,臣妾蓬荜生辉,不胜荣幸,何来打扰之说?” “那就好。”太后吩咐左右,道:“都坐下说话吧!” 永琪、懿泽、琅玦落座,宜庆、孟冬都站在懿泽身后。 太后笑道:“侧福晋整日抱病在床,深居简出,可知府中的喜事?” 懿泽淡淡答道:“王爷迎娶嫡福晋,满城皆知,臣妾怎么可能不知道。” 太后点点头,笑道:“论理说,府中筹备如此隆重的喜事,本该由侧福晋操办才是。你身体不适,虽不能亲力亲为,也应当做个表率。看这屋子里的摆设,陈旧寒酸,到时候迎娶嫡福晋,就这样,你觉得行吗?” 其实刚才太后和永琪在门外说的话,懿泽在房内已经听到了,永琪娶嫡室,懿泽心中已是不快,如今亲耳听见太后数落,更是气闷,应付道:“太后言之有理,臣妾这些破铜烂铁,万一让嫡福晋碍眼,岂不是大不敬?嬿翎,金钿,还不赶快统统丢出去?” 嬿翎、金钿两个丫鬟站在那里,并不敢动,不知该扔还是不该扔。 太后怎么可能甘心被懿泽奚落,立刻反攻回来:“说的是,侧福晋以侧室之位,居于王府正殿,实在不妥。如今不止旧物要换新物,恐怕连侧福晋也得挪挪脚了。” 孟冬听了,忙求情道:“太后垂怜,侧福晋还在做小月子,吹不得风,距离福晋进门还有一段日子,等满了小月,再搬不迟。” 太后听了,看着孟冬,心中犹豫,有些默许之意。 懿泽却突然斥责道:“大胆奴婢,居然敢公然违背太后懿旨,你有几个脑袋?还不赶快随我搬走!” 懿泽说着,就站了起来,到墙角拿起龙锡杖,披头散发的就要出去。 永琪忙站起,拉住懿泽,问:“你要干嘛?你就算要出去,也得多穿一件,这样吹风,你是想再添病吗?” 懿泽冷笑道:“臣妾那些衣服都是粗鄙之物,穿上怕损了王爷的颜面。有贤惠标致的福晋服侍王爷,我病不病有什么关系?” 太后问:“侧福晋这是跟哀家较劲呢?还是跟未过门的福晋较劲呢?” 懿泽冷冷的说:“太后多虑了,福晋进门,臣妾正好落个轻松,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臣妾鸠占鹊巢,如何使得?” 太后笑问:“使不得,那以前怎么就住了呢?” “以前臣妾越规而不自知,那就使得,如今太后指点,那就使不得了。”说罢,懿泽一脚踹开大门,提着龙锡杖,一身霸气的走出门去。 孟冬拿起懿泽的披风,匆匆向太后、永琪等告退,忙追了出去。 太后望着懿泽背影,摇头叹道:“这哪像是一个福晋?简直就是一个江湖女子!现在我终于明白,她怎么那么容易就小产了!” 永琪拱手道:“太后息怒,懿泽因为小产受了刺激,最近有些失常,还请太后恕罪。孙儿先行告退,就让琅玦再陪您到处看看。” 行礼毕,永琪也忙跑出去找懿泽。 太后无奈的问:“这永琪,平日都是这样惯着懿泽吗?” 琅玦在一旁答道:“岂止呢,五哥自从有了五嫂,整个人都变了。” 懿泽走出屋门后,并不知该去哪里,孟冬拉着她去到了左翼楼的角房,这一排里有宜庆和丫鬟们的居室,因此临近的房屋虽然没人住,却也不是空屋子,里面有一些简单的陈设。 孟冬将懿泽扶到了榻上,替她后背上垫了靠枕,又找了一席被子给她盖上,叹道:“今天这么大风,你是真不怕死!是不是神仙不用坐月子?” 懿泽将脸转向内侧,不想说话。 孟冬道:“我前几天就在想,皇上为什么会突然给王爷另选嫡福晋?今日看来,我猜的应该不错,这个西林觉罗氏,十有八九是太后安排的人选。人还没到,气场就先压了你一头。” “她就这么喜欢给人赐婚吗?”懿泽依旧端着一张冰冷的脸。 孟冬知道懿泽说的是太后之前为永珹赐婚的事,微微笑道:“你说的不错,太后就是希望每一位阿哥的嫡妻都是她安排的,这样,她才能保证自己将来一定立于不败之地。” 懿泽冷笑道:“一大把年纪了,还谈什么将来?安排的再好,她还能不入土吗?” “话虽如此说,可是她现在在那个位置,你也奈何不了她。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同意五阿哥另娶别人,但不论你的目的是什么,太后一定会成为你的阻力。如果我猜的不错,应该就是她挑唆皇上来看你的龙锡杖的,这场婚事,恐怕跟皇上那天试探你和龙锡杖很有关系。” “我斗不过她,还能熬不过她吗?等她死了,还能奈我何?” 孟冬问:“你能熬过她有什么用?重点是皇上能不能熬过她。我猜你不愿意跟五阿哥私奔,大约就是想让五阿哥做皇帝吧?太后的年纪,跟皇上也大不了多少,谁先死还真不一定。太后既然有本事把当今的皇上扶上宝座,自然也有能耐干涉下一个。你我在她眼里,不过是个毛孩子,你拿什么赢她?” 懿泽沉默着,又想起穆谡说过的,没有了灵玉,她就没有了神力的庇护,也没有了进入凡人梦境的能力,她就更不可能胜过凡人了。 懿泽苦笑着,她那么看不起穆谡,却要亲身见证穆谡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实现,这是何等的悲哀。 想要战胜所有的凡人,她必须还得依靠神力。 懿泽忽然想明白了这一点,她好像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了。她不再继续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忽然下了床,找了件衣服穿戴整齐,梳理发髻,打开了房门。 永琪已经在府中找了许久,跑遍了各个屋子,忽然看到开门的懿泽,忙走了过了,握住懿泽的手,问:“你要做什么能不能跟我讲清楚?我找你都要找疯了,你知道吗?” 懿泽冷笑道:“王爷不忙着准备婚事,找我做什么?” 永琪忽然放下了懿泽的手,也很是不悦,问:“不是你要我娶的吗?” 懿泽不答。 永琪走进房门,看了看屋内的陈设,实在简陋,连个水壶茶杯都看不见,又对懿泽说:“委屈你了,我让人把后殿收拾出来,把你常日用的书桌和箱子都搬过去,最多三两日,你就可以搬过去住了。” “谢王爷恩典!”懿泽朝永琪行了礼,又走出了房门。 永琪也跟着出来,拉住懿泽的衣袖,问:“你又要去哪里?” 懿泽答道:“臣妾要入宫去讨要一些珍稀宝物,好为王爷大婚所用,不然太后又要说臣妾不用心了。” “够了!你有完没完?”永琪用命令的口吻说:“我不许你去!” “我非去不可!”懿泽甩开永琪,只管走了。 永琪愤愤的把拳头捶在门框上,他不理解,也想不明白懿泽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懿泽果然入了宫,自然不是为了讨要任何东西,而是想要再次去一趟那个充满秘密的长春宫。 宫里的人都知道,乾隆封锁长春宫,是为了保持孝贤皇后生前居室的风貌。然而懿泽总觉得,长春宫被封锁其实另有隐情。 第二卷:荣王殇 第66章、懿泽入宫寻蛟龙,永琪接妻夜跳车 按照惯例,懿泽白天是不可能进入长春宫的,必须得等到晚上。她怕引人注目,就不能在宫里走来走去,只好隐匿在长春宫附近,万一被人看到也之说是在散步。 曾经做过两年宫女的懿泽,深知宫中侍卫最松懈的时候,就是傍晚时分,白班与夜班交接的时候。好容易挨到傍晚,凭借自己对宫中格局的熟悉程度,懿泽悄悄的溜进了长春宫。 长春宫一切如旧,只是没有一丁点声音。懿泽按照记忆中的位置,又到了那个曾经关押着一个人的偏殿外,轻轻点破了窗户纸,仔细看了一遍,却半点人影也没有。 懿泽心中有些诧异,难道这个人已经不在了?或是被转移到了别的什么地方。 懿泽又走到了正殿的一根石柱子旁,就是那根当年曾经与自己的腿遥相呼应、致使发出万丈光芒的石柱子。她抚摸着上面雕刻的龙,真是栩栩如生,而如今自己的腿里面已经没有了龙锡杖,果然石柱子上龙也没有了反应。 懿泽对着那条雕刻的龙,道:“我是梦龙的主人,你若认得梦龙,就请现身。” 话音落,石柱子上雕刻的龙果然绕着柱子游动了起来,传出混沌颤巍的声音:“我乃梦龙之妻,是一条修行了五百多万年的蛟龙,我曾见你身藏梦龙之骨,你是何人?” 懿泽答道:“我来自勒得海,是母神爻歌的后人。” 蛟龙笑道:“既是格姆女神,我如何在你身上看不到半分神力?我记得上次见到你时,恍惚是有神力的。” “我因嫁给人间的五皇子永琪,受到生父穆谡的斥责,为了和他断绝关系,我摔碎了灵玉,也失去了神力。” 蛟龙听了,淡淡笑叹:“格姆山这几代的女神,都何其痴也?” 懿泽点点头,苦笑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个痴人。如今我想寻回灵玉,恢复神力,你可有办法?” “女神都束手无策,何况与我?不过,梦龙也许可以帮你。” 懿泽问:“梦龙已经圆寂,怎么帮我?” “梦龙是父神的坐骑,在龙城拥有最高的辈分和法力,他化身龙锡杖去往勒得海之后,伴随你们各代女神首领,拥有累世的记忆和神力,这其中当然包括你的记忆和神力。” 懿泽似有所悟:“也就是说,龙锡杖可以召回我的神力。” 蛟龙答道:“女神的神力是天生的,非人力能轻易消散,你现在以凡人之躯,怎么可能摔碎你作为神族的元神。” “那么,我如果带着龙锡杖,回到摔碎灵玉的地方,龙锡杖也就能帮我召回灵玉的碎片了?然后我的元神和法力,就可以一起恢复?” “女神的悟性很高,龙锡杖拥有关于灵玉的记忆,召回灵玉应该不难,不过能不能好好的回到你心中,却很难说。而且,我要提醒你,就算它还能原路返回你的心脏,也是一颗碎了的心,倘若日后你还会伤心,心疼的程度,远超之前,你现在恐怕还想象不出来。” 想起上次心的疼痛,懿泽不寒而栗,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做出了选择,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不然人间这一趟,我就白来了。” 蛟龙道:“我来到人间,也不比你好受,我被困在这根柱子上数年,始终不能自救。女神若能成功,还望救我,也不负我今日对你的指点之情。” 懿泽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蛟龙在这里并非偶然,问:“你如何会被困在这里?” 蛟龙答道:“我在九重天,那是出了名的,梦龙死后,我一心要修炼成为真龙,好承继梦龙的龙城城主之位,奈何快要成功之时,在雾灵山不慎被一个得道僧人所获,将我带入人间的皇宫,封锁在这根石柱上,一步也不能离开,我不知几时才能飞升。” “雾灵山的得道僧人?”懿泽恍然想起永琪说过,愉妃几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就是在雾灵山请回了一个高僧,莫非蛟龙就是那个时候被带进宫,封禁在此。懿泽点头叹道:“能控制住你,绝非一般的僧人。” 懿泽又问:“你一直在长春宫,应该见过一个凡人女子,她是不是和你几乎同时被关进这里的?” 蛟龙点点头,说:“是有个女人,我被困在这里的第二天,她就被送进来了。” “那你知道她是谁吗?” “我只知道,她是一个疯子,就是因为疯了才会被囚禁。” “她现在去了哪里?” “早被带走了,就在你私闯长春宫的第二天。我想,就是因为被你发现了,她才被转移了地方。紫禁城的秘密,往往是不允许人知道的。” 懿泽很疑惑,但她来到人间,在使命和感情之间挣扎已经很累了,也懒得再管别的什么事,还是想办法恢复神力、做好自己的事比较要紧。她又向蛟龙道:“我来到人间之前,年纪太小,对天界几乎一无所知,对龙锡杖也是一知半解,你修炼的久,懂的一定多。如果我恢复神力后能救你出来,那你愿意帮我吗?” 蛟龙笑道:“你是梦龙的主人,我当然可以帮你。” 如果能得到一条修行五百多万年的蛟龙的帮助,懿泽觉得,她完成使命一定会容易更多,心里总算稍稍有了些安慰。 永琪见天色已暗,懿泽却还没有回来,很不放心,只能亲自去寻找。他不知懿泽是否真的入宫,先到各宫门守卫那里问了一遍,只有神武门的侍卫说曾见过懿泽入宫,而各宫门都未曾见过懿泽出宫,于是确定懿泽必然在宫内。 懿泽准备悄悄溜出长春宫,以为一切如常,谁知刚推开一丁点门缝,便看到一群侍卫都立在长春宫门前。 为首的侍卫吩咐其他侍卫说:“我刚才得到消息,说有人私闯长春宫,你们几个跟我进去搜查,其他人在门口守着,不许放任何人出入。” 懿泽心中一惊,原来宫中的侍卫即使在交班时节也并不松懈,正在思考如何躲藏,忽闻外面传来一声:“富察侍卫。” 那为首的侍卫转身向一侧侍立,躬身拜道:“拜见庆妃娘娘,微臣是福隆安。” 懿泽见所有侍卫都去参拜庆妃,忙轻轻推开门缝,一溜烟跑了出去。 庆妃看了看福隆安,笑道:“本宫真是眼花了,原来是二公子,还当是福灵安将军在这里巡逻呢。” 福隆安道:“回娘娘,我大哥今日身体不适,告了假,父亲命我来替一班。” 庆妃点点头,笑道:“原来这样,那就请二公子替本宫问候令尊和令兄,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谢娘娘关心,微臣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福隆安又令侍卫们搜查,庆妃也离开了。 懿泽往神武门方向走去,穿过御花园,夜色深沉,懿泽没有灯光可以照明,竟然在御花园迷了路,正在寻路之间,看到一列提着灯笼的队伍迎面走来。 “我当是谁这么晚了还有兴致游园,原来是五阿哥的福晋。”这又是庆妃的声音。 懿泽走到庆妃面前,行礼道:“庆妃娘娘,臣妾迷了路,正在寻路出宫。” 庆妃笑问:“这黑灯瞎火的,福晋怎么一个人都没带?” 懿泽不擅长撒谎,只好回道:“臣妾只是想一个人走走。” 庆妃点头笑道:“今日若不是我闲来无事,出来散步,福晋这会儿恐怕就不能‘一个人走走’了,福晋不谢谢我吗?” 懿泽笑道:“原来娘娘刚才是专程为我解围的,那我还真得谢谢娘娘了。” “既然今日偶遇,本宫正好有一件事告诉福晋。福晋可能不知道,十四阿哥染上了天花,同在延禧宫的兰贵人似乎跟这件事有些关系,已经被皇上打入冷宫了,我想她在那里过得恐怕不会太好,福晋与兰贵人有旧交,有空的话,不妨去宽慰一下。”庆妃笑笑,将自己随身宫女的灯笼拿给懿泽,说:“这个借给福晋,天色不早了,福晋早些回家去吧!” 懿泽拿着灯笼,拜别庆妃,寻路又回到了神武门。 神武门的守卫却挡住了懿泽:“福晋请在此稍候,等奴才让人通知了荣郡王,才能给福晋放行。” 懿泽斥问:“你是什么人?胆敢阻拦我?我有皇上亲赐的令牌,可以随时出入宫门,你难道不知道吗?” “奴才胡云川,是神武门的守卫,是荣郡王交待奴才,若看到福晋,必须留住,等他来了一起带走。奴才只是奉命行事,还请福晋见谅!” 懿泽听了,无奈的站在那里。胡云川搬来了一张椅子,请懿泽里面坐着休息,却被懿泽一脚踹翻了。 胡云川不敢再言语,继续站岗。 懿泽就站在神武门一侧,等着永琪到来。 过了一会,果然永琪的马车到了。永琪掀开布帘,伸手拉懿泽上车。懿泽并不理会,自己上了车。 胡云川在一旁看到,心中默默感慨这个福晋脾气太大,然后眼看着马车远去,还继续守夜站岗。 坐在马车上许久,懿泽都沉默着,永琪也沉默着,连空气都是沉默着。 懿泽忽然问:“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行踪?” “我是担心你,一个女子,大半夜乱跑,出了宫门要是丢了,天下这么大,我上哪找你去?” “我有的是功夫,用不着你担心。” “你既然这么厉害,怎么还能被神武门的侍卫拦住?” “那是我不屑于跟他们动手!” 永琪问:“你是不是现在看见我就想吵架?” 懿泽沉默不答。 永琪叹道:“都子时了!你夜不归宿,我都没有责怪你,你竟然还来指责我?我认识的懿泽怎么会是这个样子?那个知书达礼的姑娘去哪里了?” 懿泽突然掀开布帘,跳下马车。 第二卷:荣王殇 第67章、永琪踌躇迎新婚,碧彤圆场得正位 永琪没能拉住懿泽,忙叫停了马车,下车来看她。她跌在地上,手臂已经擦伤了,膝盖也透出一点血迹,却瞪着眼睛一动不动。 永琪忍不住大声呵斥:“你是不是疯了?” 懿泽还是一动不动,正脸也不看永琪。 永琪叹道:“看来,我是真的不够了解你,现在我才发现,我真受不了你!难怪皇额娘会说你是一匹狼!” 懿泽冷笑道:“王爷就要娶新的福晋了,我是狼还是小白兔,重要吗?” “你不想看见我娶她,那你就跟我走啊!我真的弄不明白,你让我娶她,然后又因为这件事天天跟我过不去,你到底想干嘛?” 懿泽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不能跟你走。” 永琪点点头,问:“你这么难过,到底是因为在乎我?还是因为有人抢了你嫡福晋的位置?” 懿泽不答。 “你要的不是我,是嫁给我才能得到的一切,是吗?” “是!”懿泽看着永琪的眼睛,冷冷的说:“就算我现在只是侧福晋,将来依然有机会成为皇后,但是跟你私奔,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永琪听了懿泽的话,字字钻心,他静静的站了起来,独自一人,回到了马车上,呆呆的坐着。 卓贵伸头问:“王爷,这……这是要唱哪一出啊?” “回府。”永琪深埋着头。 卓贵看了看跌坐在地上的懿泽,哪敢驾车走人,又弱弱的问:“那福晋呢?” 永琪抬起头,喝道:“她想去哪,就让她去哪好了!” “啊?”卓贵愣住,又看了一眼懿泽,还是不敢走。 永琪无奈的再次下了车,抱起懿泽,一起回到马车上,向卓贵咆哮起来:“现在能走了吗?” 卓贵吓得一身冷汗,忙驾车前行。 之后,永琪就在府中下了禁令,没有他的允许,懿泽不得踏出府门一步。 终于到了指定的日子,永琪奉旨娶回来了他的嫡福晋——西林觉罗·碧彤,碧彤住进了正殿,那个永琪题名为“琴瑟馆”的地方,是多么的讽刺。 从那天开始,懿泽明白,她的灾难,一定会源源不断的到来。 新婚之夜,永琪没什么好心情,他看到了新福晋碧彤,虽然没有倾城的惊世容颜,但也是个秀丽的美人。最难得的是,她善解人意,能细心体察到永琪的感受。 掀开红盖头的那一刻,碧彤就看出来了永琪并不开心,偶尔有一点笑容,也不过是勉强出来的礼貌。她猜,一定是她的到来,为永琪原来的婚姻生活增加了不愉快。 所有礼数结束后,永琪似乎无心就寝,也不多说话,一直在书案前写字。碧彤为了不使永琪为难,便谎称自己被复杂的礼节累坏了,要早些休息,然后就真的睡了。 然而碧彤的陪嫁中,却有太后的眼线,在第二天清晨收拾床铺时,发现没有落红,在永琪带碧彤请安之前,就已经知会了太后。 按照规矩,永琪和碧彤清晨早早的就起床了,然后入宫向太后、皇上、皇后等请安。 他们先到了太后的寿康宫,碧彤为太后奉了茶。 太后问:“永琪,对你的新福晋,可还满意?” 永琪无奈的答道:“碧彤温柔大方,秀外慧中,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妻子。” “是吗?”太后笑问:“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孙儿不敢。” 太后又问碧彤:“那换福晋来说说,永琪对你如何?” 碧彤笑道:“王爷温文尔雅,对臣妾十分体贴。” “不错啊!才刚成亲,就这么有默契了?”太后看看永琪面无表情的脸,又看看碧彤充满甜味的微笑,浑身都不自在。 碧彤笑道:“这都是太后教导有方。” 太后也笑意盈盈,问:“福晋说的这么好,那能告诉哀家,你们昨晚都做了什么吗?” 碧彤涨红了脸,羞答答的看着左右侍立的宫女,低声答道:“太后恕罪,臣妾实在不好回答。新婚之夜,还能做什么?” 太后忽然严肃起来,问:“福晋是要让哀家质疑你的贞节吗?” 碧彤连忙跪下,永琪也吃了一惊。 碧彤叩首道:“太后恕罪,昨夜臣妾本该侍奉王爷,奈何臣妾身子不争气,竟然在大喜的日子里染了风寒,王爷千金贵体,臣妾生怕把病过给了王爷。没想到王爷十分体贴,不但没有怪罪,还悉心照料,昨晚亲自喂臣妾服药,臣妾果然今天起来就觉得好多了。” “原来如此啊?”太后笑道:“看来是我错怪福晋了。” 碧彤笑道:“太后如此关怀王爷和臣妾,臣妾感激涕零。” 太后道:“你们还要去拜见皇帝,哀家就不耽误时间了,还望你们别辜负了哀家的关心,哀家可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呢!” 离开寿康宫,永琪心中难免有些愧疚,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差点让你蒙受不白之冤。” 碧彤笑道:“王爷言重了,皇室有祖宗留下的规矩,王爷也有自己的情绪,如果能为你解忧,哪怕只是一丁点作用,那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真的吗?”永琪望着碧彤的脸,从碧彤进门,永琪还是第一次把所有目光都投给她。 碧彤微笑着点点头。 “你知道我心中有忧?” 碧彤又点点头。 “那你知道我为何而忧吗?” 碧彤笑道:“等到王爷愿意讲的时候,自然会告诉臣妾。” 永琪也笑了,他很感动,拉住了碧彤的手,轻轻的说:“我们走吧。” 永琪带碧彤拜见了乾隆,又到翊坤宫去见皇后,六宫妃嫔都在皇后处,碧彤一一拜见,却并没有看到永琪的生母愉妃。 离开翊坤宫后,碧彤问:“愉妃娘娘怎么不在皇后这里朝会呢?要不臣妾单独去拜见一下?” “你也要去见我额娘?” “难道我不应该见她吗?” 永琪愣了一下,似曾相识的场景,一模一样的一句话,竟然是从两个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永琪带碧彤到了永和宫,愉妃仍然在正殿中打坐。永琪向愉妃说:“额娘,这是儿臣刚过门的福晋,碧彤。” 碧彤忙向愉妃行礼:“臣媳给额娘请安。” 愉妃站起,走了过来,并没有怎么看碧彤,只瞪着永琪问:“你又娶了一位福晋?那懿泽呢?” 永琪答道:“懿泽在王府里,是儿臣的侧福晋。” “懿泽先过门,为什么是侧福晋?” 永琪看了看碧彤,又看了看愉妃,不知道怎么回答。 愉妃显然已经不高兴了,突然训斥永琪道:“你娶懿泽还不足一年,就把她摆在一边,又娶别人,还压过她一头,从小到大,皇后是怎么教导你的?难道就是这么滥情吗?” 永琪低头答道:“额娘教训的是,不过,册立谁为嫡福晋是太后和皇阿玛的旨意,而且……碧彤也是个好姑娘。” 愉妃听了,懒得看碧彤一眼,转身又坐回自己的蒲团上,继续敲打木鱼,也不再理会永琪。 “儿臣告退,不打扰额娘清修。”永琪躬身拜退,碧彤也随着一起走出来。 走出永和宫,永琪安慰碧彤道:“我额娘成日吃斋念佛,闭门不出,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她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碧彤笑道:“愉妃娘娘教导王爷重情重义,勿忘旧人,臣妾听了,倒很是感动呢。” “你竟然这么想?” 碧彤点点头,道:“我进门晚,却做了嫡位,是有许多不妥。但是圣意如此,也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倘若因为我的出现,让王爷和侧福晋之间产生嫌隙,是我最怕看到的,王爷可明白?” 永琪点点头。 “但愿侧福晋也不会怪我。”碧彤低下头,眼底也涌现出无限忧思。 “日子久了,她自然也会懂你,眼前若有些误会,那也是难免的,但我想以你的宽容大度,克服这些都不会是难题。” 碧彤浅浅一笑,脸颊上显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回到荣王府,碧彤想要正式去见一见懿泽,永琪生怕会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因此一同前去。 懿泽已经搬到后院,也就是王府的第三重院落。后院与中院同属女眷居处,之间有花园隔断开,后院有三栋楼宇,各成一个小院。其中位于中间的一处,在正殿琴瑟馆的正后方,虽与琴瑟馆一样建在王府的中轴线上,但却比琴瑟馆小了许多,是王府的后殿,也是懿泽现在的居处。 快要走到后殿时,永琪抬头看到后殿上多了一块匾额,匾额上写的是“芜蔓居”,他意识到,那是懿泽搬入后殿所取的名字。从这三个字中,永琪读出了懿泽内心的荒凉之感,他也十分失落。 永琪对碧彤说:“懿泽她小产后失于调养,精神一直不太好,若有礼数不到之处,还请你海涵。” 碧彤看得出永琪是在袒护懿泽,笑道:“王爷放心,只要侧福晋能够谅解我,我就心满意足。我看待她如同自家姐妹一样,哪有礼数到不到之说?” 嬿翎在门前,看到永琪和碧彤正在走来,忙向屋内说:“孟冬姐姐,快告诉侧福晋,王爷和福晋来了。” 转眼永琪和碧彤已经走到屋门口,碧彤问:“侧福晋在屋里吗?烦请你通传一声,就说碧彤前来探望。” 嬿翎笑道:“回福晋,侧福晋在屋里,只是前些日子膝盖受了伤,时常卧床休养,不便出来迎接,还请福晋不要见怪。” 碧彤微笑点头,嬿翎打起布帘,碧彤走进门去。 永琪看了嬿翎一眼,也进去了。 懿泽保持着这些日子以来惯常的姿势,半坐半躺,靠在床头,脸若冰霜的望着窗外发呆。 第二卷:荣王殇 第68章、碧彤大度收人心,懿泽练剑变比武 碧彤看到了懿泽,这位她在娘家就已经听说多次的侧福晋。懿泽的头发有些散乱,没有任何钗环珠玉的修饰,连同面颊的妆容也无丝毫,一动不动的板着一张脸,却依然美艳动人。碧彤终于明白,她之前所听说的关于永琪对侧福晋痴迷执着的传闻,多半为真。 “侧福晋,我是碧彤,初来乍到,还请多关照。” 懿泽冷笑道:“福晋说岔了吧?是我该请福晋多多关照吧?” 碧彤答道:“那我们以后就像姐妹一样,相互照应,一起服侍王爷,可好?” “福晋的好意,臣妾心领了,不过臣妾如今恐怕没有能力服侍王爷,只能让福晋多多担待了。”懿泽的目光,始终平视着,并没有看碧彤。 “我离家时,家父赠我一支西洋进献的白参,滋阴补气又不上火,正适合给侧福晋补身子,希望能助侧福晋早日康复。”碧彤回头看自己陪嫁的丫鬟幽漾,幽漾捧进来一个长方盒子。 “这礼物太贵重了,臣妾恐怕承受不起。” 碧彤笑道:“侧福晋不收,这便是看不起我了?” 懿泽转过脸来,终于看了一眼碧彤,像是一脸善意的样子,只好勉强出一点礼貌的笑意,道:“那好吧,孟冬,收下。” 孟冬接过幽漾手上的盒子。 永琪方才一直有些隐隐的担心,此刻稍稍缓解,对碧彤说:“你累了半天了,就早些回屋休息吧,我还有些话跟懿泽讲。” “那臣妾就不叨扰了。”碧彤向永琪行了礼,又对着懿泽微笑示意,才慢慢退出门外,回琴瑟馆去了。 看着碧彤远去,永琪走到懿泽床前,轻声的说:“其实,你应该能感觉到,碧彤也是个好姑娘……” “她是不是好姑娘,和我有什么关系?”懿泽打断了永琪的赞美,却只是一句冷冰冰的句子。 永琪无言以对,又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到门前,掀起布帘,又停住向懿泽道:“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说完这句,永琪一步跨出房门,往外走去。 “王爷……” 永琪回头,是嬿翎在叫他,他停了下来。 嬿翎走到永琪面前,行了个礼,道:“我们侧福晋已经病了很久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实在没有一件能让她觉得开心一点,其实她无意冲撞王爷。” 永琪望着嬿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叫嬿翎是吧?” 嬿翎答道:“王爷记性真好,奴婢瓜尔佳氏。” “瓜尔佳氏?”永琪又望着嬿翎点点头,离芜蔓居而去。 懿泽没想到,碧彤那么快就赢得了永琪的好感,被永琪夸赞为“好姑娘”,而自己却这样日复一日病恹恹的卧床。 其实懿泽并没有什么真的病,所有的病,都源自心病。 强迫自己接受永琪娶别人,是她最大的心病,但如今碧彤已然取代她成为王府的女主人,覆水难收,她只能接受。 自从去了长春宫之后,她一直惦记着一件事,庆妃说兰贵人青岚被打入冷宫,是因为害十四阿哥得了天花。懿泽心里觉得,以青岚的为人,不太可能去害十四阿哥那样一个小孩子,她想,青岚在冷宫过的一定很不好,她真的很想进宫去看看,或者说,她是想进宫去救青岚。 当然,还有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懿泽要回到摔碎灵玉的地方,借助龙锡杖,恢复自己的神力。 只怪她一时冲动跳下马车,摔到了膝盖,致使许多天都行动不便,做一些琐碎小事都不容易,更不必说入宫去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 眼看碧彤一天比一天更得到永琪信任,懿泽必须要加快速度恢复自己。她不再每天卧床不起,而是常常出来走动。 后来,懿泽开始在院中练剑。 碧彤听说懿泽在后院练剑,很是好奇,到后院来看,但只是远远看着,并不打扰懿泽。碧彤虽不习武,但毕竟是将门之后,看了几遍懿泽的招式,便熟记于心。 碧彤正在琢磨之间,抬头看到永琪出现在对面不远处,正在往这边走来,碧彤于是快步往前走去。 懿泽刚挥出一剑,忽然看到碧彤从附近经过,生怕伤到碧彤,忙收回了剑。可能是动作太快,碧彤吓了一跳,反而撞在了懿泽身上,紧接着又摔在了地上。 “碧彤!”永琪慌忙跑过来,扶起了碧彤,问:“你怎么样?” 碧彤摇头答道:“我没事。” 永琪又对懿泽说:“你练剑的时候,也得顾忌一下周围有没有人吧?” 懿泽还未作答,碧彤忙拉住永琪说:“是我看到王爷后走得快,才撞到侧福晋,侧福晋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里。” 永琪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懿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好交待碧彤,道:“刀剑无眼,以后懿泽练剑的时候,你还是躲远一点比较好。” 懿泽忽然把剑伸向永琪,停留在永琪的颈部。 碧彤惊叫了一声。 永琪问:“你要做什么?” 懿泽淡淡一笑,道:“臣妾一人练剑太单调,想向王爷讨教讨教。” 永琪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剑,又一掌击在懿泽的右臂上,让剑换了方向。懿泽翻了个跟头,将剑挥刀永琪的头顶上,就这样左一刀、右一刀交替不停的划过。永琪也右边一躲、左边一躲,看得碧彤晕头转向。 琅玦在右翼楼上俯望,恍惚看到像是永琪和懿泽在打斗,赶紧跑下楼来,走到近处看,只见永琪赤手空拳,步步后退,而懿泽锋芒毕露,步步紧逼。有好几次,懿泽的剑距离永琪的肌肤也不过一指之遥。 琅玦惊呆了,大喊道:“来人啊!侧福晋要刺杀五哥!快来人啊!” 一群正在站岗的守卫闻声赶来,懿泽停住了剑,只瞪着琅玦。 永琪走到琅玦身边,问:“你大呼小叫些什么?” 琅玦道:“我再不叫,你就变成两半了!” “胡说!我和你嫂子只是切磋武艺而已。”永琪反驳了琅玦,又回头对侍卫们吩咐道:“从哪来的,都回哪去!” 琅玦不乐意的说:“可是你手里一件兵器也没有,这种比武方法根本不公平,她随时可以光明正大的杀了你。” 永琪看了懿泽一眼,问琅玦:“她为什么要杀我呢?你给我一个理由。” 琅玦嘟着嘴,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道:“这还需要理由吗?肯定是因为你另娶福晋,她恨你!” 这句话一落地,院中变得十分安静。 永琪又看了懿泽一眼,再看碧彤一眼,哑口无言。 琅玦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灰溜溜的离开了。 永琪也回到了藤琴书屋。 过了一会,卓贵到藤琴书屋向永琪汇报:“侧福晋那边来人向王爷请示,说是有事要出门。” 永琪问:“她想去哪里?” “她说要去冷宫看一个故人,叫……叫什么贵人。”卓贵拍着自己脑袋,叹道:“唉,最近年纪大了,好像记性不太好,要不奴才再去问问?” 永琪道:“你的记性一向不好,是兰贵人。你现在去准备马车,我跟她一起去。” 卓贵立刻派人知会懿泽,又安排马车。 午后,永琪和懿泽、孟冬一起坐在马车上,直奔皇宫,一直跑到养性门。 永琪道:“兰贵人就在前面宁寿宫的东小院里,你们可以下去了。北疆的战事已经结束,叶尔羌的几个和卓不日就要来京觐见,皇阿玛召我去乾清宫商议此事,就不陪你们了。天黑之前,我们还在神武门见面。” 孟冬先下了车,又扶着懿泽下来,两人一起走到宁寿宫门口。宁寿宫门前冷落,只有两个侍卫靠墙蹲坐,其中一个还翘着二郎腿。 懿泽问:“这宁寿宫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孟冬道:“我听说,这里曾经是端慧太子的住所,端慧太子死的时候,孝贤皇后在这里哭了几天。孝贤皇后过世之后,又有人在这里听到了哭声,就再也没人住了。后来,寿康宫有两个太嫔、太贵人得罪了太后,被迁居此处,这里也就算是冷宫了。” “原来,辉煌的宫殿,可以荒废的这么容易。”懿泽感慨万千,问:“那住的这里的太嫔和太贵人,怎么样了?” 孟冬低声答道:“一个早死了,另一个也疯了好几年了。” 懿泽心中默默思虑,看来太后真的不可得罪,但是自己已经得罪了,也只能硬着头皮扛了。 孟冬又说:“还有,兰贵人被迁入这里的名头,就是为了服侍那位疯掉的太嫔,以彰孝道。” 懿泽点了点头,踏上了宫门的台阶。 一个侍卫拦住,问:“什么人?不知道这里不能随便进吗?” 孟冬喝道:“大胆,我们主子乃是荣郡王侧妃,是你们能拦的吗?” 宫中的人都知道,永琪是乾隆最喜欢的儿子,而传言中永琪极宠侧妃,因此侍卫们忙赔罪让行。 懿泽走进宁寿宫,眼前一片颓败的光景,有几个人,或坐或立,有的在唱歌,有的在扣地上的泥土,都是疯癫之相。 她没有心思去观察太多,快步走近东小院。东苑的门是关着的,上面挂着蜘蛛网,懿泽推开了门,门框上的灰落下来,迷住了懿泽的眼睛。 懿泽被呛得咳嗽了几声,挥动着手帕,赶走了灰尘,再睁眼看,只见院子里地上蹲着一个人,在那里傻笑。懿泽走到面前看了看,那人低着头,头发黑白参半、凌乱不堪,身上还有虱子在爬,衣服不知有多少个破洞。 这会是青岚吗?许久不见,她会是这个样子?懿泽蹲下看了一会,有些不敢相信。 第二卷:荣王殇 第69章、青岚冷宫拒救援,懿泽示好又心凉 “懿泽……” 懿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站起回头看,只见青岚从屋里走了出来。 青岚穿着灰色的麻布短裙,裙边都脱线了,头发显然已经很多天没洗了,依稀还能看出来发髻的样式,脸上虽然脏,但还好没有伤痕。 懿泽舒缓了一口气,握住了青岚的手,深情的说:“岚姐姐,刚才……刚才我真的好怕,好怕那个蹲着的人是你。” 青岚看着墙角蹲坐傻笑的人,淡淡笑道:“也许,等你下一次来的时候,我就和她一样了。我每天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我的将来。” “不,我要救你出去!” 青岚摇了摇头,轻叹:“你救不了我,谁都救不了我。” “为什么?”懿泽很是不解,道:“我可以让永琪跟皇上求情,放你出去,你可以住庆妃那里,庆妃比较公正,不会像令妃那样诬陷你。” “令妃没有诬陷我……”青岚松开了懿泽的手,转身走到一根绿漆的柱子旁,额头倚靠着柱子,眼神充满了绝望,轻声的说:“我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早就没有退路了……” 懿泽问:“那你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呢?” 青岚摇了摇头,只是不回答。 懿泽很想去安慰青岚,也很想帮助她,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青岚正自伤怀,忽然有一只老鼠从脚下蹿过去,吓得青岚大叫了一声,应急反应一般的躲了一下,却踩到了台阶的边缘,一下子摔了下来。 懿泽忙去扶青岚,将她扶坐在台阶上揉腿。 孟冬在一旁冷冷的说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懿泽听了,斥责道:“岚姐姐都这样了,你不说风凉话不行吗?” 青岚抬头看了孟冬一眼,含泪笑道:“孟冬说的对,我是自作孽。” 懿泽替青岚擦掉了眼泪,安慰道:“我真的可以救你出去,只要你从此以后改过。” 青岚又摇了摇头,握住懿泽的手,说:“你不要救我了,只要能活着,我就知足了。“ “你的要求这么低?”懿泽深情的望着青岚。 青岚笑道:“这个要求,已经很高了。” 懿泽又看了看蹲坐在一旁的那个疯女人,问:“她是太嫔吗?” 青岚答道:“不是,太嫔住在隔壁院子里,样子比她还惨,你最好不要去看,会吓得晚上睡不着。” “那她是谁?” “她是一个犯了错的宫女,听说来到这边已经很久了。我进来后,她被拨过来伺候我,可是你看,她可能伺候我吗?”青岚苦笑着,看着墙角的宫女。 墙角的那个宫女变换了姿势,舔地上的水。青岚见了,忙站起来用一个缺角裂缝的碗,向水缸里舀了一碗水,端到宫女身边,拉起她说:“来,渴了要用这个喝水,地上的我们不要喝啊。” 懿泽看着青岚对待那个宫女,像哄孩子一样有耐心,心中一阵酸楚。青岚喂完了水,水也从碗的裂缝中洒出不少,宫女的衣襟湿了,青岚的衣袖也湿了。 懿泽道:“我不信你会害十四阿哥,你对一个犯了错的陌生宫女尚且如此,怎么会害一个无辜的孩子?” 青岚拿走了破碗,没有说话。 那个疯癫宫女抬头冲懿泽咧嘴一笑,懿泽忽然觉得似曾相识,又仔细看了看这人的眼睛,好像就是她第一次私闯长春宫时,在偏殿角落的黑房子窗户里看到的那个眼神。 懿泽再次蹲下,问:“你认识我吗?我们是不是见过?” 青岚道:“你跟她说什么都没用,她是一个疯子,听不明白的。” 懿泽恍然想起,她在长春宫时,蛟龙也说曾被关在长春宫的女人是疯子,她几乎可以肯定,眼前的人,就是她在长春宫见过的被囚的人。 孟冬反驳青岚道:“那不见得,你看她渴了就舔地上的水,而不是舔地上的土,她并没有神志不清到无可救药的程度。” 懿泽望着孟冬,问:“要不你来给她看看?” 孟冬也蹲下,先把了脉,又用手指撑着眼皮看了看眼睛,摸了摸后脑勺,问青岚:“她是不是腿不灵便?” 青岚点点头。 孟冬道:“她后脑被重物敲击过,伤到这个程度,能活下来都是奇迹。这伤应该是导致她疯掉的原因,也是因此,腿算是瘫了一半。” 孟冬又抓起手,看了看,说:“手上的茧子不厚,以前干过的粗活应该不多,不像个宫女。” 懿泽问:“你的意思是说,她不像别的宫女是不堪折磨或者吓疯的,而更像是被人故意打成了疯子。” 孟冬点点头。 青岚道:“你们赶紧走吧,在这里研究她又有什么用呢?你们救不了她。” 孟冬站了起来,拉住懿泽的手走了出去。懿泽又回头看了青岚一眼,但还是跟着孟冬一起走了。 走出宁寿宫,孟冬问:“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疯了的宫女,跟愉妃娘娘长得有点像?” “你也看出来了?”懿泽大吃一惊,原来不止自己在疑神疑鬼。 孟冬点了点头,又说:“显然,青岚隐瞒了我们很多事情,甚至可以说是,她害怕我们知道,阻止我们知道。” 懿泽问:“那她为什么要这样?” 孟冬笑道:“后宫里面,身不由己无非就是两种原因,第一种就是利益驱使,想得到什么而必须通过某种途径才能达到,就算是损人利己、或者中间吃点苦头,只要最后能成功,那也无怨无悔;另外一种,就是被人抓了把柄,不得不替人卖命,就像之前怡嫔那样,替纯贵妃害了嘉贵妃,还要自己把事情都扛起来。” 懿泽听了孟冬的说法,没有感觉到什么收获。她关心青岚,但更好奇,那个跟愉妃长得像的宫女,跟愉妃会不会有什么关系,还有永琪口中、蛟龙口中的得道高僧,是不是同一个僧人。 懿泽问:“长春宫,是不是也可以算作冷宫呢?” 孟冬笑道:“怎么可能呢?长春宫是皇上认为有最美好记忆的地方,即使是孝贤皇后过世,皇上也经常去悼念,每次都要在那里呆好久。长春宫的花草一直都有专人打理,屋子院子也常常打扫,只不过陈设一直保持孝贤皇后生前的风貌。” 懿泽又问:“那有没有人,被关在长春宫过?” “我只听说过私闯,没听说过被关,至少本朝没有,前朝就不知道了。” 懿泽关切的问:“都谁私闯过?” 孟冬答道:“私闯长春宫的人,除了你,都已经不在了。” 懿泽心中纳闷,她明明在长春宫见过这个疯癫宫女,可是连孟冬都不知道。她一直以为,孟冬对皇室的事了如指掌。 天色微暗,懿泽不能浪费时间,她来到毓庆宫永琪以前居住的地方,让孟冬守在附近的岔道上,她来到屋门前,努力回忆摔玉的那晚,自己所站的位置。她回忆着那晚她每次看穆谡时,都看到了旁边的什么,每想起一点,就在地上做一个标记,最后把范围缩小在几尺之内。 懿泽手持龙锡杖,竖在划定位置的最中心,对着龙锡杖说:“梦龙,帮我召回灵玉,它就在你附近。” 有一些点点的光亮在地上闪烁,渐渐变成小小闪烁的颗粒,颗粒越来越多,然后慢慢的飞起,最后全部落在懿泽的手心里,不再发光。 懿泽低头看看手心,只是一些玉的碎片,而且懿泽并没有感觉到神力回归,她想,恢复神力,灵玉应该会回到心里,而不是手上。 正在沉思,懿泽忽然听到孟冬的叫声:“福晋!” 懿泽回过神来,孟冬已经走到身旁,说:“福晋,十一阿哥回来了。” “五嫂。”十一阿哥永瑆对着懿泽鞠了一躬。 懿泽忽然间意识到,原来永琪以前的住处,现在已经是永瑆的住处了。懿泽笑道:“十一阿哥,许久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 永瑆一脸稚嫩,笑道:“五嫂,我昨晚做梦,梦到你来了我门前,所以今天一下学就赶紧回来看看你在不在,你果然在。” “是吗?”懿泽有些疑惑,只是随意的笑笑,告别了永瑆,到神武门去等永琪。 侍卫胡云川又给懿泽搬了一个椅子,懿泽便坐下了,胡云川在一旁,忍不住笑了一声。 懿泽问:“你笑什么?” 胡云川笑道:“看来侧福晋跟五阿哥是和好了,才愿意坐着等。” 懿泽想起上次踹翻了椅子的事,原来那天拦住自己不能出宫的,也是此人,她心中不快,于是又站了起来,去一旁散步等候。 回府的路上,懿泽问永琪:“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兰贵人的事的?” 永琪答道:“就是十四弟被诊出天花的那天,延禧宫里闹翻了天,皇阿玛正在跟大臣们议事,我跟着皇阿玛一起去了延禧宫,当时很多证据都证明兰贵人与此事有关。兰贵人失宠已经很久了,皇阿玛一怒之下要赐死。幸亏颖妃求情,皇阿玛对蒙古的妃嫔一向重视,就下令不再追查此事,让兰贵人去宁寿宫侍奉太嫔。” 懿泽问:“你觉得兰贵人会害十四阿哥吗?” “我也觉得兰贵人不是这种人,但是兰贵人并没有为自己辩解,而且令妃娘娘就算有心陷害,也不会拿十四弟开玩笑,她入宫多年,好不容易才生下一个儿子,第三胎生的,又是女儿。” 懿泽默不作声。 永琪把手放在懿泽的手上,说:“你也不要太担心,我今天问过了,十四弟已经好多了,我想,只要十四弟康复,我们再去跟皇阿玛求情,兴许救出兰贵人也不难。” 懿泽心中猛然触动,以前永琪曾经多次握住她的手,却不似今天这般让她紧张。懿泽看着永琪水一样的目光,点了点头。 到了王府,永琪和懿泽一起走在小道上,懿泽低声问:“今晚,你要住哪里?” 问了这句,懿泽竟然觉得氛围有些尴尬。 永琪似乎读懂了懿泽的暗示,微微露出笑容。 懿泽也腼腆的笑了。 幽漾突然跑出来,喊道:“王爷,你可回来了,今天吴太医来过,说福晋有喜了!” “真的?”永琪喜出望外,忙忙的奔向琴瑟馆去看碧彤。 懿泽的笑容消失了,她站在那里,望着永琪的背影远去,心里凉凉的。 第二卷:荣王殇 第70章、懿泽失玉责侍女,孟冬察言猜心术 芜蔓居中,孟冬左右徘徊,思索着碧彤的身孕,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轻轻的摇头,感叹道:“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了孩子?” 懿泽坐在灯下,拨弄着烛花,苦笑着:“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和永琪也是成亲没多久就有了孩子。” 孟冬道:“不一样的,你们俩那时候,如胶似漆,天天都在一起,当然很容易有孩子了。” “你是想提醒我,他们现在也是如胶似漆吗?” “他们感情如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孟冬走到懿泽身旁,问:“五阿哥有多久是在书房一个人睡的?有几天会在她房中过夜?你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吗?” “你想多了吧?这种事情,一半是缘分,一半靠天命,有的人,就是一次就能成,那也没有办法!”懿泽不太乐意继续讨论这件事,拿起剪刀剪掉燃尽的灯芯。 懿泽把灵玉的碎片放在书桌上,反复琢磨着,到底怎样才能把灵玉送回心里、恢复作为梦神的神力,想着想着,不知何时开始打盹。 孟冬推醒了懿泽,说:“困了就躺下睡,坐着怎么睡?” 懿泽只觉得浑身无力,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就躺下睡了。不知睡了多久,被噪杂的声音吵醒了,懿泽睁开眼睛,天已大亮。 她披上衣服下床,走到窗口,看到外面人来人往,搬着各样箱子盒子进进出出。 嬿翎走了过来,问:“福晋终于醒了,孟冬姐姐说福晋昨晚睡得晚,特意交代了不要叫你。” 懿泽问:“外面这么热闹,是在做什么?” 嬿翎答道:“那些……都是给嫡福晋送东西的。” 懿泽听了,冷笑一声,问:“这么快就满城风雨了?我当初有喜,永琪怎么就那么平静?” 嬿翎道:“福晋误会了,这些全都是太后的赏赐,王爷还不一定知道。不知道是谁,早早就去向太后报了喜,太后就叫人送了好多东西过来,还专门拨了两个有经验的嬷嬷来伺候。” 懿泽听罢,心中一阵不快,转回床前,将枕头甩到里面。她的目光转移到书桌上,发现书桌上十分整齐光洁,忽然想起昨晚睡前随手放在书桌上面的灵玉碎片。 懿泽惊叫起来:“我的玉呢?” “玉?福晋说的是哪块玉?”嬿翎不太明白。 懿泽指着昨晚放玉的地方,说:“就在这里,玉的碎片!” 嬿翎恍然大悟,又有点紧张的说:“奴婢以为……以为摔碎的已经没用了,就给丢掉了。” “什么?”懿泽顿时火冒三丈,厉声喝道:“你丢哪里了?赶快捡回来!” 嬿翎支支吾吾的:“奴婢都……都收到后面灰污池去了,池里面的废物也……也都被装车拉走了。” 啪的一声,懿泽甩给嬿翎一个耳光,吼道:“滚!” 嬿翎服侍懿泽以来,还从不曾挨打,自以为也没犯什么大错,却遭了耳光,心中委屈万分,捂着脸哭着跑出去了。 嬿翎跑出屋外没多远,不想正好撞在永琪身上,嬿翎一看是永琪,忙站住行礼。 永琪问:“你怎么哭着跑?还捂着脸?” “我……”嬿翎不敢告状,也不想撒谎。 永琪又问:“你是挨打了吗?是谁打你的?” 嬿翎依然低着头。 永琪心中涌起一份冲动,就要朝懿泽的房间走去。 “王爷!”嬿翎忽然拉住永琪的袖子,说:“侧福晋心情不好,而且……我也确实犯了错。” 永琪问:“你犯了什么错?” 嬿翎答道:“侧福晋有一块摔碎的玉,我以为碎片没用,就给扔了,没想到侧福晋会发这么大火。” 永琪听了,更加恼怒,直奔懿泽房中。 嬿翎拦不住,追着一块到了门前,看到孟冬也在屋里,更感到胆战心惊。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暴躁?看见人就要动手吗?”永琪进门就是一顿教训,那神情好像懿泽犯了滔天大错一样。 懿泽看了一眼门外侍立的嬿翎,心里就都明白了,冷笑道:“王爷是专程来兴师问罪的?” 永琪道:“你不就是嫉妒碧彤有身孕了吗?你不就是看到太后赏赐了东西吗?我真没想到,你心胸如此狭隘,竟然拿着下人来撒气?” “你心里就是这样看我的?” “你以为呢?如果今天有孕的是你,碧彤一定会无微不至的照顾你,而你却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懿泽望着永琪的眼睛,愤恨的、冷冷的说:“你说的对,我恨不得处之而后快!你最好保护好她,免遭不测!” 永琪听了,瞬时间觉得失望透顶。他是因为昨晚听说碧彤有孕,一时激动去看望,疏忽了懿泽,事后想起觉得抱歉,怕懿泽心里难过,所以一早起来就惦记着赶紧来安慰懿泽的,却不想变成这样,他不想继续这毫无意义的争吵,转身走了出去。 嬿翎望着永琪离开,心中的恐惧更甚。 孟冬看着嬿翎,冷笑道:“还真是外有强敌,内有佞臣。” 嬿翎忙进屋,对懿泽说:“福晋,奴婢真的没有跟王爷告状,我一出门就碰到王爷,也不知道王爷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火。” 孟冬不怀好意的笑道:“让我来告诉你王爷为什么发火!因为他心疼你,但又不能直接跟侧福晋实话实说,只能拿嫡福晋来说事,我说的对吗?” 嬿翎摇了摇头,跪了下来,哭道:“奴婢是冤枉的,奴婢对王爷从来没有非分之想。” 孟冬道:“你已经不适合伺候侧福晋了,不如送你去伺候嫡福晋吧!嫡福晋有了喜事,也缺人手,送你过去,也算是侧福晋对嫡福晋的一番心意。” 嬿翎拉住懿泽的裙摆,哀求道:“侧福晋不要赶我走,我对侧福晋一直忠心耿耿。” 孟冬笑道:“现在正是你表忠心的时候,让侧福晋看看,你是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呢?” 嬿翎膝盖发软,连求情都找不到理由,眼泪一滴一滴的顺着脸颊流下。 懿泽的表情很冷漠,也不看嬿翎的脸,只吩咐道:“你早些回去休息,东西收拾好了,就搬到琴瑟馆去吧。” 嬿翎看着懿泽冷冰冰的样子,知道没有了一丁点希望,含泪退了出去。 在嬿翎离开后,懿泽问孟冬:“为什么让她去伺候碧彤?” 孟冬答道:“你觉得碧彤福晋能看着她勾搭王爷吗?他们会把嬿翎当成你派过去的奸细,到时候水火不容,看他们窝里斗,比你动手省事的多。” 懿泽到处寻访灵玉碎片的下落,却杳无音讯,她甚至追踪灰污车,亲自去了京城中几处焚烧填埋废物的坑中寻找,也没有一点线索。但她想,灵玉这样的神物,是不可能真的消失不见的,一定有某种途径可以召回,只是她还没找到正确的方法罢了。 过了几天,懿泽放弃了寻找,改为在府中思索顿悟,慢慢想恢复神力的办法。 外面传来一个呼唤声:“侧福晋,奴婢雅竹,是琴瑟馆的人,求见侧福晋!” 懿泽探头,看到竹帘外朦胧有个人影,便说:“进来吧。” 雅竹打起帘子,进来给懿泽请安,又说:“我们福晋听说,之前侧福晋怀孕时,王爷赏赐了很多燕窝,让奴婢来问一问,侧福晋这里还有没有,若有的话,福晋想讨要一些,补补身子。” 懿泽听了,只觉得碧彤是在奚落自己,自己的孩子没保住,倒应该帮她保胎,心中很不舒服,但又不好拒绝,只好吩咐道:“金钿,去把之前的燕窝拿出来。” 金钿正要去,孟冬忙拦住,笑道:“侧福晋,之前那些都放久了,怕药效不够好,反而耽误了福晋。正好昨日王爷又让人送来了新的,只是奴婢记性太差,不知道错手给放哪了。不如让雅竹姑娘先回去,待会奴婢仔细找找,再亲自给福晋送过去。” 懿泽点点头,便让雅竹先回去。 雅竹离开后,懿泽问:“王爷昨日什么时候又送来了燕窝?我怎么不知道?” 金钿推着懿泽,笑道:“小姐这都不明白?福晋明摆着跟你炫耀,孟冬姐姐当然要压回去了,就是要让她明白,就算她有了王爷的子嗣,王爷还是更宠你啊!” 孟冬笑了笑,没有解释,对金钿说:“你先去看看今日的菜色,我有话跟侧福晋说。” 金钿下去了,孟冬轻声对懿泽说:“你要警惕,碧彤福晋恐怕要害你。” “此话怎讲?”懿泽吃了一惊。 孟冬道:“明天或者后天,她腹中的胎儿出事了,王爷追查,发现是吃了你送的燕窝所致。你说是碧彤福晋主动讨要的燕窝,而碧彤福晋却说是你派过去的丫鬟嬿翎告诉她的。王爷于是认定,你在蓄意谋害她的孩子,从此更心疼她,更厌恶你。这……是争宠离间的惯用伎俩。” 懿泽听着有些道理,却又有些想不明白:“可是……她怎么可能为了陷害我,置孩子的性命于不顾呢?” 孟冬淡淡一笑,轻声在懿泽耳边说:“我早就怀疑,她怀孕是假,争宠是真。但将来要是生不出来,总得对王爷有个交代,借你的手,不是一举两得吗?” 第二卷:荣王殇 第71章、懿泽受警速作计,碧彤假孕遭嗔伤 “怀孕也可以作假吗?”懿泽不太敢相信。 孟冬笑道:“有何不可?刚怀孕的女人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要医者确认就被承认。她被诊出怀孕的那天,正好你和王爷都不在府里,这个时间太巧了,除了太医,见证的人都是她自己的人。还有,你记得他们那天说来看诊的是哪一位吗?吴太医,太医院里姓吴的不多,你觉得是哪一个?” “吴谨?”懿泽想起,吴谨是怡嫔的相好,怡嫔的死,多少和自己有些关系,若说吴谨要报复、为碧彤所用,那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孟冬笑道:“侧福晋果然聪慧,太医院的前任院判,是吴谨的哥哥,新任的院判,还不一定比吴谨在太医院有威望。我想,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嘉贵妃命案推到三阿哥身上,才会那么顺利。” 懿泽点点头,问:“你说这些,固然有道理,但我并不了解碧彤,万一她是真的有喜,要燕窝只是为了补身体而已,难道我还能不给吗?” “不给当然说不过去,王爷更要说你小气了。”孟冬想了想,说:“有一种药,怀孕的妇人吃了能保胎,而没有怀孕的女人吃了,月讯很快就会来,可以夹在燕窝里。她如果像你说的那么单纯,吃了也害不了她,反而胎儿更稳,但如果她是假孕却能骗过王爷,最近一定没有月讯,而月讯一旦到来,她就会在王爷面前露馅,王爷再也不会相信她了。” 懿泽惊奇的问:“世上还有这样的奇药?” 孟冬笑道:“医学博大精深,医理复杂着呢。” 夕阳落山时分,碧彤带着幽漾、雅竹、嬿翎等侍女,在藏书阁楼上的亭子里乘凉,孟冬端着一碗熬好的燕窝汤和几盒未拆的燕窝,走上亭子。 孟冬走到碧彤面前,拜道:“侧福晋让奴婢来给福晋请安了!侧福晋说,福晋有孕,是府中最大的喜事,侧福晋本该早些想到给福晋送燕窝才对,居然等到福晋开口才想起,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因此亲自下厨为福晋熬了一份,其余的也让奴婢一并送过来了。” 碧彤笑道:“侧福晋有心了,你放这里吧,回去替我向侧福晋道谢。” 孟冬将盘碗放在碧彤面前的石桌上,又说:“福晋,这燕窝趁热是最好的,凉了恐怕有伤脾胃,福晋千万不要辜负了侧福晋的一番心意。” 碧彤听了,就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又对孟冬笑笑。 孟冬又行了礼,却走到嬿翎身旁,笑问:“几日未见,你在这里可好?” 嬿翎道:“福晋十分照顾,怎么会不好呢?” 孟冬看着嬿翎勉强的笑容,便知道在这里呆的不怎么样,交待道:“你可要尽心伺候福晋,不然,侧福晋可是会不高兴的。” 碧彤笑道:“请侧福晋放心,嬿翎伺候的很好。” 孟冬点头,再拜而退。 接下来,孟冬一直密切注视着正楼的一切,并时时叮嘱懿泽,随时做好应战的准备。 果然在次日清晨,碧彤睡醒时,感觉自己腰部有些疼痛,一个太后亲赐的嬷嬷进来服侍,忽然手中的铜盆跌落,大喊一声:“福晋!你出血了!” 碧彤一看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浸透,床上也有一片红,也惊叫起来。 不一会儿,琴瑟馆就像炸了油锅一样,消息很快传到紫薇寒舍,人人都说福晋喝了侧福晋送来的燕窝,没多久就见红了。 永琪忙到琴瑟馆去探视碧彤,进门只见碧彤坐在床边哭泣。幽漾看到永琪进来,忙跪下说:“王爷可要为福晋做主啊!福晋昨天喝了侧福晋送来的燕窝,孩子就没了。” 永琪走到碧彤身边,握住碧彤的手,问:“你怎么样了?” 碧彤哭道:“我真的没想到……昨天孟冬送来燕窝,非要亲眼看着我喝,我只当是她怕凉,辜负了侧福晋亲自下厨的心意,就赶紧喝了,没想到……没想到就这样了。” 永琪问:“是懿泽亲自下厨熬的燕窝?” 碧彤点点头。 懿泽携孟冬也来了,看到碧彤眼泪汪汪,似有万般委屈。懿泽轻轻的问:“听说福晋今日身体有恙,这是怎么了?” 永琪怒气冲冲走向懿泽,道:“你还好意思问?不是喝了你的燕窝,孩子会出事吗?” 懿泽脸上淡淡的,回头问孟冬:“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擅自在燕窝中加了什么?” 孟冬更是气定神闲的模样,高声答道:“侧福晋明鉴,奴婢不敢,奴婢生怕有人害福晋、嫁祸侧福晋,因此亲自送过去,亲眼看着福晋喝下,中间没有任何人有机会做手脚。” “哦?”懿泽眼睛转了一圈,故作诧异的问:“那不是很奇怪吗?” 孟冬向永琪说:“启禀王爷,奴婢略懂医术,不如让奴婢给福晋看看,或许还有补救的机会。” 永琪早在宫中时就听说过,孟冬替皇后接生了十三阿哥,在难产时还保全了母子两条性命,因此点头默许。 孟冬走到碧彤身旁,笑道:“请福晋伸出手来,让奴婢诊脉。” 碧彤此前并不知道孟冬懂医术,心中一惊,推辞道:“不必了,出了这么多血,哪里还能补救?”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孟冬脸上笑的温柔,伸手却一点也不温柔,强拉过来碧彤的手。 孟冬做了几年的宫女,轻重活计都干了不少,力气自然比碧彤大,碧彤拗不过,强行被孟冬诊了脉。 永琪走到身旁,关切的问:“怎么样?还有救吗?” 孟冬笑道:“王爷,看福晋这脉象……” “有话直说!”永琪迫不及待。 孟冬答道:“回王爷,福晋不像是小产,倒像是惯常的月讯而已。” 永琪不解的问:“什么意思?” 孟冬阴阳怪气的笑道:“想是之前的太医诊错了?不然就是奴婢诊错了!奴婢以为福晋并不曾怀孕,更谈不上小产。要不……奴婢再多找几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来瞧瞧,免得搞不清楚,耽误了病情。” 碧彤慌慌张张的,忙说:“不用了,一定是之前的太医诊错了。” 永琪看着碧彤,充满了疑惑,问:“你如何得知?” 碧彤低头不语,心虚的感觉却由内及外。 永琪问:“你到底有没有怀孕?” 碧彤忽然又哭起来,握住永琪的手乞怜:“王爷,臣妾不是有心要骗你的,只是太后那边……一直给臣妾压力,可是王爷并不经常在臣妾这里,太后的眼线到处都是,臣妾要圆谎,就只能让所有人都以为臣妾是真的有孕,才不会走漏消息,所以连对王爷都不敢说出实情。” “好,就算你是为了应付太后,那懿泽下药害你小产,这件事从何而来?”永琪望着碧彤,充满失望,气愤的说:“太后派来服侍你的那两个嬷嬷已经去给太后报信了!到时候太后以为懿泽加害你,我在太后面前,是应该袒护懿泽?还是袒护你?你来告诉我!” 碧彤哭道:“可是……可是臣妾真的是喝了侧福晋的燕窝才出血的,臣妾并没有故意陷害她啊!” 永琪问:“你只不过是月讯,跟懿泽有什么关系?你被人发现月讯,假孕装不下去了,对太后谎称小产,我都可以理解!可你干嘛要推到懿泽头上呢?” 碧彤痛哭着,不停的摇头,解释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卓贵忽然拍门喊道:“王爷,你出来一下!” 永琪心烦的答道:“没空!” 卓贵推开一点门缝,只探进来个半个头,笑眯眯的说:“不是奴才找你,是皇上召你入宫,图尔都将军进京了。” 永琪忙走过来推开了门,卓贵一个不留神被门推倒了。永琪扶起了卓贵,又连忙换上朝服入宫去。 懿泽对孟冬说:“我们也走吧,不打扰福晋休息了。” “站住!”她们身后传来碧彤的声音,碧彤走了过来,问:“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孟冬满面春风的走了过来,笑道:“回福晋,既然有药可以让月讯停住不来,自然也有药可以让月讯赶紧来,若有不懂之处,可以去问您那位吴太医,奴婢所知的,都是皮毛而已。” 说罢,孟冬就扶着懿泽的手,悠然自得的离开了。 碧彤攥紧被褥,气得脸色发青。 永琪心中烦闷,也无心理会太多政事,在乾清宫,听着乾隆与大臣们谈论图尔都和卓即将入京的事,只觉得耳边聒噪,也懒得发言。后来听其他大臣草拟了招待图尔都的宴席和礼数,永琪也没细想,就草草的表示赞同。乾隆见方案拟定的还不错,就叫大家都散了。 离开乾清宫后,永琪不想回府,府中不过两个女子,已经让他见识了半个后宫,这样的生活让他感到疲惫,他实在不明白,乾隆是如何在三宫六院中乐此不疲的。 永琪随意的在宫中走着,漫步到千秋亭的时候,他听到了隐隐的歌声,他闭上眼睛仔细听,词中唱的似乎是《诗经》中的句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那声音哀婉悠扬,听罢,永琪只觉得柔肠百转,回味无穷。 永琪寻声而去,穿入一片桃花林,时值桃花开的旺盛,娇嫩粉艳的桃花飘落在永琪的肩上、手上,美妙极了,耳边再次传来婉转甜美的歌声,他似乎感到心已经被融化。 不远处有一个女子,坐在桃花林中的一个秋千架上,荡荡悠悠,正是传出歌声的地方。 第二卷:荣王殇 第72章、永琪佳境遇佳人,茜琳献舞封贵人 永琪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在这女子的面前,望着她,目光如痴如醉。如同梦一般的场景,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那人却忙下了秋千,轻轻的甩过帕子,拜道:“小女子胡嫱,见过五阿哥。” 帕子像是不经意甩到了永琪的脸,永琪如梦初醒,脸上却是痴痴傻傻,问:“胡嫱?我们见过吗?” 胡嫱笑道:“若是没见过,我怎知你是谁?” 永琪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猛然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笨到这种程度了。 胡嫱问:“五阿哥怎么会来这里?五阿哥有齐人之福,却在这里消磨光阴,难道不惦记府里?” “齐人之福?”永琪才刚有走出阴影的感觉,忽而又有打回原形般的失落,问:“你知道‘齐人之福’里面那个‘齐人’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吗?” 胡嫱摇了摇头,笑道:“我读书少,若是比喻错了,还请五阿哥见谅。” 永琪道:“就是因为家里那两位,吓得我不敢回去。” “她们不好吗?” “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让我很苦恼,无法面对。” “你的嫡福晋,我是没见过,但侧福晋懿泽,和我是旧相识。据我看来,懿泽姐姐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虽然个性有点怪,但更觉得正直,明明天生丽质,却一定要自强,她会的很多,但却不屑于耍心机,在后宫呆了两年还能出淤泥而不染,真的很难得。” 永琪听罢,很是惊奇,问:“你对她评价这么高?看来你们很熟啊,你是翊坤宫的?” 胡嫱忍不住又笑了,道:“阿哥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令妃娘娘的外甥女,被皇后娘娘收为义女。” 永琪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你!这么说,我们也算是兄妹了。” 胡嫱道:“不敢,没有正式的册封,也没有一个使唤的宫人,我不过是一个被遗忘的人罢了。” 虽然只是几句轻描淡写的自谦,永琪已经体会到胡嫱的悲哀,问:“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胡嫱笑了笑,道:“五阿哥有这份心意,我已经很感激了。可是实在为难,宫女到了年纪还能放出宫去,公主自然有皇上指婚的归处,我这不主不仆的身份,真是进退两难。” 永琪点点头,安慰道:“你放心,这件事我放在心上了,想到合适的方法,我一定尽力帮你。” 胡嫱听了,甜甜一笑。 永琪望着这般甜美的笑容,又有点晕了,心跳加速,浑身都不舒服,感觉自己好像生病了,忙辞别了胡嫱,回王府去。 一路细想胡嫱的话,他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还不如别人了解懿泽,想起这段时间在懿泽面前夸赞碧彤,而今碧彤却做出这样的事,真是汗颜。 永琪决定向懿泽低头,重归于好。 懿泽同意孟冬揭穿碧彤,原本目的也是为了与永琪和好如初,因此,他们就真的和好了。 到了图尔都和卓进京的日子,乾隆设宴款待这位叶尔羌归顺的部族首领,在漱芳斋安排了跳舞和唱戏、杂耍等,太后、皇后与各宫妃嫔、皇子公主及家眷都前来赴宴。 永琪也带着碧彤、懿泽、琅玦入了宫。琅玦因许久未入宫,早与皇后等叙旧去了。而永琪一直与懿泽一道,碧彤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在后面。 太后来到漱芳斋,转弯时看到了前方携手同走的永琪和懿泽,以及被甩在后面的碧彤,便让人叫住了碧彤。 碧彤知道太后一定是要斥责,只好站着等暴风雨的来临。 太后走到碧彤面前,问:“假孕不成,你倒帮了他们一把,听说……他们现在感情更好了?” 碧彤低头,羞愧的答道:“臣妾无能,辜负了太后的教诲。” “你是无能,把哀家的脸都给丢尽了!要是做不了,就不要做了,若传出去,还不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笑话了?” 碧彤道:“臣妾知错,可是臣妾实在不知,懿泽身边那个叫做孟冬的丫头,竟然懂医术。其实懿泽一点都不难对付,都是孟冬在帮她出谋划策。” 太后冷笑一声,问:“汉高祖是怎么打天下的?你没本事找来可用之人,还给自己找借口?输了就是输了,不嫌自己笨?如果这次她给你的燕窝里有毒,你也直接吃?毒不死你?” 碧彤低头不答。 “笨都没见过笨成这样的!”太后无奈的叹着气,扶着宫女莫禾的手进了漱芳斋。 碧彤原地站了一会,也进去了。 宴席上,依然是永琪和懿泽一桌,碧彤独坐一桌。在众目睽睽之下,碧彤深感颜面扫地,却无可奈何。 永琪一边看戏,一边与懿泽说笑,忽一眼竟看到了胡嫱,就站在皇后的身后。胡嫱看到永琪在看她,又冲着永琪甜甜一笑。永琪顿时又有些神魂颠倒,却不敢一直盯着胡嫱看。懿泽为永琪夹菜,永琪忙把目光转向懿泽,又与懿泽谈笑。 歌舞几曲过后,图尔都对乾隆说:“皇上的舞姬个个婀娜多姿,今日让臣颇长见识,臣也有一支舞献上,还请皇上笑纳。” 乾隆听了,向陈进忠示意,陈进忠摆了摆手,戏台上的清宫舞女退下。一群身着粉色衣裙的维族女子漫步台上。 在灯光的点缀下,维族服饰显得格外抢眼,舞女们舞步错落有致,乾隆默默点头赞许。粉裙舞女们摆成一个圆的形状,忽而从中间闪出一个一身淡黄的女子,所有裙摆一起转动,那绚丽的一幕,好像一朵荷花。舞女们一俯一扬,那荷花也从含苞待放,变成绽放在最旺盛的时节一样。 乾隆忍不住拍手叫好,图尔都脸上也露出自豪的神色。 永琪也觉叹为观止,懿泽亦默默赞许。 细看那黄衣女子,戴着面纱,虽然只露半张脸,却依然能看出是个绝代佳人,桃花粉面半遮含羞,身材纤细如柳枝般柔。乾隆死死地盯住,看那女子在群舞中起起落落、衣裙飘飘荡荡,乾隆似乎感到香甜气息迎面袭来,将他层层裹住,不能自拔。 “真乃天人也,她……她叫什么名字?”乾隆眼睛发直,连说话都有些失常。 图尔都笑道:“这是舍妹伊帕尔罕。” “伊……”乾隆不知道是这名字太不好记,还是只顾着看美人而走了神,竟然听完就没了一点印象。 图尔都见状,便说:“皇上若是觉得念起来绕口,不如为舍妹赐名。” 乾隆再看看这位回部公主,感受漫天香甜之气,笑问:“就叫茜琳,如何?” 舞已毕,图尔都向台上高呼:“妹妹,皇上为你赐名茜琳,还不赶快过来谢恩。” 茜琳走下戏台,慢慢走到乾隆和图尔都面前,眉目之间没有一丝欢悦,也没有说话,只以回部之礼,双臂合抱在胸前,微微上半身前倾,就算是拜谢过了。 乾隆目不转睛的看着茜琳,只觉得似乎距离还不够近,看得还不够真切,他早已把身边的其余人和事,忘得一干二净。 “皇上!”图尔都像是故意叫醒了乾隆。 乾隆回过神来,又礼貌的笑笑。 图尔都笑问:“不知茜琳可有幸侍奉圣驾?” 乾隆喜出望外,正中下怀,忙答道:“朕册封她为贵人,台吉意下如何?” 图尔都起身下跪,叩头大拜,山呼道:“臣谢天恩,恭贺皇上喜得贵人。” 茜琳站在一旁,不喜不悲,也没有拜谢。 太后、皇后及各宫妃嫔都吃了一惊,王公大臣也都左右相看,以眼神交汇,只是没有谁敢公然的发表意见。 宴席散后,永琪依然与懿泽同坐一车,到荣王府门下了车,碧彤看到永琪亲手抱懿泽下车,而不看自己一眼。 懿泽道:“和贵人确实是一个难得一见的人物,也难怪皇上有些神魂颠倒。” 永琪叹道:“我只怕图尔都另有目的,而皇阿玛却失了分寸。” 永琪揽着懿泽的后背,慢慢的走向芜蔓居。碧彤伫立在不远处,就像空气一样被视而不见。 碧彤望着那个不会再正眼看自己的丈夫,想起太后的教训,心头一团怒火,疾步回到琴瑟馆。 嬿翎看到碧彤回来,笑问:“天色已经不早了,福晋要不要沐浴就寝?” 碧彤忽然甩给嬿翎一个耳光。 嬿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挨打,强忍泪水,慌忙跪下,问:“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还请福晋明示。” 话音刚落,碧彤的陪嫁侍女幽漾又甩给嬿翎一个耳光。 嬿翎抬头,愤愤不平的看着幽漾。 幽漾笑道:“你的话太多,福晋需要清净。而我这巴掌是要提醒你,福晋打你是天经地义,你怎么还敢问理由?” 嬿翎不敢再多说话,只是跪着。 幽漾问:“还不赶紧滚出去?要在这里继续碍眼吗?” 嬿翎站起来出去了,却不甘心,一口气跑到芜蔓居,在懿泽的房门口跪下,哭道:“侧福晋,奴婢知错了,求你准奴婢回来吧!” 永琪就在懿泽房门,听见了嬿翎的哭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前些日子以为福晋有孕,怕伺候的人不够,臣妾就派了嬿翎过去。”懿泽往外走了几步,看到嬿翎,问:“怎么?福晋待你不好吗?” 嬿翎看着永琪,满脸委屈,却不敢直说,只好答道:“福晋待奴婢很好,只是奴婢……很想念侧福晋。” 懿泽冷笑道:“你这丫头真是好笑,虽然是我做主送你过去的,但你如今已经是福晋的人了,我怎好说让你回来就回来呢?” 永琪听了,对懿泽说:“我看也行,福晋本来就没有怀孕,也用不上这么多人伺候,你若不好意思要嬿翎回来,我替你要。” 懿泽猛然变了脸色,问:“王爷是不是还准备将嬿翎收在房中,充作侍妾?”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收了她?”永琪浑身不自在,再看嬿翎,也分外觉得尴尬。 懿泽走了回去,不再理会嬿翎。 永琪也不敢再劝懿泽,只迈出门槛一点,对嬿翎说:“今天已经很晚了,你就早些回去休息吧,若有什么,明天再说。” “明天?”嬿翎像是得到了永琪的什么许诺一样。 永琪笑着点了点头。 “那奴婢就等到明天。”嬿翎站了起来。 “明日巳时,我在书房等你。”永琪低声交待了这句,忙回屋去寻懿泽。 嬿翎带着些许喜悦离开了。 碧彤早起梳洗,看进来服侍的人里面没有嬿翎,问:“那个丫头呢?是不是偷懒去了?” 幽漾答道:“回福晋,嬿翎昨晚出去后,奴婢跟出去看过,她往后殿芜蔓居的方向去了,然后一夜都没回来,到现在也没见。” “她居然敢去告状?不过挨了两下,就气焰嚣张成这样?”碧彤站了起来,向丫鬟们说:“走,跟我去芜蔓居看看!” 碧彤还未出门,丫鬟雅竹神色慌张的跑了进来,喊道:“福晋,不好了,嬿翎她……她死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73章、嬿翎落水留阴影,永琪伤怀惧归家 “什么?”碧彤大吃一惊,顿时心跳加速,弱弱的问:“她……她怎么死的?” 雅竹答道:“奴婢刚才去问福晋的衣服洗好了没,她们却在议论说打水时看到河里淹死了人,正在打捞。奴婢过去看了一眼,竟然就是嬿翎!” 碧彤捂住胸口,害怕的自言自语着:“我……我就是一时生气而已,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这下……我要如何跟王爷交待?” 雅竹安慰道:“福晋,也许……也许她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对,一定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碧彤看了雅竹一眼,摇了摇头。 幽漾说:“她昨晚去了后殿,一定是侧福晋!侧福晋想害福晋,她看到王爷这几日把福晋冷在这,就想一鼓作气,把福晋彻底击垮!” 碧彤听了,觉得有些道理,连忙赶到永琪的书房,向永琪禀告:“王爷,嬿翎昨晚一夜未归,臣妾担心极了,刚让人出去找,没想到她……她竟然溺亡了。” 永琪正在写奏折,一闻此言,手中的笔落在了桌案上。他立刻离开了书房,王府只有一条河,他远远看到,卓贵让人把打捞上来的尸体盖上了一层白布。 永琪慢慢的走近,卓贵忙拦住了,说:“王爷别过去了,已经不好看了,都一夜了。” 永琪凝望着,不敢相信的摇了摇头,闭上眼睛,想起昨晚嬿翎最后的神情,一种不能说的悲伤涌上心头。 碧彤尾随永琪,也到了这里,驻足不敢发声,幽漾、雅竹都在身后。 懿泽也已经听说了消息,忙忙的来到此处,望着眼前一幕,开始后悔自己昨晚的无情。金钿在侧,看到从小一同长大、一起做事的人就此与世长辞,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永琪握紧拳头,猛然回头看着碧彤和懿泽,大喊一声:“是谁?” 碧彤不敢贸然怀疑懿泽,懿泽也看了一眼碧彤,两人都没有说话。 永琪又发怒道:“告诉我!” 幽漾先回道:“奴婢亲眼看到嬿翎去了侧福晋屋里,后来就再也没回来!” 金钿一听,生怕懿泽蒙冤,忙截住了话:“王爷昨晚就在侧福晋房里,还用你说吗?你这是什么意思?” 幽漾道:“侧福晋从来都不亲自做事,自然有军师帮忙!” 金钿明知幽漾说的是孟冬,生气极了,道:“简直是一派胡言,嬿翎昨晚摆明是在福晋那里受了委屈,分明是你们逼死了她!” 幽漾反驳道:“这都是你们为了嫁祸福晋事先编好的吧?先送嬿翎过来,再挑起事端,趁嬿翎偶有一点不愉快,就赶紧下手!为了陷福晋于不义,连自己人都可以害死,真是心狠手辣!” 金钿也不甘示弱:“什么偶有一点不愉快?嬿翎自从去了你们那里,就没有一天是好过的!” “够了!”永琪厉声喝止。 幽漾、金钿两个丫鬟都不敢再说话。 永琪先走到碧彤面前,看着碧彤的眼睛,道:“你来说。” 碧彤慌忙跪下,辩解道:“王爷,臣妾冤枉,臣妾昨晚是对侧福晋有一点吃醋,所以不想让嬿翎在眼前服侍,就叫她下去了。虽然冷漠了些,可臣妾也没对她做什么。再说了,臣妾就算心有不满,那也是与侧福晋不睦,何必去害死一个丫头,给自己惹一身嫌疑呢?” 永琪又走到懿泽面前,问:“你呢?” 懿泽把脸转到一侧,一副不屑于回答永琪的样子。 永琪拉过懿泽的手臂,盯着懿泽的眼睛说:“我很心痛,你不要总是那么骄傲行吗?你不说话,不能证明任何事情!” “我没什么好证明的!”懿泽撂下这句话,表情依然冷漠。 永琪又走了回来,吩咐卓贵道:“选一个风水好的地方,厚葬。” 卓贵似有些为难,答道:“王爷,嬿翎有家,父母也健在,好像轮不到我们来办后事吧?你就算有心,帮衬一点就行了。” 永琪想了一想,又说:“那你去她家里报丧,就说庶福晋瓜尔佳氏,在府中天黑路滑,不慎落水,永琪必将尽心料理后事,他们若有什么期许,永琪一定尽力做到。” 碧彤惊异的看了永琪一眼。 “庶福晋?”卓贵也有点意外,又忙低头答道:“奴才知道了,这就去照办。” 嬿翎的庶福晋名分毕竟不能得到皇室的认可,丧礼虽然圆满,却不能过于盛大。永琪令人超度了三天,也就入土为安了。 对于嬿翎的死,永琪深感愧疚。丧仪过后,他又多次只身一人来墓前陪伴,一方面是因为他对嬿翎心怀愧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要对嬿翎说的话,不想让任何人听到。 “我知道你不可能是失足,也不会去寻死,但我实在无法辨别害你的人到底是谁。你是怀着对我的期待离开的,因为我欣赏你,所以害了你。我亲眼看到懿泽对你的排挤,她确有嫌疑,但我觉得她不是那种人;我曾怀疑碧彤,但她说的有理,确实没有动机。我放弃调查凶手,是因为从小到大,我在宫中见证了太多查案的悲剧,最后得到的往往不是真相,枉死的人却越来越多,我只想每一个人都能好好的活着,请你原谅我!”永琪不知不觉,竟流下了眼泪,泪水滴在墓碑上,他的心痛似乎好受了一些。 他又抚摸着墓碑,说:“很抱歉我给过你错觉,庶福晋这个虚名,对你没什么用,但是能让你的家人以后受到亲贵们的一点照顾,就算是我替你尽孝的一种方式吧,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还算有用的事。对不起……” 摆好了祭品,永琪举起酒壶,向地上一倾而尽,又对着墓碑深深一鞠躬。 自嬿翎死后,永琪经常不想回家,总也在下朝后到处转悠。 有一日,永琪就像脑袋抽筋一样,不知为何,就想去找胡嫱。他刚来到翊坤宫门外,正好遇到胡嫱走出来。 胡嫱看到永琪,忙行了礼,问:“王爷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嗯……”永琪应了一声,他不敢直说自己是来找胡嫱的。 胡嫱笑道:“那王爷可来的不巧了,皇后娘娘现在不在翊坤宫,她去穹隆宝殿拜神了。” 永琪点点头,假装很随意的问:“你这是准备去哪?” 胡嫱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说:“我总想多读些书,入宫前我识字都没几个,后来多亏懿泽姐姐,教了我不少东西,可是她离开之后,我又不长进了。我听说景阳宫有一个御书房,收藏了天下宝典,我去过一次,可御书房的人都不让我碰那些书。今天闲着没事,我想再去碰碰运气。” “这些人真是奇怪,书不就是给人读的吗?为什么不让碰?” “因为御书房的书都是给王爷这样尊贵的人读的……”胡嫱撇着嘴,带着几分委屈感叹道:“我们这些人哪配读书?” 永琪笑了笑,道:“你若想看,我带你去就是了,想看哪本就看哪本!” “真的吗?”胡嫱受宠若惊,惊奇的看着永琪。 永琪笑道:“小事一桩,我还可以一本一本的教你!” 胡嫱高兴极了,忙跟着永琪往景阳宫去了。 御书房在景阳宫的后院,而前院正殿暂住着新入宫的和贵人茜琳。景阳宫原本是无人居住的,只因乾隆特为茜琳修建的楼宇尚未建好,茜琳又不愿与别的妃嫔同住,乾隆才令暂住于此。 乾隆此刻正在景阳宫中,质问茜琳道:“朕每次翻牌子,里面都没有你,你天天都身体不适,天天都告假,什么意思?” 茜琳不答。 乾隆又问:“你每次见了朕,连一句问安的礼节都没有!你是不是根本不把朕放在眼里?” 茜琳道:“我用回部的礼节拜你,对你不合适,用满人的礼节拜你,对我不合适,所以,我无法向你问安。” “你这样对朕,不怕朕杀了你吗?就算你不怕死,也不怕朕灭了你哥哥和全族吗?”乾隆步步逼近茜琳,茜琳步步后退,一直退到床边,无路可退。 茜琳忽然从袖子中抽出一把匕首,刺向乾隆。侍立在旁的侍女们,都吃了一惊。 乾隆慌张的向一旁躲去,茜琳扑了个空。乾隆一脚踢掉了茜琳手中的匕首,茜琳差点摔倒。乾隆忙又抓住茜琳的手臂,扶住了她,喝道:“你好大胆子!是图尔都派你来刺杀朕的吗?” 茜琳甩开了乾隆的手,却不答话。 乾隆冷笑一声,又说:“你不愿臣服朕,也不维护图尔都,看来,是图尔都逼你来的。你巴不得朕治他的罪,是吗?” 茜琳淡淡答道:“我没有被胁迫,也没人胁迫得了,图尔都有他的目的,我有我的目的。我是霍集占的遗孀,霍集占整个部族都被清军所灭,我来这里是为了报仇。今日失败,是我的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乾隆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那你能告诉我,图尔都的目的是什么吗?” 茜琳答道:“回部首领众多,各自为政很久了,图尔都想要安身立命、震慑其他部落,就必须有一个强大的后援,或者叫做靠山,那就是你。” 乾隆笑道:“你能告诉朕这些,朕很感激。不过,你这样毫无章法的行刺,是不可能成功的。你应该有所准备,比如说先接纳朕,诱引朕在你这里过夜,时间长了,让朕失去防备,你再行刺,一定会成功。” “我已身有所属、心有所属,如果再委身于他人,那我只能以死谢罪。”茜琳目光犀利,态度坚决,看得出执念很深。 “这么说,朕若是宠幸了你,就等于杀了你?”乾隆摇了摇头,叹道:“朕是真心喜欢你,既然你不愿意,朕也不能勉强。但如果你还想继续活命,你和你的侍女都必须把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宫里眼线很多,万一太后知道了,她会变着法弄死你。” 茜琳又不做声。 第二卷:荣王殇 第74章、茜琳行刺招灾祸,胡嫱读书惹是非 乾隆离开了景阳宫,刚走出宫门,看到永琪和胡嫱说笑着走来。永琪、胡嫱看见乾隆,忙原地跪拜。乾隆却没有理会,脸色阴沉着继续走了。 永琪看着乾隆的背影,自言自语道:“皇阿玛好像心情不大好。” 胡嫱低声回应道:“皇上最近只要一来景阳宫,心情都不会好。” 永琪不解,问:“为什么?” 胡嫱道:“因为皇上前些日子册封的那位和贵人,现在住在景阳宫,她从来不给皇上一次好脸色。” “和贵人?”永琪记得,是图尔都入京,把妹妹献给了乾隆,乾隆便封为贵人。他对和贵人的印象,只有乾隆设宴款待图尔都那晚,和贵人的献舞,他随口笑道:“我只见过和贵人一次,她那天还是一直戴着面纱的,到现在,我还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呢!” “我见过一次她的真容,真的好漂亮!难怪皇上那么喜欢她,她实在是太美太美了!”胡嫱说话时,笑得很甜。 看着胡嫱天真无邪的笑容,永琪在宫外的烦恼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也露出笑意,问:“能有多美?一定不及某人!” 胡嫱用诙谐的眼光看着永琪,打趣道:“那是,谁还能比得上你的侧福晋啊?” 永琪一时忘情,脱口而出:“我说的是你。” 胡嫱忽然间涨红了脸,不敢抬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永琪也觉得气氛怪怪的,忙又岔开话题,道:“我们……我们还是去读书吧……” 胡嫱点点头,两人就去了景阳宫的御书房,挑了几本书来看。 茜琳按照乾隆的话,没有把行刺的事透漏给任何人,可是她三个陪嫁侍女,当时就在屋里伺候,目睹了这一切。乾隆对茜琳说的那句“万一太后知道了,她会变着法弄死你”,被侍女坎曼尔牢牢记住了。 乾隆离开后,坎曼尔就悄悄离开了景阳宫,去寿康宫求见太后。 因乾隆深被茜琳迷惑,太后早已派人去调查茜琳的身世背景了,去调查的人还是养心殿的太监王进保。 王进保在民间时本来就擅长打探消息,虽然仇人很多,但各处逃窜,却也结交了各地三教九流的人。他被乾隆重用之后,他从前在民间结交的小喽啰都纷纷来巴结他,从四面八方的帮他打探各种消息,王进保反而省力多了。 这般能干的人才,当然就引起了太后的注意,太后以为,既然王进保最大的本事是打探消息,当然要物尽其用,而且她最喜欢让乾隆的人为自己办事,这样特有成就感。 王进保得到太后的赏识,哪敢不从命,他只好乖乖的暗暗替太后办事,并且瞒着乾隆。 王进保调查完茜琳的身世,就立刻向太后汇报:“这和贵人的确是图尔都台吉的亲妹妹,不过她以前其实是霍集占的王妃,还给霍集占生了一个儿子。可是后来因为与霍集占的其他妻妾有矛盾,被霍集占休弃了,这才回到了图尔都的身边。图尔都部族的人都说,公主依然貌若天仙,身材苗条,就如同未出阁的姑娘一样,于是前来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图尔都为了讨好皇上,就劝动了妹妹进京。据说和贵人原本立志守节,是为了回疆的和平,才愿意远嫁入宫,深受回部百姓的敬仰。” 太后笑道:“我早猜到她嫁过人,毕竟都二十七岁了,生过孩子也不稀奇,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是霍集占的王妃。霍集占被我大清所灭,她……会不会有报仇的心思?” 王进保答道:“这事不好说,但奴才以为,霍集占生前毕竟已经休弃了她,她还会有心思冒死报仇吗?” 太后问:“她和霍集占的儿子在哪?你有没有打听到?” “奴才只打听到她儿子年纪还很小,霍集占不放心别人,一直都随军行走,在军营中有重兵层层守卫。但是,后来霍集占的军营都被咱们的人马踏为平地了,尸体遍野,实在不好查到一个小孩的踪迹,多半应该也活不了了。” 太后有些担心的说:“这孩子如果死了,和贵人就不可能没有复仇之心,可这孩子如果还活着,长大了恐怕就会为父报仇,这怎么算,都不太平。” 太后的贴身女官莫禾进来通报:“太后,有一位维族侍女求见。” “维族侍女?”太后有些惊讶,又吩咐道:“让她进来。” 太后摆了摆手,王进保先行退下。 坎曼尔走近大殿,以满清的礼仪向太后下拜:“奴婢坎曼尔,拜见太后。” 太后看到坎曼尔,倒觉得十分有趣,问:“和贵人自从入宫,从来没拜过哀家,你却为何来见哀家?” 坎曼尔答道:“奴婢有要事禀告太后,还请太后屏退左右。” 太后仔细看了看坎曼尔,仪容也算不俗,示意宫人们都退下。 坎曼尔说:“和贵人今天在景阳宫行刺了皇上,但没有成功,皇上命令奴婢们保密,可奴婢担心皇上安危,必须冒死奏明太后。皇上为美色所惑,已经到了不顾龙体安危的地步,奴婢以为绝不是大清的福气。” 太后冷笑一声,问:“你是回人,竟如此忠心于大清?和贵人可是你的主子,你这样做,不是背叛主人吗?我还如何取信与你?” 坎曼尔答道:“奴婢虽然来自回部,但如今已身在后宫,就是大清的人。和贵人是奴婢的主子,但太后和皇上更是奴婢的主子,如果为了报国,背叛主人就不算背叛,但若是叛国,那对主子的忠心就是愚忠。” 太后听了,笑道:“有些意思!你的话很有说服力,不过哀家仍然觉得,你需要有一个更真实的理由让哀家相信你的诚意。” 坎曼尔道:“其实奴婢并非和贵人的侍女,而是和贵人的妹妹。奴婢虽然是父亲阿里和卓的私生女,但已经得到了父亲的亲口承认,但他没有来得及公布我的身世就走了,临终前留有遗言,令图尔都向官民宣布我公主的身份。没想到图尔都明着答应,却在父亲死后一再推脱,直到送和贵人来京,竟然把我的名字编在陪嫁侍女之列,等同于否认了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奴婢心有不甘,绝不能只做一名普通宫女,恳求太后提携!” “好!我信你了!”太后走下台阶,又对坎曼尔说:“哀家可以以此治和贵人的罪,不过如果她不承认,哀家总不好把你拉出来做证人吧?那样……恐怕皇帝会杀了你!” 坎曼尔听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后笑道:“不如这样,你先回去,假装无事,哀家随后就到。到时候,哀家只管审问和贵人,她要是不承认,哀家就只好用刑逼她的贴身侍女招供,等她看不下去了……或者她的哪个侍女受不了刑罚的时候,证据自然就有了!这样,虽然你会受点皮肉之苦,但只有留得命在,哀家才好‘提携’你啊!” 坎曼尔忙拜谢道:“奴婢多谢太后指点,愿从今以后,唯太后之命是从!” 胡嫱正在景阳宫的后院坐着看书,看得津津乐道,永琪也在一旁看胡嫱看得乐不思蜀,胡嫱总有一大堆看不懂的地方,永琪都细细的为她解答。两人正讨论着书中有趣的句子,忽然听到前殿传报着:“太后驾到!” 胡嫱愣了一下,问:“太后从不来景阳宫,今天怎么来了?” “太后应该不会知道我们在这里吧?有必要去前面给太后请安吗?”永琪犹豫着,不太想出去见太后。 胡嫱摇了摇头,道:“不一定,太后可是那种足不出户就洞悉世事的人。我们在这里却不出去接驾,便是不敬,太后最计较礼数了!” 永琪无奈的放下书,他正和胡嫱两个人呆的自在,不舍得出去,可听胡嫱这么说,又觉得不得不去。 两人走出后殿御书房,往前面正殿的方向走,刚走到正殿后面一扇关闭的窗户外,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住了,感到有点不对劲,因为他们都知道,太后在六宫内行走,一向走的很慢,连随行的宫人也是。 永琪和胡嫱相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就站在正殿后面静静听着。他们听到正殿的门被打开,听到宫人们向太后行礼的声音,但却没有听到太后说“平身”,反而听到太后宫中女官莫禾的声音:“把门关上,寝殿中所有人都不得出去!” 胡嫱低声对永琪说:“皇上才刚离开不久,不可能马上又来,太后这会儿过来,看这个架势,像是要收拾和贵人!” 永琪也放低了声音,问:“和贵人代表的是大清与北疆的和睦,太后怎么能轻易动她?” 胡嫱又低声道:“你不知道,和贵人入宫以来,从不给太后请安,也不去皇后的朝会。皇上却对她迷恋极深,早已引起诸多不满了……” 一语未完,他们又听到了莫禾的声音:“和贵人,听说你今日公然行刺皇上,皇上还下令要你宫中的人不可泄露,可有此事?” 永琪、胡嫱都吃了一惊,要知道,行刺皇上,那可是死罪。还没多想,他们就听到和贵人的几个陪嫁侍女慌忙否认。紧接着,仍是莫禾发话,语气变得十分严厉:“太后亲临询问,尔等还敢隐瞒?若不实话实说,全都大刑伺候!” 侍女们没有招认,果然就被用刑了,屋内很快传出侍女们哀嚎声。 永琪是后宫公认的救世主,岂能见死不救?他忙拔腿就走。 第二卷:荣王殇 第75章、胡嫱涉险护香妃,帝后同心警太后 胡嫱忙拉住了永琪,低声劝道:“太后要做的事,你是拦不住的,得去找皇上求救才行!” 永琪觉得有理,点了点头,匆匆跑出了景阳宫。 胡嫱继续在房后偷听,只听哀嚎声越来越惨烈,突然有人高喊一句“太后请不要再逼问别人了,我的确行刺了皇上!” 胡嫱意识到,和贵人竟然这样轻易就认罪了。 太后看着茜琳,笑问:“刚才不是不承认吗?怎么现在又承认了?” 茜琳道:“刚才不承认,是因为我还不想死。但是现在,你在为难我的侍女,她们若招供,就是违背圣旨,是死罪;但她们如果欺瞒太后,就是包庇刺客,也是死罪,我一个人死就够了,何必连累无辜?” “和贵人有情有义,哀家佩服,就给你留个全尸。”太后看了一眼她的宫女莫禾,道:“赐毒酒。” 听到这里,胡嫱好奇的把眼睛眯在窗户缝中,她看到莫禾端着一个托盘,走到和贵人面前,托盘里放着一小杯酒,必然就是事先准备好的毒酒了。 茜琳看了一眼小酒杯,源自于本能的对死亡的恐惧,她拿起那个酒杯的时候,手有一丝微微的颤抖。 胡嫱见状,忍不住大喊一声:“不要喝!皇上很快就会来救你的!” 茜琳惊了一下,手中的酒杯跌落,诧异的望着传来叫喊声的那扇窗。 莫禾立刻吩咐道:“把窗外通风报信的人拿下!” 胡嫱听到,惊恐的往外跑。屋内有几个太监翻窗追出,胡嫱拼命的跑,跑了没多远,又被前方赶来的侍卫拦住。 胡嫱的心砰砰直跳,战战兢兢的被带到正殿,正殿外侍立着的宫女、太监、侍卫,每个人都像石头一样,除了眨眼,一动不动。进入殿内,她抬头看到太后坐在寝殿门正对的木椅上,几个宫女嬷嬷在两边整整齐齐的站着,神情都一致的庄严肃穆,就好似过年时贴在大门两旁的年画,她记忆中小时候经常被门神的表情吓到。另有三个维族侍女跪在太后面前,每个人都是满身伤痕。 太后看着胡嫱,问:“你认为,皇帝能压得住哀家,是吗?” 胡嫱害怕的摇了摇头。 太后淡淡的吩咐了句:“先绞死她,再惩治和贵人。” 胡嫱看到两名宫女拿来白绫,大叫一声,又往外跑,被几个太监拉住,强行将白绫缠在她的脖子上,两名宫女一左一右的往两边拉白绫。 茜琳见状,猛地撞在一个拉白绫的宫女身上,那宫女摔倒,白绫松了。 胡嫱咳嗽了几声,茜琳帮着她一起挣脱了几名太监,一起跌跌撞撞的往外逃窜,把跟随太后来的宫人撞的乱七八糟。 太后见场面混乱,十分气愤,向门外的侍卫大呼:“给我堵住,格杀勿论!” 胡嫱和茜琳跑到门口,看到一群侍卫堵住了去路,全都拔剑相向。胡嫱吓得两腿发软,一眼瞥到景阳宫宫门口,永琪正引着乾隆往这边走来,大喊一声:“五阿哥!救命啊!” 一个侍卫的剑锋挥过,划过胡嫱的臂膀,胡嫱腿软的趴在了地上。茜琳也尖叫了一声,昏了过去。 乾隆看到,大喝一声:“给朕住手!” 侍卫们左右相顾,不敢再动手。 胡嫱已经吓得哭起来,永琪快步跑来,抱住了胡嫱,看着胡嫱流血的臂膀,心疼的问:“嫱儿,你怎么样了?” 乾隆忙赶来看茜琳,急喊宣太医。 在御医为茜琳看诊时,太后已经自行回了寿康宫。 茜琳只是受了惊吓,并没有受伤,可乾隆还是跟御医再三确认了茜琳无碍,才从茜琳的寝殿走出来,看到了永琪。 乾隆对永琪说:“胡嫱救和贵人有功,朕要对她论功行赏,朕打算正式将她收为义女,封为公主,昭告天下,你以为如何?” 永琪不及多想,脱口而出:“皇阿玛,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乾隆似笑非笑的看着永琪。 永琪心里极度害怕和胡嫱有兄妹的名分,又不敢直说,便另外找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胡嫱虽然救和贵人有功,但毕竟只是一介平民女子,往上查三代,祖上都是白丁,贸然册封,恐怕会引起其他公主不平。” 乾隆笑道:“你也知道胡嫱身份卑微、三代白丁,没有资格成为皇族一员?那你是不是应该跟她保持距离呢?” 永琪愣了一下,这才意识道自己原来刚才中了乾隆的圈套。 乾隆又说:“胡嫱虽然容貌出众,但出身还不如一般的宫女,且学识浅薄,胆大妄为,敢当面忤逆太后,那可是大罪,朕若能允许这样的女子入围皇室,那岂不是不孝?” “皇阿玛,你刚才不还说胡嫱救和贵人有功吗?不是要对她论功行赏吗?” 乾隆淡淡笑道:“她既有罪,又有功,你说朕是该治罪呢?还是该论功呢?不如功过相抵,你意下如何?” 永琪目瞪口呆,他觉得自己又掉进了乾隆的圈套。 乾隆打发了永琪,又命人将胡嫱送回翊坤宫,然后带上陈进忠等人,往寿康宫去拜见太后。 原来皇后已经在寿康宫了。乾隆向太后请了安,笑问:“今天还真是热闹,皇后正好也来探望皇额娘?” 皇后笑道:“臣妾是替义女胡嫱,来向太后请罪的。等胡嫱伤势好了,臣妾一定要重重责罚,以警示后宫。” “这么巧?”乾隆向太后作揖,道:“朕也是来替和贵人向皇额娘请罪的,和贵人这次吓的可不轻,就算是已经惩戒过了,还望皇额娘看在儿子的份上,饶过她这一次。” 太后冷笑一声,问:“皇帝是想提醒哀家,这和贵人以后是碰不得的?皇帝到底是来请罪,还是来兴师问罪?” 皇后替乾隆辩解道:“太后言重了,天下孰人不知皇上最重孝道?皇上是担心和贵人来自回疆,对满清礼仪有所不知,万一再冲撞了太后,就算是皇上亲自谢罪,恐怕也不能弥补过失。” 太后道:“皇帝若果然有孝心,那就该褫夺和贵人的封号,贬为庶民,这样,就不用担心她会冲撞哀家了。” 乾隆笑道:“皇额娘说的固然有理,可和贵人与其他妃嫔不同,是为了稳固边疆才纳入后宫的,是国事!朕纵然有心孝敬皇额娘,奈何国大于家,朕首先是一国之君,然后才能做皇额娘的孝子。和贵人进宫不久,就险些无辜丧命,若因此再起战事,岂不祸国殃民?因此,朕打算晋封和贵人为香妃,以慰其心,也算是对图尔都有个交代!” 太后听了,勃然大怒,指责乾隆道:“哀家惩治和贵人,乃是对皇帝的维护,皇帝如此执迷不悟,将一个刺客养在枕边,就不怕养虎为患,哪日死于非命吗?” 乾隆答道:“茜琳不过一个弱女子,若还值得朕担心,那还如何统治万民?她到底会不会对朕不利,难道朕还能比皇额娘不清楚吗?” 皇后见状,忙劝太后说:“太后兴许是误会了,这后宫向来是最得盛宠的,就有小人嫉妒,蛊惑太后,太后千万不能轻信,不然因此破坏了母子亲情,岂不因小失大?” 太后本欲再与乾隆理论,听了皇后的劝解,稍稍息了火。 谁知皇后紧接着又说:“至于太后所忧虑的将来之事,臣妾以为,香妃虽身份特别,也仍是后宫的妃嫔,臣妾身为六宫之首,自然有督查之责,太后年事已高,何必劳心呢?” 乾隆笑道:“皇后说的是,国事自有朕担当,后宫琐事自有皇后理会,以后皇额娘只需颐养天年,不然就辜负了儿子的一片孝心了。” 太后端详着乾隆,听得出弦外之音,又看了看皇后,笑道:“难得帝后一心,还真是社稷之福啊!哀家但愿你们能一直如此同心同德!” “皇额娘说的话,儿子谨记在心,朕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行告退了!”乾隆退出寿康宫。 皇后也对太后行礼告退。 走出寿康宫,在羊肠小道上,乾隆对皇后说:“皇后今日对朕和茜琳的袒护之情,朕记在心上了,如果以后茜琳在后宫中能得到皇后的照顾,朕会更加感动。” 皇后不假思索的答道:“臣妾今日来寿康宫,不是为了袒护香妃,而是想要提醒太后,她无权插手六宫之事。皇上不必记臣妾的好,至于皇上所期待的,臣妾也做不到。” “如果是为了朕呢?能做到吗?” 皇后愣了一下,似笑非笑的说:“皇上将她直接从贵人晋为妃,而不经嫔位,这已经是本朝的特例了,而未曾侍寝就封妃,更是大清入关以来都不曾有过的事。看来,香妃在皇上的心目中地位,真的是无人能及。” 乾隆略笑,算是默认。 皇后又说:“臣妾以后会让胡嫱常去陪伴香妃,胡嫱很聪明,无知也无畏,皇上大可放心。” 乾隆点头微,他许多年都未曾用这样充满柔情的目光看过皇后,如今终于肯主动温柔一次,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皇后竟然会为乾隆的一句话违背自己一直秉承的原则,深深感到莫大的悲哀。 第二卷:荣王殇 第76章、永琪念旧决收心,孟冬追踪得元凶 永琪离开皇宫,一直思考着乾隆所说的话,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他自己也感觉得到,对胡嫱那种异样的感觉。但是,他同时也明白,他和胡嫱很难有未来,而且,这样真的很对不起懿泽。 永琪回到王府,在府中的夹道远远看到懿泽走来,不知为何,他赶紧调转了方向,假装没有看到,忙忙的就想离开。 “永琪!”懿泽叫住了他。 永琪只好站住了。 懿泽走到永琪面前,问:“你是在躲着我吗?” “没……没有,我没看到你。”永琪目光闪烁,不敢直视懿泽。 “你不擅长撒谎,我知道,嬿翎的事,你对我和碧彤,都有疑心。所以这些天,你躲着谁都不见。” 永琪答道:“我知道你不会做那样的事……只不过……” 懿泽打断了永琪的话:“我不是来讨论这个的,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是孟冬劝我来告诉你,我怀孕了。” 永琪有些小小的惊异,心中竟不能像第一次听说懿泽有孕时那般欣喜,他呆呆站着,想不起来自己应有的态度。 懿泽转身离去。 永琪忙拉住了懿泽的手:“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懿泽直直的瞪着永琪。 永琪不知该如何作答,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而道歉。 “看来,你真的曾经怀疑过我是害嬿翎的凶手,对吗?” 永琪摇了摇头。 “我们之间的信任,是不是一向都如此不堪一击?” 永琪目瞪口呆。 懿泽甩开永琪的手,独自回到了芜蔓居。 一连多天,永琪没有再去宫中见过胡嫱,而是向太医要了许多安胎的方子,亲自督查厨房为懿泽煎药,又亲自送到芜蔓居,只是懿泽常常闭门不见。 观保之妻陈氏,到王府来探望,先来拜见永琪,永琪交待说:“懿泽最近生我的气,不肯见我,岳母大人去看懿泽,还望给我说些好话。” 陈氏笑道:“懿泽自幼有些孤傲,肯定给王爷添了不少麻烦,我一定转达王爷的关怀之情,让她知道好歹。” 永琪俯身拜道:“多谢岳母大人体恤。” 陈氏忙回礼道:“王爷这不是折煞老身吗?快请起!” 陈氏辞别永琪,就往懿泽房中来。 懿泽在纸上用笔画出梦灵玉的形状,正端详着思索,一直苦于无法寻回灵玉、恢复神力,嬿翎已死,这件事便更没了头绪。 金钿为陈氏掀开帘子,向里道:“侧福晋,夫人来看你了。” 懿泽已经知道陈氏入府,站起来走到门口,迎陈氏进来,轻轻唤了一声:“母亲,今日怎么想到来看我?” 陈氏笑道:“我听说你有喜了,特意来看看你,在家里给你做了些小物件,你将来用得着。” 懿泽看了陈氏带来的东西,不过是一些小孩子的衣物。她之前也有做过,但可惜没用上,心中便觉得像是一种诅咒,因此这次就没做,看到陈氏送的东西,也并不开心,问:“我又不是第一次怀孕,母亲却这次来贺喜。” “上次也要来的,谁知道礼物还没齐备,就……”陈氏不便继续说下去,又劝慰道:“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如今你怀的,依然是王爷的长子,而福晋过门后一直没有动静,王爷如今最宠你,将来必然更是了。” 懿泽笑问:“母亲如何知道是长子?而不是长女呢?” “是你父亲说的,他说你命中有孕,必为男丁。” 懿泽听了,心中反而生出一丝忧愁,有子固然是好,也可以成为是她来人间完成使命的筹码,可是她作为神族的出身地勒得海,世代领袖都是女子,她若命中无女,梦神族又该如何有下一个女君?她知道观保一向能掐会算,而且十中八九,她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神族母亲丹阳被救出天牢,能再生一个女儿。 陈氏又说:“你需要多休息,我就不打搅了,我听说宜庆病了,既然来了,也顺便去看看她。” “宜庆病了?什么病?病了多久?我怎么不知道?母亲远在府外,倒是知道了?”懿泽心中有些纳闷。 陈氏笑道:“我也是入府后才知道的,是金萱那个小丫头跟我说的。” 懿泽淡淡答道:“果然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照顾不周,宜庆如此思念母亲,母亲还是快去看看吧!” “这是哪里的话?你在孕中需多休养,宜庆的事,本不该叨扰你的。” 陈氏又辞别懿泽,匆匆去看宜庆。 金钿很是不满,向懿泽牢骚道:“什么来看你顺便看她!夫人分明是为了来看二小姐,假借名声说是给你贺喜!” 懿泽笑道:“我早就习惯了,你又何必生气呢?孟冬去哪里了?” 金钿左右看看,闷闷的答道:“我刚才还看到孟冬姐姐在这里呢,一眨眼就不见了,可能有事出去了。” 懿泽不再理会,仍然思索灵玉的问题。 原来孟冬心有疑虑,悄悄尾随陈氏,到左翼楼宜庆的房间外偷听母女谈话。 只听陈氏问:“二小姐在哪里?” 金萱道:“夫人可算来了,二小姐卧床好多天了,整天神经兮兮,还不让请大夫,奴婢也说不清楚。” 陈氏听了,很是担心,忙走到床前,只见宜庆用被子蒙着头,就掀开了被子,突然见光的宜庆好像吓了一跳,大叫了一声。 陈氏扶着宜庆的肩膀说:“宜庆,是娘来了。” 宜庆看到是陈氏,又突然扑到陈氏怀中大哭起来。 陈氏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宜庆哭道:“我做了恶梦,我以为刚才掀被子的是嬿翎……” 陈氏大吃一惊,忙对金萱说:“你去门外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金萱也有些诧异的神色,不敢多问,只得走出门外。 孟冬听见她们说话,忙躲到一旁,转到房后,房后有一棵大树,孟冬就像猴子一样爬到树上,继续偷听。 只听陈氏问:“难道嬿翎的事情,与你有关?” 宜庆哭泣着摇了摇头,喃喃而道:“我不是有心的……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陈氏听得稀里糊涂,问:“你能说的明白一点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宜庆一五一十的答道:“那天,府里都在议论宫里来了一个回部公主,就是现在的香妃娘娘,王爷和懿泽他们都去赴宴,我就想问问那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结果还没走到后殿,看到懿泽正在发脾气,就没过去。后来,我看到嬿翎跪在地上,王爷的表情很温柔……王爷都没有对我那么温柔过。我很好奇王爷对她都说了什么,就跟踪了嬿翎,到了河边,我……我……” “你做了什么?”陈氏焦急的看着宜庆。 “我拦住了她,问她是不是跟王爷……她什么都不肯说,我就威胁她说,她要不说实话,我就把她推到河里去!可是,我只是吓唬吓唬她而已,我并没有真的推她!” “那她到底是如何落水的?” “她要走,我拉着不让,然后拉拉扯扯的,不知道怎么搞得,她就掉下去了……我想拉她,又怕她把我拉下去……” “那你为什么不找别人救她?难道府里没有巡夜的侍卫吗?” 宜庆委屈的说:“我就想着反正有巡夜的侍卫,肯定会发现她,我……我就走了……我担心了一个晚上……” 陈氏听了,很是生气,问:“你怎么这么糊涂?你这跟直接害死她,又有什么区别?” “我已经知错了……我也很后悔……我这些天天天都吃不下睡不着……我真的很难过!”宜庆哭的一塌糊涂。 陈氏见到宜庆这副模样,又心疼的抱住宜庆说:“傻孩子,我送嬿翎来,本来就是担心懿泽一个人笼络不住王爷的心,原以为嬿翎快要成功了,却突然听说她出事了,我还以为是福晋或是懿泽容不下她,没想到竟然是你……” 孟冬听到这里,立刻返回芜蔓居,知会懿泽,懿泽听说此事,火冒三丈,直接冲到宜庆房中,踹开了宜庆的门,指着宜庆说:“原来是你害了嬿翎,王爷却一直在怀疑我,你现在就跟我去王爷那里说清楚!” 懿泽说着,就伸手去拽宜庆的胳膊,陈氏苦拦不住。宜庆生生的被懿泽从床上拖拽到地上,口中一直大喊着:“我不去!我不要去!” 金萱帮着宜庆,金钿也来撕扯,都乱成一团,陈氏见实在拦不住,直接跪在了懿泽面前。 懿泽大吃一惊,忙松手,跪在陈氏的对面,却责问:“母亲这样,是要折女儿的寿吗?” 陈氏的脸上,也有些忧伤,看看屋子里的人,除了她们母女三人,还有金萱、金钿、孟冬。陈氏也知道瞒不住了,只好说:“我为宜庆求情,你肯定又要说我偏心,可是懿泽,你想想,现在王爷虽然怀疑你,但也怀疑嫡福晋,你俩最多算打个平手,你有王爷的子嗣,迟早会超过她,可是如果抖搂了这件事,虽然洗清了你的冤屈,但同时也洗清了嫡福晋的冤屈,而宜庆是你的妹妹,这污点终究你也逃不过,到时候嫡福晋仍然是嫡福晋,而你将如何自处?” 懿泽听了,心下已经有些犹豫。 孟冬看出懿泽的心思,出言反驳道:“侧福晋,夫人说的固然有理,但二小姐从来都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今日你包庇了她,可是她却会时刻畏惧你泄露秘密,只要有机会,她必会恩将仇报,置你于不利!” 宜庆慌忙摇头说:“我不会的,姐姐,我真的不会的,我一定会乖乖听你的话,我们是亲姐妹,我怎么可能害你呢?” 孟冬又说:“不可相信她,她以前都做了些什么,你忘了吗?” 懿泽左右摇摆,不能定夺。 陈氏紧紧握住懿泽的手,哀求道:“懿泽,就算是为娘的求你了,我没能生个儿子,只有你和宜庆两个女儿,倘若看到你亲手宜庆推到绝路,不如先杀了我!” 外面传来一声报:“王爷、福晋到。” 陈氏吃了一惊。 懿泽赶紧扶起陈氏,还未相互传达心意,转眼间永琪和碧彤已经到门前。宜庆也慌忙擦了眼泪,紧张兮兮。 第二卷:荣王殇 第77章、永琪移心生两意,碧彤抓现作绸缪 碧彤见了她们这些人的神情,心里觉得怪怪的。 永琪却并未在意,只到懿泽面前说:“我刚去后面找你,丫头们说你来了这里,宫里传来消息,说八妹染上天花,才不过两日竟然病得岌岌可危,我要进宫去看看,你要去吗?” “我……”懿泽想了想,说:“当年六公主的事,只怕忻妃娘娘对我一直有些误会,如今八公主病重,我去了恐怕忻妃娘娘不会高兴,就请王爷和福晋替我致意吧!” 八公主是忻妃戴氏的第二个女儿,当年六公主死后,戴氏一直郁郁寡欢。令贵妃生了七公主之后,因心怀愧疚,求乾隆宠幸戴氏,于是戴氏后来就剩下了八公主,戴氏也因此由忻嫔晋为忻妃。 永琪点点头,道:“也好,你有孕在身,也不便奔波,就在家里休息吧!” 永琪正要与碧彤离开,孟冬却突然叫住了永琪,道:“王爷,侧福晋还有件事跟你说!” 孟冬的话一出,陈氏和宜庆都吓得胆寒,只看着懿泽。 永琪转回懿泽身边,问:“你有什么事?” 懿泽目光闪烁,却没有时间思考,只略略笑了一下,答道:“哪有什么事能比你入宫探望病重的妹妹更重要?你快去吧!” “你终于肯对我笑了。”永琪望着懿泽,也露出一丝欣慰,然后又叫碧彤一起离开。 碧彤隐约感觉到一些异样,只是不多说。 永琪与碧彤离开后,陈氏又对懿泽千叮咛万嘱咐,懿泽勉强答应陈氏不再提宜庆之事。 懿泽回房后,陈氏又交待了宜庆许多话,才离开王府回家。 孟冬又单独劝懿泽说:“你这个母亲如果真心对你好,就不会把嬿翎送进来魅惑王爷,她跟你讲那些道理,完全是为了救宜庆!你现在心软,宜庆将来不会感激你!就今天那样,王爷虽然没留心,可嫡福晋却不知怎么想呢?宜庆能在你面前露出马脚,他日完全可能在嫡福晋面前现出原形!你的留情,不会有任何意义!” 懿泽摇了摇头,道:“母亲会有她的方法,让宜庆死死的咬住这个秘密,不会再在任何人面前说出来。这件事已经有些日子了,碧彤没有证据,怀疑也没有用,宜庆再笨,也不敢在外人面前坦诚自己的过错。” 孟冬道:“碧彤比你有心眼,你以为她会去质问宜庆吗?揭穿宜庆对她没有任何用,借助宜庆扳倒你才会成为她的目的!如果宜庆跟碧彤统一了战线,她是你亲妹妹,你怎么做都是输!” 懿泽却不以为意,道:“宜庆也喜欢永琪,不可能不嫉妒碧彤嫡福晋的位置,她就算与我为敌,也不可能与碧彤为伍!” “宫里的妃嫔都嫁给了同一个男人,还不是有敌有友吗?现在五阿哥最宠爱的是你,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们俩完全可以联合起来对付你!” 懿泽冷笑一声,问:“上次你就是这么说的,说四公主会和宜庆一起对付我,我信了,结果她俩到现在根本井水不犯河水,没有一点关系!现在你又告诉我,宜庆会投靠碧彤,我凭什么相信你?” 孟冬答道:“上次是因为我没有料到皇上会突然赐婚碧彤,有碧彤来对付你,公主只需要静坐看好戏,不用费工夫给你树敌了!现在,碧彤和宜庆本来就是你的情敌,这完全是两回事!” “好了,你不要说了!”懿泽反驳道:“上次你有始料未及的地方,这次也未必!我已经答应了母亲替宜庆隐瞒,你也不许把这件事告诉永琪!” 孟冬很生气,在一旁瞪着懿泽,很是无奈。 懿泽并不想让孟冬生气,又解释说:“只有你清楚,我不是凡人,我来到人间多少有一些不合天规的地方。借助母亲的肚子得到我现在的身份,她不仅是我的母亲,也是我的恩人。你也看到了,我如果真的把宜庆推上绝路,岂不是亲手逼死她吗?我救了前世的母亲,却害死今生的母亲,上了天庭依然是大不孝之罪!宜庆就算有一天还是被戳穿,那也不能是我做的!” 孟冬不得不认可懿泽的道理,问:“你来到人间的目的,就是为了救你前世的母亲吗?” “是,也不全是。” “你前世的母亲,是不是上次皇上来盘问的那个叫做丹阳的女子?” 懿泽大吃一惊,问:“你怎么会知道?” 孟冬笑了一笑,答道:“那天你的神情,很显然与丹阳的关系非同一般,而且你没有反驳和丹阳长得像,那多半就是有血缘关系,皇上又说丹阳比你年纪大很多,她当然就很有可能是你前世之母了!” 懿泽愣了一下,心中暗思,既然孟冬能够分析到这一步,以乾隆的睿智,恐怕也能猜想到此,只不过乾隆不知道她的神族身份,尚不能猜的那么脉络清晰。 孟冬笑道:“我只是很好奇,你前世的母亲,自然应该是比你法力更强的神仙了,皇上是个凡人,又怎么会知道她?” 懿泽摇了摇头,叹道:“我前世只活了几岁,就丧生轮回隧道,若不是龙锡杖和灵玉护着我,我大概就魂飞魄散了。不瞒你说,我根本不了解丹阳,关于她的事,我都是稀里糊涂的。” “轮回隧道?那是什么地方?”孟冬很是好奇。 懿泽笑道:“这个,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孟冬有些不悦,道:“不说就算了!你前生的事,我是搞不明白!但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宜庆虽然是你的亲妹妹,恐怕迟早会成为你的祸害!” 永琪和碧彤入了宫,还未走到延禧宫,却碰上了刚从延禧宫走出的陈进忠。陈进忠拦住了永琪和碧彤,说:“五阿哥和福晋就别去延禧宫了,出大事了!” 永琪不解的问:“延禧宫出了什么事?” 陈进忠叹了一口气,答道:“原是八公主夭折了,忻妃娘娘不知为何一口咬定八公主的天花是被十四阿哥传染的,竟然冲进令贵妃的宫中活活掐死了十四阿哥,令贵妃伤心至极,皇上本来要治忻妃娘娘的罪,却没想到忻妃娘娘在皇上面前自裁了,临终还口口声声说是令贵妃害死她的两个女儿……” 永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只说是来看望八公主的病,顷刻间已经是三条人命走入鬼门关。 碧彤听罢,拿起手帕拭泪,伏在永琪肩上哭道:“忻妃娘娘就要临盆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令贵妃这么多年才得一子,也死于非命,实在太命苦了!” “人死不能复生,还请福晋节哀!奴才还有公务在身,就先告退了。”陈进忠匆匆辞别永琪和碧彤。 永琪点点头,看着陈进忠离开,又对碧彤说:“没人了,你不用哭了。” 碧彤抬头问:“王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臣妾就不能为二位娘娘伤心缅怀一下吗?” 永琪淡淡答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你更清楚。” 永琪又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延禧宫,只见胡嫱从里面走了出来,眼圈红红的。她也看到了永琪和碧彤,但并没有留步,直接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永琪对碧彤说:“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安抚一下令妃娘娘,我不便在六宫久留,你代我致意吧!” 碧彤愣了一下,没有答话。 永琪就独自离开了。 天色阴沉,地上因为湿气而有串串脚印,永琪循着胡嫱的踪迹,又到了桃花树下——那个他记忆中第一次遇见胡嫱的地方。 不同的是,桃花已经有衰败之势。而胡嫱也不再唱歌,只倚靠着树,默默的流着眼泪。 永琪问:“你是在为忻妃娘娘和令妃娘娘伤心吗?” 胡嫱摇了摇头,答道:“我是在想我未来的命运。” “你的命运?” 胡嫱答道:“你也许不知道,忻妃娘娘并非令贵妃的表妹,她从前其实是一个小贩的女儿,只因长得像嘉贵妃,才被送进宫,沦为令贵妃的工具。她生了两个女儿,却都死于非命,太医说她这第三胎像是个阿哥,可是连生下来的机会都没了,她就这样带着三个孩子走了,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你说,我这个被令贵妃找来的牧羊女,在这冰冷的后宫,又会有怎样的结局呢?” 永琪低下了头,心里说不出的痛楚。 胡嫱问:“你能带我走吗?” 永琪摇了摇头。 胡嫱又问:“为什么?” 永琪答道:“因为懿泽,我娶碧彤已经让她伤心过一次了,也失去了一个孩子。如今她又有了身孕,我不能再对不起她了。” 胡嫱泛着泪光的眼睛露出一点点笑意,轻声的说:“你那么爱她。” 永琪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何,竟然流下了眼泪。 胡嫱用手抹去了永琪的泪珠,笑道:“原来你也会哭……” 永琪看着胡嫱,真想抱着她痛哭一场,却控制住了自己,后退了一步,他的脸离开了胡嫱的手。 胡嫱的手自然垂落,没有再言语。- 永琪转身离开,走出桃花林,却在快走到千秋亭的时候,看到了碧彤,原来她并不曾去延禧宫。 碧彤就伫立在柱子一旁,注视着永琪,微微的行了个礼,道:“妾身恭候王爷多时了。” 永琪问:“你跟踪我?” 碧彤淡淡笑道:“臣妾一直以为,王爷对臣妾的冷落,是因为你心里眼里都只有一个懿泽,没想到,王爷在外面还有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红颜知己呢?” 永琪没有理会碧彤,径直往前走。 碧彤仍在原地,还是面带微笑,叹道:“王爷觉得……懿泽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再动了胎气呢?” 第二卷:荣王殇 第78章、乾隆偶得生母讯,宦官耍诈颠是非 永琪回过头,指着碧彤问:“你敢威胁我?” “是你逼我的!”碧彤直直的瞪着永琪,斥问道:“你有把我当成你的妻子吗?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仇视?就因为一次假孕对懿泽不利吗?懿泽有被那件事连累一根汗毛吗?嬿翎的死与我有关吗?我乃堂堂护国公之后,是你三媒六聘抬进王府的嫡福晋,你把我置于何地?” 永琪没好气的问:“你想要什么?” 碧彤答道:“我是你的嫡福晋,你不喜欢我也好,你讨厌我也好,你都应该在人前尊重我现在这个位置。” 永琪点点头,答道:“可以,只要你不在懿泽面前胡言乱语。” 乾隆下令追封忻妃戴氏为忻贵妃,以贵妃之礼安葬。永珹与福晋紫玥、永琪和碧彤都去上香,又同去延禧宫去安慰令妃。令贵妃虽然伤心,但因又有了身孕,不敢太过悲痛,勉强劝住自己,也为了七公主琅峥、九公主琅岫两个女儿,尽量保重自己。 永琪遵守对碧彤的承诺,在太后、乾隆、令贵妃及所有皇子公主面前,表现出与碧彤举案齐眉的模样。 碧彤回到王府,便让侍女幽漾去探听近日宜庆的情况以及得病时间,幽漾多方打听,向碧彤回复道:“真让福晋给猜到了,二小姐果然就是从嬿翎死的那天开始病的,上次侧福晋的母亲来探望了一次之后,她又好了。” 碧彤点了点头,心中已经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乾隆为失去儿女难过了几日,但不可能像令贵妃那样一直难过着,毕竟照顾孩子平日都是妃嫔和宫人们在做,乾隆儿女众多,能给与的感情终究深不到哪去,更要紧的是,乾隆近来的心思全都在香妃茜琳的身上,很容易就把别的事给忽略掉了。 茜琳自入宫以来,一直郁郁寡欢,除了胡嫱,从来不与后宫中的任何人往来,也不曾侍寝。 乾隆为讨茜琳欢心,在背靠皇城的南海南岸建造了一座回部楼宇,取名为宝月楼,赐予茜琳居住,宝月楼的一切都尽可能模拟茜琳入宫之前的环境。乾隆怕香妃思念家乡,又在宝月楼对面建了回回营和清真寺等充满回部生活气息的街市,这样香妃站在宝月楼内便能看到如家乡一般的美景。 此外,乾隆还让人聘来了回部的厨子,每天为茜琳准备各色她喜爱的食物,还特许茜琳可以随意着装,不必恪守礼仪。可是,茜琳却从来都吝啬笑容,也不多对乾隆说一句话。 王进保又一次从杭州回来,求见乾隆。 乾隆以为王进保必然是又探得了与懿泽身世有关的消息,于是又一次把陈进忠支开,单独见王进保。 王进保向乾隆汇报道说:“启禀皇上,奴才这次去侧福晋的老家打听,还是无法确认侧福晋到底是不是观保大人亲生的,不过奴才偶然听说了一件稀罕事,是关于侧福晋的外祖母钱氏的,不知道对皇上有用没用。” “懿泽的外祖母?”乾隆知道懿泽的母舅家陈氏一门都是杭州人,而懿泽小时候也是在杭州长大的,一定与外祖母、舅父等都很熟识,因此问:“什么稀罕事?说来听听!” 王进保道:“侧福晋的外祖母钱氏,好像曾经是行宫的宫女,不知为何到处逃窜、躲避,流落到杭州之后,就被陈家给收留了,后来做了陈家的媳妇。有人亲眼目睹,说钱氏被陈家收留时浑身是伤。” 乾隆听到这个“稀罕事”,心中极为震惊,因为他儿时被寄养在圆明园过几年,常被宫人苛待,隐隐约约从下人的闲言碎语中知道自己的生母出身卑微,原是热河行宫的一个汉人宫女。在他的祖父康熙帝携皇子东巡路过热河时,当时还只是皇子的雍正帝宠幸了这个宫女。乾隆出生后,被接回京城,却只不过是被丢在圆明园行宫,也不知生母在何处,后来乾隆因得到祖父康熙帝的喜爱,才被父亲雍亲王接回雍亲王府,雍亲王也由此更被康熙帝所重视。自那之后,人人都说他是满人格格钮祜禄氏之子,先前寄养圆明园只是为了躲避命中的劫数。乾隆天资聪颖,老早就知道这是扯谎,只因雍亲王即位为雍正帝后,钮祜禄氏被封为熹贵妃,成为后宫最得宠的人,乾隆为了能顺利继承皇位,才假意把钮祜禄氏认作母亲,尊为太后。 当下,乾隆听了王进保的话,追问道:“她是哪个行宫的宫女?哪年逃到杭州?你可知道?” 王进保挠着头回想着,呆头呆脑的说:“好像……好像说原先是热河行宫的,但那人说,钱氏后来逃出来的地方一定是京城的某个王府!至于是哪一年,奴才没得问,想必那人也记不清了!” 乾隆听到是热河行宫的宫女,更加感兴趣,于是疑心王进保说的“某个王府”就是康熙朝时期的雍亲王府,又追问:“你说的‘那人’是什么人?陈家的人吗?” 王进保答道:“回皇上,不是陈家。陈家上下并不知道钱氏老夫人做过宫女,他们甚至不知道老夫人的娘家是何处。奴才专程去打听过,老仆人们都说从没见过钱老夫人生前有任何娘家亲眷往来,还都觉得挺奇怪的。奴才这消息,是从陈家打发过的一个叫花子那里买来的,那叫花子说,钱氏老夫人重伤昏倒在陈家门口那天,他正好在向陈家讨饭,就撞见了陈老太爷收留钱氏的经过,听到钱氏昏倒前手指北方、对陈老太爷说了句什么‘王府的人正在追杀’。后来不到半年,钱氏就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侧福晋的母亲,钱老太爷竟宣称那是自己的女儿。那叫花子明知钱氏被陈老太爷收留时是肯定不认识的,哪会有女儿?听说这事之后,叫花子就又找上门去,跟陈老太爷讹了一笔保密钱。奴才是陈家附近碰上的这花子,他见奴才跟陈家仆人打探消息,为了讨赏钱,说有一个陈家的消息可以卖给奴才,奴才就买了,听了之后才发现这消息与侧福晋也没多大关系,而且还没法确定这消息是真是假,奴才觉得多半是买亏了!” 乾隆看着王进保说话时呆呆傻傻的样子,淡淡一笑。 王进保看到乾隆这般笑容,忙问:“是不是……奴才这次买来的消息,对皇上没用?唉!奴才正后悔呢!这浪费钱不说,还让皇上您白白在这儿听奴才啰嗦了半天!” 乾隆又笑了一下,他喜欢王进保傻乎乎的模样,和陈进忠喜欢王进保的理由一样。因为自以为聪明的人,都希望为自己跑腿办事的人能傻一点。乾隆便望着王进保,笑问:“你花了多少钱?” 王进保伸出两根手指,一脸心疼的样子,说:“那叫花子开口特狠!二十两银子呢!” 乾隆道:“朕赏你五十两,走出这扇门,就把你刚才说过的所有话都烂在肚子里,明白吗?” “谢皇上天恩!”王进保忙应承着,跪下行了个大礼,又喜不自胜,满面笑容的告退出去。 王进保料想,陈进忠一定又在附近准备逮自己,果然走出养心殿没多远,他就遇到了陈进忠,忙点头哈腰的问:“师傅,您老人家怎么在这儿呢?” 陈进忠似笑不笑,道:“你小子,最近好一阵没见,都干什么去了?” 王进保左右看看,又露出他那副呆傻的模样,陪笑道:“师傅,您还不知道我,就那点小本事,当然是给皇上办事去了。” 陈进忠点头笑笑,问:“你又去调查谁了?” 王进保低声答道:“和硕淑慎公主。” 陈进忠惊了一下,又做出镇定的样子。 和硕淑慎公主是先帝雍正的养女、先帝兄长废太子胤礽的亲生女儿,也是三阿哥永璋的岳母。雍正虽收养了这个公主,追赠废太子为理密亲王,但顾忌着曾有过的皇位之争、兄弟残杀,终究对理密亲王的儿女有防范之心,因此淑慎公主是远嫁,以免有与朝臣勾结的机会。乾隆即位之后,又忧心理密亲王的余党在外作乱,因此将淑慎公主之女赐婚永璋,居于京城,使为牵制。而永璋的福晋在嫁给永璋时,永璋已经是被明令过不可能继承皇位的,福晋难免怄气,夫妻感情自然好不到哪去。 王进保压低了声音,说:“三福晋和淑慎公主的通信,那是真多!尤其是在三阿哥过世之后!要说嘛,这母女之间写家书,那也很正常,可是这淑慎公主毕竟是理密亲王的女儿,皇上不能不怀疑她别有用心,所以要奴才设法去查查她们家书里都写了什么。” 陈进忠点点头,问:“那你今天是查完来回话的?” 王进保笑答道:“师傅英明!从信里看,淑慎公主不过是因为女婿病故,关心女儿而已。倒是三福晋,一再要求淑慎公主入京相见,说有要事必须当面相告。奴才觉得,这三福晋也太天真了,怎么就不明白,淑慎公主那身份是不可能轻易进京的!” 陈进忠又点点头,继续问:“皇上听了家书内容,有说什么吗?” 王进保挠着头,假装糊涂的答道:“皇上说,他知道三福晋想说的‘要事’是什么,还说他有办法让三福晋满意,这样就不会再要求淑慎公主进京了。奴才也没听懂什么意思,皇上就打发奴才出来了,还吩咐奴才此事不可外传。” 说到这里,王进保又笑嘻嘻的看着陈进忠,继续说:“但是,奴才知道,只是‘不可外传’,师傅又不是外人!” 被乾隆故意打发出来两次之后,陈进忠自然感觉得到乾隆的不信任,因为王进保的误导,让陈进忠总以为这种不信任是从他误杀三阿哥开始的。他先前就曾担心三阿哥的眷属有报仇之心,可能对自己不利,但总自我安慰,认为乾隆会护着自己。现在,他疑心乾隆的能让三福晋满意的“办法”可能是除掉误杀三阿哥的人,以免淑慎公主真的入京。毕竟,比起理密亲王的后人万一作乱引起的麻烦,乾隆肯定会选择牺牲自己。 陈进忠忽然觉得浑身冒冷汗,心中难免开始思考应付的对策,默默想起一句话: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第二卷:荣王殇 第79章、太后严惩圣亲信,乾隆托词作暗访 乾隆反复思索着王进保带来的关于钱氏老夫人的消息,不能不怀疑钱氏就是自己的生母,生在皇室的他一向都认为,越是不可告人的、鲜为人知的事,往往越接近真相。 自从他记事开始,就一直在关注每一个可能与生母有关的消息,登基之后,更不曾放弃追查线索,只是因为有碍于太后,他始终秘密进行。 因为王进保说钱氏到陈家不足半年就生下了懿泽的母亲,乾隆特意让人去查了懿泽之母陈氏的年纪,结果发现陈氏比自己小六岁。这说明钱氏逃到陈家的时间,是在乾隆出生之后、从圆明园回雍亲王府之前。 乾隆于是更加觉得钱氏就是自己的生母,他推测,钱氏可能是在被雍正宠幸后,从热河行宫宫女变成了雍亲王府的侍妾或者丫鬟,而当年钮祜禄氏无子,为夺子意欲杀钱氏,钱氏为活命逃出雍亲王府、逃出京城,一路逃到杭州陈家。 只可惜,钱氏在观保家眷入京后不久死去,当时正赶上永琪与懿泽筹备大婚,陈氏和懿泽等都未能去奔丧,懿泽的舅舅陈可斋也因守孝之故没有来京为懿泽送嫁,因此乾隆从不曾见过陈家的人。 懿泽的舅舅陈可斋,是现任浙江巡抚,依然住在钱氏住过几十年的杭州陈家。乾隆心里突然有一种冲动,他想要亲自去杭州一趟,看看钱氏生活过的地方,会不会有迹可循,或者亲口与陈家人谈一谈,是否能捕获更确切的线索。但是,他作为一国之君,有什么理由去杭州呢? 又一日,乾隆在养心殿批阅奏折,脑海中仍然想着关于钱氏的问题。陈进忠在一旁伺候着,总像丢了魂一样的不安,因为他买了江湖高手去拦路截杀三福晋,尚不知是否得手。 突然,门外的王进保报:“太后驾到!” 转眼间太后已经进来,王进保在门口跪拜。乾隆忙站起迎接,让太后上座,陈进忠忙跪下行礼。 太后也不坐,也不叫下人们站起,她脸色不大好,开门见山的说:“皇帝,哀家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你可别护短!” 乾隆怀疑,莫不是香妃又得罪了太后,乃问:“不知皇额娘要问罪哪一个?” 太后道:“循郡王福晋昨晚在回府的半路上,遇到有人拦路截杀,这事,皇帝知道吗?” 陈进忠跪着,一听这话,便知事情不妙。 “皇城之内,竟有这等事?”乾隆大吃一惊,问:“那福晋如何了?” 太后答道:“幸得她的丫鬟们忠心,替她死了。又有路人相助,控制住了行凶的几个蒙面人,她才逃过一劫,但吓得不像样!今儿一大清早,她来向哀家告状,哀家已经答应替她做主,她才勉强答应不告诉淑慎公主。” 乾隆道:“这么说,凶犯已经抓住了?可查出幕后指使的人?” 太后冷笑一声,看着陈进忠,问:“陈总管是自己认罪呢?还是让哀家把那几个蒙面人叫过来对质呢?” 陈进忠早已两腿发抖,对着乾隆不住的磕头,求饶道:“皇上……皇上救救奴才,奴才只是一时糊涂!” 乾隆瞪大眼睛看着陈进忠,吃惊的问:“你……” 太后一声令下,喝道:“来人,将陈进忠拖出去,即刻杖毙!” 外面冲进来一帮侍卫,不由分说的拖住了陈进忠。陈进忠听到“杖毙”二字,求饶都求的语无伦次起来:“皇上……皇上……奴才……三阿哥……不是……奴才不想……” 乾隆忙向太后躬身一拜,道:“皇额娘,审问清楚,再治罪不迟!进忠好好的,怎么会去杀三福晋?” “太后开恩!太后饶命!”王进保忙跑进来,求情着,又对着太后磕头连连,几乎把头都给磕破了。 太后淡淡一笑,向乾隆道:“皇帝是想问他作案的动机吗?哀家来告诉你,因为三阿哥的死,是被陈总管误杀。他担心三福晋报仇,就起了杀心,你问问他,是不是这样!” 乾隆又看陈进忠,陈进忠痛哭流涕,只叫着:“皇上……奴才……” 太后笑道:“皇帝应该明白,三福晋留在京城,是绝对不可以出事的,否则……就是给了理密亲王的后人一个很好的借口。这里面,孰轻孰重,皇帝应该自己拎得清吧?” 乾隆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有再袒护陈进忠。 太后又一次下令:“带下去!” 陈进忠哭喊着“皇上”就被带走了。乾隆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虽说是下人,到底也服侍了自己多年。 太后又对乾隆说:“还有一件事,哀家不得不提醒皇帝,你建宝月楼、请回部厨子、还特准香妃不必守宫规,已经惯得很过了,但哀家没有阻拦你,后妃们也不敢抱怨。可香妃不愿意侍寝,你也不召别的妃嫔,就这么天天一个人住在养心殿,如何为大清延续香火、开枝散叶?” 乾隆心里不痛快,不想应答,但也不好反驳。 “皇帝要任性,也该适可而止了!”太后也不管乾隆是否高兴,只管要求道:“今晚皇帝要是再不翻牌子,哀家为国本考虑,就只能替你安排了!” 说罢,太后扶着莫禾的手离开了。 乾隆看着太后的背影,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王进保抹着眼泪,望着陈进忠被带走的方向,哼唧哼唧的问:“皇上……师傅他……他……怎么会跟三阿哥的事扯上关系呢?奴才……” 乾隆不耐烦的说:“别问那么多了!朕要一个人静一静!” 王进保不敢多言,忙退了出去。 乾隆心烦的走回桌前,也无心再看奏折,想起陈进忠被带走时痛哭的模样,还有太后霸道的要求,越想越来气。再想起关于钱氏老夫人的问题,心里更如一团乱麻。 想了一会儿,乾隆忽然心生一计,既然太后对自己惯着香妃的行为如此不满,他索性就惯的更狠些,就带香妃出宫去游山玩水,看太后能奈自己如何。他还可以借这个名头,去杭州陈家一趟,正好一举两得。他又思虑,陈家是懿泽的亲戚,也就是永琪的亲戚,倒不如带上永琪,到时候就当是去串亲戚了,也算名正言顺。 琢磨定了主意,乾隆就随口叫道:“进忠!” 王进保忙走了进来,问:“皇上有什么吩咐?” 乾隆定了定神,又叫:“进保,你吩咐下去,朕意欲体察民情,要微服私访一趟。这微服么,带的人不能太多,后宫之中,叫香妃一人伴驾即可。至于前朝,就传旨荣郡王永琪伴驾。行程安全问题,就交给侍卫统领福灵安,吩咐他,侍卫不需太多,十几人就行,但一定要是精兵,明白吗?” 王进保愣愣的,问:“可是皇上出门只带十几名侍卫,是不是有点冒险?” 乾隆道:“不暴露身份,就不会有危险。你速去传朕口谕,宫中知道此事的人,也是越少越好,只传话给随行的人即可。” 王进保领命,先将乾隆口谕传到宝月楼。 旨意刚传到宝月楼,茜琳的侍女坎曼尔就将消息走漏给太后。太后立刻派人告诉乾隆,说自己也要同去“体察民情”。 乾隆不晓得太后是如何得知音讯的,但料想自己要离宫从京城去杭州,怎么着时间都不可能太短,让太后知道是迟早的事。可乾隆决意此行的真实目的,就是想要寻访钱氏老夫人的遗迹,以判断钱氏是不是自己的生母,带着太后这个“母亲”,算怎么回事? 乾隆忍不住在养心殿冲着王进保发火,问:“你说带着太后,那‘微服私访’还能‘微服’得了吗?” 王进保劝道:“皇上息怒,可连老百姓都知道,您自来出门,有几次是不带太后的?何况太后主动说去,您也不好说不带不是?” 乾隆思考再三,他一向倡导以孝治天下,不得不答应。于是,他命随行侍卫数量需增加至百人,以保卫太后安全。 圣旨传到荣王府,命永琪和福灵安负责筹划“微服出巡”从京城到杭州的路线,并保证乾隆、太后、香妃安全事宜,这让永琪很无奈。 这段时间,荣王府还算平静。永琪上次被碧彤撞见他和胡嫱单独在一处,本也是他决定告别胡嫱的最后一次见面,他后来也就没再去见过胡嫱。每天除了上朝办公之外,永琪几乎所有时间都用来陪懿泽,一起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腹中的胎儿,不以其他杂事为念。 这样的小日子,似乎也挺好。 孟冬却留心发现,碧彤经常去看望宜庆,而且每次都会送很多名贵的礼物。 宜庆起初也有些纳闷,碧彤只说自己有心与懿泽亲近,奈何懿泽是个难以近身的人,因此希望借宜庆致意,以后大家可以像一家人一样。 宜庆一向觉得懿泽难以接近,并不明白永琪为何喜欢懿泽,反而对碧彤的言行很是理解。碧彤每次到来,只聊些家常、或说些趣事,除了拉近关系,似乎并无其他所图,聊了几次之后,两人便慢慢熟络起来。 后来,宜庆偶尔也会去探望碧彤,如此一来,两人渐渐常来常往,如同闺中密友。 孟冬知道,碧彤将来一定会利用宜庆来对付懿泽,但眼下并不能阻止碧彤和宜庆的往来,只能静观其变。 第二卷:荣王殇 第80章、永琪授命伴驾游,琅玦蓦然情窦开 “微服出巡”的圣旨传到荣王府时,永琪正在芜蔓居陪懿泽用膳,孟冬、金钿等都在旁服侍,卓贵也在。懿泽的腹部已经隆起,行动略有不便。 送走了传旨太监,永琪不乐意的向众人道:“你们说皇阿玛是什么意思?他明知懿泽现在有孕在身,不方便随我出门,还非要我跟他‘微服私访’?百人同行,也叫‘微服私访’吗?” 卓贵笑道:“王爷,奴才听说,‘微服私访’不过是个借口而已,宫中人人皆知,皇上用了很多办法讨好香妃,香妃只是闷闷不乐,皇上以为,大概是宫中如牢笼一般,太过无聊,所以想带香妃出宫游山玩水。皇上原本没打算带太后,就带十几名侍卫而已。可太后那么讨厌香妃,哪允许皇上和香妃自在的去过‘二人世界’,才变成了这样!” 永琪道:“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皇阿玛自己为博得心爱女人一笑,想一出是一出,然后就叫我和心爱的女人分开?他未免也太不考虑我的感受了吧?” 懿泽挽住永琪的胳膊,笑道:“别气了,你是皇上的儿子,也是他的臣子,哪有不从君命之理?我还好,照顾得了自己,你不用担心。” 永琪握住懿泽的手,深情的说:“有了上一胎那事,我不担心才怪!” 懿泽对永琪在自己这次怀孕期间的殷勤照顾充满感动,安慰道:“我保证,再不会那样了,你只管放心去吧!你要因为我不去,岂不是让我得罪皇上?我已经得罪太后了,再得罪皇上,你叫我以后怎么办?” 永琪只好点点头,吩咐卓贵道:“你去把福灵安请来商议此事,我一会儿在紫薇寒舍等他。” 卓贵忙领命去了。 且说富察·福灵安,就是永琪念书时的伴读,也是卓贵之前的主子。福灵安之父傅恒,是乾隆第一任皇后孝贤皇后的亲弟弟。傅恒早年战功赫赫,已经官至大学士,在乾隆派兆惠将军出兵叶尔羌时,傅恒特意请旨让长子福灵安同往军中效力,而后兆惠大获全胜,福灵安也立下军功。 北疆战事结束后,福灵安回京,被授予二等侍卫,没多久又升为头等侍卫,后又做了禁军侍卫统领,掌管宫廷安全事务。永琪和福灵安儿时虽然相熟,但因福灵安从军后相别多年,稍有生疏,且福灵安回京后,永琪已经成婚,两人除了在上朝时碰面,并不曾有往来。 当下卓贵引着福灵安第一次来到荣王府,从东侧门进来。 琅玦正在府中和丫头们踢毽子,忽然一眼看到了卓贵带着一个陌生男子,正往藤琴书屋方向去。她不自觉被那陌生男子吸引住了,只觉得他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走到卓贵旁边问:“这位是?” 卓贵俯身答道:“回四公主,这是傅恒大学士的大公子,福灵安将军,现任禁军侍卫统领,王爷让奴才请来议事的。” 福灵安见状,忙行礼道:“微臣福灵安,见过四公主。” 琅玦听到福灵安说话,竟然心跳加速起来,心中荡漾起一阵很特别很奇怪的感觉,那种滋味,似乎是有生以来从不曾有过的。她忘了叫福灵安免礼,也忘了身边还有人,只是盯着福灵安看。 福灵安见琅玦这样痴痴看着自己,感到一阵尴尬。 卓贵忙提醒道:“公主,将军在向您请安呢!” 琅玦如梦初醒,慌张的说:“将军……将军免礼。” “微臣还有公务拜见王爷,告退了。”福灵安又向琅玦一拜,然后向藤琴书屋走去。 琅玦目送着福灵安远去,像丢了魂一样的失落,没心情继续踢毽子,便草草收场。更让自己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连吃饭都吃不下去了。 福灵安到了藤琴书屋,先向永琪行了礼,又双手将一个册子举过头顶,俯身拜道:“启禀王爷,微臣已将所有随行宫人、侍卫的名单整理在册,请王爷过目。” 卓贵从福灵安手中接过册子,转呈永琪。 永琪坐在书桌前,接过册子,打开来看,只见除了被福灵安选定的侍卫以外,乾隆有随行太监王进保一人,太后有随行宫女莫禾等四人,香妃也有四名随行侍女,其中三个是与香妃一同来自回疆的坎曼尔、莱丽、祖慕热蒂,另外还有一个熟悉的名字——胡嫱。 永琪忍不住问了一句:“胡嫱……她已经被指派服侍香妃了吗?” 福灵安答道:“回王爷,据微臣所知,胡嫱不是宫女,是香妃娘娘请旨要她陪同,皇上就特许了。微臣不知胡嫱的身份,也不知该将她的名字归类在何处,就只好暂写在了宫女之列。” 永琪点了点头。 福灵安道:“王爷府中若有随行者,还请吩咐添入名册。” 永琪摇了摇头,说:“我没有家眷随行。” 琅玦早在藤琴书屋外面偷窥多时,听到这句,脑门一热就冲了进来,问:“五哥能不能带我去?” 永琪吓了一跳,不解的问:“你要去?” 琅玦低着头,做出一副忧伤的模样,答道:“自从额娘没了,京城就变成了一个让我伤心的地方,我也想出去散散心。” 永琪听了,安慰道:“我明白了,可是你虽住在府上,却不能算作我的家眷,你要去,我得奏明皇阿玛才行。” “谢谢五哥!”琅玦笑得像朵花一样,又悄悄瞥了福灵安一眼。 福灵安只侍立在侧,自始至终不曾看琅玦一眼。 自从永琪看到随行名册上有胡嫱的名字,不知不觉间,他心里不再责备乾隆召他伴驾同行的命令,甚至还有一点点的期待。这种感觉的转变,让他觉得很对不起懿泽,尤其在看到懿泽因隆起的腹部行动不便时,内心更加自责。他只好劝勉自己、告诉自己,他只是要执行单纯的差事。 到了启程的日子,永琪要先带琅玦入宫,然后再与乾隆同行出发,因此早早的起床。 懿泽比永琪起的更早,忙忙碌碌的,替永琪整理了些随身用品。 永琪看到懿泽这般贴心周到,心里很难受。他走到懿泽身边,轻轻的抱住了懿泽。 懿泽看到永琪难过的样子,安慰笑道:“瞧你,怎么像个孩子似的?你奉了皇命,好好当差便是,不要一直挂着我。” 永琪抿着懿泽的头发,认真的嘱咐道:“皇室的孩子,似乎注定在来到人间时总要经历一番劫难,我不在的日子,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懿泽望着永琪绷紧的眉头,轻笑道:“我当年在后宫时尚能度日,如今这王府不过这么几个人,还能比宫中凶险吗?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还有我们的孩子。何况,我还有孟冬呢!” 永琪看着懿泽的笑容,竟有那么点心虚,他明明是奉命外出,是光明正大的,可却总觉得好像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懿泽送永琪走出芜蔓居,碧彤正在那里等候。 永琪走到碧彤身边,说:“我随皇阿玛出门,回程未定,这段时间就请你照顾懿泽,永琪在此谢过。” 碧彤笑问:“王爷如此信任臣妾?” 永琪颇有深意的答道:“你是我的福晋,我必须相信你,若是他们母子有任何异样,我也只问你。” 碧彤向永琪行了个礼,笑道:“臣妾一定尽心尽力,不负王爷所托。” 琅玦从右翼楼奔出,迫不及待的拉着永琪的胳膊,催促道:“五哥,赶紧走吧!不能让皇阿玛等我们啊!” 永琪点了点头,又正式拜别了碧彤和懿泽,带琅玦入宫。 既然名为“微服出巡”,乾隆当然着便装的,太后也打扮的如同一般官宦人家的贵妇,香妃茜琳仍是回部服饰,其余人自不必说,都遵从乾隆着装。 乾隆和太后都离宫而去,皇后不可能不知道,但皇后对于乾隆迷恋香妃的异常行径,早就不会稀奇了,她深恨令贵妃,倒宁可乾隆喜欢别人、忽视令贵妃。而令贵妃自怀上第四胎之后,害喜一直很厉害,原本胃口不好,十四阿哥夭折,更让她清瘦了一大圈,可是乾隆的心思都在香妃身上,并没有留心太多,令贵妃的这段日子,的确不怎么好过。 代步的马车只有三辆,乾隆坐在第一辆车上,茜琳以及她的三个维族侍女在侧,王进保骑马走在乾隆的马车一侧;太后及其四名宫人在第二辆车上;第三辆车上坐的是琅玦,她也带了两个小丫鬟宜萱和月牙。另有一个胡嫱,因乾隆不喜看到,被丢在了琅玦的车上。 福灵安骑马在最前面开路,他带领所有侍卫,就像大户人家的家丁一样,骑马走在三辆马车的前后左右,以保卫车队。永琪和福隆安,都骑马走在福灵安身后不远处。原定的护卫里是没有福隆安的,在队伍启程的前几日,傅恒进言说福灵安初次护驾远行,生怕有差池,而自己奉命留京守卫,因此要次子福隆安协助同往。 其实,福隆安年纪太轻,随行保护圣驾的名头有些牵强。傅恒只因顾忌长子福灵安不是嫡出,虽然如今有些出息,其出身却不足够光耀门楣,因此但凡有些机会,必得安插福隆安去崭露头角,蓄势待发。 乾隆始终对过世的发妻孝贤皇后念念不忘,对傅恒一家也就格外款待,因此明知傅恒的用意,也还是应允了。幸而福隆安天性率真,又聪明伶俐,伴随乾隆左右,倒也不是件坏事。 第二卷:荣王殇 第81章、太后挑刺刁香妃,琅玦搭讪遭回避 琅玦一直探头往外看,可是奈何她的车在队伍最后面,而福灵安骑马在队伍最前面,重重视线阻碍,她一点都看不到福灵安的影子,看来看去都只是一些没见过的侍卫在附近随着马车走,感到十分无聊,一路颠簸更让她怄气,心烦的踹着马车的地板。 同坐车内的胡嫱问:“公主是不是累了?” 琅玦牢骚道:“我腰酸背痛脚发麻,这坐在车里,什么都看不见,有什么意思嘛?” 胡嫱笑道:“还没到歇脚的地方,自然是赶路为主了,到了好山好水的地方,有的是机会看,这才刚出门,公主急什么?” “是急不得!”琅玦想了想,觉得有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胡嫱一番,问:“你叫胡嫱是吧?” 胡嫱答道:“奴婢贱名,不敢劳驾公主挂齿。” 琅玦笑道:“后宫之中,最掌权的皇后,称你为义女;最得势的令贵妃,说你是外甥女;最得宠的香妃,视你为挚友。这高枝都让你给攀完了,我算老几?我额娘出身卑微,我也不过是宫里最不起眼的公主,你就别在我面前奴婢奴婢的了咱们自在点说话!我今年十五岁,你呢?” 胡嫱道:“刚过了十八。” 琅玦吃了一惊,问:“啊?你都十八了,皇后娘娘还不给你找婆家?” 胡嫱摇了摇头。 “这件事包在我身上!”琅玦拉着胡嫱的手,说:“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有件事,你可得帮我!” “公主有事请尽管吩咐。” 琅玦想了想,问:“你会跳舞吗?” “略懂一二。” “那你这些天就多抽空陪我练练,等练的好了……”琅玦双手的手指相互弹动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乾隆此行目的明确,并不愿在路上耽搁太多,因此禀明太后,称“体察民情虽有益,离京毕竟不可久,非必要还是少做停留为好”。 于是,除了食宿所需以外,他们途经之处不过是走马观花而已。但有一地方是要特别对待的,那便是乾隆痛失发妻的故地德州。无论乾隆是因何种缘故出门,只要经过德州,必做停留,从没有一次例外。 这次,他们行至德州之前,乾隆又下令需稍作停留。 德州府知州卢谦,早已闻知圣驾的到来,但因乾隆是微服,卢谦也不敢大张旗鼓的迎接,弄得人尽皆知。他只是带人着便服相迎,候在在乾隆马车进入德州境内的大道上,口中也不称“万岁”,就于道旁跪拜,高呼:“德州卢谦,恭迎尊驾!” 乾隆在车内听到,不禁微笑自叹:“消息这么灵通!” 永琪骑马到乾隆车窗外,问:“阿玛,如何安置?” 乾隆掀开窗帘,笑道:“还能如何?入乡随俗呗!” 永琪领命,便骑马到卢谦面前,道:“烦请卢知州带路,寻一下榻之所。” 卢谦忙行礼答道:“遵命!” 乾隆一行人便去了卢谦的家宅。 卢谦深知,乾隆如今最宠爱的香妃来自回部,饮食有不少忌口,此次又是特意带香妃游江南,因此老早就筹备着,按照回部习俗备下一桌宴席。 乾隆、太后、茜琳、永琪、琅玦围桌而坐,看到满桌的牛羊肉,太后突然重重放下了筷子,板着一张脸。 卢谦服侍在侧,吓了一跳,忙俯身道:“微臣有罪,德州简陋,不能与宫中佳肴相比,让太后没有胃口。” 乾隆看着太后,笑道:“皇额娘,卢知州已经煞费苦心,您何必如此不给面子呢?” 太后冷笑道:“难道皇帝不知哀家自来火气旺盛?你这牛羊之筵,只顾着讨好你的爱妃,顾不得哀家的肝火了是吗?” 乾隆答道:“皇额娘不喜牛羊,这桌上还有其他可食的荤素菜,哪里就至于让您肝火上来了?” 太后挑了挑眉毛,斜着眼,问卢谦:“贵府上有猪肉吗?” 卢谦低头答道:“回太后,有是有的,只是现做的话,需要等一些时间。” 太后笑意盈盈的说:“没关系,哀家等着就是。” 卢谦只好命厨子遵旨做菜。 回部忌食猪肉,应是普遍被人知道的常识。茜琳明知太后此举是针对自己,于是放下筷子,站起以回部的礼仪向乾隆等告退。 乾隆拉住了茜琳,回头对太后说:“皇额娘,礼俗不同,看来不适合同桌而食,那朕只好另备一桌了。” 太后问:“那皇帝要坐在哪桌呢?” 乾隆答道:“有孩子们陪着皇额娘,朕就与香妃一桌吧!” 太后冷笑一声,问:“难道皇帝不是哀家的孩子?” 乾隆脸上已经有了不悦之色,强压着情绪,问:“难道皇额娘一定要香妃独坐一桌,才高兴吗?” 太后泰然自诺,答道:“香妃既然做了大清的妃子,就应该守满人的规矩,这次出门,哀家只有这一个儿媳随行,却不侍奉在侧,而另备一宴席,皇帝不斥责香妃不守孝道,却责备哀家,你意欲何为啊?” 世人皆知,乾隆一向以孝治天下,当着众人的面,他无话可回,只好说:“是儿子思虑不周,不该另备宴席,皇额娘请慢用,朕与香妃就先行告退了。” 太后故作不解的问:“皇帝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连用膳都免了?” “儿子要好好教一下香妃,该如何孝敬皇额娘!”乾隆说罢,拉着茜琳的衣袖走了出去。 永琪、琅玦看着乾隆出去了,都不敢动筷子,再看着太后,也都不敢离开餐桌。 胡嫱与侍女们就在一旁侍立,福灵安、福隆安等带领侍卫在门外把手,都看到了这一幕。 太后却像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样,继续用膳。 乾隆让人预备了船只,离开宴席后就带茜琳到运河上泛舟。卢谦知道乾隆没怎么用膳,因此特意吩咐厨子做了些精致的点心送到船舱内。 然而茜琳没有一点胃口,只站在船尾,望着击打船身的河水。 乾隆走到茜琳身旁,问:“你知道朕为什么要在这里泛舟吗?” 茜琳摇了摇头。 乾隆叹道:“这个地方,是朕与孝贤皇后最后话别的地方。” 茜琳问:“那皇上是把我当做了孝贤皇后的替身吗?” 乾隆笑了笑,道:“怎么可能?你与孝贤皇后没有丝毫相似之处。朕只是特别怀念她……朕也是真的喜欢你。” 茜琳又问:“孝贤皇后应该与太后相处的很和睦吧?” 乾隆答道:“那是自然,能让太后将朕推上龙椅,她功不可没,她不仅是与太后相处和睦,她与所有人都相处的很好,她是朕的结发妻子,也是朕最挚爱的人。虽然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但朕一天都没忘记她。只可惜,她与朕的儿子都没能养成人,只有一个公主。她生前很喜欢侄儿福隆安,因此,朕一直对福隆安视如己出。” 茜琳望着乾隆,诚恳的说:“皇上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你怀念你死去的发妻,我也怀念我故去的丈夫,只不过,皇上贵为天子,可以三宫六院,但我只是一个女子,心有所属、身有所属,就请皇上放了我吧!” 乾隆听了,有些失望,他每次南巡必悼念孝贤皇后,并没有想到茜琳会借此发挥,他深情的看着茜琳,道:“朕为你所做的事,是朕为任何一个女子都不曾做到的,难道这些日子的一切,你就没有一丁点的感动吗?” “皇上既然能懂我的信仰、理解我的喜好,那为什么就不能成全我的执念呢?”茜琳也满目苍凉。 乾隆不能答,心中一阵不快,转身回到舱内。 琅玦用完了膳,就拉着胡嫱沿着河边散步。 琅玦远远看到茜琳一个人站在船尾,便对胡嫱说:“皇阿玛真是奇怪,在宫中受规矩束缚,不能尽兴,好不容易出来了,还不抓紧时间,居然把香妃一个人晾着!” 胡嫱听了,只是笑笑,并不多言。 走不多时,她们只见福灵安在不远处巡视各处站岗的侍卫,琅玦走到近前,腼腆的低着头,问:“将军,旅途劳顿,怎么不多休息一会?” 福灵安躬身拜道:“多谢四公主体恤,微臣职责所在,一刻也不敢懈怠。” 琅玦还要继续说话,不料福灵安却辞别道:“微臣还要去别处巡视,就不搅扰四公主和嫱格格的雅兴了。” 福灵安随即离去,琅玦撕扯着帕子,脸上火辣辣的。 琅玦转身看着胡嫱,问:“我是不是很丑?” 胡嫱笑道:“公主天生丽质,何来‘丑’字一说?” “那他为什么连看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琅玦摸着自己的脸,似乎有些不太自信。 胡嫱想了想,说:“看富察将军的年纪,应该已经有家室了。我想他是敬重公主,才拒之千里吧?” 琅玦听了,觉得十分有理,免不得心中一阵酸楚,正自伤心时,忽然听到河上有异动。 琅玦和胡嫱抬头望去,正是乾隆和香妃所在的龙舟,四面水波涌起,大约十几个黑衣人从水中冒出来,个个身手敏捷,几步就登上了龙舟,将龙舟上站岗的侍卫砍倒在水中。 第二卷:荣王殇 第82、龙舟遇刺布疑阵,福灵安获罪滞德州 琅玦惊叫道:“快来人啊!有刺客!” 福灵安本来正在码头叮嘱下属,听到异样之声,立刻飞奔到龙舟上,其他侍卫纷纷跟随护驾。 就在福灵安快要打到船尾时,听到那个为首的黑衣人对茜琳说:“王妃,我乃霍集占和卓的死士,特来救你离开!” 乾隆听见打斗声,从船舱里走出,一眼看到那个黑衣人拉着茜琳飞出船尾,忙追了过去,却被另外几个黑衣人拦住。 福灵安赶紧上前保护乾隆,乾隆却大叫道:“香妃被人掳走了!你快去救她!” 福灵安看着被带走的香妃,再看与黑衣人搏斗的乾隆,左右不能相顾,十分为难。 乾隆又大吼一声:“快把香妃给朕追回来!圣旨没听到吗?” 福灵安只好朝下属大喊“保护圣驾”,然后只身飞出龙舟去追香妃。 香妃茜琳随黑衣人上了岸,却挣脱了黑衣人往回跑,黑衣人也往回追,被福灵安拦住,一剑砍伤了那人的手臂。 龙舟上不断有侍卫增援,永琪和福隆安也带人赶来,很快将所有的黑衣人都抓住。 乾隆发令道:“统统带上岸去,朕要亲自审理!” 然而就在此时,所有黑衣人都倒地流血而死,连同那个正在跟福灵安打斗的刺客,也突然死去。 福灵安俯身看了看死去的刺客,心中感到十分怪异。 乾隆上岸,忙走到茜琳身旁,问:“香妃,你可有受伤?” 茜琳摇了摇头。 福灵安拱身向乾隆道:“微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不知皇上可有大碍?” “朕毫发无损。”乾隆看着满地尸首,觉得怪怪的,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福灵安答道:“回皇上,这些刺客应该是在来行刺之前就已经服了毒,一旦事情不成,很快就会毒发,便不能供出幕后主使。” 永琪已经看过了多个黑衣人的模样,到乾隆面前回复道:“启禀皇阿玛,所有刺客看起来都死因相同,应该是中了同一种毒。” 乾隆心中疑惑重重,一时捋不清头绪。忽闻有人传来太后口谕,说是太后闻得乾隆在船上遇刺,令人传福灵安问话。 不必说,这不是问话,是问罪。 众人都回到卢府,来见太后。 乾隆与太后上座,其余人侍立在侧。 太后就问福灵安:“福灵安将军,皇帝登舟之前,你是怎么布署的?” 福灵安跪下,请罪道:“是微臣失职,使皇上和香妃娘娘险些遭遇不测,请皇上和太后降罪。” 福隆安慌忙跪下说:“太后,这件事不能怪我大哥,我们都检查过好几遍了!” 福灵安斥责福隆安道:“大胆!皇上和太后面前,没有问话,岂容你多言?还不赶紧退下!” 福隆安却很不服气,只管嚷道:“我说的是实话!大哥早就料到皇上要坐船,一到德州就开始精心筹备!再说了,我们就算再笨,也不至于水底下藏那么多人都看不出来吧?” 永琪也拱手一拜,陈情道:“皇祖母,的确如福隆安所说,福灵安筹备之后,还特意非让孙儿过目,再三确认,才敢让皇阿玛登舟。此事多有蹊跷,绝非简单的失察。” 太后冷笑一声,问:“照你们这么说,侍卫们并无过错。刺客又已死,是不是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永琪答道:“回皇祖母,当然不能算了,孙儿会和福灵安一起查清此事,再来向皇祖母和皇阿玛请罪。” 太后淡淡的问:“那你们有线索吗?” 永琪和福灵安、福隆安相互看看,都显得有些束手无策。 “你们一点线索都没有,如何查案?”太后抬头看着茜琳,问:“那个掳走你的刺客,可有对你说什么吗?” 茜琳冷冷答道:“忘了。” 太后看着茜琳,没有了刚才的笑容,脸色变得很难看。 乾隆忙向太后赔笑,解释道:“皇额娘,遇到这样的事情,香妃一个弱女子,早已惊吓过度,哪里还能记得什么?” 太后没有理会乾隆,又问福灵安:“你是第一个到龙舟上护驾的,你可有听到什么可疑的话?” 福灵安想起那个为首的黑衣人在带走香妃之前对香妃说的话,他听得很清楚,只是不敢答。 太后看福灵安似有顾虑,又颇有深意的说:“你要是知道什么却不说,那就是知情不报,应当与刺客同罪论处!” 琅玦听了,吓了一跳,催促福灵安道:“将军,你要知道就赶紧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福灵安答道:“回太后,微臣以为,刺客说的话,不一定能当真,也不见得对查案有益!” 乾隆有些疑惑,道:“真或假,有用无用,朕与太后自会分辨,你执意隐瞒,莫非是刺客的同党吗?” 福灵安只好答道:“微臣只听到了一句话,是掳走香妃娘娘的那个刺客说的,他自称是霍集占的死士,声称要救娘娘离开。” 茜琳立刻反驳道:“你胡说!霍集占的旧部早已被你们灭了,无一生还,哪里还有什么死士?” 太后淡淡的笑了一下,问:“香妃,哀家听说,你早在北疆战事之前就被霍集占休弃了,如何得知他手下无一人生还?” 茜琳哑口无言。 太后又问:“你平日少言寡语,这次却这么着急反驳?难不成,这些刺客真的与你有关?” 茜琳满脸不屑,答道:“清者自清,太后乃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乾隆看得出太后是在找茜琳的麻烦,却不敢轻易指责太后,偏偏福灵安的证词助长了太后的意图,乾隆于是指着福灵安,怒斥道:“你守卫不利,严重失职,还敢公然污蔑嫔妃!朕要将你革职查办!” 琅玦慌忙求情道:“皇阿玛,福将军并没有污蔑香妃啊!他只是讲了自己听到的一句话而已!” 永琪也求情道:“皇阿玛,福灵安的话是真是假,有待查实,不问清楚就革职,岂不是太过于草率?” 福灵安叩首道:“皇上、太后,微臣自知有罪,但臣还有一言,事关娘娘清白,还请皇上容臣讲完。皇上命臣去追回娘娘,臣还未赶上刺客之前,娘娘已经奋力挣脱刺客往回走,这足以证明娘娘并非刺客同党,事先对刺客的行为一无所知。” 乾隆听了这句,心里稍安,故意瞟了太后一眼,又问福灵安:“此话当真?” 福灵安道:“微臣不敢胡言,所说句句属实,臣只是堵住了刺客的去路,但娘娘是自行逃回来的。” 太后却好似又得到了什么更有利的证据,似笑非笑的感叹道:“香妃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竟然能这么容易就从一个刺客的手中逃脱?这么说来,那刺客对香妃果然是忠心,生怕有伤分毫。” 乾隆难免心生怒气,冲着太后说:“就算这些刺客是叶尔羌的余孽,那又与香妃有什么关系?皇额娘这样讲是什么意思?” 太后冷笑道:“香妃如果不能洗掉身上的嫌疑,皇帝说什么也难以服众!哀家不得不为皇帝的声誉考虑。” 乾隆勉强压制着胸中的怒火,问:“那皇额娘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太后答道:“香妃已经贵为皇妃,自然关押不得,只能禁足了。福灵安是侍卫总管,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不罚实在说不过去,就暂押候审吧!” 永琪问:“敢问皇祖母,如何暂押?皇阿玛如今是‘微服出巡’,眼下只是路过德州而已,难道要把福灵安留在德州,交卢大人关押不成?” 太后笑道:“把他留在德州,谁来保护圣驾?” 永琪不解的问:“皇祖母既然还要继续让福灵安护驾,那又如何关押得了?” 太后不紧不慢的对永琪说:“不是刚才你自告奋勇要查案吗?哀家就给你这个机会,务必调查清楚龙舟遇刺一案!香妃和福将军都曾在叶尔羌呆过,也就都有勾结这些刺客的嫌疑,如果放他们在外面,万一又与叛贼互通消息,该有人说你查案有失公正了,等你查出来了,还他们一个清白,不就行了吗?” 乾隆问:“所以皇额娘的意思是,等这案子什么时候水落石出了,咱们大伙再一块离开德州?” 太后笑道:“皇帝不是要‘体察民情’吗?这一路都是赶路,如何‘体察’?正好趁着永琪查案,哀家歇歇脚,你也好好的‘体察’一下‘民情’,岂不一举两得?” 乾隆已经听出来了,太后根本是故意要拖延时间,他疑心太后已经知道自己急于赶往杭州、寻访生母的事了,却不好说破,咬牙忍忍,又问永琪:“你查案,需要多久?” 永琪面对太后和乾隆这般态度,心中似明白又似糊涂,但他看得出乾隆并不想耗太久,只好答道:“儿臣尽力,在三日之内查清楚。” 乾隆冷笑一声,指着永琪道:“三天之后,要是给不出一个结果,朕连你一块办了!” 说罢,乾隆气冲冲的离去。 太后毫不在意,乃吩咐左右传话给卢谦,将福灵安暂时关押在德州的大牢中。 永琪领了查案的差事,可是根本没有头绪,太后又禁止永琪与福灵安见面,使得永琪更无从查起。 第二卷:荣王殇 第83章、胡嫱道破案瓶颈,永琪救友许重诺 在福灵安入狱后,福隆安只能暂代兄长履行职责,但福隆安毕竟太年轻了,没经过什么事,所做过最大的事情也就是之前在福灵安患病告假时去宫里代班过两次,还都是应付的,根本不晓得要如何安排护卫之事。 幸而乾隆一行人是住在卢谦府中,卢谦早安排了许多高手来保护。 琅玦记挂福灵安,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带着胡嫱来找永琪商量办法。 她们刚走到永琪房门外,就听到里面福隆安在嚷嚷着:“明明知道说了那句话要出事,说‘不知道、没听见’不就好了吗?刺客全都死了,当时在船上的侍卫也都殉职了,根本没人能证明刺客说过话!本来皇上是不会治罪的,现在好了,得罪了香妃,皇上也不管他了!你说我大哥他是不是傻?” 琅玦走进门,生气的反驳道:“你才傻呢!大公子品行端正,不轻易说谎,哪像你,撒谎都不眨眼的!” 福隆安不服气的问:“我什么时候撒谎了?” 琅玦道:“你撒谎还分时候吗?” “你们不要再吵了!”永琪受不了耳边聒噪,制止了他们,站起走到胡嫱身边,问:“你经常和香妃在一起,你觉得,她和叶尔羌的人还有联络吗?” 胡嫱摇了摇头,答道:“其实……这个案子,你根本不必查。” 永琪有些不明白,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胡嫱笑道:“我哪里知道什么?不过是瞎猜罢了。” 永琪却很重视,道:“说说你的瞎猜。” 胡嫱答道:“福将军的守卫是不可能出这么大的差错的,能这样悄无声息的把刺客安排在水底、公然与皇上打斗而不怕被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永琪低声问:“你是说太后?” 胡嫱点点头,说:“霍集占早已做了刀下亡魂,如果真的是他的旧部,就不可能对皇上心慈手软,皇上又怎么可能毫发无伤?这件事摆明了是要陷害香妃,谁又能跟香妃有这么大的仇呢?” 永琪默然。 琅玦听了,气急败坏的说:“太后怎么能这样呢?就算她跟香妃不睦,要给香妃扣罪名,这件事跟福将军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皇阿玛和太后都要五哥查案,五哥又不能去查太后,岂不是要让福将军当替罪羊吗?” 永琪思索着,捋出事情的来龙去脉,道:“福灵安先前跟随兆惠将军在叶尔羌作战,带兵灭了霍集占的亲兵,逼得霍集占无路可走、客死他乡。太后设这个局,香妃和福灵安之中必有一人要为龙舟遇刺一案承担罪责,而我与福灵安是同窗挚友,我若要救福灵安,就得让所有的证据对香妃不利。所以太后让我去查案,是想借我的手除掉香妃?” 福隆安很没信心的问:“皇上那么宠爱香妃,你怎么可能除掉得了香妃?” 胡嫱抿了一下鬓发,好似不经意的轻声说:“五阿哥是最得宠的皇子,如果他都不能除掉香妃,那别人就更做不到了。” 永琪看着胡嫱,问:“你觉得我能掉香妃?” 胡嫱笑道:“我知道五阿哥不会这么做。太后此局拿捏的,不过是香妃依然惦记亡夫,记恨每一个攻打叶尔羌的人。但是,香妃与福将军之间如果不是那么的针锋相对,这个局就能破。所以,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劝香妃在皇上面前为福将军说情,如果皇上要宽恕福将军的失职之罪,太后还能拿皇上怎么样?毕竟,太后想要对付的是香妃,又不是福将军。” 永琪点头叹道:“皇阿玛最不喜欢太后弄权,而太后又常常故意压皇阿玛一头,早就水火不容了。如果既能够博得香妃欢心,又能回击太后,我想皇阿玛一定会答应!” 琅玦眨巴着眼睛瞪着永琪看,吃惊的问:“五哥,你不是一直把忠孝看得特别重吗?你真的不怕得罪太后?” 永琪答道:“从冷落碧彤开始,我就已经得罪太后了,多一件少一件,也没多大区别!” 琅玦唏嘘的感慨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越来越不像你了……” 永琪的脸上好似有一点点笑意,顺着琅玦的话往下问:“是吗?我也常常怀疑,我还是不是以前的自己。” 福隆安挤到永琪和琅玦中间,打断了他们的感慨,问:“能不能先不要讨论这么深奥的问题?我没觉得五阿哥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他是重忠孝,但更重正义,不然岂不是成了愚忠、愚孝了吗?现在还是说说,怎么能劝得动香妃给我哥说情啊?” 琅玦忙又跑回胡嫱身旁,拉着胡嫱的衣袖说:“劝香妃的事,肯定非你莫属啊!我们这里就数你最了解她、跟她走的最近,你现在就赶紧去!” 胡嫱似有些为难的答道:“正是因为我了解她,我去劝她,她才会最生气。恐怕我说了这个,她以后都不想见我了。” 琅玦问:“为什么?” 胡嫱道:“因为她对霍集占的感情很深,公主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应该也能想明白,一个女人会去救害死自己丈夫的人吗?” 琅玦低头沉思,她现在不过只是对福灵安有好感,就如此废寝忘食,如果有人对福灵安不利,她肯定不能原谅,就比如她现在会去记恨太后。 永琪想了一想,对胡嫱说:“可是,如果你不能劝动香妃,我们就更不能了。香妃娘娘少言寡语,我们连说话都攀谈不上,她只跟你一个人交心。你告诉她,如果她肯做这件事,就算我欠她一个人情,日后她若有用到永琪的地方,我一定全力以赴。” 胡嫱看了看永琪,并没有说话,算是默认同意了。 夜色降临,永琪还记挂着福灵安不知道在牢中如何,也不确定香妃能否相助,他没有更好的主意,只好亲自到胡嫱的居室外敲门,问一个结果。 胡嫱开了门,她披散着头发,已经卸了妆。 永琪看到素颜且散发的胡嫱,吃了一惊,忙退了两步,低下头拱手作揖,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已经要睡下了,我明日再来!” 说着话,永琪就要转身离开。 “五阿哥。”胡嫱叫住了永琪,问:“你是要问我劝香妃的事吗?” 永琪停住脚步,略点了点头,却不敢回头看胡嫱。 胡嫱道:“我刚才已经去过了,只是开了个头,还没往下说,她已经把我拒之门外,不再相见。” 永琪听罢,有些失望的往外走。 胡嫱走出门外,关上门,跟随永琪一起走了出来。 到花园中,永琪驻足望着月亮,他知道胡嫱就在他身后,更不敢回头。 胡嫱望着永琪的背影,问:“你在想什么?” 永琪答道:“我在想懿泽。” 胡嫱又问:“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她?你不是正在考虑福将军的问题吗?” 永琪轻轻答道:“这趟出门以来,我每次见到你,都会想起懿泽,然后……我就会充满犯罪感。”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 胡嫱转到永琪的面前,近距离的看着永琪,轻声的问:“难道你……看到我就想犯罪?” 永琪凝视着胡嫱的脸,只觉得她素颜丝毫不逊于盛装,反而更多了几分妩媚,这样面对面站着,他的心砰砰直跳。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胡嫱感觉到了永琪的心跳声,忍不住笑了出来,笑道:“五阿哥,你在紧张什么呢?我们都是奉命来伴驾的,又不是私会,你有什么好心虚的?你可以把我当做妹妹,就像你看待四公主一样,就不会有什么犯罪感了。” 永琪不敢继续看胡嫱,他把目光投向别处,却微微的喘气,答道:“我做不到,你不是我的妹妹。” “那么……你也可以把我当做朋友,就像你和福将军一样!” “这就更不可能了!” 胡嫱不知还能说什么。 永琪又一次背对胡嫱,问:“你到底能不能帮我救福灵安?” 胡嫱想了想,答道:“我可以再试一次,但我不能保证她的反应。如果……如果我能说服她,你能不能也许我一个条件?” “你的条件是什么?”永琪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很怕胡嫱说出他做不到的条件。 胡嫱答道:“我很怕死,可是宫中举步维艰,万一我以后犯了什么错,甚至是死罪,你能不能救我一命?” 听了胡嫱的这个要求,永琪松了一口气,也佯装随意的笑着说:“这怎么能算条件呢?你若有难,我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胡嫱摇了摇头,道:“不一样的,萍水相逢,你救我是你的恩义,救不了我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如果你欠我一个人情,救我就是你的责任。虽然我出身卑贱,但是我很惜命。我这样说,你会不会很看不起我?” 永琪笑道:“生命诚可贵,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答应你,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死。只是这次,还请你全力以赴,救福灵安。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同窗,我视他为知己,虽然他从军之后,我们疏远了几年,但于我而言,他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定要救他,不计代价。” 第二卷:荣王殇 第84章、茜琳弃仇替求情,琅玦痴恋单相思 胡嫱再次来拜见茜琳,茜琳闭门不见,胡嫱在外面等了许久,一直没能被放进门去,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如何能立刻见到香妃?胡嫱定神仔细想,离开阁楼,走到阳光暴晒的地方,忽然倒在地上。 香妃的侍女莱丽看到,大喊:“不好了,嫱格格昏倒了!” 茜琳在里面听见,忙让人将胡嫱扶进屋里,放在自己的床上,又吩咐道:“格格一定是中暑了,你们快去宣御医。” 侍女们都离开了,胡嫱立刻坐了起来,冲着茜琳一笑。 茜琳问:“你骗我?” 胡嫱笑道:“娘娘恕罪,我真的有要事见你。” 茜琳有些生气的转身,背对着胡嫱。 胡嫱说:“我是为你考虑,你如今是皇上的宠妃,想要逃走恐怕比登天还难,我人微言轻,帮不到你,但五阿哥可以,他是皇上最信任的儿子,是将来的储君,他如果愿意帮你,这件事就有转机。” 茜琳有些吃惊的问:“你怎么知道我想逃走?“ 胡嫱走下床来,到茜琳身边,答道:“你为复仇而来,但我看得出来,皇上对你太好,所以你现在已经不想复仇了。可是放弃复仇,你留在这里就没有了任何价值,自然就想离开。你并不爱皇上,却答应陪他微服出来游山玩水,难道不是寄希望于路上有机会逃走吗?” 茜琳不语,她的心思,全都被胡嫱一览无余。 胡嫱又劝道:“我知道,为福将军求情,对于你太违心了。可是,他只是一个奉命办事的将军,听从的是皇上的命令,你对皇上的复仇都可以放弃,何况是一个被当做工具的将士呢?五阿哥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只要你救了福将军,我有把握,他一定会对你有求必应。” 这番对话,又被隐在屏风后的坎曼尔听到了。 由于茜琳被太后下令禁足,不能出门,因此命人去请乾隆。 乾隆听说是茜琳请他过去,很是意外,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要求见面,乾隆欣然而至,见到茜琳,温和的问:“听说你要见朕?” 茜琳让所有人都退下,单独对乾隆说:“我想让皇上放了福灵安将军。” 乾隆皱了皱眉,果然茜琳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问:“为何替他求情?” 茜琳答道:“他既没有失职,更不曾污蔑我,他所讲的刺客说的话都属实。船下埋伏的刺客是太后故意安排的假刺客,他无力左右,而其实他并不曾漏网半个不该进来的人,所以他并无过错。” 乾隆问:“你说的这些话,可有证据?” 茜琳道:“没有证据,但我想,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皇上应该比任何人都看得明白,又何必关着福将军去让五阿哥查案呢?如果五阿哥查到了人证或是物证,皇上真的敢审问太后吗?” 乾隆点了点头,又问:“你既早知真相,为何当时指责福灵安,却如今又来说情呢?是永琪求你这么做的?” “我确有惩治他的心,是因为我放不下仇恨。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他不过是皇上的一把剑,剑锋所指,全凭圣意。我连刺杀皇上的心思都放弃了,又何必转嫁与他呢?” 乾隆听了这几句话,欣慰之情油然而生,好奇的问:“那你为何放弃刺杀朕?” “在皇上身边待久了,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害死霍集占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战争、是你所在的位置,你只能选择用战争的方式维护国土和主权,才能坐在这个一国之君的位置上。但是,一直在维护我、对我关怀备至的那个,却是你这个人,所以,我已经没有了复仇的理由。” 乾隆更多了几分窃喜,笑道:“既然你能看明白这些,也明白朕的心意,那……” “皇上是否能现在释放福灵安?”茜琳望着乾隆的眼睛,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肯稍稍放低自己的语气,道:“我听说,福将军在战场上受伤的伤口一直没有全好,牢里湿气太重,他旧伤感染,又发了烧。这样下去,恐怕会失去人心。” 乾隆点点头,立刻传令释放福灵安,并让人找来大夫为他疗伤。此外,乾隆特意让人将此事告知太后,只说福灵安在牢中旧伤复发,为安抚民心,释放福灵安,让他戴罪立功。 龙舟遇刺一案,也就等于不了了之了。 永琪亲自到牢中接出福灵安,福灵安已经烧的神志不清。永琪看着他喝了药,福隆安又用毛巾冷敷,过了两个时辰,高烧还是不退。 琅玦来看望,见如此形状,着急的哭了起来,问:“他人一直不醒,烧也一直不退,这样下去会不会死啊?” “呸呸呸!你瞎说什么?”福隆安指责琅玦道:“我大哥在战场上受伤了那么多次都没死,命大着呢!你别诅咒他!” 琅玦嚷道:“人家就是担心嘛!谁诅咒他了!” 卢谦请到府中的大夫查看了福灵安身上的伤口,对永琪说:“他身上有好几处伤口,都发炎了,如果不把伤口清理干净,吃药和冷敷都无济于事。还请把那位姑娘带出去,我好方便清理伤口。” 永琪便吩咐琅玦出去,琅玦却非要留在这里,被永琪劝了半天也不肯出去,永琪无奈,只好和福隆安一起强行将她拖拽了出去。 琅玦才不会顾忌什么避嫌,她不放心,出门后又偷偷跑到窗户口往里面看,只见大夫将福灵安的衣服都解开,依次清理伤口。 琅玦常在宫闱之中,哪里晓得战场上枪林弹雨的无情?她从没见过这么多伤口,一下子惊呆了,亲眼看到福灵安一个又一个伤口上的腐肉被刮去,她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不知何时,福隆安出现在琅玦身旁,惊讶的问:“你这么在意我大哥?” 琅玦忍不住哭了出来,怕被里面的大夫看到,她飞速的跑开了。 琅玦到房中去哭了一阵,坐立不安,无法平复自己的情绪,又坐在窗下痴痴地想,幻想着福灵安醒来,幻想她去照顾他,想着想着,又湿了眼角。 胡嫱来到琅玦门前,房门是开着的。胡嫱看到琅玦独坐垂泪,轻轻地扣了扣门板,问:“公主,你说想练舞,还练吗?” 琅玦站起,用力的点点头,道:“要练要练,等他醒了,我要跳舞为他庆祝。” 胡嫱轻轻笑了笑。 琅玦吩咐人在德州府找了几个擅长弹奏乐器的女子来做伴奏,又找了两件合适的衣服,与胡嫱一起换上,在花园中跟着胡嫱认真的学起舞来。 永琪远远听到奏乐声,感到好奇,循声而至,看到了正在跳舞的胡嫱和琅玦,便望着她们鼓掌。 琅玦看到,一时紧张,踩到了裙摆,差点摔倒,胡嫱忙扶住了她。 永琪走到近前,笑问琅玦:“你怎么想起来学跳舞了?” 琅玦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的低着头说:“闲来无事,学一点打发时间。你是从福将军那里过来吗?他怎么样了?” 永琪答道:“伤口都清理好了,也包扎住了,现在有些要退烧的意思,只是人还没醒过来。” “还有一件事,五哥一定知道……”琅玦现出一副娇羞默默的模样,把头埋得很深。 永琪问:“什么?” 琅玦道:“就是……就是……福将军他,有家室吗?” 永琪笑道:“福灵安比我还大几岁,我都有两个夫人了,你说呢?” 琅玦其实也早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但是亲耳听到永琪这么说,心里还是拔凉拔凉的。 永琪问:“你怎么关心起这个?” “我……我……”琅玦脸上火辣辣的,随口胡诌道:“我是替胡嫱问的!” 胡嫱吃了一惊,又不敢辩解,她抬头看到永琪也正吃惊的看着自己,尴尬的不知如何自处。 “五阿哥,我哥他醒了!”福隆安忽然出现,打破了这怪怪的气氛。 永琪忙去看福灵安,琅玦和胡嫱也跟着一起来了。 到了门前,琅玦不假思索的就要进去,胡嫱拉住了她,说:“公主,这是福将军的居室,我们还是不要进去比较好。” 琅玦有些不乐意,但男女有别,她也不能一再越礼,若是让乾隆或太后知道,必然是要斥责的,只好在外间等候。 福灵安在床上半躺着,看到福隆安带着永琪进来,忙起身拱手拜道:“微臣参见荣郡王!” 永琪扶住福灵安,问:“你还好吗?” 福灵安答道:“微臣没事,但是王爷要有事了。” 永琪淡淡笑问:“我能有什么事?” 福灵安道:“王爷不该为了微臣得罪太后。” 永琪似乎并不在意,轻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得罪太后,怕什么?” 福灵安摇了摇头,答道:“王爷不宠爱嫡福晋,那是私底下的事,大家并不知道她是太后的人。但是这次不一样,王爷让太后颜面尽失,岂能不惹祸上身?” 永琪不乐意的问:“那我应该怎么做?是看着你病死在牢里?还是找出证据去诬陷香妃、然后得罪皇阿玛?” 福灵安答道:“微臣效忠皇上,自该鞠躬尽瘁,臣是被太后下令囚禁,若当真病死牢狱之中,惹出非议,流言自然于太后不利,便对皇上有利,对王爷也有利。王爷明知,皇上看重王爷,但是太后正在扶持八阿哥和十一阿哥,怎可为了微臣做如此之举?” 永琪听了,十分生气,斥责福灵安道:“如果就为了这么点事,就要你拿性命来换,我这辈子得看着多少人枉死?如果易地而处,你会这么做吗?” 福灵安躬身又一拜,道:“请王爷息怒,臣感激王爷大恩,但臣不得不为王爷忧虑。” 一语未完,门外有人报香妃娘娘驾到,永琪、福灵安、福隆安都感到一阵诧异。 第二卷:荣王殇 第85、福灵安拒人千里外,胡嫱贪念受利诱 福灵安忙穿戴整齐,被福隆安扶着,随永琪一起走出居室,到外间向香妃行礼。 琅玦和胡嫱都站在茜琳附近。 茜琳道:“我来看将军,是有一句话想问你。” 福灵安行了礼,拜道:“微臣洗耳恭听。” “霍集占死之前的那些天,他是什么样子的?死的时候,痛苦吗?”茜琳的眼神充满忧郁,还有一丝牵挂。 福灵安答道:“回娘娘,行军打仗是一件很复杂的事,其实微臣见到他的次数并不多,也无法回答娘娘的问题。” 茜琳略略抬头望着福灵安,质疑道:“你不愿意告诉我。” 福灵安再次答道:“微臣知道的实在不多,攻下营地时,他已经在下属的掩护下逃走了。至于他的死,微臣只有耳闻,并未亲眼得见。” 茜琳点点头,她没有得到什么想要的答复,心里有几分失落。 永琪拱手拜道:“香妃娘娘,逝者已矣,执念不该太深,知道的更多只会更痛苦。其实,福灵安也痛失爱妻,她难产而死,还带走了腹中的骨肉。福灵安就是因为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所以即使多年过去了,依然不能释怀。娘娘如今得到皇阿玛倾心相待,为何还要去求知自己侥幸不必目睹的劫难呢?” 琅玦听见永琪这番话,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从未想到,福灵安曾经的婚姻境遇,竟然是这样的。 茜琳又看了一眼福灵安,又问永琪:“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知好歹?“ 永琪答道:“儿臣从来没有这样想,能够和自己最爱的人厮守,固然是最好的结局。可是人死不能复生,退一步求其次,接受一个真心对你的人,难道不好过孤独终老吗?” 茜琳没有说话,又慢慢走了出去。 永琪等只对着茜琳的背影行礼恭送。 福灵安问福隆安:“这几天,守卫们是谁在管?他们可有懈怠?” 福隆安随口答道:“肯定是我管啊!他们也就马马虎虎吧!” 福灵安瞪了福隆安一眼,责备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福隆安道:“你就是想的多,你以为这里的官员都是白痴?里里外外不知道派了多少人来保护,还轮得到咱们来操心?” “保护的人多才危险!”福灵安斥责了福隆安,又取出记录守卫当值班次的册子,向永琪、琅玦道:“微臣职责所在,先行告退。” 福隆安看着福灵安的背影,嘟囔道:“这什么人啊?刚能下床就去站岗,当真不怕死啊!” 永琪也无奈的摇了摇头。 琅玦记挂着福灵安身上都是伤,很不放心的跟了出来,就悄悄的走在福灵安身后不远处。 福灵安走了一阵,隐隐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便回头看。 琅玦不知为什么怕福灵安看到自己,想也没想,就赶紧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 福灵安已经猜到是琅玦在后面,只是假装不知道,继续前行。他来到乾隆遇刺的河段旁,闭目回忆着那天龙舟的位置,大概约莫了一下当时距离最近的河岸边划定的站岗位置,又翻开了当值记录,找出出事那天在附近站岗人的名单,心中暗暗的记了一下。 琅玦在旁边看了半晌,好像明白了什么,忙闪现出来,叫道:“将军!” 福灵安躬身行礼,问:“四公主有什么吩咐?” 琅玦走到福灵安身旁,问:“你是想查那天的龙舟遇刺案吗?不要查了!那些刺客,根本是太后指使的,你查了也没用,证明不了你的清白。” “多谢公主指点,微臣还要去各处督查,先行告退。”福灵安又对着琅玦行了个礼,离开了河边。 琅玦望着福灵安匆匆离开的背影,又是尴尬、又是生气,扯着手帕去找胡嫱,想要倾诉一番,却听说胡嫱被太后叫了去。 琅玦感到十分意外,据她所知,太后因为厌恶香妃的缘故,应该十分讨厌胡嫱才对。此次胡嫱又揣测了太后想要假借永琪之手除掉香妃一事,恐怕太后召见胡嫱不会有什么好事。 于是琅玦又忙去找永琪。 胡嫱来到太后暂住的居室,又是一切庄严肃穆,让她战战兢兢。她是有些想不明白,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让她必须面对太后。 她侍立了许久,太后才慢慢走了出来,坐在窗下的软塌上。两个嬷嬷、两名宫女依次站在太后两侧。 胡嫱屈膝俯身叩拜:“奴婢见过太后,太后千岁千千岁。” 屋里静悄悄的,太后拿起茶杯,用盖子轻轻的撇开茶叶,修长的指甲随着盖子一下一下的划过,只在唇边轻轻的抿了一口,又放回桌上。 茶杯与桌子碰撞的声音,又让胡嫱的心差点从嗓子眼跳了出来。 太后眯着眼睛,笑问:“胡嫱啊,你说,哀家平日待你如何啊?” 胡嫱愣了一下,她平日都是巴不得离太后远一点,太后那么讨厌香妃,而自己与香妃走的却这么近,太后甚至还差点杀了自己,哪里谈得上平日对自己如何?可是太后这样问,胡嫱总要说些好听的才行,却又不能信口扯谎,她想了一想,答道:“回太后,太后待奴婢恩重如山、宽容有加。” “哦?”太后神秘的笑着,又问:“哀家对你的‘恩’在何处?怎么个‘宽容’?” “奴婢年幼无知,曾冒犯太后,太后却没有追究,便是对奴婢的恩泽。而奴婢没有寸功,又非皇亲,却在后宫被称一声格格,太后肯允许奴婢有这样的立足之地,对于奴婢便是极大的宽容了。” 太后点点头,似有满意之意,赞道:“说的很好,你果然是个懂事的孩子!” “谢太后夸奖!”胡嫱又低头行礼。 且说琅玦到处找永琪,找了好大一会儿,终于看到了他,原来乾隆已经决定离开德州、继续南下,永琪正在安排行程之事。 琅玦跑过去,对永琪说:“胡嫱被太后叫走了,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 永琪忙放下了手中的事,问:“叫走多久了?” 琅玦看着一群侍卫在旁,不便说话,遂拉着永琪离开,边走边说。 在太后居室中,太后继续问胡嫱:“你喜欢永琪,是吧?” 胡嫱答道:“荣郡王德才兼备,皇室贵胄,奴婢不敢痴心妄想。” “你当真没有想过?”太后喝了一口茶,抬头看了一眼胡嫱,笑问:“你这次跟随皇帝出门,难不成只是为了陪伴香妃?” 胡嫱不知如何作答。 太后笑道:“哀家知道,你出身寒微,即使永琪对你有意,你也不够格迈进荣王府的门槛。所以你搭上了香妃这层关系,指望凭借这个立功获得正式的名分,皇帝也许就会接纳你?是吧?” 胡嫱只是低着头,不敢作答。 “后宫各种出身和作为的女子,哀家见得多了,为了让自己有出头之日,而不老死宫中,你也没做错。但是现在,哀家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比如赐你父亲一个官位,你的身份不也就跟着抬高了吗?” 胡嫱有些吃惊,不自信的说:“奴婢的父亲,目不识丁,更不懂得为官之道,哪有资格享此殊荣?” “哀家听说,你入宫之前,也没怎么读过书,也不懂后宫的生存之道,可是哀家看你现在做的很好啊!你放心,哀家既然要提携他,自然会让他一步一个脚印,走的很踏实。”太后笑意盈盈。 胡嫱跪下,望着太后问:“太后可有需要奴婢效劳之处?” 太后看了身旁的莫禾一眼,莫禾从身后的一个匣子中取出一个小瓶子,递与胡嫱。 胡嫱双手接过,心惊胆战,抬头看了一眼太后,说:“奴婢愚昧,还请太后明示。” 太后淡淡的笑笑。 莫禾答道:“嫱格格冰雪聪明,又如何不知,这自然是为香妃备下的大礼了。” 胡嫱叩首求道:“太后明鉴,香妃得皇上盛宠,奴婢这么做,皇上一定会杀了奴婢满门的!” 太后笑道:“你放心,这个药遇水即化,一天一粒,根本看不出来什么,日子久了,她也就是会有些轻微的不适罢了。香妃那么信任你、喜欢你,你经常陪她进食,做这件事一点都不难。另外,香妃的病每加重一点,你父亲的官位也就会晋升一点,等咱们这趟完了回宫,她的大限也就该到了,哀家会让皇帝正式册封你为郡主,成为永琪的侧福晋,如何?” 胡嫱握紧手中的毒药,只好向太后谢恩。 永琪、琅玦匆匆赶到太后的寝殿外不远处,看到胡嫱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胡嫱!你怎么了?”琅玦忙迎了上去,扶住了胡嫱。 胡嫱看到永琪和琅玦,见礼道:“王爷、公主,你们怎么来了?” 永琪关切的问:“太后叫你来做什么?有没有为难你?” 胡嫱想起太后提醒过“若有人问起,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该心里明白”,于是笑着摇了摇头,答道:“多谢王爷关心,太后怎么可能屈尊为难我这么个小小的宫女?” 永琪打量着胡嫱,纳闷的说:“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 胡嫱笑道:“大约是因为太后这里戒备森严,奴婢胆小,被吓得有些失态。” 永琪点点头,又忙回去继续部署。 第二卷:荣王殇 第86章、胡嫱下毒又罢手,太后赐物做警醒 不久之后,乾隆一行人的车马又一次启程走在路上,永琪与福灵安、福隆安依然骑马走在前面。 与之前不同的是,三辆马车变成了四辆马车,是因为茜琳不想与乾隆共坐一车,乾隆也不勉强,就又增加了一辆马车。 永琪走在马上,随口问旁近的福灵安:“你昨天是不是又去了龙舟遇刺的地方?可查到了些什么线索?” 福灵安摇了摇头,道:“臣查到了那日距离龙舟最近的侍卫是何人,本欲亲自审问,没想到札兰泰一时冲动,已经把那个侍卫给杀了!” 札兰泰是福灵安手下侍卫中的一名,在此次福灵安选定的伴驾侍卫之列中,是最年轻的一个。 “死了?”永琪吓了一跳,低声问:“这意思就是说,札兰泰杀了太后安插在你身旁的眼线?” 福灵安点了点头。 “他怎么就这样大胆?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啊!”永琪回头看了看在福灵安身后不远处骑马跟着的札兰泰,气色如旧,就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福灵安答道:“他认为,不立刻处死,这人就会去向太后通风报信。” 永琪拉着马脖子凑近福灵安,又低声问:“那你怎么处理的?” 福灵安道:“龙舟遇刺一案中,原本有几名侍卫殉职,臣只好也将此人算在‘因公殉职’的名单之中。札兰泰年轻,身份又特殊,微臣恳求王爷不要再追究此事,也不要声张。” 永琪只好点了点头。 福隆安看到永琪和福灵安一直在说话,便喊道:“你们在聊什么呢?” 永琪随口笑道:“在说你跟你哥长得一点都不像!” 福隆安听了,不高兴的说:“我知道我没我哥长得好看,你也犯不着这样奚落我嘛!” 永琪和福灵安听见了,都看着福隆安笑了笑。 天色将晚,乾隆一行人在沿途的驿站休息。 茜琳叫了胡嫱一起进餐,胡嫱心中很是焦虑,带着太后赐的小瓶子,在门内走来走去,看着侍女们一盘一盘的将菜品送进来。 胡嫱犹豫着,背过身去,从小瓶子中向手心倒出了一粒药丸,那药丸的大小约只有一粒米的一半那么大,她用两跟手指捏着,望着茜琳,茜琳正在对着窗外天空祷告。 最后一盆汤端进来的时候,胡嫱忙从侍女们手中接过来,笑说:“给我吧!” 送菜品的侍女们退出,胡嫱两只手指轻轻松开,药丸滑落在汤里,胡嫱就把汤放在摆满菜肴的餐桌上。 茜琳离开窗户,走到餐桌旁坐下,对胡嫱说:“坐下陪我一起吃吧!” “这……不太和规矩吧!”胡嫱望了一眼站在一旁服侍的三个维族侍女。 茜琳笑道:“我生长在边关,没有你们满人那么多规矩,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只管坐就是!” “娘娘,我是汉人。” 茜琳点点头。 胡嫱便坐下了,问:“你入宫前,每次用膳时,也都要对神明祈祷吗?” 茜琳摇了摇头,答道:“人往往是在不如意之时,对神明祈祷才更多。我一直相信,只要我足够虔诚,神明便会得知我心中所愿,帮助我达成所愿。” 胡嫱问:“神明真的能看到吗?” “当然,我们所做的一切,神都会知道,做了好事的人会得到好报,做了坏事的人就会得到恶报。所以,除了祈祷,我还要做很多好事,这样,我的愿望就会快点实现。” 胡嫱又问:“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茜琳只是笑了笑,并没有作答。 胡嫱看着茜琳动起了筷子,心中又泛起一丝紧张,她看着那碗放了药的汤,静静的在那里,没有被青睐。 “你怎么不吃?”茜琳看着胡嫱。 胡嫱也拿起了筷子,心思也全不在菜上,她把那盆汤推近茜琳,笑道:“我在家时常听父母说,应当先喝汤,再吃菜,有益于脾胃。” 茜琳笑了笑,便拿起了小勺子,舀了一勺汤。 看着茜琳正要送到唇边,胡嫱又忙说:“看着有些烫,要不我帮你吹吹吧!” “没关系,我自己吹就好。”茜琳就对着勺子吹了几下。 又要送到唇边时,胡嫱忽然伸手打掉了勺子,勺子摔到地上成了两半,汤也洒了出来。 茜琳看着胡嫱,不知胡嫱是何意。 胡嫱的脸色有些难看,吞吞吐吐的说:“汤……汤里面进了一只虫子,不能喝了。” “虫子?我怎么没看到?” “虫子太小了,所以娘娘没看见。”胡嫱把整盆汤端了起来,倒进墙角的废水桶里,然后向茜琳辞行离开了。 茜琳感到十分诧异。 胡嫱一夜辗转反侧,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商量。她是如此怀念曾经在山上放羊的日子,如今每天衣食无忧,却如履薄冰,总觉得随时就会丢掉小命。 次日清晨,胡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叫醒,她忙穿上鞋子,走到门前,问:“是谁?” “奴婢奉太后之命,给格格送点心来。” 胡嫱开了门,她看到太后的随行宫女旌筠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外。 “嫱格格,太后惦念格格一路辛苦,尤其昨晚,煞费苦心,特命奴婢送些点心,慰劳格格。”旌筠走进屋子,将食盒放在桌上。 胡嫱注意到,旌筠的身后,还跟着一条哈巴狗,她并不记得太后这趟出门有带狗,感到有些奇怪。 旌筠打开食盒,又对胡嫱说:“格格趁热吃吧,不要辜负了太后的一番心意。” 胡嫱看着食盒里是几个包子,心中有些畏惧,她昨晚并未按照太后的旨意做事,有些心虚,只怕太后已经知道。她对旌筠说:“多谢太后赏赐,有劳姑娘了,姑娘请回吧,我梳洗了便吃。” 旌筠笑道:“格格,太后交待奴婢要亲眼看着格格吃。” 胡嫱愣了一下,她越来越觉得,那些包子一定是有毒的,而太后也一定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她浑身冷汗的看着包子,吃下怕会毒死,不吃就是违背太后旨意,还是死罪。 旌筠身后的狗叫了两声。 胡嫱更加胆战心惊,后退了两步,看着桌上食盒里的包子,伸出了发抖的手,缓缓拿起包子。 狗又叫了一声,吓得胡嫱失手将包子掉在地上,那条狗就跑了过去刁起包子吃下,胡嫱瞪大了眼睛看着,旌筠也没有说话。 包子还没有吃完,狗儿便四肢无力的倒下,口吐白沫的死去,胡嫱大叫了一声。 旌筠看了看死去的狗,笑道:“这条狗对太后不够忠心,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格格慢慢享用,奴婢就先告退了。” 说罢,旌筠走了出去。 胡嫱看着地上死去的那条狗,几乎三魂去了两魂半,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胡嫱再次睁开眼睛,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晃一晃的,她有气无力的看到琅玦和茜琳都在自己的眼前。 琅玦抓住胡嫱的手说:“我的姐姐,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 “公主……你能不能回避一下,我有话和香妃娘娘说。”胡嫱像是似醒非醒的一样,迷迷糊糊的讲出这句话。 琅玦问:“我上哪回避啊?马车正走着呢!” 胡嫱坐了起来,看了看四围,原来她们是在一辆马车里,正颠簸的往前走,琅玦和茜琳坐在她的两旁。同在车里坐的还有茜琳的三个维族侍女。 琅玦道:“原本吃了早饭要继续走路的,却迟迟不见你,我就去你屋里找你,看到你昏倒在地,旁边还有一条死狗。皇阿玛嫌你耽误时间,想把你先留在那儿,是香妃娘娘坚持带你一起,所以接你上了这辆车。” “谢娘娘!”胡嫱对茜琳点了点头。 茜琳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嫱答道:“娘娘,您的三个维族侍女里,肯定有一个人做了太后的细作。” 茜琳有些不解的看三名维族侍女,又看胡嫱。 三名维族侍女相互看看,祖慕热蒂先问:“嫱格格这样质疑我们,有什么证据?” 胡嫱道:“我昨晚陪香妃娘娘用膳,只有你们三个在屋里,你们当中有一个人在监视我,明知汤里有毒而不做声,我中途改变心意,没有让娘娘喝下汤,这个细作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太后,所以太后今天早上才会送来有毒的包子警告我!” 琅玦没太反应过来,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得不太明白。” 胡嫱看着琅玦,郑重其事的说:“公主,我隐瞒了你,其实太后上次叫我去,是吩咐了我给香妃娘娘下毒,你一向心直口快,我不敢告诉你。我违背了太后的旨意,所以太后送毒包子警示我,如果我不听话,就会跟那条狗的下场一样。” “什么?”琅玦睁大眼睛,突然站了起来,问:“你是说……你桌上那盒包子有毒?” 胡嫱看琅玦的反应这么大,关心道:“是谁吃了那个包子吗?” “我……我叫人把那些包子送给福将军了!”琅玦忽然掀起窗帘,大喊:“停车!赶快停车!” 第二卷:荣王殇 第87章、胡嫱难辩谋害意,茜琳听计换装逃 外面飞马报知乾隆,说是香妃的车上有人喊停车,乾隆便令大队人马原地休息。 琅玦飞奔下车。 胡嫱也想跟随下车去看,却被坎曼尔叫住,质问道:“嫱格格,你不能随便冤枉我们,你说太后命你来害我们公主,还叫我们当中的一个人来监视。既然我们中有人是太后的细作,那太后何必吩咐你来给公主下毒,直接交待我们来做不是更省事吗?” 胡嫱听了有理,不知该如何反驳。 茜琳看着胡嫱,问:“你真的在汤里下了毒?” 胡嫱点点头。 莱丽指着胡嫱说:“分明是你对公主有二心,却来指责我们!” 乾隆来到茜琳的车窗外,问:“香妃,叫停车是有什么事吗?” 茜琳答道:“是四公主叫的停车。” 乾隆点点头,又回到前面的第一辆车上。 琅玦已经跑到车队的最前面,到福灵安的马旁,喊道:“将军,你有没有吃我让人送过去的包子?” 福灵安下马,拱手拜道:“回公主,微臣已经用过了早膳,多谢公主美意。” 琅玦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笑道:“没吃就好,没吃就好。” 福隆安走了过来,问:“原来那些包子是公主送的?看来我有福啊,大哥没吃到,我一个人全吃了!” “什么?”琅玦瞪大眼睛看着福隆安,着急的喊:“你赶紧吐出来!给我吐出来!” “你也太小气了,大哥就可以吃,我就不能吃吗?”福隆安背过身去,走回自己的马旁边。 琅玦跟了过去,叫住福隆安说:“真的不能吃,那些包子有毒,我刚刚才知道!你吃了会死的!” “真的?”福隆安吓了一跳,看看自己的手脚,问:“那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什么时候吃的?” “你是在关心我吗?”福隆安笑嘻嘻的看着琅玦,像个赖皮一样,答道:“早就吃完了,刚才……又都排出去了!” “你怎么这么讨厌啊!真该毒死你!”琅玦狠狠的踩了福隆安一脚,转身又跑了回去。 福隆安望着琅玦的背影,又笑嘻嘻的对福灵安说:“我以为她只会关心大哥,原来她也会关心我!” 福灵安笑道:“你若真心喜欢公主,可以等回京之后求父亲为你做主。” “真的?”福隆安喜出望外,问:“大哥愿意把这个机会让给我?” “机会是靠你自己争取的,与我有什么关系?”福灵安看起来毫不在意。 队伍重新启程,琅玦和胡嫱离开了香妃的马车,又回到自己原本的马车上。 胡嫱心里越来越想不明白,若说包子有毒,福隆安吃了却无碍,若说包子无毒,狗吃了却顷刻毙命。 但送包子这件事绝对是个警示,所以太后肯定还是知道了她违抗命令的事。因此,她才会怀疑香妃的身边有太后的眼线。可是太后为何不让眼线直接去害香妃,为什么要自己去做这件事,还因此许诺自己好处。 半晌,琅玦问:“你还在想包子的问题吗?” 胡嫱心中总有许多疑惑想不明白,自言自语一般的问:“太后为什么要我去害香妃?她老人家难道还缺效力的人吗?” 琅玦想当然的答道:“自然是因为你与香妃走的近,香妃信任你啦!不过……经过了你刚才那番话,恐怕她以后不会再信任你了。” 胡嫱摇了摇头,道:“香妃最信任的,应该是她的陪嫁侍女才对,太后使唤她们不是更好吗?” “她们三个?”琅玦笑道:“怎么可能?她们千里迢迢陪香妃嫁到这里,肯定对香妃忠心耿耿啊!” “你觉得她们忠心耿耿吗?”胡嫱回忆着宫中之事,说:“可是我总觉得,宝月楼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太后那边很快就会得知消息,若非香妃近身的人透露,哪能这么容易?可是若说她们中有人叛主、投靠太后,太后又何必要我让我来做这件事?” 琅玦想了想,答道:“也许,太后的目标还有你啊!你想,你若害死香妃,皇阿玛就会杀了你!太后不就能一举两得?” 胡嫱忍不住笑了,叹道:“公主还真是高看我了,如果太后连对付我这样的小人物都要煞费苦心,那她就忙不过来了。” 又一夜在镇江驿站落脚,胡嫱来求见茜琳,被莱丽堵在门外,教训道:“你还有脸来?枉费公主这么信任你!” 胡嫱问:“能为我通报一声吗?” “做梦!”莱丽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坎曼尔听到了,到里面对茜琳说:“公主,是嫱格格来了。” 茜琳走了出来,让莱丽开门,莱丽无奈的开了门。 胡嫱进门,对着茜琳轻轻一拜。 茜琳问:“有事吗?” 胡嫱关上门,道:“娘娘,我不确定太后是想让我死,还是想利用我,但她肯定是想让你死。你不是一直想离开皇上吗?我劝你趁早逃走吧,千万不能再随皇上返回宫里了,回宫你必死无疑!” 茜琳也满脸惆怅,无奈的说:“我何尝不想在路上逃走,可是一路上都有侍卫前呼后拥,夜里门外也有人把守,我根本没有机会。” “我有一个主意。”胡嫱伏在茜琳耳边,低声交待一番。 茜琳听罢,点点头。 次日晨起,早膳后,琅玦前来向乾隆禀告:“皇阿玛,胡嫱……她又有些身体不适,这次恐怕是经不起马车的颠簸了。” 乾隆问:“她怎么一路上问题这么多?香妃还是要坚持带她一起吗?” 琅玦答道:“香妃娘娘看她实在起不了身,想留下陪她。我刚才劝了娘娘一阵,胡嫱也要娘娘别耽误行程,已经劝动了娘娘先把胡嫱留在驿站养病,把我的一个丫鬟留下照顾胡嫱。” 乾隆才不在乎胡嫱被扔在哪,只要香妃在他身边就足够,便随口答复琅玦道:“这些小事,你自己决定。” 琅玦继续说:“还有啊,胡嫱又不能陪我了,坐车太闷,我得有人说话才行,要不……我还坐在香妃娘娘的车上吧!” 乾隆点点头,吩咐众人收拾上车。他刚走出门,就被太后叫住说话,只好先扶着太后上了车,然后远远看到三个维族侍女扶香妃上了马车,最后才上了自己的马车。 琅玦忙上了香妃的车,看到身穿香妃衣着的胡嫱,问:“都安排好了?” 胡嫱点点头。 车队启程在即,坎曼尔对琅玦和胡嫱说:“四公主,嫱格格,我不放心我们公主,她与你的侍女都不熟,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就糟了。要不,我还是留下帮助她吧,你们就说是香妃吩咐我照顾嫱格格。” 胡嫱答道:“那你去吧,小心些!” 坎曼尔拿起自己的包袱,下了车,往回跑到胡嫱的住处外,偷偷往里看,只见茜琳已经穿上了胡嫱的衣服,还戴上了面纱,在琅玦的侍女月牙的搀扶下走出门去散步。 街上乾隆的车队一出发,茜琳便走出了驿站,坎曼尔尾随其后。 跟踪了一条街又一条街,坎曼尔看到侍女月牙送茜琳到城门,举手送别,然后茜琳便出城去了。 月牙往回走,坎曼尔躲在一旁,待月牙离去后,坎曼尔又尾随茜琳出了城。 坎曼尔的包袱里只装了一样东西,便是红沙,是她事先准备好的,因为知道茜琳准备逃走,她跟踪时必须留下记号,才能让茜琳被找到。 午后,乾隆的车队至溧阳,远远看到路旁有十来人,在车队接近时跪下,为首者高呼:“溧阳马国泰,恭迎尊驾!” 马国泰是本地知府,这身着便服迎接的架势、不称“万岁”称“尊驾”的言辞,简直跟德州府的卢谦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福隆安低声笑向永琪、福灵安道:“现在当官的都越来越厉害了,都这么有默契,是要配合咱们唱一出‘圣驾微服游江南’么?” 永琪笑了笑,也没请示乾隆,便自作主张,骑马到马国泰面前,道:“还请马大人带路,为我们寻一个下榻之所,用些膳食。” 马国泰忙答复道:“诸位贵人这边请!” 众人就来到马府歇息,太后早觉得疲惫,扶着宫女的手下马车。 乾隆也下了车,忙上前去搀扶太后,马国泰便引着乾隆和太后走进屋内休息用膳。 坐定后,乾隆却迟迟不见茜琳过来,吩咐王进保道:“去看看香妃是不是还在外面车上,请她进来用膳。” 王进保领命出来,就在四辆马车中的第三辆马车旁停下,道:“香妃娘娘,皇上有请娘娘到内用膳!” 胡嫱和琅玦在车内听到,面面相觑,算着茜琳应该已经出城,但也走不了太远。 琅玦伸出头来,对王进保说:“娘娘坐车太久了,没食欲,你叫皇阿玛先吃,我陪娘娘透透气就来。” 王进保没敢多言,忙转回去回复。 过了一会,琅玦见马车外基本没有什么人了,才让莱丽和祖慕热蒂扶胡嫱下了车。 胡嫱戴着面纱,和琅玦一道向附近的花园走去。 琅玦低声说:“姐姐,恐怕我们瞒不了多久了,皇阿玛很快就会发现,怎么办呢?” 胡嫱也知道瞒不了多久,却默不作声,只静静等待暴风雨的来临,心中默默祈祷着这一切能尽量来的晚一点。 “香妃!你是有些晕车吗?”胡嫱身后传来了乾隆的声音,她瞬间感到一阵心惊,心跳加速的几乎不能呼吸,不敢回头,不敢出声。 乾隆果然对茜琳关心至极,是绝对不肯放茜琳在外、独自用膳的。 琅玦转过身来,看着乾隆,舌头开始打结,道:“皇……皇阿玛,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了?”乾隆纳闷的看着琅玦,问:“朕来看看香妃,你紧张什么?” 乾隆往前走了几步,琅玦挡在前面,笑道:“皇阿玛,香妃娘娘她……她想一个人走走。” “一个人走走?”乾隆看着琅玦、莱丽、祖慕热蒂,笑问:“那为什么你们这么多人都杵在这?” 琅玦意识到自己找借口找的太糟糕,哑口无言。 乾隆笑道:“朕知道香妃自来不喜欢人多,所以,朕是一个人过来看香妃的。这样吧,你们也都退下!” 莱丽、祖慕热蒂只好遵旨退下。 乾隆又对琅玦说:“你也退下,朕一个人陪着香妃就行。” 琅玦浑身发毛的笑着,说:“我……我就不用退下了吧……” 乾隆皱着眉头,问:“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朕和香妃想单独呆一会,你觉得你一直站在这儿,合适吗?” 琅玦眼光闪烁,迟疑却不敢说话。 “你不走,那朕带香妃去别处!”乾隆只管往前走,从琅玦身旁绕了过去,走到前方,看到胡嫱的脸,吃惊的打了个冷颤。 第二卷:荣王殇 第88章、乾隆盛怒做惩处,永琪意气阻追兵 胡嫱抬起头来,眼神比琅玦更加惊恐。 “胡嫱?居然是你?”乾隆盯着胡嫱,那种眼神怒而不屑,他点点头,冷笑道:“你们还真行啊!” 琅玦和胡嫱都吓得跪下。 琅玦求情道:“皇阿玛,我们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我们都是为了救香妃娘娘!” 乾隆突然甩了琅玦一个耳光,恨恨的说:“真是一个孝顺的女儿!” 胡嫱忙扶起琅玦,向乾隆认罪道:“皇上,千错万错,都是奴婢一个人的错。公主她是上车后才知道的,都是被奴婢蒙蔽了!” “等朕找回香妃,是要和你好好算账!”乾隆瞪了胡嫱一眼,转身大喊:“来人,传福灵安!” 胡嫱定了定神,忙站起跑了出去。 琅玦看到乾隆远去,胡嫱也离开,一头雾水,不知该何去何从。 永琪正在查看马府为乾隆、太后准备的下榻之处,以确认是否稳妥,忽然听到一声呼唤:“王爷!” 永琪听得出是胡嫱的声音,吃惊的回头看。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永琪走到胡嫱身边,看她身穿香妃最常穿的那件维族服饰,一下子明白过来,问:“难道……留在那里的是香妃?” 胡嫱点点头,低声说:“香妃娘娘想逃跑,我才出此下策,现在皇上已经发现了,他要让福将军去追回香妃。记得吗?你答应过帮香妃一次,现在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永琪点点头,问:“我要怎么做?” 胡嫱答道:“你去拖住福将军,不要让他把香妃抓回来。香妃如果回来,她这次出逃的罪名,一定会被太后死死地坐实,到时候,香妃就凶多吉少了!” 永琪忙召集了少量人马,追上了已经出发的福灵安。 福灵安和永琪带人回到镇江,到达昨夜歇息的驿站,已是夕阳西下时,他们在附近发现了坎曼尔留下的红沙。 永琪道:“这红沙,倒像是有人刻意留下来的记号,好让我们找到。” 福灵安点头表示认可,他扬起马鞭,沿着红沙的指引,一路往前追去。 茜琳用两只脚走路,自然不及追兵骑马快,因此很容易被福灵安的马队追上了。在长江岸边,福灵安的手下看到了茜琳,他们一起追了过去。 暮色已经降临,福灵安带人将茜琳团团围住,喊道:“香妃娘娘,微臣奉命带您回去,请不要让臣为难。” 永琪也跟了过来,看着身着汉服的香妃,散发出和往常很不一样的美,却显得更加憔悴。 坎曼尔躲在附近的大树后面,偷偷看着眼前的一幕。 茜琳望着永琪和福灵安,问:“你们怎么会这么快找到我?” 永琪答道:“有人沿途留下记号,我们找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茜琳点点头,问:“五阿哥,你能放了我吗?” 永琪正要说话,福灵安却先一步回答:“香妃娘娘,这次奉命出来寻找娘娘的是微臣,不是五阿哥。” 茜琳又问:“那福将军能放了我吗?” 福灵安答道:“回娘娘,微臣不能。” “将军执意如此,那我只能跳入这河里,你也可以对皇上有一个交待了。”茜琳望着滔滔长江水,水中倒影着碎片般的月光。 福灵安下马,拱手作揖,道:“娘娘,微臣这些手下个个都水性很好,您还是随微臣回去吧!” 永琪也下了马,对福灵安说:“你别这么一板一眼的,上次你身陷牢笼,还是多亏了娘娘为你求情。就念在这份恩情上……” “所以臣才更要劝娘娘回去。”福灵安打断了永琪的话。 茜琳苦笑着说:“五阿哥,上次你问我,一个人孤独终老,难道会不如接受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人?你们都觉得我不该执念如此之深,今天我就实话实说,让我依然向往生命和自由的,根本不是死去的霍集占,而是我的儿子!他还那么小,他需要我,求你们放了我,让我去做一个平凡的母亲,好吗?” 永琪着实被惊呆了,他从来没想到,香妃在入宫之前竟然已经有孩子了,他不解的问:“既然你把孩子看的最重,当初何必要进宫呢?” “你知道我被霍集占休弃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吗?因为战争带来的死亡和灾难是不可估量的,他就是太明白这一点,才休了我,所以当他满门被灭的时候,我们母子却得以侥幸逃生。我是真的很想为他报仇,但是,我绝不会为了报仇而离开我唯一的孩子。是我的哥哥,他协助清军灭了霍集占,就害怕我儿子长大后为父报仇,会对他不利,我用入宫作为条件,来换取他放过我儿子的一次机会。此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思念中度过,那种骨肉分离的痛苦,你们也许不懂。如果能守着他,哪怕是沿街乞讨,我也会觉得甘之如饴。”茜琳捂住胸口,泪水涟涟,不能自已。 永琪听罢,满心都是感动,已经忘了此刻此地是什么情境,不知不觉便说出了一句:“那你赶紧走吧,去找你儿子,从此隐姓埋名,过你们的日子。” “王爷!父命不可违,君命更不可违,你怎能如此感情用事?”福灵安板着一张脸,斥责永琪。 永琪仍然坚持己见,说:“你也算是曾经做过父亲的人,怎么如此不通情理?不管父命还是君命,我自己有辨别是非的能力!得享天伦是人之常情,她有什么错?我今天就是要抗旨不遵,怎么样?” “那就别怪微臣犯上了!”福灵安对身后的侍卫们说:“诸位听令,立刻请香妃娘娘回去,违令者以军法惩处!” 永琪见如此,突然从背后袭击了福灵安,福灵安昏倒过去。札兰泰忙在后面接住了福灵安,福灵安就靠在了札兰泰的肩上。 札兰泰抬头看着永琪,不解的问:“王爷,这是何意?” 永琪没有理会札兰泰,牵着马走到茜琳面前,说:“香妃娘娘,你这样走太慢了,很容易被追上,这匹马跑的很快,你骑上它,赶紧走吧!” “五阿哥,大恩大德,永世不忘!”茜琳两眼噙泪,骑马飞快的跑了。 札兰泰扛住福灵安,不满的问:“王爷是不是已经把自己当储君了?可以随心所欲到这种程度?” “你若心里不服气,大可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皇阿玛,我一力承担就是!”永琪只管上了福灵安的马,并让人将福灵安拖到自己前面,扶着福灵安调转马头,对所有人喊:“都跟我回去!” 回到溧阳马府,永琪直接来见乾隆,札兰泰紧跟着他,只见琅玦、胡嫱、福隆安都站在一侧。永琪跪下请罪道:“皇阿玛,福灵安找到了香妃娘娘,但是儿臣打晕了福灵安,放走了香妃,请皇阿玛降罪!” 乾隆随手将面前桌案上的砚台砸到了永琪身上,指着永琪问:“逆子!你以为朕宠着你就不会杀你吗?” 永琪叩拜,答道:“儿臣不敢,只是香妃娘娘出走一事,实在情有可原,她原有一子,此行只为母子团聚,求皇阿玛成全!” “成全?你真当自己是救世主?那好!”乾隆喝道:“来人,把胡嫱带下去,乱棍打死!” 几名侍卫抓住了胡嫱的胳膊,永琪拦住,辩解道:“皇阿玛!胡嫱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啊!” 乾隆瞪着眼睛,问:“她假扮朕的妃子,混淆视听,如此公然藐视朕,还罪不至死?” 永琪答道:“是儿臣指使胡嫱这么做的,就算惩罚,也该先罚儿臣。” 乾隆吼道:“你少来这一套!这些年来,哪个宫女犯错不是你指使的?朕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还上瘾了?朕今天就连你一起办了!” “皇上!”福灵安突然出现在门口,他走进门,行礼道:“微臣叩见皇上、太后,皇上请息怒,没能请回香妃娘娘是臣的失职,请皇上再给臣一次机会,将功折罪,等臣请回娘娘,皇上再审此案不迟!” 乾隆冷笑一声,问:“三更半夜,你要去找人?” 福灵安答道:“臣身负皇命,办事从来不分白天夜晚。皇上就算处决了嫱格格,惩罚了五阿哥,并不能促使香妃回来,不如先等臣去寻回香妃。” “那你要是寻不回香妃呢?” “愿立军令状!” 乾隆道:“军令状?这里不是军营,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朕就给你一次机会,如果香妃找不回来,到时候可别怪朕无情!” 福灵安低头领命道:“臣遵旨,若寻回香妃,还求皇上从轻处置相关的人。” 乾隆略点了头,福灵安立刻退下。 琅玦不放心,待乾隆和太后离开,追了出来,看到福灵安点兵就要出发,她叫住了福灵安:“大公子,半夜出城,真的很危险!” “谢公主关心!”福灵安向点名的十几个侍卫下令道:“出发!” 在夜幕中,琅玦望着福灵安一行人骑马远去的背影,她静静的抽泣。每次她处心积虑的接近,总是被福灵安一两句话就打发了。无论找了什么由头,她都没有机会多说几句,她不明白,她的真心真意对于福灵安就那么不值一提吗? 第二卷:荣王殇 第89、福灵安寻迹觅香妃,太后闻谣曲解意 天还没亮,福灵安再次追上了茜琳。 茜琳和她的马儿一样疲惫,倚在一颗树下休息,突然被地下传来的一阵马蹄声惊醒了。她忙拿起包裹上马,没多久,就看到以福灵安为首的十几骑人马在身后追赶。 茜琳甩着马鞭,加快速度。福灵安也跑的飞快,从背上扯下弓箭,一箭射中了茜琳所用马儿的后腿。 马儿突然摔倒,茜琳随之摔下,福灵安踩着马背翻身往前接住茜琳,与她一起滚下道路一侧的河坡。 滚到河边,茜琳推开了福灵安。 福灵安低声说:“娘娘,太后派来的杀手在跟踪你,只要你们母子相见,他们就会杀了你的儿子!你跟我回去,他才最安全!” 茜琳吃了一惊,又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如果无迹可寻,微臣怎么可能每次都能这么快找到娘娘?” 茜琳还在发愣,其余的十几名侍卫已经纷纷赶来,问福灵安和香妃是否受伤。 福灵安站了起来,对茜琳行礼道:“娘娘,皇上对娘娘一片真心,还请娘娘看在皇上的情分上,随微臣回去。” 茜琳站了起来,没有再反抗。 回到溧阳马府,已经将近晌午,茜琳默默出现在乾隆和太后面前,以回部之礼拜道:“皇上,我已经回来了,请皇上宽恕被我连累的人!” 乾隆看到茜琳一脸憔悴,心中不忍,安慰道:“快回屋梳洗一下,朕叫他们给你做几样小菜送过去,你多休息一会。” “皇帝!”太后板着一张脸,问:“香妃出逃一案,这就算结案了?” “皇额娘,这妃嫔私自出行,传扬出去实在有损颜面,好在咱们毕竟是‘微服’,知道的人不多,若做惩罚,岂不相当于昭告天下?这次就算了吧!”乾隆望着茜琳、永琪、福灵安等人,装模作样的严肃着,说:“你们都记着,下不为例!” 茜琳又换回了原来的装扮,却到处不见坎曼尔,心中有些诧异。 莱丽见茜琳到处寻找坎曼尔,只好老实对茜琳说:“公主,你不要找坎曼尔了,她一定就是嫱格格口中所说的奸细。” “什么意思?”茜琳不太明白。 莱丽道:“从你和嫱格格换装开始,坎曼尔就对我们说不放心你,然后便离开了。后来嫱格格对我们说,她早就怀疑我们之中有太后的眼线,如果你逃走后很容易被找回,就会证实她的怀疑是真的,也就会知道这个眼线是谁。” 茜琳心中又是一惊,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怀疑过这三个多年朝夕相伴的侍女,即使胡嫱曾当面怀疑,她都没有动摇。 茜琳匆匆走了出去,到处询问福灵安在哪里,站岗的侍卫们只能据实相告,但实在是对茜琳这种行为感到很诧异。 没多大一会,便有人告知福灵安说香妃在到处找他,他只好主动出现在茜琳面前,问:“娘娘召见臣有何事?” 茜琳问:“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福灵安看着周围异样的目光,只好跟茜琳走到一旁。 茜琳问:“对于太后派人跟踪我这件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福灵安答道:“臣以为,娘娘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何必多问呢?” 茜琳很是焦虑,用恳求一般的语气,说:“你就告诉我好吗?不然我真的很没有安全感!” 福灵安又左右看看,无奈的低声答道:“太后早就派人调查过你,认为你们母子都是大清的威胁,但是你把儿子藏的太好了,她找不到,所以才有了这个局。昨日离开驿站时,太后特意叫住皇上说话,让他没有机会近距离辨识香妃的真假,就是为了给你留机会逃出城,有五阿哥和嫱格格的帮助,你完全有机会成功逃走。” 茜琳还是有些想不明白,问:“可是……杀手应该是很多人,一路尾随,为什么我一点都没察觉到?” 福灵安凭借想象,推测道:“跟踪你的应该只有一个人,而且多半是一个了解你的人,才能让你察觉不到,她沿途留下各种记号,杀手们是跟着记号走的。同样,臣也是靠这个找到娘娘的。” “这么说……”茜琳用感激的眼光看着福灵安,闪现出那种从未曾见过的温柔:“若不是将军执意将我带回,一旦我与儿子相见,我儿子就极有可能死于非命……” 福灵安躬身行礼,道:“娘娘若是感谢微臣,就请以后不要这样亲自到到处寻找微臣,臣愧不敢当。” 茜琳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了,有些尴尬的低下了头。 福灵安忙行礼退下。 宫廷之人无不是非人,所到之处也无不是非之处。茜琳如今是乾隆最爱的宠妃,一举一动都在无数双眼睛的监视之下,足不出户就有人议论纷纷,何况今日大张旗鼓的寻找福灵安,又私语了有些时间,早又传出了各色的流言。 茜琳本是无心之人,奈何这些流言很快就传入了太后耳中。 太后听说了流言,笑向左右道:“这个香妃,好歹也是回部公主,难道蛮夷之地如此不堪,连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莫禾答道:“不论出身教化如何,香妃娘娘入宫已久,身为皇妃,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当有些分寸,此次伴驾出巡,所到之处,无不流言四起,太后若要管教她,也在情理之中。” 太后轻叹着:“哀家才不愿意管这些啰嗦事,只是皇帝总不明白,他执意如此宠溺一个没有教养的女子,用不了多久,臣民就会议论纷纷,说红颜祸水误国的故事又要开始了。到时候威胁到江山社稷,皇帝后悔都来不及。” 车队再次上路,太后让人将乾隆请到自己的车上,乾隆只好陪伴太后坐着。 太后故意遣出了宫人到别的车上,只有母子二人在车上。太后便不避讳,直接问道:“哀家最近听到一些关于香妃和福灵安不太好听的传言,想必皇帝应该也知道吧?” 乾隆笑答:“皇额娘,这些个谣言,下面的人爱嚼舌根子也就算了,怎么连您也听进去了?” 太后似笑非笑,轻轻叹着:“无风不起浪,这福灵安丧妻已有数年,与香妃又年纪相当,皇帝怎么就能肯定那只是谣言?” 乾隆不做声,但心中实在不是滋味,他知道香妃执念于前夫,不可能有其他想法。然而太后说的话,却让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与香妃的年纪是不匹配的,他的确已经不年轻了。 太后又说:“你有没有想过,上次香妃为何出面替福灵安求情,那福灵安又为什么能那么轻而易举的寻回香妃?” 听了这句,乾隆的确感到一些奇怪,但此前并不曾疑心。 太后见状,便笑道:“哀家也不敢乱猜,可是龙舟遇刺一事,底下的人也有传言,筹备多日、戒备森严,却还能出那么大的动静,若说没有人里应外合,实在说不过去。还有被掳走的香妃,也是福灵安带回来的。可惜,那天离龙舟最近的管事侍卫已经死了……” 乾隆道:“那天死去的侍卫,应该有好几个吧?” 太后冷笑一声,道:“那天殉职的确有几人,但有侍卫可以作证,离龙舟最近站岗的那个侍卫,其实是在福灵安出狱的那天死的,并非与刺客搏斗时殉职,皇帝有没有觉得特别奇怪?” 乾隆听了,心中不免疑惑。 坎曼尔从外面回来,在乾隆一行人又一次歇脚时追上,几番犹豫,还是来求见香妃,茜琳却不见她。坎曼尔在门外站了很久,只见莱丽走了出来,手里拿了一个钱袋子,对坎曼尔说:“公主不想见你,她叫我把这些钱给你,主仆之情就算了结了。” 坎曼尔瞪了莱丽一眼,很是气恼,没有接钱袋,转而去求见太后。 太后笑问:“你这是无处可去,来投奔哀家吗?” 坎曼尔答道:“我和她的身份一样高贵,我在夜里站了那么久,她居然像打发乞丐一样用一袋银子来打发我,这简直是在羞辱我!” 太后笑了笑,站起来走下台阶,走到坎曼尔的身侧,静静的问:“就这点事,至于把你气成这样?能成什么大事?” 坎曼尔惭愧的低下了头。 太后又笑着说:“我让你取而代之,如何?” 坎曼尔吃了一惊,抬头望着太后,突然跪下,行大礼道:“奴婢惟太后之命是从。” 乾隆终于到达了他此行的目的地杭州,一入杭州城,他的心境忽然大不相同,好像是要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一样。探访关于生母的一切可能,是乾隆从小到大梦寐以求的事,即便是做了皇帝,也弥补不了童年的缺失。 看看即将日落西山,永琪来乾隆车外,请示道:“还是去驿站休息吗?” 乾隆摇了摇头,笑问:“你可知?杭州是懿泽的原籍,她舅舅就是浙江的巡抚陈可斋。” 永琪答道:“儿臣听懿泽提过,不过并不曾见过。” “那朕现在就带你去见见。”乾隆笑盈盈的看着永琪,说:“此行既然到了杭州,怎能不带你去串亲戚呢?” 永琪楞了一下,虽说去懿泽的舅舅家无可厚非,但毕竟是初见,懿泽又不在这里,让他觉得怪怪的。他只好遵从乾隆的命令,带着车队奔陈家来。 第二卷:荣王殇 第90章、乾隆杭州访血亲,香妃软语惹不快 陈可斋与乾隆等人一路上遇到的别的官员不同,他们全家似乎对乾隆的到来,事先一无所知。 车队到了陈府门外,永琪下马,向守门的家丁道:“烦请通报巡抚大人,外甥女婿永琪求见。” 家丁们虽未见过永琪,却知道陈可斋的外甥女懿泽嫁的就是五皇子永琪,听说如此,急忙报入。 陈可斋姗姗来迟,出门来见,躬身向永琪拜道:“微臣陈可斋,不知王爷大驾,有失远迎,请王爷恕罪。” 永琪作揖笑道:“舅父大人在上,应该永琪一拜才是。” 陈可斋忙躬身扶起永琪,道:“王爷折煞老臣了。” 永琪指着身后的几辆马车,笑向陈可斋说:“舅父请恕永琪唐突,家父、家祖母也同来拜访,实在叨扰。” 陈可斋当然知道永琪的“家父”和“家祖母”就是皇帝和太后,惊愕之至,就在马车外行三跪九叩之礼,道:“微臣不知圣驾到来,接驾来迟,罪该万死,吾皇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千岁。” 乾隆撩开窗帘,笑道:“陈爱卿请起,朕只是微服出巡,顺道来走亲戚罢了,不必如此多礼。” 琅玦在后面马车内听到,啧啧叹道:“皇阿玛这一路但凡停歇,就没有一次不暴露真实身份的,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微服’走亲戚!” 胡嫱听了,只是笑笑。 陈可斋此前虽没有见过永琪,但却是见过乾隆的,自然认得,于是忙让家人打开大门,好使乾隆等的马车进去,待所有车马及侍卫等全部入府,陈可斋又尾随进去,候在乾隆的马车旁。 乾隆下车,陈可斋再次下跪行礼。 乾隆扶起陈可斋,笑道:“爱卿实在不必如此多礼,朕来的突然,你不要嫌冒昧才是。” 陈可斋道:“皇上贵足踏贱地,臣荣幸之至。” 太后自后面车上下来,似笑非笑的说:“陈巡抚,皇帝此次出门带的人虽不多,也百余人呢,贵府住得下吗?” 陈可斋看了一眼,便知说话的人必是太后,忙行礼作答道:“微臣家宅狭小,的确不足以接驾。在臣家宅之东,有一所园子,名沁芳园,比臣的府邸大一些,原是先父为先祖父晚年养病所建,先祖父弃世后,先父又将此园作为微臣姐姐的陪嫁,做了姐夫观保的家宅。” 说到这里,陈可斋又把目光投向永琪,继续说:“懿泽小时候便是在那里住的。姐夫、姐姐举家迁入京城后,又把这园子交微臣看管,微臣也不敢擅动,一直是空着的。如今皇上、太后和王爷若不嫌弃,不妨到沁芳园暂住,此园与鄙宅东西有一夹道相通,往来也十分便利,若有缺东西的,微臣就差人送过去,皇上、太后以为如何?” 永琪听了,十分欣喜,向乾隆道:“既是懿泽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儿臣倒很想去看看,舅父考虑十分周全。” 乾隆也点点头,笑道:“甚好,陈爱卿费心了。” 太后淡淡一笑,慢悠悠的感慨道:“自来官家都是重男轻女,陈巡抚的父亲倒是别具一格,这两个园子,竟把大的给女儿做陪嫁,小的留给儿子做家宅,有趣!十分有趣!” 陈可斋一面引乾隆、太后等人往前走着,一面笑道:“太后有所不知,家父膝下只有姐姐与微臣姐弟二人,原本是同等看待的,只因姐夫是京官,又是满人,家父看重,偏偏他们成婚时,姐夫遭遇贬谪至此,在本地居无定所,家父才以此园相赠,宽慰其心。” 说话之间,乾隆一行人跟随陈可斋到了陈府的一处客厅,陈可斋道:“皇上、太后请在此稍作休息,微臣让人去备些膳食,等用膳过后,沁芳园也就打扫好了,皇上、太后便可去住下。” 乾隆笑道:“朕来的唐突,陈巡抚还能思虑如此周全,就都依你所言了。” 乾隆、太后坐下,茜琳、永琪、琅玦、胡嫱等也都跟随其后,福灵安、福隆安等仍以巡察为要,都在外头,不曾进来休息。 陈可斋继续向乾隆道:“圣驾眷顾,该有美酒佳肴才相宜,只是微臣原不知皇上、太后下降,未曾多做筹备。赶巧今日是先母的祭日,微臣全府吃斋,厨房并无荤腥食材,若要荤菜,需得现去杀猪宰羊,可能要久一些,还请皇上恕臣怠慢之罪。” 乾隆听了,心中一阵触动,他会来到这里,原本就是冲着陈可斋之母钱氏老夫人可能的身份,若钱氏是自己的生母,岂可在祭日吃荤?他连忙交待道:“爱卿不必张忙,常言道入乡随俗,既然是老夫人祭日,朕也一同吃斋即可。” 永琪思忖,陈可斋的母亲,便是懿泽的外祖母了,忙向陈可斋道:“永琪不知,今日竟是外祖母祭日,还烦请舅父引路,让永琪前去祭拜一番。” 陈可斋愣了一下,道:“祠堂在鄙宅最偏远的小院中,天色已晚,王爷当真要去?” 永琪答道:“我与懿泽大婚时,听说恰巧是外祖母丧期,因路途遥远,未能来奔丧,心中已是过意不去,如今到了贵府,又恰逢祭日,若再不拜,实在不孝,还请舅父引路。” 陈可斋点点头,道:“既然王爷如此有心,那就请吧!” 永琪便要跟随陈可斋而去。 乾隆站起,向太后道:“陈老夫人的辈分也在朕之上,论理朕也该去拜一拜才是,皇额娘在此稍候,朕与永琪去去就来。” 太后似笑非笑,淡淡的说:“甚好,皇帝要去祭拜,就也代哀家致意吧。” 陈可斋忙跪拜在地,说:“微臣何德何能,竟使先母得如此殊荣?” 乾隆道:“死者为大,爱卿请起。” 于是,乾隆和永琪随陈可斋到府邸最偏僻的一间宅子里,便是祠堂了。 陈可斋站在门口躬身请乾隆入内,乾隆跨过门槛,走入屋内,看到多个牌位,逐个望去,见其中一个上写着“陈门淑人钱氏之位。” 乾隆上了一炷香,对着牌位躬身拜了几拜。永琪也上一炷香,对着牌位行叩拜之礼。 陈可斋只是在一旁站着,默不作声。 祭拜完毕,乾隆忍不住问:“老夫人母家钱氏一门,是在何处?” 陈可斋笑道:“皇上这还真把臣给问住了,微臣并不清楚。她出身不高,家中也无人知晓她的原籍,母家大约早就没有亲眷可往来了。” 乾隆默默点头,果然如王进保所打探的消息一样,钱氏在嫁入陈府后从没有与母家亲眷往来过,连家人都不知她的原籍。 乾隆又问:“老夫人母家已没有亲眷,不知当年是谁保的媒?” 陈可斋答道:“家母并非家父正室,只因嫡母不能生育,家母当年是因无家可归被嫡母收留,保媒的也正是嫡母。” 乾隆又问:“那嫡夫人可尚在?” 陈可斋摇了摇头,道:“嫡母身体不好,走的更早。” 乾隆轻叹了一口气,带着永琪走出祠堂,又回头望了一眼钱氏的牌位,心里想着,若钱氏真是自己的生母,却只能拥有淑人的名分,且牌位居于这小小祠堂,那么自己的皇帝做的是有多窝囊?想到此处,他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乾隆因为祭拜了钱氏,夜里失眠,清晨犯困,就起晚了些,起床之后才发现,这沁芳园也是个十分幽静美丽的江南园林,只因昨夜入住时天色太晚,不曾留心。他走出房门,环顾着园内景致,心里却仍然思索着关于钱氏的问题。 王进保走到乾隆跟前,道:“皇上,方才莫禾姑姑来传话,说太后请您一同去用早膳呢!” 乾隆道:“朕没有胃口,你让人告诉太后,不必等朕!” 王进保领命。 乾隆忽然想起茜琳,乃问:“香妃用过早膳了吗?” 王进保答道:“香妃娘娘大约是因为头一次下江南的缘故,对这园子感到新鲜,早早起来用了膳,就游园去了。” 乾隆点点头,他虽不是第一次下江南,却对江南风光十分眷恋,想来茜琳也一样被美景吸引,他何不趁此机会陪茜琳一同游园,增进一下感情。 于是乾隆踱步园内,准备与茜琳来一场“偶遇”。 走不多远处,乾隆看到一个亭子,抬头见上面的匾额是“千秋亭”,那匾额乃是手写的字裱框上去的,笔法苍劲有力,乾隆不禁感慨道:“名字取的好,字写得更好。” 王进保跟在乾隆身后,听到了乾隆的感慨,便问旁边一个扫地的家丁:“这千秋亭的名字是谁取的?字又是谁写的?” 家丁答道:“是老夫人所取,亲笔所书。” 乾隆原以为写这字的必是男子,不想竟是女子,忙问:“你说的老夫人,可是陈巡抚的生母钱氏?” 家丁道:“正是。” 乾隆更加认可钱氏一定来自于宫廷,因为紫禁城的御花园,东西各有一亭子,西面的亭子就叫“千秋亭”,东面的亭子叫做“万春亭”。乾隆于是再次发问:“这园子里,可有一个‘万春亭’吗?” 家丁道:“万春亭在静园中,离巡抚大人的书房很近。万岁爷若要看,须得到那边去。” 乾隆点点头,他听得出,家丁口中的静园就是陈府。 不过,乾隆此刻惦记着找到香妃,并不急于去看万春亭是什么模样。他在沁芳园中继续往前走,看到了正在园中巡逻的福灵安及其他侍卫。 乾隆想叫住他们,问一问他们可曾看到香妃在哪一处,却忽然看到茜琳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却是从福灵安身旁走过,笑问:“将军这几日可好?” 福灵安拱手拜道:“微臣不敢劳娘娘关怀,公务在身,告退了。” 然后,福灵安匆匆离去。 茜琳点头微笑,目送福灵安离开。 乾隆望着茜琳脸上的笑容,从入宫以来,她从不曾对乾隆笑过,也不愿意多说话,却对福灵安笑的如此温柔。他想起前两日太后说过的关于茜琳和福灵安单独私语之事,以及底下的传言,心中有些不快。 乾隆走上前去,与茜琳面对面相遇,还是克制了情绪,露出几分笑容,道:“香妃,你是第一次来江南,游园未必能看明白其中的精妙,朕陪你一同游园,为你解说,如何?” 茜琳方才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答道:“我今日已经走累了,想回屋休息,改天再说吧!” 说罢,茜琳便带着侍女们离开了,丝毫没留意乾隆的脸色。 乾隆握紧拳头,再也笑不出来,回头对王进保说:“你去把福灵安给朕叫过来,朕在千秋亭等他。” 第二卷:荣王殇 第91章、乾隆解景博一笑,太后街闻天下会 乾隆就坐在千秋亭内,等待着,也欣赏这上面的匾额。 片刻,福灵安到乾隆面前,跪下行礼,乾隆却并没有叫福灵安免礼。 王进保早驱散了千秋亭附近的人,亲自在一旁守着。 乾隆问福灵安:“最近下面都在传,说你与香妃关系不一般,你怎么说?” 福灵安答道:“皇上明察秋毫,自然知道那些都是谣言。” “谣言?”乾隆冷笑了一声,问:“上次你入狱,香妃为何愿意为你求情?” 福灵安道:“回皇上,是五阿哥去求香妃娘娘说情的。” 乾隆点点头,又问:“那么,香妃逃走的时候,你如何总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把她找回来?” “回皇上,人人皆知娘娘家乡何处,这个方向最近的线路只有一条,臣手下人多,娘娘只有一人,自然不难找到。” “朕听说,那次香妃回来之后找过你,而且你们两个避开人私语了很久,这件事是真的吗?” “确有此事。”福灵安知道,那天有不少宫女侍卫都看到了他和香妃私语,只能如实回答。 乾隆再次盘问:“那天你们都说了什么?” 福灵安答道:“娘娘问我是否曾在战场上见过霍集占,微臣只好如实交代了一些霍集占在战场上的情况,虽然皇上很包容娘娘,但这些让人听到总是不好,所以才避开了人。” 乾隆冷笑一声,问:“让人听到霍集占不好?让人误会你和香妃就好了?” “是微臣思虑不周,请皇上降罪。”福灵安又叩首。 乾隆望着俯身跪地的福灵安,说:“你与你父亲都曾冒死出战,军功显赫,为大清立下了汗马功劳,朕如果因为两句闲言碎语就给你定罪,那朕成了什么了?你起来吧!” “谢皇上恩典。”福灵安站了起来。 乾隆望着福灵安,似提醒又似命令道:“朕了解你,也相信你的为人,但是人言可畏。香妃是个实心眼,难免被人利用,但你是个明白人,就算是她主动找你,你也该想办法躲远点。以后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但是,若再有什么新的风言风语传出来,朕就只好翻脸无情了。” “臣遵旨。”福灵安再次跪拜。 午后,太后也要游园,让人将乾隆、茜琳、永琪、琅玦都叫了来,一起四处看看。 琅玦还带了胡嫱,另有各人的侍女跟随,一群人在沁芳园内闲步。 起初,太后是走在最前面的,乾隆在侧,其他人尾随在后。 但太后上了年纪,走不快,且走的越久,速度越慢。乾隆却因难得与茜琳同行,一味心思的顾着跟茜琳解说园林景观,不知不觉中就忽略了太后,竟连太后被落在后面也丝毫不知。 太后也不说话,就在后面静静看着已经越过自己、走在最前面的乾隆和香妃。 永琪、琅玦、胡嫱等尾随太后身后,面面相觑,都看得出太后脸色不太好,而乾隆和茜琳却浑然不觉。 他们行之一处,见几排杨柳堆积在河岸上,岸上几处房屋隐在丛林之后,若隐若现,河水潺潺顺流而下,一眼望不到源头,对面是一片花海,断断续续的延伸向远方。 乾隆饶有趣味的向茜琳道:“这处景致,正合一句诗,‘庭院深深深几许’,美而内敛,更显深邃。” 他们沿着花海往前走,河岸渐行渐远,不知流向何处,大片的柳树遮住了些阳光,一处又一处的花草映入眼帘,让行走的道路越来越窄,重重叠叠反复如此,直到前面一块大石壁挡住了去路。 茜琳问:“这是到了园子尽头了吗?” 乾隆笑道:“未必,从石壁一旁绕过看看。” 众人绕过石壁,看到房屋数十间,正是方才若隐若现的房屋,房屋周围是大片的良田,良田一旁的池塘中还有一群鸭子在游荡。 乾隆又向茜琳道:“这处应该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江南园林中,常有屏障挡住视线,不使所有景物一览无余,而是一步一景,方显得有趣。你看多了宫里那些红墙绿瓦,再看这江南美景,一定会觉得耳目一新。” 琅玦望着那块遮挡人视线的大石壁,情不自禁的低头笑着,自言自语道:“这个地方,最好。” 永琪和胡嫱都对琅玦的这句赞叹感到有些奇怪,太后也回头看了琅玦一眼。 茜琳望着池塘中的游来游去的鸭子,向乾隆笑道:“皇上说的极是,江南美景,的确不错。” 乾隆第一次看到茜琳竟然对自己笑了,激动的忘乎所以,他望着茜琳,深情的说:“世间风光万里,赏景却并非易事,建造园林也是为了将多处美景聚拢一处,便于赏玩,白居易曾言‘覆篑土为台,聚拳石为山,环斗水为池’。可江南景致岂是这一个小小园子能尽兴的?你若喜欢,朕明日再带你去几处有名的园林看看,让你不虚此行。” 太后看着乾隆那忘情的模样,摇头叹气,不想再游园,忽然转身,扶着莫禾的手往回走。 永琪忙问:“皇祖母要回去休息?” 太后答道:“这园子太小了,容不下这么多人一起逛,哀家去外面走走。” 永琪道:“那孙儿让福灵安多派些人保护皇祖母。” “不必了,哀家想清静清静。”太后说着,就带侍女们离开了。 永琪快步上前,叫了乾隆,道:“皇阿玛,太后恐怕是生气了,她要去外面,还不让侍卫保护,万一遇到危险,可如何是好?” 乾隆这才意识到他方才忽略了太后,望着太后背影,脸色怪怪的,说:“你挑几个功夫好的、信得过的人,暗地里保护太后,别惹她心烦。” 永琪答应着,忙循着太后离开的方向跑去了。 太后就带着莫禾、旌筠等走出沁芳园,到杭州的街面上随便走走。福灵安带了札兰泰等几名侍卫也出来了,分散的跟随在太后附近。 巡抚的家宅,自然是在杭州最繁华的街市上,附近也都是热闹的。 太后走着,左右看着,街面上有些小贩在叫卖,也都招呼着太后。太后来到一个卖香包的摊位前,随手拿起一个香包闻了闻,老板热情介绍着这个、那个,太后便让莫禾买了几个。 太后与丫鬟们一人一个将香包系在身上,随口问那卖香包的老板:“这附近,可有什么好的去处?” 老板笑道:“老夫人是外乡人吧?咱们杭州城最有看头的,当属凤毛麟角,您可见过了?” 太后摇了摇头,答道:“我早些年也来过杭州几次,都是去西湖泛舟,倒从没听说过什么‘凤毛麟角’,那是什么?” 老板答道:“凤毛麟角说的是天下会的两位小姐。天下会经营少说也有十来年了,原是不打眼的,这几年却越发生意兴隆,如今成了咱们城中的头号会馆,这都是因为东家从一帮大老爷们换成了二位小姐。” 太后听了,觉得颇有趣味,点头笑问:“这么说,凤毛麟角二位小姐,一定是国色天香的姿容了?” 老板津津有味的讲解道:“二位小姐自然是如花似玉的,但更难得的是,她们都文武兼备、智勇双全,琴棋书画,也无一不通。天下会有文武馆,大小姐瑛凤主要打理武馆,许多江湖豪杰都在那里‘以武会友’,后来有不少都成了生死弟兄;二小姐瑛麟主要打理文馆,各地慕名而来的文人雅士去‘以文会友’,也都相互觅得知音。这些在天下会相识相交的人,后来都成了天下会的常客,二位小姐都极擅长调和客人们的关系,所以天下会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现在的杭州城,别家会馆基本都做不下去了,天下会一家就把生意给做完了!” 太后笑道:“有趣,果然有趣。这瑛凤、瑛麟二位小姐,是一对姐妹吗?” 老板看着太后,笑答道:“老夫人果然是外乡人,瑛凤、瑛麟二位小姐就是咱们浙江巡抚陈大人家的二位千金啊!杭州城无人不知!” 太后笑点点头,便又请老板指路,往天下会去看看。 天下会果然热闹异常,太后走进去才知,那是一栋“回”字形的楼,共两层,四面皆有门与外界相通,每个门都有人正在来来往往。 太后在四面楼的一楼转了一遍,看到第一面楼内有许多人正在吟诗作对、谈笑风生,有一女子在一侧抚琴助兴;第二面楼内也有不少人正在作画、相互比对;第三面楼内是一桌一桌的对弈之客,相对安静;第四面楼内有一个宽敞的楼梯通向二楼,楼梯上总有人在上上下下,内侧无墙,只有几扇门,通向被“回”字楼包围的“口”字形内院。 太后先去了内院,见有一擂台,台上正在比武,台下观看者不可胜数,台上比武的有一人输了,走下台来,另一武夫又上台去,接着与胜者比武,台下喝彩声不断。 擂台一旁有一女子,宣布着每一场比武的输赢。 太后看得出,这院中擂台旁的女子,和方才楼内为文人们抚琴助兴的女子,容貌颇有些相似之处,且都是出挑的美人,必然就是所谓的“凤毛麟角”了。 太后又回到“回”字形楼内,上了二楼,看到二楼像茶馆、酒馆一样,到处都是私谈交友的客人,竟没有一张空桌位,几个伙计忙着供茶供酒,毫无闲暇。 太后就在楼梯口看了看,也没有往里走,就转身下了楼,走出了天下会。 福灵安一直跟在距离太后不远处,因此凡太后所见,他也都看到了。 太后看到天下会如此兴盛,东家又是陈可斋之女,心中颇为担忧,早没有心思再继续闲逛,匆匆回了沁芳园,让莫禾去请乾隆过来。 第二卷:荣王殇 第92章、乾隆会馆辨虚实,太后明晰家国事 一时,乾隆至,拱手向太后行礼,笑道:“皇额娘,儿子不孝,今日游园忽视了您,这里给您赔罪了。” “哀家找你来,不是问这些的。”太后跟乾隆说了这一句话,又吩咐莫禾等:“都去外面守着,别让人进来,也警惕有人偷听。” 莫禾等都遵命下去了。 乾隆看着太后一脸严肃,十分不解,陪笑着问:“皇额娘这是怎么了?出去走了几步,怎么心事重重的?” 太后问:“你可知杭州有一个文武会馆叫做天下会吗?” 乾隆摇了摇头,笑道:“这样的会馆,各省多的是,左不过是什么‘以诗会友’之类的,皇额娘怎么对这个有兴趣了?” 太后道:“这个天下会可不太一样,它等同是陈可斋的家业。” 乾隆愣了一下,问:“陈可斋已然是浙江巡抚,还有闲暇时间做这些?” 太后答道:“天下会应该原先是别家的,因做的不好转了手,接手的是陈可斋的两个女儿,并非陈可斋本人。但陈家的两个女儿尚未出阁,天下会就算是陈家的家业。哀家今天去看了,那天下会不知招揽了多少江湖人物,生意好的让人心惊。陈可斋能坐到巡抚的位置,在官场上已是交友甚广,他的女儿又聚集江南文武精英,难道皇帝不觉得该有些忌惮?” 乾隆笑了笑,叹道:“这事还真是……不太好说。” 太后道:“皇帝一味心思都在香妃身上,都亲自来‘体察民情’了,却发现不了问题,哀家也不知该说你什么了。若不是哀家今日看到天下会,任其发展,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乾隆笑道:“皇额娘是不是想多了?陈家是懿泽的母舅,好歹也算与咱们有些亲戚,那天下会可能也就只是一个会馆而已。为官者,若不贪赃,俸禄也毕竟有限,家中其他人有些别的营生,也可以理解。” 太后冷笑一声,道:“懿泽是个什么东西,哀家还没个准呢,你倒好意思相信她的亲戚?该提醒你的,哀家都说在这儿了,皇帝要是自己没个算计,哀家也懒得越俎代庖,你自己看着办吧!” 乾隆道:“儿子告退,天色不早了,皇额娘早些休息。” 乾隆退出太后的居室,心中琢磨,他这趟来陈家,皆是因为疑心陈可斋之母钱氏是自己的生母,他只怕太后已经知晓此事,是有心挑拨他与陈家的关系,他不敢轻信。但太后万一所说是真,倒也不得不防。 乾隆先叫来了福灵安,询问一番,福灵安便将在天下会目睹的盛景一一告知乾隆。乾隆一向信任傅恒,因此也信任傅恒之子,听了福灵安的描述后,他有些信了太后的话。 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次日,乾隆带着福灵安和王进保,亲自来到天下会,如太后一般,在“回”字楼内巡视一遍,又去内院看看,最后到楼上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福灵安和王进保开始不敢与乾隆同坐,因乾隆要求坐下,生怕泄露身份,二人才坐下。 有伙计前来招呼,问:“客官要茶要酒?” 乾隆道:“来一壶茶。” 伙计便上了一壶茶,并三个茶杯,放下茶具后,又忙去招呼别的客人。 王进保忙与乾隆斟茶,乾隆刚拿起茶杯要喝,福灵安却按住了乾隆的手,道:“老爷请慢,让属下先品一品。” 说罢,福灵安拿起其中一杯,喝了几口。 乾隆淡淡一笑,道:“你也太小心了,这里的茶若是有毒,咱们住的地方就安全了?” 福灵安答道:“老爷所言极是,只是属下以为,明处与暗处究竟有些不同,还是谨慎些的好。” 乾隆摇了摇头,笑道:“你和你父亲的心思细密之处,真是一样一样的!” 福灵安道:“属下跟随老爷,当尽心尽力。” 乾隆也品了一口,笑向福灵安、王进保道:“不错,上好的碧螺春。” 王进保也就陪笑着抿了一口。 乾隆又向那上茶之人喊:“伙计,能叫你们掌柜的来说句话吗?” 伙计忙跑来,问:“客官有什么事要叫掌柜?” 乾隆笑道:“就是想一块坐下喝个茶,若不方便,就算了。” 伙计道:“老爷稍等,待我去问问,看二位小姐哪个得空。” 乾隆点点头。 没多久,伙计引着一位姑娘上了楼,乾隆望去,那姑娘果然容颜不俗,一看就是聪明伶俐的模样。 姑娘走到乾隆跟前,笑问:“老爷传唤,不知有何吩咐?” 乾隆道:“不知姑娘这会儿可有功夫,陪我坐下喝杯茶?” 姑娘便坐。 乾隆问:“请教姑娘芳名。” “小女子瑛麟。” 乾隆点点头,又问:“姑娘年方几何?” “刚满十六。”瑛麟耷拉着脑袋,玩笑一般的说:“老爷问的这么细,莫不是要为小女子做媒?” 乾隆忍不住笑了,道:“好爽快的姑娘,听你这么说,我倒是很想给你做媒。” 瑛麟站起,为乾隆、福灵安、王进保都斟了茶,最后又为自己满上,也不看人,只拿起茶杯,看着茶杯,随口说:“那老爷可能要失望了,小女子不才,名在汉军旗下,不日就要入京选秀,得经皇上过了眼,选不上,才能回来自行婚嫁,万一选上了,就回不来了。若选秀过后,还与老爷有缘再见,那就请老爷保媒吧!” 乾隆听了这话,很是入味,笑道:“这话说的极是。只是,你若一去不回,这里的生意,又怎么继续做下去呢?” 瑛麟仍然只是看着茶杯,答道:“生意而已,做不了,就换个营生,也未必是件坏事。” 乾隆笑道:“姑娘心胸如此豁达,搁到哪都会前途无量。我盼着与你有缘再见的那天。” 瑛麟只是笑笑,又敬了乾隆一杯茶,辞别道:“楼下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就先失陪了。” 乾隆点点头,瑛麟便离去。 王进保凑在乾隆耳边,笑眯眯的说:“老爷,这姑娘若是知道您……” 乾隆咳嗽了一声,道:“不该说话的时候,话别那么多,这点,你可不如你师父明智了!” 王进保忙闭嘴,点头哈腰的陪笑着。 乾隆在天下会的二楼坐了有小半日的功夫,佯装喝茶闲聊,实际留心听着周围其他茶桌上的一举一动,太阳落山前,他们又回到了沁芳园。 乾隆主动来见太后,吩咐王进保在外面守着。 太后也将服侍的人都支了出去,母子二人单独说话。 乾隆告知道:“儿子今日去看了天下会,如皇额娘所说,那里生意极好。只不过,儿子在那里逗留了半日,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唯一值得稀奇的就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陈家的两个女儿却像男人一样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做事,每天迎来送往那么些客人,陈可斋倒也放心。” 太后淡淡一笑,道:“哀家已经打听过了,陈可斋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因此把女儿当儿子一样栽培,这样分析来看,抛头露面也不算稀奇。这二位姑娘,都是知书达礼、才貌双全,年纪也一般大,只不过,大小姐瑛凤的母亲是陈可斋的一个小妾,出身太卑微了;二小姐瑛麟虽是嫡出,她娘却因生她难产而亡,因此是被祖母抚养带大的。” 说到这里,太后轻轻的摇头叹气,像是有些惋惜的样子。 “二小姐是祖母抚养的?”乾隆似乎只听到了这一句重点,瑛麟的祖母,不就是他正在探索的钱氏吗?乾隆笑点点头,问:“皇额娘专程打听这么多陈家的私事,必有一些目的吧?” 太后冷笑着,道:“你亲自去了一趟,却觉得天下会只是个即兴会友的地方,做的都是正经生意,哀家操心有用吗?” 乾隆笑道:“皇额娘的意思,朕听明白了,您是担心陈可斋利用官场的结交、生意的往来,在江南一带聚集势力,保不齐有一天会对大清不利。” 太后慢悠悠的喝了口茶,道:“天下会的常客,都是人物,这样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谁知道都安了什么心?” 乾隆问:“可眼下您也只是瞎猜,朕也实在看不出猫腻,又能如何?” 太后笑道:“这事一点都不难,陈家两个姑娘再怎么着,毕竟是姑娘,迟早是要嫁人的。她们的年纪,今年正赶上选秀,你就在选秀时把她们光明正大的留在宫中,陈可斋没有儿子,不可能不顾忌女儿安危,如此便不能轻易有二心,就算天下会暗地里有聚集势力,也不敢胡来,说不定还有可能为大清效力呢!” 乾隆笑而不答,他无法反驳,因为太后这个主意实在太顺理成章了。可是,万一钱氏老夫人就是自己的生母,陈可斋便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瑛凤和瑛麟也就算是自己的亲侄女了,他怎能在选秀时纳自己的侄女为妃? 乾隆无奈的叹着气,又不敢对太后说出自己的顾虑,他甚至疑心太后明知自己在顾虑什么,才故意提出这样的主意来试探自己。 离开太后房中,乾隆又思虑,既然瑛麟是被钱氏亲自带大的,一定对钱氏深为了解,若能将瑛麟留在京城,或许有助于解答自己的疑惑。他想来想去,越来越不知下次选秀时,到底该不该留下瑛麟。 这一夜,乾隆又失眠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93章、太后游园暗授意,胡嫱传话做手脚 隔壁的陈府,晚间时,陈可斋将两个女儿都叫到了书房,问:“我听说,皇上今天去了天下会,你们知道吗?” 瑛麟答道:“我已经和他照过面,说过话了。” 瑛凤道:“父亲,我的人刚刚听到太后正在向乾隆皇帝建议,要在我们入京选秀时留下我们。” 陈可斋点点头,道:“我已经猜到如此了。” 陈可斋在书房内左右踱步,沉思着。 瑛麟看出陈可斋略有愁容,宽慰一般笑道:“父亲不必过于担忧,其实入宫也没有什么,我们都应付得来。” 陈可斋摇了摇头,道:“我只有你们两个,你们不能都陷进去,至少得留下一个。到时候,瑛凤就称病,错过这次选秀吧!历年来,因病错过选秀时间的人也不少,待下一次选秀,又得三年,三年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瑛凤似乎有些不满之态,问:“父亲,我们两个从小所学的东西,我一样都不差,父亲这样决定,就因为我是庶出吗?” “是的。”陈可斋回答的很诚恳,道:“但介意你是庶出的人不是我,是太后。满人一向看不上我们这些汉人,庶出比嫡出更难在宫中立足。” 瑛凤扭头望着窗外,强行让眼泪回到眼眶,然后一言不发。 瑛麟轻轻的笑着,问:“姐姐,此番入京选秀,谁去了都只不过是个人质,要舔着刀尖过日子,姐姐何必跟我抢着去送死呢?” 瑛凤冷冷答道:“我自有道理,不需与你多说!” 陈可斋望着瑛凤、瑛麟,郑重其事的说:“你们两个给我听着,我没有轻视谁,也没有让谁去送死,做这样的决定只是顺应时势罢了。瑛麟进京后,要随时给我汇报京师的一切,瑛凤继续留在天下会打理,我命中无子,只有你们两个女儿,你们必须里应外合、同心协力,才能成事,我安排谁做什么,谁就去做什么,不许争!明白吗?” 瑛凤、瑛麟只好异口同声的回答:“是!” 次日,乾隆专程请太后在沁芳园中游园,而没有叫茜琳,是为了弥补一下上次忽视太后的亏欠。 永琪、琅玦、胡嫱等还是像尾巴一样跟随在后面。 永琪看乾隆脸上多有疲惫之色,不解的问:“皇阿玛,我们到杭州之后,停顿下来,不再赶路,大家都恢复了气力,怎么您这两日反而不如在路上时精神好了?” 乾隆搀扶着太后,随口答道:“朕也说不好,自住了这园子,夜里总睡不好。你这两日都在忙着做什么呢?” 永琪微微笑着,答道:“儿臣住在懿泽小时候住过的屋子里,忍不住就去寻觅她过去留下的痕迹。虽然这趟出门以来,也时常和她书信往来,她总在信中说一切安好,我却还是担心。” 乾隆笑道:“你果然是头一次做阿玛,紧张成这样!” 太后听了,回头看了永琪一眼,问:“你可寻觅到什么了?” 永琪摇了摇头,答道:“不知是懿泽小时候就太爱清静,还是迁入京城时搬的太干净,她屋子里几乎看不出任何生活过的印记。” 太后笑了笑,又问:“公主这两日又在忙什么呢?” 琅玦又一次经过了上次“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那块做屏障用的大石壁,正盯着石头发呆,竟不曾听见太后的问话。 胡嫱忙撞了琅玦一下,琅玦一脸迷茫的看着胡嫱。 胡嫱当着太后的面,不好提醒一遍太后的问话,只好替琅玦回答道:“回太后,公主是第一次出远门,难免被江南风光吸引,这两日都忙着看景致了。” 太后笑道:“胡嫱在宫中的时候,成天的陪着香妃,被香妃带了出来,却天天陪着四公主,别人不知道,还当你是公主的丫鬟呢。” 胡嫱亦笑道:“奴婢得香妃娘娘和四公主青睐,是奴婢的福分。” 太后点点头,又问:“胡嫱年纪应该不小了吧?” 胡嫱答道:“回太后,奴婢今年十八岁。” “未出阁的姑娘,这个年纪是真不小了。哀家看着,你与公主如此亲密,倒不如等公主招驸马的时候,你也陪嫁过去,给驸马做个妾室,长长久久的服侍公主,也算全了你们的情谊。”太后说着,颇有深意的回头看了胡嫱一眼。 胡嫱怕怕的低下了头,她知道太后不是在安排她的归宿,而是在警示她。她已经接受过为太后办事,做了知情人,就必须把这件事效力到底,若不然,她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永琪却信以为真,有些心惊,只是不敢说话,他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他是一个有家室的人、一个即将做父亲的人,而且他是真的很在意懿泽、在意孩子,那么胡嫱将来嫁到哪、嫁给谁,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午后,胡嫱饭后有些发困,倦怠的歪在床边,也没有脱鞋,只是囫囵的随意歪着,反复思索着太后的神情和言语,感到很闹心,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似乎有了一丝睡意,却突然听到几声轻轻的扣门声,随即传来了琅玦的声音:“胡嫱,你在里面吗?” 胡嫱下床走了出来,见只有琅玦一人,那样子像是悄悄过来的,便问:“公主有什么事?” 琅玦双手揉着帕子,低头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说:“我……我想请你帮个忙。” 胡嫱笑道:“有事就只管吩咐,今天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 琅玦尴尬的笑了一笑。 胡嫱问:“是跟福将军有关吗?” 琅玦点点头,红着脸说:“你别笑话我,我……我想了很久了,我不信他是铁石心肠的人,我想再试一次,如果他还是对我不理不睬,那我就死心了。” “公主想怎么做?” 琅玦拉着胡嫱的手,一起走到沁芳园中那个“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大石壁后面,望着大石壁说:“就是这里。” 胡嫱问:“公主要约将军在这里见面?” 琅玦答道:“我知道,按照规矩,我和他是不能单独见面的,我想他也许就是碍于规矩,不敢面对我。这两天游园的时候,我都把每一处看完了,整个园子,只有这里最隐蔽。” “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胡嫱有些担心的样子。 琅玦道:“我也怕被人发现,可是胡嫱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很难过,我每天都想见到他,可是每次见到他,都和没见到他没有任何区别。如果在外面我不抓紧机会,等回去,我就更不可能有机会了。我已经到了该被指婚的年纪,今天太后又说了那些话,我想我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 “那……我要怎么做?” 琅玦笑道:“他每天晚上睡前都会在园子里整个巡视一遍,等他走到你那里附近时,你就告诉他,我会在这里等他,他若不来,我就等一夜。这一带没有房屋,晚上都是黑乎乎的,他如果担心我的安危,就一定会来。他如果来了,就说明他心里有我。” 胡嫱听了,皱起眉头,犹豫道:“可是……夜里没有人的地方,会真的很危险啊!” “有人的地方我怎么能单独跟他见面说心里话呢?上次香妃和他就说了那么一会会,下面议论成什么样子?我还是个姑娘家,总得在乎名节。沁芳园好歹也是陈府的地盘,能有多危险?”琅玦握住胡嫱的手,摇晃着胡嫱的胳膊,恳切的说:“求你了,你就别担心我了,我憋在心里的话不说出来,迟早要憋出病来,那对我才是真的危险!” 胡嫱无奈,只好点头答应。 果然,入夜后,福灵安就在沁芳园内到处巡逻,给各处站岗的侍卫交待事情,胡嫱一直站在窗口往外看,远远看到福灵安往这边走来,她便走了出来。 “福将军。”胡嫱叫住了福灵安。 福灵安走到胡嫱身旁,问:“嫱格格有什么吩咐?” 胡嫱笑问:“将军每晚巡逻,就只查看有房屋的地方吗?那些没有房屋的地方,不去看看吗?” 福灵安答道:“夜间巡逻是为了门户安全,自然是重在有人居住的地方,没有房屋的地方,没有必要查看。” 胡嫱道:“可是不住人的地方,不代表那里没有人啊。” 福灵安听得出胡嫱另有所指,问:“不知嫱格格说的是哪一处?” “沁芳园有一个大石壁,是园中最大的屏障之景,有人让我告诉你,会在大石壁后面等你一夜。”胡嫱说罢,便回屋去了。 福灵安也转身离开,继续去下一处巡逻。 夜渐深,胡嫱又来到茜琳的住处,请人通报求见。 茜琳听说是胡嫱来了,忙亲自迎接了出来,问:“你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胡嫱一脸苦相的说:“白天我把手镯掉在园子里了,那是我娘的遗物,本来想明天再去找,可是我担心的睡不着,还是想立刻找回来,但园子里许多地方晚上都没人,我一个人去害怕,想看看娘娘这里有没有多余的人手能陪我去?” 茜琳笑道:“我陪你去吧!” “那怎么行?都这么晚了!” “反正我也睡不着,就当是散步吧!你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多些人帮忙,早点找到的好。”茜琳陪着胡嫱,慢慢走了出来,莱丽和祖慕热蒂手持灯笼跟在她们身后。 她们走在园中,茜琳问:“大概是掉在哪里了,你心里有数吗?” 胡嫱答道:“白天走过的路线我都记得,肯定就在这条路上。” 茜琳和两个侍女都沿途四处张望着看,走了好几条道,都没有发现手镯的踪迹。 胡嫱挠着头,往一旁看着,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找不到呢?” 两个侍女的灯笼稍微往一旁照了照,茜琳和胡嫱所站之处有些昏暗,不知怎么就背撞到了背,只听茜琳一声大叫,莱丽和祖慕热蒂忙持灯笼伸过头来,看到茜琳掉进了一个隐在草丛中的大坑。 第二卷:荣王殇 第94章、福灵安施救遭暗算,琅玦冷夜守石 “不好,娘娘掉进芦苇里面了!”胡嫱惊叫着,蹲下把手伸给茜琳,可是茜琳却够不着。 挣扎几番,茜琳的脚反而陷进芦苇丛的泥潭更深了。 莱丽焦急的问:“这可怎么办呢?” 胡嫱拿过莱丽手中的灯笼,忙说:“我在这里看着娘娘,你们快去叫皇上找人来救娘娘,凭我们三个人根本没有办法把娘娘拉出来!快!” 莱丽和祖慕热蒂被吓得六神无主,听胡嫱这么说,忙转身跑去找乾隆求救。 胡嫱问:“娘娘,你有没有受伤?” 茜琳摇了摇头:“我没事,可是……我觉得我好像一直在往下坠……” “你在往下坠?”胡嫱也害怕极了,她担心茜琳根本等不到两个侍女搬救兵过来,就会完全被埋在泥潭中,她忙往四周看,忽然看到一个人影,对茜琳说:“娘娘,我好像看到有一个人,我去叫他救你!” 胡嫱一溜烟跑了过去,看到福灵安正在往这边走来,忙喊道:“福将军,香妃娘娘掉进芦苇丛里,越陷越深了,你快去救救她!” 福灵安听了,忙跟着胡嫱跑到芦苇草丛旁,看到茜琳的腰以下已经都陷进泥潭中了。 福灵安对胡嫱说:“把灯笼给我!” 胡嫱将灯笼递给了福灵安,福灵安把灯笼取下放在一旁,将挑灯笼用的竹竿伸向茜琳,喊道:“娘娘请抓紧竹竿!” 茜琳抓住了竹竿的一头,福灵安抓着另外一头,用力往上拉,茜琳的腰渐渐脱离了泥潭,胡嫱忙走到福灵安身旁说:“我帮你一起拉吧!” 不待福灵安回答,胡嫱也抓住了竹竿,用力向上拉,就在茜琳的膝盖刚刚离开泥潭的时候,胡嫱突然松了手。 福灵安没有防备,猛然往前滑了一步,也掉下了芦苇丛中。 福灵安看了胡嫱一眼。 胡嫱一脸惭愧的说:“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怎么就手打滑了……我……我再想想办法……” 福灵安没有理会胡嫱,他扒着一旁的土,意欲往上爬,结果土跌落了下来,他也陷的更深了。他没有再动,他已经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了。 不一会儿,乾隆、永琪带着王进保和一群侍卫,还有莱丽、祖慕热蒂赶到了这里,看到茜琳和福灵安一起陷在黑暗的泥潭中,而周围只有胡嫱一人。 乾隆愣住了,侍卫们都站在乾隆身后,看着茜琳和福灵安陷在一处,每个人的目光都怪怪的。 永琪忙吩咐道:“你们站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把娘娘和将军救上来?” 福灵安和茜琳很快被救了上来,浑身都是泥。 福灵安一上岸,立刻跪在了乾隆面前。 乾隆瞪着福灵安,气愤的问:“朕上次交待你的话,你是不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微臣不敢,微臣之前并不知道娘娘在这里。”福灵安深深叩首。 乾隆满心狐疑,又问:“那你半夜三更来这种空无一人的地方做什么?你能解释明白吗?” 福灵安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远方的大石壁,再拜道:“臣无话可说,请皇上降罪!” 乾隆又看站在一旁的茜琳,问:“你呢?你半夜三更来这里做什么?” 茜琳原本就没把乾隆当夫君看待,她很讨厌乾隆这种问话方式,因此不想说话,也不看乾隆。 胡嫱忙跪在乾隆面前,替茜琳解释道:“回皇上,娘娘是陪奴婢来找镯子的!她……” 话还没说完,胡嫱被乾隆一脚踹在胸前,跌在地上。 乾隆指着胡嫱,问:“你觉得朕会相信吗?” “嫱儿!”永琪忙扶住胡嫱,问:“嫱儿,你痛不痛?痛不痛?” 茜琳抬起头,狠狠的瞪着乾隆,质问道:“皇上,你怎么可以如此对待一个格格?” “她算哪门子的格格?”乾隆轻蔑的随口说出。 永琪怒斥道:“就算胡嫱只是一个宫女,皇阿玛身为一国之君,就可以用这种方式对她吗?” 乾隆看了永琪一眼,没有说话,而向左右吩咐道:“去告诉陈巡抚,把福灵安关入大牢,朕要新账旧账一起算!” 茜琳又质问乾隆道:“福将军做错了什么要关入大牢?” “做错了什么,他自己心里有数!”乾隆说罢,转身往前走去。 福灵安站起,再向乾隆一拜,就跟在几名侍卫身后,被带走了。 “福将军……”茜琳望着福灵安背影,忍不住呼唤了一句,那关切的眼神、温柔的语气,不带半点顾虑。 福灵安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了。 乾隆更加恼怒,回头看着茜琳,命令道:“从今日起,没有朕的吩咐,香妃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永琪抱起地上的胡嫱,问:“嫱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茜琳听见,忽然又想起胡嫱,赶紧回来,蹲下一起扶住胡嫱,问:“你怎么样了?” 胡嫱捂着胸口,抬头看着茜琳,脸色很是难看。 茜琳关切的说:“你再坚持一下!我这就带你回去,我找大夫给你看!” 胡嫱看了一眼远处的大石壁,抬起胳膊,似乎想说什么,却忽然闭上眼睛,倒在了永琪的肩膀上。 永琪抱着胡嫱站了起来,茜琳带着两名侍女跟着,一起忙忙的离开了。 琅玦一直守在大石壁后面,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冷,她手对着手相互揉搓,还是连打了几个喷嚏。 等了许久,并没有看到人来,琅玦站累了,就蹲坐在石壁旁,不知何时,竟然靠着石壁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一阵风吹过,琅玦又被冻醒了,她朦胧的睁开眼睛,突然看到身边有一只爬虫,惊叫着跑了出来,往四周看看,东方已经有些发白了。 “他心里就一点都没有我吗?”琅玦走到河边,看着河里自己的倒影。 后来太阳冉冉升起,琅玦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一个人在这里站了一夜,她失魂落魄的从大石壁后走了出来。 琅玦回到房中,侍女月牙看到,叫道:“公主,你可回来了,你跑哪去了?奴婢差点就要报到皇上那里去让人找你了!” “大惊小怪!我不过出去一下下,告诉皇阿玛做什么?”琅玦坐在床上,心思却不在这里。 “公主可是一夜未回,这要是在宫里,让嬷嬷知道了,定要罚你!” 琅玦没有应声,心里仍然想着别的事。 “就在昨天夜里,富察将军出事了,嫱格格也受伤了!公主知道吗?” “什么?富察将军怎么了?”琅玦愣了一下,注意力一下子集中起来。 月牙将听说的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告诉琅玦,琅玦听得很乱,也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福灵安被关进了大牢,胡嫱被乾隆一脚踢受伤了,忙跑到了胡嫱房中,只见永琪在那里坐着,胡嫱安静的闭眼躺着。 “五哥,胡嫱怎么样了?”琅玦走到胡嫱床前,看到躺着的胡嫱满脸通红,她摸了一下胡嫱的额头,惊讶的说:“她在发烧啊,怎么不找大夫啊!” 永琪答道:“大夫已经来过了,说嫱儿现在胸内可能有瘀血,开了活血化瘀的药,发烧是正常的。” “天哪!皇阿玛这是多大的力气,能一脚把人踹成这个样子?”琅玦难以置信的看着胡嫱。 永琪坐在椅子上,气愤的拍了一下桌子,吓了琅玦一跳。 琅玦走到永琪身边,扶着永琪的胳膊,劝慰道:“五哥,你别生气了,我知道你喜欢胡嫱,可是她现在没有正经的名分,你根本保护不了她。” “乱说什么呢?我的心里只有懿泽!”永琪眼神闪烁,神思慌乱,站起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掐指大概算了下时间,忽然觉得懿泽已经离产期不远了,心里越来越乱。 琅玦又走到永琪身后,说:“五哥,福将军又被关进了大牢……你有没有办法救他?” 永琪摇了摇头,答道:“福隆安因为这件事,今天一早去皇阿玛那求情,差点被一起关起来。现在连香妃娘娘都被软禁了,皇阿玛这次是真的发怒了,恐怕没那么容易熄火。” “什么意思?”琅玦有些糊涂,问:“这又跟香妃娘娘什么关系?” 永琪道:“你不知道吗?昨天夜里皇阿玛亲眼目睹福灵安和香妃娘娘一起掉进了沁芳园的芦苇丛,之前下面就传言他俩关系不一般,这次皇阿玛铁定是在怀疑他俩!皇阿玛那么喜欢香妃,你觉得谁还能救得了福灵安?没杀他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琅玦惊呆了,她颤抖着声音问:“你……你是说,福灵安昨晚去了沁芳园的芦苇丛那边?” “是啊,我真搞不懂!他和香妃之间应该是没有关系的,可是他昨晚为何会出现在那种黑灯瞎火的地方呢?” “五哥……”琅玦忽然激动的流下眼泪,喃喃而道:“也许……也许你不会相信,他……他昨晚是去找我的……他真的来了……” 永琪吃了一惊,问:“福灵安去找你?那怎么可能?” 琅玦哽咽着说:“我就知道你会说不可能……你们都觉得他看不上我……” 永琪摇了摇头,扶着琅玦的肩膀,宽慰道:“我的好妹妹,我可绝对没有小看你的意思,我只是怕你把心错付了人。我与福灵安同窗多年,可以算是从小一起长大,我太了解他了,他心里从来都没有男女情爱,更不可能做出任何不合礼法的事,他就算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也会恪守规矩,他不会半夜去见你,也不会私会任何人!” “他也是个人!你凭什么认为他的心里没有爱!”琅玦大哭起来,推开永琪,就哭着跑了出去。 永琪看着琅玦伤心离去的模样,又看看躺在床上发烧的胡嫱,再想起被关押的福灵安、离产期已经不远的懿泽,深感头疼。 第二卷:荣王殇 第95章、乾隆汗颜决回程,永琪自醒守分寸 乾隆不允许侍卫们外传沁芳园中的事,可陈可斋奉命关押福灵安,总要问一问入狱的罪名,乾隆无法对外公开这个罪名,只能让福灵安没缘由的被关押着,陈府的人也不敢继续追问,只是底下难免各种猜测和议论。 这让乾隆的心里总也窝着一团火,不知如何面对陈家人。 而茜琳听说胡嫱经大夫诊治之后,不仅没有醒来,后来还发了高烧,担心极了。且她对福灵安再次被关进牢中,也充满愧疚,可自己这次不仅不能求情,还被软禁在房中,哪里也不能去,心中也充满了怒火。 茜琳的房门突然开了,她抬头看了一眼,是乾隆进来了。 祖慕热蒂和莱丽上前对乾隆行礼,乾隆只淡淡说了两个字:“出去。” 两名侍女不敢久留,退下关上了门。 乾隆走到茜琳面前,茜琳却把脸转向一侧,乾隆伸手抬起茜琳的下巴,问:“你连看朕一眼都不愿意了吗?” 茜琳没有说话。 乾隆问:“你和福灵安是到底是什么关系?” 茜琳还是没有说话。 乾隆将手从茜琳的下巴移到脖子,掐住茜琳的咽喉,再次吼道:“说!” “皇上要杀,杀了便是!”茜琳冷漠的目光,仍然没有看乾隆。 乾隆松了手,淡淡的说:“想死?门都没有!” “我在为我的丈夫守节,皇上质疑的问题,对我是一种侮辱,士可杀不可辱,我宁可选择死!”茜琳漠视着乾隆,眼神锋利如剑。 “丈夫?守节?”乾隆冷笑了一声,问:“那朕呢?朕在你的眼里算什么人?” 茜琳不假思索的回答:“暴君。” 乾隆本该发怒,但却没有,他看着茜琳,如同茜琳看他的眼神一样,目光针锋相对,就这样持续着,时间似乎凝固了。 过了一会,乾隆慢慢发声了一句:“今天朕就让你知道,到底谁是你的丈夫。” 突然,乾隆抱起茜琳,茜琳惊慌失措,被乾隆扔在了床上。茜琳扯住帷帐,想要坐起来,却被乾隆一把推倒,死死地按住,深深的吻了一口。 茜琳左躲右推,身体被卡的死死不能动,不知该如何自救的她,猛地甩给了乾隆一个耳光。 乾隆一动不动的盯着茜琳,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还是第一次挨耳光。 门外传来侍女莱丽的声音:“皇上、娘娘,荣郡王求见。” 乾隆将茜琳丢在屋里,自己站起来走出门外,看到了永琪,永琪向乾隆行了礼。乾隆一脸不快,问:“你来做什么?是要来替胡嫱讨公道?还是替福灵安求情?” 永琪俯身拱手答道:“回皇阿玛,都不是,是懿泽产期已近。上次害她小产,儿臣心痛极了,这一胎很重要,儿臣很想回去陪她,如果现在动身,应该还赶得上,所以特意来请皇阿玛示下。令妃娘娘也在孕中,皇阿玛出门这么多天了,难道不想回去看看吗?” 乾隆原本是想在杭州多停留些时日,弄清楚钱氏的问题,可福灵安被关、茜琳被软禁之事,被陈府的人议论纷纷,于他面上总是不好,他也不能在陈家清算自己的家务事,便道:“你说的对,懿泽这一胎不能再出问题了,那就回去吧!吩咐下去,整顿人马。” 永琪又说:“这次出巡的人马都是福灵安负责的,福隆安年纪太小,什么也不会,现在要整顿回程,那是不是应该先……” “不过百余人,就安排车马、规划行程这点事,你还做不了吗?”乾隆打断了永琪的话,警告一般的说:“不要指望借此机会又把福灵安放出来,朕不会上你的当!” 永琪道:“可是我们都回去了,总不能把福灵安丢在杭州吧?” “再加一辆马车,给他戴上枷锁,弃马坐车。” “皇阿玛!”永琪的情绪有些激动,又慢慢自我平复,强压着情绪,再次恳求道:“福灵安是一位将军,他又没有犯罪,你让他这样莫名其妙的戴着枷锁回去,他日后还如何在将士们面前立足啊?” 乾隆哼了一声,冷笑道:“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朕让他戴枷锁坐马车回京,只是限制他的自由,又不是让他带着枷锁去抛头露面,这已经够给他面子了,你要再敢多言,朕就把马车换成囚车!” 永琪不敢再求情,乾隆又对茜琳的侍女吩咐道:“告诉香妃,等回了宫,朕再跟她算账!” 说罢,乾隆转身离去。 永琪也要离开,却被茜琳叫住了:“五阿哥!” 茜琳走到门口,被守门的侍卫挡住。她没有硬闯,就站在门内,问:“胡嫱怎么样了,醒了吗?她好不好?” 永琪摇了摇头,又抬头望着香妃,想起心中的疑惑,不妨问了出来:“娘娘,你那晚为何会出现在芦苇丛?” “那晚我和胡嫱都睡不着,就去走走、找找东西,却意外摔了下去,正好富察将军经过,胡嫱请他救我,结果他也不小心滑了下来,一切只是巧合罢了,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茜琳解释着,轻轻的叹息着。 永琪低头思索,以他在宫中生活多年的经验,这种事情往往不是巧合,也没有那么多的意外,但现在他也想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只好暂时不理会。 乾隆禀明太后要即日回京,太后欣然应允。 乾隆见太后如此乐意回京,很是疑心,他总觉得这趟出门以来,太后一直在背后搞怪,逼得他不好继续在陈家待下去。 胡嫱浑身瘫软,似在梦中,朦胧中闻到了一股甜甜的香味,她慢慢的睁开眼睛,只见太后的侍女旌筠举着一个小瓶子站在自己面前,她方才闻到的味道,就是那个小瓶子里的药味,正是此药助她醒来的。 旌筠笑道:“奴婢特来告诉格格,你的父亲胡存柱已经是县衙的典史了,而且用不了多久,他会升到吏目。” 胡嫱没有作声,用别人的灾难换来自己的尊荣,实在缺德。 旌筠离开了。 胡嫱穿上鞋子走下床,头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她慢慢扶着墙走到门口,迈出门槛,阳光刺到了她的眼睛。 “嫱儿,你醒了?”永琪喜出望外的朝她走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欣喜的说:“太好了,你已经退烧了。” 胡嫱看了永琪一眼,永琪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手又离开了胡嫱的额头,随之也后退了两步,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的两句交待:“皇阿玛已经打算回京了,你既然醒了,就早些收拾启程吧!” 永琪往前走去,离开了胡嫱的身边。 胡嫱却忽然从身后抱住了永琪,永琪顿时心跳加速,他驻足原地,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你在我身旁守了一整夜,是吗?”永琪身后传来胡嫱的声音。 永琪问:“你怎么知道?” “除了你,还会有谁能不顾皇上的命令请大夫?谁又会在我不省人事时寸步不离的照顾我?”胡嫱说着,眼泪徜徉在脸颊上,滴在永琪的背上。 “忘了我吧!回宫之后,也不要再和我见面。”永琪推开了胡嫱,不敢直视,只说了这句就匆匆离开。 胡嫱望着永琪的背影,眼泪又簌簌的落下。 陈可斋原本还为乾隆、太后等准备了丰盛的恭送宴席,乾隆全无心思,只下令立刻收拾行装离开。 很快,乾隆的车队又上了路,永琪、福隆安骑马开路,乾隆依然在第一辆马车上,太后在第二辆车上,香妃在第三辆车上,琅玦、胡嫱在第四辆车上。福灵安被接出牢狱,戴上枷锁,坐在最后一辆马车上。 快马走了半日,停下原地休息,车马上的人纷纷下来走动。 琅玦慌慌张张的拿了马车上的水壶和点心,狂奔到后面的马车上。她掀开门帘,看到福灵安一人戴着枷锁,坐在里面。他的头发稍微有些凌乱,嘴唇也有点干裂,因为几天没修理胡子,显得稍微有些苍老。 福灵安没想到会有人进来,先是惊了一下,又忙向琅玦见礼。 太后正在活动筋骨,远远看到琅玦上了最后一辆马车,问:“哀家没看错吧?刚才跑进福灵安马车的,可是四公主?” “奴婢也看到了……听说那马车里,只有富察将军一人。”正在给太后捏肩的莫禾,也看到了这一幕,只是在太后说了之后,才敢说出来。 琅玦坐在福灵安身旁,两眼噙泪,替福灵安委屈道:“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喝过水了?皇阿玛他怎么可以这样,你的手不能动,怎么吃喝嘛!” 福灵安道:“公主无须挂怀,臣很好。” “这样还叫很好?”琅玦将水壶里的水倒进杯子里,就要送到福灵安的嘴边。 福灵安忽然站起,跪在琅玦面前,道:“让公主喂臣喝水,如何使得?臣宁可渴死,请公主成全!” “你有病啊!生命那么可贵,你怎么就这么轻视自己?”琅玦很是生气,问:“你到底喝不喝?” 福灵安道:“请公主立刻下车,有损公主清誉,臣担待不起。” 琅玦气愤的掀开门帘,忽然看到太后出现在自己眼前,吓了一跳,方才的气焰也都不见了,弱弱的叫了一声:“皇祖母”。 第二卷:荣王殇 第96章、福灵安受锁回京,永琪力挽救无辜 福灵安也忙拜见太后。 莫禾、旌筠等都跟在太后身后。 太后看着琅玦,斥问道:“你身为公主,孤单寡女共处一车之内,成何体统?还不赶快下来?” 琅玦下了车,喃喃而道:“可是……可是你看,福将军的嘴唇都干的快要蜕皮了,皇阿玛这样把他押解回京,他还有命吗?” 太后依然一脸严肃,问:“他有命无命,与你何干?” 莫禾扶住太后的胳膊,劝道:“太后,将军是为国效力的功臣,公主担忧他的性命,乃是忧国忧民之举。” 当着下人们的面,太后假意认可了这种牵强的说辞,对琅玦说:“看你如此以大局为重,哀家可以宽恕你这次,但下不为例,回你该去的地方去!” “那……那福灵安呢?他快要渴死了啊!”琅玦心急如焚,事情没有解决,她不愿意轻易离开。 太后瞪着琅玦,没有说话。 琅玦心中也很不忿,只是不敢表现出来。 莫禾又劝琅玦道:“公主,给将军喝水,当然得有其他人来服侍了,哪能劳驾公主呢?” 琅玦咽下一口气,又高声的向前喊:“福隆安,你死哪去了?” 福隆安听到呼唤,忙调转马头,向这边跑了过来,又赶紧下马,给太后、琅玦行礼。 琅玦不敢对着太后发火,只能吆喝福隆安:“你哥都快要渴死了,你都不知道过来管一管吗?你们是亲兄弟吗?” 福隆安看了一眼太后,见没有反驳之意,才接过了琅玦手中的水壶,上了马车,给福灵安倒茶。 福灵安喝了几口,琅玦才放心的离开。 太后望着福灵安,说:“福灵安,皇帝让你总领这次出巡的护卫,是为了确保安全。可是,这一路上有你,让哀家觉得很不安全。回到京城,你最好自请辞去侍卫总管一职,也好留些颜面。” 福灵安并没有直接应承太后的要求,而是一番并不违和、又有余地的答词:“回太后,保护圣驾是身为臣子的头等大事,自然是有能者居之,若是有人能比微臣做的更好,臣一定让贤。” 太后笑道:“后辈人才济济,将军不必担忧。” “那臣就恭请太后替皇上早日选出合适的人。”福灵安对着太后叩首一拜,还是没有给出一个让太后满意的答复。 太后似笑非笑,扶着莫禾的手离开了。 琅玦走回自己的马车前,看到胡嫱坐在马车里,痴痴望着窗外。琅玦顺着胡嫱的目光看去,只见永琪在那里指点吩咐侍卫们。 “五哥这个人真是奇怪,他明明喜欢你,还不承认,若即若离,搞什么?干脆这次回去,你跟我一起住王府算了,不要回宫了,这样你们天天都能见面啦!”琅玦说话的样子,很天真。 胡嫱摇了摇头,轻笑着:“那两位福晋都是什么出身?我又是什么身份?如此天壤之别,你就这样把我带了去,不会有人杀了我吗?” 琅玦点点头,叹道:“那倒是,嬿翎的死,至今都不知道是谁干的,反正跑不出她们两个!想想都觉得好可怕!” 回程路上皆是赶路为主,少做停留,没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因此不多时日,乾隆的车马队伍已经离京城不远了。 荣王府中,碧彤正在琴瑟馆浇花,忽然下面人来报,说是懿泽大约就要生了。碧彤赶紧放下手中的水壶,带着几名侍女奔向芜蔓居,还没走到门前,就听到了懿泽的惨叫声。 碧彤有些焦急,自言自语道:“王爷来信不是说正在往回赶吗?怎么还没到?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岂不是都要算在我头上了?” 幽漾扶着碧彤来到懿泽房外,只见宜庆在院中石桌前嗑瓜子,像没事人一样接了碧彤的话:“福晋有什么好担心的?女人生孩子,什么结果都有可能,她自己要是生的不顺,跟你有什么关系?” 孟冬从里面走出来,看了宜庆一眼,没有说话。 碧彤忙拉住了孟冬,问:“怎么样?她怎么生了这么久还是生不出来?” “第一胎都很慢,福晋不用着急,侧福晋的胎很顺,不会有事的。”孟冬说罢,又进去帮接生嬷嬷去了。 孟冬进屋看见懿泽出了一头的汗,替她擦了擦。 懿泽使出全身力气,还是没有动静,她咬着牙问:“你从来没告诉过我,生孩子……怎么这么疼?” “我又没生过孩子,我怎么知道?”孟冬左右看看,又问:“能比你拿刀割自己的肉还疼吗?” 懿泽点点头。 金钿端了一盆水进来,正好听见这句,诧异的问:“小姐什么时候拿刀割自己的肉,孟冬姐姐你这开什么玩笑?” 孟冬笑了一下,又安慰懿泽说:“再疼也就这一会儿,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你会觉得自己很伟大,王爷也会很高兴!” “王爷……王爷在哪啊?”懿泽的指甲在床头的木雕上留下刮痕,又大叫了一声,突然昏了过去。 乾隆的车队走到了京城城门外不远处,永琪在马上隐约看到前方有十几骑人马在朝自己这边赶来,睁大眼仔细看了看,打量着身材,他猜为首的人应该是傅恒。 永琪放慢了速度,走到了乾隆的马车一旁,拱手喊道:“皇阿玛,好像是傅九叔在前面。” 乾隆哼了一声,道:“他来的正好,朕正要跟他算账!” 永琪问:“皇阿玛难道真的要把福灵安关入大牢吗?” 乾隆看了永琪一眼,斥责道:“你还敢为他求情?” 永琪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想提醒皇阿玛,自香妃入宫之后,皇阿玛给与的宠爱太不一般,前朝后宫中有成见者颇多,皇阿玛不可能不知道。如今皇阿玛若是将福灵安问罪,总要给出一个合理的罪名,儿臣想知道,皇阿玛给他定的罪名是什么?” 乾隆沉默片刻,没有作声。 永琪又说:“皇阿玛早已经宽恕了福灵安上次的失察之罪,而且他追回香妃娘娘也算戴罪立功,旧账已经一笔勾销,新账更是无稽之谈。这一路上,他戴着枷锁,吃喝睡觉没有一样是方便的,这个惩罚难道还不能让皇阿玛消气吗?” 乾隆没有反驳。 “傅九叔就到眼前,请皇阿玛三思,伤了亲戚情面就不好了。”永琪挥动马鞭,赶到队伍最前,大喊一声:“全部停住!” 所有人止步。 傅恒带了约有十几个人,快马赶来,在车队前下马,到乾隆的马车前行跪拜之礼。 乾隆掀开窗帘,问:“傅恒,京中可一切安好?” 傅恒答道:“回皇上,微臣幸不辱使命。” 福隆安已经下马,到后面去叫了福灵安下车,一起到傅恒面前请安。 傅恒站起就是一个巴掌甩到福灵安脸上,大骂道:“你这个不孝子,第一次随皇上出门就如此懈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说罢,傅恒又是一脚踢上去,福灵安在地上滚了一个圈。 “大哥!”福隆安忙去扶福灵安,抬头对傅恒说:“阿玛,你怎么能下脚这么狠呢?难道大哥不是你亲生的吗?” “你还敢护着他,我连你一块打死!”傅恒说着,又要一脚踢向福隆安。 永琪突然出现在一旁,拉住了傅恒,劝道:“傅九叔,今天是我们府上的好日子,我要做父亲了,您打伤了他们会破坏我的喜气!” 傅恒听了这个强大的理由,才收回脚,指着两个儿子说:“若不是看在荣郡王的份上,我今天非打死你们不可!” 永琪又拱手向乾隆拜道:“皇阿玛,碧彤刚刚让人快马给儿臣传来口信,懿泽正在生产之际,已经熬了一天一夜了,眼巴着我回去……说不定现在已经生了,求您为孙子积福,赦免福灵安!” 乾隆迫于眼前的情况,只好勉强点点头,吩咐永琪道:“先不回宫了,朕随你一同去王府看懿泽。” 傅恒向乾隆、永琪拜道:“多谢皇上恩典,微臣一会就带全家到王府道喜!” “别高兴太早!”乾隆指着傅恒父子三人,又说:“叫福灵安回去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写好了罪己书,再来见朕!不然,就不必去宫里当差了!” “臣遵旨!”傅恒、福灵安、福隆安都侍立路旁,躬身拜谢。 永琪又上了马,带领车队向荣王府走去。 目送着车马全部离开,福隆安忙扶住福灵安,问:“哥,你有没有受伤?” 福灵安笑道:“父亲那一脚,都踢在枷锁上了,你得问问父亲是不是脚疼。” “啊?”福隆安恍然大悟,惊问:“原来……你们刚才是在演戏啊?” 傅恒推了一下福隆安的脑袋,感叹道:“你小子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先找钥匙把你哥的枷锁打开。” “钥匙……钥匙在札兰泰那里!”福隆安又一次如梦初醒,后悔道:“我刚才怎么没想到跟札兰泰拿钥匙呢?我现在找他去!” “别去了!”福灵安叫住了福隆安,道:“札兰泰是故意拿走钥匙的,他就是要我带着枷锁走回家,他巴不得让更多人看到我戴枷锁的样子。” 福隆安不解的问:“为什么啊?札兰泰不是一向很维护你吗?” “他已经投靠太后了。”福灵安看了傅恒一眼,似有难言之隐。 傅恒知道这里有文章,街上不便多问,随手抽出佩剑,一剑下去砍断了枷锁,合上剑鞘,向二子喊了两个字:“回家!” 第二卷:荣王殇 第97章、懿泽生子现神光,永琪归府授圣命 随着懿泽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一阵哭啼声传出了房内。 “生了!生了!”碧彤握住幽漾的手,又拍拍自己的胸脯,好似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她生了,你激动什么?”宜庆感到十分好笑。 产婆接生出孩子,只见婴儿的胸口处散发着光芒,一闪一闪的亮着,那闪动的频次,如同心跳的节奏。接生嬷嬷大叫一声,惊吓之间,将婴儿扔了出去。 孟冬飞奔过来,屈膝侧身伸出双手,接住了孩子。 碧彤、宜庆等听到接生嬷嬷的叫声,都感到惊异,进来只见孟冬抱着孩子,孩子的胸口仍然一闪一闪的亮着。 “妖……妖怪!”宜庆指着孩子,躲到了碧彤身后,侍女们都惊慌着往外跑。 孟冬连忙用襁褓裹住了孩子,也就遮住了光芒,吼道:“你们都跑什么,都给我站住!” 懿泽昏昏沉沉的做着梦,在梦中似乎看到了雾灵山,看到了自己映出的凤凰影,看到了落入湖泊的灵玉碎片。这一切,像是在提示她该如何寻回自己心中缺失的那一块作为梦神的灵玉。 宜庆道:“这孩子不正常,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一定会成为皇室的丑闻,福晋,你要赶紧做决定!” 碧彤有些动摇了,觉得这是个机会,吩咐道:“把孩子给我抱过来!” 孟冬紧抱着孩子,大喊:“你们谁敢过来!这可是王爷的骨肉!” 碧彤朝左右点点头,幽漾、雅竹就朝孟冬走来,金钿挡在孟冬面前,被幽漾推到在地。雅竹向孟冬怀里抢孩子,幽漾也撕扯着孟冬的胳膊。 懿泽突然醒来,看到这一幕,听到了孩子的哭泣声,看着碧彤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碧彤答道:“你生了个妖怪,我们必须立即把他处理掉,不然一会贺喜的人来了看到,一定传的更加不堪!” 懿泽翻身下床,一脚一个将幽漾、雅竹踹到两旁,从孟冬怀中抱过孩子,低头看到了襁褓中的闪光。 她前世在勒得海时,也见过族人生孩子,却从没见过婴儿的心会闪,而且她孕中又没饮过勒得海的水,孩子心中不该有灵玉的,只怕这闪光与自己丢失的灵玉有关。但这种闪光如果让外人看到,一定会给孩子和自己带来麻烦,懿泽必须先掩饰住才行。 关于神力方面的问题,她能想到的办法只有向龙锡杖求助,她于是对孟冬说:“去取我的龙锡杖!” 孟冬立刻去了。 碧彤向屋里的侍女们喊道:“你们都愣着做什么?把那妖孽给我抱过来!” 侍女们七手八脚的上来,金钿站起,挡在懿泽面前,只管护住懿泽和孩子,胳膊和手都被抓伤了,没坚持多久,又被甩到一旁。 “懿泽,接着!”孟冬带着龙锡杖走过来,朝上把龙锡杖扔给懿泽。 懿泽甩开面前的侍女,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接住了龙锡杖,只把龙锡杖往地上一放,大地震动起来。 碧彤、宜庆、孟冬都站不稳,摇摇晃晃。 只见懿泽又一次将龙锡杖捶地,她面前的几名侍女全部摔倒在地。 懿泽举起龙锡杖,默默恳求,龙锡杖感应到了懿泽所求,瞬间发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每一个角落,片刻之后,这光芒消失,懿泽低头看襁褓,果然孩子胸前的闪光也不见了。 卓贵在门外敲门,喊道:“福晋,王爷回来了,皇上和太后都来了。” 碧彤定了定神,转身跑了出去,只见乾隆、太后、永琪迎面进来,后面还跟着茜琳、琅玦、胡嫱等人。 永琪快步跑到碧彤身边,问:“懿泽是不是已经生了?是男是女?” 碧彤举起手帕,向乾隆、太后等一拜,又对永琪说:“王爷,侧福晋生下一个怪物,他的心会发光,一闪一闪的,我们都能看到。” “什么?心会发光?”永琪有点不太相信,他带着碧彤,一起走进懿泽的卧室,只见懿泽抱着孩子坐在床上,孟冬、金钿等站在一旁。 永琪问:“懿泽,碧彤说孩子的心会发光,是什么意思?” 懿泽没有回答,孟冬笑道:“王爷,是龙锡杖在发光,福晋可能看错了。” 碧彤反驳道:“不可能,那时候龙锡杖还没有拿过来,我怎么可能看错?不止我看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 永琪走到懿泽身旁,温柔的说:“把孩子给我抱抱。” 懿泽将孩子递给永琪,永琪抱住,稍微掀开襁褓看了一眼,抬头望着碧彤问:“光在哪里?” 碧彤忙跑过来看着孩子,吃惊的后退两步,摇头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刚才……刚才你们明明都看到了!” 碧彤环视一周,屋里的侍女,并无一人应答。 孟冬笑道:“福晋,你一定是看错了。” 碧彤挽住永琪的胳膊,解释道:“王爷,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看错,真的没有!” 永琪没有理会碧彤,抱着孩子从卧室走了出来,对乾隆、太后说:“皇阿玛、皇祖母,懿泽给我生了个儿子。” 乾隆欣喜的抱过孩子,对永琪说:“懿泽立了大功,朕要对她论功行赏,赏点什么呢?” 永琪道:“皇阿玛曾经说过,若是懿泽生下子嗣,就……” 太后打断了永琪的话,笑问:“何必如此心急?等过了满月,再赏不迟。” 乾隆点头附和道:“说的是,懿泽刚生下孩子,也需多休息休息。至于赏赐,朕会记在心上的。” 碧彤听了这些话,深吸了一口气,不敢抬头,太后从她面前走过,瞪了她一眼。 胡嫱拉住琅玦的手,低声说:“我们进去问候一下侧福晋吧?” “要去你去,我进去她才不会高兴!”琅玦撇开了胡嫱的手。 胡嫱笑了笑,便进了懿泽的居室,轻声拜道:“侧福晋。” 懿泽看到胡嫱,很是惊讶,忙招呼到床边坐下,紧紧握住胡嫱的手,问:“你怎么来了?我出宫之后,一直很担心你,你还好吗?” 胡嫱微笑着点点头,答道:“谢谢姐姐惦记,我很好。这次皇上出巡,我奉命服侍香妃,是跟随圣驾一起来的。” 懿泽也点点头,两人闲话了一会儿,胡嫱又辞别离开,走出卧室,正巧永琪抱着孩子要进去,打了个照面。 永琪和胡嫱都相互看了一眼,那目光似有千言万语。 孟冬瞟了一眼永琪和胡嫱的目光,似乎感到有些端倪。 永琪只管进去了,胡嫱也只好走出。 永琪坐在床边,抱着孩子,对懿泽说:“我给他取了个名字,绵脩,你觉得如何?” “绵脩?是哪个脩?”懿泽笑意盈盈,望着永琪。 永琪道:“古有伏羲氏之臣,名蹇脩,以贤良闻名;《礼运》曰,讲信脩睦。我愿绵脩且贤且能,好学博学,信而义,好不好?” “好,很好。”懿泽抱着绵脩,轻轻哼唱着哄他入睡,又抬头望着永琪温暖的目光。 这一刻,懿泽感到了初为人母的满满幸福。 回宫后,太后立刻让人请乾隆来,遣出了宫人,对乾隆说:“你必须尽快为琅玦选定驸马,不然,她有可能会让整个皇室蒙羞。” “琅玦?”乾隆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太后刚一回宫就找自己来,说的竟然会是这事,琅玦不过才刚过十五,他并不知太后为何会着急琅玦的婚事。 “琅玦看上了福灵安,你知道吗?”太后郑重的提醒了一句。 “福灵安?”乾隆有些诧异,显然一无所知。 太后冷笑一声,无奈的说:“你一路都把心思放在香妃身上,自然注意不到琅玦都做了什么,底下的宫女侍卫可不是瞎子。幸而现在只是琅玦一厢情愿,还没出大事。若是哪一日,他们两个私相授受,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你可别怪哀家没提醒过你。” 乾隆听了太后这话,便知琅玦在这趟出门的路上一定是有些不合礼仪之举,被太后甚至是下人们看到了,于是应声道:“朕知道了,会尽快为琅玦物色合适的人选。” 太后又说:“女大不中留,但福灵安是万万不行的,连傅恒的福晋都不知道这福灵安到底是谁生的,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认作自己的儿子。外面关于福灵安生母的传言乱的很,多半是见不得人的卑贱身份。所以,在琅玦没有婚配之前,你得让人看住她,万一偷偷去私会福灵安,哀家和你都丢不起这个脸!” 乾隆于是让人传话给永琪,务必令碧彤看住琅玦,无故不得出府,若有差池,要向永琪和碧彤问罪。 永琪接到乾隆的口谕,忙来找琅玦,将乾隆的话告诉了她。 琅玦大吃一惊,问:“皇阿玛为何突然让我禁足?” 永琪只好实话实说道:“皇阿玛要为你招驸马,等选定了额驸人选,就会为你赐婚,接你回宫筹备婚事。” 琅玦痴痴的问:“皇阿玛会选谁做驸马?” 永琪道:“我不知道,反正一定不会是福灵安。” 琅玦突然打开门,跑了出去。 永琪快步追上,抓住了琅玦的胳膊,问:“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福灵安,除非他亲口告诉我从来心里没有我,否则,我谁也不嫁!”琅玦说着,又要往外走。 永琪拉住琅玦,问:“你疯了?你难道不明白,皇阿玛在这个时候让你禁足,就是怕你去找福灵安!你还偏要去?” 琅玦回过头来,满目伤情的看着永琪,哀求道:“五哥,求你你放我去吧!不见他一面,我是不会甘心的。” 永琪摇了摇头,答道:“真的不是我不帮你,你就算去问了福灵安,他给你的也一定是否定的答案,他不会接纳你,我了解他。” “我不信!我和他从来都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如果我能够和他单独呆一会,如果他敢说出他的心里话,不见得就是你们认为的那样!”琅玦甩开了永琪,再次跑出门去。 碧彤带人迎面走来,堵在门外,嬷嬷侍女们都拦住了琅玦。 第二卷:荣王殇 第98章、琅玦拒婚被禁足,懿泽感意助出逃 琅玦大喊:“你们让开!” 碧彤道:“我刚刚接到太后的口谕,在赐婚之前,公主不得离开王府半步,还请公主回到自己的绣房去,不要让我为难。” 琅玦用祈求的眼光看着碧彤,摇头说:“我不回去,我今天必须出去,五嫂,你帮帮我好不好?” 碧彤答道:“公主,我只是奉命行事,如果放你出去,我这个福晋的位置,大概就得让给懿泽了。” “我才不管你们两个谁当福晋呢!”琅玦拼命推开眼前这些侍女们,却被自己的教养嬷嬷顾嬷嬷强按住胳膊,送回了房间。 碧彤吩咐道:“你们在房门口守着,不得离开半步,公主的任何行踪,都必须及时向我报告。” 琅玦呆在房里,没了主意,每次想悄悄溜出去,门外总有重重守卫,而且没有丝毫的松懈。在屋里兜兜转转了几天,思前想后,琅玦只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绝食。 琅玦只饿了一顿的时候,碧彤并没有很在意,以为琅玦不过是耍小孩子脾气罢了。等到第二顿饭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来时,碧彤有些担忧,令人将这件事告诉了永琪。 永琪来到琅玦的房间,看到她失魂落魄、半坐半躺的靠在榻上,鬓角的头发稍微有些凌乱。 “琅玦……” “不要劝我,见不到福灵安,我就饿死在这屋里。” 永琪长叹了一口气。 “我以为五哥会一直很疼我,却没想到,你和皇阿玛一样的无情,只会逼我!”琅玦的眼角淌着泪,目光中都是失望。 永琪坐在琅玦身旁,安慰道:“对不起,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过。但是,哥哥都是为了你好,福灵安成过婚、上过战场,他杀过人、也失去过亲人,他是一个饱经沧桑的人,早就看淡了小儿女的卿卿我我,心中只有忠孝节义。你现在觉得喜欢他,是因为你还小,你对感情根本不了解,你怀着情窦初开的新鲜感,他越是冷漠,你就越觉得放不下他……” “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琅玦捂住自己的耳朵,静静的哭泣着。 永琪无奈的走了出来,看到碧彤站在门外。 碧彤走近永琪,还未问出话,永琪已经知道她要问的,只是摇了摇头。 一夜的失眠,让琅玦饿的难受,只是强撑着。 琅玦为了表达自己的意志坚定,连喝水也拒绝了。永琪和碧彤又一次从早劝到晚,没有一点效果。 永琪再次从琅玦房门走出,无奈的回头一望,低声对碧彤说:“要不……就让她去见福灵安一次吧!” 琅玦在屋里隐约听到,忙竖起了耳朵。 “不行!”碧彤一口否定了,道:“这是皇上和太后都交待过的,你让她出去,我们不就违抗圣旨了吗?” 永琪并不在意,道:“违抗圣旨有什么?假传圣旨也不过如此!难道真的让琅玦饿死不成?” 碧彤不由得气上心头,斥责道:“王爷是不怕,因为无论王爷做了什么,皇上都会袒护你。可是我呢?你放出公主,做个好哥哥,然后我来担罪名,这样你心爱的懿泽正好母凭子贵,坐上嫡福晋的位置,是吗?” 永琪听到碧彤这样猜忌自己,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甩袖而去。 幽漾站在碧彤身旁,问:“福晋,不然把这件事告诉太后吧,公主要真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还是担待不起啊!” 碧彤又摇了摇头,道:“再等等!实在没办法再说!这么轻易就告诉太后,她又该说我无能了!” 永琪来到芜蔓居,看到懿泽正在给绵脩换尿布,那慈爱的目光,是永琪以前从不曾见过的。 做了母亲之后的懿泽,似乎只记得孩子,把周围的一切都给忘记了。 “懿泽,你怎么亲自做这么多事?交给丫鬟们就行了!”永琪走到懿泽身旁,逗着绵脩玩耍。 懿泽笑道:“我自己生的孩子,为什么要交给她们?” 永琪也点头笑笑,然后又是一声叹气。 懿泽问:“你是在为公主忧愁吗?” 永琪叹道:“她已经两天不吃不喝,再这样下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皇阿玛和太后都吩咐了不让她出去,碧彤也看的很紧,我劝也劝不动。” 懿泽抱着绵脩,在屋里来回的转,转了一会,问:“她喜欢禁军侍卫统领富察·福灵安,是吗?” 永琪点点头。 懿泽看着绵脩说:“绵脩这么可爱,她要是看到绵脩,会不会心情好一点?” “那要不……你抱着绵脩去劝劝她?”永琪忽然又想到懿泽才刚生完孩子不久,笑道:“瞧我糊涂的,忘了你还在坐月子,不能吹风,要不让别人抱着绵脩过去给她看看?” “绵脩太小了,我是不会轻易把他交给别人的。”懿泽看了看绵脩,笑道:“我看今天外面没有风,就这么点距离,我去去也无妨。” 懿泽抱着绵脩,带着孟冬一起来到了琅玦的房门外。 碧彤还在那里站着,见到懿泽很是意外。 碧彤问:“你不是在坐月子吗?” 懿泽笑道:“王爷让我来劝劝公主,希望公主看到她的小侄子,能够心情好一点。” 碧彤冷冷的说:“你要去就去好了,不必在我面前炫耀,王爷当你生了个宝,我可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孟冬听了,满面堆笑的问:“那福晋您什么时候生个不是东西的出来?” 碧彤举起手来,还未挥到孟冬的脸上,被孟冬一把抓住,又推了回去。 孟冬只轻轻说了句:“福晋可仔细手疼。” 孟冬扶着懿泽走进门去,才刚推开门,琅玦看到是懿泽进来,随手便撂过来一个砚台,孟冬推着懿泽躲了一下,砚台飞到地上碎成几块。 幽漾望着她们躲砚台的样子,扶着碧彤讥笑道:“生了个儿子就得意忘形了,以为谁都得把她当回事呢!“ 碧彤表面上虽然笑着,心里却很抵触看到懿泽的孩子,吩咐守门的侍女侍从,道:“给我看好了,公主如果走出来一步,必须立刻来报!” 交待完毕,碧彤就先回琴瑟馆去了。 懿泽在屋里站了一会,看琅玦没再继续扔东西,才走到琅玦的身旁。她看了看琅玦的脸,确实比先前憔悴了不少,料想这次不是在做戏,于是坐在椅子上说:“公主,我劝你还是吃些东西吧,在乎你的人不会看着你绝食,不在乎你的人,你绝食也威胁不到。” 琅玦忽然站起来,关上房门,伏在懿泽膝下,一改往常,语气变成了恳切的、柔弱的,道:“五嫂,你帮帮我好不好?” 懿泽愣了一下,她从未想到琅玦会用这样的态度跟她说话。 琅玦看着懿泽,认真的说:“如果你能帮我出去,福晋就会被惩罚,你会母凭子贵,成为嫡福晋,到时候,你就是王府的女主人了!” 懿泽摇了摇头,答道:“这样胜之不武,不好。” 琅玦又煽动懿泽,道:“你不害她,她就会害你,她那天不是还诬陷你的儿子是妖孽吗?你不怕她以后害你儿子吗?” 懿泽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孟冬看懿泽似有活动之意,忙劝阻道:“公主,福晋如果想害侧福晋,之前有的是机会,不会等到王爷回家之后。相反,侧福晋如果现在帮了你,一定会被福晋告上一状,这个罪名不仅是违抗皇上和太后口谕,还是陷害嫡福晋。” 琅玦恍然间又没了刚才的精神,又坐在了炕上,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和懿泽说话:“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运吗?所有的人都以为我的爱情只是年少不谙世事,心血来潮罢了!” “难道不是吗?”懿泽接了一句。 “当然不是!”琅玦露出她从未有过的深沉,深情的说:“我能看到福灵安的另一面,是你们都看不到的。他是饱经沧桑,但这不是他冷漠的真正原因,他会看淡这个世界,是因为他缺乏被爱!他只是个被利用的人,没有谁去感受去关心他的内心,他孤单,所以冷漠,他独立,所以沉默。当没有人倾心相待的时候,他才会表现得对一切都无所谓,甚至连求生的欲望都没有。” 懿泽有些糊涂,她并不怎么认识福灵安,但看到琅玦说的如此肯定,心中竟然有些相信了,甚至也有几分感动,问:“你确定,你了解的这些都对吗?” “我不知道,但我是真的喜欢他。”琅玦又趴在懿泽的膝盖上,喃喃而道:“五嫂,你知道吗?从第一天看到他开始,我的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他成了我后来生活中的全部意义。你觉得我幼稚也好、神经也好,可是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嫁给别人,我生不如死。至少,难道我不应该亲自问问他?他若是心里真的没我,我会彻底死心,那么,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感到悲哀!” 懿泽踌躇着,她被琅玦的真挚打动了,抬头看着琅玦,又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琅玦答道:“只有深爱过的人,才会理解一段不愿意放弃的感情带来的心痛,我知道五嫂是深爱五哥的。” 懿泽淡淡一笑,道:“你不是一向以为我是为了地位才嫁给他的吗?” 琅玦惭愧的笑了笑,摇头说:“我曾经是那么以为的,但现在,我的感觉告诉我不是,我觉得,你们是真心相爱。” 懿泽拉住孟冬的手,笑道:“要不……我们帮她一次吧!” 孟冬点了点头,她打心底里佩服琅玦这种为爱最后一搏的勇气,是她羡慕却做不到的。 第二卷:荣王殇 第99、琅玦私闯学士府,福灵安冒死入宫闱 于是,孟冬和琅玦互换了衣服、头饰。 孟冬就在琅玦的床上面朝里坐着,琅玦抱着绵脩,跟在懿泽身后,低着头走了房门。 守卫们以为是懿泽探视完琅玦要回去,并没有多留心。 琅玦就跟在懿泽身后回到芜蔓居,荣王府的后门就在芜蔓居后面,是很方便的。 懿泽带着琅玦走出后门,守卫们对着懿泽行礼,懿泽故意喊道:“孟冬,买了那些东西就赶紧回来,快去快回。” 琅玦将绵脩交还给懿泽,挎上篮子、低着头走出王府后门。 懿泽站在门口,目送琅玦走远,才放心回来。 琅玦一路走的极快,但毕竟是靠两条腿走路,跑到富察家的学士府,天色已晚,学士府的大门紧闭,只有两名家丁守在门外。 琅玦想要翻墙进去,围着学士府看了半圈,都觉得墙太高,翻不过去。她转到了后门,所幸后门没有守卫,但门也是紧闭着的。 琅玦灵机一动,使劲敲了敲后门,里面有人问:“谁啊!” 琅玦却不做声。 没多大一会,她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赶紧躲到一旁,只见一个家丁走出,朝左右看看,问:“到底谁在敲门?” 琅玦趁家丁往另一边看时,一溜烟跑了进去。 进入学士府的大宅,琅玦更加摸不着头脑,她从来没来过这里,也看不出来哪是哪,忽然看到巡夜的人,忙躲在一棵大树后。 待无人时,琅玦继续在里面转来转去,转了半天,腿脚都酸了,也没找到福灵安的住处,她焦急的看着天空,又是一阵冷风,吹的她毛骨悚然。 琅玦仔细想了想,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只能一处一处的排查,学士府再怎么着,也不可能比王府大。打定了这个主意,她就朝着一个方向走,每走过一处房屋,便在附近做一个标记,见人就躲。 学士府巡夜的人并不多,各处的守卫也稀稀疏疏,琅玦去了一处又一处,只觉得腰酸背痛,她到处留记号,却还是不停的迷路。 不知过了多久,琅玦竟然听到鸡鸣声。 “真好,上次等了你一夜,这次找了你一夜。”琅玦自言自语的苦笑着。 渐渐的,有些仆从起来扫院子。琅玦壮着胆子走到一个仆从身旁,喊道:“喂!大少爷住的地方,怎么走?” 那仆从抬头看到琅玦,问:“你是谁啊?我怎么从没有见过你?” “我新来的,福晋让我给大少爷送点东西。”琅玦指指篮子,对着仆从笑了笑。 那仆从就给琅玦指了路,琅玦穿过一片竹林,到了一个小院,果然看到福灵安正在那里练剑。 “福灵安!” 福灵安听到喊声,回头一看,大吃一惊,琅玦穿着婢女的服侍、挎着一个篮子,出现在他面前,还有那泛着泪光的眼角,疲惫的身躯。 “微臣见过公主。”福灵安还如往常一样,向琅玦行君臣之礼。 琅玦走到福灵安面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哭丧着脸问:“你知道吗?皇阿玛正在给我选驸马,很多王公子弟的名帖都递上去了,你有递名帖吗?” 因为琅玦没有叫福灵安平身,他不能站起,就跪着答道:“公主是金枝玉叶,臣乃一介草莽,没有资格高攀。” “是谁说你没有资格?”琅玦的眼泪夺眶而出,抽泣着,望着福灵安,道:“现在这里没有别人,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过我?” “微臣心里,只有家国山河。”福灵安仍然跪着,他的回答总是不假思索,也总是一如往常的平静。 “我不信!既然你心里没有我,在杭州那晚,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芦苇丛?你敢说你不是去找我的吗?” “回公主,臣并不知道公主在那里,是嫱格格提醒臣要到那里巡夜,臣就多巡视了一处,仅此而已。” “你就骗我吧!反正我很好骗!你知不知道那晚我在那里等了你整整一夜,我着了凉,还遇到了好大一只爬虫……”琅玦带着眼泪,盯着福灵安,苦笑着哭泣,泪水弄花了妆容。 福灵安对着琅玦梨花带雨的脸,没有抬头。 琅玦抽噎着,继续说:“还有昨晚,我好不容易求五嫂帮我出来,谁知道你们家的房子都长得一模一样,我找了一夜,也没找到你住在哪……” 福灵安听到这些话,感到很尴尬,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你是不是在笑话我很笨?” “没有,微臣不敢。”福灵安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静静的跪着。 “那你看着我!你怎么不敢看我?”琅玦瞪着福灵安,咄咄逼人一般。 福灵安只好抬头注视着琅玦。 琅玦痛哭流涕的问:“你看着我的眼睛,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对我心动过吗?” “公主,臣是一个军人。” “军人就没有心吗?” 福灵安把脸侧到一边,又没有作答。 琅玦刹那间感到一阵头晕,眼前越来越黑,不知何时就没有了直觉,突然间昏倒在地。 “公主!”福灵安忙站起,走到琅玦身旁,托住了琅玦的肩膀,摇晃着琅玦的身体,问:“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琅玦朦胧的睁开眼睛,嘴角扬起一丝微笑,道:“真好,原来……我们的距离可以这么近。” “灵儿!你在做什么?”一声斥问突然出现在他们耳边。 那是傅恒的福晋、也是舒妃的亲姐姐,叶赫那拉·敏敏。她就站在福灵安和琅玦身旁,她的身后还有一群丫鬟。 福灵安慌忙站起,躬身拜道:“母亲。” 敏敏走到琅玦身旁,定睛一看,惊讶的问:“原来管家口中说的行迹诡异的女子,是四公主?” 琅玦也站了起来,知道出师不利,她只能等着腥风暴雨了。 福灵安向敏敏陈情道:“公主身体抱恙,还请母亲差人送她回荣王府。” 琅玦半夜私闯学士府的事很快传的满城风雨,乾隆得知后,到荣王府兴师问罪,永琪带着碧彤、懿泽出门迎接。 乾隆走进王府,没有废话,直接切入正题,问:“公主是怎么出去的?” 懿泽正要回答,永琪却抢先一步说:“是儿臣放她出去的。” 乾隆一个巴掌打在永琪脸上,懿泽看到永琪又为自己顶罪,心中一阵酸楚。 乾隆指着永琪的鼻子,吼问:“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她一个未出阁的公主,私闯学士府一夜未归,她的名节何在?皇家的颜面何在?朕还怎么为她选驸马,还有哪家公子敢要她?” 永琪躬身答道:“儿臣知错,但是,皇阿玛,如今之计,只能把琅玦嫁到学士府了!” 乾隆震怒,随手拔了随行侍卫的佩剑。懿泽忙将永琪拽到一旁,乾隆的剑就砍在地上。 乾隆怒斥道:“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想趁机让朕成全她?你以为你是真的在帮她吗?” 碧彤跪在乾隆脚下,叩首请罪道:“皇阿玛,没有看好公主,都是臣妾的过失,请皇阿玛降罪。但王爷是一心为公主的清誉考虑,别无良策才出此下策,并非有意顶撞皇阿玛,求皇阿玛开恩。” 乾隆冷笑一声,道:“既然荣王夫妇都如此无能,连个小丫头都看不住。那么,进保,着人接公主回宫。” 王进保领命,立刻命人备车,让人将琅玦从房中请出来。 琅玦拉着永琪的衣袖,哭哭啼啼的喊着:“五哥,我不要回宫!我不要回宫!你求求皇阿玛!你再求求他!” 永琪心里也很难受,但这一次是彻底没有办法了,在乾隆的盛怒下,他眼看着琅玦被拖上了回宫的马车,驶出了王府。 学士府也很快得到了琅玦回宫的消息,琅玦在学士府滞留了一夜的事,被传说成各种版本的谣言,铺天盖地而来,不堪入耳。 福隆安闻说,也来斥责福灵安,道:“你不是叫我向四公主求亲吗?我的名帖都已经递上去了,你现在跟我唱的是哪一出?” 福灵安不答,坐在书桌旁安静的写罪己书。 福隆安按捺不住内心的急躁,使劲的拍着福灵安的桌案,扯着嗓门喊:“你马上回答我!你跟四公主是什么关系?” “我和公主没有任何关系。” “那她为什么会半夜三更跑来找你?” 福灵安镇定自诺的答道:“我不知道,但请你注意你的言辞,我见到她时天已经亮了,而不是你说的什么‘半夜三更’。” 傅恒在门外敲门,问:“福灵安,你在里面吗?” 福灵安站起,走到门前去开门,只见是傅恒夫妇,恭敬拜道:“父亲,母亲。” 福隆安也叫道:“父亲,母亲。” 敏敏亲切的对福隆安说:“隆儿,你先出去,我和你父亲有话与你大哥说。” 福隆安有些不悦,二话没说,走了出去。 傅恒突然对着福灵安厉声喝道:“跪下!” 福灵安长跪在地。 傅恒问:“你不觉得自己最近风头出的太多了吗?先是香妃娘娘,后是四公主,你当你是谁?” 福灵安答道:“孩儿已经写好了皇上要的罪己书,只等父亲应允,就入宫去向皇上请罪。” “进宫?”傅恒紧握着拳头,问:“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面见皇上,皇上可能会一怒之下杀了你!” 福灵安道:“但是孩儿不能做缩头乌龟。外面已经满城风雨,我如果不出面想办法阻止谣言的风向,这件事只会越闹越大,还请父亲准许我进宫面圣。” 傅恒在屋里左右徘徊,心中犹豫不决。 敏敏劝道:“老爷,灵儿说的有理,现在躲着不是办法,事情只会越闹越大,到时候,我们富察满门都可能会被连累。” 傅恒瞪了敏敏一眼,问:“你是在劝我让自己的儿子去送死吗?” 敏敏却恍若没事人一样,答道:“我相信灵儿自己有能力脱险,不然就香妃那事,都够死几回了!” 福灵安拱手叩拜道:“父亲,我们都是从战场上把命捡回来的人,死,还能比背信弃义可怕吗?” 傅恒只好同意,同时又派人将这件事告诉永琪,请他务必赶到宫中帮助福灵安过关。 第二卷:荣王殇 100、琅玦力争嫁所爱,福灵安为弟求姻亲 永琪接到传信,即刻换上朝服,备车入宫。 琅玦回到宫中,只有一个办法可想,就是求助于皇后。凭借皇后与纯贵妃多年的情分,纯贵妃去世后,皇后一直对琅玦视如己出。 胡嫱正在给皇后泡茶,外面人报:“四公主到。” 皇后有些诧异,她还不知道琅玦已经回宫了。 转眼间,琅玦已经跑了进来,一进门就是泪水涟涟,只叫了一声“皇额娘”,琅玦便靠在皇后胸前大哭起来。 皇后拿着手帕为琅玦擦了擦眼泪,问:“你是什么时候回宫的?怎么也没人告诉我?” “刚回来……”琅玦看着皇后的眼睛,问:“皇额娘是不是也听说了我的很多事情?” 皇后笑道:“你半夜私闯学士府的事,现在已经是皇室的头等传闻,前朝后宫,谁会不知道?” 琅玦咬着嘴唇,又规规矩矩的站起来,跪在皇后面前,哀求道:“皇额娘,您能再宠我一次吗?” 皇后扶起琅玦,安慰道:“你慢慢说,我看看有没有办法。” “我……我喜欢福灵安……”琅玦说这句话的时候,满面羞愧,几乎抬不起头来。 “真的是福灵安?”皇后似乎有些为难,她看了胡嫱一眼。 胡嫱会意,到桌案上取了几个名帖过来,递给了皇后。 皇后拿着名帖,摆在琅玦面前说:“其实,你的婚事,你皇阿玛前几天已经与我商议过了,这三个是他选出来,个个出身名门,与你年龄相当。这里面没有福灵安,只有他的弟弟福隆安。我刚才还一直在期盼,希望你去学士府找的人是福隆安,这样我也比较好办。” “不!”琅玦拼命摇头,拉住皇后的手,恳切的说:“皇额娘,我是真的喜欢福灵安,我不想嫁给别人。” “可是福灵安年纪比你大得多,又成过一次亲,最要紧的是他的身世……恐怕皇上是不会同意的。”皇后看着眼泪汪汪的琅玦,又心有不忍,想了想说:“好吧,我再与皇上商议一下,再争取一次。” “谢皇额娘!”琅玦给皇后磕了一个头,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 皇后让萧韫去请乾隆,说是讨论一下琅玦的额驸人选。乾隆也正在为这件事感到烦心,只想早早定下,快刀斩乱麻,于是到皇后处商议。 皇后将乾隆请入殿内用茶,吩咐胡嫱陪着琅玦在偏厅等消息。 乾隆听到皇后的请求,勃然大怒,问:“她居然敢让你来求情?皇后,你不知道福灵安是什么人吗?他是弘庆的女婿,弘庆是什么身份?你让福灵安续弦娶朕的公主,朕的面子往哪搁?你是要让弘庆那帮人都看朕的笑话吗?” 皇后陪笑着,陈情道:“虽说如此,可福灵安毕竟后来立了军功,地位比先前就不大一样了,若是算作论功行赏,也说得过去。” 乾隆反驳道:“拉倒吧!福灵安也不过才二十来岁,就上了一次战场,还是个副将,能得到禁军侍卫统领一职,已经是厚赏了。北疆之战,兆惠才是主力!连去增援的富德等人,功劳都不输给福灵安。若是论功行赏,更该把琅玦许配给兆惠的儿子札兰泰!你那算什么道理!” 皇后翻着手中的三个名帖,放在最上面的正是札兰泰,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可是,琅玦去了学士府一夜的事,现在知道的人太多了,再许配别家,只怕非议更多。臣妾这也是为皇室的清誉考虑,才出此下策。” 乾隆冷笑道:“你以为把琅玦许配福灵安,名声就好了?你出去打听打听,看外面对福灵安的议论声,是说他军功的更多,还是说他身世的更多?当年大家都以为福隆安是傅恒的长子,结果傅恒忽然冷不丁的从外面带回去一个福灵安,竟比福隆安还大几岁!你知道这福灵安是从哪冒出来的吗?你清楚他的生母是谁吗?八成是个烟花女子!这种来历不明的人,也够格娶公主?” 皇后当然是知道福灵安身世的,可还是想为琅玦再尽力争取一次,劝道:“臣妾知道这不合适,可是皇上没看到琅玦有多伤心,臣妾也曾如她这般年纪,知道她现在心中的痛苦。” “慈母多败儿!你就惯着她吧!纯妃在的时候,琅玦几时敢这么大胆?后来她为什么越来越不知道天高地厚?就是因为有你这个靠山,她早就不把规矩礼仪放在眼里了,你还想继续纵容她,连终身大事都敢自作主张?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乾隆随手将眼前的茶盅挥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皇后吓了一跳,不敢吭声。 王进保来报:“皇上,御前侍卫福灵安求见。” 乾隆冷笑一声,道:“还真会找时候,宣他进来!” 琅玦在偏厅焦急的等待着消息,忽听外面有人喊“宣侍卫统领福灵安觐见”,心中又害怕又惊喜,她按捺不住自己涌动的心情,拉着胡嫱一起悄悄来到正殿门外。王进保站在门内看到了,琅玦把食指放在嘴前“嘘”了一下。王进保不敢吱声,只好任由琅玦和胡嫱在门外偷看。 福灵安已经在里面了,向乾隆、皇后行了礼。 乾隆问:“福灵安,罪己书,写了吗?” 福灵安将一封奏折呈上,王进保接过,走上台阶,呈给乾隆。 乾隆打开看了一遍,上面陈述了福灵安在护卫值守中的种种过失,却并未提在沁芳园跌入芦苇丛一事,更不曾提到琅玦。 乾隆合上奏折,问福灵安:“前几天琅玦私入学士府,是去找你的吗?” 福灵安如实答道:“是!” 乾隆将奏折摔在茶几上,喊道:“来人,将福灵安拉下去,斩了!” 皇后忙劝阻道:“皇上,富察一门几代忠良,怎能如此草率处置?” 琅玦正要进殿,被胡嫱拉住使了个眼色。 琅玦顺着胡嫱的目光,看到永琪飞快从翊坤宫外面跑进来,直奔正殿,也不等通报,进门就将按压福灵安臂膀的太监推到一旁,跪下喊道:“皇阿玛,你不能杀福灵安!” 乾隆问:“朕有宣你进来吗?” 永琪拜道:“儿臣私闯觐见,是儿臣的过错,请皇阿玛责罚。但是福灵安今日犯了什么错?皇阿玛要处置他,总得有个合理的罪名,才能让人信服。” 乾隆没有回答,他不能说福灵安的罪名是与香妃关系不一般,也不能说是与公主私会。 福灵安俯身再拜,说:“皇上,臣命如草芥,死不足惜,若臣一死能洗白公主清誉,臣万死不辞,但请容臣道明今日来意,或许是社稷之福,公主之幸。” 乾隆冷笑一声,问:“你还社稷之福?公主之幸?你如何说得出口?” 永琪再次求情道:“皇阿玛,也许福灵安果真有将功补过的良策,请您看在他们父子都曾立下军功的份上,给他陈情的机会。” 乾隆不屑的看了福灵安一眼,道:“那就说说你今日的来意。” 福灵安又从怀里取出一封奏折,双手举过头顶,奏道:“请皇上准许臣以长兄的身份为二弟福隆安求亲。” 此言一出,站在门外的琅玦几乎摔倒,她不敢相信,她竟然亲耳听到福灵安为别人求亲,他要亲手将自己推到别人的怀中。 王进保接过奏折,又呈给乾隆。 福灵安道:“家父是公主的舅舅,其实亲戚间走动无伤大雅,那晚公主并非私闯,而是额娘有请,公主与额娘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就留公主住了一宿。微臣的二弟福隆安已经到了娶亲的年纪,父母大人意欲高攀,亲上加亲,求娶四公主为儿妇,特命臣今日来求亲,请皇上、皇后娘娘恩准。” 乾隆打开奏折,看了一遍,再抬头看福灵安,关于琅玦的婚事、宫内宫外的流言、皇室的颜面,富察家已经给了个最好台阶,乾隆再不下,就下不来了,只好说了一句:“准奏!” 琅玦站在殿外,眼泪唰唰的流下,她望着殿内跪在地上的福灵安,心中有千言万语,只是不想再说一句。 乾隆准许福灵安继续上任御前侍卫总管一职,并传令富察家开始筹备婚事,福灵安领了旨,拜别乾隆、皇后,退出殿外。 福灵安走出大殿,走下台阶。 琅玦追了上去,拍打着福灵安的背,大声哭喊着:“福灵安,你这个骗子,你是个大骗子!” 永琪掰开了琅玦的手,胡嫱也拉住了琅玦。福灵安就像没有感觉到琅玦的存在一样,直接走出了翊坤宫。 琅玦哭喊着:“福灵安!你是个大骗子……” 福灵安任凭琅玦在后面疯吼狂叫,只是不回头、不做声,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琅玦的视野中。 永琪和胡嫱扶着琅玦,眼看着琅玦哭的昏天黑地,最后昏了过去,被送回了翊坤宫的偏殿。 走出琅玦的居室,胡嫱忍不住泪流满面。永琪看着胡嫱,心中也有说不出的难过。 “错过自己深爱的人,心应该很痛吧?”胡嫱带着眼泪,还有坚韧的微笑,站在永琪身旁。 “我不知道……但是,我理解福灵安。”永琪目光闪烁着,他不敢抬头,他害怕看到胡嫱。 胡嫱又问:“那你了解自己吗?” 永琪摇了摇头,突然慌慌张张的跑出翊坤宫。 第二卷:荣王殇 第101、永琪割爱心怀愧,碧彤生妒诱宜庆 永琪回到王府,碧彤和懿泽都在门厅等他许久。永琪一进门就紧紧拥抱懿泽,自言自语道:“我不能原谅自己,我无法原谅自己!” “你怎么了?”懿泽扶起永琪,望着永琪的眼睛,充满了疑惑,她感觉到了永琪急促的呼吸、加速的心跳。 碧彤关切的问:“公主怎么样了,你不是去救富察侍卫的吗?” “皇阿玛把琅玦赐婚给福隆安,还是福灵安亲自求的婚。琅玦现在很伤心,几乎生不如死。”永琪坐在门厅的凳子上,用手抱住头,那痛苦的神情,好像他的脑袋立刻要爆炸一样。 懿泽蹲在永琪面前,握住永琪的手,宽慰他说:“这件事也不能怪你啊,福灵安这样做,大概就是为了让琅玦明白,这段感情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起初我也认为一定是琅玦一厢情愿,可今天却忽然觉得未必。”永琪渐渐抬起头来,望着远方,好像心不在焉一样,感慨道:“不接受不代表不愿意,接受也不代表愿意。” 碧彤站在一旁,看着永琪和懿泽这样蹲坐一处、忘却周围,就好像自己是不存在的一样,她心中很不是滋味,淡淡的问:“接受也不代表愿意,就像王爷虽然娶了我,但其实并不愿意,对吗?” 永琪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碧彤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 碧彤快步离开,不再多言。 懿泽望着碧彤的背影,忽然间也感到一阵愧疚,好像他们做了什么对不起碧彤的事一样。 永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后悔的事情太多了,他已经不知道该从哪一件开始后悔了。 懿泽低着头,说出了违背自己本心的话:“今晚,你不要去我房里了,去看看碧彤吧!” “你什么意思?”永琪的神情,显然是有些生气了。 懿泽道:“她也是你的妻子,她还在皇上面前那么维护你,你……你不好这样冷落她,我也不该一直霸者你!” “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只有孩子,没有我了?” “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好不好?” “我得什么便宜了?”永琪看着懿泽,心里七上八下。 懿泽也看着永琪,不知该说些什么。 永琪似笑非笑的说:“我现在好像有些明白琅玦为什么哭的那么伤心,因为她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把自己推向别人,不知道心里是有多么的失望!” 懿泽的语气也变得不是很好,道:“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他们又没有成亲,当然有不选择的权利,可是碧彤已经嫁给你了,她没有选择别人的机会了,这一年多以来,她就像守活寡一样!” 永琪问:“那你为什么要让我娶她呢?为什么?” 懿泽顿时又哑口无言。 永琪无奈的叹道:“一夫两妻的日子,你知道我过的有多艰难吗?我离她近一点,你就像掉进醋坛子一样,我离她远一点,你就开始满心愧疚,那你来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懿泽没有答案,她忍不住哭了。 永琪一把抱住懿泽,倾诉着:“我已经舍弃了太多,我不想再多做违心的事了,麻烦你就自私一回吧!不然,我对不起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懿泽靠在永琪的肩膀上哭泣,她感觉到永琪的泪水也滴落在她的肩膀上,永琪的难过程度超过了她的想象,这让她心里更难受。 碧彤并没有真的离开,她站在远处,看到永琪和懿泽这样紧紧相拥而泣,心中充满了恨,如同随时可以燃烧的火焰。 碧彤实在看不下去,她还是离开了,一边走着,一边心中忧伤着,这是一场感情的游戏,她是一个不该出现的角色,但是卷进这场战争,她身不由己。她走过花园,隐隐听到哭声,便循着哭声走过去,只见宜庆趴在一块大石头上哭,而且哭的样子很夸张。 “你哭什么?”碧彤走到了宜庆身边,站在大石头的一侧。 宜庆抬头看到是碧彤,便说:“你进府晚,哪里知道我们的事?我和懿泽是双生姐妹,同时入宫,同时认识王爷,我在王爷身边每日三茶六饭、冬日备暖炉,夏日取寒冰,任劳任怨的伺候了两年。那时候,他俩才统共见过几次面啊?可是王爷都不正眼看我,却为了让皇上同意他娶懿泽,做了那么多事!我的要求也不高,哪怕是做侧室,分个零头的恩宠,我也情愿,可是她一点机会都不给我留。现在她生了儿子,在王爷心中地位更牢固了,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我却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我心里怎么会不难过?” 碧彤冷冷笑道:“那你只能怪你娘没给你生一张好脸,虽说是双生姐妹,她貌似天仙,你却平凡无奇,世上男人多是以貌取人,王爷也是个男人,所以,这是你做再多事情都赶不上的。” 宜庆不服气的说:“我是长得不够貌美,但福晋你可是天生的美人坯子。” “我和懿泽,还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不过,她也别想得意太久,有一个人也许可以把她比下去……”碧彤想起了胡嫱,最关键的不是胡嫱风华绝代,而是永琪和胡嫱已有旧情,爱而不得才最揪心,只要稍稍煽风点火,就一定可以继续藕断丝连下去,永远纠缠不清。 宜庆问:“你说的人是谁啊?” 碧彤并没有回答宜庆的问题,而是拉宜庆站了起来,又笑着说:“我早就看出来你对王爷有意,原本想着,懿泽要照顾孩子,无暇服侍王爷,我可以做主让你来服侍王爷……可是确实如你所说,她一点机会都不给别人留,才刚出月子,王爷就天天都在她房里,她霸占王爷也未免太久了。” “那……那我还有机会吗?”宜庆怀抱着一丝希望,眼巴巴的望着碧彤问:“福晋还能为我做主吗?” 碧彤笑道:“王爷虽然喜欢懿泽的美貌,可王爷心地善良,所以在这一点上很有原则,如果懿泽有做过一些违背他原则的坏事,你让王爷知道,王爷就一定会疏远她。” 宜庆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懿泽好像没做过什么坏事。” “你再仔细想想,比如说……嬿翎的事……” 宜庆猛地一惊,心中发憷,心跳加速,神情也开始慌张起来。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碧彤拉住宜庆的手,诱导一般的说:“关于嬿翎的事,王爷一直耿耿于怀,王爷若是知道了元凶就是……还会宠爱她吗?” 宜庆的害怕渐渐变成了窃喜,她低声问:“嬿翎都死了这么久了,我怎么才能让王爷以为是她做的?” 碧彤轻轻一笑,伏在宜庆耳边叮嘱了几句。 琅玦被正式册封为和硕和嘉公主,指婚给大学士傅恒次子福隆安,婚期在两个月后。 圣旨传到了学士府,学士府开始督导礼仪、筹备婚事。 福隆安接到赐婚的圣旨,却并不开心,他来到福灵安的书房,重重的拍了一下福灵安的书桌。 福灵安的笔墨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声震撒在桌案上,很快浸湿了福灵安正在写字的草纸,他继续写字。 福隆安质问道:“你以为你这样做,我会感激你吗?” “我只是在替富察家解决问题。”福灵安收拾着桌上的笔墨纸砚,没有抬头。 “你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随便替别人安排婚事?你问过我的意见吗?” 福灵安道:“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没有必要去问你的意见。” 福隆安气急败坏的拔掉了福灵安手中的笔,吼道:“你这是在践踏我的尊严!也许外面的人会弄不明白,可是我们全府上下都知道,四公主半夜跑来要找的人是你,不是我!你却把她塞给我,你让富察家的人都怎么看我?你要让我变成他们茶余饭后的笑话吗?” “你有解决问题的更好办法吗?”福灵安抬头望着福隆安,劝道:“二弟,你已经长大了,应该知道,凡事当以大局为重。我与公主之间并没有任何瓜葛,清者自清,你又何必在乎别人说什么?” 福隆安嚷道:“我知道你们之间没有什么,可我心里就是别扭!” 福灵安站起,走到福隆安身旁,再次劝道:“也许这门婚事的得来方式,是让你有点憋屈,但是额娘会很高兴,她一直希望你做额驸,这样你的前程一定会蒸蒸日上。这样的机会,多少豪门望族都求之不得,而且你又是真的喜欢公主,何乐而不为呢?” 福隆安嘟着嘴,道:“我是喜欢她没错,但是她喜欢的人是你,我又不瞎不聋,看的很清楚!” “公主太年轻了,经历不多,只不过是一叶而障目。等你们成亲之后,你好好待她,她慢慢成熟起来,就会明白之前的想法只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天长日久,谣言也会不攻自破,你相信我。”福灵安看着福隆安,似乎笑得很随意。 福隆安只好勉强点点头。 琅玦在宫中再也笑不出来了,虽然没有继续绝食,但是她不哭不笑不说话,像个木头一样,皇后让胡嫱每天陪伴在琅玦身旁安慰劝勉,但都没有起到丝毫的效果。 可是无论琅玦是怎样的难过,宫中关于筹备她出阁大典的事宜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皇后亲自照看各处的布置,审阅礼部拟写的嫁妆清单,又呈给乾隆。太后也会时不时的过问筹备情况。 第二卷:荣王殇 第102、乾隆追究生母迷,瑛麟煽动反清计 与筹备琅玦婚事同时,宫中又一届的选秀如期而至。 太后一直有留意陈可斋的女儿,她注意到,陈瑛凤告病未能入京,只有陈瑛麟是入宫参选的秀女之一。 大选之时,太后又一次暗示乾隆选中瑛麟,乾隆几经犹豫,还是没有选。 太后不能勉强乾隆,但又认为绝不能放瑛麟回杭州,便声称自己看中瑛麟,要留下做孙媳妇,然后便将瑛麟接到寿康宫。瑛麟只好遵从太后旨意,暂时留在太后身边服侍,以待来日。 乾隆虽没有让瑛麟入选,也是希望留在自己身边的,不想被太后弄了去,也很郁闷。这日他来到寿康宫向太后请安,顺便问道:“皇额娘说要留下陈家二小姐做孙媳妇,是想把她许配给谁?” 太后笑答道:“琅玦出嫁后,下一个该议亲的,自然是八阿哥永璇了,这皇帝还能不清楚吗?” 乾隆掐指算了算,问:“永璇还小吧?” 太后淡淡笑着,道:“是比陈家姑娘小了点,但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在杭州时,哀家就跟你说过,务必把陈巡抚的女儿留在京城,既然你看不上她,那哀家就只好让她做孙媳了。就让她先呆在宫里,等永璇一两年,再做婚配,想来陈家也是不能介意的。” 乾隆心中默默琢磨着,嘉贵妃死后,太后让舒妃抚养了永璇和永瑆,就是指望他们中有人能继承皇位,如今永璇已渐渐长大,太后迟早是要为他寻一门亲事,而这门亲事肯定得背后有强大靠山。若太后只是看中了陈可斋在官场的威望、天下会在民间聚揽才俊的实力,想拉过来作为永璇的靠山,倒也还算正常。只怕太后还有别的心思,是乾隆现在还料想不到的,于是陪笑着问:“可是,皇额娘,您有见过哪个皇子的嫡福晋是汉人吗?” 太后冷笑道:“谁说先娶的就是嫡福晋?永琪第一个娶的是懿泽,不还是做了侧福晋吗?” 乾隆道:“懿泽为什么会成为侧福晋,皇额娘心里最清楚,儿子不想多说,但是不能人人都做特例。陈可斋特意告诉我们,他父亲因为看重满人京官,给他姐姐陪嫁的嫁妆比留给他的家产都多。现在永璇嫡福晋的位置空着,您把一个陈家唯一的嫡女早早的留在宫中,最后却安插在侧福晋的位置上,是要摆明了告诉陈可斋我们看不起他们汉人吗?” 太后默默无言。 瑛麟就在太后房门外,将乾隆母子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琅玦的婚期将至,乾隆与太后亲自到各处勘察,乾隆与太后正在查看大婚时宴请的宾客名单,太后不经意间抬头,却看到瑛麟一边挂着灯笼,一边用手帕拭泪。 太后放下名册,走过去问:“瑛麟,公主大喜的日子,你怎么哭起来了?” 瑛麟向乾隆、太后行礼道:“回太后、皇上,今日是家祖母的生辰,祖母在时最疼我,每年她过生辰,我都会在门上挂灯笼,如今她已经不在了,我再挂上这灯笼,难免触景伤情……” 瑛麟说着,又用手帕拭泪。 听了这几句话,乾隆的注意力全都在瑛麟身上了,他总望着有些机会,能多知道一些关于瑛麟之祖母钱氏的事。 太后拉住瑛麟的手,笑道:“以后,你就把哀家当成亲祖母,哀家也会好好疼你的。” 瑛麟点头笑笑,又向乾隆说:“奴婢不该在和嘉公主的好日子里哭,还请皇上恕罪。” “人之常情,这有什么?”乾隆望着瑛麟,笑盈盈的问:“今天是你祖母的生辰?那……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 “有……”瑛麟好似想说又不敢说,低头答道:“我好想找表姐懿泽叙叙旧,祖母生前还有话留给她,但那时她已经随姑父入京,没能见到最后一面。现在,我好不容易也来京了,却没有机会和她见面,我能去荣王府一趟,看看她吗?” 乾隆笑道:“这有何难?正好朕也多日未见朕的孙儿了,就与你一同去荣王府瞧瞧吧!” 乾隆即刻就命王进保备马车,王进保领命,忙去让人牵马套车。乾隆拜别太后,换了便装,就随瑛麟一起坐车出宫,奔向荣王府。 乾隆与陈瑛麟两人共坐一车驶出宫门,车内再没有第三个人,此事一出,又震惊了整个后宫。宫中之人都很诧异,乾隆不选瑛麟入后宫,却身着便服与瑛麟单独出宫,其中意图实在让人难以揣摩。 乾隆要与瑛麟同行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借机打探关于钱氏的问题。在路上车中,乾隆就如同闲聊一般,故作随意的问:“朕听你父亲说,你祖母只是你祖父的妾室,是吧?” 瑛麟答道:“回皇上,祖母出身确实不高,且当时祖父已有原配,祖母只能是妾室了。” 乾隆点点头,又问:“那你对祖母的身世了解吗?” 瑛麟摇了摇头,答道:“祖母的身世,大概只有祖父一人知道了,谁都不让问。不过我小时候,祖母每晚哄我睡觉时,给我讲过一些她的小故事,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哄我开心。” 乾隆笑道:“闲坐无聊,不如说说这些故事。” 瑛麟道:“我问祖母为什么隐瞒身世,祖母说,她曾在一个大户人家做过丫鬟,这个大户人家的夫人不喜欢她,她犯了错,怕受到惩罚,就逃了出来,因为怕连累娘家,就不敢回娘家,于是无处可去,才被祖父收留,至于隐瞒身世,是因为怕那位夫人找上门来。” 乾隆心想,这个“大户人家”必然就是雍亲王府了,“那位夫人”十有八九就是现在的太后钮祜禄氏,他于是又问:“你祖母有没有说她犯了什么错,以至于那位夫人那么生气?” “这个,祖母没有说。” “那你祖母是更疼爱懿泽,还是更疼爱你?” 瑛麟嬉笑着说:“祖母疼爱姑母远超过父亲,起初的时候,自然是更疼爱懿泽了。因为姑母偏心二表姐宜庆,祖母还常常怜悯懿泽。只不过,后来姑父一家都迁入京城了,祖母看不到懿泽,就得爱我多一点咯!” 乾隆看着瑛麟洋洋自得的样子,笑叹道:“你个小丫头片子,还跟表姐争风吃醋呢!” 瑛麟忽然想起什么,神情变得紧张起来,低头说:“奴婢只顾着说话,又差点忘了皇上是一国之君了!都怪皇上第一次见奴婢时假装成老百姓,害的奴婢总是一不小心就给忘了!” “忘了好,朕当皇帝当久了,就以为自己是天生的帝王,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想要得到普通人的感情,都没有机会。”乾隆许久没有遇到如瑛麟这般说话随意的人,倒像是有了一个放松自己的地方,他掀开窗帘,极目远眺,看见街头叫卖的商贩,似乎也有了亲切感。 瑛麟好奇的问:“皇上说的普通人的感情,是指香妃吗?” 乾隆看了一眼瑛麟,没有说话。 瑛麟意识到,自己可能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她悄悄的提醒了一句:“皇上……香妃娘娘可能要有危险了……” “你说什么?”乾隆突然抓住了瑛麟的胳膊,激动的问:“是不是太后要对香妃不利,你都知道些什么?快说!” “皇上,好痛!”瑛麟哭丧着脸,全身都快要蜷缩到一起了。 王进保在车外喊道:“皇上,荣王府到了。” 风掀开了门帘,王进保看到了乾隆近距离抓着瑛麟的紧张模样,忙低头不敢去看。 乾隆放开了瑛麟的胳膊,下了车。 永琪、碧彤、懿泽已经在府门前迎接,迎乾隆入府。 乾隆向芜蔓居走着,随口道:“不必这么大费周章,朕今天只是来看看朕的孙儿,别无他事。” 懿泽听说,忙叫孟冬去抱绵脩。 乾隆就在芜蔓居坐了一会儿,将绵脩抱在怀里逗乐。 大家喝了茶,乾隆问:“瑛麟,今天不是你祖母生前的生辰吗?你与懿泽可以说些体己话,不必在这里陪朕,朕还有公务,不能久留,坐一会就走。你若想多待会儿,晚些让永琪备车送你回宫。” 懿泽愣了一下,问:“外祖母的生辰?” 瑛麟拉住懿泽的手,责备道:“祖母都白疼你了,连她的生辰都忘了!” 瑛麟又回头对乾隆等人说:“奴婢就先不打扰皇上与王爷说话,我和表姐出去走走!” 懿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瑛麟拉出门去了。 到花园中,懿泽又说:“今天根本不是外祖母生辰,她的生辰在冬天,几乎每年那个时候都会下雪,我是不会记错的。你干嘛要骗皇上?” 瑛麟看四处无人,笑道:“宫中落选的秀女都已经被放回家了,只有我一人被留在宫中,表姐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懿泽摇了摇头。 瑛麟道:“太后想扶持八阿哥,但是皇上喜欢五阿哥,所以太后要为八阿哥找坚实的靠山,靠山最牢靠的办法就是结亲。太后看上了我,准确的说,是看上了我们家在民间聚拢文武奇才的天下会。” 懿泽问:“你的意思是说,太后想把你许配给八阿哥?” “不错,等和嘉公主正式出阁之后,太后可能就要为八阿哥议亲了。我今天拿祖母当借口,是为了有个理由来找你,希望你能帮我。” “帮你嫁给八阿哥?还是不嫁给八阿哥?”懿泽有些糊涂。 瑛麟摇头答道:“这都不要紧,重要的是父亲经营多年的天下会,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我这次留在宫里的目的,是为了挑拨太后与皇上之间的关系,你应该知道,皇上并非太后亲生,各自为政很久了,只要让他们真正相斗,等他们斗的凶了,我们的机会就来了。诸位皇子或已亡故、或出继、或年幼,只有五阿哥和八阿哥对我们有威胁,可是以现在的局势,你和我除掉他们并不难!” 第二卷:荣王殇 第103、宜庆受挑诬罪名,懿泽固执陷旧案 “你让我除掉五阿哥?”懿泽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又笑了笑,她实在对瑛麟这个提议感觉好没道理,问:“你知道五阿哥是谁吗?他是我的丈夫,是我儿子的阿玛!你让我做这样的事,简直是无稽之谈!” “皇室之内,哪有真情?”瑛麟冷笑道:“我听说,你原本应该是嫡福晋的,却成了侧福晋,你不憋屈吗?” 懿泽道:“这件事,我一两句话和你说不清楚。永琪另娶嫡福晋,我也有责任,他从没为碧彤疏远我,只有为我疏远碧彤,我就算憋屈,也怪不得永琪。” 瑛麟不屑的一笑,阴阳怪气的说:“听你这么说,你俩感情是好极了。可是据我所知,他在外面还有别的相好呢,恐怕你都不知道吧?” “我不信!你现在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诱骗我来帮你!永琪对我如何,我心里有数!”懿泽不想继续多说,转身往回走。 瑛麟伫立在懿泽身后,道:“我一向信任你,才跟你说这些。你如果告密,姑母和父亲都会死。” “我不会告密,但也不会帮你。你今天说的所有话,我都会当做从来没听到。”懿泽没有回头,离开了瑛麟身边。 关于天下会,懿泽并不是十分了解。她小时候在杭州知道陈家有一个会馆叫做天下会,但因观保告诫过家人,不要去探听天下会的事,所以他们虽然是亲戚,却并不参与彼此的事。后来观保去京城赴任后,瑛凤、瑛麟都常来家中与陈氏为伴,她们都喜欢懿泽,来看懿泽的次数远多于陈氏或宜庆,有意无意中,便向懿泽透露了,天下会的生意只是表面,其实却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懿泽慢慢意识到,天下会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可能是谋反。 因为对陈家本不够在意,懿泽入京后,更渐渐把关于陈家的一切都给抛到脑后,直到瑛麟今日到来,说了这番话,才又猛然勾起她的许多回忆。她对永琪的感情是真的,而且她来人间、嫁入皇室原本就有自己的目的,又岂能参与到与自己目的相悖的行动中?她不仅不可能参与,甚至还需要防备。 傍晚,懿泽在床前看着绵脩,正要为他换衣服,只见他有点要翻身的意思,懿泽便站着不动,盯着绵脩静静的看,绵脩竟然自己侧过身子,脑袋往前一伸一伸,可爱极了。 懿泽招手叫孟冬、金钿都过来看,绵脩依然努力伸胳膊伸头,伸了好大一会儿,终于翻成了趴着的姿势。 金钿拍手叫道:“太好了!小贝勒会翻身了!” 懿泽却拿起手帕拭泪。 孟冬问:“你怎么了?” 懿泽笑道:“不知道为什么,绵脩每次有一点小进步,我心里都好感动,就好像发生了什么伟大的事情一样。” “至于吗?”孟冬不太能理解懿泽的情绪,抱起绵脩逗着玩,将他举过头顶转圈。 懿泽笑着看绵脩,忽然想起瑛麟说的那句“可是据我所知,他在外面还有别的相好呢,恐怕你都不知道吧?” 顿时,懿泽又陷入深思,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坐在床边看孟冬给绵脩换衣服。 孟冬问:“今天陈二小姐来,都跟你说了什么?” “就说说小时候的往事而已。”懿泽勉强笑笑。 孟冬感到有些奇怪,问:“你小时候不是都很少与人交流吗?哪有那么多往事可聊?” 懿泽笑着摇了摇头,答道:“在杭州时,我与陈家两位表妹的住处只有一墙之隔,小时候其实是经常往来的。她们两个都看不惯母亲偏心宜庆,因此对我很好,常常主动亲近我,跟我说这些、说那些,只是我防人之心太重,每次都是只听不说,她们反倒因为我不爱乱说话而对我信任有加。” 孟冬道:“听起来,就好像青岚先前亲近你,你却不热情、不拒绝的对待方式一样。” 懿泽想了想,道:“在认识你之前,我和每个人几乎都是那样相处的。认识你之后,一切就不一样了。” 孟冬笑了笑。 外面有人敲门,懿泽让金钿去看看,原来是宜庆来了。 金钿开了门,宜庆很慢很慢的走了进来,轻轻的叫了声:“姐姐……我来看看绵脩……” 孟冬冷笑道:“侧福晋,这还真是稀罕,二小姐今天竟然管您叫姐姐,而不是直呼您的名字!” 宜庆尴尬的笑着,走到懿泽身边,又陪笑说:“那是我不懂事,还请姐姐不要跟我一般计较。” 孟冬对懿泽说:“你可要警惕了,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宜庆解释道:“前几天,母亲还责备我这个做姨妈的不称职,我今天真的只是来看看我的小外甥,没别的意思。” 孟冬又随口嘲讽道:“没别的才怪!” “那么多人来看绵脩,我来看看就不行吗?就算我是替额娘来看的……”宜庆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压的更低了。 懿泽看了看绵脩是那么的可爱,不知不觉间心就软了,抱起绵脩说:“你想看就看吧!” 孟冬冷冷的说:“奴婢劝福晋最好赶紧把二小姐请走,不然小心后果不堪设想。” 懿泽看了一眼孟冬,无奈的问:“当着我的面,宜庆还能害了绵脩吗?你先去厨房看看点心好了没有。” 孟冬生气的出去了。 永琪正在书房看书,卓贵敲门喊道:“王爷,福晋求见。” 永琪听说,合上书走了出来,见碧彤站在门外,问:“找我有事吗?” 碧彤手里拿着几件小衣服,笑道:“我闲来无事,给绵脩做了些衣服,我自己看着还算精致,可是我跟懿泽之间素来有些嫌隙,怕她不要,想劳烦王爷陪我过去,兴许她会给点面子。” 永琪点点头,就随碧彤一起去了后院芜蔓居。 进入芜蔓居的小院后,碧彤将手中握着的一个小石头抛到懿泽房外的一棵树上,树枝被砸到,动了几下。 这个动作很小,永琪不曾留意到。 永琪与碧彤走到懿泽房门外,听到了宜庆的声音:“姐姐,再过两天是嬿翎的祭日,我想去祭拜一下。” 懿泽道:“你想去就去吧。” 永琪听到嬿翎的名字,不自觉就停住了脚步,碧彤也不吱声,跟永琪一起静静的站在那里,又听到宜庆又说:“直到现在,每次想起嬿翎,我都觉得心里愧疚。姐姐,你呢?” “若说愧疚,我的愧疚不会比你少,可是那天……”懿泽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永琪突然推开门,问:“可是那天怎么了?你为什么会愧疚更多?” 懿泽有些意外,看着永琪没有说话。 宜庆却忙到永琪面前解释道:“姐夫你别误会,姐姐没有害嬿翎!” “我有说她害嬿翎吗?还有你,你为什么愧疚?”永琪又看着宜庆,质问着。 “我……我没有参与这件事,我不是有意隐瞒姐夫……”宜庆看了一眼懿泽,又支支吾吾的改口说:“不是……姐夫……我的意思是说,没有这回事……” “够了!”永琪瞪了一眼宜庆,又走到懿泽面前,愤怒的看着懿泽,问:“你来告诉我,你们到底做了些什么?” 懿泽不答。 永琪厉声喝道:“你又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王爷心里是怎么想的,事情就是怎么样的!”懿泽坐在床边,不抬头,也没有任何表情,一动不动,保持着她一向不屑于解释的那种冷漠。 永琪看着懿泽,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转身走了出去。 碧彤跟着一起出去了。 宜庆见状,也不敢在屋里久呆,忙忙跑了出去。 孟冬回来,金钿将发生的事告诉了孟冬。 孟冬走到懿泽身旁,挖苦着笑问:“怎么样?中招了吧?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亲妹妹怎么了?就宜庆这种人,狗改不了吃屎,你原谅她一千次,她还能坑你第一千零一次,现在好了,屎盆子扣你头上了。” 金钿焦急的说:“孟冬姐姐,你就别奚落小姐了,赶紧想想办法澄清才行!” 孟冬指着懿泽,问金钿道:“你看她这个样子,是想澄清吗?心又软、嘴又硬、脾气又倔,不吃亏才怪!” 金钿看看,懿泽依然坐在床边,一动不动,那态度的确不像是打算澄清的样子。 忽然绵脩哭了,懿泽才从一个石头人恢复了动静,抱起绵脩在屋里打转。孟冬和金钿看到懿泽这般,都感到十分无奈。 入夜,天空下了几滴小雨,懿泽坐在窗内,仍然是抱着绵脩悠悠转转,然后望着天空发呆。 金钿走到懿泽身旁,看着懿泽,好像有话要说,却没说出口。 懿泽问:“你想说什么?直说就好了。” 金钿只好说:“王爷……王爷今晚歇在琴瑟馆了。” 听了这句,懿泽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很快,心痛的感觉涌上来,懿泽一手捂住胸口,慢慢侧卧在床上,出了一身的汗。 金钿见状,先接过了绵脩。 孟冬看到,忙扶住懿泽,问:“你这是怎么了?” 懿泽摇了摇头。 金钿忽然惊叫道:“小姐,你快来看!” 懿泽又坐起来,看到绵脩的胸口又开始闪光了,她摸着自己一跳一跳的心痛之感,看着绵脩胸口一闪一闪的光,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二卷:荣王殇 第104、懿泽顿悟寻玉道,乾隆忧思香妃疾 孟冬问:“你到底怎么了?” 懿泽摸着自己的胸口,答道:“我的心缺了一块,我得把它找回来。” 金钿迷迷糊糊的问:“小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还有,小贝勒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心为什么会闪,是跟那个龙锡杖有关吗?” 孟冬看着懿泽,揣测着说:“好像你每次听到五阿哥跟别人在一起,都会捂着胸口,疼到全身冒汗。你说心缺了一块,这是疼的原因吗?” 懿泽没有回答,忽然站起对孟冬说:“我要进宫一趟,在我回来之前,你要看着绵脩,寸步不离,不得让外人接近。” 懿泽又一次趁夜来到长春宫,来到正殿那个雕刻了游龙的柱子旁,把手放在石柱上,喊道:“蛟龙,快出来相见!” 蛟龙在柱子上游动,问:“女神何事唤我?你还没恢复神力吗?” 懿泽摇了摇头,道:“我是有事要请教你,我生了一个儿子,他的心会发光,我格姆山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事,人间也更不可能。更奇怪的是,他闪光的节奏和我心疼的频次是一样的,这是怎么回事?” “女神有儿子了?真是恭喜恭喜,母神的后人终于有男儿了!” “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我的灵玉早就不见了,他的心会闪,是不是在召唤我的灵玉?” 蛟龙笑道:“女神果然聪慧。灵玉的本质就是石头,石头和石头之间是有磁性的,这孩子延续了你的血脉,当然包括你的心。他是带着挽救你的使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懿泽听了,有一种如沐甘霖的喜悦,问:“可是,怎么召唤回我的心呢?” 蛟龙道:“他太小了,他的心力量也很脆弱,你需要借助更强大的力量。” 懿泽琢磨着,回忆着:“在他出世的时候,我觉得,我好像看到了雾灵山上那块大石壁,灵玉也是石头,那是不是可以借助它的力量?” 蛟龙淡淡一笑,问:“你为什么觉得那块大石壁拥有强大的力量?” 懿泽答道:“因为我的影子,映在上面变成了凤凰影,我想,它一定跟我们凤族有某种关系,你是不是知道?” “不错,它叫栖凤石,在数百万年前,你的祖先母神爻歌常坐在上面休息,她的汗水留在了那块石头上,年深月久,石头有了灵性,承载了爻歌的部分功力和记忆,凡是凤族,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都可以借助栖凤石疗伤、恢复神力,甚至可以让功力大增。” 懿泽不解的问:“既然如此,爻歌自己怎么死了?” “你们可以借助栖凤石,那是因为你们所有凤族的功力都赶不上栖凤石所积蓄的力量,可是栖凤石的力量是爻歌赋予的,怎么可能用于自救?” “听你这么说,爻歌的神力之强简直不可想象。” 蛟龙哀叹道:“就是因为母神的力量太强大了,父神在漫长的岁月中慢慢发现母神的功力远超他的想象,是他日以继夜的修炼都赶不上的,于是对母神产生了畏惧之心。惧则生疑,疑则生变,父神和母神数百万年的感情就此付之一炬,是不是很可悲?” 懿泽点点头,又说:“我带着绵脩上雾灵山,应该就可以召唤回我的灵玉,可是我怎么上山,雾灵山早被圈进,只有请旨才能进入。” “我曾告诉过你,龙锡杖拥有累世的记忆和神力,你是它的主人,可以随意对它发号施令,你怎么就不知道用呢?你的母亲丹阳善用隐身术,所以才能自由出入皇城,如入无人之境;你的祖母茱洛善用攀行之法,可一步千里、一跃百丈,你却什么也不会……”蛟龙哀叹连连,十分惋惜。 “她们应该对我很失望。”懿泽苦笑着,说:“我已经活得快要像一个凡人一样了。” “可是,你毕竟不是凡人,勒得海已经颓废了几千年了,你忘了你要救出丹阳、唤醒梦神族的使命吗?” “我记得,我这就回去找龙锡杖求助,等我恢复了法力,我会回来解救你,然后请你帮我。” 蛟龙又说:“如果你的灵玉能回到心中,你以后就不必专程去拿龙锡杖。你只需用灵玉召唤它,它无论身处何地,都会立刻听到你的指令,出现在你眼前。” “原来如此?”懿泽点点头,正准备离开长春宫,又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对了,为什么母神的后人都是女子?我却生了儿子?” “母神后人只是你在神族的身份,你现在的身份是凡人索绰罗·懿泽,你忘了,你现在用的是肉胎凡体,而不是你的真身!” 懿泽恍然之间感到一阵迷茫,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她混混沌沌的走出长春宫,一出宫门,只见福灵安带着数名巡夜的侍卫都站在长春宫门外。 福灵安问:“原来是五福晋,长春宫是禁地,福晋不知道吗?” “你是……福灵安将军?”懿泽醒过神来,她忘记了长春宫是禁地一事,竟然大大方方的就走出来了。 福灵安持剑,拱手答道:“正是微臣。” 懿泽看着地面沉思了一下,然后抬头望福灵安身后喊道:“琅玦,你也进宫了?” 福灵安回头往后看了一眼,后面只是黑乎乎的一片,并没有看到琅玦,再转回往前看,懿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站在福灵安身后的胡云川不由的称赞道:“统领大人,她跑的可真快啊!我们要追吗?” 福灵安答道:“不用了。” 懿泽心中默默想着,难怪永琪会说福灵安心中未必没有琅玦,如今看来,确实未必。 乾隆看着奏折,心里却想着香妃,他知道太后一定会对香妃不利,可又无从下手打探太后的想法,思前想后,还是只能问陈瑛麟,于是对王进保说:“把陈瑛麟叫过来。” 王进保愣了一下,问:“皇上,是召陈姑娘侍寝,还是宣陈姑娘觐见?” 乾隆随手将奏折砸到王进保的头上,吼道:“谁跟你说侍寝?朕看上过她吗?朕让你把她叫过来,就现在!立刻!马上!你听不懂吗?” “奴才知错,奴才这就去。”王进保将地上的奏折捡起,放回乾隆的桌案上,急急忙忙的去传唤陈瑛麟。 瑛麟自上次与乾隆共乘一车、向乾隆透露了太后将对香妃不利的事之后,就料定乾隆迟早会召见,只等口谕到,便来到养心殿。 乾隆支开了养心殿的宫人,问:“上次你说香妃可能有危险,是什么危险?你天天在太后那里,都知道些什么?” “这……”瑛麟做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答道:“皇上,太后待奴婢不薄,奴婢怎么能轻易背叛太后?” “太后能给你的好处,不就是做永璇的福晋吗?你若能帮朕救香妃,满朝文武,朕任你挑选!” 瑛麟笑问:“那如果奴婢选皇上呢?” 乾隆道:“朕已经说了是满朝文武,朕不在这个选择范围之内。” “奴婢不过是跟皇上开玩笑,皇上还当真了。” “朕,没有心情跟你开玩笑。”乾隆的神情很严肃,或者可以说是很冷酷。 瑛麟也收敛了笑容,举着手帕行了个礼,道:“皇上恕罪,并非奴婢戏弄,您都知道,奴婢天天跟太后在一起,那您这样公然召见奴婢,奴婢回去,太后肯定要问我来这里做了什么。奴婢总不能说,是皇上怕太后害香妃,要打探消息?皇上与奴婢这样单独说话,奴婢能掩人耳目的说法,只能说您青睐奴婢,不然我该如何圆场,如何下次给您通风报信呢?” “小丫头,有两下子!”乾隆笑了笑,问:“现在可以切入正题了吗?” 瑛麟点点头,答道:“皇上您知道香妃有个叫坎曼尔的陪嫁侍女吗?您上次带香妃出门时,她也跟随,在路上被香妃驱逐过一次,回宫后又死皮赖脸求香妃原谅,后来又回了宝月楼。” 乾隆想了想,也想不起来,道:“香妃的侍女,名字都不太好记,你说重点!” 瑛麟道:“奴婢在寿康宫,看到过坎曼尔私自拜见太后,太后还给了她一样东西。” 乾隆关切的问:“什么东西?” 瑛麟又有些迟疑,攥着帕子不敢开口。 “你快说!”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觉得那就是……就是一种慢性毒药。” 乾隆大吃一惊,问:“太后要毒死香妃?” “我不确定那个药是不是要用来对付谁,但我能感觉到那个坎曼尔,她好像特别恨香妃娘娘。” 乾隆站了起来,走下台阶。 瑛麟问:“皇上要去哪?” “朕要去救香妃,朕要杀了那个什么叫做坎曼尔的宫女!” “皇上!”瑛麟拉住了乾隆,焦急的说:“您不能这样,杀人也得有个理由吧?再说了,都说是慢性毒药,一时半会肯定死不了!” 乾隆站在原地,又沉思起来。 瑛麟笑道:“奴婢倒是有一个主意!” “说!” “如今正值盛夏,您可以带香妃去圆明园避暑,然后把她的侍女都撇在宫里,这样名正言顺。然后您再慢慢的查明真相。” 乾隆点点头,叹道:“这个方法听起来可行。” 瑛麟总算舒缓了一口气,双手松开了乾隆的衣袖。 乾隆忽然问:“你没有骗朕吧?” “奴婢还没有这个胆量。” “谅你也不敢!”乾隆看着陈瑛麟,那目光好像是在说笑,也好像很认真,道:“朕喜欢聪明的女人,也讨厌聪明的女人,你如果骗了朕,你会死的很惨。” 瑛麟拍着自己的胸口,眨巴着眼睛,怕怕的说:“皇上,你这样说话会吓到我的,我还是个小孩子,听不懂那么多。” “这样最好。”乾隆的笑容若隐若现。 第二卷:荣王殇 第105、乾隆暗查移行宫,后妃共谏攻香妃 瑛麟从养心殿回到寿康宫,果然太后询问乾隆召见的原因,瑛麟答道:“皇上也没跟奴婢说什么要紧的话,但是他是单独和奴婢两个人待着的。上次皇上和奴婢坐一辆马车,后宫那些人都指手画脚的,这次恐怕看奴婢不顺眼的人更多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皇上看上奴婢了呢!” “这听起来还真是稀奇,自从香妃进了宫,皇上心里、眼里压根就看不到别人,这选秀又没选你,怎么会现在突然间又对你感兴趣?”太后上下打量了一下瑛麟,摇了摇头,问:“你觉得皇上对你,有几个意思?” 瑛麟答道:“奴婢不好说。” 太后又问:“怎么个不好说?” 瑛麟道:“奴婢觉得,皇上并没有真的看上奴婢,单独待着的时候,一点也看不出来。可是在人前就不一样了,好像皇上就是为了让后宫的人误会一样。奴婢猜想,皇上可能害怕香妃成为众矢之的,这样对奴婢,可能是为了保护香妃。” “保护香妃?”太后点点头,这个理由可以成立,但在太后了解的范围里,乾隆从来没有这样的保护意识,也从不曾保护过谁,他每一次专宠都做的特别明显。 瑛麟答道:“那如果不是为了保护香妃,皇上还能是真的看上奴婢吗?奴婢的姿色,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上香妃的啊!” 太后笑了笑,她没有反驳瑛麟的这种猜测,但心里显然已经有了另一种猜测。 送嫁了琅玦之后,乾隆果然下令去圆明园行宫避暑,但为了掩人耳目,他不能只带香妃一人,因此将太后、皇后、令贵妃、舒妃、庆妃、颖妃、婉嫔、豫嫔、林贵人、慎贵人、伊贵人、瑞贵人等都列入去圆明园的名册中,并且以圆明园原有宫人为由,限定妃嫔每人只能随行两名贴身宫女,以减少出行车辆负荷。 于是,香妃只带了莱丽、祖慕热蒂,而将坎曼尔留在了宫中。 宫人们前脚伴随圣驾离开紫禁城,奔赴圆明园,乾隆的亲信们后脚就搜查了宝月楼的每一个角落,并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忙报知乾隆。 乾隆生怕宫人们有遗漏,又亲自去了一趟宝月楼,还是没有什么发现,他有些怀疑陈瑛麟之前说的话有假。 乾隆着人暗暗观察着宝月楼的动静,吩咐一旦有情况就立刻来禀报。但是,宝月楼一直都没有什么消息传出,反而是住在圆明园的香妃,常常身体不适,又查不出明确的病因,这让乾隆很是忧心,他又渐渐相信瑛麟说过的话,认为香妃一定是中毒了,中了一种慢性的、难以被觉察的毒。 乾隆无法弄清楚香妃所中何毒,只好再次来找瑛麟,希望能有所收获。 瑛麟陪伴太后,住在圆明园的接秀山房中。 乾隆带着王进保,刚走到接秀山房南面的揽翠亭,王进保指着前面说:“皇上,您看,那站着看鱼的,不就是陈姑娘吗?” 乾隆望去,果见瑛麟站在福海东岸的观鱼台上,他便吩咐王进保:“你站在这等朕,不要过去了。” 乾隆独自步行到瑛麟身边,道:“朕有话问你……” 一语未完,瑛麟却打断了乾隆的话,告知道:“坎曼尔现在太后那里,皇上立刻过去,兴许能逮个正着!” 乾隆听罢,不再多问,立刻向前继续走。 瑛麟朝王进保招手,王进保赶紧跟上了乾隆。 乾隆刚走到接秀山房正殿外,正遇太后带人从里面走出,乾隆恍惚看见一个人影往后门处走了。 可惜,太后等人挡住了乾隆的去路,乾隆没有机会看清溜走的人是谁。 太后笑问:“皇帝什么时候有了如此神秘的癖好?来看哀家,都不让人通报,是想直接踏门而入,好查一查哀家背着你做了什么吗?” 乾隆笑道:“皇额娘言重了,儿子不敢。儿子只是想看看皇额娘在这里是不是住得惯,怕行宫的人准备不周,委屈了皇额娘。” 太后道:“皇帝多虑了,哀家好的很。反倒是令贵妃,哀家方才听人说,她从昨夜起就有些不适,正准备去看看,皇帝要不要一同前往?” 乾隆许久心思都在香妃身上,早就忘了令贵妃还在孕中的事了,他还没来得及回复太后,行宫的太监毛团却突然跑来了,向乾隆报道:“皇上,香妃娘娘突然昏倒了!” 不及多想,乾隆已经走在了去蓬岛瑶台的路上,王进保、毛团跟在身后。 太后无奈的叹气,却并不忙着去看令贵妃,反而带着宫人们跟在乾隆身后,也去看香妃。 蓬岛瑶台是茜琳在圆明园行宫暂居之所,在福海中间的岛屿上,乾隆安排茜琳住在此处,就是要表明香妃在自己心中众星拱月的位置。 御医杨开泰为香妃把脉后,向乾隆启奏道:“皇上,娘娘并无大碍,可能是累着了,臣开几服药,调理一下,应无大碍。” 乾隆心中有些狐疑,问:“你确定累能把人累成这样?” 杨开泰道:“香妃娘娘的脉象很细,本就是受不了颠簸之人,搬到行宫,住处各项安置,难免劳神,于别人可能算不得什么,于香妃娘娘就算是劳累了。” 乾隆摇了摇头,他明知前一阵带香妃从京城一路坐马车到杭州,又从杭州返回,一路上休息的时候并不多,也没把香妃给累晕了,这紫禁城离圆明园才多少路程,来行宫后安置都是下人在做,香妃不过看着而已,说累未免太荒谬了。他觉得香妃就是中毒,希望御医能诊出中毒之症,但碍于太后,不能直接说明,心中很是急躁,又吩咐道:“你再去仔细诊治诊治。” 杨开泰又看诊了一遍,向乾隆行礼道:“皇上,臣才疏学浅,看不出别的问题。” 乾隆瞪着杨开泰,没有说话。 太后淡淡的说:“皇帝若觉得杨太医医术不够精湛,不如换一个人看看,或许能看出点什么。” 乾隆问王进保:“现在圆明园都哪个太医在?” 王进保答道:“还有一位陈太医,刚在令贵妃娘娘那里。” 乾隆想也没想,就随口说:“那就宣陈太医!” 不多时,陈止至,来给香妃看诊。杨开泰退到一旁。 太后坐在一旁静静的喝茶,莫禾启奏道:“皇上、太后,令妃的宫女文杏求见,说令妃娘娘又开始腹痛,怕是要生了。” 乾隆只顾着看香妃,并没有听到莫禾的话。 杨开泰却看了莫禾一眼,又看着太后不慌不忙的样子,没敢出声。 “这日子不对啊!”太后掐着手指,对莫禾说:“你出去问问她,是不是弄错了,应该离产期还有些日子呢!” 莫禾出去打发了文杏,文杏又回到令妃暂居的天地一家春复命,落梅上来就抽了文杏一个嘴巴,骂道:“没用的东西,陈太医宣走了,杨太医不能过来吗?” 文杏噙着眼泪,答道:“好像……好像两位太医都在诊治香妃。” 接生嬷嬷在里面喊道:“娘娘出血了!” 正此时,皇后带着庆妃、颖妃、婉嫔、豫嫔、林贵人、慎贵人、伊贵人、瑞贵人等都赶来看令贵妃。 落梅疾步跪倒在皇后面前,哭道:“皇后娘娘,求您救救令贵妃,嬷嬷说她这一胎是难产,又是早产,恐怕有性命之忧,可是皇上把驻在行宫的两位的太医都给宣走了,嬷嬷根本应付不了!” 颖妃用帕子擦了擦鬓角的汗,似提醒一般的说:“那两位太医都去看香妃了,听说皇上杵在那半日了。” 庆妃问:“皇后娘娘,要不……再从太医院宣一位过来?” 慎贵人也捏了一把冷汗,接道:“这个时候再传消息到太医院,怕贵妃娘娘的情况有点等不及吧?” 豫嫔气冲冲的说:“我这就去找皇上,香妃能有多大毛病?凭什么霸着那么多太医?一个跟别的男人生过孩子的破鞋,皇上还天天当个宝,也不嫌恶心!” “豫嫔,嘴巴里说的什么?谁准你胡言乱语?”皇后看了豫嫔一眼,对萧韫说:“你亲自去香妃那里,务必请一位太医过来。” 萧韫领命而去。 皇后又对冬儿说:“叫长安去太医院,只管再宣两位太医过来。” 冬儿也去了。 豫嫔对皇后说:“娘娘,嫔妾说话是有点难听,可是香妃入宫以来,藐视中宫,翊坤宫的晨会,她一次也没来过,更不必说与姐妹们往来,太后也被她气个半死,后宫有怨气的可不止嫔妾一个!你问问今日到场的姐妹们,哪个不气?” 皇后看了一遍所有的妃嫔,无人反驳,也无人应声。 皇后把目光对准庆妃、颖妃两个,问:“你们怎么看?” 庆妃、颖妃相互看看,颖妃笑道:“其实……来行宫之后,舒妃曾经暗示过庆妃和臣妾,若姐妹们齐心,太后可助姐妹们一臂之力,但娘娘才是后宫之首,没有娘娘首肯,姐妹们怎敢自作主张?” 皇后看了一眼正在里面嚎叫的令贵妃,想起自己当日生十三阿哥时也曾遇到这般场景,而当时害自己身处囧处的正是令贵妃,真是十年风水轮流转,报应到令妃自己身上了。 豫嫔看皇后正在犹豫,再次劝道:“娘娘若肯点头,嫔妾就敢出头,第一个写万言书!” “万言书?”皇后愣了一下。 颖妃看了一眼豫嫔,豫嫔从贴身宫人手中拿过一个卷轴,呈给皇后。 皇后打开,只见上面列了香妃的种种罪行,以及劝诫皇上的言辞,皇后抬头看着眼前这些如花似玉的妃嫔们,十分震惊,问:“离宫之前,你们都商量好了,是吗?” “请娘娘玉成!”颖妃先行跪下。 豫嫔紧接着跪在皇后脚下。 婉嫔、林贵人、慎贵人、伊贵人、瑞贵人也随之纷纷跪下。 庆妃见状,也跪在了皇后面前。 皇后手中拿着万言书,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她虽然身为皇后,也毕竟只是一个人,而眼前这种阵仗,哪里还由得自己做决定要不要对付香妃,妃嫔们迟早要群起而攻之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106、乾隆怒斥后妃谏,懿泽灵山寻凤石 太后正在喝茶,莫禾又进来说:“太后,皇后身边的萧韫求见。” 太后听了,轻轻一笑,道:“让她进来。” 萧韫进门,给太后和乾隆行了礼,只有太后让萧韫免礼,乾隆对萧韫的到来浑然不觉。萧韫抬头看到,陈止正在絮絮叨叨的说着香妃病情,乾隆听得十分认真。 萧韫于是高声喊道:“奴婢参见皇上!” 这一嗓子吆喝的,把陈止手上的银针给惊掉地上了,乾隆才醒过神来,问:“萧韫?你不伺候皇后,来这里做什么?” 萧韫依旧高声答道:“令贵妃难产在即,请皇上准杨太医前去救治。” “那么大声干什么?”乾隆只觉得耳朵都快要被震聋了,对杨开泰说:“你去!” 萧韫道:“来报信的人已经好几拨了,奴婢不大声,怕皇上又没听到。” 乾隆向太后作揖,恳求道:“皇额娘,就请您先去替儿子照看一下令妃,朕随后就到。” 太后只好点头,带了萧韫、杨开泰等往令妃处去,舒妃等在随安室等候太后多时,见太后出来,也跟着一起走了。 看着太后的人全都离开,乾隆才问陈止:“你老实告诉朕,香妃这病,是不是中毒?” “是,但只要现在停止投毒,便不致命。”陈止捡起地上的银针,银针光亮如旧,看不出一丝的中毒的迹象。 乾隆走进香妃居室,掀开帷帐,看到香妃已经醒来。她静静的坐在床上,靠着床头。 乾隆关心道:“香妃,你还好吗?” “我听见有人说令贵妃正在难产之际,皇上怎么还不过去?”茜琳目视前方,没有看乾隆,整张脸上,只有嘴微微会动。 乾隆默默叹道:“你听到了……” “生孩子很痛,难产更是九死一生,她是为你才承受这样的痛苦,你为什么不去看她?”茜琳又重复了一遍。 乾隆答道:“朕不放心你,这里到处都是想害你的人,朕只要一眼看不到你,就觉得你会出事。” “你若再不去,可能真的有人要出事了,她也是你曾那么在意的人,如今就如此不值得一提吗?皇上的心,是不是太狠了?”茜琳终于看了乾隆一眼。 “好,朕这就去,但你要小心。”乾隆深情的望着茜琳,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茜琳一眼。 懿泽抱着绵脩走出芜蔓居,望着万里晴空,看看风向,再看一眼绵脩,她觉得,这是一个适合上雾灵山的日子。 碧彤挽着永琪的胳膊从远处走来,走到芜蔓居门前,看到了懿泽。 永琪还未开口,碧彤抢先对懿泽说:“刚才太后让人传话来说,令贵妃生产在即,王爷想让我陪他去圆明园探望,侧福晋要不要同往?” 懿泽淡淡笑道:“福晋陪王爷去便是了,今日有风,我怕绵脩经不得风吹,也不放心把他留在家,就不去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走了。”碧彤又扶住永琪,永琪也没有说话,拉起碧彤的手离开了。 金钿气得瞪直了眼睛,望着碧彤远去背影,骂道:“呸!得意什么?不就是王爷最近去她房里住了几次吗?比得过我们家小姐的零头吗?” “他们想做给我看,我看就是了。”懿泽做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 孟冬问:“你打算这样僵持多久?你这个样子装给谁看?难道你还指望他先来找你吗?” 懿泽没有说话,抱着绵脩进了屋子,并招手让孟冬也进来。 孟冬随懿泽进来,关了门,没好气的问:“做什么?” 懿泽道:“他们出去了正好,我也要带着绵脩出去一趟,你在这里守着,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出去了。” “什么意思?”孟冬听得糊里糊涂,道:“你要出门,守门的侍卫总知道,我怎么能不让人知道?连金钿也不能说吗?” “不能让金钿知道,我就从这里走,好了,你去门口守着。记住,天机不可泄露。”懿泽笑着,取下了龙锡杖。 孟冬走出懿泽的居室,却又好奇,忍不住在门缝里偷看,只见懿泽一手抱着绵脩,一手持龙锡杖,将龙锡杖绕着自己转了一圈,又举过头顶,瞬间母子两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孟冬看的差点摔倒,她天天在懿泽身边,竟不知道懿泽什么时候突然拥有了这般法力,这足以让每一个人吓得腿软发抖。 懿泽只不过是要求龙锡杖带她和绵脩去雾灵山寻栖凤石,果然一步便到了雾灵山山顶的栖凤石前。 她看到栖凤石旁边有一个桌案、一把椅子,有个人坐在椅子上伏案疾书,旁边还有厚厚的一摞书。 懿泽问:“你是谁?” 那人回头看了懿泽一眼,便连同桌案书卷一起消失了。 懿泽不解,她往前走,摸了摸栖凤石。 当她掌心的汗不小心擦在了石壁上,她感到手心如灼烧一般的疼,忙缩回了手,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懿泽心中有些犯嘀咕,她不知道该怎么借助栖凤石的力量,她举起了龙锡杖,对着龙锡杖喊:“梦龙,帮我召回灵玉吧!” 龙锡杖这次并没有什么反应。 乾隆来到天地一家春,看到太后坐在正殿,皇后和舒妃站在太后身后,其余妃嫔都在一旁侍立。 还有一众宫女,包含胡嫱、瑛麟等,都在后排侍立。 乾隆问:“令妃怎么样了?” 太后抬头看着乾隆,哼了一声,问:“你还知道问令妃?哀家以为你呆在香妃那里出不来了呢!令妃还没断气,皇帝来的早了些!” 乾隆心中也大为不快,不忿的说:“皇额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朕又不是大夫,早来晚来又有多大区别?再说了,令妃又不是第一次生产,都生了几个了,不也没什么事吗?” 豫嫔又一个没忍住,反驳道:“皇上这话错了,民间有句俗话说的好,‘一母生九子,不知几子要娘命’,皇上又不用生孩子,哪能知道生孩子的不容易?” 乾隆指着豫嫔的鼻子问:“你竟敢这样对朕说话,你以为有蒙古部族撑腰,朕就不敢废了你吗?” 皇后劝道:“皇上,豫嫔的话虽然有些不敬,但道理却不差,皇上自从有了香妃,莫说是后宫的诸位姐妹,就连皇子公主也常常被皇上忽略,皇上甚至对太后的关怀都不如从前,长此以往,难免引起公愤!” 乾隆冷笑一声,问:“看来,今天把朕叫道这里,不是为令妃生孩子,而是你们是要跟朕清算总账啊?” 皇后来到乾隆面前,说:“皇上,今日来到这行宫的,都是侍奉皇上多年的姐妹,大多资历都久于香妃,皇上的行径,大家有目共睹,微服私访,一去就是两个月,皇上只带香妃一人,对后宫其他人不闻不问。而香妃,上不孝太后,下不亲皇嗣,独霸恩宠,不睦后宫,不着旗服、不守宫规、不行满人礼节、无视上下尊卑,此等女子竟能居于妃位,众姐妹不服,请皇上废除香妃封号,贬为庶人,逐出宫外。” 皇后说罢,立刻跪下,举起万言书。 舒妃也忙离开太后身边,跪在皇后身后,庆妃、颖妃、婉嫔、豫嫔、林贵人、慎贵人、伊贵人、瑞贵人等也都依次跪下,屋里站着的宫女太监,见状无不下跪。 乾隆问:“朕若不废除香妃,你们还打算逼宫不成?” “皇帝!”太后站了起来,走到乾隆身旁,郑重其事的说:“皇帝专宠香妃,也没见她为你生下一子半女,朝廷每三年一选秀,充裕后宫,她们进宫是为了服侍皇帝、为皇家延绵后嗣,皇帝当她们都是摆设吗?” “朕就把她们当摆设怎么了?”乾隆吼道:“朕是天子,想宠哪个女人就宠哪个女人,朕不高兴了,还可以把这些摆设都清理掉!” 太后也变了脸色,厉声道:“皇帝你可看清楚了,今天跪在这里的,至少都是贵人以上身份,你要把她们都废了,是要让香妃自己来撑起整个后宫吗?” 永琪、碧彤来到天地一家春,走入正殿,见乾隆与太后正在争执,而皇后及一众妃嫔都跪在地上,如此景象,实在百年不遇。 两人都吃了一惊,也忙就地下跪,给乾隆、太后、皇后和妃嫔们行礼。 乾隆看着永琪,指着皇后等人说:“你知道吗?她们竟然要挟朕,要朕废了香妃!朕生平最恨要挟!” 永琪看了看皇后,她举着万言书,身后跪了一排后宫最有地位的妃嫔,看起来十分壮观。 突然,乾隆抓起皇后手中的万言书,撕了个粉碎,摔到了皇后的头上。 皇后几乎晕倒,永琪赶紧扶住,叫了声“皇额娘”,妃嫔们也都纷纷上前来看皇后,宫人们都吓得大惊失色。 里间传来一声:“不好了,贵妃娘娘又昏过去了!” 太后问:“怎么这胎会这么艰难?” 杨开泰从里间走出,跪下拜道:“臣无能,令贵妃这胎十分不顺,又是早产,怕是母子性命垂危!” 太监长安引着御医吴谨、王振文赶到,向乾隆、太后、皇后等行了礼。太后急令进去诊治,一群宫女簇拥着吴谨和王振文进去了。 懿泽抱着绵脩,靠着栖凤石坐了一会,沉思着蛟龙的话,心想,栖凤石拥有强大的力量,源自于母神常坐在栖凤石上,莫非是位置不对? 懿泽撑着龙锡杖,跳到了栖凤石上,将绵脩抱在怀里,渐渐看到天上有些不太明显的金光。 金光,在人间应该是龙的征兆,莫非有真龙降生? 懿泽想起令贵妃正在生产之际,心中突然担忧起来,如果令贵妃这一胎有真龙之兆,那永琪呢?这岂不意味着永琪没有机会了吗? 第二卷:荣王殇 第107、懿泽复力险露馅,永琪心乱两彷徨 金光在空中盘旋了一会,竟然有些消散的意思。 懿泽觉得不妙,这景象可能意味着降生在即的孩子正在性命攸关之间,她举起龙锡杖,喊道:“梦龙,你也是龙,去帮帮他、救救他吧!” 龙锡杖发出耀眼的金光,将天空那些快要消散的金光聚拢成一朵祥云,祥云很快飘到了圆明园的上空。 豫嫔指着天上说:“快看,是祥云!金色的祥云!” 宫人们纷纷抬头望去,议论着这是有好事要发生。 颖妃看着祥云,惊异的皱了皱眉头。 懿泽收回了龙锡杖,那朵金色的祥云便落在了天地一家春。懿泽低头看到,绵脩的心又开始一闪一闪。 为令贵妃接生的嬷嬷向外喊道:“生了生了,贵妃娘娘生下一位小阿哥!” 雾灵山上,栖凤石散落出许多小滴的水珠,懿泽猜那是母神的汗水,绵脩心中的闪光慢慢离开了他的胸口,飞到懿泽的眼前,懿泽看到,那正是灵玉的碎片之一。 小水珠围着梦灵玉的碎片转了几圈,远方又有一些零碎的金光靠近,与懿泽眼前的灵玉碎片聚合到一处,飞到懿泽的胸前消失不见。 懿泽感觉到了神力的恢复,让自己从头到脚都感到轻飘飘的,更胜从前。 圆明园的天地一家春中,紧张的氛围变成了一团和气,太后抱着刚出生的小阿哥喜气洋洋,后妃们都来看,不住的夸赞着、恭贺着。 产房外的宫人们议论纷纷,相互言说着令贵妃这一胎虽然凶险,但有祥云落下,必是大贵之兆。产房内的宫人也都在低声议论,有人赞叹吴谨医术精湛、妙手回春,也有人说吴谨其实这次没起多大作用,都是他那位年轻的徒弟王振文在关键时刻处变不惊、料事如神,才救了令贵妃母子性命。 过了好大一会儿,吴谨、王振文从令贵妃房中出来,给乾隆、太后请安。 太后将小阿哥递与身旁的舒妃,向吴谨询问道:“贵妃怎么样了?” 吴谨答道:“娘娘失血过多,有些虚弱,幸得皇天保佑,死里逃生。” 太后笑点点头。 舒妃抱着小阿哥走到乾隆面前,笑道:“皇上您看,十五阿哥长得多像皇上!” 乾隆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天地一家春。 舒妃脸上尴尬极了。 永琪和碧彤先在外间坐了一会,与众人随意闲话家常,后来碧彤又进里间代永琪慰问了令贵妃一阵,两人便向太后、皇后告退。 太后笑对胡嫱说:“哀家与皇后不得空,你去送送荣郡王和福晋。” 胡嫱向太后、皇后等行了个礼,便送永琪、碧彤走出了天地一家春。 走到行宫的小道上,永琪看到卓贵拉了马车,在路旁候着,就准备辞别胡嫱上车去。 “王爷。”胡嫱忽然叫住了永琪。 永琪停住了脚步,问:“还有什么事吗?” 胡嫱双手相握,却没有说话。 “想来,嫱格格是有话单独与王爷讲,臣妾就先上车去等王爷。”碧彤笑了笑,便往前去,上了卓贵拉来的马车。 这里,胡嫱看着碧彤离开,才对永琪说:“香妃被人下了毒,是慢性的毒。之前太后曾要挟我给香妃下毒,我没有做,可香妃还是中毒了,所以应该还是太后干的。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现在香妃的处境很危险,后宫人人都恨不得得而诛之。我怕这样下去,香妃真的会死。” 永琪问:“香妃自己知道吗?” “中毒的事,她是知道的,甚至可以说是故意的,没有自由,她根本就不想活,所以才任由人摆布。如果今天皇上肯依后妃们的要求废除香妃,对香妃倒是一个解脱,可是皇上根本不愿意放掉她,皇上这样将她护的越紧,她死的可能性就越大,她可能会自杀,也可能被毒死,甚至可能像杨贵妃那样被群臣逼死,我已经想过她死的一百种方式了,我真的好害怕!”胡嫱说着,泪流满面。 碧彤掀开车窗,看着胡嫱流泪、永琪心疼的模样,暗暗的阴笑。 永琪伸手想替胡嫱拭泪,又放下了手,安慰道:“你先别着急,你还是先多看着香妃,不要让她自杀,尽可能阻止她吃毒药。我再想想办法劝皇阿玛,如果皇阿玛愿意放掉她,就两全其美了。” 胡嫱又说:“我会留心看着她,可我这边的情况,总得有机会随时告诉你啊。” 永琪想了想,道:“每日早朝后,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我们就在杏花春馆前的菜圃见面,那里还算隐蔽,我如果没去,你也不要一直等我,见机行事就好。” 胡嫱点了点头。 永琪辞别胡嫱,上了马车。 马车开始前进,永琪又掀开窗帘,看到胡嫱还站在原地,那瘦小的身影在风中显得如此孤独,她的脸上总是写满无助,看得永琪心中又是一阵酸楚。 碧彤笑问:“王爷何不求皇上,收了她,做个侍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永琪放下了窗帘,违心的驳回道:“瞎说什么?我们不过是讨论香妃的事情而已!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不得在懿泽面前提起这件事。” 碧彤笑道:“王爷不想让懿泽知道,无非就是怕她吃醋。我还真有点想不明白,懿泽的心胸究竟是怎样的?她都能容下我压她一头做嫡福晋,还能容不下一个地位比她低的侍妾吗?” 永琪想着方才令贵妃生子差点把命给搭上,忽想起懿泽生子时自己并不在眼前,心里又是一阵酸,问:“懿泽生孩子的时候,是不是也特别痛?” 碧彤懒懒的答道:“没生过,不知道。” 回到荣王府,永琪先来到了芜蔓居。碧彤心中不快,没有再继续陪永琪一起,先行回了琴瑟馆。 金钿看到永琪,喜出望外,问:“王爷回来了,我们小姐自己在屋里坐了好半天了,也不见人,也不吃东西。” “不吃东西怎么行呢?”永琪说着话,担忧的走近房门。 孟冬走出,看到永琪,忙关了门,拦住问:“王爷要做什么?” 永琪答道:“我来看看懿泽。” 孟冬道:“侧福晋现在不想见王爷,王爷回去吧!” “我刚才听说她今天都没怎么没吃东西,我不放心,让我见见她。”永琪说着,就去推门,孟冬拦不住,被永琪推开了一扇,放眼一看,屋里空无一人。 孟冬忙又把门关住。 永琪问:“懿泽呢?怎么连绵脩也不在?” 孟冬嚷道:“我已经说了她今天不想见你,你都在心里把她定成杀人凶手了,你还来见她干嘛?” 这一句又警醒了永琪,想起嬿翎的事,永琪道:“我如果认为懿泽是凶手,早就把她缉拿归案了,还会等到现在?” 孟冬问:“既然你知道她不是凶手,为什么最近都冷落她,还故意和碧彤福晋一起气她?她被你气得心疼病都犯了几回了,你知道吗?” 永琪带着些许情绪,回应道:“这件事,我不想跟你讨论,她如果问我,我会亲自跟她讲。现在请你先告诉我她在哪里?” 孟冬又蒙了,她指责永琪,不过就是在找借口分散永琪的注意力而已,不想永琪又回归了原本的问题,这个情形,她实在很难隐瞒懿泽不在家的事实。 突然门开了,懿泽抱着绵脩出现在屋里。 孟冬又吓了一跳,永琪也有些怕怕的后退了一步。 懿泽问:“你们在吵嚷什么?把绵脩都吵醒了。” 永琪瞪大了眼睛,看着懿泽和绵脩,满脸疑虑的问:“懿泽,你……你刚才一直在屋里吗?” 懿泽冷笑道:“我不在屋里待着,还能跟着王爷和福晋去碍眼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永琪还没说完,又被懿泽关在门外。 孟冬看着这一幕,浑身都是冷汗。 永琪问:“我刚才明明看着屋里没人的,难道……难道我看错了?” 孟冬一身冷汗,不自在的笑道:“福晋一直在屋里呢,肯定是王爷看错了,再说了,王爷又没进去,有些角落也看不到啊。” 永琪半信半疑着,又离开了芜蔓居。 孟冬赶紧进屋,对懿泽说:“下次麻烦你不要突然消失、突然出现好不好?我真的没有本事招架得了!刚才差点就被发现了!” 懿泽茫然的问:“发现什么?” 孟冬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我遇到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迟早不是被你吓死,就是被你气死!” 次日,下了早朝,永琪单独求见乾隆,劝谏乾隆道:“皇阿玛专宠香妃的事,其实不止后宫,前朝也颇有异议,这样下去,对皇阿玛不利,香妃娘娘更会危机重重!” 乾隆瞪着眼睛,问:“连你也要劝朕废除香妃对吗?朕还是一国之君吗?朕的事情,自己都做主不了了,还得看着你们一个个指手画脚?” 永琪道:“正因为您是一国之君,所以您的一举一动都得为天下臣民做表率,皇阿玛从小就教导儿臣,要先为国,后虑家,最后才是个人荣辱,您现在这样做,家国的和谐何在啊?” 乾隆猛地拍着桌子,呵斥道:“一国之君就不是人吗?朕是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不行吗?凭什么要求朕把最爱的女人送走,然后留下一群朕根本不想看到的泼妇?” “如果您真心喜欢香妃娘娘,那总得为她考虑一下后路吧?后妃们的作为,您都看到了,您这样下去,会把香妃娘娘逼得无路可走!” “朕作为一国之君,如果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做这个皇帝做什么?如果让你放弃懿泽,你会吗?” 永琪辩解道:“儿臣当然不会,那是因为懿泽也心仪儿臣,我们之间是相互的!可是香妃娘娘根本就不愿意做您的妃子,您又何必一厢情愿,强人所难,还引得朝野上下流言四起呢?” 几封奏折摔到了永琪的头上,永琪没有躲,他知道乾隆心里有火必须发出来,因此站在原地不动,不一会头上便开始发青。 乾隆指着永琪,只说了一个字:“滚!” 第二卷:荣王殇 第108、永琪情义难拎清,瑛麟故装墙头草 永琪来到杏花春馆前的菜圃,胡嫱已经在那里了。 胡嫱一眼就看到永琪头上一块紫,还有些肿起来了,不自觉就伸手去摸永琪的额头,问:“你这是怎么了?皇上打你了?” “抱歉,我没能劝动皇阿玛。”永琪轻轻的叹着气。 胡嫱也叹着气,道:“香妃那边的情况也不太好,她听说了后妃们集体对她有敌意的事,半点反应都没有。” “皇阿玛的妃嫔,大多都是王公大臣的掌上明珠,在宫中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用不了多久,朝臣们就会按捺不住,群起抗议的。”永琪无奈的摇了摇头,分析着局势,满脸愁容。 “这些道理,你都跟皇上分析过了吗?” “皇阿玛心如明镜,他什么都明白,但是明白了也没什么用,他放不下……” 胡嫱问:“放不下香妃?” 永琪道:“放不下香妃,也放不下颜面。他早就习惯了一呼百应,阿谀奉承,当皇帝久了,让他变得很自负。所以,他受不了有人公然反对他,尤其是一群人一起反对,如果他顺从了,他会觉得自己很窝囊!” “那我们该怎么办?”胡嫱盯着永琪,她心里好像没有了一点主意。 永琪也看着胡嫱,两个人对视的眼神都怪怪的。 永琪忽然又开始不安起来,忙把目光转到别处,答道:“我再想想办法,你先回去吧!” 说罢,永琪又速速的离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后宫太复杂,你不要只想着救别人,更要保护好自己。” “如果我保护不好自己,你会保护我吗?”胡嫱痴痴的看着永琪,眼神中充满期待。 “会……但我需要保护的人有点多,你……你不能完全依靠我,我有时候可能顾及不上。” 胡嫱点点头,勉强笑笑。 看着胡嫱的笑容,永琪似乎得到了一点安慰,也似乎更觉得难受。 乾隆在四宜书屋批阅奏折,看到一份奏折提到了后妃共谏废除香妃之事,言辞凿凿的列出香妃诸多罪行,表彰众后妃之举。乾隆心中一阵不快,将这奏折放到一旁。 不一会,乾隆又看到一份相似的奏折,其中直言香妃是红颜祸水,无异于妲己、褒姒,谏言应处死香妃。 乾隆心中不忿,将桌案上的奏折挨个检查,看到了一份又一份这样的奏折,一怒之下,他将桌上的奏折一起推了出去,在地上摔的七零八落。 王进保在门外启奏道:“皇上,陈姑娘求见。” “宣。” 陈瑛麟走入殿中,手里托着一盘点心,向乾隆跪拜道:“奴婢见过皇上,太后见皇上日夜操劳国事,担忧龙体,特命奴婢送些点心过来,聊表关怀之意。” 乾隆冷笑了几声,没有应答。 瑛麟只管站了起来,走上前把点心放在桌上,随手捡起地上的一份奏折,看了几眼。 乾隆问:“谁准你看奏折的?” “奴婢只是想替皇上捡起来,桌上堆得挤不下,都掉地上了,怪乱的!”瑛麟陪笑着,将地上的奏折一份一份的捡起,又整理整齐放在桌上。整理完毕,瑛麟又说:“皇上,令贵妃的脸色一直不太好,太医说是血一直补不上来,很虚,十五阿哥也没取名字,娘娘心情也不好,怕是病情又要反复。” 乾隆听了,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永琰”,朝外喊道:“进保,把这张纸送到令妃那里。” 王进保忙走了进来,双手接过纸,又退了出去。 瑛麟笑问:“奴婢听说皇上小时候在圆明园住过几年,那现在每次来到这里,有没有亲切之感?” 乾隆点点头,忽然忆起许多儿时旧事,又想起钱氏,抬头对瑛麟说:“朕带你出去走走。” 于是,乾隆携瑛麟一起到园中散步,并不许人跟着。 走在湖边,乾隆问:“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朕吗?” 瑛麟答道:“后妃共谏万言书的事,其实是太后挑拨的,慢性投毒时间较长,中间难免出差池,所以太后早就做好了准备。皇上让人搜查宝月楼时,坎曼尔已经把该收拾的都收拾完了,然后还不时的来向太后通风报信,奴婢后来才知道太后的第二个计划,但来不及告诉皇上,事情就发生了。后妃们对香妃妒忌已久,所以煽风点火很容易,令贵妃会在那个时候早产,也是被太后算准了,好成就此事的导火索。” “太后的手段朕是知道的,却还是没想到……”乾隆摇头叹气,又问:“太后还有下一个计划吗?” “奴婢不知,但奴婢以为,太后暂时没有必要制定下一个计划,眼前,比她急于惩治香妃的大有人在,皇上不都已经看到了吗?” 乾隆点点头,带着瑛麟走进了长春仙馆,里面的装饰别具一格,陈列的物品也与众不同。大多宫殿内的陈列都是珍稀古玩玉器,这里却摆放着许多平凡无奇的东西。 瑛麟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叫做长春仙馆,朕小时候曾在圆明园住过几年,住的就是这个长春仙馆。在朕即位之前,也曾与孝贤皇后在此处短住。”乾隆望着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怀念。 瑛麟叹道:“紫禁城有长春宫,圆明园有长春仙馆,皇上对孝贤皇后的用情是如此之深。” 乾隆在长春仙馆中走走停停,瑛麟便跟在后面。 瑛麟又问:“那皇上是更爱孝贤皇后,还是更爱香妃?” 乾隆看了瑛麟一眼。 “我是不是又问了不该问的问题?”瑛麟低下了头,灰溜溜的往一边去了。 乾隆没有吭声。 瑛麟忽然拿起一个挂了铃铛的小手镯,摇晃着喊:“皇上,我们家也有一个跟这个一样的,真的好巧啊!” 乾隆走了过来,问:“你们家有一个一样的?” “我觉得是一模一样的,就算不是一模一样,也是很像很像的。” “你那只哪来的?” 瑛麟笑道:“其实,那已经不算我们家的东西了,是祖母给姑妈的,就只有一只,我父亲没有。不过,姑妈出嫁时没带走,就留在我家了。” 乾隆笑道:“你祖母倒是有意思,别家都重男轻女,她却重女轻男。” 瑛麟撇嘴道:“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家里的老仆人说,祖母到我们家才半年就生下了姑妈,一准不是祖父亲生的,祖母应该是怕祖父偏疼父亲,所以才要多爱姑妈一点。” 乾隆老早就猜到是如此,于是顺着瑛麟的话,故作随意的问:“这么说,你祖母以前嫁过人,是改嫁给你祖父的?” 瑛麟摇了摇头,答道:“那都是老仆人们说的,父亲说他们都是胡诌的,我也不知道祖母之前有没有嫁过人。” 乾隆拿着小铃铛手镯,心中琢磨起来,因为那是他小时候在圆明园长春仙馆居住时戴过的东西,据说就是生母所留之物。听陈瑛麟这么一说,他更确定瑛麟的祖母钱氏就是自己的生母。还有,如果钱氏嫁入陈家之前已经怀孕,那么瑛麟的姑妈,也就是懿泽的母亲,就可能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如今懿泽嫁给了自己最宠爱的儿子永琪,这简直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皇上,奴婢得回去了,出来久了,奴婢不好回复太后。”瑛麟又把乾隆从沉思中唤醒出来。 乾隆问:“太后就只是来让你送点心?” “当然不是……”瑛麟低着头。 “那她叫你来做什么?” “就是……就是和皇上一样,打探消息。”瑛麟的眼神有些怕怕的,不敢看乾隆,低声嘀咕着:“太后……太后也想知道皇上的心思。” 乾隆忽然间笑起来,问:“那你到底算是太后派到朕这里的奸细,还是朕安在太后那的眼线啊?” 瑛麟支支吾吾的答道:“奴婢……奴婢中间讨个好不行吗?” “不行,脚踩两条船,很危险的。”乾隆伸出右手,用食指挑起瑛麟的下巴,问:“你懂吗?” “懂……懂……”瑛麟一脸紧张的样子,颤抖着声音答道:“奴婢……当然站在皇上这边。” “为什么?” “因为……因为只有皇上是君,太后也是皇上册封的,皇上尊她,她是太后,皇上若不想尊了,她就什么也不是。” “说的好,朕还真的不想尊了!”乾隆放下了瑛麟的下巴,却阴森的笑着,说:“你若心向太后,回去尽管报信,只要你的脑袋够牢固。” 永琪劝不动乾隆,只好来寻福灵安,在满朝文武中,除了福灵安,永琪想不出来还有谁会愿意帮忙救香妃。且福灵安现在是侍卫总管,负责行宫的安全,其中当然也包括香妃的安全。 福灵安当值,在散朝后到行宫门外巡察。 永琪经过宫门时,叫住了福灵安。 福灵安向永琪行礼。 永琪忙将福灵安拉到外面街上,悄悄的问:“现在许多大臣都上表要求处死香妃,皇阿玛一直视而不见,你知道吗?” 福灵安笑道:“王爷在府里都知道了,微臣在宫中岂能不知?” 永琪焦虑的说:“我不跟你玩笑,之前在德州,香妃替你求情,作为交换条件,我曾答应过会帮她。如今她身处险境,你不能见死不救吧?” “微臣在回京之前,就已经偿还过香妃娘娘的恩情了,剩下的事,与臣无关,请王爷不要让臣为难。微臣正在当值时间,请恕不能久留。”福灵安拜别永琪,又回到了宫门口当值。 永琪跟着福灵安,又追赶到宫门,问:“琅玦和福隆安,过的好不好?” 福灵安答道:“回王爷,除了大婚那日,公主就再也没露过面,天天都住在公主府里,不曾踏入富察家门一步。二弟去过公主府多次,都没能见到公主。” 永琪听了闷闷的,自言自语道:“他们这算成的什么亲?” 福灵安不能作答。 永琪又问:“琅玦连你也不见吗?” 福灵安道:“王爷说话请注意分寸,公主是微臣的弟媳,若无要事,无需见臣。” 永琪叹了一口气,看着福灵安那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深深为琅玦之前的心痛感到悲哀和不值。 第二卷:荣王殇 第109、敏敏护子任妄为,琅玦大闹婆家宴 傍晚,福灵安归家,与父母以及三弟福康安、妹妹昭婼同桌用膳。没多大一会,福隆安从外面进来。 敏敏问福隆安:“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再也不想吃闭门羹了!”福隆安坐下,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 昭婼和福康安都吓了一跳,靠到福灵安的身旁。昭婼不过八岁,正在童稚的懵懂时,不懂兄长们的烦恼;福康安才六岁,更是一团孩子气。 傅恒斥责福隆安道:“你那么大劲干嘛?当心你娘动了胎气!” 敏敏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脾气一向不好,孕期更甚,动不动就觉得一肚子火气,听了福隆安的话,瞬间火冒三丈,问:“她以为她是公主就可以如此任性妄为?她当我们家是小门小户,很好欺负吗?” 傅恒捋着敏敏的胸口,劝道:“夫人息怒,公主天生尊贵,难免骄纵,他们需要一点时间磨合,让福隆安多去几次,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打动公主的。” 福隆安道:“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敏敏也附和道:“说的不错,她天生尊贵,我的隆儿又几时受过这么大的委屈?不去就不去,叫她过来!” 傅恒问:“怎么叫她过来?” 敏敏想了一想,答道:“你派人过去,就说过两日是我的生辰,叫她回来给我祝寿,她如果还当自己是富察家的儿媳妇,就老老实实的回来侍奉婆婆。” 傅恒道:“你的生辰还远着呢!” 敏敏咆哮道:“一年过两次生辰不行吗? 傅恒感到有些为难,但看到敏敏的气焰这么高,也不敢反驳,就算是默认答应了。 之后,傅恒只好卖出自己的老脸,让人到公主府好说歹说,请琅玦来参加敏敏的寿宴。 学士府为庆贺敏敏寿诞,又布置了一番,并发出了一些请帖,邀请与傅恒平日常来往较多的亲贵们来赴宴。 敏敏前来巡视,看到了福灵安,问:“你怎么还在家,今日不用当值吗?” 福灵安笑道:“今日不是母亲的寿宴吗?孩儿怎能不为母亲祝寿呢?” 敏敏冷笑着问:“你和公主碰了面,我这寿宴还吃的成吗?” 福灵安听了,忙换了官服,令下人备马,立刻出门。 琅玦的马车刚到学士府门外,看到福灵安上马,忙让人停车,掀开窗帘喊道:“大哥,今日不是为母亲祝寿吗?你没和人换班?” 福灵安又下了马,躬身拜道:“公主,臣不能因私废公,行宫的安危一日也马虎不得,今日寿宴,就有劳公主和二弟侍奉母亲。” 说罢,福灵安又上马离开。 琅玦心中一阵不快,下车走进学士府。 那夜私闯学士府时,琅玦总觉得这里面积太大,怎么走也走不完,今日再次在学士府兜兜转转,看来看去也不过这么大地方。她讨厌这个地方,之所以还愿意在这里走来走去,似乎是在怀念私会福灵安的那个清晨,虽然短暂的不足一刻,却是她唯一一次单独与福灵安见面的机会,也是她对福灵安说话最多的一次。 昭婼和福康安在花园里摘花,然后把花瓣扯下来,丢进水里玩。 琅玦看到,走了过去,只见昭婼和福康安肩并肩坐着河边,他们手中的花瓣落入河水中,随着水流流了出去,却不知流向何处。 琅玦脑海中油然想起一句话: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福康安一边撒着花瓣,一边对昭婼感慨道:“现在也只有姐姐陪我摘花了,昨晚大哥明明说好了今天不出门,要陪我玩的,可是今天,他又出去了。” 昭婼笑道:“肯定是额娘把他撵出去的,我刚才看到额娘跟他说了几句话,大哥听完就马上走了。” “哦!”福康安有些失望,问:“额娘怎么又把大哥撵出去了?” “又?”琅玦不由得心中开始愤愤不平,她在宫中时,曾听宫人议论说傅恒的长子并非敏敏亲生,很有可能是在外面的私生子,当时她并不太相信,如今来看,这传言多半是真的。 过了一会,有人来请琅玦、福康安、昭婼,说是宴席要开始了。 琅玦走回前面院中,看到约有十来张桌子坐满宾客,傅恒和敏敏坐在中间的一张桌上,福隆安、福康安、昭婼都到跟前祝寿、向父母磕头,然后才同桌就坐。 琅玦斜眼看了一下敏敏,一言不发,直接坐在了福隆安的旁边。 敏敏握紧了拳头,傅恒在桌下拍了拍敏敏的手,意思是劝她在宾客面前稍微包容一点。 傅恒举起酒杯,站起向各位来参加寿宴的人说:“傅恒不才,今日承蒙各位同僚赏脸,为内子贺寿,傅恒在这里谢过各位。” 宾客们纷纷站起回应,共祝夫人寿诞。唯有琅玦坐着不动,还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福隆安感到了周围异样的目光,只觉得丢人现眼,拉着琅玦的衣袖使眼色,琅玦却像没看到一样。 敏敏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乃道:“敢问公主,你在宫中时,皇后娘娘和纯贵妃娘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琅玦嘴里含着食物,很随意的站了起来,举起酒杯,勉强说了句:“恭祝母亲大人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傅恒向来宾笑着寒暄,请诸位就坐,算是勉强圆场,大家都开始动筷子。 琅玦喝了杯中酒,觉得十分难喝,但几杯下肚,竟然有些快感,遥想起当年在荣王府看到永琪在书房喝的大醉,终于理解了永琪当时的心情,却又羡慕永琪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厮守,不像自己自始至终都是一厢情愿,而且从来都不曾拥有自由。 福隆安按住琅玦的胳膊,劝道:“公主,不能再喝了,你不常喝酒,这样喝,会醉的。” “你管得着吗?”琅玦甩开了福隆安,唤自己的侍女道:“梅蝶,这个酒杯太小了,你给我拿大碗来。” 敏敏瞪着琅玦,问:“公主,过分了吧?” 琅玦满不在意的笑道:“额娘,我们满人来自草原,本来就是天生的好酒量,大碗喝酒有什么不对?” 梅蝶拿来了大碗,琅玦便斟了满满一碗,然后一口气喝下。 福隆安再次劝道:“公主,点到为止吧!” 旁桌的札兰泰离席,举着酒杯走到琅玦身旁,笑道:“公主好酒量,福灵安将军是微臣的主帅,今日他不在,微臣就替他敬公主一杯。” 福隆安听了这句话,顿时大怒,指着札兰泰的鼻子,吼问:“札兰泰!你几个意思?” 札兰泰笑道:“额驸大人,今日来的都是自己人,微臣只是想敬公主一杯酒,有什么不妥吗?” 福隆安抓起札兰泰的衣服,吼道:“想找麻烦是吧?我们今天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傅恒已经走到福隆安身旁,抓住福隆安的臂膀,把他按到座位上,对札兰泰说:“小儿夫妇都喝多了,不能陪公子饮酒,请见谅。” 敏敏吩咐道:“梅蝶,扶公主回屋休息。” 梅蝶便来扶琅玦,却被琅玦推开。 琅玦忽然站起来,冲着敏敏喊道:“你想把我也赶走是吗?” 敏敏有点糊涂,不明白琅玦说的是什么意思。 福隆安来拉琅玦,琅玦又把福隆安甩开,对敏敏说:“儿媳有一事不明,还请母亲赐教。” 敏敏忍着气,道:“你说。” 琅玦问:“福灵安是你亲生的吗?” 福隆安吓了一跳,问:“公主,你喝多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清醒着呢!”琅玦仗着几分酒力,又把目光转向敏敏,奚落道:“就你们家那点破事,当谁不知道?就因为福灵安不是你亲生的,所以你不待见他,处处为难他,对不对?” 敏敏怒斥道:“你满嘴胡说八道些什么?来人,把公主带下去!” 琅玦笑意盈盈的问:“你心虚了是吗?我早该猜到,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捣鬼,福灵安背负你的养育之恩,才会畏首畏尾!” “放肆!”敏敏拍桌,喝道:“有儿媳敢跟婆婆这样说话的吗?亏你还是个公主,礼义廉耻都一塌糊涂,我现在就带你到皇上面前理论!” 敏敏怒气冲冲来拉琅玦的胳膊,琅玦随手甩开,没想到,这样竟使敏敏蹲到了地上,站不起来了。 傅恒惊慌的叫人去找御医。 琅玦惊异的看着敏敏,有些许紧张,未曾多想,一个来自福隆安的巴掌,已经扇在了她的脸上。 琅玦抬头,恨恨的看着福隆安,问:“你敢打我?” “额娘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的!”福隆安撂下这句话,忙去看母亲,再没理会琅玦。 琅玦带着一身酒气,跑去了圆明园,捂着脸跑到了杏花春馆。 杏花春馆是皇后在行宫的住处,琅玦一进殿,就倒在皇后怀里大哭起来,倾诉道:“皇额娘,福隆安……他竟敢打我,你要为我做主啊!” 皇后听了,大吃一惊,看着身旁的萧韫、胡嫱等人,说:“这福隆安好大的胆子,公主嫁过去才多久,竟然就动起手来了!” 琅玦满脸委屈,哭个不住。 皇后很快闻到了酒气,问:“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这么大酒味。” 琅玦支支吾吾的说:“喝了一点点,就一点点。” “一点点?”皇后有点不信,又问:“福隆安为什么打你?” “这个……这说来话长……”琅玦抬头看了看胡嫱。 胡嫱笑道:“娘娘,既然公主来了,不如多在这里住几天,家里的事,慢慢说不迟。” 而后,琅玦得知,敏敏在寿宴上出血后生了一个儿子,取名福长安,那天本不是敏敏的生辰,但却因为敏敏非要摆宴而变成了福长安的生辰。 傅恒斥责敏敏太过于任性,敏敏却以为都是琅玦的错,福隆安说什么也不肯进宫去叫琅玦,这件事就这样搁置着。 琅玦住在行宫,每日与胡嫱同住同行,倒还舒坦些,也不愿意离开。但琅玦渐渐意识到,胡嫱正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就是关于香妃。 第二卷:荣王殇 第110、太后蓄意庆满月,永琪试阻鸿门宴 太后要在行宫中为永琰置办满月宴,特地来与乾隆商议。 提起满月宴,乾隆想起之前懿泽生子之事,又想起瑛麟所说的话,懿泽的母亲极有可能是自己的亲妹妹,心中对懿泽的亲近之感更近了一分,便随口说:“说起满月宴,朕倒是想起来,懿泽生下绵脩,也是劳苦功高。结果因为琅玦的婚事闹心,荣王府的满月宴,朕也没去,更不曾给过懿泽任何赏赐,现在想起来,十分不妥。” 太后问:“难道皇帝还想把懿泽晋为嫡福晋吗?” 乾隆道:“未尝不可。” 太后又问:“那皇帝置碧彤于何处?” 乾隆冷笑道:“碧彤?她嫁入荣王府也这么久了,肚子有过动静吗?连看着公主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嫡福晋的位置,她早该让贤了。” 太后道:“皇帝以为,之前琅玦逃出荣王府、闯到学士府,是怎么做到的?懿泽为了让碧彤落下办事不利的罪名,私放公主,以致皇室蒙羞。哀家念在她生了皇孙的份上,不予追究,她还蹬鼻子上脸,再次私闯长春宫,哀家事多,也懒得与她计较。就这样,皇帝还要把她晋为嫡福晋,恐怕不合适吧?” 乾隆似乎有些不信,问:“琅玦是被懿泽放出荣王府的,皇额娘确定?” 太后不屑的说:“皇帝尽管去打听,这事儿,到荣王府随便一问,就问出来了,永琪为懿泽顶罪,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乾隆点点头,倒也不得不信,又问:“可是这懿泽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私闯长春宫呢?长春宫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她?” “哀家是来跟皇帝商议永琰满月宴的事,不是来跟你谈论懿泽的。”太后郑重的提醒了一句,那神情很是不悦。 乾隆淡淡笑道:“这种事情,不是向来都是皇额娘做主的吗?又有什么好商议的?” 太后答道:“这次与以往不同,永琰出生那天,后妃闹出那么大动静,哀家知道,皇帝心里不舒服,其实后妃们心里也委屈,倒不如借着这件喜事,大家说和说和,所以皇帝一定要来,香妃也必须到场。” 乾隆听了,对于太后的动机,心里已经猜出个七八分,想笑,又笑不出来,颇有深意的问:“皇额娘这不是在给朕摆鸿门宴吧?” 太后镇定自诺,答道:“哀家可是你的亲娘,何来鸿门宴?” “既然只是个满月宴,皇额娘尽管筹办,朕听从皇额娘的安排便是。”乾隆的目光有点奇怪,但却没有一丝犹豫,他仿佛比太后更胸有成竹。 在永琰满月宴的那天,往来于圆明园行宫的车马络绎不绝,内外却显得格外宁静,某些事情的发生似乎被预知了。 清晨散朝后,永琪走出勤政亲贤殿不远,身后传来一声:“王爷请留步。” 永琪回头看,原来是军机大臣纳延泰,问:“不知大人有何赐教?” 纳延泰向永琪行了礼,答道:“不敢当,微臣确有一事,想请王爷助臣一臂之力。” 永琪笑道:“大人请讲。” “皇上多年亲政爱民,走到哪里都以国事为先,是臣等都钦佩不已,可自打香妃入宫,皇上宠爱香妃,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尤其上次带香妃南下游山玩水,皇上只顾着讨美人欢心,臣派人快马送去军机要务的折子,多日才得以批复,险些误了大事。如今皇上竟为此一人,不惜顶撞太后,当面羞辱国母、漠视皇嗣,甚至一怒之下,几乎驱逐六宫妃嫔。这不由得让臣想起唐明皇的杨贵妃,实乃红颜祸水,微臣与几位同僚上奏要求处置香妃,皇上却多日置之不理,臣等无奈,意欲效仿先贤,在今晚的宴席上以死相谏,王爷如今等同皇上长子,微臣请求王爷做群臣之首,共劝皇上,处死妖妃,匡扶社稷!” 永琪听罢,心中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可是纳延泰说的如此慷慨激昂,永琪一时之间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在他们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 永琪、纳延泰这才发现,原来是观保,就站在他们附近。 永琪尊称了句:“岳父!” 观保笑向纳延泰说:“侍郎大人如此忧国忧民,实在令在下钦佩不已。” 纳延泰笑道:“御史大人过奖了,为国分忧是臣子的本分,只是我等人微言轻,还需讨王爷的示下。” 观保道:“尊兄方才说皇上多年勤政,如今沉湎女色,犹如唐明皇与杨贵妃,要效仿先贤,劝谏皇上赐死香妃。那尊兄应该知道,唐玄宗赐死杨贵妃之后,政局如何?这唐玄宗还没死呢,太子李亨便即位成了唐肃宗。尊兄莫不是想教唆荣郡王效仿唐肃宗吧?” 纳延泰吃了一惊,忙长跪在地,向永琪道:“王爷,臣绝无此意,请王爷明查。” 永琪扶起纳延泰,笑道:“大人乃是我大清之栋梁,永琪岂可多疑?只是这般劝谏,不由得动荡人心,永琪出头,难免让皇阿玛疑心为逼宫之举,还请大人体谅!” 纳延泰不好再劝,只得自行告辞。 永琪拱手作揖拜观保道:“多谢岳父为永琪解围。” 观保笑道:“王爷折煞老臣了。臣想得到王爷一句实话,关于此事,王爷是否要参与其中?” 永琪答道:“不敢欺瞒岳父,小婿以为香妃无罪,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都是皇阿玛的一厢情愿,所以,我想救香妃一命。” 观保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王爷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多管闲事。” 永琪道:“小婿不能看着无罪之人无辜枉死,难道岳父希望永琪见死不救、袖手旁观吗?” 观保冷笑一声,道:“王爷要怎么做,老臣自然管不了。老臣只想提醒王爷一句,王爷现在并非独身一人,若要引火烧身,切勿连累家小。” 说罢,观保拂袖而去。 永琪知道观保一向直来直去,但还是没想到直接到这个程度,原来观保方才来解围,仅仅是为了懿泽。如此一想,他心里还挺凉的。 对于晚宴可能会发生的事,永琪实在不太有把握,他想来想去,能想到最好的办法,还是在事情没发生之前,去求乾隆改变主意。 他没有回家,掉头走向四宜书屋,还没走多远,永琪就被一只胳膊挡住了,他抬头一看,原来是福灵安。 福灵安道:“皇上不会放掉香妃,王爷还是不要去碰壁了。” 永琪固执的说:“不!我要告诉他,群臣将在晚宴上共谏赐死香妃,他如果现在放掉香妃,还来得及救香妃一命。” 福灵安道:“皇上已经知道此事了,王爷无需通风报信。” 永琪不解的问:“既然皇阿玛都知道,为什么要看着香妃去送死?” 福灵安答道:“王爷所说的这些群臣,多半应该是太后的人。太后要跟皇上打仗,还要打的人尽皆知,皇上如果提前送走香妃,就是怯懦之举,等同于认输,皇上是一国之君,你认为他会这样做吗?” “可是,现在太后居于优势地位,如果群臣逼死了香妃,皇阿玛还是等于打了败仗,还是会颜面扫地。但是,如果香妃不死,群臣没有退路,就只能奋勇向前,那整个大清朝都要被搅得动荡不安了!”永琪充满了焦虑,想着晚上可能发生的事,只觉得进退两难。 福灵安答道:“所以,你得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让皇上不失尊严,还得让大臣们有退路。” 永琪问:“哪有两全之策?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福灵安笑道:“如果今晚真的因此起哄,王爷不如让嫱格格劝香妃当场自尽,皇上只要没下令赐死香妃,就不失尊严,朝臣们看香妃已死,自然善罢甘休。” 永琪听了,一时气恼极了,斥责福灵安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思前虑后的奔忙,就是因为不想让香妃枉死,你竟然让她自尽?我真是白认识你了!” 永琪气冲冲的离开了,福灵安只是淡淡一笑。 第二卷:荣王殇 第111、永琪施救燃旧情,香妃求生再出逃 永琪又来到了杏花春馆前的菜圃,见到了胡嫱,没精打采的说:“我很无能,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恐怕都要发生了,我一件事也阻止不了。” “那不是你的错……”胡嫱温柔的望着永琪的眼睛,笑道:“我倒想了一个想法,或可一试。” 永琪激动的问:“你有什么办法?你快说!” 胡嫱道:“你看现在,每个宫门来来往往的车辆都不少,侍卫们例行检查,用不了多久,就会感到疲倦。到了今晚,车马只会更多,而且黑灯瞎火看不清,侍卫们会更懈怠。今日的晚宴,我会劝香妃别出门,等到合适的时候,让她扮成丫鬟,随和嘉公主出宫。你的人在外面接应,中途多换几次车,把香妃送出城外,然后就再也别回来了。” 永琪惊诧的问:“你的意思是……我们偷偷的帮香妃逃出去?” 胡嫱点点头。 永琪道:“这个办法,乍一听觉得可行,但是,太后曾经明令过香妃今晚必须到场,你却让香妃从头到尾都不露面,岂不是惹人生疑?” 胡嫱想了想,又说:“如果非要香妃露面,那也只能是个‘假香妃’,大臣们大多只是远远看到过香妃一两次,不好分辨,只要身形相合,风格相似,就算不能蒙混过关,也能撑到香妃离开。” 永琪又顾虑道:“大臣们坐的远,的确难以分辨,可是后妃呢?香妃的位置就在众妃嫔之间,她们会不认得香妃的模样?” 胡嫱低头沉思,她刚才只想到是大臣们要杀香妃,竟然忽略了随行的一众后妃。 永琪环顾四周,只觉得骄阳似火,烧的心中焦躁不安。 胡嫱随即又琢磨出一计,向永琪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看到香妃那天吗?她蒙着面纱,在一群回族婢女的环绕中,不停的舞动着,整个过程中,你有看清过她的脸吗?” 永琪有些疑心的看着胡嫱,问:“你的意思是……今晚让‘假香妃’献舞?这个人与香妃身形相合、风格相似、还会跳香妃的舞,你说的……是你自己吗?” “还有更合适的人吗?”胡嫱轻轻的笑了笑。 永琪心疼的说:“你又要为了别人以身试险。” 胡嫱甜甜一笑,问:“你还不是一样?” 永琪看着胡嫱,心里酸极了、痛极了。 “反正……我在宫里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也没有谁会想要我的命。而且,我相信,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死。”胡嫱说着话,就轻轻的靠在了永琪的肩膀上。 这次,永琪没有推开胡嫱,他不自觉的伸开双臂,将胡嫱抱在怀中,却说了一句:“嫱儿,我注定会对不起你,我许不了你未来,你知道吗?” “我的命,卑微如草芥,低贱似蝼蚁,能活着就很好,我只看得到此刻的欢愉,哪里还会想得出什么未来?”胡嫱的声音很低沉,眼泪一滴一滴、啪嗒啪嗒的落在永琪的胸口上。 听胡嫱这样说,永琪的心都被揉碎了,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子,是如此的楚楚可怜,却又如此的勇敢、如此的善良。 夕阳落山后,来行宫的车马果然乌央乌央排成队,侍卫们根本不及细查,后面的车队便又堵住了宫门,盘查的侍卫们疲惫不堪,为了加快速度,渐渐就放松了规矩。 在蓬岛瑶台,胡嫱为茜琳准备了与琅玦的侍女一样的衣服。 茜琳心中毛毛的,问:“这样真的可以吗?” 琅玦道:“你就别婆婆妈妈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宫里的人了,本来就可以自由出入,你扮作我的丫头,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我不放心胡嫱。”茜琳握住胡嫱的手,说:“你为我做了太多事,如今又要为了我铤而走险,我就这样一走了之,给你丢下一个烂摊子,你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呢?” 胡嫱摇了摇头,笑道:“这里没有人要杀我,但是有一群人要杀你,你如果不走,今晚十有八九会送命。如果你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孩子了。” 提起自己的孩子,茜琳不由得潸然泪下,一入宫门深似海,茜琳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焉能不想? 胡嫱催促茜琳道:“快换衣服走吧,就这会儿人最多,你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琅玦也催促着茜琳换上了婢女的衣服,忙忙的推茜琳离开。 胡嫱又交待琅玦说:“记得,一定要走藻园门,那里今晚当值负责巡察的人是我哥哥,他会帮你们的。” 琅玦点点头,又忙推茜琳离开。 茜琳两眼垂泪,跟着琅玦走了出去。走到门前,茜琳又回头看了胡嫱一眼,胡嫱甜甜一笑,茜琳含泪跨出了门。 这里,胡嫱穿上了茜琳的舞裙,戴上面纱,安静的坐在殿内,等待着应该出去的时间。 满月宴在同乐园内举行,在清音阁大戏台前的不远处,乾隆、太后、皇后、各妃、嫔、贵人等依次坐着,往外一层是皇子公主、皇族眷属,再往外一层才是外戚大臣及其家眷。 诸人坐定,太后环视一周,问:“香妃怎么没有来?” 皇后答道:“回太后,香妃方才派人过来向臣妾告假一会儿,说是十五阿哥出生那日,她不曾来道贺,深感不安,今日要献舞,以表深意。” “献舞?”太后皱了皱眉头,问:“以香妃现在的身份去献舞,你觉得合适吗?” 乾隆答道:“今日是家宴,来的都是自己人,也没什么不妥吧!” 太后道:“虽是家宴,毕竟也来了些不少外戚大臣。” 陈瑛麟站在太后身后,给太后捏着肩膀,像撒娇一般的说:“太后,香妃娘娘虽贵为皇妃,但今日在这同乐园内跳舞,便是普天同乐之意,正可见皇上爱民如子,君臣一家。奴婢早就听说香妃娘娘善舞,却从来没见过,很想看呢!” 乾隆笑道:“瑛麟说的很是,香妃善舞,只跳给朕一个人看,未免太可惜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正是如此。” 太后看了瑛麟,也笑意盈盈:“那就让她跳吧!” 令贵妃笑道:“瑛麟姑娘冰雪聪明,难怪太后和皇上对瑛麟姑娘如此疼爱,好似自家公主一样。” 太后随口便应声道:“哀家早把瑛麟当孙媳妇看了。” 此言一出,妃嫔们都有些惊异,彼此对视,又附和着微笑。 瑛麟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摇着太后道:“太后,人家还是个姑娘家,您这样说,奴婢都不敢站在这了。” 太后扶着瑛麟的手笑问:“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哀家既然把你留在宫中,自然得给你找一个好的归宿。” 皇后低声问身后的冬儿:“胡嫱去哪了?怎么没过来?” 冬儿答道:“嫱格格陪和嘉公主散心去了,和嘉公主说她不想看见富察一家人,所以就没来。” “琅玦也没来?”皇后探头看了一眼,果然见傅恒与几个子女都在,其中并没有看到琅玦,摇头叹道:“真是胡闹!” 过了一会,胡嫱装扮的香妃,在一群舞女的簇拥中登场,开始献舞了。 此时,琅玦已经坐着马车,带茜琳走到了藻园门。 胡云川已经事先得到了胡嫱的消息,知道琅玦的车会从这里过,因此一直留心。 不想,琅玦的马车刚刚出现在胡云川的视线内,札兰泰就也走到了藻园门附近。 胡云川笑问:“副统领不是应该在园内吗?怎么到宫门口来了?” 札兰泰笑道:“在里面喝了酒,有点热,就出来走走,顺便巡察一下,今天人多,你们也得仔细着点!” 胡云川觉得事情不妙,心里开始犯嘀咕。他看着马车到宫门前,琅玦只是探了个头,胡云川便赶紧跪下行礼,示意让行。 果然,札兰泰挡在了前面,笑问:“宴席还没结束,公主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琅玦又探出了头,带着挑衅的语气问:“本公主想什么时候出来,你管得着吗?”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好奇。”札兰泰说话的感觉,更像是调戏。 琅玦板着一张脸说:“本公主不想看见福隆安,他来了,我就得走,不行吗?” 札兰泰陪笑道:“既然额驸如此不得公主欢心,那不如……微臣陪公主出去走走,公主意下如何?” 茜琳在车内提心吊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琅玦吼道:“大胆!本公主你也敢调戏?” “非也!微臣是担心公主安危,公主一向单纯,一个不防备,就让小人有可趁之机,不如让臣替公主查看一下车上是否有可疑之人,这样臣才能放心。”札兰泰不等应答,便来掀布帘。 “不许看!”琅玦不及多想,本能一样,就一脚将札兰泰踹倒在路旁,然后自己也吃了一惊。 胡云川去扶札兰泰,说:“副统领,好像是统领大人过来了。” 札兰泰问:“福灵安?他在哪?” 琅玦的马车趁机跑了出去,马儿在马鞭的挥动下跑的极快。 胡云川愣了一下,又对札兰泰说:“好像是奴才看错了。” 札兰泰又一脚踹了胡云川,问:“你是故意的对吧?” 胡云川自己爬了起来,答道:“副统领何尝不是故意为难公主,奴才得罪不起公主,只能得罪副统领了!” “你……”札兰泰指着胡云川,说:“你行啊!胡云川!今天你给我记着,等我有功夫了,再跟你算账!” 第二卷:荣王殇 第112、群臣逼宫诛香妃,两权相争生血灾 胡嫱在大戏台上翩翩起舞,那舞姿与茜琳相似极了。 宫人们都在谈论着香妃入宫时那一舞,时至今日,果然更加精妙绝伦。 乾隆看过太多次茜琳跳舞,那些记忆早已刻骨铭心,即便是同样曼妙的身材、修长的手指,即便是蒙上了面纱,即便是相隔数十步、众多舞女衣袖的遮挡,乾隆还是一眼就看出了那不是茜琳。 他也回想起了茜琳入宫的那一晚,初次相见时的悸动、惊为天人的感慨,恍如昨日,却已物是人非。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的容颜和舞姿能与茜琳相提并论,那也只能是胡嫱了,但在乾隆的心目中,再也没人能胜过茜琳。 永琪在远处看着台上,心里始终捏着一把冷汗,可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此时此刻的胡嫱,是那么美,美的让他陶醉。他的心中展开了另一幅画卷,是在杏花春馆前面的菜圃里,胡嫱依然优雅的舞动着,但观众只有他一个人。 懿泽坐在一旁,只顾着看怀里的绵脩,对于其他的事都浑然不觉。 绵脩顽皮的伸手抓翻了懿泽面前的果盘,抓起一个葡萄往嘴里塞。 懿泽把葡萄拿了下来,温和的对绵脩说:“你还小,不能吃这个,额娘给你找个别的东西玩好不好?” 绵脩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懿泽,又去摸懿泽的脸,懿泽欣喜的握住绵脩的小手,逗绵脩玩耍。 金钿上前收拾桌上打翻的果盘。 孟冬对懿泽说:“我先抱了绵脩去,让奶娘喂奶吧,你也好安静的吃一会儿东西。” 懿泽点点头,便把绵脩交给了孟冬,忽而抬头注意到了永琪两眼发直的瞪着戏台,几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笑问:“臣妾竟不知,王爷几时对回部之舞如此有兴趣?” 永琪回过神来,看了看懿泽,问:“绵脩呢?” “丢了!”懿泽随口敷衍了一句,也不再去看永琪。 永琪知道懿泽是在奚落自己,便不再说话。 坐在永琪另一边的碧彤见此情景,淡淡一笑。 有几个外臣约莫着酒酣半醉,相互使着眼色,相互暗示可以行动了。 户部尚书阿里衮先站起,向乾隆坐的方向,拱手拜问:“敢问皇上,台上跳舞的,可是香妃娘娘?” 乾隆答道:“正是。” 纳延泰捏着酒杯,也觉得火候已到,也站起拜问:“皇上,臣有一封奏折,呈给皇上已经十日有余,却杳无音信,不知是何缘故。” 乾隆淡淡的说:“今日是家宴,不谈政务。” 纳延泰又说:“皇上不肯回复,也不愿提起,可是因为微臣的折子说了让皇上不高兴的话?” 乾隆不答。 纳延泰离席向前跪下,行了大礼,奏道:“皇上,香妃娘娘入宫之后,皇上重金修建宝月楼,不知消耗了国库多少财力!又带香妃微服出巡,耽误了多少朝政?此等妖女,只会惑乱皇上心智,误国误民,微臣恳请皇上处死香妃,以正朝纲!” 乾隆仍不答。 阿里衮也离席,跪在纳延泰一侧,启奏道:“皇上,香妃娘娘虽在宫闱之内,但是她不孝太后、不敬皇后的言行,可是声名在外。她虽已被封妃,却整日着回部服饰、跳回族艳舞,还公然出现在此,如舞姬一般,大清威仪何在?微臣也恳请皇上立即处死香妃,免得成为民间茶余饭后的笑话!” 满洲正红旗都统阿桂站起,亦拜道:“皇上,臣久驻关外,竟不知宫中还有一位如此特殊的皇妃。前几日回京,听闻行宫中后妃共谏废除香妃,臣还不敢相信,今日听了二位大人的言辞,才知香妃惹众怒并非传闻。这般红颜祸水,若不及早除去,天下臣民恐怕都要遭殃了!微臣也请皇上及早赐死香妃。” 户部侍郎李侍尧亦道:“臣附议。” 文华殿大学士尹继善站起,躬身拜道:“皇上,既然诸位大人同心为国除害,皇上不如顺应民意,切莫因小失大,还请皇上三思。” 胡嫱已经停了舞,远远望着这一幕。 乾隆冷冷一笑,问:“傅恒,你说呢?” 傅恒站起,答道:“回皇上,臣以为,现今国泰民安,若说一个女子就能祸国殃民,未免有些小题大做。说修建宝月楼耗费国库,其实有点牵强,这哪座宫殿的修建用的不是国库的钱?就如眼前的圆明园,耗资不知道够建多少个宝月楼了,也没见哪位大人拿出来做文章;再说微服出巡一事,皇上是为了体察民情,至于哪位娘娘伴驾,也并无差别,既然离京,对政务有所耽搁是在所难免,然而没有大的失误,就还说的过去。至于不孝太后、不敬皇后,这些宫闱之事,臣不曾亲眼所见,不敢妄言。” 尹继善听了,笑问:“傅恒将军,诸位同僚在那儿慷慨激昂的说了半天,被你这么轻描淡写的一解释,都变成没事找事了?难道这么多双眼睛,还没你一个人的眼睛看的清楚吗?莫不是因为令郎与香妃娘娘关系不一般,所以格外袒护?” 傅恒也笑问:“尹大人这么说,可是你亲眼所见?” 乾隆抬头看着这些大臣,绷着脸问:“尹继善,你眼里还有朕吗?” 尹继善跪下,答道:“臣该死,可是皇上南下,福灵安是一路戴枷锁回京的,此事该作何解释?傅恒为了讨好皇上,如此强词夺理,臣不服!” “皇帝!”太后终于发话了,她一脸主持正义的样子,言之凿凿:“其实说白了,香妃也就算一个战俘,孰人不知,香妃原是霍集占的王妃,在霍集占兵败之前逃回了娘家。皇帝不顾祖宗礼法,破例将此女纳为贵人,还从贵人直接晋为妃,大清祖制,后宫最多只能有一位皇后、一位皇贵妃、两位贵妃、四妃六嫔。哀家觉得,皇帝可能是忘了,永和宫还有一个整日念经打坐的愉妃,再算上舒妃、庆妃、颖妃,这四位都在香妃之前封妃,哪里还有香妃的妃位?皇帝微服南下,一路上关于香妃和福灵安的传闻更是一个接着一个,无论真假,香妃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皇帝还想留她到几时?” 乾隆怒上心头,握紧了拳头,质问太后道:“那朕倒是要问问太后,霍集占固然是叛贼,但图尔都可是功臣。香妃毕竟是图尔都献给朕的人,今日若是处死,皇额娘就不担心图尔都以此为名,煽动边疆反叛吗?” 太后将身后的坎曼尔拉出来,笑道:“图尔都进京献妹,本来就没安好心,这个,也是图尔都的妹妹,他们的父亲阿里临终特意留了遗书,以正名分,可图尔都不仅违背父亲遗言,还远远的打发她充作侍女陪嫁。如今皇上若说这位是当日册立的和贵人,他要敢说不是,阿里的遗书自然会见光,单是违抗父命这一条,就能让他坐不稳,他还能煽动谁?” 乾隆点头,太后这一招,他还真是没想到,现在摆在眼前,真是哭笑不得,不得不咬牙切齿的赞叹道:“皇额娘还真是思虑周全,这种招数都想得出!” “只要大清能够千秋万载,哀家做什么都无所谓!哀家以为,皇帝的想法,应该与哀家一般无二,对吧?”太后笑面相迎,这句话,简直逼得乾隆无路可退。 “皇上倘若继续执迷不悟,臣愿以死劝谏!”纳延泰突然站起,猛的一头撞在同乐园的柱子上,顿时鲜血直流,昏倒在地。 胡嫱看到这一幕,心惊胆战,吓得几乎喊出声来,被身旁的维族侍女扶住。 尹继善忙过来看纳延泰,只见脸上都是血迹,抬头看着乾隆,问:“皇上如此圣明,此番是要让天下臣民寒心吗?” 乾隆此刻恨不得一刀杀了纳延泰,迫于眼前形势,却只能吩咐人将纳延泰送太医院救治。 太后一声令下,指着台上的胡嫱所扮的香妃说:“把这个迷惑君王、祸乱朝纲的妖妃给我拿下!” 札兰泰听令,带着几名侍卫冲上戏台,抽剑直指胡嫱。 永琪立刻上前掩护,一脚踢掉了札兰泰手中的剑。 懿泽见状,也随永琪冲上戏台去,撂倒了几个侍卫。 胡嫱后退时踩到了自己的衣裙,摔倒在地,面纱也掉了下来。 懿泽去扶,一眼看到了胡嫱的脸。 懿泽喊道:“太后请住手,她不是香妃!” “什么?”太后定睛一看,大吃一惊,问:“胡嫱?怎么是你?” 乾隆也揣着明白装糊涂,指着胡嫱问:“怎么又是你假冒香妃?你把香妃藏哪了?” “奴婢……奴婢不知道!”胡嫱惊慌失措,心砰砰直跳。 札兰泰等侍卫都住了手,乾隆瞪着胡嫱,又问:“朕再问你一遍,香妃去哪了?” 胡嫱拼命摇着头,答道:“奴婢真的不知道!” 乾隆随手抽出侍卫的佩剑,指着胡嫱的脖子问:“再说不知道,朕现在就杀了你!” “皇阿玛!”永琪挡在了前面,求情道:“皇阿玛请息怒,儿臣以为,胡嫱可能真的不知道香妃在哪!” 懿泽也求情道:“皇阿玛,今日是十五阿哥满月,求皇阿玛为小阿哥积德,饶胡嫱一命!” 乾隆看着懿泽,惊讶的问:“你也为她求情?你知不知道她……” 说到这里,乾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太后道:“皇帝,再在这耽误时间,香妃可能就越跑越远了,不如赶紧派人抓回来!” 札兰泰跪拜道:“皇上,微臣请命,立刻出宫抓捕香妃!” 福灵安也跪下,启奏道:“皇上,若论找回香妃,没有人比臣更有经验,请皇上恩准微臣去追回香妃!” 乾隆答道:“那就福灵安去,现在就去!” 福灵安领命而去。 永琪望着福灵安的背影,心中惶惶不安。 第二卷:荣王殇 第113、碧彤遇喜惹嫌隙,香妃出逃堵京郊 宴席就此散场,永琪、碧彤、懿泽,还有孟冬抱着绵脩,坐在回王府的马车上。 懿泽望着永琪,像质问一般:“王爷,你是有家室的人,在外面做的有些事,是不是应该对福晋和臣妾交待一下?” 永琪无奈答道:“群臣密谋,要逼皇阿玛诛香妃,我事先已经得知,不能见死不救。” 懿泽又问:“那香妃到底去哪了?” “在宴席开始之前,香妃已经扮成琅玦的丫鬟,随琅玦出宫去了,我派了卓贵去城外接应。现在具体是什么状况,我也不知道。”永琪叹气,又说:“我就怕福灵安会真的把香妃给捉回来,那样香妃一定就没命了!” 懿泽琢磨着,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道:“难怪你今天一直在看戏台,原来你早就知道香妃是假的,早就知道会出事。我不知情,倒是错怪你了。” 永琪没有作答,就当是默认,可是那种心虚的感觉却像是一种折磨,让他坐立不安。 忽然碧彤把脸转向车窗,掀开窗帘就是朝外的一阵呕吐。 永琪、懿泽立刻都把目光投向碧彤。 懿泽没有说话,目光却像一把锋利的刀,扫在永琪脸上。 永琪看着懿泽,似乎更加心虚。 回到府中,懿泽独坐于芜蔓居门前,遥望天上那一轮明月,她此刻的心境,就和那月色一样的凉。 孟冬从外面走过来,告诉懿泽道:“太医来看过了,她怀孕了,这次应该是真的。” 懿泽坐在门前,没有作声。 孟冬道:“宜庆做事从来不带脑子,那天故意在你面前提嬿翎,一定是被碧彤福晋唆使的。我早就告诉过你,她们两个会合起来对付你。事到如今,你还要顾忌姐妹之情吗?” 懿泽还是默不作声,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下来。 孟冬看着懿泽这副模样,心中很不痛快,转身奔向琴瑟馆。永琪刚刚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了孟冬。 永琪走到孟冬身旁,问:“你是要找我吗?” 孟冬望着永琪,皮笑肉不笑的说:“奴婢听说福晋有喜了,王爷又要当爹了,这次可是嫡子,奴婢真是要‘好好的’恭喜王爷!” “有必要这样挖苦吗?不是懿泽要我亲近碧彤的吗?我也没想到,她这次竟然真的有了……”永琪停顿了一下,转而又说:“不过也好,她有了孩子,总算生活有些盼头,不至于那么无聊。” 孟冬冷笑道:“王爷何必如此遮掩自己的花心,美化自己的行为?你曾经看上了嬿翎,可惜没能纳她为妾,她死了,你很难过,怀疑这个人是凶手,又怀疑那个人是凶手,就是没有证据!这次终于天赐良机,给了你一个证据,你亲近碧彤,不就是为了气懿泽吗?你气她害死嬿翎,你心里早就给她定了罪!” “你住口!”永琪也不由得一肚子火气,不屑的问:“你觉得你很聪明,很了解我是吗?懿泽也是这样想的吗?” 孟冬不答,也以同样不屑的眼光瞟在一旁。 “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去找懿泽说清楚。”永琪说罢,向芜蔓居走去。 孟冬见状,也跟了过去。 懿泽仍然在芜蔓居门前坐着,望着月亮出神。 永琪走到懿泽面前,开门见山就说:“我有几件事告诉你,今天必须一次性讲清楚!第一,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嬿翎,我欣赏她,就像欣赏一幅画、一座山、一条河,就是看风景而已!她死了,我的确很难过,那是因为我从来不愿意看到任何人死去!第二,上次听到你和宜庆讨论嬿翎,我确实生气,但我生气是因为你有事瞒着我!你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但却不会告诉我,可我明白,凶手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你!第三件事,碧彤怀孕了,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你就当我是在还债吧!碧彤没有犯过什么大错,却一直守活寡,这个孩子,算我欠她的!”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懿泽淡淡一笑,问:“你在碧彤面前,是不是也说,让我生下绵脩,只是你还我的债?” 永琪感到一阵失望,又问:“在你心里,就是这么想我的吗?” 懿泽也反问道:“那在你心里,又说怎么想我的呢?你知道我没有害嬿翎,却在听了宜庆的话之后疏远我、亲近碧彤,难道不是在王府所有的人眼中给我判刑吗?” 永琪又反驳着问:“那你为什么不为自己开脱呢?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解释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凶手到底是谁?揪出了凶手,你不就没有嫌疑了吗?” 懿泽又沉默了。 孟冬实在忍不住了,脱口而出:“凶手就是宜庆!” 懿泽看了孟冬一眼,没有说话。 永琪问:“你有证据吗?” 孟冬答道:“还需要证据吗?那天懿泽和宜庆都曾经说过对嬿翎有愧疚之心,你了解她们。懿泽的愧疚,是因为那晚她对嬿翎说了冷漠的话,没想到嬿翎会突然死去,难免后悔自己的无情;可是宜庆呢?她与嬿翎平时几乎都没有交集,她为什么会对嬿翎的死感到愧疚?王爷还想不明白吗?” 永琪点点头,道:“是有些道理,但从性格分析来定罪,还是太牵强了!” 孟冬道:“奴婢有办法让宜庆小姐自己亲口承认罪行,但还得请王爷和侧福晋配合才行!” 永琪问:“怎么配合?” “王爷什么也不用做,你明天只管过来,就在侧福晋房中一个不打眼的角落静静站着,等宜庆说出真相,不会耽误王爷很久!”孟冬说罢,冲永琪一笑。 “好,我明天一定来!”永琪看了孟冬一眼,又看了看懿泽,离开了芜蔓居。 待永琪离开,懿泽很不放心的看着孟冬,问:“你要做什么?你是想让王爷治宜庆的罪吗?” 孟冬笑道:“不只是宜庆,我还想让王爷知道他的嫡福晋做了什么!” 懿泽听得稀里糊涂,问:“什么意思?碧彤这次是真的怀孕,我们还能怎么样?” 孟冬道:“我当然不会拿她的孩子怎么样,害人之心是不能有,但是被害了,就必须还回去!世界上的事情,哪能都那么巧?王爷那天可以断章取义听到你的话,一定是福晋掐准了时间,和宜庆商量好的。你如果不让王爷知道碧彤的手段,她一定会凭借这次身孕笼络王爷,培养感情。她是嫡福晋,你是侧福晋,等她生下了嫡子,再得到了王爷的心,你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懿泽听了,只觉得浑身发憷。 孟冬问:“难道你还在顾忌宜庆?” 懿泽摇了摇头:“我是在顾忌我娘。” 孟冬道:“她那么偏心,还顾忌什么?你再放过宜庆一次,我保证她还会害你下一次,难道你不知道吗?” 懿泽左右犹豫,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夜已深,福灵安带领禁军侍卫追到了城门下,城门早已关闭,福灵安问城楼上的守卫:“城门关闭之后,可曾有人出入?” 城楼上的士兵向下喊道:“禀将军,只有半个时辰前,和嘉公主的马车从城外返回,下官不敢不放进来!” 福灵安举起令牌,吩咐道:“开城门!” 城门打开,福灵安率领三百骑人马,出城去了。 茜琳原本是坐在琅玦的马车上,在出城后不久,卓贵按照永琪吩咐,驾车来接应。茜琳便从琅玦的马车上换到卓贵的马车上,然后琅玦返回,卓贵驾着车一路向北。 在京城北郊外,茜琳坐在马车里行进着,渐渐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她隐约听到了马蹄声,应该说是很多马蹄声。她立刻意识到,是追踪的人正在靠近,马肯定比马车跑得快,用不了多久,她一定会被追上。 茜琳掀开车前的布帘,喊道:“卓总管,后面有追兵,不要走大路了,躲到小路上去!” “追兵?”卓贵一头雾水,问:“我怎么没听到?” 茜琳焦急的说:“你听我的没错,赶快躲起来!” 卓贵忙调转马头,向小路奔去。 小路越走越窄,又有岔路,卓贵看的晕头转向,问:“娘娘,就算有追兵,东西南北道路这么多,他们哪能这么快就追上我们了?要不,我们还是回大路上去吧,再这样走下去,我会迷路的!” 茜琳摇了摇头:“不!你安静的听一听,可以听到马蹄声。” 卓贵还是有些不信,他停了马,下马把耳朵贴在地上,当真听见了马蹄声,他吓了一跳,舌头像打结了一样,道:“这……这怎么可能……这么快?” 茜琳想了想,说:“我们抛弃马车吧!你带我骑马!” “这……这……奴才身份卑贱,怎么能和娘娘共骑一匹马呢?”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及多想,卓贵只好站起,将马从马车上解下来,扶茜琳上马,他坐在茜琳身后,骑马飞速往前跑。 他们并没有走出多远,远远看到迎面有一群人骑马赶来。卓贵立刻调转马头往回走,走着走着,也看到一群人马逼近。卓贵再次调转马头,向右方跑去,没跑多远,竟然看到了悬崖。 卓贵再调转马头,福灵安已经骑着马出现在他们面前。 第二卷:荣王殇 114、福灵安明暗平阴谋,懿泽决绝惩亲妹 茜琳望着福灵安,有些害怕,又抱着一丝希望,不解的问:“富察将军,为什么你每次都可以这么快的找到我?” 福灵安并没有回答茜琳的问题,而是下马拱手行礼,道:“娘娘,臣奉皇命来寻回娘娘,还请娘娘立刻随微臣回宫!” 茜琳摇头道:“我不能回去,这次若再回去,我必死无疑!” 福灵安走到茜琳和卓贵的马旁边,没有一点通融的意思,又躬身一拜,道:“请娘娘随微臣回宫!” 茜琳也下了马,突然跪下,望着福灵安,说:“将军,你就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吧!” 福灵安只好对面跪下,答道:“娘娘,请恕微臣不能。” 卓贵灵机一动,立刻下马用剑拐住福灵安的脖子,壮着胆子,向三面的禁军侍卫喊道:“你们都给我后退,不然……不然我就杀了你们将军。” 侍卫们相互看看,只好各自后退了几步。 卓贵又喊:“再往后退!” 这个时候,福灵安趁卓贵目光转移,猛地站起,翻身将卓贵甩下了悬崖,卓贵大叫着掉了下去。 “卓总管!”茜琳惊叫着,跑到悬崖边上,哭泣起来。 福灵安紧接着就按住了茜琳的胳膊,喊道:“娘娘还是随微臣回去吧!” 茜琳瞪着福灵安,福灵安的嘴似动不动的低声说:“推开我,跳下去,下面是水,有人接应。” 茜琳瞬间明白了福灵安的用意,立马甩开福灵安,纵身跳下悬崖。 福灵安又大叫一声“娘娘”,故作一脸惊慌的看着悬崖。 侍卫们纷纷围了过来,问:“统领大人,娘娘跳崖自尽,这可如何是好?” 福灵安答道:“反正她迟早都是要死的,就这样回去复命!” 次日早朝,福灵安在朝堂上奏明此事,声称香妃已然自尽。 永琪大吃一惊,不敢相信的问:“你竟然逼死了香妃?” 福灵安答道:“王爷,臣已经说过了,臣只是奉命捉拿,是香妃娘娘自己想不开,跳下悬崖,并非臣逼死的。在场的三百禁军侍卫都可为人证,臣不敢欺瞒。” 永琪又问:“那……那个为她驾车的车夫呢?” 福灵安答道:“那个车夫把剑架在臣的脖子上威胁侍卫兄弟们,臣只能当场将他正法了。” 永琪大吃一惊,他瞪着福灵安,难以想象福灵安的无情,卓贵与自己关系虽密,却更是自幼服侍福灵安的人,怎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损命?可是朝堂之上,永琪不敢直言,心里难受极了。 阿里衮听了,置疑道:“福灵安将军,俗话说,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这样两手空空的回来,说是香妃已死,未免太草率了吧?” 福灵安笑道:“太后已经明言另封和贵人,就等同于泯灭了香妃在后宫的存在,晚辈若是带回尸首,难道尚书大人还要替香妃办后事吗?” 阿里衮无法回话,只能作罢。 福灵安拱手向朝堂中的大臣们说:“诸位大人,在下昨晚出城拿人,带了三百禁军侍卫,这其中应该不乏诸位的亲眷,他们全程跟随,哪位若是心中存疑,可以回去自己问。香妃娘娘为和解君臣、稳固江山,大义赴死,堪称巾帼英雄,诸位也该罢手了吧?” 宴席上劝谏的大臣们相互看看,都无话可说。 傅恒见朝臣们都不再有异议,向乾隆拜道:“皇上,香妃娘娘乃是为国捐躯,虽死犹荣,皇上不可辜负娘娘美意,请以国本为重,节哀顺变。” 朝臣们总要给乾隆一个台阶下,于是集体跪下,向乾隆拜道:“请皇上以国本为重,节哀顺变。” 乾隆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结末只是看了王进保一眼。 王进保会意,大呼两个字:“退朝!” 走出朝堂,永琪拦住了福灵安,问:“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不认识那个车夫是卓贵吗?你还就地正法?” 福灵安道:“王爷,你该回家了!” 永琪还在生气,福灵安却向永琪行礼告退。 “五哥!”琅玦飞快的跑过来,一个没注意,撞到了福灵安背上。 琅玦停住脚步,看到跟永琪说话的人原来是福灵安,刹那间忘记了自己是来这里的目的。 永琪问:“琅玦,你找我?” 琅玦醒过神来,点点头,说:“皇阿玛虽然表面上赦免了胡嫱,却又下令让她到冷宫去服侍太妃。冷宫那种地方,胡嫱怎么活呀?” “我现在就去找皇阿玛!”永琪说走就走,却被福灵安抓住了肩膀。 福灵安劝道:“王爷不要去了,会有人把嫱格格救出来的。” “你是个冷血动物!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永琪甩开了福灵安。 “最多三天!”福灵安竖起三根手指,又对永琪说:“请王爷相信微臣一次,三天之后,你会知道嫱格格背后的主人是谁。” 永琪有些迷惑,问:“什么主人?你在说什么?” 福灵安笑道:“王爷,嫱格格的出身,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牧羊女,进宫才几年的功夫,就变得出口成章、能歌善舞,难道王爷以为,靠自学能这么快学到登峰造极的程度?” 永琪此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听福灵安这样说,忽然间也觉得是有些不可思议,让人生疑。 “冷宫再怎么难挨,还不至于三天就把人折磨死,王爷不如一试!”福灵安对着永琪和琅玦一拜,离开了。 永琪知道福灵安一向不会乱说话,心中便犹豫起来,三天是不长,但眼睁睁看着一个自己在乎的人受苦,一刻都显得漫长。他低头沉思着,狐疑着,不能做出决断。 琅玦看得出永琪的为难,她当然是信任胡嫱的,但从心里,她还是更愿意相信福灵安。 愣了一会,琅玦建议道:“要不……就试一试,我会时不时的到冷宫偷看,万一胡嫱真的遭遇不测,我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啊!” 永琪只好点了点头,似有所失的回府去。 刚走到荣王府门前,他便听到一声呼唤:“王爷!” 永琪抬头一看,竟然是卓贵从门内跑了出来。永琪上前一把抱住了卓贵,激动的问:“你没死?你没死啊?” 卓贵抓耳挠腮,也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我也以为自己死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身上连一点伤都没有!” “我就知道福灵安这个家伙……”永琪四下看了看,又推着卓贵说:“去我的书房说!走!” 到了滕琴书屋,永琪坐下。 卓贵绘声绘色的描绘着昨晚的境遇,道:“说时迟,那时快,当时大少爷一个跟头就把我甩下了山崖,我都吓蒙了,以为肯定死翘翘。没等掉下去,我就已经吓得没知觉了。谁知道等我醒的时候,我竟然在郊外的另一个地方,我还当自己上天堂了呢!这时候,竟然有一头牛跑过来舔了我,恶心死了……” 永琪不耐烦的问:“拜托,你说重点行不行?我还有事情,没功夫听你说书!” “哦……没什么重点,我后来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就跑回来了。然后王爷你就也回来了。” “我的意思是,香妃去哪了?” “我不知道啊!” 永琪托着下巴,分析道:“既然你没死,香妃就一定也还活着!” “对对!”卓贵又恍然大悟的说:“我想起来了,我刚醒的时候,浑身衣服都湿了,不过后来天气太好了,我走着走着,又干了!” “这么说……山崖下面是水,三面追兵,逼得你们只有一条路可走……”永琪点头笑道:“福灵安一定是看准了位置,竟然还瞒着我,他怎么就这么愿意做好事还当坏人?” 卓贵也嬉笑道:“我们大少爷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方才我跟他问你,他叫我回家,我还以为他是敷衍我。回来才知道,他的意思是说你就在家!”永琪又笑着摇了摇头,顿时又觉得自己太笨。 卓贵问:“王爷,你刚才不是说还有事吗?现在不急着办事了?” 永琪拿出怀表来看了看,觉得时候也差不多了,他换下朝服,穿了一件不起眼的轻便长衫,悄悄到芜蔓居去了。 按照孟冬的安排,永琪站在懿泽房内的屏风后,静静等着。 孟冬又让人去请宜庆过来,宜庆扭扭捏捏的不敢来,又不敢不来,最后还是灰溜溜的来到芜蔓居,进门只见懿泽坐在房中的炕上,孟冬在一旁摇着扇子,两人的表情和架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事。 宜庆低着头,弱弱的问:“有……有事吗?” 懿泽冷冷笑问:“自家姐妹,你怕什么?” 宜庆还是低着头,不敢吭声。 金钿带着其他侍女走出门去,把门给带上了。 宜庆心中咯噔一下,更加紧张了。 懿泽又道:“罢了,我们之间,早就没有什么姐妹之情可谈了,我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不是喜欢王爷吗?我可以帮你成为王爷的侍妾,你若能生下一男半女,坐上侧福晋的位置,与我平起平坐,也不是没有可能。” 宜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你不是哄我吧?你一向讨厌我,现在怎么肯帮我?” “我当然不愿意,不过……”懿泽诡异的笑了一下,又道:“孟冬说的对,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一致的利益。原本,我生了王爷的唯一的儿子,是不需要任何人帮助的。可是,现在福晋怀孕了,她是嫡福晋,我是侧福晋,如果她也生下儿子,我大概就得一边凉快去了。我想来想去,也只有和你联手,才有翻盘的机会。” “我?我怎么帮你翻盘?”宜庆半信半疑的看着懿泽。 懿泽答道:“你明明知道,王爷如今更宠爱福晋,有些疏远我,就是因为上次你引我说的那些话。人嘛,得不到的总是最好,嬿翎死了,给王爷心中留下一个偌大的遗憾,虽已年深月久,王爷仍然耿耿于怀。我始终没有告诉王爷真相,是因为我们毕竟是亲姐妹。我也知道上次陷害我,并不是你的本意,是福晋叫你这么做的,对吧?现在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罪名推到福晋身上?” 宜庆眼珠子转了一圈,心下有些活动之意,却又不敢果断答应。 第二卷:荣王殇 第115、宜庆入瓮食恶果,香妃终获自由身 孟冬笑道:“二小姐,想必福晋找你的合作,许诺的好处最多也就是助你成为王爷的侧室。按理说,她现在有孕在身,不能侍奉王爷,正是举荐你的最好时机,她怎么没有这么做呢?福晋摆明了是打算过河拆桥,二小姐要是继续相信她,再这么耗下去,你还有多少青春年华耽误的起呢?” 说起青春,确实是宜庆的痛处,早几年,她铁了心要傍着永琪,其结果却是闲度了大把的光阴。现如今,她真的耗不起了,在闺阁里守成老姑娘,她还是挺怕的,但离开王府另嫁,她又怎能甘心? 宜庆想了想,忙又满面堆笑的来到懿泽面前,说:“姐姐,你若能既往不咎,还愿意拉我一把,我怎么还能继续糊涂的帮外人呢?姐姐要怎么做?告诉我,我配合就是了!” 懿泽问:“我很好奇,那天能让王爷听到我们说话的时间刚刚好,福晋是怎么把控的?” “咳!你问这个?”宜庆满面堆笑,答道:“福晋那天是看好了天气的,一点风都没有,姐姐房外有一棵大柏树,福晋与我约定,她快走近时,就会朝树上扔石头,我看到树枝摇动,再与姐姐提嬿翎,时间应该就差不多!” 懿泽点点头,笑道:“这么说,你已经把嬿翎落水的真相告诉福晋了?我的傻妹妹,你就不怕她日后拿这件事来要挟你吗?” 宜庆得意洋洋的说:“姐姐放心,我还不至于傻到告诉她嬿翎是因我落水的,福晋根本是在瞎猜,她到现在也不知道真凶是谁!再说了,她就算知道,我只要死不承认,王爷也不会信她的!” “二小姐还真是冰雪聪明啊!”永琪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宜庆大吃一惊,又看看懿泽和孟冬,心中猛然明白,这是一计。 永琪看着宜庆,呵斥道:“嬿翎果真是你害死的!懿泽不惜自己背负嫌疑,替你遮掩,你反而跟别人联合起来用此事栽赃懿泽,真是又狠又蠢!我今天要是不严惩此案,你们大概都忘了这是王府了!” 宜庆看着永琪发怒,吓得半死,忙跪下向永琪哭诉道:“姐夫……不……王爷,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嫉妒嬿翎,发生了两句口角,不知道怎么她就掉下去了,我没有推她……我从没想过要害死她呀!” 永琪正眼不看宜庆,那目光丝毫没有宽恕之意。 宜庆又拉住懿泽的衣裙,哭喊道:“姐姐,我们可是同父同母的双生姐妹,你忘了娘说过的话吗?你替我求求情,你替我求个情啊!” 懿泽看着宜庆,对永琪说:“王爷,宜庆的确不是故意推嬿翎下水的,这一点,臣妾可以作证。” “侧福晋!”孟冬义正辞严的说:“不是故意的,但仍然是杀人罪。再说了,宜庆小姐明知人落水,没有及时施救,也没喊人来救,与杀人又有多大区别?” 懿泽站起,又对永琪说:“请王爷看在臣妾与绵脩的份上,留宜庆一命。” 孟冬望着懿泽,气愤的问:“她害你了多少次,你到底长不长记性?你现在心软,只会换来她的以怨报德。” 懿泽答道:“我没有心软,我们姐妹之间没有情,也就论不上心软还是硬,但母亲的生养之恩,我是万万不能忘的。在家时我尚年幼,不曾回报父母,年长入宫,不到两年又嫁入王府,莫说尽孝,连与父母见面的机会都是少之又少的。” 说到这里,懿泽又把目光转向永琪:“臣妾侍奉王爷,已年近四载,又生养绵脩,虽不敢居功,但也有苦劳。恳请王爷今日放宜庆一条生路,就当是替臣妾为父母尽孝了。” 永琪听罢,看了看懿泽,无奈的叹气,又看了看宜庆,说:“你这桩案子,若送与刑部,就算不判死罪,也最少是流放。本王看在懿泽和岳父岳母大人的面上,可以对你从轻发落。” 宜庆心中稍稍放下心来,也还是忐忑不安。 永琪唤来卓贵,吩咐道:“传我的命令,左都御史观保之次女宜庆,在王府无视尊卑礼仪,胆大妄为,罚到皇陵辛者库为奴三年,期满放回本家。” 宜庆听了,胆战心惊,又抓住懿泽的衣角,哀求道:“姐姐,我不要去,我不想去!姐姐你帮帮我!” 懿泽道:“宜庆,这已经是从轻发落了,不要太贪心,你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宜庆一下子瘫在地上,卓贵叫了府中几个管事的人来送走宜庆。 宜庆站起,走到门前,又回过头来看着懿泽,冷笑道:“是你今天骗我到这里,又引诱我说出那些话!我是你的亲妹妹,所以才会相信你说的话,你却利用这一点来害我,我永远不会忘的!” 懿泽没有作声。 宜庆终于离开了王府,开启了她漫长的奴役生涯。 紧接着,永琪又差人传话给碧彤,令碧彤安胎为重,王府内大小事务暂交懿泽来管。 这等同于实质上夺去了碧彤嫡福晋的权利,碧彤很快得知了原因,因此又更恨懿泽,可眼前的光景,她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给腹中这个孩子。碧彤默默期待着孩子的出生,让她有机会翻身。 茜琳好像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从梦中惊醒,只觉得头昏脑涨,眼前黑乎乎的一片。 她坐起来环视四周,周围不是石头便是土,只有她的身下铺了一床被褥,还是铺在石头上的。她意识到这是一个洞穴,应该就是她跳下山崖后,下面的一个山洞。她再仔细看,侧面有一个洞口,洞口有微光照进来,还是能看清不少东西的。 重点是,她看到洞口那里像是站了个人,双手背在身后,正往洞外远眺。 茜琳走近洞口才发现,洞口整个被飞奔而下的水流挡住了,难怪光线如此微弱,竟然是一个小小的水帘洞,真是藏身的绝佳之处。 茜琳走近那个身影,探头一看正面,竟然是乾隆。他穿着便服,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那里。 茜琳意外极了,她望着乾隆的脸,轻轻唤了一声:“皇上……” “你醒了?”乾隆回过头来,他笑了笑,伸手去抿茜琳翘起的发梢。 茜琳还像以往一样,连想都没想就躲了。 “看来,朕与你是真的是有缘无分。”乾隆长叹一声,交待道:“一会儿,你换件衣服就走吧!朕给你准备了一身农妇的装束、一包干粮,朝着山洞侧面那个弯走,走到有杂草的地方,拨开杂草,你就能看见路了。离开之后,不要联络京城里的任何人,尤其是宫里的人。朕会找一个与你身形相似的人,穿上你现在的衣服出去。” 茜琳注意到她方才躺着的地方,旁边放着一套粗布的衣服、一个包袱,惊讶的问:“皇上终于肯放我走了?” “朕一直相信,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朕一定能走进你的心里,所以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你走。”乾隆无奈一笑,叹道:“可是,上苍不肯给朕时间,当越来越多的麻烦摆在朕的面前,朕的要求也越来越低,现在只剩下一个心愿了,那就是……你得活着。” 茜琳的眼泪流了下来,轻声的说:“皇上,入宫的时候,我天天恨不得杀了你,我真希望你能对我凶一点,差一点,不要让我觉得对不起你……” “说这些傻话做什么呢?”乾隆又勉强笑笑,道:“这里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你不要呆太久,朕不能保证已经完全帮你甩掉了眼线,所以,你出去之后,去哪都行,但暂时不要去找你的儿子。” 茜琳惊讶的问:“原来皇上早就知道了?” 乾隆点点头,答道:“太后从来就没有放弃追查你儿子的下落,她认为这个孩子的存在,始终对大清都是个威胁。可是她费了很大力气都找不到,她只能指望追踪你来查找线索。给你下毒,只是她逼朕送走你的一种方式,她并非真的要置你于死地。所以,她的眼线即使发现了你,也不会要你的命,只会跟踪你。只要你和儿子不见面,你们两个就都安全。” “那皇上就不担心这个威胁吗?” “如果现在问这句话的是别人,朕一定会说,朕堂堂一国之君,岂能畏惧一个小孩子?可是,孩子不会永远是孩子,朕若说没有一丁点担心,那是不可能的。但朕更担心另外一件事,就是你会伤心。他是你的心头肉,朕永远不能做让你伤心的事。” 茜琳忍不住,再次泪如泉涌,摇着头说:“皇上,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值得不值得,你说了不算,朕觉得值得就行了。”乾隆的情绪也被自己触动的心境感染了,他觉得眼眶里好像有水,但他记得自己是君王,这水只能留在眼睛里,永远都不可以流出来。 茜琳回到里面换了衣服,挎上包袱,准备离开时,又泪眼朦胧的看了一眼乾隆,感动涕零的说:“皇上,若有来生,我愿到你身边做一个奴婢,伺候你一辈子,报答你。” 乾隆笑问:“只是做个奴婢吗?” 茜琳低着头,不知如何作答。 “快走吧!香妃茜琳已经死了,你是伊帕尔罕,早就投胎转世了!”乾隆又笑了笑,目光充满慈爱。 是叫茜琳还是伊帕尔罕,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终于自由了。她含泪对着乾隆微笑,离开了乾隆的视线。 第二卷:荣王殇 第116、永琪识相别胡嫱,瑛麟煽动圣心怒 过了两天,胡嫱果然重新出现在行宫。 琅玦告诉永琪,是太后说常日无聊,想看些歌舞,因此将胡嫱接到行宫表演了半天解闷。解闷过后,胡嫱直接又回到了皇后身边。 这个结果,让永琪很是失望,福灵安说的竟然是真的,那么也就意味着,太后是胡嫱背后的主人,那么帮香妃逃亡这件事,根本就是太后提前筹备的一出戏,胡嫱出面不停的怂恿永琪,永琪就这样轻易的被利用了。 永琪不甘心这个事实,他想讨回一个说法,他又来到杏花春馆,来到菜圃,远远看到胡嫱就站在那里。 胡嫱看到永琪,露出一丝微笑,笑道:“王爷,我刚才还在想,我会不会看到你,想着想着,你就出现了。” 永琪此刻没有心思说别的,如质问一般:“太后是不是你幕后的主人?你叫我帮香妃逃出宫,这件事,是不是太后一早就安排好的?” 胡嫱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低下了头,默默无语。 永琪又问:“你早就投靠太后了,是吗?出巡路上,你就已经在为太后办事了对不对?福灵安和香妃能无中生有出来一个谣言,也是你的‘功劳’吧?” 胡嫱沉默半晌,答道:“王爷,我在宫中的位置,就好比海上的浮萍,随时可以被一个海浪打散!我本是一个与前朝后宫都没有任何瓜葛的平民女子,有什么资格能在后宫被称为‘格格’?后宫的每一个主子,都可以是我的主人,因为我要活下去。不然,我还真能等着王爷每次都从天而降来帮我吗?恐怕王爷连处理自己府里的妻妾家事都觉得棘手吧?还会有精力管我吗?” 永琪顿时无言以对,可是今日见到的胡嫱,却不似他的想象。 胡嫱又说:“就比如这次,我被罚入冷宫,三天,王爷不可能不知道,却不闻不问。” 永琪正要解释什么,却又被胡嫱抢先一步说:“也许是因为王爷已经对我有了疑心,所以才故意放任不管,好来试我。我的确没有被困在冷宫,可是我看到了冷宫的人,每天都有人死去,死了就被抬出去,扔在乱葬岗,侥幸活着的人,也是食不果腹、衣衫褴褛,甚至被蹂躏、被践踏,却毫无还手之力。如果不倚傍任何人,我想,那也会是我的下场。王爷,我告诉过你,我有一个毛病,就是贪生怕死,我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活下去。我只是遵从了宫中的活法,王爷如果觉得我是错的,我也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的人不是你,是我。”永琪看了胡嫱一会,静静的叹道:“你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不得不承认你是对的。的确,我连自己的家务事都管不好,也无力改变你的命运,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你呢?所以,我们之间……还是划清界限吧!” 胡嫱听了这句,心都凉透了,她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线生机的未来,却如此轻而易举的就破灭了。 永琪走出菜圃,他的心里也一样空落落的。 胡嫱还痴痴站在菜圃,她知道,她以后都不用在这里等永琪了。 香妃名义上死去,前朝和后宫掀起的风波都纷纷平息,这场太后与乾隆的母子内战,算是太后胜了。 尽管傅恒、福灵安父子尽可能的替乾隆圆场,乾隆还是觉得有损颜面,而且,再也见不到香妃,乾隆是久久不能释怀的,因此一连多天都不曾到太后的接秀山房来请安问候。 太后心知肚明,香妃其实是假死,乾隆如此阳奉阴违,故意放纵永琪、胡嫱等送走香妃的行为,如今还以此事为由,连请安问候也给免了。太后表面上虽然对此事看得稀松平常,可宫闱中总不乏闲言碎语,日子久了,太后也难免不快。 陈瑛麟向太后谏言道:“皇上忙于国事,已经多日没来给太后请安了,虽然太后宽容体恤,可奴婢都替太后不平,不如奴婢去皇上面前提醒一下,太后以为如何?” 太后笑问:“你是不是觉得,这香妃已经没了,该到了你上位的时候了?” “才不呢!”瑛麟如撒娇一般,说:“虽然皇上是真龙天子,可是他年纪比我阿玛还大些,奴婢还年轻呢!况且中宫和宠妃都有子嗣,在后宫深得人心,奴婢才不要去掺和呢!” 太后笑道:“你敢在哀家面前直言嫌弃皇帝年老,那哀家岂不是更老?” 瑛麟摇了摇头,笑道:“太后您容光焕发,何必在意年纪呢?世人都会年增色衰,但偏偏您老人家得神明照顾,都子孙满堂了,还是这么美,奴婢就在想,那您年轻那会儿,得美成什么样啊?” 太后指着瑛麟笑笑,又拉住瑛麟的手,笑问:“那你想去皇帝面前说什么?” 瑛麟叹道:“其实,奴婢知道,皇上对太后本是十分孝顺的,从不违逆您的旨意。自从香妃入宫,皇上被迷惑的神魂颠倒,香妃在后宫格格不入,皇上却十分能包容,太后约束香妃,也是为了维护后宫和睦,再后来不得已处置香妃,也是为了避免皇上因色误国。可是,皇上不理解太后心意,反而连昔日的孝心都减退了。奴婢为太后伤心,如果皇上能明白太后的用心良苦,自然母子感情就能恢复如初。” “你能劝动皇帝?” 瑛麟笑道:“世上唯有真情最动人,太后对皇上一片真心,可是太后总不好自己表白,总得有一个人代为转达,不是吗?” 太后笑点点头。 于是陈瑛麟来求见乾隆。 乾隆批阅奏折时,看到了纳延泰的折子,随口问:“纳延泰不是养病去了吗?怎么还上奏折?” 侍立在下的王进保答道:“启禀皇上,奴才听说,纳延泰大人已经痊愈,一刻也不愿多歇着,立马回到任上。” “痊愈了?”乾隆将奏折重重摔到地上,吼道:“他怎么不去死啊?他不是嘴里一直说要以死进谏吗?叫他去死啊!” 王进保吓得后退了几步,不敢吱声。 过了一会,王进保看到门外有小太监露头,出去看了一眼,原来是瑛麟来了,他又进来禀告说:“皇上,陈姑娘求见。” 乾隆听了,答道:“叫她进来,你出去!” 王进保躬身退出,瑛麟走近殿内,向乾隆行了礼。 乾隆问:“纳延泰这么快就痊愈了,你知道吗?” 瑛麟点点头,不敢高声,答道:“太后……太后赐了他上等药材,还命太医院……” “别说了!”乾隆忍不住又发了火。 瑛麟只好闭了嘴。 静默了片刻,乾隆又问:“你来做什么?” 瑛麟答道:“回皇上,奴婢知道皇上心情不好,所以想来看看皇上。” 乾隆不耐烦的说:“说点有用的!” 瑛麟道:“纳延泰大人的确是受了太后的指使,奴婢曾见过太后命人传消息给他。他煽动了很多人,还甚至想煽动荣郡王。但荣郡王受嫱格格所惑,一门心思要救香妃,所以不可能加入他们。” 乾隆冷笑道:“别以为朕不知道,胡嫱也是太后的人,说她魅惑永琪去救香妃,不如说太后是一人唱两出戏!” “嫱格格也是太后的人?”瑛麟愣了一下,道:“这……这奴婢还真不知道。奴婢一直以为,嫱格格与香妃娘娘感情很深……” “朕没心思跟你讨论这些!既然纳延泰如此听命于太后,指望攀附太后来飞黄腾达,那朕就罢了他的官,让他知道到底谁才是他的主子!” “这……这不太好吧?”瑛麟弱弱的劝道:“皇上,不管怎么说,满朝文武都以为纳延泰大人忠心可嘉,突然罢官,岂不煽动人心?” “朕自有道理。” “其实……其实处死香妃对太后没有任何好处,太后早已稳坐在万人之上,完全可以安享清福,但她老人家却时刻忧患着大清的江山。香妃才貌双全,皇上喜欢也没有错,可是喜欢太过,难免失了分寸,自古以来,因红颜祸水而误国的圣明君主也不少见,太后以江山社稷为重,才不得不做了一些让皇上不开心的事。皇上心里生气,可仔细想想,太后何尝不是爱子心切?” “你竟然替太后做说客?”乾隆瞪着瑛麟,问:“你忘记了你承诺朕的话了吗?你到底是效忠于太后还是效忠于朕?” 瑛麟跪下,答道:“奴婢当然是效忠于皇上,可是皇上,奴婢入宫以来,太后待奴婢就如同祖母对孙女一般的疼爱,奴婢不能不为之所动。” “太后疼爱的是你吗?太后看重的是你父亲还有他的天下会!她对你好,是想把你许配给永璇,永璇生母早亡,是舒妃养大的,舒妃和永璇都对太后言听计从,太后想扶持永璇为太子,你父亲没有儿子,你是他的嫡女,太后希望你父亲和天下会日后可以为永璇效力。你那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太后的用意吧?还是你本来就愿意听从太后安排?” “奴婢只是心疼太后的一片苦心,奴婢从来都不愿意嫁给八阿哥。” 乾隆见瑛麟回答的如此干脆,饶有兴趣的问:“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永璇?朕的皇子难道还配不上你?” 瑛麟答道:“奴婢不愿意嫁给年纪比自己还小的人,这样等他成熟,太累了。况且,八阿哥只是太后心目中的太子人选,又不是皇上心目中的太子人选。” “哦?”乾隆淡淡一笑,问:“这么说,你知道朕心目中的太子人选是谁了?” 瑛麟道:“天下谁人不知,皇上最爱荣郡王。中宫虽有嫡出,可十二阿哥患有头痛病,不免耽误学业,令贵妃虽然深得皇上宠爱,可十五阿哥毕竟还在襁褓之中。皇上心目中的太子人选,不是荣郡王,还能是谁?” 乾隆好奇的问:“那你留在宫中,是想嫁给永琪了?” “奴婢留在宫中,是皇上和太后做的决定,哪有自己选择的余地?”瑛麟的语气变得有些许无奈,言辞恳切的说:“只是奴婢以为,终身大事,总要有所图,要么图一个‘情’字,两情相悦,白首不离。要么就为爬的更高,若有第一高的,奴婢绝不爬第二高的。否则,不如终身不嫁。” “有志气!”乾隆听了这番话,大为震撼,他站起走来,亲自扶瑛麟站起,笑问:“你这些想法,懿泽知道吗?” 瑛麟摇了摇头,答道:“王爷和表姐伉俪情深,奴婢和表姐从小一起长大,岂能夺她所爱?这些话,说归说,奴婢不会那样做。” 乾隆冷笑一声,道:“别说什么伉俪情深了,真的情深,哪里还会有胡嫱这一茬?” 瑛麟也感慨道:“是啊……可是表姐至今都被蒙在鼓里,奴婢几次想说,都不敢说。如今她一门心思在孩子身上,更难留意王爷在外面的事了。” 乾隆点头道:“这事你管不了,就别管了,回去吧!” 瑛麟很是为难,道:“可是,奴婢是奉太后的命来的,总要有所交代……” “是不能让你白跑一趟,你回去告诉太后,就说朕前些日子太忙了,这两日一定会腾出时间来向她问安。”乾隆脸色的笑容若隐若现,似乎心中已经拿定了什么主意。 第二卷:荣王殇 第117、太后替换和贵人,乾隆怀恨狠报复 过了一天,乾隆果然现身在接秀山房,向太后请安,但场面并不似众人所想的那般其乐融融。 乾隆只是轻描淡写的问候了太后几句,便毫不客气的向太后说:“儿子有一事要启奏皇额娘,先前所查平郡王庆恒一案,已经水落石出,纳延泰也参与其中,朕已经下令将纳延泰革职抄家,特来告诉皇额娘一声。既然皇额娘身体无恙,儿子还有公务在身,就告辞了。” 说罢,乾隆又离开了。 瑛麟心里突突的,乾隆哪里是来请安,分明是借惩治纳延泰之举来示威的。瑛麟再看太后,太后的脸色也变了。 乾隆故意做出如此明显的举动,用以针对太后,太后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这一仗自然是要打回去的。 瑛麟知道太后的心意,便提醒道:“太后殚精竭虑,为皇上做了这么多事,还抬举出一个贤惠知礼的和贵人,何不让和贵人为太后出这口气呢?” “和贵人?你是说坎曼尔?”太后大约明白了瑛麟的意思,于是点点头。 这件事情的逻辑是这样的,坎曼尔入宫之后的身份一直都只不过是个宫女而已,但是香妃出逃的那晚,太后明言香妃的妃位名不正、言不顺,等同于在妃位中把香妃除名。香妃在晋妃位之前的名分是和贵人,那么就意味着,宫里没有香妃,只有一位和贵人。 当初图尔都进京献妹,和贵人的册封意味着边疆的稳固,因此香妃的“死讯”自然是不能外传的,那么宫里的和贵人去哪了呢?太后当晚就曾经回答了这个问题,坎曼尔也是图尔都的妹妹,完全可以替补上和贵人的位置。乾隆当时没有做出反对,太后就可以理解为默认。 坎曼尔充当的既然是图尔都进京时所献上的和贵人,自然也就无需经过再次册封了。 就这样,太后直接赐了坎曼尔贵人的服饰,又命令内务府按照贵人的品级为坎曼尔调来了宫女,然后就命令坎曼尔先去拜见皇后。 住在行宫的妃嫔们和在紫禁城时一样,每日晨起都要到皇后那里一起问安,是后宫的朝会。 坎曼尔奉太后之命,竟然就带着宫人、大大方方的出现在皇后的朝会上,以和贵人的身份向皇后请安。 坎曼尔未经册封就变成了和贵人,后妃们无不吃惊,不用想,众人也知道这必定是太后的安排。 之前后妃群起攻击香妃,太后也参与其中,为后妃们撑腰,如今香妃倒了,后妃们只能认同这个取而代之的和贵人。皇后面对突如其来的和贵人,除了以后妃之礼相待,似乎也没了别的应对之策。 但皇后的以礼相待,在宫人们看来,就算是认可了坎曼尔和贵人的身份。 黄昏时,敬事房来请乾隆翻牌子,乾隆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不想竟看到和贵人的牌子放在最前面,大吃一惊,指着牌子问:“和贵人是谁?这是怎么回事?” 王进保只好在乾隆耳边,低声解释道:“就是图尔都和卓的另一个妹妹……” 乾隆勃然大怒,将所有牌子掀翻在地,问:“朕几时册封过她?” 王进保答道:“这……这是太后安排的。” “她们就这么迫不及待?”乾隆指着地上的牌子,吼道:“把和贵人的牌子销毁了,要是再让朕看到一次,你们就统统提头来见!” 敬事房的太监们吓得慌慌张张都退下了。 这件事,很快又传到太后耳中,太后却只是淡淡一笑。 恰逢坎曼尔的生日,太后便大做文章,吩咐下去,要亲自为坎曼尔庆生,就在同乐园中办宴席,还特意请了一众后妃来赴宴。 乾隆走在行宫小道上,远远看到宫人们捧着各色食盒来来往往,向身旁的王进保问:“这是给谁进膳?怎么比朕的御膳还多?” 王进保答道:“回皇上,这不是哪位进膳,是太后为和贵人做的庆生宴,皇后娘娘和各位娘娘都奉命去赴宴了。” 乾隆听罢,心中又气又笑,看来太后是铁了心要和他作对到底了。他直接改道去了同乐园,看看太后到底为和贵人弄了个多大的排场。 走进同乐园,乾隆举手止住了太监们的通传,只带着王进保静静的走进来,没多远便听到了豫嫔的赞赏之词:“这和贵人换上咱们满人的衣裳,果然是更美艳动人了。” 令贵妃眼尖,先看到了乾隆,忙原地下跪,朝乾隆行礼道:“臣妾恭迎皇上圣驾。” 皇后、庆妃、颖妃、豫嫔等听到,也纷纷转身向乾隆行礼,坎曼尔也在其中,都原地跪下。 乾隆道:“都起来吧!” 后妃们又都站起。 乾隆走到她们面前,不屑的瞥了坎曼尔一眼,冷冷的说:“一个贵人过生日,都要如此兴师动众,三宫六院如果竞相效仿,恐怕连边防的军饷都得先拿来给你们挪用吧?” 坎曼尔忙举着帕子行礼,道:“嫔妾知错。” 皇后微笑着,劝道:“皇上,这也不是和贵人的意思,是太后看这阵子宫里冷清,姐妹们不常相互走动,才摆这个宴席让大家亲近些。怎么可能人人过生日都效仿呢?” 乾隆冷笑道:“既然皇后如此体恤,那你今年的千秋宴就从简吧!也算抵过了今日的破费。” 皇后知道乾隆这话是在讽刺她,却只能忍气吞声的说了声:“是”。 陈瑛麟来到同乐园,先向乾隆、皇后等请了安,又说:“太后让奴婢先过来看看各处都安排的如何了,她老人家稍后就到。奴婢要到四处查看,就先退下了。” 说罢,瑛麟就带着几个宫女,到各处分头查看。 乾隆看着瑛麟去的方向,也跟了过去。 豫嫔酸酸的朝后妃们叹道:“唉,估计用不了多久,咱们宫里就要多一位‘瑛贵人’了!” 令贵妃笑道:“若皇上果然纳陈姑娘入宫,多一位妹妹伺候皇上,也是咱们的福气呢!” 皇后、庆妃等听到,都不言语。 豫嫔翻了个白眼,又往一边坐着喝茶去了。 瑛麟走到插花的花瓶前停住,看看悬挂的灯笼和贴的花纸。 乾隆问:“这都是谁的主意?” 瑛麟一边查看着园中的装点,一边回答着乾隆的话:“皇上,您越是不认可和贵人,太后自然越要让宫里的人注意到和贵人的存在,母子间闹个小矛盾,这点心思,您还能猜不透吗?” 乾隆皱着眉头,问:“还要怎么证明存在?朕永远都不会碰她,想守活寡的话,就让她去好了!” 瑛麟笑道:“后宫守活寡的女人也多,还不都活得好好的?不管怎么样,和贵人已经是和贵人了。等回到宫里,和贵人回到了宝月楼……” 乾隆听到这里就怒了,吼道:“宝月楼是朕为香妃精心修建的,那是她想住就住的吗?” 瑛麟饶有深意的说:“皇上,您记错了吧?后宫只有四妃,这愉妃、庆妃、舒妃、颖妃,哪里有香妃?图尔都和卓进京献妹,您册封的和贵人本来就住在宝月楼,贵人的册宝、还有皇上当年册封和贵人的圣旨都在那里放着呢。避暑过后,您带太后和各位娘娘回宫,和贵人回宝月楼名正言顺,您难道还能不让她们回去吗?” 乾隆听懂了瑛麟的意思,点了点头。 瑛麟略略在同乐园查看了几处之后,又叫上几名宫女,到别处去了。 过了一会,同乐园自外向内层层通传着:“太后驾到!” 乾隆走回了摆宴席的地方,只见太后扶着舒妃的手进了同乐园,乾隆与后妃们都向太后行了礼,舒妃也向乾隆、皇后、令贵妃行了礼。 太后笑道:“今日是和贵人生辰,哀家原以为皇帝忙于国事,就没让人告诉你,没想到,皇帝竟然于百忙之中抽空来了,可真是和贵人的福气。” 乾隆答道:“皇额娘,朕的确国务繁忙,没工夫替和贵人庆贺寿辰,也不知道您今儿个专程为她庆贺。儿臣是专程来给皇额娘请安的,顺便还有一事要告诉皇额娘。朕看到圆明园中的树叶有些发黄了,看来暑气已过,也该回宫了。” 太后点点头,问:“那皇帝打算何日启程?” 乾隆道:“儿子已经让人先行回宫打扫宫室,没想到,今早听人来报,说寿康宫的瓦片竟然掉下来了一块,真是让朕大吃一惊!幸而皇额娘现在没在那,不然岂不是威胁到皇额娘的安危?看来是需要重新修葺一番了!朕以为,皇额娘不妨在圆明园多住上一阵,等儿子把寿康宫修好了,再来接皇额娘回去。” 太后有些意外,问:“皇帝的意思,是你先行带后妃们回宫,让哀家自己在这里住着?” 乾隆温和的说:“儿子倒想陪皇额娘一块住着,可是在行宫处理公务,多少有些不便,秋冬日短夜长,更需省时。不如这样,皇额娘如此喜爱和贵人,和贵人也十分孝敬皇额娘,不如就叫和贵人留在行宫,替儿子侍奉皇额娘,以减去朕的顾盼之忧。” “皇帝还真是用心啊!”太后忍不住笑了,这笑容很诡异,乾隆这一招,她属实没想到。 “为皇额娘尽孝,是儿子的本分。儿子还要处理公务,就先失陪了,皇额娘今日宴席一定要尽兴。”说罢,乾隆向太后躬身一拜,笑着离开。 第二卷:荣王殇 第118、太后示威连环计,敏敏大闹御车队 乾隆下令,三日后启程从圆明园返回紫禁城,皇后和妃嫔们都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回宫。 皇后还特意带领众妃嫔来向太后请安辞行,太后心中大为不快。 待皇后等离开后,太后问左右道:“哀家怎么觉得,皇后看到哀家不能回宫,好像是特别的高兴啊?难道是哀家的错觉吗?” 莫禾答道:“回太后,奴婢以为,皇后本一心讨好皇上,其实无心对付香妃,都是被妃嫔们所逼,不得已而为之,触犯龙颜后,皇后心中的矛盾可想而知。如今,太后与和贵人留在这里,皇后回宫,在皇上面前自然就少了几分为难。” 太后回想起来,第一次赐死香妃没有成功,反而被乾隆和皇后一起示威。那是乾隆第一次让太后感到难堪,皇后还从旁煽风点火,此事太后始终记得。虽然那并不是皇后第一次针对太后。 太后与皇后若是普通人家的婆媳,恐怕早就大战几百回合了,这次太后清除香妃,何尝不是在挑拨乾隆与皇后之间的矛盾呢?如今太后被困在这里,皇后却有机会与乾隆和好,以太后的为人,怎么可能允许事情这样发展? 太后思考了一会,吩咐莫禾道:“你去一趟学士府,哀家听说傅恒的夫人敏敏生了第四子福长安,也有些日子了。哀家一直忙碌,也没得空去道贺,你带些礼物过去,说是哀家赏赐福长安的,懂吗?” 莫禾领命而去,陈瑛麟心中有些诧异,看了看太后,没有说话。 三日之后,乾隆带着后妃,一行二十多辆马车、三千多骑人马的车队离开圆明园,返回紫禁城,浩浩荡荡的行进在路上。 福灵安骑马在前开路,一路上都有两队侍卫提前清理道路,让沿途的老百姓往路边回避。 走着走着,前方站着大约十几个人,横在路中间不肯回避,挡住了圣驾车队的去路。 福灵安觉得情况不对,挥动马鞭快速上前去看,原来是敏敏带了家中的丫鬟仆从站在那里,连清理道路的侍卫都不敢擅动。 福灵安问:“额娘,您这是做什么?后面是皇上的车队,您不知道吗?请您快让路到边上去!” 敏敏一动不动,昂首挺胸的说:“我要见皇上。” 福灵安看着左右的侍卫和百姓,感到一阵尴尬,又说:“等皇上回了宫,您有多少时间不能求见?何必在路上?” 敏敏任性的答道:“我就是要现在见皇上!你叫队伍停下!” 福灵安回头看看车队,眼见就要过来了,他下马作揖道:“额娘,孩儿只是一个侍卫,没有权利擅自将圣驾叫停,请您退到一边去,不然休怪儿子不孝。” 敏敏忽然给了福灵安一个耳光,指着福灵安问:“你敢这样跟我说话?我现在使唤不动你了是吧?” 福灵安依然躬身作揖,答道:“孩儿是在执行公务,额娘何必苦苦相逼?” 乾隆的马车走到跟前,札兰泰见状,命两个侍卫左右快马向后传报停车,大队人马停了下来。 札兰泰打趣般的笑问:“诰命夫人和统领大人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乾隆掀开窗帘,向外问:“怎么停下了?” 王进保答道:“皇上,好像是傅恒大学士的夫人,拦住了去路。” 乾隆愣了一下,侧脸往前看了一眼。 敏敏没有搭理札兰泰,直接往前走到了乾隆的车窗外,问:“皇上,敢问和嘉公主是出嫁了,还是没出嫁?” 乾隆被问住了,他在行宫的确见过琅玦,但因为自己的心思都在香妃与和贵人的事情上,并没有过多注意此事,也不知道琅玦在行宫住了多久,在离开行宫时,更不曾注意琅玦也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琅玦和胡嫱就随同皇后坐在乾隆后边的第二辆马车上,早已看到了敏敏走到乾隆马车旁问话。 琅玦紧张的握住皇后的胳膊,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问:“皇额娘,怎……怎么办啊?” 皇后有些难以置信的问:“你这么怕她?” 琅玦点了点头。 “看来传言这位学士夫人的强势,还真是不一般!”皇后往外看了看,道:“皇上有些懵了,本宫去替他解围,你坐着别动。” 半晌,乾隆笑答道:“夫人要说什么,不如到宫里去慢慢说,怎么站在这里?” 敏敏冷笑道:“臣妾不敢等皇上回宫再说,不然底下的人不知道,不说是公主自己跑回去,还当是我们富察家把她给休了呢!公主是金枝玉叶,臣妾与犬子都担当不起这个名头!” 皇后下了马车,扶着冬儿的手,走到敏敏面前,笑道:“夫人言重了吧?琅玦新婚有些不习惯,就回娘家住了些日子,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最近宫中事多,琅玦帮着一块忙活,就误了回去的时间,夫人也不必生气,等回宫收拾了行装,明日我便派人送琅玦回府。” 敏敏冷冷笑着,道:“不忙!皇后娘娘可能误会了,臣妾并不是来叫公主回府的。公主住在公主府还是住在宫里,也没什么差别,左右福隆安都见不着她。臣妾也并不敢叫公主回府,万一再惹恼了公主,我们娘几个也担待不起!” 皇后听出来了,敏敏也不是来求见乾隆的,而是专程来找麻烦的,便也不再客气,也冷言冷语的问:“夫人出身名门,又是一品诰命,应该不需要本宫来教导君臣礼仪吧?” 敏敏答道:“皇后娘娘贵为国母,若教导臣妾国法,臣妾自然洗耳恭听,但臣妾久居不出,最懂家规。敢问皇后娘娘,和嘉公主在家宴上推倒婆婆,险些让臣妾与福长安一起丧命,可符合娘娘的家规?” 皇后也被问住了,她并不知道琅玦在婆家都做了什么,一时间不能答。 琅玦坐在车里,实在听不下去了,她跳下了车,怒气冲冲的走到敏敏面前,牢骚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这些事情又跟皇额娘有什么关系?” 乾隆呵斥琅玦道:“简直目无尊长,还不赶快退下!” 琅玦不服气的问:“那她又有什么资格能这样跟皇额娘说话?难道不是以下犯上吗?” 乾隆再次呵斥道:“闭嘴!” 敏敏见皇后并没有阻止琅玦,啧啧叹道:“原来……皇后娘娘平日就是这样纵容公主的?古人云,先齐家,然后才能治国平天下,皇后娘娘连公主都教导不好,又如何做得好这一国之母呢?” 琅玦又插嘴道:“还不知道你的父母是如何教导出你呢!连对待自己的几个儿子,尚且不能一碗水端平,还好意思说别人!” 琅玦只顾着说话,不知何时乾隆已经下车,结结实实的甩给琅玦一个耳光。 福灵安抬头看了琅玦一眼,只见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一脸倔强的强咽下眼泪。 乾隆向皇后说:“带她回车上去。” 皇后不语,拉着琅玦的手又上了后面的马车。 乾隆阴沉着脸,又向敏敏问:“夫人就算受了委屈,今天也够本了吧?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敏敏也没什么好脸色,微微屈膝向乾隆行了个礼,仍然是趾高气扬的说:“臣妾告退,还望皇后娘娘把公主教好了之后再送回来,不然以臣妾的家教,也教不得公主!” 回到翊坤宫,琅玦又一次在皇后怀里嚎啕大哭,倾诉道:“她真的好过分,因为福灵安不是她亲生的,她就处处挤兑他!连家宴都不让他参加!说是家宴,宴席上居然还请了几个外人,才让札兰泰有机会公然调戏我!” 皇后叹着气,拿手帕为琅玦拭泪。 琅玦又呜咽着说:“我最大的错,也不过是多喝了几杯,但我也没有推她,是她拉我,我只想摆脱她而已,哪想到她身子笨,那么容易就摔了。我当时也很害怕,福隆安打我,我都没有还手。后来才知道,其实她的产期也就在那几天了,说什么母子两个差点丧命,未免也太夸张了!” 皇后点点头,又为琅玦擦了擦脸颊,示意殿内的宫女都退下,只有胡嫱一人侍立在侧。 皇后扶琅玦坐在自己身旁,摇头叹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你始终放不下福灵安。敏敏气不过的,也是这件事,只不过大家都羞于将此事说出口,才以别的理由搪塞,你心里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琅玦低着头,没有再哭泣,安静的沉默着。 皇后更加语重心长,劝道:“我曾经很想替你争取,可是,你自己也看到了,福灵安根本不愿意娶你。如今木已成舟,公主下嫁昭告天下,你不好好的跟福隆安过日子,还想怎么样呢?若是和敏敏相处不来,你大可以带着福隆安住在公主府里,公婆膝下有幼子,不会干涉你这些。你总是把驸马拒之门外,他们心里能不怄气吗?” 琅玦咬着嘴唇,慢慢抬起头来,问:“可是……福灵安为什么不愿意娶我呢?” 皇后愣了一下,她苦口婆心的说了半天,琅玦却只听到了那一句。皇后忍不住又摇头叹气。 胡嫱道:“娘娘,这会儿还是别忙着说这些了,恐怕皇上很快就会来兴师问罪,您有应对之策吗?” 皇后摇了摇头,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香妃的旧账还没算,现在又添了新账,恐怕现在乾隆杀了她的心都有。 不及多想,外面已经传报着:“皇上驾到!” 第二卷:荣王殇 第119、皇后刚愎触龙颜,令妃乞巧讨圣欢 皇后站了起来,琅玦和胡嫱都跟在皇后身后,一起走到门外迎接乾隆,向乾隆行礼。 乾隆带着王进保,没有多言,直接走入殿内。 皇后、琅玦、胡嫱也都跟着进来,宫女萧韫、冬儿、桐儿等也都进来服侍。 乾隆瞪着皇后站了一会,皇后也安静的站着,并没有请罪或认错的意思。 乾隆吩咐道:“全都出去,朕要跟皇后单独说话。” 琅玦和胡嫱相互看了看,只好走出门去。 王进保也招呼其他宫人到门外侍立。 乾隆问皇后:“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皇后答道:“臣妾无话可说。” 乾隆冷笑道:“朕今天才明白,什么叫做‘丢人丢到大街上’。平民百姓尚且懂得家丑不可外扬,你是皇后,竟然带着公主当街吵架!你下车做什么?是为了让京城的百姓瞻仰一下国母的威仪吗?” 皇后毫不示弱,问:“皇上不说敏敏夫人过分,倒责备臣妾下车,她当街刁难皇上,臣妾一心想为皇上解围,难道还错了吗?” 乾隆厉声喝道:“你那是解围还是添堵?琅玦变成现在这样,就是让你给惯得!你自己看看,你已经纵容她到了什么程度?” “到底是臣妾更纵容琅玦,还是皇上更纵容敏敏,皇上自己心里有数!”皇后的语气也一样的锋利。 乾隆愤怒的举起手,却在手掌还没有落到皇后脸上时,又放了下去。 皇后冷笑道:“说家丑不可外扬,那真是一句笑话!其实皇室的丑闻向来最多,传扬得也最快,只不过是历代史官都擅长掩饰罢了!在皇上心目中,恐怕臣妾宠溺琅玦事小,率领众妃嫔奏请废除香妃事大,失去香妃——才是皇上怨恨臣妾的真正原因!” 乾隆瞪了皇后一眼,没有说话。 皇后又说:“皇上希望臣妾对香妃多一些袒护和照顾,臣妾也曾试图这么做,可是后来臣妾不得不承认,这样做是不对的!让六宫和睦才是臣妾最大的职责,皇上对香妃的宠爱太任性,如果臣妾不去劝阻、反而助长这种任性,那臣妾还怎么配坐在皇后的位置上?” “你以为你配做皇后吗?”乾隆突然吼了出来,指着皇后说:“你就是一个妒妇!朕曾经以为你善解人意,懂得朕对香妃的一片痴心,甚至因为你维护香妃而感动不已!结果呢?朕真是看错你了,你和后宫的其他女人没什么两样!你以前对太后成见那么深,现在为了除掉香妃,你竟然甘心被太后驱使!你的妒忌之心该是有多重啊?” 皇后毫不客气的答道:“臣妾是皇后,但也是皇上的妻子,就算是妒忌,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乾隆咆哮道:“为了成全你的私心,就可以让香妃去死吗?” 皇后绝不肯让乾隆一句,也一样厉声的吼问:“皇上在要求臣妾理解皇上对香妃痴心的时候,又何曾考虑过臣妾的感受?” 乾隆举起茶几上茶壶,甩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皇后依然摆着一副强硬的态度,又说:“皇上把失去香妃的不快,发泄成对朝臣的罢黜、对臣妾的责难,甚至对太后的不敬。可在臣妾看来,香妃会有今日的结局,归根结底都是因为皇上太任性!” 乾隆指着皇后,再次吼道:“明天你就让琅玦回学士府去,让她给公婆赔罪,不准再住在宫里!” 琅玦在门外,一直听着屋里的动静,听到这句,忍不住推门而入,反驳道:“我不去学士府,凭什么要我给她赔罪?” 乾隆冲着琅玦吼问:“朕有让你进来吗?还不快滚出去!” “皇上!”皇后走到琅玦身旁,也愤愤不平的问:“敏敏夫人今日做的事,都可以治一个死罪了!皇上不做惩罚,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却在这里不分青红皂白的命令琅玦,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这是圣旨!一年之内,琅玦不得回公主府,好生在学士府里侍奉公婆,皇后要是连教导公主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皇后的位置就让贤吧!”乾隆说罢,转身跨出了门槛。 王进保忙跟上了乾隆,走出了翊坤宫。 琅玦啼哭起来,哭着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要纵容她这样欺负我?就算我有错,她的过分会比我少吗?” 皇后又替琅玦擦了眼泪,招手让胡嫱过来,吩咐道:“你带公主去御花园走走,说说话。” 胡嫱点点头,挽着琅玦的胳膊出去了。 琅玦满腹委屈,又在胡嫱面前絮叨哭泣了半天,倾诉着对福灵安的不舍、对福隆安的陌生与排斥,还有对敏敏的仇视,胡嫱劝解了好久,才慢慢恢复了情绪。 夕阳落山时,琅玦带着胡嫱又走到了皇后的卧房外,本欲进去请安,却听到了皇后对萧韫提到了自己:“文蔷弥留之际,心里念的都是永璋,用尽最后一点时间安顿的只有永瑢,就是没有给琅玦留一句话。她走了之后,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个孩子,总希望能为她多做些什么,让她过的好,等将来我到那边和文蔷见了面,也算有个交代,可是却没想到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萧韫道:“娘娘已经尽力了,纯贵妃在天之灵,看得明白。” 皇后摇了摇头,道:“我的确无能,妃嫔们要起哄对付香妃,我只能带着她们这么做,太后要抬举和贵人,我也只能顺从。我也真的嫉妒,皇上说希望我对香妃多加照顾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愿意,可是为了他说的那句‘就算是为了他’,我还是违心的做了。我维护香妃时,他那么和颜悦色,我反驳香妃时,他就翻脸不认人了,原来他对我的态度……只取决于我对别的女人好与不好。” 萧韫叹道:“皇后心里太痴、嘴上太倔,皇上听得到的都是逆耳之言,丝毫看不见一颗赤诚的痴心,只会离你越来越远。” “对……就是因为我的嘴太倔,得罪了皇上,可皇上现在却把这个气都撒在琅玦的头上了,他禁止琅玦住在宫里,也不允许她去公主府,你说,琅玦那么单纯,敏敏那么强势,这一年的时间,她得被欺负成什么样?这样……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文蔷?”皇后也流下泪来,却忽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喘起来。 萧韫吓了一跳,扶住皇后问:“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皇后像是一口气上不来,忽然昏了过去。 琅玦和胡嫱也慌忙跑了进来,眼见皇后不省人事,都吓坏了,忙叫人去宣御医入宫。 乾隆怀着一颗凋零的心,来到了宝月楼,宝月楼已是人去楼空,只有整齐罗列着的乐器,还有悬挂着的服饰。 乾隆抚摸着那件香妃入宫时穿的舞裙,回忆起曾经翩翩的舞姿,还有自己那颗被掀起波澜的心。 乾隆又走到象牙床前,想起香妃行刺时那般刚烈,每次见面都是那样无情,从来都不肯给自己一个笑容,却在离别时涕泪涟涟。 乾隆走出居室,走在过道上,看到一轮圆月当空悬挂,轻轻的叹息着,又往前走了几步,映着月色,似乎看到前方有一个背影,孤独的立在月光下。 “谁在那里?”乾隆走了过去。 那人转过身来,对着乾隆轻轻一拜,唤了一声:“皇上”。 乾隆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令贵妃。 乾隆问:“你怎么在这里?” 令贵妃答道:“臣妾听闻了许多关于香妃的传闻,不知她是生是死,但心里希望她是活着的。香妃在宝月楼住着时,时常站在这个位置祈福,求他们回部的真神保佑,现在臣妾也在这里祈福,希望能保佑到她。” 乾隆走到令贵妃身侧,淡淡一笑,言语中却带着讽刺的意味,问:“你们原来这么好?朕怎么不知道?” 令贵妃答道:“臣妾与香妃没有交情。” 乾隆不解的问:“那你祈祷什么?”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臣妾怎能不愧疚?那日,后宫姐妹为维护臣妾,才说了对香妃妹妹不利的话,进而酿成了群臣共谏诛香妃的结局。但臣妾知道,姐妹们其实无心除掉香妃,只是因为太过于爱慕皇上,却求而不得,难免心生醋意,一时没忍住,这醋意就发作了。可惜当时臣妾难产,不知道外面的事,若那时有机会劝住姐妹们,该有多好……”说到这里,令贵妃潸然泪下,拿起手帕拭泪。 提起难产,乾隆也回想起那日在圆明园,令贵妃从早疼到晚,九死一生才生下永琰,但乾隆自始至终不曾安慰一句,一心只惦记着香妃,其实也是有些愧疚的,此刻想起,难免就稍稍有些心软了,他看着令贵妃,问:“她们醋意发作,那你就不吃醋吗?” 令贵妃诚实的答道:“当然吃醋!香妃入宫之前,皇上最宠爱臣妾,臣妾吃醋,只可能比她们更甚。” 乾隆笑问:“那你怎么就比她们能忍?” “臣妾深爱皇上,深知皇上远离时给臣妾心里带来的痛,又怎么忍心让皇上承受失去香妃的心痛?也正是因为臣妾曾有幸得到皇上的宠爱,才最明白众矢之的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凡前朝后宫有些不好的事,什么脏水都能有借口泼过来。就比如臣妾难产,只是自己的胎不顺罢了,与香妃妹妹又有什么关系呢?如今臣妾母子得皇天保佑,性命无碍,可香妃妹妹却……”令贵妃又忍不住流下泪来,却对着月亮深深作揖一拜。 乾隆伸手抿掉了令贵妃脸上的泪珠,问:“生永琰那日,朕没有问你,一定很痛吧?” 令贵妃含泪笑道:“让臣妾更痛的,是看到皇上失去香妃后的失魂落魄。臣妾多么希望此刻站在皇上面前的是香妃,只要皇上笑颜常在,臣妾哪怕每天只是远远的看一眼皇上,心里也是甜的。” 乾隆轻轻的抱住令妃,苦笑着叹道:“香妃心里没有朕,即使站的再近,感觉到的也是寒冷,远不如你在朕身旁带来的温暖。或许,她只是朕得不到才更想要的执念罢了,用情再深,也还是一厢情愿。” “臣妾愚昧,会的不多,唯一会做的就是等着皇上,无论皇上来或不来,臣妾都会一直等下去。”令贵妃的语气,深情而温柔。 乾隆笑道:“朕不该让你空等。” 此夜,乾隆留宿延禧宫,失去香妃的乾隆,又在令贵妃这里重新寻回了爱的温度,从此更视令贵妃为知音。 而皇后,因为香妃得罪乾隆,此后与乾隆之间就像有了一堵墙,把他们原有的夫妻情分完全阻断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120、后妃朝会暗相讽,琅玦还家再被欺 清晨,琅玦早早的起床,先来敲了胡嫱的门。 胡嫱开了门,看到是琅玦,就知道这是不正常的。 琅玦一向是早上容易睡懒觉的,甚至连早膳都可以不用。今日的琅玦,不但起得早,还眼圈发黑,胡嫱猜,大约昨晚根本没睡。 “我已经决定了,今天就去学士府。”琅玦说话的感觉,像是一夜之间忽然成熟了一样。 胡嫱懂得琅玦心中的无奈,却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琅玦又说:“我想一会儿好好的跟皇额娘道别,我走了,应该不会回来了,我知道你消息很灵通,我希望你在她身边能常说一些我挺好的事,让她觉得,我过的很好。如果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过来,你最好把这消息拦住,不要进皇额娘的耳朵,好吗?” 胡嫱忧伤的望着琅玦,道:“公主,可是,我真的希望你能过得好,而不是演戏给谁看。” 琅玦点点头,笑道:“我尽量。” 皇后不愿让宫中的人知道自己病了,吃药休息了一夜,稍微好了一些,晨起便如同往常一样,在翊坤宫正殿接受一众妃嫔的请安,闲话朝会。 琅玦盛装出现,带着几个侍女走入殿内,规规矩矩的向皇后及妃嫔们请安,跪在当中,笑意盈盈的说:“皇额娘,儿臣新婚不习惯,本来只是想回来住几日,却因母女情长,一住就住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今日特来向皇额娘和众位额娘辞行。” 说罢,琅玦向皇后深深的叩首,并向左右的妃嫔们点头致意。 皇后从没见过琅玦这般识大体,心中有些小小的震撼,道:“公主虽然下嫁,宫中还是自家,多住几日也无妨,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琅玦答道:“儿臣已经让人备了车,收拾行装,一会儿完备了,就回去。” 皇后听了,难免露出一些忧郁之色。 庆妃笑道:“公主出阁后,不仅容貌出落的更标致了,举止也更有皇家风范了,这都是皇后娘娘教导有方。” 令贵妃也接着赞赏起来:“可不是呢!臣妾的两个女儿,若能有四公主的一半,臣妾就知足了。” 豫嫔淡淡的说:“三公主和四公主都已经嫁出去了,这宫里也就只剩下贵妃娘娘的两位公主了,若想分出来个伯仲来,关上门自己比一比就行了!” 颖妃笑道:“但愿豫嫔姐姐能尽早再为皇上再添一位公主,不然就是打开门,也没什么好比的!” 豫嫔问:“臣妾是没什么好比的,难道颖妃娘娘有么?” 颖妃答道:“姐姐入宫虽稍迟,年却稍长,妹妹不敢抢先。” 令贵妃笑道:“二位妹妹何必如此谦让呢?待来年都为皇上添上个龙子龙女,咱们宫里可就热闹了!” 皇后望了一眼令贵妃,说:“贵妃可真会开玩笑,这圆明园避暑一行,姐妹们一起把皇上给得罪了,可上哪去添龙子龙女呢?倒只有令贵妃讨了个好,怕是明年还要再添上一位阿哥。本宫觉得,贵妃如此擅生养,怎么照顾的过来呢?不如交给别的姐妹一起分忧解劳,也好让贵妃有更多时间为皇上绵延后嗣。” 令贵妃笑道:“侍奉皇上、照顾阿哥公主,都是臣妾的本分,怎会觉得劳累呢?就算皇后娘娘心疼臣妾,但抚养皇子这么大的事,也得皇上和皇后一起选出来一个合适的人选不是?” 皇后站起,走了下来。 妃嫔们见状,都一起站起。 皇后走到令贵妃身边,拉住令贵妃的手说:“妹妹放心,只要‘假以时日’,本宫一定能让皇上选出来合适的人,替妹妹‘分忧’。” 令贵妃深知皇后用心,也毫不示弱,紧握皇后的手,以同样的姿态笑道:“那臣妾拭目以待。” 颖妃看了庆妃一眼,后宫的四妃,愉妃早已淡出宫人视线,舒妃膝下抚养着八阿哥永璇、十一阿哥永瑆,若真的给令贵妃的子女另选养母,也只有她们二人在可选范围之内了。 只可惜,庆妃向来不与任何人亲近,心思难以捉摸,颖妃就算有心,也是独木不成舟。 皇后又对大家说:“妹妹们今日就早些回去吧,本宫想与和嘉公主聊一会。” 妃嫔们集体向皇后行礼,退了出去。 皇后带着琅玦,走出正殿,说:“我知道,你是不得不回去,你怕你皇阿玛再斥责我,是吗?” 琅玦摇了摇头,答道:“昨天晚上,我想了很久,我早就没有了回头的余地,我不该对一个不在乎我的人抱有幻想。就像皇额娘说的,我和福隆安已经成亲了,如果不和他好好过日子,我这辈子还能怎样呢?” 皇后点点头,道:“你如果能真的这么想,你以后的日子便会不一样。其实,福隆安是个挺好的孩子,他在御书房的时候,皇上和师傅们都喜欢他。你心里面,是福灵安先入为主,所以很难看到福隆安的优点。但愿你是真的愿意接纳他,他也能善待你。” 琅玦笑道:“皇额娘,日子还长,我会尝试着慢慢了解他。” 皇后点点头,心中仍然充满了不安。 琅玦又一次来到学士府,不知道该怀着怎样的一个心情。 福隆安听说公主的马车到,带着几个人到府门迎接。 琅玦第一次认真的看了福隆安的脸,这个自己应该委托终身的人,他也还算得上英俊,虽然脸上还有几分稚气没有完全褪去,但却因此更显得诚挚。 福隆安伸手来扶琅玦,琅玦虽然扶着他的手下了车,心中仍然觉得有些别扭,又把手从福隆安的手中抽了出来。 “能回来就好,我真怕你就这样不回来了……”福隆安尴尬的笑着,望着琅玦。 琅玦不知道说什么,默默的往前走。 福隆安跟在琅玦身后,赔礼道:“上次都是我不好,不管怎么说,都不该动手,求你原谅我。” 琅玦停步,回头看了福隆安一眼,仍然不知道说什么,又转了回去。 福隆安又像恳求一样的说:“阿玛往军机处去了,只有额娘在家,要不……你跟我去见一见额娘?” 琅玦停步,回头看着福隆安。 福隆安接着说:“不然我……我真的很难办。” 琅玦知道福隆安很孝顺,她想起乾隆给皇后颁的圣旨,想起敏敏大闹车队到那个程度,乾隆都肯买账。如果自己再不学乖,一定会更惨,她闭上眼睛,长长的舒缓了一口气,无奈的说出两个字:“走吧!” 福隆安喜出望外,带着琅玦一同来到敏敏的居室。 敏敏大约早就猜到了琅玦要来,端坐在榻上,一跟胳膊放在茶几上,摆足了架子,连头都不抬。 福隆安满面堆笑,恭敬的对敏敏说:“额娘,公主回来了,说是一定先要来给您请安才行。” 敏敏翻了翻眼皮,问:“是吗?” 福隆安轻轻的用胳膊肘撞了琅玦一下,琅玦才微微屈膝,双手合在腰间做了个福,拜道:“给额娘请安。” 敏敏略笑了笑,看着琅玦,漫不经心的问:“知道错了?” 琅玦咬着嘴唇,慢慢吐出两个字:“知道。” 敏敏便很随意的说:“那就向祖宗赔罪去吧!” 琅玦不解,问:“什么意思?” 福隆安躬身向敏敏一拜,说:“额娘,公主是千金之躯,更何况她坐了半天的车,需要好好休息……” “祖宗的家法,不可废!”敏敏没等福隆安说完,又甩出这么一句。 琅玦扭头问福隆安:“她到底什么意思?” 福隆安答道:“额娘的意思是说,你险些伤及后嗣,有愧于祖宗,但念及你是初犯,按照家法,你今晚应该在祖宗的牌位前跪一夜,向祖宗赔罪。” “跪一夜?”琅玦看了一眼福隆安,转而瞪着敏敏。 福隆安又向敏敏求情道:“额娘,幸得祖宗保佑,四弟已经化险为夷,这次就算了吧!” 敏敏慢悠悠的说:“这只不过小惩大诫,就接受不了了吗?那要不然,咱们把前后的事情都捋一遍,好好算一算这笔账,怎么样?” “不用了!”琅玦压下心里的火气,也略笑了一笑,道:“只要额娘能消气,我给祖宗赔罪就是了!” 敏敏吩咐道:“来人,带公主去祠堂。” 福灵安刚当值结束,回到家中,在岔道上看见琅玦往后院去了,跟在她身后的竟然都是敏敏的丫鬟,大概已经猜到了家里发生了什么,忙吩咐人传信去荣王府。 懿泽正带着绵脩在永琪的书房玩耍,永琪在写字,懿泽抱着绵脩坐在永琪身侧,对绵脩说:“这是阿玛,叫阿玛!” 绵脩看着永琪,“啊啊”了几声。 永琪和懿泽都笑了起来。 绵脩忽然抓了永琪手中的笔,用力的按在纸上,宣纸被染透了好几张。 永琪笑问:“绵脩,你这是想让阿玛教你写字吗?” 绵脩突然挣脱懿泽,从懿泽的腿上滑了下来,一屁股蹲坐到了地上,哭了起来。 懿泽忙将绵脩抱了起来,在怀里哄着。 卓贵匆匆来到藤琴书屋,向永琪和懿泽道:“刚才福大少爷让人来找奴才,转告王爷,说公主今天回去了,可是这一回去,就让夫人给罚到祠堂里去跪一夜。” 永琪听罢,捶了一下桌子,气愤的说:“竟然敢罚跪!他们不知道自己家娶的是一位公主吗?” 懿泽道:“学士夫人既然敢当街给皇上皇后难堪,必然心里拿定了皇上不会把她怎么样,你觉得,她还会顾忌一位公主吗?更何况还是自家的儿媳?” 永琪问:“那该怎么办?” “一回去就给这么大的下马威,若不反抗,恐怕后边会更变本加厉!”懿泽想了想,说:“我们现在就去看公主。” 永琪点点头,立刻备车。 第二卷:荣王殇 第121、懿泽夜访学士府,琅玦受疑惹不快 懿泽将绵脩交待给了孟冬,说是要随永琪一起去学士府。 孟冬道:“奴婢以为,现在天已经黑了,王爷这样大张旗鼓的造访学士府,恐怕不妥。” 永琪问:“晚了就不去吗?福灵安特意让人来告诉我,不就是希望我去救琅玦吗?” 孟冬答道:“学士夫人最气的地方,就是她认为公主行为不检,但是她顾忌颜面,始终没有挑明这一点。王爷和公主虽然是兄妹,毕竟男女有别,这么晚去探望,是要告诉他们公主以前在王府的生活很随意吗?” 永琪听了,觉得有理,问:“那你说怎么办?” 孟冬答道:“奴婢陪侧福晋去就行!” “她连皇额娘都敢欺负,懿泽现在的身份只是个郡王侧妃,你确定她会买账?”永琪难以置信。 懿泽笑道:“听孟冬这么说,我也觉得你去不合适。她买不买账,总要试试才知道,最起码,我去了应该不会比现在更糟。” 傅恒归家后,听说敏敏将琅玦罚跪祠堂,也感到十分不妥,命令放琅玦出来。敏敏却不肯,两人为此大吵一架,傅恒竟然奈何不了敏敏,赌气闭门不出。 懿泽到了学士府,守卫向内通报。 敏敏只好迎懿泽进门,问:“不知侧福晋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懿泽笑道:“公主先前住在王府,与我感情一向要好,出阁之后,许久未见,甚是想念,竟夜不能寐,因此特来探望一番。” “福晋真是风趣!公主出嫁,先是在公主府独居了数月,又在行宫住了数月,福晋竟没空得见?偏偏公主刚回来,福晋这大半夜的跑来,是什么道理?”敏敏果然是不肯轻易给懿泽面子的。 懿泽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起初是因为刚生下小贝勒,头一回照顾孩子,难免整日忙碌,真是一点也不得闲,前不久,王爷又将府内大小事务交付与我,就事情更多了。我实在惦记公主,只有到了这夜里,才抽出来时间,特来看看。” 敏敏笑道:“那还真是不巧了,公主十分孝顺,回来就要向祖宗祷告,为家里祈福,我拦都拦不住。现在公主已经去了,祷告需要虔诚,恐怕不好中断。” 孟冬向敏敏拜了一拜,说:“夫人家中几代忠良,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因此得历代先皇格外优待。当今皇上龙体康健,夫人自然也一生无虞,可是夫人的幼子还在襁褓之中,来日方长,将来万一皇上照顾不到……夫人不为公子打算一番吗?夜里凉的很,我家福晋大老远来了,夫人体恤一下,想必祖宗也是不会责怪的,对吧?” 朝中局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永琪是乾隆心目中太子的不二人选,懿泽深得永琪宠爱,又生下长子,极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后,说这些话,自然不是大话。 敏敏看了懿泽一眼,心中暗暗琢磨一番,笑道:“福晋辛苦,就请福晋在花厅稍候,我去劝公主给祖宗告个假,来与福晋相见。” 懿泽笑点点头。 过了一会,琅玦来了,敏敏便不再相陪,让她们姑嫂单独聊会。孟冬也到花厅外守着,免得闲人打扰。 懿泽扶琅玦坐下,问:“你还好吗?” 琅玦摇了摇头,嘀咕道:“那个祠堂好黑,上面祖宗的画像都很吓人,我好害怕。还好五嫂你来了,不然,今晚我一准给吓疯了。” 懿泽笑道:“可是我也只能帮你一时,往后还是要靠你自己。孟冬跟我说,你婆婆如此有恃无恐,手里一定是有拿得住皇上的法宝。幸好皇上只是禁止你一年内进宫和住公主府,没说你不能去王府,你以后再遇到难处,或是想找人说话时,就去王府找我。” 琅玦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问:“五嫂,我以前老是想整你,还阻碍你成为嫡福晋,你都不生气吗?” “你已经长大了,还提那些小孩子的事情干嘛呢?”懿泽笑了一笑,又惋惜着叹道:“这些日子,我也在想着,你心里念的是福灵安,嫁的却是福隆安,生活在这个地方,他们两个你都能见到,可是想近的却不敢近,想远的也不能远,这日子,过的该有多堵心啊!” 琅玦喃喃而道:“福灵安为他弟弟做媒的时候,我心里很怄很怄,真的特别恨他,我那时候甚至想,嫁过来之后,我一定要报复他!让他后悔错过我!可是,成婚之后,我发现,他在家里的处境其实挺惨的,我又恨不起来。然后,我又害怕跟福隆安见面,我没有办法把他当成丈夫看待,我就老躲着他,躲来躲去,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你……有和他圆房吗?”懿泽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琅玦含着眼泪摇了摇头。 懿泽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琅玦哭着说:“回来之前,我想了很多,我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而且,我已经闹了很多笑话,皇额娘也被皇阿玛训斥,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所以,我是下了决心要接受福隆安的,而且,我也只能接受福隆安了。毕竟……福灵安的心里没有我,我这样固执,又有什么意义呢?” “其实……”懿泽想说,其实这次解救琅玦就是福灵安通风报信,可是琅玦已经与福隆安成亲,知道这些只怕余生更纠结,不如不知道的好,于是转而劝道:“其实福隆安应该也是个不错的人,只是不如他哥哥成熟沉稳罢了。” “或许吧!”琅玦擦了擦眼泪,反而拉住懿泽的手,安慰道:“五嫂,你不要担心我,我已经成家了,是该学会自己成长了,只要你和五哥给我做靠山,我相信他们家的人也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琅玦笑了一笑,懿泽的心里反而更难受了。 懿泽辞别了学士府,琅玦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学士府并没有琅玦独立的住处,那其实是福隆安的屋子。 屋里静悄悄的,琅玦坐在床边,环视着屋里陌生的一切,心里有些紧张,她很害怕,她不知道再次见到福隆安时,应该怎么相处。 过了一会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外面传来福隆安的声音:“公主,我可以进去吗?” 琅玦的心像是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却不敢吱声。 福隆安没有听到反对声,便推开了门,看到琅玦一个人坐在那里,小小的身形,显得那么乖巧,福隆安对着琅玦笑了一下。 琅玦心里闷闷的,只低着头。 福隆安又把门带上,走了过来,坐在琅玦身旁。 琅玦知道不应该拒绝,但是心里还是不舒服,她始终不敢抬头看福隆安。 映着昏暗的灯光,福隆安仔细的端详着琅玦的脸,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他壮着胆子,吻了琅玦的脸颊。 琅玦还是一动不动。 福隆安看琅玦没有闪躲,心中有些欣喜,便伸手来解琅玦的衣服。 琅玦忽然抖动了一下,感到一阵尴尬,双手攥着帕子,心里毛毛的,轻轻的问:“你……你能先把灯吹了吗?” 福隆安觉得,琅玦可能是有些害羞,他站起走近燃烧的蜡烛,拿起灯罩,吹灭了烛光。 屋里变成了一片漆黑,福隆安又摸黑回到床边,摸到了琅玦,再次宽衣解带。 琅玦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任何举动,安静的等福隆安为她一层一层的解开衣服。她的心蹦蹦直跳,她感觉到福隆安也是心跳加速的。琅玦几乎屏住呼吸,突然被按倒在床,她闭上眼睛,任凭福隆安做什么,都不作出任何回应。 第一次的感觉很奇怪,琅玦带着一颗忐忑的心,脑海中却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往事。 后来福隆安睡着了,琅玦凝视着窗外,久久不能入眠。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一下子空了。因为她知道,过了这一夜,她心心念念的福灵安,与她再无可能。 清晨,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琅玦反而睡着了。 福隆安睁开了眼睛,看到琅玦睡着,他轻轻的掀开下面的被子,悄悄探头看了一眼,看到床单中间有一些血迹,他露出了放松的笑容,那神情,好像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琅玦被这掀被子的举动给惊醒了,她诧异了一下,刹那间似乎明白了福隆安之前在怀疑些什么,心中骤然风起云涌。 福隆安似乎意犹未尽,复又躺下,想要再次亲吻琅玦的脸颊。 在他距离琅玦还有一寸之遥时,琅玦嘴里忽然嘣出两个字:“闪开!” 福隆安楞了一下,问:“你怎么了?” 琅玦冷冰冰的说:“天亮的时候,离我远一点。” 福隆安很是不解,问:“天黑和天亮,差别就这么大吗?” “当然!黑灯瞎火的时候,我看不清,可以随便幻想在我身边的人是谁!”琅玦带着一点讽刺的微笑,洋洋自得的看了福隆安一眼。 福隆安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屈辱,他一刻也待不下去,翻身起来,穿上衣服就走出了房门,跑到一颗大杨树下,用力的踹着树根,把树皮踹掉了几块,鞋子也粘上了土。 “隆儿,你在做什么?”敏敏从外面走了过来,看了看福隆安的鞋。 “没……没什么,我脚趾有点发痒。”福隆安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看着敏敏,露出笑容。 敏敏问:“是不是公主又欺负你了?” “没没没……没有。公主温柔体贴,对我好的不能再好了。”福隆安显出一副喜庆的样子,看着有些夸张。 敏敏笑道:“那就好,她要再敢欺负你,额娘会为你做主的!” 福隆安好怕敏敏的这个“做主”,吓得诺诺而退,却又一口气跑到福灵安的房外。 福灵安早就起来收拾妥当,已经让人牵来了马,他刚上了马,正准备出门到宫中赴任。 “大哥!”福隆安忽然出现在福灵安身旁。 福灵安勒住马头,问:“有事吗?” 福隆安心中的不快,早就写在了脸上,他望着兄长,出神了一会,却答了一句:“没事。” 福灵安虽然不知内情,也大概猜得到福隆安的心思,笑道:“公主都是从小娇生惯养,你受点委屈也是难免的,别太放在心上,得过且过吧!” 福隆安轻蔑一笑,问:“大哥这么袒护她?” 福灵安道:“家和,才能万事兴。” 福隆安点点头,福灵安笑了笑,又骑马离开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122、碧彤装病求怜悯,懿泽受警救蛟龙 自从琅玦安心住在学士府之后,懿泽总也不断使人打听着琅玦在学士府的情况,一晃几个月过去了,来人都回说没有消息。 懿泽伫立在树下,对着天空默叹道:“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吧。” 永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书,望见懿泽这般模样,忍不住笑道:“琅玦在府里那会儿,你巴不得她立刻嫁出去,如今嫁出去了,你又为她担惊受怕的,真是超出我的想象。” 懿泽道:“上次见到她,我真的很想告诉她,其实福灵安是在默默帮她的。可是我没有说,这让我很难过。” 永琪不解的问:“难过什么?” “琅玦肯接受福隆安,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因为皇上的赐婚,更不是因为婆婆的刁难,而是她相信了福灵安心里没有她的位置,他们之间永远没有可能。可是我的感觉告诉我,他们其实是有可能的,但是现在她和福隆安做了真的夫妻,就再也不可能了。”懿泽低着头,惋惜之情愁上眉头。 永琪显然不认可懿泽的想法,笑问:“你不会就因为福灵安来报了个信,就觉得福灵安对琅玦其实有意?” 懿泽问:“难道这不能说明什么吗?” 永琪摇了摇头,笑道:“我太了解福灵安了,他的心里都是家国山河,从来不会沉湎于儿女私情,他之前的婚事,也都是皇阿玛指婚。他的妻子过世后,他虽然难过,但依然还是以战事为重。他会为弟做媒,只是为了保全皇室的颜面、顺便提高富察家的声望,而非你们所想的什么‘这样做好让琅玦死心’。同样,他这次帮琅玦报信,也只是为了家和万事兴。无论何时,他做的决定,都是在顾全大局,始终把家国的荣辱放在第一位!” 懿泽听了永琪的这番描述,感到不可思议,惊叹道:“这样的人真可怕,他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模具?” 懿泽正自感慨着,忽而听到稚嫩的叫声:“额娘!额娘!” 懿泽和永琪回头看,只见绵脩跑过来,孟冬和金钿都在后面跟着。 绵脩跑到了懿泽身旁,懿泽将他抱了起来。绵脩却指着不远处,不住的说:“蛇!蛇!” “蛇?”懿泽愣了一下,四下看了看,并没有看到蛇。 金钿道:“不知道为什么,小贝勒今天一直说蛇,去到哪都说,可是我和孟冬姐姐都仔细检查过了,一点蛇的影子也没有见。” 懿泽笑着问绵脩:“乖,你知道什么是蛇吗?” 绵脩还只是指着不远处说:“蛇!蛇!” 永琪笑道:“不必紧张,他不过是新学会了一个字,就一直说罢了!” 说罢,永琪从懿泽怀里抱过绵脩,教他道:“阿玛告诉你,这么长的、细细的,那才叫蛇,这些都不是蛇!” 碧彤挺着大肚子,扶着幽漾的手到花园散步,刚踏进园内,便远远看到永琪抱着绵脩、懿泽在侧,一起教绵脩说话,边说边笑,一家三口真是其乐融融。 碧彤心里一阵不快,转身走出花园,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她不知道,这个孩子将来出世,是否也能得到永琪这般喜爱,是否能为自己夺得永琪的心。 幽漾又回头看了几眼,低声叨叨道:“这样下去,恐怕福晋还没生呢,侧福晋就又怀上了!” 碧彤停了脚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永琪和懿泽灿烂的笑脸,对幽漾说:“你去告诉王爷,就说我腹痛,疼的很厉害!” 幽漾应声,立刻往回走,碧彤带着其他侍女先回琴瑟馆来。 永琪正在教绵脩说话,突然幽漾跑过来跪在地上,喊道:“王爷,我们福晋突然腹痛难忍,求您快去看看吧!” 懿泽听了,便向永琪说:“王爷去看福晋吧,我先带绵脩回去。” 永琪问:“宣御医了吗?” 幽漾答道:“已经让人去传了,可是……可是福晋很难受,请王爷去看看她吧!” 懿泽把绵脩抱了回来,又催永琪说:“王爷快去吧!” 永琪点点头,随着幽漾走了。 懿泽带着孟冬、金钿回到了芜蔓居,才刚坐下,就又听到绵脩在叫:“蛇!蛇!” 懿泽注意到,绵脩这次手指的是靠墙立着的龙锡杖,龙虽然不是蛇,但却跟蛇很像,猛然意识到:“他不是随便说的,他认得蛇。” 孟冬问:“会不会是我们这里不干净,他年纪小,看到了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我们看不到的?”懿泽忽然想起了蛟龙,蛟龙的外形介于龙和蛇之间,这有可能是蛟龙的暗示。 之前每次见面,蛟龙都向懿泽求救,懿泽也曾许诺过,只要自己恢复法力,就会救蛟龙出来。可是借助栖凤石恢复法力那天,懿泽险些被永琪发觉,在那之后,就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这些日子以来,永琪时常陪在懿泽和绵脩身边,懿泽实在很难找到抽身的机会,便把这件事给耽搁了。 如今,蛟龙怕是已经等的不耐烦了,故此来提示。倘若真是如此,蛟龙的能耐可比懿泽想象的厉害多了。 可是懿泽想不明白,既然蛟龙都有本事让绵脩看到,为何没本事逃出来,一定要她去救? 孟冬问:“你在想什么呢?” 懿泽避开金钿,单独拉着孟冬到门外,说:“我今天夜里必须出去一趟,你务必帮我掩护好。” 孟冬听了便有些担忧,问:“你又要人不知鬼不觉的出去?那王爷今晚要是来你这里住,我怎么掩护?” 懿泽要进宫去救蛟龙,时间肯定不会太短,她得想办法让永琪今夜不会在自己这里住才行。 于是,懿泽带着孟冬,也去琴瑟馆看碧彤。 彼时御医已经在内为碧彤看诊,永琪在厅外坐着。 幽漾向永琪说:“福晋自从有了身孕,胃口一直不好,什么都吃不下,勉强吃了还总是吐,人都瘦了一大圈了。最近更是夜里浑身疼的厉害,睡也睡不好,福晋难受时就自个儿坐在那哭,奴婢们看了都觉得心疼。” 永琪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叫御医给她开个方子调理一下,不吃不睡肯定是不行的。” “王爷。”懿泽从门外进来,对永琪说:“女人怀胎十月,本非易事,福晋确实辛苦,王爷给与的关怀却不够,她难免伤心。” 永琪低头不做声。 懿泽又说:“王爷今晚就留下来陪陪福晋吧!” 永琪抬头看了懿泽一眼,没有说话,心里已经有些生气了。他心里最怄的便是,他总想不忘初衷的守着与懿泽的誓言,懿泽却常常把他推向别人,让他感到自己执着于初心是那样不值。 懿泽再次劝道:“福晋都这样了,王爷若是还……” “不必说了!”永琪冷冷的打断了懿泽的话,对幽漾说:“你进去告诉福晋,我今晚会陪着她,让她听御医的,好好看病。” 幽漾欣喜的给永琪磕了头,又进去看碧彤。 确定了永琪夜晚的居处,懿泽放下心来,回到芜蔓居,安顿了绵脩,又叮嘱了孟冬一些事情。 墙外敲锣喊过“二更了”,孟冬在懿泽的房门外守着。懿泽又拿起龙锡杖,念着诀,隐身一步跨到了长春宫。 “女神终于来了!”蛟龙在柱子上游动,隐隐发出笑声。 懿泽道:“果然是你!” 蛟龙笑道:“女神恢复了法力,还唤醒了龙锡杖的力量,已经用不上我了。我若不提醒,女神还会记得我吗?” 懿泽问:“在你眼里,我就如此言而无信吗?” 蛟龙道:“在凡间,过河拆桥的人太多了。女神做凡人做久了,就算学会了凡人的毛病,也纯属正常。” “我倒还有一事要请教你。你说你被困在柱子上不能动,那你是怎么在绵脩眼前现身的呢?” “分身术罢了,那只是我的一片鳞,我的真身一刻都不曾离开这根柱子,已经好几年了。” 懿泽仍然不解,纳闷的说:“你的鳞片都能去到荣王府,那应该也能去召唤你的旧交来救你才对。你都活了数万年,旧相识应该不少,为什么一定要我来救你?” “这个,说来话长……”蛟龙又绕着柱子游动,笑道:“女神还是先救了我,来日,我再慢慢告诉你不迟。” 懿泽点点头,道:“也行,我要怎么救你?” 蛟龙答道:“你用龙锡杖绕着这根柱子转,每念一遍龙城诀,就转一圈,等转到第三百六十五圈的时候,我就自由了,是不是很简单?” “龙城诀?”懿泽惊叹着,问:“龙城诀那么长,你要我一口气念三百六十五遍,天都要亮了!我必须在天亮以前回王府,你知道吗?” 蛟龙笑道:“梦神族的族人都很没用,没一个能帮女神。而女神前世活的时间太短了,在神族中,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你若还想完成使命、救出你母亲丹阳,重振勒得海,只有我能帮你。” 虽然懿泽心中多有担忧,但她想,她的确需要蛟龙,既然已经来了,只能再次冒着露馅的风险了。于是,她不再多言,手持龙锡杖,按照蛟龙所说,她以极快的速度默念着龙城诀,慢慢的绕着柱子走动,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 第二卷:荣王殇 第123、懿泽遭骗负伤逃,永琪探母疑团重 永琪此夜便留在碧彤房里,却没什么心思陪她,一个人站在窗前,望着天空的星辰。 碧彤倒了一杯茶,端到永琪面前,双手奉上,道:“王爷请喝茶。” “我不渴。”永琪随口答道,却不曾看碧彤一眼。 碧彤问:“王爷在做什么?” 永琪答道:“看星星。” 碧彤放下茶盅,一脸忧伤的问:“臣妾守了几个月的空房,王爷好不容易今晚来陪臣妾,就是来看星星的吗?” “那你想做什么?”永琪终于回过头来,看了碧彤一眼。 碧彤望着永琪,为自己不平道:“王爷和侧福晋闹别扭的时候,就故意亲近臣妾,做给侧福晋看。等王爷和侧福晋和好了,臣妾便只是一个摆设了。王爷这样做,心里不会觉得过意不去吗?” “起初有,现在不会了。” “为什么?” 永琪答道:“这是你欠她的。” “那她欠我的呢?”碧彤望着永琪,难过极了,问:“我和懿泽都是王爷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她却整天独霸着你,难道就不欠我吗?” 永琪沉默了一会,答道:“那就算你俩现在扯平了吧!” 碧彤摇了摇头,说:“平不了……我知道,王爷心里没有我,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可是,这个孩子毕竟是王爷的亲生骨肉,王爷多关心他一点,难道心里也不愿意吗?” “怎么会呢?”永琪勉强笑笑,找了些借口搪塞道:“最近朝中事情太多,太后又一直住在圆明园,惹出不少议论,皇阿玛心情也不好。我真的很忙!懿泽怀孕的时候,我随皇阿玛出门,去了那么久,为她做的事少之又少,还赶在绵脩落地后才到家,懿泽也从没计较过。” 听永琪这么说,碧彤也不好再抱怨,又问:“我看到王爷那么细心的教绵脩,将来是否也有这样的耐心教我的孩子呢?” 永琪答道:“两个都是我的孩子,我自然公平对待!” “这可是王爷自己说的,我记下了,若来日王爷偏心,我可是不依的。”碧彤看着永琪,表情严肃而欣喜,自以为得到了永琪的重要承诺,未来会稍微有些保障。 永琪点了点头,就算是认可承诺了。 再看窗外,永琪感到有些困倦,便吩咐睡了。 碧彤不困,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她似乎觉得懿泽劝永琪留在自己这里不合常理,但细想懿泽的为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合理,反反复复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也朦胧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睡的昏昏沉沉时,外面却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传来幽漾的声音,喊着:“王爷,福晋,宫里来人了。 碧彤先睁开了眼,看了看窗外,天还没亮,怎么宫里会派人来王府呢?她连忙推醒了永琪。 永琪也睁开了眼睛,也听到了敲门声和外面侍女的喊声。 永琪披上外衣,走出门,看到不止幽漾,卓贵也站在门外。 卓贵见永琪出来,慌慌张张的说:“王爷,是皇后娘娘派人过来通知王爷入宫,说是愉妃娘娘突然病重,已经不省人事,几位太医连夜会诊,到现在没诊出一个结果,怕是……” “什么?”永琪大吃一惊,心里突突的。 永琪慌忙整理衣着,看着东方微微有些发白,想着愉妃可能发生的事,他心中一阵不安,本能一般的跑到芜蔓居外面,大喊:“懿泽!” 孟冬在屋内听到永琪的喊声,吓得不轻,要是让永琪知道懿泽一夜没回,那可如何是好。她忙走出门外,看到了永琪。 永琪问:“懿泽起了吗?” 孟冬有点紧张,答道:“没,没起!王爷这么早找侧福晋做什么?” 永琪解释道:“我额娘病了,病得好像挺重,皇额娘传我进宫去见,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些害怕,我想让懿泽陪我一起去。” “这……”孟冬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巧,她忐忑的说:“可是侧福晋还没醒呢,若现在起来梳妆,怕时间太久,不如王爷先行,我去叫她,随后赶到。” 卓贵也催促道:“王爷,就先走吧,去晚了,怕就见不着了。” 永琪知道时间紧急,只好点点头,也来不及备车,慌忙随卓贵骑马走了。 来到永和宫,永琪看到了这里十几年难得一见的热闹场面:皇后在正殿坐着,颖妃、婉嫔、豫嫔、林贵人、慎贵人、伊贵人、瑞贵人、鄂常在、禄常在都在殿内相互讨论着愉妃的病情。胡嫱、萧韫侍立在皇后身后,还有几个太医,进进出出的诊脉。 永琪给后妃们请了安,问:“额娘到底怎么了?” 皇后答道:“听伺候愉妃的人说,二更时只是有些头晕,以为是累了,便躺下休息,后来便浑身冒汗,晕的天旋地转,不能起身了。请了太医来诊脉,却说没看出来任何毛病,可是愉妃后来竟不省人事,身上出的汗把衣服都湿透了,我才得到消息,因此把太医院能来的都宣来了,一起会诊,却没见起色。不得已,只好请你过来见一见。” 永琪往里面走,看到御医陈止走出来,躬身向永琪奏道:“王爷,娘娘脉象平稳、呼吸正常、心跳也正常,脸色也没有什么异样,却昏睡不醒、大汗淋漓,老臣等才疏学浅,数十年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病,实在是无能为力。” 永琪走到屋内,看到愉妃静静的躺着,就像是在睡觉,的确看不出任何异样,心里纳闷极了。 懿泽在长春宫的正殿外,绕着柱子转,终于将龙城诀念够了三百六十五遍,累的头晕目眩,倚着墙角喘息。 只见蛟龙绕着柱子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飞离了柱子,却凶猛的朝懿泽飞来。 懿泽感到不对,忙离开了墙角,跑到正殿前的空地上。 蛟龙用尾巴甩过懿泽的胳膊,懿泽瞬间手臂血流不止,血滴在了地上。 懿泽问:“你要做什么?” “我需要你的血!”蛟龙冲过来,舔食了懿泽手臂上的血,顿时浑身散发出万丈金光,绕着懿泽盘旋。 永和宫内的人看到远处金光,一片哗然。 永琪也看到了,正要出门看个究竟,忽然听见愉妃大叫了一声,忙又转回身跑到愉妃床前,喊:“额娘!” 愉妃只看了一眼永琪,又昏了过去。 永琪慌忙叫御医,御医们又都进来会诊。 懿泽愤怒的举起龙锡杖,冲向蛟龙。 蛟龙却笑了几声,消失不见。 长春宫外响起侍卫们的喊叫声和脚步声,懿泽不敢停留,忙挥动龙锡杖,隐身离开了长春宫。 福灵安带着巡夜的侍卫们冲进长春宫,只见空无一人。 侍卫们分散巡察,福灵安走近正殿外一旁的柱子,发现地上有血迹,立刻命令所有人不得乱动,不能踩到地上的血。 懿泽回到房中,捂着手臂,手臂还在滴血,她也出了一身的汗。 孟冬扶住懿泽,问:“你这是怎么了?” 懿泽摇了摇头,痴痴的说:“我被骗了……我被骗了……” 孟冬不解,又问:“你被谁骗了?怎么会伤的这么重?” 懿泽还是不住的摇头。 孟冬道:“先疗伤啊!你的龙锡杖,不是能治愈任何外伤吗?” 懿泽还是摇头,道:“这个伤非同一般,治不了。” 孟冬扶着懿泽坐下,说:“愉妃娘娘夜里病了,王爷进宫去了,去之前来找过你,我说你随后就到,现在可怎么办呢?” “愉妃?病了?夜里?”懿泽一头雾水,只觉得脑子里混乱极了。 孟冬问:“要不,我先帮你包扎一下?你还要不要进宫?” 懿泽摇了摇头,突然间昏了过去。 长春宫金光冲天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宫廷,清晨,散朝后,乾隆带着皇后、庆妃、颖妃、永琪等人来到长春宫一看究竟。 福灵安带路,到正殿柱子前,躬身向乾隆启奏道:“臣等在外看到长春宫的金光,就立刻进来巡察,却一个人影也没看到,只有地上留下血迹,像是有过打斗。” 永琪看了看柱子,也对着乾隆拜道:“皇阿玛,就在金光冲天时,额娘曾叫了一声,我看那光的方向,应该就是这里。再次昏厥之后,额娘不再冒汗,可是脸色却变得更难看了。我总觉得,额娘的病,跟夜里长春宫发生的事,有些说不清楚的关系。” 乾隆望着地上的血迹,点了点头,回头向皇后吩咐道:“地上都能滴这么多血,伤的应该不轻,你与各宫主位查一查,看宫人们有没有谁身上有刚刚受伤的伤口,另外,福灵安查一查昨夜各宫门的进出记录。” 皇后等应声。 乾隆又看了几眼地上的血迹,便往外走去,皇后等都跟在身后。 永琪心里还是闷闷的,望着地上的血迹发呆,想起愉妃的病,更加惆怅。 颖妃故意走慢了些,落在妃嫔们的最后,在经过永琪附近时驻足了一下,问侍女春晓:“我怎么恍惚记得,几年前也有过相似的事呢?” 春晓答道:“回娘娘,就是为嘉贵妃娘娘做法事时,娘娘忙到深夜还未就寝,巡夜的侍卫来禀报,说隔墙看到长春宫闪过一道金光,但只有长春宫附近巡夜的侍卫看到,宫中知道的人也不多,不似昨夜这般耀眼,六宫的人全都看到了。” “长春宫的事,巡夜的侍卫们为何要报知本宫呢?”颖妃看起来很疑惑,似乎百思不得其解。 永琪也凝神听着。 春晓却吞吞吐吐的说:“那是因为……因为……” 颖妃又问:“因为什么?本宫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春晓看了一眼永琪,又回答:“侍卫们追踪金光时,发现有人私闯长春宫,因为这人当时是景仁宫的守灵宫女,才禀报给娘娘。可这宫女后来成了五阿哥的侧福晋,宫中就再也没人敢提及此事了。“ 颖妃像是恍然间记起当年的事了,又忙斥责春晓道:“别满嘴胡说,侧福晋那是为了替五阿哥尽孝,怎么能叫‘私闯’呢?” 春晓也慌忙低头道:“奴婢知错。” 颖妃笑向永琪道:“婢女不懂事,还请五阿哥不要见怪。” “无妨,永琪府中还有事,先告辞了!”永琪向颖妃行了礼,急急地走出了长春宫。 永琪记得,在懿泽入宫之初,成为守灵宫女,他曾经袒护懿泽私闯长春宫一事。但他并不知道懿泽为什么要去长春宫,因为他们当时并不是很熟,也很难有私聊的机会,后来时间久了,永琪渐渐将此事遗忘,婚后也从不曾问过。如今想来,实在奇怪。 第二卷:荣王殇 第124、永琪见血多猜忌,琅玦有孕更添愁 永琪回到荣王府,便跑到了芜蔓居来寻懿泽。 此时孟冬已经替懿泽包扎了伤口,可是伤口太深,血迹还是一层一层的渗出,染到了衣服上。 懿泽听见外面丫鬟喊着王爷来了,心中猛然一阵紧张,想要换衣服,却已经来不及了。 永琪不待侍女通传,直接走进了懿泽的居室,一进门便看到懿泽袖子上的一大片血迹。他走到懿泽身边,问:“你手臂怎么了?” 懿泽看了一眼胳膊,只好撒谎道:“昨晚绵脩胡闹,我怕他摔着,结果自己摔了,屋里的花架倒了,正巧砸到这里。” “让我看看!”永琪刚伸手碰到懿泽的胳膊一点点,懿泽的胳膊就明显的抖动了一下。永琪问:“很痛吧?我让宣御医来看看。” “不用不用,一点小伤而已。”懿泽笑了笑。 永琪看到她胳膊包扎了那么厚,还能渗到衣服上血,可见伤的不轻,却不让御医来看,更觉得疑心,问:“真的不用看吗?” 懿泽摇了摇头,关心道:“听说愉妃娘娘病了,现在怎么样?” 永琪答道:“说不好,御医们看不出来毛病,可就是不醒。后来也没有更严重,就先搁置了。” 懿泽心中自忖,愉妃的病正发在自己解救蛟龙时,恐怕不是巧合,可是一时之间,她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永琪又离开了芜蔓居,他原本是想问长春宫的事,可是想起来嬿翎之死,懿泽因为自己的不够信任,曾经是那么生气,他告诉自己不能再轻易怀疑懿泽了。今日凌晨他离开王府时,孟冬说懿泽还在睡,懿泽既然在王府,怎么可能跟长春宫发生的事有关系呢? 孟冬随后探听到,这几天皇后与众妃嫔都在查愉妃生病之夜所有宫人的行踪,并追查谁身上有新伤口,忙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懿泽。 懿泽问:“皇后查出什么了吗?” 孟冬摇了摇头,答道:“自然是查不到的,因为那晚在长春宫的人,就是你!地上的血迹,也是你留下的,对吧?” 懿泽点了点头。 孟冬问:“你一而再的去长春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懿泽低头无言,她前世年纪太小,知道的东西太少,什么都不懂,才会指望得到蛟龙的帮助,却被蛟龙利用和欺骗,现在还丢下这么个烂摊子,她深深感到苦恼。 孟冬道:“王爷已经在怀疑你了,我听说,他去了学士府。皇上让侍卫统领福灵安彻查那晚出入宫门的人,如果我没猜错,王爷应该就是去问那晚出入宫门记录的。” “那我就更不能说了……”懿泽陷入恐慌之中。 孟冬不解的问:“为什么?” “因为我这次入宫,是隐身而去的。如果永琪查不到我的进出记录,我却出现在宫中,他该怎么想我的存在?” 孟冬吃了一惊,也觉得只能继续隐瞒。 懿泽想到蛟龙说的那句“惧则生疑,疑则生变,父神和母神数百万年的感情就此付之一炬,是不是很可悲?” 如果永琪知道了懿泽的来历,会不会害怕呢?会不会也惧则生疑、疑则生变?想来,父神和母神数百万年的感情尚且如此,更何况她和永琪只是短短几年的婚姻岁月? 永琪来到学士府,先寻到了福灵安,问:“皇阿玛让你查的,你查出什么头绪来了没?” 福灵安答道:“回王爷,夜间进出宫门的人并不多,微臣早就查完了,没有一个受伤的,查不出什么。” “那……出入宫门的记录,能借我看看吗?”永琪不好意思的笑笑。 福灵安道:“王爷恕罪,非职责所在,不能外传,这是规矩。” 永琪点点头,福灵安的答案果然不出他所料,笑道:“我就想知道一下,懿泽那晚有没有入宫。” 福灵安对于永琪这个问题,感到十分奇怪,问:“侧福晋在不在府里、有没有入宫,王爷还能不知道?还要到微臣这里来查?” 永琪不知如何回答,也觉得怪怪的。 福灵安答道:“没有。不止那晚,侧福晋已经很久都没有入宫了。” 永琪稍稍放下心来,暗自庆幸他在家时没有盘问懿泽,否则冤枉了懿泽,恐怕又得好多天日子不好过。 福灵安道:“恕卑职斗胆,王爷为何要如此发问?莫不是侧福晋恰巧在那晚受伤了吧?” “没……没有,怎么可能有那么巧呢?”永琪不擅长撒谎,他的笑容也显得很假。 福灵安笑道:“没有便好,卑职奉命查长春宫的怪事,若是发现了什么线索,还望王爷如实告知。” “这个自然。”永琪随口附和着。 福灵安又说:“既然今日王爷问到这里,有件事,微臣不得不提醒王爷。早些时候,微臣曾亲眼目睹侧福晋一个人从长春宫走出来,被臣和下属逮了个正着。” 永琪惊诧的问:“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福灵安答道:“就在四公主下嫁没多久,也是夜深人静时。而且,侧福晋还故意以别的事做障眼法,逃过了臣的追踪。臣没有上报,但太后后来还是知道了。太后对于侧福晋的行踪,好像格外留意。只是那段时间,皇上和太后都忙着为香妃的事争执不休,没工夫理会罢了!” 永琪低头沉思一阵,疑惑越来越多。 福灵安笑道:“看来,王爷对自己最宠爱的侧福晋,并不是很了解。” 永琪顿时觉得有些没面子,便不再提,转而问道:“提起琅玦,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她最近过得好吗?” 福灵安道:“回王爷,公主如今有了身孕,额娘是不敢为难她的,应该过的还好。” “琅玦怀孕了?”永琪大吃一惊。 永琪忙辞别了福灵安,去探望琅玦。在他的心目中,琅玦一直都只是一个小孩子,猛然听说这个孩子也即将为人母,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激动。 走到琅玦居住的园子,永琪令人向内通报。 过了一会,琅玦的侍女梅蝶出来,向永琪禀报道:“公主去花园散步了,王爷是在这里等,还是去花园找?” 永琪问:“是额驸陪着公主一起去的吗?” 梅蝶摇了摇头,答道:“额驸整日都是在书房一个人呆着,很少来陪公主。” 永琪不解的问:“这是为何?他们既然已经有了孩子,感情总该比先前好些了吧?怎么还是不常在一起?” “奴婢也说不好,额驸每天回来,公主都要求额驸以国礼三跪九叩方得入内,即便没有外人也是如此。上次太医院为公主诊出喜脉之后,额驸便说以公主养胎为重,向老爷夫人请准,搬到书房去住了。” 永琪听说如此,更感到忧愁,起身到花园去寻找琅玦。他逢人便问琅玦的去向,花园不算大,没多大一会,永琪便追上了琅玦,呼唤着琅玦的名字。 琅玦在花园中心不在焉的走着,总出神想着过去的事,身后的侍女月牙推了推她,说:“王爷在后面唤公主呢!” 琅玦回头看到永琪,站着等,等永琪到了眼前,才痴痴叫了一句:“五哥。” 永琪打量了琅玦一番,心疼的问:“你怎么瘦了?” 琅玦还未开口,就已泪流满面,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月牙有眼色,叫着所有侍女闪到一边,给他们兄妹单独说话的机会。 永琪问:“你到底怎么了?我听说你有喜了……” 琅玦的声音有些沙哑,更带着哀伤,轻声的说:“五哥,我努力过了,可是我失败了。” “什么意思?” “我不想看见福隆安。” 永琪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劝解道:“孩子都有了,你还在想些什么呢?” 琅玦听见永琪这么说,两手握成拳头去捶肚子。 永琪忙拉住了她,拽住她的胳膊,问:“你这是做什么?” 琅玦闭上眼睛,伤心的哭泣。 永琪心里难受极了,忍不住把琅玦揽在怀中,琅玦就痛快的哭了起来。 半晌,琅玦慢慢止住。 永琪道:“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你既然造出了一个他,就得为他负责,你怎么能连这点也不明白?” “有了他,我们两个便要一辈子绑在一起了。”琅玦有气无力的答了这么一句,言语中充满无奈。 永琪问:“你……是不是还在想着福灵安?” 琅玦没有正面回答永琪的问题,只说:“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之前,皇额娘苦口婆心的劝我,胡嫱也劝我,后来,五嫂也劝我,我也知道木已成舟,我努力放下过去。可是福隆安呢,他根本不信任我,我很怄,既然他都没有诚意,凭什么我要努力?” “我去找福隆安谈谈。” “不必了,他外边已经有人了!” “什么?”永琪瞪大了眼睛,气愤的说:“那我更得找他谈了!” 永琪走回福隆安和琅玦居住的院落,直奔书房,敲了敲门。琅玦跟在永琪的身后,也站在书房外等待。 福隆安开了门,看到永琪,问:“你看她就好了,找我做什么?” 琅玦在后面,淡淡的问:“你见了荣郡王和本公主,连请安都不会吗?” “对不起,我忘了!”福隆安慢慢俯下身,道:“微臣……” 没等福隆安说完,永琪拉起了福隆安,回头问琅玦:“这里就咱们三个人,你们天天见面,有必要这样吗?” 琅玦不答,绷紧着一张脸。 福隆安也默不作声。 第二卷:荣王殇 第125、永琪劝人推及己,胡嫱欲走为兄留 永琪问福隆安:“琅玦现在有孕在身,你得多陪着她,老一个人呆着做什么?” 福隆安冷冷答道:“她不需要。” “你怎么就知道她不需要?”永琪不太确信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外边有别的女人?” 福隆安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琅玦问:“是她跟你说我外边有人是吧?天天说我外边有人,我外边有谁啊?倒是给我找出来!” 琅玦也没好气的说:“你一出去就是一整天,有时候甚至彻夜不归,不是外边有人是什么?” 福隆安反问道:“我回来做什么?回来给你磕头啊?” 永琪站在中间,半天插不上嘴,两边挥手道:“给我个面子,先别吵行吗?” 又是一片沉默。 永琪问福隆安:“你又没差事,出去那么久干嘛?” 福隆安答道:“就是因为我没有差事,她整天说我不长进,我只好去各处跟着学学了。” 永琪点点头,又问:“那彻夜不归是怎么回事?” 福隆安道:“亲戚家里,同窗家里,我谁家不能住?不想回来看脸色罢了!” 琅玦生气的问:“你看谁脸色了?天天见了你娘,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这会儿还说的这么委屈,也不看看你现在神气的样子,像是在看脸色吗?” 福隆安回道:“我敢在你面前耀武扬威?你是公主,天天把君臣纲纪挂在嘴上,我就算有这个心,能有这个胆量吗?” “你承认有这个心是吧?”琅玦好像逮到了证据。 “我什么时候承认了?” “你刚说有心的!你就是要气我!” “我气得了你吗?” 两人争执不下,永琪耳朵聒噪的混乱极了,突然大喊一声:“停!” 这里又安静了。 永琪对琅玦说:“福隆安与我也算半个同窗,据我看来,他倒不是这样的人,你也别瞎猜。虽然按照祖宗定制的礼法,额驸是需向公主行君臣之礼,可你们毕竟是夫妻,这又是在家里,你也得为他留些尊严吧?以后除非宫中宴请、或者朝臣来贺,行礼就免了吧!” 琅玦不答。 福隆安道:“微臣谢王爷恩典。” 永琪又对福隆安说:“且不论琅玦是公主,就看在她小小年纪生母早逝的份上,你也该多让着她一点。皇阿玛子女多,又勤于政事,琅玦其实很缺少父母的关爱,你是她的丈夫,就是她终身的依靠,即便受了气,想想你受父母的疼爱,比一比,心里就没什么不平衡了。” 福隆安低头作揖道:“王爷教训的是。” 永琪笑道:“如今恭喜你们就要有孩子了,好好珍惜,日子还长着呢!我就先回去了,你们要听话。” 琅玦道:“五哥,我送送你。” 永琪道:“你有身孕,还是多休息吧,让驸马送我就行。” 于是福隆安送着永琪出来了。 快到学士府大门时,永琪向福隆安道:“我知道,你对琅玦的从前还是耿耿于怀。可是,那事毕竟都过去了,夫妻之间,应当有起码的信任才对。” 福隆安无奈一笑,问:“王爷对两位福晋都完全信任吗?从不质疑吗?” 永琪愣了一下,没有作声。 福隆安道:“之前公主住在公主府,虽然我天天见不到,但大哥也见不到。后来,公主住在宫里,我还是见不到,可是大哥在宫里当差,不可能见不到。这一点,王爷心里有数,我可以不怀疑吗?” 永琪不知该作何回答,因为福隆安说的确实是实情。 “如今公主在家里,大家全都在一个屋檐下,你没有见过公主看大哥的眼神,那简直是……”福隆安停顿了一下,又说:“你再看看公主对我的态度,我不想说了!” 永琪无言以对,只能劝道:“看在孩子的份上,得过且过吧!” 福隆安不做声,躬身恭送永琪上了马车。 永琪离开学士府,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反复想着两句话,一句是方才自己说的那句“夫妻之间,应当有起码的信任才对”,还有一句是福隆安问的“王爷对两位福晋都完全信任吗?从不质疑吗?” 永琪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嘴里劝说着别人,自己却都做不到,这是何等的悲哀? 回到府中,永琪又来到了芜蔓居。 懿泽听说,带着绵脩迎了出来,问:“王爷去看公主了?” 永琪点点头。 懿泽问:“她好吗?” 永琪摇了摇头。 懿泽问:“她怎么了?” “她怀孕了。” “这不是喜事吗?”懿泽有些不明白。 永琪道:“我也觉得应该是,但是他们两个相互都不信任。琅玦怀疑福隆安外面有人,福隆安说没有。福隆安介意琅玦对福灵安的旧情,认为她到现在念念不忘,琅玦却说自己已经很努力了。这样,怎么好的了呢?” 懿泽听了,也默默点头。 永琪问:“你说,夫妻之间是不是应该主动坦诚、并且信任对方?” 懿泽呆呆的站着,她觉得永琪话里似有深意,她也很想坦诚,却又不敢坦诚,她害怕不被信任,又害怕坦诚让彼此距离更远、甚至婚姻出现变故。 永琪深情的望着懿泽,懿泽带着一脸无奈看着永琪,默默的对视着。 突然,他们下面冒出一句绵脩稚嫩的声音:“阿玛。” 永琪喜出望外,蹲下抱起绵脩,笑道:“我的绵脩终于会叫阿玛了!” 绵脩又叫了一声:“阿玛。” 永琪说不出心中的欣慰,他抱着绵脩转圈,忽而脑海中又浮现出自己对福隆安说的那句“看在孩子的份上,得过且过吧!” 他原来以为,婚姻分三种,有两情相悦的、一厢情愿的,还有你不情我不愿的。如今才明白,世间的夫妻,无论因何结缘,后来走过的路、领悟的道理,其实都一样。 在宫中的用膳时间,守门的侍卫都领了饭,轮流站岗和进食。 胡云川蹲在墙角,一手捏着馒头,一手拿着筷子,一小碟子菜就放在墙角的一个青石板上。 “哥。” 胡云川抬头看到了胡嫱,站了起来,嘴里还嚼着东西,问:“怎么这会儿来了?我吃完还得回去当差呢!今晚我值夜。” “我知道。”胡嫱看了看四周无人,说:“今晚,我们逃走吧?” “什么?”胡云川以为自己听错了。 胡嫱道:“现在是逃走的最好时间,不然……不然我就又走不了了。” 胡云川不解的问:“什么意思?” 胡嫱道:“你别管什么意思!我从来都不想呆在宫里,你也不该来!我已经陷在这里几年了,青春不再,我不想一辈子都搭在这里。” 胡云川咽下口中的食物,问:“我知道你也不小了,可是,皇后既然收了你做义女,你为什么不求她给你找个好婆家呢?” 胡嫱摇了摇头,答道:“我只想找个平民百姓,过平凡的日子。哥哥进宫,难道不是为了带我走吗?” 胡云川答道:“起初我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不也挺好的吗?我们在家放牧贩卖牛羊马匹,受劳又操心。倒不如在这里,这差事不苦,月俸还给的及时,我们统领人很好,不为难人。而且帮你的光,爹已经是通判知事了,你怎么这个时候又想走了呢?” 胡嫱又说:“爹的官位,升的太快,都是虚的。这里面的事,我跟你说不清楚,总之,我一直想走,只是总也走不了。现如今,我终于有机会走了,我们赶快走,再带上爹,一起逃。” 胡云川迟疑着,道:“嫱儿,现在还真的走不了。” 胡嫱问:“为什么走不了?你不就是个三等侍卫吗?一个月能有几两银子,就这么放不下?” “真不是我不想走,我现在卷在一件事里面,我……”胡云川似有难言之隐。 胡嫱焦急的说:“陈公公早就失势、生死不明了,除了他,谁还会为难你?你卷在什么事情里面?你倒是说啊!” 胡云川似有难言之隐,道:“我……我不能告诉你,这是机密。总之,我必须把正在做的一件事做完,不能中途走人。” 胡嫱不解的问:“你在宫中又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还有什么事情非得你来做?不做不行吗?” “不做会死,不只是我,还会连累别人。你在宫中多年,应该深知一个道理,如果你知道了一件秘密的事,却没解决这件事,这时候想一走了之,那么害怕你泄密的人会把你怎么样呢?” 胡嫱惊了一下,她一直以为胡云川不过是个混饭吃的侍卫而已,却不想他们兄妹原来都有不可告人的事,竟然是相互隐瞒着的。 胡云川道:“所以,我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你好,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 胡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一阵失望。 不远处有别的侍卫催喊着:“胡云川,你吃完了吗?怎么吃的那么慢?” “马上就来!”胡云川应付喊着,又对胡嫱说:“我得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既然你被绊着走不了,我也只能继续留在这儿了。回头如果我出了事,还请你打听着点,你救不了我,到荣王府,告诉王府的总管,请荣郡王来救我。”胡嫱说罢,转身离开。 胡云川一头雾水,没工夫多问,后面又有人在催,他忙收了碗盘,回去站岗了。 没多久,胡嫱果然出了事,胡云川得到消息时,已经过了几天了,他立刻告了假,跑到荣王府报信求助。 第二卷:荣王殇 第126、永琪冷宫探胡嫱,懿泽闻风始起疑 卓贵跑到永琪书房,气喘吁吁的说:“王爷,不得了了,嫱格格……她……” “她怎么了?”永琪惊慌的站了起来。 卓贵道:“她又被派到冷宫服侍太妃了!都好几天了!” “为什么?” “说是她趁愉妃娘娘昏睡时,要害死愉妃娘娘,被颖妃娘娘抓了个现行,是皇上亲自下旨给发落到宁寿宫的,皇后也袒护不了。” “她要害死额娘?”永琪愣愣的,问:“她为什么要害额娘?这怎么回事啊?” 卓贵道:“是很说不通,颖妃娘娘说嫱格格是患了失心疯,也没经太医诊治,现在在宁寿宫,疯疯癫癫的。” 永琪问:“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卓贵指着门外道:“报信的人就在外面。” 永琪走出书房,看到了胡云川,问:“你是?” 胡云川道:“奴才胡云川,是宫禁的三等侍卫。” “你是胡嫱的哥哥?” “是,还请王爷救救她!”胡云川跪下,向永琪磕了个头。 永琪换了衣服,带着卓贵进了宫。 走进宁寿宫,一切都不堪入目。永琪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看到冷宫的一切,简直让他惊呆了。 院内不知是多久没有好好打扫过了,散发着一股奇怪的臭味,他们看到几个头发蓬乱的宫女坐在地上笑着。转过一棵槐树,永琪注意到一个宫女在用手掏树下的蚁穴,满脸都是泥。 又往前走了一段,永琪看到一个发髻歪着、衣服脏兮兮的宫女在打水,双手奋力的将水桶拉上来,不知怎么又被水桶带了下去,几乎要掉进井里。 永琪忙跑了过去拉住,卓贵也帮忙一起拉住宫女的腿,把人救了上来。那人却忽然回头冲永琪一笑,永琪和卓贵都看到她的脸,像是被火烧毁、或是热水烫伤毁容一样,都吓了一跳。 卓贵吓得蹲到地上,那宫女依然龇牙咧嘴的对着他们笑。卓贵抓着永琪的衣襟,喊道:“王爷……咱们走吧,这是什么鬼地方?” 永琪扶起卓贵,说:“要走你先走,我必须找到嫱儿!” 卓贵无奈,只好跟着永琪继续走。 他们又走到一个院落,永琪听到打骂声,寻声走去,看到一个太监将一个宫女的头按倒在地,嘴里骂着:“下贱坯子,爷的水杯也是你能碰的?把地上脏水给我喝了!听到没有?” 永琪恼怒的走上前去,一脚踹倒了太监。太监抬头一看是永琪,忙跪在一旁磕头求饶。 被按的宫女也摔倒了,露出脸来,正是胡嫱。 永琪扶着胡嫱,问:“嫱儿,你怎么样了?” 胡嫱好似惊吓过度了一般,大叫着推开了永琪,躲在了一个水桶后面。 永琪吃惊的的看着胡嫱,问:“嫱儿,你不认识我了吗?” 胡嫱伸手去抓面前的桶底,水桶里已经没有水了,只是桶底还没完全干,胡嫱抓过桶底之后,舔了舔手指。 永琪这才注意到,胡嫱的嘴唇很干,有点要裂开的样子。 永琪怒吼道:“为什么没有人给她水喝?” 有个女子用了个破的只剩一半的大碗,舀了水,递给胡嫱。 胡嫱捧着碗,一饮而尽,放下碗,永琪看到胡嫱的嘴唇流血了,应该是喝水时被碗边划伤的。 永琪回忆起,当日在杏花村馆的菜圃,是他最后一次和胡嫱单独相见,他想起胡嫱说过的“我看到了冷宫的人,每天都有人死,死了就被抬出去扔在乱葬岗,侥幸活着的人,也是食不果腹、衣衫褴褛,甚至被蹂躏、被践踏,却毫无还手之力。如果不倚傍任何人,我想那也会是我的下场。” 永琪忍不住抱住胡嫱,流下泪来,哭着说着:“嫱儿,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 “五阿哥和这位姑娘很熟?” 永琪听到这声音有些熟悉,突然意识到,方才给胡嫱舀水的人是青岚,忙站起,恭敬的对青岚一拜,道:“永琪给兰贵人请安。” 青岚笑道:“这种地方,五阿哥就不必多礼了。” 永琪答道:“这位姑娘,名叫胡嫱,是懿泽以前在宫中的好姐妹,如今犯了错,被贬到这里,我来看看。” 青岚问:“她也是懿泽的好姐妹?” 永琪点点头,再看胡嫱,她好像不认识永琪一样,永琪不晓得她是来宁寿宫之前变成这样的,还是来了之后变成这样的。 永琪吩咐宁寿宫的管事太监要关照胡嫱,让卓贵给了几个管事太监每人一锭银子,才离开宁寿宫。 永琪来到养心殿,向乾隆求情,刚开口叫了一句:“皇阿玛……” 乾隆便止住道:“你要是为胡嫱求情的话,趁早出去!连亲娘都不顾,朕没有你这种不孝的儿子!” “事有蹊跷,胡嫱实在没有理由害额娘啊!求皇阿玛明查!”永琪深深向乾隆叩首。 乾隆道:“宫里没理由的事多了!她兴许是受人指使,兴许是真的脑子不清楚!不管起因是什么,她一个人偷偷跑到永和宫,若不是恰巧颖妃探望,她那簪子就扎到你额娘脖子上了!人赃并获,这事她赖不掉。朕若不是看着皇后和你的面上,早就把她处死了!” 永琪陈情道:“儿臣以为,此事另有隐情,请皇阿玛给儿臣一点时间,儿臣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又没人拦着你,想查便查,没必要请示朕。” 永琪躬身一拜,又求情道:“胡嫱身子弱,在事情没查明之前,能不能先放她出来?” 乾隆答道:“不能,等你查完了再说。” “可是这样下去,胡嫱会被折磨死的!” “你再求情,她现在就会死。” 永琪跪在地上,不知所然。 乾隆冷笑道:“胡嫱这几年兴风作浪,早就忘了自己只是一个出身卑贱的山村野姑!就算死在冷宫,也是她咎由自取!” 永琪知道,乾隆一直为香妃离开的事记恨胡嫱,是他难以劝动的,他无可奈何的退了出来,在门外看到了陈瑛麟。 瑛麟在门外已经等了许久,永琪出来后,王进保才进去通报瑛麟求见。 瑛麟向永琪行了礼。 永琪问:“你不是在行宫陪太后吗?” 瑛麟笑道:“太后惦记皇上,让我来给皇上送些东西。” 永琪点点头,问:“太后还好吗?我这些日子忙,毫无闲暇,若得空了,我就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瑛麟道:“王爷费心惦记,太后挺好的,前日下了雪,太后带着和贵人跟行宫的宫人们赏雪,可开心了。” “那就好。”永琪笑笑。 王进保出来叫道:“宣陈姑娘觐见。” 瑛麟举起手帕,又向永琪行了礼,进殿面圣去了。 永琪自还家来。 瑛麟面圣后,并没有立刻回行宫,而是顺道到荣王府来探望懿泽。 懿泽带着绵脩出来见瑛麟,瑛麟逗着绵脩耍玩了一会,又对懿泽说:“我有话单独与你讲。” 懿泽让孟冬抱着绵脩下去,自己单独陪瑛麟走了出来。 不等瑛麟开口,懿泽就先拒绝道:“你若还是想跟我说你们天下会的什么大事,就不必白费力气了,我是不会掺和的。” 瑛麟笑问:“你如何就知道我要说这个?” “是你告诉我的,你是带着目的来京的。香妃、和贵人的事,你在皇上和太后两边都没少挑拨吧?如今太后被皇上搁在圆明园这么久,你已经算是成功了一半了。我听说,前一阵皇上亲自去过行宫一趟,结果没见着太后就又回来了,恐怕也是你从中作梗吧?” 瑛麟笑道:“我只是让皇上知道,敏敏夫人当街拦皇上的车队之前,太后派人去送过礼物罢了!” 懿泽点点头,道:“难怪皇上与太后又僵持这么久!” 瑛麟道:“那件事,本来就是太后挑唆的,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我虽然别有用心,却从不诬陷别人。” 懿泽神情严肃的说:“你要做什么,我也管不着。但是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你若是敢动永琪,我可不会袖手旁观。” 瑛麟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我可怜的姐姐,他在外面那样不顾一切护着另一个女人,你却在这儿一味地护着他。可悲!可悲!” 懿泽听了,很是不快,问:“你总说永琪在外面这样、那样,却不能一次性把话讲清楚,老在这里故弄玄虚,到底安的什么心?” 瑛麟冷笑道:“我安的什么心?你自己进宫去,到宁寿宫走一趟,那儿多了一个人,你见了就会明白。” 夜深人静了,懿泽独坐在窗下,静静想着瑛麟说的话,尤其是那句“他在外面那样不顾一切护着另一个女人”,让懿泽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孟冬打着灯笼走了进来,随口说:“绵脩已经睡着了,王爷又一个人在书房歇着了,看来,他心里还是很有芥蒂,多半在疑心你与长春宫的关系。” 懿泽没有应声,只管出神。 孟冬走到懿泽身旁,问:“伤口重新上药包扎一下吧?” 懿泽伸出手臂,孟冬细细的用药水清理伤口,又撒上药沫,重新包好,叹道:“这么深,不晓得多久才能长好,恐怕要留疤。你不让御医来,我们府上的药也没有特别好的,这样恐怕会耽误。” 懿泽还是安静的想着自己的事。 孟冬见她心不在焉,只好收了医药盒子,往一边放去。 懿泽想了一会,说:“你知道瑛麟今天来,对我说了什么吗?” 孟冬停住,回头看了懿泽一眼。 懿泽道:“她说,永琪在外边有一个相好的女人,其实,她以前也这么说过,只是我没信,现在她又说,我仔细想想,她好像没有必要骗我,你觉得,我该不该信?” 孟冬似乎并不觉得惊讶,笑着问:“那她有没有跟你说……这人是谁?” “没有。”懿泽双手托住下巴,答道:“她说宁寿宫多了一个人,让我去看看。” 孟冬笑道:“那就去看看,这种事情,不好妄自猜测,总要眼见为实。” 懿泽有些犹豫,道:“可是,永琪常说,夫妻间应当相互信任,我听了这么一句话就跑去看,是不是显得特别不信任他?” 孟冬笑着摇了摇头,她觉得懿泽还是太单纯了。 懿泽又自言自语道:“可是不去,我心里又总会想着这个事。” 孟冬笑道:“你就当是去看兰贵人吧!何必以为自己是去做别的呢?” 懿泽觉得这是个合理的借口,笑着点点头。 第二卷:荣王殇 第127、懿泽因惑探冷宫,永琪怀愧苦相瞒 次日,懿泽早早起来梳洗,收拾了一些准备送给青岚的东西,就让人备了马车,带孟冬入宫去了。 永琪刚睡醒,还没起身,卓贵便跑来藤琴书屋,告诉永琪道:“芜蔓居那边传来说,侧福晋一早就进宫去了!孟冬姑娘还特意跟奴才露了口风,说他们是要去宁寿宫给兰贵人送东西的!” “宁寿宫?”永琪惊了一下,猛地坐了起来,他目光闪烁着,预感到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卓贵又说:“王爷可能还不知道,昨个陈姑娘来府上了,跟侧福晋还单独聊了好大一会儿!” 永琪坐了起来,大概想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卓贵道:“陈姑娘替太后办事,出门时间是很紧张的,还专程往这里绕一趟,一定是在养心殿外面听到了王爷跟皇上求情的事。” 永琪低头沉思,心中没了主意,他不能确定瑛麟都跟懿泽说了什么,可瑛麟和懿泽毕竟是表姐妹,瑛麟已经知道他和胡嫱的私情,懿泽就很有可能会知道。 卓贵道:“王爷,其实,就你和嫱格格那点事,早就满城风雨了!也就是侧福晋实诚,还能瞒这么久。陈姑娘常在太后和皇上身边,消息灵通的很,不可能是昨天才知道,一定是因为看到你昨天为嫱格格求情的样子,连自己生身母亲的性命都抛开了,心里看不过,才告诉了侧福晋。” 永琪目光扫过卓贵,问:“是不是你也看不过?” 卓贵撇撇嘴,答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想告诉王爷,该来的总会来的,你不可能瞒侧福晋一辈子。” 永琪解释道:“我不是有意非瞒着懿泽不可,我是真的有心要和嫱儿断的一干二净,才觉得没有必要让她知道罢了!” “算了吧!您都断了几次了,断得了吗?还‘嫱儿嫱儿’的,谁信啊!”卓贵低着头,时不时的瞥永琪一眼,半分畏惧,半分不屑。 永琪瞪了卓贵一眼,穿上鞋子,走下床来。 卓贵忙后退了几步,陪笑道:“王爷都已经有两位福晋了,其实也不在乎再多一个,左右都是争风吃醋,不如光明正大的娶回来,何必藏着掖着呢?” “你懂什么?” 卓贵忍不住嚷道:“我是不懂你那些情情爱爱,可是愉妃娘娘病成这个样子,也没见你有多着急!嫱格格再怎么可怜,你也别忘了,她是为什么去冷宫的!一个不曾为你付出过什么的女子,还能比你的亲娘重要吗?” 永琪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卓贵。 卓贵忽然间又对自己方才的言语有点吃惊,他还是头一次冲着永琪发火,回过神来又有点蔫了,有些怕怕的看着永琪。 永琪一如往常的平和,说:“也许你说的对,可是,我跟额娘,实在不亲,我也装不出来。从有记忆开始,见过她的次数寥寥无几,我也想不起来她有为我做过什么事,我甚至常常忘记她的存在。不过……我也不曾为她做过什么,也没资格说的。还有就是,我觉得胡嫱不是那样的人,可是我的确没有证据能证明她的清白。就像我也觉得懿泽不会骗我,可是很多事实却在向我证明,长春宫的事、额娘的病,跟她可能会有些关系。我从小在宫里长大,除了懿泽的龙锡杖,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宝贝能发出那么耀眼的金光!而且懿泽的胳膊……” 卓贵问:“侧福晋的胳膊怎么了?” “没什么……”永琪没再说下去,换上朝服出门去了。 懿泽带着孟冬,在宁寿宫门前下了车,宁寿宫的侍卫都认得懿泽,不敢阻拦,懿泽就带着孟冬进去了。 宁寿宫的管事太监孙尧迎了上来,请安道:“福晋吉祥,今儿还是来探望兰贵人?” 懿泽点点头,孙尧便弯着腰在前面引路。 孟冬问:“孙公公,宁寿宫最近可又来了什么新人吗?” 孙饶道:“见天都有新人往冷宫里送,不知姑娘问的是哪一个?” 孟冬又问:“当真天天都有?” 孙尧答道:“也有时候一两天不添新人的,这事儿,哪有个准!” 孟冬打趣道:“想来,也不能天天往您老这儿送人啊,不然就宁寿宫这点地方,哪里住得下?” 孙尧也笑道:“那倒不会,这往外抬的,肯定比往里头送的快一些!” 懿泽听了,纳闷的问:“往外抬?是怎么说的?” 孙尧还没来得及回答,迎面便有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卷破席子,席子的一头露着两只苍白的脚丫,从懿泽身边经过。 懿泽瞬间想起了刚入宫时,贝婷被揆常在折磨惨死,也是这样一张破席就抬出去了。想至此处,懿泽又是一阵心惊。 孙尧吆喝那两个小太监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抬远点,当心吓到福晋。” 懿泽望着那卷破席远去,心里不知该作何感想。 孟冬握住懿泽的手,离开了此处,走到了青岚居住的东小院。 孙尧向内喊道:“兰贵人,五福晋来看你了!” 青岚就站在院子里,懿泽扶着孟冬的手走了进去,孙尧便退下了。 青岚问:“你们怎么来了?” 懿泽拿过孟冬手中的一个箱子,道:“今年冬天特别的冷,我给你送来两件冬衣,你在这里,兴许用得着。” “谢谢你费心惦记着,我倒还好,给她穿吧,她来这里什么也没带,身子又单薄,比我更需要一件厚衣裳。”青岚笑着,往里面指了一下。 懿泽顺着青岚所指的方向看,地上蹲坐着一个人,衣服确实有些单薄,还粘上了泥土,发髻也翘出来几缕发丝,脸上脏兮兮的,看着却很面熟。 “胡嫱?是你吗?”懿泽望着蹲坐在地上的人,深深怀疑自己的眼睛。 青岚问:“你果然认得她?” “真的是胡嫱?”懿泽走上前去,蹲下看了一看,又抬头问青岚:“她怎么会在这里?” 青岚闷闷的问:“你不知道她在这儿?我还以为,是你吩咐了五阿哥要多照顾她的呢!” “永琪有照顾她?”懿泽再次瞪大了眼睛,又看了一眼胡嫱,心里毛毛的。 青岚已经明白了这里有些什么问题,转而又改口,笑着说:“没有,是管事的议论说她与你交情匪浅,看在五阿哥面上要照顾些,五阿哥未必知道,我也是瞎猜的。” 懿泽向青岚道:“皇后收了她做义女,却没有真正的名分,我服侍皇后时,确实与她以姐妹相称,可后来,来往也并不多。她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到底怎么回事?” 青岚笑道:“她应该是犯了错,被罚到这里的,我见到她时,她已经是这样了,不说话,看着傻傻的。” 懿泽蹲下问:“胡嫱,我是懿泽,你还记得我吗?” 胡嫱看了看懿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除了眨眼睛,像个木头人一样。 懿泽失望的站了起来。 青岚道:“有人许诺过我,如果能在这里结果了她,我就可以恢复以前的身份,回到我从前的住处。” 懿泽问:“许诺你的人是谁?” “这个,你就别问了。这里几乎每天都有人死去,结果她也不难,也不会担罪名,我是可以做到的。”青岚轻轻笑着,又说:“只是,我听说她也是你的姐妹,才没有这么做。” “你还当我是姐妹?” “一直都是。” 懿泽心中一阵感动,她走到青岚面前,目光诚挚的说:“不要伤害她,我可以想办法救你出去。” “还是别了,你若救我,今日出去,明日我就没命了,倒不如呆在这里,还能苟延残喘。”青岚笑着,笑的有点苦。 “到底是谁要害你?谁在威胁你?你能不能告诉我?” “你别问了,我不会伤害胡嫱,你走吧!” 懿泽看着青岚,一肚子的疑问,可是青岚始终都不肯说。 一个疯婆子从屋里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经过胡嫱面前时,胡嫱忽然大叫了一声。 青岚走了过去,安慰胡嫱道:“她叫海岩,也是这里的宫女,你不要害怕。” 胡嫱问:“海岩?” 青岚点点头。 懿泽诧异的走到胡嫱身旁,问:“你会说话?你到底清楚还是不清楚?” 胡嫱又不答。 懿泽站起时,看到了那个疯婆子的脸,原来还是那个长的跟愉妃模样相似的宫女。 懿泽望着海岩,想起曾经在长春宫见到的一幕,如今她在长春宫救出蛟龙,愉妃就病倒了。这里面,必然有些缘故。 懿泽多看了海岩几眼,海岩吓得躲在青岚身后。 孟冬喊道:“福晋,我们还是回去吧,宁寿宫本来就不是个正常的地方,自然也就不会有几个正常的人。” 孟冬拽着懿泽的胳膊,走出东小院,问:“你和她们说那么多做什么?不都是白费功夫吗?” 懿泽甩开孟冬,道:“可是我满脑子都是问题,这些问题多的,我的脑袋都快要装不下了!” 孟冬拉着懿泽找到孙尧,吩咐道:“查一查你们的记事簿,我们福晋想知道,胡嫱是犯什么事进来的?还有那个叫做海岩的宫女,以前在哪里当差?为什么会进到这里?” 孙尧翻看了宁寿宫进出的记录,答道:“胡嫱是因为蓄意谋害愉妃娘娘,被人发觉,皇上亲自下令送来的。海岩是哪个?奴才这里没有记录!” 懿泽道:“就是现在服侍兰贵人的那一个,怎么会没有记录呢?” “那个疯婆子?”孙尧陪笑道:“福晋,她进来的时候,奴才还没在宁寿宫当差呢!早些时候这里不成规矩,什么都是乱七八糟的,漏记的也不少,福晋要想知道,奴才回头细查一查。” 懿泽回到了荣王府,仍然是一脑袋的问号。 永琪来到芜蔓居,站在院中踌躇着,竟然不敢进去。 孟冬在窗缝中看到了永琪,也没有告诉懿泽,一个人静静的从屋里走了出来,走到了永琪身边。 永琪问:“听说,懿泽今天去了宁寿宫?” 孟冬笑道:“不但去了,还见到了嫱格格。” 永琪愣住了,他随便的瞟着别处,还是遮盖不住一脸的心虚。 孟冬淡淡一笑,道:“你先不必紧张,懿泽比较笨,事情没发展到你想象那一步。她受了陈姑娘提醒,又在宁寿宫见到了嫱格格,竟然还是没猜出来陈姑娘的暗示,不仅如此,她还给嫱格格送了冬衣。你看,她是不是傻的很可爱?” 永琪低着头,惭愧的说:“是我对不起她!” 孟冬冷笑一声,道:“你若还有些良心,就应该知道,有些事情,当断则断。我并不想替你隐瞒,我只是不想看到懿泽心痛病再复发罢了!” 永琪点点头。 他慢慢走出芜蔓居,天上飘下来一些雪花,后来雪花越来越多,落在了永琪的身上。 永琪抬头望着漫天飞雪,记忆中初见胡嫱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那片桃花林,当时随风飘落的桃花,娇艳欲滴的浅粉色,是那样让他迷惑。今日这顺风而下的雪花,只留下一地的苍白,他就在这苍白的大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第二卷:荣王殇 第128、绵脩玩雪惹祸患,碧彤跌倒命悬线 寒风过处,冷的发抖。 懿泽坐在窗内,同样望着这漫天飞雪。 雪连着下了几天,终于停了,外面白茫茫的很好看。绵脩拉着懿泽的衣袖,喊道:“额娘,陪我玩雪!额娘,陪我玩!” 懿泽摸着绵脩通红的小脸,说:“外面冷的很,会冻到的。” “我要玩雪!我要玩雪!”绵脩还是只管扯着懿泽的衣角。 金钿笑嘻嘻的拿着一个用雪揉成的球,哄绵脩道:“我们就在屋里玩雪,好不好?” 绵脩摇了摇头。 懿泽问:“这孩子,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绵脩哭了起来,依然重复着:“我要玩雪!我要玩雪!” 孟冬在一旁用梅花插瓶,笑道:“其实,今天外面也没有那么冷,要不就叫金钿带他出去玩一会吧!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多久呢!” 懿泽便应允了,于是金钿牵着绵脩的手出去玩雪。 出了门,绵脩就像脱缰的小马驹,甩开金钿的手,疯了一样的往前跑,跑着笑着,笨拙的抓起地上的雪,捧在手心里对金钿笑。 金钿也冲着绵脩一笑,跟在他的身后。 几天的大雪,也把碧彤闷在屋里无聊极了,今日终于雪停了,碧彤带着几个侍女到花园赏雪。她已经怀胎七个月了,对腹中的小生命充满期待,小心翼翼的向前走着。 幽漾劝道:“福晋,雪地里滑,随便走两步就回去吧。” 碧彤不乐意的说:“我才刚出门,你就叫我回去。天天闷在屋里,王爷又不来看我,有什么意思?” 幽漾又劝道:“福晋身子要紧,奴婢都是为福晋着想。” 碧彤想了一想,笑道:“好吧,我去向古树许个愿就回去。” 花园里有一棵百岁古树,枝叶繁茂,即便深冬,也还会又几片绿叶挂在枝头。碧彤就走到这颗古树下,闭上眼睛对古树许愿。 绵脩玩耍着跑到古树附近,金钿喊着:“小贝勒走的慢些,当心摔着。” 碧彤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左右看了几眼,没见到人。 古树比较宽,金钿没有看到碧彤,还是跟在绵脩身后走。 碧彤听见笑声,从树后出来,看到了金钿和绵脩。 金钿也看到了碧彤,生恐绵脩撞到碧彤,忙伸手去拉绵脩。谁知绵脩调皮的一躲,金钿伸手太急,反而趴到了地上。 碧彤和几个侍女看到金钿摔倒的模样,都笑了起来。 幽漾嘲笑道:“金钿真是有心,见到我们福晋,行这么大礼?” 金钿不忿的扶着地面,想站起,小腿却有些疼,一时使不上力气。 碧彤唤几个侍女道:“我们回去吧!” 幽漾便扶着碧彤,转身慢慢往回走。 绵脩站在一旁,小脸绷紧,向前走了几步,突然用力踢了幽漾的后脚腕。 幽漾没有防备,猛地痛了一下,惊叫了一声,碧彤听到叫声也吓了一跳,不知怎么的,两人就一起摔倒了。 最惨的是,碧彤是趴着摔下去的。 金钿拐着脚跟了上来,一把抓住绵脩。 幽漾指着绵脩,喊道:“侧福晋的儿子竟然敢推福晋!” “他没有推福晋,他只是踢了你一下!”金钿辩解着,惊慌的抱起绵脩。 碧彤浑身无力的呻吟着,只觉得天昏地暗,从内流出的血很快染红了衣裙,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片红色的痕迹。 消息很快传到了永琪耳中,两个御医赶到王府奋力抢救,永琪站在房外,焦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懿泽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过了一会,御医王振文出来,永琪忙问:“怎么样?” 王振文摇了摇头,道:“福晋还没到时候,可是眼前这情况,孩子已经在母体内受了伤,若是能立刻生出来,检查清楚伤的位置,或许还有救。若是不能,不但会胎死腹中,连福晋也可能有性命之忧。” 永琪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问:“还没到时候,怎么生?” 王振文答道:“古医术上有催生之法,臣等虽然知道,但却从来不曾尝试,故此来请王爷示下,是不是冒险一试?” 永琪无奈的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道:“如果这是唯一的办法,肯定要试试,总好过束手等死吧?” 王振文又问:“那万一有危险,臣等是应该先力保福晋?还是力保皇嗣?” 永琪不假思索的回答:“当然是先保福晋!” 王振文又进去了,几个接生嬷嬷也进进出出的忙碌着。 永琪向常日服侍碧彤的几个侍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幽漾指着金钿道:“她带着小贝勒玩耍,却没看好,才把我们福晋给撞倒了。” 金钿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小贝勒只是踢了你一下而已,是你惊慌之中没站稳,把福晋给带倒的!” 幽漾道:“小贝勒当时站在我和福晋的身后,你怎么就能确定他没碰到福晋?” 金钿也抢白道:“分明是你没扶好福晋,福晋才会摔的!” 幽漾气愤的争执道:“我扶了福晋一路都没事,怎么偏偏那个时候会摔倒?” 永琪大吼一声:“别吵了!” 屋内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里间传出碧彤凄惨的叫声,时高时低。 懿泽揽着怀里的绵脩,听着碧彤的惨叫声,也觉得揪心极了。 永琪推开半扇门,遥遥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碧彤脸色惨白,连接生嬷嬷的身上都沾满了血迹,再多看几眼,更觉得惨不忍睹,不敢再看。 三更半夜时,碧彤的房内传出了接生嬷嬷的喊声:“生了生了!” 永琪在外间坐着,只觉得里屋寂静一片,既听不到孩子的哭声,也听不到碧彤的声音,他心中很是诧异,便推门进去了。 御医王振文、杨开泰正在探讨着,看见永琪进来,忙都停下,向永琪躬身行礼。 永琪问:“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孩子不会哭?碧彤呢?” 永琪走到床前,看到碧彤已经昏了过去。 王振文道:“启禀王爷,福晋很虚,但性命应该无碍,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永琪一脸焦急的样子。 王振文低头答道:“恐怕福晋以后不能再为王爷绵延后嗣了。” 此语一出,房内的丫鬟们、接生嬷嬷们,都面面相觑。 永琪更是吃了一惊,他看着躺在床上的碧彤,心里默默想着,不能再生育,对于一个女人来讲,一定会是很大的打击,幸而她已经生下了一个孩子。 永琪转而又看孩子,问:“孩子呢?是男是女?怎么一直不哭?” 杨开泰刚伏在孩子的身上听了听,说:“回王爷,是一位小贝勒,他呼吸微弱,没有力气哭。” “呼吸微弱是什么意思?”永琪的心又悬了起来,喊道:“如果碧彤不能再生了,那这个孩子就是她唯一的指望,他不可以出事!” 杨开泰道:“臣等一定尽力而为。” 过了一会,碧彤慢慢睁开眼睛,恍惚中看到了永琪,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王爷……” 永琪走到碧彤的床前,握住碧彤的手,安慰道:“碧彤,你很伟大,你为我添了一个儿子。” 碧彤微微露出一点笑容,脸还是煞白的,鼓足了力气,才又说了一句:“他在哪?怎么不抱来给我瞧?” “他……”永琪回头看了一眼,又望着碧彤道:“奶娘照顾着呢,你晚些再看不迟!” 碧彤感到周围太安静,带着些许奇怪的目光,问:“他在屋里吗?为什么这么安静?他不哭吗?” 永琪只好回答说:“他……他睡着了。” 碧彤望着永琪的眼神,觉察出他在撒谎,她双手按着床,努力的想要坐起。 永琪问:“你要做什么?” “我要看我的孩子!”碧彤挣扎着坐起。 永琪生怕碧彤看到孩子的状况过于冲动,会影响御医的诊治,连忙摆手吩咐人抬过来屏风,挡住了碧彤的视线。 “为什么不让我看他?”碧彤突然挣扎哭喊起来,一群嬷嬷丫鬟拉着她,碧彤用尽全身力气,挣脱着差点掉下床。 永琪不得不说:“孩子病了,御医在给他治病!” “不要!不要!还我孩子!还我孩子!”碧彤哭喊了一会,又昏了过去。 永琪吩咐嬷嬷们照顾碧彤,独步出来,也感觉到浑身无力。 懿泽问:“他们怎么样了?” 永琪摇了摇头,答道:“御医还在想办法。” 懿泽道:“要不……给孩子取个名字吧!取个好名字,兴许能保佑他!” 永琪想了想,道:“就叫绵侒吧!愿他平安顺遂!” 懿泽点了点头。 永琪坐在椅子上,感到头昏沉沉的,看着屋里昏暗的灯光,不知不觉朦胧睡去,一会似乎听到碧彤哭泣,一会似乎又觉得胡嫱在眼前,半梦半醒之间,又看到懿泽左右徘徊。 懿泽已经在房内徘徊了几百遍了,看到永琪坐着睡着,忙在永琪的身上搭了一件披风。 永琪混沌之中,分不清看到的真真假假,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惨叫“我的孩子”,刹那间将永琪从梦中惊醒。 这声音正是从里间传来的,是碧彤的喊叫声,懿泽、孟冬、金钿都瞪大了眼睛。 永琪惊慌的站了起来,披风掉在了地上。 里间门开了,王振文、杨开泰从里面走出来,一起跪在了永琪面前,行大礼拜道:“臣等无能,请王爷降罪。” 永琪心里凉凉的,他望见里间,碧彤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她把孩子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哭的那么绝望。 懿泽望着碧彤,忍不住也流下眼泪。 屋内的侍女们纷纷跪下。 碧彤忽然扭头瞅了懿泽一眼,目光犀利极了,懿泽的心跟着咯噔一跳,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涌上心头。 绵脩在奶娘的怀里已经睡熟了。 碧彤忽然放下襁褓,披头散发的走出来,疾步冲向绵脩。 第二卷:荣王殇 第129、碧彤失子狂发威,懿泽跪行百里雪 懿泽发自本能的拦在了绵脩前面,奶娘吓了一跳,差点没站稳。孟冬忙接过奶娘怀中的绵脩,远远的闪到后面去了。 永琪拉住碧彤,问:“你要做什么?” 碧彤甩开永琪,吼道:“我的孩子已经没了,她的孩子凭什么可以在这里好好的?我要他偿命!” 永琪用力拉住碧彤,劝说道:“就算你现在掐死绵脩,绵侒也不能活啊!何况他那么小,又懂什么呢?” 碧彤瞪着永琪,歇斯底里的哭喊着:“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公平对待两个孩子吗?” 永琪哑口无言,他承诺过的公平,哪曾想是这个样子? 碧彤指着里间襁褓中已经死去的早产儿,又指着孟冬怀中的绵脩,疯狂的吼着:“你看看他,你再看看他!这公平吗?这公平吗?我的孩子,他来到这个世上,他连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你现在却还在护着懿泽的孩子!这就是你给我的公平吗?” “我是要公平对待的……可是我没想到……”永琪声音很低,没有底气说什么,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这个难题。 碧彤继续吼着:“如果真的公平,就把绵脩交给我处置!给我啊!” 永琪无言以对,却不敢松开碧彤。 懿泽突然跪在了碧彤的脚下,低着头说:“福晋,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有看住自己的孩子,应该受罚的人是我。” 碧彤恨恨的看着懿泽,推开永琪,一个耳光落在懿泽脸上。 懿泽的嘴角流出一丝血迹。 永琪心痛的看着,却没敢阻拦。 碧彤又在懿泽的另一边来了一耳光,懿泽另一侧的嘴角也出血了。 屋里的人都看着有些不忍,连两个御医也觉得不忍直视。 永琪握紧拳头,看着懿泽,心里慌慌的。 碧彤像是上了瘾一样,连环着左右开弓,噼里啪啦的只管甩在懿泽脸上。 懿泽只是跪着,一动不动。 永琪实在看不下去了,抓住了碧彤的胳膊,问:“你这样,是要把懿泽打死吗?” 碧彤恨恨的问:“我就算打死她,又怎么样?” 懿泽忍着痛,劝说道:“永琪,你闪开,福晋教训我,是应该的,我没那么容易死。” 永琪握着碧彤的胳膊,说:“我是绵脩的父亲,我也有一半的责任,要惩罚,也不能只罚懿泽一个。” 懿泽道:“王爷错了,你也是绵侒的父亲,你应该先站在绵侒的立场来向人问罪,然后才是挡在绵脩的面前受罚。” 永琪听了这句话,再次不知所措。 碧彤看着懿泽,冷笑着问:“你以为我只是失去了绵侒吗?不……比你以为的更惨,我再也不会有孩子了!我永远都没有做母亲的机会了!” 懿泽惊异的看着碧彤。 碧彤泪流满面,指着懿泽,颤颤巍巍的说:“你真好,你拥有王爷的爱,生下王爷唯一的骨肉,你们那么幸福,我有什么?我从踏进这王府,就是你们两个相爱相杀的工具!我自问出身名门,也才貌双全,却没有得到过一天的爱,我祖上世代为大清战场殒命,我却要使出下三滥的手段来祈求丈夫的宠爱,得到的也只不过是你的一个零头。我巴望着有个孩子,让我的人生还有那么一点点盼头,现在……再也不会有什么盼头了,你是要绝我吗?” 懿泽也淌着眼泪,心痛的答道:“我从来无心要害福晋,这个结果,我也始料未及。是我对不住福晋,我愿意接受福晋的任何惩罚,就算是偿命,我也不敢叫屈。只求福晋放过绵脩,他只是一个刚刚学会说话走路的孩子,他不可能存心害福晋。” “偿命?”碧彤俯身看着懿泽,冷冷笑着,又说:“论死,我现在比你想死,我不会让你痛痛快快的死,也不会让你死了还留下一个伟大母亲的美名,我会留着你的命,好好折磨你!” 懿泽看着碧彤,没有说话。 碧彤直起腰,问:“要我放过绵脩是吗?可以!你现在出去,给我沿着王府的院墙跪着走,一步一磕头,把整个王府绕一圈,我就原谅绵脩。” 懿泽看了外面一眼,天色微亮,又下起雪来。 碧彤又补充了一句:“跪着走的时候,不许戴披风,你这身外穿的棉衣也给我脱了,靴子也脱了!” 永琪看着碧彤,问:“你这是要把懿泽冻死?还是把她累死?她也已经一夜没合眼了,外面还下着那么大的雪。” 碧彤笑道:“王爷担心过多了,你的侧福晋可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等我们都死了,她都死不了。” 永琪听着碧彤的话有点怪,却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懿泽答道:“只要福晋能解气,我照做就是了。” 懿泽站起,脱下了外穿的厚棉衣、靴子,打开门,望着漫天飞雪,独自一个人走出了屋子。 绵脩忽然醒了,一醒就放声大哭起来。 懿泽看着绵脩,不知道他为什么哭泣,当着碧彤的面,她不敢表达作为母亲的关心,也不敢再次回头,慢慢的走了出去。 脚底刚踩上雪地,懿泽便感到一阵从脚底传上来的寒冷,冷的她直打哆嗦。走了没几步,脚底的袜子已经湿了,更让她感到寒冷的是,她听到身后飘来一声稚嫩的叫声:“额娘。” 孟冬捡起地上的披风,裹在绵脩身上,抱着绵脩走了出去。 金钿跟在孟冬身后,看着懿泽单薄的背影,心酸的哭了。 碧彤命人打开窗,坐在窗内往外看,监视着懿泽。 永琪似乎想去阻止,却左右犹豫,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前所未有的无助感涌上心头。他也走出门,远远的望着懿泽。 懿泽走近围墙,脚已经冻的没有知觉了。她跪了下来,按照碧彤说的,跪着每走一步,俯身磕一个头。 这样走了几步,金钿先看不下去了,跪在了懿泽身后,哭着说:“都是我的错,我没有看好小贝勒,我要跟小姐一起受罚。” 懿泽看着金钿,笑道:“傻丫头,快回去,你跪了,我也不能少一步,何必白搭上一个人呢?” 孟冬也跪在了懿泽身旁,说:“是我建议绵脩出去玩的,这个错,应该由我来领。” 懿泽道:“你不要跟我争,虽然碧彤现在答应只要我接受惩罚,她就会放过绵脩。但是,谁也不能保证她不会变卦,在这个府里,我只相信你有能力护绵脩周全。请你一定要替我保护好他。” 绵脩从孟冬的怀里跳出来,拉住懿泽,又喊一声:“额娘。” 懿泽望着孟冬和金钿,问:“你们这样是做什么?快带他回屋里去。” 孟冬迟疑着。 懿泽又催促道:“你明明知道,我跟你们不一样,这样的惩罚,我受得了,你们受不了,快回去吧!” 孟冬理解懿泽的意思,她站了起来,扶着金钿也站起来,牵着绵脩的手离开。 懿泽又往前跪走了几步,绵脩忽然挣脱了孟冬和金钿的手,跑到懿泽旁边,抓住懿泽的手说:“额娘好冷。” 说着,绵脩张着小嘴往懿泽的手上哈气。 懿泽的眼泪簌簌流下,抱住绵脩,含泪笑道:“我的好孩子,有你这么好,娘做什么都值了。” 绵脩呆呆的看着懿泽。 懿泽又对孟冬说:“把他带走,在我跪完这一圈之前,不要让他看见我。” 孟冬上前抱起绵脩,快步的往芜蔓居走去。 金钿也跟着,不时地回头看懿泽。 绵脩一直伸手喊着:“额娘,额娘。” 懿泽望着绵脩远去,心里痛却幸福着。她望着前面白茫茫的一片,继续一步一磕头,往前走着。 各个方向的不远处,都有府中的下人忙着手中的活计,一边还悄悄的看着懿泽。 不一会,懿泽的头上、身上都有了积雪,呼出来的气,在冷的空气中清晰可见。 永琪一直跟在懿泽的不远处,默默的跟着。 雪越下越大,懿泽只感觉到自己浑身冷的像冰一样,发抖着,依然执着的跪着走着,忽然一下膝盖好像撞到了地面凸起的雪,不知雪下面埋的是什么,只是膝盖猛地一疼,让她俯身差点趴下。 永琪跑了过来,问:“懿泽,你怎么了?” 懿泽摇头笑道:“我没事。” 永琪看到懿泽的嘴唇已经发紫了,脸上原来就让碧彤打的有些肿起,现在冻的通红,看起来好像肿的更厉害了一样。 永琪拉住懿泽说:“不要再跪了,跟我回去,到火炉旁边暖一暖,快走!” 懿泽推开永琪的手,摇了摇头,说:“你不要阻止我,我必须把这一圈走完,这样,她就没有理由伤害绵脩了。你如果和我一样在乎绵脩,就不要阻止我。” 永琪也摇了摇头,蹲下,面色痛苦极了,他看着懿泽,忘情的说:“我当然在乎绵脩,可是我更在乎你啊!你才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从来都不想,你知道吗?” 懿泽流血的嘴角微微扬起,道:“有你这句话,我知足了。你心里如此有我,我还有绵脩这么乖的孩子,我真的很幸福。而碧彤,她太不幸了,我补偿不了她什么,总要让她心里好过一点,对吗?” 永琪默默无言,解下身上的棉衣,披在懿泽的身上,说:“她不让你穿自己的棉衣,穿我的总不算违背吧?” “不不……永琪,快把衣服穿上,下这么大雪,你会冻坏的!”懿泽扯下了棉衣,塞回到永琪身上。 永琪忍不住狠狠的呵斥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冻成什么样了,很丑你知不知道!” 懿泽愣住了。 永琪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拉起懿泽的胳膊,将棉衣的袖子套在懿泽胳膊上,整个为懿泽穿好。 懿泽看着永琪,眼泪不住的流。 永琪鼻子也酸酸的,泪水在眼眶里滚动,只是没有让它出来。 懿泽问:“我很丑吗?” 永琪点点头,答道:“是我认识你以来,最丑的一次。” “为什么要这样说?” “因为我心疼你!我讨厌你坚强的样子!那个样子真的很丑!”永琪咆哮着,眼泪夺眶而出。 懿泽的心都快要融化了,眼泪再也止不住,就这样跪着、流泪着、震撼着。 永琪蹲在一旁,望着懿泽,说不出的伤心和难受。 第二卷:荣王殇 第130、永琪感怀忠懿泽,碧彤请旨接胡嫱 懿泽含泪,轻声问了一句:“你相信我吗?” 永琪也鼻子酸酸的,问:“我还不够相信你吗?” 懿泽默默感动着,点点头,又问:“那我们都既往不咎,从头开始好吗?” 永琪也点点头。 懿泽笑了。 永琪却笑不出来。 懿泽微笑着说:“请原谅我最后自私一次,我想先做好一个母亲,然后再做一个好妻子,请你让开,让我把这条路走完。” 永琪一动不动。 懿泽绕过永琪,继续跪着前行,一步一磕头,走出很远,她回头看时,永琪总也默默的跟在不远处。 懿泽好冷、好累,她生怕自己忽然一下就会昏过去,如果那样,永琪一定会把她抱回屋里去,那么碧彤就能指责她没有遵照约定,然后也就不能放过绵脩。因此,懿泽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意识,让自己时刻清醒着。 绵脩又被哄睡了,孟冬在屋里看着绵脩,吩咐金钿不停出去看情况。 金钿回来告诉孟冬:“王爷一直在小姐身旁,还有,福晋的人也一直在远处看着呢!” 孟冬坐下,没有吭声。 金钿问:“有没有办法救小姐?” 孟冬摇了摇头,答道:“不能救,这次的事太大了,如果懿泽不能实实在在的吃苦,碧彤福晋的心很难平复,这些不平衡的心理,留在以后会是更大的麻烦。” “可是,小姐这样,会不会冻出来个好歹?” “你不用担心,碧彤福晋有句话说的很对,无论发生了什么,懿泽一定会比我们所有人都长寿。” 金钿不解的问:“为什么?” 孟冬没有作答。 从天亮到天黑,懿泽终于跪着走完了荣王府一圈。她只觉得浑身滚烫,早已感觉不到自己腿脚的存在,她按着地面,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 永琪扶起懿泽,懿泽的腿却走不成路了。永琪只好将她抱起来往回走,懿泽道:“你的身上也有好多雪,你冷不冷?” 永琪摇了摇头,他喘着气,抱着懿泽一步一步艰难的走着,白色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他们回到芜蔓居,金钿隆起火盆,永琪和懿泽就坐在火盆旁边烤火。金钿又端过来两碗姜汤,让他们每人喝了一碗。 懿泽的腿脚渐渐恢复了知觉,脸上却开始火辣辣的疼起来。孟冬用软毛巾蘸着药水,轻轻为懿泽擦脸。 懿泽问:“绵脩呢?” 孟冬答道:“奶娘喂了奶,已经睡了。” 金钿用一个盘子托着两碗粥进来,拿到永琪和懿泽面前,说:“王爷,小姐,奴婢知道,你们都没有胃口,可是都一天都没吃没喝了,勉强就喝一碗粥吧!” 永琪接过了粥,抿了一口,又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懿泽轻声问:“你今晚去陪陪福晋吧?” 永琪摇了摇头,道:“我不敢去,我现在很害怕见到她。” “可是,你今晚呆在我这,就更不合适了。” 永琪又抿了一口粥,站了起来,说:“我还是回书房睡去吧!” 懿泽没有吱声。 永琪穿好衣服,披上斗篷,走出了芜蔓居。 懿泽问孟冬道:“你有没有去打听福晋那里怎么样?” 孟冬答道:“不怎么好,也是不吃不喝的,御医开的药,丫鬟们跪着求了一天也没喝。” 懿泽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夜间,永琪有些咳嗽,也不放在心上,到了晨起似乎更严重了。懿泽听说,召了御医来给永琪看,说是冻到了,开了几副调理的药。府里都有些纳罕,同样是受冻一天,懿泽一个女子尚且不碍事,永琪反而冻着了。 荣王府出了这样的大事,自然是要上奏的。永琪将此事拟写成奏折,呈给乾隆。 乾隆听说又夭折一个皇孙,难免哀怜叹息,亲自到府中探望。 永琪和懿泽到府外迎接,引着乾隆进了王府。 乾隆问:“福晋现在怎么样?” 永琪跟在乾隆一旁,答道:“不怎么好,皇阿玛去劝一劝,兴许她还能听一点。” 乾隆随永琪一起去了琴瑟馆,懿泽觉得碧彤应该不想看到自己,便向乾隆告退,先回芜蔓居去了。 碧彤听说是乾隆亲临探望,只得大概梳妆了一下,出来拜见。 乾隆劝说道:“听说福晋不吃饭也不吃药,这怎么能行呢?皇嗣虽然不幸,你还是朕的儿媳妇,是这荣王府的女主人,应当保重才是。” 碧彤屈膝做了个福,勉强笑道:“让皇阿玛担心,是臣媳的不是。不过,皇阿玛可能有所不知,早在臣媳孕中,王爷已经将府中事务都交给懿泽打理了。” 乾隆看了永琪一眼,目光带着些疑惑。 永琪忙解释说:“主要是为了碧彤的身子着想。我已经吩咐下面了,等碧彤这阵子养好了,还是交由她来管。” 乾隆点点头,又对碧彤说:“看在朕的份上,你要好好听御医的话,把自己调养好。若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向朕开口。” 碧彤恭敬行礼,笑道:“皇阿玛既然这么说,臣媳当真有一事相求。” “你讲!” “臣媳想向皇阿玛讨一个宫女当丫鬟,不知可否?” 乾隆笑道:“这算什么大事,宫里的宫女,你随便挑!” 碧彤笑了笑,道:“臣媳只要一个,却是冷宫里的人,她叫胡嫱,皇阿玛能将她赐给臣媳吗?” 乾隆有些意外,永琪更感到吃惊。 君王无戏言,乾隆既然方才已经应允,此刻自然不能变卦,因此道:“胡嫱是戴罪之身,本来是在冷宫受罚的,不过既然你开口了,朕焉有不许之理?准了!” 碧彤拜谢道:“谢皇阿玛恩典。” 劝慰了一会,乾隆离开了琴瑟馆,永琪也陪着一起出来了。 乾隆问:“她要胡嫱到王府做丫鬟,这其中的用意,你可知道?” 永琪的样子,似乎有些心虚,低声答道:“儿臣心里都明白。” 乾隆淡淡一笑,问:“你心里是不是正在偷着乐呢?” “没有。”永琪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乾隆瞄了永琪一眼,一脸古怪的问:“朕怎么有点不信呢?” 永琪躬身向乾隆一拜,道:“皇阿玛,最近发生了很多事,额娘病着,绵侒一出世便夭折,懿泽又为此受了很多苦,儿臣真的不敢自私。儿臣只一心想好好孝敬皇阿玛、额娘,补偿碧彤,挽回我和懿泽的感情,还有抚养教导绵脩。原以为皇阿玛来了,碧彤总要给些面子,慢慢好起来,却不想她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我现在也很难办。” 乾隆问:“如果碧彤不提出这个,你就真的能忘记胡嫱,你不是前些日子还嚷着求朕把胡嫱放出冷宫吗?” 永琪目光笃定的答道:“此一时彼一时,儿臣心里最在意的人,始终都是懿泽。只要她不负我,我绝不负她,我不能再做对不起她的事了。” 乾隆笑着叹气,道:“你是个多情之人,想专情于一人,难!” 永琪心里毛毛的,似乎每一次他下定决心要跟胡嫱断个干净、要对懿泽一心一意的时候,总有些客观原因让他必须继续面对胡嫱。 乾隆又来到芜蔓居,懿泽带着绵脩来向乾隆请安。永琪在椅子上铺了厚厚的垫子,乾隆就坐在上面。 懿泽教绵脩道:“你说,给皇玛父请安。” 绵脩看看懿泽,又看看乾隆,嬉笑着去拉扯乾隆的裙摆。 懿泽又教绵脩道:“皇玛父是九五之尊,不能这样扯。” “不要着急,他哪能一下子学这么多?”乾隆将绵脩抱起来放在腿上,问:“你不记得朕?” 绵脩看着乾隆,眨巴着眼睛。 乾隆看着绵脩,叹道:“朕不如康熙爷,已经上了年纪,皇子长成人的却没几个,皇孙更是稀少。永璋怀恨而去,没能留下一子半女;永珹成婚都这么多年了,福晋肚子竟然连一点动静都没有,还不允许永珹纳妾;永瑢呢,福晋太年轻,估计一时半会也添不上皇孙。现在荣王府又出了这样的事,朕都想到祖宗面前去请罪了!” 永琪低头道:“儿臣不孝,不过几个弟弟还是很有希望的。眼下八弟也不小了,或许也该议亲了。” 乾隆点点头,道:“永璇的事,朕考虑过。等过了年,再议吧!” 永琪问:“皇阿玛推迟此事,是因为顾忌着太后吗?” 乾隆笑道:“永璇是舒妃养大的,他的亲事,太后肯定有主张,朕怎么能不顾及?太后把筹码压在永璇身上,想把他推上太子之位,难道你就不顾忌?” 提起“太子”之位,懿泽心中又有些触动,永琪未必真的在乎这件事,可是她却不能不在乎。 果然,永琪答道:“皇阿玛若器重哪位兄弟,儿臣都没有意见。” 乾隆笑了笑:“朕器重你!” 永琪低头道:“儿臣愧不敢当!” 乾隆又说:“关键问题是,未来的天子,绝对不能够任由后宫的妇人摆布,你明白吗?” 永琪知道乾隆一向讨厌太后弄权,答道:“儿臣明白。” 永琪是乾隆心中认定的太子,懿泽亲耳听到乾隆这么说,而且是当着自己的面这样说,实在喜出望外。 懿泽沉浸在夫妻重归于好、永琪继承皇位有望的喜悦中,浑然不知,碧彤已经吩咐准备去进宫接胡嫱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131、瑛麟当面揭旧事,懿泽惊闻夫外情 时值年末,懿泽惦记着琅玦,想要去探望,又不想看见敏敏,于是吩咐金钿到学士府去给琅玦送了些东西。 金钿回来后,向懿泽汇报道:“听公主的丫鬟说,都还是老样子,公主经常和驸马怄气,每次生气的原因都不一样,她们也说不清楚。敏敏夫人现在倒不敢欺负公主,可一旦听说驸马受了委屈,就会把气撒在福灵安将军身上,公主知道后,又会找驸马的麻烦,整天都是这样绕着圈子的闹。” 懿泽问:“那傅恒大人呢?他是一家之主,就看着家里这样乱成一团吗?” 孟冬笑道:“你看不出来吗?傅恒大人从来都管不住他那位夫人,更不敢管公主,你要叫他管儿子,他兴许管得住,可是现在他们家两个公子也没做错什么,反而都成了女人的出气筒了,还管什么?” 懿泽听到“出气筒”三个字,忍不住笑了一下。 外面有人向里面喊道:“侧福晋,陈姑娘来了。” 懿泽站了起来,看到金钿掀开帘子,瑛麟披着披风,走了过来。 懿泽拉着瑛麟一起烤火,笑问:“你又进宫去了?又顺道来看我?” 瑛麟绷紧着一张脸,淡淡的问:“看来,表姐心情还挺不错?” “怎么了?”懿泽看着瑛麟的样子很怪,说话的语气更怪,心里很是不自在。 “我是进宫去了,而且听到宫内宫外都议论说,表姐故意拿小孩子不懂事做借口,害的嫡福晋早产,不仅让嫡子夭折,还使王爷以后都不可能有嫡子,以此保住你的地位。”瑛麟说着话,阴阳怪气的笑着。 懿泽收敛了笑容,道:“我早料到别人会这么说,但你应该知道,我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瑛麟道:“我当然知道,但是人言可畏,就怕这么说的人多了,有一天,王爷就信了……” “不可能!”懿泽立刻反驳起来,像是胸有成竹一样,道:“永琪一向信任我,别说是没有证据的事情,就算是有人拿出证据放在他面前,只要我说不是,他都不会信!” “你这么自信?”瑛麟诡异的笑笑,又说:“那我不妨再告诉你另外一件事,今天,你们府的嫡福晋,进宫接人去了!” 懿泽好奇的问:“接谁?” 瑛麟坏坏的笑着,问:“怎么?你们自己家人,一个都不知道吗?” 懿泽回头看着孟冬,问:“碧彤去接谁了?” 孟冬在瑛麟进门之后,内心已经忐忑过无数次,犹豫过无数次,此刻再也瞒不住,只好答道:“就是……就是胡嫱。” “碧彤去接胡嫱?为什么?她和胡嫱两个认识吗?”懿泽满脸的疑惑,她一时之间没想明白。 瑛麟无奈的摇摇头,笑问:“表姐,你到底要傻到什么时候?皇上来荣王府探望,碧彤福晋只提了一个请求,就是让胡嫱从冷宫搬到王府。表姐应该知道碧彤福晋最恨的人是谁,难道还猜不出她接胡嫱就是为了对付你吗?” 懿泽的脑袋一下子轰了,她猛然间想起来很多事。 她去冷宫那天,青岚先说了一句“我还以为是你吩咐了五阿哥要多照顾她的呢”,后面又改口说是自己弄错了。 还有胡嫱假扮香妃为十五阿哥庆祝满月的那晚,永琪焦虑的神情,不住的看舞台,甚至冲上去保护胡嫱,还有后来乾隆吃惊的看着自己问“你也为她求情?你知不知道……” 可惜乾隆没有把话说完,懿泽也就没有多想。但从碧彤这次的举动来看,碧彤知道这件事肯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瑛麟又接着说:“不瞒你说,荣郡王之前去杭州那次,住在我们家,我就看出来他与胡嫱关系不一般,单是看到他和胡嫱眼神交会,就多的数不过来。这件事,我想告诉你很多次了,却又不忍心告诉你,可是现在,你的两个最强悍的情敌都要联手了,我真怕你到该应战时还敌友不分,不得不说!” 懿泽回忆起来,永琪在即将护送乾隆和香妃南下的时候,走的那么急匆匆。现在想来,永琪当时应该是充满期待的,在民间没有宫规的束缚、没有王府女眷的牵绊,他和胡嫱一路上不知有过多少次私会、多少次卿卿我我,却在离开之前拼命对自己表达着不放心和不舍得,是多么的虚伪! “骗子!他骗我!”懿泽自言自语着,回忆越多,心跳也越加速,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瑛麟翻了个白眼,冷笑道:“我早就跟你说了,男人靠不住,你不如考虑考虑我跟你说的事,或许还实际一些!” 懿泽此刻哪有心思讨论瑛麟的大计,满脑子都是永琪和胡嫱背着自己可能做过的事。她突然掀翻了桌子,向孟冬责问道:“你一定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孟冬低着头,不敢说话。 懿泽抓狂的笑着,吼道:“你们都知道!皇上知道、碧彤也知道,宫里、府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全部都知道,却只瞒了我一个人!” 正在休息的绵脩被懿泽的声音吵醒了,哼哼唧唧的哭了起来,孟冬忙走到床前,将绵脩抱起来哄着。 “表姐想开些吧,别等到一无所有了才后悔。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瑛麟笑了笑,这话虽是劝解,却说的轻描淡写,倒更像是挖苦。 说罢,瑛麟看看外面天色,不敢久留,忙辞别懿泽,回行宫向太后复命去了。 懿泽没有心思吩咐人去送瑛麟,喊道:“金钿,去前面看着,如果王爷回府了,就立刻来告诉我!” 金钿领命出去了。 孟冬一脸隐忧,问:“你要做什么?” 懿泽怒气冲冲的说:“我要找永琪算账!” 孟冬劝道:“你别犯糊涂!” “你不要管我!我不想听你的!”懿泽随口推了孟冬一下,不慎挤到了绵脩的手指,绵脩大哭起来。 懿泽惊慌的抱过绵脩,替他吹着手指,坐在床边摇晃着腿,哄他入睡。 孟冬拿手帕给绵脩擦眼泪,蹲在懿泽面前,平心静气的说:“我真的没有故意瞒你。随你来到王府之后,我也很少关注宫里的事,王爷跟胡嫱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我一点都不知道。绵脩出生那天,胡嫱随圣驾来王府,我才看出一点端倪。后来香妃出逃,在行宫的宴席上,我才基本确定此事。没有立刻告诉你,也是因为怕你受不了,你气愤王爷的欺骗,可是我想告诉你,他在乎你,才会骗你,他不在乎碧彤,才会很自然的觉得没有必要隐瞒碧彤,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 懿泽听得懂孟冬的道理,可心里还是无法接受,愤愤不平的说:“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在乎我或者不在乎我,又有什么不一样?他不还是背着我跟胡嫱好上了吗?” “不一样不一样!他会在外边有别人,是因为人性本贪。但他在乎你,所以隐瞒你,而且至少已经隐瞒了一两年,他隐瞒你的时候,心里会不安,就会有负罪感。我没有告诉你,也是因为我曾试图利用这种负责感,让他回头。事实证明,这么做是有用的。胡嫱陷入冷宫之后,他起初是向皇上求情过的,但是我们去过冷宫给胡嫱送冬衣之后,他就没有再动救胡嫱的念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懿泽好像有些听明白了。 孟冬又接着说:“如果你去找他,面对面撕破脸,把这件事闹开,他就没有了隐瞒、没有了顾忌,负罪感也跟着没了。那样的话,你和胡嫱谁能在王爷的心里站稳,就真的得各凭实力了。” 懿泽有些不屑,问:“难道我的实力不如她吗?” 孟冬分析道:“论容貌,你们两个不分伯仲;论出身,她自然不如你;论起与王爷的感情,他们两个来往时间也不短了,我还真不知道王爷的心中对她是怎么样的。可是有一点,碧彤会帮她!王爷最大的弱点,就是太容易怜香惜玉,他现在对碧彤充满愧疚,你不见得有胜算!如果有一天,她们真的有办法把绵侒这笔账安在你的头上,你就那么自信王爷不会对你有一丁点的怀疑吗?” 懿泽底气十足的问:“我没有做过的事,他凭什么怀疑我?” 孟冬道:“就凭你其实不是完全诚实的!在这段婚姻里,你一直都带着目的,甚至也被他抓住过把柄,他选择了相信你,不代表他心里不怀疑你。既然他可以把你做过的事当成没做过,为什么不能把你没做的事情当成做过?” 听了这番话,懿泽方才的底气一下子没了,她心中更加不安,问:“那我该怎么做?” 孟冬握紧懿泽的手,温柔的说:“你继续假装自己不知道,主动对胡嫱好、对碧彤好,就简简单单的对她们好,越单纯越好,等着王爷愧疚到自己看不下去,他自然会主动解决问题,不会忍心让你受到伤害。” 在这个世界上,懿泽最信任的人,似乎只能是孟冬。听孟冬说的这样有道理、又这样为自己着想,懿泽只好违心的暂时咽下了这口气,可是她觉得,这实在太违心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132、胡嫱入侍荣王府,永琪怪病轻似重 碧彤来到宁寿宫,顺利的接出了胡嫱,侍女们扶着胡嫱上了碧彤的马车。 坐定后,碧彤问:“你在冷宫的神志不清,都是装的吧?在我面前,就不必了,不过回到王府,我可以继续配合你演戏。” 胡嫱似乎一脸懵懂的模样,问:“福晋说的什么?奴婢怎么听不懂?” 碧彤笑道:“听不懂就算了,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害愉妃?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胡嫱仍然一脸懵,疑惑的问:“愉妃娘娘是哪位?是奴婢以前的主子吗?还请福晋明示!” 碧彤看了看胡嫱,怀疑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胡嫱笑道:“奴婢知道自己是犯了错才被罚到冷宫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不起犯了什么错。来冷宫之前的事,奴婢也都不太想的起来了。” “真的假的?”碧彤上下打量着胡嫱,半信半疑着。 胡嫱好似诚心诚意的样子,回答道:“福晋把奴婢从这可怕的冷宫里接出来,奴婢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骗福晋呢?” 碧彤有些忧心,若是胡嫱对过去的事都不记得了,那她的胜算就不大了。不过,永琪一定对胡嫱的旧情念念不忘,那就还有机会。 马车快要经过神武门时,胡嫱对碧彤说:“奴婢的哥哥是这里守门的侍卫,奴婢给他做了件衣裳,因为困在冷宫出不去,也没机会送给他,奴婢现在能不能下去给他?” 碧彤点点头,叫停了马车。 胡嫱拿起新做的衣服,下车走到胡云川身边,笑道:“哥哥,我给你做了件新衣服,做的很用心,尤其是袖口,我做的特别认真,你一定要穿!五福晋要接我去王府了,你不要惦记我,想我的时候,看看这件衣服就行了。” 胡云川点点头,接过衣服,也交待胡嫱道:“你照顾好自己,别让我不放心。” 胡嫱甜甜一笑,又回到了马车上,马车驶出了宫门。 胡云川听得出胡嫱的暗示,他摸了摸衣服的袖口,能感觉到里面藏了东西,于是不动声色的将衣服收了起来。 胡嫱虽然脱离了冷宫,却留下满身的伤痕和胆怯,碧彤倒是十分用心,请御医开药方,细细的帮胡嫱调理,那样子,一点都不像对待一个丫鬟。 懿泽假装一无所知、不闻不问,心里却憋屈极了。但源自于对碧彤的愧疚,懿泽只能忍。况且胡嫱一直在碧彤房中,又不是在永琪身边,懿泽似乎也没有生气的道理。 一连多天,永琪还是睡在书房中,懿泽也很少过问。 直到有一天,金钿向懿泽汇报消息,说是永琪在夜里发了高烧,却熬到晨起才请御医来看。 懿泽不知永琪为何会发高烧,很是担心,忙带着金钿来到紫薇寒舍看永琪。彼时御医已经走了,永琪在里面躺着,丫鬟玥鸢在屋里服侍。 懿泽便问玥鸢:“御医怎么说的?” 玥鸢答道:“说王爷这是旧疾复发。” 懿泽一头雾水,问:“什么旧疾?我怎么不知道?” 玥鸢答道:“王爷小时候,有一年冬日发烧很厉害,浑身滚烫滚烫的,当时来看的御医就说是冻到了,邪气入肺,下边的人照顾不周,煎药又给煎错了,耽误了治的最好时机,就落下了病根。皇上很生气,骂了愉妃娘娘,也因此下令让孝贤皇后来抚养王爷,可是没多久,孝贤皇后过世了,王爷就变成了如今皇后娘娘的养子。后来每年冬天,皇后都特别小心,不让王爷受寒,王爷渐渐长大,身体结实了,病自然也无碍了。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了,谁知今年竟然又犯了!” “原来还有这么回事……”懿泽想起前些天永琪陪自己在雪中跪走的事,懊悔道:“一定是上次在雪里冻了一天,淋了雪,后来又把外衣给了我,还吹了那么冷的风,才冻到的。都是我不好,我并不知道永琪还有这个毛病……” 玥鸢安慰道:“侧福晋不要过于自责,年常日久,王爷自己恐怕也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了。” 懿泽仍然心里自责着,听到里面传来永琪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呢?是懿泽来了吗?” 懿泽走了进来,坐在永琪的床边,摸了摸永琪的额头,道:“烧还没退,你还是好好躺着吧!” 永琪笑道:“不妨事。” 懿泽心疼的看着永琪,道:“玥鸢说你肺上有旧症,怕受寒,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为什么还要陪我受冻,把自己折腾病了,好让我自责是不是?” 永琪握住懿泽的手,笑着说:“心里一直想着你,就忘了自己了。” “病了还这么油嘴滑舌!”懿泽看着一旁侍立的玥鸢、金钿,不好意思的笑了,心里却美滋滋的。 永琪又说:“其实不怪你,上次咳嗽,御医给开了好多天的药,我觉得自己好些了,就把药给停了,停了不过两三天,病就又上来了,还来的更猛了。” 懿泽问:“为什么不听御医的把药吃完?” 永琪又露出挑逗般的笑容,道:“药太苦了,不像你的胭脂那么甜!” 懿泽的脸红了,玥鸢和金钿都抿着嘴笑。 滢露在外面喊:“王爷,福晋派人来给王爷送东西了。” 永琪听到是碧彤派人来,下意识的松开了懿泽的手。 幽漾进门来,向永琪和懿泽请了安。永琪和懿泽都一眼看到,跟在幽漾身后端盘子的人是胡嫱。 懿泽方才的好心情,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幽漾道:“福晋听说王爷身体抱恙,特意吩咐奴婢送些补品过来,本来福晋要亲自过来服侍王爷,无奈福晋自己的身子也还没养好,因此叫新来的侍女来伺候王爷。” 永琪悄悄看了懿泽一眼,不敢说行,想起碧彤,也不敢拒绝,只随口答道:“福晋的心意,我知道了。” 幽漾又拉着身后的胡嫱,向永琪说:“她叫胡嫱,原是宫里的宫女,不知在宫里受到了什么惊吓,脑筋有些不太清楚。福晋见了可怜,所以接到府里,调养了几日,稍微好点了,她人很勤快,福晋觉得妥帖,才派来伺候王爷的。王爷和侧福晋以前在宫里也许见过她!” 懿泽想起孟冬交待的话,不得不沉住气,站起走到胡嫱面前,笑道:“岂止是见过?胡嫱与我,曾一同服侍皇后,可是情同姐妹呢!” 说着,懿泽便去拉胡嫱的手,胡嫱却一脸害怕的躲开了。 幽漾忙解释道:“侧福晋别见怪,奴婢忘记说了,胡嫱姑娘看病后虽然脑子有些明白了,却把过去的事都给忘了。她可能不记得您了!” 懿泽有些惊讶,却还是不放心,就算胡嫱是真的失忆了,永琪却仍然会记得他们的过去。 幽漾对胡嫱说:“你要赶快记住府里这些人才行,这是王爷,这是侧福晋。” 胡嫱向永琪和懿泽行礼道:“奴婢胡嫱,见过王爷,见过侧福晋。” 懿泽看着胡嫱,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是我教你读书识字的,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胡嫱摇了摇头。 懿泽叹了口气,向永琪告辞,带着金钿回到了芜蔓居,将胡嫱失忆之事告诉了孟冬。 “她行刺愉妃的事就够让人想不通了,失忆是真是假,还真不好说。”孟冬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又说:“得在王爷那里安插眼线,才有机会知道胡嫱失忆的真假。如果是真的,倒也还好;如果是假的,这里面一定有大阴谋。” 懿泽不解的问:“什么阴谋?” 孟冬摇了摇头,道:“我现在还想不出来,但我觉得,碧彤福晋没有必要指使胡嫱假装失忆。” 懿泽默默想着,胡嫱若是自己假装失忆,实在很难辨别其意图所在,或许是为了逃避过去,或许是别有心机。 到了半夜,永琪再次发烧起来,玥鸢觉得反复发烧,情况不妙,忙叫卓贵去太医院去找人来看。 胡嫱用冷水洗着手帕,放在永琪的额头上,来帮永琪退烧。永琪昏昏沉沉的看着胡嫱,迷糊的问:“嫱儿,你在冷宫是不是过的很苦?” “只有奴婢的哥哥才这样叫奴婢,王爷怎么也这样称呼?您是不是烧糊涂了?”胡嫱说着话,甜甜一笑。 永琪轻轻叹道:“对……我想起来了,你已经不记得过去了……忘了好,忘了的好……” 天亮后,懿泽听说永琪夜里发烧,又来到紫薇寒舍。胡嫱说永琪已经退烧了,可是脸色却不太好。 懿泽坐在永琪床边,看永琪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精神,整个人都是病恹恹的,心里有些害怕。 孟冬来看了看,对懿泽说:“王爷的病有点古怪,身上确实有病,但感觉并不严重,不该精神如此倦怠。” 过了几天,永琪还是烧了又退,退了又烧,人也变瘦了不少。 乾隆听说,大吃一惊,亲自来探视永琪,看了永琪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样子,纳闷的问:“为什么会反反复复的发烧?” 懿泽答道:“几位太医都来看了,说是寒气入肺,邪气未除,才会不停的发烧,药方都换了几回了,一会见轻了,一会又不好了。” “都是一帮庸医!”乾隆拍了一下桌子。 永琪气息微弱的说:“儿臣不孝,让皇阿玛担心了。” “别说傻话,除了太医院,天下会看病的大夫多着呢!朕不信,就这么简单的病,还治不好了!”乾隆向外叫道:“进保,你让人在京城内外张贴告示,召名医为荣郡王看病,医好者,重重有赏!” 王进保领命。 第二卷:荣王殇 第133、乾隆允准八子婚,瑛麟拒做皇子妃 永琪病倒的消息传到太后耳中,太后也有些担忧,默默盘算着。 其实,过年前后,乾隆因为怕下面人议论,已经几次派人去请太后回宫庆贺新年,太后却杠上了,偏偏不回去。然而,太后不是真的不想回宫,只是嫌自己不够有面子,希望乾隆亲自来接罢了。 乾隆心里也明白太后的用意,前一阵受宫妃和大臣的共同劝谏,乾隆也曾被说动,亲自到圆明园请太后,结果刚去到就得知敏敏当街挑衅乾隆和皇后竟然是太后挑唆的。 乾隆很爱面子,前有香妃被太后废除,让他在大臣面前难堪,后有敏敏为琅玦之大闹,更使他颜面扫地,这些事接连发生,他当然久久不能释怀,岂肯放低自己亲自去接太后? 太后唤来贴身女官莫禾和陈瑛麟,吩咐道:“哀家听说永琪病了,皇上已经张榜招医,可见病的不轻。这愉妃和永琪一前一后的生病,且都是一病不起,永琪的嫡子也夭折了,哀家确实觉得这里有点怪!怕是近来,我们爱新觉罗家的运道不好。” 莫禾问:“那太后有什么主意?” 太后笑道:“哀家想为皇室添添喜气,瑛麟再进宫一趟,告诉皇帝,就说哀家说的,为永璇议亲,兴许永琪的病就好了呢!” 瑛麟应道:“是。” 太后又对莫禾说:“你去向亲贵们通个信,让大臣们也上奏折,劝皇帝为永璇选福晋,皇子的婚事都关乎社稷,是大事。” 莫禾也应道:“是。” 瑛麟暗思,太后已经在圆明园住了很久,只怕为永璇议亲是次要的,设法让乾隆亲自接太后回宫才是主要目的。皇子娶亲这等大事,太后必得回宫主持大局,乾隆只要答应议亲,就一定会亲自接太后回宫。 太后问:“瑛麟在想什么呢?” 瑛麟笑道:“奴婢在想,八阿哥娶亲,皇上定要接太后与和贵人回宫,合家团聚,这可不是双喜临门吗?奴婢要恭喜太后了!” 太后笑盈盈的说:“你恭喜哀家,还是哀家恭喜你呢?这为永璇议亲,该娶哪家姑娘呢?” 瑛麟低头不答。 太后笑问:“怎么?你不愿意?” 瑛麟勉强笑道:“奴婢承蒙太后厚爱,岂能有不愿的道理?可是奴婢毕竟是汉人,太后和皇上为八阿哥议亲,自然是先选嫡福晋,哪位皇子的嫡福晋会是汉人呢?” “你说的不错,不过议亲么,也可以把嫡福晋和侧福晋都选定了,只要先迎娶嫡福晋不就行了?你放心,就算你只是侧福晋,有哀家给你撑腰,嫡福晋也得敬你三分。” 瑛麟不敢拒绝,只好跪下拜谢道:“谢太后袒护之恩。” 瑛麟入宫,按照太后旨意,向乾隆传信。 “太后要为永璇议亲?”乾隆点点头,道:“前一阵,永琪跟朕提过这个事,朕说过了年办。最近也有大臣上书,也说了这件事,看来,永璇确实到了成婚的年纪了,那就议亲吧!” 瑛麟听见乾隆答应,慌忙跪了下来,道:“奴婢还有一事请求。” 乾隆满不在意的说:“太后若还有什么吩咐,你一并讲清楚就行!不必行此大礼!” “不……不是太后的吩咐,是奴婢有事相求。” 乾隆看了看瑛麟,笑着一下,对王进保使了个眼色,王进保带着殿内的下人都退了出去。 瑛麟对乾隆磕了个头,问:“皇上这次议亲,能不能只为八阿哥选嫡福晋,不要选侧福晋。” “为什么?” 瑛麟又低下了头。 乾隆忽然明白了,笑道:“太后要你做永璇的侧福晋,是吗?” 瑛麟忽然哭了起来,哭出声来,哭声很像撒娇。 乾隆像哄孩子一样,笑着说:“好了好了!你不愿意嫁给永璇,朕不下旨就行了,哭什么呢?” 瑛麟脸上写满了为难,喃喃而道:“奴婢……奴婢不敢拒绝太后,不知道该怎么交差,还请皇上帮我想想办法!” 乾隆随口与瑛麟玩笑起来,道:“要不这样,朕选你入宫,封为贵人,太后自然就不能把你许配给永璇了,你可愿意?” 瑛麟不假思索的摇了头,又紧张兮兮的慌忙磕头,解释道:“奴婢……奴婢的意思是,奴婢哪有资格侍奉皇上?” “不愿意就直说,朕也不喜欢强人所难!”乾隆原本只是开个玩笑,不想瑛麟竟然还看不上自己,难免觉得很没面子,便不理瑛麟,他回到桌案前坐下,执笔批阅奏折。 瑛麟跪着,也不敢吭声,跪了一会儿,觉得腿有点酸,用手揉着膝盖。 乾隆抬头看了瑛麟一眼揉膝盖的模样,像个小可怜,便说:“你起来吧!” 瑛麟仍然胆怯着,道:“奴婢冒犯天威,不敢站起来。” “其实,朕心里挺喜欢你的,聪明,美丽,也很有心计,却直来直去,并不世故,你这样的姑娘,还真是稀有。”乾隆又咧嘴笑了笑,因为钱氏的缘故,他对瑛麟很能包容,又笑着说:“如果你想嫁给永琪,朕也不是不能为你做主,但眼下……永琪嫡子夭折不久,两位福晋又都因为这件事很受伤,这个时候把你赐给他,不太合适。” 瑛麟答道:“奴婢和表姐一向要好,不想因此反目,只愿他们举案齐眉,不想进去添堵。” 乾隆笑道:“那朕就不违背你的原则,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回去告诉太后,朕会看个好日子,亲自接她回宫,一起为永璇议亲。” 瑛麟拜谢了乾隆,退出养心殿。 在回行宫的马车上,瑛麟掀开窗帘,不住的看窗外,经过一个卖烧饼的摊位附近,她喊了一声:“停车!” 常日为太后驾车的太监高原停了车,问:“陈姑娘有什么吩咐,还是要顺道去荣王府探望侧福晋吗?” “不,这味道很香,我要下车买个烧饼!”瑛麟下了车,走到烧饼摊位上去挑了几个,吩咐高原付钱。 一个叫花子忽然抱住瑛麟的脚,说:“姑娘赏个烧饼吃吧!姑娘行行好!” 瑛麟吃了一惊,高原走过来,不分是非就一脚踢了叫花子,吼道:“也不打听我们小姐是谁,就敢摸小姐的脚!” 瑛麟喊住高原,道:“别打了,这花子是女的,摸了脚也没什么!” 高原问:“女的?” 瑛麟把纸包的烧饼都给了叫花子,说:“他不是故意踢你的,有些误会,这些烧饼,你都拿去吃吧!” 高原见状,又重新买了一些,拿给瑛麟,说:“小姐真是好心!” 瑛麟笑笑,上了马车。 马车行远,那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抬起头来,原来是陈瑛凤,她蹲回墙角,从两个烧饼中取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八子准婚,乱之以助。” 瑛凤随手将纸条丢进做烧饼的火炉。 荣王府中,永琪的病一直反反复复、好好坏坏,虽有过两次揭榜的大夫来看诊,还是没能为永琪医好,懿泽对此很是着急。 碧彤却并不在意,也很少来看永琪,自从绵侒死后,碧彤便无心在永琪身上,在她看来,余下的日子都是守寡,是真守寡还是守活寡,区别也不大,那么永琪是病是好、是生是死,她自然也就不挂心。 总之,只要懿泽过的不好,碧彤就没有意见。 起初,孟冬认为胡嫱失忆多半是假,可是观察了很多天,并没有觉察出胡嫱有什么异样,渐渐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慎重的对懿泽讲:“跟你说一件可怕的事,我现在有点怀疑,胡嫱有可能是真的失忆了。” 懿泽道:“你不过是看到她伺候了永琪了这些日子,天天在一处却规规矩矩,就相信她是真失忆。可她一来永琪就病了,根本没有能力卿卿我我,这又能证明出来什么呢?” 孟冬摇了摇头,道:“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你嘴里说着她一来王爷就病了,却不曾怀疑这两件事里面的关系,可见,没有谁会轻易怀疑她。”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永琪可能是被胡嫱所害?”懿泽不敢相信,却忽然间感到更害怕,如果真的是这样,胡嫱已经伺候了永琪许多天,岂能有救? “王爷不过是受寒而已,论理说,他年轻体健,不该有大碍,且在胡嫱来之前,他已经好些了。可胡嫱入府之后,王爷的病就变得轻轻重重,她去书房后,就更糟糕了。再想起宫中议论的,胡嫱之前曾害愉妃的事,让人不得不起疑!”孟冬分析到这里,惊叹道:“其实,这些事一点都不难推理,可就因为她与王爷有旧情,我们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个点上,所以都没有往其他方面怀疑过!如果她的目的是嫁给王爷,当然没有理由害王爷,但她如果是真的失忆了、被收买了,利用她的人又了解她和王爷的过去,下手会很容易,王爷不会防备,我们全都不会防备!利用胡嫱的人,很可能是某个宫妃,你想,皇上有立储之心,后宫的那些妃嫔会坐视不理吗?她们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懿泽听了这番理论,是当真吓懵了,她不能多想,立刻开门跑了出去。 孟冬追了出去,喊道:“懿泽!大半夜的,你要去哪?” 懿泽飞快的往前跑,孟冬也迅速在后面追,无奈懿泽是个习武之人,孟冬根本追不上,只好在后面跑着喊着:“那只是我的推测,不一定是真的!你冷静一下好吗?” 孟冬几乎要跑断气了,实在跑不动了,半路扶着树根休息,懿泽却一溜烟跑进了紫薇寒舍。 第二卷:荣王殇 第134、胡嫱侍疾弄玄虚,永璇议亲似争胜 胡嫱正在给永琪喂药,永琪半躺着,少气无力,眼睛也是半睁着,喝完了药,她又扶永琪躺下,为永琪盖好被子。 懿泽突然闯了进来,一把扯住胡嫱,问:“你给永琪喝的什么?” 胡嫱吓了一跳,忙答道:“回侧福晋,当然是太医开的药。” 懿泽朝胡嫱发火道:“什么药会半夜喝?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给王爷下了毒,敢撒谎半点,我就一刀砍了你!” 胡嫱像是被吓破了胆,唯唯诺诺的蹲了下来,双手抱住头,六神无主的自言自语道:“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什么都没有做。” “懿泽……”永琪躺在床上,喘着气,使劲力气才喊出了懿泽的名字。 懿泽没有理会胡嫱,坐到了永琪身旁,摸着永琪的脸,担忧的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难受?” 永琪的嘴动了动,懿泽没有听清,趴下将耳朵贴近永琪唇边,才听见永琪说了句:“别吓她,她现在受不得惊吓。” 懿泽满心怒火,气愤的吼了一句:“你居然还护着她!” 永琪闭上了眼睛。 懿泽惊吓的晃着永琪,问:“永琪,你醒醒,你怎么了?” 永琪又睁开眼睛,看了懿泽一眼又闭上眼睛。 孟冬跑了进来,累的气喘吁吁,走到懿泽身旁,累的说不上来话。 懿泽喊道:“孟冬,你看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老想闭眼睛?” 孟冬看了一眼,说:“他的药有安眠之效,应该是想睡觉。” 懿泽焦虑的站了起来,伫立在一旁。 孟冬喘息片刻,把胡嫱扶了起来,安慰道:“不要害怕好吗?这里没人会伤害你。” 胡嫱站了起来,却躲在孟冬身后,不敢看懿泽。 孟冬温柔的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你看看我,看看懿泽,我们以前在宫里,都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胡嫱摇了摇头。 孟冬又问:“那王爷是个好人,你总看的出来吧?” 胡嫱点点头。 孟冬又问:“那你应该不会做对王爷不利的事,对吗?” 胡嫱听了这句,并没有立即回答,转身走到永琪的床头,捧着香炉走到孟冬面前。 孟冬接过,仔细闻了一下,没太明白。 胡嫱道:“这里面有很多种香料,混合的很均匀,所以你闻不出来,我在里面加了一点迷魂香。” “迷魂香?”孟冬吃了一惊,问:“你自己不可能有这个东西,是谁给你的?” 胡嫱没有回答,只是跪在地上。 懿泽听得很糊涂,问:“迷魂香是什么东西?” “我没有亲眼见过,传说中,迷魂香的味道很特别,偶尔闻一下没什么,可是放在近处天天闻,只要一丢丢就会让人少气无力,像麻醉了一样,如果时间更长、量更多,就会慢慢的失去意识,最后……”孟冬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 “难怪永琪每天一点精神都没有!”懿泽气极了,问胡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指使你的人是谁?” 胡嫱难过的说:“我只放了很少很少的一点,晚上没人看到的时候,我还会把香炉灭掉。” 孟冬问:“晚上没人看到的时候?你的意思是说,白天有人监视?” 胡嫱点点头。 孟冬向懿泽道:“我们府里有眼线。” 胡嫱又说:“我一直巴望着王爷快点好起来,不要总呆在屋里,可是……他们要我每天煎药都得减量,王爷就好的慢,我不敢违背,只能趁半夜没人时再给王爷多煎一副药。” 懿泽问:“他们是谁?” 胡嫱不敢回答。 孟冬问:“那你知道白天监视你的人是谁吗?” 胡嫱摇了摇头。 孟冬拉着懿泽走出了紫薇寒舍,都怀着沉重的心情。 懿泽急切的对孟冬说:“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永琪,你赶快把我们府里的眼线给揪出来!” 孟冬摇了摇头,颇有深意的问:“你真的相信胡嫱刚才说的话吗?你不觉得,她未免招认的太快了吗?” 懿泽又一次感到一头雾水,郁闷的说:“乍一开始,我们都觉得胡嫱的目的在于勾引永琪,你刚才怀疑胡嫱是真的失忆、在害永琪,现在她招认害永琪,你又不信。你这样一会儿换一个想法,变化太快,我脑筋都快转不过来了,我现在甚至怀疑,永琪和胡嫱以前有私情这件事,都是你们瞎猜出来的!我已经分不清楚该相信什么,不该相信什么了!” 孟冬望着懿泽的脸,停顿了一会儿,郑重其事的说:“坦白说,胡嫱的言行让我觉得很混乱,这次,我的确不能给你判断出一个准确的状况。我想,我可能算计不过胡嫱,恐怕你以后不能指望我了。” 懿泽听了这番话,突然感到很不安,她忙握住孟冬的手,问:“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孟冬又摇了摇头,道:“我是在向你澄清一个事实,我自以为聪明,但不是天下第一,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懿泽更觉得紧张,她总以为孟冬是万能的,却没想到孟冬在面对胡嫱的到来后,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如果指望不了孟冬,懿泽实在不知道还能指望谁。 乾隆将太后迎回宫中,坎曼尔也以和贵人的身份跟着回到紫禁城,终于如愿以偿的成为宝月楼的主人。 乾隆又另选了一个日子,到寿康宫与太后商讨八阿哥永璇的婚事,并请了皇后、舒妃一起裁夺。皇后与舒妃商议后,一起向乾隆和太后建议,将永珹夫妇也召到寿康宫。 当然,永璇本人也在场。 为了避嫌,陈瑛麟这日没有在太后面前伺候。 皇后将所有备选的女子的名册履历、画像,呈给乾隆和太后过目。 乾隆并没有看,而是直接交给了太后,笑道:“永璇平日多受皇额娘和舒妃教导,如今婚事,也还是请皇额娘做主为好。” 太后翻阅了几眼,抬头问舒妃:“你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 舒妃笑道:“臣妾全听皇上和太后的吩咐。” 太后又向莫禾道:“把这些画像拿给永璇看看,看有没有看着顺眼的。” 莫禾接过,将一叠画像放在了永璇面前。 永璇翻看了一张又一张,都提不起兴趣,答道:“这些人,儿臣都不认识,官宦小姐脾气都太大,儿臣不想娶。” 舒妃告诫道:“不可胡闹,皇上、太后、皇后娘娘亲自为你选福晋,是多大的荣耀?这些小姐都是名门之后,从小便知书达礼,怎么可能脾气太大呢?” 永璇答道:“就是因为出身太高,都是娇生惯养的,四哥在家从来就没好日子过,儿臣不想变成那样,儿臣要娶一个平民女子。” 紫玥听见这话,脸上火辣辣的,瞪了永珹一眼,永珹就像没看见一眼。 乾隆斥责道:“放肆!娇生惯养的是你吧?谁教你这样说话?还想娶一个平民女子,真是一派胡言!” 舒妃忙离席跪下,道:“都是臣妾教子无方,永璇,还不快向你皇阿玛认错?” 永璇无奈,只好离席跪下,向乾隆认错,道:“儿臣一时失言,请皇阿玛、皇祖母、皇额娘恕罪。” 皇后淡淡笑着,说:“也不怪永璇,他的四哥、四嫂不和睦是出了名的,确实没给他树立个好榜样,难怪他对婚事没有信心。” 乾隆点点头,问:“听说四福晋不准永珹纳妾,可有此事?” 紫玥压制着情绪,勉强笑道:“臣媳哪敢?只是没遇到合适的人选罢了!” 乾隆又说:“既然如此,履亲王年事已高,永珹又是唯一嗣孙,需尽早延续香火。为子嗣之故,还请福晋留心,给永珹物色侧室,或选几个侍妾。” 紫玥只好应道:“谨遵皇阿玛旨意。” 太后咳嗽了一声,笑道:“皇帝跑题了吧?今日是为永璇议亲,不是为永珹议亲。” 乾隆问:“皇额娘心中应该已经有人选了吧?” 太后答道:“哀家觉着,有两个合适的人,一个是大学士尹继善之女章佳氏,一个就是浙江巡抚陈可斋之次女瑛麟,皇帝和皇后,意下如何?” 皇后笑道:“自来皇子的头一位福晋,没有见选过汉人的。” 乾隆也表示赞同,道:“那就选章佳氏吧!” 太后道:“章佳氏可选为嫡福晋,陈氏可选为侧福晋。” 乾隆淡淡的问:“永璇年纪尚轻,不必这么着急选侧福晋吧?” 太后道:“不能不急,陈家的声望在江南很不一般,瑛麟又是这么优秀的姑娘,不及早赐婚,哀家怕错过了。” 乾隆笑道:“如今瑛麟是皇额娘和朕身边的人,陈家岂敢做主瑛麟的婚事?又何来错过之说?” 太后道:“皇帝明知瑛麟比永璇年长,不及早赐婚,又不让陈家许配,难道要熬到瑛麟青春不再吗?” 乾隆推脱不过,便直接说:“朕实话说了吧,瑛麟不愿意嫁给永璇,只是不敢拒绝皇额娘罢了,皇额娘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135、永璇执意恋民女,懿泽斥夫背盟誓 太后冷笑道:“哀家竟不知道,一个巡抚之女,还有资格对哀家的皇孙挑三拣四,她哪来这么大权力?” “是朕给她的权力!”乾隆立刻接上了太后的话,很不客气的说:“皇额娘看重的是陈家,但朕看重的是瑛麟,她让朕见识了世间还有如此别具一格的姑娘,朕特别欣赏她,不想违背她的心意。” 太后淡淡一笑,道:“皇帝如今对瑛麟的喜爱,不亚于当年的香妃啊,看样子,后宫是要添一位宠妃了!” 乾隆笑道:“皇额娘误会了,朕把瑛麟当自家女儿看待。” 太后问:“那皇帝是想把瑛麟许配给谁呢?” 乾隆道:“皇额娘跑题了,咱们今天是给永璇议亲,何必讨论瑛麟的事?” 太后笑了笑,笑的很诡异,像是在得意自己教出来的儿子,对自己也能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了,又像是在悲哀,自己的儿子现在已经越来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总有各种方法回击。 乾隆问:“皇后、舒妃,选章佳氏为嫡福晋,你们都有意见吗?” 皇后和舒妃都道:“臣妾听从皇上和太后吩咐。” 此事就算是定下了,乾隆、皇后、舒妃,以及永珹、紫玥、永璇都向太后告退,离开了寿康宫。 舒妃与永璇一道,质问道:“你平时那么听话,今天这样的场合,为什么要说不该说的话?” 永璇忽然跪下,对舒妃说:“额娘,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求过您,可这次是儿臣的终身大事。我……我喜欢上了一个民间女子,我不想娶别人!” “一个民女岂能做你的福晋?”舒妃扶永璇起来,安慰道:“不是额娘不心疼你,你看你的哥哥们,别说是嫡福晋,就连侧福晋也都是出身名门,你怎么可以这么不懂规矩呢?” 永璇眼巴巴着望着舒妃,又说:“儿臣……儿臣真的好喜欢她,一天见不到就很难过。” 舒妃问:“你最近经常出宫,都是为了去找她?” 永璇点点头。 舒妃虽不大赞成这样的事,但他们毕竟不是亲母子,且她成为永璇养母时,永璇都已经九岁了,虽抚养了这几年,也并不好驾驭,她觉得还是尽量不要太违背永璇的心意,只好允诺道:“如果你实在喜欢这个民女,等大婚之后,我向皇上恳求,也给你赐府邸,自立门户,到时候,你再把她收到身边做个侍妾,不就好了吗?” 永璇倔强的说:“不!儿臣答应过她,今生今世,只娶她一人!” 舒妃有些生气了,指责道:“皇上已经为你赐婚了,难道你要抗旨吗?再说了,你是皇子,怎么可能只娶一个?而且还是一个身份卑微的民女!” 永璇十分固执,又说:“儿臣非她不娶,求额娘帮帮儿臣,在皇阿玛和太后面前为我说个情!” 舒妃见永璇如此冥顽不化,甚是无奈,只好向左右宫人下令道:“吩咐下去,通知各宫门守卫,在大婚之前,八阿哥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额娘!儿臣如实相告,就是为了……” “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回毓庆宫去!” 永璇一脸的不满,二话不说,转身回了毓庆宫。 是夜,瑛麟又到太后面前伺候,太后冷笑道:“你还来做什么?哀家还敢用你吗?” 瑛麟跪在了太后面前,道:“瑛麟有罪,请太后责罚!” 太后挑着眉毛,笑问:“皇帝那么喜欢你,哀家怎么敢罚你?你不愿意嫁给永璇,是觉得皇帝更看重永琪,所以永璇成为太子的希望不大,对吗?” 瑛麟不敢否认,也就无法作答。 太后并没有生气,只是轻轻笑着,说:“你要是把筹码压在皇帝身上,或者押在永琪身上,那你就输定了,咱们走着瞧!” 瑛麟战战兢兢的跪着,不敢应声,不敢站起。 懿泽无法确定所谓的“迷魂香”是否真的存在,但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吩咐紫薇寒舍不再熏香,连自己也不敢用香料了。 香炉扯掉之后,永琪的精神似乎稍微好了一些,但与此同时,天气也渐渐回暖。懿泽和孟冬都无法判断,永琪的好转到底是因为不再熏香、还是天气变暖,但总之,肯定不是被哪个大夫医治好的。 永琪不愿总在屋里躺着,因此在一个晴朗的日子,来到花园散步。懿泽就扶着永琪,陪着一起走在花园中。 自永琪病了之后,懿泽便更多心思在永琪身上,常将绵脩交于孟冬、金钿等人照料。如此一段时光,两人的感情又渐渐融洽,也似乎没有了隔膜。 永琪多日没见阳光,出了房门,心情大好。花园中,工匠们正在修剪树枝,永琪和懿泽都慢慢走着,沿途看着工匠们的手艺。 永琪笑对懿泽说:“你不用这么小心的扶着我,我腿脚又没毛病,自己能走。” 懿泽关心道:“你自己觉得,病到底怎样?” 永琪道:“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根本没病,有时候又觉得起都起不来,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除了咳嗽,偶尔胸闷、没力气,好像也没什么。我的病,应该就是怕天冷,春天来了,不用吃药也会慢慢康复。宫里正在筹备八弟的婚事,我不能缺席,所以得尽快恢复,以后每天得多出来走动走动。” 懿泽笑道:“那以后每年冬季,我也得小心着。有了绵脩之后,我常常忽略你,以后,我也要好好照顾你。” 永琪也笑了笑,轻轻吻了懿泽的额头,他们继续往前走,又看到一群丫鬟在种花,胡嫱也在其中。 胡嫱刨着土,一不小心刨到了自己的手指。 永琪看到,不曾多想,就慌忙拿开懿泽挽着自己的胳膊,蹲到胡嫱身旁,拉住胡嫱的手,看到鲜血流出,问:“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胡嫱没有说话。 永琪向其余种花的丫鬟们问:“有药水和纱布吗?拿过来?” 有人拿来了药水和纱布,永琪先用酒擦了胡嫱的手指,擦掉了泥土才看出来,连着肉的指甲都掉了一小块,难怪流血不住,永琪又按上止血的三七粉,用纱布缠住,交待道:“今天不要干活了,手指尽量不要碰到脏东西和水。” 胡嫱低声说:“谢王爷恩典。” 永琪笑了一下,站起来拍打着自己的衣袖,忽而一眼看到了懿泽,收敛了笑容,意识到懿泽一直都在旁边站着,感到一阵不自在。 懿泽转身离开,往芜蔓居的方向跑去。 永琪忙跟着跑了,在花园外追上了懿泽,喊道:“懿泽,你先不要生气好吗?” 懿泽愤愤的问:“我为什么不生气?看来是我担心多余,王爷恢复的很好,连博爱的本事都恢复了!” 永琪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需要被关心,别无他意。” 懿泽随口斥责道:“不用说了!是个女人你都关心!” 永琪顿时无话可说。 朝阳的暖光照在他们的脸上,懿泽望着永琪的眉眼,早已褪去了初见时的青涩,却更显得成熟、迷人。 婚前,懿泽总觉得永琪对她是情有独钟,婚后,她才发觉永琪是那么容易怜香惜玉,而惦记永琪的女子从来不少。懿泽的心中有很多担忧,她不知道,到底是成熟的男人比青涩的男人更有魅力,还是因为大家都看准了永琪会是未来的太子。 相对伫立了一会,懿泽问:“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 “什么事?” “你跟胡嫱,是不是早有私情?” 永琪最怕懿泽问这个问题,隐藏了这么久,懿泽还是问出了口。永琪目光闪烁着,心跳加速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回答就是答案,悬了很久的心,懿泽此刻心中终于完全肯定了,她苦笑着,抓狂一般的苦笑,哀叹道:“我一直不敢问,我希望他们都是骗我的,最后事实却告诉我,你才是骗我的!” 永琪很没有底气的叫了一声:“懿泽……” “新婚之夜,你说你一生只爱我一个,只娶我一个,结果不到一年,你就娶了碧彤。我认了,因为我知道,那件事我也有责任。和碧彤共侍一夫的这几年,我活得好累,我一直自我安慰着,告诉自己,你的心境和我是一样的,你也活得很累,因为你心里装的,只有我一个,我该知足的……”懿泽依然笑着,泪流满面,继续笑着说:“可事实上,在娶了碧彤之后根本没多久,你就偷偷的在外边跟胡嫱好上了,你已经一心两用了很久了,对不对?” 永琪低下了头,他不敢直视懿泽的眼睛,弱弱的说了句:“对不起。” “你会道歉,就证明我说的全都是对的。”懿泽抹掉眼泪,失望的看着永琪,冷冷的笑着,那种心寒的滋味,游走在从头到脚的每一寸肌肤,她摇了摇头,轻声的说:“我受够了,我不会再为你流一滴眼泪,你想爱谁,就尽管去爱吧!我不想再看见你,爱新觉罗·永琪。” 放下这句话,懿泽转身离去。 永琪望着懿泽的背影,不知是心痛、是悔恨,他不希望是这样的,可他不知道应该是怎样的。 第二卷:荣王殇 第136、新婚盛宴演私奔,侍卫失职受责难 前朝后宫都在议论着关于太子之位,乾隆属意的人是永琪,太后力保的人是永璇。 为了造势,太后不允许永璇婚礼的排场低于永琪,乾隆自然也是不会准许永璇超越永琪的,因此几乎与当年永琪大婚的仪式仿照的一模一样。 永璇大婚当日,太后下帖宴请了一众皇亲权贵。按照旧例,大婚的仪式将在重华宫进行,而宴请宾客的地方安排在漱芳斋。 重华宫与漱芳斋东西相邻,都热闹异常。与礼仪相关的各色筹备从宫门一直布置到重华宫。皇子公主们的婚事,太后一向亲督礼仪,如今更是乐此不疲。 永琪早早的带着碧彤、懿泽入宫观礼,与所有来宾一样,都聚在漱芳斋。 宫中已经来了不少人了,都三五成群的站在一处说话。孟冬知道懿泽心情不好,就先带着绵脩到一边玩去了,懿泽只一个人静静坐着。 瑛麟本来正在忙碌着,看到懿泽,忙来打招呼,笑问:“听说,这些天,荣王的病好多了,你们之间的感情是不是也好多了?” 懿泽没有理会,坐在石凳上静静的喝茶。 瑛麟又笑道:“看来,是不怎么好啊!怎么了?是不是那个胡嫱很厉害,你的军师干不过她?” 懿泽不想说话,眼底却埋着无限的哀伤。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瑛麟嬉笑着,半似玩笑半似认真的说:“我觉得,比起王爷喜欢谁,你应该更在意他的病吧?” 懿泽终于开口,问:“病不是已经好了吗?” 瑛麟笑道:“是啊,病是好了。治的时候费了那么大功夫,怎么治都治不好,不治的时候,倒好的挺快,你都不想想是为什么吗?” 懿泽的目光扫过瑛麟,她听得出瑛麟的言外之意,是有人在害永琪,难免又有些心惊。 瑛麟笑了笑,又闪到一边去忙了。 懿泽向永琪望去,他正在与六阿哥永瑢说话。 不一会儿,傅恒、敏敏、福隆安、琅玦也到了,还有敏敏的三子福康安、女儿昭婼。一家人只缺一个福灵安,因为忙于宫闱守卫安全,不和他们在一处。 傅恒和敏敏都微笑着来向永琪、碧彤和懿泽请安,福隆安也随着行了礼,却没有一点笑容。 懿泽注意了一下琅玦,琅玦的脸上增添了岁月的痕迹,腹部微微凸起,却变得和自己一样沉默,懒洋洋的一个人坐着,不与任何人说话。 想起琅玦曾经在荣王府叽叽喳喳、故意找麻烦的样子,懿泽竟然有几分怀念。 长一辈的、平辈的皇族亲眷,来了一拨又一拨,其乐融融的齐聚一堂,彼此见礼,都相互讨论着永璇的婚事。 外面传报着:“皇上驾到!太后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所有的谈论声都暂时停止了,众人齐刷刷的跪下向乾隆、太后、皇后行礼。乾隆和皇后扶着太后缓缓走来,后面还跟着一众妃嫔。 乾隆向众人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了。” 众人站起,太后笑盈盈的说:“宫里许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现在时候还早,你们也不必拘礼,借着永璇的事,难得一家人一起聚聚,该干什么的就干什么去吧,皇帝与哀家不过就是来看看。今晚也都不要急着回去,哀家让皇后预备了不少好东西,一定要好好的庆祝一番。” 乾隆向舒妃问:“永璇那里准备的怎么样了?迎亲的队伍也该出发了。” 舒妃笑道:“臣妾已经让人去催了,要准备的东西,昨天都已经齐备了,臣妾还请了皇后娘娘一起过目,现在只等吉时了。” 乾隆点点头。 太后就在漱芳斋中随便走走看看,朝中的诰命等命妇纷纷跟在太后身后,吹捧太后筹办婚事的排场。 乾隆很是看不惯,准备离开漱芳斋,正往外走着,突然看到一个平日常跟着永璇的小太监六莒跑进来,跪在舒妃面前说:“娘娘,奴才该死,奴才没看住八阿哥!” 舒妃吃了一惊,心惊胆战的看了一眼乾隆,低声斥责道:“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乾隆走了过来,问:“这是怎么了?永璇怎么了?” 六莒向乾隆磕头,如实答道:“回皇上,八阿哥不见了,奴才该死!” 乾隆问:“八阿哥去哪了?” 六莒战战兢兢的说:“八阿哥……八阿哥跟一个姓王的民女私奔了。” 舒妃也连忙跪下,请罪道:“臣妾教子无方,请皇上降罪。” 乾隆往东边看了一眼,那边正在喧闹当中,只见太后在看花,敏敏正站在一旁夸赞太后将八阿哥教的如何出类拔萃,太后听得很是受用。乾隆冷笑了一下,对六莒说:“你把刚才那句话,再大声说一遍。” 六莒皱着眉,脸哭丧的像一个苦瓜,再看舒妃也跪的大惊失色,只能遵旨,大喊道:“回皇上,八阿哥跟一个姓王的民女私奔了!” 这句一落地,全场安静了,亲贵们的目光都投向了这边。 敏敏站在太后面前,刚才夸赞八阿哥的话还有半句没说完,感到尴尬极了。 太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紧走了过来,走到舒妃面前问:“永璇私奔了?哀家没听错吧?” 舒妃伏地跪拜,道:“都是臣妾的错,永璇告诉臣妾,说他喜欢一个民间女子,臣妾怕出乱子,就许诺他大婚后纳那个女子为妾,可是他却说不愿娶别人。臣妾已经吩咐了各宫门侍卫,不要放他出宫,没想到他还是逃出去了。” “真是荒唐至极!”太后气愤极了,下令道:“传禁军侍卫统领来见哀家!” 过了一会,福灵安奉命来到漱芳斋,向乾隆和太后行礼。 太后一脸怒色,责问道:“八阿哥是几时离宫,从哪个宫门出去的?难道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如何就放八阿哥出去了?” 福灵安不能撒谎,如实答道:“启禀皇上、太后,卑职失职,不知道八阿哥是怎么出去的,臣请求立刻封锁城门,带兵找回八阿哥。” 太后似刁难一般,问:“你能保证在吉时之前把八阿哥找回来吗?” 福灵安再次如实答道:“臣不能保证。” 敏敏生怕太后发火,先行上前甩了福灵安一个嘴巴,呵斥道:“混账东西,大喜的日子竟然给皇上和太后添乱,富察家怎么会养出来你这种无能的东西?” 说完,敏敏又在福灵安左肩下补了一脚,福灵安被踢倒了。 琅玦愤怒的走到敏敏面前,问:“额娘,您就不能下手轻一点吗?” 敏敏冷笑道:“出了这么大的事,老身愧对皇上和太后,公主是金枝玉叶,当然不怕,可老身吃罪不起!” 福隆安慢悠悠的走到琅玦身旁,问:“额娘教训儿子,天经地义,你有资格过问吗?” 琅玦看着福隆安的眼睛,彼此间充满仇视,咬着牙问:“他可是你的亲哥哥,你怎么可以这么冷漠?” 福灵安扶着地面,重新跪好,向乾隆、太后说:“皇上、太后,臣固然有罪,但今日八阿哥婚事为重,请给臣一点时间,臣会尽早寻回八阿哥!” 乾隆看着福灵安的脸色不大好,有些不忍,便做主回应道:“那你就快去吧!” 福灵安正要动身,太后却又叫住:“等等。” 福灵安忙又站住听指令。 太后淡淡的说:“若是不能在吉时之前寻回八阿哥,你就把侍卫统领这个位置腾出来吧!” “臣遵旨。”福灵安领命而去。 琅玦向永琪使了个眼色,永琪忙追出漱芳斋,果然看到福灵安捂着左肩下面,扶着树站了一会。 永琪知道必是敏敏那一脚踢的重,快步走到福灵安身旁,问:“严重吗?要不要找太医看?” “谢王爷关怀,臣没事,臣还要抓紧时间,告退。”福灵安向永琪行了礼,又匆匆离开了。 永琪望着福灵安的背影,心中一阵难受,他回到漱芳斋,看到琅玦坐在长廊上,正要走过去跟她说福灵安的事,却一眼瞥到福隆安就站在琅玦的附近,他当然是不好当着福隆安提福灵安。 永琪只好走到懿泽身旁,轻轻叫道:“懿泽……” 懿泽冷冷的问:“有事吗?” 永琪伏在懿泽耳边耳语了几句,都是关于琅玦的话。 懿泽虽不大愿意理会永琪,心里却很怜悯琅玦,于是站起走到琅玦身边,笑道:“公主,好久不见,跟我去说会体己话好吗?” 琅玦点点头,离了福隆安,随懿泽一起走到偏殿后的一个花圃旁。 永琪就站在那里,向琅玦讲明了福灵安方才的情况。 琅玦按捺不住内心的悲伤,趴在懿泽的肩上痛哭起来。 懿泽不知道怎么劝琅玦,只好说些站在琅玦立场的话:“敏敏夫人不欺负你,却一个劲的欺负福灵安,这招太损了,好歹福灵安也叫她一句母亲,她怎么对得起这个称呼?” 琅玦哭了一会,抽噎着骂道:“这个死八弟,他自己作死,还要拉上别人垫背!等我见到他,我也要一脚踹死他!” 懿泽安慰道:“别哭了,你一直这么哭,对孩子不好!” 琅玦看着自己的肚子,说:“我根本不在乎这个孩子,跟一个不爱的男人有了孩子,装在肚子里的每一天都觉得特别窝囊!” “就算你不在乎这个孩子,总得保重你自己吧?孩子如果出了问题,你以为你不会受到影响吗?”懿泽为琅玦擦着眼泪。 琅玦拉着永琪的胳膊,道:“五哥,你快点想想办法,要是找不到八弟,福灵安就完蛋了!你快点救救他啊!” 永琪愁眉苦脸的思索着。 第二卷:荣王殇 第137、懿泽逼供助搜寻,孟冬巧言促和合 懿泽走回前面的院落,看到孟冬正抱着绵脩向她招手。 懿泽便走了过来,孟冬对她说:“吉时快到了,如果错过时辰,新娘那边一定会奇怪。你到皇上面前,建议让十一阿哥去迎亲。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谎称哥哥身体不适,弟弟迎亲,是最合适的。稳住了外面的场面,尽可能把见不得人的事拦在家门内,皇上会赞赏你。” 懿泽点点头,走到了乾隆、太后、皇后、舒妃等面前,先行了礼,又建议道:“皇阿玛,时候已经不早了,不如就谎称八弟身体不适,叫十一弟去迎亲,先把八福晋接回来。这一来一回,路上也得好长时间,兴许八弟就迷途知返回来了呢!” 乾隆故意在太后面前做出对懿泽十分满意的模样,笑道:“懿泽说的很是,就不等永璇了吧,先叫永瑆先去迎亲!” 太后并不理会,舒妃领命,即刻吩咐永瑆代兄长迎亲。 懿泽回到孟冬身边,看到绵脩正在和金钿捉迷藏,就站着看了一会儿,不时的瞟一眼漱芳斋的大门,似自言自语一般的感叹着:“不知道八阿哥能不能回来,若是回不来,福灵安被治罪,琅玦恐怕要伤心死了。” 孟冬听到,轻轻笑着,闲聊般的应声道:“我听说,八阿哥是个慢性子,而且认识那个民间女子其实没多久,多半是在皇上准备为他议亲之后才有的事,却这么快就发展到私奔的程度,实在不可思议。皇上肯亲自接太后回宫,都是为了这门婚事,太后搞出这么大场面,到了紧要关头,八阿哥却跑了,这件事堂而皇之的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像是事先编好的一场戏。” 懿泽听了,似乎觉得很有道理,好奇的问:“那这戏……是谁编的?” 孟冬又笑着答道:“要想知道编戏的人是谁,得看戏的目的是什么。太后和皇上僵持了那么长时间,原本是想用八阿哥的婚事缓和。一旦此事出了变故,最大的受害者当然是太后,她和皇上的关系会变得更糟!” 懿泽顺着孟冬的思路往下想,挑拨太后和乾隆的关系,那不正是瑛麟入宫的目的吗?她瞬间想明白了,飞快的去找瑛麟。 瑛麟正坐在偏殿的一个亭子里,哼着小曲,悠哉悠哉的整理着晚间戏目的册子,心里盘算着这些戏目多半用不上了。 懿泽看着瑛麟怡然自得的神情,想起前院那些焦急的面庞,还有哭泣了许久的琅玦、被踹了一脚的福灵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来到亭子中,也不啰嗦,直接就问:“八阿哥私奔,是不是你搞得鬼?” 瑛麟笑嘻嘻的问:“表姐,我怎么可能左右八阿哥呢?再说了,我干嘛要掺和这件事?” “太后要借着八阿哥的婚事缓和母子关系、崭露头角,特意风光大办,却临时出现状况,不仅太后颜面扫地,连皇上对太后也会更加不满,这就是你的动机!”懿泽的神情很严肃,一五一十的道明自己的道理。 瑛麟也收敛了笑容,问:“你的思维一向没有这么缜密,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懿泽没有回答瑛麟的问题,反而质问道:“从小到大,你从不骗我,现在要骗吗?” 瑛麟也没有回答懿泽的问题,也另行质问道:“从小到大,你不是从不干涉我的事吗?现在要干涉了?” “告诉我,八阿哥在哪里?”懿泽已经决定要不达目的不罢休,因此语气很强硬。 瑛麟也很不忿,淡淡一笑,问:“我要是不说呢?” 懿泽一把将瑛麟按在柱子上,用一种逼迫的语气说:“今天这里人很多,你如果不想让天下会的那些勾当立刻见天日的话,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瑛麟不屑的看着懿泽,感慨道:“看来,我们都比不得小时候了,现在的我是真的不够了解现在的你,你竟然要挟我?” 懿泽放开了瑛麟,转身就准备向前院的人群走去。 “站住!”瑛麟气愤而无奈,只好说:“城北有一个叫做望春楼的歌舞坊,是八阿哥和他的相好邂逅的地方。” 懿泽走出漱芳斋,唤了卓贵来,让他悄悄出宫,引导福灵安到望春楼去找,但不能让永琪知道。 卓贵有点迷糊,但还是赶紧按照懿泽吩咐做了。 果然,福灵安在望春楼找到了永璇,还有他的心上人王若筠,一起带回宫里来。 在永璇回宫之前,永瑆已经迎着花轿到了重华宫。刚刚嫁过来的八福晋章佳·渃汿,到宫中后才知道自己的新婚丈夫和别人跑了,独坐在重华宫的新房中生闷气。 乾隆、太后等得到了永璇被找到的信息,都稍微安心了一些,却更加生气。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因此皇族的大多亲眷都在漱芳斋被设宴款待,只有乾隆、太后、皇后、舒妃坐在重华宫的正殿等候永璇的归来,一旁侍立的也都是乾隆的几个亲生儿女永珹、永琪、永瑢、琅玦、永瑆、永璂。 福灵安带着永璇出现在乾隆等人的面前。 乾隆看着永璇一脸老实本分相,竟然做出这样胆大妄为之举,失望的说:“永璇啊永璇,朕真没想到,你是个那么听话的孩子,怎么能做出来这样的事?” 永璇跪下,向乾隆磕头,道:“请皇阿玛降罪。” 乾隆质问道:“你知错了吗?” 永璇答道:“在皇阿玛眼中,也许儿臣已经铸成大错,但是,儿臣不后悔。” “放肆!”乾隆望着永璇,厉声斥责道:“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私奔这种事,是你身为皇子可以做的吗?” 永璇并不为自己开脱,却只问:“皇阿玛准备如何发落儿臣?儿臣领罪便是!” 乾隆面对永璇的冥顽不化,虽然感到失望,却更好奇迷惑他的是怎样一个女子,因此对福灵安说:“把那个女子带进来。” 王若筠走了进来,跪下拜道:“民女王若筠,见过皇上、太后、皇后娘娘、舒妃娘娘。” 乾隆问:“你头一回入宫,都认得吗?确定不会叫错?” 王若筠答道:“民女知道八阿哥是舒妃娘娘抚养大的,进来一看坐着的四位,便已经猜得到了。” 乾隆点点头,又问:“不害怕吗?” “民女在被抓住带来的路上,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王若筠的样子,一直很镇定。 乾隆便下令道:“赐王氏白绫一条。” 永璇大声喊道:“皇阿玛!” 乾隆问:“你想替她求情?” “儿臣不敢!”永璇向乾隆叩首,悲伤的说:“求皇阿玛也赐儿臣一死吧!儿臣和若筠发过誓,要生死与共,还请皇阿玛在我们死后,能让我们合葬!” 乾隆听了这句,恼羞成怒,指着永璇的鼻子,吼道:“你以为朕不敢杀了你吗?来人,把永璇给朕拉下去……” “皇阿玛息怒!”永珹慌忙跪在永璇身侧,阻止道:“永璇年幼无知,皇阿玛就原谅他一次吧!” 永琪也跪下说:“皇阿玛,今天毕竟是八弟大喜的日子,怎么能处决呢?” 永瑢也一起求情道:“恳求皇阿玛网开一面。” 琅玦腹部隆起,不便行大礼,只微微屈膝做了个福,向乾隆道:“皇阿玛,八弟也是一时冲动,罪不至死,请皇阿玛看在死去的嘉贵妃面上,手下留情。” 年纪尚小的永瑆也附和道:“皇阿玛开恩。” 乾隆指着永璇,问众人道:“你们看看他,有一点知错就改的意思吗?” 懿泽和孟冬在正殿门外偷窥了几眼,孟冬在懿泽耳边低声说:“若能劝动八福晋去求情,或许最有用。” 懿泽点点头,随孟冬一起往正殿一旁的新房去了。 渃汿已经自行扯下了红盖头,在房中无聊的坐着。听说懿泽到来,渃汿只好站了起来,出门迎接,礼貌的唤了声:“五嫂。” “八福晋请坐。”懿泽以礼相见,笑道:“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你知道,现在皇阿玛正在外面审讯八弟,很是动怒,我想请你出去向皇阿玛求个情。” “我不去。”渃汿回答的很利索,并把脸扭到一旁。 懿泽看了看孟冬,孟冬笑劝道:“八福晋,我知道你心里生气,可是八阿哥毕竟是你的夫婿,他年轻,难免犯错,皇上如果真的一怒之下处置了他,身为皇家的媳妇,你难道还能有别的指望吗?” 渃汿道:“你们说的是有理,可是这样的事情,如果放在你们谁身上,又能受得了?我来自书香门第,难道还比不过一个歌舞坊的歌姬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莫说皇上不可能杀了自己的儿子,即便是杀了,我宁可守寡,也不愿要这样的叛徒做丈夫。” 孟冬又说:“福晋果然是有志气的人,可是尹大人让福晋嫁过来,怎么忍心让福晋守寡呢?” 渃汿与永璇的婚姻,当然是带有政治目的的。渃汿在家时便知道,太后一心捧永璇上位,尹继善也希望渃汿将来能母仪天下,只是嫁过来之后看到的境况,让她太意外了。 孟冬笑道:“皇上固然不会真的处死八阿哥,但很有可能处死王氏,如果王氏死了,八阿哥和福晋之间就会永远隔着一道过不去的坎。” 渃汿诧异的问:“难道你是让我为王氏求情?” 孟冬答道:“福晋可能以为留她是耻辱,可在奴婢看来,福晋亲自出面为王氏求情,恰恰说明了福晋的气度无人能比,连八阿哥都会对福晋另眼相看。今天发生的事,让皇上对八阿哥很失望,福晋一定明白,这种失望会影响八阿哥的前程,而福晋是唯一能够扭转这份失望的人。” 渃汿有些迟疑。 孟冬见渃汿已有活动之意,又补充道:“八阿哥现在对王氏的痴迷,不过是年少无知,对美色的一时冲动罢了,如果他看到了福晋的宽宏大量,一定会感动。人都是会变的,天长日久,一切皆有可能。皇上和太后选福晋入宫,也是看中了福晋的知书达礼,福晋今日若肯帮八阿哥为王氏求情,皇上定会为福晋动容。福晋娘家的指望,都在八阿哥和福晋身上,福晋请三思。” 渃汿的娘家最在意的,当然是永璇的前途,以及她嫁给永璇之后可能为娘家带来的荣耀,可永璇的竞争对手,不就是永琪吗? 渃汿看着懿泽,有些奇怪的问:“五嫂这样为八阿哥和我着想,难道就不怕影响五阿哥的前程吗?” 懿泽笑道:“我说了,你可能不信,永琪其实无心于皇位。我不是他唯一的妻子,却依然想辅助他上位,你觉得我的努力值不值?” 渃汿听了这句话,十分感动。如果懿泽作为侧福晋尚且为永琪着想,她作为永璇的嫡福晋就没有道理不帮永璇。于是渃汿点点头,站了起来,和懿泽、孟冬一起走了出去。 第二卷:荣王殇 第138、永璇顽固累及众,乾隆盛怒作驱逐 渃汿随懿泽、孟冬来到正殿门外,看到永璇依然执着的对乾隆说:“儿臣辜负了皇阿玛的教导、愧对皇祖母和额娘的养育之恩,也愧对兄弟和姐姐们的袒护之情,可是儿臣如果不能和若筠在一起,连活着都是无趣的,其他的更无从谈起,求皇阿玛成全!” 乾隆拍案吼道:“来人,将八阿哥和王若筠打入死牢!” 王进保在门口,向乾隆禀报道:“皇上,八福晋求见。” 乾隆点点头,示意放入。 渃汿缓缓走入大殿,身后还有懿泽和孟冬。渃汿跪下,行礼道:“臣媳给皇阿玛请安,给太后请安,拜见皇额娘、额娘。” 懿泽和孟冬在渃汿身后,也微微随拜。 乾隆看见渃汿穿着新娘装出现,不得不暂时收起了怒气,道:“八福晋请起。” 渃汿站了起来。 乾隆向渃汿道:“朕教子无方,让福晋受委屈了。” “皇阿玛如此疼惜,臣媳受宠若惊。求皇阿玛再多疼臣媳一些,宽恕八阿哥和王氏。”渃汿再次跪下,对乾隆行了大礼。 乾隆吃惊的问:“你为他们求情?” 渃汿带着求和的心,只好违心的说:“臣媳见到王氏,心里非常喜欢,恳请皇阿玛允准她与臣媳一同服侍八阿哥。” 太后见如此,满面得意之色,笑着赞叹道:“真没想到,八福晋竟这般气度不凡。” 乾隆又问:“你不生气吗?” 渃汿笑道:“八阿哥贵为皇子,岂有不纳妾之礼?早一点或者晚一点,也都一样。皇阿玛问的,不过是八阿哥没能亲自上门迎娶之事,可是八阿哥身体不适,十一弟代为迎亲,也无伤大雅。若是八阿哥今日在皇阿玛面前有所失礼,还请皇阿玛看在臣媳面上,宽恕于他,臣媳日后定尽好规劝引导之责,不让他再惹皇阿玛生气。可是皇阿玛,总要给臣媳一点规劝夫君的机会。” 乾隆听了这番话,十分震撼,对永璇说:“你看看,你娶了一个多么贤良懂事的福晋,你还不好好珍惜?” 永璇却不以为然,仍然固执的答道:“儿臣只能娶一人,她越是好,儿臣越不能接受,左右兼顾的后果,一定会两个都辜负,如果那样,儿臣还不如及早只对不起一个!” 乾隆一巴掌将永璇打在地上,再次发怒道:“你太过分了!朕真不知道舒妃平日是怎么教养你的,让你无法无天到这个程度!” “臣妾知罪。”舒妃忙跪下,也呵斥永璇道:“你小小年纪,哪有那么多道理?你皇阿玛多年来雨露均沾,后宫姐妹在皇后娘娘的带领下和睦相处,还能相互作伴,有何不好?如今你的福晋也这般贤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再不知好歹,为娘的也没脸活下去了,不如此刻就死在你面前!” 永璇听到舒妃这样说,没敢再辩驳。 乾隆瞪着永璇,恨恨的骂道:“逆子,竟然要你额娘以死相逼才肯罢休,你可真是个孝子!” 永璇咬紧牙关,只是不再说话。 “你喜欢那个姓王的女子是吗?朕现在就杀了她!”乾隆忽然拔出福灵安腰间的佩剑,直指王若筠。 王若筠一动不动,闭上了眼睛。 渃汿忽然拦在王若筠前面,大喊:“皇阿玛息怒!” 乾隆收剑,问:“你竟然护着她?” 渃汿道:“八阿哥只是认识王氏在先,而对臣媳一无所知。臣媳有信心,只要假以时日,一定可以赢得他的心,求皇阿玛给臣媳一个机会,不要让我们的开端建立在血光之上。有朝一日,八阿哥一定会成为皇阿玛心目中合格的儿子!” 渃汿是今日最受委屈的人,乾隆无法不给她一个面子。 乾隆只好勉强答应,心里却怒气冲天,他扔了剑,气冲冲的走出了正殿,离开了重华宫。 太后、皇后、舒妃,还有永珹、永琪、懿泽、永瑢、琅玦、永瑆、永璂、福灵安等人也都尾随着出来了。 永璇问渃汿:“为什么要帮我?我只会对不起你。” 渃汿冷笑道:“你太高看自己了,我与你素不相识,凭什么帮你?我是为了我父亲,你可以让你的父亲失望,但我不能让我的父亲失望,你想爱谁,我管不着,但是你的嫡福晋,永远都只能是我!” 乾隆刚走出重华宫没几步,忽然停住了脚步,厉声喊道:“福灵安!” 福灵安快步走上前来,躬身拜道:“微臣听令。” 乾隆道:“革去侍卫统领一职,停职罚奉三个月,回家闭门思过。” “臣遵旨。”福灵安不敢多言,忙将印信交出。 王进保接过印信,问:“皇上,禁军侍卫守卫皇宫,一天也马虎不得,总要有人管着的。” 乾隆答道:“那就让札兰泰暂代管理,记得,是暂代!” 王进保道:“奴才明白。” 乾隆又说:“舒妃降为舒嫔,服侍八阿哥的所有宫女太监,一律罚奉一个月。” 太后大吃一惊,看了舒妃一眼,道:“皇帝,舒妃她……” “是舒嫔!”乾隆打断了太后的话,语气很生硬,强调般的交待道:“皇额娘记清楚,不要叫错了!” 太后气愤的问:“皇帝方才教训永璇不孝,皇帝自己这样跟哀家说话,还是为子之道吗?” 乾隆冲着太后咆哮道:“皇额娘先是主张朕为琅玦择婿,后又做主为永璇选福晋,这两桩婚事,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丢人丢的还不够吗?儿子没有把皇额娘一起论罪惩处,已经是对皇额娘的孝顺了!皇额娘如果还觉得朕做的不够,大可以不认朕这个儿子!” 太后震惊了,惊的说不出一句话。 乾隆却拂袖而去。 太后怒从心生,几乎昏了过去,皇后和舒嫔忙扶住,皇子公主们也都惊慌的叫太后。太后又慢慢苏醒过来,立刻下令道:“哀家要回圆明园!不要在这里碍皇帝的眼!” 皇后无奈,先将太后送回寿康宫,宫中的人也款款散去。 永珹在出宫之前,看到了孟冬,对她说:“今天谢谢你劝八福晋说情。” 孟冬道:“是我们家侧福晋劝的。” “我知道是你……”永珹原本想再多说几句话,可是因为看到不远处,紫玥快要走过来了,又匆匆离开了。 孟冬淡淡一笑,她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过去了,永珹竟然还是如此畏惧紫玥,感到很是悲哀。 太后果然让人速速收拾行装,驾车离开紫禁城,去了圆明园行宫。这次和贵人没有随行,只有舒嫔与太后同往,陈瑛麟还是跟在太后身边服侍。王进保将此事奏明了乾隆。 乾隆这个时候才不会关心太后和舒妃的去向,只问:“瑛麟又跟着一块走了?” 王进保答道:“陈姑娘留话说,太后待她不薄,如今太后凤体欠安,又触怒了皇上,正是最需要人的时候,她必当不离不弃。” 乾隆听到瑛麟对太后这般有情有义,倒把自己衬托的很无情,问:“朕对太后,是不是过分了?” 王进保笑道:“皇上生气,当然也是有原因的,可太后毕竟是皇上的亲娘,母子哪有隔夜仇?皇上若是心里还惦着太后,过两天等太后消消气,仍把她老人家接回来就是了!” 乾隆听到“亲娘”二字,原本有些活动的心思又迟疑了,犹豫不决,暂时还是搁置了接太后的念头。 第二卷:荣王殇 第139、琅玦辟谣引家变,碧彤恐吓唆复仇 福灵安被停职在家,日日赋闲,为了避免与琅玦在府中无意碰面,惹出不快,他几乎每天都闭门不出。 可越是这样,富察家的下人更加流言盛传,尤其是在永璇大婚上,琅玦当众维护福灵安那一幕,不知被传送了多少遍。 福隆安对这些事本来心里就不舒服,走出屋门散个步,竟然又听到两个丫鬟在那议论。 一个问:“公主的孩子会不会真的不是额驸的?” 另一个答道:“管她是不是呢,左右都是富察家的后代就行了!” 说罢,两个人都嬉笑起来。 福隆安气极了,走上前去,问:“是谁准你们背后议论公主的?” 两个丫鬟看到是福隆安,忙闭嘴收敛了笑声。 福隆安吼道:“滚!都给我滚!” 两个丫鬟又都跑了。 福隆安却三步并两步的回到他以前的屋子,就是琅玦现在的住处,哗啦一下推开了门。 琅玦正在梳头,被这开门声吓了一跳,不乐意的问:“你没长手吗?进来之前不能先敲门吗?” 福隆安阴阳怪气的冷笑着,道:“大哥最近停职,天天在家,我哪想到你还会老实的在屋里呆着?我还当这屋里没人呢!” 琅玦听这话很不是味,狠狠的将梳子摔到梳妆台上,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有数!” “福隆安,我告诉你,你不要太过分!” 福隆安忍不住发起火来:“过分的是你吧?你明知道外边对你和大哥之间有所猜疑,还在宫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袒护他,是想对外表明心迹吗?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呢!” “你还好意思提那天?”琅玦走到福隆安面前,不满的说:“你额娘但凡逮着一丁点机会,就变着法的刁难福灵安,福灵安从前是多么的照顾你啊,你竟然看着他这样被欺负,却视而不见,你有良心吗?” 福隆安听了这几句,突然变得很难过,忧伤的说:“我和大哥本来是感情很好的,我对他曾经无话不谈,都是因为你,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见面说一句话都嫌多!” 琅玦翻了个白眼,道:“那还不都是因为你疑心太重?害的他现在除了进宫当值,连房门都不敢轻易踏出半步!” “我疑心太重?”福隆安无奈的笑笑,问:“你知道外面都怎么说吗?现在有一大堆人都怀疑你肚子怀的是大哥的孩子!是不是非得在我头上戴一顶大大的绿帽子,你才肯罢休?” “你大哥的孩子?”琅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一阵恼火,突然站起,面向墙,冲撞过去。 福隆安吓了一跳,慌忙去阻拦,在墙边才拉住琅玦,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福隆安忙抱住琅玦,说:“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你不要伤害孩子行吗?” 琅玦推开福隆安,却隐隐感到腹部有些疼,她捂住了肚子,心里感到一阵发慌。 福隆安被琅玦的神情吓坏了,问:“琅玦,你怎么了?你可不能有事啊!” 琅玦不答。 福隆安更慌了,忙站起去叫人宣御医,御医一来,惊动的敏敏也来看琅玦。 御医吴谨看过之后,对敏敏和福隆安说:“夫人、额驸大人请放心,公主没有大碍,臣开两副安胎的方子,吃吃就好了。不过以后还是要当心,不要再摔着了。” 敏敏看了药方,又命人送吴谨出府,然后回到屋里,问:“隆儿,怎么回事?公主好好的,怎么会摔跤?” 福隆安脸上怕怕的,扯谎道:“是我不小心踩到了公主的衣裙,才摔倒的。” 琅玦在床上半坐半躺着,听了这话,心里很不舒服,趾高气扬的解释道:“是我故意摔的!这孩子还真是牢固,摔也摔不掉,竟然连一点事都没有!” 敏敏听了果然恼火,走到琅玦面前,问:“隆儿怎么惹到你了?要至于拿孩子撒气?” 琅玦冷冷的答道:“他既然怀疑这个孩子是大哥的,不如索性弄掉,省得生下来给他戴绿帽子!” 福隆安听了,感到十分无语,问:“那是别人瞎编的谣言,怎么变成我说的了?” 敏敏看了看福隆安,又看了看琅玦,心里已经明白了。她转身离开了琅玦的房间,对跟在身后的丫鬟说:“去叫大少爷过来!” 福隆安也跟着走出屋子,走在敏敏身后,不解的问:“叫大哥做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 敏敏答道:“所以我要让他知道。” 敏敏就在福隆安的书房中等着,福隆安也陪在一侧。 过了一会,福灵安来了,如往常一样的礼貌,向敏敏作揖道:“母亲。” 敏敏对福灵安一向没什么好脸色,开门见山就问:“公主刚才差点动了胎气,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福灵安仍是恭敬答道:“孩儿不知道。” “因为外面有人说公主怀的是你的孩子,公主不堪羞辱,想要弄掉这个孩子,自证清白。” 福灵安不知道说什么,低头沉默着。 敏敏的笑容若隐若现,也不再看福灵安,只淡淡的说:“有时候,一个人的存在就是错,也许你什么都没做,可是却不能保证不会因为你发生不该发生的事。从公主嫁过来,府里就没安宁过一天,其中的原因,你最清楚!这样的日子,真是让人受够了,咱们不如今天一次性说个明白!” 福灵安答道:“母亲的意思,我明白,我明日就出去看房子,另置宅院,搬出去住。” 敏敏脸上的笑容变得更神秘,道:“京城的府邸都相距近的很,抬抬脚就到了,公主只是被限定了不能住在宫里和公主府里,别的地方都去的了。而且,一年到期之后,她更是个自由之身。你外置宅院,不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了什么,我可就更看不到了!” 福灵安明白,避嫌自然是越远越好,但作为官家子弟,去留之处都得遵从皇命,因此解释道:“额娘,我有官位在身,离京不是自己随便说了算的。我现在只是暂时停职,并没有被罢免。” “你若是真心想走,自然有办法处理好的,我相信你的能力。”敏敏这话,像是对福灵安的肯定,也更像是对福灵安的逼迫。 福灵安低头沉默,半晌没有说话。 敏敏忽然又温柔起来,笑着说:“灵儿,并非额娘偏心,你们三个之间这种关系,这样下去,我们富察家迟早要变成整个京城的笑柄。公主是金枝玉叶,永远不可能离开京城,为了富察家的尊严,走的人只能是你。“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处理好这件事。”福灵安这次回答的很利索,也不得不利索了。 “好孩子,我们今天说的话,我不希望你阿玛或者公主知道,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你说是吗?”敏敏的语气变得非常非常慈爱,温柔的看着福灵安,温柔的让人心里发毛。 “我知道了。”福灵安的眼里却没了眼神,在有记忆以来,这是敏敏对他说话最亲切的一次,目的却是为了悄无声息的把他赶走。 敏敏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福灵安便离开了,他走的每一步都很沉重,心里也凉透了。或许,他在这个家里真的很多余,过去他总这样怀疑,如今再也不用怀疑了。 福隆安看着兄长离去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些想要追出去的冲动,刚踏出一只脚,就被敏敏拦住了。 敏敏知道福隆安心有不舍,因此命令道:“不许挽留他,他本来就不该来到这儿的,我养了他这么多年,也该到了他回报的时候了。” 福隆安看着福灵安的背影,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遵从了母亲的安排,并在傅恒和琅玦等人面前守口如瓶。 荣王府接到了一道圣旨,是给懿泽的,说是懿泽母凭子贵,且孝心有加,从今以后与碧彤不分大小,同为荣王妃。 懿泽心里明白,乾隆嘉奖她的原因,是因为八阿哥大婚闹私奔时,她想办法圆了场。但懿泽那天的本意,只是想解决问题,顺便希望给乾隆留个好印象罢了,并不曾想因此提升了自己的地位。 可这样的圣旨,简直把碧彤气个半死。 碧彤寻找胡嫱,来到了花园的花圃,看到胡嫱又在刨土种花,烦躁的问:“种花种花!除了种花,你还会做什么?” 胡嫱答道:“王爷怕侧福晋生气,不让奴婢老在书房伺候,所以奴婢只能来这里种花了。” 碧彤一脸没好相,问:“我接你来,是让你在这儿种花的吗?现在懿泽已经跟我平起平坐了,永琪为了讨好她,还不敢见你。我想知道,我接你入府有什么用?难道你想让我还送你回冷宫吗?” “福晋不要生气,福晋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就是因为太心急。”胡嫱站了起来,陪笑着说:“奴婢一进府就被这个人、那个人盯着,如果很快就有所作为,那其结果不就是被孟冬看穿、再设计揭穿,最后让王爷越来越反感。我的出身比福晋低很多,下场肯定更惨!” 碧彤看着胡嫱,一直没什么好脸色,她觉得胡嫱不过是在推脱。 胡嫱又说:“福晋和奴婢一样清楚,侧福晋一点都不难对付,福晋会弄了个满盘皆输,皆是因为她身边有一个孟冬。” 碧彤疑惑打的问:“难道你有办法离间孟冬和懿泽?” 胡嫱摇了摇头,答道:“她俩之间的感情很真挚,离间不了。想要对付一个人,先要了解一个人,孟冬最擅长的是读心,读心读多了,其实很容易草木皆兵。她怀疑到什么,奴婢就承认什么,就这么一直毫无章法的做事,她怀疑的方向便会越来越多,可事实上,奴婢什么都没做,那么她的读心对于侧福晋还有什么用呢?” “然后呢?” “等到她对侧福晋没多大用的时候,侧福晋就不会事事问她,那么她离开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她会走吗?” “是人都有弱点,孟冬也有一个非常致命的弱点,把握的好,则一击即中。只要她离开了王府,侧福晋还不就是案板上的肉,想怎么切,就怎么切。”胡嫱这些话说的很违心,因为她没有那么狠,可是她只有把话说的狠一点,才能暂时被碧彤所容下。 “但愿你没有骗我,不过,我想警告你,等的久了,我会不耐烦!等我不耐烦的时候,也许你就该回冷宫了!那里可有人等着杀你呢!”碧彤正眼不看胡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花园。 胡嫱望着碧彤的背影,想起冷宫曾经的遭遇,感到一阵胆寒,不知不觉中,眼泪簌簌而下。 第二卷:荣王殇 第140、永琪挽旧证初心,瑛麟假情挑圣怒 永琪从书房走出来,看到胡嫱站在不远处,下意识的假装没看见,转身往另一边走。 “王爷。”胡嫱叫住了永琪。 永琪躲不过,只好站住,问:“有事吗?” 胡嫱笑道:“都是奴婢不好,让王爷和侧福晋之间惹出了嫌隙。王爷现在虽然避嫌,可侧福晋又看不见,难免还是会多想。王爷不如送奴婢去服侍侧福晋,侧福晋如果亲眼看到了王爷的态度,应该就会相信王爷的真心。奴婢愚见,恭请王爷裁夺。” 永琪听了,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便点头道:“那你今天就过去吧,就跟懿泽说是我让你过去的。” 胡嫱拜谢,然后回去收拾了东西到芜蔓居报到。 孟冬见胡嫱来,心中难免又开始猜疑,对懿泽说:“王爷竟然遣胡嫱来服侍你,其中恐怕有诈!” 懿泽问:“怎么讲?” 孟冬分析道:“且不论胡嫱失忆可能是假,就算是真的,至少她现在也应该看的出来你对她有芥蒂,这样专程来到你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不是纯粹让你看着心里不舒服吗?王爷最近一心想与你示好,却忽然做出来这样的决定,不太可能自己想出来的,多半是胡嫱主动劝说的!” 懿泽认可孟冬的想法,便亲自来到紫薇寒舍找永琪,质问道:“为什么让胡嫱去我那?” 永琪答道:“我只是为了向你证明我的心。” “你的心在哪?” “在你身上。” 懿泽瞟了个白眼,冷冷的笑着,经历过一次感情的背叛,她现在已经不会轻易相信永琪的油嘴滑舌了。 永琪却很认真的说:“我知道,你现在不信我。是我对不起你在先,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但是,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想告诉你,其实,在你知道这件事之前,我已经跟胡嫱一刀两断了,而且胡嫱后来也忘了之前的事,这件事等于早就结束了。我们都对不起碧彤,所以无力阻止她接来胡嫱这个决定,但我现在仍然是在一心一意的对你。” 懿泽看着永琪的眼睛,似乎是真诚的,半信半疑,道:“那我有两个问题问你。” “你说。” “你跟胡嫱,有没有那层关系?” 永琪斩钉截铁般的回答:“没有!我可以对天起誓,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没有三媒六聘、朝拜天地,岂可行周公之礼?” “不必起誓,我信你了。第二个问题,你让胡嫱去服侍我,是你自己的决定,还是胡嫱想去的?” 永琪依然诚实的答道:“是她建议的,但我认可了。这些天我很忙,皇阿玛让我学着很多事,我没有多少时间陪你,在你看不到我、也看不到胡嫱的时候,可能会胡思乱想,这样对我不公平。所以让胡嫱就待在你屋里好了,我才好向你证明,我和她现在毫无瓜葛!” 对于看不见的事情会胡思乱想,一向是女人的强项,懿泽没有再反驳,就把胡嫱留在了自己房中。 可这还真是个矛盾,一个曾经跟丈夫相好过的美貌女子,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见是会乱想,看得见又心里不舒服,左右都让懿泽日子过的不顺心。 或许,这正是碧彤的目的。 永琪但凡忙下来的比较早,就会到芜蔓居来看懿泽。 永琪一进门,胡嫱就先迎了上来,热情的为永琪打起门帘,笑着说:“王爷可来了,我们福晋天天盼着王爷呢!” “是吗?”永琪笑了笑,随意的看了胡嫱一眼,又走了进来,来到懿泽身边。 就因为永琪看胡嫱的这一眼,懿泽心里便开始风起云涌,却不想说话,她刚喂绵脩吃了饭,只管给绵脩擦嘴。 绵脩稚嫩的叫了声:“阿玛。” 永琪欣喜的抱起绵脩,问:“今天都玩了什么好玩的?跟阿玛讲讲!” 懿泽突然从永琪怀里抱过来绵脩,冷冷的说:“王爷,臣妾要休息了,王爷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就请先回吧!” 永琪不解的问:“先回什么?我知道该休息了,我不就是过来跟你一起休息的吗?” 听永琪说到要休息,几个丫鬟都退了出去。 懿泽却说:“臣妾今晚要带着绵脩睡,这床太小了,睡不下王爷这么大一个人。” “我又怎么得罪你了?”永琪感到闷闷的。 懿泽板着一张脸,道:“我说睡不下就是睡不下,外边胡嫱的屋子宽的很,王爷不妨到那去休息!” 永琪拉住懿泽的手,陪笑道:“看看你都胡说些什么?我什么都没做,你生的是什么气啊?” 懿泽气愤的答道:“你一进门就先看了她一眼,你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来看她的?” 永琪感到很无奈,笑问:“她那么一个大活人站在那,我又不是瞎子,能看不到吗?我又没盯着她一直看,难道看一眼也错了吗?” 懿泽依然愤愤不平的说:“当然错了,之前如果不是你每次来都看嬿翎一眼,她会对你抱有幻想吗?” “嬿翎都已经死了,你还计较那些做什么?” “嬿翎是死了,可是你的老毛病却一点都没变!” 永琪戏谑一般的问:“那我下次闭着眼睛进来行不行?” “闭着眼进来,你有特异功能吗?”懿泽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笑了一下。 永琪的语气变得更加诙谐,笑道:“我哪有特异功能?看不见,那我只能用手摸着进来了!” “你不但想‘看’,还想‘摸’是吗?”懿泽说话的样子,也开始有那么点像撒娇。 “是啊,让我摸一下行吗?”永琪故意把手伸向懿泽身上,坏坏的笑着。 懿泽把一个棉花枕头砸到永琪身上,推他道:“你走开,绵脩在这儿呢!也不知道收敛着点?” 永琪笑了笑,低头问绵脩:“告诉阿玛,你是想跟额娘一起睡,还是跟奶娘一起睡?” 绵脩笑得像朵花一样,嘟着嘴说:“额娘这里睡不下,我要去找奶娘睡。” “真是我的乖儿子!阿玛送你去奶娘屋里!”永琪说着,把绵脩抱起来,走到门前打开门。 刚踏出门槛,永琪便看到了胡嫱。他忽然意识到,这一晚应该是轮到胡嫱值夜,她一直在门外,那么方才自己和懿泽说的话,胡嫱大约都听到了,这让他觉得心里怪怪的。 胡嫱笑着说:“王爷,奴婢送小贝勒去奶娘屋里吧。” “有劳了。”永琪将绵脩交给胡嫱,忙转身回来,不敢再看胡嫱。 太后去到圆明园之后,便开始小病不断,整日请医问药,多日不见好转。瑛麟在床前服侍,倒十分殷勤。 舒嫔从未见过太后一病能病这么久,十分忧心,遂将太后的病情写在奏折上,让人快马传递回宫,呈给乾隆。 乾隆看罢,连连叹气,似又有些心软了。 王进保劝道:“皇上既然心里念着太后,又何必赌一时之气?都过去这么些天了,要不就去行宫,把太后接回来吧!” 乾隆长叹一声,吩咐道:“你安排一下,朕亲自去圆明园一趟,先看看太后到底病的如何。” 随后,乾隆带着王进保等人来到行宫,行宫的人稀稀疏疏,舒嫔和陈瑛麟都来迎接。 乾隆见到舒嫔,便问:“太后怎么样了?” 舒嫔道:“回皇上,太后常常胸闷乏力,太医院看的说是气血不足,用药调理几天就好了。可太后吃了很久的药,却没多见效。臣妾知道,并非太医无能,而是心病还须心药医。” “心病还须心药医?”乾隆知道舒嫔的用意,笑道:“那就带朕去看看太后吧!” 瑛麟道:“皇上,太后刚吃了药,才睡下没多久,要不皇上稍微等一会再去?” “也好!就让太后再多睡一会儿。”乾隆向瑛麟点点头,知道瑛麟是有话跟自己说,于是对舒嫔说:“你先回去服侍太后,让瑛麟陪着朕走走。” 舒嫔告退。 瑛麟就陪着乾隆在园中漫步,按照老规矩,乾隆每次与瑛麟都是单独待着,不让人跟着,因此王进保一开始就遣散了随行的宫人。 乾隆关心瑛麟道:“这些天在行宫,恐怕你不是很好过吧?” 瑛麟笑道:“其实也还好,太后虽然生奴婢的气,可她现在病着,也气不起来,奴婢尽心服侍,太后也看在眼里。再说了,她已经深知八阿哥不堪承继大统,也就没有必要计较奴婢的任性了。” 乾隆笑问:“那你哄朕出来,是想说什么?” 瑛麟忽然跪在了乾隆脚下,恳求道:“皇上,您就跟太后低头认个错,把她老人家接回去吧!别再跟她怄气了!” 乾隆不服气,问:“凭什么让朕跟她认错?朕做错了什么?” 瑛麟劝道:“奴婢知道,皇上是真龙天子,哪能轻易低头。可是太后毕竟是皇上的亲娘,纵然有过,也生养了皇上一场,她的自尊心那么强,皇上却当着小辈们的面,毫不留情的斥责太后,太后的面上过不去,心里也过不去,能不生病吗?太后已经上了年纪,皇上就退让一步吧!” 乾隆望着瑛麟的眼睛,看起来情真意切,笑问:“你这么在意太后?” 瑛麟满眼深情,说:“奴婢跟皇上说过,奴婢小时候,跟祖母感情最深,祖母对我的疼爱,是父亲都比不上的。可惜祖母是个福薄之人,虽然心地善良、与人友善,却不得老天眷顾,早早的走了,我没能尽到一天的孝,说不出心里有多难过。太后的年纪和祖母差不多,对奴婢也是真心的好,奴婢没有资格说把太后当祖母看待,可看到太后的时候,却不能不想起祖母。” 乾隆扶起瑛麟,问:“你祖母,跟太后年纪相仿?” 瑛麟笑道:“比太后还小几岁呢!” “怎么会去的那么早,她是得了什么病?” “她……她……没有病。”瑛麟低着头,瞬间两眼噙泪,抽噎着说:“祖母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就死了。” “摔死的?”乾隆大吃一惊,问:“怎么就能摔死了呢?” 瑛麟流着眼泪,答道:“祖母是个瘸子,年轻时常摔着,有了年纪之后,家里都格外小心。我爹很孝顺,挑了好几个稳妥的人服侍祖母,可是走路是常事,哪能保证不出一点意外,那么多年,只摔了一次,命就没了。” 乾隆关切的问:“她怎么瘸的?” “嫁给祖父之前就瘸了,应该说是来我们陈家之前就瘸了。” “你们没人知道她怎么瘸的吗?” 瑛麟噙着泪,带着些许委屈说:“不是的,我知道。祖母一开始说是风大,吹倒了树,砸到了腿。后来有一次她做梦,说了奇怪的梦话,被我追问了好久,才知道她其实还是在之前做丫鬟时被那个大户人家的夫人打断了腿。祖母到死都不肯说那个大户人家是哪家,我一直也没想明白,祖母后来都是巡抚夫人了,还在怕什么。” “打断腿?瘸了?摔死了?还不敢说?”乾隆握着拳头,瞪着眼睛,漠视前方,深吸一口气,他心中已经认定,瑛麟的祖母钱氏多半是自己的生母,且一定是被太后打瘸的,愤恨的说:“真是窝囊到了极点!” 瑛麟点点头,道:“是有点窝囊。” 乾隆突然离开了瑛麟身旁,往接秀山房走去。 第二卷:荣王殇 第141、瑛麟离间终成果,胡嫱受胁作狐媚 接秀山房内,太后正斜靠在藤椅上晒太阳,舒嫔蹲在一边给太后捶腿。 外面人报:“皇上驾到。” 舒嫔等忙下拜行礼。 太后斜眼往外瞟了一眼,她听得出来,乾隆踏进门的脚步声比往常重,像是带着气的,他身后还跟着陈瑛麟和王进保。 太后似乎气息微弱,轻声问:“皇帝一向可好?” 乾隆脸上冷冷的,答道:“劳太后惦记,朕很好。朕听舒嫔说太后凤体欠安,特来看看。” 太后略笑了笑,一脸无奈的说:“太医治得了病,却治不了命,老了,不过是熬日子。” 乾隆的脸上,似笑,也似不笑,淡淡的道:“既然是熬日子,皇额娘也没必要瞎折腾,就在行宫里熬到底算了!” 屋里所有的人听到乾隆这句话,都愣住了。 太后抬起头,显然也是对乾隆这话感到不可思议的,问:“你说什么?” 乾隆恍若无事人一般,笑道:“太后年事已高,病也是常事,朕公务繁忙,不可能常来,太后若有什么需要,自己看着办就行了。” 舒嫔跪下,花容失色,叫道:“皇上,您怎能……” “舒嫔若是闲得慌,不如多读读《女则》《女诫》,学一学孟母教子,别动不动就写什么陈情书。朕忙的很,没工夫看!”乾隆三两句话堵住了舒嫔的嘴,然后便转身喊着:“进保,回宫!” 瑛麟也突然跪下,抓住乾隆的衣裙,问:“皇上不但不关心太后的病,还这样气太后,这就是以孝治天下吗?” “别说了!”乾隆瞪了瑛麟一眼,甩开了瑛麟,径直离开了行宫。 太后坐了起来,望着门外出神,久久不言。 舒嫔扶住太后,哭道:“太后,皇上定是有什么误会,过几天就会好的,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太后突然昏倒在藤椅上,舒妃、瑛麟,还有莫禾等侍女都纷纷上前呼喊,太后却不曾醒来。 从这天开始,太后的病情迅猛加重,太医院的太医天天来请安诊脉,开药医治,太后的病势没有丝毫起色,后来渐渐连神志也糊涂起来。太医们不得不一天三遍的轮流跑到行宫诊脉,总结病情,反复推敲,共同探讨。再到后来,太医们不堪疲劳,只好排了班次,轮班常驻行宫为太后看病,但就是看不到太后的病有一丁点好转。 乾隆得知太后的状况,却视而不见,对行宫的所有事情都不闻不问。 消息传到荣王府,孟冬向懿泽报告道:“大家都传言说,太后现在每天进食困难,吃药比吃饭都多,怕是快不行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但皇上与太后是彻底闹翻了,行宫的宫人们看皇上对太后的事已经不再上心,也渐渐推脱偷懒起来。又恰逢福灵安停职,侍卫们敬重福灵安,不服札兰泰分配,所以行宫的守卫也比以前松散了。太后能沦落到这般地步,简直不可思议。” 懿泽沉思,乾隆与太后彻底翻脸,必然是瑛麟从中作梗,瑛麟的行事速度和办事能力都超过自己的想象。瑛麟的背后,应该还有很多天下会的人在暗箱操动,那么实际发生的事情应该比她看到的还多,这样下去,恐怕结局非同小可。 懿泽曾对瑛麟说过不帮助、不揭穿、不干涉,可是上次为了琅玦,懿泽已经逼迫瑛麟出卖王若筠,差点让王若筠殒命。懿泽猜王若筠也是天下会的一员,经历了上次的事,不知是否还能继续忠诚的为天下会卖命。 外面传来一阵笑声,打断了懿泽的思路,懿泽问:“是谁在外边笑?笑的声音这么大?” 孟冬答道:“是胡嫱。” “她在做什么?” “她爬到树上去了,说是要摘桃子。” 懿泽推开窗户,看到大约三五十步外,有几棵桃树,胡嫱就在其中一棵桃树的枝丫上,在那里检查树上的桃子哪个熟了,一边挑着,一边与树下的丫鬟们说笑,让人帮忙接着桃子。 “笑的可真开心!”懿泽心中一阵不快,砰的一下关上了窗户。 孟冬道:“别关窗,好像是王爷来了!” 懿泽又推开窗户,果然远远看到永琪正往这边走来。 永琪看到一群丫鬟嬉笑着摘桃子,十分好奇的走了过去,走近才看出原来上树摘桃子的人是胡嫱,她动作麻利,像个猴子。 想起遇见胡嫱的那片桃花林,是那样的美妙,永琪不禁感慨道:“桃花已经开过去,连桃树都结果子了。” 桃树下的几个丫鬟听见永琪说话,都回头看到永琪,连忙给永琪请安。 胡嫱在树上听到“给王爷请安”几个字,也附和道:“奴婢也在这里给王爷请安了。” 突然一个脚蹬空,胡嫱从树上掉了下来,永琪飞快的跑过去接住了她,那个画面浪漫极了。 懿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骂道:“小贱人,整天做这些抢眼的事情给谁看?” 孟冬惊讶的问:“你还会骂人?” 懿泽没有说话,站起走了出去,孟冬也跟着。 永琪将胡嫱放在地上,望着胡嫱,笑问:“你以前放羊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常爬树?” 胡嫱瞪大了眼睛,问:“奴婢以前放过羊吗?” 永琪有些失落,他又忘了胡嫱已经失忆的事了,还要说话时,突然耳边传来懿泽的声音:“王爷这出英雄救美,演的实在精妙绝伦,臣妾还想再看一遍。” 永琪竟不知道,懿泽是几时出现在他和胡嫱身旁的。 三个人面对面的样子,永琪感到一阵尴尬。 胡嫱露出害怕的神色,跪在懿泽脚下,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又惹福晋生气了。” 懿泽板着一张脸,问胡嫱:“你倒是说说,你错在哪?” 胡嫱不知该怎么回答。 懿泽笑问:“你错在当着我的面勾引王爷,对吗?” “奴婢……奴婢不敢!”胡嫱拼命摇头。 永琪弱弱的解释道:“树太高了,我如果不接住她,摔下来非死即残,你不要多想好不好?” 懿泽一肚子怒火,厉声问:“她摔死还是摔残,跟你有什么关系?” “世上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永琪有些不快的神色,他看着懿泽,语气像是指责。 懿泽不能忍,问:“既然你这么在乎她的生死?那我现在就杀了她!” 说着,懿泽伸手掐住胡嫱的脖子。 “你疯了?”永琪忙扯住懿泽的胳膊,懿泽的力气很大,永琪掰了半天才掰开,把懿泽推到一旁。 胡嫱挣脱后,摸着脖子不停的咳嗽。 永琪忙问胡嫱:“你没事吧?” 胡嫱摇了摇头。 懿泽又走过来,胡嫱惊恐的往后退了几步。 永琪挡在胡嫱的面前,看着懿泽,问:“你闹够了没有?” 懿泽指着胡嫱,喊道:“永琪,你给我听着,今天这王府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我们俩只能留一个,你自己选!” “我……”永琪顿时目瞪口呆,痴痴的站着。 懿泽咆哮着问:“你说啊!留下她还是留下我?” “撵走了她,我怎么跟碧彤交待?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永琪看起来很为难。 “行!她不能走,那我走!”懿泽飞跑回屋,打开箱柜,开始收拾东西。 永琪追了进来,按住懿泽的手,问:“你是我的妻子,你还往哪走?不要像个小孩一样闹出走好吗?” 懿泽推开永琪,只管继续收拾东西。 永琪走到门口,看到孟冬,问:“你帮我劝劝她好吗?” 孟冬对永琪和胡嫱今日这般行径十分不屑,也把脸转到一旁,不理会永琪。 永琪正在为难之际,又看到金钿从廊檐下跑过来,他忙叫住金钿说:“你家小姐要离家出走,你快帮我劝劝她!” 金钿焦急的走到懿泽身边说:“小姐,不好了,小贝勒出花了!” 懿泽听了,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放下手中的东西,惊骇的往绵脩的屋子跑去。永琪也吓了一跳,忙跟着一起走了。 金钿跟在懿泽身后,边走边说:“早起赵嬷嬷给小贝勒喂奶,他不大爱吃,以为是刚起来的缘故。后来看着他总也懒得动,摸了摸头,发现有点热,嬷嬷想着发烧了,请了御医,来看后说是天花!” 懿泽来到绵脩的屋子,乳母赵嬷嬷抱着绵脩坐在床边,御医郑琛正在给绵脩看病,懿泽看了看绵脩的脸上、耳后,又拉着手看胳膊。 郑琛问:“福晋出过天花吗?没出过的话,就不要碰小贝勒,会传染的!” 懿泽道:“我怎么可能不碰自己的儿子?” 永琪拉过懿泽,说:“不要冲动,听太医的好吗?” 懿泽推开永琪,伤心的哭了,沮丧的说:“都是你!我最近注意力都在你和胡嫱身上,才忽略了绵脩,结果他就生病了!绵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永琪抱住了懿泽,慌忙道歉:“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和你一起照顾绵脩,不要哭了,你哭成这个样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郑琛站起来,拜道:“王爷、福晋先不要难过,天花并非完全不能治,自康熙爷之后,太医院也研制过一个保守的治法,虽然方法不很完善,但成功的先例还是有的。” 永琪吩咐道:“那就按照你们的方法治吧!” 为绵脩治病需要人手,贴身服侍的最好都是出过天花的人,以免病情蔓延。永琪在全府普查,得过天花的人并不多,孟冬、金钿都没有,胡嫱自称小时候出过天花,懿泽只好让胡嫱留在绵脩的身边照顾。 懿泽自然是没有出过天花的,但她是个不会生病的人,只管谎称曾经有过天花,好留下来照顾绵脩。 永琪并没有出过天花,懿泽便不准他近身与绵脩接触。且永琪现在是乾隆心中的太子人选,要学的东西、要做的事情很多,也不太可能像懿泽那样一天到晚的看着绵脩。 所以忙来忙去,绵脩屋里经常只有懿泽和胡嫱两个人。 第二卷:荣王殇 第142、懿泽救子现神力,胡嫱绕弯另作计 连续熬了两个通宵,懿泽趴在床边睡着了,胡嫱在懿泽的身上搭了一件披风。 懿泽醒了,对胡嫱说:“你没必要对我好,我不会感激你。” 胡嫱笑道:“福晋,别人都是轮流值夜,只有你不分白天黑夜的一直在这呆着,哪能扛得住啊?你去睡一会吧!这会儿绵脩贝勒睡了,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就算需要人,我也可以叫别人。” 懿泽的确疲惫,却摇了摇头,道:“我不走。我走了,有人害绵脩怎么办?” “谁会害他呢?” “你。” “我要是想害他,之前就有机会,何必等到他生病的时候呢?”胡嫱轻轻笑着,她每次开口说话的时候,都看起来是乖巧本分的样子。 懿泽没有动,她老早就不敢相信胡嫱了。 胡嫱的脸上,又露出一丝忧伤,道:“我知道福晋现在心里很恨我,其实,我也恨自己。” 懿泽好奇的问:“恨自己什么?” “恨我的怯懦、怕死。”胡嫱苦笑着,叹了口气,说:“我常常有个幻想,如果我是个男人,肯定最怕当兵,因为我特别惜命。” “谁不惜命?你这不是在说废话吗?” “不,世人都惜命,但更有原则。一个人爱惜自己,努力活着,那没有错。可是为了保命,去出卖灵魂、去陷害别人、去做自己都看不下去的事,这样的惜命,是可耻的。我就是这样的无耻小人。” 懿泽看着胡嫱,更加疑惑,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胡嫱眨巴着眼睛,咽下差点流出的眼泪,却又忽然笑着说:“我说的太多了,福晋还是去睡吧!” 懿泽心里很奇怪,听胡嫱这样说话,反而没有了一丝困意。 胡嫱又说:“福晋要是不放心,要不就找个放心的人来看着我。你能这样永远不睡吗?” “不用了,我信你这一次。”懿泽突然又相信了胡嫱,似乎也没什么道理,只是凭感觉罢了。 懿泽走出绵脩的房间,本来准备回自己屋里去睡一会,忽而一眼瞥到孟冬的屋子里灯是亮着的。她好奇的走了过去,敲了敲门。 孟冬开了门,懿泽走进屋里,看到孟冬的桌子上放着一件小衣服。 懿泽无精打采,问:“大半夜你不睡觉,在做什么?那是绵脩的衣服吗?” 孟冬看起来很严肃,道:“我一直以为,绵脩是你的孩子,会像你一样百病不侵,所以在这方面就没有很关注。这次,让我很意外。” “怎么可能?他是我的孩子,也是永琪的孩子,况且,我是以凡胎肉身生下的他,绵脩自然还是像凡人的更多。大清的皇子,出天花的不在少数,绵脩也未能幸免,我真的好害怕会治不好。” “太医让我们把绵脩前一阵穿过的衣服都烧掉,我在收拾绵脩衣服时,看到了这一件,压在箱子最底下。这件衣服我从未见过,而且绵脩也从没有穿过,不知道是哪来的,我问了赵嬷嬷和金钿,她们也都没见过。我心里很奇怪,这样粗糙的料子,莫要说绵脩,就是我们府里的丫鬟,也不会穿的。况且我们府里只有绵脩一个孩子,就是浣衣处也不该有混淆的,我想这件衣服一定是从府外来的!而且多半来自于贫门小户!” 懿泽被震惊了,问:“你的意思是,有人从府外夹带进来了这件衣服,放进了绵脩的箱子里,然后绵脩就得了天花?” 孟冬点点头,道:“芜蔓居能接触绵脩衣物的人,就这么几个。但她们都没有私自出府的机会,得靠别人才能拿到外面的东西,所以做这事的人,背后得有人协助才行。我想,我之前的猜测可能都错了,害绵脩,恐怕才是碧彤福晋最希望胡嫱做的事。” 懿泽瞬间明晰一切,抓起桌上的衣服,飞快的跑了。 孟冬的话还没说完,却又追不上懿泽了。 懿泽一口气跑回绵脩的屋子,把那件小衣服扔到胡嫱的身上,问:“你不是说你不会害绵脩吗?你告诉我,这是哪来的?” 胡嫱蹲下捡起衣服,拿在手上,静静低头看着,轻声答道:“是碧彤福晋的丫鬟给我的。” 孟冬跟了过来,站在房门外。看到胡嫱又如同之前一样,一被质问就招认罪状,孟冬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胡嫱跪在了懿泽脚下,哭着说:“我如果不听碧彤福晋的,她就会把我送回冷宫,我好不容易活着从冷宫出来,我不想回去……” “你怕她把你送回冷宫?所以就害绵脩!天花是何等可怕的病?要是绵脩出了事,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吗?”懿泽只用一只手掐住胡嫱的脖子,就将胡嫱整个拎起来,悬在半空中。 看到懿泽这般神力,连孟冬都吓得后退了几步。 懿泽狠狠的瞪着胡嫱,问:“现在永琪不在这里,我看谁还能救你?” 胡嫱双手抓住懿泽的手腕,两只脚在下面乱蹬,像是从牙缝挤出来的话:“我……我有办法……救……救绵脩……” 懿泽突然松手,将胡嫱放了下来。 胡嫱摔在地上,又是一阵咳嗽,不敢多喘息,忙爬起来说:“奴婢……奴婢有土方,能治天花。” 懿泽目光如利剑,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胡嫱答道:“就凭奴婢小时候也得过天花,但却好了。” 懿泽很疑惑,又问:“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胡嫱道:“是我哥哥说的。” 懿泽回头看了孟冬一眼,问:“能信吗?” 孟冬还沉浸在方才的惊惧中,忽然听到懿泽问话,像是刚从梦中醒来一般,浑身抽搐了一下,答道:“只能信了,太医院虽然有治天花成功的例子,但治死的其实更多。” 懿泽又对胡嫱说:“把偏方的配方给我写下来,治得好,我谢你。治不好,你就等着殉葬吧!” 胡嫱畏惧懿泽这般神力,只能遵从命令,帮绵脩治病,但同时又害怕碧彤来问罪,每日提心吊胆的躲避着。 丫鬟们轮流在绵脩的屋里照顾,不该胡嫱值班的时候,她走出芜蔓居,沿着王府花园的小河走到王府围墙边上。 这条河是王府外引过来的活水,从墙外流进墙内,墙下有网拦着,人是不能从河里进出王府的,但在这个地方,墙内外相互说话却听得见。 胡嫱在离宫时送给胡云川一件衣服,袖口处缝进去了字条,字条上说明,让胡云川每个月初二和十六日的申时到府外的这个地方相会。两人约了暗号,胡嫱在内搅动河水,胡云川在外看到波纹,就在水面上放一把小小的树叶,大部分树叶会被网挡住,但会有几片小树叶会通过钢网的孔洞顺着水流流进府内,胡嫱看到,便知道胡云川也到了。 且此处视野开阔,藏不了人,若有人看到,胡嫱可以假装自己是在玩水,若有人走近,她一眼便能看到。 事实上,胡嫱好几次都没有赴约,胡云川知道她有许多身不由己,即便在墙外空等,下次也依然会准时赶到,在这里从不到申时等到申时之后。 这日,胡嫱蹲在墙内河边,向河内扔了一块石头,激荡出圈圈水波。过了一会,她果然看到几片小树叶流了进来。 胡嫱便说:“去履亲王府。” 胡云川在墙外问:“找谁?” “四阿哥履郡王。” “做什么?” “透漏绵脩重病。” “你还好吗?” “挺好的,我走了。”胡嫱站起来,离开了围墙,“挺好”领个字,她说的真违心,想起碧彤的咄咄逼人、懿泽的盖世神武,她怎么可能过的好? 绵脩用了胡嫱的偏方之后,过了几天,果然有所好转。懿泽有几分欣喜,对胡嫱的态度也比之前稍微好了点。 因为永璇私奔却逃过惩罚一事,永珹十分感激懿泽,他听见有人议论说绵脩病的很严重,便立刻让人备礼,到荣王府来探望。 紫玥一向疑心很重,又爱吃飞醋,一听到永珹要来荣王府,便开始怀疑永珹是想私会孟冬,因此必须跟永珹一起来荣王府。 于是永珹和紫玥一起来到了荣王府探望绵脩,懿泽很意外,在芜蔓居中烹茶接见。孟冬为了避嫌,提前离开了芜蔓居,先到别处去了。 永琪听说,也放下手中的事情,从紫薇寒舍来到芜蔓居,和懿泽一起陪客说话。 永珹对绵脩的得病和治愈都感到很惊讶,道:“我只听说绵脩病了,没想到竟然是天花,幸得祖宗保佑,有惊无险。没想到太医院的医术,比以前精进多了。” 懿泽笑道:“哪里是太医院治好的,是府里一个丫鬟小时候得过天花,用偏方治好了,我就也给绵脩试了试,没想到真的有用。若不是这偏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永琪也笑着说:“是啊,懿泽这段日子,几乎都没合过眼,饭也吃不下,天天担惊受怕的守着绵脩,我真是心疼她。绵脩要是不好,把她也给搭进去了,我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下去呢?” 永珹看看永琪和懿泽,又想想自己,不禁感叹道:“五弟和五弟妹这样鹣鲽情深,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羡慕,又有绵脩这么聪慧乖巧的儿子,让我好嫉妒。” 紫玥听到这句话,瞪了永珹一眼。 永珹忙又改口问:“对了,那个治天花的偏方是什么?我得抄一份回去,以备不时之需。” 永琪笑问:“四哥和四嫂是不是有好消息了?那你们得多请教懿泽,她现在对于孩子的事,可懂得太多了!” “好消息?”永珹看了看紫玥,呵呵一笑,道:“等她有好消息,我得等到下辈子去了!” 紫玥吆喝永珹道:“你是怎么回事,非要逼着我在别人家跟你吵架是不是?” 懿泽劝道:“四嫂消消气!四哥也不要急,子嗣的事,得靠缘分,缘分到了,自然就会有了。” 又坐了一会,永珹和紫玥便告辞出来,永琪、懿泽出门相送。 胡嫱抱着一大摞衣服走进芜蔓居的院子里,她走的比较急,一下子撞到了永珹的身上。 永珹比较结实,反而是胡嫱摔倒了,衣服也掉了一地。 懿泽责备道:“你怎么这么莽撞,好好的走个路,都能撞到四阿哥身上。” 胡嫱向永珹行了个礼,道:“四阿哥请恕罪,奴婢拿的衣服太多了,挡住了视线,无心冒犯。” 永珹笑道:“没事,摔到你没有?” 胡嫱摇了摇头。 永琪指着胡嫱,对永珹说:“挺巧的,方才我们还议论天花的偏方,她就是贡献偏方那个丫鬟。” 说罢,永琪继续送永珹往前走,懿泽也挽着紫玥的胳膊。 胡嫱正在捡地上的衣服,忽然抬头喊:“四阿哥等等!” 永珹回过头来看了胡嫱一眼。 胡嫱跑过来,不好意思的说:“奴婢的手帕刚才粘在四阿哥身上了。” 永珹往自己身上上下看了看,问:“在哪?” 胡嫱伸手扯了一下永珹右上臂的偏后处,这一下,连永珹胳膊上的肉都扯疼了,永珹却没有吭声,胡嫱便拿着手帕走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143、胡嫱伤手演苦戏,懿泽蒙冤狂发威 胡嫱弄脏了刚洗好的衣服,只好又收拾了送到浣衣坊再去洗。她一路小跑,走在王府的小路上,突然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一下子摔趴在了地上,衣服又散落了一地。 胡嫱抬头一看,原来是幽漾候在路旁,伸腿绊了她一脚,碧彤随即也出现在胡嫱的眼前。 胡嫱端正的跪好,道:“给福晋请安。” 碧彤眼中含恨,直直的瞪着胡嫱,问:“绵脩为什么好的那么快?” “奴婢家乡有治天花的偏方,救了小贝勒。”胡嫱不敢撒谎,她跪在地上,双手按地,头也不敢抬。 碧彤原本以为绵脩得了天花,就算不死也能把懿泽给吓个半死,正等着看好戏,没想到不过几天功夫,竟又听说了绵脩病情好转的消息,而且永琪和懿泽之间的感情也因此更进一步,恨不得将这一家三口撕成碎片。 当下她听到胡嫱的回答,愤恨至极,一脚踩在胡嫱的手上,鞋跟在胡嫱的手指上面摁着转了一圈又一圈。 胡嫱手指疼的身上冒汗,却不敢动,强忍着疼,说:“侧福晋的武艺实在不一般,她天生有惊人的神力,奴婢若是不救小贝勒,福晋现在就已经见不到奴婢了。” 碧彤冷笑着问:“你不能为我做事,反而还在那边帮倒忙,你来告诉我,我现在能见到你,可又有什么用呢?” “再给奴婢一个月的时间,就一个月,孟冬一定会离开荣王府,懿泽也会跟王爷决裂。”胡嫱咬着牙,疼的几乎要抽搐起来。 碧彤的脚终于离开了胡嫱的手指,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一个月后,若是你说的这些都不能实现,你会死的很惨。” 放下这句让人惊恐的话,碧彤带着幽漾离开了胡嫱的眼前。 胡嫱慢慢的抬起手,放在眼前,她看到自己的手指大都红肿了,好几处被挤破了,流着血,热辣辣的疼着,眼泪又簌簌的流下。 绵脩正在慢慢的康复着,懿泽还是不放心,几乎一直守在绵脩的身旁,亲自喂药、擦洗身上的结痂,绵脩常常不配合,致使一件事情重复做好几次,但懿泽总是很有耐心。 又轮到胡嫱在绵脩屋里值班,懿泽吩咐道:“你去打一盆水,拿来给绵脩洗脸。” 胡嫱转身去打水。 绵脩在床上滚动了一圈,滚到了床的最里面,嘟着嘴说:“不洗脸!” “怎么能不洗脸呢?再不洗,你脸上的灰都要长到肉里面了!”懿泽站起,将绵脩从床里面拉出来。 绵脩却一个劲的往里面扯,还是喊着:“不洗脸!不洗脸!” 懿泽只管用力把绵脩拉到床边。 这时,胡嫱端了一个铜盆走到床边,绵脩却俏皮的拍了一下盆边,胡嫱没有端好,盆子整个被掀翻了,水撒在了绵脩的身上,也撒在懿泽的手上。懿泽感到水有些热,绵脩也哭了起来。 懿泽心疼的抱住绵脩,问:“你怎么能弄这么热的水呢?” 胡嫱跪下说:“奴婢该死!” 懿泽疑心着,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胡嫱拼命的摇头,道:“奴婢以为,小贝勒洗脸一向很慢,怕水给等凉了,才弄的稍微热了一点,没想到……” 懿泽根本信不过胡嫱,看着哭泣的绵脩,她生气的对胡嫱喝道:“出去,以后永远不许来绵脩屋里。” 胡嫱哭着跑了出去。 懿泽生怕绵脩病中再受寒,忙又叫人另外拿了干的衣服给绵脩换好。 胡嫱却一口气跑到紫薇寒舍的钟楼,那是王府最高的建筑,她沿着楼梯上到了最上面,走到护栏边上,一手按着护栏上的石墩,一直脚跨过护栏,然后翻到了护栏的外侧,看了一眼下方,却不敢跳下去。 有几个仆人正在院子里扫地,看到了楼上有人似有跳楼之意,便相互喊过来,一起站在楼下看。 不一会儿,楼下聚集的下人越来越多,都像看热闹一样指指点点的盯着楼上。 永琪在书房里坐着,听到外面有些异样,问:“外面好像有点吵,是在干嘛?” 正在房中收拾打扫的侍女玥鸢,走到门口向外看了看,答道:“王爷,好像是有个丫鬟爬上了钟楼,要跳楼,好多人聚在下面看呢!” 荣王府还从来没出过逼死下人的事,永琪吃了一惊,他走出书房,果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永琪疾步走到钟楼下,往上看,觉得上面的人像是胡嫱。他忙走上楼梯,迅速的跑到顶端,喊:“嫱儿,你要做什么?” 胡嫱扶着栏杆,望着永琪,满目苍凉,喃喃而道:“是奴婢不好,惊扰了王爷……” 永琪走过来,站在栏杆内,与栏杆外的胡嫱面对面站着,问:“发生了什么能让你想不开?快点回到里面来。” “奴婢活的好辛苦,真想一了百了,可是……站到这里又开始害怕,我真没用,连死的勇气都没有!”胡嫱摇着头,迎风伫立,夕阳的晚霞照到了她的脸,脸颊微红,娇小的身影在风中显得楚楚可怜。 永琪把手伸向胡嫱,那目光柔情似水,劝道:“你过来好吗?有什么委屈就告诉我,不要这样!” 玥鸢很看不惯胡嫱矫揉造作的样子,也看不惯永琪怜香惜玉的样子,便跑到芜蔓居,对懿泽说:“侧福晋,你屋里的胡嫱跑到了钟楼上,引的王爷也上去了,现在正在那唱苦情戏呢!你再不去看,王爷的魂都要被勾没了!” 懿泽刚给绵脩换了衣服,又哄睡,忙了半天,已经疲倦,忽而听到这件事,瞬间怒火万丈,一刻也不容等。她一口气跑到紫薇寒舍,冲到了钟楼上。 在钟楼上,永琪已经抓住了胡嫱的胳膊,似命令一般的语气,道:“快上来!” 胡嫱还是不住的摇头,用哀怨的目光看着永琪,弱弱的说:“王爷,这王府根本容不下我,你就不要救我了。” “你们在做什么?”懿泽突然出现在永琪的身后。 永琪这次看到懿泽,虽然他还是手拉着胡嫱,却没有一点愧疚的意思,反而对懿泽说:“我还正想问你,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逼得她连活都活不下去了?” “我做了什么?”懿泽看着永琪袒护胡嫱的样子,更加恼怒,向胡嫱呵斥道:“你可真会装模作样,就刚才发生那点事,至于吗?你自己告诉王爷,看看我到底怎么过分了?” 永琪又看着胡嫱,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你只管说!” 胡嫱望着永琪摇头,语气微弱的说:“没有……没发生什么,侧福晋对奴婢,一直都很好,是奴婢自己想不开,和侧福晋一点关系都没有……” 永琪觉得胡嫱似有隐瞒,扭头对懿泽说:“你先下去!” 懿泽问:“为什么要我下去?” 永琪冷冷的说:“以为我不知道吗?你那么着急的跑上来,不就是怕胡嫱告你的状吗?你在这儿,她当然不敢说实话!” 懿泽从不屑于解释,但却痛恨这样的冤枉,更痛恨永琪的手拉着胡嫱的手,她强势的冲着永琪喊道:“我今天还就站在这了,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胡嫱哭着说:“福晋……您就原谅奴婢一次吧!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故意,奴婢是因为手疼,才会端不稳盆子,奴婢再也不敢了……” 永琪听见胡嫱说手疼,看了一眼她的手,手指竟然都是肿起且烂着的,他吃惊的拉住胡嫱的手,关切的问:“你的手是怎么回事?这是谁干的?” 胡嫱的手颤动着从永琪手中抽出来,一脸害怕的模样。 永琪回头问懿泽:“她的手指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你告诉我!” “我告诉你什么?她的手受伤,我凭什么要知道?”懿泽疯狂的怒吼着,只觉得自己的肺要被气炸了。 胡嫱流着眼泪,唯唯诺诺的说:“王爷,你不要冤枉侧福晋,奴婢的手是自己不小心夹伤的,跟侧福晋一点关系都没有!” 永琪失望的看着懿泽,叹道:“相识这么多年,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你。” “要演戏是吧?我陪你们演到底!”懿泽说着,猛的冲上前去,一把推了胡嫱的胸口。 栏杆外地方狭小,胡嫱的脚原本就站不稳,被懿泽这么一推,她失足就要往下跌。 永琪紧紧拉住胡嫱的手,坠的他俯下了身,胡嫱就悬在半空中。 胡嫱看着下面抬头观望的人群、周围的一切,还有摇摇欲坠的自己,吓得腿都发软了,向上喊:“王爷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懿泽再也忍不住了,她狠狠的冲胡嫱咆哮着:“你不是想寻死吗?我助你一臂之力,你怎么不去死啊?” 永琪努力将胡嫱拉了上来,扶着她翻回栏杆内,胡嫱腿软的几乎站不起来。永琪小心翼翼的扶着胡嫱,却抬起头,用犀利的目光看着懿泽。 懿泽的眼睛也像一把锐利的剑,直直的瞪着永琪。 永琪的每一次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深深刺痛着懿泽的心。懿泽那颗被自己摔的破碎了的心,又开始如同刀绞般的疼,疼的她浑身冒汗、颤抖、脸色发白,她却硬撑着,仍然笔直的站在永琪面前。 第二卷:荣王殇 第144、永琪动武竟坠楼,懿泽念旧碎心痛 永琪看到懿泽的鬓角流下豆大的汗珠,脸色似乎也有点不一样,他方才的愤怒似乎已经忘了一半,又开始有些担心。他松开了胡嫱,试图去扶懿泽,问:“你怎么了?” 懿泽讨厌永琪这种随时可以爆发的同情和怜悯,她甩开永琪,只撂下一句话:“我今天非杀了她不可!” 懿泽冲向胡嫱,永琪又不由自主的挡在前面。懿泽拳脚相加,永琪连连接招,只是无论如何,他都不允许懿泽伤到胡嫱。 孟冬、金钿等听说,都从芜蔓居跑出来,来到钟楼下,抬头仰望着永琪和懿泽在楼上打的不可开交,都瞪大了眼睛看着。 钟楼上的地方不算大,永琪步步后退,退到无路可退,翻到了围栏上,懿泽也追到围栏上。 胡嫱反而独自站在围栏下,看一眼永琪,看一眼懿泽,他们来来去去的战斗着,胡嫱只觉得眼花缭乱。 底下的人看到永琪和懿泽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又踩到了围栏上,好几次都像是要掉下来的样子,真是看得人胆战心惊。 永琪有一下走到了围栏边缘,胡嫱大喊一声:“王爷小心!” 胡嫱跑过去,拽住永琪的脚往里面拉,但永琪却因此更站不稳,顿时身子往后一仰,掉了下去。 懿泽惊叫了一声:“永琪!” 楼下围观的王府仆人也都惊慌的喊着:“不好了!王爷坠楼了!” 懿泽想起蛟龙说过的,她心中的灵玉可以随时随地召唤龙锡杖、发出指令,她立即把手掌放在胸口,果然龙锡杖感应到灵玉的召唤,顷刻间从芜蔓居的卧房中飞出,飞到此处,稳稳的在永琪身下托住永琪,慢慢的落地。 永琪站了起来,看着地上的龙锡杖,惊奇不已,周围的所有人也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龙锡杖。 懿泽和胡嫱都跑下楼。 胡嫱跑到永琪身边,问:“王爷,你还好吗?” 永琪只紧紧的盯着懿泽。 懿泽捡起龙锡杖,周围站立的下人都吓得往远处后退。 懿泽向永琪走近了几步,永琪却后退了几步,感到心里毛毛的,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懿泽冷笑一声,问:“王爷从上面下来,也像胡嫱一样失忆了吗?” 永琪又指着龙锡杖问:“那这是怎么回事?” 懿泽只管堂而皇之的答道:“王爷又不是第一次见识龙锡杖的神威,龙锡杖与真龙有所感应,王爷是真龙天子之后,被它救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永琪对这个解释感到很牵强,疑惑的问:“不是你把它弄来的吗?” “当然不是!”懿泽的语气和目光一样冰冷,恨恨的说:“我才不会那样做,你是个无情无义之徒,我巴不得你刚才已经摔死了!” 永琪看着懿泽,不知道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懿泽提着龙锡杖向芜蔓居走去,围观的人也都散场了,都回到各自该去的地方继续干活,胡嫱也准备跟着回芜蔓居。 永琪叫住了胡嫱,问:“嫱儿,你还敢回去?” 胡嫱回过头,勉强出一点微笑,道:“奴婢是侧福晋的丫鬟,应该回去祈求她的原谅,请王爷不要再为了奴婢惹侧福晋不高兴了,不值得。” 永琪并不知怎样做是对的,也就不会阻拦胡嫱回去,心中却难免担忧。 胡嫱踱步回到芜蔓居,在院子里左右徘徊,不敢进屋。 天色渐渐有些暗了,金钿掀开帘子,往外喊:“胡嫱,福晋叫你进来。” 胡嫱低着头走进屋子,看到懿泽坐在椅子上,孟冬站在一旁。 懿泽冷冷的问:“你若真心寻死,这里楼多的很,为什么要跑到紫薇寒舍的钟楼上?” 胡嫱低头不做声。 懿泽又问:“因为钟楼离王爷近,对吗?” 胡嫱不敢作答。 懿泽蔑视着胡嫱,又问:“让王爷误会我,你很得意吧?” 胡嫱摇了摇头,把手抬了起来,将自己的手指呈现在懿泽面前,说:“这是碧彤福晋踩的。” 懿泽大概明白了,问:“她叫你这么做的?” 胡嫱流着泪,哽咽着说:“奴婢只是两位福晋相斗的工具,根本算不上个人……” 懿泽没有一丝同情的意思,淡淡的说:“不要在我面前哭,我不是王爷,不会心疼。” 胡嫱伤心的抽泣着,坦诚的说:“碧彤福晋把奴婢从冷宫接出来,就是为了对付侧福晋,你越痛苦,她就越高兴。她说,王爷以前喜欢过奴婢,所以只有奴婢才能搅和你们。只要奴婢还想多活一天,就会一直做让侧福晋厌恶的事……” “既然这样,那我命令你现在就去死!”懿泽看着胡嫱,满眼都是恨。 胡嫱愣着,看着懿泽一动不动。 外面有人传来一句:“王爷来了!” 胡嫱立刻一头撞在椅子角上,鲜血直流。 永琪掀开帘子走进来,看到懿泽端正的坐在椅子上,而胡嫱额头的血顺着脸颊流下,趴在懿泽的脚下。 “嫱儿!”永琪几步走过去,蹲下扶住胡嫱,对懿泽说:“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放过她的。” 懿泽一动不动,懒得解释。 永琪把胡嫱抱了起来,站起就往外走。 懿泽又忍不住吼道:“你给我站住!” 永琪回头看了懿泽一眼,道:“我必须现在就带走她,我不能让她死在这里。” “你竟然当着我的面抱她?”懿泽指着胡嫱,咬着牙说:“你今天要是带她回去,从今以后,就再也别踏进我的房门半步!我跟你,一刀两断!” 永琪没有说话,抱着胡嫱走出了芜蔓居。 懿泽的心,很凉,很痛。 七年了,从懿泽第一次见到永琪,相识相爱、喜结连理、诞育子嗣,他们已经共同走过了七年。 她曾在宫闱中对永琪冷漠,她曾在断头台被永琪感动,她曾在身陷囹圄时被永琪一次次解救,他们在新婚之夜许下誓言,他们曾在雾灵山甜蜜踏青,他们共同拥有了唯一的孩子……还有那场大雪,她的身体虽然被痛和累敲打成了冰,她的心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热。 懿泽突然从椅子上摔到了地上。 “懿泽!”孟冬蹲下,她看到懿泽在地上抽动,双手紧紧的按着胸口。 金钿哭着问:“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懿泽那颗破碎的心又疼了,疼的生不如死,她咬着牙、流着汗,疼的满地打滚,疼的手和脚也开始抽筋。 孟冬看着懿泽难受的样子,突然站起往外走。 懿泽却大喊一声:“不许去找永琪!” 孟冬站住,回头又看懿泽。 懿泽滚到椅子边上,把椅子也给撞倒了。 金钿喊道:“孟冬姐姐,我们去叫太医啊!” 孟冬望着懿泽,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她这个病,不能宣太医。” 金钿不解的问:“为什么?” 懿泽疼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她用牙咬住了椅子靠背上的木杆,生生的把木杆咬断了。然后,她终于昏了过去。 孟冬和金钿一起把懿泽扶到床上躺下。 孟冬带着这根咬断的木杆,来到了藤琴书屋。她直接推开了门,永琪果然还没有休息,正坐在灯下看书。 永琪抬头问:“有事吗?” 孟冬也不想啰嗦,直接问:“你真的要跟懿泽一刀两断吗?” “那是她说的,不是我说的。” “可你是怎么做的呢?” 永琪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欠妥,解释道:“我心里生气,她是个武功高手,可胡嫱手无缚鸡之力!我不这么做,还能眼睁睁看着闹出人命吗?” 孟冬随手将手中的木杆掷向永琪的书桌。 永琪一脸迷茫,问:“这是什么?” “懿泽心痛病发作,疼痛过度,把椅子上的木头给咬断了!” “什么?”永琪抓起木杆,投以不可思议的目光,他想象不出懿泽心痛的程度,竟可以咬断木棍,忽然感到一阵阵的自责。 孟冬气愤的说:“不要说懿泽并没有对胡嫱做什么过分的事,就算她确有此心,你又有什么可生气的?如果易地而处,如果你看到懿泽跟别的男人纠缠不清,总有理由要抱一下、摸一把,你会无动于衷吗?你不会想把对方杀了吗?我只怕你动手比懿泽都快!” 永琪看着木杆,没有说话。但他心里已经默默赞同了孟冬的话,错的不是懿泽,而是自己。没有处理好胡嫱的问题,是他的过失。懿泽对胡嫱有敌意,正说明懿泽心里在乎自己,他应该为此感到庆幸,而不是责备懿泽。 懿泽从睡梦中醒来,心痛似乎好了一些,却仍然想着近来所看到的永琪与胡嫱在一起的场景,一幕又一幕,都让她感到记忆犹新。 孟冬看到懿泽失魂落魄的样子,觉得不该闷在屋里,建议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懿泽静静的望着窗外,也似乎觉得应该出去走走。但她不想在荣王府里走动,因为她不想看到这里的人,她对孟冬说:“你陪我去行宫,看一看太后吧!” 孟冬从来不知道,懿泽还会主动去看太后。 懿泽当然不是关心太后,而是关心行宫发生的事。这些天,因为绵脩的病、因为胡嫱勾引永琪,让她把外面的事都忘了,心痛之后,睡了一觉,她又想起了很多事。 以懿泽对瑛麟的了解,制造乾隆对太后的疏远,绝不可能是瑛麟努力的终点,后面肯定会有更大的动作。 懿泽已经是皇族一员,又深知天下会的密谋,不可能对瑛麟的行为做到不闻不问。所以,她想去行宫探听消息。 第二卷:荣王殇 第145、懿泽窥密震瞠目,瑛麟暗箱操盛宴 来到行宫,懿泽先按照规矩给太后和舒嫔请安。 太后躺在床上,眼睛是睁着的,嘴里唠唠叨叨,说的都是些胡话,有的能听清,也有些听不清。 比起懿泽上次见到的太后,现在不知道是瘦了几圈。 懿泽真没想到,太后可以变成这个样子。 舒嫔坐在床边,衣服穿的很素净,看着太后,抹着眼泪对懿泽说:“太后如今失势,连朝中那些猫儿狗儿都不肯来了,难得侧福晋还记挂着。我这里替太后谢谢侧福晋了。” “娘娘这么说,不是折煞臣妾吗?”懿泽忙向舒嫔回礼,又默默的叹气,望着太后,心中感慨万千。 孟冬对舒嫔说:“太后病了之后,我们福晋一直惦记着要来看望,只是前些日子小贝勒也病了,福晋心力交瘁,才来的晚了些天。” 太后忽然侧过来脸,一脸迷糊的问:“你说的……是哪个贝勒?病的重吗?” 懿泽笑道:“太后不用担心,是我们家的绵脩,他已经好了。” 太后点点头,又问舒嫔:“绵脩,是我的第几个孙子?” 舒嫔勉强堆着笑,道:“太后,您又糊涂了?绵字辈的,是您的重孙子。” 舒嫔安抚着太后,又对懿泽说:“你表妹到后边药房里去看太后的药了,你大老远的来了,也去找她说会儿话吧!” 懿泽走出接秀山房的正殿,放眼望去,只觉得行宫里空落落的,偶尔有几个来往的宫人,也都是懒洋洋的,站岗的侍卫们,居然有人打哈欠。 正殿侧后方,是临时安置的药房,这样是为了给太后煎药方便。 懿泽走到药房门口,往里面看了一圈,看到了好几个火炉子,其中一个火炉上煎着药,一个宫女在下面煽火。 瑛麟站在药罐不远处,一边看着宫女煎药,一边啃着一个烧饼。她看见懿泽,走了过来,问:“你来了,要不要吃个烧饼?” “我没有胃口。”懿泽离开了药房,一脸平静如水。 孟冬和瑛麟也跟着走出了药房,走在懿泽的身后。 瑛麟仍然啃着烧饼,打趣般的笑着,说:“一看就知道,你和王爷又吵架了,是不是又为了那个叫做胡嫱的丫头?” 懿泽没有回答瑛麟的问题,而是交待孟冬道:“孟冬,你先回避一下,我有话单独与瑛麟谈。” 孟冬只好自行离开了。 懿泽一脸严肃像,问:“太后得了什么病?” 瑛麟慢悠悠的笑道:“心病。” “你已经成功挑拨了太后和皇上,母子情分几乎断绝,我想知道,下一步,你会做什么?” 瑛麟眉毛轻轻一挑,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懿泽如承诺一般的说:“我不会揭发你的。” 瑛麟笑着问:“我还能相信你吗?上次,你为了帮八阿哥逃过一劫,那样对我,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信任可言了。” “王若筠是你安插在八阿哥身边的细作吧?你出卖了她,还能指望她继续为你卖命吗?还敢信任她吗?” “我们天下会的人,都是在神明面前歃血为盟的,不信则不用,不会像你这样,信和义可以随时建立,也可以随时丢弃。” 懿泽没有说话。 “我现在是真有点看不起你,你为了他的亲人,威胁你自己的亲人。他现在为了那个狐狸精,都这样对你了,你还想从我这打探消息,用来保护他?”瑛麟满心只觉得可悲,嘲讽似的问:“你的脑筋,是不是坏掉了?” 懿泽无奈的说:“我和他,已经有了孩子。” “那他在外面乱来的时候,有没有考虑你们的孩子?” 懿泽再次哑口无言。 瑛麟淡淡一笑,道:“我不会再向你透露任何消息了,你也不要白费力气。男人是靠不住的,你比我有亲身经历,应该比我更明白,还要继续做痴情的傻子,替别人做嫁衣裳吗?如果你还记得我们之间从小的情谊,就对我的事情什么也别管,什么也都不要说。” 懿泽无法再问,也无话可说。 随后,懿泽和孟冬坐马车离开了行宫,走在回王府的路上。 孟冬问:“陈姑娘都跟你说了什么?” “都叫你回避了,你又何必问呢?”懿泽应声着,却心不在焉。 孟冬不做声,半晌,她掀开窗帘,对懿泽说:“陈姑娘吃的那个烧饼,应该是在这里买的,她最近可能来过。” 懿泽随意的瞟了一眼窗外,确实有个烧饼摊,老板正在给人打包烧饼,传来的香味很浓厚。 烧饼摊后面的墙角处,蹲了一排乞丐,懿泽的车从这排乞丐的前面经过,她清楚的看到,其中有一个乞丐的脸是那么熟悉,正是她的另一个表妹瑛凤。 懿泽简直看傻了,瑛凤竟然以一个乞丐的装扮出现在这里,里面肯定大有文章,而且瑛麟和瑛凤都在京城,那谁来替陈可斋打理天下会呢?会不会还有别的天下会成员在京城? 这样一想,懿泽忽然觉得陈家的天下会最近可能大动作。 孟冬并不认识瑛凤,自然不会知道懿泽正在想一个乞丐。 懿泽心里忐忑不安着,问:“你怎么会注意到一个烧饼?” 孟冬笑道:“行宫的御膳房怎么可能做烧饼那种低廉的东西?我留心了她手中烧饼的味道,刚才又闻到了同样的香味,开窗一看,连形状也一样,你觉得,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懿泽的思绪,更加复杂了。 孟冬又说:“我一直觉得,太后叱咤风云那么多年,会忽然变成这个样子,太不正常了。你瞒我的事情,肯定跟这个有关,我不得不提醒你,你那个表妹,一看就是个心狠手辣的笑面虎,你要小心,可别栽在她手里。” “她心狠手辣吗?”懿泽显然感觉不出来。 孟冬默默觉得,懿泽和瑛麟毕竟是表姐妹,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道:“要是你们感情好,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懿泽回到芜蔓居,只见永琪已经在院子里坐着等她了。 永琪看到懿泽,忙站起来走到懿泽面前,和颜悦色的笑着,问:“懿泽,你回来了?” 懿泽没有理会永琪,直接进了屋子,把房门关上了。 孟冬等丫鬟,知道永琪是来找懿泽讲和的,都识相的走远了些,不打扰他们。 永琪站在门外,扣了扣门,问:“懿泽,把门打开,我们谈一谈好吗?” 和永琪预料的一样,屋里面没有一点动静。 永琪只好隔着门解释道:“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昨天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但是我想让你明白,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会保护胡嫱,不是因为我对她旧情难忘。之前随皇阿玛和香妃微服出巡的时候,福灵安被诬陷了罪名,当时,为了让胡嫱去劝香妃在皇阿玛面前求情,我答应了胡嫱一个条件作为交换,就是在她有性命之忧的时候,我一定会救她。虽然她现在失忆了,不记得我这个承诺,可是我不能忘记,我必须言而有信,你明白吗?” 屋里还是没有一点声音。 永琪又说:“我保证,以后我会注意跟她保持距离。昨天我把她从你这带走,就直接送到了别的丫鬟房里,绝对没有和她单独在一起,请你相信我。” 屋里终于传出来懿泽的声音:“微服巡游的一路上,让你不能忘记的事情还有很多吧?” “我只重承诺,别的无须记得。”永琪说着这句话,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一路很多次胡嫱出现在他面前的模样,其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就是他对胡嫱做出那个承诺的那个夜晚。 那是他唯一一次看到胡嫱散落着头发的样子,不得不说,胡嫱披发的时候媚态尽显,当胡嫱问出来那句“是不是……看到我就想犯罪”的时候,永琪几乎已经被魅惑了。幸而当时是在屋外,而不是屋内,否则,他真的可能会犯错。 懿泽的语气,平静且冷漠,冷冷的说:“你走吧,我已经说过,我们已经一刀两断了。” “我还没有答应,你说了的不算。”永琪还想多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懿泽始终没有开门。 太后让人传信给乾隆,说是希望乾隆来行宫陪她一起过端午节,还想再看一次龙舟。 乾隆看了信,却丢在一旁没有回应。 舒嫔另外写信呈给皇后,说明太后之意。 皇后不可能像乾隆一样那么任性,就按照往年端午的旧例,在圆明园摆宴席,安排了杂戏班子、预备了龙舟等,行宫的具体细节安排,由舒嫔代为料理。 乾隆听说,虽然不太满意皇后的决定,但碍于规矩礼法,也不好说什么。 端午节的前一天,陈瑛麟又进宫了。 乾隆知道,瑛麟必然是替太后做说客的,要劝自己端午节时到行宫赴宴,因此不肯见她。 瑛麟便跪在养心殿外,任凭谁来劝也不肯离开。 王进保进殿,向乾隆禀奏道:“皇上,陈姑娘说,皇上若是不见,她就在外面一直跪下去。” 乾隆问:“她跪了多久了?” “回皇上,已经半个多时辰了。” 乾隆叹了口气。 王进保劝道:“皇上,要不就见一见吧?您不是一向心疼陈姑娘吗?怎么这一次就不想见了呢?” 乾隆不做声。 过了一会,乾隆看外面太阳毒辣辣的,问:“她还在外边吗?” 王进保答道:“一直都在原地跪着呢,连蚊子飞到脸上,她都一动不动!” 乾隆见瑛麟如此执着,心里不能不为之所动,他把手上的奏折放到了桌案上,对王进保说:“叫她进来吧!” 陈瑛麟进殿,向乾隆行了礼。 按照从前的习惯,养心殿内只有乾隆和瑛麟两人。王进保守在殿外,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乾隆问:“那么执着?值得吗?” 瑛麟长跪在地,道:“皇上会以为不值得,是因为您没有亲眼看到太后现在的样子。您印象中的她,只有威风八面的模样,如果您看到了现在的太后,惨的超过您的想象,奴婢不信皇上还会无动于衷。” 乾隆俯下身,看着瑛麟,问:“那如果朕告诉你,太后其实不是朕的亲生母亲呢?” 瑛麟道:“养母也是娘啊!” “她最多只能算朕的半个养母!”乾隆直起身子,言之凿凿的说:“她收养朕,不过是为了坐在太后这个位置上,继续巩固自己的势力罢了!” “哪怕你们当初成为母子是为了相互利用,那您也已经利用过她了。皇上是如此圣明的君主,绝对不会过河拆桥吧?” 乾隆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太后很有可能已经日子不多了……”瑛麟的语气里,流露出无限的忧心,又充满着悲伤。 乾隆问:“有那么严重吗?” 瑛麟点点头,又讲出一番煽情的话:“太后现在经常犯糊涂,可每次说的胡话,都跟皇上有关。她还跟奴婢讲过皇上小时候的一些事,那些不起眼的小事,她都记得。皇上难道还以为这样的母子亲情,是假的吗?” 乾隆本来已经决定这次要将心肠硬到底,没想到瑛麟这么几句话,就把他给打动了。 “皇上……不要等失去了才后悔啊!”瑛麟说着,就拿起手帕拭泪。 乾隆不想违心,长叹一声,道:“你起来吧!朕答应你,明日去圆明园赴宴便是了。” 听说乾隆要前往行宫,后宫妃嫔、王子皇孙自然无一人敢缺席,都必须参加太后在圆明园举办的端午家宴。 第二卷:荣王殇 第146、懿泽临危泄叛党,永琪紧急寻救兵 是夜,永琪又来到芜蔓居敲懿泽的房门,问:“懿泽,明天行宫的端午家宴,你要去吗?” 懿泽在里面听到,没有作声。 永琪又说:“我是肯定得去的,我刚让人问了碧彤,她也要去。要不,你也带着绵脩一起去吧!端午赛龙舟挺热闹的,去看看,或许你心情会好些。” 懿泽终于回应了一句:“绵脩大病初愈,不适合出远门,我也不去。” “那好吧。”永琪望着紧闭的房门,无奈的问:“你每次都把我关在门外,就打算这辈子都不见我了吗?” 懿泽不答。 永琪失望而去。 端午节的清晨,懿泽来看绵脩,孟冬正在为绵脩穿衣,懿泽就坐在一边看,随口问:“行宫的端午家宴,会很热闹吗?” 孟冬忙碌着,也随口答道:“皇上都亲自去了,能不热闹吗?皇室的男丁都不会缺席,女眷们除了位份不够的、还有像和嘉公主那种有孕不便的,也大多都会去的。” “皇上这么久都不愿意去行宫看太后,怎么今日竟然肯赴太后的宴?”懿泽像是在自言自语着,心里总觉得哪不对劲。 孟冬笑道:“那还不是多亏你的表妹?她昨天在养心殿外面跪了两个多时辰,终于面圣,不知说了什么,皇上竟然同意了。” 懿泽心中一阵凌乱,这一段时间,太后失势,朝中亲近太后的大臣内部也开始起了矛盾,而行宫的宫人也越来越散漫。瑛麟在这个时候卖力的求乾隆去行宫,皇室男丁齐聚一堂,且烧饼一事证明瑛凤和瑛麟最近一定有互通消息,瑛凤绝不可能是独自入京的。 这样一想,懿泽预感中的关于陈家天下会的大事,十有八九就在今天发生。 绵脩下了床,喊了几声“额娘”,懿泽都像没听到一样。 孟冬推了推懿泽,问:“你在想什么呢?想的那么出神?” 懿泽醒过神来,看到绵脩眨巴着眼睛,贴在懿泽的腿上说:“额娘抱抱。” 懿泽抱起绵脩,又问孟冬:“行宫最近的戒备很松弛,今天皇上去了,是不是会增添些人手?” 孟冬答道:“这可不好说,现在禁军是札兰泰管着的。福灵安曾经带兵打过仗,在禁军中很有威望,禁军的有些侍卫就是他以前带过的兵,札兰泰跟福灵安不和,就算手中有权利,也未必指挥得动禁军。” 懿泽更心慌了,如果永琪今天真的去了行宫赴宴,只怕会有去无回。她忽然把绵脩塞给孟冬,像风一般跑出芜蔓居。她来到前院,看到卓贵拉来了马车,永琪和碧彤正要上车。 懿泽喊了一声:“永琪!” 永琪回头看到懿泽叫他,欣喜异常,忙走到了懿泽身边,笑着问:“懿泽,你终于肯见我了?” 懿泽不敢表现出心里的慌乱,更不敢提陈家的天下会,只是按捺着自己内心的波动,轻声的说:“绵脩……绵脩想见你,你能去陪他一会儿再走吗?” 永琪笑着点点头,揽住懿泽的肩背,一起往芜蔓居走了。 碧彤站在空马车前面,看着永琪和懿泽紧紧相依的背影,脸色又很难看。 永琪带着绵脩在院子里玩,绵脩到处乱跑,一会儿拽断了花草,一会儿踢倒了凳子。永琪跟在绵脩后面,总假装快要捉住绵脩却捉不住的样子,像个大孩子一样。 绵脩笑着,跑的满头大汗。 永琪玩笑着说:“啊!大灰狼要抓住小白兔啦!” 绵脩嬉笑着躲到了懿泽的身后,永琪便故意撞到了懿泽身上,笑道:“小白兔没抓住,抓住了一只大白兔!” 懿泽面对这个情景,也忍不住笑了。 永琪吻了懿泽的额头。 绵脩忙捂住了眼睛,咿咿呀呀的叫着。 永琪戳了一下绵脩的额头,喊道:“小鬼头,乱叫什么呢?” 懿泽不做声,蹲下拿着手帕给绵脩擦汗。 永琪看了看天空,约莫着时间,说:“我得走了!” 懿泽愣了一下,目光似有挽留之意。 永琪又说:“时间真的不早了,别的兄弟恐怕都快到了!” 懿泽轻声的问:“能不能别去了?” 永琪笑道:“那怎么行?太后年纪大了,近来身体每况愈下,不知道还能有几次看儿孙满堂的样子,那些叔伯兄弟都去了,我是他的亲孙子,岂有不去之理?更何况,皇阿玛亲自赴宴,缺席更是大不敬。” “可是……我不想你去。”懿泽深情的望着永琪,她没有更好理由。 永琪摸着懿泽的脸,道:“你放心,我以后会多抽时间陪你们的,不要纠结于这一天好吗?” 懿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永琪整顿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就往外走去。 懿泽突然跑上前,从身后抱住了永琪,嘴里念着:“不要走!不要走!” 永琪感到了懿泽不一样的心跳,跳动的节奏从懿泽的胸口传到永琪的后背,永琪扶住懿泽的双肩,看着懿泽的脸,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懿泽低头不答。 永琪很纳闷,道:“我只是去赴宴,和亲戚们吃顿饭、看看表演而已,你怎么搞得跟送别我去战场一样?” “我怕……我怕……”懿泽欲言又止。 “怕什么?”永琪看着懿泽的眼睛,越来越觉得不正常。 “万一……万一那就是战场呢?” “什么意思?” 懿泽低着头,想起瑛麟交待她那句“如果你还记得我们之间从小的情谊,就对我的事情什么也别管,什么也都不要说。” 懿泽贬走了宜庆,已经让她人间的母亲陈氏很受伤,如果再不顾忌陈氏的娘家人,陈氏或许以后都不想认懿泽这个女儿了。 永琪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能不能说清楚?” 懿泽纠结极了,那可能是极其凶险的事,她深深感到不安,可一切都是她的推测,她不能确定,又怎能轻易胡说? “真的没时间了,我得赶紧走了!”永琪说着,又准备离去。 “行宫今日可能有难,你去了,可能会送命!”懿泽再次拦在永琪面前,她再也瞒不下去了,她怎么能明知危险,还眼睁睁看着永琪以身涉险呢? 永琪不解的问:“行宫有什么难?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懿泽摇了摇头,道:“我说的是真的!我舅舅……陈家的天下会,应该有不少人入京了,他们在跟瑛麟暗通消息!” “天下会的人入京,怎么了?”永琪还是不太明白。 懿泽只好把自己所知的事实和推测全盘托出:“天下会表面上只是一个会馆,其实暗地里是在谋反,那里的常客都是训练有素的武功高手!他们悄无声息的入京,瑛麟又煽动太后举行这场子孙满堂的盛宴,我猜……是要把你们爱新觉罗一家一网打尽!” “什么?”永琪听了,大吃一惊,突然变了脸色,带着些斥责的语气,问:“你为什么怎么不早说?现在皇子们都已经去了,皇阿玛也去了,还来得及干嘛?” “所以你不要去……”懿泽紧紧抓住永琪的胳膊。 “我要去救他们!你放开我!”永琪说着话,又要离开。 懿泽死拽着永琪不放,劝道:“现在安排什么都没时间了,你去了也是送死,大清连最后一脉香烟也没了!” “都死了,还留我这一脉香烟做什么?”永琪望着懿泽,满眼失望,斥问道:“你亲戚家做的事,你早就知道,却到现在才说,故意让他们去送死,留我一个?你安的什么心?” 懿泽愣住了,她之前没有刻意去想过,作为皇室的媳妇,她的确不担心宗室其他人的安危,心里只关心永琪一个。可是此刻,她的目的好像变成了,一举除掉所有对皇位有威胁的人,好使永琪从此没有竞争对手。 这个结论,竟然是如此的合理! 永琪没再理会懿泽,飞快的跑了出去。 懿泽呆呆的站着,她好难过,她没想到,她一片痴心想保护永琪,却被误会成这个样子。 绵脩又开始扯懿泽的衣裙,忽然抓住懿泽的腿,仰头笑着对懿泽说:“额娘,我扮大灰狼,大灰狼又捉住大白兔了!” 永琪没有去行宫赴宴,也顾不上向荣王府的人解释什么,只自己一人一骑,快马加鞭来到学士府,寻找福灵安。 福灵安闲职,把自己关在房内已经习惯了。 永琪也不等人通报,直接跑进了福灵安的房间,开门便冲福灵安说:“今日太后在行宫摆端午家宴,我刚得到消息,有叛党想借此机会杀入行宫,诛宗室满门,皇阿玛已经上当,各位王爷阿哥全都赴宴去了。” 话音落,永琪也走到福灵安的书桌前。 福灵安站起问:“消息可靠吗?” “十有八九。” 福灵安一边思索,一边计划道:“立刻集合所有可用之兵,禁军侍卫、城中守卫,还有在京的所有八旗兵丁,兴许还有救。” 永琪问:“就算禁军侍卫会听你的,京城的其余兵力是你能调动得来的吗?” 福灵安道:“微臣不能,但阿玛可以。” 没有时间多想,福灵安立刻带着永琪一起去见傅恒。 傅恒听了,却不能似福灵安那般杀伐果断的做出决策,反而提醒福灵安道:“无故带兵入宫,那可是死罪!” 福灵安道:“但若能在圣上蒙尘时及时救驾,那便是立下奇功。” 傅恒反驳道:“你们谁都没有亲眼见到叛贼,也没有皇上的密诏,就在这集结兵力,万一弄错了,五阿哥是皇室贵胄,你我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永琪向傅恒作揖,道:“九叔,这个消息是我传来的,若有差池,永琪愿以性命作保,一定护你们周全。” 傅恒无奈的说:“并非老臣信不过五阿哥,如今朝中对老臣一门的荣宠,眼红的人实在太多了!皇族中嫉妒五阿哥的,那就更多了!盛唐开元年间,太子李瑛被武惠妃所骗,带兵入宫救驾,死了还被扣上兵变的罪名!五阿哥如今满怀忠孝之心要去救驾,又如何知道自己不是被人算计呢?” 福灵安听了,也觉得有理,再次向永琪确认道:“向王爷传信的人是谁?到底可信不可信?” “她是我最信任的人!”永琪焦急万分,几乎是低声下气的说:“九叔,我不能因为害怕自己被算计,就置整个皇族的安危于不顾啊!现在都快要火烧眉毛了,我真的没有时间向你证明真假!就算我求您了,您就帮我一次!” 傅恒突然跪下,向永琪作揖道:“五阿哥恕罪,微臣只能听从皇上一人调遣,五阿哥的忙,微臣帮不了!” 福灵安抬头,一眼看到傅恒桌上放着金牌令箭,那是御赐之物,正是傅恒作为军机处大臣所持有的传令令牌。 福灵安没再劝傅恒,三两步走过去拿起令牌便转身离开。 永琪见状,也跟着福灵安出去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147、福灵安违命调兵,乾隆始知母装病 走出学士府,永琪问:“现在调兵,还来得及吗?” 福灵安道:“不一定。” “那怎么办?”永琪心里急的像火烧一样。 福灵安还一如往常的平静,答道:“现在不调兵,会更来不及!” 天将晌午,皇妃皇子们都在九州清晏殿外坐着看赛龙舟,一边吃着瓜果,一边谈笑。他们看到十一阿哥永瑆跑到龙舟上参赛去了,觉得很是有趣,就在那里相互议论着。 瑛麟在九州清晏殿内外穿梭了几个来回,默默清点着来赴宴的人,看来看去,宗室近亲的王爷阿哥都来了,只有永琪始终没出现。 瑛麟心里各种猜测,难道永琪会是被懿泽绊住了脚?可是她一直觉得懿泽是个愚钝之人,况且她也没有向懿泽透露关于今日的半点风声,懿泽的嗅觉不可能灵敏至此。 乾隆就坐在九州清晏殿外,皇后和令贵妃坐在两旁。 太后不敢受风吹,但又不想错过今日的好戏,因此提前将卧榻搬到了九州清晏殿内,连同日常所用之物也都一起搬了过来,就斜卧在殿内,通过窗子看着外面每个人、每处景。 过了一会,永瑆从龙舟上岸,向常日服侍他的人喊道:“给我拿笔来。” 乾隆听见了,但却不太明白。 经常跟着永瑆的人都知道,永瑆这是要作画,因此铺开了画布,拿来文房四宝,其中有彩墨。 乾隆很好奇,站起走了过来,问:“你这是要画什么?” 永瑆答道:“回皇阿玛,儿臣要把眼前这般景象画下来,以记今日盛宴的繁荣,彰显大清的国力强盛。” 乾隆看了周围一圈,且不论人物众多、动作复杂,又有龙舟、歌舞进献,就单单是九州清晏本来的风光美景,画出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看永瑆时,他已经开始动笔了。 乾隆忍不住笑道:“你小小年纪,口气倒不小,就这幅图,不管画的好不好,你能画的完吗?” 永瑆也笑着回答:“今日画不完,就明日接着画,明日画不完,后天还可以继续画,儿臣只要天天用功,别说是九州清晏,就是整个圆明园,也没有画不完的道理!” 乾隆看着年仅十岁的永瑆,满脸稚气,但听了这番话,心中却大为赞许,道:“很好,不愧是朕的儿子!那等你画完了,拿来给朕瞧一瞧!” “儿臣遵旨!” 乾隆又问:“这幅画有名字吗?” 永瑆道:“当然有,这宴席是皇祖母办的,题名就叫做‘儿孙满堂’,儿臣还要把这幅画送给皇祖母!” 听了这句,乾隆又不太高兴了,回到了方才的座位,继续赏景看戏,听见令贵妃跟颖妃聊天聊到了永琪。 乾隆忽然想起,问:“怎么今天,朕好像没有看到永琪?” 皇后笑道:“臣妾也正在纳闷,永琪从不迟到,可今天却到现在还没来,也没派人过来解释一下。” 乾隆冷笑道:“多半是他那三个女人又闹起来了。” 令贵妃问:“五阿哥不是只有两位福晋吗?怎么会是三个女人?” 乾隆笑而不答。 豫妃却连忙插嘴问:“皇上说的是一个丫鬟吧?臣妾听说,前些天五阿哥跟他最宠爱的那位侧福晋竟然在钟楼上打起来了,底下的人传的绘声绘色,说就是为了一个姓胡的丫鬟!” 豫妃就是之前的豫嫔,乾隆把舒妃贬为舒嫔之后,生怕太后寻机恢复舒嫔的妃位,因此要将这个位置给填住。于是论资排辈,将嫔位中年龄最长的豫嫔给晋位成了豫妃。 宫中旧人都知道胡嫱,曾被令贵妃以外甥女的名义召进宫,被皇后认作义女后做了许久的“嫱格格”,但毕竟没有正式的册封,这称呼只能算是看在皇后面子上的尊称,没人真的认可。后来又因为与香妃走的近,特指为陪香妃南巡,渐渐被当成侍奉香妃的宫女,最后因为谋害愉妃,被贬入冷宫,彻底沦为宫女,消失在宫中诸人的视线。 当时没人接豫妃的话,知道的人多半是不敢提,不知道的人也无从提起。 偏偏只有豫妃博尔济吉特·索布德是天生的话多,一片寂静后,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怎么恍惚还听见人说,那姓胡的女子,是贵妃娘娘以前的外甥女呢?” 令贵妃不答。 颖妃却戏谑般的笑着问:“豫妃姐姐,请问什么叫做‘以前的’外甥女?妹妹愚昧,竟然不知道这亲戚还分‘以前’、‘以后’呢?” 豫妃道:“不过口误而已!那么较真干嘛?” 乾隆淡淡的说:“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把你当哑巴!” 豫妃不乐意的“哼”了一声,道:“不说就不说!” 皇后却笑着安慰豫妃道:“豫妃妹妹进宫的晚,不知道的事情也多,不过……凡事还是眼见为实的好,下面的人总爱胡说八道,妹妹身份尊贵,怎么能随便听之信之呢?” 令贵妃笑了笑,还是没有作声,心里却明白,胡嫱沦落到现在这个程度,不仅是自己不愿意承认什么“外甥女”,连皇后也不想继续认这个“义女”了! 乾隆看了一会表演,感觉眼睛略有点酸,便不想看了,与皇后、令贵妃等说明要到殿内午休一会,其余人自便。 外面人多,节目又一直在进行,乾隆虽然卧在榻上睡着了,也一直感觉得到外面很吵,睡得不安稳,不多时又睁开眼睛,只见王进保在侧。 乾隆问:“几时了?” 王进保答道:“回皇上,已经申时了。” “太后还在九州清晏?” “太后一直在隔壁屋里……” 乾隆坐了起来,定了定神,带着王进保到了隔壁屋子,进门只见太后躺在一张摇椅上,神情恍惚。 舒嫔帮太后转着胳膊活动,因为太后现在常常卧床不起,躺久了连动着都费劲,舒嫔每天帮太后活动,以维持一点基本的体力。 瑛麟蹲着为太后捏腿,还有另外几个宫女也在太后身侧。 太后眯着眼,问:“皇帝终于来见哀家了?” 乾隆看到太后现在的病态,属实超过自己的想象,心中难免涌现出一丝愧疚,他慢慢走了过来,拱手向太后低了个头,道:“给皇额娘请安。” 太后笑笑,好似有气无力的说:“难得皇帝还能用这样的眼神看哀家,是不是因为……你看出来哀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听见这种话,乾隆再也摆不出之前的气焰了,低头答道:“儿子不孝,对不住皇额娘。” 舒嫔却又忍不住拭泪,忙把脸转到一旁。 太后见了,笑道:“舒嫔,你带人都先出去吧,也跟皇后她们说说话,这里有瑛麟一个人服侍,就够了。” 舒嫔向太后、乾隆行了礼,带着宫女们退出。 于是屋子里只剩下太后躺着、身后站了个瑛麟,乾隆坐着、身后侍立着王进保,再无第五个人。 太后像是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下好,哀家可以好好的跟皇帝聊一聊了。” 乾隆道:“皇额娘有什么就尽管说。” 太后轻笑着,倒像是安抚乾隆一般,道:“皇帝先不必忙着愧疚,其实这段时间,对哀家属实难得。这次的落魄,让哀家看清楚了很多人、很多事,短短数月,让哀家觉得,过去几十年都懂不了这么多。” 乾隆点点头,却不知说什么。 太后又说:“哀家不怪皇帝,哀家知道,皇帝心里有个疙瘩。怪只怪哀家以前太过于心高气傲,不肯对皇帝说实话。” 乾隆愣了一下,却不知太后是何意。 太后笑道:“有件事,皇帝一直不知道。哀家其实是汉人,原姓钱,因为出身低贱,在先皇登基前,只是雍亲王府的一个侍妾格格。后来先皇即位,大封府邸旧人,哀家母凭子贵,先皇打算给熹妃的名分,可因为背后总有些人叨叨哀家的出身,阻挠封妃。先皇感念登基前的恩情,心疼哀家,就赐了满族大姓钮祜禄氏,哀家一门全都由汉军旗抬为满军旗,后来就再也没人敢提哀家姓钱的事了。” 乾隆的确十分吃惊,几十年了,他一直以为太后只是自己的养母,而且是为了获得权利才收养自己,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母钱氏是另有其人。想到这里,乾隆不自觉的抬头看了一眼瑛麟。 太后笑问:“哀家讲自己的身世,皇帝看瑛麟做什么?” 乾隆答道:“没什么。” 太后却神秘的笑着,道:“皇帝不必瞒着,哀家知道你为什么看瑛麟。” 在此时,瑛麟感到了有些不对劲。 “先皇为哀家赐姓抬旗,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是后宫的争斗从来就不消停,哀家当时还是不够强大,才让皇帝被送到了圆明园寄养,母子分离……”太后忍不住流下两行眼泪。 乾隆心里感动极了,他站了起来,走到太后摇椅旁蹲下,握住了太后的手,亲切的叫了声:“皇额娘……” 太后摇了摇头,笑道:“皇宫、行宫,谣言多的让人根本看不清真相,没想到天长日久,皇帝竟然开始怀疑哀家不是你的亲娘!” 乾隆惭愧的低下了头。 太后望着乾隆,又说:“哀家知道,皇帝这段时间的疏远、对哀家的绝情,都是因为皇帝相信了瑛麟的祖母钱氏,是你的生母,而且瑛麟必然向你透漏,她祖母的死,是哀家造成的,对吗?” 乾隆忽然间感觉到,太后根本没有糊涂,她的脑筋很清楚,且和以前一样精明。 乾隆问:“太后既然已经知道朕产生了天大的误会,为什么不早点说,这样您也就不必一直在行宫,受了这么多的苦!” 太后仍然眯着眼,笑道:“以前没说,是因为哀家太爱慕虚荣,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卑微的出身。后来不说,是因为哀家想看看瑛麟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第二卷:荣王殇 第148、瑛麟纵火圆明园,永琪救父险陨命 瑛麟大惊失色,看着太后,难以置信的问:“你的病都是装的?” “瑛麟,其实,哀家是真喜欢你,你那种自信的样子,很像哀家年轻的时候。哀家从嫁给先帝开始,就立志要成为后宫第一人,为了做到这一点,你知道哀家付出了多少吗?哀家可是斗垮了先帝的所有后妃才脱颖而出的,她们哪一个都不比你笨,你才多大年纪,就想跟哀家玩这个?”太后笑着摇了摇头,满眼都是不屑的样子。 瑛麟满心疑惑,又问:“就算卧床不起可以装,我想知道,这一天比一天瘦,你是怎么做到的?” 太后带着些得意的神色,答道:“这就得怪你学问浅薄了,你天天去药房看宫女煎药,可懂其中的药理?皇帝这些年太孝顺,哀家一直觉得自己太胖了,胖的多了不好,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哀家有恒心瘦下来。经过太医这番调理,哀家觉得自己更身轻体健了,真是一举两得啊!” 乾隆却不解,问:“皇额娘的一举两得,到底是什么?瑛麟的目的,您查清楚了吗?” 这时候,太后看了看王进保,笑道:“皇帝不是派了他去查懿泽的身世吗?他倒是顺藤摸瓜,给你带回来了一个‘生母身世’,唬的你千里迢迢跑到杭州去寻访‘生母’踪迹,还让香妃白白背了个妖妃的罪名!哀家现在告诉你,王进保和瑛麟其实是一伙的。他们两个,都是陈可斋安插在宫里的奸细,哀家此刻之所以留下他俩在眼前,就是为了让他俩现在没有机会出去通风报信!哀家如果没猜错的话,天下会的人,应该马上就到行宫门口了。” 王进保和瑛麟相互看了一眼,瑛麟问太后:“你在宫里设了埋伏?专程等着他们进来?” 太后点点头,笑道:“哀家早就知道天下会明一套、暗一套的事了,从你入宫开始,哀家就整天配合你演戏,实在辛苦。哀家就等着这一天,能把天下会那些反清复明的叛党一网打尽!” “反清复明?”乾隆的思绪翻江倒海,岂止是震惊二字了得? 在杭州时,太后就曾提醒过乾隆留心天下会,乾隆虽然也考虑过太后的提醒有些道理,却也没想到天下会竟是一个反清复明的帮派组织。 王进保突然慌了阵脚,对瑛麟说:“二小姐,你快跑,我在这里拦住他们!” 瑛麟三两步走到门口,门突然开了,走进来的人竟然是陈进忠,他身后还跟着十几名侍卫,都以敏捷的身姿跳入门内,站在最右边的一个是胡云川。 陈进忠挡在瑛麟面前,笑盈盈的问:“跑?外面都是咱们的人,你往哪跑?” 王进保惊讶的叫了一声:“师傅?” 陈进忠蔑着眼,瞅着王进保,笑问:“小子,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死了?为师再给你上最后一堂课,这姜啊,还是老的辣!” 王进保突然随身拔出一把匕首,一手拐住乾隆的脖子,将刀刃放在乾隆的脖子上,喊道:“放她走!不然我就杀了你们的皇帝!” 太后坐起,对王进保说:“你敢动皇帝一根汗毛,哀家诛你九族。” 王进保毫无畏惧之色,笑道:“太后娘娘不必恐吓奴才,奴才没有九族,只有这一条烂命,想要,就随时拿去。你们赶快给小姐让路,不然,就去商讨下一任新君吧!” 太后吩咐陈进忠道:“给瑛麟让路。” 陈进忠让开,瑛麟一只脚跨出门,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王进保一眼。 王进保也看着瑛麟,稍微分了心。 胡云川眼疾手快,就趁此时飞快翻了个筋斗过去,一脚踹开了王进保。乾隆脱险,往陈进忠身边站过去。 王进保回身便举着匕首追来,胡云川只好剑锋挥过王进保的颈部,王进保顿时倒下。 “王大哥!”瑛麟又跑了回来,蹲下扶住王进保,满眼噙泪。 王进保嘴里一直低声念着:“小姐快跑,你为什么还不跑?” 瑛麟伤心的哭泣,王进保闭上了眼睛。 永琪和福灵安原本是一起用令牌调兵的,但一下子集合所有兵力,速度实在不可能太快。永琪放心不下行宫的安危,生怕错过救援时间,乾隆会第一个有性命之忧。 两人便商议分头行动,永琪先行单枪匹马去圆明园,福灵安继续集合八旗兵丁。 永琪进了行宫宫门,只见宫中还在歌舞升平,稍微安心了些,一路询问乾隆的去向,得知乾隆在九州清晏殿内休息,便一路向九州清晏奔来。 天下会的义士分作两股,一半跟着陈瑛凤打头阵,一半跟着陈可斋顿后,根据陈瑛麟送信约定的时间,来到圆明园附近。 瑛麟之前传信说过,如今行宫守卫已经不多。瑛凤带的人,果然毫不费力的就进入了圆明园。 陈可斋随后赶到圆明园大门外,只见守门的都是自己人,周围也看不住多少打斗的痕迹,忙勒住马头,质疑道:“瑛凤的人这么快就全部进去了?” 下属冒平称赞道:“大小姐英明神武,二小姐聪慧过人,所以才能配合的如此天衣无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行宫,咱们就等着进去诛灭爱新觉罗一家!” 陈可斋摇了摇头,分析说:“不对,清廷还没有衰败,泱泱大国的宫殿,就算再松懈,也不可能松懈到让人长驱直入,恐怕其中有诈!” “有诈?”冒平似乎觉得有理,问:“那现在怎么办?大小姐跑的太快,已经进去了。如果真的是诈,二小姐恐怕已经被他们控制住了!” 陈可斋定了定神,道:“没有退路了,把我们的最后一拨的人也召唤来吧!” 冒平问:“召唤隐军?那可是咱们万一失败才能动用的最后保命力量!” 陈可斋答道:“我们已经失败了,现在就是为了保命!原本以为敌明我暗,如今敌我都在明处了,那么拼的就是谁家人马更多!” 冒平得令,立刻向空中射出一支穿云箭,方圆十里处也很快有穿云箭射向空中,紧接着,再远十里处也有穿云箭出现,以此类推,不多大一会儿,带着信号穿云箭遍布全城。 城中许多正在忙碌别事的贩夫走卒、伶人乞丐,看到穿云箭,纷纷抄起家伙,往行宫奔来。 福灵安正带着刚调集的人马走在路上,看到空中的穿云箭,大概已经明白了事情不妙,吩咐急速行进,至于马蹄踢翻了街市的摊子,都无暇顾及。 瑛麟抱着王进保哭泣了一会儿,又站了起来,向太后露出了笑容,问:“你看待我的手段,是不是就像看小孩过家家一样?” 太后不屑于回答,静静的拿起茶杯喝茶。 瑛麟走到门口,关上了门,向太后道:“我也许是太年轻,不敢与太后相提并论,但我跟在您身旁这么久了,总要学会一点什么,才不算辜负了您老人家的教导。您应该知道,在您搬来九州清晏之前,我将这里每个屋子的柜子、桌子、花架……所有的东西都擦了一遍。不过……您可能不知道,我不是用水擦的,而是用油!” 太后手中的茶杯突然跌落。 “玩命的人,随时都可能死,关键在于,死的时候能不能与仇人同归于尽!”瑛麟突然推倒了门口的烛火,然后死死的堵住门。 屋里的东西本来就多是木质的,擦过油当然烧起来的更快。火光由屋门处的灯架开始,往两旁蔓延开来。 太后朝侍卫们喊道:“你们听着,把这个疯女人抬走!只要能掩护哀家和皇帝出去,你们都是功臣!” 事先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乾隆,对于今日突发的一幕又一幕,已经吃惊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只望着火苗越烧越高。 几名侍卫一起冲向瑛麟,瑛麟只随手拉了一下门上半卷的帘子,然后迅速闪开。上面有油落下,有两个刚到门旁的侍卫,没能擒住瑛麟,反而身上都被浇上了油,瞬间起火,连屋门都跟着烧起来。两个侍卫疼的在地上打滚,出口被火堵住了。 火势熊熊中,众人惊慌乱窜,只听见瑛麟疯狂的笑声,笑声中露着得意,彰显着她的无畏无惧。 太后站的位置离窗户很近,没时间思考,她已经开始爬上茶几翻窗,陈进忠和胡云川在下面托住她,一起帮她翻了出去。 乾隆也准备走近窗户,学太后的方法逃生,却被瑛麟拽住,他眼睁睁看着另外几个侍卫也都翻窗而逃,竟无人来解救自己。 瑛麟双手挽住乾隆的胳膊,笑着问:“皇上,你不相信我,而相信她对吗?” “你放开朕!”乾隆甩开了瑛麟,又要往前跑。 瑛麟却拎起一根木棍,奋力击中乾隆的腿。 乾隆疼的摔了一跤,这一摔,只觉得腰疼,更站不起来了。 瑛麟指着乾隆问:“你凭什么不相信我?她随口编了个身世变迁的故事,你就信了吗?我就是想让你看看,她如果是你的亲娘,会忍心撇下你落荒而逃?世上从来没有哪个母亲会不顾亲生骨肉的性命而独自逃生!现在你还信她吗?” 乾隆瞪着瑛麟,望着窗外远去的太后,心里彻底分不清真假了。 火势继续蔓延,乾隆听到了外面的打斗声,行宫已经兵戎相见,他却困在这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乾隆大呼:“来人啊!谁来救救朕?谁来救朕?” 半晌,没人回应,一国之君沦落到这般地步,宫中的人都只顾自己逃命,没人管他的死活。 乾隆的心凉凉的,可身边只有一个等着看他死的瑛麟。 大火熏得乾隆快要睁不开眼睛,咳嗽的喘不过来气,恍惚中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叫:“皇阿玛!你在哪?” 这是永琪的声音。 乾隆一下子又打起精神,几乎用尽洪荒之力,喊着:“永琪!我在这!我在这!你快来救我!” 那个唯一可以通向屋外的窗户早就被火烧着了,挨着窗户的茶几也成了一推便塌的破木架。 永琪身上披着一条用水打湿的棉被,从火焰蔓延的窗户上跳了进来,看到了跌在地上的乾隆。 乾隆从来没有用这般期待的眼神看着永琪,那是生命之光。 瑛麟挡在永琪前面,不准永琪靠近。 永琪推了瑛麟一把,瑛麟摔倒,永琪就把湿棉被裹在乾隆身上,背起乾隆,往窗口走去。 瑛麟又过来扯乾隆,却被永琪一脚踹的更远。 永琪走到窗前,交待乾隆道:“皇阿玛,儿臣要用手来翻窗户,不能扶你,你必须自己抱好我!” 乾隆清楚的看到,永琪的手就支撑在燃烧着的台面上,火焰灼伤了永琪的肌肤。 背着一个比自己还重的乾隆,永琪咬着牙,使尽全身力气,好不容易上了窗台,跳了下去,两人一起摔倒。 他们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已经乱作一团,整个九州清晏殿都在火海当中,连同挨着大殿的树也都燃着火光,远方到处横着尸体,还有打打杀杀的喊叫声,看得人眼花缭乱。 永琪爬起来,再次背上乾隆往外走。乾隆被湿棉被包着,不但隔离了火的灼伤,也减缓了被砸的疼痛。 可呼啦啦往下掉的木头,却不止一次砸伤了永琪,其中一根准准的砸在了永琪的头上。 第二卷:荣王殇 第149、福灵安闯宫救驾,陈可斋弃女逃生 永琪仍然努力的往前跑,终于背着乾隆离开了燃烧中的九州清晏。 许多宫人奉命前去救火,可是九州清晏的大火还是继续蔓延着,火光冲天,连站行宫外的街市上都清晰可见。 陈进忠看到乾隆和永琪出现,向侍卫们大喊:“保护皇上!” 一群侍卫围着乾隆站了一个圈,永琪这才将乾隆放下。 乾隆看到太后、皇后、妃嫔等也在眼前,都被重重侍卫围住、保护着,每个人脸上都充满惊吓。 永琪头上的血在缓缓的流,他突然昏倒在地。 乾隆只觉得心从万丈悬崖上摔下,眼中泪如泉涌,喊着:“永琪,你醒醒,朕的好儿子,你必须活着!你必须活着!” 乾隆身为帝王,从不会在人前流泪,可是生平从来没有这样一次,被一个人深深的震撼过,更何况是自己的儿子。 札兰泰慌慌张张的跑来,向太后禀奏道:“太后,不好了,城中有不少百姓,都是他们的人伪装的,他们有穿云箭,调动人马的速度比我们快,那些戏子连妆都没卸,就抄着戏台上的家伙赶来了,他们源源不断的有人来,远比我们想象的人多!而且……而且……” 太后慌忙问:“而且什么?” 札兰泰道:“而且臣向和亲王求助,他一看对方人多,竟然吓得带着人逃跑了!这下我们的人,就彻底比对方少了!” 太后听了,差点昏过去,被舒嫔扶住了。 乾隆愤怒的骂道:“弘昼这个混账!他怎能只顾自己逃命?” 忽然,瑛麟大笑着从后面赶过来,脸上、身上虽然已经被大火弄的凌乱不堪,却依然自信满满,笑道:“早在我小的时候,我们天下会的人就在陆陆续续的往京城转移,每天入京的人是极少的,你们哪天都不察觉到,这种缓慢的方式,为的就是掩人耳目,京城有很多很多的老百姓,都是我们的人。现在,太后您老人家还觉得自己是最后赢家吗?” 天下会的人虽然在源源不断的往里进,但陈可斋一直守在宫门口两边指挥,不曾入内。 双方都死伤惨重,胜负难分。 突然,冒平指着一个方向,对陈可斋说:“总舵主,你看,那个……是不是皇帝老儿的侍卫统领?” 陈可斋望去,只见福灵安正在赶来,身后的人马虽快而不乱,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作战军队,是八旗的士兵。他知道,福灵安不仅是乾隆的禁军侍卫统领,还曾经是大战叶尔羌的常胜将军。 陈可斋之前是有注意过在京的所有将军的,每个官府的外面都有他的眼线,直到今天为集中兵力,他才撤掉了许多眼线。 如果福灵安在昨天之前有所筹备,陈可斋不可能没得到一点消息,所以这些八旗士兵必然是今天才调动的。 这一点,让陈可斋很意外。 陈可斋观福灵安身后士兵人数之多,已经明知打不过了,于是喊道:“弟兄们,我们不能全死,能逃一个是一个,撤!” 冒平问:“那两位小姐呢?” “管不了了!”陈可斋调转马头,往福灵安的反方向逃去。 听到命令的人也都纷纷逃命,或者向内传达。 福灵安见状,下令道:“穷寇莫追,保护行宫!” 福灵安率领着大队人马进入行宫,他带来的士兵扩散向行宫的每一个角落,所到之处,都将天下会的义士生擒控制起来。 瑛凤知道事情不妙,带着天下会最精锐之师,只冲向乾隆一群人。 保护乾隆和家眷的侍卫们渐渐被干掉,妃嫔、公主、郡主和命妇福晋们都被吓得四处流窜,有人受了伤,有人不幸送命。其中慎嫔被砍死在乾隆面前,豫妃吓得抱在皇后身上。 令贵妃也被一个像乞丐的一样人追着跑,没跑过,来人的剑就划在了令贵妃的手臂上。 颖妃飞快跑到令贵妃身旁,夺过剑,反将乞丐一剑刺死。令贵妃惊叫着躲在颖妃身后。 乾隆死守在昏倒的永琪身旁,也不得不一瘸一拐的亲手斩杀了两个天下会的人,正在交手之时,瑛凤从乾隆身后挥剑砍过来。 皇后大叫一声:“皇上小心身后!” 乾隆听到皇后的喊声,扭过头来,却见一支不知何处飞来的箭,正射中瑛凤的胸口要害。 瑛凤落地,血流如注。 “姐姐!”瑛麟歇斯底里的喊着,蹲到瑛凤身旁。 瑛凤按着地,全身充满力量,试图起来,却突然直挺挺的躺下,再也没起来,只有眼睛睁的圆圆的。 瑛麟伏在瑛凤的身上嚎啕大哭,这时候却看到福灵安骑着马,身上背着弓箭来到乾隆面前。 福灵安下马跪拜,道:“微臣救驾来迟,请皇上降罪。” 瑛麟抬头看了一眼福灵安,以及他背上的弓箭,确认在场的人,没有第二个背着弓箭的。 场面终于平静了,乾隆舒缓了一口气,放眼望去,八旗的士兵们按压控制住了天下会的人,乌央乌央的站满了整个庭院,延伸到院外,看不见尽头。 远处,还有火光在燃烧。 乾隆望着福灵安,道:“你救驾有功,先起来吧!” 福灵安站起,又向乾隆汇报情况:“启禀皇上,活着的叛贼已被生擒大半,少数人逃走了,其中包括天下会的总舵主、浙江巡抚陈可斋,微臣以为,可悬赏捉拿陈可斋。” 乾隆下令道:“先将所擒之人,悉数关押,听候发落。传令兵部,张榜捉拿陈可斋。” 所有的天下会义士都被关进大牢,陈瑛麟也不例外。 永琪醒来的时候,是在养心殿,他躺在乾隆的龙床上,睁开眼睛,看到乾隆就在眼前。 乾隆欣慰的笑着,说:“谢天谢地,祖宗保佑,你终于醒了!” “皇阿玛……”永琪坐了起来,问:“我们现在不是在行宫?福灵安有没有赶到?” “这是朕的养心殿!我们已经回到紫禁城了。”乾隆笑了笑,那笑容,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幸福感。 永琪赶紧穿上鞋子下了床,拜道:“儿臣越礼,怎么能躺在皇阿玛的龙床上?” 乾隆笑道:“怎么不能?多亏你东奔西走,让福灵安搬来了救兵,还冒死救了朕。朕已经决定,要立你为太子!” 永琪忙推辞道:“皇阿玛如日中天,立太子之事,言之过早!” “如日中天?”乾隆摇头笑笑,道:“朕昨天就差点命丧黄泉了!” 永琪道:“民间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皇阿玛洪福齐天,必然寿与天齐,子孙绵延!” 乾隆拍了拍永琪的肩膀,道:“朕最大的福气,就是有你这样的儿子!” 永琪低下了头,他救乾隆,并不是为了立功当太子。 乾隆又说:“朕当然不会立即立你为太子,那样恐怕对你不利,还是先封一个亲王吧!荣亲王!” 永琪忙行礼谢恩,道:“儿臣叩谢皇恩浩荡。” 乾隆告知道:“在你昏迷的时候,你府上,碧彤来看过你。” 永琪抬头,想问什么,又没有问。 乾隆笑道:“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懿泽没有来!” “没来也没什么,儿臣回去再见她也一样!”永琪勉强笑了笑,心里却不能不失落。 乾隆看得出永琪的阴郁,问:“你们俩,是又闹矛盾了吧?” 永琪点点头。 乾隆又问:“跟天下会的事情有关吗?” 永琪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乾隆有些疑惑,道:“陈家是懿泽的亲戚,朕不知道,她是维护哪边呢?” “她是儿臣的妻子,当然是和儿臣在一边的!请皇阿玛明查!”永琪回答的很急迫,像是要掩饰什么一样,忙又向乾隆躬身一拜。 乾隆扶起永琪,安慰道:“朕相信你,自然也相信懿泽,你不要这么紧张,朕不会迁怒于她。” 虽听到乾隆这样说,永琪心里还是有些隐忧。 第二卷:荣王殇 第150、懿泽探狱悯血亲,永琪承伤深寒心 懿泽起初是因为担心永琪,说破了天下会的举动,可后来听说圆明园大火,天下会事败,被生擒的叛贼全部关入刑部大牢,心中有难免为陈家难过。她料想,瑛麟应该也在牢中,于是买通狱卒,到牢中探望。 她沿着关押叛军的牢狱走着、找着,果然看到了瑛麟。 瑛麟面朝里,蹲在牢中的茅草堆上,身上的衣服被大火烧的破洞、黑灰到处都是,头发也凌乱不堪。 虽然只是看到这样一个与往昔毫无相似之处的背影,懿泽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瑛麟,轻唤一声:“瑛麟。” 瑛麟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懿泽更近前一步,问:“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瑛麟回过头来,笑问:“我并不确定走漏消息的是谁,你怎么就先承认了呢?还是这么傻的可爱!” 懿泽望着瑛麟的笑容,她不明白,瑛麟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瑛麟嘲讽一般的问:“怎么样?你帮永琪救了他的家族,他有没有感激你?” 懿泽低头不答。 瑛麟又问:“他是不是责备你告诉他的太晚,怀疑你别有用心?然后你不屑于解释,你俩就这么僵住了?” 懿泽无话可说,事情已经被瑛麟猜的一清二楚。 瑛麟盯着懿泽,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笑声实在不怎么友好。 懿泽知道自己已经是两边不讨好,也不想多说什么。 瑛麟道:“其实,我早就想过是你,小的时候,我和姐姐都跟你说过一些天下会的事。这次入京后,我也告诉过你,我在挑拨太后和皇上,你可以顺藤摸瓜的猜,最后把消息走漏给永琪。可我还是没想明白,以你这么简单的大脑,如何能仅凭那么点事,就把我们大队人马的行动时间推测的那么清楚?莫非……你把我们陈家的事告诉了你的军师?” 懿泽知道瑛麟是个记仇的人,不想牵扯到孟冬,只答道:“我在孟冬面前从没透漏过你的事,是在上次去行宫见你回来的路上,我在路边看到了瑛凤扮成了乞丐,才猜到天下会来京,近日有所行动。” “这么巧?”瑛麟笑了笑,忽然躺了下来,嘴里衔着一根稻草,叹道:“看来,真是天要亡我!” 懿泽沉默着,看着瑛麟这般模样,心里很难受。 瑛麟又问:“那你知道……瑛凤现在在哪吗?” 懿泽看了看临近的几个牢狱,都是一些生面孔,并没有瑛凤的踪影,问:“她不在这里吗?她在哪?” 瑛麟答出四个响亮的大字:“阴曹地府!” 懿泽差一点摔倒,心突突的跳着。 瑛麟却大笑了起来,笑的有那么点可怕。 懿泽问:“那舅舅呢?我恍惚听说,他逃出去了。” “别跟我提他!”瑛麟把脸扭到里面,脸上的笑容也没了。 懿泽感觉得到,瑛麟现在心里对陈可斋很失望,便不再提。 瑛麟冷笑一声,叹道:“昨天我还跟皇上自信满满的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亲爹妈会抛下骨肉自己跑了呢!真是打脸,太丢人了!” 懿泽劝慰道:“你也别想这些了,为今之计,该想想怎么办才好!” 瑛麟淡淡答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有什么好想的?” 懿泽望着瑛麟,诚恳的说:“也许我能帮到你!” “你最好别帮我,我要是还能活着从这走出去,外边要因此倒霉的人恐怕有一大群呢!其中包括你!”瑛麟又笑了笑,她的眼神里,从来都是如此无惧无畏。 懿泽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她带着些许自责和无奈,默默的离开了大牢,交待狱卒稍微照顾瑛麟一点。 走回荣王府,懿泽进门便看到院子里摆放着一排一排的箱子,箱子上都系着大红丝绸。 家丁们正在往里面抬箱子,卓贵指挥着,那样子很是神气。 懿泽问:“这是在做什么?” 卓贵兴高采烈,对懿泽说:“回福晋,这些东西,都是皇上赏赐王爷和两位福晋的!都是稀世珍品,王爷刚才让抬到福晋屋里了好些呢!奴才刚才听那些人的口气,咱们家王爷大概是要晋封为亲王了!” 懿泽心知肚明,这样的赏赐来自于永琪在端午节救驾的功劳、来自于她走漏的口风、来自于她亲人的落魄和殒命。她心里一阵不痛快,问:“王爷人在哪?” “在……在书房,皇上刚才派人给送回来的。”卓贵回答这句话的时候,笑容变得有点僵硬,像是在担忧着什么。 懿泽往紫薇寒舍走去,刚走到永琪的书房门外,便听到了胡嫱的声音:“伤口怎么这么多?这得多少天才能好啊?” 懿泽刚才还奇怪卓贵怎么说到永琪在书房时变得吞吞吐吐,原来是因为胡嫱在这里。 她迈进门槛,看到永琪光着膀子,胡嫱正细心的为永琪的伤口擦药,两人眉来眼去,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不曾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懿泽咳嗽了一声。 胡嫱看到,忙放下手中的药棉,向懿泽拜道:“给侧福晋请安。” 永琪也看到了懿泽,想起去行宫之前闹的矛盾,心里怪怪的。他受伤后在养心殿住了几天,懿泽也没去探望,现在见面,实在没什么好说。 懿泽先开了口,道:“你把抬到我屋里的那些赏赐,还都给我抬出来。” 永琪以为懿泽说这样的话是因为吃醋,就解释道:“我身上的伤口,自己看不见,就叫胡嫱帮我擦一擦,她心细、手也轻,擦着没那么疼!” 懿泽想说,他看着胡嫱那么入神,自然感觉不到疼,但她刚从大牢回来,脑海中都是瑛麟的凄惨模样,没有心思和他说这些,还是接着自己的话题,道:“亲王的爵位、圣上的赏赐,对王爷来说是无上的荣耀,对臣妾来说却是莫大的耻辱!我无法踩着亲人的血,满怀欢心的去接纳什么赏赐,所以,请你抬出来,不要脏了我的地!” 永琪回到家时,是知道懿泽不在家的,此时听见她说的这些话,都是在怜悯她那些做了叛党的亲人,便猜她多半是自牢狱回来的,于是问:“你去大牢了?” 懿泽没有作答。 永琪又问:“是去看陈瑛麟吗?” 懿泽冷冷答道:“对,我是去大牢看了瑛麟,王爷要是觉得我这样做是犯法的,可以把我和瑛麟一起关起来!” 永琪看到懿泽对自己这般态度,想起瑛麟在圆明园的所作所为,心中十分可气,问:“你是觉得她很可怜,对吧?” “与王爷现在的尊荣,自然是天上地下。”懿泽的语气里,充满了讽刺。 永琪摔了药水,像斥责一般的问:“你知不知道她那天都做了些什么?皇阿玛差一点就死在她手里了!” 懿泽目光中都是腥风暴雨,抢白道:“我只看到了结局!瑛凤死了,瑛麟被关在牢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有天下会成千上万的人,等待他们的,都是死!” 永琪也满腔怒火,也抢白道:“那你知道圆明园大火,烧死了多少救火的宫女太监吗?你知道天下会杀入行宫,砍死了多少我的血亲骨肉吗?你要谈结局是吧?我们就先来算一算双方的损失,再说说我们两个在这争吵的意义是什么!” 懿泽不答,眼中怒火更盛。 永琪也淡淡笑着,叹道:“我真是自负,还以为你会站在我这边……” 懿泽一脸愤怒,斥问道:“我要是没站在你这边,现在的天下还是大清的天下吗?” 永琪哑口无言,却也不肯低头。 胡嫱看到他们两人这样对视僵持着,便想做和事老,先对永琪说:“王爷,你不该说福晋的,她心心念念的,不都是为了王爷吗?为亲人伤悲,是人之常情,但若是因为这个伤了彼此的感情,岂不是自寻烦恼?” 永琪长叹一声,深深感到胡嫱的善解人意。 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这次的事,两方亲人都伤亡惨重,但毕竟不是彼此之过,为了不可改变的事,伤害自家人的感情,实在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 胡嫱又笑着劝懿泽道:“福晋……” “滚!”懿泽才没有心思听胡嫱唠叨,直接一个字打断了胡嫱的话,也堵住了胡嫱的嘴。 胡嫱只好闭了嘴,行礼退下。 永琪忽然伸手拉住了胡嫱,对懿泽说:“我本来不想说的,我也差点死在行宫,你不可能不知道。你没去宫中看我,也就算了,回家了,你也没有关心过半句,我和你还是夫妻吗?嫱儿在这给我擦了半天的药,连口水都没有喝!你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让她滚?” “行,我没资格,她不滚,我滚!”懿泽说罢,踏着重重的脚步声,走出了书房。 胡嫱扶着永琪的胳膊,慢慢蹲下,仰头看着永琪,目光柔情似水,轻声的说:“王爷,你这样拿奴婢跟福晋放在一起比较,她心里一定不痛快。” “她那么冷漠,又何曾在乎我心里的感受?”永琪望着胡嫱,心里想的都是对懿泽的失望。 胡嫱大着胆子,侧着脸把头靠在永琪腿上,她的脸就紧紧的贴在永琪大腿上,轻轻转动着面庞,娇羞默默的叫了一声:“王爷……” 永琪感受着胡嫱的脸在他大腿处的揉搓,不知不觉心跳加速,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胡嫱的脸,就在快要碰到那张娇媚可人的脸时,他忽然想起答应过懿泽要跟胡嫱保持距离。 他突然推开了胡嫱,脸上写满惊慌,道:“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胡嫱听到永琪说话是带着喘气声的,却乖巧的点了点头,说:“那王爷小心背上的伤口,擦了药,躺下或许会更疼。” 永琪勉强笑了一下,应付过去。 第二卷:荣王殇 第151、乾隆摇摆生母迷,永瑆献画促家和 天下会的叛军塞满了兵部的牢狱,每一间几乎都拥挤的躺不下,只有瑛麟是独自一间。 这,当然是乾隆给的特殊优待。 乾隆来到瑛麟的牢房外探视,和懿泽一样,看到的也是瑛麟的背影。 瑛麟静静坐着,问:“皇上怎么肯贵足踏贱地?” 乾隆十分好奇,笑问:“你没有回头,如何就知道是朕?” 瑛麟似笑不笑的答道:“这两年,陪皇上单独散步的次数太多了,脚步声都印在脑子里了,想忘也忘不掉。” “是啊,想忘也忘不掉。”乾隆望着瑛麟的背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滋味,吩咐左右道:“把门打开。” 刑部司狱亲自打开了牢房的门锁,乾隆走进牢房,看到靠边蹲坐的瑛麟凌乱而沧桑的模样,竟然有些心疼。他蹲下在瑛麟对面,发现瑛麟眉毛上的发梢有一根稻草悬挂着,便伸手摘掉。 “别碰我!”瑛麟的语气很生硬。 乾隆放下手,叹道:“朕很少跟人单独聊天,为你破例了很多次,现在都弄成习惯了,若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朕会想你的。” 瑛麟笑了笑,问:“皇上今天过来,是特意找我说话的吗?” “朕就想问问你,你之前跟朕说的那些话,到底都是不是真的?” “只有一句是假的。” 乾隆关切的问:“哪一句?” “就是我祖母以前做丫鬟时的地方、还有她的主子——那个大户人家的夫人,我都知道,却骗你说不知道。” “你是不是想说,那个大户人家就是康熙朝时的雍亲王府,那个夫人就是现在的太后,对吗?” “不错。” “可太后说不是。” 瑛麟笑道:“太后当然不会承认,她宁可编故事自贬身份,也不敢承认害死了皇上的亲娘!我祖母钱氏,本是热河行宫的一名宫女,因为雍正爷的一夕之幸,生下了你,却没有得到任何名分。你被接到京城后,钱氏日夜思念你,偷偷跑出热河行宫,去京城看你,她误以为你在雍亲王府,去了雍亲王府之后才知道你其实是被寄养在圆明园行宫。她在雍亲王府,又得到了雍正爷的宠幸,又有了身孕,遭到先帝妻妾们的妒忌,钮祜禄氏就撺掇当时的嫡福晋,想弄死钱氏,钱氏偷听到了她们的计谋,就赶紧逃走,却在逃亡路上被钮祜禄氏派去的杀手打残了腿,侥幸捡了一条命,逃到杭州,昏倒在陈家门口,被我祖父所救。在养伤期间,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我祖父没办法,为了掩人耳目,才只好收她做妾,后来就生下了我的姑妈,就是懿泽的母亲。” 乾隆半信半疑的问:“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瑛麟懒懒的翻了个白眼,道:“姑妈出生的时间在那放着呢!祖母到陈府的时间,我们家老仆人、左邻右舍的都知道,我撒不了慌。皇上还记得,咱俩在长春仙馆见到的那个带铃铛的小手镯吗?你可以派人到杭州我家去寻,一准还在那儿。你一只、我姑妈一只,长得一模一样,就是因为你们同是先帝和我祖母的骨肉。这些东西都是御赐的,可没那么容易仿制!” 乾隆摇了摇头,为难的说:“你和太后说的话,都那么有理有据,朕实在难辨真假。” 瑛麟又笑了笑,问:“那皇上更愿意相信哪个呢?” “朕……宁可希望是你扯谎。” “为什么?”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父亲就是朕同母异父的弟弟,你就是朕的亲侄女,朕……就不能纳你为妃。” 瑛麟忍不住笑出声来,问:“皇上,你忘了我在大火是怎么对你的吗?你还想让我做你的妃子?” 乾隆却饶有趣味的笑道:“朕喜欢冒险,也喜欢你的性子。” “莫要说我们是血亲,就算不是,你比我父亲还年长,我若是嫁给你,以后得守多少年寡?” “你怎么就知道朕不够长寿呢?” 瑛麟笑着摇了摇头,答道:“我是不知道,但我真的接受不了你这么老,皇上,还是杀了我吧!” 乾隆最讨厌别人说自己老,生气的站了起来。 瑛麟仍然蹲坐着,道:“我还有一件事想提醒皇上,就是那位福灵安将军,皇上若是打算给他加官进爵,须要三思。他骁勇善战,胆子也大,他今天既然可以擅自调兵救皇上,那明天自然也敢擅自调兵逼皇上退位!他父亲已然是赫赫有名的战将,他如今也不差,父子两人在军中的威信都很高,我劝皇上不要给他太大的权利,最好让他们父子分开,会更有利于皇上江山稳固!” 乾隆冷笑一声,望着瑛麟道:“女子不得干政!何况你还是个阶下囚!这样的话,你也敢说?” 瑛麟满不在意,懒懒的问:“我都快要死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乾隆看了看瑛麟,心中默默盘算了一阵,又令司狱锁上牢房,离开了大牢。 回到养心殿,乾隆一直在思索着瑛麟说的话,圆明园的事情过去已经好多天了,他曾说过要晋封永琪为亲王,却一直没下旨,就是因为那天立功的不止永琪一人,要奖赏就得一起赏,乾隆向来疑心重,瑛麟所提醒的,其实正是他所担忧的。 陈进忠向内禀报道:“皇上,十一阿哥求见。” 乾隆问:“做什么?” 陈进忠答道:“回皇上,十一阿哥说,是皇上叫他画好了一幅画,拿来给皇上过目的。” “哦……”乾隆事情繁杂,早就忘记了,他的确是在端午节那天说要看永瑆的画,便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永瑆觐见,将画作呈给乾隆。 乾隆看了,大吃一惊,这幅画不仅画的完整,而且景物、人物都栩栩如生,完全不像一个十岁孩子能做到的,因此惊奇的问:“这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话的?” 永瑆笑道:“皇阿玛问的好奇怪,难道儿臣敢让别人代笔,欺骗皇阿玛不成?” “不,朕不是这个意思。”乾隆笑了笑,由衷赞叹道:“朕是想夸你,实在是画的太好了,一点都不输给你五哥!” 永瑆开心的说:“儿臣身为皇子,当然应该以父兄为楷模,事事留心,精益求精,才不辜负皇阿玛的教诲!” “好极了!”乾隆点点头,又细细的欣赏画作,从头看到尾,画工精妙绝伦,连末梢处也细腻入微,实在不得不喜欢。 永瑆向乾隆躬身一拜,道:“皇阿玛,儿臣之前说过,要将此画献给皇祖母,如今还请皇阿玛代为转送。” 乾隆笑问:“为什么让朕转送?你亲自去不好吗?” 永瑆答道:“儿臣的画已经在皇阿玛手里,再拿回来便是不妥。况且皇祖母前一阵子身体抱恙,难免心情低落,若是皇阿玛送去儿臣之作,皇祖母既能体会皇阿玛的孝心,又看到儿臣的孝心,岂不两全其美?” 乾隆知道太后已经从圆明园搬回寿康宫,却还没去看望,永瑆此举,是在缓和他与太后的母子关系,可谓用心良苦,乾隆竟然无法拒绝。他心中也着实称赞,太后让舒嫔收养嘉贵妃的这两个儿子,永璇虽然有些让人失望,永瑆却培养的很成功,不仅才华横溢,更要紧的是心系太后。 乾隆来到寿康宫,太后还是像从前一样,半卧在摇椅上让人捶腿。 不过,这日舒嫔并不在太后身边服侍,却是皇后在一旁清点东西。 乾隆先向太后问了安,皇后也向乾隆行礼。 乾隆问:“皇后今天怎么有功夫过来?” 皇后笑道:“永常在对臣妾说,太后刚刚迁回寿康宫,难免宫中缺东少西,怠慢太后,臣妾也正有此意,因此过来送些东西,好让太后住的舒服一些。” “永常在?是哪个?”乾隆显然不大记得宫里有这样一号人。 皇后笑向身后看,指着一个女子道:“就是她,今年刚入宫的,皇上钦点的常在汪氏,您可能不太记得了。” 乾隆方才以为跟在皇后身后一起行礼的,不过是皇后宫中的宫女,听皇后说了,才注意到汪氏的打扮,原来是新册封的常在,容貌倒是十分清秀,便随口赞了一句:“你有心了。” 永常在向乾隆轻轻一拜,答道:“侍奉太后,是嫔妾的福分。” 乾隆点点头,将永瑆的画作呈给太后,说明来意。 太后看了永瑆的画,也赞口不绝,道:“以永瑆的年纪,能画出来这样的境界,可以称得上是奇才了!” 乾隆笑道:“朕也是这么觉得呢!” 太后看着乾隆的笑容,又补充了一句:“永瑆能如此优秀,都是‘舒嫔’的功劳!” 乾隆听了,心知肚明,如今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前些日子,乾隆是中了瑛麟的离间计,那么舒妃降为舒嫔的罪名等于是被冤枉的,论理说现在也该恢复舒嫔的妃位。 但乾隆仍然无法完全相信太后就是自己的生母,连带的也就不愿意认可太后身边的人。 皇后也听得出太后的用意,便在一旁推波助澜,劝谏道:“皇上,圆明园端午之事,舒嫔也算有功,在行宫受了不少委屈,不如就复了她的妃位吧!” 乾隆暗自庆幸,幸而他早就找好了借口,便向太后和皇后笑道:“这些朕都知道,可是如今愉妃、庆妃、颖妃、豫妃,四妃位置已满,朕如何给舒嫔恢复妃位呢?” 皇后答道:“臣妾正想向皇上请准后宫晋位份的事,趁此不如说了。这几年,贵妃的位置上,一直都只有令贵妃一人,庆妃端庄贤惠,侍奉皇上多年,论资排辈,也该晋为贵妃了,这样妃位不就空出来一个了吗?” 乾隆听了,心里很不痛快,他没想到皇后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只好再次找借口道:“皇后说的有理,庆妃哪都好,就是入宫多年,却身无所出。” 皇后又谏言道:“这个臣妾也想到了,庆妃其实擅教养,却无子嗣,的确是憾事。臣妾以为,有的妹妹为皇上诞育子女较多,一人照顾多个,难免照顾不周,倒不如让庆妃养一个,倒相互便利。” 乾隆一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说:“这事情关乎皇嗣的将来,朕得好好考虑考虑,再议吧!” 如今的后宫,除去已成家的皇子公主,尚在宫中的只有舒嫔正在抚养的十一阿哥永瑆、皇后所生养的十二阿哥永璂,以及令贵妃所生养的七公主、九公主、十五阿哥永琰、十六阿哥永珄,皇后谏言所说的“有的妹妹”指的是谁,宫人都一目明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152、令妃留子苦难全,乾隆善后阻奖惩 宫里的消息总是传的很快,皇后在寿康宫向乾隆谏言为妃嫔晋位份、以及替庆妃求抚养皇子的事,没几天就传遍六宫了。 颖妃听说之后,便到延禧宫去拜见令贵妃,进门只见令贵妃抱着裹在襁褓中的永珄,看地上的三个孩子嬉戏,七公主琅峥与九公主琅岫正在相互追逐着满屋跑,才刚学会走路的永琰也摇摇晃晃的跟着。 颖妃笑道:“娘娘这里可真热闹,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一直这么热闹!” 令贵妃一听,就知道颖妃的来意了,将永珄交给了奶娘,请颖妃坐下一起说话,又吩咐宫女上茶。 颖妃挑着高调,慢悠悠的说:“原本呢,娘娘是这宫里唯一的贵妃,可庆妃一旦被晋为贵妃,和娘娘平起平坐,就有资格替娘娘分忧,到时候,娘娘可就省心多了!” 令贵妃知道皇后迟早是要在自己几个孩子身上下功夫的,从听说皇后在乾隆面前的谏言开始,心里已经不是滋味了,哪里还经得住颖妃这样说,因此板着脸,问:“你有必要这样奚落本宫吗?难道生孩子多还成了错了?” “娘娘息怒,嫔妾哪敢呢?”颖妃忽而又像讨好一般,对令贵妃说:“为今之计,只能是趁皇上还没接纳皇后的谏言之前,让嫔妾来为娘娘分忧。娘娘知道,这宫里,只有嫔妾对娘娘最忠心,阿哥在娘娘那和在嫔妾这儿,还不都是一样的?” 令贵妃沉默着,看着几个孩子,个个都是心头肉,心里很难受。 颖妃又劝道:“皇上最宠娘娘,娘娘亲自去说,皇上一定会恩准。从前六宫皆知,太后与皇后多有不睦,可这次太后回宫之后,皇后殷勤的很,这里面的意思,娘娘聪慧过人,一定心里有数。嫔妾一心为娘娘着想,请娘娘思量。” 令贵妃无奈的说:“好吧,我去跟皇上说,让你来照顾永琰。” 颖妃笑道:“娘娘不如把两位阿哥都交给臣妾,这样娘娘和臣妾都是养两个,就都不算多了!皇后也就不好再谏言了。” 令贵妃忍不住动怒了,问:“你什么意思?凭什么两个阿哥都给你?我只能留两个没人稀罕的公主?” 颖妃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道:“娘娘,在公主面前这么说,不太好吧?” 令贵妃忽然意识到,琅峥正在盯着自己看。 琅峥突然拉着琅岫的手跑了出去,令贵妃忙站起追出去,一手拉住一个女儿,俯身解释道:“额娘没有轻视你们的意思,额娘只是舍不得弟弟,明白吗?” 琅峥点了点头,问:“那我现在可以带妹妹去玩吗?” “当然可以。”令贵妃站起,吩咐着底下的宫女太监,看着两位公主去玩。 两位公主走远了,令贵妃却站在那里,仍然望着公主伤神。 颖妃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在令贵妃身侧,笑道:“娘娘,两位公主已经懂事了,若是送走她们,她们难免会误会娘娘偏心。还是把两位阿哥交给嫔妾,比较妥当。” 令贵妃道:“妹妹多虑了,永珄才刚出生,皇上不可能同意让他离开我。抚养永琰一个,难道妹妹还不知足吗?” 颖妃陪笑道:“娘娘这说的是哪里话?嫔妾几时不是为娘娘着想?就算皇上心疼娘娘,留下十六阿哥,可是难保皇后继续挑唆,拿娘娘之前抚养两女一子、照顾不周,致使十四阿哥染上天花夭折的事当证据,天天说个不停呢?” 令贵妃不解得到问:“皇上皇后都知道,十四阿哥是被忻妃所害,哪里是因为天花夭折?你怎能说是我照顾不周呢?” 颖妃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慢慢的说:“有件事,嫔妾一直不忍心告诉娘娘……” 令贵妃追问道:“是跟永璐有关吗?” 颖妃点点头,答道:“忻妃掐死十四阿哥之后,她自己也在娘娘面前自裁,嫔妾和娘娘当时心里都有许多疑问,只因伤心太过,没有深究。很久之后,嫔妾才听伺候忻妃的人提起,忻妃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她在八公主的遗物里看到了十四阿哥患天花时所穿的衣服,误会八公主的天花是娘娘故意传过去的!” 令贵妃吃惊的问:“永璐的天花康复后,所有衣服不是烧了吗?怎么会跑到八公主那里?” “唉……”颖妃一脸可惜的样子,道:“恐怕这件事,得问您‘以前的’那个外甥女了,真是自家人打自家人呐!” 令贵妃瞪着颖妃,愤懑的问:“不嘲笑本宫,你能死吗?” 颖妃笑道:“娘娘息怒,嫔妾记得,十四阿哥生病期间,嫱格格以自己得过天花为名,来帮忙了好多次呢!而忻妃和八公主出事那天,她又来了,哭的可伤心了,这些……您应该还记得吧?” 令贵妃回忆着,颖妃所说确实不假。当时永璐患上天花,御医说只有出过天花的人才能近身伺候,但延禧宫中曾出过天花的宫人并不多,难免缺乏人手,胡嫱声称自己幼年时出过天花,前来帮忙,令贵妃也就允准了。后来永璐总算康复,令贵妃稍稍安心,没想到不多久就听说忻妃的八公主得了天花,竟不治身亡。紧接着忻妃就疯癫的跑到令贵妃的寝殿,徒手掐死永璐,并在众人面前自裁,临终时还一直痛诉令贵妃害死自己的两个女儿。那天胡嫱就在延禧宫,而且还伏在忻妃的遗体旁哭了许久。 颖妃又补充道:“恐怕只有得过天花的人,才敢徒手去拿沾了天花的东西,就算贴身藏在身上夹带出去,也是不怕的!娘娘别忘了,那个时候,胡嫱可是皇后娘娘的‘义女’呢!” 令贵妃低头沉思片刻,她知道颖妃之意,是在怀疑皇后指使胡嫱将永璐的衣物偷偷放在八公主那里,害死八公主以嫁祸自己。 但令贵妃总觉得,胡嫱虽有嫌疑,背后指使的人却未必是皇后,她所了解的皇后,就算对付人也往往做的光明正大,更不会轻易害无辜之人。令贵妃也没有对颖妃解释太多,只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是永珄实在太小了,我不能离开他,我会保护好他的,也请你替我保护好永琰。还有……谢谢你那天在圆明园救了我。” 颖妃笑道:“娘娘和嫔妾之间,说什么谢呢?娘娘放心,嫔妾就算豁出自己的命,也一定要护十五阿哥周全!” 令贵妃深知颖妃为人,并不能完全放心,可她没有办法,皇后要拿她抚养孩子较多这件事做文章,她不能不另做打算。两个儿子,必然是要舍出去一个的,把相对大一点的永琰暂时交给表面上为自己着想的颖妃,似乎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自圆明园大火之后,乾隆千头万绪,因为不放心富察家,不能立刻嘉奖永琪;因为顾忌太后巩固势力,不敢按例为后宫晋位份;因为不想杀瑛麟,让刑部大牢人多拥挤到都快装不下了。 可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若不作出奖惩,朝野上下的议论声就会无休无止。人心不稳,必有后患,乾隆实在忧愁。 “太后驾到!” 乾隆不及思索,忙出来拜见太后。 太后走进了养心殿,闲言少叙,便让宫人都退下了,单独与乾隆说:“哀家知道皇帝忙,不该多打搅,但哀家有几件要紧的事,必须提醒皇帝。” 乾隆道:“皇额娘请讲。” 太后道:“你把天下会那么多人都关在牢里,不杀也不放,你知道每日供养他们,是多大一笔开支吗?户部嫌刑部开支大,裁剪了用度,牢里的犯人吃不饱,把送饭的狱卒给打了,刑部的人就上户部算账,结果双方闹的不像话!归根结底,还是皇帝迟迟不做决定惹的祸,底下的人不敢吭声,就只能相互埋怨,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是朕考虑不周。”乾隆摇头叹气,道:“并非儿子有意拖延,这件事实在难办!天下会的叛军实在人数太多了,而且多半都是老百姓,朕要是下旨杀他们,一定会有人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说朕不该心狠手辣!朕要是放了他们,他们这么多人,还不回到陈可斋身边重新造反?到时候,朕就是天下第一号大傻子!” 太后笑了笑,饶有深意的说:“哀家倒有个主意,或许能解决皇帝这些顾虑。” 乾隆便问:“皇额娘有何高见?” 太后将声音放低了些,道:“他们的那把火,差点把咱们娘俩给烧死,皇帝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乾隆似有所悟,不太确信的问:“皇额娘的意思是,来一个‘刑部意外失火’?那些人就不算是朕杀的?” 太后点点头。 乾隆不得不称赞道:“皇额娘果然棋高一招!” 太后笑道:“不仅刑部大牢失火是意外,连圆明园那场烈火,也得是意外。天下会这件事,若传扬出去,多少会有损大清国威,外邦若知道了内讧,更要贻笑大方。所以,还是尽量封锁消息,史官也不能把此事写入史册。” “就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乾隆有些迟疑。 太后却很有把握,淡淡的说:“只要牢里那些人无声无息的死了,剩下的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会明白其中的意思,自然不敢乱说话。” 乾隆又问:“那立功的人,又以什么名义奖赏呢?” 太后早就胸有成竹,答道:“圆明园意外失火,皇帝恰在其中,五皇子永琪不顾自身安危,奋力救父脱险,当然应该嘉奖!” “立功的可不止永琪,虽然永琪最让朕震撼,可福灵安才是最大的功臣,还有其他那些侍卫、那些兵!” “侍卫兵卒,多给点俸禄就行了。至于福灵安,他不能受封,赏赐也只能是赏金,绝对不可加官进爵,而且,最好能找个由头,把他指派到京城以外,越远越好!” 乾隆默不作声,不用问也明白,太后的顾虑,必然与他是同一个原因。可是如果真的那样对待福灵安,难免引起朝中大臣人心不平,日后若是再有危险,谁还敢挺身救驾? 圆明园大火一事的后续进展,所有人都在暗暗的关注,只是不会轻易说出来。然而,突如其来的一场刑部大火,作为意外事件传遍朝野上下,让每一个知情人都不敢再发声。 天下会谋反的惊天一案,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被盖过了。 但是关于该做的奖惩,乾隆仍然不能决断。 第二卷:荣王殇 153、福灵安自请戍边关,琅玦闻讯追城门 福灵安赋闲在家已经很久了,俸禄也被停了。 行宫救驾的奇功,并没有让福灵安官复原职,也没传来任何赏赐,只传来朝中对富察一门别样的议论声。 敏敏本来就看福灵安不顺眼,如今被人指指点点,更是满肚子火气,一看见福灵安就烦。 傅恒为缓和家中氛围,叫全家人坐在一起吃个饭,敏敏却叨叨不停:“也不看看自己出身,还真当自己是荣王的拜把兄弟呢!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皇子,立了功就是太子。你呢?跑那么快干嘛?现在可好了,恐怕你不止是停职三个月了,还不知道要停职到哪年哪月呢!” 福灵安听着这些话,哪里还会有胃口,不过在这里凑个人数而已。 傅恒阻止敏敏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敏敏听了这话,更不痛快,问:“我说错了吗?现在可是老爷你一个人的俸禄,养活一大家这么多张嘴呢,都靠我平时精打细算,才勉强对付!有些人可能还以为自己年幼,不必操心这些!” 琅玦“砰”的一声放下筷子,向敏敏吼道:“额娘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我近来胃口差的很,再听你这么啰啰嗦嗦,我吃的都要吐出来了!” 敏敏看了看琅玦滚圆滚圆的肚子,才忍气吞声不再说话。 福灵安没办法继续坐在这里了,站起向傅恒和敏敏拜道:“阿玛,额娘,孩儿吃饱了,先告退了。” 傅恒看着福灵安离开,心里不是滋味,低声对敏敏说:“我出去送送他。” 傅恒快步走出门外,追上了福灵安,解释道:“你母亲就是嘴碎,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就是最近在外边风言风语的听多了,心里不舒服,让她宣泄两句就没事了!” 福灵安道:“阿玛多虑了,孩儿怎么能跟额娘计较呢?” 傅恒微笑着,道:“没有就好。其实,你额娘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你太莽撞了!那金牌是当年在战场上,皇上赐我的,见金牌如面圣,是富察家莫大的殊荣。你未经圣上授意,就拿去私自调兵,皇上虽然得救,却不可能不怀疑你、防备你,五阿哥这个时候,大概也想不到你的处境,你又是何必呢?” 福灵安也笑了一下,笑的有点诡异,问:“阿玛把这么重要的金牌,放在那么显眼的位置,不是等着我去拿吗?” 这样被当面拆穿,傅恒不知该作何回答。 “我都明白的,阿玛想救驾,却又怕惹上嫌疑,所以得由您的儿子偷金牌。没关系,这个黑锅,我背了就是。”福灵安轻轻笑着,又向傅恒躬身一拜,离开了。 傅恒看着福灵安离去,脸上写满了尴尬。 午后骄阳似火,福灵安又把自己关在书房中看书,手里还拿着另一本书当扇子扇着。 不多时,有人敲门,他听到竟是敏敏的声音:“灵儿,你在里面吗?” 福灵安站起开门,向敏敏恭敬一拜,称呼道:“母亲!” 敏敏手里托着一个木盒,满脸笑意的说:“刚才都是额娘的不是,你阿玛说了我好半天呢!你也别往心里去!这个是巴西进贡的水果,叫做凤梨,太后赏了两只。我把一只留给你父亲吃,这个给你送过来。” 福灵安看到敏敏的态度一改往常,有些惊讶,笑道:“多谢母亲,可是这样的好东西,应该先给弟弟们才是!” 敏敏露出一副无奈的模样,叹道:“唉……你二弟倒是喜欢吃,可是府里总有人造谣,说我偏心。但谁家父母不是照顾年纪小的孩子多一点?额娘也实在没办法做到让人人都挑不出错!这次还是先给你吃吧,等下次再有了,我再给他们,也一样的!记得,要趁新鲜才好吃!” 敏敏只管把木盒放在了福灵安房中,又笑着回去了。 福灵安拿起木盒,嘴角微扬,想起敏敏说的福隆安喜欢吃、要趁新鲜才好吃,就带着木盒往福隆安的小院走去。 走近福隆安的书房,福灵安听到里面传出了琅玦的声音:“凭什么你没有官位就可以在家白吃白喝?为什么大哥只停了三个月的俸禄就要这样被侮辱?你额娘还不许别人说她偏心,难道她偏心的还不够明显吗?” 紧接着他又听到了福隆安的声音:“你说够了没有?额娘做什么我管得着吗?每次大哥只要受一丁点委屈,你就心疼的不得了,跟我吵个没完没了!我又做错了什么?” “就凭你过得比他好,你就活该被吵!” “我过的好吗?大家都以为我做了驸马很风光,只要我在你那睡一晚,你就一定会洗半天澡,我有那么脏吗?这样的侮辱,换成大哥,他能受得了吗?” 福隆安气冲冲的打开门,一眼看到了福灵安在门外。 福灵安听他们吵架入了神,也没想到福隆安会突然开门,也来不及躲。在这种情境下,兄弟面对面站着,一时间尴尬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琅玦也看见了福灵安,走了出来,抿了抿自己稍微凌乱的头发,声音变得温柔了许多,问:“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我……”福灵安将木盒塞到福隆安手中,说:“这是太后赏给额娘的凤梨,听说你喜欢吃。” 福隆安拿着木盒,只好草率的说:“多谢大哥。” 福灵安快步消失在琅玦和福灵安的视线,却如梦初醒的明白了,一向对他严厉的敏敏突然温柔体贴,是为了引他来看福隆安和琅玦吵架,让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存在给弟弟和弟媳之间造成了多大的障碍。 事实上,敏敏本来就是要把凤梨送给福隆安,可来到福隆安的门外才发现琅玦又在为福灵安鸣不平,因此直接改道去了福灵安那里,以她对福灵安的了解,她只要说福隆安喜欢,福灵安就一定会转赠。 这件事,让福灵安彻底看清楚了自己在这个家的位置。顺应时势,他只能做出离开富察家、离开京城的决定。 次日,乾隆上早朝时,福灵安换上朝服,入宫求见。 乾隆心里有许多猜疑和为难,不想见福灵安,可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又无法拒绝功臣觐见,只好宣入。 福灵安就在大殿上、在乾隆和百官面前,请求道:“微臣今日求见,是想求皇上恩准臣到云南戍守边关。” 乾隆有些吃惊,问:“你想去云南?” 福灵安道:“微臣出身行武,一直立志于在战场上扬大清国威,幸得皇上器重,曾充数叶尔羌之战,得偿毕生所愿。如今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因此臣希望能够到边关戍守,为朝廷略尽绵薄之力,求皇上成全!” 乾隆原本就犹豫着要找个借口让福灵安离京,听到福灵安主动恳求已经,顿觉心里大石头落地,满意的笑笑,道:“福灵安将军志向高远,朕岂有不准之礼?你救驾有功,朕一直考虑要给你论功行赏,奈何国务繁杂,耽误了此事。朕就任命你为云南永北镇总兵,赏云骑尉世职,择吉日赴任。” “谢皇上恩典!”福灵安行大礼,又站起走到武将行列,站在傅恒身后。 乾隆紧接着又说:“荣郡王永琪,也是救驾功臣,也该论功行赏。” 永琪忙跪下,道:“儿臣惶恐,不敢居功。” 乾隆向陈进忠摆手,示意宣读圣旨。 陈进忠便手捧圣旨,当廷宣读道:“荣郡王永琪,救驾有功,即日起晋封为荣亲王,福晋西林觉罗氏、索绰罗氏为荣王妃,追封庶福晋瓜尔佳氏为荣王侧妃,立长子绵脩为世子,袭爵位,追封嫡子绵侒为贝勒,钦此。” 永琪忙行大礼道:“儿臣叩谢皇阿玛天恩。” 朝臣们都看得出,乾隆嘉奖永琪的圣旨是早就拟好的,却在福灵安自请去云南戍边之后才宣旨,其用心昭然若揭。 散朝后,永琪追上福灵安,问:“你为什么要请旨去云南那么远的地方?” 福灵安笑答:“回王爷,臣一心为国效力,以军人的身份自豪,哪能一直呆在京城这么安逸的地方?” 永琪很忧心,关切的说:“可是边关那种地方,时不时就有蛮夷来犯,总是不太平,你会天天生活在危险当中。” “多谢王爷关怀,但总要有人捍卫边境,才能有中原的繁荣,别人去了都不怕危险,臣怎么能怕危险呢?”福灵安朝永琪行了个拱手礼,笑得似乎很轻松,道:“男子汉大丈夫,生死事小,节义事大,王爷就不必为臣担忧了!” 敏敏听说福灵安已经请旨去云南赴任,立刻吩咐下人为福灵安准备一路所需的干粮、衣服等用品,很快择出了宜出门的吉日,和傅恒一起为福灵安送行。 在学士府大门口,傅恒对敏敏说:“你先回去吧,我想送灵儿出城。” 敏敏心愿已经得逞,自然不会再阻拦关于福灵安的任何事了,于是傅恒和福灵安一人一骑,从学士府门外走到城边,还有随行的几十人,都骑马跟在他们身后。最后面还有两辆马车,装的都是行李。 琅玦起初看到府里搬箱子装车,并没有很在意,也没有人会告诉她关于福灵安的事。后来偶在府里听到下人们在那议论云南太远了,又说什么边关经常不太平、一不小心就会死在那里。 琅玦觉得有些奇怪,才问:“你们在议论什么云南?谁要去云南?” 一个丫鬟答道:“是大少爷,他要去云南守卫边关,刚才出发了。” 琅玦慌乱起来,猛然明白刚才看到装车的行李,是给福灵安的。 身为一个公主,琅玦很清楚,守卫边关就是随时随地徘徊在生死边缘,她六神无主,追出门去,守门的家丁告知她傅恒送福灵安出城去了。 琅玦肚子太大,无法骑马,因此立刻让人备下马车,向城外追去。 第二卷:荣王殇 154、福灵安临别问身世,琅玦心灰弃骨肉 在城门外,福灵安下了马,再次向傅恒辞行。 傅恒也下了马,在城外的风沙飞舞中,看着福灵安稍显憔悴的脸,心里一阵酸,交待道:“在边关那种地方,不要逞强,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你知道吗?” 福灵安道:“谨遵父亲教诲。” 傅恒点点头,又说:“今日一别,不知何时相见,你可还有什么要对为父说的吗?” 福灵安深知,这次别过,能不能再见面都是个疑问,终于问出了一个埋在心里多年的问题:“阿玛,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亲娘,到底是谁?” 傅恒低着头,开始变得吞吞吐吐起来,道:“这个……这个不太好说……” “难道阿玛不知道吗?” “不……不是……那怎么可能?”傅恒尴尬的笑了笑,往一边走了走。 福灵安也跟着走到边角,避开随行的兵。 傅恒不好意思的说:“那是我年轻时候犯的错……当时的敏敏比现在还气焰嚣张,总说我配不上她,我俩天天吵、天天闹,闹的很了,她就跑到宫里,住在我姐姐那,跟我姐姐告状,我姐姐每次都护着她,骂我。我心里不服气,又拗不过她们,就在外边喝了酒……” 福灵安认真的看着傅恒。 傅恒却只是像讲故事一样:“我喝醉了,难免一时糊涂,就……就跟那酒家的女子……没想到那么容易就有了你……但敏敏接受不了我纳妾,尤其是比她还貌美的妾室。我只好在你出生之后,才慢慢接你回来。” 福灵安又追问:“她同意过你接我回来吗?” 傅恒答道:“起初不同意,但后来她也有些对不起我的事,我俩就算扯平了,她这才接纳了你。” 福灵安关切的问:“然后呢?” “没……没有了,还然后什么?”傅恒有些不解。 “我的亲娘呢?她去哪了?”这个才是福灵安最关心的问题。 “她?”傅恒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答道:“敏敏给她了一笔钱,她就搬离京城,另外嫁人了。” “事情就这样?” “对,就这样!” 福灵安对于这个答案,显然是不甘心的,他望着傅恒,失望的摇了摇头,问:“父亲,你到底是生了个孩子,还是开了个玩笑?” “对不起,灵儿。”傅恒低着头,感到十分羞愧,可除了道歉,他也没别的可说了。 福灵安无奈的笑了笑,又问:“我是在外边出生的,那你能确定,我是你的亲生儿子吗?” 傅恒陪笑着,心里也充满愧疚,用肯定的语气说:“当然确定,不然……我抱你回来做什么?” “你确定就好。”福灵安茫然的望着远方,前路漫漫。 傅恒深埋着头,听着福灵安这样问话,他简直抬不起头来。 福灵安走回随行士兵们的身边,上了马,最后一次向傅恒辞行,道:“父亲,你多保重,但愿孩儿不止有机会为国尽忠,还能有机会尽孝。” 傅恒点点头,眼里和心里都有无限懊悔。 福灵安纵马远去,随行的人马也都跟上,马蹄过处,尘土飞扬,日落西山,云霞渺渺,他们消失在天际一线。 琅玦的马车追出城外,她在车窗内看到了傅恒,忙叫停车。 傅恒正要骑马回去,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琅玦,忙勒住了马头。 琅玦走到傅恒的马下,问:“阿玛,大哥呢?” 傅恒答道:“已经走了。” “走了?”琅玦望着远处被风吹的难以直立的白杨树,听着四周百无聊赖的知了鸣叫声,还有驰道上被风卷起的尘土,和马蹄扬起的一样卑微,卑微的不值一提。琅玦就看着这空无一人的驰道,痴痴傻傻的问:“‘走了,是什么意思?” 傅恒道:“他去云南了。” 琅玦慢慢跪在地上,双手按在地上,侧着圆滚的身子,把耳朵贴在了地上,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了马蹄声,但她无法区分那是不是幻觉。 傅恒劝道:“公主,回去吧!他不会回来了。” 琅玦的手,抓着地上的黄土,黄土松散的可怜,她的眼角,不知不觉就湿润了。 傅恒下了马,走到琅玦身旁,又说:“公主,跟我回家去吧!” 琅玦拼命的摇头,头发上渐渐沾满了黄土,她的声音那么微弱,似恳求一般:“让我在这呆一会儿好吗?我能走到的地方,只有这里离他最近。” 傅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睛里也好像有了水,他连眨了几次眼,这水又没了。 风掀起的尘土迷住了琅玦的眼睛,她静静的抽泣着,抓起尘土问:“你为什么不等我再来见你一面呢?为什么?” 琅玦突然拍着地面放声大哭,鬼哭狼嚎一般,哭的没有半分保留,她感受到无边的绝望,甚至再也看不到生存的意义。 傅恒又叫了一声:“公主……” 琅玦的哭声突然停了,她感觉到了腹痛,实实在在的痛,她抱着肚子在地上挣扎起来。 跟着的丫鬟梅蝶喊道:“不好了,公主恐怕是要生了!” 傅恒焦急的对梅蝶说:“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扶公主上车回府!” 梅蝶扶了半天,就是扶不起来,琅玦在地上疼的直叫。 傅恒没有办法,只好亲自将琅玦抱上马车,吩咐车夫快速的往回赶。 一路上,琅玦在车上一直喊疼,随着马车的摇晃,琅玦更是在车内左摇右摆。傅恒生怕有什么闪失,吩咐梅蝶一起左右扶着琅玦,一刻也不敢松手。 回到学士府,傅恒又将琅玦送到她住的屋子,敏敏把原先预备好的接生嬷嬷叫来,又吩咐去太医院宣太医。 傅恒、敏敏、福隆安都在屋外听着琅玦的惨叫声,心里焦虑极了。 傅恒斥责敏敏道:“都是你!一定要把灵儿挤走,现在这样,你可满意了?” 敏敏听了,也十分来气,问:“什么叫做我挤走他?是他自己请旨要走的好不好?关我什么事?” 傅恒发怒道:“我受够你了!你以为就你干的那些事,府里上下谁不知道?家里这么多孩子,你都疼的像心肝宝贝一样,就他一个不是你生的,你就那么容不下他!” 敏敏更大声的吼道:“我容不下他?我容不下他,他怎么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你不检讨自己风流成性,还好意思怪我?你自己看看,谁家小婶子能为了大伯子伤心到这个程度,我不让他走,还等着让隆儿戴绿帽子吗?” “你们吵够了没有?”福隆安也大发雷霆,朝父母嚷着:“你们谁爱风流不风流,检讨你们的去!我还想要脸呢!谁戴绿帽子了?谁戴绿帽子了?” 敏敏知道自己失言了,赶紧闭了嘴。 傅恒坐下拍着桌子,摇头喊道:“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啊!” 三个人继续各自愁眉苦脸的,听着琅玦的嚎叫声。 天黑的时候,屋里终于传出了婴儿的哭啼声。 福隆安喜上眉梢,敏敏也露出笑容,抱团相互恭喜,只有傅恒笑不起来。 琅玦躺在床上,累的说不出来话,稍微往左扭头,看到敏敏抱着孩子笑得合不拢嘴,福隆安也站在那一直逗孩子。琅玦又往右扭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天上只有一轮明月,显得那么孤独。 过了一会,敏敏对福隆安说:“你们太年轻,什么都不会,以后我的乖孙子,就在我那吧!我保管养的白白胖胖的!” 福隆安点点头,敏敏便把孩子抱走了,竟没有人过问琅玦的意见。 敏敏离开后,福隆安走到琅玦身旁,问:“你还好吗?” 琅玦冷冷的笑了笑,问:“你还记得我?” 福隆安略带着愧疚之意,道:“对不起,我第一次当爹,太激动了,忽略了你,是我不好。” 琅玦慢慢的坐了起来,喊道:“梅蝶!” 梅蝶进来问:“公主有什么吩咐?” 琅玦答道:“备车,回公主府。” 梅蝶惊讶的看着琅玦。 琅玦的语气很生硬,问:“怎么?我连你都使唤不动了吗?” “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梅蝶慌忙出去了。 福隆安一头雾水,问:“你什么意思?就算你想回公主府,也得等做完月子吧?” 琅玦冷冷的说:“皇阿玛限定的一年,早就过了,我现在有权回公主府。就你们这个家,乌烟瘴气,多呆一个月,我会活不下去。” 福隆安陪笑着,劝道:“就算一个月太长,可现在天都黑了,你也不能才刚生完孩子,大半夜的就往外跑啊!” 琅玦抬头望着福隆安,满眼仇视,道:“没有福灵安的富察家,就算白天,对于我也是黑夜。” 福隆安美好的心情,顷刻被这句话毁的分毫不剩,突然一把掀了桌子,吼道:“那你就走!爱去哪去哪!” 梅蝶备好了车,又进来请示琅玦。 琅玦穿好衣服,戴上披风,又叫另外几个丫鬟,吩咐一起离开。 侍女月牙提醒道:“公主要走,可是小公子还在老夫人那,公主连看还没看过一眼呢!” 琅玦冷笑道:“有什么好看的?驸马的儿子,留在他们家就是了!” 福隆安又吃惊的看了琅玦一眼,她竟然连亲骨肉也不要了。 就这样,梅蝶和月牙一左一右的扶着琅玦,宜萱和胡戈随便收拾了几样要紧的东西,四个丫鬟都跟着琅玦一起出门去了。 福隆安忍不住跟了出来,看到琅玦摇晃不稳,虚弱的喘着气,却急匆匆的走到马车旁,扶着丫鬟的手上了车。 马车起步,福隆安想阻拦,却又止步,最终还是没能鼓起勇气。 目送着马车远去,福隆安跑到一棵树旁,双手轮流往树上乱捶,捶的双手流血,树上也留下一片血迹,还是宣泄不了心中的苦闷,又仰天大叫,叫声传向四方。 第二卷:荣王殇 第155、帝后相争怒下旨,荣府夜放孔明灯 永琪被封王,福灵安就任云南的永北总兵,札兰泰被正式授予禁军侍卫统领一职,还有胡云川,也因为在王进保行刺时救下乾隆,被破格从三等侍卫直接晋升为一等侍卫。 前朝的奖赏算是完成了,可参与圆明园端午一事的人,其实多在后宫。 皇后见自己的提议迟迟不被采纳,乾隆却听从令贵妃的意见,将永琰送到景仁宫,交由颖妃抚养。以皇后的性子,岂能容忍? 于是,皇后怒气冲冲的来到养心殿,要求见乾隆。 乾隆推脱不见,陈进忠却阻拦不住,让皇后闯进殿来。 皇后走进殿便质问道:“皇上把永琰交给颖妃抚养,还躲着不见臣妾,是要置臣妾和庆妃于何地?” 乾隆皱着眉毛,问:“谁让你进来的?” 陈进忠慌忙跪下:“奴才该死,奴才拦不住皇后娘娘。” 乾隆骂道:“滚出去!” 陈进忠赶紧出去了。 乾隆看着皇后一脸怒气,问:“皇后这个气势,是要来找朕的麻烦吗?” 皇后冷冷的说:“臣妾不敢,可是整个后宫都知道,臣妾为庆妃和舒嫔向皇上讨赏,皇上却冷不丁的把永琰交给了颖妃!臣妾执掌后宫,竟不知道,她一个妃位,还可以抚养贵妃生的儿子?” 乾隆瞟了皇后一眼,淡淡的问:“皇后如此轻视颖妃,大概忘了颖妃曾救十二阿哥一命的事了吧?” 皇后冷笑一声,答道:“皇上既然说到这儿,臣妾倒想问一问,当时永璂和永璟都在一间房里,颖妃为什么只救了永璂,而没有救永璟呢?” 乾隆闷闷的问:“哪有你这样算账的?救出永璂,已经是不易了!她要是能救永璟,还能见死不救吗?” 皇后见乾隆如此袒护颖妃,必是因令贵妃的缘故,更不能忍,只管想到什么说什么:“皇上还真是善解人意,不如让臣妾把这件事再解释一遍!永璂患上了头痛病,这个病让他不能勤于思考,一个连思考问题都受限的皇子,即使是嫡子,也没有了继承皇位的资格。颖妃会救永璂,正是因为他对皇位没有威胁,而永璟有,所以他死了!” 乾隆听着皇后这样讲话,早已怒上心头,怒斥道:“你凭什么这样诬别人?” 皇后利索的答道:“就凭永璂患上头痛病是被令贵妃摔的!而颖妃多年来依附于令贵妃,后宫哪个不知道?” “永璂会摔都是嘉贵妃作祟,令妃何其无辜?她为了这件事,伤心的差点动了胎气!你还这么说她!” 皇后对乾隆这个说辞感到十分可笑,嘲讽般的笑着,摇头叹道:“可怜的嘉贵妃,死了还背着这么个罪名!” 乾隆指着皇后,厉声喝道:“你看看你自己,身为皇后,无故编派后宫嫔妃,你还像是大清的国母吗?” 皇后苦笑着,慨叹道:“是啊!臣妾是皇后,却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永璟还在吃奶的时候,就莫名其妙的送了命!永璂能够逃生,还得感谢令贵妃赐予的头痛病!皇上知道吗?永璂每次病发有多难受?他只要学东西快了点,头就开始疼,但凡有一定点动气,他就头疼欲裂,说自己生不如死,皇上就一点也不在乎吗?” 乾隆狡辩道:“朕几时不在乎永璂了?朕又不是大夫,能有什么办法?” 皇后哭笑不得,无奈摇着头。 乾隆问:“你不就是气朕将永琰交给颖妃抚养,驳了你的面子吗?永琰是令妃生的,是令妃亲自求朕指给颖妃抚养,朕相信令妃的眼光,才把永琰送到了景仁宫!” 皇后反问道:“皇上相信令妃的眼光,而不相信臣妾的眼光,是吗?” 乾隆饶有道理的答道:“不管怎么说,永琰已经送到颖妃那儿了,没法再改交给庆妃了,朕是一国之君,总不能出尔反尔!” 皇后只管提醒道:“还有十六阿哥呢!” “令妃说了,十六阿哥太小了,离不开她,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乾隆只想把后宫的奖赏糊弄过去,也顾不得这说法是不是太过于敷衍。 “令妃这个、令妃那个!令妃这么能做后宫的主,还要臣妾做什么?在这当摆设吗?要是哪天令妃看上了臣妾皇后的位置,皇上是不是打算废了臣妾?那不如臣妾现在就把皇后的位置让给她,好让她做主的名正言顺!”皇后气的面红耳赤,语气咄咄逼人,不留一点情面。 “你闹够了没有?”乾隆瞪着皇后,被她气的分寸大乱,一时脑门热,吼道:“好!朕就让你好好做主,把十六阿哥交给庆妃,封她为贵妃,然后恢复舒妃,这样行了吧?” 皇后故作得意的答道:“行!君无戏言,那就请皇上尽快下旨,不然臣妾还得担心夜长梦多!” 之前令贵妃侍寝时,在龙床上好说歹说,早就把乾隆的耳根说软了。乾隆本来已经默许了将永珄留在延禧宫,能对皇后说出相反的一番话,只是乾隆被皇后气极了的气话。 可气话也是圣旨,被皇后的一句“君无戏言”圈定,乾隆只好下令晋封庆妃为庆贵妃,复舒嫔为舒妃,将永珄送到庆妃所住的启祥宫。 令贵妃接到关于永珄的圣旨,担惊受怕,可是乾隆已经怒到发指,不肯再见任何后妃。 皇后总是硬上杠,见不到就直接闯,但令贵妃一向都是软功夫,见乾隆是在气头上,哪敢冒犯龙威? 因此令贵妃不得不忍痛割爱,眼睁睁看着自己才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被夺走了。永珄被带走的那天,令贵妃哭的泣不成声,几乎昏了过去,皇后听说如此,才算解了气。 这是令贵妃败给皇后最惨的一次。 自从福灵安离开京城之后,永琪常常自惭形秽,总是纠缠于小儿女的情情爱爱,而不能像福灵安一样精忠报国。可他是皇子,又是乾隆心目中的太子,是不可能轻易离开京城的。 “王爷,你在想什么呢?”这是胡嫱的声音。 永琪站在院子里出神,不知何时,胡嫱来到了他的身边。 永琪答道:“我在想福灵安,我们两个从小就像兄弟一样,虽然他每逢见面都以君臣之礼为先,即使只有我们两个人也不例外,但他为我不辞劳苦、有求必应,其实就像哥哥对弟弟一样。此去云南,山高路远,我想,他可能再也不会回京城了,我们这辈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胡嫱笑道:“人生聚散如浮萍,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我不止难过,还很惭愧。我打心底佩服福灵安,他可以为国之安定不顾性命,为一家和睦不计个人荣辱得失,就是不为自己打算。而我呢?我一直生活在重重保卫当中,什么也不用做,便可以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我还天天沉湎于儿女私情,真是没出息!”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胡嫱双手挽住永琪的胳膊,温声细语的安慰道:“你哪里是什么都不做?你救了皇上,你还救过很多人,奴婢在宫里时,听到连宫女都称你为‘救世主’。你心地善良,不忍心看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受到伤害,虽然你不能像福灵安将军那样上阵杀敌,可是你为皇上建言献策,关乎国事,每一件都做的很好啊!还有你研究的八线法,连那些精于天文的西洋传教士都自愧不如,这让皇上在外邦面前不知道有多自豪呢!” “你真会安慰我!”永琪低头笑笑,听着胡嫱这样称赞自己,总算稍稍感到些欣慰。 胡嫱歪着头,羞答答的笑着,道:“奴婢说的都是实话,这些事情,人家也编不出来。” 永琪看着胡嫱,她说话总是那么温柔,听了让人心里暖融融的,目光也柔情似水,笑起来甜甜的,像寒冬过后,春天盛开的第一朵花。 永琪不知不觉看住了,他又忘乎所以,控制不住自己,他的嘴唇离胡嫱的脸越来越近。 胡嫱闭上了眼睛,静静的等待着。 “王爷!”就在永琪快要吻到胡嫱的时候,玥鸢突然出现,叫住了永琪。 永琪和胡嫱都羞的满脸通红。 永琪目光闪烁着,眼神不知在何处,不自在的问:“有什么事?” 玥鸢脸上却没有一点尴尬的感觉,道:“奴婢好像闻到有着火的味道,王爷难道没有闻到吗?” 永琪仔细闻了一下,是有火烧东西的味道,忙四周看看,只见芜蔓居方向有些黑烟,惊叫道:“不好了,懿泽那里着火了,我得赶紧去救她!” 说着话,永琪放开胡嫱,飞一般的向芜蔓居跑去。 胡嫱看了玥鸢一眼,知道玥鸢是故意的,都没有说话,两人同到芜蔓居去看情况。 永琪跑进后院,在芜蔓居门前,只见地上烧着纸钱。 懿泽正拿着木棍,把火堆周边的纸钱往中间推,地上已经有许多黑灰,孟冬也站在火堆旁看着。 永琪走到懿泽身旁,问:“你怎么在府里点明火?这样很危险,知道吗?” 懿泽继续推着纸钱,也不抬头,淡淡的笑道:“刑部大牢失火,死了那么多人,不也就那样吗?我们王府才几个人?有什么要紧的?” 永琪握住懿泽的双肩,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刑部大牢失火,是我们王府的人放的火吗?” 懿泽推开永琪,扔了木棍,冷笑道:“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刑部大牢走火,官员上报说是意外,是不是意外,你我心里都有数!圆明园失火、刑部失火,都是意外!天下会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你们家的人真能干,人不知鬼不觉,上万条人命,就这样被活活烧死了,你不是一向最怜悯苍生吗?你的良心跑哪去了?我现在在这祭拜我两位英年早逝的表妹、祭奠上万枉死的冤魂,你要来阻止我吗?” 永琪低头沉默了一会,回头喊道:“玥鸢,你去叫卓贵买些孔明灯回来,我和福晋要为死去的人祈福。” 入夜,月明星稀,在荣王府内的河流边上,永琪和懿泽亲手点燃孔明灯,然后举向天空。 孟冬、胡嫱、玥鸢、卓贵都蹲在一边,将整理好的孔明灯递过去。 每一盏孔明灯冉冉升起,永琪和懿泽都对着孔明灯作揖,闭上眼睛,许下最美好的祝福。 天上的孔明灯越来越多,最后白茫茫的一片,都悬浮在王府的上空中。他们仰头看着,有些孔明灯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第二卷:荣王殇 第156、懿泽正理逐狐媚,永琪坚拒圣赐婚 放完了孔明灯,永琪握住懿泽的手,问:“我们讲和好吗?” 懿泽甩开了永琪的手。 “我知道,这件事让你很受伤,其实我也是。可是,我们都无可奈何。我们只是自己,很渺小,就像这孔明灯,虽然带着炽热的心愿飞的很高,却不能保证风的侵袭,它对于天空是微不足道的,最后全都会消失掉。我们也是,在世上很微不足道,左右不了任何人,更左右不了天下,可是,我们难道就要因此不能好好生活了吗?”永琪的目光很诚挚,说出来的话很有理也很动听。 懿泽终于看了永琪一眼,问:“那你以前答应我的事呢?” “哪件事?” “和她保持距离。”懿泽说话的时候,目光扫过胡嫱。 胡嫱双手相互揉搓着,很不自在。 永琪磨动着嘴唇,慢慢说了句:“我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作数。” 懿泽道:“那就让她走。” “让她去哪?”永琪不敢大声,目光也不知在何处。 懿泽冷冷的说:“离开我的家,去哪与我无关。” 永琪低着头,周围很安静,空气凝滞着,半晌没有人说话。 懿泽淡淡的说:“王爷要是舍不得,就算了,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扰。” 说着,懿泽就要离开。 永琪忙抓住了懿泽的手腕,解释道:“没有舍不得,我只是在想,要怎么跟碧彤交待。” “碧彤如果问起,我会跟她交待。”懿泽回答的很自然,她早已猜到永琪会这样说。这个说法,既是永琪的顾虑,也同样是他的借口。 永琪不知道自己希望的结局到底应该是怎样的,但如果在懿泽和胡嫱中二选一,他很明白,自己选择的一定是懿泽,那就实在没有理由让胡嫱留下,因此只好答应着:“那好吧!” 胡嫱的眼泪流了下来,静静的站在那里。她老早就知道,在永琪二选一的抉择中,她一定会是被抛出局的那个。 周围黑压压的一片沉寂,偶尔能听到几声青蛙在叫。 永琪走到胡嫱身边,不知如何启齿,喃喃而道:“嫱儿,对不起……我……” 胡嫱跪下,含着泪笑道:“奴婢多谢王爷这段日子的垂怜,奴婢身份低贱,原本不配服侍王爷,既然福晋如此讨厌奴婢,奴婢走就是了。” 永琪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心里进了风,吹的凉凉的。 胡嫱对着永琪磕了个头,站起来走了。她当晚便收拾东西,离开了王府,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这个夜晚,永琪是在懿泽房中度过的,就算是马马虎虎的和好了。 次日清晨,永琪和懿泽起来梳洗,正吃早饭时,卓贵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对永琪和懿泽说:“不好了,没想到碧彤福晋这么快就知道了,正在往这边赶呢!” 永琪放下筷子,慌忙抿了嘴,对懿泽说:“我要去上朝了,你慢慢吃!” 懿泽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看到的永琪就像撞见猫的耗子一样,飞快的溜了。 自从绵侒死后,永琪就特别害怕见到碧彤,可以说是能躲就躲。尤其是碧彤有可能有事情质问的时候,永琪会躲的更快。 看到永琪怕碧彤怕成这个样子,懿泽实在无语至极。 没多大一会儿,碧彤出现在懿泽门前,问:“王爷人呢?” 懿泽答道:“上朝去了。” 碧彤质疑道:“我刚才还听说他在你这儿吃饭呢!” 懿泽如实答道:“刚走。” 碧彤脸上带着些怒色,问:“你们成心的是吧?” 懿泽平静如水,向碧彤道:“现在永琪不在这儿,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绵侒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已经按照你要求的尽可能做到了。你把胡嫱弄过来,变着法的整我,我也不敢说什么。连绵脩得天花的事,我都没有在永琪面前指认你报复,我自己想办法救儿子的命,这还不行吗?你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满意?绵侒毕竟是个意外,如果我把你害绵脩的事抖出来,你觉得你还能在这个府里安稳做荣王妃吗?” 碧彤冷笑着问:“你是在指责我吗?” 懿泽答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太过分!你之前假孕栽赃、指使宜庆用嬿翎的事诬陷我,我跟你计较过吗?到现在为止,我觉得我已经不欠你了,我还愿意跟你相安无事,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我同情你!你知道吗?” “你同情我?”碧彤摆出一副高贵的姿态,质问道:“你有什么资格同情我?我乃忠烈之后,我祖父的灵位曾摆在大清的贤良祠,当今皇上亲临祭拜,你家有过这个殊荣吗?你的父亲也不过就会写几首歪诗,养养鸟、喂喂鱼,他为大清做过什么?” 懿泽点点头,就顺着碧彤的话作答:“对,我的出身是不如你,所以就算皇上下旨让你我平起平坐,同为荣王妃,可掌管府内事务的人还是你,在外人眼里,你也依然是荣亲王的大福晋,是这里的女主人,我虽然进门比你早,却永远都要排在你后面。” “你知道就好!”碧彤佯装出一副得意的笑脸:“所以,别在那假惺惺的说什么同情我,我不需要你同情!” 碧彤抬头挺胸的走了,懿泽望着碧彤的背影,只觉得更加可怜。 散朝后,乾隆让陈进忠叫住了永琪,带到养心殿单独召见。 永琪见到乾隆,行礼毕,问:“皇阿玛召见儿臣,不知所为何事?” 乾隆笑了笑,说:“你每天为朕分忧解劳,实属辛苦,朕要慰劳你,决定将万琉哈氏许配给你做侧福晋。” “皇阿玛怎么又要给我指婚?”永琪很是意外,问:“万琉哈氏,又是哪家的姑娘?” 乾隆拍了拍手,屏风后走出来一个旗装打扮的女子,到乾隆和永琪身边屈膝做了个福。 永琪定睛一看,他看到的竟然是懿泽的表妹瑛麟,大吃一惊,问:“你没死?” 瑛麟笑道:“承蒙王爷关怀,奴婢还活着。” 不必问,瑛麟被救,必是乾隆的特殊优待。 永琪看到瑛麟,就想起懿泽这段时间跟他的所有矛盾都是因陈家、因天下会而已,因此心中大为不快,道:“大家都传言说皇阿玛最近心情不好,连六宫都不肯去,哪个妃嫔都不见。儿臣方才进来还奇怪,怎么儿臣看到的皇阿玛神采奕奕,与传言正好相反。原来这养心殿是‘金屋藏娇’啊!” 乾隆并没有为永琪的言语生气,反而解释道:“你多想了,她现在只是养心殿的一个宫女罢了。” 永琪瞟了瑛麟一眼,问:“皇阿玛要我娶的人,就是她?” 乾隆点了点头。 永琪难免有些抵触情绪,又问:“皇阿玛,儿臣岂能娶一个叛臣之女?” 乾隆笑着说:“朕已经赐她满姓万琉哈氏,她现在不是叛臣之女了。” “皇阿玛!换个姓就算脱胎换骨了?”永琪听了乾隆的说辞,更感到生气,冷冷的说:“原来她不仅活着,还想换个身份进荣王府当侧福晋,难为懿泽还为了她在府里放了那么多孔明灯!” 乾隆恍然一悟,道:“哦……原来朕昨晚看到的孔明灯,是荣王府里放的?” 瑛麟向永琪再次行礼,笑道:“那我倒要谢谢王爷和表姐了,不过你们为我祈祷的早了一点!” 永琪不屑与瑛麟讲话,只对乾隆说:“皇阿玛,我拒绝这门婚事!” 乾隆对瑛麟说:“你先出去随便走走,朕和永琪单独聊一会。” 瑛麟拜退。 永琪躬身向乾隆一拜,道:“皇阿玛肯赦免她,儿臣当替懿泽多谢隆恩。可皇阿玛把自己看上的女人硬塞给儿臣,这算什么?” “你先不要那么激动!”乾隆又笑了笑,慢悠悠的说:“朕是喜欢过瑛麟,可是,朕有些原因不能娶她,而且她也不愿意嫁给朕,她只愿意嫁给你,否则她宁可终身不嫁。” 永琪闷闷的问:“她愿意嫁给我,我就得娶她吗?皇阿玛这哪里是在嘉奖我?根本是为了成全她!” 乾隆再次解释道:“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朕会救瑛麟,并非出于私心。你知道,陈可斋逃了,逃的无影无踪,朕悬赏重金捉拿,这么多天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这个人老奸巨猾,可在民间又很有威信,搞不好卷土重来,朕不得不防!所以朕不杀瑛麟,更不能把她放走,她得留在京城,在朕能看到的地方,当然就得给她一个长留的名分。” 永琪摇了摇头,向乾隆进言道:“皇阿玛,陈可斋既然能在失事的时候放弃女儿、独自逃生,你现在布下诱饵,还指望他来上钩吗?” 乾隆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大难之时,各自逃生是一种本能反应,不代表他们之间没有感情。况且瑛麟本人,留着也是有用的。” 永琪不解的问:“她有什么用?” “朕已经决定立你为太子,当然要重点栽培你。你现在的两位福晋……”乾隆停顿了一下,又笑着说:“朕说了,你别不高兴。你喜欢懿泽,朕其实也挺喜欢懿泽,可是朕老觉得懿泽动机不单纯,也无法确定她的问题出在哪。总之,她不是你未来皇后的最佳人选。至于碧彤,她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了,即便出身再高,一个不可能为你延绵子嗣的女人是绝对做不了皇后的。” “所以皇阿玛认为陈瑛麟适合当皇后?” “朕知道你现在不能认可这一点,但是瑛麟的目标就是成为皇后、甚至太后。一个不愿意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瑛麟不仅有这个心,也有这个能力。她目光高远,在紧急时刻还能从容不迫,她虽然有心计、记仇,但她的格局更大,审时度势、随机应变的能力都很强,而且,她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小女人,这样的女人,最适合当皇后,也最适合辅佐你。” 永琪无奈的笑着,问:“皇阿玛把她说的这么好,那么能干,把她放在儿臣枕边,就不怕她杀了儿臣吗?” 乾隆似笑非笑的说:“杀了你,她还怎么当皇后?正好相反,朕认为,她要想成为皇后,放在你身边才最能保护你、帮助你,你倒不如小心一下身边蛊惑你的小人。” 永琪又问:“那等到她想当太后的时候呢?是不是就该过河拆桥了?” “等你做了皇帝,给不给机会让她成为太后、想让她生还是死,不都是你说了算吗?”乾隆的笑容变得有那么一点阴险,大概只有擅长利用,才是做皇帝的最好秘诀。 永琪说不过乾隆,但仍然坚持己见,坦白着自己的心意:“可是皇阿玛,儿臣不愿意娶她。” 第二卷:荣王殇 第157、永琪公差暂离京,胡嫱魅惑谋新策 乾隆淡淡一笑,问:“那你怎么就娶了碧彤呢?” 永琪答道:“碧彤在嫁给儿臣之前,儿臣不认识,也没见过,是个新人。可是陈瑛麟伴随皇阿玛已经很久了,虽然她的名分只是宫女,可宫里谁不知道皇阿玛有意册封为妃?儿臣要是娶了她,那不是闹笑话吗?” “谁敢笑话?”乾隆收敛了笑容,强词夺理起来:“别说瑛麟现在已经算是新人了,就算是以前见过她的人,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武则天在成为唐高宗的皇后之前,不就是唐太宗的才人吗?君临天下的时候,谁敢不服?唐玄宗更厉害,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就把儿媳妇给娶了!白居易还为他们的感情作了《长恨歌》,流传为千古佳话!晓岚那句话说的更妙,‘生我者不可,我生者不可,余者无不可’!” 永琪看着乾隆兴致勃勃的模样,不好意思指责,只好说:“儿臣不才,跟纪师傅学了多年,不能融会贯通。” 乾隆长叹一声。 永琪的态度很坚决,道:“皇阿玛如果非要下旨赐婚,儿臣自然不能抗旨,可皇阿玛若说这是奖赏,要问儿臣自己的意思,请恕儿臣不能从命!” 乾隆不再费口舌劝说,只交待着:“还像从前一样,朕给你时间考虑,想通了,再来见朕!” 永琪躬身拜道:“皇阿玛,儿臣已经不是当年的懵懂少年,不想总在女人身上花费功夫。直隶霸州兴修水利,听说进展不是特别顺利,儿臣请旨前往,助阿桂一臂之力。” 乾隆笑问:“你想离开京城?” 永琪答道:“儿臣不想一直呆在宫里、府里,身为皇子,不能总养尊处优,我想出去历练。” 乾隆觉得永琪说的有理,且霸州距离京城并不远,便允准了。 瑛麟离开养心殿后,无处可去,到御花园散步,无意间看到了王若筠,便悄悄跟随其后。 王若筠虽没有什么名分,但因为永璇的宠爱,没人把她当一般宫女看待。 乾隆已经为永璇择了府邸,只等搬出宫,永璇便会正式将王若筠收为侍妾。但在这之前,王若筠只能以宫女的身份自居。 王若筠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故意走到了偏僻之处,站住了脚步。 瑛麟便走了过去。 若筠欣喜的说:“二小姐,你果然没死。” 瑛麟冷冷的笑着,问:“我正想问你呢,端午节那天,义军进入行宫时,你去哪了?” 若筠低下了头,像是认错一样,答道:“是我劝八阿哥提前离开的,他还叫上了四阿哥和十一阿哥,大家一起逛街去了,在义军进宫之前就走了。事后才听说圆明园大火、义军沦陷之事。” “逛街去了?”瑛麟笑了笑,啧啧称叹:“哎哟,你还真是有闲心!难怪我爹常说女人靠不住,跟了男人就容易背叛,姐姐还为这句话,还跟爹吵了一架,硬是让天下会招来了一支娘子军。悲哀啊!” “对不起,二小姐,我没有背叛天下会,也不曾走漏过半点消息。只是八阿哥待我实在太好了,我是个孤儿,卖艺维持生计,遇到的都是薄情之人,却没有想到,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竟然愿意为了我这种卑微的女子放弃一切,可我却在利用他。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稀里糊涂的死去,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抗拒不了自己的心……” 瑛麟不耐烦的打住:“别说了!我不想听!” “二小姐若是生气,可以杀了我,但是我不后悔。”若筠阴沉着脸,跪在了瑛麟膝下。 瑛麟扶若筠站起,笑道:“我这个人,恩怨分明的很,你只是带八阿哥逃生,并没有出卖我,我怎么会杀你呢?而且你也为陈家做了不少事,我倒是出卖过你一次,差点害死你,你没有恨我吧?” “陈家养活了我,没有恨的道理。”若筠也迎合着瑛麟笑了笑。 “那就好!如今反正已经失败了,想死不想死的都死了,侥幸活着的就各奔前程吧!既然你已经铁了心要跟着八阿哥,那我们以后就是妯娌了!将来还请多多关照!”瑛麟拍了若筠的肩膀,笑嘻嘻的走了。 王若筠不知道瑛麟口中的“妯娌”是怎么一回事,但却明白以后若有需要“关照”之处,绝非易事。 永琪回王府后,便收拾东西往霸州动身,并叮嘱只带卓贵一人随行,其他人都留在府里。 懿泽疑心道:“你当真是公差?不是出去私会胡嫱吧?” “你想哪去了?我只是对福灵安离京一事感触太深,才想出去历练,跟胡嫱有什么关系?况且我也去不了多久!你要是信不过我,要不……你派个信得过的丫鬟,随时随地的跟着我?”永琪露出坏坏的笑容。 懿泽正在为永琪整理身上的衣服,听他这么说,直接上手掐了他胳膊上的肉,问:“我挑个府里最貌美的丫鬟跟着你,要不要?” 永琪吱了一声,揉着胳膊,假装害怕的说:“你手劲真大!我肉都让你给拧掉了!” “掉了你就长记性了!” 永琪笑道:“长不了记性,府里最貌美的不就是娘子你吗?我白天看,晚上闭着眼睛还得再想一会,怎么长记性?” “就知道贫嘴!”懿泽冲着永琪白了个眼,回过头来,却忍不住抿嘴一笑。 从发现胡嫱离开王府,碧彤就赶紧吩咐人出去找,找了几天,却一点胡嫱的影子都不见,看着永琪和懿泽重归于好、如胶似漆,她心里堵的要命。 幽漾道:“胡嫱必定是因为一个月期限已到,怕福晋责问,正好借此机会溜之大吉!” 碧彤也猜到胡嫱一直都想逃跑,只是不能明目张胆的离开王府。直到永琪命令胡嫱离开,胡嫱重获自由,哪里还会留在京城? 碧彤问:“胡嫱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在京城有没有亲戚?” 幽漾答道:“胡嫱的亲哥哥就是禁军里的一等侍卫,但是功夫好的很,又在皇上面前立了功,现在都特准随意在御前行走了,福晋还是别去招惹的好。” 碧彤听了,一阵恼火,随手将茶杯摔碎在地上。 其实胡嫱还在京城,她听说永琪离京后,便在一个清晨候在履亲王府门外,等着永珹从这儿经过。 散朝后,永珹坐马车回来,在府门外下了车,在随侍的拥簇下,准备进府去。胡嫱忙追了过来,高声喊道:“四阿哥!” 永珹回头看到胡嫱,她穿着一身浅蓝的汉服,上面绣了两只飞舞翩翩的蝴蝶,头上梳着垂鬟分肖髻,戴着白色的珠花,发梢在右肩上垂着燕尾,系上了浅蓝色的丝带,再配上耳下悬着圆润的蓝宝石耳环,让天生丽质的胡嫱更显得美轮美奂。 府外的守卫都来驱逐胡嫱。 永珹令人闪开,他走了过来,走到胡嫱身旁,只觉得看着很是眼熟,问:“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胡嫱歪着头笑了一下,眼角堆积万种风情,却一本正经的说:“四阿哥好记性,我们在荣王府见过。” “对对,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献偏方的丫鬟,你往我身上拿手帕,扯的我好疼啊!”永珹看着胡嫱的脸,连连微笑。 胡嫱笑问:“既然弄疼了,四阿哥怎么不吭声呢?” “男子汉大丈夫,哪能扯了一下肉皮就说出来?我只是回忆起来这么个事而已!是五弟妹叫你来找我吗?” 胡嫱摇了摇头,露出一脸的无奈:“我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找四阿哥的。” 永珹问:“你怎么了?” “我犯了错,被福晋撵出来了,我没有家,连个去处都没有。我想来想去,只与四阿哥有一面之缘,四阿哥看着面善,兴许能收留我,到府里做个丫鬟,混口饭吃。”胡嫱咬着嘴唇,一副可怜样。 永珹笑道:“这算什么大事?你跟我进去吧!” 胡嫱就跟着永珹,明目张胆的进了履亲王府。 早有人报知紫玥,说永珹在门外跟一个美貌女子说话。 紫玥吃醋是出了名的,也就不在乎那么多了,就准备出来找麻烦。还未到府门,她竟然看到永珹大摇大摆的带着胡嫱回来了。 紫玥走上去,就是乱发一顿脾气:“你长能耐了,敢往家里领人了是吧?你叫她给我滚!不然我打断她的腿!” 胡嫱做出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躲在永珹身后,不敢露头。 永珹冲着紫玥喊道:“你吵什么?能不能先问问情况?” “有什么好问的?一看就是个狐狸精!”紫玥三两步就将胡嫱揪了出来,揪着胡嫱的耳朵不放。 胡嫱呀呀的喊疼。 永珹来掰着紫玥的手,掰不开,直接推了紫玥一把,紫玥差点摔倒。永珹忙上来看胡嫱的耳朵,见都给揪红了,问:“疼不疼?” 胡嫱摇了摇头。 紫玥指着永珹问:“你敢当着我的面关心她?” 永珹解释道:“她就是走投无路,来府里当丫鬟的而已!” “我什么时候准许府里有这样的丫鬟?”紫玥说话的样子,很盛气凌人。 胡嫱悄悄看了一眼紫玥身后的丫鬟,果然一个个都是丑女,如歪瓜裂枣,差点笑了出来,心里暗暗明白为什么永珹只是看了自己一下就两眼放光了。 胡嫱作出楚楚可怜的模样,走到紫玥面前,双手合在腰间做了个福,说:“福晋,奴婢什么粗活都会做,求福晋收留。” “别跟我来这套!以为我不认识你是吧?从在荣王府,你把帕子留在四阿哥身上,我就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识相的,赶紧给我滚,滚的越远越好!”紫玥说着,就推了胡嫱一把。 胡嫱看着好像没站稳一样,摔了一跤。 永珹有些看不惯,问:“你说话就说话,老动手干嘛?” 紫玥吼道:“你是不是心疼了?” 永珹问:“我心疼什么了?难道长得好看就得挨打,你讲讲道理行不行?” 紫玥继续吆喝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自从皇上说让你纳妾,你就留了心了,胆子也更大了!” 永珹没好气的说:“你还好意思提这个?要不是因为你这么多年怀不上,皇阿玛会在那样的场合说我的事?” 紫玥问:“怀不上就赖我吗?你怎么不找太医给你瞧瞧?你不过就是为了留个借口好纳妾!” 胡嫱站起来,又来到紫玥身边,抓住紫玥的胳膊,说:“福晋误会了,奴婢真的只是来做丫鬟伺候福晋的,绝对不会成为四阿哥的妾室!” 紫玥甩开了胡嫱,胡嫱又摔倒在地。 永珹再次冲紫玥喊道:“你太过分了!” 紫玥指着胡嫱道:“你看看她,哪有人动不动就摔倒的?她分明就是故意的!还说什么绝对不会成为妾室?做了妾我就杀了你!” 永珹气极了,故意唱反调,怒吼道:“我今天还非要纳她为妾了,怎么样?” 紫玥瞪着眼睛,气的随手抡起一根棍子朝胡嫱来。 永珹挡在前面,两个人彼此用力推着。 胡嫱在地上哭着说:“福晋真的误会了,奴婢只是从昨天到现在一粒米都没进,才站不稳,不是故意的……” 紫玥推不过永珹,骂道:“你这个狐媚子,少在那装可怜,你要是还要脸,就立刻给我滚出去!” 胡嫱站起,哭着跑了出去。 永珹见状,就追了出去。 紫玥冲着永珹的背影喊道:“你要是再敢带她回来,我就死给你看!” 第二卷:荣王殇 第158、胡嫱再施连环计,懿泽上当许婚姻 永珹追出府门,追上了胡嫱。 胡嫱哭着说:“四阿哥,你们家这饭碗太难了,看来我是端不起来了。” 永珹无奈的说:“她一直这样,我也没办法。你不是一天没吃东西了吗?我带你去吃点,算是向你赔罪,好吗?” 胡嫱低着头,半晌答道:“那就吃一碗馄饨吧!” “你等我一下,我把朝服脱下来!” 胡嫱点点头。 永珹生怕再遇到紫玥,被绊住出不来,因此不敢进里面去换衣,就在守门家丁那儿随便找了一件衣服换上,跟胡嫱一起来到集市,找到一个馄饨摊位,坐下来要了两碗馄饨。 永珹坐在小板凳上,左右看着热闹的集市,各摊位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络绎不绝,还有耍猴的,围了一圈人,时不时传出喝彩声。永珹打量着来往的人群,这种感觉真是新鲜。 胡嫱笑着问:“你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吃东西吧?” 永珹点点头。 馄饨上来了,胡嫱用小勺子舀起来,吹了几下就送进嘴里,一口接一口,吃的狼吞虎咽。 永珹看得有些心酸,问:“你都饿成这样?” 胡嫱不好意思的用手帕擦了嘴,笑道:“让四阿哥见笑了。” 永珹盯着那手帕,问:“这不是你掉在我身上的那条手帕吗?” “四阿哥连这个都记得?”胡嫱有些小小的惊讶。 永珹笑了笑。 胡嫱问:“四阿哥刚才说要纳我为妾,是不是真的?” 永珹愣了一下,搅着勺子,想起紫玥母老虎一样的言行,静静的吃了一口馄饨,赞道:“味道还不错!” 胡嫱也笑了笑。 吃完馄饨,两个人默默走在集市上,氛围怪怪的。 胡嫱先开了口,打破这沉默的氛围:“你俩成亲,有七八年了吧?” 永珹随口答道:“快了。” 胡嫱又戏谑一般的问:“一直没有孩子,真的是你有问题吗?” 永珹听到这种问话,太嫌丢人,忙说:“怎么可能?你别听她瞎说!” 胡嫱故意掩面而笑,打趣道:“她那样说,我肯定那样想啊,别人听见了,也会这么理解的!” 永珹叹了口气,慢慢的说:“其实……其实皇阿玛确实许了我纳妾的,可是你也看到了,她一听到我纳妾,就跟听见后院失火一样!” “那你就准备这样,让他拿捏一辈子,要绝后啊?”胡嫱轻蔑的笑笑。 永珹是个实诚人,经不住三言两语的刺激,就抱骚道:“当然不是,可她总是要死要活的,动不动就说要杀了这个,杀了那个,家里稍微有一点姿色的丫鬟,全都让她给吓跑了!外边听说了,更没有哪个姑娘敢进我的门了!履亲王毕竟不是我的亲祖父,也不敢为我做主,紫玥背后却有太后和舒妃撑腰……” 胡嫱笑道:“别的姑娘不敢进门,那是因为没有名分!有了名分,福晋再闹的时候,别人也就有气场了,不然,别人连跟她争的资格都没有,她当然要一枝独秀了!” 永珹疑惑的问:“真的是这样吗?” “你以为呢?就像她刚才说我的话,多伤人自尊啊!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没有立场说话,辩驳不了,那就只能走了!别人,自然也是如此!” 永珹停下了脚步,问:“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胡嫱低下了头,害羞的问:“那四阿哥愿意娶我吗?” 永珹诚恳的答道:“你长得那么美,又只是要一个侍妾的位置,我怎么会不愿意呢?只要你不怕紫玥,我就立刻娶你进门,给你一个正经的名分。” 胡嫱却又迟疑起来,似有些纠结说:“那……也不能太草率吧?毕竟是我一辈子的事呢!” 永珹问:“你想怎么样?” 胡嫱想了想,答道:“我没有家,可是出嫁总要有个嫁出来的地方。要不,这样……我伺候索福晋那么久,总有些恩情在,我今晚还回去求她,再收留我几天。她是我的主子,自然可以为我的婚事做主,你明天带些礼物,到荣王府去见她,向我提亲,然后选个好日子,我再正式嫁过来,如何?” 永珹点点头,道:“那就听你的,一言为定!” 胡嫱又说:“不过,你去了,可不能跟侧福晋说是咱俩已经说好的,不然她要说我脸皮厚!我又得挨骂了!” 永珹觉得有理,问:“那我应该怎么说?” 胡嫱低着头,显出一副乖巧的模样:“你就说,是上次在府里看到我,过目难忘,正好皇上又要你纳妾,你回家后跟福晋好说歹说,她才点了头,然后你特来提亲。我呢,得装作不知道这件事的样子,好不好?” 永珹又点点头,应承道:“就按你说的办。” 胡嫱挽住永珹的胳膊,像小鸟一样依偎在他身旁,又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道:“女子本该矜持,可是我没有父母,也没人为我着想,我总要为自己打算,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理解理解,我都明白,你放心吧!我虽然笨,记性还好,你交待的,我都记住了。”永珹满口应承着。 胡嫱又嘱咐道:“那你明天一定得来,别被人绊住了出不来,我可要一直等下去了!” 永珹笑道:“大丈夫言而有信,我既然许诺了你,哪能失约?明天一早,我下了朝就去!” 胡嫱腼腆的笑了笑,两人相约后,便相别各自还家。 荣王府中,懿泽正要休息,金钿来禀告道:“小姐,那个胡嫱,她又回来了!赖在后门那,守卫撵了半天也撵不走,在那哭哭啼啼的,说要见小姐,守卫们也不好动粗,就过来让我问一问,是见还是不见?” 孟冬在一旁听了,感觉有些奇怪。 懿泽也感到好奇,道:“那就去看看吧!” 懿泽带着金钿、孟冬来到后门,只见胡嫱穿着一件粗布的旧衣服,头发凌乱,脸上还有灰,哭的满眼是泪。 懿泽看到胡嫱弄得这么凄惨,忍不住就心软了,问:“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胡嫱跪下,拉住懿泽的衣裙,喃喃而道:“福晋,我没有去处,你行行好,收留我住一晚行吗?” 懿泽有点疑惑,问:“你不是有个哥哥吗?” 胡嫱哭着说:“我哥哥在宫里当差,我现在的身份进不了宫,也见不着他,不知道他在哪,想找个人问问,他们都不理我,昨天在宫门口,我等了一天一夜,到了今天早上,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就只管闯进去了,结果……结果让人给打了出来。现在天又黑了,我还是没地方去,夜里好冷,福晋能留我住一晚吗?就一晚上!等天亮了……我会再想办法的……” 孟冬提醒道:“福晋,小心有诈。” 胡嫱又哭了起来:“孟冬姐姐,王爷都不在京城,我到府里还能有机会做什么?” 懿泽对孟冬说:“她说的也是,毕竟永琪这几天不在,她也没什么好兴风作浪的,看她说的这么可怜,就收留一夜吧!” 孟冬不答,只看着胡嫱后边准备耍什么花招。 懿泽转身回府去了,胡嫱就只管跟着其他丫鬟一起进去了。 过了一夜,天亮后,胡嫱并没有走,膳房发放饭菜,胡嫱竟然厚着脸皮跟别的丫鬟一起拿了饭吃起来。 金钿看到了,伏在懿泽耳边小声说:“小姐,你看,她还吃上了,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懿泽道:“府里也不差这一口饭,反正永琪现在不在家,她也勾引不了,没必要着急撵她!让她饿死在外头也不太好,她在这儿,至少我能确定她和永琪是真的断了。” 永珹下朝后,按照约定,买了些礼物来到荣王府,让家丁通知懿泽。 懿泽听说,有些奇怪,现在永琪不在家,永珹怎么会跑过来,还指名是要见她。 孟冬也感到不解,但还是像上次一样回避了。 懿泽招待永珹到芜蔓居花厅入座,金钿上了茶。懿泽问:“永琪外出了,四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永珹笑道:“是这样的,我上次来这的时候,不是碰到了弟妹那个献药方的丫鬟吗?我觉得她挺好,想收她做妾。之前皇阿玛也叫我纳妾,我前些天一直跟紫玥商量,为了子嗣,她总算松口了,所以,我今日是来提亲的。还请弟妹做主,把那个丫鬟许配给我。” “你是说胡嫱?”懿泽先是有些惊讶,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紫玥婚后多年不孕,永珹迟早是要纳妾的,而胡嫱貌美,稀世罕见,恐怕让不少男人都见之不忘。 “胡嫱?”永珹摸着自己的脑袋,忽然意识到昨天唠了半日、相约了提亲,都没有问过对方的名字,笑道:“你看我,连名字都没问过,就来提亲,我还真不知道她叫什么!” 懿泽笑了笑,说:“这也没什么,我只是跟你确定一下,怕弄错了人,那就对不住四哥了。” “就是那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她那天不是抱着一大堆衣服撞到了我身上吗?永琪说绵脩的天花偏方就是她给的,她还把帕子掉在了我身上……”永珹说话有点激动,说到帕子时,还带着点惬意。 懿泽笑道:“四哥竟然记得这么清楚?那就错不了,她就是胡嫱。四哥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我先在这里恭喜四哥了。” 永珹激动的问:“这么说,弟妹就是同意了?” “那是自然。”懿泽心里,巴不得胡嫱早点嫁给别人,免得跟永琪断不干净,过几天又藕断丝连,也不知道多久是个头。永珹来提亲,可谓是正中下怀。 永珹道:“那就定个日子吧,我让花轿到时候上门来接。” 懿泽叫金钿拿来黄历,翻着看了看,说:“两天后就是好日子,卯正派人出发,人接到府时,四哥应该刚刚下朝,还不耽误晌午办个酒席。我会为她准备一份嫁妆,不过,四哥,胡嫱毕竟只是府里的丫鬟,不是府里的姑娘,打发她,我不能太隆重,荣王府也不可能张灯结彩的布置。四哥若想隆重一些,只能在你府里办了。” 永珹笑道:“这个我自然明白!” 永珹又谢了懿泽几次,才道别离开。 第二卷:荣王殇 第159、懿泽瞒讯徇私心,孟冬替嫁不告别 永珹走后,金钿问懿泽道:“小姐,胡嫱现在已经不是王府的丫鬟了,你还做主她的婚事,合适吗?她心里惦记着咱们家王爷,会答应吗?” 懿泽心中思索着,金钿说的也正是她所顾忌的,可是永琪和胡嫱过去纠缠了那么久,恐怕只有胡嫱另嫁才能永绝后患,懿泽哪能轻易错过这个机会?她作定注意,道:“我自有打算,你要记得,今天四阿哥在这说的话,你一句都不能向任何人透漏,尤其是孟冬,知道吗?” “为什么不能告诉孟冬姐姐?”金钿不是很理解,因为她是在懿泽成婚之后才认识的孟冬,并不知道孟冬在宫中与永珹曾经的往事。 懿泽没有解释那么多,道:“你不要管为什么,总之我说不能就是不能。连胡嫱本人都先不要说,嫁妆也要悄悄准备,等到快该上花轿的时候,我会亲自告诉胡嫱。” 金钿是懿泽的陪嫁丫鬟,自然最听懿泽的,因此守口如瓶。 可是,孟冬看到头一晚胡嫱莫名其妙的回来求留宿,永珹又偏找了个永琪不在的时间一大早来拜访,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些关联,便在永珹离开后来问懿泽:“四阿哥来,说了些什么?” 懿泽心里觉得,虽说孟冬早已与永珹没什么关系了,但多一事还是不如少一事的好,因此扯谎道:“还能说什么?不过聊聊永琪那边的情况。” 孟冬笑着点点头,她感觉得出来懿泽在扯谎,因为懿泽太不擅长撒谎了。但孟冬没有戳穿懿泽,而是静静的等待着,看会不会有异常的事情发生。 碧彤听说胡嫱回府,却是在永琪不在的时候,心里也有些奇怪,私下质问胡嫱,胡嫱还像之前一样,说自己一直在为碧彤做事,让碧彤静待佳音。碧彤虽不能完全信胡嫱,但胡嫱能自行回府,总让她觉得是有希望的。 两天之后的清晨,懿泽起来梳洗之后,对孟冬说:“今天早上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吃你包的饺子,要不,你先别在屋里忙了,到膳房去包点饺子,一会儿我们一起吃。” 孟冬笑着点头,便出去了。 包饺子耗时,懿泽此举不过是为了找个理由绊住孟冬。孟冬还是不说破,但已经明白,被隐瞒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原本就不怎么聪明的懿泽,此时一心急着把胡嫱嫁出去,智商更极速下降,哪里还看得出孟冬只是在应付她? 懿泽拿着嫁衣,来到胡嫱住的屋子,进屋便关上了门。 胡嫱忙站了起来,向懿泽行了个礼。 懿泽走过来,把嫁衣放在胡嫱面前,问:“你不是没有去处吗?我已经为你找好了去处,四阿哥看上你,要纳你为妾,花轿一会儿就会到后门,你先把喜服给换上吧!” 胡嫱瞪大了眼睛,假装一副吃惊的模样,问:“福晋……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懿泽道:“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四阿哥前天亲自上门向你提亲,我已经答应了,能有这样的归宿,你还不知足吗?” 胡嫱慌忙跪下,哭道:“福晋,我……我不想嫁给四阿哥。” “那你想嫁给谁?永琪吗?”懿泽瞪着胡嫱,怒火油然而生。 “没……没有……”胡嫱看着怕怕的,拼命摇头。 懿泽只管强势起来,道:“那你就证明你的诚心给我看!现在就嫁到履王府去!” “不……这太突然了,福晋,我……我……”胡嫱吞吞吐吐着。 懿泽发了火,厉声问:“你来的时候说只住一晚,结果你赖了多久?你还想赖到永琪回来,为你做主吗?” 胡嫱望着嫁衣,眼神显得十分无助。 如同逼迫一般,懿泽又厉声问了一次:“你到底嫁还是不嫁?” 胡嫱一脸无奈,弱弱的答道:“我嫁。” “那就赶紧换衣服,一会儿花轿到了,我会让金钿扶你上轿!”懿泽撂下这句话,又离开了胡嫱的房间,吩咐金钿守着门,以免胡嫱逃跑。 孟冬并没有去膳房,而是蹲在胡嫱房外的墙拐角处,清清楚楚的听见了懿泽和胡嫱的对话。她又转到了后窗,舔破了窗户纸往里看。 只见胡嫱推开门,看到金钿后又缩了回来,独自坐着垂泪。 孟冬跳进了窗户,胡嫱看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孟冬捂住了嘴。孟冬指了指门外,胡嫱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走到最里面,孟冬低声问:“正门被金钿守着,你还可以跳窗逃跑,怎么不逃呢?是等着我来解救你吗?” 胡嫱又哭了起来,也小声的说:“逃出了屋子,我也逃不出王府,孟冬姐姐,你帮帮我好吗?我真的不能嫁给四阿哥!” 孟冬冷笑道:“五阿哥已经答应过懿泽和你不再往来,你有什么不能嫁给四阿哥?难道四阿哥还配不上你吗?” 胡嫱哽咽着,喃喃而道:“我这次回来……我会回来,并非找不到哥哥,而是另有隐情。” 孟冬淡淡一笑,道:“这个我早就知道了,说你的‘隐情’吧!” 胡嫱带着胆怯的神色,向孟冬陈情道:“离开王府之后,我……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未婚先孕,我不敢让哥哥知道,我只能回来找五阿哥,可是他偏偏这个时候离开了京城,我只好先赖在这儿……” “你怀孕了?”孟冬有些吃惊,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胡嫱哭着说:“要是让福晋知道我有身孕,一定会杀了我的!可是我怎么能怀着五阿哥的孩子嫁给四阿哥呢?孟冬姐姐,你帮帮我好不好?求你帮帮我!” 孟冬觉得胡嫱说的话并不值得相信,但仍然问:“我怎么帮你?” 胡嫱拉住孟冬的手,恳求一般的说:“你替我上花轿!四阿哥那里,的确是个不错的归宿,可是我现在没法要这个归宿,但是你可以啊!女子的青春就这么几年,难道你不为自己打算一下吗?” 孟冬一开始就在怀疑这一切都是胡嫱的心计,可是嫁给永珹,是她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时隔多年,她年岁渐长,也未能再为谁动心一次。胡嫱的求助,让她被诱惑了。 胡嫱又说:“孟冬姐姐,求求你了。如果你替我去,我就有机会逃出王府,求求你了!” 孟冬明知这是胡嫱的计,可还是穿上了嫁衣,盖上了红盖头,坐在床边等候。胡嫱先藏在了床底下。 刚过卯正,一顶四人抬的小轿子便到了荣王府的后门。 金钿进来,扶身穿新娘装的孟冬走出房门,走到王府后门,看着新娘上了花轿。 毕竟只是纳妾,履王府并没有什么布置。且永珹又是瞒着紫玥的,怕她提前捣乱,因此直到在迎亲的早上,永珹才让家丁在府后门外挂起两盏红灯笼、大红绸缎,以示喜庆,然后派了一乘红色小轿到荣王府去接人。 虽然动作已经很小,紫玥还是得到了消息,有丫鬟告诉她,说是后门外面挂上了红绸和灯笼。 紫玥忙到后门去看,果然见门外有红绸和灯笼,且红绸中间系了花,两个灯笼上都贴着“囍”字。门外不远处还聚了了些闲人,站在那儿指指点点的对着府门议论。 紫玥大吃一惊,问:“这……这是谁让弄的?” “是我。”永珹穿着朝服,从外面回来。 紫玥问:“你是什么意思?挂这些干嘛?” 永珹不敢看紫玥,脸朝向外,咳嗽了一声,老实交代道:“我要纳妾。” “纳妾?为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你要早早知道了,这妾还纳得了吗?” 紫玥揪着永珹的耳朵,喊道:“永珹,我告诉你,你现在立马把灯笼给我取下来,不然我死给你看!” “你少来这套!”永珹抓住紫玥的胳膊,甩到了一边。 街上的百姓,路过的都会抬头看一眼,也不敢盯着一直看。永珹觉得丢人现眼,忙拉住紫玥的胳膊走回府中。 紫玥挣扎着,被永珹拽进院子。 到里面,永珹松了手,紫玥吼问:“你干嘛?” 永珹不满的问:“你给我留点面子行吗?你整天骂我打我,从来都不分人前人后,你让外面的人怎么看我?” 紫玥气愤的吵嚷起来:“那你就得纳妾吗?你别忘了,你的两个弟弟能被太后栽培,都是因为舒妃娘娘一直在为太后做事,不然他们能有什么?你还敢把我晾在一边去纳妾?你就不怕毁了你弟弟的前途吗?” 永珹也咆哮道:“你总在外人面前叨叨说你怀不上都是因为我,我连男人最基本的尊严都快没了!我就跟你证明一下,看看咱俩到底赖谁!” “你真是找了个好借口,你敢让别的女人进门,看我不整死她!我倒想看看你能有机会证明什么!” 紫玥气势汹汹的回到王府后门外,没多久便看见一顶挂着红绸的红色小轿来到门前停下。紫玥便走了过去,永珹追过去,抓着紫玥的胳膊,看着府里的丫鬟扶着新娘下了轿。 紫玥突然甩开永珹,走到新娘面前,一把扯下红盖头,看到孟冬的脸,又是一惊。 虽然没有刻意问过永珹要纳谁为妾,紫玥也一直默认以为娶过来的人应该是上次见到的胡嫱。 永珹也吓了一跳,问:“孟冬?” 孟冬走到永珹和紫玥面前,笑道:“让履郡王和福晋亲自迎接,奴家的面子,可是太大了!” 紫玥指着孟冬,问永珹道:“七年前,你不是答应我跟她已经断了吗?怎么现在又把她给娶回来了?” 永珹一头雾水,舌头像打了结一样。 第二卷:荣王殇 第160、永珹迎亲梁成柱,懿泽闻言怒承伤 孟冬看着永珹,淡淡的问:“四阿哥看到是我,很失望吗?” 永珹从前亏欠孟冬太多,岂能忘记,忙摇头答道:“不不……看到你,我高兴都来不及。” 紫玥把盖头扔在地上,朝永珹吼道:“高兴什么?我告诉你!人是从哪来的,你还给我送回哪去,不然今天办不了喜事,等着办丧事吧!” 孟冬看着紫玥,更是轻蔑一笑,笑盈盈的问:“福晋,皇上早说了要四阿哥纳妾,你说出这样的话,是在藐视圣旨吗?” “你当我是吓大的吗?”紫玥举起手,想打孟冬的脸。 孟冬手快,力气也大,抓住紫玥的胳膊,抓的皮肉都挤在一起,冷笑道:“福晋不准侍妾进门,就是抗旨不遵,抗旨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如果荣王府的人一不小心在皇上面前说漏了嘴,皇上知道了,会不会迁怒于福晋的娘家人呢?” 孟冬猛然松了手,紫玥差点摔倒。 紫玥说不过孟冬,恨恨而道:“行!你要进履王府的门是吧?那你就得遵守这儿的家规。我早就给府里定了家规,要做妾,得先给我这个做妻的磕三个响头,磕的够响,才能进这道门!” 孟冬挑动着眉毛笑了笑:“福晋说的是,妾身进门,要尊福晋为长,岂能不拜福晋?不仅是福晋,妾身还得拜所有的尊长,只不过,这拜也得有个拜的次序,才不失皇家风范。四阿哥是皇上的儿子,上头有太后、皇上、皇后娘娘和各位娘娘,过继到履王府,上头还有履亲王,先拜福晋……恐怕不太合适,得从太后开始,一一拜起,妾身才配进这道门,遵守福晋的家规,是吧?” 提起太后,那可是紫玥的最大靠山,紫玥得意洋洋的问:“你想先拜太后,那我就带你去!” 永珹做不得主,只得被两个女人牵着鼻子走,备了车,三个人一起进宫来。紫玥心里的如意算盘,以为孟冬不过是曾经皇后的宫女、后来荣王府福晋懿泽的丫鬟,太后素来不喜欢皇后,更不喜欢懿泽,尤其忌讳永琪被乾隆器重,这样唐突的去了,太后一生气还不直接杀了孟冬。 宫人报入寿康宫,太后倒是好奇,永珹怕老婆的事满城皆知,谁的胆子能这么大,敢到紫玥的手下去做妾。 永珹、紫玥、孟冬一起入见,在太后面前跪下请安。 紫玥先告状道:“太后,臣妾奉皇阿玛之命,为四阿哥挑选侍妾,一直有留心。可是这个女子,年纪太大,不适合为四阿哥延绵后嗣,臣妾才不想选她,没想到她竟然恬不知耻,勾引四阿哥私相授受,瞒着臣妾就想入府,把履王府当成什么地方了?求太后做主,让臣妾为四阿哥另选侍妾。” “皇帝让永珹纳妾,的确为子嗣之故,年纪是个问题。”太后慢悠悠的说着话,又看下面穿新娘装的,自然就是永珹新纳的侍妾了,问:“那个穿喜服的丫头,福晋都说了嫌你老,你怎么还敢嫁过来呢?” 孟冬抬起头来,望着太后,笑着说:“启禀太后,福晋的顾虑不无道理,但奴婢年岁虽稍长,色尚未衰,也未必不能为四阿哥开枝散叶。即便不能,也不影响福晋为四阿哥再选侍妾。奴婢成熟稳重,也许更懂得孝敬太后。奴婢一心想伺候太后,苦无门路,才不得不冒犯福晋,请太后明鉴!” 太后听了这话,觉得有点意思,才留心看去,跪着的人竟然十分眼熟,不觉笑了起来,问:“你叫孟冬,对吧?” 孟冬答道:“奴婢贱名,岂敢劳太后挂齿,奴婢荣幸之至。” 紫玥惊讶的问:“太后,您……您怎么会认得她?” 太后对紫玥说:“哀家没问你话,不要插嘴。” 太后又笑着问孟冬:“说说,你准备怎么‘孝敬’哀家?” 孟冬答道:“太后英明,选了如此身份贵重的福晋在四阿哥身边,意在为四阿哥尽规劝之职,引导八阿哥和十一阿哥上进,不辜负太后的期望。舒妃娘娘把两位阿哥调教的出类拔萃,然福晋却略有缺憾,才让人在八阿哥的婚事有机可乘、大做文章,险些误伤了太后和皇上的母子亲情。奴婢不才,毛遂自荐,来弥补一下这个缺憾。” 太后最喜欢孟冬这种聪慧又懂得审时度势、擅长随机应变的人,因此即便是只见过两三次也记得,只因孟冬先前是懿泽的丫鬟,又帮着懿泽对付碧彤,自然多有顾忌,便问:“可你是荣王府的人,哀家该如何信得过你呢?” “回太后,奴婢以前是荣王府的人,现在是履王府的人,荣王府和履王府住的都是太后嫡亲的孙子,那奴婢的以前和现在,不也都是在伺候太后吗?奴婢熟知荣王府,才更有资格伺候太后!”孟冬说罢,向太后深深一拜。 “好极了!”太后点头微笑,她对紫玥原本就不满,因此身边确实是缺一个孟冬这样既能够出谋划策、又能稳住永珹以影响永璇、永瑆的人,对荣王府了解甚多,那就更好了,便问:“你姓什么?令尊又是哪位?” 孟冬道:“奴婢完颜氏,家父是内务府大臣公义。” “原来是蒙族女子,又是官家小姐,那只是做侍妾,可太委屈了!”太后想了想,对身边的莫禾说:“你去告诉皇帝,哀家要做主,将内务府大臣公义之女完颜氏,指给履郡王永珹为侧福晋,今晚在履王府赐宴百桌,哀家要亲往祝贺。” 永珹忙叩谢太后。 孟冬又说:“蒙太后抬爱,给了奴婢名分,但奴婢需按照福晋定的家规,给福晋磕三个响头,方能入府,领太后赏赐的宴席,请太后恩准。” 太后听了,不用想也知道其中的意思,站起走下来,亲手扶起孟冬,笑道:“哀家特准你可以不必遵守福晋的家规,来日你若为永珹生下子嗣,履王府的家规,就由你来定。” 紫玥慌了神,问:“她来做履王府的主,那……那臣妾以后算什么?” 太后瞟了紫玥一眼,淡淡答道:“你既不能为哀家分忧,又不能给永珹生孩子,要你何用?若不是看在舒妃面上,哀家早把你给换了!赶快回去安排今晚的喜事,别惹哀家心烦!” 孟冬屈膝拜道:“太后如此厚爱,奴婢没齿难忘。” 太后握住孟冬的手,笑道:“哀家喜欢你,以后若是在履王府受到了什么委屈,可以随时来告诉哀家,哀家一定为你做主。” 孟冬道:“谢太后。” 太后又对永珹和孟冬说:“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哀家晚上去喝你们的喜酒,可不能耽误了。” 永珹领命,带着紫玥和孟冬离开。刚走出寿康宫,紫玥又想动手,却被孟冬推了一把,摔在地上。 孟冬不动声色的说:“已经掉进水坑的人,越挣扎就死的越快,一动不动,或许还有机会停在原来的位置。福晋要是稍微聪明一点,千万别把自己变成舒妃娘娘的累赘,免得哪天舒妃娘娘觉得累,随手就把包袱给甩了!” 紫玥跌在地上,听了孟冬这句,犹如谶语,心中突然充满恐惧。 永珹看了一眼紫玥,也不敢去扶,只殷勤的扶着孟冬上了回府的马车。紫玥彻底无奈了,只好自己灰溜溜的上去了。 懿泽在荣王府中到处找不到孟冬,几乎让人把整个王府都翻了过来,却不见一点踪影。后来才得到宫中传来消息,说太后为永珹指了完颜氏为侧福晋,赐宴百桌并要亲自赴宴,因此朝中亲贵到场赴宴者不计其数,贺喜的人把履王府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懿泽这才大悟,嫁到履王府的人是孟冬!她慌慌张张的跑到胡嫱的房间,一脚踹开了门,果然胡嫱还在里面。 胡嫱看见懿泽,魂都快要吓掉了,吓得往窗户跑,想要翻窗而逃。 懿泽一把将胡嫱从窗户上抓下来,斥问道:“你竟然劝动了孟冬,让她替你出嫁?” 胡嫱忙跪下,伏地说:“福晋,您让金钿守在门外,奴婢哪有机会求救,是……是孟冬姐姐主动帮助奴婢的。” 懿泽气急败坏的问:“你算什么东西?她凭什么主动帮你?” 胡嫱唯唯诺诺的答道:“因为……因为她知道了一件事。” “什么事?” 胡嫱又哭了起来,哼哼唧唧的回答着:“福晋,奴婢……奴婢实在不能嫁给四阿哥,奴婢有苦衷啊……” 懿泽随手抓起胡嫱的衣襟,喝道:“别跟我绕弯子,告诉我,什么理由能让她背叛我去帮你?说!” 胡嫱哭道:“我……我怀孕了,是五阿哥的骨肉,所以……除了五阿哥,奴婢谁都没办法嫁……” “什么?”懿泽后退了几步,靠在了墙上,她清楚的记得她问过永琪,永琪口口声声的说和胡嫱之间没有那种关系,还说什么可以对天起誓,没有三媒六聘、朝拜天地,岂可行周公之礼? 懿泽的心又疼了,她慢慢蹲了下来,捂住胸口,疼的满身冒汗,紧紧的咬着牙。 胡嫱感到懿泽有些不对劲,她慌张的站起,去扶住懿泽,问:“福晋,你怎么了?” 懿泽一把推开胡嫱,大吼一声:“滚!” 胡嫱又惊恐的闪到一边。 懿泽站起,捂着胸口跑了出去,她扶着墙,一步一步的走回房间,昏倒在了屋子门口。 第二卷:荣王殇 第161、孟冬夙愿喜得偿,懿泽受挑嗔中宫 在这一天的夜晚,永珹和孟冬正式拜了天地,在太后的主持下,婚礼虽然仓促,却也隆重。 履王府中宾客满座,是府中多年没有过的热闹。 洞房花烛夜,永珹重新掀开孟冬的红盖头,对着孟冬笑了一下,说:“孟冬,我真没想到,我们还能有这一天。” 孟冬并没有笑,一切来的太突然,她望着永珹,问:“你是希望有这一天,还是希望没有这一天?” “我当然希望有!我绝非忘恩负义之徒,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如果不是你当年不嫌弃我,还耐心帮我,不要说今日的地位,我连命都不一定能保住。我们兄弟三人后来所有的机会,都是你给的。”永珹的回答不仅真挚,而且不假思索,依然像当年愣头青一般的率真。 孟冬听得心里暖暖的,却故作不信,反问道:“是吗?那这些年你都在干嘛呢?关着门跟你的福晋,过你们甜甜蜜蜜的小日子呢?” 永珹一五一十的答道:“她是一个怎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为了让太后和舒妃提携我弟弟,完成我母亲的遗愿,我只能由着紫玥的性子,她从来不顾及我的颜面,人前人后打我骂我,还不许我看别的女人一眼,家里的丫鬟都奇丑无比,我若是反抗,她就在下人面前让我罚跪,不然就到太后和舒妃面前告状,说我虐待她!我为了弟弟的前途,真是够忍辱负重了!” “你果然是不折不扣的窝囊废!”孟冬笑着摇了摇头,又问:“既然如此,你怎么就敢娶胡嫱呢?” “是……是她自己主动要嫁给我的!还说她不怕紫玥,只要有名分,她就有立场、有办法。我一直因为没子嗣被人笑话,皇阿玛还专程说过要我纳妾,我想只是为了生孩子,娶谁不是娶?她长得好看,生出来孩子肯定也好看。我就被她说动了,按照她的要求去荣王府提亲。这后来的事,我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永珹交待着事情,仍是一脸的困惑。 孟冬本来就对胡嫱很有疑心,听永珹这么一讲,就全都明白了。孟冬问:“你从来都没听说过她和五阿哥的事情吗?” “她和五弟?什么事情?”永珹显然一无所知。 孟冬道:“胡嫱是皇后娘娘七年前认过的义女,你和紫玥刚成亲的时候,在皇后那是见过她的,你都没印象吗?” 永珹摇了摇头。 孟冬笑道:“看来,你出继之后,对宫里的事都不大关心,已经差不多到了不闻不问的程度了。” 永珹道:“我这些年关心的事情,都是我的两个弟弟,还有就是……能有个自己的孩子。如果你能给我生个孩子,那就太好了!” 说到生孩子,孟冬有一点害臊,她低着头笑了一下,那种少女般的羞涩,似乎又把她带回了当年。 永珹蹲在孟冬膝下,握住孟冬的手,望着孟冬的眼睛,认真的说:“当年是我太自私,辜负了你,我真没想到,你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绝对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真的吗?”孟冬的眼睛,闪着喜悦之光,多年的内心沙漠,终于让她品尝到了一次甘露的甜味,她心里美滋滋的。 永珹笑道:“我对天发誓,今生再不负你!” “那紫玥呢?” “她?”永珹想了想,说:“紫玥毕竟也是我的妻子,也的确是帮过我弟弟。我想以你的能耐,不会被她欺负,就请你在这府里,给她留一席之地,让她也能安然度日吧!我保证,你俩之间若有什么,我一定站在你这边,好吗?” 孟冬点了点头。 懿泽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是躺在自己床上的,浑身软绵绵的,像是又经历了一场梦,梦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伤情的事。 “小姐,你醒了?”金钿站在一旁。 懿泽坐了起来,她看到胡嫱跪在地上,低着头,样子像是忏悔。她忍不住问出口了一个自己想知道又不想知道的问题:“你和永琪,是什么时候发生那种事的?” “福晋问的,是哪一次?”胡嫱抬起头,露出害羞又害怕的模样。 “哪一次?”懿泽听到这三个字,再次瞪大了眼睛,她深吸一口气,又强行按捺住自己波涛汹涌的内心,道:“就说说第一次吧!” “第一次……”胡嫱又低下了头,难以启齿的描述着:“那是在陪香妃随皇上下江南的路上,在德州的一个晚上,当时福灵安将军被皇上关进了大牢,王爷希望我能劝说香妃在皇上面前说情,又怕别人知道,所以趁半夜来找我商议此事。我那时候已经卸妆了,不方便到外面去,王爷只好在我房里跟我说话,后来聊着聊着……” “别说了!”懿泽突然大声叫停,她不想听下去,却还是想知道,心中矛盾挣扎了一会儿,又问:“永琪就是那晚承诺你,一定会在你有性命之忧的时候救你的,对吗?” 胡嫱低头答道:“是。” 懿泽忍不住又流下眼泪,她觉得,自己被骗了。 金钿诧异的问:“你不是在去冷宫后就失忆了吗?怎么还能清楚打的讲出来在那之前的事?” 懿泽也恍然意识到这一点,惊异的看着胡嫱,同问道:“是啊……你不是失忆了吗?” 胡嫱默不作声。 懿泽突然下床,走到胡嫱面前,蹲下对胡嫱说:“就在两个月前,永琪曾亲口对我说过,他和你之间从没有那种关系,现在你却告诉我,你俩在两年前就已经那样了,我是应该把你俩叫到一起当面对质吗?” 胡嫱低头哭了起来。 懿泽突然吼道:“你连失忆都可以装,我凭什么相信你?” 胡嫱哭的伤心极了,似有万分委屈:“王爷为了挽回福晋,不愿意承认和奴婢的过去,奴婢除了假装失忆配合,还能有什么办法?” 懿泽站了起来,失魂落魄的站着,然后冷笑了几声,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一切,又似笑非笑的问:“你假装失忆、他不愿承认过去,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俩竟然还是旧情复燃了,造出来了一个孩子,是吗?” 胡嫱泪流满面,抓住懿泽的裙摆,恳求道:“福晋,奴婢……奴婢已经是王爷的人了,求求你,就准许奴婢跟了王爷吧!奴婢这样没有名分的有了身孕,连娘家人都见不得,我真的无处可去了。” “你以为,凭着身孕,就可以嫁给永琪,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门都没有!”懿泽的神情和语气都很冷漠,心中满满是恨。 胡嫱再次恳求道:“福晋,我虽然出身卑微,可好歹也做过皇后娘娘的义女,宫里好多人都认得我,好多人在背后议论我。我已经有了王爷的骨肉,却不能嫁给他,要是传了出去,皇后娘娘那么爱惜颜面,一定不会轻饶了我的……就请福晋行行好,给我留一条活路吧!” “皇后娘娘?”懿泽想起当年,皇后曾经为了利用自己而阻碍她和永琪在一起,最后绝情的将她撵出翊坤宫,这笔账,她从来没有跟皇后算过。如今听到胡嫱这么说,倒是提醒了自己,索性不如新账老账一起算,她随手抓起胡嫱的衣襟,问:“你很怕皇后知道是吗?那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她!” 不由分说,懿泽直接将胡嫱五花大绑,塞进马车,然后她也坐在马车上,一路直奔翊坤宫。 胡云川知道胡嫱整天都在做着危险的事,随时都有性命之忧,自然格外留心,现在他被特准在御前和后宫行走,消息也更加灵通,得知胡嫱被懿泽绑入翊坤宫,不用想,也猜得到必然凶多吉少。 按照惯例,胡云川应该尽快找永琪来救胡嫱。他借来一匹快马,立刻出宫向霸州方向跑去。 翊坤宫中,皇后与一众妃嫔都在正殿说话,此时正是每日后宫妃嫔们向皇后请安的朝会时间。 宫女来传荣王福晋求见,皇后心中很是奇怪。自懿泽成婚之后,在皇后的朝会上出现,这绝对是头一次。 不及多想,后妃们已经看到懿泽。 懿泽拽着被绑住的胡嫱,气势汹汹的走上翊坤宫正殿,随手将胡嫱丢在地上,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给诸位娘娘请安。” 妃嫔们都用惊异的目光看着懿泽和胡嫱。 皇后看了看绑着的胡嫱,又看看懿泽锋利的目光,不忿的问:“福晋一大清早带了个绑着的丫鬟来给本宫请安,这是何意?” 懿泽冷笑道:“回皇后娘娘,您可看清楚了,这可不是一般的丫鬟,她是您亲口认过的义女,虽然皇上并不曾真正册封过,可皇后娘娘金口玉言,六宫皆呼为‘嫱格格’,才这点时间没见,总不至于就不认识了吧?” 胡嫱在地上滚了一圈,用腿支撑着慢慢站了起来,跪下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各位娘娘。” 皇后又看了胡嫱一眼,也冷冷的笑着说:“就算本宫认得,那福晋带她来,又是想做什么呢?” “胡嫱在宫里面犯过的错,臣妾就不说了,娘娘心里有数。自从我们府的大福晋把胡嫱带进荣王府,她可没少在府里装腔作势、卖弄风骚。臣妾也曾服侍皇后娘娘一场,看在娘娘面上,才对她一忍再忍,可这丫头实在能干,还没成亲就在肚子里弄了个野种出来,还赖到我们家王爷身上!王爷曾亲口对臣妾说过,未曾对此女有一夕之幸,可胡嫱偏要往我们府上泼脏水,臣妾实在忍无可忍!她既是皇后娘娘的‘义女’,臣妾也不好擅自做主,只好带到娘娘面前,还请娘娘秉公处置!臣妾告退!”懿泽说完,潇洒离去。 第二卷:荣王殇 第162、妃嫔各个怀异心,皇后压众保胡嫱 皇后听了这番话,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可真叫一个没脸,她生平第一次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她是皇后,必须保持镇定,脸上不能有半分异样的神色,只是沉默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殿内过于安静,这个氛围实在有点怪。 颖妃率先打破了这异常的宁静,笑道:“皇后娘娘,胡嫱之前可曾经意图害死愉妃姐姐,早就该是死罪了!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在皇上面前说情,皇上才恩准发落到冷宫为宫婢。没想到她不但不知悔改,还做出如此恬不知耻的事,臣妾以为,应该直接赐死!” 胡嫱惊恐的跪走到皇后面前,磕头求情道:“皇后娘娘饶命,奴婢怀的,真的是荣亲王的骨肉,他早就有意要收奴婢为妾,宫里和府里很多人都看得出来,奴婢撒不了谎,请娘娘明查!” “就算荣亲王曾对你有意,也不能说明你怀的就是荣亲王的骨肉吧?”和贵人奚落了胡嫱一句,然后站起,向皇后行礼,道:“皇后娘娘,嫔妾记得,当年皇上要带嫔妾微服出巡,胡嫱一直求嫔妾带她同往,嫔妾心软,就带她去了。到了路上才知道,原来她的目的是为了勾引荣亲王,那一路上可真是使尽了妖媚功夫,可惜也没争上个名分!” 在胡嫱离宫之前,和贵人都住在行宫,她几乎不太记得宫里有这么个和贵人,忙向皇后辩驳道:“皇后娘娘,当初奴婢会随行圣驾,明明是香妃娘娘求皇上让奴婢同行的……” “嫱格格!”舒妃打断了胡嫱,咳嗽了一声,笑道:“你记错了吧?宫里哪有什么香妃?和贵人会求皇上带你同行,不就是因为你在那之前天天到宝月楼去陪伴和贵人吗?皇上宠爱和贵人,才准你同行的,你都忘了吗?” 舒妃代表的是太后,胡嫱父亲的性命攥在太后手中,她不敢反驳舒妃,深深感到有苦难言。 豫妃愤愤不平的问:“舒妃姐姐,皇上几时册封过什么‘嫱格格’?舒妃姐姐这样称呼一个犯了错的婢女,是为了让人误以为她是皇后娘娘的义女,然后带累娘娘的名声吗?” 颖妃笑道:“豫妃姐姐可真有意思!刚才五福晋说胡嫱是皇后娘娘义女的时候,皇后娘娘都没有反驳,这会儿豫妃姐姐又说她不是皇后娘娘的义女,不明白姐姐心思的人,还当姐姐是在违逆皇后娘娘呢!” 豫妃毫不客气的回应道:“颖妃妹妹,既没有册封,‘义女’这种称谓本来就是说说而已,胡嫱早就不是翊坤宫的人了,跟皇后娘娘自然也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不像某些跟胡嫱有血缘关系的妃嫔,想说不是亲戚都不行啊!” 永常在听了很好奇,插嘴问:“豫妃娘娘,哪位妃嫔会跟一个这样的丫鬟有血缘关系?嫔妾怎么不知道?” “妹妹进宫的晚,自然不知道,本宫也只是听说而已,不好确定真假的!不过如今看来,这个胡嫱的狐媚功夫,跟她那位传言中的姨妈倒是如出一辙,想是得到真传了!”豫妃说罢,大笑不止。 令贵妃不说话,盯着豫妃看了一直看。 豫妃笑了一会,见令贵妃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也就不好一直笑下去了,因此闭了嘴。 令贵妃不知有多后悔当初把胡嫱接进宫,胡嫱入宫之后,为这个办事、为那个卖命,就是没为自己做过一件好事,反而只会带来麻烦。尤其是颖妃告诉她八公主染天花是胡嫱所为、而忻妃却误会自己以至于掐死永璐,她恨不能让胡嫱立刻去死。 当话风扭转到自己身上,令贵妃不能继续沉默,便扭头对皇后说:“皇后娘娘,天既然都把话说到这儿了,臣妾也不得不做出表态。臣妾不妨大方承认了,胡嫱是被臣妾带进宫的,是臣妾远房表姐的女儿。然而臣妾进宫伺候皇上多年,与这位外甥女并不熟悉,接她来的第一天,就被皇后娘娘带去了翊坤宫,实在没有什么机会尽管教之责。如今,她做下这等事,臣妾不敢推脱,也绝不能护短,愿大义灭亲!” 皇后冷冷的问:“听令贵妃这么说,倒是在怪本宫没有尽好管教之责了?” 令贵妃也淡淡的答道:“臣妾只是就事论事罢了,皇后娘娘何必往自己身上揽呢?” 事已至此,皇后总要做一个决断,她便向在座的妃嫔们说:“今天这事,各位妹妹都看到了,如果事情果然如方才荣王福晋所说,宫女与人私通,那可是死罪,污蔑亲王,则罪加一等。但此事干系重大,本宫自然要秉公处理,也不能只听荣王福晋的一面之词。胡嫱,本宫给你一个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皇后娘娘,奴婢……奴婢真的好冤枉,奴婢只是一个下人,半点也做不了自己的主,从入宫至今,都只是受人摆布。荣亲王看上了奴婢,所以碧彤福晋才把奴婢带进王府,去对付受宠的懿泽福晋。懿泽福晋来向娘娘告状,说奴婢在府里‘装腔作势、卖弄风骚’,奴婢怎么敢呢?那只是两位福晋争风吃醋,都拿我撒气罢了!就连奴婢的身孕也……”胡嫱低着头,只好厚着脸皮继续说下去:“也不是奴婢自己左右得了的……可是……奴婢怀的真的是荣亲王的骨肉,王爷现在还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一定会给奴婢名分的!” 皇后点了点头,笑道:“可是荣亲王现在不在京城,福晋又说你的身孕来历不明,本宫实在难以分辨。恐怕只有等荣亲王回京,此事才能明了。” 令贵妃听罢,轻轻的笑了笑,说:“皇后娘娘,臣妾听说,荣亲王是去监修水利,恐怕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而福晋今天闹出这么大动静,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人尽皆知。到时候,荣亲王还没来,满城已都是混淆皇室血统的议论声,怕是有些不好看吧?” 皇后笑问:“那依妹妹之间,本宫是应该现在派人去问一问永琪吗?” “那就更不妥了!荣亲王办的是国之大事,为了证实一个宫女的身孕,专程大老远跑去问荣亲王,若是共事的朝臣听见了,那不是让荣亲王闹笑话吗?”令贵妃摇着小扇子,慢悠悠的闲话着。 皇后又问:“这样也不妥,那样也不妥,不如妹妹来给本宫说一个妥当的主意,可好?” “宫里又不是头一回发生宫女私通的事,臣妾倒想不明白有什么难办之处!皇后娘娘放着堂堂荣王福晋的证词不信,非得听一个小小宫女的狡辩,还要想方设法让荣亲王知道此事!难不成……娘娘心里希望荣亲王认下此事,便能免去胡嫱死罪,全了娘娘的主仆之情?”令贵妃笑着,语气满是讽刺。 皇后毫不示弱,淡淡的说:“本宫若不爱惜旧仆,妹妹又怎么会有机会坐在贵妃的位置上?” 令贵妃笑道:“臣妾与后宫的诸位姐妹都多承蒙皇后娘娘厚爱,自是没齿难忘!但臣妾记得,娘娘一向以大局为重,这次也必然如此,难道不是吗?” 皇后明白,原来令贵妃想对自己用激将法,一心置胡嫱于死地,于是转而看着庆贵妃,问:“庆贵妃,你与令贵妃同为贵妃,你对这件事又是怎么看的呢?” 庆贵妃知道皇后并不想处死胡嫱,因此站起,恭敬对皇后一拜,笑道:“回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是六宫唯一的主子,嫔妾虽然有幸挤身贵妃之位,也不能僭越,更不敢左右娘娘的决定。” 众人都听得出来,这几句话的意思,暗示着令贵妃以贵妃的身份,僭越了皇后的掌管六宫之权。 皇后听了这个回答,很是满意,随即瞥了令贵妃一眼,令贵妃依然坐着摇动小扇子,脸上没有丝毫羞愧之色。 皇后又对庆贵妃说:“荣王福晋没进来之前,咱们本来就只是自家姐妹闲话而已,你就随便说说,本宫想听一听。” 庆贵妃深知皇后用心,答道:“回娘娘的话,处置一个多次戴罪的宫女,本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嫔妾听说,皇上每每感叹子孙稀薄、愧对祖宗,也曾为荣亲王失去嫡子十分伤怀。今日之事,处死胡嫱事小,万一误杀皇孙,不但伤了皇上的心,也更对不起列祖列宗。嫔妾愚见,恭请皇后娘娘裁夺!” “庆贵妃说的是!想来,皇上如今的皇孙确实太少了,也只有大阿哥永璜所遗留的孤苦血脉、和永琪的一个长子。永璋曾有一子,却不幸早夭;永珹多年没能添上一男半女,而永瑢、永璇成婚还未久,难怪皇上总是伤神!”皇后慨叹一番,又看着令贵妃说:“令贵妃,你说的应该以大局为重,的确不错。本宫觉得,大清要千秋万代,应该没有什么比子嗣更重要,是吧?” 令贵妃冷笑道:“嫔妾目光短浅,不如皇后娘娘和庆贵妃对皇室子嗣思虑的如此周全,难怪早早的就替嫔妾的十六阿哥做好了打算,嫔妾以后还真是要好好‘感激’皇后娘娘和庆贵妃呢!” 皇后也笑的十分诡异,应声道:“妹妹不必客气,想当年妹妹和颖妃对本宫的两位阿哥不也是‘关怀备至’吗?本宫岂能没有回报?” 令贵妃深吸一口气,仍然面带微笑,站起对皇后一拜,道:“臣妾哪敢跟皇后娘娘比肩?往后,臣妾还要多向皇后娘娘‘学习’才是!” “那本宫就要拭目以待,看看妹妹的‘长进’了!”皇后笑了笑,又对一众妃嫔说:“既然如此,本宫只能胡嫱先行软禁,待有了结果,一定告知各位妹妹!今日就到这儿散了吧!” 第二卷:荣王殇 第163、永琪救美授双婚,懿泽痛斥风流债 京城距离霸州不过百余里,胡云川很快到霸州见了永琪,将胡嫱的情况说的十分危急。 永琪生怕胡嫱遭遇不测,立刻寻来好马、带着卓贵,随胡云川返京。 皇后用过午膳没多久,便有人报荣亲王求见。 皇后很意外,她没想到永琪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直奔翊坤宫,显然是为胡嫱而来。 皇后带着随侍的宫女来到外殿,果然看到永琪已经候在那里。 永琪一见皇后,也顾不上寒暄,忙拱手相问:“皇额娘,儿臣听说,懿泽把嫱儿带到了您这儿,还是用绳子绑来的,不知道她犯了什么错,您又是怎么处置的?” 看着永琪一脸紧张的样子,皇后不紧不慢的坐下,又喝了一口茶,问:“你不在京城,是怎么‘听说’的?” 永琪只好如实相告:“是……是嫱儿的哥哥,他看见懿泽绑着嫱儿进了翊坤宫,怕出事,所以求儿臣即刻回来相助。” “嫱儿?”皇后笑了一下,道:“叫的这么亲,难怪懿泽会那么生气!” 永琪关切的问:“还请皇额娘告诉我,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皇后答道:“懿泽在本宫和六宫妃嫔面前,说胡嫱的身孕来历不明,必是与人私通。可胡嫱却一口咬定孩子是你的,本宫不能辨别真假,只好将胡嫱先软禁在佛堂了。” “她怀孕了?”永琪有点懵,他想不明白,他对胡嫱一直都只是发乎情、止乎礼,并无越轨之举,胡嫱怎么可能怀孕呢? 皇后又说:“宫女与人私通可是死罪,令贵妃向本宫谏言,她要大义灭亲。现在,本宫必须问你一句,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永琪犹豫了一下,他曾经答应过胡嫱的,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一定会救她的命。他不能食言,只好硬着头皮撒了谎:“是……是的。”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说:“本宫觉得,你不大可能做出越礼的事,为了救人去撒谎,倒更像你的风格。” 永琪解释道:“皇额娘,嫱儿是不可能与人私通的,我相信她。所以,她如果有身孕,孩子只能是我的。” 皇后轻笑道:“别说本宫对你的话心存疑虑,就算本宫相信,后宫的其他妃嫔也未必相信。令贵妃也深知你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她一定会说是我派人将此事告诉你,而你为了顾念母子之情,不得不承认了这件事。” 永琪低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后继续说:“现在,不仅是令贵妃,连和贵人也想置胡嫱于死地,她在所有人面前大肆宣扬,说胡嫱曾在伴驾出巡的路上一再勾引你,舒妃也帮着她,那些入宫晚的妃嫔都跟听书似的,可有兴趣了。懿泽来告状说的话也十分不堪,宫里知道这件事的人太多了,而你又回来的这么快,如果不能给出一个能站得住脚的说法,本宫和你都无能为力去堵住悠悠之口,你明白吗?” 永琪想了一会,问:“如果……如果皇阿玛早在微服出巡的路上,就允诺过将胡嫱许配给我呢?那……就不算越礼了吧?” 皇后听得有些发愣,问:“皇上早就已经将胡嫱许配给你了,那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有名分?本宫倒是不太明白!” 永琪开始胡扯道:“因为……因为那时恰逢懿泽生下绵脩,儿臣不好提此事,就想过几个月再说。可后来碧彤怀孕了,这件事再次被耽搁,结果碧彤生育不顺,绵侒夭折,使此事一拖再拖,一直到现在也未能正名。” 皇后察觉得出永琪是在扯谎,但并不在意,点头笑道:“既然是皇上的旨意,那还麻烦你请出圣旨来,本宫和诸位妃嫔都等着你的好消息,如何?” 永琪无奈,只好到养心殿去求乾隆,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知乾隆。 乾隆听了,感到十分有趣,问:“你要朕配合你撒谎,承认早已将胡嫱指给你?可是,朕为什么要帮你圆谎呢?” 永琪低着头,拱手拜道:“如果您不能帮我,嫱儿她就没命了!儿臣不想让她死,求皇阿玛成全!” “如果朕就是希望她死呢?”乾隆神秘的笑了笑。 永琪只管硬着头皮说:“皇阿玛,胡嫱已经有了身孕,您总不想让自己的皇孙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掉吧?” 乾隆半信半疑的问:“你确定,胡嫱怀的果然是朕的皇孙?” 永琪无奈的说:“如果儿臣不确定,难道还有谁更能确定吗?” 乾隆点点头,笑道:“那倒也是!这样吧,朕要和你做一个交易,你答应娶瑛麟,朕就承认这道不存在的圣旨。” 永琪没有想到,乾隆竟然会拿这两件事做交换。 乾隆看永琪似有犹豫之意,便又说:“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朕也只能实话实说,让皇后按照宫规赐死胡嫱。” “我答应!”永琪不知为何,却已经脱口而出。 或许,从乾隆动了赐婚的心思开始,永琪迟早都躲不过这个选择。 原本只是救人,结果,却变成了赐婚。 乾隆下旨,将万琉哈氏指婚给永琪为侧福晋,赐胡氏为永琪侍妾,号格格。乾隆特别指明,万琉哈氏从太后的寿康宫嫁出,礼仪参照当年懿泽嫁永琪为侧福晋的先例,而胡嫱只是侍妾,不须迎娶仪式,要比万琉哈氏晚一日从皇后的翊坤宫送入王府,且不得用花轿,只能坐马车。 表面看起来,这只是抬举瑛麟、贬低胡嫱的做法罢了,事实上,乾隆这个做法,更是在贬低皇后,是一种无声的报复。 永琪既然接受了赐婚,就必须在成婚之前弄清楚胡嫱的“身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此恳求皇后允许他见胡嫱一面。 胡嫱见到永琪,依然是楚楚可怜的模样。 永琪严肃的问:“告诉我,你怎么可能怀孕?” “奴婢……奴婢没……没有怀孕。”胡嫱忐忑不安的看着永琪。 永琪气愤极了,怒斥道:“你好大的胆子,连这样的大事,你都敢撒谎!” 胡嫱慌忙跪下,向永琪陈情,道:“王爷恕罪,奴婢不是有心要撒谎的。奴婢被懿泽福晋撵出去之后,无处可去,才来求福晋收留一晚,没想到……没想到福晋竟然在这个时候把奴婢许配给了四阿哥。奴婢知道福晋这样做,也是为了奴婢终身幸福,可是奴婢心里只有王爷,若此生无缘,情愿终身不嫁。可福晋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四阿哥的花轿都要上门了,然后孟冬姐姐来了,为了求孟冬替我上花轿,一时情急,我才扯谎说怀孕。哪里料到福晋会因为这句谎言,把我带到皇后面前,告我私通。我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撒谎到底了!” 永琪有些吃惊,他难以置信懿泽会做这样的事,似有疑虑的问:“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胡嫱喃喃而道:“王爷若是不信,尽管回去问福晋,四阿哥府上刚迎娶了孟冬姐姐过门,满城皆知,奴婢岂能骗得过王爷?” 永琪扶起胡嫱,语气又变得温柔起来:“对不起,我不是不相信你。只不过,皇阿玛已经下了旨,将你赐给我做妾,你撒了这么大的慌,我若是不问清楚,就稀里糊涂的把你娶回去,那我成了什么人了?” “奴婢还是处子之身,不会辱没了王爷。”胡嫱低着头,说话之间又红了脸。 当面讨论这样的问题,永琪也感到一阵尴尬,于是匆匆别过,回了王府。 金钿在院子里看到卓贵,便猜到是永琪回来了,她不明白永琪怎么会回来的这么快,问了卓贵才知道,永琪竟然是从宫里回来的,还带了赐婚的圣旨。 金钿一溜烟跑到芜蔓居,进门便对对着懿泽喊道:“小姐小姐,皇上又给王爷赐婚了,还是赐了两个,一个叫做什么万琉哈氏,另一个就是胡嫱!” “什么?”懿泽大吃一惊,问:“你从哪听来的?” 金钿答道:“不用从哪听来,王爷都已经回来了!他亲自在皇上面前请的旨,还说……还说……” “说什么?”懿泽的心几乎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金钿吞吞吐吐的说:“王爷……王爷在皇上皇后、还有所有人面前承认了,说……说胡嫱怀的孩子是他的。” 懿泽听罢,怒火万丈,一口气跑到紫薇寒舍。 卓贵正在书房门口扫地,看到懿泽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忙丢开扫帚,跑过来拦住懿泽,道:“福晋,王爷交待了,今天谁也不见!” 懿泽问:“他不敢见我,是吗?” 卓贵知道懿泽所为何来,劝道:“反正……反正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见和不见,还能有多大区别呢?” 懿泽气极了,忍不住冲卓贵吼起来:“当然有区别!我必须要问问他,他不是信誓旦旦的保证过,说他和胡嫱之间什么都没有吗?他怎么可以骗我?” “唉……福晋……”卓贵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玩笑一般的问:“这种话您也信?王爷一向风流,您还指望他守身如玉啊?” 藤琴书屋的门突然开了,永琪站在门内,朝外喊道:“卓贵,你在瞎说些什么?” 卓贵牢骚道:“我哪里瞎说了?你要是不风流,怎么就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懿泽带着金钿,走到永琪面前,问:“难道你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吗?” 永琪淡淡答道:“我没有骗你,有什么好解释的?” 懿泽再次吼起来:“你没有骗我?那胡嫱肚子里的孩子哪来的?” 永琪恍若无事人一般,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孩子!怀孕是假的,她是骗你的!” “假的?”懿泽一头雾水,瞬间懵了,又问:“是假的,那你为什么还要承认?为什么要请旨娶她?” 说到这里,永琪露出愤懑之色,道:“你还好意思问我?如果不是你为了拔掉眼中钉、肉中刺,不顾别人的意愿,硬是要逼她嫁给四哥,她何至于撒出这种瞒天大谎?你竟然还把她送到后妃面前、告她私通,难道你不知道宫女私通是死罪吗?我已经和她断绝往来了,你为什么还要置她于死地?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以前给过她承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会救她性命!事已至此,除了配合她圆谎,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救她?” “你果然是‘救世主’,要配合她圆谎是吗?那我现在就去戳穿她!”懿泽说罢,转身就往外走。 永琪也不往前追,只站在原地静静的说:“你戳穿了也没用,这是皇阿玛为了给我赐婚另一个女人所做的交易,无论胡嫱是否有孕,圣旨都不会改变!” 懿泽站住,回头看永琪,恨恨的问:“你为了娶她,宁可再多接受一个陌生的女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达到目的,你们简直无耻!” “就算这样,那也是你逼的!”永琪毫不示弱,他对懿泽感到失望透顶,态度同样的决绝,他摇头叹道:“我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自私!自私到去随意决定别人的终身幸福!有这样的结果,都是你咎由自取!” 懿泽冷笑了几声,问:“我的自私,不是正好衬托了王爷的‘高风亮节’吗?王爷为了‘救人于水火’,哪怕是搭进去自己的‘后半辈子’,也在所不惜,是吗?” 永琪不做声,也不看懿泽,避开了她仇视的眼神。 懿泽又冷漠的说:“王爷如果当真只是为了救她性命才娶她,那这一辈子都不要碰她,我就相信你!” 永琪还是不做声。 懿泽转身离去,走出紫薇寒舍,说不出心里有多难过。 第二卷:荣王殇 第164、懿泽割袍绝挚友,太后筹礼换名利 金钿紧跟着懿泽,也走出紫薇寒舍,嘟着嘴,自言自语道:“小姐太冲动了,咱们要是先叫来一个太医给她把一把脉,就不会受骗了,送到皇后面前,倒正好成全了她!我真没用,要是孟冬姐姐在这里,一定会拦住小姐的!” 提到孟冬,懿泽又愣住了。孟冬本来就是个医女,会不知道胡嫱是假孕?以孟冬的聪慧,又如何能被胡嫱三言两语就说动了? 金钿抱怨道:“小姐一开始就不该瞒着孟冬姐姐,要是孟冬姐姐知道先前的情况,定不会让小姐上当受骗!” “孟冬都已经嫁到履王府了,你觉得,她会什么都不知道吗?”懿泽握紧拳头,她觉得,孟冬多半早就洞察了一切,却不告诉自己,反而帮胡嫱圆场,这分明是不折不扣的背叛。 懿泽来到履王府,让人报知孟冬,自己就坐在院内的凉亭里等待。 不多时,孟冬来了,屏退左右,只身一人上了凉亭,与懿泽相对而站,两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了从前那种亲密。 懿泽望着孟冬,如质问一般:“为什么要背叛我?” 孟冬不答。 懿泽又说:“如果是因为你仍然喜欢四阿哥,你可以告诉我啊!为什么要帮着胡嫱一起来骗我?天下会行事那么缜密,我从没向你透漏过消息,不还是被你看出了端倪吗?这次胡嫱的事,难道你会提前一点都不知道吗?” 孟冬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怒色,只是平静的反问了一句:“我知道了,就应该告诉你吗?” 懿泽震惊了,她没想到孟冬会用这样冷漠的语气、这么无情的言辞来对待自己,这般场景,好似她们初识的那般充满敌意。 “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和永珹当年的往事,他来提亲说要纳妾的时候,你怎么就不告诉我呢?”孟冬这两句话,也好似质问。 懿泽辩解道:“我以为你早就放下他了,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提过……” “那你就更没有必要瞒我了,不是吗?”孟冬打断了懿泽。 懿泽无言以对。 孟冬冷笑着问:“懿泽,你知道吗?我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在谈婚论嫁的时候,我竟然被人嫌弃老了!你的年纪还比我小一些,可你的儿子都已经两岁多了!在你每天想办法笼络夫君、想办法保护儿子的时候,你考虑过我的将来吗?” 懿泽低着头,更加无话可说。 “现在,永琪就要娶胡嫱了,你很难过,所以你来质问我,你对我很失望,是不是?那在你瞒着我把胡嫱许配给永珹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吗?我这么多年来掏心掏肺的对你,到底换来了什么?”孟冬望着懿泽,忍不住流下两行眼泪。 懿泽咬着牙,泪水也模糊了眼眶。 沉默片刻,孟冬又接着说:“胡嫱这次给你挖了那么多个坑,每一个坑你都掉进去的准准的,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是人都有私心的!她看透了你的心思,也看透了你身边每一个人的心思,包括我!你生怕永琪继续和胡嫱继续纠缠不清,一旦听到别人向她提亲,就急不可耐的把她嫁出去,哪里还有心思为我考虑?我反而应该感谢胡嫱,是她让我有机会去打开多年的心结。而你呢?既然你可以那么自私,那我为什么不能自私呢?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我只能说是你活该!” “好,我自私,我活该,是我先对不起你,我没有资格说你背叛。”懿泽含着眼泪,笑着说:“这次的事,我认了!我们之间,就算扯平了。从今以后,我和你,割袍断义!” 懿泽将手放在胸前,龙锡杖瞬间出现在她的手中,她手握龙锡杖,立时将龙锡杖幻化成一把锋利的剑。她身下的衣裙被风掀起,挥剑划过,一片裙摆的布落在地上,落在懿泽和孟冬之间。 龙锡杖又变回本身的模样,懿泽握在手中,走下了凉亭。 风卷起那片残落在地上的布,吹到孟冬的脚下,孟冬蹲下捡起,握在胸前,闭上眼睛,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知道,这次,她们之间的友谊,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天色昏暗,荣王府中,懿泽将自己关在房中,闭门不出,将所有侍女都遣出,她不想看见任何人,尤其是永琪。 懿泽天生孤傲,她的内心却不能如同她的外表那般强大。此刻没有别人,她卸下沉重的伪装,独坐在墙角哭泣,泪眼模糊中,她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入宫选秀的那一年,与孟冬相识便结仇,互不相让,可是在她危难之际,孟冬却挺身而出,帮她脱离险境。 孟冬成为了第一个知道她神族身份的人,也是唯一知道她来历的人。有了孟冬的陪伴,她的人生从此不再孤独;也因为孟冬在她身边,她也总相信自己会化险为夷。 她曾经以为自己是那么幸福,有一个了解她、总为她排忧解难的挚友,还有一个屡次救她、为她不惜犯下死罪,用生命来呵护她的丈夫。可是此刻她才明白,挚友随时可以离她而去,丈夫也会为了保护别人而伤害自己。 来到人间的这些年,她究竟又得到了些什么呢? 懿泽抱着腿,嚎啕大哭,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她再次感受到与生俱来的孤独。 原来,所有的路,都是要靠自己一个人去走的,从来没有什么感情可以无坚不摧。 突然,懿泽感觉到有一只小手抹掉了自己眼角的泪水,在自己的脸上乱七八糟的扒着。 懿泽抬起头来,看到绵脩站在身旁。 绵脩发出稚嫩的声音:“额娘,不要哭,我保护你。” 懿泽忍住眼泪,微笑着问:“你能保护额娘?” 绵脩认真的点点头,说:“她们说,额娘不是阿玛唯一的妻子,所以阿玛才会让额娘伤心,但额娘是我唯一的额娘,所以我永远都不会让额娘伤心。” “绵脩……”懿泽一把将绵脩抱在怀中,她的眼泪落在绵脩身上,满心感动:“我的好孩子,还好有你……绵脩,我的乖孩子!” 乾隆为永琪赐婚的消息,很快传的宫内外皆知,妃嫔们也只得相信了永琪和胡嫱的谎言。 乾隆既然让瑛麟嫁给永琪,瑛麟的身份自然是瞒不住太后的,他以为,倒不如直接把此事委托给太后,太后一向好管孙辈的婚事,推拖不得,自然也就算对瑛麟的假身份认账了。 因此,乾隆让人将万琉哈氏送到了寿康宫,请太后筹备婚事。 太后早就猜到,瑛麟不可能轻易死去。她看到所谓的“万琉哈氏”原来就是瑛麟,并不感到稀奇,可是她怎能轻易帮乾隆遮掩呢?太后思虑,她经常筹办孙辈婚事,这次拒绝当然是不合适的,但接受了,便是个亏本的买卖。 于是太后来到养心殿,问乾隆道:“皇帝不但放了瑛麟一条生路,还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这已经很不合规矩了,如今又依着她的心意,指婚给永琪,皇帝对她,是不是好的太过头了?” 乾隆摆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问:“皇额娘是要反驳这桩婚事吗?” 太后冷笑道:“皇帝都已经下旨公之于众了,是哀家想反驳就能反驳得了的吗?” “那皇额娘意欲何为啊?” “以前皇子们的婚事,皇帝都是请示过哀家之后才拟旨,这次却如此独断,不就是怕哀家反驳,婚事不成吗?皇帝心里是不是还在相信瑛麟的鬼话,怀疑哀家与你的母子血亲关系?” 乾隆不敢说是,只假意笑道:“皇额娘多心了,儿子岂能质疑皇额娘?朕的确担心皇额娘反驳,因为瑛麟的身份毕竟特殊。在朕的儿子中,永琪是第一个封王的,皇额娘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用意。瑛麟是女中豪杰,朕以为可以重用,在妻室中,会是辅佐永琪的最佳人选。” 太后笑问:“就算瑛麟有过人之处,她毕竟已经与皇室有仇,你把一个仇人放在永琪枕边,这太冒险了吧?” 乾隆解释道:“朕的想法,恰恰与皇额娘相反。瑛麟之前跟咱们过不去,那是因为女子本该‘在家从父’,可这事已经翻篇,瑛麟早就恨死他爹了。现在瑛麟的目的,是要当皇后,那她自然要‘出嫁从夫’,先帮永琪做好皇帝才行,这与朕的目的正好是一致的。需要警惕的,反而是永琪身边的其他人,胡嫱诡计多端,一会儿换一个风向,懿泽更是身份可疑,她们的动机都不单纯,关键问题是,朕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她们的目的何在。可永琪偏偏在这两个女人身上特别用心,朕只能派一个更厉害的人去看住她们,最合适的人就是瑛麟。” 太后点点头,道:“皇帝这么说,倒是有几分道理,不过,皇帝为何要让她从哀家那里嫁出去?” “这个……”乾隆笑了笑,答道:“瑛麟已经没有娘家可言了,朕实在是想不出来更好的地方,难不成让她从养心殿出去?皇额娘就当是像之前嫁公主一样,帮了儿子这个忙吧!” 太后盈盈一笑,饶有深意的说:“皇帝如此信得过哀家,哀家自然不能推脱。可是岁月不饶人,哀家近来渐渐觉得精力不如从前,做事也常常不能得心应手,总需要人帮着才行!尤其是像瑛麟身份这么特殊,哀家更需谨慎,才能做的滴水不漏。” 乾隆问:“皇额娘想要哪一个来帮忙?舒妃吗?” 太后摇了摇头,笑道:“舒妃为了永瑆的功课,忙的几天都没空来踩哀家的门。倒是和贵人,对哀家一直都十分尽心,办事的能力也越来越让哀家满意。哀家想用她,可她毕竟只是个贵人,连做一宫主位都不够格,又怎能帮忙操持皇室的婚嫁大事呢?” 自从被迫放走香妃之后,乾隆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和贵人坎曼尔,能让她住进宝月楼,已经是隐忍,从不曾想过还要为她晋位。可是太后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若是不能给太后这个好处,恐怕头一个不能“滴水不漏”的,便是瑛麟的身份。 乾隆无奈,只好答道:“既然皇额娘如此器重和贵人,朕自当为皇额娘尽孝,晋和贵人为容嫔。圆明园叛军作乱时,慎嫔不幸丧生,这些天钟粹宫的正殿一直空着,就让容嫔迁居过去,以后就算是钟粹宫主位吧!” 太后听了,果然满意,笑道:“如此甚好,那哀家就回去,与容嫔一同筹备婚事了!” 看着太后笑得这般明媚,乾隆实在笑不出来了,勉强压制着情绪,交待道:“还请皇额娘转告容嫔,她的所有东西,必须全部搬入钟粹宫,宝月楼原有的东西,一样的不能带走。” 太后满眼不屑,道:“皇帝放心,做了钟粹宫的主位,她才不会稀罕那些个东西,皇帝想留给谁,或者想怀念谁,随你的心!” 乾隆深吸一口气,想起宝月楼已经没有香妃,钟粹宫却多了一个容嫔,他却只能忍,实在窝囊。 第二卷:荣王殇 第165、瑛麟出闺遭灌毒,永琪敬告守活寡 太后回到寿康宫,心中大为畅快,至此,她总算把之前在行宫时所受的气,一一都奉还了回去。这才开始着手,安排永琪与瑛麟的婚事。 贴身女官莫禾问:“皇上已经摆明了要立五阿哥为太子,连在太后面前都不再避讳这一点,那十一阿哥还有希望吗?” 太后显然毫不担心,笑道:“别说永琪还不是太子,就算做了太子,能不能当皇帝,也得看他的造化。永琪固然有仁孝之心、德才兼备,却逃不过一个情字,我看他,多半要栽在女人的手里。俗话说,攘外必先安内,你且看永琪家里,碧彤虽为正室,却愚蠢至极;懿泽最受宠,但过于清冷孤傲;瑛麟固然精明能干,可正应了那句‘最毒妇人心’;也就胡嫱的性子还算正常点,偏偏又是个妖媚!这四个女人凑到一块,那还不把个荣王府给熬成一锅粥?哀家就等着看好戏了!” 莫禾又提醒道:“五阿哥家里虽没有一个能做的了贤内助的,可外面支持的人也不在少数,头一个便是富察家。” 太后摇了摇头,道:“你会这么觉得,多半是因为永琪跟福灵安的关系密切,又与琅玦兄妹情深。可现在福灵安已经远在天边,和永琪只会越发疏远。而琅玦在富察家根本做不了一点主,纵然心向永琪也没用。傅恒是个老狐狸,从不投靠哪一个,却也谁都不得罪。富察家最当家的是敏敏,敏敏与舒妃是亲姐妹,自然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只是傅恒还不大买账。哀家已经看好了,他们的女儿昭婼应该不错,与永瑆正好年纪相当,这件事,哀家与敏敏已经有了默契。等过几年孩子们长大,结了秦晋之好,傅恒就非得有立场不可了!只要傅恒往这边倒,后边跟着的,自然有一群!” 莫禾听太后如此胸有成竹,忙奉承道:“太后英明!” 宫中的婚礼仪式都是有先例可参考的,不过是依葫芦画瓢,太后只大概指挥一下,便万事齐备了。 到了择定的日子,瑛麟盛装,在寿康宫的一间居室中坐着,静静等待永琪的迎亲队伍。 太后带着莫禾、旌筠等几个宫人,来到瑛麟的闺房。 瑛麟看到,从床边站了起来,对着太后屈膝轻轻一拜。 太后眯着眼,笑道:“瑛麟,哀家说过,早就把你当孙媳妇一样看待了,如今呢,你果然要做哀家的孙媳妇了,哀家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就当是新婚贺礼吧!” 瑛麟望去,只见宫女旌筠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搭着大红绸缎,将整个托盘盖的严严实实的。 莫禾掀开红绸,露出托盘上的一个黄色小碗,小碗上还有一个盖子盖着。 瑛麟看着小碗,眼底露出一丝隐忧,问:“这是什么?” 莫禾答道:“回侧福晋,这是太后的赏赐,能让你受益终身的。” “你要害我?”瑛麟皱着眉头,瞪着太后。 太后才懒得解释那么多,向莫禾道:“现在就赏给她吧!” 另有四个宫女一起走过来,按住瑛麟的胳膊和腿,旌筠端着托盘走到瑛麟面前,掀开了小碗的盖子。莫禾一手抓住瑛麟的下巴,捏开她的嘴,拿起小碗灌到瑛麟的嘴里。 瑛麟挣扎着,被迫咽下了这不知名的东西,呛的直咳嗽。 看着瑛麟喝完,太后笑盈盈的问:“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 瑛麟睁大了眼睛,咬牙瞪着太后,骂道:“老巫婆,你到底给我喝的什么?” “哀家早就说过,你该学医的,懂点医术,你能少吃点亏。不过……你就算去学医,也只能用于以后,对今日是无益了。”太后笑着摇了摇头,故作出一副哀婉叹息的样子。 虽然瑛麟不知道太后给自己喝的到底是什么,但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她攥着拳头,一直瞪着太后。 太后满不在意,又看了莫禾一眼。 莫禾拿起放着红盖头的托盘,举到太后面前。 太后拿起红盖头,亲手为瑛麟盖上,然后说:“旌筠,你扶侧福晋上轿,以后就留在荣王府好好伺候侧福晋,知道吗?” 旌筠应声,扶起瑛麟,走出屋门。 太后带着其他宫女也跟着走了出来,目送瑛麟上了花轿。 大婚的仪式按照既定的规矩进行,永琪将瑛麟迎入荣王府,住进了荣王府后院的东楼,名曰东来阁。 东来阁在芜蔓居的东侧,是前些天碧彤专程让人打扫过的,特用以迎娶侧福晋万琉哈氏。 在东来阁的新房中,永琪掀开了瑛麟的红盖头,两人依礼成婚,礼毕,下人们悉数退出。 永琪随即与瑛麟保持出距离,他望着瑛麟,郑重其事的说:“陈姑娘,有些事情,我必须及早跟你说清楚。” “王爷叫错了,臣妾是万琉哈氏,不姓陈。”瑛麟冲着永琪笑了一笑,笑得有那么点诡异。 永琪点点头,道:“我记住了!不过,无论你是谁,我想你都应该知道,娶你是我非常非常不情愿的事。虽然我们拜了天地,但在我的心中,你仍然是皇阿玛的女人,我很抱歉,我摆脱不了这个印象,所以我也无法跟你做真夫妻,希望你能理解!” 瑛麟戏谑般的笑着,问:“王爷的意思是,我这辈子只能守活寡了?” 永琪道:“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既然你都这么直白了,那我也不妨也把话一次性说明白。我知道,你不仅不愿意娶我,而且还很讨厌我,答应娶我不过是为了娶胡嫱而已!我心知肚明,我犯的罪够死十次了,现在虽还活着,却不可能再有什么自由可言,我必须活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皇上才可能放心。皇上让我嫁给你,是因为他不放心太后,怕太后扶持十一阿哥,他相信我有办法帮你对付太后,助你登上皇帝的宝座。而我愿意嫁给你,也不过是为了混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罢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也不指望从你那里得到什么情情爱爱,当然,如果你能当皇帝,我很乐意当皇后,不过……如果做皇后的人是懿泽,我也可以退而求其次做个贵妃。我已经家破人亡,能够死里逃生,我知足了。现在我身边,只有懿泽是我最亲的亲人,我很庆幸能和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相互照应。只要你能供我一口饭吃,一张床睡,我不介意守寡!”瑛麟嬉笑着看着永琪,说的很随意。 “你能有自知之明,那最好不过!既然话都说开了,我也该走了,以后,也希望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永琪说罢,向屋门走去。 瑛麟突然摔碎了花架上插花的花瓶,永琪闻声转过头来,只见瑛麟捡起地上的一片摔碎的碎片。 永琪一时担忧瑛麟会想不开,忙又走了回来,抓住瑛麟的手臂,做出阻拦之势,问:“你要做什么?” 瑛麟就突然用这碎片划伤了永琪的手臂。 永琪捂住手臂,抬头看了瑛麟一眼。 瑛麟又拿起刚才挑喜帕用的撑杆,将床上的一块白色手帕挑起来,握在手上,忽然拉过永琪,将白手帕按在永琪的手臂上,血迹印染在手帕上。 瑛麟收起手帕,笑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原来永琪只是瞎担心,像瑛麟这种内心强大的人,怎么可能有想不开的时候? 永琪有些生气,问:“你要造假,怎么不用自己的血?怕疼也可以用鸡血、狗血,为什么一定要我的血?” “用你的血,我心里舒服!”瑛麟拿着带血的白手帕,朝永琪摇了摇,得意的笑笑。 永琪瞪着瑛麟,懒得说话。 瑛麟又啧啧的感叹道:“小子!原来你这么容易心疼姑娘家,难怪胡嫱只要一装可怜,你就照单全收!” 永琪捂着手臂,一言不发,甩门出去了。 瑛麟卸下凤冠霞帔,换上便装,就往芜蔓居来。讨厌的是,只要瑛麟一走出房门,时刻守在门外的旌筠便一定会跟上。 最近这些天,懿泽都是带着绵脩一起睡觉的。她不愿意想起永琪,也不愿意想起孟冬,也只有为绵脩忙碌的时候,她才能让这两个在她生命中划痕最重的人暂时消失。 瑛麟走到懿泽房门口的时候,听到了绵脩的吵闹声。 因为知道府里在办喜事,所以懿泽不想出门,但绵脩哪能忍得了一天不出门,因此一直闹着要出去玩,懿泽哄了半天也没用。 金钿从屋里出来,看到了瑛麟,惊叫道:“表小姐,你还活着?” 惊讶之余,金钿忙往里面喊:“小姐,你快看谁来了!” 懿泽扭头,只见瑛麟出现在门口,对着懿泽微微的笑。 懿泽也吃惊极了,她放开了绵脩,走到瑛麟身旁,握住瑛麟的手,她感觉到了瑛麟的体温,知道这不是梦,顿时百感交集,忍不住流下眼泪。她抱住了瑛麟,嘴角带着一丝欣慰的微笑,道:“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瑛麟笑道:“表姐放心,你以后每天都可以见到我。” “每天?什么意思?”懿泽的头慢慢离开了瑛麟的肩膀,她脸上的喜悦,渐渐变成了疑惑。 瑛麟轻轻一笑,道:“我就是刚刚嫁进门的侧福晋,万琉哈氏。” 懿泽愣住了,她的手完全松开了瑛麟的胳膊。 第二卷:荣王殇 第166、胡嫱深情别义母,绵脩夭折马蹄下 瑛麟反而又握住懿泽的手,笑着说:“表姐不要生气,我是个罪人,皇上把我留在京城,不过是为了监视我,万一我爹卷土重来,也好拿我当个人质。而我嫁到荣王府,也不过是为了有个能活命的身份而已。我能陪在你身边,彼此说说话,像小时候那样,不是很好吗?” “你竟然也嫁给了永琪……”懿泽苦笑着,不知是喜是悲。 瑛麟笑道:“我跟你可不一样,你是爱上了他才嫁给他,而我看上的是他的身份、还有他将来可能为我带来的尊荣。于他而言,我就是个摆设罢了,他早早就打算好了要我守活寡,要不然,我也不能大喜的日子出现在你这儿!我又不影响你们之间的情情爱爱,你有必要担心我吗?” 懿泽仔细想了想,其实她不应该对瑛麟的出现感到奇怪,她原本就知道,瑛麟一向志向高远,脑子里装的全都是宏图大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嫁给永琪会前途一片光明,瑛麟这种为权谋而活的人,当然愿意嫁给永琪。 但是,懿泽自知,自己并不是瑛麟所说的什么因为爱上永琪才嫁给永琪,她爱永琪是真的,但在婚姻中所带有的目的,和瑛麟似乎并没有多大差别。 但是,怀着对母亲陈氏、以及死去的瑛凤和天下会义士的愧疚,懿泽并不希望和瑛麟成为对手,她抬头看着瑛麟,问:“你想当皇后,是吗?” 瑛麟挽住懿泽的胳膊,亲切的笑着:“我当皇后还是你当皇后,那还不都一样?关键是不能让别人当上皇后!你想想看,家里已经有一个嫡福晋,地位排在你前面,马上又要进来一个胡嫱,刁钻的很,她们两个对手,你自己能搞定吗?别忙来忙去,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懿泽被瑛麟说中了心事,不能不忧愁。尤其想起胡嫱,她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她默默来到窗前,望着窗外发呆。 瑛麟看了看绵脩,他已经穿着鞋子爬到床上去了,还把几件衣服卷成了一个彩球,一推滚到了地上,然后爬到了床边往下看。 瑛麟走了过去,抱起绵脩,笑道:“再爬,你可就要掉下来咯!” 绵脩推着瑛麟,朝着懿泽喊:“额娘!额娘!” 懿泽回头走到床边,抱过绵脩,对瑛麟说:“他不大认得你。” 懿泽又向绵脩说:“乖,叫姨妈。” 绵脩乖乖的叫了一声:“姨妈。” 瑛麟就在懿泽房中,变着法的逗绵脩玩。 绵脩对瑛麟的到来感到新鲜,也就不闹着要出去了,半日的功夫,瑛麟和绵脩就混熟了。 懿泽看到绵脩开心,不知不觉又把别的烦恼抛开了。 按照乾隆的旨意,胡嫱进荣王府是不能有迎娶仪式的,也不能坐轿。 因此,在瑛麟嫁入荣王府的第二天清晨,碧彤让人备了一辆马车,吩咐将胡嫱从翊坤宫接去荣王府去,就算是嫁过去了。 但皇后还是为命人按照胡嫱的尺寸做了一身嫁衣,另打了一套首饰,亲自在翊坤宫中挑选了一些物件,为胡嫱装了两箱的嫁妆。 胡嫱穿上嫁衣,对着镜子看了一看,竟然看到自己乌黑的头发中夹杂了一根白发,小心翼翼的将这根头发挑出来,轻轻拔掉。 “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皇后也出现在镜子当中,在胡嫱身后。 胡嫱忙转过身,对着皇后行礼。 皇后走到胡嫱身边,笑道:“你知道,皇上不喜欢你,虽然是终身大事,本宫也无法给你一个像样的送嫁仪式,嫁妆也不能多,更不能有陪嫁丫鬟,希望你心里不要太在意。我挑了些东西,已经让人给你装到车上了,一会儿就叫你哥哥送你过去吧!” 胡嫱知道,在乾隆故作贬低的圣旨下,皇后这样的筹备,于她已是难得了。她跪下,满怀感动的对皇后说:“皇后娘娘,这次为了奴婢的事,让娘娘千金之躯蒙受屈辱,娘娘还如此厚待奴婢,奴婢万死不能报,若有来生,愿做牛做马,报答娘娘的恩德。” 说着,胡嫱的眼角又流出泪来。 皇后忙拿手帕擦掉,劝道:“你可别哭,哭花了妆,这会儿可没时间补!” 胡嫱点点头,忍住眼泪,被皇后扶着站了起来。 皇后望着胡嫱,说:“我知道,当年认你为义女这件事,给你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误以为你是令贵妃的眼线,对你也一直不好。宫女尚且有出宫归家的年限,你却非主非仆的在后宫耽误了最宝贵的青春年华,是本宫对不起你。如今,你终于得偿所愿,嫁给永琪,我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希望你心里不会怪我。” 胡嫱拼命的摇头,道:“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心中只有感激,哪里会有怪罪?” “那就好!”皇后拉着胡嫱的手,往外走着,又说:“这些年,你为了给自己谋出路,投靠过后宫的不少主子,我心里都明白。如今,你已经有了好的归宿,就不要再为那些人卖命了,她们大多阴险狡诈,尤其太后,翻脸比翻书还快,最擅长过河拆桥,你千万不要相信她许诺给你的东西。你出身太低,不可能有真正的靠山,能好好活着,平安度日,就是你的造化了。” 胡嫱点点头,道:“娘娘的教导,奴婢铭记在心。” 走出翊坤宫,她们看到荣王府的马车就停在门外。 胡嫱后退几步,又跪在地上,对着皇后伏地再拜,方上车离去。 一个荣王府的家丁驾着车,胡云川和胡嫱坐在车内,马车晃晃悠悠的,驶出了宫门。 胡嫱掀开布帘,最后看了一眼紫禁城,想着皇后叮嘱的话,她心中也有千般感慨,不知道未来等待自己的,又会是什么。 胡云川看胡嫱虽身穿嫁衣,却坐着马车,车上没有任何装饰,一点喜庆的样子都没有,心里闷闷的,问:“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走吗?被撵出荣王府的时候,明明是有机会逃走的,干嘛还要费尽心思的嫁过去?你看看,连个婚礼都没有,民间夫妻成婚,还坐花轿、拜天地呢!你这是什么?寒碜死了!” 胡嫱答道:“我喜欢荣亲王,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那么花心,有什么值得喜欢的?你现在嫁过去已经排第四了,以后还指不定排第几呢!”胡云川板着一张脸,脸上写的都是对这桩婚事的不满。 胡嫱不答,默默的坐着。 早膳后,瑛麟又来到芜蔓居,手里还拎着一只彩色的绣球。 懿泽站在窗前发呆,她知道,她最不想看到的胡嫱就要进府了,而且这次,她再也撵不走胡嫱了。 金钿刚为绵脩穿上鞋子,玥鸢打来了水给绵脩洗脸。 自从孟冬离开荣王府之后,玥鸢便自请来服侍懿泽,永琪准许,玥鸢顶替了孟冬在芜蔓居的差事。 绵脩推开水盆,嚷着:“不洗脸!不洗脸!” 懿泽扭过头来,问:“怎么又不洗脸?你不洗脸,想干嘛?” 绵脩嘟着嘴,喊道:“我要出去玩!额娘陪我出去玩!” 懿泽厉声呵斥道:“不准出去玩!今天谁也不许出去!” 瑛麟掀开门帘进来,笑着问:“表姐,你干嘛朝着他凶呢?他哪里知道今天府里要做什么?” 懿泽望着窗外,深吸一口气。 瑛麟笑道:“我看到绵脩昨天把衣服卷成了一个彩球滚着玩,好像很喜欢的样子,所以特地连夜赶做了一个彩球给他。你呀,有气也不能往孩子身上撒,是不是?” 懿泽再次回过头来看了看绵脩,摸了摸他的头,温柔的说:“绵脩,额娘今天真的不想出门,就让姨妈带你出去玩球,好吗?” 绵脩乖巧的点点头。 金钿低声对玥鸢说:“小姐今天心情差的很,我在这儿陪她,你跟着一起去看世子玩吧!” 于是,瑛麟带着绵脩出去了,玥鸢和旌筠跟在后面。 绵脩一脚把彩球踢很远,然后又跑着追上彩球,再踢一脚,如此反复,在府中乱跑。 瑛麟带着玥鸢和旌筠,一直都在不远处跟着。 胡嫱的马车从王府的西侧门进来,许多府中的下人都相互传着“胡格格来了”,有些见过胡嫱的和没见过胡嫱的,都往角门这边来看热闹。 绵脩看到人都往那边跑,也把球往那边踢,一脚把球踹到了离马车不远的道路上。 马车的马突然像不听使唤了一样,疯了一样的快跑,正在围观的人都吓了一跳,往四周逃窜,都喊着:“马惊了!马惊了!” 旌筠也随着其他逃窜的人后退,玥鸢喊着“世子”,却被人给撞倒了,绵脩还只管去捡球。 马车颠着,胡嫱和胡云川在里面坐的东倒西歪,车夫拉不住马,也被带着乱晃。 胡云川双手支撑着马车两边,摇晃着走出车门,试图去拉缰绳,忽然看到马儿朝绵脩冲过去,前蹄一下子踢在了绵脩的胸口上,将绵脩踢出多远。 胡云川大吃一惊,顾不上驯服马,慌忙跳下马车,翻身追上,接住了掉下来的绵脩。 在场的人全都来看绵脩,没人再去注意那匹马。然而旌筠却留意到,马已经停住了奔跑,低下头将绵脩方才玩的彩球吃掉了。 永琪本来是往这边来接胡嫱的,谁知刚过来便看到一片慌乱,紧接着又看到绵脩在胡云川怀中一动不动,忙上前抱过绵脩,只见绵脩的口中、鼻中都正在往外冒血。 永琪吓得哭了起来,喊道:“绵脩!绵脩!” 碧彤原先也是赶来看胡嫱的,见此状况,也惊的目瞪口呆。此前,她总也见不得绵脩好,恨不能让绵脩为绵侒偿命,可此刻,看到幼小的绵脩这样凄惨的模样,她感受到的竟不是报复的快感,而是同病相怜的心塞,忙向一旁的丫鬟喊道:“快去宣御医,赶快!” 永琪将绵脩的脸贴在自己脸上,痛哭流涕,喊着:“绵脩,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 玥鸢狂奔回到芜蔓居,告知懿泽。 懿泽不敢相信,跑出芜蔓居,正遇到永琪抱着满脸血迹的绵脩走来,后面还跟着碧彤、瑛麟、胡嫱、胡云川等乌压压的一群人。 永琪泣不成声,唤了一句:“懿泽……” 懿泽没有说话,就像雕塑一样伫立,定在了原地。 永琪抱着绵脩进了屋子,金钿和玥鸢也都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来了两个太医,只看了绵脩一眼便摇头,跪在永琪面前,叩首在地,没有做出一点能抢救的意思。 其实,在看到绵脩的第一眼,永琪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只是他仍然寄希望于奇迹发生,希望还有一丝机会。 最后的希望破灭,他的心彻底凉了,他的眼睛瞪的直直的,看着静悄悄的屋子,再看着自己怀里的绵脩,突然又大哭起来。他跪在地上,紧紧将绵脩裹在怀中,嚎啕大哭不住。 金钿、玥鸢等也在跪在旁边,泪如雨下。 懿泽站在门外的房檐下,始终没有进去。她站在门外,她感到自己的心好像空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167、懿泽缥缈入幻影,永琪悔恨受掌掴 碧彤、瑛麟、胡嫱、胡云川都站在门外的房檐下。 懿泽慢慢抬起头,目光扫过穿着喜服的胡嫱。 胡嫱惊恐的躲在胡云川身后,拼命摇头说:“不是我!不是我!” 胡云川也连忙解释道:“福晋,嫱儿一直在车里面,她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做!” 懿泽往前走了两步。 胡云川张开胳膊,护着胡嫱,往后退了两步。胡嫱扶着胡云川的肩背,也随着后退了两步。 胡嫱忽然指着碧彤,说:“是她,一定是她!马车是她派来的,是她在马上做了手脚!” 懿泽又看了碧彤一眼。 碧彤也吓的后退了一步,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也是刚刚赶到,就看到出事了!” 胡嫱问:“不是你,还能有谁?你失去了孩子,所以深恨他们母子,你一直都想为自己的孩子报仇!之前,你一直都在威胁我去害绵脩,我没有做,你就亲自动手了!” “不……不是这样的,我是有这个念头,可是我并没有这么做!”碧彤看着懿泽,坦诚的说:“自从上次你撵走胡嫱,对我说了那番话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做过针对你的事!我可以对天发誓!” 突然电闪雷鸣,下起漂泊大雨。 碧彤望着天空,又吃了一惊,摇头道:“不……这只是个巧合!” 懿泽看着碧彤,目光像一把利剑。 碧彤突然跑出房檐下,站在大雨之中,向懿泽喊道:“如果真的是我害死了绵脩,就让老天爷打雷把我劈死,此刻就死在你面前!” 大雨一直在下,天空并没有打雷。 懿泽走到碧彤面前,看了看碧彤的脸,没有说话。 碧彤也看着懿泽,她们身上都淋的湿透了。 碧彤反过来指着胡嫱和胡云川,说:“府里的人都看到了,胡嫱的马车,刚进门时还好好的,看到绵脩就马惊了,马蹄踢到绵脩的时候,胡嫱的哥哥就在马的后面,分明是他们故意惊的!所有的人都会躲,只有绵脩不会躲,所以才会惨死在马蹄下!” 懿泽又转过头看着胡嫱。 胡嫱顿时心跳加速,慌忙反驳道:“我如果要害绵脩,之前有的是机会,还会等到现在吗?” “因为你想嫁祸给我!”碧彤想象着胡嫱可能的阴谋,推理道:“之前你一直怕我把你再送回冷宫,所以佯装听命于我!你夹在我和懿泽之间,受够了气,所以才演了这出戏,报复懿泽,也报复我!只有你们兄妹两个坐在车上,也自然只有你们才有机会把时间把控的那么准!” 懿泽突然两三步走过去,抽出了胡云川身上的剑,向胡云川身后的胡嫱砍去。 胡嫱惊叫着往外跑。胡云川拦住懿泽,赤手空拳与懿泽搏斗,两人在大雨中血拼着。 胡云川只是保护胡嫱,并不敢伤害懿泽分毫。 懿泽的剑挥过来,胡云川用手握住剑刃,向懿泽喊道:“你仔细想想,我和嫱儿就算要动手,也不能做的这么明显吧?我们那是有多蠢啊!杀人还要找那么多人来当证人吗?更何况,今天还是嫱儿大喜的日子?” 胡云川的血流在剑刃上,又被大雨冲刷下去。 懿泽突然弃了剑,在大雨滂沱中,往远处走去。 瑛麟喊道:“表姐,你要去哪?” 懿泽没有理会瑛麟,也没有理会任何人,往前继续走着。 瑛麟不放心,只好在懿泽身后不远处跟着。 碧彤和胡嫱都站在原地,都不敢靠近懿泽,只看着懿泽的背影在雨水中越来越模糊。 懿泽在雨中痴痴的走着,她有些想不明白,她记得绵脩早上出门之前还是好好的,为什么回来之后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懿泽不断回忆看到绵脩的最后一眼:他抱着彩球,一蹦一跳的跳出门外,笑的是那么开心。 可是,他再也不会笑、不会蹦蹦跳跳了。 她记得绵脩出生的那天,是她和永琪的小别重逢,永琪依偎在她的身旁,笑语温存,一起取了绵脩这个名字。 为了保护绵脩,她的脸被碧彤打到红肿、嘴角流血,都不躲闪、不还手,她在雪地里跪行一步一磕头,走完了整个王府,走了几个时辰,冻到浑身僵硬、累到不能直立。 绵脩出天花的时候,她不分白天黑夜的守着,甚至不惜暴露她作为神族的神力,只希望绵脩能好好的。 她从来不知道,作为一个母亲,她是如此的无能。 雨水模糊了懿泽的视线,她辨不清东西南北,却恍惚看到绵脩推开盆子,嘟着嘴,嚷道:“不洗脸!不洗脸!” 她想走到绵脩身边去,低头发现,绵脩就在身旁,他抱住自己的腿,嬉笑着说:“大灰狼又捉住大白兔了!” 懿泽蹲下,想要抱住绵脩,绵脩忽然又不见了。 懿泽又看到了绵脩在前方,他眨巴着眼睛对懿泽说:“额娘,我保护你。她们说,额娘不是阿玛唯一的妻子,所以阿玛才会让额娘伤心,但额娘是我唯一的额娘,所以我永远都不会让额娘伤心。” 懿泽伸手去摸绵脩的脸,绵脩又不见了。 懿泽痴痴傻傻的,自言自语道:“绵脩,是额娘没用,额娘真的很没用。这世上,只剩下你对额娘好了,额娘还把你给弄丢了……” 懿泽走着走着,走到了河边,她看到绵脩在水中央挣扎着,朝自己喊:“额娘救我!额娘!” 懿泽慌慌张张的走入水中。 瑛麟在不远的后方看到懿泽走进河中,吓了一跳,正要去阻拦,却忽然看到胡云川已经狂奔过去,瑛麟便停住了脚步。 胡云川蹚入河里,拉住懿泽,喊道:“福晋,你不要这样,就算你死了,他也不能活啊!” 懿泽却一直往水深处走去,胡云川怎么拉也拉不回来,只能随着一起陷到深水处。 懿泽只觉得离绵脩越来越近,忙伸手去拉绵脩,将绵脩抱在怀中,一匹马从他们身旁跑过,懿泽带着绵脩躲向一旁,正好躲过了马蹄。懿泽欣喜的看着绵脩,紧紧的抱住,再也不想松手,再也不要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河水几乎漫过胡云川和懿泽的头顶,胡云川还在努力扯着懿泽,懿泽却突然不再挣扎。胡云川看时,懿泽已经闭上眼睛,在水中散开了双臂,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 胡云川一手抱住懿泽,一手游向岸边。 永琪在屋里痛哭了好大一会儿,猛然想起懿泽不知在何处,赶紧站起跑出屋子,看到只有胡嫱穿着喜服站在门外。 永琪问:“懿泽呢?” 胡嫱颤抖着手,指了一个方向。 永琪望着漫天大雨漂泊,冲出了芜蔓居。 走出芜蔓居没多远,永琪看到胡云川抱着懿泽,正在往回走。懿泽身上,还搭着一件胡云川的衣服。 永琪愣愣的看着,站住了。 胡云川快步走过来,撞见永琪,心里也觉得怪怪的,解释道:“福晋……福晋要跳河,我……我拦不住,她在河里昏倒了……” 永琪看了胡云川一眼,没有说话。他揭下懿泽身上的衣服,扔给胡云川,将懿泽抱过来,抱着走回了芜蔓居,回到懿泽房中。他为懿泽换下了湿衣服,然后在床边守候着懿泽。 懿泽朦胧着双眼,只觉得绵脩依然在侧,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永琪。他满脸忧伤的坐在床边上,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对不起……”永琪看到懿泽醒来,毫无底气的说出了三个字。 懿泽把脸转向内侧,她不想看见永琪,也最讨厌听见这三个字。 永琪低下头,又流下两行眼泪,弱弱的说:“我一定会查清楚这件事,还你和绵脩一个公道。” 懿泽忽然坐起来,看着永琪,吼问道:“公道有用吗?你非要娶胡嫱,她一来,我的绵脩就没了,我不要公道!我要我的孩子!” 永琪捂住脸,放声痛哭起来:“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真的没有想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懿泽也流下两行泪水,仍然冷冷的笑着:“我想,你也许不够了解我,我的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在我第一次知道你和胡嫱有私情的时候,我的心里根本就没有‘原谅’二字,就算你能和她一刀两断,我都不想原谅。我能一忍再忍,忍到现在,就是为了保护绵脩。现在绵脩没了,我和你之间,就什么都没有了,彻底结束了!” 永琪拉住懿泽的胳膊,摇着头,甚至是低声下气的祈求:“不……懿泽,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再那样了,你原谅我一次,最后一次……” “那你就杀了胡嫱!”懿泽的目光冷的像冰,没有一丝的人情味,她漠视着永琪,冷冷的说:“我要你亲手杀了胡嫱,我就再给你一次补过的机会。” 永琪愣住了,他慢慢松开了懿泽的胳膊。 懿泽看着永琪,感到深深的失望。 永琪解释道:“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查清楚这件事,我一定会把真凶绳之以法。可是……可是胡嫱她不太可能是凶手……” 话未完,一个耳光落在了永琪的脸上。 永琪停止了说话。 懿泽只撂下一个字:“滚!” 永琪站起,挂着泪痕,走出了懿泽的房间。 第二卷:荣王殇 第168、永琪固执身心伤,乾隆疑查胡氏籍 绵脩的事很快传出荣王府,传到宫中,以及皇城的每一个府邸。 次日,永琪没有去上朝,乾隆派人询问,得知此事,大吃一惊:“什么?绵脩死了?被马给踢死了?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陈进忠答道:“听说,是胡格格的马车进府,府里的人都去看热闹,世子也挤了过去,不知道怎么着,就到了马蹄下。” “混账!”乾隆猛的将奏折摔到桌案上,骂道:“这个贱人,一进门就把朕的皇孙给踢死了,简直是个扫把星!朕要让她为朕的皇孙偿命!” 陈进忠提醒道:“可是杀了胡格格,您不就又折了一个皇孙吗?” 乾隆没有再做出什么决定,他忙换了衣服,带人来到荣王府探视。 此时,永琪和懿泽都各自把自己关在房中,闭门不出,只有碧彤带了瑛麟、胡嫱出门迎接圣驾。 乾隆的目光扫过胡嫱,胡嫱吓得浑身打哆嗦。 乾隆问:“永琪呢?” 碧彤答道:“自从绵脩出事后,王爷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谁都不见,也不吃不喝。懿泽也是。” 乾隆听说,便来到永琪的藤琴书屋门口,卓贵在门外守着,忙跪下给乾隆磕头。 乾隆吩咐道:“开门。” 卓贵将房门打开,乾隆独自进去了。 碧彤知道,乾隆必然要跟永琪聊很久,便先回琴瑟馆去了。胡嫱心里害怕,不敢一直呆在这儿,也先行离开。只有瑛麟,一直在藤琴书屋外面守着。 乾隆进了书房,左顾右看,没看到永琪的影子,又走到永琪时常坐的书桌前,才发现永琪在书桌下面,就蹲坐在地上。 乾隆俯下身,问:“你怎么如此经不住事,受点打击,就消沉成这样?” “皇阿玛,儿臣不孝,可能是要绝后了。”永琪说着话,却只有嘴在动,身体就像僵硬的一样,眼看着地,也没有行礼,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乾隆斥责道:“胡说什么?你是朕的太子,怎么能绝后呢?” 永琪不答。 乾隆看永琪如此,难免心酸,只好劝慰道:“皇室的子孙尊贵,向来薄命。在你之前和之后,朕也夭折了好几个皇子,若朕也像你这样一蹶不振,大清的江山,该当如何?” 永琪这才俯身跪拜,道:“儿臣知错。” 乾隆扶起永琪,又安慰道:“朕知道,绵侒、绵脩接连夭折,让你很灰心丧气,可是逝者已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要先振作起来,然后也劝劝懿泽。懿泽虽然失去了绵脩,但她还可以再生嘛!瑛麟也可以!以后还会有新人进来,哪还能没有子嗣?” 永琪摇了摇头,失魂落魄的说:“娶的越多,恐怕更难有孩子了。您看傅九叔,只有一个夫人,可是夫妻恩爱,生育了四子二女,多么美满。儿臣如果只是娶了懿泽一个,这几年应该早就儿女成群了。我现在反而理解八弟,为什么宁可得罪一群人,都想要坚持只娶一人。可惜,我就是意志不够坚定,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皇阿玛,到此为止吧,儿臣不会再娶了。” 乾隆听了,一脸郁闷和不满,问:“你那是什么歪理?永璇这个逆子,放着一个贤良端庄的福晋在那儿守空房,却整天跟一个戏子卿卿我我,你还赞成他?什么娶的越多,更难有孩子?你就是不该娶胡嫱!绵侒的死就是意外,绵脩又是一个意外,哪能有这么多意外?必然是胡嫱从中作梗!” 永琪忙替胡嫱辩解道:“胡嫱不会害绵脩,我了解她!” 乾隆冷笑道:“就算她没有做,这件事也与她脱不了干系,朕若不是看在她怀了皇嗣的份上,绝对不会轻饶她!” 瑛麟在门外听到乾隆这句话,立刻向内喊道:“皇阿玛,胡格格根本没有怀孕!” 乾隆听到,急急忙忙的走出门外,问:“你说什么?” 瑛麟答道:“就在皇阿玛赐婚之后,王爷曾亲口对表姐说过,他根本没有碰过胡格格,胡格格是假孕,目的就是为了嫁入王府!皇阿玛可以随便找一个大夫来把把脉,就能证实臣媳所言不假!” 永琪看了瑛麟一眼,无法隐瞒,拱手向乾隆一拜,解释道:“皇阿玛,嫱儿撒谎其实另有隐情,实在是逼不得已,绝非瑛麟所言的那样!” 乾隆点点头,看着永琪,问:“你的意思是,胡嫱确实没有怀孕?” 永琪只好低头答道:“是的。” “她胆敢以假孕欺骗朕,简直是罪大恶极!”乾隆立刻向陈进忠喊道:“把胡嫱给朕抓起来!” 永琪突然跪在乾隆面前,道:“皇阿玛,儿臣也配合了她的谎言,皇阿玛若是要治她的欺君之罪,儿臣应该同罪!” 乾隆绕开永琪,吩咐瑛麟带路,瑛麟便引着乾隆、陈进忠等人,一起往后院走去。 胡嫱住在荣王府后院的西楼,名曰望雀楼,在芜蔓居的西侧。 永琪忙站起,跟上了乾隆。 不一会儿,只见陈进忠已经带了人,将胡嫱从望雀楼抓了出来。胡云川也在侧。 懿泽听说乾隆为绵脩之事亲审胡嫱,不能不关心。她从房中走出来,走到望雀楼的院子外边,并不进去,只静静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 乾隆刚看到胡嫱,也不须多审,直接下令道:“将胡嫱乱棍打死!” 胡嫱吓得脸色大变,喊道:“皇上,奴婢冤枉!奴婢真的是冤枉的!” 永琪再次跪下,陈情道:“皇阿玛,她不可能是凶手,求皇阿玛给儿臣一点时间,儿臣一定能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瑛麟斥责永琪道:“王爷,表姐的孩子都没了,那可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还能如此护着这个狐狸精,你未免偏心的太过分!” 陈进忠已经让几个太监拿来了棍棒。乾隆谁也不看,谁也不听,只管吩咐道:“打!” 一个太监一棍打到胡嫱的腿上,胡嫱跌倒,其他太监也都跟上,乱棍打在胡嫱的身上各处。 永琪见求情已经阻挡不住,只好站起,几步走到胡嫱身边,趴在胡嫱身上。太监们看到永琪,不敢动手,都停住了。 乾隆瞪着永琪,问:“这个妖女到底什么能耐,能让你如此执迷不悟?” 永琪答道:“皇阿玛,嫱儿绝对不会是凶手,皇阿玛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打死她,只会让真凶逍遥法外!嫱儿犯的每一个错,都是因儿臣而起,倘若她有罪,那儿臣的罪名只会更多!” 懿泽看到眼前永琪拼上性命去维护胡嫱的样子,恍如当年在断头台誓要与自己同生死的那个神情,真的好像、好像。这个时候,她以为她应该心痛的,可是似乎没有,也许,她心中最大的伤口,已经被失去绵脩的痛觉填满了。 乾隆十分气愤,咆哮道:“不必手下留情,他想同罪,就一起打死!” 太监们复又动手,但都不敢实打实的重打,只有一个太监是新来的,不太明白里面的深意,一棍打到了永琪头上。永琪顿时昏了过去,滚到一旁地上躺着不再动弹。 乾隆吓了一跳,忙上前去看永琪,只见头上流出血来。 陈进忠立即抽了那小太监一个嘴巴,骂道:“混蛋,谁教你往头上打的?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宣太医?” 胡云川见永琪已经护不了胡嫱了,跪下对乾隆求情道:“皇上,请准许荣亲王查案,臣愿用项上人头担保,胡嫱并非真凶,如若不然,请皇上将微臣兄妹一同治罪!” 胡云川曾在危急时救下乾隆,乾隆当然是记得的,也因此会给胡云川几分薄面。 当下,听到胡云川这些话,乾隆意识到胡云川和胡嫱原是一个姓,乃问:“原来你是胡嫱的哥哥?” 胡云川答道:“回皇上,正是。” 乾隆其实并不确定害死绵脩的是谁,面对眼前的情况,也觉得可以缓缓,于是对胡嫱说:“今日看在永琪和你哥哥的份上,朕先放你一马!若是查出有你害绵脩的证据,朕诛你胡氏满门!” 胡嫱吓的摊在地上不能动,胡云川也心里猛然一惊,他们都不得不担心,他们家里还有一个老父亲。 不多时,御医至,看了永琪,永琪头上的伤并无大碍,被送回紫薇寒舍休息,乾隆便离开了荣王府回宫。 走出荣王府,乾隆思虑着胡云川此人。 在天下会举事圆明园之前,乾隆是压根不认得也不知道有这号人的。在王进保行刺、胡云川紧急救驾时,乾隆也就以为胡云川是一个身手敏捷的侍卫,与看待其他侍卫并没有什么不同。今日才知,胡云川和胡嫱是亲兄妹,而胡嫱是一个心中充满算计、满身都是秘密的人,那么胡云川又怎能只是个普通的侍卫呢? 乾隆的目光扫过陈进忠,想起那天圆明园去九州清晏护驾的侍卫还不都是陈进忠带进去的,便问:“你是不是算准了胡云川会是将来的国舅,才一路帮他往上爬?” 陈进忠惶恐的答道:“万岁爷明鉴,胡侍卫和胡格格是兄妹这件事,老奴也是最近才听说的。” 曾经好长一段时间,乾隆都以为陈进忠已死,不想竟是一直被太后藏在行宫中,后来陈进忠虽然也算救驾有功,乾隆却不可能像早些年那样信任他了。 乾隆似笑非笑的狐疑着,问:“胡嫱也曾为太后办事,你之前在太后那儿,会一点也不知道?” 陈进忠慌忙跪下,说:“皇上,奴才从没给太后办过事,所以不知道。奴才先前被王进保所骗,险些丢了性命,太后识破叛贼的诡计,才给了奴才一次回到皇上身边的机会。奴才在太后面前保荐胡侍卫到圆明园秘密救驾,完全是看中了他的功夫和胆识,对他的身世一无所知。奴才一直以为胡格格是令贵妃娘娘的外甥女,哪里会想到她有一个做侍卫的兄长?” 乾隆点点头,时间久了,他几乎都忘了,胡嫱是以令贵妃外甥女的身份入宫的。如果胡嫱真的是令贵妃的外甥女,那胡云川就应该是令贵妃的外甥才对。 可是,乾隆心里清楚,胡嫱并不是令贵妃的外甥女,而是令贵妃在民间寻觅的美女,是一个牧羊女,那胡云川自然也是牧民,又怎么会有资格成为大内侍卫? 乾隆觉得这里有问题,吩咐道:“那你就去给朕查一查,胡云川是怎么被选入宫做侍卫的,把他在侍卫处的履历拿来给朕看看。” 胡云川当初是花重金买的官籍,才有资格参与侍卫的选拔,然后凭借自身的功夫入围,这些并不难被知道。 陈进忠查清楚后,报知乾隆,乾隆顾忌胡云川有救驾之功,并没有因虚假身份而将其治罪,只是默默知道罢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169、孟冬探友指凶手,懿泽难辨亲与敌 孟冬听说绵脩突然死去,大吃一惊。 她没有想到,她才刚刚离开荣王府没多久,懿泽就失去了唯一的亲生骨肉。 孟冬可以想象得到,此时的懿泽该有多绝望,她甚至开始为自己离开荣王府的决定感到懊恼。 孟冬再次来到荣王府,看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一切似乎都是死气沉沉的,连楼宇、花草,都看起来那么压抑。 走入芜蔓居,每一寸土地都是那么的熟悉,孟冬放眼望去,到处都有她带着绵脩玩耍的痕迹。 只是,如今每一处都变得十分伤情。 金钿从屋里走到院子,看到了孟冬,惊喜的跑过来,喊道:“孟冬姐姐……” 刚叫了一声,金钿忽然意识到不对,忙收敛了刚才的笑容,对着孟冬行了个礼,道:“奴婢给四福晋请安。” 孟冬问:“懿泽呢?” “在床上躺着,水米不进,从出事之后,她的心都死了,没有了一点活着的欲望,也许……也许你能劝劝她……”金钿说着,用袖子抿掉眼泪。 孟冬随着金钿走到屋门口,看到玥鸢和旌筠都在门外站着。 金钿打起帘子,孟冬进去,只见瑛麟坐在懿泽的床边,手里端着一碗粥,在那里劝着:“表姐,你就算现在饿死,绵脩也不能活啊!你得活着,才能把那些伤害你的人一个个除掉,你死了,她们不是正好称心如意了吗?” 懿泽半躺在床上,除了眼睛会眨,几乎一动不动,活像个石头人。 孟冬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叫了一声:“懿泽。” 懿泽听得出孟冬的声音,微微转过头来,问:“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孟冬走到懿泽的床边。 “看看我?你是来嘲笑我的吧?”懿泽冷笑一声,问:“看看我没了你的帮助,是多么的无能,多么的没用,是吗?” 孟冬摇了摇头,眼中含泪,道:“虽然你是绵脩的亲娘,可是我照顾他,也不比你少,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你如果心疼绵脩,为什么要帮胡嫱?”懿泽坐了起来,看着孟冬,也满眼泪光:“这些年来,我最最信任的人就是你!我做什么,从不瞒你,我只瞒了你一次,就一次……就算我有私心,你为什么不能谅解我这一次?而是直接选择了背弃我、帮助她?” 孟冬低头,泪水沿着脸颊落下。 对于前些天懿泽瞒着自己、将胡嫱许配永珹的行为,她也不过是一时伤心气恼、弃懿泽而去,哪里想到会发生绵脩的事。 懿泽哭着,嘴角微微笑,笑容却是阴冷的,问:“听说永珹对你言听计从,现在很幸福吧?” 孟冬闭上眼睛,摇着头。即便是嫁了永珹,她也依然是惦记懿泽的,懿泽过的不好,她岂能安享自己的幸福? 懿泽看着孟冬,目光中涌现出无限失望:“其实,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你成全了自己,也帮助胡嫱逃过一劫,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和永琪之间的感情变得名正言顺。可是,这不是她的终极目的,她想要做的,是在永琪身边彻底取代我的位置。你知道吗?她害死了我的孩子,可永琪还拼命护着她,我恨不能将他们都碎尸万段!” 孟冬不能赞同懿泽这番话,她突然指着瑛麟,对懿泽说:“害死绵脩的人,不是胡嫱,而是她!” 瑛麟抬头,淡淡一笑,问:“四福晋,你人都不在这里,凭什么在这里颠倒是非?” 孟冬十分确信的说:“我是不在这里,但是你骗不了我!胡嫱下不了这个狠手,更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手!” 瑛麟依然面不改色,笑道:“那我不得不说,四福晋是被胡嫱表面的柔弱给骗了,胡嫱就是靠装可怜,一次又一次博得王爷的怜惜之情,所以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才会欺负到我表姐的头上!” “胡嫱的确擅长伪装,但比起你来还是差远了!”孟冬不屑的看了瑛麟一眼,对懿泽说:“我今天来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想当面再提醒你一次,胡嫱不过是被人利用的一颗棋子,根本没有多少自己的意志。而你这位表妹,她是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会不思报仇吗?你不要被什么‘血浓于水’冲昏了脑子,好好想想她以前做的事,不要只看现在,她对你的维护,全都是做戏给你看的!” “你住口!”瑛麟望着孟冬,回击道:“你还想继续利用表姐对你的信任吗?我以前做过什么事?我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懿泽的事!你还是先想想你做过什么事吧!你如果不是出卖荣王府,会得到太后的信任?然后一跃而上、压倒了四阿哥的嫡福晋吗?你已经是太后那边的人了,你在帮着他们一起谋划扶持十一阿哥,你还有什么立场在这里说话?” 懿泽听罢,也对孟冬说:“瑛麟说的不错,你那么爱永珹,一定会替他完成母亲的意愿,帮他的弟弟上位。你说胡嫱只是个棋子,她不就是太后的棋子吗?胡嫱嫁到荣王府,就是为了祸害荣王府,这也不正是你们所希望的吗?只有瑛麟为我出头,你还想利用我以前对你的信任,给她栽赃?” 孟冬无奈的摇着头,说:“你可以不信任我,但也不能信任她!你仔细的回忆一下,绵脩出事之前,是谁带着的!只有带着他的人,才好把控他去哪!” 懿泽猛然心头一颤,因为绵脩出事之前,确实是被瑛麟带出去的。 孟冬叹了一口气,又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停住了脚步,又扭头对懿泽说:“懿泽,我也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也有逞一时之气的时候,可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也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会离你而去,是因为我真的喜欢永珹,也是因为太看重我们之间的感情,才会对你之前的决定特别失望、说了很伤你的话,但我对你的心,依然如旧。我看待你的孩子,如同我的孩子一样,听到绵脩的事,我的心也很痛,很后悔,却已经来不及。如果有一天,你肯谅解我,我还会像从前那样对你,永远都不会背弃你。” 懿泽没有作声,孟冬离开了芜蔓居。 懿泽虽然没有理会孟冬说的话,但基于过去的信任,不可能丝毫听不进去。 在孟冬离开之后,懿泽的目光落在了瑛麟身上,一言不发。 瑛麟忙辩解道:“那天我带绵脩,没能看好他,是我的失职。可是,那天府里的人都去看胡嫱,你知道,小孩子就喜欢看热闹,别人往哪边去,他就往哪边跑,我想着府里的人都认识他,就没想那么多。可是后来突然马惊了,大家乱跑一气,人真的太多了,我被挤的过不去,根本看不到绵脩在哪里!我真的没想到,马蹄怎么就偏偏踢到了他呢?” 懿泽还是没有说话,但眼神中充满疑虑。 瑛麟做出一副失望之态,问:“你是在怀疑我吗?你真的相信孟冬吗?你觉得会是我害死了绵脩吗?可是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就算是共侍一夫、争风吃醋,我也应该先联合你一起对付碧彤和胡嫱,不是吗?” 懿泽看着瑛麟,心里很复杂,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你要是心里认定是我害了绵脩,那你就杀了我!”瑛麟忽然站起,拔出床头悬挂的一把剑,双手举起剑在懿泽面前,也流下泪,说:“反正我已经家破人亡,只剩下你这么个唯一的亲人,既然连你都怀疑我,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早死早超生!只是我死之后,碧彤和胡嫱两个看到我们自相残杀,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太后也会觉得省了不少力气,更加看重孟冬,孟冬也会更尽心尽力。以后内忧外患,只有你一个人扛,还请你多保重!” 懿泽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表姐如果下不了手,那我就自己动手!”瑛麟说罢,就将剑锋逼近自己的颈部。 懿泽一掌击到瑛麟的手腕,瑛麟的剑掉在了地上。 瑛麟垂泪,望着懿泽。 懿泽心中充满孤独和无助,她抱住了瑛麟的脖子,哭着说:“对不起,瑛麟,我不该怀疑你,对不起……” 瑛麟也抱住了懿泽,安慰道:“表姐,你心里的难过,我都懂。我相信,人间自会有公道,我们一定能找到害绵脩的凶手!” 孟冬离开芜蔓居之后,又去了一趟紫薇寒舍,见了永琪,将永珹所讲的关于胡嫱在履王府内外的作为,以及胡嫱自己跑回荣王府求懿泽收留的事,都告诉了永琪。 孟冬没有把这些事直接告诉懿泽,是因为担心懿泽在一怒之下杀了胡嫱,但她不能看着懿泽被冤枉,她必须要永琪知道,所谓的懿泽对胡嫱“逼婚”、置胡嫱于死地,都是胡嫱给懿泽设下的圈套。 永琪听了孟冬之言,惊诧不已,但细想懿泽平日的为人、想起胡嫱先前为太后办事所使的心计,他当然更相信孟冬所言属实。 他恍然间醒悟,自言自语道:“胡嫱骗了我?原来……我和懿泽都中了胡嫱的圈套?” 孟冬道:“懿泽面若冰霜,却很容易心软,不然也不会收留胡嫱,吃了哑巴亏。她会上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太在乎你;而你会上当,不仅是因为你不够信任懿泽,还因为你心里的贪念!” “那绵脩呢?是谁害死了我的儿子?”永琪正沉浸在丧子之痛中,这个时候的他,对绵脩之事的关注程度要胜过一切。 孟冬犹豫了一下,她觉得害死绵脩的凶手十有八九是瑛麟,但她没有证据,口说无凭。 她深思,现在懿泽认可瑛麟,如果让永琪去质问瑛麟,必然会再一次与懿泽起争执……这,不是孟冬想看到的。 思虑几番,孟冬只是回答永琪说:“我不在场,不能确定。” 第二卷:荣王殇 第170、瑛麟窃密狠灭口,永琪摆阵公审案 在孟冬来荣王府之前,永琪已经细细检查了接胡嫱用的马车和马,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现在又听孟冬讲了这些事,不能不怀疑胡嫱的用心。且碧彤始终一口咬定,说害死绵脩的必是胡嫱。 随后,永琪来到望雀楼。 此时胡云川已经回宫当差去了,只有几个丫鬟在院子里扫地,胡嫱独自一人在屋里坐着。 永琪走近胡嫱的居室,胡嫱站了起来。 胡嫱看着永琪头上包扎的纱布,那是永琪以身保护胡嫱所留的伤口,她忙关心道:“你头上的伤口,还疼吗?” 永琪答道:“我没事。” 胡嫱又满眼感动的说:“王爷在皇上面前的维护之情,奴婢此生难忘,一定要报答王爷!” “我不是来跟你讨论这些的!”永琪一改往常的温柔,目光很严肃,道:“我在皇阿玛面前维护你,是因为真相不明,我不想你连为自己喊冤的机会都没有。但你应该知道,我的儿子无辜枉死,我一定要为他讨回公道,无论凶手是谁,我都绝不姑息,包括你在内!现在,我正在查案,我已经查过了,马车和马都是正常的,没有被人做过手脚。当时很多人看到,马蹄踢到绵脩的时候,你哥挤走了车夫,他就在马的后边,碧彤怀疑是你们看到绵脩之后,故意在后面刺激了马,才使马惊了。你是当事人,我必须先来问你,请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胡嫱听了这话,慌忙跪下,望着永琪说:“王爷请明查,分明是马惊了之后,我哥哥才出去看情况的。那个时间相差很近,事情来的又比较突然,所以才会让人误解。王爷不妨多问几个当时在场的人,好好回忆一下,我哥哥走出去的时候,车晃得厉害,根本都站不稳。而且我和哥哥坐在车里面,偶尔能看到外面的人一眼,也是看不清楚的,更何况一个那么小的孩子?” 永琪点点头,觉得胡嫱说的有些道理。 胡嫱又说:“马惊了的时候,福晋派去的那个车夫在外面,王爷应该仔细审问他才对!” 永琪道:“我已经问过他了,但没有任何的收获。” “可福晋才是最有动机害世子的人,自从福晋难产,失去了唯一做母亲的机会,她的心里就充满了怨恨。王爷不可能不知道,福晋接我来府里,就是为了对付懿泽,事实上,我被她逼着做了很多事!如果我不做,她就会威胁说要送我回冷宫,她差点把我的手指都给踩断了。她让我求你,允许我去伺候懿泽,其实就是为了给懿泽添堵,她三番两次的要我在懿泽面前勾引你,还让我害世子,连世子那次得天花……” 永琪惊讶的看着胡嫱,问:“绵脩的天花,不是自己出的吗?” 胡嫱摇了摇头,答道:“不是!是福晋的丫鬟幽漾,亲手交给奴婢了一件小孩子的衣服,要我放进世子的箱子。果然没几天,世子就染上了天花!这件事情,懿泽是知道的,但是为了弥补之前的过失,她隐瞒了这件事没有告诉王爷,也禁止芜蔓居的人往外说。可是,没想到即使是这样,福晋还是不肯放过他们母子。” 永琪大吃一惊。 瑛麟在胡嫱的房后偷听,听到这句,也有些惊讶。 胡嫱接着说:“王爷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到附近老百姓家里去打探,看看有没有小孩子出天花的时间,正好是在世子之前的,如果有,也可以问问有没有人买过他们的衣服。我想,王爷很快就会有答案。” 永琪点点头,心中已经默默有了些打算。 瑛麟刚回到东来阁,旌筠就迎了上来,问:“侧福晋,你去哪了?” 瑛麟不答。 旌筠又笑问:“去打听打听王爷是怎么查案子的,是不是啊?” 瑛麟瞪了旌筠一眼,心烦的说:“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讨厌你每天跟踪我,你不嫌累啊?” 旌筠才不理会瑛麟的意见,只管问:“侧福晋为何如此关心王爷查案?是因为你和懿泽福晋的姐妹之情?还是……你才是凶手?” 瑛麟没有说话。 旌筠笑道:“世子出事的时候,大家看到的都是什么马车啊、马蹄啊、还有胡格格、胡侍卫,怎么就不去注意你做的彩球呢?” 瑛麟又看了旌筠一眼。 旌筠道:“你以为,你大半夜在被窝里给彩球做手脚,我就看不到了吗?王爷费了那么大功夫检查马和马车,其实问题是出在你那个小小的球上。你应该是在球里面装了什么特殊的东西吧?这东西让马一闻到就疯狂,而世子喜欢追着彩球跑,所以只要你设法把他们聚在相距不远的地方,世子和马就一定会跟马撞到一起!对吧?” 瑛麟笑了笑,赞道:“姐姐真不愧是太后教出来的人,慌乱之中都那么心细,推敲问题也是如此到位!” “你不必忙着奉承我!”旌筠摆起谱来,笑道:“太后才不会计较你这些事,我当然也不会说出去。不过,当时围观的下人那么多,我想,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彩球被马吃掉了。如果王爷能一个一个的去问,证人嘛……总会有的,还有,虽然彩球被马吃的已经所剩无几了、虽然正好天降大雨把碎片也给冲散了,可是,会不会找到一些残存的碎渣呢?” 瑛麟笑嘻嘻的做出一副巴结之态,慢慢的转到旌筠身后,揉着旌筠的肩膀,笑问:“姐姐是不是特别有兴趣,把那些碎渣给收集起来了?” 旌筠冷笑道:“你最好学的乖一点,不要以为皇上总会护着你,他要是知道你害死皇孙,一定不会救你第二次!王爷更不会放过你,还有你那亲表姐,应该有能力让你顷刻毙命!” 瑛麟一手捏着旌筠的肩,一手慢慢伸进自己的衣襟内,轻声的说:“姐姐你说……这些问题,你都想到了,我要是想不到,岂不是辜负你这些日子以来的良苦用心了?” 旌筠觉得这话口气有点不对,正要回头去看瑛麟。 不想瑛麟突然从身上拉出一根绳子,套在旌筠颈前,双臂交错,绳子便整个缠了旌筠的脖子一圈,然后瑛麟就用力的往两边扯绳子。 旌筠伸手去抓脖子上的绳子,奈何已经太紧抓不住。 瑛麟习武,力气较大,旌筠挣脱不过,脖子被勒的说不出话来,脸都被憋的变了颜色。 瑛麟阴冷的笑着,说:“我忘了告诉你,我不止讨厌被跟踪,更讨厌被威胁!” 旌筠挣扎着、挣扎着,最后就不会动了,双手垂了下去,跌在了地上。 瑛麟不放心,又坚持了一会儿,才松开绳子。 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旌筠,瑛麟喘着气,用手抿掉了脸上的汗水,开始想办法找退路。 为查案,永琪下令暂时限制了王府的出入,凡需外出者,一律需要先行向自己申明缘故。 永琪让卓贵带人到王府附近去打探之前有孩子出过天花的人家,果然很快就打探出了有一家的孩子与绵脩年纪相仿,前不久因天花而亡,孩子的衣服被人买走了一件。 卓贵便悄悄的将这家人带来了一个到王府,以指认当初来买衣服的人。 这日清晨,永琪下朝后,传令叫人在芜蔓居的院子里摆下阵仗,向王府上下宣告要公审绵脩的命案,传碧彤、瑛麟、胡嫱都来到芜蔓居。 永琪又亲自敲了懿泽的房门,问:“懿泽,你在吗?” 懿泽在里面床上躺着,听到永琪的声音,却不吱声。 永琪隔着门说:“我已经叫了所有人,就在你房外审案,我说过,一定要还你和绵脩一个公道。我会做到公正,也希望你能亲眼看一看,害绵脩的真凶,到底会是谁。” 碧彤、瑛麟、胡嫱都来到芜蔓居,只见当中一排放着五把椅子,永琪就坐在正中间,她们一起向永琪行了礼。 永琪向她们说:“来了就坐吧!” 碧彤坐在永琪右手边,瑛麟就挨着碧彤坐了。胡嫱知道永琪左手边的位置必然是留给懿泽的,因此坐在了最左边。 永琪回头对在他身后侍立的卓贵道:“传人吧!” 懿泽稍稍梳洗了一下,穿上外衣走出门外,看到永琪等人坐在院子中间,身后站的都是平日近身随侍的人,院子的两边整齐的站着许多丫鬟仆从,还有两排护卫笔直的站立在最外面,全场一片肃静。 懿泽习惯性的知道,永琪一向不讲排场,荣王府的规矩也一直都比较随意。除了迎亲、为绵脩摆满月宴,今日这般,是懿泽在荣王府见过的最大的阵仗,足以见永琪的郑重其事。 懿泽来到前面,静静的坐在了永琪左手边的椅子上。 永琪、碧彤、瑛麟、胡嫱都看了懿泽一眼。 过了一会,卓贵带了一个老婆子,来到永琪面前,站在两排护卫当中。 那老婆子连头都不敢抬,就慌忙跪下,拜道:“民妇张白氏,见过王爷和各位福晋。” 永琪摆手,让卓贵退到一旁,对张白氏道:“大娘,你抬起头来,认一认,看看这里有没有买过你孙子衣服的人。” 碧彤忽然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那种紧张的神情,永琪只用眼睛的余光,便一眼就看穿了。 张白氏看了一圈,指着碧彤身后的幽漾说:“就是她!” 幽漾吓了一跳,惊慌的反驳道:“你胡说什么?我可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简直是一派胡言!”碧彤不能镇定,但仍努力做出理直气壮的姿态,向永琪说:“臣妾的丫鬟,怎么可能买一个穷人家穿过的旧衣服?实在没有道理!王爷一大清早的不知道从哪找这么个老婆子,空口无凭的就来指认臣妾的人,诬陷臣妾,是什么意思?” 永琪看着碧彤和幽漾,问:“张大娘还没往下细说,你怎么就知道她要诬陷你?你们狡辩的,是不是太着急了?” 碧彤愣了一下,突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永琪又喊胡嫱,道:“嫱儿,把你昨天对我说的话,在这儿再说一遍,让大家都听一听,看看我们荣王府的大福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碧彤惊讶的看了胡嫱一眼,忽然间明白,原来是永琪今天特意设立的所谓“公审”,要审的人原来是自己。 第二卷:荣王殇 第171、胡嫱指证言前事,瑛麟做戏造冤情 胡嫱站起,又向右行了礼,娓娓道来:“之前奴婢在宫里犯了错,被送到冷宫做宫婢,天天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几次差点送命。后来,福晋接奴婢到了王府,常常威胁奴婢去对付索福晋、害世子,奴婢稍有不从,福晋就威胁说要将奴婢送回冷宫。奴婢为了活命,不得不听从福晋,做了许多对不起索福晋和世子的事,其中最过分的一件事,就是害世子得了天花……” 永琪再次漠视着碧彤,仍问胡嫱:“详细说一说,你是如何被指使,又是怎么害世子得了天花?” “福晋早就有害世子之心,只是苦于自己的人没有机会接近世子罢了。福晋先是让奴婢设法说动王爷,指派奴婢去服侍索福晋,之后又让幽漾给了奴婢一件小孩子的衣服,让奴婢混入世子放衣服的箱子里。奴婢照做了,后来没多久,世子身上就出了天花,可是这件事很快就被孟冬发现了,索福晋很生气,差点杀了奴婢,奴婢只好供出自己儿时用过的治天花的偏方,救了世子,索福晋才放了奴婢一马。可是,福晋却因此恼怒不已,差点把奴婢的手指都踩断了!后来福晋又怕奴婢手上的伤被王爷发现,要奴婢诬陷成索福晋弄伤的,借此挑拨王爷和索福晋的关系。奴婢其实真的不想那样做,索福晋曾经在宫里细心的照顾奴婢养伤,整整一个月,就像对待亲妹妹一样,天天给奴婢上药,还教奴婢读书识字、琴棋歌舞,让奴婢懂了好多以前不会的东西,奴婢却为了苟且偷生,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说到这里,胡嫱低着头,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懿泽明明那么恨胡嫱,可是此刻眼睛却不争气,胡嫱说的话,让她追忆起许多宫中旧事,不自觉眼中也泛起泪光,只是勉强忍住。 碧彤看着胡嫱,恨得咬牙切齿。 永琪用阴冷的眼神看了一眼碧彤,问:“你来告诉我,她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 幽漾抢着答道:“王爷,冤枉啊,一定是胡格格收买了这个老婆子,来诬陷我们家福晋!” 永琪厉声呵斥道:“那是本王让卓贵带进府的人!而且在这期间,一直有专人监视着胡格格。你是不是准备说,是本王串通胡格格,故意安排人冤枉你家福晋?” 幽漾忙低下了头,答道:“奴婢不敢!王爷恕罪!可是……奴婢真的没有见过这个老妇人,更没有给过胡格格什么衣服!” 永琪又向张白氏说:“你把证据拿出来给她看。” 张白氏从腰间的钱袋里取出一锭银子,举过头顶,说:“民妇家里人从来没见过官银,只有这一块,是这位姑娘给的,不舍得花,一直在家里放着。” 碧彤冷笑了一下,问:“这算什么证据?朝廷发的官银长的不都是这个样子吗?这位老人家就算不是被收买的,她年纪都那么大了,记错了给银子的人也是人之常情!” 张白氏慌忙解释道:“民妇怎么敢在王爷面前胡说?那天我一个孙子刚因为天花死了,家里人都哭的死去活来,怕别的孩子也染上,本来是要把他穿过的衣服都拿去烧掉的,没想到,这时候竟然有人出高价来买,别说民妇家里人,连左邻右舍都当做稀罕事,哪能记错呢?我心里奇怪,才多看了几眼,看的很清楚,就是眼前这位姑娘!” “你胡说!”幽漾急不可耐的辩驳道:“那天我戴了面纱,你怎么可能看的很清楚?” 永琪的目光划过幽漾的脸,问:“你不是没见过张大娘吗?” 幽漾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惊恐的跪下,向永琪磕头说:“王爷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一个下人,只能奉命办事,王爷饶了奴婢吧!” 永琪呵斥道:“大胆刁奴,还不快从实招来?” 幽漾就像被吓住了,立刻招供道:“回王爷,那天……那天福晋出门散心,发现京城有好几家老百姓家里都在闹天花,得天花的孩子大多都死了,福晋……福晋就想用这个方法害世子。福晋屋里的几个人,只有奴婢小时候出过花,敢接触那些东西。福晋就让奴婢拦住了一家还没来得及烧掉的衣服,买了一件,回来之后交给胡格格,让她混进世子的衣服里面。” 永琪看着碧彤,问:“你还有什么借口说这是诬陷吗?” “臣妾没有必要为了澄清这件事而大费周章,反正绵脩又不是死于天花,王爷就算查出了这些,还能以此给臣妾定罪吗?”碧彤一脸的冷漠,看着永琪,她的眼神中充满敌意。 胡嫱继续指证道:“就是因为奴婢没能按照福晋的吩咐害死世子,所以福晋也恨奴婢,不但安排马车害死世子,还让奴婢来担罪名,一举两得!” 碧彤愤恨至极,瞪着胡嫱问:“是我嫁祸你,还是你嫁祸我?你恨我应该比我恨你更多吧?你之前在王府做丫鬟的时候,不是一直想逃走吗?我为此禁止你出入王府,可懿泽把你撵出去的时候,你明明是有机会逃走的!你为什么还会回来?因为你有阴谋,你想报复我!不是吗?” 胡嫱弱弱的低着头,又像是鼓足了勇气,答道:“我没有报复你,我只是揭穿你而已!外面的人都夸你贤惠、治家有方,你不觉得惭愧吗?你做了那么多坏事,根本就不配做容王府的大福晋!” 瑛麟忽然站了起来,对永琪说:“王爷,请允许臣妾插言,有件事,臣妾必须现在就说。臣妾屋里的旌筠一向是跟着臣妾的,可是昨晚,我却好大一会儿都找不到她,后来到她房里去看,只见她正在鬼鬼祟祟的藏一个纸包。臣妾就进去了,抢了那个纸包,打开一看,里面包的竟然是一些碎布片!臣妾看到碎布片,才想起来,绵脩出事之前正在玩一个彩球,那些碎布片和做彩球的布料是一样的,而绵脩出事后,彩球也不见了!” “什么彩球?”永琪有些听不明白。 瑛麟答道:“是臣妾先前用彩布做的一个球,要送给绵脩玩的,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旌筠拿走了,她说是看到彩球上有线头、不整齐,就拿去改了一下。臣妾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带着彩球来了芜蔓居。绵脩很喜欢那个彩球,就拿着出去玩,一路踢着跑,当时臣妾和旌筠、还有表姐屋里的玥鸢,都是跟着的,后来遇到府里好多人都在喊马惊了,大家乱跑一气,臣妾被挤的看不到绵脩,后来臣妾看到绵脩的时候,他……他已经在王爷的怀里了。” 听到这里,永琪心中又是一阵痛。 瑛麟接着说:“昨晚臣妾看到彩球的碎片,才忽然想起来那个球在绵脩出事之后就不见了,臣妾问旌筠是从哪里得到这些碎片,为什么要烧掉,她没有回答,反而把东西抢了回去,把臣妾也轰了出来。王爷知道,旌筠虽然是臣妾的丫鬟,但毕竟是太后宫里出来的,臣妾人微言轻,也不敢得罪。臣妾本想今日将此事奏明王爷,可是早上起来之后,到处都找不到旌筠,臣妾几乎把整个东来阁都翻过来了,别的丫鬟也都说没看到她,直到臣妾出门,都没有见到她!王爷查来查去,都没有在马车和马上查到什么线索,臣妾怀疑,问题很可能出在那个球上,很可能跟旌筠有关,她多半是昨晚趁夜逃走了!” “不可能!”永琪很肯定的说:“从开始查案,我就在府里的每一道围墙都设了护卫把守,任何人进出府门,也都要经我允许!如果你昨天还见过她,她今天也一定还在府里!” “那……如果能找出旌筠,或者查出彩球下落,或许此案就有眉目了。”瑛麟向永琪说了自己的建议,又面向府中众人,道:“既然今天这么多人都在这里,我想问一问,世子出事的那天,你们有没有人看到一个彩球?一个五颜六色的彩球,有人看到彩球后来的去向吗?” 府中的下人相互看着,无一人回答。 永琪见状,只好许诺道:“能说出彩球下落者,赏银千两!” 有一个仆从出列,说:“王爷,奴才看到了,就在胡侍卫拉住马,跳下马车接住世子的时候,彩球被马给吃了!” 永琪惊讶的问:“马怎么会吃一个用布做的球?” 又一个仆从说:“奴才也看到了,世子就是在捡球的时候,被马给踢到的!那匹马其实不是被胡侍卫制服的,而是咬到彩球之后,就不再疯跑了!” 紧接着,一个洒扫丫鬟也道:“奴婢……奴婢没有看到彩球,但奴婢看到了旌筠姑姑。世子出事之后没多久就下了大雨,大家都躲雨去了,奴婢怕丢了扫把,过去拿,结果看到旌筠姑姑正冒着雨在地上捡东西,奴婢还把这件事告诉了和奴婢住在一个屋里的人,可是她们提醒奴婢不要说这件事……现在想想,旌筠姑姑捡的一定是被马吃剩的碎布片!” 永琪重重的捶着椅子,咬着牙说:“难怪我查了几天都查不到线索,原来被做手脚的不是马车,而是一个我根本没见过的彩球!” “是我……是我把彩球送给了绵脩!”瑛麟满脸悔恨的样子,突然跪在懿泽面前,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哭道:“表姐,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绵脩!” 懿泽忙抓住瑛麟的手,向永琪道:“既然王爷说早就限制了王府的出入,旌筠一定还在府中。王爷叫人找出来,让她供出幕后主使,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永琪点点头,他站了起来,看了看碧彤,又看了看胡嫱,对卓贵说:“把护卫分作两班,同时搜查琴瑟馆和望雀楼,一个角落都不得遗漏!” 卓贵听令,即刻就让护卫们分头搜查两处。 永琪走出芜蔓居,在王府中院和后院之间来回看着,碧彤、懿泽、瑛麟、胡嫱,以及府中的丫鬟仆从都驻足在附近,共同等着一个好奇的结果。 第二卷:荣王殇 第172、永琪搜府惊见尸,碧彤引火焚绣榻 但是,琴瑟馆和望雀楼都被搜查过一遍之后,谁都没有找到旌筠。 永琪又下令到府中其他地方去搜,不放过任何一间屋子,几乎把整个王府给翻了个遍,直到晌午,依然是没有结果。 “我不信,一个人能凭空消失?我要亲眼看着你们搜每一处!”永琪自言自语着,就走进了中院,走向琴瑟馆,卓贵带着护卫都跟了过去。 碧彤看着永琪行进的方向,心中默默的明白,在永琪的心中,早就已经把自己认定为凶手了。今天大张旗鼓的各种行动,只是永琪为了给她定罪而努力找证据罢了。 碧彤也走进了琴瑟馆,懿泽、瑛麟、胡嫱,还有一群丫鬟,都尾随其后。 护卫们又重复了刚才的找人行动,把琴瑟馆的每一间房都细细搜查一遍,无论主仆居室、或是另做用途的房屋。每间房的箱柜都被打开,床下、门后等任何可能藏人的地方,都被一览无余,几乎没有隐私可言。 永琪就在琴瑟馆所有房屋的门前反复徘徊,注视着每一个被搜的房间,走着走着,他看到院中有一处的泥土像是刚被翻过的,突然心生疑虑,指着那里喊道:“卓贵,找人过来,给我挖这里的土!” 卓贵随即叫了十来个人,拿来铁铲等工具,一起挖土,没多久就挖出一个人来,吓得卓贵等都扔了铁铲,躲避不及。 其他人听到了卓贵等惊叫的声音,都纷纷围过来。 卓贵壮着胆子,又定睛仔细看了看。此时永琪已到近前,卓贵忙对永琪说:“王爷,真的是旌筠,已经死了!像是被人用绳子勒死的!” 永琪回头看着碧彤,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碧彤望着永琪,突然大笑不止。 永琪走到碧彤身边,问:“你的院子里埋了个人,而且一定是昨夜埋的,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碧彤笑个不止,反问道:“能够在臣妾的院子里埋这么大一个人,而不让臣妾知道,这种事,恐怕只有王爷才做得到吧?” “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说什么,王爷心里最清楚!” “好!既然你不承认,我只好问问你身边的人!”永琪继续往前走,对平日伺候碧彤的人说:“坦白从宽,隐匿不报者,以杀人罪论处!” 幽漾慌忙跪下,向永琪道:“王爷,福晋……福晋在大婚之前,太后曾派旌筠来府中教习礼仪了一个月,福晋对旌筠一直很好。这次……这次旌筠到王府后,福晋……福晋就委托她害……害世子。旌筠为了报答福晋,就答应了。昨晚……昨晚旌筠来了,告诉福晋说事情要败露了,要福晋帮她,福晋怕她供出真相,就……就……” 碧彤很意外,她走到幽漾面前,问:“这么多年,我待你不薄,这样诬陷我,你不会良心不安吗?” 幽漾哭道:“福晋,奴婢……奴婢也想替您隐瞒,可是已经瞒不下去了,奴婢就快要年满出府回家了,您就给奴婢留一条活路吧!奴婢不想死在这里!” 碧彤哭着、笑着,心中似痛、似不痛,又问幽漾:“告诉我,收买你的人是谁?是不是王爷,告诉我!” “碧彤!”永琪不知碧彤这种问话从何而来,生气的斥责道:“我今天是要为我儿子的死找出真凶,是在公平审理此案,全府上下都是见证!你是我的妻子,我会收买一个下人来指证你吗?” “你有把我当成妻子吗?”碧彤看着永琪,眼中满满都是恨,冷笑着问:“你的‘公平’在哪里?你大概忘了,你有两个儿子吧?绵侒死的时候,大家说是意外,只有我一个人为绵侒喊冤,你在干嘛呢?你一味的只是维护懿泽、维护绵脩。现在绵脩死了,大家也说是意外,你不信了,翻天覆地的查,不查出真凶誓不罢休,这是你的‘公平’吗?绵脩好歹在这世上活了两年多,你和懿泽都把他当宝贝一样宠着,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而我的绵侒呢?他连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懿泽也带着一腔怒气,冲着碧彤喊道:“你心里有怨气,可以冲我来啊!绵脩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他怎么可能故意去撞你呢?绵侒的事,只可能是个意外,绵脩的事,谁都看得出来不是意外!” 碧彤也冲着懿泽吼着:“绵侒到底是不是意外,只有你最清楚!绵脩是什么都不懂,但是你懂!” 懿泽义正辞严的说:“绵脩撞到你的时候,我根本就不在那!“ 碧彤也底气十足的回应道:“绵脩出事的时候,我也不在那!” 懿泽顿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碧彤走回到永琪面前,含着泪说:“我嫁给你,四年多了,你在我房里住每一晚,我都记得。前不久,我算了算,正好十次。四年了,你只在我房里住了十个晚上,其中还包括新婚之夜,你连外衣都没脱的那个晚上。自从折了绵侒之后,你就再也没踏入我的房门一步……” 永琪没有说话,把脸转到一旁,他无法面对碧彤。 碧彤又问懿泽:“你有查过王爷在你房里呆过多少个夜晚吗?我猜,你没查过,因为你查不过来!虽然你失去了绵脩,但你以后肯定还会再有孩子的,而我,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碧彤走到胡嫱面前,问:“王爷从来没有爱过我,但却在人前与我举案齐眉,你知道为什么吗?” 胡嫱抬头看着碧彤,感到十分困惑。 碧彤继续说:“因为王爷在外面偷偷喜欢上了你,却又怕家里的懿泽知道,而我答应了在懿泽面前替王爷隐瞒与你的私情!” 胡嫱有些惊讶,懿泽也吃惊的看了碧彤一眼。 碧彤看着胡嫱,笑道:“王爷很重承诺,我们交换了条件,后来,无论宫里的大小宴会,或者皇亲之间婚丧大事,他都会带上我,在外人面前,给足了我作为嫡福晋的荣耀。这一切,我还得感谢你!你现在还觉得,我这个荣王府的大福晋,做的很风光吗?” 胡嫱低下了头,默默无语。 碧彤再次望着永琪,含泪笑着说:“前有懿泽,是你的挚爱,我做了你们的绊脚石;后有胡嫱,是你的新欢,我还得替你瞒着!我在家里看着你和懿泽一家三口,那么幸福美满,在外面看着你和胡嫱偷情,还鹣鲽情深!我算什么呢?一个摆设?你怕懿泽知道了会伤心!你怎么就不怕我伤心呢?你觉得,我根本没有心对吗?还是你从头到尾都不曾在意过我这个人?” 永琪看着碧彤,张开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碧彤满面泪光,深情的、幽怨的看着永琪,痛斥道:“就算是利益联姻,我也是将终生托付给了你!你是怎么对我的?你不爱我,也不信任我,更不会心疼我!作为一个女人,我没有得到过丈夫的感情、也没有做母亲的机会,我这辈子,到底还剩下什么?” “对不起……”永琪能给与的,似乎只有这三个字了。 “真相是什么?真凶是谁?那是你们关心的事,我早就不在意了。王爷不是要查案吗?请继续!”碧彤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将门关上了。 永琪只觉得满面羞愧,不敢看懿泽,也无法面对在场的任何人。 懿泽默默的看着永琪,她不敢去猜,也猜不出来,永琪这些年到底隐瞒了她多少事情。 不一会儿,一股烧焦的味道突然从碧彤的房间传出来。 永琪惊慌的去拍碧彤的房门,才发现门已经在里面锁上了。 永琪疯狂的拍着门,大喊:“碧彤!你开门啊!碧彤!” 里面没有一点声音,只有火烧的味道越来越重。 永琪没了主意,竭尽全力用身体去撞门。卓贵见状,忙招呼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卫一起去撞,多撞了几次,终于把门给撞开了。 永琪急急忙忙的走进屋子,懿泽也一起进去了,只见碧彤的象牙床、连同帐子,都燃着火焰,而碧彤被火光围绕着,躺在床上,安静的闭着眼睛。 卓贵与护卫们都急急忙忙的拿起房中的坐垫、衣服等物,奔向床边,拍打着正在往上窜的火苗,终于灭了火。 可是,无论床榻怎么被摇晃,碧彤都躺的那么安静。 懿泽望着再也不会动弹的碧彤,眼泪簌簌流下,她走到床边,哭泣着问:“我已经信你了,你何必一定要用死来自证清白?” 永琪看着被烧得一塌糊涂的象牙床,看着碧彤,也泪流满面,答道:“她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她是在惩罚我,她要让我的余生都活在愧疚之中,这样……她就永远住在我的心里了……” 懿泽情不自禁的抱起了碧彤,痛心的大喊一声:“碧彤!” 门外,瑛麟、胡嫱,以及王府的一众下人,听到懿泽的哭喊声,都齐刷刷的一起跪下,恭送这位对人生充满绝望、凄凄凉凉离开人世的荣王府女主人。 第二卷:荣王殇 第173、永琪问案感卿怀,胡嫱忆旧诉衷肠 虽然是匆忙之举,碧彤却让自己的死亡那么正式。 碧彤自杀的消息传出荣王府,所有皇室宗亲都为之一惊。很快,永琪大张旗鼓在王府审案的过程也被传的沸沸扬扬,人们都私下传说着,却不敢公然议论谁是害死绵脩的真凶。 因为,被公认的作案者旌筠,是太后指派进荣王府的人。而太后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却充耳不闻,连一手栽培的旌筠被莫名其妙的害死,太后竟然也都没有追究。 这些事传入乾隆的耳朵,乾隆的心中暗暗有一种认知,能非常合理的解释这件事。能把旌筠神不知鬼不觉的埋在碧彤的院子里,这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事,永琪当然不可能这样做,而碧彤已经为此自杀,显然是含冤抱屈。那么幕后主使,应该是凌驾于永琪和碧彤之上的,极有可能就是太后。 乾隆最清楚,碧彤虽然是他赐婚给永琪的嫡福晋,但实际上是太后建议的人选,而且在碧彤嫁入荣王府之前,太后确实派了旌筠去教习碧彤大婚的礼仪。太后以为懿泽的身份大有来历,乾隆也默认如此,因此碧彤在嫁入王府初期,一举一动都在太后的指使中,目的就是为了取代懿泽在永琪身边的位置。但是碧彤假孕被戳穿之后,太后便觉得碧彤很没用,放弃了这颗棋子。后来太后发现永琪对胡嫱饶有兴趣,就改用胡嫱了。 因此,乾隆推测的真相就是:太后指使旌筠害死绵脩,然后又杀旌筠以切断线索。而碧彤明知旌筠被藏在自己的院子中却不敢暴露,直到被永琪搜出,碧彤只好牺牲没用的自己来顶罪,保留有用的胡嫱在荣王府中继续为太后办事。 至于太后杀绵脩的动机,应该有两种:第一是因为绵脩是懿泽所生,太后不以为是皇室之福;第二就是太后不想永琪有后,这样永琪就算当了皇帝,也可以兄终弟及。 碧彤死后,永琪相信了碧彤不会是害绵脩的凶手。他一直不断回忆着碧彤死前说过的话,碧彤一再指证胡嫱是凶手,可是胡嫱怎么可能有能力把旌筠埋在碧彤的院子里呢?除非——胡嫱还在为太后卖命。 永琪又一次单独来找胡嫱,还是带着一张严肃的脸,质问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配合旌筠害的绵脩?” 胡嫱忐忑不安的说:“王爷可还记得,陪香妃下江南的路上,有一次我昏倒,皇上嫌我耽误行程,想要把我丢下,可香妃坚持要带我,你和公主去接我,看我屋里看到一条死狗吗?” 永琪大概记得此事,但却不知胡嫱为何提这件事,便问:“那条狗怎么了?” “那条狗就是被旌筠毒死的!是太后送来警示我的!”胡嫱望着永琪,又说:“王爷以为,我使唤得了旌筠吗?” “或许,只有太后才能使唤得动旌筠,可是府里总有太后的内应,才能互通消息,你不会是那个内应吗?” “如果我还在为太后做事,你觉得,我会差点死在冷宫里吗?” 永琪听了,觉得有些道理。 胡嫱喃喃而道:“我的确曾经被太后所用,因为太后看出来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才会利用我来牵制你。太后许诺我的好处,就是提拔我爹,然后我的身份也会随着一起提升,这样我就有机会嫁给你。这样的条件,起初我很心动,可后来,我又很害怕,我曾求我哥带我逃走,但是他不肯,因为他参与了秘密铲除天下会的行动,知道的事太多,没完成任务之前是走不了的。可等到他事情办完、能走的时候,我却被碧彤福晋控制了自由。” “可是,后来懿泽把你撵出王府的时候,你是有机会一走了之的!”永琪心中的疑团太多,为了解疑,他不得不将此前孟冬透漏给自己的事坦白了出来:“上次孟冬来告诉过我,四哥会来给你下聘,根本是你和四哥事先约好的。我没有告诉懿泽,是因为不想懿泽对你的仇恨更深!可是你骗得我好苦,我冤枉了懿泽,以为是她逼你嫁给四哥,你还编出一个怀孕的谎言,惊动了整个后宫!你兜了一大圈,设了这么大的骗局,目的又何在?” “我如果不这样做,你会娶我吗?”胡嫱望着永琪,眼眶中闪烁出泪光。 永琪没有吱声,心里却不能不被这个答案所震撼、所感动。 “那天,皇上要将我乱棍打死,后来又警告说,一旦查出我有害死绵脩的罪证,就灭我满门。我哥哥怕我的罪名会连累父亲,在那之后,就赶紧劝了我爹辞了官,把我爹藏在了连我都找不到的地方。如今,我已经嫁给你,太后曾经给过我的威胁利诱等于都不存在了,我还有必要听命于太后吗?” 永琪点点头,道:“我信你了。” “我睡不着的时候,总爱回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件事。回忆我们在桃花林的相遇,在景阳宫里一起读书,从太后的手上救下香妃,还有一起下江南……我们每天都能见面,却常常一句话都不会说,你若即若离,我心里好难过。最让我难忘的就是……你深夜来找我的那个晚上,要我求香妃为福将军说情。那是我唯一一次在卸妆之后出门,还是去见一个我心爱的男人……”说到此处,胡嫱露出一丝幸福的微笑。 每次想到此事,永琪就毛骨悚然,因为披散着头发的胡嫱,太妩媚,卸妆后的她,也丝毫不逊于盛装时,因此永琪久久难忘。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他最难忘的,也正是胡嫱最难忘的。 “我们里应外合送走了香妃,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同生死共患难了,我们共同的经历是难能可贵的。可是……你却因为知道了我曾被太后所用,就要与我诀别,你说的那些话,就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心。你怎么就那么无情?我知道,那只是你的一个借口,因为你一直挣扎在懿泽和我之间,每次迫不得已的时候,你一定会选择她、放弃我。我们好了那么久,可你就是没有勇气娶我……”胡嫱强忍着泪水,泪水却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厚着脸皮又说了句:“所以我自己送上门来了,你爱要不要!” 永琪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说:“原来过去的每一件事,你都记得,所以,你并没有失忆?” 胡嫱仍然抽泣着,道:“我在宫中这几年,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被罚进冷宫的时候,有一群人想要灭我的口。我假装失忆,不过是为了苟全性命,这个道理,你会不明白?” 永琪点点头,又说:“既然你没有失忆,那有件事我也必须问问你,就是你被罚入冷宫的原因。为什么他们都说你要害我额娘?” “我怎么可能害你的额娘呢?要害愉妃娘娘的人是颖妃,被我发现了,我想救愉妃,可是我阻止不了,就喊了出来。结果好多人都进来了,颖妃怕我乱说,就反咬我一口。颖妃是蒙古的郡主,连皇后都让她三分,况且还有令贵妃在皇上面前帮着她,而我只是个宫女,一个出身低贱的牧羊女,除了自认倒霉还能如何?后来颖妃还买通了冷宫的人杀我,我若毫无心机,早就死在里面了!”说到这里,胡嫱再一次泪流满面,难过的说:“我原不是一个满腹诡计的人,我也不愿意算计别人,我只想活命……你却因为我无奈的求生之道,对我百般猜忌,甚至去怀疑我会害死一个无辜的孩子……在你的心里,我就是那样恶毒吗?” 永琪摇了摇头,轻声的问:“你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救我额娘,是因为我吗?” 胡嫱点点头。 永琪心里深深的感动着,又不解的问:“可是,我额娘已经带发修行,早就淡出了后宫的争斗,颖妃为什么要害她?” “我不知道……但后宫的恩怨,最终不过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胡嫱突然握住永琪的手,深情的望着永琪的脸:“你跟我走,好吗?” “去哪?”永琪有些迷惑。 “去哪都行,你可以跟我去放羊,我们浪迹天涯,四海为家,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好不好?” “你的意思是,让我放弃亲王的身份,跟你私奔?”永琪瞪大了眼睛,惊异的看着胡嫱。 胡嫱认真的点点头,劝说道:“不要做荣亲王,也不要做太子,那样……那样总会有一群人想杀你!你太善良,做不得皇帝,只会被人所害!你跟我走,远离皇室的所有人,这样你才最安全,你明白吗?” 永琪被胡嫱这个谏言深深的震撼了,可是他却松开了胡嫱的手,转身背对着胡嫱,因为他的心里想到的人是懿泽。 胡嫱一眼看穿了永琪的心事,问:“你放不下的,不是大清江山、不是皇帝的宝座,而是懿泽,对吗?” “当年,皇阿玛要为我和碧彤赐婚,我也曾经决定带着懿泽私奔,可是懿泽最后拒绝了,所以我奉旨娶了碧彤。如今,碧彤永远的离开了,再次说出这番话的人,竟然是你……”永琪长叹一声,感到无尽的失望。 胡嫱含泪问:“你明知懿泽在利用你,利用你的身份,可还是心甘情愿被她利用,是不是?” 永琪又沉默了。 胡嫱在身后轻轻的抱住永琪,把脸靠在永琪的肩背上,她的眼泪流在了永琪的身上,深情的说:“你可以守着她,我会守着你,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就算我死了……我的魂依然会围绕在你身边。” “也许我会先死。”永琪的眼神充满悲哀。 “我生死相随。”胡嫱目光笃定,与她的语气一样坚决。 永琪也流下了眼泪,他转回身抱住胡嫱,两人紧紧相拥而泣,永琪重复了一句他曾经说过的话:“嫱儿,我此生注定会辜负你。” 第二卷:荣王殇 第174、永琪护妾逆君父,瑛麟嫁祸再狠手 荣王府为碧彤料理后事,皇室宗亲都来祭拜,懿泽、瑛麟、胡嫱都守在灵堂中,琅玦也因此在这里短住。 乾隆亲自来到荣王府祭奠,永琪忙来接驾,陪伴乾隆走到灵堂。乾隆走进灵堂,看了旁边跪坐的胡嫱一眼。 每次乾隆的目光扫过,胡嫱都感到胆战心惊。 乾隆祭拜过碧彤之后,走出灵堂,停住脚步,向里面喊:“胡嫱出来!” 胡嫱吓得一身冷汗,琅玦扶着胡嫱站起,投以宽慰的目光,胡嫱就和琅玦一起走出了灵堂。 懿泽和瑛麟也站了起来,走出灵堂看情况。 永琪问:“皇阿玛要做什么?” “朕要做什么?朕还想问问你都做了些什么?”乾隆瞪着永琪,斥责道:“你说你一定会查出害绵脩的真凶,朕给了你机会。结果呢?你被胡嫱这个贱人牵着鼻子走,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活活的把你的嫡福晋给逼死了!” “是我对不起碧彤,但这跟嫱儿没有关系!”永琪一脸倔强的样子。 “看来你已经是非不分了,那么朕必须为碧彤主持公道!”乾隆一脸愤怒,向左右下令道:“来人,拿下胡嫱!” 永琪挡在胡嫱面前,冲着乾隆喊道:“皇阿玛要抓我的人,也得先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吧?” “她害死世子,逼死福晋,你还想要什么理由?” “皇阿玛有证据吗?” 乾隆指着胡嫱道:“证据都已经被她的幕后主使给消灭干净了!朕必须从她的身上,才能审出来新的证据!” “那皇阿玛就应该先揪出那个幕后主使,找出证据,然后再来抓人!”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朕先做什么,后做什么?” “皇阿玛如果不能按规矩来,就休想从我这里把人带走!”永琪的眼睛睁的圆圆的,每句话说的都是那么底气十足。 乾隆摇着头,叹道:“这个妖女迷惑你到这种程度,绝不能留,朕要废除她荣王府侍妾的身份。” 永琪立即回复道:“那皇阿玛不妨把儿臣荣亲王的身份也废除了!” 乾隆吃了一惊。 永琪道:“嫱儿和瑛麟是一起娶过来的,要休也该一起休!那是儿臣与皇阿玛的条件交换,不是吗?如果皇阿玛要违背约定,那儿臣也没办法讲信用!” 永琪那种傲骨铮铮的姿态,懿泽看在眼里,又是一阵莫名的心痛。懿泽没有想到,她竟然还会感到心痛的滋味。 乾隆朝永琪吼道:“你怎么会如此执迷不悟?” 永琪冷笑道:“皇阿玛让一个差点弑君的叛贼来当儿媳妇,不是比儿臣更固执吗?嫱儿就算有罪,罪还能大过瑛麟吗?皇阿玛有多讨厌嫱儿,儿臣就有多讨厌瑛麟!我都没有撵走瑛麟,你凭什么撵走嫱儿?” 乾隆气急败坏的对答道:“就凭朕是皇帝!等你有本事坐在朕这个位置,再跟朕讨论公平!” 永琪毫不示弱,立刻驳回道:“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她!” 乾隆怒火万丈,指着永琪问:“你以为你救过朕,朕就不会杀你吗?” 永琪看着乾隆,泰然自诺,答道:“儿臣誓与嫱儿同生死,共进退,天上人间,绝不分离!” 这句话,足以让懿泽万箭穿心,让她最心痛的,不是永琪对胡嫱情深如此,而是永琪敢于当着她的面说出这番话。碧彤曾说替永琪隐瞒私情,是因为永琪怕懿泽伤心,此刻可见永琪已经顾不得懿泽是否伤心。 可是懿泽的心并没有痛,她只觉得心是木木的。也许在她看到永琪痛失爱子、却仍然维护胡嫱的时候,她的心已经死了、麻木了,不再知道什么是心痛了。这样,也挺好。 乾隆吼道:“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你与胡嫱同生共死?那碧彤呢?碧彤就这么白死了吗?” “儿臣会还碧彤一个公道!”永琪脸上,依旧还是那个表情。 乾隆见永琪一句都不肯退让,实在已经无话可说,但他还是不可能因此处死永琪,他唤陈进忠道:“进忠,记下,拟旨,荣亲王公然忤逆君父,降为郡王。御前侍卫胡云川,虚报官籍混入宫闱,且纵妹欺君,即日起革职!” 陈进忠道:“老奴记下了。” 永琪跪下,拜道:“儿臣谢主隆恩!” 乾隆拂袖离去。 琅玦安抚着被吓得目瞪口呆的胡嫱,又一起回了灵堂。 永琪也要进去,经过门口时,看到了站在门一侧的懿泽。他停留在懿泽面前,看着懿泽,却一言不发。 懿泽漠视着永琪的脸庞,只觉得格外陌生。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懿泽又回了灵堂,瑛麟一直跟着懿泽。 永琪也进了灵堂,只见幽漾一边烧纸,一边哭,从停灵开始,似乎只有幽漾,从头到尾都在哭,不知是伤心太过,还有另有隐情。 永琪走了过去,问:“你是福晋的陪嫁丫鬟,也是所有证人中指证福晋最多的一个,今天当着福晋的灵柩,我再问你一遍,你所说的那些证词都是真的吗?背后到底有没有人指使?” 幽漾不敢抬头看永琪,浑身却都在发抖,低声的说:“没……没人指使,奴婢说的都……都是真的。” 这种回答方式,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在扯谎。 永琪猛的扯住幽漾的胳膊,厉声喝道:“你抬起头来!对着福晋的灵柩发誓!福晋在天有灵,会看着的!” 幽漾慢慢抬起头来,却往懿泽和瑛麟那边看了一眼。 永琪又吼道:“我叫你看着福晋的灵位发誓,你听不懂吗?” 幽漾面对永琪这般逼问,害怕极了,她只好战战兢兢的对着碧彤的灵柩,颤抖着声音说:“我……我发誓,我如果所说有假,就……就不得好死!让我到地下去伺候福晋!” 夜半,府中的人多已安歇,只有碧彤的灵堂留了两个丫鬟守灵。王府中,除了偶尔巡逻的守卫,寂静一片。 瑛麟一袭黑衣,隐在河边不远的假山之后。 幽漾也偷偷来到了河边,见到了瑛麟,问:“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做了,你什么时候放了我的家人?” 瑛麟笑道:“你父母要我转告你,已经给你找了婆家。” 幽漾关切的问:“他们到底在哪里?” 瑛麟往河边走了两步,蹲下笑着向幽漾招手,道:“你过来!过来我就告诉你!” 幽漾有些害怕,但还是慢慢移到瑛麟身边,口舌打颤,问:“你……你不会是想杀了我吧?” “你终于聪明了一次!”瑛麟忽然伸脚绊了一下幽漾的腿。 幽漾的腿本来就在打哆嗦,一下子趴了下去,下半身在河岸上,上半身挨到了水面。 瑛麟手快,将幽漾的头按到水面以下,幽漾四肢挣扎着,溅到了瑛麟身上不少的水。 过了一会儿,幽漾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最后彻底安静。 老规矩,瑛麟还是多按了一会,将幽漾整个丢入水中,然后随手拿起一块石头,迅速平复了幽漾双脚蹬起的泥土。 瑛麟舒缓了一口气,看了看四周的黑暗,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夜明珠上粘着星星点点的薄薄金纸,因此向四面八方散发出耀眼的金光。 望雀楼是临着河水建的,胡嫱在二楼躺着,刚刚睡着没多久,不知道为什么就醒了,忽然一眼看到西面窗外有金光闪过,她忙坐起推开窗户,只见金光消失在下方的河水中,只剩下漆黑一片。 瑛麟已经带着夜明珠跳入水中,用身上的黑披风将夜明珠裹住,然后顺着河流游向了远处。 有几个巡夜的护卫看到西边有金光闪过,一起往西赶去,金光却很快消失了。他们追到河边,没有看到任何人、任何东西。 天亮后,永琪刚刚起床,卓贵就来报:“王爷,昨晚巡夜的侍卫说子时有金光闪过,很亮很亮的,闪了一下就不见了,在西边,感觉像是离河不远!” 永琪听了,感到十分诧异,忙整理好衣着,来到卓贵所指的地方。 还没走到河边,永琪看到那里已经站了很多人,正在议论着什么。 永琪走近,听到他们议论的并不是什么金光,而是河里打捞上来一具女尸。永琪忙上前去看,大吃一惊,淹死的人是幽漾。 卓贵也吓了一跳,指着幽漾说:“这……这不是昨天在福晋灵前发誓的那个丫头吗?誓言应验了!福晋显灵了!对对……昨夜那道金光,一定是福晋显灵了!” 永琪无奈的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抬头问:“昨晚的金光,是什么样子的?” 王府中轮值巡夜的一个侍卫答道:“是一道突然出现的金光,光芒冲天,隔着很远都能看见,但很快又不见了。” 永琪默默回忆着去永和宫探望愉妃病危的那晚,突然看到长春宫中金光冲天,竟然连相距甚远的永和宫都能看到,但瞬间又消失不见。 又一个侍卫汇报说:“奴才们看见金光就立刻过来看,可是没看到一个人,天亮才发现河里漂着一个人。” 永琪又回忆起后来福灵安在长春宫对乾隆说的“臣等在外看到长春宫的金光,就立刻进来巡察,却一个人影也没看到,只有地上留下血迹”。 后来乾隆让人查有没有谁是刚受伤,其结果是宫中并没有刚受伤的人。而永琪回到家中,却看到懿泽的手臂刚刚受伤,而且伤口很深,还不肯请御医。 永琪永远都不会忘记懿泽那根神奇的龙锡杖,他不止一次的亲眼目睹它的万丈光芒,甚至在自己不慎坠楼时为它所救。有关于龙锡杖的每一件事,都是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 永琪还想起了昨晚他逼幽漾发誓之前,幽漾往懿泽那边看了一眼,那个眼神,紧张、怯懦,还隐藏着一些秘密。 卓贵问:“王爷,怎么办?要不要报官?让顺天府来审理?” “不要!”永琪没有多想,就直接脱口而出。 卓贵对于永琪的反应,感到很意外。 永琪想了一会儿,又说:“告诉她的家人,就说失足落水,多给些钱,让他们带回去安葬。” 卓贵有点发愣,他觉得,这实在不像永琪平日的行事风格。 第二卷:荣王殇 第175、懿泽长夜锁心事,胡嫱甘做替罪羊 永琪没有再理会此事,他匆匆离开河边,来到琴瑟馆。 琴瑟馆中正在做法事,永琪穿过念经超度的尼姑中间,往正厅的灵堂走去,脑海中一片混乱。 胡嫱迎了出来,向永琪道:“王爷,奴婢的哥哥被革了职,离了宫,在京城连个住处都没了。” “让他先来王府住着。”永琪正眼不看胡嫱,只管往里走。 胡嫱跟在永琪身旁一起走着,又说:“可是他不好意思来,说身份不合适。” “自家亲戚,有什么不合适?”永琪虽然应答着,但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胡嫱继续说:“他被剔除了官籍,没了门路,又不想做个被养的闲人……” 没等胡嫱说完,永琪便随口甩出一句:“你烦不烦?” 胡嫱愣住了。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针对你的。”永琪停顿了脚步,勉强笑了一下,语气又稍微缓和了些,说:“你只管叫他过来吧,暂时就在王府做侍卫总管。至于长远的打算,我再帮他想想办法。” 胡嫱双手相握,很不自在,只好轻轻屈膝一拜:“谢王爷。” 永琪还是继续往里走,一直走到懿泽面前,看到懿泽正在抄写经文。 懿泽知道是永琪来了,只是不想抬头,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永琪道:“幽漾死了。” 懿泽吃惊的停了笔,但还是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瑛麟在旁边磨墨,静静的听着,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永琪的神情很严肃,问:“你早上过来,难道没有清点人数吗?” “她昨晚守夜,今天晚到也是合理的,难道这些细节,臣妾也应该及时向王爷禀报吗?”懿泽的语气冷冷的。 永琪又问:“她昨晚在守夜,那你昨晚都做了什么?” 懿泽淡淡的回答了两个字:“睡觉。” 永琪看着懿泽,目光中充满疑惑。 懿泽继续抄写经文,始终都没有抬头看永琪,她的脸和她的语气一样冰冷。 没多久,幽漾突然死去的消息在王府上下传开,府里的人相互传言,说幽漾淹死的地方,曾经闪过金光,巡夜的人推测幽漾死的时间,应该和金光闪过的时间差不多。而且幽漾刚刚发了毒誓,夜里就死了,大家都议论着誓言应验,一定是碧彤显灵了,幽漾撒了谎,碧彤是被冤枉的。 这些议论声传遍了王府的每一个角落,也传入了懿泽的耳朵。 但是稍微能多动动脑子想想的人,都猜得出来幽漾是先被利用,后被灭口了。只是金光从何而来,却不好解释。 懿泽回到芜蔓居休息,金钿和玥鸢前来服侍用膳,两个人的表情都怪怪的。懿泽吃着饭,不经意的瞥见二人的神色,似有所语,便问:“你们是有话要说吗?” 金钿低着头,咬着嘴唇,好似不知从何说起。 玥鸢答道:“王爷今天来过福晋的屋子,还在这儿呆了好长时间。” 懿泽闷闷的问:“他来做什么?” 玥鸢又答道:“他拿着龙锡杖看了很久,还问了金钿许多问题。” 懿泽停了筷子,感到有些不对劲。 金钿只好说:“小姐,对……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龙锡杖是哪来的。从小到大,我从来没见过。小姐把我接到王府之后,我才第一次见,就以为是小姐从宫里得到的东西……” 懿泽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她抬头看着金钿,问:“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金钿紧张的答道:“他……他问了龙锡杖,还问了好多小姐入宫之前的事,他问的太突然,我又没机会跟小姐商量,只能……只能实话实说。但是……不知道的东西,我也不敢瞎说。” 懿泽心里已经大概明白了。 入夜,懿泽睡不着,想着白天永琪到灵堂问她的几句话,还有永琪趁自己不在时来到芜蔓居盘问金钿。 这一切,都在证明着,永琪在怀疑王府中的金光来自于龙锡杖,或者说他在怀疑懿泽是害死幽漾的真凶。进一步推断,他甚至可以认为是懿泽指使了幽漾,逼死了碧彤。 辗转反侧了许久,懿泽又起床来,独自一人来到了传言中闪过金光的地方。她远远看到有一个身影已经站在那里,那个背影孤立在风中,陌生又熟悉,正是她的丈夫永琪。 永琪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也看到了懿泽。 他们已经好多天没有单独见过面了,最近发生了太多糟糕的事,让他们无法面对彼此、也不想交谈。没想到,在这个夜晚,他们却不约而同的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相对伫立,良久无言,这似乎成了他们之间的最常有的表达方式。 过了一会儿,懿泽转身往回走。 “懿泽!”永琪叫住了她。 懿泽停住了脚步。 永琪走到了懿泽身边,面对面近距离的站着,问:“为什么要骗我?” 懿泽冷冷的问:“我骗了你什么?” 永琪又反问道:“你骗我的还不够多吗?你的龙锡杖,根本不是什么和尚送的佛家之物,我今天去了你的娘家,他们谁都不知道龙锡杖!” 懿泽淡淡的说:“和尚赠宝之说,本来就是孟冬扯谎,拿来应付太后的,我几时告诉过你是真的?孟冬与我是在进宫之后才认识的,怎么可能知道我入宫前的事?这一点,太后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永琪继续追问着:“但你进宫前没有此物,我在认识你之前,也从没在宫里见过如此神奇的东西,但你从入宫到嫁给我之前,都一直在宫里,那你的龙锡杖,到底是哪来的?” 懿泽沉默着,她不想回答,也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永琪又问:“我入宫探视额娘重病的那晚,你有没有到宫里去?” 懿泽斩钉截铁的答道:“没有!” 永琪再问道:“你在为嘉贵妃守灵期间,曾被抓到过私闯长春宫,你能解释一下这件事吗?” 懿泽随口敷衍道:“满足一下好奇心而已!” 永琪看着懿泽,突然笑了一下,笑的如此无奈。 懿泽也冷笑了一下,用仇视的目光看着永琪,道:“王爷今天问的所有问题,其实都是为了另一个想问而又不敢问的问题!你不就是怀疑我指使幽漾作伪证、逼死了碧彤,然后又用龙锡杖杀幽漾灭口吗?” “我没有这样说!” “但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这次,换了永琪沉默。 懿泽冷笑道:“原来,我们之间的信任,已经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我们之间,哪还有信任可言?”永琪摇着头,他心中的痛楚和失望,也不比懿泽少。 “是早就没有了!从你变心开始就没有了!”懿泽笑着,笑的有些疯癫,斥责道:“你大张旗鼓的跑到老百姓家里去找证人、翻旧账,碧彤对你心寒了,所以才死了。现在你又跑到我的娘家,去追查我的前尘往事。等我也死了,就再也没人阻碍你和胡嫱双宿双飞了!” 永琪不可能认可懿泽这种说法,但却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懿泽含恨而道:“告诉你,我没有碧彤那么傻!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必须为绵脩报仇!” 懿泽再次转身离开,永琪没再叫住懿泽,而是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两个人都越走越远,谁都没有回头。 到了碧彤停灵的最后一天,所有人都为丧事忙碌着。瑛麟也早早的起来,如之前举哀的每一天一样,带着几个丫鬟,走在去琴瑟馆的路上。 途径小道,瑛麟看到胡嫱站在前方看着自己,像是故意等在那里的。 瑛麟便让丫鬟们都在原地等着,只身一人走了过去,笑嘻嘻的看着胡嫱,问:“胡格格是在等我吗?” 胡嫱看着瑛麟那张笑脸,很是郁闷,问:“府里正在办丧事,你怎么就笑的这么开心?” “就算是亲爹妈死了,那日子不还得过不是?我跟福晋本来就不熟,面都没见过几次,我说伤心,你信吗?我就服了那些人,装模作样的还挺像,哭的稀里哗啦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还得比比谁哭的更多,半天都对比不完!我倒替他们想了个省事的主意,查一查谁擤鼻涕的纸最多,这个好算账!”瑛麟歪着脑袋看胡嫱,仍然带着笑容,像开玩笑一样。 胡嫱是笑不出来的,忍不住感慨道:“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瑛麟在路旁的石头上坐下,翘着二郎腿,笑道:“我逗你玩的,别老板着一张脸!你专程在这儿堵我,就别浪费时间了,有话直说吧!” 胡嫱静静的说:“王爷见过长春宫的金光,却没看到王府的金光;巡夜的侍卫见过王府的金光,却没见过长春宫的金光。所以,这两者才有机会混为一谈。但是好巧,这两种光我都见到了。幽漾死的那晚,金光闪过我的窗口,确实很亮,但是比起来长春宫那次,也只能算是萤火之光。愉妃重病的那晚,我们都在永和宫,隔着那么远都能看到长春宫金光冲天。可是王府这道光,也就是在望雀楼看着很亮,如果是站在芜蔓居或者东来阁,我想是看不到的。” 瑛麟故作诧异,问:“你跟我分析这个做什么?” 胡嫱答道:“我可以确定,那晚的光并非来自于龙锡杖,而是有人故意误导王爷以为是龙锡杖,进而误会懿泽。碧彤已经死了,我没有做这件事,那就只能是你了!其实,我早就怀疑过你,彩球既然是你做的,完全可能是你自己做的手脚。旌筠是太后派来监视你的人,当然最容易发现你的诡计,你必然要杀她灭口。让我想不通的是,你是怎么把人埋到琴瑟馆而不被碧彤发现的呢?那么大的动作,可不是买通一个幽漾就能做到的!也就是因为这一点,让所有人都相信了碧彤是凶手,或者说至少是知情者。懿泽本来就一直怀疑我,现在幽漾被灭口了,脏水泼到了懿泽身上,她更会怀疑是我寻机栽赃。” “那你怎么不把这些话直接告诉王爷?干嘛告诉我?”瑛麟笑了笑,问:“你就不怕……我把你也灭口了吗?” 胡嫱并不畏惧,答道:“你要留着我替你顶罪,自然不会杀我。” 瑛麟点点头,笑道:“懿泽怀疑的虽然是你,可王爷怀疑的却是懿泽!你不揭穿我,是因为你也希望王爷误会懿泽!对吧?” 胡嫱不答,算是默认。 瑛麟又笑着说:“这就对了嘛!懿泽在王爷心中的位置根深蒂固,不是你能轻易取代的。只有让懿泽信任我,他们之间的误会才可能越来越多,这样,你不就更有机会了吗?” “你怎么可能那么好心帮我?” “如果王爷不是那么讨厌我,我也犯不着帮你。让你俩争风吃醋,总比她一枝独秀,能让我更有机会一点吧?” “就为了这么个并不明确的目的,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你已经害了四条人命!绵脩还只是个孩子,又是你的外甥,你怎么就下得了手?”胡嫱望着瑛麟,惊叹着,惋惜着。 “这有什么可惊讶的?你在后宫呆了那么多年,对这些应该早就司空见惯了才对!”瑛麟站起来,拍了拍裙摆,问:“该出殡了,你走不走?” 瑛麟招手叫上几个丫鬟,往琴瑟馆去了。 胡嫱看着瑛麟的背影,只觉得脊背阵阵发凉,一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女,脸上还未褪去青涩的单纯,却已经心狠手辣到让人触目惊心。 第二卷:荣王殇 第176、懿泽弄权肆复仇,胡嫱蒙冤苦隐忍 安葬了碧彤之后,懿泽开始跟胡嫱算总账。 懿泽带着金钿、玥鸢等来到望雀楼,将望雀楼的所有下人都召集到一处,吩咐道:“王爷如今只是郡王了,需裁剪用度,胡嫱是罪人,不该有人伺候。你们今天就全部收拾东西离开这里,我会另外给你们分配去处。” 胡嫱和胡云川正在屋里吃饭,听到懿泽在院子里说的这番话,胡云川想出去理论,胡嫱却拉住他摇了摇头,示意胡云川不要多事。 丫鬟仆从都应声,纷纷去收拾东西。 懿泽带人走进了胡嫱的屋子,对胡嫱说:“你只是一个侍妾,算不得府里的主子。从今天开始,你的膳食要自己去做,衣服也要自己洗。” 懿泽低头看了看桌上丰盛的饭菜,又向身后道:“规矩须立则行,把膳房给胡格格送来的饭菜撤掉,拿去喂猪。” 金钿等带人将胡嫱和胡云川正在吃的饭菜悉数端出门外。 胡云川站了起来,瞪着懿泽。 胡嫱再次拉住他,站起对懿泽行了个礼,道:“奴婢谨遵福晋吩咐。” 懿泽又说:“膳房圈养的牲畜很拥挤,我看你这里倒是宽敞,以后就把猪圈迁到望雀楼。你是个牧羊女,养猪应该也难不倒你,以后每天务必把院子收拾干净了。” 胡云川将筷子摔到了桌子上,冲着懿泽喊道:“你太过分了!” “对了,我差点忘了,你现在也是王府的下人,有什么资格住在这里?你立刻给我搬出去,住到角门那儿的下房去!没有我的允许,你也不许踏入望雀楼半步!”懿泽说罢,又带着人出去了。 胡云川忍不了这般羞辱,拉住胡嫱的胳膊,就往外走。 胡嫱却甩开他,问:“你干嘛?” 胡云川吼道:“跟我离开王府,回老家去!” “我是王爷的女人,王爷在哪,我就在哪,要走你自己走!”胡嫱又回到了自己屋子里,坐在椅子上。 胡云川追到门内,朝胡嫱发火道:“还‘王爷的女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从你进门到现在,他压根就没碰过你!我就想不明白了,那个王爷让你们一个个伤心欲绝,你们还把他当香饽饽!难道就因为他是皇室贵胄,就值得你死皮赖脸的往上贴?你要不是我的亲妹妹,我简直都看不起你!” 胡嫱固执的说:“你如果嫌我丢人,可以跟我断绝兄妹关系!反正我本来就没出息,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他,就算死,我也要死在这里!” “那你就等着被欺负死吧!”胡云川怒气冲冲的走出望雀楼。 冲动过后,胡云川又想起王府近日的一桩桩命案,只觉得浑身发憷,他知道,永琪根本保护不了胡嫱,他如果离开了京城,胡嫱真的有可能会死在这里。无奈之下,胡云川只好按照懿泽的吩咐,搬入王府不起眼的角房一代,与府内的其他下人同住。 懿泽当真将猪圈迁到了望雀楼,且不许府中的人私自到望雀楼帮忙,也不准胡嫱随意进出望雀楼。胡嫱必须事事亲力亲为,以保持望雀楼的干净整齐。 胡嫱每天喂猪、打理猪圈,以及打扫望雀楼,已经耗费掉大量时间,她每天早起晚睡,却连一日三餐都顾不上做。如此一来,不必说梳妆打扮,胡嫱连衣服都不能常洗勤换。 永琪因为家务事得罪了乾隆,必须在其他方面来弥补过失,每天忙碌在外,时常不在王府,对后院发生的事情也一无所知。 胡云川买通望雀楼的守卫,进来看胡嫱,只见胡嫱连头发都没有梳,却在那里掏猪粪,满身都是臭味。 他生气又心疼,斥责道:“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王爷连知道都不知道!你还要坚持到什么时候?” 胡嫱笑道:“闲着也是闲着,重操旧业,不是也挺好吗?做这些事情,常常让我想起我们在家时的许多趣事,好有意思!” “在家时,爹和我什么时候能看着你干活干成这样?爹还以为你做了王妃,你却在这里过的连个一般的下人都不如!我简直……”胡云川不能说下去,只觉得气得说不出话来。 胡嫱背过身去,轻轻的说:“你走吧!看不见,你就不会心里不舒服了。” 胡云川扭头出去,一口气跑到了芜蔓居,看到懿泽和瑛麟正在院中的八角亭中坐着。 瑛麟几乎每天都会来陪伴懿泽,讲一些别的事情分走懿泽的注意力,以免她总沉浸在失去绵脩的悲伤中无法自拔。 胡云川走上亭子,质问起懿泽来:“你到底想把嫱儿整到什么程度?她就算有错,惩罚也该够了吧?” 懿泽冷冷答道:“没有让她为我儿子偿命,已经是我对她最大的宽容!” “她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假孕骗婚是她不对,可是你的儿子不是她害死的!” “不是她,那就是你!” 胡云川愣了一下,问:“你讲点道理好不好?那天,我是想要救你儿子的,可是晚了一步,我也很懊恼!我知道你心里难过,看到你在大雨中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担心你会想不开,所以才会跟着你!那天你差点淹死在河里,是我救你回来的,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懿泽站起来,恨恨的问:“我根本不需要你来救!你若不是做了亏心事,怎么可能会好心帮我?” “你这是什么逻辑?我是嫱儿的亲哥哥,就一定会是非不分吗?”胡云川的脸上写满无奈,却也饱含着对懿泽的理解,他望着懿泽,悲戚的陈述起他所目睹的往事:“我一直都记得,皇上为王爷赐婚嫡福晋的时候,我在宫门口两次看到你的眼神,一次是失望的愤怒、一次是期望的等待。当时,你也刚刚失去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也是被迫接纳一个与你共侍一夫的女人,能从失望中捡起希望,你一定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把一个孩子从嗷嗷待哺拉扯到会跑会笑,你很不容易!丈夫背叛,你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当你亲眼看到自己的骨肉横死,而孩子的亲爹却在拼命维护另一个女人,你该有多伤心啊!” 懿泽竟然被这番话感动了,她看着胡云川,心中说不出有多震惊,她没有想到,这样一番话,会是从一个被她敌对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胡云川看着懿泽,心中也别有一番感触。 对视片刻,懿泽又坐了下来,眼泪簌簌的流下。 胡云川的话,勾起懿泽太多的往事,婚后不得不强迫自己咽下的心酸,如今一桩桩、一件件都浮现眼前。 瑛麟对胡云川说:“你不要以为,花言巧语就可以煽动福晋放过你妹妹,她勾引别人的丈夫,就算嫁进王府,也没有资格做名正言顺的主子!不管她有没有害过世子,世子的死都跟她脱不了干系,她的落魄,都是咎由自取!” 懿泽听到瑛麟的说辞,从往事中醒来,她忽然意识到,胡云川不过是来替胡嫱说情的,她怎能轻易被打动? 胡云川看着懿泽,又叫了一句:“福晋……” “你给我出去!我永远都不会放过胡嫱,除非她死了,或者我死了!”懿泽不允许胡云川再为胡嫱求情,眼神也变得格外冷漠。 看着胡嫱一天天消瘦,脸色也越来越差,胡云川不可能坐视不理,他没有别的主意,只好又像以前一样,将此事告诉永琪。 永琪听说了望雀楼变成猪圈,大吃一惊,立刻来到望雀楼来看,只见院子里空无一人,寂静一片,只能听到猪的叫声。他寻声而去,看到了胡嫱挽着袖子正在喂猪,动作很是娴熟。 距离猪圈不远处,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有一个碗、一个盘子。 永琪走过去看,碗里是稀饭,盘子里放着两个馒头,他伸手摸了摸,稀饭早就凉了。 永琪走到了猪圈旁,叫了一声:“嫱儿。” 胡嫱喜出望外,惊讶的问:“王爷来看奴婢了?” 永琪问:“是懿泽叫你做这些的?” “没有……是奴婢自己要做的。”胡嫱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洗脸梳头,浑身脏兮兮的,忙捂住脸说:“你不要一直看着我,我现在一定很丑……” 永琪走过来,拉起胡嫱的手看了一眼,只见手指都被水泡的皱巴巴起皮,二话没说,丢开胡嫱,又走了出来。 胡嫱看着永琪的背影,喊道:“王爷,你要去哪?” 永琪没有理会胡嫱,直接向东走到了芜蔓居,懿泽就在院中坐着。 永琪见到懿泽,也不废话,直接命令道:“你把猪圈给我从嫱儿的院子里迁出去!” 懿泽正眼不看永琪,答道:“现在我是荣王府的女主人,我有权分配这些事!” “我命令你立刻把猪圈迁出去!” “臣妾要是不听王爷的命令呢?” 永琪问:“你到底想干嘛?” “王爷多天不来,一来就是为了她。既然你这么心疼她,不如休了我,让她来管王府,就再也不用受苦了!”懿泽瞪着永琪,说话的样子很强势,眼中能看到的也只有仇恨。 “好!我拗不过你,我跟她一起养猪,一起受苦,这样你满意吧?”永琪撂下这句话,又匆匆的离开了。 懿泽安静的坐着,望着永琪的背影远去,又看看天空。自从没有了绵脩,她的生活变得好清闲,闲的她感到生命毫无意义,居然无聊到以捉弄胡嫱为乐,这样的人生,何其悲哀? 第二卷:荣王殇 第177、懿泽冷水打鸳鸯,胡嫱不眠终成疾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瑛麟又来到芜蔓居,进门就慌张的向懿泽喊:“表姐,你快去望雀楼看看,王爷在那里,他……他竟然亲自为胡嫱下厨!” 懿泽听到这句话,就像听天书一样,成婚多年,她从来不知道,永琪竟然还懂厨艺? 懿泽随着瑛麟,一起走到望雀楼的院门外,大老远便看到院子中的篝火,香味也扑面而来。她们看见篝火上架着一口铁锅,永琪就站在铁锅旁,手里拿着一把大勺,翻着锅里的菜,香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原来永琪不仅懂厨艺,还做得一手好菜。 而胡嫱正在一旁的桌子上切菜,两人且做且说笑,就像民间的夫妻一样,平凡着、幸福着。 永琪脸上的笑容是那么亲切,时不时的看胡嫱一眼,两人眉目传情,笑语温存。 即使是在猪圈旁边,他们也可以让生活那么有滋有味。 懿泽顿时怒上心头,走到院子里的一口水缸旁,提起放在那里的一桶水,走到篝火旁,一股脑泼了上去。 火被扑灭了,凉水溅到了永琪的衣服上,永琪睁大了眼睛看着懿泽,感到一股浓重的醋酸味。 懿泽瞪着永琪,狠狠的问:“火烧的这么旺,不怕被烧死吗?” 胡嫱对着懿泽行了个礼,弱弱的答道:“回福晋,奴婢知道不该私自点火,可是,望雀楼没有厨房,奴婢要吃饭,哪能不用火?在院子里生火,总比在屋子里生火要好一些。” “你说的好有道理啊!”懿泽冷笑着,问:“我不允许你有下人伺候,你倒好,直接使唤起王爷来了!这样就不算违规了,是吧?” 胡嫱低着头,不敢看懿泽。 懿泽忍无可忍,两步走到胡嫱面前,伸手扯住胡嫱的头发,胡嫱被扯的弯下了腰,疼的直叫。 永琪掰着懿泽的手,急躁的喊着:“懿泽,你给我松手!” 撕扯之间,懿泽已经扯断了胡嫱头上的一小撮头发,拿在手上。 胡嫱看着懿泽手上的头发,心惊胆战,浑身发抖的依偎在永琪怀中。永琪也紧紧的抱住胡嫱,一起看着懿泽。 懿泽的笑容透着一股阴冷,似有得意之态,问:“你以为,有王爷护着你,我就拿你没辙了吗?” 胡嫱一直盯着懿泽手上的头发,害怕的摇了摇头。 永琪望着懿泽,生气的问:“你有气冲我来行吗?嫱儿又有什么错?你不准人给她送吃的,还不让她自己生火,是要饿死她吗?” 懿泽歇斯底里的吼着:“饿死她又怎么样?你是不是已经忘了,绵脩就死在她的马蹄下,死的还是那么的惨!绵脩被马蹄踢到的时候,不知道该有多疼,凭什么胡嫱还能好好的活着?” 永琪不似刚才那么底气十足了,慢慢的说:“绵脩也是我的孩子,看到他出事的时候,我和你一样心痛,我真恨不得被马蹄踢到的人是我……为了追究这件事,我把府里搅的天翻地覆,足足又搭上了三条人命啊!还不够吗?我不想再有人无辜枉死了,这样无异于为绵脩增加罪孽,你明白吗?” “这么说,你不觉得心虚吗?我日日夜夜的把绵脩捧在手心里,吃饭怕烫嘴,走路怕摔倒,整整两年多!我悉心照顾,还得防备有人害他,你知道我有多少次因为担惊受怕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你呢?你只不过是抽空才能来看一眼,偶尔高兴了就逗他玩一会儿,想来就来,说走就走,你怎么可能跟我一样心痛?绵脩虽然是你的亲生骨肉,但在你眼里他还不如这个贱人重要!”懿泽的目光和语气,先是伤情的痛,后又变得如剑一般锋利,冷冰冰的说:“我恨她,但更恨你,我恨不得让你们统统去死!” 永琪不敢看懿泽,只轻轻的解释了一句:“嫱儿不可能是凶手。” 懿泽突然跑了出去。 永琪看着懿泽远去,心里空落落的,也默默的向外走去。 胡嫱心里一直想着被懿泽带走的那一小撮头发,惊慌的跑过去抱住永琪,像哀求一般的问:“今晚能不能不要走?”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改天再来看你。”永琪以为胡嫱不过是想挽留自己在这里过夜,但他没有心情。他掰开胡嫱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胡嫱走回熄灭的柴火旁,拿起盘子,将锅里的还没有完全炒熟的菜盛了出来,放在桌子上,坐下啃了一口馒头。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滴在半生不熟的菜上。 永琪回到了紫薇寒舍,从书柜中间的一个格子中取出一个锁住的木匣子,用手拂去盒子上的灰尘。 卓贵在一旁看到了,忙跑过来问:“王爷,您这匣子里放了什么东西,那么宝贝,还给锁起来?” 永琪没有说话,把匣子擦干净,又放了回去。 卓贵又问:“王爷是喜欢索福晋多一点,还是喜欢胡格格多一点?” 永琪瞪了卓贵一眼。 卓贵道:“以前王爷总是偷偷的跟胡格格的见面,如今她嫁过来了,王爷反而天天一个人住着,府里的人都说王爷是因为怕福晋生气。可奴才不这么认为,王爷最近为胡格格做的事情,哪一件都能把福晋给气个半死,也不差这一件!奴才觉得,王爷不过是因为自己已经变心,对福晋心存愧疚罢了!” 永琪冷冷的问:“你是不是太闲了?” 卓贵意识到永琪生气了,只好闭上嘴,灰溜溜的又闪到一边去了,却仍用眼睛余光瞟着永琪。 永琪静静的坐着发呆,脑海中却浮现出前人的四句诗,于是提笔写在了纸上: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人心易变 望雀楼的夜晚是王府最安静的,因为那里只住了胡嫱一个人。 每天晚上独自面对偌大的院落,胡嫱本来就有一些不安,这个夜晚,因为懿泽带走了她的头发,让她更加恐慌。 胡嫱已经预知了自己未来不久可能发生任何事,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懿泽拿走的那一小撮头发,她害怕入梦,越想越不敢入睡,强撑了一夜没有合眼。 懿泽拿回胡嫱的头发,正是为了夜里走入胡嫱的梦境,那是她作为梦神最擅长的事。她迫切的想看到,没有了永琪保护的胡嫱,可以被她肆意欺负的模样。 可是,懿泽没想到,她等了一夜都没能走进胡嫱的梦境,因为胡嫱压根没有睡,也就谈不上进入梦境。 强撑一夜不睡,让胡嫱疲惫不堪,可是天亮之后,她不得不继续她繁重的劳碌,只觉得头昏脑涨,浑身乏力。但是,无论白天黑夜,无论她有多困,她都强撑着不睡。 连续三天,懿泽都没能进入胡嫱的梦境,这让懿泽感觉到不可思议,她不明白,胡嫱怎么可能如此不眠不休? 越是如此,懿泽更要一探究竟,好奇心更胜过捉弄胡嫱的快感,她不信,胡嫱能这样一直坚持下去。 胡嫱不休息,却仍然不停的做苦力,饿了也没有东西可以吃,即使有能进食的东西,也多半是残羹冷炙。这样熬着,她的身体很快开始吃不消,竟然发起烧来,烧了几个时辰也没人知道。后来膳房的人到望雀楼去要猪下厨,看到胡嫱瘫坐在猪圈旁,浑身滚烫,消息才从望雀楼传出。 永琪听说胡嫱发烧,让人去请御医,他先来到望雀楼,只见胡嫱脸色发黄、精神萎靡、高烧不退,料想必是因为这些日子的劳累所致,因此心中感到十分愧疚,宽慰道:“你安心养病,我会想办法,以后不会再让你做这些苦差事了。” 胡嫱躺在床上,摇了摇头,气息微弱的说:“不……不是因为那些,是因为……因为我已经强撑了三天三夜没有入睡……” “为什么不睡觉?”永琪很是不解。 “我有话单独与王爷讲。” 永琪摆手,令屋里的人都退下。 胡嫱慢慢坐起来,拉住永琪的手,喃喃而道:“我……我是不敢睡,我怕我会在梦中死去。” 永琪楞了一下,问:“嫱儿,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胡嫱拼命的摇头,流着眼泪说:“是懿泽……她拿走了我的头发,她要潜入梦中杀我……王爷……王爷你救救我!” 永琪不太听得懂胡嫱在说什么,轻笑了笑,问:“头发怎么可能杀人呢?我看你真是病的不轻!” “懿泽……懿泽……她不是一般人……”胡嫱战战兢兢、吞吞吐吐,想说似乎又不敢说。 永琪当然察觉得出懿泽不是一般人,但他深信懿泽的为人,是不可能杀了胡嫱的。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他喜欢的两个女人针锋相对。 之前懿泽一直折磨胡嫱,而胡嫱总是逆来顺受,永琪难免偏袒胡嫱,但当他看到胡嫱也开始控告懿泽的时候,心中便不会继续偏着胡嫱了。 他有些疑惑,问:“你该不会是故意把自己折腾病了,然后以此来挑拨我和懿泽的关系吧?” “不……不是的……我说的是真的……”胡嫱抓住了永琪的胳膊,目光中都是哀求之意。 永琪问:“你有证据吗?” “没……没有……” “没有就不要乱说!”永琪不愿意轻易去怀疑懿泽,他拿开了胡嫱的手,离开了房间。 胡嫱看着永琪离开,只是哭泣,心中充满了害怕。 永琪吩咐御医为胡嫱诊了脉,开了药,并让从小服侍自己的侍女滢露来照顾胡嫱。 胡嫱被滢露看着吃了药,药有安眠功效,这一夜,胡嫱终于入眠。 第二卷:荣王殇 第178、懿泽造梦竟泄密,胡嫱示弱转胜败 胡嫱入梦,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到处都是浓雾一片,让视线模糊不清。她仔细的看,只见每隔几步远就有一个凸起的小土堆,每个土堆上都杂草丛生。 胡嫱突然意识到,这是一片坟地。 一望无际都是这样的小土堆,胡嫱顿时心惊肉跳,掉头往回跑,却怎么都跑不出去。渐渐的,她听到身后有了脚步声,也不敢回头,吓得一身冷汗,几乎拼了命的往前跑。 地上刮起了风,飞沙走砾,小土堆上的土被吹的越来越薄,像是立刻就要露出地底下的什么。 胡嫱无论如何都跑不出这片坟地,她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害怕,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多,她用力咬了自己的手指,手指一疼,瞬间从梦中苏醒。 守在床边的滢露看到胡嫱原先是大叫起来,正要上前去喊,却又看到胡嫱突然坐起,便问:“胡格格,你做梦了?” 胡嫱微微的点点头,她从头到脚全是汗,虽然已经离开恶梦,她的心跳却仍然在继续。她庆幸自己没有在梦中死去,可是,她真的好怕以后的每一次入眠,都将在恶梦中度过。 出于本能的对于恶梦的恐惧,胡嫱只要能撑得住,她就一定不会睡,她知道这样一定会让她的身体越来越糟糕,甚至缩短自己的寿命,可是她真的太害怕了。关键问题是,她无论再怎么坚持,也总有睡着的时候。只要睡着,她必做恶梦,梦中的去处,无不是惊骇之处,梦中的经历,要么让她几乎吓破胆,要么让她疲惫不堪。 又一夜,胡嫱梦中来到一艘孤舟上,孤舟漂泊在海上,海上波浪汹涌,海浪一起一落,不断的拍打在孤舟上,胡嫱左躲右闪,还是被打的满身都湿了。她望着四周的黑暗,不敢猜测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又忙低头去咬自己的手指,咬了之后,她并没有从梦中苏醒,而是依然停留在原地。 更可怕的是,她明明感觉到了手指的痛觉。 这是因为,懿泽在这次进入胡嫱的梦境时,是带着龙锡杖的。 梦境一旦被龙锡杖控制,梦中人便没有了自主醒来的机会,只能被梦神左右。而且,如果懿泽在梦中念了龙城诀,梦中所发生的一切,都会变成现实。 海浪不停的拍打着小船,胡嫱在船上跌跌撞撞,她受了伤,海水溅到伤口上,又凉又疼。她勉强稳住自己,走进船舱,却模糊的看到船舱中有一个人影,只是黑灯瞎火,看不清那人是谁。 她站在船舱门口,不敢前进,不敢后退。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船舱内随之亮了一瞬,转而又进入一片黑暗。只是一瞬的光亮,胡嫱已经看清,船舱内站着的人是碧彤。 胡嫱开始后退,退出船舱。 眼前的碧彤,却慢慢的走了出来,步步逼近胡嫱。 胡嫱一退再退,嘴里一直叫着:“福晋……放过我吧……福晋……” 碧彤越走越近,胡嫱无路可退,几乎退到了甲板的边缘,声声呼唤着:“福晋……福晋……” 碧彤还在靠近。 “福晋……”胡嫱就快要掉进水里了,她回头看了一眼波涛汹涌的海面,突然间尖叫一声:“懿泽!你走开!” 幻化成碧彤的懿泽在震惊中撤出梦境,胡嫱也一下子从梦中醒来。 懿泽有些懵,之前胡嫱每次以弄疼自己的方式从梦中苏醒,已然让人感到不可思议,这次的最后一声尖叫,更让懿泽不能理解。胡嫱竟然知道梦中的碧彤其实是自己幻化的,这怎么可能? 懿泽捋了捋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终于明白了胡嫱为何坚持不睡。原来,早在她第一次进入胡嫱的梦境之前,胡嫱就已经预知了自己的梦境会受人摆布,所以也早有了防范之心。 在人间,懿泽只把自己的真实身份透露给一个人,那就是孟冬。可是懿泽的感觉告诉自己,孟冬即使背叛,也不会泄密。但除了孟冬,她想不出第二种能让胡嫱知道的途径。 胡嫱的脸色越来越差,病势渐渐沉重。 滢露告诉永琪,胡嫱还是经常强撑不睡,这样下去,吃多少药都无济于事,也不是哪个大夫可以治疗的。 永琪来到望雀楼,看到瘦弱的胡嫱,有些心酸,问:“你不想让自己好起来吗?为什么总是不睡觉?” “我说了,王爷又不信,那我还能说什么?直等到有一天我死了,有些秘密便会石沉大海……”胡嫱笑了笑,笑的很无力。 永琪无奈的沉默着,他和懿泽在一起了这么多年,懿泽的不同寻常,他早就深有体会,只是不愿意相信,就自欺欺人罢了。可是,胡嫱这般不眠不休,能活多久?永琪是不可能看着胡嫱死去的。 永琪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向胡嫱说:“好吧,你说懿泽不是一般人,那你来告诉我,她是怎么个不一般?” 胡嫱道:“王爷其实心里有数,懿泽所有的与众不同,全都与她那根来历不明的龙锡杖有关。利用龙锡杖,她可以随意控制别人的梦境,甚至让人在梦中悄无声息的死去……” 听了这句,永琪心中猛的发憷,道:“你说的这些,未免也太离谱了,让我怎么相信你?” 胡嫱问:“王爷还记得钟粹宫曾有一位怡嫔柏氏吗?怡嫔死的时候,整个后宫都在议论,王爷不可能不知道,怡嫔死前的那些天,只要闭上眼就噩梦连连,有人说怡嫔是畏罪自杀,也有人说怡嫔是被害死的代罪羊。可我觉得,怡嫔其实是受不了恶梦缠身,备受煎熬,一死得解脱……就如同我现在,因为恐惧恶梦,强撑自己不敢入睡……” 永琪记得这件事,那时他与懿泽已经两心相许,只是还没有征得乾隆的赐婚,怡嫔之死有些蹊跷,许多宫人的传言都与懿泽有关,皇后还亲自向懿泽问罪,但被令贵妃阻挠了。 现在回忆起来,在怡嫔离世前后,懿泽的态度的确异常。其实永琪当初也曾经怀疑,可最终选择了相信。 胡嫱突然抓住永琪的胳膊,深情的说:“王爷,你跟我走吧!留在京城很危险,跟懿泽在一起更危险,如果有一天她对你的爱全都变成了恨,你就真的不怕会死在她手里吗?” “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可是你怎么可能知道懿泽这些不寻常的事?”永琪看着胡嫱,眼神中充满了疑虑。 胡嫱答道:“我和懿泽曾经情同姐妹,同桌膳食、同床入眠,当然有机会得知她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我猜孟冬也是知道的,甚至孟冬还会帮她圆场,王爷和懿泽夫妻多年,难道就没有看出一点破绽?” 永琪想起,令贵妃生永琰那天,他从圆明园回来寻找懿泽,推开门时,明明是看到懿泽屋里空无一人的,孟冬慌慌张张的关住了门,后来懿泽从里面开了门,永琪吓了一跳,连孟冬当时的神色也是惊吓的。还有愉妃重病消息传来的那晚,他入宫前想找懿泽一起,孟冬却找理由推辞,让永琪自己去,后来长春宫的血迹、懿泽胳膊上的伤,实在疑点重重。 永琪道:“懿泽的确有一些让我想不通的事情,可是,这并不能证明你说的话就是真的。” 胡嫱问:“王爷一定要证据吗?”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如果我有办法让王爷眼见为实,王爷愿意配合我吗?” 永琪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胡嫱。 “头发是她们进入别人梦境的通道,从懿泽拿走我的头发开始,我没有一次入睡不是在恶梦中度过。如果……”胡嫱低着头,捻起自己的发梢,有些脸红的说:“如果王爷跟我一起入睡,把我们的头发系在一起,王爷就会和我进入同一个梦境,到时候,自然会证实我说的一切。” 这番言论实在玄乎,永琪半信半疑,却不能不好奇。 此夜,永琪便在望雀楼住下了。 王府的人都开始议论这么一条新鲜事,在永琪将瑛麟、胡嫱娶进门的数月后,一直独居紫薇寒舍,而今终于第一次在后院过夜了。大家都以为,这预示着胡嫱将正式成为新宠。 虽然永琪的目的只是来验证一件事情的真伪,但同床共枕却是实实在在的。他们把头发系在一起,等待入眠后的梦境,奈何两人却都迟迟无法入眠。 夜深了,居室的灯还亮着。 永琪睁着眼睛看着房梁,却不敢看身旁的胡嫱,可因为系着的头发,他们之间不可能有距离。 胡嫱侧过脸,看着永琪,笑问:“王爷怎么还不睡?” 永琪静静的答道:“睡不着。” 胡嫱笑道:“我也是。” “你为什么睡不着?”永琪稍稍往旁边倾斜了一点目光,这是他第二次看到披散着头发的胡嫱,比起当年的美,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你是经历过的人,尚且不能安心入眠,更何况与我?”胡嫱看着永琪,柔情似水。 永琪没有再说话,心跳却开始加速。 胡嫱又说:“这些日子的每个夜晚,我都惶恐万分,只有今晚,我心里暖暖的,有你在,我觉得很安稳。” 永琪还是没有说话。 胡嫱望着房梁,叹道:“不知道有多少名门闺秀都想嫁给王爷,却未能如愿。而我的出身如此卑微,竟然有机会在王爷的心里有一席之地,还能名正言顺的留在王府中,这辈子,我知足了。” 这几句话,又让永琪想起,他们虽然对彼此有意许久,但最终促使成婚的却是胡嫱的谎言和心计,他忽然好奇的问:“你撒下弥天大谎的时候,怎么就那么有把握我会立刻回来帮你圆谎呢?” 胡嫱笑道:“你的决定,我哪有把握?我只是用自己的命打了一个赌罢了!没有人希望自己的真爱在别人眼里只是偷情,我已经受够了别人异样的眼光,所以,我赌这世上我最爱的男人,对我的在乎程度到底有多深,他会不会舍得我去死。如果我输了,也许会死,可是如果我赢了,我就能光明正大的和你在一起,永远不会再分开。” 永琪的心再次被深深的震撼了,又问:“你不是最怕死吗?” “怕死,但更怕失去你……如果连我最爱的人都舍得我去死,我就算活着,又有什么意义?”胡嫱的言语,是如此的动情。 永琪慢慢的转过头,看着胡嫱,他一度以为懦弱的胡嫱,竟然可以为了爱情变得如此勇敢。 胡嫱也微微侧过身,把手放在永琪的胸口,问:“你的心怎么跳的这么快?好像那一晚……” 胡嫱没有说完,永琪已经知道她说的是在德州的那一晚,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披散着头发的那一晚。 永琪望着胡嫱,渐渐的感到有些不能自控,喘息声也越来越重。 胡嫱察觉出永琪的异样,便不再言语,她轻轻吻过永琪的唇边。 永琪不再犹豫,翻身在胡嫱身上,深情的吻了下去。两颗被道德观束缚已久的心,在此刻终于得到了释放,他们抛开了内心曾经的压抑、世俗的眼光,不再去想谁曾经对不起谁、谁又曾经辜负了谁,复杂的世界让人太累,他们此刻只想单纯的在一起,哪怕美好时光太短暂。 第二卷:荣王殇 第179、懿泽绝望夫妻情,永琪别恋强有理 懿泽听说永琪这一晚住在了望雀楼,如同晴天霹雳,她不敢相信,亲自跑到望雀楼,去证明传言是否属实。 刚走近胡嫱的居室,懿泽就听到房内传出了那种销魂的叫声,声音正是来自于胡嫱。 懿泽的心突突的,她走到窗口,窗户没有关严,她从窗户缝隙中看到了悬挂在床边上的帘幕。透过帘幕所呈现出来的身形,她看得出是永琪和胡嫱,他们不知道在里面滚动了多少圈,不停的动作着,传出来的声音越来越不堪入耳。 懿泽终于听不下去了,一口气跑出了望雀楼,夜风迎面,刺骨一般的寒冷,她的脑袋却像要爆炸了一样,脑海中一直闪现着帷帐中永琪和胡嫱的身形、那间房屋里传出来的声音,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她疾步跑回芜蔓居,金钿和玥鸢都迎了上来。懿泽没有理会她们,跑进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上了闩。 金钿和玥鸢都在门外拍门喊着,只是得不到懿泽的一点回应。 懿泽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向里走,如一支正被狂风肆虐的玫瑰,花瓣被一片一片吹得零散,只剩下中间一点可怜的花蕊。相比之下,花枝上的刺已经愈发抢眼。 胡嫱的叫声,好似仍在耳边,叫的懿泽头昏脑涨。 懿泽捂住耳朵,还是听得那么清楚,她随手抡起枕头,砸在一旁的柜子上,却看到一个小东西从上面掉下来,和枕头一起落了地。 懿泽定睛看了一眼那个小东西,原来是一只拨浪鼓。 懿泽慢慢走了过去,蹲下捡起拨浪鼓,轻轻的转动了几下,两枚小弹丸敲打着鼓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泪水湿润了懿泽的眼睛,她将拨浪鼓紧握手中,慢慢蹲下,靠着柜子,失声痛哭起来。 朦胧中,她又看到了一个小手抹掉了自己的眼泪,又听到了那句“额娘,不要哭,我保护你”。 只是,当她想要去握紧那只小手时,却怎么都抓不住。 “绵脩……绵脩……我的孩子……绵脩……”懿泽的眼泪滴在拨浪鼓上,抬头却看到绵脩调皮的蹦着、笑着,越走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我的孩子……”懿泽痛哭着,把手伸向她再也看不到的绵脩,一直哭到最后昏死过去,侧躺在地,一只手还直直的伸向前方。 这一夜,胡嫱睡的很沉,没有做梦,似乎一次性将前些日子的困乏都一并解除了。 清晨的阳光照耀到永琪的脸上,他睁开眼睛,想起昨夜之事,原本说好的鉴定真相,却变成床笫之欢,并没有证明出懿泽的身份是否特殊。他觉得有点不对劲,晃醒了依偎在他怀中的胡嫱。 胡嫱睁开眼,却又伏在永琪的肩上。 永琪问:“你昨晚有做梦吗?” 胡嫱摇了摇头,她知道永琪在想什么,便说:“我想,她可能事先知道了王爷昨晚在这里,所以才没有造梦吧!毕竟,她不想王爷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永琪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疑虑,他看着胡嫱,用一种不太肯定的语气问:“这该不会又是你的计谋吧?” 胡嫱听了这句话,顿时变了脸色,她推开永琪,生气的问:“王爷是不是害怕没有办法对懿泽交差,所以后悔要了我?” “我没有。”永琪慌忙抱住了胡嫱,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很害怕胡嫱生气,也许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胡嫱的怀抱能让他感觉到温暖,他发自内心的依赖着这种触手可及的幸福。他摸了摸胡嫱的脸,微微扬起嘴角,笑道:“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胡嫱甜甜一笑。 永琪命人将猪圈迁出望雀楼,胡嫱又清闲了起来,便多花费了些时间精心的装扮自己,也将望雀楼收拾的十分精致。 一连多日,永琪都住在望雀楼,而且每一晚他和胡嫱都把头发系在一起。懿泽在一次进入胡嫱梦境时,察觉到了永琪也被连带,大吃一惊,即刻撤离了出来,此后也不敢轻易控制胡嫱梦境了。 懿泽思忖,她虽然向孟冬透露过梦神的身份,也只是泛泛的提过,她从不曾告诉过任何人操控梦境的方法。 可胡嫱显然知道头发是梦神进入梦境的通道,还知道将不同人的头发系在一起就可以人为的牵连入梦。懿泽怎么也想不到,胡嫱会用系头发的方式来保护自己,这不由得懿泽感到诧异,甚至恐惧。 以前懿泽总以为,只要自己恢复作为梦神的灵玉,在人间自然无人匹敌,可是现在她不能这样认为了。她可以确定胡嫱只是一个凡人,却想不明白胡嫱如何得知她的秘密。 更关键的问题是,她根本猜不到胡嫱到底知道多少。 入冬,北京城迎来了的第一场雪,懿泽推开窗户,看到漫天雪花,寒气迎面扑来,吹的心里冰凉冰凉的。 门开了,懿泽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是玥鸢走了过来,轻轻的喊了一声:“福晋……” 懿泽看着玥鸢,知道必是有事相告,就静静的等着。她现在的状态,可以称得上是百无聊赖。 玥鸢道:“胡格格怀孕了,需要有人服侍,王爷没敢把望雀楼之前被福晋遣走的丫鬟召回去,但却吩咐滢露以后长久的留在望雀楼,专程照看胡格格的衣食起居。” 懿泽笑了几声,懒得说话。 玥鸢看得出懿泽笑得无奈,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才算的上安慰。 懿泽不会对这个消息感到惊讶,因为永琪和胡嫱最近天天在一起,怀孕是迟早的事。她来到望雀楼,正好遇到永琪刚从里面走出来。永琪看到了懿泽,站住了脚步,看着懿泽,却无话可说。 懿泽淡淡笑道:“恭喜王爷,又要做阿玛了。” 永琪听得出懿泽这句“恭喜”的弦外音,无法做出回应,轻轻的说了句:“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没必要故作贤惠大度,那不像你。” 懿泽冷冷的笑着,问:“你还记得我肯接纳她嫁过来,对你说过的话吗?” 永琪静静的答道:“记得。你说,我若只是为了救她性命才娶她,那这一辈子都不要碰她。” 懿泽又问:“让她有了你的孩子,也是你救她的一种方式吗?” 永琪答道:“当然不是。” 懿泽继续追问道:“那是什么?” “就是纯粹的男女情爱,我爱她。”永琪的回答很利索,不再像过去那么遮遮掩掩,闪烁其词。 “你终于坦诚了……连骗我都不愿意了……”懿泽望着永琪,她的心木木的,竟然感觉不到心痛,她轻轻笑着,说:“现在,你爱她,已经胜过爱我了吧……或者,在你心里,老早就没有我的位置了……” 永琪没有言语。 懿泽又笑问:“你的心,怎么就变得那么快?” 永琪还是没有说话。 懿泽的笑容是那样僵硬,那样勉强,轻叹道:“碧彤死前是那么羡慕我,她曾经说过,失去了绵侒之后,你就再也没有踏进她的房门一步。其实,在没有了绵脩之后,你又何尝来看过我?王爷也只不过是一个‘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负心汉……” “我是为了你才娶的碧彤。”永琪突然说出来这么一句。 懿泽看着永琪,以她的个性,其实现在应该是不屑于与永琪讲话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与永琪讨论这些无聊的问题。 永琪也看着懿泽,静静的说:“你知道吗?从小生活在宫廷的我,是多么渴望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我曾经奢望着会有一天,那是和你一起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我愿意为了你放弃江山、放弃至高无上的皇权,我也可以为了你背叛生我养我的父母,带你远走高飞。我能为你做的,是我为任何人都做不到的!可是你呢?你为了让我留下,为了以后还有机会爬上去,情愿和碧彤共侍一夫。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你嫁的到底是我,还是我的身份!我很怄,为了成全你的贪念,我娶了碧彤,我是真的很爱你,我也知道你心里有我,所以,为了成全你我之间的感情,我又辜负了碧彤。就是因为太爱你,我才白白耽误了碧彤的一生!碧彤死后,我深深的后悔、自责,我有什么资格让一个无辜的女人在等待中绝望、在绝望中死去?我后来越来越明白了碧彤所做的一切,她的要求其实不高,她只是渴望被爱,哪怕只是个零头,她都会当做宝。每个人都渴望被爱,我也一样。嫱儿比你爱我,她可以为我承受任何委屈,也愿意为了我放弃一切,甚至不惜把生命作为嫁给我的赌注,我如果再辜负她,该是有多么愚蠢?爱你太累了……这些日子我才发现,被爱是一件如此轻松幸福的事。你认为我变心也好,负心也罢,但是我不后悔,也不会改变!” “她比我爱你,我嫁的只是你的身份,这就是你的顿悟?你的总结?”懿泽冷冷的笑着,问:“如果你不是皇子、你没有现在贵重的身份,她会处心积虑的嫁给你?会心甘情愿的做你的一个小妾吗?” “嫱儿不止一次的煽动我跟她去私奔,去和她一起过她以前的生活,她告诉我,京城很危险、我的身份很危险,她希望我离开,那样我会很安全,她也会心安,我们会很幸福!听了这些,你还会以为她看上的是我的身份吗?她说的那些话,不知道让我有多感动,我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那个画面,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一群奔跑的牛羊,该是多么好看……”说到此处,永琪闭上了眼睛,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懿泽问:“那你怎么不走呢?” 永琪又睁开了眼睛,望着懿泽说:“因为在我幻想的那个画面里,我看到的站在我身旁的姑娘是你,而不是她……” 懿泽的心,突然有了痛觉。 “也许你对我很失望,其实我对你更失望。你从来都不信任我,我一直都知道,你有秘密瞒着我,而且是惊天的大秘密!就是因为你不信任我,才会把嫱儿送到皇额娘面前,才会成就我和她!我已经顺从了你,将嫱儿逐出王府,与她断绝往来,你却还是疑心重重……我和你的婚姻,也许有情,但更多的是利用,既然你要利用我的身份,而我也已经娶了你,索性不如成全你!我不会离开京城,也不会对任何人说出不该说的话,嫡福晋的位置已经是你的了,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当皇帝,我会立你为皇后,如果你还能再生下儿子,我也可以立他为太子,这样,我就不算辜负你了吧?”永琪看着懿泽,这一词一句,说的是那样痛心,他的眼睛中似乎也闪烁着泪花。 懿泽的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下,她面对永琪这番如同讽刺一般的承诺,竟然无言以对。 永琪却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说:“你需要的,我都尽力给你。至于我的感情,也该给需要的人才对,不是吗?” 懿泽也强装出笑意,点头答道:“王爷如此厚爱,臣妾感激不尽!” 第二卷:荣王殇 第180、红梅如血缭人乱,冰雪三尺心倍寒 懿泽走出了望雀楼,走在漫天飞雪当中,她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寒冷。走出数十步之后,她回头看了一眼,白茫茫的空地上,没有一个人影。 懿泽苦笑了一下,她是太痴心妄想了,竟然还会幻想猜测着永琪会不会跟在身后? 走着走着,懿泽似乎看到了曾经相似的大雪,她看到了那个跪走在雪地上的自己,穿的那么单薄、脸和手都冻的通红。她还看到了那个始终跟随她不远的永琪,把自己的衣服披在懿泽身上,说讨厌懿泽的坚强,那心疼的眼泪,曾经让懿泽心中无限温暖…… 又走出没多远,懿泽闻到了一股清香,她看到了一片红梅,不知何时,红梅已经盛开,远远望去火红的一片,映着白色的世界,像鲜血一般沁人心脾、让人心碎。 懿泽走进红梅林中,端详着枝头的孤芳自赏,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 “福晋,你还好吗?” 懿泽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她微微侧了脸,看到了胡云川,冷冰冰的问:“我好不好,与你何干?” 胡云川看着懿泽,说话的样子很正式:“很抱歉,我刚才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懿泽冷笑一声,问:“然后呢?” “我不能苟同他的观点。” 懿泽又冷笑了一声,她实在觉得胡云川莫名其妙,他们夫妻之间的事,竟然轮到一个外人来评头论足。 胡云川也不等懿泽问,只管说:“世间的夫妻,大多都是门当户对,原本就是互有所图。你们能够成亲,接纳的就是当时彼此的一切,自然也包括对方的身份。就算你曾经看上过他的身份,也不能成为他变心的借口。”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懿泽不屑的看了胡云川一眼。 胡云川紧紧的盯着懿泽,很认真的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他不能坦荡的承认始乱终弃,而把自己的变心归结为你的错误,这说明,他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你虽然是他的妻子,可是你们共同的孩子已经不在了,他也已经失信于过去,和别人又有了孩子,你还能相信他现在对你的承诺吗?如此为他伤心流泪,还不如趁早离开他,也许……你会得到一个真正属于你的归宿!” 懿泽冷笑着问:“等我离开了,你妹妹就可以独霸永琪,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是吗?” 胡云川愣了一下,只觉得心里乱乱的,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真的为你着想!” 懿泽收起了笑容,突然义正辞严的向胡云川道:“告诉你妹妹,不要以为怀了永琪的孩子,就可以取代我在王府的位置。我不高兴的时候,随时可以要了她的命!” 胡云川看着懿泽,没有再说话,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从这天开始,懿泽又把自己关在了房中,不愿与任何人见面,也不想对任何人说话。金钿和玥鸢来敲门了几次,全无一点动静。 瑛麟来芜蔓居看望懿泽,也吃了闭门羹。 懿泽只在门内应付一句话:“你回去吧!” 瑛麟在门外笑着说:“小时候,在杭州老家,我每次来找你,你就是这样,经常一句话把我打发了。来京城之后这些年,我发现你变开朗了很多,没想到如今,你又像当年一样孤僻了。” 懿泽记得,小时候瑛凤和瑛麟都不喜欢宜庆,而主动亲近懿泽,懿泽只因自己的特殊身份太害怕露馅,于是整日、整年的都活在一个人的世界,拒绝与外界的任何人往来,久而久之,孤独的很习惯,反而不喜欢身边有人。 入宫之后,身份的骤变让她没有了拒绝的资格,反而渐渐感受到人情的温暖,曾经最珍惜的,就是孟冬和永琪,当这些都化为泡影,她慢慢明白,最温暖的原来也是最寒冷的。 瑛麟又在门外说了一句:“你若是不出来,我就走了。” 懿泽终于打开了门,出现在瑛麟面前。 瑛麟开心的笑了,拉着懿泽的手来到花园中散步。 大雪已经停了,白茫茫的大地上,留着一些稀稀疏疏的脚印。 走出芜蔓居,懿泽和瑛麟都看到,一拨又一拨的侍女在向望雀楼搬运炭盆、棉被等物,那待遇,绝对不像一个侍妾。 走进花园没多久,懿泽遇到了永琪,他正小心翼翼的扶着胡嫱,一起走在雪地上,呵护备至,生怕有一丝闪失。 永琪看到了懿泽,往前走也不是,掉头走也不是,只能停住了脚步。 胡嫱不敢看懿泽,尴尬的低着头。 瑛麟冷笑着,问:“胡格格有了身孕,还这么冰天雪地的跑出来,不怕滑一跤孩子没了,你可如何在王爷面前献宝呢?” “我……我听说红梅开了,闲来无事,想看看。”胡嫱回答的声音很低沉,还是不敢抬头。 瑛麟又笑道:“既然胡格格这么闲,怎么不继续养猪呢?” 永琪气愤的斥责道:“陈瑛麟,我看在懿泽的面上,才容你在王府有一席之地,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瑛麟啧啧了几声,嬉笑着问:“原来……表姐在王爷心里这么有面子?我还以为,王爷几个月没踏进表姐的门槛,早就忘了府里还有我们这些人呢!” 永琪没有理会瑛麟,扶着胡嫱往旁边走。 瑛麟伸腿绊了胡嫱一脚,胡嫱差点摔倒,被永琪一把扶住。 永琪朝瑛麟吼道:“你明知嫱儿有孕在身,竟敢当着我的面害她?” “王爷息怒,臣妾只是试一试,看王爷对胡格格的保护,到底够不够到位!如今可见,是臣妾多虑了!”说罢,瑛麟大笑起来。 永琪心浮气躁,又呵斥道:“你少给我来这套!你给我记着,嫱儿肚子怀的,是我的骨肉,我不允许他们有任何闪失。你若再敢肆意挑衅,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懿泽冷冷的问了一句:“王爷还能再无情一些吗?” 回答懿泽的时候,永琪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解释道:“我只是想保护好自己的孩子,你不要多想。” 懿泽问:“那我的孩子呢?” 永琪不知如何作答。 懿泽又更大声的问了一句:“我的孩子呢?” 永琪低着头,依然没有说话。 懿泽隐隐感到了她的心在痛,她不想再看到永琪和胡嫱出现在一处的画面,转身离开了这里,越走越快。 瑛麟忙跟上了懿泽。 懿泽快步的走着,心痛的滋味越来越明显。经过河流附近时,她被河岸上冻结的冰滑了一跤,沿着河岸的坡度滚了下去,额头撞在了一块冻住的大石头上,昏了过去。 瑛麟看见懿泽摔倒,惊叫了一声:“表姐!” 她小心的追到河岸,只见懿泽已经滚了下去,昏迷不醒,就站在河岸上,向四围喊道:“有没有人啊,谁来救救她?” 因为懿泽最近的情绪不稳定,胡云川总担心她会出事,常常暗暗的跟着懿泽。瑛麟早已察觉到了,才故意呼唤。 果然,胡云川很快出现,跳到冻住的河面上,走到懿泽身边,将懿泽抱了起来,瑛麟又帮着,一起将懿泽拉了上来。 瑛麟催促道:“表姐受伤了,得赶紧把她送回去才行!” 胡云川点点头,抱着懿泽往芜蔓居走去。 瑛麟却掉头来到红梅林,看到永琪和胡嫱还在那里赏花。 瑛麟暗暗看了一眼,只见胡嫱饶有兴致,左顾右看的闻着花香,永琪虽然扶着胡嫱,却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瑛麟忙走了过去,故作慌张的对永琪说:“王爷,不好了,表姐刚刚滑倒了,撞伤了头,昏过去了!你快去看看吧!” 永琪听了,大吃一惊,想也没想就松开了胡嫱,飞快的向芜蔓居跑去,几次差点滑倒。 胡嫱望着永琪的背影,痴痴的站着,像一个被遗忘的人。 瑛麟走到胡嫱面前,笑道:“看到了吧?这就是你和懿泽在王爷心中的差距!如果懿泽肯放下架子跟你抢,你一定会输的一根毛都不剩。” 胡嫱沉默着,伫立着。 瑛麟笑嘻嘻的走了。 胡云川抱着懿泽,往芜蔓居方向走。因雪地上走着慢,他一路上好几次碰到了府内的下人,都投以异样的目光。胡云川毫不在意,只管走自己的路。 永琪只有一个人,自然走的快一些,反而先到了芜蔓居,到院子里看到了玥鸢,便问:“懿泽呢?” 玥鸢答道:“福晋跟侧福晋出去了好大一会儿了,好像是去了花园。” 永琪又忙走出芜蔓居,迎头看到胡云川抱着昏倒的懿泽走来,这个画面,似乎有一点熟悉。 胡云川走到了永琪面前,不想重复与上次类似的解释。 永琪问:“你觉得你这样抱着她,满院子的走,合适吗?” 胡云川反问道:“难道王爷认为我见死不救,就合适吗?” “你混账!”永琪忍不住骂了一句。 “混账的是你!”胡云川以同样仇视的目光看着永琪,毫不示弱。 玥鸢从院子里跑了出来,看到懿泽,惊讶的问:“福晋怎么受伤了?” 永琪看着昏迷的懿泽,强行从胡云川手中抱过来了懿泽。玥鸢忙跟在永琪的身后,一起回到房中,将懿泽放在床上。 玥鸢取出了一个放在房中的医药箱,递与永琪。 永琪坐在床边,轻轻的擦拭了懿泽额头上的伤。 懿泽被疼醒了,不自觉的用手摸了一下额头,睁开了眼睛。 永琪忧心的问:“懿泽,你看着我,你觉得自己清醒吗?要是有内伤,得赶紧叫御医来!” “你给我滚。”懿泽把脸转向里面,不看永琪。 看到懿泽这个态度,永琪可以确定懿泽是脑筋清醒的,头上的伤应无大碍,他站了起来,交待玥鸢道:“好好照顾福晋,万一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赶紧来告诉我。” 玥鸢应了一声。 永琪走出了房门,玥鸢送了出来,发现胡云川还在院子里站着,并未离开。 第二卷:荣王殇 第181、胡郎关怀惹生疑,侍儿匠心圆破镜 永琪心里很不舒服,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到胡云川面前,问:“你还杵在这做什么?” 胡云川答道:“我不放心福晋,想看看她有没有事。” 永琪不由得再次怒上心头,问:“你这么关心她,是什么意思?” 胡云川反问道:“我不能关心她吗?” “她是我的妻子,用不着你来关心!”永琪开始变得有那么点失态。 胡云川却很不屑,淡淡的问:“王爷还记得有这么个妻子吗?” “我们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永琪瞪着眼睛,厉声问:“你留在这里,到底是为了嫱儿,还是为了懿泽?” 胡云川如果敢说是为了懿泽,他大概就要立马滚蛋了,毕竟他只是寄人篱下,只好忍了忍,答道:“当然是为了嫱儿。” 永琪也强压着自己涌动的心绪,对胡云川说:“那就请你多为嫱儿考虑一点,别让我去跟她解释为什么不顾亲戚情分!我命令你,立刻给我出去!” 胡云川终于离开了。 永琪也出去了。 玥鸢看着这一幕,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她不得不担心一件事,这是世上所有男人最大的忌讳,更何况永琪是个皇子?如果懿泽一朝不慎,任凭夫妻之间的感情再深,恐怕也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夜间,玥鸢悄悄的叫出金钿,因金钿比较嘴快,她不敢与金钿明说自己的担忧,只说:“如今胡格格得宠,福晋每天活得如槁木死灰一般,越来越没有地位。我真的很担心,倘若胡格格生下儿子,恐怕迟早会骑到福晋头上。” 金钿皱着眉头,同样忧虑道:“我也担心,以前孟冬姐姐在这儿,不论什么事情,总能立刻出主意、解决麻烦,我却笨的很,一点忙都帮不上!” 玥鸢道:“我看得出来,王爷很在意福晋,福晋也期待王爷回头,只是两个人表面上都僵持着,才让胡格格钻了空子!福晋但凡能不要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们之间就有转机。你是福晋的陪嫁丫鬟,对她了解多一点,你劝劝她!” 金钿一脸无奈,解释道:“你是不知道!她从来都不会服软,从小到大都没有!就算是别人在她面前装孙子,她都未必能下得来台!” 玥鸢忧虑着胡云川的存在可能带来的麻烦,难免心急,催促道:“办法总会有的,你再想想!” 金钿苦思冥想了一夜,实在想不出什么主意。但她想到了一个人,就是卓贵,他一向鬼主意最多。 次日天刚刚亮,金钿就来到紫薇寒舍,来找卓贵。 卓贵正在指挥人打扫前庭院,看到金钿招呼他,走过去问:“干嘛?” 金钿问:“王爷昨晚是不是又在望雀楼?” 卓贵笑道:“这还用说吗?朝服都给拿到那边去了,每天在那边梳洗了,直接就去上朝了!” 金钿嘟囔道:“天天都在那儿,我们小姐岂不是一点机会都没了?你能不能劝劝王爷念个旧,也到福晋那去去!” 卓贵摇了摇头,笑着说:“我的姐姐,我劝王爷去了也没用,左右不过是被你主子给撵出来,还是省了这一趟吧!” 金钿叹了口气,她不得不认可卓贵的说法是对的。 卓贵嬉皮笑脸的跟金钿唠起来,问:“你知道福晋和胡格格最大的区别在哪吗?胡格格太主动了!她只要有一丁点机会,都会用尽全力把王爷傍的牢牢的,不仅温柔,还特能煽情,每次都能把王爷感动的稀里哗啦!而福晋呢?见天板着一张脸,动不动就翻旧账,王爷不想提什么,她就越要说什么,还说的那么难听,王爷能不疏远吗?” 金钿牢骚道:“可福晋毕竟是世家的大小姐,难免骄傲自负。胡格格只是个平民丫头,伏小做低是常情,怎么可能一样嘛?” 卓贵笑道:“世家小姐也罢,平民丫头也好,王爷连皇上都敢顶撞,怎么可能总是看福晋的脸色过日子?我也知道,福晋不可能像胡格格那样整天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但有点女人的温柔总可以吧?最起码不要总那么强势不是?” 金钿摇了摇头,道:“我们家小姐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若是在他们从前感情好的时候,或许还能有一些温柔可言,如今王爷移情别恋,小姐只会比王爷更摆架子,半点都退让不得!” 卓贵想了想,又说:“其实,王爷和福晋相知多年、情深似海,只是福晋迈不过失去世子的痛苦,王爷又因为碧彤福晋的死耿耿于怀,彼此之间都由爱生恨,胡格格才有机可乘!想撮合他们旧情复燃,一点都不难!” 金钿欣喜的问:“你有办法?” 卓贵笑了笑,伏在金钿耳边叮嘱了两句。 金钿大吃一惊,问:“什么?你要我给小姐下药?” 卓贵用食指“嘘”着,朝四面看看。 金钿羞的面红耳赤,低声编派卓贵道:“这是什么馊主意?也亏你想得出来!你怎么不给王爷下药呢?” “王爷那个人,哪里还用得着下药?”卓贵龇牙咧嘴的笑着,又对金钿说:“福晋是王爷的结发妻子,我是不忍心看他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才出此下策!我在王爷身边,看的最明白,王爷心里最在意的那个人,肯定还是索福晋!若是福晋能再有个孩子,王爷哪里还能一直留心胡格格肚子里的孩子?而且福晋也能弥补失去世子的伤痛,有孩子在中间牵扯着,一来二去,他俩不就慢慢好了吗?” 金钿听了,觉得有些道理,忽而又想到:“可是王爷和胡格格也会因为孩子,永远都牵扯着啊!” 卓贵翻了个白眼,笑问:“咱们家王爷可是皇上心目中的太子,你还能不让他有三宫六院吗?重要的是,谁能坐在未来中宫那个位置!胡格格的出身,就算生了儿子,也当不了皇后!但若是福晋有儿子,做皇后还是十拿九稳的,你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金钿点点头。 卓贵又一次伏在金钿耳边,叮嘱了几句话,金钿认真的听着,两个人就约好了时间,里应外合,做一个破镜重圆的撮合之计。 这些日子,懿泽总是茶不思、饭不想,常常神情呆滞的坐在窗前望着远方,每次都要玥鸢和金钿劝着,或是瑛麟来陪着,才勉强吃一些东西,却还是食不知味,日日消沉。 又到了用膳的时间,玥鸢做了几样精致的小菜,拿到懿泽房中,劝道:“福晋,吃一些吧?” 懿泽摇了摇头,痴痴的望着窗外,寒风呼呼的吹着,怕是又要下雪了。 “寒冬天气,福晋不要总是吹风。”玥鸢放下饭菜,走到窗前想把窗户关掉。 懿泽伸手抵住了窗户,轻声的说:“不要关,我心里闷,想透透气。” 玥鸢无奈的站在一旁。 门开了一个小缝,金钿探头看了一眼,心中约莫着大概没有问题,然后才推开门,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放了一个酒壶。酒壶里已经放了药,这让金钿有点心虚。 金钿垫着脚走到懿泽身边,堆着笑容说:“小姐要是吃不下东西,要不先喝点酒?” 玥鸢愣了一下,问:“你怎么劝福晋喝起酒来了?” 金钿笑道:“一醉解千愁嘛!小姐每天都这么郁郁寡欢,我给她找点乐子,总胜过无所事事!” 懿泽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明晃晃的酒壶。 玥鸢问:“福晋喝过酒吗?” 懿泽凝望着酒壶,静静答道:“只喝过一次。” 金钿忙殷勤的放下托盘,举起酒壶,向酒杯中倒了满满一杯。 玥鸢又问:“什么时候喝的?” 懿泽望着酒杯出神,却没有回答。 金钿低声告知玥鸢:“当然是新婚之夜的交杯酒了!” 玥鸢和金钿都不再吱声,只看着懿泽。 懿泽望着酒杯,又回忆起大婚时的风光,还有婚前的种种。 在宫女生涯中,身份的卑微让她常常被利用、被陷害,她也曾痛苦、失落,甚至看不开,可永琪总会为她解围,时刻关注着她的心事。当乾隆终于为永琪和她赐婚的时候,她是那么的开心,当时宫内贺喜的人往来于延禧宫络绎不绝,宫外的贺客更是踏破了御史府的门槛,连一向偏心宜庆的母亲陈氏都因为懿泽光耀门楣而另眼相看。 大婚的礼节很繁琐,懿泽从鸡鸣劳累到日落,疲惫不堪,心里却很甜。 因为备婚而多日不能得见的永琪和懿泽,在新婚之夜掀开盖头的那一刻,彼此都会心一笑,饮过交杯酒,打上同心结,在朦胧的烛光中,他们许下了终身的誓言。 她永远不会忘记,当晚永琪笃定的目光、赤诚的誓言:“我,爱新觉罗·永琪,一生一世心里只有索绰罗·懿泽一人,也只娶一人,永不相负。” 想到这里,懿泽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金钿马上又满上一杯。 玥鸢看着,有些焦虑。 懿泽以为此生最幸福的那一段时光,就是新婚之后的那几个月,他们每天形影不离,你侬我侬。永琪在雾灵山上为她遮雨,在夜间将她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暖着,她至今仍记得永琪当时的心跳、和自己手心的温度。 懿泽的眼泪簌簌的流下,又端起酒杯,全部喝下。 金钿再次满上一杯。 玥鸢按住金钿的酒壶,问:“你成心要把福晋灌醉?” 金钿把玥鸢拉到一旁,伏在玥鸢耳边,把声音压的极低:“王爷一会儿过来,小姐只有醉了才不会撵人!” 玥鸢愣了一下,知道是计,便没再阻拦。 第二卷:荣王殇 第182、懿泽醉闯滕琴屋,永琪重温少年梦 就这样,懿泽喝了一杯又一杯。不胜酒力的她,开始有几分醉意,嘴角扬起一点微笑,笑的却很难过。 过了一会儿,瑛麟来看懿泽,只见懿泽喝的醉醺醺的,忙来阻拦。 金钿却拉住瑛麟,道:“表小姐不要拦着,小姐心情不好,要一次消遣个痛快,才能好呢!” 卓贵按照与金钿约定,在永琪准备去望雀楼的时候,拦住了永琪,笑劝道:“王爷,你好些天都没去看福晋了,要不要去看看?” 永琪想了想,答道:“不去。” 卓贵坏坏的笑着,问:“王爷是怕被福晋撵出来,没面子吗?” 永琪瞪了卓贵一眼,没有说话。 卓贵又说:“王爷不如再试一次,兴许……今天福晋把王爷留下呢?” 永琪不解的问:“为什么今天她会把我留下?” 卓贵如感情大师一般,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的对永琪说:“这个……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王爷之前不就是一碰壁、再碰壁,百折不挠,然后才把福晋给娶回来的吗?怎么如今退缩的这么快?难不成……王爷真如谣言里说的那般喜新厌旧?” 永琪思虑着卓贵说的话,正在犹豫之间,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卓贵也吓了一跳,心里想着,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关键时刻叨扰永琪,搅乱自己的计划。 还没来得及多想,他们在听到敲门声响起之余,又听到一声呼唤:“永琪!你给我开门!” 永琪听得出,这是懿泽的声音,心里奇怪极了。 卓贵又吓了一跳,抓耳挠腮,感觉不太合乎常理。 懿泽在外面重重的拍着门,再次高声喊道:“永琪,你在里面吗?” 永琪走到门前,开了门。 懿泽原本是有些倚着门的,门开的突然,懿泽险些摔倒,撞到了永琪的胸前,永琪忙扶住了她,一大股酒味扑面而来。 永琪再抬头看,只见瑛麟、金钿、玥鸢都跟在不远处。 紫薇寒舍的下人也都站住看这一幕,外面还有许多府中的下人,围观在院子门口,充满好奇。 永琪问:“你喝酒了?喝了多少?” 懿泽两腮微红、酒气微醺,笑意盈盈的看着永琪。永琪从来没见过懿泽这个样子,很是惊奇。 瑛麟在后面答道:“表姐心情不好,喝多了,又不胜酒力,就变成了这样。” 懿泽深情的望着永琪,醉眼朦胧,问:“你……你凭什么那样说我?就算……就算我利用过你,你就可以否定我对你的感情吗?” 永琪看着懿泽,她眼底埋藏着无限柔情,虽然是喝醉,却是难得的温柔。 懿泽又摇摇晃晃着,继续说:“我嫁给你另有目的,难道就是错了吗?每次……每次我们之间出了问题,你都能找出理由……来自圆其说。你觉得……觉得我不够爱你、不够信任你……你说跟我在一起太累,你说渴望被爱、想要活得轻松一点……你找了那么多借口,你怎么就不承认自己花心呢?” 永琪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懿泽双手捶着永琪的胸口,肆无忌惮的骂道:“你混蛋、你混蛋!混蛋!” 永琪忽然抱住了懿泽,心里难受极了。 醉酒的懿泽,说话仍然是断断续续的,又问:“你告诉我,你……你是更爱胡嫱……还是……更爱我?” 永琪不假思索的答道:“我当然更爱你!” 卓贵在一旁听着,摸着脑门摇头,低声嘀咕道:“你应该说你只爱她一个……” 没等卓贵提示完,懿泽已经推开永琪,猛地给了永琪一拳,问:“你的意思就是说,你心里也爱她?” “我……”永琪看着懿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对。 懿泽歪着头,笑着问:“左拥右抱的感觉,你是不是特别受用?那我也想左拥右抱,你意下如何?” “你在胡说些什么?”永琪看着院子内外站着的人,有些站不住了。 懿泽却用食指挑着永琪的下巴,轻佻的说:“你凭什么三妻四妾?你不就仗着这是你的地盘吗?若是在我的地盘,你早就犯了族规,小命不保了……” “你的地盘?”永琪愣着,不太听得懂懿泽的意思。 懿泽笑道:“在我们格姆山,男人都要听女人的,你也应该听我的,懂吗?” “格姆山?”永琪望了瑛麟一眼,好奇的问:“是你们老家的一座山吗?” 瑛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座山,心中也有些好奇。 懿泽把胳膊搭在永琪肩上,又笑着说:“我是女君,我也要翻牌子,今晚……我要宠幸你!” 此言一出,所有在场的人瞠目结舌。 永琪感到尴尬极了,他再也站不住,慌忙抱着懿泽进了屋内,关上了门,关门之前,还没忘记把卓贵给踢了出去。 卓贵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永琪一脚踢出门外。他慌慌张张的走到金钿身旁,低声问:“不是说好了,我带王爷过去吗?你怎么不按常规出牌?” 金钿反而责备卓贵道:“还说呢!都是你那个药作怪,小姐非要跑过来,我追都追不上!” 院子里的下人都交头接耳的议论着,然后各干各的去了。瑛麟也只好离开,心里却感到一阵诧异。 永琪将懿泽抱到里面,在床边放下,对她说:“你坐一会儿,我给你倒一杯醒酒茶!” 说罢,永琪正要离开,懿泽却突然站起,拉住了永琪。 永琪还没来得及问,却被懿泽猛的推了一下,没站稳,向后一仰,躺在了床上。 永琪睁大了眼睛,他简直难以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懿泽。 懿泽爬到了永琪身上,声音低沉着,深情的说:“永琪,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想你,我每天都在想你,我一直在期待你出现,你就是不来……我赶你走的时候,你又总是走的好快……” 永琪望着懿泽的脸,也同样深情的问:“你是不是只有喝醉了,才肯说这样的话?” “我没有喝醉……我只是为了你,把心给摔碎了,你却看不到我那颗碎掉的心,它为你痛了无数次,直到痛的麻木了,再也不会痛了,你却还是看不到……”懿泽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滴在了永琪的脸上。 永琪抹掉懿泽眼角的泪水,深深的心动着、难过着,却不知该如何面对现在的一切。 懿泽停止了说话,她不住的吻着永琪的脸,主动解开了永琪的衣服。 这都是以往永琪才会有的动作。 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永琪第一次知道,原来懿泽也可以风情万种,为他带来情窦初开般的浓郁之爱。 混混沌沌的睡了一夜,天亮之后,懿泽的酒劲下去了,药效也下去了。她突然醒来,竟看到自己是和永琪躺在一起的,且两人都是一丝未挂。 懿泽坐了起来,环视四周,她意识到,这是藤琴书屋中的卧榻。 永琪听到懿泽的动静,也睁开了眼,坐起来,微笑着凝视懿泽,问:“你醒了?”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懿泽觉得脑袋懵懵的。 “当然你自己跑过来的,你昨晚已经‘宠幸’了我,该不会想赖账吧?”永琪看着懿泽,坏坏的笑着,就如当初岁月静好那样亲切。 懿泽努力的回忆着,她好像想起来了自己在芜蔓居喝酒,金钿不停的给她倒酒,后来瑛麟来劝阻,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她猛然就有了来找永琪的冲动。她恍惚记起,自己把永琪放倒,然后主动做了……这简直不可思议,懿泽渐渐涨红了脸。 永琪望着懿泽红润的面庞,笑问:“都成婚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不好意思起来了?不过……我真没想到,我一直以为,我们在一起,从来都只有我会调情,原来你也……” “闭嘴!”懿泽突然打断了永琪的话。 永琪又看到懿泽露出一张冷冰冰的脸,长叹一口气,他知道,昨晚的美好都是意外,眼前这般,才是懿泽本来的样子。 懿泽忙忙的穿衣,忙忙的下床。 永琪不甘心,他拉着懿泽的胳膊,问:“你干嘛这么着急走?” 懿泽甩开永琪,又只是放下一个字:“滚!” 昨晚懿泽说每一句的醉话,永琪都清楚的记得,他相信,她内心深处和自己一样,都是期待重归于好的。 永琪在懿泽身后抱住了她,任凭她怎么挣脱,他都抱的死死的,恳求般的问:“我们和好不行吗?你到底想怎么样?” 懿泽挣脱不动,便停了下来,冷冷的说:“要么你能让绵脩复活,要么就让胡嫱也去死!” 永琪的手,渐渐抱的不是那么紧了。 懿泽离开了永琪的怀抱,转回身,看着永琪,冷笑着说:“我真是异想天开,胡嫱可以取代我,她腹中的孩子也可以取代绵脩,你怎么可能舍得让她死?” 永琪无法回答,只能沉默。 懿泽以为,这就算默认了,笑着点点头,目光再次变得锋利如剑,她从藤琴书屋跑了出去。 第二卷:荣王殇 第183、懿泽哀伤如死灰,胡郎居心路人知 整个王府到处都在议论着昨晚刚出炉的新鲜事,懿泽去找永琪、胡言乱语的谈情,两人还在书房中住了一夜。 一大清早,胡云川就在好几处听说了这件新闻,听得心里发慌。他脑袋抽风一样,来到芜蔓居一看究竟,想知道懿泽在不在,果然听人说懿泽昨晚去了紫薇寒舍,尚未回来。 玥鸢看到胡云川来打探消息,专程避开别人,走了出来,叫住胡云川说:“胡爷,您可是王爷的大舅子,而我们福晋是王爷的正妻,这个亲戚关系,还望您弄个明白。” “我不需要你来提醒!”胡云川怀着一肚子的火气,风风火火的走了出来。 懿泽正在回芜蔓居的路上,她一路都不敢抬头,总觉得下人们在对自己指指点点,不免走的有些快。在走到芜蔓居院墙外紧邻的小道上,她不慎撞到了胡云川的肩膀。 胡云川看到是懿泽,不知怎么就吼了出来:“你走路能不能长点眼睛啊?” 懿泽愣了一下,闷闷的问:“我看你是有毛病吧?” 胡云川继续吼道:“对!我就是有病!病入膏肓,已经无药可治了!” “神经病!”懿泽随口骂了一句,回了芜蔓居。 胡云川看着懿泽的背影,黯然神伤,他似乎觉得自己不该再继续留在王府、留在京城了。 卓贵得知懿泽已经离开紫薇寒舍,才敢回来。 有些没能亲眼目睹昨晚那场好戏的好事者,都八卦的来向卓贵请教,问:“卓总管,听说福晋昨晚宠幸了王爷,是不是真的?” “瞎说什么的?”卓贵故作一本正经的说:“是王爷宠幸了福晋!不会说话的回娘胎练练再出来!” 永琪在书房中听见卓贵的声音,高声喊道:“卓贵,你给我进来!” 卓贵吓得一身冷汗,蹑手蹑脚的走进书房,陪笑着问:“王爷,您……您找我有事?” 永琪端正坐着,质问道:“昨晚你劝我去看懿泽,还说她不会撵我,然后正好她就来了,还一反常态,这是怎么回事?” 卓贵眼珠滚动着,想笑又不敢笑,低声答道:“这……这就是个巧合呗!” 永琪将一卷书摔在桌子上,呵斥道:“你是要我动用家法吗?” “别……别……”卓贵双手按住永琪的书,陪笑道:“奴才也都是为王爷着想,才想撮合王爷和福晋和好,只是计划出了一点点小小的意外……” 永琪一脸严肃,问:“你的计划是什么?你对懿泽做了什么?” 卓贵不敢说,又不得不说:“就是……就是给福晋的酒里加了一丁点药……” 永琪又追问:“什么药?” “催……催情药。”卓贵不敢抬头,更不敢看永琪。 永琪把书砸到了卓贵的头上,呵斥道:“我是不是平时对你太宽容了,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连我和福晋都敢算计?也亏你想得出来!” 卓贵皱着眉,低声嘟囔道:“我看你昨晚不是挺受用的吗?” “王府的大总管这个位置是不是太委屈你了?我送你去宫里当太监总管可好?” “王爷,奴才错了还不行吗?可是……可是您难道真的不想跟福晋和好吗?你们两个这样僵持着,什么时候才是头啊?奴才就想给您制造一个开头,您后边才好……” 永琪的目光又瞟过来,卓贵赶紧闭了嘴。 经历了这么件事,金钿和玥鸢都以为懿泽和永琪必然是要和好了,应该说,整个王府都是这么以为的。 然而,懿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欢愉。 瑛麟最怕的事,就是永琪和懿泽真的和好。碧彤已经不在,而胡嫱的出身太低,再怎么受宠都威胁不到瑛麟,而永琪将来可能再娶的人,资历自然在瑛麟之后。 那么能对瑛麟的目的造成威胁的人,只能是她的表姐懿泽。 瑛麟带了些礼物,来芜蔓居给懿泽贺喜,事实上只是为了来看看懿泽酒醒后的反应罢了。 金钿从屋里出来,看到了瑛麟,嘟着嘴,向瑛麟抱骚道:“王爷刚才让人送了好多礼物来给小姐,都让小姐给退回去了!小姐心里明明有王爷,王爷又肯回心转意,小姐却不能见好就收!我们真是瞎操心、干着急!” 瑛麟笑道:“表姐向来心高气傲,根本不屑于跟胡格格争,自然不会把王爷的‘回心转意’放在眼里!从王爷有二心开始,哪怕能够做到断的干干净净,恐怕表姐的心里也不会有‘原谅’二字,更何况,胡格格如今还在府上,又怀着王爷的孩子,表姐眼里更容不得沙子了!” “你说的,那是以前的我。”懿泽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淡淡的接了这一句。 瑛麟笑问:“这么说,表姐现在不是这么想的了?” “从前,我的确骄傲太过,得罪了很多人,也吃了很多亏。入宫做宫女的那两年,磨平了我不少的棱角,和永琪成亲之后更是……”懿泽无奈的摇头,笑叹着:“婚后岁月,没有几天是顺心的,总有大大小小的理由逼着我去忍,我容忍了一次又一次,现在回头去看,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个人是我。” “既然你都已经忍了这么多,如今又何必拒绝王爷的示好呢?这样岂不是前功尽弃?”瑛麟似乎不解。 懿泽答道:“如果他伤害的只是我,我可以一直忍下去。但是,我的绵脩死了,他却在维护另一个人,他不值得被原谅!” 瑛麟惊诧的问:“表姐这么在乎绵脩,超过了在乎王爷吗?” “你会这么问,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做过母亲,你体会不到那种绝望。你知道吗?在失去绵脩的那一刻,我深深觉得,我这辈子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如果可以,我多想用我的命,去换回他的命……”懿泽轻轻的坐在台阶上,靠着一旁的柱子,眼神充满无助,又说:“此后的每一天,我的世界只有阴天,我看不到阳光,我的人生也变得毫无目的,那些曾经用尽心思要做的事,一件也不想做了,我甚至常常问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 瑛麟看到懿泽为绵脩之死这般难过,心里似乎有一点点后悔,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杀了胡嫱为绵脩抵命呢?以你的功夫,就算有十个王爷拦着,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懿泽答道:“胡嫱的确是最有嫌疑的人,但我并没有任何证据能确定她就是凶手。况且,当时离绵脩更近的人是胡云川,我的感觉告诉我,胡云川应该是一个很好的人,他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绵脩无辜送命。” 瑛麟默默琢磨着,原来懿泽并不完全认可胡嫱是凶手,那么胡嫱就未必能一直成为永琪和懿泽之间的阻碍。既然懿泽现在对胡云川有几分信任,那么利用胡云川应该会是最好的选择。 瑛麟忍不住笑了笑,轻声问:“表姐当真觉得胡云川好?” 懿泽随口答道:“感觉罢了。” 瑛麟带着些神秘的微笑,又问:“那你有没有感觉出来别的?” “什么意思?”懿泽不太明白。 侍立在旁边的玥鸢,听到她们两个聊的这几句话,又开始隐隐的有些担忧。 瑛麟笑道:“胡云川为人好不好,我是不知道,但他对表姐是真心好,王府上下可是有目共睹!” 金钿听了,吓了一跳,忙劝阻道:“表小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说着玩的,表姐别放在心上!”瑛麟笑了笑,又道:“我们聊些别的吧!表姐昨晚喝多了,对王爷说什么‘在我们格姆山,男人都要听女人的’,我很好奇,‘格姆山’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来没说过?除了杭州和京城,你应该没去过别的地方吧?” “格姆山?我说了格姆山?”懿泽大吃一惊,她没想到,酒后的自己竟然糊涂到连前世的出身之处也说了出来,问:“我……我昨晚还说了什么?” 瑛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金钿却带着几分喜气,笑着答道:“小姐说自己是女君,要翻牌子,宠幸王爷!府里的人都说小姐好霸气呢!” 懿泽摇了摇头,自言道:“我竟然说出这般惊世骇俗的话?真是太丢脸了!酒后乱性,果然不假,你们以后把酒给我拿远些!” 瑛麟笑道:“正可谓‘酒后吐真言’,这说明,表姐心里还是十分惦记着王爷呢!” 懿泽不言语,就算她心里依然如旧,那又能怎么样呢?她和永琪之间永远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待瑛麟离去后,玥鸢寻了个无人的机会,单独对懿泽说:“福晋,有件事,奴婢不得不说,万望福晋听奴婢一言,把胡侍卫撵出王府去。” 懿泽不解,问:“为什么?” 玥鸢又左右看看,确定四围无人,才说:“刚才侧福晋说的那几句话,可不是玩笑话,是底下人的风言风语,传到了侧福晋耳朵里,侧福晋不好明说,才以玩笑话提醒福晋!” 懿泽又不傻,当然知道所谓的“风言风语”是什么言语,她答道:“清者自清,我不怕别人的谣言。” “就怕这根本不是谣言!福晋难道一点都看不出来,胡侍卫别有用心吗?”玥鸢焦虑的看着懿泽。 懿泽思索着,胡云川在自己面前说的那些理解自己的肺腑之言,还有三番两次的保护,尤其是今日在院中偶遇说的疯话,的确不寻常。 第二卷:荣王殇 第184、永琪求合闻骇言,胡郎表白遭驱逐 玥鸢道:“奴婢听说,胡侍卫被皇上逐出宫门之后,原本是不愿意留在京城的,是胡格格孤苦无依、劝他留下罢了!可是前几天,奴婢又听滢露说,胡格格现在劝他离开,他却偏不走了,福晋以为这是为何?胡格格一定也是听说了什么,害怕胡侍卫惹祸上身,才想让他避嫌,而胡侍卫不走,多半是为了福晋。上次,胡侍卫在王爷面前为福晋打抱不平,其实王爷心里已经很不舒服了,若是底下人的传言再传到王爷耳朵里,那可是大忌啊……” 懿泽摇了摇头,道:“若是如此,我现在撵走他,府里的人就不会说我是心虚吗?” 玥鸢道:“福晋管理王府内务,有权利决定府里人的去留,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府里总会有一些无事生非的小人,无论福晋做什么不做什么,总要传出一些不好的话来,重要的是王爷怎么想!只要王爷看不见胡侍卫,没有了可疑心之处,自然就天下太平!” 懿泽露出不屑的眼神,问:“他和胡嫱在一起的时候,又何曾在意过我的感受?我什么都没有做,凭什么要思前虑后去顾忌他的想法?” “福晋!”玥鸢看到懿泽这样,焦虑极了,叹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才先行提醒胡侍卫,结果他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你偏偏又是这么倔!难道非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才肯罢休吗?” 懿泽冷笑道:“以前孟冬在我身旁的时候,也时常为了顾忌永琪的想法,劝我去做许多违心的事,我步步退让、件件忍耐,如今不还是落到了这般田地?已然如此,我再也不想做那样的人,他爱怎么想,就让他想去吧!”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金钿的声音,喊着:“小姐,王爷来了!” 懿泽吩咐道:“把门给我锁上!” 玥鸢却没有听懿泽的话,而是站起把房门打开了。 永琪走了进来,问:“为什么要把房门锁上?” 懿泽不答,坐在了凳子上。 永琪对玥鸢道:“你先出去,我与福晋单独聊一会儿。” 懿泽叫住道:“不许出去,我们之间没什么话需要单独说的。” 永琪看了懿泽一眼,又朝玥鸢使了个眼色。 玥鸢笑劝道:“福晋就与王爷聊一会儿吧,奴婢去去就来。” 玥鸢走出门去,将房门给带上了。 永琪蹲在懿泽膝下,拉住懿泽的手,懿泽甩开了他。 永琪微微笑道:“你知道吗?你昨晚喝醉酒的样子好美,我好喜欢,昨夜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刻骨铭心。” “别跟我说这些。”懿泽冷冷的,板着一张脸。 永琪只管拉住懿泽的手,继续说:“这段时间,我一直都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打了死结,再也解不开了。我猜,你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一直僵持着。可是,昨晚发生的一切,让我觉得,其实不是这样的,我们之间是有转机的。我们给彼此一个机会,把所有的不满都说出来,这样误会就不存在了,我们也可以重新开始,好吗?” 懿泽一言不发。 永琪又说:“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也经常对我不理不睬、视若无睹,可是,我们还是走到了一起,那时候的我很有耐心,也很有恒心,百折不回,深深坚信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今天,我反思了很久,成婚之后,我的耐心、恒心,全都没有了,我明明知道我们之间出现了问题,却没有努力解决掉,而是选择了逃避,是我不好,我改,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加倍珍惜,好不好?” 这番话说的很真诚。 懿泽终于看了永琪一眼,问:“那胡嫱呢?” 永琪似有些为难,陪笑着问了一句:“你……你能不能像以前接受碧彤那样,接受胡嫱?我保证,不会因为她忽略你!” 懿泽冷笑了一声,问:“那你能接受胡云川经常来陪我吗?” “你说什么?”永琪瞪大了眼睛,他难以置信,他竟然亲耳听到懿泽说出来这样让人匪夷所思的话。 懿泽却做出满不在意的样子,笑道:“算上碧彤、嬿翎、胡嫱,还有瑛麟,你已经有五个妻子了,我只不过想找第二个,不算多吧?” 永琪突然站起,转身跑了出去。 玥鸢和金钿正在院子里说话,忽然看到永琪跑了出去,很是纳闷,忙到屋里面去问懿泽,懿泽却不愿意与任何人讲话。 永琪出门,碰到人便问胡云川在何处,经人告知,胡云川去看胡嫱去了。永琪就来到望雀楼,果然胡云川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着与胡嫱闲聊。 胡嫱看到永琪来,忙站了起来,对着永琪行了个礼。 永琪没有理会胡嫱,直接走到了胡云川面前,怒吼道:“你现在给我收拾东西,立刻离开王府!” 胡云川笑问:“王爷何出此言?” 永琪懒得解释,只管咆哮着:“这里是我的家,我叫你走,不需要理由。” “原来王爷是个如此没有气度的人?”胡云川的言语中,带着一点轻蔑之意。 永琪更加气盛,更进一步,狠狠瞪着胡云川,似要挟一般:“你若是不能自己走,那我只好叫人把你抬出去,到时候,别怪我不顾亲戚情面!” 毕竟不是自己的家,胡云川也不好死皮赖脸的呆着,他拿起石桌上的剑,交待胡嫱道:“你好生保重自己,我走了。” 胡嫱目送胡云川离开,心里乱糟糟的,不敢说话。 永琪也不言不语,站在望雀楼的院子中生闷气。 过了一会儿,陈瑛麟慌慌张张的来到望雀楼,进门便喊:“胡格格,我看到胡侍卫怒气冲冲的往懿泽那儿去了,手里还拿着剑,不知道是要干嘛!” 胡嫱猛然心惊,看了永琪一眼。 瑛麟顺着胡嫱的目光,假装刚看到永琪,忙捂着自己的嘴,有些尴尬的问:“王爷……你……你也在啊?” 永琪不答,又往芜蔓居跑去。 胡嫱害怕极了,也忙跟上,但因为身孕之故,不敢跑快,追不上永琪。 瑛麟则慢悠悠的跟着胡嫱,等着看一出好戏。 胡云川来到芜蔓居,玥鸢先看到了他,忙上前拦住,问:“胡爷来做什么?” 胡云川答道:“我来向福晋辞行。” 玥鸢道:“不必了,胡爷要走便走,没有必要告知福晋!” “我必须在走之前见她一面,你给我让开!”胡云川说着,随手推开了玥鸢。 懿泽在屋子里听见,有些诧异,走了出来。 胡云川就走到懿泽面前,对懿泽说:“王爷亲自撵我,我不得不走,我来问你一声,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懿泽觉得这个氛围怪怪的,问:“你胡说些什么?” 胡云川的态度却是诚恳的,又说:“上次我劝你走,你认为我是为了我妹妹,我今天就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是为了嫱儿,而是为了我自己。我觉得那个爱新觉罗氏的王爷配不上你,他朝三暮四,我认为你有重新选择的权利。只要你点头,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你,一生一世,绝无二心!你愿意跟我走吗?” 懿泽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她已经看到永琪出现在胡云川的背后,整张脸都快要变成铁青色的了。 永琪怒斥道:“胡云川,你这个混蛋!竟敢对我的妻子说出来这种话,是要逼我杀了你吗?” 胡云川回过头来,冷笑道:“你根本不配有这样的妻子,你现在已经没有资格干涉她的决定!” 永琪克制着内心的愤怒,说:“看在嫱儿的份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 胡云川答道:“懿泽还没有回答我,我还不能走。” “懿泽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吗?”永琪再也忍不下去了,他拔出了胡云川腰间的佩剑,指向胡云川。 胡云川用剑鞘抵挡,两人就地动起手来。 懿泽本是一时气话,没想到永琪恼怒至此,竟然要与胡云川拼命。 府内的人听到这等奇闻,都纷纷前来围观永琪和胡云川打架,没多久,就把芜蔓居的门给堵住了。 懿泽面对这个场面,很是为难,她想劝阻,却又不愿说出劝人的话。 眼前这场恶斗,永琪显然是占了上风的,打的胡云川无路可退。 但人人皆知,胡云川的功夫是极好的,不可能打不过永琪,必然是让着永琪,才会出现这样的一幕。 永琪也看出来胡云川是在让着他,心中更不服气,在院子里打了一圈又一圈,两人都满身大汗,却依然不肯停手。 胡嫱和瑛麟追了过来,看到这般景象,都目瞪口呆。 胡嫱大喊:“哥哥,你快走吧!不要再打了!” 懿泽站在一旁,几经犹豫,还是没有劝拦。 突然,永琪一剑划伤了胡云川的臂膀。 胡嫱吃了一惊,也顾不得许多,只管拦在两人中间。 永琪措手不及,撞到了胡嫱,胡嫱摔倒在地,捂着肚子叫了一声。胡云川吓了一跳,忙去扶胡嫱。永琪也忙扔了剑,来看胡嫱如何。 胡嫱拉住永琪的手,哀求道:“王爷,你放了我哥哥吧,我会让他走的,我保证,他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王爷面前了。” 永琪不做声,松开胡嫱的手,站在一旁。 胡嫱又冲着胡云川喊道:“你走啊!现在就走!你再不走,我就死给你看!” 胡云川看了懿泽一眼,无奈的捡起地上的剑,合上剑鞘,收拾东西离开,从此再没有出现在王府。 府中的人,也都不知道胡云川的去向。 这件事很快传出了王府,被外面的人议论的乱七八糟,实在让永琪颜面扫地,使得他不敢轻易出门见人,连上朝都是尽可能晚到、尽可能早回,以减少与其他朝臣碰面。 经过这样一闹,永琪不知道是否还应该挽回他与懿泽的过去,他无法面对懿泽,也不想面对胡嫱,从此又独居在了书房之中,做了许久的“滕琴居士”。 第二卷:荣王殇 第185、瑛麟追根格姆山,永琪中计决远行 瑛麟暗思,虽然此番永琪同时疏远了懿泽和胡嫱,只是暂时的事情罢了。 胡嫱只需生下孩子,自然能重新赢回永琪的青睐。而懿泽与胡云川之间并无私情,时间长了,闲言碎语慢慢淡了,这一页迟早还是能翻过去的。 瑛麟琢磨,她必须想出一个办法,让这一页永远翻不过去。 于是,瑛麟暗暗使天下会旧部的人打听,果然,胡云川并没有离开京城,但却也没有与王府的任何人往来,包括胡嫱在内。 瑛麟推测,胡云川为了不给胡嫱添麻烦,一定不会再轻易来王府了,他还留在京城,也许是想伺机等懿泽出门,好问一问自己还没问完的问题。如果真的等到懿泽给了胡云川否定的答案,胡云川也许就会彻底远离京城,消失在人海。那样,瑛麟就会错失一个打倒懿泽的最好机会,她得想出一个办法,能让胡云川继续与懿泽纠缠不休。 瑛麟小时候就听母亲说过,陈氏当年怀孕,肚子并不算很大,分娩时却生下一对双生姊妹,家中上下都以为是件稀罕事。后来,这对双生姐妹渐渐长大,相貌却毫无相似之处,更让人感到不寻常。 儿时,瑛麟常和瑛凤在一起讨论这对双生姐妹,她们都觉得宜庆平凡无奇,而懿泽耐人寻味。只是那个时候,懿泽从来不与同龄人玩耍,连说话和见面都是极少的,因此她们更加对懿泽感到好奇。 在瑛麟的印象中,懿泽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喜欢独处。常人的独处多表现为不喜欢人多、喜静不喜闹,而懿泽的独处则更像一种藏匿。 来到京城之后,瑛麟发现懿泽比小时候开朗了许多,却依然独立独行,不爱多言。然后,瑛麟很快在太后宫中听说了一些关于龙锡杖的传闻,每一件传闻都很诡异。她能确定,懿泽进京前是绝对没有这样东西的,由此,她觉得懿泽一定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瑛麟反复回忆着懿泽“酒后吐真言”时说的话,还有酒醒后瑛麟追问“格姆山”是什么地方时,懿泽的反应很不一样,先是吃惊、担忧,而最终又回避不答、扭转话题。 懿泽是一个闺阁小姐,除了小时候住在杭州,后来随父亲迁居京城,是不可能去过别的地方的,而杭州和京城同样也是瑛麟最熟悉的地方,没有哪座山名叫格姆山的。 瑛麟猜测,懿泽故意回避的“格姆山”,一定大有文章。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瑛麟去了藏书阁好多次,查看关于地理的书籍,查找了几天,才看到了关于格姆山的记载。 但是,书上只有寥寥的一行字,瑛麟从这行字中只能得知格姆山在云南、属永北镇管辖,其余一无所获。 瑛麟忽然记起,福灵安离京时,乾隆所授予的职位,不就是云南永北镇总兵吗? 想起福灵安,瑛麟就想起了姐姐瑛凤的死,瑛凤和瑛麟从小都争强好胜,虽相互比拼,却共同进步,因而感情深厚。瑛凤死后,她一天都没有忘记报仇。只是,乾隆把福灵安指派到了遥远的云南,而自己被困在京城,报仇之事只能被暂时搁置。如今若能想出一个办法,亲到云南一趟,倒说不定可以一箭双雕。 想到这里,瑛麟已经想到了一个最适合利用的人,便是和嘉公主琅玦。 这件事太容易了,福灵安驻守边关,受伤自然是常有的事,瑛麟只需稍稍打点一下,让琅玦“听说”一些福灵安戍边受伤的消息,琅玦自然就坐不住了。 果然,没过几天,琅玦来到荣王府拜见永琪,进门便要永琪支开下人,向永琪打听道:“我听说福灵安受伤了,是不是真的?” 永琪答道:“边关本来就不怎么太平,刀剑无眼,哪个将士能不受伤?他身居总兵之职,自然责无旁贷。” “他果然受伤了,富察家却没有一个人肯告诉我……”琅玦低头轻轻哭泣着,依然像从前那个小姑娘一样。 永琪看到琅玦这样,深感不妥,劝道:“你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能还总是惦记着他呢?” 琅玦又问:“你和他,应该经常通信吧?他受伤重吗?他在那里,是不是过的很不好?” 永琪摇头笑道:“福灵安如果会在信中说这些,那他就不是福灵安了。更何况,我们通信并不多,也不敢太多,会被有心人做文章的,你明白吗?” “可是,我真的好担心他……你知道吗?从他离开京城的那天开始,我就一直好害怕,我怕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做梦都会梦到他受伤,我心里真的好难过!” “那又有什么用呢?就算你再担心,他也不可能从边关回来。” 琅玦突然痴心妄想起来,问:“五哥,你带我去一趟云南好不好?让我再见他一面好不好?” 永琪惊了一下,愣愣的问:“你要去云南?” 琅玦点点头。 “不行!”永琪想也没想,便一口否决了,道:“你知道云南离京城有多远吗?你和我是随便能离开京城的人吗?我们都不是自由之身,身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呢!” 琅玦突然跪了下来。 永琪吓了一跳,问:“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琅玦淌着泪,深情的望着永琪说:“五哥,在听说福灵安受伤之后,我去庙里求签了,签上写的很凶,不管你信不信,我总觉得,他会出事。他离京那天,我错过了送别的机会,如果就此再也不能见,我真的是抱憾终身……我额娘生性懦弱,在她的影响下长大,我很自卑。我这辈子,只做过一件勇敢的事,就是努力的爱我所爱,当他为了所谓的‘大局’把我推向别人的时候,我真的恨过他!可是看到他在富察家的处境时,我又恨不起来!我和他没有缘分,我也不敢有更高的奢望,我只希望能有一个机会,好好的和他说一会儿话,仅此而已。这个要求很高吗?为什么我连一次和他好好聊聊的机会都没有呢?” 永琪抿掉了琅玦脸上的泪水,扶她站起,笑道:“傻妹妹,可是你毕竟已经嫁人生子了,就算我能想出办法,带你秘密的离开京城、瞒过皇亲权臣,可你又该如何对你的婆家交待呢?你就不担心你的儿子吗?” 琅玦苦笑着,答道:“我说了你可能不相信。我生下丰绅济伦的第一天,就被敏敏夫人抱走了,我没有照顾过他一天,连见到都是很偶尔的。我一直住在公主府里,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哪天在,哪天不在。” “那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允许他们这样做呢?”永琪有些生气,像是替琅玦打抱不平。 琅玦摇了摇头,解释道:“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没有办法要回孩子,而是我并不想要回来。丰绅济伦和福长安年纪相仿,养在一处挺好的。我住在公主府,来去自由,也挺好的。” “可是这不正常啊!你年纪轻轻的,不陪着丈夫,不守着孩子,你这算是过日子吗?” “难道天天看别人脸色、听别人摆布,就是正常的日子吗?我已经够窝囊了,你就别说了!”琅玦似哭似笑,内心好复杂。 永琪看到琅玦如此,心中又是一阵自责,他懊恼着没能照顾好妹妹,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琅玦望着永琪,又央求道:“五哥,我的家务事,你管不了,也不要再问了。我现在只想再见他一面,你带我去好吗?就我和你两个人去,不能让宫里的人知道、也不能在宗人府留档,我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永琪想了想,说:“陪你去云南一趟,我好多天都不能上朝,公务也要拖延,你得给我点时间处理一下,等我安排好了,就到你府上去找你。” 琅玦顿时欣喜异常,又流下泪来,激动的抱着永琪,喊道:“我的好哥哥,我就知道,你是最疼我的!” 永琪和琅玦固然兄妹情深,然而琅玦的这个想法,在世人眼里还是极其出格的。按照永琪所秉承的礼教,是不该答应琅玦的,但他不能不被琅玦的执着所打动。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永琪自己也十分苦闷,因为前些天关于懿泽与胡云川的流言,他羞于见人,如果能去远方走走、去看望许久未见的昔日挚友,似乎也正是他想要做的事。 从这天开始,永琪对外称病,上朝时也装作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两日后,永琪便请旨告假,在家养病。 天气渐冷,乾隆是知道永琪往年冬季时常病发的,其中一年还病的特别重,因此便准了永琪的假。 起初的十来天,亲贵们时不时就有人来探望,慢慢的,往来于荣王府的探望着越来越少,永琪便开始暗暗的准备行装了。 直到乾隆也来亲自探望了永琪一趟之后,永琪便命令太医宣称此病需静养,接下来便以此为由不再见客。 太医自然晓得永琪的病并不重,但以小病推脱偷懒也是常情,何况人人皆知荣王府近来丑闻颇多,永琪必然烦躁,闭门不愿见人完全在情理之中,就算是装病,谁又敢揭穿呢? 在永琪装病之始,胡嫱便来看望过,知道永琪之病是假。 且琅玦的事,也从来不瞒胡嫱,胡嫱便一直配合,每日到紫薇寒舍装模作样的侍疾。 到了即将离京的时候,永琪让人把瑛麟叫到了紫薇寒舍。 第二卷:荣王殇 第186、永琪传话别匆匆,懿泽逼问泄密人 瑛麟来到藤琴书屋,向永琪微微行了个礼,只见永琪端正的坐在椅子上,毫无病态。 胡嫱侍立在永琪的身旁。 永琪对瑛麟说:“我想,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我最近都是在装病。” 瑛麟笑道:“王爷近日心情不好,不愿见人,连外人都明白的事,臣妾岂能不知?只不过,王爷一向不待见臣妾,臣妾也不敢轻易出现在王爷面前,王爷今日主动唤臣妾来此,臣妾受宠若惊。” 永琪淡淡的说:“你不必多想,我只是想让你给懿泽传个话罢了!” “哦?”瑛麟也淡淡一笑,问:“王爷和表姐之间,还需要我这个‘外人’传话吗?” 永琪没有心思玩笑,一本正经的交待道:“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这是个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们都是我的夫人,我自然不能瞒你们,但你们必须替我对外瞒着。我和懿泽,有些日子没见了,暂时不想见,原因你心里清楚,我不想多说。懿泽与嫱儿不睦,素无往来,我只能托你将此事转告懿泽,我只是出去走走,看一个老朋友,请她勿念。” 瑛麟问:“王爷要去哪里?要见哪个老朋友?” 永琪仍是一脸严肃像,答道:“这个,你没有必要知道。” 瑛麟笑道:“王爷误会了,我是替表姐问的。我传话,总不能只传半句吧?” 永琪却说:“传半句就够了。你今天就转告她,我明日夜晚才出发,她要是还关心我的行踪,一天的时间,足够她亲自来问我。” 瑛麟点点头。 永琪又交待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府中一切如旧,假装我还在养病,嫱儿继续每天来这里侍疾,卓贵会在书房外听唤,阻挡来客。府内的事务,都由懿泽做主,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的事,嫱儿会去找皇额娘求助,你只需劝着懿泽,凡事不要由着性子胡来、更不可走极端,明白吗?” 瑛麟满面含笑,道:“臣妾谨遵王爷吩咐。” 从紫薇寒舍出来,瑛麟便到芜蔓居去,将永琪的话一五一十的转达懿泽。懿泽虽有些惊讶,却并未亲自去问永琪。 懿泽推测,永琪做这样的交待和安排,要去的地方一定很远,离开的时间应该也会比较久。而且,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之处。 永琪故意在传话中留下悬念,是希望懿泽能够亲自来问自己一趟的,这样,他们也会有一点缓和的机会。 可是,等待了一天一夜,懿泽没有出现。永琪默默的感叹着,懿泽果然没有让他意外,绝不肯低头一次。 到了约好的时间,永琪必须出门与琅玦会和。 其实,懿泽早就守在紫薇寒舍的角门附近了。 在永琪悄悄溜出去的时候,懿泽一直躲在墙角静静的看着。她看到永琪乔装成一个老者,穿的是常日家仆们的衣服,只背了一个包袱,独自一人,左顾右盼了几下,便从后门出去了。 在永琪离开之后,懿泽从墙角走了出来,她想,这次分别应该会很久吧?既然是久别,永琪为什么不能当面告别?为什么要托人传话?道别的场面一向动人,难道不正是一个缓和关系的绝佳机会吗? 可是,永琪没有当面道别,懿泽也没有主动去问,此番分别太匆匆。 目送永琪离开后,懿泽来到了藤琴书屋,看到卓贵在门外守着。 卓贵迎了上来,唉声叹气的,问:“福晋怎么不早来一会儿?王爷他刚刚……” “我知道。”懿泽打断了卓贵的话,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胡嫱独坐在书房内靠边的一张椅子上,在那里做针线活,看到懿泽进来,忙放下东西站了起来,对着懿泽行了个礼。 懿泽走到胡嫱身旁,对胡嫱说:“我知道,永琪已经出门去了,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有些事情,我觉得也该是时候问问你了。” 一听此言,胡嫱觉得懿泽八成是来算账的,她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只悄悄往窗外瞥了一眼,外面只有卓贵。从这个距离来推测,卓贵应该听不到她们的动静,除非她能喊得特别大声。 懿泽看着胡嫱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问:“你很怕我吗?” 胡嫱低着头,双手揉着帕子,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懿泽往前走了两步,又问:“你为什么那么怕我?” 胡嫱后退了两步,还是低头不答。 懿泽再次追问:“既然你这么怕我,怎么就有胆量勾引永琪呢?” 胡嫱还是默不作声。 “你为什么要掺和进来?为什么要怀上永琪的孩子?你说!”懿泽的声调,越来越咄咄逼人。 胡嫱惊恐的后退着,一直退得贴着墙,退到无路可退。 懿泽步步紧逼,仍然怒吼着问:“你接近永琪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告诉我!” “我不能说……”胡嫱的后背紧贴墙面,冰凉冰凉的,而懿泽就在她面前,让她一步也不能动。 “你敢拒绝回答我?不怕我杀了你吗?”懿泽又逼近一寸,几乎与胡嫱脸贴着脸。 胡嫱吓的脸色都变了,慌乱中喊了一句:“你要是再逼我,我就把你是梦神的身份说出去!” 懿泽愣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胡嫱知道她梦神的身份,但还没有说出去。 胡嫱泪流满面,颤抖着嘴唇说:“我现在有身孕,你……你的秘术对我起不了作用……你无法潜入我的梦境,更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杀我!如果你在现实中杀我,所有人都会是人证,永琪也会知道,他会为我和孩子的死记恨你一辈子,所以……我想……你是不会杀我的……” 懿泽震惊极了,她盯着胡嫱,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胡嫱静静的抽泣着,扶着墙跪了下来,哀求道:“姐姐,求求你,给我留一条活路吧……你曾经那么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就再对我好一次行吗?” 懿泽冷笑着问:“你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你故意跟我亲近,是为了让我信任你、在意你,是吗?” 胡嫱拼命摇着头,答道:“不是的……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也是真的……”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懿泽很好奇。 胡嫱望着懿泽哭泣,却没有回答。 懿泽又问:“是谁告诉你的?” “我不能说……”胡嫱哭着,浑身都在颤抖着。 懿泽看着胡嫱那张惊恐的脸,似乎明白了一些:“你被胁迫了,对吧?知道我身份的人是谁?逼你的人是谁?你在听命于谁?太后?皇后?还是令妃?” 胡嫱满脸泪痕,悄无声息的哭泣着。 懿泽笑了一下,后退了两步,不再挤兑胡嫱,笑道:“你好好生下孩子吧,我不会再为难你了。我倒想看看,有了这个孩子,永琪对你的爱,是不是会胜过对我。” 胡嫱摇了摇头,哭道:“他爱的人,一直都是你……他装病这些天,一直在等你,你却不肯出现……” 懿泽淡淡一笑,道:“我没来,你倒是天天来,殷勤的很嘛?” 胡嫱又低头,默不作声。 懿泽收敛了笑容,问:“永琪去了哪里,你应该很清楚吧?” 胡嫱点点头,答道:“是和嘉公主,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福灵安将军受伤了,就到庙里求签卜卦,卦象十分凶险,她就开始胡思乱想,求王爷带她去云南见福将军一面。没想到,王爷竟然被她说动了,就装病闭门不出,以便秘密离开。” 懿泽想了想,值得永琪不远千里去探望的老友,大概也只有福灵安了。但是,永琪会做这个决定,恐怕不止是为了琅玦,也是因为他不想呆在家里面对家中凌乱的一切。 此后的许多天,懿泽反复思索着关于胡嫱的问题,她实在想不出来,胡嫱如何会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 来到人间,懿泽只向孟冬一人透露过自己的神族身份,还是因为当初要取龙锡杖而不得不说。胡嫱知道的,显然比孟冬多多了。 关键问题是,胡嫱知道这么多,却不肯说破,那么她潜入王府的动机,恐怕比懿泽更不单纯。 想到这里,懿泽顿时也感到毛骨悚然。 从入世开始,懿泽是抱着很大决心和信心的,虽然她并不聪慧,也不够幸运,但神族的身份让她注定会胜过凡夫俗子。可是现在,有人知道她的底细、知道她的秘密和弱点,而她却不知道对方是谁。 她隐隐觉得,胡嫱的出现,似乎就是专程为了对付她。 第二卷:荣王殇 第187、永琪离京变侍从,琅玦带病赶路急 永琪与琅玦会和后,琅玦女扮男装,打扮成一个俊俏的公子哥,与永琪佯装父子,他们骑着两匹快马,混出了京城。 琅玦仍然记得,她上次追出城门,没能赶上见福灵安一面,在城门外伏地痛哭,却不能追随而去。这次,她又经过了那个位置,终于可以继续策马前行,向自己期待的方向狂奔。 离京之后的永琪,不必再面对家中的烦忧,也暂时放下了公务的缠身,果然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而琅玦更是如获新生,她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可以按照自己意愿做事的机会,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不知道有多畅快。她心急如焚向西南方向行进,赶路不分白天黑夜,常常都是马匹实在不能行走的时候才停下来。每当驻足停留时,她必然要向永琪问清楚接下来能走的最近路线。 如此紧张的赶路,琅玦乐此不疲,永琪却感到几分劳累。 一日,他们在黄河边上歇脚喂马,永琪从马背上驼的一口箱子里找出干粮来与琅玦同食。琅玦眺望着远方,面向滔滔河水,大喊一声。 永琪看到,闷闷的问:“你怎么精力那么好,难道我的体力还不如你?” 琅玦笑道:“走这一趟,我是为了实现毕生夙愿,而你只是心里郁闷、想出来散散心,我们怎么可能一样呢?” 永琪看到琅玦的脸,笑得像朵花一样,与在京城时大不相同,不禁感慨道:“好难得,又看到你笑了!” 听了这句话,琅玦又收敛了笑容,想到错付终身,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当初,所有人都认为她少不经事,对福灵安的感情只是一时冲动,而她也在形势的逼迫下、在旁人的期待中,接受了本不情愿的婚姻。在后来的日子里,她越来越心如死灰,不知有多后悔曾经的决定。 琅玦望着河水中的倒影,嚼着干粮,脑海中胡思乱想着,突然又听到永琪说:“你现在虽然能坚持,是心中有念想,支撑着罢了。可是山高路远,一路奔波太急,你若只管强撑,身体迟早会吃不消的。” 琅玦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毕竟你我都是偷跑出来的,自由的只是此时,谁知道下一刻会如何?万一让富察家的人发现了,说不定又到皇阿玛面前告我一状!上次因为我,皇阿玛和皇额娘已经吵的很僵了,我不能再连累皇额娘了。所以,我的时间不多,能快就得快。” 永琪想了想,说:“如果真的被发现,就说是我心情不好,你陪我出来走走,皇阿玛对我向来束手无策,你尽管往我身上推。反正除了福灵安,云南没有一个人认得我们,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实话。皇阿玛无从得知我们的去向,便没有惩罚的理由。富察家也不敢阻拦你陪我,这件事,就可以不了了之了。” 琅玦笑着点点头,问:“我们现在走的有一半路程了吗?” 永琪笑道:“就走了这么几天的功夫,怎么可能有一半?一半的一半也没有!云南这么远,你再怎么赶,来回一趟,至少也得两个月。” “两个月?怎么会那么久?”琅玦惊叹着,问:“我之前明明听说,皇阿玛派人去云南,不足十天就到了啊!难道我们现在的马会比他们差吗?” 永琪道:“你说的那是八百里加急,每到驿站就换马,甚至连传讯的人也一起换。一直有马走在路上,日夜兼程,当然快。可我们现在根本不敢出现在驿站,马要喂饲料、休息,我们也得吃饭睡觉,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那可怎么办呢?福隆安每隔几天都会带着丰绅济伦去找我,我可以一次不见,两次不见,可是次数多了,他总要起疑的。”琅玦开始焦虑起来。 永琪愣了一下,问:“你不是说,你和他们家都不往来、不见面吗?” 琅玦解释道:“我的意思只是很少见面而已,毕竟已经有了孩子,怎么可能一点往来都没有呢?” 永琪听了,立刻站起收拾包袱,对琅玦说:“我们打道回府!现在就回去,一定不会有人知道。” 琅玦拼命的摇头,反驳道:“不!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绝对不能半途而废!” 永琪按着琅玦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妹妹,你听我说,不管曾经是怎么样的,如今你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再去偷偷见别的男人,终究是一件不对的事。我不该一时头脑发热,带你出来,现在想想,我们真的很不应该!” 琅玦听了很生气,朝永琪发火道:“你如果觉得,女子一定要三从四德才算对,那你可以不必陪我,我一个人也能去得到云南!” 说着,琅玦就准备去牵马。 永琪忙拉住了琅玦,喊道:“琅玦,你听我说!” 琅玦随手甩开永琪,不料用力过猛,脚底黄泥太滑,她一个不留心就摔了下去。河边虽浅,但淤泥太多,她的衣服都湿了,还卷了一身的泥土。 永琪忙将琅玦扶起,说:“快把湿衣服换下来,这里风好大,小心着凉!” 琅玦又一次推开永琪,哭道:“死了拉倒!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永琪看着琅玦,心里充满矛盾。 琅玦蹲下,抱头痛哭起来,哭诉道:“为了祖宗的礼法、皇室的颜面,我不得不嫁;为了皇额娘不被皇阿玛责难,我逆来顺受,给我最恨的一家子传宗接代;如今你又让我恪守做妻子、做母亲的本分,放弃唯一一次能见他的机会。我这辈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为了自己?” 永琪看着琅玦倔强的脸,无奈的安慰道:“我陪你去,我保证,不再劝你无功而返了,无论如何,这一趟我们不达目的不回头,但你务必保重自己!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琅玦抬头看着永琪,眼角还泛着泪光,却有一种撒娇的调子:“那你要说话算数!不然,我就一个人走掉,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永琪笑道:“算我怕了你了行吗?” 琅玦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永琪便到附近把风,琅玦换了衣服,仍然是男装。 他们收拾了行李,再次启程,刚骑马走出没几步,琅玦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喷嚏。 “一定是冻到了!”永琪牵住琅玦的马头,说:“我们去打听一下附近哪里有大夫,看了病再上路。” “不行!”琅玦态度坚决,反对道:“路程这么远,要是一会儿做这个、一会儿做那个,我们明年也到不了云南!” “为了赶路,连生病都不看,你还有命到云南吗?” “我哪有病?”琅玦拉住永琪的衣袖,恳求道:“五哥……你不要关心过头好不好?若是真的病了,我会看大夫的,可是我现在还好好的嘛!” 永琪拗不过,只好带着琅玦继续赶路。 几个时辰的功夫,琅玦的风寒渐渐明显起来,打喷嚏、流鼻涕,连眼睛也跟着酸了起来,使她很是心烦。可无论永琪怎么劝说,她都只管往西南方向赶路,一刻也不肯停歇。 直到天黑的看不清路,琅玦才随永琪投宿到一家客栈。客栈的条件很简陋,可是没得挑,只好凑合了。 永琪不放心琅玦一个人,因此出门以来,几乎寸步不离,夜间也是同住一屋。琅玦睡床上,永琪便打地铺。 因为两人是父子的扮相,这样倒也方便。 睡到半夜时,永琪隐约听到琅玦有些不对劲,起来走到床边,借助窗外的微光,他看到琅玦的脸很红。他用手摸了一下琅玦的额头,果然滚烫。 琅玦睁开了眼睛,弱弱的叫了声:“五哥……” 永琪无奈,穿上衣服到店家那里询问距离最近的医馆。店家睡的正香,被永琪叨扰,很是心烦。永琪不敢将琅玦一人留在客栈,因此给了店家远高于房费的赏金,请他们务必帮忙将大夫请回客栈。 天色微亮的时候,琅玦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看到永琪端着一个小碗,用小勺子搅着,在嘴边吹。 碗里是大夫为琅玦抓的药,永琪借用了厨房煎的。 琅玦低声问:“五哥……你昨晚几乎没睡吧?” “别问那么多了,快把药喝了。”永琪温柔的笑着。 琅玦扶着床,慢慢坐了起来,药的味道闻起来不怎么好,但琅玦还是一口气喝完了。 永琪笑道:“我刚才还一直担心,怕你嫌药苦呢?” “比起这几年的煎熬之苦,一碗苦药算什么?”琅玦也轻轻的笑着,她早已不是当年吃药还嫌苦的小姑娘了。 永琪无奈的叹了口气。 琅玦看看窗外,道:“天已经亮了,我们该收拾启程了吧?” “你还要赶路?” “不赶路,杵在这里做什么?” “你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五哥……”琅玦又哭了起来,喃喃自语着:“我怎么这么没用?才离开京城几天就生病……这样耽误,我几时能走到云南……” 永琪安慰道:“只是耽误一次而已。你养好了,我们才能走的更快,你想想看是不是?” 琅玦知道永琪说的有理,却还是难免心急。永琪左右劝解商议,才勉强达成协议在这里休息一天。 永琪是第一次以平民百姓的身份出远门,哪知江湖险恶?他为妹妹请医抓药,给店家和大夫的赏金都出手太阔绰,难免引人注目。 兄妹二人只顾着计议行程,为赶路和养病之间纠结着,却不想到早已被别人盯梢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188、兄妹遭劫险送命,贵人两番暗相助 是夜,永琪和琅玦睡熟后,店家协同几个伙计来到他们的房外,从窗缝熏了催眠的迷烟,然后悄悄潜入,打开了他们随身携带的两口箱子。 箱子上层放着衣物、干粮、地图等物,下层尽是金银珠玉,还有银票。屋里黑乎乎的,他们看不清银票上的字。 这些人忙忙的铺开麻布,将箱子中值钱的物件全部卷在布袋中,就在准备离开。 他们不防永琪是在地上睡的,往外走时,一个伙计踩到了永琪的脚。永琪被惊醒了,却感到头昏沉沉的,身上也没有力气。 店家和伙计们急忙翻窗要逃。永琪爬起来,抓住了一个背麻袋的伙计的脚,揪了下来。麻袋散落,金银等物掉了一地。 永琪喝道:“你们好大胆子,竟敢潜入私室窃取财物!” 翻窗出去的几个人又回来了,两三下撂倒了永琪,相互帮着一起去捡地上的宝贝。 打斗声惊醒了琅玦,她来不及穿鞋,忙忙的下床扶起永琪。永琪又和窃贼打了起来,琅玦忙去撕扯装满金银的麻袋。 可是他们两个都没有力气,怎么都抢不过。琅玦一个不慎,摔倒在地上,叫了一声。 几个伙计惊道:“是个女的!” 琅玦又起来去抢麻袋。 永琪拦住,劝道:“他们人多,我们不能吃眼前亏!放弃吧!” “不行!没有钱,我们就去不到云南了!”琅玦指着几个窃贼,喊道:“你们把东西给我放下,不然我就报官!把你们统统送到大牢里去!” 店家对几个伙计做着手势,说:“他们要报官,干脆……” 琅玦惊恐的抱住永琪,对方几个已经抄起棍棒等家伙,朝他们兄妹打来。 永琪奋力抵抗,挡在琅玦前面,身上挨了几棍。琅玦大叫着跑到门口,打开房门,又被拖了回来。 伴随琅玦的叫喊声,他们听到,隔壁一间客房的门开了。 忽然,一个手持拂尘的道士出现在他们身旁,挥动了几下拂尘,几个窃贼已经都被暗器所伤,在地上打滚,而永琪和琅玦毫发无伤,站了起来。 道士还在原地伫立,朝着永琪和琅玦点头一笑。 窃贼们带着伤,落荒而逃。 琅玦忙去捡起地上的金银珠玉,装回箱子。 永琪则走到道士身旁,躬身一拜,道:“多谢道长搭救,敢问道长尊号,仙山何处?在下日后定当回报!” 道士笑道:“贫道云中子,云游四海,居无定所,尊兄是找不到的。不过,贫道倒要多嘴提醒尊兄一句,所谓‘财不露白’,尊兄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险些招来杀身之祸。” 永琪笑道:“多谢道长指点,我们以后会小心的。” 云中子又说:“看来,此处是黑店,不宜久留,贫道告辞了,免得一会儿被人寻上麻烦!” 永琪再次拜谢,云中子便走了。 琅玦收拾好了箱子,对永琪说:“我们也快逃吧!那些贼都是本地人,受了伤肯定不甘心,搞不好回头来的人更多!” 永琪点点头,两人就连夜动身,匆忙牵马上了大路。 走在路上,永琪感到浑身到处都疼,想必是刚才被那些小贼棍棒打伤了。他生怕被恶人追上,没有时间查看身上的伤,只能快马加鞭的跑,仍然是向着西南方向。 琅玦问:“五哥,我怎么老觉得后面有人追踪?” “那是你心里害怕的缘故,哪里有人?”永琪回头看看,昏暗的月光下并看不清什么,其实他也有同感,隐隐约约觉得身后不远处有些异样的声响。 永琪琢磨着,此处是大路,天色也快明了,倒也还好。但后面必然有小路、山路、丛林,也会有黑夜,若是真的有人跟踪,到了那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现身出来,可怎么办呢?被抢事小,就怕对方不止图财,还要害命。想到这里,他难免也有些胆怯。 一阵风吹过,琅玦又打了个喷嚏。 “再加一件衣裳吧!”永琪勒住了马头。 琅玦摇了摇头,低声说:“没有衣服了……那几件都撕破了,我刚才收拾的着急,直接丢在客栈了。” 永琪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琅玦身上。 琅玦阻止道:“五哥,不要老顾着我,你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 永琪努嘴笑笑,说:“你现在还在生病,就多穿一件吧!后面总会有办法的!” 外面比不过家里,琅玦很忧心,离开京城还不足十天,她已经深深感到不安了。再往前走,不知道还会如何。可是她不想回头,她已经把这件事当成了生命中唯一的希望。 永琪已经答应过不打退堂鼓,自然要信守承诺,无论境遇如何,他都得把琅玦送到目的地,否则,他很怕琅玦会活不下去。他看着地图,想象着最安全的路线。 走了一段大路,永琪渐渐听不到身后有什么声音了,稍稍放下心来。 走着走着,路有些上坡,马儿渐渐走不动了,永琪和琅玦都怀疑走到了山路,停下四处张望。 但天还没有亮,他们实在看不清楚。 永琪东张西望了一会,突然感到有脚步声临近,慌忙叫琅玦快走。琅玦很快也意识到后面有人,心里害怕极了。 还没走出,他们两个已经被团团围住。其中有人举着火把,高喊着:“要么把身上的财物都留下,要么就把命留下。” 永琪定睛看去,这里面有一些还是方才在客栈见到的盗贼,还有一些生面孔,他们果然叫来了更多的帮手。 永琪对琅玦说:“把东西给他们吧。” 琅玦拼命摇头,反驳道:“不!没了钱,我就去不到我想去的地方了!” 永琪劝道:“没了命,就更去不到了!” “你相信他们拿了钱就会走吗?”琅玦望着眼前这群劫匪,又问永琪:“你不怕,他们拿了钱之后,再对我们下手吗?” 方才在客栈的时候,他们中有人受伤,岂能不记仇?永琪当然担心对方出尔反尔,只是心中希望还有机会破财消灾。 永琪还在犹豫之间,琅玦却突然重重的挥动了一下马鞭。 马儿刚向前跑了一步,就被来人砍伤了前蹄,琅玦顿时摔下马去。 永琪惊叫了一声,忙下马去看琅玦,他抱起琅玦的上半身,只见琅玦的半面脸上都是血,嘴一张一合的,像是要说话。永琪心疼的摸着琅玦的脸,这时,所有的劫匪将他们团团围住。 天色微微亮,四围很荒凉,永琪望着眼前的一幕,胆战心惊,他真怕自己和妹妹就要死在那这里了。想他在京时,满朝文武一呼百应,如今竟然会对几个小小的劫匪那么手足无措。 琅玦弱弱的道出几个字:“五哥,你快走……” 永琪心疼的摇了摇头。 突然,围住他们的所有劫匪一个个倒在了地上,呀呀喊疼。不知从哪里闪出一个人影,站定到他们身旁,挥过拂尘,道:“贫道有礼了。” 永琪定睛一看,还是方才那个道士云中子,欣喜的说:“云道长,又是你救了我们。” 云中子看了看琅玦,对永琪说:“她伤的不轻,需要赶快救治才行。” 永琪抱着琅玦站起,就要跟着云中子走。 琅玦却按住永琪的胳膊,摇了摇头。 永琪懂得琅玦的意思,问:“你都这样了,还要赶路吗?” 琅玦执着的点着头。 永琪强调般的说:“这次不能依你,你必须先疗伤。” 琅玦无奈的低声抽泣着:“我怎么会这么没用?一会生病,一会受伤,我哪一年才能走到云南?这辈子,到底还能不能见到他?” 永琪看着琅玦的眼泪和血交至在了一起,心里也难受极了。 云中子惊讶的问:“原来你们是要去云南找人?” 永琪点点头,料想对方应该早已看出琅玦是个姑娘家,但又不敢暴露身份,只好半真半假的告知道:“她是我妹妹,为了行路方便,才女扮男装。我们的兄长在云南戍守边关,我们一心赶往云南,兄妹三人得以团聚。” 云中子听罢,笑问:“尊兄和令妹,是第一次出远门吧?” 永琪点点头。 云中子道:“并非贫道小看二位,似你们这般,丝毫不懂江湖险恶,也没有高强的武艺,还想单枪匹马去那么远的地方,谈何容易?一不小心,倒极有可能把小命给丢了!” 永琪叹道:“道长说的,我也想到了,几次都想打道回府了。可是,我妹妹太过于思念我们的兄长,无论如何都要见到他。” 云中子点点头,又笑着对永琪和琅玦说:“姑娘的深情的确令人感动,二位若不嫌弃,不如同行。云南正巧是贫道的老家,贫道云游多年,走到哪里都一样,不妨到家乡一探,护送二位一程。” “道长果然愿意随行保护,我们兄妹二人感激不尽。”永琪喜出望外,看着琅玦。 琅玦更是心花怒放,她感觉到自己想做的事有了保障,在这糟糕的行程中,总算有了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第二卷:荣王殇 第189、额驸寻妻不得见,公主终达永北府 在琅玦离开公主府之前,并没有做周密的部署,只叮嘱近身的几个侍女,若是驸马来了,就说她不想见。万一遇到有人硬闯,发现她不在,就说她是刚刚出门去了。 福隆安带着丰绅济伦来过几次,都没有见到琅玦,丫鬟们按照琅玦的吩咐,若是福隆安只在这儿呆一会儿,丫鬟们就说琅玦在屋里、不想见面;若是福隆安要执意等待、非见不可,丫鬟们就说琅玦刚才出去了,不知道多久才回来。 这样的谎言太没技术含量,福隆安有一次在公主府等了几个时辰,也没见到琅玦从外面回来,心中十分奇怪,问侍女梅蝶:“公主到底去了哪里?” 梅蝶答道:“奴婢不知,额驸大人还是不要等了吧,公主恐怕不会那么快回来的。” “上次你们就是这么说的!怎么我每次来她都不在,而且左等右等都不回来?就算她不想见我,也不想见儿子吗?”福隆安越发觉得不对劲。 梅蝶不知道怎么回答,与另外几个侍女相互看着。 福隆安道:“我再问你们一遍,公主真的是刚刚出门吗?” 梅蝶不敢违背琅玦的命令,只能一口咬死:“公主确实是刚刚出门。” 月牙、宜萱等也道:“额驸大人,公主最近心情不好,就时常出门散心,您见不到也是常有的事。” “那我今天不走了,我要等到她回来为止!”福隆安拉住儿子丰绅济伦,交待道:“阿伦,今天咱们就在这儿等你额娘,不回家了,若是到了天黑,她还不回来,你就睡在这儿,明白吗?” 丰绅济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侍女们不敢反驳,但都不得不担心。 琅玦身在远方,晚上自然不可能回来,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丰绅济伦在福隆安怀里睡着了,他们也没有看到琅玦的影子。 福隆安再次问:“公主有多久不在府里了?” 丫鬟们道:“公主一直在府里,今天早上才出去的,兴许是到亲戚家坐坐,天晚了就留宿了。” 福隆安追问:“哪个亲戚家?” 丫鬟们都摇了摇头。 福隆安将丰绅济伦放在琅玦的床上,自己仍坐在椅子上等着,直等到天亮,还是没有看到琅玦。 他心里已经猜到了一些什么,只是不敢确定。 福隆安来到了荣王府,卓贵接入,报知懿泽。 懿泽与瑛麟正在用早膳,听说是福隆安来了,都感觉事情不妙。 瑛麟道:“额驸一定是发现公主不见了,恐怕来意不善。” 懿泽想了想,说:“公主早就出阁了,哪轮到他来这里要人?就算不见了,也应该是我们找他要人才对!” 于是,懿泽就带着瑛麟、卓贵、玥鸢、金钿等人出来见福隆安,双方以礼相见。 福隆安一向不惯于人情世故,也懒得寒暄,直言道:“敢问福晋、侧福晋,可知道琅玦在哪里?” 懿泽故作不知,笑问:“琅玦不是在公主府吗?” 福隆安摇了摇头,答道:“我在那里呆了一天一夜,却一直见不到她,公主府的人全都在骗我,而且口径一致,显然都是事先都约好。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已经好多天没有见过她了,我怀疑,她早就不在公主府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她跟你们府上走的最近,我只能来这里问。” 懿泽笑道:“荣王府算公主的半个娘家,公主平时确实亲近些,但这几日并不曾来,恐怕让额驸白跑一趟了。” 福隆安看起来有些失望,也更加迷茫,只好向懿泽告辞。 懿泽和瑛麟送福隆安到门外,瑛麟多嘴问了一句,问:“额驸还要到别处去找公主吗?” 福隆安答道:“自然是要找的,难不成娶了个媳妇,说丢就丢了吗?” 瑛麟笑道:“额驸寻找公主是应该的,只不过,额驸到别处去问时,切莫逢人就说你已经多日没见到公主了。” 福隆安不解的问:“我们两个常常不在一处,这事儿谁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瑛麟又笑答道:“额驸率真,不怕别人借题发挥吗?朝中嫉妒富察一门的人那么多,如果哪个有心人以此推测公主私自离京,告到皇上面前,可如何是好?” “私自离京?”福隆安有些吃惊,问:“琅玦已经不在京城了?” 瑛麟好似稍稍紧张了一下,推脱般的答道:“我只是说,如果有人这么想,会给富察家带来麻烦。” 福隆安点点头,看看瑛麟,又看看懿泽,无奈的笑了一下,道:“其实我早该猜到了,她不在公主府,也没来荣王府,那么她怎么可能还会在京城呢?” 瑛麟没再说话,懿泽也没有作答。 福隆安问:“你们根本就是知道公主去向的,是不是?” 瑛麟笑着摇了摇头,道:“额驸还是去别处问吧,我们真的不知道。” 福隆安心中有些猜测,却不敢证实,也不容易去证实。 之后,福隆安没有再去别处询问琅玦的去向,因为他知道多半不会有结果。他更不敢让家里的人知道这件事,尤其是敏敏。 琅玦在永琪和云中子的劝说下,总算去医馆看了伤,可是等不及伤口痊愈,她又非要上路不可。 永琪拗不过琅玦,只能常常走在奔波的路上。 有了云中子的护送,赶路变得不再那么艰难,不足一个月的时间,他们来到了云南。 一辆马车驶入云南永北镇境内,永琪和云中子坐在马车外,琅玦独坐于马车内。 琅玦掀开窗帘,只见粉墙青黛、石条驳岸,瓦片上堆满青苔,远处山川连绵不断,与天相接,天空蔚蓝的不掺一丝杂色。 再往前走,山川越来越近,她看到山川低处,尽是大片的梯田,左看不知源头,右望不见尽处,层层叠叠,灿如黄金、明若珠玉,映衬着山高处的郁郁葱葱,美的如同一幅画。 世人多有触景生情,可身处此等仙境,即便不为深情触动百转柔肠,只为瞥这一眼美景,也足以沁人肺腑。 永琪也被眼前的美妙所折服,此刻才真切的感到不负此行。 云中子大约是游览山川习惯了,并不在意周围的景色,如平常一般,问:“尊兄的兄长戍守何处?你可知道往哪个府衙去寻?你若不知,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好托朋友去打听打听。” “多谢道长好意,我知道他在哪里,直接去总兵府便好。”永琪对云中子笑笑,并不说福灵安的名字。 云中子也不多问,直接驾车向总兵府奔去。 琅玦在车内听到,知道是快要到目的地了,不自觉便开始心跳加速,她稍微掀开门帘,对永琪说:“五哥,能不能先绕个道,去买些东西?” “买什么东西?”永琪有些不解。 “买衣服啊……还有别的……”琅玦羞涩的低下了头,轻声的说:“我想换上女装,梳洗一下,你看我现在的样子,难看死了……” 云中子淡淡一笑,却只当没听到一样。琅玦说这些话,哪里像是要去见兄长,分明是要会情郎。 永琪反驳道:“不行,总兵府都是兵,一个女人都没有,你换成女装进去,不是给他找麻烦吗?” 琅玦嘟着嘴,心里虽然知道永琪说的有理,可还是很不高兴。女为悦己者容,永琪毕竟是个男人,哪里知道女孩子的心思呢? 行到总兵府不远处,云中子停了车,对永琪说:“尊兄,前面便是总兵府了,我就送到此处吧!” 永琪下了车,又扶琅玦下来,两人都对着云中子一拜。 永琪道:“同行多日,道长如此仗义,我兄妹本不该有所隐瞒……” 云中子以手止住了永琪的言语,笑道:“江湖中人,隐瞒身份是常有的事,无伤大雅,不必以此挂怀,后会有期。” 永琪又拱手拜道:“大恩不言谢,往后若有需要的地方,在下一定竭尽所能。” 云中子只随意的笑笑,便扬鞭驾马车而去。 永琪带着琅玦,走到总兵府门前,对守门人说:“我要见你们总兵大人,烦劳通报一声。” 守门士兵问:“你是何人?可有大人请帖?” 永琪亮出身上的玉佩,又说:“我是他的朋友,你尽管通报便是。” 士兵识得这玉佩不是寻常人家的物件,必然是皇亲国戚、达官贵族才可能有的东西,忙回应道:“这位爷,我们大人并不在府中,他往外巡察去了,恐怕一时半会不会回来,请爷府内稍候,小人这就向上禀报。” 守门士兵将此事告知长官使波岩良,波岩良将永琪和琅玦引入福灵安常日办公接见客人的客厅,然后便出去差人报知福灵安。 永琪坐在厅内,看着屋内的陈设,桌椅都有些磨损,柱子的墙壁的颜色也不甚鲜艳,想来应该是许久没有修补过了,再看桌上使用的茶壶杯具都很旧了。永琪心中默叹,福灵安还是一如往常的节约。 厅内的装饰简单大方,虽然不奢华,但却很洁净。 琅玦忙忙的整理自己的头发衣服,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可她还是希望尽量不要太出丑的好。 永琪笑道:“我的妹妹天生丽质,不必装扮也很美。你男装也很好,再收拾的男不男、女不女,就更不好了。” “你别敷衍我了,穿成这样,怎么好看得了嘛!”琅玦还是不住的弄着头发。 “你觉得,你打扮的美若天仙,他就会多看你几眼吗?” 琅玦被问住了,她愣了一会,呆呆的问:“你是说,他根本不想看到我吗?” 永琪不答。 琅玦又问:“我千里迢迢来找他,差点连命都丢了,难道他就不会有一丁点感动吗?他真的不会看我一眼吗?” 永琪不得不提醒道:“一会儿见了面,你必须要记得一件事,你是他的弟媳。” 听了这句话,琅玦忍不住泪如雨下,她最恨的,就是现在这样尴尬的身份。 永琪默默无言,以他对福灵安的了解,就算福灵安会为琅玦的执着而感动,但也绝不可能跨过那层不可磨灭的姻亲关系。 因为,一般人都不会做出如此悖逆伦常的事,更何况福灵安还是个那么有原则的人。 琅玦正自伤心,忽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总兵大人,两位贵客就在这边。” 第二卷:荣王殇 第190、公主倾情吐心事,将军循规冷如铁 琅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慌忙抿掉了眼泪,整顿了衣着,大气不敢出的低着头,很低很低。 永琪也站了起来,往门前走。 果然,福灵安走了进来,他穿着官服,还是老样子,只有脸上又多了几分苍老,头上又多了几根白发。 福灵安看到客人竟然是永琪,还是穿着粗布短衣,心中着实吃惊,立刻跪下行礼道:“微臣永北总兵福灵安,叩见荣郡王。” 永琪扶起福灵安,笑道:“你果然还是你!” 福灵安站起,问:“王爷不远千里,突然驾到,必然是有些缘故,微臣还请王爷示下。” “要来找你的不是我,是她。”永琪闪到一旁,示意身后的琅玦。 琅玦有些难为情的略抬起头,看了福灵安一眼,弱弱的唤了一声:“大哥……” 福灵安更加意外,他看到琅玦身着男装、脸上还挂着一丝伤痕、眼角似乎还有一点泪水,震惊极了。他忙又跪下,拜道:“微臣参见和嘉公主。” 琅玦不知不觉又哭了出来,跺着脚问:“这里就我们三个人,你就不能不要这样一会儿一跪一行礼吗?” 福灵安规规矩矩的答道:“君臣之礼不可废,还请公主恕罪。” 永琪再次扶起福灵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知道,我带她来这里不合适,可我是个性情中人,做不到像你这样谨守礼仪。琅玦在京城过的很苦,自从你离开后,她的生活几乎没有了半点希望。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活不下去,所以我带她来了,她在路上生病又受伤,差点送了命,却始终都不肯放弃这一趟,我真的很感动,请你不要视而不见。” “王爷,你太任性了。”福灵安看着永琪,仍然是严肃的神情。 “就算今天这是我的命令,你必须好好和她谈一谈,我会感激你的。”永琪说罢,走出门去,将门带上了。 琅玦和福灵安对面站着,她眼角淌着泪,不知是喜是悲。生平第一次,她期待了多年,终于有了一次不被打搅的、单独和福灵安说话的机会。 琅玦还没有开口,福灵安先行跪下,道:“微臣死罪,求公主允许微臣退下,微臣与公主如此单独共处一室,实在有违伦常。” 琅玦咆哮道:“我不许你退下!你要敢出去,我现在就死在这里。” 福灵安静静的跪着,一动不动,绝不抬头直视琅玦。 琅玦眼泪汪汪的问:“你就不能正常的跟我说一会儿话吗?你就不能暂时忘记我是公主、不能暂时忘记我是你弟弟的妻子吗?” “回公主,臣不能。”福灵安仍然跪着,低着头。 琅玦气得嚎啕大哭,哭声很难听。 福灵安一直跪着听琅玦的哭声,不曾抬头,不敢出去。 琅玦哭了一会儿,渐渐平息,对福灵安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是在荣王府,五哥找你来商议皇阿玛出巡的事,我在花园里踢毽子。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不可救药的陷进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刻都忘不掉你。我渐渐明白了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福灵安没有说话,依然静静的跪着。 琅玦看了福灵安一眼,心中充满失望,福灵安果然不愿抬头看她一眼,她泪眼模糊的把脸转向一旁,又说:“我求五哥想办法,把我也加入微服出巡的队伍里,只是为了路上能有机会看到你。可是人心总是贪婪的,当我能够看到你的时候,我所求的便不只是看到你而已。我自恃出身和容貌,不会配不上你,可是我多次想要借机接近你,你却从来都不肯给我留一点机会。你受伤的时候,我恨不能替你,我看到你浑身上下那么多伤口,每一道疤都印在了我心里。在杭州,那么冷的夜里,我在大石壁后面等了你整整一夜,回到京城,却被皇阿玛逼婚,我为了见到你一面,坚持了几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才换来偷偷跑到你家的机会……我是多么想和你单独见上一面啊!我找了一夜,好不容易见到你,连几句话的没说完,还搞得满世界风雨。最让我伤心的,是你亲自为弟弟做媒,亲手把我推了出去!你怎么就那么狠心?我真恨不得把你撕成一片一片的……” 福灵安还是维持着原来的位置和状态。 “我不是没想过和福隆安将就着过,可是你那个弟弟,对你娘言听计从,每次为了不让你娘生气,宁可让我受委屈。我图个什么呢?你们家也是高门望族,对我这个庶出的公主,也不过如此,若不是五哥偏疼我,我早就被你娘折磨死了。我也实在想不明白,就你娘那种人品,你们兄妹几个竟然都能孝顺的毕恭毕敬!尤其是你!她那么欺负你,你怎么就那么能忍?她骂你的时候,一点尊严都不给你留,打你的时候,根本都忘记了你也是个人,她处处挤兑你,有了气就往你身上撒,你呢?你却一直都在顾忌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不断的奔波、付出,倾尽所有,最后还是被她挤出了家门……我真的好心疼你啊……”琅玦哭泣的连声音都颤抖着,泣不成声的说:“你离开京城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我追到了城门外,还是错过了你,我好不甘心,我多么希望我是你随行的一个兵,甚至是你马蹄下的一粒沙子、一抔尘土,我都愿意用一切来换!每当想到我也许再也见不到你,我的心都死了,如此,就算拥有长长的寿命,对于我也毫无意义,我这辈子,只有为你,流了太多的眼泪,我用尽了所有办法、冒着天大的风险,私自离开京城,我可以不顾名节、不要生命,就是不愿放弃来见你这一面,你就真的那么铁石心肠、不愿意多看我一眼、不愿意和我好好说几句话吗?” 福灵安还是那个姿势,跪着、低着头、一动不动。 琅玦痛哭着蹲了下来,她心中愤恨极了,一拳捶在福灵安的肩上。 福灵安的腿早就跪酸了,受这一拳的作用,他蹲坐在了地上,却还是没有抬头。他用手扶着地,又重新跪好。 琅玦很难过,她瘫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痛哭起来。 “是微臣对不住公主。”福灵安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语气依然是冷静沉着的,依然低着头。 琅玦慢慢抬起头,她深情的凝望着福灵安,似乎感到周围的空气开始凝滞,变得安静异常。 福灵安向琅玦一拜,说:“微臣当初一心只顾着平息皇上的怒气、为家族谋福祉,才替二弟向公主求亲,却违背了公主的意志,是臣之过。” 琅玦问:“你是在后悔吗?” 福灵安答道:“微臣是在内疚。公主婚后遭遇的所有无奈和痛苦,都让微臣良心不安。” 琅玦含着眼泪,笑问:“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次,你会改变当初的决定吗?” “人生不会重来,臣无法回答公主这个问题。”福灵安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是一样的平静,绝不直视琅玦。 琅玦却不甘心,她盯着福灵安,仍然怀着情窦初开时的悸动,忍不住说:“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为我心动过?在我成亲之前,那个时候我还不是你弟弟的妻子,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呢?” “臣不能回答这个问题,请公主恕罪。”福灵安又向琅玦深深一拜。 “我明白了。”琅玦笑着点了点头,只觉得失望透顶,苦笑着说:“在来的路上,我一直在幻想,如果你会为我感动,你能不能放下心中的规矩礼仪,带我远走高飞呢?现在看来,真的是我想多了……” 福灵安没有回应琅玦的话。 琅玦深深叹了一口气,说:“人有时候就是很奇怪,越是得不到,就越是忘不掉。五哥曾对我说过,我放不下你,只是我求而不得的一种执念罢了。或许他说的是对的,可是又有谁心中的感情,不是一种执念呢?” 福灵安仍然沉默。 琅玦望着福灵安,轻轻的问:“在你的世界里,有没有一直在努力追求、却求而不得的东西呢?” “有。” “是什么?” 福灵安诚实的答道:“母爱。” 琅玦有一点震惊,在她的认知中,福灵安是一个威风八面的将军,内心坚强无比、也冷酷至极,却在追求着常人唾手可得、不以为意的东西。 瞬间,琅玦理解了福灵安对敏敏所有的包容和忍让。 琅玦还是不敢很确定的问:“你所追求的母爱,是敏敏吗?” 福灵安答道:“臣幼年时,以为她就是臣的亲生母亲,后来在别人的闲言碎语中,渐渐得知了真相。微臣其实只是一个酒家女为傍上阿玛而故意生下的筹码罢了,结果筹码不够有用、对手太强大,失败了。” 琅玦关切的问:“在你知道她不是你的亲娘之后,为什么还想获得母爱呢?” 福灵安答道:“臣认为,即使得知真相,家还是家、父母还是父母,不该有所改变,仍然应该做好忠臣孝子的本分,或许还有机会被真正接纳。” “何必呢?”琅玦摇了摇头,叹道:“女人的嫉妒心很可怕,更何况敏敏还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在我看来,你的存在,只不过是让她跟你爹吵架的时候多一个站住脚的借口罢了,你何必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所以臣放弃了。”福灵安停顿了一下,意味深沉的又说了一句:“求而不得,不如放手。” 这句话是福灵安在借自己的事劝琅玦,她听得出来。 “不……不……”琅玦拼命的摇头,泪水再次落下,她含着泪,倾情而道:“其实……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父亲身份贵重、生母却太卑微。我和你一样,也曾经渴望母爱,我额娘虽然养了我,可是她心心念念都在儿子身上,她离开人世的时候,怀念着三哥、牵挂着六哥,就是没有一句话是留给我的。还有皇额娘,她说对我视如己出,可还是眼睁睁的看着我去过自己不情愿的日子,面对我受到的欺负,她总也无可奈何。我也知道,她腹背受敌,忙着和令贵妃勾心斗角,根本顾不上我。我寄居在五哥家很久,但我知道,我不该在那里,我一直渴望着有一个自己的归宿,直到我遇见了你,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可是……我嫁到了你家,嫁的人却不是你……” 福灵安又低下头,不答。 琅玦却突然失控,往前走了两步,抱住了福灵安。 福灵安本能的推开琅玦,又立刻跪下,道:“微臣死罪,请公主恕罪。” “你又来了!让我抱一下能死吗?”琅玦咆哮起来。 福灵安义正辞严:“就请公主赐臣一死。臣可以死,但不能冒犯公主,更不能冒犯弟媳。” 琅玦以为经过了这番敞开心扉的谈话,他们之间应该不太一样了,没想到福灵安还是如此丁是丁卯是卯,不能有一丁点逾越。 她气愤的打开门,跑了出去。 福灵安便往里间去查阅公文去了。 琅玦出门后,并没有看到永琪,左右看看,也都没有永琪的影子。她想,永琪不可能走远,应该会站在某个显眼的大道上等自己才对。 总兵府并不算很大,可是琅玦找寻了一圈,却找不到,问了几个府中的士兵,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永琪的去向。 第二卷:荣王殇 第191、永琪遭劫传京师,懿泽惊梦赴云南 总兵府是福灵安的地盘,不可能不安全,可是一直找不着人,琅玦还是不能不着急,忙忙的又回到方才的客厅,向里面喊:“福灵安,我五哥不见了!” 福灵安听了,忙走了出来,让下属在府中各处寻找方才的贵客,却到处找不到。 后来问询到门口,守门士兵汇报说:“那位客人早就出府去了。” 福灵安问:“你知道他为什么出去吗?” 士兵答道:“有个道士骑马从府门前过,客人看到,在门内喊了一声‘道长’,就追出去了。那道士好像并没有听见,骑马走的很快,客人就越追越远了!” 琅玦听了,忙对福灵安说:“我和五哥来的路上,是与一位半路结识的道长同行的,五哥追赶的可能还是他……不过,五哥就算追过去,也就是打个招呼而已,也该回来了啊!” 福灵安问:“你可知道士的去向?” 琅玦摇了摇头,道:“我们虽然同行,彼此都没有报过名字,我只知道他道号云中子,功夫很好,别的就一无所知了。” 福灵安吩咐长官使波岩良安排些人手保护琅玦,然后自己带着十来个兵丁出了总兵府,按照守门士兵所指的方向,沿街描述样貌、打听永琪的下落。 大约是骑马比较显眼的缘故,街上倒有不少人看到一个道士骑马走过,却都不大注意永琪。 他们问了好大一会儿,总算有一商贩告知:“是有一位你们形容那样的公子,在道士后面追赶,不过没追上,道士走远了,他就掉头回去了。” 福灵安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忙又问:“你看到他,是多长时间之前的事?” 商贩想了想,答道:“起码也有半个时辰了吧?” 福灵安更觉不妙,这里距离总兵府是很近的,掉头回去应该是一件很快的事,他指着总兵府的方向,再次询问:“他可是朝这个方向回去的?” 商贩道:“对对!是这个方向!不过后来有没有拐弯,我就不知道了。” 福灵安越想越不安,永琪是为陪琅玦来的,且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不太可能撇下琅玦去别的地方,这样无缘无故的失踪,只怕多半是出事了。他回到总兵府,忙请来画师描摹永琪的画像,派出许多人手在永北城中四处搜寻,可直到天黑都杳无音讯。 琅玦惊恐万分,想到他们兄妹在来的路上,在一向太平无事的地界尚且遭遇危险,而永琪在战火连绵的边关失踪,岂能有好事? 次日清晨,长官使波岩良急急忙忙跑进,向福灵安呈上一封书信和一支箭,禀报道:“大人,不知哪里飞来一支箭,竟然射到总兵府的匾额上,这是箭上所带的信!” 福灵安听了,料想多半与永琪有关,他接过书信,打开看了一遍,果然不出所料。 波岩良问:“大人,这信可有什么要紧的?” 福灵安答道:“写此信的人,要么是缅甸人,要么归附缅甸的人。他们劫持了荣郡王,想以此要挟云南所有地方官都不得抵御缅兵的掳掠。他们也给总督送了信,还要我向总督证明荣郡王失踪遭劫之事属实,好让总督来下令,命令云南官民都顺从缅兵。” 波岩良不解的问:“荣郡王?荣郡王不是在京城吗?怎么可能被缅甸人劫持?” 福灵安道:“昨天的贵客,失踪的那个,就是荣郡王。” 波岩良大吃一惊,与其他士兵左右相顾。 边关兵丁皆知,缅甸的贡榜王朝骚扰云南边境已久,孟定、耿马、车里等地的土司之前早已与缅甸人交过手了。但由于朝廷并没有下令作战,云南各地官员的态度都偏向于绥靖,交手也就像小打小闹一样,边境还是时不时的遭到缅兵勒索和掳掠。 福灵安思虑,他如果向总督证实此事,云南的各地官员因为顾忌永琪成为人质,而纵容缅甸的骚扰,那样会更加民不聊生。但如果不顺从缅兵,永琪就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此事非同小可,福灵安不能擅作主张,但也不大信得过云南总督。 作为乾隆钦定的总兵,福灵安是可以越过总督,直接上报乾隆的。但是,一旦上报,永琪和琅玦私自离京来云南的事就会被戳穿,永琪会受到责罚,琅玦更是在劫难逃。 琅玦听说永琪是被缅兵劫持,吓了个半死,慌忙来找福灵安,问:“我听说五哥落在了缅甸人手里,是真的吗?” 福灵安答道:“回公主,的确如此,微臣正要让人向京城传密折。” “什么?”琅玦瞪大了眼睛,惊恐的问:“你……你要告诉皇阿玛?那……那我……我们不就露馅了?” 福灵安道:“微臣可以立刻遣人护送公主回京,只要公主在消息走漏之前回到公主府,这整件事就可以与公主无关。” 琅玦立刻反驳道:“不行!五哥是为了我才来这里的,如今生死未卜,我怎么可以自私的只顾自己呢?我不能回去,我要想办法救五哥,如果救不出他,我哪还有脸活在世上?” 于是,福灵安书写了一封密折,令快马传入京城,报知乾隆。他在密折中并没有提到琅玦,只是说永琪到云南探望自己,却不慎被缅甸人劫持。 乾隆看了密折,大吃一惊,他一直以为永琪在荣王府养病,怎知几时跑到了云南那么远的地方?他来到荣王府询问究竟,事情已然败露,荣王府的人也无法再隐瞒。 瑛麟将永琪离京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告知乾隆,懿泽和胡嫱也都没有反驳,算是共同默认了一个事实。 乾隆心里原本还纳罕永琪怎么会突然想到千里迢迢去看福灵安,来了荣王府一趟,才知道永琪原来是为琅玦而装病、私自离京远走这一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但气归气,他不能不担忧永琪的安危。 于是,乾隆紧急召见了几个信得过的大臣,秘密商讨此事,连夜计议出一个救援之策,然后按部就班的悄悄进行起来。 荣王府中,知道永琪遭劫之事的人,都难免忧心,却又不敢轻易外传,只是干着急,等着乾隆拿主意。 瑛麟来到芜蔓居,向懿泽道:“王爷如今落在了缅甸人的手里,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我觉得,我们不能只靠皇上!他也未必有什么好办法!” 懿泽冷冷的说:“他的生死,与我无关。” 瑛麟焦急的问:“表姐,你当真不在乎王爷了吗?他可是我们的丈夫!虽说皇上现在正在想办法,可是谁又能保证皇上是以救王爷为要,还是以江山社稷为要?虽说皇上最重视咱们家王爷,但他的儿子有一大群,哪里还缺后继江山的人?如果万一有人劝皇上以大局为重,舍了这个儿子,到时候,我们可该怎么办呢?” 懿泽不语,脸上的神情依然是淡淡的。 瑛麟无奈,又来到望雀楼,对胡嫱说:“懿泽记恨王爷,连他的生死都不在意了,你呢?” 胡嫱答道:“我当然很在意,可是我不会武功,如今又有孕在身,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你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瑛麟笑了笑,又说:“那我告诉你该怎么做,叫你哥哥来,让他与我同行,带上我们府中的精锐忠心之士,一起去救王爷。” 胡嫱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瑛麟冷笑着问:“你该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你哥哥在哪吧?” 胡嫱有些为难的说:“我的确不知道,我哥哥这个人,一向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他离开王府后,并没有与我联络过。” 瑛麟半笑不笑的看着胡嫱,问:“你是舍不得你哥哥去冒险吧?难道你就不怕王爷死在外面吗?” “我当然怕!没有人比我更怕!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哥哥在哪里!”胡嫱攥着手帕,又一次给了瑛麟否定的答复。 “这真是有趣,王爷身陷险境,两个最爱的女人竟然都坐视不理,反而是我这个有名无实的摆设在这儿瞎操心,这是什么鬼?”瑛麟淡淡笑着,摇了摇头,啧啧的叹着气,又离开望雀楼。 入夜,懿泽躺在床上,想着永琪可能的处境,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永琪?想起永琪离京前,府内发生的每一件事,绵脩惨死、永琪却和胡嫱有了孩子,她不能不恨;但喝醉酒的那晚,在藤琴书屋说的话,似乎才是她的肺腑之言,然而她却总做出一副不在意永琪的模样,不知道是做给别人看的,还是做给自己看的。 失眠了许久之后,她偶然迷糊了一下,恍惚觉得看到了缅甸的某个城楼,只见大清的数万骑兵大举攻城,缅甸人却并不应战,只将永琪绑起,挂在城楼上,坐等刀枪弓箭的来临。清兵的主将大呼一声“放箭”,一阵箭雨飞向城楼,射下了城上的缅兵,也射中了永琪。眨眼之间,永琪身上各处都插满了箭,血从城楼上滴下,其惨万状。 懿泽大喊一声,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的汗,想起梦中看到的永琪,再一次不寒而栗。 她无法平静,下床走到墙边,取下龙锡杖,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到云南去救永琪。 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有能力救永琪。 就在这个夜里,懿泽没有告知任何人,她凭着龙锡杖,隐身离开荣王府,一步千里跨到了她前世最为熟悉、今生却从未去过的云南。 第二卷:荣王殇 第192、瑛麟集结救援队,胡郎受哄寻边关 次日清晨,瑛麟又来找懿泽,发现懿泽已经不见了。金钿、玥鸢等到处寻找,都苦寻不见,十分焦急。 瑛麟走进懿泽的房间左顾右看,见常日放着龙锡杖的墙角是空的,心中已然明白。懿泽是清冷孤傲习惯了,说狠话时都不走心,必然是放不下永琪,已经往云南去了。 但懿泽竟然敢于孤身前往,更让瑛麟疑心。瑛麟不知,这仅仅是懿泽天生孤僻的性格所致,还是懿泽与云南本有渊源。 瑛麟是个好奇心极重的人,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她一定要探索出个究竟。她走出懿泽的房间,对金钿和玥鸢说:“你们不必乱找一气,我已经知道表姐去了哪里。” 金钿惊喜的问:“表小姐知道?她去了哪?” 瑛麟笑道:“这个时候,除了救王爷,她还有心思去做什么?” 玥鸢点点头,她其实也早就怀疑过是这样。 瑛麟又说:“我要立刻进宫一趟,向皇上请旨,准许我们府中的人离京去救王爷。这样,表姐才不算私自离京。你们就好好守在这里,等表姐回来,表姐不见了的事,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金钿和玥鸢都应声遵从。 彼时,乾隆派出救永琪的人已经秘密走在路上了。瑛麟入宫面圣请旨,请求乾隆准许她和懿泽带领荣王府的护卫去协助营救永琪。 乾隆救子心切,且他素来认为瑛麟是女中豪杰,又知懿泽武艺很不一般,便给了瑛麟一道密旨,允准荣王府的人离京。 瑛麟回到王府,又思索下一步棋,她早已使天下会旧部打探出胡云川的藏身之所,于是命府中下人到胡云川的居处,以胡嫱的名义传胡云川入府。 在胡云川入府之前,瑛麟先来到望雀楼,对胡嫱说:“你哥哥在街头卖艺,被咱们府上的人看到了。我一心救王爷,也顾不得许多,我们府上的护卫,哪一个功夫都不如你哥哥。所以,我以你的名义去寻你哥哥来,希望你不要介意。他一会儿到了,还请你说服他,随我去云南救王爷回来。” “他?他一会儿就到?”胡嫱感到一阵忧心,可是现在要做什么应对之策,似乎又有些措手不及。 瑛麟点点头,答道:“我已经得皇上恩准,今天就要动身去云南,无论你和懿泽去不去,我是都要去的!府中的护卫,能集结多少就集结多少吧,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了,我只是希望你哥哥也能加入进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胡嫱只好惴惴不安的等待着。 果然,不多时,胡云川就持请帖来到了王府,到望雀楼去寻胡嫱,见面便问:“你让人找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住处的?” “不是我……”胡嫱看了看窗外、门外,确认四周无人,才低声对胡云川说:“是侧福晋,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你的。王爷前一阵子去了云南,不知怎么落在缅甸人手里,现在生死未卜,侧福晋得了密旨,要去云南营救,她希望你能跟她一起去。” “王爷被缅甸人劫持了?”胡云川先愣了一下,紧接着又大笑起来,感叹道:“还真是报应不爽!那个花心的王爷,也会有沦为阶下囚的一天!” 胡嫱咬着嘴唇,心塞的问:“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他可是我孩子的阿玛!” “你该不会是想要求我接受侧福晋的安排,去边关救他吧?”胡云川露出一副不情愿的态度。 胡嫱摇了摇头,答道:“我是想救王爷,但并不想你去。其实,皇上已经对这件事有安排了,只是侧福晋担心皇上子嗣众多,关键时刻有放弃王爷的可能。但我想,王爷毕竟救过皇上一命,皇上不会轻易弃王爷的生死于不顾。侧福晋这个人,诡计多端,真假难辨,我不能确定,她是真心想救王爷,还是别有居心。你参与过剿灭天下会的行动,我怕她对你不利。可是如今王爷身处险境,她积极去救总不是错,我没有理由拒绝援手,只能说是你不愿意去。” “我本来就不愿意去!”胡云川随口应答着,又冷笑道:“让我冒死去救他?开什么玩笑?我脑子又没进水!” 胡嫱点点头,道:“这样最好,你一会儿出去,若是遇到了侧福晋劝你,或是她差人问你,无论她说了什么,你都不能去,明白吗?” 胡云川笑了笑,满不在意的说:“这件事,就算是你也劝不动我,她又算个什么东西?” 胡嫱送着胡云川走出望雀楼,再次强调般的交待道:“哥,你一定不能去云南,无论谁劝你,你都不能去,答应我!” 胡云川不解的问:“不是都说好了吗?何必再说一遍?” 胡嫱郑重的说:“你答应我,答应了就得信守承诺。” “好,我答应你,行了吧?”胡云川拍了拍胡嫱的肩膀,笑着离开了。 胡嫱站在望雀楼门外,目送胡云川远去。 胡云川走到王府中院翼楼旁的侧门,准备出门时,听到身后有马蹄和车轮的声音。他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辆马车正在朝自己奔来,马车前后大约有十几个护卫,都骑着马往这边来。 转眼马车到了眼前,瑛麟在内掀开门帘,叫了一声:“胡侍卫留步。” 胡云川就站在那里,等着瑛麟的说辞。 瑛麟下了车,走到胡云川面前,笑道:“我们家王爷前些日子去了云南,出了一点意外,想必胡侍卫已经知道了。如今,我要带人去救,你可愿与我同行?” 胡云川笑着摇了摇头,叹道:“福晋可真会开玩笑,前不久,王爷把我撵出府门,还差点亲手杀了我!谁不知道云南现在不太平?我怎么可能为了他,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拼命?” 瑛麟劝说道:“可你是他的大舅子啊!你可以不在意王爷,但总要在意自己的妹妹和外甥不是?若是王爷出了事,胡格格和孩子以后就没了依靠了。” 胡云川冷笑道:“你们那个王爷若是死了,我一定立刻接嫱儿出去,照料他们母子今后的生活,不劳福晋费心!” 瑛麟见胡云川没有半点动摇的意思,于是往前又迈了一步,在距离胡云川耳边不远处,轻轻说了一句:“可是……懿泽已经去了。” 胡云川顿时脸色大变,没有了丝毫笑意,问:“此话当真?” 瑛麟笑道:“你若是不信,可以在王府里找、在京城每一处你认为可能找到的地方去找,看看还能不能找到。” “她是孤身一人去的吗?”胡云川眉头紧锁,神情变得紧张起来。 瑛麟微笑着点了点头。 胡云川感到更加不安,想到懿泽一个女子远赴边关、深入战地去救永琪,岂能不凶多吉少? 瑛麟笑问:“胡侍卫要不要上马?跟我一起出发?” 胡云川走向马车,见马车前还有一匹闲置的马,他猜那是专程为他准备的。于是他拉过缰绳,翻身上了马背。 瑛麟又回到马车上,吩咐启程,马车和十几骑人马一起走出了王府。 消息很快传到了望雀楼,胡嫱忧心极了,她千交待万嘱咐,没想到胡云川还是跟着瑛麟踏上了云南的行程。 荣王府的马车驶出京城后,为赶路之便,瑛麟也弃车骑马,只望能尽早到云南,救永琪于水火。 然而云南距离京城实在遥远,他们这些凡人,再怎么辛勤的赶路,也是不可能赶上懿泽的。 懿泽凭借龙锡杖的力量,一步千里,早在瑛麟出发之前就已经来到了云南。但是懿泽并不知道永琪具体在哪个地方,便隐身来到总兵府打探消息。 此时的琅玦已经换回女装,被福灵安派重兵保护着。 因为永琪的失踪,琅玦每天都在担惊受怕,可是为了不再给大家添乱,她只能老老实实的呆在屋子里等消息,却常常等不到消息。 从永琪失踪之后,福灵安每天都严格的盘查着城门的出入人员与货物,且多次在永北城中搜寻,却一直音信全无。他猜测,也许在他发现永琪失踪的时候,甚至是在永琪刚刚被劫持的时候,就已经被转移到了永北以外的地方。 懿泽在总兵府中盘旋了一日,留意着府中每个人的谈话,从中明白了,缅甸国内正在进行着一场权利争夺的恶斗,而缅兵对云南的掳掠是为了扩充自己的钱粮和兵力,以辅助国内。但云南官民不可能坐等剥削,在两国交界处,战火一直不断。 缅兵劫持永琪,目的大约就在于,以永琪为人质威胁云南地方官员,便可轻而易举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缅兵故意对外放出劫持永琪的消息,云南的官员大多没见过永琪,起初多有不信的。但由于福灵安担心永琪安危,不断使人索寻,隐隐让人认为这个消息是真实的。 永琪是乾隆最得宠的皇子,凡是大清的官员,没有人不顾忌的。云南官员对于缅兵的侵犯本来就是以绥靖为主的,如今更显得被动。 听说,缅甸人最近常常出没于车里。 懿泽记得,前世在格姆山时,她也曾下山到云南各地巡游,其中包括车里。 当年的车里,峡谷幽深、湖水清澈、独木成林、老茎生花,总有少男少女在山林里对唱情歌,在街头相互泼水取乐。这里的人能歌善舞,常常在花园里以丝竹奏乐,村民们共舞同乐。 懿泽那时很羡慕这里景美、人更美,尤其是合家团聚的欢笑声,最美。 懿泽来到被缅甸多次洗劫的车里,这里的境况与前世记忆的大不相同。车里刚刚经历过一场烧杀掳掠,街面上凌乱不堪,到处横尸,哭声遍地。血腥的景象让她暂时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她忍不住跟着那些哭泣的人一起伤心起来。家破人亡,世上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经过,懿泽看到几十个士兵谈笑着、满载宝贝,往西边去了。 懿泽意识到这些人是缅兵,她忙跟上,一直紧跟,从车里一路跟到孟艮,最后看到这些士兵进了孟艮的一个军营。 第二卷:荣王殇 第193、懿泽孤身戏缅兵,永琪计败落虎穴 懿泽隐身进入军营,只见里面尽是缅甸人。他们正在埋锅造饭、治疗伤病。她穿梭其中,想从士兵们口中得知永琪的下落,奈何她却听不懂士兵们的言语。她一处一处的查找,找遍了所有的帐篷,都没有看到永琪。 到了夜里,兵卒们都开始回营帐休息,只有一个帐篷依然有动静。 懿泽到那里去看,原来这个营帐里不住人,营帐的一侧存放了大量的银钱宝物,都是从云南抢夺来的。 缅兵趁夜,要把这些宝贝从边关的军营押运到国内的战地。营帐的另一侧尽是粮草,里里外外都有重兵把手着。 懿泽想起在车里街头看到的惨状,再看眼前这些贪婪的缅甸人,不由得怒从心生,在粮草上点起火来。 缅兵发现失火,急忙呼救,士兵们纷纷放下正在搬运的辎重,都去取水救火。奈何懿泽是隐身点火,士兵们救了这边、那边又起火,救了那边、这边又起火,且点火容易扑灭难,怎么救火都救不完。 不足一个时辰的功夫,懿泽已经把这个军营的粮草烧的干干净净。 烧完之后,懿泽又忽然开始后悔起来,如其把粮草烧掉,何不搬运回云南给那些食不果腹的人食用呢?只怪刚才自己怒火万丈、心又太急,如今已经烧掉,悔之晚矣。 懿泽转而又想到了粮草对面的金银珠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扬起龙锡杖,让所有已经装车的、未装车的宝贝,全都飞出营帐,飞回云南车里,每一处宝贝原来的地方。 军营里的缅甸兵,原本正在为这场火灾奇怪,忽然看到宝物自己飞了起来、飞出营帐,都吓得魂不附体,大叫着乱跑起来。 懿泽虽然听不懂他们叫的是什么,但看到他们慌张害怕的样子,心中却很是得意。 缅兵继续慌乱着他们的,懿泽已经手持龙锡杖,仍然隐身,大大方方的走出了营帐。 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懿泽的胳膊,懿泽扭头,看到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道人。 这个道人,正是护送永琪和琅玦一路到云南的道士云中子。 懿泽愣住了,她记得,自己明明是隐身了的。 云中子扬起拂尘,对懿泽轻轻一拜,笑道:“上神,难道你不知道,在凡人面前肆意动用法力,是违反天规的吗?以神力扰乱人间定律、颠倒常态,更是罪加一等。” 懿泽问:“你是何人?” “贫道云中子。” “云中子?”懿泽冷笑了一声,道:“云中子乃是元始天尊的门人,你是何人,胆敢冒名云中子?” 云中子笑道:“天下重名的人也多,上神请勿见怪。” 懿泽又问:“你是缅甸人?” 云中子摇了摇头,答道:“非也。贫道俗姓陈,本名陈崇雲,是汉人。” 懿泽再问:“我已经用了隐身术,你为什么还能看到我?” 云中子笑道:“贫道自幼修行,虽道行浅薄,却天赐神眼,你隐身的只是肉身,而我看到的,是你的元神。上神下降人间,贫道才看得到,上神若到了天界、神界、仙界、魔界,贫道自然就看不到了。” “为什么?” “因为贫道只是个凡人,去不到人间以外的地方。” “看来,你的修为还差的很远,那就别管我的闲事!”懿泽说罢,又提着龙锡杖继续往前走,远离营帐而去。 云中子见懿泽身上的神力非同一般,言语又如此强势,不敢抬杠,于是默不作声,不再多事。 懿泽走着,心中默默思考着怎样才能找到永琪,走了没几步,忽而又想起那个道士,随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云中子已经走入缅兵营帐,而守门的士兵也给与放行。 懿泽心中很是纳罕,一个汉人道士怎能如此随意出入缅军的营帐? 好奇心让她掉头回去,想要跟踪云中子,却又想到云中子能看到自己的元神,跟踪必会被发现。 懿泽于是驾驭龙锡杖,飞到空中,在云端地处监视着云中子的一举一动。她看到,云中子见到了缅兵帐中的一位将军,以缅甸话熟练的交流着,然后取出一块玉佩,交给了对方。 懿泽定睛一看,那正是永琪的玉佩,大吃一惊。 将玉佩交出之后,只是简单交谈几句,云中子又离开了营帐。 懿泽不再注意什么缅甸人,而是死死的盯着云中子,又从孟艮一路跟踪回到车里,只见云中子骑马到车里城外西边的一个小村庄,进了一个宅院去拴马,没多久就睡下了。 懿泽便在四周盘旋起来,她意外的发现,这个村落的大多宅院都已经被士兵占领居住,且都是云南的士兵。 懿泽于是怀疑,永琪多半就被藏在这一带。 如果是这样,那么劫持永琪的就不是缅甸人,而是与缅甸人勾结的云南兵。懿泽思索,云南虽然近来常受缅兵骚扰,但永北还算太平,永琪是在永北失踪,云南兵作案应比缅兵容易。 此时已过了三更,懿泽搜寻了几处院落,并没有什么收获。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懿泽又去监视云中子的动静,却听到外面有许多马蹄声。原来是缅甸的军队,他们又来了。 懿泽仍使隐身术,又跳向半空,悄悄看着,只见缅兵为首的,是昨夜收下云中子手中玉佩的那个将军。 住在村中的云南士兵纷纷走了出来,其中包括一个身着官服的人云南官员。 懿泽仔细看着,只见缅甸将军与云南官员交谈了几句,似乎有些不愉快。突然,缅甸将军亮出了永琪的玉佩,云南官员大吃一惊,没几下,双方竟然打了起来。 懿泽很是不解,她早就听说过云南有个别官员投靠缅甸,刚才看到双方交谈的时候,她一直以为这两帮人应该是一伙的。 在双方打的混乱之际,懿泽看到云中子乔装成士兵模样,到了一个很简陋的院子里。 懿泽的注意力全都在云中子身上,看着他奔到了一间大约是库房的房外,向守卫的士兵喊着:“快!快去前面救援。” 此院中的士兵有些疑惑,有人往外探头,云中子突然用臂膀袭击了那人的后背,打晕了过去。另外几个士兵看到,一起拥过来,却被云中子的暗器所伤,都呀呀的躺在地上叫唤。 紧接着,云中子一脚踹开了库房的门。 门开后,永琪出现在门内,浑身脏兮兮的。 懿泽看到,又惊又喜,正想着该如何施救,却看到云中子将永琪推上了马,马儿飞快的奔出院子,往北边跑去。懿泽并不知道,云中子与永琪原是认识的,但此刻也看得出,云中子是来救永琪的人。 正在交兵的两方军队,有几个人看到了永琪逃跑,都指着北边喊叫起来。他们停止了打斗,都纵马来追永琪。 永琪手中没有马鞭,只用手拍着马,马儿走的不快,眼见就要被追上了。 懿泽捏了一把冷汗,她想,永琪往北跑,必然是想逃到永北、到福灵安那里。她一时想不到别的主意,忙拔下自己头上的一支簪子,向下扔去,扎在了永琪所骑的马屁上。 马儿受到了疼痛,顿时飞一般的往前跑。 缅甸将军身后一个紧跟的弓箭手,拉起弓向前射了一箭,射中了永琪所骑马的马蹄。 马蹄跪倒在地,永琪翻身落马,在地上滚了几圈。 永琪只觉得浑身疼痛,扶着地慢慢爬起来,却发现腿不能动,瘫在地上。 后面的追兵迅速赶上,将永琪团团围住。 那个身着官服的云南官员走到永琪身旁,问:“你是怎么出来的?” 永琪不答。 官员拔下刺在马身上的簪子,又问永琪:“你有内应?” 永琪瞪大了眼睛,他似乎觉得这簪子有那么一点眼熟。 官员把簪子摔到了永琪身上,永琪捡了起来。 然后,缅甸将军带着几个缅兵走到了云南官员身边,其中一个缅兵向那云南官员道:“岩温恪大人,现在证实,你们的皇太子确实藏在这里,是不是可以让我带走,好给我们国王一个交代?” 懿泽听得出,岩温恪就是这个云南官员的名字,皇太子指的应该是永琪,这大概是被缅甸人误认为的身份。 岩温恪及其他云南官民再无一人阻拦,永琪被缅甸人装进马车带走了。 懿泽隐身进了马车,看到了被铁链锁着的永琪。 他斜躺在马车内的地上,手腕和脚腕都被铁链锁着,衣服破了几处,身上的伤口也无人理会。他的腿受伤了,跑不了,对于缅甸人来说正是好事一件,谁会为他疗伤呢? 永琪手持簪子,一直默默的看着。 懿泽往昔见到的永琪,一向衣着得体、风光无限,今日却大不相同,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怜悯之心。她想伸手去摸永琪的脸,就在她的手快要挨住永琪的脸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是隐身着的,永琪虽然看不到,但触摸的时候,却未必感觉不到。 永琪对着簪子看了许久,最后轻轻的揣进怀里。 马车随着军队一路开进缅甸都城阿瓦,永琪被锁进了缅甸大牢。他腿上的伤口得不到医治,在阴暗潮湿的大牢中越发严重。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已经臃肿了一大圈。 懿泽可以有一千种方法救永琪出来,但是她不想让永琪感到不合理事情的存在,“合理”的救出永琪,对于她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她想起了云中子,他既然会救永琪第一次,也可以救永琪第二次。 第二卷:荣王殇 第194、懿泽寻法求救赎,永琪牢狱思故人 懿泽离开大牢,到外面去寻找云中子。她在云端一条街一条街的查看着,果然不出她所料,云中子已经扮作商人的模样,混入阿瓦城中。 云中子的缅甸话讲的很好,因此在缅甸的游走很顺利。 懿泽现身在云中子面前,拦住了去路。 云中子问:“上神有何指教?” “你来这里,所为何事?” “贫道在找一个朋友。” “你说的朋友,是大清的荣郡王吗?” “上神怎么知道?你也认得他?”云中子一脸的惊讶。 懿泽不愿多言,道:“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即可。请你告诉我,你怎么会认识他?” 云中子笑道:“之前荣郡王要带妹妹去永北总兵府,路上遇到了一点危险,我护送了他们一程,不过那时我并不知他的身份,就匆匆别过了。前几日,我凑巧救了孟艮土司的家人,在他们那里住了两天,偶然听说他们关押了荣郡王,偷偷去看了一眼才知道,原来荣郡王就是他。” 懿泽点点头,又问:“在车里,那个叫做岩温恪的,是孟艮土司吗?” 云中子摇了摇头,答道:“不是,他是孟艮土司手下的旗长,驻扎在车里有一段时间了。孟艮土司的人在永北劫持了荣郡王,然后押到车里交旗长看管。我原本指望着说服旗长,放了荣郡王,可旗长偏不肯,他想拿荣郡王去跟孟艮土司、甚至是跟皇上去谈条件。这孟艮本属于大清领土,可孟艮土司归顺了缅甸国王,还帮着缅兵一起对紧邻的车里烧杀劫掠,他麾下的许多人都是既害怕得罪缅甸人,又害怕被清廷治罪,就拿荣郡王来要挟大清。云南的不少地方官对此事一知半解,就传言成是缅甸人抓走了荣郡王,而缅甸人其实并不知道荣郡王在哪里,自然不服气。后来是荣郡王建议我把他的玉佩送到缅甸人手中,挑唆缅甸人来要人质,然后双方必然会因此起争执,他好趁乱逃走。可惜,我们计划太不周全,他没能逃走,反而真的落入了缅甸人手里。孟艮土司和旗长现在都在到处抓捕我,我算是为缅甸立了功,缅甸那位将军或许愿意收留我,我想不如就趁机假装投靠缅甸,也好查查荣郡王的去向。” 懿泽听罢,忙说:“你不必查了,他被关在牢里,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见他!” “上神似乎很关心他?他是你什么人?”云中子有些疑惑。 “你到底能不能跟我去救他?”懿泽有些急不可耐的样子。 云中子笑问:“你既然知道他的下落,怎么不自己去救他?贫道的本事,还能比得过上神吗?” 懿泽道:“我只能暗中相助,让他看到的帮他的人,只能是你!” “看来,上神也知道以神力介入人间的是非,是有诸多不妥的嘛!”云中子笑了笑,解释道:“并非贫道不愿从命,只是上神去救人,多半要靠神力,可这里毕竟是人间。贫道还求他日修成正果,得道成仙,若是如今就违反门规,还谈什么他日的正果?恐怕等不到那一天,就会被逐出师门了。” 懿泽问:“这么说,你是不救他了?” 云中子摇了摇头,答道:“不是不救,是要按照正常的方法来救。” 懿泽又问:“正常的方法是什么?” 云中子笑道:“荣郡王陷在这里,大清不可能无动于衷,皇上迟早会派人救援。到时候,我为内应,里应外合,自然可以救出荣郡王。上神自己想想,此处并不与云南接壤,你即便救出荣郡王,从阿瓦送往永北这一路上,不知得有多少追兵拦路,难道你要大开杀戒?还是像你运送那些金银珠宝一样,让荣郡王飞到云南去?” 懿泽沉默思考了片刻,觉得云中子讲的话是有道理的。 云中子又说:“上神莫要心急,缅甸人是想拿荣郡王做人质,不会让他死。所以,在救兵到来之前,他是安全的。” “可是他受伤了……”懿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云中子,问:“你能想办法买通狱卒,到牢里为他包扎上药吗?” 云中子点点头。 于是,云中子凭借着之前献玉佩、引缅甸人找到永琪的“功劳”,拜访了他先前交予玉佩的缅甸将军,那位将军名叫苏丁伦。 苏丁伦因活捉永琪入都城,受到了缅甸国王的夸赞,因此很待见云中子,便将云中子收为门客,留宿自家。 云中子住在苏丁伦府中,不几日就与府内的人都混熟了,然后又搭线买通了狱卒,带着药膏、绷带等物,到牢中去探望永琪。 永琪的腿伤的很重,伤口向上下蔓延感染,半条腿几乎都看不到一点完好之处,惨不忍睹。 云中子不懂医理,只是常规的为他清洗、上药、包扎。包扎之后,总算能看得下去,云中子又拿了些饭菜给永琪。 懿泽一直都隐身在一侧不远处,默默看着。 云中子交待道:“你耐心等待些日子,我一定尽快想办法救你。” 因为狱卒都是缅甸人,听不懂云中子和永琪交谈的中国话,所以他们讲话并没有太多的顾忌。 永琪摇了摇头,笑着说:“我倒也并不着急,这些日子难得清静,一个人的时候,正好有时间好好思考一些事情。” 云中子问:“你在思考国家大事了?” 永琪轻轻笑了一下,道:“说来惹你笑话,我没有那么志向高远,我常常纠结于儿女情长。这些天所想的,都是我的妻子。” “哦?”云中子为永琪倒了一杯酒,随意的问:“你的妻妾,应该不少吧?想一遍,得需要好几天吧?” 永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带着几分苦笑,说:“我每天想的都是同一个人,她是我的发妻。” 懿泽听到这句,顿时心中柔肠百转。 云中子好奇的问:“看来,她是你最喜欢的人了?能跟我讲讲吗?” 永琪举着酒杯,好像很有兴致,也好像很失落,慢慢讲着:“她……她很美,特别美,就是美的让人见了一次,就永远不会忘记的那种。她的性格很古怪,大多时候很冷漠,但不是真正的冷漠,我一直都知道,她心里很在意我,但却总要做出一副冷冰冰的姿态,就算我给了她台阶,她都不肯温柔。而且,她的很多事情都不能以常理解释,虽然让我想不通,我却不想轻易的怀疑她。” “很美?很冷?还不能以常理解释?”云中子扭脸看了懿泽一眼,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有点糊涂,只好笑了笑。 后来永琪又喝了几杯,有些困倦,带着几分醉意,便倚着稻草睡着了。 云中子将永琪扶到床上,离开了大牢。 夜深了,懿泽走到永琪身旁,望着他的脸。他躺在一个铺着稻草的窄木架上,盖着一条又脏又破的被子,这应该是他生平睡过最简陋的床了。 牢中阴冷,永琪虽然睡着了,身子却有些颤抖。 懿泽伸手为永琪盖紧了被子,这个动作,曾经很熟悉,现在却变得十分陌生。 就在盖被子那一刹那,永琪突然睁开了眼睛,向左右看了看。 懿泽惊讶的缩了手,站在一旁不敢动,她始终是隐身的,永琪不可能看到。 永琪坐起,拿出揣在怀里的簪子看看,又往四周环视了一遍,确认无人,才又放回衣袖中。 懿泽看着永琪这个举动,心里怪怪的,不知是何意。 福灵安听说永琪已经被缅甸人带回缅甸阿瓦,更加忧虑,他如果帅兵到阿瓦去救人,便等同于攻入缅甸。 这两年,云南有几个土司虽与缅军有过交手,也都是反抗自卫而已,乾隆从来没有下过与缅甸开战的命令。 福灵安等待多日,并没有等到京城传来的圣旨,却听说云贵总督刘藻接到了备战的圣旨。他琢磨着,乾隆这个时候打算与缅甸开战,必有深意。他还没想出这个深意是什么,刘藻竟带人来到了永北总兵府。 刘藻是总督,官位在福灵安之上,福灵安自然要以礼相见。 刘藻与福灵安虽同在云南为官,但并无私交,也不甚相熟,不过稍稍客套了几句,福灵安便询问来意:“下官听说,圣上已经明令大人开始备战,大人却于百忙之中光临寒舍,想必是有要事相商?” 刘藻笑道:“非也!论备战调兵,也是从边境开始,永北并非边境,一时之间还轮不到。我此行,只为送人。” “送人?”福灵安有些不解,道:“还请大人明示!” 刘藻闪开,招呼随行人员中的数十人进来。 福灵安一看,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先前同在叶尔羌作战的兆惠将军。 北方的战事,兆惠一直是主力,其中叶尔羌一战,福灵安为副将,曾多日与兆惠形影不离,早已将兆惠当做自己的老师。如今突然在云南相见,福灵安十分震惊,立刻跪倒在兆惠脚下,恭敬行礼。 兆惠扶起福灵安,回头对刘藻微笑示意。 刘藻送人的任务已经完成,便向兆惠和福灵安告辞。 福灵安先送刘藻出府,又回来接待兆惠。 兆惠道:“你先不必忙,我是秘密来此,刘总督专程跑一趟,就是为了方便我扮作普通士兵,掩人耳目。你若再大张旗鼓的招待我,可就枉费刘大人这番心意了。” 福灵安听说如此,忙出去安排了几个稳妥的人在外面守着,吩咐不许人进来,然后才回屋问兆惠:“是皇上要恩师来此吗?” 兆惠点点头,答道:“我本来正在筹划河道,突然接到皇上密旨,要我来云南解救荣郡王。” 福灵安不解,问:“皇上不是已经下令,让刘总督筹备与缅甸开战了吗?这不就是为了救荣郡王吗?恩师就带了这么十几个人,又能援助多少力量呢?” “你还是太年轻了!”兆惠轻叹着摇了摇头,笑问:“你以为,皇上真的想在这个节骨眼开战?那不是要置荣郡王于死地吗?” 第二卷:荣王殇 第195、清军备战掩救兵,伉俪牢笼隐相陪 福灵安早就想过,一旦开战,陷在缅甸的永琪自然是凶多吉少的。 兆惠又说:“你驻扎云南,很是清楚,缅甸犯我边境已久,先前,皇上一心都在北疆的战事上,收复失地,无暇南顾,缅甸人得寸进尺,云南官民也是有口难言。北疆平定后,朝中也有人提过收拾缅甸,前不久,有几位同僚就此事上书谏言,皇上正在考虑之中。没想到,荣郡王偏偏这个时候落在了缅甸人手里,简直是给皇上出难题,如今战也不是、和也不是,真是进退两难呐!” 福灵安问:“皇上不是依然下令出兵吗?” “若是因为缅甸人挟持皇子,就纵容他们肆意妄为,那大清国威何在?况且,出兵也是迟早的事,但皇上绝不允许荣郡王在这里出事……”兆惠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声音也压低了不少,道:“皇上亲口对我说,皇子虽多,但能为他赴汤蹈火、不顾性命的只有一个,若是别的皇子陷入这般境地,他都可以忍痛割爱,但荣郡王是万万不能的!” 福灵安很是不解,又问:“那刘总督又如何备战?” 兆惠笑道:“备战备战,重点在一个‘备’字!皇上让我来,并不是为了辅助刘总督,而是为了悄悄潜入缅甸救出荣郡王,你可以在外接应。刘总督出兵,务必是在我们救出荣郡王之后。这里的意思,你可明白?” 福灵安大概听懂了,道:“这么说,所谓的‘备战’,其实是为了打草惊蛇?是故意放消息给缅甸人?” 兆惠答道:“你这么理解,也不算错,缅甸人挟持荣郡王,皇上却只管宣战,他们有可能误以为皇上不在乎荣郡王,人质无用,或许会放松戒备,我们救人就会变得容易些;但完全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他们会在一怒之下杀了荣郡王。所以,现在只是‘备战’,不能‘宣战’。其实,皇上做出备战的决定,也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下旨。朝中不少人都以为国事为先,皇上身为一国之君,更得以大局为重,尤其是那些拥护太后、扶持十一阿哥的党羽,此时正是大做文章的好机会!皇上很难两全!可是若是真的开战,荣郡王必然九死一生,别说刀剑无眼,就算是人人都睁大了眼睛,谁又能保证,上战场的千军万马中,没有故意借机对荣郡王不利的人?” 福灵安点点头。 “我还有一件事告诉你……”兆惠笑了笑,犹豫了一下,又说:“皇上刚知道荣郡王出事的时候,其实是想派傅恒将军来救援的,你们父子向来很有默契,里应外合,应该会更容易。知道为什么现在来到这里的人是我吗?” “学生不敢乱猜。”福灵安心中,已经开始猜测各种可能的原因,但无法确认,更不敢说出口。 兆惠道:“因为皇上去了荣王府,得知了荣郡王来云南的原因,差点气的昏过去!我想,他大约很久都不愿意见富察家的人了!” 福灵安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兆惠笑问:“和嘉公主,在你府上住了有些日子了吧?” 福灵安低头答道:“学生虽不才,也懂得规矩礼仪,我曾多次派人劝解公主先行回京,但公主执意不肯,一定要等荣郡王得救才肯一起回去,学生人微言轻,也实属无奈。自公主住进总兵府后院,学生从未踏进后院一步。” 兆惠笑道:“你的为人,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人言可畏,我很少在京师,却还是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话,我猜,你爹现在大概都不敢出门了。” 福灵安默默心里想着,傅恒爱惜颜面倒还有限,敏敏此时若是有机会见到自己,大概恨不得一刀砍了自己。幸而他身在边关,富察家不管闹成什么样子,他都看不到,就可以眼不见为净了。 兆惠看着地图,分析地势,琢磨着对他们最有利的路线,详细的对福灵安讲述自己的救援规划、福灵安需要接应的时机,以及失败时的应急方法。 两人正在探讨之间,外面有人敲门,喊着:“大人,有个女人求见,说是京城荣王府来的,大人要不要见?” 兆惠低声道:“大约是荣郡王侧妃万琉哈氏,听说,她也得了皇上密旨,也是为救荣郡王而来。” 福灵安点点头,出来到客厅接见。 永琪迎娶瑛麟和胡嫱时,福灵安已经来云南戍边,自然没有见过永琪的侧福晋万琉哈氏。 不过,当福灵安认出万琉哈氏就是圆明园中被他擒拿的陈瑛麟时,也并不感到稀奇,这很符合乾隆的行事风格。 老规矩,福灵安还是礼仪为先,向瑛麟行礼:“微臣参见侧福晋。” 瑛麟笑问:“富察将军,别来无恙?” 福灵安道:“谢侧福晋关心,微臣蒙皇上眷顾,一向安好。” 瑛麟也不废话,直说道:“将军知道,我是为我家王爷而来,若是将军有什么营救王爷的计划,还望将我也算在其中。” 福灵安答道:“王爷若是被困在清缅边境处,营救或许还能安全一些,但微臣没能及时发现王爷所在,致使王爷已经被转移到缅甸都城。如今再设法救回,实非易事,来回要穿过缅甸多座城池,危机重重。王爷出事,臣已经难辞其咎,万不敢再让福晋深入险境,还请福晋留在府中,与和嘉公主一同等消息。” 瑛麟笑道:“将军此言差矣!我与公主不同,公主素来文弱,没经过事,自然需要保护。我常在刀尖上走,不妨事!我觉得,你们要深入缅甸都城去救王爷,又不好公然宣战,必然是乔装而去,带个女人,行动倒少些嫌疑、多点方便!将军的精兵纵然所向披靡,却未必有几个认得王爷模样,万一弄错了,岂不是事倍功半?可我们府里这次随行来的勇士,武艺虽然稍逊,但个个都熟悉王爷身形,绝对是近身营救王爷的最佳选择,望将军三思。” 福灵安听了,觉得瑛麟言之有理,便点头道:“还请福晋稍候,微臣需要与其他将士稍微商议一下,再来给福晋回话。” 瑛麟笑点点头。 福灵安所说的“其他将士”,其实无非是请示兆惠将军。 福灵安师从兆惠多年,在一起时很少自作主张,一般都是听令行事,早就成了习惯。 兆惠听福灵安转述了瑛麟之言,也表示认同。他想,乾隆让瑛麟一介女流来此边境,应该不是为了等消息,因此将瑛麟及荣王府随行护卫也算在营救计划里。 大牢湿气太重,实在不利于养伤。永琪用了云中子送来的药,腿上的伤却恢复的很慢,后来药用完了,原先愈合的地方又复发了。 云中子已经多日没来看永琪,永琪没人说话,又强忍着疼痛,心里很苦闷。再加上狱中的饭菜常常都是些残羹冷炙,甚至发霉变质,面对这样的生活环境,永琪心里的担忧越来越多。 永琪胡思乱想着,走到铁栏杆旁,看到两个狱卒正在发放饭菜,他把饭菜接到手里,他低头一闻,又是馊的,抬头看其他犯人,竟都狼吞虎咽的吃着。他不能再忍耐,抓起上面的铁锁使劲的敲着铁栏杆,引来两个狱卒。 永琪朝狱卒大喊着:“叫云道长来见我!” 一个狱卒也朝永琪吼了几声,但永琪听不懂他说了什么,那么料想,对方也不会听得懂他说话。 无法语言沟通,真是一个苦恼的问题。 狱卒们走出没多远,永琪又拿铁锁敲铁栏杆,大声喊:“叫之前来探望我那个人来,知道吗?” 这次说话的时候,永琪是做着手势的,他寄希望于这些缅甸狱卒能看懂他的手语。 方才的狱卒又走回来了,二话没说,直接隔着铁栏杆踹了永琪一脚。 永琪被踹倒了,头正好撞在方才发的饭菜上,饭菜倾洒在永琪的侧脸上。 那个臭味,永琪差点吐了出来。 懿泽一直在狱中隐身相陪,见到此状,她不由自主就抓起另一个狱卒的胳膊,一巴掌打在这个踹人狱卒的脸上。紧接着,两个狱卒对打起来,懿泽才觉得稍稍解气。 永琪抿掉了脸上的菜叶,靠着墙坐着,眉头紧锁。 懿泽看得出来,永琪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其实,懿泽比永琪更没有耐性,这样漫无目的的等下去,真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 懿泽离开大牢,出现在云中子面前,一见面就要求道:“你现在去牢里见他,立刻就去!” 云中子正在打坐,见到懿泽这般,无奈的回应道:“上神,我虽然修道,但并不是你的弟子,你不要动不动就要求我这样,要求我那样!” 懿泽气愤的问:“那你为什么一连多日都不去看他?你知道他在牢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云中子礼貌的笑着,说:“牢里的日子当然不好过,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我已经对你说过了,我在等救援的人。” 懿泽却没什么好脾气,又如同命令一般:“救援的人来的太慢了!他有话对你说,你必须去见他!” 云中子又笑了笑,慢悠悠的解释道:“我虽然取得了苏将军的信任,但在这里,我毕竟是个外国人,一举一动都很引人注意,如果去看荣郡王的次数太多,会给我带来麻烦,到时候更不利于我救他,你明白吗?” 懿泽早没耐性听云中子啰嗦,立时将手中的龙锡杖变成一把剑,搁在云中子的颈部,问:“你就告诉我,去还是不去?” 云中子看了看锋利的剑刃,只好答了一声:“去。” 第二卷:荣王殇 第196、永琪急生自救计,援兵暗入阿瓦城 于是,云中子又出现在牢里。不过,这次没让狱卒打开房门。 隔着铁栏杆,永琪看到了云中子,激动的站了起来,问:“你终于来了?” 云中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永琪说:“王爷,近日缅甸国王出征还朝,局势紧张,我有些难处,不能常来,还望王爷见谅!” 永琪问:“国王要怎么处置我?” 云中子摇头叹气,一脸灰心的样子。 永琪却淡淡一笑:“有什么坏消息,尽管说就是了,我有心里准备。” 云中子答道:“我一直以为,皇上必然派人来救你,可等待多日,却不曾见过有什么救援,反而听说大清要备战。若是清兵真的大举攻城,缅甸国王还不把你挂在城门上?到时候,你岂有活路?” “这件事情,是我的错,不怪皇阿玛。我在京城时,就知道云南不太平,却没有做好充分的布署就来了,才会如此轻易被捉,给皇阿玛和朝臣们添了麻烦。皇阿玛若是真的放弃我,那倒还好,就怕他心里惦记着救我,我的存在便会祸及无辜,那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永琪扶着栏杆,神思忧虑。 云中子有些疑心,问:“你该不会是想死在这里,以免清廷为难吧?” 永琪轻轻答道:“我确实有过这个念头……” 懿泽听了,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永琪又接着说:“可是我离京的时候,一时固执,没能当面跟我的妻子道别,现在真的好后悔。如果我就这样死在异国他乡,再也不能相见,岂不是连好好道别的机会都没有了?” 懿泽听到这句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默默感动着,却更觉得难过。 “那你就不要死!”云中子抓住永琪的胳膊,十分郑重的告诫道:“你知道吗?我在苏将军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证过我有办法劝你活着,将军也在国王面前担保了你的性命!国王要拿你做交易,你的命就是国王的赌注!你要是死在这里,大清一定会立刻开战,到时候,你是流芳百世了,国王一定会在开战前把将军和我都杀了!我是为了救你,才假装投靠缅甸,你要我死了还背一个叛国的名声吗?” “对不起,是我冒失了。”永琪忙向云中子拱手致歉,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说:“可是照现在这样下去,我的腿要废了!” 云中子没有说话。 永琪问:“有没有办法让我换个好点的环境养伤?” 云中子摇了摇头。 “那能不能让你那个将军找个好大夫给我看腿?” 云中子又摇了摇头。 永琪有些焦急的问:“我的腿就是被他打伤的,他既然想利用我,就可以放任我的伤口不管吗?” 云中子道:“我实话说吧,将军就是不想让你的腿康复,他对外封锁了你腿受伤的消息,等到清缅交战时,再让你站出来……” 永琪疑心的问:“他们想借此羞辱我?羞辱大清?” 云中子低着头,默不作声,就算是默认了。 永琪愤怒的斥责云中子道:“你不想背上叛国的罪名,就劝我苟且偷生,到时候我像一个瘸子一样站在世人面前,然后让他们说大清无人可用到去重视一个残废?让他们嘲笑大清皇帝要选的继承人原来是个瘸子?” 云中子无言以对。 永琪吼道:“士可杀不可辱,更何况我还是个皇子!大清的皇子可以死在交战的城楼上,但绝不能让大清颜面扫地!你明白吗?” 半晌,云中子陪笑般的劝和道:“或许……或许我们可以想出来别的办法,你先不要这么激动。或许……或许我可以劝说将军找大夫……” 永琪问:“你投靠的那个缅甸将军,他是什么人?缅甸国王重视他吗?在朝中地位如何?” 云中子想了想,答道:“他年轻时也立过战功,国王对他,不能说不重视,但他在朝中对手还是不少的,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的利用你去立功。” 永琪走到牢房的那头,左右徘徊了两圈,心中琢磨一阵,又走回到铁栏杆旁,对云中子说:“你回去求见这位将军,让他来见我。” “让他来见你?”云中子愣了一下,问:“如果他不来怎么办?” 永琪道:“他不是想拿我来邀功吗?你对他说,我有办法让他成为朝中最大的功臣,我想他会来见我。” 云中子无奈答道:“那好吧,我试试。” 懿泽看着永琪,她不太明白,永琪又在打什么算盘。 过了一日,苏丁伦竟然真的来牢中见永琪,除了云中子,还带了几个人来。狱卒打开门,永琪端端正正的坐在床边上。 这次先给永琪打招呼的不是云中子,而是另一个陌生面孔。他十分温和的向永琪介绍自己和旁人:“清皇子,我叫昆宇,是国王的译官,这位是苏丁伦将军。苏将军担心无法言语交流,特邀我同行。” 说罢,昆宇将右臂放在胸前,向永琪微微礼貌点头。 永琪也向昆宇微笑点头,他从中明白一件事,苏丁伦并不让云中子来做翻译,而专程另找一人,可见对云中子并不十分信任。 苏丁伦说了一句话,昆宇便向永琪转述道:“将军问你,你如今已是阶下囚,见到将军,为何不拜?” 永琪笑道:“我今日虽然是阶下囚,但如果能帮到将军,也许明日就是将军的朋友,便无须多礼了。” 昆宇又回复给苏丁伦,苏丁伦并不高兴,又说了一句话。昆宇又向永琪转述道:“就算是朋友,也当有朋友之礼,将军站着,你却坐着,礼又何在?” 永琪笑答道:“将军误会了,我的腿受了伤,已经无法站立和走路,我坐着对将军说话,总比躺着要显得尊重吧?我倒也想请将军同坐,可是,这里实在没有适合将军坐的地方,我又能怎么样呢?” 昆宇回复,再转述:“将军请你可以直接说正题了。” 永琪点点头,笑着说:“我想入宫面见国王,烦请将军引荐,可以吗?” 昆宇问过苏丁伦,回复道:“国王未必有空见你。” 永琪笑道:“如果我有办法阻止清军宣战,不费一兵一卒,还能让云南各土司继续向国王上交‘花马礼’,陛下是不是就有闲暇见我了呢?” 昆宇告知苏丁伦,苏丁伦有些纳闷的样子,昆宇又问永琪:“你的办法是什么?” 永琪笑道:“这个办法,我必须面见国王才能讲。并非我轻视将军,而是此事实在干系重大,非国王不能决断。等见了国王再讲,也免得国王误以为将军越俎代庖。” 昆宇转述给苏丁伦,苏丁伦似乎有些不悦的神色,细细琢磨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对昆宇说了几句话。 昆宇听了,点点头,又对永琪说:“皇子殿下请耐心等等,将军要请示国王,事若成,你自然可以见到国王。” 说罢,苏丁伦带人撤出牢狱。 永琪却叫住了昆宇:“先生能如此敏捷的意会言传,倒更像我大清的才子!” 昆宇只是给与了一个很不明显的笑意,随苏丁伦离开了。 缅甸的一行人离开了大牢,永琪又一个人孤独的斜靠在墙上了。 映着外面照进来的微弱火光,懿泽看到永琪脸上的脏灰、油腻,多日没有换的破了洞的衣衫,还有一直在发炎、肿胀的腿。 懿泽不知永琪在盘算些什么,但看着那张无比落魄的脸,总让她在刹那间有种想要真实出现在永琪眼前、安慰一番的冲动。 可是,她不该出现在这儿,那样太不合常理了。 但其实,永琪总隐隐觉得他身边有一个影子,在无形的伴随着他,这个影子,是那么的熟悉,只是他不敢说出来,也无人可说。 在大牢这种地方,隔壁也都住着囚犯,外边不远处又有狱卒,原本环境就是不安静的,永琪只能当做是自己的错觉了。 营救永琪的人马已经从永北出发,行进在去阿瓦的路上。 兆惠以为,永琪既然是从福灵安这里被劫走的,缅甸内很可能有认得福灵安的人,甚至还有人在永北探听总兵府的动静。为免消息走漏,兆惠不许福灵安离开永北,处理公务悉数如旧。 潜入缅甸的人如果太多,难免会引人注意,可是如果人数太少,又不不足以成事,分散是最好的办法。 兆惠与瑛麟商议后,为所有参与救援的人都编上了序号,包括总兵府选出来的可信之人、兆惠自己带来的人、瑛麟从荣王府带来的人。他制定了一条从永北走到阿瓦的路线,从永北城外开始,到阿瓦城内,沿途每一城至少留两人,以备救出永琪后回来的一路上都有人接应,遇到不测时也便于接连报信,用最快的速度搬救兵。 其中,总兵府的人大多安排在云南以内、以及云南与缅甸的交界处;荣王府的人多安排在距离阿瓦较近的城池中,其中包括阿瓦城内;而兆惠自己的人居于中间,接应首尾。 这种安排方式,是根据所有人熟悉和擅长的事情做出的决定。 真正潜入阿瓦城内的只有八人,其中包括兆惠、瑛麟、胡云川。 来到云南之后,胡云川一直在关心懿泽的行踪,却并未得到一点消息,疑心被瑛麟所骗。 瑛麟却告知胡云川,永琪在缅甸,懿泽当然也就极有可能在缅甸。胡云川觉得瑛麟分析的有理,再次相信,从云南踏上了去缅甸的行程。 与此同时,不知情的永琪一直在努力于自救,他终于获得了进入缅甸王宫面见缅甸国王的机会。 第二卷:荣王殇 第197、昆宇暗助脱牢狱,永琪雪耻诈提亲 来接永琪入宫的人,仍然是苏丁伦。他带了几个人来到大牢,这次来的人里面,没有云中子。 狱卒打开门,永琪还是端正的坐在床上。 苏丁伦等人都站在门外,只有昆宇走进牢房中,对永琪说:“荣王爷,国王允许你入宫面见。只是王爷现在的模样,面见国王,怕是不太合适,就请先梳洗更衣,再入宫。” 说罢,昆宇右臂放在胸前,回头向苏丁伦微微点头。 苏丁伦便向外摆了摆手,进来一排侍者,手中端着脸盆、毛巾、梳子、镜子、衣服等物,依次站到永琪面前。 永琪就坐着洗了脸,剃去前额这些日子长出的短发,又梳理一番,依然是清朝发式,又剃掉人中附近的胡须,看着镜中的自己,终于稍微体面一些了。 待到最后一个侍者将手中托盘呈到永琪面前时,永琪愣了一下,那是苏丁伦为永琪准备的衣服,当然是缅甸的服装。 永琪当然知道,这里很难找到本国的服饰,但他以大清皇子的身份第一次面见缅甸国王,如果穿了缅甸的衣服,岂不是辱没国门?更重要的是,如果他脱下了现在穿的这身衣服,就极有可能被丢弃,未来在缅甸的所有日子,他就只能穿缅甸服装,直到缅兵与清兵相见的那一天……如果有那么一天,他身着缅甸服饰站在清缅交战的所有将领和士兵面前,那该是个多大的笑话? 想到这里,永琪抬头对昆宇说:“我不换衣服了。” 昆宇笑问:“王爷身上穿的,不过是寻常的汉服,并非大清官服、皇室御用绸缎,且已经脏破不堪,又有什么不可舍弃的?” 永琪答道:“虽是寻常汉服,也是大清子民的装束,脏破也还没到衣不遮体的程度,不换也无伤大雅,换了反而让人误会我是缅甸人,实在不妥。” 昆宇笑了一下,回头对苏丁伦说了几句话。 苏丁伦露出不悦的神情,吆喝了几句,永琪虽然听不懂,大概也猜得出来是不满的言语。 昆宇却微笑着回复,用眼神打量着永琪,用缅甸话劝说了苏丁伦一会儿。 永琪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却看得出苏丁伦对自己不换衣服的决定持反对意见,但后来终究是被昆宇说服了,没再言语。 昆宇这才对永琪说:“王爷,可以出发了。” 永琪扶了一下床,想要站起却又故作出一副站不起来的样子,笑道:“腿站不起来,能烦劳先生扶我出去吗?” 昆宇上前扶起永琪,慢慢站起。 苏丁伦又呵斥了一句,带着人,转身走了出去。 昆宇却没有应答,继续扶着永琪走。 永琪问:“他说什么?” 昆宇边走路,边慢慢答道:“他嫌你事多。” 永琪听了,心里有些生气,只是发作不出来。他的伤都是苏丁伦造成的,又故意把他丢在潮湿的牢中,多日不愈,肿胀的疼痛感几乎从肌肤蔓延到骨头,他一忍再忍,却还因伤遭到苏丁伦这般厌弃。 走出大牢,永琪觉得阳光有那么点刺眼,一连多天不见天日,突然看到那么大的太阳,让他觉得不太适应。 懿泽也隐身走出大牢,依然走在距离永琪半远不近的地方。 不远处,有人牵过来一辆车,但不是马车,是象车。 永琪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只大象笨笨的走到自己眼前,后面拉的车十分宽敞华丽,似帐篷一般的圆顶,倒比马车漂亮多了。 永琪就准备上车去,却被一个缅甸士卒拦住了去路。 昆宇忙解释道:“王爷,这是将军的车。” 苏丁伦朝永琪白了个眼,随口撂了一句话,上车去了。周围的士卒全都笑了起来。 永琪感到一阵愤懑,问身边的昆宇:“他说了什么?为何这些人都大笑不止?” 昆宇微笑答道:“将军就是与王爷开了个玩笑罢了!王爷不必多心!” 永琪冷笑了一声,知道昆宇不肯翻译,必然不是好话。 紧接着,又有人牵来了一辆车。 昆宇对永琪说:“将军听说,王爷那里多用马车,所以特意为王爷准备了马车。” 永琪看了一眼所谓的“马车”,分明是一头骡子。他握紧了拳头,在这个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被苏丁伦羞辱了两次。 因为永琪腿脚不便,昆宇必须时刻扶着,因此一起上了车,就与永琪同坐。 懿泽便持龙锡杖以飞代步,在半空与永琪的骡车同行。 坐定,两辆车起步,永琪好奇的问:“他对我既是这般苛刻,刚才你是怎么说服他同意我不换衣服的?” 昆宇答道:“我告诉将军,王爷的腿肿胀多日,伤口已经和衣服黏在一起了,如果因为更衣发生意外,延迟面见国王的时间,便不好对国王交待了。” 永琪深感疑虑,道:“看来,你并没有把我说的话转达给他。” 昆宇没有作答,只是略略的笑了笑。 永琪很是不解的问:“先生是个译官,为什么不是把别人说的话原原本本的讲给对方?” 昆宇笑道:“王爷的目的,不过是为了面见国王,能达到目的不就行了吗?” 永琪点点头,他看的出来,昆宇虽自作主张,却像是有心要帮自己的。于是永琪的神情变得温柔了许多,脸上也带着些笑意。 车子一摇一摆的走在路上,永琪望着车外,反复想着来到缅甸后所受到的各种羞辱和折磨,心中愤懑不平,若不能反击回去,实在屈辱。 永琪想了一会,笑向昆宇道:“在下有一事想请教先生,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昆宇右臂合向胸前,向永琪微微低头施礼,道:“不敢当,王爷请讲。” 永琪便假意友好,扯谎道:“我一心想要与苏将军为友,可将军对我颇有成见,实难化解。烦请先生告知,将军可有什么未达成的心愿,让我能有略尽绵薄之力的机会。” 昆宇笑道:“为官的,自然都渴望一个锦绣前程,但这种事情,也不是王爷能左右的。” “我听说将军颇有战绩,国王器重,必然前途无量。” “将军最得意的,并非他的战绩,而是他的儿子。” “哦?”永琪眼珠滚动一圈,问:“少将军恐怕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昆宇答道:“将军的这个儿子并不尚武,但才貌兼备,与国王的女儿颜兮公主年龄相当,是国王为公主择夫婿的备选人之一。如果能结下这门亲事,比将军在战场上打赢多少仗都有用。” “原来如此。”永琪听罢,心下有些活动,又问:“那与将军家竞争的恐怕不在少数吧?” 昆宇点点头,答道:“国王的公主中,现如今处在适婚年纪的只有一位,朝中想要攀亲的,都铆足了力气。” 永琪笑笑,没再说话。他生在皇室,最是明白,建功立业的将士虽然极其被看重,但若论家族荣耀的稳定,还是姻亲最牢靠。 因此,凡是做臣子的,无一不希望与皇室结亲。苏丁伦也想依靠这个光耀门楣,有一个锦绣前程,可永琪巴不得他前程尽毁。 象车和骡车进了王宫,永琪仍然是被昆宇搀扶着下的车,跟随在苏丁伦身后,一瘸一拐的走入宫殿。 懿泽也尾随到宫殿,还是与永琪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观察着他和身边人的举动。 国王孟驳坐在宫殿中央的椅子上,苏丁伦以缅甸礼仪向孟驳见礼,然后又到一旁站着。 昆宇一手扶着永琪,一手臂合在胸前,向孟驳躬身一拜。 永琪要保持自己作为大清皇子的尊严,自然是不会拜缅甸国王的,况且缅甸礼仪与大清必然不同,永琪也不了解。 孟驳先开了口,问永琪道:“你就是大清的皇子?” 永琪在京时,曾听说缅甸国王会一些汉话,今日见面,不想孟驳竟然连译官都不用,就直接与自己交谈。他于是答道:“我乃五皇子永琪。” 孟驳点点头,问:“你不是要讲阻止打仗的办法吗?现在可以讲了!” 永琪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孟驳的问题,而是说:“陛下,我的腿受伤了,站立行走都多有不便,我想,陛下是不是应该先让人搬过来一把椅子给我,然后我们再细细的说?” 孟驳哼了一声,道:“在这大殿中,还从来没有人敢坐着跟我说话。” 永琪笑道:“虽然人常说入乡随俗,可我确实站不得,昆宇先生已经扶了我一路了,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还请陛下见谅!” 孟驳示意旁人搬了椅子过来,就放在永琪身后。 永琪于是坐下,昆宇便退到一旁,与其余臣子一处站着。 懿泽望着永琪,他与孟驳面对面坐着,相隔约数十步。在两旁侍立的官员、侍从当中,两把对面摆放的椅子,正如两种对立的立场。只是两个人脸上,都是一如平常的平静。 孟驳将一只胳膊搭在椅子侧边,微微向前探着身子,带着点恐吓的语气,说:“你若是献策不成,那我就只好把你当盾牌使了。” 永琪轻蔑一笑,道:“陛下真是抬举我了,我这个身量,能挡住几支箭?几个兵?贵国国力强盛,难道还缺一个盾牌吗?” 孟驳轻轻的靠在椅背上,淡淡答道:“我很忙,没有时间听你瞎扯,要献策就快说,不然就回牢里去。” 永琪笑道:“鄙人有一事不明,还请陛下为我解惑。陛下南征北战多年,到处树敌,这多一个也不多,少一个也不少,又何必在意我大清战或不战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陛下只管打就是了!又何必浪费时间,听我建言献策?” 孟驳没耐性的说:“你要一直在这儿啰嗦,我现在就杀了你!” 永琪只管继续自己的言论,问:“莫非是因为我大清地广粮多、兵力强盛,陛下害怕打不过?” 孟驳冷笑道:“真是笑话,在我孟驳眼里,从来就没有‘怕’字。” “哦?”永琪作出一副不解的样子,又问:“那陛下为何希望阻止开战?” 孟驳这才懒懒的答道:“打仗,耗力、耗钱、耗时间,是解决问题的所有办法中的下下策。如果能以不战的方式,得到战的利益,当然最好不过。” 永琪笑着点点头,道:“看不出来,陛下还是个生意人。既然如此,陛下不如与我做一个交易。” 孟驳问:“你只是个阶下囚,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交易?” 永琪笑答:“陛下让人抓我到这里,无非就是希望用我来威胁我的父亲,‘以不战的方式,得到战的利益’,可没想到,我作了人质,大清反而要备战,虽然陛下骁勇善战,可大清的土地和人口毕竟是翻了缅甸几倍,陛下未必有胜算,不然也没有必要听我在这儿啰嗦了,不是吗?” 孟驳不答。 永琪又说:“陛下没能如愿以偿,那是因为我并非大清唯一的皇子,我父亲的儿子很多,我那些兄弟们巴不得我死在这儿,陛下这一招,倒正好成全了他们。他们还有支持他们的那些大臣,会一起劝谏父皇以大局为重。所以,大清才会备战,他们想趁机除掉我。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如今,我和陛下的利益是一致的,同舟共济是天意!” 孟驳是个直爽的人,听到这里,自觉已经无需再往下听了,便道:“说说你的交易吧!” 永琪身子略向前倾,示以自己常日与人相见的拱手礼,向孟驳道:“我要向陛下求亲,求陛下将您的公主许配给我,让清缅之战,变成清缅结盟,岂不两全其美?” 第二卷:荣王殇 第198、永琪暂留缅王宫,懿泽潜梦问君心 懿泽瞪大了眼睛,她一心想着帮永琪解围,却不想永琪葫芦里卖的竟是这个药!他已经说过不会再娶,却主动向一个异国的公主提亲,这样将自己原来的妻室置于何地? 昆宇听到永琪的“求亲”,似乎并不惊讶,耐心看永琪后面的招数。 孟驳冷冷的笑着,用不屑的眼光扫过永琪,问:“你竟敢让我用公主做交易?你好大的胆子!” 永琪笑道:“于私,陛下若是厚爱公主,当思虑长久之计。陛下在这些臣子当中择婿,公主至多也就做个高官夫人,但公主若能嫁给我,便有望做我大清的皇后。于公,虽然贵国国力强盛,但朝廷毕竟建立未久,有些土司仍然不够心服,而陛下四处扩张领土,未免树敌太多,陛下需要一个强大的后援。我大清土地辽阔、兵力充沛、粮草丰盈,贵国如其与我为敌,不如与我为亲。到时候,贵国的那些个内忧外患,哪个不得畏惧陛下三分?” 孟驳笑了一下,似乎并不是很信任永琪,淡淡的问:“如果我答应了你的请求,你下一步预备如何?” 永琪笑答道:“当然是拟定婚期,迎娶公主了。” 孟驳又问:“如何迎娶?” 永琪道:“在我大清,婚姻大事,当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的礼仪也应当由父母尊长主持才行,公主既然要嫁入我大清,当然需按我大清的规矩迎娶。” 孟驳淡淡一笑,又问:“这么说,我得先放你回去禀告父母、筹备婚事了?” 永琪点点头,答道:“按理应当如此。” 孟驳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又指着永琪说:“我放你回去,你还会再回来吗?你现在是阶下囚,费尽心思来见我,然后求亲,其实,不过是想找个借口逃回去!你当我是什么人?是你一个毛孩子随口几句话便能哄骗得了?” 永琪却做出一副随和的模样,笑道:“陛下果然是经事太多、心机太深、疑心太重,才会误解我的一片真心。自古以来,民间婚配尚且讲究门当户对,王室的婚姻,更该以家国利益为重!我若能拥有陛下这样厉害的姻亲,必然更能在兄弟们的争夺中胜出,连日后登上宝座,也能震慑外邦,我巴不得结成这门亲事,怎么会轻易悔婚呢?” 孟驳摇了摇头,道:“任凭你再花言巧语,我也绝不会毫无所获的轻易放你回国,因为……你逃跑的可能性太大了。” 永琪想了想,又说:“既然陛下如此不信任我,那索性我与公主就在陛下的王宫成婚,以书信告知我父亲此事、并恳请他停战,陛下若还是不放心,这信也可以让你的人来送。等大清息战,我再带公主回去,如何?” “我要考虑考虑。”孟驳靠在椅背上,随口吩咐道:“你可以先回去了。” 永琪笑问:“陛下要我回哪里?我既然已经是陛下考虑的女婿人选,不应该继续住在牢里吧?我的腿受伤了,需要一个妥善的住处养伤,我可不想连大婚都让人扶着走路。” 孟驳唤过昆宇,交待道:“宫里只有你汉话讲的最好,他的衣食起居,就交给你安排。” 昆宇领命,向孟驳拜过。 从这天开始,永琪住在了缅甸的王宫。 昆宇不仅为永琪安排了住处,还特意挑选出几名侍卫专程保护永琪。 永琪自然明白,所谓的“保护”,不过是为了防止他逃跑。 此外,昆宇还让人送来了各种生活所需之物,还有创伤药。凡是永琪可能的不便之处,昆宇几乎都已经提前想到了,算得上细致入微。 永琪在他的新住处洗了澡,但仍然穿着自己的旧衣服,虽然那衣服已经又脏又破,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入夜,永琪躺在软软的床上睡着了。狼狈多日的他,终于能稍微正常一点的休息了。 懿泽隐身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永琪。可能是多日的牢狱生活,让他困的全身发软,睡的格外香。 可是懿泽脑海里想的,全都是永琪向孟驳提出“求亲”的那个场面,她越想越生气,如果不能问个明白,心里犹如一团火在烧。 不自觉的,懿泽把手搭在永琪的头发上,走入了永琪的梦中。 永琪不知是梦,只觉得迷迷糊糊之间来到一条河边,河水清澈碧蓝,映着四周的连绵山川,漫山遍野的小小花草,宛如一幅优美的画卷,灿烂的阳光照耀到河水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金光。 他感觉到有个人影在眼前,定睛一看是懿泽,一脸欣喜,忙走过去拉住懿泽的手,问:“懿泽,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懿泽甩开永琪,冷冰冰的说:“我是来恭喜王爷,又要喜结良缘了,异域风情的公主,不知道有多美!” 永琪知道懿泽又是在讽刺他,满面堆笑的解释道:“我没有要娶哪个公主,我只是太想回家了……我想回家去见你,真的好想好想,我好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 懿泽问:“你当真不会娶缅甸公主?” 永琪摇了摇头,答道:“娶的越多,越让我觉得不幸,我早就说过,我再也不会娶了。” 听了这句话,懿泽舒缓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永琪看到懿泽的脸色似乎稍微好了点,便忘情的去拥抱懿泽,懿泽感觉到了永琪炽热的心跳,好似回到了当年初识那般。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懿泽还是本能的推开了永琪。 永琪问:“你不相信我?” 懿泽答道:“我亲耳听到,你向缅甸国王求婚,而且,你人现在就在缅甸的王宫里,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永琪长叹一声,道:“你不知道我心里的懊悔,这次来云南,是我这辈子做的最糟糕的一件事!我明知清缅之间关系紧张,却任性妄为,致使身陷牢笼,给大清添麻烦,让皇阿玛为难,此为一悔;我被迫来到缅甸,多次受到虐待和羞辱,总让我想起过去,皇阿玛常常在外邦面前以我为荣,而我最近却给大清一再蒙羞,此为二悔;云南这几年不太平,我却存着侥幸心理,私自离京,结果路上我和琅玦差点送命,如今这件事满城风雨,她婆家必然已经得知她私会福灵安的事,将来一定会给她带来无穷麻烦,此为三悔;我早早的就做好了远行的准备,明明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和机会,却没有当面和你告别。当我觉得,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和你道别的时候,我真的好害怕、好后悔……我设法面见缅甸国王,希望能找到借口,说服他放我回去,就算不能,我想宫里总是比牢里容易有机会逃出去……” 懿泽关切的问:“如果他同意了你的求亲呢?如果一直挨到大婚,你都没有机会逃出去呢?你会真的和她成婚吗?” 永琪轻声的说:“其实……我心里是希望他同意求亲的……” 听了这句,懿泽震惊的瞪着眼睛。 永琪又接着说:“我是大清的皇子,岂能在这里白白受辱?如果国王同意了婚事,首先就会打击到苏丁伦,然后我会要求婚礼隆重,等到了大婚之日,我再逃婚,让国王颜面扫地!如果……如果逃婚不成,那也许等待我的只能是死了……在公主出嫁当日,新婚夫婿自尽,国王一样会颜面扫地。到时候,大清出兵也不必有所顾忌了……” 懿泽半信半疑的问:“所以……你从来都没有打算过娶缅甸公主?” 永琪摇了摇头。 懿泽又问:“你不怕死吗?” 永琪苦笑着说:“这世上,会有哪个人真的不怕死?但一个皇子若是从人质变成上门女婿,大清的子民该如何看待我?你又会怎么想我?” 懿泽从心里相信了,但相信了又如何?纵然永琪不会娶缅甸公主,她也永远都不可能是永琪唯一的妻子了。 永琪深情的望着懿泽,说:“你知道吗?之前在牢里那些日子,我不停的回忆我们的过去,检讨自己。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在我们成婚之前,一切都那么美好,成婚之后,问题却越来越多。在你还没嫁给我之前,在宫里见你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次和你见面,我都很担心下一次见面遥遥无期,所以加倍珍惜当下,留意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所以我们之间,总是很美很美。等到我们真正在一起之后,见面成了一件司空见惯的事,久而久之,我不够珍惜了,只是生活遇到一点小矛盾,我就开始使性子、忽略你的感受……我记得你喝醉来找我的那晚,你说你的心碎了,是为我摔碎的,为我疼了无数次,一直疼到麻木,我却没有看到。我好想问问你,如果我现在看到了、知道了、懂了……是不是还来得及?你还愿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懿泽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她低着头,不敢去看永琪,也许她伪装了许久的冷漠、无情,会在顷刻间被拆下面具。 “如果这次我还能活着回去……我一定加倍珍惜你、珍惜我们之间的一切,再也不辜负你、不让你伤心……”永琪望着懿泽流泪的眼睛,清醒又糊涂,他如痴如醉的看着,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摸懿泽的脸。 懿泽突然离开了梦境,永琪便从梦中苏醒了。 永琪坐了起来,环视四周,还是缅甸的王宫,还是那个屋子,没有山、没有河、没有花、没有阳光,也没有懿泽,只有紧闭的门窗,还有门外监禁自己的侍卫。 他似有所失的说了一句:“原来是梦……” 懿泽隐身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永琪。 永琪目光无神,又半笑不笑的自言自语着:“你还会在乎我娶不娶谁吗?你还会为我流泪吗?” 他问的语气很无奈,像自嘲。他斜靠在墙上,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懿泽听着,心酸极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199、缅宫优待生疑虑,救兵分路互传讯 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还有昆宇的声音:“王爷,我可以进来吗?” 永琪忙下床穿上鞋子,坐在椅子上,喊道:“先生请进。” 昆宇走进屋子,只见永琪端正的坐在椅子上。他走到桌子旁边,将手里提着的一个箱子放在桌上,然后打开,展现在永琪面前。 永琪见箱子里都是衣服,伸手翻了几下,有些惊讶,随手拿出一件展开,竟然是满清服饰。他抬头看着昆宇,问:“你这里,怎么会有我大清的衣服?” 昆宇笑道:“我让人到贵国境内去买的。” “这是国王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 永琪又惊异的看了昆宇一眼,放下了衣服。 昆宇笑着说:“我知道你为何一直不肯换下你这身旧衣服,我想,满人的服饰会比汉人的衣着更符合你的身份。” 永琪心中一阵感动,问:“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就算好了?”昆宇轻轻的笑了一下,似乎不以为意。 永琪坐下,看着那些衣服,心里有些矛盾,他知道,缅甸王宫如果有愿意帮他的人,也就只能是昆宇了,但他很怕昆宇的动机不单纯。 在异国他乡,这样对立的关系,这种无微不至的关心,实在值得被怀疑。 昆宇也坐在了永琪旁边,笑道:“我的人在云南听到一些传言,说缅甸抓来的荣郡王其实是假的,真正的荣郡王还在京城,根本就没来过云南这种兵荒马乱的地方。” 永琪忍不住笑了一下,问:“那先生觉得,我是假的了?” 昆宇摇了摇头,笑答道:“我不知道,但有人已经把这个传言汇报给了国王,国王正在命人调查此事。” “如果我要是死在这里,估计用不了多久,京城也会传出消息,说荣郡王在京师病故了。”永琪无奈的笑着,说:“皇室对于所有无法解释、不方便告知的死亡或失踪,都会宣告病逝,这点,我早就习惯了。” 昆宇点点头,笑道:“你在云南被挟持时,官员们多有顾忌,多次迁就缅兵;你到了阿瓦之后,他们反而说你是假的,明眼人都看得懂其中的意思。这个传言不是为了骗缅甸人,而是为了骗大清的子民。如果大清皇帝明知自己的儿子被擒为人质,却只管出兵,那么打仗时,将士们会有所顾忌,极有可能出师不利,百姓们也会说皇帝置自己儿子生死于不顾,谁还敢指望他‘爱民如子’呢?说是假皇子,所有的问题就都不存在了,那就是一场纯粹的战争了。” 永琪道:“不管我的身份是真是假,大清经宣称是假的了,就等同已经放弃了我。那么,我对于你们便毫无利用价值,留着我又有什么用呢?” 昆宇笑道:“国王可不是这么想的。” “那国王是怎么想的?”永琪有些好奇。 昆宇答道:“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大清皇帝真的不在乎你,你的生死不重要,他当然要以家国的安危、皇帝的名声为重;另一种就是他非常在乎你,却要国王误以为他不在乎你,好让我们都放松警惕,这样,他救你就会变得容易一点。” 永琪听罢,摇头笑笑,道:“你们国王的城府,可比我深多了!” 昆宇笑道:“那是自然,他已经是国王了,你却连太子都还没当上。” 永琪点点头,问:“他预备如何?”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那大清的备战,大概很快就会变成开战;如果是第二种,那么大清的‘备战’就会比较慢,你的皇帝父亲应该已经派出心腹潜入缅甸,正在营救你的路上了。这两种可能,无论哪一种,对于国王,可都不是好事。”昆宇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语气也总是平和的。这恒久不变的神情,让永琪总也猜不透他是敌是友。 永琪问:“听你这么说,国王大概不太可能同意我的求亲了。” 昆宇仍是盈盈一笑,道:“圣意难测,我不敢猜。不过……我想知道,你是真心向公主求亲吗?” “你猜呢?”永琪诙谐的笑笑,他的感觉告诉自己,昆宇是个信任的人,但他又不敢轻易相信自己的感觉,犹豫在说真话和假话之间,他不能给出一个答案,不如故弄玄虚。 “我,不懂猜心,只会传话。王爷若是不想讲,那就当我从来没问过。”昆宇站了起来,对着永琪轻轻躬身一拜,道:“告辞!” 永琪忙站起,叫住道:“先生留步。” 昆宇问:“王爷还有事吗?” 永琪笑道:“我能出去走走吗?就在王宫里!我这样一天到晚的呆在屋子里,都快要发霉了,你们如果不放心,大可以派人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我只走到门外近处,只是散散步而已!” 昆宇看了看永琪的腿,微微一笑,问:“王爷的腿脚不是不能站立和走路吗?如何‘散步’呢?” 永琪也看了一眼自己的腿,他刚刚一时忘记了自己还在装瘸,顿时又哑口无言,觉得好尴尬。 然而昆宇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因为他早在第一次扶永琪走路时就知道永琪是装瘸了,其目的不过是为了找个借口不跪国王、坐着与国王说话,以免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掉自己作为皇子的尊严。 营救永琪的人已经潜入了阿瓦,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他们都打扮成了缅甸人,且全部分散开,只用约定的记号告知彼此的行踪。 兆惠和瑛麟也分开行事,各自身边只留一人同行,留在瑛麟身边的人是胡云川。 瑛麟和胡云川投宿在一家客栈,没多久,兆惠让人传递给瑛麟一个消息。原来,兆惠之前有一个兵丁是云南人,曾跟随作战北疆,解甲归田后居住于清缅交界处,后被征到缅甸王宫做了侍卫。 兆惠一到阿瓦,就想法设法联络故人,据这个侍卫透露,永琪腿脚因伤不能行走,已经由关押牢狱变成软禁王宫,且曾经面见缅甸国王。 瑛麟接到此消息,刚与胡云川讨论了几句,隐隐察觉到有人在门外偷听,两人便停止谈话,以眼神相互示意。 胡云川悄悄靠近门口,突然开门,一下子把偷听的人揪进房中,大吼一声:“你是什么人?敢偷听我们说话!” 瑛麟看了一眼,只见被胡云川按住的人是云中子。 云中子被胡云川按着不能动,忙辩解道:“好汉手下留情,贫道是荣郡王的朋友,是来给你们通风报信的!” 胡云川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瑛麟拦住胡云川,道:“我在永北时,听四公主说,他们在来的路上的确得到一个道人相助,且同行多日,或许这位就是,你放他慢慢说话。” 胡云川听这么说,才松了手。 瑛麟乃问:“道长法号?” 云中子道:“在下云中子。” 瑛麟笑向胡云川道:“这就没错了,公主说的就是这个名字。” 胡云川没什么心情笑,也没有兴致打听永琪的消息,一声不吭的蹲坐在旁边,懒得与人说话。 瑛麟问:“你是如何知道我们的?” 云中子答道:“自从王爷被关押,我猜想皇上一定会派人来救援,因此几乎每天,我都会到各处的客栈去探听,看有没有会讲中国话的人,这就找到了你们。” 瑛麟点头,笑道:“原来如此?既然你追随王爷到此,一定很清楚王爷现在的情况了?” 云中子道:“王爷原先在牢里,过的虽然糟糕,但我能见到,对他的事倒是清楚些。自他入宫之后,我一次也见不到了,只能托人打听消息。我现在是苏将军的门客,听他们说,王爷在许多人面前,公然向缅甸国王提亲,求娶缅甸的公主,但国王并没有允准此事。” 听到这几句话,胡云川突然大笑起来,翘着二郎腿嘲讽道:“看看!老毛病又犯了吧?你们家那位王爷,还真是风流成性!都沦落成囚犯了,还继续寻花问柳,我是服了他了!勇猛至此,无人能敌!比起他老爹的功夫,他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云中子看到胡云川笑得前仰后合,顿时不知道怎么往下说话。 瑛麟瞪着胡云川,问:“你奚落够了没有?” 胡云川一脸不屑,懒得作答。 瑛麟道:“你要是说够了,就赶紧去把云道长带来的消息,告诉兆惠将军,问一问下一步的计划。” 胡云川听罢,二话不说,拿着剑,走出门去。 瑛麟探头到门外,看着胡云川远去,又四处看看,确定无人,才又回到屋子里。 胡云川以为只是送信跑腿,哪里知道瑛麟和云中子本是旧相识,是故意打发他出去,要说体己话的。 云中子原是个孤儿,因被瑛麟之父陈可斋收养过,才随陈可斋姓陈,将其认作义父。他八岁出家修道,离开陈家,那时懿泽、瑛麟等还都没有出生,并不相识。 天下会出事之后,陈家遭逢巨变,云中子担忧陈可斋安危,联络又渐渐变多了。后来,云中子受陈可斋所托,到京中去打探瑛麟下落,见到了一些仍在京的天下会旧部,瑛麟也由此知道了云中子这号人。 在永琪和琅玦离京向西南进发之后,瑛麟生恐他们缺乏行走江湖的经验、死在半路,便想托人以半路相识的朋友身份保护永琪,也方便让自己知道永琪的行踪。 瑛麟起初是想托付给天下会的义士,后来又想到云中子这个与天下会毫无瓜葛、云游四海的道人,行动起来倒更方便些,因此书信一封,让天下会旧部的人转交给云中子。 信中,瑛麟向云中子拜托了两件事。第一件是请云中子务必找到永琪和琅玦兄妹二人,护送他们到云南;第二件是到云南永北后,将永琪独自一人引出总兵府,并将其行踪透露给亲缅的云南土司。信中还说明,若事情顺利,瑛麟希望在云南相见。 云中子并不知瑛麟的用意,但因为深受陈可斋重恩,他都按照瑛麟信中的嘱托做了。 只不过,原定的云南相见,发生了一些意外,变成了缅甸相见。 第二卷:荣王殇 第200、瑛麟含恨嗔义兄,永琪异国遇佳丽 瑛麟支开了胡云川之后,便数落起云中子来:“你可真行!我只是叫你把他的行踪透露给亲缅的云南土司,你倒好,直接把他给弄到缅甸了!” 云中子无奈的笑笑,道:“女人真是蛮不讲理!把一切都幻想的理所应当、恰到好处!你当我是什么人?一旦他被抓,后面的事,是我能控制得了的吗?我可以听你的,但云南哪个土司能听我的?你当他们就那么好利用吗?” 瑛麟冷笑一声,问:“你推的倒是干净,敢情是我的错了?” 云中子比瑛麟年长许多,不想跟小姑娘一般计较,于是陪笑道:“算我办事不利,你消消气。义父他老人家说……” “别跟我提那个老不死的!”瑛麟打断了云中子的话。 云中子长叹一声,无奈的站在那里。 瑛麟没好气的问:“你以为,我这样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我只是想获得一次名正言顺的离开京城的机会而已!从入京开始,我就再也没有自由可言!不管在天牢、在皇宫,还是在荣王府,我都活在别人的监控之中!” “可是我听说,皇上挺喜欢你的。”云中子插嘴了一句。 “呸!”瑛麟朝东北方向啐了一口,不忿的说:“他最在乎的,永远都只可能是他自己!他会留我一条命,只是因为我的祖母而已!他想利用我对付太后,才允许我嫁到荣王府!在他的眼里,我根本什么都不是!” 云中子笑了笑,劝道:“所以,你还是回到义父身边去吧!我已经把你的事都告诉了义父,他知道你要来云南之后,也千里迢迢的赶到了云南,希望能见你一面!” 瑛麟连想也不想,就说:“我才不会见他呢!他来也是白来!” “你就那么恨他吗?” “我当然恨他!”瑛麟的眼中充满恨意,朝云中子吼道:“我从小读圣贤书,书里面教我要‘在家从父’,然后我信了。我整日为他的大业奔波,活得没有自我!整日读兵法、学计谋,舞刀弄枪,一点姑娘家的样子也没有!入京之后,我步步艰险,却不辞劳苦,结果呢?他把我们姐妹推到了风口浪尖,他自己却跑了!他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云中子替陈可斋辩解道:“义父知道你吃了很多苦,我们都知道……” 瑛麟更加疯狂的吼道:“你不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死人堆是什么?你见过吗?在乱葬岗,尸体堆的像山一样,那些全都是和我们歃血为盟的兄弟啊!” 云中子轻轻的一声叹息,感到万般无奈。 瑛麟扬起嘴角,阴冷的笑着,道:“目睹着他们一个一个的死去,活下来于我是一种负担,可是从那以后,我无所畏惧了……余生,都是白捡的。我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卖命了,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只会为了自己,我要做一个自私自利的人!爱新觉罗一家杀了我那么多至亲骨肉手足,我对他们做什么都不为过!但是,最过瘾的,莫过于我来做他们江山的主人!” 云中子点点头,无可奈何的说:“好吧,那现在,你好不容易离开了京城,拥有暂时的自由,你的目的究竟何在?” 瑛麟道:“我要调查表姐的身世,我觉得,她身份异于常人,多半和云南有关,我琢磨不透,也说不清楚。本以为,把王爷困在云南,我就能以救他为借口到云南求证此事,没想到弄巧成拙,陷到缅甸来了,你要想办法帮我们尽快回云南,还得找个借口在云南逗留一段时间,我才能有机会查清此事。” “回云南……还要停在云南……”云中子摇了摇头,为难的说:“这件事不是很好办,从缅甸王宫救一个被软禁的人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一不小心,你们中就会有人送命,尤其是你家那位王爷。就算侥幸救得出,乾隆皇帝已经知道此事,兆惠将军又在这里,十有八九直接就回京了,怎么可能逗留?” 瑛麟笑道:“逗留云南的事,你不用操心。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只要能让王爷自己想留下,兆惠将军也奈何不了他,更何况,还有一个和嘉公主在云南呢,她是绝对不愿意回去的!你只需帮我一起救王爷离开缅甸就行!” 云中子想了想,说:“王爷不久前对我说过,对发妻的感情很深,所以我猜,他求亲多半是假,找机会逃跑是真。我听苏将军他们议论的意思,国王同意的可能性很大,如果国王同意了求亲,王爷逃出来的把握就多一点。” “他对发妻的感情很深?”瑛麟冷笑一声,道:“我忘了告诉你,我刚才说的要去云南调查的表姐,就是王爷的发妻。她应该早就来找王爷了,可是我在云南和在这里都没有见过她。” 云中子愣了一下,早在永琪描述自己的发妻时,他就怀疑自己撞见的上神是永琪之妻,如今听瑛麟这么说,他更觉得是。只是他想不明白,和瑛麟有血缘关系的表姐当然应该是个凡人,可他遇到的分明是个神仙。 瑛麟无聊的趴在窗前,看着远方的月亮,盘算着下一步,随口对云中子说:“你先回去吧,若再得到什么消息,或是想到了什么能帮我的好主意,再来告诉我。” 云中子正胡思乱想着神仙凡人的问题,慢慢的走到门口,正要开门,忽然又想起什么,扭过来头,对着瑛麟的背影,低声说:“二妹,我知道,有些话,我说了你不爱听。只是有一点,我希望你明白义父的为人,他绝非贪生怕死之徒,当时逃跑,是为了保存最后一点实力。如果他不走,他和剩下的弟兄,也不过是白白牺牲,没有任何意义。你想想看,站在这里恨他、和在乱葬岗哭他,哪个会让你心里更难受?” 瑛麟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云中子看到瑛麟没有开口反驳,已经很是欣慰,他打开门走了。 瑛麟的脑海中又重复了那句话“你想想看,站在这里恨他、和在乱葬岗哭他,哪个会让你心里更难受?” 永琪住在缅甸王宫后,他似乎更明显的感觉到身边有一个影子的存在。因为,他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不似在狱中时那般嘈杂。 按理说,只要他不发出声音时,房中是不该有任何动静的;屋里的物品,只要他不动,所有东西也都该在原位。 但事实给他的感觉,不是这样的。 懿泽每天都隐身伴随在永琪左右,是从不发声的,但因为昆宇每日让人送来的饭食都是绰绰有余的,永琪总也吃不完,菜品又难以计数,懿泽会在永琪看不到时随意吃一些。 次数多了,永琪是能隐隐感觉到,饭菜被动过的,只是不说出来,也无人可说。 有一次,永琪在用膳后,有心的记住了几盘菜当时的样子,然后假装午休睡着了。他面朝里,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竟听到了微微的咀嚼声,吓得他惊恐的回头、睁开眼睛,却看到餐桌旁并没有人,连咀嚼声也消失了。 因为在他翻身回头时,懿泽已经将筷子放回原地,停止了吃东西。 永琪慌忙下床,走到餐桌旁,看了看桌上的菜品,明显与自己刚吃完时的状态不太一样,连筷子放的位置也与方才略微不同。 他看着这些,心里突突的。 懿泽隐身在侧,看到永琪这般细致的检查餐桌,也是一阵心惊。此后,她再也不敢吃永琪房中的食物了。 但永琪却更加留意屋内的所有动静,他常常能感觉到,在距离他不远处,还有另一个呼吸声。 人的呼吸声本来是极小的,是难以被人察觉的,但因为永琪的格外留心,甚至屏气凝神的去聆听,还是可以听得到。听到的时候,永琪有一点小小的害怕,也有一点小小的好奇。 不知是因为换了这个较好的生活环境,还是因为敷用了昆宇送来的药,永琪先前已经很严重的腿伤竟然渐渐愈合了,但还是会疼,走起路来也不太灵活。他总觉得,如果能出去走走,活动筋骨,会好的快些。 昆宇虽然当面戳穿了永琪装瘸的事,但没多久,却给永琪带来了孟驳准许永琪出门走走的旨意。 且为了配合永琪假装腿伤不便,永琪每一次出门,昆宇都伴随左右,仍然扶着永琪,永琪对此充满感激。 这也是为了保证永琪不逃跑,不然昆宇可能因为请旨而获罪。同时,“保护”永琪的侍卫们也会紧紧的跟随着他们,寸步不离。 每次散步,懿泽还是隐身跟随在后。 又一个天气晴和的日子,昆宇扶着永琪来到王宫的花园散步。 永琪问:“你好像天天往宫里跑?这样不累吗?” 昆宇笑道:“我就住在宫里,不用跑。” “你不是朝廷命官吗?怎么会住在宫里?”永琪很是好奇。 昆宇答道:“我原是王子们的伴读,自幼就住在宫里,后来虽不是伴读了,但仍然住在这儿。” 永琪还是觉得有些不合情理,记得他念书的时节,他的伴读福灵安也不可能住在宫里,只是在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偶尔留宿在永琪的寝宫。不做伴读之后,福灵安就再也没有在宫中住过。 正在走着、想着,突然迎面飞来一个球,砸在了永琪的腿上。 永琪腿上的伤口猛然一疼,难以站立。 昆宇没扶住,让永琪坐到了地上。 不知哪里冒出一个女子,到永琪身旁捡起球,笑道:“我只是想逗你玩而已,没想到,这么小的力气就把你撞倒了,你未免也太弱不禁风了!” 昆宇向那女子解释道:“你正好砸到了他腿上的伤口,并非他弱不禁风。” 永琪还没缓过神来,昆宇又向永琪解释道:“她就是颜兮公主。” 颜兮向永琪道:“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 “不妨事。”永琪扶着昆宇,站了起来。 颜兮又笑着说:“我听说,有个大清的皇子要向我求婚,心里好奇,就过来看看你是个怎么样的人。” 永琪便问:“现在看了,觉得如何?” 颜兮笑着答道:“比我想象要好看一点、年轻一点。” 永琪也礼貌的笑笑,说:“公主也比我想象的美丽一点,活泼一点。” 懿泽看着永琪的笑容、听着他与颜兮公主说话的温声细语,真想立刻走掉,可转念一想,永琪根本看不到自己,走或不走,又有什么区别? 第二卷:荣王殇 第201、昆宇受命设圈套,永琪过关许准婚 颜兮又笑盈盈的说:“我已经看完了,我走了,你们继续。” 永琪目送颜兮远去,问:“怎么她也会讲汉语?” 昆宇答道:“清缅只有一线之隔,王子公主们都或多或少懂一些,这也是国王的教导。颜兮公主自小就对中原文化很有兴趣,比几位王子都学的好。” 永琪笑点点头,略表赞许之意。 昆宇又说:“你可能不知道,你能被准许出门散步,也是她向国王说的情。” 永琪有些惊讶,问:“不是你请旨的吗?” 昆宇答道:“是我请旨,但我求见国王时,公主恰好在那里,不然,我的面子也没那么大。” 永琪听罢,忍不住又往颜兮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 隐身在侧的懿泽,不知为何,不由自主的踹了永琪一脚,分毫不差的踹在他伤口上。 永琪又差点摔倒。 昆宇忙扶住了永琪,问:“你该不会是心虚了吧?” “心虚?我为什么要心虚?”永琪一脸茫然。 昆宇笑道:“你并非真心向公主求亲,你只是想利用她。现在,你发现她年轻单纯,又心地善良,你有点不忍心了,所以心虚了,不是吗?” 永琪无奈的摇了摇头,郁闷的说:“我只是感到伤口又撞到了东西,疼了一下而已!你想的可真多!” 昆宇笑道往前走着,又说:“每个人都有求生之欲、渴望自由,你被困在这里,当然急切的想要摆脱束缚。你的求亲,极有可能是自救之策,只要国王考虑婚事,你就有机会求医养伤、熟悉王宫、伺机逃走。如果国王同意婚事,那大婚之日,就是你逃走的最佳契机。” “照你这么说,你认为,我在国王面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了?”永琪随意的笑笑,笑得很轻蔑。 “你是被俘的人质,向敌国求亲,当然值得被质疑。如果你确实有心于皇帝宝座,那你的求亲,也有可能是真心;但如果你无心于皇位,那你必然是在欺骗国王,亵渎公主,而且,那对公主是极其严重的伤害!这些日子,相处的感觉告诉我,你是个至纯至善的人,你会伤害一个无辜善良的姑娘吗?”昆宇停住了脚步,凝视着永琪的眼睛。 永琪被问住了,他从不愿意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也不愿意欺骗一个对自己好的人。 昆宇在牢里瞒哄苏丁伦、促使他见到国王,在他入宫后又送来奇效膏药,加速他伤口恢复,还配合他装瘸、为他送满清衣着,在语言不通的异国他乡陪他聊天解闷,他在心里早就把昆宇当朋友看待了。 这样目光对视,让永琪不敢轻易去撒谎,他轻声的问:“我可以信任你吗?” 昆宇并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只淡淡笑道:“凭你的感觉。” 永琪想说真话,忽然又想起身后紧跟的侍卫,虽然说侍卫懂汉语的可能性极小,但还是不得不防。 犹豫了一阵,永琪还是扯了谎,笑着说:“我当然不会伤害无辜的人,倘若公主嫁给我,我一定善待她,怎么会忍心让这样单纯的姑娘受到伤害?” “这么说,你是真心向公主求婚了?”昆宇又问了一遍。 “当然!”永琪这次是真的有点心虚,他害怕被人看穿,于是又赶紧找出佐证自己心意的借口、一个连自己都愿意相信的借口:“你有所不知,大清皇子众多,但因不是一母所生,亲兄弟也难辨是敌是友,无论我是否有心于皇位,我都会被仇视。正所谓‘成王败寇’,如果我不想沦为别人实现野心的牺牲品,那就只能让自己居于高高在上的位置。换句话说,无论我本意如何,为了保护自己,我都必须有心于皇位,你明白吗?” 昆宇点点头。 永琪又说:“皇子会不会受到皇上的重视、会有多少大臣拥戴,无非取决于三点,一是生母出身;二是自己的才华品行;三就是嫡妻的身份。皇阿玛虽然喜欢我,但我生母的身份其实并不高,使我在竞争中处于劣势,后来我终于娶到一位身份高贵的嫡妻,偏偏她又因为孩子夭折伤心过度、抑郁而终,所以,我如果再娶一位嫡妻,自然是出身越高越好,颜兮公主的出身、品貌、性情,都甚合我意,我岂能不善待她?” 昆宇笑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虽是邻国,但你那京城却相距遥远,公主万一因为远嫁而伤心呢?” 永琪笑道:“我想,她如果愿意远嫁,就不会伤心。她身为缅甸公主,却十分钟爱中原文化,你不觉得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是天意吗?” 突然,他们身后传出一个粗犷的声音:“好一个‘天意’,可惜你这位大清的皇子,却听不懂缅甸话!” 永琪吃了一惊,他听得出,这是孟驳的声音。回头一看,果然是孟驳带人从旁边高耸的石墩旁走出。 昆宇向孟驳躬身一拜,并没有一点惊讶之意。 永琪这才意识到,原来昆宇是在奉命试探自己。他瞬间也意会到,此前昆宇所有的帮助、对他细心的关怀,全都是在为获取他的信任做铺垫,他竟然真的差点上当,但又不得不庆幸,他毕竟没有上当,没有被识破。 没有时间细想,永琪必须立刻回应孟驳的那句话。他故做出镇定的姿态,答道:“大清与缅甸不同,我们土地辽阔,民族众多,语言也众多,我的兄弟姊妹们从小就同时学满语、汉语、蒙语,还要学其他很多东西,皇阿玛对我们的要求很高,功课也很多,本土的学问都学不完,外邦的文化也只能择优学之、按需学之,一时学不到的东西也多,还望陛下体谅。” 孟驳冷笑一声,道:“你倒很会抬举自己,这点,我是看出来了。” 永琪笑道:“陛下以为我是在抬举自己,我却以为,是陛下从心里看重大清、看重我。陛下让人涉足云南边境,是为获取财富,可见陛下正在依靠我大清的富庶;陛下尚武,却将我软禁于此,寄希望于利用我阻止战火,可见陛下不敢轻视我大清的兵力;虽然陛下国力强盛,也吞并不了土地翻你几倍的邻国,既然吞不了,敌对迟早都是麻烦,何不化干戈为玉帛?与大国结亲,陛下这桩买卖,可不吃亏!” “你要是当不了皇帝,那就亏大了。”孟驳这次换了轻蔑的笑容。 永琪却佯装出一副自恃高贵的模样,说:“缅甸不少官民都误把我当做皇太子,可见贵国举朝上下,都知道我是大清皇子中最得意的一个。如果陛下不认可我在大清皇帝心中的分量,还有必要处心积虑的把我弄到这儿来吗?” “你一次又一次的在我面前卖弄口才,不就是想回到你的国土去吗?求亲也不过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说的对不对?” “对。” 孟驳点点头,笑道:“你终于说了一次实话!我可以把公主许配给你,你确信,你能阻止两国的战争?” 永琪道:“我自有办法说服我父亲。” 孟驳笑道:“很好!我就接受你的提亲,我会为公主准备丰厚的嫁妆,等办了婚礼,你就带着公主和嫁妆一起回去,我的送嫁队伍会一路保护你们的安全。你说过的阻止战争,可不要食言。” 永琪总算松了一口气,拱手向孟驳道:“多谢陛下玉成。” 孟驳走到永琪身旁,轻声的在耳边说了一句:“要想办法尽快让你的腿好起来,不然大婚的时候,你该如何向我这个岳父‘下跪行礼’呢?” 永琪没有说话,心中的不快却已经写在了脸上。 孟驳笑着离开了,又只剩下永琪、昆宇,以及紧随的侍卫。 昆宇一直是扶着永琪的,看到孟驳已经远去,他笑问:“王爷,我送你回去吧?” 永琪没有搭理昆宇,脱离了昆宇的扶持,独自往回走。 昆宇知道永琪生气了,不做声的站在那里,望着永琪和护送他的侍卫们。 不知为何,永琪的腿忽然又疼了起来,他一个没站好,又差点摔倒,紧跟的一个侍卫扶住了他。永琪站起,不经意的看了这个侍卫一眼,大吃一惊,他看到竟然是兆惠将军! 深夜,永琪虽然躺着,却睡不着。 他的脑子很乱,找机会逃跑本来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看到兆惠之后,他更觉得一头雾水。他猜测,兆惠应该是乾隆派来救他的人,但参与救援的有多少人,会采取什么样的方法,他无法得知,也没有机会与兆惠单独说话。 懿泽依然隐身,坐在距离永琪不远椅子上,她望着躺在床上的永琪,看得出永琪翻来复去的睡不着。她猜想,永琪的失眠必然与孟驳答应婚事有关,但懿泽不认得兆惠,也就不可能知道永琪此刻犯愁的深一层原因。 可她最关心的却是,被允准婚事的永琪,会不会真的与缅甸公主成婚。 第二天一大早,昆宇又来敲永琪的门,问:“王爷,方便我进去吗?” 永琪冷冷答道:“有什么事,隔着门也可以讲。” 昆宇道:“国王吩咐,三天后为你们举行大婚,我是来送喜服的。你如果不想看见我,我放下东西就走。” 三天?永琪心中一惊,他没想到,婚期会到来的这么快。 昆宇见永琪半晌没有说话,又道:“王爷没有反驳,那我就当你是准许我进来了。” 永琪没有作声,只面朝卧榻站着。 昆宇推门而入,看到的是永琪的背影,他将衣物放在桌上,笑着说:“看来,王爷的腿伤已经好了,也不用‘散步’了。我会在三天后的这个时间过来,告知王爷大婚时的礼仪。” 永琪默不作声的站着,站了好大一会,回头发现昆宇早已离开。 他走到门口,朝着门外那排站立的侍卫看了一眼,他又看到了兆惠,近在咫尺,却连眼神交流都不敢。 第二卷:荣王殇 第202、永琪夜逃败而回,孟驳辎重送嫁队 永琪又回到屋内,独坐沉思,心中很是焦虑。 只有三天的时间,在到处都是别人眼线的异国,他想,他不可能有单独与兆惠说话的机会,更不必说商讨逃婚之策。 观如今之势,最适合他逃跑的地方肯定不是宫内,而应该是在离宫后、携缅甸公主回国的路上。兆惠一定会帮他脱离缅甸的送亲队伍,他逃跑成功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可是,到路上才逃跑,就意味着他要在离宫前完成大婚礼仪。 最初,永琪很希望孟驳同意他的求亲,然后在大婚当天寻机逃出王宫、或者自尽,让孟驳颜面尽失,备受世人非议,还能破坏苏丁伦的攀亲的美梦,把他在缅甸受到的羞辱都悉数还给缅甸君臣。 但现在,兆惠在这里,一定会拼命保护他、不允许他自尽,而且兆惠多半也是打算在出宫后的路上救他离开。 可他不想在完婚之后再逃,到那时,他已经是颜兮公主名义上的丈夫,再逃跑岂不是陷公主于不清不白?逃婚已经是对她的伤害,岂能再误她终身?想起颜兮公主天真又无辜的模样,永琪不忍心这样做。 这两件事,真的是好矛盾! 挨到晚上,永琪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略微扒开一点门缝,看了看门外的几名侍卫,每一个眼睛都瞪的圆圆的,没有一点瞌睡的意思。永琪无奈的走回来,一脸失望的样子,又走到一个窗户口,悄悄向外看,守着窗户的两名侍卫,也精神抖擞。他又转头回来,脸拉的更长了。 懿泽意识到,永琪是想要趁夜逃走,他并不想成婚。这让懿泽感到欣慰,她不禁就想帮他。 只要一个凡人没有强撑不睡的强烈意念,那么让这人打瞌睡,对于身为梦神的懿泽是轻而易举的,她默默使用了催眠术。 在永琪走到另一个窗户口时,看到守在窗外的两名侍卫都正在打瞌睡。 永琪一阵窃喜,他小心翼翼的翻出窗外,垫着脚落地,左右看看,琢磨着自己大约还没有被发觉,就赶紧往前跑。 懿泽也跟着跳出窗外,看着永琪探头四望、拔腿就跑的模样,简直像个猴子,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在之前几次出门散步的时候,永琪就已经留心了王宫的道路,牢牢记住了能最快走到宫墙边的方向。他摸黑穿过一条窄长的过道,一路东躲西藏的小跑,屏气凝神,终于走到了离宫墙不远的一颗大树下。 永琪抬头望着这棵树,它虽然离墙还有些距离,但却比围墙高出来那么一点。他盘算着,爬到这颗树上,将事先准备好的绳子——其实就是他的几根腰带相互系在一起,把绳子一头系在最高的树枝上,他拉着另一头往宫墙的方向跳。 如果跳的够高、力气够大,他就能跳出墙外;如果不能,他只要不松手,最多也就是悬在半空中。他再爬树重试几遍,总有一次会成功的。 只要不落地、没有大的声响,他应该就不会被发现。 他这么想着,就开始往上爬,爬到较高的树枝上之后,他从怀里掏出了自制的绳子。正要用绳子系树枝时,他似乎听到身后不远处有树叶被晃动的声音。他忧心的回头看了一眼,隐约看到树另一侧的树枝上有什么东西在动。 黑灯瞎火中,永琪有一点害怕。他慢慢的往那边挪动,挪到近处,轻轻的扒开挡在眼前的几片树叶,他看到的竟然是一个人的形状! 惊慌瞬间,永琪脚底打滑,从树枝上掉了下去。 同在树上的另一个人也快速的跳了下去,抓住了永琪,护着他一起落了地。 一群侍卫听到落地声,打着灯笼围了过来。 永琪这才看清楚,接住他的人是昆宇。 昆宇笑问:“王爷好雅兴,大半夜出来散步,也不多穿一件?” 永琪没好气的推开昆宇,他腿上的伤口似乎又被摔到了,一站起就猛烈的疼,永琪站不住,复又跌下。 懿泽看着永琪这副模样,心里有些惊讶,昆宇从树上下来都不碍事,永琪怎么会摔成这样? 昆宇走到永琪身边蹲下,问:“你好不容易通过了国王的测试,获得了赐婚,为什么又改变主意,想要逃走呢?” “我不想跟你这个骗子说话。”永琪扶着地,吃力的站起,又往前走了两步,扶住大树。 昆宇笑问:“为什么称我为‘骗子’呢?” 永琪懒懒的答道:“你自己心里有数。” 昆宇笑道:“我不过是一个负责看管你的敌国官吏,又不是你的朋友,何来欺骗之说?” “你当然不配做我的朋友。”永琪瞪了昆宇一眼。 昆宇望着永琪的眼睛,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轻轻的说:“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永琪冷笑道:“不用说好听的,反正,我的真实目的已经露馅了,你可以立刻禀报你的国王,要杀要剐随你们。” 昆宇轻轻笑道:“今晚的事,我可以当没看见,侍卫们也可以闭嘴。只要你继续履行婚约。” 永琪冷冷的说:“我不想履行婚约,你也不必替我隐瞒。” “如果你只是想逃跑,在国王派人护送你们回国的路上再逃,不是更容易一些吗?为什么不再等一等,而非要现在悔婚呢?”昆宇望着永琪笑了笑,又问:“是因为不想伤害公主,对吗?” 永琪不答。 昆宇笑道:“你赶快回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上天会眷顾心地善良的人,包括公主,也包括你。” 永琪板着脸,又冷冷的说:“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昆宇仍然微笑着,一团和气的对永琪说:“国王很爱面子,他如果知道你先求亲,后悔婚,把他耍的乱乱转,肯定会一怒之下杀了你。我不想你死在这里……还有,国王早就下旨,如果你逃出宫,看守你的那些侍卫,全部死罪。你忍心连累他们吗?” 永琪猛的打了个哆嗦,即使是别国的侍卫,他也不想殃及无辜,更何况这侍卫里面还有一个兆惠。 三天之后的清晨,昆宇如期出现在永琪的屋外。 永琪的房门打开着,只是他依然穿着平常的衣服,侍卫们依旧在门外站立,一点喜庆的气氛也没有。 昆宇笑问:“难道王爷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永琪淡淡答道:“没有。” 昆宇又笑问:“那为何不着喜服?” 永琪道:“我既然不穿缅甸的衣服,自然也包括喜服。” “看来,我把喜服放在这里三天,你都不曾看过。”昆宇笑着摇了摇头,走到桌子前。 喜服还是三天前他放那的位置,用红布搭着。 昆宇掀开了红布,向永琪喊道:“你看!” 永琪回头,随便瞟了一眼,觉得异常眼熟,走到近前一看,这喜服竟然也是大清的样式。 昆宇笑道:“我早已禀报过国王,既然是要把公主嫁与大清,婚礼还是遵照大清的仪式为好,衣着自然也是。” 永琪问:“你这么说,国王竟然同意了?” 昆宇笑点点头。 “他怎么可能顺着我?”永琪似乎不是很相信。 昆宇笑道:“国王先前怀疑王爷求娶公主的用心,才会有所怠慢,后经试探得知,王爷是真心想结为秦晋之好。既已许诺婚姻,国王当然就要顾忌王爷的想法了。” 永琪笑了笑,他总觉得这里面有点问题,却又说不出是什么问题。 永琪穿上喜服,跟随昆宇来到王宫的一处宫殿外。懿泽还是隐身跟着,想看一看永琪会怎么做。 他们看到,孟驳坐在宫殿外的一把椅子上,两旁站着许多侍从。宫殿两旁插满鲜花,永琪不知这是不是他们应有的装饰。 永琪走到孟驳面前,这次不需人扶,但他并没有跪拜,只是一个拱手礼。 孟驳问:“怎么不跪?难道腿上的伤,还是打不了弯?” 永琪答道:“腿已经好了,但我听说,陛下愿意遵从我以大清的礼仪娶公主,那么今天的一切,都应该按大清的规矩来,我便不能跪拜。” “不能跪拜?大清还有这等规矩?”孟驳皱了皱眉,问:“那接下来,还有什么规矩?” 永琪笑道:“陛下应该知道,成婚大礼是在新郎家行礼才对。因此,我需先迎公主回我大清的京城,然后再朝拜天地、正式结为夫妇,今日在这里,陛下只能是送嫁,无礼可行。” 孟驳听得一头雾水,问:“你的意思是说,今天什么也不用做,你就直接把公主带走?” 永琪答道:“正是。” “那就依你的规矩!”孟驳回答的很爽快,又说:“不过,你需答应我两件事。” 看到孟驳答应的这么利索,永琪心里更觉得怪怪的,却不敢质疑,只说:“陛下请讲!” 孟驳便说:“第一,还是我们事先说好的,你到达云南后,要制止你们的总督开战,然后想办法让你父亲同意这件事;第二,你务必完好的、安全的把公主带回你的京城。毕竟还没有成婚,路上投宿时,你不得进公主闺房、不能掀开公主的红盖头。我已经告诉苏丁伦将军,如果你违背了这两件事中的任何一件,他会就地处决你。” 永琪看了一眼站在孟驳身后的苏丁伦,一脸不快,问:“陛下让一名经常带兵打仗的武将来带领送嫁队伍,到底是要与我大清结亲?还是与我大清打仗?” 孟驳笑道:“贤婿不要生气,虽然你是真心求娶公主,可你这门婚事,毕竟没得到你那位皇帝老子的认可,而且云南总督刘藻老早就在操练士兵、积极备战,万一你老子、或者你那位刘总督不买你的账,苏丁伦将军不是正好能保护你和公主的安全吗?” 永琪听罢,心里有些发憷,刘藻如果买账,不做军事防御,他就这样把缅甸的送亲队伍带到清缅边境,会不会是引狼入室呢? 可是,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现在悔婚,孟驳一定会立刻杀了他。兆惠及其部下一定会保护他、与缅甸人血拼,在缅甸的地盘上,敌众我寡,结果一定很惨。 现在,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孟驳又笑问:“我交待你的两件事,你可都听明白了?” 永琪只好答道:“听明白了。” 孟驳向身后的人摆了摆手,号角声响起,宫殿里面传出来一阵脚步声。 永琪抬头望去,只见宫殿的门被打开,穿着喜服、盖着红盖头的公主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出门外,慢慢走到永琪身边。 永琪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同公主一起向孟驳躬身一拜,做辞别之礼。 不远处,侍卫们拉来两辆马车,昆宇引着永琪上了第一辆马车,宫女们扶着公主上了第二辆马车。 还有孟驳为公主备下的丰厚嫁妆,都被装到车上,大大小小的箱子装了十几车。 永琪从马车的窗口向外看,原先负责保护他的那些侍卫也在送亲队伍之内,当然也包括兆惠。他们都骑着马,走在这十几辆马车前后。 当所有的人都走成一列,永琪又探头往后看了一眼,心中不由得一惊:这个送嫁队伍是真长啊!长的让人心惊胆战!这里面能有几个是兆惠带到缅甸的人?还不大多都是缅兵?要是打起来,岂不是以卵击石? 第二卷:荣王殇 第203、永琪乘船旧伤发,昆宇揭穿假新娘 看到送嫁队伍人数如此众多,懿泽心想,若要永琪半路逃走,绝非易事。 在接下来的行路过程中,懿泽不再是单单的跟踪永琪,而是留心所有人。她又凭借龙锡杖飞在半空之中,纵观整个送嫁队伍,静静等待着永琪出逃的时机。 马车走出宫门,永琪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但同时也有了更多其他的担心。他坐正,看了一眼身旁的昆宇,昆宇正闭着眼睛养神,脸上一如陪他入宫时一样平静。 永琪问:“送嫁队伍里,是不是都是苏丁伦的人?” 昆宇听到问话,睁开了眼睛,笑答道:“大部分是苏丁伦挑出来的兵,还有一少部分,是我从侍卫中选的人。” “大部分都是苏丁伦手下的兵?”永琪握着拳头,绷紧着一张脸,问:“孟驳到底是不是真心结亲?” 昆宇笑道:“公主都跟着来了,还能不真心?” 永琪又问:“那为什么要派苏丁伦送嫁?” 昆宇笑了一下,劝道:“王爷息怒,是苏丁伦自请担任送嫁之职的,国王不好不许。国王知道你们之间有些误会,因此特命我一路随行,好在你们起冲突的时候做个和事老。” 永琪冷笑一声,问:“和事老?如果遇到你劝和不了的呢?” 昆宇笑答道:“那我自然会站在你这边,保护你的安全。” 永琪不屑一顾,道:“你认为我还会信你吗?” 昆宇笑而不答。 离开王宫没多远,他们便由陆路改为水路。这是因为,从阿瓦去云南,只有水路最快。 于是,两辆马车换做了两艘大船。 船上的湿气比较重,永琪坐船第二天,受伤的腿又开始疼了起来。至此,他渐渐发现了一个规律,他的腿只有在阴冷潮湿时才会疼,而且天气越冷、湿气越重,疼的越厉害。 坐船第三天的时候,昆宇发现了永琪的异样,想要关心帮助,但永琪总是一副冷漠的态度,将昆宇挡在门外。 又过了两天,永琪的腿微微肿起来,疼的难以行走,他只好卧床休息,紧闭船舱的门,除了送饭的人,一律不许人进来。 昆宇又在门外敲门,问:“王爷,你确定不要我帮你吗?” 永琪不理会,勉强坚持着,只想早点挨到上岸。 懿泽在半空中窥探发现,船走过的岸上附近,一直有人在暗暗追随着船行进的方向,且追随的人数似乎一直在增加。她觉得,那些应该是乾隆派来的人,和她一样,正在观察等待救援的时机。 船在水上走了七天,终于又要从水路换成陆路了。此处距离云南已经不远。 昆宇到船舱外叫永琪,永琪下了床,沿途扶着能扶的东西,一瘸一拐的走到船舱门口,刚打开门,又差点摔倒。 昆宇忙扶住永琪,问:“你是不是旧伤复发了?” 苏丁伦看到永琪,板着脸说了几句话,瞪着永琪。 永琪问:“他是不是又在嫌我麻烦?” 昆宇答道:“他说皇子都是娇生惯养的,一点小伤也矫情,磨磨蹭蹭的耽误大家的时间。” “小伤?”永琪冷笑了一声,吼道:“如果他受伤的时候,拖上十天八天再去包扎治疗,看看会不会好的很快?” “他是个粗人,你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呢?”昆宇蹲下,对永琪说:“你趴我背上,我背你下船,到前面我帮你请大夫。” 永琪看着苏丁伦,吼道:“我偏要慢慢的自己走下船!” 苏丁伦不知永琪之意,只听得永琪吼得大声,就想拔剑相向。昆宇忙拦住了苏丁伦,一边劝着、一边推着,让苏丁伦先下船去。 永琪只管站着不动。 昆宇看永琪如此执拗,只好吩咐身边的人,强行将永琪按到自己背上,然后背着永琪走下了船,又一路背到另一辆马车上,出了一身的汗。 队伍又恢复了刚离开缅甸王宫时的样子,十几辆马车,前两辆车坐人,后面皆是嫁妆。 大家上车坐定后,永琪看着昆宇擦汗的样子,才轻声的说了句:“谢了。” 昆宇仍然笑而不言。 马车离开码头时,还是一片阳光明媚的景象。谁知行进了没多久,天色渐渐阴沉了起来。 永琪坐在车内,隐隐感到外面在刮风。过了一会,风声越来越大,风呼啸过窗外的响声,就像野狼在叫。永琪琢磨着,怕是不久就要下雨了。 还没多想,他们都听到了啪嗒啪嗒的雨声。 雨越下越大,懿泽便先跳到浓云密布的乌云之上,躲避一阵。 永琪掀开窗帘,看到那些骑马的人,身上都被雨水淋湿了,回头对昆宇说:“你去跟苏丁伦讲,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昆宇笑问:“你不是归心似箭吗?下雨又淋不着你。” 永琪道:“可是,这些弟兄们大多是上过战场的兵,身上一定都有伤口,这样冒雨走路,伤口会发炎,走在路上又不方便就医,小伤口会延误成大病,受过重伤的人更危险!” 昆宇故意做出一副不解的模样,又笑问:“他们都是缅甸的兵,你又何必关心呢?” “他们首先是人!又何必区分哪个国家的人?”永琪指着窗外,焦急的说:“你看,雨越下越大了,你赶紧叫住他!” 昆宇笑了笑,用手拨开门帘,朝前面喊话。 苏丁伦是个急性子,在他看来,这点小雨根本犯不着躲避,那肯轻易停车避雨? 昆宇见苏丁伦不理会自己,直接向车队叫停。 送嫁队伍里的人,不知道该听苏丁伦的,还是听昆宇的,有人停了,有人慢慢走了几步,后来只能都停了。 昆宇下车,走到苏丁伦的马前,又跟苏丁伦商议。 永琪往前看着,只觉得他俩说话的样子更像是抬杠。在他们争执期间,小雨变成了大雨,地上也有了积水。 最终,苏丁伦还是说不过昆宇,只好吩咐所有人都停下避雨。 附近能避雨的地方,似乎只有几棵大树,大家都往树下靠拢,奈何人多实在站不下。 永琪便问昆宇,行李中有没有东西可以搭个简单的帐篷、有没有干衣服。昆宇于是吩咐搭起几个帐篷,让所有淋湿的人都到帐篷里面去打开行礼箱,换上干衣服。 苏丁伦站在树下,抱着双臂,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举动,只觉得永琪身上充满了皇子的矫情。 昆宇和永琪也来到帐篷里,看到兵丁们正在分衣服。 昆宇笑道:“其实,他们早就习惯了恶劣的环境,避雨也就罢了,让他们换衣服,你是有点小看他们了。” 永琪答道:“我不同意你这么说,没有人天生喜欢受罪,都是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忍受罢了。我们明明有带了衣服,为什么不让他们好受一点呢?” 昆宇没有再反驳,只是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永琪突然抬头看到一个丫鬟的背影,她已经拿了一件衣服,准备离去。 永琪以为那必然是公主的丫鬟,没有多想,便叫住道:“姑娘,你拿的是男人的衣服!你们坐在车里,衣服也湿了吗?” 那丫鬟头也不回头,应声道:“没有湿,我只是觉得冷,借用一件!” 说着,丫鬟就又匆匆忙忙的往外走。 昆宇叫住了她:“你站住!我从没听说过哪个宫女会说汉语,你是谁?” 永琪也突然醒过神来,开始疑心眼前女子的身份,莫不是和兆惠一起混进来的救自己的人? 丫鬟就想开溜,昆宇飞快上前抓住了她的肩膀。 永琪一身冷汗,生怕自己已经因为多嘴伤及无辜。 谁知昆宇拉住后,让那女子转了个身,永琪看到的竟然是颜兮公主! 永琪大吃一惊,走上前来,问:“公主,你怎么会穿着丫鬟的衣服?那坐在马车上的新娘又是谁?” 颜兮低头答道:“新娘……新娘是……是温玉。” 昆宇突然变了脸色,气愤的问:“公主,国王有心与大清结秦晋之好,你怎能如此视婚姻为儿戏?” 颜兮却有些委屈的模样,噘着嘴巴说:“什么视婚姻为儿戏?国王说要把公主许配给清皇子的时候,又没说是哪个公主!我这趟随行,只是出来玩玩而已,你们凭什么以为新娘是我?” 永琪向昆宇问:“你不是说,国王的公主中,处于适婚年龄的只有颜兮公主一个吗?温玉又是哪一个?” 昆宇答道:“温玉是颜兮公主身边的宫女,而且是一个哑巴!” 永琪又问颜兮:“你刚才的意思就是说,国王许配给我的,本来就是宫女温玉,是这个意思吗?” 颜兮点点头。 永琪十分气恼,握着拳头,问:“我求亲的是公主,他不允婚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把一个宫女充作公主许配给我?” 颜兮白了个眼,像小孩子一样嘟囔道:“他已经册封温玉为公主了,公主只是个名号,谁说一定得是国王亲生的?” 昆宇替永琪抱不平,突然押住了颜兮的臂膀,厉声道:“你最好把这件事跟王爷交待清楚,否则,我先替王爷处置了你!” 周围正在发衣服、换衣服的兵丁都停住了,都看着这边。 颜兮的臂膀被昆宇按的好疼,喊道:“昆宇,你竟然敢以下犯上!” 昆宇道:“你快说!” 永琪看着颜兮,一肚子疑问,也想从颜兮口中得知此事的前因后果。 颜兮望着永琪,没精打采的答道:“说就说!我爹他根本看不起你,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你!你求亲之后,是苏将军出了这个主意,等你千里迢迢把新娘带回京城后,发现娶的是个缅甸的哑巴宫女,让全天下的人都来耻笑你!耻笑你的大清朝!我爹一向疑心重,虽然你通过了考验,他还是怀疑你的诚心,所以就同意了苏将军的建议。” 永琪求亲的最初动机就是为了一雪前耻,没想到被允婚后又被戏耍,差点蒙受更大的羞辱。他不想对着颜兮一个年纪尚小的姑娘家撒气,转身走出帐篷,准备去找苏丁伦算账。 第二卷:荣王殇 第204、永琪清账成逃亡,懿泽引雷截万箭 昆宇猜到了永琪的心思,忙丢开颜兮,跟着永琪走了出去。 苏丁伦还在大树下。 永琪走到了苏丁伦面前,气愤的问:“我到底与你什么仇什么怨?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我?” 苏丁伦看着永琪,一脸迷茫。 昆宇忙赶到永琪身旁,道:“你忘了,他听不懂你说话。” 永琪是把这点给忘了,可哪有人吵架算账还得找个翻译?他心浮气躁,一瘸一拐的走向公主的马车。 昆宇跟着,问:“你要做什么?” “我要把假公主揪出来,把证据摆在他面前,他听不懂我说话,总认得公主吧?”永琪说着,已经爬上了公主的马车。 昆宇没有阻拦。 苏丁伦见永琪上了公主的马车,慌忙赶来。 永琪打开马车的车门,一把扯下新娘的红盖头。然后,他定睛一看,眼前穿着喜服的人竟然是瑛麟。 在这一瞬,永琪已经猜到,瑛麟一定是随兆惠一起来救自己的,可是他不明白,既然瑛麟都可以来,为什么来的人不是懿泽? 马车内同座的宫女们看到新娘被掉包,都吃惊的乱嚷起来。 站在马车外一侧的昆宇和苏丁伦也都惊呆了。 瑛麟拉住永琪的手,从另一侧跳下马车。 苏丁伦警觉的拔出了剑,向所有士兵发号施令。不一会儿,士兵们都纷纷拿起剑,围住了永琪和瑛麟。 颜兮公主忽然从帐篷里忙忙的奔出来,看到了穿喜服的人,大惊失色的问了一句:“怎么不是温玉?” 昆宇疾速的冲到颜兮身边,拔出了随身的佩剑,架在颜兮脖子上,威胁苏丁伦退兵,否则他就对公主不利。 颜兮胆怯极了,向苏丁伦求救,苏丁伦只好让士兵们各后退一步。 昆宇向永琪喊道:“你赶紧走,往东北方向一直跑,就能跑到云南。” “那你呢?”永琪不能不担心昆宇的安危,如果昆宇救了自己,就等于背叛了缅甸国王,岂有活路? 昆宇紧紧挟持着颜兮,有些着急的说:“不要管我!你腿脚不灵便,得先走!快去牵两匹马,快走!” 瑛麟见永琪犹豫不决,忙劝道:“王爷,嫁妆箱子里面装的,都是作战用的火器!他们允婚是假,利用你运送火器才是真!孟驳根本没打算招你为婿,他早料到,待你越过清缅边界后,大清再无顾忌,便会两军交战。他要给刘总督一个措手不及。倘若你真的阻止了战火、娶回公主,他们更可以将这些火器直接送到京城,将紫禁城夷为平地!” 永琪一脸迷茫,问:“什么火器?有这么厉害吗?” 昆宇道:“王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赶紧走,一定要在越过边境前甩掉他们!不可让他们把火器带到云南,那样,云南百姓就遭殃了!” 永琪看到昆宇如此为云南百姓着想,更不忍心独自逃生。他抓住昆宇的胳膊,说:“要走一起走,你掩护我,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我绝不能把危险留给你一个人!” “好!我跟你走!”昆宇笑向永琪点点头。 昆宇紧紧的抱住颜兮的脖子,把剑放在前面,要苏丁伦等人让出一条路。 苏丁伦还指望娶颜兮公主做儿媳,以此求得未来的前程,丝毫不敢懈怠,只好按照昆宇要求,让士兵们让路,后退、再后退,与永琪等人拉出一段距离。 瑛麟忙去解拴马的麻绳,解下三匹马来,牵着走到永琪和昆宇身边。 昆宇正拐着颜兮的脖子,上马多有不便,又对永琪说:“你先上马,往前走着,我会随后赶上。” 永琪腿伤没有痊愈,一定不如昆宇、瑛麟等跑得快。他只好先上了马,又担忧的看着昆宇。 瑛麟也已经上了马,见永琪婆婆妈妈的,便用马鞭挥过永琪的马,然后拍马一起往前跑。 这里,苏丁伦及下属一直不敢动。 昆宇看着永琪的马已经跑出一段距离,也慌忙推着颜兮上马。 苏丁伦看到,昆宇的剑已经离开了颜兮的脖子,可颜兮竟然没有挣脱,还上了昆宇的马。 两人飞速的骑马而去。 苏丁伦突然意识到,其中有诈,急令士兵去追,自己也赶紧上马。 在永琪离开缅甸王宫时,兆惠与部下商议的计划是到清缅接壤处再动手,福灵安也已经在那里等待接应。 可此刻永琪已经出逃,便没有了回头路。 兆惠生恐永琪被追上,只好率先动手拦截苏丁伦,将苏丁伦从马上扯了下来,两人拔剑决斗。 充在送嫁队伍里的其余清兵,看到兆惠动手,也纷纷拔剑助阵。 送嫁队伍里的人分两拨,一拨是苏丁伦的手下士兵,一拨是昆宇挑选的侍卫,而侍卫中又分两种,一种是随兆惠混进宫的清兵,另一种是听命于昆宇的真正侍卫。 不必说,此刻都各为其主,相互搏斗。因为送嫁的人穿着一致,打斗起来场面十分混乱,越来越分不清敌我。 苏丁伦无心打斗,只惦记着追回颜兮和永琪,吆喝着手下们助自己脱逃。 多名士兵上前配合苏丁伦攻击兆惠,兆惠寡不敌众,受了伤,几番拦截,还是让苏丁伦逃了。 苏丁伦的部下人多,被侍卫绊住的只有一小部分。没有被拦住的人,都跟着苏丁伦追踪而去。 碍于大雨,载满火器的嫁妆箱子都被丢在了原地。藏在了嫁妆箱里的弓箭却被取出。 此刻永琪等人已经跑出一截,苏丁伦不好追上,马不及箭快,于是苏丁伦吩咐弓箭手放箭。 弓箭手们不敢贸然去射颜兮,于是一阵箭雨朝永琪和瑛麟的方向飞去。尽管兆惠及部下多方掩护,还是有一支箭射中了永琪的马后腿,永琪摔下马来。 瑛麟忙勒住了缰绳,拉永琪上自己的马,但永琪却怎么都站不起来,他的腿已经不听使唤了。 许多隐在山林树木间的人都跳了出来,直扑向那些正在放箭的弓箭手,云中子、胡云川等也在其中。 双方大打出手,但终归还是缅兵人数多,一部分被清兵绊住在原地打斗,另一部分跟随苏丁伦,往前去追颜兮、永琪等。 昆宇的马经过永琪身边,他看了一眼摔在地上的永琪,但没有停下,带着颜兮继续往前奔去。 永琪看到昆宇和颜兮策马而过,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瑛麟已经下了马,将永琪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扶起永琪。永琪双手往上扒,瑛麟奋力顶起永琪的腿,终于助他爬上马背,耽搁的时间却太多。瑛麟急忙上马,坐在永琪身后,两人共乘一骑往前跑。 苏丁伦的人穷追不舍,兆惠、胡云川等且打且拦。在永琪终于二次上马离开时,跑在最前面的缅兵距离永琪已经只有几步之遥。 且说懿泽原先在云端上避雨休息了一会儿,后来往下看情况,发现地面上已经动起手来。因云中子也在其中,懿泽并未敢轻易下去相助,她期望兆惠、瑛麟等能以“人力”救出永琪,这样她就不用使用‘神力’,也免得违背天规。但两方兵力悬殊,这场打斗又来的突然,到此时,懿泽眼睁睁看着太多人都已拼出了性命,永琪却极有可能再次落入缅甸人之手,功亏一篑。 来不及有太多顾虑,云端正是电闪雷鸣时,懿泽举起龙锡杖,将天雷引下,劈开地面,就劈在永琪和瑛麟的马后、缅兵的马前。 众人只见天上雷声阵阵,突然一道光劈向地面,地面瞬间开裂,形成地缝,且地缝越来越大。 有少许勇猛的士兵纵马越过地缝,或逃或追。 云中子、胡云川等少数近身掩护永琪的人,被隔断在悬崖之前,与越过地缝的少数缅兵决斗。而兆惠与多名部下,被隔断在悬崖之后,仍与苏丁伦等未越过地缝的人恶斗。 地缝一直在加剧,有些士兵不慎掉下地缝,不知去向。 雨渐渐停了,视野变得清晰,众人看到,不过片刻功夫,地面被劈开的裂缝已经形成万丈悬崖,阻住了大多缅兵的去路。 苏丁伦见追上永琪等人已经无望,勒令弓箭手疯狂放箭。悬崖前的人,不分清兵、缅兵,中箭者不计其数。 瑛麟在永琪身后,共乘一骑,跑出的距离还是不够远,瑛麟的背上先后中了两箭。 永琪似乎感觉到了,忙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瑛麟没有作答,大概是为了节约气力,她忍住痛,抓住缰绳、挥动马鞭,更快的狂奔。 懿泽见瑛麟已经受伤,身后却仍然飞箭如雨,忙从云端跳下,现身在悬崖前岸不远处,双手旋转龙锡杖,在身体前面旋转出一个无形的大屏障,吞没了所有的来箭,掩护永琪等顺利逃脱。 兆惠见苏丁伦不停的对属下发号施令、几近疯狂,他必得先除掉苏丁伦,使缅兵群龙无首,才不好再次追上永琪。 兆惠突然扑向苏丁伦。 苏丁伦在马上指挥放箭,不防兆惠猛然推着他向身后飞出马背,一起跌落到万丈悬崖之下。 两方士兵皆大吃一惊,没有了首领,果然乱作一团。缅兵纷纷往回跑,去寻找方才被搁置的嫁妆箱子。 懿泽见已经没有箭射来,便收了龙锡杖,准备离去。不想刚一回头,她竟看到胡云川在旁。 第二卷:荣王殇 第205、懿泽行路觉身孕,瑛麟疗伤见旧疤 原来,早在阿瓦城中时,瑛麟为了让胡云川同意近身保护永琪,曾告诉他,两方交手时,懿泽必会现身。 因此,今日从永琪出逃开始,胡云川便留了心,一直走在护卫队伍的最末,左顾右盼的寻找懿泽踪影。 当乱箭袭来时,胡云川东躲西藏。他生怕错过了见到懿泽的机会,便没敢前进,忽然发现一支箭也没了,回头一看,果然见懿泽在那里,用龙锡杖挡住了所有的箭。 懿泽以为永琪和救兵都已逃离,这里早无一人,才敢大胆现身,哪里想到胡云川出现。 胡云川欣喜若狂,向懿泽道:“我终于找到你了!你表妹说,你今日一定会出现,果然不假!” 懿泽一直觉得,胡云川就像一个神经病,懒得搭理他,只管走自己的路,心里却琢磨着,原来瑛麟已经知道她来了云南,还告诉了胡云川,那么知道她离京的人应该就还有别人,永琪也迟早会知道。 既然如此,她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直接去找永琪也未尝不可。 懿泽记得,永琪一行人是奔东北方向去的。她默默想着,如果她现在靠龙锡杖飞着去追永琪,应该很快就能追上。离京来寻永琪的人这么多,应该没有人会对她的出现感到奇怪。 懿泽盘算着事情,正在出神,忽然听到一句赞叹:“你的龙锡杖实在是太厉害了,难怪你们王府的人都说它绝非凡间之物!” 懿泽差点忘了胡云川还在附近,听见这句又忽然想起。 当着胡云川这个凡人的面,她怎好持龙锡杖飞到半空去?她想,得先甩掉胡云川。 可胡云川牵着马,就稳稳地跟在懿泽身后。懿泽走快时,胡云川就也走的快些,她走慢时,胡云川也跟的慢一点,她不停的变换方向,但无论她怎样走,胡云川都跟的紧紧的。 不仅如此,胡云川还很啰嗦。他对懿泽充满了好奇,不停的问各种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到云南的?” “你第一次来这里,有没有水土不服啊?” “你最近都住在哪?” “你怎么敢一个人跑这么远?” “你累不累?要不要骑我的马?” 懿泽终于被聒噪的不耐烦了,向胡云川吼了一声:“不要一直跟着我行吗?” 胡云川笑道:“那可不行,我是为了你才来这里的,不跟着你干嘛?这种两国交界的地方,是最危险的,我一定要寸步不离的保护你!” 懿泽面对胡云川热情高涨的“保护”,甚是无奈,她不得不用凡人最辛苦的赶路方法,就是用脚走。 走了约有一个时辰,她感到分外的劳累。她想,大约是因为从离开京城开始,她一直依靠龙锡杖出行,已经太久没有走过远路了,现在猛然走这么久,自然容易感到累。 勉强又走了一会儿,懿泽实在有些撑不住了,蹲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 胡云川站在懿泽身旁,笑道:“你这样一直走,肯定走不到云南就累晕了。你要是不愿意跟我骑一匹马,我可以走路,你自己骑,也不行吗?” 懿泽不想说话,歇息之时,隐隐感觉到一阵腹痛。她不自觉的将手放在腹部,好像觉得腹部里面在动,她又将手离开了腹部,闭上眼仔细体会,仍然能感觉到肚子里有东西在颤动。 胡云川又慨叹道:“我是想不明白你,背后保护你的那个花心王爷,当面又净说一些难听的话,何必呢?要么就让他对你的心意明明白白,要么就干脆与他断个干干净净!干嘛要做吃力不讨好的那种?” 懿泽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肚子上,根本不曾听到胡云川的话。她努力回忆着上次月讯是什么时候,却想不起来。离京之后是肯定没有过的,那离京之前呢? 懿泽默默回想,她心灰意冷了那么久,只有在上次醉酒后,跑到永琪书房有一夜的床笫之情。现在想想,好像在那晚之后,月事再也没来过。 想到这里,懿泽心中猛然一惊,她莫非是又怀孕了? 懿泽记得前两次怀孕时,也是在怀孕初期特别容易感到疲倦,所以这才是今日走路倍感劳累的原因? 仔细琢磨一阵,懿泽已经确定了七八分。 早几天前,福灵安就接到兆惠差人快马传来的消息,候在两国边界处,等待接应已经多时了。 终于在这日,夕阳即将落山时,福灵安见到浑身湿淋淋、狼狈而来的永琪、瑛麟、云中子等人。 永琪远远看到福灵安站在那儿,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安全地带,只觉得心中感慨万千,不知该如何表达。他忙忙的下马来,一时忘记自己的腿上有伤,刚下马便摔了一跤。 福灵安忙迎上前来,扶起永琪,并请安道:“微臣见过荣郡王、侧福晋!” 永琪握住福灵安的手,忧心忡忡的说:“你快派人去找兆惠将军,我只怕缅兵人多,他会吃亏!” 福灵安点点头,道:“王爷和侧福晋请先到军营休息。” 这个军营,指的是刘藻为备战而集结士兵、操练士兵,新近才驻扎的营帐。这一带也没什么别的去处,他们只能暂时借住于此,才好疗伤、以及等候兆惠将军。 瑛麟背后的箭伤流血不少,她勉强支撑体力了一路,是因为身处险境,如今已经平安归来,难免松懈,瞬间只觉得眼前昏暗,突然昏倒在地。 云中子吓了一跳,差点想要上前,又只看永琪。 永琪叫了一声“瑛麟”,一瘸一拐的慌忙赶来,只见瑛麟已经不省人事。 福灵安叫几个士兵抬起瑛麟、扶着永琪,一同去了刘藻安排的营帐,紧接着又让人去找军医,为永琪和瑛麟治伤。 军中无女子,瑛麟背上中箭,治疗多有不便。 军医富贵蟠,先将瑛麟背上的长箭剪成短箭,又把剪刀给了永琪,让他把瑛麟的衣服剪开,露出背面,才好拔箭医治。 富贵蟠交待清楚后,先行离开永琪和瑛麟临时居住的营帐,在外等候。 瑛麟在军医到来之前已经苏醒了,此刻只静静的坐着,等待永琪为她剪开衣服。 永琪和瑛麟虽然有夫妻之名,但却是连肌肤之亲都没有过的。永琪拿着剪刀,坐在瑛麟身旁,多少有些尴尬。 瑛麟问:“你愣着做什么?怎么不剪?” 永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没干过这样的活计,万一弄疼了你,你可忍着点。” 瑛麟轻轻笑了笑,道:“你好啰嗦!这样就怕疼,一会儿还怎么拔箭?不要耽误时间,军中向来就数军医最忙,怎好让人一直外面等着?” 永琪只好开始行动,他左手拉起瑛麟脖子后面的领口,右手举起剪刀,从上往下一点一点的剪开衣服,一直剪到插箭的地方。又拎起裙边,从下往上剪,也剪到插箭处,然后放下剪刀,将衣服慢慢的往两边拉开。 内层的衣服亦如是,层层的剪开,最后连最贴身的肚兜绳子都剪断了,瑛麟的背面完全展现在了永琪面前。 永琪大吃一惊,他看到瑛麟的后背上,大大小小、到处都是烧伤的疤痕,几乎没有几处完整的皮肤,一眼望去,让人不寒而栗。 永琪问:“这……这是在圆明园烧伤的?” “是在刑部大牢。”瑛麟趴在了床上,淡淡的答了一句,然后见永琪半晌没有动静,扭头问:“愣着做什么?怎么不叫军医进来?” 冬季刚过,这个时节还是冷飕飕的,永琪替瑛麟盖上被子,但只盖了腿和下半个背面。露出的上半个背面,带着两个箭头,陷在肉里,不知道有多深。 盖好被子后,永琪才叫军医富贵蟠进来。 富贵蟠看了看箭的位置,对永琪说:“福晋的伤口虽不再要害,但伤口颇深,拔箭时会很疼,王爷要多给福晋打气!” 永琪点点头,他坐在瑛麟面前,却并不知怎么个打气。 他和瑛麟之间,太陌生了。 富贵蟠叫了个徒弟,帮他拿着纱布、药品等物,亲自给瑛麟拔箭。 永琪有些紧张,看着瑛麟背上那两支箭头,被富贵蟠依次拔出,拔出之时,立刻将止血药按在伤口上,但血还是溅到了永琪和富贵蟠的脸上。 其实,用不上永琪打气,瑛麟咬着牙,自始至终并没有吭一声。伤口包扎完成后,永琪在瑛麟的脸上、身上看到了细细的汗珠。 富贵蟠赞叹道:“福晋果然非寻常女子可比,在下佩服!佩服!” 瑛麟笑道:“先生谬赞,多谢先生。” 富贵蟠包扎完瑛麟的伤口,又看了看永琪的腿,只见永琪的腿表面肌肤皆已长好,只是有些微肿而已,不像影响行走的模样。他心下以为,必是永琪身为皇子、从小娇生惯养的缘故,于是给了些消肿的药,便拜退而去。 过了一会,福灵安派人送来饭菜,永琪和瑛麟也都不大有食欲,只是应付着吃一些罢了。 成婚许久,永琪和瑛麟还是头一回一起用餐,还是在床边。 天色渐晚后,再也没有别人来到这个营帐,一直都只有永琪、瑛麟两个。在外人眼里,他们是夫妻,到了入夜该休息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人来打搅。 这样,使得永琪很尴尬。 第二卷:荣王殇 第206、瑛麟忆叙两火灾,永琪纳罕听前事 永琪的腿不能独立行走,除了老老实实的坐在床边,他也去不到别处。 瑛麟不敢躺,累了,还只是趴在床上。 静默半晌,永琪轻轻的说了一声:“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瑛麟略微一笑,道:“可你好像并不高兴,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既然你可以来,为什么她不能来?”永琪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都是失望的神色。 瑛麟笑问:“你是说表姐吗?” 永琪点点头。 瑛麟笑道:“如果我告诉你,她也来了呢?” 永琪突然情绪激动起来,问:“她在哪?” 瑛麟答道:“我不知道她在哪,其实,我也不确定她有没有来。但在我离开王府时,她已经不在王府了,我那时以为,她一定是先行来找你了。但来到这里之后,我并没有见过她,所以……这只是我的推测。” 永琪又恢复了失望的模样。 瑛麟问:“你很想见她?” 永琪道:“来云南的一路上很糟糕,琅玦总是生病、受伤,风餐露宿,让我身心疲惫,人在劳累的时候,就特别容易想家。好几次,真的很想打道回府,但是琅玦坚持要来,我也实在拿她没办法。本以为,到云南后要休养生息,哪想到一天都没消停!我头一次走出永北总兵府,就让一帮土匪一样的人截住,用麻袋把我绑走了,从永北带到车里,后来又落入缅甸。在缅甸的日子,特别的煎熬,我在牢里,吃的都是变馊的残羹冷炙,动不动被狱卒打一顿,更苦恼的是语言不通,没人听得懂我说话,让我一度觉得求救无门,实在煎熬极了!当时,腿上的伤很严重,一条腿肿的两倍粗,都溃烂了,每天像躺尸一样。我生平最怕连累别人,情知会有人来救我,若有人因我伤亡,我真想以死谢天下,免得给大清添麻烦。可是当我想到死的时候,我真的好想好想再见懿泽一面,哪怕只是好好的道个别,我离京的时候没有向她辞别,如果就此不能再见,我那些话也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瑛麟好奇的问:“你想对她说什么?” “这个……”永琪笑了笑,道:“既然是想对她说的,还是不要说给你比较好。” “左右不过是情话,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反正你心里眼里,就只有一个懿泽,我也是白忙活!”瑛麟似笑非笑的感慨着,她趴久了,两只胳膊酸的不行,但又不能躺,只好坐了起来,坐在永琪的一侧。 永琪看了看受伤的瑛麟,难免有些愧疚之情,忙陪笑道:“对不起,先前我总是忽略你,对你态度也不好,你却不计前嫌,不远万里来救我,还为我受了伤,我真的很感动。” 瑛麟只是笑了笑,却没什么好说。 永琪问:“你背上那些伤口,疼吗?” “你说的是箭伤?还是烧伤?”瑛麟似有些疑惑。 “我一直以为,在刑部大牢失火之前,你就已经被皇阿玛救走了。” 瑛麟笑着摇了摇头,懒懒的说:“若是那样,你的皇祖母,显得多没用!” 永琪追问道:“那皇阿玛是怎么救的你?” “他根本没有救我,是我自己命大罢了。” “怎么个命大?” 瑛麟笑问:“你不是从不关心这些事吗?怎么突然问这么多?“ “我不是不关心,只不过,我在圆明园大火救出皇阿玛之后就昏倒了,后面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后来一切都成了定局,我的关心也没有了意义。现在,能跟我细说一下你们当时的事吗?”永琪很温和,是他认识瑛麟以来,对待瑛麟最温柔的一次,当然是出自于感激之情。 “圆明园大火是我放的,因为天下会的义士还没有赶到,我这边却已经出了纰漏,太后切断了我们的联络,让我无法出去通风报信。无奈之下,我才放火,是指望着与太后和皇上都同归于尽,让他们也没有调兵的机会,行宫的侍卫不可能比我们的义士人多。可是我没想到,你已经让福灵安去调兵了,福灵安带兵赶到后,生擒了我们上万义士,他还亲手射死了我的亲姐姐……我亲眼看到我的亲姐姐死在我的面前,死不瞑目……”说到这里的时候,瑛麟落下两行眼泪。 这是永琪第一次看到瑛麟流泪,他不知如何劝慰。 瑛麟回忆着,继续讲述道:“然后被活捉的义士们进了刑部大牢,然后就有了刑部大牢那场‘意外’火灾。刑部大火是太后的主意,也是她对我们的报复,狱中到处都是她的眼线,纵火的多半也是她的人。皇上哪能像你这般怜香惜玉呢?他默许了太后的人纵火,如果我就在那场大火中死去,他也不会为我流一滴眼泪的。因为天下会人多,刑部大牢也人满为患,每一间都挤满了人,当大火蔓延时,他们都因为恐惧和疼痛乱了阵脚,相互踩死、挤死、被掉下来的围栏砸死……各种死法都有。独有我的那一间牢房,是只有我一个人的,没人踩、没人挤,当有东西砸下来的时候,我还可以躲避一下。大火还未烧到我那里时,我已经被烤的滚烫滚烫,浑身火辣辣的疼,牢房的栏杆也被烤软了,我在牢里找到了一块转头,砸歪了栏杆,跑了出来。那时候,狱卒早就不见了,犯人们能不能活,只取决于能不能跑得过大火。经过火焰时,我是抱着头、一圈一圈滚出来的,所以没有烧到脸,因为我知道,我如果还有命活下去,以后靠的只能是这张脸。跑到大火的边缘时,我看到,也有一些和我一样跑出来的人,都在那里停住了脚步,因为刑部的官兵就在大火之外看着。我躺在最外面的废墟堆里装死,在大火被扑灭后,官兵把所有的尸体都拉到了乱葬岗……你的皇阿玛不知是对我过于有信心,还是料事如神,竟然派心腹的小太监来乱葬岗寻我,交待若是我死了就埋了,没死就带回去。乱葬岗的尸体,堆积的像山一样,我在那里躺了两天,浑身疼的一动不能动,我分不清身边挤压的是活人还是死尸……我想,其实他们中还有不少人和我一样,还没有断气。可是……皇上只救了我一个……那些受了重伤、昏厥的人,大概都活活疼死、饿死在那里了,他们都是我的生死之交,可乱葬岗却成了我和他们最后别过的地方。他们都是为我们而死的,这让我活下来的每一天都好有负罪感,我对不起他们……” 永琪听罢,深深一声叹息,道:“我的祖母和父亲,竟然狠心到这般地步!” “你今天才知道吗?”瑛麟冷笑着,摇了摇头,淡淡的说:“他们本来就是心狠之人,只是对你这个亲生骨肉另眼看待罢了!” 永琪也不好说什么,忙岔开话题,道:“我帮你换药吧!夜深了,换了药,你也早些休息。” 瑛麟再次脱了上衣,永琪小心翼翼的揭开包扎的纱布,又换了新药包上。 望着瑛麟背上箭伤的小洞、烧伤的疤痕,永琪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只能温声细语的道谢:“我错看你太多,你却奋不顾身的救我,是我欠你的。我的家族欠你的亲人更多,希望将来,我能有机会补偿。” 瑛麟笑问:“你是真心要补偿我吗?” 永琪点点头。 “那我可以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吗?” “什么要求?” 瑛麟凑近永琪,戏谑一般的说:“你已经娶了我,我们也有了肌肤之亲,索性把你在洞房花烛夜应该做的事完成了,如何?” 永琪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尴尬的默默坐着。 瑛麟只管靠在永琪的肩上,笑道:“你可以试着喜欢我一下,你已经有那么多了,也不差我一个!” 永琪没有推开瑛麟,也没有抱住瑛麟,只是平静的说:“我能接受碧彤,也并非喜欢,她的情感世界一片空白,而你不同。我没有接受你,是因为皇阿玛喜欢过你。这个缘由,在我们成亲那晚,我就已经告诉过你了。” “但我和你的皇阿玛,并没有丝毫的关系。” “那只是你说的,别人未必是这样想的。” “别人?”瑛麟又坐直了身子,不屑的一笑,问:“世上有几个人知道你的侧福晋万琉哈氏是何许人也?又有几个人吃饱了撑着去想这件事?你所说的‘别人’不过是你自己,说来说去,你其实是不相信我,你怀疑我在养心殿被皇上宠幸过,对不对?” 永琪不答。 瑛麟笑道:“看来,我必须得把实话告诉你才行!你以为,皇上救我是因为喜欢我?你的皇阿玛早就习惯了今日喜欢、明日厌弃,我又算不得倾国倾城的佳人,他凭什么为我费那么大功夫?他对我另眼相看的原因,是因为我的祖母是他的亲生母亲!” 永琪听得很糊涂,问:“什么亲生母亲?” “你是最得宠的皇子,不可能不知道太后与皇上并非亲母子的事吧?太后从不曾生过儿子,皇上的生母是我的祖母钱氏!太后夺子杀母,又加害先皇,才坐在现在太后的位置上。而钱氏大难没死,流落到我家,嫁给了我祖父。皇上那次带香妃溜达到江南,说什么顺便带你串亲戚,其实,他是为了专程去我家探听生母线索的!所以,你的皇阿玛和我的父亲其实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我和懿泽都是你的表妹,听明白了吗?” “这怎么可能?”永琪还是不太相信。 “有什么不可能?”瑛麟冷笑道:“你想想看,还有什么原因,能让高高在上的太后,处心积虑的对付我这个小小女子?皇上虽然杀了天下会许多义士,却没有再缉拿我爹,也是有心放他一条生路。我犯下滔天大罪,他既往不咎,都是因为同一个理由。皇上重视亲情,不可能乱了辈分,自然不会宠幸我,他的情感还没荒唐到乱~伦的地步。皇上让我嫁给你,并不是为了成全我,而是他相信只有我最有心、也最不得不对付太后。太后不是皇上的亲娘,却大权在握,皇上隐忍了很多年,不愿意他的儿子也像他一样,所以他不允许太后扶持的皇子继承皇位。他最看重你,如果即位的人是你,我和表姐无论哪一个做了皇后,你的皇阿玛都会安心,懂吗?” 永琪眨着眼睛,慢慢的在心里梳理了一下瑛麟说的话,似乎是合情合理的,可是脑子里还是有点乱。他拉上被子,躺了下来,闭上眼睛,静静的说:“你一下子说的太多了,我需要消化一会儿。” 瑛麟笑了笑,也钻进被窝,但她不敢躺,还是趴着,在永琪的身旁,裹上被角,贴近永琪,悄悄试探着永琪的反应。 没想到,永琪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 瑛麟无奈的看着永琪,深深感觉到作为一个女人的失败。她距离永琪这么近,永琪竟然这么快就进入梦乡,简直是视她为无物。 可是她却失眠了,或许是因为不习惯趴着睡觉,或许是因为背上的伤口很痛,或许是因为脑海里想着许多事。 总之,肯定不是因为永琪。 第二卷:荣王殇 第207、懿泽醋发荒谬论,永琪恼羞更出丑 懿泽拄着龙锡杖,在两国交界地带走走停停。靠两条腿走路实在是太慢了,她一直走到半夜,离永琪还远得很,但她已经累的晕头转向,走的越来越慢。 胡云川依然跟在后面,眼看她都要走不动了,叫住了她:“喂!算我求你行不行?你骑马,不要走路了好不好?” 懿泽不理,还埋着头往前走。 胡云川牵着马快步走到懿泽前面,拦住了懿泽的去路,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接受我的帮助,你不就是怕那个王爷再误会你吗?我只是担心你,别无他意!你骑我的马,我保证,在你跟他见面之前,我和我的马都会提前消失掉,这样行吗?”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必了。”懿泽冷冷应付了一句,绕过胡云川,继续往前走。 胡云川看到懿泽疲惫又固执的样子,很是生气,一路都商量不通,干脆直接上前强行将懿泽抱起,推到马上。 懿泽挣扎着,一下子趴到马背上,差点摔下去,忙抱住了马脖子,向胡云川吼道:“你干嘛?” 胡云川瞟了一眼懿泽,只管拉起缰绳,往前赶路。 懿泽还没稳当,马儿便走了起来。她只好慢慢坐起,扶着马脖子,看着前方的路。 夜间行路,只有稀薄的月光。 胡云川牵着马,也只是快步的走,不敢跑。 走了一会儿,胡云川见懿泽没有反驳,也没再吼他,又有一搭没一搭的唠起来:“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懿泽随口答道:“你妹妹是个牧羊女,你自然也是个牧民了。” “你真聪明!”胡云川惊喜的笑着,又说:“但我们可不止放羊,我们养的牛、马、羊,都可多了,它们满山坡的跑,那景致真的特别好看。无聊的时候,我们就数绵羊,可是,每次总有羊儿在动,老是数不清楚!” 懿泽没有说话,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幅画卷,满山绿油油的草地,时而清风徐来,时而雨露滋润,成群结队的牛羊在绿色的画面中点缀成朵朵白,真的特别好看。 难怪胡嫱常常怀念她入宫之前的生活。 胡云川接着说:“你们是贵族,大约看待我们这些老百姓,也都没多大差别!但其实,我们胡家还算富庶,我那时也常常下山贩卖牛马,结识了不少英雄豪杰,见识的市面大了,心就野了,就在山上待不住了……” 说到这里,胡云川失落的叹了口气。 懿泽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 胡云川轻叹道:“真没想到,我不过离家拜师学艺了几年,回来看到的,竟然是父亲重病在床,妹妹入宫成了宫女,一切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懿泽向来不喜欢说话,在她眼里,胡云川只是个陌生的人,她对胡云川的过去不感兴趣,也不喜欢八卦任何人的过去。说了,她也就是随便听听,不说,她也不会问。 胡云川看懿泽总是一副冷漠的姿态,忽然嬉笑般的问:“你看我这样牵马驮着你,像不像孙猴子保唐僧啊?” 懿泽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会笑嘛!”胡云川笑着看了看懿泽。 懿泽又收敛了笑容。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总算走到了目的地附近。 胡云川指着前方不远处的数十个营帐,对懿泽说:“兆惠将军和福将军约了在刘总督的军营相见,就是这里了!” 懿泽往前看了一眼,下马来。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竟然有些紧张,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之前的每一次离别、每一次相见,如过眼云烟,曾经期待、曾经习以为常、曾经失望、曾经视而不见,以至于再不想见,如今为何心中还会再起波澜? 胡云川继续牵着马往前走,懿泽也慢慢走着。 她想起在缅甸王宫时,她潜入永琪梦中,永琪对她所说的那一番话,让她泪如雨下。结末,那句“如果这次我还能活着回去……我一定加倍珍惜你、珍惜我们之间的一切,再也不辜负你、不让你伤心”一直回荡在懿泽的耳边。 难道,让她再次摇摆、再次有了见他的意念,只是因为梦中的几句话?她不知道,如果再见,他是不是真如梦中所说的那般珍惜? 走到军营门口,胡云川拿出一块腰牌给守门的士兵看。那是他们从永北出发时,兆惠一人发给他们一个牌子,上面还有编号,以防自己人互不相识,以作凭证。 守门士兵便给胡云川放行。 懿泽自然而然的跟着,却被守门士兵拦住,指着门一旁说:“女子不得进入军营!没看到吗?” 懿泽往一旁看了一眼,在木门右边,确实有个牌子,上面竖着写了一排字“女子不得入营”。 胡云川道:“她是荣郡王的福晋,需另当别论!” 守门士兵道:“胡说!荣郡王的福晋我们昨日见过!” “你们见那个,是侧福晋,这位是嫡福晋!” 守门的士兵相互看看,显然是不太相信。 胡云川与他们解释不清楚,于是伸着脖子往里看,看到福灵安正在军营里各处巡逻,忙挥手大声喊道:“统领大人!统领大人!” 福灵安听到,走了过来,望着胡云川,似强调一般,道:“我是永北总兵。” “对不起……我一时给忘了……”胡云川咧嘴笑笑,又忙往外指着懿泽,道:“总兵大人,我跟他们说,这是荣郡王福晋,他们都不信,愣是拦着不让进!” 福灵安看到懿泽,立刻就地跪下,行礼道:“微臣见过福晋。” 守门士兵见状,忙让开了路。 懿泽问:“将军,能否叫王爷来见我?” 福灵安答道:“回福晋,天色尚早,微臣不确定王爷和侧福晋起了没有,不便打搅,福晋不如亲自去问,他们的营帐在那边。” 听了这句话,懿泽心里顿时感到被什么塞住了,又问:“你是说,王爷和侧福晋,昨晚歇在一个营帐里?” 福灵安答道:“是的。” 胡云川听见,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才不会对此感到惊讶。 懿泽从不曾把瑛麟当做情敌,自瑛麟嫁入荣王府后,一直都只是一个摆设,别说永琪在那儿过夜,就算是看瑛麟一眼,永琪都懒得看的。 难道就因为瑛麟替他挨了两支箭,永琪便以身相报了吗? 懿泽突然间又不想见永琪了,她转身往外走去。 胡云川拦住了懿泽,笑问:“她在这儿,你就要走吗?你怎么就这么喜欢给别人腾地儿?” 懿泽最讨厌永琪习以为常的左拥右抱,却要求自己的女人忠贞不渝,她昨天为了回避胡云川傻傻的走了大半夜的路,却不想永琪竟在这里与瑛麟同床共枕。 想到这里,懿泽实在不服气,她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回过身来,对福灵安说:“烦劳将军引路。” 胡云川见懿泽决定去见永琪,便牵着马往一边走,随意交待着:“那我就先走了啊!” 懿泽冷冷道出两个字:“站住!” 胡云川心中猛然一喜,忙又倒了回来。 懿泽瞟了胡云川一眼,问:“躲藏什么?光明正大的跟我一起去!” 听见这个命令,胡云川更是喜不自胜,随便摆手招呼了个人,把马交给别人牵走,他自己忙跟上了懿泽。 福灵安侍立一侧,向懿泽指路道:“福晋这边请!” 瑛麟因为趴着难受,早就起床了。她昨天就注意到胡云川半路不知所踪,疑心是找懿泽去了,因此一直留心着外面的动静,看胡云川是会独自回来、还是带懿泽回来、或是一去不回。 懿泽还没走到营帐跟前,瑛麟已经在掀门帘时看到了懿泽。 见胡云川也在,瑛麟便不忙着出去跟懿泽打招呼,而是回头唤永琪道:“王爷,我看到表姐了,她真的来了!你快来看!” 永琪因腿脚行走不便,醒来后就没有着急下床,突然听见是懿泽来了,心中一阵惊喜,才忙忙的踢上鞋子,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瑛麟上前扶住了他,一起走出营帐。 当永琪看到懿泽和胡云川是同时出现的,方才欣喜的颜色一分也无了。他看着懿泽,指着胡云川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胡云川冷笑道:“你可以在这儿,我为什么不能在?” 瑛麟扶着永琪,忙替懿泽解释道:“王爷不要误会,胡侍卫是我从京城带来的,也是昨天参与救援的人之一,难道王爷昨天没看到?” “没看到!”永琪一腔怒气,吼道:“我不需要他保护!” 胡云川也不屑的回应道:“谁稀罕救你呀?我就是为懿泽来的!” “不许你叫懿泽的名字!”永琪怒气冲冲的拔出福灵安腰间的佩剑,就甩开瑛麟、朝胡云川砍来,一时间又忘了自己腿上的伤,一下子重重的摔到地上。 胡云川忍不住仰头大笑,朝着永琪说:“我不跟你打,免得别人说,我堂堂七尺男儿欺负一个瘸子!” 懿泽瞥了胡云川一眼,胡云川赶紧憋住了笑容。 福灵安早就看出,这里要唱四角戏,只是没有说话。他擅长打仗,却不擅长处理复杂的感情关系,像一个看客一样,毫不参与。 瑛麟来扶永琪,永琪却推开她。他努力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强撑着摇摇晃晃的站立,举剑朝胡云川喊:“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你闹够了没有?”懿泽看着永琪,吆喝一声,问:“你还有半点王爷的尊严吗?” “我的尊严早就让你折腾没了!”永琪也朝懿泽吼着,这几个月,他朝思暮念的想着她,以为只要活着走出缅甸,一定要珍惜和懿泽这段情缘,找回当年的初衷,却不知,他们之间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逢见必吵。 永琪再次剑指胡云川,问懿泽道:“你来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和他一起出现?告诉我啊!” 懿泽也不知附近有多少士兵在看他们,只管泰然自诺的答道:“没有为什么,我们本来就在一起,昨夜一整夜都在一起!” 胡云川听了这句,目瞪口呆,虽然懿泽讲的是实话,可是这样讲出来,任是谁听了都会误解成另一种意思。 “你什么意思?”永琪眉目狰狞,目光锋利如剑。 懿泽却依然骄傲的笑着,说:“我的意思你很明白!我觉得胡云川比你爱我,他愿意为我承受任何委屈,也愿意为了我放弃一切,我如果辜负他,那就太愚蠢了!爱你太累了,被爱却很轻松,所以我变心了,不会后悔,也不会改变。” 这段话是懿泽套用永琪的词,在懿泽刚得知胡嫱怀孕、质问永琪的时候,永琪曾亲口对懿泽说过“嫱儿比你爱我,她可以为我承受任何委屈,也愿意为了我放弃一切,甚至不惜把生命作为嫁给我的赌注,我如果再辜负她,该是有多么愚蠢?爱你太累了……这些日子我才发现,被爱是一件如此轻松幸福的事。你认为我变心也好,负心也罢,但是我不后悔,也不会改变。” 可是,懿泽这番话让在场的每个人都瞠目结舌,莫说永琪作为一个王爷,连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都荡然无存了。 永琪瞪着懿泽,声音颤抖的咆哮着:“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你滚啊!” 懿泽果然转身,向军营的出口走去。 第二卷:荣王殇 第208、瑛麟再生是非心,兆惠伤重急回京 “我替你去追她!”瑛麟对永琪说了这一句,就赶紧追着懿泽去了。 永琪低着头,气得再也不想说一句话。 胡云川也默默离开了,他虽然不太了解懿泽和永琪之间的感情以前是怎样的,却也听得出来懿泽方才说的不过是气话。懿泽说的话有多伤人,就说明她对永琪的感情有多深。 胡云川喜欢懿泽,但不喜欢变成他们相爱相杀的工具。 看热闹的人都渐渐散了。 福灵安向永琪道:“启禀王爷,昨天夜里,刘总督已经派人把兆惠将军送回来了,但直到现在,人都还没醒过来。” 永琪一直惦记着兆惠的安危,昨夜还想着等见到福灵安要问的,不想今天一早遇见这等事,把什么都忘了,此刻才记起兆惠,忙关切的问:“怎么会昏迷不醒呢?他伤的很重吗?” 福灵安答道:“昨日与缅兵作战时间较短,原本伤的不重,只因不慎摔下悬崖,才会昏迷不醒。” “悬崖?我昨天回来的一路上,怎么没看见哪里有悬崖?”永琪听得有点懵。 “王爷有所不知,昨日你走过的地方,有一处被雷给劈开了,才形成了断崖,刘总督的人就是在这个断崖下找到兆惠将军的。听兆惠将军的部下说,他是推着缅甸送嫁队伍中为首的、一个叫做苏丁伦的将军一起掉下去的。幸而兆惠将军平衡力好,身子大半都落在苏丁伦身上,算是保住了命,但毕竟有了年纪,不太经得起这样摔,军医刚刚检查了一遍,说内伤比外伤更严重。” “那……那个苏丁伦呢?” “他摔在下面,当然早就死了!” “死了?”永琪愣住了,他的心砰砰直跳,似乎忘记了,他更应该关心的是兆惠。 福灵安曾经上阵杀敌无数,又长期戍守边防,早就看惯了生死,在谈论这些问题的时候,自然也悉如平常,只就事论事而已。 永琪却不能,他把生死看的很重,即使是敌人。在听到苏丁伦已死的消息时,永琪瞬间觉得,其实苏丁伦也没有那么讨厌。 长官使波岩良跑来,向福灵安禀报道:“大人,兆惠将军醒来了,一醒就要求军医停止治病,执意回京,我们怎么劝都没用!” 福灵安听说,就跟随波岩良去看兆惠,永琪也去了。 瑛麟在军营外不远处追上了懿泽,一边追赶,一边喊着:“表姐等等我!” 懿泽听到瑛麟的喊声,只是不想理会。 瑛麟拉了懿泽的胳膊,问:“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好奇怪,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懿泽虽然应了声,语气却是冷冰冰的。 瑛麟又问:“那你是在生王爷的气了?” 懿泽没有搭理她,继续往前走。 瑛麟追在懿泽后面走着,陪笑着说:“虽然是共侍一夫,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我可从来没跟你争过什么,但我毕竟已经嫁入王府,难道你真的希望我守一辈子的活寡吗?” 懿泽冷冷道了句:“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瑛麟看着懿泽那副高傲的神情,实在是不可一世,心里感到一阵憋屈。从小到大,懿泽总是不爱与人交流,动不动就板着一张脸,动不动就一言不发,丝毫不顾及别人感受,而瑛麟常常热脸去贴冷屁股,还常常贴不上。 想到这里,瑛麟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站在那里生闷气,没再继续跟着懿泽。 懿泽本来就无视瑛麟的言行,只管走自己的路,哪管瑛麟是跟着还是停下了,她仍然往前走。 走着走着,懿泽看到了正在空地上操练的士兵,一眼看不出有多少人,但操练时的吼声、兵器碰撞的声音,把大地都给震动了。 懿泽就这么站着看住了,看着士兵们的浩荡声势,静静的思考着自己的问题,倒也别有一番感悟。 懿泽很困惑,她时而觉得自己已经麻木,时而又会为某一瞬间触动,失去绵脩的痛变成她心里的一道坎,再也跨不过去,而碧彤的死却让她震撼更多。 但无论发生了什么,她始终不曾忘记她来到人间的使命。 为了这个使命,她应该生下腹中的孩子,以及继续她的婚姻。 可是,她真的仅仅是为了使命,才愿意继续婚姻吗?如果是这样,夫妻感情究竟沦落到什么地步,又该有多么可悲? 瑛麟瞪着在远处看士兵操练的懿泽,独自生着闷气。 突然,有人拍了瑛麟的肩膀。她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原来是云中子,她心烦的问:“你干嘛?” “义父近来身体不好,其实不宜远行,他是为见你,才专程来云南的,你就去见他一面吧!”云中子说话的语气,像恳求一般。 瑛麟想也不想,随口答道:“不见。” 云中子又劝道:“他是真的很在意你、担心你,见了面,你就会明白的。” 瑛麟不耐烦的吼道:“我说了不见就不见!” 云中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瑛麟又往懿泽那边看。 云中子指着远处的懿泽,问:“你之前说的表姐、王爷的发妻,是她吗?” 瑛麟翻了白眼,没好气的说:“除了她,还能有谁?” “真的是她?”云中子惊了一下,又忙提醒道:“你可千万不要招惹她!也不要去调查她的身世,离她越远越好!” “怕什么?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胆小如鼠?”瑛麟不屑的瞟了云中子一眼。 云中子忧心的说:“她可不是一般人!” 瑛麟冷笑一声,问:“怎么个不一般?” 云中子极其严肃的答道:“她是神族,不是凡人!” “神族?”瑛麟有些不解,问:“她是什么时候修炼成神的?我怎么不知道?” 云中子又解释道:“她不是修炼成神,她天生就是神族。” 瑛麟有点发愣,问:“怎么可能?她是我姑妈生的,出生的时候,是我娘亲眼看着接生的,明明是一个凡人!” 云中子道:“你说的那些我不清楚,但我敢肯定,她就是天生的神族。凡人修行,必得先成仙、后成神,其间要经历千百劫数,方成正果,道行极深。我在她身上能看到神族的元神,道行却不高,不像修炼过的样子,所以,她一定是天生的神族。” “既然她道行不高,你还怕她?”瑛麟又露出不屑的眼神。 “道行不高,她也是神!你就算再怎么能干,你也还是个凡人,凡人怎么可能斗得过天神呢?” “那可不一定!就算懿泽天生神力,可她这里不好使!”瑛麟用手戳着自己的脑袋,笑嘻嘻的说:“而且她还特别痴情!特别感情用事!” 云中子看着瑛麟这样,十分郑重的说:“我警告你,你这样一味地争强好胜,是不会有好结局的!” 瑛麟把胳膊搭在云中子肩上,调戏似的眨巴着眼睛,笑眯眯的说:“如果你肯帮我,在王爷面前指证懿泽是妖,蛊惑王爷除掉她,我的结局就不一样了!” 云中子推开了瑛麟的胳膊,拉长了脸,应声道:“我不做这样的事,也没有能力做这样的事!” 瑛麟笑道:“你救过王爷的命,他信任你,而且他也早就质疑过懿泽的身份,你又有法力,我想做成这件事也不会太难!” “我做不到!”云中子撂下这句话,就往军营方向走。 瑛麟站在原地,补了一句:“如果你做到了,我就跟我爹见面。” 云中子听到这句话,又停住了脚步,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待陈可斋如同亲生父亲一般,陈可斋为了能见瑛麟一面,已在云南逗留多日。而且,在陈可斋面前,他已信誓旦旦的保证过一定能说服瑛麟去见父亲。 “就当我们做个交易,你考虑清楚了再来找我!”瑛麟往前走了几步,笑着拍了拍云中子的肩膀,又回军营找永琪去了。 永琪和福灵安去看兆惠,兆惠想给永琪见礼,却躺着怎么都坐不起来。 永琪见兆惠伤成这样,哪里适合长途跋涉,于是苦口婆心的劝他留在云南疗伤,劝了半天也不见效,兆惠反而劝永琪一起回京。永琪也一样固执,定要留在云南,收拾被自己造成的残局。 福灵安在一旁站了半天,见他们两个谁也劝不动谁,便向永琪道:“微臣恳请王爷暂时回避,允许臣单独与恩师说几句话。” 永琪只好离去,军医等也都退下,帐篷内只剩下兆惠和福灵安两个人。 福灵安问:“恩师执意立刻回京,应该不只是为了向皇上复命吧?” 兆惠摇了摇头,气息微弱的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死之前,必须得回去见我的儿子,我有些话,需亲口对他讲。” “您想见札兰泰?” 兆惠点头,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札兰泰投靠太后的事了?” 福灵安点点头。 兆惠又问:“你是因为我,所以一直让着他?” 福灵安默默无言,算是默认。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兆惠叹道:“你会让着他,一定还有许多人都让着他,连皇上都肯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已经狂妄自负到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 福灵安默默思索,赶路固然于兆惠的身体不利,但要札兰泰来云南实在不可能,若要相见,非得是兆惠回去不可。 兆惠又说:“上次回京之后,我才知道,在上司面前溜须拍马、在下属那里耀武扬威,巴结权贵、拉帮结派,官场里最下九流的那套,他算是都学会了!他攀附太后,还说什么‘大树底下好乘凉’?我的战功,都成了他胡作非为的资本!我真没想到,他会变成那个样子,我担心,我死后再也没人能约束他,他就会成为朝廷的一个蛀虫、一个祸害……” 兆惠大约是过于激动了,猛然感到一阵头晕。 福灵安忙安抚兆惠道:“其实,札兰泰是个好孩子,他早年丧母,您又长年征战在外,是孤僻让他迷失了自己,幸而他年纪还小,性情未定,只要好好劝导,一定能引回正途。” 兆惠又长叹一声,道:“但愿我还有些时日引导他。” “恩师的心思,我都明白了,我一会儿就叫人备车,挑几个妥当的人护送您尽快回京。” “那荣郡王呢?” “他现在不可能回去,和嘉公主还在永北。” 兆惠又打起精神,对福灵安说:“那你就劝他赶紧去永北接公主,然后早日回京,不要一直逗留在军营。荣郡王生性优柔寡断,又心慈手软,留在军营这种地方,会给刘藻添麻烦!况且他身份高贵、爱出风头,万一又被人弄了去,我们之前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福灵安道:“我一定劝他。” 兆惠又交待道:“还有你自己,要时刻谨记回避和嘉公主。” 福灵安道:“学生铭记在心。” 兆惠点了点头,才肯闭目休息。 第二卷:荣王殇 第209、不求人生如初见,但愿相看两不厌 福灵安便出来,安排人去套马车。 永琪见状,忙过来问:“你怎么回事?真的要送兆惠将军回去?他那个样子,从这里走到京城,骨头还不散架了?” 福灵安答道:“回王爷,兆惠将军行军打仗多年,多次负伤日行百里,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况且,他现在是慢病而非急症,活着回到京城应该不是问题,留下治病,反而会让回程遥遥无期。” 永琪听如此说,没再反驳。 军营中的多数士兵并不知道兆惠的身份,只当是乾隆派来救援永琪的普通侍卫之一,福灵安也特意交待过知情者不许透露风声。以免消息传出,缅甸苏丁伦的家人来找兆惠寻仇。因此,福灵安也希望早日将兆惠送离边境,就在当日悄无声息的备车送走了。 永琪回到营帐,见只有瑛麟在内,便问:“你不是找懿泽去了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懿泽呢?” 瑛麟正在生懿泽的气,听了这句,气不打一处来,吼道:“懿泽懿泽,你见到我,除了懿泽,还能不能想到别的?” “你们吵架了?”永琪有些疑惑。 瑛麟随口答道:“对啊!吵架了!” “你不是一向跟她感情最好吗?她现在是你唯一的亲人。” 瑛麟没好气的答道:“那是我脑筋不清楚,才老想亲近一个冰块,捂了几百年才解冻,一言不合又结冰!” “捂了几百年才解冻,一言不合又结冰?”永琪重复了一遍,笑着赞叹道:“你这个比喻,还真是贴切!” 瑛麟骂道:“你笑屁啊!人家都要给你戴绿帽子了,你还笑得出来!” 永琪忽然又想起胡云川,果然笑不出来了,脑海中又是一阵狂风暴雨袭来,呆呆的站在那里,无言以对。 瑛麟烦躁的走到床边,猛地蹲坐下去,震得枕头下一根簪子蹦出,掉在了地上。 瑛麟刚要去捡,永琪却抢先一步,捡了起来,藏在怀中。 瑛麟冷笑着问:“一个簪子,也那么宝贝?” “宝贝的不是簪子,是信物!在我被捉到缅甸之前,曾在车里试图逃跑过,当时,有人用这根簪子暗中相助。我留下这根簪子,是为了找到那天帮我的人。”永琪又拿出簪子,在眼前晃了几晃。 “那天?是哪天?”瑛麟心里突突的。 “那天……好像是腊八。”永琪约莫着回忆了一下,又收起簪子,没大注意瑛麟的神情。 “可这根簪子,明明是表姐的……”瑛麟说着话,忽然打了个冷战,她记得腊月初七的时候,她和懿泽还在荣王府说话,腊月初八,懿泽已经来到了云南。这怎么可能?看来,云中子说的是真的,懿泽不是凡人。 永琪十分震惊,问:“是懿泽的?你确定?” 瑛麟点点头。 永琪心中一阵感动、一阵惊喜,他慌慌张张的、一瘸一拐着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军营外面,到处寻找懿泽。 天已晌午,士兵们早就结束操练,回军营吃饭。 懿泽独自一人站在练兵场的空地上,四周空旷的只有风声,显得特别宁静。她的背影在风中,也显得十分孤独。 永琪慢慢走到懿泽身后,看到懿泽一改往常的旗装发式,梳着一头乌黑的小辫子,大约有十几根,散落在肩背,发梢垂在纤细的腰间,那么美轮美奂。永琪痴痴的看着,轻唤了声:“懿泽……” 懿泽知道是永琪,没有闪躲,也没有回头,只冷冷的说了句:“走开。” “我不走!”永琪紧紧的抱住懿泽,深情的说:“我知道,你说的那些都是气话,你在气我!你在报复我!你在惩罚我!你分明是为了救我才来的,为什么还要说那么伤人的话?” 懿泽没有反驳,却还是一动不动。 “你就算再恨我,也不可以把名节踩在脚下!京城里已经到处是流言蜚语,你还要我们成为边关士兵茶余饭后的笑话吗?难道非要我每去一处都无地自容,你才能满意吗?”永琪脸上写满无奈,目不转睛的望着懿泽。 懿泽转回头来,冷笑着问:“你那么在乎别人的眼光吗?” “人活一张脸,怎么能不在乎呢?” “我怎么觉得,要不要脸无可厚非呢?”懿泽微笑着,却是皮笑肉不笑,肆意挖苦道:“你在娶胡嫱之前,就敢公然承认她有了你的孩子,那时候你要脸了吗?军营里不许有女子,你却仗着自己的皇子身份,名正言顺的在这儿跟瑛麟同床共枕,就很要脸了?” 永琪对于懿泽这番言论,感到无语极了,道:“我当初对胡嫱,那是为了救她的死罪;我昨晚和瑛麟一起住,是为了方便给她换药包扎,她昨天中箭了,伤口很深!怎么到了你嘴里都成了‘不要脸’了?” 懿泽冷笑着,感叹道:“你还真是个‘救世主’,怎么每次都是为了救人?而且每次救的都是女人?” 永琪无奈的说:“好!就算娶胡嫱是我的错,娶瑛麟也是我的错,那你这样满世界散布自己红杏出墙,报复也该够了吧?过去的事已经成为历史,我也说过我不会再娶了,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听到“原谅”二字,懿泽终于把目光投向永琪,她原先的笑容消失了,眼神中闪烁着失望之光,轻声的说:“错的不是你,是我。在宫里相遇的时候,你已经是出了名的‘救世主’,我那时只会为你的舍身袒护所感动、为你的善良执着所折服,才义无反顾的和你在一起,不成想,你婚后竟会移情别恋……分开的这几个月,我冷静了许久,也渐渐想明白了,其实,‘怜香惜玉’之人才最有机会‘寻花问柳’,也最有借口‘三心两意’。所以,你从来没有变过,只是我遇到你时太年轻,没能将你看透……现在看透了,却已经迟了……” 永琪听了懿泽这番坦诚的感悟,黯然神伤,也轻声的问:“你这是在后悔嫁给我吗?” 懿泽反问着:“你觉得呢?” “那又何必千里迢迢来救我?” 懿泽冷笑一声,淡淡的说:“我几时要救你?自作多情!” 永琪从怀里掏出那支簪子,托在手心里,摆在懿泽面前,问:“需要我证明一下,这是你的东西吗?” 懿泽没想到,永琪在缅甸呆了这么久,匆匆逃亡之间,竟然还一直随身带着这支簪子。她毫无心理准备,又不擅长撒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于是沉默的背过身去。 永琪对着懿泽的背影,又说:“你知道吗?被关在缅甸大牢、被软禁在缅甸王宫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都能隐隐感觉到你的存在,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醒着还是梦里。也许是因为我太过思念你,也许是因为你真的就躲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分开的这几个月,我也冷静了许久,想明白了许多事。不怪你冷漠,是成亲后的这几年,我让你过的太伤情,你说你当年没能把我看透,可我直到现在都没能把你看透……” 作为神族的懿泽,其实比凡人单纯,能让永琪看不透的,大概也只有她的真实身份、她与生俱来的使命,那几乎是她在永琪面前唯一的弱点。她听到永琪这番话,也怅然若失,问:“你也后悔了?” 永琪答道:“我从不后悔,因为没有你的人生,太无趣。” 懿泽的心里突然有一丝的触动。 永琪转到懿泽面前,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他的话,像是诚挚的道歉:“就算你在婚姻中另有目的,但我们的婚姻是真的、我们的感情也是真的,我不该背叛对你许下的誓言,我更不该把碧彤的悲剧算作你的罪过。我向你认错,可以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吗?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原谅我!身陷牢笼的时候,我曾无数次对自己的心说过,此生,若还有机会与你相见,我绝不再辜负你!” “改过自新?”懿泽笑了笑,笑得有些心塞,问:“你还能保证什么呢?你会休了瑛麟吗?你会抛弃胡嫱吗?你会不要胡嫱腹中那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吗?我们回不到从前了,再也回不去了……从绵脩死后,我看到每一个孩子,都会想起绵脩,尤其是你和别人的孩子!我跨不过去这道坎,永远都跨不过去!” 永琪目光笃定的看着懿泽,毫不犹豫的答道:“如果能和你拥有一个幸福的小家,我可以抛弃任何人。‘荣郡王’可以在清缅交界的战火中‘死去’,我也可以从此再也不回京城,如果你愿意,这个选择,对于我,倒是一种解脱,我只怕……你不愿意。” 懿泽又沉默了,她无法应对永琪的期望的选择,能够拥有万里江山的人是永琪,放不下至尊皇位的人却是懿泽。 每当话风转移到这里的时候,懿泽就仿佛理亏了一般。从来到人间的一刻开始,她的人生注定只能负重前行,往后的境遇,她不能预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永远不能卸下肩上的千斤重担。 最煎熬的,是她不能把自己的苦楚说出来。 永琪眺望着远方,苦笑着哀叹道:“你根本不知道,也不会知道,我究竟有多么喜欢你,多么在意你,多么放不下你!我天生便拥有无数人穷尽一生都求而不得的尊荣,但自知仍需勤勉好学。功名利禄,我拿得起也放得下,爱恨情仇,我抓得牢也看得开,如果我最后还是会活得一败涂地,那一定是为了你。” 懿泽的眼泪簌簌流下,曾几何时,她以为她再也不会被永琪的花言巧语感动,再也不会为他流下一滴眼泪。 永琪深情的望着懿泽,温柔似水,如恳求一般的说:“过去的事,我已无力改变,但从今以后,我悉听尊便。我也知道,我们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那就从此刻重新开始,好吗?” 懿泽沉吟半晌,低声答道:“我不知道如何重新开始。” 永琪后退一步,彬彬有礼的向懿泽作了个揖,笑着说:“姑娘,在下永琪,京城人士,虽有两房妾室,但对姑娘一见倾心,愿从此一心一意,可否请求姑娘为妻,共度一生一世?” 懿泽有些懵,她抬头看永琪了一眼,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向来不怎么聪明,脑袋里最多只有一根筋在活动,应付不了永琪的花样百出。 永琪又笑着说:“在下的要求也不高,往后的日子,‘不求人生如初见,但愿相看两不厌’,如何?” 暖暖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辽阔的空地上安静祥和,只有“不求人生如初见,但愿相看两不厌”十四个字回荡在懿泽的耳边。 永琪微微一笑,拉住懿泽的手,一瘸一拐的走回军营。 第二卷:荣王殇 第210、懿泽回营逐旧亲,总督论战逞口舌 重新开始的假想倒是很美,关于住的问题却很尴尬。 军营不比王府,没有那么多闲置的空间,永琪在这里不过是借地养伤,不便之处颇多。 在这个新伊始,他和懿泽、瑛麟三个人大约只能挤在一个营帐中了。 用过午膳之后,永琪带懿泽回营帐休息。刚进来,瑛麟便迎了上来,问:“表姐回来了?” 懿泽不做声。 永琪微笑着,应和了瑛麟一声。 瑛麟笑问:“王爷只顾着哄表姐开心,这半天,都忘了帮我换药的事了吧?” 永琪愣了一下,他老早就把瑛麟整个人都抛到脑后了,更别提记得瑛麟的伤,此刻被瑛麟问起,他忙去拿纱布和药。忽又想起,换药是要将上衣脱掉一半的,当着懿泽的面,他觉得有点别扭,于是将纱布和药都拿到懿泽面前,笑着说:“要不……你来帮她换吧?伤口在背上,只要把原来的纱布取下来,然后……” “我不会。”懿泽冷冰冰的,打断了永琪的话。 “怎么?王爷见了表姐,连换药都不敢了?”瑛麟瞟了永琪和懿泽一眼,自行脱下了上衣,露出背上的纱布。 永琪看了看懿泽,懿泽压根没往这边看,大约是懒得注意他们的动作。他便如之前一样,到瑛麟背后解开纱布,重新上药和包扎。 换药当中,瑛麟扭捏的说了一声:“你轻点!弄的人家好疼哦!” 此前上药,瑛麟从来没叫过疼,懿泽也知道瑛麟从来都不是怕疼的人,这个时候叫疼,还叫的这么矫情,分明是叫给自己听的。 永琪也心知肚明,却不太好说,皱着眉头,只着急赶紧弄完,又一边留心着懿泽的神情。 懿泽的目光始终都在别处,永琪却紧张的出了汗。 瑛麟穿好衣服,看到永琪额头的点点汗珠,赶紧拿起手帕,嗲嗲的说:“王爷怎么出汗了?让妾身给你擦擦!” 永琪忙躲了,无奈的问:“你到底想干嘛?” 瑛麟朝永琪抛了个媚眼,笑嘻嘻的说:“妾身又不是洪水猛兽,王爷有必要躲得这么快吗?” 懿泽翻着永琪桌上的地图,也不抬头,淡淡的说:“看来,公子的这位妾室,不仅娇媚,还很风趣,不知另一位妾室是否也这般惹人怜爱?” 永琪望着懿泽的背影,一本正经的答道:“在下这个妾室年纪尚小,不知轻重,不必与她一般见识。另一个才疏学浅,更入不得姑娘法眼。” 瑛麟虽不知永琪在外面跟懿泽说了些什么,却也听得出,这一问一答颇有韵味,像是有意和好如初。如果他们真的和好了,瑛麟这趟岂不是白来了?不过,她并不担忧,因为她从小就对懿泽格外有兴趣,也格外留心有关懿泽的每一件事,因此对懿泽足够了解,始终深信“知己知彼”,必能“百战百胜”。 对于永琪和懿泽的新鲜称谓,瑛麟就只当是没听到,她将一张席子铺在地上,一边在席子上铺着被褥,一边向永琪、懿泽道:“我问了福将军,别的营帐里都没有床,只有席子,王爷这张床太小了,也睡不下三个人,从今儿起,我就打地铺吧!” 永琪忙说:“你们两个睡床,我睡地上就行。” 瑛麟反驳道:“不行,地上湿气重,你的腿见了湿气,会恢复的更慢!” 永琪也辩驳着问:“你的背上也有伤,难道不怕湿寒吗?” 瑛麟答道:“我们不一样,王爷身份贵重,不能有丝毫闪失,臣妾出身寒微,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永琪又说:“岂有我一个大男人睡床上,让你一个女子睡地上的道理?你不要跟我抢了!” 懿泽回过头来,笑语盈盈:“既然两位如此相互关怀,倒不如同甘共苦,一起睡地上。我一个人睡这床,甚好,也正好彰显你们的待客之道。” 永琪和瑛麟顿时都无话可说。 当三个人都不再说话的时候,营帐内的安静让人很不自在,准确说,是永琪觉得很不自在。他无法继续在这里呆着,默默的离开了营帐。 瑛麟坐在席子上,抬头笑着,对懿泽说:“我原以为,表姐看在从小的情分上,一定会善待于我。没想到,表姐对我的情谊,仅仅限于我要守活寡才行,若不然,连一席之地都如此吝啬!” 懿泽冷冷答道:“你应该知道,我的眼里从来容不得一粒沙子,从你准备成为我的对手开始,我所在的地方,就不该有你的一席之地。” “那你是要我离开这个营帐,还是离开这个军营?”瑛麟的嘴角依然带着笑意,言语中却充满挑衅。 懿泽正眼不看瑛麟,随口答道:“你就不该在我的眼前出现,可以回你的东来阁,或者直接回你的杭州老家,那个已经贴了封条的前任浙江巡抚家宅陈府。山高路远,恕不相送。” 瑛麟冷笑一声,眯着眼问:“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荣王妃,而你是荣王侧妃。”懿泽的目光还在停留在地图上,面若无事。 “行!咱们走着瞧!”瑛麟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裙摆,掀开营帐的布帘,跑了出去。 永琪正在外面一块石板上坐着,旁听着总督刘藻同福灵安等几个总兵描绘缅甸内部现在的局势,以及云南的实力,忽然看到瑛麟从营帐中跑出来,一口气跑出了军营大门,感到一阵诧异。 云中子在不远处,帮着埋锅造饭的伙夫炊事兵整理菜蔬,也看到了瑛麟跑出去。他想起懿泽那般强势,不用猜,必然是因为懿泽来了,这里便没有瑛麟的位置了。 看到这一幕当然不止他们,还有不少士兵。 在军营这个不应该有女人的地方,女人的举止当然会更容易引人注目。 福灵安留意了一圈士兵们的目光,感到十分不妥,再看一眼刘藻,也是一副无奈的神色。 福灵安想起兆惠交待的话,刘藻是不好撵永琪的,只能由自己开口了,于是他躬身向永琪拜道:“王爷,边关当下局势不稳,随时可能开战,若是王爷伤势稍有好转,还请早些随微臣回永北,也免得刘总督时刻为王爷的安危提心吊胆。” 永琪又不是傻子,在这个时候听到福灵安说这样的话,岂能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于是答道:“你若是觉得,懿泽和瑛麟在这里不合适,可以现在就备车,明日一早带她们回你府上和琅玦同住,我迟几日再去你那儿接她们一道回京城。” 福灵安又劝道:“臣奉旨保护王爷,在王爷回京之前,臣必须日日都守卫在王爷左右,若王爷执意滞留军营,臣只能相随,如此恐怕要耽误永北的军务,还请王爷不要让臣为难。” 永琪不乐意的说:“我叫你回去你就回去,不要拿圣旨来压我!” 刘藻在一旁,不解的问:“敢问王爷,留在军营究竟有何贵干?” 永琪答道:“我自己捅的娄子,自然应该扛着,我在缅甸惹了这么大麻烦,现在眼见要开战了,我却一走了之,把烂摊子丢给别人,那我成了什么人?” 刘藻笑道:“王爷过虑了,清缅之间的战火也不是因王爷而起的。这几年,云南各地遭缅兵掳掠,各地土司早就想干仗了。这次皇上决心惩治缅甸,臣有幸奉命备战,倘若王爷在这里稍有差池,臣岂不有负皇恩?” 永琪却坚持己见,又说:“清缅之战虽不是因我而起,可是缅甸公主在清缅边界失踪、缅甸将领坠亡,却都是因我而起,这两件事传回缅甸国王耳中,他岂能善罢甘休?我若是走了,他还不拿你们撒气?” 刘藻摇了摇头,解释道:“即便是没有这两件事,两国还是要交战,多了这两件事,也一样只是交战。既然都是交战,便没有什么不同,王爷何必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呢?” 永琪继续辩驳:“怎么可能一样呢?原先缅甸入侵,为的只是掠夺财富,得了便宜就会撤兵,可如今多了仇恨,说不定一气之下会来屠城,到时候不知会连累多少无辜军民!” “屠城?”刘藻忍不住大笑,问:“王爷未免太高看缅甸了吧?不过是一个偏僻小国来了一帮劫匪,做些鸡鸣狗盗的勾当,能成什么气候?” 永琪摆手,义正辞严的说:“不!我在缅甸都城中见到的军队十分训练有素,绝非像总督大人想象的那般不堪一击。还有就是,我听说缅军有火器,据说杀伤力很大,不可小觑!” 刘藻轻蔑的问:“什么火器?王爷见过吗?” 永琪答道:“我没见过,但是瑛麟亲耳听缅甸公主讲过,是缅甸国王花重金购得的。” 刘藻的目光很不屑,笑道:“女人家没见过世面,一听说打仗就吓破了胆,自然把对手想的很强大,王爷怎么能轻信呢?” 永琪立即反驳道:“可是,孟驳假意允婚,却将火器装进嫁妆箱子里暗度陈仓,企图以此削弱我大清国力。若非怕我们预先知晓这些火器的威力,何必如此绕圈子?再者,我们的士兵亲眼所见,苏丁伦死了,他的下属不追击报仇,却忙着把嫁妆箱子往回拉,难道不能说明此物的重要性吗?” 刘藻不以为然的回应道:“小门小户身无长物,随便什么都当个宝,王爷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永琪也有些动怒了,问:“刘总督一味地轻敌,敢保证我大清将士不会在交战时损失惨重吗?”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刘藻已经越来越没有了耐性,语气也不似先前那么客气了。 福灵安摆手止住刘藻的言论,笑着问永琪:“即便事实如王爷所说,可王爷只有一个人,就算加上王爷府上来的侍卫、还有微臣,也不过十几个人,能拦住缅兵吗?难道王爷留下,就不必动用刘总督的兵马吗?” 永琪答道:“或许我能够说服孟驳息战。” 福灵安轻轻一笑,只觉得永琪是异想天开,笑道:“恕微臣斗胆,不太信得过王爷的辩才,微臣料想,王爷在缅甸时恐怕已经施展过舌战了,结果也没能自己逃出,还是等待救援。退一步讲,就算王爷能如诸葛亮一般巧舌如簧,那缅甸国王也得肯听才行!据臣所知,他没有这样的耐性,倒极有可能借机再把王爷掳回缅甸,到时候,王爷可指望哪一个来营救呢?” 永琪不忿的说:“如果我再被捉去一次,我一定立刻自裁,绝不会沦为人质,连累你们任何一个!” 刘藻的脾气也暴上来了,似质问一般:“你之前在缅甸那么久怎么不自裁呢?你若是早死,兆惠将军不会受此重伤,老臣也不会延误战机、拖到现在!” “你……”永琪不想和年纪长于自己的朝廷重臣吵架,只是气得不想再说话,转身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211、瑛麟斗气闹失踪,士兵寻人遭戏弄 这里福灵安向刘藻拜道:“总督大人莫要动怒,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及早将王爷劝返。” 刘藻无奈的向永琪去的方向瞟了一眼,答道:“有劳总兵大人,还请奉劝王爷不要一直在营中吹嘘敌军,不然乱了军心,这仗还怎么打?” 早在永琪等探讨清缅战事之时,云中子已经悄悄溜出军营,四处寻找瑛麟。瑛麟在军营附近的一处荒地上,就靠着一块大石头坐在地上,独自生闷气。 云中子走到瑛麟身旁,问:“你是怎么了?争风吃醋呢?” 瑛麟心烦的说:“我不认识你,别跟我说话!” 云中子半蹲下,笑道:“我早跟你说了,神仙不好惹,你偏要惹。” 瑛麟冷笑一声,问:“神仙怎么了?神仙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吗?凡人就只能受气吗?” 云中子笑道:“怎么会?神仙在神籍之内,受天规管制,违规必遭严惩。天规比人间律法苛刻,丝毫不讲人情,神仙又岂能随意欺负人?” 瑛麟似乎听到了什么重点,问:“懿泽有违反天规吗?” 云中子道:“当然有。神仙在人间,受限于天规之处是极多的,一不小心就会违规。就比如,神仙不能擅自在凡人面前动用法力,而她昨日私自引下天雷劈开地面,形成断崖,因此跌入断崖下殒命的士兵不计其数。这不仅是违反天规,其罪过还不小呢。” “那我怎么没看见她受到惩罚?” 云中子想了想,答道:“正常来说,神仙犯了天规,是会被抓到天庭受审,然后判罪,或被关押、或受其他刑罚。但据我观察,这位上神身上虽有作为神族的元神,却是实实在在的肉体凡胎,身份有点特别,我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但只要肉身阳寿未尽,便会被天神视为凡人,是不能被抓上天庭的。” 瑛麟冷笑一声,问:“照你这个意思,她在凡人眼里是神仙,在神仙眼里是凡人,凡人斗不过她、天规又惩治不了她,她还不无法无天了!” 云中子摇了摇头,笑道:“那倒不是。我师父是地仙,通晓天规,据他所讲,拥有合法肉身的神仙,在触犯天规时,虽无法押赴天庭,但其罪也依然不可被轻饶,在人间一样会受到刑罚。我听说,掌管天雷的雷神,脾气暴躁的很,如果知道有别的神仙敢私用天雷,一定会大发雷霆,只不过,人间每天打雷下雨的地方多得是,雷神哪里那么容易就知道了?正所谓‘民不举官不究’,而并非哪个神仙不受礼法约束!” 瑛麟关切的问:“雷神‘大发雷霆’是什么意思?雷劈吗?” 云中子点了点头。 瑛麟听了,喜不自胜,大笑起来:“原来雷劈只是天规中的一种刑罚?我从前一直以为,只有像我这样坏事做尽的人才会遭雷劈呢!” 云中子无奈的叹气,问:“知道是坏事你还做?不怕死后下地狱吗?” “我肯定是要下地狱的,坏事嘛……多做一件少做一件,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瑛麟挽住云中子的胳膊,笑嘻嘻的问:“我要你考虑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云中子眉头紧锁,很是为难的说:“她是神族,我怎能说她是妖孽呢?” “云大哥……”瑛麟伏在云中子的耳边,低声央求道:“我知道,你有通晓天神的本事,你就把懿泽这件罪状告到雷神面前,等雷神震怒、她遭了雷劈,你再指证她是妖孽。就算王爷不信,军营里总会有人信!只要你帮我这次,我就跟你去见我那个老不死的爹,你也好向我爹交差不是?” 云中子还是皱着眉头,不太确信的问:“此事若成,你当真随我去见义父?” 瑛麟笑道:“当然,你的功夫那么好,我岂敢言而无信?” 云中子的目光投向远方,没再反驳,就算是默认了。 瑛麟得意洋洋的笑着,又说:“你先不必着急,等过几天,一切都水到渠成的时候,你再最后加把火,我倒要看看,她还有没有本事继续做她的荣王妃!” “什么意思?”云中子很不解。 “你不用管什么意思,等到该你上场的时候,你自然知道!”瑛麟说着,就笑着离开,却不是往军营的方向。 云中子问:“你要去哪?” “我要‘失踪’了,你就当今天没见过我!忙你的去吧!”瑛麟又朝云中子笑了一下,向远处跑去了。 云中子很糊涂,看看夕阳即将落下,只好回了军营。 永琪起初没太留意瑛麟的出门,以为她不过是同懿泽怄气,出去散散心,不多久就会回来。 谁知到了天黑时,仍不见瑛麟踪影,永琪有些着急了。 懿泽也知道瑛麟不见了,却一直在营帐中坐着看书,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关心。 永琪左右徘徊了几圈,实在等不下去了,走到懿泽面前问:“你到底都对瑛麟说了什么?她怎么到现在都不回来?” 懿泽淡淡答道:“你若担心就去找,不要打扰我看书。” 永琪满脸的焦虑,问:“你们不是关系最亲的表姐妹吗?怎么你一点都不关心她的安危?” 懿泽仍然翻阅着书,冷冷的说:“以前那个是我的表妹,她姓陈。现在这个是你的侧福晋,万琉哈氏。” 在危机四伏的边关,失踪是一件挺可怕的事,更何况还是一个女子,永琪不能不担忧。无论曾经是怎样的,但瑛麟这次毕竟做了永琪的救命恩人,无论出于恩情还是仁义,永琪都不可能对瑛麟不管不顾。 永琪要出去找瑛麟,自然是人多一些才行,没有更好的办法,永琪只好来到刘藻的营帐中借人。福灵安也在那里,向永琪见了君臣之礼。刘藻有些尴尬,就跟在福灵安后面,略对永琪做了个拱手礼。 永琪厚着脸皮,陪笑着说:“刘总督,瑛麟今天出去之后一直没回来,现在天都黑透了,我怕她遇到了什么意外,还请你借我一些人手,出去找一找。” 刘藻一听,原来永琪是有事需要帮忙才没了之前那股气焰,他反而拿了势,捋着胡须,似笑非笑的说:“回王爷,老臣的这些兵,只擅长打仗,不太擅长找人,况且此刻已夜深,士兵们需要养精蓄锐,不然,万一明天有缅军来袭,如何有精力应战呢?” 永琪见刘藻这个态度,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他冷冷的笑了笑,道:“既然大人不肯援手,我自己去找便是!” 说罢,永琪立刻离开了营帐。 福灵安淡淡一笑,向刘藻说:“总督大人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王爷在军营里丢了侧福晋,没找回来之前,能走得了吗?难道大人还想多留王爷一些时日吗?” 刘藻如梦初醒,又不太好意思出去跟永琪碰面,只好从士兵中抽调百人,委托福灵安带着出去帮永琪找人。 边关地方,本来就地处偏僻,又是夜晚,外面一点光线也没有。士兵们只能手举火把来照明,按照永琪的分配四处寻找瑛麟。 永琪知道瑛麟是独自一人出去的,且没有骑马,不足半天的时间,料想也不可能跑太远。 西南方向是缅甸境内,因此,永琪吩咐士兵们只往东北方向去,每遇到岔路口就兵分几路,沿途叫喊着寻找。 这里的道路比较凌乱,岔路口也多,没多久,百名士兵就被分开的七零八落,几乎变成了一人找一处,个别也有两三个人在一处的。总之,士兵们全都四散开来,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远方近处星星点点的火光,是因为他们都举着相同的火把。 然后,奇怪的事开始发生了。 有人突然掉入陷阱,火光也随之消失,惊慌的朝四周大喊大叫,但别的士兵很难听到;有人在经过树下时,不知踩到了什么,树上掉下一个绳网,将人吊起,困在树上动弹不得,绳网越来越紧,火光也早熄灭了;有人走到离江边不远的地方,不防脚底被什么东西一绊,瞬间滑落水中,火把也成了木棍一根,叫不来人,只好自己挣扎着往岸边爬;还有人好好的走着,突然被从天而降的几个石头砸伤,疼的满地打滚,火把也被滚灭了。 就这样,火光一个又一个的消失掉,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士兵们或是受伤、或是被困、或是昏倒,百名士兵无一幸免。 而且,因为没有了火把照明,黑乎乎的道路上分不清东西南北,士兵们难以自救或相互发现,都陷入了困境,只剩下永琪和福灵安两个安然无恙。 在人烟稀少的边关,福灵安岂能放心永琪半夜在外到处找人,因此一直寸步不离的保护永琪。 然而这次,永琪毫发无损,其他人却全都出了事。 他们眼见着附近的火光越来越少,感觉到了怪异,于是举着火把往回走,以查看情况。不想远处飞来一支箭,就射在福灵安手中的火把上,火把掉在地上,在潮湿的地面上滚动了几圈,也灭了。 至此,大片的土地都陷入了漆黑。 永琪诧异极了,疑心是遭到了暗算,问:“会不会是缅兵?” “缅兵的箭会不射你我,只射火把吗?”福灵安摇了摇头,对永琪说:“王爷,这里很古怪,无论如何,今晚出门不利,臣以为,还是速速回营为妙!” 永琪满心都是疑问,担忧着所有人的状况,早就将找瑛麟的事抛出脑海,赶紧跟着福灵安原路返回。他们全凭感觉寻找来时的路,沿途也遇到了几个受伤呻吟的士兵,走了许久才回到军营。 那时夜已太深,永琪不敢打搅懿泽,就在福灵安的营帐里找了一张席子,随便铺陈了一下,凑合到天亮。 其余的士兵,有的自己摸索着、忍着伤痛往回赶,有的被困在原地不能动。这一夜,断断续续的有人回来。 天亮后,刘藻亲自带着几百人寻找夜里失踪的士兵,这次倒是很顺利,只用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就找回了全部士兵。 清点了人数之后,刘藻让人来请永琪和福灵安,说是让他们亲眼看看随他们半夜出去找人的士兵,现在是什么模样。 不用想也知道,那些士兵的状况肯定是不怎么好。 第二卷:荣王殇 第212、军营百兵伤怪异,佳偶双飞人钦羡 果然,永琪和福灵安看到的士兵,都躺在席子上、或歪坐着,他们有的鼻青脸肿、有的肩背血迹斑斑、有的胳膊上被勒出深深的血痕、有的腿脚被水草割伤……甚至是全身多处受伤的,有的已经包扎过,但大多还在等待包扎,也有几个昏迷不醒。 总之,整个营帐看起来伤痕累累。 而军医们及其徒弟,已经从半夜忙到天亮,几乎顾不上吃饭睡觉,按照伤员的受伤程度,从重到轻的挨个救治。 永琪和福灵安站在伤兵们面前,实在是有点抬不起头。 刘藻板着脸,问:“敢请王爷和总兵大人解释一下,同样是昨晚出去找人,为什么我的部下无一例外的全部受伤,而带队的两位却毫发无损?” 永琪和福灵安无法解答这个问题,更值得奇怪的是,昨夜出去的人,没有死亡、也没有失踪,而是同时遭遇五花八门的偷袭,如其说是“偷袭”,倒不如说更像是“调戏”。 福灵安躬身向刘藻拜道:“是下官办事不利,请总督大人责罚。” 刘藻还没来得及回应,永琪忙说:“不关福灵安的事,他们都是帮我找人,等于是为我受伤,我一定会查清楚这件事,给总督大人一个交代。” 刘藻轻蔑一笑,回复道:“王爷言重了,老臣不敢让王爷给什么‘交代’,但老臣的兵,本该是战场的英雄,备战操练多日,还没开战,却无故受伤成这般模样,若是传了出去,老臣的个人荣辱不值一提,可大清的颜面何在?” 永琪低头答道:“诸位弟兄的伤,永琪感同身受,明知边关不安,还让诸位夜间出行,是我思虑不周。我不能代替大家的伤痛,实在惭愧至极,请允许我用钱财补偿诸位,略表永琪亏欠之意。” 看到身为皇子的永琪如此谦逊,刘藻不好再指责,但眼前这般景象,也不可能好言相待,干脆不再说话。 永琪站在这里看着刘藻和伤兵,总觉得气氛怪怪的,浑身不自在,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出去了。 离开伤兵营帐后,永琪不敢再派人出去找瑛麟,也不敢回去见懿泽,为难的在军营各处徘徊。 云中子听说了昨夜士兵因寻找瑛麟而受伤的事,他明知瑛麟是故意闹失踪,自然猜得到士兵们如同被调戏一般的遭遇,必是瑛麟所为。 突然,有守门的士兵告知永琪,外面来了一辆马车,把侧福晋给送回来了。 永琪一阵惊喜,忙走出军营去看。他的确看到了一辆马车停在不远的地方,走近一看,坐在马车前面的车夫竟然是昆宇。 逃出缅甸之后,永琪一直惦记着昆宇的下落,没想到昆宇竟然找到军营来,实在让他喜出望外,忙忙的走到马车前。 昆宇看到永琪,下了车,笑问:“王爷的腿能走了?” 永琪点点头,激动的说:“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若不是侧福晋指路,我也不知道往哪儿找你呢!”昆宇笑笑,掀开马车的门帘,颜兮和瑛麟都在里面。 昆宇先扶颜兮下了车,颜兮又扶瑛麟下了车。 瑛麟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 永琪看着瑛麟,问:“你这是怎么了?” 昆宇答道:“我们昨日傍晚过江时偶然看到侧福晋投河自尽,救了她,但她不肯回来找你。今天早上,她有点发烧,我和颜兮的身份不便带她求医,只好说服她来找你。” 永琪不解的问:“能有多大不了的事?至于轻生吗?” 颜兮扶着瑛麟,笑道:“她说你另有所爱,她要替你们拔掉眼中钉、肉中刺,以后就天下太平了。” 永琪望着瑛麟,又追问道:“懿泽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瑛麟把目光投向远方,无精打采的答道:“她要我回杭州老家。” 永琪惊了一下,他当然知道,瑛麟的杭州老家早就被乾隆贴了封条,在贴封条前没及早离开的陈家人,都被当地官员活捉或者处死了。 “表姐终究是表姐,我想去阴曹地府找我的亲姐姐。”瑛麟低着头,眼角的泪没有流出来,但暗淡的目光里却藏着对人生的绝望。 永琪一阵心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瑛麟。 颜兮将瑛麟推到了永琪身边,从身上取出一个小香包,递给永琪,甜甜一笑,说:“这个给你。” 永琪接过,打开一看,是自己交给云中子、后又被苏丁伦拿走的玉佩,惊讶的问:“怎么会在你手里?” 颜兮笑道:“苏将军给了父王,我问父王要的。” 永琪问:“那天逃跑,你们两个是事先约好的对吗?可我还是没弄明白,从缅甸王宫开始,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颜兮抿了一下头发,低头笑答道:“父王想用我来笼络臣子,几位将军都很踊跃,父王承诺哪位将军战功最高,就将我嫁到哪家。可是,我喜欢的人,却不在父王的选择范围内。父王正要为我择婿时,你就出现了……坦白说,我父王很看不起你,他说大清的人很虚伪,总是重视一些没用的、表面的东西,就像你总在他面前保持什么大清的国威、皇子的尊严,却不知道你的云南被劫掠了多少人口、多少财宝……他根本不在意你穿哪国的衣服、跪还是不跪,只在意能从你身上得到多少好处。但我从小跟昆宇在一起,学习中原文化,认为礼仪的存在有它的意义,也很欣赏你不折不挠的气节。你面见父王向我提亲后,苏丁伦就向父王建议让我的哑巴宫女温玉充作公主嫁给你,并在嫁妆箱子里装满火器,由他押运。他特别希望你是真心迎娶,那他就可以直捣京城,重创大清。我很心疼温玉,也不想你受到伤害,希望能在境内拦截火器,就跟父王撒谎说想送温玉一程,父王准我最远送到新街。没想到,刚到新街就下雨了,下雨时,那些火器便不太好使用了,我和昆宇都认为那是逃跑的最好时机,就合作演了一出戏给苏丁伦看。” 永琪又问:“那你的宫女温玉去了哪里?” 颜兮看了一眼瑛麟,笑道:“温玉压根就没离开阿瓦城!父王让温玉蒙上盖头,是怕你在入京之前发现公主是假,却给了你的人掉包的机会。我和温玉从小一起长大,对她再熟悉不过,在上船之前,我就看出来假公主被掉包了,只是没声张,配合你这位侧福晋好几天呢!她偷看嫁妆箱子的时候,我还替她圆场了,她都不知道!” 瑛麟也给了颜兮一个礼貌的微笑。 颜兮又对永琪说:“还有一件事,你从老早就被我们‘利用’了!我们都知道你深恶苏丁伦,如果有机会,你一定会跟他对着干,所以在你被带进王宫的时候,昆宇故意在你面前提了苏丁伦想攀亲的事。不过,那时我们只是想着,如果父王考虑你的提亲,一时半会就不会把我许配给别人,我好拖延时间,找机会逃走。谁知后来父王竟同意了你的求亲,苏丁伦又建议千里送亲,这倒是给我们一个逃走的良机!我得好好谢谢你呢!” 永琪笑道:“你们帮了我,我该谢你们才对。” 颜兮点点头,调皮的说:“那我们就算相互‘利用’了,我记你一份情,你也记我一份情。以后你要是当了皇帝,可要照顾我们一点哦!” 昆宇扶住颜兮的肩膀说:“好了,你一开口就不好闭嘴了,我们该走了。前面可是大清的军营,小心他们把你当人质抓起来,你的父王可没王爷家的父亲那么慈爱!” 颜兮朝昆宇做了个鬼脸,又向永琪和瑛麟道别。 永琪曾经以为颜兮仰慕中原文化,是因为大清是天朝上国,如今看来,她只是为了和昆宇有共同语言。永琪望着昆宇和颜兮,叹道:“我可真羡慕你们!” 昆宇笑道:“世间夫妻千千万,有什么好羡慕的?” “她贵为公主,肯为你背叛自己的父亲和国家,怎么不令人羡慕?”永琪无奈的笑笑,又问:“你们这一走,我以后要往哪找你呢?” 昆宇笑道:“有缘自会相见。” 颜兮插嘴道:“你放心,我们就在云南,不会走,这儿可是昆宇的老家!” 永琪惊讶的问昆宇:“你不是缅甸人?” 昆宇点点头,笑道:“初次见面时,你不是说我像大清的才子吗?我母亲怀着我时,被掳到缅甸做了宫女,直到去世还惦记着我的父亲,交待我,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回老家,看看父亲是不是还活着。现在,我得去完成母亲的遗愿了。” 永琪深情的望着昆宇,道:“在缅甸的那些日子,我觉得特别无助,只有见到你时,让我能感到温暖,真的很谢谢你。” “是你的到来,让我看到了机会和希望。王爷,后会有期!”昆宇朝永琪拱手一拜,就扶颜兮上了马车,然后他也上去坐好,扬鞭而去。 永琪伫立在原地,望着昆宇的马车越走越远,渐渐听不到车轮的声音,只有萧瑟的风声、路旁摇曳的芦苇还在沙沙作响,说不出心中的无限感慨。他看的不是远去的马车,而是两心相悦后,敢为彼此放下一切,从此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相亲相爱的人生。 那正是他渴望多年,却求而不得的东西。 瑛麟读得懂,永琪对昆宇有多羡慕,对懿泽就有多失望。有了这份失望,打击懿泽便不是一件难事。 瑛麟在永琪身旁站了一会儿,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放松了双腿,让自己昏倒在地。 永琪忽然想起昆宇方才说过瑛麟有点发烧,料想一定是瑛麟落水后,背上伤口被感染的缘故,他忙抱起瑛麟回营。 所谓的瑛麟投河自尽,当然不可能是真的。瑛麟失踪只是为了引永琪借兵去找她,谁知半路偶然看到昆宇,料想昆宇一定是为了找永琪而来,才故意投河让昆宇来救。这样不仅让永琪对自己心生怜悯,还正好让昆宇和颜兮做了自己的时间证人,证明自己与昨夜士兵们的怪异遭遇无关。 第二卷:荣王殇 第213、永琪执意滞军营,伤兵日增乱军心 军营中,除了懿泽所呆的营帐,其余营帐里都是男人。永琪只能带瑛麟回懿泽这里,也就是原先刘藻分配给自己的营帐。 永琪没想到,懿泽大白天竟然还在床上睡觉,而且躺在床的正中间。永琪无法,就将瑛麟放在床边,往里面挤了挤懿泽。 懿泽孕中嗜睡,睡得正香时,突然被挤醒了。她看到瑛麟在旁边,于是坐了起来,问永琪道:“这是做什么?” 永琪好不容易才得到一次跟懿泽重新开始的机会,唯恐懿泽再生气不理他,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支支吾吾的交待道:“她……她昨天投水自尽,幸好被人救了,现在……现在有点发烧,需要躺一躺……” 瑛麟的假装昏倒,也就只能骗得过永琪,不敢用来骗懿泽,于是此刻只当是被懿泽和永琪的说话声吵醒,也睁开了眼睛。 懿泽看着瑛麟,冷笑道:“她会投水自尽?大概也只有你会相信吧?” 瑛麟坐了起来,斜眼瞪着懿泽,也用一种咄咄逼人的语气问:“为什么我就不可能自尽?” “哦?你该不是在王府待久了,把胡嫱那套魅功给学会了吧?”懿泽这句话,问的更加讽刺。 瑛麟毫不客气的回应道:“我学她做什么?学你,不是更能锁住夫君的心吗?” 永琪拽着瑛麟的袖子,劝道:“你少说两句吧!” “为什么是我少说两句?”瑛麟很不服气,冲着永琪喊道:“在王爷心里,表姐重如泰山,我便只能轻如鸿毛了,是吗?” 永琪无奈的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昨晚很担心你,还跟刘总督借了百名士兵出去找你,几乎找了一夜,那些士兵全都莫名其妙的受伤了,可还是没找到你!不信,你去那边看看,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跟刘总督交待呢!” “是吗?找我的士兵全都受伤了?”瑛麟冷笑一声,瞟了懿泽一眼,问:“恐怕是有人存心不想让王爷找到我吧?” “瞎说什么呢?”永琪忙打住了瑛麟的话。 懿泽下床穿上鞋,拿起龙锡杖,就准备往外走。 永琪忙抓住懿泽的胳膊,问:“你要去哪?” 懿泽道:“放开我,我不想跟这个人同住。” 瑛麟恣意的笑笑,洋洋得意的说:“我也正不想和你同住呢,倒多谢你给我腾地儿了!” 懿泽听罢,转身又走了回来,到床边抓起瑛麟的衣襟,就像抓起一只小猫小狗那般,随手丢了出去,然后自己坐在了床边。 瑛麟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她没想到懿泽的力气可以这么大,一时间疼的她站不起来。 永琪惊呆了,傻傻的看着懿泽,也不敢去扶瑛麟,心中暗想:“看来福灵安说的对,我确实不适合呆在军营,来了两天,把这里搞得乌烟瘴气,还是早点辞行去永北接琅玦的好。” 打定主意后,永琪到外面去找福灵安,讲明自己要离开军营之意。 福灵安笑道:“王爷肯改变主意,微臣就安心多了。今日天色已晚,请王爷收拾行装,明日一早,臣就向总督大人辞行,护送王爷回去。” 永琪心浮气躁的说:“今晚也好,明早也好,你自己去辞行,我就不去了。刘藻比你更希望我快点走,他现在看见我,就跟看见瘟神差不多!” 福灵安道:“王爷多心了,总督大人心系王爷安危,犹如肩上挑着千斤重担,难免忧思过重、言语冒犯,都是无心之失,还请王爷海涵。” 商定了离营之事,永琪又回到自己的营帐,只见懿泽又躺在床上睡觉,而瑛麟坐在席子上,背对着镜子为自己胡乱上药、马马虎虎的包扎。 永琪已经不敢再给瑛麟上药了,他看一眼懿泽,又看一眼瑛麟,交待道:“我们明天一早去永北,你们准备一下。另外……福灵安那里有点事找我,我今晚就先在那儿了,明天早上再来叫你们!” 懿泽和瑛麟都没作声。永琪便出去了。 如果住在自己的营帐里,永琪真的不知道该睡在哪,只能找个借口不住这儿了。他想着,反正也就一夜而已,于是又在福灵安的营帐里凑合过了。 次日永琪醒来时,福灵安已经不在营帐了。永琪以为福灵安必然是去准备马车、集合从永北总兵府来的人,然后向刘藻辞行。 然而就在永琪穿衣收拾完毕,准备出去叫懿泽和瑛麟的时候,听到一些炊事兵和后勤兵在议论一件刚出炉的新鲜事。 原来,昨天军医们累的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才处理完所有的伤兵的伤口,没想到,昨夜伤兵们竟然都自觉伤口疼的更厉害了。今天换药查看,所有人的伤口都比昨天更严重了,不但没有愈合的意思,伤口的周边也开始溃烂。刘藻气得大发雷霆,军医们也都百思不解。 福灵安一早去看伤兵,也被刘藻训斥了一顿。因为那夜让士兵们出去帮永琪找人是福灵安的建议,福灵安也无话可说。作为一种赔罪方式,福灵安自请和部下留在那里协助军医重新为伤员疗伤。 永琪以为,既然福灵安都这样做了,自己当然责无旁贷,也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谁知永琪刚来到伤兵们的军营,就被福灵安拦住了。 永琪看到几个伤兵伤口溃烂的惨状,不乐意的说:“你别跟我说什么我身份尊贵,不能照顾伤兵之类的话,现在看着他们这样,我都快要懊恼死了!” “王爷,此事怕是另有隐情,请容臣到外面详细禀明。”福灵安向内看了一眼,又与永琪递了个眼色。 永琪会意,点了点头,随福灵安走出营帐,走到无人的地方。 福灵安向永琪道:“启禀王爷,昨日伤兵经救治后伤势更重,这事不正常,更怪的是,有两个军医的小徒弟,昨夜为伤员清理伤口,不停的碰水,手上发痒不慎挠破了,今早起来也有些溃烂的兆头,疑心是被伤兵的伤口传染所致。因此,微臣才阻止王爷上前。” 永琪吃惊的瞪大了眼睛,问:“皮外之伤,怎么还能传染?就算传染,一夜的时间就明显加重,这也太快了吧?” 福灵安点点头,道:“微臣也以为不太合乎常理,现在也还不能肯定是传染,只是需要警惕。臣和臣府中的人今天也都接触了那些伤兵,所以今日上路,还请王爷注意和微臣的人保持距离。” “今日上路?”永琪突然想起昨晚说好了要回永北的事,此刻却完全被伤兵们的现状吸引了注意力,忙摆手说:“不行,我不能走!这件事太奇怪了,我要查清楚,给他们一个交代。” 福灵安道:“臣已经跟刘总督辞行过了,马车也备好了,王爷怎能出尔反尔呢?” “他们是因为我受的伤,现在莫名其妙的更严重,我却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我不能这么做!”永琪固执的跑了回去。 福灵安很是无奈。 永琪开始着手调查伤兵们的怪事,他不能私自指派刘藻的部下,因此可用的人,也只有瑛麟从京城荣王府带来的十几名侍卫,其中还得去掉一个胡云川,是永琪绝对不会用的人。 永琪先带人回到了士兵们在找人之夜出事的地方,挨个检查了每个人出事的地点,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那些将人吊到树上的网绳,不过是猎人捕猎用的道具;所谓的“陷阱”,也不过是一些深坑而已,地上的枯枝败叶有时被风吹到深坑边缘,夜里看不清,就成了陷阱了;至于河边,更是无迹可寻;飞沙走石,又往哪查呢? 查看了一遍之后,永琪只有一个结论,就这些网绳、深坑、水草、小石头之类的东西,能把训练有素的士兵伤到那种程度,简直是不可思议。 可是那些伤兵的伤口一日比一日溃烂的严重,上药包扎几乎没用。永琪疑心军医们用的药被掉包了,又去后勤兵那里查了后方供给,并向军医请教,然而得出的结论却是药没有问题。 不过三日,几个军医的小徒弟的手背溃烂已经蔓延到手腕,与那些伤兵的伤口发展趋势并无两样,军中几乎都认定这是一种传染病,因此军医和徒弟们不敢再碰那百名伤兵。同理,其他士兵也畏惧接触军医和医徒。连福灵安和几个去帮过伤兵的下属,也都被回避了。 伤口较深的几个兵都在不停的发烧,吃了多种药也没能退烧,在夜半寻人出事后的第四天,有一个伤兵死了。大家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别的不断发烧的伤兵,在没人医治后,果然接二连三死的更快。 尽管大家都躲着伤兵、军医等,可军中还是有些士兵像是被传染了,渐次出现了皮肤溃烂的现象,其中还包括两个炊事兵,吓得大家连吃饭都心惊胆战。 永琪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连日不曾睡过一个正常觉,四处打听医术高明的大夫,可在这偏僻的边关,哪有什么神医?即便有几个过路的游医,听说连军医都束手无策,也不敢接手,再听说军中相互传染,躲得更远了。 缅甸国王孟驳得知颜兮在边境失踪、苏丁伦摔死之事后,误以为营救永琪的将士都是刘藻的部下,原打算来找刘藻算账,却在来的路上听探子汇报,说是刘藻军营内闹起了瘟疫,这两天每日都有尸首被抬出火化。孟驳便又打道回府了,计议着先等刘藻军队自生自灭的差不多了,再来收拾残局,最省时省力。 云中子看到伤兵中频频有人死去,而活着的伤兵,依然在伤口加剧中,不停的发烧。连被传染的人,小伤口也都在慢慢演变成大伤口。他总觉得,这一切是跟瑛麟很有关系的,但却没有什么证据,他留心过瑛麟的行踪,并没有看到她有什么小动作。 在军营内,云中子和瑛麟是不会单独说话的,这几天瑛麟都没有离开过军营,云中子也就找不到质问瑛麟的机会。 后来,最先出现被传染症状的那个军医小徒弟竟突然深夜死去,这件事引起了整个军营的恐慌。因为在众人的认知中,他也不过才被传染上六天而已,那么其他被传染上的人,又能活多久呢? 第二卷:荣王殇 第214、将军琢磨应急策,总督改计变捉妖 于是,军营里开始人人自危,因为害怕传染而不敢相互接触,不敢使用别人碰过的东西,更没有心思练兵了。 刘藻惊恐万分,听麾下的几个将军这样建议、那样建议,却不好拿定一个主意。眼看死去的人越来越多,被传染的人也越来越多,几经犹豫,作为主帅,他不得不做出了一个决定。 因不想让永琪掺和此事,刘藻悄悄让下属把自己的想法传话给福灵安。 福灵安自知被人回避,已经深居不出几天了。他听了刘藻下属转述的决策,沉思良久,然后派他的长官使波岩良来劝永琪立刻动身去永北。 只不过,原定的福灵安亲自护送永琪到永北,要改为由波岩良等护送永琪去永北。 于是波岩良找到永琪,诉说刘藻和福灵安等希望永琪离开军营、避开传染源之意。 来自于良心的拷问,永琪不愿意在军营里状况最糟糕的时候离开,只同意把懿泽和瑛麟送到永北去。无论波岩良怎么劝,永琪都不肯走。波岩良就一直劝一直劝,把能想到的理由说看一大车,从天亮劝到天黑,嘴唇都快磨破了,永琪还是没有丝毫的动摇。 波岩良急了,脱口而出:“王爷早点走,这事或许就能早点过去!” “你说什么?”永琪有些疑心,刘藻这几日早就无暇顾及自己的去留了,今天突然如此急切的催自己离开,莫非是军营里又发生了什么自己不该知道的事?他警觉的质疑道:“你们是不是在瞒着我什么?” 波岩良道:“总督和总兵只是担心王爷安危,绝无欺瞒!” 天生好管闲事的永琪,决定去找福灵安问个明白,他撇开波岩良,只管来找福灵安。 波岩良劝着“总兵抱病在身,王爷不能见”,永琪已经来到了福灵安的营帐外,又被守卫拦住。 永琪只管推开守卫,往里面喊福灵安的名字,守卫们死死的抱住永琪,不敢放入,在营帐门口闹成一团。 福灵安在里面听见,离开书桌向永琪行礼,道:“微臣见过王爷,臣接触过伤兵,必须与王爷保持距离,若有要事吩咐,就请站远些讲。” 守卫们放开了永琪,永琪走进营帐,按照福灵安所要求的,大约站在十步之外,问:“你们这几天都没有提过要我走的事了,为什么现在突然催我走?” 福灵安答道:“回王爷,军营里的情况,王爷亲眼得见,王爷若是不走,万一染上了病,莫说是刘总督的官位,恐怕性命不保。” 永琪又问:“可你的长官使说我走了,这事就能快点过去。” 福灵安看了波岩良一眼,没有说话。 永琪急躁的说:“你们明明有事瞒着我!而且这事肯定跟军营里的怪病有关!到底是什么?” 福灵安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王爷何必越俎代庖?” 永琪厉声喝道:“这件事是因我而起,我一定要管到底!你要再不跟我讲实话,我就走到你身边去!” 面对永琪的威胁,福灵安很无奈,答道:“刘总督和副将商议,为今之计的最好办法,就是趁得病人还不太多的时候,切除根源。” 永琪关切的问:“什么叫切除根源?怎么切除根源?” 福灵安答道:“秘密的处死已病的人,以保护其他的人。” “什么?”永琪大吃一惊,质问道:“病人又不是罪人,怎么可以处死?” “刘总督也不想这样做,但眼见此病已经不可能治好了,既然治不好,迟早都是死,为免连累别人,晚死不如早死。”福灵安的语气很平静,好似只是单纯的分析问题。 永琪却满腔怒火,气冲冲的走到福灵安面前,一把抓起福灵安的手,吼道:“那就把病传给我!让刘藻也处死我!” “你疯了?”福灵安慌忙甩开永琪。 永琪吼道:“疯的是你们!你们怎么可以做出这么残忍的决定?那些得病的兵,他们何其无辜?” 福灵安无奈的说:“若不及早狠心,得病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不用等缅兵来打,我们先自取灭亡了,你是想看到这样的结局吗?” 永琪辩驳道:“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何以见得患病的人就完全没有好起来的可能?如果只是怕传染,那就把他们单独放一处,不要与别人接触就好了!怎么可以由我们来决定他们的生死呢?” 福灵安摇了摇头,问:“你怎么不明白?病人不死就要吃饭、要如厕,需要各种供给,不与人接触,就意味着断掉他们的一切需求、意味着等死,他们会等死吗?你的办法,只会引起他们的暴乱,会祸害更多的人!” “那就要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被处死吗?”永琪瞪着福灵安,愤愤不平的说:“我可以说服他们与人隔绝,我还可以给他们送饭!” 说完这句,永琪转身而去。 福灵安向波岩良大喊:“拦住他!” 波岩良却自然而然的躲开了永琪,然后怕怕的看着福灵安。 不用说,自然是因为永琪刚刚碰过福灵安,凡是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不敢再接触永琪了。 福灵安担心永琪太过于感情用事,给军中造成过更大的麻烦,也担心永琪去找刘藻,再生口舌是非。他想出去一趟,看看永琪会做出什么举动,也看看多日不见的外面有没有什么新情况。为免外面的人看到他心生恐慌,他戴上了一顶帽檐很长的草帽,把头部颈部都给遮住了,然后走出了营帐。 外面,果然有了新情况。 多日被路人避而远之的军营,忽然来了一个道士,一直围着军营打转,不停的说这里妖气冲天,已有妖魔在此处盘旋七日,掳去七七四十九条人命。 不少将士都听到了,掐指一算,从百名士兵夜里外出寻人那日至今,刚好是七天,而百名士兵中已死去的四十八人,加上刚死的军医小徒弟,正好是四十九人,因此都觉得这道士很神,便报知刘藻。 且说刘藻,从儿时就被亲友乡邻认为天生不凡,虽出身贫贱,却一路都有贵人相助,甚至参加科举时得到雍正帝亲自陪考,使得他仕途如鱼得水,步步高升。于是他深信天命,敬重神明,相信自己是被神明所庇佑的人。 当下刘藻面对军中疾病,正是病急乱投医之时,又听到有如此神奇的道士,赶紧让人请了进来。 这道士自称俗姓刘,道号无为,说军中的伤病都是妖气所致,而自己可以做法揪出妖魔,还军营太平无事。 在场的士兵都议论纷纷,以为这事从一开始就不寻常。虽然从前也听说过一些瘟疫的泛滥,但从来没听说过哪个瘟疫可以在一夜之间从五花八门的伤开始,而且传染和致死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况且兵们最初受伤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说不定就是妖魔作祟。 刘藻细想,这件事的确无法用常理解释,左右自己也没什么好办法,不如让道士做法试试,说不定真的能解决问题。 按照刘无为的要求,刘藻让部下在军营中间的空地上摆起了香案香烛、神牌及供品。 围观的士兵站了一层又一层,都好奇的往这边看。 福灵安看到这边人多,便走过来一看究竟。没想到他戴着草帽,还是很快就被人认了出来。 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总兵大人来了”,围观香案供桌的兵们都慌慌张张的往前边躲让,因为人多拥挤,不少人都被挤摔倒了,还有几个躲闪不及的被踩了几脚,跑的最快的几个,竟然把刚布置好的供桌给撞倒了。 这个场面,实在不堪。 当所有围观在供桌右半边的士兵全部躲到供桌左半边的时候,福灵安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他站得离供桌还有一段距离,其实并没走近人群,却已经吓跑了一大群人。 “瘟神”是什么意思,福灵安此刻有了很切身的体会。 在被怀疑染病之后还能自由出入军营各处的人,大约也只有福灵安了。刘藻虽然没有限制福灵安的行动,但对于福灵安突然出现在如此人多的地方,还是很生气,质问道:“总兵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下官正想问刘总督同样的问题。”福灵安往前走了几步,还是站在离士兵们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依然戴着帽子。 刘藻答道:“最近怪事太多,可能有妖孽作祟,我请道长做法捉妖,或许将士们的病就能不治而愈了。在这之前,总兵大人应该离所有人远一点。” 福灵安听到,身为云贵总督的刘藻竟公然在军营里设祭坛捉妖,无奈的一笑,幸而他的帽子挡住了他这般轻蔑的笑容,问:“总督大人把点将场变成了祭神台,敢问我们这里到底是军营还是庙宇?” 刘藻顿时感到十分不快,反问道:“我要在点将场作何事,还要得到你的许可吗?到底我是主帅,还是你是主帅?” 福灵安朝刘藻一拜,道:“下官不敢僭越,但总督大人既然身为主帅,竟然轻信鬼神之说,公然停止练兵,而在军营重地大肆做此‘捉妖’之举,若传扬出去,必然惹出非议和耻笑,还请大人三思。” 刘藻冷笑一声,问:“不‘捉妖’?你能有更好的办法阻止将士们病死吗?” 福灵安道:“有史以来,民间不知有过多少次瘟疫,严重时泛滥成灾,死者成千上万,也没见哪个说是妖孽所为。如今营中患病者不过百余人,死去数十人,就大张旗鼓的‘捉妖’,未免太荒唐了。” 刘藻冷笑道:“你说的那些是‘瘟疫’,眼前这个哪里像是‘瘟疫’?明眼人都看得出,此事从一开始就十分诡异,说是‘病’,我看更像中邪!” 第二卷:荣王殇 第215、道士做法颠黑白,永琪疑惑怪异事 福灵安又劝道:“下官以为,鬼神之说实乃无稽之谈,若真有诡异,必是有人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罢了!总督大人如其在这里‘捉妖’,倒不如去‘查人’!” “查人?我查谁?那晚在场还没受伤只有你与荣郡王两个?你叫我去查谁?”刘藻一脸的不满,问:“军中诸将都没有反驳,你却如此阻挠,难不成是与‘妖精’有什么牵连?莫非因为你是国舅的公子、驸马的哥哥,就要表现的与其他将军与众不同?” 福灵安很是无语,无奈的沉默了。 刘藻又很不客气说:“今天这事,你赞成也好,不赞成也好,做法捉妖,是做定了!” “我赞成!”永琪从远处走来,走到福灵安附近,对福灵安说:“我不确定鬼神妖魔是不是真的存在,但这个做法,总比你那个‘切除根源’好的多!” 福灵安拱手相拜,问:“王爷,总督大人,不论鬼神是否有无,但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道士,值得你们信任吗?” 永琪想了想,军营里原本就有一个现成的道士,于是让人去找云中子。 云中子赶来后,永琪便介绍道:“这位是刘总督从外面请进来的无为道长,他刚说营中妖气冲天,与军中现在这场怪病有关,我想请你一起甄别此事。” 云中子看到刘无为,心中对近来军中之事已经全然明白。他在京中是见过刘无为的,据他所知,刘无为是天下会义士中一支队伍的队长,对瑛麟比对陈可斋还忠心。而且,刘无为最擅长的就是秘制毒药,喜欢收藏天下各种独门奇毒。云中子猜想,恐怕军营中的“病”,就是一门奇毒。 当下,云中子面对永琪的问题,想起他答应过瑛麟的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其实……其实贫道早看出营中有妖气,只是怕诸位不信,反伤了和气,一直不敢说罢了。” 永琪点了点头,对福灵安说:“这位云道长,从河北一路护送我到云南,又赴缅甸救我,是我出生入死的朋友,我请他来做法事,你总信得过吧?” 云中子对着永琪、福灵安、刘藻等拜了一圈。 福灵安淡淡一笑,没再说话,轻轻对着永琪、刘藻等做了个拱手礼,转身离开了这里,回了自己的营帐。 此处,刘藻命人重新收拾好供桌,让云中子和无为道士一起来做法,一大群人在一旁围观。 云中子虽然此前并没有与刘无为串通过,却也明白,现在已经是瑛麟曾与他说过的“水到渠成”时,该到了自己“加把火”时候。 关于做法这回事,永琪、刘藻、以及围观将士等人自然是不懂的,但他们注意到,在这个过程中,天气发生了很大变化。 在二位道士刚开始焚香下拜的时候,还是个大晴天,在他们念咒期间,光芒渐渐的褪去了,不多时,乌云也越来越多。无聊的兵们看着天色和两名道士,开始议论纷纷。 天色越来越暗的时候,云中子和无为手执拂尘离开了供桌,循着“妖气”慢慢往军营深处走,其他的人也都慢慢的尾随着,一直走到永琪的营帐外,停住了脚步。 众人停在这个位置,永琪心里很郁闷,有千般疑问,都在脑海中打转。 果然,无为道长开了口,以拂尘指向帐内,道:“妖孽就在此处。” 云中子不做声,等同默认。 无为向周围的将士问:“此间何人居住?可否悉数请出?” 所有人都不说话,军营里哪个不晓得,这间营帐近日住的,只有荣郡王的两位家眷。 瑛麟在里面,听到外边有人说话,掀开了门帘,一眼看到外面乌央乌央站满了人,佯装吃了一惊,问:“这是做什么?” 永琪往里探头,看到懿泽正端坐在床边做针线活,又看了看瑛麟,答道:“刘总督请这二位道长做法捉妖,或能解救军中近日的怪病。” 瑛麟笑问:“捉妖捉到了这里?这里只有我和表姐两个人,那你们的意思就是我们两个有人是妖了?” 永琪迟疑着,向身后的云中子问:“道长,你们会不会是弄错了?” 云中子摇了摇头。 永琪有些焦急,又问:“你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不知道?还是没弄错?” 云中子犹豫着,没有立刻作答。 无为道长用拂尘指着懿泽,道:“错不了,就是她!” 懿泽听到,笑了一下,将绣活儿丢在一旁,站了起来,也走到营帐门口,问:“哪个说我是妖?敢再说一次吗?” 无为答道:“有何不敢?妖孽,纵然你法力高强,又能逞能几时?就算我收不了你,自有能收你之人?” “哦?哪个人?”懿泽冷笑一声,走到云中子面前,问:“是你吗?” 云中子低头答道:“我只修行,从不降妖。” 懿泽望着云中子,问:“你‘不降妖’?你倒是先说说,我是妖吗?” 云中子绷紧着一张脸,面对懿泽,有几分害怕,也有几分为难。 永琪浑身不自在的站着,他隐约感到刘藻和他手下的将军、士兵投来异样的目光,甚至已经有人低声耳语。 懿泽无奈一笑,又对云中子说:“他是个假道士,就算满嘴胡说,也没人管得着。但你是可个有道行的真人,若是颠倒黑白,就不怕触犯门规、多年修行付诸东流吗?” “我做事,自然有我的原则。”云中子犹豫半晌,又抬起头望着懿泽,答道:“是你自己不够诚实,怪不得我。” 永琪站立不安,抓住了云中子的胳膊,问:“你能不能把话说的清楚一点?我不允许任何人诬陷懿泽!” 刘藻看着永琪和云中子,不插嘴,只等待一个结果。 云中子朝永琪躬身一拜,答道:“启禀王爷,您的福晋本来就不是‘人’,她来到你身边之前,就有双重身份,嫁入皇室更是别有用心。你们都看不到她的元神,只有我能看到,她的法力在人间无人能及,她欺骗了所有人,尤其是你!” 永琪很是气愤,问:“你用一个我们都看不到的所谓‘元神’,来向我们证明你的结论,这算什么证据?” 云中子道:“在缅甸的大牢里,王爷曾经对我说过,您的发妻有很多事情都不能以常理解释。那么现在我来告诉您,她所有‘不能以常理解释’的事全都是证据!您多年的亲身经历,您自己心里有数!” 是的,在缅甸大牢里,永琪和云中子聊天时,的确说过这些话,而且这些话也是发自他内心的话。回忆起和懿泽成婚后的一桩桩、一件件奇怪的事,他不得不有些迟疑了。 懿泽望着永琪的神情,似有摇摆不定之意。她轻蔑的一笑,用一种轻佻的语气问:“这就疑心了?” “我没有……”永琪脱口而出的解释,眼神却闪烁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说些什么。 懿泽摇了摇头,这些天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最后一点对婚姻的信心,都被眼前这种质疑的目光打消了。残留在脸上的微光渐渐的淡去了,她轻叹道:“我就不该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 瑛麟看着懿泽,笑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请教表姐,却不敢问,今日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倒该问一问了。你来军营的那一日,王爷给我看了一支发簪,说是腊八那天,这支发簪的主人救了他,我认出那正是表姐的发簪,而且它现在就插在表姐的头上,应该是王爷还给表姐的、表姐也认可了那是自己的东西,没错吧?” 懿泽近日一向懒得搭理瑛麟。 永琪却闷闷的问瑛麟:“你想说明什么?” 瑛麟笑道:“从王府来的人应该都知道,腊月初七那天,表姐是在荣王府的,还陪我一起吃了晚膳,腊月初八却在这里救王爷,你是怎么在一天之内从京城来到云南的?” 此言一出,永琪顿时只觉得脑袋炸裂开来,浑身发憷,瞪大了眼睛看着懿泽,问:“懿泽,她说的是真的吗?” 天空的乌云聚拢着,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气氛变得异常压抑。军营的士兵们再也沉不住气,窃窃私语的动静越来越大,目光都投向永琪和懿泽。 懿泽淡淡一笑:“我们之间的信任,果然是不堪一击。” 云中子道:“王爷,其实从腊八那天你被缅兵带走开始,您的这位发妻就一直在你的身边,几乎没有离开过。您之所以不知道,是因为她使用了隐身术。” 永琪回忆在缅甸的这段日子,很多时候,他明明只有一个人,却常常隐隐感到身边有其他人的存在,而且那种气息还是那么的熟悉,如果说是懿泽隐身在侧,倒觉得像是真的。 永琪心中一阵触动,望着懿泽,满眼感动的问:“你一直在暗处寸步不离的保护着我,是不是?” 懿泽冷笑着问:“你觉得你配吗?” 刘藻看到永琪为真情所动、忘却一切的模样,终于憋不住了,怒斥道:“她是保护了你,所以你毫发无损,我的兵却死的死、伤的伤!王爷借住军营,竟害得将士们无故伤亡,老臣斗胆要向王爷讨个说法!” 永琪辩驳道:“总督大人,就算懿泽是妖,也不能说明军中的事与她有关吧?她有什么动机要去害那些兵呢?” “这些兵都是派去找侧福晋的!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不就是动机吗?再说了,妖的存在本来就是要吸人阳气的,军营里都是些年轻力壮的男丁,当然是她吸食的最好地方!”刘藻此刻气上心头,只顾着自己宣泄,哪里还记得与永琪说话应当有所顾忌。 永琪大怒,吼道:“简直是一派胡言!” 第二卷:荣王殇 第216、懿泽单枪斗五雷,永琪追悔恨作别 话音刚落,四方响起轰轰的雷声,东方一道天雷劈下,击在懿泽头顶的营帐上,营帐的支架瞬间倒塌,上面的东西哗啦啦的往下掉,所有人都慌乱的后退躲避。 永琪一把抓住懿泽往外拉,躲过了帐篷的坍塌。 军营中混乱一片,刘藻指着懿泽,喊道:“妖孽……是妖孽触怒了上天!” 一语未完,南方又一道天雷劈下,仍是劈向懿泽。 懿泽手掌向心,闭上双眼,念诀,以心中灵玉召唤来龙锡杖。龙锡杖飞到懿泽之上,接住了天雷,刹那间闪出万丈光芒,盖过了天雷之光,两股光芒交汇后消失,龙锡杖完好无损,落入懿泽手中。 永琪再次见证了龙锡杖的威力,想当年他从王府钟楼摔下,龙锡杖突然飞出接住永琪,自然也是受到了懿泽的召唤。 不及多想,西方又一道天雷劈下,还是冲懿泽而来。 懿泽心中已经有些明白,定是因为她之前为了截断缅兵追击永琪,擅自引天雷劈开地面,才招致雷神之怒。可是这事已经过去几天,雷神何以今日知晓此事,不必猜,这里拥有通神之力的人只有云中子一个。 事实本是如此,就在云中子方才做法时,将懿泽此前私引天雷之举上奏雷神,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就是要误导刘藻、永琪等人,让所有人以为懿泽是妖,因伤及军中无辜性命,才会被雷劈。 龙锡杖原为梦龙所化,其实就是一根龙骨,懿泽举起龙锡杖,以龙骨之口接住西方天雷,转而击向云中子。云中子立刻将自己的拂尘抛向半空,以抵制天雷,拂尘顷刻被劈作两半,散落在地上。 在场的人多被吓得目瞪口呆、四面流窜。 胡云川原本在自己帐篷中休息,因听到一阵又一阵雷声,也被吸引到这里来,和所有人看着这千载难逢的一幕。 东南西天雷已过,下面该轮到北方了。 懿泽已经做好了准备,她当然深恶云中子之举。但雷神身为天神,不问青红皂白,就作这般行径,误导凡人颠倒黑白,让懿泽更觉可气。 北方天雷劈下,她再次举起龙锡杖,以龙口接住,即刻原路击回,电光在天与龙口之间来来回回,空中发出隆隆声,北方乌云集结,紧促的涌动着,像滚滚浓烟,最后在天之北慢慢平息。 懿泽看着乌云,轻蔑一笑,她以为她的龙锡杖制服了雷神。 永琪完全被懿泽今日的行为震惊到瞠目结舌,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妻子可以这么厉害。 四方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小,四处的乌云却微动着往正中挪移,看似平静,却透露着一种不祥的征兆。 众人慢慢都停止了方才的惊恐或躲避,静静站立,齐刷刷的仰望天空,不敢妄猜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懿泽也仰着头,漠视天空,紧握龙锡杖,密切的注视着乌云的变化。 乌云聚于正中,越聚越小,颜色却越来越重,东南西北恢复了如常的光亮,中央的云与天的分界线格外明显。天的安静,与军营一样,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静的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响。 突然,聚拢的乌云炸裂出一声巨响,云缝之间射下无数道电光,如旋风一般拧成一股劈下,将懿泽与龙锡杖整个笼罩住,一起承受雷击。 龙锡杖最上方的绿珠承受不住,渐渐现出裂纹,随着裂纹的出现,懿泽似乎感到自己心中的灵玉也在裂开,内有裂心之痛、外有雷击的切肤之痛,两种痛感交错,真叫做一个生不如死! 懿泽的头发一根根散开,蓬向上方、后方、左右,她的衣衫裙摆也全体发直,身体像要爆炸一样。 军中之人目睹这一切,都感到震惊又疑心。东、南、西、北,再加上正中,统共有五次天雷劈下,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五雷轰顶? 永琪看着在电光雷击之中饱受折磨的懿泽,大惊失色,他试图接近懿泽,想要把她拉出电光之外,却被瑛麟和云中子等人死死的拉住。 瑛麟拼命劝阻道:“不能过去!你会死的!” 胡云川见状,一下子猛扑过去,扑倒在懿泽身上。他原以为自己是要替懿泽承受雷击,却没想到,在他扑过去的瞬间,天雷竟消失的无影无踪。乌云也不见了,天空晴朗、大地吹着微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这是因为天谴有道,雷神要惩治的只有懿泽一个,是不会伤及无辜凡人的,否则雷神自己也就违反了天规。 瑛麟和云中子这才敢松手,永琪飞奔到懿泽身旁,推开胡云川,扶起懿泽,只见懿泽的脸色、手臂等肌肤能被看到的地方,都已经有些发黑,像蒙上了一层黑土。 永琪心疼的问:“懿泽……懿泽……你怎么样了?” 懿泽微微睁开眼睛,嘴唇挪动,只说了一个字:“滚。” 胡云川一把将永琪推到一边,吼道:“她叫你滚,没听见吗?” 永琪问:“你有什么资格代她说话?” “她叫你滚,又没叫我滚,我当然就可以替她说话。”胡云川朝永琪翻了个白眼,十分不屑。 永琪望着懿泽,还有周围各种异样的眼光,无言以对。 刘藻朝永琪喊道:“王爷,如今已经真相大白,你还要护着这个妖孽吗?难道不该还老臣一个公道?” 永琪更加无言以对。 懿泽默默的抓起龙锡杖,她不想再起什么纷争,只想立刻离开,不再面对眼前这些人。 没想到,她刚刚要念诀启用龙锡杖,意欲一步千里脱离此处,龙锡杖却没有发挥作用,上面的绿珠反而从裂纹处碎裂开,碎片纷纷掉下。 懿泽吃了一惊,原来龙锡杖也和她一样,因雷击受了伤。绿珠是梦龙的眼睛,岂能丢弃?她伏地捧起绿珠的碎片,碎片割伤了手指,血滴在碎片上,懿泽的世界忽然一片黑暗。 懿泽惊叫了一声。 胡云川问:“你怎么了?”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懿泽惊慌失措,她在地上乱摸着,寻找跌落的碎片,和受伤的龙锡杖。 “自作孽,不可活!”刘藻瞪了懿泽一眼,朝手下的将士们喊道:“既然王爷不能还我们一个公道,我们就要自己讨回公道!让妖孽血债血偿!” 将士们应声,就要来擒拿懿泽。 胡云川守在懿泽身旁,凡是冲来的人,也不管是谁,一律剑锋相迎。 头起杀过来的一拨士兵,还没接近懿泽,就被胡云川一顿连环踢,甩了一圈的四仰八叉。又杀过来一拨士兵,人数翻了方才几倍,胡云川拔剑相迎,四面应敌,如有分身术般的快捷,不大一会儿的功夫,所来之兵,非死即伤。 永琪从前只知道胡云川功夫很好,却并不知究竟有多好,今日看来,以一敌百,也不过如入无人之境。 几位将军甚是惊异,飞身来擒,胡云川一人一刀,划破肉皮,十分精准。每人身上都只有一道伤口,不多不少,且伤口长度如出一辙,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胡云川狂笑着,问:“谁还要来?谁还敢来?” 懿泽听得出杀戮之声,也听得出胡云川的声音,低声道了句:“胡公子,莫要为了我伤人性命了,带我走,离开这里。” 胡云川听到懿泽是在对自己说话,激动万分,忙点头道:“好,我带你走。” 永琪在一旁看着,说不出心里有多难受。 刘藻大喝一声:“军营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胡云川才不愿理会这些人,他撕下裙摆衣角,包起地上的绿珠碎片,又捡起地上的龙锡杖,一起塞到懿泽手中。他蹲下身子,蹲在懿泽面前,说:“你爬到我背上,我背你走。” 懿泽将绿珠的碎片揣入怀中,伸手摸到了胡云川,慢慢爬上胡云川的背,胡云川就背着懿泽,站了起来。 刘藻带人站成一排,挡在了胡云川面前。 胡云川吼道:“让开!” 刘藻亦然厉声喝道:“她必须为我军中枉死的兵偿命!” 永琪无奈的走到刘藻和部下的面前,向刘藻道:“懿泽绝非凶手,我命令你放他们走!” 刘藻冷笑一声,道:“恕老臣难以从命。” 永琪突然拔出一个士兵腰间的佩剑,置于颈下,问:“你到底放不放人?” 若是永琪在边关出事,刘藻一定会满门获罪。刘藻心里憋着气,还是给胡云川和懿泽让开了一条路。 胡云川看了永琪一眼,没有说话,他背着懿泽,默默走出了军营。 目送懿泽和胡云川的背影远去,永琪无法用言语表达心中的滋味。他愤怒的将剑插在地上,转身离开了这里,一口气跑到了福灵安的营帐。 福灵安坐在桌案前,如同往常一样,他看到永琪跑过来,忙离开座椅,跪在一旁,行君臣之礼。 永琪走到了福灵安的桌案前,扶着桌面,问:“你早就知道会出事是不是?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你为什么不阻止这场‘捉妖’?” 福灵安伏地跪拜,道:“回王爷,微臣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也没有阻止的能力,请王爷息怒。” 永琪哀伤极了,使劲的拍着桌子,痛心疾首的喊道:“可是懿泽走了,还是跟着胡云川走的!她说的对,我们之间的信任是那么不堪一击。我确实怀疑过她的身份,而且怀疑过很多次,可是,我回忆中每一件关于她的怪异事,几乎都是她在保护我……她对我一定很失望,太失望了……我好怕,她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了!这是她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我失去了最后一次机会,你知道吗?” 福灵安道:“兆惠将军回京之前,交待臣要劝王爷尽早离开军营,否则可能给军中带来诸多麻烦。臣有负皇恩,有辱师命,以致今日,无颜再见恩师。” “你说的对,是我给军中带来了麻烦。我有时候真的很怀疑,我的存在可能就是一个错,我是不是原本就不该存在?”永琪狠狠的捶着桌子,他恨这个军营、恨天、恨地、更恨自己,恨世间一切。 福灵安不答,曾几何时,他也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错,所以他离开了京城、离开了他生活过二十多年的家。幸而他是个光棍,没有妻室、没有子女,所以来去自由,才有机会获得清净。不似永琪这般拖家带口,走到哪里,都有一大堆累赘。 第二卷:荣王殇 第217、懿泽负伤行路难,胡郎期冀又失落 永琪已经不想再留在军营了,但他没有立刻走。 这只是源自一个好奇心,他很想知道,如果军中的怪病是因“妖”而起,那么“捉妖”之后,士兵们的病情是不是就会好转了呢? 永琪很困惑,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用后续的事实证明什么,也不知道他留下见证结局的行为,到底是对懿泽的信任还是不信任。他不可能由军中怪病的发展方向判断出懿泽的真实身份,他常常觉得自己只是在较劲,自己跟自己较劲。 然而,军中境况的变化正如他的想象,原先的伤兵都在慢慢好转,从前用药都不能愈合的伤口,现在也都开始有愈合的趋势了,军营慢慢恢复了从前的状态,士兵们继续每日晨起点卯、练兵。 好像是懿泽离开之后,一切都变好了。这可能不是永琪想看到的结局,但他仍然期待所有人都会好起来。 云中子虽没有专程问过,却也猜的出,多半是瑛麟原先的投毒停止了,或者是暗暗投放了解毒之药。 坍塌的营帐被重新修整好,在懿泽住了几日的床上,还留下没做完的绣活儿,那是一个小小的肚兜,上面绣了五彩的凤凰,很是精致。瑛麟早就留意到,在永琪忙于查军中怪病一事时,懿泽每天不是嗜睡,就是忙于做针线,那么小的肚兜,显然是做给刚出生的孩子用的。 瑛麟推测懿泽是又有了身孕,但显然永琪还不知道,因此在懿泽刚离开军营的时候,在这个肚兜还没有被永琪看到之前,瑛麟就抢先一步收了起来,又趁无人时悄悄烧掉。 在茶余饭后,兵们闲聊的话题,多半与永琪有关,话题大约有两个:第一个是;永琪娶了一个妖怪做夫人;第二个是,这位夫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别的男人走了。 这些不堪的言论传到福灵安耳中,他深觉不妥,再次劝说永琪离开军营。永琪已经亲眼见证了“捉妖”之后的结局,实在没有继续逗留的必要。 于是,福灵安令下属备车,带永琪、瑛麟,以及荣王府其他随行的侍卫,一起回到了永北总兵府。 之前,永琪以为去永北总兵府不过是为了接上琅玦,然后一起回京。但现在,他不可能那么快回京了,他向福灵安借了些人手,每天早出晚归,只忙着一件事,那就是到处寻找懿泽。 懿泽和胡云川离开军营的太匆忙,没有收拾任何行装,连一匹代步的马都没有,走的很慢很慢。 严重受伤的懿泽,不仅法力尽失,连体力也一并没有了,且又失明,一路上只能靠胡云川背着。 对于胡云川来说,这简直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他终于有机会陪伴在懿泽的身边,做那个唯一保护她、照顾她的人。 但这件事实在不轻松,连日赶路本身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何况背着一个人? 胡云川一开始的打算,当然是带懿泽看大夫,但懿泽这般伤势,哪是寻常大夫看得了的?懿泽告诉胡云川,云南的永北北边有一个地方叫做勒得海,在群山围绕之中。在这群山中最高的一座山,叫做格姆山,她的伤只有到了格姆山才有治愈的可能。 勒得海是什么地方,胡云川从来没听过,他按照懿泽所描述的方向,加上沿路向当地人打听问路,总算大概有点眉目。但他这种第一次来云南的外地人,又是跟一个瞎子和同行,是很容易走错路的,偶尔再碰到了不靠谱的指路人,就更耽误时间。 为了能早点到格姆山,他们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当了,主要靠着懿泽身上的几件首饰,换了些许银钱,买了一匹马。 剩余的钱,也许勉强够路上糊口。 如同他们先前去往军营时的那个夜晚一样,懿泽坐在马上,胡云川牵着马。不同的是,那时的懿泽衣着整齐、妆容标致,现在的懿泽肤色黑青、满身伤痕,上马要靠胡云川顶上去,下马也要靠胡云川接下来。 由于懿泽受伤后的模样有些吓人,只好蒙上了面纱,他们总是走在偏僻人少的路上。胡云川会将懿泽所需的食物和水从别处弄来,尽量不让懿泽在人多的地方露面。 懿泽一向不爱说话,受伤之后更没有心情说话。然而胡云川还是话很多,一路上滔滔不绝的讲话,他讲的内容,要么是自己的往事、要么是对懿泽之事的疑问和感慨: “我以前天天养马、贩卖马匹,可算得上是马的行家,现在去买马,他们竟然还想糊弄我,我说‘你们还嫩着呢’,给他们讲了一大堆,他们倒增长见识,还十分感激我,就把马便宜卖给我了!” “喂马、洗马、训马,我都不怕麻烦,也不怕累,唯一让人难受的就是卖马,因为养马养的太久了,就养出感情来了,卖掉就变成了一件残忍的事。我爹说天长日久,习惯了就不会为这个难过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卖马那么多年,我还是不习惯,每次卖马就是舍不得。后来我发誓,再也不干这个生意了!” “我那时候牵马,一牵就是一群,再不听话的马,到了我这里都得老实。我妹妹比较胆小,不太敢放马,只能去放羊,她如果牵马啊,也就只牵一匹,就像我现在这样……我牵过无数次马,只有这一次感觉最充实……” 懿泽听罢,只是随和的笑笑,她现在倒挺愿意听他说话,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了、而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听觉上,还是因为这几天习惯了胡云川在耳边聒噪,不然漫漫长路也会显得特别无聊。 胡云川又说:“其实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是谁……不过我猜你大概不想告诉我,还是算了!” 懿泽总是惯性的闭着嘴,没有什么需要的时候,她总也不说话。 到了该休息的时候,胡云川照旧扶懿泽下马,竟然感到有点吃力,感慨道:“真是奇怪,我们每天都吃的这么差、这么少,我都越来越瘦了,你怎么越来越重了?” 懿泽没有作答,被胡云川牵着坐在了一块石头上,她能感觉到石头上垫了软绵绵的枯草,所以不会觉得凉。 胡云川就近找了些木柴生火,他们没有多余的钱住客栈,每个夜晚都是这么凑合的。 围着火堆,胡云川找出干粮,叉在树枝上烤,一面打量着懿泽,闷闷的说:“你肚子上好像长了赘肉,我记得以前没有的,你生孩子都没变形,怎么最近遭了难了,反而发福了?” 懿泽轻声答道:“那不是赘肉,是身孕。” 胡云川听到这句话,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就好像他突然失去了什么一样,不太敢相信的问:“你说什么?” 懿泽又重复了一遍:“我有身孕,现在出身了。” “那……那应该有挺久了吧……四个月?”胡云川好像是有点好奇,又好像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心里酸溜溜的,想知道更多,又好像不想知道。 懿泽没有回答,安静的坐着。 “他……他知道吗?”胡云川继续打听着,这个“他”当然指的是永琪。 懿泽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在军营的那几天,你应该有机会告诉他的。” “每次想说的时候,总会有些原因让我不想开口。” “哪有那么多阻碍你开口的原因呢?”胡云川望着懿泽的肚子,心里默默的难受着。 懿泽又不说话。 胡云川试探性的问:“是不是……因为怀孕是一件喜事,而你每次想公布喜讯的时候都会先想起绵脩,然后就无法开口去一起分享这个喜悦了?” 懿泽轻声的道了一句:“你好像很了解我。” 胡云川无奈的笑笑,轻叹道:“我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你的,只是不知不觉,就留心到了你的许多事,记住了你说话的样子、你看人的表情、你的每一个动作……不经意间,我已经在揣测你的心思了。我天生是一个很爱说话的人,但在你们王府时,却有一段时间,我总不愿意多说话,就像你一样。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一直想着你,久了,我就会变成你?” 懿泽默默无言,心中却是为胡云川这番话震撼的,她突然间感到她和永琪白做了多年夫妻。因为,无论是她对永琪的了解,还是永琪对她的了解,都达不到这种高度。她很疑惑,也许她不够爱永琪,永琪也不够爱她,他们的婚姻,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胡云川陷入了某种莫名其妙的失望之中,虽然他救懿泽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得到,却不能不对此抱有幻想,他原本以为他终于有机会了,但是在听到懿泽有了身孕之后,他恍然又觉得自己没有机会了。他胡思乱想着,不是他不能接受懿泽腹中的孩子,而是他觉得,永琪就算放弃懿泽,也不会放弃亲生骨肉。这个孩子的存在,一定会把永琪和懿泽永远牢牢的拴在一起。 懿泽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问:“是不是有东西烤焦了?” 胡云川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是正在烤馒头的,抬头一看,馒头已经快要成黑煤炭了,忙收了过来,轻轻一碰,烤久的树枝就断掉了,馒头掉在了地上,滚了一圈的土。 他无奈的叹着气,正愁东西不够吃,却又不慎浪费了一块,幸而懿泽看不到,他赶紧捡了起来,拍拍上面的土,吹着尝了尝,味道有点苦。他另烤了一块给懿泽,自己就将这块黑乎乎的馒头勉强吃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218、胡郎卖马换钱粮,永琪寻妻遇豺狼 在懿泽离开之后,云中子要求瑛麟兑现诺言去见陈可斋,但瑛麟声称她的计划还在进行中,她必须弄清楚懿泽的身世,否则她大费周章的来云南这趟就完全没有必要了。在这件事没有完成之前,她绝对不能在永琪面前露出任何破绽,当然也不可以私自外出。 回到永北总兵府之后,瑛麟向当地人打听到了格姆山,她十分惊喜,永北果然有个格姆山。 确定了格姆山的存在之后,瑛麟便告诉了永琪。 永琪寻找懿泽多日,渺无踪迹,突然听瑛麟提到格姆山,恍惚回忆起昔日似乎听懿泽说过这座山,问:“你是说永北有一座山名叫格姆山?可能是懿泽提过的那个格姆山?” 瑛麟点点头,道:“王爷应该记得,表姐喝醉的那晚,说她的地盘是格姆山。那时表姐和我一样,只在杭州和京城两个地方呆过,我从来没听说过这座山,后来我专程问过表姐,她却跟我打马虎眼,不提这事,我心里一直很疑惑。直到今天,我在街上偶然听人提到格姆山,才知道,这座山居然在永北境内。听他们说,格姆山非常偏僻,如果我们想去,得先翻过别的山才行,山路难以骑马,来回耗时一定很长。现在刘总督跟缅兵已经开战了,随时可能需要永北支援,恐怕福将军不会让他的兵去那样偏远的地方。” 永琪道:“不必向他借兵,我们只带自己的人就行。” “可是,我们府中来的只有十几个人而已,这么少的人,去那么偏僻的地方,王爷就一点也不担心吗?”瑛麟做出一副忧虑的模样。 永琪问:“担心什么?” 瑛麟答道:“二位道长的那场做法,五道天雷,那么可怕的事,莫非王爷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永琪不乐意的问:“难道你也认为懿泽是妖吗?” 瑛麟挽住永琪的胳膊,陪笑着说:“她是我姑妈的女儿,我姑妈一家都是人,我怎么会当她是妖呢?但我不能欺骗自己的眼睛,她实在是不正常啊!或许……或许她现在被妖魔附体了呢?越是偏僻无人的地方,越容易有妖出没,万一她伤害你怎么办?” “她不会伤害我!”永琪这句话虽然是在表达自己的观点,但语气中却带着几分斥责的味道。他的目光略略扫过瑛麟,冷冷的说:“我不能一直茫无目的的找下去,这条线索很重要,如果你们觉得危险,我一个人去也可以。” “不!你误会了!”瑛麟温柔的笑着,将身体更贴近永琪,轻声细语的解释道:“我只是把可能的危险提前告诉你而已,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救你,如果你非要铤而走险,我必须贴身保护你。” 永琪不太适应瑛麟的温柔,也不希望被瑛麟保护,他不由自主的往一边挪了一点,但瑛麟贴的很紧,他也不大挪得开,就勉强笑了笑,说:“瑛麟,你要明白,我是为了另一个人才要去危险的地方,而且这个人现在视你为敌人,你真的没有必要为了我们以身涉险。” 瑛麟却含情脉脉的笑道:“你要找回你的心上人,我也想保护我的心上人,就让我陪着你好吗?” 永琪虽然娶了瑛麟,但从来都没把她当做自己的妻子,甚至因为她太缺乏女人味,都未必把她当一个女人看待,如今听到她突如其来的深情表白,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忍不住笑出声来。 瑛麟看到永琪这般好似嘲笑一样的笑容,真是让她颜面扫地,她气愤的问:“你什么意思?难道我就不能把你当做心上人吗?表姐以前对我那么好,现在却视我为敌人,不就是因为我转变了对你的方式吗?她都能看到的事,你会看不到吗?我早就家破人亡,你是我的丈夫,是我最亲的人,甚至也可以说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想把你放在心里,有那么可笑吗?” “对不起,我只是有点不习惯,你想去,去就是了。”永琪耸了耸肩,随意的笑了笑,为免不快,他用道歉结束这个尴尬的场面,然后迅速的离开了。 永琪召集了从荣王府来的十数名侍卫,道明自己准备去格姆山的事,以及去格姆山可能遇到的危险,愿者同往,不愿者留在总兵府等消息。意外的是,这些侍卫们全都愿意冒险同行,永琪很是欣慰,立刻向福灵安辞行小别。 琅玦这些天听人八卦了不少关于懿泽是“妖”的传闻,以及军营中的“五雷轰顶”的轰动场面,就像听天书一样,深深感到难以置信。现在听说永琪要去偏远的地方找懿泽,她也犹豫着想跟去看看。但永琪认为琅玦不会武功,容易成为别人的累赘,因此要求琅玦继续留在总兵府等消息,琅玦也就同意了。 毕竟,琅玦来云南纯粹是为了福灵安,因为刚到永北总兵府的当天,永琪就出事了,之后福灵安忙于找永琪,没几天就动身到刘藻的军营驻扎,等待接应兆惠。因此,琅玦在永北的时间虽久,多半不过是一个人无聊的住着。如今福灵安已经回了永北,虽然从不会主动见她,也不会主动和她说话,但同在一个总兵府,她总有机会偷偷看福灵安一眼。 就算是只能这么偷偷地、远远地看福灵安一眼,琅玦已经很知足了。如果能够不离开永北,就这么一直偷偷的看下去,她也会觉得幸福。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有时候她甚至希望永琪能晚一点找到懿泽,这样她也就有机会多看几天。可是这个想法毕竟是太自私了,她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想。 懿泽和胡云川也已经进入永北境内,距离他们的目的地勒得海越来越近。懿泽告诉胡云川,这最后的一段路,非翻山不可,他们不久便要进入蜿蜒的山路,其间多半是不能用马的,而且少有人烟。山路狭窄,带着马反而是个拖累,只能把马给卖掉,多多的换些干粮。 胡云川早就发誓再也不卖马了,这匹马陪着他和懿泽在一起度过了这么多个日日夜夜,是最有意义、最让他觉得情深义重的一匹,他更舍不得卖掉。拖了一天又一天,到了小凉山,果然是山路比平路还多,而且,他们已经快没钱了,这匹马是他们唯一还能换口粮的东西。 在懿泽的劝说下,胡云川无奈的把马牵到有集市的地方,在路边叫卖。懿泽就蹲坐在胡云川和马后面靠墙的一块石头上静静等着,等了半日,终于等来买主,买主付了钱,准备牵马的时候,胡云川竟然在买主面前抱着马哭了起来。 买主郁闷的问:“你到底还卖不卖了?” “卖……卖的……”胡云川擦了眼泪,向买主打听道:“请问老爷,你买这匹马,要用它来做什么?” 买主指着前方的一个包子铺,说:“看那边,我的店。我就让它拉拉货,不会宰了它,你用不着心疼成这样吧?” 胡云川点点头,又对着马发誓说:“你放心,等我医好了懿泽,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赎回来,你一定要等着我啊!” 买主终于把马牵走了,胡云川仍然驻足痴望。 懿泽站起,双手向前摸索着,走到胡云川身边,问:“这么舍不得它?” 胡云川忙扶住懿泽,难过的答道:“它……它见证了我们两个单独相处的这段日子,是我们的证人……不对……是证马……” 懿泽忍不住笑了。 卖掉马之后,胡云川又顺便在集市上买了些干粮,带在身上,在懿泽的指路下,向山路进发。 他们的行路方式变回了起初那样,胡云川背着懿泽走,平路、山路,甚至是悬崖峭壁。顾忌着懿泽的身孕,胡云川不敢背的太紧,所以也不敢走的太快,他偶尔也会抱着懿泽走,但事实证明,抱着比背着走的更慢,因此大多时间还是背着。 这样背着走了两天,胡云川的鞋子被磨破了,脚底也有点起泡,走的就不如先前那么快了。懿泽虽然看不到胡云川现在的样子,也意识得到他的辛苦,常常主动叫他停下休息。如此,行进速度变得越来越慢。 休息的时候,胡云川望着前路漫漫,焦躁的慨叹道:“这样一会儿一休息,我们走的比乌龟还慢!” 懿泽道:“如果不休息,你会被累断气,便永远也到不了。”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胡云川窃喜了一阵。 懿泽又不作答。 过了一会儿,胡云川又说:“就算不怕耽误时间,我们的干粮也越来越少了,你肚子里还有个小的,饿死在路上怎么办呢?” 懿泽摇了摇头。 胡云川叹了口气,休息片刻后,又背起懿泽,继续艰难的向北前行。 从小凉山到格姆山的路,懿泽是非常熟悉的,因为那是她前世最常走的路,即使变成了一个瞎子,她也依然具有极强的方向感。在现在的所有客观条件中,懿泽的方向感是他们唯一还能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永琪和瑛麟带着十数名侍卫,离开总兵府,一路北上。刚开始时,他们都是骑马而行,接近山路时,就只能弃马步行了。他们这一行人,虽然干粮充足,也有脚力,可对于这个地方来说都是外地人,所有的路都是头一回走,一路上,除了向人打听问路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在出发之前,福灵安让下属为永琪绘制了一张从总兵府通往格姆山一带的地图。然而进入山路之后,地图显得基本没用,也极少有人会从这里路过,更谈不上向谁问路,在大山中的第一个夜晚,他们就完全迷路了,不知往何处前进,也不知该往何处后退。 夜色凉如水,侍卫们就地寻了些木柴,点了火堆取暖,瑛麟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了一件披风,披在了永琪的肩上。 永琪毫无头绪的四处张望着,随口道了句:“谢了。” 瑛麟笑道:“你未免太倔了,总兵大人都说了,可以派一两个人跟着你,一两个人也不影响援兵的数量,你偏不接受。此刻若有一个他们的人在,也不至于迷路至此。” 永琪答道:“那只是福灵安自己的意思,他那些兵根本没有一个愿意来,我又何必强人所难?” 瑛麟无奈的摇了摇头,笑叹道:“就你擅长读懂人心,他们哪个说不愿意来了?” 永琪道:“没有他们,我一样可以到。地图上不是说格姆山在北面吗?我一直往北走,肯定能走到!” “你知道哪边是北吗?” “等天亮了,太阳出来了,我自然分得出东西南北!” “好,就算你知道哪边是北,那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吗?” 永琪忙拿起地图,在火光中又仔细的看了几遍。 瑛麟笑道:“我的王爷,你不用看了!我们刚才东一绕西一绕,格姆山早就不在我们的正北方了!谁知道是偏东一点,还是偏西一点呢?就算到了,这边的山都是一座挨着一座,你哪里知道哪个是格姆山?” 永琪哑口无言,更加感到没有头绪。 正在忧虑之间,永琪隐约听到附近有种异样的声音传来,他朝着侍卫们“嘘”了几声,大家都安静下来,那种异样的声音更清晰了。那声音越来越近,他们都越来越听得清,突然,有个侍卫听了出来,大喊:“不好!是狼叫!” 大家一下子慌了神,侍卫们纷纷抽出了自己的佩剑,永琪也举着剑,瑛麟使一把长刀,所有人都惊恐的站立着朝四周看。但四周都是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有狼叫的声音更明显了。 所有人背靠背站立,挤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圈,无法判断狼来的方向。 果然,一匹狼从黑暗中飞了出来,不偏不倚,就扑在了永琪身上,锋利的牙齿咬住了永琪的腿。永琪被扑倒了,拼命挣扎着,双腿剧烈的踢腾,试图把狼甩掉。 侍卫们奋力救永琪,十几柄剑全都刺在了狼的身上,狼也挣扎着,爪子在永琪身上留下斑斑血痕。瑛麟抡起长刀,狠命的从狼颈部挥过,狼头突然掉在了永琪的身上,血光四溅,溅到了每个人的身上,狼终于不动了。 永琪三魂一惊去了两魂半,他颤抖着推开狼头,大口的喘着粗气,直挺挺的躺着,瞪着瑛麟。瑛麟的心也砰砰直跳,胳膊和腿都有些发软,没有了刚刚砍狼头时的勇气,慢慢的蹲坐在了地上。 不知是谁低声的问了一句:“会不会还有?” 瑛麟忽然醒过神来,忙爬到永琪身旁,扛着永琪的肩背,将他扶坐起来,问:“你怎么样了?” 永琪摇着头,他只知道自己还活着,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浑身很痛,脑袋发懵。 瑛麟借着火堆的微光,看到永琪的脸上、身上都是血,也分不清是他在流血,还是狼血,但她觉得永琪身上伤口一定不少,她有些担忧的说:“要不……我们先打道回府吧?” 永琪又摇头。 瑛麟劝说道:“我知道你急着找她,可你总要先看伤啊!我们进山不久,找回去的路总比找前进的路要容易一些,你带着这么多伤,哪好赶路?” 永琪答道:“我的意思是不能回总兵府,福灵安看到我这个样子,一定又要亲自保护我,可他现在奉命练兵,随时听候刘藻调遣,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添麻烦。” 瑛麟又微笑着建议道:“我们下山自己找大夫,不回总兵府,总可以吧?等你看好了伤,我们再找一个本地的村民帮我们带路,兴许会比现在这种方法还能早点到,你觉得呢?” 永琪点了点头,又问:“可是,可是现在怎么办呢?我们总要熬到天亮才能下山吧?” 瑛麟想了想,站起对侍卫们说:“我们围成一个圆,大家都面朝外坐,每个人手里都举一个大火把,如果有狼、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出现,就把火把举在最外面,不可能有什么猛兽是不怕火的,我们只要能熬到天亮,就可以找路下山去慢慢想办法。” 侍卫们就按照瑛麟说的做,这一夜,所有人都没有睡,也没人敢睡。 在他们的北方,懿泽和胡云川也在山中赶路。比永琪他们稍微幸运一点的是,受伤的龙锡杖仍然是神龙之骨,山间的一切飞禽走兽都不敢靠近,因此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庇佑着懿泽和胡云川不被侵袭。 胡云川背着懿泽,按照懿泽的记忆,尽可能的找捷径,但山路实在不好走,他又是负重前行,即便是熟门熟路,也还是慢吞吞。磨磨蹭蹭的最大麻烦,就是他们的干粮不太够,胡云川怕饿着懿泽,自己一天只吃一块,甚至两天吃一块,却总骗懿泽每天吃三次。 如果路上遇到什么能吃的野果,或者鸟蛋之类的,胡云川也会爬树去采摘,即使是这样,连懿泽也是常常不能填饱肚子的,更不必说胡云川了。 如此食不果腹的走了整整十天,他们终于走完了崎岖的山路。 第二卷:荣王殇 第219、胡郎承重攀神山,懿泽回归前世根 走出最后一座大山之后,胡云川看到一片水域,水色绿如蓝,恰逢黎明时分,雾霭正在散去,远处的山、近处的水都是若隐若现的,神秘、朦胧,美的一发不可收拾。 胡云川看住了,平静的水面如同一面大镜子,起伏连绵的山将整个湖水包围起来,山色又倒影在湖水中。正值春暖花开,山脚与湖畔之间全是嫩绿的小草,星星点点的被撒上了粉色的花瓣,那正是桃花飘落留下的印记。由近及远,数不清有多少迎风伫立的桃树,只是每个枝丫上都桃花开得旺盛,花团锦簇,微风拂过,桃花纷飞,沁人心脾。 冉冉升起的红日从山边悄悄露头,温和的光照进了胡云川的心里,他伫立在水岸,只觉得浑身都暖暖的,浑身软软的,像醉了一样。 懿泽问:“我们是不是快到了?” 胡云川欣喜的答道:“我不知道这是哪,可是这里实在太美了,有好大好大的一个湖,还有好多桃花,太好看了,好看的我都觉得我以前白活了!等你的眼睛治好了,一定要再来这里看一看。” 懿泽微微一笑,道:“你说的那个是勒得海,我们要去的格姆山,就在勒得海的边上。” 胡云川朝勒得海的周边看了看,说:“但是,这个勒得海的边上有好多山,它整个就是被山围住的,哪一座是格姆山啊?” 懿泽答道:“最高的那一座便是。” 胡云川又放眼看了一圈,近大远小,也看不准哪座山最高,迷茫的说:“我怎么看着每座山都长得差不多?” 懿泽只是笑了笑。 歇息片刻,胡云川又背起懿泽往前走了一段,只见炊烟袅袅,不远处有几排房屋,偶尔也能看到一些行人往来。他惊讶的问:“这里原来有人居住?” 懿泽点点头。 胡云川喜上眉梢,笑道:“你早说嘛!这里的人肯定都认得格姆山,我随便找个人指一下不就好办了?” 懿泽又点点头。 胡云川便先将懿泽安置在路边的树桩上坐着,然后自己小跑到有人家的地方去问路。走近他才看出来,方才的烟不是炊烟,而是香烟,这里有一座庙宇,庙里断断续续的有人进去烧香拜神,都是附近的村民。 胡云川也进了庙,好奇向村民打探道:“敢问这庙里供的是哪位神仙?” 村民们都笑道:“连格姆女神都不知道,你一定是外乡人吧?” “格姆女神?那这里一定离格姆山很近了?”胡云川没听说过什么格姆女神,只是想象式的推测着,觉得格姆女神应当是与格姆山有关系的。 村民们同他指了一下旁近的格姆山,又说:“我们这里都要靠女神保佑,才能风调雨顺。” 胡云川好奇的问:“那格姆女神一定是住在格姆山上了?” “那是自然,格姆山上有个女神洞,女神就住在那里。” 胡云川看着俊俏的女神像,勾起他无限的遐想,又问:“那你们见过格姆女神吗?” “女神哪是凡人想见就能见的?心诚的人,或有一见的可能!” 几个村民回答着胡云川的问题,由此展开了关于格姆女神的许多话题,相互传说着关于格姆女神的神话,都谈的津津有味。胡云川随便听了几句,因为心里惦记着懿泽,也不敢逗留太久,就赶紧离开神庙,回到懿泽的身边。 见到懿泽后,胡云川饶有兴趣的转述着村民们所讲的格姆女神下山济世救人的伟大事迹,又着实的夸赞了一番女神像的俊俏形貌。 懿泽只是淡淡一笑。 胡云川问:“你之前说,只有到了格姆山,你的伤才有可能好,是不是想向格姆女神求助?” 懿泽轻轻的摇了摇头。 胡云川又不解的问:“那你上格姆山还有什么用?” 懿泽道:“你只管上山便是。” “要上到山顶吗?” “不必,到女神洞就行了。” “到女神洞,还不是找女神的,那你去做什么?”胡云川越问越糊涂,越得不到答案,他越想知道。 懿泽不答。 胡云川对着懿泽端详了一会儿,突然间恍然大悟,舌头随之开始打结:“你……你就是格姆女神?” 懿泽还是没有作答,算是默认。 “天呐!你……你真的不是凡人?”胡云川惊奇的看着懿泽,他几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只顾着惊叹懿泽的真实身份。 懿泽轻轻提醒道:“早些上山吧!” 胡云川再次背起懿泽,朝格姆山的方向走去,大约是兴奋过度,他一边走着,一边又开始叽里呱啦的唠叨起来: “那两个道士可真能瞎掰,居然敢把一位‘神’说成一个‘妖’,也不怕死后下地狱!那天雷怎么不劈他们呢?” “我听过许多关于神仙的传说,但我从来没见过神仙,难怪你长得那么美!” “你说你放着一个好好的神仙不当,跑下山来嫁给什么荣郡王,弄了个身心受伤,你图什么呢?” “这里的人还祈求女神保佑他们呢,殊不知,女神早就不在山上了,而且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上哪去保佑他们呢?” 懿泽都听着,只是不说话。 到格姆山山脚下的时候,他们遇到了几个本地村民,主动来与他们攀谈了几句。因为格姆山比较陡峭,很少有人登山,且懿泽腹部隆起,不适合爬山,看到的村民都感到有些不解,故来相问。胡云川便随口应付了几句,说是先前向女神求子,如今得了身孕,上山去还愿的。 胡云川背着懿泽往山上走,遇到攀岩之处,懿泽必须自己也出些力才行,胡云川担忧懿泽体力不支,尽可能的托着懿泽往上攀。 在登山过程中,胡云川又满怀好奇心的问了懿泽一大堆问题: “你以前是不是都是飞上去的啊?” “女神洞到底有多高?我们会不会已经走过了?” “你既然是神仙,怎么会有人间的父母呢?” “这整个格姆山上就只有你一个神仙吗?有没有别的神仙能用法力帮一帮我们?” 懿泽总也不回答胡云川的问题,并不是因为她不想跟胡云川说话,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她对胡云川是充满感激的。她不回答胡云川的问题,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胡云川的问题实在太多了。如果一一解答,懿泽所剩无几的体力大概很快就会耗尽。 永琪和瑛麟等人在小凉山的镇上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请医问药,耽搁了许多时日,不得不把寻找懿泽的事暂时搁置了。 永琪身上被狼爪抓伤了许多处,虽然都是皮外伤,但伤痕大多都有些深度,恐怕不是那么好恢复的,即便长好了,将来也可能会留疤。最严重的还是他的腿,被狼咬了一口,让他诧异的是,狼咬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是他前一阵被为缅兵所伤的那个部位。旧伤口才刚愈合不久,新伤口就又出来了。 在养伤期间,他们从当地人口中知道,这一带山上的狼并不多,但有个特别的嗜好,就是喜欢腐肉的味道,而且只在夜间出没。 因此,这里的人如果要穿过山路,身上绝对不能有未愈合的伤口,以免吸引到狼,他们更不会从山上过夜。对于腿脚正常的人来说,一整天的时间足够翻过一座山,就算是最高的山,他们只要在天刚亮的时候动身上山,到当日天黑之前也一定已经下山了。 永琪当然知道深山老林不宜过夜,只是山中迷路,被困在山上,不得不熬了一夜罢了。但那匹狼不咬别人而专冲永琪,咬的还是他前不久腿上受伤的地方,难道这是在说他的腿上那块有腐肉吗? 这件事,永琪有点想不明白,最初受伤,是因为被缅兵射中马蹄,致使他摔下马,把腿给摔伤了,本来伤的并不重,但因为没有及时医治,在缅甸大牢阴暗潮湿的环境中发了炎,云中子给他送去了创伤药,不知是那药不够好,还是牢中湿气太重,他的腿肿胀了很久。可是后来在缅甸王宫,用了昆宇给的药,他的腿伤已经渐渐愈合了,肿胀也消失了。虽然在船上受湿气影响疼了几天,但到军营后又慢慢不疼了,最近一直都相安无事,哪里会有腐肉? 永琪急于再去找懿泽,也顾不上考虑太多复杂的问题,一个劲的催促为他看病的大夫,要尽快让伤口愈合,这样他才好再次穿过山路。为此,他们花费了相当高的医药费。 这些天,瑛麟照顾永琪的伤口和衣食起居,倒是特别殷勤,永琪深知其意,常人的心思,本来就容易得陇望蜀,瑛麟嫁给他,最初也许真的只是为了获得一个能正常生存下去的身份,但时间久了,她不可能一直甘心只做他名义上的妻子。从来到云南,瑛麟处处对永琪体贴入微、关怀备至,为了保护他的安危更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置之度外,必然是希望他们能成为真正的夫妻。 永琪是一个很容易被情与义所感动的人,他很清楚,在帮助他逃离缅兵追踪的救援队伍中,瑛麟起了很关键的作用;这次在山中,若不是瑛麟快且准的刀法,他即便不会被狼咬死,再多搏斗一刻,也必会被狼爪扒下来一层皮。但恩情归恩情,瑛麟身上太缺乏女人味了,且前几年永琪习惯了瑛麟的另一种身份,如今如果要换一种眼光来看待,他实在觉得很困难。 胡云川和懿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到了格姆山的半山腰、女神洞的洞口,那里距离山顶其实也没多远了,胡云川本想对他们的辛苦感慨一番,奈何太累说不出来,只想躺下摆成一个“大”字,他的状态也就适合用四个字来形容了,那便是筋疲力尽。 他们在洞口歇了许久,胡云川喘气了半天,才站了起来,往外一看,山下又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远处的山更像是在云层之上,也就看到一个山顶,俯瞰勒得海不再是无边无际,湖光山色,尽在眼底。 胡云川看着周围的一切,忍不住慨叹道:“你们勒得海,可真算得上世外桃源了!尤其你这里,直是一个观景台啊!” 他在那欣赏了半天,没有听到懿泽的动静,才忽然想起懿泽的眼睛看不见,忙回过头来,只见懿泽对着洞口,默默的站着。 胡云川问:“要我扶你进去吗?” 懿泽摸着洞门,手持龙锡杖,慢慢的往里走去,胡云川也忙跟上。 胡云川以为,洞内由浅到深处,应该是越来越暗才对,正考虑着是不是应该点个火把,前方却突然亮了。他发现,原本黑暗的洞府,凡懿泽走过之处,石壁都发出各色的亮光,因为懿泽走过的路越来越多,发光的石头也越来越多,洞中便越来越亮堂了。 胡云川环视一周,这里真叫做别有洞天。此内洞中有洞、洞洞相通,石壁上各种形状的石头千奇百怪,百般色彩交织,光怪陆离。他走到一尊石像前,上下打量一番,惊叫道:“懿泽,这块石头好像人形!那边……那边的石头也好像人形!哇!好多人形的石头!” 说着,胡云川的手伸到了最近的石像上。 懿泽高声叫道:“不要碰!” 胡云川吓了一跳,忙缩回了手,问:“你能看到了?” 懿泽答道:“不能。” 胡云川又不解的问:“那你怎么知道我摸了?” 懿泽又答道:“我感应到了。” “这你都能感应到?你还能感应到什么?这些石头为什么不能碰?”胡云川的脑袋里又有了一大堆问号。 懿泽道:“你看到的每一尊人形的石像,都是我族中的一位女神。她们仙去之后,真身便会化作一尊石像,留在女神洞中。” 胡云川瞪大了眼睛,问:“神也会死吗?” 懿泽道:“万物有生便有灭,只是长短不一罢了。我的每一位先人,一旦预知自己不久于世间,必当竭尽全力回到洞中,方能在命尽之后,真身长存,守护后人。如果死在外面,便会魂飞魄散,形神俱灭。” “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区别吗?”胡云川有些不解。 据懿泽所知,除了她的祖母茱洛之外,其他仙逝的先人都在这里化作了石像,可是自她有记忆以来,并不曾察觉到自己有什么先人守护,如此看来,最后一口气在洞内的先人、与最后一口气在洞外的祖母还真是没多大差别。于是她轻轻笑了一下,想了想,道:“大约只是,落叶归根吧!” “落叶归根只是人的一种执念罢了!人死如灯灭,就算有‘真身’长存,也只不过是一具没用的躯壳!再说了,若人死后真的有魂,也未必人人都愿意魂归故里,比如我就不这么想,我只愿守着你,活着的时候守着你,死了还是守着你,来生继续追随你,如果生死可以无止无休的轮回,那么总有一世,我会走到你的心里……”胡云川望着懿泽,目光痴痴的,虽然懿泽什么都看不到。 懿泽听了这番话,真的很感动,但她注定不是为情爱而生的人,即便有了情爱,要给付的人也不会是他。 胡云川盯着懿泽看了一会儿,好像感到有什么不太对劲,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得你的脸色,越来越黑了呢?” 懿泽静静站着,她似乎感觉到,自己已经处于生与死的边缘。她想,既然先人们在生命终结时会在此洞中化作一尊石像,同为格姆女神的她,也不应该例外。她轻声说:“不是错觉,但那不是黑,是我的肤色,与石像越来越接近了。” “什么意思?难道你也要变成石像了吗?”胡云川突然感到惊恐之极,问:“难道你不是回来救命的?只是回来‘落叶归根’的?” 懿泽默然,她起先也以为回到格姆山或许有救命的希望,因为她这次受伤是被雷神击中了她作为神族的元神。但现在,她已经来到了被勒得海公认最具神力的女神洞,并没有看到生存的曙光,心中也很失望。 “不不……懿泽,你不可以死!我不许你死!这里有这么多你的先人,他们会庇佑你,他们一定可以救你!我们想想办法……想想办法……”胡云川感到害怕极了,他失控的抱住了懿泽,抱的紧紧的。 懿泽想起了被关在天牢的丹阳、想到了勒得海颓唐的梦神族,也鼓励自己道:“我现在当然不能死,我就这样死了,就没有人救丹阳了,勒得海也再也没有女君了。” 胡云川认真的点了点头,虽然他不太听得懂懿泽说是什么。 第二卷:荣王殇 第220、胡郎误入水下廊,懿泽读图识族史 懿泽推开了胡云川的怀抱,双手向前摸索着寻路,慢慢摸到了女神洞的石壁,她就将两只手完全放在石壁上,然后一面石壁接着一面石壁的摸过去,仔细触摸着每一面石壁。 胡云川问:“你在找什么?我可以帮你找?” “找机关。” “这里有机关?” 懿泽想象式的推测着说:“女神洞是勒得海最神圣的地方,不可能只有肉眼看到的这么小,一定还有机关可以通向别处。” “小吗?”胡云川又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遍,道:“我看这里已经够大了,有好多个洞,我还没把每个洞游览完呢!” 懿泽没有应声,继续慢慢的走着、一边摸着石壁。 胡云川也学着懿泽的样子,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摸来摸去,在这个过程中,他又看到了更多的石像,便问:“这么多石像,都是你的先人吗?你认得出来哪个是哪个吗?” 懿泽答道:“一个也不认得。” 胡云川惊讶的问:“一个也不认得?怎么会?哪能一个也不认得?” 懿泽道:“我前世活的年纪太小,所知甚少,在世的族人都认不全,更不必说已经石化的先人。” “前世?”胡云川一头雾水,更不知懿泽这话是打哪说起,问:“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能听懂的解释啊?从进洞以来,我们这东一问、西一答的,我脑袋里都快要成一团浆糊了!” 懿泽抚摸着石壁,娓娓道来:“其实现在你看到的我,也不过是一个寻常凡人,格姆女神是我前世的身份。按照天规,轮回转世应当先在命神那里登名造册,再过奈何桥、喝孟婆汤,抹去一切记忆,然后跳入轮回隧道,才可以降生人间。但我没有遵循天规,在前世年纪尚幼时,就擅自跳入了轮回隧道,投胎成了索绰罗氏之女。这样虽然保留了前世的元神和记忆,但我作为神族的真身却在轮回隧道的化骨池中化为灰烬。方才你问我,先人们死在洞外和洞内有什么不同,我也在想,他们真身尚在女神洞中,却早已死去,而我真身无存,却借着一个凡人的躯体,在人间又重新活了一世,到底何为生?何为死?” 胡云川不解的问:“既然你都能投胎转世,还拥有前世的记忆,那你的先人们难道不可以吗?” 懿泽摇了摇头,答道:“我不知道,从来没人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 胡云川又问:“山下那些村民说,他们向女神求子、求雨、求平安什么的,都可灵验了,是不是你的那些先人在保佑他们?” 懿泽不太确定的说:“也许吧。” 胡云川又质疑道:“可是既然你的先人都能保佑山下的村民,为什么不来保佑你呢?” 懿泽不答,她也曾疑虑过这个问题。 胡云川又问:“这些石像有大有小,是不是他们死的时候年纪不同,所以个头大小也不一样?” 懿泽没有作答,因为胡云川的问题确实很多,如果懿泽不沉默,胡云川的问题大概永远都问不完。 胡云川又问:“怎么所有的石像都呈女相?你们这里都没有男的吗?” 懿泽无奈的说了句:“此处是‘女神洞’。” 胡云川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也意识到懿泽已经不像说话了,连忙闭了嘴,呆呆跟在懿泽的身后。 找了许久,懿泽并没有摸到什么机关。胡云川也东张西望的看遍了每个角落,同样也没看出哪里像有机关的样子。 身为这里的主人,懿泽因前世年纪太小,对女神洞的了解太少,对先人的事也知道甚少。而母亲丹阳被天神抓走的很突然,没来得及给懿泽留下只字片语,面对空空的女神洞,懿泽很疑惑。 胡云川问:“你有没有觉得口渴?” 懿泽摇了摇头。 “可是我怎么这么渴?”胡云川吧唧着嘴巴,感到干干的。 懿泽独坐着沉思,没有理会他。 胡云川站起去寻找水源,他似乎记得,刚才在某个洞是看到过水,凭着自己的印象,他寻了几个洞,找到了方才见过的一方小水池,向懿泽喊道:“这里有水,你要不要来喝一口?” 懿泽不答。 胡云川又喊:“你要是不喝,那我就先喝几口了!” 懿泽努力的回忆着,在前世短短数年时光中,都发生过什么事,有没有听过谁说过什么重要的话。正沉思间,她听到胡云川大叫了一声,然后便没了一点声响。 懿泽忙站了起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到了一个小水池,果然在这附近摸不到胡云川。她想,胡云川不可能无故失踪,一定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胡云川做的上一件事是喝水,那他的消失很可能与水有关。懿泽将手指在水中蘸了一下,抿过唇边,便被一股极强的力量吸入池中,穿过池面,徐徐下落,然后脚尖着地。 显然,她所在的,已经不是刚才那个地方了。 懿泽是记得那一方水池的,也记得那水,前世,那只是普通的水池、普通的水而已,不知何时被术法所控,莫非是故意引人到此? 胡云川聒噪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懿泽,你总算来了,刚才这里黑乎乎的,我什么都看不见,都快要急死了!还好你一来,这里就亮了,实在是太好了!” 懿泽问:“看不见有那么可怕吗?” “当然了,这世界这么美,看不见多可惜啊!尤其是你的老家,这儿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地方!还有你……你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姑娘!”胡云川看着懿泽,又乐滋滋的笑着。 懿泽道:“既然你看得到,就告诉我,这里是什么样子。” 胡云川前后窥探着,描述道:“这里好像是一个隧道,很窄,也就只能并行两三个人吧!前面好像是一直下坡的感觉,看起来能通到很远的地方,黑乎乎的,看不出隧道有多长,不过只要你往前走,前面亮了,我就看得出来了!” 懿泽按他所说,拄着龙锡杖,摸着石壁,往前慢慢的走。 胡云川突然叫住了懿泽:“你等一下,这石壁上好像雕刻了画!” “画了什么?” “我眼前这个画好大,画是一个女子,她居然还有尾巴,像凤凰一样的尾巴!对面石壁上是几排并列的小画,这些小画里有她、也有别人。第一幅是她站在山上,手持一根棍子……好像就是你那根龙锡杖,龙口喷出的水,到山下成了雨,滋润了农民的土地,农民欢呼雀跃;第二幅是有一个小孩从树上掉了下来,她接住了这个孩子;第三幅是她在水下托住了一艘即将沉下去的船,好像很吃力的样子;第四幅……” “所有的画都是在讲她帮助凡人的事,对吗?”懿泽打断了胡云川的描述,她记得前世听族人说过,她的每一位先人,都是以济世救人为己任,毕生遵循祖训,并将这种理念继续传承下去。 胡云川点头答道:“对对……都是这样,这像一个图绘的人物传记!” 懿泽又说:“你再看看前后还有没有记述其他人的画面。” 胡云川往前、往后都看了看,道:“好像都有!” 懿泽点点头,道:“那我们就后退到第一幅画的位置,从头看起。” 于是两人掉头往回走,走了没多远,胡云川停住脚步,说:“这里应该就是第一幅了!” 懿泽问:“画了什么?” 胡云川描述道:“左边还是一个长了凤尾的女子,对面也是几排小画,第一幅是她孤零零的坐在一座山上,有一群同样长着凤尾的人朝她飞来;第二幅她仍然坐在山上,其他人就旁边山林开垦荒地;第三幅是所有的山围成了一个圈,她所坐的山好像是群山中最高的一座山,其他人在别的山上;第四幅她仍然坐在最高山的山头,她的眼泪滴在了群山之间,山下的积水越来越多;第五幅她还是在山头坐着,但身旁站了一个与她容貌略为相似的女孩;第六幅是她一个人孤独的坐在山头,抬头仰望着天,后边没了。” “原来勒得海是母神的眼泪?”懿泽心中极为震惊,叹道:“要多少眼泪才能汇聚成一片海?当年,母神究竟是有多伤心啊!” 胡云川听得有点懵,但他听到“母神的眼泪”,再看石壁上的第四幅画是女子眼泪滴在群山之间,似乎也能对的上号,乃问:“母神……母神是谁?是这画上一直坐在山头的女子吗?” 懿泽点点头,道:“母神是我的祖先,听长辈们说,母神是一只上古神凤,也是父神之妻。他们两个曾是神族中最令人钦羡的一对,相爱了万万年,后来不知因何故决裂。母神离开了父神,从天宫来到大地上,有少数追随母神的神凤,奉母神为女君。你刚才看到的画面,应该就是在描绘母神离开天宫之后的事。第一幅是母神离开父神后,孤身来到一座山上,其他神凤来追随;第二幅是神凤们在母神所坐的山旁,建造了新的家园;第三幅是新家园已经造好,神凤们各居一山,母神所在的山成了新家园中最高的山,就是我们现在的格姆山;第四幅是母神的眼泪抛洒山下,汇聚成了勒得海;第五幅,陪在她身边的,应该是她的女儿;第六幅是她在山头香消玉殒,身体化作了一尊石像,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在仰望父神所居的天宫。” 胡云川弱弱的问:“父神……父神是何许人也?” 懿泽答道:“父神是一条上古神龙,在天地混沌初开时,被所有神族共同推崇为第一位首领,所以才会被尊称为父神,我的祖先是因嫁给父神,才有了‘母神’的称谓。” 胡云川想当然的说:“那么,母神的女儿,也应该是父神的女儿了?” 懿泽摇了摇头,道:“母神之女的父亲是谁,我并不确定。但我觉得,无论是谁,都不太可能是父神。” “为什么?” “母神离开天宫之后,每一天都会登上山顶仰望天空,大家都所她是在等待父神来接她,可直到她死去,父神都没有出现。我想,如果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女儿,何至于绝情至此?” 胡云川听了,觉得有道理,又好奇的问:“那母神离开天宫之后,有改嫁过吗?” 懿泽道:“没有,母神终身孤寡一人,父神倒是另娶了一大堆妃子,正可谓应了那句‘痴心女子负心汉’了。” 胡云川很是不解,道:“这就怪了!母神之女不是跟父神的,离开父神之后又终身未嫁,那她的孩子是哪来的?” 懿泽轻轻笑着说:“终身未嫁的又岂止母神?你可能有所不知,在勒得海,无论是诸山之神,还是山下百姓,都是男不婚、女不嫁的。” “啊?”胡云川大吃一惊,问:“世世代代都不婚嫁吗?” 懿泽点点头。 胡云川吃惊的瞪着眼睛,难以置信的问:“那……那你们繁衍后代都是未婚生子了?那不是胡来吗?” 懿泽笑道:“哪能如你说的那样?我们虽是不婚不嫁,却终身只倾心于一人。不像你们人间,那么多讲着举案齐眉,却一夫多妻、三妻四妾,竟然还能被传为美谈?” “我也觉得那样不好,‘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就是最好的了。”胡云川惬意的笑着,凝视着懿泽,话中暗含着另一层深意。 懿泽没有理会这句话,又往前走了几步,道:“帮我看看第二幅壁画吧!” 胡云川忙走了过去,看着石壁说:“左边画的还是凤尾女子,看着有点像你方才说的那个什么母神之女,不知道是不是!” 懿泽道:“十有八九是。” “你怎么知道?” “我方才就在想,这里的壁画,多半是用来记载历史的。母神死后,勒得海诸神又尊母神之女坤夏为第二位女君。后来,坤夏的女儿比较多,因此定下族规,以后每一代都由长女继任女君之位。在凡间,母神的所有后人都被称作格姆女神,但格姆女神众多,不可能每一位都被记下来,能被记载的,也只能是女君了。如果我猜的没错,这里就是一个‘历史长廊’,左边所刻的,是勒得海历代女君,右边与每一位女君画像相对的小画,描绘的就是这位女君的生平事迹。” 胡云川“哦”了一声,又去看第二位女君画像对面的几排小图,向懿泽道:“这右边的第一幅小画,是一条龙飞到了勒得海上,自取一眼,掷于水中;第二幅是女君双手托起龙骨,她面前有个人拿着一个卷轴,正在说话;第三幅是有个人正在睡觉,女君手持龙锡杖,站在这个睡着的人身旁;第四幅是女君展出巨大的翅膀,挡住了一大股洪水,她身后许多被保护的人感动涕零;第五幅是女君盘腿坐着,她旁边站了六个姑娘,女君将龙锡杖交给了其中一位姑娘;第六幅是女神独坐在一个洞中。” 懿泽认真的听完,似有所悟的说:“我以前听长辈们说过,梦龙将口中所衔的龙珠丢进了勒得海,如今看来是误传,抛入海中的其实是梦龙的眼珠。” 胡云川听了,看着石壁上关于第二位女君的六幅小画,半糊涂半明白的问:“梦龙?是这上面第一幅画里的龙吗?” 懿泽点点头,答道:“不错,梦龙是父神的坐骑,与母神应当是熟识的。梦龙在母神死后竟然自剜一目融入母神的泪水之中,可见其于母神情深义重。” “这事还真是匪夷所思,父神的坐骑如此眷恋着母神,父神都不见得为母神之死伤感多深,悲哀啊!”胡云川感慨着,哀叹连连。 懿泽道:“梦龙见证了父神和母神从相知相爱到反目成仇的全部故事,当然感触颇深。我听说母神仙逝之后没多久,梦龙也就气绝了。你方才所见的第二幅画讲的便是父神派人将梦龙之骨所化的龙锡杖送到了格姆山,交给了第二位女君,并且封勒得海诸神为梦神。” 胡云川问:“梦神是个什么官职?” 懿泽答道:“梦神就是可以操控凡人梦境的神,第三幅画便是女君正在潜入一个人的睡梦之中。” “原来如此。” 懿泽又说:“第四幅讲的应该是女君庇佑山下百姓的事,第五幅是传位于长女,第六幅是女君在女神洞化作了一尊石像,也就是死去。” 胡云川闷闷的问:“为什么她们死去就会化作石像呢?” 懿泽摇了摇头,道:“自母神在格姆山顶化作了一尊石像之后,石化——似乎就成了每一位格姆女神的宿命,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但梦神族中没有一个人知道。” 懿泽继续往前走,胡云川跟着,他们到了第三位女君画像前,正是他们最先看到的那一幅壁画。肖像壁画对面小画的内容,除了女君帮助凡人的画面之外,最末依然是传位长女、石化。 再往前看,第四位、第五位……一直到第十五位女君,大多小画讲的都是女君庇佑、帮助凡人的事,偶有一些走入凡人梦境的画面,也基本都是美梦。结末无一例外都是传位、石化。 懿泽不禁感叹道:“原来山下村民说的都是真的,我的先人为他们做了那么多事,世世代代都守护着一方的安康,可惜,我却什么都没为他们做过。” 胡云川安慰一般的笑道:“你都说了,前世你只活了几岁,哪里来得及做什么?” 懿泽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第十六位女君的画像前。她记得,前世,勒得海诸神称她的母亲丹阳为第十七世女君,那么第十六世女君应该就是她的祖母茱洛了。茱洛的生平事迹,是懿泽最想知道的事,若非茱洛离开勒得海、在人间遇害,丹阳也不会被关押天牢,也就不会有懿泽这一世的人间之行。 懿泽正要让胡云川描绘壁画上茱洛的生平事迹,还未开口,就听到胡云川的声音:“奇怪,这第十六幅,只有左面墙上的大壁画,是女君的形貌,右面墙上什么都没有!” 懿泽忙伸手去摸右面墙,果然石面光滑,没有一丁点雕刻过的痕迹。 胡云川往前两步,又探头看,向懿泽道:“好像前面再也没有画了,这就是最后一幅了!” 懿泽沉思,历史长廊上没有丹阳,是因为丹阳的一生还没有结束,生平事迹当然还不能被记叙在石壁上。可是茱洛早已不在,为什么会只有形貌之画,而没有生平事迹呢?她想,最合理的答案应该是,勒得海的所有神族、包括丹阳在内,全都无法得知茱洛的生平事迹。 茱洛离开勒得海之后,在人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如何就能死于凡人之手?这在懿泽前世就是一个迷,现在也依然是迷。 第二卷:荣王殇 第221、懿泽回顾先人事,胡郎佐达女君殿 胡云川见懿泽驻足沉思,不再前行,便问:“你们勒得海是不是只有十六位女君?” “不,我母亲是第十七位女君。” “那你就是第十八位女君了?” “我母亲健在,还轮不到我继任女君。” “哦……”胡云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陪笑着问:“那她在哪呢?” 懿泽沉默不语。 胡云川又问:“你不知道她在哪是不是?” 懿泽道:“她在天牢。” “天牢?”胡云川大吃一惊,问:“谁这么大胆子,敢把女君囚禁在天牢里?” 懿泽摇了摇头,道:“勒得海是没有牢狱的,我说的,是九重天上的天牢。” “是父神囚禁了你母亲?” “父神早已不在,是父神的后人,天神们尊称他为天帝。” 胡云川听了,顿时一团火气,替懿泽打抱不平起来:“父神和母神是平起平坐的,父神的后人有什么资格囚禁母神的后人?” 懿泽无奈的笑了一笑,道:“平起平坐,那是你说的。从勒得海众神受封成为梦神开始,等同于向天帝称臣,在其他神族眼中,勒得海女君只不过是一方首领罢了。不仅如此,天界的天神们还十分看不起勒得海的梦神,雷神会听信一个人间道士之言,这般用天雷捉弄我,更足以说明这一点。” 提到懿泽遭天雷之事,胡云川更气的咬牙切齿,气得在隧道左右打转,口中嚷道:“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都是神仙,还看得起看不起!我还看不起他们呢!” 懿泽又沉默着。 胡云川转到懿泽身边,又说:“就算是看不起,囚禁一方女君,也得给个理由吧?” “理由自然是有的。” “什么理由?” 懿泽摸着石壁上茱洛的雕刻画像,静静讲述道:“这位,是我的祖母,她叫茱洛。茱洛继任女君后,数千年都没有离开过勒得海,直到有一天,山下来了一个受伤的凡人,被茱洛所救。后来不知为何,茱洛被这个凡人迷惑,竟然千里迢迢追随那个凡人去了京城,还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便是我的母亲丹阳。茱洛是唯一没有死在女神洞的格姆女神,她死在了京城,而且是死于她所爱的那个凡人之手。我的父亲穆谡,是邻山的男神,他一直在四处打听茱洛的消息,却在茱洛死后才知道,他赶到了京城,却没能为茱洛报仇,只是把丹阳带了回来。丹阳是茱洛唯一的女儿,虽然没有得到正式传位,也被公认为新的女君。我想,大约就是因为茱洛和丹阳之间没有经历过传位,所以也没有机会做临了的交待,丹阳也就无法记叙茱洛的生平,历史长廊就到这里戛然而止了。” 胡云川一脸惊愕,问:“一个凡人竟然能杀死一位神界的女君?怎么可能?这个凡人是什么人啊?” 懿泽答道:“他的名字叫爱新觉罗·胤禛。” “那不就是先皇雍正帝吗?”胡云川更加感到惊奇,叹道:“原来,你的母亲不仅是神界的一位女君,还是人间的公主啊!” 懿泽点点头。 “那你的祖父……我是说雍正皇帝,为什么要杀死你的祖母?” 懿泽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胡云川想了想,说:“雍正帝的狠毒,民间多有传闻,我从小就听说过,他为了登上皇帝的宝座,是不择手段的,杀死了不少血亲骨肉。想来,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懿泽不做声,她也曾这样猜想过。 胡云川又问:“你母亲被囚禁天牢,是跟你祖母的死有关吗?” 懿泽道:“丹阳虽然是我的母亲,但我对她的记忆是甚少的。她经常不在格姆山,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有一次她带着龙锡杖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天帝派人来到格姆山,将龙锡杖交给了我,并告知勒得海诸神,说丹阳身为梦神,却假公济私,于梦境杀人,是为藐视天规,且死者是丹阳生父,是为不仁不孝,以此二罪,将丹阳囚禁于天牢,永无归期。” 胡云川质疑道:“丹阳会杀了自己亲生父亲?天帝给的这个理由,是真的还是假的?” 懿泽道:“雍正害死茱洛,丹阳如果一心为母报仇,这件事有可能是真的。” 胡云川冷笑一声,道:“就算是真的,这天帝也真有意思!雍正害死了多少人啊,怎么不抓?还让他做了皇帝!丹阳为母报仇,反而被囚,真是没有天理!” 懿泽道:“凡间有皇帝治理,天帝管不着凡间的事。在神籍者,受天帝约束,在人籍者,天帝暂不可插手,只有凡人死去,失去人籍,天帝才能管。这是神人之间的规矩。我前世没有直接去京城,而入轮回隧道,就是为了获得一个正式的人籍,暂时不受天帝管制。但为了保留记忆和元神,我没有通过命神登名造册,因此神籍仍在,仍需遵守天规,在人间私自动用术法是违反天规的,触怒天神便会自食恶果,所以雷神用天雷惩罚我,也在情理之中。雷神劈我而不敢劈你,正因为你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凡人。” 胡云川听到这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带着些许疑虑,问:“这么说你……你来到人间、去京城、嫁入皇室,你做这些的目的,一定是与你的祖母、你的母亲有关了?” 懿泽点头道:“说起此事,你大概不知道,人间的由来,其实是神族和魔族为了对弈而创造出来的一盘棋。我此行人间,是自愿做神族的一枚棋子,希望在棋局中立功,以抵过丹阳所犯之罪,丹阳或能有开释之日,这是我所能做到的唯一一种救丹阳的方式。天界这一辈的神仙们,大多都只知父神,不知母神,也瞧不起所谓的‘梦神族’。而如今的勒得海诸神,早就自甘堕落,终日浑浑噩噩,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他们对于前任女君枉死人间无可奈何,对于现任女君被囚无动于衷,他们甚至指望我继任女君取代母亲,把曾经的耻辱直接翻篇不提。我只怕这样下去,我族迟早有覆灭的一天。所以我一定要救出丹阳,为茱洛伸冤,才能重振勒得海。” “你背负使命,在人间做的每一个决定,一定不可能只是为了情爱,也未必发自本心。所以,就算他辜负了你、伤害了你,你也会继续做皇室的媳妇,留在他的身边,对吗?”胡云川问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有些失望的神色,他庆幸着懿泽现在眼睛看不见,所以不会看出他的难过。 懿泽默不作声,虽然看不见,但语气总不会骗人,她察觉得到胡云川的心思,也体会得出他此刻的失落。 安静了片刻,气氛有点冷。 胡云川又瞥了一眼隧道中的那些壁画,如自言自语一般的感叹道:“每一位女君的画上都有龙锡杖,只有母神的画上没有,梦龙陪伴了所有的女君,却是死后才得到这样的机会!还是自剜一目才换来的机会!” 懿泽听得明白,胡云川嘴上是在替梦龙感到可悲,心里大约是在为他自己感到可悲。 胡云川回头看懿泽,同时看到了懿泽手中的龙锡杖,问:“梦龙化作锡杖之后,就只剩龙骨了吗?他的另一只眼睛呢?” 懿泽答道:“为我挡天雷时损坏的那颗绿珠,便是梦龙的另一只眼睛。” “哦……原来那颗碎掉的珠子是梦龙的眼珠啊……”胡云川随即展开了丰富的联想,问:“是不是因为他的眼睛受伤了,而你是他现在的主人,所以你的眼睛才一并也看不见了?” 懿泽愣了一下,似乎是这样的,龙锡杖的龙眼被天雷所伤,懿泽的眼睛也随之失明。她现在是梦龙的主人,梦龙的一切都与她息息相关。 胡云川又想象着说:“如果梦龙的眼睛恢复了,你的眼睛是不是也就能重见光明了?或者说,如果你的眼睛治好了,龙锡杖也就能复原了呢?” 懿泽轻声回应道:“都有可能。” 胡云川忽然有了些欣喜之态,笑着说:“我们再往前走走吧!把这条路走完,看看终点到底是什么,说不定还有新的发现,能把你给治好呢!” 懿泽点点头,继续拄着龙锡杖、摸着石壁往前走。 胡云川紧随其后,看看前路,偶尔也回头几次,懿泽走过的地方,石壁会散发出光亮,但等到懿泽离开后、走远了,那些地方又会恢复原来的黑暗。胡云川怕黑,所以不敢回头的太多。 走了一段窄窄的下坡路之后,胡云川惊讶的发现,前方远处有个白点,似乎是光亮,他疑心是快要出隧道到洞外了,忙告知了懿泽。两人就奔着这光亮走,走了许久,白点还在远处,懿泽走不快,每走一段还得休息一会,胡云川又饿又渴,心里很着急,而隧道下坡的坡度却越来越陡,这个感觉像下山。 胡云川问:“你饿不饿?” “有一点。” “要不……我们滚下去吧?” “什么意思?”懿泽有些不解。 “山中不知外面时间,但我觉得,我们进洞肯定已经超过一天一夜了,甚至已经两天了。前面不知道还有多远,这样没水没食物的走下去,我怕咱俩会饿死在这儿,我看这隧道的地面还算平整,又是下坡,咱俩抱团滚下去,应该不会受伤太大,兴许能快点到终点。” 懿泽听了,觉得有些道理,她扶着地,慢慢的侧躺下来,胡云川也按着地面,紧挨着懿泽对面侧躺着。两人相互抱住,胡云川的心砰砰直跳,正准备向下滚,懿泽又忽然离开胡云川,坐了起来。 胡云川问:“你怎么了?” 懿泽道:“是我的孩子,他刚才动了一下,让我想到,这样滚下去,你我也许没有大碍,但可能会伤及他的性命。” 胡云川点点头,于是两人还是步行。 前路漫漫,失去法力的懿泽不如常人,她那点仅有的体力就快要耗尽了,强撑半日,胡云川实在看不下去了,不顾懿泽反对,强硬的背着她走。没多久,胡云川便出了一身的汗,口干舌燥,这里却没有一滴水可以喝。 那个白点,还在远方。 最后,胡云川也累瘫在边上,问:“你说,我们会不会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懿泽摇了摇头,她真的不知道。 胡云川想了想,又说:“你把这个地方叫做‘历史长廊’,历史不就是前不见首、后不见尾,无穷无尽的吗?” 懿泽心头猛然一颤,道:“你说的对,历史长廊是不可能走完的。我们是被术法所引到此,这个地方的真假虚实都未定,哪能是靠‘走’就能走出去的?” “那怎么办?”胡云川顿时感到无比泄气,再也提不起精力往下走了。 往后走是上坡,懿泽觉得,恐怕他们更不可能有气力走回方才有画的地方了,往前进又觉得毫无希望,到底该如之奈何。 胡云川忽而感到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主意,向懿泽道:“对了,你的龙锡杖,它不是陪伴过每一位女君吗?它应该会代代相传下去,不就跟你们的历史长廊一样长了吗?让他来走这段路,会不会一步就到了?” 懿泽听了,恍惚觉得有些道理,如今已是技穷,任是何种办法,都不妨一试。她拿起龙锡杖,将龙头朝着前进的方向,用力投向前方。 龙锡杖沿着隧道的坡度下滑,瞬间斗转星移,不知哪里来的白光,闪耀的人睁不开眼睛。胡云川用手遮挡强光,还是不自觉闭了眼睛,再睁眼时,他发现他们已经坐在一扇散发着白色光芒的石门旁,龙锡杖也倚在门外的石壁上。回望是上坡的隧道,显然,这里就是隧道的尽头,他们方才一直能够看到、却走不到的白点,就是这扇会发光的石门。 胡云川站起,大笑着跳了起来,叫道:“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懿泽问:“我们走出了历史长廊?” “那倒没有!我们到了长廊的尽头,有光的地方!这里有一扇会发白光的石门,只要打开这扇门,我们肯定就能出去了!”说罢,胡云川便去推那扇白门,推不动,他又扒门缝,扒了半天,石门纹丝不动,他生气的踹了一脚,骂道:“什么破门?上下都是光溜溜的,连个能抓能拉能使力的地方也没有,这谁造的?一看就知道这造门的人是个笨蛋!” 懿泽扶着墙站了起来,不知是不是起猛了的缘故,竟然有些头晕,她小心翼翼的扶住了墙。 胡云川见她有些站不稳的样子,忙走过去揽住了她的肩背,问:“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懿泽道:“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之后,胸闷的厉害。” 胡云川想了想,说:“我在家乡时,常挖深井用来藏粮食,井下很容易呼吸困难,我有次下井差点窒息!我们进入女神洞,又穿过水池下,然后沿着隧道一路下坡,这个洞穴的深度,不知是井的多少倍,按常理说,早就无法呼吸了,能活到现在,真得感激你的先人保佑了!这里比方才深了太多,我也觉得吸气不太畅快,你有身孕,在这方面应该比我更敏感一些。” 懿泽定了定神,向胡云川道:“扶我到你说的那个白色石门那里。” 胡云川扶着懿泽,走到了石门的正中间,懿泽伸手触摸到了石门,石门光滑如玉、寒冷似冰,让她感到浑身冻得发抖。她从石门与石壁的缝隙处,一点一点的摸索着石门,当她的指尖拂过的石门正中间时,门正中有碎裂之声,紧接着,她便感到有小石子从门上脱落。 小石子落尽之后,石门依然紧闭,只是平整的石面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凹坑,这个凹坑呈纵向,恰恰是龙锡杖的形状,距离石门左右缝隙的距离都相同。 “这……这一定是它的锁眼!钥匙就是龙锡杖!”胡云川兴奋的喊着,他捡起地上的龙锡杖,递给了懿泽。 懿泽也摸出这是龙锡杖的形状,她接过龙锡杖,对齐轮廓放入石门的凹坑之中。然后,他们听到,石门有了要动的意思,果然,石门渐渐上移,直到门的最低处越过懿泽的头顶。 胡云川扶着懿泽走进了这扇门,门内别有洞天,上有穹顶,地如白玉,细看一圈,竟是个圆形的大宫殿。弧形的墙面旁整齐的罗列着一排石像,与刚进女神洞时看到的那些石像不同。女神洞中的石像只有大致的轮廓,而这里的石像栩栩如生。在石门对面上方,雕刻着三个大字“女君殿”。 胡云川心想,既然叫做女君殿,那么这里的石像,一定是历代女君石化而来。他忙数了数石像的数量,共十五位,他记得懿泽说过死在外面的茱洛是第十六位女君,因此更加肯定这些就是历代女君。他又留神石像的形貌,除了第一个石像已经模糊不清,后面的石像与活生生的人并无差别,每一位连发丝、指纹都清晰可见。他猜测,大约是因为女君殿在山中深邃处,与世隔绝,不受外界的侵蚀,所以神像们才一直维持着最初的样貌,虽然已然石化,仍看得出容颜之美,美的不可方物。 胡云川忙将他所看的一切描绘给懿泽。 懿泽问:“你看眼前这些石像,与历史长廊上壁画中的女君,像吗?” 胡云川走近诸位女君,又仔细看了看,说:“是有几分相似,但可比那颜色单调的壁画美多了!这些石像虽然是石像,但展现的却是女君的真容,壁画上只是临摹其大概形容,哪能相提并论呢?” 懿泽点点头,她摸着墙面,慢慢走到第一座石像旁,伸手摸了一摸。居于首位的石像,应该就是当年母神石化后遗留的真身了。 胡云川满脸遗憾的感慨道:“真是奇怪,这里别的女君像都容颜清晰,只有母神像很模糊,除了能看出人形的轮廓,什么都看不出来!太可惜了!我想她一定非常非常的美!” 懿泽摸着母神遗留的石像,默默思索,母神是在格姆山的山顶石化的,如今却在女君殿中,必然是后辈们从山顶抬下来的,或许在抬下来之前,已经经过了不少风吹日晒,以至于容颜模糊不清了。而其他女君,是在洞中石化,与外界无扰,便容颜永驻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222、懿泽解语知大限,胡郎推敲壁上言 懿泽静静的走到第二位女君像身旁,也是伸手一摸。女君像的胸口突然开始发光,发光的形状正是心的形状。 胡云川看到,忙说:“这位女君,她的心会发光!就在你碰到她的时候,她的心就亮起来了!” 懿泽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在胡云川告知她的时候,她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心中碎掉的灵玉有些异动,料想必然与接触女君有关。 懿泽离开了第二位女君,她感到心中的碎玉恢复了平静,同时听到胡云川说:“你一离开,那光就消失了。” 懿泽又继续往前走,摸到了第三位女君像,女君像的胸口也发出心形的光,也是在懿泽离开后,光芒又消失了。 胡云川道:“这位,跟刚才那位是一样的!她们都是在与你有接触的时候,心会发光。” 懿泽记得,当年绵脩的心也曾有过发光,并且每次发光都与自己当时心中的缺口有关,应该说,是与自己的灵玉有关。她好像突然明白了,这是灵玉与灵玉之间的感应,因为所有母神后人心中的灵玉,都来自同一个地方,就是勒得海的水。 懿泽为了一一鉴别,又继续前行,先后接触了所有女君。果然,每一位女君都会以心发光的方式与懿泽相互感应,一直到第十五位女君,皆是如此。 胡云川好奇的问:“这是为什么呢?她们都与你心灵相通吗?” 懿泽想了想,答道:“我现在似乎懂了每一位女神在死前回到格姆山的真正用意,所谓的让真身长存,并非落叶归根,而是为了将心中的灵玉留在女神洞中。灵玉蕴含着作为梦神的法力,也许对后人有用。” 胡云川一脸懵逼的问:“什么灵玉?” 懿泽道:“我族中的每一位女神在即将临盆时都会饮下勒得海的水,然后诞下的婴儿心中便会有一块灵玉。你在历史长廊上看到,勒得海的由来其实是母神的眼泪,而梦龙将龙眼掷于勒得海,也早已成了勒得海的一部分,那么勒得海的每一滴海水都可以是母神之泪、梦龙之眼。因此,心中有灵玉者,天神便拥有了母神和梦龙的些许法力。” 胡云川又问:“那你心中也有灵玉了?” “我的灵玉,被天雷击碎了,连同我作为神族的元神也一并受到重创,所以你看到的我才会伤势如此危重。” “这么说,只是治好你的眼睛还不行,得治好你心中的灵玉,你才能好?” 懿泽点点头。 胡云川思考了一会儿,带着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向懿泽分析道:“你说勒得海的每一滴水都可以是母神之泪、梦龙之眼,你的灵玉也是由此得来的,那要是你再喝一口勒得海的水,水与玉同源,会不会就把你的灵玉治好了呢?” 懿泽听了,虽然觉得有几分道理,但其实也很难想象。勒得海的由来虽然特别,但后来毕竟是成为了人间的水源之一,山下村民也常有食用勒得海之水,与其他河流湖泊并无多大差别。梦神之所以能得来灵玉,也不止是因为勒得海的水,更因为他们的血缘。 胡云川又说:“还有,你的眼睛失明与梦龙眼睛受伤多半有关,既然勒得海的水也融入了梦龙的龙眼,说不定也能治好你的眼睛!” 懿泽轻轻笑了一下,道:“如果我们现在是在外面,你说的这些,也不妨一试。可是我们现今被困在山中,又如何能获取勒得海之水呢?” 胡云川无奈的叹道:“说的也是!我们上山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去勒得海弄点水呢?就算没大用,解解渴也总是好的!” 说着,胡云川又吧唧着嘴巴。 懿泽又笑了笑,她知道胡云川又感到渴了,可是她自上山到现在,也消耗了不少体力,却从不感到口渴,倒是稀奇。 懿泽扶着弧形的墙面,约莫着每两位女君像之间的间距,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属于茱洛的石像位置上。她知道这里并没有茱洛,因为茱洛在仙去之前没能回到这里,这儿只是个空地罢了。她站到此处,不过是缅怀伤感一下罢了。 正此时,这片空地挨着的弧形墙面上发出点点闪光,顷刻汇聚成两排字,一排六个字,共十二个字。 胡云川吃了一惊,忙对懿泽说:“墙上有字,是你站那儿之后出现的字!” 懿泽问:“什么字?” 胡云川自右向左、从上而下,逐字看了一遍,道:“第一排六个字是‘诀倒念,囚真身’;第二排也是六个字‘玉见痕,锁生魂’。” “诀倒念,囚真身;玉见痕,锁生魂……”懿泽重复了一遍,思忖半晌,道:“这个‘诀’一定指的就是龙城诀了,‘诀倒念’就是把龙城诀倒过来念,‘囚真身’明显是将真身囚禁。原来……龙城诀倒着念竟然可以囚禁真身?” 懿泽忽然想到了蛟龙,被困在长春宫石柱子上的蛟龙,蛟龙向懿泽求助的时候要懿泽绕着柱子念龙城诀三百六十五遍,她照着做了,果然使蛟龙重获自由之身。 如果倒着念龙城诀若能封禁真身,正着念自然可以解禁真身,如今想来,蛟龙必是被一个擅用龙城诀秘术的人封禁在那里的,这也正是蛟龙的鳞片可以来到荣王府,真身却无法离开长春宫的原因。那么,当初封禁蛟龙的人,极有可能是懿泽的先人。而且,蛟龙显然知道龙城诀的封禁秘术,只是不知道龙城诀的内容,才要诱骗、利用懿泽。 胡云川问:“你说的‘龙城诀’,是个什么东西?是一个口诀吗?” 懿泽点点头,道:“那是我族中的一门秘术,先人定有族规,是绝不可外传的,你就不要多问了。” “哦……”胡云川应声着,又看墙面上的字,说:“你现在站的,是你祖母的位置,这两行字会不会是她写的呢?” 懿泽不能确定,也有些想不明白,分析道:“如果是她写的,那就应该是离开勒得海之前写的。茱洛的一生,数万年都是在勒得海度过的,只有最后十余年是在京城。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刻字留言?难道她有先见之明,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传位、没有机会交待遗言吗?” “说不定……她是准备去做一件危险的事情,怕自己再也回不来了,又不想别人参与这件危险的事,就事先在这里留了话。这里是女君殿,只有龙锡杖的主人才能进的来,那么这句话就是留给嫡亲的后人看的!”胡云川想象着、揣测着、编纂着,自己都不太确信自己到底讲了些什么。 懿泽似乎觉得胡云川讲的有些道理,感叹道:“从前,族人们都说茱洛是个情种,我也一直以为,茱洛一心只想跟那个凡人恩爱厮守,被男女之情蒙蔽了双眼,才酿成了自己的悲剧。听你这么一说,她或许没我想象的这么简单!” 胡云川撇嘴笑笑,道:“你才多大年纪,就已经明白民族大义重于个人情爱。你祖母认识雍正时都已经活了几万了,难道见识还能不如你多吗?说不定,她当年追随雍正帝去京城,和你投生人间嫁入皇室的道理是一样的!也许她也是做了人间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呢?” 懿泽顿时茅塞顿开,她从记事起,每次看到族人们浑浑噩噩混日子的样子,都十分看不下去,茱洛在格姆山呆了几万年,一定也对族人们的消沉感到无奈至极。格姆女神代代为百姓谋福祉,受凡人尊重,但母神后人在神族中的地位却一代不如一代,最可悲的是自甘堕落,茱洛也许是顿悟到,身为一个女君,不能只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做些助人为乐的小事,所以茱洛走了另一条路,投身棋局、让梦神在神族中有功勋,提高梦神一族在神族中的地位,以振兴勒得海。 胡云川又说:“说不定就是这样,你祖母看好雍正,千里迢迢去京城,以神力扶他上位,花费了十余年的心血,可是多疑的雍正帝却因为你祖母知道的事情太多,怕给抖搂出去,就把她除掉了!人间帝王都是男的,你祖母给雍正生的是个女儿,若是生了儿子,估计也早被害死了!哪里还轮得到你母亲生下你?” 懿泽越来越觉得胡云川的分析有道理,难怪穆谡一直说懿泽所走的是茱洛走过的路,怕懿泽最后会得到和茱洛一般的结局。懿泽却自以为自己与茱洛不同,此刻对比,还真是一般无二。 “你祖母费尽心力,让雍正从一大堆兄弟中脱颖而出,登上了皇帝宝座,自己却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白白为别人做了嫁衣裳!你的那位荣郡王,现在也对你疑心重重,等你把他扶上皇位,还不知他怎么对你呢!我只怕你……”说到这里,胡云川长叹一声,不敢再说,他对懿泽的未来充满担忧,可担忧又能怎么样呢?他是阻止不了的。 懿泽摇了摇头,劝慰胡云川道:“在这一点,你是不必担心我的,就算我们之间夫妻缘分殆尽,永琪也依然是一个善良的人,和雍正帝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他是紫禁城出了名的救世主,就算是素不相识的人遇到危险,只要被他撞见了,他都会出手相助,他永远不会有心伤害任何一个人。” 胡云川问:“你这么相信他?” 懿泽点点头。 胡云川冷笑一声,语调似嘲讽一般,道:“说不定你祖母当年也是这么想雍正帝的!谁不知道雍正即位之前和即位之后判若两人?” 懿泽没有作答,默默伫立。 胡云川以为懿泽生气了,忙陪笑道:“你别多想,我只是觉得你也应该尊重你的本心,不能为了使命,就勉强和那谁谁绑在一起吧?” 懿泽还是没有作声,她并没有生气,只是无法应答。 胡云川又对着懿泽咧嘴一笑,忙岔开话题,说:“我们……我们还是继续研究墙上这些字吧……这个‘玉见痕,锁生魂’中的‘玉’指的就是你们那个灵玉吧?” 懿泽点点头,道:“玉碎了才会‘见痕’,从字面来看,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灵玉有裂痕的时候,可以锁住生者的魂魄。” 胡云川也理解得出字面的意思,却还是很糊涂,问:“锁住生者的魂魄,是锁住哪个生者的魂魄?自己还是别人?” 懿泽回忆起往事,她的灵玉第一次碎裂,是被她摔碎的,后来她苦苦思索如何恢复灵玉,却久久不能。 在雾灵山复原灵玉的那一天,是绵脩的心召回了她散落的玉碎片,但最后真正得以复原却得缘于另一件事。那天,令妃难产,母子生命垂危,天上有些快要消散的金光,懿泽让龙锡杖追上了那些快要消散的金光,最后凝结成一朵金色的祥云,降落在了圆明园天地一家春,于是令妃平安诞下永琰,懿泽的灵玉也回到心中,神力恢复。 那个时候,懿泽一直以为救永琰靠的是龙锡杖的神力,但今日看到“玉见痕,锁生魂”这六个字,她恍然意识到,救永琰的其实是她的心。有了裂痕的灵玉比完整的灵玉又多了一份功力,便是汇聚生者魂魄,那些差点消散的金光便是永琰的魂魄,是灵玉将三魂七魄锁在了一起,救了永琰一命。而碎裂的灵玉在“锁生魂”之后又凝聚在了一起,回到了她的心中。 遭到雷击后,懿泽心中的灵玉又一次碎裂,那么,它现在应该又有了“锁生魂”的机会。 懿泽好像瞬间想明白了什么,她把手伸向胡云川,道:“你摸我的手,凉吗?” 胡云川就握住了懿泽的手,果然是凉的,闷闷的问:“你怎么还是比我凉这么多?孕妇不是应该体热吗?” 懿泽没有回应胡云川的问题,又说:“你再摸一摸我身上的其他地方,是不是都很凉?” 听到这个指使,胡云川有点害羞,但既然是懿泽亲口所说,他也不必避讳,轻手轻脚的摸过懿泽的脸、颈部、手臂、腹部、腿脚……他吃惊的的发现,懿泽浑身除了腹部,都是凉的,他之前竟然一直没留意。他惊诧的问:“怎么……怎么会这样?” 懿泽轻轻答道:“我想,我可能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胡云川差点吓晕过去,声音颤抖的问:“你瞎说什么?你死了,那现在跟我说话的是谁?再说了……你……你肚子还热乎呢!” “那是我的孩子的温度,他还活着。”懿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隆起的腹部。 “怎么可能?你死了,他怎么活?”胡云川惊异的看着懿泽,他不信她已经死去,可她的身上的体温,真的像一个死人。胡云川感到十分害怕,不自觉出了一身的冷汗。 “从雷击之后,我便觉得自己会不久于人世,所以才想回格姆山寻求自救之法。可这一路耽搁的时间太久了,我的伤势太重,拖不起,越来越体力不支,就像要死了一样。可是上了格姆山之后,我竟然慢慢有了力气走路,还能自己爬山,我以为,是因为回到了自己的地方才有所好转,可是进入女君殿之后,我觉得身体轻飘飘的,轻松极了……当我开始琢磨‘玉见痕,锁生魂’这六个字时,我好像明白了,我心里的灵玉在雷击时有了裂痕,于是有了锁住魂魄的机会,它在我的体内,锁住的自然是我自己的魂魄,我想我的先人们在快死的时候还能回到格姆山,靠的也是这股力量……身将死,心内玉见痕,锁生魂,方能归故里……”懿泽将手放在胸口,又说:“我已经没有心跳了……” 胡云川吓得后退了几步,失望的摇着头,他不远千里奔赴云南,不顾一切的守护懿泽,为了把懿泽送回格姆山,他几乎精力耗尽,难道换回的只是见证懿泽不同寻常的死亡方式?他不甘心,太不甘心,他飞奔上前,抱住懿泽,痛哭流涕的喊着:“你不要死!你不可以死!我不要你死!” 懿泽木讷的站着,她何尝不想活着,她还有那么多事没来得及做,可是,如果这真的是母神后人的宿命,她迟早躲不过。 胡云川哭了一会儿,又松开手,对懿泽说:“我们一定还有办法,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决不放弃!我们再想想办法,找找这里有没有救你的办法!” 懿泽看着胡云川的眼泪,心里很感动,她点了点头,约莫着距离,又站在了下一个石像应有的位置。这个位置是属于丹阳的,但丹阳还活着,被关在天界的天牢中,这里,当然也是空地。 对应的弧形墙面上也发出点点闪光,也汇聚出两排字,也是每排六个字,和前面的样式是一模一样的。 胡云川喊道:“墙上又有字了!和刚才好像,第一行是‘泪入目,死生复’;第二排是‘汗浸血,天地灭’。这两句话好厉害!” 懿泽问:“这两句话,和方才那两句话,字迹相同吗?” 胡云川仔细看了看墙上的字,答道:“不同……不像出于同一人之手,但样式和位置是一样的,应该是后面的人看了前面人的字,补充上去的。” 懿泽听了,揣测道:“这么说,丹阳可能也来过这里,这两句话,莫非是她留下的?” 胡云川又念道:“泪入目,死生复。这个‘泪’是不是母神之泪?也就是勒得海的水……‘死生复’是死而复生的意思吗?” 懿泽道:“如果那样,应该叫‘死复生’才对!” “你把这句话跟前面的连起来想想,或许是另外一种意思!‘玉见痕,锁生魂;泪入目,死生复;’母神的眼泪以灵玉的方式存在于后人的心中,她一定是想保护后人,让后人濒死之时有一次重生的机会!‘玉见痕’给了后人一次‘锁生魂’的机会,不至于立刻死去,那么弥留的时间便有机会自救,这个自救的方法便是‘泪入目’,将母神之泪放入你的眼中,你就能重生了!”胡云川这番话讲的很激动,好像他很了解母神,已经理解了其中的真谛一样。 “是这样吗?可以把茱洛的后一句,和丹阳的前一句放在一起?”懿泽深感疑虑,她觉得胡云川这番说法,还是有点牵强,只能算作一种推测。 胡云川却执意认可自己的道理,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丹阳本来就是补充茱洛的,这四句话就是一起的!中间那两句就是挨着的!” 懿泽摸了摸墙面,还是不太确信,又问:“那‘汗浸血,天地灭’是什么意思?” 胡云川摇了摇头,他当然想不出来最后的这句话的意思,虽然他急于寻求解救懿泽之法,可没根没由的,他也不能瞎猜。 第二卷:荣王殇 第223、胡郎凿石取神泪,懿泽复回前世身 懿泽又离开了丹阳的位置,还往前走,她想看看她走到下一个位置时,是否墙上还会有字。 胡云川问:“前面还有吗?再往前不就是你的位置了吗?” 懿泽道:“我还没有继任女君,女君殿怎么可能有我的位置?下一个位置,如果还会出现什么字,那前面那两个位置留下的字,也未必是茱洛和丹阳的;如果前面墙上的字是茱洛和丹阳所留,下一个位置就不应该有字。” 说罢,懿泽还是约莫着距离,走到了下一个石像应有的位置。 没想到,懿泽才刚站到那个位置,脚下便黏合住了,紧接着,她的脚失去了知觉,从脚趾开始一点一点的化作了石头。原来,方才体温变凉、身体轻飘、失去心跳只是濒死,石化——才是真正死亡的来临。 胡云川见状,大吃一惊,他忽然悟到,母神的后人有命中注定的死处,所以一定要走到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才算走到生命的尽头。而第十八位女君的位置,就是属于懿泽的。 明白这一点后,他瞬间又懊悔自己的蠢笨和迟钝,如何就让懿泽走到了那个位置? 胡云川突然方寸大乱,他跑到懿泽身边,弯腰抱住懿泽的腿,试图把她从那个位置移走,可是无论怎么用力都抱不起来,推也推不动,眼看着懿泽与女神殿的地面严丝合缝的融为一体。 懿泽意识到自己就要石化了,如同前面十几位立于女君殿墙边的女君一样,她前世总感叹母神的后人总是不如父神的后人长寿,不曾想,她竟然成为了最短命的一个。 胡云川还在用力的挪开懿泽,他用拳头向前捶着懿泽石化的脚,捶了半天,手指手背上已经鲜血淋漓,懿泽的位置也没有丝毫的变化,他眼看着石化的部分已经从脚向上延伸到了腿,恨的仰头长啸。 懿泽听得出胡云川叫声中的痛哭和愤恨,感到他的尽力和无奈,也说不尽内心的触动和悲哀,劝道:“胡公子,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也许,我真的大限已至,你不要再做无用功了,想办法让自己离开这个地方,继续你的人生,忘记我,放弃吧!” “我不要放弃!一定有办法,我想想……我想想……”胡云川环视着女君殿的一切,他拼命想回忆进入女神洞后所见所闻的信息,可不知为何,他只觉得头晕转向,脑袋要爆炸了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看着懿泽一点一点的石化,他努力的回忆,终于想起方才说过的“泪入目,死生复”,惊叫道:“对!母神之泪!只要在你完全石化之前,我到外面取回母神之泪,放入你的眼中,你就可以重生!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 “可是……可是我要怎么去外面?”兴奋了一下下,胡云川立刻又被打回原形,他更加焦躁不安,神经的抓着自己的头发,抓破脑袋般的想问题。 懿泽虽然看不到,也察觉得出此刻的胡云川像疯了一样,她情知阻止不了自己的石化,也阻止不了胡云川想要救自己的痴心,她心里难受极了,那种悲哀,岂止是害怕死去? 胡云川转着圈看女君殿,不住的回忆他们进入女神洞后的事,疯疯癫癫的自言自语道:“我们掉下了女神洞的小水池,然后是进入历史长廊,一直是一个方向下坡,白点一直看得见,所以隧道是直的,同一个方向的下坡,一直一直的下坡,走了很久很久,然后到了女君殿,白点是女君殿的门……所以,在女君殿内,殿门的对面是离外界最近的地方……” 女君殿石门的对面,就是“女君殿”三个字的下面,这个位置离懿泽很近。 胡云川像是神经错乱一样,带着宝剑就要去凿这里的墙面。没多大一会,剑鞘已经磨破了,只敲碎了石壁的一小点,上面有些碎石落下。组成墙面的有大石壁、也有小碎石、还有土,因为这本来就是山体的一部分。 永琪也已经来到了勒得海,伤口马马虎虎的愈合后,他就躺不住了。在瑛麟的建议下,他们重金请了几个熟识这一带的人来带路,采用天亮后上山、天黑后下山,不在山上过夜的策略,花了几天的时间,从小凉山穿过重重叠叠的山路,终于来到了格姆山附近。 与上次不同的是,他们这次带了充足的物品,其中包括弓箭。 瑛麟说担心再遇到狼或者别的什么猛兽,弓箭射程远,能远远的就将猛兽射死,以免身受其害。永琪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人人都背着弓箭上下山,不过,他们这次并没有遇到猛兽。 有本地人带路,他们便不会走弯路,因此很快就来到了格姆山附近,带路的村民将格姆山指给了永琪。永琪这才发现,格姆山很高、很陡,而且山上无人居住。他是来找懿泽的,可是懿泽不可能站在一个地方等着他来找。虽然懿泽曾经提过格姆山,可他找到的也就是一座山,并不是懿泽,也不知道懿泽是否曾经来过。他顿时陷入迷茫,竟不知费力来到这里之后能做什么。 随行的侍卫们对周围指指点点,相互言说着这里的山水之美。 永琪举目四望,的确是山清水秀,美不胜收,可是他无心欣赏美景,只想快点找到懿泽。 格姆山的周围有几个村庄,永琪想向这里的村民们打探有没有人见过懿泽或胡云川,问了几个人,描述外形总也说不明白。永琪于是向人借来纸笔,准备画出懿泽的形貌,以便寻找,提笔时忽又转念一想,懿泽是个女子,又受了重伤,形貌不佳,恐怕不肯轻易见人,于是改画了胡云川的半身像,一连画了好几幅,然后吩咐侍卫们分头拿画像问人。 问了大半日,果然问到了一个见过胡云川的人。 那是个住在格姆山脚下的老者,向永琪陈述道:“这个人,我只见过他一次,那天他带着他媳妇从这爬山,说是外地来的,之前在这求子,后来得了身孕,上山还愿的。他媳妇肚子都有些起来了,还爬山,真是不容易!奇怪的是,只见他们上山,没见她们下山,兴许是从别的路下山了吧!” “他媳妇有身孕?”永琪听得心里乱乱的,关切的问:“他媳妇长的什么样?” 老者纳罕道:“你这人真奇怪,关心人家媳妇长什么样做什么?” 永琪勉强笑着,无奈解释道:“画像上这位是我的内兄,我们相别时,他还尚未娶亲,别来也不多久,他竟然已经有了媳妇,还有身孕,故此感到稀奇。” 老者笑答道:“那恐怕是你先前不够了解你的内兄,老汉清闲,那天观察他们好一会,那两人并不像新婚夫妇,他们赶路又爬山,一会背着、一会抱住,彼此间配合十分默契,一看就是老夫老妻了!” 永琪听的心内一团火,手掌发麻,恨不能此刻将胡云川狠揍一顿。 瑛麟在一旁补充问道:“想必他的夫人,一定十分貌美了?” 老汉摇了摇头,摆手答道:“没看清,那天只跟你家兄长搭了话,他那位小娘子蒙着面纱,站的远,也没跟咱们说一句话,只看得出身形!” 永琪心里闷闷的,虽然不敢肯定老汉嘴里说的人就是懿泽,但男的是胡云川总错不了。胡云川喜欢懿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事实,好不容易争取到懿泽的同意,带懿泽离开,之后断然不会离开懿泽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所以这个有身孕的女子一定就是懿泽。 想到这里,永琪火冒三丈,不想再听眼前这个老人讲话,他转身飞奔到勒得海边上,搬起一块大石头,重重的砸入水中。 瑛麟跟着跑到了湖边,喊道:“王爷,你这是做什么呢?” “不要管我!”永琪吼了一声,踹着岸边,脚下打滑,差点滑了下去。 瑛麟忙抓住了永琪的衣服,将他按坐在地上,劝道:“你这是何必呢?他们之间本来就不是一天两天了!” “闭嘴!”永琪又吼了一句。 瑛麟无奈的坐在永琪身旁,一言不发。 永琪突然抓起胡云川的画像,撕了个粉碎。 瑛麟见状,料想永琪此刻一定恨不得杀了胡云川,心中暗自欣喜,永琪越是愤怒,对她越有利。她心知肚明,懿泽是神,而她只是一个凡人,她当然是不可能除掉懿泽的,她能做到的最好办法,就是在懿泽和永琪之间架起一个永远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胡云川在女君殿的墙上凿了半天,也不过还是凿下一些碎石粉末,却把他的剑都断成了几截。 可懿泽的身体却石化的越来越多,从脚腕到膝盖、到腰间,她感到腹中的动静越来越弱,她想,她又要失去一个孩子了。想到这里,懿泽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 胡云川看到了懿泽的眼泪,痛哭流涕的走到她身旁,抿着她的眼泪说:“不要哭!我一定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懿泽摇了摇头,含泪答道:“不是我……是我的孩子,他快要死了,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让我的孩子,先我一步死去……” 听了这句,胡云川也心痛极了,腹部一旦石化,孩子自然比懿泽更早死去。就算晚一会能救回懿泽,孩子恐怕救不回来了。他深深懂得,身为母亲的懿泽,已经承受了一次又一次失去孩子的痛苦,那滋味,一定心如刀割,他这么在乎她,怎么忍心让她承受这样的痛苦?他必须赶快想出办法。 胡云川想到了龙锡杖,他飞奔到白色石门外,蹦上去取下龙锡杖。没有了龙锡杖的石门即刻开始下落关闭,胡云川敏捷的从地上滚了进来,在石门落下之前滚回了女神殿。 时间紧迫,胡云川又忙站起,双手紧握龙锡杖,将龙头对准“女神殿”三个字下面的墙壁,冲了过去,龙头与墙面相撞,发出偌大的声响,可墙上还是只掉下了一层墙灰而已。 胡云川想,他大约是没有资格使唤龙锡杖的,于是又火速到懿泽身边,抓起懿泽的手,一起握住龙锡杖,奋力将龙锡杖击向墙面。 这一下,墙面终于有了斑斑裂痕,碎石和土一点一点的往下掉,胡云川嫌这掉落的速度太慢,后退几步,加速向前跑去,用身体一下子撞在碎裂的墙壁上,碎石和土砸了胡云川一身。 可是他成功,他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原来,女君殿和外界只有一墙之隔。 他们从历史长廊进入女君殿的道路一直是下坡,等同于在山内下山,此处已经离山脚下不远,钻出墙洞,他一眼就看到了勒得海。他想,或许这一切就是懿泽的先人在数万年前做好的安排,让后人危难之际有一次重生的机会。 胡云川没有时间想太多,他必须在懿泽的腹部石化之前将母神之泪、勒得海之水取回来。他带着一身土灰飞奔下山,跑的太快,绊住了斜着生长的一棵树露出的树根,一下子滚下山去。他却嘴角微扬,暗自庆幸,因为滚下山要比跑下山快的多。 下山后,他一路跑到勒得海边上,却忽然想起没有盛水的容器,又沿着水边小跑,边跑边看哪里能找来一个盛水的容器。 瑛麟一眼瞄到了胡云川,虽然他的头上、身上都沾满了土,也比先前守了不少,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她轻轻的拍了拍永琪的肩膀,微微笑道:“王爷,您正在找的那位内兄,他来了。” 永琪顺着瑛麟示意的方向望去,果然是胡云川,他浑身带着泥,正在往这边跑来。 永琪立刻站了起来,快步的走向胡云川,大喊:“胡云川!你把懿泽藏哪了?你快把她还给我!” 胡云川一看是永琪,情知他与永琪但凡见面是非起争执不可,可是他此刻哪有时间与永琪争执,干脆掉头飞速的往回跑。 永琪好不容易才看到胡云川,一定要跟着他才能找回懿泽,哪能罢手?于是永琪穷追不舍,还一边喊着:“胡云川,你给我站住!” 胡云川忽然想起方才似乎在永琪腰间看到了佩剑,又立刻调转方向,奔向永琪,及到永琪跟前,一把抢了永琪的佩剑。慌忙之间,永琪抓住了胡云川的衣袖,问:“懿泽在哪?” “你不配知道!”胡云川只说了这句,一掌击在永琪胸前,将永琪打入水中。 瑛麟朝侍卫们喊道:“来人啊!你们快来保护王爷!抓住他!” 不远处的侍卫们都快步赶来,有两个跳下水去救永琪,剩下的都去追胡云川。胡云川知道瑛麟一向不是善类,且在他看来,永琪的为人也好不到哪去,只怕这些人追着他发现懿泽,对懿泽不利,索性一拳一个,全都打入水中。 荣王府这些被瑛麟专程挑出来的高手,十数人攻一人,竟然顷刻间就全都被胡云川撂进水里。 永琪和侍卫们都在水中挣扎,相互救援。瑛麟在岸上,却不急着救永琪,而是盯着胡云川,只见他将永琪的剑拔出扔掉,用剑鞘灌了水,转身往回跑。 瑛麟有些纳闷,胡云川以往一向喜欢当面奚落讽刺永琪,从京城来云南的一路上,也没少奚落瑛麟。可今日的胡云川,来去匆匆,不多言语,又如此狼狈,夺了剑却只是为了用剑鞘灌水,恐怕这水有妙用,而且多半与懿泽有关。若是如此,她如果拦下这水,一定对懿泽大为不利。但胡云川功夫极好,她哪里是他的对手? 侍卫们爬上岸,并将永琪拉了上来。永琪一上岸就左顾右看,不知胡云川跑向何处。 “他往那边跑了,你们赶快跟我去追!”瑛麟说着,便往胡云川跑的方向追去。 永琪与侍卫们都跟着瑛麟,跑着去追胡云川。 胡云川惦记着用这水救懿泽母子性命,自然跑的飞快,当永琪等人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又走到格姆山上山的道路上了。他一手持剑鞘,一手爬山,生怕水洒出去,又急于快点到达,早已顾不得走的是什么路,脚上的泡磨烂了不知道多少次,在山道上留下一串血脚印。 永琪、瑛麟等追到山脚下,也跑的气喘吁吁,身上带着水、冲着风,真是又冷又热。 瑛麟望着胡云川的背影,脸上带着些许生气,像是为永琪不平一般:“表姐一定在山上!那位老汉说只见他们上山,不见他们下山,可见他们已经在山上同住多日了!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做?” 永琪想到胡云川一看见自己就跑,分明是心里有鬼,他愤愤的握住拳头,气得说不出一句话。 瑛麟突然指着胡云川的背影,朝侍卫们喊道:“给我放箭!” 永琪正在生闷气,忽而听见瑛麟这句话,愣了一下,迟疑的看了胡云川一眼,又回过神来,阻拦道:“不可放箭!” 弓箭就背在侍卫们的背上,等永琪这一愣一迟疑,箭已从弦上飞出,哪里还来得及? 永琪带着一颗忐忑的心,眼看着十几支箭飞向胡云川。 瞬间,胡云川的背上,上、下、左、右都插上了箭,其中两三支都正中要害。永琪神色慌乱,不敢想象下一幕。 胡云川已经走近了砸破的墙洞门口,以为胜利在望,却不想后背忽然成了靶子。他强撑着一口气,慢慢走到墙洞口,扶着墙洞的边沿,颤抖着声音喊:“懿泽,抬头!” 懿泽隐隐感到外面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她听见胡云川的喊声,惊恐的抬起了头。 胡云川拼尽力最后一丝力气,将剑鞘中的水泼向懿泽的眼睛。下一刻,胡云川倒了下去,侧躺在洞口。 水,进入了懿泽的眼睛。 她感到时间和空间的交错,她似乎看到轮回隧道中,那个瘦小的自己,从化骨池中汇聚真身,重回格姆山,进入女君殿,锁定向自己即将石化的身躯。历代女君石像心中的灵玉同时亮起,共同向懿泽输入巨大的神力,懿泽前世的凤凰真身与元神凝结一体。 离开格姆山、冲入天宫、跳进轮回隧道、投生人间,杭州、京城,皇宫、荣王府,她好像又重新经历了一遍,前世与今生交汇,她分不清自己是谁,但却感知到石化的身体在渐渐复苏,雷击出的黑灰肤色也恢复如常,心中碎裂的灵玉汇成一体,眼睛也重见阳光。破碎的绿珠碎片纷纷回到龙锡杖的龙头上,又是一个完整的龙眼。 她意识到,重生的不是凡人索绰罗·懿泽,而是前世的格姆女神。 第二卷:荣王殇 第224、胡郎殒命格姆山,懿泽怀恩绝故人 身体恢复自由的懿泽,立刻飞奔出墙洞,蹲下抱起倒在地上的胡云川,大喊一声:“胡公子!” 胡云川生平第一次被懿泽抱着,心中有些微微的喜悦,他露出了惨淡的笑容,凝视着懿泽的脸,轻声的说:“你好美……” “胡公子……”懿泽难受极了,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她看着胡云川,他脸色煞白,有气无力的喘息着。 胡云川吃力的睁着眼睛,盯着懿泽,他多想再多看懿泽一会儿,可是他知道,没有机会了。他的嘴角带着一丝微笑,艰难的颤动着嘴唇:“懿泽……忘了我……忘记和我相关的每一件事……善待自己……余生,你……你一定要善待自己……别人可以辜负你……但你不能辜负自己……” 简单的交待了几句遗言之后,胡云川撒手人寰,闭上了他强撑许久不肯闭上的眼睛。 懿泽不明白,她要死了半天都没死,胡云川怎么就忽然死了? 她看到了胡云川的脸,瘦,相比她失明之前看到的他,瘦了一大圈。那是他背负懿泽,体力耗尽的明证。在她看不到的时候,他无数次骗她,空着肚子给她留食物。 她看到了胡云川的手,指甲磨塌、指尖皲裂、手心手背都是伤,他为了帮助懿泽上山,手上早已起满了茧子,为了凿开墙洞、下山取水,他生生摧毁了自己的双手。 她看到了胡云川的脚,这一路的艰难崎岖,他的鞋早磨破不知丢在何处,脚底全是血,磨了再磨,脚底的骨头几乎都要磨出来了。可是这些天,她从没听见过他说哪里疼过。 她看到胡云川的浑身泥土,他为了救她,这一趟走的有多急,不知摔了多少次,他以身撞出墙洞,身上究竟又有多少伤? 他要她忘记他,那怎么可能?她再也会忘记,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豁出了自己的性命保护她,再也不会有一个人比他对她更好。 她看到胡云川的背上插满了箭,已然明白,是这些箭终结了他的命。他是一个凡人,所以死的太容易。 懿泽抬头,看到了山下的永琪,还有他身旁的陈瑛麟,以及他们身后的那群侍卫。每个人的背上都背了弓箭,包括永琪。不必说,胡云川背上的箭就是从那里来的。 永琪也看着懿泽,他无话可说,无法言说。 懿泽漠视着永琪,这就是她想当然以为的善良夫君。 永琪渐渐意识到,胡云川这样死去,他和懿泽之间的夫妻情分才真正消磨殆尽,他们之间从此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懿泽没有理会永琪,她将胡云川整个从地上抱了起来,负于背上,然后摇身一变,化作一只五彩的大凤凰,驮着胡云川飞起。破碎的墙洞恢复如初,维持着女君殿的原貌。 永琪仰望着懿泽所化的凤凰,她驮着胡云川,越飞越高,越过了格姆山的山顶。 “为什么?为什么要向他射箭?”永琪哭丧着脸,摇摇摆摆的转过身,失魂落魄的看着瑛麟。 瑛麟却底气十足的反问道:“他猥亵王爷的女人,难道不该死吗?” 永琪不知该怎么对答,他默默的离开了格姆山,举目四望,茫然若失,他这是做什么呢?在每一次看到胡云川接近懿泽的时候,他确有一种冲动,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他没有这么做,但瑛麟替他做了,与他亲手所做究竟又有多大差别?他深深的自责着,这种滋味好无助。 瑛麟不动声色的跟在永琪后面,她很明白,对于永琪这样一个从来不会伤及无辜的人来说,此刻内心一定是无比挣扎的。 他们茫无目的的往前走,浑然不知到何处。走着走着,永琪不自觉的抬了头,看到前方有一座庙宇,上面写着“女神庙”。 “女神庙是供奉的哪位神仙?”永琪不知道自己是在问谁。 几个从女神庙走出来的村民相互言笑着说:“又来了一个外地的,连格姆女神都不知道!” 永琪看着他们谈笑着离开了,低声重复了一遍:“格姆女神?” 有关于格姆山的一切,都强烈的吸引着永琪,他走进女神庙,看到了庙中供奉的女神像。村民们精心雕琢的女神像,形貌秀丽,永琪盯着看了很久,女神的容颜是那么亲切、那么熟悉,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自言自语道:“懿泽?” 永琪恍然大悟,猛的回过头来,冲瑛麟喊道:“我被道士骗了!他骗了所有人!懿泽是神,不是妖!” 瑛麟惊异的看着永琪。 永琪飞一般的跑出女神庙,又一口气跑回格姆山下,仰望高山,大喊:“懿泽!懿泽!我错了!求你见我一面好不好?见我一面好不好?” 瑛麟跟到格姆山附近,在永琪身后几步处停住了,她眼前看到的永琪,是那么失态。 “懿泽!懿泽!我不是成心的!我好怕失去你!我真的好怕失去你!”永琪痛哭流涕,跪倒在山脚下。 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雨水敲打在永琪的脸上,他又仰天大喊:“懿泽!你在生我的气对不对?你下来惩罚我!你来惩罚我!不要离开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永琪扒着山石树木,开始往上爬,雨水让山路变得很泥泞,他刚攀爬了几步,便脚底打滑,一溜滚了下来。 瑛麟跑到永琪身边,搀扶着永琪,劝阻道:“不要爬了!你用两条腿怎么可能追得上长了翅膀的她呢?” 永琪甩开瑛麟,又往上爬,雨水透过衣服渗到了腿上,旧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渐渐感到腿脚变得不灵便,一瘸一拐的往上攀爬着,滑一跤滚下,起来再爬,反复如此,滚了一身的泥,还是歇斯底里的喊着:“懿泽……懿泽……” 懿泽在山顶蹲坐,用雨水擦拭着胡云川的脸。 穆谡忽然出现在懿泽身旁,对懿泽说:“你丈夫在山下叫你很久了,你确定不去见他一面吗?” 懿泽冷冷的问:“管你什么事?” 穆谡轻笑着摇了摇头,道:“当年你嫁给他的时候,不是很自信他永远不会让你伤心吗?任凭我说什么,你都不肯离开他回来,现在你却自己回来了,竟是连见他一面都不愿意!” 懿泽不做声,细细的帮胡云川清理身上的泥土。 永琪从山坡上滚下了无数次,瑛麟实在看不下去,死死抓住永琪胳膊,大声喊道:“你受伤了!我们回去好不好?你这样,总兵大人和公主都会担心的!” “回去?”永琪好像想到了什么,愤恨的扔了从身上刮下来的泥土:“我是该回去找那个混账道士算账了!” 永琪离开了格姆山,瑛麟忙召集所有人,急急忙忙的往回走。 穆谡又对懿泽说:“他走了。” 懿泽还是没有理会,静静的梳理着胡云川的头发。 这些天,都是他们两个朝夕相处,懿泽几乎已经习惯了胡云川的聒噪,他总有一大堆问题,总爱讲过去的事,连一匹马都念念不忘,现在,他变得这么安静,永远的安静了,懿泽好不适应,好像缺了什么一样。缘分不知起于何处,她本无心,却让他成了这个世上她最愧对的人。 天晴了,懿泽为胡云川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的旧衣服有许多破洞,他身上的伤口真的好多,浑身上下大伤小伤,最深的还是背上的箭伤。 懿泽永远不会忘记胡云川曾经对她有多好,更不会忘了他是怎么死的。 收拾完备,懿泽吩咐穆谡道:“你去山背面,找一处风水好的地方,挖一个坑,不要离女神洞太远。” 穆谡一愣,问:“什么意思?你要把这个凡人葬在格姆山?” “不然葬在哪?” “格姆山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只有母神的后人才能葬身格姆山,世代女君的夫婿,也没有一个留在格姆山的!何况他只是一个凡人?” “你看不起凡人吗?”懿泽站了起来,瞪着穆谡,问:“你知道不知道,如果不是这个凡人,我已经死了!” 穆谡反驳道:“就算他对你有恩,在山下为他选一块风水宝地也就罢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葬在山上,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懿泽笑了起来,笑的十分讽刺,质问道:“我被雷神戏弄的时候,你在哪啊?我在女君殿差点石化的时候,你又在哪啊?现在我安然无事了,你突然冒出来了,说你不同意?” 穆谡解释道:“你明知道,我的法力并不高,只有你现出凤凰真身的时候,我才能感应到你在哪。” “好,就算是这样!那么格姆山到底是我的地盘还是你的地盘,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如果你继任女君,当然是你说了算。” 懿泽冷冷的问:“你要挟我?” 穆谡答道:“这不是要挟,是规矩。如果你继任女君,你的话就是规矩,他可以葬在这里,你还可以召唤勒得海所有神族来参加他的葬礼,给他一份独特的殊荣。如果你不是女君,就只能遵守旧制。” 懿泽冷笑一声,道:“那我倒要问问你,丹阳还没死呢!如果我现在继任女君,那丹阳算什么?” 穆谡不能答。 懿泽吼道:“你不挖坑就算了,我自己挖!” 说罢,懿泽背负胡云川,又化作一只五彩的凤凰,飞到女神洞后的山阴处,亲手刨坑。 穆谡见懿泽如此执拗,无奈只好同懿泽一起刨坑。刨好一个深坑,穆谡和懿泽一起抬着胡云川,放入坑中,撒上黄土。 土尘一点一点的将胡云川掩埋,懿泽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懿泽的脸颊流下,一滴一滴落在胡云川的身上。她的心很痛,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对她这么好,再也不会有谁能如此为她不顾一切,她失去了对她最好的一个人。 泪眼朦胧中,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话多、爱笑的胡云川。 初见,是在紫禁城宫门,懿泽只当他是一个普通侍卫,他好心为懿泽搬来一个椅子,却被懿泽一脚踹翻了;再见,还是宫门,懿泽坐了他搬来的椅子,他搭了话,懿泽因为与永琪怄气,记住了这个侍卫,胡云川。 后来才知,胡云川原来是胡嫱的哥哥。绵脩夭折,懿泽痛心不已,仇视胡氏兄妹,用各种方式报复都浇灭不了内心的怒火。他却不顾冤屈,对她充满怜惜,救了她一次又一次。 她永远都忘不了他那番让她震惊触动的话:“我一直都记得,皇上为王爷赐婚嫡福晋的时候,我在宫门口看到你的眼神,一次是失望的愤怒、一次是期望的等待。当时你也刚刚失去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也是被迫接纳一个与你共侍一夫的女人,能从失望中捡起希望,你一定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把一个孩子从嗷嗷待哺拉扯到会跑会笑,你很不容易!丈夫背叛,你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当你亲眼看到自己的骨肉横死,而孩子的亲爹却在拼命维护另一个女人,你该有多伤心啊!” 那是她第一次感到被读懂、被理解,这个让她感动、震撼的人,竟然是一个她一直在仇视、鄙视的人。 “他不能坦荡的承认始乱终弃,而把自己的变心归结为你的错误,这说明他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虽然你是他的妻子,可是你们共同的孩子已经不在了,他已经失信于过去,和别人又有了孩子,你还能相信他现在对你的承诺吗?如此为他伤心流泪,还不如离开他,也许你会得到一个真正属于你的归宿!” 那时,懿泽以为胡云川只是想劝她离开,好成全永琪和胡嫱,全然不知他心中的深意。 还有那次,懿泽醉酒在永琪的书房过夜,清晨返回时撞到了胡云川,他竟然莫名其妙的乱吼:“你走路能不能长点眼睛啊?” “我看你是有毛病吧?” “对!我就是有病!病入膏肓,已经无药可治了!” “神经病!” 回忆他俩吵架般的对话,可笑又伤情,懿泽终于知道了胡云川的病,是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难言的伤。 “我觉得那个爱新觉罗氏的王爷配不上你,他朝三暮四,我认为你有重新选择的权利。只要你点头,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你,一生一世,绝无二心!你愿意跟我走吗?” 那是胡云川离开荣王府前问她的话,她没有来得及回答,也无法回答。或许她永远不能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他却仍然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用生命保护了她,为她耗尽了自己的一生一世,也就没有了二心的机会。 “你背负使命,所做之事一定不可能只是为了情爱,所以,就算他辜负了你、伤害了你,你也一定会继续做皇室的媳妇,留在他的身边,对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胡云川的心中该是有多么失望啊!他背着懿泽走过了那么多山山水水,把自己饿瘦了一大圈,累到脚底磨穿,满身伤痕,最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什么也没得到,他图个什么呢? 在缅军追击的时候,成千上万支箭射来,胡云川都敏捷躲过,毫发无伤。以他的功夫,纵然千军万马中也未必殒命,却死在这几支箭下。若不是他为救懿泽耗尽精力,何以至此?若不是怕懿泽腹中骨肉先懿泽一步而去,他争分夺秒,又怎会躲不过这区区几支箭? 懿泽伏在胡云川身上,痛哭不止,往事历历在目,她久久不能平复。 穆谡将懿泽从深坑中拉出来,把黄土推到了胡云川的身上。土越来越多,懿泽终于再也看不到胡云川了。 她呆呆的站在一旁,心中木木的,好像整个身体都失去了知觉。生命,有时斗志昂扬,有时无比空虚,让她不知该何去何从。她望着孤零零的坟,轻声的说:“胡公子,若有来世,我一定要报答你今生对我所有的好……” 穆谡将懿泽紧紧抱住,把懿泽的脸放在他肩上,让她的眼泪有地方流淌。 第二卷:荣王殇 第225、永琪发狂算旧账,瑛麟受胁秘见父 永琪行色匆忙的赶路,身上带着水,吹了一路的风,还没到永北就着了凉,他却不愿休息,快马加鞭往永北总兵府赶,在路上发了烧,后来烧的全身滚烫,还是坚持赶路,终于在进入永北城内时昏倒了。 瑛麟和侍卫们将永琪扛回总兵府,忙告知福灵安。福灵安找来大夫为永琪看病,结果永琪一醒就握住福灵安的手,不住的要求道:“你去把云中子给我找来!我要问问他,为什么要骗我?” 福灵安只好安抚永琪道:“请王爷就医,微臣一会儿就让人去传云道长。” 大夫上前为永琪把脉,永琪却推开大夫,撞翻了医药箱,大喊着:“现在就叫云中子!” 众人劝解着,阻拦着,永琪推人用力过猛,一不小心翻下床来,额头碰到了床角,不一会就起了包。 瑛麟看这里乱做一团,趁人不备,悄悄跑出了房间,在府中东奔西走的找云中子,忽然看到他走在前院小道中,忙跑过去,将他拉到墙角,问:“你怎么还敢大摇大摆的在这儿出现?” 云中子不解的问:“我走路碍着谁了吗?” 瑛麟道:“王爷正要找你呢!他已经知道了懿泽是神不是妖,要跟你算账!你要是被他看到了,就完蛋了!趁他生病,你赶紧逃吧!” 云中子听了,十分不快,道:“大丈夫敢作敢当,我为什么要逃?事情迟早都是要败露的!” 瑛麟推着云中子,用命令的口吻,问:“你走不走?你想败露,我还不想败露呢!你给我走!现在就走!” 云中子无奈,匆匆离总兵府而去。 福灵安让人去叫云中子,却发现到处找不到他,后来问了守门士兵才知道,云中子出府去了,而且出府的时间大约就在永琪回府后吆喝着要找人的时候。福灵安推测,恐怕云中子是及时得到了消息,仓皇而逃。 果然,在总兵府住了多日的云中子再也没有回来,连房间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 琅玦听说永琪回府就发了高烧,忙来探望。 永琪正在房内抓着福灵安的胳膊,狂躁的问:“胡云川死了!懿泽再也不会原谅我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琅玦踏入房门,轻唤了声:“五哥……” 福灵安见是琅玦进来,忙离开床边,向琅玦行礼道:“微臣参见和嘉公主,有公主照料王爷,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琅玦噘着嘴问:“是不是只要我到了哪,你就非得从这个地方消失?” “公主言重了,微臣公务繁多,少有闲时,请王爷公主体恤!”福灵安言罢,向永琪一拜,又向琅玦一拜,退出了永琪的房间。 琅玦走到了永琪的床前,推了推永琪,问:“你怎么了?侧福晋怎么没在这儿照顾你?” 永琪斜坐在床头,被子只盖了腰以下,他无精打采的靠在墙上,不言不语,眼神中充满无助。 琅玦又问:“我刚才听他们说,你不吃饭,也不吃药,你是不是又被五嫂伤到了?” 永琪摇了摇头,答道:“不是她伤到了我,是我伤到了她。” “你伤到了她……你指的是,胡云川死了?”琅玦在来永琪房中之前,就已经听说了胡云川的事,但不敢确信,直到方才在门外听到永琪亲口说胡云川死了,方知此事为真,她似有疑虑的问:“胡云川不可能是你杀死的吧?你不太可能做这样的事……” “是或不是,有区别吗?”永琪苦笑着,回忆着,胡云川中箭后还拼命前行,最终在墙洞口倒下的画面,一次又一次在他的脑海中重现。还有懿泽抱起胡云川之后看他的那个眼神,他永远都不会忘。 琅玦答道:“当然有区别!怎么会没有区别呢?” 永琪还是苦笑着,眼泪缓缓流下。 琅玦摸了一下永琪的额头,吃惊的问:“你还在发烧啊!你为什么不吃药?难道你不想活了?” 永琪垂头丧气的说:“懿泽恨死我了,她现在一定恨不得我死去!” 琅玦犹豫半晌,敢问又不敢问的问了出来:“五嫂跟胡云川……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永琪回答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像发疯一样,对着墙面狂捶乱打,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 琅玦看到永琪这个样子,害怕极了,她抓住永琪的手,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五哥,我不该这么问的!” “懿泽本来都已经愿意和我重新开始了,都是那个混蛋道士!都是他说懿泽是妖,才给了胡云川带走懿泽的机会!我要去找他算账!”永琪掀开被子,踢上鞋子下床来。 刚往前走了几步,永琪的腿便疼的不能动,跌倒在地上。 琅玦看到了永琪腿上的血,把裤腿都染透了,忙拉住劝道:“五哥!求你回到床上去好不好?我胆子小,你不要总这样吓我好不好?” 瑛麟端着药碗出现在门口,问:“这是怎么了?” 琅玦抬头望着瑛麟,道:“侧福晋,你快来劝劝五哥!” 瑛麟将药碗放在桌上,和琅玦一起架起永琪的两只胳膊,将他送回床上,把被子重新盖好。然后,瑛麟又把药端到床前,果然永琪还是不肯吃。 瑛麟摇头笑叹道:“王爷的心里只有表姐,若是失去表姐,恐怕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琅玦拉住永琪的手,安慰道:“五哥,你先不要这么伤心。或许,五嫂会愿意见我,等你好了,我陪你去找她,会有希望的!” 永琪痴痴的抬起头,问:“会吗?” 琅玦认真的点点头,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会的会的!五嫂从前对我最好了,她去看我的时候还说,只要我有心事就可以去找她说,她永远欢迎我!” 永琪半信半疑的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下了药。 此后一连多日,琅玦每天都要哄着永琪吃药。永琪对于求得懿泽谅解,实在没有信心,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琅玦身上。 躲了半个月的陈崇云,忽有一晚翻墙进入总兵府,从窗户跳进瑛麟的房间。 瑛麟正要休息,突然看到陈崇云,吓了一跳,问:“云师兄,你怎么还敢来?王爷找你都快找疯了,总兵大人正到处张贴告示抓你呢!” “我被师父逐出师门了。” “你说什么?” 陈崇云冷冷的重复了一遍:“我冒犯神族,违背门规,师父已将我逐出师门,你有没有觉得很有成就感?” “对不起啦……”瑛麟低着头,陪笑着说:“我哪里想到,你师父整日深山修炼,从不出门,怎么就知道了?” “知道还需要出门吗?”陈崇云瞪着瑛麟,满脸斥责之意,冷笑道:“我早就知道,师父他老人家迟早会知道,只是没想到,他连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为什么?” 陈崇云气愤的咆哮道:“因为他以我为耻!我为了帮你一个人达成心愿,配合你撒谎,等同纵容你生生害死了军营里几十条人命!所有的师兄弟都不屑于与我为伍,师父还不许我再用云中子的道号,我多年的修行都毁于一旦,现在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不叫云中子就不叫云中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名字!”瑛麟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随意的笑着,问:“当道士有什么好的?就算修成正果,不还是躲不过六道轮回吗?你还能不死不灭啊?” 陈崇云看到瑛麟这副德性,更加生气,斥责道:“人各有志,你凭什么认为那不值?” 瑛麟淡淡的说:“那你就自立门派啊!干嘛一定要跟着他们修行,你自己修行不行啊?” 陈崇云更加厉声的吼道:“是我的德行不配修行!而不是我师从哪个门派!” “小声一点!你那么大声干嘛?”瑛麟阻止着陈崇云,忙又推开门缝,朝外面左顾右看。 “做了坏事还怕人听到?”陈崇云看着瑛麟,目光变得越来越不屑,语气也十分不耻:“听说你又杀了胡云川,杀人很刺激是不是?” 瑛麟心中也被激起一阵怒火,利索的回应道:“不错!刺激的很呢!” “真是丧心病狂!你怎么连一点羞耻心都没有?” “觉得羞耻你可以不做啊!”瑛麟瞪着陈崇云,挖苦道:“你法力高强,你要是不配合我圆谎,我还能奈何得了你吗?做都做了,你现在在这里指责我,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你当初干嘛去了?为什么要听从于我?” “因为你拿这件事作为见义父的交换条件!”陈崇云也瞪着瑛麟,气愤的说:“义父把我养大,我实在没有什么好报答的,他年纪大了,能实现的心愿也没几个了,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他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算水土不服都坚持等待,他不过就想见你一面而已!你却左一个条件、右一个借口,我配合你撒谎,配合你隐瞒,忍了你一次又一次,可你到现在也没去见他!” 瑛麟不做声,江湖中人讲究言而有信,陈崇云已经按照约定为她做事,而她推三阻四久久不兑现承诺,是很不地道。 “你今天必须跟我去见义父,我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走!”陈崇云抓住瑛麟的衣袖,强行推她出门。 瑛麟掰着陈崇云的手,央求道:“云师兄,你息怒,就算去见我爹,也得周密计划才行!不然我很容易被王爷发现的!” 陈崇云吼道:“你少来这套!今天你非去不可!” 不由分说,陈崇云只管揪住瑛麟的衣裳,将她拖到墙边,扬起拂尘,飞檐走壁上了墙,携瑛麟翻墙而去。 刚刚办完公事回府的福灵安,走在羊肠小道上,听到了墙边的动静,快步赶来,黑暗中看到两个人影越墙而走,虽看的不太清,观其背影身形,琢磨着最近发生的事,也大概料得到那会是谁。 陈崇云拽着瑛麟来到街上,夜晚的街道比较安静,稀稀疏疏的来往着几个人。他们走了几条街,穿过一个小巷子,来到一条灯火通明的大街。这里有夜市,摆满了地摊,叫卖声络绎不绝。 过了地摊不多远,茶楼、青楼、赌坊左右排布着,门前都站着人,招呼南来北往的过客。 到一家赌坊门口,陈崇云推着瑛麟进去了。 赌坊里面很热闹,这种地方的热闹不分白天和黑夜,赌徒们一桌一桌的扎堆,拍桌声、喝彩声,一直都不间断。同桌的人相互间要用喊的方式说话,对方才能听得到,不同桌的人,再大声彼此间也是听不到的。 瑛麟早就习惯了,她父亲陈可斋的门人一向擅长隐匿,无论是清雅的诗社,还是嘈杂的戏院,都可以是他们的窝点。甚至达官贵族的府邸,包括曾经在宫廷,都可以藏着他们的人。 两人沿着赌坊往里面走,走入里间,进了一间库房,陈可斋和几个帮派内的干事正在里面谈话。 陈可斋看到瑛麟,有些意外,也有几分激动,他走到瑛麟面前,笑问:“瑛麟,这两年过的还好吗?” “托你的福,还没死。”瑛麟的眼睛瞟着一边,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陈可斋知道瑛麟的脾气,只是笑了笑,又问陈崇云:“崇云,你怎么不事先通知我一声?” 陈崇云笑道:“我和瑛麟是临时决定来的,就没来得及通知义父。” 陈可斋点点头,向几个干事摆摆手,他们都往前面赌坊大堂里去了。陈崇云站在后门那守着,时不时的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陈可斋向里让着瑛麟,说:“瑛麟,这边坐,咱们好好聊一聊。” 瑛麟仍是一脸没好气的样子,道:“不必坐了,你有话就赶紧说,我忙着呢!没那么多功夫陪你闲聊!” 陈可斋深情的望着瑛麟,笑问:“你还在生为父的气?” 瑛麟不答,也不看陈可斋。 “是我对不起你和瑛凤,你生气,也是应该的。”陈可斋长叹一声,又说:“来都来了,不妨对我撒撒气,如何?” 瑛麟冷笑一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只要见了面,只要我对你撒气一顿,气消了,我们就会抱头痛哭、互相倾诉,然后我们就释怀了,从此和解了,最后皆大欢喜,是吗?” 陈可斋盈盈一笑,问:“难道不该这样吗?” “我想你是看戏看多了吧?你不觉得这样的情节很俗吗?” “那你认为这戏该怎么往下唱?” “我觉得我完全可以不跟你唱一出戏!” 陈可斋又是抿嘴一笑,他看瑛麟,还是太年轻,太天真。 瑛麟道:“我和姐姐不过是你的棋子,和其他棋子不一样的是,我们是你的女儿,是你比较关键的棋子。但棋子就是棋子,无论关键还是不关键,都改变不了为人卖命的本质。同样是卖命,何不为自己呢?我觉得现在这样好的很!我已经是荣王侧妃了,过不了多久,表姐红杏出墙的消息就会传到京城,皇上一定会废除她荣王妃的身份,取而代之的人当然是我!荣王是皇上最得宠的儿子,皇上已经内定他为太子了,我会成为太子妃,甚至皇后、太后!既然我自己已经有捷径可以登峰造极,我为什么还要辅助你呢?你还想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吗?你以为我还会帮助你反清复明吗?” 陈崇云忍不住反驳道:“瑛麟!你怎么可以自始至终都把自己说成是义父的一枚棋子呢?” “事实本就如此!”瑛麟眼睛瞟着别处,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 陈可斋向陈崇云摆了摆手,陈崇云又退回门边,不做声。 陈可斋笑问瑛麟:“你认为满清那些贵族,会允许一个汉人女子成为皇后吗?” “当然不会!但请陈总舵主弄弄清楚,我是满人,我姓万琉哈氏!”瑛麟得意的笑笑,趾高气昂。 “好吧!”陈可斋点点头,笑道:“其实我想见你,只是想看看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崇云给我讲了一些你现在的事,我很担心你。你觉得你现在很好,可我看到的你却是在玩火,而且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 瑛麟轻蔑的笑着,奚落道:“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皇上一直在让人明察暗访的抓你,各地的官员认识你的可不少呢!你那些昔日的同僚,人人巴不得献出你的项上人头去领赏升官呢!” 陈可斋神情的望着瑛麟,诚挚的说:“我已经上了年纪,生死显得不是那么重要,可你还年轻。我没有儿子,只有你们两个女儿,瑛凤已经不幸,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活得好好的!你很自信,你觉得你城府很深,足智多谋,我却觉得你太天真。你心里怪我在危险时刻抛弃了你们姐妹,我却一直在思考我们遇到危险的原因。我们的计划,每一个环节都很周密,里应外合,我们外边的人没有出纰漏,你的里面却出了问题,我思前想后,泄露机密的人,只可能是你!” 瑛麟收敛了笑容,她没有吭声,她当然知道,当年的纰漏,就是因为她事先泄露了一部分消息给懿泽。她一向觉得懿泽很笨,不擅长顺藤摸瓜,而且她那时候也总以为,懿泽就算不会帮她,也不会害她。可是没想到,就在最后一天,懿泽出卖了她。所以,她再也不会轻信任何人,她也最恨懿泽。 陈可斋语重心长,接着说:“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天下会的旧部也都一如既往的听从于你。可是瑛麟,你不能变成一个麻木不仁的屠夫!你要相信一句老话,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天下会之所以能深得人心、多年不倒,靠的就是四个字,诚、信、仁、义!你明白吗?” 瑛麟冷笑一声,问:“你的旗号一向不是‘反清复明’吗?那些兵不过是清廷的走狗,死了又有什么可惜?” “他们首先是百姓,然后才是清廷的兵!更何况,他们是要跟外国人打仗,保护的是自己的老百姓,何错之有?天下会之所以反清复明,是因为满人欺压汉人,汉人不得不站起来反抗,就算拼上性命也得尽力一博!岂能为了一个人攀上高位而牺牲无辜?” “够了!满嘴的仁义道德,天下会兄弟在乱葬岗白骨堆积如山的时候,你看到了吗?你怎么不保护他们呢?你跑的多快啊!为了躲避皇帝的追捕,你三天两头的换地方,还不都是靠老百姓不顾生死的掩护你?我不信你!我再也不会信你了!”瑛麟吼了陈可斋几句,就飞奔到后门,推开陈崇云,飞快的跑了出去。 后门出去是一个四合院,瑛麟穿过院子,往前直奔院门。陈崇云飞快的追上瑛麟,在院门处截住了她。陈可斋也从后门走了出来。 陈崇云抓住瑛麟的胳膊,吼道:“我不允许你这样误会义父!” “你走开!”瑛麟带着一肚子火气,猛地将陈崇云撞到一旁,打开了院门。 院门一开,瑛麟愣住了,永琪和福灵安就站在门外。 第二卷:荣王殇 第226、赌坊守株待狡兔,兵府问案辩是非 陈崇云也看到了永琪和福灵安,没再去阻拦瑛麟,只是站住不动。 陈可斋走上前,站在瑛麟身旁,他双手抱拳,向永琪躬身一拜,笑盈盈的问:“荣郡王一向可好?” 永琪也躬身回了个拱手礼,道:“永琪见过舅父大人!” 陈可斋听到永琪称自己为舅父,而不是岳父,可见心里只认同懿泽是他的妻子,而瑛麟恐怕什么都不算。 永琪望着陈可斋,问:“皇阿玛到处都找不到舅父,原来您老人家藏在这里?” 陈可斋笑答道:“老夫只是今日在这里。” 永琪忽然变了脸色,问:“你以为你满世界换住所,就不会被发现吗?” 陈可斋仍然笑着,答道:“不敢,这不就让王爷找着了吗?王爷现在就可以让总兵大人把我抓走!遗书,我已经写好了。接班人,我培养了一群呢!” 陈崇云已然想到,一定是自己鲁莽的带瑛麟在总兵府翻墙,才把永琪和福灵安引到了这里,以至于陈可斋被发现。听到“遗书”二字,他心中咯噔一惊,向身后大喊:“来人呐!保护义父!” 片刻之间,四合院中集满了人,他们全都举着棍棒刀剑,站在陈可斋的左右和身后。 福灵安举起右手,拇指和食指相对弹动了一声,隐在墙外、树上的士兵也纷纷围过来,齐刷刷的持剑伫立在永琪和福灵安的身后。 永琪不解的问:“舅父为什么一定要造反呢?请恕我直言,皇阿玛并没有什么对不住舅父的地方,舅父却私自养兵,蓄意谋害皇族性命,至今不知悔改,未免有些大逆不道吧?” 陈可斋笑叹道:“这件事,老夫一时半会也跟王爷说不明白,一句话概括就是,官逼~民反。” “官逼~民反?”永琪无奈的笑了一下,仍是不解,问:“舅父这是什么话?您老人家不就是官吗?难道浙江巡抚的官位还不够高?委屈了你?” 陈可斋答道:“浙江巡抚的官位,已经抬举老夫了。只是老夫无能,做不好这个官。” “为什么?”永琪感到十分好奇。 “王爷年轻,对官场的事知之甚少,官与官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做一个清官很不容易,想成为一个能为老百姓做些实事的好官就更难了。我这个官,表面上做的风光,内里其实得罪了不少人,如此难免仕途受阻,正经的公事公办也四面碰壁。老夫倒不怕惹是非,只怕连累别人,拥戴我的人越多,被我连累的人就越多。食君之禄不能为君分忧,受民拥戴却不能为民做主,怎么做得好官?”陈可斋笑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永琪正解道:“你的意思是说,官场上贪污腐败者多,你如果不跟他们串通一气,便会得罪他们,他们也就刁难你,拥戴你的百姓也因此被你连累受到不公待遇。你上惧得罪同僚,下忧百姓遭殃,上下矛盾,无法做官。” 陈可斋笑道:“不错。” “那你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皇阿玛呢?” “地方势力,难以查证,瞒天过海很容易,比不得天子脚下。我没有实在的证据,一张嘴能说什么?扳不倒,只会连累更多的人!” “我岳父是京官,他也曾在杭州为官,江浙一带的贪官,他应该了解不少吧?你可以找他作证,说不定,他还可以帮你收集证据!” “你说观保啊?”陈可斋摇了摇头,笑叹:“他如果肯帮我,我何至于今天?观保崇尚无为而治,在我看来,他不是无为,而是无能。他也压根不愿做官,少年时是被父母所迫,走了仕途,被罢官时不知有多心花怒放呢!若不是为了让他的宝贝女儿、你的嫡妻有个后台可依靠,他早就解甲归田了。身在官场,他只顾着明哲保身,远离是非,巴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天下太平!” 永琪不太相信,也不乐意陈可斋这样贬低懿泽的父亲,问:“他如果真如你说的那般无能,怎么会补缺京官,还官职越来越高?” 陈可斋答道:“因为他是满人,京城到处都是满人,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不像汉人那么步履维艰!” 听了这句,永琪很是生气,斥问道:“难道大清还不够重视汉人吗?自太宗皇帝以来,汉人参与科举、汉人为官的还少吗?” “王爷以为这样就够了吗?”陈可斋冷笑一声,望着瑛麟,笑道:“方才我的女儿说她姓万琉哈氏,她说那句话的样子,是如此沾沾自喜。不少汉人都以抬旗为荣、以赐满洲姓为荣,连我的女儿都如此,我真不知是该感到荣幸,还是感到悲哀?” 瑛麟看了陈可斋一眼,不自觉的锁住眉头,她从不曾轻视汉人,做出此种形态,完全是无心之失。可无心如此,才更说明清朝拟定的种族等级地位对人的毒害之深。 永琪沉思了一阵,又对陈可斋说:“或许大清对满汉是有所不公,但皇阿玛是一位明君,他不会对贪官坐视不理,更不会让百姓置身水深火热之中。你跟我回京见皇阿玛,把你所知的贪官污吏、冤假错案都告诉他,我会帮你查证,也会保护你的安全,你解散掉天下会,不要再造反了好吗?” 陈可斋微笑着摇了摇头。 永琪问:“你不愿意?” 陈可斋笑道:“王爷这么说,老夫很感动。但天下会是解散不了的,因为天下会是天下的。你也保护不了我的安全,我入京一定会死,而且会死的很难看!并非浙江贪官多,天下贪官都很多,要远多于清官,只不过贪的程度不同,有的巧取豪夺,有的见好就收,而且官僚之间,盘根错节,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说是办还是不办?这就好比一棵参天大树,生病的枝丫比健康的枝丫还多,若是把这病树枝都砍了,树就不像树了,可是如果不把病树枝都砍掉,那好的树枝迟早也会被传染,最后连累树干,连树根都烂在土里!” 永琪问:“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陈可斋答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棵树连根拔起,还此地一片净土,然后另外种树!” “好你个陈可斋!既然你执意要与我大清对抗,就休怪我无情!”永琪勃然大怒,抽出福灵安的剑,指着陈可斋的脖子。 陈崇云立刻甩出拂尘,缠住了永琪手中的剑,喝道:“你若敢对义父不利,我一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福灵安一脚踢了陈崇云的手臂,拿回佩剑,合在腰间,躬身向永琪拜道:“王爷不必亲自动手,吩咐微臣即可。” 永琪伸手止住了福灵安,向陈崇云道:“我还要跟你算账呢!我那么信任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陈崇云答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愿伏法,任凭王爷发落。但我没死之前,不会允许你动义父一根汗毛!” “算你有种!”永琪将目光从陈崇云转向福灵安,道:“总兵大人,把他给我抓回去!” 福灵安示意下属,立刻将陈崇云拿下,押住了陈崇云的双臂。 陈可斋往前走了一步,还未开口,陈崇云忙喊道:“义父不要管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永琪抓住瑛麟的手腕要走,吩咐福灵安准备撤回。 “瑛麟……”陈可斋忽然抓住了瑛麟的另一只手,他望着瑛麟,眼神中充满担忧,似乎已经预感到这次别离,此生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永琪瞟了陈可斋一眼,淡淡的说:“她已经嫁给我了,我有权利带走她,请你放手!” “请王爷善待她。”陈可斋默默的松开了瑛麟的手。 永琪没有理会陈可斋,扯住瑛麟的手腕,头也不回的走了。 福灵安带人跟上,问:“王爷就这样放过天下会的余孽?” 永琪答道:“我不想再看到血流成河的场面,如果消息传到皇阿玛耳中,我会一力承担这件事。” 回到总兵府,福灵安先行退下,交待下属在永琪房外守卫。永琪将陈崇云和瑛麟留在房中,单独审问。 陈崇云跪下,向永琪深深一叩首,道:“多谢王爷放过义父!” “你用不着谢我,我也不是为了你。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们两个是旧相识!”永琪坐在椅子上,神色凝重的望着眼前的两个人,道:“自己做过什么,自己主动承认,别让我一句一句的问!” 瑛麟一直不动声色的站着,就好像眼前的事与她无关一样。 陈崇云答道:“王爷说的对,我的确骗了你。福晋是神族,在王爷蒙难时一直隐身跟随左右,保护王爷,为截断苏丁伦追兵私引天雷劈开地面,得罪了雷神,才有了王爷和众将士看到的那一幕五雷轰顶,我却借机谎称福晋为妖。” “就只有这一件事?”永琪似乎不太相信,因为在去到赌坊守株待兔的时候,福灵安已经告诉他,军营中的命案,多半是瑛麟和陈崇云合谋的诡计。 陈崇云道:“我所做过的违背良心的事,只有这一件。为此,师父收回了我的通神之眼,还将我逐出师门。” 永琪不解的问:“付出这么大代价都要去撒谎,究竟为何?” 陈崇云道:“我是一个孤儿,曾被义父收养多年,后来虽修行在外,却时刻思报养育之恩。义父得了重病,未必有几年好活,他想见他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肉。我口才不好,劝不动义父的女儿,她拿这件事作为交换条件,我违心为她撒谎,她却食言了,最后还是被我强行拖到义父面前的。没想到她不仅没一句好话,自始至终竟然连一声父亲都不肯称呼,我真后悔,怎么会相信这个冷血无情、背信弃义的小人?” 永琪凭感觉,觉得陈崇云所言不假,但他必须把军营中所谓“妖邪”祸害人命的事给审问清楚,因此又问:“那军营中被栽赃到懿泽头上的‘瘟疫’,接二连三死去的士兵,又是怎么回事?” 陈崇云信誓旦旦的说:“贫道曾立重誓,绝不伤人性命,不会参与这样的事。” 永琪听了这话,其言外之意,也就是说命案之事系瑛麟所为,陈崇云不曾参与。但瑛麟显然没有承认的意思,永琪还是只能问陈崇云:“你至少不应该是个知情者吗?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没有亲眼所见的事,即便心里有数也是不能胡说的,请王爷见谅!”陈崇云说罢,向永琪叩首再拜。 永琪心想,陈崇云受陈可斋大恩,大约不愿意这样当面揭穿瑛麟。他站起,扶起陈崇云,道:“我信你了,你护送我和琅玦了那么长一路,我从不曾忘,我要你去刘总督的军营,将这件事解释清楚,还懿泽一个清白,好吗?” 陈崇云欣然接受,辞别永琪而去。 审完了陈崇云,永琪又将目光投向瑛麟,此时房内只剩永琪和瑛麟两个人,瑛麟泰然自若,和方才一样。 永琪问:“你也该交待一下自己的罪状了吧?” 瑛麟懒懒的答道:“我没什么好交待的。” “你不承认?” “王爷要臣妾承认什么?” 永琪淡淡的说:“我想,你耳朵不聋,脑筋没坏吧?云道长刚才虽未明说你的所作所为,但其实已经很清楚了,你还想狡辩吗?” 瑛麟冷笑一声,问:“谁的鼻子下面没长一张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他说的话,跟我有什么关系?” 永琪见瑛麟不肯坦诚,便替瑛麟总结道:“你是故意闹失踪,料到天黑后我一定会借兵找你,而且你比我和福灵安早离开军营两个多时辰,你有充足的时间部署后面的事。那夜,百名士兵受伤的方式千奇百怪,是十足的旁门左道,可作案者却行动缜密,这像极了天下会出师的风格!懿泽初来乍到军营,跟谁都无怨无仇,你是唯一一个有动机害她的人!还有在格姆山,你假装为我鸣不平,一时气恼杀胡云川,其实你早就蓄意要害死他,但他功夫实在太好了,下手很难,只有懿泽是他的软肋,你不得不绕着弯子寻找机会,你杀他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杀了你在天下会的义兄王进保!从兵部大火你侥幸活下来开始,你的复仇之心从来没有停止过!你可以假戏真做,也可以真戏假做,无论手段多么卑劣、是否会伤及无辜,甚至拿自己的生命来冒险,你都要把曾经伤害过你的人一一除掉,这才是你的为人!” 瑛麟看着永琪长篇大论,却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叹道:“我竟不知道,王爷几时能有这般厉害的推断能力?这个逻辑,听起来倒像是在转述总兵大人的话!” 永琪点点头,道:“你猜的不错,这些,的确是福灵安的推断。” “他还说了什么?能告诉我吗?”瑛麟一脸好奇的样子。 永琪便又说:“他说你来云南要做的事还没做完,你想亲手杀了他,因为他杀了你最亲的姐姐。” 瑛麟又笑了,这次笑的很无奈,她的打算,竟然被福灵安猜中了。 永琪接着说:“他还说,你杀人一向都是瞒着我,却当着我的面杀了胡云川,这是为了懿泽恨我,让我和懿泽永远都无法破镜重圆,这是报复我们两个最狠的一种方式。” 瑛麟冷笑道:“等你下次见到表姐的时候,只要告诉她,向胡云川射箭的命令是我发出来的,你想拦但没拦住,再求她谅解,不就行了?” “不,我迟疑过、犹豫过……”永琪闭上眼睛,脑海中再一次闪过胡云川蹒跚爬山的背影、被箭射中后倒下的情景,他满脸悔恨的说:“那是我生命中唯一一次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即将有生命危险,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去救他。你利用了我在一瞬间无法抛开的邪念,可悲的是,我真的有过放弃救他的邪念,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也会是我的一面,又怎么能奢望懿泽会原谅我呢?” “这就算邪念了?”瑛麟难以置信的啧啧,在她看来,永琪在这件事中完全没有任何过失。 “云道长看不惯你对待父亲的态度,但我并不是他那样的想法。”永琪站起,走到瑛麟身旁,回忆起自己的往事,慢慢讲述道:“懿泽还是宫女的时候,皇阿玛有一次想处死她,我多方求救无济于事,只好追到了法场,与懿泽同生死。我以为,这样皇阿玛就会缓刑,没想到他一气之下,竟然要我也去死。我那时对他真的很失望,想跟他断绝父子关系,这辈子都不再看见他!” 瑛麟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她已经知道永琪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她很意外,原以为永琪撞见今日这些事,必然要为懿泽讨回公道,该把她狠狠教训一顿才对,却不想,永琪竟然试图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劝她原谅父亲。 第二卷:荣王殇 第227、瑛麟蓦然情窦开,永琪二顾勒得海 果然,永琪改变了原来的口吻,声音变得很温和,又继续说:“在圆明园以为皇阿玛出事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那一刻,我深深的明白什么叫血浓于水,我是那么的害怕失去他!我从不打女人,可那天我打了你,下手还很重,但我很庆幸没有失去他。这些年,我们起冲突过很多次,但其实父子多年,他给我的恩其实远大于他对我的过失。你也是一样的,你父亲是放弃了你一次,但他给了你生命,还把你养大成人,你不能揪着他的一次过失不放,而否定他对你全部的爱!” “你是在度化我吗?”瑛麟把目光抛向别处,她是想以嘲笑的方式回应永琪的,可是不知为何,她心里却是十分感动的,此刻竟然不敢抬头看永琪。 “是的!”永琪望着瑛麟,情真意切的劝道:“瑛麟,我理解你的仇恨,也理解你的无情。碧彤刚死的时候,我和懿泽矛盾重重,我情知碧彤做过很多对懿泽不利的事,而懿泽其实从来无心害碧彤,可我还是对懿泽有一大堆的不满!这个道理很简单,我们谁都不愿接受自己在乎的人从生命中消失,情不自禁就会把死去的人带来的伤痛,强加在活着的人身上。后来我想了很多,终于想明白了,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下一个离开的人是谁,下一个让你后悔遗憾的人是谁,我们能做到的,就是让余生尽量不要有更多的后悔和遗憾。” 瑛麟不做声,默默的听着。 “这些天你经常对我表达对我的感情,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但我们早就成婚了,尽管娶你不是我的本意,但我已经娶了你,就像当年不得不接受碧彤一样,我不该忽视她,也不该忽略你。”永琪握住瑛麟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的说:“这趟来云南,你三番两次的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也重新审视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你真心把我当做你的丈夫,那就听我一句,不要因为自己受过伤,就把自己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作恶久了,你真的会麻木的!而你害死的每一个人,他们也有至亲的人,他们的亲人也会因为受伤而变成你现在的样子,冤冤相报,你会失去更多在乎的人!你真的希望那样吗?难道你不想拥有像大多女人一样的平凡和幸福吗?” 瑛麟从小就习惯了被当做男儿一般培养,早已想象不出来大多女人的生活方式是怎样的,但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岂能没有对爱情和婚姻的渴望?听到永琪这番赤诚之言,她的心都快要被融化了。她眼中含泪,凝望着被永琪握住的双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忽而又想起一桩桩人命,尤其是绵脩之死,让她感到害怕。永琪如果知道她才是害死绵脩的凶手,一定就不会像此刻这么温柔了。 想到这里,瑛麟惊恐的推开了永琪,强忍回眼泪,故作冷酷,道:“你说的这么煽情,不过就是想引诱我承认你们的推测,好为懿泽翻案!我不会上当的!你没有证据,休想给我定罪!” “你非要我去找证据才肯面对事实吗?”永琪扯住瑛麟的胳膊,气愤的问:“你以为现在还会有谁担心你误入歧途?” 瑛麟好害怕被永琪说动,让她从此有了软肋,她惊慌失措的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拼命的摇头,大喊:“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冥顽不灵!活该你守活寡一辈子!”永琪撂下这句,转身向房门走去。 瑛麟意识到永琪要走了,不由自主的追上抱住了永琪,泪水盈眶,带着些沙哑的声音,苦苦哀求道:“永琪,不要走!我是真心喜欢你,我想做你真正的妻子,我真的爱你!” 眼泪顺着瑛麟的脸颊,流在永琪的背上,瑛麟的脸贴着永琪的后背。有生以来,她从来没有哭的像今天这么伤心。 永琪站住,静静的听着瑛麟哭了一会儿,待她的抽泣声越来越小,才又开口说:“我希望你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再不栽赃陷害别人;第二,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什么目的,你都不能再伤人性命。如果这两件事你都能做到,从今以后,我会用对待妻子的方式来对待你。但如果你违背了其中任何一件,我就只能按大清律法将你问罪了。” “我听你的!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瑛麟紧紧的抱住永琪,在过去的许多年,她都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对身陷情爱的女子不屑一顾,以为自己不入红尘就早已看破红尘,却不想如今,她也会如此胆战心惊的害怕失去一个人。 永琪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他推开了瑛麟的手,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 瑛麟的手悬在空中,还站在那个位置,像丢了魂一样。 为懿泽洗白了军营那件说不清、道不明的怪事,也算去了永琪的一块心病,这样下次见到懿泽的时候,好让他有那么一点说辞。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大好,巴不得立刻动身去找懿泽,因此寻琅玦商议行程。 琅玦问:“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去,还是带着你府上那些护卫?” “我不想带他们,上次就是因为他们……”永琪又想起了胡云川被箭射中的一幕,那些箭就是这十几名护卫放的,他不愿再提这件事,向琅玦解释道:“虽然他们是王府的人,但我总觉得他们好像更听从瑛麟,而不是我。” 琅玦点点头,道:“我也不想一大堆人同行,那样很不自在!你已经去过一趟了,再去也算是熟门熟路了。你看这次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去,那个路应该还算安全吧?” 永琪跟随本地人带路去勒得海时,一路上也算顺利,也不能说不安全,但他想起头一次走山路时遇到狼的事,还是不寒而栗,他摇了摇头,道:“这事儿不好说,去那里要翻过不少山路,好几天才能到,我第一次上山时,差点就回不来了,你不会武功,出事的可能性更大!” “啊?那么严重?”琅玦想了想,低头微微笑道:“那……那我们还是要带个功夫好的人吧?我听说清缅暂时休战了,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再打起来,也更用不上永北的援军了。或许……或许我们可以跟总兵府借个人……” “跟福灵安借个人?”永琪看着琅玦。 琅玦的脸通红,心跳加速的几乎有些喘气,紧张的不敢抬头。 永琪笑了笑,心中已然明了,琅玦想借的人还能是谁呢?永北军中,谁的功夫还能好过福灵安?他自然知道,这样纵容琅玦是不妥的,可是,好不容易才来云南这一趟,福灵安是琅玦此生最大的梦想,人生难得自由身,何不让她醉上最后一回? 于是,永琪又来寻福灵安,说明自己要去找懿泽,需要一个护卫,请他陪同勒得海一行。 福灵安仍是以君臣之礼,向永琪行礼道:“微臣谨遵王爷吩咐。” 永琪想了想,与琅玦同行,还是提前告知福灵安比较好,乃笑道:“还有一点,这次我要带琅玦去,所以,这趟是我们三个人同行。” 福灵安愣了一下,似有犹豫之意。 永琪不等福灵安回应,就忙解释道:“你不要多想,琅玦已经为人妻、为人母,我不可能有撮合你们的意思。只是这件事,是我个人的私事,不是公干,我和懿泽之间有太多的误会和矛盾,懿泽的身份不寻常,我到现在也没弄很清楚,但很怕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也最懂我,所以我才找你。我想带琅玦,是因为怕懿泽记恨我,我连她的面都见不到,就更别说接她回家。但她应该不会把琅玦拒之门外,这样我才有机会争取她的原谅,你明白吗?” “承蒙王爷看重,臣不敢有辱使命。”福灵安又向永琪一拜,并不多言。 福灵安深知永琪心急,不愿多耽误一天,于是从速处理公事,将任上待办的事交给了几个信得过的人。因为永琪不愿让不相干的人知道自己的行踪,福灵安自然不能将出门的事告诉任何人,只能谎称身体不适,需在家静养数日。 一天之后,永琪、琅玦、福灵安三人骑着三匹快马,不声不响的离开了总兵府,一路北上,向勒得海奔去。 大路易走,他们很快临近山路,将马匹就近寄养,将行李分作两个包裹,分担在永琪和福灵安肩上,然后准备翻山。 到山脚下,抬头望见的却是一抹夕阳,永琪是再也不敢在山上过夜了,当日剩余的时间不足以翻过一座山,那就只能在山脚下休息了。 按照之前在郊外过夜的经验,需要生火才行,永琪向琅玦道:“你在这里看着行李,我们要分头多找些柴火,得够今晚一夜用才行!” 琅玦看着四围漆黑一片,慌忙摇头说:“不要留我一个!我怕黑!” 福灵安拱手向永琪道:“请王爷公主在此稍候,臣一个人去寻木柴足够了。” 说罢,福灵安转身离开。 琅玦望着福灵安背影,不做声。 永琪微微笑着,对琅玦说:“若是一个人去,也该我去才是!他跑的倒快!” “他哪肯轻易陪我……再说了,木柴多的地方肯定是丛林,万一有什么豺狼虎豹,若是他碰到了,兴许还能搏上一搏,要是你碰上了,一准让虎狼给吃了!”琅玦朝永琪嘟个嘴,遥望福灵安去的方向。 “我有那么弱吗?” “有!我早看明白了,你就是一只菜鸟!也就是比我强一点而已!你和我都是天生需要被保护的那种,哪像他,永远都是保护别人的人……”说到这里的时候,琅玦的鼻子有一点点酸,她无聊的蹲下,用小石子划着地上的土。 永琪看着琅玦的样子,知道她又在心疼福灵安了。成婚已经数年,她仍然对旧情执念深重,这让永琪很是担心。 原地等待了许久,一直没见福灵安回来,琅玦又站起,翘首远眺,可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她有些疑心,问:“他怎么还不回来,会不会出事啊?” 永琪笑道:“怎么可能?我们上次走的也是这条路,也是在这一带休息,前面不远还有村庄呢,能出什么事?” “可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琅玦摸着自己的胸口,只觉得心砰砰直跳。 永琪笑道:“不过是去捡个柴火,你都担心成这样,那以后你可有的担心了!” 琅玦喃喃而道:“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没几件事是不让人担心的,可担心他的人似乎只有我一个,难道真的只是我想的太多吗?” 永琪想了想,道:“那倒也不是,福灵安是正白旗副都统,他所做的事,不是打仗就是护驾,的确危险重重。不过,人各有志,这也是他的志向!” 琅玦冷冷一笑,问:“你真觉得,他是为了心中的志向才做这些吗?” “听你的口气,难道他志不在此?”永琪有些疑惑。 琅玦道:“嫁到富察家之后,我明白了很多以前不去思考的问题。你知道,富察一族的荣耀,朝中上下眼红的人太多了,傅恒大人一向深谋远虑,就算祖上军功卓著,后辈也不能沦为吃闲饭的人,他有四个儿子,不能都养尊处优,否则一定会惹人非议。外面人都以为,福灵安是长子,责无旁贷,可家里人哪个不清楚,如果他是敏敏亲生的,他会成为一个军人吗?你再看福隆安,在家像个宝贝疙瘩一样,要是傅恒敢说送福隆安去战场,敏敏就算拼了老命都得拦住!你信吗?” 永琪点点头,笑道:“真没想到,你如今对朝臣们之间的事也能明辨不少,我的妹妹真的是长大了!当年傅九叔让福灵安随兆惠将军去北疆征战,的确是用心良苦,也给其他武将做了表率。不过戍守云南,却是福灵安主动请命,并非傅九叔的意思。” “你以为福灵安为什么会主动请命来云南?圆明园救驾,他是首功,可太后却忌惮福灵安私自调兵这种行为,要求皇阿玛设法把他调离京城。我亲耳听到敏敏和福隆安私语,他们是借着太后有这个心思的机会,才好彻底的清理门户,把福灵安打发的远远的,让我再也没有机会和他纠缠不清,好保全富察家的声誉……”琅玦扬起讽刺般的笑意,笑的好想哭。 永琪此前虽怀疑过福灵安的离开有些苦衷,却并不知是这样的,此刻听说,不免一阵哀叹。他又望着琅玦,道:“他们大概没想到,就算是京城到云南隔着千山万水,也没能拦住你!”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也不过是生与死,这点距离算什么呢?睡不着的时候,我常常幻想,如果在那次南巡的路上,在我成婚之前,我能有一次和他单独畅谈的机会,他会不会被我说动,然后带我远走高飞?他和我一样,都是父亲身份贵重、母亲卑微早亡,都是家里不被重视、孤零零的那一个,如果我们能在一起惺惺相惜、相濡以沫,难道不会很幸福吗?可惜当年我的胆子还是太小,顾虑还是太多,如今纵然有再多向他表达的机会,也都来不及了。”琅玦说着,情动深处,忍不住又泪流满面。 对面忽然传来一根柴火棍掉地上的响声。 永琪惊了一下,问:“谁?” 原来,福灵安抱着一大捆柴火,已经走到附近,在还没走到他们跟前的时候,听到了他们谈话中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后来听着琅玦那番动情的表白,不知不觉走了神,手下一松,掉下一根木棍。 福灵安放下柴火,走到永琪和琅玦身边,躬身拜道:“王爷、公主受惊了,柴火太多,臣一时没拿住,掉了。” 琅玦慌慌张张的擦掉了眼角的泪水,问:“你……你站在那里多久了?” “回公主,臣刚到。” 福灵安向永琪和琅玦行过礼,自去生火,夜里也无甚要紧的事,他一直都保持着离永琪和琅玦较远的距离。他要做的,只是一个护卫。 次日天刚刚亮,三人便动身开始爬山。这一带都是小山,因为有了上一趟的经验,永琪带队,走过的路大多都还算平坦,除了赶路有点辛苦,倒更像一个郊游。 山上开满了野花,琅玦饶有滋味的跑在最前面,随手采来几朵野花,微风拂面,她闻着怀中的阵阵花香,再看身后跟随的永琪和福灵安,是她在这世上最在意的两个人,心中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一时间忘却了往昔的所有烦恼,只想时间停滞在此刻。 永琪之前还怕琅玦娇弱,爬山容易体力不支,没想到她竟然跑的这么快,想来必然是福灵安随行的缘故。看到琅玦这般开心的样子,永琪为她快乐着,也为她担忧着。 也不需达到山顶,永琪记得山腰有条小道绕到对面,是最近的。他计议着,如果下山后大家体力尚可,今天还能再翻越第二座山。 琅玦笑问:“五哥你好心急,一天还想翻过两座山?” 永琪答道:“我恨不能有翅膀立刻飞过去!” 琅玦想起自己刚离开京城,在往云南赶的路上,也是恨不得插翅能飞,可到了云南之后,又期望着每天都能过的慢一点,让云南的这场梦能做的久一点。 从第二座山下山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最后的一段路程他们走的特别急,几乎是跑着下山的。山下有个寨子,永琪上次也是来过的,因此又造访了之前借住过的一户人家,这家有两间用不着的屋子,正好可以借宿。上次借宿时,是永琪和瑛麟住了一间,侍卫们挤在一处打地铺了一屋子。这次自不必说,琅玦独自一屋,永琪与福灵安同住。 第二卷:荣王殇 228、福灵安阐述母系族,琅玦歆羡走婚俗 福灵安以为君臣同铺十分不妥,趁早向主人多借了一套铺盖,在房内打了地铺。 永琪拍着床,问:“这床这么大,睡两三个人都没问题,你干嘛非要打地铺?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规矩?” 福灵安躬身拜道:“王爷,规矩立则当行,不在于人前或人后,上下尊卑有别,请王爷准许臣睡在地上。” 永琪笑道:“小时候咱俩也一床睡过,你还叫我名字呢!你都忘了吗?” 福灵安道:“儿时是臣不懂事,还请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永琪无奈的躺下。 福灵安拜谢道:“多谢王爷体恤。” 永琪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象着见到懿泽可能的情形,不由得汗毛都竖了起来,翻身看到福灵安坐在地铺上,在微弱的烛光下看书。他十分好奇,往前瞥了一眼,不出所料,果然是兵书。 永琪想起昨夜琅玦说过的话,忍不住问:“你当初到底为什么突然请命来云南?” 福灵安笑答道:“王爷当时不是已经问过了吗?怎么如今又问?” “你是不是被太后和敏敏夫人逼走的?” “王爷抬举微臣了,臣的去留哪能劳驾太后费心?” “我已经知道了,都是我当初请你去圆明园护驾,有了太后的授意,敏敏夫人才有机会把你撵出来!”永琪深吸一口气,叹道:“你呀你呀,明明受了委屈还不肯承认!太后也就罢了,你也奈何不了她。可是敏敏夫人就不同了,她如果虐待你,你完全可以告诉傅九叔,何必替她隐瞒?你的孝心,她全然不领情,你用你的苦、你的血扛起来了富察家的荣耀,她却把你撵到边关这种不毛之地,然后她和她的几个亲生儿女去坐拥富贵,你说你是图个什么呢?” 福灵安微微笑道:“图个清静。” “清静?未免也太清静了吧?”永琪呵呵一笑,他的这句话不知是挖苦还是鸣不平。 福灵安抬头望着躺着的永琪,笑问:“王爷过了这么些年闹心的生活,难道不盼着有个清静日子?” 永琪还真被福灵安给问住了,他想起早些年,整日在宫内看嫔妃们勾心斗角,婚后不久,王府又开始上演妻妾纷争,确实是难得有清静的日子。可是一个人的清静,哪能叫清静,那明明是孤独!两个人的清静,才是真的清静日子,最大的幸福,应该莫过于此吧!至于人多了,大概永远都不可能清静了。 不停的上山、下山、借宿,四五天后,永琪、琅玦、福灵安三人终于在最后一座山的山路上看到了勒得海。 站在半山腰上俯望,琅玦被眼前的碧水蓝天所吸引,勒得海的水几乎是透明的,水中倒影的蓝天和上方的天空差别并不大,被群山环绕着,漫山遍野都是花香馥郁,她惊叹之极,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眼前的景致,回头对永琪感叹道:“这里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永琪只是笑了笑,景是美极了,但他此刻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乃向琅玦和福灵安介绍道:“那边那座山,是这里最高的一座,叫做格姆山,就是我们此行的终点,懿泽现在就住在那里。” 琅玦顺着永琪手指所指,遥望格姆山,闷闷的问:“那座山乍一看,不像能住人的样子,五嫂怎么会躲山上呢?是不是山上有房屋,只是这里看不清?” 永琪想起,他只是告诉过琅玦要来这里找懿泽,却没讲过懿泽的另一种身份,现在也是时候说明这件事了。他先回头问了福灵安:“你在云南这么久,可听过格姆女神?” 福灵安点点头,答道:“云南许多地方都敬格姆女神,尤其是勒得海周边的村民。微臣虽从未来过勒得海,但却听说了不少关于这里独特的风俗,让人耳目一新,初次听说时几乎不敢相信。” 永琪好奇的问:“那都是些什么风俗?” 福灵安答道:“勒得海居住的主要是摩梭人,据说,摩梭人一直都是母系氏族,且男不婚、女不嫁,男女之间只要情投意合,便可相约一起过夜。夜半时分男子会通过走婚桥走到心仪姑娘的花楼外,沿着竹竿爬窗而入,然后在天亮前离开,他们称这种方式为‘走婚’。走婚乃是夜合晨离,在这种关系里,没有丈夫和妻子,男子称女子为‘阿夏’,女子称男子为‘阿注’,如果有一天,阿夏不再为阿注开门,那么就意味着他们的走婚结束了。” “不是吧?还可以这样?”永琪震惊的瞪着眼睛,问:“那……那如果他们有了孩子,怎么办呢?” 福灵安笑道:“既然是母系氏族,生下的孩子当然由母家抚养,母家也正因此才能传宗接代,他们也会举办宴席,公开承认血缘关系。但他们公开血缘的目的,只是为了避免乱~伦,即便有了孩子,阿夏与阿注在生活中仍是互不相扰的。” 永琪不由得惊叹道:“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听了你这么说,我简直想立刻冲到他们家里问一问!如果不能亲眼证实,我没办法相信,我觉得你只是在讲一些传说而已!” 琅玦听了,心中无比钦羡,幻想自己倘若生在夜合晨离的摩梭人家,她一定立刻休了福隆安,然后日日夜夜站在花楼上守候福灵安的光临。可惜她生在紫禁城、天子之家,必须讲究“门当户对”,然后执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恨透了这种婚姻制度。 永琪忽然似有所悟,顿时陷入惶恐之中,自问道:“那么,懿泽回到这里,并且不再见我,难道也是她对我宣告婚姻结束的一种方式?” 琅玦不解的问:“五哥你是什么意思?莫非五嫂并非躲在这里,而是她的家就在这里?难道五嫂是摩梭人?她不是索绰罗·观保之女,是满人吗?” 永琪也有些疑惑,却郑重其事的说:“我说了,你们可能不太敢相信,其实我自己也不完全确定,但我想多半就是这样,懿泽就是格姆女神。” “啊?”琅玦惊异的看着永琪,问:“你们一会儿传言五嫂是妖,一会儿又说她是神,到底怎么回事?” 永琪望着福灵安,道:“记得在刘藻的军营,云中子做法捉妖,他那时称懿泽为妖,我其实是不相信的。但我和懿泽夫妻多年,我不得不承认她不寻常,因此对她难免疑心重重,直到我亲眼看见她出现在格姆山上,又在山下的女神庙里看到格姆女神像与懿泽有几分神似,我脑海中所有的谜团似乎一下子全部解开了,她的不寻常就是因为她其实不是凡人,而是神女下凡。但刚才琅玦提醒了我,我又陷入疑惑了,她的确是观保的长女,不仅有生身父母,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以及两个从小一直长大、感情要好的表妹,她的族谱和成长史都这么明白,如何能是神呢?” 福灵安拱手笑道:“请恕微臣无知,不能为王爷解惑。” 说话之间,他们走下山来。琅玦直奔勒得海而去,兴奋的将手伸入水中,掀起一阵水浪,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笑意盈盈,又悄悄瞄了一眼福灵安的倒影,心如酒醉。 永琪也走到水边,却望着水中的波纹皱起眉头。 琅玦笑问:“五哥,这湖这么美,我们绕着湖走,可好?” 永琪勉强咧嘴笑笑,道:“只要方向不错,随便你吧!” 琅玦想了想,格姆山的方向基本是在湖对岸,若是沿着湖边走,左右的距离应该差不多,那么到底是该往左走还是往右走呢?她看到不远处有几个人在垂钓,乃向永琪和福灵安交待了一句:“你们等我一下!” 永琪还没明白琅玦的用意,只见她快步上前问了垂钓人几句话,又匆匆跑回来,向右指着带他们绕湖。 永琪问:“你去问了些什么?” 琅玦笑盈盈的回头,朝永琪喊道:“我问他们走婚桥离勒得海远不远,他们说走婚桥就在勒得海边上,往右一直走就会路过!反正我们绕湖边去对面,只是路过走婚桥,不会耽误你到格姆山的时间!” “真的有一个走婚桥?”永琪低声自言自语着,跟在琅玦身后绕湖。 福灵安一直默默的走在最后面,不使他们兄妹二人离开自己的视线,以确保安全。 每看到一座桥,琅玦都会就近向人打听桥的名字,以免他们错过走婚桥而不知。水边总是桥多,或长或短,但多半是没有名字的,他们大约走了两三个时辰,并没有到达走婚桥,暮色却悄悄降临了。 福灵安向永琪建议道:“王爷,赶路虽急,但夜路毕竟不安全,此处人生地不熟,还是早些找地方安置为妙。” 永琪点点头,叫住了一个劲往前奔的琅玦:“妹妹,别绕湖了,我们该找地方借宿了! 琅玦有些小小的失落,根据她向人打听的消息,走婚桥应该已经不远了,却还是没有看到。她不太甘心的停住了脚步,默默回头朝永琪走来。 三人离湖前行了没几步,琅玦注意到有些青年男子哼唱着歌与他们擦肩而过,向草丛深处走去,她循着这些年轻人的轨迹探头回望,那些高高的草丛中间似乎是一座桥。 琅玦忙跟上了那些人,一路小跑到桥边,看到几个男子欢笑着上了桥,徐徐往对岸走去。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大片草海,而桥头上有三个字,正是“走婚桥”。琅玦兴奋的跳了起来,欢呼道:“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永琪和福灵安看到琅玦往这边来,生怕她丢失不见,只好随着她追过来。 永琪不解的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找走婚桥?” 琅玦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我……我好奇,也欣赏他们在一起的方式。” “简直荒唐!你还欣赏他们?”永琪感到无语至极,带着斥责的口气问:“大半夜去翻窗,往人家姑娘绣房里跑,睡一觉就马上走人,然后还生活互不相干,这跟逛青楼有什么区别?” 琅玦气急败坏的嚷道:“喂!拜托你不要瞎说好不好?人家是情投意合在先,才夜里约会,是真心相爱!跟青楼那种一见面就上床的能一样吗?” 福灵安站在他们身后,脸朝侧边,假装不经意的咳嗽了两声。 永琪意识到,福灵安是在提醒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这些实在有伤风化,于是闭上了嘴。 琅玦刚才是急着反驳永琪,顺着永琪的话,一时之间口不择言,竟然在福灵安面前提到“青楼”、“上床”这样的字眼,此刻幡然醒神,羞的面红耳赤。 在他们身旁来来往往的“阿注”们,偶尔也有目光瞟过来,不过并未曾对他们有多留心。 琅玦不敢看福灵安,只冲着永琪喊道:“我要从桥上走过去!” 永琪不解的问:“这是‘走婚桥’,是男人们走过去找女人的,你走过去做什么?” “他们走他们的,我走我的,他们去找女人,我去看看‘阿注’和‘阿夏’是怎么约会的!”琅玦恣意的朝永琪做鬼脸,像是故意要气他一样。 永琪气愤的答道:“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自己去就自己去!我又不是没长腿!我都打听过了,走婚桥除了可以用于‘走婚’以外,也是穿过勒得海的一个捷径!哥哥若是不愿意走,大可以继续往前绕路,比起过桥到对面,也就是多走两个时辰而已!你就慢慢走吧!”琅玦说罢,也像那些当地的青年男子一样,哼着歌上了桥。 永琪竟然无言以对,无奈的望着琅玦的背影,问福灵安:“她……她执意过桥,怎么办?” 福灵安朝永琪躬身一拜,笑道:“回王爷,公主所言不差,此桥的确是去往对岸的一个捷径,王爷若想尽早见到福晋,不如随公主过桥。” “你叫我也过去?”永琪吃惊的望着福灵安,质问道:“难道你也赞同琅玦的想法不成?” 福灵安道:“王爷生于中原,深受满汉文化熏陶,臣亦然如此,当与王爷同志。只不过,微臣愚见,山便是山,水便是水,桥便是桥。此处只是一座桥,桥的名字是人取的,叫什么都不影响走路。” 永琪再一次无言以对,忙上了桥去追琅玦。 琅玦知道永琪一定会跟过来,因此故意放慢了脚步,等永琪追上,又故作出一副诧异的样子,阴阳怪气的问:“咦?五哥,你怎么在这儿?刚才是谁说不上桥的?难道我听错了?” “要不是怕你丢了害我回去无法交差,我早走了!瞧你得意的,都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永琪说着,向琅玦投以鄙夷的目光。 琅玦忍不住笑了,挽住永琪的胳膊,满面春风的笑道:“我就知道,我的哥哥最好了!” 永琪目视前方,随口道:“我才懒得理你呢!” 琅玦欢快的走着,几乎跳了起来,不时悄悄用眼睛的余光瞥一眼后面的福灵安,他依然跟在后面,不远也不近,如此,他们也算一同走过了走婚桥。这样想着,琅玦心里美滋滋的。 过了走婚桥之后,永琪继续跟在琅玦身旁随意的走着,却不知琅玦其实是在悄悄的、远远的跟踪着一个陌生俊俏的阿注。她实在是太好奇阿夏与阿注的约会了,如果不能亲往瞻仰一番,今夜一定是不能睡的。 这位阿注下桥后走了约有半炷香的时间,走到了一栋花楼下。其实是一座矮矮的阁楼,楼上有一扇窗户,是敞开着的,楼下有一扇门,是紧闭着的。阿注果然没有敲门,而是抬头望着窗户,高声唱歌。 琅玦停住了脚步,她不太听得懂歌词,却听的极为入神。 在响亮的歌声中,没多大一会儿,门被打开了,阿注走了进去,紧接着门就被关上了。 琅玦情不自禁奔到门前,翘首仰望那扇打开的窗户,两眼放光,羡慕之情油然而生。她又开始痴情妄想,幻想自己也站在一栋花楼的窗内,福灵安穿过了走婚桥,走到了她楼下的门前轻轻叩门,她会飞快的开门,将他迎入,再没有人会干涉她的决定,再没有人打扰他们的生活。 永琪看到琅玦盯着人家的窗户,眼睛都快看直了,无奈的摇头叹气。窗内的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忽然阿注从窗户探头出来,将帽子挂在窗外,“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琅玦被这关窗的声音吓了一跳。 “好了!再看一会儿,不怕人家下来揍你啊!我可不想被追着打的满大街跑!”永琪上前拉住琅玦的胳膊,带她离开了这里。 琅玦的脚步随着永琪向前,却回着头,目光痴痴的停留在那扇窗户上,久久凝望着。 福灵安仍然跟在他们兄妹后面走,一直都知道琅玦在看什么,但他只是在做一个护卫。 夜已深了,永琪正愁要往哪里找住处,忽然看到了喇嘛寺,心中一喜。去寺里借住当然要比到农家借住方便一些,于是来到寺中,拜访了僧人,讨来两间禅房作为下榻之所。 老规矩,仍然是琅玦独住一间,永琪与福灵安一间。 永琪先躺下了,想着明天大约就会见到懿泽,又怕见不到懿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翻个身看到福灵安又在借着微光看书,以为又是兵书,仔细瞄了一眼,却是经书。 永琪好奇的问:“怎么?要参禅了?” 福灵安笑道:“看到这里有几本书,随手翻阅几眼罢了!”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永琪愣了一下,福灵安合上书,走过去开了门。 琅玦出现在福灵安面前,她披散着头发,满脸通红,眼睛也是红红的,一看到福灵安,就激动的说:“我……我睡不着,我有话跟你说!” 福灵安躬身行礼,道:“公主,夜深了,请回吧!若有吩咐,明日再说不迟。” “不!我一定要现在说!”琅玦忘情的注视着福灵安,有些埋在心底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福灵安立刻原地跪下,伏地大拜,道:“那就请公主赐臣一死。” 琅玦吃惊的愣住了,默默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收场。 永琪听到他们这几句对话,吓得目瞪口呆,忙走下床来,往外推着琅玦,催促道:“快回去吧!半夜三更来敲门,你成何体统?” 琅玦迷茫着,就被永琪推回了自己的居室。 第二卷:荣王殇 第229、琅玦绕湖错引路,懿泽坦白两世因 次日晨起,他们发现喇嘛寺的附近有个镇子,镇上还有集市,于是在镇上买了三匹马。有了马匹,赶路果然快多了,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们已经来到了格姆山脚下。 永琪惆怅的望着山上,自言自语道:“我会不会再吃一次闭门羹?” 琅玦也仰望山体,问:“五哥,我们是要先爬上山,才能找五嫂吗?我们要从哪个方向爬上去,才能爬到她的门前?” 永琪答道:“她是住在山洞中的,未必有门,你就在山下叫她,我想,她如果愿意听到,就一定能听得到。” 琅玦再次仰望格姆山,那并非一般小山,还是相当雄伟的,她深感怀疑,问:“这么高,你确定她能听到?” 永琪道:“你别忘了,她可是神。” 琅玦点点头,忽然心生一计,笑向永琪道:“我有一个主意!你不如先到走婚桥那里去等我,等我见到了她,就把她带过去。到时候,你从走婚桥上走出来,走到她身边,这个画面一定要煽情,说不定五嫂一感动,你们就尽释前嫌了!” “这个方法……管用吗?”永琪不太自信,他深知懿泽的为人,一旦受伤便冷若冰霜,是个极难被打动的人。 琅玦笑道:“那肯定比你站在这里强了!一会儿我叫她,她一看你也在山下,说不定直接连我都拒之门外了!你既然娶了她,就是这里的女婿了,来一个入乡随俗,按照她们的方式‘走婚’到她身边,就等同于重新开始你们的婚姻,这样想起来是很美很美的!” 永琪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上次他在山下喊了那么久,懿泽都不曾下山,今日他若在山下等,懿泽当真可能就不下山了。他意欲接受琅玦的建议,但同时又担心道:“可是我们先走了,把你一个人单独留在这儿,我怕你出事。” “放心啦!你看我们这次出门之后,遇到过什么不好的事吗?不管找吃的还是借宿,不都很顺利吗?勒得海的村民都好友善,几乎是问一答十!我现在都对这里很了解了,怎么可能出事?再说了,我在五嫂的地盘上出了事,她会不管我吗?”琅玦咧嘴笑笑,笑的很灿烂,丝毫看不出昨晚失眠了一夜。 永琪也没有更好的主意,道:“那好吧,我和福灵安先去桥头等你。等我看到你们来了,我就出来。” 于是永琪和福灵安先行骑马返回,独留琅玦一个人在山脚下。 琅玦目送着永琪和福灵安走远了一段,才向上大声喊:“五嫂!你在上面吗?你能听得到我吗?如果你能听得到,就下来见我好不好?我有话要对你说!” 喊话之后,琅玦注视着格姆山,未几,她看到一只五彩的凤凰从山顶飞下。琅玦惊呆了,她从来没见过凤凰,更不知道原来凤凰这般漂亮。 凤凰徐徐落地,降落在琅玦身边,幻化成了懿泽的人身模样。 琅玦哑然:“五嫂……真的是你!你……你真的不是凡人……” “你有事吗?”懿泽的声音很低沉,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也没有任何妆容,她一袭白衣,没有刘海,只简单的将所有头发都拢在脑后,共梳一根发辫,系了黑色的丝带,头上更不曾有钗环装饰,俨然一身素雅。 琅玦打量了懿泽的这身好似戴孝一般的装束,还有已经十分明显隆起的腹部,不敢多问,也不敢有半分笑容,轻声细语的回应道:“你以前不是说,我有心事就可以找你说吗?你现在能不能陪我走走?陪我聊一聊家常?” “只要你不是来替永琪做说客的,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虽然懿泽的语气不算冷,但脸色却那么沉重,让整个氛围都显得十分压抑。两人开始了散步,懿泽的目光却没有丝毫生机,余光都不会轻易落在琅玦身上。琅玦轻手轻脚的跟在懿泽身旁,好像自己在做什么背理的事情一样,连用手挠痒这样的小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 虽然琅玦是为了永琪才来找懿泽的,但她是真的有心事。琅玦学着懿泽的步伐,慢慢的走着,问:“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云南吧?” 懿泽淡淡答道:“知道。” 琅玦就向懿泽倾吐道:“我见到了福灵安,而且见了很多次,可是心里还是有许多遗憾。他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给我留一丁点机会。我当然知道,我们的亲戚关系是一面不可逾越的墙,可是我在那个家里,真的好生活不下去。敏敏很强势,福隆安又很孝顺,我不愿呆在他们家。可一个人住在公主府,又显得好孤独,也很无聊。” “把儿子接过去,你便不孤独了。” “这个我也想过,但讲真心话,我觉得照顾孩子很麻烦,我也不擅长那个。更重要的是,那个孩子跟敏敏很亲,长得又像福隆安,每次见到他,我都会想起福隆安,然后心里就别扭。这孩子跟我说起话来,也是奶奶长奶奶短的,我心里就更不舒服了!甚至有时候,我根本不想见他!”琅玦讲着话,还一边注意着走路的方向,一直在往走婚桥前进。 “他现在跟着奶奶,自然记得奶奶,如果以后跟着你,便会亲近你而疏忽奶奶。至于相貌,他长得若不像福隆安,外面大约会闲话更多,你的日子也会更不好过。”懿泽虽然是陪琅玦聊天,却是维持着同一个神情、同一种语调,那么严肃,让人总觉得有那么点不自在。 “你知道,我一直都放不下福灵安,我以为来一趟云南,把以前想亲口说给他而没机会说的话都说了,我的心结便会打开。但事实上,来到这里之后,我觉得自己更放不下他了。前些天在总兵府住了一阵,他很忙,也不会主动见我,我总是每天早早起床,藏在他出府必经的路上,等他路过时看他一眼。晚上他回府之前,我又会等在那里,到他路过时,我就再看一眼。就这样一天看两眼,我心里就觉得幸福满满的,如果能永远这样看下去,我也不敢再有其他奢求了。可是我知道,这种方式是维持不了多久的,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回到那个属于我的笼子。昨天我到了你们这里,我看到了走婚的摩梭男女,我真的好羡慕他们,他们不受长辈的约束,不必顾忌世俗的眼光,也不没有复杂的家庭关系,不需要经过任何人同意,只要你情我愿,就可以在一起了……怎么就那么容易、那么轻松?那可是我拼尽全力追求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琅玦说着,不禁泪流满面,心中满是创伤。 “何必痴情至此?”懿泽腔调淡淡的,似乎痴情是一件不值得的事。 琅玦望着懿泽,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却满腔热血,情绪激动的说:“你知道吗?昨晚……昨晚我一直失眠,我一直在想,我可不可以从此留在这里,再也不要回去了,我还想问问他,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留下,从此隐姓埋名,做一对平凡的阿注和阿夏,我会在花楼上日日夜夜的等着他、守着他,哪怕余生不长!夜合晨离,哪怕是一夜的温情!我一直想着这件事,想的睡不着,我差点……差点就问出来了!可是……可是他却在我问出来之前阻止了我!我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 看着泪如雨下的琅玦,懿泽拿出一方手帕,递给了她。 琅玦擦了眼泪,渐渐平息了自己的抽噎,静静的走了一阵,又问:“你说……福灵安难道就不会对我有一点点动心吗?难道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他就不会被我感动,他就没有一丁点可能跟我在一起吗?” 懿泽平静如水,答道:“如果你能在婚前让他明白你对他深情如此,他或许会抛开门当户对的观念,远离君王和父母,带你远走高飞。但事实是,你成婚了,嫁的还是他的亲弟弟,并且有了孩子,那么你们之间便再无可能。” “连你都这么说……”琅玦心里明白,她和福灵安之间从来就没有过希望,只是这样敞开了分析一遍之后,无望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琅玦低头忧伤着,默默的往前走,不停的在心里描摹出福灵安的神情样貌,无论如何都不能劝自己放下。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在走向何方,她竟然忘记了注意行进的方向,忘记了自己来勒得海的目的。 然而,懿泽早在下山之前就已经看到了永琪和琅玦、福灵安三人一起来到格姆山脚下,听到了他们在山下的谈话,知道琅玦是要引自己去走婚桥。但此刻显然她们已经走错了方向,她知道这是因为琅玦走神了。懿泽便略施法术,只一瞬,她们已然行走在距离走婚桥不远的地方。 永琪静候在走婚桥上,忽然看到懿泽和琅玦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内,感到十分惊讶。他和福灵安骑马过来,也才刚到走婚桥一小会儿而已,他不解的问:“她们是走着过来的,怎么会这么快?” 福灵安答道:“微臣猜想,福晋大约早已知道王爷在此,是以仙术到达。” 永琪听了,不知该不该高兴。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按照他与琅玦的约定,从桥上慢慢走了出来。 他们两边是相向而行的,琅玦抬头看到了永琪,才意识到她们已经到了走婚桥,她感到一阵迷茫,猛然间竟然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走过来。 懿泽停住了脚步,她对于永琪的出现,没有生气、没有愤怒,也当然不可能有喜悦,她就若无其事一般的原地站立着。她在静静的等永琪走近,却不会将目光投向永琪。 琅玦站在懿泽身边,一直注视着走在永琪身后的福灵安,她多么希望此刻福灵安是为了自己从走婚桥走来,而不仅仅是一个护卫。 永琪走到了懿泽面前,深情的凝望着懿泽,似有千言万语,竟不知如何开口,嘴里打转了半天,问出了一句他认为很唐突的话:“懿泽,我……我穿过了走婚桥,我可以做你的阿注吗?” 懿泽一如平常,答道:“你既然知道‘阿注’,应该也知道‘阿夏’与‘阿注’是你情我愿之后,事先约好,才会‘走婚’,而不是你这样冒昧的走过来。你生于以君父为重的大清王朝,我生于偏于女权的母系氏族,实乃南辕北辙,不相匹配,更谈不上你情我愿,你走了走婚桥,也算不得走婚,当然做不了我的阿注。” “你说我们不般配,可我们不还是做了几年夫妻吗?既然做了夫妻,哪能说谈不上你情我愿?”永琪所言虽然有理有据,却说的很没有底气。 懿泽的态度依然十分平静,回应道:“就算曾经你情我愿,那也是过去的事了。我想你应该已经听说,摩梭人不仅讲求你情我愿,且离散自由,双方的关系仅靠感情维持,一旦感情不再,彼此间也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已经另有新人,我也换过阿注了,没有必要继续纠缠不清。” 永琪明知,却又不敢确信的问:“你说的阿注,是胡云川吗?” “是的。”懿泽讲话的样子太过于平常,不带任何情绪,也无所谓喜怒哀乐,这让人觉得很可怕。 永琪看着懿泽的一身素雅,必然是为胡云川才这样装扮,他心中又有百般滋味,强忍着心中的不快,道:“我知道你是在故意气我,但胡云川已经死了,我是不会跟死人计较的。” “你不会跟死人计较,倒是会跟活人计较,所以把活人生生变成了死人。”懿泽终于把目光转向永琪,却神色依旧。 永琪不做声。 懿泽从永琪身边走过,走到了一边,背朝永琪,又说:“不妨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发妻索绰罗·懿泽,在经过五道天雷之后,伤重不治,已经死了。” 永琪好奇的问:“那你是谁?” 懿泽答道:“格姆女神。” “可我看到的你并没有任何不同。” “你肉眼凡胎,当然看不出来。” “我不管你是神还是人,我只认得你是我的妻子,我一直在眼巴巴的等你!”永琪来到懿泽身边,激动的抓住了懿泽的手,忽然发现懿泽的手是冰冷的,诧异的问:“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冷?” 懿泽淡淡答道:“你握住的不过是一具尸体的手,当然是冷的。” 听了这句,永琪猛地松开了懿泽的手,脊背都冒出冷汗来了。 琅玦也吓了一跳,浑身都在打哆嗦。 永琪觉得,无论懿泽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该感到害怕,于是又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望着懿泽,深情的说:“从我们认识开始,我就对你充满好奇,觉得你跟别人都不一样。那时候我以为,这只是因为我们还不够熟悉,我不够了解你而已!后来我们做了夫妻,我却还是看不懂你,大多夫妻都是在一起的越久,对彼此就越了解,可我在你身上看到的谜团却越来越多。正是因为这些谜团,才让我对你的身份有所误解,但是,无论你是人是神,我对你的感情从来都没变过。军营的那些命案,我已经查明真相,告知刘藻,还你清白。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从今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任何人拿出任何铁证,我都站在你这边,永不相疑,好吗?” 懿泽问:“你要的机会是什么?” 永琪答道:“当然是和你再续前缘的机会。” 懿泽点点头,道:“你不必费尽心思挽回我,只要你回到京城,回到荣王府,我自然也在那里。” “你答应了?”永琪喜出望外,兴奋的抱住了懿泽,他没想到懿泽会答应的这么容易。尽管感到懿泽身上没有任何温度,他也不会再害怕。 懿泽没有抱永琪,也没有拒绝永琪,她恍若无事人一般,似乎对一切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永琪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懿泽答道:“我一步便能从这里走到荣王府,你的马车太慢了,还是各走各的比较好!” “各走各的?”永琪一脸茫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松开了抱住懿泽的双臂,问:“你到底几个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你坐你的马车回京城,我用我的方式回京城,我的方式你承受不了,你的马车跑的太慢,太浪费时间,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所以要节约时间,你可听明白了?” “你要处理什么事,我能知道吗?” 懿泽道:“当然可以。既然你认为我们既往的问题皆因我隐瞒身份而起,那我今天就一次性把我的身份跟你说明白,免得你总有诸多谜团。我是上古神凤之后,在神族中也算一方首领,是尚未即位的女君。在人间,我和我的先人都被称为格姆女神。人间是一个两族对弈的大棋盘,我放弃了作为神族的凤凰真身,投胎到了人间,做了神族的一颗棋子,她便是观保的长女,索绰罗氏。因为她身上有我的记忆和元神,所以她与生俱来的使命就是在人间尽可能爬到更高的位置,让神族在棋局中更占优势。你看上了她,她起初不愿意嫁给你,后来又愿意嫁给你,是因为她听到你的皇阿玛有意立你为太子。所以她不会与你私奔,宁可把嫡福晋的位置让给碧彤,她的成败押在丈夫和儿子身上,失去儿子,她等于失去了一半的赌注,她无论如何都要抓住另一半赌注。因此,不管你娶了几个女人,她都不会离开你,可没想到的是,她被天雷给劈死了,在死前,她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了胡云川。胡云川以为自己揣测出了让她重生的方法,但在格姆山,能被重生的只能是神凤一族。所以你的发妻死了,复活的是她的前世,就是我。我之所以把元神继续放在这个肉身上,是因为她腹中有一个胎儿,那是胡云川拼了性命救下的,维持这个肉身才能维持这个胎儿。所以你看到的我,跟你的发妻没有什么不同,但实际上你碰到的是一个死人,她当然不会有体温。其实,我很想杀了你为胡云川报仇、为绵脩报仇、为我已经死去的转世报仇,甚至是为碧彤报仇,但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我还需要利用你。所以我会回荣王府,代替她继续做你的福晋,反正你那些肉眼凡胎的皇亲国戚,也分辨不出格姆女神和索绰罗氏。” 永琪听到这番话,似乎把从前的所有谜团都打开了,但却不敢相信这就是真相,他痴痴的问:“你的意思是,从头到尾,你都只是在完成你的使命,我和我们的婚姻、我们的孩子都只是你的工具,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琅玦听了,感到很迷糊,弱弱的问:“可是五嫂……前世的神或者今生的人,不都是你吗?你做了凡人还是有神的法力,变回神仙却仍是原来凡人的模样,又有什么不同呢?” “的确没有什么不同,所以我仍然是荣王妃。”懿泽答复了琅玦,又对永琪说:“要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我要回去修炼了,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等你回到京城的时候,我自然会在那里。” 永琪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他脑袋里混沌一片,唯一明白的就是,他无力改变懿泽的决定。 不必等永琪的回答,懿泽又化成一只五彩的大凤凰,飞回了格姆山。 第二卷:荣王殇 230、福灵安辨析轮回道,琅玦眷恋舞作别 永琪望着远去的凤凰,好美好美,这让他想起了与懿泽新婚时同游雾灵山,山上的大石壁曾经投射出懿泽的影子,就是一只凤凰的影子。但他那时怎么也不可能想到,那就是真正的懿泽。 琅玦推了推永琪,问:“五哥,怎么办呢?” 永琪仿佛如梦初醒,问:“什么怎么办?” 琅玦嘟囔道:“五嫂现在的样子,让我觉得好陌生啊!她对你,好像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而且,我真的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五嫂?” “她……她不是已经答应回去了吗?”永琪脑袋懵懵的,他觉得,此行好像已经达到目的了,也好像没有给事情带来任何改变。 琅玦满脸的担忧,强调一般的提醒道:“她是答应了,但她答应的是继续做荣王妃,是为了她的使命,而不是为了你啊!她今天说话的样子,可不像是在说气话!” 永琪稍稍露出一点笑意,却是皮笑肉不笑,他的目光中仍带有一缕希望的曙光,道:“我知道她现在回去不是为了我,但只要她能留在我身边,未来某一天就还有可能会是为了我。” 琅玦惆怅的看着永琪,她不敢说出打击他的话,心里却不能不害怕,她害怕永琪的这个期待,永远不会有实现的一天。 永琪一脸的迷茫,他们现在好像已经彻底无事可做了,剩下的只有打道回府了。 三人各自牵着自己的马,步行穿过了走婚桥,下桥后又骑上马,原路返回,不言不语的走了很久。走着走着,琅玦的马越来越慢,总是差点掉队。 永琪回头望着琅玦,问:“你是不是累了?要不停下来吃点东西?” 琅玦点点头。 他们于是下马,永琪从包裹中拿出方才在镇上买的点心,分给琅玦和福灵安食用,三个人都坐在路边的石头上。 琅玦吃着点心,眼眶里渐渐湿润了,忙眨巴眨巴眼睛,不让泪水流出。 吃完了点心,永琪又收拾东西,准备上马继续赶路,福灵安将行礼箱子架在马背上,也解开了缰绳。琅玦却依然坐在石头上发呆,一动不动。 永琪喊道:“琅玦,不要休息的太久,福灵安是请假出来的,总兵府还有很多公务等着他呢!” 琅玦抬起头,呆呆的问:“五哥,到总兵府之后,我们两个是不是就该动身回京城了?” 永琪知道琅玦一定是舍不得离开云南的,但他们不能遥遥无期的滞留在此,他只好劝道:“你要明白,我们不属于这里,迟早是要回去的。” “也许你是期待回去的,因为五嫂说,等你回到京城的时候,她也会在那。可是我呢?”琅玦说着,眼泪忍不住落下,又说:“我刚才在想,京城等待我的是什么呢?我来这里的事大约早就满城皆知了,福隆安应该气了个半死,敏敏说不定恨不得掐死我,丰绅济伦长大之后,也会以有我这样的额娘为耻。我为什么还要回去?我回去了,也许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我最想见的那个人了……” 永琪不知道怎么回应琅玦这番话,这几天琅玦的心里有多少开心、多少期待,回去应该就有多少痛心、多少绝望。离开她最念念不舍的爱人,回去接受世俗给与的惩罚,她应该用一种怎样的心情去面对? 福灵安站在马前,面朝远方。他听得见琅玦的言语,却不能面对琅玦这样的神情,也无法回应他们的任何一句话,无视琅玦的感情是他唯一能做的。 永琪无奈安慰琅玦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我们生在皇室,受到的束缚更多,为了来这一趟,我们差点闯下滔天大祸。在京城时,你对我说只是想来见他一面,来了之后,你见的已经不止是一面,这已经很难得了,琅玦,你不能再放肆自己了。” 琅玦咬着嘴唇,只好收起了眼泪,勉强努嘴,向永琪说:“五哥,我可不可以再提一个小小的请求?” 永琪问:“什么?” 琅玦道:“我听说这里晚上常常有篝火晚会,青年男女会聚在一起唱歌跳舞,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好想看一看。现在离天黑也不是很久了,我们能不能留下来看篝火晚会,明天一早再赶路?我保证接下来都不会再耽误时间,故意逗留了!” 永琪点点头,笑道:“好吧!那我们去找找哪里有篝火晚会。” 在接受人生可预知的灾难之前,最后的狂欢或许是一种最好的宣泄方式。 他们找到了有篝火晚会的地方,在一个庄园里,几十个男男女女围着一团燃烧正旺的篝火,手拉手一起跳舞,他们嘴里都唱着歌,虽然曲调不是特别整齐一致,但还是美极了。在一旁还有用乐器伴奏的几个人,每个人都神采奕奕,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他们……他们竟然不分男女,都手拉着手……”琅玦自言自语着,瞪大了眼睛看着,在她那个礼教森严的皇城,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事。 因为不相识,永琪和琅玦都不好意思离那些跳舞的人太近,幸而这里四面空旷,站稍微远些也是一样看得清的。福灵安站在永琪和琅玦身后几步的地方,他的职责,仍然是做好一个护卫。 垫着脚看了半天,永琪感到有点审美疲劳了,琅玦却还乐此不疲。永琪招呼着福灵安,往后走了一段距离,坐在拴马的树下休息。 永琪问:“有件事情,我还是不太想的明白,你常在外走动,见识比我多,你说,观保的长女懿泽,和我们今天见到的格姆女神,是同一个人吗?如果不是同一个人,那我娶的到底是谁啊?如果是同一个人,她明明活着,为什么说我碰到的是一具尸体,还有,她身上真的好凉!” 福灵安答道:“臣看经书上讲的意思,人是魂魄附着肉体的存在,一旦魂魄离体,肉身便会死去,而魂魄可以投胎转世,再附着在新的肉体身上,便是新的开始。” 永琪听了,顿时胆战心惊,慌张的问:“照你这么说,我的妻子懿泽真的已经死了吗?” 福灵安道:“对于凡人来说,投胎转世,换了身份,的确不应该算作同一个人。但臣早年游历时,也曾听一个道人说过,神与人是不同的。凡人投胎,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对前世之事不会有丝毫的记忆,转世后才会完全是另一个人,而且一定会以婴孩的方式来到人间。神仙如果犯了错,被打下凡间,或自愿来人间历劫,也会以凡人的身份来到人间,到人间后,或有记忆,或无记忆,或是婴孩,或不是婴孩,或会衰老,或青春永驻,不可一概而论,要根据自身的发愿或指定的劫数来区别对待。因为神仙的寿命比凡人要长很多,所以只要元神不灭,离开凡人的躯体后,他们仍然能回归本身,恢复原来的身份,凡间生活就算他漫长神仙寿命中的一小段,这样看,就还算是同一个人。福晋显然是自愿来人间,虽然从婴孩开始人生,却有前世记忆,如今又恢复了她原来神的身份。但不合乎常理的是,她仍然占据着作为凡人的肉身,她说是因为腹中有一胎儿。微臣料想,这胎儿是福晋作为凡人时怀上的,且孩子的父亲也是凡人,那胎儿的生存方式应该以凡人论处。如果福晋的身体是一具尸身,没有体温,胎儿岂能活?” 永琪也深感诧异,道:“确实不合理,她眼睛能眨,嘴能说话,腹中还能滋养胎儿,怎么可能是一具尸身?” 福灵安道:“臣以为,魂魄彻底离开肉体,人才算真的死了。福晋的魂魄仍然附着在肉体上,何以言死?至于体温,恐怕只是吓唬王爷的障眼法。她既为神,施展这点法术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那就是说,她还活着!”永琪又感到一阵欣喜,只要懿泽还是懿泽,他就仍然有信心挽回他们的曾经。 篝火晚会上的男男女女,时而唱歌跳舞,时而把酒言欢,他们在一处恣情谈笑,毫不拘束。 琅玦在一旁观望了许久,除了羡慕,还是羡慕,她几次想要鼓起勇气加入他们,却还是迈不开脚步。除了因为不认识、怕尴尬之外,她也深受自己多年来所奉行的传统礼教约束着,不敢轻易在陌生男子面前露面或搭话,更不可能向他们那样不分男女的手拉手。如果她敢和这些人一起跳舞,恐怕连永琪都是要来阻拦的。 晚会进行了很长时间,篝火没有方才那么旺了,有些人相互道别,各自还家休息,一簇一簇的离开,庄园里的人越来越少。琅玦却还在那垫着脚看。 后来,那几个奏乐的小伙子坐在了篝火旁的一个角落里,又重新奏乐,其中一个伴随着乐声唱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像是在练习。琅玦很好奇,因为方才他们奏乐都是欢快的,这个曲子却有那么点忧伤。她蹑手蹑脚的走近了一点,又仔细听了一会,果然悠扬的歌声重带着点点伤感,的确与刚才不同。 “嗨……”琅玦不知为何,自己竟然已经主动跟他们打了招呼,当眼前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她时,她感到无比的尴尬和难为情,不知该怎么往下继续。 幸而摩梭人还是十分热情好客的,音乐停住了,唱歌的小伙子问:“你有事吗?” “我……我是想说,你唱的真好!”琅玦笑的很不自然。 “谢谢!你是外乡人吧?” 琅玦点点头,问:“这首歌,是你写的吗?” 另一个打手拍鼓的小伙子凑过来说:“他才不会写呢!他连字都不认识!” 琅玦赞道:“这个曲子好极了,词好凄美。” 唱歌的小伙笑道:“这首歌是我在别处听来的,是一个女子因为思念她的心上人而写了这歌,她的心上人从军去打缅甸,再也没回来,她很难过,不知道那人是死是活,但总盼着他还能回来!” “原来如此……”琅玦叹了一口气,突然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怀,情不自禁的问:“我……我能不能请你们挪一挪位置,到那边,把你们方才的奏乐声和歌声再表演一遍?” “为什么?”几个小伙子都对琅玦这个要求感到有点奇怪。 “我……我曾经为一个人学了跳舞,可是好巧,几年了,我却每次都没有机会跳给他看,他甚至……甚至不知道我会跳舞。后来他也从军了,我为了见他一面,从北方千里迢迢来到云南,明天……明天我就要回去了,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看到你们跳舞,我也好想为他跳一支舞。但没有奏乐的舞很乏味,我想让你们给我伴奏,可以吗?”琅玦说着,声音几乎颤抖着,也不敢抬头看眼前的任何一个人,不知道自己是太紧张,还是太伤情。 唱歌的小伙子问:“既然这么放不下他,为什么要走呢?何不为他留下?” “如果能留下……此生夫复何求?”琅玦说着,潸然泪下。 “山外面的人很奇怪!他们总有很多不得不!”几个小伙子感慨着,相互看了看,不约而同的拿着自己的乐器站了起来,问:“你要我们去的地方在哪?” 琅玦没想到他们答应的这么爽快,一时间悲喜交加,忙抿掉了眼泪,带着他们几个来到了永琪和福灵安面前。 永琪和福灵安正在探讨神与人的不同,没太注意琅玦在做什么。 琅玦突然站在福灵安面前,大喊一声:“福灵安!” 福灵安吃了一惊,他看着琅玦,因为她身后有几个陌生人,他不敢称“公主”,也不敢行礼,只是站了起来。 琅玦心跳加速,她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将生平所有的勇气都鼓足了,大胆的对福灵安说:“我要跳舞给你看,你非看不可,你就当这是命令吧!” 说罢,琅玦后退几步,原地起舞。 那还是她跟胡嫱学的一支舞,在乾隆陪香妃游江南的路上。 那时福灵安旧伤复发,她刚认识福灵安还没多久,充满了对爱情和幸福的渴望,她说练好这支舞,等福灵安康复之后就跳给他看。她曾经幻想着在杭州沁芳园与福灵安夜里约会,跳舞给他看,可惜他没能成功赴约。后来的后来,他们之间便有了这一层兄长与弟媳的关系,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了机会。 几个摩梭的小伙子盘腿坐在一侧,奏乐唱起了歌,福灵安听出了歌词的内容: 雁南飞,不知何日归! 雁叫声声悲,远去不闻故人泪! 酒一杯,土一柸, 来年垄中难相随。 冬去春回,人未回, 盼归, 闺中阿妹,莫把心揉碎! 词句已是悲切,婉转凄凉的曲子,更让人黯然神伤。琅玦舞着,回顾起南巡种种,她似乎看到在沁芳园中,守候在大石壁后的自己,寒风凛冽,满怀期待。如果那天福灵安来赴约,他们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还有私闯学士府的那个夜晚,如果琅玦早点找到福灵安的所在,如果她没有被敏敏碰到,如果他们单独聊的时间可以多一点点,他们的结局又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惜如果,没有如果。 曲调声声入耳,哀婉凄绝。福灵安不敢不看,无法不听,一滴泪水从他的脸颊流下,悄无声息的滴在了地上。 曲罢舞停,几个奏乐人叹气连连,辞别琅玦归家去。 “能看到你的眼泪,我这辈子……总算没有白活……”琅玦走到了福灵安面前,试图伸手抿掉他的眼泪。 福灵安却把脸转向一侧。 永琪站在一旁,久久无言。 后来,福灵安又找来不少柴火,在这里生火,准备就地安歇。因为这里离返回的山路不远,明日一早便可直接翻山赶路,再去别处借宿显得太折腾,也就随便凑合休息了。 永琪先安顿了琅玦在火堆的一侧躺下,待琅玦睡着,他又到火堆的另一侧与福灵安同坐,福灵安正借着火光看书。 永琪问:“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你还会替福隆安做媒,让琅玦成为你的弟媳吗?” 福灵安拱手向永琪回道:“请王爷不要问臣不存在的问题,臣无法回答。” 琅玦并没有睡着,她忽然睁开了眼睛,听着福灵安的话。 永琪点点头,又说:“好吧,那就不说琅玦,就说你。你也还年轻,为何不续弦呢?嫂夫人都去了这么多年了,你也算对得起她了,难道还真打算光棍一辈子?” 福灵安笑道:“谢王爷关怀,如臣这般的人,都是时刻准备着马革裹尸,即便侥幸存活,居家过日子的时间也寥寥无几,又何必耽误人家姑娘?” 永琪听了,心里很难受,他望着福灵安,深情的说:“你可以不做这样的人!我也不想你做这样的人!” “除非天下从此太平,再无战乱,一个合格的士兵只会前进,永远难不可能倒退,更何况一个将军?”福灵安也望着永琪,又笑道:“王爷不须担心微臣,更该担忧自己。虽然王爷出入常在护卫当中,却未必比臣安全,自当保重。” 永琪没有什么强大的理由去劝说福灵安,他也知道京城那个是非之地并不安全,只是怀着惜别之意,轻声叹道:“但愿我们还有再见的日子。” 第二卷:荣王殇 第231、琅玦洒泪离永北,懿泽赎马回京师 永琪、琅玦、福灵安三人返回永北,刚到总兵府门外,便看到长官使波岩良守在那里。 波岩良已经等候多时了,看到福灵安后,他忙奔上前报告:“大人,京城来了一位毛公公,是奉皇上口谕来宣荣郡王、和嘉公主回京的,已在府上住了两日。属下说大人往外巡查去了,他又问王爷公主何在,属下按荣王侧福晋交待,称福晋在本地有亲眷,公主一直随福晋住在那里,王爷打军营回来后身体抱恙,耽搁了些时日,最近才康复,去接福晋和公主了。” 福灵安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琅玦在后面听到,心里很明白,乾隆千里迢迢派人来宣召,这次是非走不可了,而且恐怕是一日都不能多留的。 永琪与琅玦到府中换了衣服,来客房中见太监毛团。毛团带来的不止有乾隆的口谕,还有数十名乾隆亲自挑选的御前侍卫。 毛团向永琪及琅玦见了礼,恭恭敬敬的向永琪道:“皇上见兆惠将军重伤而归,又听说王爷为防缅兵来犯,执意留在军营,皇上是既欣慰又担忧,连睡都睡不安稳,千叮咛万嘱咐,要奴才尽早接回王爷。奴才到了刘总督那儿,才知道王爷随总兵大人来了永北,特意来此请王爷回京。” 永琪淡淡一笑,道:“你既然去过刘总督的军营,应该知道我不仅没有帮上刘总督的忙,反而给军营里添了麻烦,这些……恐怕会让皇阿玛感到失望。” 毛团笑道:“不过是军营里发生了一些小误会,让王爷恰巧赶上罢了,奴才就算左耳朵听见了,右耳朵也早出去了。” 永琪笑点点头,称赞道:“毛公公倒是体贴的很。” 毛团忙说:“不敢不敢,伺候皇上和王爷是奴才是本分,别的奴才一概不知!这次随奴才前来的侍卫都是皇上特选的精兵,好一路保护王爷和公主回京,还请王爷早日安排回程,奴才也好早日回京交差!” “皇阿玛把自己贴身的人都派来了,我哪有推脱之理?烦劳公公安排,永琪和四妹自当从命!”永琪答应着毛团,忙又看琅玦的神色。 琅玦没有反驳,脸上却停留着淡淡的忧伤。她知道,马车是现成的,护送队伍也是现成的,行李是极少的,要走,其实很容易,只是辜负了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于是,毛团就把启程的日子定在了次日。 次日的清晨,天气相当晴好,万里晴空,一片云都没有,阳光洒满了院中的每个角落,真是个出门的好日子。一切都预示着,回京是顺理成章的。 收拾行装的时候,瑛麟叠放着衣物,冷不丁的对永琪说了一句:“昨晚,我走到了总兵大人的窗外。” 永琪愣了一下,他看了瑛麟一眼,房中只有他们两个,他已经料到瑛麟是想说什么了。 瑛麟低着头,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失落,又说:“我是一个没有自由可言的人,今日离开此地,我想我此生都不会再来云南了。王爷也许并不了解我,我一向是有仇必报的,我姐姐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我终究还是对不起她。我放过了一个极好的机会,此生唯一的报仇机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想要为了你,改变自己。” 永琪当然知道,以瑛麟的手段,同在一个府中,她绝对是有机会对福灵安下手的,但福灵安一直安然无恙,必然是瑛麟放弃了报仇。 永琪带着些许感动,向瑛麟道:“福灵安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肯不计前嫌,放下过去,我真的很感谢你。” “所以,请希望王爷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瑛麟抬头凝望着永琪,目光中充满期待,声音也是温柔的,像是一个女子的温柔,倒不像永琪从前认识的瑛麟了。 永琪无法作答,只能点了点头。 在福灵安的相送中,永琪、瑛麟,还有琅玦,走出了总兵府大门。毛团准备的马车早已候在街上,马车的前后左右都被骑马的侍卫围绕着,毛团自己也在其中。 来的时候,只有两匹马、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却如此兴师动众。 琅玦已经沉默很久了,一直走的很慢很慢,她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可是当着这么多人,她还能说什么? 永琪知道琅玦是极不情愿离开的,但离开是不得不的事,他只好推着琅玦往前走,瑛麟跟随着,一起向马车走去。 福灵安原地躬身行礼,道:“微臣恭送王爷、侧福晋、公主。” 走出没几步,琅玦脑海中又闪出另一个念头,富察家上下、乃及宫闱之内,大概早就把她这点心思传的沸沸扬扬了,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别了此处,死生于她也不过如此,她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想到这里,琅玦忽然又拐了回来,飞奔到福灵安面前,满眼伤情的看着他,问:“福灵安,你就没有一句话要对我说吗?” 福灵安还是站在原地,朝琅玦深深一拜,道:“公主,生命诚可贵,请珍重。” “好,既然‘生命诚可贵’,那你也不许轻视自己的生命,答应我,好好活着!你必须答应我!”琅玦强忍着自己的眼泪,不止为了不让他看到自己的泪水,更是为了不让眼泪遮挡自己的视线,她还想多看他几眼,也许是此生的最后几眼,一眼都不能浪费。她还想告诉他“你活着,我才有勇气活着”,可是这句话太越礼了,作为大清的公主、富察家的儿媳,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还是说不出口。 福灵安低着头,声音低沉的答道:“臣记得了。” “以后每次想到你的时候,我都会抬头看一眼太阳,因为无论相隔有多远,我们看到的都是同一个太阳……”琅玦抬头望着天,天上那个太阳好刺眼,她望着福灵安,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 福灵安一直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没有抬起头。 永琪望着前面等候的车队,不得不再一次走到琅玦身旁,提醒道:“琅玦,我们该上车了。” 琅玦一直努力的眨眼睛,不让泪水流出,她沉默着,被永琪拉着走到了马车旁,又回望福灵安一眼,终于上了车。 永琪又扶瑛麟上车,然后自己上车,结末掀开窗帘,向毛团吩咐了一声:“走吧!” 毛团对着永琪点点头,忙骑马到车队最前面开路,吩咐侍卫们启程。 车轮开始转动的一瞬间,琅玦的心像被碾碎了一样,碎的一片一片,泪水滚滚,顺着脸颊无止无休。她的耳边又想起那首歌“雁南飞,不知何日归!雁叫声声悲,远去不闻故人泪!酒一杯,土一柸,来年垄中难相随。冬去春回,人未回,盼归,闺中阿妹,莫把心揉碎!” 福灵安原地伫立,终于抬起了头,他望着车队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他抬头看到了天上的太阳,那一轮所有人都能共同看到的太阳。 琅玦坐在马车内嚎啕大哭,永琪看着揪心极了,却想不出一句能劝慰她的言语。她就这样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出城门,哭到天黑,白天在车上哭,夜里投宿驿馆在卧榻上还是哭,哭到哭不出来,她便目光呆滞的看天,看太阳,时不时的又哭一场,就这样从云南哭到京城。 懿泽再次来到了女君殿,恢复法力后,来到这里果然变得易如反掌。 前世,懿泽是没有来过女君殿的,因此对这里一无所知。上次进入女君殿时,因为她双目失明,殿内的一切都是由胡云川口述描绘给她的。现在,她恢复了凤凰真身,重见光明,定然要再来到女君殿一探究竟。她想亲眼看看,她看到的,与胡云川看到的,会不会有所不同。 亲眼目睹女君殿的一切,让她很吃惊,因为胡云川并没有告诉过她,历代女君的石像竟然是彩色的,与活人分毫不差。她一直以为女君殿与女神洞中的石像应该一样,只是石头的颜色。与胡云川描述相符的是,从第二位女君到第十五位女君,石像果然都是眉目清晰,美艳动人。 母神爻歌的石像,比她想象的还要磨损严重,只能看出一个大体的人形轮廓,丝毫看不出容貌,且身体也是残缺不全的,上下打量一遍,全都是凹凸不平,不知是石化之前就已经受伤到千疮百孔,还是石化后又受到重创。 懿泽将手搭在爻歌的石像上,看不到石像有任何变化,她的灵玉也没有一点感应。她无奈摇头叹息,爻歌真的已经完全是一块石头了。 她又走到第二位女君坤夏的石像前,只见坤夏左臂在胸前半弯,右臂在身后伸着,似飞天之状。懿泽将手搭在坤夏手上,果然如胡云川先前说过的那样,她们彼此两颗心中的灵玉都开始闪动。 懿泽记得蛟龙说过,龙锡杖有累世的记忆和法力,只是因为她了解的太少,以至于不能物尽其用。 于是懿泽将龙锡杖横在女君与自己之间,这时,她看到了一些列幻象,幻象中描摹了第二位女君生平所擅长的术法。她不禁为之一惊,蛟龙说的竟然是真的,可见蛟龙对梦神一族知之甚多,只可惜蛟龙并不真心对她,利用过她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为了潜心琢磨先人所留的精妙术法,懿泽在女君殿闭关了一个月,可惜她一向不怎么聪明,只能记住个大概,还是得依靠龙锡杖才能发挥先人功力。但是她该走了,她必须比永琪先一步回到荣王府,才能应对京城那些皇室的凡人所挑起的是是非非。 她默默筹划着,以后每当方便之时,仍可一步跨回此处,修炼先人术法。她希望有一天,即便不再使用龙锡杖,她也可以对先人的法力运用自如。 在离开格姆山之前,懿泽来向穆谡辞行。 穆谡惊异的问:“你还要走?我以为你对那个凡人已经死了心,这次回来便不会再出去了!” 懿泽答道:“我是凡间皇室的儿媳,是荣王妃,现在我的家是荣王府,不是这里,我当然是要回去的。” “可是人间险恶,凡人都是狡猾善变之徒,你已经受过伤了,怎么还能回到让你受伤的地方?” “你不明白,失去的越多,越不能回头。你说凡人都是狡猾善变之徒,然而我在凡间这二十余年,却受过不少凡人的恩惠和帮助。为了完成此行的使命,我连累了太多的人,如果我再放弃,不仅是我前功尽弃,连那些为我遭罪甚至送命的人都白白牺牲了。” “不……如果你继续坚持,或许会有更多的牺牲。”穆谡深情望着懿泽,劝阻道:“也许你会觉得我很懦弱,可是,懿泽,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明白,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你之前离开格姆山,说要去天宫为你母亲讨回公道,然后就再也没回来,我们当时都以为你也出事了。后来,有几个和你同辈的凤族姊妹知道了,集结了几十位神仙去天宫找你,结果连天门都没进,就被守门的大将打成重伤,扔到勒得海边上,还警告我们,若再上天滋事,一定严惩不贷!” 懿泽关切的问:“那几位凤族姊妹现在在哪?” 穆谡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你去过女神洞,难道没看出来里面的石像比原来多了很多吗?” “你的意思是,她们就这样石化了?” 穆谡点了点头,又说:“现在,勒得海再也没人去跟天神斗了,凡是去过天宫或去过人间的,除了你,都再没回来过。勒得海诸山这一辈的子孙,已经不如先前繁盛了。你这次也差点就一尸两命了,不要再回去送死了好吗?” “这些天神太过分了!越是如此,我更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凤族不是好欺负的。你等着看,总有一天,我会飞上天宫、救出母亲、重振格姆山,母神后人的威力一定会闪瞎他们的眼!”懿泽说罢,又如前世一样,态度坚决的在穆谡的期待中离开。 懿泽先来到小凉山,赎回了胡云川之前卖掉的那匹马。她记得,胡云川曾发誓在懿泽伤势痊愈之后,一定会赎回这匹马,可惜他没命来赎它了,她只好替他赎了。 牵着这匹陪伴过她和胡云川无数个日夜的马,懿泽回忆良多。她似乎又听到了胡云川的聒噪声: “我们可不止放羊,我们养的牛、马、羊,都可多了,它们满山坡的跑,那景致真的特别好看。无聊的时候,我们就数绵羊,可是每次总有羊儿在动,老是数不清楚!” “你看我这样牵马驮着你,像不像孙猴子保唐僧啊?” “我以前天天养马、贩卖马匹,可算得上是马的行家!” “喂马、洗马、训马,我都不怕麻烦,也不怕累,唯一让人难受的就是卖马,因为养马养的太久了,就养出感情来了,卖掉就变成了一件残忍的事。我爹说天长日久,习惯了就不会为这个难过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卖马那么多年,我还是不习惯,每次卖马就是舍不得。后来我发誓,再也不干这个生意了!” “它……它见证了我们两个单独相处的这段日子,是我们的证人……不对……是证马……” 懿泽很清楚胡云川对马特殊的感情,所以离开格姆山之后,她先想到的就是这匹马。可是胡云川已经不在了,对着这匹马,除了触景伤情,也就是自责和愧疚吧! 她知道胡云川是深爱着她,才会背着她走过了千山万水,磨破了鞋,磨伤了脚。尽管那个时候她黑灰的脸能把人吓个半死,尽管她当时双目失明,尽管她腹中还有一个别人的孩子,他还是用尽全力救了她,拼着生命最后的一口气,为她带来了生命之光。 她耳边依稀还回响着胡云川的告白声: “我觉得那个爱新觉罗氏的王爷配不上你,他朝三暮四,我认为你有重新选择的权利。只要你点头,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你,一生一世,绝无二心!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你的,只是不知不觉就留心到了你的许多事,记住了你说话的样子、你看人的表情、你的每一个动作……不经意间,我已经在揣测你的心思。我天生是很爱说话的,但在王府时,却有一段时间,我总不愿意多说话,就像你一样。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一直想着你,久了,我就会变成你?” “懿泽……忘了我……忘记和我相关的每一件事……善待自己……余生,你……你一定要善待自己……别人可以辜负你……但你不能辜负自己……” 懿泽的眼泪迎风而下,她曾经不屑于跟胡云川说一句话,如今却再也忘不了他,忘不了他为她无怨无悔的付出,忘不了他为她所受累而满身伤痕,忘不了他最终为她失去了原本充满生机的生命。 第二卷:荣王殇 第232、琅玦受胁暂归家,永琪御前辩罪责 因为是乾隆派人将永琪和琅玦接回的,到京城后,按照规矩,永琪和琅玦当然要先入宫拜见乾隆,然后才能回自己家。 彼时乾隆在延禧宫,永琪便带瑛麟和琅玦来到延禧宫,他们见到的,不只乾隆和令贵妃,还有叶赫那拉·敏敏。乾隆和令贵妃分别坐在榻上的茶几两边,敏敏就侍立在乾隆身旁。 原来敏敏早就派人在城门处盯梢,一旦有消息,就快马来报。敏敏得知他们兄妹行踪,先一步来到这里,候着琅玦来见。 当下,永琪、瑛麟、琅玦刚向乾隆及令贵妃行了礼,敏敏就对乾隆说:“皇上,我们家丰绅济伦想他额娘都快想疯了,请容臣妾先行带公主回府,让他们母子相见。” 琅玦听了这话,便知道敏敏没安好心。 乾隆还没应声,永琪先开了口:“夫人,琅玦也多日未见皇阿玛,还没说上几句话,回家不至于如此心急吧?” 令贵妃也附和道:“本宫也正想这么说呢!夫人再心疼孙子,也不差这一会儿吧?难道不给皇上与公主留点时间叙一叙父女之情?” 敏敏冷笑道:“娘娘真会开玩笑!公主在京城住着的时候,几个月都未必想着来跟皇上请安呢!这会儿倒要叙父女情?臣妾是不大明白!” 乾隆淡淡一笑,答道:“公主是不大亲近朕,幸而父女之间也没什么矛盾,朕自然不像夫人这般操心!夫人说是吧?” 敏敏知道这是奚落自己的话,却当没听到一样。 乾隆又说:“不过朕与永琪确实有些体己话要谈,夫人可先带公主回去,也好让朕的外孙高兴高兴。” 敏敏这才转过来,向乾隆和令贵妃行了礼,又向琅玦道:“公主,请吧!” 琅玦也向乾隆和令贵妃行了告退之礼,却将眼神递与永琪,永琪深知其意,看着琅玦被敏敏带走,心中惴惴不安。 令贵妃很是不悦,埋怨乾隆道:“皇上未免太偏心敏敏夫人了吧?延禧宫以后是不是以后都由她说了算?” 乾隆笑道:“朕不是已经替你出了一口气了吗?她在这里聒噪的很,早打发了不是也清静些吗?” “那倒也是!”令妃只好附和着笑了笑,也站了起来,道:“既然皇上和五阿哥要谈体己话,臣妾杵在这也不合适,不如去预备些茶饭,等皇上聊完了,留五阿哥和侧福晋吃了午膳再走不迟!” 乾隆点点头,令妃便也告退了。 厢房里只剩了乾隆、永琪、瑛麟三人,乾隆板着一张脸,看看永琪,问:“老实交代,为什么去云南?” 永琪答道:“回皇阿玛,儿臣这两年家事多有不顺,心里烦闷极了,才想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乾隆无奈的哼了一声,问:“出去走走需要去云南那么远的地方吗?” 永琪又解释道:“儿臣也是为了见福灵安,福灵安是儿臣的伴读,也是儿臣的挚友,少年读书时总能为儿臣解惑,所以每当困惑时,便想和他谈谈。自他去云南戍边,相见无期,儿臣甚是想念,一时感情用事,私自离京,请皇阿玛责罚!” “真的是你想见福灵安?” “是的!”永琪回答的语气很肯定。 乾隆淡淡一笑,问:“那你为什么要带着琅玦啊?” 永琪答道:“此去云南,路程遥远,一个人未免无聊。自碧彤去后,儿臣与懿泽多有不和,适逢胡嫱有孕在身,路上无人作伴,才想起来琅玦。正好她也常日无聊,就一起走走。” 乾隆当然不信永琪的话,但仍然点点头。永琪也知道乾隆不会信,但表面上只能这么说,只要富察家不闹腾,乾隆才懒得追究琅玦和福灵安之间到底有没有私情呢。 乾隆似笑非笑,问:“你称病请假不上朝,带着妹妹私自离京,跑到云南那么远的地方,一去就去了半年多!这已经很过分了,你居然还不慎落入缅甸人手里?兆惠请命去救你,受了伤到现在还没康复!你说,按照大清律例,朕该怎么责罚你呢?” “兆惠将军至今还未康复?”永琪吃了一惊,忙长跪向乾隆叩拜,道:“儿臣知错,皇阿玛要如何责罚儿臣,儿臣都无话可说,恳请皇阿玛恩准儿臣能在治罪前去看一看兆惠将军。” “你还是别去看了,太医院说兆惠需要静养,不宜多动,但他的为人,只要还有一口气,见了你哪肯躺着不动?必然要下床三跪九叩!朕上次去看他,已经影响了他的休养,你就省省吧!”乾隆说完兆惠的病情,原本瞪着的眼睛忽然又眯出笑意,道:“兆惠对朕说,你在缅甸王宫虽然处境窘迫,却丝毫不失皇子风范,时时处处维护大清的尊严,还说动了缅甸的公主和一个颇受国王信任的笔帖式,协助你脱离掌控,把缅兵截断在国门之外!朕虽然生气,却也很欣赏你!” 永琪沮丧的低着头:应声道:“是兆惠将军太抬举儿臣了,其实儿臣很没用,反而给皇阿玛和将士们带来麻烦,儿臣惭愧极了!” 乾隆下榻,走到永琪面前,扶起了永琪,笑道:“缅甸那些贼寇,屡次骚扰大清边境,朕早就想收拾他们了,这仗也不是为你才打的,你不必过多自责。只不过,你若真落在他们手里,朕还真是进退两难,哪敢果断出兵?” “皇阿玛若为儿臣一人延误军机大事,儿臣岂不成了大清的罪人?” “你是差一点成了大清的罪人,但毕竟是差一点嘛!”乾隆笑了笑,拍着永琪的肩膀,笑道:“没得到你获救的消息之前,朕寝食难安,睡不着的时候,朕也想了许多事。朕纵然为一国之君,身边哪个人能比得过你?朕永远不会忘记圆明园那场大火,你是如何冒着生命危险把朕给背出来的,你被烧伤、砸伤,每一处伤,朕都看的清清楚楚。其实,如果朕在那场大火中丧生,现在坐在朕这个位置上的人,应该就是你了!你既然可以为了朕把生命和皇位都置之度外,那么朕无论到了任何时候,也都是不会放弃你的,哪怕是背上昏君的千古骂名!” 永琪听了乾隆这番话,顿时感动极了,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的震撼,只是软绵绵的叫了一声:“皇阿玛……” 瑛麟在一旁默默听着,心想,乾隆既然对于永琪救自己的事记得这么清楚,那也应该时刻不会忘记纵火害他的人是谁吧?照此揣测,乾隆不会是她永远的靠山,而她倒极有可能是乾隆的工具。 乾隆又接着对永琪说:“朕料想你一定是郁闷极了才会跑到云南,那段时间,因为看不惯胡嫱,朕对你苛责的可能是过了头,后来细想,为一个小妾如此,实在不至于。看在胡嫱为朕生了孙女的份上,朕就不追究她以前那些事了!” 听到“孙女”二字,永琪楞了一下,他在外面久了,不曾仔细计算过年月,胡嫱早该过了产期了。 “你应该还没见过你的女儿,不过朕已经替你去看过了,胡嫱倒挺擅长养孩子,养的白白胖胖,很是可爱!”乾隆说的笑意盈盈,问:“怎么?是不是想立刻回去见一见?” 永琪竟然有点畏惧回去见胡嫱,他不仅错过了胡嫱生养孩子的不易,更重要的是,他们见了面一定会提到胡云川,如果胡嫱知道胡云川死了,大概也恨不得掐死他吧! 乾隆又问:“对了,懿泽去哪了?她不是也去云南找你了吗?如今你和瑛麟回来,怎么没见她?” 永琪不知如何解释懿泽的事,只好简单作答:“她……她不愿与我同行,不过,她应该也回来了……” 乾隆有些不解,闷闷的问:“她既然愿意跑去找你,你们之间应该和解了吧?为什么还不愿同行?” “这……是儿臣不够懂得相处之道吧……家长里短,也说不清,皇阿玛还是不要过问了……”永琪怪怪的笑着,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瑛麟突然跪下,向乾隆道:“皇阿玛,是我一时冲动让人射死了胡云川,王爷当时没有拦住,表姐亲眼目睹了此事,继而生恨,才与王爷又疏远了,臣妾有罪,请皇阿玛降罪!” “瑛麟!”永琪愣住了,他不想往下说的原因,正是因为不想提到胡云川,把胡云川的死和懿泽的恨意放在一起讲出来,乾隆一定会怀疑懿泽与胡云川之间的关系。 乾隆惊讶的问:“胡云川死了?” 瑛麟点点头,又抬头对永琪说:“臣妾知道王爷不想提及胡云川,可等回到王府,表姐和胡格格,哪一个不想为胡云川讨回公道?不及早向皇阿玛陈情,亲审此案,难道还要等到一纸诉状递到顺天府衙吗?到时候,只怕王爷想瞒的事,更会传遍大街小巷,闹得满城皆知!” 永琪不做声,无奈的沉默着,他也情知懿泽和胡嫱都会因胡云川之死记恨自己,尤其懿泽,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胡云川死了,懿泽因此生恨?”乾隆点点头,冷笑了几声,道:“朕明白了!” 永琪忙解释道:“皇阿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懿泽其实……” “不必说了!”乾隆摆摆手,打断了永琪的话,道:“你去云南之前很郁闷,最主要是在郁闷什么?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和胡云川在府里大打出手、最后把他撵出去的事儿吗?” 永琪又无奈的沉默了。 乾隆笑问:“你是什么人?前朝、后宫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你不知道吗?你府里那么大动静,还指望传不到墙外?” 永琪辩解道:“那不过是胡云川的一厢情愿罢了!懿泽始终都安分守己,从没有半分越礼之举!” “是吗?”乾隆忍不住又笑了,指着永琪道:“你是朕的儿子,朕还不知道你?你如果真的相信懿泽和胡云川清清白白,岂能眼睁睁看着胡云川死在你面前?” 永琪无法作答,他心里乱极了。 乾隆又对瑛麟说:“你起来吧!” 瑛麟低着头,答道:“臣妾有罪,不敢起来。” “你弑君篡位的时候都没想着认罪,这会儿倒认起罪来了?”乾隆看着瑛麟,笑了一笑,道:“朕听兆惠说,这次救永琪,你功不可没。胡云川本来就是戴罪之身,又以下犯上、妄图诱拐王妃,死了也是罪有应得,朕不但不会罚你,还要嘉奖你!” 瑛麟听乾隆如此说,才站了起来。 永琪感到惴惴不安,心里一阵不舒服,突然又为胡云川辩解道:“胡云川也参与了救援,他也有功!” 乾隆答道:“如果不是看在他救你有功的份上,他的罪够诛满门了!” 永琪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但他知道,有了乾隆的这个处事方式,等他回家见到懿泽,处境只怕会比之前还糟。 乾隆又对瑛麟说:“你回去后,把朕的话捎给懿泽和胡嫱,她们哪个要想为胡云川讨回公道的话,就找朕来讨!” 永琪看到乾隆如此偏袒瑛麟、轻视懿泽和胡嫱,十分不快,不想继续呆在这儿,突然向乾隆拜别道:“皇阿玛,儿臣想早点回去看看还未见过面的女儿,就不陪您和令贵妃用午膳了!请准许儿臣告退!” 乾隆还没发话允准,永琪就自行退出去了。 永琪一直惦记着懿泽,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回来,很想早点回府确认一下,也想看一看胡嫱和女儿。但是,他还记挂着另一件事,就是琅玦被敏敏带走了,只怕要算总账。事有轻重缓急,不及多想,他先往学士府奔去。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敏敏当然不肯在外人面前说自家的丑闻,因此婆媳二人同坐马车回家的一路,都异常安静。 等到了学士府,敏敏的脸色就变了个样,话不多说,直接带着琅玦到了祠堂门外,让人打开了祠堂的门。 随侍的人罗列两旁,敏敏也站在一侧,不言不语,却盯着琅玦。 琅玦猜到敏敏大约是要她到祠堂向祖宗赔罪,可既然敏敏都没有进去,她也就站在那儿不动,佯装不知的问:“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敏敏冷冷答道:“公主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才算得上体面,应该不需要我来教吧?” “母亲方才在皇阿玛面前说是要带我回来见孩子的,一进门却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我能不能以为这算是‘欺君’呢?”琅玦的神情,趾高气扬,这几年见惯了敏敏的强势,她已经不似刚嫁过来时那么惧怕了。 “你要见儿子是吧?行!我就带你去见!”敏敏招了招手,随侍的下人们复又带着琅玦离开了祠堂大门,跟着敏敏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到了一个精致的小院落里,敏敏又让人守在院门外,只带琅玦一人走了进去。琅玦跟着敏敏,往里面去,看到一片草丛,有两个孩子坐在草地上相互往脸上贴泥巴,彼此嬉笑,玩的很开心。奶娘和丫鬟们站在一旁,草丛外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的,是福隆安。 福隆安看到琅玦,惊讶了一下,正要站起来,忽而好像又想起什么,便没有再站起,还似方才一样坐着看两个孩子嬉戏。 敏敏满面堆笑的看着琅玦,别有用意般的问:“敢问公主,你知道眼前这两个孩子,哪个是你的儿子吗?” 孩子年纪越小,成长的速度越是惊人。琅玦离开京城已经半年多了,况且此前与丰绅济伦相见的次数也不多,一般都是家宴、或是福隆安带丰绅济伦去公主府的时候,才见一面,说几句话。眼前这两个孩子,年纪相仿,个头身形都相差不大,脸上又都满是泥巴,琅玦盯着看了半天,还是不敢很肯定自己的眼神。 敏敏又问:“怎么?看不出来?” 琅玦不答,福隆安长叹一口气。 敏敏大笑起来,摇头叹道:“哎哟哟,真要笑死人了!竟然有亲娘站在眼前认不出自己的儿子?” 敏敏笑的合不拢嘴,样子十分夸张,照料孩子们的奶娘丫鬟们也都有些忍不住想要发笑。 福隆安恼羞成怒,将手中正在看的书摔在了地上。 敏敏终于闭了嘴,下人们也随之安静了。 琅玦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向其中一个孩子摆手,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问:“阿伦,是你吗?” 丰绅济伦站起看着琅玦,却没有应声,像是有些怕生,忽然一溜烟跑到敏敏身旁,抱住敏敏的腿,仰头叫道:“奶奶抱!” 敏敏便抱起了丰绅济伦,用手绢给他擦脸,一脸惋惜的叹道:“唉!总算是没认错,可惜这孩子却不认识你了!” 另一个孩子也跑来抱住敏敏的腿,大叫:“额娘,我也要抱抱!” 琅玦意识到,另一个孩子是福长安,她竟然一点也不认识。面对此情此景,琅玦没有了方才的气焰,也陷入了尴尬之中,富察家门内果然没有一个她想看到的人,她转身往外走去。 “你给我站住!”敏敏追了出来。 琅玦虽然站住,但并不回头,爱答不理的问:“孩子我已经见过了,我该回去了,母亲还有什么事吗?” “回去?你要回哪去啊?” “当然是回公主府了!” “公主过分了吧?”敏敏走到琅玦面前,斥问道:“你私自离京几个月,连句交待的话都没有,就准备拂袖而去?你是不是觉得只要皇上不追究,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你当富察家没人了是吗?” 琅玦不答。 敏敏狠狠的斥责道:“你自己跑到云南去逍遥快活的时候,知道我们如何吗?老爷连门都不敢出,去上朝都要掐着点,一散朝就赶紧走入,连路上碰到同僚都要躲得远远的,就怕跟人家搭话!还有前些天隆儿过生日,那札兰泰死皮赖脸的硬是要送礼,还当众打开礼盒,知道礼盒里面是什么吗?” “额娘!不要说了!”福隆安从里面追了出来,抓住了敏敏的胳膊。 “府里哪个人没看见,凭什么不让她知道?”敏敏甩开福隆安,朝琅玦喊道:“那里面可是好大一顶绿帽子!隆儿憋屈极了,喝了闷酒,掉进河里,差点淹死!你却一点也不知道!” 第二卷:荣王殇 第233、琅玦探子险遇害,永琪霸道力护妹 琅玦还是不做声,但脑海中已经想象得出札兰泰送绿帽子时,富察家会是怎样一个场景。 敏敏继续指责道:“我们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怎么会娶了你这种儿媳妇?” “说够了吗?”琅玦回头,冲着敏敏和福隆安喊道:“谁愿意做你们家的媳妇?谁叫你们八抬大轿抬我进来的?有本事休了我啊!” 敏敏冷笑着问:“休了你?好成全你跟人私奔啊?你休想!你就算死,也得是以隆儿妻子的身份死去!” 福隆安皱着眉头问:“额娘,何必要说这样的话?” “在富察家,一切由我说了算!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敏敏习惯性的显摆着自己的威武,向随行侍从吩咐道:“将公主请回祠堂去!” 侍从们拖住了琅玦,琅玦又甩开侍从,向敏敏道:“不就是要我向祖宗赔罪吗?我自己有腿,能走过去,不需要人扶!” 说罢,琅玦快步走回祠堂门外,敏敏与侍从们都跟随在后。与方才不同的是,福隆安也跟着过来了。 琅玦亲自推开了祠堂大门,一进门,她吓了一跳,里面房梁上竟然悬挂了一条长长的白绫。她猛然明白过来,原来敏敏不是让她来跪祖宗的,而是要她在祖宗面前以死谢罪。她又退了出来,看着敏敏,问:“你好大的胆子,我乃大清当朝公主,生死岂能由你来定?” 福隆安不解的问:“什么意思?” 敏敏笑道:“公主既然出身高贵,自然也是饱读诗书,用不着我来教你什么叫做三从四德!今天不是我来决定公主的生死,而是公主回京后听到了太多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不能容忍,因此要以死明志,自证清白!” 琅玦恨恨的瞪着敏敏,问:“你想用我的死来换你儿子的名声?” 敏敏淡淡答道:“公主是明事理的人,应该懂得生死事小,失节事大!我敬你是一位公主,请你最好自行了断,免得下人毛手毛脚的怠慢了公主,那就不太好了!” 福隆安向祠堂内探头一望,也看到了白绫,心如明镜,忙劝阻道:“额娘不可!公主年轻,难免有过失,请您看在她生下丰绅济伦的份上,放过她这次吧!” 敏敏反劝起福隆安来:“你懂什么?你知道一个人的名望对前途有多大的影响吗?你还没有开始走仕途,你的声名就被她毁了!连丰绅济伦将来的前程都会因此受到影响!如果她自缢明志,你们父子或许还能保留一些颜面,如果她继续活着,你信不信,以她的个性,一定能做出更加不堪的事,到时候,你后悔就晚了!” 福隆安听了,又看了一眼琅玦,不知何去何从。 琅玦望着身边这一群人,心中已恨得咬牙切齿,却做出一副洋洋自得的姿态,指着丰绅济伦所在院落的方向,向福隆安道:“你在考虑丰绅济伦的前程?我老实告诉你吧,他压根就不是你的儿子!” “你……”福隆安举起手掌,站在琅玦面前,两人相互恶狠狠的瞪着对方,片刻,福隆安又放下了手,转身往外走去。 敏敏下令道:“来人呐!送公主向祖宗请罪!” 福隆安刚迈出几步,又停住了,也不敢回头,耳朵却听到了那些常日侍奉敏敏的贴身仆妇将琅玦押进祠堂。 琅玦拼命的挣脱,却还是被两个强悍的妇人用白绫缠住了颈部,往两边一起拉。琅玦的脚踢腾着,将鞋子都蹭掉了也无济于事。 福隆安听着琅玦挣扎着撞到门板、桌子的声音,战战兢兢的出了一身冷汗。他闭上眼睛,听着自己的心跳,忽然猛地感到自己被撞到了,睁开眼一看,原来是福康安从外面闯了进来。福隆安回头望时,福康安已经慌慌张张的推开了祠堂的门,一脚一个踹倒了那些正在对琅玦动手的仆妇,扶起了倒在地上的琅玦,琅玦眼睛似睁似闭,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 “二嫂!二嫂!”福康安抱住琅玦摇晃着喊了几声,琅玦终于睁开了眼睛。 敏敏惊讶的问:“康儿,你不是上学堂去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如果我今天去上学了,回来看到的是不是就是二嫂的灵堂了?”福康安抬起头,用锋利的目光看着敏敏。 敏敏没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居然会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瞬间也一肚子火气,斥责道:“你小小年纪懂什么?你知道她有多出格吗?” “我不知道!”福康安也朝敏敏吼道:“我只知道额娘一向不喜欢大哥,所以只要谁站在大哥那边,就都是额娘的敌人!我和大哥二哥一样,敬额娘爱额娘,就算觉得额娘有所偏颇,也都不去计较,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你根本不值得我们尊敬,不配做一个母亲!” “啪”的一声,敏敏甩给福康安一个耳光,又向人吩咐道:“把三少爷给我拉到外面去!” 几个被福康安踢倒的仆妇又站了起来,拖住福康安。福康安这年毕竟才刚十岁,奈何体力不济,还是仆妇们被拉出了祠堂。 祠堂的门被锁住了,福康安踹门踹不动,回头看到了福隆安。他瞪着福隆安,怒吼道:“二哥,你为什么不救二嫂?她是你的妻啊!你怎么可以眼睁睁的看她被勒死?我简直看不起你!” 福隆安不做声。 福康安又去踹门,大喊:“开门!给我开门!” 里面传出了琅玦微弱的呼救声:“三弟,救我……” 福康安撞门撞不开,灵机一动,放声大喊:“来人啊!有人要杀公主!公主被谋害了!来人啊!” 福康安四面疯跑喊叫,跑出了祠堂的偏僻小院,喊的人尽皆知。 敏敏慌了神,忙让人打开门,出去追福康安。 福康安正往外跑,听见有人层层往内传报:“荣郡王驾到!荣郡王驾到!” 福康安一溜烟跑向永琪,拉住永琪的手说:“五阿哥快跟我来!他们要杀二嫂!” 永琪惊慌的跟着福康安,来到祠堂外面的小院。 敏敏等人看到永琪,只好放开琅玦,带着福隆安等向永琪行礼。 永琪奔入祠堂内,抱起琅玦,琅玦虽然睁着眼睛,却脸色煞白,不能言语,只望着永琪流泪。永琪回头瞄准敏敏,问:“是谁敢对公主不利?” 敏敏原以为,此刻永琪被乾隆问责,应该许久都不能脱身,哪想到这么快就跑出来了,于是斜着眼,敷衍般的解释道:“王爷误会了,是公主自己听到了下面人乱嚼舌根,不堪羞辱,才要在祖宗面前以死明志,我拦也拦不住。” “额娘撒谎!”福康安指着动手的几个仆妇,道:“我亲眼看到她们用白绫缠住二嫂的脖子,额娘和二哥都看着呢!谁都没有阻拦!” 永琪听了,怒上心头,冷冷的说:“那就把这几个下人拉出去,乱棍打死!” 动手的仆妇们纷纷跪在永琪面前,跪求饶恕。 敏敏望着永琪,似笑非笑的说:“王爷可看清楚了,这里是学士府,不是荣王府。王爷纵然是天之骄子,也不该干涉老身的家务事吧?” 永琪扶琅玦坐好,站起走出祠堂,走到敏敏面前,一身霸气,厉声问:“今天我还非要管了,怎么样?” 敏敏冷笑道:“那老身就要与王爷理论理论了,公主已为人妻、为人母,不好好的在家相夫教子,却大老远跑出去与人私会,大伯子和小婶子在一个屋檐下共处了几个月,如此败坏门风,难道还有理不成?” “哪个大家子里面没有几件龌龊事?既然夫人如此喜欢听信底下人嚼舌根,那本王不妨也来讲一件宫人们闲聊的趣事!”永琪学着敏敏的语气,冷笑着说:“巧得很,本王在延禧宫听到的一件趣事竟然与夫人有关,都过去十一年了,居然还有人记得十分清楚!夫人想不想本王说给令郎听一听呢?” 敏敏显然是吃惊了一下,但又很快继续摆出那副高傲的姿态,却更像是在掩饰心虚,慢悠悠的笑着:“老身年轻时是经常与夫君不和,后宫那些人,闲来就爱制造事端,即便有人传说什么,也不过是谣言,不值得王爷一提!” “同为谣言,那些勾当若都不值一提,今日这些事可就连鸡毛蒜皮都算不上了!公主不过是陪我出去走走,就算见到了什么人,也不过都是陪我见的而已,夫人难道以为公主陪伴本王左右,也有辱门楣吗?” 敏敏无法应答永琪这番质问,但心中仍然十分不服,转而改口道:“不敢,王爷金尊玉贵,说什么都是对的,老身无可奈何。但富察家需要一个上能侍奉公婆、下能教养子孙的媳妇,既然公主要忙于陪伴兄长,无暇顾家,那老身不得不为隆儿另娶一房媳妇。这件家务事,王爷是不是也要过问呢?” 永琪听了敏敏这般挖苦,怒气更盛,突然狂吼道:“谁爱管你家那档子烂事?你神气什么?你觉得自己背后很有人撑腰是吗?我告诉你,有我在一天,哪个敢欺负到我妹妹头上,我不管他是战功赫赫的国公、还是什么一品诰命,我都有本事叫他身败名裂!你信还是不信?” 敏敏被永琪这突如其来的发怒吓了一跳,料想永琪既然能这么快从宫里出来,自然意味着乾隆并没有惩治之意,私自离京到云南这么大的事都能被纵容,可见乾隆对永琪的宠爱非同一般。她心下思索一番,为日后打算,心里再怎么委屈也不能正面与永琪撕破脸,于是又陪笑道:“王爷莫要动气,老身也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即便是隆儿再娶,那也是侧室,对公主只能恭敬,岂敢欺凌?您想想看,这公主一年到头都住在公主府,我们家隆儿也不能总一个人守空房吧?” “你爱娶哪个娶哪个,我只管我妹妹!从今往后,琅玦是要住在公主府还是来这里看儿子,都由她自己决定,若是她再有什么‘想不开’,或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要你们满门来陪葬!”永琪一身霸气,目光扫过敏敏,又扫过福隆安,他又走回琅玦身边,扶起琅玦,也不指名的吩咐道:“给我备车,我亲自送公主回公主府。” 敏敏忙应声,让人去牵马套车,又吩咐福隆安送一送永琪和琅玦。 福隆安看起来不是很情愿,勉强跟在永琪后面走出来,送到前院,看到马车便停住了脚步,却没一句相送的言语,像个木头人一样站着,眼内无神,并不看马车或哪个人。 永琪先将琅玦扶到了马车上,自己又下来,走到福隆安面前,问:“你觉得自己很委屈是吗?” 福隆安不答,也不看永琪。 永琪又说:“我知道你在憋屈什么,但你应该了解你大哥的为人,就算再大的诱惑、再大的威胁,他永远都不可能做出越礼的事。” “别提我大哥,我最恨的人就是他!都是他主张了这门婚事,让我连一个普通人都做不了!琅玦后悔嫁,我还后悔娶了呢!”福隆安像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突然宣泄出来。 永琪听到这种责怪,可笑又可气,他想起福灵安被迫了离家的苦楚、戍守边关的危险,更加不忿。他抓住福隆安的衣襟,斥责道:“你把责任推得可真干净!都怪福灵安主张了这门婚事?太后为琅玦择婿的时候,你没有递名帖吗?如果不是因为你喜欢琅玦,如果不是你娘想让你成为额驸,福灵安怎么可能为你做媒?福灵安为了避嫌,牺牲了多少,你不清楚吗?” 福隆安又不答。 “就算你大哥做了媒,你奉旨娶了亲,难道圆房也是别人替你做主的吗?”永琪松了福隆安的衣襟,仍是气势汹汹的理论着:“既然琅玦能为你生下儿子,就说明她曾经是想放下福灵安、真心跟你过日子的。你觉得你们之间过不好都是因为福灵安,可在我看来,最大的问题都是因为你有一个过于强势的母亲!还有你的愚孝!” 福隆安还是没有说话,却抬头挺胸的把目光投向一旁。 永琪用一种不屑的眼光看着福隆安,冷笑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儿子都那么大了,你身上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你能在这儿锦衣玉食、安稳度日,是因为你有一个军功卓著的父亲、和一个正在为国卖命的大哥!你唯一的俸禄还是顶着和硕额驸的名分!你不觉得自己在吃软饭吗?自古美女爱英雄,就算琅玦看不上你,也是你活该!” “你又能好到哪呢?”福隆安也冷冷的笑着,问:“你的俸禄不是来自你的身份吗?你那么有本事征服女人,怎么连自己老婆都管不住?要不要我把别人送来的那顶绿帽子转送给你啊?” 只不过三言两句,福隆安就堵住了永琪的一大堆慷慨陈词,让永琪无语应答。 “你的那些恐吓,也许能吓得住额娘,但于我无用!名声被作践到这个地步,活着都未必比死了的好,还谈什么好好过日子?你要走就赶紧走,这儿不欢迎你!”福隆安撂下这两绝,便转身往回走,也不管永琪还有没有离开。 被人戳脊梁骨的滋味是真不好受,永琪手脚都冰凉了,却只能假装像没事人一样。永琪先将琅玦送回公主府,又让人召来御医为琅玦把脉,确认琅玦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 公主府的丫鬟们备了一些膳食,永琪亲眼看着琅玦吃下,自己也随便用了些。看琅玦气色恢复了点,永琪又替她忧心另一件事,问:“你婆婆说要给福隆安娶侧室,你听见了没?” 琅玦点点头。 “不知道她是故意用那话来气我,还是当真的。” 琅玦微笑着,反而安慰永琪道:“五哥,你不要为我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了,他娶了别人也好,这样他们母子的注意力能分在另一个人身上,或许还能少找我麻烦。我和福隆安到这个份上,也只能是名义上的夫妻了,我连他的面都不想见,又何必管他会不会娶别人呢?” 永琪还是忧思满面,道:“可他如果真的娶了别人,那个新人很可能会视你为敌,女人之间的斗争太可怕,我不可能不担心你。” “我不是还有你吗?你可是皇阿玛心中的储君,有你在,谁不忌惮三分?再说还有皇额娘,她也会为我做主的!”琅玦努力的笑着,望着永琪,说:“五哥,有你这么个好哥哥,我真的好感动。可是我知道,你家里也有好多麻烦事等着你回去处理呢,你再不回去,天都要黑了!” 永琪抬头看了看窗外,夕阳西下,的确已经不早了。 琅玦笑道:“你先回去吧,我今天太狼狈,等我好些了,就去看看我那个刚出生的小侄女。” 永琪点点头,辞别琅玦回荣王府去。 第二卷:荣王殇 第234、胡嫱抱屈无奈何,懿泽犯上遭罢黜 先后在学士府和公主府耽搁了太长时间,也不止是因为永琪担心琅玦。永琪回家的心是矛盾的,他想回去,又怕回去。家里有他想见到的人,可是家,早就没有了温馨的样子,实在不像个家。 永琪还没到荣王府门前,就看到卓贵在门口东张西望。 永琪忙下了马,问:“福晋回来了吗?” 卓贵焦急的答道:“福晋和侧福晋都回来了,连皇上都来了!你可算回来了,奴才差点都又要去找你了!” “皇阿玛和瑛麟一块从宫里过来了?”永琪纳闷的问着,一面让人牵走了马,走进府内。 卓贵跟在永琪身后,边走边说:“不是,皇上才刚来!侧福晋早就回来了,一回来就跟奴才说皇上要问你的话还没问完,十有八九会过来,叫奴才赶紧找你回来。可奴才哪知道王爷去哪了,去了公主府,公主府的丫鬟说还没见着公主,更没见过王爷,然后奴才又……” “别说你了,皇阿玛现在在哪?”永琪打断了卓贵的话。 卓贵道:“应该是去福晋那儿了,因为福晋没来接驾,只有侧福晋和胡格格接驾,侧福晋叫奴才出来找王爷……” 永琪又没等卓贵说完,飞一般的跑到了芜蔓居。 卓贵只好屁颠屁颠的跟着,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永琪跑进芜蔓居,只见乾隆坐在院中的一把椅子上,胡嫱眼圈红红的,和瑛麟分别侍立在乾隆两旁,却不见懿泽,还有十余名侍卫站在乾隆对面,正是被瑛麟带到云南的那些侍卫。其中一个侍卫正在叙述着:“胡爷在随兆惠将军和侧福晋救出王爷那天突然不见,后来却与福晋一起出现在军营……” “皇阿玛!”永琪走了进去,到乾隆跟前行礼道:“儿臣未能恭迎皇阿玛驾到,请皇阿玛恕罪!” “你回来了?”乾隆望着永琪,似笑非笑的问:“你不是回来看女儿的吗?去哪了?” 永琪老实交代道:“去看四妹。” 乾隆点点头,却并不过问琅玦的事,乃自言道:“朕是特来为胡云川一案主持公道的,免得你的妻妾在家里打起来,你招架不住。为示公正,让目睹此事的局外人来陈述案情经过,不算偏颇吧?” 永琪没有理由反驳乾隆的这种审案方式,只好默认了乾隆的说法,道:“有劳皇阿玛。” 乾隆向侍卫们吩咐道:“拣重点,往下继续说。” 侍卫又道:“后来胡爷又带走了福晋,是因为福晋被雷劈成了重伤。再后来就是王爷和侧福晋寻找福晋到了一座山,叫格姆山,得知福晋和胡爷已在山上住了多日,被山下村民视为夫妇。胡爷还将王爷推入水中,侧福晋为王爷鸣不平,一时气恼,才令放箭射死了胡爷。然后福晋变成了一只五彩的凤凰,将胡爷驮起飞到山上去了。” “懿泽被雷劈过?还变成凤凰?”乾隆惊异的看着永琪,问:“事情是这样吗?” 事已至此,永琪也无法在乾隆面前隐瞒懿泽的真实身份,答道:“是的,懿泽是神,而非凡人。” 乾隆吃惊了一会儿,他慢慢靠在椅子背上,恍然之间又想起许久前太后所说的关于先帝的死因,太后亲眼目睹,先帝被自己的私生女丹阳所杀,关键问题是,丹阳不是凡人,所用兵器是龙锡杖,而今龙锡杖在懿泽手中,懿泽也不是凡人……这一切应该不是巧合,当年乾隆试探懿泽时,就疑心懿泽是认识丹阳的,今日看来,恐怕不止认识,且关系非同一般。如此想来,乾隆更认可了当年太后的看法,懿泽绝不能做皇后,甚至不应该留在永琪身边。 永琪的耳边传来胡嫱的哽咽声,想必是哭了不止一次了,他觉得自己应该面对胡嫱,甚至希望胡嫱能给他一些惩罚。他走到胡嫱身边,伸手去抿胡嫱脸上的眼泪。 胡嫱一改旧日对永琪的黏绵柔情,推开了永琪的手。 乾隆看见胡嫱对永琪这般态度,自然是不高兴的,带着责备之意提醒道:“胡格格,侍卫们都言辞一致,你也听到了。你哥哥以前都做过什么,你应该心里有数,这次,他敢打朕儿媳妇的主意,属实是色胆包天,还多次以下犯上,落得这个下场,也是罪有应得。朕念在他曾救驾有功,对他的家人不予追究,你还有什么话说?” 胡嫱泣不成声,泪光中满满的怨恨,一言不发的看着陈瑛麟。 乾隆又淡淡的笑道:“胡格格,朕能用今天这样的态度对待你,完全是看在你为朕生下孙女的情分上。你是什么出身、怎么进的荣王府、身上又背了几条罪状,可不要忘了!若是你不知好歹,做出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可别怪朕翻脸无情,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 胡嫱没有应答乾隆的话,带着满腹委屈,哭着跑了出去。 “嫱儿!”永琪望着胡嫱的背影呼唤了一声,心中充满了无奈与愧疚,但他没有追出去,不会因为惧怕乾隆,而是因为他还没见到懿泽。 乾隆问:“懿泽呢?怎么还没出来?” 瑛麟答道:“回皇阿玛,臣媳刚去过她房里,但她不在。听府里的人说,昨天明明看到她牵着一匹马回来了,后来也没见出去,却不知她去了哪。” 乾隆笑道:“是不是有什么心虚的事,成心躲着朕?” “懿泽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心虚’二字,她一定就在府里。”永琪想了想,懿泽有神力,根本无需骑马,却带回一匹马,必定意义非凡。他跑到了马厩,果然看到懿泽在里面洗马。 懿泽的肚子比临产的孕妇还要大,行动已经十分不便,她无法下蹲,竟然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梳理着马的皮毛。 “懿泽!”永琪进了马厩,看着懿泽的肚子,问:“你都这样了,为什么要做这么累的活计?” 懿泽不答。 永琪又问:“这匹马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懿泽还是不答。 “不要洗了!”永琪抓住了懿泽的手,懿泽的手又是冰凉的。永琪忽然想起懿泽自称是一具尸体,心里一阵发毛。 懿泽问:“王爷有事吗?” 永琪道:“皇阿玛来了,在你院子里,大家都找不到你。” 懿泽还似在云南时那般,态度总也平静着。她放下了抹布,随永琪一起回到芜蔓居,见到了乾隆,也不言语,略略一拜。 永琪拜道:“皇阿玛,儿臣把懿泽带过来了。” 乾隆看到懿泽腹部隆起到飞一般的程度,瞪大了眼睛,惊讶的问:“你有身孕?” 懿泽仍如同无事人一般,道:“皇上专程到这儿,只是为了问这么一句话吗?” 乾隆坐正,向下人们摆手,道:“都退下!” 卓贵带着所有丫鬟、侍卫都出去了,陈进忠也带着随侍的太监退下,只有永琪、懿泽、瑛麟陪伴在乾隆身边。 避开外人,自然是为了讲一些不可告人的话。乾隆向懿泽道:“朕知道福晋性情孤傲,一向直来直去,朕也不必拐弯,你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跟胡云川到底有没有私情?” 永琪忙阻拦道:“皇阿玛,你不可以这样问懿泽!懿泽当时受伤被胡云川带走,是儿臣准许过的!” “朕是在问她,不是问你!”乾隆打住了永琪的话,又把目光瞄准懿泽,道:“皇室血脉,容不得半点混淆,你腹中的孩子,是永琪的吗?” 永琪又抢白道:“皇阿玛!儿臣不允许任何人质疑懿泽的名节,这是对儿臣的羞辱,也是对懿泽的羞辱!懿泽的孩子,只可能是儿臣的孩子。” 懿泽看了永琪一眼,带着戏谑的腔调问:“王爷怎么就敢那么肯定?” 永琪答道:“我相信你的为人,也相信我们之间的情分。” 懿泽又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杀胡云川?” 永琪低下了头,目光闪烁,低声的说:“我……我不是成心的……我也不想他死……” “可你还是让他死了。”懿泽望着永琪,虽然是在为生死命案理论,她的脸上却看不出半分波澜,淡淡道:“凭你们那些人,是杀不了胡云川的。他会死,只是因为当时太心急,你知道他在急什么吗?” 永琪不能答,他记得当时胡云川跑的很快,确实是一副心急的样子,他那时以为胡云川是因为想躲开自己才要跑,后来隐隐感觉到并非如此。 “他是在急于救这个孩子。”懿泽指着自己的肚子,自答自问,又对永琪说:“他先是为了救我而费尽心力,后来为了救这个孩子豁上了自己的命!但他本可以不死的!是你的疑心、你的嫉妒心杀死了他!” “对不起……我真的不想他死,我很难过,很自责,如果能救活他,我一定会尽力,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永琪眼神慌乱,不敢抬头,他一直在深深自责着,对胡云川、对懿泽都充满愧疚。 “不知道该怎么办?”懿泽轻蔑一笑,道:“我教你一个办法,你可以为他偿命!” 永琪突然抬起了头,看着懿泽,他难以置信,最心爱的人给与他的指示,竟然是叫他去死。 “放肆!”乾隆愤怒的站了起来,向懿泽吼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逼朕的儿子为那个奸夫偿命!朕要诛你九族!” “那就请皇上言出必行!”懿泽利索的回应着,她望着乾隆,泰然自若,问:“这个九族要怎么算呢?王爷是臣妾的夫君,必然在九族之内,皇上是臣妾的家翁,也在九族之内,所有的皇子公主,也都在九族之内了?请皇上尽快下旨,臣妾迫不及待!” 乾隆瞪着懿泽,沉默片刻,高呼:“陈进忠,过来!” 陈进忠忙从院外进来,到乾隆面前跪下。 乾隆道:“给朕记下,荣郡王福晋索绰罗氏,出言不逊,冒犯君威,即日起废除所有名分,贬为庶人,待诞下皇孙,立即逐出荣王府。” 永琪为懿泽辩护道:“皇阿玛,懿泽是儿臣的发妻,怎么能说废就废?” 乾隆答道:“朕如果不废除她,你迟早栽到她手里!” 瑛麟上前求情道:“皇阿玛息怒,表姐是嫡福晋,掌管王府事务多年,王府哪能离的了她?” “管家有何难?”乾隆冷笑几声,又说:“进忠,再记下,荣郡王侧福晋万琉哈氏,贤良大度,救援荣王有功,即日起抬为嫡福晋。” 瑛麟忙跪下,道:“谢皇阿玛恩典。” 乾隆不再多言,即刻吩咐回宫。 夜里,懿泽正要休息,门外却响起一阵敲门声。玥鸢开门去看,见是胡嫱,忙向内报:“福晋,是胡格格来了。” 懿泽道:“这里没有福晋。” 玥鸢猛然想起懿泽的福晋之位已经被废除了,默默退下。 胡嫱走进懿泽房中,一步一挪的走到懿泽身旁,显得那么怯懦。 懿泽随口问:“有事吗?” 胡嫱刚刚张口,已经是泪眼朦胧,她含着泪,颤颤巍巍的说:“我……我想问你……你腹中的孩子,是……是谁的?” 懿泽抬头,望着胡嫱,没有作答,也没有生气。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问的……”胡嫱抽泣着,声音颤抖着,又说:“可是我真的好希望,好希望你能说他是我哥的孩子……” 懿泽淡淡一笑,问:“那又如何呢?人都已经死了,就算是有后,不也还是死了吗?” 听了这句,胡嫱更加泪如雨下,呜呜咽咽的哭个不停。 懿泽又问:“你这么伤心,怎么不为他报仇?” 胡嫱摇了摇头,止不住满面泪光,哽咽着说:“有两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第一件是,当年三阿哥行刺皇上反被误杀,就是撞在了我哥的剑上,我曾经听皇后娘娘对萧姑姑说过,在纯贵妃死后,皇上其实很懊恼三阿哥的事,只是不肯在人前轻易承认过失而已。我哥他就是头脑简单,手脚又快,总是跑在最前面,才会出这样的事,皇上怎么可能没有怨气?第二件也是这样,他动手太快,在圆明园,王进保意图行刺皇上,他一剑手起刀落,就要了王进保的命,他以为是救驾有功,却让陈瑛麟记了仇。我就怕陈瑛麟寻仇,一直劝他不要去云南,可他听说你去了,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了!在听说他跟着去了云南的时候,我就已经预料到他凶多吉少了,可是我好无能,我保护不了他,我天天盼着他们都能平安回来。直到今天……所有人都回来了,皇上来了,却只有一句我哥哥死有余辜!我怎么报仇呢?我找谁报仇呢?陈瑛麟与王进保是过命的交情,她恨死我哥了,巴不得有个机会好名正言顺的杀了他,甚至这个举动是早就被皇上授意过的,她毫无后顾之忧!我该怎么做?我能怎么做?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懿泽静静的坐着,她一向不擅长安抚别人,现在更不擅长,只是轻声的对胡嫱说:“是我对不起他,我欠他一条命,但是你应该知道,这个孩子不可能和他有关系。” 胡嫱贴墙痛哭起来,哭的声音嘶哑。 懿泽望着胡嫱,她的心里并不比胡嫱好受,却只对着窗户发呆。 永琪就在窗外,他本来是要找懿泽的,却在门外听到了懿泽和胡嫱的这番交谈,也不敢进门了,默默的伫立门外伤神。 玥鸢打水回来,看到了永琪。永琪却示意她不要声张,然后默默的离开了。 深夜难眠,永琪在书房整理以往手书的八线法,不知不觉伏案睡去,梦中似乎懿泽在前,又好像听到胡嫱啼哭,彻夜心神不宁,迷迷糊糊不知怎么就到了天亮,有人推醒了他。 永琪抬起头,看到了瑛麟,问:“你来做什么?” “王爷怎么坐在这儿睡了一夜?臣妾让人熬了粥,王爷趁热喝一口吧?”瑛麟满面春风,殷勤的为永琪收拾书桌。 “不要乱动我的东西,弄乱了你理不清楚。”永琪的态度,果然是冷冰冰的。 瑛麟尴尬的缩了手。 永琪看到他的书桌上放着一个食盒,又说:“我也没胃口,你拿走自己喝吧!” 瑛麟问:“王爷是在生臣妾的气吗?” 永琪冷冷答道:“你有皇阿玛撑腰,大可不必在意我的心思。” 瑛麟感到一阵憋屈,忍着气说:“王爷就算生气,也该给臣妾一个理由吧?” 永琪不理会。 瑛麟又问:“王爷是怪臣妾在皇上面前提了胡云川,还是在气臣妾被晋为嫡福晋?” 永琪还是不理会。 瑛麟按捺不住性子,为自己开脱道:“圣意难测,表姐顶撞皇上,被废除了身份,跟臣妾有什么关系呢?胡云川死了,这件事迟早都是要说的,臣妾及早说出来,也是为了王爷的颜面,皇上亲自出面,在家门内解决了不好吗?表姐和胡云川的事,在云南已经闹的沸沸扬扬,难道还要在京城再出丑一回吗?” 永琪也忍不了了,冲瑛麟吼道:“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给我出去!” 瑛麟气冲冲的摔了盛粥的罐子,甩门而出。 第二卷:荣王殇 第235、胡嫱怀恨重归好,瑛麟患疾种情根 永琪让卓贵去买了些精致的玩物,然后带着礼物到望雀楼去探望胡嫱和女儿。滢露告知了胡嫱,胡嫱并不理会,只在房内照顾女儿。 永琪先打发了滢露出去,自己进到胡嫱房内,看到胡嫱坐在床边,正在哄女儿入睡。 胡嫱知道是永琪进来了,就当是没看见一样。 永琪陪笑着坐在胡嫱身边,温声细语的问:“孩子还没取名字吧?” 胡嫱低着头,忍不住又垂泪。 “你这一哭,我的心都要碎了。”永琪说话间,厚着脸皮拉住了胡嫱的手。 胡嫱甩开了永琪,抱着女儿痛哭起来。孩子被惊醒了,哭声比胡嫱还大,胡嫱一阵凌乱,抱着孩子站起在屋内踱步,轻轻的摇着、拍着。 永琪也站起,只管将孩子抱了过来,也拍着、哄着。 过了一会,孩子又睡着了,永琪唤来滢露,先将孩子抱走。 胡嫱倚着床头,还是流泪不止。 永琪心疼的看着胡嫱,道了声:“对不起,嫱儿……” “我不要你的道歉,道歉有什么用?我的哥哥……他是我爹唯一的儿子,你怎么就忍心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呢?他可是我的亲哥哥啊!”胡嫱倾吐着心中的悲伤,倚在床头上,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滴落,沾湿了衣襟。 永琪抱住了胡嫱,安慰道:“这几天你哭的太多了,会把眼睛哭坏的!你心里难受,你惩罚我好吗?不要一直这样哭了。” 胡嫱的嗓子有些哑哑的,声音很低沉:“我们虽然卑微,也有求生的权利。我渴望活着,甚至希望能活得好一点,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错?可是你们皇室贵族的人总是那么霸道、那么自私,为了成全自己的私欲,可以视我们的命如蝼蚁……曾经有人拿我哥的命威胁我,我委曲求全,甚至不惜举止下贱、为人卖命,可最后……最后他还是死了……” 越说越悲恸,胡嫱抽噎着昏了过去。 “嫱儿!”永琪忙扶胡嫱躺下,安静的守着她。 过了一会儿,胡嫱又慢慢醒来,睁开眼睛,仍是泪眼汪汪,面朝里侧,静静的躺着。 永琪望着胡嫱的脸,轻声的说:“我并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我承认,我很霸道,也很自私。记得当年,懿泽不能忍受你我之间的私情而伤害你,我们之间矛盾不断,孟冬曾对我说过,如果易地而处,如果我看到懿泽跟一个男人纠缠不清,只怕我会动手更快。的确如此,我比懿泽更不能忍,不管为了什么目的,我都接受不了他们一起出现在我面前,我受不了别人议论他们两个怎样怎样。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要他死,更没有视谁的生命如蝼蚁,如果时间可以倒回,我一定会救他,我会阻止这场悲剧!” “那你为什么没有阻止?”胡嫱回过头来,泪水流在枕头上,她看着永琪,声调微弱的说:“我知道,那些侍卫说过,放箭是陈瑛麟下的命令,不是你。可是取箭拉弓,总需要一点点的时间,不够说一两个字吗?如果你及时阻止,难道没有阻止悲剧发生的可能吗?” “有……如果我能在第一时间去阻止,是完全有可能的……就是因为有这种可能,所以我无法原谅自己……”永琪握住胡嫱的手,目光与胡嫱一样惨淡,轻声的问:“嫱儿,你惩罚我好吗?我愿意接受任何一种惩罚……只要你能原谅我……” “我不能代表哥哥,没有资格原谅你,也没有资格惩罚你。他已经死了,做什么都无济于事,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没有哥哥能保护我了……”胡嫱将泪水抿在枕头上,手捂住口,哭的那么伤心。 永琪抱住胡嫱,安慰道:“我会保护你,一直照顾你……” 胡嫱没有再挣脱永琪,而是在永琪怀中痛快的哭泣。 这,就算和好了。 众所周知,胡云川是去云南营救永琪,因与懿泽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而莫名其妙的死在云南,胡嫱连最后一面都不曾见。永琪只不过稍稍低头道歉,仅仅几天的功夫,就得到了胡嫱的谅解。王府上下都私下议论着,料想胡嫱这样的出身,怄气几天也就算个矫情,怄气久了,大约就该失宠了,所谓的兄妹情深,也不过如此。 争取到胡嫱的谅解之后,永琪要做的,便是争取懿泽的谅解了。然而,永琪心里很明白,讨好胡嫱所需的功夫如蜻蜓点水,讨好懿泽却难如登天,事情果不其然。 永琪越来越清楚的认识到,懿泽与从前大不相同。从前他们之间如果有了不愉快,懿泽最惯常的表现就是避而不见、见而不言、不屑于解释,即使说话,也多半是讽刺或斥责,甚至直接以武力代替言语。 如今的懿泽对永琪,既不会主动相见,也不会刻意躲避,她不会发怒,也不会挖苦,既不会露出笑容,也不会板着一张脸,她的神情永远定格在一个状态。永琪去找过她几次,无论永琪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似乎都没有什么反应。如果永琪在那用膳,她便在一旁陪吃,如果永琪问了什么问题,她就简洁的回答一句,如果永琪在那里留宿,她也不拒绝和永琪同床共枕。 总之,就是对待一切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他们之间再也不会争吵,再也不会动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相处的平静,平静的可怕。永琪原以为,在这段婚姻中最可怕的事莫过于懿泽不理他、离开他,现在才明白,“无所谓”才是杀伤力最大的武器,让他所有的深情、付诸的真心,都变得索然无味。 永琪很失落,他把心中的苦闷都倾诉给胡嫱:“你知道吗?我送东西给她,她就道谢,我关心她的身体,她就说自己很好。她可以跟我一起吃饭,也可以跟我一起睡觉,无论我做了什么,她都不会拒绝。她不会跟我生气、不会跟我闹别扭,问什么答什么。现在的她,倒是对我没有任何隐瞒了,我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感到害怕!我最受不了的就是,我每次碰到她,她哪里都冰凉的,这时候我就会想起她自称一具尸体,让我不寒而栗。我不信她身上没有温度,那样胎儿早死了,她一定在用障眼法耍我!” 胡嫱望着永琪那张苦瓜脸,心里酸酸的,却仍然温柔的开导永琪:“王爷不要灰心,现在你还有一个很牢靠的筹码呢!等懿泽生下孩子,孩子是你们之间共同的牵绊,只要她对孩子有感情,慢慢的也就会对你恢复感情的。” 永琪眉头紧锁,忧心的问:“万一……万一她对这个孩子没感情呢?” 胡嫱笑道:“世上哪有母亲不在乎自己的孩子呢?就算她会因为怨恨你而冷落孩子,那也是暂时的。等孩子慢慢长大,懂事了,他会主动亲近你们两边,拉近你们的距离,懿泽不是不讲理的人,她总知道孩子是无辜的,不可能用对待你的方式对待孩子。时间可以缓和所有的伤疤,你们之间需要的也只是时间罢了!” 永琪关切的问:“需要多少时间?” “这……”胡嫱想了想,笑道:“最快也要孩子出世吧!如果懿泽对孩子好,孩子出世,你们就有回转的机会。如果事与愿违,那就要等孩子懂事,主动亲近懿泽了,这样恐怕就得三五年的功夫。” “三五年?三五年之后,懿泽就会跟我和好吗?”永琪盯着胡嫱,目光中满怀疑惑与期待。 胡嫱笑着点了点头,道:“会的!” 又一日,永琪在书房处理公文,御医王振文来求见。永琪有些纳罕,他既没有宣御医,也与王振文无任何私交,何来求见? 作为礼貌,永琪让卓贵将王振文请入,问:“王太医有什么事?” 王振文向永琪行了礼,禀告道:“回王爷,是福晋召臣来诊脉的,说是月讯异常。臣看过后,得知福晋其实是小产,因此特来相告!” “什么?福晋小产了?”永琪吃了一惊,慌张的站了起来。 卓贵好像意识到什么不对劲,忙提醒永琪道:“王爷,王太医说的是福晋,现在的福晋,万福晋!” “哦……这样……”永琪这才想起来,懿泽福晋的名分已经被废除了,现在的荣王福晋是瑛麟。他可能是太期待懿泽腹中的孩子了,才会一时脑筋错乱,想来懿泽都已经快要足月了,就算出了问题也不该是“小产”。 王振文看着卓贵和永琪说话的样子,感到怪怪的。 卓贵又咳嗽了一声。 永琪醒过神来,乃向王振文道:“你方才说福晋小产,她以为是月讯异常,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怀孕?” 王振文答道:“福晋向微臣说的是这个月月讯稍迟,血量也比以往多许多,且多日不止。臣料想,她应当是不知道身孕的。” “那你有没有告诉她?” “臣怕福晋难过,没有说。” 永琪点点头,又有些惋惜之情、懊悔之意,叹道:“是我不好,前几日我训斥了她,她当时很生气,还摔了东西,我都没放在心上,毕竟只是两句口角而已,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事。” 王振文道:“启禀王爷,臣专程来告知王爷这件事,就是想要说明福晋小产的原因。福晋年轻,可能自己浑然不觉,她身上有不少症候,不利于养胎。据臣推测,福晋先前可能因为某些原因,身体曾元气大伤过,且休养不足,如果有孕,必然胎像不稳,稍有些不顺遂,滑胎可能性极大,就像王爷方才说的,只是生气了一次而已。其实根本原因是自身保胎能力太弱,这种小产,往往是在刚刚有孕时,胎儿未成形就滑出,不会一次性出血极多,而是慢慢的将淤血流尽,因此不易被察觉是小产,会误以为是月讯。但实际上比常规月讯要久,有些人可长达十日甚至二十日。” 永琪听罢,大概明白了王振文的意图,问:“你是想告诉我,她虽然可以怀孕,但其实也等同于没有生育能力,是吗?” 王振文突然跪下,向永琪行了个大礼,道:“王爷恕罪,臣本不该言明此事。福晋是皇上亲自为王爷选定的人,自然希望她能为王爷开枝散叶,一旦得知她不能延绵后嗣,想必会大失所望。就如同当年西林福晋,乃是太后亲选倚重之人,因臣宣布了她难以再生育,使她在太后、皇上面前失宠,最后抑郁而终。臣行医多年,只有此事最为后悔,不想悲剧重演,因此大胆瞒下今日之事。但万福晋是要强的人,不知情的话,她或许会再次有孕、再次小产,王爷应当知道,小产伤身,若似月讯一般频频小产,只怕性命危矣。虽说怀孕生子是女子天性,但若因此枉送了命,实在不值。臣不好告知福晋,只能提醒王爷,请王爷恕臣斗胆直言。” 永琪从前虽认得王振文,却不曾留意过,听了这番话,心中十分感动,他忙走出桌前,扶起王振文,笑道:“王太医这一番话,实在让永琪感到自愧不如。我知道太医院的人一向擅长报喜不报忧,敢大胆说真话的太少了,王太医真是医者父母心。不过,先西林福晋抑郁而终,是我之过,不是你之过,你不必为说过真话而自责。你的良苦用心,我明白了,我会留意的。” 王振文告退,永琪又亲自将他送出门外。 卓贵最爱八卦,待永琪再次回到书房,卓贵便坏坏的笑着,凑到永琪耳边问:“王爷,你不是总说万福晋不像女人吗?你不是一直都看不上她吗?怎么又看上了?这……什么时候宠幸的?我怎么不知道?” 永琪瞪了卓贵一眼。 卓贵嬉笑着,摇头叹道:“难怪大家都说万福晋这一趟去云南收获不小,我还以为晋位份就算厉害了,谁知道还有更厉害的!只可惜,应了那句老话,心强命不强!” 永琪来到东来阁,只见瑛麟坐在窗内的摇椅上晒太阳,果然脸色苍白,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瑛麟见到永琪,仍是懒洋洋的躺在摇椅上,手里还摇着小扇子,冷冷笑道:“真是稀罕,王爷怎么想起来贵足踏贱地?” 永琪拿掉了瑛麟手中的扇子,命令道:“不要扇了!到床上去好好躺着!” 瑛麟笑问:“我是要死了吗?” 永琪道:“瞎说什么?谁说你要死了?” 瑛麟无精打采的笑着,道:“你这样子,我能猜不出来吗?你最大的特点就是容易怜香惜玉,你眼中最重要的一般都不是是非对错,而是谁最惨!哪个惨,你就往哪边偏!我听说王太医给我看完病就去找你了,一定是他跟你说我得了什么重病,让你心生怜悯,不然你那么忙,哪里会想到来看我?” “对,我是见了王太医,是听说你病了来看你,但这并不代表你得了重病。再说了,你有什么病,太医不都跟你说过了吗?” 瑛麟冷笑道:“太医会跟我说实话?我还不知道,他说的越轻松,就说明我的问题越严重。” 永琪无奈的叹着气,问:“你不要瞎猜行吗?我只是没想到,原来你也会生病,所以来看看你。” 瑛麟翻着白眼看着永琪,忍不住又笑了一下,道:“听你这话,只有胡嫱那种娇滴滴的弱女子才会生病了?” 永琪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的关心你。” “你还会关心我?懿泽是神女下凡,自然美貌举世无双,偏偏胡嫱也是个倾国倾城的佳人,有了这两位的对比,我这张脸哪里入得了你的法眼?你那么爱懿泽,就算懿泽那没有好果子吃,胡嫱可是个万能胶,我是真排不上号啊!你左不过是感激我在云南救过你几次罢了!”瑛麟奚落着永琪,也自哀自叹着。 永琪问:“何必要这样说呢?” 瑛麟斥问道:“我说的不对吗?在云南的时候,你要我答应你两件事,说我如果做到了,你会把我当妻子看待。结果呢?回来见到懿泽和胡嫱,你把承诺都忘了吧?你是怎么对懿泽的?你是怎么对胡嫱的?你又是怎么对我的?我做错了什么呢?你看不惯皇上对我的偏袒对吗?那你怎么就看得惯你自己的偏心呢?你见不得我比那两个过的好,是吗?” 永琪低着头,不做声。 瑛麟更加悲愤的说:“在永北总兵府住了那么多天,你知道我有多少个机会对福灵安下手吗?他不仅杀了我的亲姐姐,还带兵灭了我的许多生死同盟!从离开京城去云南之前,我就计划着要杀了他,甚至可以说,杀他才是我去云南的最大目的!可是我放弃了,就因为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好口才,讲出了一套又一套道理来感化我!我就是蠢!我竟然信了?我居然妄想为了你脱胎换骨,只为了能配得上你!我以为你是这个世上唯一还会关心我的人,连你都不相信我是真的爱上了你,我怎么就信了?” “我信你!我相信你是在用真心对我!”永琪望着瑛麟,及时的、很认真的给与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瑛麟的眼泪突然簌簌流下,又自行抿掉。 永琪半蹲在瑛麟的摇椅旁,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瑛麟的脸颊,温和的说:“也请你相信我是真的在关心你,请你为了我好好保重自己,按时吃药休息,不要那么要强了,好吗?” 瑛麟低着头,眼圈红红的,虽没有应声,心却又一次被融化。 永琪微微笑道:“你记得吗?碧彤死前曾说过一句话,‘就算是利益联姻,我也是将终生托付给了你!’她死后,她说过的话时时在我耳边回响,我的确是错了,我对她没有爱,没有信任,没有心疼,白白辜负了她的一生。同样的错误,我不能再犯第二次了。你既然嫁给我,此生已经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那么我就应该做一个好丈夫。于我而言,做一个好丈夫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我跟皇阿玛说过,我不会再娶了,现在,懿泽、嫱儿,还有你和我,我们是一家人,我希望此生不会再伤害任何人,一家人能和睦相处,让家像一个家,你懂吗?” 瑛麟点点头。 永琪又说:“现在,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那么家里的和谐就主要靠你。胡云川的死,你和我都有责任,这件事给懿泽和嫱儿带来了很大的伤害,如果她们对你有所怨恨,请你用作为嫡福晋的海量来包容她们,好不好?” 瑛麟又点了点头。 永琪拉住瑛麟的手,带着期待的目光,道:“还有一件事,皇阿玛说,等懿泽生了孩子之后,就把她逐出王府。皇阿玛比较偏疼你,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努力,把懿泽留下?” 瑛麟再次点了点头。 永琪欣慰的笑了,瑛麟也附和着一笑。 第二卷:荣王殇 第236、懿泽无视双生子,瑛麟俘获养母职 有了永琪的首肯,瑛麟真把自己当成了荣王府的女主人,她开始每天精心打理府内的事务,挑选各色生活所需之物送到芜蔓居和望雀楼,关心胡嫱母女的衣食起居,为懿泽准备待产的人手和物件。然而,懿泽和胡嫱,没有哪一个可能领情。 在中秋节的前一晚,懿泽有了要生产的迹象。懿泽是生过孩子的人,然而这一胎却仍然很艰难,御医说像是双胞胎,所以才格外难。 永琪在懿泽的房外守候了整整一夜,毫无困意,他急切的盼望着孩子出世,以挽回他们之间难以回到的过去。天亮后,孩子仍未降生,永琪生怕错过了懿泽产子的时辰,为此特意请了假,没去上早朝。 乾隆得知永琪在家等待懿泽生产,下朝后便也来到荣王府,恰逢祥云飘到上空,笼罩着整个荣王府,且祥云久久不散。府中许多人都簇拥在芜蔓居,对天上的祥云感到惊奇,纷纷议论着一定是一位不平凡皇孙的降生。 乾隆被永琪和瑛麟迎到芜蔓居,同在懿泽房外看祥云。 这日天气晴朗,乾隆恍惚觉得太阳似有重影,仔细看去,又好像重影飞离,化作金光,将荣王府上空的祥云染成了金色。他面带微笑的默默点头,心里盘算着,他正有意立永琪为太子,此番异象,说不定是嗣子之兆,这一胎必定不凡。 祥云的金色光辉投落在了芜蔓居,接着,里面果然传出了孩子的哭声。 永琪兴奋之至,他想,孩子不早不晚的在中秋节这个团圆之日降生,一定是就是促成他与懿泽团圆的福星。他向乾隆躬身一拜,道:“皇阿玛,大喜了!” 乾隆也笑意盈盈,带着永琪、瑛麟往里面去看。 两个接生嬷嬷出来,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向乾隆、永琪等报喜道:“恭喜皇上,恭喜王爷,索格格诞下一对双生子。” “双生子?”乾隆愣了一下,多子虽然多福,可方才他已经把今日异象当成了嗣子的征兆,皇位只有一个,嗣子怎么可能有两个呢?岂不是相争之兆? 永琪抱过其中一个,又看看另一个,纳罕道:“这两个孩子,虽然是双生子,却一个大一个小,看起来好不一样。” 瑛麟陪笑着说:“表姐自己便是双生姊妹,她和宜庆也很不一样呢,王爷也不必感到奇怪。” 乾隆看了看,果然两个孩子差别很大,嬷嬷抱的那个瘦的可怜,永琪怀中这个却圆润可爱,心中琢磨,果然是腹中便开始相争,将来岂可了得? 永琪问:“哪个先降生?” 接生嬷嬷道:“回王爷,奴才抱的这位早一点,第一个出来的难,第二个便容易了,两位贝勒也就是一前一后的功夫。” 乾隆听了,更加感到忧心,瘦弱的孩子明明在娘胎里处于弱势,却非要抢在前面出生,意味着自不量力又争强好胜,这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瑛麟一直惦记着永琪交待过的,要说服乾隆留下懿泽,如今孩子已经降生,乾隆又在这儿,不趁此时劝乾隆改变主意,更待何时? 瑛麟便笑着向乾隆说:“皇阿玛在这站了半日,也该休息一会儿了,臣妾在外面凉亭中预备了茶点,恳请皇阿玛移驾前往。” 乾隆点点头,随瑛麟到亭子里坐下。瑛麟故意将身边的人都支远了些,只有她侍立在乾隆身旁服侍。 乾隆见瑛麟把下人都遣走了,便问:“你有话对朕说?” 瑛麟跪了下来,对乾隆说:“皇阿玛,懿泽生子有功,您能不能网开一面,收回驱逐她的旨意?” 乾隆笑问:“云南一行,你处心积虑,难道不是为了取代她的位置吗?怎么现在又为她求情?” 瑛麟答道:“我能取代她在王府的位置,却取代不了她在王爷心中的位置,实不相瞒,其实是王爷要我来求情的。我想,懿泽既然是神女,来去哪会受凡人的限制?如果她想在这,皇阿玛根本撵不走,如果她要走,王爷也留不住。既然如此,皇阿玛不如赏我这个脸面,让王爷觉得我在他身边是有用的。” “你还是在朕面前直来直去,挺好。”乾隆笑了笑,仔细端详了瑛麟一会儿,又问:“不过,朕怎么觉得,你有点不像你呢?” 瑛麟笑道:“是有些不同,我比以前变得贪心了。” 乾隆很是好奇,问:“怎么个贪法?” “以前,我只想利用一个人爬上至高无上的位子,现在我不仅想要那个位子,还想走进那个人心里……如果能在他的心里有一席之地,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瑛麟说着话,不觉涨红了脸。 乾隆听罢,大笑起来,问:“铁树居然开花了?看来,永琪征服女人的功力,还是比朕更胜一筹啊!” 瑛麟低着头,惬意的笑笑。 转瞬,乾隆又收敛了笑容,叹道:“你知道,太后正在培养永瑆,永瑆可与永璇不同,他不仅天资聪颖、勤勉好学,而且很把太后放在心上,太后已经为他选定了傅恒的长女做福晋,只等两个孩子到了年纪。到时候,朕只怕傅恒会被敏敏所左右,往太后那边倒,这对永琪很不利,对朕也不利。朕不能再让永琪身边有对他不利的人,朕废除懿泽嫡福晋的位份,不是因为她顶撞朕,而是因为她的奇怪身份。她是神也好,妖也好,她都不可以成为大清的国母。大清的国母,至少得是个‘人’啊!不过,你说的也对,朕是撵不走她的,不如给你做个顺水人情。” “这么说,皇阿玛是答应了?”瑛麟忙向乾隆叩首,笑道:“谢皇阿玛恩典。” 乾隆点点头,又说:“朕可以让她留下,但不放心她抚养朕的皇孙。你要说服永琪,由你来抚养这两个孩子。” 瑛麟道:“皇阿玛如此器重,臣媳受宠若惊。可是,太后为十一阿哥选的这位嫡福晋,乃是先皇后的亲侄女,且富察家世代显赫,臣妾这个万琉哈氏的身份毕竟是虚的,后台也是虚的,是无法与富察氏相提并论的。” “出身是一回事,能力是另外一回事,知道朕为什么让你来做永琪的福晋吗?”乾隆眯着眼笑笑,道:“朕跟太后僵持了这么多年,不得不佩服太后的能力,她从来没输过,而且往往赢的很漂亮,唯独对付你,她不过是勉强胜利。年纪轻轻尚且如此,等历练久了,你会是个很厉害的角色,朕相信你可以帮到朕,帮到永琪。朕交待你的事,你必须做到,明白吗?” 瑛麟喜不自胜,笑嘻嘻的答道:“遵命!” 永琪将两个孩子又抱回懿泽房中,金钿和玥鸢一人接过一个,站在一旁。金钿不停的夸赞着,向玥鸢:“瞧这个多好看啊!我们家小姐生的孩子,那可是一个比一个漂亮。 玥鸢随和的笑笑,注意力却在永琪和懿泽身上。永琪走到床前,拿起毛巾为懿泽擦汗。懿泽静静的躺着,一动不动,好像听不到丫鬟的议论声,也听不到孩子的哭声,更注意不到永琪的存在。 金钿又拉住玥鸢的衣袖问:“你看哪个更像小姐?” 玥鸢朝金钿使了个眼色,又瞟一眼永琪、瞟一眼门外,金钿会意,悄悄的跟着玥鸢一块出门去了。 永琪微笑的望着懿泽,问:“你还好吗?累不累?” 懿泽答道:“臣妾很好,谢王爷关心。” “那……我们给孩子取个名字吧?我预备了很多,要不你坐起来看看,挑选两个?” “王爷取便是。”懿泽又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面对懿泽亘古不变的表情、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永琪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他深情款款的去拉懿泽的手,发现又是冰凉的手,正准备说的话,突然一句都不想说了。明知道懿泽身上是冷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碰懿泽之前还是常常会忘记,而在碰到懿泽之后又恍然想起。每当此时,他脑海中只浮现出“尸体”二字,便再也无话可说了。 玥鸢敲了敲门,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向永琪笑道:“王爷,这是您交待熬的汤,已经好了。” 永琪点点头,将手中写了字的纸放在一旁,拿起托盘上的小碗,用勺子搅着,放在唇边轻轻的吹了几吹。 玥鸢又出去把门带上。 永琪看着懿泽,努力平复着自己凌乱的心,又温声细语的问:“要不要起来喝口汤?都折腾了一夜了,你早饿了吧?” 懿泽坐了起来,永琪略有欣喜之意,就准备舀起一勺来喂懿泽。 谁知懿泽直接从永琪手中拿过小碗,一饮而尽,完了又把碗放回永琪手中,然后继续躺下。 永琪像个傻子一样呆呆的坐着,半晌又问:“难道我喂你不行吗?” 懿泽答道:“用勺子太慢,直接用碗省事。” “对你而言,和我过日子,就只变成一种形式了吗?” “在勒得海,臣妾已经跟王爷坦诚过了,既然臣妾只是利用王爷的身份,便没有必要继续在王爷面前虚情假意了。只要王爷要臣妾做的,臣妾都都会做,若做的不够好,还请王爷海涵。” 永琪看着懿泽,脑袋里空空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外面响起敲门声,传来瑛麟的声音:“王爷,表姐,我可以进来吗?” 永琪上前开了门,问:“事情都办好了?” 瑛麟笑着点点头,向永琪和懿泽道:“恭喜王爷,恭喜表姐,皇阿玛同意让表姐继续留在府中,不再追究表姐的顶撞之罪了。” “谢了。”永琪道谢的样子,似乎并不开心。 瑛麟走进来看懿泽,看到了桌子上的一张纸,拿起来问:“这都是王爷为两位小贝勒取的名字吗?定了哪个?” 永琪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懿泽,没有作答。 瑛麟笑道:“看来,名字还没取好,是该多斟酌斟酌,不然哪对得起表姐一夜的折腾?” “我还有些话要单独对懿泽说,你……能不能先回避一下?”永琪勉强笑着,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看着瑛麟。 瑛麟虽有些不开心,也只好识趣的离开。 永琪走回懿泽身旁,他的眼神流露着失落,也充满期待,表白着自己那颗忧伤的心:“你知道吗?从云南分别,我就迫不及待的赶回京城,使琅玦也不得不匆匆道别。我是那么盼望再次见到你,可是见到你之后,我又感到很失望,我知道,因为胡云川的死,你不肯原谅我,更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对我。我是那么怀念过去,奢望着我们会有重归于好的一天,所以我一直巴望着孩子出世,期盼着孩子会是你我之间牵绊,给我们破镜重圆的机会,就怕你对孩子如同对我的态度一样。你果然是我所预料的最糟糕那种,孩子在你身旁,丝毫吸引不到你的目光,那么我还有什么指望呢?其实,我已经想过两个孩子的名字了,一个叫绵偲,寄托我对你近在眼前却远如天边的思念,另一个叫绵亿,希望能勾起你对我们曾经一切的回忆。我想跟你共同分享取名的喜悦,可你却不肯给我这样一个机会。” 懿泽道:“绵偲,绵亿,臣妾记住了。” 永琪又一次傻傻的站住了,他满腔热血的表达了半天心意,原来懿泽听到的只是取了两个名字。 感到心凉的永琪又来到胡嫱这里来寻求安慰,胡嫱原本正在为女儿玞婳缝制新衣服,却被永琪拉来陪他喝酒。闷酒易醉,胡嫱劝着拦着,永琪还是喝了个烂醉,胡嫱无奈,让几个丫鬟帮着一起把永琪扶到床上躺下。 永琪头晕眼花的躺着,半清醒半糊涂的拉住胡嫱的手,叨叨着:“我就是想不明白,胡云川是你的亲哥哥,他死了,最恨我的人不应该是你吗?为什么是她?他们是什么关系?他们是什么关系!” 胡嫱忙捂住了永琪的嘴,吩咐丫鬟们退下。 丫鬟们出去后,胡嫱又放开了永琪的嘴。 永琪拉住胡嫱的手,悲伤的问:“嫱儿……嫱儿,你都肯原谅我……为什么……为什么她却不能?” “我什么时候说过原谅你了?”胡嫱甩开了永琪的手,闷闷不乐的坐着。 永琪好像并没有听见胡嫱的话,他有气无力的躺着,还在痴痴的问:“为什么……为什么?” 一连多日,懿泽从不去看两个孩子一眼,任凭底下的人来照料,连孩子是否安好,懿泽也不闻不问,只潜心修炼自己法力。 瑛麟早料到懿泽会是如此,她已经得到乾隆授意替懿泽抚养两个孩子,如今人人皆言懿泽对孩子不上心,正是她夺子的好时机。 瑛麟来到藤琴书屋,在永琪面前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哀叹道:“表姐纵然心里再怎么恨,也不该把怨气发泄在两个无辜的孩子身上,亲娘都不关心,底下的人能有多用心照顾呢?臣妾真是心疼那两个孩子!” 永琪一脸无奈的说:“没有人能劝得动她,皇阿玛交待给我的事情多,我也没有闲暇去顾及孩子们的事,的确是苦了两个孩子。” 瑛麟听了,正中下怀,便说:“臣妾倒是清闲,要不……让臣妾来照顾两位小贝勒,如何?” “你?”永琪犹豫了一下,道:“我一直寄希望于孩子成为我们之间的桥梁,总想着,天长日久,她会和孩子摩擦出感情,然后就能勾起她深情的那一面,我们之间就也还有机会。如果孩子不在她身边,还谈得上什么感情呢?” 瑛麟笑道:“我的王爷,你可真能想!她整天都不见孩子,近或远又有什么区别?就算靠孩子来拉拢感情,那也是孩子懂事之后啊!再说了,表姐的芜蔓居和臣妾的东来阁,不过一墙之隔,如果她想见,还能见不到吗?” 永琪沉思一阵,懿泽无视孩子的存在,对于孩子而言,的确无辜。而瑛麟其实不能生育,把两个孩子养在身边,也许会视如己出,也算弥补不能做母亲的缺憾。这样安排,或许两全其美。于是永琪点了点头,道:“也好,你去跟懿泽支会一声,如果她不反对,你就把孩子接过去吧!” 瑛麟暗暗窃喜,立刻就带人来到芜蔓居,到绵偲、绵亿的屋子里,金钿和玥鸢正在那里照料。 瑛麟的侍女羽荼道:“王爷已经下令,由福晋来抚养两位小贝勒,你们快抱过来交给福晋。” 金钿不满的问:“凭什么?孩子是我们家小姐生的,你们说带走就带走吗?表小姐已经抢了小姐福晋的位置,现在又来抢小姐的孩子,未免太过分了吧?” 瑛麟笑道:“金钿你误会了,我哪会跟表姐抢?只是表姐一心修道,王爷担心两个孩子缺乏关怀,才让我暂时代劳,也减去王爷的顾盼之忧。” 玥鸢向瑛麟行了个礼,道:“福晋既是受王爷所托,奴婢们自然不敢阻拦,只是索格格千辛万苦才生下两位小贝勒,福晋即便要带走,也该亲自向索格格说一声吧?” “那是自然,我正要去呢!”瑛麟笑容满面,又向羽荼等人交待道:“你们在这多讨教讨教照顾小贝勒的经验,等我去去就来。” 第二卷:荣王殇 第237、瑛麟挑衅自作受,孟冬忧思遭嗔伤 瑛麟来到懿泽的房间,也不敲门,就直接推门而入,只见懿泽半躺在床上看书,笑盈盈的走过来,问:“表姐一向可好?” 懿泽冷冷道了句:“把门关上。” 瑛麟忙又走回去关上了门,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忘了你还在坐月子,不能吹风。” 懿泽没有理会。 瑛麟再次走到懿泽身旁,调戏般的问:“我倒是很好奇,这神仙坐月子,跟凡人有何不同啊?” 懿泽头也不抬,随口道:“有事快说,我没有那么多闲时间。” 瑛麟得意洋洋的说:“事情呢,也很简单!王爷让我替你抚养孩子,我就是过来接他们的,反正你也懒得看到他们,我接走了正好。怎么样?我是不是为你着想的特别周到?” “谢了。”懿泽继续看书。 瑛麟突然愣住了,神情也没有方才那般得意了,半信半疑的问:“你当真一点都不在意我接走你的孩子?你当初那么在意绵脩……” 说到这里,瑛麟没有说下去。 懿泽翻阅着书,连头都没有抬。 瑛麟又说:“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两个孩子,视如己出,但不是为了你,是为了王爷。王爷如此看重我,我要做好他的贤内助,才不辜负他对我的一片真心。” 懿泽问:“你还有事吗?” “还有一句话!在云南时,你一到军营,就把我撵了出去,我问你凭什么,你说就凭你是荣王妃,而我是荣王侧妃。这件事,我可一直记着呢!现在我该把这句话还给你了,如今我是荣王妃,你可连个荣王侧妃都算不上!”瑛麟说罢,一脸的骄傲。 懿泽淡淡一笑。 瑛麟不乐意的问:“你笑什么?” 懿泽笑道:“你好幼稚。” “到了现在,你还敢笑话我?”瑛麟很不服气,嘲笑道:“你的身份、还有你与胡云川的关系被传的乱七八糟,你已经没有了福晋的位份,也完全被皇上否定,恐怕连姑父姑母都不敢再把你当成他们的女儿了,你还能留在这儿,只是因为王爷念旧。你就那么自信你在王爷心中的位置不可动摇吗?你觉得凭着那么点旧情,你就有翻盘的机会吗?现在你的儿子已经是我的儿子了,你还能靠什么赢我?” 懿泽抬头看了瑛麟一眼,仅仅是一个眼神,便击中瑛麟后退数步,撞到了门上。 瑛麟扶着门,站起来的时候,竟然感到有些吃力。 懿泽淡淡笑问:“现在还要问我靠什么赢你吗?” 瑛麟望着懿泽,想起陈崇云曾经劝过她不要好胜心太强,懿泽天生是神,只凭这一条天生神力,凡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神的对手。 懿泽冷冷的说:“你该走了,记得把门关上。” 瑛麟紧绷着一张脸,跑了出去,到隔壁吩咐丫鬟们抱着绵偲和绵亿,匆匆离开了芜蔓居。 金钿伤心的追了出去,朝瑛麟等人的背影喊道:“你们不可以带走孩子!把他们还给我!还给我!” 玥鸢拉住了金钿,劝道:“主子已然放弃了,你追有什么用?” 金钿蹲下大哭了起来。 玥鸢安慰道:“不要哭了,我想,王爷心里肯定还是偏袒索格格的,只要她想要回孩子,就肯定要的回来,关键是她不要。” 金钿揉着眼睛,不解的问:“可是她为什么不要自己的孩子?我就不明白,难道就因为小姐曾经对世子太用心、失去世子后太痛苦,所以就要对两位小贝勒却如此薄情吗?皇宫和诸王府,夭折的孩子那么多,可那些当娘的对自己后来的孩子不还是像心肝宝贝一样付出全部?” 玥鸢摇头答道:“我想,真正的原因应该是,她对王爷太失望了……” 金钿还是不能理解,追问道:“可是他们之间不是经常如此吗?何必把气撒在孩子身上?小姐对王爷失望不知道都多少次了,每次都摆出一副冷漠的态度,好像对王爷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一样。但只要王爷诚心的道歉讨好、或者王爷出了事,她就又顾念夫妻情分了!” 玥鸢又摇了摇头,道:“不,这次和以往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金钿不太明白。 玥鸢道:“以前她只是故作冷漠、假装不关心王爷而已。现在于她而言,做不做嫡福晋,都是一样的!王爷宠幸她还是宠幸别人,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同……我想,她是对王爷是真的冷漠!真的不关心了!” “你的意思是,小姐已经不爱王爷了?”金钿惊诧着,越想越多,不禁质疑道:“难道……难道云南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小姐和胡爷……” “不要瞎说!”玥鸢打住了金钿。 金钿又说:“可府里府外都在议论,有人说小姐是神,有神说小姐是妖,去过云南那些侍卫还说曾亲眼看到小姐变成一只好大的凤凰!我跟小姐一起长大,我觉得这些不可能是真的,可王爷却在皇上面前亲口承认了!” 玥鸢回头看了一眼懿泽紧闭的房门,自从懿泽从云南回来后,几乎从来不主动跟任何人说话,有人送饭就吃,没人送就不吃,生活所用之物也都任凭别人安排,每天深居简出,还动不动就不见踪影,服侍的人都感到怪异极了,却都不敢吱声,只糊糊涂涂的应对着。 瑛麟带着绵偲、绵亿和丫鬟们走在王府小道上,被阳光晒到,她越发感到头晕目眩。就在快要走回东来阁时,她隐隐感到下体有什么流出,不经意的回头望身后看了一眼,只见她刚走过的地方有几滴零星的血迹。 瑛麟有些疑心,还继续慢慢的走着,走进东来阁的院门,她又下意识的回头看,走过的地方又是零星的几滴血。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越想越害怕,突然眼前一黑,昏倒在路边。 跟随的丫鬟们吓了一跳,都纷纷上前喊着“福晋”,将瑛麟扶回屋里。 永琪回府后听说此事,来到东来阁看望瑛麟。 这时太医已经来过又离开了,几个丫鬟在外间煎药,永琪看到问:“太医怎么说?” 一个丫鬟答道:“王太医说福晋还是月讯不稳,需要调理,又照着上次的药开了几剂。 永琪点点头,又进里间来,只见瑛麟披头散发的半卧在床上,脸色煞白,形容憔悴。 “好奇怪,上次吃了王太医开的那些药,明明都恢复正常了,这个月的月讯是前天来的,但前两天都是一点点,今天却突然多了好多,就一会会的时间,哗啦啦的好多好多,我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瑛麟望着永琪,懒懒的将胳膊肘支在枕头上,手掌托起头。 永琪问:“今天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今天……”瑛麟犹豫了一下,不敢直言嘲弄懿泽的事,只答道:“今天我去接两位小贝勒,不小心摔了一跤,摔的也不重,却有一点难受……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关系,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摔一跤能让月讯变多,不是很奇怪吗?” 永琪听了,已经明白,不必说,这又是一次不被知道的小产,先见红而小小一摔便血量见多,可见的确是胎像不稳,受不得一丁点外力。永琪心中惋惜又难受,叹道:“怎么那么不小心呢?好好的走个路也能摔?” 瑛麟低着头,心有疑虑,却不敢轻易说出来,半晌,只道了句:“王爷,我想再换一位太医看看。” 永琪忙说:“不要换!” 瑛麟抬头,纳罕的看着永琪。 永琪笑的有点心虚,慢慢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王太医的医术高明,人品贵重,我很信得过,你调理期间,还是不要随便换人的好,那样于养病也不利。” 瑛麟只好勉强答应了。 是夜,永琪来到望雀楼,将瑛麟两次小产的事、以及王振文说过的话都告诉了胡嫱,并又说:“有两个问题,我有点想不通,第一个是王太医说瑛麟以前元气大伤过,因此不利于养胎。据我所知,瑛麟早年习武,身体底子应该是不错的,她受过的较大的伤害应该就是圆明园和刑部大牢那两场大火,可这个伤多在身体表面,跟生育的关系应该不大吧?” 胡嫱摇了摇头,答道:“奴婢不懂医术,不敢说,但以前听孟冬姐姐说过,医理复杂,有些看似不相干的疾病却未必不相干,不可妄自揣测。” “或许吧……”永琪又接着说:“还有第二点,我就更想不明白了,她怎么那么容易就又怀上了?王太医上次专程提醒了我,结果又发生这样的事,幸好今天我去的时候王太医已经走了,不然碰到了,我这脸可往哪搁呢?” 胡嫱漫不经意的笑了笑,笑容中稍微带着那么点讥讽之意,道:“福晋频频有孕,自然是备受王爷宠爱的缘故了,奴婢这个局外人都能看明白的事,王爷何来‘想不明白’之说?” “若是你当真这么认为,那可就太冤枉我了!我哪有那么多兴致跟她……”永琪顿了顿,有些羞于说出口,喃喃而道:“实话跟你说,也就是……就是从云南回来的路上,投宿客栈的时候,我和她有夫妻的名分,自然是同住的,我们之间也有些条件交换的约定,她答应我放弃向福灵安寻仇,我便允诺把她当妻子看待,况且在云南她两次救了我的命,算是我欠她的,这才有了夫妻之实。结果回来没多久,就得知她怀上了,然后又没了,听了王太医的话,我巴不得离她远一点!上次……上次是因为她说服了皇阿玛让懿泽留下,我很感激,那天她一再要求我留下,我也不太好推脱,就留在她那儿了一夜,哪想到她就又……她这怀上的未免也太容易了吧?” “王爷大可不必跟奴婢讲的如此清楚。”胡嫱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方才的温柔都消失不见。 “你吃醋了?”永琪不好意思的笑笑,拉住胡嫱的手,似有些低声下气的样子,道:“对不起,我……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 “奴婢又不是王爷的第一个女人,哪有什么资格吃醋?我只是没有想到……王爷竟然连床上的事都可以拿来当条件来交换!”胡嫱甩开永琪的手,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流出,她含泪冷笑着说::“王爷的魅力好大,可以让一个不问红尘的女子为你倾心到连杀死亲姐姐的仇人都能放过,那为什么不能放过一个仅仅只是杀了她义兄的人呢?” 永琪愣住了,原来胡嫱气不过的是这个。 胡嫱泪流不止,替永琪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因为福灵安将军是王爷的挚友,而我哥哥是王爷的情敌,对吗?” 永琪低下了头,他觉得他并没有这样想,却也没有理由反驳胡嫱这个理解方式。 胡嫱哭的越来越伤心,目光中渐渐萌生出恨意,语气也变得激进起来:“我在心里一直替你辩解,杀死我哥哥只是陈瑛麟借你发挥的心计,你是无心的……现在看来,我哥哥的死,根本就是你们两个共同的预谋!” 永琪听到这样的话,吓了一跳,抱住了胡嫱,慌忙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嫱儿……我……” “啪”的一声,永琪脸上挨了一个耳光。永琪望着胡嫱,目瞪口呆,他从来没想到,原来一向柔弱的胡嫱也会动手。 胡嫱打了永琪之后,哭着跑回了自己的居室,将门紧紧闭上。 永琪站在门外,感到好生尴尬,只好默默的离开了。 孟冬听说懿泽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竟然整日不闻不问,后来还任凭瑛麟带走抚养,她对此深感担忧。虽然知道懿泽现在不会欢迎自己,她还是又一次来到荣王府,看看久违的旧友。 这个时候的孟冬,刚刚生下永珹的第一个孩子绵惠。当年孟冬照顾懿泽之子绵脩的时候,也相当用心,以为也算是情深意切,可自己做了母亲之后,才深深体会到只有骨肉相连才会有的那种牵肠挂肚。亲生的与不是亲生的终究不同,她深深理解了懿泽在绵脩死后几乎与全世界为敌的那种绝望心境,明白了懿泽为何不肯轻易罢休、再也不能正常的面对生活。 再次来到芜蔓居,孟冬只觉恍如隔世,一切如旧,一切却都已不同,她看到了金钿,招手问:“懿泽在吗?请你跟她说一声我来了,不知她是否愿意见我。” 金钿向孟冬行礼道:“见过四福晋,她在屋里,你只管进去就行,用不着通报了,小姐现在不会拒绝见任何人。” 孟冬不解的问:“难道是因为懿泽没有了福晋的名分,见人连通报都不必了吗?” 金钿答道:“不是,是因为小姐现在看到谁都是一样的,无所谓想见不想见,叫我们一切按照省事儿的来,我们出出进进也就都不再多做交待了,也免得耽误她的时间。” 听到这些话,孟冬心中一阵酸,分别各自生活后,懿泽到底还是活成了孟冬最害怕的那个样子。 孟冬默默伤怀着,又往前走到懿泽房门前,敲了敲门,门内许久没有应声,孟冬只好推门进去了。 屋子里空无一人。 孟冬目光扫过一圈,看到了靠在墙上的龙锡杖,问:“懿泽,你在吗?” 没人应答,也没有动静。 孟冬走近龙锡杖,伸手触碰了一下。 “有事吗?”懿泽突然现身在孟冬身旁。 孟冬吓了一跳,然后又定了定神,叹道:“你现在还真是无所顾忌啊!” 懿泽恍若无事,静静的走到茶几旁坐下,问:“你不在家照顾你刚出生的儿子,跑到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孟冬坐在懿泽对面,上下打量了懿泽一番,她似乎感到懿泽与以前不同了,却不好确定到底哪里不同。她轻轻笑道:“我们的确是有缘分,连生孩子的时间都凑的这么近。” 懿泽淡淡答道:“巧合罢了。” 孟冬问:“你为什么不亲自照顾孩子,怎么能让别人带走呢?” “我没空。”懿泽给出的答案太简单了。 “没空?”孟冬对这个答案难以置信,问:“难道世上还有什么事比照顾自己的孩子更重要吗?” 懿泽很随意的答道:“是个人都会照顾孩子,何需我亲自动手?我要做的,自然是别人无法替代的事。” “懿泽,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孟冬痛心的看着懿泽,说不出心里的难受,她记得懿泽当年对待绵脩,巴不得事事都亲力亲为,一哭一笑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而如今竟然只把照料亲生骨肉当成人人可以替代的任务罢了。 懿泽并不在意孟冬说了什么,淡淡的说:“你若还有什么事,就一起说完,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漫无目的的闲聊。” “好吧,原来我的探望对于你只是浪费时间。”孟冬无奈的苦笑着,仍然用诚挚的目光看着懿泽,道:“我来也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想你,怀念那些我们朝夕相处的日子,在宫里,还有这里,到处都是我们的回忆。也许你早就不把我当朋友了,但我还是想对你说,只要你愿意,我还是当初那个我,依然可以不计得失的帮你。” 懿泽不回应孟冬的这番念旧,却问起一个与此无关的话题:“听说十一阿哥才华横溢、文武双全,且对太后极为孝顺,几乎是言听计从。我想,这里面,你应该没少下功夫吧?” 孟冬点点头,答道:“十一阿哥天资聪颖,万事一点就通,的确是他的两个哥哥难以相比的。” “这就对了,太后用心培养十一阿哥,而你全心为太后办事,谋的是未来的皇储之位。我与永琪的感情已经消磨殆尽,也被废除了荣王妃的名分,却依然留在王府,谋的也是未来的皇储之位。你我处在两个相对立的阵营里,这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还有必要虚情假意的谈什么挚友旧情吗?”懿泽悠哉的喝着茶,淡淡一笑。 孟冬听了这话,真叫一个寒心,却不得不承认懿泽说的是对的,只好又改口道:“就算我们不是朋友,那也还算妯娌,我只是想劝劝你,不要把孩子交给陈瑛麟。当初你认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我说了什么你也听不进去,如今她已经夺了你嫡福晋的名分,你该看得出她是什么人了,以你的性子,如何能忍得她再夺走你的儿子?” 懿泽笑道:“左右我又没空照管,谁爱代劳谁就去,是她还是别人,又有什么区别?” “无论你信不信,我都还是那句话,害死绵脩的,一定是陈瑛麟无疑!现在把这两个孩子交到她手中,不等于羊入虎口吗?就算你当真不在乎孩子,但如果没了他们,你又如何谋皇储之位?”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真相真如你所说,孩子放在她那儿倒比我这儿安全,不是吗?” 孟冬看到今日的懿泽,虽然不会再回避和自己见面,甚至还能滔滔不绝的与自己讲话,且满腹理论,却感到无比的陌生。记得当年在一起时,懿泽的大事小事,都由她来出谋划策,懿泽完全听信于她,如今想要劝懿泽再听自己一句,竟是难如登天。 懿泽见孟冬半晌不语,便道:“四福晋如果没什么要吩咐的,就请自便。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说罢,懿泽又消失不见。 第二卷:荣王殇 第238、孟冬插手荣府事,滢露陈述护花史 孟冬来到东来阁,想看望绵偲和绵亿,正不知他们住在哪个屋里,却看到有一间房正在出出进进,后来见有御医提着医药箱从里面出来,被丫鬟送走。孟冬便走近了那间房,果然看到里面有两个襁褓中的小儿,一个面黄肌瘦,一个却圆润白皙,瑛麟正在里面看着两个孩子。 有丫鬟看到了孟冬,忙告知瑛麟:“履王府的侧福晋来了。” 瑛麟抬头望去,笑道:“四福晋来了,怎么站在门外?不进来坐坐?” 孟冬迈进门槛,并不理会瑛麟,她直接走到了两个孩子身边,摸着那个面黄肌瘦的孩子看了一看,充满担忧。 瑛麟笑道:“闻说四福晋出阁前是个医女,应该看得出来,绵偲是先天不足之症,而并非我照料不周。我也纳闷,绵亿一生下来就比绵偲个头大得多,又能吃能睡,不让人操心半点,轻轻松松的照顾着就白白胖胖,惹人喜欢。可是绵偲,吃也吃不多,动不动就吐啊、拉呀,夜里闹腾的更厉害,怎么哄都是哭,三天两头的请御医来看,弄得我是焦头烂额,还长成这样。要不是有绵亿在一边能当证据,王爷还当我虐待孩子呢!” “我已经看过了,告辞。”孟冬随便应付了瑛麟一句,便离开了东来阁。 孟冬又来到望雀楼,先逗着胡嫱的女儿玞婳玩了一会儿,又向胡嫱说明有话要单独聊聊。于是胡嫱将玞婳暂交给滢露抱走,自己陪着孟冬一起出来散步说话。 走了没几步,孟冬便道:“我刚去看过懿泽的那对双生子,虽说陈瑛麟现在担着责任,不太可能害两个孩子,但她并不擅长照顾孩子。绵偲是个不好带的孩子,恐怕只有心细到极致的人才能带得好,比如你……” 胡嫱听得出孟冬的话别有用心,问:“孟冬姐姐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孟冬用期盼的目光看着胡嫱,道:“你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我的意思。两个孩子实在可怜,亲娘不愿意照顾,养母又是个没耐性的人!陈瑛麟是想在永琪面前立功,才不得不对孩子好,但我看得出她有点烦躁。于她而言,孩子不过是工具,恐怕她是想效仿太后当年夺子杀母的那招。若是如此,她只需养一个儿子就够了,两个反而会给将来带来麻烦,不用说,她一定会选择好带的绵亿,而放弃不好带的绵偲。绵偲那样弱的孩子,如果没了细心呵护,十有八九活不长,我真的很担心。可是我现在为太后办事太多,已经骑虎难下,也不好插手荣王府的事了,我希望你能说服永琪,把两个孩子交给你,算我求你,好吗?” 胡嫱好似为难的说:“孟冬姐姐真是胸中有大爱,不过,现在她是嫡福晋,又有皇上撑腰,照顾王爷的儿子是名正言顺的,而我是这王府里面最卑微的人,能守着自己的孩子已经是恩赐了,哪有资格照顾别人的孩子?” “如果你愿意,我相信你能做到。”孟冬笑看着胡嫱,这句话好像是在肯定胡嫱的能力,好像也是在对胡嫱的施压。 胡嫱忽而想起另一件事,乃道:“说起陈瑛麟,我倒有一事想请教姐姐。前几日王爷告诉我,陈瑛麟已经小产两次了,但她自己并不知道。是太医告诉王爷,说她曾经元气大伤,根本保不住孩子,等同于没有生育能力,王爷怕她为此伤心,像当年碧彤福晋一样看不开,因此和太医一起瞒下此事,也是因为这个,才将懿泽的孩子交她抚养,王爷以为是两全其美之举。可我不明白,陈瑛麟当年是被火灼伤,既然没有毁容,可见伤的也没那么重,不该影响生育吧?” 孟冬道:“我在太后那里听说过一件事,陈瑛麟服侍太后的那两年,太后一直让人暗暗的给她服用避子药,而且药量不小。那时候太后是担心她被皇上宠幸,万一怀上龙嗣,可能会被天下会利用。没想到后来皇上安排她嫁给了荣郡王,在太后筹备婚事期间,又灌了她好几种药,想必杀伤力都不小。陈瑛麟不懂医,又盲目自信,恐怕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毒药。她的‘元气大伤’、容易滑胎,应该都是源于那些毒药。” “原来如此……可是既然用了那么多的药,她应该很难受孕才对,王爷跟我说过,他们同房并不多,她却接连两次有孕,王爷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陈瑛麟那么要强,又不得永琪的爱,一旦有机会,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怀上孩子。我猜,她应该都是提前算准了时间,且在房事前后都喝了坐胎药,不然凭自然之力,的确不太可能。”孟冬想着,分析着,叹道:“太后确实狠毒,她大约早料到陈瑛麟婚后会致力于怀孕,逮着机会就拼命灌药。小产伤身,陈瑛麟又不自知,越努力便越糟践自己的身体,无异于自掘坟墓。照这种速度,不用太后动手,她也活不了几年。” 胡嫱笑着摇了摇头,道:“恐怕太后用这种方式弄死陈瑛麟的想法要落空了,因为王爷已经明白了这层缘故,以后无论如何也再不会碰她了。” “如果是这样,陈瑛麟就更不会把儿子还给懿泽了,而且她还会教这个孩子疏远懿泽、仇视懿泽……”孟冬不敢往后想,深深感到不妙,她握住胡嫱的手,劝道:“你去把那两个孩子接过来好不好?其实我今天来,不止去看了两个孩子,也去看了懿泽。她现在好像变得不是她了,生活已经过成了一种模式,所有的事情都是待完成的任务,让我觉得好可怕!如果由你来抚养她的孩子,教给孩子正确的道理、告诉他懿泽也曾是个很好的母亲,等孩子慢慢懂事了,或许能唤醒懿泽的母爱,那样,她就还有机会恢复成一个正常的人。可是如果是陈瑛麟,她一定会把孩子带偏,恨不得孩子跟懿泽不共戴天,到时候别说母子亲情,这孩子说不定会把懿泽当成仇人!” “姐姐对懿泽的用心,真是丝毫不逊王爷。府里的人都知道,王爷平日很忙,如果有闲暇,最常来我这儿。可他们不知道,王爷在我这每次都是懿泽长、懿泽短的,跟我讲当年他和懿泽如何相识、相知、相爱,婚后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一会儿说后悔娶碧彤、一会儿说后悔娶瑛麟,后悔这个、后悔那个,什么过去的甜蜜、现在的苦水,一个劲的往我这倒。你也是,整天忙的不得了,好不容易今天来看我一次,绕了一大圈,其实就是为了劝我帮懿泽。”胡嫱略微笑了笑,这笑容好像不怎么发自内心,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暗有所指。 “我知道,你和懿泽共侍一夫,被她欺负过不少次,帮她对你的确也不见得有好处。可是有一点不得不承认,我们都对不住懿泽,在翊坤宫时,我们三个是好姐妹,懿泽也帮过你不少。你和我却为一时之气,欺骗利用了懿泽!”孟冬望着胡嫱,语重心长的说:“我很感激你给了我一个打开心结的机会,挽回了本来已经失去的缘分,你也应该感激我配合你,让你终于有机会穿着嫁衣走进荣王府的大门。我们成全了彼此的姻缘,可懿泽为这件事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虽然绵脩是被陈瑛麟所害,你我却都有责任,现在我每次抱起绵惠、感到幸福的时候,都会想起懿泽失去绵脩的心痛。你现在也做了母亲,难道你不会吗?绵脩的死是懿泽心中永远的痛,也是我心中永远的悔恨和遗憾,如果有机会,我真的希望懿泽和她现在的孩子做些什么,我想,你的心也会和我一样。” “我们不一样!你的丈夫爱你,虽然成婚道路曲折,却难得圆满。我的丈夫心里爱的一直都是另一个女人,我只是他受伤后暂时停靠的一个港湾罢了,只要那个女人一句话,他随时可以抛弃我。我必须谨小慎微的活着,不然有一天也会如我哥哥一样死的莫名其妙!”提到哥哥,胡嫱的眼泪刷刷落下,抽噎着说:“府里的人都以为我无情无义,亲兄长死了,我却与凶手继续相安无事的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可谁又理解我的苦衷?我没有背景、没有亲人,比不得你有太后撑腰、也比不得瑛麟有皇上撑腰、更比不得懿泽天生神力,如果再失去王爷那点弱不禁风的爱,我能活多久呢?” 孟冬不敢否认,她在太后那里虽然有许多不得不,但在自己家里却还算如意,相比而言,她的婚后生活与胡嫱的确不能相提并论。 胡嫱泪流满面,喃喃而道:“你嘴里说懿泽我们三个都是好姐妹,可事实上你却时时处处都在偏袒懿泽!如果每一个过失都可以用你刚才说的那种方式来归结责任,那又都有谁该为我哥的死担责任?虽然我哥是被陈瑛麟所害,可如果没有王爷对他的矛盾与仇视,陈瑛麟不敢大张旗鼓的这样做,如果我哥不是一门心思要救懿泽,他也不会惨死在区区几个侍卫的箭下!我哥哥是什么人,我会不知道吗?以他的功夫,就算千军万马中,也未必不能逃生!那么我哥的死,懿泽就也是有责任的!不是吗?” 孟冬不太记得胡嫱的哥哥是什么样的人,对他的死也只是略有耳闻,并不十分清楚其中情由,不敢妄论,但看到胡嫱这么伤心,只好安慰道:“对不起,我不该把自己心中的愧疚强加在你身上,你哥的事,我不清楚,但我没有权利要求你帮懿泽,你不愿意就算了。不要因为我说的话而难过,如果你觉得现在的日子很苦,相信你的女儿会带给你一些快乐,她是个女孩子,应该不会有人来害她或抢走她,希望你们也能很幸福。” 胡嫱没有言语,眼泪还在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孟冬失望的离开了,她现在的身份是不可能有机会替懿泽照顾孩子、弥补心中缺憾了,她默默期待着胡嫱会改变主意。 胡嫱回到望雀楼,看到滢露抱着玞婳正在门前打转哄着,玞婳却不住的哭啼,她忙接了过来,玞婳这才不哭了。看着怀中笑成一朵花的玞婳,胡嫱也甜甜笑了,幸福瞬间,却猛然又想起了孟冬说的话。 滢露将石桌上的一个托盘拿进了屋里,托盘里面是府里分送给胡嫱母女的一些物件,胡嫱知道,必然又是瑛麟吩咐人照常送来的。 胡嫱抱着玞婳也进了屋子,问:“福晋的人每天来送东西的时候,你有没有听她们提到过两位小贝勒?” 滢露笑道:“东来阁那边的人一向口风紧的很,很少在外面提里面的事,我只知道两位小贝勒在芜蔓居时的状况。 “那……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福晋待他们如何?”胡嫱生怕滢露不愿意,忙称赞道:“姐姐是王爷从宫里带出来的人,也是这府里最有资历的人,要想打听一件事一定不难。” 听到胡嫱这么说,滢露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格格抬举我了,再有资历,我也还是个下人,哪敢僭越?再说了,格格好不容易生下女儿,才有了点地位,万福晋的手段,你都是知道的,何必去招惹她呢?” 先前胡嫱被懿泽压制欺凌,望雀楼的婢女仆从全部被调走,永琪因为怕懿泽生气,不敢擅自给胡嫱增添佣人,只将自己身边信任的滢露派到胡嫱身边照料一二。胡嫱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从不敢把自己当主子看待、也不敢把滢露当下人看待,因此一直称滢露为“姐姐”,并尽可能的自食其力。 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胡嫱生产,根据宗室的惯例,才给胡嫱配备了奶娘嬷嬷等人手。这样胡嫱才活得像个主子,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也正是如此,胡嫱和滢露曾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二人相处,滢露深知胡嫱为人懦弱胆小却心思缜密,倍受永琪怜惜之情,也不敢轻视胡嫱,日子久了,也有些真情可言,因此才有今日的相劝。 当下胡嫱听了滢露的劝告,又想着孟冬的期望、她与懿泽的过去种种,左右为难,一夜不曾好好入睡,到了次日晨起,滢露进来服侍。胡嫱坐起,拉住滢露的手,又央求道:“姐姐,你能不能去帮我打听一下两位小贝勒的情况,就悄悄的跟底下人问问,福晋应该不会知道。” 滢露笑问:“格格为何突然对这件事有兴趣呢?” 胡嫱答道:“有人告诉我,绵偲不太好照顾,福晋有点厌倦了,我怕那孩子出事。” “跟格格说这些话的人,是四福晋吧?” 胡嫱只好点点头。 滢露在胡嫱的床边坐下,笑着问:“格格知道我是这府里跟王爷最久的人,那你知道我为何这么多年都默默无闻,像不存在一样吗?” 胡嫱摇了摇头。 “我跟格格说点王爷早些年在阿哥所的事吧,格格在宫中时,应该听说过王爷生性特爱管闲事,而且多半管的都是宫女的事,你知道这里面的由头吗?” 胡嫱又摇了摇头。 滢露讲述道:“起初是因为王爷偶然看到有些宫人受到了不公待遇,看不过去,就要主持公道,让下等人也有为自己辩护的机会,几次救人于危难之中。那些人自然感激王爷,这事就在私底下传开了,后来宫人们但凡有了麻烦,个个都想找王爷求助,王爷倒是乐此不疲,只要办得到的都不推脱,就在后宫有了‘救世主’的名号。可宫人太多了,琐事也太多了,天天都有人来找王爷,更可笑的是,在王爷到了适婚年纪后,竟然有些样貌尚可的宫女,想以此牵线勾搭王爷,自行制造出来一些‘麻烦’来找王爷‘求助’,王爷怜香惜玉惯了,来者不拒,几乎忙不过来,总也被‘麻烦’牵着鼻子走,宫人们背地里又给他起了外号叫‘护花使者’。我心里生气,就自作主张,尽可能替王爷拦下那些慕名而来求助的人,这倒好,有一次差点耽误了王爷救一个宫女的命,王爷后来狠狠的斥责了我。你知道,王爷是个脾气好极了的人,很少训斥人,那是他第一次对我发火,我心里不服气,就很厌恶那个宫女,还捉弄过她一次,你知道那个宫女是谁吗?” 胡嫱瞪大了眼睛,她很好奇这个答案。 “那个宫女后来成为了王爷的发妻,就是索福晋。”滢露笑问:“现在,你知道我资历深,却假装不存在的原因了吧?” 胡嫱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滢露又说:“也许索福晋早就把我当年的过失给忘了,但是她毕竟做了我的主子,我哪能不夹着尾巴做人呢?索福晋虽然强势,却从不斤斤计较,得罪了也还有转圜的余地。可万福晋就不同了,她是个有仇必报的人,手段又毒,府里下人都很怕她。你没发现,自从万福晋当家后,府里比以前规矩多了吗?因为大家都知道万福晋惹不起!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格格已经得罪索福晋,切不能再得罪万福晋了!” “你说的这些,我何不明白?”胡嫱苦笑着,道:“我哥的死,我已经够隐忍了,我失去了至亲,却成就了她的‘功劳’,现在我的一餐一茶还都等她分配,我真的忍的好难受!” 滢露安慰道:“我知道格格这些年活得憋屈,可你会有出头之日的!外面哪个人看不出来,咱们王爷是皇上心目中的储君!我伺候王爷多年,看的最明白,王爷虽然怜香惜玉,眼光却高的很,他能放到心坎上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索福晋,一个就是格格你。现在有皇上做主,万福晋才凌驾在你们头上,等有一天咱们王爷当了皇帝,一定会立索福晋为后,封你为贵妃,到时候,你也是一宫主位,还怕没有好日子过吗?” “不……不……”胡嫱拼命的摇着头,满面愁容的说:“我不要他当皇帝,我只想他好好活着……” 滢露不解的问:“格格你说什么傻话呢?” 胡嫱又拉住了滢露的手,央求道:“姐姐,你就去帮我打听打听吧!好不好?” “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想坚持?”滢露无奈的摇了摇头,又问:“就算我打听到两位小贝勒的事,你预备如何?” 胡嫱答道:“如果福晋对他们不好,我一定要说服王爷,把他们接过来,由我来照顾。” 滢露笑道:“格格你傻呀!你是汉人,又没有靠山,就算抚养了世子也做不了皇后。再说了,万福晋会允许你接走孩子吗?那是不可能的!” “我想抚养他们,不是为了做皇后,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胡嫱的眼泪又顺流而下,悲叹道:“孟冬姐姐有一句话说的很对,绵脩的死,是我们三个心中共同的伤,这种感觉,在做了母亲之后会愈发强烈。不管凶手是谁,或者那只是个偶然,但绵脩终究是因我的马车进府才惨死马蹄下的,让我的大喜之日变成了他年年的祭日。我真的好心痛!” 滢露听了,十分动容,只好点头表示答应。 第二卷:荣王殇 第239、胡嫱夺子施诡计,瑛麟含恨承冤屈 如滢露所说,东来阁的人口风比较紧,不会在外面私议自己的主子。为了打探消息,滢露找了几个旧日交好的丫鬟,用了两天的时间,分别到膳房、浣衣处等地方去“巧遇”东来阁的下人,搭讪套话,所获甚微。最后,滢露只好亲自去了一趟东来阁,假装为了切磋照顾孩子的经验,才见到了绵偲、绵亿一面,询问了些许小事。 胡嫱心急,不住的催问,滢露将得来的消息整合了一下,汇报给胡嫱:“按他们的说法,福晋对两位小贝勒还是蛮用心的,只是绵偲贝勒三天两头的生病、灌药,食欲又不好,难免瘦弱。因他夜里哭的厉害,只好将两位贝勒分开照管了,免得绵亿贝勒也睡不好。” “你打听了两天,就只有这些?”胡嫱很惊讶。 滢露点点头,答道:“东来阁的人讲话相当谨慎,不像一般的下人无知又嘴碎,十分训练有素,我倒很佩服万福晋,她是怎么做到的?” 胡嫱诧异的问:“她嫁过来,除了太后赐的旌筠,可是一个陪嫁的人都没带,伺候她那些人,不也是原来王府的人吗?那些人都是从哪里调过来的?” 滢露答道:“那些大多都是原先服侍西林福晋的人,万福晋嫁入王府没多久,院子里还没怎么添置人手的时候,恰逢西林福晋没了,琴瑟馆的许多人闲着,就自请去东来阁,索福晋就准了他们,直接全部按原来的职责调过去了。” 胡嫱听了,感到吃惊,心下狐疑乱猜着:原先服侍碧彤的一拨人竟然在碧彤死后自请去服侍瑛麟,而后对瑛麟忠心耿耿,这太不可思议了。从瑛麟入府到碧彤死去,也就是十来天,而且期间瑛麟又受到旌筠的监视,根本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收买那么多人!除非这些人原来就是瑛麟的人!如果是这样,旌筠被埋在碧彤的院中而不被碧彤知道、碧彤的陪嫁丫鬟幽漾被挟持背叛碧彤,就都能解释的通了……想到这里,胡嫱不禁心头一颤。 滢露问:“现在,格格还想把两位小贝勒从福晋手里抢过来吗?” 胡嫱陷入深思,脊背阵阵发凉。 滢露推了推胡嫱,问:“格格在想什么呢?” 胡嫱醒过神来,又怀疑自己的推测不太合理,瑛麟在嫁入王府之前那段时间,先是身陷牢笼,后又被乾隆、太后接连软禁,几乎自身难保,她的天下会同盟一部分在刑部大牢烧成骨灰,一部分随着她父亲逃亡,她与父亲也成了仇人,怎么可能有机会和精力安插碧彤身边的人?而且服侍碧彤的人,大多都是在王府呆了有些时间的,没几个是在碧彤死前进府的新人,怎么可能听命于瑛麟?胡嫱越想脑子越混,各种猜测,不敢肯定,更不敢胡说。 滢露又道:“格格,既然福晋对两位贝勒还好,你就别想着接过来了。” “可是孟冬姐姐不会骗我,她是个眼力极敏锐的人,不太可能会看错。”胡嫱有点迷茫,左右矛盾,不知该如何是好。 又过了一天,清晨天还没完全亮,胡嫱睡不着觉,起来到东来阁院门外,悄悄的往里面看,只见一个丫鬟吩咐一个小厮快去请太医,小厮忙忙的去了,丫鬟又回屋去。 胡嫱猜测,这多半是为绵偲请的太医,她想也没想就闯了进去,直奔绵偲的屋子,只见瑛麟在那里,还有几个丫鬟。绵偲在摇篮里,瘦弱而满脸通红。 瑛麟看到胡嫱,诧异的问:“你这时候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绵偲贝勒。”胡嫱说着,便走过去将手放在绵偲脸上,感到滚烫。 瑛麟上前拿开了胡嫱的手,斥责道:“谁准许你一进来就动手动脚的?” “他发烧了!你还不想别人知道?”胡嫱带着些许不满,看着瑛麟。 “瞎说些什么?我不是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吗?” “他烧的这么高,不可能是刚刚发烧!一定是夜里就烧起来了,你怎么到现在才去请太医?” 瑛麟没好气的问:“拜托!大半夜谁不睡觉?就算发现的晚了一点,也情有可原吧?” “照顾孩子还分白天晚上吗?”胡嫱摇了摇头,不解的问:“你这里人手这么充足,难道不够轮流值夜吗?” “当然有人轮流值夜了!那也不能保证值夜的人不会犯困啊?” “如果这孩子是你亲生的,他生病期间你睡得着吗?” “亲生的?”瑛麟冷冷笑道:“他亲娘打坐参禅呢!你怎么不去质问呢?一大清早跑到我这里来发什么疯?是不是生下王爷的孩子,当了正经主子,让你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胡嫱不再与瑛麟理论,转身出门往外走。 瑛麟追了出来,抓住胡嫱的肩膀,问:“你要去找王爷告状是不是?” 胡嫱反问道:“是又怎么样?” “绵偲天天生病的事,王爷又不是不知道,你插手这事做什么?” “我要求王爷做主,把两个孩子交我抚养。” “你抚养?”瑛麟大笑起来,叹道:“胡嫱啊胡嫱,你可真是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了!那你就去啊!由我来抚养这两个孩子,是皇上的旨意,我倒看你怎么说得动王爷!” 胡嫱来到紫薇寒舍,在藤琴书屋前遇到了卓贵,忙问:“卓总管,王爷在不在?” 卓贵道:“王爷上朝去了,刚走,胡格格怎么这么早来找王爷?” 胡嫱又问:“王爷平日大概都什么时候回来?” “哟!这奴才就不好说了!”卓贵笑嘻嘻的答道:“王爷在宫里呆的时间长短,那得看朝中有多少事商谈,要是皇上派王爷去跑腿,兴许一天都不回来呢!” 胡嫱无奈又回到望雀楼,却茶不思、饭不想,神思不宁,忐忑不安,抱着玞婳也心不在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到了晌午,胡嫱又让滢露去问,永琪果然还没有回府。 夕阳落山时分,滢露从外面跑回来,进门就对胡嫱说:“格格,不好了,绵偲贝勒,没了。” “什么?”胡嫱的心一下子凉了,眼泪又啪嗒啪嗒的落下,落在了玞婳的脸上。 玞婳突然哭了起来。 胡嫱将玞婳塞给了滢露,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一口气又跑到东来阁,跑到绵偲的房间。瑛麟在摇篮旁边站着发呆,几个丫鬟侍立在一侧。 瑛麟抬头看着胡嫱,问:“你怎么又来了?” 胡嫱走近摇篮,看到绵偲静静的躺着,脸色发黑,嘴唇发乌。 瑛麟淡淡的说:“我已经尽力了,生死有命,我也没有办法。我已经让人去向王爷报知此事了,王爷一会儿应该就回来。” 胡嫱看着瑛麟,感到可笑又可气,问:“生死有命?昨晚发烧,今天早上才发现,这也叫生死有命?” 瑛麟不耐烦的朝胡嫱牢骚起来:“绵偲天天闹,一屋子人都快要被他折腾疯了!我们就算百密也会有一疏的时候,再说了,太医也说,早一会儿也不见得有用,他一直这样生病、生病、再生病,神仙也救不了他!” 胡嫱冷冷的笑了笑,问:“那绵脩也是‘生死有命’了?” “绵脩跟我有什么关系?”瑛麟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胡嫱自然知道,瑛麟怎么可能在下人面前承认自己害死过幼小的绵脩。她转念一想,轻轻笑问:“敢问福晋,是不是王爷每在你这儿留宿一晚,你都要服用坐胎药?” “是又怎么样?我碍着谁了吗?” “你知道为什么你喝了坐胎药,却还是没孩子,而我和懿泽什么药都不用,就做了母亲吗?” 瑛麟又给了胡嫱一个白眼,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 胡嫱笑道:“因为你太狠毒,太残忍,双手沾满血腥,连幼小无辜的孩子都不放过,你不配成为一个母亲!” 瑛麟一阵恼怒,举起手掌准备给胡嫱一个耳光。胡嫱早料到如此,顺手抓起死去的绵偲挡在自己的面前。瑛麟的巴掌就落在了绵偲身上,长长的指甲在绵偲耳朵前留下一道血痕。 外面有人往内通报:“王爷回来了!” 胡嫱将绵偲放下,放声大喊:“福晋杀人了!” 瑛麟大吃一惊,指着胡嫱道:“你……” 胡嫱突然死死抓住瑛麟挥巴掌的那只手,继续喊着:“王爷快来啊!福晋杀人了!” 瑛麟力气大,甩开了胡嫱,胡嫱便跌在了地上。 永琪听到胡嫱的喊声,快步跑了进来,刚进门,胡嫱忙爬到永琪脚边,哭喊道:“王爷救我!福晋害死绵偲,还要杀我灭口!” 永琪忙扶起胡嫱,走到摇篮边上,一眼就看到了绵偲脸上长长的血痕,顿时气愤极了,吼问道:“他是怎么死的?怎么死的?” 瑛麟忙辩解道:“臣妾的人不都跟王爷说清楚了吗?绵偲病了又不是一两天了!” 永琪又问:“病死的,脸上为什么会有伤?” 胡嫱抢答道:“伤是福晋给的!不信王爷看她的手!她的指甲上有血!” 永琪顺胡嫱所指,抓起了瑛麟的手,果然指甲上泛着血光,再看绵偲的脸,的确像是指甲划伤的。 瑛麟解释道:“不是王爷想的那样!胡嫱诬陷我,是她让我的手划在绵偲脸上的!” 胡嫱抱着永琪,哭喊道:“福晋含血喷人!奴婢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可能左右得了福晋舞刀弄枪的手?” 永琪以为胡嫱的解释合理,斥责瑛麟道:“你当我是第一天认识你们吗?嫱儿怎么可能扭得过你?” 瑛麟气冲冲的问:“一道指甲伤痕能死人吗?这就能说明绵偲是被我害死的吗?” 胡嫱答道:“这虽不能证明绵偲的死因,却能证明你虐待绵偲!你抚养孩子,却没有耐性,嫌他闹腾,就动手打他!用这种方式照顾孩子,孩子怎么好活?” 看着依偎在永琪怀中的胡嫱,瑛麟简直要气炸了,怒吼道:“我虐待孩子?这一屋子奴才都看着呢!我对孩子还不够好吗?” 侍女羽荼忙替瑛麟辩解道:“王爷明查!福晋真的是将两位贝勒视如己出,常常忘了自己吃药,都不会忘了给贝勒吃药!福晋绝对没有害贝勒之心!胡格格诬陷福晋,福晋刚才说的话,句句属实啊!” “你们撒谎!绵偲断气之前哭闹不止,福晋心烦,就给了一巴掌,绵偲这才彻底安静了!”胡嫱啼哭着,满脸泪痕的向永琪倾诉道:“王爷,这些人全都被福晋收买了!他们和奴婢一样亲眼所见,却替福晋隐瞒!不知道她们还隐瞒了王爷多少事!” “一派胡言!”瑛麟的脸都憋红了,指着胡嫱骂道:“贱人!绵偲死的那会儿你压根就没在这儿,哪来的‘亲眼所见’?” 瑛麟又向永琪道:“王爷,你要相信我!” “我信嫱儿。”永琪紧紧的抱住胡嫱,漠视着瑛麟,冷冷的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你心里更有数!” 瑛麟脑袋轰轰的,只有百口莫辩之感,差点昏过去。 羽荼忙扶住了瑛麟,向永琪道:“奴婢有证人,能证明胡格格是在绵偲贝勒死后才赶来的,证人不是东来阁的人,而是胡格格屋里的滢露!滢露从这听到了绵偲贝勒死去的消息,回去告诉胡格格,胡格格才过来的!滢露是王爷从宫里带出来的人,总不可能被福晋收买,王爷问问她便知道了!” 为示公正,永琪让自己的随从去传滢露到东来阁,使她没有提前和瑛麟或胡嫱串供的机会。 滢露到了东来阁,永琪当着瑛麟、胡嫱的面问:“滢露,你跟我最久,我信得过你,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告诉胡格格绵偲死了,她才来东来阁的?” 突然被这么问,滢露有点奇怪,她看了一眼胡嫱。胡嫱站在永琪身后,抿了一下鬓发,低着头,有几分胆怯心虚的样子,而瑛麟站的笔直,好似饶有把握。这么一看,滢露觉得胡嫱八成是在永琪面前撒了谎,她如果想帮胡嫱,应该需要否定实话。于是,她便按照相反的来回答:“回王爷,奴婢一直在照顾玞婳小姐,不知道胡格格是什么时候来的东来阁,也没跟她提过绵偲贝勒。” 胡嫱这才放下心,暗暗看了滢露一眼。 永琪望着瑛麟问:“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瑛麟看了看滢露,又看了看胡嫱,恨恨的问:“你们事先串通好了,是不是?” 胡嫱大气不敢出,依然淌眼抹泪,弱弱的答道:“福晋与奴婢才刚发生争执,期间奴婢一直在福晋身边,哪有机会与滢露姐姐串通?再说了,滢露姐姐是自幼服侍王爷的人,当然最忠心王爷,怎么可能帮奴婢?” 永琪望着瑛麟,问:“你还记得在云南,我要求你的两个条件吗?我承认了你福晋的地位,你信誓旦旦在我面前保证要如何善待两个孩子,却私下怠慢甚至虐待,以至绵偲早夭,还冤枉嫱儿,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我没有!我一直都是遵从你的话来做的,因为我是真的爱你,才会把你的孩子当做我的孩子……”瑛麟的眼泪也流了下来,不知该如何自证清白,她抓住永琪的衣袖,伤心的说:“我为了爱你,只要是你希望我做的,我都会真心去做,就算心里委屈,我都不会阳奉阴违,胡嫱才是骗你的……” 永琪将瑛麟的手拿开,冷冷的问:“你觉得我会信吗?” 胡嫱挽住永琪的胳膊,满眼伤情,道:“王爷,奴婢真的好担心绵亿贝勒,懿泽姐姐先失去了绵脩,后失去了绵偲,现在只有绵亿了……” 永琪点点头,对胡嫱说:“皇阿玛说你很擅长照顾孩子,我也深以为是,玞婳养的极好,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你辛苦一点,把绵亿带过去,一起抚养吧!” 瑛麟吃惊的抬起头,望着永琪,喊道:“王爷,照顾贝勒是皇上授意臣妾的,王爷怎能随口夺去臣妾抚养绵亿的权利?” “就是因为皇阿玛撑腰,你才胆大妄为!”永琪呵斥瑛麟之后,转而又拉住胡嫱的手,说:“走!我们去看绵亿!” 胡嫱却又推开了永琪,故作不悦的说:“王爷虽然信任奴婢,但皇上一向偏袒福晋,厌恶奴婢,说不得哪天,今天的事就会传到皇上耳中,皇上也许会授意福晋要了奴婢的命!到时候,皇上就会像处置我哥的事一样,说福晋处死我不但无过,而且有功,王爷那么孝顺,就只好默认了。” 永琪愣住了,他知道胡嫱还是在为胡云川的事生气,他不得不拿出些气势,看了这一屋子的人,最后目光落在了瑛麟身上,道:“看样子,你的人都对你很忠心,那我今天就放话在这!在我府中的人,谁要敢到皇阿玛那儿去告状,让我知道了,我一定打断他的腿!” 永琪走到瑛麟面前,道:“我知道你本事大的很,但只要我在,你休想伤害嫱儿。如果她遇到什么不测,在皇阿玛‘秉公处置’之前,我会先杀了你!” 瑛麟瞪着永琪,恨的说不出一句话。 永琪看着瑛麟,又说:“我亲自把绵亿送到望雀楼,如果皇阿玛问起,我会告诉他,你身体最近不好,不适合劳累。你如果真的那么贤惠,那就请配合我的说辞。” 瑛麟咬着牙,狠狠的骂了一句:“永琪,你混账!” 永琪头也不回的出去了,去了绵亿的房间。 瑛麟望着永琪的背影,只觉得胸中如火焰喷发,一直往上窜,她捂住胸口蹲下,突然喷出一大口血。 几个丫鬟吓了一跳,都围了过来,扶住瑛麟,惊恐的关心询问着。 胡嫱本来要跟着永琪出去,听到瑛麟喷血,又回来到瑛麟面前,弯着腰,笑问:“福晋,您没事吧?” “我好得很!”瑛麟冷冷一笑,望着胡嫱,道:“难怪你那么容易就摒弃你哥的死跟王爷和好如初,原来你是要利用王爷,为你哥报仇。” “福晋只说对了一半,不止我哥,还有碧彤福晋和绵脩。”胡嫱也看着瑛麟,似笑非笑的说:“你知道碧彤死前有多愤恨、多绝望吗?就是你现在心里这种感受,但她比你被冤枉的更惨!” 瑛麟抿去嘴角的血,扶着身旁的人慢慢站起,却差点没站稳,扶定了,还是气力微弱的样子,强撑着说:“我知道,出来混都是要还的,你也别想得意多久!” “我身份卑微,自然得意不了。不过,只要有我在,你也不可能得意。”胡嫱也站起,恭敬行了个礼,笑道:“奴婢告退,要去接绵亿贝勒了,福晋可要好好养身体,当心气大伤身!” 第二卷:荣王殇 第240、懿泽装尸被戳穿,永琪痛心曲救家 将绵亿送到胡嫱的望雀楼之后,永琪带着绵偲的死讯来到芜蔓居,心中充满不安。他在院子里看到了玥鸢,玥鸢忙向永琪见礼。 永琪问:“懿泽在吗?” 玥鸢点点头。 “她知道绵偲的事吗?” 玥鸢又点点头。 “她……有没有很难过?”永琪的目光,害怕又期待。 玥鸢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说:“索格格在屋里,王爷自己去看看便知道了。” 永琪走到懿泽的房门前,伸手去敲门,刚敲了一下,门就被敲开了。他看到了懿泽的背影,懿泽正在洗马,一匹马竟然被牵到了屋里,永琪感到很不理解。 懿泽知道是永琪来了,继续梳理着马毛。 永琪就对着懿泽的背影,用一种温和的语气,问:“懿泽,我这几天忙,没能来看你,你还好吗?” “臣妾挺好的,谢王爷挂念。”懿泽没有回头,继续洗马。 “绵偲生来瘦弱,大家都说他不好成活,我一直希望能侥幸,没想到还是……是我没有照顾好他。”永琪低着头,眨了几次眼睛,心里很不是滋味。 “臣妾知道了。”懿泽仍在洗马。 永琪看到懿泽的态度一如平常,心中更不舒服,抬头看了看懿泽正在洗的那匹马,应该跟之前他看到她在马厩里洗的那个是同一匹马,他走上前,问:“这马从哪来的?” “云南。” “跟胡云川有关是吗?” “是的。” “他骑过?” “我和他一起骑过。” 永琪不由得脑海中浮现出懿泽和胡云川同骑一匹马的画面,瞬间火冒三丈,忍不住吼道:“把这匹马给我扔出去!” 懿泽摸着马背,淡淡的问:“他的命都断送在了王爷手里,王爷还容不下一匹马?” “我们的孩子死了!我们的孩子病死了你知道吗?”永琪双手抓住懿泽的双肩,摇晃着懿泽的身体,失望的问:“在你眼里,我们的孩子是不是还不如这匹马?” “这两件事有关系吗?”懿泽看着永琪,貌似纳闷不解的样子。 永琪继续质问道:“没有关系吗?我们的孩子死了,你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吗?还有兴致在这里洗什么马?” “不好意思,我哭不出来。如果王爷需要我哭,我去找点姜蒜擦擦眼。”懿泽的语气,竟是无比的轻松。 “够了!你到底要无情到什么地步?”永琪没看到懿泽的眼泪,他自己倒是先流出了眼泪。 懿泽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轻描淡写的道了句:“生死乃人生常事,早死早超生,王爷何必如此伤怀?” “既然你对生死看的这么淡,为什么还会对胡云川的死耿耿于怀?我不信你刚听说绵偲死讯的时候,心里会没有一点点感觉!你在我面前装什么装?” 懿泽淡淡一笑,答道:“王爷错怪臣妾了,‘装’是以前那个索绰罗·懿泽才会做的事,但我不是她,我是格姆女神。以我的元神,控制她的身体,所以绵偲其实是‘你们’的孩子,而不是‘我们’的孩子,况且那个孩子,我从没见过,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说伤心,那才是‘装’呢!” 永琪气愤的说:“你又来了,又跟我说你不是懿泽!我不信!你有着同样的记忆、同样的模样,你怎么可能不是懿泽?你根本就是在骗我!” 懿泽坦然回应道:“王爷,臣妾很忙,没时间花心思欺骗王爷,如果王爷希望我是那个懿泽,我也可以扮演她。” 永琪又被堵住了嘴,无话可说。 “王爷若是没有别的事,臣妾就先去忙了。”懿泽向永琪行了个礼,就牵着马脖子的缰绳,准备出去。 永琪拽住了懿泽的胳膊,问:“格姆女神是吧?那女神应该也有自己的名字吧?你既然顶替了我发妻的位置,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懿泽笑道:“回王爷,臣妾的闺名是懿泽。” “一位女神叫做懿泽,投胎转世之后还叫懿泽,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你还不承认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王爷容禀,观保长女本名原是观保所取,并不叫懿泽,只因她有前世的记忆,被叫了别的名字很不习惯,所以才禀明父亲,更名懿泽。所以此事并非巧合,而是有意为之。” 永琪怎么听,都觉得所谓的“前世今生”、“转世投胎”都像同一个人,可眼前这个人,她就是不承认,这实在让他哭笑不得。 金钿打了一盆水,正要送进房中,在门外被玥鸢拦住了,金钿不解,玥鸢向她摆手,拉到一旁悄悄的说:“王爷在里面。” “王爷这么晚过来,难道他今晚要……”金钿惊愕的瞅着房门。 玥鸢摇摇头,她并不确定永琪和懿泽在房中做什么。 金钿担忧的问:“不太好吧!小姐生完孩子还不到两个月,又是双生子,恐怕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呢!” “有没有恢复她自己会不知道吗?你别担心过了头,绵偲贝勒没了,他们两个心里应该都不好受,说不定相拥而泣一场,就和好了呢!”玥鸢想象着替懿泽筹划着,充满期待。 房门却开了,懿泽牵着马走了出来。 玥鸢忙上前替懿泽拉住缰绳,问:“格格是要把马牵回马厩去吗?奴婢去就好了,天色不早了,格格早些回房休息吧!” 懿泽并不知玥鸢的用意,玥鸢却只管把懿泽推回房间,带上了门,牵着马出去了。 玥鸢也是永琪从宫里带出来的宫女,她和滢露两个都是自幼服侍永琪的人,最懂永琪的心思。永琪自然也知道玥鸢的用意,是巴不得他和懿泽和好。 永琪也就动了那个心思,他走到懿泽身边将她抱起,懿泽并没有反抗。他就将她按在了床上,俯下身深深一吻,突然间又意识到懿泽的唇是冰冷的,脸也是冰冷的。他不甘心的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上下摸了几下,果然她浑身哪里都是冰凉的。 永琪心中一阵不适,松开了懿泽,问:“你又戏弄我是不是?” 懿泽淡淡答道:“臣妾早就跟王爷说的很明白了,您的发妻懿泽已经死了,您看到的只是一具尸体,尸体怎么可能有体温?” 永琪摇着头说:“我不信,我不信我抱的会是一具尸体!尸体怎么可能保得住孩子?怎么可能生下孩子?” “尸体既然能走路能说话,为什么不能生下孩子?”懿泽说的很是随意,似乎觉得自己的解释很合理。 永琪愤愤不平的问:“你欺负我不懂神仙的法术,就可以信口雌黄的骗我了是吗?如果你的身体真的是冰冷的,生产那天,那些接生嬷嬷应该早就被你吓死了!怎么可能顺利生下绵偲和绵亿?只有在我碰到你的时候,你的身体才是冷的对不对?你在骗我!你就是我的懿泽,你根本没有死!” 懿泽静静躺着,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神情,道:“该说的,臣妾都已经坦诚过了,王爷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如果王爷想要宠幸我,很抱歉,神人殊途,你根本触碰不到我的凤凰真身,能碰到的只有这具尸体,如果王爷不介意宠幸一具尸体,那就请王爷自便。” 永琪气呼呼的下床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玥鸢在门外不远处守着,看到永琪这样走出来,十分惊讶的看着他。 永琪经过玥鸢身旁时,低声叮嘱了句:“夜里给我留门,不要让她知道。” 玥鸢不太明白永琪的意思,永琪也不多解释,便离开了。 后来懿泽睡了,玥鸢不敢睡,撑着精力亲自守门,打发了其他人都去休息。子时过后,永琪果然来了,蹑手蹑脚的,悄悄走到玥鸢身旁,问:“她睡着了吗?” 玥鸢点点头,心里却觉得怪怪的,永琪这个样子,好像做贼一样。 永琪还是没有跟玥鸢解释,就点着脚尖,一步一挪的来到懿泽的房间。屋里黑乎乎的,他走到床边,轻轻的把手伸向睡熟的懿泽。 懿泽没料到永琪会来这一招,事先无有术法防备,又在睡眠当中,不知永琪到来,维持的都是常态。 正如永琪所料,懿泽的身体如常人般温热。 懿泽被永琪摸醒了,突然坐了起来,问:“谁?” “是我。”永琪在黑暗中发出了声音,他抓住懿泽的手,问:“还要骗我这是一具尸体吗?还要骗我说你不是我的懿泽吗?如果不被我亲自逮住,你究竟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懿泽不答。 借着窗外微明的月光,永琪痛心的望着懿泽,问:“懿泽,你怎么可以这样耍我?你就站在我的面前跟我说话,却硬要骗我说你已经死了!你明明跟我谈论着我们的过去,却非要说你不是那个人!你把我当三岁小孩一样欺负!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就算我是在耍你,那又怎么样?”懿泽泰然自诺。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也不敢责怪。我只是太思念你了,才一定要证明你就是你!你就在我的身边!”永琪紧紧握住懿泽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抒发着心中浓浓的柔情,道:“如你所说,你不熟悉绵偲,他出生未久就夭折,我见过的次数也不多,的确不可能像绵脩的离去一样那么让人痛心疾首。但是我对绵偲、绵亿这两个孩子充满了期待,那是我对你的思念和回忆,我知道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所以我巴望着他们长大,能把你从无情的边缘拉回来,能把我们拉回到一处去,我一直在等着和你重归于好的那一天……所以我才会对绵偲的死更心痛,对你的冷漠更心痛,连孩子死了你都不会伤心,那我们之间还能有什么机会?我承认,我心眼小,我自己都没能做到对你忠心不二,却见不得你跟别的男人有丝毫的亲近,可我不是成心要杀胡云川的,我知道他救了你,他是你的恩人,我应该跟你一起感激他!懿泽……我错了,如果你认为我应该为他偿命,那你就杀了我!我是你的丈夫,我不比他少爱你,我也可以为了你不怕死,我可以为你放弃任何事情,我情愿被你利用,但是我求你不要这样对我好吗?你不可以在我面前把自己假装成行尸走肉!懿泽……懿泽……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你看看我、看看我们的孩子,你怎么可以无动于衷呢?” 懿泽托着下巴,面对永琪纵横的眼泪,突然回应了一句:“不好意思,王爷,我太困了,刚才没听见你说什么。” 永琪呆呆的看着懿泽,感到心一下一下的疼,他想起懿泽喝醉那次说过的“我只是为了你把心给摔碎了,你却看不到我那颗碎掉的心,它为你痛了无数次,直到痛的麻木了,再也不会痛了,你却还是看不到……” 心碎了的痛是什么滋味,永琪现在很清楚了,那似乎是一种惩罚、一种报复,惩罚他的贪心,报复他给予过的伤害。 永琪站起,默默的离开了懿泽的房间,失魂落魄的走在月光下。 玥鸢迎了上来,看到了永琪脸上还未干的眼泪,吃惊的问:“王爷,你怎么哭了?” “我哭了吗?”永琪迷失的望着前方,脑袋懵懵的。 玥鸢点点头。 “思念已经没了,现在只剩下回忆了。”永琪默默前行,走出了芜蔓居,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单薄而孤独。 绵偲之死就这样拉上帷幕了,乾隆听说,并不以为悲,他重视永琪,对其后代自然也给予厚望,因为懿泽这一胎有天降祥瑞之像,乾隆便觉得双生子不是好事,大有未来相争之势,如此优胜劣汰,不失为大清之福。 一日,琅玦来到了荣王府,在胡嫱处闲坐,一起逗玞婳、绵亿两个孩子,聊聊家常琐事。 永琪听说,也到望雀楼来见琅玦,也顺便看看两个孩子。 胡嫱、琅玦两个正聊的开心,永琪凑了过来,问:“在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胡嫱笑答道:“给王爷请安,奴婢和公主看到两个孩子抱在了一起,觉得有趣,因此发笑。” 永琪探头看了一眼,果然见玞婳坐在后面,绵亿躺在前面压住了玞婳的腿,玞婳抱住了绵亿的头笑的好甜。绵亿尚小,只眨巴着眼睛,一副不知人间愁滋味的样子。 “真好!”永琪点头感叹,又问琅玦:“你出门,没人限制你吧?” 琅玦笑着摇了摇头,道:“他们现在哪有空限制我?” “什么意思?”永琪觉得这个回答有点不对劲。 胡嫱替琅玦答道:“额驸大人刚刚娶了侧室,家里张罗着筹备,前后忙了好多天,自然没有闲暇顾忌别的事了。” “当真另娶了?”永琪闷闷的问:“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琅玦无奈的笑着,道:“昨天才进门的……她已经有了,婚事筹备的匆忙,也就没多大的排场,宾客请的也不多,又没请你,你当然不知道。” “已经有了?福隆安真是个混蛋,我以为他只是愚孝,没想到他……”永琪想起福隆安说自己那些话,气不打一处来,自言道:“不行!我要去找他理论理论!” “别了!五哥!”琅玦拉住永琪,劝道:“我好不容易现在自由自在的,你就别给我添乱了!” 永琪问:“你住在公主府里,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全都在一处,你就不怕他的新妻待你的儿子不好吗?” “说一点也不担心,那也是不可能的。不过,阿伦一直是跟着奶奶的,他们祖孙感情是真的,有亲奶奶和亲生父亲在,我想不至于对他太差劲吧!”琅玦揣摩着,并不是很了解的样子。 永琪望着琅玦,十分惆怅的问:“你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吗?”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那个人单着,我也单着,我们抬头看到的是同一个太阳,这样,我们就算患难与共、悲喜同享了。现在每到晴天,抬头看到太阳,我心里就暖洋洋的,真的!”琅玦像个小女人一样娇羞默默的笑着,好像还挺幸福的。 永琪无奈摇头,哀叹连连,实在觉得这种幸福来得莫名其妙。 琅玦又问:“五哥,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永琪随口答道:“在研究缅甸的战事,前一段刘藻一直报大捷,我心里还挺惊奇的,因为我见过的缅军绝非不堪一击的军队,而刘藻兵少,他是如何做到以少胜多的?皇阿玛要刘藻对缅军‘穷力追擒,捣其巢穴’,没想到,后来听说我们的兵陷入了缅兵的埋伏,大家都说刘藻是文臣,其实不擅长打仗,有人举荐皇阿玛改派杨应琚顶替刘藻应战。” 琅玦笑道:“这些我不太懂,还是说说你家里的事吧!” “家里有什么事,嫱儿应该都跟你说过了吧?还需要我来说吗?”永琪一边说着,把绵亿抱了起来,亲亲抱抱,逗着他笑。 “我是问你和五嫂……”琅玦看了看胡嫱,又解释道:“就是你和索格格之间,怎么样了?从云南回来到现在,你们关系有没有缓和一点?” “别提了!”永琪将绵亿举高高,绵亿终于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胡嫱静静看着,永琪对绵亿充满怜爱,且抱且逗,而玞婳坐在炕上眨巴着眼看永琪,永琪竟然半天都没注意到。 琅玦还在继续着自己的话题:“看样子,是不太好了。” 永琪抱着绵亿在屋里转了几圈,望着绵亿,微微笑着,答道:“我现在就希望绵亿能快点长大,告诉他的额娘,他希望自己的父母和和睦睦的,给他一个温暖的家,然后,他的额娘,或许会看他的面子比我多一点吧!” 胡嫱背过身去,默默抿掉了眼角差点泛出的一点泪。 琅玦看着永琪和绵亿,称赞道:“你可真算是‘曲线救国’了!” “是曲线救家。”永琪笑了笑,似乎已经看开了许多。 “王爷!”门外传来卓贵的声音,门是开着的,很快,永琪看到卓贵伸头进来,朝永琪报告道:“王爷,奴才刚刚听说,兆惠将军病重……回天乏术,已经不行了……皇上特别让人来通知你去吊唁……吊唁之后,还要入宫面圣……” “兆惠将军不行了?”永琪心中一阵不安,没想到兆惠回京后居家养病了那么久,到底还是没治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琅玦也吓了一跳,拉住永琪的胳膊说:“五哥,完了完了,我们到底还是闯了大祸!怎么办?怎么办?” 永琪放下了绵亿,扶着琅玦的肩膀说:“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不敢……”琅玦退缩了几步,摇着头。 永琪拉着琅玦的胳膊,劝道:“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该来的躲不掉,你应该去的!” 胡嫱在一旁听着,琢磨着永琪去吊唁可能遇到的事,忙回过头来对永琪说:“王爷,这么大的事情,你应该带福晋一起去。” 永琪点点头。 第二卷:荣王殇 第241、永琪吊唁谏恩赏,瑛麟圆谎佐良人 于是永琪让卓贵驾车,带着瑛麟、琅玦,一起往兆惠府中。 他们一起进门,只见院中布置的白茫茫一片,下人们皆着白衣,灵堂中更不必说。他们往里走的这一路上,不住的碰到迎面从灵堂出来的吊唁宾客,一簇一簇的,遇到永琪,都躬身行礼,永琪也礼貌回应,都互不多言,保持着整体的安静。 到了灵堂,他们看到札兰泰坐在一旁,一身白孝衣,头戴孝帽,斜坐在蒲团上,一条腿盘着,另一条腿却以膝盖支撑着胳膊肘,坐姿并不太雅。札兰泰看着永琪一行人,那目光很不友善。 琅玦有点胆怯,只低头默默随着永琪上前一拜。 祭拜完毕,永琪又转向一旁,向札兰泰拱手致意,道:“兆惠将军故去,永琪深感悲痛,公子请节哀,今后若有什么用得着永琪的地方,请尽管吩咐,永琪一定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札兰泰不怀好意的笑着,问:“你确定你会尽力而为?” 永琪答道:“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 “那好啊,我提一个条件,一定在你能力范围内!”札兰泰如调戏永琪一般,笑道:“把你府上最出挑的那个美人送给我,反正她已经被废除,没有任何名分了,只需要王爷割爱,这事儿应该不难办吧?” “札兰泰!你过分了吧?”永琪瞪着眼,若不是看在故去的兆惠将军面上,大约就要动起手了。 琅玦躲在永琪身后,看着札兰泰这副德行,脑海中勾勒出札兰泰给福隆安送“绿帽子”当生辰贺礼时大约也是这般嘴脸,所以才把福隆安气个半死。 “我过分吗?”札兰泰敛了笑容,换了藐视的目光,问:“你不过分,你来跟满朝文武解释一下我爹是怎么死的?” 永琪低着头,没得好说。 札兰泰不知从哪里突然拔出一柄长剑,就要向永琪挥过去。灵堂的老仆人们都慌忙左一个、右一个的拦住札兰泰,都劝着“公子万万不可”。札兰泰却在老仆人们的抱住、拖住中挣扎着,嘴里喊道:“不要拦我!我今天豁出去了!他不就是一个得宠的皇子吗?大不了我这条命也不要了!” 永琪看着这一幕,心里乱糟糟的,不好阻止,也不好表态。 瑛麟一脚挥过去,踢掉了札兰泰手中的剑,道:“兆惠将军老早就有疾在身,公子不会不知道吧?他身上的伤也是多年征战而来,死因当然复杂难辨。太医院都陈述过将军的病情了,难道公子还想把这归结为一日之祸吗?” 札兰泰甩开了缠身的老仆人们,“哼”了一声,又回到方才的位置坐下。 永琪又对札兰泰说:“兆惠将军的一身疾病和创伤都是为我大清戎马一生的见证,皇阿玛已经昭告天下,要将军之位入列太庙,永享尊荣。还请公子不要过度哀伤,永琪身为大清皇子,的确有不可推脱的责任,我在这里向乌雅公子赔罪了。” 札兰泰没搭理永琪,连头都不抬。 离开兆惠府,卓贵又驾着马车奔向宫中。 马车摇摇晃晃,晃的永琪心里闷得慌,他看看窗外,又看了看车内,瑛麟在对面坐着,一言不发。 永琪声音低沉的说了声:“瑛麟,谢谢你。” 瑛麟答道:“臣妾只是说了句实话罢了,从云南去缅甸三江城的路上,臣妾一直都知道兆惠将军有病,只不过将军对自己的身体太自信,总觉得无碍,但他身边的人都说他的病情其实并不乐观。” 永琪叹着气,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更愧疚了。我是私自跑到那边去的,又不是公差,却劳动他带着病千里迢迢跑过去救我,哪能不加重病情?” 琅玦噘着嘴,嘟囔道:“你愧疚什么?我才是罪魁祸首,你还不是为了我才去的?你在那里也受了伤、吃了好多苦,你要是还觉得对不起他们,那我就没脸活着了!” 永琪温柔的笑笑,安抚琅玦道:“不要这么想了,我也不该在你面前这么说,大家都没有坏心,尽量去弥补好了。” 乾隆在翊坤宫与皇后议事,永琪便带着瑛麟、琅玦来到翊坤宫,向乾隆和皇后行了礼。 乾隆问:“刚去了那儿,感觉如何?” 永琪答道:“回皇阿玛,儿臣知错,只是不知道该补偿如何才好。” 乾隆又问琅玦:“云南的风景好吗?” 琅玦怯怯的回答:“回皇阿玛,儿臣也知错了。” “你终于知错了?”乾隆似笑非笑,叹道:“难怪你婆婆要给福隆安再娶一个侧室,你的确不是个称职的儿媳!” 琅玦听了这话,疑心敏敏又到乾隆这里恶人先告状了,心里一阵愤愤不平,只想立刻与乾隆理论一番,忍了几次没有说出口,却斜着眼,显出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幸而乾隆还没有抬头,皇后趁机打岔道:“皇上,您召永琪来,不是为了商议安抚兆惠将军家里的事吗?” 乾隆点点头,又对永琪说:“你刚才说的补偿问题,朕也在考虑。兆惠将军常年征战在外,很少回家,以至于只有札兰泰这么一个儿子,每想到此处,朕就觉得过意不去。这个‘补偿’嘛,也只能在札兰泰身上了,朕已经准许札兰泰承袭兆惠的爵位,但袭爵之事是这些贵族们的常情,其实算不得恩赐,也就不够‘补偿’了。” 永琪想了想,说:“官宦子弟在札兰泰这个年纪的,大多都已经娶亲了,他却至今尚未婚配,都是因为兆惠将军太忙了,嫡夫人又早亡,无人为他张罗此事。如今兆惠将军过世,札兰泰更成了一家一口了,若说补偿,莫若为他赐婚更合适的事。” 皇后笑道:“五阿哥和皇上考虑的,果然是一样的。皇上方才正在与本宫商议,要给札兰泰赐婚,只是这赐婚的人选,却不好定。兆惠将军乃是先帝生母之侄孙,又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按理说,他的独子,做皇上的额驸其实正合适。可皇上现今未出阁的公主只有令贵妃所生的两个女儿,七公主才八岁,九公主才六岁,都还年幼。若是选其他的宗室女子,又怕札兰泰不满。” 乾隆接道:“皇后说的不错,当年兆惠将军收复北疆失地,朕就想对他有格外的嘉奖。其实太后要为琅玦择婿的时候,札兰泰也递上了名帖,朕曾与太后商议,不如就趁此将琅玦许配给他,札兰泰当时应该已经从太后那儿得到了消息,大概就等着赐婚的圣旨了。可没想到,琅玦竟然半夜三更跑到富察家,搞得外面议论的乱七八糟,把朕的脸都给丢尽了!朕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了福灵安为弟做媒!札兰泰对此事一定极为不满!” 听了乾隆这番话,琅玦很惊讶,忽然想起她新婚时两次遭札兰泰当面调戏,现在才明白札兰泰那时为何做此行径。现在想想,乾隆若是将她嫁给了札兰泰,她简直无法想象,一想,汗毛都竖起来了。 皇后反驳道:“皇上,你不能将这些都归结为琅玦的错,琅玦行为固然有不妥之处,但敏敏若没有借题发挥,这事怎么会传到外面?臣妾以为,分明是敏敏想让自己的儿子当选为额驸,才使了这么一招!太后转递给臣妾的三个名帖的时候,札兰泰在最上面,第二个才是福隆安,当时敏敏恰好去拜见太后,她一定是看到了!” 听了皇后这几句,琅玦恍然大悟,原来当年她私闯学士府那夜,就已经被敏敏设计了,敏敏不喜欢她,也不愿意有她这么个儿媳妇,却变着法让她嫁过去,只为了利用她公主的身份。而福灵安一定是知道敏敏的心意才牵线搭桥,简直是对这位养母孝敬到了极致,可最后还是被挤了出去。 乾隆没有否定皇后的话,但也没有赞同,就一句话糊涂盖过:“不管怎么说,总之,现在要是给札兰泰赐婚其他宗室女子,他心里一定不平衡。兆惠虽然对朕忠心,札兰泰却跟太后走得近,要是笼络不住他,追随兆惠那些人将来势必偏到太后那边去!” 永琪建议道:“皇阿玛,皇额娘,儿臣以为,可以先给札兰泰指婚,等七妹到了年纪再成婚,令贵妃娘娘是皇阿玛的宠妃,地位肯定不输给先纯贵妃娘娘,札兰泰还能不买账吗?指婚之后、成婚之前,正好算是皇阿玛对他的考核期,他如果想通过考核,还敢对皇阿玛不忠心吗?” 乾隆笑道:“永琪这个想法可以考虑。” 皇后却迟疑道:“可是札兰泰毕竟比七公主大很多,令贵妃最疼爱七公主,她会同意吗?” 乾隆自信满满的答道:“妡妧善解人意,最懂朕的心思,当然会听朕的安排,朕会亲自跟她说,这就不用皇后操心了。” 皇后又考虑着说:“就算令贵妃没有意见,可是皇上一旦指婚,札兰泰在迎娶公主之前自然不敢娶别人。等公主到年纪,札兰泰还得等好几年的时间,孤家寡人的熬着,他就不会想法吗?” 乾隆听了,望着皇后问:“怎么朕说什么你都觉得有问题?你是不是觉得令贵妃不能有个这么招风的女婿,遮挡了你中宫的光辉啊?” 皇后冷笑道:“臣妾乃是大清国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清皇室亲眷太平无事一家亲,管她区区一个贵妃招什么样的女婿?” 眼见乾隆和皇后就要起争执,永琪忙躬身拜道:“皇阿玛,儿臣以为,皇额娘所虑不无道理。皇阿玛指了婚,要他等公主成年,这一等,少说要等六七年,时间可不短,既然有过四妹当初的先例,札兰泰岂能不担心等来等去一场空?可是他如果不等,那就违背了皇阿玛的旨意。这样皇阿玛赐婚的美意,倒成了他惴惴不安的束缚。” 乾隆似乎觉得有那么点道理,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永琪答道:“儿臣听说太后早就为十一弟的婚事操心,但因十一弟年纪尚轻,就和敏敏夫人交谈时相互默许了婚约。太后此举,既笼络了富察家的人,又不耽误为十一弟继续物色新人。皇阿玛不妨也如此,可向札兰泰暗示赐婚之意,但七妹年幼,只好再等几年。札兰泰若愿意等,那自然再好不过,如果他已经看上了谁,也可以先纳妾,没有正式指婚,这也无伤大雅。” 乾隆笑点点头,道:“好吧!就这样办!稍后朕亲自去吊唁兆惠,安抚札兰泰。” 皇后站起,向乾隆行了个礼,道:“皇上,既然事情都商定了,臣妾想带琅玦出去走走,娘们唠唠家常,先告退了。” 琅玦听了,也赶紧向乾隆告退,随着皇后出去了。 这里乾隆看着永琪,又看了永琪身后的瑛麟,笑道:“这半天了还没问候福晋,多日不见,福晋好像脸色不太好。” 瑛麟行礼,答道:“回皇阿玛,最近有些小毛病,但无大碍。” “确定只是小毛病吗?”乾隆盯着瑛麟仔细看了看,问:“朕怎么觉得你连说话都是少气无力的?” 瑛麟笑道:“皇阿玛不要关心则乱,臣妾不过是当了家,料理府中事务,难免比以前劳累,哪会有什么大事?” 永琪随之附和道:“启禀皇阿玛,瑛麟料理家务,难免劳累,近日又有些不适,儿臣怕她累倒了,因此已经将绵亿交于嫱儿照管。” “胡嫱抚养绵亿?”乾隆显然不赞成此举,露出蔑视的目光,问:“胡嫱是什么身份?也配抚养绵亿?” 瑛麟抢在永琪前面答道:“回皇阿玛,这是臣妾的心意。绵偲夭折,臣妾深感自责,胡格格虽然出身不高,却正因是民女,懂得土方法最多,因此养出来孩子最结实。抚养孩子,最重要的不是配不配,而是谁做的最好,同为王爷的女人,正应该各取所长,才好齐心协力的辅佐王爷,请皇阿玛谅解。” 虽然在乾隆面前配合撒谎是永琪要求瑛麟做的,可当永琪听到瑛麟在乾隆面前讲出这样一番如此合情合理的理由时,心里还是充满了感动。 乾隆则更为惊叹,笑对永琪说:“看到了没?朕为你选的福晋,一定是最好的,现在你信了吧?” 永琪心里怪怪的,附和的笑着,笑的很不自然,道:“瑛麟的确挺好,皇阿玛很有眼光。” 离开翊坤宫,永琪和瑛麟一起往宫门的方向走,永琪又一次道谢:“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王爷对人的信任很难建立,质疑倒来得挺容易。也或许因为我做过不好的事,所以很难取信于人。但我不是碧彤福晋,不会因为失去信任就心寒、被冤枉了就对人生绝望……”瑛麟停住了脚步,深情的望着永琪,嘴角微微扬起笑意,道:“我有一颗强大的内心,它的强大来自于我对你的爱,情之所深,不可救药,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会为了爱你去做好你要我做的每一件事。我从不服输,相信有一天,我一定会走到你心里。” 永琪没有说话,他并非完全不信瑛麟,虽然瑛麟是个有前科的人,但胡嫱也曾撒过弥天大谎,谁是谁非其实很难定论,他也一向不主张把案件审的明明白白,以免造成更大更多的伤害。只不过借着这个契机,他要疏远瑛麟,也宁可瑛麟误会他、怨恨他,在他的心中,一直都觉得他和瑛麟不合适,更何况在了解了瑛麟的身体状况之后,从此保持距离对彼此都不失为一件好事。而且惩治瑛麟,也能让胡嫱失去兄长的创伤得到一些心理平复。永琪并不确定这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但却是他能想到的最公平、最圆满的一种对待方式。 皇后带着琅玦到花园中,不过是为了问一问琅玦家里的事:“我听说福隆安纳妾,家里办喜宴的时候,傅恒从头到尾都没露面。” 琅玦答道:“这件事阿玛是不赞成的,但拗不过敏敏,干脆躲出去了。他说只不过是纳妾,有没有他都一样,况且他也没空。” 皇后问:“你见过福隆安这个小妾吗?” 琅玦摇了摇头。 皇后忧心的看着琅玦,又问:“你就打算自己一个人住在公主府里一辈子吗?”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琅玦一脸的无奈。 皇后替琅玦计议道:“江浙官员几次上书恭请皇上临幸南巡,为体察民情,皇上已经准奏此事,时间就定在年后。太后自然是要同行的,按照旧例,后妃可有六人随行伴驾。这趟去的人多,需要的侍卫也多,傅恒向皇上请求带福隆安一同护驾,估计过些天,福隆安就会正式被授予御前侍卫的头衔,编入随行之列。我想让你也一起去,南巡一路上少不了游山玩水,正是你俩缓和的好时机,你不要总是扭着性子,年纪轻轻的,哪能一个人过?” 琅玦拼命的摇着头,反驳道:“我不要!皇额娘,我不想跟他在一起!” “难道你还记挂着福灵安?” “不是……是我从云南回来那天,皇额娘也许不会相信,敏敏居然想让人用白绫勒死我,还要对外宣称是我为了自证清白、以死明志!如果不是福康安在那拖延时间,五哥后来及时赶到,我就已经死了!福隆安他就在旁边看着呢,他都不救我,他可以眼睁睁看着我被人弄死,哪个女人还能接受这样的丈夫?” 皇后听了,十分震惊,惊问:“敏敏竟然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连公主都敢谋害!你怎么不早说呢?” “五哥都没敢说,我怎么敢说?”琅玦一脸委屈,也一脸迷惑,噘着嘴牢骚道:“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皇阿玛会听信敏敏,就因为她是大学士的夫人、舒妃的姐姐吗?敏敏已经把女儿许配给了十一弟,皇阿玛明明不喜欢太后扶持十一弟,却还会偏袒敏敏,这不是很奇怪吗?” “好了好了,不要想这些了。”皇后没有解释关于乾隆偏袒敏敏的行为,只是安慰道:“我知道你在富察家太憋屈了,这件事,我记在心上了,是该敲打一下敏敏了。以后再有什么事,你也要及时告诉我才好。至于福隆安,我也会找时机跟他谈谈,如果他确实不值得依靠,我也不会勉强你,但如果事情还有转机,希望你也不要太固执,相信我,我都是为了你好。” 琅玦不好反驳,只能暂且点头应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242、乾隆南巡择伴驾,永琪偏颇风月债 整个过年期间,几乎所有人都在筹划着、议论着南巡的事。既然乾隆已经决定要奉太后、携后妃出行,自然要向民间展示出“家和万事兴”的一面,万事以孝当先、以和为贵。因此,由太后和皇后来裁定此次南巡随行人员。 按照南巡旧例,随幸的后妃最多只有六人,除皇后外,需在妃嫔中选五位同往,既然是孝当先,皇后便恭请太后来抉择。太后先是假意推辞了两次,后来便顺着下边人的奉承,选了容嫔、永常在、宁常在,称她们在身边服侍的尽心,习惯了便离不了。 其实论对太后最尽心的,莫过于舒妃,但太后并没有选舒妃,因为所谓“后妃随行服侍太后”本来就是个由头,有宫女太监的存在,后妃能做多少伺候的事?南巡不比宫中,在外面一路随行的人,接触皇帝的机会可比宫里要多多了,太后当然要借此机会笼络乾隆,因此在对自己忠心的妃嫔中选了年轻貌美的三个,而摒弃了年长色衰的舒妃。况且舒妃近来一直在为永瑆操心,也应该留在京城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 剩余的名额只有两位了,皇后便论资排辈,选择了位份最高的令贵妃和庆贵妃。说是论资排辈,但皇后心知肚明,选人的理由不重要,而令贵妃肯定是必选的,不然这一路南巡,不知要看乾隆多少脸色。 皇后将选定妃嫔之事上奏给乾隆,乾隆对太后选的人自然是不敢反驳的,但对皇后的选择似乎颇有意见:“先前你让庆妃抚养十六阿哥,现在你又让她随行南巡,朕想知道,她出宫后,谁来照料十六阿哥?” 皇后答道:“诸位阿哥公主,都有各自的奶娘、嬷嬷、宫女服侍,哪里还缺了人手?” 乾隆冷笑一声,质疑道:“既然宫女都能尽心,还要养母做什么?皇后费尽心思的为阿哥们安排养母,又目的何在?” 皇后听得出乾隆的弦外之音,无非是在指责自己当初硬生生从令贵妃那里抢来了尚在襁褓中的十六阿哥,塞给庆贵妃抚养,料想这几年,令贵妃该没少在乾隆面前哭诉此事。但这趟南巡如今是件举国关注的大事,太后都带了三个亲信妃嫔在身边,乾隆也有最宠的令贵妃伴驾,皇后身为国母,岂能一个自己的亲信之人都没有?那她还算得上什么国母? 面对如此心有偏袒的乾隆,皇后必须得一通道理给堵回去:“臣妾只是论资排辈凑数罢了,若是皇上以为抚养皇嗣的妃嫔不适合出门,那臣妾只好重新拟定人选。令贵妃要留在宫里抚养七公主、九公主,庆贵妃自然也要抚养十六阿哥,四妃之中愉妃得病昏迷已久,舒妃抚养十一阿哥、颖妃抚养十五阿哥更不必说、豫妃刚刚有了身孕也不宜远行,嫔位中只有婉嫔和容嫔,容嫔已经在列,婉嫔倒合适,贵人中最有资历的是林贵人,那臣妾就将令贵妃和庆贵妃改换为婉嫔和林贵人,皇上以为如何?” 乾隆瞪着眼,果然被皇后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婉嫔和林贵人都是入宫多年却不受宠、毫无存在感的人,除了让乾隆感到乏味和无聊之外,也实在没了别的印象。关键在于,皇后竟然要去掉令贵妃,那这漫长的南巡一路,乾隆还能宠幸谁?难不成真要宠幸太后替他选的那三位? 乾隆看着势头比自己还要来的猛的皇后,不忿的问:“两位公主都已经七八岁了,跟只有三岁的十六阿哥能一样吗?” 皇后言辞凿凿的说:“十一阿哥都十二三岁了,舒妃还不是忙的整日毫无闲暇?臣妾以为,皇嗣哪个年纪都离不了娘,只不过年纪不同,侧重的关心之处不同罢了,否则太后也不必刻意把舒妃留下,不是吗?” “十二阿哥与十一阿哥同年,皇后难道就不需要留在宫中?”乾隆的语气中,饱含着讽刺之意。 皇后一本正经的答道:“回皇上,臣妾首先是国母,然后才是十二阿哥的额娘。倘若皇上以为皇嗣乃是国本,是国事的重中之重,臣妾也愿意留在宫中。既然臣妾都为皇嗣留下,其他有子嗣的妃嫔就更该留下了,如果皇上以为臣妾这样处置不妥,那不如奏请太后,问一问哪个该去、哪个该留?” “你敢用太后来压朕?”乾隆一肚子不痛快,自逼走香妃之后,太后和皇后这几年婆媳关系相处的倒还过得去,太后虽然不怎么喜欢皇后,但更不喜欢令贵妃。如果当真去问太后的意思,太后大概巴不得乾隆把最宠爱的令贵妃扔在家里,好为要培养的新人争取更多机会。 皇后依然傲然挺立,道:“是皇上向天下臣民弘扬‘孝当先’,且要以身示范,臣妾当然要将皇上的美德更加‘发扬光大’了!” “行啊!皇后真是越来越深得朕心了!”乾隆指着皇后,气呼呼的说:“朕就依了你,准庆妃同行,你可让她把十六阿哥提前安顿好了,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可别怪朕没提醒过!” 拟定了宫内的随行人员,然后便是宫外了,少不了都是得势的皇亲权贵,才有资格陪王伴驾。其中当然包括永琪,在乾隆的所有皇子中,随行的只有永琪一人,乾隆立储之心,人人都心知肚明。皇后将琅玦也编入伴驾之列,因为傅恒、福隆安主要负责这次南巡护卫安全事宜,琅玦的随行也就显得自然而然。 永琪得到了这件事的准信,也就开始考虑荣王府中的随行之人。他最希望带的当然是懿泽,但他害怕懿泽不愿意同往,也担心乾隆不同意懿泽随行,踌躇之中,他又来到了芜蔓居找懿泽。 丫鬟们都说懿泽在屋里,可永琪敲了半天房门也不见回应,连半点声音也无。现在的懿泽是不会躲着永琪不见的,因此他疑心懿泽并不在屋里,直接推门而入,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懿泽……”永琪在屋里转了几圈,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只看到龙锡杖在倚靠在墙角,伸手摸了一下。 懿泽感应到有人碰了龙锡杖,忽然立刻出现在永琪面前。 永琪吓了一跳,上下打量着懿泽,惊诧的问:“你现在都是这样在人前凭空出现、凭空消失吗?” “王爷找我有事吗?”懿泽并没有回答永琪的话,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当然有!”永琪望着懿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懿泽面前变得特别没有自信,说起话来也没有底气,告知道:“皇阿玛筹划南巡,我也得去,你……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懿泽随口答道:“王爷想要我去,我就去,王爷不想让我去,我就不去,一切全凭王爷吩咐。” 永琪就知道懿泽十有八九会这么说,过去的懿泽常常让永琪感到意外和不解,使得他总想去挖掘秘密,现在的懿泽倒常常在他意料之中,他反而觉得不如不知道。懿泽这般态度,每次几句话之后就让永琪无法往下聊,他总是拼命的找话题,又问:“绵亿最近都在嫱儿那里,你知道吧?” “知道。” 永琪记得,以前他若敢在懿泽面前称一句“嫱儿”,懿泽大概都恨不得掐死胡嫱或掐死他,可是眼前,懿泽的态度却是如此的平淡。他只好继续唱自己的独角戏:“绵亿从过了百天之后,一天比一天白了,你去看过吗?” “没有。” 永琪的心中,除了失望,就是失望了。当年懿泽守着绵脩,一天不知道要看多少遍,吃饭怕噎、喝水怕烫、睡觉怕掉床、走路怕摔倒,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着,而今对绵亿,好像丝毫没有兴趣。他又另找话题,问:“你刚才去了哪里?” “格姆山。” “我之前虽然到过格姆山两次,却也只是看了个山外的风景而已,并不知你在那里的住处是怎样的。既然你可以如此轻易的在格姆山和王府中来回,那能不能带我也去看看?” “凡人去不得。” “那你怎么就带胡云川进去了?” 懿泽没有回答。 主动提到胡云川,永琪真是自找不痛快,他心里一阵酸,忍不住又抱住了懿泽。这次,懿泽的身体是温暖的,永琪顿时感到一股暖流流过心田,柔和的问:“懿泽,我们曾经生死与共,我们在一起走过了那么多风风雨雨,我们还共同孕育了几个孩子,你当真对我们的过去就不会有一丁点怀念吗?胡云川才和你有几次相处,难道他在你心里的分量就那么重?他死了,你就把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泯灭掉,你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真的让我生不如死……我求你,求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懿泽笑道:“王爷误会了,胡云川是自己爬上格姆山,而并非臣妾带他去,王爷如果想去,也可以自己去。臣妾的‘一步千里’,凡人的确受不了。” “那好,我们一起去格姆山。”永琪紧握懿泽的双手,目光如痴如醉,忘情的问:“我们一起住在那里,再也不要回来了,好不好?” 懿泽淡淡的说:“王爷又误会了,王爷去格姆山要骑马多日才能到,臣妾只需一步之遥,何必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路上?且神人殊途,王爷是凡人,能和王爷在一起的,也只能是凡人,也就是臣妾这副皮囊。而这副皮囊对于臣妾的用途,只是为了将来能坐在后位上,等臣妾成功了,回格姆山之前,自然会把这副皮囊丢弃。” “皮囊……”永琪无奈的强调了一遍这两个字,苦笑了笑,松开了懿泽的手,如之前失望的每次一样,孤独的离开了。 无论如何,懿泽至少算是答应了永琪会跟他同行南巡一事,现在永琪要做的就是让懿泽有资格去。他已经想过,只管把懿泽编入随行之列,只要没人跳出来反对,他也没必要专程去跟乾隆申请此事。万一有人反驳,他只好再委托瑛麟去博得乾隆的同意。 除了懿泽,永琪也得考虑瑛麟和胡嫱的去留问题。瑛麟是乾隆为永琪钦定的嫡福晋,如此庄重、声势浩大的皇族家室出行,他断然没有带懿泽而不带瑛麟的道理。永琪也不排斥带瑛麟,毕竟这一路上,懿泽是有得罪乾隆或者得罪其他人风险的,倘若出了事,永琪还可以要瑛麟在乾隆面前替懿泽说情。 他有点为难的是胡嫱。胡嫱的身份是侍妾格格,但懿泽现在也被称作格格了,两人等于是一样的,若懿泽有资格去,胡嫱当然也有资格去。 但永琪想带懿泽去的用心,是为了他们两个有破镜重圆的机会,南巡时一直走在路上,停下时也多半要游览美景,客观上能增加他们两个相处的机会,且美景醉人心,说不定会有机缘打动懿泽。 如果胡嫱也去了,事情就不一样了。在懿泽的感情世界里是容不得一粒沙子的,可永琪偏偏一心两用,对胡嫱也有了真感情,那么在他想要挽回的时候,岂能让胡嫱在侧?但不要胡嫱去,永琪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几经思量,永琪来到了望雀楼,但没敢直接去胡嫱屋里,而是先让人悄悄唤出滢露。 见到滢露,永琪说明来意:“皇阿玛准备南巡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现在我已经在随行之列,瑛麟是必去的,我想带上懿泽,但不能带嫱儿,我不好意思直接对她说,所以想请你转达,替我好好劝劝她。” 滢露不解的问:“王爷府里统共就这么三位女眷,为什么那两个都可以带,偏偏要把胡格格一个人留下?” 永琪答道:“我去了芜蔓居无数次,煽情的话几乎是车载斗量,却丝毫撼动不了懿泽对我的漠视。这次南巡,我把它当成天赐良机,希望我和懿泽之间还有可以挽回的余地。可是你知道,之前皇阿玛带香妃去杭州陈家那次,我和嫱儿都去了,此番若再带她去,倒像是我俩之间重温旧梦,我就更难以挽回懿泽了!” 滢露道:“奴婢以为,胡格格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绝对不会在王爷和索福晋单独相处的时候出现,更不可能阻碍你挽回索福晋。胡格格自从嫁入王府,也没有什么机会出门,南巡这么好的事,哪个人不想去?王爷犯不着因为这个缘故就让胡格格一直闷在府里吧?” 永琪解释道:“在外面不比在家里,一大群人天天都一起走在路上,不是谁想回避就回避得了的!” “如果胡格格回避不了,那万福晋就也回避不了!难道王爷当着万福晋的面就能和索福晋这样那样吗?”滢露言语间都是不满之意,显然是在为胡嫱不平。 永琪轻叹道:“瑛麟是没办法的事,皇阿玛点名要她去,我左右不了。再说了,瑛麟和嫱儿是不一样的,嫱儿天生柔弱,又不受皇阿玛和太后的喜欢,她在那儿,我就得注意保护她,难免分心。而且,我听说皇额娘安排了琅玦也去,琅玦虽然一直称懿泽为‘五嫂’,也赞同我和懿泽之间的感情,可她毕竟跟嫱儿的关系更亲密一点。若是嫱儿不在那儿,琅玦还能帮我和懿泽之间穿针引线,若是嫱儿在,琅玦一定会偏到嫱儿那边,最多保持个中立!” 胡嫱是个细心又敏感的人,早就发现永琪把滢露叫出来单独说话,便躲在他们附近的假山后面默默听着。听到永琪为了制造出一个最利于挽回懿泽的环境,而必须先把她踢出局,她心里凉凉的,暗自嘲笑着自己在永琪心中的分量,果然是与懿泽不能同日而语的。 滢露听了永琪的话,想起胡嫱为了绵亿所做的事,心中极其不满,忍不住说了出来:“胡格格那么真心、诚心、耐心的照顾着绵亿贝勒,甚至比照顾自己的女儿都用心,是为了从前和索福晋之间的情分,更是为了王爷心中的期待!王爷却一心想着要怎么讨好索福晋,然后心安理得的把你们所生的绵亿贝勒放在胡格格这里,让她去操劳。王爷,你不会觉得你很自私吗?” “我这辈子亏欠嫱儿的已经太多了,我也知道我现在的想法、做法都很自私,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无论如何都放不下懿泽,看到她现在每天这样对我,我真的痛不欲生,如果不能让懿泽重新接纳我,那种心痛,让我觉得连活着都会无趣,甚至活着是一种负担……我很抱歉,我顾不得对得起对不起谁,我无能为力……就像小时候刚会走路,跌倒了就爬不起来那样无能为力……”永琪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又蹲了下来,他背靠假山,抱着双膝,埋头痛哭。 滢露惊呆了,她很小就入宫到永琪身边服侍,这么多年,很少见永琪哭过,更没有见过他哭成这个样子。滢露忙应承了永琪的要求,劝道:“奴婢一定遵照王爷的吩咐,劝住胡格格,求王爷不要这样。” 永琪听到了滢露的话,却哭的停不下来,想到他每一次努力和懿泽拉近距离,都使他们之间的距离更遥远,想到近来发生的一件又一件事,太糟心了。他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坚强,他伤心的痛哭着,哭了很久,似乎要将他多日来压抑的情绪一股脑宣泄出去,不留一分一毫。 假山的另一面,胡嫱也咬着手指,无声的痛哭着。 滢露不敢打搅,静等着永琪的眼泪。 许久,永琪安静了,默默的站了起来,寒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肩背上,他往外走去,从一排树下穿过,树叶投下的斑驳黑影在他脸上片片飞掠,他看到院门外的前方越来越黑。 “王爷来了,怎么没进来就要走了?”胡嫱的声音传入永琪的耳中,她一路小跑,追上了永琪。 永琪半回头又不敢回头,害怕被胡嫱看到哭红的眼睛,只稍微侧了一点点脸,支支吾吾的回答道:“我……我刚想到有些事……得赶紧处理……” 胡嫱满面堆笑着说:“奴婢知道王爷公务繁多,不便久留,奴婢听说皇上要奉太后、携后妃南巡,想必王爷应该也会伴驾吧?” 永琪点点头,有些紧张,想说又不想说的说着:“是……皇阿玛还特别点名了瑛麟去,还有……” 胡嫱打断了永琪的话,抢白道:“奴婢想留在府中照顾玞婳和绵亿,他们都跟奴婢习惯了,奴婢也不放心交给别人,这次就不能随行伺候王爷了,请王爷见谅!” “好……那就辛苦你了……”永琪总算稍稍心安了一点,略略回头看了胡嫱一眼。 胡嫱甜甜一笑。 永琪不敢久留,就怕穿帮,忙忙的离开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243、圣驾游幸德州府,荣王无意戏额驸 正月十六日,浩浩荡荡的车队、马队在皇城内整装待发,队伍从神武门以内、顺贞门之外开始,一直延伸到英华殿北面,恭送的人聚在钦安殿,井然有序的侍立着。 马车按照位份排列,第一辆是乾隆的车,第二辆是太后的,第三辆、第四辆、第五辆依次为皇后、令贵妃、庆贵妃。按照惯例,嫔位以下没有专属的马车,因此容嫔、永常在、宁常在都坐在太后的车上近身服侍太后,还有两个太后的贴身宫女,也在车内伺候。皇后、令贵妃、庆贵妃也都各有几个宫女随行,其中皇后的车上还有一个琅玦。 第六辆马车是特意为荣王府安排的,但永琪不肯坐车,仍像从前一样骑马走在车队之前,与傅恒、福隆安、札兰泰等侍卫一同开路。瑛麟和懿泽自然是坐在这辆车里的,此外还有两个服侍瑛麟的丫鬟。懿泽如今的身份,已经不够格带丫鬟了,在随行人员的花名册里,懿泽的名字是跟瑛麟的丫鬟写在一起的。这也就意味着,对外来讲,车上坐的只有瑛麟一位主子,这辆马车等同于是荣王妃的专车。 此外,后面运载行李的骡车难以计数,约有四百余辆。马车、骡车的前后左右都是骑马的侍卫,约有两千五百余人。 清点人数完毕后,大队人马从京城出发。 走在路上,瑛麟闲坐无聊,除了偶尔掀开布帘看看窗外,也就是看看对面的懿泽了,而懿泽是懒得看瑛麟一眼的。 瑛麟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她对懿泽总有一肚子的疑问,以前关系融洽的时候,懿泽隐瞒了真实身份,她也就问不出来。后来懿泽的真面目终于被揭穿,可她们两个却已经翻脸,她更加无从知晓。 现在两人同坐一车,车上的时间实在漫长,瑛麟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跟懿泽说起话来:“我就纳闷了,你在府里都不大愿意跟王爷见面,为什么还会同意跟王爷出门?王爷外出了便没人去打扰你了,你不正好有大把的时间修炼吗?” 懿泽头都不抬,就像没听到一样。 这个态度,在瑛麟的意料之内,她继续问:“你该不会是因为我跟着王爷出来了,你就也得出来,以免我独占鳌头,是吧?” 懿泽还是不言不语的。 瑛麟悠哉悠哉的笑着,笑道:“小时候你就是这样,我说十句话,你都未必应一句,起初我和姐姐还怀疑你是哑巴呢!难得入京后看到你变开朗了,我们好了几年,现在你又这样了,倒让我觉得好像回到小时候了。” 懿泽淡淡一笑。 瑛麟问:“你笑什么?” 懿泽道:“外面的人都说福晋病后身体孱弱,无力照料贝勒,因此转交给胡格格抚养。我今天看到你,果然是病的不轻。” 瑛麟早就知道,懿泽现在但凡开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有了这种心理准备,也就不觉得这个讽刺有多不顺耳,仍然满面笑容的回应:“不错,我是病的不轻!为了王爷,以前忍不了的,我现在都能忍!我既然连你都能忍得了,自然更能忍得了胡嫱。她那样的出身,就算抢走了绵亿,又能如何?倘若有一天绵亿有了出息,受益的也只会是我这个嫡母和你这个生母,横竖都轮不到她,她左不过是白效力,最后还是得给别人做嫁衣裳!” 南巡的队伍行至德州府后,乾隆下令停下歇脚,并赏赐了前来接驾的大小官员。宫人皆知,自孝贤皇后在德州薨逝后,德州就成了乾隆每逢出巡必驻足的地方,而且因为孝贤皇后是死在船上的,所以乾隆每到此处都要泛舟。 这一次也不例外,乾隆又让人备下船只,登舟缅怀过去。在船上吹着风,乾隆想到了孝贤皇后,也想起了飘然远去的香妃,然而此刻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令贵妃。 在这个时候,没人敢来打搅乾隆,就算当地官员们有诸多国事等着面圣,且好不容易等到圣驾来临,也不会在乾隆下船之前来启奏。 皇后带着庆贵妃、琅玦,还有永琪、瑛麟、懿泽等在江边散步,远远看到乾隆伫立在孤舟上,而令贵妃站在不远的地方,都只是默默的看风景。 琅玦低声问永琪:“你说皇阿玛此事此刻心里想的是孝贤皇后还是香妃?还是身边的令贵妃?” “圣意难测,莫要瞎猜!”永琪咳嗽了一声,示意琅玦,要注意走在他们前面的皇后。 皇后一直眺望着乾隆和令贵妃,心里应该不舒服。 琅玦意识到她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于是忙改口说自己的往事:“五哥你不知道,上次我和胡嫱也是在这个地方……” 还没等琅玦说完,永琪又使了个眼色,目光的余光瞟过身后几步的懿泽。 琅玦无奈的吐了口气,真是说什么错什么。 过了一会,他们看到船上的乾隆和令贵妃开始相互谈笑,令贵妃的笑容显得那么温柔、那么善解人意,不知他们聊了什么,只是几句话之后,乾隆就将令贵妃拦住怀中。 庆贵妃见了,怕皇后心里不舒服,便笑向皇后建议道:“皇后娘娘,水边风大,不如早些回去休息,舟车劳顿,也该歇一歇。” “水边风大,船上不是应该风更大吗?”皇后似笑非笑的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对几个小辈说:“赶车这么久,你们也都该累了,不必一直在我跟前立规矩,想要回去歇着,或是到别处转转,就只管去吧!” 琅玦早就想撤了,她一路与皇后同乘马车,要聊的早就聊完了,这样一大群人在一起的确不自在,尤其庆贵妃是她不太熟悉的长辈,因此立刻向皇后、庆贵妃告退。 永琪也向皇后、庆贵妃告退,于是都各自散了。 官员们早就为乾隆南巡准备了下榻之所,地方临时行宫不比京城,装饰虽然也竭尽奢华,空间难免还是小了点。傅恒总揽此次南巡的主要规划责任,根据随行名册、以及揣摩圣意,安排了各位主子的住处。 然后尴尬的问题来了,荣王府的人自然而然的被视为一体,安排了一间正房和一间配房,不必说,正房肯定是为永琪和瑛麟准备的,而配房是为府中随行的丫鬟准备的。 永琪提前没有考虑到这样的问题,以至于到了跟前感到为难,一时也想不出解决办法,晚膳过后,他便不敢回房休息,一个人躲了出来,在院子中看到了琅玦。 永琪一阵欣喜,忙追上了琅玦,兴奋的说:“碰到你真是太好了,我遇到了一点麻烦,你能不能帮帮我?” 琅玦问:“什么麻烦?” “我不能和瑛麟同住,你能不能找个理由把她叫过去陪你?这样我好把懿泽从丫鬟房里接过来!” “五哥,你傻了吧?难道你不知道我那里有一个福隆安吗?我怎么把万福晋叫过去?” 永琪愣了一下,他当真是昏了头了,满脑子只想着自己该如何逃避瑛麟、挽回懿泽,竟然忽略了琅玦早已出阁,不似上次出门时那样单独住了。 琅玦轻叹着气,对永琪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安排你和万福晋同住,应该是阿玛揣测了皇阿玛的想法才这么做的。现在都已经安排妥当了,重新安排肯定不太可能。幸好我们在德州不会待太久,接下来你可以悄悄跟阿玛知会一下你的意思,但把你和万福晋分别安排肯定是不行的,你只能要求给五嫂独立的住处,她虽然没了名分,也是你儿子的娘,不该与下人挤在一处的。按理说,阿玛不可能不知道五嫂的特殊身份,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永琪没有再提自己的事,关心琅玦道:“那你呢?你和福隆安都僵成这样了,你还能接受跟他同床共枕吗?” 琅玦无奈的苦笑着,反问道:“如果我能接受,都这么晚了,你会在这儿碰到我吗?” 永琪深感其意,两人一起走到花园,在一个亭子里坐下,永琪分析道:“傅九叔一定是希望你和福隆安和好,才故意这样安排的。” “我当然知道,这也是皇额娘的意思……”琅玦闷闷的扶着围栏,带着些许生气和埋怨说:“可恶的是,福隆安先一步占住了屋子,害得我现在没地方去,阿玛又被巡抚大人给请走了!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永琪愁眉苦脸了一会儿,若是他在外面晃悠一夜也就罢了,琅玦毕竟是个女孩子,岂能在外面受冻?他想了想,只能暂时委屈懿泽与丫鬟们挤在一块儿了,于是凑到琅玦耳边说:“咱俩换换地方睡,怎么样?” “啊?”琅玦瞪大了眼睛,惊愕的问:“你这是什么馊主意?我跟万福晋不熟,一块住虽然不习惯,但至少我俩也没过矛盾。你跟福隆安上次相互说话都那么难听了,现在突然跑过去,万一打起来怎么办?” 永琪笑道:“福灵安的功夫了得,我是自愧不如,但福隆安,我还不至于打不过吧?他要真敢动手,我正好教训他替你出气!” 琅玦半信半疑的唏嘘着,永琪看夜色越来越深,生怕琅玦再着凉,只管哄着推她去了瑛麟房中,并交待瑛麟要照顾好琅玦。瑛麟一直在等永琪,没想到等来的竟是永琪把琅玦送了过来,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以礼相待。 安顿好了琅玦,永琪只身来到福隆安房外,房中的灯是亮着的,门也是半掩着的,显然福隆安其实为琅玦留了门,而不像琅玦说的什么福隆安独自占据了屋子。他往宽宽的门缝中伸头悄悄看了一眼,福隆安的确是斜躺在床上睡着了,但没有盖被子,身上穿的还是外穿的衣服,连鞋子都在脚上。由此看来,福隆安应该是在等琅玦时不知不觉歪在床上睡着的。 这么一看,永琪觉得福隆安对琅玦其实还是有感情的,可眼前重要的是,今晚该怎么睡呢?正月的天,夜里还是挺冷的,他只不过想找个冻不着的地方睡一觉,哪怕坐着也行,并不想叫醒福隆安。于是他轻手轻脚的推开了房门,进去就把灯给吹了。 灯光的骤然消失惊醒了福隆安,他突然坐起,恍惚看着门边像是一个人影,低声问了一句:“琅玦,是你吗?” 永琪听到福隆安是误以为琅玦回来,感到一阵尴尬,正在犹豫如何是好,没想到福隆安已然站起往这边走来,并向永琪伸来了手。永琪本能般的推开了福隆安的手,更加觉得尴尬,此刻真是进退两难。 可是这么一推,福隆安似乎认定了进来的人就是琅玦,屋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有福隆安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以为你去皇后娘娘那儿,不会回来了。没想到……真的很谢谢你能回来。” 永琪屏气凝神,听到福隆安这样的温声细语,他很想知道福隆安接下来会说什么,也好替琅玦判断一下这段婚姻是否值得继续。 果然,福隆安继续说了:“在来这儿的路上,阿玛跟我谈了许多,我也考虑了很多。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清楚,你跟我大哥之间不可能怎么样,上次的事,我是真的气糊涂了,札兰泰在众目睽睽之下送我一顶绿帽子,你没有亲眼看到,无法想象我到底有多难堪!我喝了很多酒,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喝醉,差点把小命都搭进去了,当时是真的有点不想活了。后来好多天我都一蹶不振,我额娘让人对你下手的时候,我心里很麻木,就想着大不了大家一块去死……我知道这件事对你的伤害很大,经过阿玛的开导,我终于想通了,所以我向你道歉。你知道,我本来年纪比你小,额娘又什么都替我做,以至于我更不成熟,但从今以后我可以改,请你原谅我好吗?” 永琪听了这番话,十分后悔跟琅玦建议什么换房睡,这真是个馊主意,他应该力劝琅玦回来才对。若是琅玦能亲耳听到福隆安如此诚挚的解释和道歉,说不定他们之间会有转机。 福隆安见对方没有什么回应,以为是被自己感动了,心中一股冲动,就抱了上去。 “别……别……”永琪浑身发毛,由于过度紧张,他不止推开了福隆安,还一不小心发出了声音,然后万般无语的捂着自己的额头,不敢想象这个极其看重颜面的额驸接下来会是什么反应。 福隆安听得出永琪的声音,岂止是惊讶,他生气又害臊,简直要失控,脸上的青筋都要暴起来了,指着永琪:“你……你们竟然如此戏弄我!太过分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永琪道着歉,又慌忙解释道:“你千万不要误会琅玦,她完全不知情!更不会戏弄你!” “鬼才信呢!”福隆安随手抡起什么东西都只管朝永琪砸过来,永琪东躲西藏,奈何屋里太黑,看不清。福隆安砸的乱七八糟,永琪也躲的乱七八糟,到底头上还是被砸出两个包,才摸住门闩开了门,飞快的跑了出去,幸好福隆安没有追出来。 已是夜半,永琪不知该往何处去,他若是去了某大臣或某侍卫处,别人一定会为了他的到来手忙脚乱,无法正常睡觉。可在外面不停的打转,总会引起巡夜侍卫的注意,他不想被认出来,无奈之下,他只好躲在夜里没人会去的花园里,走一会儿,坐一会儿,坚持到天亮。 到次日进早膳时,乾隆、太后、皇后、令贵妃、庆贵妃、容嫔、永常在、宁常在、瑛麟、琅玦皆按位份就坐。永琪不想被知道昨夜的狼狈,因此在瑛麟、琅玦出门后才回屋收拾自己,尚未赶来用早膳。 乾隆诧异的问:“永琪到哪去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瑛麟不敢直言永琪昨晚去别处住了,只好答道:“回皇阿玛,旅途疲倦,王爷略起晚了些,想来应该在路上了。” 乾隆点点头。 太后却挑剔道:“永琪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哪有让长辈等他的道理?” 永琪终于来了,给太后、乾隆等行礼后,低着头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一直不大敢抬头。 瑛麟与永琪同桌进食,自然看得出他头上有伤,却没有声张。 琅玦担心了一夜,就怕永琪会跟福隆安打架,待永琪一进门,就不住的往永琪身上看,果然看到永琪头上有两块好大的淤青,大吃一惊,脱口而出:“五哥,你真的受伤了?” 永琪无奈的抬起头,再怎么躲藏和遮掩,也经不住琅玦这么一问,果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永琪的头上。 乾隆盯着永琪头上,问:“怎么回事?头上的伤哪来的?” 永琪答道:“回皇阿玛,儿臣昨晚走路不小心绊倒了,摔了一跤。” 太后听了,冷冷一笑。 皇后看了看,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 根据乾隆对永琪的了解,判断得出永琪多半是在说谎,而且这个谎言,多半与琅玦有关。用膳之间,乾隆又仔细打量了永琪一番,看他似乎不太有精神,眼圈也微微发黑,像是夜里没有好好睡。 琅玦知道永琪不想声张,无非就是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可她却对福隆安的不满更多,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饭后,琅玦到外面找到福隆安,刚看到福隆安的背影就大呼小叫:“福隆安!你这个奴才,也敢对我五哥动手?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怎么?你还想杀了我吗?”福隆安不屑一顾,随口应付着琅玦的话,只管往前走自己的路。 琅玦捡起一块半大石头,砸到了福隆安的后背上。 福隆安回头,狠狠的瞪了琅玦一眼。 永琪生恐琅玦来找福隆安算账,忙忙的追了过来,拉住琅玦,劝和两方道:“四妹、妹夫,请听我一言!” 福隆安嚷道:“谁愿意听你的?” 琅玦也推开永琪道:“不要你多管闲事了!我今天就要跟他算总账!” “你要算账也得看场合吧?”永琪在琅玦耳边低声提醒了一句,努嘴让她注意周围。 行宫里来来往往的下人都不自觉的往这边看,这些都是山东官员为接驾精心挑选的来伺候的人。琅玦意识到了永琪的意思,在宫中府中闹出一些传闻也就罢了,岂能再在外面丢人现眼,因此不得不息事宁人。 福隆安却冷冷一笑,问:“王爷半夜三更跑到我房里来假扮公主,我都没有找你们理论,现在你还想找我算账?你要怎么算,我倒要听听!” “你……”琅玦气呼呼的看着福隆安,永琪还是不住的摇头。 福隆安没再理会琅玦,他现在已经是御前侍卫,每天都要例行公事,到各处巡逻,才没有闲暇跟琅玦胡闹,见永琪、琅玦都不再找他麻烦,他也就继续自己的职责去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244、琅玦明理听规劝,永琪怀旧倍心寒 待福隆安离开后,永琪又把琅玦带到附近没人的地方,劝道:“妹妹,我的感觉告诉我,福隆安心里其实是很想跟你在一起的……” “他打了你,你居然替他说话?你脑袋是不是坏掉了?”琅玦打断了永琪的话,气愤的反驳着。 “你先不要急着排斥他,听我说!” 琅玦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永琪抓住琅玦的胳膊,解释道:“你必须听我说,昨晚他开始以为是你回去了,说了好多道歉的话,字字句句里饱含着对你的深情,你要是亲耳听到了,一定会被他感动的!” “我呸!”琅玦不屑的翻了个白眼,问:“他要是对我情深,会看着我死吗?他那个小老婆又怎么会没成亲就怀上了?” 永琪不知道福隆安的小妾为何会未婚先孕,一时之间答不上来。再要说话时,却听到乾隆派人来找他,他只好将琅玦先丢在一边,见乾隆去了。 太后最擅长挑刺,也爱打听事情,岂能对永琪、琅玦、福隆安等如此招眼的行径不闻不问?因此特意让人把皇后叫了过来,向皇后发问:“哀家竟然听到底下人议论,说什么荣王女扮男装,半夜假扮公主、跑到卧房调戏额驸,俩人在屋里打了一架?把人家打扮屋子用的奇珍异宝给摔了个乱七八糟!这件事,皇后,你听说了吗?” “臣妾,略有耳闻。”皇后站在那里,腿脚有点发酸,却看着太后斜躺在摇椅上,容嫔站在后面捶着背,永常在跪在地上捶着腿,真叫一个享受。 太后的眼睛似睁似闭,嘴巴似笑非笑,道:“皇后是国母,又是阿哥公主们的母亲,该怎么教导,也不必哀家来说。出门在外不比家里,时时处处都不能有伤大清的颜面,哀家可不想再听到什么不顺耳的东西,皇后可明白了?” 皇后只好答道:“臣妾知罪,一定恪尽教导规劝之责。” 皇后少不得又得与琅玦谈谈,于是像聊家常一样询问道:“永琪那头上的伤,是福隆安打的吧?又是为了替你打抱不平?” 琅玦低着头,不敢说话。 皇后笑道:“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但是太后对这些事很有成见,你们就必须得收敛收敛,明白吗?” 琅玦牢骚道:“太后和敏敏一个鼻孔出气,当然偏袒福隆安!” “什么叫‘一个鼻孔出气’?太后为什么拉拢敏敏,你不知道吗?”皇后无奈的叹气,劝导道:“琅玦,有些话,我不得不警告你。你要知道,这次陪王伴驾的人选可是相当难得,你能跟来,不止是因为你公主的身份,更重要的是你是富察家的儿媳!富察一门在朝中的地位,你应该很清楚,太后栽培了十一阿哥这么多年,一定要傅恒的女儿来做他的福晋,这个局势,你看得明白吧?你是富察家的人,又与永琪私交甚好,却不能让富察家成为永琪身后的势力,这也就罢了,你至少不应该给永琪添麻烦吧?上次永琪不慎落入缅甸的消息虽然被皇上下令封锁了,可前朝后宫的人都不是傻子!你一时兴起跑到云南,却让永琪被人说成荒唐至极,你知道这对永琪的未来有什么影响吗?” 琅玦惭愧的点了点头。 皇后又拉住琅玦的手,语重心长的说:“这次南巡,皇上只带了永琪一个皇子,你看这两天,皇上接见山东的地方官,哪一次不是把永琪带在身边?这些官员都对永琪的见解、谈吐赞不绝口!皇上为了让永琪在人前崭露头角、收服人心,花费了多少心思?你千万不能再让永琪在人前闹笑话了,不然皇上的心血、永琪的前程,都要付诸东流了,你明白吗?” “皇额娘,我知道错了,我以前只想着五哥对我最好,确实没想那么多,现在我明白了,以后一定不会连累五哥了!”琅玦嘟着嘴,一脸委屈的样子。 皇后笑道:“你们兄妹感情好,那是好事,我也赞成。但不止是只有哥哥可以保护妹妹,妹妹也应该成为哥哥的帮手。你若真的和永琪那么好,就应该跟福隆安和解,然后想方设法笼络住傅恒父子几人,让他们站在永琪这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们什么都听敏敏的!你有公主的身份撑腰,怎么能在富察家没地位呢?你完全有资格代替敏敏当家作主,你甚至可以阻止你的小姑子成为十一福晋,懂我的意思吗?” 琅玦的脑袋懵懵的,听到这些,有种晕头转向的感觉。 皇后温和的笑着,摸摸琅玦的头,又说:“你可能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我说的这些话,没关系,现在为时尚早,你有足够的时间来消化这些东西,不必着急。” “我……我可能……”琅玦支支吾吾的,好像不太确定自己要表达什么意思。 皇后笑道:“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可能做不了这些事,但其实,这并不难。只要一个男人喜欢你,他自然会听你的,进而你就会影响到他身边的人,真的不难!我也不是希望你变成一个满腹心计的人,可是生在皇室,你不能活得这么糊涂,你娘就是一个痴情又脆弱的女子,受气受罪了一辈子,还那么短命,临了都没个好收场,现在我必须看着你,决不允许你学她!” 琅玦闷闷的说:“皇额娘,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五哥不是你的亲生儿子,而且,你也有自己亲生的儿子,你为什么对五哥那么好?还要站在五哥这边,替他精心的谋划皇储之位?” 皇后楞了一下,笑答道:“我既然身为皇后,就要对所有阿哥和公主一视同仁,至于皇储,自然是贤德有能者居之,岂能在于是不是我亲生的?” 琅玦摇了摇头,道:“不!我认为皇额娘有这个心思,是因为皇阿玛最器重五哥,皇额娘是爱屋及乌!就像皇额娘和我额娘的感情好,就对我好一样!朝中的权势格局,我是不够明白,但感情上的事,我或许比皇额娘看的更清楚。这些年,皇额娘和皇阿玛闹矛盾过很多次,和太后也冲突过好几次,但在大事上,皇额娘始终都和皇阿玛站在一个立场,这是因为,皇额娘一直都很爱皇阿玛。皇额娘劝我不能太痴情,我看到的皇额娘却比我更痴情!” 皇后本来是要劝琅玦的,却反而被琅玦说的哑口无言,她无法继续进行这场谈话,就道了句:“罢了,不说这些了,我有点累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于是皇后就回去休息了。 琅玦听从皇后的话,不敢再影响永琪,又不想看到福隆安,暂时就住在了皇后这里。 永琪一直惦记着懿泽,每次忙完乾隆交待的事就赶紧去找懿泽,却发现怎么都找不到懿泽。起初永琪只是担心懿泽在这种环境下吃不好、睡不好,没想到懿泽早就不见了,他问了瑛麟的丫鬟,懿泽从来没有在她们屋里住过,她们也都没见过懿泽。 自云南回来后,懿泽在王府中经常消失不见,永琪并不曾对此发表意见,但他没想到,随驾南巡后,懿泽还是如此。永琪不敢向荣王府以外的人打听懿泽,也无法让谁去找,只有自己到处瞎找,却没一点线索,这让永琪摸不着头脑,只是干着急。 瑛麟却劝永琪不必着急,说等大队人马重新上路时,懿泽自然会出现。 永琪不太相信,结果真如瑛麟所言,在乾隆吩咐离开德州府之后,懿泽突然出现了。外人很难注意到懿泽,唯有瑛麟上车的时候,发现懿泽已经在车内,差点把瑛麟的丫鬟吓了个半死。 在车队出发前,永琪骑马到最后一辆马车外,下马掀开门帘,见懿泽还是坐在来时的位置,关切的问:“懿泽,你这两天上哪去了?” 懿泽淡淡答了句:“格姆山。” 永琪一脸迷茫与无奈,望着懿泽说:“麻烦你不要动不动就消失,我们又不是在家,说走就走,随时可能动身,你叫我上哪找你?” “王爷找我做什么?” “你说我找你做什么?你这样算是跟我出门吗?算什么随行伴驾?” 懿泽笑道:“王爷公务繁忙,白天夜里都有做不完的事。我不可能一直耗在那儿等您偶尔的空闲,请王爷体恤。” “你离开之前跟我打一声招呼总可以吧?”永琪虽然有点生气,可是对懿泽的要求和标准还是一降再降。 懿泽答道:“既然王爷这么吩咐了,我照做就是了。” 永琪复又上马,赶到最前面。 车队到济南后,要跨过黄河,乾隆稍作停留,带着永琪巡视了河务,然后又继续前行,由山东进入江苏境内。大约因为人多辎重的缘故,车马走的比较慢,乾隆有些心急,到宿迁时,下令减去了部分兵丁和车辆,弃车登舟,由运河开始行驶船队,经由长江往苏州方向进发。 原来的六辆马车上的人分坐在四艘大船上,第一艘是乾隆的龙舟,第二艘是太后的船,第三艘是后妃共乘,第四艘坐的都是荣王府的人。 但实际上,因为行路漫漫无聊,船上又没有多少去处,登舟后的第二天,乾隆便把令贵妃接到自己的龙舟上去了,而容嫔、永常在、宁常在又总到太后船上服侍,琅玦也常到永琪船上去,因此所谓的后妃之船,大多时候只有皇后和庆贵妃罢了。 随行的宫女侍卫分散在各船上守卫安全,自不必说。 陆路改为水路之后,以赶路为主,乾隆需要见的官员、需要处理的政务便没有那么多了,相对空闲了下来。永琪也就随之多了许多自由时间,且不必再骑马,更能有机会和懿泽相处。 于是水路行进时,永琪匠心运筹,一门挖空心思的要讨懿泽欢心,在饮食方面格外留意,精心挑选了许多懿泽以往喜欢吃的食物,但凡是留在自己的船上用膳,他定要与懿泽共同进食,且一定会避开瑛麟。 瑛麟虽然心里不痛快,但也不会自讨没趣,以免惹永琪生气,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永琪懿泽都不存在。 琅玦总在一旁帮永琪出谋划策,为二人牵线搭桥,有时还会和永琪、懿泽同桌而食,这个时候琅玦便会故意提他们刚从宫中搬到荣王府时候的事:“我刚到你们府上住着那会儿,咱们三个也经常这样坐在一块吃!现在又是咱们三个坐在一起吃了!真有意思!不过……那个时候,五嫂好像每次跟我一块吃,胃口就会变得很不好!” 永琪笑着附和道:“此一时彼一时了,如今懿泽对你可比对我好多了,我还得借你的光呢!” 琅玦假装得意的笑着,又问:“五嫂还记得我送你的那只鸟吗?就是你初次怀孕时,那只鸟抓伤了你的手,后来又飞走了!” 懿泽答道:“记得。” “提起这个事,我得跟五嫂道歉才行!”琅玦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道:“其实那只鸟不是我养的,是我听说你怀孕后专程让人从外面搞来给你添乱的,当时我实在是太不懂事了,老是跟你对着干,实在是对不起你!” 懿泽只是淡淡回应了句:“不必挂怀。” 琅玦提这些事,无非是为了勾起懿泽的回忆,因为他们三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的日子,正是懿泽和永琪的新婚时期。可懿泽的吃饭,好像只是吃饭,只要没人点名问到她什么,她从不主动说话。即便琅玦问了她什么,她也就是随便三两个字就应付了。 永琪趁着话题,也跟懿泽叙起旧来:“懿泽,你还记得雾灵山吗?那是我们在成婚、祭祖大礼之后,一起去游览的第一个地方。那天还下了一点小雨……” “我吃饱了,王爷、公主请慢用。”懿泽放下筷子,转身离去。 永琪要讲的话还没讲完,就这样被搁置了。他也放下了筷子,感到没有半点胃口。 琅玦轻叹道:“五嫂又这样……” 永琪端起酒杯,喝了一杯,自嘲道:“见不到的时候总想见,见到了之后常常又觉得不如不见。不见还能抱有幻想,见了连想象的空间也没了!” 琅玦托着下巴思索了一阵,一个劲的回忆当年往事,不管是美好的,还是不美好的,然后给永琪建议道:“你画一幅画送给她,怎么样?我记得你们刚成亲时,有一次你要帮她画像,因为我和宜庆的搅和,最后变成了一场闹剧,画也没画完。” 永琪记得那件事,其实他后来又补画了懿泽的那幅,只是琅玦不知道。完成后,他曾将画作拿到懿泽房中,懿泽没有接纳,他便将懿泽的画像挂在藤琴书屋,常在忙碌中时不时的看一眼。 若还是画懿泽的外形,难免与当年的画像重复,也没多大意思。永琪灵机一动,改画了一只飞在空中的五彩凤凰。那是在勒得海,他亲眼目睹,懿泽所化的凤凰展翅飞回格姆山,于是便将那一幕画了下来。 永琪埋在书桌上一整天,才画完了他的凤凰大作,然后来到懿泽在船上的暂居之所敲门,敲了半天,里面一点应声也没有。 永琪疑心懿泽又不见了,慌忙推开了门,却看到懿泽在床上睡觉,心里稍微踏实了点。 懿泽听到推门声,睁开了眼睛。 永琪走到懿泽床边,把笑容堆在脸上,说:“我为你画了一幅画,你要不要起来看看?” “谢王爷。”懿泽应付了一句,又闭上了眼睛。 永琪展开了卷轴,推了推懿泽,语气如恳求一般,问:“你就看一眼好吗?我画的是你,格姆女神。” 懿泽复又睁开了眼睛,看到画上有一只正在飞翔的五彩凤凰,凤凰的前方还有一座山,正是格姆山,山下有一个湖泊,正是勒得海,湖边还有一座桥,正是走婚桥。虽然画中的格姆山、勒得海、走婚桥与真实中的地理方位、相对大小并不匹配,但其秀美并不比真景逊色几分,看得出画的十分用心。 永琪的眼里又充满深情,笑道:“你总说你不是你,所以我画了我以为的真正的你,你的真身,应该是我看到的那只凤凰吧?我画的不如你长得好看,你不要笑话我。” “不好意思,我困了。”说罢,懿泽又把眼睛闭上。 永琪望着懿泽的后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入夜,永琪睡不着,坐在船尾吹风,吹了一会儿,隐隐感到腿有些疼,下意识的揉了几下。 “五哥!”琅玦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她又搭了木板,从皇后的船上过来了。她看到永琪正在捶腿,笑着问:“你是不是画画坐久了,腿都坐疼了?” “我是因为坐船才会腿疼,跟画画有什么关系?”永琪没好气的回答着,脸上写满了忧郁。 琅玦坐到永琪身旁,戏谑似的笑问:“怎么啦?画没送出去?她不收?还是给你撕掉了?” “她要是能撕毁我的画,那也比现在好的多。” 琅玦点头叹道:“也是,五嫂像个雕塑一样的存在,对你所有的挽回不拒绝、不回应、不正视,更不会吵闹生气,真的太让人寒心了。你很能坚持,我是快要被她的冷漠消磨的没信心了!” 永琪默默的望着滔滔江水,他的心如同那些被船激起的浪花一样,不停的翻腾着,没有一刻的停歇。 琅玦忽然想起永琪方才的话,又问:“对了,为什么你坐船会腿疼呢?” “一到下雨天或者坐船就会疼,好像是怕寒怕湿,我也说不清楚,反正疼的也不重,我也懒得管。”永琪百无聊赖的看着周围的夜景,看到乾隆龙舟的金顶龙亭上,四根龙柱上雕刻的龙凤是那么栩栩如生,龙帆上的图案也是惟妙惟肖,画的是金龙戏珠,逼真的好像金龙要从画上跳下来一样。当他的船靠近乾隆的龙舟时,他隐约听到了船舱内的奏乐声和欢笑声,更加感到空虚寂寞。 琅玦不仅听到了这些声音,还看到了在龙舟上站岗守卫的福隆安。她脑海中又闪过皇后劝她的那些话,低声问:“五哥,你希望我和福隆安在一起吗?” “当然希望!我希望你能拥有正常的幸福,这个幸福现在只可能来自福隆安!”永琪回答的很快,好像不需要思考一样。 琅玦低下了头。 永琪又说:“我要是替福隆安说话,就怕你不爱听,其实他除了孝顺的有点过头以外,也没什么大的毛病。我心里觉得,他是很在乎你的,只要你愿意和好,他肯定没问题。上次没有救你,是因为他自己都不想活了,不过,现在他已经想通了,他很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 琅玦轻轻的笑了一下,好似自言自语,也像是在问永琪:“可是,真心爱一个人,不应该是看待对方比自己更重吗?就算自己要死,也仍然希望所爱之人能好好活着,不是吗?” 永琪点了点头,他觉得琅玦说的是对的。他忽然想到,胡云川不就是这样吗?他亲眼看到,胡云川在中箭后,拼着生命的最后一口气救了懿泽。那个场面,不止是懿泽,连他都充满感动。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懿泽会认为胡云川比他更爱她,所以,他的错误才显得更加不可饶恕。 可是,永琪是不能认可的,人生的很多行为,一半发自本心,一半受制于情境,但无论如何,他都绝不相信自己对懿泽的感情会输给胡云川。 第二卷:荣王殇 第245、乾隆奉母游园林,瑛麟释疑阐解语 四艘大船停泊靠岸的时候,江苏各地的官员早已在岸上恭候多时,乾隆等下船,又换回马车,被前来接驾的官员迎入苏州府。 圣驾进入城门,永琪、傅恒、福隆安、札兰泰等带着数十名御前侍卫在前面开道,只见城门左侧摆着香案、右侧搭着戏台,往前是江苏的巡抚、总督、知府等携大小官员整整齐齐的跪在两旁,圣驾所经道路都被围幛隔了起来。百姓们都跪在官差的后面,虽人数众多而不乱,看起来像是被地方官员提前整顿甚至训练过了一样。 到达当晚休整一夜后,次日乾隆便以尽孝心为名,要奉太后游览闻名遐迩的苏州园林,命傅恒等人规划游览线路。苏州有名的园林也多,乾隆去过的也不少,却每次离开后都念念不忘,这次第一个被临幸的是沧浪亭。 那日天气晴好,傅恒根据乾隆吩咐的轻装出行,将大量行李撇在了行宫。四辆大马车,十数辆骡车,在数以千计的宫人、侍卫拥簇中到了沧浪亭园外,乾隆陪着太后下了车,果然一下车便看到绿水环绕,美景怡人。 札兰泰、福隆安早已先行带人在园中巡逻过一遍,并按照傅恒制定的游览路线,将侍卫们分散在各处侍立,以确保圣驾安全。 由傅恒在最前面引路,乾隆、皇后搀扶着太后,走上了一座窄窄的小桥,令贵妃、庆贵妃、容嫔、永常在、宁常在、永琪、瑛麟、懿泽、琅玦等也都跟着上了桥。 乾隆笑着对太后说道:“这沧浪亭算得上是苏州最古老的园子了,园内的景致以山为主,可园外的景色却因水而起,可谓是山水相宜。过了这石桥,就能看到园门了。” 太后点点头,扶着乾隆的手继续往前走。 容嫔、永常在、宁常在都是第一次伴驾下江南,不曾见过这样的园林,难免东张西望,果见桥下是一湾自西向东而流的池水,西面略显宽,看不见池水的源头,东面相对窄些,亦不见水流尽处。 园门向北,乾隆、太后等一进门便看到一大波黄石砌成的假山,远近高低,各有不同,假山多被古木覆盖,因此郁郁葱葱,乍一看如真山真景,绝不似宫中那些光秃秃的假山那般突兀。 乾隆又指前方,向太后笑道:“这园内是以山为主,房屋也是环山而建的,且各建筑被长廊相互连接起来,成为一片,可谓是借景到了极致了!皇额娘看了一定喜欢!” 皇后也笑着附和道:“诸景犹如一景,不仅奇思妙想,赏玩的时候次序分明,太后倒可省些脚力。” 太后略笑了笑,慢悠悠的道了句:“你们有心了。” 他们走了一段小路,且走且看,到了狭窄处,不便三人同行,皇后就退开了几步,不再搀扶太后,而走在太后、乾隆的身后。 到了清香馆,只见馆前有一道漏窗粉墙,使此处自成院落,院内还种着几株桂花,可惜这个时节,桂花是不开的。众人各自观景,四散开来,不似刚才走的那么有秩序了。 琅玦走到桂花树下,随口问身边的永琪:“五哥,这是什么树?” 永琪正在出神,并没有听到琅玦问话。乾隆却听到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永琪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瑛麟忙替永琪答道:“公主,这是桂花树。” “连桂花树都不认识!”乾隆摇着头,啧啧的叹气,又淡淡的笑着说:“皇后得闲了,也叫人给她补补课,讲讲常识。” 皇后只好答了一声“是”。琅玦听到,心中感到阵阵不自在。 傅恒在一旁看着,替琅玦解围道:“桂花喜暖,多在南方,公主金枝玉叶,深居宫府之中,难得一见,不认得也属常情。” 乾隆笑道:“朕这个女儿,无知又不懂事,难为你倒还十分疼她!” 傅恒躬身拱手答道:“公主生性单纯,又温文尔雅、与世无争,使人不得不疼。能得儿妇如此,是臣的福气,也是犬子几世修来的缘分。” 乾隆指着傅恒,对众人笑着说:“你们听听,他倒会说!” 太后笑道:“哀家也正想着呢,在傅恒将军嘴里,哪个人都没毛病!” 宁常在低声在容嫔耳边讥笑了一句:“这‘温文尔雅、与世无争’,不就是窝囊废的意思吗?” 容嫔没有作声,朝宁常在使了个眼色,忙跟上了太后。 乾隆、太后、令贵妃、容嫔、永常在、宁常在等一行人走出清香馆,皇后想着要宽慰琅玦,便略放迟了脚步,庆贵妃一直跟在皇后身后。 琅玦闷闷不乐的自言自语着:“我就问了那么一句,至于勾起他们那么多人议论吗?真是说什么错什么!” 皇后劝道:“别气了,你也不冤,在宫中时,你应该是见过我用桂花插瓶的,哪还能不认识?” “那我也是只认得桂花,哪晓得树长什么样?”琅玦为自己辩解着,不服气的说:“皇阿玛一会儿东巡、一会儿南巡、一会儿微服出巡,就以为别人也跟他一样东南西北的到处跑,什么都见过!” “言多必失!”皇后又这么提醒了琅玦一句,然后叫着庆贵妃往前走了。 琅玦回头看了一眼,永琪早已掉队,瑛麟紧随永琪,而永琪的注意力更在后面,原来懿泽早已越走越慢,落在一众宫女之后。 穿过万竿摇竹,在苒苒芭蕉的掩映中,露出三间房,上有一匾额,题曰“翠玲珑”。乾隆望着粉墙竹影、清雅壮丽,旁侧古木葱郁、青翠欲滴,笑叹道:“果然是‘秋色入林红黯淡,日光穿竹翠玲珑’!” 进入翠玲珑堂屋,太后坐下歇脚。屋内备有茶水,令贵妃先倒了一杯茶奉与太后,又倒了一杯茶奉与乾隆。走路自然是容易口渴的,太后喝着茶,笑着称赞道:“令贵妃果然贴心。” 论倒茶,谁人不会?容嫔、永常在、宁常在三个都跟着,并非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而是在乾隆面前,不可轻易抢了令贵妃的风头。 皇后也带着庆贵妃走进翠玲珑中,令贵妃又忙奉茶与皇后。 乾隆喝了茶,笑意盈盈的看了令贵妃一眼,又望着窗外的石径曲廊,笑道:“这江南的美景,温润而内敛,好似柔情万种的女子,秀美灵动,看一眼便能沁人心脾,而后经久难忘。” 太后听了,也笑道:“皇帝这个比喻倒是贴切,美景如此之多,须得每处都赏玩才算饱了眼福,若在一处停留久了,可就辜负了别处的美景了!”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乾隆和太后这两句话别有深意,乾隆是在赞赏令贵妃,太后却在提醒乾隆,应当雨露均沾。 皇后是从不屑于与令贵妃争宠的,但庆贵妃、容嫔、永常在、宁常在,哪一个不希望亲近乾隆、讨好太后?然而,从离京之日算起,至今已经月余,乾隆大多时间都用于赶路、接见地方官员、巡察政务等事,偶有闲暇,便会将令贵妃接到身边,实在不给其余四位妃嫔留半分余地,她们虽时常跟从,也不过如空气般的存在,从未侍寝过一次。 乾隆也深知此意,却打哑谜,接着太后的话说:“皇额娘说的极是,这翠玲珑已经看过了,朕陪皇额娘再去别处看看。 太后于是又扶住乾隆站了起来,正要走出时,环视一周,问:“永琪到什么地方去了?哀家好像有一会儿没见了!” 令贵妃笑答道:“想是后面的景色太好,给看住了!” 乾隆道:“他那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皇额娘就不必操心了。” 于是乾隆扶着太后离开翠玲珑,傅恒依旧前面带路,后妃们、琅玦等在太后身后跟着,又看了几处景致,走走停停。不多会儿,永琪、瑛麟等又跟上了,一起到了观鱼处,纷纷倚着游廊向下观鱼、喂鱼。 太后又有些累了,看了一眼游廊的石台,令贵妃猜测太后大约是想坐下又怕石头凉,忙将一个坐垫放在太后身后的石台上,请太后就坐。太后笑着看了令贵妃一眼,令贵妃的确十分善于察言观色,难怪独享乾隆宠爱这么多年,再看时常跟着自己的容嫔、永常在、宁常在,到了这新鲜地方竟然都只忙着喂鱼,太后不禁摇头叹气。 乾隆站在太后身旁,笑问:“皇额娘看这里景色如何?” 太后笑道:“皇帝喜欢的,自然是最好的。” 庆贵妃也满脸笑意的附和道:“此处面北临流,左右又有古树交相辉映,想来夏日也是凉快的,观鱼甚是相宜,难怪叫做‘观鱼处’。” 在观鱼处停留片刻后,乾隆又扶太后往前继续走,看到了一处立于山岭的亭子,这亭子遗世独立,高耸轩昂,石柱飞檐,可凭可憩,便是让此园以此亭为名的沧浪亭了。 早有苏州知府等官员在沧浪亭中预备了茶点果品,恭请乾隆、太后等上去享用。于是乾隆搀扶着太后,上到了亭心稍息,顺便凭陵南园田野风光。这里倒是一个极好的观景台,可极目四周数里,将园外的碧波涟漪与园内的山石亭廊连成一气,实乃美不胜收、妙不可言。 乾隆环望一圈,正默默赞叹赏这美轮美奂的景致,忽一眼看到了永琪,他正走在上沧浪亭的路上,却两三步一回头,走的极慢。再看后面,懿泽落在一众宫女之后,走的更是慢悠悠。乾隆这才知道永琪为什么总回头了,不禁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喊道:“永琪,你几时才能有空陪伴朕和太后?” 永琪听到乾隆召唤,忙快步走上台阶,到乾隆跟前,躬身拜了一拜,叫了声:“皇阿玛。” 乾隆坐下,望着永琪,道:“这游园大半天了,也没见你说一句话,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好不容易来一趟,难道这园子不值得你一看吗?” “怎会呢?这园子,挺好。”永琪努嘴笑笑。 乾隆笑问:“那你来说说,这园子好在哪啊?” 永琪愣了一下,他是头一次来这里,刚走的一路上都在担心懿泽会突然失踪,因此不住的观望懿泽的动态,虽是游园,却不过是跟着队伍随便走走,不曾留意园中景色,对此处的了解基本来自于传闻和前人诗句,也不好在乾隆面前卖弄,只好老实答道:“回皇阿玛,儿臣不大留心。” “不大留心?你的心去哪了?”乾隆无奈的摇了摇头,替永琪惋惜道:“这苏州的园子,可谓是一步一景,你也难得江南一行,方才走了多少步?错过了多少美景?自己不觉得可惜吗?” 永琪似乎不以为然,笑道:“天下美景也多,岂有看尽的?何况这园子美则美矣,然多得人力所成,几经易主,因得文人佳作,才愈发声名大振。后人游园,必循前人遗迹,感叹兴衰多变,复添得几分韵味,说是赏景,却未尽善焉!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方外多得是浑然天成之美景,无需修饰便胜过人间无数,错过此处也不见得有多可惜。” “我知道!五哥指的是云南!比起勒得海的天然之美,这里的景致就都算不上美了!”琅玦以为自己和永琪有共鸣之感,欣喜若狂之间便道破了,话一落地,才意识到周围异样的目光,猛然想起,她和永琪一起去云南的事是不能在人前提起的。 皇后看了一眼琅玦,深感无奈。 众人虽不知勒得海为何处,但“云南”的方位,大概是无人不晓的。 容嫔笑问:“原来荣郡王和公主还见过云南美景?不如说来听听!” “没……没有……”琅玦尴尬的笑着,改口道:“我说的是‘江南’,是‘江南’,怎么说成了‘云南’了……” 宁常在轻蔑的笑了一下,接了句:“这里不就是江南吗?难道公主的意思是,荣郡王是在拿江南美景比江南美景了?怎么听起来有点怪呢?” 琅玦感到一阵懊恼,容嫔和宁常在都是太后的人,逮着机会自然是要在永琪身上找茬了,可是自己怎么会这么笨呢?皇后才刚提醒过她言多必失,她就又冒失的连累了永琪。 瑛麟走到永琪身边,笑道:“我家王爷之意,乃是说这江南美景的两种,其一为借景造景,其二为天然景致。如眼前这沧浪亭,原本只是废弃之地,因苏舜钦四万钱买入,始建此园,后又历经多个主人修葺,才有今日这番样貌!但真正使此园闻名于世的并非此景,而是苏舜钦感怀于‘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题名为‘沧浪亭’,又因欧阳修的‘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只卖四万钱’、苏舜钦的‘绿杨白鹭俱自得,近水远山皆有情’才使得声名远播。然每一位主人修园时,难免加入自己的意志,于此题诗撰文的文人雅士又各怀得失,怡情于景、由景生情,后人赏园之前先闻声名、读雅诗,心中已画形貌,再入园中鉴赏,实乃追溯前人一一对号入座之举。就好比方才的‘观鱼处’,因已题名‘观鱼处’,来者必以观鱼为重,但实际想来,江南本为水乡,有水之地,何处不能观鱼?‘观鱼处’又岂止只能观鱼?如此看来,倒束缚了游人的眼界和思绪,因此王爷才说‘美则美矣,未尽善焉’!再说天然景致,万物得天地造化,本就是鬼斧神工,不雕琢才见本真,实非借景造景可比,但天然美景必然是毫不穿插人力才可谓天然,因此人迹罕至,多不为世人所知,故此,诸位听到‘江南美景’时,也只意会到眼前这其一,哪知王爷心中还有其二?”瑛麟又挽住永琪的胳膊,笑问永琪:“王爷,臣妾说的,可合了王爷深意?” “不错。”永琪心中着实佩服瑛麟的这番言论,既能释疑、又解得切,只好点头认同,却很不自然的往后偷偷瞄一眼懿泽,他害怕懿泽介意,更害怕懿泽不介意。只见懿泽才刚走上沧浪亭,却并不往中间走,就在亭外边上侍立着,和其他宫女一样。 令贵妃称赞道:“五福晋才思敏捷,出口成章,更难得如此懂得五阿哥的心思,夫唱妇随,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乾隆也看着瑛麟点头微笑,虽未明言,也看得出对这个儿媳妇十分满意。 庆贵妃见乾隆如此喜欢,也忙奉承道:“这都是皇上慧眼识珠,为荣郡王选了这么一位知书达礼、善解人意的红颜知己。” 乾隆听了,那神情果然很是受用,便坐下陪太后一起品尝茶点。 容嫔见状,顺杆继续吹捧起来:“听说福晋治家也很有方,自福晋接管荣王府后,恩威并施、赏罚分明,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不仅得到府内下人的钦敬,府外也都称赞不已呢!” 宁常在曾是容嫔之婢,后来也关系最好,因此立刻也跟上了话:“嫔妾也听人都这么说呢!福晋打理王府以来,不知道比之前那位强多少倍呢!” 听前面那些赞美也就罢了,最后这个让琅玦很不顺耳,她想替懿泽说两句公道话,又担心再一次“言多必失”,犹豫之间,却听到了永琪的声音:“要夸便夸了,非得扯出别人来贬一句,这是要故意挑唆我家中失和吗?” 永琪的脸色不大好看,不是现在才不好看的,从有人夸赞瑛麟开始,他就留神了懿泽,懿泽始终都神情如一,就如没有听到一样,这让永琪心里很不舒服,不自觉就板着一张脸,对这些人的奉承之词,越听越心烦,但又没有理由去反驳谁称赞瑛麟,只能忍着,结末就忍无可忍了。 宁常在虽然位份不高、年龄也小,但在名义上好歹也算永琪的长辈,这样被永琪斥责,连个称呼也没有,脸上火辣辣的,也没什么好颜色。 容嫔忙替宁常在解释道:“宁常在心直口快,并非有意贬低,王爷切莫放在心上!” 永琪连容嫔也一并不予理会,脱离了瑛麟的挽臂,走到一旁向外远眺。 第二卷:荣王殇 第246、永琪固执辩美景,懿泽轻言酿重伤 乾隆坐在那听得清楚,却懒得理会,只讨论江南美景,道:“荣郡王喜欢浑然天成的自然美景,以为胜过这江南园林,朕倒想问一句,就算这园子多得人力,那又如何?若说自然山水有本真之美,依山傍水借景造园便是锦上添花,好比花容月貌的女子,上了妆容只会更显得风华绝代!” 永琪似乎有些不服气,答道:“女子若上妆后更加美艳,那一定是原来还不够美!世间真正美景,入世便已美到极致,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若强加人力修饰,反而矫揉造作,倒辜负了这美景。” “人力修饰,也未必是为了让美景更美,更是为了便于游人赏玩。你看这园子,修梯造路,行走起来也不需多大功夫,无限春光便尽收眼底。你再看那塞外风光,纵然世间极美,然攀援无道,且漫山荆棘,若要赏春,你走上去,不嫌费力,也不嫌硌脚吗?”乾隆冷笑着,语气怪怪的,似乎话中有话,让人难以捉摸,尤其说到“硌脚”二字,更有深意。 永琪像是杠上了一般,偏要与乾隆辩论下去:“世间本无路无梯,不过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沿着先人轨迹,路虽好走,所见所闻却只会比先人更少。那些未曾被发现的美景就会一直被忽视,若因怕累怕伤就放弃开阔眼界,年长越久,不仅目光变得短浅,连斗志都会消磨殆尽,人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众人听着两个人说的话,越来越不像是在谈论景致,令贵妃揣摩乾隆之意,莫不是说懿泽犹如那塞外风光,虽天然美极却满身荆棘,让永琪身心疲惫仍旧欲罢不能,迟早被其所伤,而如今之瑛麟仿佛这江南园林,已是修梯造路,不必费力便可尽享春光,奈何永琪执迷不悟。令贵妃生怕他们父子争论下去再当众弄出什么不快,忙替乾隆盛了一碗羹汤,笑推到乾隆手中,催促乾隆喝汤,以此打断这场争辩。 乾隆虽喝了汤,却言有未尽之意,还斜眼瞟着永琪,似乎心中尚有波澜,大约是因难以说服永琪而感到担忧和无奈。 永常在观乾隆神色,嬉笑着插嘴道:“依嫔妾看,这江南园林也罢,自然风光也好,都经不住天天看,看久了哪个都不好看了!” “说的不错。”乾隆仍望着永琪,似乎又从另一个角度找到了辅助自己言论的说辞,如自言自语一般的感叹道:“哪能天天盯着一处看?再美的风光,看久了就未必好看了,不如换个地方看看,兴许别有洞天呢!” 琅玦刚才一直犯迷糊,只有这句总算听出来一点苗头,乾隆是嫌永琪整天注意力都在懿泽身上,提醒永琪也该留心一下瑛麟。 永常在看着乾隆,大言不惭的接了一句:“正是呢!皇上看久了紫禁城,乍一看到江南美景,自然心中感慨万千!就好比皇上天天盯着令贵妃娘娘看,偶尔看嫔妾一眼,说不定也能眼前一亮呢!” 乾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常在竟然公然明目张胆的指出自己不该对令贵妃专宠,但听了这话,他倒真的忍不住看了永常在一眼,轻蔑一笑:“朕看过了,脸皮够厚。” 令贵妃听了,也淡淡笑道:“妹妹这是在责怪我天天霸者皇上,独享恩泽了?” “娘娘可是误会嫔妾了,嫔妾是羡慕娘娘罢了!”永常在满脸堆笑,笑中又袒露着失落般的伤情,故意拉长了腔调说:“嫔妾若能似娘娘这般姿容窈窕,也断然不愿辜负自己,可偏偏娘娘和嫔妾乃是云泥之别,哪敢奢望?大概是这江南美景太怡人,嫔妾看都看醉了,竟然大白天就做起梦来了!皇上就当嫔妾是给皇上讲了个笑话吧,反正……嫔妾能给皇上当笑话也总好过嫔妾无用!” “这个笑话,新鲜,有趣。”乾隆点头笑笑,不免又多看了永常在两眼。 令贵妃心中已是很不自在,永常在虽然恭维了令贵妃的形貌,但如此当众大放厥词,未免太过于大胆,可气的是,从乾隆后来的目光来看,显然他已经欣赏了这种大胆。 太后默默感慨着,容嫔、宁常在两个都不中用,唯有永常在稍微机灵点,兴许还有些希望能和令贵妃争一争。 下面有官员来请用膳,傅恒便来请问乾隆和太后:“知府大人为圣上、太后备了午膳,不知是否现在传膳?” 太后答道:“今儿天有些热,哀家也没多大胃口,方才吃了些瓜果已经饱了,只觉得困倦,不如小憩一会儿。” 乾隆也觉得走的乏力,且已用过点心,亦道:“太后所言极是,朕也不必用膳了,躺一躺再去别处看看,甚好。” 傅恒早已让人在翠玲珑中备下了细软,就请太后和乾隆在那里稍息,于是引着乾隆和太后下亭子去了。 这里,皇后叫着庆贵妃等妃嫔一起去用膳,又问永琪和瑛麟:“五阿哥、福晋要不要也随本宫去用些午膳?” 瑛麟还未开口,只听到永琪随口答了一句:“天热,儿臣也没有胃口,就请皇额娘和各位娘娘先去用膳,儿臣告退。” 永琪三两步走到懿泽身边,拉着懿泽的手,匆匆离去。 琅玦瞪大眼睛看着,皇后摇头轻叹了一口气。 永琪带懿泽来到竹林中,握住懿泽的手,深情的问:“懿泽,求你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离这些人都远远的好不好?” 懿泽笑道:“王爷只是随驾南巡,不日就会离开此处,何必心急?”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永琪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躁动不安的说:“我不想听到他们在那里说瑛麟这比你好、那比你好,我更不愿别人说我和她如同一对璧人!难道你听了心里不觉得别扭吗?” “荣郡王和荣王妃本来就是一对,她确实才华横溢、也确实深懂王爷、也比索绰罗氏更善于管家,诸位娘娘所言属实,为什么要心里别扭呢?”懿泽一脸的坦然,当真没有分毫在意的样子。 “你要气死我是不是?”永琪按住懿泽的双肩,唇边颤动着:“你明明知道,我爱的人是你!就如琅玦说的那样,自从去过了勒得海、见过了格姆山,世间所有的山水在我眼中都已经没了颜色!因为我已经把你放在心上,哪里还能看得上别人?你曾经那么爱我、你应该也很懂我,你怎么能亲耳听到他们把我和别人说成一对而无动于衷呢?” “不好意思,你说的那个人是索绰罗·懿泽,她已经死了,我是格姆女神,虽然与她同名,但我不是她。”懿泽轻轻一笑,后退几步,朝永琪行了个礼,道:“王爷请留步,恕不奉陪。” 懿泽离去,永琪无可奈何。 琅玦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走到永琪身旁,望着懿泽的背影,叹道:“她又说她不是那个五嫂,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她会不会真的不是五嫂?” 永琪没有吱声,默默往前走去,走上了园子围圈的复廊,复廊连接着园内的山、园外的水,永琪走到复廊的漏窗前,挨个看一排形态各异的漏窗,欣赏着每个漏窗的花样,或如荷花、或如桃花、或如石榴,雕刻的都是那么精美、那么细腻。 琅玦跟在永琪身后,呆呆的问:“五哥,你怎么了?” 永琪忧伤的笑着,手扶漏窗,说:“你看这漏窗多好,从内遥望园外,外面空旷之景在虚实相间,从外窥测园内,里边的山石花木随步移而景异,彼此之间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看得见又看不全,才有这‘景中有画,画中有景’的美感。若是有人好奇心太重,嫌里边看外面看不清、外面看里边又可望而不可及,偏要把这墙砸破,再没了遮挡之物,里外相互一览无余,好的、不好的都在眼前,不想看见也不行了,还掉下来一堆破砖烂瓦,砸的人脚疼。再想要恢复原来的墙面,找回原来的景色,却发现早已是‘烂泥扶不上墙’了。” 琅玦听了,似有所悟,又难免替永琪感到心伤。 晚间,永琪又没有睡意,闲步行宫时,偶然发现池塘低洼处有一两只萤火虫,这倒是他从前没怎么见过的,一时兴起,就捉住了。萤火虫到手后,永琪忽然心里有了个主意,不知道懿泽看到了这会发光的虫子,是不是也会因为罕见而多看几眼,于是向小太监借了一个装蝈蝈用的小笼子,沿着水边专程去捕捉,捉了有一大把,都放在一起。 次日,永琪交待琅玦在天黑之后务必把懿泽带到行宫花园中的一座小土丘上,他会提前静候在那里。 到晚膳后,琅玦便按照永琪之意,将懿泽约了出来。现在约懿泽见面倒是一点都不难,只要琅玦称有话要与懿泽说,懿泽就会随着琅玦走,懿泽当然知道琅玦要说的话多半都与永琪有关。南巡路上,永琪用这种方式约见懿泽了无数次,只是每一次见面的结果都让人很泄气。 这一次,和以往没什么不同。琅玦引着懿泽步入了花园,两个人且走且谈,依然主要表现为琅玦在说,懿泽在听。左右是闲聊,聊什么都一样,琅玦当然要聊自己关心的事,她最担心的问题就是,眼前这个懿泽根本不是永琪心心念念的那个懿泽,因为无论永琪怎么花费心思,都不可能打动一个陌生人,这样煞费苦心,岂不是白费功夫? 也不必卖关子,琅玦坦诚的向懿泽交待道:“你也知道,我不擅长什么‘抛砖引玉’,有个问题,我就直接问了,我就是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跟我五哥一起祭天酬神、八抬大轿迎娶进门的那个五嫂?”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懿泽淡淡的笑着。 “五哥不在这里,得罪你的人又不是我,看在咱俩以前的情分上,你就不能跟我说句实话吗?”琅玦的目光和语气,有点像恳求。 懿泽稍微变得严肃了一点,答道:“不是我,还能有谁?” “我就知道,格姆女神跟索绰罗·懿泽根本就是一个人嘛!”琅玦听到懿泽这么说,总算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又不解的问:“可是,你为什么总在五哥面前把自己变成两个人呢?” 懿泽没有作答。 琅玦又说:“我记得碧彤福晋刚开始和你共侍一夫的时候,你们俩总爱相互找麻烦,就没消停过!后来五哥和胡嫱偷偷好上了,听说你很生气,天天变着法的捉弄胡嫱。这两个都还算弱女子,也都敌不过你,你却丝毫不愿退让,五哥说那是因为你的眼里从来揉不进一粒沙子。可如今的万福晋,仗着皇阿玛的偏心,换了个姓氏就进王府顶替了你的位置,还做出一副贤惠的模样,大摇大摆的在人前显摆自己无所不能,比碧彤和胡嫱可都过分多了!你竟然一点也不在意,任凭她去抢你的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总不至于因为她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表妹?” 至此时,她们已经到达了永琪指定的小土丘,这个小土丘半边平缓、半边陡峭,琅玦和懿泽就是从平缓的那边走上来的,到了顶部,看到前方陡峭,不好下去,琅玦假装自然而然停住了脚步,心里却很明白,永琪就在陡峭那边的下面藏着。 懿泽也随之停住了步伐,平静的回答:“因为瑛麟是个有能耐的人,曾带领过天下会数万义士,擅长驭人,她做福晋更有利于把永琪推上皇位。”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和五哥在一起,只是因为五哥有望做皇帝?只要能把他推上皇位,谁做福晋你都无所谓?”琅玦充满疑虑的追问着。 懿泽答道:“不止现在,一直都是如此。” 永琪在下面听到,又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琅玦怕永琪伤心,有点不敢往下问了,可她又极关心永琪的未来,忍不住又往下问:“那……那万一,万一我五哥没当上皇帝,你是不是就会立刻抛弃他?” “不错。”懿泽回答的很及时,好似一点也不用思考。她说话的样子,总是丝毫不带情绪。 这下,连琅玦都觉得心凉了,她难以置信的望着懿泽,问:“五嫂,你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的?我不信!我不信你从来都没有爱过五哥!” 懿泽又不答。 “还是……还是你后来爱上了胡云川?故意用这种态度来报复五哥?”琅玦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弱弱的,她害怕永琪听到这种问题会突然暴跳如雷,可是好奇心又使她非问不可。 懿泽淡淡答道:“我不会爱上任何人,也没有必要报复任何人,神族从不屑于与凡人结下爱恨情仇。” 琅玦失望的看着懿泽,不知道还能再问什么。懿泽不会主动说话,于是这里开始变得安静,因为是夜晚,所以更安静。 静谧中,她们的脚下突然飞上来无数只萤火虫,飞到她们的身边,飞的越来越分散,环绕着她们飞舞着。 琅玦起先并不知道永琪居然还准备了这个,看到萤火虫舞动的点点星光,心中有些小小的惊讶,惊讶之余,情境的美妙也让她感到一丝欣喜。她忙看了一眼懿泽,懿泽还是那个脸色,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永琪往小土丘外侧走了几步,出现在琅玦和懿泽的视野当中,抬头看着懿泽,怀着满心的诚意和期待,说:“我愿意为了你继续在皇阿玛身边做个听话的皇子,我也会努力争取皇位的宝座。能不能请你看在我一片真心的份上,能像一个正常的妻子,用平常心去对待我,好吗?” 懿泽冷冷笑道:“王爷既然是要谋皇位的人,应当把心思都放在政事上,怎么还会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未免太幼稚了吧?” 既然懿泽只以大事为重,永琪也只好用这个立场来将她一军:“你现在已经失去了福晋的名分,难道不该把心思放在讨好丈夫上面吗?如果再没了我对你的感情,你还能有什么资本来做未来的皇后?” “那应该是你做了皇帝之后,我才有必要做的事。这么早就开始做,万一你没当上皇帝,我不就浪费时间了吗?”懿泽浅浅的笑着,好像是她的分析很有逻辑,也很有道理。 永琪又说不过懿泽,站在下方,无奈的仰望着懿泽那张冷漠的脸。 萤火虫越飞越分散,已经不止在他们身边,也在附近飞舞着。正在巡逻的札兰泰看到这边好多萤火虫,感到新奇,便往这边来看看,他后面还跟着许多个侍卫,其中包括福隆安。 远远的,札兰泰只看到琅玦和懿泽站在那里,便坏笑着走了过来,问:“怎么这么多萤火虫,这是在做什么呢?” 琅玦懒得搭理他,懿泽更不会言语。 札兰泰走上小土丘,才看到下面还有一个人,俯身仔细看了一眼,笑道:“我当是谁呢?站在黑灯瞎火的地方!王爷要幽会,怎么还带着妹妹?不会觉得不自在吗?” 永琪也不想理会札兰泰。 “成日听说荣王府的索格格是个人间稀有的美人,可每次都只是远远看到,也没看个真切,今天总算让我逮到了一个机会。”札兰泰走到懿泽面前,上下打量了几遍,眼珠子都要瞪直了,啧啧称叹道:“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都生了三个孩子了,还这么美丽动人,以前得美成什么样?” 永琪呵斥道:“札兰泰,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我上次不是跟王爷提过了吗?”札兰泰用手指轻轻挑起懿泽的下巴,说:“把她送给我,我以后任你差遣,如何?” 永琪的脸色发绿,气急败坏的骂道:“混账!你给我放手!” 琅玦见懿泽竟然一动不动,忙上前将懿泽拉了过来,也气愤的喊着:“札兰泰!你竟敢对五嫂动手动脚,未免太过分了!” 札兰泰又走到琅玦面前,挑了挑眉毛,调戏般的问:“怎么?你吃醋了?” 琅玦瞪着札兰泰,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只见福隆安突然上前,一拳挥到札兰泰脸上,两个人就地厮打起来。 永琪已经从小土丘的那边绕到了这边,也走上来,还没来得及动手,就看到札兰泰把福隆安撂倒在地。 札兰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笑着对福隆安说:“额驸大人,你这两下子不行啊,比你哥差的太远了!我劝你,有逞能的功夫,不如回去练练,说不定还能扳回一局呢!” 说罢,札兰泰大笑而去。 永琪忙扶起福隆安,问:“你没事吧?” 福隆安推开永琪,也挥袖而去。 永琪没有再管札兰泰或福隆安,而是走到懿泽面前,抓起懿泽的胳膊,气冲冲的质问道:“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反抗?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儿子的母亲!你怎么可以允许别人碰你?” “只不过是一副皮囊,谁碰谁不碰又有什么要紧?”懿泽恍若无事的对答着,面色始终如一。 永琪简直要疯了,他瞪着懿泽抬起了手掌。琅玦惊了一下,只见永琪起手落下,一巴掌却是打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琅玦抓住了永琪的胳膊,两眼噙泪的喊道:“五哥,你这是何苦呢?” 永琪恨恨的咬着牙,拼命眨着眼睛,也飞一般的转身跑了。 第二卷:荣王殇 247、琅玦决意假恩爱,福隆安护母诉家难 小土丘上又剩下琅玦和懿泽两个了,琅玦转头看着懿泽,心里冰凉冰凉的,她忍不住替永琪抱不平,道:“五嫂,你到底有多恨五哥?你怎么可以伤他伤到这种程度?” 懿泽默默的站着,不声不响。 琅玦感到失望透顶,她也沉默了一会儿,又静静的向懿泽讲道:“前几天,皇额娘劝我跟福隆安和好,说这样可以让富察家成为五哥的靠山之一。我考虑过这件事,后来也试探过五哥,五哥是希望我回到福隆安身边的,但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自己的幸福。我没有答应皇额娘,因为我知道成为储君并不是五哥的本意,和你白头偕老才是他此生最大的心愿!但今晚听到你和五哥这么说,我决定接受皇额娘的安排,我要说服福隆安、说服他的父亲和兄弟都站在五哥这边,辅佐五哥登上皇帝的宝座。这样你就不会离开五哥,你会为了稳坐后位去讨好夫君,然后五哥才会拥有和你真正长相厮守的机会!” 懿泽轻轻的问了句:“值得吗?” “当然值得!我没能遇到一个把我放在心中最重要位置的男人,在这个世上,只有五哥对我最好,为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哪怕是装模作样的跟福隆安做夫妻……”琅玦的眼泪簌簌落下,含着泪说:“五嫂你知道吗?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五哥爱你爱到渗入骨血,你却如此不珍惜!如果福灵安肯对我有一次温存,我都愿意为了他抛开一切、不惜任何代价!哪怕他身边有一大堆女人,我只要做其中的一个就会知足……” 懿泽淡淡的笑了,她想,琅玦不过是因为爱而不得才以为真爱弥足珍贵,倘若福灵安真的妻妾成群,琅玦即便成为了其中一个,恐怕也会被其他女人折腾成半死不活、被福灵安的花心气得半活不死,绝不会像现在说的这么干脆。 “在勒得海的时候,我和五哥都好想好想留在那里,从此再不回到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只可惜……我们心中的人都不愿意在那里相陪……”琅玦黯然神伤,倾诉着:“我早就没有机会了,但五哥还有。现在皇阿玛极力反对五哥对你的痴情,皇额娘也不看好你们之间的情分,太后一心扶十一弟上位,唯恐荣王府不乱。还会继续支持五哥钟情于你的人——只有我!我了解五哥,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我永远都支持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我要让五哥知道,不是只有他可以保护我,我也可以帮助他!如果能让五哥以为我过得好,他就不用为我分心了,也可以更专注的完成他的夙愿……” 在与永琪新婚时,懿泽曾经特别想不通永琪为什么待这个妹妹那么好,好的程度甚至胜过自己。而后的人生,许多当初不明白的问题都渐渐明白,他们兄妹之情的确情比金坚,不似她与永琪之间的夫妻情分那么不堪一击。 琅玦望着懿泽,一种无奈又期待的目光,继续说:“我会一直帮他,一直鼓励他,我不信你的心会那么硬,我不信你会永远对五哥的真心无动于衷……” 懿泽再没作答,不是因为心太硬,而是无话可说。 道不同不相为谋,琅玦一直停留在少女怀春时期不能自拔,以为世间最美好的事便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以为情爱圆满最是无价,何曾真正经历过爱情的欺骗、婚姻的背叛?懿泽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受伤中百炼成钢,在一次又一次的伤及无辜后看淡一切,才有了现在这颗刀枪不入的冰冷之心,再大的风浪也不能在心中掀起半点涟漪,再诚挚深情的言语也不会让她为之所动。只有这样,她才能足够强大,留在人间的目的也仅仅是为了完成与生俱来的使命。 但琅玦在对懿泽讲了这些之后,也果然这么做了。琅玦向皇后表示自己想通了,愿意与福隆安和好,请皇后来做个和事佬,给自己一个台阶,也给对方一个训诫。 在离开苏州之前,皇后依琅玦所言,让人传唤了福隆安来问话。琅玦为了让永琪放心,也特意请了永琪来见证她与福隆安的和解。 福隆安遵照懿旨,前来向皇后请安,当时皇后坐在堂屋正中的一把太师椅上,庆贵妃坐在皇后的右手边,永琪、琅玦坐在皇后的左手边。福隆安按照位份依次向皇后、庆贵妃、永琪、琅玦请安行礼。 行礼毕,皇后乃言道:“福隆安,今天本宫传你来,是有些话要问你,你可要如实回答。” 福隆安只好答道:“皇额娘面前,儿臣不敢有所隐瞒。” 皇后便问:“本宫听说,数月前,你额娘竟敢在家中对公主动用私刑,差点勒死公主,当时你也在场,可有此事?” 福隆安看了一眼永琪和琅玦,知道不好扯谎,但又担心敏敏因此获罪,因此辩解道:“此事其实有些误会,请皇额娘容禀。那日公主的确是有过失在先,皇额娘心里最明白不过,我额娘生气,也在情理当中,公主不但不认错,反而比额娘还趾高气扬,额娘盛怒之下,才让人吓唬吓唬公主,是希望公主引以为戒,好收敛一些。没想到三弟年幼,不明其中缘由,误以为真,才传的满城风雨,正巧荣郡王赶到,三弟告状,这就越发说不清楚了!” “只是‘吓唬吓唬’?”皇后自然是不信的,这只不过是福隆安袒护母亲的借口罢了,于是冷冷一笑,问:“听额驸这么说,全都是公主的错了?”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福隆安又忙解释道:“这件事,其实都是儿臣的错,儿臣没能及时向公主解释清楚,也没能劝住额娘的怒火,才让她们婆媳之间误会重重,都是儿臣这个中间人做的不好。” 皇后笑道:“自南巡以来,众人皆知,公主与额驸都随行伴驾,却很少见面,更不曾同住,没少遭人闲话。既如此,不如本宫做主,让公主与额驸和离,额驸可愿意?” 福隆安听了,大吃一惊,慌忙跪下,恳求道:“皇额娘恕罪,儿臣知道自己做的不好,儿臣愿意改正,儿臣是真心喜欢公主,不愿意离开公主。况且我们的孩子都已经那么大了,这样和离,儿臣以后还有何颜面面对自己的儿子?求皇额娘收回成命!” 听了这些话,皇后总算稍微安心了一点,又笑着说:“既然你如此重视与公主的感情,为何总是不在公主身边呢?” 福隆安道:“儿臣不才,虽高攀上了公主,难免还是觉得配不上。若是公主肯不再嫌弃,儿臣岂有不亲近公主之理?” 皇后笑着点了点头,还是替琅玦说话:“公主是金枝玉叶,就算偶尔心高气傲一些,也是常情。本宫知道,额驸其实是能包容的,但令堂大人就不好说了。这些日子,本宫也劝了公主许多为妻之道、为媳之道,公主是知书达礼的人,并非不懂得孝敬公婆。可自古婆媳难相处,令堂偏偏是个挑剔的人,据本宫所知,你夫妻失和,往往都是因婆媳失和而起,你又偏颇母亲那边,公主岂能不受委屈?” 福隆安辩解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面人只知道富察一门的荣耀,却不知道里面的难处,儿臣深知额娘其实很不容易,有时难免失衡,但今后儿臣一定会多多留心公主,不让她受委屈。” “她还‘很不容易’?”皇后感到十分不屑,却又好奇的问:“你倒是说说,她怎么个不容易?” 福隆安答道:“富察一门中,阿玛最受皇上器重,族中有不少闲人,他们不愿像阿玛一样建功立业,却想来分享阿玛为富察氏博得的荣耀,阿玛对此其实很有成见。但阿玛身居要职,在外招来不少人眼红妒忌,不得不时时小心,额娘深知内忧更胜于外患的道理,就算心存不满,也得打点上下,以换取富察氏内部的团结,可谓是忍辱负重。再论自家,额娘整日为这一大家子劳心劳力,还替我照顾阿伦,劳碌过多,难免心浮气躁,遇到小辈不懂事时也就刻薄了些,但绝对没有恶意!况且她虽有四个儿子,但大哥并非亲生,且现今又远离,额娘自然是指望不上的;三弟渐渐懂事,却越来越桀骜不驯,常惹额娘生气;四弟尚在孩提之间,更不可能为额娘分忧;如果我再不体谅她、不孝顺她,她该有多心寒?” “我是看出来了,敏敏真没白养你这个儿子!”皇后冷笑一声,道:“就这些都‘忍辱负重’、害怕‘心寒’了?那本宫为爱新觉罗一族做的事,又该如何论处呢?” 福隆安忙答道:“额娘只是管着一个小小的富察家,哪能跟皇额娘身为一国之母相提并论呢?” 永琪见福隆安今日乃是有心求和,皇后却因为厌恶敏敏而略显怒色,忍不住插了嘴:“妹夫孝顺自然是没有错的,可敏敏夫人纵然操劳,也不能成为怠慢琅玦的理由。琅玦生母早亡,生活对于她又何尝见得容易?如果你诚心要和琅玦共度一生,就应该一碗水端平,不能成为愚孝之人!” 福隆安在皇后面前,不敢造次,也向永琪俯首一拜,道:“王爷教训的是,只要公主愿意既往不咎,臣也期望从头来过,一定善待公主,多劝母亲。” 永琪想了想,又说:“同在一个屋檐下,难免有是非,清官难断家务事,夹在他们婆媳之间,你肯定也有许多为难之处。如其琅玦跟你回去,倒不如你带着阿伦搬到公主府与琅玦同住,一家三口享受天伦之乐,你额娘少带一个孩子,也能少些辛劳,如此可谓一举两得!” 福隆安听了这句,没有立即回答,似乎有些犹豫之意。 皇后笑向永琪道:“荣郡王大概忘了,人家家里头还有个新娶的小妾呢!又在孕中,哪里撇得开?” 永琪当真差点忘了福隆安纳妾这回事,被皇后这么一提醒,又想起来替琅玦质问:“对,你说你是真心喜欢琅玦,为何你的妾室会未婚先孕?你这种行为,又让琅玦如何看得过去?” “这……这都是酒后乱性所致……那天喝的实在太多了……”福隆安涨红了脸,他所指的那天,无非就是札兰泰送绿帽子的那天,他不太好往下说,忙答应了永琪刚才的要求:“但我可以带着阿伦长住公主府,只要公主愿意接纳,我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小妾而疏远公主!” 皇后轻轻的摇着头,笑问琅玦:“公主可愿意给额驸一次机会?” 琅玦早已做好了决定,此刻也只不过是装模作样的铺台阶罢了,于是盈盈一笑,答道:“只要额驸是真心和好,儿臣可以考虑。” 福隆安本是跪着未起的,听到琅玦亲口这么说,一时间心花怒放,他激动的跪走到琅玦面前,盯着琅玦说:“我当然是真心,请你相信我、原谅我,我们都摒弃前嫌,不提过去,好不好?” 琅玦还是感到一阵不自在,默默的低着头。 永琪站起,走到福隆安和琅玦身边,先扶福隆安站起,又拉着琅玦站起,将福隆安的手和琅玦的手搭在一起,笑道:“做哥哥的希望你们能百年好合,从此相敬如宾!” 福隆安喜笑颜开,紧紧握住琅玦的手,琅玦也勉强附和着笑了笑。 皇后见状,笑道:“既如此,本宫今日就算是为你们做主了,公主额驸冰释前嫌、重归于好,从今往后,谁都不许再算旧账,若是以后再有什么不快,本宫可是要问罪的。” 福隆安拉着琅玦的手,一起走到皇后面前,重新跪下,叩首道:“谢皇额娘恩典。” 庆贵妃站起,笑容满面,向皇后行了个礼,道:“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公主额驸,重修旧好、和和一家,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皇后也点了点头。 太后听说琅玦和福隆安竟然和好了,且和好后相处得还很融洽。这让太后感到十分不可思议,想那琅玦之前为了福灵安要死要活的,成了亲、生了孩子都不肯安分,还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到云南去私会福灵安。还有敏敏差点勒死琅玦的事,太后自然也是知道的。就在前几天,因为琅玦与福隆安不愿同住,还害得永琪在德州出丑,转眼间这俩人怎么就成了欢喜冤家了? 一向好事的太后,怎么想都觉得这事不太对劲,总疑心这里有些问题,于是又派出眼线私下打探消息。 圣驾在苏州前后停留了共有八天,到了闰二月初三日,大队人马离开苏州,仍然是沿着运河坐船行驶,中途经过嘉兴时,乾隆带着永琪、傅恒等人往海宁巡视了海塘,稍作停留后又继续前行,初七时终于到达此次南巡的终点杭州。 乾隆喜欢江南,最心仪的就是苏杭,而杭州最美便是西湖,此次的行宫就安置在了西湖边上。此外,杭州官员还预备下了几只大船,船上所备之物一应俱全,这样乾隆、太后等可以直接住在船上游览西湖盛景,实在便利。 傅恒着人检查着过往的船只,凡是皇家以外的船只,都要仔细盘问一番才准予放行。事实上,因为圣驾在此,寻常船只哪敢轻易在西湖泛舟?岸边也都戒备森严,侍卫们将西湖以及行宫等一个大圈整体包围了几层。 这趟南巡,名义上虽说是乾隆要向太后行孝,但实际上,太后游览山水的心思可远不如乾隆。在京时政务繁忙,乾隆去后宫的次数也不多,令贵妃一个人就独占了大半的侍寝机会,余者只有豫妃得到过几次宠幸,豫妃有了身孕后,又只剩了令贵妃一人专宠,那些出身不高、位份低的贵人、常在、答应之类的,连见乾隆一面都难,别的就更不必说。 太后早就看不惯令贵妃独霸圣宠,可乾隆对令贵妃的迷恋实在不一般,后宫曾得过专宠的人,几乎都没什么好下场,且专宠的时间也很短暂。唯有令贵妃,自得宠以来,虽有些小小的起落,却始终被乾隆放在心坎上,先后生下了七公主琅峥、十四阿哥永璐、九公主琅岫、十五阿哥永琰、十六阿哥永珄,今年都已经三十八岁了,还能紧紧抓住乾隆的心,实在不简单。太后以为南巡路上随行的妃嫔,至少是有机会与乾隆见面的,多见几次,兴许会引起乾隆的兴趣,然而一路上近身伴驾的还是只有令贵妃一个。 到杭州行宫后,容嫔、永常在、宁常在三个又前来侍奉太后,太后心烦的训教起来:“哀家带你们出来,是为了让你们陪王伴驾,而不是整日围着我这个老太婆!看看你们一个个年轻貌美,却是中看不中用!从京城到杭州,你们都在皇帝眼前,竟然只能看着令贵妃专宠而束手无策?等游完了杭州,动身回了宫,你们以为再见皇上一面还能像现在这么容易吗?” 三人见太后发火,都慌忙跪下,容嫔先为自己开脱道:“臣妾虽有心亲近龙颜,可太后也知道,皇上因为香妃的缘故,一直厌恶臣妾,臣妾实在是泯灭不了皇上心里的抵触,难以翻身啊!” 太后冷笑一声,道:“你和瑛麟是哀家同时调教出来的人,她嫁给永琪的时候,永琪有多讨厌她,难道你不知道吗?那懿泽和胡嫱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还不是让瑛麟名正言顺的做了永琪的嫡妻?你看看这趟出门,永琪天天都和瑛麟在一起,哪一晚也没住在懿泽房中,荣王夫妇都快被江南这些官员传为一段佳话了!你好歹和你姐姐也是有几分相像的,她都会些什么,你就不能学学吗?就凭着皇上心中留下的遗憾,你不弥补上去,还想在宫中当个老处女吗?” “臣妾知错。”容嫔低着头,太后这番话,让她脸上火辣辣的。 太后又看宁常在,宁常在原是宝月楼的宫女,在乾隆去宝月楼缅怀香妃时,偶然被临幸了一次,被封为常在。太后指责宁常在道:“还有你,哀家带你出来,指望你能勾起皇帝对香妃的一点回忆。你倒好,整天站的离皇帝远远的,皇帝还能看见你吗?” 宁常在怯懦的答道:“回……回太后,嫔妾和福常在、永常在几乎同时受封,那时都在一处,福常在想方设法笼络皇上,只得了一夕之幸,封为贵人,没多久就莫名其妙的死了,嫔妾都是被这事吓得不敢争宠了。” “这点事就吓住了,真是没出息!”太后端起茶,喝了一口,冷笑道:“人家死了,好歹也是个贵人,你就算多活几年,估计也还只是个常在了。” 宁常在也低下了头。 太后摆手道:“都下去吧!哀家不想看见你们!” 容嫔、宁常在、永常在只好都行礼退下。 出门后,宁常在忍不住对容嫔说:“太后说话未免也太难听了,我们为了讨她欢心,在宫里晨昏定省,出了门更是天天捏肩捶背,还成了错了?” 容嫔不答,永常在随意的笑了一下便走开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248、太后暗访长计议,汪氏借力邀圣宠 待容嫔等都离开之后,莫禾向太后启奏道:“太后交待奴婢去打听的事已经有眉目了,此外还得到了不少别的消息。” 太后问:“别的什么消息?” 莫禾答道:“荣王那边的。” 太后听到是永琪那儿传来的消息,自然比对琅玦的事更感兴趣,问:“是不是永琪和瑛麟的感情好都是作假、哄骗皇帝的?” 莫禾道:“太后英明,不过,荣郡王和福晋应该是有夫妻之实的,但这几天有人偶然看到,荣郡王晚上竟然睡在福晋房中的一把躺椅上。奴婢之前在苏州似乎也看到过荣王福晋屋里有躺椅,因此奴婢猜测,南巡以来,荣郡王与福晋同房都是为了对外彰显夫妇和睦,实际上一直是同房不同床。” “有意思!真有意思!永琪对懿泽还真是痴情,难得瑛麟居然愿意配合他演戏,在外面出双入对,说起话来志同道合,演的还真像!”太后饶有趣味的品评着,又问:“他就算是为了让江南官民以为他们夫妻和睦,也不至于一次都不在懿泽那儿留宿吧?这戏演的也太卖力了!” “奴婢听说,是索格格不肯亲近荣郡王。自打从云南回来,被废黜之后,索格格对荣郡王一直冷漠极了,伺候四公主的丫鬟还曾私下议论过,荣郡王和公主齐心协力讨好索格格,索格格一次面子都没给过!札兰泰还撞见过荣郡王为了博索格格一笑,亲自捉萤火虫到索格格面前,索格格却还是不为所动!” 太后点点头,笑道:“这也像懿泽的作风,不过气性比哀家想象的还大!” 莫禾替太后惋惜道:“原本以为万福晋能把荣王府的水搅浑,连她害死太后亲自调教的西林福晋和旌筠,太后都没跟她计较。前一阵看着荣王府接二连三的出事,奴婢以为这府里一准要变成一锅粥了。没想到万福晋坐上了荣王妃的位置之后,竟然金盆洗手了,当真贤惠大度了起来,人前配合荣郡王唱双簧,人后对于荣郡王一心讨好索格格的举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南巡一路上,江南官民都称赞荣郡王博学多才、爱民如子,又传言荣王妃聪敏贤淑、善解人意,皇上为培养荣郡王的用心可是一点都没白费!” “你说的不错,哀家也没想到,瑛麟从前睚眦必报,如今竟然这么能忍!还有懿泽,她不是很高傲吗?瑛麟抢了她嫡福晋的位置,她竟然没有计较,连孩子被抢走也无所谓,就如同一个活死人一般,毫无存在感。南巡一路上,这两个人天天见面,却井水不犯河水水,一直相安无事,实在是不可思议。好不容易有个琅玦,或许能给永琪添点麻烦,没想到,现在连琅玦也跟额驸和好了!”太后突然又想起琅玦的事,问:“对了,你打听清楚了吗?他们是真的和好了?” 莫禾答道:“是真的和好,太后交待的事,奴婢不敢疏忽,专程派人夜里到公主房外去听,两个人亲密的很呢!” 太后听了,深感怀疑,道:“这不对吧?琅玦的变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算是和好,那也得有个过程,前边还对福灵安念念不忘,哪能一转身就跟福隆安恩恩爱爱了?” “回太后,这……这件事,有人说公主变化是因为……”莫禾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说。 太后纳闷的问:“怎么你也学会吞吞吐吐了?” 莫禾答道:“奴婢不敢隐瞒,但奴婢对这种说法并不是十分确定,太后可千万不要动怒。听说公主住在皇后那里的时候,皇后曾多次劝说公主笼络额驸,好让富察家成为荣郡王的靠山,还……还指使公主要设法阻止昭婼小姐嫁给十一阿哥。公主多半是因为与荣郡王兄妹情深,才与额驸和好的。” “什么?”太后听了,果然怒气冲天,拍着桌案,厉声吼道:“哀家看皇后这个后位是坐腻了,竟然敢阻挠哀家为永瑆煞费苦心安排的婚事?” 莫禾忙劝道:“太后息怒,奴婢并不能拿得准这消息的真假,这个说法并非从皇后或公主那里传出,而是从庆贵妃那里传来的,咱们的人也只听见庆贵妃的婢女说过一次,后来就再没提过。奴婢安插在皇后身边的眼线汇报说,前些天公主住在那里时,皇后每次找公主谈话都会遣散所有宫女,十分私密,很难听到,这庆贵妃是经常跟着皇后的,皇后只避讳下人,却并不避讳庆贵妃,所以奴婢才以为这话也可信三分。” 太后冷笑一声,道:“这话十有八九是真,皇后亲生的十二阿哥自患上头痛病之后,学什么都不成,早就是没有希望了,永琪是皇后所养,他的生母愉妃已经长年昏睡,皇后若是把筹码押在永琪身上,也完全在情理之中。还有琅玦,若说她是为了与永琪的兄妹之情亲近富察家,倒还说得通,若不是因为这个,她的变化之快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莫禾不由得有些忧愁之态,道:“只是和嘉公主已为富察家生下长孙,额驸又是傅恒将军的嫡长子,倘若两个人当真齐心协力往荣郡王那边偏……” 太后当然也觉得这是个威胁,乾隆如今一心一意的培养永琪,还替永琪收服民心,傅恒本来就在摇摆之中,从不表明立场,若是琅玦和福隆安都往永琪那边倒,傅恒选择永琪的可能的确大于永瑆,甚至连敏敏到时候都会审时度势,未必把女儿嫁给永瑆。 莫禾忧心忡忡的问:“眼见十一阿哥就快要到大婚的年纪了,皇后、荣郡王、富察家却极有可能拧成一股,这对十一阿哥实在不利!太后可有什么办法阻止他们呢?” 太后摆手道:“阻止不了,也没必要阻止。其实,所有的朝廷重臣都是一个样,富察家也不过是跟着风向走,永琪比永瑆有希望,他们自然会支持永琪,永瑆如果比永琪有希望了,他们还会回过头来支持永瑆。” 莫禾问:“太后已经有主意了?” 太后笑道:“办法总会有的,永琪最大的弱点就是感情用事,要撼动他现在的实力,还得从他的女人入手。瑛麟和懿泽能够和平共处,一定是因为想明白了她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需要先共同辅助永琪,然后才能你争我夺,所以想让她俩现在争风吃醋,大概不太可能,只能从别的方面下手。杭州可是瑛麟和懿泽的老家,尤其瑛麟,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自从被哀家带入京师,就再也没回过杭州,如今再来,她的家早已成了一个废弃之所,若有机会,恐怕她很想回去再看一眼呢!至于这个机会么……皇帝一直疑心自己的身世,受瑛麟蛊惑,以为陈家老夫人钱氏可能是自己生母,上次来求证没什么结果,是因为不好直接开口问陈家人太多,如今若是有瑛麟做向导,十有八九会再去求证一次。若他们去了,这事儿就好办了!” “可陈家不比先前,自从圆明园那事儿之后,天下会的行径还是被传出去了一些,陈家的人也都闻风逃走了,这陈府早就被杭州官民视为禁地。就算皇上或荣王福晋想去,也不得不忌讳底下的看法,哪会轻易前往?” “莫说是陈府现在是禁地,就算陈府还如先前一样,皇帝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去求证自己的身世。杭州的行程早已被傅恒规划好了,其中当然没有陈府一行,皇帝若要去,一定得悄悄的。以哀家对皇帝的了解,他会先游几天的西湖,等游尽兴了,便会于某一天对外宣称自己疲惫,要休息一日哪里都不去、谁也都不见,然后再换上便装,偷偷带着亲信出去。” 莫禾道:“奴婢明白了,奴婢会让人密切注视着行宫,只要皇上一旦吩咐要休息一日、不接见群臣,奴婢就立刻来回禀太后。” 太后慢慢的喝着茶,淡淡笑道:“哀家当年看辉发那拉氏是个刚正不阿的人,才允许她论资排辈成为皇后,虽然这些年她也常常对哀家不敬,但后宫没有比她更处事公正的人,哀家为大局着想,才对她一忍再忍。忍久了,她就当真以为哀家是奈何不了她了,如今她既然存心要当哀家的绊脚石,哀家看她这个皇后也该做到头了!还有那个瑛麟,就仗着一个瞎编出来的什么她祖母是皇帝亲娘的故事,就把皇帝哄的一愣一愣的,处处都罩着她,她竟然还想凭借这个谎言,想成为未来的皇后,真是春秋大梦!哀家这次,也绝对不会轻饶她!” 琅玦与福隆安和解后,两人整日同进同出、举案齐眉。皇后深感除去了一块心病,也算是对纯惠皇贵妃在天之灵有了交待,因此心中愉悦,常与庆贵妃一起在西湖上泛舟赏景,及至用膳时,又让从宫中带来的舞女弹琴跳舞助兴。 这日皇后与庆贵妃正欣赏谈笑,却见萧韫进来告知永常在汪氏求见,皇后心中有些纳闷的问:“她现在不是整天都跟在太后身边吗?怎么有空来拜见本宫?” 庆贵妃笑道:“永常在在宫中时还不是天天都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哪一日缺席过?这趟南巡,毕竟是太后点名选了她,她自然要时常陪伴太后左右,得了闲暇,这不就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吗?” “她在宫中是从没缺席过本宫的朝会,可又有哪一天不去给太后请安的?”皇后淡淡笑着,道:“也罢,就叫她进来吧!” 永常在走进皇后船舱中,向皇后、庆贵妃见了礼。 皇后问:“妹妹怎么今儿个不用服侍太后?竟然有功夫到我这儿来了?” 永常在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叹道:“嫔妾早就想来拜见皇后娘娘,叙些闲话,奈何这趟出门,太后亲点了容嫔娘娘、宁常在和嫔妾,偏偏这容嫔娘娘和宁常在又一天到晚都守着太后,嫔妾入宫最晚,资历也最浅,除了效仿她们尾随太后,也不敢轻易自己走动。好不容易今日太后命嫔妾等不要在跟前,嫔妾就赶紧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来了,还请娘娘宽恕嫔妾来得迟!” “妹妹这是哪里话?皇上奉太后出游就是为了尽孝,你在太后面前尽心,本宫岂能责怪?”皇后又笑了一下,颇有意味的说:“太后亲点你跟着伺候,自然也是因为你在宫里伺候的好,才能让太后记挂!” 永常在陪笑道:“娘娘谬赞,其实后宫姐妹的心思都是一样的,若能在皇上面前伺候,哪里还有闲暇去服侍太后?您看令贵妃娘娘,虽也有心孝敬太后,不是总不得闲吗?” 听了这句,皇后满心不悦,在宫中时虽然也是令贵妃恩宠最多,但皇后和令贵妃毕竟住的有些距离,眼不见也就心不烦了。南巡是一直走在路上的,皇后不想看见也不行,可天天亲眼看着令贵妃的专宠与得意,真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永常在继续感叹道:“似嫔妾这般出身寒微的汉家女子,又没有出众的容貌,想要在后宫容身,哪一个都得罪不起!讨好太后多了,就有人说是心计,可若不讨好太后,嫔妾就更被人踩在脚底下!嫔妾也看出来了,这得宠的人做什么都是对的,无宠的人,怎么做就怎么错!” 庆贵妃见永常在说话倒很实诚,便安慰道:“原来永常在心中有这么多不如意?真是苦了你了!” “若说苦,没人比皇后娘娘心里更苦了!娘娘贤明大度,事事都不与人计较,一心一意都为皇上考虑!”说到这里,永常在长叹一声:“奈何皇上是个耳根子软的人,禁不住令贵妃的花言巧语,就都偏到那边去了!” 皇后见永常在这样说,心中已有了活动之意,乃吩咐萧韫道:“快去再备一桌菜品,请永常在留下陪本宫用午膳吧!” 永常在忙谢了恩,就坐在了萧韫让人摆下的桌椅上,陪皇后用膳,未几,又说:“令贵妃在宫中专宠也就罢了,知道的左不过都是自家人。可皇上南巡,连老百姓都知道有后妃六人随行,一路上,让沿途官民看着伴驾的总也只有令贵妃一人,姐妹们的面子还往哪搁?就算是皇上传旨叫她,她难道不该多劝劝皇上雨露均沾吗?” 皇后笑道:“本宫也知道姐妹们委屈,可也没有办法。这事儿,也只能令贵妃来劝,要是本宫或妹妹劝了,那就成了妒妇了。” 永常在觉得火候已到,站起轻轻对皇后一拜,用期望的目光望着皇后,道:“若娘娘怜惜嫔妾,嫔妾倒有一事相求。” 皇后答道:“妹妹不必如此客气,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嫔妾练了许久的舞,想献给皇上,却一直没有机会。听说杭州的地方官也为皇上准备了舞姬,都训练了几个月了,一定非常出色。皇上这几日的安排,白天不是接见官员,就是游览西湖,歌舞都搁在了晚上,就从今晚开始,若是皇上先看了她们的表演,嫔妾就算再舞,肯定也是索然无味了。所以嫔妾想央求娘娘,可否去跟傅恒大人说一说,让您带来的这些舞姬今晚到皇上面前去表演,把下面进献的歌舞往后排一排,这样……嫔妾今晚才好去献舞。还请娘娘让您的舞姬不要太卖力,给嫔妾一个机会。”永常在说完站起,向皇后行了个大礼。 萧韫听了,似乎觉得这里有些什么问题。 可是皇后却满不在意的就答应了:“这算什么大事?妹妹有心在皇上面前一展才华,本宫岂能让妹妹白费苦心?” 永常在喜不自胜,于是千恩万谢,仍继续坐下陪皇后用膳。 庆贵妃笑问:“看样子,永常在今晚是要大显身手,对于皇上的恩宠志在必得了?” “娘娘抬举嫔妾了,嫔妾浑身上下,也就一个长处,就是脸皮厚!嫔妾就跟令贵妃比这个,她一准被嫔妾比下去!”永常在说完,得意洋洋的笑着。 皇后、庆贵妃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皇后心想永常在清纯可爱,说不定真能把令贵妃比下去,也未可知。 永常在离开后,萧韫提醒皇后,疑心永常在的求助别有用心,劝皇后不要干预此事,但皇后恨不能让令贵妃立刻失宠,况且已经答应了永常在,身为国母哪能言而无信,于是不听萧韫劝告。 到了晚上,傅恒将皇后所带的十余名舞姬带上龙舟,就在乾隆面前跳起舞来。乾隆一面用着美酒佳肴,一面看着,不大一会儿,摇了摇头,问傅恒:“不是说献舞的姑娘都是精挑细选,数月前就开始训练的吗?怎么就这个水准?” 傅恒躬身答道:“回皇上,这是皇后娘娘为皇上筹备的,排在了最前面,杭州官员进献的,定在了明晚。” 乾隆显然有些不满,问:“那些杭州姑娘现在在哪呢?” 傅恒答道:“自然是明晚才能到,皇上若是今晚就想看,臣可以立刻派人去通知,让她们尽快赶到。” “现在才去通知,再赶来都到什么时候了?”乾隆叹着气,无奈的说:“算了吧!让人接令贵妃过来!” 傅恒于是派人去宣令贵妃上龙舟。 永常在就候在龙舟旁的小船上,听见乾隆要宣令贵妃,忙叮嘱了侍女几句话,让她们到太后船上去。她自己却先上了龙舟,求见乾隆。 乾隆听说永常在来求见,不免想起她上次在沧浪亭讲的“笑话”,便让人放她进来。 永常在来到乾隆面前,欢天喜地的向乾隆行了大礼,满脸堆笑,从头到脚都是喜悦之情。 乾隆问:“这么晚来见朕,所为何事啊?” 永常在笑答道:“听说皇上在船上看跳舞,嫔妾一时技痒,也想到皇上跟前献舞,求皇上成全!” 乾隆随意的瞟过永常在,问:“你还会跳舞?” 永常在指着正在跳舞的舞姬,笑嘻嘻的说:“最起码比她们跳得好,皇上既然看她们跳舞都看得下去,看嫔妾应该不至于看不下去吧?” “说的也是。”乾隆点点头,便摆手示意舞姬们都下去,对永常在道:“若是你跳得好,朕就多看一会儿,若是你跳得不好……” 还没等乾隆说完,永常在就抢了话:“若是嫔妾跳得不好,皇上也得看,大不了,就当嫔妾是又闹了一次笑话呗!” 乾隆忍不住一笑,就命永常在舞来。 永常在把为自己奏乐的侍女也叫上龙舟,就在乾隆面前跳起舞来,她练习多日,自然跳的不会差。但乾隆的兴致已然到此,其实跳的好与不好已经不重要了,乾隆品着小酒,看着永常在的舞步,正津津有味时,有人传报说令贵妃刚被太后宣了去。 乾隆差点忘了让人去接令贵妃的事了,不过此时也无心过问令贵妃的行踪,后来服侍的人看乾隆越来越入神,就都识趣的退下了。 不必说,这一夜,永常在就留在了龙舟上。 第二卷:荣王殇 第249、皇后执意分秋色,乾隆筹谋游故地 令贵妃是很少在太后面前服侍的,突然听到太后叫她过去,自然觉得奇怪,等到太后跟前时,只见容嫔、宁常在都在那里,却不见永常在,心中已经有了些大概的猜测,但也不好问。既然是被太后叫来的,太后不发令,令贵妃自然不敢离开,或为太后把盏、或陪太后闲话,只得在太后这儿一直呆着。 一直到很晚,太后约莫着永常在已经成事,才吩咐都散了去休息。令贵妃、容嫔、宁常在依令,从太后船上退下登岸,徐徐回行宫来。 令贵妃走在最前面,宁常在在令贵妃身后不远处,故意扯着嗓子问:“容嫔娘娘,今晚怎么没见永常在?” 容嫔笑道:“永常在被皇上召到龙舟上侍寝去了,无暇侍奉太后,妹妹怎么会见到她呢?” 宁常在又故意问:“这还真是件稀罕事!皇上如何就想起来永妹妹了?” 容嫔又答道:“这还得感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身为后宫之主,为后宫和睦着想,自然希望皇上雨露均沾,因此特意吩咐傅恒大人把杭州地方进献的歌舞往后挪了挪,好让永常在献舞,还叫宫中那些旧日的舞姬去陪衬,皇上这不就‘眼前一亮’了吗?” 宁常在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如此,皇后娘娘还真是思虑周全!” 令贵妃心知肚明,这一唱一和分明就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心里却不可能不憋气。后宫中哪个妃嫔不以专宠为荣?且永常在是受太后、皇后相助,才促成了这个好事,就好似所有人上下串通一气,就挤兑令贵妃一人,她如果不把此事放在心上,那是不可能的。 但令贵妃既然已经从一个宫女开始往上爬,一步一步爬到了贵妃的位置上,就必须得保持一个贵妃应有的从容与气度,因此假装像没有听到容嫔与宁常在的话一样,继续迈着平静的步伐。 后妃们在行宫中的居所都相隔不远,令贵妃快要走回自己的寝宫时,迎面遇到了皇后和庆贵妃。皇后和庆贵妃刚从西湖泛舟回来,也看到了令贵妃、容嫔、宁常在,两拨人按位份相互见了礼。 令贵妃笑问:“皇后娘娘怎么这么晚还没歇下?” 皇后笑答道:“今天心情好,和庆贵妃去泛舟,说着话忘了时间,不知不觉就晚了!” 令贵妃心想,皇后协助永常在得了一夜侍寝的机会,抢了一次自己的风头,能不心情好吗?于是又说:“臣妾也常常劝皇上要雨露均沾,奈何皇上总也偏疼臣妾,臣妾若执意劝个不停,未免显得有些不知好歹。幸而有皇后娘娘做主,让永常在伺候皇上,既成全了臣妾洗去‘独霸圣宠’的嫌疑,又让臣妾可以偷闲一日,臣妾实在感激不尽!” “妹妹客气了,皇上毕竟是皇上,免不了有想换口味的时候,本宫做主不做主也都是一样的。”皇后淡淡的笑着,想起永常在在沧浪亭说的话,笑道:“皇上看紫禁城看久了,忽然看到这江南美景,岂能不多看几眼?” “皇上现在固然是对江南景色柔情缱绻,可惜迟早都是要回宫的。”令贵妃也淡淡的笑着,对皇后再次行礼道:“娘娘慢走,臣妾告退。” 令贵妃自行离开,皇后和庆贵妃也继续前行。 萧韫跟在皇后身后,听得出来令贵妃已经知道永常在今夜承宠是受了皇后的帮助,这也是很明显的事,心中有些隐隐的担忧,向皇后道:“永常在向皇后娘娘求助一事,必然是为了挑拨皇后娘娘和令贵妃之间的关系,可惜娘娘却不听劝,执意帮她。” “本宫和令贵妃之间的关系还用得着挑拨吗?”皇后冷笑一声,问:“本宫是皇后,几时用得着担心得罪她一个小小的贵妃?” 萧韫摇着头说:“皇后与令贵妃虽有些矛盾,但都只是彼此心里明白,从不曾搁在明面上。今日之事,娘娘的动作太明显了,皇上肯定要问舞姬的事,傅恒大人也会据实相告,恐怕连皇上都会误以为娘娘是故意帮衬永常在,目的就是为了打压令贵妃。” 皇后反驳道:“本宫就算不帮永常在,皇上也早就知道本宫看不惯令贵妃,她专宠又不是一年两年了,后宫哪个能看得顺眼?” 萧韫问:“可是帮了永常在,皇后娘娘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南巡以来,皇后早就看够了令贵妃独揽风骚,巴不得有人夺宠,才不会罢手,道:“本宫是皇后,有义务阻止皇上专宠,只要令贵妃不再是一枝独秀,本宫就该为整个后宫感到高兴!” 看到皇后如此恣意的表达着自己的好恶,萧韫无奈的摇了摇头。 庆贵妃也附和着劝道:“可是永常在若是得了势,未必见得境况比眼前好。毕竟她……多半是太后的人。” 皇后冷笑道:“她是太后的人又如何?令贵妃又不是本宫的人!后宫的光景,从来都不过是用一只狐狸赶走另一只狐狸,周而复始,本宫要做的,只能是主持大局!” 接下来的四天,都是永常在侍寝,连白天乾隆游西湖,都常常把永常在接过去同游。随行的宫人都相互议论,待下次回宫,恐怕永常在就要晋封为贵人了。令贵妃闻此言,心中颇有不快。 到了第五天的傍晚,乾隆在龙舟上远远看到一艘小船,小船的船尾有一人迎风独立。乾隆仔细看了一眼,看出那人是永琪,他恍惚觉得,在今天之前,是从没见过永琪坐船游西湖。他感到纳闷,来杭州也有几天了,永琪竟才第一次游西湖,还是独自一人。 两条船交错而过,永琪一直在朝着一个方向出神,不曾看到龙舟,更不曾看到乾隆。 乾隆注视着,见永琪虽然人在船上,却连西湖风光都看不到,不禁摇头哀叹。他也就当没看到永琪一样,两船各自继续前行,但没多久,乾隆便下了船,对外宣称是坐船久了也有些倦怠,今夜就不在船上歇息了。 乾隆去了行宫,却并没有回自己的寝宫,而是来到永琪的住处。永琪自然是不在的,只有瑛麟在内。 瑛麟出门迎接乾隆,行礼毕,向乾隆道:“王爷游西湖去了,不在屋里。” “朕是来找你的。”乾隆淡淡应声了一句,将随侍之人都留在外面守门。他自己走进门去,坐在当中,看看房中,只有瑛麟并她的三个贴身丫鬟,便问:“你老实告诉朕,你与永琪,究竟相处的如何?” 瑛麟早看出乾隆脸色不太好,只好老实答道:“皇阿玛应当知道,王爷一门心思都在表姐身上,能对我以礼相待,在人前相敬如宾,已是难得,我也不敢再有奢求。” 乾隆又问:“既然他心思在懿泽身上,为何独自泛舟西湖?连赏景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瑛麟淡淡一笑,答道:“王爷如今的行径,越来越怪异,多半与表姐有关,他们之间的事,我弄不清楚,也不想多问。我只知道,从出门之后,一直到离开苏州之前,王爷一直在千方百计的挽回懿泽。可离开苏州之后,王爷常常沉默不语,不见懿泽,也很少与我说话,我猜,他最近说话最多的时候,应该就是陪皇阿玛接见地方官员的时候吧!” 乾隆沉思,永琪必是为懿泽伤了心,才会如此,这让他感到很是担忧。他只好叮嘱瑛麟道:“你要想想办法,不能让永琪一味的迷恋懿泽,不然朕再怎么费尽心思栽培他,也是事倍功半!” “我会尽力的。”瑛麟努嘴笑笑,笑容却不似从前那么爽朗了,好像多了几分惆怅和无奈。 乾隆看了看瑛麟,问:“你也心情不好,是吗?” 瑛麟轻声笑道:“来到这个地方,哪能好的了?” 自从来到杭州,瑛麟就不爱出门,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即便行宫就在西湖边上,她也不会去看西湖。这个原因也很明了,从小到大,瑛麟是常来西湖玩耍的,对这里的风光早就熟记于心,也没什么好看了,去了反而触景伤情。因为那时陪她一起来西湖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她的亲姐姐瑛凤,偶尔也会是祖母或父亲,但无论是谁,都难免有物是人非之感。 乾隆体会得到瑛麟的心境,他正有些打算要与瑛麟商量,这也是他来找瑛麟的另一个目的。话说到这里,他也该开口了,笑问:“你想故地重游吗?” 瑛麟听了,便知道乾隆有所安排,于是找了些由头打发三个丫鬟出去。 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乾隆又对瑛麟说:“朕记得,在圆明园长春仙馆时,你曾说过你家有一个带铃铛的小手镯,和朕小时候戴过的那个一模一样。现在朕很想知道,你说的小镯子还在不在?” 瑛麟答道:“十有八九还在。” 乾隆笑问:“你已经多年没有回过家,昔日的陈府也早已变成不毛之地,你怎么就敢确定?” 瑛麟道:“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一直被收在我父亲的密室中,这个密室的机关,父亲只告诉过我和姐姐。家里出事时,我们父女三人都在京城,密室不太可能被打开。而后没多久,静园就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禁地,我父亲是通缉要犯,躲在哪都不可能再来杭州,所以我想,密室里的东西是不会丢的。” 乾隆在到达杭州之前,就已经动过再去陈府静园及隔壁沁芳园的心思,不仅是因为他仍想寻访钱氏的遗迹,也是为了怀念香妃。时隔多年,他仍清楚记得他与香妃一同漫步在沁芳园、记得香妃当时难得的明媚一笑。如今听到瑛麟说静园中有陈可斋的密室,还藏着他视为血亲证据的小镯子,他更要前往,因此又问瑛麟:“你愿意带朕去看看你父亲的密室吗?” “那是我住了十几年的家,如果还能回家去看一次,我当然愿意。可是……”瑛麟说到这里,又犹豫起来,道:“皇上是九五之尊,一举一动都受万千瞩目,怎么好去一个荒废之地?若是不想引人注目,必然要微服出门,那么又怎么保证皇上的安全呢?” 乾隆笑道:“这个问题,朕在离京之前已经考虑过了,因此早让傅恒预备了二百名守口如瓶的死士,这些人不仅对朕忠心不二,而且个个都有以一敌百之勇。从南巡出门到现在,朕是一天都没消停,也该休息一下了。朕打算明天吩咐下去,在行宫休息,不出门,不见任何人,然后朕换上便服,你也女扮男装,咱们就充作傅恒的随从,一起随傅恒去视察。你家离这里也不是很远,咱们快去快回,不会有事的!” 瑛麟听了,还是有许多担心,但也只能点点头,服从乾隆的安排。她知道,乾隆好不容易来杭州一趟,下次再来,就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如果不能把心里的谜团弄清楚,自然是不甘心的。而瑛麟的心思,则更希望把强有力的证据摆在乾隆面前,好让乾隆完全相信他们之间的血亲关系。 夕阳落山后,永琪自外而还。他已经心里郁闷了几天,才去西湖泛舟,想消遣一下万般无奈的心情,然而散心之后仍觉身心疲惫,一进门就歪在了自己近日睡觉用的躺椅上,也不留意瑛麟在屋里做什么。 瑛麟在家思虑半日,秘密去陈府之事,虽说乾隆是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她觉得她和永琪已然是夫妻,万没有瞒着永琪、私自随乾隆出行的道理,因此一看到永琪回来,就忙走过去推着永琪,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永琪没什么心思说话,像应付一般的随口问了句:“什么事?” 瑛麟伸头到门外、窗外,将各处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无人偷听,才又回到永琪身旁,说:“皇阿玛和我明天要悄悄去静园一趟……就是陈家。” 永琪惊了一下,这才把注意力投向瑛麟,他忙坐了起来,不解的问:“去那里做什么?陈家不是早就没人了吗?” 瑛麟答道:“你知道,皇阿玛自登基至今,从来没有放弃过调查自己的生母,我祖母有一件遗物,是当年从雍亲王府带出来的,后来一直藏在陈家。当年为了证明我祖母的身份,我曾经跟皇阿玛提过,没想到皇阿玛就记在心上了。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我离家时不可能带在身上,后来想回去拿也没有机会了。这次好不容易又到了杭州,皇阿玛想亲眼一见,我不得不带他去。” 永琪听了,觉得有许多不妥,又问:“但现在的陈家被视为禁地,皇阿玛是九五之尊,怎么好去那种地方?” 瑛麟道:“皇阿玛都已经打算好了,明日对外宣称要在行宫休息一日,不见任何人,陈进忠和毛团会守着皇阿玛的寝殿。我和皇阿玛都扮作傅恒的随从,假装在杭州巡视,然后快去快回。” 永琪不太确信的问:“这样安排,就不会被人发现吗?皇阿玛现在在杭州,这可是世人皆知的事!” “这正是我要和你说的,皇阿玛有很多信得过的死士,他自己认为安排的挺妥当,但我总觉得这里有些问题。我从前在太后身边服侍,周密的布署了两年,以为对她已经相当了解,可最后在圆明园那事上却栽了大跟头。后来才明白,她不动声色的时候,往往就可能是动作最大的时候。这趟南巡,太后一直都是跟着行程走,没表达过主见,皇阿玛做什么她都不干涉,就好像都不去注意皇阿玛做什么一样。我心里特别不安,只怕皇阿玛已经掉在了太后‘欲擒故纵’的招数里,所以我要托付你一件事,万一太后来一招‘螳螂捕蝉’,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永琪方才所担心的被人发现,指的都是外人,不想瑛麟说的却是太后,感到十分疑惑,道:“我没太明白,太后和皇阿玛是经常意见不一致,面和心不和,但终归都是以大清江山为重、以大局为重,所以我不懂你说的‘螳螂捕蝉’,难道太后还能对皇阿玛不利吗?” 瑛麟向永琪解释道:“太后会以大局为重,那是因为她现在是太后,国家的安危关乎她的责任、也关乎她整个家族的利益。但你不要忘了,太后只是先帝的妃子,她能成为太后完全是因为她是当今皇上的‘生母’,皇阿玛另行追查生母的行为,是在动摇她太后的地位。太后如果不知道,那也便罢了,但她如果知道了,岂能坐视不理?你心里觉得,太后是知道的可能性大一点,还是不知道的可能性大一点?” 永琪点点头,他自然晓得太后一向消息灵通,没有几件事是不知道的。 瑛麟又说:“我就在想,随行侍卫中既然有对皇阿玛忠心的死士,而我们先前却并不知情,那么这里面也完全可能有对太后忠心的死士,也是我们不知道的。但太后要在太后的位置上坐稳,自然不会对皇阿玛不利,所以皇阿玛做事往往没有那么多顾忌。可是我呢?我在这件事中完全成了对太后百害而无一利的人!太后如果‘螳螂捕蝉’,要捕的那个‘蝉’恐怕是我吧?其实,以我现在荣王妃的身份,完全没有必要跟太后作对,可是太后扶持十一阿哥,当然要打压你,我如今一心帮你,恐怕太后会比以前更想把我除掉。偏偏皇阿玛一定要把生母之事追究到底,太后一定会把这笔账计在我的头上,我躲也躲不掉,永琪,你是我的丈夫,我现在可以委托的人只有你,你一定要救我!” 说罢,瑛麟握住永琪的手,用期望的目光看着永琪。 永琪安慰瑛麟道:“我岂能不顾你的安危?只是,我要怎么救你呢?” 第二卷:荣王殇 第250、瑛麟赴险托永琪,太后变卦召懿泽 瑛麟伏在永琪耳边,轻声说:“我祖母的这件遗物,藏在我父亲的密室里,皇上定要亲眼目睹这东西是在我家藏着才行。太后若要阻止皇上看到对她不利的证据,又要除掉我,最好的办法便是诬陷我。作为皇室的媳妇,我身上有个最大的污点,就是我父亲曾造反,太后极有可能让自己的亲信跟着我进入陈府,然后假扮天下会余党,来刺杀皇上,谎称为死去的天下会义士报仇。到时候,皇上就会以为我曾说过的祖母遗物只是个骗局,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诱他深入陈家密室,然后密谋弑君!太后想造成皇上对我的误会,就一定得等我们进入密室之后才能动手,但他们不可能真的伤害皇上,就只能假装被皇上的亲兵击败,有的被抓、有的逃走、不幸的也可能会死去,就像当年天下会在圆明园那样!我如果要证明他们并非天下会余党,就必须让皇上亲眼看到,他们即使有机会近身杀死皇上,也会故意失手。可是皇上的亲兵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皇上,不让对方接近皇上,而太后的人又不是真心要杀皇上,肯定会假装无法接近皇上,这个近身的机会只能由我来制造。但我只有一个人,制造这个机会又是一件十分冒险的事,万一弄不好,可能会让皇上真的受伤,也可能会让皇上对我误会更多,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你曾豁出性命保护皇上,他也最信任你,如果你能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密室,帮我一起制造机会,并保护皇上、取信于皇上。万一没有达到我们预期的目的,我也可以利用机关帮助我们的人藏身,密室的机关只有我知道,这一点可以保障无论发生了什么,皇上和你我都会性命无碍。” 永琪问:“可是皇阿玛和太后的亲信都在那里,我又如何能秘密进入你家的密室呢?” 瑛麟取出一张自己刚刚手绘的地图,指着图上说:“这个是密室的地图,你可要保管好了,我家的密室很大,是静园的地下通道,但比静园和沁芳园加起来还要大,可以通到府外往北十里一座废弃的庙宇。密室的出入口只有两个,一个在我爹的书房中,一个在这个破庙的地窖里。太后的人不可能知道书房入口的机关,也很难知道另一个入口,所以不太可能比我们先到达。他们多半会跟踪皇上到陈府,或提前埋伏在陈府,但未必能料到密室的规模,极有可能让她的人在我们进入密室后再杀入密室。他们是第一次进入密室,里面道路复杂,他们迷路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只能跟着我们走,单凭这一点,他们就极有可能受制于我们。我会不停的用密室机关截断他们的后路、用陷阱控制他们的自由、分散他们的力量。你要靠地图从庙里进入密室,如果丢了地图,你进去了也很可能找不到我们,甚至会出不来。明天一早,你叫上和嘉公主和额驸,假装一起出去游玩,带上保护你们的侍卫,尽量是信得过的人,但太后有可能会派人跟踪你,所以你事先还是不能和侍卫们说实话,以免走漏消息,等到了这个庙,神殿后面有个地窖,你们下了地窖,再向侍卫们吩咐要做的事。地窖的入口比较窄,但后面会越来越宽,你看着地图走,我标红点的地方往左拐,标黄点的地方往右拐,我们就一定能会和。到时候我们两边夹击,堵的他们无路可退,说不定可以生擒他们、逼问出幕后主使。万一……如果太后的人没有出现,你们也就没有必要出现在皇阿玛面前,密室里有足够的空间让你们藏身。记得,事先一定要保密,尤其是地图,除了你,不能给任何人看,要是给用心不良的人知道了,提前部署了什么,皇阿玛和你的安全都会饱受威胁,就算我们会因为准备不足而出岔子,你都不能冒泄密的风险。你要明白,证明我的清白不是最重要的,你和皇阿玛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永琪听了这番话,尤其是最后一句,心中十分动容,轻声的问:“皇阿玛杀了天下会的那么多义士,他们曾经都是你亲近的人,我也差点害死你,你不利用密室机关这么好的机会报仇,却反而担心我们的安危,你真的都放下了吗?不恨了吗?” “恨,但是对你的爱,胜过了所有的恨。如果能为爱活着,没有人愿意为恨活着,现在,你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瑛麟望着永琪,嘴角带着笑意,眼中仍然饱含期待。 永琪望着瑛麟,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他对瑛麟的忽略,瑛麟对他的信任和维护,不仅感动,也充满愧疚。他摇了摇头,道:“我不值得你倾心以待。” “没有人比你更值得……”瑛麟也坐在了躺椅的边上,紧紧的抱住了永琪,情真意切的说:“我只希望,从此以后你可以相信我,相信我从不曾对你阳奉阴违……” 永琪知道瑛麟说的“阳奉阴违”所指还是绵偲之死、胡嫱的陷害。他没有正面回应瑛麟这句话,只是从瑛麟的手中拿过地图,揣在怀中,点头笑道:“你放心,我知道明天该怎么做,我不会出事,我也不会让你和皇阿玛出事,我很感谢你把这件事告诉我,我一定不负所托。” 次日清晨,莫禾来向太后汇报道:“太后神算,奴婢刚刚得到消息,皇上下令今日在行宫休息,任何人都不见,还特准随行后妃、臣子等自行在杭州游览一日,奴婢刚刚听说,荣郡王随和嘉公主夫妇一道,都离开行宫玩去了,傅恒大人也说要在杭州走走,巡视一番。奴婢是不是现在就吩咐咱们的人赶到陈家的静园和沁芳园附近,若有人进去,就尾随他们,伺机行动?” 太后听了,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摆了摆手,道:“先等等,你刚才说永琪也出去游玩了,是跟和嘉公主夫妇一起的?并没有带瑛麟或者懿泽?” 莫禾答道:“回太后,荣郡王没有带福晋,也没有带索格格。但奴婢刚刚已经确认,万福晋并不在行宫中,但其贴身侍女却都在,她必定是乔装出去的,现在估摸着跟皇上在一处,都走在路上了。” 太后道:“哀家问的是,你确定永琪连懿泽都没有带在身边?” 莫禾回复道:“奴婢确定,咱们的人去荣郡王的住处看过,索格格、还有荣王府跟来的侍女,都在那里。” 太后点点头,她早料到,乾隆十分信任傅恒,让傅恒打掩护去陈家,再正常不过。不正常的是,永琪会跟琅玦、福隆安一起出门。永琪要游览杭州,却不带懿泽,岂不乏味?这还不是最稀奇的,稀奇的是,琅玦与福隆安重修旧好,正是“小别胜新婚”之时,永琪会这么没眼色的跟着? 太后琢磨,这两拨人一前一后的同时出门,必有些关联,要么是傅恒和福隆安商量好的,要么就是瑛麟和永琪商量好的。若是傅恒与福隆安相约如此,多半是为了乾隆的安全着想;但若是瑛麟与永琪有意为之,这里面的缘故就不好说了。太后仔细考虑了一下,陈府毕竟是瑛麟的旧宅,如果里面有机关,瑛麟一定掌控自如,太后的亲信之人却是第一次去,说不定会因为地形不熟而吃亏,万一目的没达到,反而在乾隆面前露出马脚,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太后又想了想,吩咐道:“告诉我们的人,都老实呆在行宫里,哪也别去。你立刻去宣索绰罗氏来见哀家!” “您说的是荣王府的索格格?”莫禾有点不解。 太后点点头,笑道:“这荣王府的女眷,碧彤、胡嫱、瑛麟都曾为哀家办过事,就差懿泽了。” “外面都传言说索格格现在是无欲无求,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在乎,也就等于没有任何弱点可以被拿住!她岂肯听从太后差遣?” 太后神秘的笑着,抿了一口茶,似自言自语的叹道:“懿泽是不好使唤,但哀家有一个杀手锏,用在她身上,绝对是一击即中。恐怕如今,只有哀家才使唤得动她了!” 于是莫禾传懿泽来见太后。 懿泽来到了太后的住处,屋里只有太后与莫禾,懿泽按规矩向太后行了礼,并问:“不知太后召见奴婢,有何吩咐?” 太后笑盈盈的问:“皇帝好不容易准许你们独自出行,哀家听说永琪跟琅玦、福隆安看钱塘江了,你怎么没去?” 懿泽答道:“王爷没有叫奴婢。” “永琪出去游山玩水,竟然不带你,还真是稀罕!”太后似笑非笑的感叹着,又问:“那你知道瑛麟去哪了吗?” “不知道。” “你若是真的不知道,那就让哀家告诉你,瑛麟去了她以前的家,那个荒废的陈府,而且,还有皇帝陪着。” 懿泽稍微惊讶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太后从懿泽的神情判断,看样子懿泽此前是真的不知情,于是又问:“你知道皇帝为什么要悄悄的陪瑛麟去陈府吗?” 懿泽仍然答道:“不知道。” “他们去看一个小镯子,据说是陈老夫人钱氏的遗物,你母亲小时候曾经戴过,在出阁时没有带走,留在了陈家。这些,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懿泽还是摇头。 太后对于懿泽的一问三不知感到甚是无奈,叹道:“这还真是奇了!瑛麟是陈老夫人的孙女,你是陈老夫人的外孙女,小时候都在杭州长大,你还比她大三岁,怎么她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懿泽没有作答,她自小很少与母亲陈氏交流,更不可能聊陈家的事。她对陈家所知的事,基本都来自瑛凤和瑛麟,当然不可能比瑛麟知道的多。 太后笑道:“既然你都不知道,那哀家就给你捋一遍。瑛麟曾骗皇帝说,她祖母钱氏是皇帝的亲娘,而哀家夺子杀母,结果钱氏命大,逃了出去,还是带着身孕逃的,逃到陈家后生了你母亲,然后成了陈家的妾室,又生了你舅舅。按照她的说法,皇帝和你母亲都是先皇与钱氏的骨肉,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所以钱氏给了这两个孩子一人一件信物,就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小手镯,皇帝的那只在圆明园的长春仙馆,你母亲的那只就在陈家,瑛麟要让皇帝亲眼目睹这样东西,以证明她没有说谎。这些,你全都没听说过?” 懿泽道:“没有。” “你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可见,这只是瑛麟与他父亲串通的谎言,陈家其他人并不知情。皇帝明明是哀家十月怀胎所生,哀家用尽心力,才把他推上皇帝宝座,可笑的是,皇帝竟然信她胜过信哀家?”太后慢慢的品着茶,又说:“哀家是真有点想不明白,既然皇帝相信了瑛麟的说法,那应该与你关系更亲近才对,怎么就废除了你福晋的身份,让瑛麟去做永琪的嫡妻呢?” 懿泽对太后讲的这些事,实在没有什么兴趣,便问:“太后今天叫奴婢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太后点点头,道:“不错,哀家讲这些,是想让你明白,瑛麟曾经是叛贼,而且险些要了皇帝的命,可是皇帝不但没有处死她,还十分器重她,就是因为皇帝相信了她的谎言,皇帝每次看到她,都好像看到自己‘生母’的影子。如果这次让她把‘证据’搬到皇帝面前,她这个荣王妃的位置就算是彻底坐稳了,可是如果你能在皇帝面前戳穿她的谎言,阻止‘证据’出现在皇帝眼前,她就得把荣王妃的身份还给你!” 懿泽回应道:“太后高看奴婢了,奴婢没有能力阻止瑛麟把‘证据’呈给皇上,也没有办法戳穿瑛麟的‘谎言’。” “哀家既然叫你来,自然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太后神秘的笑了笑,语气变得十分温和,向懿泽道:“其实,哀家知道皇帝为什么废除你,并非皇帝宣称的什么‘出言不逊、冒犯君威’,而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凡人!你是神女,怎么可能没有‘能力’?” 懿泽道:“恐怕太后误会了,奴婢乃是左都御史观保之女,怎么可能是神女呢?” 太后早料到懿泽会不承认,仍笑着说:“你是人还是神,你心里有数,哀家心里也有数,也没必要在这儿绕弯子。或许你心里觉得,就算是嫡福晋,也未必能成为未来的皇后,而做个没有名分的格格,只要夫君能登上九五之尊,你一样有机会坐在后位上,所以你并不在意瑛麟抢了你荣王妃的名号。” 懿泽不语,算是默认。 太后问:“如果哀家告诉你,瑛麟是害死绵脩的真凶,你也不想为绵脩报仇吗?” 懿泽淡淡的问:“太后这么说,有证据吗?” 太后答道:“你应该知道,旌筠是哀家指派去监视瑛麟的,那时候皇帝一定要把瑛麟许配给永琪,哀家对她很不放心,才派亲信跟着她。可她的胆大妄为却超过哀家的想象,进门第二天就把个世子给害死了,旌筠告诉了哀家,哀家要旌筠去做人证,可惜没到作证的时候,她也被瑛麟所害。” “既然如此,太后当时怎么不站出来为绵脩做主?” “旌筠已死,死无对证,哀家没有第二个证据,皇帝太信任瑛麟了,哀家已经因为香妃的离开、永璇的婚事跟皇帝有太多的不愉快,那时候好不容易母子感情重建,哀家不想因为瑛麟再与皇帝起争执。” 懿泽又淡淡一笑,道:“太后都说了‘死无对证’,怕皇上不信,那如何认为奴婢会相信?” 太后笑道:“你可以不信哀家,但你是绵脩的母亲,究竟谁会害死绵脩,你自己心里会没有一点直觉?” “害死绵脩的凶手,跑不出就是胡嫱和瑛麟中的一个,如果我能确定是谁,我一定不会放过她!但无论胡嫱还是瑛麟,她们都没有那么大本事把旌筠埋在碧彤的院子里,除非她们背后有很强大的势力。瑛麟的靠山是皇上,皇上重视王爷,绝对没有道理害死自己的亲孙子,所以我更相信凶手是胡嫱,我不知道胡嫱的靠山是谁,但我确定她嫁入王府的动机绝对不单纯。胡嫱的哥哥拍着胸脯跟我保证过胡嫱不是凶手,我为了胡云川才放胡嫱一马。时隔这么久了,太后现在突然跟我说是瑛麟害死了绵脩,无非是想利用我对付瑛麟,让我们起内讧,削弱荣王府的力量,对王爷不利,才更有利于太后扶持十一阿哥。我会对付瑛麟,但不是现在,因为现在我们两个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我们家王爷。况且,我也不能确定到底是瑛麟骗了皇上,还是太后骗了皇上,又何必多管闲事呢?”懿泽的言语铿锵有力,作为神女,她不怕得罪任何人,当然也包括太后。 太后摇了摇头,笑道:“哀家与皇帝在皇储方面虽然意见不一致,可永琪是哀家的孙子,永瑆也是皇帝的儿子,终归都是自家人,哪个继承皇位,对皇帝或哀家也没什么不利,哀家犯不着如此。只是瑛麟这个人,太过于心狠手辣,大清不能有这样的国母,哀家想除掉她,为的都是大清江山。” “太后请放心,若是永琪有机会继承大统,有奴婢在,瑛麟做不了皇后,可是现在,她是在一心一意的帮永琪,我虽然不善于心计,却也不是愚蠢之辈,不可能在永琪需要用人之际对瑛麟不利。” “看来莫禾说的对,哀家的确说不动你,那么,我们不妨来个交易吧!”太后端起茶盅,轻轻的吹了一下,喝了两口,又放下。 懿泽笑道:“恐怕太后给不了奴婢需要的东西,很难交易。” “那可未必。”太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吩咐莫禾道:“你先出去,在门外守着。” 莫禾拜退。 懿泽倒是有些好奇,太后竟然还有需要贴身女官回避的时候。 太后笑意盈盈,问:“你的龙锡杖,应该是丹阳给你的吧?” 懿泽听到这句话,猛然吃了一惊。 太后又继续笑着说:“你可能不知道,你新婚那会儿,皇帝会忽然跟你提丹阳,是因为哀家看到了你的龙锡杖,才提醒他的。不过哀家只是告诉皇帝,丹阳是先帝的私生女,并没有告诉皇帝,丹阳的母亲名叫茱洛。” 听到茱洛的名字,懿泽更加感到不可思议。 太后看着懿泽,笑得很神秘,又说:“其实你不必觉得稀奇,哀家痴长你两个辈分,总得比你多知道点什么吧?” 懿泽来到人间,最想知道的事莫过于她的母亲丹阳、她的祖母茱洛在人间的经历,忍不住问:“你还知道什么?她们当年都发生了什么事?” “急什么?”太后故意将语气放的很慢,悠哉悠哉的笑着,问:“现在,哀家能跟你做交易吗?” 第二卷:荣王殇 第251、懿泽受命潜密室,瑛麟寻物失无踪 不得不说,年纪与阅历是个硬伤,懿泽前世或今生都太年轻,知道的事情太少了。这正好是太后的优势,太后因为年纪大,知道的事情多,能拿捏得住的人也自然最多,无奈之下,懿泽只好请教道:“太后想要奴婢怎么做?” 太后笑道:“现在,皇帝和瑛麟应该已经走出一段路程了,不过……以你的‘能力’,应该还是可以在他们之前赶到陈府的。哀家要你做的事,也很简单,你需要制造出天下会余孽藏匿陈府、刺杀皇帝的景象,让皇帝相信瑛麟带他找物证是假,蓄意弑君复仇是真。但是,你必须把握好分寸,哀家不希望皇帝受到任何伤害。记住,你必须在皇帝看到那个小镯子之前拿到它,今晚入夜后,再拿来交给哀家,到时候,哀家自然会告诉你茱洛、丹阳跟先帝之间的故事。” 懿泽道:“太后自称是皇上的亲娘,既然如此,何必畏惧一个小镯子呢?” “年深月久,真相哪有那么容易证明?哀家被瑛麟这个弥天大谎欺负的好苦,如今竟然沦落去跟一个黄毛丫头算计心思,实在是自贬身价!”太后也做出一脸无奈的神情,又端起茶喝了两口,还是不紧不慢的。 懿泽点点头,道:“若是太后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动身了。” 太后想了想,笑道:“如果哀家猜的没错,永琪今天出去肯定不是为了玩,而是跟瑛麟提前约好了,说不定……他也会出现在陈府呢!要是这样,哀家不妨送她一份大礼!” 懿泽问:“什么大礼?” “哀家记得,瑛麟请旨去云南救永琪,是带了胡云川的。那时候哀家就在想,她让胡云川去云南,一定是为了在永琪面前制造更多对你和胡云川的误会,结果果然胡云川死在了云南,胡云川那一身功夫,真是可惜了……”太后摇头,啧啧叹着气,又说:“哀家觉得,你应该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给瑛麟来一个更厉害的!” 在回京之后,懿泽从胡嫱口中,已经知道了瑛麟当初把胡云川带到云南的用心。此刻被太后提到,懿泽又想起胡云川在云南为自己吃了那么多苦、最终为救自己客死他乡,心中不免再次掀起一阵涟漪。 太后朝懿泽勾了勾手指,示意懿泽近前,懿泽就到太后身边,太后伏在懿泽耳边交待了几句话,懿泽心中已经明白。 懿泽一步千里,比乾隆、瑛麟等先来到静园,就隐身在陈府大门一旁,静静的候着乾隆等人的到来。 傅恒在街上随意巡视了几处,然后打着“巡视犯官旧邸”的名号,带人来到静园外,指派了几个人守着大门,然后带着其余的侍卫进去了。懿泽在随行的侍卫中,看到了乔装的乾隆和瑛麟,便隐身跟在乾隆和瑛麟的附近。 穿过院子,他们走到陈可斋旧日的书房门口,傅恒又指派了几个人守在此处,其余的又跟随进入书房。进了书房之后,傅恒便稍稍后退,不敢走在最前面。于是瑛麟引着乾隆走到书房最里面,傅恒与侍卫们跟随在后,与乾隆、瑛麟保持出一段距离。 在书桌后面挂着一幅山水墨画,瑛麟走上前掀起墨画,用手指敲击了几下墙面,书桌桌面中间有多处凸出起来。瑛麟又走到书桌前,乾隆好奇的站在瑛麟身旁,懿泽也隐身在瑛麟另一侧,一起看着瑛麟重新排布了桌面凸起的小格子。 然而,桌面原本就是小格子状的花纹,此刻凸起的小格子实在太多了,且无规律可循,懿泽很认真的看了一遍,还是没记住。乾隆也默默觉着陈可斋果然是个精明又心细的人,这样的机关,就算有人偷看到了也多半是白看。 在瑛麟排布完了小格子桌面后,又掀开墨画,敲击了几下墙面,墙面转动开来,乾隆随着瑛麟走了进去,并回头看了一下傅恒。 傅恒忙带着侍卫们跟上乾隆,穿过墙洞。 懿泽还是隐身跟在乾隆和瑛麟附近。 刚走进密室时,乾隆看到的只有书柜,再往前走,他们看到了向下延伸的楼梯,沿着楼梯下去,光线比较暗。乾隆恍惚觉得前方十分开阔,感到有些惊讶,问:“你父亲这个密室有多大?” 瑛麟答道:“他没有告诉过我有多大,我也没有丈量过,反正是很大很大的。我记事以来,就已经有这个密室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由他们脚下往前看去,前方越来越暗,远处一片漆黑,看不出哪是哪。瑛麟在一旁捡起几块石头打了火,点燃了附近墙壁上的几个烛台。乾隆这才看清楚,密室两边每隔不远处都有烛台。傅恒让侍卫们帮着一起点灯,不一会,前方视野越来越开阔了,可还是看不出来尽头,因为更远的地方,仍然是漆黑的。 “这里……能容纳千人吗?”乾隆看着瑛麟,似乎有了些别的疑虑。 瑛麟点点头。 乾隆又问:“能容纳万人吗?” 瑛麟道:“有可能。” 乾隆心里“咯噔”了一下,因为他只带了二百人,虽然个个是精兵,也毕竟人数太少。在这之前,他想象中的陈可斋的密室,只是一间屋子的大小,最多是几间屋子那样,但眼前看到的,不知道是想象中的多少倍。 瑛麟看出了乾隆的担心,笑着解释道:“就算容纳上万人,那人也得进的来才行啊!自陈家出事后,杭州的官员都盯着陈府呢,岂能允许有千人甚至万人进来?也只有如傅恒大人这般身居高位的人,他们才不敢阻拦罢了!” 乾隆觉得有理,稍稍放下心来,问:“朕要找的东西在哪里?” “就在前面不远!”瑛麟又引着乾隆往前走。 懿泽已经答应了太后,必须在乾隆看到钱氏的遗物小镯子之前拿到它,可是懿泽从来没有见过此物,更不知道放在哪里,只能隐身紧跟着瑛麟,留心他们的一举一动。 此时永琪也已经带着琅玦、福隆安和侍卫们来到了瑛麟指定的荒废庙宇。琅玦闷闷的问:“不是说要去看钱塘江吗?这是什么地方?” 永琪对着琅玦和福隆安笑笑,说:“你们跟着进来看看就知道了,这里可比钱塘江好看!” 在来这里之前,永琪已经对着瑛麟手绘的地图看了许多遍,虽然不能把陈府密室的道路熟记于心,但破庙的地窖还是记着的,因此不需看地图,就带人穿过荒废的神像宝殿,看到宝殿后面有一个挺大的仓库并地窖。 琅玦和福隆安跟着永琪进了地窖,地窖不是很深,里面稍有些昏暗,能看得出来破烂不堪,到处都是土腥味。琅玦用手在面前摇晃着赶走灰尘,问:“五哥,你有没有搞错?这里看起来又脏又破,怎么可能比钱塘江好看?” 福隆安也纳闷道:“是啊,王爷,这儿就是个破庙而已!” 永琪点了个火把,往里看了一眼,果然地窖内的前方是有路的,他又站住往外看了看,确认所有随行的人都已经进入地窖,后面也并没有什么人跟踪,然后郑重的对琅玦和福隆安说:“其实,我今天不是找你们出来游山玩水的,我是有事想请你们帮忙。” 福隆安道:“王爷请吩咐。” 永琪估摸了一下往陈府密室来回一趟需要的时间,对琅玦说:“我要带额驸从这里进去,去一个地方,可能会有点危险,但保证与性命无碍。这里面黑,你胆子又小,就不要去了,我刚才看过了,杭州知府的衙门离这里很近,我让我府中两个功夫最好的侍卫送你过去,你先在那里等一等。” 琅玦不解的问:“我哪有那么怕黑?你又存心甩开我!” “我这样安排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必须听我的,我不是要甩开你,而是有更重要的事安排给你。若是我们半个时辰之后没有去接你,你就以公主的身份命令知府带官兵到这个地方来找我们,人越多越好,明白吗?”永琪温柔的看着琅玦,琅玦只好点点头,永琪又向跟着自己的两个侍卫说:“你们现在就送公主去知府的府衙休息,务必保护好公主。” 两个侍卫并不知永琪是何用意,琅玦也一肚子疑问,但都服从了永琪的安排,去了知府府衙待命。 永琪便带着福隆安和剩余的侍卫同往地窖深处,都点着火把照明前进的道路。 行进之间,永琪问福隆安:“你知道你阿玛去哪了吗?” 福隆安答道:“他说要趁今日有闲暇,巡视一下杭州的门户安全,体察一下这里的民情,我也没细问,怎么了?” 永琪道:“他要巡视的‘门户安全’是前任浙江巡抚的旧宅静园。” “啊?”福隆安惊讶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的?” “瑛麟昨晚告诉我,皇阿玛要带她去静园,但是不能明着去,所以才叫你阿玛做掩护,皇阿玛和瑛麟都扮作了你阿玛手下的兵。为了掩人耳目,皇阿玛才在今天给大家全都放了个假,让所有人都满城跑。” “原来如此!”福隆安恍然大悟,却还是很糊涂,又问:“那跟我们现在做的事有什么关系?” 永琪答道:“瑛麟会带皇阿玛去静园的密室,我们现在走的这条道,也可以通到静园的密室。傅九叔从静园大门进去,地方官员不可能不知道,我不确定别人会不会发现皇阿玛夹在其中,但太后很有可能知道,说不定会借此事制造端倪。如果太后的人去了陈府,地方官员自然也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所以后面的事情很难料。瑛麟既然把这件事告诉我,应该不会对皇阿玛不利,一般情况下,太后也不可能伤害皇阿玛,但若是两方起了冲突,就不好说了,就像当年圆明园大火那事一样,谁都有可能利用皇阿玛,也都有可能在危难时弃皇阿玛于不顾。虽然傅九叔骁勇善战,世间几乎无人能敌,可他毕竟只带了二百人。所以,我们最主要的目的必须是为了暗地保护皇阿玛的安全。皇阿玛到密室,只不过是为了去看一样东西而已,根本用不了多久,如果我们一会儿看到皇阿玛没什么事,也没有什么人起冲突,那我们就没有必要出现在皇阿玛面前,各自原路返回,应该也很快,但如果里面有情况,那我们在里面呆的时间长短就不好说了。所以我才跟琅玦说,我们时间长不出去,她就得找官府来护驾,虽然这样可能会暴露一些不该让外人知道的自家是非,可没有什么事比皇阿玛的安全更重要。” 福隆安还是感到十分疑惑,问:“皇上贵为九五之尊,只是为了看一样东西,就以身涉险,有必要吗?何必不让人把东西取回去看呢?” 永琪解释道:“这东西牵涉着一件对于皇阿玛很重要的事,而且陈府的密室只有靠瑛麟才进得去,放东西的地方也只有瑛麟知道。皇阿玛疑心很重,虽然信任瑛麟,但还是有很多疑虑,尤其是在这件事上。如果让别人把东西取回来,他一定会担心别人为了骗他而做手脚,必须得是他亲眼看到这个东西在这个地方,他才能安心!” 福隆安虽然听明白了,但还是觉得很不值,乾隆毕竟是皇帝,再怎么重要的东西也不能以冒险为代价。不过他也不再多问了,就跟着永琪走。永琪把地图拿在手中,根据地图上的指示、瑛麟的交待,快速的前进着。 瑛麟引着乾隆,在点亮烛台的地方走了没多远,停住了脚步,停在其中一个烛台前,吹灭了这个烛台上的灯,将整个烛台旋转了一圈。伴随着“嗡嗡”的响声,旁边倚墙摆着的两个书柜分别向左、向右移动,露出又一个墙柜,上面有许多小抽屉。 瑛麟笑着看了一下乾隆,便去拉开其中一个抽屉,乾隆下意识的往前跨了一步,料想他要的东西就在这里了。 懿泽看着,心想,此刻若不使用术法控制凡人,她是绝对无法比瑛麟先一步拿到此物的,又怎么能阻止乾隆看到?怎么给太后一个交代呢?在人间动用神力是违背天规的,控制凡人更是罪加一等,如果因此改变了凡人气运,她有可能会再次受到天神惩罚,可是她来人间这么多年都无法了解茱洛和丹阳的往事,又怎能错过这个机会? 无奈之下,懿泽使用了先人坤夏最擅用的时间停滞之术,将人间的一切都暂停住,于是眼前所有人的行为、思想都停留在此刻。懿泽趁机快速从瑛麟打开的抽屉中拿出一个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果然是一只挂着铃铛的小手镯,看得出颜色已经陈旧,应该就是太后要的东西。她把这手镯取出,放在自己身上,又将木盒放回原处,即刻解除了时间停滞,继续隐身在一旁观察动静。 瑛麟、乾隆等毫无察觉,往前一起看着。瑛麟取出木盒,打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瑛麟大惊失色,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乾隆望着空盒子,问:“你是不是记错位置了?” 瑛麟摇了摇头。 乾隆又问:“或许……是在你离开杭州之后,这东西被谁动过?” “可是,这件东西别无它用,父亲和姐姐根本没有必要动它,而且就算是挪动位置,也该是连盒子一起挪动,怎么可能把盒子留在原地,而将镯子另外安放?实在没有这个道理!”瑛麟握着木盒,实在想不明白。 乾隆点点头,也感到有些诧异。 懿泽觉得,“天下会余孽行刺”的时机已到,于是鼓了一阵冷风,将黑暗处的碎石飞沙幻化成人形,以幻术控制着他们由远及近向乾隆一行人奔来。 傅恒先感到了不对劲,似乎有风从北边的黑暗之处刮来,地下的密室忽然有风,肯定是不正常的。他忙提醒乾隆道:“皇上,既然寻物不见,不如早撤离!” 很快,乾隆、瑛麟也有所察觉,还没有动身,便听到黑暗处有脚步声,且越来越近。乾隆吓了一跳,瞪着眼睛,果然看到黑压压的有人群靠近,对方人数与傅恒带来的人数看起来差不多,这些人穿着各不相同、手中的兵器也五花八门,来势汹汹的奔向乾隆。 瑛麟原本是料着会有人来行刺的,可眼前的形势跟她预料的不一样,她以为太后的人多半会跟踪自己,或者提前埋伏在静园,但绝对无法比自己先来到密室。而现在来人的方向是北边,书房的密室入口在南边,这些人显然不是从静园进来的。瑛麟疑心永琪不慎走漏了消息,地图落到了别人手中,甚至连永琪都被人控制了,这些人可能是从破庙的地窖进来的。 乾隆一声令下:“撤!” 傅恒和侍卫们拥护着乾隆往回跑,后面的人疯狂的追,就在快要奔上楼梯、看到书房那个墙洞的时候,书房与密室之间的墙却塌了,上层建筑的墙砖也随着哗啦啦的往下掉。因为懿泽无法用书桌上的机关关闭墙洞,只好以强大的神力击垮了墙面,让砖瓦堵住了乾隆等人的出路。 第二卷:荣王殇 第252、瑛麟多阱甩追兵,懿泽幻术假乱真 乾隆惊诧不已,更有恐慌之态,停住脚步回头看,只见追杀的人越来越近。傅恒拔剑,侍卫们也纷纷拔剑,层层挡在乾隆前面。 墙面的突然坍塌,让瑛麟感到事情不太对劲,不及多想,那些刺客已经逼近,口中还大呼着:“狗皇帝,还我天下会数万义士的命来!” 说话间,刺客悉数冲过来,傅恒和侍卫们就与对方交手起来。 乾隆吃惊的看着瑛麟一眼。 瑛麟知道,乾隆必然是对自己起了疑心,忙解释道:“他们不是天下会的人,是太后派人冒充的!皇阿玛近身试了就会明白,他们的‘刺杀’都是假装的!他们不会真的伤害皇上!” 乾隆愣了一下,他想起当年带香妃在德州坐船时,太后让人假扮叶尔羌人上龙舟假意刺杀乾隆,还自称霍集占旧部,以陷害香妃。如今若说是太后的亲信假扮天下会余孽,陷害瑛麟,也是极有可能的。 傅恒在打斗中听到了瑛麟说的话,朝乾隆大喊:“皇上不可以身试险!” 乾隆、瑛麟的目光都投向傅恒,傅恒和他的手下所向披靡,很快就斩杀了大半的“天下会余孽”,刺客根本没有接近乾隆的机会。 事实上,这是因为懿泽新近才学会使用幻术,控制假人的法力还不够强大,因此所有的假人都不禁打,每一个都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倒下。 瑛麟像是逮到了什么证据一样,对乾隆说:“皇阿玛是见过天下会的战斗力的,怎么可能像他们这么弱?可见他们根本是假意行刺!” 乾隆看着瑛麟,默默点了一下头。 懿泽见状,便使一个“刺客”手中的剑向乾隆飞来,乾隆急忙闪躲一旁,那剑就从乾隆的胳膊一旁上划过,划破了乾隆的衣袖。 瑛麟吓了一跳,傅恒等人也都感到吃惊,因此侍卫们更加卖力,将眼前所有刺客就地斩杀完毕,总算松了一口气。 谁知北方黑暗处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听起来比上一波人数多许多。乾隆瞪大了眼睛,傅恒等持剑伫立,来人还未到,他们已经都不由得感到惊恐。 瑛麟觉得这人数多的不正常,慌忙沿着楼梯往上奔了几个台阶,用脚使劲跺着其中一个台阶,跺了三下,楼梯正中裂开了一块。乾隆好奇的往这裂缝看了一眼,瑛麟便扯住乾隆一起由裂缝跳下,落在了下方软软的沙包上。 傅恒等人看到,也纷纷跟着跳下。 瑛麟见所有人已经都跟上,又伸手举过头顶,向上敲了三下,楼梯正中又合上恢复原状,他们算是甩开了刺客。 不必说,懿泽早已也隐身跟到了此处。 楼梯上的机关关闭后,所有人都陷入一片黑暗当中,瑛麟又点燃了墙壁上的一个烛台,照出微光。 乾隆四下看看,虽已安全,四面却如铁桶一般,没有道路,他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叹道:“这倒好!要找的东西没找到,反而被困在了这里!” 瑛麟跪下,向乾隆道:“皇阿玛,我绝对没有骗你!我早就猜到太后会得知皇阿玛来这里,只是我以为他们不可能知道密室机关,就只能跟踪我们,或者潜伏在陈府然后跟我们到密室。这个密室有两个出入口,一个在我爹的书房里,还有一个在往北十里一座废弃的庙宇中,我昨晚把另一个入口告诉了永琪,还手绘了地图给他,让他带人从那里进来,好暗地里保护皇阿玛的安全。一定是太后的人跟踪了永琪,想方设法拿到了地图,从那头进来,假扮刺客蒙蔽皇阿玛!” “你的意思是说,这密室是个南北的地道,长度达十里?而且两端都有出入口?”乾隆好像只听明白了一个关键的消息,就是关于这个密室的规模,惊讶极了,质疑道:“朕信任你,才敢走这一趟,你家的密室这么大,昨天为什么不告诉朕?到了这儿才说,难道不是别有用心?” 瑛麟解释道:“皇阿玛昨天专程去找我,行宫岂能没有人知道?我是担心隔墙有耳,才不敢跟皇阿玛讲的太清楚。就连和永琪交待此事,我也是在卧榻上悄悄耳语,生怕被有心人听到。傅恒大人的部下虽然个个是精兵良将,可皇阿玛为了这趟不要太引人注目,毕竟只带了二百人!别说是太后,任何一个用心不良的知情者都可能对皇阿玛的安危造成威胁!我为皇阿玛安全着想,才告诉永琪,让他多带些人,事先密不透风,只当郊游,另一个入口不为人知,才更好保护皇阿玛!皇阿玛就算不信我,难道还不信永琪吗?等见到了永琪,您可以亲自问他!” 乾隆半信半疑,又问:“照你所说,显然永琪那边已经出了岔子,都未必进的来了,朕现在还怎么见到他?” 瑛麟答道:“我们的密室里到处都是机关,为的就是在出事时便于藏身和逃离,陈府书房的出口已经被堵住了,我只能带着皇阿玛一路往北走,从庙里出去。” 乾隆看了看四面如铁桶一般的墙面,问:“这么说,除了方才楼梯的那个机关,这里还有别的机关,也能通到北边那头的出口了?” 瑛麟点点头,道:“这里是一个紧急避难之所,西墙和北墙都可以打开,从北墙出去会回到我们刚才走的那条路,从西墙出去再往北走,是与此并行的一条路。这两条路之间一直都有机关可以相互穿插,最后都能通到北庙的地窖出口。刺客不知道机关,不太可能追上我们。” 乾隆此刻已经没了别的主意,只好吩咐道:“那就快走吧!” 瑛麟取下了西面的一个烛台,西墙被打开了,瑛麟就用这烛台照明,跨到了西面的那条路上,乾隆跟着一起从西墙出去。傅恒看到一旁的地上有些堆积的木柴,吩咐侍卫们捡了些粗木棍,引燃用以照明,然后都尾随乾隆过了西墙,一起往北走。 这个地道太长了,虽然有多人举着火把,但远处的黑暗与安静,还是让人心中发憷。除了瑛麟,其他人都是第一次来,大家都是一边走着,一边东张西望着,好像是在担心忽然会有什么意外出现。 他们往北行进了有一段路程,懿泽约莫着乾隆一行人的位置与陈府书房之间的距离应该足以容纳千人,于是又做法施展幻术,将后方堆积的木柴幻化成人形,再次造出“追兵”之势。 乾隆本来就在疑神疑鬼之间,忽然感到身后有动静,更是出了一身冷汗,他的步伐越来越快。傅恒与侍卫们听到后面渐渐传来的脚步声,难免有人回头向南望,他们身后黑暗处的脚步声越来越响,所有人都跟着乾隆走的更快,几乎要跑起来。 可那些“追兵”还是越来越近了,傅恒回头,远远看到了后方涌动的黑影,黑暗中虽看的不太清晰,却隐隐觉得与方才利用密室机关甩掉的那些刺客多有形似,关键是人数之众,足有千人以上,于是大喊:“刺客追上来了,大家快用手中火把阻断追兵!掩护皇上!” 侍卫们听令,纷纷将手中正在燃烧的火把向后面的“追兵”抛过去,这些“追兵”实际乃是一堆粗细不同的木柴,遇火后烧的很旺。但乾隆、傅恒等人要趁“追兵”被火阻挡时逃亡,无暇回顾,因此并不曾看到。跑在最前面的数十个假人很快被烧为灰烬,懿泽忙施法控制住未烧着的假人后退,火光渐渐熄灭。 傅恒及侍卫们手中都没有了火把,在后方火光消失后,所有人都在黑暗中逃亡,因为看不清道路而显得毫无章法,唯有瑛麟手中还有一个烛台照明,成了一个大家跟随的标志。 众人只见瑛麟快步跑到墙边的一个书柜旁,将上下层的两本书调换了位置,书柜便移动开来,露出墙洞,瑛麟带着所有人穿过墙洞来到东边,又回到了先前的那条路。东边道路对应的位置也是一个书柜,瑛麟又上下调换了两本书的位置,墙面的墙洞重新被书柜遮住了。 乾隆刚才跑的太快,停步后还是不断的喘着气,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向瑛麟吼道:“你不是说刺客是太后派来的人吗?不是说他们不可能知道机关吗?他们为什么会追上我们?为什么?” 瑛麟早已一头雾水,哪里知道为什么,她能做的,只是就近用机关帮助乾隆逃过追兵而已。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乾隆的问题,竟看到书柜又挪动开来。 这是因为懿泽看清楚机关的开启方式后,留在了西边道路,待瑛麟在东边关闭机关后,懿泽在西面又打开机关。 没等书柜后的墙洞完全露出,傅恒早已推着乾隆,大喊:“皇上,快走!” 果然,墙洞被打开后,大批的“追兵”蜂拥而至。傅恒和侍卫们只得且打且走,掩护乾隆和瑛麟走在最前面。 乾隆也顾不上质问瑛麟,都只忙着逃跑。 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里,任何人都没有了休息的机会。瑛麟不断扳开一处又一处机关,在东西两条道路上穿来穿去,为了不让自己成为被追踪的标志,瑛麟无奈的灭了灯,只拉着乾隆的衣袖走。可是即使黑灯瞎火,即使机关重重,他们总也甩不掉“追兵”,瑛麟以为自己利用密室各处的陷阱一次又一次困住了部分追兵,追击他们的人应该越来越少,可事实却证明,刺客的数量似乎从来没有减少过。 许多侍卫碍于一片漆黑,打斗起来乱七八糟,也分散的七零八落,或迷路、或被困某处,不胜枚举。傅恒顾不上侍卫们,只凭借着直觉,一直在看不到的情况下近身保护乾隆。他们逃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瑛麟后来只能开启机关,根本没有时间去关闭机关,于是东西两条道路就相当于完全打通了一样。 他们身边的侍卫越来越少,“追兵”却依然很多,乾隆感到十分无望,腿软的再也跑不动了。傅恒和瑛麟扶起乾隆,劝乾隆快走,乾隆却几乎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累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步也跑不动。可他们身边的侍卫已经所剩无几,后面的“追兵”就快要近身了。 正此时,前方忽然有了光亮,乾隆、傅恒、瑛麟都看过去,只见永琪、福隆安带着一大群侍卫正在往这边赶来,手里都举着火把。 乾隆激动的看着永琪,想起了当年圆明园大火中,永琪的出现带来了生命之光。这次,果然永琪又及时赶到了。 永琪、福隆安看到乾隆摊在地上,傅恒和瑛麟在侧,立刻加快步伐,飞速到乾隆附近,阻挡住了“追兵”,将乾隆、傅恒、瑛麟三人围在中间。永琪扶起了乾隆,叫了声“皇阿玛”。福隆安也躬身叫了句“皇阿玛”,又忙问傅恒:“阿玛有没有受伤?” 傅恒摇了摇头。 两拨人在火光中挥剑相向,假人的战斗力自然是敌不过福隆安手下那些侍卫们的,被侍卫一下砍杀不少。永琪看到对方如此不堪一击,当然疑心是假刺客,被杀岂不无辜?于是忙吩咐活捉,不可滥杀,不大一会儿,“刺客”全都被侍卫控制起来。 永琪问瑛麟道:“我这里一切正常,你呢?” 瑛麟也累的筋疲力尽,气力微弱的答道:“一切都不正常。” 永琪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瑛麟也忙问:“我给你的地图,你都给谁看过,有没有离身过?” 永琪答道:“没有,一直都在我身上,连福隆安都没有看过,我今天一直都很顺利,从出发到这里,其间并没有出现任何差池。” 瑛麟听说如此,更加不能理解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乾隆站起,斥责瑛麟道:“你口口声声说是太后的人假扮天下会余孽,目的只是为了陷你于不义!可太后的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通过每处机关?又怎么可能当真把朕逼到无路可走?” 瑛麟辩解道:“可就算是天下会的人,也是不知道地道密室机关的,更不可能对密室的结构掌控自如。如今世上能在这里行路畅通无阻的人,除了我,只有我爹而已!可他并不在这儿!” 懿泽原以为天下会的义士都知道密室机关,才做此局,听到瑛麟这么说,才得知懂得机关的只有他们父女两人。那么要证明今日之刺客确实是天下会的人,就必须让陈可斋出现才行,但陈可斋一旦出现,一定是一个非常抢眼的人,用一根木柴或石头幻化不够灵便,很容易露出马脚。 不需多想,懿泽立刻变身,幻化成陈可斋的模样,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现身走出来,接住了瑛麟的话:“你怎么就能肯定我不在?” 瑛麟看到陈可斋,十分震惊,再也找不出辩解的理由。 懿泽所幻化的陈可斋却满面笑容的望着瑛麟,笑道:“瑛麟,我的好女儿,你果然没有让为父失望!” 乾隆愤怒的问瑛麟:“你现在还要说是太后让人假扮天下会余孽吗?” “这怎么可能?这……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瑛麟神色慌张的摇着头,忙跪在乾隆脚下,拉住乾隆的衣襟说:“皇阿玛,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骗你!” 乾隆甩开了瑛麟。 瑛麟又扯住永琪,道:“王爷,你替我告诉皇阿玛,我自嫁给你以后,绝对绝对没有做过对皇阿玛不利的事!” 永琪扶起瑛麟,向乾隆陈情道:“皇阿玛,就算是天下会余孽,瑛麟也是不可能知情的。如果瑛麟有心要害皇阿玛,就不可能昨晚费尽心思跟儿臣商议部署,让儿臣今日有机会及时赶来保护皇阿玛!” 乾隆听永琪说得有理,略点点头,没再去指责瑛麟。 懿泽所化的陈可斋佯装弹动手指作为信号,突然远处各黑暗角落都涌出更多人影,飞速向前,朝乾隆一行人杀过来。 永琪朝瑛麟喊道:“你爹一定不会杀你,你掩护皇阿玛最安全!快走!其余的都交给我!” 瑛麟点点头,只说了句“北庙地窖会和”,就忙拉着乾隆胳膊往北走了几步,他们脚下的土路已到尽头,接壤的是木板路。瑛麟用脚猛力的跺地上的木板,木质地面被跺开了一小块,出现一个小洞,瑛麟带着乾隆从这洞里跳下。 懿泽此时以陈可斋的身份参与打斗,不便亲自追踪瑛麟和乾隆,而假人的笨拙是难以钻进那样狭小之洞的,只能先放任他们二人逃走。 永琪、傅恒、福隆安等带侍卫与各处奔来的“刺客”血战,但都是以打斗为辅、出逃为主,且打且往北走。“刺客”人数虽众,却敌不过侍卫,很快被打倒了一个又一个,唯有“陈可斋”武艺超群,侍卫几乎难以近身。 第二卷:荣王殇 第253、瑛麟施救遭质疑,懿泽交换先人讯 瑛麟带乾隆下到地道以下,是一个极矮的洞穴,前面虽有路,但其实算不得路,洞顶距离底下根本没多高,两人连身体都无法直立,只能俯身往前钻着走。瑛麟在前,乾隆在后,他们还能听到上方传来的打斗声。 乾隆闻着周围全是土腥味,问:“这是什么地方?” 瑛麟答道:“从前听我爹说,造密室挖地道挖到这个庙附近后,发现离庙里的地窖很近,索性就挖通了。但原先的地窖太深了,比这个地道还深,所以我爹又用木板把地窖垫高了一些,作为地道路面的延续,因此路面才由土路变成了木板路。这里就是地窖比地道低出来的那一部分,被我爹改造成了一个逃生的洞穴,虽然不太好走,但一定能走到地窖出口。” 乾隆听了,忧心忡忡的问:“这么说,你爹也是知道这路的,他们会不会追过来?” “这里地势低,极易呼吸不畅,皇阿玛还是少说些话,节约体力,专心走路的好。”瑛麟没有正面回答乾隆的问题,心里却隐隐有着各种怀疑和思考,这个低洼的洞穴的走向如同迷宫一样,只有她和陈可斋才知道通往地窖的最近方法,她也很想知道,陈可斋到底能不能顺利追上他们。 乾隆没再说话,节约着体力,跟在瑛麟后面匍匐前进,渐渐不再能听到上方的打斗声。由于洞穴内太过于狭窄,又没怎么经过修整,到处都是凹凸不平的石头和泥土,他们的衣服全挂满了土,有几处都被刮破了。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钻出了洞穴,进入地窖。 弯腰太久的乾隆,只觉得他那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腰都快要直不起来了。 瑛麟扶着乾隆,犹豫着是在这里等永琪还是直接从地窖出去,忽而听到地道那厢传来打斗的声音,且这声音正在急速靠近。乾隆又是一阵心慌。瑛麟摸到墙边一块活动的砖,将砖的外侧掉转为朝里,墙面移动开来,瑛麟忙拉着乾隆进去,又在内将砖再掉头一次,墙面复又堵住。 在瑛麟带着乾隆穿地洞的时间里,永琪、傅恒、福隆安等与“刺客”且打且走,也已经走到地窖附近。人力的不断分散,让两方的人都越来越少,傅恒一直都瞄准对付懿泽所化的陈可斋,使得懿泽无法脱身,一路打到地窖,两人也就是打个平手。 乾隆藏于墙内,听着外面的刀剑声、喊叫声,心砰砰直跳。 瑛麟点燃了一盏墙面的烛台,乾隆这才看清楚,他们所在之处又是一个四面围的如铁桶一般的一个避难所,与他们上次从靠近陈府书房的楼梯裂缝跳下后的格局很像。 乾隆问:“这里的墙是不是也都能打开?也是与东西两条大道都是相通的?” 瑛麟点点头。 乾隆又担忧的问:“那你爹一会儿打了过来,一定也会想到这个避难所,我们藏在这儿还能安全吗?” 瑛麟稍稍犹豫了一下,向乾隆道:“皇阿玛也许很难相信,刚才你看到的那个陈可斋,虽然他的样貌、说话的声音、走路的姿势、举止动作,都很像很像我爹,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是我爹!” “怎么可能?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相似的人?”乾隆是认得陈可斋的,自然很难相信瑛麟的话。 瑛麟道:“我一开始也差点以为他就是我爹,后来钻地洞的时候,我一直在细想今日之事,有两点很不对劲。第一点是,我以前打理天下会,天下会的义士我大多是认得的,就算这几年我爹又招揽了新人,旧人应该也还是有不少的,而且有些我爹极其器重的亲信,他们是从不离开我爹单独行动的,可今天看到的义士,我一个也不认识!第二点就是,今天的刺客人数未免太多了,以前我爹为了让义士们进京不引起注意,是用了好几年的功夫,每天进京的人数都不多,而且进京后各有营生,才是长久之道。这个密室虽大,但没有粮食没有水,如果让人分批进来,那么进来早的人怎么吃喝生存?如果不是分批进来,我爹就算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在杭州官员的眼皮子底下一次性把几千人送进来啊!” “听你这么分析,事情是有点怪!”乾隆又展开了另一番猜测,问:“会不会……是杭州现任的官员跟你爹早就串通一气了?故意放水?” 瑛麟顺着乾隆的猜测,分析道:“如果是这样,杭州的官员又怎么可能不做防备?还能放永琪进来救驾吗?” 乾隆听了,的确觉得自己的猜测不合理,如果杭州官员串通叛贼弑君,岂能让他到现在?况且,也不太可能有那么多朝廷命官全都背叛大清。 瑛麟继续找证据来佐证自己的判断,道:“如果那个人是我爹,他刚才就该在洞穴中追上我们了,他也可以此刻出现在我们眼前,可事实说明,他没有!所以,他根本就不是我爹!地道下的洞穴像迷宫一样,因为追兵没能在我们下来那一瞬间跟上我们,后来当然就跟不上了,所以你我才有逃脱的机会!难道这一切还足以说明刚才那人是个冒牌货吗?” “如你所说,如果他不是你爹,今天的刺客也不是天下会的人,那你之前跟朕提过的一模一样的小镯子在哪呢?”乾隆满脸疑惑,又说:“你一直都在强调这里的机关只有你和你爹知道,刺客只能尾随追踪,不可能比我们先到,可朕要找的东西明明是在我们来密室之前就被人拿走了。这件事,作何解释?” 瑛麟陷入深思,方才所发生的事,大多都让人想不通,但最让人想不通的就是这件。 乾隆望着瑛麟,淡淡一笑,又问:“是不是……这个小镯子压根就不存在?你曾经欺骗了朕,如今难以圆谎,就拿一个空盒子搪塞朕?” 瑛麟听了,感到一阵憋屈和生气,冷冷的问:“原来在皇阿玛心中,就是这样想我的?” 乾隆笑答道:“如今的你,自然是对朕忠实的。但这件信物,毕竟是以前那个你告诉朕的,朕无法分辨真假。” 琅玦在官府中等了许久,觉得已经超过半个时辰了,并没有等到永琪,于是将此事告诉杭州知府,要求派人去救永琪,并说明人越多越好。杭州知府不敢不从命,便令下属速去通知其他官员,相邀一同赶往这个废弃的庙宇,在琅玦的指引下来到了地窖。 永琪等与“刺客”正在地窖搏斗,忽然看到大量官兵在琅玦的带领下从外涌入地窖,永琪、傅恒、福隆安等都感到欣喜。 看着一下子有这么多援兵到来,懿泽吃了一惊,她那些假人哪里打得了这么多官兵?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懿泽所化的陈可斋急忙向外逃脱,傅恒竟然追不上,高呼着杭州官兵挡住陈可斋去路,官兵们纷纷拦截,却还是没能拦住,眼看着陈可斋逃出地窖。又有一拨人被派遣去追,最后还是把人给追丢了。 在懿泽所化的陈可斋脱离地窖后,地窖里剩余的“刺客”纷纷自杀而亡,因为远离后的懿泽难以掌控这些假人,只好让他们统一做出自己抹脖子的状态。而懿泽并没有真的离开,在甩掉了追踪的人之后,她又变回自己的模样,隐身回到了地窖。 永琪、傅恒等人看到“刺客”纷纷自杀,都感到十分震惊,但料想这么多官兵堵住了逃生的去路,他们就算不自杀也多半是死路一条了。 地窖已经平静,永琪到处看不到乾隆,便喊着找了起来:“皇阿玛?你在哪?” 所有人都跟着寻找乾隆。 乾隆听到了搜寻的声音,尤其是永琪的声音,忙吩咐瑛麟道:“快打开!永琪在叫朕!外面已经安全了!” 瑛麟正要去挪动机关,没想到突然莫名其妙来了一阵强烈的风,吹的她睁不开眼睛。乾隆也被这风刮得站不稳。瑛麟身上衣服在钻地洞时已经被刮破了不少,不想此刻竟突然被一股龙卷风整个撕裂刮走了,露出贴身的肚兜来。 与此同时,那堵被当做机关的墙面也被风推倒了。 这当然是懿泽的法力所为,她隐身返回地窖后以穿墙法极速搜寻出了乾隆和瑛麟的藏身所在,然后又制造了这阵怪风。 外面的人并没有感到风,只是正在举着火把寻找乾隆时,突然看到这边墙面塌出来一个大洞,目光齐刷刷的看过来,看到了穿着肚兜的瑛麟、以及瑛麟身边的乾隆。瑛麟这次出门本来是男装,可强风早已吹散了她的头发、身上又是内穿的肚兜,女子的身份暴露无疑。 所有人都看到了,然后又都不敢盯着看,忙都又齐刷刷的背过身去,唯有永琪站着不动,他脸色怪怪的,望着乾隆和瑛麟,不知该作何反应。瑛麟羞得面红耳赤,躲在了尚未完全坍塌的墙角里。 乾隆拍了拍衣服上的土,踩着塌掉的砖走了过来,经过永琪身旁时,彼此都没有说话。一时之间,乾隆竟不知道该如何说明方才的情形,而且当着这么多人,多半还都是不认识瑛麟的人,此刻解释或许还不如不解释。 乾隆走到了傅恒面前,吩咐离开。傅恒向乾隆行了礼,然后招呼着所有人往地窖出口方向去。 傅恒一边走着,一边向乾隆禀报道:“杭州诸位大人来救驾,所有刺客见逃生无门,都自杀了,只有陈可斋一人逃走了。” 乾隆点点头,觉得浑身都很不自在,带着傅恒、福隆安、所有官兵和侍卫们,一起出去了。 瑛麟听得出众人脚步声的远离,慢慢露出头来往破洞的墙外看,看到只有永琪一人还站在那里。 瑛麟走了出来,到永琪身边,低着头,尴尬的向永琪解释道:“王爷,你千万不要误会!方才为了保证皇阿玛的安全,我们是钻洞穴出来的。我在前面开路,衣服被划破了好多,但绝对没有到衣不蔽体的地步,是刚才突然刮起了一阵怪风,把我的衣服都撕破了!把墙也推倒了!事实上,我们什么都没有做,你一定要相信我!” 永琪阴沉着脸,没有说话,随手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衣,丢给了瑛麟,然后也离开了地窖。 瑛麟不知道永琪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她带着一肚子的疑问、一肚子的憋屈,穿上了永琪的外衣,也跟着走了出来。 懿泽完成了太后交待自己的任务,没有心思观看永琪等人的反应,便匆匆离开了。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茱洛和丹阳在人间发生过的事,哪里等得到夜晚再去找太后,离开地窖就直接带着小镯子去了西湖,到太后的船上去求见。 太后听说是懿泽求见,便支开了所有人。懿泽交上了小镯子,太后拿在手中看了几遍,笑问:“哀家叫你办的事,你每一件都办好了?” 懿泽答道:“今日所有跟随的侍卫、杭州的官兵都认定是天下会余孽在陈府密室蓄意弑君、以为瑛麟与皇上关系不一般,皇上也没有见到过这个小镯子。太后是不是该兑现承诺了?” 太后收起了小镯子,笑着摇了摇头,称赞道:“有神力,做这些事果然轻而易举!” 懿泽有些不耐烦的问:“太后该不会是在戏弄我吧?” “哀家再怎么着也只是个凡人,哪里戏弄得起神仙?”太后微笑着,望着懿泽道:“今日被惩治的是你的仇人,还能换来对你至关重要的事,这桩买卖,你可赚大了!” “还请太后直言正事,奴婢心急,不想陪太后闲聊。”懿泽的语气不怎么好,但因为面对的人是太后,她一般也不想态度太差。 太后在藤椅上歪着,一只手支撑着头,回忆起许多年前的事,对懿泽讲道:“哀家入侍雍亲王府的时候,就听说先帝有一个外家,而且这个外家已经给先帝生了个女儿。那时哀家年轻,也不太明白,雍亲王府里的妻妾也不少,再多一个也不算什么,先帝又何必将人搁在外头?后来慢慢才知道,原来先帝这个外家一直都在暗地里替先帝办事,不公开他们的关系,多半是为了办事方便。这个女子很不简单,几乎无所不能,但凡先帝遇到了麻烦,都会去找她,她帮了先帝太多,先帝能坐上皇位,她功不可没。先帝登基那年,大封潜邸旧人,也打算将她接回来封一个位份,可就在派人去接她的那天,她死了!” “她怎么死的?”懿泽自然知道,太后所说的先帝外家就是茱洛,因此格关心死因。 “先帝说是病死的,可先帝的后妃们个个都觉得稀罕,外家死了,连先帝的私生女也不见了!后来孝敬宪皇后一直劝先帝不要追封名分,说毕竟是外家,连皇亲都不认识,如今又不在了,追封了反而让人说三道四。先帝同意了,就当这人从来没存在过,知道这事的潜邸旧人,也都不敢再提。哀家也是先帝的妻室,也为先帝诞育子女,看到先帝无情至此,这样对待曾经立功的妻女,岂能没有兔死狐悲之感?”说到此处,太后无奈的摇头叹气,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懿泽追问道:“后来呢?后来就再也没有她们的消息了吗?” “很多年没有消息,直到先帝去世的那一年。”太后遥想起她曾亲眼见证过的最可怕的一段日子,慢慢向懿泽讲述道:“先帝薨逝之前,一连多天都是噩梦连连,哀家也似乎能感觉到紫禁城来了一个飘忽的影子,虽然她从不在人前现身,却没日没夜的纠缠着先帝。直到有一晚,哀家侍寝,不知为何也被带进了先帝的恶梦之中。” 懿泽猜想,大约是因为雍正与太后共寝时头发无意间搭在了一起,才会被牵连入梦。 太后回忆着,继续说:“其实哀家自己没觉得做梦,那晚,那个飘忽的影子终于被哀家看清了,她就是丹阳。从丹阳和先帝的对话中,哀家明白了,丹阳就是当年先帝与外家的私生女,而死去那个外家名叫茱洛,竟然是个神仙!当时先帝很惊恐,告诉哀家,说我们是在梦中,他苦苦祈求丹阳放过他,但丹阳不肯,声称要为茱洛报仇。先帝又要我阻止丹阳转动龙锡杖上的绿珠,说是绿珠一转,梦境就会成为现实。可我哪能做得到?再说了,先帝的为人,哀家也是知道的,就算我有能力帮他,但亲睹了这等奇闻,先帝迟早也会把我灭口,倒不如顺水推舟,让他为自己曾经的狠毒付出代价。我亲眼看着丹阳杀了先帝,转动了绿珠,然后离开了。此后,哀家只一心做一件事,那就是让当今皇帝把帝位给坐稳了。” 懿泽来到人间之前,一直怀着一丝希望,希望丹阳弑父之事不是真的,让她有机会将来为丹阳翻案。今日方知,丹阳真的利用掌管梦境的职务之便,亲手杀了自己的生身之父,并不曾蒙冤,根本没有翻案的可能。她要救丹阳,只能是实实在在的“立功”,去抵过丹阳之罪。 第二卷:荣王殇 第254、太后假诚挑内讧,永琪劝架误落水 太后望着懿泽,笑道:“先帝的死,让哀家知道了神的威力,也让哀家见识了那神奇的、让人胆寒的龙锡杖。这件事太玄乎,以至于哀家一直不敢对人说实话,时间久了,几乎都快要忘记了,直到你嫁给永琪、搬出皇宫的时候,哀家再次见到了龙锡杖。” 懿泽看了太后一眼,似乎已经猜到太后想要说什么了。 果然,太后笑着说:“从那天开始,哀家不得不防着你,为此哀家将碧彤指派到荣王府,希望她能取代你在永琪身边的位置,可惜她很没用。如果哀家猜的没错,你应该是丹阳的女儿,对不对?” 懿泽点了点头。 “其实,哀家挺喜欢永琪的,也并不想一直跟皇帝对着干。可就是因为你嫁给了永琪,永琪对你用情太重,哀家才非要阻碍他成为储君不可。这个时候,哀家终于明白了当年孝敬宪皇后为何执意劝阻先帝给茱洛名分,真是用心良苦啊!可惜潜邸的旧人们,不知道误会了多少年,连哀家那时都曾疑心孝敬宪皇后是怕茱洛功劳太高,压倒了中宫的威风。”太后笑得很无奈,也很和蔼,目光和语气倒是十分诚挚。 懿泽很意外,原来太后也可以如此掏心的跟她说话。 太后拉住懿泽的手,笑道:“哀家对神仙的事不了解,所以此前才多有畏惧。但你做哀家孙媳的这些年,哀家知道你是一个耿直、心气高、眼界也高的人,抛开离奇身份来讲,你是一个做皇后的料。可是,皇帝是绝对不会允许的,莫说是六宫之首,恐怕他根本就不会让你进入六宫。以哀家对皇帝的了解,如果永琪当真被立为太子,皇帝一定会在永琪登基之前把你给除掉!就像先帝当年除掉茱洛一样!” 懿泽心想,乾隆可能还不知道,如果不是她的存在,永琪可能压根就不愿意成为太子,又何来“登基”和“除掉”自己之说? 太后又接着说:“可是哀家与皇帝的见解不同,哀家以为,宁可皇后身份离奇,也断然不能是一个叛臣之女!你身后的神族没有理由对大清不利,瑛麟身后的天下会余孽才会威胁大清千秋万代!所以,如果永琪要被立为太子,哀家必须在这之前把瑛麟除掉!你明白吗?” 懿泽问:“太后的意思是,其实你愿意支持永琪做储君,也赞成我成为皇后?” 太后振振有词的答道:“不错,你想,永琪、永瑆,都是哀家的孙子,哪个成为储君,哀家还不是一样在这个位置?何必花费心思扶持永瑆、打压永琪呢?哀家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大清江山着想!天下会一直在底下做着反清复明的勾当,蓄势待发,让瑛麟去做皇后,那不是等着引狼入室吗?瑛麟不死,她的真实身份迟早有被揭穿的风险,你觉得皇亲国戚、满朝文武大臣,哪一个能接受这样的人成为国母?接受不了,她的存在就会拖永琪的后腿!” 懿泽似乎觉得太后言之有理,也似乎觉得太后是想挑唆她去对付瑛麟,但不论是永琪继承皇位、还是她的未来,若能得到太后的支持都是最好不过的,尤其是在她已经在乾隆那里打了死结之后,太后对她的态度显得更为重要。 “等瑛麟死了,哀家就没有必要阻碍皇帝栽培永琪做储君了,也能对大清的未来放宽心一些!”太后笑意盈盈的望着懿泽,道:“你与瑛麟,迟早都是死敌,于公,瑛麟做过叛贼,她的真实身份不利于永琪的前途;于私,瑛麟曾故意让永琪误会你与胡云川有私情,还逼死碧彤又嫁祸与你,又害死绵脩、虐待绵偲以至夭折、夺去你荣王妃的身份。这些罪状都够她死十次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懿泽觉得太后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便挑明了问:“太后是想说服我除掉她吗?” 太后笑着摇了摇头,道:“哀家用自己的方式,除掉她也不难!她犯了那么多死罪都没死,皆因一个缘由,就是皇帝相信她的祖母钱氏是皇帝的亲娘。碍于这个谎言,皇帝连对陈可斋的追捕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哀家为了戳穿他们的谎言、打击天下会实力、维护大清的统治,已经付出了太多辛苦,绝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将来也是没脸去见列祖列宗的!至于你……哀家是使唤不动一个神仙的,只要在哀家对付瑛麟的时候,你不从中作梗,哀家就谢天谢地了!” 不知道为什么,懿泽今天和太后聊过之后,竟然对太后有几分感动。也许是因为太后年事已高,明明可以享清福,却还在为大清谋福祉、维护母族利益,所做之事显然不利于个人得失。这种感觉,似乎与懿泽经历过人间的许多伤害后依然惦记为勒得海神族使命而战的思想颇有相似。 乾隆对陈府密室遇刺的事,有着多种猜测,既然此事已经惊动地方官民,索性命人彻查此事,因此一回行宫就命令傅恒务必查清楚刺客的真实身份、以及如此众多的刺客是如何先一步藏入密室的。 永琪、瑛麟回到行宫自己住处时,已经是日落西山。永琪一路上都没有搭理瑛麟,也没有与任何人说一句话,这让瑛麟心里憋屈极了。她反复琢磨着进入密室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越想越觉得怪异,尤其坚固的墙面两次突然坍塌、一向无风的密室狂风骤起,简直无法以常理解释。 瑛麟觉得,无法以常理解释的事,或许就不该用常理解释,这样推理的时候,她想到了懿泽。若是懿泽以神力介入,那么“刺客”的人数之众、总也甩不掉,以及密室机关被破解、信物的不翼而飞、墙面坍塌、奇怪的风,不正常事情的由来就全都顺理成章了。可是瑛麟想不通,懿泽这么久都与她相安无事,今日为何要与自己作对? 瑛麟从来憋不住心里的疑问和愤懑,一回到行宫,她就去找懿泽,却发现懿泽不在房中。丫鬟告诉瑛麟,早在瑛麟换侍卫装出门后没多久,懿泽就被太后派来的人宣走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瑛麟一下子全明白了,原来太后这次没有指派自己的亲信作案,而是指使了懿泽,让她感到可气的是,懿泽作为荣王府的人,竟然甘心被太后驱使。她立刻离开了行宫,往西湖去寻找懿泽。 彼时懿泽已经离开了太后的船,漫步到西湖的苏堤上,一边走着,一边沉思着太后的话,把太后所讲的是非恩怨,与当年穆谡所讲的往事糅合在一起,仔细的推敲茱洛、丹阳在人间曾经的经历,捋出事情可能的原委。 瑛麟看见懿泽独步在苏堤上,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赶过来,并高声喊着:“懿泽!你站住!我有话问你!” 懿泽听得出是瑛麟的声音,就在她身后不远处,但她没有搭理瑛麟。她记得,瑛麟过去都是习惯性的称呼“表姐”,而今直呼名字,果然是今夕不同往日。 瑛麟追上了懿泽,走在懿泽身侧,问:“你知道我今天去了哪里是不是?你也跟去了是不是?” 懿泽还是没有搭理瑛麟,继续走着,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瑛麟最讨厌懿泽无视自己的样子,气愤的站到懿泽面前,挡住了懿泽的去路,质问道:“丢失的信物、机关困不住的刺客、突然塌陷的墙、莫名其妙的风,一切都是你在作怪,是不是?出现在皇上面前那个我爹,根本就是你变的,告诉我,是不是?” “真好笑,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懿泽轻蔑一笑。 看到懿泽这个反应,瑛麟好像已经得到了答案,更加恼火,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好歹也是表姐妹,虽然共侍一夫有些矛盾,总归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难道你不知道,这样一杆子打下去大家都会沉船吗?” “既然你今天来跟我算账,我也正有话问你。”懿泽终于把目光对准瑛麟,漠视着,问:“绵脩是不是你害死的?” 瑛麟斩钉截铁的答道:“当然不是!这件事,当年我们不就已经知道了吗?凶手是旌筠,你怎么这会儿又突然怀疑起我来了?” 懿泽目光锋利如剑、语气冷漠似冰,淡淡道:“太后告诉我,旌筠亲眼目睹了你害绵脩的过程,并且将此事禀明太后,太后推测,旌筠也是被你灭口的。”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瑛麟义正辞严,解释的有理有据,道:“我想你应该记得,绵脩一出事,王爷就下令封锁了王府,严格把控出入,连围墙都被侍卫看守着,直到公审绵脩命案才解禁,一个不会武功的旌筠怎么可能有机会离开王府到太后面前告状?” 懿泽回忆,的确在绵脩死后,永琪对王府下了禁令,这个禁令在碧彤死后才解除。在那期间,莫说不会武功的旌筠,就算是武艺高强的人,也是不好擅自出府的。紧接着,懿泽又问:“那你有没有虐待绵偲呢?” “那就更不可能了!”瑛麟好像暂时遗忘了方才的怒气,她望着平静的西湖,含情脉脉的陈情道:“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人,我身边的人要么就是想杀了我、要么就是想利用我。我没想到,永琪竟然愿意换位思考的来理解我,他还肯用心的感化我、关心我,我是真的爱上了他,也是真的把他的孩子当成我的孩子。绵偲生病期间,我虽偶感疲惫烦躁,也是不敢懈怠的,那段日子我也病的很重,因为操心他,我自己的药都吃的乱七八糟。我已经尽力了,他会夭折真的是他的命!” 懿泽沉默片刻,想起惨死在马蹄下的绵脩、被病魔夺走的绵偲,身为母亲的自己却辨认不清凶手,她感到对一切是如此的无力。 “莫非……你听信了太后说的我害死绵脩、虐待绵偲,所以才在皇上和永琪面前陷我于不义?”瑛麟揣测着,又开始追究起自己的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了,现在是不是该你回答我了?” 懿泽淡淡的道了一句:“我什么时候承诺过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就得回答你的问题?” 看着懿泽这般轻佻的姿态,瑛麟不由得又气上心头,抓住懿泽的胳膊,厉声吼道:“你不要太过分!” “瑛麟,你在做什么?”这是永琪的声音,他忽然出现在不远处。 原来永琪在行宫中听到宫人说瑛麟正在寻找懿泽,只怕要生是非,才找了过来。 暮色降临,让视野变小,瑛麟方才的注意力都在懿泽身上,不知永琪何时已经走近,此刻只好松开了懿泽的胳膊。懿泽静静的站着,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永琪走到瑛麟身边,如斥责一般的问:“说话就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王爷来的正好,不然臣妾也是要到王爷面前告状的!”瑛麟指着懿泽,对永琪说:“懿泽仗着天生神力,在密室中公然以法术戏弄众人,陷害臣妾。今日我们看到的陈可斋,根本就是她变化的!” 永琪记得看到陈可斋逃走的样子,那走路的姿势,的确与懿泽十分相似。可看眼前懿泽的神情,显然没有要认可这件事的意思。他看了懿泽一眼,却还是先把质疑的目光投向瑛麟,问:“你有证据吗?” “这还需要证据吗?”瑛麟望着永琪,失望又无奈,道:“静园距离杭州知府的衙门多近啊!等同于一直在被监视之中,成千上万的天下会义士进得去吗?我爹一向主张能活一个是一个,会让他的手下去自尽吗?密室就两个入口,我在这头,你堵住了那头,中间机关重重、道路多变,追兵为何会越甩越多?好好的墙塌了、密不透风的地方刮起了狂风,这些正常吗?如果没有玄门法术作祟,这一切如何解释的通啊?” 永琪答道:“就算是玄门法术,你依然不能证明是懿泽所为。” 瑛麟狂笑起来,笑得好苦,摇头笑问:“永琪,你能不要偏袒的这么明显吗?这里除了她,还有第二个人有法力吗?” 永琪将目光转向懿泽,道:“在云南,我答应过懿泽,只要她还愿意回到我身边,我永不相疑。况且,举头三尺有神明,人所到处,无不有神,懿泽又不是唯一的神,任何一个神仙或得道高人都可以动用法力。” “你信任胡嫱、信任懿泽,那我呢?你为什么总是不信任我?”瑛麟再次扯住懿泽的衣袖,向永琪发狂怒吼:“这就是你要‘永不相疑’的人吗?她为了报复你,拼命给你戴绿帽子,她不但不澄清与胡云川的私情,连札兰泰那种货色,都可以拿来当捉弄你的武器,你以为你不吭声,全天下的人就都不知道了吗?” 永琪低着头,没有说话。 瑛麟又看着懿泽,厉声斥问:“因为我揭穿了你与胡云川关系不一般,因为我揭穿了你不是凡人的离奇身份,所以你来了一招更狠的,让皇上误会我不忠,让王爷误会我不节。我的尊严和名节被践踏如泥,你可满意了?” 懿泽冷笑道:“福晋是想让我在王爷面前证明你的清白吗?可惜,我并没有亲眼目睹,如何作证呢?我只知道,福晋在嫁入荣王府之前,本来就是皇上看中的秀女,只是碍于你自称是他的侄女,不得不作罢。依我看,今日皇上让福晋带路去陈家,是巴不得信物不存在,若证明了外祖母不是皇上的亲娘,自然也证明了福晋与皇上没有叔侄亲缘关系。我倒要恭喜福晋,一身事父子两人,效仿杨贵妃,要传为千古佳话了!” 以瑛麟的气性,怎么受得了这样的话?尤其最后一句,让瑛麟忍无可忍。她直接挥拳向懿泽,两人就在苏堤上动起手来。 永琪吃了一惊,忙去阻拦。虽说懿泽、瑛麟都没有兵器,赤手空拳,应该不至于造成重伤,但这两个人都是功夫极好的人,互不相让、越斗越凶,永琪的武力不及这二人,怎么阻拦都无济于事。 岸上巡逻的侍卫,起先见三人在苏堤上说话,后见打起来,也都不敢过来阻拦,只在远处观望着。 瑛麟此刻怒火冲天,恨不得打个你死我亡,但懿泽有神力,是瑛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敌得过的。两个人都不甘示弱,永琪多次涉足两人之间,然而不是被瑛麟推到一边,就是被懿泽误伤。 永琪感觉得出来,虽是恶斗,瑛麟却不想他受伤,因此更容易处于劣势,而懿泽则对自己的安危表现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才招招占上风。这正是永琪最伤心的地方。 三人打到了望山桥,永琪又夹在了懿泽和瑛麟之间,懿泽飞来一脚,瑛麟很自然的就推着永琪到一边去躲。没想到这一下推永琪推的过猛,他的腿虽然在撞到石栏后停下,腰部却仍然后倾,仰着半身从望山桥上掉下了西湖。 “快来人啊!王爷落水了!”瑛麟惊叫着,吓了一身冷汗,顾不得与懿泽打架,忙丢开手,翻身跳下西湖去救永琪。 懿泽见如此,竟转身离开了苏堤。 天色渐暗,西湖边上亮起点点灯光,巡逻的人挑着灯笼,不断的来回。札兰泰正巡逻到苏堤附近,听到了瑛麟的叫喊声,忙跑了过来,只见永琪在水中挣扎,被水呛着了几回。瑛麟水性很好,很快就游到了永琪身边,将永琪的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就往岸边游。 札兰泰看着这一幕,顿时心生歹意,也来不及细想,就跳下西湖,游到永琪和瑛麟身边,猛地将瑛麟推开,然后将永琪的头按进水里。 瑛麟复又近前,与札兰泰撕扯起来,并怒吼道:“札兰泰,你敢谋害王爷!” 札兰泰不理会瑛麟,只管将永琪往水里按。 同为习武之人,女子的体力自然比不得男子,永琪又被迫喝了好几大口水。瑛麟朝岸上看,只见跟着札兰泰的侍卫都在岸上观望。瑛麟大声喊道:“札兰泰要谋害荣郡王,你们还不赶快下来救人?” 札兰泰也朝岸上喊道:“不许下来!他不是荣郡王,是刺客假冒荣郡王!” 岸上的侍卫们都是札兰泰的部下,是随札兰泰到这里的,且天黑看不清楚,也不敢强认水中的人就是永琪,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眼看着永琪的挣扎越来越弱,瑛麟拗不过札兰泰的胳膊,只好掐住了札兰泰的脖子。札兰泰腰间有佩剑,拔剑出来划伤了瑛麟的手臂,瑛麟大叫了一声。永琪看着瑛麟,突然闭上眼睛,不再挣扎。 第二卷:荣王殇 第255、永琪欺君念恩义,瑛麟含冤告御状 瑛麟大喊一声:“永琪!” 懿泽原以为瑛麟的水性足以救永琪,走出一段距离后,回头遥望,似乎察觉到瑛麟救永琪并不顺利,于是隐身一步跨回永琪身边,一脚踢开了札兰泰。 札兰泰没有看到任何人,却感到了被踹,吓得胆战心惊。 懿泽又双手往前,将昏迷的永琪和瑛麟一起疾速的推到岸边。瑛麟察觉到推力,心里猜到是懿泽在帮他们,却没有吱声。 福隆安等侍卫刚刚巡逻到此,只见瑛麟拖着永琪靠近岸边,而永琪早已不省人事。福隆安忙带着侍卫们下水,将永琪和瑛麟拉到岸上,懿泽于是又人不知鬼不觉的独自离去。 札兰泰看着这一切,心砰砰直跳。 上岸后,瑛麟使劲的帮永琪挤压腹部的积水,压了半天虽压出一点水,人却没有苏醒的意思。福隆安忙吩咐人去宣太医,瑛麟握住永琪的手,只觉得他浑身都是冷冰冰的,让人担忧极了。 永琪被救回行宫,瑛麟为他换下了湿衣服,扶他躺在床上,又灌了几个暖水袋为他暖身体。 随行的御医杨开泰、郑琛随后赶到,为永琪救治,又给瑛麟包扎。 琅玦闻讯,也赶紧跑来看望永琪。 许久,永琪才慢慢苏醒,瑛麟、琅玦等都忙围过来看。琅玦关切的问:“五哥,你怎么样了?” 永琪摇了摇头,他深感头昏胸闷,四肢乏力,一直都在打寒颤。环视一周,果然如他所料,屋里没有懿泽,他心里凉凉的,不想说话。 琅玦又问:“五哥,你该不会是脑袋坏了吧?你还认得我们吗?” 永琪轻声答道:“我没事,天晚了,你和额驸早些回去休息吧。” “真的没事吗?”琅玦闷闷的,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觉得很有问题?” 瑛麟向杨开泰请教道:“杨太医,王爷到底要紧不要紧?我好像觉得他一直在打寒颤。” 杨开泰拜道:“回福晋,王爷既然能醒来,且神志清醒,应无大碍。这个时节,西湖水冷的紧,很有可能冻到,打寒颤也是常情。臣听闻王爷儿时肺部有旧症,怕冻,今晚若能睡得安稳,就算没事了,万一夜里发起烧来,就可能是旧症复发了,那时臣再来对症下药。” 瑛麟让人送走了御医,忧心忡忡的看着永琪,永琪静静躺着,不说话,脸色也很难看,不知道是因为身体不适,还是心里不舒服。 琅玦望着永琪,不解的问:“五哥,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掉下西湖呢?岸上那么多侍卫,怎么还能让你在水里呆那么久?” 瑛麟忽然从忧思中醒过神来,向福隆安道:“额驸大人,传王爷的令,立刻抓捕札兰泰!” 福隆安楞了一下,没太明白。 永琪阻拦道:“不许去!谁准你擅自传我的命令?” 瑛麟气愤的问永琪:“难道你不知道札兰泰刚刚对你做了什么吗?他看到你落水,不但不救你,还拼命的把你往水里按!他要置你于死地!” 福隆安大吃一惊,骂道:“札兰泰这个混蛋,竟然敢当众谋杀王爷?” 说罢,福隆安就准备出去。 永琪坐起,大喊:“福隆安,站住!” 福隆安回头,对永琪说:“现在不赶紧去抓,估计那小子一会儿就跑了!” 永琪道:“札兰泰虽然骄纵顽劣,但心地并不坏,做事向来都是一时冲动,不会蓄意谋害。他今晚不过偶然撞见我落水,却一时之间起了杀心,这里面的缘故,我想你们跟我一样清楚!他还很年轻,却已经父母双亡,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是个孤苦无依的人。你们若是以谋害皇子的罪名把他给抓了,传扬出去,他还能有活路吗?” 瑛麟辩驳道:“可他本来就做了谋害皇子之举!我们又没有冤枉他!你以为你现在好心放他一马,他就会感动吗?只怕他会从此以为有把柄攥在你手里,巴不得尽快将你赶尽杀绝!” 永琪答道:“放他一马,那是我欠他的,应该还给他。至于他是会因此感动,还是因此更记恨我,都是他的决定。我不能因为担心他下一次可能的谋害,就把他推到无法翻身的地步!” 瑛麟为永琪的善意感到生气和不值,气冲冲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把将桌上的茶壶、茶杯推到了地上。 福隆安想起札兰泰多次过分的言行,巴不得立刻抓起来问罪,可此刻看到永琪如此坚持,不值何去何从。 永琪抬头望着琅玦,问:“难道你也不赞成我吗?” 琅玦才是云南一行的罪魁祸首,尽管她对札兰泰有诸多不满,可是看在死去的兆惠份上,也认为放过札兰泰的这一次可以算作还债,于是劝福隆安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札兰泰的确情有可原,罪不至死,你不能借这次机会公报私仇!就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吧!” 福隆安深吸一口气,算是默认了琅玦的说法。 夜已深,琅玦推着福隆安道:“我们还是回去吧,不然五哥也是不能好好休息的。” 福隆安向永琪、瑛麟行礼道:“王爷和福晋若还有用到臣的地方,请尽管吩咐,臣先行告退。” 永琪点点头,琅玦、福隆安一起离开了。 永琪下床来,走到瑛麟身边,看了瑛麟手臂上包扎的纱布,问:“你的伤口深不深?” 瑛麟冷笑一声,问:“你是在关心我吗?” “你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我怎么能不关心?”永琪静静的望着瑛麟,劝道:“不要生气了,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请原谅我的不知好歹。我必须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甚至每一个细节,我都会记在心里的。” 瑛麟也站了起来,痴痴的望着永琪,再次为自己澄清道:“那么能不能请你相信我?皇阿玛曾经看上我,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我已经是你的妻子,我的心里也只有你,无论你爱不爱我,我都不可能有二心,我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你能相信我吗?” 永琪低声答了句:“我本来就没有不信你,你不必去证明什么。” 瑛麟听了,稍稍放下心来,又说:“那你也应该会明白,今天密室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那里没有天下会、也没有我爹,一切都是懿泽在作怪……” “我不想提这件事。”永琪打断了瑛麟,慢慢走到躺椅旁。 瑛麟快步走过去,拉住永琪的胳膊,祈求一般的问:“你今晚去睡床上好不好?你现在是个病人,你需要我贴身照顾你,行吗?” 永琪没有作答,默默离开躺椅,回到床上躺下。 瑛麟躺在永琪身旁,轻轻吻过他的额头,永琪没有拒绝,但也没有任何反应,只安静的躺着,闭目养神。瑛麟却情不自禁,更进一步趴到了永琪身上,吻过永琪的唇边。 永琪突然睁开眼睛,本能的将瑛麟推了下来。 “你就那么……”瑛麟害臊又生气,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 “对不起,我没有体力,也没有心情。”永琪丢下这么一句话,就翻身面朝里睡了。 半夜,永琪真的发起烧来,瑛麟只好又起身去宣御医,御医来为永琪开了药,瑛麟又吩咐人去煎药、喂永琪服药,后来永琪发汗,瑛麟又不住的给他擦汗,折腾的几乎一夜没睡。 天亮后,琅玦又早早的来看永琪,问询病情。 瑛麟道:“夜里发了烧,不过现在已经退烧了。御医说幸好如今不是冬日,春上是一天比一天暖和的,吃几服药,慢慢就好了。” 琅玦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永琪,闷闷的问:“可是我怎么觉得五哥的脸色越发糟糕了?” 瑛麟淡淡一笑,叹道:“若是有些人肯来看他一眼,自然就能好的快些!” 琅玦听了,立刻跑了出去。 永琪知道,琅玦必然是去找懿泽了。 琅玦来到隔壁,只见门是开着的,懿泽正坐在房内写字。琅玦走到懿泽身边,叫道:“五嫂,我五哥病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知道。”懿泽答着话,并不抬头。 琅玦问:“既然知道,你为什么不去看他?” 懿泽答道:“他那里不缺人手。” 琅玦拔掉了懿泽手中的笔,拽着懿泽的胳膊强行带到永琪房中,朝永琪喊道:“五哥,你看谁来了!” 永琪看到了懿泽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懿泽也看到了憔悴的永琪,更说不出什么慰问关心的话。 对视半晌,永琪忍不住开了口,问:“昨晚你是看着我掉下西湖的,我差点死在里面,你怎么就走的那么干脆?” 懿泽冷冷答道:“我不懂水性。” “你救我还需要靠水性吗?”永琪望着懿泽,苦笑道:“有时候,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我就这么死了,你是不是都不肯为我流一滴眼泪?” 懿泽不做声。 瑛麟想说其实懿泽是救了永琪的,几番犹豫,还是没有说出口。 琅玦默默的叹着气。 外面通传“皇上驾到”,瑛麟、琅玦忙都出门相迎跪拜,永琪也坐起来穿鞋。 乾隆几步走到床边,按住了永琪,交待道:“你安心躺着,不要多礼了,你这样子,朕看着都觉得悬心。” 陈进忠在一旁附和着笑道:“可不是嘛!皇上晨起听说王爷病了,连早膳都顾不得吃,就急着来看王爷。” 永琪只好再次躺下,低头道:“让皇阿玛操心,是儿臣的不是。” 乾隆问:“朕听说你昨夜不慎落水,看病又折腾了一夜,还有人说刺客冒充你。到底怎么回事?是有刺客对你不利吗? 瑛麟一眼看到札兰泰就在门口侍立,他不但没有逃跑,竟然还伴随圣驾一起来了。瑛麟顿时又一肚子火气,抢在永琪开口前向乾隆告状:“启禀皇阿玛,哪里有什么刺客?王爷是意外落水,本来可以很快就被救上岸的,是札兰泰故意将王爷拖在水中,差点淹死,王爷冻久了才会肺病复发,大半夜的发烧!” 乾隆扭头,瞟过札兰泰一眼。 札兰泰慌忙进屋跪下,辩解道:“皇上,臣冤枉,臣开始真的以为是有刺客冒充王爷,他穿了便服,臣才会看错,臣……” “皇阿玛!”永琪截住了札兰泰的话,解释道:“札兰泰起初误以为水中有刺客,才跟侍卫们传错了话。后来他看到是儿臣落水,一直在想办法救儿臣,是儿臣的脚被水草缠住了,脱不了身,以至于在水中挣扎许久。天太黑了,瑛麟没看清,就误以为是札兰泰对儿臣不利。” 札兰泰听了永琪的陈词,感到一阵意外,一时又羞愧满面,低下了头。 瑛麟瞪着眼睛,气愤的斥责道:“王爷,你要为了一个害你的人犯下欺君之罪吗?” “瑛麟,的确是你看错了,他是在救我!我是当事人,难道不比你清楚吗?”永琪固执的肯定着自己的说辞,并用目光压制了瑛麟。 瑛麟无奈的闭了嘴,又气的满脸通红。 这样的小心思,乾隆岂能看不出来,但永琪坚持这么说,乾隆自然不能公然否定,那样永琪就是“欺君”了。但乾隆又怎能忍得了外人谋害自己最心爱的儿子,转而用另一种罪名来质问札兰泰:“札兰泰,你身为侍卫统领,连荣郡王都分辨不清,救援迟缓,差点酿成大错,如此失职,朕要你何用?” 札兰泰慌忙叩首,道:“臣知罪,求皇上给臣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臣以后一定恪尽职守,保护好皇上和王爷的安全。” 永琪又替札兰泰求情道:“皇阿玛,天黑无灯,儿臣身着便服,又没带侍从,看错也在情理之中,札兰泰已经尽力了,求皇阿玛宽恕!” 乾隆淡淡的笑着,问永琪道:“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宽恕?” 永琪拱手答道:“回皇阿玛,上天有好生之德,无论任何人,曾经做过什么事,若能知错就改,何必不网开一面?更何况,札兰泰太年轻,一念之差,在所难免,且也没有酿成大错,兆惠将军只有这一脉香烟,儿臣妄自揣测圣意,也是不愿这一脉香烟断了香火的,恳求皇阿玛玉成!” 懿泽在一旁听到永琪这番求情,心中不由得怒火万丈,既然永琪认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什么却没能放过胡云川?胡云川死了,何尝不是断了一脉香烟? 乾隆拗不过永琪,也念着兆惠的旧情,只能似警告一般的说:“札兰泰,下次巡夜的时候,眼睛可要放亮一点,若是再‘失职’一次,朕就顾不得祖上几辈的情面了!” “谢皇上恩典!谢王爷恩典!”札兰泰诺诺而拜。 乾隆又吩咐道:“下去,站远点,朕不想看见你。” 札兰泰拜退,带着侍卫们站到了较远的位置。 此刻,屋内只有乾隆、永琪、琅玦、瑛麟、懿泽、陈进忠,门外侍立的只有瑛麟的几个侍女。 瑛麟突然跪在乾隆脚下,行了个大礼,道:“皇阿玛,我还要再告一人,就是索绰罗·懿泽。” 永琪忙制止道:“瑛麟,皇阿玛面前,不可胡言乱语。” “臣妾知道,王爷一定会包庇懿泽,所以此事只能求皇阿玛做主!”瑛麟不顾永琪的反驳,望着乾隆,只管说:“皇阿玛,昨日陈府密室种种怪事,皆是懿泽所为,因为她通晓玄幻法术,才使密室机关显得无用。她盗走了皇阿玛要找的信物,变出一大堆刺客诈称天下会,还变出一个陈可斋,让皇阿玛怀疑臣媳居心不良,最可气的是,她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戏谑皇阿玛、羞辱臣妾!求皇阿玛为臣妾主持公道!” 永琪当着乾隆的面,不好一再阻挡瑛麟发言,只好问:“你这样指证懿泽,有证据吗?” 瑛麟答道:“许多宫人都可以证实,懿泽昨日去见过太后,而且是去了两次。第一次是晨起,在皇阿玛刚刚出门之后,太后派人来传唤懿泽;第二次是傍晚,臣妾去找懿泽的时候,她就是从太后船上下来的!” 永琪反驳道:“你这算什么证据?懿泽是太后的孙媳,晨昏去请安问候,也是人之常情。” 瑛麟冷笑道:“皇阿玛昨天出门的目的,王爷心知肚明。还能是谁最有动机阻拦皇阿玛?懿泽拜见太后的时间前后都卡的那么准准的,还需要臣妾去证明什么?臣妾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皇阿玛要去陈府找的东西,一准在太后那儿!” 乾隆点点头,似笑非笑的看着瑛麟,问:“听你这意思,朕得去搜太后寝宫了?” 瑛麟答道:“臣媳不敢,臣媳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皇阿玛洞悉世事,自然明辨是非,臣媳句句属实,恭请皇阿玛圣裁!” 乾隆摇了摇头,笑道:“虽然你说的有些道理,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朕的确没有找到你说的东西,却亲眼看到了陈可斋。朕不可能听你一句话就去搜太后,也无法确认懿泽是否以神力从中作梗,你要朕怎么相信你呢?” “如果我有办法可以证明懿泽的所做作为,皇阿玛愿意一试吗?”瑛麟再次向乾隆叩首,告知道:“曾有法力高强的道士告诉过我,懿泽在神籍中,受天规管制,她于人间私自动用神力是违反天规的,天神一旦知晓,懿泽必受天谴!皇阿玛是天子,不需道行也有通天之力,只要将昨日怪事焚香上奏天神,神明自有公论,如果懿泽受到天谴,也就不劳皇阿玛忧心处决之法了。如果昨日之事不是懿泽所为,天神也自然明断,懿泽也可以洗脱嫌疑。” 永琪冲着瑛麟发起火来:“你是想让懿泽再承受一次‘五雷轰顶’才满意吗?” “是你逼我的!”瑛麟火冒三丈,抢白道:“王爷担心懿泽受到天神惩罚,说明你也知道此事是懿泽所为,却仍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偏袒她!可是王爷,你看不出来这一局被陷害的人是我吗?我不是要针对懿泽,我是在为我自己鸣冤,王爷这样阻挠,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永琪突然被瑛麟堵住了嘴,不能应答。 第二卷:荣王殇 第256、乾隆故置抉择案,懿泽不平恨作讽 乾隆轻轻笑着,对永琪道:“其实,朕今天本来也打算跟你说这件事的,朕早就派傅恒去查陈府密室遇刺一案了。这件事目睹的人太多了,没办法不了了之,而且不管作案的是谁,地方官都会认为是自己失职,如果朕不查,他们也一定会查,朕不得不抢在他们前面下令彻查,不然就更把控不了事情发展的风向。你知道,杭州认识陈可斋的人太多了,瑛麟又是女扮男装被当众看穿,都太引人注目了,朕不用出去打听也知道,现在外面一定是什么样的风言风语都有。朕如果不尽快给此案一个合理的裁决,不但传言会越来越不堪,连叛贼也会以为朕的大清软弱可欺!” 永琪问:“皇阿玛要如何结案?” 乾隆笑道:“在朕看来,这件事一点都不难办,懿泽这样的身份,留在你身边终究是个祸害,既然人力处死不了她,不如就将真相上奏天神、下达臣民,借天神之力除掉她,这倒是个机会。老百姓都敬仰天神,若是神明显灵,所有的谣言当然就会不攻自破。” 永琪又问:“如果儿臣要与懿泽同生共死呢?” “朕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乾隆仍然是和颜悦色的,好像一点也不生气,笑盈盈的说:“朕当然舍不得你死,如果你坚持用性命袒护懿泽,那朕就只好顺从眼前的流言,宣称‘荣王福晋行为不检、勾结叛贼、意图对朕不利,赐以极刑’,然后给你另娶一个高贵贤淑的福晋。” 瑛麟吃了一惊,看着乾隆和永琪。 永琪看着乾隆,深感疑心,问:“皇阿玛会舍得处死瑛麟?” 乾隆笑道:“你和瑛麟昨天都救朕有功,朕当然舍不得这么孝顺的儿媳,但你是朕的亲生儿子,朕更舍不得你,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朕只能牺牲瑛麟,以保全朕和你的名声、保全大清的威严,朕相信瑛麟识大体,也愿意大义赴死。”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死了还背一个不忠不节之名!”瑛麟突然抓住永琪的胳膊,忍不住泪流满面,问:“王爷,懿泽值得你这样袒护吗?她眼看着你落水却一走了之,你病了一夜,她不来侍疾,在隔壁一觉睡到天大亮,若不是和嘉公主专程将她拉过来,她现在还指不定在哪修炼妖术呢!我为你担惊受怕,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你怎么可以这么偏心?” 永琪看着瑛麟的泪光,心里挺难受的,发出低沉的声音:“我没有这样说,你又何必如此伤心?” 乾隆并不理会瑛麟的反应,只管再次把问题摆在永琪的面前,道:“事情,朕都跟你讲明白了,懿泽和瑛麟,必须死一个,她们都是你的人,你来做选择。” “皇阿玛故意在瑛麟面前说这些话,是有心增加儿臣的负罪感吗?“永琪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平,与乾隆辩论起来:“就算是密室遇刺之事玄之又玄,能断定是懿泽所为吗?为什么刺客是天下会的人,就一定与瑛麟有关?世上懂得玄门法术的又不是只有懿泽一个!瑛麟也已经被皇阿玛赐姓万琉哈氏,早就不是陈可斋的女儿了!地窖光线那么暗,谁就能那么肯定女扮男装的那个人是瑛麟?这件事完全可以有第三种解释方式,那就是与她们两个都无关!” 乾隆笑问:“那你来告诉朕,第三种解释方式是什么?你有什么高招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永琪一时不能答。 乾隆无奈的笑着摇头,轻叹道:“你现在在病中,朕不计较你的失态。但流言不是朕制造的,也不是你能左右的,哪个人跟哪件事有关,你说了不算,朕说了也不算。朕必须为大局考虑,此事拖不得,朕只能给你两天的思考时间,今天、明天,你必须在她们之间做出一个取舍。如果在明天夜晚之前,你还是不能决断,那朕就只好代劳了。” 永琪心中一阵发憷,他瞟了懿泽一眼,她就站在离床边不远的地方,连头都没抬,也不说话、不往这边看,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与她无关。 “你好生休养吧!”乾隆站起,叫着陈进忠离开了。 琅玦走到懿泽身旁,惊奇的问:“五嫂,他们刚才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你怎么会突然跟太后有了往来呢?” 懿泽不答。 琅玦又问:“你眼看着五哥掉下西湖,都不管他、不救他吗?” 懿泽还是不做声。 永琪隐隐感到大腿外侧又疼又胀,身上一阵又一阵的打寒颤。 “你怎么了?”瑛麟察觉到永琪有些异样,拉住了永琪的手,忽然发现永琪的手很热,再一摸,永琪身上到处都很热,顿时忧愁满面,问:“怎么回事?你怎么又发烧了?” 琅玦听到,也忙跑过来摸永琪的额头,吃惊的问:“不是才刚退烧吗?怎么会又烧起来了?” 瑛麟叹着气,站起打开门往外喊侍女羽荼,吩咐再去宣御医。 懿泽见瑛麟和琅玦都对永琪如此关心备至,便又准备离开。 琅玦刚拿起冷毛巾给永琪冷敷,却看到永琪的眼睛突然睁大,便顺着永琪的目光望去,只见懿泽已经一只脚跨出门槛。 琅玦慌忙丢开毛巾,拦住了懿泽,问:“我五哥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你不愿意照顾他,留在这里陪陪他也不行吗?” 懿泽冷冷的问:“有这么多人作陪,还差我一个吗?” 琅玦拉住懿泽的手,拉到床前,望着脸色发白的永琪,斥责起懿泽来:“你看看他!他是你的丈夫,是你儿子的阿玛!他刚才还在为你求情,为你顶撞皇阿玛,就算是你对他见死不救,他依然要用‘同生共死’的方式来保护你!就看在这个份上,你陪他呆一会儿、陪他说两句话,有那么难吗?” 懿泽听了琅玦的话,果然坐在了永琪床前,陪永琪呆着。 琅玦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转身又去拿毛巾,为永琪冷敷退热。 因为懿泽在永琪身边,瑛麟故意站远了些。 懿泽看着永琪,问:“为什么要替札兰泰求情?你不气他有心害你,也不气他调戏过我吗?这不是你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吗?” “你是想提胡云川吗?”永琪已经猜到懿泽话中的含义了,因为现在的懿泽一般是不会主动与他讲话的,如果懿泽主动讲话,要么就是与她那个与生俱来的使命有关,要么就是与胡云川有关。 懿泽又问:“兆惠将军救过你,你很感激;胡云川救了我,我也很感激。你那么好心,生怕兆惠将军的一脉香烟断了,你怎么就不想着胡云川也是他们家唯一延续香火的人呢?” 永琪不答。 懿泽冷笑着问:“因为札兰泰背后有很多兆惠旧部,不能轻易处置,而胡云川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市井小民,死了就死了?” 琅玦听这话变了味,忍不住插嘴道:“相识多年,你觉得五哥是这样的人吗?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还好意思提札兰泰调戏的事?札兰泰调戏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躲?五哥没有计较札兰泰,那是因为他知道札兰泰调戏你和对他起杀心是出自同一个原因,而并非真的对你心存妄想!胡云川当然不一样,你都已经把胡云川称作你的‘阿注’了,五哥心里能不气吗?” 懿泽的目光转向琅玦,依然是冷冷的笑着,道:“说的好理直气壮,当你在福灵安和福隆安两兄弟之间跳来跳去的时候,你觉得自己有问题过吗?你又何必总是替福灵安抱屈呢?” 琅玦不服气的澄清道:“我们是不一样的!你怎么能混为一谈呢?你明明知道,我是带着对福灵安的感情嫁给福隆安的,一份不情愿的婚姻,我当然不甘心!就算决定和福隆安在一起,那也不过是利益之交!可你和五哥……” “也是利益之交。”懿泽截住了琅玦的话,淡淡的说:“我们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为了利益,不得不暂时遵从一份不情愿的婚姻。” 永琪扶着床,慢慢的坐了起来,看着懿泽,那目光也十分锋利,问:“如果胡云川还活着,你是不是就打算跟他留在格姆山,做一对逍遥自在的‘阿注’和‘阿夏’?” 懿泽正在为胡云川愤愤不平,听到永琪这样问,她干脆顺着永琪的话,故意气他:“不错,胡云川坦诚正直,对我一心一意,比你这个伪君子更值得我托付终身。他死了,我已然失去了爱情,才不得不退一步追求利益,跟你回来。你自己左拥右抱,却要求你身边的每个女人都为你守身如玉,你满嘴仁义道德,却为一己之私滥杀无辜!还在人前大义凛然的讲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撕下面具后,全都是私欲贪念!你杀胡云川,不就是为了让我离开他吗?既然你这么想让我陪在你身边,那我就陪着你,左右不过是一个皮囊而已!只不过从云南回来之后的每一天,我心里想的都是胡云川,每次勉强自己多看你一眼,真的会让我觉得很倒胃口!” 永琪端详着懿泽,半晌没有发声。 懿泽要说的话已经说完,站起又离开了。 这次永琪的目光没有追随懿泽而去,凝滞片刻,突然鼻孔出血,瞪着眼睛直挺挺的躺下,全身僵硬,一动不动。 琅玦吓得腿都软了,摇晃着永琪的身体,大哭起来,喊着:“五哥,你怎么了?五哥,不要吓我!” 瑛麟也慌忙到永琪身边,捋着永琪的胸脯,劝道:“你消消气!不要这样好不好?你明知她是故意气你,又何必要往心里去?” 御医杨开泰赶到,七手八脚的忙乱了半天,针灸扎了无数次,才稍稍稳住情况。 永琪渐渐恢复了情绪,却还是发烧,杨开泰把脉听诊了半天,有些纳闷,向瑛麟禀告道:“启禀福晋,王爷的肺病一开始问题就不大,论理说不该反复发烧,臣怀疑,王爷身上可能有其他的症候。” 瑛麟焦急的说:“那你就赶快把问题找出来,对症下药啊!” 永琪病的昏昏沉沉,似清醒也似不清醒,却又不自觉的摸了一下右腿。 琅玦看到,突然想起之前永琪说过的话,提醒道:“我好像记得五哥说过,他坐船时间一长就腿疼,像是怕湿怕寒的意思,他的问题会不会是在腿上?” 杨开泰便问瑛麟:“福晋可知,王爷腿疼在何处吗?” 瑛麟回忆起永琪的腿在云南受伤的事,却不敢直说,只是含糊的概括了两句:“王爷好骑马射猎,劳累时偶尔会腿疼,他的右大腿前一阵子受伤过,不过已经愈合了,留下了一点小小的疤。” 杨开泰听说,就请琅玦回避,好让他为永琪检查大腿。 琅玦见状,暂且出去了,又到隔壁来寻找懿泽,却不知懿泽去了何处。 懿泽每次的消失不见,都是去了同一个地方,那就是格姆山。她每次回到格姆山,都必来胡云川墓前祭奠一番。 春日的格姆山很美,懿泽的眼里却再也看不到美景,她独坐在胡云川的墓碑旁,将酒浇在地上,惆怅的望着远方。作为神族的一员,她知道在这里说话,胡云川是听不到的,但她还是常常会说,因为除了这里,她更没有了一诉衷肠的地方。只有与生俱来的孤独,一直与她相伴。 懿泽望着胡云川的墓,轻轻的笑着,道:“以前都是我听你说,现在只能你听我说了。我一直在报复杀你的人,我知道你并不想让我去做这样的事,但我却还是做了,因为你不能复活,所以无论他做了什么,我都无法原谅。我好想知道你去了哪,可惜我的法力太弱,天地间能去到的地方并不多。自你死后,我一直求助先人,潜心修炼,这么久了,却还是无法找到你的魂魄归处,我觉得自己真的好没用!” 懿泽的眼泪洒落在墓碑前,她斜靠着墓碑,望着格姆山的一草一木,又想起那个爱说爱笑的胡云川,幻想着在她失明的时候,他是如何艰难的把伤势沉重的她从车里军营送到格姆山、又是如何用尽全力凿开墙面取水救她。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胡云川背着她负重前行的蹒跚背影,看到他省吃俭用的为她留食物,看到了他磨破脚底在地上留下串串血脚印,看到他身中数箭却拼上最后一口气为她带来了生命之水。还有那匹陪着他们走了千山万水的马,胡云川在卖马时发誓赎回,他对生命那么热忱,却把命丢的那么容易。 懿泽就在这里度过了一天一夜,次晨才又回杭州行宫。 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在杭州行宫中,永琪反反复复的发着烧,他的腿部旧伤处有些红肿。杨开泰告知瑛麟,说是永琪的腿有些风湿之症,旧伤处也有点发炎,此次发作应该是在西湖泡了凉水的缘故,发烧也是常情,不必过于担忧。因此在永琪大腿上敷了药,又开了内服的药方。 皇后闻讯也来探视,见永琪神志时而清醒,时而混沌,身上总也打寒颤,难免也感到忧心。 皇后不常与瑛麟打交道,不甚相熟,因为乾隆对瑛麟的偏袒、对胡嫱的轻视,皇后也不喜欢瑛麟,因此也没有在永琪房中逗留多久,只在出门后向琅玦询问永琪的病情。 永琪一直躺在床上,因为无聊,也因为药物作用,从白天到夜晚都多是在睡梦中度过,梦中他似乎又看到了若干年前的懿泽。他梦到了选秀落选的懿泽,被留在景仁宫做守灵宫女,而他奉命为嘉贵妃守孝,每天都能看到她。他梦到了断头台上和他两心相许的懿泽,满眼泪痕的对他说“天上人间,永不相负”。他梦到新婚之夜的懿泽,彼此许诺“永不相负、永不相疑”,生命中第一次卧榻上的缠绵,经久难忘。他梦到雾灵山上的踏青,白天他为她遮雨、夜晚他为她暖手,懿泽的笑容是那么的美,美的让他陶醉。 曾经有多甜蜜,现在就有多伤心。半梦半醒中,永琪不经意的喊出来了那个他最熟悉的名字:“懿泽……” 正在他身旁衣不解带照顾他的瑛麟,听到他梦话中的这两个字,眼泪簌簌的流下。她想起乾隆给永琪的选择题,她已经猜到了永琪的答案,不是现在才猜到的,而是一直都知道。一天的时间很短暂,她很快就会见证这个答案。 流言飞速的蔓延着,只一天就传遍行宫的每个角落,这,自然少不了太后的功劳。 但皇后却并不知道乾隆乔装去陈府之事,也不知道密室发生的一切,这是因为萧韫在听到外面的风声后,先行告诫了所有服侍皇后的人,不准在皇后面前提到此事。萧韫太了解皇后的个性,一旦皇后听到了如此不堪的传闻,又牵涉到乾隆和永琪的声誉,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皇后探视永琪的时候,萧韫一直紧随左右,生怕有人说了不该说的话。幸而当时永琪是昏睡着的,不曾说话,瑛麟也不会与皇后闲聊。琅玦在与皇后交谈时,萧韫一直在皇后身后对琅玦使眼色,琅玦虽然不太明白萧韫的意思,但却在闯祸过几次之后牢牢记住了“言多必失”,因此除了回答永琪病情之外,并没有提其他的任何事。 瞒到夜晚皇后睡下,萧韫总算松了一口气。 第二卷:荣王殇 第257、皇后闻丑正视听,萧韫防患再献策 次日晨起,皇后又约着庆贵妃泛舟西湖,在船上共进早膳,两人正闲话谈笑时,永常在上船来给皇后请安。和上次一样,皇后又让人添置了一桌菜肴,请永常在坐下一起进食。 永常在谢了恩,坐下后却不住的长吁短叹。 皇后笑问:“听说皇上这几日翻的都是妹妹的牌子,妹妹怎么还是一脸委屈的模样?” 永常在听皇后这么问,更把满腹委屈都发牢骚了出来:“有些人总爱把自己伪装的善解人意,却连风水轮流转的道理都不懂!嫔妾不过侍寝了几天而已,那人就看不惯了!” 皇后自然知道永常在所指的人是令贵妃,既然永常在会受令贵妃的气,正说明令贵妃最近心情不好。只要令贵妃过的不好,皇后就感到愉快,因此劝解永常在说:“看不惯又能如何?妹妹圣宠正浓之时,她还敢把妹妹怎么样?妹妹权当这人不存在,不看不听就行了!” 永常在依然愁容满面,又说:“可嫔妾毕竟只是一个常在,人家可是贵妃,差好几个位份呢!” 庆贵妃也宽慰道:“等这趟回了宫,皇上一定会晋你为贵人,永常在聪明伶俐,日后在宫中必然是前途无量的,又何必烦恼?” “娘娘谬赞,可惜嫔妾不能如二位娘娘这般涵养,嫔妾就是生气!”永常在站起,向皇后一拜,道:“皇后娘娘知道,嫔妾心里藏不住事,有了不痛快就一定要说出来,不然就会憋得很难受,还请娘娘不要见怪!若娘娘觉得嫔妾说的有理,还请娘娘为嫔妾做主!” 皇后笑道:“你说说看。” 永常在像是告状一般,心直口快的说:“嫔妾是以献舞引得皇上青睐,免不了就想多卖弄几次,皇上不过偶然夸赞了嫔妾一句,说好似唐玄宗的梅妃。不知这话怎么就传到那位耳中了,刚才在来拜见皇后娘娘的路上,嫔妾碰到了她,她竟然讽刺嫔妾说‘梅妃舞的再好,到杨贵妃上场时也得下台’。贵妃给嫔妾脸色看,嫔妾也不敢说什么,可嫔妾以为,她身为贵妃,对于宫中不堪的谣言不加以制止,反而借嫔妾献舞一事在人前助长谣言的威力,这不是连皇上和荣郡王的颜面也辱没了吗?” 站在皇后身旁的萧韫,看了永常在一眼,心下已经明白,永常在哪里是来倾吐苦水的,根本就是存心要把外面的传言告诉皇后。可事已至此,瞒是瞒不住了,萧韫只好继续在一边察言观色。 果然,皇后不解的问:“本宫怎么听得有点糊涂?这话怎么说的,跟荣郡王又有什么关系?” 永常在一脸愕然,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难道娘娘不知道这两日宫中盛传皇上与荣王福晋……” “皇上与荣王福晋?什么意思?”皇后更加吃惊,她自然知道乾隆当年的确曾对瑛麟有意,但圆明园大火一事之后,不少人以为陈可斋两个女儿都已死去,而瑛麟以万琉哈氏的身份嫁给永琪,乾隆和瑛麟的关系早就另当别论了,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哪里想到如今竟然又从一个新人嘴里听到这么惊骇的一句。 永常在没有了方才的委屈之色,换成一副尴尬的模样,支支吾吾的说:“嫔妾……嫔妾也是听宫人们私底下议论,说……说荣王福晋根本不是什么万琉哈氏,而是叛臣之女,她的父亲是民间响当当的什么天下会总舵主,前日诱骗皇上乔装陪她去她的旧宅陈府中怀旧,实际上却暗通叛贼,提前藏匿其中,意欲弑君。荣郡王及时赶到救驾,可找到皇上时竟然亲眼看到……看到皇上正在宠幸荣王福晋……” “什么?”皇后顿时火冒三丈,拍案吼道:“是谁这样大胆,敢在皇上背后制造这样悖逆伦常的谣言?” 永常在慌忙跪下,请罪道:“娘娘息怒,嫔妾不知,是嫔妾的丫鬟去拿药时听到两个配药的小太监议论的,说荣王必然是心中憋屈,无法言明才气出病来,恐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呢!嫔妾听到了这个话,斥责了嫔妾的丫鬟,绝不准许他们在人前胡言乱语!” 皇后又看庆贵妃,问:“你可听说过此等谣传?” 庆贵妃也忙站起,行礼道:“皇后娘娘息怒,嫔妾虽有耳闻,自然也得当做没听过一样。嫔妾以为皇后娘娘去探视过荣王病情,已经知道此事了,没想到娘娘并不知情。” 皇后又看萧韫,质问道:“你也知道,却不告诉本宫是不是?” 萧韫答道:“回娘娘,皇上前日的确身着便装去了陈府,也是当真遇刺,去救驾的不止荣郡王,还有额驸大人、以及许多本地官兵。那日伴驾前往的人,据说都是傅恒将军的人,而刺客究竟是不是天下会余孽,还有待查证,皇上已经派傅恒大人去调查此案了。奴婢以为这是皇上的政务,没有必要告知皇后娘娘,至于其他的说辞,根本是一派胡言,奴婢更没有必要让娘娘知道。” 皇后细思此事,瑛麟的确是叛臣陈可斋之女,而乾隆本来就曾有意于瑛麟,在瑛麟嫁入荣王府后也明显偏颇,永琪又是突然得病,且病的不轻,这个谣言究竟是不是一派胡言,恐怕也不好鉴别。皇后努力压制了心中的怒火,问讯永常在:“你最近服侍皇上,看皇上的神情,是知道这个谣言,还是不知道?” 永常在答道:“启禀娘娘,嫔妾……嫔妾不确定……不过,皇上昨夜随口对嫔妾说了几句话,提到了荣郡王两次。” 皇后很是好奇,问:“什么话?” 永常在一脸懵懂的答道:“皇上说荣郡王哪都好,就是太过于悲天悯人,同情心多到泛滥的地步,就不见得是好事了。皇上还说为了让荣郡王戒掉怜香惜玉的毛病,给他出了一道题,如果这道题他不能如期做好,皇上就会代劳。” 皇后沉默半晌,轻声道了句:“二位妹妹请暂且回去休息吧,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庆贵妃、永常在行礼告退。 待二人离去后,皇后吩咐萧韫道:“去叫荣王福晋过来见本宫!” 萧韫并没有立即执行,却问:“娘娘一向与荣王福晋没有交情,为何要避开旁人单独召见?” 皇后十分不快,质问道:“本宫不单独见她,难道还要当着妃嫔们的面问她谣言是否属实吗?” “莫说荣王福晋未必对娘娘说实话,就算她说了实话,娘娘确定了谣言的真假,又能如何?” “若谣言属实,本宫必须处死她,以正视听!”皇后不禁又怒色满面。 萧韫道:“如果娘娘只是想证实谣言,不必召见荣王福晋,奴婢就可以为娘娘解答。前日傅恒将军去陈家旧宅巡逻,皇上和荣王福晋都乔装成侍从同行,但荣郡王是事先知道此事的,所谓的‘及时救驾’,其实是荣王夫妇提前商量好的。和嘉公主同额驸也参与了此事,娘娘一问公主便知。娘娘以为,荣王福晋会在明知道荣王即将出现的时候去勾引皇上吗?” 皇后听罢,更加感到可气,问:“既然你知道的这么清楚,为什么不告诉本宫?若不是永常在无意提到,你还准备瞒到什么时候?” 萧韫反问道:“娘娘以为,被百官盯着的陈府可能平白进去那么多刺客吗?谁有胆量刺杀皇上?又有谁敢把脏水泼到往皇上和荣郡王身上?都有谁如此记恨荣王福晋?” 不必想,皇后也知道,萧韫说的是太后。 萧韫继续说:“娘娘说永常在是无心提及此事,奴婢看来,根本就是太后指使永常在非要把这件事塞到娘娘耳朵里!太后最擅长一人唱两出戏,永常在本来就是太后带出来的人,太后以往都会警示甚至命令娘娘来管这些事,此次却为何非要绕着圈子来提醒娘娘?这件事分明就是太后想除掉荣王福晋,又不愿意与皇上正面起冲突,才制造什么‘刺客’、‘谣言’,然后让娘娘来收场,太后自己跟这事却撇的干干净净!娘娘深知太后憎恶荣王福晋、而皇上器重荣王福晋,娘娘一旦插手此事,要么得罪太后,要么得罪皇上,何必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你是要本宫对此事不闻不问?”皇后冷笑一声,问:“如果皇上与荣王福晋没有私交,怎么可能让人有机会制造丑闻?如果皇上不是平日过于偏袒荣王福晋,宫人们又如何会轻易相信谣言、传送谣言?本宫身为皇后,若是对上不劝谏、对下不管制,像一个闲人一样袖手旁观、听之任之,以后谁还会把宫规律例放在心上?别说皇族眷属,恐怕连猫儿狗儿都以为可以想入非非、为所欲为了!” “奴婢问过和嘉公主,荣王福晋昨日已经为自己喊冤了,还声称所谓的‘勾结叛贼、行为不检’乃是太后指使索格格使用玄门法术造出来的幻象。皇上在遇刺时的确亲眼看到了陈可斋,不能不疑心荣王福晋,但皇上也情知索格格来历不一般,难以辨别是非,因为二人都是荣王府的女眷,皇上让荣郡王来决定,要求在两天之内在福晋和索格格之间做出一个生死抉择。”萧韫陈述了昨日之事,并以此奉劝皇后道:“所以,就算娘娘不插手,皇上也会给此案一个了结。” “这就是永常在说的皇上给荣郡王‘出了一道题’?如果永琪不能如期做好,皇上就要代劳?”皇后总算把所有的事情对上了号。 萧韫默然。 “本宫太了解永琪了,他把人命看得最重,不要说两天,就算给他两年,他都做不好这道题!皇上喜欢瑛麟,排斥懿泽,到时候‘代劳’多半是对懿泽不利。以永琪的个性,一定会拼死维护,太后更会从中作梗,让他们两败俱伤!咱们现在在外边,不比在宫里,闹起来会使得臣民皆知,永琪的前途就毁了,皇上这几年为永琪培养威望、收服民心所做的努力也都会付诸东流!”皇后突然站了起来,道:“不行,本宫要在皇上规定的时间到期之前,替永琪做了这道题!” 萧韫忙拦住了皇后,问:“娘娘要怎么做这道题?” 皇后答道:“所谓的万琉哈氏本来就是叛贼之女、戴罪之身,本宫就算在皇上和荣郡王没做出决定之前秘密的处死了她,也在情理之中。” 萧韫摇了摇头,苦口婆心的劝阻道:“如娘娘所说,荣郡王仁慈,就算他是更偏重索格格,也不愿意福晋死去,娘娘这样做,虽然帮皇上和荣王解决了起争端的由头,但荣王不会感激娘娘,皇上却会把账都记在娘娘头上!娘娘总也以大局为重,就不能为自己考虑一次吗?当初逼走香妃,皇上多年不能释怀,对娘娘再也没有好脸色,反让令贵妃借机讨了个好,奴婢一心为娘娘着想,不愿娘娘再重蹈覆辙!” 皇后虽然为萧韫的言语所感动,却依然坚持,严肃的说:“本宫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对大清和皇上不利的事情发生而无动于衷,也不能任凭宫中丑闻盛行而不闻不问,若不然,本宫也不配坐在皇后这个位置上!” 萧韫早就料到,她终究是拗不过皇后的,努力试了最后一次,果然还是没用,她已无力反驳。萧韫想了一想,又替皇后出谋划策,道:“既然娘娘要处置荣王福晋,等同于跟太后站在一个立场,何不将太后请来讨个示下,以彰显皇后娘娘的孝道?” “你的意思是……”皇后似有疑虑,问:“让太后也参与其中?这样皇上将来知道了也不太好责怪本宫?” 萧韫点点头,道:“奴婢拼命阻挡这个消息传入娘娘耳中,太后却非要娘娘知道不可,娘娘岂能就这么让她置身事外、撇清关系?请君入瓮,此为其一。其二,虽说皇后娘娘才是六宫之主,但只要太后在场,便应该‘孝’字当先,无论皇上还是荣郡王、连同宫人百姓,都会认为做主此事必然是太后。太后若有心置荣王福晋于死地,自然不会反驳皇后娘娘的处置,不反驳就是赞成,事后也无法在皇上、荣郡王等人面前否认。” 皇后觉得有理,却还是不放心,问:“本宫请太后?太后就一定会来吗?如果她推脱不来怎么办?” 萧韫道:“娘娘可以问询荣郡王病情为由请福晋过来,以共同商讨荣郡王之病为由请太后过来,太后不能让人说她不关心荣郡王,就一定会来。到时候,三位就从讨论荣郡王的病开头,引到别的事情上加以盘问,最后达到应该的目的,这样也算不上欺骗太后。” 皇后就按萧韫的计划,立刻分别派人去请太后和瑛麟。 太后也正在西湖泛舟,坐在窗前欣赏西湖风光,手里还把玩着一个苹果。永常在侍立在太后身后,在给太后捏肩。 莫禾接到皇后派人传来的邀约,进到船内,向太后禀告道:“皇后娘娘差人过来请太后移驾到皇后船上,奴婢称太后正在休息,先将人打发回去了。” 太后看着手里转圈的苹果,没有应声。 永常在疑惑的问了一句:“嫔妾才刚把那事告诉皇后娘娘,她这会儿就叫人来请太后过去,多半是跟那事有些关系!” 莫禾道:“皇后娘娘的侍女说,荣郡王之病来的急又重,行宫医药人手都不够齐备,想请太后一起商讨下救治照料荣郡王之法,考虑是否请示皇上先行将荣郡王送回京城。” “商讨荣郡王的病?最了解荣王病情的莫过于荣王妃,要商讨恐怕得叫上荣王妃一起商讨吧?”永常在像是猛然间明白了什么,吃惊的把手指扣向唇边,向太后谏言道:“嫔妾怀疑,皇后是想抢在皇上做决定之前处死荣王妃,以保全皇上和荣王的颜面……” 太后摆弄着苹果,不紧不慢的称赞道:“皇后想处死瑛麟,还怕皇上怪罪,就打着主意把哀家也拖下水。皇后可是越来越长本事了!” 莫禾揣测道:“当年香妃之事,皇上对皇后几乎不满到了极致,却没把皇后怎么样,就是因为太后当时与皇后是一个立场,皇上孝顺太后,皇后才借了光。想必皇后一定是从此事借鉴了经验,又想借太后保全自己。” 太后笑点点头。 永常在替太后担忧道:“可是太后让嫔妾亲近皇后、获取皇后信任,这样绕着弯子把这些事当叙家常一样告诉皇后,不就是为了不牵涉到这件事里面吗?皇上虽然孝顺,可太后与皇上的母子关系毕竟已经有过裂痕,为了个小小的荣王妃再增添矛盾,那多不值啊!” 莫禾也向太后谏言道:“但皇后毕竟是国母,若是随便找个由头拒绝,还是有些不妥。况且皇后恭请太后的理由又是荣郡王之病,太后如果不去,岂不让外人以为太后不关心荣郡王?这就违背了皇上南巡彰显‘家和万事兴’的本意了。” “去!哀家当然要去!”太后轻轻笑着,慢悠悠的说:“哀家要是不去,皇后还以为哀家心虚,连她的面都不敢见,指不定在背后怎么嘲讽哀家呢!” 永常在又做出一副关心太后的模样,问:“可是……可是……皇上之前花那么大心思才救回荣王福晋一条命,如果突然听说她死了,万一当真跟太后杠上了,可怎么办呢?” 太后看了看莫禾,又看了看永常在,笑道:“连你们都以为哀家眼前的目的是除掉荣王福晋,那么皇后那伙人更应该是这么认为的了!” 永常在不解的问:“难道太后另有目的?” 太后没有明说自己的用意,只是淡淡一笑,道:“发生了前天陈府的那些事,皇上以后已经不可能对瑛麟深信不疑了,永琪面对瑛麟,心里也不可能不别扭,如此,瑛麟等于已经死了一半了,哀家早就没必要去在意她那条烂命还会不会继续存在!” 莫禾又问:“那太后待会见了皇后,有何打算。” “哀家这就去皇后那儿。”太后扶着莫禾的手站起,交待道:“你就先不要跟过去,去找令贵妃,把皇后要干的事透漏给她,然后再去请庆贵妃、容嫔、宁常在,让她们都来‘关心’荣王的病情。明白吗?” 莫禾领命。 永常在问:“嫔妾要不要陪太后一起去?” 太后摇了摇头,答道:“你去找个地方多玩一会儿,假装不知道这事,哀家从皇后船上下来之前,你都不要在皇帝面前露面,一定要让皇帝对你保持着单纯、美好的印象,明白吗?” 永常在也领命。 第二卷:荣王殇 第258、皇后询病变赐毒,瑛麟败逃怒行刺 瑛麟一直守在永琪身边侍疾,因过于劳累,不知不觉伏案睡着了,忽而被自己的侍女推醒了,耳边传来一句提醒:“福晋,皇后娘娘身边的萧姑姑来了。” 瑛麟抬头,果然看到了萧韫。 萧韫向瑛麟行礼道:“奴婢给五福晋请安。” 瑛麟忙站起让座,道:“萧姑姑快请坐。” 萧韫笑道:“福晋抬举了,奴婢是奉命专程来请福晋到皇后船上一叙,不便久留,辜负福晋的美意了。” 瑛麟听了,感到有些纳罕,问:“不知皇后娘娘传唤,有何要事?” 萧韫答道:“皇后娘娘关心荣郡王病情,多有不懂之处,特请福晋过去,详细讲解一番。” “这……”瑛麟感到一阵不安,她与皇后一向不熟,且她明知琅玦已经向皇后描述过永琪的病情了,哪里还需要自己专程去跑这一趟?瑛麟疑心皇后另有意图,却不好在萧韫面前表达出来,只轻轻的笑着,似推脱却又不敢拒绝的说:“王爷的病情,自然是御医们最清楚,我哪里讲得明白?” 萧韫笑道:“御医懂的只是医理,最了解王爷状况的人当然是福晋,就请福晋随奴婢走一趟吧!” 瑛麟心中思索, 萧韫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人,很少做这样跑腿的事,如今却突然被皇后派来传唤自己,且言语中已经摆明了要把她直接带走,根本不打算给她留与任何人商量、应对的余地,她越发觉得见了皇后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躲是肯定躲不掉了,瑛麟又满面堆笑,向萧韫道:“我这一直忙于照顾王爷,也没得收拾自己,去给皇后娘娘请安,需要换一件衣裳、梳洗一下才好,就请姑姑在外面稍候,我很快就好。” “皇后和福晋也不过是自家婆媳,也不必如此讲究,奴婢看福晋这一身就很好。福晋还是速速动身,让皇后娘娘久等了,就不太好了。”萧韫这句话说的虽然客气,但字里行间都饱含催逼之势。 瑛麟无奈,她连向贴身丫鬟交待一两句体己话的机会都没有,可谁人不知,萧韫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后的意思,瑛麟做了皇室的媳妇,更得罪不起,虽然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还是匆忙的随萧韫离去。 懿泽就住在瑛麟隔壁的宫室,透过窗户看到瑛麟被萧韫带走了,心中感到一阵诧异,于是隐身尾随其后,一看究竟。 上了皇后的船,瑛麟才知道,原来太后也在这里,太后与皇后在两张并排的椅子上坐着,在场侍立的都是皇后平日贴身服侍的宫女们。看这样的安排,瑛麟确信自己今日必是凶多吉少了,后悔刚才遵从萧韫的话来到此处,此刻再有逃离之心,门外却有一大群侍卫把守着,若是强行离开,非得交手不可,那样她的胜算并不大,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 懿泽隐身尾随进来,见到这个场面,想起上次太后说的关于瑛麟和自己的那番话,似乎已经预知到后面要发生的事了。 萧韫站在瑛麟身旁,向太后、皇后行礼道:“启禀太后、皇后,荣王福晋已带到。” 瑛麟也行礼道:“给太后请安,给皇额娘请安。” 太后静坐,只当自己是一个观礼的人。 皇后笑意盈盈,道:“免礼,来人,给福晋赐座。” 有两人搬过来一把椅子,放在瑛麟身后,瑛麟就坐下了。 皇后便问:“永琪现在怎么样了?” 瑛麟答道:“回皇额娘,王爷肺上的旧症已无大碍,只因腿上有些发炎,不便走路,就多躺了些,躺多了就容易困,因此大多时间都在睡。御医说这里面也有药物作用,王爷养病期间,多休息一些也是好的。” 皇后点点头,又问:“永琪的肺病是小时候有点根,本宫是知道的,腿上怎么会发炎?这个本宫倒不太明白。”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瑛麟不敢提云南之事,只将其他的缘由都罗列出来:“王爷喜好探究天文,常在夜深或天未明时观测记录,他又是怕热的人,夜里出门也不肯多加一件衣服。王爷一向宁可冷些,也不愿热着,沐浴常用凉水,原先服侍王爷的丫鬟们,都是顺着王爷的喜好来,长此以往,难免寒气入内。后来索格格、胡格格和臣媳服侍王爷的时候,没少劝王爷,王爷有时听得进去,有时也听不进去。去年王爷随皇阿玛秋闱狩猎,腿上受了伤,伤口并不深,当时却恢复的比较慢,太医说是寒气发作的缘故,王爷才算得了教训,不敢用冷水了。前日王爷游西湖不慎跌落水中,又被水草缠住了脚,侍卫们解救上来的慢了一些,没想到又开始腿疼了,大约就是因为旧伤被凉水泡久了,才又发作起来。不过只需静养几日,便能痊愈。” 皇后听了,皱着眉头,问:“好好的走个路,怎么就掉湖里去了呢?” 瑛麟勉强笑着,答道:“这是个意外罢了。” “是意外吗?”皇后的神色似乎没有刚才那么温和了,似有疑惑的问:“怎么好像本宫听说荣王是为了阻止福晋与索格格打架,才被撞掉下去的?” 自圣驾亲临后,西湖到处都是巡逻的侍卫,外圈还有本地官兵把守,永琪落水之前,瑛麟与懿泽打了那么久,不可能不被看到,瑛麟也知道瞒不了,只好低下了头,站起请罪道:“臣媳知罪,王爷落水之事,臣媳和索格格都难辞其咎。” 懿泽隐身伫立在角落里,听到瑛麟连承认错误都要把自己也给带上,心中一阵暗笑。 皇后好奇的问:“能告诉本宫,你和懿泽为什么动手吗?” 瑛麟不确定皇后是不是知道她和懿泽那天起争执的前因后果,不敢随便作答,心中思考着该不该说实话。 皇后很快又问了一句:“本宫恍惚听说你那天一整天都不在行宫里,是出门去了吗?你都去了哪、做了什么事?为什么一回来就跟懿泽打起来了呢?” 瑛麟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说话,听皇后这种问话的方式,根本就是事先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多此一问,干脆直接挑明了说:“皇额娘若是有什么要对臣媳说的,不妨直接说明白,臣媳愚钝,不明白皇额娘要表达的深意。” 皇后耻于提到关于乾隆与瑛麟的谣言,便只说乾隆遇刺一事:“本宫听说,皇上前日微服出门,被天下会的余孽追杀,险些遭遇不测。福晋与天下会的关系,本宫就不用说了,任是谁都会疑心福晋做了内应。福晋为自己开脱,指证刺客乃是懿泽使用玄门法术制造的幻象,这才是你与懿泽之间矛盾深重,定要斗一个你死我活的原因,是吗?” 瑛麟听罢,皇后的说辞与事实也差不了多远,便默认了,反而跪地向皇后陈情道:“启禀皇额娘,这件事皇阿玛明着虽然派了人查案,暗地里却将抉择权交给了王爷,王爷一向偏袒懿泽,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都不可能对臣媳有利。但臣媳的确冤枉,臣媳知道,皇额娘是最公正严明的人,因此恳求皇额娘为臣媳做主,还臣媳一个公道。” 皇后却只是似笑非笑的摇头,道:“恐怕本宫要让你失望了。” 瑛麟愣了一下,抬头望着皇后,不知皇后是何意。 懿泽对于皇后这句话也很惊讶,她虽然不喜欢皇后,但自以为还算了解皇后,后宫中的人多半私心都很重,若要找出一个最公正、最铁面无私的人,那也只能是皇后了。 皇后笑道:“福晋是个明白人,自然懂得,有时候,真相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怎样做能够稳定大局、平复人心。你是叛臣之女,在这个叛臣和叛党还没被完全除掉之前,你的存在就永远不是一件让人放心的事。就算你是真心归附,也仍然可能让叛臣、或者让‘别人’有机可乘,这次的事就是个明证。你能活到今天,能成为荣王妃,都是因为皇上有些私心,想罩着你,但正因为皇上罩着你,你的存在才更有可能对大清不利,你若真的对大清忠心、对永琪真心,就应该知道自己需要怎么做。” 皇后的话音刚落地,侍女冬儿就端着一个托盘走到瑛麟面前,托盘里放着一个小瓶子。 瑛麟看了一眼小瓶子,又抬头看皇后,问:“这是毒药?” 皇后点点头,答道:“那是砒·霜,药性很快的,绝对不会让你很痛苦,还能留个全尸,对于你这样的叛贼,这已经算格外开恩了。” 懿泽紧紧的盯着瑛麟,盯着砒·霜,她记忆中的瑛麟,虽然不怕死,却贪念很强、欲望很多,有那么多想做还没做的事,一定不会轻易赴死,更何况身上还背着这么大的一个冤屈? 果然,瑛麟拔腿就跑,萧韫见状,忙大声喊叫着吩咐外面的侍卫拦截。侍卫们都冲进船舱,拦住了瑛麟的去路。瑛麟没能成功跑出船舱,只好与侍卫们在船舱内动起手来。 且说莫禾在太后到皇后船上赴约后,立刻到行宫“偶遇”了令贵妃。因莫禾是太后最信任的女官,后妃们见到了多少都要客套几句,令贵妃最懂为人处世之道,对莫禾的恭敬只会更多。就在相互客套的时候,莫禾向令贵妃透露了太后被皇后请到船上,与荣王妃共同探讨荣郡王病情的事。 令贵妃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莫禾不可能是随口聊聊太后皇后在做什么,多半是有意告知,而且平日太后出门,莫禾一般都是寸步不离的跟随太后,哪会一个人单独闲逛?细思便知,莫禾极有可能是专程来“偶遇”自己的。 联想起来这几日宫中盛传的谣言,再来琢磨皇后把太后、荣王妃聚在一处可能要做的事,令贵妃已经明白太后的用心,是在暗示自己赶快向乾隆通风报信,让乾隆来决定瑛麟的生死,而不是由皇后代劳。 令贵妃比皇后更清楚,不到万不得已,乾隆是不会舍得处死瑛麟的,在这个前提下,谁杀了瑛麟就会得罪乾隆。换一个方向来说,救了瑛麟的人会在乾隆面前立功。 如今的后宫,除了皇后这个六宫之首,令贵妃已经是位份最高的一个,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是一步之遥。在香妃一事中,乾隆已经对皇后深恶痛疾,也因此对令贵妃感情更深。如果再有一次皇后得罪乾隆、令贵妃立功,恐怕她们二人之间的一步之遥就未必存在了。 想到这一层,令贵妃不可能不动心,更重要的是,这是太后暗示她的。皇后这几年顶撞了乾隆无数次,还能稳坐后位,都是因为太后常在帝后矛盾时站在皇后这一边。如今太后要推波助澜的方向竟然变了,似乎是在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取而代之。 坐拥乾隆的宠爱,再有了太后的默许,令贵妃就不怕得罪皇后了,更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她于是立刻去求见乾隆。 莫禾别过令贵妃之后,又到庆贵妃宫中,直接向庆贵妃传达太后口谕,请庆贵妃到皇后船上一起探讨永琪病情。庆贵妃不敢违背,立刻就更衣,准备去皇后船上拜见太后、皇后。 瑛麟在船上和侍卫们打了许久,因侍卫们不敢伤害瑛麟,动手时有所顾忌,才让瑛麟有机可乘。瑛麟寻机冲出船舱,到甲板上后,且打且往边缘移动,然后迫不及待的跳入水中,企图潜水逃走。 萧韫大喊:“收网抓住她!” 原来,船头、船尾的水中都布置了大网,原本是为了预防有人不慎落水溺亡,此刻却正好派上用场。船头侍立的小太监闻声急忙收网,瑛麟还未跑远,被大网整个网住了,然后又被拉了上来。 于是,瑛麟浑身湿淋淋的再次出现在太后、皇后面前,还是全身套在绳网之中的,更加没有了逃脱的希望。 皇后望着瑛麟,摇头叹道:“皇上一直说福晋是个深明大义的人,本宫今日看来,不过如此。本宫特意避开众人,与福晋讲明道理,为的就是给福晋保留颜面,死后能以荣王妃的身份下葬,芳名永存。不想福晋却如此不知好歹,偏偏要闹的人尽皆知,做出如此丑态,哪里还像大清皇室的媳妇?” “你避开人,只不过是为了让我死的悄无声息,以免事情传了出去,有人来救我,还假惺惺的说什么是为我考虑?”瑛麟冷笑一声,不屑的看着皇后,道:“永琪一直对我说宫中最公正的人,莫过于皇后娘娘,我今天看来,也不过如此!” 萧韫劝皇后道:“娘娘何必苦口婆心的去说动一个不通教化之人?不如早做处置,免得夜长梦多!” 皇后点点头,未下令时,外面通报:“庆贵妃娘娘、容嫔娘娘、宁常在求见。” 皇后感到一阵意外,萧韫也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劲,这三位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一起来了呢? 虽然莫禾先授意了令贵妃,后传话给另外三位嫔妃,但因为令贵妃要去找乾隆,庆贵妃等三人是接到太后口谕后立刻动身的,反而比令贵妃先到。此时三人已经搭着木板上了船,皇后不好不见。 庆贵妃、容嫔、宁常在进到船舱内,虽对眼前之景感到诧异,仍然按照礼节向太后、皇后行礼,太后、皇后难免分神。 瑛麟早在听到太监通报时就看准了这个机会,就趁船舱内所有人的注意力投向庆贵妃等三人时,一个跟头跳到太后身后,双臂同时从网孔中伸出,一手拐住太后的脖子,另一只手飞速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将簪子的尖端抵在太后颈前。 宁常在惊吓的大叫了一声。 容嫔指着瑛麟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太后无礼?” 瑛麟冷冷的笑着,低头看太后,道:“我知道,一切都是这个死老太婆搞的鬼!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想当个老不死的,我年纪轻轻,干嘛要去死?既然你要把我逼上绝路,我怎么能不捎带上你呢?暗算的本事,我不如你!这次咱们不妨真刀真枪的比试一下,看看谁先去见阎王!” 说话间,瑛麟把簪子逼近太后脖子更多,太后被限制在了椅子上,不敢动,连话都不敢说,生怕稍微一动,簪子就会戳破肌肤。这种情况下,若说一点都不怕,那是不可能的,但太后以为,若瑛麟还想活,就不会真的下手,这是太后唯一还能值得聊以慰藉的念头了。 “福晋不要冲动,把太后放开,咱们有话好好说!”皇后声音在打颤,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场聚会是由她做主邀约的,若是太后万一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只怕她和她母家的整个家族都不够陪葬。 瑛麟发出啧啧的讥笑声,挖苦式的称赞道:“皇后娘娘刚才叫我去死的时候,是那么镇定自若!这会儿,换了太后的命危在旦夕,娘娘连脸色都变了,不过都是要死人了,至于差别这么大吗?” 宁常在维护太后,不平的接了一句:“太后身份尊贵,是你一个阶下囚能相提并论的吗?” 瑛麟大笑起来,叹道:“同样的都是一条人命,还非要分个三六九等、高低贵贱,这样的大清朝,的确不值得人拥护!难怪我爹宁可放弃高官厚禄、甚至豁上全家性命,都要选择与清廷抗争到底。既然如此,索性我就把你们最‘高贵’的人拉来当垫背!” 懿泽正默默认同着瑛麟所表达的人人生而平等之意,谁知瑛麟话音刚落,就当真要对太后动手。皇后等人都惊叫起来,眼看着簪子就要刺入太后的咽喉。来不及多想,懿泽飞速揪住瑛麟周身的网绳,将瑛麟扯离了太后。 瑛麟感到了外力,突然重重的跌在地上,在场的人无不吃惊,面面相觑着,那眼神都是诧异、惊恐之色。 太后终于舒缓了一口气。 萧韫见状,立即向门外侍卫大喊“抓住刺客”。 瑛麟带着绳网,跌倒后站起十分不便,很快就被侍卫们的剑锋指住了颈部,就算能站也不敢站了。 皇后跳动的心稍微平缓了些,却忽然听到船头传来一声:“皇上驾到!令贵妃娘娘到!” 第二卷:荣王殇 第259、皇后不屑触龙颜,瑛麟脱罪陷国母 懿泽不知自己是出于何种心态救了太后,但此刻看到瑛麟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犹如刀板上待切的鱼肉,也实非她本意。她不确定乾隆的到来是会对瑛麟有利还是更加不利,但永琪如果赶到,一定会尽力制止各种可能的悲剧发生。 于是懿泽将瑛麟登舟后、船上所发生的事编织成一段梦境,塞入沉睡的永琪梦中,然后她又继续回到皇后船上,观察事情的进展。 梦中的时间概念往往很模糊,在真实世界中仅仅一瞬间的功夫,梦境却已经经历多时。永琪梦中看到了瑛麟向皇后陈述病情、被皇后赐毒药、挟持太后的情境,直到看到瑛麟欲杀太后、却被侍卫的剑锋卡在地上不能动弹,永琪猛然感到一阵惊吓,从梦中醒来。 这时坐在永琪身旁的人是琅玦,她看到永琪原先还睡得好好的,突然却有些不安稳的样子,到最后突然坐起,脸上写满了恐惧。 琅玦呆呆的问:“五哥,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瑛麟呢?瑛麟在哪里?”永琪的目光在屋内扫了一遍,并没有看到瑛麟的影子。 琅玦答道:“我过来的时候就没见她,好像听见丫鬟们说是被皇额娘召到船上去了。” “皇额娘的船上?”永琪大惊失色,那不正是他方才梦中的场景吗?他还没想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但他要做的必须是尽快赶到皇后的船上去,阻止可能的悲剧发生。 永琪立刻下床穿上了鞋子、披上外衣就要往外走。 琅玦脑袋有点凌乱,不知道永琪是什么意思,见永琪慌张外出,忙劝道:“今天天气不好,外面有风,不适合你带病出门……” 永琪就好像没有听到琅玦的话一样,已经跑出门去。琅玦只好赶紧追上永琪,一路小跑的尾随着。 且说在皇后的船上,闻说乾隆驾到后,皇后、庆贵妃、容嫔、宁常在等忙出门相迎。她们刚走到船舱门口,看到乾隆已经带着令贵妃进来,于是后妃们彼此按位份相互见了礼。 跟随乾隆护驾前来的侍卫都守在船舱外,其中包括福隆安和札兰泰。 乾隆不说“免礼”,也没有向太后见礼,脸上反而带着些不悦的神色,环视船舱内一周,淡淡的问了句:“皇后要开家宴,怎么不请朕和令贵妃呢?莫不是怕搅黄你的好事?” 皇后并未曾请过庆贵妃、容嫔、宁常在,自然也就谈不上请令贵妃,听乾隆这口气,显然已经知道一些不美好的事情正在发生,而且通风报信的人,必然是令贵妃无疑。 皇后的态度也带着些不忿,如乾隆的语气一样淡淡的,应声道:“臣妾还正纳闷,诸位妹妹听说臣妾这里探讨永琪病情,都赶过来关心,怎么令贵妃姗姗来迟,原来是‘告状’去了!” 令贵妃笑脸相对,温声细语的解释道:“皇后娘娘误会了,臣妾只是凑巧看到萧姑姑亲自传唤荣王福晋,面色都怪怪的,因此担心皇后娘娘误信谣言,与荣王福晋起冲突……臣妾人微言轻,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僭越,才请皇上过来劝一劝罢了……” “不敢僭越?”皇后冷笑一声,问:“你僭越的次数还少吗?拿皇上来压制本宫,就不算僭越了吗?” 令贵妃低下了头,不再多说。 乾隆见皇后面对自己的质问毫不示弱,还如此气盛的指责令贵妃,更多了几分恼怒,指着地上的瑛麟,斥责皇后道:“如果不是令贵妃劝朕及时赶来劝和,瑛麟是不是都已经做了刀下亡魂了?她现在已经贵为荣王福晋,是你一句话就可以处死的人吗?” “皇上怎么不问一问,这位您钦定的‘荣王福晋’刚才都做了些什么?”皇后满面怒色,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瑛麟在绳网内,在皇后数落罪状之前,抢先为自己申诉道:“皇阿玛,皇后娘娘听信谣言,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我赐死,我为求保命才不得不多有得罪,求皇阿玛为我主持公道!” 乾隆凭借对皇后、瑛麟等人的了解,想当然的驳回了皇后,道:“你听了几句谣言就要杀她,她就算以动武来保命,也在情理之中!你身为皇后,不查清是非真假,就妄下定论、草菅人命,这就是你治家之道吗?” “皇上要查是非真假是吗?”皇后看着乾隆自以为是的模样,无奈的笑了笑,讽刺一般的问:“那皇上敢不敢把她的真实身份公诸于世呢?她谋害别人性命的时候,巴不得让真相永远不要见天日!现在轮到她自己受了一点冤屈,就要大张旗鼓的讨回公道了?大清律例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吗?” 乾隆冷笑一声,也挖苦起皇后来:“你少拿‘大清律例’来当挡箭牌!你以为朕不知道?瑛麟和胡嫱一前一后嫁入荣王府,一个婚礼风光、一个毫无礼仪可言,你很没面子,从那以后,你横竖都看瑛麟不顺眼,逮到这个机会,就想置瑛麟于死地,如此小肚鸡肠,怎么配做一国之母?” “臣妾原本以为,谣言不过是谣言,如今看来……”皇后诡异的笑了笑,漠视着乾隆,嘲讽之言更加不堪:“皇上为维护荣王福晋,连这些小事都拿出来做文章,当众污蔑国母!既然如此,臣妾以为,皇上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效仿唐明皇与杨贵妃,将荣王福晋纳为贵人!”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放肆!”乾隆这声怒吼,震的船几乎都要摇晃起来了,吓得庆贵妃、容嫔、宁常在及宫人侍卫们跪了一地。 乾隆正要发威,忽而外面有太监通传:“荣郡王、和嘉公主求见。” 永琪和琅玦进门,见到一屋子跪着的人,也忙跪下,向乾隆、太后、皇后等行礼。 因为永琪的到来,乾隆再怎么气愤,也不好提方才的话题。 萧韫早就料到,一旦皇后与乾隆起了争执和矛盾,以皇后的个性,绝对要清高到底,而且乾隆越不能容忍什么,皇后就一定要说什么,一句都不会服软。正是因为萧韫太了解皇后这一点,才一直试图阻止皇后插手此事,结果还是一路看着皇后陷入了这般境地。 当下,萧韫若想为皇后翻盘,扭转话风,就得将瑛麟最不可饶恕的罪状以最快的速度告知乾隆,才显得皇后想要处死瑛麟的行为并不过分。 就趁乾隆在永琪进门后、不好开口的暂时安静,萧韫忙向乾隆叩首道:“皇上有所不知,荣王福晋方才行刺太后,皇上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太后了!皇后娘娘深知皇上以孝治天下,岂能容忍皇室有这样的福晋?” 永琪听说,吃惊的看了瑛麟一眼,事实再一次证明他方才的梦境是真的,那个梦就是在他到来之前船上发生的事。 “此话当真?”乾隆乍一听似乎有些不信,但细想瑛麟的为人,刺杀太后这种事,也是能做得出来的。 “太后亲历之事、诸位娘娘亲眼目睹,奴婢不敢扯谎!”萧韫说完,抬头看了庆贵妃一眼。 庆贵妃会意,忙在乾隆面前佐证道:“启禀皇上,萧姑姑所言属实,您看太后因为受了惊吓,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呢!” 乾隆从进门就没正眼看过太后,他从一开始就以为处死瑛麟是太后和皇后达成一致的决定,因此,他虽没有指责太后,但也懒得关心太后。此刻他才注意到太后,太后斜坐在椅子上,像是没有气力一样,浑身瘫软着。 乾隆走到太后身旁,略略低头行了个拱手礼,关心道:“皇额娘可还好?” 太后少气无力的问了一句:“原来皇帝还知道关心哀家?” 乾隆答道:“让皇额娘受惊,是儿子保护不力。” 太后一脸哀伤,做出万般无奈之态,叹道:“皇后请哀家来一起探讨永琪养病的事,没想到谈到半道他们婆媳之间就闹腾起来了,差点要了哀家这个老婆子的命,唉……这都什么事啊……” 乾隆听得出来,太后不过是在借机向他澄清,她并没有参与处置瑛麟之事。皇后和萧韫也都听得出这个意思,但无法否认,因为从瑛麟到来后,太后一直都只是旁听,没有插嘴一句。 瑛麟心里突突的,莫说她还没能向乾隆证明出来她的祖母钱氏是乾隆生母,就算证明了出来,那太后也还是乾隆的养母。乾隆以孝治天下,不可能对于太后差点被杀的事不闻不问。 果然,乾隆的目光转向了瑛麟,没有了起初的维护之意,换成了质问的口吻:“朕宽宥你从前是以‘在家从父’为念、非本愿而行不义,才赦免你从前的过失。太后宽以待人,允许你入侍荣王府,还不辞疲劳,亲自为你主婚。如此厚待,你怎可公然对太后起杀心?” 瑛麟想说如果乾隆能再早到那么一会儿,她也不至于产生刺杀太后的想法,那会儿她以为皇后堵了她的所有门路、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才想拉上太后陪她一起死。可是现在她不能这样说,因为无论她遭遇了什么,刺杀太后都不能是一个被认可的行为。 一向最记仇的瑛麟,转念一想,换了另一种说法,她在绳网内爬起,向乾隆磕头,盯着皇后,扯谎道:“回皇阿玛,臣媳今日所为都是逼不得已,是皇后娘娘指使臣媳刺杀太后的!” 在场的人听到这句话,又一次瞠目结舌。 永琪听得一头雾水,问:“瑛麟,你在胡说什么?皇额娘怎么可能指使你刺杀太后?” 萧韫也附和永琪道:“福晋可真能扯谎,福晋在众目睽睽之下挟持太后、恐吓皇后,铁证如山,还想栽赃嫁祸吗?” 瑛麟又指住萧韫,再次向乾隆告状:“皇阿玛,就是萧姑姑亲口示意臣妾这么做的!萧姑姑传皇额娘懿旨,到行宫传唤臣媳,在臣媳来这里的路上,萧姑姑告知臣媳,说太后也在皇后船上,要臣媳伺机寻个借口刺杀太后,还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让脏水溅到皇后娘娘身上!臣媳不敢不从命,后来才发现,其实是中了她们的圈套!” 在萧韫带瑛麟从行宫来这里的路上,并无人近身跟随,只有她们二人同行,路上有没有说过什么话,自然是无人作证的。 萧韫忙向乾隆辩解道:“皇上不可听荣王福晋一面之词,皇后娘娘从没有过这样的指示,奴婢也从没有对福晋说过这样的话!” 乾隆一向厌恶萧韫,恶狠狠的瞪了萧韫一眼,吼道:“是谁准你一个奴才这么多废话?” 萧韫被要求闭了嘴,再要多言便是“抗旨不遵”了。 皇后轻蔑一笑,这里有多少人质疑瑛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乾隆愿意相信瑛麟、愿意给瑛麟说话的机会。或者说,乾隆老早就看皇后不顺眼了,只要是针对皇后的人、指证皇后不贤的言辞,乾隆都愿闻其详。 正如皇后所料,乾隆斥责萧韫后,目光的余光又瞟过瑛麟,道:“皇后今日之举显然是针对福晋,又怎么可能会指使福晋刺杀太后?你把话说清楚一点!不然不但朕不明白,太后与诸宫也都认为你是信口雌黄!” 瑛麟做事的原则本来就是“有仇不报非君子”,凡是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她逮着机会非要加倍奉还不可!更何况,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已经宣称刺杀太后是皇后指使,就必须顺着这个谎言豁出去了,反正乾隆对皇后的意见早就堆积如山,瑛麟索性把最近的坏事全都推到皇后头上,向乾隆倾诉道:“启禀皇阿玛,皇后老早就对臣媳说过,她事事都被太后压一头,这个六宫之主做的太窝囊,她相信臣媳有办法动摇太后的地位。臣媳哪好辜负皇后的嘱咐?况且臣媳深知皇后在众皇子中最疼爱我家王爷,心里想着为皇后办事一定对王爷的未来有利,一时糊涂,才答应了,这才有了诱导皇阿玛去静园探访旧物一事……其实,臣媳离家多年,根本不确定皇阿玛要找的东西还在不在,之所以还是决定带皇阿玛前去一试,都是因为受皇后所托!没成想,臣媳带皇阿玛去了,不但没找到要找的东西,还遇到了刺客,臣媳仍谨记皇后心愿,因此三番两次在皇阿玛面前编派太后是刺客幕后的主人,事实上,臣媳根本不知道刺客从何而来。皇阿玛在密室遇刺一事被传得沸沸扬扬,臣民们关心刺客的由来,但更好奇皇阿玛微服去那里的动机,臣媳日夜胆战心惊!今日萧姑姑来传唤,在路上交待说皇后会假装审讯臣媳,待掀起风波时要臣媳伺机趁乱刺杀太后,只要此事成,皇后会力保臣媳无事。臣媳年轻天真,就信以为真,上船之后才弄明白,皇后娘娘根本就是先诱导臣媳杀太后,然后再以此治罪处死臣媳以灭口,一石二鸟!臣媳差一点就中计酿成大错了!” 永琪明知在乾隆去陈府的前一晚,他和瑛麟是商议过此事的,当时瑛麟压根就没提过皇后,现在却突然当众公布出来这样一番不为人知的内幕,不得不质疑瑛麟的用心,于是换了一种质问的口吻:“你这样讲,有证据吗?” 瑛麟答道:“证据就是臣妾对太后的‘刺杀’都是虚的!各位娘娘、还有方才在船上的宫人侍卫们亲眼所见,臣妾刚才是完全有机会刺杀太后成功的,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放弃?太后无恙,就足以证明臣妾其实无心杀太后,做此行径必然是受人所迫!” 懿泽在墙角看着瑛麟,默默摇头,在心中感慨,她这位表妹可真是个随机瞎编的高手,随时都能就地取材、临危不乱的编故事,这故事竟然听起来还挺有凭有据、合情合理!她一时情急隐身救太后的举动,倒成了瑛麟洗白自己的证据了。如此推测,恐怕瑛麟过去的言行,谎言能有一大车。 永琪曾被皇后抚养数年,一直视皇后为母,自然维护皇后,更深信皇后的为人,岂能听信瑛麟的一面之词?他驳回瑛麟道:“这一点只能证明你并非真心杀太后,并不能证明你做出行刺之举是受皇额娘指使!” 瑛麟冷笑道:“臣妾是不是受皇后娘娘指使,皇后娘娘心里最明白!” 乾隆点点头,斜眼看皇后,淡淡的问:“皇后,你怎么说?” 皇后抬头挺胸,目视远方,做出一副高傲的姿态,连看都不看乾隆一眼,不屑的答了一句:“本宫没有必要跟一个叛贼辩是非。” 乾隆最讨厌皇后自恃清高的模样,皱着眉头,带着些许勉强克制的愤怒,问:“现在是朕在问你,你也觉得没有必要作答吗?” “没有必要!”皇后回答的很干脆,一点面子都不给乾隆留。 乾隆脸色登时就变了,眼睛瞪的圆圆的。 永琪生怕皇后被乾隆治罪,慌忙跪在乾隆脚下,劝解道:“皇阿玛,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皇额娘曾对太后不利,瑛麟是小辈,贸然出言不逊,是对皇额娘的大不敬,皇额娘岂能不气?都怪儿臣没有管好瑛麟,请皇阿玛降罪!” 乾隆看着永琪,没有说话。 “皇帝,哀家相信皇后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太后说着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站的似乎还有那么点费劲,腿都难以直立的样子。 容嫔深知,太后是经历过无数大事的人,不可能因为刚才瑛麟刺杀那一下,就腿软到现在,必然是在众人面前做戏。容嫔赶忙来配合,搀扶住太后。 太后就装模作样的扶着容嫔的手,摇摇晃晃的走近乾隆,在乾隆面前做出一副深信不疑的姿态,维护起皇后来:“哀家与皇后从前虽有些过节,也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经香妃之事后,所有矛盾都化解了,皇后极为孝顺,怎么可能指使人来害哀家?” 容嫔带着笑意,微微提醒道:“太后,您记错了吧?这宫里哪有‘香妃’?” 太后好似恍然大悟一般,改口叹道:“唉,哀家真是老糊涂了,妃嫔们的封号都记不清了!” 所谓的“经香妃之事”,指的就是众后妃在太后的支持下共谏香妃、成功的将香妃挤出后宫一事。乾隆受多方胁迫不得不放弃香妃,还册封了一个发誓永远不会碰的容嫔,在那场斗争里,无论是让步带来的耻辱,还是失去心爱女人的伤痛,都是乾隆心中永远无法抹平的一道疤!每每想到此处,乾隆都恨不得将六宫中所有参与此事的后妃统统处死。 从永常在故意将乾隆遇刺引发的谣言透漏给皇后开始,萧韫就怀疑太后别有用心,但之前萧韫一直以为太后是不想得罪乾隆,才要借皇后之手铲除瑛麟,直到太后与容嫔这一唱一和的“说情”……这哪里是说情?分明是为了勾起乾隆对香妃的回忆,更加剧乾隆对皇后的厌恶!此时此刻,萧韫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全部判断错了方向,太后并非借皇后除掉瑛麟,而是借瑛麟打击皇后! 第二卷:荣王殇 第260、中宫墙倒众人推,庆妃倒戈为己谋 然而更糟糕的是,等着添柴加火的人还有一群。 紧接着,令贵妃也开始替皇后说情了,她向乾隆行了个礼,温声细语的说:“皇上,恐怕皇后娘娘和荣王福晋之间是有些误会。皇后娘娘执掌后宫多年,处置哪件事不是以大局为重、以孝当先?这趟南巡,皇后娘娘为了传扬皇上‘以孝治天下’的美德,出宫之前的筹备事宜就用心良苦,一路上更是一心盼望‘家和万事兴’,不仅给了永常在崭露头角的机会,还替臣妾洗去了独霸圣宠的恶名,臣妾和永常在都感激不尽呢!” 萧韫默默忍着气,令贵妃这句无非就是在提醒乾隆,皇后利用手中的权利,不仅在南巡之前选了乾隆不愿意带的人随行,在路上更是连乾隆床上的事也给操心包办了。 容嫔也跟着令贵妃称赞皇后道:“贵妃娘娘说的极是,皇后娘娘为‘家和万事兴’,真是不辞劳苦,嫔妾听闻和嘉公主与额驸如今感情越来越和睦,也是多得皇后娘娘从中调和呢!” 宁常在听了,阴阳怪气的附和着说:“可不是嘛!皇后娘娘为皇子公主们,那可真叫操碎了心!嫔妾听说皇后娘娘不仅教导和嘉公主笼络夫婿,进一步还要煽动整个富察家心向荣郡王,这样不仅公主额驸感情稳固牢靠,荣郡王更是前途无量呢!” 永琪不明白,怎么每次到宁常在一开口,话风就变了味,他最讨厌宁常在这种张口就没有好话、总爱编派人的长舌妇,也想不通乾隆是什么品位,竟然会册封这种人,还能随驾南巡。当下,永琪很是听不惯宁常在对皇后的这番“称赞”,一脸鄙夷的斥责道:“宁常在若是少开尊口,没人会当你是哑巴!” 容嫔见永琪生气,忙劝和道:“宁常在年纪小,向来不太会说话,请王爷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言罢,容嫔又指责宁常在:“妹妹怎能如此口无遮拦的胡说?难道你不知道在朝中拉帮结派是大忌吗?皇后娘娘怎么可能这样教导公主?” 宁常在满脸委屈,牢骚道:“嫔妾也是听庆贵妃娘娘的丫鬟说的!哪里知道同样的话,人家说了就没什么,嫔妾一说就成了错了!” 庆贵妃陆赟听到这句,大吃一惊,周围的目光却齐刷刷的投过来,让她坐立不安。谁人不知,庆贵妃多得皇后提拔,也是靠着皇后,才有这趟伴驾南巡的机会,从离京至今,庆贵妃几乎每天都跟在皇后身边,对皇后的言行知道的肯定不少。 半天没有发声的乾隆,神色越发凝重,终于问出了四个字:“此话当真?” 庆贵妃深埋着头,不敢看乾隆,也不敢看任何人,正不知如何应对乾隆的质问,却听到宁常在忙忙的答了乾隆的问话:“嫔妾可不敢胡说,是嫔妾在苏州时偶然听到庆贵妃的丫鬟议论说‘公主那么讨厌额驸,若不是为了荣郡王,才不肯轻易示好呢!’然后庆贵妃娘娘打住了她们的话,还命令她们从此不许提!” 乾隆重申了自己的问题,声音变得更大:“朕问的是庆妃!” 庆贵妃被乾隆突然提高的嗓音吓得打了个冷颤,战战兢兢的回答道:“臣妾……臣妾……不太清楚……” 琅玦看着庆贵妃,猛然感到一阵心虚,又下意识的瞥了一眼站在门外的福隆安,发现福隆安也正在看她。她想,这下玩完了,她以后还怎么虚情假意与福隆安做夫妻?又该如何帮永琪? 乾隆满腔怒火,呵斥庆贵妃道:“你天天跟着皇后,皇后是说过这样的话,还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你是聋了吗?什么叫‘不清楚’?” 令贵妃捋着乾隆的胸脯,温声细语的劝道:“皇上您先不要急着动怒,您看把庆贵妃姐姐都吓得语无伦次了,还哪里能说得清楚话呢?” 乾隆稍稍平息了几分,仍瞪着庆贵妃。 太后笑意盈盈的向庆贵妃笑道:“庆妃啊,你别糊涂,皇帝在问你话呢,你实话实说就行!这挑唆朝臣拉帮结派可是大忌,后宫干预朝政、左右立嗣之事,就更是大忌了!你若有诬陷或者包庇,不但皇帝降罪,连哀家也不能轻饶你!皇后究竟有没有这样教导过公主?” 常日毫无存在感的庆贵妃,面对令贵妃突然给与的关怀和维护、以及太后百年难得一见的温柔,感到害怕极了,弱弱的、轻声的答了一个字:“有……” 庆贵妃的承认,让永琪也惊呆了。 萧韫没想到,太后与令贵妃这次竟然统一了立场,逼着庆贵妃来证实这些,这样一来,皇后日后在后宫还能有何立足之地? 太后又追问庆贵妃:“你给大家伙说说,皇后都教导公主了些什么?” 庆贵妃壮着胆子抬头看了太后和令贵妃一眼,似乎读懂了什么,她定了定神,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静静地答道:“皇后娘娘劝说公主,与额驸和好、阻止额驸的妹妹许配十一阿哥、设法让额驸及其父母兄弟都支持荣郡王。” 皇后淡然一笑,她瞬间明白了一切,太后今日要针对的不是瑛麟,而是自己。庆贵妃所坦白的内容,正是太后要对付她的原因,因为皇储之争,她与太后立场相对,自然不能相容。 可悲的是,皇后还没有开始付诸行动,就已经被太后悉数知晓,攻她一个措手不及;更可悲的是,在后宫不得干政的大旗下,人人明知太后正在干预立嗣人选却无人敢提,而自己这个真正的后宫主人只不过稍微动了同样心思就天理不容了。太后会指使宁常在针对自己并不稀奇,令贵妃与自己相斗多年,借机打击自己更纯属正常,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这几年最信任的庆贵妃会突然背叛,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在乾隆眼中,皇后的不否认就等同于默认,于是冷笑着点点头,叹道:“朕竟然不知道,原来朕的皇后这么能干?前朝后宫之事,大到立储、小到朕晚上宠幸哪个妃嫔,事无巨细,皇后样样都要操心!还要关心未成婚的皇子娶哪家小姐为福晋、已出阁的公主与额驸是否感情融洽,忙成这样,皇后不怕累断气吗?” 皇后没有说话,反而大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在嘲笑乾隆,还是可笑自己。所有人都注视着皇后,往昔从不曾见过皇后笑的如此癫狂。 琅玦许久不敢多话了,可此情此景下,实在忍不住替皇后不平,道:“皇阿玛,你不可以这样说皇额娘!皇额娘只是对皇阿玛用情太深,在皇阿玛不爱她的情况下仍然爱屋及乌!五哥又不是皇额娘的亲生儿子,皇额娘会希望五哥得到支持还不是因为五哥是皇阿玛属意的人?皇额娘不想皇阿玛失望、不想皇阿玛的苦心栽培付诸东流,一个没有私心的女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源自于对家国荣辱的忧虑、对丈夫坚定不移的爱,她又有什么错呢?” 永琪听了,满眼都是感动之情,默默的点头认可。 乾隆却没有从琅玦的倾诉中获得感动,反而从中获取了另外一个信息,他看着琅玦,总结道:“这么说,你也承认庆贵妃所言不假了?” 琅玦愣住了,她要表达的心声,乾隆一句都没听进去,乾隆理解到的,竟然是她没想到的另一种意思。 萧韫顾不得抗旨不遵,在乾隆面前陈情道:“皇上误会皇后娘娘了!皇后其实是因为多次劝说公主与额驸和好都没有结果,才出此下策,编了一个理由诱骗公主而已!公主只要迈出了这一步,天长日久,总会跟额驸产生真感情,皇后才算对纯贵妃在天之灵有个交代!皇后并没有真的干预朝政大事、也没有左右立嗣之心啊!” 琅玦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不是如萧韫所说的那样,如果是,那么皇后给与的母爱绝对不亚于一个亲生母亲,琅玦不能不为之动容。 乾隆早就烦透了萧韫,他眼中的萧韫不过是一个仗着资历深就敢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奴才,乃指着萧韫,厉声喝道:“你以为朕不知道?皇后会变成一个满腹心计的妒妇,都是你这个狗奴才在作祟!”他又向外喊道:“进忠,把这个多嘴的狗奴才给朕拖出去乱棍打死!” 永琪忙求情道:“皇阿玛息怒!” 陈进忠带了几个小太监进来,将萧韫押住。 皇后不再无动于衷,她挡在了萧韫前面,质问乾隆道:“萧韫做错了什么要被处死?” 乾隆无比冷酷的答道:“挑唆主子,图谋不轨。” “她没有挑唆过谁,也没有图谋过任何事,臣妾所作所为,都是自己执迷不悟而已!萧韫最大的过错,无非就是没能劝住臣妾!皇上若要处死她,倒不如连臣妾一起处死!”皇后的语气,很像威胁。 乾隆生平最恨被威胁,朝皇后咆哮道:“你以为朕不敢处死你吗?” 皇后含恨而道:“那么臣妾要多谢皇上成全了!” 乾隆怒气万丈,被皇后逼得无路可退,竟动起真格的来,喊道:“札兰泰!把你的宝剑给皇后,请皇后现在就自行了断!” 札兰泰走到乾隆和皇后身边,一脸迷茫,大气都不敢出,哪敢把剑给皇后。 皇后却十分果断,立刻将札兰泰腰间的佩剑抽出剑鞘。 琅玦吓得大叫一声。 永琪冲上去夺了皇后手中的剑,不料他用力过大,虽夺去了剑,两人却都摔倒了。冬儿等丫鬟来扶皇后,琅玦来扶永琪。 永琪感到他那条发炎肿胀的腿,在摔了之后,竟然疼的站不起来了,却忍着痛、扶着地,仍向乾隆哀求道:“皇阿玛……皇额娘一定是冤枉的,今日所有指证皇额娘的话,都是空口无凭啊……” 乾隆已经被皇后激的愤怒到极点,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为皇后求情的话,他厉声朝永琪吼道:“你要是再同情心泛滥,就休怪朕不认你这个儿子!” 永琪越来越没了气力,他看着皇后,用尽力气,只说了一句:“皇额娘,求你……一定要看开,千万不要……” 话音未落,永琪昏在了琅玦的肩上。 琅玦惊叫道:“五哥!你醒醒!” 瑛麟吓了一跳,忙拖着绳网,爬到永琪身边来看。懿泽在角落看到这一幕,也有些吃惊。 乾隆哪想到永琪不过摔了一跤,就能昏过去,慌忙吩咐人抬永琪上岸、送回行宫去,并使人立刻宣随行的御医。太后及诸妃嫔都赶紧来关心永琪,宫人们七手八脚的将永琪抬起来,乱哄哄的一片。 皇后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不知该作何感想。 乾隆就随着护送永琪的人去了行宫,令贵妃、琅玦、瑛麟等也跟着一起去了。太后、容嫔、宁常在等见如此,也都回了各自住处。 唯有庆贵妃还留在皇后船上,在人群款款散去之后,跪在了皇后面前。 皇后不想多言,只淡淡说了句:“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庆贵妃却没有走,而是向皇后磕了个头,请罪道:“臣妾不敢求皇后娘娘原谅,只是想向娘娘澄清,不论别人是不是事先有预谋,臣妾绝对是一丁点都不知情的,没有任何防备就被牵扯了进来!太后显然是已经摸清了底细,故意让臣妾来佐证,臣妾被逼无奈,丝毫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用解释了,本宫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皇后轻笑着,远眺窗外,道:“本宫和琅玦说那些话的时候,只有你和萧韫有机会听见,你如果没在你的侍女面前提,她们会议论外传?太后一问,你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难道不是在向太后展示你归附的诚心?” 庆贵妃低下了头,答道:“臣妾有心事时,难免会跟亲信之人提几句。其实,臣妾的侍女曾劝过臣妾多次,说皇后娘娘虽然正直,但脾气性格却不讨喜,臣妾依附皇后更难讨喜,入宫多年而无宠,都是因为站错了队。臣妾并没有听劝,一直追随皇后,不知不觉间已是年长,再无诞育子嗣的可能,不得不承认她们说的是对的,臣妾还想为母家尽孝,只能重新站队。” 皇后冷笑一声,问:“本宫为你争取贵妃之位时,你怎么不想着重新站队呢?本宫让你成为十六阿哥养母,不是为了弥补你没有生育的遗憾吗?本宫请准你随驾南巡的时候,你也不说重新站队。现在太后容不下本宫了,与最得宠的令贵妃联手了,你就要重新站队了,你怎么这么会挑时候?” “皇后娘娘也许会认为臣妾不知好歹,但臣妾今日必须说出埋在心里许久的真话!皇后娘娘以为您赐予臣妾的,都是臣妾想要的吗?”庆贵妃摇了摇头,两眼噙泪,满脸无奈的说:“臣妾在皇上即位之初就已经入宫了,但出身寒微且无能,不被重视,因此,只有在皇上每次大封后宫、集体晋位份时,臣妾才跟着晋位一次。陆答应、陆常在、陆贵人、庆嫔、庆妃,臣妾虽然爬的很慢,但也很稳,虽没为母家带来荣耀,也至少不会添麻烦。臣妾就想这样一直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偏偏皇后娘娘重视了臣妾,臣妾不敢轻易辜负,只能感恩戴德!您跟皇上争的面红耳赤,讨来了臣妾贵妃的位份,皇上虽下了册封的旨意,却至今没为臣妾举行贵妃晋封礼,臣妾这个贵妃之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还不如没有!您让臣妾来做十六阿哥的养母,也没有问过臣妾的意见,就硬生生把那么小的孩子从令贵妃怀中抢走,塞给臣妾,令贵妃一定恨死臣妾了!后宫嫉妒令贵妃的人那么多,臣妾生怕有人加害十六阿哥,照顾十六阿哥的每一天,臣妾都如履薄冰,只怕一个不小心……臣妾这条命不如皇嗣值钱,赔了就赔了,但臣妾不能把自己的母家都搭进去!在这种情况下,您还争取让臣妾伴驾南巡,让臣妾的视线离开十六阿哥……您眼中的恩赐,对于臣妾都是负担!是不得不挑起的负担!” 皇后没有作声,她没想到,在庆贵妃的世界里,事情竟然是这个样子,暗思细想,她在替庆贵妃做哪些决定的时候,的确没有争取过庆贵妃的意见,庆贵妃说的这些话,听起来全都像肺腑之言,也确实在理。 庆贵妃再次向皇后叩首,诚恳的请罪道:“臣妾确有私心,在看出来太后与令贵妃有意联手敌对皇后娘娘的时候、在她们把选择的权利摆在臣妾面前的时候,臣妾不可能不动摇。世人都趋利避害,臣妾也一样,您这颗大树就要倒了,臣妾不想跟您一起摔下去,因此见异思迁,不敢奢求皇后娘娘谅解,但求娘娘惩处!” 皇后点了点头,冷冷的说:“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被强加的负担了。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谁都不必再管谁的死活。” “谢皇后娘娘成全!”庆贵妃对着皇后恭敬的行了个大礼,退了出去。 皇后没有作声,也没有再看庆贵妃。 第二卷:荣王殇 第261、皇后参悟臆断发,永琪追责鸣不平 皇后静坐良久,贴身伺候的侍女们都有心想要来劝慰皇后一番,皇后却摆手止住了所有人,自己一个人到船舱里间的卧榻上躺着。 萧韫很不放心,站在外间悄悄通过门缝里盯梢了一会儿,见皇后一直很平静,只是休息看风景,琢磨着不像有寻短见的念头,才出来了。 皇后侧卧在榻,感受着船在湖面的移动,闭上眼睛,想起庆贵妃说的话,渐渐开始反思自己。 背叛过她的又何止庆贵妃一个? 她想起了许多人,其中包括那个与她一样清冷孤傲的懿泽,懿泽与她的举止作风颇为相似,明明是一路人,却与她势不两立;她还想起了曾经极其信任的孟冬,孟冬当年也是真心对她,可现在还不是成为了太后麾下的一员?还有被她认作义女的胡嫱,在后宫的主子们之间左右逢源,实在谈不上对她有忠心。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背叛?也许,问题真的出在她自己身上。 皇后自问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但她的人生却是一败涂地!身为皇后,她不得皇帝待见,竟被太后与妃嫔们合力攻击,墙倒众人推,摔了个四仰八叉,大概要沦为千古笑柄了!她生育过的二子一女,幸存者唯有永璂,却要终身与头疼病作伴。她调教过的人,要么背叛,如懿泽、孟冬、庆贵妃之辈,要么没多大出息,如揆常在,揆常在死后,娘家亲眷与她来往日稀,在看不到光明的未来,谁还会与她为伴?大约也只有萧韫了。 沉思片刻,皇后又睁开了眼睛,随手推开了身边的窗户,看到了窗外不远处的一个小岛,那是湖心亭。她记得,在她刚被册立为皇后的时候,乾隆也曾携她南巡,也曾到杭州西湖,他们在湖心亭停留过,当时的乾隆对她很温柔,那是她此生中仅有过的甜蜜时光、拥有夫妻温存之情的一段时光。 往事历历在目: 她想起了嫁入宝亲王府做侧福晋的那几年,她的丈夫当时还不够强大,非常倚重嫡福晋富察氏、侧福晋高氏的娘家父兄,常常忽略自己的存在; 她又想起了乾隆刚登基的那几年,她以娴妃的名分做了一宫主位,乾隆为了前朝政权稳固,对后宫也雨露均沾,她偶尔也能得到乾隆的青睐; 然后就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那几年,她被册封为皇贵妃、皇后,成为后宫中最被乾隆看好、承宠最多的那一个,虽然知道在乾隆的世界里没有什么真爱可言,但她还是如少女怀春一般的痴情着,即使是夹在太后和乾隆的暗斗中左右为难,她也从不会感到委屈; 不知不觉中,她的眼睛湿润了,她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一步一步变成现在这样的,泪眼朦胧中,她仿佛又看到了为了乾隆一句“如果是为了朕”而袒护香妃的自己,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因为失去香妃而对自己恶言相向的丈夫; 她想起了这些年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她和乾隆在相争中矛盾愈演愈烈,终于再无夫妻情分可言; 她又想起了她为乾隆诞下的二子一女,五公主因病弱而夭折、十三阿哥死因成迷,唯一活着的十二阿哥永璂却终身伴随着头痛病,而赐予永璂头痛病的令贵妃却始终被乾隆视为红颜知己; 她和她的孩子,都曾被她的丈夫给予厚望,最终也都被他的丈夫遗忘。 随着船的行进,她看到湖心亭越来越近,她看到了上面郁郁葱葱的树木、景致的房屋,都渐渐变得那么清晰,然后,船继续前行,她与湖心亭擦肩而过,于是,湖心亭又越来越远,美景也渐渐开始模糊了、缩小了,一大片变成了一小点,最后一点也看不见了。 皇后在突然之间参悟了,世间的一切都是一样的。如湖心亭的美景,从看不清、到看得清、到又看不清、最后看不见,任何事物都是过眼烟云;如她眼中的夫妻情分,从无到有、从有变淡、得而复失、最后被弃如敝履,情爱不过是昙花一现;如她起起落落的人生,曾经平淡、后来出彩、登上至尊的后位、摔下众人共挖的深坑,所有兴衰际遇不过都是转瞬即逝。 如此,无中生有、有中变无,那么,有便是无,无便是有,她是不是皇后还有什么区别?人生是成功或是失败又有什么不同?世间还有什么是值得在意的?谁去谁留,顺其自然,眼前的人如何对待她、后人如何评价她,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皇后下了榻,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取下旗头,散开头发,将剪刀拿在手中,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轻轻一笑,一把青丝落在了地上。 且说永琪被送回行宫的住处后,御医杨开泰来为永琪看诊,只见永琪腿上的红肿之处已经比原先好了许多,也退烧了,遂向乾隆禀报,说永琪已无大碍,方才昏倒应是一时情绪过于激动的缘故,用不了多久就会醒来。 果然不大一会儿,永琪醒了,一醒就又忙着为皇后求情。 乾隆很是不悦,不予理会永琪的求情,只嘱咐了瑛麟好好照顾永琪,令杨开泰好生为永琪调养,便叫着令贵妃一起离开了。 琅玦悄悄观望了一下乾隆的去向,见乾隆不曾回到皇后的船上,只是与令贵妃一道漫步去了另一个方向,忙回屋告诉永琪,永琪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后来永琪服用了杨开泰开的药,又发起困来。琅玦便辞别回去,让永琪好好休息。瑛麟还是像之前一样,守在永琪身边侍疾。 懿泽隐身跟随多时,确认永琪无恙,也就离开了。她告诉自己,她对永琪只有仇恨,她会关心永琪的病,只是因为永琪对她的未来有用。 永琪睡得昏昏沉沉,自觉好像飘飘悠悠的上了九重天,与懿泽携手游遍云山雾海,在天地之间谈笑嬉戏,时而吟诗作对、时而抚琴弈棋、时而切磋武艺,好不逍遥快活!他们手拉着手穿过了走婚桥,在勒得海的边上看日落,又一起回到格姆山上采摘果蔬、喂食鸡鸭,在篝火旁背靠着背数星星,他向懿泽滔滔不绝的讲述着自己对于星空的探究。 这个梦好长好长,兴许是开心的过了头,永琪在梦中笑出了声,忽而感到有人在推他,声声呼唤着:“五哥……五哥……” 永琪睁开了眼睛,看到推他的人是琅玦,瑛麟也在不远处站着。 琅玦看到永琪醒来,焦急的告知道:“大事不好了,皇额娘被送走了!” 永琪听了,脑海中一片混乱,忙坐起问:“什么叫做‘皇额娘被送走了’?为什么送走?送到哪去?” 琅玦整张脸都哭丧着,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些喘气,答道:“皇阿玛叫福隆安把她先行送回宫了!是悄悄送走的,走的还特别急!我追的差点跑断气,连皇额娘的面都没见到!就看到福隆安和毛团骑着马、跟在马车后面,福隆安一直叫我别追也别问,还说皇阿玛交待过不许声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都没来得及跟我说几句话,就被毛团催着走了!” 永琪更加不解,问:“这么多人一同南巡,先把她送回宫算怎么回事?皇额娘是国母啊!皇阿玛怎么可以不声不响的就给送走了呢?” 琅玦摇了摇头。 “不行!我要去问个清楚!”永琪披上外衣,匆匆忙忙的走出屋子。 琅玦跟在永琪身后,一起去了。 瑛麟看着他们兄妹离去,没有说话,也没什么好脸色。 永琪和琅玦来到蕉石鸣琴,那里正在传晚膳,乾隆、太后上座各一桌,下面首席坐着令贵妃,后面依次是庆贵妃、容嫔、永常在、宁常在,每个人桌上的宴席都十分丰盛,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模样。 这个场景让永琪心里很不舒服,他不明白,大家一路同行相处了这么多天,忽然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些人却像没事人一样,坐在一起继续吃喝玩乐,竟然毫无违和感! 在琅玦看来,这些人根本就是幸灾乐祸! 永琪带着琅玦走了进去,勉强向乾隆、太后躬身一拜。 乾隆看得出永琪脸上的不快,却不想理会,淡淡的说:“朕已经叫人把饭菜给你送过去了,你不在屋里多躺一会,又跑到这里做什么?” 永琪道:“儿臣只是想来问一问皇阿玛,皇额娘哪去了?” 经永琪这么一问,在场所有人笑不出来了。 永琪左右扫了几眼,又问:“诸位都在这里用膳,难道没有发现少了一个人吗?” 令贵妃、庆贵妃、容嫔、宁常在都不好意思继续动筷子,也不知该如何作答,都静静的坐着。 唯有太后还若无其事的吃着。 乾隆像是敷衍一样,慢慢答道:“皇后病了,朕让人先行送回宫去了。” 永琪一贯擅长刨根问底,从来都不是一个好打发的人,继续追问道:“儿臣都病了几天了,皇阿玛也没让人把儿臣送走,皇额娘白天还好好的,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能有多大的病?至于要立刻送回宫去就医吗?” 乾隆又说:“皇后的‘病’,不宜见人,不便外传,只能先送回去另做打算,等你回去了,自然就会明白。” “就算是这样,可是皇额娘贵为国母,就这么草率的送回去,没有齐全的准备,甚至连说都没说一声!接驾的官民会怎么想?从杭州到京城这么远的路程,难道皇额娘一路上不需要吃住休息吗?” 面对永琪如指责一般的问话方式,乾隆已经很不高兴了,但还是勉强问了一句:“那你想怎么样?” 永琪却依然理直气壮,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道:“至少不应该通知沿途的驿站接应皇额娘銮驾吗?好让大家知道,皇额娘只是因病需要提前返京,他们不可怠慢!” 乾隆知道永琪的执拗,不想在人前让永琪难堪,于是吩咐身边的陈进忠:“明日一早,你让人快马传话给毛团,赶路也不要过急,天黑了就歇脚,让接驾的官员好生伺候,明白吗?” 陈进忠忙应声领命。 乾隆又抬头问永琪:“这样可以了吗?” “儿臣谢皇阿玛恩典,儿臣告退,不打扰皇阿玛、皇祖母和各位娘娘的兴致。”永琪还是没什么好心情,但也不再继续纠缠,转身离开了。 琅玦也行礼告退,尾随永琪走出。她挽住永琪的胳膊,笑着说:“果然还是五哥在皇阿玛那里说话有分量,你看皇阿玛明明都生气了,却还是卖你了一个面子!要是我敢这样,恐怕早就被打出来了!” 永琪沮丧的摇着头,道:“你就别夸我了,我都快呕死了!” 两人往回走的路上,看到傅恒在西湖边上巡逻,不约而同的跑了过去,他们都觉得傅恒一定知道皇后被送回宫的内情。 傅恒看到永琪、琅玦向自己这边跑来,就已经猜到所为何事了,也向前走了几步,与永琪、琅玦碰面,拱手拜道:“老臣给王爷、公主请安。” 琅玦急不可耐的问:“阿玛,你知不知道……” 傅恒摆了摆手,引着永琪、琅玦往前又走出几步,笑道:“王爷、公主何必如此担忧?皇后娘娘不过是提前回宫而已,并无大碍。” 永琪不解的问:“可是送回宫也得有个缘故吧?皇阿玛说皇额娘病了,这怎么可能呢?哪里会这么巧?” 琅玦也感到十分迷茫,附和着说:“是啊,这分明是个借口!我就想不明白了,白天在船上,皇阿玛和皇额娘吵得差点都动手了,也没发落皇额娘!后来皇阿玛去忙别的了,这事不都搁置了吗?怎么突然又给送走了?” 傅恒无奈的停住脚步,劝道:“就请王爷和公主别再为难皇上了,皇上真没把皇后娘娘怎么样!白天的事情,皇上虽然心里恼,可毕竟没有证据,怎么可能轻易处置皇后?是皇后自己把头发给剪了,剪了个乱七八糟,连发髻都梳不起来了,一国之母整成那个样子,还怎么见人?皇上没办法,才赶紧给送回去了,还下了死命令,回到宫里之前,除了贴身服侍的宫女以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皇后,否则福隆安死罪!” 永琪、琅玦听说,都唏嘘不已。 永琪问:“皇额娘为什么会剪头发?” “这事谁说的清楚?皇后娘娘一个人在里面休息,不知道什么时候剪的,还是毛团去请问晚膳时才发现的。皇上知道后,气得不得了,审讯了船上的宫女,她们竟然没一个人看见皇后剪发!太后坚持说皇后这是在诅咒她老人家。更让皇上可气的是,皇后见了太后和皇上,竟不行礼,问什么话也不说,就像一个哑巴一样!臣与福隆安在那里求情了半天,现在遣送回宫已经算是好的了,你们祈求后边别再有什么更糟糕的事,就万幸了!”傅恒说罢,不住的摇头叹气。 琅玦也忍不住跟着哀愁叹气。 永琪向傅恒拱手称谢道:“承蒙傅九叔袒护,不然,皇额娘也许已经被降罪了。” “王爷折煞老臣了。”傅恒忙向永琪还礼,又对琅玦说:“公主,福隆安是自请护送皇后的,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他怕皇上派了别人,皇后路上就更不好过了。他愿意这样担风险,可都是为了你!” 琅玦听了,不知该作何应答,为难的低下了头。福隆安没有因为自己的假意和好生气,反而愿意为自己付出更多,这让她很意外。 傅恒再次劝道:“老臣恳请公主看在老臣薄面上,可以真的从心里原谅福隆安,原谅他曾因年少而无知。” 琅玦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礼貌的点头笑笑。 永琪沉思,皇后能做出对太后、乾隆不行礼、不言语,甚至自行断发这样的举动,可见是对人生失望至极,才会那样失态。 永琪回到房中,又看到了瑛麟,想起瑛麟在船上指证皇后的话,顿时心生怒气,一脸不满的质问:“你为什么要诬陷皇额娘?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我可以很肯定,陈府密室的事跟皇额娘不可能有任何关系!她比大多人知道的更晚,你怎么能当众诬陷她?” 瑛麟在看着永琪随琅玦去为皇后抱不平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在憋气了,没成想永琪一回来就开始向自己发难,更不能忍,也质问永琪道:“你怎么不问问她为什么要处死我呢?她不过听了几句谣言,爱惜你们父子的颜面,就要不分青红皂白逼我去死吗?” 永琪道:“但你已经逃过一劫了!皇阿玛不就是赶过去救你的吗?你已经等到救兵了,为什么还要对付她?在云南你答应我的两个条件,你是不是都已经忘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无论出自于任何目的,你都不可以陷害别人!这是我们能做夫妻的前提条件,是我们的约定!你却违约了,你看看你把她害成什么样!” “她既然可以害我,我为什么不能还回去?”瑛麟很不服气,反而斥责永琪道:“你是不是特别希望我把所有的罪名都顶了,什么都不要说?这样你挚爱的所有人都不会被牵连?你仗着我喜欢你,就要求我这样、要求我那样!最后不过是为了成全你的偏心!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迁就你,你却得寸进尺、欲壑难填!” 结末,瑛麟又扯着嗓子,朝永琪吼道:“现在我清楚的告诉你,你的要求太多了!做你的妻子太累了!我做不好!做不到!” 永琪听到这最后一句歇斯底里的吼声,不想再多说什么,淡淡道了句:“你做不到正好,我也不想做了,以后……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这样,你就解脱了,我也解脱了。” 说罢,永琪走到房中的躺椅旁,背对着瑛麟躺下。 瑛麟默默站着,两行眼泪无声的滑落。 第二卷:荣王殇 第262、瑛麟斗气绝姻缘,永琪论神阐修心 前有陈府密室遇刺之事,后有皇后断发之举,让乾隆觉得杭州是个不祥之地,他便不想继续在杭州呆了,遂禀明皇太后,准备打道回府,次日便收拾启程。因此,圣驾的大队人马离开了居住十二日的杭州。 之前傅恒奉命调查的乾隆遇刺案,傅恒也只是让人把陈府、以及密室通往的庙宇都贴了封条,然后称“刺客已死,无需再查”,等同于马虎结案了。然而现任的浙江巡抚可不敢马虎,乾隆在杭州地界遇刺,无论如何都是官员的失职,于是以“失职”罪落实责任人,几个杭州官员遭到降职或罢免,当值官兵也受到惩处,这个案子才算真的结束了。 因为乾隆遇刺案与皇后被遣送回京的时间很近,且对外宣称的缘由都太过于敷衍,不仅杭州官民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连随行的宫人侍卫大多也是不知情的,难免人云亦云,新一轮的传言盖过了原先的流言蜚语,形成了各种各样的版本,在南巡队伍中、以及南巡途径之地传播开来。 圣驾的回程,不可能像皇后被遣送回京那样仓促,乾隆依旧是走走停停,速度放的很慢,一来是为了旅途不至于太劳累,二来也可以拾遗捡漏,看几眼之前可能错过的景致。 到了苏州,乾隆又下令停下来休息。 说是休息,实际上乾隆是一日也闲不住的,他深爱苏州风光,好不容易江南一行,岂能让美不胜收的苏州只是路过?因此又奉太后携妃嫔到各名胜园林去巡游,乐在其中。 永琪在来的路上对苏州园林就没多大兴趣,回去的路上心情更糟,不过大概敷衍着,有时跟在乾隆、太后等身后无聊的走两步,有时甚至只是陪乾隆用个早膳,早早的回行宫中自己的住处。只有在乾隆接见官员、处理政务的时候,永琪才作陪的稍微久一点。 瑛麟也没有兴致游山玩水,她与永琪冷战几日,只是勉强在人前维持着夫妇和谐的状态,两个人每天同去向乾隆、太后等请安,又一同返回,在一起的时间颇多,却经常保持沉默,心里一直感到很不自在,也很憋屈。 这日,在永琪、瑛麟返回行宫住处的路上,在路过一片花房时,他们偶然听到花架那边似乎有人提到了“皇后”二字。永琪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在花架的外面听花架里面传出来的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不是说得了急症吗?” “真要是急症,送回京城再治,还能有命吗?一定是得罪了皇上,或者得罪了太后!” “也说不定是令贵妃挑唆的!谁叫皇后怂恿皇上宠幸永常在呢?” “你们说的都不对!你们不知道皇上在杭州微服出门遇刺的事么?听说最后查出来刺客的幕后主使是皇后!皇上不想这事儿外传,才让傅恒大人草草结案,谎称皇后病了,一送回宫就软禁!” “可是皇后为什么要行刺皇上?” “听说是因为荣王福晋!皇上要和荣王福晋幽会,怕人发现才微服到外边去,谁知让皇后逮了个正着。其实皇后要杀的不是皇上,是荣王福晋!荣王为此事都气病了,在杭州躺了好几天下不来床呢!” 瑛麟火冒三丈,差点跳过花架,被永琪用力抓住胳膊,强行拖走了,拖离花房好远,永琪才松开手。 瑛麟气愤的问:“为什么要拦着我?” 永琪不答,也不再管瑛麟,继续往前走。 瑛麟追赶上永琪,问:“你凭什么整天都拿这个态度对我?” 永琪就像没听到一样,还往前走。 瑛麟站到前面,张开双臂,挡住了永琪的去路,气呼呼的喝道:“我受够了人前夫唱妇随、人后形同陌路,咱们今天索性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我与你无话可说,你给我让开!”永琪随手将瑛麟推到一边。 “你不就是在为你的皇额娘抱不平吗?”瑛麟扯住永琪的衣袖,像是逼问一般:“你凭什么把错都算在我头上?你告诉我!” “现在皇额娘都被当成刺客幕后主使了,莫名其妙的担了一个又一个罪名,这样被送回去,她的后位和性命都饱受威胁!你却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永琪冷笑一声,叹道:“有时我真的很怀疑,你带皇阿玛去陈家密室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瑛麟也感到十分无语,十分可笑,问:“我的动机?去陈府之前我没有告诉过你吗?你如果觉得去那里不妥,你当时怎么不反对呢?现在问题出来了,你就开始怀疑我老早就用心不良了?” 永琪道:“起初我的确没有想到那么多,当这件事引起越来越严重的后果时,我不得不反复思考。虽然去陈府是皇阿玛先提出来的,但到底去与不去,你是完全可以左右这个决定的。根本就是你有心要带皇阿玛去,你敢说你不是别有居心吗?” 瑛麟气愤的答道:“是,我是有目的,但我的目的并不是害皇后啊!我从小是被祖母抚养大的,可我还没来得及报答她,她就摔死了!我从入宫一直不能忘记的一件事,只是为祖母报仇而已!我祖母是被太后打瘸的,可太后那个老不死的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总是那么逍遥自在,我能不气吗?我就想向皇上证明太后不是他的亲娘!我就是想动摇太后的地位!如果不是懿泽以法术先一步盗走信物,我早就把信物呈到皇上面前,我现在都已经成功了!” 永琪失望的摇了摇头,问:“为什么你一定要做一个被仇恨所左右的人?在你的世界里,‘报仇’总是那么有分量?让你不计后果?” 瑛麟也一脸失望的看着永琪,冷笑道:“没错,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在云南听了你的话,放弃了为我姐姐报仇的最好机会!我以为只要我一直倾心相待,总有一天会赢回你的信任,我们会成为一对相互扶持的夫妻。可是你疑心太重,偏心太多,明明是太后指使懿泽制造了遇刺一案,你却拿命要挟皇阿玛不能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以至于这件事阴错阳差害了皇后!其实皇后会出事,根本是太后的预谋,令贵妃和庆贵妃都参与其中,你不敢指责太后和贵妃,也不想去怪罪你心爱的懿泽,就一个劲的把气都撒在我一个人身上!难道我承受的委屈还不够多吗?” “你有至亲的人,别人也有至亲的人,你总是为了报仇铤而走险,伤及无辜,结果无论是给你还是给别人,都只会带来越来越多的悲剧!这样的道理,我不知道到底要跟你讲多少遍,才能讲明白!皇额娘都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你还只是想到你的委屈,我与你,真的无话可说。”永琪脱离了瑛麟那只扯住自己的手,郑重其事的说:“从今以后,请你与我保持距离,无论人前还是人后。我很抱歉,夫妇和睦的表面,我也维持不下去了。” 瑛麟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感到彻骨的凉。 永琪一个人径直离开了。 回到住处,永琪便吩咐将自己的一应起居所需物品都从瑛麟房中搬出,搬到另一间闲置的房中。尽管知道在苏州也呆不了几天,可永琪为了表达自己态度的坚决,宁可多此一举,此后再也不与瑛麟一同进出,也不再与她说一句话。 虽然永琪在瑛麟面前、在乾隆面前,都尽力的维护懿泽,但心里却不能不认可,瑛麟朝自己宣泄时说的话都是事实,懿泽在这个风波中,所扮演的绝对不是什么好的角色。 永琪来到懿泽的房间门口,敲门了半天,又喊懿泽的名字,里面也没有一点反应。永琪无奈,直接推开了门,只见懿泽就坐在里面写字。 永琪对着懿泽的背影,带着些责备的语气问:“你不想站起来开门,答应一声也不行吗?非要我推门而入,显得我很没礼貌吗?” 懿泽头也不抬,淡淡的问了一声:“王爷找我有事吗?” 自从亲眼目睹了懿泽被札兰泰调戏却不反对、不躲避的那一晚之后,永琪再也无法在懿泽面前说出感人肺腑的情话,他甚至不想主动来找懿泽。今日若非为皇后蒙受冤屈,他也断不会来到这里。 永琪走到了懿泽身后,也如懿泽一般冷淡的语气,答道:“我是专程来问你一句,皇阿玛在陈家密室遇刺的那天,你是不是也在那个地道?” 懿泽冷笑一声,道:“王爷在云南时说过的‘永不相疑’,看来是要食言了。” “如果我不能万分确定,也不敢来问你。那天出现在大家面前的陈可斋,虽然形貌和声音都让人难以辨认,可是他的举止动作,尤其最后逃跑的步伐,我不得不说,那真的很像你!” “既然王爷已经确定,又何必多此一问?” 永琪充满疑惑,又说:“可我想不明白,你怎么可能为太后做事?” “我只为自己做事。”懿泽头也不抬的应对着永琪的话,她蘸了墨汁,继续挥笔速写。 永琪注意到懿泽的桌案上,已经写了一大摞,有的已经装订成册。他好奇的问:“你在写什么?” “这些都是我在格姆山所获的先人生平习练术法,因为这两代的女君接连出事,先人术法几乎失传,难得被我发现,我于山中修炼,琢磨出不少精髓,我今将其书写下来,还藏于格姆山中,万一我也出了意外,总要留些有用的东西给后人。”懿泽回答的很自然,她如今对于永琪,算是毫无隐瞒了。 永琪听说,随手拿起一本,翻阅几页,看其中字迹清秀,还带有绘图,果然是用心之作,心中默默赞赏,又问:“从云南回来之后,你一直忙的不可开交,就是为了这件事了?” 懿泽答道:“等我将来回去,是要继任女君的,将先人的毕生心血传承下去,是我的责任。” “将来回去?是什么时候?” “绵亿坐上皇帝宝座的时候。” “也就是我死之后了?” 懿泽没有作答。 永琪不禁苦笑,他曾经无数次幻想着未来某一天会被懿泽谅解,可以在懿泽的使命完成之后随她一同回到格姆山,去过几天轻松自在的日子。此刻方知,原来在懿泽的规划里,他根本看不到那一天! “你一定要让我和绵亿完完全全的沦为你的工具吗?”永琪又问了这么一句,他望着懿泽,眼神中满是伤痛。 懿泽的表情依然冷漠,满不在意的答道:“对于神族而言,人间的一切都无足轻重。我的一生可以有数万年时光,要考虑的都是千秋万载的大计,岂能有闲心把人间这区区几十年放在眼里?” 永琪也冷冷一笑,反问道:“既然神族如此轻视凡人?凡人又何必敬仰神明呢?” 懿泽不答,继续执笔。 “凡人敬神,绝非仅仅敬仰神的神通广大,而是相信神明深知人间疾苦,忧天下苍生之忧、乐天下苍生之乐,常常不顾自身得失,愿以神力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才受人敬重。所谓‘神’者,修心更重于练功,若不能为世间万物造化功德,法术再高,也算不得真正的神!”永琪徘徊在懿泽身侧,冷笑着问:“你自谓天生不凡,生而为神,追溯先人踪迹寻访失传之物,所得到的,仅仅就是一些玄门法术吗?” 懿泽忽然想起了格姆山中历史长廊上的壁画,大多讲述的都是先人救助人间的故事,而并没有哪位先人将平生所学功法留在石壁上,不知不觉间,她停顿了正在书写的笔墨,陷入深思。 永琪继续他的满腹经纶,道:“你恨我极深,绝不肯轻易给我半分好颜色,我自知有过,也不敢奢求你原谅,纵然你万般无情,我都不当责备。但我总以为,你既为神,自然是一身浩然正气,对人对事当有原则,不会波及无辜,也不会颠倒是非,你又是我的发妻,我更需给与信任和包容。” 说到这里,永琪不禁一声长叹,数落起懿泽来:“可是你做了些什么呢?我不知道太后究竟给了你多大好处,让你甘为她驱使!难道你就没想过,这样在一国之君的头上肆意妄为,势必会有一群人为此承担代价吗?在陈府密室,侍卫们为躲避‘刺客’、掩护皇阿玛,多人受伤,还被机关困了个乱七八糟,有人隔日被解救,有人至今下落不明!我们离开杭州,留下了烂摊子,一个‘失职’的罪名,你知道牵涉了多少人吗?有多少个家庭因此破碎?如果仗着拥有凡人不及的法力,就在人间胡作非为、制造混乱,继而导致种种悲剧,那不是神,是魔!” 面对永琪的这番慷慨陈词,懿泽无以应答,她在心里不得不承认永琪是对的,尽管她受命于太后是有苦衷的,但所做之事的确违背道德,终究还算是为私欲陷人于不义,实在不该是一位“神”所为。 但懿泽是不会在永琪面前表露出半分的服气的,这不是因为她天生高傲,而是她已经与永琪划清界限,他们之间只有仇恨和利用的关系,她不会对他有半分感情,也同样不会给与他任何认可。 于是她仍然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忽略掉永琪这番质问和斥责,直接给了一道逐客令:“王爷的话若是说完了,就请早回!你这样站在旁边一直聒噪个不停,会影响我写错字。” 永琪看到懿泽这个态度,说不出心里的失望,言尽于此,也无话可说,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在永琪离开后,懿泽心烦意乱的放下了笔,听了永琪的那番话,她哪里还写的下去?她站起来走到墙角,拿起龙锡杖,遥想先人希望后人传承下去的,究竟应该是什么。她在和太后交换条件的时候,的确没有想太多,现在想来,天规中不允许神族在人间动用神力,或许有几分道理,无意伤人,不代表无罪。 她对着龙锡杖默默向先人起誓,她以后再也不会滥用神力伤及无辜,绝不能用先人遗留的法术辱没了先人爱护生灵的本意。 第二卷:荣王殇 第263、永琪渐感腿疾深,胡嫱守得独宠归 在接下来的回程中,永琪既不理会瑛麟,也不再去找懿泽,一直一个人独居。南巡队伍走在路上,大多时候所有人都相距不远,永琪的做法和态度很快就人尽皆知,免不了又被议论纷纷。懿泽从来都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但瑛麟的名利心一向很重,不可能不在意外人眼中的看法,深为此感到颜面扫地。 一路上陪伴乾隆最多的人仍然是令贵妃,但乾隆时不时的也会召永常在伴驾,令贵妃知道自己的青春已所剩无几,迟早会有年轻貌美的新人夺走圣宠。宫里的女人都懂得这么个道理,无论再怎么得宠的宠妃,一旦渐渐有了年纪,需要思考的重点就不再是如何留住圣宠,而是如何让自己地位稳固。 令贵妃明白这一点,年长的庆贵妃更明白这一点,于是在回京的路上庆贵妃不断的寻机亲近令贵妃,最好的话题就是聊十六阿哥永珄,只要庆贵妃提起照顾永珄的琐碎小事,就足以引起令贵妃的注意。令贵妃是个极聪明的人,自然知道庆贵妃的用意,如今皇后已然失势,她们两个就是六宫中最有地位的女人,令贵妃若想成为六宫之主,自然少不了庆贵妃的支持,庆贵妃没有子嗣,依附令贵妃会是最好的选择。这样看来,她们的联手对彼此都是绝对有利的,况且两人都是汉军旗出身,母家身份也都不高,其实算是一类人,一来二去的喝茶散步,就慢慢熟络了起来。 圣驾离开苏州后,过镇江又由陆路改为水路,游览了长江中的金山和焦山,而后又改为陆路,到了江宁府。在江宁府,乾隆稍作停留,带永琪、傅恒等到明太祖的陵墓前郑重的祭奠一番。 大约是因为回程中水路走的太多,永琪已经不疼的腿又开始疼了起来,且与在杭州时相比明显有加重之势。在杭州跌落西湖后,他也感觉到腿疼,但痛感并不明显,也可能是因为他那时的注意力都在别处,不够留神自己的病情。这次又腿疼的时候,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疼痛的地方在深处,而非肌肤表面,且痛感一日比一日加重。 他没有声张,也没有宣御医,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腿上毛病的由来,多半与缅甸拖延治疗伤口、以及在云南被狼咬一定大有关系,绝非只是随行御医所说的风湿之症、伤口发炎那么简单。但腿上原先的伤口早已长好,若不主动讲明的病史,恐怕御医未必能治疗对症;若是讲明病史,势必要牵扯出他在缅甸和云南的往事,可此次随行的御医中并无一个能让永琪信得过的人。 一向习惯息事宁人的永琪,暂时就默默的坚持着,他心想,反正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不日就会回京,等回到荣王府后再医治,也不会比现在差多少。他能想到最值得信任的、可以讲实话的御医,也只有王振文了,以王振文的医德,一定能在为他治病的同时对既往之事守口如瓶。在这个默默坚持的过程中,他隐隐感到腿稍有肿胀,因为他最近都是独居,只要他不讲,便没有人会知道。 大队人马从江浙运河,到黄河、淮河与运河的交界,又度过黄河,终于到德州后登陆。乾隆表示不想再坐船了,要改为陆路回京,永琪才算松了一口气。但太后还是觉得坐船比坐车舒服,于是南巡的队伍分作两班,一少部分人随太后走水路,大多人随乾隆走陆路。 这次马车上路,永琪没再骑马,而是像乾隆及所有女眷一样坐在了马车里,因为他的腿越来越禁不住折腾了。虽然没有对任何人讲,但他自己却很清楚,他腿上的毛病正在向一个严重的方向发展,不能再无限制的折腾下去了,因此他必须留心,回京之心也更加急迫。 永琪第一天坐马车的时候,是与懿泽、瑛麟及侍女们一起的,到了第二日永琪又上马车的时候,发现懿泽已经不见了,只有瑛麟与侍女们在车上。他不用想也知道,懿泽必然是不愿意与自己同坐一车,而接下来的行程基本是纯粹的赶路,天天都得在车上,因此她干脆直接回格姆山去了。这让永琪想起懿泽说过的那番最恶毒的话,她是那样仇视他、厌恶他,他感到充满挫败感。 瑛麟老早就不会对懿泽的突然失踪、突然出现感到惊讶,只是在懿泽离开后,她与永琪每天都是白天面对面坐着、夜晚在两个相邻的房间休息,彼此间却从来不会说一句话,那感觉真是很不舒服。 圣驾车队快马加鞭的北上,比太后的船队先赶回了京城。此时已是四月,乾隆吩咐到圆明园去住一阵,待太后回京时也一并接到圆明园,等过了暑天,秋日再回紫禁城。 永琪每走一步,腿都会疼,他不想再拖延下去了,便在进入京师后向乾隆声称是思念两个儿女,归心似箭,要直接回荣王府,就不去圆明园了。 于是车队中的最后一辆马车脱离了大队人马,改道而行。 永琪在荣王府门前下了车,看到胡嫱就在门内不远处迎接他的归来。 胡嫱望着永琪甜甜一笑,她怀里抱着绵亿,地上还站着一个矮矮的玞婳正抱着胡嫱的腿,这个画面温馨极了。 “嫱儿……”永琪忍着腿疼,用能走的最快速度,一步一步的走到了胡嫱面前,情不自禁的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 胡嫱能感觉出永琪的心境很失落,以往他们也有过无数次小别与重逢,她从来没有见过永琪像今天这般激动过。 绵亿在永琪和胡嫱中间,大约是嫌空间狭小拥挤,用小手扯扯推推。 永琪松开了胡嫱,空出一段距离给绵亿,又握住胡嫱的双肩,由衷的感叹道:“有你真好,谢谢你在家等我,有你,让我觉得家还像个家!” 胡嫱低头,又浅浅一笑。 瑛麟与永琪已经僵持了一路,下车忽然看到永琪与胡嫱幸福相拥的这一幕,顿时感到一肚子的火气,忍不住宣泄了出来,吼道:“既然王爷眼里只有胡格格,不如休了臣妾,让胡格格来做王府的女主人,打理上下,一定会事事都合王爷的心意!” 永琪正眼都不看瑛麟,冷冷答道:“你若不是皇阿玛指定的福晋,你以为你还会在这个王府吗?想要离开很容易,你大可以请求皇阿玛成全,越早越好!我求之不得呢!” 瑛麟恨恨而道:“我当初真是看走了眼,你这种冷血无情之徒,根本就不配我托付终身!” “你现在看清楚也不晚,要走就赶紧走,恕不远送!”永琪撂下这句无情的话,转而又向卓贵道:“卓贵,你吩咐下去,福晋不论何时离开,大门都给她敞开着!如果她不走,从今往后,也不许她踏进紫薇寒舍一步,凡是我所逗留的地方,也一律不得放她进入。总之就是,无论她走与留,我与她,都永不相见!” “啊?”卓贵有些不太明白,他感到这有些突兀。 “啊什么啊?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永琪的嗓门突然提高了。 卓贵的舌头像打结了一样,慌忙答道:“懂……懂了,奴才遵命!” “永不相见就永不相见,谁稀罕见你!但荣王妃的位子,我坐定了,想要我离开,除非你死了!”瑛麟狠狠的瞪了永琪一眼,拂袖而去。 望着瑛麟越走越远,卓贵糊涂的拍拍脑袋,走到永琪身边,好奇的问:“王爷,上次你出了一趟远门,你俩之间的发展,那叫一个‘突飞猛进’!这次也是出了一趟远门,怎么回来就……” 永琪瞪了卓贵一眼。 卓贵忙闭了嘴。 永琪抱起站在地上的玞婳,携着胡嫱的手,就准备向望雀楼走去。 不想这时,瑛麟竟然又回来了,几个跟头翻到永琪身边,突然重重踹了永琪一脚,就准准的踹在他右大腿旧伤处。 永琪瞬时疼痛难忍,险些将怀中的玞婳跌落。胡嫱吓得大叫一声,跟着胡嫱的几个丫鬟忙上前抱住绵亿和玞婳。 胡嫱和卓贵都来扶住永琪,永琪的腿却越来越使不上力气,终于无法站立,完全倚在了卓贵的身体上。 卓贵扛着永琪,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神经兮兮的叨叨着:“这……这怎么回事啊?” 永琪痛的浑身抽搐着,抬头看了瑛麟一眼。他受瑛麟照顾多日,没有人比瑛麟更清楚他伤处的位置,也没有人比瑛麟更了解他由来已久的病情。这一脚,踹的太狠了。 瑛麟用仇视的目光看着永琪,冷冷的说:“既然你无情,就休怪我无义!今日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住了。我与你,死生不复相见!” 说罢,瑛麟再次离开。 胡嫱看到永琪浑身打冷战、脸色都有些变了,忙向卓贵道:“快叫个麻利的人去宣御医啊!” “等等……”永琪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他看着卓贵,低声说:“不要派别人,你亲自去一趟太医院,看王振文在不在,若在就请他来,若见不到他,切不可将我的情况告诉别人,更不能宣别的御医,明白吗?” 卓贵点点头,他听是听得明白,只是不理解其中的用意。 永琪又努力的慢慢的脱离卓贵站着,主要靠左腿使力。卓贵就忙往太医院去了。胡嫱另叫了几个仆从,吩咐用步辇将永琪抬回紫薇寒舍。永琪却叫抬往望雀楼。 永琪就在胡嫱房中半躺着,胡嫱把两个孩子都交给了丫鬟奶娘们照顾,自己则陪在永琪身边,就两个人在房中呆着。 胡嫱坐在床边,痴痴的望着永琪,不住的关心道:“你是怎么了?为什么只能让王太医来看?” 永琪笑着摇了摇头,他从云南回来时腿上的伤已经愈合,在南巡之前也从未因此发病过,胡嫱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的。 胡嫱又问:“你为什么要对她说那样绝情的话?她又为什么会这样对你?是因为懿泽吗?” 永琪又摇了摇头,他一把将胡嫱揽入怀中,轻声的说:“不要问……嫱儿……什么都不要问了……我好累,我不想再见别的人,也不想再提别的人,我现在只有你……” 胡嫱听了这句话,却并不开心,因为她知道,永琪给与的并不是爱,只是无处可去时所求的最后的心理安慰。她忽然有些莫名的担忧,低声问:“如果……如果有一天,你也对我失望了呢?如果我也利用了你,甚至背叛你呢?你会不会再也不想见我、不想提起我呢?” 永琪问:“你会吗?” 胡嫱想了想,答道:“我不会,再也没有什么比你对于我更重要。” 永琪轻轻一笑,胡嫱又一次倚靠在永琪肩上,两人紧紧相拥。 他们在房中等了许久,迟迟不见卓贵回来,永琪带着赶路的疲惫和腿上的疼痛,朦胧入睡。 胡嫱趁永琪睡着时,悄悄看了他的大腿上被瑛麟踹到的地方,见那里留有疤痕,疤痕及周围有些红肿,显然在被瑛麟踢到之前,这里已经有些问题了,或者说瑛麟就是明知这里有些问题,才故意踢的。但胡嫱仔细看了看,似乎也看不出多大问题。她就倚着床头,静静看着睡得很沉的永琪。 快到天黑时,门外突然响起了卓贵的敲门声和喊声:“王爷!出大事了!” 永琪忽然惊醒,睁开了眼睛。胡嫱忙走来开门,只见只有卓贵一个人从外边回来,有些担心的问:“你没有请到王太医?” “王太医……王太医被召到圆明园行宫里去了……我都没见着……”卓贵说着话,还喘着气,忙忙的进来,奔到永琪身边。 永琪已经坐起,问:“你说出什么大事了?是谁刚回京就病了?” “不是……不是刚回京的人……是从宫里过去的……已经身怀六甲的豫妃娘娘……她为了阻止皇上……阻止废后……”卓贵气喘吁吁,大约是跑的太快。 永琪焦急的问:“你是说皇阿玛要废后?” “都是因为十六阿哥……”卓贵又补了一句,还是喘气。 胡嫱倒了茶水来给卓贵,道:“卓总管喝口水,慢慢说。” 卓贵忙接了过来,道了声“谢……谢格格”,又忙忙的喝水。 永琪一头雾水,全然不知卓贵说话的逻辑。 胡嫱向永琪解释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前些天,十六阿哥突然得了急病,夭折了,这些天宫中传言纷纷,说不清其中缘由。料想皇上回京听说此事,必然要大发雷霆的。” 永琪吃了一惊,他记得在杭州、苏州接到宫中传来的消息还是一切安好,只不过一个短短的回程时间,宫中竟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实在是意外至极。他忙问:“皇阿玛难道是因为十六弟,迁怒于皇额娘?” 卓贵意境喝完了水,稍微喘息着说:“这事说来话长!奴才……奴才先去了太医院,问王太医在不在,他们都说被宣到圆明园去了,他们还问咱们府上哪位需要看病,奴才遵王爷之意,不敢瞎说,就说没人生病,是奴才找王太医有点私事。后来奴才就跑去了行宫,想看看王太医忙完了没,去了才知道,好几位御医都被宣过去了!奴才好奇,就在行宫里跟人打听,然后听说了豫妃娘娘的事!” 永琪问:“到底什么事?你能不能说重点?” 卓贵道:“诸位娘娘、阿哥、公主老早就去了圆明园等候接驾,一见到皇上,就禀报了十六阿哥的事。听说当时庆贵妃吓得一身冷汗,令贵妃一下子就昏死过去了。皇上大发雷霆,说什么十六阿哥一直好好的,偏偏就在皇后娘娘被遣送回宫之后出了这样的事,一定是皇后所为,是为了报复二位贵妃,也不审问,一怒之下就要废后!豫妃娘娘极力劝阻,结果触怒龙颜,受到皇上严厉斥责,没想到豫妃娘娘气性那么大,当场就见红了,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奴才不好在皇上和娘娘面前露面,在行宫等了好长时间,王太医一直没有出来,奴才实在等不及了,就先回来给王爷回话。” 永琪又问:“这么说,你离开的时候,还不知豫妃娘娘腹中胎儿如何?” 卓贵摇了摇头,道:“虽然还不知道结果,可好几位御医一起诊治,还那么久都不出来,情况肯定不会好!” 永琪点点头,担忧的说:“当年皇额娘逼着皇阿玛下旨,把十六弟交给庆贵妃抚养的时候,令贵妃哭的死去活来,现在十六弟没了,令贵妃心里恐怕很难过得去。令贵妃心里过不去,皇阿玛就也会过不去。若是豫妃这一胎再出事,皇阿玛就更记恨皇额娘了!” 胡嫱听了,也忧心忡忡,她所知的豫妃一向心直口快、又最维护皇后,说起话来常常口无遮拦,得罪乾隆也不是第一次了,六个月的身孕就见红了,生是肯定生不下来的,只怕多半没好事。 卓贵好奇的向永琪打听道:“皇后娘娘究竟为什么会提前被送回宫?这跟两位贵妃又有什么关系?奴才听说是在杭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爷肯定知道吧?” 永琪不自在的看了卓贵一眼,没有作答。 卓贵闷闷的问:“不是吧?这个也不能问?难不成这事跟王爷有关系?还是跟您那两位福晋有关系?” 永琪又瞪着卓贵,那神情显然已经生气了。 胡嫱忙笑着对卓贵说:“还是劳烦卓总管再去行宫一趟,打听一下豫妃娘娘怎么样了,另外若能见到王太医,也好尽早请来给王爷看看。” 卓贵只好去了。 这次房中又只剩了永琪和胡嫱两个人,氛围却不似方才那么温馨了。永琪卧于衾内,并没有睡着,却许久都沉默不言。 胡嫱坐在床边,半晌,问了一句:“你与福晋突然间变成这般苦大仇深的样子,是因为皇后娘娘吗?” 永琪没有作声。 胡嫱又问:“懿泽与你们一道南巡,却至今未回,是不是也与此事有关?” 永琪还是没有作声。 “你若不想说,我不问便是了。也许,你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胡嫱说着,离开床边站了起来。 永琪忽然拉住了胡嫱的手,慢慢的抬起头来,轻声说:“嫱儿……不要走……我不想一个人……我从来都不想一个人……” 他的目光很无助,甚至说是很脆弱。 胡嫱心里一阵酸,忙又回到永琪身边,这次,换了胡嫱将永琪揽入怀中。 永琪就轻轻靠在胡嫱的肩上,闭上了眼睛,发出了低沉的声音:“嫱儿,我觉得我好失败,我活得真的好失败……” 胡嫱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抱住永琪。 第二卷:荣王殇 第264、永琪拖病求救母,乾隆固执收凤印 卓贵再次从圆明园回到荣王府时,是带了王振文一起的。这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卓贵引着王振文来到望雀楼,先请王振文在门外稍候,他自己进来向永琪禀报,胡嫱仍在一旁。 永琪一见卓贵,就忙问:“豫妃娘娘如何了?” 卓贵无奈的摇摇头,哭丧着脸说:“龙胎没保住,豫妃娘娘的身体也元气大伤。” 永琪忧思满面,叹道:“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卓贵又说:“皇上是为皇嗣之事生气,但眼看豫妃娘娘为维护皇后弄成这样,多少有些顾忌,总算没有立即下旨废后,却吩咐让人传毛团明日晨起到行宫一趟,不知是何意。” 永琪沉思,皇后是被毛团和福隆安送回宫的,乾隆传唤毛团必然与皇后有关,这种情况下,他若是亲自去行宫一趟,再替皇后向乾隆求情一次,不知乾隆是会更加恼怒、还是会赏他一个脸面。 胡嫱问:“你可见着王太医了?” 卓贵猛然想起,拍着脑袋瓜说:“对对,瞧奴才这记性,王太医就在门外等着呢!王爷是不是立刻请进来?” 永琪点点头,就请王振文,又叫卓贵守在门外,谨防有人隔墙偷听。胡嫱离开床边,侍立在侧。 王振文见了永琪,连忙行礼。 屋内只有永琪、胡嫱、王振文三人,永琪便让王振文看了自己肿起的大腿,详细的讲述了云南、缅甸一行,腿部两次在同一位置受伤以及因故拖延治疗的事,连南巡时与腿病相关的事,也都细细描述了一番,并向王振文嘱咐道:“我在南巡路上腿疼数日而不言明,就是怕云南一段往事被牵扯出来,因此还请王太医为我保密。” 王振文听了,又躬身拜道:“王爷如此信任微臣,微臣受宠若惊。不知王爷所说的云南那两次受伤,距今约有多久?” 永琪回忆着,大概掐算起时间,道:“若按头一回受箭伤来算,已经一年有余,第二次被狼咬伤,至今也快一年了吧!” 王振文听了,不住的摇头叹气。 胡嫱看王振文这个表情,有些怕怕的问:“王太医,是不是……是不是王爷耽搁的时间太久了?已经治不了了?” 王振文道:“格格不必过于担忧,倒也并非不能治,但拖的越久,必然越不好治。臣只是想不明白,王爷如何就能拖了这么久?身陷困境时难以就医,回京后总该立即调养,怎能挨到今日?” 永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这个我也一言难尽,云南归来时,腿上的伤早已愈合,疼的又不重,我心里总想着别的事,难免就给忽略了。直到这次南巡,我才又渐渐感觉到异样。” 王振文点点头,分析道:“王爷的伤当初能愈合的那样快,应当归功于缅甸王宫那个笔帖式给你的药。但伤口没有清理干净,就用药强行使之愈合,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余毒不清,其毒便会深窜入里,肉眼看不到,不知不觉,年深月久,小毛病也会拖成大毛病。如今这肿起的地方,里面多半有腐肉,且腐肉可能已经成脓,若是毒气留于筋骨,就更难治了。” 永琪笑道:“在回来的路上,当我意识到腿上问题在深处时,也猜到不会很好治了。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有什么你就尽管说吧!” 王振文道:“臣观如今这个情形,王爷只是服药已然不够了,恐怕需要配合外治才行。” 永琪问:“怎么个外治?” 王振文答道:“将患处切开排脓,以药冲洗,再缝合使之痊愈。” 永琪又问:“那外治期间,是不是不能行走?” “伤在腿上,痊愈之前,自然是走不成路的。” “大约多久才能愈合?” “这不好说,各人情况不同,王爷之疾,毒气多半已经入骨,臣推测,少说也要休养三个月才行。痊愈之前,王爷不能出门,无法上朝,想要完全对外隐瞒是不太可能的。臣可以在医案上为王爷拟写成近日不慎跌伤、不便行走,真实病情臣已经铭记于心,不会在医案上提一字一句。王爷养病期间,只让信得过的人在眼前服侍,臣会定期来为王爷复诊,此事应当无虞。” 永琪听了,心中十分感激,向王振文称谢道:“王太医如此为我着想,我感激不尽,自然全听太医安排。” “不敢,王爷言重了。”王振文又行礼,请示道:“今日夜已深,灯光昏暗,多有不便,微臣明日一早再来为王爷外治,如何?” 永琪还惦记着皇后的事,忙说:“明天早上不行,我得去行宫一趟。” 王振文劝道:“微臣愚见,王爷的腿现如今每走一步都疼,还是不要出门走路的好,若要进宫告假,府上还能缺了跑腿的人吗?” 永琪解释道:“现在走着虽然腿疼,但也还能走,一旦开始外治,就一步也走不了了。我有件特别要紧的事,必须亲自求见皇阿玛一面才行,这事不能等到三个月之后。” 胡嫱在一旁听着,知道永琪说的是皇后的事,她很担忧永琪的腿,但休养三个月,这个时间的确不短,皇后也许很快就会出事。 王振文又请问:“那微臣明日午时再来为王爷外治,如何?” 永琪摇了摇头,道:“我这件事,未必能那么快办好,也许要一日,也许两三日,还请王太医暂且回去,等我这里妥当了,再让卓贵上门相请,到时候一定都遵从王太医安排的时间。” 王振文没有再劝,心中却默默感叹,难怪永琪这腿疾能拖上一年,如今都已经到了一步一疼的地步,竟然还能再拖上几天。 待卓贵送王振文出去后,胡嫱又坐回永琪身边,问:“王爷明日入宫面圣,是想替皇后说情吗?” 永琪道:“皇额娘如我亲母一般,如今她遭了这么大的变故,只怕迟早后位不保,一旦失去后位的庇护,对她不利的人只怕比杭州那时还多。皇阿玛对皇额娘早已旧情不在,他们彼此间剩下的几乎只有怨恨,这个时候,只要有人稍稍在皇阿玛耳边煽风点火,都可能给皇额娘带来灭顶之灾,更何况现在别人给她扣上的还是谋害皇嗣的罪名!” 提起皇后,胡嫱心中也别有一番滋味,自打嫁入荣王府,她一直谨小慎微,从未离开过王府一步,再没见过皇后。皇后出事后,她心中的挂念并不比永琪少,也忧虑道:“可你为皇后说情,就一定有用吗?我想你在杭州应该就已经求情过了吧?如果有用,皇后怎么还能被遣送回来?” “纵然求情无用,我也该替皇额娘洗清一些莫须有的罪名。难不成真的是墙倒众人推,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吗?” 胡嫱只好点头赞同。 次日清晨,永琪早早让卓贵备车,去了圆明园行宫,听说毛团已经去了勤政亲贤殿的西暖阁面见乾隆,永琪也忙赶了过去,让人通报求见。 陈进忠请永琪觐见,永琪向乾隆行了礼,见陈进忠和毛团侍立在乾隆两侧,殿内再没有别的人。 乾隆问:“你这么早过来,所为何事?” 永琪俯身答道:“儿臣昨日归家,听闻十六弟已于三月中夭折,伤心不已,后又得知豫妃娘娘腹中骨肉不保,一夜不曾入眠,故此今日一早入宫来看皇阿玛,还请皇阿玛保重身体,莫要过于悲痛。” 乾隆冷笑一声,道:“你是来宽慰朕?还是想寻个借口为皇后说情?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趁早断了这个念想!朕在杭州当着许多人的面,已经给足了你面子,如今回宫,自该清算旧账,岂能再容你插手?” 永琪又行礼,拜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想关心一下自己的母亲将会受到怎样的惩处,还请皇阿玛告知。” 乾隆淡淡答道:“皇嗣为国本,中宫更应当以皇嗣为重,皇后不能称职,失徳至此,不配为一国之母。朕已决定收回凤印,将她禁足于翊坤宫,非死不得出。” 永琪明知,收回凤印也就意味着不准皇后再管理六宫事务,其实等同于废后;终生禁足,与被打入冷宫也并无差别,皇后以后的人生还有何趣?他再次向乾隆一拜,道:“儿臣并非要为皇额娘求情,但皇额娘的为人,纵然生性不讨喜,却最是刚正不阿,皇阿玛是了解的,即便与贵妃有些嫌隙,也断然不可能做出谋害皇嗣的事来,还请皇阿玛明查!” 乾隆随手将桌案上的一封奏折砸到永琪身上,厉声吼道:“朕做事情还用得着你来教吗?” 陈进忠忙向永琪道:“王爷这可是误会皇上了,皇上特意传毛公公来,就是为了问清楚皇后娘娘近日的言行举止。方才毛公公已经说过,额驸大人护送皇后娘娘回宫一路,都谨遵皇上旨意,除贴身伺候的人,不曾于人前露面。回宫之后,额驸大人仍然每日亲自在翊坤宫外守卫,服侍皇后娘娘的人一律不给放出,请安的人也一律不给放入,都是由毛总管传话,若有进献之物,也是毛总管代为传送,经宫女转呈皇后娘娘的。皇上已然知道,皇后不曾谋害皇嗣,但十六阿哥之死,皇后依然责无旁贷。王爷有所不知,南巡出门之前,皇后娘娘点名要庆贵妃伴驾随行,皇上当时就以为十六阿哥年幼,意欲要庆贵妃留京恪尽抚养之职,皇后却固执己见。且庆贵妃娘娘也说,自抚养十六阿哥以来,责任重大,恨不能眼睛不眨的盯着阿哥,就怕出事,本不敢轻易离宫,可伴随圣驾实乃难得的殊荣,岂有推脱之理?庆贵妃娘娘临行前对宫人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底下人伺候不周,没想到还是出了事,一个劲的在那儿懊悔自责。可这事归结说来,终究是皇后娘娘安排不当,实在难辞其咎。” 永琪听了却不以为然,又向乾隆分辨道:“纵然庆贵妃娘娘留在宫中,也未必能保证十六弟无恙。皇阿玛也曾说过,皇室的子孙娇贵,夭折之事常有,儿臣先后失去了四个孩子,每一个出事都在儿臣眼前,儿臣不也无可奈何吗?若因此就免去皇额娘掌管六宫的资格,莫要说儿臣不服,如此牵强的理由,也是无法昭告天下的!” 乾隆责问道:“你嫌这个理由牵强,是想要朕将真实的缘由昭告天下吗?” 永琪答道:“其实儿臣知道,皇阿玛眼中的皇额娘最失徳之举,是在杭州断发之事,不宜昭告天下。但那日皇额娘承受了极大的冤屈,才会失常,实属情有可原。儿臣恳请皇阿玛原谅皇额娘当日的一时冲动,就当此事不曾发生过,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 “一时冲动?你怎么就那么自信?你觉得你很了解皇后吗?”乾隆满脸愤怒的呵斥了永琪,又向毛团道:“你把皇后近日的情形原原本本的告诉他!朕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毛团忙向乾隆行礼,又向永琪行礼,道:“王爷请听,杭州那日在船上发生的事,皇上虽然气恼,但并不曾对皇后有任何处分。太阳落山时,奴才去船上请皇后用膳,皇后已经断发,奴才只好将此事禀告皇上。皇上和太后亲自上船询问缘由,皇后始终不言不语,贴身服侍的三个宫女也说不清楚,皇上盛怒至极,但家丑不可外扬,才命额驸大人先行护送皇后回宫,不准旁人看见皇后那般模样。不想皇后娘娘回到翊坤宫后,竟又自行将头发全部剃光,每日打坐诵经,与尼姑一般无二。奴才与额驸在翊坤宫外侍奉,实在难以及时知晓皇后在屋内的举动,也未能阻止,今日面圣,奴才只得回明。王爷实在是错怪皇上了,并非皇上免去了皇后执掌六宫之权,而是皇后执意剃发为尼,皇上没有下旨废后,已经是格外开恩,若不下令禁足,万一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臣民耻笑?” 永琪听了毛团的话,果然无话可说,乾隆自始至终并不曾真正惩罚皇后,不过是厌恶皇后的言行、保护皇室的尊严,永琪哪还有需要向皇后求情的地方? 乾隆瞟了永琪一眼,又带着呵斥的语气说:“没的说了,就别在朕眼前晃着!该干什么干什么!” 永琪忍着腿疼,跪在了乾隆面前,叩首道:“儿臣知错,但求皇阿玛准儿臣见皇额娘一面!” 乾隆瞪了永琪一眼。 陈进忠忙劝道:“王爷快休要如此,皇上早就下过禁令,翊坤宫要严防死守,内不得出、外不得入,连皇后娘娘亲生的十二阿哥都未能得见,您要是去见了,岂不惹宫里闲话?” 永琪解释道:“儿臣并非想做特例,但儿臣若能有机会面见皇额娘,劝说一番,儿臣有信心,一定能说动皇额娘回心转意、重新蓄发,继续做一个尽职尽责的皇后!” 不想乾隆听了这两句,忍不住笑了起来。 永琪懵懵的看着乾隆,不知是何意。 乾隆的笑容渐渐露出嘲讽之意,饶有趣味的感叹道:“回心转意?继续做一个尽职尽责的皇后?” 陈进忠和毛团也都看着乾隆,觉得怪怪的。 乾隆突然变了脸,吼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你当她是个什么东西?做出如此悖逆伦常之举,惹天下人非议,必将流传千古,根本就没有给朕留一丁点余地!狂妄至此,还让朕特许人进去劝她回心转意?她配吗?” 永琪听到乾隆这般绝情又羞辱的话,心中十分不平,忍不住质问起乾隆来:“皇额娘与皇阿玛夫妻多年,还为皇阿玛生下二子一女,治家公正不辞疲倦,她深爱皇阿玛,是伤心至极才有遁入空门之念,怎么就不配有人劝解?” 乾隆冷笑着说:“你非要去见,也行。朕就赐你一道旨意,命你去翊坤宫,赐死贴身服侍皇后那三个宫女,你执行圣旨,见到皇后也顺理成章,就不算特例,如何?” 永琪气愤的问:“皇阿玛!你怎么可以这样?” 乾隆恣意的答道:“朕是皇帝,就要这样!” 永琪又问:“皇帝就可以随意赐死吗?她们做错了什么?” “她们天天跟着皇后,连皇后剪了头发都不知道,还眼睁睁看着一国之母削发为尼,你还问她们做错了什么?” “她们只是下人,皇额娘要她们退下,她们岂能不听?” 乾隆冷笑一声,问:“她们不能不听皇后就是理由了?难道皇后寻死,她们也说一句不知道就完了?” 永琪顿时又哑口无言。 乾隆又吼道道:“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面见皇后、赐死宫女,要么就滚出去,以后永远不许在朕面前提那个妒妇!” 永琪愤怒极了,也不曾行告退之礼,就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走出勤政亲贤殿之后,永琪又担忧自己这般态度,会不会再使乾隆更迁怒于皇后。他候在外面,悄悄又往里看,见毛团也从殿内走出。 永琪便等着毛团走到眼前,向毛团问候道:“毛公公好。” 毛团急忙行礼,向永琪拜道:“王爷折煞奴才了。” 永琪往里看了一眼,琢磨着乾隆应该看不到,又跟毛团打听道:“不知公公可否方便告知,皇阿玛对翊坤宫之事怎么发落?” 毛团笑道:“皇上对皇后娘娘的处置无有改变,至于三个贴身宫人,皇上吩咐让驱逐出宫,另派一个老实本分的宫女去服侍皇后。” 永琪听说如此,才算稍稍安心,忙谢了毛团,奔赴朝堂,马马虎虎应付了上朝。散朝后,又由卓贵驾车将永琪接回荣王府。 第二卷:荣王殇 第265、永琪探宫徒劳还,后妃风云骤巨变 永琪还是回到了望雀楼,将入宫面圣之事都告诉胡嫱。 胡嫱听了之后,问:“事已至此,王爷还有什么打算吗?” 永琪道:“皇额娘的三个贴身宫女今日便会离宫,皇阿玛也就不能再赐死她们了。我想皇阿玛如今住在圆明园,对紫禁城中的事也不能事事过问的,不如今夜我悄悄入宫,或许能有机会进去见一见皇额娘。” 胡嫱又问:“如果今晚见不到呢?” 永琪道:“今晚见不到,还有明晚,明晚见不到,还有后天晚上,我不信我会一直见不到。” 胡嫱摇了摇头,劝道:“就算你见到了皇后娘娘,也未必能劝得动她;就算你劝动了她,皇上也不会再给她一次机会,你又何必去做无用功呢?” “你不懂,最近关于皇额娘的事,一件比一件糟糕,虽是旁人别有用心,却也与她的行事作风大有关系,我只怕还会发生比失去后位更糟的事!如果皇额娘不再执拗,或许还可以明哲保身,性命无虞。若是她再被传出什么动静,后果真的让我无法想象。可是皇额娘在杭州一出事,就被皇阿玛不声不响的送走了,我压根没有机会和她谈一谈,我甚至无法分辨自己听说之事的真假,更不知道皇额娘心里怎么想的!我可以就这样一次也不见、一次也不劝,连尝试都不试,就直接放弃不管吗?” “可是,你这样管下去,你的病要拖到几时?” 永琪看得出胡嫱的焦虑,他拉住胡嫱的手,笑着安抚道:“你放心,等这件事处理好了,我就请王太医来治病。” 胡嫱又无奈的摇了摇头,郑重的对永琪说:“王爷,你知道你为什么能把自己身上的毛病拖了一年之久吗?你要管的事太多了!可外面的事情是永远管不完的!先前我不知道你腿上的毛病,以至于到现在走一步一疼的地步,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就不允许你这样无休无止的拖下去!” 永琪问:“难道你就不担忧皇额娘?” “我当然担心!但我更担心你啊!”胡嫱紧紧抓住永琪的手,苦口婆心的说:“王爷,就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一副‘以众生为己任’的样子?你能不能先顾好你自己?难道非要拖到你病入膏肓、我泪流成河,你才肯罢休吗?” 胡嫱说着,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永琪心中很是感动,低声说:“我真的只拖这一次……” “好,我就准你一次,今晚我们入宫去,无论能否见到皇后、劝动皇后,你明日都要开始治病,好吗?” 永琪望着胡嫱的眼泪,只好点了点头。 戌时,永琪携胡嫱进了宫,他们走到翊坤宫门外的过道上,远远看到孟冬被翊坤宫的守门侍卫拒之门外。孟冬无奈的向外走了几步,看到了永琪和胡嫱,他们都徐徐走到中间,碰了面。 永琪问:“你也是来看皇额娘的?” 孟冬点点头,答道:“皇后刚被遣送回宫时,我就来过一次,那天守门的侍卫说皇上回宫前,任何人不得进翊坤宫,只能让毛公公传话,毛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我岂敢劳烦?现在皇上已经回来了,我就想再来试一次,没想到翊坤宫还是禁闭着,说是有事只能潘公公传话。” 永琪又问:“潘公公?是原先养心殿的当差总管潘凤吗?” 孟冬叹道:“除了他,这里应该也没别的姓潘的了,方才我让他们去请,他们却说潘公公这会儿不在,我想,大约是我的面子请不动这位总管。” “我去看看。”永琪说着,就往翊坤宫大门走去,胡嫱、孟冬都跟在后面。 他们走到翊坤宫门前,守门的侍卫们向永琪等行了礼,还未等永琪开口,侍卫们便禀告道:“王爷若是求见皇后,还是请回吧!” 永琪礼貌的笑着,说:“永琪只是想向皇额娘请安问候几句,还望各位行个方便,永琪感激不尽!” 侍卫们左右相顾,其中一个又向永琪道:“回王爷,皇上口谕,除非请旨特准,翊坤宫‘内不得出,外不得入’,中间只能由潘公公传话。王爷若请来了圣旨,奴才们自然不敢阻拦,若是没有圣旨,请王爷不要让奴才们为难!不然出了纰漏,奴才们脑袋不保。” 永琪听罢,无奈的点点头,道:“那就请潘公公来说句话吧。” 侍卫们便去通传,过了一会,果然有个太监从里面出来了,向永琪行礼道:“奴才潘凤,给荣郡王请安。” 孟冬在后面看着,心中一阵自嘲,果然是自己的分量不够,荣郡王要请,潘凤立刻就在了。 永琪也向潘凤回了个拱手礼,笑道:“潘公公,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 潘凤忙俯身再拜,道:“王爷言重,奴才岂敢?因皇上回宫,毛公公回到皇上身边伺候去了,才吩咐奴才来了这边。奴才就一个传话的,王爷要有什么说的,请尽管吩咐就是。” “既然翊坤宫现由潘公公管着,永琪也只能恳求潘公公,可否让永琪见一见皇额娘?公公的恩惠,永琪定当铭记于心,来日思报!”永琪的语气中,带着些恳求。 潘凤忙又行礼,道:“王爷恕罪,绝非奴才不卖王爷这个面子,实在不敢有违圣命,奴才吃罪不起!” 永琪解释道:“我只需要一小会儿时间就够了,翊坤宫守门的也只有这么几个人,只要大家守口如瓶,皇阿玛哪里会查的那么精细?还请公公通融!” “王爷是天之骄子,自然不怕。可奴才只是一个奴才,稍有点岔子就小命不保了!就请王爷饶恕奴才吧!”潘凤说罢,长跪在永琪脚下,额头扣地。 永琪还要再说情,却听到身后有人叫了一声“王爷”。永琪回头看,原来是福隆安巡逻至此,向他们走来。 潘凤又向福隆安行了礼。 福隆安走到跟前,对潘凤说:“你且回去吧,我与王爷说和便是。” 潘凤躬身拜退,回了翊坤宫。 福隆安引着永琪、胡嫱、孟冬往一旁走,一边对永琪说:“王爷不要指望说动潘凤,他是个认死扣的人,你说破天也说不动他。正是因为如此,皇上才派了他来做翊坤宫总管。” 永琪关切的问:“皇额娘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福隆安道:“我上次见到皇后,是在她回到翊坤宫那天,当时觉得她状态也还好,看不出什么情绪,既然能安稳的回宫,应该不会想不开,你也不要过于担心。皇上并没有对皇后做任何处分,只是不让她再见人而已。” 永琪又问:“可是我听说她最亲信的宫人已经被驱逐出宫,如今身边服侍的,都不知道是从哪调来的人,能好的了吗?” 福隆安笑道:“这个你倒是想反了!你有所不知,在杭州,皇后断发那天,皇后质问三个在船上服侍的贴身宫女,结果一问三不知,皇上很生气,当即赏了每人六十大板!挨打的是奴才,执板的太监自然是下手不留情的,几板子下去,就皮开肉绽,我和阿玛都看得于心不忍,那两个叫做冬儿、桐儿的宫女年轻,尚且承受不住,叫的哭天喊地,更何况上了年纪的萧姑姑?六十大板没有打完就不省人事了!后来还是令贵妃求情,后面的板子才作罢了!萧姑姑是皇后的陪嫁丫鬟,在宫中多年,得罪人比皇后还多,她又只是一个奴才,一旦没了靠山,不晓得怎么被人整死呢!若是死在宫里,皇后心里岂不难受?这样驱逐出宫,留一条老命,算是造化了,恐怕皇后也情愿如此。” 永琪点点头,忽然向福隆安恳求道:“你能不能帮帮我?想办法让我见皇额娘一面,我真的有很重要的话对她说!” 福隆安摇了摇头,答道:“我真的帮不了你,为这事,琅玦也愁的不得了。我天天守着这道宫门,若能见到,我早见了,哪里还轮到你来?潘凤派了十来个太监,把皇后的寝殿围了一个圈,不夸张的说,无论白天黑夜,一只鸟都飞不进去!谁都很难再见到她了,因为皇上不愿意让一个无发国母见任何人!” 永琪听了,目光变得忧郁且无助,感叹道:“可是我真的好担心,皇额娘母家的地位并不显赫,她性子又孤傲,从前得罪皇阿玛时,都有太后坐镇,得罪太后时,都是与皇阿玛同道,如此才周旋多年,唯独这次是把太后和皇阿玛给一起得罪了,又落了发,谁知道将来会怎样!” 福隆安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走出翊坤宫大门已经有一段距离,又低声对永琪说:“潘凤有个外甥,想来宫里做个侍卫,我已经答应帮忙安排,作为报答,他会把皇后宫中的动静及时告诉我。我也会及时的让琅玦传消息给你,你就不要再纠结这件事了,要是我们害潘凤犯了错,再换个人来看管翊坤宫,我就未必能得到里面的准信了!你不是救世主,你救不了皇后,眼前的情况,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福隆安又转头对孟冬说:“还有你,四福晋,我听我额娘说,你上次去荣王府一呆就是大半日,太后对此颇为不满。你就不要一趟又一趟的往翊坤宫跑,搞不好就又传到太后耳朵里了!太后走水路,估计过两天也就回京了,你要小心。” 孟冬点了点头。 永琪停住了脚步,目光投向福隆安,拱手答谢道:“这次皇额娘的事,你多有用心,我在这里谢过了!” “都是分内的事,说什么谢呢!我只懊恼自己能力有限,做这些皮毛的事,对皇后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福隆安说着,长叹一声。 永琪摇头叹道:“我比你更感到无能为力,这次皇额娘是给自己打了死结,根本不打算解开,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显得很微不足道。” 在想不出更好办法的情况下,永琪只好放弃了见皇后的念头,听从胡嫱的意见,次日开始接受王振文的外治之法,同时让人向乾隆呈递告假的奏折,奏折中称永琪于府中走夜路时不慎跌伤,不便行走,需休养三个月。 乾隆看了永琪的告假奏折,气愤的摔在地上,朝陈进忠吼道:“这个逆子越来越胆大妄为,朕昨日不过叫他滚出殿去,他马上就‘跌伤’了,还‘告假三个月’。你去告诉他,三个月太短了,他以后都不必来上朝了,叫他好好‘休养’去吧!” 陈进忠知道乾隆说的是气话,但也不敢违逆,即刻就叫了个小太监去荣王府传话。 卓贵接到传话,又忙到望雀楼告知永琪。 永琪的腿刚外治包扎完毕,疼的浑身冒汗,虽听见了卓贵禀报的乾隆口谕,也没有心思理会。 卓贵愁眉苦脸的说:“王爷是真的有病,却被皇上误会成赌气,还叫你以后都不去上朝,这可如何是好?” 胡嫱用手帕擦着永琪脸上的汗,替永琪向卓贵答复道:“误会了也没有什么不好,王爷原不想这病让人知道,这样一来,对外遮掩王爷病情,倒是顺利不少。” 王振文在一旁收拾着东西,又往医案上写字,翻阅着前面的医案,向永琪询问道:“臣见杨太医曾在医案上说王爷早些年好用冷水沐浴,又常在夜里观天象,一站就是几个时辰,不知可是实情?” 永琪忍着痛,勉强作答:“的确如此,我自幼怕热,好用冷水,成婚之后,懿泽为纠正我这毛病,费了不少功夫,我有时还是会背着她用冷水,后来嫱儿和瑛麟也劝过我,我用冷水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自云南受伤之后,知道了寒湿邪气的厉害,我再也没敢用冷水洗了。” 王振文整理着医案,一面又对永琪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王爷的病,与早年那些习性颇有关系,寒湿邪气在人夜卧冷风、冷水沐浴后,最易侵袭入里,久而成疾。只是王爷年轻,对小毛病都浑然不觉。于云南受伤后,在寒湿的牢狱延误多日,体内邪气借着伤寒的契机,渐渐显露出来,王爷却未能及时就医,以至于毒气入骨,寒湿邪气也更深入。如今内服外治,即便康复,也不能保证以后不会再犯,王爷要小心再受寒湿之气。” 永琪点点头。 胡嫱忙问:“若是王爷不再受寒湿侵袭,此病还会复发吗?” 王振文答道:“此病起于寒湿,自然最怕寒湿外袭,至于何种情形下会复发,医者也是无法保证的。但避开寒湿,痊愈之后复发的可能应不大,格格需常在王爷耳边提醒才是。” 胡嫱笑道:“多谢太医,我自当小心服侍王爷。” 王振文拜道:“格格言重了,为王爷效劳是臣的福分,王爷调养期间,臣每日都会来府上一次,为王爷查看伤处、换药。在人前,还请王爷和格格千万小心,要与微臣在医案上所写口径一致,今日臣就先告辞了。” 胡嫱再次致谢,又让卓贵送王振文出去。 为免节外生枝,永琪吩咐养病期间只有胡嫱和卓贵近身服侍,余者无论府内侍从、还是来探望的皇亲大臣,一律以近日跌伤敷衍。不两日,果然永琪告假养病的消息外传,于是断断续续有皇亲前来探疾不可胜数,其中唯有琅玦来看望的最多。因琅玦一向嘴快,永琪和胡嫱就一并对琅玦也瞒哄实情。 琅玦是个没心眼的人,对于永琪和胡嫱向来是说什么信什么,虽常来造访,也从无疑心,每次来不过为两件事,一是关心永琪的恢复状况,二是告知皇后在宫中的消息。 关于皇后的消息,没有一个是好消息。 乾隆幽禁皇后,总要有个恰当的理由,只好声称皇后重病,无法执掌六宫,并下令让皇后从翊坤宫正殿搬到了后殿,对外宣告是为养病之宜,实际上是为了把这位无发国母藏匿的更深,让人更不可能见到。此外,乾隆又再次明令给所有阿哥、福晋、公主等不可到翊坤宫拜见皇后,有事只能向潘凤打听。 没几日,乾隆果然还是下令收回了娴妃、娴贵妃、娴皇贵妃、皇后的四分册宝,并收缴了皇后的凤印。众人都以为,这与废后其实也没多大差别,保留皇后的称号,似乎是乾隆给与的唯一残存的尊重。辉发那拉氏一族原本是因皇后被册立中宫而从满洲镶蓝旗抬入满洲正黄旗的,如今又因皇后失宠而被拨回原旗,族中为官者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与此同时,乾隆以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为由,奏请太后,册封令贵妃为令皇贵妃,并举行了隆重的皇贵妃册封礼。有传言说这是因为令贵妃失去十六阿哥后伤怀难以自已,乾隆此举也是聊表安慰之意。然而令贵妃如今本来就是后宫除了皇后之外位份最高的人,代中宫治理后宫也是名正言顺的,且太后十分赞同,晋为皇贵妃便没有任何不妥。 十六阿哥的夭折没有给令皇贵妃和庆贵妃之间的相处带来多大影响,尤其是在册封皇贵妃之后,令皇贵妃更需要庆贵妃的支持以震慑后宫,因此两人的关系比以前更为亲密了。令皇贵妃在乾隆面前多次进言,乾隆总算认可了庆贵妃的位份,为她举行了姗姗来迟的贵妃册封礼,连同庆贵妃的父母兄弟也得到了丰厚的赏赐,此后庆贵妃对令皇贵妃可谓是全心全意的追随。 第二卷:荣王殇 第266、胡嫱无门求左道,玊玉解禅劝故旧 永琪在望雀楼住了几日,每日总惦记着看书、整理旧日所研究天文之学,为此又挪回紫薇寒舍养病,病中仍然关心着翊坤宫传来的每一个消息,但是所得消息都是宫中的风向变化,他其实更关心皇后的生活现状,比如是否三餐齐备、是否身体安康、有没有受到刁难和委屈,可是这些小事都是难以得知的。 琅玦依然常来荣王府,但带来的皇后消息却越来越少。起初潘凤向福隆安传达消息还算勤快,待他外甥的差事被安插妥当后,他便没有原来那么积极了,后来因为惧怕乾隆责备,推脱越来越多,福隆安也很无奈。没有了皇后的消息,琅玦和福隆安之间的话题随之减了大半,琅玦心里并不想经常与福隆安见面,故此更常来荣王府,使福隆安去公主府时多半是扑空。 南巡时福隆安曾答应皇后和永琪,等回京后就搬到公主府陪琅玦。但事实上,琅玦仍然是一个人孤单的住在公主府。因为福隆安的小妾生下了他的次子丰绅果儿敏,且之后母子二人都身体欠佳,敏敏心疼幼孙,一定要福隆安多陪伴妾室及两个儿子,福隆安拗不过母亲,只好两边串来串去,又要到宫中当差,每日早起晚归,总生活在忙碌之中。 前朝和后宫,渐渐已经没人去注意皇后的存在,有关翊坤宫的一切犹如石沉大海一般。一连多日,永琪得不到皇后的一丁点消息,心中开始胡思乱想,吃睡也不安稳,他们虽不是亲母子,却不亲生母子更情深,不知不觉中,皇后成了永琪的一块心病,想见见不到,想打听消息却连音讯一并也无。胡嫱经常劝解,但都无济于事,她多次试图用孩子来逗永琪开心,永琪虽然应和着笑,胡嫱仍能感觉到永琪的心不在焉。 胡嫱当然也担心皇后在宫中的境况,但更担心永琪因为忧思过重而身体难以恢复。后来胡嫱听说懿泽已经回府,心中便默默盘算起来,现在这种情形,要见皇后一面难如登天,但如果依靠懿泽的神力,就轻而易举了。 几经思虑,胡嫱决定冒险找懿泽求助。 入夜后,胡嫱先哄睡了两个孩子,又看着永琪睡下,便悄悄来到芜蔓居,向懿泽的屋子走过来。金钿看到,拦了下来,告知道:“我们小姐已经睡下了,格格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胡嫱恳求般的说:“姐姐能不能为我通报一声,我有很重要的事找她。” 金钿很是纳闷的问:“你还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深夜来找我们家小姐?明天再说不行吗?” 胡嫱低头答道:“我是背着王爷来的,不能白天。这件事事关王爷的身体能否养好,我真的必须见她!” 金钿看了看屋里已经熄灯,有些为难。 玥鸢在廊下听到了,走了过来,问:“格格深夜来见索格格,当真是事关王爷身体?” 胡嫱点了点头。 玥鸢走进了房门,走到懿泽床前,轻声的向帷幔中问了一声:“索格格,你睡着了吗?” 帷幔中传出懿泽的声音:“有事吗?” “是胡格格,她说有事一定要夜里见你。” 懿泽有点好奇,便叫玥鸢带胡嫱进来了。 玥鸢重新点了灯,懿泽坐起披上了一件衣服,问胡嫱:“你有什么就直说吧!” 胡嫱看了一眼玥鸢,又弱弱的问了一句:“我……我能不能和你单独说话?” 玥鸢听到,就拜别了懿泽和胡嫱,带上门出去了。 胡嫱却突然跪在了懿泽床前,懿泽不解的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嫱凝望着懿泽,又郑重的磕了一个头,道:“我想求姐姐帮我一个忙,带我去翊坤宫见一见皇后。” 懿泽淡淡一笑,道:“皇上下了禁令,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出入翊坤宫。外有侍卫把手,内有宫女太监监视,连那些地位显赫的人都束手无策,我怎么可能帮的了你?” “你是神仙,你当然有办法!”说这句话的时候,胡嫱有一点紧张。 自云南一行之后,知道懿泽神族身份的人已经不在少数,各种版本的传言更是沸沸扬扬。但胡嫱和别人不一样,她早就知道了,而且懿泽不知道胡嫱是从哪里知道的,这才是关键。 懿泽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个问题上,她的目光扫过胡嫱,重复了她曾经问过的问题:“是谁告诉你的?” “我……我不能说。”胡嫱壮着胆子,抓住懿泽的胳膊,再次乞求道:“求你帮帮我,我好担心皇后,可是现在想见皇后一面、和皇后说句话,已经不是凡人能力范围内的事了,所以我来求你,只有你能帮我。” “你的要求好无理,我问你的问题,你不能说,却仍然要求我帮你?”懿泽冷笑一声,又问:“我为什么要帮你?” “为了我哥哥……”胡嫱不敢直言说是为了永琪能安心养病,她担心那样懿泽更不会帮她,她只想出这一个理由,会是说服懿泽的最好办法。 懿泽没有说话,每次提到胡云川,她都会有无限愧疚涌上心头,正是这份愧疚,让她搁浅了与胡嫱过去多年的恩怨。 胡嫱借着懿泽对胡云川的恩情与内疚,继续煽动懿泽,又说:“我哥哥打小一直很疼我,不舍得我干重活,也不允许我被欺负,哪怕我做错了事,他会生气,但依然会帮我。现在,我只是想见一见我的义母,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如果我哥哥还活着,他一定想办法满足我……” 懿泽没有再说话,她走下床来,拉住了胡嫱的手。胡嫱顿时觉得疾风迷眼,差点喘不过气,再睁开眼睛看时,她们已经在翊坤宫后殿了。 胡嫱环视一周,只见屋里有两个宫女,一个靠着门蹲着,一个在椅子上坐着,都熟睡了。胡嫱知道,那是懿泽作为梦神使用的催眠术。皇后辉发那拉·玊玉就在她们的眼前不远处打坐,一副尼姑的装扮。 玊玉听到身边有动静,扭头看到了懿泽和胡嫱。 胡嫱飞速的跑了过去,蹲在玊玉身旁,看着清瘦不少的玊玉,忍不住满眼垂泪,哭着叫了一声:“皇后娘娘,你怎么……” 玊玉轻轻的笑了一下,问:“好不容易来了,哭什么?” 胡嫱用手帕抿掉了眼泪,向玊玉行了个礼,道:“给皇后娘娘请安。” “没有皇后,我已经不是皇后了。”玊玉又轻轻一笑,回头看了一眼伫立在不远处的懿泽,笑道:“真好,又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了。” 胡嫱也看了懿泽一眼,并不想过多解释她和懿泽如今的关系,只是简单的答道:“是我求懿泽姐姐带我来的。” 玊玉点点头。 胡嫱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问:“您知道令贵妃晋封为皇贵妃的事吗?” 玊玉摇了摇头。 胡嫱望着玊玉,惋惜与不平之情油然而生,喃喃的诉说着:“皇贵妃代替了您掌管六宫之职,庆贵妃也帮她笼络人心,她们的关系越来越好了,还有颖妃,三个人拧成一股。太后也默许了,舒妃都是听太后的,连豫妃也不敢再为您说话了,整个后宫都把您给忘了。” 玊玉笑道:“这些,都不重要了。” 懿泽望着玊玉的目光与笑容,似乎是把一切都看淡了,是的,对于经历过丧子之痛和丈夫背叛的人,名望、地位还会重要吗?至于顶替自己位置的女人是哪一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胡嫱感慨万千,点点头,叹道:“现在对于娘娘,这些也许都不重要了,唯一牵挂的,也就只剩下十二阿哥了吧!” 玊玉摇了摇头。 胡嫱有些小小的惊讶,揣测着问:“娘娘整日被软禁在此,难道不牵挂十二阿哥在外面过得如何?不会为母子不能相见伤心吗?” 玊玉又摇了摇头,笑道:“今生是母子,那只是今生的缘分,来世,也许就是路人了。我今生的尘缘已断,自然了无牵挂。” 懿泽心中苦笑,她很理解玊玉,人生绝望到了这般地步,即便亲娘也未必还惦记自己的孩子了。 胡嫱愣住了,她想起永琪的担忧、她的担忧,与她今日所见所闻完全都是不一样的,她自言自语一般的说:“王爷和我都以为皇后娘娘心如死灰才会断然出家,身处冷宫必定事事都不顺遂。王爷还担心娘娘的一日三餐是否齐备、衣着是否保暖、夜里是否睡得安稳……” 玊玉的目光很温柔,她看着胡嫱,笑着摇了摇头,倒像是安慰胡嫱一样,应声道:“你回去告诉永琪,不必为我担心。与你们想的恰恰相反,如今正是我最遂心之时。” “这……这怎么可能?”胡嫱不太相信玊玉说的话。 玊玉又轻轻一笑,道:“无欲无念,自然无不顺遂。” 胡嫱环视屋内一周,如今玊玉所居的这个翊坤宫后殿,陈设简单的让人难以想象,没有任何装饰之物,连日常所用物品都未必齐全,想起先前中宫正位的翊坤宫正殿,曾经是那么的气派。 胡嫱又一次忍不住替玊玉不平起来,摇头反驳道:“什么无欲无念?明明是皇上把您逼到这个地步的!您还没有被废除名分,他却没收了您作为皇后的一切,还把您从正殿驱赶到后殿!难道您不恨他?” 玊玉也望着胡嫱,她看得出,胡嫱的眼中有恨。胡嫱的多年卑微,尊严、性命、甚至至亲都被皇权至上的乾隆踩在脚底,焉能不恨?玊玉握住胡嫱的手,像劝慰一般笑着:“心中有恨,那就是在责怪别人,但活到我这般地步,更应该静思己过,而不是一味去想别人的错。” 胡嫱隐隐感觉到,玊玉的话另有一番意味。 玊玉笑道:“我最近都在反思自己,反思过去的我欲望太重,牵挂太多,执念太深。我曾经坐拥皇后的殊荣,却不能知足常乐,总是太把‘国母威严’、‘母族荣辱’放在心上,才会有那么多‘求而不得’的苦恼,此为‘欲望太重’之过;当年我总也感伤父母兄弟福薄命短,不能分享我正位中宫的殊荣,及至五公主和十三阿哥先后夭折,我心中悲伤、甚至一度消沉,后来听做法事的大师讲经,忽而豁然开朗,一时间沉浸于经文禅意,渐渐心胸开阔,不愿为俗事牵绊着喜怒哀乐,以为自己已经看破,没想到不多久就又是那么易怒,七情六欲是一个也没戒掉。可叹那时抄写了那么多经文,却无论如何都放不下至亲骨肉的离去,尤其每每思及永璟夭折的冤屈,怨气积累成山,燃起怒火,不经意间,这怒火殃及他人,也使我引火烧身,实是‘牵挂太多’而招祸;我情知皇上当年娶我是先皇之命,立我为后是太后之命,从未对我有什么感情的承诺,我却抱有幻想,以至于一再失望,为此失望所带来的心里不平,不知不觉就又开始做出一些讨人嫌的事来,便是‘执念太深’之过。没想到,很多年都看不明白看不开的事,竟然在一个瞬间就全部明了。当我把这一切的欲念都丢开,看待诸事无所不同、看待世人无所不同,自然比从前遂心许多。” 胡嫱听得半糊涂半明白,又问:“我记得十三阿哥夭折后,娘娘曾没日没夜的诵经超度,现在娘娘又开始念经打坐了,与当年又有何不同?” “当年做佛事,一心只想着为自己故去的至亲骨肉超度亡灵,现在礼佛时,心系芸芸众生。”玊玉合掌向心,仍是面带笑意。 “娘娘以后就不为自己打算了吗?” “我也是众生之一,功德自然在,还要怎么打算呢?” 胡嫱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眼前的玊玉再也不是皇后了,而成了一位真正的出家人。 玊玉抬头,向懿泽招手,笑问:“懿泽,你能过来一下吗?” 懿泽已在一旁杵了半日,只当自己是个局外人,不想多年生疏,玊玉还会叫她,便走到了玊玉身边,就近坐在了旁边的一块蒲团上,问:“皇后娘娘唤我何事?” 玊玉笑答:“从你离开我身边,到今日,也有八九年了吧?难得还有坐这么近说体己话的时候,愿意听我两句吗?” 懿泽自以为与玊玉没有感情可言,或者说她早就觉得自己与所有人都没有感情可言了,只是依然带着基本的礼貌和尊重,道:“娘娘请讲。” 玊玉笑道:“当年,我多少也有些对不住你,一心只想利用你,却忽略了你的感受,直到上次庆妃当面倾吐一番委屈,我才开始慢慢反思,这些年到底想当然的伤害了多少人?我又给了多少人她们并不想要的人生?” 懿泽淡淡的说:“旧事不必重提,我冤枉揆氏,纵容了谋害十三阿哥的真凶,也是我对不住娘娘的地方。如今这些早已都是前尘往事,娘娘和我都不可能在意了,又何必要提?” 玊玉点点头,笑道:“我也知道,你已不是当年的少女了,经历了婚后的是是非非,当年那些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其实,我想和你说的是,你和我真的很像,你和我一样,也经历了丧子之痛,明知那是不白之冤,却至今未能揪出真凶。你也经历了丈夫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你也稀里糊涂的失去了嫡位的名分,如今遗世独立,像个孤家寡人一样。我们的性格和境遇,都好像好像。” 懿泽默默不语,算是默认。 胡嫱接了一句:“可你们遇到的人是不一样的,皇上和王爷是不一样的!“ 玊玉笑笑,继续说:“嫱儿说的不错,这也正是我想说的。永琪是个很好的孩子,跟他的父皇一点都不像。” 懿泽已经猜到玊玉是想要劝说自己了。 玊玉望着懿泽,道:“懿泽,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但我了解永琪,他对你是真心,而且始终都是。说一句不怕嫱儿伤心的话,你比嫱儿幸运,永琪心里那个人一直都是你。我知道你们之间出了很多问题,这里有永琪的过错,也有你的过错,但你们彼此还是有机会的,只要你肯,你们会过得好。” 懿泽冷冷的问:“娘娘已是方外之人,又何必过问红尘中事?” “说是将一切看破,但你们都很明白,倘若我心中的那个人,他心里也有我,我断然不是今日这般模样。可是我虽然终于看明白,却将不久于人世,我于生死自然也不在意,但仍不愿你活成我的样子。”玊玉轻轻一笑,又意味深长的劝说道:“懿泽,人生在世,活着已经很累了,你若背负的太多,又该如何前行?为何不放下一切,平淡的度过一世?” 懿泽冷笑一声,道:“娘娘连亲生的儿子都不惦记了,却记挂一个养子是不是过得好,这不是很奇怪吗?” 玊玉摇头,答道:“我与你今日有缘相见,或许是今生最后一次相见,因此才有这一句劝言,并非我记挂谁不记挂谁。” “娘娘的好意,我谢了,不过不必了。”懿泽回答的很干脆,她早已把自己的世界冰封,怎么可能是玊玉三言两语的劝解就能打开的呢? 面对玊玉诚挚的劝解,懿泽不为之所动,胡嫱的眼中却渐渐噙泪。 胡嫱看了一眼懿泽,喃喃向玊玉道:“皇后娘娘,她不会听你的,纵然你说的再怎么真心、再怎么动听,她都不会听你的……你不知道,王爷告诉过我,他把这次南巡当成挽回的良机,在这一路上,他的心力都用尽了,无一例外的失败,他的心都凉了。他说此生不求同甘,但愿共苦,因为他暖不热一颗冰冻的心,他只能把自己的心也冰冻了……他为了感受她所有的感受,尝尽她所有的创伤,他把自己伤的体无完肤,只是那个人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玊玉听罢,只是轻轻的摇头叹息。 胡嫱含泪,又继续说:“王爷腿上有个旧伤,是在云南时受的伤,外面皮肉长住了,里面却腐肉成脓……王爷瞒着外人,让王太医悄悄来做外治,我眼看着王太医把那里的肉切开,排脓冲洗好久,那个刀口好深好深,流了好多血,不知道有多痛,可是他都没有说痛。好多天了,王爷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总也躺着,看着神思恍惚,我和他说话,他常常心不在焉。我心里一直在想,他这样一定康复的好慢,如果有个人能来看他一眼,安慰他两句,也许他一下子就好起来了,可是那个人她不会来,她都不会来看王爷一眼……” 玊玉看着胡嫱动情痛哭的模样,无法劝慰,只看了一眼懿泽。 懿泽知道胡嫱这话虽是在向玊玉倾诉,却分明是为了说给自己听的,因此露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冷冷的说:“不就是切开了一点皮肉吗?有必要说的如此煽情吗?” 玊玉轻轻一笑,又摇了摇头,向胡嫱道:“你也不必哭了,既然劝说她无用,你好好照顾永琪,也就是了。我们都无力改变别人,能做好的,只有自己。” 胡嫱勉强止住泪水,点了点头。 玊玉又微笑着对懿泽说:“但愿你走过的路,都不会让你后悔。” 懿泽没有作声。 玊玉合掌,闭目,轻轻道了句:“都回去吧,以后也不要来了。我很好。” 第二卷:荣王殇 第267、胡嫱违心苦谏言,懿泽偷窥辨是非 懿泽再次拉住胡嫱的手,又是一阵风过,胡嫱几乎又睁不开眼,再看清楚时,她已经随懿泽回到了懿泽的房内。 懿泽松了胡嫱的手,不带一句交待的话,就躺下继续睡觉。 胡嫱却拉住懿泽的胳膊,恳求道:“姐姐,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就去看一看王爷吧!你去看他一眼,比他吃多少副药都好用!” 懿泽无奈的坐起,甩开胳膊,正眼不看胡嫱,冷冷的问:“你的亲哥哥是怎么死的,你是不是已经忘了?” 胡嫱突然又跪在了床边。 懿泽有些不耐烦的说:“你不要动不动就给我来下跪这一套!” 胡嫱哭泣着,声音低沉的说:“我从没有忘记过我哥,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我哥,他希望他所爱的人能过得好,所以他希望你过得好、希望我过得好。王爷是我的丈夫、也是你的丈夫,我们的幸福都系在他身上,怎么能不关心呢?” “是吗?”懿泽冷笑一声,带着嘲讽一般的语气,笑问:“你哥生前,认为你能在王爷这里获得幸福?还是认为我能在这里获得幸福?” 胡嫱抽泣着,答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哥不赞成我嫁入王府,也不看好你的婚姻,那是因为他对王爷误会重重,他并没有多少机会了解王爷的为人,他看到的都是我们三个搅合成一团之后的样子!” “你没有经历我在云南经历的一切,所以你现在还会为永琪说话。”懿泽终于正视了胡嫱一眼,冷笑道:“也或许,在你的眼中,丈夫本来就是比兄长重要的。你没有必要在这里多费唇舌,我不想听,我只相信我看到的。因为胡云川死了,因为人死不能复生,所以我不会原谅、也没有资格原谅害死他的人,因为,他是为了救我才会死的!我的余生都是他赐予的,我怎么可能跟害死他的凶手继续好好的做一对夫妻?” 胡嫱看得到懿泽眼中的恨,拼命摇头,解释道:“陈瑛麟才是那个有意害死我哥的人,王爷他只是被利用了,一时间被冲昏了头……” “不要说了!”懿泽突然喝止了,斥责道:“没有见到你哥临终的最后一面,真是上天对你的恩赐,让你可以把仇恨如此轻而易举的抛到脑后!但是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最后的样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他死前有多狼狈!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这两个人都是凶手,不用你来提醒我谁主谁次!” 胡嫱说不过懿泽,想起永琪的卧病在床,想起胡云川葬身云南,心中百感交集,潸然泪下。 懿泽躺下,面对着屋顶,沉默无言。 胡嫱呜咽着,又说:“其实……其实王爷是一个很懂得珍惜的人,如果他娶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他都可以过得很幸福……不幸的是,他都娶了……请你仔细想想我的立场,我应该是那个最不希望你们和好如初的人,我何必苦苦求你去看他一眼呢?那是因为,他这次真的病得不轻,虽然他嘴里不说,可是我心里都明白,他是多么希望你会去看他、去安慰他一句……如果你不去看他,你当真就不怕以后都没有机会看了吗?人的生命都很脆弱,他也有可能像我哥哥一样,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如果错过了,你不会后悔吗?” 懿泽看了胡嫱一眼,如果当真是最后一面,她想她还是会去见的。但她的经历告诉自己,胡嫱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永琪也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世上已经没有了任何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所谓的“病”多半是苦肉计罢了! 胡嫱双眼噙泪,继续慢吞吞的说:“我知道你对他有太多的恨,这些恨多半是因我而起。如果……如果你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我可以离开,我会永远都不再打扰你们的生活……” “既然你现在可以离开,当初又为什么要介入呢?”懿泽冷笑一声,显然还是不信的。 胡嫱似乎不知如何作答。 懿泽的目光转向胡嫱,轻笑着问:“告诉我,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的?指使你的人到底是谁?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胡嫱又没有作答。 “既然你不能告诉我,那我也不会去见他。我根本不想看见他,无论他是活蹦乱跳的,还是死气沉沉的,如果要我去看他,除非是对我有利的交易!”懿泽说罢,阴阳怪气的一笑,然后把脸朝向里侧,补了一句:“等到什么时候你可以告诉我真相了,我再去看他不迟。” 床边又响起胡嫱失落的声音:“姐姐,你真的不能去看他一次吗?就一次……” 懿泽闭上眼睛,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你真的不怕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吗?” “我说过,只要你解答了我的疑问,我就可以去看他一次。”懿泽应了声,但并没有动,她以为这样的威胁是有把握获得胡嫱的条件交换的,她非常想知道胡嫱得知自己身份的途径,以及胡嫱潜入永琪身边的目的,这些答案也许会解开她来人间的诸多谜团。 可是,与懿泽想象的不同,胡嫱没有解答懿泽的疑惑,也没有再劝说懿泽,而是站了起来,摸黑慢慢的往外走。 懿泽侧着耳朵,听着胡嫱的脚步声,夜太静,让脚步声很清晰,甚至是呼吸声也能听到。她不必回头,也能感觉到胡嫱走到的位置,越来越远、跨出门槛,就在跨出门槛的一瞬间,胡嫱差点摔了一脚。懿泽略略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只看得到人形的轮廓,她见胡嫱握着手帕、掩面蹒跚而去,那背影显得十分无助。 这一刻,懿泽的感觉似乎在告诉自己,胡嫱没有撒谎。 在胡嫱离开后,懿泽坐了起来,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了一会儿,犹豫片刻,复又躺下,却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中,不住的想起玊玉的劝言、胡嫱的恳求,尤其是关于永琪之病的那些话。 自从绵脩夭折,懿泽的心总是木木的,再不知心痛是什么滋味。直到在云南,亲眼看到她的救命恩人胡云川倒下,她彻底觉得自己已经一个没有心的人,于是,她让自己变得没心没肺,所以无论永琪做了什么感人的行动、无论身边的人说了什么真挚的劝慰,她都不会为之所动。可是今日,她竟又失眠了。 懿泽告诉自己,她并不关心永琪,但她需要鉴证一下胡嫱是否说了谎。于是她起床穿好衣服,准备到紫薇寒舍一看究竟。 天还没完全亮,懿泽走出居室,看到金钿在外间睡得正香,她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只见几个丫鬟正在扫地。懿泽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行踪,于是隐身离开了芜蔓居。 自云南返京后,懿泽的出行多半是隐身的,以至于府中的人常常以为她总是呆在屋子里闭门不出,实际上,她却多次跑到千里之外。 懿泽隐身来到紫薇寒舍的藤琴书屋窗外,窗户是半开半掩着的,屋里只有永琪和卓贵。永琪半坐半卧床榻,身上盖着被子,手里捧着一卷书,卓贵在一旁整理旧物。 这样看着,懿泽也看不出永琪有何异样。她正犹豫着要离开,回头却看到胡嫱也进了紫薇寒舍,正朝藤琴书屋走来。胡嫱推门进屋的动作很惯常,就好像回自己的房间一样,进去就走到永琪的床边坐下了。 懿泽没想到,原来永琪和胡嫱之间关系已经相处得如此随意,连敲门都直接省了。 永琪努嘴一笑,抬头看到胡嫱的脸上略显疲惫,问:“今天怎么过来这么早?是不是昨晚孩子们又闹腾了,害你睡不好?” “我有话想跟你说……”胡嫱刚刚开口,却看了一眼卓贵,欲言又止。 永琪便叫道:“卓贵,你去门外守着,让我和嫱儿单独呆一会儿!” 卓贵笑嘻嘻的问:“王爷,您现在这个样子,也干不了什么!还有必要让奴才回避么?” 永琪瞪了卓贵一眼,卓贵灰溜溜的出去了,并带上了门。 永琪向胡嫱道:“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胡嫱带着淡淡的忧伤,低声道了句:“我昨晚去见皇后娘娘了。” “皇额娘?”永琪吃了一惊,忙直起身子,关切的问:“翊坤宫看守的那么严,你怎么进去的?” 胡嫱低着头,犹豫片刻,吞吞吐吐的说:“是懿泽帮我……是我……我求她带我去的。” “她竟然肯带你去?”永琪更加感到惊讶。 胡嫱不想提胡云川,便搪塞着答道:“我一直求她,一直求她,她才勉强同意帮我。” 永琪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些质疑的神色,道:“现在的懿泽,哪里是那么好劝动的?况且她那么恨你,怎么可能帮你?” 胡嫱满面堆笑,只管跳过了永琪的问题,笑道:“你别管她为什么肯帮我了,总之她就是带我去了!难道你不关心皇后娘娘现在的样子吗?” 永琪答道:“我当然关心。” 于是胡嫱便不再提懿泽,只讲皇后,道:“我见到皇后娘娘的样子与你我想象的不一样,应该说差得很远。她好像是真的看破了,不在意皇后的名分,也不在意母家的兴衰,不在意与皇上的感情,甚至连十二阿哥都不在意了……我几乎不敢相信,她像一个真正的出家人!” “连十二弟都不在意了?”永琪重复了一句胡嫱的话。 胡嫱点点头,继续说:“她跟我说最近都在静思己过,说自己过去不该为母族忧虑太多、不该太在意皇后的尊荣、不该放不下亲人的逝去、不该对感情有执念。听她那么一总结,好像她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不该做的,我实在不明白那些‘不该’从何而来!皇后娘娘即便称不上千古贤后,但也算事事用心,这些年没有什么大的过失,还为皇上生儿育女,对亲生和不是亲生的几乎一视同仁,如今却落得这个地步。这分明是皇上薄情,岂能怪皇后失徳?” 永琪沉默一阵,问:“你看她身体如何?日子过得如何?” 胡嫱摇头答道:“不怎么好,她那屋里简单的再没那么简单了,想必日常所需都不会齐备的,只是她不会对我倾诉这些。她比从前瘦了很多,我想不只是因为供需不周,更是因为她自己。她虽然不会作践自己,但也没有多大求生之欲,怎么可能好呢?可她还一直叫我们不必为她担心。” 永琪轻轻的叹着气,说:“皇阿玛对皇额娘之事,态度极为坚决,任何人的劝谏都改变不了他的心意,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法劝他……” “我觉得,你已经没有必要去劝皇上了。因为就算皇上开恩,给了她锦衣玉食,她也不会再吃;就算交还了凤印,她也不愿意再统领六宫;就算不再禁足,她也不会走出来。”胡嫱轻轻的叹着气,一股惋惜之情顿上心头,感慨着说:“她是真的对人生失望了……一个人,如果从心底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彻底的看淡了所有人、所有事,那么她得到什么、失去什么、见得到谁、见不到谁,都是一样的。她连对于见到亲生骨肉十二阿哥都没有欲望,你救得了她、救不了她,又有什么不同呢?” 永琪点点头,似有所悟,自言自语的苦笑着说:“哀莫大于心死,懿泽也早没了见我、见绵亿的欲望……所以我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没有什么不同……” 懿泽在窗外伫立,听到这句,她的目光扫过永琪,看到他无精打采的眼神、还有布满沧桑的脸。 胡嫱本不想再往懿泽身上扯,提到懿泽的越多,她越怕扯出不该说的话来,奈何永琪总也想得到懿泽,她避也避不开。 永琪的目光不知在何处,半晌,又问:“昨晚你们在一起,只是你和皇额娘在说话吗?懿泽有没有说什么?” “她……”胡嫱有些为难,又变得吞吞吐吐起来,遮掩式的作答着:“她一向不爱说话,你也是知道的。” 永琪再次追问道:“昨晚你们应该在一起了很久,她要帮你做事,不可能一句话都没说过。你就把她说过的话告诉我,不行吗?” 懿泽在窗外凝视胡嫱。 胡嫱抬头看了永琪一眼,欲言又止,似乎并不想撒谎,也难以作答。 “你不说,是怕她的话会让我难过吗?”永琪已经猜到了一二。 胡嫱不答。 “你不肯说,那就让我来猜一猜。”永琪望着窗外,那正是懿泽所在的方向,但他看不到懿泽,只是面对空空的院落,苦笑着说:“皇额娘和你都对我极好,也都很了解我,所以你们应该会趁机劝懿泽与我和解,但懿泽丝毫不为所动,你们也都很无奈,就不想对我提起,对吗?” 胡嫱没有正面回答永琪的问题,反而发问:“王爷既然如此惦记懿泽,南巡回府以来,为何没有去找她一次?” 永琪随口答道:“我腿脚不方便。” 胡嫱追问道:“只是因为腿脚不便吗?就这么几步路,王爷可以坐轿,可以拄着拐杖,也可以让人搀着过去,哪里还能去不到?” 永琪不答。 “也让我来猜一猜。”胡嫱想着,说着:“王爷是个很有恒心的人,绝对不会因为被拒绝就轻易打退堂鼓。可是自从南巡回来,王爷却不愿意见懿泽。我想,多半是在南巡的路上,懿泽有什么行为深深违背了王爷心中的原则,让王爷的挽回再也没有了坚持的动力,是不是?” 永琪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胡嫱接着说:“王爷最不能容忍的,无非就一种事,那也是普天下男人都最不能容忍的……” “不要说了!”永琪打断了胡嫱的话。 这突如其来的喝止声,让胡嫱吓了一跳,她只好不再说话。 安静片刻过后,永琪轻声的问:“你很了解我,所以你一直遮遮掩掩的不肯告诉我她同意帮你的真正理由,是因为你是胡云川的妹妹,对吗?” 胡嫱只好点点头。 永琪又问:“她之前恨不得杀了你,还变着法的折磨你,如今却不再追究你的过失,也是因为你哥,对不对?” 胡嫱再次点点头。 永琪又问:“你是为了安抚我好好养病,才要想方设法去见皇额娘一面,人力行不通,你就想到了神力,所以去求懿泽,可见了懿泽却不敢说是为了我,非得把胡云川搬出来,她才肯帮你,是吗?” 懿泽的目光再次扫过永琪的脸,他脸上已经隐隐有了怒色。 永琪冷笑了两声,抬头望着胡嫱,似笑非笑的问:“胡云川都死了还能帮到我,我是不是应该感激他?” 胡嫱眉头紧锁,不敢点头,不敢摇头,无法作答。 “你回去照顾孩子们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永琪闭上了眼睛,轻轻的靠在床头。 “王爷……”胡嫱拉住了永琪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劝解的话。 永琪却突然甩开了胡嫱的手,冷冷的说了句:“出去!” 胡嫱看得出永琪正在生气,只好站起,揣着满腹忧伤,静静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卓贵站在门外,看到胡嫱出来,惊讶的问:“胡格格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要回去了?” 胡嫱大概是在出神,没有听到卓贵说话,慢慢的离开了紫薇寒舍。 永琪独坐衾内,两行眼泪划过他的脸颊。 懿泽仍然站在窗外看永琪,看着他无声的泪水,她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吵架,一个小人在咒骂永琪有什么资格提到胡云川就生气,另一个小人竟然想要进去安慰永琪的眼泪。两个小人喋喋不休,闹腾的懿泽心乱如麻。 第二卷:荣王殇 第268、懿泽心结凝成霜,永琪中秋怒驱马 正在胡思乱想时,懿泽听到了金钿的声音:“卓贵,你看到我们家小姐了吗?” 懿泽扭头,看到金钿就在藤琴书屋门前,与卓贵对面站着。 卓贵打趣的回答道:“我的姐姐,你们家小姐,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这种小人物哪里见得到?” “可是我一醒,她就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到她,我们院子里的人也都说没看到她,我该到那里去找呢?”金钿焦急的向紫薇寒舍四处看。 卓贵笑道:“你就别看了!她无论去哪,也不可能来看王爷啊!” 金钿问:“可守卫又说没见她出府,这里也没有,那她会去哪?” “你们小姐不是神仙吗?说不定她会隐身,你用眼睛找,倒不如用鼻子找,或许能找的着!”卓贵笑嘻嘻的开着玩笑。 懿泽惊讶的看了卓贵一眼,忙转身离开了。 “用鼻子?”金钿眨巴着眼睛,不解的问:“用鼻子怎么找?” “我教你啊!你就这样。”卓贵俯下了身。 金钿也俯下身。 卓贵学的像小狗一样到处用鼻子“咻咻”的闻。 金钿恍然大悟,使劲的拧着卓贵的耳朵,吆喝道:“好啊!你敢叫我学狗!” 卓贵被扯的耳朵好疼,忙求饶道:“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你赶紧松手啊!” 永琪听到门外有喧哗声,像是有金钿的声音,忙扶着床头慢慢下床,往前挪了两步,探头看到门外金钿和卓贵打闹嬉笑的样子,更加黯然神伤。 他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不曾想,如今竟会羡慕起家里的下人?永琪不自觉的又苦笑了一下。 懿泽走出紫薇寒舍,隐身走在回芜蔓居的小道上,脑海中依然浮现着方才永琪与胡嫱说话的样子、永琪的神情、永琪的眼泪,不知怎么就撞了一下,被撞到了路边,差点摔在地上。 懿泽抬头,看到一个正在巡逻的侍卫向左右说:“我觉得我刚才好像撞到了一个人。” 其他几个同行的侍卫都笑道:“哪里有人?” “我真觉得好像撞着了个人!”那侍卫努力解释着。 其他几个侍卫都不太信,硬说是错觉,然后一笑而过,大家继续一起往前巡逻去了。 懿泽望着这一队离开的侍卫,心里觉得眼熟,想了一会儿,猛然间想起,他们正是在云南格姆山下对胡云川放箭的那几个人。 对,就是他们! 仇恨的火焰顿时烧到懿泽的心头,一时间,各种想法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她甚至想追上去把这个人统统杀了,但她什么也没有做。她在原地伫立了很久,想清楚了一件事,这些侍卫不过是执行者,真正的凶手是那个下达命令的人,是他们的主人! 懿泽不断的追忆起胡云川倒下的情景,胡云川拼尽最后一丝力量救了她,以及她走出女君殿看到永琪、瑛麟和一群侍卫在山脚下,他们和他们背上的弓箭,胡云川背上中箭。一个个场景,不停在懿泽脑海中闪现,每一个场景都在提醒着她对胡云川的愧疚、对永琪的仇恨。 懿泽再次告诉自己,在她的心中,她和永琪早就不是夫妻了,她会留在这里只是为了完成她来到人间的使命。她对永琪早已没有了丝毫的感情可言,他们之间只有利用、只有仇恨。 在随后的永琪养病这段日子,懿泽一直在芜蔓居闭门不出。胡嫱照旧,还是每天早起晚睡,时常穿梭于望雀楼和紫薇寒舍,不是忙碌于照顾两个孩子,就是陪在永琪身边监督吃药、劝慰心事。 琅玦还是每隔三五天都要来造访一趟,时不时的向永琪抱骚宫里的事,说是她不过想给皇后送一点点吃穿用度的东西,都要给潘凤许多好处,东西才能传递到皇后手中,且潘凤的胃口越来越大;又说十二阿哥因为想见皇后一面,在乾隆和太后面前不知哭求了多少次,结果只是越来越讨人嫌。 永琪听说如此,对皇后和永璂都充满怜悯之情,却无可奈何,只得按时吃药、练习腿脚,努力让自己尽早恢复,才好再去讨乾隆欢心,或许还能有办法帮到皇后和永璂。 王府中的下人们,见永琪自南巡归来后,只与胡嫱在一处,从不理会瑛麟或懿泽,皆以认定成胡嫱专宠,因此对胡嫱的态度越发好了,但凡遇到机会必会奉承一番,那感觉一点也不像对待一个侍妾。 胡嫱却更加焦虑不安。 滢露看得出胡嫱常有愁容,却不知是为何,在只有她们两人时,便问起来:“格格都在烦恼些什么?王爷如今只与你亲近,还不好吗?难不成是担忧王爷被皇上免了上朝?皇上不过是与王爷怄气,过一阵子就好了,想来云南那么大风波,皇上都不曾与王爷计较,更何况这次王爷只是为母求情,算不得真有过失!只要找个皇上心情好的时候,王爷去稍稍低个头,一准没事!” 胡嫱无奈的笑笑,叹道:“皇上若能就此不再重用王爷,那对于我倒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只怕皇上不肯,王爷也不肯,懿泽更不会善罢甘休……” 滢露不解的笑问:“格格怎么又说起傻话来了?就算你不想王爷继承皇位,也不希望王爷挣一个好前程吗?” 胡嫱只是笑了笑,没有作答。 滢露也没有深究胡嫱话里的意思,又安慰道:“王爷有多久都没见过索格格了,情分早就不如从前了!连一向争强好胜的万福晋,现在不也蔫了吗?无论王爷未来如何,格格在王爷心中的位置,都是无人取代的!” 胡嫱笑着摇了摇头,道:“在他心中无人能取代的,一直都只有懿泽的位置。至于万福晋,王爷当初亲近不过是恩情,现在疏远是因为福晋有病而不自知,从来都与爱不爱无关。” 滢露好奇的问:“福晋有什么病?” 胡嫱笑道:“她只要有孕,十有八九小产,王爷为此,一直在寻由头疏远她。王爷曾跟我说过,他虽为皇后之事生福晋的气,但也情知福晋在此事中饱受委屈,可他对福晋本无情爱、又不能再有夫妻之事,徒留无益,倒不如借着皇后的事,绝情一点,是指望着能把福晋逼走,回到她父亲身边,父女团圆,彼此得享天伦之乐,也算人生另一种收获。” 滢露听了,满心感动,道:“王爷就是心太好,事事为人着想,可福晋不知情,为此深恨王爷,还故意伤他,王爷真是太可怜了!” 胡嫱苦笑着说:“若不让她深恨?怎好逼走?” 滢露又问:“那王爷不再挽回索格格,连面也不见,又是为何?” “因为……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胡嫱念出这句诗的时候,泪水也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内服外用了三个多月的药,永琪腿上的伤处渐渐愈合了,他又勤于锻炼,很快便能正常走路了。 时值八月,将近中秋。中秋俗谓团圆节,又正巧是绵亿的生辰,且永琪久病痊愈,都是喜事,胡嫱便向永琪建议,应当在中秋之日好好庆贺一番。永琪也赞同,并将中秋宴席之事交由胡嫱筹备。 胡嫱深知,永琪虽总不去找懿泽,但心里却是惦记懿泽的,而绵亿选择在中秋这个团圆节日来到这个世界,似乎生来就带着撮合父母团圆的使命,至少在永琪心目中是这样想的。 到了中秋节的前一天,胡嫱又对永琪说:“明日中秋,是绵亿的第一个生辰,也该有亲娘来为他庆贺才对。 永琪心知肚明,胡嫱不过是知道他思念懿泽却不肯轻易俯就,才要给他一个强大的理由罢了。他摇了摇头,道:“她不会来的。” 胡嫱笑道:“来或不来,总要试试才行。就算是为了绵亿,就请王爷写个请帖请她,万一她肯来呢?” 永琪只好点点头,亲自写了请帖,让人送到芜蔓居。 玥鸢接到请帖,送到屋内,对懿泽说:“索格格,王爷让人送来了请帖,说明天是中秋节,要办中秋家宴,请你务必赴宴。” “我不去。”懿泽正在写字,想也没想,就随口放下了这三个字。 玥鸢强调般的提醒道:“格格,明天可是小贝勒的生辰,而且是他的第一个生辰!” 懿泽淡淡的应答道:“陪他过生辰的人多得是,不缺我一个。” “你是他的亲娘,怎么能事事缺席呢?你已经很久很久都没见过他了,难道一定要让他觉得世上根本没有你这个娘才行吗?” 懿泽就像没有听到一样,用笔蘸了墨汁,继续写字。 玥鸢看到懿泽这个不问世事的模样,只是心里干着急,也不知该怎么办。 到了第二日清晨,玥鸢和金钿一大早就为懿泽准备了参加家宴要穿戴的衣物和饰品,又到懿泽的床边来死劝活劝。 金钿推着懿泽说:“小姐,就算我求你了,你好歹是小贝勒的娘,就算是应付任务,你也该露个脸啊!你不能在府里活得像个空气一样啊!” 玥鸢也顺着说:“是啊,咱们府里已经很久都没有热闹过了,你也是府里的人,怎么能存在总像不存在一样?” “你们如果想去就去,我不会拦着。我不会管你们,你们也不要管我。”懿泽推开了玥鸢手中艳丽的衣服,自去找了一身素衣穿上,随便收拾了一下头发,便出门去了。 金钿和玥鸢不知懿泽要去做什么,但肯定不是去赴宴。 自从胡云川死后,懿泽再也没穿过彩色的衣服,每日着装,不是白净,就是暗沉之色。至于首饰,几乎与她绝缘。她要向永琪以及所有人表达的,就是她等同于为胡云川守丧一般的决心。 永琪为绵亿准备了各种抓周的物件,摆了一地,又吩咐厨房做了丰盛的菜肴,就在紫薇寒舍摆宴。胡嫱早早就收拾妥当,带着玞婳和绵亿来到紫薇寒舍,等待开宴。 从清晨到晌午,太后、令贵妃、庆贵妃、舒妃等妃嫔,以及其他皇亲、外戚大臣等,都陆陆续续的派人给绵亿送来生辰贺礼,唯独没有看到乾隆的礼物。永琪知道,乾隆必然还在为先前的事生气。 永琪默默盘算着,他的腿也好的差不多了,也该找个恰当的时机与乾隆和解,准许他再去上朝才好。 永琪在紫薇寒舍等待许久,始终没有看到懿泽的影子,他抬头看看天空,红日当头,已是午时,他知道,懿泽不会来了。 这个结果,他早就预料到了。 胡嫱感觉得到永琪的失落,低声道了句:“要不……派人去问问?” 永琪轻轻的摇摇头,说:“不必了,带绵亿去抓周吧!” 胡嫱又问:“真的不等了?” “不等了。”永琪抬起头,勉强对胡嫱笑笑。 胡嫱于是抱起绵亿,走进摆满小物件的屋子。 “王爷!”永琪身后传来玥鸢的叫喊声。 永琪听到,欣喜的回头一看,却只看到了玥鸢一人。他扬起的嘴角慢慢恢复了平整,站在那里等着玥鸢到来。 玥鸢捧着一个盒子,向永琪和胡嫱说:“王爷,胡格格,索格格今天有点不舒服,不能过来了,她叫奴婢给小贝勒送来了礼物。” 永琪问:“她怎么了?要不要请太医?” “不用,她只是昨晚没睡好,就想多休息一会儿,不想耽误王爷开宴,所以叫奴婢来说一声,免得王爷久等。”玥鸢说着,将礼物盒子双手呈给永琪。 永琪猜得到玥鸢十有八九只是来圆场的罢了,但他仍默默期望着玥鸢说的是真话,他接过盒子,拿到绵亿面前,温柔的笑着,说:“这是你额娘给你的礼物,阿玛替你打开看看好不好?” 绵亿抱着胡嫱的脖子,并不懂永琪在说些什么。 永琪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精致的衣服,他拿起看了看,那做工并不像是懿泽的手艺,心里更加明白。 绵亿抓周,抓的是一支笔,永琪觉得那是一个好的预兆,可是他却开心不起来。 许久没有热闹过的荣王府,摆了一日中秋家宴,请戏班唱了一天,府里的丫鬟家丁都看得很起劲,永琪却一直心不在焉,戏文多半也没听清。后来绵亿和玞婳一前一后的都发困,胡嫱忙着送回屋子哄睡,永琪也没多大心思听戏了,散着步,毫无目的的走了出来。 夕阳西下,天气已经入秋,虽还不甚凉,永琪的心却很冷。他记得自己从前曾经充满朝气,爱惜遇到的每一个人,热衷处理每一个问题,不知从几何开始,他的生命越来越找不到意义,每一天都死气沉沉,没有方向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不知不觉中,永琪走到了芜蔓居院外。也许是心之所趋,让他的脚步有了方向。他走进了芜蔓居,院子里很安静,偶有两个走过的人向他行礼。 快要走近懿泽的房间时,永琪又看到了玥鸢。 玥鸢也向永琪行礼,问:“王爷,你……你怎么来了?” “衣服是你做的吧?” 玥鸢点点头。 “懿泽根本就不知道你去送礼物,是不是?” 玥鸢为难的闭着嘴。 “她在屋里吗?”永琪的目光瞥过懿泽的房门。 “在……”玥鸢好像并不想让永琪进去,但又没有可以阻拦的理由。 永琪从玥鸢身边走过,走到了懿泽的房门外。 玥鸢看着永琪的背影,眼底露出一线隐忧。 永琪抬起手扣了扣门,门只是虚掩着的,随便敲几下露出缝隙。但永琪并没有推门而入,而是站在门外问:“懿泽,你在里面吧?” 门内没有传出懿泽的声音,只有水滴在地上的响声。 “今天是绵亿的生辰,你为什么不去?” 懿泽还是没有作声,门内却传出一声马叫声。 玥鸢担忧的看了一眼永琪。 永琪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他突然推开了门。果然,一匹马出现在他的面前,还是懿泽从云南带回的那匹。懿泽就站在马的旁边洗马,水从马肚子上滴在地上,正是永琪刚才听到的滴水声。 自从懿泽告诉永琪,这匹马是她和胡云川共同骑过的,永琪每次看到这匹马,就会在脑海中勾勒出懿泽和胡云川共乘一骑的画面,由此,他还会脑补别的画面,这些画面几乎让他脑袋爆炸。 可是永琪的出现似乎并没有对懿泽有什么影响,她依然安静的洗马,就好像没有看到永琪一样。 被无视的感觉的确让人愤慨,永琪两步上前,猛地抢过懿泽手中的抹布,随手丢弃在地上,厉声吼道:“把这匹马给我牵出去!是谁准它一次又一次进你的屋子?” 玥鸢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牵着马脖子上的缰绳往外走。 “不准牵出去!”懿泽从玥鸢手中拿回缰绳,正眼不看永琪,冷笑一声,带着讽刺的语气,道:“他的命都没了,你却连一匹马都容不下,原来王爷是一个心胸如此狭窄的人!” “他死了我就得容下一匹马?我今天还就是容不下了!”永琪没有一丝一毫退让的意思,如懿泽一般冷酷,再次发号施令道:“给我牵出去!以后如果再让我看到它在这里一次,我就宰了它!” “格格……给我吧……”玥鸢再次从懿泽手中拿过缰绳,将马牵了出去。 懿泽松了手,蔑视的目光平移到永琪身上,轻飘飘的道了句:“你不就仗着这里是你的地盘吗?” “有本事带我去你的地盘啊!”永琪的眼神也很锋利,朝懿泽喊道:“既然你选择留在我的地盘,那就是一切由我说了算!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我就是高你一等,怎么样?” 懿泽没有理会永琪,就要出门去。 永琪突然抓住了懿泽的胳膊,神情严肃的说:“今天是我们儿子的生辰,我专程请你,你不来,却在屋里洗一匹马。你想说明什么?你巴不得所有人都重视到这匹马的存在是不是?你嫌外面的流言还不够多?你存心给我添堵是不是?” 懿泽想要甩开永琪的手,奈何永琪抓的特别紧,除非动用武力,否则是无法挣脱开的。 “胡云川还在这里做侍卫的时候,你为了报复我的不专情,就故意拿他来做文章!在云南,你更是把这一切渲染的沸沸扬扬,不惜名节踩在脚底下!你知道我最不能容忍什么,你就故意做什么,为达目的你甚至甘愿被札兰泰调戏!你还亲手制造了瑛麟和皇阿玛之间误会,恨不能多给我戴几顶绿帽子!”永琪将懿泽拉近,强行将她的脸对准自己,义正辞严,道:“我警告你,不要一次又一次挑战我的底线!我已经忍了你很多次了,这是最后一次!如果真的把我惹恼了,你就没有了可利用的人,只要我不配合,你要做的事、你想达到的目的、你的使命,一样都实现不了!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永琪丢开懿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芜蔓居。 懿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此前从没有想到,永琪会有一天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她,那是真的警告,不留余地的警告。 玥鸢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了,目送着永琪出去,才又进屋子,低声劝懿泽道:“格格,其实王爷的生气是有道理的,你……” “出去!”懿泽冷冷的两个字,堵住了玥鸢的嘴。 玥鸢知道懿泽在生气,只好出来了,谁知前脚刚跨出门,后脚就听到了“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269、胡嫱有心搭桥线,永琪送子换冷遇 是夜,永琪来到望雀楼,在胡嫱的卧房中等了许久,都不见胡嫱回来,便到隔壁两间屋里分别去看,只见绵亿已经睡熟,玞婳还在啼哭,胡嫱正坐在床边哄她。 滢露刚从玞婳房中走出,看到了永琪。 永琪问:“她每晚都这么晚都睡不了?” 滢露无奈的点点头,答道:“两个孩子都很粘胡格格,白天还好,到了夜里入睡时,一定要格格亲自哄睡才行。格格每次都是先哄绵亿阿哥,后哄玞婳小姐,自己折腾到很晚才梳洗。如果两个孩子中有一个不肯入睡,格格也要陪到很晚,就算睡下了,半夜也经常起夜,每天晚上不是这个孩子哭闹,就是那个孩子哭闹,两个孩子就差四个月,哪个都省不了功夫!” 永琪从窗外望着里面的胡嫱,轻叹道:“可是,她从没在我面前说过累。” “这就是胡格格最难能可贵的地方了!”滢露也由窗户看了一眼胡嫱,笑道:“她很爱你,所以情愿自己承担很多,也不想给你心里添不快!” 永琪望着房内燃烧的烛火,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呆呆望了一会儿,他又回到了胡嫱的居室,继续等待。 等着等着,他竟然睡着了,梦中,他来到一个高高的山坡上,满山都是绿油油的草,成群结队的羊儿到处奔跑、吃草,有两个孩子坐在羊群堆里喂羊,永琪定睛仔细看,那两个孩子正是玞婳和绵亿。 在他们身边不远处,永琪看到了一个赶羊的女子,他想,这个牧羊女一定就是胡嫱了,一边看孩子、一边放羊,太辛苦了。永琪想要走近去慰问她,于是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她的身后,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那女子回了头,永琪震惊了,他看到的人竟然是懿泽。永琪四处望,原来这座山是格姆山。 “懿泽,真的是你?”永琪欣喜的笑着,将懿泽抱了起来。 胡嫱终于把玞婳哄睡,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中,看到熟睡的永琪,连衣服都没脱,却在梦中笑得像朵花一样。她正准备伸手去脱掉永琪的鞋子,忽然听到永琪口中叫了句:“懿泽……我就知道是你……我一直在等你……” 胡嫱又把手缩了回来,坐下望着即将燃尽的烛火,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该何去何从。 过了两天,永琪在藤琴书屋拟写奏折,在奏折中言明自己跌伤已好、恳请乾隆准许自己去上朝。忽有望雀楼的丫鬟传来消息,说是玞婳发烧了。永琪忙来到望雀楼看望,谁知他刚进门,就被胡嫱推出门外。 永琪不解的问:“怎么不让我看?” “玞婳出花了,你没出过,就不要进去了!”胡嫱说完,又忙忙的转身回去了。 天花?永琪惊了一下,在门外默默站了一会儿,没有再进去,回头往外看时,他看到绵亿正在花园里玩耍,两个丫鬟在旁边看着。 永琪便走到了绵亿身边,绵亿掀起永琪的裙摆,钻了进去,在里面转圈圈,永琪笑了一下,将绵亿抱了起来。 过了片刻,胡嫱又走了出来,刻意与永琪、绵亿保持了些距离,向永琪道:“王爷,要不……你先把绵亿带到那边去吧!” “带绵亿?”永琪感到有点意外。 胡嫱微微一笑,道:“天花是会传染的,虽然玞婳和绵亿不一个房间,可是望雀楼就这么大地方,两个孩子又都已经会走了,我还是担心会传给绵亿。我是出过花的人,当然留下照顾玞婳比较合适,就麻烦你把绵亿带过去几天,等玞婳好些了,我再把绵亿接回来。” 永琪觉得胡嫱说的有理,但又不得不担忧道:“可紫薇寒舍是前庭院,与大门挨着,人来人往的多,还时常有外客,绵亿这么小,在那儿有些不妥。而且我院子里有一群小厮,都跟卓贵一样毛手毛脚,我害怕他们撞到绵亿。” “那就先送到芜蔓居几天,金钿和玥鸢都带过孩子,我这里就可以不必专程拨人手过去,只让绵亿的奶娘跟过去就好了!”胡嫱甜甜一笑,好像觉得这样安排十分妥当,交待完就又匆匆回了玞婳的屋子。 永琪有点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按照胡嫱所说的,带着绵亿及其奶娘赵嬷嬷走了出来,来到芜蔓居,向玥鸢说明情况,并让玥鸢将此事转告懿泽。 玥鸢进了懿泽的房间,很快又出来了,无奈的对永琪说:“索格格说芜蔓居不收望雀楼的人,不准赵嬷嬷住这里。” 永琪问:“她刚才怎么跟你说的?是单单不准赵嬷嬷住在这里,还是连绵亿也不能在这里?” 玥鸢低着头,似乎有些难于回答。 永琪看着玥鸢,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由得生出几分怒气,又问:“她自己的儿子都不收留吗?”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懿泽的屋里点着灯,窗户没有开。永琪走到懿泽房外,从窗户纸映出的身影辨认出懿泽,就站在那里喊道:“绵亿必须在这里住几天,还有赵嬷嬷,你必须今天就让人收拾出一间房给他们!” 半晌,永琪没有听到懿泽的答复。 赵嬷嬷也走到懿泽方面,低声向永琪道:“王爷,小贝勒困了。” 永琪看了一眼,绵亿已经在赵嬷嬷怀里睡着,只是睡得不太安稳。他也顾不得再等懿泽发表意见了,只管吩咐玥鸢去收拾房屋,然后招呼赵嬷嬷抱着绵亿,一起向之前绵偲、绵亿刚出生时住过的屋子走去。 在永琪走出廊下时,懿泽从居室走了出来,问:“看来王爷现在对我,都只能是用命令的方式了?” 永琪并不想对懿泽发号施令,他走到懿泽的面前,语气变得稍微舒缓了些,解释道:“玞婳出天花了,胡嫱怕传染绵亿,不得已才让暂时搬出来几天。你是他的亲娘,我想他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去处。” 懿泽冷冷的问:“如果我不同意呢?” “他是你的孩子!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你现如今唯一的孩子!”永琪不断的强调着一个事实,激动得脸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我这里已经清静很久了,如果夜里有孩子哭闹,我会不习惯,所以,还是请王爷把他带走比较好。”懿泽的样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情,她总是那么高傲,即便说话,也是正眼不看人的。 永琪凝望着懿泽冷若冰霜的脸,沉默良久,苦笑着点了点头,道:“好,我可以带他走,但现在天已经黑了,夜里风大,况且他已经睡着了,睡着出去更容易着凉,能不能让他在这儿住一晚,我明天就带他去我那儿住!” “不行。”懿泽回答的很利索,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永琪强压着内心的怒火,再次用商量的口吻说:“我已经把事情讲的很清楚了,我只是怕孩子生病而已!就算是路人,遇到难处也能借宿一宿吧?更何况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懿泽冷笑一声,道:“王爷想从我这里牵走一匹马就牵走一匹马,想塞过来两个人就塞过来两个人,我这里已经成了迎来送往的驿馆了,王爷还需要我满心欢喜的接受吗?我想,没有这个必要。这里是荣王府,您是荣王,您做主就行了,何必要专程跟我这个没有名分、不住不仆的人交待?不是多此一举吗?” 提起那匹马,永琪顿时怒上心头,再也不想看见懿泽,他从赵嬷嬷怀中抱过绵亿,大步向前走去。 玥鸢抬头看着天空,发现有些起风了,只怕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天气,忙跑过去追上永琪,道:“王爷,这会儿越来越风大了,还是住下吧!不要管她说什么了!” “我不想看见那个人!也不愿意跟这样的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永琪抱着绵亿,只管往前走。 玥鸢还要再劝,突然一道闪电闪过,她惊吓的望了一下天上的乌云,又叫了一声“王爷”,雷声阵阵响起,她慌张的抓住永琪的胳膊,喊道:“王爷,要下雨了!小贝勒不可以淋雨的!” 永琪站住,懵懵的看了天,瞬间雨滴淅淅沥沥的落下,他回头看了一眼懿泽,她就披着披风站在廊檐下,眼睁睁看着自己抱着绵亿淋雨,脸上的神情竟然没有丝毫改变,更不会说出挽留的话。 玥鸢见劝不回永琪,飞快的回屋拿了一把伞出来,撑在永琪的头顶上。可是风很大,玥鸢几乎拿不住伞,左摇右摆的,雨越来越大,永琪和绵亿都被雨水敲打着。 绵亿被雨水打醒了,哭了起来。 永琪听见哭声,恍然之间醒过神来,才赶紧回头往廊檐下躲雨。玥鸢一路搀扶着、撑着伞,一起往回走。 金钿看着,忍不住也说了懿泽一句:“小姐,下雨天是留客天,你不觉得这是天意吗?你就算恨王爷,也不能对自己的孩子这么狠心啊!” 懿泽告诉自己,永琪不过是在唱苦情戏,想要利用孩子打动自己而已,让他们有机会重归于好,她才不会上当。于是,她就像没看见这一切一样,只管走回自己的房间。 永琪抱着绵亿回到廊檐下,绵亿哭的歇斯底里,忽而大声喊了一声“娘!” 懿泽刚一只脚跨进门槛,听到身后传来这声“娘”,心中咯噔一下,整个身体都为之一颤。 她不敢回头,她忽然很害怕听到那稚嫩的叫声。 可是绵亿却越哭声音越大,不住的声声呼唤:“娘……娘……娘……” 懿泽的思绪被拉回几年前,第一次听到绵脩叫“娘”时,她是那么的激动、那么的感动,似乎世间的一切都不如那一句称谓。 懿泽像是受了惊吓一般,一下子跳进屋子,紧闭房门,然后在里面顶住房门。外面的风雨声变得低沉了,她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却更清晰了。 永琪望着懿泽紧闭的房门,失望极了。 玥鸢也一身是水,忙招呼金钿从永琪怀中抱过绵亿,带进隔壁那间刚略略收拾过的屋子,去换衣服、盖被子。赵嬷嬷就跟着金钿一起进去照顾绵亿,玥鸢又到永琪身边来,劝道:“王爷,你浑身都湿透了,也赶快换一件衣服才好!” 永琪阴阳怪气的笑了一会儿,忽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这里有我的衣服吗?” 玥鸢愣了一下,芜蔓居似乎是许久都没有永琪的衣服了,她忙又说:“先找一件别的什么穿上也行。” “你看,这里连一件我的衣服都没有。”永琪又笑了一声,笑得仍然有些诡异。 玥鸢看了一眼懿泽紧闭的房门,又看了一眼微微发抖的永琪,心中倍感无奈,只好自作主张,搀着永琪到了另一间房中休息,又找了一件下人的衣服给他暂时换上。 懿泽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努力入睡,耳边却不停响起绵亿的哭喊声,尤其是那声“娘”,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她不知道那是真实中绵亿的声音,还是她挥之不去的幻觉。她不住的想起绵脩,想起绵脩出生那天,永琪依偎在她身边,一起取名字;想起绵脩一天天长大,变化越来越多,会翻身、会坐、会爬、会走、会跑……甚至会安慰自己,用他的小手抹掉她脸上的泪水。 不知何时入梦,梦中,懿泽看到前方有一个摇摇摆摆走着的小孩,她追了上去,喊着:“绵脩,绵脩……” 那孩子回了头,却是绵亿,他眨巴着大眼睛,认真的对懿泽说:“额娘,绵脩已经走丢了,但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是吗?”懿泽蹲下,也用同样认真的目光看着绵亿。 绵亿的小手握住懿泽的一根手指,又说:“额娘,额娘,我想和额娘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懿泽望着绵亿恳求的目光,只觉柔肠百转,心碎了一地,忍不住想要去摸那张无辜的、稚嫩的面庞。 “额娘,我也想和阿玛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你们都陪着我好不好?”绵亿小脸红扑扑,眼中还闪着几点泪花,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懿泽几乎要说出那个字——“好”,她抬头看到永琪就在不远处站着微笑。 绵亿又重复道:“阿玛、额娘,我们都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懿泽站起,她的衣裙被绵亿摇摆着,她犹豫着,她看到永琪在走近,走到他们母子身旁。他们三个的脚下是格姆山,他们一家三口在格姆山的山顶看到了冉冉升起的太阳。 “懿泽……忘了我……忘记和我相关的每一件事……善待自己……余生,你……你一定要善待自己……别人可以辜负你……但你不能辜负自己……”胡云川的临终遗言忽然在懿泽耳边响起。 懿泽忽然推开了绵亿,推向永琪,向永琪喊道:“你休想利用孩子来成全自己!你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你害死胡公子的罪行吗?我不会原谅你!我永远都不能原谅你!” 懿泽看到了那个处处维护自己的胡云川、那个读懂自己的胡云川,是如何在身体折磨殆尽后,受到最后致命一击,离开了这个他满怀希望的世界。 胡云川倒下那一幕一遍又一遍在懿泽的脑海中重现,她无法忘记,胡云川为了救她所做的所有事,在她看不到的时候,为了把食物留给她,他多日强忍饥饿;他背着她走过的千山万水,任凭脚底磨穿;为取水,他赤手凿山,双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尽管自知命将绝,他还是拼尽最后一口气给她送去了生命之水……当她终于复明,看到他的时候,他却已中箭倒下。 当她亲眼看到永琪背着弓箭站在山下,看到他身后所有人都背着弓箭的时候,她就恨死了这个人。如果她还会继续跟杀死自己救命恩人的仇人做夫妻,她连自己都不能原谅! 她再次告诉自己,她回到这里只是为了她与生俱来的使命,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正常对待永琪,她无法正常对待与他相关的任何一个人,她和他们之间只会是利用,只会是利用。 次日,雨过天晴,绵亿没有着凉,永琪却发烧了。永琪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但绝不愿意找任何理由在芜蔓居多一天的逗留,他听到绵亿已经睡醒,便立刻来到绵亿的房间。 玥鸢和金钿都在照顾绵亿,才给绵亿穿好衣服,就看见永琪进来了。金钿叫了句“王爷”,还没来得及多说话,永琪已经抱着绵亿出去了。 玥鸢追了出来,喊道:“王爷,你的脸色不太好,何必这么急着走呢?” “不走做什么?一定要让有些人觉得我是死皮赖脸的赖在这儿吗?”永琪说罢,抱着绵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玥鸢目送永琪的背影远去,轻轻的叹气。 金钿也走了出来,傻傻的问:“真的走了?早膳不用,难道连洗脸都要回去洗吗?” 玥鸢叹道:“事到如今,王爷的固执并不比索格格少,这两个人朝着两个方向越走越远,谁都不愿意回头了。” “他们……他们真的没有机会了吗?”金钿忧心看着永琪,他的背影消失在她们眼前。 “我不知道。”玥鸢摇了摇头,答道:“我只知道,自索格格从云南回来,她就再也没正常过。” 金钿道:“从绵脩世子没了,她就开始不正常了啊!” 玥鸢却说:“不,当一个人再也不会哭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 金钿默默回想,绵脩死后,懿泽哭过不知多少次,那时的懿泽敌对过永琪、更捉弄过胡嫱,可自云南一行回来后,懿泽再也不会哭,不会生气,不会对任何人讲心事。这样一想,果然感到好可怕。 第二卷:荣王殇 第270、永琪承伤诉嗔痴,胡嫱难阻赴秋狝 永琪回到紫薇寒舍后,将绵亿和赵嬷嬷安排在藤琴书屋旁的一间稍为安静的屋子里,然后吩咐让卓贵去请王振文。 自永琪腿上的外治之处完全愈合后,王振文已经有些日子没来荣王府了,忽又见卓贵来找,王振文有些意外,他想过永琪的腿疾可能有复发的时候,可实在没想到会复发的这么快。 王振文再次来到荣王府,才知道永琪原来是因为夜里淋雨又受了寒,感到十分无语,虽又开了些对症的药,但话不多,也没有笑容,一直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 永琪看得出王振文有些生气,只是碍于上下尊卑的礼仪,不好对永琪发火罢了。永琪心里也很不好意思,想起先前瑛麟初次小产,王振文好心好意的来提醒自己,可是瑛麟很快就第二次小产;现如今也是这样,王振文为自己外治那些天,不止一次叮嘱自己要尽量避开寒湿侵袭,结果他这么快就又受了寒。也不用王振文发火,永琪心里已经很自责了。 胡嫱听说永琪又发烧,忙赶来紫薇寒舍,一进院子,正在玩耍的绵亿就扑了上来,钻进胡嫱的怀里。胡嫱抱起绵亿,正巧遇到王振文提着医药箱走出,忙迎上去问:“王太医,王爷要不要紧?” 王振文淡淡答道:“王爷的腿病由来已久,即便是好好的养,都不见得能除根。此病因寒而起,因脓成毒而加重,自然是受寒越多越严重,王爷年轻不惜命,微臣也无可奈何。” 胡嫱听得出王振文在生气,温声细语的陪笑道:“我一定会多劝着王爷的,还请太医多费心!” 王振文略点了头,继续前行,走了两步,似乎又有些不放心,回过头来叫住胡嫱,语气比方才稍好了些,道:“格格,今年秋冬是最要紧的,一定要想办法约束着点王爷,不然……” 王振文没有继续说下去,又摇头叹气着离开了。 胡嫱已经有些明白,只觉得心里突突的,她想,王振文之前应该没有把所有的情况说出来,是为了让永琪安心。那么,她对永琪更不能说的太糟。 她抱着绵亿走进滕琴书屋,看到永琪是躺着的,她就坐在了永琪的床边,惆怅的看着永琪。 “你来了?”永琪笑了一下,手指拂过胡嫱的眉头,笑道:“不要这样,我这次只是有些发烧而已,又不曾腿疼,很快就好了。玞婳怎么样了,你的天花偏方奏效如何?” “对不起……”胡嫱刚开口,眼泪突然啪嗒啪嗒落下。 “怎么还哭起来了?是不是玞婳的情况不太好?”永琪担忧的坐起来,看着胡嫱的脸。 胡嫱摇了摇头,哭着说:“不是……玞婳没有出天花……王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找借口让你带绵亿去那里……” “什么意思?”永琪一脸懵。 胡嫱噙着眼泪,喃喃而道:“我……我骗了你,玞婳一直都好好的,没有出天花,我只是为了让你有理由去找懿泽而已……” 永琪回想起胡嫱之前告知他说玞婳出花时的表情,一点担忧的样子也没有,当时他以为胡嫱是对治疗天花很有把握才不紧张,此刻才明白,她根本没什么好紧张的。他竟然那么容易就上当了,不禁为自己感到可笑,搞了半天,一切都是乌龙。 “对不起……”胡嫱又一次道歉。 永琪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因为你上次在我房里,你在梦中叫了懿泽的名字……”胡嫱把脸转过去,抿掉自己不争气的眼泪,继续说:“虽然你最常见的人是我,可你心心念念想的人一直都是她!我知道你心里别扭着一股气,才不肯伏低找她,但这并不代表你不想见她,所以……所以我想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绵亿是你们之间割不断的牵绊,我听到他最近夜里常常叫娘,就想……如果让他住在懿泽那里,懿泽夜里也会听到,我想她会为之动容,你才会有机会……我不忍心你苦苦等待却求而不得……可是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害你淋了雨,病刚好了点又不好了……” 永琪听罢,像散了架一样,毫无气力的半躺回去,大笑了起来,自嘲般的笑着说:“真好……她如果知道了真相,大概还真以为我为了见她一面,编理由编的无所不用其极……我变成了一个卖惨的骗子……” 胡嫱望着永琪阴森的笑容,感到怕怕的,她放下绵亿,握住永琪的手,问:“王爷是在生我的气吗?” “你一心为我,我怎么会生气?”永琪收敛了笑容,摸着胡嫱的脸,温柔的说:“但是,这样的事,以后不要做了。我不需要找理由去见她,明白吗?” 胡嫱乖巧的点点头。 永琪又问:“我在你的身边想她,你不吃醋吗?她曾经虐待你,我也多次辜负你,你为什么还要想方设法的撮合我们?” “我在嫁给王爷之前,已经有了近三年的私情,其间感到的耻辱、受到的胁迫、每天的患得患失,绝非‘煎熬’两字可以形容。如今虽卑微,好歹也是有了名分,我知足了。至于吃醋……感情的世界总要讲一个先来后到,你们结发在先,我介入在后,又有什么资格吃醋?因为我的出现,给你们之间带来了无尽的矛盾,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就算是她曾虐待我、你曾辜负我,那也是我自找的……”胡嫱苦涩的笑着,脸上写满无奈,又说:“如果你们真的有重归于好的一天……虽然王爷没有明说,但我心里明白,即便我为你生养子女,如果有那么一天,懿泽肯回心转意,我仍然是那个随时会被你抛弃的人……” 永琪吃惊的看了胡嫱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敢承认胡嫱的这番话,也不敢否认胡嫱的这番话。 两行眼泪又从胡嫱的眼眶里涌出,她依然面带微笑,对永琪说:“你放心,只要她肯,我一定不会做你们的绊脚石。” 永琪仍然低着头,保持沉默。 胡嫱又续上了一句:“只怕她不肯。” 永琪缓缓抬起头,望着胡嫱,问:“嫱儿,你和你哥那么亲,他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你不恨我吗?” “恨。” “那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爱比恨更多。” “这么说,她对我的恨,已经超过了爱,是不是?” 胡嫱迷茫的望着永琪,不敢作答。 永琪长叹一声,道:“我一直都知道,在懿泽的心目中,是我的自尊心和妒忌心杀死了胡云川,所以她才要拼命践踏我作为男人的尊严,视为对我的报复。也是因为我对不住胡云川,她才认为我没有资格撵走那匹马,毕竟那匹马是胡云川的遗物。现在我想问问你,你觉得,我把那匹马撵走,错了吗?” 胡嫱摇了摇头。 “我承认,在这方面,我们之间是不公平的,就算我已经有了你,也丝毫接受不了她和别的男人有一点点关系,哪怕那个人已经死了,我仍然接受不了他如影随形的存在!你觉得,我错了吗?”永琪说话的样子,越来越失落。 胡嫱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任何表态。 永琪苦笑着,满眼伤情,又说:“她气我不够专心,因为我对你动了心。可是我常常在想,她和我既做了夫妻,却对我隐瞒真实身份、隐瞒她嫁给我的另一个巨大目的,最可气的是,我们之间的一切都要为她的这个目的让步,这样,她就算对我专心了吗?她为她的目的要我娶碧彤,而我为我的二心娶了你,这到底有什么不同?” 胡嫱也感到困惑,一时间想不明白到底算不算不同。 “我可以为了对她的‘专心’,抛弃我的‘二心’,哪怕做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她却始终把她那什么与生俱来的使命放在第一位,永远把那些事看的比我重。而现在的我,竟然要依靠那些事,才能换得把她留在我身边的一丝希望,你看我是不是很失败?”永琪越说越心里难受,说到此处时,眼泪终于从眼角滑落。 胡嫱早已梨花带雨,泪如泉涌,再也止不住,捂着嘴痛哭起来。 绵亿坐在旁边的地上,把一张纸撕成一条一条的,玩的正开心。 永琪服药后,渐渐退了烧。胡嫱将绵亿接回望雀楼,仍以照顾两个孩子为要,一切如旧。 永琪的奏折递上去了两三日,一直不见乾隆批复。他心里琢磨着,前一阵子乾隆与群臣商议过,今年还去木兰围场打猎,他无论如何需要在这事情之前得到乾隆的谅解,不然一定会更惹恼乾隆。 又一日,卓贵飞奔到藤琴书屋,向永琪汇报道:“王爷王爷!奴才听说皇贵妃刚被诊出了喜脉,皇上龙心大悦,你正好趁此机会进宫道喜,跟皇上缓和缓和关系!眼见就该去围场了,你得赶紧加把劲,别让皇上连木兰秋狝都像上朝一样把你给撇了!太后扶持的十一阿哥今年都十三岁了,人人都称赞他才华盖世,你可当心给比下去了!” 永琪点点头,就进宫去向乾隆、令皇贵妃贺喜。果然借着这个契机,乾隆没再与永琪计较之前的事。这不止是因为乾隆心情好,更是因为木兰秋狝本是一件满蒙交好的国之盛事,而乾隆与永琪因皇后闹出不快毕竟是家务事,且狩猎是永琪的强项,往年从不曾缺席,今年又到了这个时候,乾隆自然是需要永琪在外人面前给自己争面子的。 从宫中回府,永琪便吩咐卓贵收拾去木兰围场的行装,如往年狩猎一样,要带卓贵一同前往。 胡嫱听说永琪又要去木兰围场狩猎,十分担忧永琪的腿,她来到藤琴书屋,见永琪在书桌前坐着,卓贵在一旁整理行装。 永琪抬头看到胡嫱,笑问:“这会儿孩子们不闹,你又过来了?” 胡嫱看了看永琪,又看了看卓贵,没有说话。 卓贵这次没等永琪开口,自己先识趣的出去了。 胡嫱走到书桌旁,愁容满面的说:“塞外风大,容易受凉,今年木兰秋狝,你就别去了吧!” 永琪笑道:“塞外的风能有多大?我又不是没去过!我为皇额娘的事,把皇阿玛得罪的不轻,他先前已经以为我是怄气不上朝,我若连木兰秋狝都不去,还不知他怎么想呢?” 胡嫱又劝说道:“皇上又不是不知道你的云南之行,你这个病也大可不必瞒他,他那么疼你,了解了实情一定会体谅你的!” 永琪反驳道:“那就更不行了!大清的天下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狩猎虽为取乐,实际却更被视为赛事,八旗子弟都会去,蒙古那些亲王贝勒更是等着在那个时候崭露头角,好盖过满人。皇阿玛对皇额娘的事是极恼火的,若不是指望着狩猎时我能在蒙古人面前出彩,也不肯在这个时候轻易谅解我。我已经在家休息了三个多月,外面早就对我的病议论纷纷,再不在大家面前露脸,他们会造谣说我成废人了呢!” “可骑马打猎是最容易伤到腿的事,你以前就曾在围场受伤过,现在又有了这个病,你还为了颜面强出头,就不怕真的变成废人吗?”说到这里,胡嫱几乎浑身打颤,她并不想说出这么不吉利的话,可是她真的担心极了,却不知怎样才能说服永琪。 “我向你保证,我会小心的,你不要担心过重好吗?”永琪给胡嫱以安慰的笑容,但态度仍然很坚决。 “我虽然没去过围场,但在宫中多年,我了解狩猎,它的危险不止在于竞争,还有兽类侵袭,更可怕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暗算。人多、猛兽多,大家又都骑着马、佩戴弓箭,围场内丛林遍地、遮挡视野,各种各样的意外随时可能发生。你现在腿脚不如以前灵便,躲避‘意外’的能力很差!对于这些,我想你和我一样清楚,你却还是坚持要去,为什么呢?”胡嫱望着永琪,黯然神伤,无奈的苦笑着说:“你很在乎皇上对你是否重视、你很在意你在外面的声名,越大的场面,你越在意……这都是因为你想要争取储君的位置!有了这种心思,你很难‘小心’,所以你保证不了什么!最可怕的是,所有人都知道你是皇上心目中的储君,你会成为众矢之的!其实你没有那么想做君王,你争取皇位不过是害怕懿泽会离你而去,所以你甚至甘愿拿命去冒险!” 永琪无以辩驳,只是轻轻道了句:“嫱儿,我真的会小心的,不会拼命……” 胡嫱却顺着自己的话,继续说:“既然如此,你应该带懿泽一起去围场,好让她看到你是怎样为她冒险的!” 永琪站起,走到胡嫱身边,握住了胡嫱的手,问:“你生气了?” 胡嫱摇了摇头,她知道,她是劝不住永琪了,于是笑着对永琪说:“我并没有生气,我只是在替你考虑你们的未来。虽然只要你继承皇位,她就会同意留在你身边,可一旦你做了皇帝,她能不能留下,也不是你愿意、她点头就行了。你应该知道,关于她,外面有很多不好的传闻,尤其是她在怀上绵亿前后与我哥纠缠不清的事,传得满城风雨,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议论绵亿的身世。但所幸绵亿长得像你,你去围场,要在许多人面前露面,不如就让懿泽和绵亿也出现,大家看到绵亿的相貌,谣言就会不攻自破。如果懿泽肯在人前做做样子,对你和绵亿的态度稍微好一些,那么对于她将来进入后宫会更有利。” “嫱儿……”永琪看着胡嫱,愧疚之情油然而生,他紧紧的抱住了胡嫱,发出低沉的声音:“你不要这么为我着想好不好?不要事事为我考虑好不好?我会良心不安的……” “如果你真的有良心,就在做每件事的时候都保护好自己,那就是对我最大的恩赐了。”胡嫱也紧紧的抱住永琪,露出甜甜的微笑。 永琪点点头,满心感动的说:“好……我都听你的,我会保护自己……为了你……” 卓贵站在门外,把耳朵贴在门上悄悄听着,听到永琪要带懿泽去围场,高兴的几乎要蹦起来,一不小心把门撞开了一个缝,让紧紧相拥的永琪和胡嫱看到了自己,他尴尬的低声说了句“你们继续”,然后慌忙退出房间。 后来胡嫱回去照顾孩子,卓贵又进屋来继续收拾行装,一边收拾着,一边还哼哼唱唱着小曲。 因为卓贵哼唱的实在难听,永琪忍不住就抬头看了卓贵一眼,看到卓贵正在整理永琪永琪旧年秋狝时穿过的盔甲。 永琪又站起离开书桌,走到卓贵身旁,看到盔甲光亮洁净,似乎还散发着淡淡清香。他忽然想起前些天卧床养病时,胡嫱将他所有的衣物配饰都整理一遍,所以盔甲才如此洁净。他伸手摸了一下盔甲,仿佛感受到了胡嫱的气息。 他记得南巡之前,滢露曾为胡嫱抱不平,自胡嫱入府,从不曾踏出王府一步,而自己为了能在南巡的路上挽回懿泽,执意将胡嫱撇在府中。现在要去木兰行猎,难道又是如此? 永琪对着盔甲摇头,吩咐卓贵道:“你去告诉胡格格,这次去木兰围场,她和玞婳也跟着。” “啊?带……带胡格格?”卓贵瞪大着眼睛,好像很惊奇的样子。 永琪翻了个白眼,问:“怎么?你有意见吗?” “没……没,这事哪轮得到奴才有意见?”卓贵龇牙笑了笑,道:“要说这木兰围场,景致好极了,秋狝的那个场面壮观,那个热闹,是任何宴会都不能比的!女眷们哪个不想去看看?可王爷成婚的头一年,秋狝时正巧赶上索格格小产,王爷只好自己去了。后来没多久,西林福晋进门,你因为不想带西林福晋,索性去哪都是不带家眷!再后来,西林福晋没了,绵脩世子也没了,你和索格格成了仇家,日子过的跟和稀泥一样!这么算下来,王爷虽然成婚多年,竟然每次去围场都是单枪匹马,今年您终于要带家眷了,却是带两个侍妾格格,然后把福晋撇在家,估计到时候,皇上和亲贵大臣们眼睛瞪的比奴才还大呢!” 永琪道:“福晋是一定不能去的,这件事我自有道理,你只管给胡格格传话就行。” 卓贵只好往望雀楼跑了一趟。 第二卷:荣王殇 第271、荣府两美共出行,皇子互讥论宠妾 过了晌午,永琪亲自来告知懿泽木兰秋狝之事。 他刚走进芜蔓居的院落,只见懿泽正在院中练剑,玥鸢、金钿都在一旁观看,院中的洒扫侍女、院外巡逻路过的侍卫也都驻足观看,相互言说着懿泽练剑的样子真好看。 丫鬟们看到永琪,纷纷行礼,为永琪让路。 永琪慢慢走到玥鸢和金钿旁边,一起看懿泽练剑。他见懿泽一袭白衣,冷若冰霜的面庞依旧惊艳,衣裙随长剑一同在风中挥动,如一朵带刺摇曳的玫瑰,美轮美奂,却一触见血。 永琪被眼前的一幕带回数年前,那时的懿泽在努力挤进乾隆的后宫,她信任的好姐妹青岚却背叛她成为了乾隆的兰贵人,懿泽不愿哭泣,于是在翊坤宫中疯狂的挥动鞭子,直到她看到永琪出现。从那之后,永琪了解到,武力不仅是懿泽解决问题的方式,也是懿泽宣泄情绪的方式。 后来,他记得在碧彤刚嫁入王府不久时,懿泽也常常练剑,有一次差点伤到碧彤,结果演变成他与懿泽的一场比武。 这几年,他很少再看到懿泽习武了,他不知道,现在的懿泽是否还会用这种方式来发泄情绪。或者说,他不知道现在的懿泽还会不会有情绪。 追忆着往事,永琪走了神,差点被懿泽的剑划到,他竟毫无察觉,只觉得突然被玥鸢拉了一把,醒过神来。 懿泽收了剑,向永琪道:“王爷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 永琪轻轻的笑了一下,他没想到,懿泽竟然会先开口对他说话,更前所未有的是,懿泽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自称“奴婢”,这真是让他哭笑不得。 懿泽还是那副亘古不变的样子,没有什么表情可言,问:“王爷驾到,有什么吩咐?” 永琪答道:“今年的木兰秋狝,我想让你随行。” 懿泽又问:“这是命令吗?” “一定要命令吗?”永琪用无奈的目光看着懿泽,他不知道,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懿泽笑道:“启禀王爷,若是命令,奴婢自当遵从;若是王爷要问奴婢的意思,那很抱歉,我没空。” 说罢,懿泽合上剑鞘,径直向她的居室走去。 永琪跟到了懿泽的房门外,见她把剑挂在了墙上,就去桌前坐下,视自己如空气一般。 他走到懿泽身旁,带着压抑的心情、低沉的声音,问:“为什么要自称奴婢?” “奴婢现在的身份,就是奴婢。王爷已经警告过奴婢,这里是王府,是您的地盘,奴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奴婢领教了,记住了,自然不敢冒犯王爷。王爷若有命令,奴婢听命便是,若是没有什么吩咐,奴婢就要做自己的事了。”懿泽说话的整个过程,都没有抬头。 永琪笑了,笑自己的无知,笑自己的自作多情,笑过之后,面色又变得严肃起来,语气也变得强势起来,道:“我这次偏不给你命令,我要你心甘情愿的陪我去!” 懿泽不答,只管蘸墨写字。 “你以为我很想看见你吗?”永琪阴冷的笑着,背过身去,也学着懿泽那样,用一种无谓的口吻告知道:“其实,我原本就没想带你去,我早就受够你了!要你去是嫱儿的主意,她告诉我,如果我有一天能继承皇位,你能不能进入后宫,也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你自己作践的名声,你心里有数!如果你还想成为未来的皇后,那就和绵亿一起出现在木兰围场,站在我的身旁,让所有人看到绵亿与我相似面容、看到你对我的俯首帖耳!如果你做不到,装不出来,那么你想利用我做的一切,我也很抱歉,我有心无力!” 懿泽停了笔,仍旧沉默。 “嫱儿还跟我建议,她只带滢露一个,要你带两个丫鬟,瑛麟不会去,以显示你在王府的地位,才更有利于你的未来。我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说罢,永琪没有再看懿泽一眼,径直离开了。 懿泽抬起头,望着永琪的背影,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永琪心里明白,在木兰秋狝那样的盛宴中,他带懿泽和胡嫱却不带瑛麟,是不太妥当的,也可能会招致乾隆不满。但他已经决定和瑛麟不再见面,就不能因为任何原因改变自己的决定。 永琪让卓贵去其他兄弟那里打听随行的家眷,卓贵打探一圈后,向永琪汇报道:“履王府的四阿哥只带侧福晋完颜氏,慎靖王府的六阿哥带的是嫡福晋富察氏,八阿哥府上嫡福晋章佳氏、侍妾王氏都跟着去!” “四哥只带侧福晋,不带嫡福晋,跟我算差不多吧?”永琪自言自语着,好像给自己找到了说得过去的理由。 “差得远呢!四阿哥的嫡福晋和侧福晋都是太后挑的人,但太后偏袒侧福晋,侧福晋又生了儿子,嫡福晋早就没地位了,这人人都知道!再说了,侧福晋和嫡福晋的位份只有一步之遥,可您这儿,侍妾压根就不算位份,跟嫡福晋怎么能比啊?奴才觉得,您铁定是要挨训的!”卓贵阴阳怪气的叹气,那样子不像是替永琪担忧,更像是幸灾乐祸。 永琪左右踱步,默默盘算着,只能对外谎称是瑛麟病了。 卓贵笑道:“依奴才说,都去了两个了,也不差那一个,干脆全府出动得了!您看八阿哥,可是出了名的情有独钟,平日里只跟着小妾出双入对,可到了关键时刻,就把福晋给带上了,还不是因为怕挨骂呀!” 永琪瞪了卓贵一眼。 “您该不会是嫌带的家眷太多、招人眼吧?您是储君,就算带的比其他阿哥多,那也是正常的!再说了,也就多一个而已,比皇上带的妃嫔还少得多呢!我听说皇上钦点了令皇贵妃、庆贵妃、舒妃、颖妃、豫妃、容嫔、永贵人、新常在、宁常在一大堆人呢!”卓贵嬉笑着,满脸欢喜的样子。 “你去后院清点一下,把鸡鸭鹅都带上。”永琪随手将手中的书卷砸到卓贵脸上,走出书房。 卓贵接住了书,自言自语的嘀咕道:“围场里多的是猎物,我带那些玩意儿做什么?” 按照旧例,永琪应当先带家眷到圆明园行宫,与乾隆、太后、众妃嫔,以及其他皇子会和,然后一起向木兰围场进发。 到了该出门的日子,天还未亮时,卓贵已按照永琪吩咐准备好了一辆大马车。胡嫱也早早起床,为两个孩子收拾妥当,带着滢露、以及绵亿的乳母赵嬷嬷、玞婳的乳母李嬷嬷,来到紫薇寒舍等待出发。不久后,懿泽也带着金钿、玥鸢,出现在永琪和胡嫱面前,看到胡嫱抱着绵亿、滢露抱着玞婳,两个孩子都看起来神采奕奕。 胡嫱看到懿泽,忙上前去打招呼,微笑着行礼,唤了声:“姐姐。” 懿泽瞟了一眼玞婳,淡淡的说:“你女儿这天花好的倒挺快,看来你的‘偏方’是神效,不如把方子送到太医院,也算一场功德。” “我……我错把蚊虫叮咬的疙瘩当成出花,害的王爷也跟着紧张,让姐姐见笑了……”胡嫱低着头,不好意思看懿泽,她听得出,懿泽早已知晓了玞婳出天花是个谎言。 懿泽没有理会胡嫱,继续往前走了约有十几步,上了马车。 永琪远远看到胡嫱低头紧张兮兮的样子,便走了过来,扶着胡嫱的肩膀,关心道:“你怎么了?” “她……她知道了玞婳那个天花……我怕她误会你,都是我不好,我……我不知道该怎样圆场才好……”胡嫱一副怯懦的模样,看得永琪好心疼。 “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都已经不在意了,你又何必担惊受怕?”永琪轻轻的笑着,吻了一下胡嫱的额头。 金钿在马车内看到这一幕,气愤的摔下布帘,嘟囔道:“大庭广众之下,亲近给谁看呢!” 玥鸢见金钿这般生气,懿泽却像个没事人一般,默默轻笑,她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有点奇怪。 卓贵带着十来个侍卫骑马走在马车前后左右,永琪与女眷孩子们坐在车内,马车从荣王府驶出,一路奔到圆明园行宫,在宫门内一侧停下。车还未停稳,两个孩子都急着下车去玩,尤其绵亿,小脚麻利的往前走,几乎要冲出去。 胡嫱生怕绵亿摔了,忙伸手去抱绵亿。永琪却突然拉住了胡嫱,嘱咐道:“让玥鸢来抱绵亿下车。” 原来,永琪在车内就看到永珹、永璇、永瑆三人正在从远处向自己这边走来,他不愿让外人觉得胡嫱与丫鬟无异。胡嫱猜到了永琪的用意,心中有些小小的感动,她一向习惯了自己身份低微,皇亲国戚里没几个人会把她放在眼里,然而正因如此,永琪才要注意这些细节。 金钿却撇着嘴,她最维护懿泽,自然看不惯永琪对其他女人的好,可是玥鸢听到永琪吩咐,就忙去抱绵亿,这让金钿更感到生气。 滢露看到如此,便将玞婳抱起,与玥鸢一道下车,两个孩子的乳母都紧跟着各自的小主子。 这时永琪才下了车,紧接着将胡嫱扶下,胡嫱下车后,永琪又伸手来扶懿泽。懿泽见前面有人,她记得在府中时永琪说过的话,要在人前配合永琪圆场,因此也搭着永琪的手下了车。 永珹、永璇、永瑆远远看到荣王府的车,又看到下车的人。永珹笑着向两个弟弟说:“你们看到没,老五比我更厉害,把嫡福晋放在家,其他家眷全都跟出来了!” 永璇摇头叹道:“难道女人非得会生孩子才有地位?不会生就成了废人了?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永瑆笑道:“八哥,这话你就别说了吧?这哪里是会不会生孩子的问题?有宠才有子!数遍京城,哪个偏爱妾室的人还能比过你?我倒觉得四哥五哥挺好,至少不像你虚伪!你把嫡福晋带出来不过是怕皇阿玛骂你,在家时你恨不能跟王姑娘每时每刻在一处!” 永璇反驳道:“胡说!我带她来这里,是因为若筠说我应该尊重她作为福晋的这个位置,我连死都不怕,还会怕挨骂?” “小妾说情,福晋才有机会出门?”永珹啧啧了几声,指着永璇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们?依我看,谁家的福晋都没你家那位过的憋屈!你尊重她又怎么样,还不是守空房吗?” 永瑆好奇的问:“八哥,你真的至今都没跟福晋圆房吗?” “你觉得,这是你应该问的话吗?”永璇推着永瑆的脑门,推到了一边。 三人闲聊着,与永琪碰了面,相互问候见礼。 永珹问:“五弟怎么来的这样迟?咱们都已经到了好大一会儿了。” 永琪笑道:“两个孩子路上事情多,不知不觉就耽误了时间。” “所以我老早就跟孟冬说好不带孩子的!我估计,能把这么小的孩子带到围场那种地方,也只有五弟一个了!”永珹玩笑一般,向左右的弟弟们说笑着。 永琪答道:“绵亿生的腼腆,才想叫他来长长见识,姐弟两个整日形影不离,就一起来了。” 永珹又向两个弟弟说:“听见没?一岁多就要培养见识了!” 永璇打趣道:“五哥这是存心要咱们羡慕,他是咱们兄弟中唯一一个儿女双全的人呢!” 说罢,永珹、永璇两个都笑了起来。 永瑆看了一眼绵亿和玞婳,品评道:“绵亿这双眼睛,和五哥真像,鼻子和嘴像五嫂,长大了一定是个比五哥还招眼的美男子!玞婳像胡格格的多一些,将来也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永琪听了,随意的笑笑,称赞道:“原来十一弟不仅才情高,眼光也这么好!” 永瑆也笑了笑。 永琪又问:“怎么没见六弟和十二弟?” 永珹指着远处道:“那不是六弟!” 永琪顺着永珹手指处望去,永瑢和福晋富察氏刚从九州清晏的方向走出,应该是刚去给乾隆请安过的,富察氏腹部微微隆起,被丫鬟们小心翼翼的扶着。 永琪惊讶的问:“六弟是要做阿玛了?” “怎么好像你刚知道一样?”永璇看着永琪,懵懵的问:“我听若筠说,你不是早就叫福晋去道喜,还送礼了吗?” 永琪与瑛麟许久都没有见过面了,自然不知道瑛麟近来都在做什么,听永璇如此说,他尴尬的笑了一下,忙改了话题,问:“十二弟呢?” 永瑆答道:“他还没到。” “他不是与你一样都住在宫里吗?还怎么会‘没到’?”永琪感到有些奇怪。 永瑆摇了摇头,又说:“他前几日扮成小太监,想要混进翊坤宫,被人发现了,告到皇阿玛那儿,皇阿玛很生气,罚他跪了大半夜,后来就没见过了。按理说,秋狝盛事,咱们兄弟绝没有缺席的道理,可明日就该出门了,十二弟还没过来,也不知皇阿玛怎么打算,我也不敢问。” 永琪听了,难免被永璂的思母之心感动,也就不由得埋怨乾隆太无情。他觉得皇后已然是抱屈了,永璂更加无辜,他必须得到乾隆面前为永璂说话才行。于是,他回头对懿泽、胡嫱说:“走,我们也去给皇阿玛请安!” 永瑆好像猜到永琪的心思,在永琪准备离开时拉了永琪一下,劝道:“五哥,你最好不要在皇阿玛面前提这些了!近来凡是跟皇额娘沾边的人,没一个不倒霉,求情只会被连累,帮不到十二弟的!” 永琪略点了点头,将卓贵与荣王府的侍卫撇在外头,带着女眷和孩子们来到九州清晏,只见乾隆和太后在前殿内坐着,底下令皇贵妃、庆贵妃、舒妃、豫妃、容嫔坐了一溜,永贵人、宁常在侍立在太后身后,新常在站在令皇贵妃的座位后边。 永琪、懿泽、胡嫱向乾隆、太后、令皇贵妃等请了安,丫鬟们随拜。 乾隆逐个看了永琪身后的几个人,发现没有看到瑛麟,正要问时,恰巧陈进忠进来报:“皇上,十二阿哥求见。” 乾隆淡淡的说:“他到了,在偏殿等着一起去围场就行,不必来请安。” 陈进忠领命退出,门外却传来永璂的叫喊声:“让我进去!我要见皇阿玛!我要见皇阿玛!” 永琪佯装出一副不解的模样,拱手向乾隆拜问:“皇阿玛,十二弟已到门前,为何不让他进来问安呢?” 乾隆不答,太后只管慢悠悠的喝茶,令皇贵妃摇着小扇子,其余妃嫔们面面相觑,也都鸦雀无声。 永璂闯进殿来,噗通一下跪在乾隆面前,带着万分激动的情绪,开门见山就哭着恳求道:“皇阿玛,求您让儿臣见皇额娘一面啊!儿臣真的只想见她一面!儿臣给您磕头了!” 说罢,永璂一个劲的磕头,额头在地上磕的砰砰响。 永琪看着于心不忍,忙去拉永璂,低声劝着:“十二弟,不要这样!” 永璂不顾永琪的劝阻,往前跪走到乾隆膝下,扯住乾隆的裙边苦苦哀求道:“皇阿玛,您就准儿臣去见皇额娘一面吧……” 乾隆不耐烦的一脚将永璂踢开,踢在永璂的胳膊上,永璂被甩到一旁,在地上滚了个圈。 永琪忙过来扶永璂,关心道:“十二弟,你没事吧?” “要你管!”永璂甩开永琪,站起跑了出去。 豫妃很是看不过去,忍不住又斥责了乾隆:“皇上,血浓于水,十二阿哥能有多大错?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乾隆指着豫妃,瞪着眼,厉声吼道:“你要再敢‘以死谏言’,就直接去死好了!” 豫妃吓了一跳。 在座的人无不吃惊。 “谁再妄议此事,先出去领五十大板!”乾隆放下这句话,脸色阴沉的站起,走出殿去。 令皇贵妃、庆贵妃、舒妃、容嫔等忙站起,恭送乾隆出门。 第二卷:荣王殇 第272、行宫驻足逞口舌,围场三代齐行猎 永琪随后也向太后、令皇贵妃等人告退,走了出来。玥鸢仍抱起绵亿,滢露抱着玞婳,跟在懿泽、胡嫱身后,都随永琪退出。 永琪在九州清晏外不多远处追上了乾隆,叫了声:“皇阿玛!” 乾隆听到,回头看见永琪以及他身后的家眷,又想起方才尚未问的问题,笑容满面的说:“朕正要问你呢,瑛麟怎么没来?” 永琪追乾隆的本意,是想为永璂说情的,没想到乾隆才刚踢了永璂,这么快就像没事人一样正常说笑,实在没什么好心情,勉强答复了三个字:“她病了。” “又病了?”乾隆看起来有点小小的惊讶,又更进一步,关切的问:“怎么近来总也病着?你有没有让太医好好给她调养一下?” 永琪面对乾隆这般关怀,心里一阵不舒服,一个连对亲生儿子都可以那样冷漠的人,却在这里关心儿媳妇,他一时间什么想法都有,脱口而出:“儿臣一向不擅长照顾人,皇阿玛若不放心,不如亲自去看看。” 乾隆看到永琪这副怠慢之态,当然很是不满,责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是你的嫡妻,难道你不该多关心她一点吗?” “启禀皇阿玛,儿臣以为,皇阿玛可能是贵人多忘事,儿臣的嫡妻是碧彤,虽然她已经不在几年了,但儿臣心中,依然记得这位贤惠的嫡妻。至于现在的嫡福晋,只是续弦,又并非儿臣所爱,况且还是个失徳之人,儿臣没有将她休弃已是宽容,至于关心,儿臣精力有限,恐怕只能留给心爱的妾室了,请皇阿玛见谅!”永琪虽向乾隆行着礼,语气和神态却都透露着一股不忿的情绪。 永珹、永璇、永瑆三个原本都在附近转悠,看到永琪与乾隆说话,只是稍微近前些悄悄听着,不敢露面。三人都听得出,永琪这一字一句,说的是荣王府的家务事,却在暗示着乾隆的家务事。 乾隆也听得出永琪是在讽刺自己,虽然生气,却没有理由责难,只冷冷的对永琪说了三个字:“你真行!” 永琪又向乾隆一拜,道:“皇阿玛谬赞。” 乾隆没再理会永琪,拂袖而去。 永珹、永璇、永瑆见乾隆离开,才围了上来,都惊叹不已。 永瑆由衷的赞道:“五哥真是才思敏捷,这番话竟然说的滴水不漏,一针见血!小弟佩服至极!” 永璇摇头叹道:“现如今,大概也只有五哥敢这样跟皇阿玛说话了!” 永珹点头附和道:“那是!要是我敢这么跟皇阿玛说话,还不一巴掌给我扇到关外去!” 卓贵探头一笑,嬉戏着说:“能扇到关外多好!省得明天骑马了!” 永琪瞪了卓贵一眼,卓贵忙闭嘴。 永琪向身后的懿泽、胡嫱交待道:“碧桐书院有我旧日住过的房间,让卓贵先带你们过去休息吧,我得去找找十二弟才行!” 永瑆道:“我和你一起去。” 永珹也忙跟上,喊:“还有我,等等我。” 永璇看着这样,也尾随说:“那也算上我一个吧!” 懿泽、胡嫱等就跟着卓贵走,走不多远时,她们身后传来陈进忠的声音,原来是陈进忠又回来了一趟,宣永贵人去伴驾,永贵人带着宫人随陈进忠而去。 金钿回头了几次,不住的看永贵人身后的宫女。 卓贵凑到金钿身旁,好奇的问:“你在看什么呢?” 金钿指着跟着永贵人的宫女说:“那个走在最后面的宫女,背影看着好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卓贵也看了一眼,她们已经越走越远了,笑道:“还能是谁?不就是伺候永贵人的宫女嘛!” “永贵人?”金钿念着这三个字,脑子里不住的回想,还是想不出来。 “就是之前的永常在,上次南巡时承宠过几天,回宫后遇上十六阿哥的事,皇上顾着安慰皇贵妃,就把她给忘了。这不是皇贵妃又有喜了,不方便伺候皇上么?才又让她逮着了机会,终于晋封贵人!”卓贵兴致勃勃的向金钿八卦着自己获得的消息。 金钿瞥了卓贵一眼,道:“你知道的还挺多。” 卓贵笑嘻嘻的说:“当然了,不论是后宫,还是各王府,就没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荣王府的人占了碧桐书院中殿的几间房,住下之后,玥鸢仍将绵亿交于胡嫱,自回懿泽房中,埋头收拾一应的起居物品。金钿在屋里总也待不住,不停的跑到外面去看,终于看到永琪回来,却不想永琪一回来就直接进了胡嫱的屋子。 金钿感到一肚子火气,摔着门帘回到房中,见懿泽坐着看书、玥鸢正在铺床,好像都不关心外面的事情。金钿憋不住气,就走到床边,向玥鸢牢骚道:“他都没往这边看一眼,就去了胡格格的屋里!凭什么呀?” 玥鸢知道金钿说的是永琪,抬头轻轻一笑,问:“他们在府里就常在一处,你怎么今天生起气来了?” 金钿又高声嚷嚷道:“那不一样!在府里时,小姐不待见他,他只能去找胡格格。这次小姐是愿意了好好作陪的,他凭什么还去那边?” 玥鸢又笑了一下,她想说金钿的想法未免太想当然、太霸道,王爷岂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不过她没有这么说,只是随口应付了句:“可能是习惯了吧!” “什么叫做习惯了?”金钿显然对这个解释很不满,继续不依不饶的理论起来:“你搞搞清楚!出门之前,我在窗外都听见了,他亲口说这趟不带福晋、让小姐带我们两个、胡格格只带滢露一个,就是为了向外人显示小姐在府里的地位,现在他跑到那边,让别人看见了算什么?算什么呀!” 玥鸢听得有点心烦,但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轻轻解释了一句:“你可能不知道,那间房原本就是王爷在行宫的旧居。” 前面金钿和玥鸢的对话,懿泽都没有留意,唯有玥鸢的这一句,飘进了懿泽的耳朵。懿泽的眼睛虽然没有离开书,心里却隐隐明白了什么,她是第一次在圆明园行宫过夜,对这里一切都是陌生的,但她知道,永琪没有搬入王府之前,每年都在乾隆到圆明园避暑时同行,自然会有一个固定的居室,而后每次需要在圆明园留宿时,也还会习惯性的去住同一个地方。玥鸢是自幼服侍永琪的人,对这些当然很了解。 重要的是,永琪这次把他“习惯”的旧居安排成了胡嫱的房间,而且应该是老早就跟卓贵说好了的。 金钿还在喋喋不休的朝玥鸢抱骚,玥鸢只是无奈的、简单的应付着。懿泽坐在旁边,却已经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也忘记了看书,脑海中只是清楚的认识到了永琪的“习惯”。 胡嫱与懿泽的房间是相邻的,只有一墙之隔,金钿的声音又比较大,永琪和胡嫱早就听到了。永琪原本是在跟胡嫱说没能找到永璂、不知永璂去了哪里之类的话,在听到金钿的声音后,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言语。 后来渐渐听不到金钿的声音了,胡嫱才又开口,向永琪道:“她说的没错,懿泽今日对你的态度算好的了,尤其是在人前时,很有规矩。你为什么不去找她?为什么要来我这里?” 永琪淡淡的笑着,笑容中带着些嘲讽的意味,问:“她态度稍微好了一点,我就应该赶紧贴上去吗?” “那不是你期待的吗?” “我期待的是她真正回心转意,而不是为了达到她的目的,配合我演戏。” “你再也不亲近她,她怎么好回心转意?” 永琪答不上来,他知道,如果他还想要挽回懿泽,正常的思路应该是如同胡嫱和金钿说的那样。 胡嫱站了起来,推着永琪说:“去那边吧……正好我也想去看看孩子……” 永琪坐着没有动,他拉住了胡嫱的手,抬起头,目光深邃的说了句:“嫱儿,我有我的自尊心。” 听了这句,胡嫱再没劝永琪。 次日晨起,大队人马一起从圆明园出发的时候,永琪又看到了永璂,他们先前到处都找不到永璂,永璂却在该出发时主动出现,可见永璂是故意躲着所有人的。永琪也就暂不打扰永璂了。 乾隆带太后、众妃嫔、皇子皇孙等一路北上,途中在白龙潭、常山峪歇脚过两次,然后到达热河行宫,又歇了一夜,然后将大量行李辎重都留在此处,只拣些轻便、适用于围场的常用之物,一起往木兰围场进发。 路过每一处行宫时,永琪都是夜里与胡嫱同住,金钿还是时常向玥鸢抱骚,但玥鸢越来越不大回应,只装作很忙的样子,或者寻个由头出去,尽量不与金钿呆在一处。 在亲兵的护卫中,乾隆奉太后、携妃嫔、皇子皇孙,到达木兰围场,从东边的伊逊崖口入围。八旗兵丁在各旗主的带领下紧随其后,浩浩荡荡数万骑同入围场来。傅恒等早已带领骑兵在围场内搭建多个营帐,七十二围的守卫士兵都比平时增加了一倍。 围猎是秋狝的重头戏,按照惯例,乾隆应为首射,皇子皇孙随射,之后才轮到八旗兵丁射猎。 秋狝的第一日,在围猎起始处,满蒙汉三军八旗各举旗帜,黄龙旗高耸当中,被平地而起的风刮得呼呼作响,四面八方垂手持枪站立的一排排士兵整齐的罗列出阵仗,在号兵们的号角声中显得更为雄壮。 傅恒高喊:“乾隆三十年,乙酉之秋,有劳三军将士共赴木兰围场,行此秋狝大典。吉时已到,恭请皇上上马,为今年秋狝首射。” 立于道路两旁的鼓手们齐齐敲响大鼓,乾隆就在这鼓声中戎装走出,背着弓箭,一步跨上了马背。跟随出列的分别是皇子永珹、永琪、永瑢、永璇、永瑆、永璂,以及乾隆长子所遗之孙绵德、缅恩,和敬公主琅瑜之子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九人皆身着盔甲、背着弓箭,一齐上马等待乾隆号令。 乾隆勒紧缰绳,遥望由近及远、笔直站立的士兵,高声讲道:“我朝自康熙帝以来,肄武绥番,使不动干戈而定国强兵,是为大智。大清的江山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虽定鼎中原,不忘骑射之功,八旗的铁骑才能雄风永在。朕即位临朝,至今已有半个甲子,年年木兰行猎,实乃意义深远。尔等身为大清将士,当铭记圣祖教诲,光大祖制,朕将视诸军射猎所得为社稷之功!” 八旗兵丁共举长枪,高呼三声“万岁”,呼声震天。 太后坐一旁不远处的一把椅子上,慢悠悠的品着茶,望着眼前这番壮举,笑着点点头。在太后椅子后面,两名太监打着伞盖,令皇贵妃、庆贵妃、舒妃、颖妃、豫妃、容嫔、永贵人、宁常在、新常在侍立在其左右。 此外,琅瑜、琅玦、孟冬、懿泽、胡嫱,永瑢的福晋富察氏,永璇的福晋渃汿、王若筠,以及贴身侍女等,三三两两的站在妃嫔们后面,一起目送乾隆等人出发。 乾隆笑向身后的皇子皇孙道:“秋狝大典,既为祖制,朕的儿孙,更当娴于骑射之术!今日还是与旧年一样,猎物最多者,朕重重有赏!” 说罢,乾隆扬鞭策马,奔向丛林深处,皇子皇孙们也立刻挥动马鞭,十余骑渐渐远去,只留下飞扬的尘土、马蹄踏过的印迹。这里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永琰和绵亿嬉戏的声音。 绵亿一直跟着永琰走,永琰往左,绵亿也往左,永琰往右,绵亿也往右,永琰停住,绵亿就停在永琰的身后。玞婳一直依偎在胡嫱的裙边,静静看着永琰和绵亿。 太后站起,准备回营帐休息一会儿,看到绵亿追赶和模仿永琰的样子,笑道:“这两个孩子真是有趣,长得也颇有相似之处。” 令皇贵妃陪笑着,应和道:“他们是亲叔侄,自然有些相似的地方。” 太后点点头,扶着莫禾的手慢慢离开,众人恭送行礼。 永琰问:“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绵亿咿呀咿呀的笑。 永琰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见过你。” 绵亿还是咿呀咿呀的笑。 永琰耷拉着脑袋,眼睛睁的圆圆的,对绵亿很是感到奇怪。绵亿也耷拉着脑袋发笑,两个人对面相看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好笑。 太后已经回了营帐,众人不必再立规矩。令皇贵妃难得见到永琰,又看到永琰这般可爱的模样,正要过去亲近一下,没想到永琰却忽然飞跑到颖妃怀中,大喊一声:“额娘!” 令皇贵妃呆呆的站着,心中有些失落。 永琰指着绵亿问:“额娘,他为什么一直都不说话?” 颖妃蹲下,扶着永琰,笑答道:“他还不会说话。” “他为什么不会说话?”永琰还是纳闷的看着绵亿。 颖妃又笑答:“因为他还小,你小的时候也不会说话。” “不!我一直都会说话!”永琰大声强调之后,又忽然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把脸贴在颖妃肩上。 令皇贵妃没有再继续走近永琰,而是默默的离开了,她低着头,一步一步的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庆贵妃知道令皇贵妃此刻的心情,于是陪着走在皇贵妃身旁,劝道:“娘娘何必如此?其实颖妃只是一个小小的妃位,根本没有资格抚养皇贵妃的孩子,娘娘可以想办法要回来。” “交出去了,哪还有那么好要回来?”令皇贵妃苦笑了一下,轻轻的叹着气。 庆贵妃想起永琰对颖妃的那个亲近劲,恐怕是不太好要回来,又改口宽慰道:“即便是不好要,娘娘如今又有孕在身,太医说多半还是一位阿哥,将来有他在娘娘身边作陪,也能够稍解娘娘对十五阿哥的思念之苦。” 令皇贵妃摇了摇头,带着些勉强的笑容叹道:“就算是一位阿哥,也未必能留在身边。” “娘娘如今已是六宫之首,还会有谁能阻碍娘娘抚养自己的亲生骨肉?”庆贵妃很是不解。 令皇贵妃并未作答,只是一笑而过。 妃嫔、福晋们各自散去,懿泽也懒得站着,就准备回营帐去。孟冬叫住了懿泽:“懿泽,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懿泽回头,淡淡一笑,答道:“我很好,劳烦四福晋记挂。” “难得来围场一趟,这里风景不错,我们一起四处走走,如何?”孟冬说话的语气很客气,这个邀约甚至有点像恳求。 “恐怕我要辜负四福晋的好意了,我近日偶感风寒,怕风吹,先告辞了。”懿泽微微的行了个礼,便离去了。 跟在懿泽身后的金钿,也匆忙向孟冬行了礼,随懿泽走了。 玥鸢自来到木兰围场后,又奉永琪之命要跟着绵亿,绵亿尚在此玩耍,她紧紧守着,不敢轻易离开,正好有理由不必跟着懿泽,也就躲开了金钿。 孟冬有点失落,默默的望着懿泽渐渐远去。 第二卷:荣王殇 第273、永琪夺冠多匠心,绵亿遇险恍如昨 琅玦走到孟冬身旁,一脸无奈的叹道:“五嫂还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对每个人都是!” 孟冬露出礼貌的微笑,道:“是我弃她在先,她肯维持基本的礼节,已经是难得了,不可奢求太多。” 胡嫱笑向二人道:“咱们三个也难得相见,不如一起散个步,闲话家常,打发着时间,他们就打猎回来了!” 孟冬、琅玦都欣然点头应允。 胡嫱看绵亿、玞婳两个蹲在地上玩沙土,交待玥鸢、滢露道:“你们在这儿好生看着两个孩子,我们去去就来。” 玥鸢、滢露领命。 琅玦也对身后跟着的女子说:“你受不得劳累,今日赶了这么久的路,就去休息一会儿吧!我要和四嫂、胡格格说会体己话,也不需要人服侍。” 那女子向三人行了礼,诺诺而退。 胡嫱听琅玦交待的话,不像寻常丫头,闲步中便问:“公主,今天跟着你的这个丫鬟,我好像从来没见过。” 琅玦笑道:“哪里是我的丫鬟?她就是福隆安的小妾瓜尔佳氏,名唤蔳碧。” 胡嫱听说,不禁又回头看了两次。 三人一道往前走着,孟冬也顺口问了一句:“我好像听说她原是敏敏夫人的亲戚?” 琅玦答道:“说是亲戚其实有点牵强,拐了好几个弯呢!不过,虽然有敏敏罩着,她倒有自知之明,产后调养好了之后,每个月都到公主府给我请安,每次见面都先给我奉茶,用膳从不敢与我同坐,走路也从不敢与我同排,一直在我面前以丫鬟自居。” 孟冬笑道:“礼数这么周到,想必敏敏夫人一定很喜欢她。” “常言道,礼多人不怪!现在不止敏敏,一家子都挺喜欢她的,福隆安对她的感情也越来越好了。”琅玦讲的很自然,显然她对蔳碧也是认可的。 孟冬又笑了笑,道:“公主倒是一点也不吃醋。” 琅玦感到十分好笑,笑道:“我的心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还盼着他俩好呢,这样福隆安就能少来公主府几趟,我心里也少些别扭。” 胡嫱摇了摇头,望着琅玦,担忧的说:“公主,你不能一直如此。总怀着这样的心思,迟早会害了你。” “你就别担心我了,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琅玦毫不在意自己的家务事,却关心起永琪的病,问:“五哥因为跌伤了腿,竟然休养了三个多月,我一直好担心,现在全好了吗?不影响狩猎吧?” 胡嫱记得永琪多次叮嘱过,腿疾的真实病情除王振文、卓贵外,再不能让第五人知道。况且琅玦从来不是一个擅长保密的人,而孟冬现如今是太后的人,心机又极深,胡嫱自然是不能说实话的,于是笑答道:“他早就痊愈了,只因先前他替皇后娘娘求情一事得罪了皇上,以至于迟迟不得入宫早朝,才让大家误以为他许久没好。” 琅玦听了,脸色瞬间又变得很难看,自责起来:“可怜五哥一片孝心,为了皇额娘的事,三番五次冲撞皇阿玛,一直在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我真是没用,皇额娘那么疼我,我却一点也帮不了她!” 孟冬也慨叹道:“我何尝不觉得自己没用?想当年,皇后娘娘对我恩重如山,可如今皇后娘娘遭此大变,我竟一点报答的机会都找不到。” 幅员辽阔的围场上,大大小小的湖泊星罗棋布,水清见底,环抱在青山绿树之中。放眼望去,远处山峦起伏、丛林茂密,近处山花烂漫,点缀在软绵绵的草毡上,映着阳光,灿若星辰。传说中的木兰围场,果然美的像一幅画。 三人漫步前行,欣赏着怡人的景色,听到前方清脆的鸟叫声,寻声而去,却遇到一排守卫拦住了去路。 守卫们向三人行礼道:“禀福晋、公主,前方皇上和阿哥们正在围猎,猛兽极多,十分危险,请福晋、公主去别处赏景。” “有很多猛兽吗?我怎么只听见鸟叫?”琅玦纳闷的往前伸头看了几眼。 “那是雕,公主连雕声都听不出来?”札兰泰忽然出现在琅玦面前,对着琅玦阴冷一笑。 琅玦下了一跳,猛地后退了两步,胡嫱忙扶住,一起离开了围猎之林。 在她们离开了的那片丛林中,头戴鹿角面具的士兵吹了几次木质的长哨子,哨声与雄鹿求偶的声音极像,便有些雌鹿寻声纷至,紧接着就有更多的雄鹿为雌鹿而来,鹿群的聚拢吸引了其他捕食猎物的野兽,于是各种各样的兽类都被吸引到骑兵们事先选定的大圈子中。 包围这片丛林的骑兵不断前行驱赶兽类,使得兽类活动的圈子越来越小,待兽类比较密集之后,管围的大臣们再次恭请乾隆首射。 乾隆拉弓放箭,一箭射倒了一只雄鹿,皇子皇孙、大臣士兵们共同欢呼,乾隆只是盈盈一笑。 首射已毕,皇子皇孙们都亮出了自己的真本事,纵马行猎,无不畅快,跟着皇子皇孙的士兵们及时把猎物收进各人的竹筐中。乾隆也继续行猎,不多久就猎物满载,竹筐装不下了,再看诸皇子皇孙也皆有所获,于是吩咐收工回营。管围大臣们又请围场的其余王公贵族骑射,随后是八旗兵丁的大范围骑射,一直射到天色变暗,当日的围猎才算正式结束。 且说乾隆及皇子皇孙先行结束骑射,返回营地,纷纷下马,将所得猎物展现在众人面前。此时太后、妃嫔、福晋、公主们皆在此等候观看战果,见竹筐中满是野鹿、野猪、狐狸、狍子、獾子、兔子、野鸡等猎物,而猎人都满身是汗。 按照旧例,随行乾隆的皇子皇孙们的猎物是要清点并公之于众的,以确认夺冠者。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猎物,其实不必数,大概一看,就知道猎物最多者必是永琪无疑。 傅恒正要按照辈分齿序清点,将皇子皇孙们打量了一遍,发现永璂并不在其中,于是向乾隆请示道:“十二阿哥还尚未狩猎回来,是不是再稍等片刻,待人齐了再点了?” 乾隆已经下令说过返回,就想当然的以为跟着去的皇子皇孙都回来了,哪里留意到少了一个永璂?他不知永璂是没听到自己的命令,还是故意不遵守命令,总之不管是哪种,都是一个字——“蠢”,便答道:“岂有父兄在此等他之理?他左右也猎不了几个猎物,就先不管他了。” 傅恒得了令,这才开始清点,先点了乾隆的猎物为三只野鹿、两只獾子、一只野猪、一只狐狸、一只狍子,然后看皇子们的猎物,永珹猎得一只狍子、一只兔子,永琪猎得三只野鹿、两只獾子、一只野猪、一只狐狸,永瑢猎得一只野鹿、一只野猪、一只獾子,永璇只猎得一只野鸡,永瑆猎得两只獾子、一只狐狸,绵德、缅恩、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都是两只猎物。 清点完毕,乾隆笑向众人道:“今日夺冠者,非荣郡王莫属了。” 话音落,在场的士兵们一齐为永琪欢呼,琅玦也欢呼雀跃,胡嫱脸上却显出隐隐的担忧。懿泽早已料到如此,然却并不在意,也不曾去看猎物。 永琪面对欢呼声,谦虚向乾隆拜道:“儿臣汗颜,皇阿玛才是今日真正夺冠之人,儿臣能有所获,也全赖皇阿玛教导!” 宁常在低声向容嫔笑道:“虽然五阿哥只比皇上少一只狍子,但到底还是骑射功夫不如皇上!” 容嫔淡淡一笑,随口道:“你懂什么?他那是故意的。” 无论是永琪的猎物还是言论,都给足了乾隆面子,乾隆露出满意的笑容,向傅恒道:“赏荣郡王三眼花翎。” 傅恒将托盘中的三眼花翎交于永琪,永琪双手接过,并跪下叩谢皇恩。 太后望着永琪,嘴角微扬,心中暗思:永琪于多人纵马行猎之间还能看准乾隆所猎数目,且能让猎物只少于乾隆一只,其射猎功夫之精、眼力之尖、心思之深,都是万人不及的。 舒妃见永琪夺冠,且猎物比其他兄弟不只是多一点,而太后所栽培的永瑆毕竟年少,难与永琪相提并论,永璇更是心思不在射猎上,落得个倒数,只会惹人耻笑,不禁感到失望。 乾隆又向傅恒道:“赏六阿哥、十一阿哥各一柄玉如意。” 永瑢、永瑆领赏谢恩。 乾隆走到太后面前,瞟了太后身后的舒妃一眼,笑道:“永瑆年少,能有此收获已是难得,都是舒妃教养有功。” 舒妃这才眉头稍稍舒展,拜谢道:“谢皇上,永瑆天资聪颖,多得皇上指点,又有太后关怀,臣妾不敢居功。” 乾隆略略微笑,吩咐傅恒道:“叫人把猎物抬下去烤了,备晚宴吧!” 绵亿看到永琪手中的三眼花翎十分好看,从后面跑过来向永琪伸手,永琪忙让卓贵先将花翎收起。 乾隆看到绵亿乖巧可喜,抱起在怀中逗他玩耍,笑道:“朕好大一会儿没看到朕的乖孙子了,可要好好看一看。” 胡嫱、滢露、玥鸢等见绵亿已到乾隆怀中,不敢近前,只好远看着。 令皇贵妃凑近,笑问乾隆:“皇上,方才姐妹们正在讨论这绵亿跟永琰长得有几分相像,您看看,是也不是?” 乾隆看看怀中的绵亿,再看地上站着的永琰,点头道:“确有不少相像之处,竟比像永琪的还多一点!” 绵亿把双手伸向令皇贵妃,令皇贵妃见状,便接住了绵亿的手。乾隆一时间也没想太多,就将绵亿交给了令皇贵妃抱着。 永贵人见了,忙走过来说:“皇贵妃是有身子的人,怎么能抱孩子呢?让嫔妾来抱吧!” 令皇贵妃抬头,还未说话时,一眼看到永贵人身后的一个宫女,这宫女面容尽毁,整张脸像鬼一样。令皇贵妃猛然感到害怕,不经意手松了一点,绵亿下滑了一点点,令皇贵妃又突然警醒,已是不能完全抓住绵亿,紧急蹲下,恰在她臀脚相接时,绵亿双脚着地。 令皇贵妃心跳疾速,庆幸没让绵亿在自己怀中摔着,可绵亿双脚着地后却挣脱了令皇贵妃,半跑半走的向前去。 永贵人立刻骂她的丑宫女道:“混账东西!谁准你近前来吓人?要是皇贵妃动了胎气,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乾隆、永琪等听到,不经意扫过永贵人身后的宫女那张毁容的脸,也都吓了一跳。 正此时,前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永琪回头,只见永璂骑马归来,慌慌张张的样子,而绵亿正摇摇摆摆的朝永璂那匹奔跑的马走去。 不及多想,永琪飞一般的跑上前,他的双臂刚抱住绵亿,永璂的马前蹄随后扬起抬过永琪父子二人的头顶。 绵脩的影子从懿泽脑海中闪过,她心中一惊,慌忙暗暗使法术牵制住了马蹄。永琪抱着绵亿躲过马蹄,滚到一旁,乾隆呼喊左右,一群侍卫向前拖住了马,混乱之中,永璂吓得从马上掉了下来,先滚到侍卫们的身上,紧接着又滚到地上。 永琪紧紧的抱住绵亿,口中却不住的叫着:“绵脩……绵脩……阿玛来救你了……阿玛来救你了……” 昔日曾经的画面在永琪脑海中重现,他永远都忘不了最后一次看见绵脩的样子:绵脩在胡云川怀里一动不动,只有口鼻不住的往外冒血。那一刻,永琪的脑袋几乎轰了,心凉彻骨。 懿泽静静的站着,她看到的何尝不是绵脩?如果当年绵脩没有惨死在马蹄下,后来所有的悲剧也许都不会发生,他们也都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胡嫱、玥鸢都赶到了绵亿身旁,绵亿大哭着钻到了胡嫱怀中,声声呼唤着“娘”。胡嫱泪流满面,也将绵亿紧抱怀中,心疼的喊着“绵亿”。 懿泽远远看着紧紧相拥而泣的胡嫱和绵亿,心中竟有一丝隐隐的伤痛、一种空空的失落。 豫妃见绵亿与胡嫱这般亲近,纳罕极了,向庆贵妃问:“这绵亿阿哥不是索绰罗氏生的吗?难道嫔妾弄错了?” 庆贵妃轻笑道:“听说胡格格擅长生养,荣王便叫她来抚养绵亿了。” “不是吧?”豫妃一脸惊愕,道:“虽然都算侍妾,索绰罗氏好歹是御史家的千金,哪里轮得到让一个山里放羊的丫头来当养母?” 庆贵妃只是笑笑,后面妃嫔宫女们交头接耳,都在低声细语的传说着这件纳罕事。 永琪呆呆的瘫在地上,目光痴痴的,他的心在拼命追忆有关绵脩的一切,一遍又一遍,懊悔、遗憾、痛苦,太多太多。 乾隆见永琪没有起来,以为受伤了,快步走来,问:“永琪,你伤的重吗?” “儿臣……儿臣没事。”永琪醒过神来,慢慢站起,答道:“儿臣只是想起了绵脩,如果绵脩当年没有惨死在马蹄下,如今该是怎样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乾隆听罢,长叹一声。 永璂两腿发软,爬到乾隆附近,慌忙磕头解释道:“皇阿玛,儿臣不是有心的……儿臣控制不住这匹疯跑的马……” 乾隆一个巴掌甩在永璂脸上,永璂被打的摔在一旁,嘴角微微出血。 永琪见了,忙挡在永璂前面,向乾隆拜道:“皇阿玛,十二弟年纪尚小,马术不精也是常情,请皇阿玛息怒,宽恕十二弟这次!” 乾隆看见永璂就心烦,此刻更是火冒三丈,瞪着眼问:“他差点害了绵亿,你还为他求情?” 永琪答道:“回皇阿玛,十二弟是无心之失,且绵亿也无事,何必执意挂怀?” “皇阿玛开恩,儿臣真的不是故意的……儿臣从马上摔下来,儿臣也受伤了……”永璂痛哭流涕着,一副落魄之像,撩起了自己的衣袖,果然两根胳膊上都有几道划痕。 永琪看到永璂露出的胳膊,顿时意识到永璂比之前瘦弱了许多,且伤痕都渗着血,感到一阵心酸。 乾隆深恶永璂这样冒失的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让自己颜面尽失,即便看到永璂受伤也没有半分心疼之意,指着永璂道:“朕叫了回营,你却迟迟未归,简直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永璂战战兢兢,辩解道:“儿臣……儿臣没有听到皇阿玛的命令,也没有人告诉儿臣,儿臣后来发现兄弟们一个也不见,才……才赶紧回来的。” 乾隆冷笑一声,瞟了永璂一眼,道:“就数你行猎时间最久,你猎得了多少猎物啊?” “儿臣……儿臣……没……没猎着……”永璂吓得不敢抬头,浑身发抖的几乎想要蜷缩起来,活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 “没猎着?”乾隆重复了这三个字,又怒吼:“那你干嘛去了?朕今天要是不给你一点惩戒,你连大清祖制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皇阿玛!”永琪再次行大礼,求情道:“皇阿玛情知,十二弟近来食无味、寝难安,身体和精神都大不如前,以致今日失仪,往年秋狝他并非如此。何况方才他已经摔伤,皇阿玛也打过了,等于已经受罚了,若是继续深究此事,岂不辜负了大家秋狝的兴致?” 乾隆才赞赏过永琪猎得头彩,的确不想坏了秋狝的雅兴,况且他知道永琪的性格,定是要阻拦到底的。秋狝大典在继续,乾隆也还有许多事,便懒得再搭理永璂,于是离开此地,吩咐傅恒准备会见蒙古王公。 第二卷:荣王殇 第274、永琪隔帐叙思忆,懿泽执做无情人 永琪见乾隆离去,众人也渐渐散去,赶紧去扶永璂,道:“十二弟,我带你去找太医看伤!” 永璂甩开了永琪,哭着说:“我不要你管!我才不要相信你!” “你怎么了?难道是五哥做错了什么吗?”永琪感到一阵疑惑。 “你替我求情,不过是为了在人前表现你的宽仁大度,好让以后继承皇位名正言顺,你才不是真的关心我!”永璂嚎啕大哭着,突然感到头疼难忍,蹲下抱住了头挣扎起来。 “十二弟……”永琪刚伸手拉了一把永璂,又被甩开。 “不要你假惺惺,我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永璂哭喊着,飞一般的跑了。 望着永璂远去,永琪心里难受极了。 永珹走到永琪身后,笑道:“十二弟本是嫡子,如今突逢大变,原来追随皇后的人不是被连累就是倒戈,也难怪他会对全世界充满敌意如此。从高高的天上掉进万丈深渊是什么滋味,我最明白,他需要一点时间适应和成长。” 永琪想了想,对永珹说:“但是他受伤了,需要医治,只好劳烦四哥以过来人的心情劝说十二弟就医,或许有用些。” “自己兄弟说什么劳烦?”永珹笑着拍了拍永琪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要总觉得这个那个你都有责任,别说你还没当上皇帝,就算他日当了皇帝,这世上,你管不了的事也还多着呢!” 永琪无奈的轻笑着,永珹便找永璂去了。 围观的妃嫔宫女们见事情已然作罢,甚感无趣,都各自散伙了。 令皇贵妃走过永贵人面前,笑盈盈的问:“妹妹天天放这样一个丫头在眼前使唤,倒也不觉得别扭?” 永贵人行礼笑道:“惊扰娘娘是嫔妾的不是!娘娘有所不知,她其实是个细心再不过的丫头,只因不慎烧伤了脸,别处都不愿用她,内务府原说放出宫去,可您也看到了,她这个样子,出了宫也不好许配人家,她家里也没人了,更不愿出宫。恰巧让嫔妾撞见了,一时心软就收留在身边,平日到各宫请安是从不带她的,就怕吓着人!这次是因为刚好紧跟的丫鬟有两个都病了,不得已才叫她替补上的,嫔妾这里给娘娘请罪了!” 颖妃听到,走到近前似笑非笑,扬起高调,阴阳怪气的赞道:“妹妹可真是个善心的人!” 永贵人不慌不忙的笑着,回应道:“娘娘谬赞,皇贵妃在宫中一向以德服人,皇上也最喜皇贵妃的善良可人,嫔妾望尘莫及,不过效仿一二,让各位娘娘见笑了!” “提起‘效仿’二字,嫔妾倒想起一个典故,那叫什么?”颖妃故作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向令皇贵妃、庆贵妃探头问着。 庆贵妃笑道:“妹妹要说的,莫不是‘东施效颦’?” “对对对!就是东施效颦,要装的没装成,反出了丑……”颖妃说完这句,忙又向永贵人解释道:“妹妹别误会了,本宫可不是说你呢,只是事到嘴边想起来,开个玩笑罢了!” 令皇贵妃向颖妃道:“好了,我看永琰也该困了,你快带他回去睡吧!” “是!”颖妃携了永琰,同庆贵妃一道,跟在令皇贵妃身后,离开了。 走出几步后,庆贵妃在令皇贵妃身侧问:“皇上视荣王为储君,绵亿又是荣王唯一的子嗣,皇上疼爱异常。若不是娘娘反应的快,方才必摔无疑,这事,就这么算了吗?” 令皇贵妃无奈的叹道:“她如今是皇上的新宠,又有太后撑腰,我不忍又能如何?” 颖妃冷冷的道了句:“她还嫩着呢,不过封了个贵人,就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若不是皇贵妃有孕在身,这会还不知道她在哪凉快呢!” 令皇贵妃没有说话,默默的回营。 永贵人对着令皇贵妃、庆贵妃、颖妃等的背影白了个眼,也带着侍女们回营去了。 卓贵见金钿一直盯着永贵人等的背影看,便凑到金钿身旁,玩笑一般的嬉笑道:“后宫的女人整天都这样,明争暗斗,笑里藏刀,你看也看不明白的!” “那个吓到皇贵妃的鬼脸宫女,就是我前几天跟你说的背影看起来很眼熟的那个。”金钿指着永贵人身后渐行渐远的宫女,诧异的看着。 “这么巧?”卓贵挠挠头,问:“那你看她正面熟悉不?” “她的脸那样,谁会觉得熟?我都不敢仔细看!”金钿摇着头,感到一阵后怕。 卓贵笑道:“你要对她感兴趣,我去给你打听打听!” “我打听一个宫女做什么呀?”金钿见永贵人等已经走远看不到了,觉得十分无聊,回头忽一眼看到懿泽已经往营帐走去,忙快步跟上。 太阳落山后,围场上隆起一堆堆的篝火,篝火上满是当日猎得的猎物,香味弥漫,到处一片欢腾的景象。 在重重守卫中,数个营帐前,摆着多个桌椅,乾隆、太后、妃嫔、皇子及福晋公主们按序排座,每个桌上都罗列着各色蔬果,但最惹人喜爱的莫过于刚刚烤好的新鲜野味,被一份一份的呈进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乾隆等食肉饮酒,观看奏乐歌舞,说不得有多自在。 颖妃、豫妃的父兄等蒙古亲眷都在,乾隆待如上宾,且喝且谈。令皇贵妃、庆贵妃两个汉家妃子坐在前面,反而显得很不自在。 永琪望着不远处烤肉的火焰,烧的那么旺盛,不知不觉出了神,脑海中恍然间闪过一个画面:懿泽提着一桶水,一股脑泼灭了篝火,吆喝了句“火烧的这么旺,不怕被烧死吗?” “懿泽……”永琪猛然一阵心跳,四下看看,并没有看到懿泽,只看到胡嫱正在把野味分成小块小块的肉,让滢露、玥鸢一点一点的喂给两个孩子。 永琪问玥鸢道:“懿泽去哪里了?” 玥鸢答道:“索格格就在皇上清点猎物时露面了一下,后来就回去了,再也没出来。” “她不知道今晚有盛宴吗?” “她……她知道……” 永琪关切的问:“那她为什么没有来?” “奴婢忘了禀告王爷,金钿刚才过来告诉过奴婢……说索格格不吃肉,就……就不来了……”玥鸢低着头,没敢继续说。 “她为什么不吃肉?”永琪刚刚问出口这一句,心里就立刻有了答案,懿泽不吃肉,一定是为了胡云川。因为自从胡云川死后,懿泽的着装一直很青素,料想饮食也是一样道理。 想到这里,永琪心里一阵不适。 永琪忽然站起,往外走了。胡嫱知道永琪是要去找懿泽了,便不想多问,假装不留心,继续分着烤肉。 围场内大大小小的营帐中,有两个是属于荣王府的,这是傅恒提前安排好的。荣王府女眷们都到了围场之后,就很自然而然的把这两个营帐认定成懿泽、胡嫱的居处,然后把行李都安置进去,暂住了下来。 因为大多人都在烤肉晚宴上吃喝,营帐这一带很安静,帐内多半都是空的,帐外也只偶有些巡逻的侍卫路过。 永琪来到懿泽所居的营帐外,映着灯光看帐中,约莫着有一个人影,问:“懿泽,是你在里面吗?” 营帐里传出了懿泽的声音:“王爷有什么吩咐?” 永琪望着营帐中懿泽的影子、听着懿泽的声音,一切是那样熟悉,一切又是那样陌生,轻声的说:“我想问你一句话,今天绵亿差点被马蹄撞到,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懿泽没有回答,思绪却回到了曾经,那个她从未亲眼目睹、却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活泼可爱的绵脩追着彩球跑,蹦蹦跳跳的跑着、天真无邪的笑着,忽然被一匹疯跑的马踢得七窍流血……懿泽的心又一次猛地被戳伤了,她不敢继续想象,可后续的一幕不是想象,是回忆。她目睹了绵脩被马踢死后的模样,一辈子都忘不了。 营帐外传来永琪低沉的声音:“我想,你在和我想同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可爱又可怜的绵脩。” 懿泽心跳加速着,她捂着胸口,几乎不能喘息。伴随着绵脩之死,翻起了太多往事,一点一滴都涌入她的脑海。 “好长时间以来,我都以为我已经走出那个阴影,直到今天,从马下救了绵亿,我才知道,我并没有走出来。”永琪拼命眨着眼睛,努力让自己嘴角微扬,满怀伤情的说:“你知道吗?在抱紧绵亿的那一刻,我心心念念想的都是绵脩,如果不是周围的人太多,我真的好想大哭一场。我想告诉你,为绵脩离去而肝肠寸断的,不是只有你。初为人父的喜悦,是后来的孩子都不能取代的。我对绵脩,也有无数的期待,我好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救他,如果绵脩还在,我们之间一定不会变成今天这般,可是,我救的是绵亿,不是绵脩。” 懿泽不敢说话,她害怕声音会出卖自己,她甚至不敢动,她害怕影子的动静也会被永琪发觉,她拼命压制着自己已经被触动的情绪。 永琪的心,深深被今日之事触动着,被自己的言语煽动着,又向懿泽解释道:“这段日子以来,我在刻意疏远你,却没有一刻不是在想你。我和嫱儿走得近,不是要让她取代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也不是利用她故意气你,那只是我对你的绝情太伤心、对她给予的关怀太愧疚,才做出的无奈之举罢了。但是……我可以为了你抛开一切,也包括我对她的负罪感……” 永琪很想接着说“你能不能也为了我,抛开对胡云川的负罪感”,可是他没有说出口,作为一个有害死胡云川之嫌的人,他觉得他没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他只希望懿泽心中仍有爱,能心领神会他往昔所有的无奈,能慢慢的重新认识自己、重新拾起往昔的夫妻之情,能从心底放下关于胡云川的一切。 永琪望着懿泽帐内的身影,他是那样的希望挽回曾经的深情,终于说出了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我知道你为绵脩的伤,对我的恨,所以才会有对绵亿的无情。你的无情,几乎让我绝望。可今天的那一幕,却勾起你我的无数回忆。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上苍怜悯我们,再给我们一次理解彼此的机会,再给我们一次破镜重圆的机会?” 在这一瞬,懿泽也曾想过,绵亿今日遇险的场景、与绵脩当日遇险的经历,是那样惊人的相似,只是结局大不相同。何以见得这不是命神用神来之笔书写命谱时,笔锋一转的写法?要为他们逆转出一个好的结局? 懿泽竟然差点被说动了,可是她紧接着就想起了胡云川倒下的那一幕,想起胡云川满身的伤、受过的苦,带着遗憾和期待离开了这个世界。她不得不又硬起心肠,告诉自己,永琪最是一个擅长花言巧语的人,她不能再耳根发软一次,她早就不会再给他留任何机会了。 永琪压制不住自己波涛汹涌的内心,他掀开布帘,从帐外走了进来,几步跨到懿泽身后,紧紧的抱住了懿泽,深情款款的呼唤着:“懿泽,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懿泽害怕被永琪发觉加速的心跳,在永琪抱住她的一瞬间,她以法术控制了自己的心跳,却感受到了永琪那颗心噗通噗通跳的飞快。那跳动的温热从他的胸口传到她的后背,懿泽静静的感知着那熟悉的温度,正在包围她那颗冰冻许久的心。 “自从绵亿出生之后,我便指望着他拉近你我之间的距离,以为他总有一天会填补你失去绵脩的那一片空虚。可是我错了,绵亿不能取代绵脩,我不该对你有这样的期待。”永琪慢慢转到懿泽前面,望着懿泽的眼睛,温柔的说:“每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绵亿也是无法被取代的。如果绵亿今天出了事,你和我还是会一样的心痛,对不对?” 懿泽沉默着,她没有看永琪,眼神不知在何处。 “绵亿今天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情绪一直不太安稳,总也叫娘,一会儿……我把他带过来,今晚睡在你这里好不好?”永琪双手握住懿泽的双肩,目光中充满期盼。 懿泽听着永琪的话,越听心里越害怕,她害怕再次见到绵亿,害怕自己会在某刻母爱爆发,一时冲动接纳绵亿,然后从此掉进永琪的陷阱……她于是故作无情,仍然摆出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回绝了永琪的话:“奴婢上次已经跟王爷说的很明白了,奴婢现在习惯了清静,不喜欢有孩子在身边。” 永琪听罢,松开了双手,他似乎不明白,懿泽为何一定要如此无情?他好像也很明白,懿泽一定要无情至极。 懿泽的脸,依然冷若冰霜。 永琪心里拔凉拔凉的,又挪动唇齿,问:“今天绵亿扑到嫱儿怀里哭着叫娘的时候,你知道大家都会议论些什么吗?” 懿泽没有作答,她当然知道别人会议论什么。 永琪失落着,又一次鼓足勇气,如恳求一般的说:“这次出门的一路上,你一直都规规矩矩,尤其在人前谨守礼仪,只是不肯跟绵亿亲近。但是你知道吗?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绵亿吗?现在在围场,属于我们的营帐就这么两个,难道要让绵亿在嫱儿那边住?你既然已经配合做戏了那么多,也不差这一点,就照看绵亿几天,好吗?” 懿泽淡淡答道:“我夜里要睡觉,不希望被孩子的哭闹声吵醒。” 永琪忍不住笑了,心里充斥着无尽的无奈和失望,懿泽这句话不仅无情,而且自私。永琪再也温柔不起来了,他突然变了脸,语气强硬的说:“我今天还非要让他吵闹你不可!一会儿我就让玥鸢把绵亿带过来,在离开围场之前,由你来照顾绵亿,免得让外人说三道四。” 懿泽忽然拿起屋内的一把小刀,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血很快侵染了衣服。 永琪吃了一惊,问:“你这是做什么?” “奴婢不慎受伤,不便照顾小贝勒,我想这个理由,应该能堵住别人说三道四吧?”懿泽说话时,手臂还在不断的出血,她却一脸坦然,好像她是一个没有痛觉的人。 金钿刚刚从外面回来,一进营帐就看到了懿泽受伤的手臂,慌忙迎上来问:“小姐,你怎么流血了?” 永琪瞪着懿泽,他没想到,懿泽甚至可以用自残的方式拒绝照顾绵亿,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痛心疾首,想要吼几声却吼不出来,他咬着牙问:“你哪怕装模作样几天,装一装自己孩子的母亲,有这么难吗?” 金钿听到永琪的责问声,不满极了,指责永琪道:“王爷没看到小姐受伤了吗?你不赶紧宣御医,却先理论这些,难道只有小贝勒是最重要的?王爷现在就这么不把我们小姐当回事吗?” “我今天就不该来!”永琪撂下这么一句,愤慨离去。 金钿看着永琪掀开营帐的门帘,头也不回的走了,噘着嘴自言自语道:“这还算个人吗?”又一面对懿泽交待道:“小姐等等,我去找御医过来!” 金钿忙忙的跑了出去。 懿泽看着自己手臂上的血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独自微微发笑,似乎安心了许多。 第二卷:荣王殇 第275、懿泽望子惊惧逃,令妃摆宴逞风光 入夜后,懿泽久久难寐,同在一个营帐的金钿却已经睡着了。 永琪的声音又在懿泽耳畔回响:“我想告诉你,为绵脩离去而肝肠寸断的,不是只有你。初为人父的喜悦,是后来的孩子都不能取代的。我对绵脩,也有无数的期待,我好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救他,如果绵脩还在,我们之间一定不会变成今天这般。” 懿泽回忆着永琪说过的话,摇了摇头,她不相信永琪会同她一样为绵脩的死肝肠寸断。如果是那样,他又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和胡嫱你侬我侬的卧榻缠绵? 辗转反侧了不知多久,懿泽终于朦胧合上眼,梦中看到绵脩调皮的往床上躲,嘴里嘟囔着:“不洗脸!不洗脸!” 紧接着,她看到一匹疯跑的马,凶猛的冲绵脩奔来,她忙将绵脩抱起,抱起之后却发现,那是绵亿。 懿泽一脸茫然,她抱着绵亿到处寻找绵脩,却总也找不到,她毫无方向感,却翻山越岭,从白天找到黑夜,累的腿几乎不能弹动,还是找不到绵脩的影子。她环望四周空无一人,忽然发现怀中的绵亿不知几时竟然不见了,她更加焦虑,但再也走不动了,累的昏昏沉沉时,恍惚听到远方传来一声“娘”。 她听得出那是绵亿的声音,于是朝着那个方向,边跑边喊“绵亿”,一不小心被石头绊倒了,猛然从梦中醒来,定睛一看,眼前只是黑乎乎的帐篷,帐外刮着呼啸的风。 夹杂在这风声中的,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哭泣声,懿泽竖着耳朵仔细听,的确是有哭泣声,哭声中似乎还叫着“娘”。 懿泽坐了起来,她知道,胡嫱的营帐就和她挨着的,营帐的隔音不可能很好,所以只要声音稍微大点,听到是必然的。 不知道为什么,懿泽走出了自己的营帐,她害怕被发觉,于是又隐身了。 懿泽走进了隔壁的营帐,这个营帐被隔作两半,一半住着永琪和胡嫱,另一半住着两个孩子、以及服侍他们的乳母、丫鬟。 懿泽听到了玥鸢的声音:“大概是今天吓得厉害,睡不安稳,才不停的醒。” 寻声走去,在营帐的一端,懿泽看到绵亿和玞婳睡睡在两张相邻的床上,都由乳母陪躺着。玞婳睡得很熟,绵亿却在闭着眼哭,玥鸢和滢露都站在绵亿的床边看着。绵亿虽是闭着眼的,脸上却写满不安,他越哭声音越大,嘴里还呜呜啦啦的叫“娘”、“娘”。 有那么一瞬间,懿泽确有一种冲动,她想要走到绵亿身边,抱起他,对他说一声“娘在这里。” 可是,她跨不出这一步。 披头散发的胡嫱慌慌张张从营帐的另一端赶来,将绵亿抱在怀中,哼着小曲、转悠着哄他入睡。绵亿的哭声开始慢慢变小,可还是低声哼唧着,似哭似睡,哼唧的声音还是那么像“娘”。 懿泽就站在对面,面对那张无辜的、渴望母爱的娇小面容,面对胡嫱慈爱的目光、柔美的歌声,感到抓心般的难受。 永琪走了过来,问:“绵亿怎么样了?” 胡嫱轻轻的摇了摇头,低声答道:“这次惊吓实在不轻,我觉着,还是找太医看看,调理一些安神的药膳。但是得悄悄的,不然万一传到皇上耳朵里,恐怕又要迁怒十二阿哥了。” 永琪点点头,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正要看绵亿,忽而隐隐感到似有一个熟悉的呼吸声在前方,好奇心让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几乎挨着隐身了的懿泽。懿泽不知永琪为何前行,心中一阵紧张,忙撤离此处。永琪微微伸了手,懿泽的裙边就从永琪手指尖划过。永琪又抬头看营帐的门帘,门帘似被风掀起又落下,他知道,那是懿泽已经离开了。 胡嫱将绵亿完全哄睡着后又放在小床上,她走到永琪身边,见永琪正盯着他的手指,那脸上的神情不知是喜悦还是忧伤,古怪极了。胡嫱握住永琪的手指,问:“你怎么了?” “她来过……”永琪在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几乎有哽咽之态。 胡嫱没有再问,心里已经全部明白。她知道,永琪此刻的内心就如营帐外呼啸的风,难以平静。他一直在努力的、在等待的一件事,终于有了一丁点希望,当他看到那颗冰封的心开始有融化的痕迹,哪怕只是融化了冰山一角,也足以让他为之癫狂。 可是,胡嫱并不知这对永琪是福是祸。 懿泽默默走在漆黑的风中,又回头看了一眼胡嫱的营帐,她疑心永琪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但又不敢回去确认自己的猜测,只是默默告诫自己,再也不要做这样的事,不能让永琪觉得他们之间还有机会。 “懿泽……忘了我……忘记和我相关的每一件事……善待自己……余生,你……你一定要善待自己……别人可以辜负你……但你不能辜负自己……”懿泽闭上眼睛,又看到胡云川在向她微笑,有关胡云川的一切,她都不能忘,尤其是在云南失明之后的患难与共,他为她做的每一件事,她都刻骨铭心。她的命是胡云川拼了最后一口气换来的,她怎么可能再和害死恩人的仇人在一起? 她深深的知道,永琪一直在寄希望于利用绵亿作为他们之间的牵绊,期待用绵亿挽回他们的曾经。正是因为这样,懿泽才不允许自己对绵亿有感情,以免后续一发不可收拾。 要断,就要断的干干净净。 草原的风还在呼啸的吹,懿泽踏着草地往回走,背后还若有若无的传来一声“娘”,她感到夜的一阵阵寒冷,冷风吹的她发抖,心也跟着拔凉拔凉的。 她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中的床榻,呆呆坐着,耳边又传来一声“娘”,她分不清那到底是绵亿的声音,还是自己的幻觉。 同时出现在她耳边的还有胡云川的声音: “我觉得那个爱新觉罗氏的王爷配不上你,他朝三暮四,我认为你有重新选择的权利。只要你点头,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你,一生一世,绝无二心!” “我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你的,只是不知不觉就留心到了你的许多事,记住了你说话的样子、你看人的表情、你的每一个动作……不经意间,我已经在揣测你的心思。我天生是很爱说话的,但在王府时,却有一段时间,我总不愿意多说话,就像你一样。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一直想着你,久了,我就会变成你?” 朦胧中,她似乎看到了在绝境中,胡云川挖墙挖到手指流血,他一心只想救她,顾不得他身上有伤、脚下磨穿。 “你不要死!你不可以死!我不要你死!” “我们一定还有办法,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决不放弃!” 他终于取回了生命之水,她终于重见光明,看到的却是他的最后一面。 “懿泽……忘了我……忘记和我相关的每一件事……善待自己……余生,你……你一定要善待自己……别人可以辜负你……但你不能辜负自己……” 懿泽抬起头,看到绵脩抓住了她的衣裙,笑的像朵花一样:“额娘,我扮大灰狼,大灰狼又捉住大白兔了!” 帐外的风声中,似乎还夹杂有哭声,声声唤着“娘”。 懿泽越来越分不清真实与幻觉,只觉得各种各样的声音快要把她撕裂了。她捂住耳朵,惊恐的蜷缩在被窝里,感觉到好累,好累。 一连几天,永琪都是每逢骑射行猎必夺冠,眼红者、赞叹者、议论者自然不在少数。 在大队人马撤离木兰围场的那天,路过伊玛吐崖口时,众人听到了雕的叫声,仰头看去,果然看到两只雕从山崖上飞下,乾隆一时兴起,随口指天笑问:“谁能为朕射下一只雕?” 乾隆说罢,随即瞥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永琪。 永琪会意,立刻从背上取下一支箭,向雕飞的方向发出,顷刻之间,两只雕被一支箭穿落下来。 四方一片哗然之声,士兵们争相捡起,呈到乾隆面前。 乾隆得意洋洋,望着雕,向骑行在侧的满蒙权贵笑道:“好一个一箭双雕,没想到朕的儿子,箭法如今已经精进到这般境界了!” 永琪在马上拜道:“皇阿玛过誉。” 乾隆解下了自己的披风,调转马头向后走了两步,忽而将披风披在永琪的身上。 那是一件黑色的披风,上面绣了金色的龙。朝中上下皆知,凡绣了龙的花样,必然就是皇帝专用之物了,普通人自然受享不得。乾隆此举太过招眼,八旗各旗主、蒙古王公都惊骇不已。 永琪也大吃一惊,慌忙下马,双手捧起披风,跪拜道:“皇阿玛御用之物,儿臣怎能承受得起?” “赏你了!”乾隆咧嘴笑笑,又回转马头,吩咐道:“继续前进。” 永琪不得不接受,但也不敢将披风披在身上,只好恭敬收起,复又上马,跟随队伍往外走。 后面太后的马车中,舒妃、永贵人坐在太后两旁,都探头看到了外面发生的这一幕。永贵人放下布帘,眼睛睁的圆圆的,向太后叨叨起来:“太后,皇上竟然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赏给了荣郡王!那披风上可绣着龙呢!” 太后正闭眼养神,听到此语睁开了眼睛,但并没有说话。 舒妃亦道:“是啊,太后,皇上竟然在八旗子弟面前公然将帝王之物赏赐荣王,这不等于挑明了立储之心?往后只怕追随荣王者会越来越多,到时候更是羽翼丰满,可永瑆还尚未长成,该如何是好?” 太后淡淡的道了句:“皇帝还春秋鼎盛呢,怕什么?” 舒妃不敢再多说,又看了一眼太后,却是满眼忧愁。 太后只是用目光的余光,已经看透了舒妃的心事,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永琪已然很优秀,而这永瑆再怎么努力,毕竟比永琪晚出生了十来年,赶超永琪自然是件难事。等哀家先皇帝一步两眼一闭,你的永瑆就更没希望了?” 舒妃听了这话,吓得连头都不敢抬,战战兢兢的说:“太后福泽绵长,臣妾岂敢胡思乱想?” 太后却并不在意,笑盈盈的说:“你就算这么想了,也没什么不对,哀家是皇帝的母亲,比皇帝先死再正常不过了。所以哀家才时常要你自己多学着点,不要事事都等哀家拿主意,难不成你对永瑆的指望,是要哀家熬死皇帝?” 舒妃答道:“臣妾不敢,臣妾谨记太后教诲。” 永贵人在一旁看着舒妃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禁暗笑舒妃都已经居于妃位多年竟还是这么的胆小怕事。 每次在木兰秋狝过后,乾隆都要带领八旗兵丁等到热河行宫举行庆功宴,今年也不例外。 到热河行宫的第一日,乾隆在楠木殿款待蒙古王公、犒赏八旗将士。令皇贵妃提前向乾隆说明,说是自己这几日又有些害喜严重,吃不得酒肉,生怕在王公大臣面前失仪,就不在楠木殿作陪了。 事实上,这是因为秋狝原本就算满蒙两族交好的盛事,出身蒙古的颖妃、豫妃当然比出身汉家的令皇贵妃更被重视。在木兰围场时,令皇贵妃的处境已经比较尴尬。到了热河行宫,乾隆更要大张旗鼓的款待蒙古王公,这里面不乏颖妃、豫妃的母家亲眷,正是这二位蒙古皇妃最风光之时,令皇贵妃自然不想去了,倒也省了苦思冥想自处之道。 庆贵妃如今对皇贵妃几乎是如影随形,况且她也是汉家女子,也一样不愿意待在满蒙亲贵为重的宴席上,于是继续陪伴皇贵妃,也不去楠木殿。 一听说皇贵妃不去,颖妃早早的就向蒙古的母家告了因故缺席,以向皇贵妃表现自己的追随并不会因场合而改变。 这样一来,其余随驾的妃嫔中地位资历最高的舒妃,也就不好去了。舒妃饱读诗书,一向以君子之道自律,每日三省吾身,从不做僭越之举,为人一向低调,既然皇贵妃、贵妃都不露面,她去了岂不抢眼?因太后不堪舟车劳顿,到了行宫就吩咐要在松鹤斋休息一整天,不见外客。舒妃遂以侍奉太后为由,也不去赴宴,容嫔、永贵人、宁常在听说,也都声称要侍奉太后。 于是妃嫔中,去楠木殿赴宴者只有豫妃和新常在,新常在原是豫妃的宫女,有了位份之后还是看豫妃眼色行事,自然是豫妃在哪就跟到哪,如侍女一般。豫妃之前也算是追随皇后的人,自从皇后断发,皇后在后宫中的队伍就等同于解散了,豫妃从来都看不上令皇贵妃,也不愿对太后俯首帖耳,不知不觉就成了后宫中的孤独者。幸而豫妃还有蒙古部族为她撑腰,才不使她受皇后连累,依然维持着旧日的地位。 小一辈的,男丁自然是随乾隆一起招待蒙古贵宾、八旗将士,女眷中,唯有三公主琅瑜因是蒙古媳妇,从不缺席满蒙宴会,其余福晋公主等,一个也没去。 令皇贵妃见不去赴宴的皇族女眷众多,便邀约在松鹤斋东面的清音阁另置家宴,并恭请太后赴宴。 太后嫌累,就在松鹤斋内自吃,让其余人自便。 而众妃嫔、福晋公主们接到皇贵妃邀约,是不敢不来的,不大一会儿,都陆陆续续的来到清音阁,见令皇贵妃还没到,但这里已经安置好了席位。 有侍女请妃嫔、福晋公主们就坐,于是众人按位份和辈分坐下,右边两溜,前排依次坐着庆贵妃、颖妃、舒妃,后排依次坐着容嫔、永贵人、宁常在;左边也是两溜,前排坐着孟冬、懿泽、胡嫱、琅玦,其中胡嫱和琅玦是同桌而坐的,后排坐着永瑢的福晋富察氏、永璇的福晋章佳·渃汿。 这里并没有王若筠的座位,因为她的身份从来不被乾隆承认,也只有在永璇的府中才被称作格格,出了府门在外都是被当做一般丫鬟对待的,因此此时也只能侍立在渃汿身后。蔳碧亦侍立在琅玦身后,与琅玦的其他丫鬟保持一致。 女眷们坐定后,令皇贵妃才姗姗来迟,仪态万千的从外走入。妃嫔、福晋公主们一齐站起,原地双手合在腰间做福,屈膝拜道:“恭迎皇贵妃。” 令皇贵妃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穿过左右两溜坐席之间,在最前方正当中的空位上坐下,笑道:“诸位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快入座吧!” 于是女眷们复又坐下。 自皇后玊玉被收回凤印,皇贵妃魏妡妧掌管六宫之后,妃嫔们每日晨起朝会的地方也由翊坤宫变成了延禧宫。魏妡妧以宫女出身,竟能爬上皇贵妃的高位,顶替皇后成为六宫之主,接受所有宫人的朝拜和吹捧,说不得有多风光。这次木兰秋狝,每每行宫家宴,坐在首席的令皇贵妃常被所有皇族女眷恭敬叩拜、敬酒,更是得意之至。 第二卷:荣王殇 第276、愉妃赐物引嫌隙,胡嫱进退不得安 当下皇族女眷们齐聚一堂,庆贵妃先举起酒杯,向皇贵妃道:“今日皇贵妃摆宴,嫔妾等才有机会欢聚一堂,嫔妾在此先敬皇贵妃一杯。” 其余妃嫔、福晋、公主见状,也都齐举酒杯,向皇贵妃敬酒。 令皇贵妃笑意盈盈,也举起酒杯,与大家一起在唇边抿了一小口,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本宫不过是觉得坐在那儿不自在。咱们女人家也不懂什么军国大事,搁在那也就是占个地儿!倒不如他们谈他们的,咱们自家人坐在一块吃吃喝喝,唠唠家常,彼此便利!” 颖妃忙附和道:“皇贵妃所虑极是,皇上犒赏三军,席间将士满座,咱们在那里呆在,确实不如自己人自在些。” 令皇贵妃笑笑,又向舒妃道:“只可惜太后不肯赏脸,说要休息,吓得我也不敢打搅,只能明日再去请安了。” 舒妃笑答道:“太后知道皇贵妃的孝心,她老人家一路的确累坏了,今日须多休息,才好有精力观看明日的诈马和什榜。” 令皇贵妃笑着点点头。 容嫔陪笑道:“前几日太后还在嫔妾等面前夸赞皇贵妃呢,不仅十分孝顺,治理后宫也极为妥当,常日里都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是嫔妾等学习的楷模。” “哪里哪里?不过是太后疼我、姐妹们照应我罢了!”令皇贵妃虽然这么说,脸上的神色却是喜滋滋的。 永贵人懒洋洋的用小勺子搅着盛在小碗理的粥,似笑非笑的说:“皇贵妃何必如此谦逊呢?皇上每次在嫔妾面前提到皇贵妃,都是赞不绝口,可见皇贵妃的好处就是不一般呢!嫔妾也得多讨教讨教才是!” 听了永贵人的吹捧,令皇贵妃脸上的喜悦之色消失的无影无踪,情知永贵人不过是在炫耀近日承宠罢了,也懒得理会。 懿泽听着妃嫔们这样聊天,遥想起她还在翊坤宫做宫女时,每日晨会也是听妃嫔们这样说话的,明的一套,暗指又一套,但当年的她听的很认真,一心学着察言观色,好在后宫立足。如今还是同样的套路,不同的是,主位换了人,左右陪坐的人也与曾经不同,旁听的她也只有应付场面而已。 追忆着当年,懿泽不知不觉走了神,不知道妃嫔们还在说些什么。后来不多久,有舞女们上来跳舞,又有乐师奏乐,但懿泽都心不在焉,也不知道都在弹唱些什么。恍恍惚惚时,只见陈进忠带着几个太监走了进来。 陈进忠到清音阁,向令皇贵妃等请安道:“禀皇贵妃,皇上担心皇贵妃和各位主子的菜色不够好,特意让老奴从楠木殿挑了一些送过来给主子们加菜。” 令皇贵妃笑道:“多谢皇上惦记,还劳烦陈公公跑一趟。”她又对身边的侍女们说:“快给陈公公看座!” 陈进忠让人将御赐的菜肴放在各个桌子上,又说:“谢皇贵妃赐座,老奴还有公务在身,不敢久呆。这里还有一样东西,是愉妃娘娘为防绵亿阿哥在外受伤、特意让人送来的,老奴就一并捎来了。” “豫妃?”令皇贵妃不解的问:“她不是正在楠木殿用膳吗?怎么突然想起给绵亿送东西了?” 陈进忠答道:“娘娘听岔了,是永和宫里的愉妃娘娘,前两日突然苏醒了,听说她唯一的孙子在围场差点受伤,担心不已,因此特意让人从宫里送东西来。” 胡嫱正夹菜,听到陈进忠这句话,猛地打了个冷颤,竟然把筷子给掉了。 琅玦小声的问:“你怎么了?” 胡嫱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琅玦不要说话,免得引起别人注意。琅玦便没再管,蔳碧忙从别处又拿了一副筷子来给胡嫱。因玥鸢和滢露跟着绵亿和玞婳,都没有来这里,因此胡嫱此时身边没有丫鬟服侍。 这动静,没有惊动邻桌的懿泽,却被更远处的孟冬察觉了。孟冬瞥了胡嫱一眼,心中很是诧异。 懿泽听到陈进忠提到永和宫的愉妃,心中很是惊讶,她记得愉妃自从在蛟龙消失那晚昏倒后,一直昏睡不醒,太医们会诊多日都放弃了,如今竟然自己苏醒,实在是个奇迹。 在场的人也都很惊讶,令皇贵妃忙做惊喜之态,道:“愉妃姐姐昏睡了几年,竟然醒来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劳驾陈公公让人代为问候愉妃,等本宫回宫了一定亲自去探望!” 陈进忠领命,带着一个盒子走到懿泽面前,笑道:“这是愉妃娘娘送来的,请索格格带回去给绵亿阿哥。” “谢陈公公。”懿泽回头看金钿,示意金钿来接。 宁常在却白着眼,带着讥笑般的腔调说:“哟,陈公公可能有所不知,绵亿阿哥整日都是在胡格格屋里呢,你可给错人了!” “原来如此?”陈进忠笑了笑,转而又将盒子呈在胡嫱面前,道:“那就请胡格格收着了。” 金钿才刚往前走出两步要接的,没想到陈进忠又给了别人,一时间只觉得丢人现眼,脸上火辣辣的。 胡嫱有些紧张的站起,接过盒子,双手却在发抖,看了几眼盒子,好像又想起什么来,向左转看了懿泽一眼。懿泽静静的坐着,连头也不抬。胡嫱脑子里乱哄哄的,又抱着盒子坐下,那神情好似如坐针毡。 陈进忠再次向令皇贵妃等行了礼退出。 宁常在悄悄向永贵人讥笑道:“同为格格,看那胡氏,在索绰罗氏跟前怕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永贵人也随意的笑道:“牧羊女跟御史千金能一样吗?再说了,这生儿子跟生女儿也是不一样的。” 令皇贵妃看到永贵人和宁常在交头接耳,便故意提高了声音,问:“今日都是自家人,怎么两位妹妹还这般私语?不妨说出来大家都听听!” 宁常在愣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也不敢大声公布耳语的内容。 永贵人笑道:“回皇贵妃,嫔妾两个只是好奇愉妃娘娘千里迢迢送来了些什么,但又不好去看人家的物件罢了!” “听妹妹这么一说,本宫也挺好奇的。”令皇贵妃笑向胡嫱道:“不知道胡格格是否介意让咱们看一看愉妃姐姐给孙儿的礼物?” 胡嫱听了,忙打开盒子,拿出来看,不过是保护头的头套、保护膝盖的护膝之类的东西,也没甚稀奇的。 令皇贵妃便应和着夸赞了两句:“愉妃姐姐的手艺果然精致,这些物件虽小,可足以见用心良苦啊。” 胡嫱又将东西放回盒子,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继续这场家宴,但实际上几乎没再吃下去一口。 宴罢,回到暂住之所,胡嫱仍是坐立不安,她将所得愉妃之物给了玥鸢收着,看着两个孩子,等待永琪归来,感到十分焦虑。 因为绵亿在木兰围场差点出事,玥鸢后来几乎都是寸步不离的跟着绵亿,因此已经多日没在懿泽身边服侍。离开围场之后,众人都在热河行宫暂住,玥鸢觉得这里还算稳妥,于是向胡嫱说明,自今日仍回懿泽身边服侍,晚间也在懿泽屋子里休息,若是绵亿这里再缺人手时再过来。 哄绵亿睡了之后,玥鸢便带着愉妃托人带来的盒子,来到懿泽房门外敲门。 金钿开了门,一看是玥鸢,就没什么好脸色,板着脸问:“你来做什么?” 玥鸢笑道:“我是索格格的丫鬟,当然要回来的。” 金钿再一看,玥鸢手里还拿着方才害自己丢人现眼的盒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讽刺道:“你弄错了吧?我怎么记得你是胡格格屋里的人?” 玥鸢知道金钿心情不好,不想计较,仍是笑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刚到木兰围场的第一日,绵亿就差点出事,后来王爷说围场隐患多,叫我专心看着绵亿的安危,我白天夜里都跟在绵亿后面,实在不得不得空闲,这不是到了行宫就没那么紧张了,我就赶紧回来了。” “你好忙啊!在围场七八天,竟然连看我们一眼的时间都没有?”金钿啧啧撇嘴,冷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你不就嫌我老是编派王爷吗?听着不顺耳,能躲就躲!王爷让你照看绵亿,多好的借口!我竟不知道,你白天夜里都跟着绵亿,那还要赵嬷嬷做什么?” 玥鸢又笑着解释道:“我哪有躲着你?咱们出门在外,王府里跟来的人又不多,两个孩子都在那边,我不过去帮帮忙而已。再说了,绵亿毕竟是索格格的孩子,我服侍他不也等于服侍格格吗?” 金钿不屑的看了玥鸢一眼,厉声斥责道:“得了吧!我早看出来了,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一心一意都向着你家那个花心王爷!反正你本来也不是我们小姐身边的人,不过是他派来的卧底,现在他已经不关心我们小姐的事了,也就不需要卧底了,他在胡格格房里,你也在胡格格房里,不是正好吗?” 听到金钿这样说,玥鸢无法再强颜欢笑了,问:“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我实话实说怎么了?你现在有时间来见我们,我们现在还没时间见你呢!”金钿说着,就只管关门。 玥鸢顶住了门,不再谦让,抢白道:“这是索格格的房间,你无权代她决定我的去留。” “你想见小姐,门都没有!”金钿还只管关门,玥鸢在外面开门,两个人都使劲的推,门被摇晃着一下又一下的撞在门框上,发出很大的响声。 懿泽听到,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金钿正在用身体努力的顶住门,便问:“金钿,你在做什么?” 金钿听到,不经意分了心,被玥鸢将门完全推开,懿泽也看到了玥鸢。 金钿不乐意的答道:“我不想让这个叛徒进来!” 玥鸢问:“你凭什么说我是叛徒?我做什么对不起格格的事了吗?” 金钿指着玥鸢手中的盒子,向懿泽道:“小姐你看,她竟然还把这个破盒子带过来给我们看!是嫌羞辱的不够吗?” 玥鸢向懿泽解释道:“不是这样的,这段时间,绵亿的东西大多都由我保管,这个是愉妃娘娘特意赏赐绵亿的,我回来了,要紧的东西自然也要收回来的。” “你的借口怎么那么多?我已经说过了,我们这里容不下你,你见到了主子也没用!”金钿仰着头,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 玥鸢只望着懿泽,轻轻的说:“格格,我听你的。” 懿泽想了想,对玥鸢说:“这趟出门,胡格格只带了滢露一个,两个孩子都是她养着,自然比我需要人手,你还是先去那边忙吧!” 金钿听了,更加得意,朝着玥鸢吐舌头。 玥鸢有点失落,尽管懿泽说的有理,可却算是顺从了金钿的说辞,且丝毫没有指责金钿的意思。无奈之下,玥鸢只好带着自己的东西和绵亿的盒子又返回了胡嫱那里,继续照顾绵亿。 楠木殿的满蒙宴会散了之后,永琪自外而还,见绵亿在院中扯树叶玩,玥鸢却站在一旁默默拭泪。 永琪走到玥鸢身旁,问:“你怎么在这里哭?” 玥鸢看到是永琪,忙改了笑容,道:“哪有哭?今日有些着了风寒,眼睛总是酸酸的。” 永琪点点头,又说:“那你要小心,别总在外面吹风,喝些姜汤才好。” “谢王爷关心,我已经喝过了,很快就会好的。”玥鸢温柔的笑着。 永琪进了胡嫱的屋子,只见玞婳正在床上睡觉,滢露在旁边摇着小扇子,赵嬷嬷、李嬷嬷都在缝制新衣,胡嫱却在望着愉妃送来的东西发呆。 “嫱儿。”永琪呼唤了一声。 胡嫱如梦初醒,像一只受惊的小鸟,一下子扑到永琪的怀里,紧紧的抱住永琪,万分激动的说:“王爷,你终于回来了……” 永琪闷闷的问:“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怪怪的?” 胡嫱喃喃而道:“王爷,我……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永琪问:“什么事?” 胡嫱看了滢露一眼,滢露便先放下扇子,叫着两个嬷嬷出去了。 胡嫱望着永琪,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慢慢的道出一句:“王爷,我们走吧?” 永琪很糊涂,又问:“什么意思?往哪走?” 胡嫱放开永琪,左右徘徊了几步,脸上写满了焦虑,又停住脚步,说:“如果我再次求你,跟我一起,带着孩子们,远离京城,去做普通的老百姓,你会考虑这件事吗?” 永琪楞了一下,感到一阵迷茫,问:“为什么突然又提起这个想法呢?你不是已经接受现在这样的生活方式了吗?” “因为这次木兰秋狝,你太出风头了!皇上对你的态度,让所有人都猜得出来正大光明匾额后面藏着的立储诏书,上面写的一定是你的名字!这样……让我好害怕,我怕会有人害你,你明白吗?”胡嫱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永琪抿去胡嫱脸上的眼泪,笑道:“傻姑娘,去围场前你就怕有人在围场上趁机害我,结果秋狝结束了,我不也没事吗?” “你从小在宫里长大,见过的心计手段应该不会比我少。皇上擅长用人,却很少懂得怎么保护人,被他放在心尖的人,往往处于危险的位置。因此出事的先例已经不少了,你会不明白吗?” “我自然知道,可是,嫱儿,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个提议,其实有点糟糕。绵亿虽然现在跟你亲,可毕竟是懿泽生的孩子,要是被你我带走了,你觉得我们真的能做的了这个主吗?” “但是绵亿前几天就差点出事啊!你觉得会是意外吗?如果那天绵亿出事了,十二阿哥一定会被治罪!恐怕皇上根本不会听十二阿哥解释,就直接送宗人府了,你连真凶都未必能查到!到时候,你还会想绵亿是谁生的?谁才能做主吗?” 永琪低着头,默默无言。 胡嫱又说:“你的儿子,夭折了一个又一个,现在只有绵亿了,却还有人想下狠手,你有想过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吗?” 永琪长叹一声,还是没有作答。 “其实我知道,无论我讲出了什么理由,你都是不会同意的。她曾经那样冷落你、折磨你,你挣扎了那么久都不愿意放弃。现在好不容易,她竟肯悄悄来看绵亿,让你看到了一线生机,你觉得自己所做的事终于有希望了,在这个节骨眼,你怎么可能放弃?你只会加倍努力,达到她的要求,你们之间才有未来可言。”胡嫱苦笑着,泪光闪烁。 永琪沉默半晌,望着胡嫱,问:“如果有一个人对你很好,肯把你的孩子当成他自己的孩子,然后劝你离开我,和他一起归园田居,你会同意吗?” 胡嫱轻轻的摇了摇头。 “那就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会尽我所能,保护我的孩子。”永琪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很严肃。 胡嫱没有再说话,她早就料到,她是劝不动永琪的。 第二卷:荣王殇 第277、懿泽情动守旧恨,永琪赛马遭暗害 永琪走出胡嫱的居室,在外间花厅看到了滢露,问:“玥鸢今日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你知道吗?” 滢露看了一眼远处院中正在哄绵亿的玥鸢,答道:“晌午时她说要回索格格屋里服侍,然后就收拾东西过去了,可后来没多久又跑过来了,说不放心绵亿,又说怕这里缺人手,说完就带着绵亿到院子里玩去了。我觉着她有心事,但又不好意思问,我想应该是那屋不欢迎她回去,才难过吧!” “懿泽一向对玥鸢还好,怎么会?”永琪说着,又向外瞟了玥鸢一眼。 滢露道:“听说晌午皇贵妃在清音阁摆宴时,陈公公带来了愉妃娘娘赏绵亿阿哥的东西,本是要交给索格格的,因宁常在挑唆了两句,陈公公又交给了胡格格,这让索格格很没面子。索格格或许不在意这些事,但金钿一向对胡格格很有成见,近来对你的不满更多,玥鸢那个时候过去,难免会碰壁吧!” 永琪记得在南巡时,他当着众人面训斥过宁常在,大约宁常在记了仇,每当有机会,巴不得让荣王府闹出些矛盾或笑话才好。因外人造成的自家不快,永琪深感无语,遂来找懿泽。 懿泽的房间不过是在胡嫱房间的斜对面,是同一个院落的两端,中间只隔着一带花圃。到了懿泽房门外,永琪见门是开着的,便直接进去了。 金钿正在收拾着衣物,看到永琪,感到十分意外,忙推懿泽道:“小姐,王爷来了!” 懿泽放下手中的书,走到永琪跟前,双手合在腰间,行礼道:“给王爷请安。” 永琪望着懿泽,他们曾经亲密无间的相处,如今每逢见面,她能给与的要么就是按照规矩谨守礼仪,要么就是无情的无视,而他竟不知这两种对待方式哪个更让人伤心,他无奈一笑,感到一阵悲哀。 懿泽端正站立着,又问:“不知王爷驾到,有何吩咐?” 永琪道:“金钿出去,我有话单独与你家主子讲。” 金钿听了,只好出去把门带上,却又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偷听。 永琪这才向懿泽说明来意:“我来找你,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关于玥鸢,她现在是你的丫鬟,对你也没有二心,希望你不要因为她自幼服侍过我几年,就对她有偏见。” 懿泽答道:“王爷误会了,我让玥鸢留在那边,只是因为那边比我需要人手,别无他意。” 永琪点点头,道:“你说的也对,两个孩子都在那屋,要是你这里丫鬟比她那里多,外人看着也不对。那就暂时让玥鸢在那边,等回了王府,务必让玥鸢回到你身边去。” “谨遵王爷吩咐。”懿泽又向永琪行礼,她那规矩又正式的样子,总是让人觉得可望而不可及。 卓贵原是在院子里溜达的,看见永琪从胡嫱房中去了懿泽房中,后竟看到金钿在门外偷听,担心永琪的隐私受到威胁,忙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轻轻拉开金钿,低声笑道:“我的姐姐,你好不容易从屋里出来了,我正有好东西要给你呢!” 金钿被带了出来,一脸气恼,嘴里嘟囔着:“这个玥鸢,竟然这么点小事还跟王爷告状,更可气的是,王爷竟专程为这件事跑来!” “告什么状?跟我说说!”卓贵笑嘻嘻的,边说边把金钿拉的更远。 屋内,永琪继续说:“还有第二件事,是关于我额娘,听说她苏醒了,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等过几天回到京城,我要进宫去看看她,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懿泽答道:“王爷要我去,我自然从命。” “这不是命令,是我对你的恳求。”永琪望着懿泽,他的目光又饱含期待,告知道:“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虽然我额娘只见过你一次,但你是她唯一认可的儿媳妇。我和碧彤新婚时,也一起去见过她一次,她几乎没有正视碧彤的存在,还责备我滥情。现在,我很想带着你再去见她一次,告诉她我没有变心,我始终不忘初心的爱着一个人,哪怕这个人对我只剩下恨,哪怕这个人是为了某些利益才留在我身边,我依然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哪怕付出所有,也在所不惜。” 懿泽没想到,就这么几句简单的言语,竟然让她的心再次被掀起波澜,她记得唯一一次与愉妃的相见,那时的她刚刚与永琪成婚,是她此生最快乐、最甜蜜的一段时光。她在此之前的确不知道愉妃对自己的认可,但在永琪说话这番话的时候,她却不能不被感动。眼前的永琪依然拥有当年的真挚深情,她又何尝愿意一直守着冷清的岁月去度过孤独的余生? 当她起了这样的心思时,她又开始害怕了,她再次想起了胡云川身中数箭倒下那一幕,想起了永琪等人身上背着的弓箭。她不能忘记胡云川为了救她吃尽苦头、拼了生命的最后一口气,她怎么可以再和害死恩人的人在一起?懿泽立刻泼灭了内心燃起的星星之火,默默告诉自己,永琪的油嘴滑舌,她早见识过千百遍了,怎么可能还会被说动?他们之间只有利用,只有利用,只有利用! 永琪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愿不愿意陪我去看看她?” 懿泽依旧维持着无所谓的姿态,答道:“如果是这样,我想没有必要。” 永琪早就知道,懿泽是不会给他意外的,却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懿泽又故作无情的说:“我想王爷可能记性不好,与你有旧情的那个凡人懿泽早就死了,我只是拥有她记忆的另一个人罢了。” 永琪忍不住笑了,笑得很无奈,每当他有心要唤醒懿泽往昔的深情时,懿泽常常不予回应,动不动就说她不是那个人,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泯灭掉他们曾经的一切。永琪心里感到无尽的失望,问:“为什么?为什么她一定要死去?” 懿泽不假思索的回答:“因为她心爱的男人死了。” 永琪又笑了,笑得那么悲哀,这个“心爱的男人”,当然指的是胡云川了。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永琪刚出门,就看到卓贵和金钿蹲坐在廊檐下偏一侧的台阶上,他往前走了两步,只见卓贵手里拿着一支珠花,对金钿说:“我在京城跑遍了最好的珠宝铺子,专程为你定制的,就等着你生辰时送给你的!” 金钿推开了卓贵的珠花,没精打采的说:“我才不要呢!” “不行,你不要,我也用不上!难道扔了不成?”卓贵只管把珠花戴在金钿头上,笑道:“我给你戴上,就别生气了!” 永琪没再继续走近,高喊一声:“卓贵!” 卓贵听到,慌忙站起,向金钿道了别,跟在永琪身后,一起离开了这边。 永琪一边往外走着,一边斥责道:“你好大胆子,竟然私相授受。” 卓贵陪笑道:“王爷行行好,就替奴才做个主呗!” 永琪淡淡的说:“她是懿泽的陪嫁丫鬟,我做不了主,你求懿泽去。” “我哪有那个胆量?现在的索格格,那可不是好说话的!”卓贵无奈的摇头叹气,脸上仍是嬉笑着。 “那你就等金钿满了二十五岁,出府之后,再去她家求亲。” 卓贵像泄了气的球,不自在的问:“还要等那么久啊?” “求人又不敢求,等又不想等,我看你打光棍算了!”永琪推了一把卓贵的脑袋,推到一旁,又独自往前走了。 卓贵揉了揉脑袋,自言自语道:“这是在那屋吃错药了吧?嘴这么毒!” 翌日清晨,永琪交待玥鸢、滢露及嬷嬷们看好两个孩子,然后带着懿泽、胡嫱、卓贵、金钿等来到万树园。按照旧例,木兰秋狝过后,皇室子弟会与蒙古王公共同在这里举行蒙古宴会。 万树园内聚满了人,为塞宴盛事,武备院早已将蒙古王公进献之物在御营门外安置妥当,其中包括六座蒙古包、八十一坛酒、二十余桌宴席、十八只骆驼、十八头牛、十八匹鞍马、一百六十二匹骣马、一百六十二只羊、一百六十二匹生驹、二百五十匹逞技马。 傅恒带人巡检完毕,理藩院官员引着蒙古王公都按位次跪列两旁,八旗兵丁亦在更远处跪迎。乾隆扶着太后行至帐殿前坐在正位上,皇室子弟及蒙古王公一齐行叩拜之礼。 帐殿前设的座位并不多,皇族中,只有乾隆、太后、令皇贵妃、庆贵妃、舒妃、颖妃、豫妃坐着,余者嫔位以下的、以及福晋、公主等皆侍立其后。下设两旁坐的都是蒙古王公中最有权位的长者,其余满蒙两族的男丁都站在围圈的座位之外。 宴会之始,乾隆向在座的蒙古王公赐了茶,众人跪饮后行礼,再回到各自座位上。然后由蒙古王公向乾隆敬酒,乾隆先饮了酒,又将酒赐给所有人,众人再次行礼,才都痛快的喝起酒来。 酒过三巡,已有卓尔其人和什榜人用笳、管、筝、琶、弦、阮、火不思等乐器共奏乐曲,应和着浓郁蒙古风情的曲调,乐手们齐声鼓喉而歌,歌声悠扬婉转,太后听了默默点头赞叹,妃嫔们也相互称赞。 乐声罢,相扑的戏码就开始上演了,帐殿外有二十名布库,都脱去帽子,其中十名身着短袖,另十名却赤裸着上身,连靴子也不穿,他们同时上阵,两两相角。放眼望去,一个个都凶猛异常,定要较出一个高下。围观的满蒙将士也都纷纷喝彩,为他们各自的布库欢呼着。 乾隆细细看着,觉得其中一名布库的背影十分熟悉,待那人转过身来,才看出原来是和敬公主琅瑜之子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鄂勒虽从小在京城长大,但凡是蒙古子弟所习之物,他都一样不差的学了,且学的很是用功。果然在扑跤戏中,鄂勒也是获胜者之一。 乾隆给所有的获胜者赐了酒,大家一饮而尽,同谢皇恩。乾隆笑着向蒙古王公们赞叹道:“蒙古勇士的功夫,朕是打心眼里欣赏,就说这相扑,朕年年看,却是百看不厌!这每一个都是天生神力吗?” 鄂勒握着酒杯,向乾隆拜道:“皇玛父,相扑虽是蒙古之俗,其中出色可不是只有蒙古人。孙儿算是半个蒙古人,半个满人,既能在相扑中成为佼佼者,可见我们大清的满蒙勇士,都是天生神力!” “说的不错!”乾隆笑容满面,道:“方才的酒是赐给获胜的蒙古勇士的,看来朕还应该再给你一个满族勇士的获胜奖励!” 说罢,乾隆便命傅恒将宫中的荷包赏给了鄂勒。 琅瑜走到乾隆座位旁,推着乾隆的肩膀,嘟着嘴,似埋怨又似撒娇,道:“皇阿玛!你也太偏疼他了!他还小呢,就让你给宠坏了,将来还不得意忘形?” 乾隆亦半打趣的笑道:“谁准你这样说朕的外孙?小小年纪就如此功夫了得,将来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琅瑜嘴里虽然谦虚着,脸上的神色却好不得意。 宁常在低声在容嫔耳边嘀咕道:“别人要不让着他,他早扑地上了,还真当自己是第一勇士呢!” 容嫔只是轻轻笑着,并不言语。 侍立在不远处的琅玦,看着乾隆与琅瑜这般玩笑,心中竟有几分嫉妒。同为公主,琅瑜都已经三十多岁了还在乾隆面前撒娇,而琅玦自记事以来,从乾隆身上感受到的只有君臣纲纪。想到这里,琅玦望着四围的湖光山色,只有满目苍凉之感,不自觉一声叹息。 胡嫱听到琅玦的叹气声,笑问:“公主在想些什么呢?” 琅玦无奈的答道:“你看三姐与我,是不是云泥之别?” 胡嫱笑道:“十根手指伸出来还不是长短不一?世人皆有所偏爱,只是生在皇家影响更大罢了!若说云泥,你看在场的人,与哪个比,我不都是泥?知足常乐,你又何必自苦?” 琅玦笑着点点头,又问:“五哥去哪里了?我刚来时看到他在这呢!” 胡嫱楞了一下,诧异的反问道:“他们都奉命去赛马了,额驸离开时没有告诉你吗?” 琅玦摇了摇头,道:“我以为他陪蔳碧去了,今早恍惚听见丫鬟们说她好像又有喜了。” 胡嫱听了,有些小小的吃惊,想那个蔳碧生完孩子才不过几个月,竟然就又有喜了,而琅玦生了丰绅济伦已有几年,却不曾再次有孕,如此可见福隆安在妻妾之间莫说偏向琅玦,恐怕连平分秋色都不能。她看了琅玦一眼,显然琅玦并不在意那些事,这让胡嫱隐隐为琅玦感到担忧。 二十里外,诈马表演已经开始。 早在宴会伊始,乾隆落座,众人朝拜之后,参与诈马的二百五十名骑手就来到距离大营二十里之外的山林中。按照规则,骑手们应以此为起点,一路骑马到万树园面圣,前三十六名先到者为胜。 皇子永珹、永琪、永瑢、永璇、永瑆、永璂,皇孙绵德、绵恩,额驸福隆安等都在其中。这里预先安置了二百五十匹马,每一匹都扎束马尾,去除马镫,以为轻装快捷之意。 连续三声枪鸣,乃是出发号令,二百五十名骑手从这山林中飞奔而出,永琪一马当先,而后有十数名蒙古郡王也追上来,大家争相追赶,按照事先约好的路线向御驾所在的大营前驰骋。 穿出山林之后,需横穿一条小河,无数狂奔的马蹄鞭挞着河水,溅出汹涌的浪花。永琪也勒紧缰绳,飞跃一般去跨越河流,不想他的马前蹄才刚涉水,另一匹跑的极快的马赶上了他,在侧后方猛的捶了一下他的腰间。永琪没有防备,还没来得及看清捶他的人是谁,就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撞得翻身落马、跌入水中。撞击他的那人连带马丝毫没有停留,越过河流而去。 河水不算很深,但永琪水性不好,在河中难以辨认方向,扑腾挣扎了几下,被从后方赶来的福隆安看到了。 福隆安见是永琪落水,忙勒紧马头停住,下马蹚入水中,将永琪扶起。 永琪慢慢站了起来,只觉得浑身摔的好疼,露出水面的身体被风吹着,不禁打了个寒战。 福隆安扶着永琪走上岸,问:“王爷,你怎么会落水?你的马呢?” 永琪举目四望,他的马大约是受了惊,早已不知去向,答道:“有人在过河时推了我一把,还驱赶走了我的马。” “啊?”福隆安大吃一惊,问:“谁敢这么大胆?” “大家穿的都一样,我又没看见脸,怎么知道是谁?”永琪摇了摇头,推着福隆安道:“你不要管我了,你快走吧,我不能连累你也落队!” 福隆安忙牵了自己的马,交给永琪道:“你骑我的马,以你的骑术,应该还可以赶上他们!” 永琪回绝道:“不行!出问题的是我,怎么能让你担着?” 福隆安将缰绳塞到永琪手中,说:“二百五十人中取前三十六名,这三十六名里面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你!我是外臣,能不能得胜只是面子而已!可你是万众瞩目的人,你输了就等于所有支持你的人都输了!你不能让他们失望!” “这……”永琪有些犹豫。 福隆安再次推着永琪上马,道:“这里已经离终点不远了,难道你要功亏一篑吗?即使你做不了所有人中的第一,至少要超过其他皇子!” “妹夫,谢了!”永琪复又上马,扬鞭而去。 福隆安目送永琪远去后,徒步在附近寻找永琪的马,许久才找到。那时其他人皆已跑了大半路程,福隆安就骑着永琪的马,还按原来的路线赶去。 重阳节后的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凉爽,永琪全身湿淋淋的骑马,迎风感到冷气袭来,也有些隐隐的担忧。但骑射是他的强项,他是绝对不愿意输给其他皇子的,况且终点在望,他岂能放弃?于是狂奔着,终于又超越了不少跑在他前面的人。到达终点时,永琪前面约还有五人,他目测了一下前面的人,暗自庆幸,好在他没落在别的兄弟后面。 终点便是乾隆的大营之外,傅恒站在最前面查人数,将前三十六名骑手按名次排成六列,都带到乾隆面前,共向乾隆行跪拜之礼。 乾隆放眼望去,见永琪在首列之末,绵恩在第二列中,最后一列中还有一个年少的永瑆,很是欣喜,点头微笑道:“赏缎疋!” 傅恒将准备好的三十六匹缎疋分别赐给得名的骑手,众人都拜谢领赏。 正要叫这些人退下时,福隆安突然骑马赶来,远远的大叫一声:“皇阿玛,儿臣要告御状!” 第二卷:荣王殇 第278、永琪腿疾复起重,太医拒治言凿凿 傅恒见福隆安竟然是最后一名,心中有些纳罕。 福隆安下了马,绕过得胜的骑手们身旁,来到乾隆面前,叩拜道:“启禀皇阿玛,方才赛马时,有人对荣郡王图谋不轨!而且这人一定就是眼前这三十六人中的一个!” 跪着的三十六人,多为年轻的蒙古王公子侄,其余的也都是皇室子弟或皇家外戚,哪个都不是好得罪的。傅恒见福隆安在众人面前如此不避讳,忙呵斥道:“不许胡说!荣郡王不是好好在这里?你输了比赛就乱给别人扣帽子!” “阿玛!我句句属实!”福隆安望着永琪,又说:“荣郡王在这里,儿臣哪里敢扯谎?” 乾隆一头雾水,问:“到底怎么回事?说个清楚。” 福隆安见问,忙答道:“启禀皇阿玛,方才赛马行程中,有人将荣郡王撞入河中,还驱赶走了他的马。儿臣经过时,王爷正在水中挣扎!这里哪个人不知道,荣王虽天赋异禀,文武双全,却独独不懂水性,偏偏要害他到水里!不知是要谋害他性命,还是想害他输了比赛!” 女眷们都在乾隆身后侍立围观。 胡嫱情知永琪的病最怕寒湿,此刻竟听见说永琪中途落水,心中陡然一惊,更可怕的是,永琪还得胜而回,必然一路骑的飞快。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乾隆听了福隆安的话,很是诧异,问永琪道:“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永琪原先也并非想要存心隐瞒此事,只是觉得这里人多,不想弄的人尽皆知罢了。可如今福隆安已然说出,也由不得永琪不说,他只好拱手答道:“回皇阿玛,是额驸将他的马给了儿臣,以至于他落在了最后。” 琅玦听到是福隆安帮了永琪,瞟了福隆安一眼,心中又感慨万千。 乾隆又问永琪:“你可知撞你的人是谁?” 永琪答道:“儿臣没有看清,而且儿臣也不能十分确定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大家同行赛马,或许是因为距离太近,不慎碰撞。” 福隆安忙又抢白道:“不可能!如果是不慎碰撞,他怎么没有落水?你却连马都丢了!” 乾隆点点头,他知道永琪向来希望息事宁人,福隆安讲的应该才是大实话,于是向下指着问:“你们中,到底哪个撞了荣王?意图何在?趁早说出来,不然休怪朕无情!” 当下跪着的三十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太后慢悠悠的笑道:“咱们大清的勇士都是敢作敢当的,怎么这眼皮子底下的事,还能成了无头公案了?” 胡嫱看着乾隆问案,早已急不可耐,她等不及问出结果,也顾不得规矩,就从人群中跑了出来,到永琪身边摸了衣服,有些边角地方已经干了,可里面衣服还都是湿着的,她忍不住自己的情绪,竟然当众就哭了起来,哽咽道:“衣服湿的这么厉害,冻到了怎么办?” 乾隆点点头,道:“说的也是,永琪快回屋换件衣裳,小心着了风寒!这件事,朕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永琪于是向乾隆行礼告退,胡嫱紧张兮兮的扶着永琪离开。一众女眷都对着永琪和胡嫱相依偎的背影指指点点。 懿泽看着,默默觉得胡嫱对永琪已经到了关心则乱的程度,她想,胡嫱大约早已忘记自己的亲哥哥是怎么死的了,想起胡云川在荣王府时不知维护了胡嫱多少次,也不惜为胡嫱受伤,却都已经被胡嫱抛到脑后,这让懿泽感到可笑又可憎。她告诉自己,她对胡嫱的憎恶完全来自于为胡云川不平,无关于其它。 乾隆继续审问眼前的赛马得胜者,却没有问出什么结果,碍于这些人都是身份显贵的人,也不好无凭无据的一直拘着,只能暂且作罢,却又私下吩咐傅恒对这些人暗查,务必要查出谋害永琪的人。 胡嫱带着永琪回到房间,换了衣服,一定要永琪在被窝里暖着,她摸着永琪还是手脚冰凉,又塞了暖炉进去,却还是不放心,她坐在床边,泪眼汪汪的埋怨永琪道:“你自己的身体,你心里没数吗?都说了你的病怕受寒,浑身湿透了还骑马跑那么快,你不要命了?” 永琪看到胡嫱这样心疼自己、担忧自己,心中涌起无限的感动,也感到一阵内疚,深情的致歉并解释道:“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当时福隆安仗义借马给我,我一时间也不好做别的选择,况且就剩不多远路程了,就算受寒,也不过是一下下而已,能有多大事?” 胡嫱还是不住的哭,责问道:“你就是逞强!不去比赛又怎样?输了比赛又怎样?你答应过我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到了该自保的时候却忘得一干二净!” 永琪又宽慰胡嫱说:“我真没你想象的那么弱不禁风!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这样一直哭,哭的我心里好难受!” 胡嫱仍然泪流不止,不住的擦拭。 永琪握住胡嫱的手,笑道:“傻丫头,你这样总是紧张过头,岂不让人起疑?你要是还想替我瞒住先前的事,就不许哭了!” 胡嫱听了这句话,只好慢慢的止住眼泪。 后来胡嫱让滢露去煮了姜汤,亲自看着永琪喝下。稍作休息后,永琪又去见乾隆,陪着蒙古王公一同用午膳,下半日仍是满蒙塞宴,至晚方休。 永琪睡前还逗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异常,谁知睡下之后,渐渐起了低烧,并隐隐感到腿疼。起初胡嫱不太确定是发烧,只觉得有些微热,便开始忧心起来,几乎都睡不着,一夜不停的摸永琪额头,犹豫着宣太医。永琪却不想宣太医,因为这病已经隐瞒了许久,不想轻易公之于众,半夜三更宣太医难免引人注目。 两人争执了一会儿,胡嫱还是拗不过永琪,最后还是挨到了天亮,让卓贵悄悄到随行太医们的住处找王振文。王振文不敢声张,也是悄悄的收拾了一下,随着卓贵一起到永琪房中。 玞婳和绵亿都是在胡嫱房间的隔壁屋内睡的,因天色尚早,绵亿还没睡醒,玥鸢也无甚事做,闲来到院中看花,却看到卓贵带着王振文进了屋子,十分好奇,就想来一看究竟,快到门前时,却被滢露拦住了。 玥鸢问:“我看到王太医进去了,是王爷不舒服,还是胡格格不舒服?” 滢露笑道:“没有谁不舒服,不过是请个平安脉罢了!” “现在请平安脉?”玥鸢看了看天色,闷闷的说:“天才刚刚亮,我从没见请平安脉还来这么早的,你不是在唬我吧?” 滢露在王府时,也和府中所有人一样,以为永琪那三个多月养病只是跌伤了腿、又与乾隆怄气罢了。直到昨日永琪落水后回来,看到胡嫱总是紧张过头、泪水涟涟的模样,感到有些不对劲,今早并不曾听见说宣御医,却看到卓贵不声不响的把王振文叫来,想必其中另有隐情,因此才拦住玥鸢不让进去。 此时,滢露看到外面有几个行宫的洒扫宫女来收拾院落,忙拉住玥鸢,低声道:“你声音小点吧!本来没几个人看到王太医的,你这么问,又要有一群探子来打探消息了!” 玥鸢把声音放低了些,却仍然不高兴,道:“你我都是自幼服侍王爷的人,你难道还有事瞒我?难道我是一个多嘴爱传话的人吗?” “不是……我还没弄清楚……”滢露左右看看,又拉着玥鸢来到永琪和胡嫱的房门口,静静的听着里面说话。 王振文刚诊了脉,放下便是一阵摇头叹气。 胡嫱见王振文这个态度,害怕极了,紧张兮兮的问:“王太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王爷没救了吗?” 王振文无奈的叹着气,道:“似王爷这般,想要有救,难如登天!” 胡嫱吓得魂都要没了,颤抖着问:“昨天还还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永琪忙握住胡嫱的手,解释道:“王太医的意思是我不够爱惜自己,以至于病情反反复复,治也是白治。并非我病入膏肓之意。” 卓贵刚才也被吓懵了,听永琪这么说,才又松了一口气,忍不住责备王振文道:“我说王太医,您能不能把话给说清楚?这好好的人也要让你给吓病了!” 王振文向永琪拱手拜道:“王爷,臣知道不该这样说。但王爷这病,本来就是拖出来的,哪好除根?该休养该忌讳的,王爷总是做不到,神医也没有良方,更何况臣医术浅薄,就请王爷另请高明吧!” 卓贵听了,更感到可气,拉长了脸,嚷道:“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这可是我们家王爷!皇上最疼的皇子!什么叫另请高明?难道你不知道王爷这病打一开始就是你给看的,别人什么都不知道,请谁啊?” 永琪以手止住了卓贵,问:“王太医这是不愿意为我医治了?” 王振文跪地,伏地行大礼,答道:“王爷心知肚明,臣每次来为王爷诊治,都是医案上写一套,实际上又一套,这等同于欺君,原本就是掉脑袋的事。正如卓总管所说,王爷身份贵重,稍有差池,臣万死难辞其咎,定要满门治罪。臣死不足惜,但若连累父母兄弟,宁可今日做个不义之人。请王爷恕罪!” 永琪冷笑一声,道:“既是掉脑袋的事,你之前都做了,现在却不肯了,这里的缘故,无非就两种。一是我的病较之前变得不好治了,治不好的风险太大,你怕我的身体出岔子,无法对上交待,就不敢私下医治了;第二种就是,你不信任我,你觉得我不是个惜命之人,这样的治法遥遥无期,一直明一套暗一套,迟早会露馅,便有人告你欺君罔上了。” 王振文道:“王爷若是将臣治罪,臣也无话可说。其实昨日听闻王爷于诈马时落水,却得胜而回。臣就已经猜到卓总管迟早要来,思虑了一夜,不得不如此。臣固然有私心,但王爷的病程实在太久了,微臣年轻,行医之法也难保万全。臣斗胆请王爷撇开从前的顾虑,让太医院中有经验的老太医们同来看诊,商量出一个救治之法。” 永琪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我想王太医应该明白,昨日落水,是有人在暗害我,我被害的缘由,人人心如明镜。现在这行宫中,满蒙权贵齐聚,有动机对我下手的何其多也?你们太医院,哪个人不是和前朝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眷属关系?我请一大群御医来会诊,只怕死的更快吧?王太医这般建议,是关心我吗?还是只要丢出去一个烫手山芋?” 王振文冷笑道:“王爷既然这样说,微臣倒也想问王爷一句。王爷从一开始打算隐瞒病情,就找微臣来看诊,是不是也看准了臣出身寒微,与皇亲国戚毫无瓜葛?王爷乃是天之骄子,信得过臣是臣的荣幸,当初王爷亲自开口,臣不得不接纳。但似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隐瞒行医,治好无功,出事便是大过!既然外面总有人惦记着害王爷,出事便是迟早的事!臣不趁早收手,难道要等着哪日下狱问斩吗?” 卓贵顿时火冒三丈,骂道:“你胡扯什么放屁话?我们家王爷是那种人吗?不相干的人他还竭尽全力去救呢!你要是为了他被问罪,王爷能坐视不理吗?” 王振文仍然振振有词,毫不客气的回应道:“朝中谁人不知,当年福灵安将军就是被荣王搬去救驾的救兵!可皇上得救之后是什么结局?荣王成了皇上心目中的太子,福灵安还不是假以褒奖之名给贬到云南去了?如今清缅连年交战,将军守在边关,不知有多少次徘徊在生死边缘,王爷能庇护的了吗?身为皇亲的满军旗都统尚且如此,何况我一个太医院打杂的汉人?” 卓贵更挖苦讽刺起来道:“福将军那是志向高远,一心保家卫国,哪像你贪生怕死……” “卓贵!闭嘴!”永琪喝止了卓贵,又向王振文道:“王太医过去为我做的,我铭记在心,既然今天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该为难你,你自回吧!从前的事,彼此守口如瓶,也就不枉相识一场了。” “多谢王爷体恤,臣告退。”王振文又向永琪行了礼,便往外走。 玥鸢忍不住推开了门,拦住了王振文的去路,焦急的责问道:“医者父母心,你是个大夫,哪有见死不救的理?” 王振文没有理会玥鸢,只管绕道而行。 玥鸢心急,也顾不得许多,转过头就抓住了王振文的胳膊,喊道:“王爷现在病着,你就只管走人,难道眼睁睁看着他送命?你能心安吗?” 永琪见状,命令道:“玥鸢,放手!” “我不要!他走了你怎么办?”玥鸢还是死死的拉住王振文。 王振文看了玥鸢一眼,轻声的说了句:“照着我之前开的方子煎药内服两次,暂时与性命无碍。太医院虽有过治死人的事,但更多的还是治病的良方。若有皇上亲自过问,谁也都不敢乱来。臣言尽于此,诸位请保重。” 玥鸢认真听着王振文的话,不自觉手就松了。 王振文便离开了。 玥鸢、滢露都进了屋子,见胡嫱站在墙角里抹泪,卓贵在一旁意犹未尽的低声骂娘,永琪半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玥鸢带着埋怨之意,责问永琪道:“王爷,你既已都知道自己的腿病怕这些事,为什么还要犯忌呢?” 滢露也板着一张脸,语气生硬的接了话:“还不是因为你那无情的主子?王爷待她情深义重,她却只做交易!王爷有望成为储君,她才见面说几句话,不然就来无影去无踪!还放话说,王爷要是当不了皇帝,她就离开!这不等于逼王爷去争皇位吗?偏偏我们这位王爷死心眼,那个人还不领情!” 玥鸢心中一阵酸,望着永琪,又问:“王爷,即便是为了不失去深爱的人,也不当拼命。你若真没了命,就算她留下了,对于你又有什么意义呢?” 永琪轻轻一笑,那神情似喜似悲,说话的样子却又悉如平常:“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我在想王太医说过的话,我觉得他做的对,他救不了一个不惜命的人。其实,以皇阿玛对我的宠爱,即便我不能事事胜过兄弟们,太子之位十有八九也还是我的,我犯不着挣命一般的强出风头。我是在拼命给谁看呢?” 说罢,永琪笑了起来,笑声有点夸张。胡嫱、滢露、玥鸢都围到了永琪眼前,望着他,感到万般无奈和酸楚。 永琪笑道:“我以前总以为生死为大,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我很嫉妒胡云川,也许你们觉得我很无聊,无聊到去嫉妒一个死人!懿泽和胡云川即便没有私情,也到底是关系亲密不同寻常,她为胡云川的死记恨我到这个程度,连亲生骨肉都可以不管不顾。她把胡云川的所有好处都刻在骨子里,拿来当做我们之间跨不过去的鸿沟,那我到底算什么?我算个什么?她说我们之间只有交易,那好,我拿命来完成这笔交易,我很想知道,是不是只有我死了,她才能放下对我的恨?” 说罢,永琪又大笑起来。 胡嫱痛哭起来,哭的十分无助。 滢露上前,紧紧的抱住胡嫱。 玥鸢和卓贵都呆呆的望着永琪,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二卷:荣王殇 第279、胡嫱跪求赴一见,永琪昏厥移密云 玥鸢按照先前王振文开过的药方煎了药,交于胡嫱,然后又同滢露一起去隔壁房中照顾两个孩子。 胡嫱服侍永琪吃了药,看着他精神还是十分倦怠,在一旁劝道:“要不,再另找一位御医过来瞧瞧?” 永琪摇了摇头。 胡嫱道:“王太医也说了,若有皇上亲自过问,太医院的人是不敢乱来的,只要将实情告诉皇上,求他做主,哪个御医敢不好好给你治病?只要医案上不再作假,其实王太医也可以继续为你诊治。” 永琪轻笑了笑,对胡嫱说:“我倒不是怕有人借治病害我,只是不想我这病让那么多外人知道。病在腿上,又是因骑射之事复发,我若此时宣御医,你觉得别人会怎么想?我在围场上出尽风头,又于诈马中获胜,正是旁人钦佩、眼红之时,要是让人知道我竟因此患病,风向就完全变样了!” “那些不过是面子上的问题,有那么重要吗?” “可是原计划的行程里,明日就该动身回京了。我又何必纠结于这一天?入关之前,皇阿玛便会与蒙古王公分道而行,我再把这件事慢慢告诉皇阿玛,不比现在更便利些?” 胡嫱知道,这些天乾隆每天都是从早到晚跟蒙古王公在一起,确实不便说私事,虽然永琪的话是有些道理的,可她还是不能不担心。 永琪又握住胡嫱的手,笑道:“我保证,明天我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皇阿玛,我也保证,接下来会好好的治病养病,绝不犯忌,你就宽容我这一天好不好?一天的时间,能耽误到哪去?” 胡嫱无奈,只好点点头。 大约是永琪吃的药有安神作用,他后来又有些发困,便睡了。胡嫱又盯着永琪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他睡着时还有些微微的抽搐,心中越发不安,她站起走出了屋子。 玥鸢、滢露、卓贵、赵嬷嬷、李嬷嬷等都在院子里看着两个孩子玩耍,滢露看到胡嫱走出,忙走了过来,问胡嫱:“格格,王爷好些了吗?” 胡嫱答道:“吃了药,睡下了。” 滢露又问:“他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清楚还是不清楚?” 胡嫱没有回答滢露的问题,只是交待道:“我要去那边一下,王爷若是醒了叫人,你留神听着点。” 滢露点点头。 胡嫱于是来到懿泽房中,看到门是开着的,懿泽和金钿都在屋里。她看着懿泽,轻轻扣了两下门板。 金钿抬头看到胡嫱,勉强行了个礼,问:“胡格格来做什么?” 胡嫱走了进来,走到懿泽面前,说:“王爷病了。” 金钿闷闷的问:“王爷病了,你不去找御医,来找我家主子做什么?她又不会看病!” 懿泽静静坐在桌前看书,没有抬头看胡嫱,也没有去管金钿与胡嫱说话。 胡嫱继续对懿泽说:“王爷会生病,是因为昨天落水,受了寒。虽然我不知道害王爷落水的人是谁,但人人都知道他为何被害,我想你和我一样清楚。你……能不能过去看看他、陪陪他?” 金钿嘟着嘴,牢骚道:“真是好笑,小姐受伤,他都不关心!他得了一点点风寒,竟然好意思叫小姐过去!” “我求求你,去看看他好不好?只要你肯去看他一眼,他的病一定会好的快很多……”胡嫱说着话,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了懿泽的书上。 懿泽合上了书,淡淡一笑,道:“上次在府里,你就是这么说的,我后来并没有去,我看他也挺好的。” 胡嫱哭着说:“这次……这次不一样……” 懿泽笑问:“怎么个不一样?” “你去看了就会明白的!” “我没空。” 胡嫱继续啼哭着,喃喃而道:“你明明知道,王爷如果不是这几天太出风头,太被皇上看好,就不会有昨日的落水、不会有今日的病。他其实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他会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更出色,一定要超过别的兄弟,努力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最合格的储君,都是因为你说过,只有他做了皇帝,你才可能用正常的态度来对他,如果他坐不到那个位置,你就会离开他!他的‘曲线救家’,实在是太曲折了,太苦了……你却像一个没事人一样,对他的病不闻不问,我真为他感到不值!” 懿泽淡淡的说:“你认为不值,可以劝他不必这样做。” “我如果劝得动他,还会眼睁睁看着他遭人暗害吗?”胡嫱抓住了懿泽的胳膊,拉扯着说:“你跟我去看他!现在就去!” 懿泽还坐在原地,恍若无事的说:“你若能解答我先前问你的问题,我就立刻去看他。” 胡嫱愣了一下,她的手离开了懿泽的胳膊。 懿泽向金钿道:“你先出去。” 金钿迷迷糊糊的,只好出去了。 懿泽又对着胡嫱淡然一笑,道:“说说吧!你究竟从何处得知了我的身份?只要你告诉我,幕后指使你的人是谁,都告诉你了些什么,你潜入永琪身旁的目的是什么。你把这些讲清楚了,我就立刻跟你去见他。” 胡嫱不知如何作答,呆呆的站着。 “我与他之间没有感情,只有交易,他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去做,我们之间则是公平交易。我与你之间也没有感情,也只可能有交易,你总想要求我去做什么,却不能给我想要的,这是一个不公平的交易。我不做赔本的买卖,所以如果你不能说,那就请你从哪来的还回哪去。”懿泽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堵的胡嫱无话可说。 胡嫱噗通一下,又跪在了懿泽面前,含泪道:“你若不肯去,我只好在这里跪到你改变主意为止。” “你们两个还真是绝配,他最拿手的就是花言巧语,劝说不动就上演苦肉计,这一年‘病’的够勤了。你就更有意思了,每次找我,不是哭,就是跪,我麻烦你弄清楚,就算你是孟姜女,我又不是长城,你哭不倒的!你喜欢跪,我就把这里腾给你跪!”懿泽说罢,站起拿起龙锡杖,消失在胡嫱眼前。 胡嫱望着空空的屋子,彻底没了主意,她只好站起,慢慢走了出来,失魂落魄的走回自己的房间。她进门看到,永琪已经醒来,滢露在侧。 永琪看到胡嫱进来,问:“听说你去找懿泽了?做什么?” 胡嫱眼角的泪还没有干,失落的答道:“我……我想让她明白你为了留下她究竟有多拼命……” 一语未完,突然,金钿闯了进来,进门就喊:“胡格格,你把我家小姐弄哪去了?” 原来金钿在院中看到胡嫱离开了懿泽的房间,便回去了,回屋却不见懿泽,因此跑来找胡嫱问。 胡嫱被金钿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答道:“她……她带着龙锡杖……消失了……” “什么叫她消失了?她这些天都跟我在一起好好的,怎么你一过去她就消失了?”金钿说着话,离胡嫱越来越近,嗓门也越来越大。 滢露走到胡嫱身旁,朝金钿责问道:“你嚷什么?索格格这一年失踪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整天来无影去无踪,你会不知道?也好来跟胡格格大呼小叫?” 金钿无话可说,“哼”了一声,又转身出去了。 胡嫱默默走近永琪,坐在床边,还未张口,忍不住又泪流满面。 永琪问:“这趟出门,她一直都不曾擅离,今天为什么要走?” 胡嫱哭哭啼啼的说:“都是我不好……我跟他讲了你的病,想求她来看看你……她却以为你的病是‘苦肉计’,我没有办法,只好跪下求她,我说如果她不来,我就长跪不起,没想到……她为了躲我,竟一走了之……” 永琪抿着胡嫱的眼泪,安慰道:“我不需要她来看我,你以后也不要这样,不要去求她,更不许跪着求她!” 胡嫱摇了摇头,仍然抽泣着,又说:“你撒谎……如果她能关心你一点,你就不会像王太医说的那样‘不惜命’了……” 永琪心里难受极了,他知道,是他在王振文拒绝救治后说的那些话,吓到了胡嫱,胡嫱才会做此行径,去懿泽那里跪求一见。他忙抱住了胡嫱,心痛的说:“我再不那样了,回京之后,我一定好好听御医的话,我会‘惜命’,我会为了你珍惜自己。” 滢露见他们二人紧紧相拥,识趣的退出房门,将门带上。 胡嫱看到滢露离开,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她慢慢止住了哭泣,对永琪说:“我们不要回京了好不好?” “不回京?”永琪一时间没太明白。 胡嫱点点头,拉住永琪的手,苦口婆心的说:“先是在围场,绵亿差点遇险,后在这里,你又受害。这里面的事,你看不出来吗?我早就跟你说过,总有人惦记着害你,你向储君之位靠的越近,被害的可能就越大!你就是不肯听劝,反而越挫越勇,如果你连命都搭进去,你还能挣到什么?远离是非之地,你会安全,绵亿也会安全,你就跟我走吧!” 永琪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这番话。 胡嫱又苦劝道:“懿泽亲眼目睹了绵亿险些遭遇不测,也亲耳见证了你被害的经过,她却无动于衷,她不心疼你,连亲生骨肉都不管不顾,一心只想利用你们父子,还值得你为她犯险吗?你真的甘心把你和绵亿的命都押在她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身上?” “我……我该去陪皇阿玛用膳了……今天最后一次宴请蒙古王公,我必须得到场……”永琪支支吾吾的说着话,同时下了床,穿上外衣,然后匆匆的走出门去。 胡嫱看着永琪的背影,只是无可奈何。 到了次日清晨,按照原定计划,各路人马纷纷收拾行装,离开热河行宫,分头打道回府。皇族眷属、以及京师官员、乾隆的亲兵等都是随圣驾同行,自不必说。 筹备完毕,卓贵牵来了永琪的马。胡嫱见了,劝永琪道:“骑马带风,你不如同我们一起去坐马车吧!” 永琪笑道:“你看我的叔伯兄弟侄子们,哪个坐在车里?我不能闹笑话,你快上车去吧!” “可是……”胡嫱还没说完,迎面已有许多人过来,便不敢再说,抬头果见只有乾隆、太后、妃嫔、福晋公主们等上了车,其余的亲王、郡王、贝勒等都是骑马的。 荣王府的丫鬟嬷嬷们已经抱着绵亿和玞婳上了车,胡嫱无奈,只好也上车了。蒙古王公依礼在圣驾车队两旁跪拜恭送,大队人马这便离开热河行宫,往京城奔去。 骑马走的久了,永琪难免有疲惫之感,车队入关后,他越发感到头晕目眩,勉强支持到晌午,更觉得浑身无力,走着走着竟失去知觉,忽然从马背上倒下来,一头栽到了地上。 永珹、永瑢、永璇、永瑆等看到,都连忙下马来看,争相扶起永琪,只见永琪已是头破血流。 永璂在马上愣愣的看着,听到旁近的侍卫们都叫喊起来:“荣郡王昏倒了!荣郡王昏倒了!” 侍卫们骑马向后传话此事,车队因此停下,马车中的人都听得清楚。胡嫱原本一直在惴惴不安中,此刻听到传来的消息是永琪昏倒,更吓得胆战心惊。 乾隆忙叫停车,亲自下车来看,命人将永琪抬到自己的马车上,又问此处何地。人报此处距密云行宫不远,乾隆于是吩咐到密云行宫歇脚。永琪就在无意识时坐上了圣驾之车,在乾隆的陪护中赶往密云行宫。 妃嫔宫人们听说此事,免不得又是议论纷纷,都把注意力移到永琪身上。 一到密云行宫,乾隆立刻吩咐所有随行御医来为永琪看诊,御医们翻阅着医案上所有关于永琪旧日的记录,又看永琪的脉象、检查身上各处都有哪里摔伤,忙乱的出出进进。乾隆不时的进来看永琪的状况,被太医们多次劝谏在外稍息等候。 胡嫱吩咐荣王府的丫鬟嬷嬷们照看着绵亿和玞婳,她自己寸步不离的守着永琪,一直留心御医们的言行。 永琪在混沌之中,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悠然自在的来到一片云山雾海之间,看到懿泽在彩云之南跳舞,那舞姿婀娜优雅,那笑容温柔可亲,看的永琪心中柔肠百转,忍不住上前同舞。舞毕,他们携手一起飞过了三山五岳,永琪忍不住一次又一次侧脸看懿泽,眼眸之间情丝万缕,怎么看都看不厌。 脚下的云朵越来越稀薄,不知到了何处,两人相握的手陡然松开,永琪没有了依托,忽然之间坠落了下去。坠落速度之快,永琪只觉得眼花缭乱,从天到地的景物都一闪而过,最后却是降落在一个山清水秀之地。他举目四望,懿泽早已不知在何处,前方竟是皇陵。 他自觉穿过了雾灵山,看到了先祖努尔哈赤、皇太极、顺治、康熙、雍正的灵位都依次罗列着。永琪上前一一拜过,又往前走了不知多久,忽然看到前方一代青山环绕,绿树成荫,一侧有瀑布倾泻而下,汇成溪流,溪流与绿荫为邻,彼此相辉映。水中倒影将蓝天、青山、绿树、瀑布全都交织在一个框景之中,真是一个风水绝佳之处。 不知为何,永琪疑心这是密云之景,他正狐疑乱猜,不经意的回了一下头,却看到碧彤微笑着站在不远处向他招手,还有两个侍女,幽漾和嬿翎,站在碧彤身后,都对着永琪行礼。永琪迟疑着、伫立着,犹豫要不要走到碧彤她们身边问候一句,忽然听到山崩地裂之声,猛地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看到了乾隆。 乾隆惊喜万分,好似放下千斤重担一般,感慨道:“谢天谢地,谢祖宗保佑,你终于醒了!” 祖宗保佑?永琪想起梦中所见的历代先祖灵位,却不像是在保佑他。 乾隆弯腰,向永琪探问:“永琪,你清醒吗?认得朕吗?” 永琪努力回忆,他记得他应该是在随圣驾骑马才对,如今却躺在这里,额头上包扎住了,浑身酸痛。这中间都发生了什么事呢?他一点都想不起来,忙用胳膊撑着自己坐起,向乾隆拜道:“儿臣又让皇阿玛操心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这是哪里?” 乾隆担忧的告知道:“你骑着马就昏倒了,摔到了头,朕担心极了,就近带你来了密云行宫,好让太医诊治。现在你觉得怎么样?” “密云?真的是密云……”永琪想起方才梦中的先祖之灵位,所见到的碧彤、嬿翎、幽漾,皆是已故之人,而梦中的相见之处正是密云。其中预兆,永琪心中已经凉了三分了。 乾隆不解的问:“密云怎么了?” “皇阿玛……”永琪只怕未来会让乾隆失望,有些于心不忍的对乾隆说:“皇阿玛不要太过于牵挂儿臣,也不要如此倚重儿臣,也许……儿臣就要不久于人世了……” 站在床边不远处的胡嫱,一听此语,心如刀绞。 第二卷:荣王殇 第280、乾隆乱判预谋案,舒妃姑侄难辩冤 乾隆登时也变了脸色,瞪着眼睛责备道:“不许胡说!你哪里不舒服就赶紧都说出来,朕让整个太医院为你会诊,再不济,朕还可以为你张榜招天下名医!哪里说这些丧气的话?” 永琪见乾隆对自己如此用心,更加心伤,身为人子,这样说实在是不孝至极,于是又勉强笑道:“儿臣知错,不该在皇阿玛面前这么说。没有哪里不舒服,不过是自己心里想的罢了!” 乾隆肚子里的疑问更多了,又问太医们:“荣王的病到底如何?” 太医们你看我,我看你,以左院判吴谨为首,向乾隆奏道:“皇上,太后也让人来问了几次了,不如到外面去,臣等也向太后和皇上一起说说荣王的病情。” 乾隆点点头,站起看到了胡嫱,也不知懿泽在何处,他此刻没有心思多问,就走到胡嫱面前,交待道:“好生伺候着,若有什么情况,就立刻告诉朕。” 胡嫱行礼答道:“是。” 胡嫱本想问永琪几句话,却感到永琪很没精神,于是又扶他躺下。永琪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又睡去。胡嫱便来到门边,听着外间的动静。 太后就在外间坐着,令皇贵妃也坐在一旁,庆贵妃、舒妃、颖妃、豫妃、容嫔、永贵人、宁常在、新常在都侍立在太后和皇贵妃身后。此外,永珹、孟冬、永璇、永瑆、琅玦、福隆安、绵恩等,满满的站了一屋子,都在这里等消息。 乾隆落座,众御医都到乾隆等面前行礼,仍是吴谨禀报:“启禀皇上、太后,荣郡王的额头着实摔的不轻,但既已醒来,应无大碍。如今最要紧的是,王爷患上了附骨疽,患病恐怕已经时日不浅了。” 乾隆大吃一惊,问:“既然早就得了这病,怎么以前从未听说过?” “回皇上,论理说,荣王自己应该有所察觉才对,不当拖至这般地步。大约是因为此病好发于腿上,恰巧荣王前些日子不慎跌伤了腿,外伤一叶障目,难免混淆视听。且此病初得时只觉寒热往来,好似偶感风寒一般,极容易被那些经验不足的年轻医者误诊。”吴谨说着这话,目光的余光扫过王振文,一副不屑之态。 王振文心知肚明,同为医者,吴谨不可能看不出永琪腿上的附骨疽是被曾外治过的,今日偏要这么说,王振文也只能当做是自己医术不精了。 乾隆此刻的心思都在永琪眼前的病情上,无暇顾及别的,忙问:“那如今可好治得?” 吴谨见乾隆如此上心,也只敢往好处讲,答道:“回皇上,拖到如今去治,恐怕有些费力,但假以时日调养,也还是治得了的。” 乾隆听说能治,才稍稍放下心来。 令皇贵妃也一副担忧的模样,问道:“荣王年纪轻轻,怎么会得了这个病呢?这要多少时日才能痊愈?” 吴谨从王振文手中拿过医案,道:“启禀皇上、太后、皇贵妃,荣王这病,起于寒湿侵袭之故。王爷勤勉好学,难免用功过度,比如夜间外出观天象,又不注重保暖,便容易受寒,且早年常用冷水沐浴,寒邪之气自然趁虚而入。又因王爷习练骑射时伤了腿,寒邪之气更容易在腿上发作,而后未曾及时调养,邪气自外入内,以至于深入筋骨。这病怕寒,因此今年一冬是最要紧的,若调养的好,到明年春上,或可望痊愈。” “用功过度,又受寒湿侵袭。”乾隆摇头叹气,哀叹连连,向太后道:“朕记得十三皇叔从好像曾患过相似的病,有这回事吗?” 太后回忆了一阵,摇了摇头,道:“具体是怎么样的病,哀家也记得不大清楚了,哀家只记得先皇当年为十三爷的病,也是极用心的。” 乾隆又忙问:“十三皇叔那病后来治好了吗?” 太后自然知道,乾隆从来不关心什么十三皇叔,他关心的是这个病医治的结果。太后便回忆着想了想,答道:“应该是治好了。” 乾隆点点头,又问吴谨等人:“这病,会常使他如今日这般突然昏倒吗?” 吴谨答道:“回皇上,此病易使人寒热交作、筋骨疼痛,因此精神倦怠,但还不至于昏迷。这病起于寒湿,也最忌寒湿,王爷会昏倒,多半是因为前日在热河赛马时,落水又吹风,受了寒。臣方才问过胡格格,格格说王爷确实是在前日落水后感到些许不适的,但都当做了一般风寒,就自行吃了两剂治风寒的药。药不对症,发病自然更重,这病本应多休息才好,可偏偏骑马奔波大半日,旅途劳顿,精神支持不住,才昏了过去。” 令皇贵妃听了,怜悯之情顿生,向乾隆道:“可怜的永琪,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患了最忌寒湿之病,怎么偏偏就落水了呢?恰巧又是关外,风那么大,能不严重吗?” 乾隆忽然想起永琪赛马回来浑身尽湿时,胡嫱紧张的模样,以及永琪今日沮丧之态,琢磨着永琪、胡嫱等此前未必不知道此病,可能只是不想对外讲罢了。进一步去猜,若荣王府的人知道,外面的人也就有可能知道,说不定就是专挑永琪忌讳之处下手,那么推永琪落水之人为的绝非赛马的得胜名次,而多半是要谋害永琪的性命。 想到此,乾隆觉得气愤的拍了一下桌子,怒吼道:“傅恒,把昨天记名的那些骑手都给朕抓起来,朕要挨个审问,朕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样害朕的儿子!” “皇上息怒,皇上请三思。”傅恒向乾隆俯身拜劝,却没敢动。 太后笑道:“皇帝,那里头多是满蒙亲王贝勒,怎么好说抓就抓?” 绵恩突然跪下,向乾隆道:“禀皇玛父,孙儿知道推五叔落水的人是谁。” 乾隆再次吃了一惊,问:“你说什么?” 绵恩拱手行礼答道:“皇玛父恕罪,孙儿早知此事,前日在热河行宫万树园未能明言,是因当着蒙古王公的面,不愿家丑外扬。因为这袭击五叔的人,乃是自家亲眷。” 乾隆忙催问:“你都知道些什么,赶快详尽的说来!” 绵恩答道:“回皇玛父,孙儿昨日在赛马行程中,曾亲眼目睹一人将另一人推入河中,只是大家着装一致,孙儿看到的又都是背影,当时并没有看出来落水者是五叔。孙儿觉得那么浅的水也出不了人命,又急于夺得名次,就没有理会落水之事,但在跨过河之后却追上了那个推五叔的人,认出了是谁。那人后来越跑越慢,并不在获胜的三十六人之内。” 福隆安听了,忍不住插嘴道:“皇阿玛,这人实在狡猾!大家都以为能跑得过荣王的人必然是诈马高手,他却在作案后故意落后,以为这样就查不到他!如此更可见他确有害人之心,其心可诛!” 乾隆也十分震怒,道:“真是欲盖弥彰!快说他到底是谁?” 绵恩抬头看了一眼福隆安,又低下头,不敢十分大声,答道:“他是四姑父的表弟、舒妃娘娘的侄子,侍卫渥西珲。” 福隆安愣了一下,舒妃更是吃了一惊。 乾隆也似有疑虑,又问:“你与渥西珲应该不熟吧?擦肩而过的看一眼,认得准吗?” 绵恩答道:“孙儿的确没见过他几次,但在赛马起步前,点名时我俩恰巧相邻。大家外面着装虽一致,里衣却是不同的。当时孙儿看到他里面裤子的花样很是新奇别致,就多看了几眼,后来跨河追上后又看到一眼,是不会认错的!” “朕信得过你。”乾隆点点头,问福隆安:“你知道渥西珲现在何处?” 福隆安方才那股冲劲早就不见了,弱弱的答了句:“应该……应该随护卫队列在外面吧……” 乾隆吩咐陈进忠道:“去把他叫过来。” 令皇贵妃、庆贵妃、永贵人等都斜眼看舒妃,舒妃两手相握,攥紧手帕,不敢看任何人。太后只静静的坐着,一言不发。 不多时,陈进忠带了渥西珲进来。渥西珲行了礼,叩问道:“不知皇上传唤奴才,有什么吩咐?” 乾隆也懒得多叙闲言,只看了傅恒一眼。傅恒忙代乾隆问道:“昨日赛马时,将荣郡王推入水中的人,可是你?” 渥西珲吓得脸色都变了,慌忙伏地辩解道:“皇上明查,借奴才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傅恒又说:“今有定王府二贝勒为人证,还敢狡辩?” “不……不……”渥西珲连连磕头,忐忑不安的陈情道:“皇上……皇上恕罪,奴才昨日脚崴了,根本没有去赛马!并不知赛场上的事!” 绵恩听了,十分诧异,问:“怎么可能?点名时我明明听到是你!” 渥西珲道:“那是奴才找了个身形、容貌都颇为相似的人替奴才去的。” 舒妃忙斥责道:“你好大的胆子!御前赛马是无上的荣耀,你怎么敢找人代替?” 渥西珲答道:“纵然是欺君之罪,也好过谋害荣郡王的罪名。” 傅恒也责问道:“既是脚崴了,你说明便是,为何要找人去替?” 渥西珲答道:“因为参与赛事的名单早就写好了,奴才是在准备出门去赛马场时忽然不慎崴了脚,这时候去告假太抢眼,奴才怕被人笑话,奴才的一个侍从就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说他认得一个人与我形容相似,可以找来替一下。我想参赛人那么多,大家着装一致,又都戴着帽子,没那么好辨认的。因此我交待他千万不要跑的太靠前,以免面圣受赏时露馅。至于他在行程中做了什么,奴才一无所知!” 傅恒又斥责道:“真是荒唐!若人人都似你这般找人来替,塞宴盛事岂不成了儿戏?” 渥西珲爬到乾隆脚下,还是一个劲的磕头,认罪道:“皇上恕罪!奴才知错了!奴才不是成心的!求皇上宽恕奴才这一次!” 舒妃想要求情,又不敢求情,只训斥渥西珲道:“替你那人是谁?他推荣王又是什么居心?你还不赶快把他交出来!” “我……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叫什么,退出赛场就走了……”渥西珲说着话,浑身都在发抖,紧张的不得了。 绵恩冷笑道:“这就好笑了,你说你没去,又说不出替你的人是谁,那你如何证明你不是推五叔的那个人?” 福隆安捏着一把冷汗,向渥西珲道:“你不是说他是一个侍从找来的人吗?那就把你的那个侍从叫过来,让他去把人找回来啊!” 陈进忠见状,就差人去传。 乾隆一言不发,目光略略扫过舒妃、傅恒、福隆安等,最后又瞄一眼太后,不知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稍过了片刻,渥西珲的侍从到了。渥西珲如见了救星一般,也顾不得许多规矩,一见就忙扯住问:“阿有!你快说,替我那人是谁?他在哪?怎么样才能找到他?” 阿有好像一头雾水一般,迷迷糊糊的问:“什么人?少爷说的是什么?奴才不太明白。” 渥西珲急的满脸通红,语无伦次起来:“就是赛马早上……我是说前天……崴脚了,然后……” 阿有似懂非懂的问:“少爷是想问前天早上去赛马前,您和奴才说的那番话吗?” 渥西珲用力的点点头,道:“就是前天早上咱俩说的那些话,你忘了吗?” 阿有答道:“奴才记得,您说只有除掉荣王,十一阿哥才有希望,这就是帮了舒妃娘娘大忙了。” 舒妃、永瑆、福隆安都大吃一惊,渥西珲推了阿有一把,喊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阿有问:“您不是一直在打听荣王府的事吗?不然奴才怎么会知道荣王淋了一次雨就犯病的事?奴才早就劝过您不可对荣王下手,您偏不听,还说他只要多受寒几次,不死也得残!” “我叫你胡说!”渥西珲气急败坏的扑到阿有身上,胡乱捶打起来。 福隆安、永珹等忙去制止渥西珲,只见那阿有不过挨打了几下,竟然鼻口一齐出血,不会动弹了。 绵恩伸头一看,指着渥西珲道:“皇上面前,你竟敢杀人灭口!” “我没有!我没有!”渥西珲松开双手,吓得大叫起来,更加六神无主。 永瑆跪在乾隆面前,道:“皇阿玛,这分明是有人栽赃,然后灭口!这几下怎么能打死人呢?” 乾隆冷冷的问:“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舒妃给永瑆使了个眼色,永瑆不敢再多言。 乾隆吩咐傅恒道:“将渥西珲移交大理寺审理,朕没工夫耗着。” 傅恒领命,渥西珲喊冤着就被带了下去,舒妃也无可奈何。陈进忠又叫了两个人,将阿有的尸首抬了出去。 胡嫱在内间听到乾隆先问病、后审案的过程中,每个人说的每句话,尤其是仆从阿有的供词,感到大吃一惊。她这才明白,原来永琪之前养病三个多月、所隐瞒的实际病情早就被人窃取了消息,连永琪淋雨后复发旧症并不严重的事,竟然都被人知道的那么清楚! 她回忆着,前日福隆安告御状时,曾说过凶手要么是为了害永琪溺水,要么是为了害永琪输了比赛,现在想来,其实两者都不是,那么浅的水,是不太可能让人溺亡的;至于比赛的输赢,前三十六名都是胜者,也不差永琪那一个名额,而且就算永琪落在三十六名之外,只要等到面圣时说明缘由,输也就不算输了。所以,凶手的目的,就是要害永琪受寒。 只不过,胡嫱凭自己的知觉,觉得渥西珲未必是真正的凶手,倒多半像是被人利用嫁祸的。嫁祸渥西珲的人,目的应该在于打击舒妃和十一阿哥。 果然,乾隆就疑心到了舒妃身上,他斜眼盯着舒妃,带着些许讽刺的腔调,饶有意味的问了句:“想必舒妃对此事是一无所知了?” 舒妃声音虽不大,所答之言却很有分量:“臣妾对此事虽一无所知,但却深知母家教导子女之法,自幼从严,代代如此,从不敢忘记家训。” 乾隆冷笑一声,他听得出来,舒妃的言下之意,无非就是说渥西珲家教很严,不可能做出谋害永琪之举。 乾隆没再对此事发表言论,只吩咐陈进忠另外为永琪备车,安排许多人手好使稳当的送回荣王府,以便于养病。 第二卷:荣王殇 第281、太后揽事警汪氏,玥鸢愤慨二易主 这里的事就草草收场,太后没有任何言语,只扶着莫禾的手默默离开,舒妃、容嫔、永贵人、宁常在都跟在太后身后,尾随出来。 这一行人静默着走了一段小路,永贵人戏谑一般的问:“舒妃娘娘,难不成是因为上次太后叫您学着自己拿主意,您就生出这些主意了?” 舒妃还未答话,太后先站住脚步,回头看着永贵人,问:“这是你该问的话吗?” 永贵人笑道:“嫔妾不过是看这气氛太安静,就开个玩笑罢了,太后和舒妃姐姐可别当真!” 太后继续往前走,没再理会永贵人,但仍然是绷紧着一张脸。除了永贵人,别的人也不敢露出丝毫笑意。 容嫔边走边分析道:“今天这局,明摆着是借刀杀人!那个什么叫做‘阿有’的,一定是老早就被买通的,不然又没人逼供、又没多大厉害关系,他怎么一上来就说些出卖主子的话?分明是事先编好,专找机会说给皇上听的!” 宁常在也附和道:“可不是么!这么一弄,皇上对舒妃娘娘和十一阿哥都要心存芥蒂了!可恨没能把这幕后指使的人给揪出来,白白让舒妃娘娘的侄子给背了黑锅!” 容嫔想了想,又说:“幕后指使的人,也不难想到。这人要对五阿哥下手,又毁坏舒妃娘娘和十一阿哥的名声,她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你想,皇子之中,不算已经夭折和出继的,也就只剩下五位了——皇上最宠爱的五阿哥、舒妃娘娘抚养的八阿哥和十一阿哥、被皇上厌弃的十二阿哥、还有一个就是……” “还有十五阿哥!”宁常在恍然大悟一般,道:“娘娘分析的对极了!十二阿哥早就没戏了,如果五阿哥不行了,八阿哥和十一阿哥再被皇上冷落,那最后得利的只能是十五阿哥了!所以这次下手的,一定是皇贵妃的人!” 舒妃听了,心中捉摸不定,低头向太后请教道:“太后,您老人家怎么看?真的会是皇贵妃?” 太后淡淡一笑,反问道:“你觉得呢?” 舒妃摇了摇头,答道:“臣妾觉得,皇贵妃固然是有手段的人,但相识多年,对她也算了解,总觉得她不至于心狠如此,且她当年又做过荣王的媒人,交情匪浅,更不太可能对荣王下手。” “你是八旗贵族小姐入选的秀女,她是做杂役的宫女,你比她先一步册为贵人,也比她先晋封嫔位,可如今她是皇贵妃,掌管六宫,你只是个妃。哀家以为,你就够实诚了,没想到你的侄儿,比你还实诚。”太后说罢,笑着哀叹连连。 舒妃低着头,忍不住抹泪,道:“太后垂怜,臣妾姐妹六人,家中只有一位兄长,这渥西珲又是兄长的独子,若是出了事,岂不断了香火?家兄一向不求闻达,只望平安,却还是被我连累,这叫我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见祖宗?” 太后点点头,拉住舒妃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再怎么着,哀家还活着呢,岂能叫你侄儿送了命?” 舒妃忙跪下,向太后行了个大礼,太后令莫禾将舒妃扶起。 永贵人面带微笑,宽慰舒妃道:“舒妃娘娘也不要太担心,只要御医们把荣郡王的病治好了,皇上哪里还会追究从前的事?” 太后冷笑一声,看着永贵人,问:“你对御医这么有信心?” “不是您老人家说怡贤亲王曾得过相似的病,后来被太医院治好了么?嫔妾想着,太医院如今的医术,只能比先时精进,岂有治不好的道理?”永贵人说话的样子,很是随意。 太后淡淡答道:“他当时是治好了,不过没活几年就死了。” 永贵人哑然,好没趣的站着,舒妃、容嫔、宁常在三个听了也感到十分惊讶。过了片刻,永贵人又补了句:“就算荣王出了事,那也该把幕后指使的人揪出来,哪能算在舒妃娘娘和十一阿哥头上?” 太后淡淡一笑,对舒妃、容嫔、宁常在三个道:“你们且先退下,哀家有话单独与永贵人讲。” 舒妃、容嫔、宁常在只好遵照太后之意行礼退下。 这里太后又继续问永贵人:“你说的幕后指使的人?是哪个?” 永贵人答道:“方才容嫔娘娘不是都分析过了吗?十有八九就是皇贵妃,即便不是皇贵妃,也是追随皇贵妃的庆贵妃和颖妃。这事就对他们有利,左右跑不出她们的人!” “容嫔说的,当真就是你的想法?”太后的笑容,有些神秘。 永贵人大言不惭的答道:“现在只是嫔妾的想法,兴许过几天就是皇上的想法了呢!” 太后点点头,道:“你很聪明,但也别自作聪明,哀家从来不赞成后宫里一枝独秀,却并非厌恶皇贵妃。哀家年纪大了,也懒得操心许多事,但若是哪个人以为舒妃老实,就拿她当枪使,那这个人,一定是活腻了。” 永贵人听的明白,只好应答道:“嫔妾的枕边风对皇上若有用,头一件事自然是要替舒妃娘娘洗刷冤屈的。” 太后笑着点点头,扶着莫禾的手离去。 永贵人在太后身后行恭送礼,翻白眼瞟着太后的背影,那眼神却满是不服气,心中暗语着:“都一把老骨头了,该活腻的也是你吧?再怎么有能耐,等你两脚一蹬,这后宫还不是我的囊中之物?” 永琪被送回荣王府后,仍然安置在紫薇寒舍养病,他在去木兰围场之前的三个多月没有上朝,原本以为秋狝过后,必然能回去上朝。没想到,这趟回来,他竟开始了漫长的休息。 乾隆有时派人来问病情,有时亲自来探望,太医们每日奉命往来诊脉治病,不敢不殷勤,就差没把荣王府的门槛踏平了。只是永琪的状况,轻轻重重、反反复复,一直不能稳定,侍奉的人都深感忧虑。胡嫱还是像之前一样,白天来永琪这里作陪,晚上仍回去哄孩子睡觉。滢露吩咐着玞婳、绵亿的奶娘丫鬟们照看孩子,其余一切如旧。 刚回府的前些天,玥鸢一直在紫薇寒舍服侍汤药,一来是因为放心不下永琪,二来是因为懿泽不在府中,芜蔓居中必然是金钿说了算的,玥鸢之前与金钿拌嘴,见面难免尴尬,因此便不太想回去。 后来胡嫱不断使人往芜蔓居看,终于听说懿泽回来,便劝说玥鸢回芜蔓居去,说是不在芜蔓居的时间越久,就越不好回去了。玥鸢思忖着,永琪的病已是常情,且胡嫱每日都来,她一直呆在那里自然多有不合适,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回到芜蔓居。 金钿在院子里,一看到玥鸢进来,就上前拦住,气势汹汹的问:“你是谁?谁准你到这里?” 玥鸢也板着脸,义正辞严的答道:“我就是这里的人,王爷已经吩咐过回府后我可以回到索格格身边,任何人不得阻拦!” 金钿嚷道:“我偏要阻拦!你能怎样?” 自从玥鸢知道了永琪的这个病,就有一肚子的话想对懿泽说,尤其是永琪在密云昏倒之事,她必须得告诉懿泽才行。这些天服侍永琪,看着永琪总也不好转,玥鸢也变得十分浮躁,懒得跟金钿吵架,突然将金钿推到一旁,直接往前去敲懿泽的房门。 金钿又追到懿泽门前,继续扯住玥鸢。 懿泽开了门,道:“金钿,松手。” 金钿只好松了手,不乐意的往一边去了。 玥鸢向懿泽行了个礼,道:“格格,奴婢有些话,要单独与你讲,今天不得不说。” 懿泽没有反驳,不做声的进了屋子,没有关门。玥鸢知道懿泽这便是同意了,于是跟着懿泽进去了。 懿泽回到书桌前看书,玥鸢就站在一旁对懿泽说:“奴婢近来服侍王爷比较多,才知道一些原来不知道的事。我想格格可能还不是很清楚,王爷的病现在究竟有多严重!” 懿泽随手翻阅着书,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应声道:“那年王爷肺病也被说的十分严重,皇上都吓得满城张榜招医了,最后不也没怎么样?没再吃药也没诊治就不了了之了,后来也没见犯病过一次。” “那不一样!”玥鸢按住懿泽的书,认真的说:“那时的好与不好,都是太医说了算,我们什么都看不出来!可如今王爷的腿疾,我是看得清清楚楚,他从关外回来的路上,经过密云时,骑着马就昏倒了,摔的头破血流,后来腿上就开始肿起来了,一天比一天肿的厉害,现在整个大腿都是肿的,你看一眼就会知道病的不轻!” 懿泽淡淡一笑,抬头问:“就算他是真病,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玥鸢见懿泽这个态度,忍不住为永琪不平,道:“格格怎么可以这样说?王爷在府里养病,外面的人还不时地来看、来关心,格格却不知去向。奴婢天天巴望着格格回来,想要将王爷的病讲与你,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了,他是你的丈夫,你怎么能如此无情呢?” 懿泽又冷冷一笑,又问:““你说我对他无情,那么可见在你心里,他待我是有情了?” 玥鸢答道:“王爷对格格情深义重,孰人不知?” 懿泽不禁又笑了一声,道:“好奇怪,他整日和胡嫱在一起,怎么你们还都看出他对我情深义重了?” “难不成格格以为王爷的心思都在胡格格身上?那怎么可能?”玥鸢无奈的摇摇头,又说:“若他们真的是你侬我侬,又天天在一起,胡格格早就该又有喜了才对!可事情不是这样,王爷对胡格格是感动、是感激、是亏欠、甚至是报恩……总之都不是爱。” “是或不是,我早就不在意了,你也犯不着在这里多费唇舌。”懿泽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说话时也不会抬头看玥鸢。 “格格……”玥鸢看着懿泽如此冷漠,想起永琪在热河行宫时说的那番关于不惜命的话,忍不住满眼含泪,向懿泽倾吐道:“在热河,王爷落水后,其实已经知道自己病的不轻,他在出发回京之前宣了王太医来看诊,可是王太医竟然拒绝了为他医治。王太医说他治不好一个不惜命的人,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王爷他曾经是那么热忱的一个人,他最看重生死,可是如今的他竟然变得不再惜命。格格,你与王爷是结发夫妻啊……你怎么可以看着他被折磨到这个程度而无动于衷呢?”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玥鸢很激动,话音落,她也已经泪流满面,她期待着懿泽会有所感动,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懿泽竟然又笑了一下。 这笑容让玥鸢心中有几分恼怒,但还是勉强压制着怒火,问了一句:“格格笑什么?” 懿泽笑答道:“你说他都已经‘不惜命’了,那么我很好奇,怎么他现在是活着的呢?” 玥鸢惊呆了,不自觉就甩出了一句僭越的话:“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懿泽没有应声,金钿却忽然从门外进来,气冲冲质问玥鸢道:“你怎么跟小姐说话呢?上下尊卑的道理不懂吗?” 玥鸢冷笑一声,问:“索格格公然诅咒王爷,就是懂得上下尊卑了?” 金钿理直气壮的呵斥道:“我们家小姐说的那叫实话!你那个王爷,他是饿了不吃饭,还是渴了不喝水?哪一点像不想活的样子?生了病就赶紧宣太医,现在整个太医院天天围着他转!一大堆皇亲国戚关心的门槛都快踩断了,这还叫‘不惜命’,那惜命的要怎样?” 玥鸢哭笑不得,恨恨的反问道:“所以你们就觉得他活得很滋润了?王爷所有的‘病’,还不都是索格格赐予的?” 金钿更加疾言厉色,吆喝道:“你简直是胡扯八道!我们小姐千里迢迢跑到云南去救他,结果回来怎么样?皇上把个侧福晋扶正,把我们小姐这个发妻贬作下堂妾!他自己整天跟一个外面弄回来的狐狸精出双入对,还好意思来指责我们小姐对他不够关心!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玥鸢已经气得脸色都变了,直接揭了懿泽的旧伤疤,毫不留情的说:“一个行为不检的女人,贬作下堂妾都算抬举了!” 此言一出,金钿岂能容,一个耳光甩在了玥鸢的脸上。如此,金钿犹嫌不够解气,也学着玥鸢的神情,报复一般的污蔑道:“你这么维护王爷,我看八成是贴身服侍的时候上了床,怪不得不舍得回来呢!等着立了功好让他把你收房了!” 玥鸢冷笑道:“对!我是勾搭了王爷呢,不像你这种人,也只配勾搭上给王爷提鞋的小厮!” 金钿又要一个耳光甩过来,却被玥鸢抓住了手腕。玥鸢又抢白道:“索格格也不过是个侍妾,哪里配使唤两个丫鬟?你好好在这儿当奴才,将来再生个小奴才!别耽误我攀龙附凤!” 说罢,玥鸢推开金钿的手腕,拂袖而去。 金钿差点没站稳,缓过神来,冲着玥鸢的背影喊道:“姜玥鸢!你滚的越远越好!最好别让我再看见你!” 懿泽抬头看到窗外玥鸢脚步匆匆的越跑越远,默默凝视良久。在玥鸢离开之后,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胡嫱刚给永琪擦洗了腿、敷过药,端着盘子往外走,不想一开门,看到玥鸢坐在门外的两层台阶上。 玥鸢听到门响,回头看见了胡嫱,忙站起,走到胡嫱面前轻轻一拜,唤了声:“胡格格。” 胡嫱诧异的问:“你不是回芜蔓居去了吗?怎么回事?” 玥鸢低着头,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尴尬的处境。 胡嫱将盘子交于卓贵,拉着玥鸢的手,往外走出,又温柔的说:“你有什么事,不妨直说。莫不是又放心不下王爷?” 玥鸢摇了摇头,答道:“胡格格在王爷身边尽心尽力,哪有奴婢不放心的道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奴婢无处可去了。”玥鸢的眼角流出一点点泪水,忙用手抿掉。 胡嫱听了,大概明白了几分,安抚一般的说:“你也知道,王爷当初让你和滢露分别去懿泽和我那儿,也是因为他年岁渐长,比不得少年时,再留贴身丫鬟在房内,生怕外面人乱讲,误了你们的终身。我想,懿泽对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我去帮你说道说道?” 玥鸢拼命的摇头,强忍眼泪,道:“胡格格千万不要去说,索格格并没有撵我,是我自己不想回去。我也不是要重新回王爷身边,只要胡格格随便指派一个去处,左右芜蔓居是回不去了。” “这……”胡嫱似乎感到有些为难。 玥鸢又说:“万福晋早就被王爷架空了,现在府里哪个不是听胡格格的?只要格格一句话,不然奴婢哪里去找立足之地?” “可是,你服侍了懿泽这几年,我也不好得罪她,岂能胡乱做主?”胡嫱想了想,道:“这样吧,就像在围场时那样,你还去照顾绵亿,绵亿是懿泽的儿子,你就还算是懿泽那边的人,只是随绵亿起居,也还说得过去。” “多谢胡格格。”玥鸢向胡嫱拜谢过,就捡起台阶上的包袱,往望雀楼去服侍绵亿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282、懿泽撕心踏风雪,胡嫱逢源造假案 懿泽独坐窗前,望着玥鸢离开时走过的路,想着玥鸢说的那些话。她知道,玥鸢一向是不会乱说话的,自来做事也很有分寸,若不是被逼到极致,也断不会上演今天这一幕。所以,永琪可能真的已经病的很重,而且不惜命,对于一个重病且不惜命的人来说,死亡不会太遥远。 想到这儿,懿泽的心咯噔了一下。她对着镜子,问镜子中的自己,是在担心失去永琪,还是在担心失去永琪后将无法完成的使命。 天色渐渐又暗了下来,懿泽无聊的坐着,脑海中还想着许多其他的旧日往事。在木兰围场,绵亿险些被马撞到,却被永琪救下的那一幕,还有她的幻想中绵脩被马踢到的场景,是那般惊人的相似。 “在抱紧绵亿的那一刻,我心心念念想的都是绵脩,如果不是周围的人太多,我真的好想大哭一场。我想告诉你,为绵脩离去而肝肠寸断的,不是只有你。初为人父的喜悦,是后来的孩子都不能取代的。我对绵脩,也有无数的期待,我好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救他,如果绵脩还在,我们之间一定不会变成今天这般。” 懿泽一直记得永琪的那番话,是的,如果绵脩尚在,他们之间绝对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绵脩的死让她对他失望透顶,几乎绝望,他们共同的孩子因他迎娶婚外情人而离世,理所当然的带走了他们之间最炽热的深情。 冬月的夜已经十分寒冷,窗外吹进的风竟有几分刺骨。懿泽习惯于独处,无事时都不会留任何人在房中,此刻,只能自己站起来去关窗。 她走到窗前,伸手去关窗时,却有一片小小的雪花落在了懿泽的手臂上。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飘雪的季节。她想起了那年碧彤痛失幼子,罚她在雪中跪行的那一日,永琪一直在她身后跟着,为此还冻出了病。 那时的永琪对她说过“我讨厌你坚强的样子!那个样子真的很丑!” 当年听到永琪说这句话的时候,懿泽心里不知道有多感动,感动到甚至连永琪在外面的私情都可以原谅。 风雪中,懿泽隐身走出了芜蔓居,穿过王府的羊肠小道,来到紫薇寒舍,走到了滕琴书屋的门外。然后,她听到了永琪与胡嫱说话的声音。 永琪躺着,眼底似乎还带一丝笑意,道:“好不容易额娘醒了,我在热河时就一直惦记着去看她,却不想自己这次是被抬着回京的,如今走不了路,想要看她,也去不到了。” 胡嫱坐在旁边,微笑着说:“见不到就先不见了吧,其实你们并不熟悉,见了也没什么话好说。” 永琪望着胡嫱,道:“虽不熟悉,她却是我的亲娘。况且,我还从没带你去见过她呢。” 胡嫱道:“你应该更想带懿泽去见她吧?” 懿泽注意到,永琪的脸上忽然没有了笑意,淡淡的答了一句:“不想。” 懿泽心里明白,这是因为在热河那日,永琪向自己提出去看望愉妃的请求时,自己曾把胡云川说成自己心爱的男人,料想永琪听了这样的话,再也不会想着带自己去见愉妃了。 胡嫱也收敛了笑容,又问:“你既然不想见她,为何又非要留在这里呢?” 永琪不做声。 “我是有些想不明白你,离开她,你不肯,接近她,你又不愿意。就这么一个府里,两个院子,不远不近的耗着,你为着什么呢?你明知道,你的病,是喜暖怕寒,若听我的,在入冬之前离开京城,你的病或许都已经好了……” 不待胡嫱说完,永琪便打住了:“我已经听你的话,好好养病了,别的事情都不要提了,也不要问我为什么。” 永琪一脸严肃像,说完便翻身朝里睡了。 胡嫱生怕惹永琪生气,不敢再说话,默默的坐着。 懿泽透过门缝看着这一幕,不知该做何种感想,她相信了玥鸢说的“王爷对胡格格是感动、是感激、是亏欠、甚至是报恩……总之都不是爱”。但她想,胡嫱应该是真的爱永琪,而且用尽了自己的全力去爱。她不明白,即便永琪不爱胡嫱,但接受了“被爱”难道不算三心两意?为感恩和一个人在一起,就不算背叛吗?为什么玥鸢、琅玦、皇后等人都把自己认作不知好歹的那一个? 正在胡思乱想着,懿泽忽然看到胡嫱站了起来。胡嫱站起后,伸头看了看永琪朝里的脸,又叫了声“王爷”。 永琪没有应声,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不想说话。 胡嫱走到香炉旁,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的香料,倒入香炉,又拨弄两下,盖上盖子,然后往外走去。 懿泽心中有些奇怪,香炉的旁边就放着现成的香料,胡嫱却还自带香料,不知两种香料有何不同。 胡嫱走出门外,交待了卓贵几句话,离开了紫薇寒舍。 懿泽仍然隐身着,轻轻走近永琪,仔细看看,她觉得永琪应该是已经睡着了。大约是因为永琪每日服用的药有催眠作用,使他每天入睡都比较快,而且睡得很熟。 懿泽记着玥鸢说过的“后来腿上就开始肿起来了,一天比一天肿的厉害,现在整个大腿都是肿的,你看一眼就会知道病的不轻”,因此她必须来确认一下,事实是否如此。她轻轻掀开一点被角,看到永琪的大腿,大吃一惊,红肿的程度超乎她的想象,因为肿起的腿的比原来粗太多,连裤子都不能穿,只好这样盖着。 放下被角,懿泽又仔细看了看永琪的脸,憔悴而苍白,整日躺着不下床的他免不得邋遢,胡须不知有几天没有理,苍老之感很明显。 “我,爱新觉罗·永琪,一生一世心里只有索绰罗·懿泽一人,也只娶一人,永不相负。” 那是新婚之夜永琪对懿泽说的话,是他们默认的誓言,当时的他们只有十六岁,都很青涩,彼此间真诚的相爱着,感情是那么纯粹,不掺和任何别的因素。那些时光,是如此让人怀念。 懿泽不自觉把手伸向永琪的脸,如今沧桑的夫君,与往昔懵懂的恋人,究竟是哪里变了? 在她的指尖即将靠拢他的胡须的时候,她又想起了胡云川,想起了胡云川身中数箭,倒下的那一幕。 “懿泽……忘了我……忘记和我相关的每一件事……善待自己……余生,你……你一定要善待自己……别人可以辜负你……但你不能辜负自己……” 她想起了胡云川临终时那副凄惨的模样,瘦极了的脸、皲裂的手指、磨穿的脚底、手心手背都是血、浑身上下都是泥土,还有背上插满了箭。 胡云川死后的每一天,懿泽都是在愧疚和自责中度过的,她时刻谨记害死救命恩人的仇人,每分每秒都不能忘记。如果她还能萌生对永琪的爱意,如果她还能和永琪做正常的夫妻,她一定不能原谅自己。 懿泽飞跑出了藤琴书屋,狂奔在寒烈的风雪中,不同方向刮来的风凶猛的撕扯着她的身体,连她的心都在风中撕裂了。踩过紫薇寒舍通向中院的门旁青石板上的雪,她滑倒了,双手按着地,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她的身上,疲惫的她哈出的热气都在顷刻间消散,很冷,很冷。 可是身体再怎么冷,又怎么冷得过她那颗被蹂躏了千百次的心。 一连几天,懿泽都不敢去看永琪,她害怕自己心软,她害怕露出马脚,她害怕面对关于永琪的一切。 可是永琪的精神却一天不如一天,直到有一天,王府迎来了一道圣旨,晋封荣郡王为荣亲王。因永琪在病中,不能行受封礼,但晋封亲王的旨意却传遍了大江南北。 懿泽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整日闷在芜蔓居,偶然到院中走了几步,却听到了两个洒扫丫鬟的窃窃私语: “我听说皇上加封咱们家王爷为亲王,是为了冲喜!” “冲喜是什么意思?难道王爷当真已经病到需要冲喜的地步了?” “我听宫里来宣旨那些人说的话,是这么个意思。” “那……那王爷会不会活不成了?” “呸呸呸!少在这儿胡说!王爷这么好的人,当然会长命百岁的!冲喜一准能冲好!” 懿泽踱步往前慢慢的走着,心跳越来越加速,她很害怕,无法形容的害怕。 天晚之后,懿泽又隐身来到藤琴书屋外面,和之前一样,只有胡嫱一人在永琪身边,其余侍从都在外面。 懿泽在门缝中看到,又是在永琪睡着之后,胡嫱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的香料,倒进香炉,拨弄几下。与上次不同的是,胡嫱没有把纸包的香料全部倒入香炉,而是留了一小点洒在香炉旁边的桌案上,然后才盖上盖子。完成了这些,胡嫱仍然是交待了卓贵几句话,离开了紫薇寒舍。 这个举动,让懿泽越想越不对劲,她觉得这里面有文章,却想不明白其中的文章是什么。她想,或许太医能够辨认这些东西,于是次日太医来请安诊脉时,懿泽又隐身前来,想找个机会让太医注意到这个香料。 吴谨、杨开泰、王振文一起来给永琪诊了脉,又共同斟酌着开药方。永琪无聊的躺着,看着太医们和丫鬟侍从们忙来忙去。 胡嫱慢慢走近几个太医,一边走着,一边问:“各位大人看我们家王爷这病,较之前如何?” 吴谨答道:“格格,王爷的病这些日子都没多大变化。不过,如今正值腊月,正是最冷的时候,只要病不会更重,到了春上,痊愈便不是一件难事。” “你们说病没多大变化,可是,我觉着我们家王爷最近几日精神变得更差了,这到底是什么缘故?”胡嫱说着,走的离香炉越来越近,在挨着香炉的时候,打了好大一个喷嚏,忙用手帕捂住鼻子,低头道:“我失礼了,失陪一下。” 说着,胡嫱忙到一旁角落里去收拾自己。 永琪见胡嫱这个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 王振文在胡嫱打喷嚏时,果然注意到了香炉外洒出的香料,便走了过去,捻起闻了一下。 懿泽隐身在一旁看着,心中更加奇怪,胡嫱分明就是故意要让太医注意香料的存在,她昨晚想了一夜的办法不过是白费心。 果然,在胡嫱又转回来的时候,王振文问:“敢问胡格格,这个香炉的香料平日都是谁管着的?” 胡嫱的态度十分平静,轻声的答道:“王爷房中没有丫鬟,都是小厮,不大弄得惯这些,所以大多时候都是我亲自弄的,王太医怎么关心起香料了?” 王振文拈着那点香料,向吴谨、杨开泰道:“请二位老师帮学生看一看,这可是传说中的迷魂香?” 吴谨上前闻了一闻,点头道:“像是。” 杨开泰亦道:“我没见过这个,但与书上说的极像。” 胡嫱故作诧异的问:“迷魂香,是个什么?我一直用的都是白芷、艾草、丁香,从没听说过还有种香料叫迷魂香?” 吴谨道:“格格有所不知,传说中迷魂香的味道与众不同,若是偶尔闻到,也无妨,但若是做了常用的熏香,不需要很多就能让人少气无力,像麻醉剂。长此以往,人会在不知不觉中意识模糊,甚至死去。微臣猜想,这可能就是王爷近日精神一日不如一日的原因。” 懿泽在一旁听着,猛然想起当年碧彤将胡嫱从冷宫接入王府,放在永琪房中侍疾。后来孟冬怀疑胡嫱加害永琪,一同质问时,胡嫱就告诉她们在香炉里放了迷魂香。孟冬当时也说过一番和吴谨今日极为相似的话“传说中迷魂香的味道很特别,偶尔闻一下没什么,可是放在近处天天闻,只要一丢丢就会让人少气无力,像麻醉了一样,如果时间更长、量更多,就会慢慢的失去意识,最后……” “这……这怎么可能?”胡嫱做出大惊失色的模样,后退几步,如自言自语一般:“我天天在王爷房中,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王振文道:“王爷自患病以来,应该一直是独居吧?如果只有王爷一人中招,其他人却无恙,那说明这迷魂香白天是没有的,只有夜间才有。王爷吃了药嗜睡,自然难以察觉周围的动静。” “夜间?”胡嫱忙问卓贵:“最近夜里都有谁来过王爷房里?” 卓贵抓耳挠腮,仔细想了半天,道:“也没谁啊,左右不过是这几个轮流值夜的人。咱们没事都不会过去打扰王爷,更不可能动香炉啊!” 永琪微微的侧起身子,弱弱的唤了句:“嫱儿……” 胡嫱急忙走到永琪身边,扶着永琪问:“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 永琪的手臂很无力,几乎不能支撑着让自己坐起,脸色是那么暗沉,气息微弱的慢慢道出两句话:“不要问……不要追究……” “有人要害你,怎么可以连问都不问呢?”胡嫱说着话,眼泪又哗啦哗啦的流个不停。 懿泽伫立在侧,心中默默感叹着,胡嫱的演技,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这些年她都以为胡嫱是真心喜欢永琪,不想胡嫱还会有加害永琪的一天。 永琪没有力气说太多话,只是不住的摇头,勉强在胡嫱耳边说:“把香炉灭掉就是了。” 三个太医面面相觑,望着软成一摊的永琪,和泪流不止的胡嫱。 永琪看了卓贵一眼,卓贵会意,上前对三个太医道:“王爷希望三位出了这门,就当没看见这回事。咱们以后就不再用香炉,小心伺候王爷,奴才在这里谢过各位太医了。” 三个太医都忙还礼,向永琪拜道:“臣等遵命。” 开了药方后,卓贵送太医们出去,又留胡嫱单独在房中服侍永琪。 懿泽站在门前,看着太医们远去,卓贵等侍从都散去,暗暗的想,乾隆和皇亲国戚们每天都在关心永琪的病情,大概所有的人应该都想不到,加害永琪的人会是最贴心侍疾的胡嫱。 香炉已经被灭掉,懿泽回头,看到胡嫱扶永琪躺下。胡嫱用手帕拭泪,向永琪哭哭啼啼的倾诉着:“你就跟我走好不好?在这里,你的病好不了,还有一大群人要害你,你哪里还有命?你跟我走!跟我走!” 永琪只是不住的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 胡嫱哭着问:“你这样折磨自己,到底是图个什么?你能等出个什么?你的等待早就没有意义了!这样煎熬,你还在坚持什么?难道一定要把命搭进去,你才安心?” 胡嫱哭的越发伤心,永琪已无力安慰,只是眼睛半睁半闭的看着,却不做任何表态。 懿泽凝望着这一幕,她竟然觉得胡嫱的伤心很真实。如果可以装模作样到这个程度,恐怕世间无不可被骗之人。 第二卷:荣王殇 第283、胡嫱守口身试险,懿泽侦密再造梦 夜幕降临后,胡嫱带着哭红的眼,忧心忡忡的离开紫薇寒舍,走在回望雀楼的路上。快到望雀楼的时候,途径一段小道,两旁树木高耸,遮住左右的视线,只有前后可通,胡嫱走到正中间时,忽然有一柄长剑挡在了她的颈前,她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懿泽从一旁闪出,用长剑指着胡嫱的脖子,她带着一种漠视的目光,淡淡的说:“你演的可真像!” 胡嫱微露苦笑,叹道:“难得,姐姐会在半路等我。” 懿泽问:“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胡嫱轻轻答道:“以前是山中的牧羊女,如今是荣亲王的侍妾。这么多年了,难道姐姐还不认识我吗?” “你少装蒜!到底是谁派你来到永琪身边的?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不是谋害永琪?” “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给永琪熏迷魂香,然后还让太医来揭穿,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看到了?”胡嫱先是惊讶了一下,紧接着又露出一副笑脸,问:“你还会关心他的死活吗?” “我在问你话,立刻回答我,信不信我杀了你!”懿泽的剑锋,离胡嫱的颈部又更近了一步。 胡嫱望着懿泽的剑锋,稍稍后退了一步,弱弱答道:“是,你猜对了,我和他在宫中的巧遇、渐生情愫,都是被指使的。我接近他的目的,就是为了伺机取他的性命。” 懿泽死死盯着胡嫱,目光比剑锋更加锋利,点头叹道:“你终于承认了。” 胡嫱低头答道:“在刚来王府当丫鬟,假装失忆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和孟冬,我在王爷的香炉里放了迷魂香,我也告诉过你们我是被指派来谋害王爷的。可惜你们只是当时听了,过后很快就不把这件事当回事了。你们不相信我说的真话,却更相信我后来编造的谎言。” 懿泽进一步逼问:“指使你的人是谁?” “我不能说,说了,我明天就会死。” “不说你现在就会死!”懿泽剑锋又向前一步。 胡嫱闭上了眼睛,却默默在心里打赌,懿泽不会杀她。 果然,懿泽的剑又向前了一丁点,抵住了胡嫱的颈部,刺出一丁点血迹。突然,剑又被放下。 胡嫱睁开眼睛,轻轻的说:“多谢……” 懿泽背过身去,问:“既然要害他,为什么还要让太医去揭穿?” 胡嫱苦笑着问:“你觉得,如果我真的要害他,他还能活到今天吗?” “所以,你放迷魂香只是被迫的了?” 胡嫱摇了摇头,道:“是也不是。” “说人话!”懿泽喝出这三个字,剑锋又挥过胡嫱的颈前。 胡嫱潸然泪下,喃喃而道:“我只是想劝他跟我走。我知道这里有很多人要害他,所以想劝他离开京城,离开是非之地,劝过很多次,可他都不听我。我做这件事,就是为了让他知道他的处境有多危险,逼他跟我离开这里。可惜……他还是固执的不肯……我知道,肯让他拿命来赌的,只可能是一件事,就是他舍不得离开你。” 懿泽不做声,转身望着高耸的林木,她的世界和那片密布的丛林一样黑暗,看不到一丝光明。 胡嫱突然跪下,握住懿泽的裙摆,张口叫道:“姐姐,我求你……” “不要动不动就给我下跪,我不吃这一套,这一点,需要我告诫你多少次?”懿泽冰冷的言语,打断了胡嫱的哀求。 胡嫱却不死心,仍然哭求道:“如果你心里对王爷还有一点点关心,就请你劝他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我求你,求你跟他一起走……” 懿泽冷笑一声,问:“怎么个‘走’法?我从没听说过,私奔还有三个人一起走的!” 胡嫱仰头望着懿泽,泪如泉涌,声音颤抖着说:“如果你愿意跟他走,我会离开他,和他断的干干净净,从此在他的生命中消失。只要……只要你是真的肯重新接纳他……” 懿泽低头看胡嫱的脸,胡嫱的眼神中饱含着无私的爱,能有多大的让步,爱就有多深。如此深刻的爱恋,哪里是说断就断得了的?懿泽又冷冷的问:“你离开他,那你的女儿呢?” 胡嫱又答道:“如果你愿意接纳她,就让她和你们在一处。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带女儿一起走。” “女儿留在我们身边,你会舍得一辈子不来看一眼吗?你带走女儿,他就能做得了一个抛妻弃女的人吗?”懿泽摇了摇头,笑道:“何必假装能成全别人?何必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你是为了向我展示一下,你爱他有多深吗?” “不!”胡嫱仰望着懿泽,泪流满面,悲恸的哭道:“我只想让他活着!我真的只想让他活着!” 懿泽冷笑道:“你是要向我证明,你比我爱他。” 胡嫱哭泣着,抱住懿泽的腿,苦苦哀求道:“姐姐,你相信我,他只有离开京城才能活……求你救他……只有你才能救他!” “你不害他,他自然能活!”懿泽甩开胡嫱,抽身离开。 滢露在院中听到外边林子里有些异样的声响,跑出来看到胡嫱跌在地上,而懿泽的背影远去。滢露忙上前扶起胡嫱,这才看到胡嫱的脖子上有血,吃惊的问:“你受伤了?我帮你叫太医!” 胡嫱扯住滢露的胳膊,不住的摇头,欲言又止,只是梨花带雨的止不住哭泣。 次日,胡嫱在脖子上系了一条小丝巾,遮住伤口,带着两个孩子来到紫薇寒舍看永琪。玞婳和绵亿就在藤琴书屋里追逐打闹,滢露和玥鸢都在旁边看着,永琪虽难以起身,看着孩子们天真快乐的模样,心中也能增添几分欣喜。 一时孩子们玩闹到床边,齐齐趴在那里看永琪,永琪一手握住绵亿的小手,一手拉过玞婳,笑道:“儿女双全,我也算个有福气的人了。” 望着永琪这苦中作乐的微笑,胡嫱忍不住抹泪。 永琪笑问:“傻丫头,哭什么呢?” 胡嫱含泪笑着,摇了摇头,又忙止住了眼泪。 绵亿走的还不是很稳,说不好就会摔一下,胡嫱时不时上前扶一把,或者帮他清理障碍物。绵亿十分调皮,在胡嫱弯腰时,伸手一扯,就把胡嫱颈部的丝巾扯了下来,拿在手里挥舞着玩。 永琪本来正看着绵亿发笑,一眼瞥到胡嫱颈前的伤口,用手按着床就要起身,却在起身时感到头晕目眩,又一下子躺下。 胡嫱忙丢开绵亿,跑到永琪身边,问:“你怎么了?” 永琪摇了摇头,声音很低的说:“躺久了,想坐都难。” 胡嫱听罢,就替永琪捏捏肩膀,捏捏胳膊,帮他疏散浑身筋骨。 永琪轻声的问:“你脖子的伤哪来的?” 胡嫱愣了一下,继续忙永琪揉捏着,低头答道:“不小心碰伤的。” “做什么能碰到那里?你是怕我看见,故意遮住的吧?”永琪吃力的问着话,多说几句便觉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胡嫱忙解释道:“我真的没什么,就是捡东西时这里正好碰到了簪子,你就别问了,省省力气吧!这点小伤有什么好问的?” 永琪长叹一口气,想起在围场的自己威猛如虎,骑射猎物手到擒来,一箭可以双雕,不想今日竟然连说几句话都费劲。 晚间胡嫱离开之后,永琪吩咐卓贵,悄悄去问滢露,看看胡嫱的伤到底怎么回事。卓贵问过之后回来告诉永琪:“那多半是索格格刺伤的,就昨晚在望雀楼的外边没多远,滢露听到不对劲,过去亲眼看到索格格提着剑离开,胡格格摊在地上,脖子正在流血。可无论滢露怎么问,胡格格就是不说发生了什么事。” 永琪点点头,心中默默合计着,许多事不必追查也想的明白,懿泽和胡嫱之间的恩怨,还能是为了什么呢?他与懿泽之间早已打了死结,就如胡嫱所说,他的等待早就没有意义了,他到底还在等什么呢?这辈子,他已经亏欠了胡嫱太多,为什么还要一而再的亏欠?选择懿泽和选择胡嫱,到底哪一个会让自己过得好,这个答案再明白不过,他又在坚持些什么呢? 所有的道理,永琪心如明镜,可是,没有用,他说服不了自己。他想不明白,曾经满心期待的、努力争取的,终于拥有的、唾手可得的,为何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从望雀楼附近回来后,懿泽一直琢磨着两个问题,一个是永琪的重病到底是真的还是胡嫱制造的假相,另一个问题是关于胡嫱。曾经的胡嫱当然是被指派来谋害永琪的人,但现在的胡嫱呢?懿泽不能确定,她默默盘算着,胡嫱如今是永琪最信任的人,也是永琪最近身的人,如果胡嫱仍然有害永琪之心,永琪必然有性命之忧。 想到这里,懿泽有点隐忧,她默默观察着永琪接下来的变化。与她想象的一样,不再熏香之后,永琪的精神渐渐有了恢复之势,也稍微有了些力气。于是,懿泽疑心永琪的病并没有众人想象的那么重,前些日子的病势沉重多半是被迷魂香误导了。而胡嫱投毒的目的,无论是为了谋害永琪,还是为了逼永琪离开京城,这都是对懿泽有威胁的。懿泽迫切的想知道,在幕后指使胡嫱的那个人到底会是谁? 懿泽以前怀疑过皇后,怀疑过令妃,怀疑过太后,因为她们都曾利用过胡嫱。眼下皇后已然活得十分凄惨,不太可能是那个仍然能威胁到胡嫱的人,至于另外两位,正是当今后宫最有权势的两个人,自然威胁得了胡嫱。 懿泽想起南巡在杭州时,太后单独见她说的那些话,太后知道茱洛和丹阳,而胡嫱知道关于梦神的不少东西,胡嫱还为太后办了不少事。这样一想,懿泽觉得,太后很有可能就是胡嫱的幕后指使者。 是夜,懿泽隐身来到望雀楼,在胡嫱睡着之后,拈着胡嫱的发丝进入胡嫱梦中。 身处梦中的人大多难以察觉自己在做梦,意识也有些许模糊,胡嫱只觉得自己走进一扇门,竟是一道宫门,定睛去看,那似乎是太后所居的寿康宫。 胡嫱心中好生奇怪,她自嫁入荣王府,就很少进宫了,这是为了什么事情,竟然跑到宫里去了。 又往前走了几步,胡嫱看到迎面也有人正在往自己这里走。那人正是太后,她扶着莫禾的手,身后还跟着两排宫女。 胡嫱忙原地跪下,给太后行礼:“奴婢参见太后。” 太后也站住了,笑盈盈的问:“是胡嫱啊?哀家交待你办的事,你办的如何了?” 胡嫱听了这句问话,脑海中一片混乱,开始拼命的思索,她能想起的太后交待的任务,似乎全都是与香妃有关的,别的再也想不起来。她不敢怠慢,忙低头答道:“回太后,香妃娘娘早已离宫多年,不知太后问的可是这个?” 太后神秘的笑着,道:“哀家问的,不是香妃。” 胡嫱更加糊涂,只好请罪道:“奴婢该死,奴婢愚钝,实在想不起除了与香妃娘娘有关的事以外,太后还吩咐过奴婢什么事。” 太后的神色变得不太高兴了,瞟了胡嫱一眼,用生硬的语气说:“你再仔细想想!” “奴婢……奴婢真的想不起来……”胡嫱心中开始发慌,可脑海中还是一片空白。 太后突然发火道:“来人,杖刑伺候!” 几名宫女拖着胡嫱,强行按在长板凳上,胡嫱挣扎着哀求道:“太后息怒,奴婢岂敢违背太后?求太后明示一二,奴婢若没有尽心为太后效力,甘愿领罚,可奴婢实在不知太后所问何事!” 太后懒懒的说:“好吧,哀家就提示你一点,哀家问的,是关于荣亲王的事。” “荣亲王?”胡嫱又拼命的想,还是想不起来,却不敢对太后说想不起来。 太后一声令下:“打!” 胡嫱又想为自己开脱求情时,抬头猛然看到,按压自己身体的宫女之中竟然有一个是旌筠,顿时惊吓万分,大叫一声,从长板凳上滚了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这一摔,让胡嫱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慌忙坐起,她心跳加速的喘着气,摸摸自己,浑身都在冒冷汗,再看四周,确认还在望雀楼,在自己的房中,胡嫱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复又躺下,却难以再次入眠,她感到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懿泽一直以为太后的嫌疑很大,甚至怀疑当年绵脩之死是旌筠与胡嫱里应外合的结果,一心想从胡嫱口中诈出一个答案。可是细想胡嫱方才在梦中的表现,她似乎觉得这个幕后主使并不是太后,她想她可能已经判断错了方向。 回到芜蔓居,懿泽又开始琢磨,指使胡嫱害永琪的人会是现今的后宫之主令皇贵妃吗?自打上次舒妃的侄子下狱,宫内外纷纷传言说是皇贵妃蓄意害永琪并嫁祸渥西珲,让舒妃和永瑆受到连累,好使永琰成为唯一的皇位人选。从这里分析,皇贵妃的确有害永琪的动机。但是胡嫱的幕后主使应该是一个知道梦神的人,懿泽记得,她在延禧宫住着时,以梦中恐吓的方式对付怡嫔,令妃对怡嫔之事一直百思不解惑,显然是不知梦神的。 第一次梦中逼问已然没有成功,懿泽觉得,如果再做一个相似的梦,只是换一换梦中的角色,胡嫱必然要起疑这梦的由来。懿泽思虑再三,她想,若要达到预期的目的,或许她需要改变一下方式,不能让梦境太离谱,越贴切现实,才更有利于套出来真话。 第二卷:荣王殇 第284、胡嫱知梦强不眠,玥鸢借故问病况 于是到了次日夜晚,懿泽再次潜入胡嫱梦中,先是幻化做滢露的模样,告诉胡嫱皇贵妃召见,要即刻入宫。胡嫱有几分诧异,但也不敢耽搁,忙忙的大概整理了一下自己,就随宫中来传话的人去了延禧宫。 胡嫱迈入延禧宫正殿,只见令皇贵妃坐在当中,庆贵妃和颖妃坐在两旁,目光都注视在胡嫱身上。还有许多宫女,侍立在三人身后。胡嫱刚上前跪下行礼,就听到正殿的大门就被“砰”的一声关上了,胡嫱的心也随着这关门声咯噔了一下,她已经预料到后面不会有好事发生。 胡嫱行礼毕,不敢擅自站起,伏地叩问道:“不知皇贵妃召见奴婢,有何吩咐?” 令皇贵妃道:“自热河回京后,永琪一病不起,前朝后宫都为此担忧不已。宫中渐渐流出一种传言,说在热河时,是本宫派人诱骗并顶替渥西珲去赛马,伺机谋害荣亲王,陷舒妃于不义。倘若永琪因此送命,皇上必将迁怒于舒妃和永瑆,到时候本宫和永琰便可坐收渔翁之利。这些,你可听说了?” 胡嫱仍然低着头,答道:“世人皆知,皇贵妃因善良美丽而深受圣宠,奴婢更深知皇贵妃待荣亲王如亲生骨肉一般疼爱,怎能轻易听信小人的流言?” 令皇贵妃又说:“更有一种传言,说你是潜伏在荣亲王身边的奸细,说他的病迟迟不见好转,都是你近身服侍捣的鬼。这些,你有听说吗?” 胡嫱忙又磕头,辩解道:“请皇贵妃明查,奴婢一心一意伺候荣亲王,绝不敢有不轨之举!” “是吗?”颖妃站起,走到胡嫱面前,一脸阴阳怪气的问:“可是本宫的人怎么恍惚听太医院传闻说,荣亲王被人下了迷魂香,这香炉都是胡格格弄的?” 胡嫱猛然又是心中一惊,果然太医院那些人口风不紧,她投毒原本是为逼永琪离开京城,结果永琪丝毫不为所动,此事又泄露,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胡嫱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庆贵妃笑道:“胡格格不要害怕,皇贵妃也不想为难你,可总有人说你的所作所为是受皇贵妃指使,皇贵妃不得不为自己洗白。只要你说出幕后指使你的人是哪个,皇贵妃自然会对你从轻发落。” 胡嫱摇头答道:“没有,没有人指使奴婢,奴婢没有在王爷的香炉里下迷魂香,谋害王爷的另有其人,求皇贵妃明查!” 颖妃回头对令皇贵妃说:“娘娘,嫔妾以为,不让她吃点苦,恐怕她是不会老实招的!” 令皇贵妃点点头,颖妃便令两三个宫女拿着鸡毛掸子走到胡嫱身后。胡嫱慌忙求饶:“皇贵妃恕罪,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啊!” 颖妃看着胡嫱,又说:“这大冬天的,身上穿的这么厚,打上去还不跟挠痒一样?给我脱!” 话音落,另有两个宫女上前来脱胡嫱的衣裳。屋内约有十几名宫女,挨着门的地方还站着两个小太监,都看着胡嫱,胡嫱怎能允许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扒了衣服,于是拼尽全力扯住自己的衣服,朝令皇贵妃喊道:“皇贵妃娘娘,奴婢虽然卑微,好歹也为荣亲王生下女儿,这样被脱了衣裳,奴婢以后还怎么见人?” 令皇贵妃冷笑一声,道:“你要真怕没脸见人,就该好好回答本宫问的话。” 胡嫱哭着答道:“奴婢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皇贵妃要问的那些,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令皇贵妃听罢,一脸怒气,吩咐颖妃道:“不必跟她客气。” 颖妃得了命令,又增加了两名宫女一起来给胡嫱脱衣服,胡嫱苦苦挣扎着,场面十分不堪,看的令皇贵妃皱起眉头。 庆贵妃在一旁劝道:“皇贵妃心慈,若是看不得这样的场面,不妨都交给颖妃吧!” 令皇贵妃点点头,就携庆贵妃一起走出,让守门太监开了门。 门开后,令皇贵妃和庆贵妃都走了出去,可门外站着的更多宫女太监都纷纷把目光投向胡嫱,连在庭院中打扫的太监们也都停住了手中的活儿,往近处来一看究竟。 胡嫱挣扎不过四名宫女,衣服都被撕破了,一下子从肩膀脱落,露出上半身内穿的肚兜来。 颖妃继续逼问:“你到底说还是不说?不说就给你脱的一件不剩!” 围观的宫人越来越多,胡嫱泣涕涟涟,不堪耻辱,忽然推开身旁的宫女,一头撞在旁边的柱子上。 这一撞,胡嫱从梦中惊醒,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漆黑的屋子,手指摸到眼角尚有泪痕,心还在噗通噗通直跳。她慢慢坐起,眼泪不经意从眼角滑落,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虽然时隔多年,胡嫱一直清楚的记得,在碧彤死后那段时间,懿泽曾多次控制她的梦境,苦苦折磨。她给永琪放迷魂香的事,除了懿泽这种可以来无影去无踪的人,别人是不可能看到的。且前几日懿泽曾逼问过她此事,再想这两日的梦境,还能有猜不到的吗? 胡嫱害怕被控制的梦境,虽然这两日的梦没有恐怖至极,但事情绝对不会这么快结束。她尚能从梦中自主醒来,说明懿泽并没有将龙锡杖带入梦境,可是经过了这两次的自主醒来,懿泽接下来便有可能把龙锡杖带入梦境了。一旦如此,她的性命就会饱受威胁。 她最最怕的,就是在梦中死去。 于是胡嫱故技重施,作为一个凡人,她奈何不了神族的法力,她能够对抗入梦的唯一办法就是不睡觉。 这个办法很快被懿泽察觉了,她一时间却想不来应对的主意。可是,胡嫱在梦中都要撒谎,梦醒就理清了头绪、洞晓前因后果,可见胡嫱死守秘密的意志究竟有多么坚定。 晚上不睡觉,白天精力自然难以支持。胡嫱强撑做事的时候倒还凑合,但只要一坐下,就难以控制自己,说不好哪一会就打起瞌睡来。因她白天多半时间都在紫薇寒舍,总也在距离永琪不远的位置,永琪当然留心到她的精神倦怠,黑眼圈也渐渐明显起来。 这日,胡嫱是带着孩子们一起过来的,因此滢露和玥鸢也都在。胡嫱坐在一旁做针线,不知不觉就打盹起来。永琪摆手招呼滢露近前,轻声的问:“她最近怎么回事?是夜里孩子们闹的厉害吗?” 滢露摇了摇头,也轻声答道:“没有,孩子们这几日夜里睡得都挺好的。我也纳闷呢,夜里悄悄去看过她两次,她都是在床上坐着呢,不知道是睡不着才坐着,还是压根就没睡!” 卓贵听到,十分不解,惊诧的问:“啊?大半夜坐着?她要干嘛?” 卓贵的声音太大,把胡嫱吵醒了,永琪和滢露都感到十分无奈,奈何卓贵直来直去习惯了,偏偏耳朵还很长,又是天生的大嗓门,每次该轻声细语时总也记不住。 胡嫱站起,走到永琪身旁,问:“王爷刚才叫我了吗?” 永琪摇了摇头,问:“你最近夜里睡不好吗?” 胡嫱笑道:“是有一点失眠,谁还没有个失眠的时候?” 永琪感觉得到胡嫱有事隐瞒,却没有说破,后来趁胡嫱不在眼前时悄悄吩咐滢露,要滢露今夜偷偷注意观察胡嫱是不是整夜不睡。滢露领命,这夜便没有睡觉,一夜起来无数次到胡嫱房门外偷看,果然见胡嫱不是坐着就是站着,甚至在屋里徘徊着走,总之就没有一次是躺着的。 至次日,滢露将此事悄悄回复永琪,永琪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永琪记得,当年胡嫱曾坚持不睡,并倾诉关于懿泽和龙锡杖的一些事,当时永琪不信,致使胡嫱被折磨多日。如今永琪已经知道懿泽身份不同,胡嫱却反而隐瞒了害怕入梦的事实,着实让人感到奇怪。 待房中只有永琪和胡嫱两个人时,永琪半坐半躺着,拉住胡嫱的手问:“你还是在失眠吗?” 胡嫱笑了笑,乖巧的点点头。 永琪微笑着看胡嫱,好似有一搭没一搭的建议着:“那要不……今晚留在我这里睡?把我们的头发系在一起,或许你就不失眠了。” 胡嫱吃了一惊,提到系头发,这个意思再明白不过。胡嫱不想把这些事告诉永琪,是因为她对永琪隐匿了自己投放迷魂香的事,更无法向永琪解释懿泽入梦的原因。至于系头发,她不敢,她一个人有性命之忧已然很糟糕,哪里还能让永琪也牵连入梦、陷入险境? 永琪看到胡嫱出神,又拉了拉胡嫱的手,问:“如何?” 胡嫱笑道:“王爷想哪去了?我不过是偶尔失眠而已。王爷现在病着,还是自己睡吧,我住这儿,万一夜里不小心碰到了你的腿,不得害你受疼?” 永琪笑着摇了摇头,叹道:“你可以瞒着我,但这样一熬就是一个通宿,我倒想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胡嫱没有说话,她当然坚持不了多久,这几天的不睡,她几乎已经筋疲力尽,走起路来,连脚都发软,像行走在云里雾里,更不可能有胃口。她是因为害怕死在梦中而不敢入睡,可是夜夜不睡,她又能活多久? 对于病中的永琪而言,京城是个危机四伏的地方,每天来荣王府探望永琪、询问病情的人不可计数,胡嫱看着每张问候的脸,难以揣测背后的用心。还有一件传闻,据说乾隆已经在正大光明的匾额后面放了秘密立储诏书,这个“秘密”立储,让胡嫱日日夜夜都在担惊受怕当中。 胡嫱很想带永琪离开京城,但是很难。除了永琪本人的意志难以动摇之外,病的发展方向也是胡嫱不能确定的。永琪已经卧床太久了,如果贸然外出甚至迁居,未必于病有利。可是这样一直不睡,胡嫱是真的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又一次太医们来为永琪诊脉、开药,例行公事完毕后告退离开。胡嫱以关心永琪病情为名,在玥鸢耳边叮嘱了几句。玥鸢点头,跑出门追上了几个太医,高喊着:“王太医留步。” 几个太医都听到了,还以为是永琪的病又有什么问题,不约而同的停住脚步。但这里姓王的只有王振文一个,于是王振文回头问:“姑娘是在叫在下吗?” 玥鸢半含羞的低着头,说:“我为王太医做了一件衣裳,能请移步试一试是否合身吗?” 王振文愣住了,其他几个太医互视着笑了笑,一起离开了,将王振文一个人撇在了这里。 王振文感到有点尴尬,只好礼貌的笑了笑,问:“姑娘真会玩笑,我们熟吗?” 玥鸢低头站着,又等了片刻,待其他太医都走远,才又对王振文行了个礼,道:“对不住王太医,让人见笑。我并没有做什么衣裳,是想请教太医一个问题。” 王振文略笑着,道:“姑娘请讲。” 玥鸢道:“我是想问太医一句,王爷的病,究竟如何?” 王振文笑问:“这是王爷要姑娘来问的?” “不是,是胡格格要问的。胡格格说,王太医年轻,有太医院那些前辈们在,必然只能顺着他们的口风说话,可实际上,唯有王太医最清楚王爷这病的来龙去脉,所以我们只能问你。” 王振文点点头,笑道:“胡格格抬举了,只可惜,在下医术浅薄,恐怕难以为胡格格和姑娘分忧。” “如果王太医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或者您因王爷的病在老太医们那里受了委屈,我都在这里给您赔不是,我发誓以后都不会连累您!可是,我们所知的,太医院敢讲真话的人,只有王太医一个。眼看着王爷久病不见好转,胡格格和我们都害怕极了,我们就想要一句实话,王爷的病究竟怎么样?要是您还是觉得气不过,我就跪下给您磕头赔罪!”玥鸢说着就要跪下。 王振文忙要扶,忽又觉得不妥,收回了手,道:“姑娘快请起,在下哪里担当得起这样大礼?” 玥鸢并未完全跪下,欣喜的站起抬头,问:“王太医是不生气了?” 王振文拱手答道:“不敢,姑娘这般屈尊,倒显得在下不仁义了。” “那就请说说王爷的病,到底要不要紧?” “王爷的病,确实很重。” “真的?”玥鸢大吃一惊,惊叹道:“那些人,果然都是报喜不报忧,他们还一直在皇上和王爷面前说什么王爷的病冬日不加重就算有好转,明年春上可望痊愈!敢情都是唬人的!” 王振文又说:“姑娘莫怪,世间所有的病,无论轻重,都是一理。只要下药对了症候,重病也可治,下不对药,轻症也会延误。” 玥鸢不解的问:“那为什么王爷病了这么久都不见好呢?是太医院的人不够尽心,还是太医院对治这病还不够娴熟?” 王振文摇了摇头,道:“都不是,此事说来话长,鄙人拙见,就请随便听听,莫要当真。其一,大凡是病,多是冬里重,春上轻,王爷的病拖了太久,好起来不可能很快,冬日不会更重就算好事,太医院岂敢欺瞒圣上?其二,王爷久不见好,也未必都是身上的病,或许有心病,或许有不是病的。心病是什么,你们自然比我们清楚,至于‘不是病的’……姑娘是宫里出来的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有时候不怕得病,就怕有人惦记着你的病;其三,皇上对王爷的病极为重视,太医们难免过于谨慎,每次用药都是一大群人一起斟酌。常言道‘物极必反’,谨慎过了头,商量的人太多,未必是好事,倒不如一个人、一颗平常心;其四,王爷整日躺在床上,好好的人也会躺出毛病,更不必说病人。而且躺着不动,也会不思饮食,进食少了,身体当然会显出不足之症。” 玥鸢认真的听着,点点头,总结道:“听你这么说,如果王爷所处的地方能暖和一些,远离是非和小人,找个平常的大夫治病,再下床多走动走动,多进食一些,好起来一点都不难?” 王振文笑道:“是极,可惜他做不到。” 玥鸢问:“你是说哪一条做不到?除了下床走动不好做到,我觉得别的都可以做到啊!” 王振文却说:“姑娘说的恰恰相反,除了下床走动好做到,别的都不好做到。” 玥鸢一脸疑惑。 “你们大约都以为王爷的病在腿上,妨碍行走,其实不然。太医们都不敢建议王爷走动,是因为王爷身份贵重,要是走的腿疼了,大家担待不起。但以在下愚见,绝不能因噎废食。至于其他的……”王振文一脸可惜,无奈的摇着头,叹道:“王爷若生在平常人家,或许这病早好了。” 玥鸢似乎听明白了,心中也就平添了几分恐惧,战战兢兢的问:“你的意思是,他的身份注定要留在这个地方,所以他必须承受冬日的寒冷,更逃不过小人的算计,连医者也不可能用平常心对待。所以……他根本就不会有痊愈的一天?” “治病总要看医缘,不然讨论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王振文笑了笑,他没有正面回答玥鸢的问题,但意思已经很明白,该说的既已说完,便不宜久留了,于是又笑道:“在下不能耽搁太久,告辞了!” 玥鸢不敢妄加揣测,只好回去后将所问得到的答复一一告诉了胡嫱。 胡嫱得了王振文的准信,暗暗的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劝永琪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第二卷:荣王殇 第285、永琪试走犯阎门,乾隆发威惩太医 这日,胡嫱在来紫薇寒舍之前,先绕到往芜蔓居院外偷窥了一小会儿,确认懿泽在芜蔓居,一时半会应该不会隐身出门偷听,她才来到紫薇寒舍,将下人全部支开,与永琪单独说话。 胡嫱向永琪道:“关于你的病,我一直担心太医们不敢说实话,昨天我特意让玥鸢避开人问了王太医一些问题。” 刚听了这第一句,永琪就忍不住笑了,叹道:“你怎么这么相信他?别人不敢说,你怎么料的准他说的就真?” 胡嫱问:“不是你说过的,太医院唯有他最值得信任吗?” 永琪点点头,答道:“虽如此说,可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哪个人叨叨起我的病,说话不是拣着挑着?王太医也不是不怕死的人。” “皆因你的身份尊贵,皇上给太医们施加了太大压力,这样顶着千斤重担,都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正常的给你治病!如果你只是个寻常百姓,你的病早好了!不,如果是寻常百姓,你压根就不会得这个病!”胡嫱说这话时,脸上露出的都是委屈和埋怨。 永琪笑了一笑,问:“你该不会又要劝我跟你离开京城吧?” 胡嫱答道:“是,我让玥鸢去问,就是想在王太医那里确定我的想法对不对。王太医也认可,如果你去一个暖和的地方,找一个不认识你的好大夫,多下床走动走动,你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的。” 永琪只是笑着,不说话,那笑容无奈又无力。 看着永琪不停发笑,胡嫱却急眼了,问:“你知不知道,宫里传来消息,正大光明匾额后面已经藏了诏书,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那诏书就是你的催命符!外面有多少人想让你死?如果他们中有人和太医院有勾结,你的病永远都好不了!” 永琪好似开玩笑一般,笑道:“这不正合了她的意吗?” 显然,永琪这里所说的“她”指的是懿泽。 “你就这么想死吗?”胡嫱忍不住大声吼问了一句,眼泪却早已簌簌流下。她就知道,永琪先前说过的什么为了自己惜命之类的话,很容易就不作数了。 永琪一言不发。 胡嫱又问:“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命,你也不在乎你身边所有人的命吗?你死了,我怎么活?你的一双儿女又怎么活?” 永琪勉强笑着,抿去胡嫱脸上的泪水,平静的说:“对不起,嫱儿,我没有寻死的意思。这样,从今天开始,我们一起看医书,如果我们自己学会了治病,就不需要依靠别人了,也就不会给人害我们的机会,怎么样?” 胡嫱听了,简直无言以对,医学博大精深,哪里是病了之后再学还能赶得上自救的? 永琪握住胡嫱的手,安慰道:“你看,现在虽然天冷,可是我们屋子里烧着炭盆,多暖和!等到了明年春天,天气渐渐回暖,我也会慢慢好起来,对吧?” 胡嫱觉得永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她挣脱开永琪的手,为自己拭泪,却泪流不止。 永琪又陪笑道:“王太医还说要下床走动,对吧?那我就走几步试试啊?” 胡嫱心里生气,没有理他。 永琪伸手拿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因为肿腿穿不上裤子,他又拿一件衣服系在腰上,掀开被子,扶着床头,当真慢慢下床来。 胡嫱有点担心的抬头看着,只见永琪接连扶着不同的东西,两只脚轮流慢慢挪动,绕着屋子走了有一小会儿,永琪便尝试着不再扶东西,独立行走。这样,似乎也不影响他走路,只是走的姿势看着很僵硬。 永琪笑向胡嫱说:“其实我能走,走的时候,也没那么疼,我记得之前疼,都是腿打弯、伸缩的时候才疼。对了,王太医有没有说我的腿能不能练习打弯?” 胡嫱不记得玥鸢有提过腿打弯的问题,心中正盘算着要不要让玥鸢再去问王振文一次,没成想,永琪竟然已经尝试着让腿打弯起来。这一弯,疼的锥心刺骨,永琪大叫一声,顷刻间昏倒在地。胡嫱吓得魂飞魄散,忙跑过去抱住永琪,哭喊着叫卓贵等人去找太医。 永琪这次昏迷之后,总处在半梦半醒之间,混混沌沌,他自觉飘飘悠悠的来到一个地方,又一次看到了梦中的皇陵。和之前一样,他依次在天命皇帝、崇德皇帝、顺治皇帝、康熙皇帝、雍正皇帝的陵墓前拜过,最后又来到一处山清水秀之地,远远看到碧彤在向他招手,碧彤身后,依然侍立着嬿翎和幽漾。 永琪几步便走到碧彤面前,问:“碧彤,你是来接我的吗?” 碧彤摇了摇头,笑问:“王爷,你还好吗?” 永琪也摇了摇头。 “我走了,你快回去吧,有人在叫你。”碧彤笑着说了这句,就消失不见。 永琪恍惚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只见乾隆坐在他的身边。乾隆几乎眼中含泪,抓住永琪的胳膊说:“孩子,你终于醒了,你是要把朕给吓死吗?” “皇阿玛……”永琪试图坐起来,谁知才刚抬头一点,就感到头晕目眩、浑身无力,又一下子躺下。 乾隆吃了一惊,按住永琪问:“不要乱动,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永琪慢慢的舒缓了一口气,积攒出一丝气力,才又对乾隆说话:“皇阿玛……儿臣不孝……怕是……是没有机会孝敬皇阿玛了……” “朕不准你胡说!什么叫没有机会?你赶快好起来!听见没有?”乾隆说的虽然是斥责之言,却饱含深情。 “儿臣……刚才……做了一个梦……”永琪又有气无力的吐出几个字,黑瘦的脸上越发黯淡无光。 乾隆看着十分不忍,关切的问:“什么梦?” 永琪又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了两句话:“我……在梦中……去皇陵拜了……拜了所有列祖列宗,还……还碰到了……碰到了……碧彤……” 乾隆听了这句,震惊差点摔下去。他忧心极了,也气愤极了,站起朝陈进忠吼道:“去!去把凡是给永琪看过病的太医,全都给朕叫过来!” 胡嫱见乾隆如此气急败坏,生怕永琪心中更不好受,忙上前劝道:“皇上,请皇上息怒,王爷需要静养。” 乾隆长叹了一口气,吩咐胡嫱道:“你好好伺候着,朕出去问个清楚!” 说罢,乾隆带着陈进忠等人,离开藤琴书屋,到紫薇寒舍的正楼中。太医院的院使、院判、御医、吏目等跪了满满的一屋子,荣王府的丫鬟、仆从、护卫等由近及远站了一院子,内外一片肃静。 乾隆一坐下,便是一顿斥问:“不是说荣王已无大碍吗?不是说他病势见好吗?好在哪里?好在哪里啊?” 太医们跪着,无一人敢抬头,无一人敢答话。 乾隆翻开医案,翻到其中一页,举着问:“这张谁写的?谁写的?” 吴谨跪的靠前,抬头看了一眼,认出字迹,然后回头看了张如璠一眼。 御医张如璠慌忙磕头答道:“回皇上,这几日荣亲王的医案,都是微臣和宋太医一起写的。” 乾隆又吼问:“哪个宋太医?” 御医宋国瑞颤抖着,忙磕头答道:“是……是微臣。” 乾隆冷笑着问:“你们既然会写,那就告诉朕,荣王的病,现在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吗?” 宋国瑞答道:“回皇上,不……不是太好。” 乾隆问:“怎么个不好?” 宋国瑞答道:“附骨疽附筋着骨,内里腐肉成脓。若要痊愈,必得患处溃烂,使浓水腐骨头从疮口排出,待重新愈合才好。王爷的腿,红肿已久,却始终不得溃,以至于经久不愈,气血两耗。” “久不得溃,气血两耗?”乾隆愤恨的将医案砸到宋国瑞头上,吼问道:“那你这上面写了些什么?拿来糊弄朕是吗?” 张如璠忙解释道:“启禀皇上,臣等怎么敢糊弄皇上?只因太后关怀心切,常查问医案,左院判说太后年事已高,叫臣等悠着点写,切莫吓着太后,臣等才思忖着减了几笔。” 左院判即吴谨,吴谨听说,也慌忙向乾隆陈情道:“皇上,臣生恐吓着太后,只是叫他们注意辞藻,没想到他们竟然连实情都有所隐匿。臣有失察之罪,实在该死,求皇上降罪!” “哼!怕吓着太后?这是什么借口!你们这样写,难道换班的时候不会误导其他御医吗?”乾隆想当然的推测着,又指着张、宋二人,厉声喝道:“永琪的病都让你们给耽误了!” 张如璠辩解道:“冤枉啊皇上,臣等每日交接王爷病情,从不敢有一丝马虎……” 不待说完,乾隆早起怒气万丈,喝道:“将这两个胡写误诊的庸医给朕拿下,革去职务,交内务府查办!” 张如璠吓得几乎昏倒,宋国瑞口中还喊着“求皇上给臣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就都被人摘掉帽子,拖了下去。 玥鸢刚来到紫薇寒舍,看到两名太医被人拖着带出,十分吃惊。 旁边还有一个丫鬟慨叹着:“不知道摸打滚爬了多少年才爬到这个职位,一朝不慎就给丢了!” 另一个丫鬟说:“丢了官位还是小事,只怕身家性命都危险呢!要是王爷有个三长两短,不知道得有多少人跟着陪葬!” 玥鸢往前走了几步,看到卓贵,拉着问:“怎么回事?胡格格昨晚一夜都没回去!滢露叫我来看看,两个孩子起来都哭着找娘呢!” 卓贵满面愁容的说:“别提了!昨天王爷就下床走了几步,足足昏倒了十个时辰!才醒过来!皇上一下朝就过来了,正审太医呢!” “走了几步就昏倒十个时辰?”玥鸢心里犯嘀咕,这必是胡嫱听了自己的问话后劝永琪下床走动,不想竟变成这样,顿时感到一肚子闷气。 乾隆又发落吴谨道:“罚奉半年,再有疏漏一次,朕也叫你革职查办!” 吴谨浑身冒汗,听到只是罚奉,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却还是大气不敢出。 乾隆问:“朕问你,永琪这病,到底能不能治?” “臣……臣等必当尽力而为……”吴谨神思混乱,只能先抗下再想办法。 乾隆又吩咐道:“你且着人好好的治,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治得好,朕重重有赏,治不好,朕把你们太医院都给拆了!” 说罢,乾隆带着陈进忠等人回宫去了。 吴谨被乾隆的话吓得摊在地上,王振文上前扶起,扶着慢慢走到院中,低声问:“师傅,其实这不能自发溃烂的,咱们可以给他外治,只要手动将腐骨脓水取出……” “要外治,你去!”吴谨一把推开王振文,责问道:“他病拖那么久了,里面腐骨腐肉是一下子好收拾的?万一外治的不好,瘸了,或是疼的受不住死了,你担得起还是我担得起?” “可是,这么久都不得溃,多半以后也不会,若不外治,那他岂不是……”王振文不敢继续往下说。 “那就是他自己病入膏肓,而不是我们误诊!”吴谨说罢,不再理会王振文,叫着其他御医一道回太医院去。 望着这些人的背影,王振文叹了口气,正在纠结中,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他的名字:“王振文!你给我站住!” 王振文回头,只见玥鸢一脸怒色的走来。 玥鸢气愤的问:“就算是我们以前对不住你,你也犯不着用这种阴招报复吧?” 王振文不解的问:“姑娘这话,在下怎么听不明白?” 玥鸢道:“你说王爷应该下床走动走动的,结果他走了几步就变成了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你不是故意害他是什么?我都没脸去见王爷了!” 王振文更加不解,又问:“这与走路什么相干?你没听见‘经久不愈,气血两耗’吗?他这是气亏血亏的实症……” 玥鸢此刻一肚子火气,哪里听得进去什么医理,不耐烦的打断了:“你别跟我拽文,我不识字,听不懂!” 王振文无奈的摇了摇头,道:“罢了,你以后别问我,我也什么都不敢说了!” 说罢,王振文只管往前走。 玥鸢捡起地上一块半大不小的石头,随手砸到了王振文的后脑勺上。王振文捂着头,回头瞪了玥鸢一眼,也没再说话,快步的离开了。 随后的几天,永琪时而清醒,时而昏昏沉沉,时而发烧,时而寒热交作、筋骨疼痛,身上渐渐瘦的皮都松了,唯有大腿还是肿着的。 临近过年,荣王府却没有丝毫热闹的气氛。 胡嫱为永琪的病担忧不已,却无可奈何,但她注意到一件事,这几日来诊脉送药的,多了不少生面孔,心中狐疑起来,只好让卓贵去太医院打探。 卓贵擅长与人搭讪、打探消息,很快就来向胡嫱回复道:“吴院判把给咱们王爷轮流诊治的人手增加了两倍,说是人多主意多,为了更好的给王爷治病。可我悄悄听底下人议论的意思,自打张、宋二太医革职下狱后,人人心里都捏着一把冷汗,都怕将来被治罪,都不敢接手,他们干脆生出这个办法,叫做‘法不责众’,连那些不入流的医士、医生都排进轮值的班次里了,还往民间寻求名医,他们就算着,万一出了事,皇上肯定不能一下子查办这么多人呐!” 玥鸢在一旁听着,惊叹道:“天啊!这么多人一起给王爷治病,那要是有人想害王爷,途径岂不是也更多了?” 卓贵点点头。 “法不责众……看来,他们已经觉得出事的可能性很大了……”胡嫱像是在自言自语,她低头默默思索着,越想腿越发软。她突然打开门,从藤琴书屋走了出去。 卓贵问:“格格要去哪?” 胡嫱没有正面作答,只是回头交待道:“你们两个好好在这里守着王爷,我去去就来。” 说罢,胡嫱走出了紫薇寒舍。 玥鸢跟到了紫薇寒舍同往中院的院门处,看了看胡嫱去的方向,像是要去芜蔓居。 第二卷:荣王殇 第286、胡嫱血作戏中戏,懿泽混淆真亦假 外面下着小雪,路面上有些地方有薄薄的积雪,胡嫱尽量挑着不太有积雪的地方,一路走的很快,冻的脸和手都红红的,来到芜蔓居。 懿泽正坐在窗前看雪,乾隆为永琪之病惩治太医的事,她也听说了,料想必是太医们治的不好,才会惹乾隆发怒,她不晓得这到底是因为永琪的病不好治,还是胡嫱又从中作梗。她也不知看病的人数增加后,永琪的近况如何,却不敢去看。她追究不出胡嫱的秘密,心中很苦恼。 这两日总也下雪,懿泽就常常坐在窗前对着外面飞舞的雪花发呆。她看到胡嫱走进了院落,往她的屋子走来。 金钿也看到了,打起帘子,闷闷的问:“胡格格又过来做什么?” 胡嫱答道:“我有事求懿泽姐姐。” 说着,胡嫱走到了懿泽身边,叫了声:“姐姐。” 懿泽没有作声。 胡嫱问:“王爷病的很重,前几日有一次,几乎是到鬼门关转了一遭,整个太医院都因此受到了皇上责难,姐姐难道不知道吗?” 懿泽冷冷的说:“知道又如何?” 胡嫱又问:“姐姐在乎王爷的生死吗?” 懿泽又不作声。 胡嫱看了金钿一眼,她准备说的话,其实不太适合金钿听到,可是她害怕和懿泽单独相处,所以也不敢叫金钿回避。事已至此,胡嫱也顾不得太多,就当着金钿的面跪在了懿泽身旁。 懿泽冷笑一声,问:“你该不会又是求我去看他吧?” 胡嫱摇了摇头,答道:“不是,我是想求姐姐带他走。” 金钿听了,更加感到纳闷,扭头看了胡嫱一眼。 懿泽又笑了一笑,又问:“你求我带他走,跟求我去看他,又有什么两样?左不过又是来卖弄你的眼泪和膝盖。” 胡嫱果然已经眼中含泪,摇着头,万般无奈的说:“这一次,我是真的无路可走了。太医院已经治不了王爷的病了,我想带他去南方寻访名医,这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他现在连意识都常常不清楚,走出房门都很困难,又有皇族的各种规矩律例的限制,我没有能力带他走,我只能来求你。如果你再不帮他,他只有死路一条了。” 懿泽半信半疑的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胡嫱点点头,眼中的泪夺眶而出。 懿泽点点头,道:“我可以帮你,但作为答谢,你应该先回答我之前问过的问题吧?” 胡嫱喃喃而道:“姐姐,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跟我谈条件?” “上次我问你,你说你不能说,说了你会死。现在你让我救永琪,如果你认为永琪的命比你的命重要,你就应该赶快告诉我,我也会尽快帮你办事。如果你不能说……”懿泽半含着笑,对胡嫱说:“那我只能认为你更在乎自己的命,或者永琪并没有病危,你只是想利用我。”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好冷血……”胡嫱低下头,痛哭流涕着,眼神充满你无助,摇头叹道:“他是我的丈夫,也是你的丈夫,我想和你一起救他,你却需要和我交换条件,这是多么的可笑……” 永琪总是睡睡醒醒,这次醒来,看到只有玥鸢和卓贵在房中,并不见胡嫱,他慢慢侧过头,问:“嫱儿……嫱儿怎么不在?” 卓贵听到,跑到床边,惊喜的问:“王爷醒了?胡格格有点事,说去去就来。” 永琪又问:“这么冷的天,她……她去哪了?” 卓贵答道:“这个,她没说,奴才也不知道。” 玥鸢走到永琪身边,道:“我看胡格格去的方向,像是去芜蔓居,不过也未必,她应该没什么事需要去芜蔓居,说不定是回望雀楼看孩子们去了!” 永琪听了,想起胡嫱接连多个夜晚不敢睡觉的事,感到一阵担忧,吩咐玥鸢道:“扶我起来。” 玥鸢惊讶的问:“王爷起的来吗?” 永琪点点头,玥鸢只好慢慢的扶着永琪坐起。 谁知永琪坐起之后,竟然拿衣服、找鞋子,还有胡嫱专程为他缝制的肿腿还能穿上的裤子,全副武装穿戴起来。 卓贵不解的问:“王爷,就在屋里走几步,没必要穿戴整齐吧?” 玥鸢揣测着问:“王爷该不会是打算出去找胡格格吧?” 永琪又点了点头,然后扶着床头站了起来。玥鸢和卓贵忙一左一右的扶住永琪,永琪已知肿起的右腿不能屈伸,是不能正常行走的,他只能尽量靠左腿走,然后右腿慢慢的往前挪步,一直挪到门前。 玥鸢劝道:“王爷还是别出去了吧?外面下着雪呢!你这腿本来就不太走得了路,雪天路滑,你现在还最怕受寒……” “谁说我走不了路?我又不是瘸子!”永琪的神情很严肃,甚至是有些紧张,他先推开了玥鸢,又离开了卓贵,自己独立着慢慢往前挪了一步,打开了门。 门外的风雪猛然迎面吹来,差点把永琪吹倒,玥鸢和卓贵又赶紧来扶。 卓贵也劝道:“王爷还是算了吧!胡格格一会儿就回来了,她走的比您快,您没必要去找她!” “她没那么快回来,我得去接她。”永琪再次推开了卓贵和玥鸢,铆足了气力,如命令一般道:“我还没到风吹就倒的地步,你们不许扶我!” 或许人的精神和力量都是可以被激发的,因为担心胡嫱会出事,所以永琪一改往常的病态,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哪怕就强大那么一小会儿! 在凛冽的寒风、漫天的飞雪中,瘦弱的永琪一脚踏出了门槛,脚下的积雪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这时地上的积雪已经比胡嫱出门时厚了不少,因为永琪走的很慢,所以每一步都踩的很实。 玥鸢看着永琪在风雪中摇摇晃晃的往前走,很是惊讶,愣愣的叹道:“原来王爷真的可以走路?他不是一走就昏倒了?” 卓贵从屋里取出一把伞,撞了一下玥鸢,问:“愣着做什么?王爷不让扶,咱们得跟着啊!出事了怎么办?” 玥鸢点头,和卓贵一起跟上永琪,卓贵为永琪打着伞,玥鸢就跟在永琪身后不远的地方。 永琪走路的姿势很僵硬,步伐也很不稳,风雪吹到他的脸上、手上,甚至吹进他的衣领,裤脚。每一步,他都感到右腿通体在疼,如锥心的疼,但是他可以忍,他一直忍着,努力的往前走着。 在芜蔓居中,胡嫱淌着眼泪,对懿泽说:“姐姐看看我的眼睛,我已经好多天没有睡觉了,最多白天困了打个盹,还怕打盹久了被你发现。如果我能回答你的问题,我怎么会一直撑着不睡?求你不要逼我,求求你……” 胡嫱哭的泣不成声。 金钿在一旁越听越迷糊,想问又不敢问。 懿泽冷笑道:“都是你自找的,谁让你卷进来?看着你整天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你毁我的还少吗?” “人生在世,有太多身不由己,我固然对不起你,所以我尽心尽力的抚养绵亿,偿还我的过错。你要惩罚我什么,我都无话可说……只求你帮我……”胡嫱跪的膝盖酸痛,还是苦苦的哭着哀求。 “我记得孟冬说过,迷魂香不是个易得的东西,所以你背后的人一定不简单,告诉我,她是谁?”懿泽的语气,越来越咄咄逼人。 “迷魂香?”金钿一不小心从嘴里溜出三个字。 胡嫱哭着摇头,跪走到懿泽裙摆下,扯住懿泽的裙子说:“姐姐,如果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做,我做不到,就是真的做不到。可是你不能因为我的过错,就不救王爷,我求你,求求你……” “你少来这套!”懿泽随手甩开胡嫱,回过手来却不小心撞飞桌上的砚台,砚台飞到旁边的柜子上,撞倒了一个花瓶,这花瓶一倒,接二连三把柜面上摆的几个花瓶玉器全都撞倒了,最后全部摔在地上,摔了一地的碎片。 金钿被这碎片声吓了一跳,胡嫱也看着哗啦啦的一地碎片发呆。 懿泽仍然冷冰冰的说:“我早就告诉过你,哭和跪在我这里没用,我和你之间没有感情,只有利益交换。我和他也是。” 沉寂半晌,胡嫱站了起来,走到那一地碎片前,猛然跪下。 金钿瞪大了眼睛看着。 懿泽问:“你这是做什么?” 胡嫱答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插足你的婚姻,恨我的到来让绵脩死的不明不白。但我说过,我可以离开,把绵亿还给你,把王爷也还给你,我可以走的干干净净,只要你愿意重新接纳他们。今天,我来还债,如果可以抵消姐姐对我的恨,我希望能唤醒姐姐温情的那一面,换回姐姐对我的姐妹之情,换回姐姐对王爷的爱!” 说罢,胡嫱的膝盖一步一步的碾压着地上的碎片往前跪走,碎片先是割破了她的衣服,紧接着又割破她的肌肤,甚至进入她的血肉。她跪走过的地方,留下两道血迹,看得金钿胆战心惊。 懿泽站了起来,紧盯着在碎片上挪动膝盖的胡嫱,还有胡嫱身后那两道血迹。这一刻,懿泽竟然动摇了,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铁石心肠,答应胡嫱的念头竟然从她脑海闪过。可是她瞬间又想到,如果把永琪送出京城,以后会如何?永琪会不会自此后与皇位无缘,而她想要的一切都不能实现。 懿泽反复犹豫着,纠结着,看到胡嫱身后的血迹越来越长,她再不忍心看下去,干脆把头一扭,把目光又移向窗外。 然后,她看到了永琪。 永琪已经走进芜蔓居,他咬牙坚持着。身后紧跟的卓贵,撑伞撑的乱七八糟,永琪身上还是落满了雪花。还有不远处的玥鸢,一直紧盯着永琪。 懿泽笑了,她在想,永琪是有多久没来过芜蔓居了?如今在病中,还是在大雪天,他竟肯来,还是为了胡嫱。 懿泽指着胡嫱,厉声喝道:“你骗我!我差点又被你骗了!” 胡嫱跪着,看不到窗户,也没看到永琪,不知懿泽是何意,她哭着问:“姐姐,我诚心诚意来求你,这‘骗’字,从何说起啊?” “你不是说永琪已经病入膏肓了吗?你不是说他连房门都走不出吗?我倒想问问你,他是怎么走过来的?”懿泽指着窗外,朝胡嫱发火。 胡嫱有些不敢相信,她忙按着地站了起来,一时间忘记了地上的碎片,手上也按出血来。站起后,她看到了正在走来的永琪,深深感到不可思议,她支支吾吾的解释道:“我……我不知道……他怎么能‘走’过来?我在屋里时,他真的下不来床,他经常陷入昏迷……“ “够了!”懿泽指着胡嫱,冷冷的说:“你每次都告诉我他病的不行了,每次都用苦肉计骗我!你还妄想利用我帮你们私奔!你当我是傻子吗?” 胡嫱流着眼泪,摇着头,她抬腿往前走了一步,膝盖的疼痛让她突然摔倒,整个摔在了瓷器碎片上,她的脸也被划伤了,腿疼的站不起来。 永琪走进房门,看到地上的血,看到胡嫱脸上、手上的血,看到被划破的不像样的腿,心疼的唤了一句:“嫱儿……为什么……” “王爷……我没有能力救你,我只能求有能力的人来救你……”胡嫱痛哭着,抬头看着永琪,想爬却爬不起来。 永琪想要来扶胡嫱,腿刚打弯了一点点就疼的龇牙咧嘴。卓贵忙扶住永琪,玥鸢走进来扶起胡嫱。 胡嫱在玥鸢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到永琪身边,问:“王爷,很痛是不是?” 永琪深情的望着胡嫱,满眼垂怜,温声细语的说:“很痛的是你。” “王爷……”胡嫱又弱弱的叫了这么一句,紧接着又是泪流满面,脸上的泪和血搅合在了一起。 永琪看得心都要碎了,伸手来摸胡嫱的脸,又叫了一声:“嫱儿……” 懿泽只觉得自己要爆炸,突然吼道:“要恩爱滚回你们屋里去,别弄脏了我的地!” 永琪推开卓贵的手,独立的、慢慢的走到懿泽面前,漠视着懿泽的脸。懿泽也用冰冷刺骨的眼神,仇视着永琪。 这一刻,连空气中散发的都是寒冷的气息。 永琪道:“嫱儿曾无数次问过我,还在等什么?还在坚持什么?坚持和等待还有什么意义?我也无数次在心里问自己,还在等什么?还在坚持什么?坚持和等待有意义吗?今天,我终于看明白了,不值得,一切都不值得。” 懿泽冷笑一声,只道出一个字:“滚。” 永琪转身,摇摇晃晃的走回胡嫱身旁,对胡嫱说:“跟我走!不要再求任何人,更不要求‘神’!” 胡嫱的眼泪止不住,只好点点头,和永琪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转身向外走去。卓贵和玥鸢跟在后面,艰难的撑着伞。 金钿十分不服气,敢情胡嫱哪里是唱苦肉戏给懿泽看?分明是唱给永琪看的!她不允许懿泽这样被误会,于是追出去朝永琪喊:“胡格格的伤不是我们小姐弄的,是她自己要弄伤自己!” 永琪听得见金钿的话,但和没听见并没有什么两样,依然与胡嫱相依偎着慢慢走路。那个场面,应该称作相濡以沫,它可以让人觉得可敬,也可以让人觉得可恨。 金钿恨极了,又朝着永琪喊:“胡格格就是那个给你下迷魂香的人!” 胡嫱听到这句,看了永琪一眼。永琪丝毫不为所动,只淡淡的说了句:“别理她!” 金钿在后面,气得直跺脚。 懿泽仍坐在窗内,如胡嫱到来之前的坐姿一样。她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还有那两个相互搀扶的背影,在风雪中越走越远。 第二卷:荣王殇 第287、永琪决意从私奔,胡嫱忧郁启程难 回到藤琴书屋,胡嫱被划破衣服的腿几乎冻僵了,玥鸢将她扶到床上,却不敢盖被子,向永琪请示道:“要不要叫太医过来?把小碎渣子从肉里面挑出来,才好包扎!” 永琪点点头。 玥鸢就叫了当日在荣王府值班的一个医士,帮胡嫱清理伤口,然后缠上了厚厚的绷带,连同胡嫱的脸和手,也都被上了药。胡嫱一直忍着疼,没有叫也没有哭。 永琪在一边看着,心中默默赞许,如今的胡嫱比当年勇敢太多了。 伤口处理好之后,玥鸢才为胡嫱盖好被子,用暖炉暖着,并关上门窗,让屋子不漏风。 永琪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胡嫱的满身伤。 卓贵和玥鸢见永琪和胡嫱这样眉目传情的相对着,早识趣的出去了。 静坐片刻,胡嫱开口说:“刚才金钿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永琪一如平常,没有丝毫的惊讶之色。 胡嫱问:“你早就怀疑过我了对吗?” 永琪笑了笑,道:“还会有谁比你更有机会?” 胡嫱又问:“你不生气?” 永琪摇了摇头,目光变得很不寻常,答道:“我知道你下迷魂香只是为了逼我跟你走,但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有迷魂香?” “我……”胡嫱望着永琪这样的眼神,竟不知从何说起,不知不觉,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永琪抿去胡嫱的眼泪,安慰道:“好了,不要哭了,我答应跟你走就是了。” 胡嫱震惊的看着永琪,痴痴的问:“你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永琪笑道:“你没有听错,我说我愿意跟你走。我们找个适当的时间,需要周密的安排一下,然后带上两个孩子,去过平凡的生活。” 胡嫱笑了,哭着笑着,紧紧的抱住永琪。永琪也笑了,与胡嫱紧紧相拥,感受着来自彼此的温暖。 胡嫱猛然想起什么,忙问:“你是不是病好了?” 永琪摇了摇头,答道:“我只是瞬间有了生存的意志,我想活下去,为了你,为了孩子们。” 胡嫱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情绪,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这么幸福过,她此刻的笑容,凝聚了她毕生焕发的全部容光。这辈子太苦了,可是这一刻太甜了。胡嫱再次紧紧的抱住了永琪。 这一夜,胡嫱就歇在了紫薇寒舍。永琪让玥鸢回了望雀楼,并吩咐她带话给滢露等人,说是胡嫱腿上受伤,不便行走,况且雪天路滑,最近胡嫱就都留宿紫薇寒舍,滢露等要照看好两个孩子。 夜间,永琪和胡嫱依偎在一起,永琪玩笑着问:“你故意把腿弄伤,是不是为了这样看起来跟我更般配?” 胡嫱害羞的笑着,拍着永琪的胸脯说:“王爷!你好讨厌!都病成这样了,嘴还这么贫!” 永琪戳着胡嫱的鼻子,笑道:“小丫头,这称呼可该改一改了!不然等咱们出去了,隐姓埋名的,你这么叫一声‘王爷’,全都露馅了!” “那……那我叫你什么呢?” “我们既然是寻常夫妻,你当然应该叫我的名字了!” “可是……可是我从来没叫过你的名字,我……我可以吗?”胡嫱脸上,又露出怯懦的娇羞。 永琪用一根手指挑起胡嫱的下巴,目光也显得饶有情调,好似调戏一般的说:“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胡嫱壮着胆子叫了一句:“永琪……” “这就对了嘛!”永琪笑了笑,忽又想了想,道:“也不对,‘永琪’这个名字,叫出来还是露馅。这样吧,我姓爱新觉罗,换成汉姓应该是‘金’,‘永’是皇子们的字辈,以后不能用了,我就单名一个‘琪’字,合在一起就是——金琪,怎么样?” 胡嫱点点头,笑道:“好听!” 永琪将胡嫱揽入怀中,一起躺下,又说:“我们计划一下,马上就要过年了,宫中的夜宴,我肯定是要缺席的。但是过了除夕之后,皇阿玛一定会抽空来看我,整个正月,亲戚们往来串门子是免不了的,不是离开的好时机,况且天寒地冻的,马车也不好走。我算着,你的腿伤得养些日子,我也需要练练腿,一个月应该差不多能正常走路。我今天试过了,我其实可以走,只要假期时日,所有问题我都能克服,然后我们就去南方求医,大概就在二月份吧!到时候,天也稍微暖和一些了,孩子们出门也不容易冻着。” 胡嫱靠在永琪肩膀上,甜甜的笑着说:“你是我的天,我什么都听你的。” 多天没有躺下过的胡嫱,在永琪的怀中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她紧紧靠拢在永琪的肩上,嘴角还带着笑意,那是永琪见过的胡嫱最幸福、最自然的模样。 可是,永琪却睡不着,他感受着腿上疼,听着窗外呼呼大作的风,抬头又瞥见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那还是刚从宫中搬到府中时,永琪为懿泽所画。他清楚的记得那天的懿泽坐在一棵桃花树下,坐在一张垫了蒲团的藤椅上。 那天,懿泽问:“那你干嘛不停的抬头看?吓得我都不敢动。” 永琪也是调戏一般的强调,回答道:“娘子生的太美,小生低头作画总也惦记着,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想起那个画面,永琪的眼角湿润了,他望着懿泽的画像,心中默语:“也许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注定有缘无分。你已无情到决绝,即便情深意切,我也断不能再为此去辜负一个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割舍下这份深入骨髓的爱,让那个看的比生死还重的期待从此化为泡影,永琪不知心有多痛。他闭上眼睛,默默的感受着心痛的滋味,然后紧紧拥抱着,怀中睡得香甜的胡嫱。 闲处光阴容易过,整个正月,来荣王府看望永琪的人极多,几乎日日都有。永琪没有那么多精力,只有近亲到来时才请进屋里说说话,余者常常推脱不见,任凭底下的人把礼物收下。 乾隆带着令皇贵妃也来探望过永琪两次,见永琪总是面容憔悴、大腿红肿,很是忧虑。为永琪看诊的医者换了一拨又一拨,或是太医院的御医,或是张榜招纳的民间名医,总也不见有用,但乾隆查问用药或翻阅医案时,也挑不出毛病,也就无可奈何了。 永琪的状况,依然是时好时坏,家里有人来时,无论他能不能起身,他都是躺着见客。没人的时候,他会适时的下床活动,慢慢适应着让自己能走的路越来越多。但无论如何,他的腿还是难以屈伸,每打弯一次都疼到窒息,使他不太敢尝试屈伸,可是总也直着腿走路,包括跨门槛、甚至连坐下都伸直着腿,那样子看起来实在奇怪。 虽然得到了永琪的允诺,胡嫱还是感到十分煎熬,因为等待本身就是一件煎熬的事。她时时都查着剩余的天数,只要一天没有离开这个大笼子,她都在担心着会有些缘故绊住他们走不了。 好容易熬到了二月,天气渐渐有了回暖之意,但永琪的病还是老样子,并没有好转的迹象。进补赶不上消耗的永琪,越来越瘦,甚至有种衰老之感。胡嫱有些怀疑,所谓的冬日病重、春上减轻会不会只是太医院拖延时日的幌子? 永琪察觉得出胡嫱的焦虑,他开始着手安排逃走的计划。他偶尔会推脱诊脉,不要御医天天来,渐渐变成两天复诊一次,再后来他仍然表现出厌烦的态度,又改成三天复诊一次。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将来逃走之后,能被发现的尽量晚一点。 紧接着,永琪将玞婳和绵亿都接到紫薇寒舍的偏房住着,美其名曰喜欢经常看到孩子,能让自己每天有一个好心情,有利于养病。实际上,当然是为了伺机逃走时便利,紫薇寒舍有一侧门可以直接通到街上,到时候如果再跑到望雀楼去接孩子,难免更容易被人察觉。 准备就绪,胡嫱也悄悄的收拾着东西。她看到了挂在永琪房中的懿泽画像,拿起擦拭了一遍,问永琪:“这个,要不要带着?” 永琪正在练腿,抬头看到,犹豫了一下,说:“就不带了吧!” 胡嫱笑道:“你若想带,也没有什么。” 永琪摇了摇头,答道:“我既然决定离开,就不会还惦记着睹物思人。这一路够远的,带东西多不方便,一辆马车就那么大,还是多留些地方放孩子们的东西吧!” 胡嫱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还得劝你一件事,就是我们离开之前,不要再去见懿泽。” 永琪听到这话,虽没有言语,目光却显出一阵不自在。 胡嫱忙解释道:“你不要误会,并不是我小心眼。而是你明知要离开却去见她,以你对她的旧情难忘,难免会说出一些依依不舍的话。万一被她察觉了,我们哪里还走得了?她是神,我们是人,要拦截我们太容易了!我们只有被发现的足够晚、跑出去的足够远,远到她不好确定我们的位置和方向,才有希望逃离她的追踪。” 永琪没有说话,慢慢走到床边坐下,静静的发呆。 胡嫱紧张兮兮的走到永琪身旁,挨着他坐下,握住永琪的手,问:“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永琪轻轻的摇了摇头,答道:“我答应你,不会去见她。” 胡嫱心中小小的窃喜了一下,又试探性的问:“那……那我们什么时候走?现在已经是二月了……” 永琪没有作答,目光不知在何处。 胡嫱又赶紧解释道:“并不是我要催你,你看看太医院那些人给你看病都成了例行公事了!每个人诊脉说话都是看着上一个人写的医案加减几句,开的药方也都是比着上一个人加减一丁点,这分明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一直虚耗精气,再这么拖下去把身体的老本都给耗尽了!” 永琪还是呆呆的坐着。 胡嫱挽住永琪的胳膊,摇晃着问:“王爷!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知道了,等下一次来诊脉的御医复诊之后,我们就走。”永琪努着嘴,勉强对着胡嫱笑了一下,说:“今晚把玥鸢、滢露、卓贵都叫过来,好好说一说。我们须得他们在门外做掩护,才能拖延时日。” 胡嫱欣喜的点点头。 夜间,永琪将卓贵、滢露、玥鸢三人都聚在屋内,说明了自己和胡嫱要离开王府、离开京城的打算。 卓贵抓耳挠腮的问:“王爷,奴才……奴才不是很明白,您是想到南方去求医?那为什么不把南方的名医都召到京城来呢?” 胡嫱替永琪解释道:“你觉得,不管哪个名医,一旦来到京城,看到连太医院的御医们都不敢接的病人,会如何?” 卓贵无奈的叹气,滢露和玥鸢都点了点头。 胡嫱道:“我一直都觉得,王爷的病并非不治之症,只因御医们都害怕担责任,相互推脱,才让大家都觉得好像无药可救、只能拖时间一样!其实,之前王太医已经为王爷治过一次了,只可惜我们照顾的不够周全,总是在还没痊愈之前就又犯忌讳,使得旧病复发的更加厉害,以至于后来连王太医都不愿意冒险了。但如果王爷以普通百姓的身份求医,没有了被治罪的风险,肯定会有大夫愿意为王爷诊治的。” 玥鸢担忧的问:“可是,万一遇到庸医怎么办?太医院的人好歹都是选拔上来的,不会乱来。民间可就不好说了,可能治得更好,也可能会治得更坏啊!” 胡嫱答道:“这一点我也想过,可是太医院显然已经在耗着了,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无论更好或者更坏,总要去试一试。” 滢露点头道:“奴婢也觉得还是试一试的好。其实,奴婢一直在怀疑一件事,就是吴院判可能被收买、或者叫与人串通,故意拖延王爷的病。太医院那么多人,也不见得人人都没有把握给王爷治病,但如果连院判都说不好治,底下的人敢说能治吗?这里头,说不定有人是害怕治不好,有人是不想治好呢!” 卓贵跟着感叹道:“我也怀疑过,我还觉得张、宋二位御医可能是被吴院判给坑了呢!说不定吴院判投靠了太后!” 滢露撞了卓贵一下,问:“瞎说什么呢?你是什么人?怎么敢随意质疑太后?不怕隔墙有耳吗?” 卓贵唏嘘着笑了笑。 玥鸢不安的问:“那……如果王爷治好了病,还回来吗?” 卓贵笑道:“你傻呀?当然不会回来了,王爷这是要带着胡格格私奔,你听不出来吗?” 玥鸢忍不住又问:“可是……可是索格格怎么办啊?” 这句一问,卓贵、滢露,还有胡嫱都沉默了。 永琪走到玥鸢面前,郑重的说:“玥鸢,我知道,你会为懿泽感到不平。但是懿泽现在对我是什么态度,你和我一样清楚。我已经太累了……” 玥鸢低着头,不敢反驳什么。 永琪又说:“病在我身上,你们都感觉不到,其实我心里明白,我未必有多少日子好活。顶着皇子的身份来到这个世上,我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被皇阿玛认定为储君人选,是我的荣幸,也是我的悲哀。眼下在京城的处境,你们也都看到了,要么就是有一群人被我拖累,惶惶不可终日;要么就是我被一群人算计,消耗掉我的生命。你觉得,这两种,哪个好呢?” 玥鸢无话可说。 “余生不长,我希望能安静的、平淡的度过,我渴望平凡,因为那是我此生从不曾拥有的东西。还有就是,我想用我仅有的时日,去补偿那个对我最好的那个人。”永琪回头看着胡嫱,笑对三人讲:“我已经辜负了她太多次,亏欠她的很多,这一次,我应该为她。” 胡嫱听到,羞涩的低下了头。 永琪又笑道:“你们三个,都是从小陪我一起长大的人,帮帮我,祝福我,好吗?” 卓贵和滢露都点了点头,玥鸢也只好勉强点点头。 永琪特别嘱咐玥鸢道:“请不要向懿泽透露这件事,我离开之前,你也不要在任何人面前露出马脚,明白吗?” 玥鸢又点点头。 卓贵笑道:“王爷放心,咱们是那种嘴快的人吗?” 永琪指着卓贵说:“还有你,不要为了讨好金钿,一不小心就把事情从嘴里溜出去了。” 卓贵不服气的嘟囔道:“我哪有?” 永琪又说:“我已经决定,等下次御医来复诊之后,我和嫱儿就带着两个孩子,乔装从这边的侧门离开,你们三个要一直假装我们在屋里,能装多久就装多久,尽量帮我们拖延时间。” 卓贵笑道:“我知道,就像当年王爷带四公主去云南那样!” 永琪笑了笑,卓贵、滢露、玥鸢领命。 计议已定,胡嫱心中稍稍放心了一点,可还总是担心会有事情耽搁,让计划被阻挠。 果然,天公不作美。到了约定的时间,胡嫱早早的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时,外面却下起了大雨。卓贵站在房门外观望了许久,大雨一直在下,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 胡嫱在房中抱着睡着的绵亿左右徘徊,脸上写满了焦虑。 永琪道:“看样子,今天是走不了了。” 胡嫱听罢,坐下叹气。 永琪又说:“如果不带孩子,倒还好办,有孩子,非得天好才行!” 胡嫱摇了摇头,满眼失望,道:“没有孩子,你也不能淋雨。真应了那句话,人算不如天算。” 永琪握住胡嫱的肩膀,安慰道:“不要瞎想,哪里还能天天下雨?今天走不了,我们就等下次御医复诊之后,立刻离开。” 胡嫱没有说话,心里默默祈祷着三天之后不要有意外。 结果,还没等到三天后御医来复诊,永琪又发烧了。胡嫱无奈,赶紧让卓贵找了御医来看。 服药后,永琪渐渐退了烧,却又开始寒热交作,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渐渐混沌比清醒的时候更多。不要说离开京城,连下床都是一件难事,这样耽搁着,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胡嫱仍然服侍在侧,与之前不同的是,她每次为永琪敷药之后,心里都是冰凉冰凉的。 直到有次她走出藤琴书屋外,看到院子中的小树苗都吐出新芽了,可是她的心中却越来越没有了希望。 滢露走过来,为胡嫱披上了一件披风,劝道:“格格,天还没完全暖和起来呢,你不要总是站在风口里,还穿的这么单薄。” 胡嫱望着远方,丧着一张脸,低声问:“你说,我们是不是注定永远离开不了这个大笼子?” 滢露安慰道:“格格不要胡思乱想,王爷自病了以来,本来就是好一阵坏一阵,等下次能走路的时候,就不要挑拣日子,无论是不是刚被御医复诊过,赶紧走了就行了!” “我也想过,带他走了之后,不知道他能活多久。也许,他会在南方某个偏僻的小村庄不治身亡,甚至他会死在赶往南方的路上……”胡嫱说着,眼泪无声的落下。 “格格……”滢露不知道还能劝些什么。 胡嫱含着眼泪笑道:“可是你知道吗?同样是死,我情愿我们死在外面。” 滢露看着胡嫱灰心的模样,只好叹气。 “我的家乡在那边,我曾在那里放羊……那里还有新鲜的、自由的空气……”胡嫱手指向南,她的手指甲映着阳光,闪出点点亮。 滢露顺着胡嫱手指的方向看,可是她只能看到王府的围墙,还有上面的天空。 第二卷:荣王殇 第288、瑛麟花房见起疑,永琪忍痛弃发妻 深夜,永琪睁开了眼睛,整日的昏睡让他分不清白天黑夜,他每次睁开眼睛,都要先分辨一下屋内的光芒是来自外面的阳光,还是里面的烛光。然后,他看到了烛光,还有坐在床边睡着的胡嫱。 永琪吃力的叫了一声:“嫱儿……” “你醒了?”胡嫱露出一丝笑意,笑意中还夹杂着失落。她忽然注意到,永琪的印堂隐隐发黑。 永琪嘴唇抽搐着,低声问:“怎么……又坐着熬夜……” “我不要睡,不要离开你半步,我要一直守着你,这样,我才不会错过每一次你清醒的时间,它太珍贵了……”胡嫱说着话,不禁又泪流满面。 “对不起……我又食言了……” 胡嫱捂着嘴,低声的抽泣,不住的摇头。 永琪缓缓抬起手,他的手掌摇晃着,是那么无力,一点一点的,好不容易触碰了胡嫱的面颊。胡嫱察觉到,忙握住永琪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她还是流泪不止。 “下次……只要下次能下地……我……我一定立刻带你走……不挑时间……不做计划……说走就走……去……去你想去的……地方……”永琪鼓着气力,却还是几个字一停顿,好不容易说完了这几句话,紧接着喘了好久的粗气。 胡嫱还是哭,面对已经病入膏肓的永琪,却还在考虑着带她离开,她说不出心中是一种怎样复杂的滋味。 多日卧床不起的永琪,大腿疼痛日增,且肿胀依旧不消不溃,于是再次迎来了一拨又一拨人的探望,最常来的是琅玦,然后是乾隆,还有永珹和孟冬、永璇、永瑆等皇亲。每次来到他床前看望的人,要么是哭哭啼啼,要么是唏嘘惊叹,永琪觉得自己的床好像是一个戏台,每天轮番入场着不同的人,有的人可能入戏,有的人只是看个热闹。但无论是入戏的,还是看热闹的,永琪始终没有看到懿泽的影子。 永琪脑海中常常闪现一个问题,他已经答应过胡嫱不再去见懿泽,而懿泽又不会主动出现,他想,他这辈子大约没有和懿泽再见面的机会了。 有一日,胡嫱在床边给永琪擦脸。卓贵进来,悄悄的对胡嫱说:“听陈公公说,皇上想给咱家王爷冲喜!” “冲喜?”胡嫱闷闷的问:“冲什么喜?” “还能是什么喜?当然是给王爷纳妾了!”卓贵说着,又叹气,道:“皇上也是希望王爷好起来,刚才陈公公派人来问奴才,看看王爷有没有什么中意的人。要是王爷有中意的,就娶进来,要是没有,皇上就从秀女中挑一个!” 胡嫱听了,无言以对。 “告……告诉他……不许……”永琪微微睁开眼睛,那样子,几乎气力全无。 卓贵忙上前问:“王爷,原来您醒着呢?” 永琪低声的、艰难的说:“有三个……为我……守寡……我都……嫌多……何必耽误……人家……终身……” 卓贵听着永琪连说句话都几乎要抽筋的样子,心里发麻,忙止住道:“行,奴才知道了,您还是歇着,省省力气吧!” 胡嫱听到永琪提了“守寡”二字,心中一颤,她不知道,永琪是不是真的已经预见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看看二月已过,胡嫱默默难过着,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到生命的曙光。 到了三月初,那几日天气都极好,胡嫱试图给永琪的屋子通通风,又怕冻着了他,因此把窗户开的很小,且进风的方向不能对着床。开窗之后,胡嫱用手试了一下风向。 忽然,她感到有人从身后抱住了自己。 胡嫱吓了一跳,猛然回头,看到永琪神采奕奕的站在那里对自己笑。胡嫱感到不可思议,她记得刚才还看见永琪躺在床上的,于是惊讶的问:“真的是你?你……你能下床了?” 永琪笑道:“我今天忽然觉得自己好多了,一下子就起来了。” 胡嫱打量着永琪,果然印堂的黑色已经不见,瘦弱的脸上也微微有了色泽,连嘴唇都比前些日子发红了。胡嫱惊喜的问:“你真的好多了?那……那我们……” “我们今晚就走。”永琪回答的非常利索。 胡嫱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发出温柔甜美的声音:“那……那我得赶紧去收拾东西了。” 永琪笑道:“去吧,再好好检查一遍,我们这次走了,可就再也不回来了,你千万别落下什么要紧的东西。” 胡嫱点点头,先在紫薇寒舍收拾了一通,又回望雀楼检查了一遍。 永琪趁胡嫱回望雀楼的时间,交待滢露、玥鸢等照看着孩子,自己却从紫薇寒舍走了出来。 紫薇寒舍的下人们见永琪这次躺了半个多月后,竟然说下床就下床了,并且看起来比前些日子更加矫健,都感到十分诧异,窃窃的议论着。 永琪来到芜蔓居院外,却想起他答应过胡嫱不会去见懿泽的,他换了几个角度往里面看,都只是看到院中浇花、扫地的几个丫鬟,心中感到一阵失望。但他不想违背对胡嫱的承诺,只得默默的离开了。 他抬头看着天,天很蓝、阳光很灿烂、没有风,而他也能走得了路,看来这真是一个适合离开的日子,他也不能再有任何借口推脱了。他一直默默的问自己,到底还有什么事没做?还有什么事需要在离开之前做好?到底还有什么事? 他想了半天,除了懿泽,那就还有瑛麟了。 永琪已经有很久很久没见过瑛麟了,自皇后出事后,南巡回来,一次也没再见过。如今要走了,也不知她是什么样子。 想着的时候,永琪已经来到了东来阁。 东来阁的丫鬟羽荼看到永琪,行了礼,慌忙跑进花房,惊喜的大喊着:“福晋!你快看!是王爷来了!” 永琪便知道瑛麟在花房中,于是迈着直直的腿,慢慢走进了花房。花房的四面全都是花,一层一层整齐的罗列着,好看极了。 瑛麟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正在那里剪花枝,她听到了羽荼的传话,也听到了有人进来的脚步声,淡淡的笑着,说话的腔调颇为讽刺:“真是稀奇,王爷竟然还记得府里有我这号人?” 永琪走到瑛麟身旁,闻着满屋的花香,笑道:“真没想到,你竟然种了这么多花,难得这些花这么早就开了。” 瑛麟随口答道:“温室的花,当然开的早。” 永琪点点头,问:“怎么有兴趣种花?我记得你以前没有这个爱好。” 瑛麟道:“打发时间而已。” “打发时间?”永琪笑了笑,又问:“既然时间这么难打发,为什么还要一直留在这个无聊的地方?” “你这话问的真是好笑!我是你的妻子,不在这里在哪里?冷宫里多的是常日无聊的妃嫔,不都老老实实的在那等死吗?”瑛麟说笑着,回头看到永琪,惊讶的问:“许久未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永琪笑道:“我快要死了,你不知道吗?” “我听说你病的很重,可是……”瑛麟上下打量了永琪一番,啧啧叹道:“我看着你,好像也没传闻中说的那么严重。” 永琪又笑了笑,向丫鬟们摆了摆手,丫鬟们都退下了。 “坐下好好陪我聊聊好吗?”永琪说着,坐在了花房的一张椅子上,那条肿腿还是直直的往前伸着。 瑛麟见状,就坐在旁近的一张椅子上,用剪子剪起指甲来,一边笑问:“怎么?是不是懿泽和胡嫱都得罪了你,想起我来了?” 永琪笑着摇了摇头。 瑛麟琢磨着,又说:“可是,这么长时间了,你会突然来找我,肯定得有什么理由吧?” 永琪笑道:“看见你真好,你还是那么年轻,一副少不经事的样子。” “我们不是说好的死生不复相见吗?”瑛麟歪着脑袋,笑得怪怪的,道:“我坚持了这么久都没有破戒,你怎么反而坚持不住了?” 永琪笑着摇了摇头,慨叹道:“你都还记着!” “一辈子都记得!难道你不知道,我这人很记仇呢?只要逮着机会,我都会连本带利的还回去!你得小心着,我可不是吃素的!”瑛麟笑嘻嘻的说着,随手将剪子丢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那样子像是开玩笑,也不太像开玩笑。 永琪看着剪子在茶几上晃了几晃,慢慢又停稳,他又看着瑛麟,轻声的说:“我只来看你这一次。” 瑛麟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永琪一本正经向瑛麟讲:“我是想告诉你,这里不是冷宫,我也不是皇帝,你不必老老实实的在这儿等死。你本来就是草原上奔跑的马儿、是天空翱翔的鹰,你不是一个小女人,何必要把自己圈起来?” 瑛麟揣测着问:“你这是……想赶我走?” “我是不想让你守寡。”永琪望着瑛麟,态度很认真,说:“坦白说,我很后悔跟你做了真夫妻。” 瑛麟噗嗤一声笑了,戏谑一般的问:“我都不后悔,你后悔什么?不做真夫妻,难不成要我去当一个老处女?” 永琪又郑重的说:“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一直都觉得,我们其实不合适,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不想白白耽误了你,你还年轻,又没有孩子,这样熬日子,没有任何意义。你不如离开,去找你父亲,让他帮你寻一个喜欢你、懂得珍惜你的人,好好过日子。” 瑛麟又笑笑,道:“谁说我在这里熬日子没有意义?你不知道我在熬什么吗?我在等你继承皇位的那一天,说不定,我还能混一个皇后当当呢!” 永琪不解的问:“当皇后好吗?你看看皇额娘,过的有多凄惨!” “有几个皇后能做成她那个样子?那真是前无古人,估计也会后无来者。”瑛麟嬉笑着,朝永琪做了个鬼脸,道:“你休想花言巧语把我撵走!我告诉你,除非你有本事名正言顺的休了我,否则我就赖在这儿了!那句话叫什么?‘请神容易送神难!’我非要熬到你当皇帝不可!” “如果我死了呢?”永琪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瑛麟却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笑答道:“你放心,你要是今天死了,我明天就改嫁!” 永琪镇定的点点头,好似听到了承诺的誓言一样,道:“这可是你说的,一言为定!” 聊到这里,瑛麟感到有点奇怪。 永琪站了起来,他的右腿始终都是直的,没有打弯过一次,因此坐下和站起时都需要依靠手来出力,他缓缓站起后,又慢慢的走出花房。 瑛麟跟了出来,问:“你的腿以后都只能这样走路了吗?” “有可能。”永琪应声着,头也不回,一直慢慢往外走。 瑛麟继续追在永琪身后,问:“这个走姿,这么不雅,怎么当皇帝啊?” 永琪又随口说:“所以,你最好赶紧改嫁。” 永琪估摸着胡嫱可能快要回到紫薇寒舍了,所以要尽量走的快一点,终于走出了东来阁。瑛麟追到她的小院门口,没有再继续追,她望着永琪蹒跚的背影,心中满是疑惑。 胡嫱回到藤琴书屋,见永琪不在,追问滢露等人,大家都不知道永琪去了哪里。胡嫱感到一阵不安,忙亲自出来找,刚走出没多远,迎面看到永琪正用僵硬的走姿努力的往这边赶。 胡嫱迎了上去,问:“你去哪里了?” 永琪笑道:“天好,就随便走走,也练练腿脚。” “真的只是随便走走?”胡嫱似乎不太相信。 永琪答道:“我答应过你不去见懿泽,自然不会去。” 胡嫱只好相信,随永琪一起回到滕琴书屋,将所有要带的东西都整合在一处,问:“我们要怎么走?” “之前我带琅玦离开,就是从这里乔装出去,没人察觉,还隐瞒了挺久的。不过,当时没有行李,也没有孩子,所以走的轻松。”永琪想了想,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一口空空的大箱子,问:“你能现在把绵亿哄睡着吗?” “现在?”胡嫱看看外面,天色也有些发暗了,点头道:“应该可以。” 于是胡嫱将绵亿喂饱,抱在怀中在屋内来回转悠,转了好大一会儿,绵亿终于睡着了。胡嫱问:“现在怎么办呢?” 永琪指挥滢露等在那口空空的大箱子的底面和侧面都垫了细软,向胡嫱道:“放这里。” “你要把孩子们装进箱子里?”胡嫱吃了一惊,感到很不放心。 永琪道:“这箱子有缝,不会不透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可以乔装,但孩子怎么弄都很显眼,只能藏起来。出了王府,就赶紧打开箱子,不要紧的!” 胡嫱犹豫着,只好按照永琪说的,将绵亿放进了箱子里的细软上。 永琪又抱起玞婳放入箱子,让她蹲在睡熟的绵亿旁边,叮嘱道:“乖,你在这儿不要动,也不要出声,看着弟弟,一会儿阿玛就会把你们都抱出来,好不好?” 玞婳乖巧的点点头,然后老实的蹲坐在箱子里。这样,玞婳和绵亿各占了箱子的一半。 永琪让卓贵找来两身府中仆从穿的衣服,他和胡嫱都换上,并戴上帽子。 卓贵向永琪禀告道:“王爷,按您吩咐,马车已经拉到门外了,胡格格整的东西,我也给放上去了。” 永琪点点头,又吩咐道:“我腿脚不便,先坐在马车前面,就不下来了。你和嫱儿亲自抬着这口箱子,装在马车内所有东西的最前面,然后你把我们送到门口,就让守门的侍卫以为是你差遣了两个人去送货,明白吗?” 紧接着,永琪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待卓贵,道:“你们要尽可能的找借口帮我们拖延时间,拖不下去的时候,你就把这封信交给皇阿玛,告诉他我的决定。记得,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王爷放心,只要是您交待的,奴才都记的牢牢的!”卓贵忙将信收好,然后跪下整整齐齐的给永琪磕了个头,说:“以后奴才不能伺候王爷了,请王爷多保重!若有来生,奴才还愿意为王爷当牛做马!” 说着,卓贵眼角也淌出泪来,生怕被笑话,又忙抹掉。 滢露、玥鸢也都跪下,向永琪行礼,忍不住也都流下眼泪。 永琪问:“这都做什么?快起来!” 胡嫱上前扶起了滢露和玥鸢,相互道珍重。 永琪训斥卓贵道:“真没出息!若有来生,大家应该做平等的人!什么当牛做马?你去当牛做马,那牛马去干嘛?” 卓贵唯唯诺诺的应答着,就去盖箱子。 装了玞婳和绵亿的箱子比较大,卓贵和胡嫱一人抬着一头。胡嫱一向柔弱,不怎么有力气,但为了掩人耳目,万般无奈,只好吃力的和卓贵一起抬箱子。幸而只有这几步路,很快就装好了。 永琪拉着胡嫱上了马车,都低着头,帽沿当着脸。 卓贵护送到侧门外,站在守门的侍卫面前,向永琪和胡嫱喝道:“赶紧把这些送到地儿!可小心别把东西弄坏了!” 玥鸢和滢露不敢追出去,只远远的目送着。 玥鸢看着永琪驾马车的样子,对滢露说:“王爷今天状态未免太好了,除了腿脚不便,就像没病的人一样,跟之前反差好大,你不觉得奇怪吗?” 滢露苦涩的笑了笑,道:“从今天看到他下床的样子开始,我脑子里就一直在想四个字。” 玥鸢不解的问:“哪四个字?” 滢露收敛了笑容,心酸又无奈的答道:“回光返照。” 玥鸢听了,顿时差点摔倒。 第二卷:荣王殇 第289、瑛麟警醒夜闯宅,懿泽闻讯惊急追 永琪挥动着马鞭,车子开始往前走。 永琪好想回头再看一眼这个他住了近十年的地方,可是他不敢回头,他害怕露馅,也害怕舍不得走。 记得带琅玦去云南时,永琪也没有向懿泽辞别,心中却一直巴望着懿泽会来再见一面,然而,懿泽没有来。 这次,永琪是打算永远的离开,是瞒着懿泽的,还怎么能奢望懿泽会来送别呢?车轮每转动一圈的声音,他都听在耳中,听得心里空落落的,他觉得,他的心丢了。 无数个画面在永琪脑海中闪过:掀开懿泽红盖头之后,新婚之夜的缠绵;雾灵山踏青,他用披风为懿泽遮雨;绵脩降生,他们依偎在一起取名字;绵脩渐渐长大,一家三口快乐的嬉戏;懿泽为保护绵脩在雪地跪走,他一直紧紧相随;懿泽喝醉撞入书房,他们的最后一次床笫之欢…… 永琪隐隐感到了心痛,走出的距离越远,心痛的滋味越深刻。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最终还是抛弃了他最爱的人。 他在心中默默的道别了一句:“懿泽,永别了。” 走出王府侧门有一段距离后,胡嫱慌忙向后打开了箱子,只见玞婳已经蹲坐着睡着了,和绵亿一样,都睡得十分香甜,只是这样蹲坐着睡,看着很难受。胡嫱打开了另一口略小点的装细软的箱子,将绵亿挪了过去,盖上一件衣服,然后又将玞婳慢慢放成平躺状,也找了一件衣服盖上。两口箱子的盖子就都这么打开着,胡嫱又回到了前面驾车的地方,为永琪多披了一件衣服。 永琪问:“孩子们都安置好了?” 胡嫱点点头,依偎在永琪肩膀上,笑道:“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轻松过。” 永琪附和着笑了笑,问:“要去哪里?你说了算!” “往南一直走,能走回我的老家,说不定我爹在那里呢!不知道我们家的牧场,现在是一个什么样子!我们牧场附近,还住着一位专治疑难杂症的大夫。” “那就去你家的牧场!” 胡嫱开心的笑着,想了一会儿,又说:“宫里有人知道我家在哪,说不定会沿途追来,西南是懿泽的地盘,不能去。我们往东南绕一点走吧,现在是夜里,最好走大路、走官道,明天以后我们就不走夜路了,可以白天赶路,夜晚投宿。等到了我家附近,悄悄确定了安全再回去。” 永琪点点头,扬鞭走上了东南的岔道。 入夜后,瑛麟躺下睡觉,心里总想着白天永琪来看她的事,越想越觉得奇怪,总觉得哪里有些问题。她一件一件的捋着最近听说的关于永琪的动静:先是听闻永琪从热河回来就病的不轻;然后就是胡嫱侍疾、早来晚归,永琪久不见好,乾隆惩治了太医;再后来听说胡嫱在懿泽那里受了伤,自此住在紫薇寒舍;再然后永琪把儿女都接到紫薇寒舍住着,像其乐融融的一家四口,每日团聚着;再后就是今天来看自己,说的那些话,像是交待临终遗言一样……遗言一样的话,往往是道别之意…… 这么一捋,瑛麟似乎明白了,她猛然坐起,她的感觉告诉她:永琪此刻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已经跑了。 瑛麟慌忙的披上衣服、踢上鞋子,来不及梳头,就披头散发的跑出东来阁,一口气跑到了紫薇寒舍。 永琪老早就吩咐过全府上下,是不准瑛麟进入紫薇寒舍的,因此瑛麟被侍从们挡在门外。瑛麟也顾不得许多,只管推开侍从闯进来。侍从们只好招呼巡夜的侍卫,但瑛麟已经跑到滕琴书屋的门口了。 卓贵生怕永琪离开的消息被走漏,因此亲自在书房外守夜,忽然看到瑛麟,纳闷的问:“福……福晋?你怎么跑来这里了?还大半夜的?” “永琪呢?我要见他!”瑛麟说着,就往前走。 巡夜的侍卫们都赶到了紫薇寒舍,围到瑛麟身后。 卓贵伸开胳膊拦住瑛麟,问:“福晋忘了吗?王爷老早就吩咐过,你俩永不相见,你不能进去!” 瑛麟瞪着卓贵,如质问一般:“你老实交代,王爷是不是压根就不在?” “什么?”卓贵吓了一跳,忙否认道:“你瞎说什么?王爷当然在,但是他不想见你!” 瑛麟喝道:“你给我让开,我要亲眼看看王爷在不在里面!” 卓贵张开双臂,挡在门前,朝侍卫们喊:“你们都愣着干什么?不记得王爷交待过的话吗?赶紧把她弄出去!” 侍卫们就来请瑛麟离开,瑛麟火冒三丈,拔了其中一个侍卫的佩剑,就动起手来。瑛麟的武艺本来就不错,况且侍卫们不敢伤到瑛麟、多有顾忌,因此不多时,瑛麟就将侍卫们砍伤在一旁,向卓贵冲来。 卓贵吓得浑身发抖,大叫一声:“我跟你拼了!” 卓贵只有三脚猫的功夫,刚跑上前去,瑛麟只一个拳头,就捶的卓贵跌在地上起不来,书信也从卓贵的怀中掉出来。 玥鸢和滢露在偏房屋内听到卓贵的惨叫声,忙出来看。 瑛麟眼疾手快,捡起了地上的信。 卓贵这才意识到,永琪所留的信已经掉了,又指着瑛麟喊道:“你……你你把信还给我!” 瑛麟笑道:“这是永琪留的信吧?多谢了!” 说着,瑛麟就撕开,快速看了一遍,那是永琪给乾隆留的话,里面交待了自己不想争皇位,希望带着胡嫱去做平民百姓的想法,并恳求乾隆对外宣称他已经病逝,还他一个自由之身。 瑛麟跳过卓贵,一脚踹开了藤琴书屋的门,果然里面空空如也。瑛麟回头指着卓贵,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王爷带着小妾私奔了,你不但知情不报,还撒谎隐瞒,你该当何罪?” “我……”卓贵愣了一下,忽又壮着胆子反驳瑛麟道:“我伺候王爷,当然事事听王爷吩咐,能有什么罪?” 瑛麟没有时间与卓贵等人耗着,她生怕永琪越走越远,找都找不回来了。于是她不再理会卓贵等人,掉头跑出紫薇寒舍,奔向芜蔓居。 卓贵拍着腿,朝玥鸢和滢露喊道:“完了完了,王爷走不了了!” 芜蔓居倒是无人守门,瑛麟一路畅通,直接跑到了懿泽的房门外敲门,大声的喊着:“懿泽!快开门!永琪带着胡嫱私奔了!” 懿泽已经睡了,忽被瑛麟这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昏昏沉沉的坐了起来。 金钿在外间床上作陪,听到门外是瑛麟的声音,说的还是这般的话,大吃一惊,急急忙忙的跑出来开了门,问:“表小姐,你说什么?” 瑛麟顾不得与金钿说太多,就小跑到了里间懿泽的床前,将永琪给乾隆留的亲笔信递与懿泽,说:“你看,永琪抛弃了我们,跟着胡嫱那个贱人跑了,还把你的儿子也给拐走了!” 懿泽接过书信一看,确是永琪的字迹,再看上面写的内容,果然如是。这些天她一直有听下边的人议论,说是永琪已经有半个多月下不来床,胡嫱不分白天黑夜的近身陪侍着。懿泽不知这些传闻是真是假,但她上次看到的永琪,绝对没有传言中那么脆弱。她总以为,如果永琪当真病到了不可救药的程度,胡嫱必然还会再来求她一次。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永琪竟会有抛弃自己的一天。 瑛麟喘着气,道:“他傍晚时去找过我,说的话像临终遗言一眼,我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就赶紧去找他。卓贵在那儿拦了半天,我就更怀疑有问题,真让我给猜中了!不过,他们现在跑出去应该还没多远,你是神仙,腾云去追,一定很快就能追上!” 金钿听到,看了懿泽一眼,她一直都没想明白,她从小伺候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会是一个神仙? 懿泽好似魔怔了一般,她还没想明白,永琪怎么会跟着胡嫱私奔了?他还在临走前跟瑛麟道了别,却没有跟自己道别,完全只瞒着她一个人。那个人曾经对她许下誓言,执着到不顾生死的地步,竟然还能说走就走? 瑛麟推着懿泽,焦急的问:“你还在发呆什么?还不赶紧去追?难道真的要让皇上宣布他死了,让他俩去做神仙眷侣,咱们在这当一辈子寡妇吗?” “追?”懿泽有些六神无主,问:“我去哪追?” 瑛麟想了想,答道:“胡嫱的爹还活着,家里还有个牧场,在南边,他们应该会去投奔。而且永琪畏寒,他们也只能去南方。” “南方?”懿泽还是迷迷糊糊的样子,她记得胡嫱曾求她带永琪去南方求医,但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现在他们真的去了。她不解的自言自语道:“他不是病的很重吗?怎么还走得了?” “你相信他病的很重吗?”瑛麟冷笑着摇了摇头,愤愤的说:“我觉得他根本是在装病!或者至少是在夸张病情!他今天来找我的时候,我看他精神好得很,除了瘦,腿不灵便,一点都不像有病的样子!他们家的人多擅长装病啊?太后那个死老太婆,那时候就是让人调理着瘦了一圈,结果身体更好了!我还白白上了当!永琪想逃走,想让皇上宣布他病逝,当然就要先在所有人面前把戏给演足了,将来没有人会怀疑他,他就可以更名换姓,安稳的过他的小日子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在骗我,他一直都在装病骗我?”懿泽呆呆的坐着,想起上次永琪在芜蔓居带走胡嫱时,两人相濡以沫的模样,顿时感到十分可笑,她不得不感叹自己的悲哀。 “他骗你的次数还少吗?你在这儿失落有什么用?赶紧去把他找回来是正经!”瑛麟催促着,又分析道:“按常理说,她的老家在正南方,正南方向走着也最快,所以我们追踪也会朝正南,一般人都会这么想……但是胡嫱怕被追踪,就不能按常理出牌,所以她不会朝正南方,也不敢轻易回自己家。往西南气候未必适应,且离你的地盘太近,他们不会去,所以……他们应该会绕行东南。现在他们离开王府最多也就两三个时辰,一定还在心急如焚的赶路中,不会那么快投宿客栈休息。他们一个病人、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还有两个孩子,夜里断不敢走小路,必走大路,最好是熟悉的、沿途有驿站的官道,那么他们最有可能走的就是我们南巡的路线。他们应该已经在关城门之前出了京城,但这么点时间肯定到不了山东,你就按照南巡的线路,沿着京城到山东的官道找,我想会找到。” “南巡的路线,走官道?”懿泽若有所失的自言自语着,她苦笑着,原来还是自己太过于自信了,把永琪对自己的感情想象的太深,其实永琪真的可以抛弃她,他们之间哪里有什么真情可言? 瑛麟拉着懿泽拉下了床,气冲冲的问:“我的姐姐,你在想什么呢?你不早点去追,等天亮了,他们胆子大了,一路胡乱改道,你就不好找了!” 懿泽瞥了瑛麟一眼,虽然一头雾水,她心里却明白确实没时间计较了。她忙忙的穿了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提着龙锡杖出去了。 懿泽在云端,沿着南巡的官道,且走且往下看。东方发白,但天还没有亮,她看地面时有些费劲。走了不知有多久,天色微明的时候,她看到官道上有一辆马车在奔跑,坐在马车前面的,果然是永琪和胡嫱。 永琪和胡嫱浑然不知,带着一夜赶车的疲惫,无精打采的相互依靠着,还在商量着一会儿是吃车上的干粮还是去附近找东西吃,要不要就近去农家给孩子们找些羊奶牛奶之类的。 忽然,懿泽从天而降,落在马车的前方。 永琪看到,眼见马车就要撞到懿泽身上,他惊慌的勒紧缰绳,让马儿停住,马和马车都急速停下,差点没有翻车。车内的箱子七零八落的撞在一起,惊醒了熟睡的玞婳和绵亿,两个孩子都放声大哭起来。 胡嫱忙站起,爬到车内抱起绵亿,又拍着玞婳,一起哄着。她不敢出去,不敢抬头,只藏在永琪的身后,然而心中已经十分明白,他们走不了了。所谓的自由,原来只有这一个夜晚。 外边,大道的冷风呼呼的刮着,吹起马车的窗帘。懿泽站在马车对面,手握龙锡杖,和永琪四目相对,彼此凝视,久久无言。 半晌,永琪轻轻说了句:“让开。” 懿泽没有动,还是只看着永琪,她的眼神仍然冷的像冰,整个身体更像一尊雕像。坐在她对面的永琪,因为胡须的存在略显苍老,因为瘦而皮肤变黑,他一腿蜷缩,一腿仍然直挺挺的伸着,目光一如懿泽一样寒冷。 这,像是一场对决。 永琪知道,已经逃不过了。他扶着车板,慢慢下车来,又是那个僵硬的走姿,一步一步的,走到懿泽面前。 天色似明似暗,寒风阴冷的吹着,吹动着他们的头发、吹动着他们的衣袖。这里很安静,除了风声,能听到的只有两个孩子的哭声。 “让开!”永琪发出了如命令一般的口吻,比方才更加厉声。 懿泽冷冷的笑着,问:“我想知道,你在用什么身份跟我说话?王爷?还是平民百姓?” 永琪没有回答。 懿泽大笑起来,笑得很疯狂,她轻轻的摇着头,目视远方,叹道:“我真没想到,你竟会跟她私奔?” “如果不是这样,你大概永远都不会主动出现在我面前吧?”永琪的神情,泰然自诺。 懿泽又冷笑一声,问:“你该不会告诉我,你这么做,只是为了逼我出现吧?” 永琪答道:“当然不是,我是真的要带她走。我累了,我想要过平凡的生活,一个温暖的家,一个贤惠的妻子,一儿一女,足矣。我不愿意再做你手中的工具,我要做我自己,一个自由的人。” “你要你的自由?”懿泽的目光由冷漠变为仇视,恨恨的问:“是谁要你八抬大轿把我娶进门的?你把个外面的狐狸精弄回来,害死了我的儿子!你疑心重、妒心强,又害死了我的救命恩人!现在你想要‘自由’了?你身上血债累累,你还有什么资格选择自己的人生?” 永琪正眼不看懿泽,也看不出一丝感情的流露,只冷冷答道:“随你怎么说!你当我是一个负心汉也好,当我是一个骗子也罢!我对你的感情,已经消磨殆尽了。我意已决,今天非走不可!我为你抛弃了嫱儿无数次,也该为了她抛弃你这一次!” “所以你就装病骗我?”懿泽满眼都是仇恨之意,她举起龙锡杖,龙锡杖瞬间变成一把锋利的剑,她就将这剑指住永琪的脖子,道:“我再最后问你一遍,跟她走,还是跟我回去?” 永琪露出轻佻的目光,一副不屑之意。 懿泽的剑锋离永琪的颈部越来越近,不仅仅像一种威胁,她冲着永琪喊:“不要以为我不会对你下手!我们之间早就没有感情可言了!如果你离开,你的命对于我就没有任何作用了,我完全没有必要留着你的命!所以,你的命和你的自由,你只能选择一样!” 永琪冷笑道:“我从不指望你对我还留有半分感情,是你说的,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只有交易。我今天就告诉你,这个交易我不干了!要命的,你只管拿去,我死则死矣!” “你宁可死,都要选择她?”懿泽这句问话里,似乎在强调着点什么。 “对,我只选择她,我宁可现在死在这里!”永琪的回答,非常决绝。 “既然如此,我今天倒要试一试,看看你是真病还是假病!”懿泽说着,就挥剑向永琪砍来。 这一次,永琪没有退让,也没有听之任之,他的腰间有一把佩剑,他也立刻拔了剑,与懿泽剑锋相对。 两人就地挥剑相向,永琪只是那条腿不能伸屈,剑术并不输给懿泽。 第二卷:荣王殇 第290、懿泽截回夜逃客,胡嫱伤情笼中锁 这条大路傍山而通,一面靠着山体,一面却是悬崖。 胡嫱在车内紧紧盯着永琪和懿泽,她好害怕懿泽会真的不留情,只见他们从大路中间打到路边,砍断了路边的树枝、掀起地上的黄土和碎石,看的胡嫱眼花缭乱。不多时,他们复又打到路当中、打到悬崖边,永琪几次都有快要掉下悬崖的风险,胡嫱只觉得心惊肉跳。 忽一下,懿泽的剑划伤了永琪那条肿起的腿,永琪疼的站不住,摔倒在地。胡嫱再也不能旁观,一手牵着玞婳,一手牵着绵亿,下了马车,跑到懿泽面前跪下,哀求道:“姐姐,求你不要打了!王爷不是装病,我们想走是真的,可求医也是真的!他已经虚耗精血数月了,根本没有气力跟你打下去!” 懿泽冷笑道:“是吗?我看他气力充足的很,除了那条腿肿了,也没看出有什么毛病!” 永琪用剑撑着地,慢慢站起来,朝胡嫱喝道:“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谁叫你动不动就给她下跪?给我起来!” 胡嫱摇头哭着,依然哀求道:“姐姐,你放过王爷吧!放过我们好不好?我们没有骗你,我上次跟你说的都是真的……” “你站起来!听到没有?”永琪吆喝着,走到了胡嫱身边,试图去拉胡嫱,却猛然发现自己又没有力气了。 懿泽看看胡嫱,又看永琪,问:“你这么心疼她,你知道她是谁吗?” 永琪冷冷的说:“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我今天还非提醒你不可!”懿泽的声调很生硬,也很强势,强把一句话塞进永琪的耳朵:“我想你还不知道,她就是一个被派来杀你的奸细!” 永琪随意的瞥了懿泽一眼,问:“你觉得我会信吗?” 懿泽冷笑一声,问:“你有没有问过她,她为什么老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与众不同?她怎么会知道关于梦神的法力?她给你下的迷魂香又是哪来的?” 永琪答道:“她是因为怡嫔的死才觉得你与众不同,她亲身经历你潜入梦境的折磨,当然知道你作为梦神的法力!天天在一起的人,就算不说也能猜出来几分,我都猜到一二,何况嫱儿?这算什么证据?” 懿泽又笑了,冷冷的笑着。 永琪斥责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仗着自己有神力,一而再、再而三的捉弄她,把她逼得连睡觉都不敢,你太欺负人了!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现在只相信嫱儿,我不相信你!” “你相信她,是吧?”懿泽感到十分可笑,转而用剑指住胡嫱,道:“那就让她告诉你,她到底是谁!” 胡嫱的眼泪滚下了脸颊,不知不觉的手也松了。 绵亿挣脱开胡嫱的手,蹲坐在地上玩起土来,玞婳依然老老实实的站在胡嫱身旁,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们。 永琪弯下腰,安慰胡嫱道:“嫱儿,不要害怕,我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话怀疑你,我会保护你的。” “她说的都是真的……”胡嫱低着头,默默的抽泣着。 永琪愣住了,他似乎不敢相信,追问道:“你说什么?” 胡嫱抬起头,望着永琪,喃喃而道:“她没有骗你,我才是骗你的,我……我的确是被派来杀你的奸细。” 永琪站了起来,他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这个世界太无情,他浑然发现,天下之大,并没有一个完全值得信任的人。 胡嫱轻轻唱起了山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歌声,把永琪的记忆一下子拉回许多年前,他印象中初次邂逅胡嫱的那片桃花林:胡嫱坐在秋千上哼哼唱唱,桃花纷飞,歌声悠扬,整个世界都是美轮美奂的。 胡嫱止住了歌声,又流着眼泪,慢慢站起,讲述道:“从那次相遇开始,这就是一个圈套,你很快就上当了。我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接近你,想方设法的让你喜欢上我,然后让你欲罢不能。自那之后,每个知道我们有了私情的人都想利用我,我被迫接受了一个又一个任务,其中最恶毒的一个,就是让你在迷魂香的味道中不明不白的死去。” 永琪笑了,笑得很无奈,他看了看懿泽,又看了看胡嫱,这是他毕生爱过的两个女子:一个克服了重重阻碍与他喜结连理,却欺瞒身份,为了完成使命不惜利用他们之间的感情,最后把他当做纯粹的工具;一个则是有备而来,为了谋杀而制造情爱。 懿泽冷笑道:“你听见了吗?其实我们两个没什么不一样!你先后娶了四个女人,每一个都在利用你!你还要讲什么真心吗?” 胡嫱走到永琪面前,痴痴的望着他,含泪道:“其实,我不想卷进来,我只是怕死,才成了别人手中的工具。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真的爱上了你,我不想你死,我知道所有想杀你的人都是同一个目的,那就是你所在的位置、是皇上对你的重视与宠爱。所以,我千方百计想要带你走,劝你走……” 永琪的目光又注视在了胡嫱身上,他想,他应该明白,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纯粹的爱,是真心就足够了。 胡嫱抽泣着说:“如果我的命能换你的命,我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可是我的命,生来卑贱如草芥,换不起你的命,但我是真的爱你,我想救你……即便余生不长,我宁可我们是死在外面,哪怕只拥有短暂的幸福和自由,也强过留在那个大笼子里度日如年。没有什么比你对于我更重要,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永琪紧紧握住胡嫱的手,微笑着说:“此生,与你相识是我最珍贵的奇遇,我愿意随你去天涯海角,就像你说的,宁可死在外面,暴尸荒野,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只和你在一起!” 胡嫱感动极了,她情不自禁的想要靠在永琪的怀中,永琪也要一把抱住胡嫱。懿泽看的满腔怒火,一剑砍在永琪和胡嫱中间,胡嫱吓得忙抽身往后躲,只可惜胳膊放下的不够快,被懿泽的剑划伤了一道,血侵染了衣服。 “嫱儿……”永琪心疼的握住胡嫱的胳膊,朝着懿泽大吼道:“你做什么?” “我不过试试剑够不够锋利,看把你紧张的?”懿泽蔑视着永琪和胡嫱,似笑非笑的问:“你这么爱她?” 永琪愤愤的答道:“对!我很爱她,生当同衾,死当同穴,天上人间,永不相离。我还要纠正你刚才说的话,嫱儿和你是不一样的!” “用不着告诉我你们有多恩爱!我只关心,你对我还有没有利用价值!”懿泽将剑架在胡嫱脖子上,向永琪道:“要不要跟我回去?” 永琪答道:“你也不必煞费苦心的威胁我,我已经说过了,生当同衾,死当同穴,如果她死了,我会陪她一起死。今天大不了我们就一起死在这儿,我也不要回去继续配合你当一个行尸走肉!” “你当真不回去?无论如何都不回去?”懿泽又问了一遍,整张脸都是阴沉着的。 永琪斩钉截铁的答道:“不回!” 懿泽手中的剑又变回龙锡杖,她手持龙锡杖一下一下的捶在地面上,顿时地动山摇,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头从山上滚下。马被石头击打到,受了惊,疯狂的往前跑,一下子带着马车全部掉下山崖。绵亿和玞婳都惊吓的抱住胡嫱,胡嫱忙蹲下揽住两个孩子。 看到马和马车跌落,永琪吃了一惊。 懿泽停了龙锡杖,又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要不要跟我回去?” “就算是没有了马车,我走路也走得出去,你没有任何方法能威胁到我,我也最后再告诉你一次,我——不——回——去!”永琪面上,毫无惧色。 “好!你要走,我拦不住,但是,你们没有资格带走他!”懿泽突然上前,一把抓起绵亿的衣服,将绵亿高高的悬在半空中,就悬在距离山崖边不足一寸的地方。绵亿大哭起来,哭着嘴里一直喊“娘”。 胡嫱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跪下,哭喊道:“我们回去,求你把他放下来!他会恐高的!求你不要吓着他!我求求你!你把我的命拿去吧!” 永琪咬着牙问:“你做什么?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肉!” 懿泽也一般的咬牙切齿,吼道:“所以我有权结束他的生命!” “啪”的一声,永琪一个耳光甩在了懿泽脸上。这一巴掌打的是真重,懿泽顿时嘴角出血,不一会儿,半边脸都红肿起来。 永琪指着懿泽,狠狠的骂道:“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简直不配为人母。” 懿泽愣愣的站着,手也徐徐下落。 绵亿的双脚渐渐够着了地,他挣脱开懿泽,跑回胡嫱身边,趴在胡嫱身上大哭起来。胡嫱紧紧的抱住绵亿,也哭个不住。 永琪走来,抱住了胡嫱和绵亿,轻声的说:“走!我们回去!” “回哪?”胡嫱懵懵的,若有所失。 “回王府。”永琪握住胡嫱的手,道:“我们可以死,但我们这双儿女要活下来,不是吗?” 胡嫱的眼泪更如泉涌,她闭上眼睛,无奈的点点头。 懿泽挥动龙锡杖,瞬间,他们所有人都已经站在了荣王府的侧门外不远处。 永琪扶着胡嫱,胡嫱抱着绵亿,玞婳紧跟着胡嫱,一起慢慢走进了荣王府的侧门。守门的侍卫看到永琪和胡嫱这身打扮,还带着伤,都很诧异,但也不敢多问。懿泽跟在他们几个人的后面,也进了侧门。 瑛麟就在侧门内等着,看到永琪等人回来,欣喜的问:“王爷回来了?这次,我可立了大功了!你们怎么样,要不要我去帮你们叫太医?” 听到这句,胡嫱恍然大悟,原来懿泽能这么快追上他们,背后还有一个瑛麟在捣鬼。可是瑛麟许久闭门不出,哪能知道紫薇寒舍的事?胡嫱看了永琪一眼,永琪没有理会瑛麟,也没有对瑛麟的言行露出惊讶之态。胡嫱好像明白了,她只限制了永琪离开之前不可去见懿泽,却没想到永琪竟然会去见一个没多深感情、且许久未见的瑛麟。细想便知,昨日永琪说的出去随便走走,必然就是去见瑛麟了。 走到藤琴书屋门前,卓贵、滢露、玥鸢都迎了出来。 卓贵噗通一下跪在永琪面前,头磕在地上,哭丧着脸说:“奴才该死!奴才真该死!” “不怪你,起来吧!”永琪说着,扶胡嫱一起进屋。 滢露、玥鸢忙上来接住两个孩子,又吩咐其他人去打水,弄早膳,叫太医来为二人包扎伤口等。 懿泽看了一眼藤琴书屋,就准备离开。瑛麟却忽然拦住,嬉笑着问:“表姐,你这脸是怎么了?” 懿泽没有吱声。 瑛麟笑道:“你们三个可真有意思,一个伤在腿上,一个伤在胳膊上,一个竟然伤在了脸上,够花哨的啊!” “你笑够了没有?想要挂彩的话,我也可以送你一个。”懿泽推开瑛麟,板着一张脸,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瑛麟朝懿泽的背影,厚着脸皮喊道:“你不在这儿的时候,我替你看着他们!不用谢我!” 懿泽还是只管往前走,走出了紫薇寒舍。 滢露和玥鸢先带两个孩子去找奶娘吃了奶,然后又回到藤琴书屋。 早膳上来之后,滢露和玥鸢又都拿着小勺子喂两个孩子吃些粥。胡嫱已经梳洗过,换回了自己的衣服,胳膊的伤口也被包扎好,却无心茶饭,连孩子们的事也不留心,只双目无神的独坐在一边,不知不觉又开始垂泪。 永琪看到,走来揽住胡嫱的肩膀,笑着劝慰道:“别这样,这次不成,还有下次,下次不成,还有下下次。我们再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只要咱们意志坚定了要走,还能走不了嘛?” 胡嫱冷笑一声,翻着白眼问:“说这样的话,你不觉得亏心吗?” “什么意思?”永琪没想到,胡嫱会是这个态度,感到十分不解。 滢露和玥鸢听到,也都觉得惊讶,忍不住往这边看了一眼。 胡嫱抬头问:“你老实告诉我,你昨天是不是去看了陈瑛麟?” 永琪愣了一下,没有作答。 胡嫱满心都是失望,苦笑着问:“我叫你不要去看懿泽,你就去看陈瑛麟,这样,就不算违背诺言,对吗?” 永琪弱弱的答道:“我也没跟她说什么……我只是想着,她年龄最小,又没有孩子,熬也熬不出个什么收获,一直这样为我守着耽误青春,还不如去改嫁……” 胡嫱责问道:“她要是愿意改嫁,等皇上宣布你死了之后,她自己不知道吗?还需要你去提醒吗?” 永琪低着头,无话可说。 胡嫱流着泪、笑着、用手抹着,无奈的说:“在那儿看你们动手的时候,我就在想,她怎么就能发现的这么快?都可以在我们刚出发时连夜追过来?” 永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们两个虽然有矛盾,可是等你选择我的时候,她们的利益就是一致的,当然就会相互帮衬,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胡嫱像训斥孩子一样,劈头盖脸的数落着。 永琪站在那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是不是在你的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想跟我走?你希望懿泽能有途径知道这件事,然后把你给追回来?这样,就有强大的理由让你继续留下,而且不必对我感到愧疚,甚至还可以为你和懿泽带来一个新的开始?”胡嫱的眼泪,一滴一滴,啪嗒啪嗒的落下。 “不是……这是一个意外……下次……下次一定不会出问题。”永琪眼神闪烁着,脑海一片凌乱,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表达些什么。 胡嫱扬起挂满泪痕的脸,问:“下次,还会有下次吗?” 一语未完,外面传来瑛麟高挑的声调:“王爷!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把我的东西都搬过来了,以后我就住在您这儿的偏殿,等您下次要跑的时候,我才好第一个发现,您也就不必过去跟我留什么‘遗言’了!” 胡嫱又笑了,笑得眼泪又出来了,她望着永琪,指着窗外,哭笑不得的说:“听听!听见了吗?下次?哪里还会有下次?一次不成,终身监禁!” 卓贵从门外探头,向永琪喊道:“王爷……那个……那万福晋真的把她的东西搬过来了,我……我才看见,怎么办?她功夫太好,我撵不出去!” 永琪只觉得千头万绪,他没有回答胡嫱,也没有回答卓贵,拖着那条沉重又疼痛的肿腿,用僵硬的走姿走了出去。 这里,玞婳和绵亿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滢露放下碗筷,走到胡嫱身旁,问:“是索格格追上了你们,然后把你们逼回来的?” 胡嫱点点头,苦笑着说:“你知道她是用什么手段逼我们的吗?” 滢露摇了摇头,玥鸢也很好奇,也停住了喂饭,往这边看胡嫱。 胡嫱带着眼泪笑道:“你们一定想不到!她可以拿自己的亲生儿子当做逼迫我们的武器!” 滢露和玥鸢都十分震惊,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胡嫱。 “当时,悬崖就在她的右手边,她就用右手抓着绵亿的衣服,悬空在那里……那可是万丈深渊啊!你们不知道,我那会儿有多害怕!我就怕她一冲动,或者一失手,绵亿就掉下去了……我的心都揪起来了……”说着,胡嫱又痛哭起来。 玞婳看到胡嫱哭泣,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胡嫱面前,用小手摸着胡嫱的脸,安慰道:“娘不要哭,我会很听话的!” 绵亿也学着玞婳的样子,从椅子上爬下来,然后跑过来摸着胡嫱脸上的眼泪,但,他还不怎么会说话。 胡嫱一手抱住玞婳,一手抱住绵亿,伤心的哭泣着。 滢露和玥鸢见此场景,也都感动极了,忍不住流泪。 第二卷:荣王殇 第291、懿泽受警挑对决,胡嫱接战神龙睛 永琪走到紫薇寒舍的庭院中,看到了高耸的钟楼。 他记得,他和懿泽曾因为胡嫱在钟楼上大打出手,他还从上面掉下来,被龙锡杖接住,当时懿泽怎么都不肯承认是她救的他。 自云南一行后,他便有了腿疼的毛病,上楼的次数就减少了。至南巡返回,他的腿疾成为常事,就再也没爬过高楼,更不必提这座王府最高的楼。 这么想着,永琪不自觉的走到了钟楼脚下,扶着墙,一拐一拐的爬上了许久不上的高楼。 回到芜蔓居,懿泽的脸上依旧是火辣辣的,她静静坐着,脑海中又浮现起方才山崖边的一幕又一幕。 她想起绵亿在最恐惧时叫的那声“娘”,却是叫胡嫱的。她也想起永琪说的“我很爱她,生当同衾,死当同穴,天上人间,永不相离”,也是说的胡嫱。 她苦笑着,她的丈夫已然只认可胡嫱这一个妻子,她的儿子已然也只认得胡嫱这一个母亲。在婚姻的岁月里,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哀?那么她算什么呢?阻碍他们一家团圆的绊脚石?恨不能躲开的瘟神? 正在出神中,她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懿泽回头,看到是玥鸢进来了,后面还跟着金钿。金钿嘴里嘟嘟囔囔的,一直在试图把玥鸢往外推。 玥鸢甩开了金钿,跑到懿泽身旁,道:“我知道这里现在已经不欢迎我了,我来,只想问格格一句话,我听说你拿绵亿的命来威胁王爷,他们才回来,是不是真的?” 懿泽没有回答。 金钿愣住了。 “虎毒不食子,你真敢把自己的亲生骨肉悬在山崖边上,你就不怕失手,把他给摔下去吗?”玥鸢望着懿泽,深感痛心,摇头叹道:“格格,当年你对绵脩那么那么的用心,看他生病的时候,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金钿被玥鸢说的话惊呆了,完全忘了自己刚才想要撵玥鸢出去的心思。 懿泽冷笑一声,淡淡的问:“看来,你是赞同胡嫱勾引了我的丈夫,拐带我的儿子了?我是不是还应该祝福他们?” “我知道,胡格格的出现,伤害了你太多!当初,也是因为看不惯她勾引王爷的行径,我才会主动请求来服侍你!可是,今夕不同往日,是你先不要绵亿的,胡格格只是捡回去了一个被你抛弃的孩子,而且像宝贝一样疼爱着。说句不中听的话,她比你有资格做这孩子的母亲!”玥鸢说着话,那种愤怒的气息自内向外的弥漫着,继续指责道:“至于王爷,我想你不会不清楚,我们每个人都劝了你不知道多少次!甚至是低声下气的求你!说是夫妻,你有把他当成你的丈夫吗?他病了的这几个月,你去看过一眼吗?关心过一句吗?你总是用最无情的方式去寒他的心!而胡格格衣不解带的伺候着,她对王爷的好,几乎已经到了废寝忘食、舍生忘死的程度!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胡格格顶替了你在王爷心中的位置,那再正常不过了!连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觉得,只有胡格格才配做王爷的妻子!” “她比我有资格做绵亿的母亲,也比我有资格做永琪的妻子。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懿泽淡然的点点头,好似只是对玥鸢的话做了一个总结。 玥鸢看到懿泽这般态度,更感到可气,质问道:“你明白了?你明白还为什么要逼他们回来?你只看到了他们要私奔,你不知道他们是要去四处求医吗?王爷已经病了太久了,这样拖下去,你是要让他等死吗?你为什么不帮王爷去求医?你为什么不成全他们这点可怜的心愿?” 懿泽半信半疑,质疑道:“他真的病得有那么重吗?” “格格觉得我在开玩笑吗?”玥鸢顿时感到哭笑不得,道:“凡是在紫薇寒舍伺候过的人都知道,王爷的腿,肿的不忍直视,他时不时就会发烧,动不动就陷入昏迷,失去意识,他没有食欲,越来越瘦,他常常有气无力,连基本生活都不能自理,有时甚至连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他有多少次腿疼的死去活来!格格你现在却问我,他的病真的有那么重吗?你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清楚的事实,你却还在起伏不定的怀疑是‘苦肉计’吗?因为你不去看他!因为你从不近身伺候他!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听什么都像听天书一样!” 说到最后几句话,玥鸢几乎要咆哮起来。 懿泽从不曾见过玥鸢这个样子,心中默默相信了玥鸢的话,她觉得,她可能真的不清楚,永琪是真的病得很严重。 “你以为王爷为什么要走呢?太医院已经有人下狱了!皇上扬言,治不好要拆了太医院!王爷不愿意连累别人,所以他想离开,他想要去四处求医,这样,他也多一份生存的希望!我不否认,胡格格必然有她的私心,她是真心爱王爷,所以她想独霸王爷,但前提是,王爷得活着啊!”玥鸢说着,泪水无声的落下,她望着懿泽,深情的问:“你还记得你是王爷的发妻吗?有人想要救你的丈夫,还得给你下跪求情吗?你还拿亲生骨肉的命来威胁别人?你不觉得这可笑吗?你是不是已经成魔了?你到底是神还是魔?” 懿泽的眼角也泛起了泪光,却不肯让它轻易流出。她突然站了起来,拿起龙锡杖,走了出去。 金钿不解的问:“小姐,你要去哪?” 玥鸢也迷茫着,忽然害怕懿泽会想不开,忙推金钿道:“走!快跟上!” 金钿点点头,跟着玥鸢一起出去了,远远跟在懿泽身后。 永琪站在钟楼的最顶层,遥望远方,怀念着昔日的许多往事。他记得初见懿泽那一年,懿泽总是很倒霉,动不动就被牵扯到后宫的勾心斗角中,成为替罪羊。每次看到懿泽受伤、被冤枉的模样,他都于心不忍,于是,他总有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冲动。他们新婚的岁月曾是那么美好,他们的感情是那样青涩、那样单纯,他们的生活曾经多么的甜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懿泽强势的一面暴露的越来越明显,她不再需要他的保护,她很独立独行,她甚至可以变成一个欺压别人的人。最可怕的是,她不再爱他,不再把他当成心爱的夫婿,而把他存在的价值仅仅视为工具。 他们曾经是最亲最亲的亲人,而今却成了最恨最恨的仇人。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钟楼最顶层悬挂的大钟很好看,它的圆盘上有两个会走动的指针。乾隆十分喜欢钟表,并把最喜欢的其中一个赏赐给了永琪,永琪为示感恩,把它悬挂在荣王府最高的地方。此后,这座楼就被王府的人称为钟楼。 永琪看着大钟上那两个相互追逐的指针,忽然有了一种幻想,这两根指针像不像一对夫妻?时而越走越近,时而越走越远,可无论怎么走,都还是围绕着一个中心,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永远”? 正胡思乱想着,永琪晃眼看到下面,像是懿泽走进了紫薇寒舍,走进了胡嫱正呆着的藤琴书屋。永琪不知何意,想下去一看究竟,于是又扶着墙,一点一点慢慢的下楼。 懿泽走进滕琴书屋,看到胡嫱和滢露正在逗着两个孩子玩耍。玥鸢、金钿都跟着懿泽到了书房门口,遇到了在门外站着的卓贵。 卓贵见到金钿,嬉笑着搭讪道:“你看看王爷,腿脚不好,还非要上钟楼,老半天才上去,就站了那么一会儿,又下来。估计这下来,也得好半天呢!” 胡嫱看到懿泽,很是意外,怯懦的问:“姐姐,你来了?” 懿泽道:“所有人都出去,我要跟胡格格单独谈谈。” 滢露看着胡嫱,胡嫱推着她说:“没事,你们都出去吧!” 于是,滢露带着孩子们走出,玥鸢、金钿、卓贵也都跟上,在院子里看着两个孩子玩耍。 这里,懿泽亲自把门杠上,然后走近胡嫱。 这个情景,让懿泽想起永琪带琅玦离京去云南那天,她也曾来到这个书房找胡嫱,当时胡嫱吓得浑身发抖,后退到无处可退。可今日的胡嫱,就静静的站着,等待懿泽的走来。 懿泽笑问:“你现在不害怕我了?” 胡嫱答道:“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最多只能伤害我一个,王爷和孩子们都不会有危险,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么为他们着想?你倒真像一个贤妻良母!”懿泽冷冷的笑着,笑容中满是挖苦之意。 胡嫱的态度倒很平常,轻轻回应道:“你曾经也是一个贤妻良母。” 懿泽的笑容消失了,换了一种仇视的目光,问:“所以你就把我变成了一个魔鬼,然后取代我成为贤妻良母了?” 胡嫱不能对答,低下了头。 懿泽往前走了几步,走过了胡嫱身边,坐在了旁近的椅子上,又说:“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介入我们,挑拨我们之间的感情,是被指使的,还是你的本意?” 胡嫱转过身,仍然面对懿泽,答道:“最初是被指使的,后来……我爱上了他,或许也有几分本意。” 懿泽冷笑了几声,又问:“上次你去找我,让碎渣子把膝盖以下伤的稀烂,是真心恕罪,还是演戏给永琪看?” “都是。”胡嫱很坦然,她长叹一声,道:“其实,很多时候,我是希望你们和好的,虽然,我也不舍得把他还给你。在我哥哥死了之后,我知道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原谅他,后来不多久,他就得了这个闹心的病,我无法说服你关心他,又不忍心看着他饱受感情和病痛的折磨,只能取代你去呵护他。你执意要他留在京城,我却深知他在京城必不长寿,那么我要救他,就只能让他看不惯你、仇视你,让他觉得你在伤害我,我始终能忍。等到他对我的愧疚日益增重,而对你的仇恨渐次加深,终有一天,他就会做出离开你、选择我的决定。” “这样,你不仅救了他,还能独霸他,一举两得,是吗?” “是的。” 懿泽又冷笑了几声,叹道:“我不得不称赞你一句,好手段!你不仅赢得了我丈夫的心,做了我儿子的娘,连全府的下人都被你收拾的服服帖帖!你完全在他们身边、在他们心里取代了我,甚至超过了我。这样的你太厉害了,就算有两个我,也赢不了你。” 胡嫱虔诚的说:“如果你愿意,我们两个可以一起……” “我不愿意!”懿泽强势的打断了胡嫱的话,冷漠的说:“我告诉过你,我的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他的身边,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这个地方也是,它只能有一个女主人!” 胡嫱无奈的沉默着。 懿泽又冷笑道:“当有人说我是魔鬼的时候,我真的很怀疑自己是不是魔鬼!我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你毁了我,还是我毁了你?但有一点,我想的很明白,那就是,我们两个是不能同时存在的!” 听到这句,胡嫱的心中开始有了一丝害怕,弱弱的问:“你想怎样?” 懿泽答道:“我要与你决斗。” 胡嫱又问:“斗什么?” 懿泽淡淡一笑,道:“论武力,你没办法跟我斗;论心计,我没办法跟你斗。总得找个能较量的东西,我们就来斗一斗毅力吧,看看谁能为自己心中想要的坚持到最后!” 胡嫱不太明白,纳闷的看着懿泽。 懿泽站起,将龙锡杖放在她们两个的中间,又对胡嫱说:“你在永琪面前承认了你是刺杀的奸细,却没有告诉他幕后指使者是谁。而且你很聪明,含糊的概括了一大群人进去,让永琪不可能想到去追问。但我想知道的,只是那个将关于‘梦神’之事告诉你的人,只可惜,你无论如何都不肯说。” 胡嫱答道:“你现在问我,我还是不会说的。” 懿泽点点头,她知道逼问无用,也只能放弃逼问了。 永琪终于下了钟楼,走到了卓贵等人的身边,问:“懿泽和胡嫱是不是都在屋里?” 卓贵答道:“在里面呢!不知道做什么!门关的好严实!” 永琪忙一拐一拐的走到了藤琴书屋门前,听到了懿泽的声音:“你只知道我是梦神,知道梦神可以潜入梦境、控制梦境,知道头发可以连接不同人的梦境,你应该还不知道梦的最高境界——白日梦吧?” “白日梦?”胡嫱很好奇,问:“那是什么意思?是白天才能做的梦吗?” “你猜的很对!”懿泽举起龙锡杖,指着缺眼的一侧说:“你看这根锡杖,它是龙骨所化,本来是天衣无缝的,却偏偏少了一只眼睛,所以就有缝了。我们就从这缝里进去,就是白日梦了。我们就到这里面去对决,如何?” 胡嫱对着龙锡杖看了又看,心里怕怕的。 懿泽却十分平静的说:“如果我死了,你就可以带着永琪私奔,我相信你会把我的儿子绵亿抚养成人;如果你死了,我也会带着他四处求医,但治好之后,我还是得带他回来,尽我所能的把他推上皇帝的宝座。当然,我也会把你的女儿玞婳抚养成人。” 胡嫱紧张的问:“你的意思是,白日梦里的对决,会有死的可能?” “当然!”懿泽回答的很坦然,她回忆着前世听一个前辈所讲的白日梦,向胡嫱转述道:“无论是谁,一旦进入白日梦,就会被困在其中,即使是梦神也不能自主离开。一定要有人死在里面,这个梦才能破解!否则,进去的人永远都出不来!” 胡嫱吓得后退了一步。 永琪听到,也惊恐万分,准备推门而入,阻止此事,却忽然发现门早已被人在里面锁上了。他一时间想不来别的主意,只能撞门。 懿泽没有理会撞门声,又说:“我一向光明磊落,所以请你放心,这绝对是一场公平的决斗。无论你我之中谁死了,都是对另一个人的成全。怎么样?要跟我对决吗?” 胡嫱心想,如果他们三个人就这样在荣王府里无止无休的纠缠下去,迟早都要把永琪的病拖成不治之症,倒不如进去一试,无论是对谁的成全,至少都能救永琪。于是,胡嫱答道:“好,我去!” 永琪听到,更加用力的撞门。 懿泽便携着胡嫱的手,一起从缺失的龙眼处,进入了白日梦。 第二卷:荣王殇 第292、两美同入假天宫,生死成败擎天柱 卓贵看到了永琪撞门,大叫:“不好,恐怕又要出人命了!” 于是卓贵招呼了一群仆从,像当年撞开碧彤的房门一样,一起合力把门撞开。门开了之后,永琪忙走进去,卓贵等也跟了进去,只见屋子里空无一人。 卓贵纳闷的说:“真是奇怪!刚才我们出来的时候,明明看到两个人在这里说话呢!怎么一眨眼功夫都不见了。” 永琪东张西望的到处找,果然哪里都没有人。 卓贵问:“会不会是跳窗户出去了?” 永琪没有理会卓贵,忙跑到里间的床上,在枕头附近收集头发。卓贵等以为是找人,也都跟了过去,只见永琪将枕头上遗落的头发都搓成一股,绑在自己的头发上,然后躺在床上开始培养睡眠。 卓贵指着永琪,对其他家丁嬉笑道:“你们看看王爷真有趣!两位格格不见了,他不说出去找找,倒准备躺在这儿睡大觉!” 说罢,卓贵带着家丁们又出去了。 永琪记得胡嫱说过,只要把两个人的头发绑在一起,就能牵连到同一个梦境,但那个说的是正常睡觉时的做梦,被系在一起的也是两个人头上未剪断的头发。他不确定,白日梦是不是也能用同样的方法进入,也不能确定已经离开人体的头发是否有用,但这是他唯一能尝试的办法。 这张床最近只有他和胡嫱两个人睡过,上面的头发一定就是他们两个的,他庆幸自己昨晚一夜没睡,所以现在应该不难睡着。他就静静的躺着,放松自己,让自己尽快入梦。 懿泽拉着胡嫱的手,来到一个所在,是在一片云山雾海当中。 大片大片的云朵从她们脚下飘过,到处白茫茫的一片,无边无际,天空是从未见过的那种蔚蓝,不远处有大片彩色的云霞,其色彩和形状不断变换,绚丽多姿,云霞之下,有一座白玉雕琢的拱形桥,桥上有一只喜鹊飞来飞去,桥的另一端,衔接着一道金碧辉煌的门,再往远处看,像是一座宫殿,更加美的一发不可收拾。 胡嫱第一次来到云端之上,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唏嘘着:“这里……好像一个仙境……” 懿泽道:“这里是天宫。” “天宫?”胡嫱又环视了一遍,只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芳香,抬头看到一只七彩的大鸟煽动着翅膀飞到鹊桥那边去了。胡嫱欣喜的惊叹道:“我一介凡夫俗子,能在死前来这样的地方见识一番,也不枉此生了。” 懿泽冷笑道:“你可真没出息!等你死了,不在人间,何以见得没有机会去天宫走一遭?” 他们慢慢往鹊桥的反方向走,走不多远,但见花香馥郁、绿草如茵,云朵散开的地方,乃是金子一般的地面,中间穿过的亭台楼阁,竟都是浑然天成的美玉。胡嫱不住的赞叹:“可真是金铺地,玉作宫!”又问:“天宫不也应该有人居住吗?走了这么半天,我怎么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懿泽答道:“我们是在白日梦里,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这不是真的天宫,是梦中的天宫,真的天宫,凡人是不可能去到的。” 胡嫱又问:“那你去过真正的天宫吗?” 懿泽停顿了一下,又回答说:“前世去过。” 胡嫱一直跟在懿泽身后,走了许久,走到了一片没有云彩的地方,金子铺就的地面也到了尽头,在尽头之外,有一根柱子,远望去遗世而独立。胡嫱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那柱子似乎有重影,重影的色彩还是不同的,胡嫱数了一数,共有八种色彩,再定睛一看,好像还是只是一根柱子,她感到十分稀奇。 懿泽停住了脚步,面向胡嫱,道:“我们到了,就在这里。” “这是哪?”胡嫱左顾右盼,又问:“那到底是一根柱子,还是八根柱子?” 懿泽答道:“这是天边,那是一根柱子,也是八根柱子。” 胡嫱又纳闷着,问:“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懿泽看着柱子,解答道:“我也是第一次走进白日梦,所以,这绝对是一场公平的对决。我没有来到人间之前,听族人提到过白日梦,梦境是一件平凡又不平凡的事。据他们说,凡是现实中有的地方,梦境中都有,但梦境中有的地方,现实中却未必有,所以梦的空间很大,无有边际。真实的天宫中有八根擎天柱,它们分别是由风、火、雷、电、金、木、水、土组成,伫立在天宫的八个方向的边界,支撑着天和地。这八根擎天柱虽然各守一方,却紧密相连,每一根都可以看到其他七根的影子。” 胡嫱了然,再次确认道:“所以,前面的柱子,就是擎天柱了?” 懿泽点了点头。 胡嫱又问:“你说这个地方是我们的目的地,那我们的对决,是与这八根擎天柱有关了?” 懿泽又点了点头。 胡嫱很是好奇的问:“那这根是哪个柱子?” “我也只去过天宫一次,而且没有见过擎天柱,我刚给你讲的,都是从族人那里听说而已。我们刚刚走过的所有地方,我都不知道是哪里,但是天宫的八个方向都有擎天柱,所以只要背对着宫殿,随便走一个方向都能走到其中一根附近,但你要问我这根是哪根,我是真的不知道。” 胡嫱努着嘴笑了一笑,道:“说说我们的对决方式吧!” 懿泽终于也温柔的笑了一次,向胡嫱道:“擎天柱可远观,却不好靠近,只要有人距离它一丈之内,它和它的影子就会散发威力。一旦它开始发威,旁近的人最好一动不动,否则擎天柱就会朝有动静的方向倒下,砸在这个人的身上。这个人会被砸死,死后魂魄附着在擎天柱上,成为擎天柱的一部分,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沾上魂魄的擎天柱会恢复如初,重新直立以支撑天地,所以,倒塌其实是它的一种自我保护方式。擎天柱是四灵开天辟地之后,由父神所造的,为了防止有人毁灭擎天柱而导致再次天塌地陷,他只能在擎天柱上施以此法,维持天宫和人间万万年的稳定。” “真厉害!”胡嫱看着上不见顶、下不见底的擎天柱,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重影,屹立在天之涯、海之角,不禁为之一震,她遐想着说:“父神应该就是天地之父吧?他一定为神仙和凡人都做了很多伟大的事,然后受到你们所有神仙的顶礼膜拜,对不对?” 每次提起父神,懿泽先想到的都是关于父神和母神的感情决裂,随口答道:“不过也是一个负心汉,有什么好膜拜的?” 听到“也是一个负心汉”中的“也”字,胡嫱没敢再说话。 懿泽觉得自己可能跑题了,又转回原来的话题,对胡嫱说:“跨出天边,就在擎天柱的一丈之内了,我们一起走过去,一起感受擎天柱的威力,直到它倒下为止,看看我们两个谁更能坚持得了一动不动,这是完全的拼毅力,用不了心计,也无关于武力,是一场绝对公平公正的比赛。” 胡嫱点点头,随懿泽一起走到了金色地面的最边边,都停住了脚步,不约而同的相互看着。 懿泽问:“你害怕吗?” 胡嫱答道:“从进入白日梦之前,我就开始感到害怕了,但同时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懿泽又问:“为什么?” “活的那么累、那么煎熬,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说罢,胡嫱甜甜一笑。 懿泽听了,也坦然一笑,道:“说的不错,所有的负担、所有的责任,在死的那一刻,都可以得到终结,的确是一种解脱。” 两人都又往前了一丁点,懿泽忽然想起什么,拉住了胡嫱。 胡嫱问:“怎么?” 懿泽提醒道:“擎天柱能察觉一丈以内的所有动静,包括眨眼。所以你要记得,进入一丈之内前,先闭上眼睛,不然进去之后,你眨一下眼就死了,我就胜之不武了。” 胡嫱听了很感动,笑道:“你果然是个真君子,只可惜我不是,不然,我们一定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懿泽没有理会胡嫱的感言,只交待着:“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现在我数到三,我们一起闭上眼睛,向前跨一步,然后就各自坚持了,明白吗?” 胡嫱点了点头。 懿泽暂将龙锡杖掷于后方,开始查数:“一……二……三!” 两人一起闭眼上前,只一瞬间,她们都感到了来自于前方的无穷威力,犹如狂风大作,片刻又似烈火灼烧,每一寸肌肤都被撕裂着、火烤着,风助火势,愈演愈烈,说不清到底有多痛。 这种痛感将懿泽的记忆拉回二十多年前,她为了来到人间,强行穿越轮回隧道,几乎被轮回隧道各个方向的旋风吹成碎片,被幻觉中的烈火烧到窒息。她曾以为只要通过轮回隧道、来到人间,便是苦难的终结。可惜,她错了,那点苦难比起命运多舛的此生,只能算一个零头。 当烈火将身体烧到滚烫滚烫的那一刻,冰冷的水从头浇灌到脚,冷热相冲的刺激,让人觉得人根本不是人,而是被操控于股掌之上的玩物。胡嫱的这一生就是这样的,记得她被囚禁于宫廷密室时,每次用刑到疼的昏过去时,便是这么一股冷水泼下,逼她清醒。当年她每感疼痛时必然大叫,今日却要坚持一动不动,原来人从脆弱变得勇敢时,可以没有上限。她此生所有的折磨都不得自主,唯有这一次,是自己心甘情愿选择的,目的却是为了赴死。 在仍然凶猛的寒风中,水凝结如冰一般的温度,紧贴着身体让人冷到彻骨。懿泽又想起了在风雪中跪行的那一日,虽然被冻到失去知觉,心中却无限温暖,因为她护住了最心疼的骨肉,还得到了最心爱夫君的呵护。如今那个自己日夜辛劳哺育的孩子早已化作一抔黄土,曾深爱的夫君也另外心有所属,她不仅身体被冻得失去知觉,连心也跟着麻木。 身体冻僵后,浑身都是木木的,胡嫱觉得她好像变成了一棵树,脚下如生根,身体似要吐新芽。她感到浑身上下有千万处被新芽破壁而出,每一个毛孔都疼的钻心。她默默强忍,在脑海中追忆着她与永琪相遇后的每一段往事,都化作支撑自己毅力的信念。桃花林的初见,景阳宫的读书,德州夜晚卸妆后的相会,圆明园菜圃的相拥,钟楼上的维护,成婚后的一诉衷肠,终于修成正果的恩爱,还有一个将他们血脉连在一起的女儿。人的一生,总要有那么一次舍生忘死的爱恋,哪怕是一厢情愿,哪怕为世人所不齿,也好过浑浑噩噩的虚度此生。 风依然在刮,飞沙走砾不断敲打在她们的身上,脚下生根的土被风中的沙砾覆盖,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叠加的越来越厚,埋住了她们的腿,埋住了她们的腰,漫过了她们的胸部。就好似懿泽石化的那日,当身体越来越多的与大地融为一体时,死亡也就该更近了。 胡嫱渐渐感觉到自己难以呼吸,直到连鼻孔也被堵住,那才是真正的窒息!可是两个人都还是一动不动,坚持的理由,只因这是她们战胜彼此的最后一次机会。 忽而有电闪雷鸣之声,懿泽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五雷轰顶。 第一道天雷劈下,有如神鞭甩过,懿泽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记起入宫选秀的那一日,被萧韫甩了一个耳光,而后却被一个陌生的青年公子一再维护。那人后来竟然保护她上了瘾,只要与她有关的大事小事都想管,于是他成为了她的丈夫。 第二道天雷劈下,惊天动地,懿泽感到天地都在摇晃之中。 她记起大婚那一日,花轿在路上走了太久,不住的摇晃,尤其是在入宫门时,按照规矩摇晃的懿泽几乎摔下来。可掀开盖头的时刻,是甜蜜的,在那段最甜蜜的新婚岁月中,她怀着对未来的最美遐想,那就是在幸福的爱河中完成与生俱来的使命,然后两全其美。 第三道天雷劈下,直戳胸膛,懿泽感到碎心一般的疼。 她记起永琪告诉她要另娶福晋的那一日,那颗被她摔的有缺口的心疼的死去活来。后来她才知道,那不过是心痛的开端,后面会痛的源远不止。直到永琪当她的面抱着胡嫱走出芜蔓居,她心痛到生生咬断了椅子上的木棍;直到眼看着亲生骨肉横死,心变得麻木,从此不会再痛。 第四道天雷劈下,斩断肝肠,懿泽感到浑身已被穿透。 她记起云南军营被雷击的那一日,是现实中真正的五雷轰顶。她被雷劈的肤色青黑,双目失明,生命垂危。有一个此生对她最好的人,背着她走了千上万水,强忍着脚底磨穿、强忍着饥饿寒冷,为她寻求生命之源。即使她那时丑陋不堪,即使她那时有孕在身,那个人依旧不求回报的为她披荆斩棘,用双手凿石挖土,为她带来光明与生机。当她看到恩人倒下、夫君持箭的那一刻,注定了这份仇恨永生不可化解。 第五道天雷劈下,身如焦灰,懿泽感到自己已经死去。 是经历告诉她,五雷过,命终结。在格姆山重生真身的她,再也感受不到痛,再也不会受伤,再也不会对任何人产生感情,从那以后,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冷血的行尸走肉。她不在意名分有无,不在意夫君爱谁,甚至当有人告诉她骨肉夭折、丈夫病入膏肓时,她的心里也是木木的。 她的生命,完全成了她来到人间完成使命的一个工具。 第六道天雷劈下,她听到了胡嫱的惨叫声。 懿泽睁开了双眼,果然一切如她所料,擎天柱威力带来的所有感受都是假的,只有擎天柱的砸下是真的。 擎天柱已然向胡嫱倒下,胡嫱惊恐到浑身瘫软在地,原来她还是不想死,她还是寄托着一线希望能赢。 正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那是永琪,他疾速跑来,双手举过头顶,拖住了擎天柱,屹立在懿泽和胡嫱的面前。 第二卷:荣王殇 第293、永琪魂归白日梦,荣府哀怨震皇城 懿泽没有想到,永琪竟然进得了白日梦。让她更没有想到的是,传说中的擎天柱高经十二万丈,以永琪一个凡人的力量,怎么可能托得住?她甚至怀疑,眼前的永琪会不会不是真的永琪。可是,作为梦神,她没有对梦境进行任何干预,眼前的永琪,只能是真的永琪。 胡嫱也察觉到了环境的停滞,她抬头睁开眼,也看到了永琪,惊讶的问:“王爷?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永琪没有回答胡嫱,而是将所有的目光都注视在懿泽身上,如质问一般:“你认为,这是一场公平的对决吗?我觉得,它不公平!你以神族之身,抗拒神界利器,尚有一搏,可嫱儿只是凡人,却与你承受一般重创,她必输无疑!而且她一旦输了,输掉的便是性命,还是以这么惨烈的方式殒命,你这样做,未免也太狠了!” “你果然还是护着她。”懿泽冷笑了一声,露出一副不屑的姿态,因为在方才对决之时,她并没有以神之真身对抗,用的也是凡人肉身。她心知肚明,胡嫱会输,只能说毅力还是不够,技不如人。然而,她并不想跟永琪解释这些东西,左右永琪都会以为胡嫱柔弱,任何一种较量方式都显得有失公正。 “我不护着她,难道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吗?”永琪依然看着懿泽,他说的样子,显得那么刻薄。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来到这里,你会跟过来吗?如果擎天柱没有倒向她,而是倒向我,你还托得住吗?”懿泽像自嘲一般的笑,冷冷的说:“如果那样,恐怕你不会!你巴不得是那样!再也没有人能阻碍你们双宿双飞了!” “如果我不是一个皇子,你会嫁给我吗?如果皇阿玛没有把我的名字写在立储诏书上,你还会考虑带我四处求医吗?”永琪的语气,比懿泽更多了几分生硬,却是同样的冷漠,继续说:“我猜你不会!因为,当我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你会迫不及待的取了我的性命,为那些你在乎的人报仇!” 懿泽没有言语,只用轻蔑的眼神,故作随意的瞟着永琪。 永琪手托擎天柱,不一会儿,就累的汗流浃背,却依然坚持着,又对懿泽说:“你说过,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只有交易。我在这场交易中的筹码是我的身份,那么,你在这场交易中的筹码是什么呢?” 懿泽仍不做声。 “是你出众的容貌吗?”永琪的眼中,也露出轻蔑之态,道:“那么我很抱歉,嫱儿的美丽并不输给你,我为什么还要选择你所谓的‘交易’呢?” 懿泽冷笑道:“所以,你终究还是选择了她。” “我给过你机会,而且是很多次机会。在你爱我的时候,在你不爱我的时候,在你恨我的时候,甚至是在你利用我的时候,我都给了你机会。可惜,你全都没有抓住!”永琪痛斥着,写在他脸上的,不知是惋惜还是讽刺。 懿泽又不做声,目光却变得越发锋利。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不能对你一心一意。我倒想问你一句,当你对我失望的时候,当你身边出现一个对你好的人,当他对你好到毫无保留的时候,你不会感动吗?你不会在某个瞬间心动吗?如果胡云川没有死,天知道你们后来会不会继续纠缠下去!”永琪的神色渐渐变成了失望,苦笑道:“你说过,你的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但我是一个皇子,我的身份注定了我很难从一而终!我不止一次的告诉过你,我可以为了你抛弃一切,从此一心一意。是你不允许!” 提到这里,懿泽无话可说,把目光转向一旁。 “懿泽,你太贪心了!你一边想要利用我的身份,利用我的家族坐拥的这片江山,另一边,你还接受不了我家族中男尊女卑的规矩,接受不了与我身份共存的其他女人!这是因为你爱我,但又谨记着你的使命!当这两者不能共存的时候,你每次果断抛弃的,都是我们之间的感情,直到最后,让我彻底沦为你的工具!”永琪的眼眶里渐渐有了泪水,泪水洒落,他的眼神也更加悲凉,心痛的问:“你知道吗?我恨你那个什么前世的使命!如果每个人都为前世而活,总让这辈子的情缘迁就于前世的恩怨,人世间恐怕早就乱成一团了吧?你为什么不好好想想,你这辈子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懿泽仍然保持沉默。 “自从胡云川死后,你完全变了,比以前更加变本加厉!因为他的死去永不能复活,所以你对我的恨也就永不能瓦解。当我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我再也无法坚持了,我的执着没有意义!即便某些瞬间,感动唤醒了你对曾经的记忆,你也还是跨不出那道仇恨!我常常在想,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对我的恨才能放下?”永琪冷冷的笑着,摇头笑道:“你觉得,我很贪生怕死吗?你觉得我活得滋润吗?他死后的每一天,我都活在你所制造的阴影之下!我每日每夜被病痛折磨着,被你的冷血侵蚀着,我活得很累很累!我虽然看重生死,但我并不怕死,我很尊重生命,包括我自己的生命。因为生命的存在,是一种责任,我活着,是对父母的负责,对妻儿的负责,乃至对国家的负责!因为我死了,会有一群人伤心,会有许多人落泪,那些……都会成为我的罪过!但是,如果你认为我应该为他的死付出代价,那么我也告诉过你,我甘愿为他偿命!” 懿泽慢慢抬起头,看到了满脸泪痕、满身是汗的永琪,她的眼泪,终于也无声的落下。 永琪的视线,却慢慢的从懿泽身上移开,抬头望着他托起的擎天柱,他的双臂已经开始发抖,脚下也开始发软,然而还在强撑。他不再流泪,取而代之的是嘴角扬起的一丝微笑,他轻笑着说:“记得在云南,琅玦说她好想留在那里,其实我也是。只要那里有你,就可以成为我的家,但你不收留我,我便无家可归了……我与你,相恋两年,终于喜结连理,夫妻九年,却记恨成仇,懿泽啊懿泽,我们用了十一年的时间,始终都成就不了一个完整的家……福灵安曾对我说山便是山,水便是水,桥便是桥,不拘于起了什么名字。可自云南一行之后,我看山都是格姆山,看水都是勒得海,看桥都是走婚桥,唯独看你再也不是我的懿泽……” 话音落,不知是体力不能支撑,还是不想支撑了,永琪忽然松了手。 “不要!”胡嫱大叫着,刹那间,整个世界好像静音了。 懿泽狂奔过去,将一只手伸向永琪,永琪似乎也向懿泽抬起了一只手,当她的指尖触碰到他的指尖,竟只有一瞬间的擦过。只有不足一寸的距离,她看到永琪被擎天柱重重砸倒,擎天柱滚向别方,永琪也随之倒下。他的眼睛依然睁的圆圆的,眼、耳、口、鼻却一齐流出血来,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再也没有颤动过一次。 胡嫱爬了过来,看到永琪这般模样,心如刀绞,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这不是真的,这是梦境!这不是真的!” 胡嫱扯住懿泽的衣服,追问道:“这不是真的对不对?王爷还活着,对不对?” 懿泽的心木木的,似乎在抱有一种侥幸。她告诉自己,这是在梦里,白日梦也是梦,现实中的永琪还没有死,只要她想办法破解梦境,这里的一切就等于都还没有发生。 正胡思乱想着,懿泽忽然听到了龙锡杖的声音,她猛然回头,竟看到龙锡杖上的绿珠转动了一圈。 “谁?”懿泽大吃一惊,惊叫着上前抓住了龙锡杖。只有龙城诀才能转动龙锡杖上的绿珠,可是她没有念龙城诀,绿珠怎么就转了? 一时间,天旋地转,懿泽和胡嫱都辨不清东西南北,只觉得被一阵狂风卷起,不知怎的,两人都又回到了藤琴书屋,一起跌在地上。两人目光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的站起里间跑,果然看到永琪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一样,身上没有任何伤痕。 懿泽不敢近前,因为她知道龙锡杖上的绿珠转动代表着什么,她害怕揭露真相。 胡嫱飞跑到床前,颤抖着手伸到永琪鼻孔前,没有鼻息。她的心完全凉了,抓住永琪的手,大喊一声:“永琪!” 这声喊得让人振聋发聩,而后呜咽的哭声更是撕心裂肺。 此刻,懿泽才知道,她的心沉到了谷底。之前的一切原来还都不算,那个她最恨的人,始终都是她最爱的人。她站在那儿,想哭哭不出,想动动不了,她觉得,她的心跳好像也随永琪的死去一起停止了。 外面,瑛麟、滢露、玥鸢、金钿、卓贵等都听到了胡嫱的叫声,一起往屋里跑,连同被抱在怀中的绵亿和玞婳,全部涌进房中。他们来到永琪的床前,只见胡嫱趴在永琪身上,哭的泣不成声,口中一直自问着:“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瑛麟瞪大了眼睛看着,快步走到永琪床前,去抓永琪的手。不慎又松开。永琪的手陡然垂下,一动不动。瑛麟感到心慌了,她急忙又抓住永琪的手,摇晃着问:“你怎么了?我不要改嫁,你快点醒来啊!” 永琪丝毫没有动静,瑛麟的眼泪也在眼眶中打转,她又晃着胡嫱,问:“怎么回事?王爷不就是因为昨晚没睡,困了去睡觉吗?他怎么回事?” “他——死——了!”胡嫱听到了自己歇斯底里的声音,她说出的那三个字说是那么的惨淡,她觉得她看到的是世界末日。 瑛麟心惊的后退了一步,她想起了永琪昨天去看她时说的话,原来,那真的是临终遗言?她不敢相信,刚才还看着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死去? 滢露、玥鸢、金钿抱团在一起,都哭了起来,满屋都是呜咽之声。没有了荣王的荣王府,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 卓贵的眼泪也啪嗒啪嗒,他走到床前,不解的问:“胡格格,你们刚才去哪里了?王爷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吗?” “都是我的错……他是为了去梦里找我……就在梦中死了……”说了这几句,胡嫱哭的不能再言语,几乎要哭的断气。 卓贵没太听得懂胡嫱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想胡嫱一定是伤心过了头,开始胡言乱语了。但他知道的是,永琪是真的死了,看着永琪的脸,想起永琪昔日的为人,他也跟着一起大哭起来。 瑛麟听见了胡嫱说的话,却知道那不是胡说,她忙走到懿泽身旁,摇晃着懿泽的身体,问:“是你对不对?是你制造的梦对不对?” 懿泽没有动,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瑛麟就在她的眼前,她听着声音却很遥远。不止是瑛麟的声音,她听着所有人的声音都很遥远,就好像她并不在这个地方,而在千里之外。她痴痴地,混混沌沌的,全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瑛麟焦急的推着懿泽,问:“你倒是说话呀!你不是神仙吗?难道你就没有办法救救他吗?” 懿泽愣了一下,她好像听懂了瑛麟的意思。现在永琪的身体还是温热的,还是完好的,说不定还有生还的可能。 想到这里,懿泽立刻拿起龙锡杖,一步千里,回到了格姆山。 懿泽来到女君殿,这里有十五位女君的石像,其中母神的石像是早已没有了心的,其余的十四位,懿泽之前在此闭关时,曾多次用心中的灵玉去感应历代女君的心,从她们残存的记忆里收获了不少术法秘籍。如今,她只好再次用灵玉去感知先人的心,寄希望于从中找到与白日梦相关的记忆,或能寻一个解救之法。 荣王府中传出荣亲王撒手人寰的消息,一下子震惊了整个京城。 乾隆听说是永琪死去,几乎昏倒,捶胸顿足的不知哭了多久,太后和令皇贵妃等妃嫔轮番来劝解,乾隆才慢慢缓住。他又亲往荣王府探视,看到已经归西的永琪,更加老泪纵横,自恨此生再也没有如永琪一般的儿子。 当夜,陈进忠担忧乾隆情绪不定,悄悄窥视,竟看到乾隆将正大光明匾额后的匣子取出,含泪烧了内放的诏书,然后又挥泪不止。原本众人猜测的诏书内容,总算是被证实了。 琅玦得知永琪的死讯,好似听到天塌了一般,即刻就赶到了荣王府,却见府中正在布置灵堂。她一路哭着跑进,守在永琪床边,福隆安只好相陪安抚,可无论谁劝,她都不肯离开半步,几次哭到昏过去,被人抬出来另行安置,醒来就又跑回灵堂,如此反复,一连三日水米不进,伤心欲绝。 孟冬早在永琪病中去探望时,看着永琪的面色就猜过命不久矣,但到了听说已经亡故时,还是难免心惊,伤感落泪。她随永珹一同来荣王府祭拜,又寻懿泽不见,从胡嫱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懿泽的去向,期望又担忧,基本每天都来荣王府探视,安慰胡嫱且探听懿泽消息,也缅怀着她昔日在荣王府的旧情。 其余皇亲国戚都不必说,只要稍微沾边的亲眷,都是要来祭拜亡灵的,只不过大多都是来了说几句话就走,左不过是“节哀”、“保重”之类的言语,也没什么意思。 瑛麟虽按照宗人府旧例指挥着丧事的办理,心中却一直盼望着懿泽早日回来,带回拯救永琪的妙方,可迟迟不见懿泽回来,生怕尸首腐坏,就再也没有了生还的契机。 当懿泽离开超过三天的时候,瑛麟开始怀疑懿泽会不会就此不回来了。她暗自琢磨着,虽然懿泽对永琪的感情很深,但却逃脱不了凶手的嫌疑,如果懿泽找不到救治之法,完全有可能为了逃避罪责而一去不返。况且尸首放不住这种事,懿泽也是应该知道的,怎么可能拖很久? 考虑再三,瑛麟觉得,她只能靠乾隆找回懿泽了。 第二卷:荣王殇 第294、懿泽寻救未得方,胡嫱殉情弃人间 在一次乾隆来荣王府祭奠时,瑛麟单独求见了乾隆,细细讲了永琪故去之前那两天,府中发生的每一件事,尤其是离奇的梦中死去。据她推测,懿泽造梦的本意,应该是要置胡嫱于死地,结果阴错阳差害死了永琪,现在去寻求复活之法却多日不回,多半是怕被治罪就逃了。 乾隆听说,勃然大怒,他原以为永琪是因为附骨疽久治不愈,才一命归天,哪里想到还有这档子事?于是,他立刻派人各处通缉懿泽,并在观保家门口派了侍卫守着,严格把控出入,以免观保私藏懿泽。 观保家中因此又被搅合的天翻地覆,家人又都说懿泽是灾星,嫁出去这么久了还能祸害娘家。观保自然不在意这些事,但也托人四处打探懿泽下落。陈氏因为宜庆被永琪发配后不知去向,已经伤心了几年,如今又见懿泽遭此大难,听着其他侧室夫人及子女指指点点,唯有伤心落泪。 实际上,懿泽在女君殿中不辨日夜,根本就不知道外面过了几天,只是将十四位女君残存的记忆又全部快速的重新捋了一遍,这让她感到十分疲惫无力。她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些记忆之中,她竟然没有发现一丁点关于白日梦的东西,她的历代祖先,竟然没有一人进入过白日梦。 懿泽努力回忆着,前世到底是谁跟她讲的关于白日梦的传说,想了许久,只记得是一些族中长辈的议论,却记不清是哪一个长辈。她忧心时日多了,尸首腐坏,就算找到补救方法,也无济于事了。 走出了女神洞,懿泽想起了一向被她认为很没用的穆谡,他虽然没多大能耐,年纪却比较大,原本与她的祖母茱洛应是同一个辈分,陪伴了三代格姆女神,总会有不少所见所闻。于是,她立刻现出真身,化作一只五彩的大凤凰,飞到了格姆山的最顶端,然后又幻回人形,等待穆谡的出现。 果然,穆谡很快就感应到了懿泽在附近,立刻出现在格姆山顶,他见到懿泽,又惊又喜,问:“懿泽,你回来了?这次还走吗?” 懿泽俨然一副严肃的神情,抬头望着穆谡,问:“关于白日梦,你知道多少?” “白日梦?”穆谡显然是惊讶的,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问:“你该不会是进去过白日梦里吧?” “你觉得很奇怪吗?”懿泽对于穆谡的反应,深感不解。 穆谡答道:“当然!我所知的,进入白日梦的人,就再没有出来过!你是怎么出来的?” 懿泽听到这个说法,更加感到疑惑,但现在没有时间去解惑,她向穆谡道:“你不要管我怎么出来的,你先把你所知的关于白日梦的消息都告诉我!” 穆谡点点头,道:“我听你母亲说过,白日梦是当日母神所造,凡是父神创制过的东西,母神都在白日梦里仿制了一遍,并把白日梦偷偷放在父神的卧榻附近,后来有些父神的婢女无故失踪,父神追查,才发现了白日梦的存在。因为白日梦中的天宫和父神所造的天宫一模一样,且无边无际,婢女只要一不小心走进去,就会迷路,像走迷宫一样,很难再走出来,就只能在里面老死!父神很生气,下令摧毁白日梦,可除了母神,别人都没有能力摧毁白日梦,父神只好命令母神摧毁白日梦,母神不肯,反而在白日梦上加了一道诅咒,叫做‘非死不得出’,一起进去的人,必有人亡命其中,其他人才得自由,此后,若再有人不慎走入白日梦,就会在里面拼尽全力相互残杀,往往是两败俱伤,且伤的极重,即便有命出来的人也活不了多久。自那后,父神和母神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直到母神决绝的带着白日梦离开了天宫,来到这里。母神死后,魔族的人意图窃取白日梦以毁天灭地,父神的坐骑梦龙得知后,自剜一目,才将白日梦放在缺失的一目中。因为梦龙和母神都极擅长掌控梦境,梦龙死后,谁也无法再将白日梦从梦龙眼中取出,于是父神下令将梦龙之骨送到格姆山,交与历代女君保管。” 懿泽听着这番论述,一反往常她对母神的认知,照这个传说来讲,母神像是歪门邪道,父神倒像正义之士,她不解的问:“母神为什么要制造这么邪恶的东西?” 穆谡笑着摇了摇头,道:“三百万万年前的事情,谁说的清楚呢?但母神绝不是邪恶之人,她为天下苍生做了很多好事,后人一直引为训诫。” 懿泽又问:“那在白日梦中死去的人,还有没有生还的可能?” “看来,是有人丧命于白日梦中,所以你出来了?”穆谡已经推测出一个大概,但还不太敢确信,轻轻问:“是谁?” 懿泽低头答道:“我的丈夫。” “真的是他?他死了?”穆谡长叹一声,又不住的摇头,道:“我可从来没听说过白日梦中死去的人能复活,你认命吧!” 懿泽解释道:“可是,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本人并没有进入白日梦,是将另一个进入白日梦中的人的头发绑在了他的头发上,是被牵连入梦的!准确的说,那于他只是做梦,而不是真的进入白日梦!” 穆谡听了,也感觉到十分诧异,自言道:“这不太对啊!白日梦是母神造出来的神器,跟凡人做梦完全是两码事!就算是头发牵连入梦,那他也只是能看到、能参与你们在梦中的作为,但他的身体没有进入白日梦,等他一觉醒来,那都只是一场梦而已!凡人在梦中就算梦到自己死了,醒来时肯定也只是虚惊一场,只有龙锡杖上梦龙的眼珠转动,才会让凡人梦境成真!” 懿泽道:“你说的不错,就是那个珠子转了一圈!” 穆谡吃惊的问:“你念了龙城诀?” 懿泽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念龙城诀!是珠子自己转了一圈!” 穆谡哑然,又说:“这不可能,茱洛和丹阳都亲身试验过,不念龙城诀的话,任凭多大的力气,都是转不动龙眼的!龙城诀绝对是转动龙眼、化梦为真的唯一方式!” 懿泽感到奇怪极了,又一次解释道:“可是,我真的没有用过龙城诀!自我掌控龙锡杖以来,虽然将龙城诀熟记于心,可这么多年却是一次也没用过!我甚至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用!” 穆谡疑心道:“难道,这世上除了你,还有别的人知道龙城诀?” 懿泽关切的问:“谁?” 穆谡答道:“我怎么知道?除了勒得海的历代女君,龙城诀绝对没有外泄过!至少在丹阳被抓走之前,是肯定没有的事!” 懿泽想不清楚绿珠的转动是怎么回事,但现在她只关心一件事,忙问:“既然龙城诀可以让人梦境成真,那只要我再进入他梦境一次,用幻术将他救活,再转动一次绿珠,他是不是就能活过来了?” “当然不能了!” “怎么不能?族人不都说龙锡杖控制梦境,梦境和现实可以随时相互置换吗?那置换多少次,还不都一样?” 穆谡无奈一笑,叹道:“你是不是脑筋糊涂了?梦境和现实是可以置换很多次,但前提是你得进得去他的梦境才行啊!死人是不会做梦的,你怎么进去?” “死人是……不会做梦的?”懿泽顿时感到当头一棒,她怎么会没想到,死人根本不会做梦?所以让人死而复生,早已超出了梦神的能力之外? 穆谡拍着懿泽的肩膀,安慰道:“俗话说,人死不能复生,已然如此,你就想开些吧!” “死人是不会做梦的……”懿泽又重复了一遍,像是魔怔了一样。 穆谡有些担忧的看着懿泽,又劝道:“不要这样,他是人,你是神,他终有比你先死的一天,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可别想不开!” 懿泽没有再理会穆谡,她带着龙锡杖,痴痴的离开了格姆山,脑海中空空的只回荡着那一句话:“死人是不会做梦的。” “懿泽,你去哪?他都死了,你还要回去吗?”穆谡在懿泽身后站着问,可懿泽没有回头,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穆谡的视线之中。 在永琪离世后的第七天,懿泽出现在了灵堂外。她看到了白茫茫的一片缟素,苍凉的白色布置在荣王府的每一个角落,着装在每个人的身上。 王府内外,哭声阵阵,那些下人,念及永琪素日的心地善良、待人宽厚,无一不伤心痛哭。 懿泽穿过大道两旁白茫茫的灵幡,穿过整齐跪着的穿白衣的仆从,穿过挂着的层层白色帐幔,风吹起无数悬空垂下的白绫。白绫拂过懿泽的脸和手臂,就好似永琪最后一次那将触未触的指尖。她终于看到了最里面的灵位、棺木、香炉、火盆…… 漫天缟素悲戚戚,世间再无此良人。 懿泽望着那摆放在最中央的灵位,还有那口漆饰了三十五道楠木棺,哭不出眼泪,脑海中只回荡着那一句“死人是不会做梦的”。 灵堂内,瑛麟和胡嫱跪坐两侧,自然是一袭白衣,玞婳和绵亿都贴附在胡嫱身旁,更当是披麻戴孝了。再往下,琅玦和孟冬都在那里,皆是暗淡之色的素衣,整个气氛都是那么的低沉。 他们看到懿泽的出现,都惊讶的抬起头。 琅玦第一个站起,慌忙跑过来,抓住懿泽的手臂,满怀期待的问:“五嫂,你可回来了!你有没有找到复活五哥的办法?有没有啊?” 懿泽没有理会琅玦,而是跨过琅玦,继续往前走。 琅玦呆呆的站着,看到懿泽是这样一个态度,她已经猜到希望渺茫了。 瑛麟看着懿泽,斥责道:“你还知道回来?都已经过了六天了,他哪里还等的了?” 懿泽也没有理会瑛麟,直接走到了跪坐着的胡嫱身旁,还是用一种冷漠的语气,问:“那个人是谁?” 胡嫱抬头看着懿泽,慢慢站了起来,还是那副怯懦的模样,轻声的问:“是不是……已经没有希望了?” “如果可以,你觉得,我回来的第一件事会是找你吗?”懿泽这句话,满怀着对胡嫱的责难和仇视,她更加厉声的吼问:“向你透露梦神的人,到底是谁?” 震耳的苛责声,把玞婳和绵亿都吓得往胡嫱身后躲,可是胡嫱没有再像以往那样慈爱的安抚孩子。 懿泽再一次更高声的呵斥道:“永琪都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不能说?” 胡嫱哭了,无声的落泪,她静静的转过身,看着楠木棺,脑海中浮现出私奔未成、永琪与懿泽对抗时说的一句话:“生当同衾,死当同穴,天上人间,永不相离。” 她永不会忘,那句话,是永琪为她而说的。无论当时是出自于怎样的心态,都是永琪亲口说的。 她也仍然记得,她刚刚嫁入王府时,因为绵脩和碧彤的接连出事,她也被卷在水深火热之中,那时她第一次劝永琪私奔,永琪却没有答应。她只好流着眼泪倾诉了自己的痴情:“你可以守着她,我会守着你,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就算我死了……我的魂依然会围绕在你身边。” 那天永琪很感动,却满心失落对她说:“也许我会先死。” 她随之许下诺言:“我生死相随。” 如今,永琪真的先一步死了,她想,她也该到了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生当同衾,死当同穴,天上人间,永不相离!”胡嫱重复了一遍永琪曾说过的那句话,目光笃定,一头撞在了永琪睡着的楠木棺上。 琅玦大声惊叫着:“胡嫱!” 孟冬也吃了一惊,急忙站起,赶到跟前时,却见胡嫱从棺木旁跌下,头上的鲜血染红了发髻上装饰的白花。 懿泽也震惊了,愣愣的看着胡嫱。 琅玦抱住胡嫱的头,揽在怀中,哭喊道:“五哥已经走了,你也要离开,我以后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玞婳抓住胡嫱的手,不知所措的喊着:“娘,你怎么了?” 绵亿也学着玞婳的样子,蹲在跌倒的胡嫱身旁,迷糊的叫了一句:“娘……” 胡嫱没有再理会任何一个孩子,颤抖着手伸向棺木,她终于又看到永琪了,在那片初遇的桃花林,片片桃花纷飞,落了一地的娇艳。永琪踩着零落成泥的粉色花瓣,脚步轻健的朝她走来,也向她伸出一只手。她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抓住了永琪的手,一起奔跑在漫天飞花的世界。 那个伸向棺木的手颓然落下,胡嫱在微笑中闭上了眼睛,泪水从合上的眼角挤出,顺着侧面落在了地上,没有响声。 琅玦紧紧抱住胡嫱,大哭着:“胡嫱……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孟冬的眼泪也簌簌落下,蹲下轻轻的揽住了玞婳和绵亿。 懿泽默默的伤怀着,或许,胡嫱真的比她更爱永琪。在胡嫱死去的一瞬,懿泽深深怀疑自己配不上永琪,胡嫱才是那个和永琪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神仙眷侣,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也未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但却是真正的生死相随。 瑛麟指着懿泽,斥责着问:“你做什么?你没有带回来救火永琪的办法,还把胡嫱给逼死了,你到底想干嘛?” 孟冬抬头,忽然发现方才陪在瑛麟身边的贴身侍女羽荼不见了,料想必然是向乾隆通风报信去了,忙对懿泽说:“懿泽快走!陈瑛麟在皇上面前告了你的黑状,说是你害死了永琪。皇上已经让人请来了三百名善于破解玄幻法术的道士,现在一定已经在来抓你的路上了!你赶快离开,留着命,才有机会查明真相!” 懿泽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之中,听到孟冬说的话,只觉得一头雾水,迷失不知所向。 瑛麟又呵斥孟冬道:“完颜福晋,你知道你是谁吗?” 孟冬没有搭理瑛麟,站起推着懿泽说:“你怎么还不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皇上正在丧子之痛的盛怒当中,你有几张嘴也说不清楚!快走啊!” 懿泽顿时脑海空空的,不知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听见了什么,只感到孟冬正在焦急的推她走。 在迷茫中,懿泽痴痴傻傻的,隐身一步跨出了皇城之外。 第三卷:战 第295、南北东西皆旧迹,夏秋冬春悔失君 一年四季中,春季最美,到处都是花的芬芳,那些树还不甚茂密,需要经过春雨的滋润之后,才能展现出它们最好的一面。 懿泽漫无目的走在一片不甚茂密的丛林中,正走着,她恍惚听到马的叫声,抬头却看到一个青年公子正在那里拴马,那公子的侧脸,看着很是眼熟。 她不住的盯着看,公子终于露出正脸,他解开了缰绳,对懿泽说:“你若不想我送,我的马送你,它很听话,你骑回去会安全些。” “永琪……”懿泽欣喜的伸手去接拴马的绳子,却在手还没碰到绳子时,眼前的人和马一起不见了。 林子中,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穿过长长的丛林,她不知不觉走进了热闹的街市,街上来往的人很多,到处都是叫卖声。懿泽意识到,这是一个菜市,再往前走没多远,她看见了菜市口。菜市口有一个台子,像是昔日的监斩台。 她看到永琪在台上对跪着的那个懿泽说:“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必须活着。” 台上的懿泽问:“为什么?” 永琪答道:“因为,如果这世上没有了你,我生不如死,你不能比我先死。如果我救不了你,那就让我到地下陪你。” 懿泽飞奔上监斩台,还没有跑到永琪身边,那两个热泪相拥的人又都不见了。台子上空空的,只有她傻傻站着,台下来来往往的行人,经过这里时,都纷纷用异样的眼光瞟过懿泽。 懿泽蹲下,抚摸着监斩台上遗落的锁链,轻声的问:“十年前,你愿意到地下陪我,那么十年后,你还愿意到地下陪我吗?” 没有人会回答她。 “对……你已经在地下了……”懿泽撒开锁链,自言自语道:“你可以到地下陪我,我却没有选择到地下陪你,是不是我真的不够爱你?” 还是没有人会回答她。 她飞上了雾灵山,看到了依旧立在山顶的大石壁,那块“栖凤石”。 霎时间,电闪雷鸣,大雨漂泊在栖凤石上,永琪扬起自己的披风,盖过懿泽的头顶,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懿泽被雨淋坏了。 在半山腰的大树下,懿泽问:“永琪,你相信鬼神之说吗?” 永琪笑道:“我不太信鬼,但我相信有神。” “为什么?” “因为,传说中的鬼,长得有点吓人,还经常害人,而传说中的神,不仅貌美,还能帮人度过难关,所以凡人生活不如意的时候,就开始敬拜神明,求神保佑,看到一个姑娘长得标致,就说她美若天仙,比如说……夫人你……就好像是仙女下凡一般。” 大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整座雾灵山上,除了她,空无一人。因为没有人帮她遮雨,她被大雨淋的湿透了,衣服都皱巴巴的往下坠。她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当年躲雨的那颗树下,才发现,树下其实并不能真的避雨。 她站起,对着那颗不能挡雨的树,发愣着说:“如果一开始我就向你坦诚,我的确不是凡人,是神女,为了一个使命来到人间,所以此生注定为这个使命而活,但我爱你是真的。如果这样,我们之间的故事是不是就会有所不同?” 没有人能为她解答,另一种选择之后是什么结局。因为人生的每一步,只有一个选项,时间有岔路口,却没有回头路,当她走了其中一条路,就永远不可能再知道另一条路是什么模样。 暮色渐渐降临,到处漆黑一片,懿泽好像一个孤魂野鬼,孤零零的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夜风那么大,她竟然忘记了寒冷是什么滋味。 叮叮当当的,远处传来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 懿泽站住脚,望着前方有一辆马车驶来,在经过自己眼前时,有一个女子突然从快速行进的车上跳下,摔伤了腿。马车急停,车内一个男子伸头出来问:“你是不是疯了?” 女子冷笑着问:“王爷就要娶新的福晋了,我是狼还是小白兔,重要吗?” 那个男子大吼着:“你不想看见我娶她,那你就跟我走啊!我真的弄不明白,你让我娶她,然后又因为这件事天天跟我过不去,你到底想干嘛?” 懿泽离开了那辆马车,越走越远,她不知该走向何方,只能行进在无边无际的夜里。 春尽夏至,天气开始变得炎热,整日不吃不喝的懿泽却能一直活着,让她总想嘲笑自己。自从在格姆山恢复了前世的凤凰真身,她便容颜永驻、不会轻易死去。什么是行尸走肉?她曾以为,之前整日在芜蔓居闭门不出,对任何人不理不睬,没有了喜怒哀乐,便是行尸走肉了。现在才明白,这样每天不分昼夜、不问晴雨、不知年月、不辨方向的“行”和“走”在茫茫人海中,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不坐不卧,不知身处何地的走下去,才是真的行尸走肉! 总也走在路上的她,不再会打理自己的她,发髻开始有些微微的凌乱,脸上和身上也不太整洁了。有些洁癖的路人看到她会绕开走,她面对这样的人,只会轻轻一笑。 一匹飞奔的马突然出现在热闹的街市上,踢翻了路面上摆着的摊位,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只有一个正在捡梨的小孩,不谙世事的蹲在路中间。眼看马蹄即将靠近,懿泽上前一把抱过那个孩子,闪回路边,骑马的人飞驰而过,路人都唏嘘的看着。 一个女人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抱住孩子,向懿泽道谢。懿泽认出,这个女人正是刚才嫌弃自己绕开走路的那个。她没有说话,还是一笑而过,转身离开。 她的耳边却又传来永琪的声音: “我想问你一句话,今天绵亿差点被马蹄撞到,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我想,你在和我想同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可爱又可怜的绵脩。” “好长时间以来,我都以为我已经走出那个阴影,直到今天,从马下救了绵亿,我才知道,我并没有走出来。” “我想告诉你,为绵脩离去而肝肠寸断的,不是只有你。初为人父的喜悦,是后来的孩子都不能取代的。我对绵脩,也有无数的期待,我好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救他,如果绵脩还在,我们之间一定不会变成今天这般!” “我知道你为绵脩的伤,对我的恨,所以才会有对绵亿的无情。你的无情,几乎让我绝望。可今天的那一幕,却勾起你我的无数回忆。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上苍怜悯我们,再给我们一次理解彼此的机会,再给我们一次破镜重圆的机会?” 懿泽回头,看到那个拿着梨已经远去的孩子,默默在心中问自己:“我为什么没有抓住那次机会?为什么我错过了一次又一次机会?直到再也没有机会?” 一弯细水流淌在铺满石子的小道旁,另一边岸上的亭子与回廊相连,一段又一段的回廊绕过假山,接住一个小桥,小桥精致巧妙,栏杆上有许多镂空的图案,正是江南园林的特色。 懿泽穿过小桥,走上回廊,看见远近依山傍水的亭台楼阁,想起南巡时,永琪与乾隆辩驳了许久的江南园林与自然风光到底哪个更美。 “自从去过了勒得海、见过了格姆山,世间所有的山水在我眼中都已经没了颜色!因为我已经把你放在心上,哪里还能看得上别人?” 那天的永琪很激动,可惜她却压根没把他说的话当回事。 走着走着,天又黑了,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土丘旁,流淌着一条不知名的小河,她看到几只飞舞的萤火虫,在夜色中缀着点点光亮。她恍惚看到小土丘的另一侧,永琪突然出现,满怀诚意和期待对她说:“我愿意为了你继续在皇阿玛身边做个听话的皇子,我也会努力争取皇位的宝座。能不能请你看在我一片真心的份上,能像一个正常的妻子,用平常心去对待我,好吗?” 她走过去,试图抓住永琪,如她所料的一般,永琪又消失了。 她只伸手抓住了一只萤火虫,放在手心,扪心自问:“你对我的心是真的,愿意帮我完成心愿也是真的,已经两全了,我为什么还要把你拒之门外?为什么还要用最冷漠的方式去对你?为什么要苦苦折磨你?” 不知几何时,树上的叶子变黄了,热风变成了凉风,人们都开始加衣,懿泽仍旧穿着那件她离开王府时的衣服,身上满是尘埃,走在飘摇着尘埃的栈道上。天色微亮的栈道上,人迹罕至,懿泽不慎踢到了一块石头,石头从栈道上跌落下去,掉进了万丈深渊。 她仿佛听到了马车跌落悬崖的声音,龙锡杖的敲击使得地动山摇,永琪却面无惧色的站在那里。 她看到了那个将绵亿悬空在山崖边上的自己,被永琪狠狠的甩了一个耳光,还骂着:“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简直不配为人母!” 此生,她曾给过永琪一巴掌,是为绵脩;永琪终于也回了她一巴掌,是为绵亿。 天气越来越寒冷,不知不觉下起雪来,懿泽的头上、身上都落满了雪花,衣衫单薄的她,被冻得嘴唇干裂、手脸通红。许久没梳洗过的她,早已灰头土脸,发髻脱落,鞋袜磨破,活像一个乞丐。 她看到永琪走到她的面前,狠狠的呵斥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冻成什么样了,很丑你知不知道!” 懿泽紧张的摸着自己的脸,问:“我很丑吗?” 永琪心疼的流着眼泪,仍然是狠狠的语气:“是我认识你以来,最丑的一次!我讨厌你坚强的样子!那个样子真的很丑!” 说罢,两人紧紧相拥的风雪中。 懿泽感到心中无限温暖,为这世上有一个心疼她、呵护她、尊敬她、包容她的丈夫,无论遭受多大的苦难,她都会甘之如饴。 忽的,懿泽差点向前摔倒。 哪里有永琪,永琪在哪里?懿泽环望四周,山、树、石、路,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原本不辨方向的她更加分不清东南西北,越看越觉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她终于慢慢失去了知觉,昏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再次醒来的时候,懿泽蹲坐在一个木亭子的门槛上,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身上搭着一件有补丁的厚棉袄,抬头又看到亭子上方插着一面褪色的旗帜,旗上写着一个“茶”字,懿泽便知,这是一个路边卖茶的亭子。 有一老者探头过来,问:“你醒了?你是不是家里遭了什么大难了?” 懿泽摇了摇头。 后面又走出一个白发老太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水,递到懿泽面前说:“姑娘,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懿泽又摇了摇头,道:“我没有钱。” “没有钱也可以喝,看你这嘴就知道,少说两三天没喝水了吧?” 老人们的笑容都很慈祥,懿泽就接过,在唇边慢慢喝了几口,果然暖和了许多,身体也渐渐有了知觉。 “谢了。”懿泽放下茶碗,就准备站起继续走,顺手将搭在自己身上的棉袄取下。 老人又说:“你穿的太薄了,这件就带着路上穿吧!” 懿泽看了看这个木质亭子内的桌椅都很粗糙,放在边缘的茶碗上也落着雪,再看两个老人身上穿的也很破旧,料想也只有极穷的人才会在这样冰天雪地的路边卖茶了,这么厚的棉袄,一大家子也未必有几件。 于是她扯谎推却道:“不必了,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处,还是你们留着吧!” 说罢,懿泽匆匆离开,继续走在漫无目的的路上。 再后来,雪慢慢开始融化,往年的枯草在地面上露了头,又不知走了多远路程,懿泽竟然感到前方的路有些眼熟。果然,她又走回她的出身之地了。她看到有几个青年男子哼唱着歌,相互谈笑着走往同一个方向。她知道,那些人是要去走婚了。 她也慢慢走了过去,走到了走婚桥旁,看到永琪从走婚桥上走了过来,他的脸上竟然有害羞的神色,他走到懿泽身边,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懿泽,我……我穿过了走婚桥,我可以做你的阿注吗?” “当然可以!”懿泽点了点头,轻轻拉住永琪的手,携手共同走过了走婚桥,走到了一处燃烧着篝火的帐篷前。许多青年男女正围着篝火唱歌跳舞,相互嬉戏打闹,热闹极了。 永琪笑着对懿泽说:“你知道吗?分开之后的这几个月,我有多想你?” 懿泽点点头,道:“我也是。” 永琪又诚挚的说:“成亲后的这几年,我让你过的太伤情,我不该背叛对你许下的誓言,我向你认错,可以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吗?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原谅我,我对自己的心说过,此生若还有机会与你相见,绝不再负你!” “那你以后都不要离开我好吗?”懿泽紧紧抓住永琪的手,好怕一松手,永琪就会消失不见。 永琪叹道:“你根本不知道,也不会知道,我究竟有多么喜欢你,多么在意你,多么放不下你!我天生便拥有无数人穷尽一生都求而不得的尊荣,但自知仍需勤勉好学。功名利禄,我拿得起也放得下,爱恨情仇,我抓得牢也看得开,如果我最后还是会活得一败涂地,那一定是为了你。” 懿泽含泪答道:“我现在知道了,我愿意跟你重新开始……” 永琪笑问:“怎么个重新开始?” 懿泽不好意思的浅笑,好似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种腼腆,羞涩的开了口:“公子请听,小女子懿泽,原籍云南,虽不及公子出身,但若蒙公子不弃,愿从此追随,即便天涯海角,我也寸步不离,生生世世,永不变心。” “那好,在下的要求也不高,往后的日子,‘不求人生如初见,但愿相看两不厌’,如何?”永琪也浅笑着,牵着懿泽的手,一起往前去看篝火晚会。 他们加入了围着篝火跳舞的人群,所有人手拉着手绕了篝火一圈,懿泽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容光,与其他人舞步一致的前前后后。跳着跳着,懿泽忽然发现她左手、右手牵着的都是陌生人,永琪却不知去了哪里。 懿泽抓狂的推开了跳舞的人群,飞快的跑了出来,到处寻找叫喊着:“永琪!你在哪?” 她穿过被露水沾湿的草丛,因为跑得太快,腿上被芦苇割伤了,依然往前疯跑着大声的喊:“永琪!你哪里去了?永琪!” 她又穿过走婚桥,桥上还有人在哼哼唱唱,她不断的跑,不断的找,不断的喊,一直跑到无路可走,被一个看不清有多深的峡谷拦住了去路。 她拼尽全身力气大喊:“永琪!你在哪?” “永琪你在哪……永琪你在哪……永琪你在哪……”峡谷中回荡着懿泽的声音,但一次比一次声响减弱。 她又哭喊着:“永琪!你回来!” 峡谷中也再次传来相似的声音:“永琪你回来……永琪你回来……永琪你回来……” 懿泽感到了深深的绝望,她对着黑暗深邃的峡谷大哭大叫,哭的歇斯底里,狠命的用手拍打地面,直到哭的筋疲力尽,一个跟头滚下了峡谷。 天亮的时候,懿泽才知道,这个峡谷也没有那么深,她看到自己满身是土,还夹杂着血迹,那血来自她的双手。她又慢慢的走出峡谷,痴痴傻傻的往前走着,这次,她的模样连乞丐也赶不上了。 当她走累了蹲坐路边时,竟然也有人向她掷铜板,她捡起地上的铜板,憨憨的笑着,还笑出了声,一笑就笑了许久。旁近蹲着的两个乞丐指着懿泽,相互言说:“那是个女疯子!” 懿泽听到,朝着那两个说话的乞丐咧嘴一笑。两个乞丐都吓得后退了几步,跑到别处乞讨去了。 第三卷:战 第296、将军捐躯袍归乡,公主泪尽抑郁终 漫无目的的行走中,懿泽又走回了京城,满大街都贴着捉拿她的告示,守城的守卫手中也有一张她的画像,守卫们不停的拿着画像比对进城出城的人。可是懿泽过城门的时候,城门的守卫愣是一个都没认出这叫花子就是画像上要捉拿的犯人。 懿泽来到了荣王府所在的那条街,街上还像原来一样热闹,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她一直走到荣王府的大门前,蹲坐在了门对面。 荣王府门前站着两个侍卫,看到懿泽,一个指着说:“这个花子!什么好地儿不拣,竟敢蹲在这儿?” 另一个说:“算了,别管她了!王爷生前常交待,对老百姓要包容点!她也碍不着谁,你权当看不见就完了!” 懿泽听到,又是咧嘴憨憨一笑,两个侍卫也都吓了一跳。 少时,卓贵牵着一匹马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金钿,金钿看着卓贵上了马出发。侍卫们都忙问候道:“卓总管慢走!” 金钿朝卓贵喊:“你可要快一点!早点回来!” “知道了!”卓贵纵马前行,随口答应着。 懿泽默默的想着:没有了荣王的荣王府,原来还是荣王府。 金钿准备进门时,也注意到对面蹲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心中有些诧异,细看还觉得有点眼熟。她于是走了过来,走到懿泽面前,对着懿泽的脸仔细的端详了一会儿。 懿泽也看着金钿,她觉得金钿端详自己的样子实在有趣,不觉又咧嘴一笑。 “小姐……”金钿瞪大了眼睛,不太确信的问:“是你吗?” 懿泽笑道:“这个世界上还能认识我的,大概也只有你了。” “真的是你?你怎么敢在这儿?”金钿左右看看,确认没有巡逻的官兵,才又抓住懿泽的胳膊,拉到了一旁偏僻的小巷子里,又问:“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你这一失踪就是一年多,所有人都在找你呢!” “你应该说,所有人都在抓我。”懿泽冷冷的笑着。 金钿摇了摇头,解释道:“我说的不是官兵,是我们自己的人……老爷在偷偷的找你,我和卓贵也在偷偷找你。这几天,额驸大人也忙着找你,他都要找疯了,跑来跟我打听了好几回呢!再三拜托我说,要是见着你,一定得带你去公主府!” 懿泽问:“哪个额驸?”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和嘉公主的额驸了!”金钿无奈的叹着气,道:“听他们的口气,和嘉公主可能是快不行了,她很想见你,所以额驸才满世界找你。” 懿泽有点发怔,她不似乎太明白。 金钿又说:“你俩从前情分那么好,既然你回来了,就去见见她吧!这次不见可能就见不到了!” 懿泽没有反驳,还只是站着。 金钿怕被人盯上,去雇了一顶小轿,她同懿泽一起坐在轿子里,轿子一路抬到了和嘉公主府的后门。 路上,金钿向懿泽讲了许多事,都是她们相别这一年多以来,京城发生的大事。 据金钿描述,在永琪过世四个月后,冷宫那位削发为尼的皇后玊玉也与世长辞。当时十一阿哥永瑆和十二阿哥永璂都已经被指了婚,永璂在木兰围场听说亲娘死去,跪求奔丧,乾隆准许。身为国母的玊玉丧仪十分简单,乾隆吩咐的是不宜参照孝贤皇后之例,故从皇贵妃之例,但实际上连嫔位的待遇都不如。皇子中,也只有永璂一人为玊玉戴孝。 玊玉下葬后不久,到了原先定好的两位阿哥的婚期,太后就开始让人筹办大婚事宜。永璂十分恼怒,无论如何都不肯成婚,一定要为母亲守孝三年才能再重新讨论婚事,为此又冲撞了乾隆。但因永璂的要求在合理之中,太后和乾隆最后还是允准了,却在重华宫中大肆操办了永瑆的婚事,娶的是傅恒与敏敏的长女昭婼。永璂又无故缺席永瑆婚宴,被人告了一状,但他不服指责,出言不逊,到底还是被乾隆惩罚到了宗人府。后来孟冬去太后面前各种求情说辞,太后才勉强到乾隆那里劝说放人。永璂虽然又回到宫中,但几乎没有什么地位,他的生活惨状比起母亲生前,也好不到哪去。 在京城歌舞升平、明争暗斗的这几年里,大清与缅甸的战事一直都在持续之中,打打停停,但一直都没有真正结束。乾隆之前收到的消息都是屡获大捷,直到今年过年的时候,福灵安突然千里迢迢的来京,要求面圣。在朝堂上,福灵安告诉乾隆,所有的捷报都是假的,实际上云南的绿营兵力量薄弱,主帅杨应琚又是文人出身,并不太懂军事,清军几乎屡战屡败,死伤惨重。乾隆闻讯大怒,下令将杨应琚等几个将领捉拿到京城并赐死,改派军机大臣中的外戚明瑞为云贵总督,总览战事。 福灵安还向乾隆言说缅军人数其实少于清兵,之所以能以少胜多,主要在于作战时用的燧发枪、火炮等火器,极具战斗力。缅甸本身并没有火器,缅军所有的火器都是向别国买来的,因此恳请乾隆让人也购买西洋火器,好在与缅军作战时也有些优势。 这个建议却被乾隆一口否决,乾隆认为骑射乃满洲根本,只有那些弱国小国因兵不善战才会依靠武器。且明瑞也一向轻视绿营兵,也看不起缅甸,反而指责福灵安所言乃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福灵安无奈,只好跟随明瑞继续回云南作战。 在福灵安滞留京城期间,琅玦曾几次去到富察家,希望一见,福灵安却总是躲着不见。后来,琅玦偶然听到傅恒与福隆安聊起福灵安在朝堂面圣之事,说福灵安此次进京告御状,虽然是揭露事实,但却导致云南多个将领被处死,势必得罪了许多人,再返回云南,傅恒坦言十分担忧福灵安的安危。可圣命难为,担忧也没有任何作用。 战场本来就是一个随时会让人毙命的地方,听说了这样的消息,琅玦更想在福灵安离京前见上一面,就怕一别再也见不到。可是,福灵安一点儿也不给她见面的机会。 直到福灵安领兵出城的那一日,琅玦早早的打听着行踪,先福灵安一步来到城楼上,等待多时,终于看到了身着战袍、骑着马的福灵安。长久压抑的思念让琅玦不能自控,就在城楼上向福灵安大喊:“福灵安!你要活着!记得一定要好好活着!” 福灵安听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城楼上挥动手帕、放声大喊的琅玦,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机会说话。他就这样离开了,琅玦在城楼上一直看、一直看,一直看到一点影子也看不见,还是舍不得离开那个地方,她的眼泪,从天亮哭到天黑,又从天黑哭到天亮。 敏敏听说了琅玦的行径,不知有多愤怒,福隆安更是感到可耻,家庭内部隐藏了数年的矛盾又一下子暴露出来。在纯贵妃的自卑影响下长大的琅玦,原本就学不会强势,在失去皇后和永琪这两座靠山之后,更像一只受惊了的小白兔,每天生活在抑郁和不安之中。再有敏敏的刁难,或是福隆安的斥责,也没有人会来保护琅玦了。 可是琅玦并不后悔,她当初与福隆安假意和好,为的就是永琪,永琪已死,再也没有理由支持她去顾忌福隆安的感受。她已经失去亲娘,失去了待她视如己出的嫡母,失去了最疼惜她的哥哥,世上只剩下这么一个她在乎的人,却偏偏要奔赴战场,从此生死难测,她还有什么是值得顾忌的呢? 果然,让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六月,云南传来消息,福灵安已在月初为国捐躯。乾隆深感痛惜,准许灵柩还京,给与厚葬,因福灵安没有子嗣,乾隆下旨将福隆安的次子丰绅果儿敏过继给福灵安为嗣,以继云骑尉世职。 一个多月后,灵柩抵达京师,福隆安带着兄弟出城将灵柩迎回家,在富察家等待的琅玦看到被送回的福灵安战袍,正是他离京时穿的那一件。她对那天的一切都记忆清晰,因为那是她此生最后一次看到福灵安,虽然只是距离遥远的相见,虽然他不曾说一句话,可是她却还记得他回头时的眼神,就好似她强行为他献舞的那一晚。 琅玦将战袍攥在手中,咬着牙哭得天昏地暗,最后昏倒在那件战袍上。从此之后,琅玦便虚弱无力,原先的一些小毛病渐次都发作起来,日夜不住的咳嗽,甚至于咳血,先是痰中带血,不久便整口吐血,甚至于喷血,不过一个月的光景,琅玦已经面无血色、形容消瘦、喘息气短,太医把脉说是“脾肺大亏,中气不固”,因此开方调养。可琅玦已经连膳食都难以下咽,更不必说吃药,也不过是勉强吃了再吐。 福隆安私下仔细询问太医,太医只好透露,公主之病已无力回天。福隆安很是伤心,将之前对琅玦的生气都丢到脑后,搬到公主府一心一意照顾琅玦。琅玦说她想再见一见懿泽,福隆安不敢让乾隆、太后或他母亲知道,因此只能悄悄四处打听,找的焦头烂额。 金钿扶着懿泽,在和嘉公主府的后门下了小轿,守门的侍卫认得金钿,因福隆安之前交待过金钿可以随时来,因此立刻放入了。 福隆安听见人说金钿来了,就怀疑是找到懿泽了,他忙出来看,见到懿泽吓了一跳,震惊的问:“福晋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金钿道:“别问那么多了,赶紧去见公主吧!” 福隆安点点头,就立刻引懿泽来见琅玦。 彼时琅玦在花园里,懿泽一进门,便看到在花圃一旁放着一把躺椅,上面垫了几层,琅玦半坐半躺的斜靠着一个大枕头,身上还半搭着一条厚被子。几个贴身侍女陪伴在侧,手里拿着痰盂、手帕、茶盅、暖炉等物。 福隆安轻声告知道:“她病了之后,总不愿呆在屋子里,我说天也有点凉了,可她还是要在外头,每天一大早就让丫头们把东西搬出来,躺在着仰头看天,从早看到晚,我劝了也没用,只好就这样。” 金钿对懿泽说:“小姐,我就在这里守着,你进去与她说说话吧!” 懿泽就撇了金钿,随福隆安一起走近琅玦,走到跟前才看清脸,琅玦不止没有血色,连眼角纹都很明显,鬓边也生出几根白发。 琅玦看见懿泽,似乎稍微有些激动,将将起身,丫鬟们忙来扶,好大一会儿才坐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咳出来。丫鬟们又赶紧用痰盂来接,果然咳出来的是一大口血,又有丫鬟用手帕擦了琅玦的嘴角。琅玦这才有气无力的微笑着问了一句:“五嫂……你终于来了?”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懿泽蹲下,紧紧握住琅玦的手,却感到琅玦连皮肉都是松弛的。 琅玦微微笑道:“你不也变得面目全非了吗?” 懿泽无言以对,只心疼的看着琅玦。 “后悔了吗?”琅玦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有那么一点讽刺。 懿泽听得出讽刺之意,但却点了点头。 琅玦又笑着说:“失去最心爱的人到底是什么滋味,你真的只有在失去了之后才会知道。” 说罢,两个人都相对垂泪。 琅玦再次笑问:“现在你有没有觉得,哪怕五哥妻妾成群,但他只要在你的身边,就知足了?” 懿泽深埋着头,几乎要哭出声,只是勉强控制着。她知道这句话的来路,那是在南巡路上,琅玦约她散步,实为邂逅永琪的那一晚,她把永琪气得只能掌掴自己。当时琅玦曾对她说:“五嫂你知道吗?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五哥爱你爱到渗入骨血,你却如此不珍惜!如果福灵安肯对我有一次温存,我都愿意为了他抛开一切、不惜任何代价!哪怕他身边有一大堆女人,我只要做其中的一个就会知足……” 琅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复又半歪侧躺在躺椅上,轻声的说:“五嫂,我知道,你没有随五哥而去,不是因为你不够爱五哥,而是因为你坚强、独立、有责任心。我还知道,五哥心里爱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是你,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刻,都不会变的……你不要怀疑他,也不必怀疑你自己……” 懿泽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摇着头。 “我想见你,也不为别的,就是想知道你是死是活,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现在看到你还活着,看到你在意五哥这么重,我也可以瞑目了……”琅玦微笑着,又看天空,笑道:“你别舍不得我,我不能如你那般坚强,因为我的缺憾实在太多了……我的人生,从没有圆满过一天,实在找不到任何可以怀念、值得留恋的东西,就让我求一个解脱吧……” 懿泽望着琅玦,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找不到一个鼓励她生存的理由。 福隆安在一旁听着,难以自控,泪水接连滚落。 琅玦还是看着天,看着天上的太阳,那阳光很是晴好,她眯着眼睛,去凝视这耀眼的光芒,轻轻的哼唱起歌来,歌词却是吐字不清的:“雁南飞,不知何日归……雁叫声声悲,远去不闻故人泪……酒一杯,土一柸,来年垄中难相随……冬去春回,人未回……” 歌还未唱完,琅玦看到天空有几只大雁飞过,好像是从西南方向飞来的,她猛地坐起,连鞋都来不及穿,一下子站在地上,指着天空飞过的大雁,兴奋的惊叫道:“雁儿回来了!雁儿飞回来了!” 懿泽和福隆安都惊讶的瞪着眼睛看琅玦,琅玦叫完那两句,痴望着大雁飞去的方向,突然闭眼倒下。 福隆安忙伸手接住,琅玦就倒在福隆安的怀中,眉眼之间都充满笑意。 “啊——”福隆安抱着琅玦,仰天大叫,就好似琅玦产子后连夜备车离开的那一日,叫声传向四方。他又低头痛哭,紧紧的将琅玦抱在怀中。 丫鬟们都跪下哭泣,围绕在他们身旁。 懿泽站在那里,无言无语,她没有泪了,只有沉默,她不知道死亡对于琅玦到底是一种勒索、还是一种解脱。 金钿忍不住流下眼泪,正在抿泪时,却听到外面有丫鬟跑过来汇报:“额驸大人,有官兵来了,把前门后门都给堵住了,带了搜捕令呢!” 金钿忙向懿泽喊道:“小姐快跑!抓你的人来了!” 原来,大家都觉得金钿最容易找到懿泽,因此金钿常被盯梢,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当下懿泽迷惑的看着琅玦,似乎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福隆安抬头看着懿泽,问:“还愣什么?赶紧走啊!” 懿泽没有什么主心骨,也就听什么做什么了,于是又隐身,一步跨出了皇城之外。 第三卷:战 第297、奈河黄泉摇竹筏,竹山草堂翻命谱 这次,懿泽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她朝着一个不确定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被一条河挡住了去路,河边很清静,没有人声,没有杂草,只有一块半高不大的石头墩子,懿泽就坐在了上面,望着滔滔流逝的河水发呆。 此生境遇,就在那奔腾的浪花中重现。 轮回隧道中,她耐受着旋风冲破七道生死关,蹦出关口,跳向人间。 杭州旧居内,观保抱着刚出生就喜笑颜开的她惆怅发呆,左右询问。 房檐上,宜庆将菜汤倒下,洒在了她的头上和书上,她将书下藏着的弹弓取出,向上弹出一个小石子,吓得宜庆从房檐上滚下。 入宫选秀,顽皮的永璂撞在她身上后摔倒大哭,她被萧韫甩来一个耳光,永琪突然出现为她解围。令妃抱永璂后摔下台阶,所有秀女因此落选,秀女们集体仇视她,她因被罚在院子站了一夜。 嘉贵妃突然暴毙,她与宜庆、青岚、孟冬遵皇后懿旨留宫守灵,她被揆常在寻错毒打,贝婷放火解救她,永琪来到密室,亲手将满身伤痕的她抱出。孟冬帮她同入翊坤宫为宫女,从此成为她最亲近的闺中密友。 她闻得贝婷遭到不测,青岚驮着她扒上窗口才得与小黑屋的贝婷私语,她四处求救,最后只看到贝婷的尸首被一卷破席卷出,第一次认识了人间险恶。 她一心为完成人间使命,要自己变得强大,各种寻机吸引皇帝注意,总也攀附失败。一直依靠她的青岚却在暗害她后成了皇帝新欢,她与青岚决裂,第一次体验了人心善变。 被卷入后宫妃嫔的阴谋中,成为替罪羊的她被押赴刑场,永琪不顾安危,在断头台上许下了生死相随的誓言,她感动涕零,决心接纳永琪,从此一心一意,至死不渝。 永琪顶撞父君,冲破重重阻碍,终于与她喜结连理。永琪总也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她,他们一起迎来了生命中最甜蜜、最恩爱、最完美的一段时光。 九年的婚姻岁月,永琪的移情别恋、孟冬的决绝背叛、最爱骨肉绵脩的惨烈夭折,一一打破了她对爱情、友情、亲情的所有幻想。在永琪选择她和胡嫱同时存在,三人行的爱情灾难中,她几度对生命绝望。而唯一肯不求回报、不计得失、用尽全力帮助她的胡云川,在助她扛过了最脆弱时期后被害身亡,她再也不肯相信人间有爱、人心有情,她只愿拿她剩余的人生去做完成使命的交易。 直到永琪与她诀别的那一刻,她突然发现,她的心依然有余温,也突然相信了他对她的爱从不曾减退,却一切都再也来不及。 永琪的死,不仅让她心碎断肠,也让她与生俱来的使命再也没有了完成的途径,连去做行尸走肉的意义都失去了,让她的世界完全沦陷在黑暗之中。 这,真是最狠的一种惩罚方式。 “记得在云南,琅玦说她好想留在那里,其实我也是。只要那里有你,就可以成为我的家,但你不收留我,我便无家可归了……我与你,相恋两年,终于喜结连理,夫妻九年,却记恨成仇,懿泽啊懿泽,我们用了十一年的时间,始终都成就不了一个完整的家……福灵安曾对我说山便是山,水便是水,桥便是桥,不拘于起了什么名字。可自云南一行之后,我看山都是格姆山,看水都是勒得海,看桥都是走婚桥,唯独看你再也不是我的懿泽……” 懿泽对着河水,不言不语、一动不动的坐着,面色也始终如一,只有那对眼睛偶尔眨一下,能证明她是一个活物。 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在永琪放弃撑起擎天柱的那一刻,他对她到底该有多失望?他在松手的那一瞬间,究竟有多伤心? 这个问题,她从晴空万里想到太阳落山,从月上梢头想到东方发白,从秋叶飘零想到寒风凌冽,始终没有想出一个答案。 这条不知名的河,实在安静的可怜,没有一个人从这里走过,连一只划过天空的飞鸟都不曾见。不知在河边坐了多少个昼夜,懿泽就一直这么一动不动的坐着,直到有一天,河面上传来一阵山歌,懿泽略略抬起了头,看到远处飘来一个不知什么阿物,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她才看清那是一支竹筏,竹筏上有一个船夫,双手摇着桨,戴着斗笠,一直在向她靠近。 近前时,船夫停住了划桨,也没有称谓,就招呼一般的随口一问:“渡河吗?” 懿泽看那船夫,斗笠的帽檐太长,看不见脸,但声音似乎听着有那么点耳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但绝对不是永琪的声音。她似乎忘记了自己从何处来,更不知往何处去,哪里知道要不要渡河,也随口的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河?” “这叫奈河。” “奈河?”懿泽痴痴傻傻的,又问:“奈河上的桥,应该就是奈何桥了吧?” 那人笑了一声,答道:“这河上没有桥,你要去对岸,只能坐我这支小竹筏。” 懿泽还是迷迷糊糊的,竟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站起踏上了竹筏,蹲坐在船夫的身后。 船夫重新摇起桨,载着懿泽往河对岸漂去。 坐在竹筏上,离她坐过的那个石墩子越来越远,她慢慢发现,河对岸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近,而且河也不是直的,竹筏总也在改变方向,漂来漂去,漂过一个窄窄的峡谷,两岸的高山高耸入云,山上的石头五光十色,倒影在河水中交织的更加绚烂,美的让人迷惑,就是看不清楚。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前人诗句“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前面两句应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过了峡谷之后,一湾泉水从山半腰倾斜而下,注入河中。懿泽望着那泉眼的形状好像与轮回隧道的出口形状是一样,感到十分有趣,便问:“那是什么泉?” 船夫头也不回,就答道:“那叫黄泉。” 懿泽点点头,笑道:“黄泉旁边的路,应该就是黄泉路了吧?” 船夫又答道:“那泉的旁边没有路,你要找路,还是只能坐我这支小竹筏。你也不用着急,等你上岸了,路还长着呢!” “他的路短,我要那么长的路干嘛?” 船夫笑而不答,回头看了一眼懿泽这般心灰意冷的模样。 懿泽是蹲坐着的,比他低很多,自然能看到他帽檐以下,在他回头的时候,懿泽认出,这人原来是云南时遇到过的那个道士陈崇云。 “怎么是你?”懿泽感到一阵迷惑。 陈崇云笑着反问道:“怎么不能是我?” 懿泽摇了摇头,沉默良久,又慢慢的说了一句:“他死了。” 陈崇云笑道:“不必你告诉我,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已经死了快两年了,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懿泽点了点头,还是只看两岸的景色。 竹筏继续前行,起伏不断的山渐见低处,他们已经穿越过了山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密林,两岸都是密林,遮天蔽日。懿泽只觉得光线越来越弱,似乎是夜幕正在降临。 陈崇云忽然停了竹筏,说:“到了。” 懿泽不解的问:“到了哪?” 陈崇云笑道:“你在路上走的太久,我师父不放心,叫我来接你,这里是我师父的道场,因种了许多竹子,凡间的过客都混称竹山,但我师父给它取名叫做‘认命山’,意思是凡来到这儿的人,都得先认命!” “你师父是哪位?”懿泽更加感到疑惑。 “我在云南别过你们之后,没想到很快就交了好运,竟拜了位真神为师!他名叫耄屾,是掌管命运之神,你见了就会知道。”陈崇云将竹筏系在了岸边打的桩子上,就上岸去了。 命神?懿泽依稀记得,前世母亲每次慨叹命运多舛时,时常提到命神最擅长捉弄人,她倒也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命神到底有什么本事,竟能掌控普天下所有凡人的命运。上了岸,她望着眼前这茂密的竹林,跟在陈崇云的身后,走向竹林深处。 几个打水的道士从对向走来,都问着:“云师弟回来了?” 陈崇云笑着一一打招呼,又问:“师父在吗?” 师兄们都说在草堂,陈崇云就引着懿泽,边走边说:“我师父生性随意,因此这里简陋,也没有几间房屋,只够住的,师兄们劈柴做饭都只能在外头,师父白天也是在外头编写命谱,天气不好时也只靠着几棵大树遮雨,因他常坐的地方杂草丛生,我们就混称叫草堂。” 懿泽听了,很是发闷,料想几棵大树哪能用于日常遮雨之物?若研磨写字,岂不误事?恐怕连写好的命谱也给淋坏了。 他们来到了所谓的草堂,就在十几棵万年古树的围绕中,那些树刚好围成一个圆圈,每棵树都约有百尺高,都枝叶极繁茂,当真能把这草堂遮的毫不漏雨,果然是件罕事。至于草堂的杂草,就跟狗啃了似的,高低不一,或疏或密,被踩的乱七八糟,也不做修剪,是真的很随意。 有一人坐在其中一棵古树下挥笔疾书,那人的装扮与懿泽方才看到的那些道士不同,一副闲散的姿态,倒也像个得道的神仙,想必就是命神耄屾了。 陈崇云来到耄屾的桌前躬身一拜,道:“师父,她来了。” 耄屾点了点头,却连头都没有抬,只顾着写字,十分忙碌的样子。他的桌案两旁都叠放着厚厚的卷册,堆的比他的头还高。 陈崇云又递与懿泽一个礼貌的微笑,便离开了。 懿泽无所事事的走到耄屾的桌案前,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册子,刚翻开了一页,耄屾突然站起,拿走了懿泽手中的卷册,放回原位,斥责道:“非礼勿动!你这个丫头,怎么这般不懂规矩?” 那语气虽然不是很犀利,但的确是责备之意。 懿泽感到好没意思,在草堂来回转了好几圈,耄屾都只是奋笔疾书,一次都不曾抬头,更不会说话。懿泽实在无事可做,就坐在了耄屾对面的树下,问:“你把我弄来,又不与我说话,还不许我动这里的东西,那你叫我做什么?” 耄屾还是不抬头,答道:“我哪有你那么清闲?这些书上写的都是凡人一生中兴衰机缘、姻缘际遇、生死劫数,乃是天机,我那些徒弟整日进出,连探头看一眼都不敢,岂能轻易泄露给你?你要想打发时间,就去看那边地上堆放的那些,都是废弃不要的。” 懿泽在刚才转悠的时候,已经看到那边有四五棵树,树与树之间都堆放着卷册,也堆的比人还高,但她以为那些不过是充当墙来用的,哪里晓得废弃的命谱会有这么多?但既然是废弃的,懿泽也就没有兴趣去看了。 她见耄屾如此忙碌,又不怎么待见自己,遂站起离开。还未走出时,被耄屾叫住:“你要去哪?” 懿泽也不回头,答道:“我只是不知道来这里做什么。” 耄屾站了起来,走到她身旁,略带着些笑意,说:“我是真的没有时间,并非故意晾着你,叫人找你来也没有什么事,只是不忍心看你整日天南海北的流浪,就给你个能去的地方罢了!” “原来还有人会关心我?”懿泽淡淡的笑着,又回到了桌案对面的树下坐着。 耄屾也回到了桌案前,继续他的书写。 一会儿,陈崇云和师兄们端来了两份饭菜,一套桌椅,将桌椅摆在懿泽身旁,饭菜自然是给耄屾的一份,给懿泽的一份。放罢饭菜,徒弟们又都离开,并不多做打搅。 从永琪死后,懿泽就没再进食过,早就不知道饭食是什么滋味了,忽然看到有人给自己备饭,竟然感到十分可笑。她再抬头看耄屾,还是执笔之中。 懿泽问:“凡人的命谱,都是你亲笔所写吗?” 耄屾咧嘴一笑,道:“自然,难不成还能让徒弟代劳?” “这么说,永琪的命谱也是你所写了?”懿泽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很冷。 耄屾往上翻着眼,瞟过懿泽而没有作答。 “为什么要把他写的那样短命?” 耄屾又没有作答。 懿泽忽然站了起来,走到桌案前拔了耄屾手中的笔,大吼一声:“为什么要把他写的那样短命?将别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你很有成就感吗?” 耄屾瞪着懿泽看了一会儿,也满脸不快,指着那些堆放在地上的卷册,问:“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废弃的命谱吗?” 懿泽当然不知道,她以为左不过就是耄屾写错了字,或者一不小心张冠李戴,或者写到半道改变了想法之类的。 耄屾好像有读心术,很是正式的对懿泽讲:“我从不会写错字,也不会把这个人的气运写到那个人的命谱里,更没有时间写写改改!” 懿泽愣愣的站着,对耄屾能读心的回答感到意外。 耄屾道:“你看到的这些,不过是近几十年来废弃的命谱,我每过一百年都要整理销毁一次,你没看到的那些,还多着呢!” 懿泽问:“为什么会这么多?” 耄屾没好气的答道:“因为总有一些像你一样的神仙,不通过我登名造册,就直接跑到人间,恣意妄为,把身边一大群人原定的命运和劫数都给改变了。我只好将这群人的命谱废弃重写,不然,将来要是让哪个看我不顺眼的天神知道了,在天帝面前上一封奏折,说命谱里写的与人间实际的不一样,说我玩忽职守,我要怎么交代?” 懿泽听得出,耄屾说这些的时候,都是带着气的,她心里有些明白了,低声问:“你的意思是,我去人间这件事,让你重写了许多人的命谱?其中也包括永琪的命谱?” 耄屾反问道:“你以为呢?凡人一旦死去,我就得尽快将此人的命谱转交给魔界的判官,以备于下次投胎转世。让不该死的人提前死了,生前之事还与原定的命谱大相径庭,你知道你害我日夜赶工了几天吗?” 懿泽听到那句“让不该死的人提前死了”,顿时心如绞痛,握在手中的笔突然掉落在地上。 耄屾忙上前捡起,心疼的说:“当心摔坏了我的神来之笔,你还叫我怎么往下写?” 懿泽痴痴的,又问:“那永琪原来的命谱,是怎样的?” “在那边废弃的命谱里,自己找!”耄屾懒懒的应答了一句,就不再管懿泽,继续忙自己的。 懿泽慌忙跑到旁边那堆废弃的命谱旁,一本一本的找起来。 耄屾看了懿泽一眼,又说:“太多了,你不好找,要不先吃了饭再找,不然你的饭就凉了。” 懿泽没有理会耄屾,她将已经排除掉的命谱放在自己身后,只管看下一本的名目。 耄屾看着懿泽,无奈的摇了摇头。 堆在懿泽面前的卷册越来越矮,摆在她身后的卷册越来越多,多到超过她的高度,她只管埋头寻找,昼夜不停的交替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找到一本册子,目录中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爱新觉罗·永琪。 第三卷:战 第298、两全旧梦已成空,看转人间尚执念 她蹲坐在地上,翻到那一页,默默念着:“辛酉年二月初七降生……庚午年犯太岁,应有病厄,后得遇贵人消除……乙亥岁末,红鸾星动,该于丁丑年结良缘,娶索绰罗氏之女……” 到这句,懿泽不自觉走了神,新婚之夜的缠绵画面又在脑海中闪过。 “我,爱新觉罗·永琪,一生一世心里只有索绰罗·懿泽一人,也只娶一人,永不相负。” 懿泽的眼泪滴在了命谱上,湿润了两行小字:“戊寅岁中,化禄照入夫妻宫,应得正妻西林觉罗氏之女……” 她往下继续默念:“庚辰中得子,辛巳再添嫡子,然不相宜,旋而复失……壬午……” “壬午”后面的字样,显然有修改过的痕迹,懿泽于是抬头看耄屾,问:“你这里是不是涂改过?原来写了些什么?” “那年本该是他父亲有大灾之年,若不是你从中干预,乾隆帝应葬身火海,人间易主才对!”说到这里,耄屾长叹,摇头笑道:“你该问问福禄寿三位星君,或许乾隆实在运气好,竟躲过一劫,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倒有福气了,这大灾都转到儿子家去了!” 懿泽当然记得,是永琪亲自将乾隆从火海中背出来,为此,永琪反而差点送命,而在那后没多久,孟冬背叛了她,永琪娶了瑛麟和胡嫱,一个月的时间,碧彤和绵脩,连同王府的下人旌筠和幽漾,四条人命竟全都是死于非命! 懿泽再下看那修改后的字样,果然如是:“壬午灾星入门,家宅大凶,伤及妻儿,累祸家仆,血光之灾连连……” 耄屾又叹道:“本来以为出了岔子,修改两笔就完了,谁知后面越发荒唐,就只能废弃重写了!” 懿泽合上了命谱,失魂落魄的问:“你说的乾隆大灾之年,人间易主,新君是哪个?” 耄屾笑道:“自然是你家夫君了!” “真的是他?”懿泽手中紧攥命谱,心中不知该是何等滋味。 耄屾又说:“其实,乾隆躲过了大灾,也就是添寿添福了,不该影响他。我那时涂改的,也仅仅是让他荣登九五之尊的时间推迟了些年罢了!可是你们这么瞎折腾,命给折腾没了,就谁也没办法了!” 懿泽痴痴的问:“你的意思是,只要他活着,那个位置迟早是他的……” 耄屾答道:“那当然!凡人从落地那一刻起,命相就已经注定了,他原本就是帝王之相。我虽为命神,也从不敢瞎写,是人都有思想,也不是我想让他们怎样就怎样的!天地万物,自有定律,我只是执笔而已,若仗着神力乱来,迟早要深受其害!” “所以……天规才不许神仙以神力插手凡间之事,违规必有重罚,对吗?”懿泽盘腿坐在地上,那样子十分伤情。 耄屾只是叹气。 懿泽又问:“如果他做了皇帝,皇后是哪一个?” 虽然问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懿泽还是想知道。 耄屾答道:“万琉哈氏。” “是她?看来,如果没有神力的阻碍,她会成功。”懿泽苦笑着,又问:“那西林觉罗氏、索绰罗氏……那些先进门的置于何地?” 耄屾答道:“西林觉罗氏追封为贵妃,索绰罗氏为妃,还追封了一个瓜尔佳氏为嫔,旧人就剩一个胡氏,身份太低,凭着生了个女儿,勉强封了一个贵人。” “原来……原来我的命相中也只能做个妃位?”懿泽又自嘲一般的笑了笑。 耄屾冷笑道:“你太高看自己了,那里压根就没你的位置,他命谱中提的索绰罗氏,是你的妹妹宜庆!” 懿泽愣了一下。 耄屾问:“你该不会忘了吧?你从没在我这儿登名造册过,怎么可能在命谱之内?你是恰巧在宜庆出世的时间跳入人间,才跟她挤在了一个命格里,做了孪生姊妹!前十四年,你俩一直是共用的一个命谱,但一个命谱其实不能两人共用,所以你俩格格不入。因为你强她弱,你到底还是把她从这个命格里挤了出去,你入宫后的兴衰际遇,全都是抢了宜庆的位置,她没了位置,连姻缘线都没了,就只能孤独终老。你占了她的命谱,要能正常走下去也就罢了,也没人跟你计较,可你偏偏总要在人间使出你的神力!结果怎么样?人间但凡稍微跟你有点瓜葛的人,命谱全都让你给带偏了!” 懿泽又问:“那在你原来的规则中,永琪之后的君王应该是谁?” 耄屾犹豫了一会儿,叹着气说:“我要告诉你,你可别伤心!如果没有神力干涉,再有一任新君,就是你的儿子绵亿。” 懿泽听了,手中的命谱跌落,完全软瘫在了地上。 原来,一切是可以两全其美的。如果永琪活着,她的儿子终能坐上人间帝王的宝座,她也会爬上最至高无上的太后之位,她来到人间的使命会实现;而且永琪依然深爱她,她想要的、在乎的,完全可以一样都不失去。 但是,永琪死了,这些都没了。耄屾叫她不要伤心,那怎么可能。 懿泽离开了那一堆命谱,腿脚松软的爬到另一棵万年古树旁,轻轻的依靠着古树,耳边又飘来永琪对她说过的曾让她动容、却在他死后才完全信服的那番话:“你根本不知道,也不会知道,我究竟有多么喜欢你,多么在意你,多么放不下你!我天生便拥有无数人穷尽一生都求而不得的尊荣,但自知仍需勤勉好学。功名利禄,我拿得起也放得下,爱恨情仇,我抓得牢也看得开,如果我最后还是会活得一败涂地,那一定是为了你。” 耄屾有些担忧的看着懿泽,轻轻的问:“你……你没事吧?” 懿泽忽然仰天长啸,抱住凸出在地面的树根,放声痛哭起来,她的泪水洒落在树下,后来,那个地方长出了嫩芽,开出朵朵小花。她望着娇艳的花朵,泪水从此更不能断绝,在哭泣中入眠,在梦中继续流泪,醒来抱树绝望而哭。 耄屾和徒弟们无数次来到这棵树旁看她、又离开,每次看到的她都在同一个位置,或垂泪、或傻笑、或发呆、或睡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从来没有在梦中看到过永琪的身影。 她对着树,痴痴傻傻的念着: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耄屾的徒弟们依旧每日为她送来饭菜,总也在凉透了之后再撤走,或在天凉时为她披上一件披风,待天暖了再拿走。懿泽就像一个木偶一样,一直倚在那棵树下,哭、笑、愣、读诗、说梦话,总也在那一个位置,整整坐了十年。 十年后的一天,耄屾来到她的面前,无奈的问:“你就准备在这里坐到天荒地老吗?” 懿泽带着那副半死不活的神情,眼中无神、毫无气力,低声答道:“来人间之前,百花仙子暗示过我,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能自杀,否则做人的这一世,只会成为神族的笑柄,让勒得海众神更没有地位和尊严,可是我活着,一无所有……无事可做……无处可去……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你有没有查过年月?你已经在这棵树下坐了十年,你要再坐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在人间那些认识的人大概就该死绝了,你若还有出去的一天,世上都没有认识你的人了!” “不认识就不认识……”懿泽的嘴似动不动的低语着,还是那个颓丧的模样。 耄屾无语的摇了摇头,回头向外喊道:“云儿,去给她烧点水,弄到那个屋里,让她洗个澡!” 外面陈崇云应了声。 懿泽抬起头,好似神经质了一样,傻傻的问:“你叫他……给我洗澡?” “我叫他给你烧水!谁会愿意给你洗澡?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样子!跟你站在一块儿,连我身上都要臭了!”耄屾一脸嫌弃的样子,数落完了,仍回到自己的桌案前坐着。 懿泽愣了一下,她早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少时,陈崇云带懿泽到了一间屋子,屋内有浴缸,浴缸里的热水还在冒烟。懿泽走到浴缸前,低头看到了水中自己的倒影,感到十分陌生,原来她早已脏乱到了一种令人作呕的程度,难为耄屾和陈崇云等还愿意收留她。 “我给你找了一件衣裳,就放这了,你好好洗洗,我在外头等你。”陈崇云交待了几句,就出去了。 懿泽看到旁边屏风上半搭着一件纯黑的衣服,不知是谁的衣服。 大约半个多时辰,懿泽从屋里走了出来,穿着陈崇云为她找的那件黑色的衣服,披散着头发,只是头发已经太长,几乎垂到了脚面。黑色的头发与黑色的衣服浑然一体,看起来有那么点吓人。 陈崇云又带着懿泽回到草堂,向耄屾一拜,道:“师父,她来了。” 耄屾点点头,站了起来,到懿泽面前打量了一番,说:“这还像个人样,就是头发长了点,你坐下。” 懿泽闻说,看到旁边有个凳子,就坐了。 耄屾对着神来之笔吹了一口气,笔变成了一把梳子,耄屾就站在懿泽身后为她梳头。 懿泽问:“你不是从来都很忙吗?怎么舍得停笔?” 耄屾哼了一声,好似挖苦似的说:“我要带你出去几天,怕别人看见了,当咱俩是黑白无常!” 站在一旁的陈崇云,听到这句,忍不住捂嘴偷偷笑了一下。 懿泽用目光的余光往后瞥了一点,这才留意到,原来耄屾每天穿的都是一袭白衣。 耄屾将懿泽的头发梳成双蟠髻样式,髻心呈梨状,又系以彩缯,最后在侧边插上一支步摇。 完毕,耄屾将懿泽拉起,笑意盈盈,称赞道:“这才是个真正的人!” 陈崇云奉承道:“师父手艺真好,只是不知,这支步摇是哪里来的?” 耄屾忽然敛了笑容,瞪着陈崇云,冷冷答了句:“别人落下的!” 陈崇云没敢再问。 次日,耄屾聚集了所有弟子,告知道:“我要带她出门几天,谁也不准过去动我的东西。” 弟子们领命,各自回去。耄屾就带着懿泽下山。 懿泽问:“我们要去哪里?” “你不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存在吗?我带你到人间四处看看,看别人都是怎么存在的!”耄屾说着,大笔一挥,他们已经来到了一条小巷。 巷子的尽头有一户人家,耄屾带懿泽走到那家门口,往里指了一下。懿泽看到,内有一个妇人正在洗衣服,用棒槌敲打的十分卖力。 耄屾道:“她才二十出头的时候,丈夫在大户人家干活被砸死了,她哭了三天三夜,差点把眼睛哭瞎,后来为了孩子要过日子,她到官府告状,前前后后折腾了半年多,对方懒得耗着,才赔了她一点可怜的银子。她也耗不起了,开始给人洗衣服,你看她那手,茧子厚的。你知道她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吗?她就想‘我今天赚了多少钱’,‘我儿子上学堂,束脩够不够’,‘明天家里吃什么’……你以为她不思念死去的丈夫吗?但她没时间想,她得养活孩子。” 懿泽听着,又看了那妇人一眼。 走出小巷,耄屾大笔一挥,他们又来到一个热闹的街市。一顶大轿子从他们面前过去,抬到一个大宅院门口停住,一个女人从轿子里面下来,妆容凝重,看着十分干练,院内许多老少爷们都出来迎接着进去了。 耄屾指着宅门,又对懿泽说:“你再看这个女人,她十几岁嫁到这里,当时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就知道吃喝玩,从来不过问家里的生意。可好日子没多久,她丈夫就卧病不起,一命归天。本来她都准备随丈夫去了,没成想她的妯娌为了独吞家产,给她栽赃了一个偷汉子的罪名,他们家人差点把她给勒死!你知道后来怎样吗?她气不过,为了自证清白,暗地里查她妯娌的轨迹,结果顺藤摸瓜竟然查出来她丈夫就是被他们害死的!她收集了三年的证据,终于替丈夫和自己报了仇,然后她也不想殉情了,一点一点的学做生意,现在是他们家的头号掌柜,全族老少都听她号令。” 懿泽一直默默的听着。 耄屾又是大笔一挥,他们来到一条僻静的土路,前方有一个旧木亭子,上面插着一面写着“茶”字的破旗,亭子内,一对白发老夫妇正在给客人倒茶。 懿泽看着,恍然感到有些眼熟。 耄屾问:“你还记得他们吗?他们给过你一碗茶,还要把家里最能御寒的一件衣服送给你。” 懿泽点了点头。 耄屾叹道:“他们年轻时有一个儿子,老汉为让儿子能娶上媳妇,很卖力赚钱,谁知还没攒够钱,儿子摔死了。后来又生了个女儿,两口子已经不太年轻了,可还是攒钱,想给女儿一份丰厚的嫁妆,可惜,女儿又病死了。你觉得命运对他们是不是很残忍?” 懿泽问:“你就不给他们写好点?” 耄屾轻轻一笑,道:“他们命相中就是无字无女,实在不能怪我。” 懿泽望去,那对老夫妇对人满腔热情,就好像那日对待自己一样。 耄屾又说:“虽然命运残忍,可他们还是用最善念的一面对待别人,这样真的很伟大。你觉得,他们活到这把年纪却是绝骨头,不会为失去子女而痛心吗?可是你看他们有没有一蹶不振的模样?” 懿泽已经知道耄屾带她下山的用意了,她垂头丧气的摇着头,道:“你带我去看的这些人,他们和我都不一样!他们虽然失去的也是最亲的人,可是那都是无可奈何的,是无能为力的……可是我的丈夫,他原本是不该死的,甚至也可以说,他是被我害死的……如果我能在他活着的时候,不是那么冷漠,去多关心他一点,或许我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悔恨……如果我能不要那么骄傲,如果我能多信任他一点,我们之间所有的悲剧,都是可以挽回的……是我亲手毁灭了我们原本唾手可得的一切……” 说着,懿泽早已泪如雨下,泪光中,是悔、是恨、是自责、是不甘。耄屾默默听着,并不做声。 待懿泽慢慢控制住眼泪,耄屾又带着她往回走,一边问:“你知道,你们这些天生的神仙,跟我们这些修行千年甚至万年才得道的神仙,有什么不同吗?” 懿泽答道:“自然是你们法力更高。” 耄屾摇了摇头,笑道:“非也,是你们还没学会做人,就去做神了!” 懿泽看了耄屾一眼,好似有所顿悟。 第三卷:战 第299、耄屾解说神人道,孟冬论述京风云 耄屾道:“神之所以受人敬仰,可不是因为神的法力,而是因为神能解救人间疾苦。只有做过人,才知道人间有多苦,成神之后,才会时时惦记着帮助那些正在受苦的人。天生的神,提到‘拯救苍生’,那就跟听人说书一样!神能够对人有用,才算是真正的神!” 懿泽恍然想起南巡时,永琪因责备她乱用神力,曾说过一番相似的话:“凡人敬神,绝非仅仅敬仰神的神通广大,而是相信神明深知人间疾苦,忧天下苍生之忧、乐天下苍生之乐,常常不顾自身得失,愿以神力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才受人敬重。所谓‘神’者,修心更重于练功,若不能为世间万物造化功德,法术再高,也算不得真正的神!” 耄屾又说:“如果神的经历浅薄,无有善念,不懂助人,那么法力越高,反而越危险,因为他可能因为一时情绪,利用神力徇私,给人间造成灾难!那就与魔无异了!” 懿泽又想起永琪说的:“如果仗着拥有凡人不及的法力,就在人间胡作非为、制造混乱,继而导致种种悲剧,那不是神,是魔!” 耄屾问:“你明白吗?” 懿泽点点头。 耄屾笑道:“你可能觉得,你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人,也已经知道人生的苦。但我们这些人,可不止是修行一世。千年万年,可能托生为男人、女人、贵族、贫民、甚至于优伶、娼妓、奴仆,非要将人间不同的苦头都尝尽了,才能开悟,得到飞升。你这一世,虽感知过人情冷暖、人心善变,也深受生离死别之痛,却从没被柴米油盐为难过,所以你才会在我那里一坐十年,以为无事可做。你可曾想,你若在普通人家,因为受了失去丈夫的打击就一走了之,等你伤心够了回去,你儿子早该饿死了吧?你因为是贵族,嫁入皇室,不愁有人抚养皇孙,才能满世界流浪消遣情绪,才敢在我这儿一坐十年!” 懿泽低着头,想起绵亿,的确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你自谓带着使命来到人间,一旦使命无法完成就无事可做,你怎么不想想,你来到人间之后该有的使命呢?人的责任,是随着人的身份改变而不同的,就比如,你从小受教过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虽然腐朽,却有它的道理。如果你具有多重身份,你就会有多重责任,如果这些责任相互矛盾,你就该明白‘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当择其一而不可贪心;如果你认为最应做的事没做成,你就该想想其次应做的事;如果你最在乎的人没有了……”耄屾停顿了一下,强调似的说:“你就应该想想你其次在乎的人!迷失自己,只会让失去的越来越多。” “如果我老早就能想得通,想得开,就不会让他伤心,他也不会死,一切都会好好的……”懿泽痴望着远方,说不出有多懊悔,多痛心。 “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是如此执念深重?”耄屾闭着眼睛,轻轻摇头。 “我真的好想见他一面……就见一面……”懿泽含泪,呜咽着倾吐道:“我只是想告诉他,我一直都是他的那个懿泽,我一直都爱他,我不要他连死带着伤心和遗憾……” “没有如果,你回不到过去。”耄屾只是摇头叹气,一脸惋惜。 懿泽望着耄屾,泪如雨下,如恳求一般的说:“你是命神,你一定知道他的下落,你带我去见见他好不好?阴曹地府也可以!哪里都可以!我愿意拿元神来换,我可以不再做神,我什么都愿意,我只求再见他一面……” 耄屾摇了摇头,道:“你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 “他说他这些年过的太糟心了,那些记忆越早忘记越好,因此主动要了孟婆汤,投胎转世去了!” “他……他已经投胎转世了?”懿泽瞪大了眼睛,更加悔不当初,自怨自艾道:“他对我到底有多失望?连记得我都不愿意……他宁可永远忘记我……” 耄屾哀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投生到哪里去了?让我也去投胎转世好不好?求你,把我俩的命谱写在一起,让我们在下一世相遇好不好?”懿泽抓住耄屾的衣袖,就好像在无边无际黑暗中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他活着的时候,你总记挂着前世的使命,他死了,你又巴望下一世与他相遇?我说……你什么时候才能认真对待这一辈子?”耄屾这句话,像斥责,也像警示。 懿泽无言以对,只是低着头,无声的哭泣着。 “你要做人,就应该明白,对于凡人而言,有一件事比缅怀过去和寄托未来更重要,那就是——接受现实,活在当下!”耄屾看着懿泽,严肃的强调着说:“你必须接受一件事,他已经死了,永远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懿泽脑袋轰轰的,她停住脚步,看了耄屾一眼,慢慢的闭上眼睛,突然又仰天长啸,如鬼哭狼嚎一般的放声大哭。她觉得她的心被一片片撕碎了,那种心头滴血的滋味,是真真切切的生不如死! 不知懿泽哭了多久,耄屾就默默的等着,等到懿泽哭累了,哭不动了,耄屾又带着她继续前行。 懿泽就像一个僵尸一样,一言不发、神色凝滞的跟在耄屾身后。 耄屾叹道:“人生实苦!有一个女子,与你命运颇有相似之处,她虽出身官家,却生母早亡,在继母和姊妹们的捉弄下长大,为自保性命而学医,因为没有老师教,只能自己琢磨试探,不知道在自个儿身上扎了多少针眼!入宫选秀,莫名其妙落选,还莫名其妙成了伺候别人的宫女。她凭借自己的智慧,为心上人谋了一个前程,没成想那人却另娶,她白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年岁渐长,她又苦心经营,终于到那里初恋情人做了侧室,但总要为祖婆婆去办一些极难办到的事,才能维持小家安康,可谓是步履维艰。连生了孩子都没时间安稳休养,整日为人谋划,以至于身体失调,后来又怀上了几个孩子都没保住。她经常以身犯险,都是为了她那个老实本分的丈夫能在那个尔虞我诈的大家族中能够安身立命、安稳度日,再累,她都没有怨言,因为她真的很爱她的丈夫。可是四个月前,她的丈夫突然死了,死的不明不白。” 懿泽听着,总觉得那些经历有点耳熟,但听到最后,又觉得并不耳熟,她一边跟在耄屾身后走着,一边低头胡思乱想着,也不知走向何方。 耄屾停住了脚步,说:“她家就在前面,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她现在是怎么生活的?” 懿泽抬起头,看到眼前这个府邸门头上的牌匾,竟是“履王府”,她惊讶的问:“你说的是,孟冬?” 耄屾点点头。 “四阿哥死了?”懿泽似乎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耄屾问:“以你对这位昔日旧友的了解,你觉得,她此刻是会沉浸在失去丈夫的痛苦中不能自拔呢?还是会鼓起勇气,重新整装待发,将丈夫的死因一追到底呢?” 根据懿泽曾经认识的孟冬,她当然更认可后面那种方式。 耄屾又问:“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一下,你丈夫死去的背后,谁才是真正的黑手吗?” 懿泽当然想知道,就是因为太想知道,当初才逼问胡嫱的幕后主使,结果没能问出个结果,反而让所有人都认为胡嫱是被她逼死的。 懿泽忽然想起,问:“你是命神,他们的死因,你应该很清楚吧?直接告诉我,不可以吗?” 耄屾摇了摇头,笑道:“我是掌管凡人命运的命神,能知道的,也就是凡人的事。你丈夫的死,显然非人力所为,我怎么会知道?事实上,就算是凡人的事,我也不可能都知道,因为——人心叵测。这世上,总有些人会不按常理出牌,所以,即使是没有任何神力的干涉,还是会有人会偏离我为他撰写的命谱,所以,其实我帮不了你,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能到这一步了。” 懿泽听罢,又抬头看“履王府”三个字,想起她与孟冬,从敌人成为朋友,从朋友又变成敌人,再次和好后形影不离,再次背叛时割袍断义,她以为已经是决绝。可是,上次在永琪的葬礼上匆匆一见,孟冬还在极力保护她,如果当时没有孟冬提醒,她也许真的会被乾隆请来那三百名道士捉了去,然后,后果大概就不可预料了。 耄屾笑问:“你有没有觉得,你其实挺想去见一见这位昔日的好友? 懿泽点点头。 “那就去吧!你该回归属于你的生活,继续你没走完的人生了。”耄屾淡淡一笑,随之消失不见。 懿泽隐身进了履王府的大门,一间挨一间房屋的寻找孟冬。她在一间居室的外面看到了孟冬,孟冬正在为一位少年郎试衣,十分温和的说着:“若是还不合适,我再替你改一改。” 孟冬的头发中已经有多处变白的痕迹,眼角、额头也都泛起皱纹,脸上也长了几颗斑,但那笑容还是慈爱的。站在她身边试穿衣服的那个,自然应该是她的儿子绵惠了。 懿泽看着已经显老的孟冬,顿时有恍如隔世之感,她现了身,走到门口,轻轻唤了声:“孟冬……” 孟冬听到,回头一看,吃惊的问:“懿泽?是你?” 懿泽点点头,孟冬突然眼中含泪,懿泽也深为触动,两人相向走来,紧紧相拥,都滚下热泪。 孟冬激动又欣喜,感慨万分:“此生还能看到你这般温暖的目光,我死而无憾了!” “对不起……我让你等了太久……”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懿泽轻轻的摇头。 绵惠在一旁,并不认得懿泽,但也看得出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于是告辞道:“额娘,你们聊,我就出去了。” 孟冬松开了懿泽,点了点头,又吩咐丫鬟们:“你们去外面守着,若是大福晋转到这边,就立刻来告诉我,不可放她进来!” 丫鬟们遵照吩咐,都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孟冬和懿泽两个。 懿泽问:“四阿哥都不在了,你和紫玥还是不能好好相处吗?” 孟冬笑道:“我有绵惠,她一无所有,怎么可能心理平衡?从来就没处好过,我听她的刺耳话,都听了十几年了,也习惯了。就是怕她发现你在这儿,出去乱说,才让人看着。” 懿泽又问:“皇上还在抓我吗?” 孟冬道:“哪有那么多精力?早就放弃了!抓了一二年,一直抓不到,他是一国之君,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就顾不上了。但我想,如果他能再次见到你,还是会旧事重提的。所以,如果你要继续留在京城的话,就得先澄清当年的事,不然你也无法正常的呆在这里。” 懿泽轻轻一笑,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苦笑着问:“澄清又如何?留下又如何?我早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更不会在乎别人怎么想我!” 孟冬握住懿泽的手,郑重其事的说:“懿泽,你不可以这样。你和我一样,有一个儿子需要照顾,还有一个没有查出真相的命案在悬着。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再信任我一次,听我安排,你会慢慢找到生存的意义。” “是吗?”懿泽半信半疑的看着孟冬。 “当然!”孟冬拉着懿泽的手坐下,就开始了自己的安排:“第一步,你要先跟我进宫面圣,让皇上允许你留在荣王府或者宫中,我们才好查案;第二步,你要让绵亿接纳你,你是他的母亲,只要他认可你,整个皇族就必须都认可你的身份。如果这两件事都做到了,我们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绵亿?”懿泽似乎有些迷茫,问:“他在哪?” 孟冬答道:“他在宫里,被皇上指定协助六阿哥督办舒妃的丧仪,今日舒妃就该迁往地宫了,明日绵亿便无事了。” “舒妃的丧仪?”懿泽并不知,她恰巧赶上舒妃的丧期。 孟冬笑道:“其实你也不必惊讶,自永琪出事,皇上就跟舒妃记仇了。太后宾天之后,我便猜到舒妃不会有好日子了。可悲她出身显赫,十九岁就挤身妃位,却做了三十年的舒妃,连死后都没能追封个贵妃!” “太后也死了?”懿泽更感到不可思议,她记忆中的太后,一直都是后宫中最强悍的那个。 “你消失了太久,京城早就不是原来的京城了,后宫也不知换了多少张面孔,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给你讲起了。”孟冬总是很自然、很沉稳的样子,拿起水壶,为懿泽和自己倒了一杯茶。 懿泽早该想到,风云多变的京城、尔虞我诈的后宫,怎么可能还是自己当初离开时的模样,她配合孟冬轻轻笑着,说:“你就大概讲讲现在的局势吧!” 孟冬道:“还是先说绵亿吧!你当时一去不复返,我担心绵亿被陈瑛麟教坏,就在太后和皇上面前撺掇,将绵亿接进宫中抚养。皇上钟爱永琪,也自然心疼绵亿,因此也有意留绵亿在身边,令皇贵妃觉得这是一件不错的差事,就鼓动皇上将绵亿送到承乾宫,交于庆贵妃抚养。你离开后没多久,皇贵妃生下了十七阿哥永璘。因为皇贵妃、庆贵妃、颖妃三人经常汇聚一处,所以十五阿哥、十七阿哥和绵亿也经常在一处习文练武,关系十分要好。绵亿十岁那年,庆贵妃忽然去世,次年皇贵妃也病故了,因此颖妃以为自然由她来接管绵亿和永璘。但不知道为什么,绵亿跟颖妃处不来,你知道结果怎么样吗?不仅绵亿在景仁宫住了没多久,他还怂恿着永琰、永璘全都搬到毓庆宫阿哥所去了!” 懿泽笑问:“绵亿竟这么有能耐?” “绵亿执拗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永琪,因此皇上很宠他,好像是他的存在,弥补了皇上失去永琪的那一片空白。”孟冬笑了笑,又说:“前些年,你的表妹瑛麟打着要看绵亿的幌子,时常进宫,后来不知怎的,扮成宫女潜入寿康宫,找出来一只小镯子,拿到了皇上面前。我也不知那是什么意思,但后来皇上因此和太后又僵持了很久。” 懿泽道:“那只小镯子是我给太后的。” 孟冬愣了一下,不太明白。 懿泽笑道:“这件事我慢慢再告诉你,你接着说。” 孟冬便继续说:“太后当时都是快八十的人,身上早就有不少毛病了,只不过总也对外隐瞒。跟皇上怄气了几年,身体就一年不如一年,皇上听信陈瑛麟的,以为太后又是装病,其实,太后脑筋是真的有点混了,勉强熬到今年,到底没撑到春天。皇上一看,太后这次真死了,又特别后悔伤心,后事办的是极其隆重,还迁怒你表妹,她不服,顶撞了皇上,从此就被禁足在荣王府中了。” 懿泽点点头,叹道:“瑛麟果然还是有仇必报的人,如此推测,她应当也会针对我才对。” 孟冬笑道:“她这个报仇,其实不划算,太后今年都八十四高龄了,她就算不动脑筋,太后又能多活几日?” 懿泽道:“你不了解瑛麟这个人,越是因为太后离死不远了,她才更要下手,不然就没她的用武之地,她心里一定是过不去的。” 孟冬笑着摇头,道:“虽如此,可毕竟年纪轻轻的就弄个终身监禁,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换了我,肯定不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懿泽笑问:“我倒好奇你,太后是你的靠山,怎么就能眼看着靠山倒了?你是扶不起,还是不想扶?” “你就当我是扶不起吧!”孟冬淡淡的笑着,没有正面回答懿泽的问题。 懿泽点点头,笑道:“看来这些年,你是真的太累了!” 孟冬道:“如履薄冰的日子,谁能一直忍下去?” 懿泽又问:“皇贵妃都死了,现在掌管后宫的是谁?” 孟冬笑道:“说起这事儿,可就有意思了!皇上深爱孝贤皇后,所以以自己年岁高为由,不立皇后。皇贵妃死后,他又因深爱令皇贵妃而不复册封皇贵妃,可事实上,现在后宫连贵妃的位置都是空的,能管事的自然就只有妃了!四妃的位置,倒是齐全,永和宫愉妃,满人;景仁宫颖妃,蒙古人;钟粹宫容妃,回人;翊坤宫惇妃,汉人。据我看来,皇上也不是什么爱不爱的,他是不知道该立哪一个,干脆让后宫形成了四足鼎立之势。自天下会之后,民间时不时就有些私聚起义的消息,皇上得知了也总让地方悄悄镇压,不敢外传,但心里会有些怕怕的。后宫这种局面,也可以平衡八旗地位,维持朝内外的稳固。但实际上,愉妃早就带发修行,所以现在等于是颖妃、容妃、惇妃三妃共掌后宫。” 懿泽点点头,又问:“容妃就是之前的容嫔吧?惇妃是哪一个?” 孟冬答道:“就是和你一起南巡的永常在、一起东巡的永贵人!这个人真算得上是后来居上,从常在晋为贵人、再晋嫔封妃,通共就六年的时间。更难得的是,皇上竟把皇后居住过的翊坤宫赏给了她,前年她生下了十公主,可能是老来得女的缘故,皇上宠爱这位小公主的程度,是其他所有皇子公主都不能及的,因此惇妃也宠冠后宫。” 第三卷:战 第300、履府相劝长远计,宫闱悲叹皇女情 是夜,懿泽和孟冬同卧一塌,许久没有睡着,都静静的平躺着。 孟冬道:“我好像觉得,我们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一起做宫女的时候……屋里明明有两张床,我们却偏偏经常挤一张床。” 懿泽轻轻一笑,孟冬忍不住笑的更多。 孟冬问:“你在想什么?” 懿泽答道:“我在想,躺下原来是这种感觉。” 孟冬有些不解,扭头看着懿泽。 懿泽笑道:“说了你可能不信,自永琪走后,这是我第一次躺下。因为太久没有躺过,我已经忘了躺着是什么滋味了。” 孟冬瞪大眼睛,吃惊的看着懿泽,半晌叹道:“你也太痴情了!” 懿泽苦笑着,腔调是那么的低沉,问:“难道永珹走了,你不会觉得整颗心都空了吗?” 孟冬也无奈的笑着,道:“怎么不会?我也哭了好几天,可生死是人生常事,活着的人总要继续过日子,我要为了绵惠振作起来,不能让他觉得天塌了!” 懿泽点头叹道:“你很勇敢!”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次日清晨,懿泽睡得昏沉沉时,被一阵猛力晃醒,睁开眼睛,她看到了已经梳妆整齐、着旗装的孟冬。 孟冬笑道:“瞧你睡的那个死猪样儿!叫了半天都叫不醒!” 懿泽只觉得浑身酸痛,很不情愿的坐起,问:“你打扮的这么正式干嘛?” “我要带你进宫,你赶紧起来!随便吃两口,皇上这个时间应该刚下朝,我们快些去,不然,要是凑到用午膳的时间就尴尬了!”孟冬说着,就把找好的衣服扔在懿泽身上。 懿泽无奈,只好穿上下床。 孟冬把懿泽按在梳妆台前,一边为懿泽梳头,一边说:“委屈你今天先扮成我的丫鬟,不然你连宫门也进不去。” 懿泽疲惫的几乎睁不开眼睛,只用一只手撑着下巴,胳膊肘支在梳妆台上,忽然看到孟冬将一支步摇放在她面前。 孟冬推着步摇,并说:“你扮我的丫鬟戴不了这个,先收起来吧!” 懿泽拿起步摇,恍惚感到有些眼熟,问:“这是哪儿来的?” 孟冬道:“你昨天头上戴的东西,怎么问我?” 懿泽恍惚想起,上一次是耄屾给她梳的头,但当时没有镜子,她并不知道头上都装饰了什么。但她听到陈崇云问了一句“师父手艺真好,只是这支步摇是哪里来的”,耄屾回答的是“别人落下的”,而且耄屾当时似乎很不高兴被陈崇云问。 可懿泽实在觉得这支步摇眼熟,拿在手中细细的看,仔细的想,忽然记起在云南刘藻的军营时,她因为气永琪与瑛麟住在同一个营帐,狠狠的利用胡云川让永琪在众人面前难堪,而后永琪追出,从怀里掏出一支簪子,还问她:“需要我证明一下,这是你的东西吗?” 眼前这支步摇,好像也就是比那支簪子多了几颗悬挂着的小小珠玉而已! 懿泽记得,当年永琪说了重新开始之后,就把那支簪子插在了她头上,但后来五雷轰顶时,簪子应该是从她头上掉了,再后来是谁捡走了,她就不知道了。但现在想来,最有可能捡走她东西的,当然是永琪。 懿泽忽然站起,往外跑着说:“不行!我要去找命神问清楚!” 孟冬吓了一跳,慌忙拉住懿泽,问:“什么命神?你要往哪找?天上吗?” 懿泽愣了一下,是的,她根本不知道往哪找,上次坐着陈崇云的竹筏,左一拐、右一拐,拐了无数次,才走到命神的道场,现在没有人引路,她怎么可能辨认得清楚方向? 孟冬又问:“你怎么了?” 懿泽拿着步摇,反复看了两遍,问:“你说,永琪会不会没有死?” 孟冬笑道:“怎么可能?从盖棺到下葬,我一直都在旁边看着呢!你就不要幻想奇迹了!你是神仙,或许能死而复生,可他就是个凡人!你还是实际一点,去做该做的事吧!” 懿泽脑袋轰轰的,被孟冬推回梳妆台前,继续坐下梳头。 梳洗完毕,两人略略用膳,孟冬便催着懿泽,还带着其他几个丫鬟,一起进宫去了。 她们先坐马车,进入宫门后下车,行走之间,孟冬低声对懿泽说:“一会儿见了皇上,你要记得两点。第一,无论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不可以突然隐身消失,不可以动用法术,你一定要像一个凡人一样,越平凡越好;第二,你要记得,你是因为思念绵亿才回来的,仅仅只是为了绵亿,没有第二个目的!千万别说出来什么为永琪查出幕后凶手之类的话!” 懿泽不解的问:“为什么?” 孟冬答道:“因为你和皇上现在不可能单独见面,肯定是当着很多宫人的。皇上已经昭告天下永琪是病逝,病逝还查什么凶手?况且这凶手多半就是皇族中的一员,你要说永琪的死是另有隐情,这凶手不就有了防范之心了吗?” 懿泽觉得有理,只好点点头。 往前走了一小段,懿泽看到前方有几个巡逻的侍卫走过,为首的那个,像是札兰泰。 懿泽低声问:“是札兰泰,他认得我,我们要不要改道?” 孟冬道:“不必,这些人你迟早都要见的,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我想,札兰泰不会为难你。你有所不知,札兰泰一直说永琪是他的恩人,他这些年,年年替永琪扫墓,还在木兰围场舍命救过绵亿一次,这可是永琪生前与人为善,为后代积了阴德了!” 说话之间,札兰泰已经带着侍卫们走到了眼前,问候了孟冬一句:“四福晋进宫来了?又去看绵亿?” 孟冬笑道:“先给皇上请个安,再去看看绵亿。” 懿泽听札兰泰这么问,便知道孟冬这些年没少去探望绵亿。 果然札兰泰往孟冬身后一眼瞥到了懿泽,惊讶的问:“索格格?是你?” 懿泽只是淡淡一笑。 札兰泰不禁赞道:“索格格还是和当年一样年轻貌美,怎么我们都老了,你还是老样子?难不成,你真的是神仙?” 孟冬笑道:“额驸大人还是这么爱开玩笑!但懿泽思念绵亿心切,可没心思同你玩笑!我深知这母子分离的滋味不好受,只好壮着胆子,替她到皇上面前求个情了!” 札兰泰点点头,道:“绵亿若能有亲娘在身边,是最好不过了。你放心,等我回去,必叫公主也入宫向皇上说情。” 孟冬道:“那就多谢额驸和公主了!” 札兰泰往前指着,道:“皇上在惇妃娘娘那里,这会儿应该心情好,快去吧!” 孟冬笑向札兰泰辞行,就带着懿泽往翊坤宫方向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懿泽问:“他娶了七公主?” 孟冬摇了摇头,答道:“是九公主。” 懿泽愣了一下,她依稀记得,多年前兆惠将军过世时,曾听见有人说乾隆意欲为札兰泰赐婚七公主,作为对兆惠功勋的嘉奖。 孟冬道:“当初,皇上有意为札兰泰赐婚时,皇贵妃还只是贵妃,七公主成年后,皇贵妃已经是皇贵妃了,位同副后,且统领六宫,享有的都是皇后的待遇,七公主也就等同于嫡长公主,当册为固伦公主。而札兰泰比其父兆惠差远了,不会领兵打仗,也没有谋略,在等待公主长大的过程中,他渐渐失势,所谓默契的婚事,就慢慢没人提了。” 懿泽听着,想起兆惠多年征战,曾被乾隆誉为“北疆第一功臣”,却人走茶凉,独子受到这般冷遇,似感不公,又问:“因为配不上嫡长公主,所以皇上就将九公主指给了他?” 孟冬又摇了摇头,答道:“才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懿泽倒是十分好奇。 孟冬笑道:“这事说来话长,当年清缅之战,福灵安死在了云南,想必你是知道的吧?” 懿泽点点头。 孟冬慢慢讲述道:“福灵安死后,傅恒很伤心,几次想请旨去云南,把缅兵杀个精光!敏敏夫人阻挠了好久,最后还是没挡住。明瑞将军阵亡后,傅恒就自荐领兵去云南,接替明瑞打仗。到底还是傅恒将军厉害,僵持多年的清缅之战总算收场。可是,傅恒受伤又染疾,勉强带兵回京,没多久就死了。皇上最爱孝贤皇后,当然为傅恒之死痛心,就把未成年的福康安和福长安都接到宫中,和阿哥们一同抚养。结果没想到,这福康安和七公主耳鬓厮磨,就好上了!论理,他俩也算是门当户对,可因为前面有札兰泰这茬,七公主也不好另做婚配。谁知九公主为了帮姐姐解围,竟主动接近札兰泰,每当札兰泰入宫当值,不是送吃喝、就是送衣物。札兰泰孤寡多年,很容易就被打动了,也不再想什么固伦公主与和硕公主的待遇差别,就从此认定了九公主。九公主就求皇贵妃做主,札兰泰也去皇上面前提亲,皇贵妃以为九公主当真青睐札兰泰,就在皇上面前促成了此事。所以,札兰泰就成了九公主的额驸,两人感情一直很好,还生了一个女儿。” 懿泽听了,点头笑道:“这也算是一桩好姻缘,那七公主呢?是不是也和福康安终成眷属了?” 孟冬摇了摇头,道:“七公主的事,说来就让人惋惜了!原本在皇上为九公主和札兰泰指婚后,福康安以为他的心事也可以顺理成章了,就回家要求敏敏和福隆安做主提亲,谁知敏敏夫人不肯,还公然指责七公主不检点,当时闹的满城风雨!七公主羞得差点自尽!皇贵妃气得不行,亲自到富察家,说要和敏敏关门清算旧账,据说,当时皇贵妃和敏敏在一起谈了许久,旁听的只有福康安一人。也不知她们都聊了什么,后来敏敏夫人竟然再也没进宫过一次,福康安也和七公主断绝了往来。七公主要找福康安问个明白,结果福康安总也躲着她。皇上为巩固满蒙关系,将七公主指给了蒙古亲王拉旺多尔济,公主怄气,就应了婚事,还指望着福康安会来阻止一番。可福康安不但没阻止,干脆自请离京打仗,最后带领镶黄旗去平定大小金川叛乱去了!结果七公主成婚后郁郁寡欢,没多久就病死了。七公主是皇贵妃的第一个孩子,又是皇贵妃亲自带大的,感情最深,一旦听说不在,皇贵妃大受打击,就在公主死后的第十九天,也与世长辞了。” 懿泽听罢,长叹一声,道:“听着,着实让人心疼。” 孟冬以悲叹道:“谁说不是呢?” 懿泽不解的问:“那福康安究竟为何如此绝情?难不成也和福隆安一样,只听母亲的?” 孟冬摇头笑道:“这个绝对不可能!福康安性子叛逆的很,谁都不听!他至今未娶,想来也是不能忘记七公主的。” 两人且走且说,一直走到翊坤宫门外。守在那儿的太监胡世杰迎上来问:“四福晋来了?” 孟冬笑道:“烦请胡公公通报一声,我来给皇上和惇妃娘娘请安。” 胡世杰进去,不一会儿又出来,请孟冬入见。 走进翊坤宫,看到翊坤宫内的一草一木,熟悉又陌生。懿泽想起第一次来到翊坤宫,还是为了选秀,当时她和另外七名秀女,其中包括孟冬,就在翊坤宫的正殿外的台阶下伫立待选。 懿泽跟在孟冬身后,踏上了翊坤宫正殿的台阶,还未上去,突然从旁边跑过来一个约两岁的小女孩,一下子撞在懿泽身上。 懿泽恍然间想起,当年她来选秀时,也是这般被永璂撞了,然后永璂摔倒大哭、永琪出现解围,她的整个人生道路都被改变了。 然而这次不同,孟冬敏捷的回头扶住了这个小女孩,并抱了起来,满面笑容的问:“小公主又淘气了?皇阿玛今天又给了你什么好东西?快拿来让我看看!” 懿泽从当年的回忆中醒过神来,看到孟冬的举止,知道这个小女孩便是乾隆最小的女儿十公主了。 果然,紧接着惇妃和侍女们都跑了出来,问:“琅嬛,你怎么又乱跑?” 琅嬛娇声的叫了句“额娘抱抱”,便扑向惇妃。 惇妃接过,向孟冬笑道:“多亏了四福晋,不然可又摔了!整天像个男孩子一样乱跑,不知道摔多少次!” 说着话,惇妃抬头,一眼就瞥见了懿泽,却不做声。 孟冬陪笑着,随惇妃一起进入正殿,给乾隆请安。懿泽在孟冬身后低着头,也一起跪拜。 乾隆看见孟冬,想起永珹才过世不久,留下孤苦母子,难免有些怜悯之情,忙叫起来,又赐座,笑问:“四福晋一向可好?朕有些日子没见到绵惠了,他怎么不到宫里来坐坐?” 孟冬笑答道:“回皇阿玛,绵惠近日功课紧,他也想念皇阿玛,但又记挂着皇阿玛教诲说少年郎最不可耽误的便是读书,因此只好让臣媳代为请安,还望皇阿玛不要怪罪。” 乾隆笑道:“这是哪里的话?读书是最要紧的,他这么用功,朕该嘉奖他才是!” 寒暄几句过后,惇妃已经让人沏好了茶,招待孟冬坐下喝茶。 孟冬谢了惇妃,又对乾隆说:“皇阿玛,绵亿的生日就快到了,臣媳想送他一份大礼,还请皇阿玛恩准。” 惇妃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懿泽,心中已然明了孟冬的用意,于是笑道:“四福晋说话真是有趣,这些年,你也送了绵亿不少礼物,怎么如今送礼,还要皇上批准了才能送?” 乾隆也笑着说:“正是,这有什么?难不成朕还能不准绵亿收生辰贺礼?” “这么说,皇阿玛是恩准了?”孟冬连忙站起,跪下向乾隆行大礼道:“谢皇阿玛恩典!” 乾隆更加纳闷,问:“福晋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孟冬并未立即站起。 乾隆又向惇妃道:“惇妃,快替朕扶起来!” 惇妃不慌不忙,淡淡笑道:“皇上别急!四福晋要送绵亿的这份大礼,有点太大了,待会儿可能让皇上有点措手不及。” 乾隆不解的问:“什么意思?什么大礼?” 孟冬还未作答,惇妃抢先一步,像唱京剧一样的拉着长腔,答道:“就是送一个亲娘呗!” 第三卷:战 第301、孟冬御前感龙颜,绵亿倔强拒生母 乾隆一惊,惇妃随手向懿泽指了一下。乾隆这才看到懿泽,立刻想起永琪的死,想起瑛麟说过的永琪死于懿泽所造之梦中,顿时火冒三丈,指着懿泽,向左右喊道:“来人!把这个妖女给朕抓起来!” 侍立在侧的陈进忠听到,就叫人来抓懿泽。 懿泽谨记孟冬交待的话,丝毫不反抗,也不消失,就老实的等着人来抓。 但孟冬忽然站起,挡在懿泽面前,向乾隆道:“皇阿玛才刚答应我送绵亿大礼,怎么能出尔反尔,把臣媳的礼物绑走?” 乾隆愤怒拍案,发火道:“你这是在戏弄朕!” 孟冬答道:“臣媳不敢,但臣媳必须斗胆问一句,懿泽所犯何罪?” 乾隆已经昭告天下永琪是病逝,当然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懿泽所犯是谋杀亲夫之罪。 孟冬见乾隆不能立刻回答,就又抢白:“皇阿玛误解懿泽,只因瑛麟告状,可瑛麟也不过是空口无凭!想来,皇阿玛对瑛麟也是不可能完全信任的,不然现在也不会将她软禁在荣王府了。臣媳没说错吧?” 乾隆知道孟冬指的是瑛麟挑拨太后之事,不好反对,但也并不认可懿泽,因此冷笑一声,问:“照你的意思,懿泽是冤枉了?” 孟冬答道:“懿泽的确冤枉。” 惇妃在一旁,做出一副诧异之态,问:“这倒奇了,索格格既然什么也没做错,怎么一躲就是十来年呢?” 孟冬道:“惇妃娘娘有所不知,懿泽深爱荣亲王,所以伤心过度,以至于神志失常,才在外流浪至今。如果她有做贼心虚的事,今日又怎么可能出现在皇阿玛和娘娘面前?” 惇妃饶有趣味的笑着,问:“四福晋接下来是不是准备说,她神志恢复之后,就极度思念绵亿,然后就不顾安危的回来了?” 孟冬答道:“娘娘深爱小公主,自然最明白做母亲的心。” 惇妃淡淡的笑着,只看乾隆。 乾隆冷笑道:“懿泽对绵亿有没有母爱,四福晋就不必圆谎了,打量朕不知道从前荣王府里的事吗?” 孟冬道:“皇阿玛明察秋毫,当然最清楚当年荣亲王与懿泽鹣鲽情深,千难万险才走到一起,后来皆因胡格格介入,才让他们夫妻间有嫌隙,以至于影响了懿泽与绵亿的母子之情。懿泽容不下胡格格,虽算不得贤惠,但却最能说明她对荣亲王情真意切。皇阿玛也最了解懿泽,试想,如果不是因为记挂绵亿,她明知皇阿玛对她有误解,又为何要来向皇阿玛请安?皇阿玛让人捉拿,懿泽有没有能力逃走,皇阿玛自然心里有数,但她丝毫没有逃走之意,皇阿玛以为,她为何意志坚定呢?” 乾隆似笑非笑,还是一副无情的模样,慢悠悠的说:“就算她没有任何罪名,就算她是真的思念绵亿,朕最多也就是不再当她是通缉犯。但是她先前做过什么样的事,朕是不会忘的,那时是永琪非要留下她,现在,朕是不可能接纳这样的女人做朕的儿媳妇的!” 孟冬又说:“启禀皇阿玛,懿泽不是来求取名分的,她是来母子团聚的。皇阿玛可以不接纳懿泽,但是皇阿玛不心疼绵亿吗?您有没有想过,绵亿之前为什么宁可去阿哥所独立,也不愿在景仁宫接受颖妃娘娘的照顾?” 乾隆茫然不知,他从来没问过绵亿为什么要搬,只是想当然的认为,阿哥们大了,最终都是要独立的。 孟冬继续说:“绵亿不肯留在景仁宫,绝不是因为颖妃娘娘对他不够好,颖妃娘娘对皇贵妃所生的两位阿哥一直都视如己出,又怎会不疼爱绵亿?绵亿是一个内心孤独的孩子,这种孤独就源自于记忆中没有生母,只有养母。一个从小不记得生母样貌的孩子,无论养母对他再好,他都会在心里默默想自己的亲娘,只是碍于情面,不好说出口罢了!可是这种与生俱来的孤独,会渗入血液,直到他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依然会在心里暗暗幻想,亲娘在侧到底是什么滋味。这种看不见、却终身不能愈合的伤痕,皇阿玛您懂吗?” 这番话,一下子说到乾隆心坎里了。 乾隆遥想起自己儿时在圆明园寄养,总也听到传言说他的生母不是熹妃,而是另有其人。“生母在哪”这个问题就在乾隆心里扎了根,他即位后从来都没放弃寻找,虽然他已经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已经做了父亲和祖父,但每当想起生母之事,心中就倍感孤独。可惜,直到太后过世,他还是不能确定太后是不是他的亲娘,也始终不能感受亲娘在侧的幸福感觉。 孟冬看到乾隆怀着淡淡的失落感陷入深思,觉得火候已到,又说:“皇阿玛又可知,十五阿哥和十七阿哥为何也就随绵亿一起搬了去?乍一看,觉得只是因为叔侄情深。再一看,才明白是同病相怜!男孩子们生来坚强,不愿意向人吐露苦水,可再坚强的人,想起来亲娘就不坚强了。两位阿哥何尝不是思念远去的皇贵妃呢?” 乾隆忽又想起令皇贵妃从十几岁入宫,是陪伴他几十年的红颜知己,想起她总是那么善解人意、体贴入微,常在乾隆有心事的时候出现,用温声细语化解乾隆的烦恼。细数岁月,乾隆不知在魏妡妧那里被抚平了多少次忧伤,又有多少次缺失的爱都得到弥补。可惜伊人远去,关怀不再,乾隆差点流出眼泪,忙眨眼咽了回去。 孟冬还要说话,乾隆忙伸手止住,道:“不必说了,你先带懿泽去看绵亿吧,这件事,朕要再好好考虑考虑。” 说罢,乾隆站起,往前走了几步。 惇妃忙上前挽住乾隆的手臂,问:“皇上这是要去哪?臣妾让人准备的午膳,就快到了!” “朕想去延禧宫看看。”乾隆没再理会惇妃,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这里,惇妃忍着气,依然是喜笑颜开的对孟冬说:“四福晋真是好口才,难怪当年崇庆太后那么器重您!” “惇妃娘娘过奖了,臣妾不过说了些实话而已!臣妾尊皇上旨意,得赶紧带懿泽去看绵亿了,就不打扰娘娘用午膳了!”孟冬笑着向惇妃行了礼,就携着懿泽的手,走出了翊坤宫。 走在路上,孟冬又对懿泽说:“皇上对皇贵妃的惦念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深。这样看,等过两天九公主再来一说情,此事必妥,再也没人能撵得了你!” 懿泽想着方才在翊坤宫,乾隆和惇妃的态度,问:“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得惇妃对我,很有敌意?” 孟冬点点头,笑道:“你猜的很对!不久的将来,你还会发现,对你有敌意的宫妃多着呢!” “为什么?”懿泽不太明白。 “这个……”孟冬笑了笑,道:“天长日久,你自会明了!” “不说就算了!”懿泽瞪了孟冬一眼,好似讽刺一般的笑问:“刚才皇上要是没应允,你还准备搬出哪个来?” 孟冬也风趣的笑答道:“我能用一个话题,把皇上心里惦念的人全部都拉扯出来,你要听哪个?我说给你!” 懿泽啧啧的瞥着孟冬,挖苦道:“我好佩服你!行了吧?” “我这些年能在皇室中立足,全靠这一根三寸不烂之舌,你不服不行!”孟冬坏坏的笑着,向懿泽挤眉弄眼。 懿泽伸手戳着孟冬的侧脸,笑道:“我就随便夸你两句,还飘起来了?小心为我得罪了惇妃,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怕什么?她早就背叛了太后,我还看她不顺眼呢!”孟冬正说笑着,忽又收敛了笑容,拉住懿泽,一本正经的说:“不过,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对绵亿可没什么用,你要自己争取他的谅解。” 懿泽的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还没走到毓庆宫,她的脚就不听使唤的停住了,道:“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面对绵亿。” 孟冬握住懿泽的手,安慰道:“你听我说,绵亿已经十三岁了,不是个孩子了。这么些年了,他应该也听说了不少你的事,不可能不知道你以前对他的态度,如果他对你心存芥蒂,不接纳你,你可不要太往心里去。” 懿泽摇了摇头,叹道:“别说他能不能接纳我,这要见了面,我就先不自在了!要是装作一副思念他、一副慈母的模样,我可做不来!” 孟冬笑道:“不要装,你们是亲母子,就用最真实的一面面对彼此,那就是最好的。你要找出藏在你心底的感情,认真的对待他!” 懿泽听罢,掉头就往回走。 孟冬忙拉住,问:“你这是做什么?” 懿泽答道:“你不是叫我真实一点吗?我最真实的感受就是,我现在根本不想见他。” “懿泽!”孟冬气得跺脚,斥责道:“什么叫做你不想见他?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他做错了什么让你不想见他?” 懿泽回答的很利索:“他没有做错,是我错了,我没脸见他。”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你必须面对他!你要是连自己的孩子都征服不了,你这辈子还能干嘛?”孟冬拉住懿泽的手,强行将她拽往毓庆宫。 懿泽也没有十分拒绝,就跟着孟冬去了。 刚走到毓庆宫门口,她们看到颖妃迎面走来,也在毓庆宫门前停住。懿泽注意到,颖妃身后紧跟的两个女子,装扮不像是宫女。 孟冬松了懿泽的手,微微屈膝行礼,道:“臣妾完颜氏,给颖妃娘娘、明贵人、武常在请安。” 懿泽随拜,心中已然明白,明贵人和武常在必然就是颖妃身后的那两个女子了,应该是她离京这些年选进宫、居住在颖妃宫内的新人。 颖妃客气的扶住孟冬,笑道:“四福晋不必多礼,你也是来看阿哥们的吧?一起进去吧!” 孟冬点头,尾随在颖妃身后,走进毓庆宫。 明贵人笑问孟冬:“刚才四福晋携手的这个丫鬟,长得真够标致,我从没见过,是第一次带进宫吧?” 孟冬还未张口,颖妃就先回头提醒道:“不认得就别乱说!她可不是四福晋的丫鬟,那是绵亿阿哥的亲娘、左都御史大人的掌上明珠。” 明贵人低头答道:“嫔妾知道了。” 武常在称赞道:“真没想到,索格格还是这般年轻,比当年的风姿不减分毫!” 懿泽愣了一下,听口气,这人是见过自己的,可她却不记得此人。 走进院中,她们远远听到有刀剑相碰的声音,转过花圃,只见有两个少年正在切磋武艺,另一个少年坐在回廊上翘着二郎腿观看。 其中一个拿长矛的少年,将长矛一把推向前,抵住对方的大刀,高喝一声:“我乃燕人张翼德,尔是何人?也敢与我争锋?” 另一个拿大刀的,假装捋一捋胡须,答道:“关云长是也!” 坐在回廊上的少年拍手笑道:“这回是张翼德胜,你终于赢一回了!” 拿长矛的收了手,不乐意的问:“什么叫我终于赢一回了?我经常赢好吧?” 回廊上的少年说:“那是你耍赖!只有这回是真的,我是判官,我说了算!” 颖妃带领众人,笑盈盈的走过去,问:“阿哥们这是比武呢?还是唱戏呢?” 懿泽看着三个少年,料想他们必然就是永琰、永璘和绵亿了,她默默观着三人容貌、年纪,觉得“关云长”像是最年长的,“张翼德”像是最年幼的,“判官”年纪居中,应是绵亿,但仔细看去,她又觉得“关云长”与“判官”两个少年长得颇为相似,倒应该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才对。这样看着,懿泽也不敢认定到底哪个是绵亿。 正想着,忽见“关云长”走来,恭恭敬敬的向颖妃行了个礼,唤了一声:“给母亲请安!” 懿泽见他对颖妃如此尊敬,应是颖妃一手抚养的永琰了。 紧接着,“张翼德”也在原地略向颖妃行礼,道:“见过额娘。” 懿泽听了这般称呼,看着他很不成熟的模样,应是永璘,那么坐在回廊上的,就该是绵亿了。 回廊上的那位少年也站了起来,走上前,向颖妃等人拱手拜道:“见过三位娘娘,四婶。” “四婶”这个称呼叫出来,懿泽才敢肯定,此人必是绵亿无疑,因此反复打量,果然俊俏,似更胜过当年的永琪。 颖妃笑点点头,问永琰道:“今日功课,都做完了吗?” 永琰仍是毕恭毕敬的,答道:“回禀母亲,永璘一定要跟儿臣比试,儿臣拗不过他,只好先把功课放一放了!“ 颖妃笑点点头,笑向三人道:“今日,我本来是特来看看你们,正巧碰到一个从远方回来的人,你们也该认识认识!” 永琰、永璘、绵亿都有些不解,他们并没有看到什么新人。因为懿泽是丫鬟装扮,并没有引起三人的注意。 颖妃走到懿泽身旁,介绍道:“这位,是已故荣亲王的发妻,索绰罗氏。” 颖妃先向永琰、永璘道:“你们该称呼五嫂才对!” 永琰、永璘听了,便向懿泽拱手道:“见过五嫂。” 懿泽礼貌的笑笑,又看绵亿。 颖妃又对绵亿说:“你就更该认识了,她可是你的……” 没等颖妃说完,绵亿掉头就往里走,颖妃和懿泽都十分尴尬的站着。 永璘朝绵亿的背影喊:“喂!绵亿,你要去哪?” 绵亿头也不回,越走越远。 有一名宫女从一旁出列,懿泽认出那是玥鸢。玥鸢向颖妃和懿泽道:“娘娘、格格,阿哥,奴婢去劝劝他!” 颖妃只好假装不在意的说:“劳烦姜姑姑,绵亿大概也就能听你两句了!” 玥鸢便跑了去了。 颖妃笑向懿泽道:“你也别多想,他第一次见你,难免心里别扭。” 懿泽勉强笑笑。 大家在这里闲聊了一会儿,就各自散去。孟冬怕懿泽心里难受,就让人牵来两匹马,带着懿泽一起来郊外骑马。两人坐在马背上慢慢走着,孟冬在左,懿泽在右。 孟冬劝道:“他越是抵触你,就说明他心里越渴望母爱,所以,你千万不要灰心。只管隔三差五的去看他,碰壁一次就去两次,碰壁两次就去第三次,总有一天他会明白你的心!” 懿泽随口答道:“我没有心。” 孟冬伸手打了一下懿泽的手背,板着脸问:“什么叫你没心?我看你真是没心没肺!敢情我忙了半天,是没事找事、打发时间呢?” 懿泽低头答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要气死我吗?” “我一个人流浪的太久了,把心给弄丢了。” “丢哪儿去了?随永琪上天了吗?”孟冬无奈的摇头叹气,牢骚道:“我真是受不了你!” 说着,孟冬拍马向前,走得稍微快了一点。 正此时,懿泽左边弹过来一个小石子,击中了马屁股左边,马儿受惊,忽然带着懿泽疯跑起来。懿泽吓了一跳,紧紧抱住马脖子,她的马一下子蹿的超过了孟冬。 孟冬看到,惊恐的叫了一声“懿泽”,立刻也策马赶上。 第三卷:战 第302、丛林邂逅初遇景,荣府归来感萧条 懿泽的马跑得飞快,一下子蹿进了一片树林,一路被树林里的树枝和杂草划伤了胳膊和腿,就像当年刚刚进京时,还没入宫选秀之前那次,马儿受惊之后一样。 她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在丛林中第一次遇见永琪、永琪正在树下拴马的那个背影,抬头望去,果然又看到一个年轻男子正在拴马。她心中一惊,不知怎的就开了口,冲着那人喊:“公子救我!” 那人翻了个几个跟头,飞快追上懿泽,翻上马背,坐在懿泽身后,双手向前跨过懿泽,牢牢的牵住马脖子,使劲的扯马鬃,马儿慢慢停了下来。 所有的画面,竟然都是惊人的相似,懿泽怀着期待的心情,默默转过头来,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很失望,她看到的人不是永琪。 那人却安抚道:“你不要害怕,没事的!” 懿泽听到这种与当年永琪相似的语言,更加泪流满面。 那人又说:“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懿泽摇了摇头,低头抽泣着。 “你要是不想让我送你回家,那就把我的马送给你吧!骑着,应该比你这匹安全!”那人微笑着,就把马鞭递给了懿泽。 懿泽突然抱住了头,狂吼道:“我求你不要再学他说话了好不好?好不好!” 那人不解的问:“我……我学谁了?五嫂,你这是怎么了?” 懿泽听到“五嫂”两个字,有点发憷,又慢慢放开了头,再次看那人,似乎也有些眼熟,问:“你是谁?” “我是永瑆啊!我们很多年前见过的,你忘了吗?在毓庆宫,我住了五哥以前住过的屋子,下学时正好碰到了你!现在那间屋子又归绵亿住了!还有你随行木兰秋狝的那些天,我们也见多好几次呢!” 懿泽记得,她在毓庆宫碰到永瑆那次,还是因为她的灵玉被自己摔碎了,后来后悔又去寻找,就在永琪的阿哥所旧居前碰到了永瑆。但当时的永瑆还未成年,如今的样貌早已大不相同,他若不自报姓名,她自然是认不出的。至于木兰秋狝,懿泽全然心不在焉,压根就没注意过永瑆。 懿泽就这样回着头盯着永瑆看,永瑆也看着懿泽,两人对视良久,懿泽忽然意识到,永瑆双臂一直还在抱着她。 懿泽一阵紧张,问:“你能先把手松开吗?” 永瑆愣了一下,忙松手说:“对……对不起,我训马……训完就忘了……” 永瑆也心跳加速着,一时间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好像怎么放都不自在。 懿泽忙下马来,站在了一旁。 永瑆也下马,站在懿泽对面,语无伦次的说:“我……我那个……那匹马……你要不……” “十一阿哥!”孟冬忽然出现在他们身旁,停住了马,问:“好巧,你怎么在这里?” 永瑆笑道:“原来是四嫂?我出来散散心,没想到正好遇到五嫂的马惊了,就帮了一下……我正想问她是什么时候回京的……我……我有好多年都没见过她了,没想到……她……她还这么年轻……” 孟冬看着永瑆这副说话都喘气的模样,心中便有些隐忧,于是咳嗽了一声,笑道:“十一弟该回家了,你那一妻二妾,还有你的五个儿子,可都等着你回家吃晚饭呢!知道吗?” “啊?”永瑆愣了一下,岂能不知道孟冬话中暗示的意思,忙应声道:“是!四嫂五嫂保重,我……我先回去了……” 说罢,永瑆几乎不敢抬头,就连忙上马,离开了树林。 孟冬这才下马,扶住懿泽,问:“你有没有受伤?” 懿泽笑着摇了摇头,答道:“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回城的路上,孟冬不敢再让懿泽骑马,于是雇了马车,坐在车内,孟冬对懿泽说:“你可要离老十一远点,这个人,浑身都是心眼!” 懿泽很是不解,问:“他不是你调教出来的人吗?太后和永珹,不都想力保他做太子吗?” “你说的那是小时候的他!他那时看着聪敏,也像个人!后面的事,你想不到吧?”孟冬冷笑着,继续说:“舒妃好歹也抚养他一场,你看他,像是刚死娘的样子吗?自打皇上对舒妃有了成见,他就开始想办法跟舒妃划清界限了,划清界限的同时,还没忘了利用舒妃母家的亲眷!娶了傅恒的女儿之后,他又各种笼络富察家的势力!因为他字写得好,外面人都抢着要他的书法,拿回家像宝贝一样供着,皇上也喜欢看他写字作诗,他得意的都快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 懿泽看着孟冬吐槽泄愤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他可是永珹的同母弟弟!你怎么会对他意见这么大?那你还要扶他上位吗?” 孟冬翻个白眼,答道:“永珹在的时候,我看三分薄面,现在永珹都死了,谁还管谁?他也未必记得我是谁呢!” 懿泽嗤嗤笑道:“他有这么不堪吗?我怎么看着还好?” “你觉得他还好是吧?”孟冬看着懿泽,然后学着永瑆方才看懿泽的眼神,挤眉弄眼的,对着懿泽说:“就因为他用这种色眯眯的眼神看你是吧?” 懿泽被孟冬这般诙谐的模样逗得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指着孟冬,半天才说囫囵一句话:“你……你还说他不像刚死了娘,你看你这样……像……像新寡吗?” 孟冬又打了懿泽一下,问:“笑够了没有?我可正儿八经的警告你,他还就是一个大色狼!家里已经彩旗飘飘了,外面还猎物一堆一堆的,你可别成为其中的一个!” 懿泽还有些收不住笑,却推着孟冬,驳回道:“瞎说什么呢你!” 太阳落山时,懿泽随孟冬回到履王府,绵惠让人准备了各色菜肴,一份一份的端上了餐桌。 孟冬拉着懿泽坐下,道:“下次我们再进宫看绵亿,得稍作准备才行!你带一份礼物过去,他收不收都要留下。他要是再跑,你就追上他,跟他说话,你不要总是一言不发,不然,他怎么能感觉到你的存在呢?” 懿泽摇头道:“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话。” “你长得有嘴,怎么能不会跟他说话呢?” “我心里很抵触,我不想见他!” 孟冬看着懿泽那张冰冷的脸,没有说话,一把将正在上菜的绵惠拉过来坐下,喊道:“吃饭!” 绵惠应了声“哦”,又忙礼貌的对懿泽说:“姨娘请用膳!” 懿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只好拿起筷子慢慢吃着。 孟冬就给绵惠夹菜,夹了这个夹那个,还使个眼色,亲切的说着:“乖孩子,多吃点,明年就能长得更高了!” 绵惠会意,也忙夹了一块大猪蹄子给孟冬,也十分温和的说:“额娘多吃点,这个能焕发青春呢!” 懿泽听到“焕发青春”一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绵惠向懿泽道:“姨娘您就不用吃这个了,不是我吝啬,我是怕您一露面,会误导了我那些同窗!” 孟冬也忍不住笑了,继续给绵惠夹菜,绵惠也给孟冬夹菜,两人相互疯狂夹菜,几乎都没空吃菜,彼此碗里都快要掉出来了。 懿泽看着他们母子两个这样一唱一和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夹菜已然夹不下了,绵惠于是站起来,跑到孟冬背后,殷勤的捶背起来,还笑着说:“额娘今天累坏了吧?我好好给你捏捏!” 孟冬正要说话,忽见懿泽站起走了出去。 孟冬拍了一下绵惠的手,问:“过头了吧?吃着饭,捏什么肩呢?” 绵惠笑道:“不好意思,演戏太入迷,就停不下来了!” “你自己吃吧!”孟冬训斥了绵惠一句,又出来找懿泽。 懿泽正在院中望月,看到孟冬走了过来,便说:“我想回荣王府去。” 孟冬拉住懿泽的手,问:“你生气了?” 懿泽笑着摇了摇头,道:“怎么会呢?你的良苦用心,我都懂!所以我不想辜负你的期望!我是在想,或许我只有回到荣王府,才能找回那种母子亲情的感觉。是你说的,感情做不得假。” “你说的也有理。”孟冬叹着气,又说:“如果你是真的想回去,我得再告诉你两件事。你的陪嫁丫鬟金钿,在二十五岁那年,按照规矩出府回家,已经嫁人了,嫁的就是你们府里的大总管卓贵,所以金钿现在虽然还经常出现在荣王府,但已经不算你们家的下人了。还有一件事就是,永琪胡嫱都不在了,你失踪,绵亿又被接进宫,你表妹觉得家里用不了那么多下人,为了缩减开支,把府里许多侍从护卫都辞掉了,所以,你现在回去看到的荣王府可能比较空。地方大、人又少的感觉,可能会有些不太舒服,你要万一住不惯,我这里随时欢迎你。” 懿泽笑着点了点头。 再次踏入荣王府的门前,懿泽满是萧索之感。因为是夜晚,空荡荡的荣王府显得更加安静。 懿泽记得,荣王府的后门距离芜蔓居最近,她就从这后门进来了。让她没想到的是,即便她没有隐身,进来也依然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走了两步时,门边的角房内走出一个人,应是看门的仆从或侍卫,他披着衣服,朝懿泽喊:“你谁啊!” 懿泽回头答道:“我是这里的主人。” 那人愣了一下,看了半天也不认识,只觉得外面冷飕飕的,看着只是一个女人,他便没再多管,又回角房内水蕨去了。 懿泽看到如此松懈的看门人,只好一笑置之。 往前走,懿泽绕过了芜蔓居,走进了荣王府最正中心的那个中院的正楼。借着月光,她抬头看到正楼上的匾额,依然是“琴瑟馆”三字。她清楚的记得,她和永琪新婚后搬入荣王府自立门户,她就住进了琴瑟馆,随之永琪就亲手写下了这个匾额,让人挂上,象征着他们夫妻的琴瑟和谐之意。 懿泽走进琴瑟馆,看到永琪正坐在那里画画,抬头笑道:“娘子,你真美!” 她忙走到永琪作画的位置,永琪却不见了。 环视一周,懿泽只见地上堆满了枯黄的树叶,花圃里的花早就干枯,连根烂在土里。房檐上、窗户上、门框上,到处都是蜘蛛网。懿泽伸手大概拂去门上的网,推开门来,又被门上的落灰弄了一身尘土。 她静静的走进屋子,看到永琪坐在床边,笑道:“懿泽,你有喜了?我要让皇阿玛晋封你为嫡福晋!” 懿泽慢慢走过去,果然看到床板其实是空的,更不可能有永琪。床侧有烧焦过的痕迹,那还是当年碧彤自尽后焚烧绣塌留下的遗迹。她再看别处,桌椅上、梳妆台上、箱柜上,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懿泽又走出屋子,迎面看到永琪走来,把手伸向她,目光笃定的说:“我只爱你,我不娶碧彤,我们私奔吧!” 她刚要把手搭在永琪手上,永琪又不见了。 她轻轻的叹着气,走出琴瑟馆,慢慢向芜蔓居走去。一路上,她没有看到一个巡夜的侍卫,也没看到哪个屋子前有守夜的丫鬟,整个王府都是静默的,她所看到的都是衰败之象。 走入芜蔓居,也和琴瑟馆一样空无一人。但是,她发现芜蔓居的树木还是郁郁葱葱的,花圃里的花草也正常生长着,院子中虽不能算干净到极致,也绝对是最近打扫过的样子。 她走到自己的房门前,发现里面居然有光亮。她打起帘子往里看,只见永琪站在那里,笑容满面的问:“懿泽?你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懿泽微笑着走了进来,想要拥抱永琪,却又扑了个空。 她仔细看屋里,陈设如旧,也的确是点了灯,但屋子里并没有人。再往里面走,她看到床榻也是铺的好好的,十分洁净,便脱了鞋子,安静的躺下。闭上眼睛,她和永琪在这张床榻上的温声细语、柔情蜷缩的情景似又重现,不知不觉,她的眼角又湿润了。 后来不知何时入眠,也不知何时天亮,她隐隐听到外面有些人声,刚刚睁开眼睛,只见金钿兴高采烈的跑了进来,欢呼道:“小姐!真的是你?” 懿泽慢慢坐起,轻轻地笑了笑。 金钿跑到跟前坐下,笑道:“我一早听见人说昨晚府里来了一个女人,我就怀疑是你,过来一看,还真的是!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懿泽问:“是你把这里收拾的这么整齐吧?” 金钿激动的含泪点点头,握住懿泽的手,说:“我天天都在盼着小姐回来,所以,总要把这里打扫的干干净净的,这样小姐一回来,什么都是现成的!倒头就能睡!可是小姐,你怎么才回来啊?” 懿泽温柔的笑了笑,道:“谢谢你。” 金钿又说:“对了……玥鸢进宫去了,她到了年龄也执意不肯回家,一直跟在绵亿阿哥身边,绵亿搬到哪,她也搬到哪!” “我知道,我已经见过她了。”懿泽的手拂过金钿的鬓角,笑问:“而你,一回家就嫁人了?” 金钿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答道:“人家本来不想嫁人的,就算嫁人,也得小姐应允才行!可是我父母天天催我,还说什么‘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说的卓贵跟多了不起似的!我被他们催烦了,就嫁了……” 懿泽笑道:“卓贵难道不够好?你还想要什么样的?” “反正……好的时候也挺好……吵架的时候也不少,也就那样吧!”金钿撇着嘴,似乎有些小小的烦恼。 懿泽拉住金钿的手,劝道:“知足常乐,拥有的时候就要好好珍惜,不要老盯着对方的毛病,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他心里有你,就好了!” 金钿看着懿泽,十分惋惜的感慨道:“小姐,你要是当年就这样想,你和王爷也不至于……” 说到这里,金钿没敢再往下说,又尴尬的捂着嘴,自责道:“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懿泽静静的说:“你说的很对,但是,我已经追悔莫及了。” 金钿又拉住懿泽的手,道:“小姐,对不起,这么多年没见了,一见面就招你伤心。” 懿泽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隐隐听到外面有些奏乐之因,细听像是有人在弹琴,琴音也不是特别远。她不经意的朝琴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金钿笑道:“想是玞婳小姐又在弹琴了。” 玞婳? 离家多年,懿泽几乎忘了还有这样一个女孩的存在。显然,乾隆只是将绵亿接到宫中抚养,而玞婳一直留在荣王府。 懿泽闲坐无事,便走出房门,往琴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一个妙龄少女在懿泽的视野中渐渐清晰可见,她穿着一身雅白绣了红梅的衣裙,低眉信手拨弄着筝的琴弦,手法十分娴熟。懿泽仔细看了她的脸,那小巧玲珑的模样,恍若二十年前的少年胡嫱,果然又是一个绝代风华的佳人。 懿泽没再继续往前走,就站在远处聆听着美妙的旋律,而并不想见识制造这动人旋律的主人。 那厢,瑛麟却走了出来,笑着对玞婳说:“我的乖女儿,又这么早起来用功,我可心疼你冻坏了手。” 玞婳立刻停住的弹琴,微微抬起头,正眼不看瑛麟,冷冷问了声:“再敢这么乱叫,不怕半夜有人把你的舌头割了吗?” 说罢,玞婳抱着琴离开,两个小丫鬟跟随着。 懿泽轻笑了笑,原来那只是一张与胡嫱相似的脸,但性子显然与胡嫱有着天壤之别。 瑛麟看到了懿泽的笑容,缓缓走来,用一种挑衅的语气问:“怎么?这一回来,就先躲在暗处看我的笑话呢?” 近距离时,懿泽才看清瑛麟的脸色,一看就是久病之人,便不想与她多争辩,只淡淡的答了句:“我才没有那个功夫!” 说罢,懿泽也转身离开。 第三卷:战 第303、旧友互问丧夫案,逆向推断诡异人 刚走回芜蔓居,懿泽看到了孟冬。 孟冬笑道:“我不放心你,所以过来看看,就怕你触景伤情。” 懿泽看了看孟冬的眼睛略有些红肿,笑问:“我倒觉得,你昨晚一个人睡,是不是触景伤情,又半夜偷着哭啊?” 孟冬笑道:“自我嫁过去,几乎每晚都是两人共枕眠,他这样说走就走,一时间难免不习惯。夜里睡迷糊的时候,总觉得好像他还在旁边似的,忽然一摸是空的,心里总要难受一会儿!有时半梦半醒的,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的。” 懿泽问:“你不过是不想让绵惠看见,所以只能夜里哭,对不对?” 孟冬轻轻的笑了笑,没有作答。 懿泽让金钿和跟着孟冬的那些丫鬟都在假山旁守着,她带着孟冬上了假山,在亭子里坐下,问:“我一直没有问你,永珹是得了什么急病吗?” 孟冬凭栏轻叹道:“没有病,没有受伤,就站着说话,好好的突然就死了。” “好好的说着话就死了?”懿泽吃了一惊。 孟冬点点头,答道:“那是在太后丧仪期间,我和永珹奉命每日入宫守孝,与其他皇族子孙轮流守夜,有一晚,轮到我和他守夜,中间我出去小解了一下,顺便在外头活动一下筋骨,就回去的慢了一点。没想到,我快要回到灵堂的时候,他跑了出来,还是慌慌张张的跑着,一看见我就说他发现了一个大秘密,然后他就死了,也没来得及告诉我那是什么秘密。” 懿泽一脸惊愕,问:“听着怎么这么像杀人灭口呢?” 孟冬道:“我也觉得,可是他身边当时除了我,一个人也没有。我疑心是被人暗器所伤,检查了他全身,没发现一点伤痕,我还用银针试了,他也没有中毒。我说与履王府的人,他们都怀疑是中邪了,可这点我无法判断,我也不相信那些和尚道士什么的,这事就成了一个迷。” 懿泽思索着,她只觉得,那听起来根本是非人力所为。 孟冬也问起:“那么永琪呢?我记得,你曾在永琪灵前逼问过胡嫱,而她直接选择了死,显然,你认为永琪是被谋害的,但你不知道凶手是谁,她知道。” 懿泽答道:“其实,我也不能完全肯定她知道多少。那天,我和胡嫱都抱了必死的决心,赌一赌我俩谁死谁生。我们族中有一门秘术叫做白日梦,一旦进入,必须有一个人死去,其他人才能从里面走出来。可我从来不知道,白日梦竟然也可以用头发来牵连入梦,与凡人睡眠中的梦境连接为一体,我更不知道白日梦也能被龙锡杖左右。结果万万没想到,我和胡嫱都没死,死的竟会是永琪。我至今都不明白,永琪当时的选择,是因为他听到了我和胡嫱的对话,不希望我们任何一个人死在里面,才用他的命换取我们两个人的自由之身;还是他对我已经失望之极,所以没有了生存的欲望,用他的死来警醒我、惩罚我。” 孟冬虽不太知道白日梦为何物,也不明白头发与梦境的关系,但懿泽是梦神,孟冬也就基本想得明白,她十分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问:“竟然是你和胡嫱要赌命?然后把你俩都要抢的男人给搭了进去?你们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懿泽冷笑道:“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体会不到三人行的痛苦。你们家那个紫玥,就和我们家的碧彤一样,都是摆设,所以忍就忍了。你说你这些年都是与永珹同床共枕,可我呢?细算起来,我根本不知道永琪是陪伴胡嫱的更多,还是陪伴我的更多。但不管是哪个,都说明永琪心里是两个都有。其实,不只是我因为胡嫱的存在而痛苦,她也因为我的存在很痛苦,只不过,感情的世界总要分一个先来后到,胡嫱又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才不敢多嫌我。但当我提出我们两个只活下来一个的时候,她也如释重负,才会有那场赌命。” 孟冬朝懿泽翻了个白眼,道:“照你这样分析,那永琪会死,也算是他一心两用、咎由自取的结果了?” 懿泽无奈的笑笑,道:“也不能这么说,永琪是愿意只选一个的,而且他最想选择的人,一直都是我。他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我一边想利用他的身份,另一边还接受不了与他身份共存的其他女人。我想了很多年都想不明白,我们会有这样的结局,到底是我太贪心,还是他贪心。” 孟冬听了,只是哀叹连连,又问:“那我就不明白了,永琪死于一个叫做‘白日梦’的秘术中,你本来就是梦神,又是龙锡杖的主人,而胡嫱只是一个凡人,怎么可能你不知道凶手,她知道?” “是啊,所以瑛麟才认为我有嫌疑,皇上也是因此才会相信。但有一件事,你们所有人都不知道,胡嫱向我和永琪承认过,她是被派来谋害永琪的奸细,而且她老早就知道不少关于梦神的事,我却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逼问了多次,也没有结果。当永琪的事发生后,我猛然意识到,有人利用了胡嫱进入梦境,还利用了我的龙锡杖!龙锡杖是神龙之骨所化,只有我族历代女君才使唤得动,可是我祖母之前的女君都已亡故了,我几乎怀疑过我母亲是不是从天牢里逃出去过?但我心中的灵玉是可以感应到我母亲的,她一直离我很远很远。所以我实在是猜不透凶手是谁,但胡嫱应该知道,她就是宁死不说!” 孟冬神秘的笑了笑,凑近懿泽耳边,悄悄耳语道:“你猜不透,或许……我们可以一起猜猜。” 懿泽看到孟冬这个神情,猛然心头一震,问:“你猜到了?” 孟冬笑道:“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胡嫱是什么样吗?她很诚实,也很老实,头一次跟我们说话,就把家底倒的干干净净。那时候皇后和令妃都觉得她的美貌稀世罕见,都想利用她,可后来又都觉得她很没用,放弃了她,连翊坤宫的宫女们都嫌弃她笨!我想,你当时也不会觉得她像一个魅惑人的狐狸精吧?” 懿泽摇了摇头。 孟冬又笑着说:“这就对了,这说明,胡嫱进宫前是一个很单纯的姑娘,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懿泽又摇了摇头。 孟冬继续说:“我们第二次认识这个人,是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因为她已经成为永琪在外边的相好了。” 懿泽点点头,总结道:“你的意思是,永琪认识的胡嫱,比着我们最初认识的胡嫱,已经变了。” 孟冬也点了点头,道:“所以胡嫱的改变,应该在你成婚之后,在她和永琪好上之前。而在这期间,她一直都形同后宫的一命宫女,能够指使她的人,当然极有可能是后宫的人。” 懿泽听了这几句,有些失望,白眼道:“我还以为你发觉了什么呢?这些我早就想到了!所以我怀疑过皇后、令妃、太后,可后来我都一一排除过,觉得不像,现在这些人都死了,更加无从考证了!” 孟冬笑道:“这么有能耐的人,哪能轻易死呢?你就从活着的人里面,继续猜嘛!” 懿泽挨个想着后宫现存的那些妃嫔,先想到的,当然是位份高的人,她问:“颖妃?她抚养永琰,有动机害永琪!” 孟冬笑了笑,轻轻的摇着头。 懿泽又问:“或许惇妃?她上次看起来对我回来很有敌意!” 孟冬又笑着摇了摇头。 懿泽像用排除法似的说:“宫中四妃还有……容妃?永琪和胡嫱一同随皇上下江南那次,她不是也在吗?” 孟冬还是摇头。 懿泽无奈的问:“你不要一直摇头好吗?你不能自己心里一琢磨,一否定,就完了,也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孟冬笑道:“我麻烦你推测的时候,能不能先把时间点给卡准了?你说颖妃抚养永琰有动机害永琪,我且问你,胡嫱被指使魅惑永琪那会儿,永琰出生了吗?惇妃入宫了吗?” 懿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的确,胡嫱与永琪好上,至少是乾隆携香妃去杭州之前的事,那时永琰尚未出生,宫中也没有惇妃,容妃也还只是个刚陪嫁过来的丫鬟。可是排除了这三人,再排除了已经不在了的人,懿泽觉得更没头绪,她印象中当年在后宫中有些分量的妃嫔,多已不在,若是去怀疑那些没有分量的,就多如牛毛了,又有什么实在的意义呢? 孟冬又说:“你若觉得不好猜,咱们不妨倒着来!你觉得,在后宫中,最不可能害永琪的人是谁呢?” 懿泽低头思索着,答道:“有子嗣的可能想扫清障碍,没子嗣的也可能依附旁人,唯一绝不可能害他的,大约只有他的亲娘愉妃了吧?” 孟冬笑了笑,笑得很诡异。 懿泽问:“你笑什么?” 孟冬又笑得很神秘,问:“提到愉妃的时候,你心里不会觉得怪怪的吗?” “是有一点。”懿泽望着远方,回忆着说:“她带发修行,多年从不侍寝,从不给太后请安,从不出现在皇后的朝会上,甚至连他唯一儿子永琪的大婚,她都没有露面。” 孟冬接住懿泽的话,道:“我再给你加上一句,连永琪从重病到去世,她都没来看过一眼!这位愉妃娘娘,未免也太过于不食人间烟火了吧?” “你是在向我暗示什么吗?” “你觉得呢?” 懿泽眼珠转动一圈,想了想,又说:“一个母亲,对于自己没有抚养过、甚至根本不熟悉的孩子,感情淡薄,这一点我能理解。也或许,愉妃只是曾经受过很大的打击,才会对亲生骨肉无情,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一个连儿子死都不会来看一眼的母亲,却会在久病苏醒后第一时间给从未见面的孙子送礼物,我倒真不知道,她是无情还是有情!”孟冬打趣般的笑着,问:“你是不是忘了在热河行宫,皇贵妃带领所有随行皇族女眷摆家宴时,陈公公带来了愉妃给绵亿礼物的事了?” 懿泽恍然想起,木兰围场狩猎归来,在热河时,是有这么回事,陈进忠捎来了愉妃给绵亿的礼物,本要让她来保管,后又给了胡嫱。可是懿泽当时对许多事都不放在心上,年深月久,几乎是要忘记这件事了。 孟冬又说:“当时你可能没有留心过,在胡嫱听到礼物来自愉妃的时候,她的脸上写满了恐惧。那是我所见过的胡嫱最惊恐不安的一次!我甚至觉得,愉妃那份礼物不是给绵亿的,而是给胡嫱的。” 懿泽愣住了,她也感觉到了很多不对劲,但却很难去想象孟冬的揣测。 孟冬又补充道:“有件事,我可能忘了告诉你,你的好姐妹青岚,早就不在冷宫了。皇贵妃临终前,告诉皇上说兰贵人并没有害过十四阿哥,一再求皇上释放。皇上为皇贵妃的死伤心不已,时常思念,青岚也沾了光,被接出冷宫没多久就被晋为诚嫔,做了永寿宫的主位。” 懿泽脑筋一时间没转过来,她没明白孟冬怎么又忽然提到青岚了。 孟冬接着说:“皇贵妃和青岚之间的恩怨,我暂且还没弄明白,但我要跟你说的不是青岚,而是青岚在冷宫时,被指派过去服侍她的那个叫做海岩的傻宫女,你还记得吗?” 懿泽点点头,答道:“我当然记得,我们都觉得那个宫女跟愉妃娘娘长得很像很像,当时出于好奇,我还跟冷宫的太监打听过她的来历,但他们都不知道,就算了。” 孟冬道:“青岚离开冷宫那天,我也去迎接了,我看到她把那个傻宫女也一并带出了冷宫,但后来,我去永寿宫看过青岚几次,并没有见过她的傻宫女,她总说是不舒服睡着呢。” 懿泽问:“你是因为对愉妃心存疑虑,才去留心与她容貌相似的宫女吧?” 孟冬答道:“是的。那个傻宫女的名字叫海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早年愉妃在没有赐封号‘愉’字之前,就是被称作海贵人吧?” “这么巧?”懿泽再次愣住了,这个巧合,巧的未免太多了,又问:“她们……有些亲缘关系?” 孟冬摇了摇头,笑道:“你有没有想过,愉妃和傻宫女海岩,有可能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懿泽大吃一惊,问:“如何证实?” 孟冬道:“愉妃不轻易见人,我只见过她一次,还是你和永琪新婚去拜见的那次。但当时,我还没有见过傻宫女海岩,自然没有特别留心愉妃。但上次接青岚出冷宫时,我仔细观察了宫女海岩,如果能再见愉妃一次,我想,我可以对比清楚……” 懿泽又问:“如何再见?” “你是她认可的儿媳妇,是她唯一孙子的母亲,你流浪多年,归家后探望儿子和婆婆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想,她无法拒绝见你。” 懿泽点了点头。 于是懿泽和孟冬一起来到了永和宫,这个她们只来过一次的地方,还是和当年一样冷清,正殿外的大香炉也没有多大变化。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宫女正在用抹布擦拭这个大香炉,看到懿泽、孟冬后,停住行了个礼。 懿泽便向那个小宫女道:“我替永琪来拜见愉妃娘娘,烦请通报一声。” 小宫女打量了懿泽两眼,进了正殿,不一会儿又开门请懿泽进去。 懿泽和孟冬一同走了进去,殿内的神像、香案、香炉、拜垫、大磬、引磬、大木鱼、铃鼓,都如旧。愉妃也还和当年一样装扮,发髻简单、没有旗头,一身素衣。 懿泽走到打坐的愉妃身旁,轻轻拜道:“愉妃娘娘,永琪不在,我替他来向您问安了。” 愉妃点点头,并未站起,答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懿泽又说:“另外,我也要劝一劝娘娘,切莫为永琪故去过于伤心,当保重自己。” 愉妃微微抬起头,看了懿泽一点,笑道:“我乃方外之人,早已度脱沉沦、看透生死,只要你能看得开,便好。” 懿泽轻轻笑着,问:“我若看不开,娘娘能教我吗?” 愉妃也笑了笑,轻轻的摇了摇头。 孟冬在她们身后,一直默默注视着愉妃,仔细观察她从头到脚的每一处。 懿泽又问:“为什么?” 愉妃笑道:“修行参悟,只能靠自己。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自然没有看不开的事。” “那就让我试一试娘娘的方式。”懿泽学着愉妃的打坐姿势,就在挨着愉妃的一张拜垫上坐下,闭上眼睛。 愉妃拿了几卷经书,递与懿泽,道:“你回去有空时不妨读一读经文,或者可以茅塞顿开。” 懿泽睁开眼睛,双手接过,慎重的翻阅着。 愉妃望着懿泽,温柔的开导道:“我知道,你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心里很难跨过那道坎,你流浪的这十来年,我一直担心你会有轻生之念,今日看到你安然无恙,使我放心许多。这经文中有许多人事和道理,等你参悟透了,或许能放下执念,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懿泽看着愉妃,很是好奇的问:“娘娘这么关心我?” 愉妃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就收下了。”懿泽合上经书,准备站起,忽然发现这个姿势在垫子上打坐,站起来并不是很容易。 孟冬见状,忙来扶懿泽。懿泽将将站起,孟冬却假装脚下打滑,两人一起摔倒。此刻的孟冬就在愉妃侧后方,摔下瞬间,孟冬顺手摸过了愉妃的后脑勺。 愉妃猛然回头,看了一眼孟冬。 孟冬重新扶着懿泽站起,行礼拜道:“臣妾不慎冒犯娘娘,请娘娘恕罪。” 愉妃没有答话,懿泽和孟冬都行礼告退。 第三卷:战 第304、孟冬串宫斥警戒,懿泽备礼重华宫 走出永和宫,懿泽低声问:“怎么样?” 孟冬也低声的答道:“容貌分毫不差,连脑后的伤疤都在同一个位置。” 懿泽回忆起来,当年她带孟冬去冷宫看青岚时,她曾经要求孟冬给傻宫女海岩把脉,因此孟冬才发现了海岩后脑勺上有受过重击的痕迹,推测可能是导致傻掉的原因。 孟冬又说:“如果这两个人就是同一个人,那么现在,我们才刚离开永和宫,如果立刻去永寿宫看青岚,一定无论如何都在那里找不到傻宫女海岩。” 懿泽点点头,两人于是立刻飞奔到永寿宫,求见诚嫔。 不久,青岚走出,身后还跟着几个宫女,为首的是若雨。青岚看到懿泽,有些激动,上前握住了懿泽的手,笑问:“懿泽?真的是你?我听说你已经回来了,惦记着想见你,又怕你不愿意见我。” 懿泽微微一笑,问候道:“岚姐姐,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青岚点头笑笑。 懿泽又问:“我听说你离开冷宫时,把那个叫做海岩的疯癫宫女也带了出来,我一直记得她挺可怜的,今日既然来了,我也见见她吧?” “她?”青岚迟疑了一下,笑道:“她时常犯病,吃了安神药,睡了,还是改日再见吧!” 孟冬听了,淡淡一笑,果然又是睡了。 懿泽亲近着青岚,只管继续要求道:“好姐姐,我好不容易进宫一趟,就让我见一见吧!她左右也是个疯子,我是见醒着的人,还是睡着的人,也没多大区别。我就想看看她如今是什么模样。” 青岚低着头,不知该如何拒绝。 孟冬笑问:“诚嫔娘娘,该不会是那宫女傻不拉几的犯了错?让您给撵出去了,不好意思告诉我们吧?” “怎么会?”青岚尴尬的站着,笑得那么勉强。 孟冬似笑非笑,就顺着往下问:“那……她到底是在您这儿还是不在您这儿?” 青岚捏着一把冷汗,不自觉的摸了一下头。 宫女若雨马上走了过来,问:“娘娘,您是不是又头疼了?” 青岚没有否认,就背过身去,没再看懿泽和孟冬。 若雨向孟冬和懿泽道:“我们娘娘旧病复发,得赶紧吃药休息才行,二位就请回吧!” 说罢,若雨就扶着青岚回了里间居室。 走出永寿宫,懿泽道:“我记得这个叫做若雨的宫女,就是当年在皇上面前诬陷我谋害嘉贵妃的那个,她应该年纪不小了吧?早该放出宫了才对。” “二十五岁之后继续留宫的宫女也很多,这也不稀奇。”孟冬静静往前走着,向懿泽道:“其实仔细想想,以青岚对你的感情,当年不该诬陷你那么致命的罪名。她身边这个叫若雨的宫女,很可能是一个被指派来监视甚至要挟她的人。我印象中,自从青岚被册封,除了侍寝,若雨都是形影不离的,而且几乎每次都很能替青岚做主,青岚似乎不敢反对。” 懿泽点点头,道:“现在看来,傻宫女海岩和愉妃娘娘,应该就是同一个人。可是,愉妃是一个在后宫已然与世无争的人,还有什么必要装疯卖傻呢?” 孟冬笑道:“我以医者的角度告诉你,傻宫女海岩不太可能是装疯卖傻,她受伤到那个程度,能活着都是一个奇迹,我觉得,我们在冷宫看到她那个样子,就是她本来应该的样子。不正常的是在永和宫打坐悟道的那个愉妃!如其说是愉妃装疯卖傻成一个冷宫的疯癫宫女,我倒更相信是一个疯癫之人伪装成了正常的愉妃。” 懿泽没有听懂,不解的问:“你这道理说不通啊!只听说过正常人能装疯,一个脑袋被打坏了的疯子怎么可能伪装成正常人呢?” 孟冬噗嗤笑了,反问道:“我们今天来试探愉妃的目的是在追查什么?不是你说的吗?胡嫱背后的指使者,她本来就不是凡人吗?一个有法力的神仙或者魔鬼,怎么不能把一个脑袋被打坏的疯子伪装成正常人?” 懿泽恍如感到一个晴天霹雳,停住脚步问:“你的意思是说,愉妃本人已经疯掉了,是另一个有法力的、不是凡人的控制了愉妃,或者也可以叫做附体冒充愉妃,以正常人的模样住在永和宫里?” 孟冬点了点头。 懿泽记起,在永琪带她第一次去见愉妃的那天,跟她说过,在永琪尚未成年时,愉妃曾得过一场大病,被一个从雾灵山请回来的神僧治好了,但从此必须一心向佛才能于性命无碍。现在想来,完全有可能是当时重病的愉妃并没有真的康复,而是从那以后就被所谓的“神僧”控制或附体了。 孟冬又说:“我想,如果胡嫱没有守口如瓶,而是向天下宣告是愉妃指使她谋害永琪,你觉得会有几个人相信?皇上不会信,连你当时都未必会信!愉妃要是再反咬胡嫱一口,那么胡嫱会有什么结局?满门抄斩?诛灭九族?胡嫱也许已经不怕死了,但她的父亲会不会被她连累呢?她的父亲,应该也还有其他亲眷吧?” 懿泽顺着孟冬的话往下猜测道:“所以,胡嫱宁死不说,是因为说了也不会有人信,她害怕她的家人遭殃,干脆就带着这个秘密一死了之?” 孟冬道:“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如果胡嫱不是为了家人安危而保密,那么事情只会更复杂!” 懿泽越想,越觉得不安,她恨不能立刻知道永琪被害的真相,她拉住孟冬的胳膊,目光迫切的说:“不行!我必须要调查清楚愉妃的真正身份,还有青岚……你赶快帮我想想办法!” 孟冬笑着,安抚懿泽道:“你不要太焦虑,办法总会有的,但是现在调查她们的时机还没有成熟!” 懿泽追问道:“那怎么样算时机成熟?” 孟冬努嘴往前方示意,懿泽抬头,看到绵亿和永璘从前方走来,两人手中都拿着几本书,想必是刚下学,要回毓庆宫,经过此处。 绵亿也看到了懿泽,就立刻往一旁改道。 永璘拉住绵亿,问:“干嘛走那边?这条路回去最近啊!” 孟冬忙拉住懿泽的手,迎了上去,笑盈盈的问:“两位阿哥,这是刚下学吗?” “四嫂、五嫂!”永璘先见了礼,又笑着说:“都下学了,绵亿一直在那儿跟师傅问这问那,也不知道哪有那么多问题要问!好不容易问完了,现在还非要绕远路回去,这不纯粹耽误我回去练长矛嘛?” 绵亿冷冷的说:“你可以不必等我,我也没叫你等。” 永璘气愤的问:“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我天天等你,合着我是一直是在热脸贴冷屁股啊?” 绵亿没有作答,仍旧板着一张脸。 孟冬笑问:“绵亿是不是心情不好?有什么心事,要不跟我们讲讲?” “四婶客气了,但我有个毛病,有陌生人在眼前,多讲一句话都觉得别扭,所以还是不说了。我还忙着,告辞了!”绵亿说罢,就从孟冬和懿泽身旁擦身而过,也没有改道,径直往前走了。 显然,绵亿口中的“陌生人”,自然就是懿泽了。 “四嫂五嫂,那我也先回去了!”永璘笑着行了个拱手礼,忙又去追绵亿。 孟冬看着绵亿远去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 懿泽仍惦记着她们方才的话题,又问:“你刚才说的时机成熟,是什么时候?” 孟冬一脸无奈,她看到懿泽不说为绵亿的冷淡忧愁,只上心与永琪命案有关的事,实在是不能认可,没好气的答道:“一个人要去做一件危险的事,当然要先考虑自己的后路,在失败的时候还能全身而退!这里是人间,是皇宫!愉妃和诚嫔都是宫中举足轻重的妃嫔,你要调查她们,也得先掂量一下你自己几斤几两重吧?你早就没有分量了!你唯一的筹码只有绵亿!绵亿是皇上最疼的孙子,只有让绵亿在乎你,你出事时才能得到皇上的庇佑!而不是像现在,皇上只是勉强接纳了你的存在,随便你犯个小错,就可能被驱逐被治罪!所以,等绵亿什么时候认可了你们之间的母子情分,才算时机成熟,明白吗?” 懿泽望着绵亿远去的方向,淡淡一笑,心中默默想着,看现在这个状态,要让绵亿认可她,谈何容易?这样等待,她几时才能追查出幕后黑手? “你不要觉得让他认可你很难,你根本就没有努力过!如果你能精心准备一些有意义的礼物给他,强塞给他,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不会接受?如果你只管亲近他,就算他走掉,你也追上去表达你对他的感情,你怎么就确定他一定不理会你?”孟冬冷冷的笑着,气愤的斥责道:“如果你每次见到他都是这样一言不发,看到他离开却依然在想别的事,你就等着跟他当一辈子的‘陌生人’吧!” 懿泽默默的站着,不做任何表态。 孟冬更加恼火,责问中也更多了几分讽刺的意味:“你很骄傲是吧?你现在没有正经的名分、没有丈夫的维护,连儿子都不认你了,你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资本可骄傲?跟自己的儿子低头很丢人吗?你没有尽到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是你对不起他在先,怎么就不能向他认错?” 懿泽无话可说,只是静静的站着。 “你觉得你满心惦记着永琪,自责、沮丧、颓废、追查死因,永琪就会很感动很感激吗?你连你们共同的孩子都不去照顾,他凭什么相信你对他仍然是一片痴心啊?” 懿泽低着头,她不是不认可孟冬的想法,只是不想说话。 “你这种动不动就装聋作哑的人,我真是……”孟冬再次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想说了!我要回家看绵惠去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懿泽抬起头,看着孟冬唉声叹气的离开了。沉默良久,懿泽也孤独的回到了荣王府。 懿泽觉得,她是应该给绵亿送点什么有意义的礼物,于是在芜蔓居翻箱倒柜的找,找出许多小孩子的衣服、玩物,都是绵脩小时候的。她恍然想起,她这里并没有绵亿的东西,因为她从来没有照顾过绵亿一天。 金钿看到懿泽找出了一大堆小孩子的东西,跑进来笑问:“小姐,你是想找东西送给绵亿当生日礼物吗?” 生日礼物?懿泽心中默叹,这些年,她的日子都是不记年月的,哪里还知道哪天是绵亿的生日,不过,这的确是个很好的由头。 金钿笑道:“小姐想找绵亿小时候的东西吗?那恐怕得去望雀楼找!不过……玞婳小姐现在望雀楼住,去找东西也不太方便。” 懿泽道:“你忙你的去吧,我一个人想想就好。” 金钿只好出来了。 懿泽独坐房中,在脑海中描绘着下次见到绵亿时可能的情形、盘算着她到时候的表达方式,于是模拟起来。她拿起一件小小的衣服,微笑着说:“绵亿,这是你还没出生时,我亲手给你做的,可惜没能给你,那是因为……” 懿泽摇了摇头,心想,亲母子之间不该撒谎,那衣服分明是给绵脩的,哪能谎称是给绵亿的呢?况且他如今这么大了,也用不着这么小的衣服了,送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她慢慢站起,走到窗前,又假装面对绵亿,笑道:“绵亿,我知道你心里怪我,但其实,我这么多年一直都惦记着你,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做好母亲的机会。” 说罢,懿泽又摇了摇头,默叹着,这感情太假了。 片刻,懿泽又走到床边,握住帷帐,假装握住绵亿的手,做出慈母应有的模样,道:“绵亿,今天无论你愿不愿意认我,都改变不了我是你亲生母亲的现实,我们应该给彼此一次认识对方的机会,也许,我们都能收获幸福!” 说完这句,懿泽无奈的坐下,拳手抵着额头自问:亲母子还需要相互“认识”吗?这样说也太别扭了。 到底该怎么开口?懿泽百思不得其解。 到了八月十五这一天,懿泽赶制出了一件衣服,是她凭感觉约摸着绵亿现在的身材做的,也未必合身。但是她想,绵亿也未必穿,这不过是为了她去见绵亿时有一个说辞罢了。 懿泽将衣服装在一个礼盒中,刚走出芜蔓居,看到了瑛麟。 瑛麟扶着一个丫鬟的手,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问:“宫里办中秋家宴,赴宴的都是皇上嫡亲的皇子皇孙,也有你的请帖,你去不去?” 懿泽笑问:“你不是被禁足了吗?还能去宫里赴宴?” “我不去,我让人给你和玞婳备了车。”瑛麟说着,随手把请帖扔给了懿泽,又道:“车在大门外面,我已经让人去叫玞婳了。” “谢了。”懿泽拿着请帖,走出荣王府,果然看到一辆马车在外面,驾车的依然是卓贵。 卓贵比当年也成熟多了,但还是满面笑容,见到懿泽,如往昔一般行礼。 懿泽上了车,见玞婳和一个小丫鬟在一侧坐着。她就坐了另一侧,也不看对面的玞婳。无话可说的她们,同坐一车,多少有些尴尬。 所幸荣王府距离皇宫并不远,他们在重华宫门外停了车,玞婳先探头出来,一眼看到了绵亿和永璘,高声喊道:“绵亿!” 懿泽在车内听到,不禁也抬头观望,只见绵亿飞快跑过来,扶着玞婳下了车,笑问着:“姐姐今天来这么早?” “我有好东西要给你看呢!”玞婳说着,拉着绵亿一起往前走。永璘也凑上去,三个人有说有笑的进了重华宫。 懿泽呆呆的看着,慢慢走下车来,她想,绵亿不可能不知道她在车里,但还是像对待空气一般。 卓贵劝道:“格格不要往心里去,其实,绵亿阿哥打小就渴望有亲娘在身边。您不知道,庆贵妃派人来接他进宫的那天,他一直哭着说要等自己的亲娘回来,别扭了半天都不肯走,当时看的我和金钿都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现在您回来了,我猜他打心眼里是高兴的,就是跟您怄气而已,您好好说两句,亲母子之间哪里还有隔夜仇?” 懿泽点点头,问:“庆贵妃接他那年,他多大?” 卓贵挠着头想了想,答道:“好像……可能……大概四五岁吧!” 懿泽默默推算着,四五岁的孩子已经完全有了记事能力,玞婳比绵亿还大一些,应该记得更清楚。既然姐弟两个小时候在一起成长过,感情应当不错,且那是一段没爹没娘的岁月,玞婳和绵亿更可能有一种相依为命的信赖,自然比寻常兄弟姊妹之间的感情更深一层。 听了卓贵的话,懿泽更决心要好好与绵亿和解,她也走进了重华宫,四处寻找绵亿的去向。 第三卷:战 第305、玞婳践衣故作辱,绵亿昏厥戏台楼 懿泽在重华宫大概转了一圈,听得只有中院人声最多,便进了中院,只见东边葆中殿的门敞开着,里里外外尽是女眷。她走了进去,想要看看绵亿在不在里面。 葆中殿内,颖妃、容妃、惇妃、婉嫔、诚嫔、循嫔都正坐着吃茶,余者林贵人、禄贵人、明贵人、金贵人、鄂常在、柏常在、宁常在、武常在、平常在、那答应等,都三三两两的站着说话,一见懿泽进来,目光齐刷刷看过来。 懿泽感到一阵尴尬,这里面虽有几个认得的,但更多是不认得的,她一时间也分不清位份,但揣测屋内大多都是乾隆妃嫔,于是屈膝轻轻拜道:“给诸位娘娘请安。” 宁常在站在容妃身后,笑向容妃问:“哟?这是荣王府的索格格么?” 容妃笑道:“不是她是哪个?” 宁常在翻着白眼,叹道:“嫔妾以为那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都不知是人是鬼,哪里想到,隔了这么多年又突然冒出来了?唉!真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侍妾格格,竟然也有资格来赴这中秋宴!” 颖妃咳嗽了一声,瞟了宁常在一眼。 武常在淡淡的道:“怕是宁姐姐的耳朵不够灵,索格格回京有些日子了,今儿个虽是中秋宴,但凑巧也是绵亿的生辰,所以颖妃娘娘破例请了索格格,只为叫绵亿高兴,姐姐可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宁常在的语气马上变好了许多,转而又是一副奉承的嘴脸:“到底是颖妃娘娘最疼绵亿!” 惇妃冷笑一声,问:“宁常在这是说,我们就都不疼绵亿了?” 鄂常在和柏常在相视一笑,都看着宁常在。 宁常在被问住了,好没趣的低头解释道:“嫔妾……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容妃向宁常在道:“罢了,你不会说话就靠边站着,没人当你是哑巴!” 诚嫔站起,走到懿泽身边,指着北面笑道:“懿泽,你往那边屋里去坐一会儿吧!宴席还没开始,各府里的福晋都在那边呢!” 懿泽点点头,又向颖妃、容妃、惇妃等行礼,道:“奴婢告退。” 懿泽来到北面一间屋子里,里面也有不少女眷,但气氛比方才的轻松许多,孟冬也在内。懿泽看到,就直奔孟冬。 孟冬笑问:“你来了?可有给绵亿的礼物?” 懿泽笑着点点头,举起手里的礼盒。 孟冬道:“我听说玞婳今日要为皇上献艺抚琴,这会儿应该去漱芳斋准备了,绵亿十有八九也在那儿,你就去漱芳斋找找。” 懿泽听了,就准备去漱芳斋。 孟冬又拉住懿泽,跟着一起走出来,交待道:“漱芳斋现在除了那些排戏的,应该没几个人,正是你的好机会。你记得,无论他收不收,都一定要送给他!” 懿泽长叹一声,不好意思的说:“我听了你的,这件衣服,一针一线都是我亲手缝的,见面要说的话,我已经练了好几天,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一点做母亲的感觉。” 孟冬笑道:“你能够对他慈爱一点,那当然最好,但如果实在做不来,也不要勉强,就拿出你真实的样子。不然,要是让他觉得虚情假意,反而更不好。” 懿泽又点点头,就拿着礼盒往隔壁的漱芳斋去了。 因为中秋宴是要从午膳开始,热闹到晚上赏月后才结束,因此晌午之前的漱芳斋,到处都是练唱的声音。还有些搬东西的宫人,在院内进进出出的忙碌着。 懿泽看了一处又一处宫室,都没有见到绵亿的影子,走到小戏台附近时,听到了琴声,懿泽猜想必然是玞婳正在练琴了,想之前玞婳在府中每日早起练琴了许多天,大约都是为了今天在乾隆及妃嫔面前大展才艺。 此时的小戏台是空的,懿泽走了过去,寻声穿过台子后的小门,向西耳房探头,果然看到玞婳正在那里弹琴,绵亿在旁边坐着听。忽然永璘将一个小蟋蟀放在了玞婳的琴弦上,玞婳看到吓得大叫,一个不慎把琴弦给挑断了。永璘拍手大笑起来。 玞婳气得跺脚,埋怨道:“小叔!你这样,把我的琴都弄坏了!我一会儿还怎么弹?人家练了好多天了你知不知道?” 永璘笑得停不住,摆手笑道:“对……对不起……我哪里想到你……你被吓了之后力气这么大?” 玞婳气得拿东西砸永璘,永璘躲得满屋乱跑。 绵亿忙拉住玞婳,安抚道:“别急!我知道哪里有琴弦,我帮你换一根!” 绵亿就在屋里堆放的物品中找出一根新的琴弦,帮玞婳换上,然后慢慢的调音,一边调着,一边侧耳听着,那样子,看起来温柔又心细。 懿泽悄悄看着绵亿,竟然感到无比紧张,她整理了半天心情,才勉强鼓起勇气,走进这间房中,深吸一口气,唤了一声:“绵亿!” 绵亿正蹲着听琴弦的音色,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随意的抬起头,看到叫他的人是懿泽,瞬间不知该如何回应,便没有理会,只管继续低头调音,却已经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又把琴弦调断了。 玞婳惊叫一声。 绵亿站起,背对着懿泽,轻声的向玞婳道:“对不起……” 玞婳摇了摇头,站起扶住绵亿,却把目光对准懿泽。 懿泽拿着礼盒,惴惴不安的走到绵亿身旁,心虚的笑着,喊道:“绵亿,今天是你的生辰,我缝了一件衣服给你,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尺寸,要不你试试?要是不好,我可以帮你改。” “不用了,我不需要。”绵亿仍然背对着懿泽,眼神中也充满不安。 永璘在一旁,看的愣住了。 懿泽心跳加速,再次为自己打气,举起礼盒,勉强笑道:“你就看一眼好吗?也许……也许你看了之后会觉得喜欢呢?” 玞婳忽然伸手打掉了懿泽手中的礼盒,礼盒落地,盖子掉了,里面叠放整齐的衣服也跌落了在了地上。 绵亿听到掉东西的声音,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懿泽看着玞婳,心中有些憋气。 玞婳冷笑着问:“你现在来送衣服了?十几年前你干嘛去了?” 懿泽没有作答。 永璘拉住玞婳的衣袖,劝道:“这里哪有你什么事?” 玞婳甩开永璘,冲着懿泽责难道:“绵亿还在襁褓中的时候,你做过一件衣裳吗?绵亿生病发烧的时候,你来看过一眼吗?绵亿苦苦寻找生母的踪影时,你都在干嘛呢?” 懿泽仍然沉默。 玞婳冷笑一声,讥笑着挖苦道:“如今绵亿已经独立了,不需要人照顾了,你居然出现了?不要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你现在巴结绵亿,不过是想利用绵亿在皇玛父心中的分量,好让你这个没有名分的女人重新在皇室立足!你会真心在乎绵亿吗?何必在这儿假惺惺?” 懿泽没有解释,她看了一眼绵亿,绵亿始终背对着她,她不知道绵亿心中所想的,是不是和玞婳说的是一样的。 “不就一件衣裳吗?是个人都会做!但绵亿不会穿你做的衣裳,我们看见它,都会觉得想吐!”说罢,玞婳跳到懿泽新做的衣服上,一个劲的踩,狠命的踩。 永璘又扯住玞婳,阻止道:“你怎么能踩人家的衣裳呢!快停下!” 在永璘的阻止声中,懿泽默默转回身来,一步一步,离开了这间屋子,她听得到永璘和玞婳争执撕扯的声音,就是听不到绵亿的半点动静。她想到过绵亿会不接受她的礼物,却没想到绵亿可以任凭别人践踏她的心意。 绵亿回头,看到懿泽默默离开,突然将玞婳从衣服上推开,看着地上已经被踩脏的衣服,默默发呆。 永璘又指责玞婳道:“我就说嘛!那是给绵亿的礼物,你没有资格随意处置别人的东西!” 玞婳不服气的问:“我怎么就没资格?你知道什么?我和绵亿从小都是被我娘抚养的!她压根没有照顾过绵亿一天!我们从记事起,就整天被我们家里那个嫡母抱怨,说是我的娘和绵亿的娘争风吃醋,才把我们的爹给害死了!还说是绵亿的娘逼死了我的娘,变着法的挑拨我们姐弟之间的关系!” 永璘诧异的问:“五哥……五哥不是病死的吗?” 玞婳道:“不管我爹是病死还是被害死,我娘是殉情还是被逼死,总之他们已经死了,死了当然不能照顾我们,我也没什么好埋怨的!可是绵亿的娘一直活着啊!她生生抛弃了绵亿!府里的老仆人们都说,绵亿的娘在府里的时候也从不会看绵亿一眼的,走了更是音讯全无,现在她回来了,她想认绵亿了,绵亿凭什么接纳她?” 永璘怪怪的笑着,不敢大声的嘀咕道:“那接纳不接纳……也是人家绵亿自己拿主意,你在这儿瞎起哄……算个什么意思?” 玞婳立刻把目光对准绵亿,问:“难道你是在责备我吗?” “没……没有……”绵亿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衣服,勉强笑着,说:“我只是觉得,就算不接受,也不该踩,这是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尊重。姐姐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怎么能这样做呢?” 玞婳低着头,垂泪道:“她害死我爹,逼死我娘,让我从两岁就做了孤儿,我生气,不行吗?” 绵亿抱了抱玞婳,笑道:“我都知道,我把东西还给她,告诉她以后不要来打扰我们,好吗?” 玞婳没有说话。 绵亿拿着衣服走了出来,循着懿泽离开的方向找去。 懿泽沿着楼梯,上了戏台子的二楼,戏台子是亭子的样式,懿泽独自坐在亭子内望远,心中默默难过着,想着孟冬和卓贵等人鼓励的话,想起绵亿的态度,还有玞婳的那句“巴结绵亿”,让她哭笑不得。 “格格?” 懿泽听到身后有人呼唤,她回头看到了玥鸢,没有说话。 玥鸢走了过来,笑道:“奴婢远远看着这里有人,觉得像是你,走过来一看,还真的是!” 懿泽淡淡的问:“有事吗?” 玥鸢答道:“上次见面太匆忙,没有机会跟格格说话,有些事,我一直想跟您说呢!” 懿泽漫不经心的随口道:“你说吧!” “就是关于当年王爷的事……我后来又问过王太医几次,他说太医院也有很多有良心有医德的人,绝对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王爷的腿应该是早年用过很奇特的药,促使愈合而不易溃烂,所以是真的很难治,他们也尽力了。害怕担风险的心理肯定是有的,但治不好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懿泽淡淡一笑,无奈的问:“死都死了这么多年了,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玥鸢道:“我只是怕格格心里为王爷的死内疚。我不知道王爷当年的死因到底是什么,但我想格格会失踪这么多年,一定是因为心里有道坎过不去。我就是想告诉格格一声,就算王爷当时没有死,估计也没几年好活,他注定不是长寿之人,格格就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懿泽想说,即便是没几年好活,多活几年也总比少活几年好的多,也许在多活的几年里,她能找到治愈他的良方呢。不过她没有这么说,而是冷冷的问了句:“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折磨自己?” “我刚才在外面碰到了卓贵,我跟他问你的。是金钿告诉他,说王爷走了有一年半的时候,她见过你一次,模样比乞丐还……”玥鸢说到这里,没敢往下说。 懿泽没有作声。 玥鸢又接着说:“他们说,你这次虽然回来了,可从没见你正经的吃过一顿饭,睡觉也不换衣服,有时发呆、有时傻笑、有时哭一会儿……总之,你就没有一点好好过日子的样子。” 懿泽无奈的笑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些天,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原来一直有人在留心她的一举一动。 玥鸢低下了头,露出一副忧伤的模样,叹道:“他们很多人都问我,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找个婆家。我自己心里知道,当年,我不该说你说的那么重,我是个下人,没有资格指责你,却一时没忍住说了那么多。我后来懊悔过很多次,如果那天我没有刺激你,也许你不会找胡格格谈,也许王爷不会死……这种负罪感,让我没有办法去选择自己的人生,所以我留下照顾绵亿,他在哪,我在哪,我希望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对你和王爷的亏欠……” 懿泽轻轻的摇了摇头,闭上眼睛,笑道:“不怪你,你说的都是真话,还替我们照顾了绵亿这么多年,没什么好亏欠的。” 玥鸢又说:“这些年我经常跟绵亿说,其实你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无情,你曾经是一个很好的母亲,你无微不至的照顾绵脩……” “但绵亿不是绵脩。”懿泽打断了玥鸢的话,无奈的苦笑着。 正在四处寻找懿泽的绵亿,看到了懿泽和玥鸢,于是往这边走来,听到玥鸢问:“对了,你来漱芳斋是找绵亿的吧?今天是他的生辰,你是不是给他带来了什么贺礼?” 懿泽冷笑道:“我找他做什么?天王老子我都懒得巴结,巴结一个黄口小儿做什么?” 玥鸢笑道:“是不是绵亿让你生气了?绵亿年纪还小,做什么都不是成心的,格格不要放在心上,他是你的儿子,相认是迟早的事。” “我心里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绵脩,管他爱认不认!”懿泽带着气,扶着柱子站了起来,不经意间看到了伫立在不远处的绵亿。 绵亿也正看着她。 懿泽感到一阵不自在,掉头就要离开。 “你站住!”她的身后传来了绵亿的声音。 懿泽停住了脚步,却依然背对着绵亿,就像方才绵亿总也背对着她一样。 绵亿走了过来,问:“你刚才说什么?” 懿泽不答。 绵亿满腔怒火,只是勉强克制着,问:“你心里只有绵脩一个儿子,那为什么要造出来一个我?” 懿泽回过头来,瞪着绵亿,故作无情的答道:“在失去绵脩之后,我和你父亲早就没有感情了,会造出一个你,那只是我酒后乱性、一时糊涂犯的错,听懂了吗?” 绵亿攥紧了手中那件衣服,咬着牙,又问:“所以你很后悔生下我了?” 懿泽冷笑道:“对!我很后悔,我后悔为了保住你,让我的恩人孤零零的葬身在遥远的云南!你就是带着一身血债来到这个世上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我生下来?”绵亿将衣服摔在地上,狂吼道:“你可以一生下我就掐死!你怎么不掐死我?” 懿泽不答,把目光转到一旁,不看绵亿。 “我带着一身血债?所以我出生一个多月就克死了我的双胞胎哥哥?所以我不到两岁就死了父亲?所以我五岁就被带到这个冰冷的皇宫?我住进了启祥宫,然后没几年庆贵妃死了;我搬进了延禧宫,才一年皇贵妃死了;我又搬到了景仁宫!我像一个绣球一样被抛来抛去,走哪克哪!现在你终于给了我一个答案,因为我这个绣球本来就是带血的?”绵亿含着眼泪发笑,笑着后退了几步。 懿泽悄悄看了绵亿一眼,又忙扭了回来,不知几时,眼泪也在她眼里打转。 绵亿笑着后退着,两行眼泪跌落,突然高喊一声:“我真羡慕绵脩!我羡慕他的短命!我羡慕他从生到死都被他的母亲捧在手心里!我是什么?一个没人要的讨债鬼?” 懿泽的眼泪也无声的落下。 玥鸢担忧的扶住了绵亿,玞婳和永璘听到绵亿的叫喊声,也都赶了过来。 绵亿甩开了玥鸢,指着懿泽说:“姜姑姑跟我说你是个很好的母亲,理由是你很爱很爱绵脩。你是怎么对绵脩的呢?你又是怎么对我的?你对绵脩有多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懿泽无话可说。 “生于团圆之节,却永远不得团圆,这是命运对我的挖苦?还是你给的讽刺?我不想看见你!我永远都不想看见你!”绵亿狂吼着,不留神走到了大戏台的一处没栏杆的边缘,往下看了一眼,突然惊叫了一声,昏倒在地。 懿泽猛然心中一惊,走了过来,看着昏倒在地上的绵亿,顿时感到六神无主。 第三卷:战 第306、懿泽临崖昔重现,永瑆谨护夜与晨 玥鸢往外喊着,不一会儿,有几个太监上来,背着绵亿走了,玞婳和玥鸢都跟在后边扶着,慌慌张张的让人去找太医。 懿泽愣愣的站着,心里突突的。 永璘劝道:“五嫂你不要太担心,绵亿他就是这样,每次只要一站的居高临下,哪怕不是很高的高度,他往下一看就晕了,真不是因为你!不过,他一会儿吃了药就能醒过来,你放心!” 永璘说着也赶紧去追绵亿,走了几步时还又回头朝懿泽喊一声“他不会有事的”,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懿泽听到这句“绵亿他就是这样,每次只要一站的居高临下,哪怕不是很高的高度,他往下一看就晕了”,恍然间想起当年她把绵亿高举在山崖边上,逼永琪回府,胡嫱曾跪下哭求着“求你把他放下来!他会恐高的!求你不要吓着他!” 懿泽心中忽然明白,绵亿的恐高,必然是当年她的所作所为留下的后遗症,虽然当时的绵亿还不具备记事的能力,可恐惧的感觉却渗入了他的血液。懿泽感到一阵自责,她觉得她没脸去看绵亿的情况,她默默的走出了重华宫,默默的走到了神武门。 正在跟守门侍卫唠嗑的卓贵,看到了懿泽,问:“格格,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这……这中秋宴还没开宴呢!” 懿泽解下了卓贵马车上的马,拉着往外走。 卓贵又拦住问:“你是不是弄反方向了?这个时间大家都在往里进呢,你怎么往外走?” 懿泽没有理会卓贵,骑上马出去了。 她一路狂奔到一个故地,那是当年永琪决定和胡嫱私奔时,她截住他们的地方。她下了马,走到她当初和永琪对立而站的位置,静静的闭上了眼睛,默默回忆当年的情形。 她仿佛又听到了永琪的声音:“我很爱她,生当同衾,死当同穴,天上人间,永不相离。我还要纠正你刚才说的话,嫱儿和你是不一样的!” 懿泽的眼泪默默流下,她睁开眼睛,悄无声息的走到她曾经高举绵亿的位置,看着脚下的万丈深渊。 平地而起的旋风、被风卷起的黄沙,扫过懿泽的脸庞,就好像当年永琪一个耳光甩在她脸上,还骂出那句:“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简直不配为人母。” 懿泽慢慢的坐下,就坐在山崖边上,两脚悬空在山崖侧面,感受着可能跌入深渊时应有的恐惧。她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绵亿被高悬在半空中,大哭着喊“娘”的可怜模样,还有今日绵亿昏倒后,永璘说的“每次只要一站的居高临下,哪怕不是很高的高度,他往下一看就晕了”。 懿泽用手掌狠狠的捶着临崖的石头,泪眼模糊的问:“为什么要那样做?他不过是一个无辜的孩子!” 没有人回答她,她更大声的吼问:“为什么要那样做?” 深渊太深了,没有回音。 懿泽感到了孤独,那是她与生俱来的孤独,从呱呱落地就拥有记忆和判断力的她,为了假装和别的孩子一样,所以孤独;成婚后曾与永琪如胶似漆,在面对永琪背叛、孟冬离开后,她还是孤独;永琪死后,她独自流浪的十来年,没有目的地、没有归属感,所以仍然孤独;人生的陪伴者,走一程丢一程,原来那种孤独从来不曾远离过。 不知不觉中,夕阳西下,天色开始昏暗,她感到了冷。风,似乎比白天更猛烈了一些。 一坐下就没有时间概念,一走路就没有方向,这,似乎已经成了她这些年的习惯。她甚至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是这样无所事事的活着。 栈道没有人家,入夜后也就没有灯光。她在漆黑中独坐,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应该是什么。 忽然,她看到了一点点光亮,她仔细的看了看,像是几只萤火虫。她的目光被萤火虫吸引了过去,渐渐地,她看到了更多的萤火虫,都围绕着她飞舞。她想起了南巡的那个夜晚,永琪从小土丘下放飞的萤火虫,曾在黑暗中带来微光,可惜她没有在意。 她疑心永琪又出现了,满怀期望的回头去看,看到她侧后方站着一个人。但那人不是永琪,而是永瑆。 懿泽感到一阵失望,呆呆的问:“怎么是你?” 永瑆笑问:“那你以为是谁?” 懿泽没有回答,沉默着又往山崖中看。 永瑆就也坐下,坐在懿泽右边,也两脚悬空着。 懿泽问:“你不怕掉下去吗?” 永瑆笑道:“你不怕,我就不怕。” 懿泽忽然想起孟冬上次提醒的话,于是往左边挪了一点,和永瑆保持出一段距离。 永瑆偏偏也往左挪了一点,还是挨着懿泽。 懿泽道:“你离我远点。” 永瑆问:“为什么?” 懿泽不答。 永瑆笑道:“必然是四嫂跟你说我心眼极多,诡计多端,叫你离我远一点了?” 懿泽问:“难道不是这样吗?” “是这样。”永瑆承认的倒是落落大方,又笑着说:“四嫂跟你那么好,怎么会骗你呢?” 懿泽只是礼貌的笑了笑。 “四嫂喜欢四哥那种本分老实的感觉,可是她却忽略了,我和四哥虽然是一母所生,但四哥小时候,那是被额娘惯坏了的,要什么有什么,然后四哥就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学不会,才能长出他那颗单纯的、傻乎乎的心!我呢?额娘死的时候,我才两岁多,我压根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我的任务是在太后和舒妃娘娘的教导下勤勉好学,讨得皇阿玛的欢心,赢得大臣们的称赞,尽可能多的笼络人心!”永瑆说着,得意且无奈,叹道:“四哥三岁的时候,大字都不会写几个!我三岁的时候,能把皇阿玛的诗默写下来好几首呢!大家都称赞我是神童,我却羡慕四哥的蠢笨。你想,如果我不能干,就四哥那么老实、八哥那么痴情,皇城内哪里还有我们兄弟三人的立足之地?” 懿泽笑问:“这么说,你不觉得自己是神童了?” 永瑆摇了摇头,风趣的说:“哪有什么天生的神童?都是环境逼得!努力练出来的!八哥是倔,说得罪皇阿玛就得罪皇阿玛,眼睛都不带眨的,但是我不敢,八哥不成,我能接,我要不行了,后边就没人了!舒妃娘娘很看好我,说一张白纸好画图,不比八哥是半道收养的。太后说皇阿玛喜欢五哥,所以凡是五哥的优点,我都要学习,我是真累,也不敢说苦,两位哥哥、还有舅舅们的前程,都在我一个人身上呢!” 懿泽点点头,也随永瑆感叹着。 永瑆抖动着眉毛,又笑着向懿泽道:“大家都说,太后对我那么偏重,舒妃娘娘抚养了我,怎么她们死了,都没见我怎么伤心。我实话说,我高兴着呢!说我无情无义,那我就无情无义了!我从小勤学苦练,没日没夜的,练字练得手都磨得起泡,还是达不到她们的要求,当我手疼、想哭的时候,都得忍住,你知道那时候舒妃娘娘在干嘛吗?” 懿泽摇了摇头。 永瑆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她在那查皇阿玛来看我的次数,比看其他兄弟们的次数,看看哪个多!” 懿泽会意,也笑着点点头。 永瑆长叹一声,目光变得稍微深沉了那么一点,道:“等我的手都磨出茧子了,我的心就硬了。” 懿泽问:“她们对你,就没有一点真情实意?只有利用吗?” 永瑆笑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很微妙的,感情和利用的分界线,常常不是那么明显。太后那城府深得,都快要活成人精了,我实在很难想象她还会对谁有感情!就临了那两年,她有时糊涂有时明白,我都害怕她那糊涂是装的,整天捏着一把冷汗,直到她死了,这事才算完!舒妃娘娘对我,或许有些真情可言,我们之间的利用也是相互的,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正是因为相互牵绊太深了,举止之间都是对彼此的顾虑和妨碍,那种感觉真的很累很累!我也没有盼着她死,我只是想跟她保持点距离,这样,大家都能稍微轻松点,有什么不好呢?我也不是没为她们做过事,那些年太后和皇阿玛关系紧张,多少次都是我从中调和的?舒妃娘娘的母家亲眷,不也都搭着我这条线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吗?” 懿泽又笑问:“现在她们都不在了,你是不是过的自由一点?” “走在大街上,会自由。在家里或者在宫里……”永瑆又长叹一声,无奈的笑道:“说了你别笑话,我在家里相处的不太好。你应该知道,太后曾为我八哥主婚,闹得真叫一个天翻地覆,太后差点疯了,舒妃也被贬了好久的舒嫔,受连累的人成群结队!所以,到了给我议亲的时候,我是半点想法都不敢有,他们说娶谁就娶谁,他们说什么时候成婚就什么时候成婚!嫡福晋是太后选的,两个侧福晋是皇阿玛赐的,我极度配合,还不够吗?老天爷就是捉弄我!指婚完了,还没到婚期,皇后娘娘死了,按理说,我应该和十二弟一样推迟婚期,可太后和皇阿玛不发话,我也不敢做主,举行了一场那么隆重的婚礼,我心里好不安。果然最后还是因为这事,十二弟得罪了皇阿玛,我心里好难过,我去安慰十二弟,被他骂的猪狗不如,我不敢说自己委屈,也不敢让人知道被他骂了,可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做出新婚的喜庆之态,谁愿意自己的幸福非得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何况还是这种利益联姻、强加的幸福?可是我那八丈高台的丈母娘,一见面就挑剔我对她女儿不够好,动不动就到舒妃那里告一状,搞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家了!我宁可整夜坐在大街上!” 懿泽知道,他说的丈母娘就是敏敏了,想来敏敏的强势为人,以及永瑆在婚姻中的被动处境,也的确够难为的。 停了一会儿,永瑆笑道:“净顾着说我了,说说你吧!” 懿泽轻轻笑着,问:“我有什么好说的?” “你肯定比我故事多啊!”永瑆看了看懿泽,饶有滋味的笑着,又看远方,温声细语:“我从小就听说了你不少事情,听说你曾做过我额娘的守灵宫女,听说过五哥英勇救你的故事,还有你们成婚后很多不太好的传闻……” 懿泽有点困了,眼皮打架的听着。 “你今天跑到这种地方,是不是因为和绵亿怄气了?你知道我是怎么找过来的吗?”永瑆自娱自乐的问着,又扭头看懿泽,发觉懿泽正发困的栽头,生怕懿泽栽下山崖,忙凑近她身边,让她的头慢慢靠拢在自己肩上,然后庆幸她并没有醒。 过了一会儿,永瑆感到夜色更冷,忽然想起自己身上披着披风,于是右手轻轻解下,轻捻着边,从自己的右边转到懿泽左边,就里朝外的反披在懿泽身上,以免惊醒她。他就这么看着她睡,一直到天亮。 当阳光照过懿泽的脸时,她睁开了眼睛,她看到永瑆正在看她。 懿泽忙离开了永瑆的肩膀,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永瑆温柔的笑着,摇头道:“没事。” 懿泽看到自己身上的披风,忙还给永瑆,问:“你该不会就这么睁眼了一夜吧?” 永瑆笑道:“我看你太累,不忍心叫醒你,可是我如果也睡着,说不定咱俩就一块掉下去了!” 懿泽问:“你不是不怕掉下去吗?” “我不怕我掉下去,但是我怕你掉下去。”永瑆望着懿泽的眼睛,深情款款的说:“只要我活着,就得保证你活着啊。” 懿泽脑海中恍然闪过永琪在断头台上说过的那句“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必须活着。” 那年和今日的眼神、语气竟然是惊人的相似,只是说话的,却不是同一张面孔。 昔日重现,懿泽又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突然站起,走到了靠近山体的地方,加速心跳着,不想去看永瑆。 永瑆也站了起来,走到懿泽身边,问:“你怎么了?” 懿泽只是摇头,不愿说出内心的感受。 少时,阳光被乌云遮住,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懿泽浑然不觉,只是在那里发呆。永瑆忙张开披风,盖过懿泽的头顶。懿泽恍然间又看到了在雾灵山上,将披风盖过自己头顶的永琪,那种温情的笑容。 懿泽不明白,人生为何总有如此多惊人的相似,可她却陶醉在这种相似中无法自拔。 永瑆拉着懿泽上马,他坐在懿泽身后,纵马扬鞭,奔入城中,到一家诗社门前停住。此时雨已经停了,永瑆扶懿泽下马。 懿泽问:“这是什么地方?” “我常来的一个地方,你看了就知道!”永瑆笑着,引懿泽走进一家诗社。 懿泽懵懵的,就跟了进来。一进门,那些正在谈天论地的文人们,都围了过来,相互高喊着:“快来!是十一贝勒!” 懿泽很是好奇,她不知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历,也不知他们都为何欣喜永瑆的到来。不过,很快她就看出来,这些人都是向永瑆求墨宝的。 永瑆没往里走几步,就被围的水泄不通,那些人一个个捧着扇面、卷轴,又拿来笔墨,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央求永瑆写字。 懿泽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只见永瑆拿了笔,蘸了墨汁,在距离他最近的一个扇面上写道: 乔木众绿退,寥天绪风起。 迨此夕阳好,忽共流波靡。 自有中天月,可以见千里。 山川阻且修,白露零未已。 有人问:“爷向来爱惜笔墨,可谓是‘一字千金’,怎么今日竟肯大发慈悲,一口气写这么多字?” 永瑆也不看是何人所问,就随口笑答道:“心情好。” 又有人说:“难得爷这么好心情,就请再多赏几个字吧!” 永瑆就那人手中的宣纸上挥笔写道: 明霞散彩小楼西, 碧柳初长紫燕啼。 正是閒庭风景暮, 游人归去草萋萋。 如此,一拨一拨的求写,不一会儿,写的永瑆手酸,永瑆便摆手道:“今日到此为止了,写不得了!” 围着的人慢慢散开后,懿泽才看清永瑆写的字,果然是万人不能及的上乘之作,再看那些求字的人,得了字的,欢天喜地,没能挤上去的,扫兴而归,彼此间七嘴八舌的炫耀着、羡慕着。 永瑆走到懿泽身边,道:“要四处看看吗?若是饿了,我带你去城中最有名的酒楼。” 懿泽笑着摇了摇头,问:“你平日常来这里给他们写字?” 永瑆还没回答,旁边就有一个正在裱字画的替答道:“十一贝勒来这里的次数倒也不少,赐字可是千载难逢,老朽为求这一副墨宝可都求了三年了!这会儿才明白爷为什么今日心情好了!” 懿泽看去,那人所裱的正是永瑆才写完的字,被小心翼翼的整好,像揣着宝贝一样带走了。 懿泽又问永瑆:“你为什么今日心情好?” 永瑆笑着反问道:“你猜呢?” 这一幕,这个神情,这个语气,恍然间让懿泽想起她当年做宫女时,曾听到永琪告诉乾隆说自己心中有一个女子,而后她便问永琪:“五阿哥心中的女子,是哪一位?”当时永琪反问道:“你说呢?” 今日永瑆反问的这句“你猜呢”与当日永琪的那句反问“你说呢”,语气和神情竟然都是如出一辙,连谜底都是一样的。 懿泽感到一阵揪心的疼,默默的闭上了眼睛,捂住胸口。 永瑆忙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懿泽摇了摇头。 永瑆笑道:“你要是不喜欢这里,我可以再带你去别处。” 懿泽问:“你很闲吗?可以整日整夜的和我一样无所事事?” “我怎么可能很闲?我每日早朝后都有一堆……”永瑆说到这里,忽然大叫一声。 懿泽不解的问:“你叫什么?” “完了!我……我怎么能把上朝给忘了呢?”永瑆无奈的捂住自己的脑门,无语至极的感叹道:“这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肯定来不及!都要下朝了!”永瑆一脸无奈,向懿泽道:“不行,我得赶紧回去找个借口圆谎才行!没时间送你回家了!” 懿泽点点头,永瑆就慌慌张张的走出门,骑上马,扬鞭而去。 望着永瑆远去的背影,懿泽心里乱乱的,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又在坐些什么。 第三卷:战 第307、永瑆缔造妙曼景,懿泽迷途返正道 曾听说读经文可以让人平心静气,懿泽于是学着愉妃的样子,闭门打坐读经,可读了几日,她还是不能静心。 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懿泽读经不能走心,躺下也难入眠,在不知所以中,她又走出了荣王府。 刚走上大街没多远,她一抬头,又看到了永瑆。永瑆正朝着她笑,她停住了脚步,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 永瑆摇摇摆摆的走到跟前,笑容满面的看着她。 懿泽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他,抿着头发,很不自在的问:“你上次误了早朝,没受罚吧?” “很惨啊!我被皇阿玛打了五十大板!”永瑆想要卖惨,却不慎笑了出来。 懿泽自然不太相信,问:“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啦!”永瑆诙谐的笑着,探头向懿泽耳边轻声说:“我本想试试你会不会心疼我,可见到你,我太开心,装都装不好,怎么办呢?” 懿泽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只闷闷的问:“为什么你总也知道我在哪?” 永瑆笑道:“一个人如果想见一个人,办法总会有的!” 懿泽低着头,不知还能说什么。 永瑆又半玩笑半认真的问:“怎么?你是不是也想我想的睡不着?” 懿泽抬头瞪了永瑆一眼,还是无话可说。 永瑆忽然拉住懿泽的手,懿泽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也不辨方向,就在这茫茫黑夜中被他拉到了一个地方。 懿泽抬头看,还是他们上次来过的那个诗社。 永瑆开了门,点上灯,将屋内各处照亮。 懿泽也走进门来,见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些书画在柜中摆放、墙上悬挂着,各桌上都是些笔墨纸砚。 懿泽问:“这诗社是你开的吗?” “对呀!上次带你来,本来想给你画上一幅画像,结果让他们给堵的,直接把手都给写酸了,又赶时间,什么都没弄成。我没办法,要躲人,就只能是半夜了!”永瑆说着,已经铺开笔墨,又搬来一个椅子,请懿泽坐下。 懿泽坐了,问:“你确定要画我吗?” “要画的!我又不能时时看见你,看不到你的时候,让你的画像陪着我也好啊!”永瑆看着懿泽,就开始提笔作画。 懿泽看着永瑆作画的样子,脑海中浮现的还是刚搬到荣王府时,永琪为她画肖像的那个场面。懿泽痴痴的看着永瑆的脸、还有那画画的手,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永琪。 永瑆不知懿泽已经出神,只见她一动不动,便笑道:“你不必拘泥于一个姿势,怎么舒服就怎么坐,你的样子,我早已刻在心里。” 懿泽听到这句话,想到的也是永琪当年说的:“你只管怎么舒服怎么坐,你方才的姿势,我早已铭记于心。” 懿泽问:“既然你都记得,又何必大半夜带我来这儿?你自己过来,也一样可以画的。” 永瑆笑答:“心情不一样!作画人的心情好,做出的画才生动。” 懿泽淡淡一笑。 “我想要的,是一个生龙活虎的你,而不只是一张纸。”永瑆又画了一笔,这句话却说得颇有深意。 懿泽听得很明白,听得出话中的另一层含义。 作画毕,永瑆轻手轻脚的拿起,放在唇边吹了又吹。 懿泽站起,走到画作旁,道:“你画的倒挺快。” 永瑆笑道:“我专心,自然快。” 懿泽问:“你要把这画带回家里,还是留在这里?” 永瑆摇了摇头,笑道:“都不好,我带你再去一个地方!” 说罢,永瑆从诗社的后院牵出一匹马,先扶懿泽上马,他也随即上马,坐在懿泽身后,快马加鞭一路向北,直到一个牌楼下停住。 懿泽抬头看到楼上高悬着一个匾额,上面是“望春楼”三个大字,便问:“这个也是你的?” 永瑆道:“这个不是,这是八哥和他最爱的那个小妾王氏相遇相识的地方,八哥出宫分府,攒的钱不够多,天天东奔西走的借钱,七拼八凑了两三个月,就为把这地方买下来!买了之后,他随时带他的小妾来怀旧,可就方便多了!我脸皮厚,就跟他要了一把钥匙,也沾个光!” 懿泽记起许多年前,八阿哥永璇逃婚,身为侍卫统领的福灵安被授命去捉拿,琅玦担心不已,懿泽为此强迫瑛麟说出王若筠下落,据说福灵安最后就是在望春楼捉到了永璇和王氏。 永瑆拿钥匙打开了望春楼的大门,带着懿泽进去。里面漆黑一片,永瑆拿起门口一个灯笼,点亮了拿在手里,引着懿泽往里一直走。 借着微弱的灯光,懿泽看出这里正中有一个高高的舞台,台后倚着楼,台子的另外三面都是座位,显然是看表演的地方。他们走过这台子,转过台后的楼梯,上了楼,右拐进入一间房。永瑆又在这间房中点了几盏灯,把整个屋子照的亮起来。 懿泽看着这个精巧的小房间,尽是柜子架子,只有一张书桌和椅子。柜子上摆着许多书,架子上有时钟、玉器、瓷瓶,架子柜子中都夹着抽屉,不知道抽屉里放着什么。 永瑆就将懿泽的画像挂在书桌的上方,笑道:“这间,是八哥给我留的屋子,不大,但还挺能放东西的。” 懿泽只是笑笑。 永瑆又挑着灯笼,带懿泽走回一楼台子后面,指着一排挂着的衣服道:“这些都是那些舞姬、戏子上台穿的,王氏嫁给八哥以前也是这里的舞姬。被八哥买下后,我们常来取乐子,我听说你也会跳舞,要不要试试?” “在这里跳舞?”懿泽对这个提议感到有些意外。 “这有什么?玩玩而已嘛!”永瑆就挑出一件舞裙,递与懿泽道:“就这件吧,你穿上一定好看。” 懿泽接过,拿在手里看了看。 “我到外面等你。”永瑆说着,就先行去了台前。 这里懿泽换了装,走出来到台前,却不太敢抬头看永瑆。永瑆也不说话,从身上拿出一支长笛,缓缓的吹出悠扬曲调。 懿泽会意,就迎合着笛声,绕着永瑆翩翩起舞。 这一舞,就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她初入宫闱时,皇后要她练舞、在圣驾前献舞的那一段往事。 那天是皇后为永璟办的满月宴,懿泽蒙着面纱,在一群舞女的拥簇中上场。台下的永琪,一直盯着她,目不转睛的看。直到戏台突然塌陷,永琪飞奔过来,努力撑住塌下的木板,救了她和许多别的人。 懿泽陷在回忆中不能自拔,渐渐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永瑆去了哪里,忽一下踩到了裙摆,险些跌倒,醒过神来,发现台子上只有自己一人。 她环视四周,昏暗的光线让她难以找寻别的人影,正在迷茫中,只见上空有许多花瓣落下,从她的眼前划过,落在她的脚下。她抬头望去,只见永瑆正在二楼站着,一手抛洒花瓣,一手拿着花篮。 懿泽沐浴在飞舞的粉嫩的花瓣中,痴望了不知多久。 抛完最后一把花瓣,永瑆走下楼来,走到懿泽身边,也看着懿泽。四目相对许久,永瑆的脸慢慢的凑近懿泽,他的唇也距离懿泽唇边越来越近。 懿泽突然推开了永瑆。 永瑆尴尬的笑着,问:“怎么?你……是不是累了?” 懿泽伸手捡起了一片地上的花瓣,摸了之后才意识到,花瓣是用布做的,不是真花。她又仔细看了看那个撒花瓣的人,看的很清楚,那人是永瑆,不是永琪。她的目光,渐渐由迷惘变得有些深沉。 “这个季节没有桃花,这也只能是假的……”永瑆半笑不笑的解释着,那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僵硬。 懿泽站直了身子,语气也严肃起来,道:“十一阿哥,如果这些天我曾给过你错觉,让你误会,那么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永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问:“为什么说是错觉?什么叫做误会?” 懿泽答道:“我想,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和我心里应该一样明白,我们都僭越了。摆在我们之间的,不止是年龄的悬殊,还有叔嫂的名分。” “我不介意。” “我介意。” 永瑆的脸上,失落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静静站着,苦笑着问:“就因为这些,所以,你决定以后要跟我保持距离了?” 懿泽摇了摇头,答道:“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不能误导你。从永琪死后,我的人生变得很空洞,我承认,我很孤独,所以我的生活状态变得很被动,我无所事事,我甚至每天都弄不清楚我在哪、我在做什么。我很爱他,可是我却错过了所有对他表达感情的机会,我心里有太多的遗憾和愧疚,使我每日每夜都活在他留下的阴影中。也许是因为太后和舒妃按照永琪的模板培养过你,让我总能在你身上看到永琪的影子,也或许因为你们是兄弟,也都是能书擅画的大才子,相像是难免的。可不管因为什么,我不能对不起永琪,而且,把你幻想成另一个人,也是对你的不公平,我不能由着自己这样任性下去,请你也适可而止吧!” 永瑆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懿泽的话,强调一般的问:“你的意思是,上次你愿意跟我谈天说地、还有今晚你肯跟着我去那里、来这里,都只是把我当成了五哥的替身?” 懿泽诚恳的答道:“是的,我很抱歉。” 永瑆的眼神开始凌乱,左瞟右顾,不知该把目光放在何处,他没有再看懿泽,一言不发,突然离开了望春楼。 再次回到荣王府,懿泽终于能静下心来读经文了,她很庆幸,自己能及早的快刀斩乱麻,结束了对荒诞的妄想。整顿休息了几天后,她再次入宫,来毓庆宫看看绵亿是什么状态。 她刚进毓庆宫,正遇着孟冬走出来。 孟冬笑问:“这些天都忙什么呢?” 懿泽道:“把愉妃娘娘给的经书都给读完了。” 孟冬朝懿泽投以不屑的目光,撇着嘴说:“你呀你呀!我都不想说了!能迷途知返就好!” 懿泽随意的笑笑,她料想孟冬这种消息灵通的人,对京城中王公贵族的家务事了如指掌,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跟永瑆一起出现在诗社那么显眼的地方呢?说不定连她与永瑆夜半相遇、同去望春楼的事都知道。 “绵亿在屋里呢,你去吧!”孟冬笑着,没再说什么,就道别而去。 懿泽走到了绵亿的房间外,从窗户内看到绵亿正在读书,不敢打搅,又往前走了几步,看到玥鸢叫住一个小丫头问:“香勰,给阿哥煲的鸡汤好了没有?” 香勰好像忽然想起什么,飞一般的跑进了毓庆宫内的小厨房。 懿泽跟着香勰进去,闻到一股烧糊的味道,见香勰拿起锅盖,在那唉声叹气,笑问:“是给绵亿煮的鸡汤糊掉了吗?” “您是……索格格?”香勰低着头,战战兢兢的答道:“奴婢想着就离开一下下,结果一忙别的就给忘了。” 懿泽道:“你去再拿一只鸡给我,我来做。” 香勰又拿来一只鸡,然后站在一旁看着懿泽洗鸡、切葱、调料。 懿泽笑道:“你要有事,去忙你的,不必一直在这儿看着,我不会煮糊的。” “那……那奴婢能不能求格格,不要把刚才的事告诉姜姑姑?” “姜姑姑很严厉吗?” 香腮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怕怕的感觉。 懿泽笑着摇了摇头,回忆着玥鸢在荣王府时服服帖帖的样子,她有些难以想象,笑道:“我不说,一会儿鸡汤好了,你来端过去,也不要跟他们说是我弄的,这样我们互相保密,就扯平了,你看可好?” “啊?”香勰没太明白,她一直以为只有做错了事情才怕被知道,原来还有做好事怕被知道的。 鸡汤好了之后,香勰将罐子捧到托盘上,又小心翼翼的端起盘子,走进了绵亿的房间。此时,玥鸢已经不在这里,房中只有绵亿一人。 懿泽悄悄的跟到了绵亿的窗外,看着绵亿的举动。只见香勰从罐子中盛了一碗汤,递与绵亿。 绵亿笑问:“这么香,煮了很久吧?” 香勰点了点头。 绵亿拿起小勺子,吹着尝了一口,皱了皱眉,问:“是你煮的吗?” 香勰没敢直接承认,低声问:“有什么问题吗?” 绵亿摇了摇头,道:“这跟之前的味道不一样!你每次煮的味道,不都是那样的吗?怎么这次,就是不太一样呢?” 香勰听说,也不太好撒谎,笑道:“阿哥的舌头也太尖了,这都能让你尝出来!” 绵亿笑道:“让我猜中了吧!肯定不是你煮的!” 香勰随口胡诌道:“是……是一个新来的厨子!” “咱们毓庆宫的小厨房,向来不都是自己弄的吗?什么时候也有厨子了?”绵亿很是好奇。 香勰支支吾吾的,半天答不上来,无奈的说:“哎呀,你觉得好喝就行了!问那么多干嘛呀!” 绵亿轻笑道:“不问就不问,看你慌的,姜姑姑早出去了。” 懿泽在窗外听到这句,越发感到有趣。 不一会儿,永璘突然跑了进去,指着绵亿道:“你个不孝的大侄子,有好东西也不跟你叔叔分点!我大老远都闻见香味了!快让我吃一口!” 说着,永璘就往绵亿的碗边凑。 绵亿往外推着永璘的额头,道:“要吃你再去拿碗和勺子,这个我都用了!” 永璘笑道:“没事儿!我不嫌弃你!” “我嫌弃你!”绵亿又推了永璘的脑袋。 懿泽听到这两句,忍不住笑了。 香勰又拿来了碗,给永璘盛了。永璘喝了几口,赞道:“这个味道好极了,谁煮的?” 绵亿道:“咱们这儿新来的厨子。” 永璘笑道:“不是只有御膳房才有厨子吗?你蒙谁呢?” 绵亿也更加好奇,又问香勰:“到底谁煮的?” “这……我答应了人家不能说的!”香勰低着头,双手揉着帕子,不知该如何作答。 绵亿看着香勰,感到一阵迷茫。 永璘吃着,突然拍桌子喊道:“我知道了!” 绵亿不解的问:“你知道什么了?” “对你好还怕你知道的人,肯定是你娘啊!”说罢,永璘大笑起来。 懿泽听到,吃了一惊,赶紧往外走。 绵亿愣了一下,立刻走出房间,看到了懿泽疾步的背影,忙跑过去拦住,这才看到懿泽的正面,惊愕的问:“真的是你?” 懿泽站着,却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永璘和香勰都跟了出来,香勰走过来对懿泽行了个礼,道:“格格,我……我真的没有说。” 懿泽不做声。 绵亿吩咐香勰道:“把剩下的都拿走,我不喝了。” “你不喝我喝!我拿我屋里去!”永璘从绵亿房中端出了鸡汤,回到自己房中,还一边感叹着:“不知好歹!简直是暴殄天物!” 绵亿又对香勰说:“以后不准外人碰我的东西,你要再敢自作主张,我就叫姜姑姑罚你!” 香勰噘着嘴,不敢吭声,绵亿就转身往回走。 懿泽看着绵亿的背影,不服气的问:“我做的东西就那么配不上你尊贵的嘴吗?” “不是配不上,是划清界限。”绵亿没有回头,没有驻足,说话之间,已经走回房中,关上了门窗。 懿泽望着紧闭的门窗,又带着失落和无奈离开了毓庆宫。 第三卷:战 第308、浅试长守皆未果,谜团障目局中局 懿泽来到履王府,走到孟冬的房门前,见到孟冬和绵惠正围着火盆烤火,两人有说有笑。懿泽看着,不觉长叹一声。 孟冬回头看到懿泽,笑着让座。 懿泽就挨着孟冬坐了,无精打采的说:“我没有信心挽回绵亿,越来越没有信心。” 孟冬笑道:“别灰心,他上次不是还对你发脾气吗?发脾气就说明他对你有感情,总比你当年对待别人无所谓的样子强多了!” 懿泽问:“我当年的态度很糟糕吗?” 孟冬笑了笑,答道:“不是糟糕,是让人很绝望,连努力的途径都找不到。” 懿泽又想起永琪,不知他曾经有多绝望,又想起他在绝望中死去,向孟冬道:“我想和你商量一些事。” 孟冬猜到懿泽是想说愉妃的事了,吩咐绵惠道:“你带着人先出去,还是去附近看着,不要让任何人接近。” 绵惠点点头,就带着下人们都出去了。 懿泽便说:“我看了愉妃给我的经书,也一直记着她上次跟我说话的样子,总觉得,她对我的关心不像是假的,她对我尚且如此,我很难想象她会对永琪做不好的事。” 孟冬笑道:“你这个说法,还是把她当永琪的额娘看待的。” 懿泽道:“如果她不是永琪的额娘,我实在不知道该把她当谁!” “我们见过的愉妃,都是在永和宫、她的寝殿里。从我入宫选秀至今这二十多年,我所知的愉妃是从不曾踏出房门一步的。说好听点,她可能是清心寡欲,对外界不闻不问不关心。但其实完全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她能力受限,不能出门,她见不得光!” “她见不得光?”懿泽琢磨着,好像觉得这种猜测是有道理的。 “对!她见不得光!”孟冬望着懿泽,分析道:“为什么我说宁可相信是疯子伪装成正常人,而不愿相信是愉妃在装疯?不止是用医理分析。所谓‘光明正大’,当一个人有两种状态时,当然是在阳光下的一面更真实,在阴暗下的一面更隐匿!你看我们在冷宫见到傻宫女海岩的时候,她不就在阳光下吗?所以能见光的,才应该是真正的愉妃!或者说,能见光的才是真正的人,不能见光的,她很可能就不是个‘人’!” 懿泽顺着孟冬的分析,盘算着说:“这么说……只要我能把愉妃从永和宫带出来,让她见光,我们不就能看出她本来的样子了吗?” 孟冬道:“这样做是能证明一些事,但你未必有机会这么做,而且也不能贸然去做。你想,倘若她不是人,法力或许会比你高,你当面戳穿之后,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懿泽摇了摇头,道:“不!如果她见不得光,她的法力就不可能高!甚至见光时根本用不了法术!” “你确定?” “你知道为什么我可以与凡人婚配生子吗?我是穿越了轮回隧道,才获得了一个合理合法的肉身,如果我不使用龙锡杖、不召唤我锁在灵玉中的前世记忆,我与你们是没有差别的。而那些没有经过轮回隧道直接进入人间的神仙和魔鬼,没有合法的人间身份,是不能在人间长时间逗留的,占用凡人肉身更是违反天规,一旦被发觉,便是重罪。她如果不能见光,肯定是以非正常途径来到人间的,一旦动用法术,势必会被发觉,所以,她不敢轻易与我斗法。” 又一日,懿泽和孟冬一起来到永和宫求见愉妃,宫人们却说愉妃只见懿泽一人,其他人不见。 孟冬低声笑向懿泽耳语道:“必是因为我上次摸了她脑后的伤,她不会再见我了,你要自己小心。” 懿泽点点头,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孟冬退出永和宫,在附近盘旋等待着。 懿泽进去,见愉妃还是老样子,她也如旧行了礼。 愉妃走到懿泽面前,笑道:“多年不来,这说来倒来的勤了。” 懿泽不擅长拐弯抹角,开口便道:“我今天来,是想要娘娘陪我出去走走。” 愉妃轻轻的笑着,还是温声细语的,道:“我病了这二三十年,一直靠念佛吃斋维持,是一点也不能见风的,难道你不知道?” 懿泽却说:“今日外面无风,阳光却甚好,出去走几步,也许于娘娘养病有利呢。” 愉妃摇了摇头,笑道:“外头哪一日会是绝对的无风?只不过风有大有小,小风时,你感觉不到罢了!” 懿泽淡淡一笑,问:“娘娘是怕吹风,还是怕见光?” “这话问的好笑,我为什么要怕见光呢?”愉妃似乎有些疑惑。 懿泽却没有心思耽搁,也想不出更多的借口,只管扯住愉妃的胳膊,三两步就拖到屋门口。 愉妃刚叫了声“懿泽”,懿泽已经打开了屋门,还没走出去,却感到迎面一阵微风刮过来,愉妃突然就昏倒在地。 懿泽大吃一惊,她们还没走到阳光下。 外面扫地、擦香炉的宫女们看到,都一起跑过来,相互喊着:“娘娘又犯病了!快宣太医!” 愉妃在宫女们的拥簇中被抬了回去。 懿泽脑袋懵懵的,神思恍惚的跑出永和宫,一下子撞在了孟冬的身上。 孟冬扶住懿泽,问:“你怎么了?” 懿泽一头雾水,带着那种不可思议的神色,道:“一阵风就把她吹倒了!我根本来不及试探她能不能见光!” 孟冬关切的问:“那她现在人呢?” 懿泽猛然意识到她可能出错过了什么,忙折返回永和宫,果然愉妃的寝殿已经大门紧闭,太监宫女们严实的守了一圈,不准任何人入见。 不及多想,孟冬立刻拉住懿泽的手,飞快的奔往永寿宫。 两人到永寿宫求见诚嫔,宫女如溸禀告道:“诚嫔娘娘早起要去一一拜见颖妃娘娘、容妃娘娘、惇妃娘娘,一时半会怕没那么快回来。” 孟冬笑道:“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候诚嫔娘娘。” 如溸就请孟冬和懿泽坐着,并斟上了茶。 懿泽焦虑不安的等待着,左等右等都不见青岚回来,忽而听到后窗外传来一阵奇怪的笑声。孟冬也听到,两人都站起从后窗往外看,只看到发笑之人的凌乱背影,被两名宫女扶进了后排的一间屋子。 两人都已经猜想到那发笑之人是愉妃,孟冬却故意问:“那是谁啊?” 如溸答道:“那个听说是在冷宫时服侍诚嫔娘娘的宫女,虽然是个傻子,但娘娘说陪她度过了最难熬的日子,不忍相弃,一直叫奴婢们好生伺候着三茶六饭。刚才大概是疯病又犯了,才跑了出来!” 孟冬又问:“她不犯病时,就不会跑出来吗?” 如溸又答道:“平日很少见跑出来的!一般都是若雨姑姑让人把饭菜送进去,有两个小丫头轮流在里面陪着呢!” 孟冬点点头,向懿泽道:“我看诚嫔娘娘怕是还得很久呢!要不……咱们就先回去吧!” 懿泽会意,就随孟冬一起出来了。 懿泽不解的问:“这可是大白天,他们怎么把一个大活人从永和宫弄到永寿宫的?” 孟冬笑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懿泽无奈的叹着气。 “我们已经没有机会知道她是怎么来的了,不过……或许有机会知道她要怎么回去……”孟冬看着懿泽,神秘的笑了笑。 懿泽琢磨着,先前的傻宫女海岩既然可以回到永和宫继续做愉妃,那么接下来当然也应该会有回永和宫的一天。如果她想知道其中的隐情,恐怕只能守株待兔了。 于是,这日两人出宫各自回府后,懿泽又以隐身的方式入宫,来到永寿宫海岩的卧房内。她看到的海岩果然还像先前在冷宫时那样疯疯傻傻,只不过因为有两个小丫头伺候着,模样不会脏兮兮,但也因此更能辨认得出与愉妃的容貌一般无二。 为了不错过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懿泽不敢离开,也不敢睡着,在这里呆了一天又一天,结果每天看到的都是海岩吃饭、喝水、睡觉、傻笑,两个小丫头轮流送饭、喂饭、看守,毫无收获。 天气渐冷,京城又开始下雪,懿泽仍然在海岩房中苦守着,有时很饿,有时很困,但却一直不敢睡着、不敢离开。这种感觉,让她想到了曾经的一段相似的经历,就是永琪被囚禁在缅甸牢狱和软禁于缅甸王宫的那一段时间,懿泽也是这么隐身相伴,日日夜夜不曾远离。如今永琪早已不在,她为了追究出一个答案,只能日日夜夜的守着永琪所谓的生母。 孟冬来荣王府找过懿泽许多次,但都没见到懿泽,便猜到懿泽仍然在永寿宫监视着海岩的动静。 临近新年时,宫中各处都按例装点起来,在除夕之夜,所有皇亲国戚又聚在一起办家宴,然后就是正月里宫中及各府中相互拜见送礼,懿泽都不曾露面。 大约有四五个月,宫中和荣王府中的人都没有见过懿泽,以为懿泽是又一次失踪了。 春上,乾隆携容妃、惇妃等六位妃嫔,以及永瑆、永琰、绵亿,外加朝臣、侍卫等两万余人,启程东巡拜谒盛京,行祭祖大典。京中整个皇城一下子冷清了不少,宫内的人影也稀稀疏疏。 懿泽在永寿宫已经呆的筋疲力尽,还是咬牙坚持着。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看守海岩的一个小宫女坐在椅子上睡着了,海岩也在床上睡着,懿泽隐身蹲在墙角,也几乎昏昏欲睡。忽然窗户响了一声,懿泽猛然警醒,看到一个黑衣蒙面人跳窗而入,先用熏香熏过那个看守的小宫女,然后又轻手轻脚的来到海岩床前。 懿泽睁大眼睛看着这个蒙面人,只见那人突然从身上拿出一把匕首,就要捅向熟睡的海岩。懿泽不及多想,忙上前一脚踢掉了蒙面人手中的匕首。 蒙面人看不见隐身的懿泽,却感到自己的手被踢了,一阵惊恐,又慌忙跳窗而逃。 懿泽很想知道这个蒙面人是谁,于是紧追不舍,但又与蒙面人保持着一段距离,见那人身手矫健的跳出永寿宫,又敏捷的避开了巡夜的侍卫,穿过交泰殿与乾清宫之间的石板路,最后翻墙进入了景仁宫。 懿泽一路隐身追随,跟到景仁宫,又看到蒙面人跳窗进了正殿的后窗。懿泽站在窗外紧盯已经停下脚步的蒙面人,蒙面人摘下了面纱,然后扶着椅子靠背一直喘气。那面庞,懿泽一眼便看出,正是景仁宫的主位颖妃。 颖妃喘气了一小会儿,将全身的黑衣都换了下来,然后丢入火盆烧掉。她的脸上写满了忧愁,端坐了许久又躺下。 懿泽猛然想起永寿宫内的海岩,忙返回海岩房中,却发现床上早已空了,只有看守的那个小宫女因为被熏香还尚未醒来,跌落地上的匕首还在原位。 懿泽捡起匕首,无奈的叹气,她守了几个月,还是没能看到海岩是如何离开永寿宫的,心烦意乱的带着匕首来到履王府找孟冬。 孟冬正在睡觉,忽然听到房中有动静,吓了一跳,坐起来看到门是锁着的,懿泽却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坐着。 “你吓死我了!半夜三更的,要是绵惠看到,肯定把你当成鬼!”孟冬披上衣服,下床来走到懿泽身旁坐下,看着懿泽阴沉的脸,问:“发生什么事了?你好像又瘦了好多。” 懿泽泄气的答道:“我到底还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孟冬没太明白,懿泽只好将方才黑衣人行刺、她追踪到景仁宫确定那人是颖妃的事讲给孟冬。 孟冬听罢,问:“你认为颖妃行刺,会是为了引你离开?” 懿泽道:“我不确定,但我守了几个月,就离开了那么一下下,海岩就正好不见了,哪能那么巧?” 孟冬摇了摇头,道:“颖妃如果只是为了引你离开,她怎么会让你看到她回到自己的寝殿?怎么能暴露她的身份呢?更何况,你不是隐身的吗?她根本就看不到你!” 懿泽回忆着颖妃逃走时的眼神,还有摘下面纱之后的行为,的确像是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她陷入了更多的困惑之中。 静默了一会儿,孟冬忽然说:“我想起来了!” 懿泽愣了一下,看着孟冬。 孟冬道:“你还记得当年胡嫱为什么会被罚入冷宫吗?不就是说她行刺愉妃被颖妃抓了个现行吗?” 懿泽点点头。 孟冬又说:“我当时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就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实在想不出胡嫱行刺愉妃的理由。现在想来,很有可能是颖妃行刺愉妃,被胡嫱抓了个现行,然后颖妃为了自保,贼喊捉贼。” “可是颖妃为什么要行刺愉妃呢?”懿泽十分不解。 孟冬也摇了摇头。 懿泽满脑子都是疑问,记得她当年被蛟龙所骗、所伤的那晚,在听说愉妃在同一个时间突然重病昏睡,她就是这般疑问的心境;还有她去冷宫探望青岚,见到与愉妃面容相似的海岩那天,那天她和孟冬一起打听过海岩的来历而没有结果,一起离开冷宫探讨着愉妃,就是百思不得其解,也是这般心境。 早在多年前就已经露出矛头的事,让懿泽千头万绪的事,她当年竟然就在疑惑之后渐渐淡忘了。 懿泽轻声的问:“为什么我当年没有继续追究这件事?如果我追根溯源,及早扼杀一场阴谋,是不是永琪现在就还活着?” 孟冬知道懿泽说的“当年”是哪年,也记得那时的每一次困惑,但是在纠结于那些困惑的时候,没多久碧彤的孩子就出事了,完全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再后来,荣王府接二连三的遭遇不幸,不知不觉就把愉妃和海岩的问题搁浅了。 孟冬在懿泽的眼神中看到了那种遗憾、悔恨、心痛的滋味,她拉住懿泽的手,紧紧相拥。 第三卷:战 第309、孟冬探测宫怪事,懿泽误认今昔人 次日清晨,孟冬梳洗整齐,见懿泽犹在伤神之中,安抚道:“多想无益,还是做好自己要做的是正经,你看我,不也就这么熬着吗?” 懿泽勉强笑了笑。 孟冬道:“之前我们觉得愉妃背后有文章,青岚也隐藏了许多秘密,现在看来,颖妃也很有问题,这倒让我想起一件事。” 懿泽问:“什么事?” “绵亿刚被接进宫那几年,我去看望的最频繁,所以也就跟庆贵妃熟络了不少。在那之前,我以为庆贵妃追随皇后多年却能一下子倒戈向皇贵妃,必然是一个见风使舵的人,不过也和颖妃对皇贵妃一样,是利益之交,然而后来发现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 “我觉得庆贵妃和皇贵妃之间的感情是真的,她们两个关系渐好之后,说体己话时经常避开颖妃,但皇贵妃和颖妃说话时,却从不会避开庆贵妃。我想,可能是汉家女子在深宫之中举步维艰,所以才会有许多不得不。仔细想来,皇贵妃其实心底并不坏,她那些年的心计也不过是为了争宠爬上高位而已,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庆贵妃为人就更低调了,好像所求的也只是平安两字罢了。庆贵妃曾跟我说过一句话,她说颖妃狡诈又心狠,她能感觉得到皇贵妃并不想把永琰交给颖妃,其中必有难言之隐。” 懿泽回忆着,道:“我与庆贵妃就打交道过一次,是我从长春宫出来差点被侍卫们发现,她帮我掩护的。我和她一点都不熟,仅仅是见过而已,她却肯帮我,且后来也一直保密,可见其为人还是不错的。” 孟冬笑道:“所以皇贵妃和庆贵妃都早早的死了,皇贵妃的两个儿子都管颖妃叫额娘,颖妃还协理六宫之事,可算是如今后宫最大的赢家了!” 懿泽糊涂的问:“这跟她刺杀愉妃有关系吗?” 孟冬摇了摇头,笑道:“我不好说,不过……你为什么总是去长春宫呢?尤其是愉妃突然病倒昏厥那一次,你在长春宫到底做了什么?还受了那么重的伤?我记得你当时一直说你被骗了,你被谁骗了?能告诉我吗?” 懿泽点点头,先问了一句:“你听说过蛟龙吗?” 孟冬想了想,答道:“好像在古书里读到过,是上古神兽。” 懿泽道:“我在长春宫偶遇了一条被咒语锁住的蛟龙,它骗我说,只要我救它,它就能为我所用,我孤立无援,确实很需要有强人相助,所以我信了它、救了它,它却伤了我,然后跑的无影无踪。” 孟冬惊愕极了。 懿泽又说:“当年,我就觉得蛟龙和愉妃之间肯定有着某种关系,但愉妃早在我们入宫之前就已经是这个带发修行的人了,所以控制愉妃的,肯定不是蛟龙。而且后来,我也不知道蛟龙去了何处。” 孟冬点点头,分析道:“蛟龙被你解救之夜,愉妃就重病不起,一下子昏厥多年,这两件事若有关系,这两个人多半是对立的!而颖妃曾意欲杀掉愉妃,也显然是与愉妃对立的……” 懿泽问:“你的意思是,颖妃可能与蛟龙是一道的?” 孟冬笑道:“我不过是顺藤摸瓜,随便瞎猜而已。” “这条蛟龙当年和我的龙锡杖是能够相互感应的,如果蛟龙潜伏在颖妃身边,我用龙锡杖一定感应得到!”懿泽说罢,将手放在胸口,用心中的灵玉召唤龙锡杖,龙锡杖在荣王府的芜蔓居中受到召唤,立刻出现在了懿泽的手上。 孟冬看到这般法力,又是一阵惊叹。 于是,懿泽和孟冬一起来到景仁宫拜见颖妃。 景仁宫正殿内,婉嫔、林贵人、禄贵人、鄂常在、柏常在、宁常在、武常在、那答应都来拜见颖妃,颖妃正座居中,大家相互闲话着。 懿泽和孟冬按照规矩向颖妃等行礼。 颖妃笑问:“都说荣王府的索格格又失踪了,本宫倒有兴趣问一问,这一会儿一失踪的,是个什么意思?” 懿泽答道:“奴婢不过是去城中寺庙为亡夫祷告,在寺院中住的久了些,此等家务事,也没什么好张扬的。” “是么?”颖妃淡淡一笑,道:“可本宫怎么听说,上次你去拜见愉妃,害的愉妃旧病复发,这一躺几个月了,都还没起来。今日你既然来了,本宫协理六宫,就必须得为愉妃讨回一个公道。” 懿泽还未回话,孟冬先笑道:“启禀颖妃娘娘,懿泽可是愉妃娘娘的儿媳,这里面怕是有些误会,恰巧臣妾入宫时听到人说愉妃娘娘已经醒来,不如请颖妃娘娘移步永和宫,亲自问一问愉妃娘娘旧病复发的原因。不然万一弄错了,岂不有违娘娘协理六宫的公正之心?” “愉妃已经醒了?本宫怎么怎么没听说?”颖妃似乎不太相信。 孟冬道:“此等大事,臣妾岂敢造谣?想必愉妃娘娘是今日刚醒,颖妃娘娘事务繁杂,一时未能得知。” “既如此,本宫也有许久没能探望愉妃姐姐了,她醒了,正该去看看才是。”颖妃说着,扶着侍女站起。 下坐的嫔妃们也都赶紧站起,尾随着颖妃一起走出景仁宫,孟冬和懿泽跟在最后,同往永和宫来。 永和宫愉妃的寝殿门窗紧闭,门外半个人影也无。 颖妃笑向身后道:“这不太对吧?愉妃娘娘但凡醒着,必然礼佛,怎么会连门外的香炉里都是冷冰冰的?” 孟冬见此状,也有些心虚,她原本是在心中打赌,她认为海岩既然不见,愉妃自然该醒来,若不是她推测的这样,可就难在颖妃面前圆谎了。 谁知殿内就传出了愉妃的声音,问:“门外说话的,可是颖妃?” 孟冬听到,总算松了一口气。 颖妃笑道:“听闻愉妃姐姐久病刚醒,姐妹们都十分惦记,因此特来探病。” 门内愉妃道:“我自来不喜人多,要探病,你一个人进来看看就罢了。” 颖妃于是独自一人走上台阶,孟冬、懿泽都目光紧随,在颖妃走到门前时,殿内有人将门打开。 孟冬稍微踮脚,果然看到愉妃在蒲团上打坐。 颖妃进了门,又说:“姐姐成日念佛,病根虽未除,这些年也都相安无事,上次索格格来拜见,姐姐心中应该是高兴的,怎么就突然旧病复发了呢?” 愉妃淡淡笑着,抬头看了颖妃一眼,道:“病在体内,发与不发都是常情,妹妹这个问法,莫不是要我婆媳间生出嫌隙?” “不敢,姐姐无恙就好。姐姐素喜安静,妹妹就不多叨扰了,在这里替其他姐妹问姐姐安了。”颖妃说着话,略向愉妃点头稍拜。 愉妃只是笑点点头。 颖妃走出,就带领一众妃嫔离开了永和宫。 孟冬和懿泽看着颖妃等离去,忙上了台阶,赶到愉妃殿门前,大门却“砰”的一下关住了。 有个守门的宫女在里头说:“娘娘要闭关了,所有人一概不见,二位请回吧!” 懿泽和孟冬无奈坐上了回家的马车,在车上,孟冬向懿泽道:“有三点可以确定,其一,愉妃与海岩必是一人无疑,而且她应该已经察觉到我们知道这件事了;其二,愉妃是袒护你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其三,愉妃和颖妃表面上并没有撕破脸。” 懿泽道:“我只看到一件事,那就是颖妃对我也有敌意。之前你说,我会慢慢发现对我有敌意的宫妃多的是,现在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孟冬笑问:“皇上不在宫里,带着一大群人出关祭祖去了,这事你知道吧?” 懿泽答道:“两万人马一起出动,这么大的动静,谁人不知?” 孟冬又问:“十一阿哥、十五阿哥、还有绵亿,都在随行之列,这个,你也知道吧?” 懿泽点点头。 孟冬笑道:“这就对了!出关祭祖是多大的事?谁去谁不去,用意不是很明显吗?皇上的儿子中,不说已经亡故和出继的,只剩八阿哥、十一阿哥、十五阿哥、十七阿哥四位了,八阿哥因为婚事和皇上闹僵,后又有脚病,是绝对继承大统无望的了;十七阿哥年纪尚小,且总也不把心思用在正路上,皇上很不看好。人人都说皇上到了这个岁数,很难再添子嗣了,因此太子人选必在十一阿哥和十五阿哥之中,此二人随行祭祖,更说明了这一点。但皇上偏偏还带了一个绵亿,是皇孙中唯一去的,你觉得,旁人不会多想吗?” 懿泽猛然想起,在竹山时,命神耄屾所写的那些废弃的命谱,神色暗淡的对孟冬说:“命神曾告诉我,人的命相,在投胎时就已经注定,永琪本该是天子命,绵亿也是。但因为一些非正常的缘故,这些命谱都已经作废了,当我知道这些的时候,心很痛很痛,我说不清有多恨自己。原本可以两全其美的事,却毁于我的固执,永琪的死,带走了我的全部,也包括我与生俱来的使命。” 孟冬听了,忽而两眼放光,握住懿泽的手,笑道:“我正在告诉你,绵亿是皇上最爱的皇孙,你怎么能说你已经失去全部,没有希望了呢?” 懿泽痴痴的问:“你的意思是……” 孟冬像是安抚,又像是提醒道:“如果不是因为绵亿有希望,那些高高在上的妃子何必要对你一个小小的侍妾格格有敌意呢?” 懿泽已经明白其中的意思了,可她同时又有了另一种矛盾,她当年就是因为太期待永琪能够继承帝位,他们之间才有了越来越多的隐瞒和背叛,她并不希望她与绵亿的母子关系重蹈覆辙。 纠结在矛盾中的懿泽,在荣王府查着日子,等待绵亿回京,以继续她的母子相认之路。那些日子很无聊,金钿常来与懿泽作伴,但懿泽明知金钿已经不再是她的丫鬟,总也撵金钿回去陪卓贵,因此常常还是孤独一人。 孤独的时候,最容易触景生情。 一日,懿泽在院中坐着读经文,不知不觉朦胧睡去,梦中,似乎时间倒回了她和永琪刚成婚的那一年,梦到的尽是无限甜蜜事,她陶醉其中,忘记了现实中的一切,不知为何,以为永琪还活着,她竟在梦中暗自庆幸没有失去永琪,并发誓要好好珍惜这段姻缘。 正沉浸在梦幻中的美好时,与永琪你侬我侬时,懿泽突然被人推醒了。 她昏沉沉的睁开眼睛,只觉得很迷糊,怅然不知自己在何处,对着眼前的人看了许久,才慢慢认出是永瑆,意识到刚才是一梦,心里凉凉的。 永瑆神采奕奕的说:“我前一阵子都找不到你,你去哪里了?大家都说你可能又要失踪个十年八年的,我担心极了!你不知道,随皇阿玛东巡之前,京城中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要是今天还见不到你,我也真没地方可找了!” 懿泽听了,意识到乾隆一行人已经回京,可是她还在想着梦中的美好,对现实中的一切都感到索然无味。 永瑆却还是饶有兴致的说:“今天进京,跟着皇阿玛到了圆明园行宫,我就惦记着来你家看看你在不在,正好皇阿玛派我去宫里传口谕,回来路过你这儿,我就进来看看。在盛京祭祖时,我还幻想着会不会一回京,你就在京中,没想到,还真让我美梦成真了!” 懿泽无精打采的问:“你为什么要找我?” 永瑆愣了一会儿,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了呗。” 懿泽又失落的说:“你的美梦成真了,却把我的美梦搅黄了。” 永瑆诧异的看着懿泽。 “自从他走了,我很少梦到他,也许是因为我以前对他不够好,所以他连托梦都如此吝啬。好不容易梦到一次,我根本不愿意醒来,你为什么要让我醒来?”懿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好像迷失了自我,还没有完全从梦中清醒。 永瑆无以回答,只呆呆的看着懿泽,问:“你就预备这样,做个春秋大梦,消沉一辈子吗?” “你先不要跟我说话太多,说不定,我还能把梦给接上。”懿泽说着,又把脑袋和手臂都放在桌上。 永瑆看着懿泽这副天真的模样,实在感到可笑又可悲。 懿泽试图合上眼睛去睡,还没睡着,忽然又被另一个声音吵醒。 原来是玞婳听说永瑆在这里,跑了过来,站在芜蔓居门外朝永瑆大喊:“十一叔!你回京了?” 永瑆笑着点点头。 玞婳走到永瑆身边,笑道:“你来的正好,我有好东西,可以跟你分享!” 永瑆笑问:“小丫头,整天哪有那么多好东西?” “你来嘛!”玞婳拽着永瑆的胳膊,就拽了出去。 懿泽并不知道,原来永瑆和玞婳关系也这么好,她最近太闲,睡的比较多,可是此刻也睡不着了,迷迷糊糊的站了起来,往西边走了两步,听到了隔壁望雀楼院内玞婳的笑声,又一会儿,她又闻到了火的味道。 不知是无聊还是好奇,懿泽漫步到了望雀楼的门外,看到院子里果然生了火,火上还架起一只鸡,原来,玞婳说的好东西就是烤鸡而已。永瑆和玞婳有说有笑的转动着烤鸡,懿泽就远远看着,总觉得那画面似曾相识。 懿泽像是没有睡醒一样,看着看着,就觉得是永琪和胡嫱正在那里烧火做饭,永琪熟练的将案板上的肉切成几大块,胡嫱就把烤鸡取下,将切好的肉吊起来,接着烤。永琪又把这烤鸡撕开,两人蹲坐着分吃烤鸡,胡嫱咬了一口,又喂了永琪一口,都开心极了。 懿泽猛然感到心头一股怒火,她看到不远处有一个水缸,水缸旁放着几桶水,她走了过去,随手提起一桶水,走到燃烧正旺的篝火前,一股脑泼下,狠狠的问:“火烧的这么旺,不怕被烧死吗?” “五嫂,你做什么?”永瑆站了起来,他浑身都被浇的湿透了,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烤鸡。 懿泽醒过神来,再看玞婳,玞婳也头上身上都是水,惊诧的看着懿泽。 永瑆又问:“她是我的亲侄女,不过请我吃点东西、讲了个笑话而已,你在想些什么?” “对不起……”懿泽背过身来,慢慢的往前走去。 永瑆三两步追上了懿泽,问:“我们两个都弄了一身水,火也灭了,你不觉得,你应该为你方才的行为解释一下吗?” 懿泽笑了,泪水也顺流而下,笑着哭着,哭着笑着。她不明白,永瑆的每次出现,为什么都要让她感到往事重现。 永瑆瞬间似乎明白了,道:“我听人说过,玞婳的容貌跟她母亲很像,你是不是刚才错把我们看成了五哥和胡格格,所以醋意大发、心智混乱了?” 懿泽没有说话,淡淡一笑,算是默认。 永瑆心中一阵恼怒,随手将烤鸡砸在案板上,被木架支撑着的案板塌了,上面的东西掉了一地。他大声吼道:“我讨厌你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是真心喜欢你,你却只会从我身上看到五哥的影子!” 懿泽只是站着,脸上再没有了任何表情。 玞婳追了过来,斥责永瑆道:“十一叔,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把我阿玛置于何地?” 永瑆没有理会玞婳,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去。 玞婳又质问懿泽:“你告诉我,你跟十一叔,到底是什么关系?” 懿泽也没有理会玞婳,默默的走出望雀楼。 第三卷:战 第310、玞婳设圈套叔嫂,绵亿陈情护亲母 玞婳换了一身衣服,一边擦拭着湿头发,一边看丫鬟们收拾着院中的残局,心中越想越气,独坐着生了一会儿闷气,渐渐萌生出报复的心思。她使人打听了一下圆明园行宫的状况,得知永瑆去向乾隆复命后并未回自己家,而是留宿行宫中,又听说绵亿于归途中着了风寒,于是心生一计,吩咐了丫鬟妙云几句,然后一起来芜蔓居找懿泽。 由于芜蔓居闲置多年,除了金钿主动来打扫以外,并无一个下人。在懿泽回来后,瑛麟也并未给芜蔓居添置人手,因此懿泽一直都是一个人呆着。不过,懿泽习惯了一个人,也不会在意那些。 懿泽正坐在门前的青石板上,看着月亮发呆,忽见玞婳呆着妙云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玞婳进门就喊:“姨娘,听说绵亿病了!我们快去看看吧!” 懿泽有些疑惑,她觉得,她刚刚给玞婳泼了一身冷水,以玞婳的个性,不应当是这个态度,更不该称呼她“姨娘”。她抬起头看着玞婳,不太相信的问:“绵亿病了?真的还是假的?” “绵亿是我唯一的亲弟弟,我难道会咒他吗?”玞婳似乎有些生气了,嚷着:“真病还是假病,你去看一眼不就清楚了吗?” 懿泽料想玞婳和绵亿之间的感情,的确不该有诅咒和利用,也就信了一半,又问:“他病的重吗?” 玞婳道:“我听说是在回京的路上,中途歇脚时,皇玛父带着十一叔、十五叔和绵亿,到河岸上远眺了一下,也不是很高,不想绵亿竟又给吓昏了,就掉下水里去了!被侍卫们救上来之后,他就着了风寒,本来也不是多严重,可他不想因为他一人耽误大家的行程,就继续赶路,路上又不方便服药,耽搁了两天,回到京城就有点严重了。我不放心,想去看看他、照顾他,我想姨娘跟我的想法应该是一样的,所以赶紧来告诉你。” 自懿泽亲眼目睹了绵亿的恐高症,每想起一次,都是懊恼和悔恨,她站了起来,问:“绵亿现在应该随圣驾在圆明园行宫吧?你知道他住哪一处吗?” 玞婳答道:“绵亿每年随皇玛父去圆明园避暑,住的都是碧桐书院。” 懿泽似乎记得,她当年随永琪伴圣驾去木兰围场那次,在离京前也在圆明园住了一晚,住的便是碧桐书院,料想绵亿现在住的,应该就是永琪当年住过的地方,于是随玞婳一同来到圆明园。 她们进入圆明园行宫宫门时,天已经黑了,妙云挑着灯笼走在最前面引路。懿泽不熟悉圆明园,也只去过碧桐书院一次,且已经相隔多年,不太认得路,只看着灯笼走,玞婳跟在最后面。还没到碧桐书院时,玞婳往旁边的大树后一闪,躲了起来。 “前面就是碧桐书院了。”妙云提着灯笼,往前指了一下,回头忽然问:“咦?我们家格格呢?” 懿泽也回头,果然不见了玞婳。 妙云焦急的问:“一起走着,怎么就走丢了呢?天这么黑,可怎么办呢?” 懿泽安抚妙云道:“不要慌,皇上和各位娘娘现都在行宫中住着,巡夜的侍卫都不敢松懈,她不会有危险的。” 妙云建议道:“那我们分头去附近找找吧?我去这边,你去那边!” 懿泽点头应允,就按照妙云所指的方向走去。 玞婳在树后暗笑了一下,见懿泽已经中计,就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由于碧桐书院藏书较多,乾隆一直要儿孙们多读书,碧桐书院早就被默认为伴驾的皇子公主们起居处。因此,永瑆、永琰、绵亿等都是在碧桐书院住着的,其中永瑆住在最外头的一间。 妙云按照玞婳交待的计划,灭了灯笼,来到永瑆居室的窗外,捏着嗓门道了句:“给索格格请安。” 永瑆刚要躺下,忽然听到这句,忙披上衣服、穿上鞋子,走了出来。妙云已经一溜烟往外走去,永瑆听到了疾跑的脚步声,寻声走出碧桐书院,左顾右盼,四处不见懿泽的踪影。 懿泽对这里陌生,又没有灯,因此走的比较慢,且每走几步都呼唤一声玞婳的名字。 永瑆寻觅了一会儿,隐约听到懿泽的声音,就走了过去,看到真的是懿泽,不禁一阵欣喜,忙跑到懿泽身旁,喊道:“五嫂!” 懿泽回头看到永瑆,诧异的问:“你怎么在这儿?” 永瑆笑道:“我还想问你呢!这么晚了,你出门连一盏灯都不带,黑灯瞎火的,害我找了你半天!” 懿泽更加不解,问:“你为什么又找我?” 永瑆还是带着笑意,又说:“我想跟你说一声,白天我说你的那些话,都是一时冲动,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才好……” 一语未完,远处传来一声:“生的什么气?怎么听着这么酸呢?” 永瑆愣了一下,见一群人正在靠近,后面随行的都打着灯笼,到近前才看出是走在最前面的是颖妃、容妃、诚嫔、明贵人,方才的声音应该是来自颖妃,颖妃脸上有些得意之色,诚嫔看到懿泽却是捏着一把冷汗。 懿泽一眼看到玞婳在颖妃身后,心中恍然大悟,淡淡一笑,望着玞婳叹道:“我属实是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怎么给别人下套!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玞婳听了,一脸怒气的斥责道:“你凭什么侮辱我娘?我怎么给你下套了?” 懿泽冷冷的说:“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 颖妃也冷笑一声,道:“这句话,该送给索格格自己吧?” 懿泽不答。 颖妃向明贵人道:“跟她说说。” “是!”明贵人向颖妃行了个礼,转而向懿泽道:“今日圣驾刚刚回京,伴驾的姐妹们与颖妃娘娘多日未见,正巧月色好,就约着一起出来走走,正说着在盛京的趣事,不想遇到玞婳格格。玞婳格格说看到索格格与十一阿哥私会,咱们还不敢相信,过来一瞧,这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懿泽只是冷笑着,却不说话。 颖妃看着永瑆,笑问:“十一阿哥连衣裳都没穿好,却在这儿‘黑灯瞎火’的找了寡嫂‘半天’,实在不容易!不知索格格生了你什么气,不妨说出来,大家都听听,或许能帮你解围呢?” 永瑆无奈的笑了几声,也没有说话。 “想来十一阿哥以为,你是皇太后和舒妃娘娘捧出来的人,本宫也是不配问这段公案的。”颖妃哀叹连连,然后向身边的侍女道:“去惇妃娘娘那儿看看,皇上歇下了没有,若是还没歇下,就回禀一声。” 永瑆听到这句,猛然一惊,心里有些怕起来。他知道,颖妃抚养永琰,自然要为永琰扫清障碍,有了这样的机会,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他开始在心中默默筹谋狡辩之辞。 诚嫔陪笑着向颖妃道:“娘娘,说不定这只是一场误会,何必非要告到皇上面前?若是闹大了,万一传了出去,岂不有伤皇家颜面?” 颖妃略笑了笑,瞟着诚嫔问:“本宫自觉不够格询问十一阿哥,才要请皇上来问,莫非诚嫔妹妹想要自荐审理此事?” 诚嫔忙低头答道:“嫔妾不敢!” “那就闭紧你的嘴!”颖妃呵斥了诚嫔,又笑着自言自语:“前面的话,本宫或许没听真切。可十一阿哥那句‘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才好’,那温声细语的……”颖妃学着永瑆的语气,啧啧叹着,又问:“本宫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有什么好误会的?容妃妹妹可听见了?” 容妃笑道:“夜里安静,自然听得见。” 颖妃又问明贵人:“明贵人可听见了?” 明贵人笑道:“嫔妾听到的,自然和娘娘听到的是一样的!” 诚嫔再无话可说,担忧的看了懿泽一眼。 于是,永瑆和懿泽被带到了惇妃所居的杏花春馆,此时永瑆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衣着,和懿泽一同端端正正的站在大殿当中,像展览品一样,被一大群人看着。 颖妃、容妃、诚嫔、明贵人、玞婳都站在一边,殿内还有许多宫女太监,殿外站着许多侍卫,都目睹着这件刚听说的稀罕事。 札兰泰也是守在门外的侍卫之一,见懿泽被颖妃带来,忙悄悄吩咐人去通知绵亿来救母。 片刻之后,惇妃扶着乾隆从里间走出,乾隆带着一脸的怒气,撇开惇妃,向永瑆走来。 还未等乾隆走到面前,永瑆就“噗通”一声跪下,把头深深磕在地上,喊道:“皇阿玛,儿臣知错了!旅途劳顿,儿臣只是还没缓过来,才会一时糊涂,求皇阿玛息怒,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不然儿臣万死难辞其咎!” 乾隆听到永瑆开口不是立刻求情,而是表达孝心,稍稍止住了怒火,但仍要质问:“你倒说说,怎么个‘一时糊涂’?” “儿臣……儿臣……”永瑆的头还抵着地,却偷偷斜眼瞄了一眼懿泽,眼睛转了一圈,遂成一计,道:“儿臣去宫中传皇阿玛口谕,回来时路过荣王府,想起绵亿病了,就进去告诉一声。没想到……没想到索格格竟然色诱儿臣,儿臣从小读书知礼,岂能有负皇阿玛教导?因此儿臣就指责了索格格,谁知她晚间又来寻儿臣,还是和颜悦色的。儿臣敬她是嫂,所以就先为白天的出言不逊致歉,正要再劝几句,不想已经被颖妃娘娘听到,还误解了。” 懿泽听了这番话,忍不住一笑,却是皮笑肉不笑。她方才已然对玞婳的行径感到意外,此刻永瑆的解说更要让她刮目相看。想来她不过是一时眼花,错浇了两人一身水,这两个人的报复方式竟是一个比一个狠。 乾隆冷笑道:“听你这样说,你其实并不存在过失,为何还要‘知错’,要朕‘息怒’呢?” 永瑆又自圆其说道:“儿臣本应立刻向娘娘解释清楚,却因浑身疲乏,生怕词不达意,一时间不知如何张口,以至于娘娘误解,惊扰了皇阿玛休息,自然有错。” 颖妃在一旁听到这些,不得不佩服永瑆的狡猾。 乾隆追问道:“你所说的,可都是真的?” 永瑆道:“儿臣纵然胆子再大,也不敢在皇阿玛面前扯谎。况且儿臣家中已有娇妻美妾,岂能中意一个半老徐娘?” 乾隆点点头,叹道:“倒也是!你起来吧!” 永瑆忙谢恩站起。 诚嫔忍不住替懿泽辩解道:“皇上明鉴!懿泽绝不是这样的人!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 诚嫔又忙向懿泽道:“懿泽,你也有资格为自己辩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懿泽淡淡一笑,仍然傲然挺立,冷冷道:“没什么好说的,谁想怎么认为,就是什么样的。” 乾隆“哼”了一声,望着诚嫔笑道:“看到没?不会领你的情!” 诚嫔无奈的看着懿泽,忍不住流下两行眼泪,哭道:“你这么倔有什么用?五阿哥已经不在了,你还指望哪个能理解你……” 才说了两句,诚嫔更加泪如雨下。懿泽看到诚嫔伤心的模样,顿时心中一阵触动,怀念起当年她们之间的情谊,一起骑马、一起读书,她还曾踩着青岚的背攀上小黑屋的窗户看贝婷。 “其实朕压根不想看见你!审你都纯属浪费时间!当年你和胡云川是怎么回事,朕都一直没弄清楚,如今这事,朕更懒得问!朕准你出入宫中,是希望绵亿能够快乐一点,而不是让你给皇室蒙羞!”乾隆的话忽然又把懿泽拉回现实中。 听到“蒙羞”二字,懿泽忍不住又笑了。 乾隆看到懿泽的笑容,十分来气,大喝一声:“把这个贱人给朕拉下去……” “等等!”绵亿忽然出现在殿外,打断了乾隆的话,他的脸很红,像是发烧了,被香勰搀扶着,浑身瘫软着慢慢走进来,走到了懿泽身旁,跪下喘着气,向乾隆道:“孙儿……给皇玛父请安。” 乾隆见绵亿这个样子,很是心疼,忙道:“快给阿哥看座!” 两个太监搬来了椅子,放在绵亿身后,香勰扶绵亿坐下。 颖妃原不曾想到绵亿会出面,然此刻看到绵亿必然为懿泽而来,乾隆又如此呵护绵亿,此事多半是要作罢了,心中可惜自己白白告了一个御状。 乾隆望着绵亿,关切的问:“你病着,还不多休息?夜里风大,这样来回跑,岂不更添病?” “谢皇玛父关心,孙儿不过是风寒,吃几服药就好了。”绵亿坐着,抬头望了懿泽一眼,又低下头,板着一张脸,语气和脸色一样冷,道:“我听说过你的脾气,很骄傲,也很扭,从不屑于解释,如果现在是我开口,要求你说一说事情的来龙去脉,你能说吗?” 这是绵亿第一次主动跟懿泽说话,虽然言语中听不出半分感情,懿泽还是有些感动,勉强答道:“能。” 绵亿也不抬头,淡淡的道:“那就说吧。” 懿泽便讲述道:“晌午时十一阿哥来到荣王府,和我说了几句话,就被玞婳叫走了,然后他们两个在那里生火烤肉,我才刚睡醒,有些眼花,错把他们两个看成了永琪和胡嫱,一时醋意上来,向火上泼了水,把他们两个也给浇湿了。我已经道了歉,没想到玞婳还如此记仇,太阳落山时告诉我绵亿病了,我们一起到行宫,她突然不见,她的丫鬟央我分头去找,我不认识路,就按她所指的方向去,才碰到了十一阿哥,事情就是这样。” 永瑆听了这番话,忙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笑问:“原来五嫂白天是将我错看成了五哥?我竟不知,还误会了五嫂,我这里更该向五嫂赔罪了,还请五嫂原谅!” 说罢,永瑆拱着手,向懿泽深深鞠了一躬。 懿泽自然不会搭理永瑆,也更看不上他这张见风使舵的嘴脸。 乾隆点头笑了一声,又问:“就算白日在府里有误会,这大晚上的,你叔嫂二人单独说话,如何解说这私会之嫌?” 永瑆忙躬身答道:“回皇阿玛,儿臣原是在自己屋里,确真听到窗外有人叫索格格,就想追出来为白天说的重话道个歉而已,并不曾想单独说话!只是出门后没见着人,才循着脚步声多走了几步,也仍是在碧桐书院附近,请皇阿玛明查!” 乾隆又问懿泽:“你可曾进了碧桐书院?” 懿泽淡淡答道:“没人引路,找不到。” 乾隆笑了一声,道:“这就奇了,你没进去,他在屋里,却能凑到一块?” 绵亿一直断断续续的咳嗽着,听到此处,抬头看到玞婳一副心虚的模样,问:“姐姐,是你做的吗?” 玞婳忙反驳道:“我……我做什么了?我就是看到他们两个在一处,我为阿玛不平,又正好碰到颖妃娘娘,才说出来而已。” 永瑆笑道:“我与五嫂碰面,不过也就两三句话的功夫,颖妃娘娘就赶上了。若说就这么点时间,玞婳格格能看到我们、又告知娘娘、又赶回来,格格走路倒是比神仙还快啊!” 玞婳顿时发现,这个扯谎,扯的太有漏洞。 绵亿又咳嗽了几声,道:“姐姐……如果你还珍惜我们打小的情分,就说实话,不然……你以后就当没我这个弟弟了。” 玞婳咬着嘴唇,扯着手帕,只好低头答道:“好吧好吧!承认就承认!我是因为被莫名其妙泼了水,心里生气,才想捉弄她!所以我把她骗进宫,闹失踪,叫妙云唬她去找,然后我和妙云分头行动,她去碧桐书院把十一叔引出来到索格格附近,我来找颖妃娘娘告状。我以为黑灯瞎火的,她能再看错一次,做出些什么来,我们好抓现行,谁知道她这会儿脑袋那么清楚?” 乾隆随手给了玞婳一个耳光,吼道:“你个黄毛丫头,小小年纪就敢这样胆大妄为!闹得朕半夜三更不能休息,你当是过家家呢?” 玞婳被打的跌倒在地,含着眼泪,抬起头,愤愤不平的回道:“她害死我爹,逼死我娘,让我两岁就成了一个没人管的孤儿!我恨她有错吗?” 乾隆又在玞婳胸前踹了一脚,骂道:“混账东西!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跟朕说话!” 玞婳捂住胸口,像是被踢的疼的厉害。 绵亿慌忙去扶玞婳,抱住玞婳,向乾隆求情道:“皇玛父,我们不过是两个从小失去父母的孤儿,就算心里有怨恨,也是人之常情。我知道姐姐犯了大错,不敢求皇玛父原谅。但请皇玛父看在我还有娘,她已经没娘的份上,让我这个做弟弟的代为受过!” 懿泽听到这句话,心中又是一阵触动。 乾隆看了懿泽一眼,问绵亿:“这么说,你们已经相认了?” 绵亿答道:“母子血缘是天定的,认或不认,也改变不了事实。就像我姐姐,就算犯了错,也还是皇玛父嫡亲的孙女,对不对?” “朕看见她那张脸,就想起胡嫱那个贱人!自从她嫁入荣王府,府里就再没消停过!三天两头的出人命!最后把朕最好的儿子都给带走了!”乾隆说着,眼睛里渐渐也有了水,忙眨了几下眼,把脸转到一旁。 第三卷:战 第311、行宫旧衣掏心事,王府遇堵迫离家 玞婳听到乾隆称自己的母亲为“贱人”,恨意更重,她捂着胸口,咬紧了牙,眼泪慢慢从眼中滚出,仍然没有一点服软的意思。 绵亿又连着咳嗽了几声,脸越发红的厉害。 惇妃见乾隆已有活动之意,心下以为不如给绵亿做个顺水人情,还可给乾隆铺个台阶下,于是上前挽住乾隆的胳膊,温柔的说:“皇上,玞婳格格毕竟也只是个孩子,看他们这副可怜样儿,这事儿就算了吧!您也该回去歇着了!” 乾隆看了他们姐弟二人,想起永琪,吩咐道:“进忠,宣太医!送他们回碧桐书院去!” 陈进忠领旨,一面让人去宣太医,一面遣人抬来两个步辇,吩咐人好生送绵亿和玞婳。 好戏化为乌有,这里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宫人们慢慢散去,都觉得很没意思。颖妃、容妃等斜眼看着惇妃扶乾隆回去,可气又让惇妃捡了个现成便宜,无奈的各自还家。 诚嫔向懿泽笑了一笑,忙跟在颖妃等身后离开。 懿泽走出,看到绵亿扶着玞婳上了第一个步辇,叮嘱抬步辇的人要稳一些,然后香勰又搀扶着绵亿走到第二个步辇旁。 懿泽走了过去,唤了一声:“绵亿……” “不必向我道谢,我并不在意你的死活,帮你不过是为了我自己的名声,你好自为之吧!”绵亿撂下这几句,就扶着香勰上了步辇,吩咐立刻回去。 永瑆也是要回碧桐书院的,就跟在绵亿身边,做出一副关心备至的样子,不停的提醒那些抬步辇的太监们小心,一路护送绵亿回去了。 懿泽不放心绵亿,又不愿与永瑆同行,只好远远跟在步辇后面,不然,她也是不认得去碧桐书院的路的。 绵亿和玞婳回到碧桐书院,玥鸢带人接住,永瑆便回房去了。这里玥鸢忙吩咐人将玞婳旧年住过的屋子铺陈下被褥,叫妙云扶玞婳进去躺下。香勰也扶了绵亿回房躺下。 绵亿住的果然是当年永琪住过的屋子,懿泽走进院中,看到碧桐书院的人忙忙碌碌,也无人理会自己。已是深夜,光线不好,碧桐书院往来的人也都不大看得清懿泽。 懿泽想进去看绵亿,却又怕绵亿不愿看见她,万一生了气,更于养病不利,因此迈不开脚,在院中踱步了好一会儿,见被宣进来的两个太医分别到绵亿和玞婳房中诊治。懿泽无处可去,便时而到绵亿窗外看几眼,时而到玞婳窗外看几眼,来回几次,遇到妙云从玞婳房中拿着些废弃之物走出。 妙云看到是懿泽,一阵紧张,吓得不敢抬头。 懿泽问:“玞婳还好吗?” 妙云摇了摇头,道:“皇上那一脚踢的是真重,太医说都踢出内伤了,幸而格格年轻,多养一阵子还是能好的。可是格格不吃药,也不说话,哪里会有好起来的一天?” “我去劝劝她。”懿泽说着,掀开帘子走进来,见玞婳半躺在床上,脸上都是泪珠,房中除了妙云,也再没有别的人。 玞婳看到懿泽,随手将一个枕头砸过来,吆喝道:“谁准你进来的?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愧对于你!” 懿泽接住了枕头,又扔回床上,淡淡的问:“你不吃药,还这么一直哭,是想让自己死的快点吗?” 玞婳满脸怒气的问:“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懿泽笑了笑,答道:“的确与我无关,我不过是替胡格格可惜。” 玞婳又吆喝道:“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吗?” 懿泽还是轻轻一笑,不紧不慢的说:“我与胡嫱之间,自然是恩怨多于情义。虽然我不喜欢她,但却不得不承认,她是个极好的母亲,你小时候但凡有些不适,她都是日夜不眠的守着,连对绵亿,也如亲生的一般。我替她可惜,是因为觉得她这一生过的太委屈了,受罪无数、受辱无数,就算是蒙冤,都只能忍着,却还是失去亲人、失去爱人,把眼泪都给流干了。她此生唯一的收获,大概也就是生下了你吧!要是你也就这么小小年纪的死了,她这辈子当真是一无所获,我想她若地下有知,不知会不会比她活着时哭的更多、更痛。” 玞婳听了这一番话,五内柔肠百转,咬着嘴唇,没再吭声。 懿泽也不再说话,掀开门帘,直接走了出去。 妙云忙捧来药碗,劝道:“格格,都热了两回了,就喝一口吧!” 玞婳接过,放在唇边慢慢喝了几口。 妙云心中一喜,回头看了一眼刚被懿泽掀过的门帘,笑着对玞婳说:“其实……” “闭嘴!”玞婳知道妙云要说什么,却不愿听,因此打住。她喝了药,便钻进被窝,连头也给蒙住,就胡乱睡觉。 妙云不敢吭声,只好拿着药碗下去了。 懿泽又转到绵亿窗外,垫着脚看了几眼,觉得绵亿似乎是睡着了,才悄悄的来到门前,轻轻掀开帘子走进去。 玥鸢看到懿泽,笑道:“格格不必如此小心,他的药有安眠之效,睡得很熟,没那么容易惊醒的。” 懿泽点点头,见御医王振文正在旁边收拾药箱,便上前询问道:“王太医,绵亿严重吗?” 王振文笑道:“不妨事,风寒发烧也是常见的,阿哥身体底子好着呢!” 懿泽听了,稍稍放心,又问:“你这里,可有治恐高的方子?” 绵亿本在梦中,一听到“恐高”二字,忽然睁开了眼睛,又辨识出是懿泽的声音,忙又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恐高?”王振文先是愣了一下,立刻又明白了,笑道:“阿哥的恐高,可不是一般的恐高。” 懿泽不解,问:“是好治,还是不好治?” 王振文长叹一声,又笑着说:“心病还须心药医。” 懿泽听了这个答案,也没什么好问了,她走到绵亿身旁,轻轻的替他将被子往上拉了一点,然后又走开。 绵亿睁开眼睛,看着懿泽的背影,忽而懿泽又回头看他了一眼,他又忙闭上眼睛。 懿泽正望着绵亿发呆,却听到玥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阿哥的东西就这么放在门口吗?什么事情都得我问了之后,你们才做吗?” 懿泽不知玥鸢是什么时候到外面去了,因为天黑,方才也未曾留神绵亿的房外有东西,此时走出去,她才看到确有几口箱子在门外,料想应该是绵亿随驾东巡回来所带的行李,丫鬟们还没有来得及收拾。 香勰并另一个小丫头都低着头,一起往里面抬箱子,一不小心打翻了其中一个,东西掉了一地。 玥鸢又指责道:“瞧瞧你们,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就知道一来赶紧去福海边上看风景!有那会儿闲逛的功夫,这些活儿早就做完了!” 香勰不敢吱声,俯身慢慢收拾着。 懿泽笑着走到玥鸢身边,劝和着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训人了?她们年纪尚小,贪玩偷懒一会儿,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这么严厉,会吓坏她们的!” 玥鸢笑道:“让格格见笑了。” 不经意间,懿泽瞥到一件刚被香勰放回箱子的衣服,竟觉得十分眼熟,忙拿起看,竟是她上次在绵亿生辰时送去的那一件。她心中吃了一惊,顿时百感交集,回头透过帘内看了一眼睡着的绵亿,不知该何去何从。 香勰等又重新好,抬箱子进屋。王振文提着医药箱从里面走出,向懿泽道:“索格格,臣告退了。” 懿泽点点头,王振文于是往前走去。 玥鸢追了几步,问:“陈公公不是说,你必须等阿哥烧退了才能离开吗?” 王振文站住笑道:“阿哥的烧已经退了,姜姑娘可以自己进去看看。” “哦……”玥鸢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不满,笑道:“阿哥才刚退烧,王太医就急着离开,莫非是惦记家中的夫人等你等急了?” 王振文道:“姑娘这可就冤枉在下了,再不走,天都快要亮了,我哪里还有回家的功夫?得赶着去太医院了!况且,在下家中哪有夫人?只有一位老母在堂罢了!” 玥鸢不太相信,问:“王太医都这个岁数了,家中怎么会没有夫人呢?” “贫门子弟,前程渺茫,没处高攀。”王振文笑了一下,又道:“姑娘问起这些,敢情是要为我说媒?” “我只是随便问问。”玥鸢说了这句,整张脸都涨红了,一溜烟跑回了屋子。 王振文又笑了笑,便离开了。 懿泽站的不远,基本都听得清他们说的话,见玥鸢红着脸进屋,她已是心如明镜。她也回到绵亿房中,到玥鸢身旁,道:“其实,你真的不必对永琪或我感到抱歉,也不必为了绵亿一直留在这儿,再这么熬下去,你的青春都要断送宫中了,我可不想你做个老宫女!还是早些出去,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玥鸢摇了摇头,道:“不行,王爷亲口将绵亿交到我手中,我不能辜负了王爷的信任。就算我要走,至少也要好好的把绵亿交还到你身边。” 懿泽望着玥鸢执拗的脸,又是满满的感动,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那件衣服,笑道:“看来我得好好努力,尽快还你自由。” 折腾了一夜,懿泽浑身疲惫,回到芜蔓居,睡得天昏地暗,也不管外面是不是已经天大亮。不知睡了多久,她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困得几乎睁不开眼,勉强问了一声:“是金钿吗?” 外面没人应答,却又敲了几下门。 懿泽又问:“是孟冬吗?” 外面还是只有敲门声。 懿泽有些纳闷,这段日子会来敲门的,除了金钿,便是孟冬了,可她们都不可能是只敲门不答话的。 难道是绵亿?懿泽想起那件被绵亿明着扔掉、暗地里却收起来的衣服,忽然清醒了,她连忙下床穿好衣服,稍稍的整理了仪容,前去开门。 门一开,永瑆探头进来,喜笑颜开的叫了句:“五嫂!” 懿泽立刻关门,却被永瑆撑住。 不使用法术的情况下,懿泽的力气当然不如永瑆,关门关不住,到底还是让他给进来了。懿泽只好闪到一旁,如警告一般道:“你最好赶紧给我滚蛋!别的我不想多说!” “五嫂息怒,我这不是给你赔礼来了吗?”永瑆只管走近懿泽,拿出一张字帖,笑道:“我昨天看到你在读经文,所以连夜抄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拿来送你。五嫂既然诵经,自然心胸宽广,就不要与我一般计较了。” 懿泽冷笑道:“你抄写经文,那可真是玷污了经文!” “怎么能这么说呢?难道五嫂不知道,外面人可都说我的字是‘一字千金’呢!多少人跪着求我,我还不写呢!特特写了来给你,多少赏个面子吧?”永瑆陪笑着,就坐在了懿泽房中的椅子上。 “原来十一阿哥不仅如传言中那般阴险狡诈,还是个厚颜无耻之徒?”懿泽想起她曾把永瑆与永琪相提并论,更加满腹火气,叹道:“我真是瞎了眼!” 永瑆将字帖放在懿泽的书桌上,态度变得一本正经起来,道:“五嫂息怒,你要体谅我,我也是被推往储君位置的人,不能在皇阿玛面前有一点点瑕疵的!昨晚那个情形,我被陷害,也很冤枉,我又不知道颖妃她们告御状说的内容有多详尽,只好先让你顶着,等我金蝉脱壳了,自然还是会救你的。” 懿泽听了这番冠冕堂皇的言说,简直哭笑不得,也懒得与他争辩,就问:“你到底滚不滚?” 永瑆死皮赖脸的笑着,只管凑近懿泽说:“就原谅我一次吧!你应该明白,我早就过了那个为了感情不顾一切的年纪,遇事先顾自己,那是人的本性!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对你的感情是假的。” 懿泽吼道:“你要是再不滚,我就让你横着出去,你信不信?” 永瑆大笑起来,更翘起了二郎腿,道:“没关系,我知道五嫂功夫好。我今儿个要是在这儿‘横着出去’,一准能传得满城风雨,就凭着昨晚那件奇闻,保管你明天有多少张嘴都解释不清咱俩的关系!” 懿泽竟然感到无可奈何,瞪着眼问:“你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能啊!”永瑆诙谐的笑笑,长叹一声,道:“我的极限大着呢!保证你上天入地都找不到第二个!” 懿泽终于无言以对。 永瑆斜靠着椅子背,懒散的坐着,笑道:“我是来求你原谅的,在你没原谅我之前,我是绝对不会走的。你会看到,我究竟对你有多执着!” 懿泽看着永瑆这副坐姿,哪里看着像一个“求原谅”的阿哥?根本就是一个耍流氓的市井无赖! “行!你不走,我走!”懿泽拿起龙锡杖,离开了芜蔓居。 走出荣王府,懿泽也不知该去何处,她昨夜在宫内站了半夜,回家又没睡多久,原本就很疲惫,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转了几圈之后,更觉浑身酸痛,无奈之下,只好来履王府,向孟冬借住。 孟冬迎了出来,带懿泽进门,又倒茶,她早听说了昨夜宫中关于懿泽和永瑆的传闻,因此笑问:“你昨晚应该一夜没睡吧?不在家里多休息一会儿,跑过来做什么?” 懿泽坐下,无奈的说:“家里被一个无赖占住了,我没法呆。” 孟冬一听,便立刻明白是永瑆跑到懿泽家里去耍无赖了,她摆手示意下人们都退下,然后嘲笑懿泽道:“你这会儿知道他是个无赖了?你俩之间要是没点交集,哪有那么容易就让一个小孩子给设计了?皇上是没亲眼撞见,才能糊弄过去。那些个妃嫔,哪个省油?不过是深知皇上对绵亿的格外关照,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你要再数落,我就走了。”懿泽一肚子的郁闷,说着就站了起来。 孟冬忙拉住懿泽,笑道:“我是担心你,要是再中一次圈套,就未必能全身而退了!” 懿泽虽又被孟冬拉着坐了回去,却不想说话。 “看来……这个问题得解决。”孟冬想了想,又对懿泽说:“他身上确有几分与永琪相似的气息,我之前只是泛泛的提醒了你,却没有及早让你看清那个人的真面目,以至于有今日这些烦心事,也不能都怪你。” 懿泽勉强笑了笑,道:“我现在已经看清了,以后不会再上当了。” 孟冬摇了摇头,笑道:“不!你还是没有完全看清,为免你重蹈覆辙,我这次必须把功课给你做足才行。” 懿泽不解的问:“什么功课?” 孟冬神秘的笑了笑,问:“你不是会隐身术吗?你能带我一起隐身去一个地方吗?” 懿泽点了点头,但还是没太明白孟冬的意思。 第三卷:战 第312、懿泽旁观跳廊檐,孟冬窃证鼓筹谋 按照孟冬的指示,懿泽携孟冬一起隐身来到永瑆的府邸,行走在房檐上,看永瑆家中的生活日常。 只见永瑆回府,一个女子走出仪门迎接,笑问:“贝勒爷回来了?” 孟冬低声告知懿泽道:“这是他的侧福晋李氏,这两年最得宠,生了两个儿子,但可惜那个小的没活成,大的也才两岁。” 懿泽点点头,依然携带孟冬,飞檐走壁的在屋顶上跟随着永瑆的方向。 又见永瑆行走间随手将披风撂给李氏,连正眼也不看,更不曾应一句话,径直走了进去。李氏接住了披风,走在永瑆身旁,殷勤的为永瑆擦汗,笑道:“晚膳已经备好了,都是贝勒爷爱吃的!” 李氏挽着永瑆的胳膊,刚走到内院,一个两岁顽童跑来抱住李氏的腿,稚嫩的叫着:“额娘抱抱!” 懿泽想,这个孩子必然就是李氏之子了。 李氏伸手去抱孩子,一时忘记了搭在胳膊上的披风,被孩子扯到了地上。永瑆厉声吼道:“拿个东西都拿不住,你是残了吗?” 那孩子被吼声吓住,大哭起来。 永瑆更加不耐烦,骂道:“哭什么哭?再哭我揍死你!” 李氏慌忙将孩子交给奶娘抱着,吩咐道:“抱的远一点,不要吵着贝勒爷。”一面忙捡起地上的披风,向永瑆赔罪道:“妾身知错了,这就把爷的披风弄弄干净。” 李氏在外面打理披风,永瑆自进屋坐在餐桌旁,但却无心茶饭。 懿泽和孟冬坐在了对面的屋顶上,看到这一幕,懿泽握住了拳头,替李氏感到一阵憋气。 又一个女子带着孩子走到餐桌旁,道:“妾身给爷请安,有一件喜事告诉爷,绵聪会叫阿玛了!” 孟冬又低声告知懿泽道:“这是另一位侧福晋刘氏,只生了一个儿子,就是她身边那个绵聪。” 懿泽又点点头,只见永瑆呵斥刘氏道:“三岁了才会叫阿玛,你还当好消息,是你脑子有病还是他脑子有病?” 刘氏陪笑道:“绵聪是嘴笨了一点,可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哪能个个都如爷一样,三岁就能作诗呢?” “我没心思跟你讨论这些,要么吃饭,要么滚蛋!少废话!”永瑆拿起筷子,闷闷不乐的吃着菜。 孟冬笑道:“这估计是在你家等你,等到天黑也没等着,没法子,回来撒气呢!” 懿泽不屑的看了永瑆一眼。 李氏拍打完了披风,交给下人挂起,也进来吃饭。 院中下人都喊着:“给福晋请安。” 李氏、刘氏听见,都赶紧站了起来。 懿泽忙探头看,见一个穿着粗布衣服、也没有钗环装点的女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丫鬟。 孟冬低声道:“这就是傅恒的长女,敏敏夫人最宠的昭婼了。” 懿泽原先看府中下人衣着朴素,两位侧福晋也都穿的不甚华丽,也还没想太多,此刻看到嫡福晋的衣着竟然也是如此,不由的感到意外,问:“堂堂忠勇公之女,怎么会穿的这样寒酸?” 孟冬笑着摇了摇头,又低声答道:“当然是因为她有一位吝啬的夫君了。永瑆的这些妻妾,从嫁过来第一天,嫁妆就全被没收了,他平日有空就去检查妻妾们的屋子,生怕她们私藏体己。她们若想有点私房钱,那可真真是难如登天!” 懿泽听这话,好似天方夜谭,实在难以想象。 昭婼进屋也坐在了餐桌旁,不曾与永瑆说话,永瑆也不说话。懿泽看得出来,夫妻二人的关系十分不融洽。 懿泽问:“昭婼有孩子吗?” 孟冬答道:“有两个儿子,大的十岁了,性子扭,不跟他们一起吃饭。小的七岁,前年奉命过继给三阿哥为嗣,三福晋给接走了。近些年,他俩关系很僵,自然不会再有孩子了。” 他们安静的吃着饭,忽然绵聪伸手将一碗羹汤打翻了,烫到了手,哭起来。永瑆刚瞪眼,还没说话,刘氏就忙抱起绵聪,即刻跪在永瑆膝下,道:“妾身该死,求爷千万不要打绵聪,要打就打妾身吧!”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永瑆淡淡的念了两句诗,突然暴跳如雷的吼道:“小孩子都会念的诗,你们没听过吗?” 刘氏紧张兮兮的答道:“听……听过。” 永瑆又吃了一口菜,冷冷的问:“那还需要我教你怎么做吗?” 刘氏忍住眼泪,颤颤巍巍的将手慢慢伸到地上,捡起汤羹中洒落在地上的食物,又颤抖着送往自己嘴边。 李氏嚼食物的速度越来越慢,目光都在刘氏身上。 懿泽愤愤的骂了一句:“混账!” 昭婼看不下去,站起打掉了刘氏手上的食物,质问永瑆道:“你够了没有?孩子烫到了手,你不问他疼不疼,就只看到浪费粮食?你还算他的父亲吗?” “还让不让吃饭了?想吵架是吗?”永瑆重重的拍了桌子,朝昭婼吼道:“老子奉陪到底!” 刘氏忙拉住昭婼,劝道:“福晋……别……都是我的错……” 永瑆一巴掌甩到刘氏脸上,刘氏跌倒,绵聪扑到刘氏怀中,母子两个抱头痛哭起来。 昭婼拿起一个茶盅,砸到永瑆脑袋上,大喊着:“我们都受够你了!你就是个疯子!” “你敢砸我?今天有种你就别躲!”永瑆站起,气势汹汹的向昭婼走来。 昭婼慌慌张张的往外跑,跑着喊着:“快来人啊!贝勒爷要打人了!” 永瑆追上了昭婼,一把扯住,推倒在地,紧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昭婼在地上翻滚,将自己抱成一团。有两个昭婼的陪嫁丫鬟,听到昭婼喊,都飞快跑来,扑在昭婼身上替她抵挡,永瑆便将主仆三个一起打。府中的下人都站在一旁看着,没一个敢上前阻拦。 懿泽再也忍不了了,就准备从屋顶上跳下去。 孟冬忙拉住懿泽,提醒道:“你忘了,我们是隐身进来的,你这样下去,怎么解释?” “不行!我肺都要炸了!”懿泽甩开孟冬,现身跳下,一脚将永瑆踹倒。 永瑆还没看清楚,就被踢了一脚,趴在地上,半天没站起来。 懿泽扶起昭婼,只见昭婼脸上有些擦伤,两个丫鬟早已鼻青脸肿,都在流鼻血。懿泽更气得热血沸腾,回头一把抓住永瑆的衣襟,将永瑆从地上抓起,大喝一声:“你还是人吗?” 永瑆看到是懿泽,吃了一惊,神情变得温柔起来,带着些许笑容问:“五嫂,你怎么在这儿?” 懿泽没有说话,松开永瑆衣襟时,又顺手推了他一把,永瑆向后摔倒,摔得四仰八叉。懿泽跳上屋顶,拉上依然被隐身术隐藏着的孟冬,飞檐走壁的离开了。 昭婼等看着懿泽这般功夫,都目瞪口呆。 懿泽和孟冬回到履王府,懿泽久久不能平静,骂道:“我竟然会从这个败类身上看到永琪的影子,真是对永琪的侮辱!” 孟冬微微一笑,问:“想不想搞垮他?” 懿泽迷茫的问:“什么意思?” 孟冬又笑得很神秘,悄悄的问:“你和他私下见面时,有没有去过什么比较隐匿的地方?” 懿泽不自在的说:“我哪有你说的什么‘私下见面’?不过偶遇过两次而已!” 孟冬怪怪的笑着,又说:“那就跟我说说,你们‘偶遇’的时候,他都带你去了什么地方?有没有什么比较能收藏东西的地方?” 懿泽回忆着两次偶遇,不过去了永瑆的诗社和永璇的望春楼,忽然想到在望春楼放画像时,永瑆曾说过一句“这间是八哥给我留的屋子,不大,但还挺能放东西的。” 懿泽于是将此事告诉了孟冬。 次日,孟冬和懿泽一起来到望春楼,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喝彩声一片。 孟冬望着楼上挂的“望春楼”的牌匾,笑向懿泽道:“我刚成婚的时候,永珹带我也来过这里一次,我们都知道永璇买了这个地方,却不知道永瑆也有这里的钥匙。虽然是一母所生,到底还是他们两个关系更亲近。” 懿泽道:“他们两个都是嘉贵妃所生,又同被舒妃收养,关系好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孟冬点点头,同懿泽两个人就进去了,像旁的客人一样给了赏钱,坐在了两个靠后不起眼的位置上,假装看表演。 舞台上,两名舞姬在跳舞,下面宾客满座,有些个男客甚至围到台子边上,试图去拉舞姬的裙摆。 孟冬又低声向懿泽道:“八弟说买这地儿是为了跟王氏怀旧,但自他买下之后,时常有贵族子弟来玩,生意比先前越发好了,应该赚了不少钱。八弟年轻那会儿只会沉迷情爱,这些年倒学得很精于算账,即便许多天不来看,这里的掌柜也不敢糊弄。” 懿泽听了,只是笑笑。 两人看了一会儿跳舞,就离席往二楼,假装闲逛。二楼有些喝酒划拳的散客,有的在雅间内,有的在楼道上,都三三两两的或坐或站。 懿泽带着孟冬穿过这些客人们中间,凭着记忆,在一溜雅间中找到了那日永瑆带她来过的那一间,道:“就是这间了。” 孟冬一看,门上竟然是上锁的,笑道:“好家伙,果然与别的雅间不同,还锁着呢!” 有几个送茶的小二走过,孟冬和懿泽就装着倚靠栏杆往下看舞,待人都过去了,孟冬从头上取下一根簪子,在锁眼中捣鼓了几下,将锁撬开。两人忙推门进去,又赶紧把门关上。 懿泽问:“不会有人留意到锁开了吗?” 孟冬笑道:“老十一干那些事,都是背着人的,八弟又不在,那些底下的人哪会知道那么多!” 孟冬关好了门,回头时,一眼看到懿泽的画像挂在正中,惊诧道:“你们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也不怕别人看见?” “我去摘了烧掉。”懿泽说着,就要去摘画。 孟冬拉住懿泽,道:“你烧了,等永瑆来看见,不就知道你来过了吗?还是等我们摆平了他再说!万一不幸在这些天被人看到,你就咬死了什么都不知道,反正那也是他一个人的笔迹,也不能证明与你有关。” 懿泽听说,只好罢了,又问:“你说的摆平他,是要做什么?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前两年,永珹跟我说过,老十一在外边有不少风流韵事,这在贵族中也不算什么奇闻。但永瑆与别人不同,别的纨绔子弟要是跟相好掰了,一定是甩都甩不及,他却得找着人家姑娘,非得把自己送过的物件给要回来才行。至于别人送他的礼物,会不会还给人家就未必了!”孟冬说话间,随手拉开了屋内一个又一个小抽屉,笑道:“看见没,这些他收着的,应该都是那些私相授受的小东西了。” 懿泽上次来,只看了柜子、架子上的摆设,并没有打开过抽屉。这里孟冬每打开一个,懿泽都看一眼,有珠花玉佩、金银首饰、翡翠镯子,甚至于丝绢绣帕,果然都是女人的东西。 懿泽不解的问:“他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做什么?” 孟冬答道:“永瑆可不是一般的扣门,他和女人来往,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吃亏的。家里的妻妾尚且被苛待成那样,更何况外头的?他要是不能把自己花出去的钱收回来,心里是肯定过不去的。但要回来的东西,他又不敢带回家,怕被福晋发现,我先前就琢磨着,他一定在外面有个藏东西的小金库,就是不知道在哪。” 懿泽看到、听到这些,更加对永瑆的为人感到匪夷所思。 孟冬在各个抽屉中看来看去,都是看而不取,直到看到一个锁着的小抽屉,道:“这个又上了一道锁,肯定是最重要的东西。” 懿泽看着,孟冬又拿下头上的簪子戳进锁眼,弄了半天也没撬开,无奈的摇了摇头。 懿泽问:“弄断了行吗?” “弄断的话,他一来就会发现,不过……我们一定得拿到证据才行。我猜这个里头锁的肯定是他的账本。”孟冬犹豫了一会儿,觉得不能逗留太久,道:“索性还是弄断吧!这里人来客往的,他就算发现,也不知道谁弄的,这样见不得光的东西,他必然不敢声张。” 懿泽点点头,伸手一把将锁扯断。 孟冬对这般神力佩服不已,忙拉开抽屉,取出里面放着的小册子,翻开一看,笑道:“真的是账本!” 懿泽问:“你要做什么?” 孟冬翻着账本,指着里面的内容,向懿泽道:“你看,这些都是他亲手的笔迹,上面记了他送出去的各种东西,都还标明了对方的姓氏和住址。这些勾掉的,肯定是已经要回来的东西,没勾掉的,就还在索取当中。” 懿泽听得明白,却还是十分糊涂,道:“可我还是不知道你要干嘛。” 孟冬笑问:“你是不是傻?我们当然是要扳倒他啊!他不是想当皇帝吗?你觉得,皇上要是看到这些,再知道他在家中对待家小家仆的行径,还会考虑他作为储君人选吗?” 懿泽有些吃惊,问:“直接让他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这是不是太狠了?他也没对我做多过分的事,我也犯不着如此。” “你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了吗?皇上的态度,你也都看到了!论年龄,绵亿比永琰小、比永璘大,也没什么不可能,论血缘,绵亿也是皇上嫡传的血脉!最重要的是,永琪是皇上认定的最好的儿子,这么多年了,每次提起还都想掉眼泪,而绵亿是永琪唯一的儿子。如果我们把有继承资格的皇子都扳倒了,皇上就一定会考虑绵亿!明太祖因为爱惜太子英年早逝,不就跨过儿子,直接将皇位传给了孙子吗?” 懿泽顺口接道:“可后来不又让燕王朱棣给夺位了吗?” “不要说那些给我拆台的话行不行?”孟冬瞪了懿泽一眼,像斥责又像劝导一样,道:“你说说你,好好的神仙不做,来人间受苦受难为了什么?你已经失去了永琪,把自己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要是还没完成你的使命,你这辈子不就白来了吗?” 这句话把懿泽给说住了,她当初就是太希望永琪继承大统,才在两人之间造出了诸多矛盾,最终失去永琪。她以为永琪的离开,让她这辈子注定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是孟冬的鼓动,让她再次想起依然被囚禁在天宫的丹阳,不可能不为所动。她轻声问:“就凭这个账本,真的能扳倒永瑆?” 孟冬看着账本,笑道:“要是咱俩把这个呈上去,还不够有说服力,说不定还惹一身祸!但……如果是昭婼亲自呈给皇上,最好是当着富察家人的面,再倾诉几分家中委屈,皇上一定大失所望,朝臣们也会对永瑆的所作所为感到不齿。永瑆能够这么嚣张,靠的无非就是两样,一是皇上的看重,二是有朝臣支持,富察一门是他背后最大的力量。等这两个靠山都没了,永瑆当然会身败名裂!” 懿泽半信半疑的问:“昭婼会这么做吗?永瑆要是倒了,她不也就失去一切了吗?敏敏夫人当年一门心思跟太后、舒妃撺掇成这门婚事,不就指望着昭婼能有朝一日成为皇后吗?”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不赌一把,怎么知道不可能?我们需要找一个永瑆不在家的时候,去好好的跟昭婼谈一谈。”孟冬合上账本,会心一笑。 第三卷:战 第313、孟冬怂恿挑内讧,昭婼自残诉家暴 过了几天,永瑆被乾隆指派外出办事,孟冬琢磨着其路程当日必不能返京,便叫上懿泽,先行练习了说话的套路,然后一同来拜访昭婼。 昭婼接见,脸上却蒙着面纱,孟冬和懿泽情知她是不想让人看见脸上的伤,也就不提。 昭婼先谢过懿泽上次的袒护之情,又吩咐上茶,请孟冬和懿泽上座。 聊了不大一会儿,孟冬笑问:“我听说,福康安将军被授命了盛京将军,不久就要进京受赏,皇上要设宴款待呢!” 昭婼笑道:“四嫂的消息总是这么灵通,康弟在征讨大小金川时也吃了不少苦头,幸得皇上赏识,一再重用,也是富察一门的福气。” 懿泽也配合着闲聊道:“早些年,我听琅玦说,十一福晋与福康安将军年纪相仿,在兄弟姊妹中关系最好了。如今将军南征北战,常年在外,虽然是社稷之福、家族荣耀,却不能与福晋时常相见,也怪可惜的。” 昭婼长叹一声,苦笑道:“长大了,哪里还能似小时候那般自由自在?说起来,四公主对我和康弟也算挺好了,可笑我那时还常常不理解四公主,总也问她为何与二哥、母亲闹别扭!” 懿泽做出伤心之态,落下几滴泪,忙用手帕去擦。但昭婼当时低着头,并未看见。 孟冬便问:“好好的,你哭什么?” 昭婼这才看见懿泽拭泪,也问道:“五嫂这是怎么了?” “就是谈到琅玦,让我想起许多旧日往事。永琪与琅玦感情极深,见不得琅玦受半点委屈,即便是出阁了,也能护妹妹护到她婆家去!可正因这份情义,琅玦反而时常遮掩自己所受的委屈,不使我们知道,才好顾全大局。结果她心力交瘁,年纪轻轻的就撇下孩子走了,福隆安却继续与小妾安定生活,你们说琅玦这图了个什么呢?”懿泽说完这几句,更加潸然泪下。 昭婼听了这几句,想到自己也是为了顾全大局,忍了永瑆多年,这两年身体也渐渐不如从前了,想来,若是自己早死,永瑆还不是继续和别的女人快活?她看着懿泽的眼泪,不觉也哭了起来。 孟冬忙斥责懿泽道:“你看看你,说这些做什么?把十一福晋的眼泪也给招出来了!她脸上那些伤,岂不蛰了疼?” 懿泽抬头看了孟冬一眼,孟冬故作不好意思的笑笑,捂着嘴道:“我真是该打,哪壶不开提哪壶!” “四嫂不必如此,我伤了脸,也不是头一回了,哪能不叫人提?”昭婼无奈的解下面纱,拿手帕擦了眼泪,顺手拿起旁边的一小瓶子药,道:“不瞒你们说,我也是怕康弟知道我挨打的事,闹出什么乱子,所以才各处求药,希望能在他进京前好起来……我也不知道,这样隐瞒,我将来又是个什么结局?” 孟冬坐到昭婼身旁,替昭婼擦着眼泪,问:“那你为何非要替他隐瞒呢?” 昭婼笑道:“他是太后是舒妃扶植的人,这里头四嫂也没少出力,难道会不知道我为什么隐瞒?” 孟冬答道:“就因为帮过他、了解他,我才更为你不平!” “刚成婚那几年,我和他一生气就回娘家告状。我娘会训斥他,起初那两年还算有用,次数多了,他就不买账了,我俩关系越来越糟糕,三天两头的闹。孩子慢慢懂事了,受了我们不少影响,总也闷闷不乐,我心里难受,可又有什么办法呢?索性我就当他是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可还是有忍不住的时候。他这两年越来越变本加厉,竟然敢对我动手,我又羞又恼,却再也不敢回娘家诉苦,反而害怕兄弟们知道……”昭婼说着哭着,泪流满面。 孟冬叹道:“你这么忍辱负重,无非是为了他的储君之位、富察家的前程。他若有朝一日继承皇位,以富察家在朝中的实力,皇后之位当然是你的。不过……你能不能过的好,这就难说了!” 昭婼似乎感觉到孟冬是有目的而来,她慢慢止住了眼泪,望着孟冬,道:“四嫂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孟冬笑道:“十一福晋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我说也明白。谁敢保证做了皇后就万事大吉?那拉皇后怎么就做了无发国母呢?她死了,不设神牌、没有谥号,连葬在哪,咱们都说不清楚!她的两个儿子,十三阿哥还在襁褓中就死的不明不白,十二阿哥也就活到二十四五岁,抑郁而终,没见皇上掉一滴眼泪。连那拉皇后的娘家人,都被迁到了偏远的不毛之地!你自问,永瑆比当今皇上,德性如何?他对你的情分,比当年皇上对那拉皇后又如何?” 昭婼点点头,轻笑了笑,道:“四嫂说的这些,固然不错,但你今日专程来找我说这些话,难道就只是为我着想?” 孟冬笑道:“我自然也是有私心的,正如你说,他能有如今的殊荣,我当年也没少出力,但当年,我做那些事都是为了永珹。永珹说死就死,我不知道死因,但我却知道,永珹受嘉贵妃的母爱最多,所以一直都记着母亲的遗愿,一心要把永瑆推上皇位!永珹会莫名其妙的死,八成与此事有关!看到永瑆现在这样,我真为永珹感到不值!” 孟冬又拉着昭婼的手,道:“但我为你叫屈,也是真心。其实谁当皇帝,永瑆有望还是无望,对于我这个寡妇还能有什么不同吗?我又何必多管闲事?” 昭婼笑道:“我并没有信不过四嫂,可就算是我不再替他隐瞒,也不过是两家人多生气几场而已。他是个能言善辩之人,只要皇上继续宠爱他,他还不一样天天骑在我头上!” 孟冬取出一盒膏药,并她所偷永瑆的账本,都放在昭婼面前。 “这是什么?”昭婼先拿起账本,翻了几页,登时变了脸色。 孟冬笑道:“十一阿哥的字,远近闻名,可不是谁想模仿就仿造得了的!他纵然再怎么巧舌如簧,也比不过铁证如山。” “我知道他在外面有人,但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昭婼翻阅着,越翻越来气,重重的将账本放在桌上,喘气了一会儿,又看那一小盒膏药,问:“这个又是什么?” 孟冬答道:“这个药擦在你脸上,能让你伤口愈合的更慢,不过你放心,只要停止用药,伤口还是能恢复的。” 昭婼不解的问:“什么意思?” 孟冬笑问:“倘若福晋在皇上款待福康安将军的宴席上蒙着面纱,皇上和将军肯定都要问的。到时候,福晋如果将这账本呈上,说一说家中的委屈,皇上看了福晋的伤,再看看账本,是信他还是信你呢?” 昭婼吃惊的问:“你要我在皇上面前告他?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这样他不就身败名裂、彻底失宠了吗?” “看来,弟妹到底还是惦记着储君之位!”孟冬无奈的摇着头,感慨道:“永瑆如果只是个王爷,受制于帝王、又得顾忌同僚,再怎么着也只能在家里闹,明面上总不敢对你太过分。但他要是哪天做了皇帝,万人之上,呼风唤雨,还会怕一个富察家吗?我只怕你做了皇后的日子,还不如你做一个王妃!到时候,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昭婼拿起账本,又翻了几眼。 孟冬继续说:“我记得,当初永瑆议亲时,傅恒将军并不十分支持这门婚事,但拗不过敏敏夫人。傅恒将军最是一个洞悉世事的人,想必他的不赞成,也都是为弟妹未来的幸福着想。富察一门世代忠勇,为大清抛洒热血,傅恒将军也为国捐躯。倘若大清的江山当真交到这样一个没德行的人手中,恐怕不是臣民之幸,傅恒将军地下有知,也要可惜了世代守护大清江山的初心。” 昭婼低下了头,默默无言。 “按照大清律例,招花惹草和虐待家小,也不算什么罪名,就算被人知道了,他照样还是做一个贝勒王爷。我拿来这些东西,只是给弟妹多一个选择罢了,要怎么决定,是你自己的事。这账本是他藏在八阿哥那里、被我们无意知道的,但毕竟是他的东西,也该交你收着。如果你还是想他坐上那个位置,那就当我今天没来过!告辞了!”孟冬说罢,拉着懿泽的手离开。 懿泽也随之告辞。 两人一起走出来,懿泽低声问孟冬:“她会那样做吗?” 孟冬答道:“应该会。” 懿泽问:“你怎么确定?” 孟冬笑道:“她其实受傅恒教养更重,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只是傅恒死后,才听信了敏敏太多!只要有人稍稍提醒,她自然想的明白,永瑆要是当了皇帝,肯定是臣民的灾难,连她自己都会有性命之忧!” 到了福康安进京、乾隆赐宴的日子,孟冬特来圆明园的同乐园赴宴,懿泽并没有受到宫中的邀约,但也被孟冬拉了来,两人同坐一桌,静静等着可能上场的好戏。 因为这是乾隆特为款待福康安设的宴,福康安的座位被安排的距乾隆之位很近,也就仅次于颖妃、容妃、惇妃、婉嫔、循嫔等人的位置。其余皇子家眷及亲贵大臣等,座位皆在福康安之后。永琰、永璘、绵亿因年少,以功课为要,并不曾被邀约赴宴。 孟冬和懿泽来得早,坐了一会儿,看着一拨又一拨的人来,因乾隆与妃嫔还没有过来,大家都相对行动随意一些。每个赴宴的人进来,都是先向福康安贺喜,然后才归座。后来永瑆也到了,却不见昭婼。 永瑆也如其他赴宴的宾客一般,来向福康安道喜。 福康安先向永瑆行了君臣之礼,又问:“十一贝勒一向可好?怎么没看到我姐姐?” 永瑆笑答道:“她身体有些不适,今晚不能来,你有什么要说的,我给你捎个话。” 福康安道:“也没什么,只是这两三年未见,想见见罢了!” 永瑆笑道:“这个好说,你也要在京中歇息几日的,改日到家中叙旧,岂不更便利?” 福康安点点头,于是彼此归座。 懿泽低声向孟冬道:“你该不会又失算了吧?她连来都没来!” 孟冬笑道:“亲弟弟的宴席,她会不来吗?一定是用了我给的药,脸上伤还没好,老十一不准她露面。你等着吧,待会儿出现的时候,只会更抢眼!” 懿泽半信半疑,继续坐着。 过了一会儿,乾隆驾到,众人参拜,又各自回到座位上,且吃且谈。乾隆给福康安赐酒,说了许多赞许及慰问之言,亲贵们争相吹捧,更把称赞的话说了一大箩筐。其中大多讲的,无非就是福康安如何足智多谋、骁勇善战,在战场上不畏艰险,大有当年傅恒遗风。福康安一直谦虚的称谢,被敬了一杯又一杯酒。 懿泽在一边无聊的听着,眼睛却总向门外瞥。 孟冬向懿泽耳语提醒道:“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瞅瞅看看的?不然一会儿出了事,他头一个怀疑你!” 懿泽听罢,才低头不看了,随意的吃着菜品,觉得甚无滋味。 又过了许久,有人报:“十一福晋到!” 众人都有些纳闷,原本昭婼因病缺席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这宴席都吃了大半了,昭婼却这个时候来了,属实有些奇怪。 永瑆的惊愕之色,比别人更多。 乾隆也抬起了头,见昭婼蒙着面纱、穿着粗布旧衣,衣服上还有几块补丁,头上也没有一件首饰,步伐沉重的走了进来,跪下拜道:“给皇阿玛请安。” 乾隆睁大了眼睛,仔细看了这身装束,有点吃惊的问:“是……十一福晋?” 昭婼答道:“臣媳找了半天,找不到一件合适的衣裳,所以来晚了,最后还是穿了这常日家穿的衣裳,求皇阿玛恕罪。” 永瑆听见这话,触目惊心,两眼瞪着昭婼,又看乾隆,不敢说话,心却跳得极快。 乾隆不解的问:“怎么会找不到合适的衣裳?你在家时就穿这样?” 永瑆站起,走到跪着的昭婼身边,问:“福晋是不是病糊涂了?怎么到皇阿玛面前说这样的话?” 昭婼做出一副惧怕之态,慌忙往一旁躲开,紧张兮兮的说:“爷不要怪臣妾,臣妾只是太思念弟弟,今晚若是见不到,改日就更难了,错过了这几日,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相见……” 说着,昭婼就悲悲戚戚的啼哭起来。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永瑆佯装提醒着昭婼,忙向乾隆拜道:“启禀皇阿玛,昭婼这些日子病的不轻,常常言行举止十分怪异,儿臣正在为她四处寻医救治,还请皇阿玛不要见怪!” 福康安惊诧的问:“姐姐得了什么病?怎么会这样严重?” 昭婼啼哭着说:“康弟,我没有病……” 才刚说了一句话,昭婼就被永瑆拉起,永瑆吩咐跟昭婼的丫鬟们:“还不赶快把福晋扶回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怎么不好好看着福晋?这样折腾,病更重了你们担得起吗?” 丫鬟们惧怕永瑆,来扶住昭婼。昭婼猛地甩开这些人,跪倒在永瑆面前,扯住永瑆的裙摆道:“不是妾身不配合爷装病,实在是害怕,哪天我死在家里!外面也没一个人知道为什么!” 永瑆还只管吩咐跟着自己的两个侍从,一起护送福晋回家。昭婼俱是不从,在殿内拉拉扯扯,哭哭啼啼。 福康安突然站起,恼怒的拍了一下桌子,朝着永瑆吼道:“你给我住手!” 永瑆愣了一下,众人的目光都转向福康安。 福康安意识到自己在乾隆面前造次了,忙跪下拜道:“皇上恕罪,微臣僭越了。但以臣看来,姐姐不像脑筋糊涂,倒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恳求皇上做主,让姐姐陈情。” 乾隆点点头,命令永瑆道:“你闪开,让福晋说话。” 永瑆躬身拜道:“皇阿玛……昭婼真的是……” “你是要抗旨吗?”乾隆指着永瑆,严厉呵斥着。 永瑢、永璇等都是第一次见乾隆这般态度对永瑆说话,很是惊异,这真是给足了福康安面子。 昭婼对着乾隆磕头,倾吐道:“启禀皇阿玛,臣媳没有病,只是前些日子挨了打,伤了脸,虽用了药,可总忍不住哭,伤口反复感染,一直好不了。贝勒爷怕人知道,逼我装病,不让我出门。今晚要见弟弟,他更不准我来,为防我在他走后偷偷出来,他把我体面的那两件衣裳给收走了……臣媳也不想穿成这样丢人现眼,可实属无奈……” 说罢,昭婼揭开面纱,露出脸上的伤,竟然已经溃烂,不忍直视。孟冬和懿泽都盯着昭婼的脸,默默惊叹着,昭婼在来之前,真是做足了戏份,要远超过她们的想象。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脸,不知昭婼心中,平日到底积攒了多少对永瑆的怨恨。 第三卷:战 第314、昭婼众前揭丑闻,永瑆身败更遭殴 众人看到昭婼脸上的伤,都瞠目结舌,不多时窃窃私语起来。 永瑆望着昭婼,心慌意乱,不敢看乾隆。 乾隆走下殿来,对着昭婼的脸仔细看了几眼,怒上心头,一巴掌挥在永瑆脸上,吼道:“没人性的混账!你怎么下得去这么重的手?” 福康安也气得不得了,但看到乾隆已经动手,他也不好再作声。 永瑆跪下,向乾隆叩首道:“皇阿玛!冤枉啊!儿臣与福晋前些日子在家中,是有一点小小的不愉快,儿臣一时冲动,只是轻轻打了一下而已!这样的伤口,真不是儿臣弄的!” 乾隆冷笑一声,问:“难道福晋还能自己毁容,来陷害你不成?” 永瑆感到百口莫辩,指着昭婼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脸弄成这样?还在这里胡说?” 昭婼哭道:“臣妾身上的伤,比脸上更重,难道还要妾身把伤口都露出来,请人见证,贝勒爷才肯认账吗?” 乾隆呵斥了永瑆,向昭婼道:“福晋还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朕都为你做主。” “谢皇阿玛恩典。”昭婼向乾隆再次行礼,道:“贝勒爷崇尚节俭,臣媳不敢说不对,可孩子们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饮食上总要过得去。他限制全府吃喝,孩子们有时几天都吃不上肉,难免嘴馋,臣媳与侧福晋想贴补,可自打一进门,嫁妆被没收的一分不剩,实在有心无力。有一日,家里有匹马死了,他要家中上下都吃马肉,别的一概不准吃,吃了两天还没吃完,大家都吃吐了,不愿再吃,他就骂着说‘平日不是嫌不给肉吃吗?有了肉怎么还不好好吃?’为这,府里不知多少人都吃坏了肚子……” 众人听了这些话,都唏嘘不已。 乾隆也感到不可思议,他听说过永瑆节俭,只是没想到已经节俭到了这般地步,简直一个妥妥的守财奴! 但是,先孝贤皇后在世时,总倡导后宫节俭,并以身作则,宫妃、以及皇族子孙都深受影响,永瑆只是节俭的过了头,也算不得错。乾隆若就此问题训斥永瑆,倒像是鼓励皇子们应该奢华一样,扣门虽不好,也总强过铺张浪费,乾隆也不好评断此事。 果然,永瑆就搬出孝贤皇后来为自己助威,不服气的斥问昭婼道:“连先孝贤皇后都以节俭为荣,这有什么好叫屈的?难不成非要锦衣玉食,才能配得上你的身份?” 昭婼流着眼泪,苦笑道:“就算这件事说得过去,可爷平日喜怒无常,动不动就要打人。先时只是拿下人出气,渐渐连臣妾和侧福晋都打上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永瑆很是气愤,言辞凿凿的问:“你今天是存心整我是吧?谁还没个生气动手的时候,值得你在这里大肆宣说吗?” 昭婼反问道:“要不要把家里上下的人都叫过来问一问?看看有几个没遭过你的毒手!你哪次动手,不是把人往死里打?” 永瑆冷笑着问:“你有证据吗?还是家里有哪个下人被我打死了?你难道就没有打过我吗?只是我没你这般阴毒,故意把伤口弄的更严重,然后弄到大庭广众之下来陷害我!” 乾隆看着永瑆和昭婼这样一争一句,都振振有词,一时之间,难以辨认两人言语的真假。 “要证据是吗?这个证据,现在我是没有,不过……我有别的证据!”昭婼说着,从怀中取出了永瑆的账本,高高举起,呈给乾隆。举起的那一瞬,她的衣袖袖下滑,露出了胳膊上的伤,乾隆及众人都看在眼里。 永瑆一见账本,大吃一惊,竟然试图去抢,昭婼忙躲开,不慎又摔了一下。亲贵们看到他们夫妻二人这样的举动,更私底下议论纷纷。 乾隆见状,一脚踹开永瑆,从昭婼手中拿过账本,随手翻开。 昭婼重新跪好,又向乾隆陈情道:“早先有人告诉臣媳,说贝勒爷在外宿柳眠花,臣媳一概不信。臣媳以为,贝勒爷天资聪颖、才华出众,岂能看得上那些泛泛之辈?臣媳也不是拈酸吃醋之辈,但凡贝勒爷看上的,只要是良家女子,臣媳都愿待如姊妹。可没想到……” 乾隆当然认得永瑆的字迹,翻看了几页,见账本上面写着许多女子的姓名、住处、所赠物件、赠予日期、是否索回,都标记的清清楚楚。 让乾隆最是震怒的,不止是账本上所写女子的数目之多,而是那些住处,竟有不少都是烟花之地。乾隆翻看的越多,越是怒到发指,气得连手臂都跟着颤抖起来。 永瑆怕的要死,忙趴在乾隆脚下,不住的磕头,请罪道:“皇阿玛息怒……儿臣知错……儿臣真的知错了……” 乾隆再也看不下去了,猛地将账本摔到永瑆头上,吼道:“孽障!你到底在外边有多少风流债?要朕给你数一数吗?” “儿臣年轻,难免糊涂,才犯了错……儿臣知错了……”永瑆不敢再不承认了他紧张兮兮的认着罪,并不住的磕头,祈求乾隆原谅。 乾隆看到永瑆这般模样,顿时又没有了气力,他长叹一声,望着永瑆,满脸伤感的说:“朕有愧祖宗,虽生下了十七个儿子,却近一半都没能养大。好不容易养大这些,要么有德无才,要么有才无德,只有一个德才兼备的,偏偏又英年早逝……” 众人都知道,这个“德才兼备”又“英年早逝”的,指的必然是永琪。懿泽听了,更是联想无数,难免又伤怀。 “有德无才,虽然不觉喜欢,但究竟还是好过有才无德。”乾隆也不再发怒,低头看着永瑆,好似心力交瘁一般,声音不大的说:“朕老了,也与你发不动脾气了,看在先皇太后在孙辈中最宠你的份上,朕不会罢去你的爵位。但是,从今以后,你就好好待在你府里吧,也不必进宫见朕了,也再不要去祭祖,免得连祖宗都怪朕。”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出,乾隆这话,是摆明了指出永瑆已没有继承大统的希望。 颖妃听了,暗自得意。 “皇阿玛……儿臣真的知错了……求皇阿玛给儿臣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永瑆竟然哭了起来,连求情说话的声音都变了音了。 “进忠,把十一贝勒轰出去!以后没有朕的准许,不得放他进来。”乾隆失望至极,不愿意再看永瑆一眼,只有这句冷冰冰的吩咐。 陈进忠叫了几个太监,一起将永瑆往外拉。永瑆还在哭着为自己求情,就被硬拖了下去。 乾隆又走回福康安面前,道:“逆子不肖,对不住福晋和将军了。” 福康安忙行大礼,叩首道:“皇上言重了,微臣岂敢承受?” “朕累了,就不作陪了,诸位爱卿若是还没有尽兴,就请自便吧!”乾隆说罢,拂袖而去,惇妃忙挽住胳膊相随离开,所有人都离席行恭送之礼。妃嫔们都随着乾隆、惇妃等,慢慢离开了。 永璇叹了口气,也离开了同乐园。 永瑢见如此,也叫着福晋一起走了。 亲贵大臣们看到这种情况,哪还能继续坐在这儿喝酒,一个个都站起,相互告辞,收拾准备还家。 懿泽低声问孟冬:“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完蛋了?” 孟冬点了点头。 懿泽忽然感到心中一阵不是滋味。 福康安走下台阶,扶起昭婼,问:“姐姐,伤的重吗?” 昭婼见是福康安过来,忙又系上面纱,扭着头答道:“还好……没多严重。” 福康安正要继续问,只见福隆安、福长安、丰绅济伦也都围了过来。福隆安劝昭婼道:“今日就先随我们回家去吧!别的事,明日再做计议!” 昭婼想想刚才这一场闹剧,也是不敢回家见永瑆,只好点头应允。 那些要离开的大臣们纷纷来向福康安道别,福康安忙出门相送,又向众人道谢,跟这个闲话两句,又跟那个闲话两句。福隆安也随着一起道谢送客,以礼相待。 昭婼见兄弟们一时顾不上自己,她又不想一直站在群臣们面前,于是低声向丰绅济伦道:“我先去我那马车里等你们,你一会儿知会你父亲叔父们。” 丰绅济伦点点头。 昭婼便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往自己来时坐的马车走去。 马车就停在行宫门口,昭婼走到车前,扶着一个丫鬟的手,上了车。刚掀开车帘,昭婼一眼看到永瑆在车内,吓得大叫一声,正欲下车,却一把被永瑆抓了进去。 两个跟随的丫鬟,这个忙向车内去帮昭婼,那个却灵光一闪,急忙掉头跑向福康安。 车内,永瑆一脚将丫鬟踹了出去,然后伸手卡主昭婼的脖子,冷笑着问:“你很有能耐是吧?我好生佩服啊!” 昭婼被掐着脖子,说不出话,眼泪却一直往下掉。丫鬟去掰开永瑆的胳膊,却又被踹了一脚。 永瑆手劲更大,昭婼几乎窒息。 永瑆笑道:“我日防夜防,防不住祸起萧墙!我努力了这么些年,到头来,是真没想到,毁我的人,竟是我自个儿的老婆?” 昭婼双手掰着永瑆的胳膊,掰不过,脸上渐渐变了颜色。 “既然你已经不能再为我所用,留着你始终是个祸害,不如去死吧!”永瑆说着,将另一只手也用上,双手一起狠狠掐住昭婼的脖子。 福康安等还正在挨个送客道别,忽见昭婼的丫鬟跑过来,喘气喘的说不出一句话,直直的伸手指着昭婼的马车。福康安已经猜到昭婼有事,也顾不得太多,忙跑了过去,福隆安、福长安、丰绅济伦也都跟上。 福康安跳上昭婼的马车,看到一个丫鬟被永瑆踩在脚下,而昭婼已经被永瑆掐的几乎要闭上眼睛。 永瑆看到是福康安,吓得松了手,急忙往车外跳。昭婼摔在了马车内的地上,又微微睁开了眼睛,一阵咳嗽,被丫鬟扶着。 福康安扯住永瑆的衣襟,两人一起翻下马车,福康安又将永瑆拎起。 永瑆忙做出一副逢迎的嘴脸,陪笑道:“三弟……咱们之间有些误会……你听我解释……” “还误会什么?我再晚一会儿,我姐姐就死了!你好大胆子,当我们家兄弟都是吃素的吗?”福康安猛地将永瑆推到地上,吼道:“二哥、四弟、阿伦!都愣着做什么?” 福隆安、福长安、丰绅济伦听到,都一起上来,与福康安一起,七手八脚的打在永瑆身上。 永瑆孤立无援,片刻之间已经是鼻青脸肿、口鼻流血。 昭婼慢慢缓过神来,赶紧下车劝解,无奈她的兄弟侄子们,一个都不住手,她无奈的一下子扑到永瑆身上。 福康安差点踩到昭婼,忙停了手,喝道:“你做什么?还要护着这个畜生吗?” 昭婼哭道:“康弟,我知道,你都是为我生气,可是再这么打下去,我的两个儿子就没有阿玛了!” 那些尚未离开的大臣及家眷,还有懿泽、孟冬,看到这一幕,都驻足看着,惊诧不已。 福康安只好罢手,站起瞪着躺在地上的永瑆,吼道:“我警告你!再敢动我姐姐一根手指,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懿泽近前看了一眼,只见永瑆摊在地上,半天起不来,也说不出一句话。 福康安回头,才看到一大群人正在围观,便道:“诸位可都看清楚了,今天打十一贝勒的人,是我福康安!哪位要去面圣告状的话,千万别告错了人!” 昭婼听到,忙又站起,走到福康安身旁,含泪喊道:“康弟……” 福康安也不多说,吩咐丫鬟们扶昭婼上了车,让福隆安、福长安、丰绅济伦都上马。他自己走到昭婼的马车前,准备亲自驾车。 永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忽然冷不丁的说出一句:“你杀人不见血,不也把我妹妹折磨死了吗?要不要我跟你讲讲,她死的时候,有多消瘦?” 福康安听到,虽没有说话,脸上却看得出被微微撼动的情绪,他仍像无事人一样,面不改色的上了马,拉起缰绳时,手却又有些颤抖。 懿泽和孟冬站的近,都看到了福康安的异样,只是相顾无言。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永瑆说的妹妹指的就是七公主琅峥,而福康安的沉默,也算是一种默认。 永瑆又笑了一声,扶着地坐了起来,抿掉嘴角、鼻孔的血,戏虐一般的慨叹道:“只准你妈强势,逼死了我的姐姐妹妹?就不许我折磨你家姐妹?看来,皇子公主的命,还不如公子小姐命好!” 福隆安刚上了马,回头看了永瑆一眼,知道他连琅玦的事也捎带上了,也没有答话。准备挥动马鞭时,他抬头却看到了丰绅济伦正在看着自己,不知为何突然心虚起来,竟忘了走路。 “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谁他娘的算个好东西?我再狠,都比不过你们!”永瑆说罢,仰天狂笑。 福长安骑马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别人都在原地没动,他回头向他的哥哥们喊着问:“喂!都还走不走了?你们要听一个疯子胡扯吗?我还赶着回家睡觉呢!” 福隆安、福康安、丰绅济伦都没做声,就骑马驾车跟在福长安身后,一起出了宫门。 永瑆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晃着走了两步,差点又摔倒。 孟冬看着,似乎也有些不太好受,来扶了永瑆一把,问:“十一弟,要不要叫御医?” “你走开!”永瑆甩开孟冬,冷笑道:“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不过念着四哥在天上的份上,懒得与你这种人计较!” 孟冬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站着。 永瑆一瘸一拐的往前又走了几步,上了马,就东倒西歪的骑着马走了。 懿泽望着永瑆离去,围观的所有人也都慢慢散去,走到孟冬身旁,问:“你是不是后悔了?” “有什么好后悔的?那些事情都是他自己做的,又不是我栽赃陷害的。”孟冬笑了一下,但笑得十分勉强,又说:“我该回去看看绵惠了,你也早回吧!” 说罢,孟冬匆匆离去。 懿泽看着孟冬的背影,想着今晚的桩桩件件,想着宴席上乾隆、颖妃、惇妃等的脸色,想着方才富察家所有人离开时的模样,还有永瑆的惨状,实在不知该如何看待这些事,如何看待这些人。人世间的恩怨是非向来复杂,哪里容易说得清? 怀着矛盾的心情,懿泽只好一个人回了荣王府。 第三卷:战 第315、永瑆冷夜倾久慕,懿泽感言坦相拒 夜色宁谧,芜蔓居静悄悄的,懿泽虽然自谓是与生俱来的孤独,许多年也习惯于一个人的生活,但自从永琪永远的离开之后,她终究还是不习惯。看着一花一木,都是伤情之感。永琪死后的这些年,她过的太倾颓。 百无聊赖的行走在夜色中,她推开了自己的屋门。 屋里也是黑洞洞的,懿泽走到烛台前,拿起灯罩,点了灯,忽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回来了?” 懿泽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永瑆坐在椅子上,带着一脸的伤、一身不整的衣衫,正笑着看她。她没想到,永瑆离开行宫,竟然直接来了这里,更不知他是怎么进来的。 永瑆站了起来,走到懿泽身边,轻声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懿泽不答。 永瑆上前一步,又问:“我被皇阿玛否决了继承大统的希望,无非就是便宜了颖妃和永琰他们,对你能有什么好处?上次,我是为了自保,才不得已朝你泼了脏水,究竟也没把你怎样,至于你如此处心积虑的报复,害我失去一切吗?” 懿泽后退了一步,靠住了墙,还是没有作答。 “从我发现锁被撬了,账本不见了,我就怀疑过你。因为……我只有带你去过那个地方。”永瑆无奈的笑着,又对懿泽说:“但我一直希望不是你,我一直在悄悄的查、悄悄的找,直到今晚……看到它出现在昭婼手里,出现在皇阿玛面前,我就全部明白了!” 懿泽有些小小的惊讶,她以为,永瑆这种到处招花惹草的人,就算被人揭露、出了问题,也难以找出是哪笔情债惹的祸。他的私密之处,又怎么会只带她一个人去过? “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才得到今天的地位吗?你知道我花费了多少心血才得到皇阿玛的重视吗?你为什么要毁了我的一切?”永瑆又冷笑一声,再次上前一步,突然大吼一声:“为什么?” 懿泽已经无路可退,只好冷冷的告诫永瑆道:“不要逼我动手,我不想给你增加伤口。” 永瑆并不畏惧,疾言厉色的说:“那你就告诉我为什么!跟你要一个答案就这么难吗?” 懿泽看了永瑆一眼,他的模样有几分癫狂,也有几分无助。她于是轻声答道:“无德之人,做个王爷就已经祸害人不浅了,若是做了皇帝,那就成了全天下所有臣民的不幸了。” “无德之人?”永瑆大笑了几声,笑得很夸张。 懿泽不知他是对这个答案感到不满,还是嘲笑她把私心说的冠冕堂皇。 永瑆突然停止了笑,三两下解开了衣裳,连脱带撕的,把他的上衣全部抡掉,甩在地上。 懿泽吃了一惊,不明白他怎么会忽然脱了衣服,忙把脸扭到一旁,不敢去看,问:“你脱衣服做什么?还不快穿上!” 永瑆光着膀子,将懿泽的脸端正过来,对着自己,一手指着自己身上各处,喝道:“你看这里!你再看这里!你给我仔细的看!” 懿泽有些糊涂,定神看了看他所指之处,借着烛光,她看了一会儿,慢慢看出一些细小的疤痕,像是许多年前的伤痕留下的疤。再仔细看几眼,她发现永瑆的背上、肩上、腰间、胳膊上,这样细小的疤痕到处都是。 永瑆笑问:“你知道这些疤都哪来的吗?” 懿泽摇了摇头。 “小时候挨打,落下的!”永瑆轻轻的笑着,后退几步,慢慢与懿泽拉开一些距离,似笑非笑的说:“从我记事开始,太后和舒妃就用最严厉的方式管教我,我但凡做的有一丁点不好,就要挨打,如果我敢反抗,她们会吩咐让人下手更重。每次我挨打的时候,太后和舒妃都坐在那儿看着,看着让人打,一直打到我认错为止……后来,又加上一个敏敏夫人,她就更厉害了,不但看着我挨打,还在我挨打的时候喝茶呢!” 懿泽听着,望着永瑆的脸,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永瑆并没有看懿泽,只是继续自唱自说:“八哥出了岔子之后,她们对我就更加苛刻了,不容我的人生与她们的计划有半分误差。然后,三个人一块咕唧着我的婚事,在我还不懂风月的时候,就把福晋给我选好了。” 说到这里,永瑆又转回懿泽身旁,看着懿泽,笑问:“你说的无德之人,不就是我打了妻妾下人吗?你觉得我没把他们当人看!可谁又把我当人看了?在我没有能力抵抗的时候,不够强大的时候,还不是被下人作践?你看看这些能从小留下的疤,就知道他们下手到底有多狠!还有我那些妻妾,如果我没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没得到皇阿玛的重视,他们会嫁给我吗?大家不过是利益交换,谁都会恃强凌弱,我又有什么错?” 懿泽听得明明白白,只是不做声。 “对!我是在外面找女人了,而且找了很多!”永瑆走到窗前,望着月亮,笑道:“我是一个皇子!天之贵胄!我在家里过的不爽!我为什么不能去外面找女人?五哥跟你处不来的时候,不也在外边有人了吗?凭什么他就是最好的儿子,我就是一个‘无德之人’?” 前面那些话,懿泽或许还能稍微理解,但听到永瑆拿自己和永琪的感情问题相比较的时候,她顿时火冒三丈,脱口而出:“我不准你拿永琪和你相提并论,你不配!” “哟?终于生气了?”永瑆对着懿泽的脸,坏坏的笑着。 懿泽背过身去,不想再理他。 “也是,我们俩也不太一样,因为我在外面的女人是不固定的,他是固定的只有一个,完事还给娶了回来!你不愿意,皇阿玛也不同意,可人家不仅稳稳当当的留在了这儿,还成了最得宠的一位!最后那个为他殉了情,你这个原配却还是对他念念不忘!不得不说,五哥就是比我厉害!”永瑆啧啧的赞叹着,但绝对不像真正的赞美,那笑容阴险又诡异。 懿泽回过头来,问:“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给我马上滚!” “没说够!”永瑆阴阳怪气的笑着,笑问:“你这么讨厌我,是在对我失望?还是在对五哥失望?” 懿泽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永瑆叹道:“其实我最大的悲哀,不是被利用,被管制,而是从小到大、乃至于现在,我都活在五哥的阴影之中!你以为我愿意和他相提并论吗?我才讨厌我身上有他的影子!” 懿泽继续沉默,虽然她对永瑆的为人不忿、不屑,但其实她能体会到永瑆的无奈。 “你大约以为,我对你和对待那些记在账本上的女人没什么两样……”永瑆苦笑着,慢慢的走到门前,却斜坐在了门槛上,背对着懿泽说:“你大概不知道,我留心你了有多久……” 永瑆两腿并拢着,双臂交错着放在腿上,笑容开始变得有点温柔,回忆起往事,徐徐说道:“我记得,我第一次和你说话,那时我只有六岁,刚搬进毓庆宫阿哥所,住在五哥住过的屋子里。你那天好像是来我院子里找东西的,我下学正好碰到了你。看到你的那一眼,我觉得,你好美好美……” 懿泽记得,那时永琪刚娶了碧彤没多久,懿泽心里很难过,后悔摔碎了前世的灵玉,后悔失去法力,所以才回到摔碎灵玉的地方,想要寻回灵玉碎片。然后,她遇到了六岁的永瑆,也说了几句话。但是,她没想到,她会走进那个六岁孩子的心里。 “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姑娘,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恨自己,为什么比你晚来到这个世上十一年?让你只能是我的嫂子!后来,你再也没去过阿哥所,我却一直记着你。然后就是那年木兰秋狝,你也去了,我好开心,我又见到你了……”永瑆将脸贴在手臂上,像个孩子一样,笑得很温暖很温暖,他回忆着,说:“那时我十三岁,是个懵懂少年,你二十四岁,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韵味,也已经做了母亲。我很肯定,我是真的喜欢你。那些天,你在我的眼前走过了好多次,每次来去都是冷冰冰的模样,从没有注意到我过一次,我却把你的每一个样子都深深印在了心里。” 懿泽悄悄从永瑆侧面看了一眼,竟看到他在流泪,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了手臂,又消失在裤边。 “后来不到一年,五哥就死了,我以为,我这次有机会了,可你却失踪了。我一直在四处悄悄打听你的下落,整整打听了十二年,终于让我等到了你回京的消息。我听说你进宫了,赶到宫里,别人又说你和四嫂骑马去了郊外。我又出城去找,不停的问,后来就在一个树林里,遇到了被马驮着疯跑的你……”永瑆又慢慢的直起了头,两眼放光,望着月亮笑道:“你那天的样子,就像一只受惊了的小白兔,让人忍不住怜爱。我吃惊的发现,你竟然还是像十二年前一样美丽,一点都没变老。我吃惊的都快要疯掉了!我的心全乱了、脑袋也混了……” 懿泽的眼泪,突然无声的滴落,她并不知道,在她狼狈的婚姻岁月背后、在她浪迹天涯的蹉跎中,有一个成长中少年,一直在期盼着她的出现。 “我知道,在你的世界里,我是一个新人。可是,在我的世界里,我们好像已经认识了一万辈子了!”永瑆含泪笑着,笑得很甜、也很伤,笑了一会儿,他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失望的神色,道:“因为喜欢的过了头,信任也来的很盲目,我们其实并不熟悉,我却带你去了我最隐秘的地方。我猜到过你会不接纳我,却没想到你会出卖我……我自问聪明一世,却在遇到你的时候昏了头,把我多年努力积攒的战果,顷刻间毁于一旦!可笑的是,我此刻脑海里想的却不是怎么报复你,而是你还有没有接纳我的可能!我不知道,我的脑筋是不是坏了……” 懿泽走到了永瑆身旁,看到永瑆趴在腿上大哭起来,很像她当年见到的那个六岁孩童。她想要安慰劝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猛然间想起两个人的尴尬关系,又往回退了一步。她抿掉了自己眼角的泪痕,冷静的想到,她已经陷入过一次迷途了,绝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再跌倒第二次,她不能这么轻易被感动。 永瑆慢慢的止住了泪水,抬起头,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虽然是夏日,夜间还是有凉风的,懿泽忽然想起永瑆说话时是一直光着膀子的,遂捡起他方才扔在地上的衣服,走到永瑆身后,披在了他的身上。 永瑆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懿泽,眼中似乎又涌现出无限期待。 懿泽则是沉着冷静的样子,告知道:“你不要误会,你已经满身是伤,我只是不想你再多添一层病而已。” 永瑆似乎有些失望,目光中还藏着不甘。 “谢谢你说的这番话,我很感动。”懿泽努嘴笑了笑,又说:“不过,我必须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今天说的是真心话也好,是来唱苦情戏骗我的也好,我的答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这一辈子,都只会为我的丈夫守节。” 永瑆傻笑了一下,问:“他不是也背叛了你们之间的誓言吗?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这么爱他?他到底比我好在哪?” 懿泽答道:“你们最大的差距就是——他即使是被伤害过,也不会去伤害别人,他会奋不顾身的救人,救亲人、救陌生人、救身份卑微的人、甚至是救害过他的人。” 永瑆听了,似有所悟,也似乎有些惭愧,他穿上了衣服,没再说话,默默的离开了。 皇族之内,经常有消息被封锁、又经常有消息被走漏,这些早已成了家常便饭。永瑆被福康安兄弟毒打的事、还有昭婼在宴席上控诉永瑆的那些话,在不过几天的时间里,已经传得前朝后宫、满城皆知,后来连同懿泽和孟冬曾在昭婼装病期间去探望的事,都被悄悄议论上了。 于是,宫墙内外渐渐有了一种传言,说永瑆和昭婼的家务事被搬上台面、家丑外扬,都是孟冬和懿泽挑唆的。有了这样的传闻,孟冬和懿泽都一连多日没敢入宫,甚至于闭门不出,只望着这些风言风语能快点从大家的记忆中冷却。反正只要乾隆不追究,各种议论声就终究能过去。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八月,懿泽一直惦记着去年中秋给绵亿送生辰贺礼所引发的不愉快,今年这个生辰,她实在不知该怎么送上礼物,愁了几日,还是想不出来。 金钿来看懿泽,见懿泽又在满屋里找东西,笑问:“小姐又要找东西送给绵亿阿哥了?” 懿泽轻笑着点点头。 金钿笑道:“小姐这样想破了脑袋,还不如就随了节礼!绵亿阿哥生在中秋,送月饼不好吗?” 懿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中秋俗谓团圆节,送上圆圆的月饼,正代表着期盼团圆之意。但既然是要送绵亿的礼物,懿泽当然要亲自做才行。于是她与金钿一起出门,采买了各色物料,回家做了大半日,共做了八个月饼,用礼盒整整齐齐的包起来。 乾隆仍住在圆明园行宫中,因此中秋家宴还是在同乐园举行。 中秋既然是团圆节,本该一大家子欢聚一堂才对,但永瑆被乾隆下令过不再相见,也就使永瑆没有资格在中秋家宴中赴宴了。 节前,昭婼来到宫中,央求惇妃在乾隆面前求情,说是永瑆已经改过自新,希望准他在中秋家宴时入宫向乾隆尽孝、阖家团圆。惇妃先前服侍太后多年,与昭婼也算混个脸熟,见昭婼来求,也是自己脸上的光彩,当然要卖弄一下才好,便应承了这件事。 昭婼千恩万谢,然而惇妃的办法再省事不过,就在中秋前夕教了女儿十公主琅孉几句,让琅孉见了乾隆后不住的说想念十一哥哥,还拿着永瑆昔日送的礼物一直把玩。乾隆在众多子女中,最钟爱这个小女儿,根本禁不住几句撒娇的话,就对琅孉的要求满口应承起来。惇妃再在一旁打边鼓,乾隆很快就允准了永瑆入宫的事。 第三卷:战 第316、绵亿授礼强辩辞,懿泽探秘寻青岚 到了中秋那日,永瑆和昭婼一起出现在圆明园,亲眷们见到,都只是相互问候,没一个敢提先前永瑆被训斥和挨揍的事。但私下的议论,还是少不了,除了嘲笑永瑆被臣子群殴之外,也就是感叹父子没有隔夜仇,夫妻更是床头吵床尾和,皇子还是皇子。 不过,自经过了这件事,所有人都认为永瑆继承大统的希望必然不如永琰,威望大不如前。 懿泽坐着马车、带着月饼来到行宫,驾车的还是卓贵,但这次坐车的只有懿泽一人。因为玞婳自上次被乾隆踢伤后,就一直住在碧桐书院与绵亿作伴,没有再回荣王府。 懿泽刚下车,就遇到了孟冬。 孟冬带着绵惠,也是刚下车。 绵惠笑道:“额娘和姨娘未免也太有缘分了,这不早不晚的,都赶着一块儿到了!” 懿泽也笑道:“绵惠好像又长高了,还越长越好看了。” 孟冬凑到懿泽耳边,挤眉弄眼的说:“我都不敢见你了,就怕咱俩往一块儿一站,别人就说‘看,这俩人又要嘀咕坏主意了,真是臭味相投’!” 懿泽被孟冬的言语和表情逗得笑起来,指着孟冬道:“我已经替你算过命了,你还是当我的丫鬟好,像先前那样,自然就没人稀罕议论你了!” 绵惠惊讶的问:“额娘,你不会真的给姨娘当过丫鬟吧?” 孟冬撇嘴道:“呸!我与她一般的出身,都是个千金小姐,什么时候会去给她当丫鬟?你听她臭美!” “瞧瞧!还不敢承认了!行!没当过就没当过!”懿泽说笑着,随着孟冬一起往里走着。 绵惠跟在后面,好奇的问:“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孟冬回头瞪着绵惠问:“你是不是想挨揍了?把昨天的书背一段我听!” “我不背!过节还背什么书啊?”绵惠说着,一溜烟跑开了。 懿泽又玩笑道:“你也就这点出息了,说不过去就拿背书吓唬人家!” 孟冬笑了笑,问:“你手里拿的什么玩意儿?” “月饼!我亲手做的!” “给我吃一个!” 懿泽朝孟冬翻个白眼,道:“想得美!我头一回做这样的东西,都快为难死我了,好不容易才做成这么几个,才不给你呢!” 两个人说笑着来到同乐园,见到了许多人,也看到了永瑆和昭婼。永瑆正在和永璇说话,永璇的福晋渃汿也在一旁作陪。 昭婼看到孟冬和懿泽,便离开永瑆,走到孟冬、懿泽身旁,问候道:“四嫂,五嫂。” 孟冬笑问:“弟妹近来好些了吧?” “好多了,我还要多谢两位嫂子。”昭婼回头看了一眼永瑆,又笑着说:“经过了上次的事,他变化不少,还亲自去我二哥家接了我回去。回去之后,虽然也算不上感情多么要好,但他不再乱发脾气了,也没再对家里人动过手,连下人犯错,他也只是训斥几句而已。我和两位侧福晋都觉得日子好过了许多,我是真心感谢你们给我出的主意,你们可别听那些不相干的人议论什么,两位嫂子那天给我说的话,我可是一句都没有透露给谁!” “我还能信不过你吗?”孟冬笑笑,也看了永瑆一眼,道:“不过……十一弟能从这件事一下子变了这么多,还真是让我感到意外!” 懿泽也配合她们一起笑着,心里却明白永瑆变化的真正原因,感动之余,不自觉就把目光转向永瑆。 永瑆是侧面对着她们的,不经意间似乎感到了懿泽的目光,也扭头远远看着懿泽。四目交会的那一刻,他们都感到彼此的目光似乎在传递着什么,懿泽礼貌的笑了一下,永瑆也只好礼貌微笑回应,眼底依然布满伤感。 懿泽觉得这样时不时的互视一眼,还是不太好,便向孟冬和昭婼说明要去看绵亿,然后离开了同乐园。 事实说明,白天果然比夜晚找路容易许多。 懿泽一路询问着方向,不多久就找到了碧桐书院,还没走到绵亿的房外,就看见香勰正在跟别的丫头踢毽子。 懿泽笑道:“看你们这个样子,姜姑姑今天肯定是不在。” 香勰听到,忙跑了过来,低声对懿泽说:“格格来的可能不太巧,刚才玞婳格格来叫阿哥一起去同乐园,阿哥没去,说是等晌午开宴之后再去。奴婢问他为什么,他说开宴后大家都坐着不动,比较好对付,过去早了,他害怕碰到不想见的人。奴婢想了想,他说的‘不想见的人’肯定是您啊!这下好了,他没去,您干脆找上门来了!” “照你们这个说法,我什么时候来都是不巧!”懿泽笑了笑,道:“只管玩你的去吧,我进去跟他说。” 懿泽走到门前,掀开帘子,看到绵亿正坐在那里写字。 绵亿听到帘子的响声,抬头也看到了懿泽,问:“我不是说过了吗?不准你来我的地方。你怎么又来了?” 懿泽走到书桌前,将礼盒放在桌上,道:“我来给你送月饼,是我亲手做的。” 绵亿果断的说:“我不要。” 懿泽故作不解的问:“为什么不要?” 绵亿更加态度坚决的强调着:“我说过了,要跟你划清界限。” 懿泽却轻轻一笑,又问:“那你怎么把我做的衣服捡回去了呢?” 绵亿愣了一下,眼珠子转了两圈,解释道:“你那衣服是按我的身量做的,我若不要,就没用了,我不想浪费罢了!但是月饼,我不吃,别人也可以吃,或者你自己吃。” 懿泽风趣的笑道:“可我这月饼,也是为你量身做的呢!” 绵亿闷闷的问:“胡说!月饼哪有量身做的?” “说了你可能不信,我从前都没进过厨房,我只为你一个人下厨,你阿玛都没有这份待遇。所以,这个月饼是为你量身做的,你如果不要,我是断不会给别人吃的,那就只有扔掉,然后就浪费了。” 绵亿无话可说,继续低头写字。 懿泽只管把月饼留在桌上,自己抽身离开。她身后又传来绵亿的声音:“我是不会吃你给的东西的,你就算放在这儿,最后也还是给别人吃。” 懿泽又回了头,问:“给谁吃?” “我……我可以分给丫头们!”绵亿说这句话的样子,很像一个撒谎没撒好的孩子。 懿泽笑了,她终于在绵亿脸上看到了这个年龄应有的天真和幼稚,心中稍稍舒缓了一口气,离开了碧桐书院。 香勰在外面听到了绵亿说的话,待懿泽离去后,跑到绵亿房中,拿起礼盒说:“谢阿哥赏赐,奴婢正想尝尝索格格的手艺呢!” 绵亿忙伸手拿了回来,问:“我几时说把这个赏给你了?” 香勰道:“你刚才跟索格格说要分给丫头们的!我都听见了!你不是常说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吗?你可不能赖账!” “那是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把这个月饼赏你们!”绵亿随手将乾隆赏赐的月饼拿出来,递与香勰。 香勰笑问:“原来……在阿哥眼中,御赐的月饼,这么不好啊?连‘外人’送的月饼都比不上?” 绵亿听得浑身不自在,问:“说什么呢?我给你们的东西,一向都是最好的,怎么能说不好呢?” “好好好!阿哥对我们最好了!”香勰接过御赐的月饼,往外走了两步,忽然扭回来问:“咦?阿哥,你的脸怎么红了?该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绵亿瞪了香勰一眼,没有说话,继续低头写字。 香勰忍不住大笑起来,忙又跑出去和大家分月饼吃。 同乐园开宴后,众人都按位份坐着,一起看清音阁上的戏班子唱戏。懿泽还是和孟冬同桌而坐,桌上摆的果品佳肴,也是按位份供给的,因此并不是很丰盛。懿泽坐着,偶尔目光扫过绵亿,见绵亿与玞婳同座,一面看戏,一面相互谈笑着。 孟冬奚落懿泽道:“看你儿子桌上,可比你这里的菜色好多了!” 懿泽听了,也讥讽道:“你眼皮子就这么浅,那些也看得上?” “我不是怕饿坏了你吗?”孟冬说着,笑了起来。 懿泽叹道:“我算是看出来了,我们分开后的这些年,你别的没长进,贫嘴烂舌的本事可是万里挑一!” 孟冬得意的笑笑。 懿泽吃了一会儿,又瞄了一圈的人,问:“怎么好像岚姐姐没在这儿?” 孟冬笑道:“你才发现?上次皇上给福康安赐宴那天,我就注意到她不在,你就只顾着看昭婼了!” 懿泽道:“那天是君臣之宴,她在不在都正常,今天是皇族的家宴,她已经是嫔位了,怎么会缺席呢?” “我好像听说是病了。” “什么时候病的?” “应该就是上次你在行宫迷路撞到老十一那晚过后,她就病了。” 懿泽听了,心下感觉有些奇怪。那晚青岚一直想帮她,她很感动,之后也曾想过去道谢,但一连多日都被永瑆的事牵着走,莫名其妙就给忘了。现在听说青岚自那晚之后就病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青岚的病与自己有关。 想着青岚,懿泽不免就想到被青岚带出冷宫、并派人悉心照顾的傻宫女海岩,或者说是愉妃。想起关于愉妃的件件迷案,却又以“闭关”之名拒绝见任何人,使她寻求真相的道路再次受阻,越想越多,懿泽陷入深思,不知不觉走了神,早已不知台上在唱些什么戏了。 忽然孟冬拉了懿泽一下,问:“想什么呢?这么精彩的你都不看?” 懿泽回过神来,见玞婳与一群舞女在清音阁上翩翩起舞,永瑆在一侧以笛声伴奏。玞婳那袅娜的舞姿,与当年胡嫱几乎一般无二。 孟冬笑道:“我以为看到他们两个这样舞曲合一,你会想起永琪和胡嫱呢!谁知道你连看都没看!” “我再也不会把永瑆看作永琪了。” “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上已经没有永琪了。”懿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猛然为自己一震,这个震撼,应该来自于那种清醒认识到一切的滋味。 孟冬听了这句,长叹一声,竟流下泪来。 懿泽问:“怎么哭了?” 孟冬擦着泪,笑道:“我每天清晨睁开眼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永珹了。” 懿泽紧紧握住了孟冬的手。 孟冬又说:“我没事,为了绵惠,我早已接受现实了,希望你也能看开。” 懿泽摇了摇头,道:“我一定要追究出一个真相。” 孟冬点了点头。 懿泽又说:“我想去看看青岚。” “现在吗?”孟冬有些诧异,道:“月亮就快出来了,一会儿大家都要赏月,皇上会赐月饼。” 懿泽道:“那才更好,大家都在这里,注意力也都在这里,我去找青岚说话反而方便一些!” 孟冬听了,似乎觉得有些道理。 玞婳舞毕,许多人拍手叫好。永瑆和玞婳都上前来向乾隆等行礼,乾隆不太愿意理会,奈何坐在乾隆腿上的琅孉一直要永瑆。乾隆只好准许永瑆上前,又给永瑆和玞婳一些赏赐,二人谢恩。 懿泽就趁大家都在关注这一幕的时候,悄悄离席,快步跑出了同乐园。 懿泽出去后向宫女们打听,得知诚嫔和婉嫔都住在月坛云居,此刻婉嫔在宴席上,当然只有诚嫔在月坛云居养病了。懿泽一路问着路,慢慢找到月坛云居,到了诚嫔的住处,请守门的太监传话求见。 有一刻的功夫,宫女如溸来请懿泽入内。懿泽进去,看到青岚斜坐于衾内,模样很是憔悴,几个宫女在一旁伺候,其中一个是若雨。 懿泽按照规矩行了礼,当着宫女们的面,她称呼的是诚嫔娘娘。青岚叫人搬来一个凳子,放在床边,请懿泽坐下。 懿泽问:“娘娘这是什么病?怎么脸色这么差?” 青岚还没开口,若雨就替答道:“娘娘这是下红之症,已经许多年了,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发作起来,不过太医说养养就好。” 懿泽讨厌这种抢话,心里很不高兴,但见青岚笑着默认,只好不去计较,继续问:“娘娘怎么会得了这个病呢?” 若雨看出懿泽不悦,这次没有替答。 然而青岚却是顺着若雨的话作答的:“还是那年小产后,情绪太过,失于调养的缘故。” 懿泽记得青岚初封贵人时怀孕过一次,但那时懿泽记恨于青岚的背叛和陷害,不曾来道喜。后来她并不知青岚为何小产,也没多作关心,甚至于也不清楚青岚究竟为何被贬入冷宫多年、为何还有机会走出冷宫。今日既然提到了这儿,懿泽便顺口问:“娘娘那次,好好的怎么就小产了呢?” 青岚不知如何作答,若雨又抢答道:“娘娘怀孕两个月时做噩梦摔下了床,所以才滑胎了!” 懿泽不能忍,用生硬的语气斥责道:“我是和娘娘说话,有你一个下人插嘴的份吗?娘娘脾气好,你们都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 若雨笑道:“索格格误会了,是因为娘娘对于当时小产之事,并没有十分清楚,奴婢伺候娘娘多年,最清楚这些事。” 青岚劝懿泽道:“算了,不要与她们一般见识了。今天是中秋家宴,你不好好的在那里吃东西看戏,跑过来做什么?” 懿泽道:“我是来专程答谢娘娘上次的袒护之恩。那晚就想说的,只是没什么机会,今天听说你病了,坐不住,所以来了。” 青岚听了,流下泪来,像是十分感动,叹道:“难为你还这么关心我!” 懿泽笑道:“你不是也和当年一样关心我吗?” 青岚看了懿泽一眼,没有说话。 懿泽深情的说:“可能是人的年纪大了,就容易怀旧。我最近常常想起入宫前,你住在我家时的事。那时我很怕别人和我说话,也不敢跟别人说话,你却总是接近我,邀我读书、骑马,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当时其实挺喜欢你的,却又害怕与你交往,心里矛盾极了。没想到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你反而变得不爱说话,像我当年一样隐藏着自己。咱们两个倒像换了换!” 青岚望着懿泽亲切的笑容,更加泪流满面。 若雨劝道:“娘娘!索格格不过与您叙个旧,您怎么能一直哭呢?” 懿泽的好心情又被若雨的一句话搅黄了,要是依照她年轻时候的脾气,一定早就一拳就把若雨打到门外去了,但现在的她不会,她还带着笑,向青岚恳求道:“能否请娘娘屏退左右?咱们说些体己话?” 青岚愣了一会儿,向站着的宫女们道:“你们都下去吧,留若雨一个在这里服侍就好了。” 于是其他宫女都出去了。 懿泽不知道青岚为何要这样决定,把那些空气一般的宫女支出去、把这个讨人嫌的家伙留下,忍不住问:“娘娘为何还要留一人,难道娘娘需要人手时,我不能服侍吗?” 若雨笑道:“格格有所不知,我伺候娘娘最久,对娘娘病情最了解,娘娘可是一刻都离不开我的!” 青岚也勉强附和道:“是啊……就叫她留这儿吧……” 懿泽感到十分无语,不知自己应该怎么往下说话,只好沉默着生闷气。 青岚为了缓解氛围,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我也没什么好学你当年、隐藏自己之类的,深宫之中呆久了的人,不都是越来越‘少说多听’嘛……” 懿泽没理会青岚这些话,因为她知道青岚压根就没什么机会说真话,一言一行都在被监控之中。 忽而外面有人喊:“姑姑,娘娘的药好了!” 若雨听见,忙出去端药。 青岚忽然拉住懿泽的手,泪流满面的说:“懿泽,我活得好累啊!只要我想帮你一次,我就有性命之忧!皇贵妃用临终遗言才救了我出冷宫,是指望我有机会告诉皇上一些事,我却为了苟延性命……我对不起皇贵妃,也对不起你……” 懿泽还没反应过来,若雨已经端着药碗回来了。青岚是面朝门坐的,当然比懿泽先看到若雨进来,因此已经闭了嘴,还像方才一样斜躺着。若雨将药碗递与青岚,青岚就一口气喝了。 懿泽心里乱糟糟的,她看着青岚喝药,琢磨着青岚方才说的话,不知青岚为何怕若雨,又不敢吭声,思绪复杂极了。 待青岚喝完药,若雨接回药碗,放在一旁桌上,笑问:“娘娘感觉如何?” 青岚答道:“好多了。” 懿泽听这一问一答,觉得里面很有文章,她看着桌上的药碗,很想知道那是什么药,她隐隐觉得,她距离许多想要得知的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可却又不知该如何拨开这些浓云迷雾。 第三卷:战 第317、青岚身死言未尽,懿泽戴罪思真相 静坐片刻,懿泽心生一计,向青岚道:“既然娘娘已经好多了,要不要出去走几步?中秋月圆,正好赏月,娘娘总在床上,恐怕未必利于养病!” 青岚点点头,便扶着若雨的手下床,穿好衣服和鞋子,跟懿泽一起走出了屋子。那些守在门外的宫女们见状,都跟在青岚和懿泽身后,慢慢的往东南走。东南方临近后湖,没有房屋,比较空旷,赏月倒是十分不错的。 走了没几步,懿泽笑道:“我可能是一个人惯了,总也不喜欢人多,还是别叫这么多人跟着了,就若雨一个,也就够了。” 青岚听了,摆手叫那些宫女都回去。于是若雨一人跟在青岚身后,寸步不离的跟着。 懿泽一面走着,一面留心着,见别的宫女都走远了,两旁也看不到有巡逻的侍卫或过往的宫人。她突然回身在若雨身上点了几个穴道,若雨便不能动了。 青岚吃了一惊。 “我还是喜欢单独与娘娘赏月!”懿泽说着,只管拉住青岚的手往前快步走去。 走不多远,一汪水流挡在了她们面前,就是后湖了。 懿泽停住脚步,道:“有什么只管说,大不了我一会儿绑了她,看她往哪通风报信去!” 青岚被懿泽拉着跑的喘气,摇着头说:“不……你想错了……若雨……根本不是重点,她不用通风报信,她压根就不是个人!她是一个木偶!你这样定住她,一定很快就会被她的主人发现的!” “什么?”懿泽吃了一惊,她记得从参与选秀之前,从青岚来京与她同住开始,她就认识了若雨,这么些年,她从没在若雨身上看出有任何不像人的地方。但她来不及思考这些,忙问:“她的主人是谁?愉妃吗?” 青岚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这是一门巫术,而且能够操控木偶的人应该不止一个!在我认识你之前,她被派来服侍我,就给我下了毒,此后,我必须每隔几天服用她给的药才能继续活着,所以只能听命于她。我起初也不知道她不是人,可是后来意识到,她日夜都跟着,根本没机会去向谁通风报信,却能不断的给我带来要执行的任务。再后来我更意识到,她根本不需要吃喝、也不眠不休!所以她肯定不是人啊!就是因为她不是人,所以许多正常事她做不了,才要要挟着一个‘人’来做,我很不幸被他们看中了!我好痛苦,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青岚说着,抱头痛哭。 懿泽握住青岚的手,安慰道:“不要这样想,我不要你死,我要想办法帮你解毒!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找到一个出路!” 青岚十分感动,道:“我怕我没有时间说那么多,他们操控不动木偶就会感到奇怪的!你先不要追查那些,保护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你要有性命之忧了,你必须小心你妹妹,她现在……” 说到这句,青岚突然一动不动了。 懿泽不解的问:“我妹妹?你是说宜庆吗?” 青岚直挺挺的向后倒下,懿泽吓了一跳,一时没能拉住,眼看着青岚坠入湖水中。 “岚姐姐!”懿泽大叫一声,立刻跳入湖中,却到处寻不见青岚。她水性不好,不惯于在水中行走,忙将头露出水面,向四方大喊道:“快来人啊!诚嫔娘娘落水了!快来救人啊!” 她生怕无人听到,以传音之法术将自己的喊声传到更远之处。 后来,许多侍卫、宫女、太监都赶来了,纷纷跳入湖中寻找,却许久都找不到。中秋宴也因此提前结束了,乾隆及妃嫔们、还有诸皇子公主及家眷,都赶来看,孟冬将懿泽从水中拉出来。 懿泽一直在湖边哭个不停,浑身都湿透了,还向湖中望着,自言自语的问:“岚姐姐……你在哪……” 孟冬怕懿泽受凉,找来一件披风披在懿泽身上,也焦急的看水中。 夜深了,妃嫔们都劝乾隆先去休息,不然明日早朝没精力。乾隆便先回去休息了,吩咐其他人务必找到诚嫔。 别的人,也有不少熬不住回去的。但颖妃、容妃、惇妃身上有代掌后宫之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是不敢离开的,嫔位以下的,见三妃在此,也不敢回去睡觉。皇子福晋公主们大多出宫还家去了,永瑆看了懿泽一会儿,似有担忧之意,但见别人都走了,他在那里呆着容易让人诟病,只好也回去了。 除妃嫔外,唯有绵亿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痛哭的懿泽。孟冬则一直守在懿泽身边,抱着懿泽。 直到天亮,光线好了,侍卫们才看到诚嫔,打捞上来。 懿泽、孟冬忙跑到跟前去看,青岚早已面无血色的闭上眼睛了。懿泽不甘,抱在青岚身上嚎啕大哭,一直哭着说:“岚姐姐……对不起……” 孟冬拉住懿泽,慢慢扶起。懿泽望着孟冬,哭着问:“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是这样的?” 颖妃、容妃、惇妃一起走了过来,颖妃下令道:“来人,将索绰罗氏抓起来,押入宗人府待审!” 孟冬挡在懿泽面前,问:“敢问三位娘娘,懿泽所犯何罪?” 惇妃答道:“这还用问吗?伺候诚嫔的人都说了,诚嫔支开了所有人,落水之时,身边只有她一个!” 孟冬替懿泽辩解道:“就算是这样,就能说明她害了诚嫔吗?懿泽与诚嫔娘娘在入宫之前就已经是挚友了,诚嫔娘娘在冷宫那些年,懿泽也没少去探望。娘娘洞悉世事,不可能不知道,她有什么动机要害诚嫔?” 颖妃冷笑道:“就算没有动机,可她却是唯一有机会、有嫌疑的人。况且,我说的是待审,并非定罪,难道完颜福晋也以为不合适吗?” 孟冬也笑道:“臣妾不敢干涉娘娘评断,但既然是待审,还不能证明有罪,软禁于宫中,派人看守着也就够了。送入宗人府,岂不让外人都知道了?懿泽再不济,也是绵亿的母亲,万一要是弄错了,关在门内,自家人说的清楚,传了出去,外面人说不清楚,岂不带累绵亿的名声?想来,皇上也是不会高兴的。” 绵亿听到,没有应声,但也没有反驳。 容妃笑道:“其实……完颜福晋说的也有理,绵亿还小,声名要紧!万一诚嫔只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呢?” 颖妃、惇妃相顾,没好反对。 容妃就当此事定论,又笑问:“只是软禁于哪一处好呢?” 惇妃答道:“此事干系重大,皇上定要亲自过问的。皇上常歇在我那儿,不如就送到杏花春馆去吧!二位姐姐意下如何?” 容妃道:“我没意见。” 颖妃道:“在哪一处也不要紧,但荣王府素有传言,说索绰罗氏并非寻常人,有说是神仙的、也有说是妖孽的,还有说是学了玄门法术。妹妹若只是派些个普通侍卫去看管,万一看丢了,皇上追究起诚嫔命案,谁也担待不起。” 惇妃却并不在意,笑道:“姐姐们放心,丢不了。” 颖妃、容妃看惇妃自信满满的样子,也不再问。累了这一夜,妃嫔们都浑身乏力,巴不得早些回去,于是都散了。 懿泽还在望着青岚的遗体哭泣,几乎不曾听到对她的处置。 惇妃命人抬了诚嫔遗体下去,按旧例安置,自带了懿泽回杏花春馆,软禁于一间居室内。为防懿泽脱逃,惇妃让人在屋内外贴了许多神符,对外声称,说这些神符是先前乾隆为捉拿懿泽时请的三百名得道高人所留,贴在此处,无论神妖都无法使用玄门法术,自然逃不掉。此外,惇妃又派了许多侍卫守在各门窗外,以防外面的人劫走懿泽。 懿泽在屋内伤心了许久,她为青岚的死自责,也为断了线索心痛,可不得不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慢慢去回忆、思索青岚说过的话,还有最后落水前的一动不动的模样。 她越想越觉得,青岚很有可能在落水之前就已经死了,是因为死了之后无法站立,才会落水,也是因为已死不会在水中挣扎,因此没有一点动静,而夜间光线不好、后湖又比较大,所以才很难被找到。 可是青岚就在自己面前,没有受伤、没有外力,怎么会突然死去?懿泽猛然又想起孟冬说过的永珹之死是“没有病,没有受伤,就站着说话,好好的突然就死了。” 懿泽细细琢磨着,永珹是准备告知孟冬一个秘密时死的,而青岚也是准备告知自己一些不为人知之事时死去,他们的死因、死法完全是一模一样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人所为。 正想着,懿泽听到门外有人说话,像是在道谢、说什么“下次请喝酒”之类的,然后门开了。 懿泽抬头,看到是札兰泰进来,很是惊讶。 札兰泰见了懿泽,就忙说:“索格格,皇上下朝后可能就会审你,你就一口咬死,诚嫔是自己失足落水。昨晚在后海附近巡逻的侍卫都是我的手下,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他们会出面作证,说看到诚嫔落水时,你们之间是有一段距离的。你和侍卫们都立刻下水去找,但天太黑了,所以没立刻找到。” 懿泽有些懵,她知道札兰泰统领侍卫,来看她并不难,但她觉得她和札兰泰并不熟,这样单独说话还是头一次,没想到札兰泰竟然一开口说的是这些。 札兰泰意识到了懿泽的疑虑,道:“格格放心,我绝对是真心要帮你!从前是我年轻不懂事,冒犯了你,还曾对荣亲王不利,他却带病为我遮掩罪责,我很惭愧。后来荣亲王殁于腿疾,我恨死自己了,我已经发誓,只要是为了你和绵亿,我万死不辞!请你相信我!” 懿泽点点头,道:“额驸大人说的,我没有不信。但诚嫔不是失足落水,我不能那样说,我不能让她的冤情石沉大海。” 札兰泰不解的问:“但是……你是不可能推她的,那里又没有别人,如果不是她自己失足,怎么会掉下去呢?” 懿泽答道:“她是因为死了,所以才会倒下,然后才会落水。” “落水前就死了?”札兰泰十分吃惊。 懿泽此刻也没有别的人可以去求助,只好就对札兰泰说:“既然额驸大人如此诚恳,那我就拜托你一件事。” 札兰泰忙道:“你说!” “你先去找一个人,她叫若雨,是诚嫔娘娘的陪嫁丫鬟,一直最贴身伺候。如果找不到她,就问问别的宫女有没有见过,最后一次见到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如果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在哪……”懿泽看到屋内的桌上有纸笔,走过去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三个圈圈,说:“你看,这个圈代表后湖,这个圈代表月坛云居,这个圈是杏花春馆,在它们之间,大概这个位置,你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木偶。” 札兰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懿泽又补充道:“还有,你找完这些的时候,皇上多半已经下朝了,有可能已经在审问我了,那么,你就来皇上面前,不管发现了什么,都只管实话实说。” 札兰泰又点了点头,叹道:“可我真的很担心,把事情弄复杂了,你逃脱罪名就会变得更难!” 懿泽笑着摇了摇头,答道:“自永琪死后,你觉得我还会在乎生死吗?我要的不是脱罪,而是追查一个真相!” 札兰泰并没有理解到懿泽口中“真相”的多重意思,只当是诚嫔之死的真相,他钦佩懿泽的勇敢,因此点头赞许,领命而去。 孟冬一直在青岚落水之处盘旋,试图寻找线索。札兰泰一到这里就先遇到了孟冬,于是将方才去看懿泽时所说的话都讲给了孟冬。 孟冬听了,回忆着昨晚闻说诚嫔出事,在赶来路上,恍惚看到过永琰曾捡起一个东西,好像就是一个木偶,而且所捡的位置,大约就是懿泽给札兰泰圈定的位置,但她昨晚并没有十分留心,现在想留心也来不及了。 孟冬不禁摇头叹道:“你不必找了,我们已经晚了一步。” 札兰泰不解,问:“什么意思?” 孟冬道:“那个木偶,已经被十五阿哥捡走了。” “永琰捡的?”札兰泰更加纳闷。 孟冬点点头,又说:“还有那个叫做若雨的宫女,在懿泽被惇妃带走之后,我就立刻去找了若雨,但是找不到。诚嫔的其他丫鬟都说,昨晚懿泽和诚嫔一起出门赏月,打发走了所有丫鬟,跟着伺候的只有若雨一人,在那之后,她们所有人都没有再见过若雨。”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宫女能凭空消失掉?我不信!我派所有侍卫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札兰泰说着就要走。 孟冬忙拦住,道:“额驸!你不要瞎忙了,若雨就是那个木偶!” 札兰泰吃惊的问:“你说什么?” 孟冬想起先前自己所见过的若雨行径,以及眼前所闻,向札兰泰道:“我是猜的,不能完全肯定。你想,诚嫔的其他丫鬟都说昨晚只有若雨跟着诚嫔和懿泽,然后若雨并没有回去过。但昨夜我们赶到看见的情况是,诚嫔落水时,身边只有懿泽一人,那么若雨呢?肯定是在月坛云居和后湖之间啊!而方才懿泽跟你说的是,让你先去找若雨,找不到若雨才去找木偶,而且她把地点都给你圈定了,就在月坛云居去后湖的路上!这不摆明了若雨就是那个木偶吗?” 札兰泰觉得孟冬分析的有理,可是他还是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是一个木偶呢? 孟冬没有时间跟札兰泰解释太多,他们要赶紧赶在乾隆审问懿泽之前去到杏花春馆,才好伺机帮助懿泽。 札兰泰不是一个擅长动脑子的人,只是从当下的情况中感觉到此事实在玄乎,越来越相信传言中说的懿泽不是一个凡人,甚至不是凡人的还不止懿泽一个。 第三卷:战 第318、乾隆问案中戛止,懿泽困顿满血光 乾隆闻知诚嫔已死,也略有伤感,果然在下朝之后来到杏花春馆,要亲自审问懿泽。 惇妃说懿泽不可离开那间贴满神符的屋子,否则再失踪一次,大约就谁都找不到了。乾隆深信如此,于是就亲自来到这间屋子门前,来见懿泽。 当下惇妃命人将门打开,门一开,乾隆便看到懿泽端正的跪在当中,行大礼道:“奴婢给皇上请安。” 乾隆见状,冷笑一声,道:“你竟然主动行此大礼?还早早的就跪好了?真是难得!” 陈进忠让人搬来椅子,乾隆就坐在廊檐下、懿泽对面。 颖妃、容妃、惇妃、孟冬,还有和恪公主琅岫,都站在乾隆的两旁及身后。札兰泰生怕懿泽被治罪,因此特意派人去家中叫了琅岫来,是指望着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琅岫能把已死的皇贵妃和七公主琅峥都搬出来说情,或许乾隆能额外开恩。 懿泽没有回应乾隆的讥讽之语,而是规规矩矩的恳求道:“皇上,诚嫔娘娘含冤而死,奴婢恳请皇上为娘娘做主伸冤!” 惇妃在一旁听了,半打趣的说:“索格格这求的还真有意思!诚嫔落水前后,都只有索格格一人在旁,要么就是她自己失足落水,要么就是你推她下去的,还让皇上找哪个给诚嫔伸冤?” 乾隆点头道:“真是一派胡言!朕为了绵亿,勉强让你留下,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闹得宫内鸡犬不宁!朕当初就不该同意你留下!” 懿泽抢白道:“皇上!诚嫔不是因落水而死,是因死了才会落水!她在死前曾哭着对奴婢说她活得很痛苦,她多年都生活在宫女若雨的胁迫当中,当她想要反抗的时候,她就会死!害死娘娘的,必然是若雨背后的主人,请皇上为娘娘做主!” 乾隆愣了一会儿,问:“若雨是哪个宫女?” 颖妃答道:“回皇上,若雨是诚嫔妹妹的陪嫁丫鬟,过了该出宫的年纪也始终没有离宫,一直在诚嫔妹妹身边伺候。诚嫔出事后,臣妾就立刻寻找若雨,可没找到。伺候诚嫔的宫女都说,昨晚诚嫔出门赏月,把她们都打发回去了,身边跟着的只有若雨和懿泽,后来她们任何人都没再见过若雨,她失踪了。” “失踪?”乾隆听了,眼睛咕噜转了一圈,自以为是明白了此案的前因后果,突然拍案,指着懿泽道:“就你们仨在一块,诚嫔死了,若雨失踪,只有你没事,分明是你害死诚嫔、还贼喊捉贼想嫁祸若雨!你好大胆子!朕差点就被你糊弄过去了!” 懿泽再次辩驳道:“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诚嫔还告诉奴婢,皇贵妃用临终遗言救她出的冷宫,是希望她能告诉皇上一些事!可她为了自保,始终没说,她说若雨并不是人,而是一个法力高强的人以巫术所制的木偶,放在她身边控制她的一言一行!如果若雨失踪,一定是变回木偶了!” 孟冬心中默想,果然如她所猜,若雨就是那个被捡走的木偶。 乾隆再次愣住了,这次他没有反驳懿泽,因为他记得皇贵妃临终前,确实是苦苦哀求乾隆释放兰贵人,也就是诚嫔。但他对于懿泽的话有些难以想象,诧异的问:“木偶?一个木偶做的人,能几十年活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还没被发现?这是什么巫术?” 颖妃看乾隆有些懵了,遂进言道:“皇上,这审案子都是有规矩的,嫌犯为自己开脱,另指认他人,也得有证据才行啊!皇贵妃心地善良,曾为诚嫔求情,多半是怜悯诚嫔在冷宫孤苦,这可不能拿来给索格格当证据。” 乾隆点点头,又问:“你说若雨是高人所制的木偶,控制诚嫔多年,又变回木偶,有证据吗?” 懿泽摇了摇头,答道:“没有。” 带侍卫守在外面的札兰泰,听到这句,忙几步跑了过来,跪在乾隆面前说:“皇上!昨晚有人亲眼看到十五阿哥捡起一个木偶,就在距离诚嫔娘娘落水之处没多远的地方!” 孟冬看到札兰泰突然这样表白,皱起了眉头。她默默觉得,现在并不是说出这件事的最好时机,而且永琰恐怕也不会承认。 乾隆问:“有人亲眼看到?是哪个人亲眼看到的?” 札兰泰欲要答话,心中却诧异着,孟冬就在旁边,却不主动出面作证,怕是另有缘故,因此他也不敢轻易供出孟冬,反而有些后悔自己的唐突。 琅岫催道:“皇阿玛问你话呢!你发什么呆呢?” 札兰泰醒过神来,忙答道:“回……回皇阿玛,是……是臣亲眼看到的。” 琅岫看着札兰泰这说话的模样,似乎觉得里面有些问题。 懿泽听着,也觉得怪怪的。 乾隆也有点理解不动札兰泰的逻辑,先说是“有人亲眼看到十五阿哥捡起一个木偶”,又说是“臣亲眼看到”,那么札兰泰应该为何不在一开始就直接说“臣亲眼看到十五阿哥捡起一个木偶”呢?乾隆半信半疑着,求证一般的问:“是你亲眼看到永琰在后湖附近捡起一个木偶?” 札兰泰只好硬着头皮答道:“是。” 乾隆点点头,道:“那好,进忠,传永琰来!” 过了一会儿,永琰到,向乾隆及三妃请安行礼。 乾隆道:“叫你过来,是有句话问你。昨晚诚嫔出事,大家都赶了过来,有人说看见你在地上捡了一个木偶,朕想问问那木偶在哪?” 孟冬密切注视着永琰的神情,只见永琰愣怔着,问:“木偶?什么木偶?我没有见过!” 琅岫听了,拉住永琰的衣袖,严肃的说:“十五弟,你可要实话实说,这里面说不定还藏着额娘想说没说的事呢!” 永琰似乎犹豫了一下,微微抬头,很快又继续否认起来,答道:“没有!我真的没有见过什么木偶!更不可能捡过,是谁说我捡了?” 琅岫有些着急了,问:“你确定你真的没有捡吗?你要是没捡,你姐夫可是欺君之罪!” “我……我真的没有!”永琰也紧张着,颤颤巍巍的陪笑道:“九姐姐,想来是天黑,姐夫看错了,我昨晚是有在一棵大树下捡了两个小石子玩儿!姐夫看到的会不会是那个?” 札兰泰只好说:“想来是……我可能是看错了……” “看错了?”乾隆笑了一下,突然吼道:“眼神那么不好使,过来插什么嘴?还嫌不够乱啊!” 札兰泰忙磕头道:“臣知罪!” 琅岫也连忙跪下,道:“皇阿玛息怒!” 乾隆看着琅岫,呵斥札兰泰道:“还不快滚?别让朕看着心烦!” “谢皇阿玛!”札兰泰又行了礼,忙退到后边。 乾隆原本不信任懿泽,但永琰毕竟太年轻,那种撒谎撒不圆满的感觉,实在是太明显了,反而让乾隆心下疑虑懿泽所言有可能是真,待往下审问,也不知该问哪一个。乾隆于是站起,道:“朕累了,还将索绰罗氏先软禁着,等朕有空了再审。” 惇妃道:“臣妾遵旨。” 乾隆刚要走,回过头来又对颖妃、容妃、惇妃三个交待道:“此案朕要亲自审理,其他人不可代劳!除了送膳食等所需之物以外,任何人不许进去,懿泽也不能出来。听懂了吗?” 三妃都应声道:“是。” 乾隆离去,众人原地行礼。 待乾隆走远后,颖妃笑向惇妃道:“妹妹可要仔细了!可不能只看着索格格出不来,也不能叫别的人进去呢!不然串供了,岂不添乱?” 札兰泰听见,知道颖妃是在向惇妃暗示他上次买通侍卫、进去看懿泽的事。 惇妃答道:“姐姐放心,我把我最信得过的两个人派到这门口守着,两位姐姐也大可派你们的心腹来守着,保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札兰泰听着这个话,心中憋气,握紧了拳头。琅岫挽住札兰泰的胳膊,投以柔情的目光抚慰着,札兰泰看着琅岫,瞬间又不觉得有气了,欣然一笑。两人惺惺相惜的那种情意,着实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羡慕不已。 颖妃和容妃都各留了两个心腹之人在懿泽房门外,惇妃也派了几个信得过的人守满各门窗。然后颖妃和容妃各自离去,惇妃也看女儿琅孉去了。 孟冬、琅岫、札兰泰也都走了出来,没多远看到了玥鸢。 玥鸢听说懿泽出事,担心极了,早就跑了过来,但却进不来,在远处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看到孟冬,忙迎上去叫:“四福晋……” 孟冬笑盈盈的说:“你来的正好,我正想去看看绵亿和玞婳他们呢!” 札兰泰对琅岫说:“你常日在家照顾女儿,好不容易今天进宫一趟,要不也去看看侄儿侄女?” 琅岫点点头,于是跟着孟冬,一起往碧桐书院来。 在绵亿房中,琅岫向札兰泰和孟冬等人说:“其实我小时候,一直都隐隐的感觉到额娘有些难言之隐,只是那时候太小,没有过多去关心她。我觉得十五弟一定是被颖妃唆使的,他被颖妃抚养大,一直言听计从!额娘生了那么多儿子,却没福气看着他们长大,永璐和永珄早夭,永琰和永璘现在都管颖妃叫额娘,真是白捡了便宜!我仔细想,额娘若有冤情,非和颖妃有关不可!她一定就是那个木偶的主人!换句话说,她就是害死诚嫔的凶手。” 札兰泰点点头,问孟冬道:“四福晋,刚才你在那里,为什么不出面作证呢?” 孟冬笑了笑,问:“我作证,永琰就会认账吗?” 札兰泰认可,他想无论孟冬是否开口,永琰的反应应该都是一样的。 玥鸢担忧的说:“可是四福晋,我们家索格格,她一定是被冤枉的啊!她怎么可能害诚嫔呢?” “你先别急!”孟冬拍了拍玥鸢的手,向琅岫和札兰泰道:“你们没看出来,皇上已经对永琰起疑心了吗?颖妃是永琰的养母,你们觉得,皇上不会把疑心转到颖妃身上吗?还需要旁人提醒吗?” 琅岫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去求见皇阿玛,把我小时候所指的关于额娘的事,还有她和庆贵妃说过的话,全都告诉皇阿玛,说不定这案子就破了!” 孟冬摇头道:“不!颖妃也许是木偶的主人,但一定不是此案的元凶。” 琅岫、札兰泰、玥鸢听了这句话,都感到十分不解。 孟冬道:“你们仔细想想,懿泽说诚嫔是先死后落水,在这之前好长时间,懿泽的视线都没离开过诚嫔,却仍然不知道是谁杀了诚嫔,这说明什么呢?” 琅岫问:“那个人功夫了得,在远方用暗器杀死了诚嫔?” 孟冬摇了摇头,道:“诚嫔之所以被认为是溺亡,就是因为她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致命的疾病。” 玥鸢想起懿泽常常来无影去无踪,脱口而出:“莫非那个凶手也会隐身?” “很有可能!”孟冬肯定了玥鸢的推测,又向几人道:“不管那个人是不是会隐身术,但她既然有能力在不现身的情况下杀人,那么她会没有能力在我们赶到之前让木偶消失吗?从诚嫔出事,到我们赶到,这之间的时间不算短,足以够人捡走并销毁木偶!哪里还轮得到我去看见?” 琅岫点头道:“四嫂说的有理极了!” 孟冬道:“所以,真凶根本就没有浮出水面!反而在误导我们所有人去怀疑颖妃和永琰!现在皇上和你们都对颖妃起了疑心,恐怕真凶正在得意着自己高枕无忧呢!” 札兰泰问:“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看着索格格这样被软禁吗?现在我们更没有和她说话的机会了!” 孟冬想了想,说:“我不比你们少在意懿泽,但懿泽最在意的不是她的安危,而是一个真相!我们不能仅仅为了救懿泽就只管往错的方向去努力,如果弄出个代罪羊,真相可能就永远石沉大海了!你们不要着急,诚嫔在后宫中的地位仅次于四妃,杀她的人不可能不后怕。只要一天没人来顶罪,凶手往往会为了掩盖罪责而有别的动作,我们按兵不动,才能打草惊蛇!” 琅岫劝札兰泰道:“四嫂和五嫂关系最好,你就听她的吧,别再一时冲动出乱子了!” 札兰泰只好赞同。 孟冬又交待札兰泰道:“虽然这么说,但若那个凶手当真会隐身术,懿泽被独自软禁,难免危险。我不知道杀死诚嫔那个人法力有多高,如果高过懿泽,懿泽还是会有性命之忧。但刚才看到懿泽还好好的,料想也未必。三妃都派了亲信在那儿,你那些侍卫大约没机会放水了,但你要时时去听房内的声音,或在有人送饭时能远远看懿泽一眼,以确保懿泽安然无恙。” 札兰泰点点头。 绵亿一直都坐在旁边静静听着,他好像只是为大家提供了一个便于秘密座谈的场所,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懿泽独坐房中,思索着乾隆审案时的事,她觉得札兰泰不可能无缘无故说永琰捡了木偶,必然是有依据的,而永琰给人的感觉,疑点更多。 她也由永琰想到了其养母颖妃有嫌疑,疑心颖妃就是木偶的主人,可忽然又想起在永寿宫时,曾听说若雨给海岩送饭、还派两个小丫头轮流陪侍,若雨只是个木偶,必然是接受了主人的指令才照顾海岩,而颖妃夜里蒙面闯入却是要杀海岩,倒不像是若雨的主人。 不知坐了有多久,她的房门被打开,有宫女将膳食放在了门口,然后门又被锁上。 在这门的一开一关之间,懿泽看到房门外宫女一层、侍卫一层,比先前的人手翻了几倍,而札兰泰正站在不远处往这边看。她意识到看守人数的骤增,看管更加严谨,必然没有机会与外界互通消息了。 懿泽无心饮食,便没有理会放在门口的饭菜。又坐了一会儿,她觉得有些头晕,便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下。到了次日清晨睁开眼睛,她感到头晕的更加厉害,心下有些奇怪。 她不敢再躺,下床走了几步,隐隐又感到手指有种被刺痛的感觉,她随意的低头看了一眼,竟看到十根手指都在滴血。她吃了一惊,把手抬起再看,血是从指尖和指甲之间渗出来的。她想以心中的灵玉召唤龙锡杖来为自己疗伤,将手放在胸前,却发现自己无法施展法力。 这时,她才去重视屋里贴的这些神符,原以为神符不过是江湖术士的把戏,没想到真的把她给镇住了。 她忽然又感到脚疼,忙又低头去看,轻轻抬起了脚,看到鞋面下全是血。她脑海中猛然闪过青岚死前最末那句没说完的话:“你要有性命之忧了,你必须小心你妹妹,她现在……” 懿泽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青岚真正需要被灭口的原因,可能并不是倾诉了关于木偶的那些,而是提醒了有人要害自己。凶手的真正目标是懿泽,青岚被懿泽的真情所感动,想要说出这个预谋,才会被紧急杀害。 默默推测之时,懿泽手脚的痛感都在加剧,几乎无法站立。她突然重重的摔倒,身上似有无数根针在扎来扎去,她不断的翻滚着,几次撞到了东西,呼啦啦的响。 札兰泰的职责所在原本就是到宫中各处巡逻,时不时的就到懿泽房外转一圈,听到了两次里面撞东西的响声,命令侍卫道:“打开门看看,里面响声怎么会这么大?” 然惇妃的宫女若华拦住道:“娘娘奉皇上之命,除送膳外不得开门,额驸大人难道要违抗圣旨吗?” 札兰泰问:“难道你们没听见里面一直有奇怪的动静吗?” 若华道:“那也得请准了皇上或娘娘的旨意才能看!” 札兰泰无奈,转到外面打听,听说乾隆正在与群臣商议政务,估摸着大约无暇顾忌这些事,心中只是干着急。 懿泽在地上滚了一会儿,疼痛感似乎慢慢下去了,但她身穿的那件素衣却被血染出无数星星点点的红。她慢慢站起,强撑着自己到桌前拿了一张纸,用指尖的血在纸上写了一个“妹”字,然后将手上的血在衣服上抹净,将纸叠了许多下,又用力捏,捏的很小,最后藏在手心中,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倚靠在门上,等候着下次门被打开。 第三卷:战 第319、字条几转推线索,婢女奔走险阻道 到了该用膳的时间,札兰泰跟在送膳的宫女身后,想要看一看懿泽是否有恙。懿泽听到开锁的声音,做好心理准备。 门一开,宫女正要放饭,懿泽迎面摔倒在门槛上,把膳食砸了一地,那宫女忙去收拾。札兰泰看到懿泽身上的血迹,吓了一跳,弯腰扶了一下,懿泽趁机将纸条塞进札兰泰的衣袖中。 随后宫女们都赶过来帮忙,札兰泰忙站起,揣着袖子往外走,正好撞见惇妃从居室内走出。札兰泰心中一惊,忙跪下行礼。 惇妃笑问:“额驸大人这是要去哪呢?” 札兰泰有些心虚,不敢抬头,答道:“回娘娘,不过各处查看一下。” 惇妃似乎感到了什么不对劲,往前走了一步,还没来得及细看札兰泰身上,却见颖妃、容妃突然到来,挡在了札兰泰前面。 颖妃一脸怒色的问:“惇妃妹妹做什么呢?我叫菁华来这儿叫你,结果菁华敲你的门敲了半天,你也不开门,是什么意思?难道非要我亲自来叫你吗?” 惇妃微微有些凌乱之态,抿了一下头发,笑道:“我刚刚有些不舒服,对不住姐姐,不知姐姐有什么事?” 札兰泰见惇妃被颖妃纠缠住了,忙站起趁机跑出杏花春馆,跑向碧桐书院。 容妃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替颖妃向惇妃解释道:“方才陈公公来给颖妃姐姐传来了皇上的口谕,说暑气已过,也该拟定一下回宫的时间了。颖妃姐姐本来要叫咱俩去她那里商议一下此事,结果一直叫不来妹妹,那就只好来妹妹这里商议了。” 惇妃看见札兰泰慌张离开,自己却无法抽身,只好堆笑向颖妃、容妃道:“方才身上难受的厉害,也没听清外头是谁,实在是对不住姐姐,二位姐姐快请到屋里坐,咱们慢慢说。” 颖妃还是板着一张脸,被容妃给推着进屋去了,惇妃也随着进去了。 札兰泰刚到碧桐书院,玥鸢就看到了,忙跑过来,问:“额驸怎么来了?是不是我们家格格……” “这个给你,是她递出来的,你务必亲自交给四福晋,我得赶紧回去看着,我只怕她随时会出事!”札兰泰将纸条交给玥鸢,又飞一般的跑了。 孟冬打发了绵惠去学堂后,就立刻进宫来,与玥鸢见了面。玥鸢将札兰泰拿来的字条给孟冬,孟冬打开一看,是一个“妹”字,竟是血写的,顿时感到心惊肉跳。 玥鸢惊恐的问:“格格居然用血写字,她会不会出事啊?” 孟冬也担忧着,但仍理性的分析道:“懿泽需要传话的内容,必然是上次中秋宴与我别过之后才获取的信息,这个信息,多半来源于青岚。但青岚是没有妹妹的,懿泽所写的‘妹’,应该指的就是她的双胞胎妹妹宜庆。” 玥鸢自然是记得宜庆的,诧异道:“二小姐自那年犯了错,被王爷罚了去皇陵辛者库为奴三年,后来就再也没消息了。现在怎么会突然提起呢?” “自然是青岚跟她提的,青岚入宫前在懿泽家住的时间不短,对宜庆或许比我们还了解的多。”孟冬又看了一眼字条,道:“懿泽既然用血来写‘妹’,应该意味着她的灾难与她妹妹有关。我记得永琪那时发配宜庆为奴,说的是期满放回本家,但宜庆消失多年,显然是没有回家,不过很可能会与家中有些联络。” 玥鸢问:“四福晋是不是有主意了?” 孟冬点点头,道:“我必须立刻出宫,你留在这儿等消息。” 孟冬来到荣王府,先见到了卓贵,问了金钿的去向,又找到金钿,告知了懿泽之事。 金钿听了,大吃一惊,问:“我们家小姐现在的处境到底有多危险?你说的我好害怕!” 孟冬道:“我说不好,懿泽现在很可能有性命之忧,但我觉得宜庆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八成是为人所用。我与懿泽母家的人都不熟,所以请你到御史府去,设法打探到宜庆的下落。如果你能够见到宜庆,最好不要打草惊蛇,这样才好知道她背后的人是谁!”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金钿说着,忙忙的往外走。 孟冬又交待道:“你有消息就尽快去行宫,越快越好!” “知道了。”金钿随口答着,头也不回的跑了。 金钿是在观保家长大的旧仆,熟人很多,平时偶尔也会去串门子,因此她到御史府后,见到她的人都以为悉数平常,纷纷问候打招呼。 据金钿之前去串门的印象,在宜庆被发配为奴之后,并没有在御史府出现过,且观保夫妇也从来没派人寻找过宜庆,倒是在懿泽失踪那些年没少费工夫找懿泽。如今观保已经不在人世,夫人陈氏应该是十分孤独的,却还是没寻找过宜庆。金钿觉得,以陈氏对宜庆的偏爱,不可能任其失踪却不闻不问,所以很有可能是私下见过的。 金钿就来到陈氏的住处附近,刚走近窗下,就听到了陈氏极其慈爱的问候:“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手上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金钿于是屏气凝神,将耳朵贴近,果然听到了宜庆的声音:“我今天是背着主人偷偷跑出来的,就是想跟娘说一声,我真的好想你。” 陈氏道:“想娘就回来住吧!你到底是在哪里做事?怎么那么不自由?回家一趟还得偷偷的?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你,你何必去做这种伺候人的差事?” 紧接着,金钿听到了宜庆的哭声,哭道:“我现在这个鬼样子,最怕见到以前认识我的人,我还是不回来了。” 陈氏心疼的说:“不准这样,娘又不嫌弃你,也不会逼你找婆家,你就在家当一辈子的千金小姐,不好吗?” “不好!我必须做一件事!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 “宜庆!” 金钿听到这两句,忙向后一躲,躲在房屋的侧面,只露出一点头看门。 宜庆走出屋门,陈氏又追了出来,劝道:“留下陪着娘,好不好?娘求你了!” 宜庆摇了摇头,她擦了眼泪,蒙上面纱,从御史府的后门出去了。 这个过程,让金钿大开眼界,她看到的宜庆,居然是毁容的,压根就认不出是当年的宜庆,只有声音,还是当年那个声音。可是金钿却觉得毁容后的宜庆仍然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一个记忆从金钿脑海中闪过,就是陪懿泽伴圣驾去木兰秋狝那年,在围场行猎时,皇贵妃抱了绵亿,却被一个鬼脸宫女吓得差点摔了绵亿,那个鬼脸宫女的模样,似乎就是今日的宜庆。再想起当时绵亿差点摔了出事,极有可能是宜庆想要报复懿泽所为。 这样分析,金钿更加肯定宜庆就是当年那个鬼脸宫女了,难怪她当时总也觉得背影极熟。 金钿忽又想起孟冬交待过的话,有了消息就得赶紧去行宫告知才好。她思索着,孟冬说宜庆背后的人才是真正害懿泽的人,不就是鬼脸宫女的主子吗?她记得在木兰围场,鬼脸宫女的主子就是当时被册封为“永贵人”的那位。 想到这里,金钿也不再管宜庆去哪,向人借了一匹马,飞快的往行宫跑去。 孟冬回到行宫,见玥鸢就在行宫门内站着,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 玥鸢一看见孟冬,就忙迎上去叫道:“四福晋……” 孟冬低声道:“金钿也许一会儿会来,但她现在没有进宫的资格。你既然在这儿,就等等她看,我要赶紧去看看懿泽怎么样了。” 玥鸢点点头,于是继续等在这儿。 孟冬刚走到杏花春馆,正遇札兰泰走出。 札兰泰道:“三妃都在,你最好不要进去。” 孟冬听了,立刻转身往回走。 惇妃正在房内与颖妃、容妃说着话,忽一眼瞥见孟冬,只见孟冬刚进来与札兰泰打了个照面就立刻出去,心下感到很是诧异。 金钿骑着快马到了宫门口,玥鸢看到,忙往前跑去。金钿也跑向玥鸢,一碰面就气喘吁吁的说:“我已经知道害小姐的人是谁了,她就是永……” 说到这里,金钿忽然一动不动了。 孟冬刚从正大光明殿后面转过来,看见宫门口这一幕。 金钿突然倒在地上,眼睛随之闭上。玥鸢吓了一跳,蹲下抱住金钿摇晃着喊:“金钿你醒醒!你怎么了?” 宫门内外的侍卫,看见金钿倒下,都把目光投向此处。孟冬快步跑到跟前,蹲下将手伸到金钿鼻孔前试了一试,已经没有鼻息,她突然觉得好像是自己害了金钿,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她死了。” 玥鸢瞪大了眼睛,不敢再去看金钿。围观过来的几个侍卫听到,都不约而同的吓得后退了一步。 杏花春馆内,颖妃正与容妃说着话,突然发现坐在旁边的惇妃竟然伏案睡着了,一阵气恼。容妃见了,轻轻推了惇妃一下,竟然没有动静。颖妃站起到惇妃身边,用力的捶了一下,惇妃才惊醒,癔症的直起头来。 颖妃不满的问:“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这么不在状态?” 惇妃笑道:“我不是说了有些不舒服吗?还请姐姐谅解!” 颖妃冷笑一声,问:“你该不会是魂魄出窍、去做别的事了吧?” 惇妃笑道:“姐姐真会玩笑,我哪有那个本事?” “算了!我没心思说了,今天就到这儿吧!”颖妃带着怒色,瞪了惇妃一眼,带着宫女们出去了。 宫门口,侍卫们相互议论着,都说出了人命,得赶紧报知三位娘娘才行。 孟冬站起,脑子里乱轰轰的,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几乎要哽咽,因为她看到金钿死去的方式,和永珹是一模一样的。 玥鸢抱着金钿,哭个不住。 远处传来一声:“给颖妃娘娘请安!” 孟冬突然从凌乱中警醒,她意识到玥鸢可能就要被抓了,忙蹲下问玥鸢:“她刚才给你说了什么?” 玥鸢含泪答道:“她说她害小姐的人就是永……‘永’字后面就没了……” “永?”孟冬愣怔着,脑海中更加慌乱,因为京城这个地方,名字里有“永”的人可太多了。 颖妃已经到眼前,向左右吩咐道:“把姜玥鸢带走。” 孟冬忙对颖妃说:“娘娘,玥鸢没有杀人,杀人的另有其人。” “所以我才要把她带走。”颖妃盈盈一笑,道:“等验了尸,不就都明明白白了吗?” 孟冬似乎听懂了颖妃话中有话,没再作声。她想,颖妃和永琰已经被乾隆质疑,颖妃自己不可能不知道,以颖妃的精明,被质疑了罪名必然是要还回去的,因此料想颖妃多半也在暗暗追查害死诚嫔的真凶。 玥鸢迷茫着,一直问“为什么抓我”,就被带走了。被一起带走的,还有金钿的尸首。 宜庆回到杏花春馆,被惇妃扇了好大一个耳光。宜庆跪下,向惇妃道:“奴婢知错。” 惇妃将所有宫女都斥退到屋外,只有宜庆一人还跪在面前。惇妃道:“你好大胆子,趁我一时走不开,你就敢偷偷溜出宫去?你差点害死我你知道吗?” 宜庆含泪答道:“奴婢并非有意给娘娘添麻烦,只是……也许我就要死了,死前总要见我娘一面。我没想到会那么巧被金钿盯上,我以前回家从来没被人看到过!” 惇妃不耐烦的说:“少废话!你是不是怕死了?所以后悔了?” 宜庆摇了摇头,恨恨而道:“我从小在懿泽的光辉影响下长大,就没能过一天的正常日子,我早就恨死她了,她爱了我不能爱的、嫁了我不能嫁的,却还不懂得珍惜!我在皇陵备受欺凌,被火烧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都是拜她所赐。我立过重誓,只要我还活着,就要跟她死磕到底,哪怕是同归于尽,也绝不后悔!” 惇妃点点头,道:“很好,那么现在我告诉你,我无法等待你对她的‘慢慢折磨’了,我需要她立刻死!越快越好!绝不能让皇上再公审她一次!” 宜庆不解的问:“上次皇上审她,不是风向挺好的吗?” 惇妃答道:“因为你今天偷溜出去这件事,风向可能要变了,你必须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宜庆并不知道惇妃的底细,只因她在皇陵辛者库服役将要满三年的时候,不幸陷进一场火灾。她在那场大火中昏迷,醒来时得知自己虽然逃过一劫,却容貌尽毁,救她的人便是惇妃。她为报救命之恩,在惇妃身边服侍,惇妃待她一直还算不错。在木兰围场,宜庆曾动过害绵亿的心思,但没有成功,也就罢了。永琪死后,她深感吃惊和伤心,向惇妃暴露了自己和懿泽是双生姐妹的真实身份,并恳求惇妃助自己报仇。懿泽重回京城后,惇妃便告诉宜庆,双生姊妹的生辰八字是极接近的,只要两人距离不远,稍稍做法,便可将两人的气运劫数绑在一起,这样,凡是宜庆受到的伤害,懿泽也会感同身受。 这次懿泽被软禁于杏花春馆,宜庆又在杏花春馆内服侍,两人的距离便不可能远,且当下懿泽行动受限、又被神符限制了法力,正是宜庆复仇的最好时机。而惇妃向宜庆声称自己学过些许玄门法术,可以助宜庆报仇。宜庆原打算要先让受尽皮肉之苦,最后再给予致命一击,她却没想到,惇妃害懿泽的心比自己还要强烈,但她不得不服从惇妃。 当下惇妃安排了许多人在外守着,对外称病,不许人入内。惇妃坐好,开始做法。宜庆站在当中,拿起银针,狠狠在自己胸前扎了几针,痛的她满地打滚,银针也掉了。 已经消停了半日的懿泽,忽然又感到胸口疼痛难忍,捂住胸口,疼的满头大汗。 宜庆慢慢缓过神来,又爬到银针旁,拿住银针,闭眼不看,咬着牙戳向自己的脚心。 懿泽脚心疼的无法站立,一下子摔倒在地,撞倒了花架。守在懿泽屋外的宫女、侍卫等都听到了,却无人应声。 宜庆在自己身上扎了一针又一针,每次只要上一针的痛感稍微忍住,就立刻扎了下一针,已经疼的满地打滚,却还嫌不够。她已经扎的身上到处是血,看不出哪里扎过、哪里没扎过的时候,放下银针,拿起小刀,去挑自己的手指甲,一下又一下,直至将整个指甲掀掉,她也疼的昏了过去。 懿泽已经不知自己在地上滚动了多少圈,也不知屋子有多少地方都粘上了血,深感自己早已体无完肤,还一直努力的控制着自己要保持清醒,最后还是昏了过去。 惇妃见宜庆已经昏倒在地不动,收了法术,来到宜庆身边,将茶杯里的水泼到了宜庆脸上。 宜庆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却似乎没有气力动弹。 惇妃没好气的问:“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我要她死!要她死你听不懂吗?你弄那些挠痒的动作,拖延时间呢?捅自己几刀,不会吗?” 外面有人敲门,道:“娘娘,颖妃娘娘又派人来给您传话了。” 惇妃不耐烦的问:“她哪有那么多事儿找我?还有完没完了?” 外面传来颖妃陪嫁丫鬟菁华的声音,道:“颖妃娘娘抓了一个犯了命案的宫女,叫姜玥鸢,要秉公审理,按理需请容妃娘娘和惇妃娘娘同审才是,容妃娘娘已经去了,奴婢来请惇妃娘娘。” 惇妃攥着茶盅,心中思忖,这个命案必然是金钿之死,颖妃明知玥鸢并非凶手还要审,分明就是为了找个借口把自己叫过去,好看住自己。可若是不去,却不知道颖妃又要搞什么名堂,只好还是去了。她吩咐宜庆藏在屋内,哪里都不能去。实际上宜庆已经筋疲力尽,也不可能再跑出去了。 第三卷:战 第320、三妃夜审宫门案,永瑆血破双伤术 孟冬在脑海中把所有“永”字辈的人都罗列出来,试想其中哪个与懿泽有仇,想来想去似乎也就永瑆可能记恨懿泽,但又觉得不太可能是永瑆。 因为还没理出头绪,只能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她来到永瑆的府邸,并没有进去,而是让人叫了永瑆出来。永瑆看到孟冬,也不好不理,但也不想多寒暄,便问:“找我做什么?” 孟冬道:“就是想问问你,记恨我,或者记恨懿泽吗?” “没有。”永瑆回答的很利索。 “没有就好,我走了。”孟冬的感觉告诉她,实在不太可能是永瑆,于是转身离开。 永瑆追问道:“她还好吗?” 孟冬停住脚步,回头问:“你说的是懿泽?” 永瑆冷笑一声,道:“这个世上,除了她,我还会关心别人吗?” 孟冬也笑了笑,她没想到,永瑆竟然毫不避讳,答道:“她不好,她原来的贴身丫鬟为了追查线索,已经被灭口,她现在随时都可能有性命危险,所以我要尽快想出来害她的人究竟会是谁。” “怎么会这样?”永瑆一脸的担忧,不解的问:“既然情况都这么危急了,你干嘛还要浪费时间来找我?” 说了这句,永瑆似乎想到了什么,问:“你方才该不会是在怀疑我会害她吧?” 孟冬没有说话。 “我们好歹也曾经是一家人,你竟然……”永瑆无奈的摇了摇头,问:“能告诉我,你怀疑我的理由吗?” 孟冬答道:“我没有怀疑你,是我已经确定元凶的名字里有一个‘永’字,却想不出他是谁。” 永瑆又问:“永字辈的人这么多,一一排查,那你要查到什么时候?她还能有救吗?” 孟冬往前走着,随口答道:“我不知道,我心里很乱。” 孟冬在夜色中徐徐前行,一遍又一遍的想着永珹的死,她终于有了线索,她发疯一样的想知道凶手是谁,却越想脑筋越混,几乎要到了崩溃的边缘,却还在努力的思索着。 惇妃来到颖妃所居的武陵春色,天已经黑了,各处都点着灯,颖妃和容妃正坐在院中的两把椅子上喝茶。 颖妃冷笑道:“妹妹总算是来了,现在想叫你一次,可是越来越不容易了。” 惇妃听了,淡淡的说:“颖妃姐姐未免也太勤勉了,明天有多少不能审问的?都这么晚了,干嘛一定要叫咱们过来?” 颖妃道:“妹妹今天白日里睡得也不少了,夜里就少睡一些又何妨?难道不怕躺多了躺出毛病来?” 惇妃没有答话,也挨着她们坐下。 容妃见二人脸色都不大好看,便笑道:“惇妃妹妹还不知道颖妃姐姐的行事?她自协理六宫事务以来,事无巨细,样样操心。尤其是这人命官司,要是不审出个所以然来,恐怕也是睡不着的!” 颖妃笑道:“到底还是容妃妹妹善解人意。” 惇妃懒懒的说:“那就审吧!” 颖妃朝侍立的宫女太监们招招手,有两个太监带了玥鸢上来,丢在地上。 玥鸢看到三妃,立刻原地跪着行礼,辩解道:“娘娘明查!奴婢冤枉!奴婢没有杀人!奴婢根本没有碰过金钿!” 颖妃淡淡一笑,问:“是么?可本宫听守门的侍卫说,她在宫门口下马的时候还好好的,你俩一碰面,她就死了,还是死在你怀里的,难道侍卫们说的不是实情?” “事情是这样没错,可是我真的没有碰到她……她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玥鸢伤心的哭着,说:“我们曾一同服侍索格格多年,感情就像是亲姐妹一样,我怎么可能会害她呢?” “你们感情像亲姐妹?”颖妃笑了笑,问:“我怎么恍惚听说,你俩十分合不来,金钿还把你从索格格那儿撵了出去,所以你才会去服侍绵亿?” 玥鸢哭着答道:“是有一阵子闹别扭,但后来又和好了。我真的没有碰到她,是她死了之后,才倒进我怀里的……我什么都没有做……” “想来不用刑,是没有几个人能老老实实的招供的!”颖妃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下令道:“拿板子来!先打二十!” 玥鸢惊恐的看着太监们拿来板子,她跪着往后退,不住的哭着喊冤求饶,压根没人理会。她被按着打了二十大板,疼的翻滚着从板凳上摔下,摔得更疼,还是哭着喊冤。 颖妃道:“喊冤就继续打,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太监们将玥鸢抬回板凳上,也不查数了,稀里哗啦的只管下板子,不一会儿就打的皮开肉绽,昏死过去。太监们又用冷水浇醒,接着打。 看着玥鸢被打昏了又浇水、醒了又继续打,往复几次,下半身血肉模糊,容妃似有些不忍心,向太监们摆手止住,轻声劝道:“姜姑姑,你要明白,这人死在宫里,我们也是要给荣王府一个交代的。你尽早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也好少受些皮肉之苦不是?” 玥鸢摇了摇头,泣不成声的说:“奴婢……奴婢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娘娘……要奴婢……说些什么啊?” “她就在你面前死去,你会不知道?真是胡扯!”颖妃头也不抬,只管发号施令:“再上夹棍,看她的嘴还硬不硬!” 玥鸢听见要用夹棍,吓得浑身发抖,摊在那里不能动,却被两个太监架到地上,弄成跪的姿势。另外两个太监拿住夹棍,套在玥鸢的十根手指上,往两边一拉,玥鸢疼的大叫,叫声震天。 容妃看着,不由得皱起眉头,不敢直视。 惇妃一直就像一个看客一样,喝了口茶,放回桌上,打了个哈欠。 玥鸢叫了几声,一下子又昏了过去。 绵亿听说玥鸢被抓,罪名竟是杀人,吓得坐立不安,急忙去打听详细消息,得知三妃要夜审玥鸢,只怕玥鸢凶多吉少,慌慌张张的跑到武陵春色外面,听到玥鸢的一声叫唤,心都快要跳出来了。香勰跟在绵亿身旁,也被玥鸢的叫声吓得心惊肉跳。 绵亿请人帮忙传话求见三妃,太监传报入内。 颖妃听到,笑向容妃、惇妃道:“听见了没?绵亿来了!好像昨日皇上审索绰罗氏的时候,也没见他去,这会儿咱们审了他的一个婢女,他倒是来了!看来,这亲娘还没丫鬟要紧呢?” 惇妃又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的问:“理论这些有什么意思?你倒说说究竟是见还是不见?” “来了哪有不见的道理?”颖妃吩咐传话的人说:“带他进来!” 绵亿入见,看见玥鸢昏倒在地,身上伤痕累累,衣服全被血侵染、裂开,他的眼泪已在眼中打转,惊慌失措的蹲下去推玥鸢,喊道:“姑姑,姑姑你怎么了?” 颖妃咳嗽了一声,道:“阿哥,你好像忘了礼节了?” 绵亿听见,并没有按照规矩行礼,反而质问三妃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颖妃反问道:“什么‘为什么’?她是杀人嫌犯,我们在审案子,审案哪有不用刑的?” 绵亿又看了玥鸢一眼,泪水从眼眶滚落,咬着牙问:“大清哪条律例说问案就一定要用刑?你们还下手这么狠?” 颖妃笑道:“是没有哪条律例说要用刑,可也没哪条说不能用刑啊!阿哥的心情我明白,可我们身上背负着治理后宫的职责,许多事也是不得不的。除非……皇上特别开恩,不然,就只能按规矩来!” 绵亿听了,立刻站起跑了出去,香勰也跟着跑了。 容妃望着绵亿跑走的背影,问:“这大半夜的,他不会真的去找皇上吧?” 颖妃慢悠悠的笑着,道:“找就找呗!绵亿这么在乎这个宫女,就算今晚见不着皇上,明早也一定会去找。” 容妃不解的问:“他找皇上,姐姐高兴什么?” 颖妃做出一副贤良淑德的姿态,笑道:“妹妹不是最了解我吗?后宫哪件事我不挂念?诚嫔妹妹的命案、还有索绰罗氏被软禁的事,可一直在我心里悬着呢!可皇上日理万机,恐怕已经把这事儿给抛到脑后了,又不准咱们代劳,得推到什么时候?绵亿要是去求皇上放了姜姑姑,不就把索绰罗氏的事给牵扯出来了吗?说不定明日,皇上就要二审了,要是审出真凶,诚嫔妹妹含笑九泉,我们这不也是功德一件吗?” 惇妃听见这番话,方才的瞌睡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原以为颖妃叫她来夜审,是要故意捉弄她不能睡觉,此刻方知,原来颖妃是想利用绵亿,催促乾隆及早审懿泽。 颖妃又转头望着惇妃,似有深意的问:“妹妹你猜,那索绰罗氏到底是不是害死诚嫔的真凶呢?” 惇妃站起,懒懒的说:“我实在困的不行了,没姐姐这么好精力去猜那些东西,我要回去睡觉了,不然天都要亮了!” 颖妃道:“咱们还没审完呢!” 惇妃理都没理,只管出去了。 颖妃板着脸,不满的骂道:“贱人!不过仗着在皇上多年没添子嗣的时候怀了个丫头片子,侥幸挤上妃位,还真当能和我平起平坐呢?” 容妃劝道:“姐姐别气,也确实是很晚了,她年轻,难免比我们容易犯困。” 颖妃也不再提,让人用凉水泼醒玥鸢,仍继续审问。 绵亿出去后打听,得知乾隆今晚翻了明贵人的牌子,他跑去求见,太监们哪敢在乾隆睡得正熟时打搅,因此劝他明日再见。绵亿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前左转右转,求求这个、问问那个,就是没一个人有胆量帮他传话。 绵亿实在没了主意,就想硬闯,香勰拉住劝道:“阿哥,不行啊!那里面有皇上的女人,你就这么闯进去,看见了不该看的,那不是死罪吗?” “我不怕死!”绵亿说着,只管往里闯。 守门的太监宫女们都拦住,恳求着:“阿哥就放过奴才们吧!您要是进去了,奴才们全都是死罪!“ 绵亿无奈,只好跪在门前,等乾隆起床。 孟冬回家后,在脑海中又把所有“永”字辈的人排查了个遍,不知不觉睡着,梦中似觉得永珹在侧,她仍然思索着真凶是谁,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忽然脑袋中亮光一闪,睁开眼睛,想到:以金钿的身份,几时会称呼皇族中人的名字?都是称呼封号才对!且金钿从宫外来,一路上都没出事,入了宫之后才出事,凶手多半在宫中!而“永”字辈的皇族大多住在宫外! 孟冬一下子明白了,宫中有“永”字封号的,只有惇妃曾被封为“永常在”、“永贵人”,金钿出嫁多年,对宫中的称呼改变不大熟悉,对惇妃的记忆仍停留在当年“永贵人”的封号上。 想到了这一点,孟冬也立刻明白,宜庆一定在惇妃宫中,找到宜庆,才能救懿泽。孟冬忙出门进宫,也顾不得是不是天亮,也不及备马车,就直接骑上马,迎着冷飕飕的风,向行宫奔去。 在行宫门前,孟冬看到了永瑆,像是已经等候多时。 永瑆一见到孟冬就说:“你昨晚那么说,吓得我一夜都睡不着,我必须知道她好不好,她被软禁在哪?” 孟冬没有说话,进了宫门,就往杏花春馆跑去。 永瑆也立刻跟上。 在杏花春馆最末排的一间房屋中,懿泽已在地上昏睡了一夜,梦中几次怀疑自己是死了,她似乎有一点开心,想着也许死了就能见到永琪,又想起胡嫱殉情而死,也许已经与永琪双宿双飞,她即使见到了永琪又能如何,忽又想到耄屾说的永琪早已投胎转世,还往哪里找去? 胡思乱想着,懿泽渐渐又有了痛觉,从梦中苏醒,看到自己胸前的衣服正在被血侵染,且血越来越多。她捂住胸口,猛然感到有刀捅进,低头看却并没有刀,只有鲜血直流。 在距离懿泽不远的惇妃寝殿中,惇妃正在做法。宜庆这次已经下定决心,要与懿泽同归于尽,她用匕首在自己胸前捅了一刀,觉得伤口不够深,咬着牙,颤抖着手将刀子送的更深,血流如注。 懿泽清楚的察觉到,她的心被刺中了。 在这一刻,她似乎觉得整个世界更加空灵,她的视觉变得混沌,听觉却更加清晰。她好像听到了万里高空的鸟叫,好像听到了遥远丛林中的呼唤声,好像听到了大海的波浪涌动之音,就是感受不到她自己的存在。 她想,她可能又一次濒临死亡了。 孟冬和永瑆跑到杏花春馆,孟冬请守门宫女传话求见惇妃,守在惇妃门前的两名宫女说:“惇妃娘娘还未起呢,四福晋和十一贝勒来的太早了。” 孟冬没有看到札兰泰,心中有些隐忧,转身跑向懿泽所在的屋子,一眼看到了窗户上的血,将窗户纸都给染红了一大片,心中突然慌乱起来,捂着嘴大叫了一声。 永瑆大吃一惊,就要进去,却被一大群宫女、太监、侍卫等拦住,他大喝一声:“让开!” 懿泽在门内,恍惚听到了外面的声音,试图往门边去爬。 孟冬顾不得许多,只管往前去。永瑆就与侍卫们动起手来,掩护孟冬。孟冬快到门前时,还是被几个宫女拖住了,她颤抖着声音喊:“懿泽!懿泽!你能听到吗?懿泽……” 侍卫人多,而永瑆只有一个人,打来打去都打不完。侍卫们不敢和永瑆打,只是拼命阻拦。 “你说句话……让我知道好不好?”孟冬越来越发不出声音,变得沙哑起来,她没有听到屋内的回应,心突然凉了。 懿泽听见是孟冬的声音,却不知为何说不出话,她更努力爬动,终于爬到门边,用一只手拍住了门。 孟冬看到一只血手印出现在门内,激动的喊出来:“她活着!她还活着!” 永瑆也不打了,就一股猛劲往里撞,侍卫们拦着,和永瑆一起摔倒在门前,将两扇门之间撞出一个宽缝。永瑆这才意识到,门上串着一把大链子锁。 孟冬从门缝中看到了地上的懿泽,满脸都是血,那样子可怕的几乎要认不出,身上的衣服也全变成了红色,更要命的是,她看到懿泽胸口处的血正在地上蔓延。她哭了起来,喊着:“懿泽……” 永瑆也看到了,更加大声的喝道:“把门给我打开!” “十一弟!”孟冬突然警觉的想起惇妃,向永瑆道:“就算打开门,也救不了懿泽,你快跟我来!” 永瑆感到混乱极了,只见孟冬又往惇妃的居室方向跑。他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还是应该听孟冬的,忙又去追孟冬。 孟冬到了惇妃门前,就和守门的宫女撕扯起来,章法大乱一般的喊着:“让开!我要见惇妃娘娘!” 永瑆从没见孟冬如此失态过,也顾不得许多,几个拳头将两个守门宫女打昏过去,就忙去撞门。门里面是杠上的,两人一起使劲的往里撞,撞了不知多少下,终于将门给撞开了。 孟冬和永瑆走进门,见到了前所未见的一幕:惇妃盘腿坐在地上,两手捏成兰花指,分别在两个膝盖上。在惇妃对面,一个浑身是血的宫女正在地上蠕动,胸口的血正在向外流淌。她们的周身完全被紫黑色的光环笼罩包围着。 惇妃看到了孟冬和永瑆,但没有动,仍在做法之中。 永瑆震惊的问:“这是什么?法术?” 孟冬想近前看一眼那个地上的宫女,刚接触到有紫光的地方就被击中,摔在一旁。她忙爬起,朝着那个宫女喊:“你是宜庆对不对?” 宜庆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略略往这边看了一下,还是在地上挣扎着。 孟冬看到了一张已经毁容、且满是血的脸,那神情十分痛苦。 永瑆问:“宜庆是谁?” 孟冬答道:“她是懿泽的双生姊妹。这一定是一门巫术,是一种双伤术,你看她们两个的伤是一模一样的!双生子的生辰八字极其相似,应该很容易就能将命相连结。那么……如果宜庆在这个时候死了,懿泽也会……” “那该怎么办?”永瑆想起方才懿泽那个惨状,抓狂一般,抡起一个架子上的花瓶砸向惇妃,花瓶在紫光处落地,摔成碎片。 孟冬望着气息渐微的宜庆,紧张兮兮的说:“我们要赶紧想办法,在宜庆断气之前破解了这个巫术,懿泽或许还有救。” 永瑆问:“怎么破解?” 孟冬看着血一直往外流的宜庆,口中念叨着:“这个双伤之法,像是要让人血尽而亡,懿泽身上不可能有真正的伤口,却血流不断……所以连接两人命相所利用的物件应该是……同根生的血……” 永瑆焦躁的问:“你在说些什么?” 孟冬又道:“女属阴,男属阳,用你的血或许能破。” 永瑆别的都没听懂,只有孟冬最后这句大概听懂了,他忙捡起地上摔碎的花瓶碎片,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立刻将血挥洒向惇妃和宜庆。果然,血穿破了紫黑色的光环,永瑆之血与紫黑光环瞬间凝聚成一团,全部回击到惇妃身上,惇妃顿时摔倒,宜庆不再动弹。 第三卷:战 第321、孟冬拆招揭惇妃,乾隆违心乱结案 乾隆晨起,闻知绵亿在外跪了半夜,忙出来问状况。绵亿苦求乾隆去救玥鸢,因为情绪太过于激动,也说不囫囵事情的原委,只是信誓旦旦的担保玥鸢绝对不会杀人。 乾隆听的一头雾水,只好随绵亿来到武陵春色问颖妃:“绵亿说你这里昨晚连夜审问他的宫女,是怎么回事?” 颖妃答道:“回皇上,荣王府总管之妻金钿在宫门口死了,守门的侍卫都目睹那个过程,当时金钿只有和姜玥鸢有接触。臣妾要给荣王府一个交代,不得不尽早审问此事。” 乾隆点点头,问:“那审出结果了吗?” 颖妃道:“臣妾问了许久,她才讲明白,听着金钿的死法与索绰罗氏描绘的诚嫔落水前的状态十分相似,臣妾觉得蹊跷。且这金钿和姜玥鸢都是从前伺候索绰罗氏的人,恐怕这里面大有文章。” “与诚嫔的死相似?”乾隆有些吃惊,想了想,吩咐陈进忠道:“现在去杏花春馆!” 绵亿忙叫住乾隆道:“皇玛父,姜姑姑已经受伤了,能不能准许我先把她带回去?” 颖妃忙替绵亿向乾隆说情道:“这人受审时免不得要受一点刑罚,姜姑姑又向来身子弱,要不就让绵亿先带回去看伤吧!她的口供,臣妾都记下了,若有需要,再传她也一样的。” 乾隆点头应允,便往杏花春馆去了。 颖妃匆匆吩咐了宫人将玥鸢交给绵亿,就也慌慌张张的去追乾隆。 绵亿见到玥鸢时,玥鸢已经脸色煞白、被伤的体无完肤,绵亿这才明白方才颖妃怎么会在乾隆面前替自己说情,根本是怕乾隆看到玥鸢这个模样会斥责下毒手的人。 情急之下,绵亿也没有时间理论这些,忙让两个太监将玥鸢抬了回去,并使人去请王振文来看病。 杏花春馆中,惇妃从地上慢慢站起,走到宜庆身旁,见宜庆已死,感到十分可气。因为宜庆断气的时间,是在双伤术被破解之后,就差了那么一点点的时间,却功亏一篑,心中恼怒极了,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孟冬见惇妃走近宜庆,忙上前推了惇妃一把,挡在宜庆面前,喊道:“你不许碰她!” 永瑆不解的问:“死都死了,你还护着做什么?” 孟冬答道:“巫术已经消失,你和我都不是足够被皇上信任的人,宜庆的尸首现在是唯一的证据!如果被她毁了,我们有多少张嘴都说不清了!” 惇妃冷笑一声,道:“完颜福晋,我打心眼里欣赏你。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跟我作对,你会后悔的!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孟冬道:“臣妾无意与娘娘为敌,今日迫不得已,只能得罪了。” 惇妃的笑容更加阴冷,道:“既然你如此不识趣,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惇妃一个手掌击向孟冬。永瑆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只好挡在孟冬面前,一个拳头抵住了惇妃的魔掌。 惇妃阴阳怪气的笑着,道:“十一阿哥不愧是出了名的过河拆桥!你大概忘了,你现在还能进宫,是谁替你说情了吧?” 永瑆淡淡的说:“我不想跟你啰嗦,有本事,用你那些邪术杀了我!” 两人都毫不留情,在房中打斗起来。 孟冬眼看永瑆敌不过惇妃,但惇妃被永瑆绊着,一时也靠近不了。她忙离开宜庆,奋力推倒了门边的古董架,架子上的古玩玉器哗啦啦摔下,响声极大。外面院中远处的太监宫女听到了,都以为惇妃房内出了大事,忙忙的奔来,看到了两个守门宫女昏倒在地、也看到了打斗中的惇妃和永瑆。 多名宫人骤然涌来,惇妃不得不有所顾忌,与永瑆停了手。但她心中却是怒气高涨,狠狠的瞪着孟冬和永瑆。 外面传报着:“皇上驾到!” 惇妃听到,丢开孟冬和永瑆,推开围着门的宫人,径直跑到乾隆跟前跪下,一脸委屈的哭道:“皇上,臣妾还未起身,十一阿哥就闯入寝殿,臣妾没脸见人了,求皇上赐臣妾一死吧!” 乾隆听了,大吃一惊,抬头果然看到永瑆从惇妃房中走出。 永瑆见状,疾步到乾隆面前,刚拱手称了一句“皇阿玛”,就被乾隆狠狠甩了一个耳光。 乾隆厉声吼道:“逆子!你是不是已经活腻了?” 永瑆嘴角出血,看着恶人先告状的惇妃,又一次感到哭笑不得。 孟冬也从惇妃房中跑出来,跪在永瑆身侧,道:“皇上,十一阿哥并非无故私闯,惇妃娘娘房中现躺着一具尸体,皇上一看便知!” 惇妃立刻呵斥孟冬:“完颜福晋!那是我宫中的‘鬼脸宫女’,因毁容被人讥笑,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你也不打听清楚,就带人乱闯,还在皇上面前乱讲,是什么道理?” 乾隆听了,感到有些混乱。 惇妃又握住乾隆衣裙,解释道:“皇上,您是知道臣妾宫中收留了一个毁容了的宫女,她刚刚死了,臣妾没能拦住。她那面相……皇上就不要进去看了吧……” 乾隆点点头,正要扶起惇妃,身后却传来了颖妃的声音:“这么个可怜人,怎么就死了呢?” 孟冬看到颖妃,心中倒觉宽慰许多。 惇妃站起,颖妃也到眼前。 颖妃故作出一副伤心的模样,假装擦了一下眼泪,对乾隆说:“皇上,请准臣妾进去哭她一哭。” 乾隆又点点头,颖妃便进去了。 惇妃知道颖妃来意不善,奈何前后夹击,她已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尽可能将自己的罪名争取到最轻。 颖妃进去,就随便瞟了宜庆一眼,又走出来,继续故作拭泪的感叹道:“皇上的确看不得!那人死的太惨了!千疮百孔、浑身是血……” 乾隆听了,感觉不太对味,寻短见哪能全身都是伤? 颖妃走到惇妃身旁,笑问:“妹妹,那么多伤口,自裁也得需要几个时辰吧?你怎么就没拦住呢?” 乾隆看了惇妃一眼,惇妃不做声。 乾隆便吩咐陈进忠,道:“把尸体抬出来。” 陈进忠让几个太监进屋抬出了宜庆,放在院中地上,看到的人都觉得惨不忍睹,简直不敢去看。 乾隆伸头看了一眼,见尸体从头到脚没有一丝完好之处,鲜血从房内滴到房门口、一直到停尸之处,也不忍心多看,忙叫人抬走。 乾隆走回惇妃身旁,问:“还要遮掩吗?” 惇妃不答。 乾隆怒吼道:“你未免也太残暴了吧?” 惇妃跪下,道:“皇上,臣妾知错,但那些伤口确实是她自己刺的!臣妾素日待她不薄,她却常因面相在别处受气,反而在臣妾面前使性子,臣妾一时气恼,才骂了她,哪想到她……” 乾隆冷笑一声,问:“你刚才已经欺君过一次了,朕现在还能相信你吗?” 惇妃哭着,带着撒娇一般的语气说:“臣妾就算有错,也就是处置自己宫中的奴才略过了些,臣妾认错还不行吗?” 乾隆望着梨花带雨的惇妃,长叹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永瑆不能忍,向乾隆一拜,道:“皇阿玛!这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处置奴才,这是一门邪术!这宫女是五嫂的双生姊妹,惇妃都是为了置五嫂于死地!皇阿玛去看看五嫂就知道,她和这个宫女的伤是一模一样的!” 乾隆听到,更加一头雾水,不过永瑆这些话,倒是提醒他想起了来杏花春馆的目的。他一进门就迎头遇见惇妃告状,差点又忘了审讯懿泽的事,此刻想起,吩咐道:“把懿泽那屋的门打开,朕要亲自看一看。” 惇妃不敢违拗,只好让人去拿钥匙开门。 乾隆、颖妃、惇妃、永瑆、孟冬都来到门外,看着门被打开,懿泽满脸满身是血的摊在地上,屋内的地上、床上、桌椅、窗户也都沾满血渍。 看到懿泽是睁着眼睛的,永瑆和孟冬都松了一口气。 孟冬忙进屋去扶懿泽,却很难扶起。懿泽虽然活着,但失血过多,看着脸色苍白,大有奄奄一息之态。 孟冬轻声的问:“懿泽,你怎么样了?” 懿泽气喘微微的摇着头,在孟冬的搀扶中慢慢站起。孟冬拿手帕去擦了懿泽的脸和手臂,果然和她所料的一样,在懿泽身上看不到一个伤口,所有的血都来的莫名其妙。 乾隆惊诧的问:“这是怎么回事?” 孟冬答道:“皇上,懿泽没有伤口,却差点因流血过多而死,这看起来的确像是一门邪术,求皇上为懿泽做主。” 颖妃忙在一旁向乾隆进言道:“皇上,索格格是因诚嫔妹妹的事尚未查明,才软禁于此,她也是唯一目睹诚嫔落水的证人,若有人存心要她死,恐怕脱不了灭口之嫌吧?” 乾隆看着惇妃,质问道:“你怎么解释?” 惇妃做出一副小女人的姿态,拈着手帕向乾隆哭诉道:“臣妾冤枉!臣妾因为心软才收留那个因毁容而无处可去的宫女,压根就没打听过她的来历,哪里知道她是索格格的姊妹?再说了,民间偶有传言,说双生子之间能相互感应,这与臣妾又有什么关系呢?臣妾也是和皇上一样,才刚看到索格格这一身的血,什么都不知道,请皇上明查!” 永瑆也只管在乾隆面前跪下,陈情道:“皇阿玛!惇妃娘娘在欺瞒皇阿玛!儿臣方才私闯寝殿,亲眼目睹她对那个宫女做法,如果不是儿臣以血破解邪术,五嫂就和她妹妹就同时死了!” 说着,永瑆将手臂露出,道:“皇阿玛请看,儿臣取血的伤口尚在!” 乾隆这才看到永瑆的衣袖上有不少血迹,伤口明显是刚刚才有的。 惇妃冷笑道:“十一阿哥身上有伤,就能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吗?你私闯本宫寝殿,本宫尚未与你计较,你竟敢在这里诬告?” 惇妃一面又对乾隆说:“皇上,十一阿哥生性狡猾,扯谎时从来不眨眼,皇上明察秋毫,岂能信他?” 乾隆的确不怎么信任永瑆,但此刻也很难相信惇妃。 颖妃又向乾隆进言道:“皇上,昨日臣妾来找惇妃妹妹商议事情,她竟正坐着说话就睡着了,且叫了半天都叫不醒,就像走了魂一样!臣妾生气出去,正好守宫门的侍卫报知金钿刚死,昨夜审问姜玥鸢才知道,那金钿原是索格格的陪嫁丫鬟,是正在为救索格格查找证据时突然死去,而金钿之死与索格格描绘的诚嫔之死极为相似,无伤无病就倒下,这也未免太过于巧合!臣妾以为,惇妃打从一开始就主张将索格格软禁在她这里,根本就是有预谋的,若说她会邪术,能于无形中伤人,臣妾倒也觉得可信!诚嫔和金钿的命案,也就能水落石出了!” 惇妃冷笑道:“颖妃姐姐未免也太能捕风捉影了!我不过夜里失眠、白天打个盹,就能让你给说成魂魄出窍,不觉得太牵强了吗?若这么着,臣妾倒要说说,上次皇上问询十五阿哥木偶之事,十五阿哥那个心虚胆怯的样子,谁看不出来?不都是姐姐调教的吗?索格格曾言明,木偶的主人就是杀害诚嫔的真凶,若真是十五阿哥捡了木偶,我看,那个幕后的主人就是你吧?” 颖妃笑道:“永琰一向胆小,一被问话就紧张,这算什么证据?” 惇妃亦笑道:“我向来瞌睡多,你那又算哪门子证据?不过是为了洗白你自己,来诬陷我吧?” 颖妃斜眼蔑视着惇妃,嘲讽道:“你那些歪门邪道,云里雾里的,我是拿不出证据。但至少有一样,你虐待宫人致死,是大家亲眼所见!” 两人的阵势越来越像要吵架,乾隆忍不住大喝一声:“吵够了没有?” 颖妃、惇妃都闭了嘴。 懿泽无法独自站立,一直都扶着孟冬,颖妃与惇妃的争辩,她听得明明白白,弱弱的抬头问孟冬:“她说金钿死了……是真的吗?” 孟冬只好点点头。 懿泽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 乾隆看看颖妃、再看看惇妃,都觉得疑点重重,再想起可能牵扯出永琰,心中越发为难。他祭祖时只带了永瑆、永琰两名皇子,本来是向天下昭示着立储之心,而后永瑆在百官前丑态尽现,已经被他否定,要是永琰再出丑,他哪里还有可选的储君? 乾隆无奈的摇头叹气,只好违心的为此案下了总结:“朕已了然此事,诚嫔乃是自己失足落水,不与他人相干,索绰罗氏,无罪释放,准予回家养病。” 孟冬扶着懿泽跪下,替懿泽谢恩道:“谢皇上恩典。” 乾隆又吩咐陈进忠:“那毁容宫女,既是观保之女,你派人送还本家,请其家人自行安葬。另赏银五百,以示抚恤。” 陈进忠领旨,又问:“若御史夫人问起死因,讨要说法,奴才该怎么说?还请皇上明示!” 乾隆点点头,觉得是要给个说法,于是发落惇妃,道:“惇妃汪氏,苛待宫人,以至于惨死,即日起降为惇嫔。” 陈进忠领命而去。 惇嫔听了,不过是散漫之态,不忿的蔑视着颖妃、孟冬、永瑆等人。 颖妃淡淡一笑,好似自言自语一般的慨叹道:“唉!希望十公主不要受到影响才好!” 一语提醒了乾隆,乾隆向惇嫔道:“你手段太毒,只怕会带坏了孩子,从今以后,十公主就交与容妃抚养吧!” 惇嫔一下子慌乱起来,突然跪倒在乾隆脚下,扯住乾隆的裙摆,哭诉道:“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愿领罚领打,只求皇上不要带走琅孉,她还太小……离不开亲娘啊!” 颖妃看着惇嫔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很是得意。 乾隆甩开惇嫔,吼道:“你现在知道母女情深了?你把宫女折磨成那个惨不忍睹的模样,就没有想过人家也有母亲、也会心痛吗?” 惇妃哭着求情道:“臣妾知错了……臣妾以后再也不敢了……皇上您就给臣妾一次机会……就一次……” 颖妃瞪着伺候惇妃的侍女们,问:“还都在这儿愣着做什么?圣旨没听到吗?还不赶紧送公主去容妃娘娘那儿?” 宫女们听见,从另一间居室中抱出琅孉,琅孉挣扎着就往惇嫔怀中跑,惇嫔忙抱住大哭起来。 乾隆喝道:“带走!” 宫女们见乾隆发火,赶紧从惇妃怀中强行带走琅孉,琅孉也哭起来。惇妃更如泪人一般,眼看着琅孉被带走,她跌在地上,泣不成声。 乾隆见琅孉被抱走时,挣扎哭着那么伤心,怜悯之情顿生,指着惇嫔道:“都是你自己造的孽!你若不能改过自新,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孩子!” 惇嫔渐渐止住了哭泣,满眼愤恨,岂能容忍独自受罚,但眼前她奈何不了颖妃,只好瞟了一眼永瑆,恨恨而道:“臣妾纵然有千万般错,也毕竟是皇上的女人,却被别的男人硬闯了私室,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孟冬听到,忙替永瑆辩护道:“皇上,是臣媳为救懿泽,求见娘娘不成,才要硬闯。十一弟恰巧在旁,不能见死不救,才帮了臣媳的忙,以至犯了错,若有惩罚,臣媳请求同罪!” 乾隆冷笑一声,问永瑆道:“宫妃寝殿,是连六岁男童都不能进的地方,私闯是死罪,难道你不知道吗?” 永瑆答道:“回皇阿玛,人命关天,儿臣实在迫不得已。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此,儿臣甘愿领罚。然男女有别,四嫂虽也系私闯,但不该与儿臣同罪,请皇阿玛明鉴。” 乾隆点点头,似笑非笑的问:“你已然救了懿泽,所以就算领罚,也心甘情愿,是吗?” 永瑆不敢作声。 乾隆又半笑不笑的叹道:“这份舍命相救的叔嫂之情,还真是难得!朕竟然不知道,是该赏你呢?还是该罚你呢?” 永瑆听得出乾隆的弦外之音,遂原地跪下,拜道:“儿臣有罪,请皇阿玛降罪。” 乾隆道:“带下去,杖刑五十!” 永瑆行礼,即时出去领罚。 懿泽看着,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只是难受着。 乾隆处置已毕,便吩咐随侍太监们去取朝服,赶去上朝。 这里颖妃也要回自己宫中去,却被孟冬叫住,孟冬道:“敢问颖妃娘娘,皇上已然释放懿泽,那姜姑姑是不是也该放回了?” 颖妃笑道:“绵亿早就把人带回去了,四福晋和索格格不妨去看看,也烦请替我给绵亿说一声,这审讯嫌犯,用刑在所难免,还请他不要见怪!” 颖妃又笑盈盈的向惇嫔道别:“惇妃妹妹……哎呀,瞧我这记性!是‘惇嫔’妹妹,本宫要回去了,你心情不好,就不必行礼恭送了。” 惇嫔不屑的看了颖妃一眼,没有说话。颖妃便扶着丫鬟的手,甩着帕子离开了。 惇嫔站起,望着孟冬,笑道:“不愧是先皇太后看重的人,有两下子!今天我认栽了,不过你也给我记住了,咱们走着瞧!” 说罢,惇嫔也回屋去了。 懿泽问:“她是什么意思?在恐吓你吗?” 孟冬摇了摇头,道:“别管她了,玥鸢被颖妃审讯了一夜,这个‘用刑’一定不轻,我们快去看看吧!” 懿泽浑身无力,勉强走路,被孟冬扶着,好不容易来到碧桐书院,慢慢走到绵亿门前,听到了绵亿的哭声。 香勰看见孟冬和懿泽,忙过来打起帘子,抹着眼泪说:“索格格,你终于来了!王太医说……姜姑姑伤的太重……已经回天无力了……” 第三卷:战 第322、懿泽受挫连碰壁,孟冬煽风察蛟龙 懿泽听说,吃了一惊,慌忙扶着孟冬进去看,只见玥鸢在床上躺着,嘴一张一合,似乎呼吸的很困难。绵亿趴在床边,满脸泪光。王振文在一旁站着,默默不语。 绵亿哭道:“我要去找皇玛父,问一问颖妃,审问几句话,凭什么要把人打成这个样子?” 玥鸢抓住绵亿的手,无力的摇头,气息微弱的劝道:“阿哥……不要……不要为了我得罪……颖妃……她出身显赫,整个蒙古……都是她的后盾,你虽然是皇室血脉,靠山却不如她……我只是个下人……微不足道……根本不值得皇上做主……阿哥千万不要再……再给自己添麻烦了……” 绵亿咬着牙,握紧玥鸢的手,大哭起来。 玥鸢又说:“我……我只求你一件事……你……你一定要答应我……” 绵亿哭着答道:“你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尽力去做!” “那……那就……就好……”玥鸢微微露出笑容,向绵亿道:“我……我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把你……好好的……交给你的亲娘……这样……这样我……我才放心……” 绵亿哭的更加伤心,却不住的摇头。 玥鸢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句一句的努力说着:“绵亿……你并不了解她……其实她不是你想象的样子……世上没有亲娘不爱孩子……你娘是受伤太多……活得太累……你不懂她的痛……” 懿泽听到,泪流满面,来到玥鸢床前,轻轻叫了声:“玥鸢……” “格格……我也求你……求你敞开心扉……不要……不要再欺骗自己……不要再为难自己……也不要再折磨自己……从今以后……卸下你冰冷的面具……用真实的你去对待绵亿……好……好吗?”玥鸢望着懿泽,颤抖着说着,眼泪从眼眶中滑落。 懿泽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是不住的点头。 玥鸢的两只手上都是血,却仍然努力的一手握住绵亿的手,另一只手去拉懿泽的手,慢慢的将他们的手搭在一起,笑道:“我……我终于……有脸去见王爷了……” 说罢,玥鸢的手突然松开,懿泽和绵亿的手都陡然滑落。 绵亿放声大哭起来,哭喊着:“姜姑姑……我不要你死!你不要抛下我!不要离开我!” 王振文的眼中也泛着泪花,突然一扭头,提着医药箱跑了出去。 懿泽的眼泪无声的滴落,又将手慢慢的伸向玥鸢,想要摸一摸她带伤的脸。 绵亿却突然推了懿泽,懿泽没有力气,一下子摔在地上。 绵亿吼道:“我不许你碰她!她都是为了你才会死!我恨你!我恨你恨你!” 懿泽在地上趴着,连哭都特别无力。 孟冬忙扶住懿泽,向绵亿道:“你应该怪我!她被软禁在密室,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我让金钿去追查线索,所以金钿才会死,才会连累玥鸢,你要恨,也应该恨我!” 绵亿含泪冷笑着,道:“是啊!你老早就把一切都算计好了!你让金钿去追查线索时,是不是已经料到她会有危险了?你看着姜姑姑被颖妃抓走,你也能料到她会有危险,对不对?是不是在你们眼里,下人的命就不是命?” “没有谁不把谁的命不当命!在一件危机四伏的事情中,分头行动的每一个人都要把命给押上!这就好比上阵打仗的兵,就算炮弹在眼前,所有的人也都只会往前冲!炮弹不一定只打向士兵,它也会打向将军,士兵往往会比将军先死,不是因为命贱,而是因为将军更擅长打仗!”孟冬讲着自己的道理,并怒气冲冲的向绵亿吼道:“你怎么还能推她?你只看到玥鸢死了,难道你看不到懿泽也只剩一口气了吗?” 绵亿抿着眼泪,把脸扭到一旁。 孟冬眼中,也泪光闪烁,她望着绵亿,语重心长的说:“其实,颖妃完全没有必要对付一个宫女,你知道她为什么要置玥鸢于死地吗?她就是为了打击你,为了打击你和懿泽之间的关系!阻碍你们母子相认,如果你从此就开始恨懿泽,你就上当了,她就如愿以偿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绵亿恸哭着,泣不成声的说:“我讨厌……讨厌你们勾心斗角!把鲜活的人命,都当做血淋淋的工具,我讨厌你们……你们都给我出去!我不要看见你们!” 香勰扶着绵亿,劝道:“阿哥,不要这样,你忘了姜姑姑的遗言吗?她一直在期盼着你和亲娘相认啊!你已经答应过了,就要言而有信!” “你闭嘴!”绵亿呵斥了香勰,厉声问:“你知道什么是娘吗?会生孩子就能当娘了吗?” 香勰见绵亿发脾气,不敢顶嘴。 “能陪着一个孩子长大,能安慰每一次受伤,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离不弃,那才叫娘!她不配!”绵亿哭的涕泪齐下,转身又跪在玥鸢床前,哭的喘气着说:“从我记事以来,对我不离不弃的人……只有姜姑姑!” 听到这句话,孟冬也无话可说,泪流满面。 懿泽自觉满面惭愧,也没脸面对绵亿,她慢慢站起,浑身无力的扶着旁边的桌子,跌跌撞撞的向门外走去。 孟冬忙跑来扶住,问:“你要去哪?” “不要管我,我能走路。”懿泽甩开孟冬,摇摇摆摆的走出了碧桐书院。 孟冬不放心,一直半远不近的跟着,看着懿泽穿着血衣、带着满身的血,走出行宫,走上大街,走到御史府,走进门去。见懿泽是回了母家,孟冬不好再跟着,只得离开了。 懿泽进门,就听见呜咽之音,寻声走到内院,看到一口棺木停在那里。她就扒住棺木,往里看了一眼,看到宜庆凄惨万状,轻轻的叹了口气,问:“你这是何苦呢?” 恍惚中,她听到了宜庆的回答:“你抢了我的命相,嫁了本属于我的良人,坐上了本属于我的位置,把我挤出了命谱的格子,害我无气运、无姻缘、无命相,我恨你极深,立誓与你同归于尽,却还是让你逃过一劫!我不服,来生我定要追随报复你一世,把你抢的一无所有!不要以为你是神、我是人,你就可以欺人太甚,我要你为你的霸道付出代价!” 懿泽摇了摇头,望着棺木中纹丝不动宜庆,道:“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我来为你送行。” 一阵阴风过,懿泽没再听到宜庆的回应。 家中别的人看到懿泽,都没有作声。 过了一会儿,陈氏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中出现,哭的几乎断气,忽然看到懿泽,陈氏顿时停了眼泪,甩开丫鬟,指着懿泽问:“你还敢来?” 懿泽走上前,轻轻拜道:“母亲。” 陈氏一个耳光甩到懿泽脸上,懿泽没有力气,一下子又摔倒了。下人们都忙来搀扶懿泽、劝阻陈氏。 陈氏发起火来,指着懿泽道:“不要叫我母亲,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心里有数!你当初一失踪就是十二年,你父亲为找你,四处打听,心力交瘁,到死都没能再见你一面!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还记得有我们这个父母吗?” 懿泽强撑着身体,又对着陈氏,慢慢跪好。 陈氏歇斯底里的吼着:“你现在跪在这里还有什么用?当初我跪着求你,放宜庆一条生路!你却还是把她送去了守皇陵!皇陵那种地方,能不把人变成疯子吗?更何况她还遭遇了一场大火!结果,到底还是因为你,让她送了命!” 说到这句,陈氏悲戚的哭起来,呜咽着说:“我就不该多生一个女儿!人家都说双生子相克,你专克宜庆!早知终究是活不长,还不如就像你生的那对儿子,打一开始就克死一个,只活一个,也省得终身苦苦折磨!” 懿泽默默流泪,没有为自己辩解。 陈氏突然拿起一个烛台砸到懿泽头上,厉声喝道:“你走!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 懿泽没有躲,头上被砸红了一块,渐渐肿了起来。她俯身向陈氏磕了个头,又慢慢站起,摇摇摆摆的离开了。 回到荣王府,她看到卓贵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眼睛很红,显然是哭过的。 卓贵也看到她,站了起来,神色虽然沉重,语气还是恭敬的,说:“格格,我跟万福晋告了几天假,要回家办丧事,也跟你说一声,我就走了。” 懿泽点点头,轻轻道了句:“对不起。” “格格不要这么说,我知道不怪你。我只怪我……”说到这里,卓贵的鼻子开始酸起来,忍住眼泪道:“怪我自己过去对她不够好!我好后悔……我前几天还在跟她吵架……我为什么不能多让着她一点?” 说罢,卓贵忍不住张着嘴嚎哭。 懿泽也跟着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卓贵牵着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大街上。 懿泽走回芜蔓居,脑海中浮现出穆谡曾说过的两句话: “懿泽,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明白,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 “如果你继续坚持,或许会有更多的牺牲。” 懿泽跪坐在地上,想哭,想笑,在格姆山时,她最看不起的人就是穆谡。可是这些年,她却一直在用亲身经历见证者穆谡说过的话。她迷茫了,她深深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前进,也许会有更多无辜的人牺牲,放弃,曾经为此付出过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前功尽弃。 她望着龙锡杖,想起她带着使命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把许多陌生人变得不再陌生,却又目睹着这些人一个一个的离去。扪心自问,为了完成使命,为了救一群人,连累另一群人殒命,这样,真的值得吗? 她忽然躺下,看着门外的天空,默默想着这一世的因果,她的丈夫与另一个女人私奔不成、怀着对她的绝望死去,她的儿子恨她极深、不愿相认,她的母亲宁可终身孤寡一人、但求永不相见,这辈子,她到底活得有多失败? 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她只是不想动,她似乎觉得,做什么都可能是一种罪过,不如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静静的躺着,也挺好。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孟冬来了,一进门看到懿泽躺在地上,身上还是穿着那件血衣,很是担忧,问:“你在这里躺了多久?天冷了,地上很凉,会冻出毛病的知道吗?” 懿泽没有说话,反而痴痴傻傻的笑了一下。 孟冬知道懿泽心中的挫败感,没有多说,将懿泽扶到床上。 懿泽好像一个没有主心骨的人,孟冬让她躺下就躺着,给她把脉就把脉,煎药给她,她就喝下,无论孟冬来来去去、进进出出,她就一直不说话、不哭不笑的躺在床上。 如此过了五六天,孟冬觉得应该调理的差不多了,给懿泽把脉看不出任何毛病,懿泽却还是像个活死人一样。 孟冬问:“你是在逃避对吗?” 懿泽不答。 孟冬又问:“你觉得逃避有用吗?” 懿泽还是不答。 孟冬道:“你不能把青岚、金钿、玥鸢,甚至宜庆的死都算在你自己头上,她们不是你害死的,你也是一个受害者!” 懿泽只是不说话。 孟冬又说:“你有没有想过,颖妃抚养十五阿哥,挤兑你或许有些道理,可惇妃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一门心思的想要你死?” 懿泽依然不做声。 孟冬继续说:“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惇妃已经复位了。因为十公主在容妃那里天天哭,不见亲娘,连吃都不愿吃,皇上心疼的不得了,只好还送了回去。然后皇上思念女儿,经常去看,一来二去的,经不住惇妃撒娇赔礼,几天时间就谅解了,然后就恢复了妃位。你被软禁的折磨,还有几条人命,换来的只不过是人家几天的母女分离,这事儿就轻描淡写的过去了!你甘心吗?” 懿泽固是沉默。 孟冬再也不能忍受懿泽的沉默,猛然的抓住懿泽,怒斥道:“你到底要死不活的多久才行?你以为我愿意一直折腾这些事吗?我现在已经十分确定,永珹就是被惇妃害死的!可这里面的事我却弄不明白!因为我只是一个凡人!所以我只能来找你,你知道吗?” 懿泽愣了一下,坐起来问:“惇妃害死永珹?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孟冬这四个字说的很大声,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懿泽拉住了孟冬的手,也淌着眼泪说:“对不起……我不是有心逃避,我只是害怕,害怕我会害死更多的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孟冬摇了摇头,问:“你真以为,你什么都不做,一切悲剧就不存在了吗?我敢说,这里面有很大的阴谋,这些阴谋或许早在你来到人间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你真的不想看看这背后隐藏着什么呢?我们已经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也许就差最后一关了,你真的要放弃吗?” 懿泽擦了眼泪,端正的做好,问:“最后一关是什么?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进入最后一关?” 孟冬感到些许欣慰,道:“首先当然是,弄清楚惇妃的来历。” 孟冬为懿泽找来一身干净的衣裳,让懿泽换好。乾隆与众妃嫔已经从圆明园回到紫禁城,因此孟冬带着懿泽,又以探望绵亿之名进宫来。 她们先去了毓庆宫,绵亿闭门不见。她们又来到翊坤宫附近,看到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孟冬向懿泽道:“惇妃刚刚复位,宫内外许多人来贺喜,我听说,惇妃母家几个女眷今天也来了。我们进去估计也是被惇妃轰出来,所以就在这儿等她的母家亲眷出来,套套近乎,八卦一下惇妃入宫前的事。” 懿泽点点头,随孟冬一起隐在翊坤宫门外不打眼的地方,悄悄的往里边看,只见惇妃懒懒的坐在中间,与在一旁坐着的三个女人闲话,大多时候都是那三个女人在相互言说,惇妃只是偶尔应声一两句,态度很是敷衍。 孟冬低声向懿泽道:“你看出来了吗?惇妃并不太想跟她娘家的这些亲戚说话,不知是看不上,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等了一会儿,惇妃的两个宫女送着那三个女人走出来了,都笑着相互道别。孟冬忙带着懿泽迎了上去,满面堆笑的说:“夫人们可算是出来了。” 三个女人都不认得孟冬,正自纳闷。 惇妃的陪嫁侍女若华只好为她们解说道:“这是履王府的完颜福晋、荣王府的索格格。” 于是彼此以礼相见,孟冬笑道:“惇妃娘娘大喜,我们本也该来贺喜的,只因前些天无心冒犯了娘娘,不敢进去。还求夫人们指点,跟我们讲一些娘娘的喜好,我们或许能想出个主意,弥补从前的过失。” 夫人们听了,都笑着说:“娘娘入宫多年,现如今的许多喜好,咱们也未必清楚,不知能不能帮到福晋。” 孟冬便吹捧道:“夫人们都是娘娘至亲,虽然这些年不常相见,一旦见了,娘娘必然待如上宾,再怎么着,也比我们了解的多不是?就请赐教一二!” 夫人们都不好意思承认惇妃的态度冷淡,于是一边往外走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些惇妃未出阁时的性格为人。 惇妃的宫女只将客人送出翊坤宫,便回去了。 孟冬便随着这些女人往外走,认真听着她们说话,她们一个说的是惇妃单纯善良、天真活泼,在家时喜欢养些小兔子,还常常追着蝴蝶跑;另一个又说惇妃在长辈面前十分懂事孝顺,但凡父母身体不适,必然床前侍疾,有药先尝,然后才奉与双亲。孟冬不断的顺着她们的话奉承,引着她们说的更多。 懿泽一直跟在孟冬后边听着,怎么听都觉得未出阁时的惇妃与现在判若两人,虽说人随着岁月是会有些变化,但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境遇坎坷,也不该把一个原本善良温柔的人变得阴狠毒辣。 正说着,一个惇妃的娘家嫂子忽然回头看了懿泽,笑问:“索格格怎么老是一言不发的?” 懿泽只好笑着应声道:“听夫人说话入了神,就忘了。我正想着,惇妃娘娘如今的性格,可能真的与从前改变挺多呢!” 那夫人慨叹道:“其实……我也这么觉着,她现在比着在家时,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另一位夫人笑道:“她倒不是现在变得,我觉得,她自那年给自个儿改了名字,就有些不一样了呢!只是自那之后没相处多久,她就被召入宫中,你不大记得罢了!” 孟冬诧异道:“娘娘还给自己改名?我们这些人,从不知娘娘闺名,倒十分好奇,夫人可肯说一说?” 夫人笑道:“这也没什么!她出生是那天,月光极好,所以父母给取名叫如月,到了要入宫那年,生了一场病,好了之后就非要改名叫什么‘如蛟’,家里人拗不过她,就改了!” 孟冬赞叹道:“这两个名字都挺好呢!想来娘娘容颜脱俗,自然是人比花娇,改了也十分相宜!” 三位夫人都相互言笑着说:“哪里是那个‘娇’?是‘蛟龙’的‘蛟’。要是那个‘娇’,谁还会说什么?” 蛟龙?懿泽的脑袋像是一下子被敲中了,瞬间明白了许多事。 夫人们已经走到了宫门处,孟冬笑着道别,看着她们上了马车出宫去。 第三卷:战 第323、惇妃挑拨诉茱洛,孟冬遍地觅懿泽 懿泽懵懵的站着,回忆起关于蛟龙、长春宫,心乱如麻。 孟冬目送马车离去,忙回身挽住懿泽的胳膊,劝道:“你不要太紧张,名字里有一个‘蛟’,也未必是蛟龙,还得判断一下才行!” “这个判断很容易,我用龙锡杖,一试便知。”懿泽往回走,快走到翊坤宫时,见四下无人,将手放在胸前,以心中灵玉召唤出龙锡杖。 孟冬在一旁看着,见龙锡杖突然出现在懿泽手中,歆羡不已,笑问:“我当初如果去修道,不知如今能不能有这个本事?” 懿泽没什么心思玩笑,她记得当年在长春宫,蛟龙被锁在柱子上,是可以与龙锡杖相互感应的。据蛟龙说,能够相互感应的原因,是因为龙锡杖乃梦龙之骨所化,而蛟龙曾是梦龙之妻。时隔多年,懿泽依然记忆犹新。 自她救了蛟龙,却反被蛟龙所伤,她便知自己是上当受骗了。可蛟龙从那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无处寻觅,如今听说,她迫切的想知道,是不是蛟龙其实这些年一直都隐匿在宫中。 不及思考太多,懿泽已经带着龙锡杖走到了翊坤宫的正殿,见惇妃正坐在里面哄琅孉。 宫女若华看到,走出阻拦道:“索格格请出去吧!娘娘吩咐过,不见你。” 懿泽举起龙锡杖,龙锡杖果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答案已然揭晓,惇妃汪如蛟,就是当年那个被锁在长春宫柱子上的蛟龙。 若华看到龙锡杖的金光,吓得躲闪一旁。 懿泽愤怒的看着屋内没事人一般的惇妃,提着龙锡杖,气势汹汹的走进门内。孟冬也忙随后跟了进来。 惇妃早已也感应到龙锡杖的存在,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撵懿泽和孟冬,而是吩咐宫女们带着琅孉出去玩,令带的远一些,所有宫人都暂时不许进来。 宫人们都退下,屋内只剩惇妃和懿泽、孟冬三人。 懿泽走到惇妃面前,冷冷的问:“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戏弄我?你居然还想杀了我?” 惇妃依然坐在椅子上,其实,自上次没能成功利用宜庆害死懿泽,她就知道懿泽必然要对自己起疑了,有龙锡杖的感应,她迟早都是要被懿泽发现真实身份的,所以此刻并不慌张,反而眉开眼笑的说:“本宫能够得到皇上的青睐,多半是靠讲笑话讲出来的,不如今天,本宫也给你们讲个笑话如何?” 懿泽的龙锡杖重重的击到地面,用命令的口吻道:“我在问你话!谁有功夫听你的笑话?” 惇妃就像没听到一样,仍然饶有趣味的讲道:“这个笑话就是……荣亲王死了,皇上悲痛至极,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多年来把身边的人怀疑了个遍,最后又用排除法一个个都排除在外,还是没找到真凶!你说好笑不好笑?” 说罢,惇妃大笑起来。 懿泽并不想听蛟龙胡诌,但听到永琪,却又忍不住往下听,听完又觉得毫无所获,感到十分可气。她伸出龙锡杖,抵在惇妃胸前,厉声喝道:“你又戏弄我!不怕我杀了你吗?” 惇妃恣意的喝了口茶,笑问:“急什么?本宫的笑话还没讲完呢!杀了我,你会后悔的!” 懿泽漠视着惇妃,语气更加凶狠,道:“再故意拖延时间的话,我让你立刻就死!” 孟冬看到懿泽这个充满杀气的眼神,心中也有些微微的怕。 惇妃笑道:“我没有故意拖延,我这就告诉你谜底!皇上之所以查不出来,是因为他每次的怀疑对象都弄错了。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怀疑,对荣亲王下手的人正是荣亲王的生母——愉妃娘娘!这个答案,好笑么?” 懿泽道:“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有数!”惇妃轻轻的放下茶盅,依旧是笑容满面,道:“其实,你们早就察觉到了,如今住在永和宫的愉妃娘娘,根本就不是生下荣亲王的那个愉妃娘娘,只是你们还没有弄清楚现在的愉妃是什么人,我说的对吗?” 懿泽没有答话,心中却迫切的想知道愉妃的真实身份。 惇妃笑问:“你是不是特想知道现在的愉妃娘娘到底是谁?换句话说,你这些年一直想要追查的一件事,不就是揪出那个害死你丈夫的真凶吗?” 懿泽忍不住吼道:“快说!” 惇妃将手搭在龙锡杖上,抚摸了一下,龙锡杖的光芒消失。她又笑着问:“能把这根骨头先拿走吗?不然,看着前夫这个样子,我也怪难受的!” 懿泽收了龙锡杖。孟冬听着这句话,有些迷惑。 惇妃轻轻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道:“其实这件事,我早就想告诉你的,一直没说,是怕你伤心。毕竟你来到人间,是为了救丹阳,也是为了振兴勒得海一族,如果知道了与你为敌的那个人,是你的自家人……” “你什么意思?”懿泽忽然有些紧张起来,她竟然有些害怕知道这个答案。 惇妃答道:“她就是丹阳的母亲,你的祖母,勒得海梦神一族的第十六世女君,茱洛。” 懿泽听了,只觉得当头一棒,打的她辨不清东西南北。她不禁后退了一步,摇着头喊道:“我不信!你骗我!” 惇妃得意的笑着,道:“这种事,我能骗得了你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丈夫会死,是因为龙锡杖上的龙珠被转动了。只有龙城诀才能转动龙锡杖上那颗龙珠,龙城诀是你们世代女君口口相传的,从不外泄!你在格姆山应该看到了,前十五位女君的真身都在那儿化作了石像,而丹阳被关在天牢中,被九千九百九十九根铁链锁着,是绝对出不来的。这个世上除了你,还有谁会念龙城诀呢?” 懿泽无法否认这个答案,只觉得心如刀绞一般的疼,她顿时浑身无力,只好用龙锡杖撑着站立。 惇妃站了起来,走到懿泽身旁,带着调戏一般的微笑,道:“茱洛为胤禛做过很多事,因为她曾爱过胤禛,很爱很爱,所以轻而易举的就被胤禛杀死了,连真身都被毁了。她死的太冤,怨气太重,无法转世投胎,三魂七魄都盘旋在这后宫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算胤禛死了,她的怨气也不能消散,这个怨气就只能累及后代!在当今皇上心里,永琪是他众多儿子中唯一合格的继承人,所以茱洛就趁愉妃体弱时占了体,但因占体不合天规,她又不敢露面,就逼迫宫中最貌美的胡嫱勾引永琪、介入你们的婚姻、伺机害死永琪,可惜那个胡嫱竟然爱上了永琪,左一个借口、右一个借口,拖拖拉拉的就是不下手。她等不耐烦了,正好你把龙锡杖带入梦中,让她终于有了一个不出门就能弄死永琪的机会!这样一来,江山后继无良才,毁灭大清指日可待!胤禛一生最在乎的就是他的千秋霸业,所以茱洛这个报复方式,够狠吧?” 懿泽几乎瘫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她不敢相信这些是真的,但是惇妃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合情合理,她无法不信。她握紧龙锡杖,那目光,似恨、似悔、似悟、似痴。 孟冬扶着懿泽,她看得出懿泽有多么难受,却无可奈何。 惇妃又露出怜悯的目光,啧啧叹道:“虽说茱洛的行径情有可原,但她不管被关在天牢的亲生女儿能不能得救,也不顾嫡亲的孙女丧夫有多伤心,一门心思就想着自己报仇得逞,最后还是借着你的手杀了永琪……唉!可悲!可悲!你说你在轮回隧道九死一生才来到人间,历尽艰难才辟出一条完成使命的路,还强忍了丧子之痛,继续披荆斩棘,结末还是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到头来发现竟是被自家人坑害,叫人看了真是于心不忍呢?” 懿泽突然站起,飞一般的跑出翊坤宫。 孟冬也立刻追着出来,看着懿泽向永和宫方向跑去,她几乎追不上。 懿泽跑进永和宫,永和宫正殿的门是紧闭着的,懿泽到了门前,一脚踹开了门。站在门内的两个丫鬟,都惊呆了。 愉妃还是坐在屋内的蒲团上,略略回头,看到了懿泽。 两个丫鬟看懿泽提着龙锡杖,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忙拦住,问:“索格格这是做什么?不可对娘娘无礼!” 懿泽随手点了两个丫鬟的穴道,定住她们,就向愉妃走去,还没走到愉妃跟前,忽听到背后有木棍落地的声音,回头一看,见是两个小小的木偶在地上,而方才那两个丫鬟早已不见。 懿泽愣了一下,又转回去看愉妃,忽而忍不住笑出声来,赞叹道:“好强大的巫术!真是厉害啊!” 愉妃看出懿泽有些反常,轻轻的问了一句:“懿泽,你怎么了?” 孟冬也追了过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眼看到地上的两个木偶,吃了一惊,忙弯腰捡了起来。 懿泽走到愉妃面前,用龙锡杖指着愉妃,问:“告诉我,你是不是茱洛?” 愉妃睁大了眼睛看着懿泽,出神了一会儿,慢慢又低下头来,道:“你终究还是知道了……” 至此,懿泽再也没有了欺骗自己的机会,她忍住眼泪,攥紧了龙锡杖,语气变得更加生硬,质问道:“是你念了龙城诀,害死了永琪,是吗?是你逼胡嫱去勾引永琪的,是吗?” 茱洛又抬起头,显然是对懿泽的发问感到了不可思议,满脸疑惑的问:“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懿泽吼道:“你只许回答是或不是!” 茱洛无奈的叹了口气,答道:“是的。” 懿泽再一次感到了肝肠寸断的痛,可是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她笑了,笑得很癫狂。 孟冬想要来劝慰几句,却见懿泽猛地将龙锡杖击在地上,瞬间地动山摇,孟冬随着宫殿的震动左摇右摆,差点摔倒。 茱洛依然稳坐在蒲团上。 懿泽狂笑着,渐渐已笑不出来,似自言自语一般,自嘲道:“我真是蠢,蠢到被自家人捉弄得一无所有!丹阳更是个大笨蛋,才会甘愿背负弑父的罪名替你报仇,被关入天牢遥遥无期!” 茱洛摇着头,轻唤道:“懿泽……我从来没有捉弄你,可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和他已经是夫妻了,我没有办法阻止你跳入这个悲剧,只能瞒着你……” 懿泽冷笑一声,咬牙切齿的问:“你就只记着你被欺骗了感情,就只想着你的复仇?你看不到被关在天牢的丹阳吗?你看不到族人们活得像行尸走肉一样,备受欺凌吗?你怎么可以那么自私!” 茱洛解释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 “活该你被毁灭真身!因为你根本不配活着!”懿泽的怒吼声打断了茱洛的话,她满面泪痕,再不愿意看到茱洛,突然一步跳出紫禁城,消失不见。 “懿泽!”孟冬喊着,急忙跑出永和宫正殿,四处都看不到懿泽。 孟冬知道懿泽的心情已经糟糕到了极点,只怕会出事。她忙忙的跑到荣王府,去懿泽的卧房中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懿泽,又将芜蔓居中所有屋子都挨个检查一遍,还是没有看到懿泽。 孟冬想不出懿泽去了哪,只好各处去问。 她先来到毓庆宫,来敲绵亿的门,听到绵亿在里面说着“不许开门”,她只好在门外说:“我不是要打扰你,只是想问一问,你们有没有人见到懿泽,她不见了,如果有线索,麻烦告诉我,我很担心她!” 香勰自作主张的开了门,问:“四福晋,索格格出什么事了?” 孟冬道:“我不确定,她刚刚受到了特别大的打击,比上次软禁前后更致命的打击,却突然消失掉,我真的好害怕她会想不开!” 绵亿本是背对着孟冬的,他听到这几句话,微微回头了一点,似乎想问一句什么,却没有问出口。 香勰道:“可我们今天并没有见到索格格,只知道那会儿你俩一起过来,阿哥不让开门,你们又走了。” 孟冬无奈的叹着气,交待道:“那麻烦你帮我留心,若是看到她,最好能劝住她,然后赶紧让人通知我。” 香勰点点头,孟冬又忙忙的离开了。 听到孟冬离开,绵亿慌张站起,走到门口,望着孟冬背影远去,脸上写着隐隐的担忧。 香勰劝道:“阿哥,你担心就去找啊!承认不承认,她都是你的亲娘,干嘛非要装出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 绵亿低着头,没有说话。 孟冬又骑马来到永瑆的贝勒府,请门人向内通传。 永瑆因为上次的杖刑,伤没有痊愈,一直闭门不出,听说是孟冬来,拄着拐棍就跑出来了,一见着孟冬,就激动的问:“你怎么来了?她的伤都好了吗?” 孟冬看着永瑆这副激动的神情,就知道他必然对懿泽的事一无所知,失望的叹了口气。 永瑆不解的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又出事了?” 孟冬点点头,道:“她不见了,我没有头绪,只好碰运气,乱打听。” 永瑆关切的问:“她又失踪了?失踪多久了?” 孟冬也未曾留意时刻,估摸着说:“可能有一个时辰吧。” 永瑆忍不住笑了一下,问:“四嫂,失踪一个时辰,那能叫‘失踪’吗?她可能只是有事出去而已!” “不是!她刚刚受了特别大的刺激,是故意失踪的!也不是故意失踪,就是……总之她很有可能会出事!你不知道就算了!”孟冬大约着急过度,不知该如何表达,有些语无伦次了。 永瑆慨叹道:“四嫂对五嫂可真好,我看你对她的事,比对四哥和绵惠的事都紧张。” “我没时间跟你絮叨这些,我还要别处去问。”孟冬说着,就往外走。 永瑆跟了出来,问:“你这样像没头苍蝇一样瞎找,事倍功半,还不如坐下好好想想她可能在哪!” 孟冬愣了一下,问:“你说什么?” 永瑆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说你像苍蝇,我是说,要好好想想。” 孟冬问:“你想的出来吗?” 永瑆想了想,说:“她最在意的人,不就是五哥吗?要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她应该就在荣王府怀旧才对。” “我已经看过芜蔓居的每一间房了,都是空的!” “荣王府那么大,你何以见得他们之间值得纪念的旧地都是在芜蔓居呢?你找别处了吗?” 孟冬因为不想撞见瑛麟,因此每次去荣王府都只去芜蔓居。此刻,她觉得永瑆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便立刻出去牵马。 侧福晋李氏正端茶过来,要招待孟冬,却见孟冬匆匆而去。永瑆随手将拐杖扔给李氏,也令人牵出马,忍着伤口的疼上了马,没留下一句话,就骑马追孟冬去了。 两匹马一前一后的进了荣王府,孟冬记得,懿泽刚搬入这里时住的是琴瑟馆,于是跑进琴瑟馆去找,永瑆也跟着。两人看完了琴瑟馆的每一间房,都是空的,且每个屋门上都有厚厚的土,实在不像最近有人来过的样子。 孟冬又想起紫薇寒舍的永琪处理公务的地方,永琪先时也没少在那里住。于是他们又来到紫薇寒舍,先到藤琴书屋看了一遍,里面是空的,他们走出,见一个家仆在那里扫地,忙过去打听,那家仆道:“没见索格格,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只是卓总管吩咐要时常打扫。” 走出紫薇寒舍,孟冬自言自语道:“会去了哪呢?” 永瑆问:“你有没有跟万福晋打听一下?她被皇阿玛勒令禁足,天天都在这府里,兴许见过呢?” 孟冬冷笑道:“谁会问她?要问你去问!” 永瑆不大明白孟冬的意思,就去东来阁请教瑛麟。瑛麟正坐在院中晒太阳,孟冬也来到附近,只是站在外面不进去。 瑛麟听到永瑆来打探懿泽,风趣的讥笑道:“看来懿泽真要焕发第二春了?你挨了打还不死心,竟还敢到处找她?” 永瑆这才明白孟冬为何不愿与瑛麟说话,遂也没好气的说:“你要不想说就算了,犯不着如此污蔑她!” 瑛麟笑问:“十一阿哥何必生气?你这样的身份,又是这样悖逆伦常的风流韵事,还想别人不议论吗?满世界都在议论呢!我和别人不同的不过是,他们只在背后议论,而我人前人后都一个样!” 永瑆听了,扭头出来。 瑛麟冲着永瑆的背影喊道:“你去酒窖看看吧!她以前有次失魂落魄的时候,就喝了许多酒呢!” 孟冬听见这句,忙跑到酒窖去看,永瑆也跟上。 两人还没走到酒窖,就听到了酒坛子落地摔碎的声音,便加快了脚步,果然看到懿泽坐在地上,背靠酒缸,正抱着一坛酒,喝的十分尽兴。 第三卷:战 第324、懿泽酗酒愤冲天,永瑆读旧身心伤 孟冬上前夺了懿泽手中的酒坛子,看着摔了一地的碎片,闻着懿泽满身的酒气,吆喝道:“你喝这么多?不要命了吗?” 懿泽酒气微醺,脸色发红,笑嘻嘻的问:“原来……是孟冬啊?” 孟冬放下酒坛子,蹲在懿泽对面,质问道:“你这样躲避有用吗?所有的问题还不是都堆在那儿?你可以今天麻痹自己,那明天呢?后天呢?你迟早不还是要面对吗?” 懿泽的意识似乎早已混乱,只是笑着,拉住孟冬的手,说:“你不要总是凶巴巴的好不好?我不过就喝两口!” 懿泽说“两口”的时候,还伸着两根手指。孟冬觉得她并没有完全喝醉,又劝道:“反正都已经一无所有了,不如就豁出去了!你索性把一切都问明白,何以见得就无路可走?” 孟冬的话音刚落,懿泽就打了个嗝,熏得孟冬连连后退。 永瑆见状,无奈的摇头,向孟冬道:“四嫂你歇歇吧,让我来劝一劝试试!” 懿泽听到永瑆的声音,扭头看了一眼,慌忙站起,几步走到永瑆身旁,紧紧的抱住永瑆哭了起来。 永瑆原本刚才准备了几句要劝懿泽的话,突然被懿泽这一抱,心跳加速,舌头打结,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也紧紧的抱住了懿泽,静静感受着懿泽的体温和心跳,心里暖暖的。 孟冬站起,看着这一幕,无言以对,只觉得自己站在这里特别多余。 懿泽把头靠在永瑆肩膀上哭了一会儿,柔情缱绻,轻声的说:“永琪……永琪……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永瑆突然心凉了半截,他的手臂也从懿泽的后背滑落,只呆呆的站着。 懿泽的头挪开了永瑆的肩膀,却又握住永瑆的手,温柔的说:“永琪,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气你一心两用、眷恋胡嫱,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那是我的家人给你设的圈套……我又有什么资格责备你?” 说着,懿泽又流下泪来。 永瑆想要掰开懿泽的手,解释一下,却被懿泽握的更紧。 懿泽盯着永瑆,问:“你是在生我的气吗?所以要甩开我吗?” 永瑆摇头道:“不是,我……” “不是就好!”懿泽打断了永瑆,含泪笑了一下,又说:“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懊恼!虽然害你的人是她,可是这个机会却是我给的!我恨她,也恨着许多人,我甚至恨命,可我最恨的,还是我自己!” 说完这句,懿泽更加泪流满面。 永瑆心疼的看着懿泽,道:“我知道,但是……” “永琪!”懿泽双手捧住了永瑆的脸,流着泪说:“我真的好对不起你!我想过,我真的想过,也许那些算计,我和你都逃不过,因为我们都被蒙在鼓里,我也可以为自己找借口,说我是无心害你,是在无知中才会怪你!但我对你那么冷漠,我用最无情的方式对待你,我用你最不能忍的办法来伤害你,我又怎么能原谅自己?” 永瑆为懿泽的深情感动着,但同时也为自己憋屈着,又插嘴道:“五嫂,我是……” “最后的这两年,你过得很痛苦是不是?”懿泽痛哭流涕,泪水中涌现出无限懊悔,她望着永瑆,自嘲道:“我是多么的可笑?身为你的妻子,你已经病入膏肓了,我却还在怀疑你是装病!我怎么可以那么不关心你?我怎么可以不照顾你?我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你?你在病痛中饱受煎熬,我却对你苦苦折磨,所以你最后才会绝望,才放弃了最后一丝生机,是不是?我真的好恨自己!” 看着懿泽泪如雨下,永瑆的眼泪也夺眶而出,摇着头说:“五嫂,不要这样……” “你哭了?”懿泽抹着永瑆的眼泪,安慰道:“你不要哭,我发誓,我以后都好好待你,我不会再离开你,我可以无条件的爱你……” 永瑆不住的摇头,他再也听不下去了,突然大吼一声:“我是永瑆!” “永瑆?”懿泽定睛仔细看了看,真的是永瑆,她松开了手,后退几步,迷迷糊糊的问:“那……那永琪呢?” 永瑆咬着嘴唇,蹲下抱着头大哭起来。 懿泽迷失四处张望着,喊道:“永琪?永琪……你在哪?” 孟冬忙扶住了懿泽,懿泽懵懵的,就对着孟冬问:“你看到永琪了吗?他刚才还在这儿呢!他去哪了?” 孟冬也不住的摇头,流下泪来。 懿泽又向酒窖里面的黑暗处喊了一声:“永琪,你在吗?” 永瑆抬头,怒吼道:“他不在!他死了!十三年前就死了!” 懿泽恍若如梦初醒,一下子瘫坐在地上,靠着酒缸笑了起来,就像是他们刚来到酒窖时看到的那样。 懿泽笑着笑着,又哭了。这个似哭似笑的模样,被绵亿看到了。 原来,绵亿在房中犹豫了好大一会儿,到底还是坐不住,跑出来想看看孟冬有没有找到懿泽。他来到荣王府各处寻觅,找了许久,忽然听到永瑆特别大声的那句“他不在!他死了!十三年前就死了”,他寻声往这边走来,远远看到懿泽后,又停住了脚步,藏在了一棵树后。 永瑆站起,擦掉眼泪,望着懿泽,问:“既然这么爱他,当初为什么要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呢?” 懿泽只是摇头,只是流泪。 孟冬替懿泽答道:“懿泽的第一个孩子叫绵脩,你没见过,他很可爱。懿泽对绵脩的事,多半都是亲力亲为,绵脩病了,她没日没夜的守着,生怕一眨眼,绵脩就会出事。绵脩调皮,不慎把碧彤福晋的孩子撞了个早产,没保住,懿泽为了替绵脩恕罪,衣衫单薄的在雪中跪走了整个荣王府。可是,绵脩两岁多就死了。因为永琪非要娶胡嫱,胡嫱嫁过来的那天,马车一进门,马蹄就一脚踢中了绵脩。自那以后,懿泽就恨极了永琪和胡嫱。” 永瑆听了,忽然回忆起在木兰围场的事,道:“我记得那年,五哥带绵亿去围场,绵亿差点被马踢到,五哥救下绵亿时,嘴里喊的,好像一直是绵脩。我当时还奇怪他怎么叫错了,原来是这样?” 懿泽摇着头,低声说:“不是……不是因为绵脩……” 孟冬问:“那是因为什么?” 懿泽苦笑着,答道:“因为胡云川。” 永瑆不解的问:“胡云川是谁?我好像上次听见皇阿玛提了一次!” 孟冬答道:“胡云川是胡嫱的哥哥,我听说,他为救懿泽死在了云南。永琪和懿泽的云南一行,应该发生了许多事,只是回京后,这件事被刻意隐藏了,我和许多人一样,都是道听途说,并不知道他们在那儿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永瑆听了,揣测道:“胡云川既然会为五嫂而死,应该也是深爱五嫂的人吧?五哥是不是特别不能忍这件事?你们之间……由此生出了不少嫌隙吧?” 懿泽点了点头,那眼神失落而悲哀。 永瑆大概约莫着可能发生的事,想了想,郑重其事的向懿泽说:“我以男人的角度告诉你,我肯定是一个比五哥还花心的人,但如果我的妻妾敢有二心,我是绝对不能忍的。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是尊严。如果五哥因为你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做出了什么伤害胡云川的事,我完全可以理解。如果你因此记恨他,我也能理解。但是……能记恨到逼得他有轻生之念,我觉得还是你过分了。” 懿泽没有说话,只是淡淡一笑。 孟冬沉默了一会儿,也忍不住随着说:“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虽然那些年,永珹十有八九都是跟我在一起,但他偶尔也会去看紫玥,甚至在那儿过夜。我心里也是不舒服的,但我从没有表示过不满,更不敢有别的心思。男女之间,在这一点是不可能平等的,你可以吃醋,也可以责备他用情不专,但你绝对不能用背叛他的方式报复他!况且,他才是你的丈夫,是你深爱的人,胡云川无论为你付出了什么,你都不能把他们放在对等的位置!” 懿泽浑身瘫软的斜坐着,似笑不笑的说:“你们能如此轻松的说出这些话,是因为你们都不曾亲眼目睹,胡云川究竟有多惨……” 孟冬又蹲在懿泽的对面,关切的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那是我在你的生活中缺席的时光里,错过的最重要的一件事,能告诉我吗?” 懿泽有气无力的答道:“我的确因为失去绵脩伤透了心,决心永远不再原谅永琪,我也深为永琪的用情不专而愤恨,也想过要用亲近胡云川的方式报复他。但是,我并没有真的那样做。在缅甸、在云南,我被他打动了,我们和好了,是想要重新开始,好好来过的……” 说到这里,懿泽又潸然泪下,道:“那时,我肚子里已经有了绵亿,我把那个孩子当成上苍引导我们重归于好的一种恩赐,虽然我没有对永琪明说,但心里其实很开心,也很珍惜……” 绵亿在树后听到这句,悄悄看了懿泽一眼,只见她已经泣不成声,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懿泽噙泪,接着说:“永琪被缅兵追踪,我为了救他,才以龙锡杖引下天雷,截断追兵,不想得罪了雷神。都怪我修行不够,与雷神斗法败了,被雷击成了重伤,双目失明,身体黑如焦炭!” 永瑆听到这里,瞪大了眼睛,他曾听传言中说懿泽不是凡人,但从未确认过此事,还是感到十分意外。 懿泽失望的闭上眼睛,又说:“可是我没想到,永琪竟然相信道人的谗言,把我遭受五雷轰顶的事,和军营里闹怪病连在一起,以为我是妖,因为害人才会惹怒上天遭雷劈。他的一时疑心,把我对未来所有美好的幻想都给打破了!” 孟冬听说如此,也同感失望。 懿泽又十分动情的说:“我好几次都要死了,是胡云川救了我。我受伤没有脚力,可一路山又特别多,骑马不便,是他背着我走了千山万水,脚底磨穿,却忍痛一直把我送回我前世的生身之处。我们在格姆山悟出了起死回生之道,他赤手挖开了山洞通往外界的路。我当时看不见,总以为他还是老样子,后来才知道,他早就没有鞋了,他的脚都快要露出骨头了!他的手,被那些山石给摧残了,几乎废了!他为了赶时间救我,被山中的荆棘划的满身是血!最让我动容的是,他比我失明之前看到的瘦了太多!因为那一路很缺钱,他为了把食物留给我,总骗我说他吃过了,我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少次是在饥饿中度过的!我觉得我应该报答他!可是……你知道我复明之后,看到的第一眼是什么吗?” 孟冬摇了摇头。 “我看到他背上插满了箭,倒在了我的面前!他是替我去取水才出事的,因为当时我的身体就快要变成石头了,动不了,石化……是我们每一个格姆女神最终的归宿,他不甘心,他看了山中石壁上的字,认为勒得海的水可以救我。其实他完全可以不必死的,他只是太赶时间了,因为我的脚被黏住后,他才开始刨山挖洞,等他挖洞成功的时候,我已经快要石化到腹部了,我好怕又要失去一个孩子,让自己的孩子先自己一步死去,那种心痛的滋味,他不忍心我再痛一次,所以他跑的极快,以至于被人暗算了都不知道!他本是功夫极好的,在缅兵的枪林弹雨中都不曾受伤,却为了及早救我以保住绵亿,被区区几支箭给射中了。中箭之后,他还是拼了最后一口气,把水泼到了我的眼睛里,我复明了、而且恢复了前世的神女之躯……绵亿也活了……可是他死了……满身是伤、极度瘦弱、手脚残废的死了!这份恩情实在太重太重了,我却没有机会回报!看着他倒下之后,我看到了永琪,他就在山下,身边还跟着瑛麟和十几名侍卫,他们所有人都背着弓箭!”懿泽含泪,看了孟冬一眼,又看了永瑆一眼,道:“还需要问胡云川是怎么死的吗?一切就摆在我的眼前!我恨极了!胡云川的恩情有多重,我的恨就有多重!” 孟冬点点头,眼泪也从眼眶中滑落。 懿泽抽噎着,又说:“我发誓不会再原谅永琪了,也发誓不会对他再有一丝感情,他竟然想利用孩子挽回我!那么我只能疏远孩子,才不会让他得逞,你明白吗?” 孟冬又点点头。 “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天长日久,哪能毫不动摇?当我第一次听到绵亿哭着叫娘的时候,我的心都揪起来了……”懿泽痛哭着,哭出声来,泣不成声的说:“我……我有好几次都……都有一种冲动,我想抱起绵亿,告诉他,娘在这里……娘很爱你……” 绵亿听到这几句话,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哭起来,他生怕被懿泽听到,用力的捂住自己的嘴,慢慢的蹲坐在树下,低声的哭泣着。 懿泽捂住胸口,勉强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又说:“可是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胡云川死前的样子,我觉得,如果我还会跟永琪做正常的夫妻,我就罪大恶极!可是亲近绵亿,一定就会距离永琪更近,我没有办法迈开那一步!我好恨自己,我恨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后来……后来其实我不止一次被永琪打动过,我不敢承认我还在爱着他,我觉得……我对他有丝毫的动心都是一种罪过……我已经没有机会报恩了……我怎么可以去爱害死恩人的仇人?所以我逼着自己去折磨他、去作践他!这样……我好像就不必那么愧疚了……” 孟冬听得泪水涟涟,永瑆也忍不住不停的眨眼。 懿泽痛哭着说:“我多么希望……希望自己早就死了……我多希望胡云川从来没有救过我……可是他救我救的那么艰难……让我觉得放弃生命也是错……我活得好痛苦……我甚至渴望别人杀了我!让我有一个借口死去!让我有一个解脱……” 绵亿在树后,咬着手,哭的不能自已。 “我以为那种矛盾,已经是痛苦的极致,可是……世上的事,从来没有最糟,只有更糟!我抱着必死的决心和胡嫱做最后的对决,却万万没有想到……我没死……永琪却死了……”懿泽痛哭着摇头,喃喃而道:“他死的是那样绝望……那样让我后悔莫及……我甚至来不及与他道别……” 永瑆没忍住,一滴泪落下,忙用袖子抹去。 “他死后的每一天,我都在盼望着自己的死去……”懿泽说到这里,嘴角渐渐扬起一丝微笑,问:“我为什么还要活着呢?似乎只能是为了我那个与生俱来的使命了!我要救丹阳,要振兴我的勒得海神族!然后今天我才知道,那个害丹阳被囚、让族人颓丧的始作俑者茱洛,她竟然还活着!她竟然是害死永琪的凶手!她竟然是指使胡嫱介入我们婚姻的幕后黑手!我用尽毕生、失去一切换来的,竟然是一个自家人毁灭自家人的阴谋!” 懿泽再一次狂笑起来,大笑着,哭着说:“我是多么傻得可笑!这就是我苦心经营的结果吗?这就是我看得比感情、比幸福还重的使命吗?我所谓的爱情背叛、我所谓的丧夫之痛、我所谓的追悔莫及,全都是一场被至亲之人算计的阴谋!” 懿泽突然仰天大叫一声,瞬间化作一只五彩的大凤凰冲向高空。 孟冬惊叫着:“懿泽!” 永瑆和孟冬都仰头看天,只见凤凰在高空之上又变回人形,自由落体而下。永瑆失控的叫了一声“不要”,忙伸开双臂去接,一下子被懿泽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孟冬心惊肉跳的看着懿泽落地、永瑆倒下,两人都陷入昏迷。 绵亿也惊慌失措的跑过来,推着懿泽喊道:“你醒醒啊!你醒醒啊!” 孟冬惊讶的看着绵亿,不知他何时在这里。 第三卷:战 第325、懿泽释然负重恩,茱洛解答生前事 懿泽再次醒来,她已经躺在芜蔓居、她自己的床上了。她看到孟冬坐在她的床边,正靠着床尾的柱子打盹。 懿泽坐起,孟冬也突然惊醒,揉着眼问:“你醒了?” 懿泽问:“我昏睡了多久?” 孟冬伸头看了看窗外的光芒,答道:“你是昨天太阳落山时昏倒的,现在又天亮了。” 懿泽揉着鬓边,努力回忆着昨日发生的事,问:“我昨天是不是喝多了?我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吧?” 孟冬摇了摇头,道:“出格倒也没有多出格,就是又把永瑆错认成了永琪!你悲愤太过,一飞冲天,他为了接住你,被你给砸伤了。” 懿泽吃惊的问:“他又受伤了?严重吗?” 孟冬叹道:“没死,没残,但是也不轻,胳膊里面的骨头错位了,头也跌伤了,身上被擦伤的小伤口很多。上次受杖刑的伤还没全好,这次伤的更重,不过我都给他包扎过了,在隔壁屋里躺着呢,你要去看看吗?” 懿泽穿上鞋子,跟孟冬一起来到隔壁房门口,敲了敲门。 永瑆在床上睡着了,听到敲门声睁开眼睛,忙坐了起来,穿好衣服,扶着墙慢慢走到门口,开了门。 懿泽看到永瑆头上、手臂上都是缠着纱布,衣服上还有血渍,心里很是难受,温声细语的问:“你还好吗?伤口疼不疼?” 永瑆笑道:“没事,疼几天就好了!” 懿泽低下了头,又轻声的说:“谢谢你。” 永瑆故作不解的问:“你谢我什么?” 懿泽勉强笑着说:“谢你昨天接住了我。” “你误会了,我只是眼神不好使,不小心被你砸到了而已!”永瑆带着笑,回答的很是随意。 懿泽有些发懵,看了孟冬一眼,又问永瑆:“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已经过了那个为爱不顾一切的年纪,遇事当然要先顾好自己!我才不会豁出命救你呢!”永瑆抬头看了看天,又笑着说:“这一夜未回,估计我府里那些人又要多想了,我得赶紧回去了!两位嫂嫂保重!我的马在外边,就不必送了!” 说罢,永瑆就近找了一根棍子,拄着棍子一瘸一拐的往外走了,走的步伐倒还挺快。 懿泽望着永瑆的背影,心中闷闷的。 孟冬走到懿泽身旁,也看着永瑆的背影,问:“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吗?” 懿泽看了孟冬一眼,又看快要走出芜蔓居的永瑆,一转眼没了踪影。 孟冬道:“因为他看到胡云川对你的恩,给了你多大的压力。你因为还不上这份恩情,亲手毁灭了你的挚爱。所以,他不愿你认为他对你有恩。看来,我之前还是错看了永瑆,他是真心爱你,是那种不求回报的爱。我想,胡云川救你的本意,也不是为了让你陷入矛盾挣扎中,如果他地下有知,看到你后来的痛苦,也许会比你更后悔帮过你。” 懿泽低下了头,她大概已经想起了昨天自己醉酒后说过的话。她似乎从永瑆的谎言中,也感受到了胡云川的期望,瞬间松了一口气,就好像她已经回报过了胡云川给与过的一切。 孟冬笑道:“我以前一直以为,人最难放下的是生死,如今才发现,其实最难被放下的东西,是恩义。” 懿泽默默无言。 孟冬握住懿泽的手,神情的望着懿泽的脸,劝道:“可是,懿泽,你该放下了,所有在乎你的人,都不会希望你报恩,不够在乎你的人,不可能真心对你有恩。你连生死关都可以看破,又何必被所谓的负罪感蒙住了双眼?” 懿泽嘴角微扬,郑重的向孟冬点了点头。 孟冬又说:“如果你能放得下恩,就更应该能放得下恨。所有你恨的人,要么居心不良,要么另有隐情。对于居心不良的人,你可以伸张正义,对于另有隐情的人,你应该倾听。” 懿泽问:“什么意思?” 孟冬道:“我说的是……你的祖母,茱洛,她也许另有隐情。” 懿泽突然松开了孟冬的手,她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立即反对。 孟冬继续说:“我并不知道你们族内的事,也不晓得茱洛是谁。但先前,在我们还把她当做愉妃海岩的时候,你和我都感觉得到,她对你的好,不像是假的。她对你这个隔代的孙女尚且关心,对你的母亲、她的亲生女儿,又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懿泽冷笑道:“她已经亲口承认了,还能有假吗?” “她是承认了害过永琪,也承认逼迫过胡嫱,但这里面仍然疑点重重啊!”孟冬从怀中拿出昨日在永和宫捡起的两个木偶,亮在懿泽面前,道:“你看这个,你现在认为,木偶的主人,是愉妃还是颖妃?或者……你认为,愉妃和颖妃像是一伙的吗?” 懿泽摇了摇头。 “所以,你并没有探索到真正的真相!我们现在获知的,可能仍然只是冰山一角!”孟冬收起木偶,又握住懿泽的手,问:“还记得我们昨天进宫是去干嘛的吗?我们是去证实惇妃就是蛟龙的!你是要质问蛟龙的!结果呢?蛟龙给你说了一大堆茱洛的事,完全转移走了你的注意力!你有没有想过,蛟龙曾经欺骗过你、戏弄过你,她完全可以戏弄你第二次!她说的话,不一定都是真的,却让你被痛与恨冲昏了头脑,何以见得她不是在挑拨你族内的关系?” 懿泽想着关于蛟龙的许多事,自然知道蛟龙是不值得信任的,但她也同样不能信任茱洛,又怎能明辨是非? 孟冬又说:“对了,你昨天昏倒时,绵亿来过。” 懿泽突然感到一阵惊讶,问:“他怎么会来?” 孟冬摇了摇头,笑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但他是在你昏倒时才露面的,蹲在这儿叫了你半天,后来听说你没事,他就走了。我不得不说,他跟你真的好像,他明明心里在关心你,却不肯承认,还害怕你知道。” 懿泽轻轻的笑了一下,也许在她的生命中,所剩余的一切都是苦涩,也只有这一份母子亲情还带着甜的滋味。 懿泽与孟冬一起入宫见证蛟龙的又一步招数,还没走到翊坤宫,就看到里面的宫女太监乱做一团,都在相互言说着“惇妃娘娘还没醒”、“再宣一位太医”、“要尽快禀报皇上”之类的话。 孟冬叫住一个太监,道:“我们要求见惇妃娘娘,烦请通报一声!” 那太监说:“禀福晋,娘娘病了,从昨晚昏迷到现在还没醒呢!奴才们已经请了两位太医了,现在要禀报皇上去,福晋改日再来吧!” 说罢,那太监忙忙的走了。 懿泽攥紧了手帕,唉声叹气,低声说:“蛟龙最擅长用障眼法,她的每一个鳞片都可以用作分身术,一定是金蝉脱壳,跑了!” 孟冬冷笑一声,道:“这就更说明她昨天跟你说的话有诈,她当面唬过了你,又怕你回去之后醒悟过来,揭穿她、对付她,才溜之大吉!” 懿泽问:“怎么办呢?当初在长春宫就让她给跑了,这么些年了,好不容易才逮着,又让她跑了!” 孟冬又探头看了看,只见三岁的琅孉在院子里也学着其他宫女太监的样子乱跑着,跑着还拍手笑着,那稚嫩的小脸可怜又可爱,便向懿泽笑道:“不必着急,现在和当年不同,她有嫡亲的十公主在这儿,不可能一走了之,我估计,她是因为怕敌不过你,去求助救兵去了,会回来的。” 懿泽也看到了琅孉,只好暂且相信。 孟冬拉住懿泽的手,又劝道:“跟我去永和宫吧!蛟龙既然知道茱洛的底细,茱洛大半也应该知道蛟龙的底细,我们一起去问,让茱洛把没说完的话讲完。” 懿泽没有再退缩,跟随孟冬一起来到了永和宫。 永和宫院内空无一人,香炉冷清,正殿门窗紧闭。孟冬拉着懿泽的手,走到正殿门外,再次劝勉懿泽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所有的真相都可能不如你的想象,也许很残忍,但你必须面对事实,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控制住你的情绪,不许再中途消失掉!” 懿泽点了点头。 孟冬就推开了门,只见茱洛还是坐在蒲团上。茱洛看到懿泽,欣喜的问:“懿泽,你来了?” 懿泽板着一张脸,跨进门内。孟冬关上了殿门,站在门内守着。 茱洛望着懿泽,微笑着说:“谢谢你还肯来。” “是孟冬叫我来的,为了向你求证一些事。”懿泽的眼神很冷漠,语气也是冷冰冰的,她坐在了茱洛对面的蒲团上,那架势很像要审讯犯人。 不过,茱洛似乎并不在意,一脸平静的笑道:“你请问。” 懿泽便道:“我们虽然是血亲,但其实算不上认识,我就从头问起吧!我在格姆山时,听过一些你的传说,听说你爱上了凡人胤禛,突然离开格姆山,追随他千里迢迢来了京城,还没名没分的生下了丹阳,你痴情太甚,才会以神族之身被凡人轻而易举的杀死,连真身都被毁灭,是这样吗?” 茱洛微笑着摇了摇头,答道:“哪有那么多情情爱爱?族人们都误解了,是因为胤禛在格姆山养伤时趁机偷了栖凤石,让人搬回京城。我发现后,来不及与族人解释,立刻追到这里,想要索回!可是我拼尽了神力,也没能再把栖凤石搬回去,反而在京城送了命!” “栖凤石?”懿泽有些小小的吃惊,她知道栖凤石便是她在雾灵山见过的那个曾让她现出凤凰影子的石头,但她并不知道,那栖凤石其实是格姆山的东西,她于是继续问:“你能说的详细一点吗?” 茱洛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与列位先祖一样,秉承着济世救人的祖训,年复一年的守护着勒得海。那年,还是皇子的胤禛被兄弟追杀,受了重伤,被我遇到。我救胤禛,与救任何一个凡人并无差别。因他无处藏身,我暂时收留他在格姆山养伤,期间我出门了几天,回来后发现胤禛早已不辞而别,连栖凤石也不见了。我追到京城才知道,他就是冲着栖凤石去的格姆山,受伤是假,盗窃是真。我要索回,却发现栖凤石已经在他们皇陵的雾灵山伤扎了根,不知是清皇室的祖先在冥冥之中庇佑着,还是栖凤石与雾灵山本就有缘,总之,栖凤石从此就成了雾灵山的一部分,再也挪动不了。我找胤禛算账,他却求我帮他,他说他是一个有能力却不得志的皇子,正如我们勒得海一族在众神中的地位。我深知族人们的颓丧,都是因凤族的没落,做了地神,自甘堕落,好像总比天神低一等。母神曾经与父神比肩的往事,早就被神族遗忘。所以,我和胤禛达成约定,我留在京城,助他清除障碍、登上皇位,他将册立我们共同的孩子为储君。我是梦神,我在人间的孩子就算是神族的棋子,那么,一旦我的孩子成为人间帝王,就等同于我爬上了人间这个棋盘的最高处,梦神一族在神族中的地位便会从此不同。我以为做这件事,也就是短短几十年的时光,相对于我年岁,实在算不得什么。可胤禛生性多疑,做了皇帝之后,他觉得我比他强大,在他身边始终是个威胁。但他最初并没有狠到要杀我,而是骗走了我的灵玉,拿去获取栖凤石的力量,想要挪为己用,结果他方法不当,不但没有获得栖凤石之力,反而毁坏了我的灵玉。我们之间因此闹了许多不愉快,我失去灵玉的消息也走漏出去,被他的妻妾知道了。因为他曾承诺过储君的事,他的妻妾都害怕我生下儿子,就趁我灵玉被毁、法力尽失时害死了我。法不责众,胤禛没有对他的妻妾治罪,为防我能起死回生、回来复仇,他以丹阳来要挟我自毁真身,再无重生之望。我已经没了灵玉,无论对于族人还是对于山下百姓,我的存在都不如丹阳有意义,所以,我选择了保住丹阳,自毁真身。” “这么说,真正害你性命的人,不止胤禛,还有他的后妃?”懿泽琢磨着茱洛这番话,又追问道:“是哪个后妃?你知道吗?” 茱洛点点头,答道:“出面的是孝敬宪皇后,但背后出谋划策、煽风点火的,一直是熹妃钮祜禄氏,也就是你嫁入皇室后所认识的——皇太后。” 懿泽震惊极了,她想起之前太后给她讲过的先人往事,描述的绘声绘色、几乎天衣无缝,竟然又骗她不浅,可叹她一个神仙,却总是傻傻的被凡人欺骗、甚至被凡人利用。 茱洛无奈的摇着头,哀叹道:“失去灵玉之后,我就怕有一天会出事,可那时丹阳太小了,我跟她讲不明白。我没有了神力,回格姆山也变成了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保证凤族最被珍视的龙城诀不能失传。我逼着丹阳背了好多天,总算是让她在我出事前背会了。可是……我没想到,她长大后竟然会是这个结果……” 懿泽看得出,茱洛对丹阳的境遇很是懊恼,她不太确信的问:“你不希望她为你报仇?” 茱洛摇了摇头,笑道:“我修行了数万年,早已看破生死,看透人世间的恩怨纠葛,在意的只有全族的兴衰荣辱、民生疾苦,哪里会把这点仇恨放在心上?再说了,宫廷内斗是代代常有的事,谁是谁非哪里说得清?我既参与进来,技不如人,就该愿赌服输。要是死后还追仇,那冤冤相报得到何时?” “不想报仇,你为什么还要害死永琪?”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懿泽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害怕听到茱洛的答案。 茱洛的脸色也变得更加凝重,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答道:“因为……他身上流淌着魔族的血,他是魔族想要战胜神族的筹码。” “怎么可能?永琪心地善良,怎么可能与魔族有关系?”懿泽最害怕的,就是茱洛给出的答案太合理,她一度害怕茱洛骗她,但她更怕茱洛说的是真话,让她连恨都不能去恨。 茱洛道:“我一向循规蹈矩,既已身死,按天规,当投胎转世。然而在我去往轮回隧道的路上,却看到了魔族的判官放水了两个人,准予她们带着前世的记忆投生人间。凡降生人间者,必当抹去前世记忆,才合规制,我责备魔族徇私舞弊,他们却给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说法。据他们说,魔族女君魑瞳有两位嫡女,都有接任魔君之位的资格,但魔君只能选一位,为了公平竞争,要她们同去人间历劫,凭真本事一较高下,魔族其他人都不许跟随、不许插手,待她们这一世完结,地位胜出者,回归后便可接任魔君。若抹去记忆,她们到人间后不记得竞争之事,就无法较量了。这个解释,乍一听似乎也合乎情理,但所有神族都知道,人间乃是父神和魔君下的一盘棋。我只怕竞争魔君之位是个幌子,赢得这盘棋才是真!为追查这件事,我放弃了投胎转世的机会,从此无三魂七魄无身躯可倚傍,化作清风来到人间。然后被我知道,魔君的两位嫡女,长女先一步投生在南苑珂里叶特氏,名海岩;次女随后投生在蒙古巴林氏,名馨袖。我想……这两个人你们都认得。” 懿泽和孟冬心知肚明,珂里叶特·海岩就是愉妃,巴林·馨袖就是颖妃,这两位,正是现今后宫最有地位的两个。 第三卷:战 第326、魔女争胜相残害,凤君阻道预绸缪 茱洛又说:“既然是地位胜出者为赢,姐妹两个都很明白,凡间地位最高的女人,莫过于住在紫禁城的六宫之主,而真正能笑到最后的,是能扶持皇子即位,被尊为太后。她们带着魔族嫡女的记忆进入人间,定能胜过旁人,无论哪一个胜出,都是魔君血脉占位人间帝王。我很担忧,跟着她们跟到了紫禁城,看她们准备如何作战。海岩居长,选择了出身低、但入宫早的身份,早早的就怀上了皇嗣。魔君大喜,令判官查阅生死簿,在所有即将投胎转世的名额中,选出了一位资质最优越的良才,投生成海岩之子,他就是永琪。而馨袖选了出身高、但入宫稍晚的身份,她到底是年少,心眼不如海岩多,一入宫门就被海岩害的失去了生育能力,绝无再胜出海岩的可能。馨袖不服,傍上了最受乾隆帝喜爱的令妃魏妡妧,企图收养其子,扳回一局。魏妡妧虽然聪慧美丽,但出身却不够高,她看重馨袖的身份,也看重馨袖的足智多谋,就结盟了。在永琪小时候,被馨袖暗害了无数次,海岩为保永琪安康,也为提高永琪的地位,寻机将永琪送与中宫抚养。天资不凡的永琪,长大后,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又极其善良孝顺,被乾隆视为皇位继承人的不二人选,海岩很是得意。馨袖心计虽不如海岩,但武力却更胜一筹,她一怒之下,重伤海岩,海岩差点丧命,从此成了一个极其虚弱的半疯子,完全忘记了前世今生要做的事。因为海岩的体弱和疯癫,让我有机可乘,一阵清风虽能洞察世事,却无法有所作为,所以我占了海岩之体。但一个身体其实是不允许两个魂魄占位的,她为主,我为次,只要一经风吹,就会把我的元神从她的身体上吹下来,所以在我能做主的时候,我是不会让海岩走出这间屋子的,每当不慎被风吹了,别人都会看到海岩原本的疯癫之相、甚至是昏迷之相。太后钮祜禄氏以为愉妃得了半疯之症,生怕被外人耻笑,所以吩咐,每当她发病时就偷偷关入冷宫,太后死后,就没人再管这件事了。而我,只能等海岩被抬回这间屋子时,才能重新附体。” 孟冬问:“能把海岩抬回这间屋子的,都是木偶人吧?” 茱洛点了点头,道:“你猜的很对。以木偶作人形,是魔族的一种巫术,海岩非常善用此术,做出的木偶人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木偶人的存在,可以帮助海岩做事,也可以保护海岩。在海岩失去意识后,无法再继续操控木偶,同为魔族、学过巫术的馨袖,就开始试图代为操控。但因为木偶本为海岩所制,是对海岩绝对忠诚的,所以,馨袖可以操控木偶做别的事,却无法指使木偶害海岩,相反,木偶人都会拼了命保护海岩、照顾海岩。如果馨袖想要海岩死,就只能亲自动手,上次在永寿宫,若非懿泽出手阻止,她差一点就杀了海岩。” 懿泽冷笑一声,叹道:“原来我在做什么,你也都知道?” 茱洛无奈的说:“懿泽,我知道,无论我跟你讲了什么样的原由,就算永琪是魔族血脉,你都不可能赞同我害死永琪的行为,也就不可能与我并肩作战。我怕你怪我,所以……我只能将这件事一瞒到底。” 懿泽握紧了拳头,勉强压制住内心的汹涌澎湃,几乎屏住呼吸,带着一股嘲讽的意味,问道:“我不能与你并肩作战,所以你就找了美艳绝伦的胡嫱和你并肩作战了?” 茱洛叹着气,答道:“我只要走出这扇门,就会化作一缕清风,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我只能假借她人之手。但我并不是不顾忌你的感受,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发现你也来到人间,已经成为永琪的妻子,看到你和永琪手牵着手离开,谈笑着那么甜蜜,我是犹豫过的,你是我的至亲,我不想亲手毁了你的幸福,我曾经也有过放弃的念头……” “可你最终还是做了!”懿泽咬着牙,用愤恨的目光看着茱洛。 “我会再次决定去做这件事,是因为我看到,在你来成婚还不足一年的时候,他又带着另一位新福晋来拜见我,说她叫碧彤,也是一位好姑娘。我气他对你的不忠!我让人去打听,竟听说你为此事刚刚小产,可他还是如期娶了碧彤,并且是嫡福晋,压你一头。我认为他是个三心两意的负心汉,所以才指使胡嫱去勾引他、去向他索命!” “是因为他娶了碧彤?”懿泽感到当头一棒,她的心一下子被扯的好疼好疼,她无法抑制自己,捂着嘴哭了起来,几乎哭倒在地上。 孟冬忙抱住懿泽,把懿泽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向茱洛解释道:“你可能不知道,永琪根本不愿意娶碧彤,是懿泽要求他娶的。” 茱洛看着泣不成声懿泽,惊诧不已。 孟冬替懿泽问道:“能告诉我们,你和胡嫱是如何认识,你是如何指使她的吗?” 茱洛道:“我以为永琪是个花心的人,派个貌美的女子必然能成事。我离体遍寻宫中之人,只有胡嫱最美,且无依无靠,我想她应该很容易被收服。我又打听到她有一个哥哥在宫中做侍卫,就以愉妃的身份私下召见了她,要她勾引永琪并伺机夺命,否则我就会对她的哥哥不利。她起初不信,我拿到了她的头发,以梦境警示,告诉她可以在梦中索命,她很胆小,就答应了。让我没想到的是,胡嫱在做这件事的时候,竟然对永琪动了真情,总给我找借口,拖拖拉拉的不肯下手,结果就被太后发现他俩的私情。太后先许诺她好处,她为了有机会嫁给永琪,就服从太后,结果太后利用她撵走香妃之后,就背信弃义不认账了。后来有一天,她来求我不要迁怒胡云川,我虽然责备了她,但并没有伤害过他们兄妹。巧合的是,有一条被我封禁在长春宫的蛟龙突然有了异动,破解了我的封印之法,我的元神因此元气大伤,无法继续占体,海岩也从此陷入长期昏迷。馨袖那时也曾想趁机杀了海岩,但被胡嫱看到,胡嫱就叫喊起来,引来了许多人,馨袖一时无法脱身,就反咬胡嫱行刺海岩,胡嫱因此被乾隆送进冷宫。” 懿泽这才知道,原来蛟龙被困在长春宫的柱子上是茱洛所为,她忽然想起格姆山女君殿石壁上的那句“诀倒念,囚真身”,止住眼泪,抬起头问:“你曾在女君殿写过‘诀倒念,囚真身’,所以你对蛟龙的封印之法,就是倒念龙城诀?” “是的,倒念龙城诀,可以封禁任何一个神仙的真身,是龙城诀的秘术之一。封禁时只需倒念一遍,解禁时却需要绕着神仙的仙体,正念龙城诀三百六十五遍,方可破解。除此之外,天地之间,没有其他方法可解。所以,我猜想,能够助蛟龙脱身的人,只可能是你。” 懿泽默然。 茱洛继续说:“我去追踪蛟龙,在离开前曾在梦中威胁过胡嫱,待我归来日,她如果还没有完成我交给她的任务,我会灭了她满门,她如果暴露我的身份,我也会灭她满门。可蛟龙实在狡猾,我一路追踪她到龙城,还是没能抓住她,被她逃进了龙城,我进不去龙城,就在龙城外死守,结果她在龙城内休养数日,法力大增。她在走出龙城之前大概就已经料到我在外面,一出门就用一阵旋风将我的元神都给吹散了。我根本来不及再次倒念龙城诀封印她的真身,就被其所伤。我用了四年的时间才重新凝聚了元神,却到处都找不到蛟龙了。我再次借助栖凤石的力量,又占体回到海岩身上,询问宫人这四年间发生的事,没想到,胡嫱不仅没完成任务,还和永琪生下孩子,而你的儿子绵脩却在他们成婚那天死的莫名其妙!当时你们都随驾去了木兰围场,我派人给绵亿送礼物,警示胡嫱,可胡嫱没有听我的。后来我窥视到乾隆将永琪的名字写在传位诏书上,我觉得我不能再等了。好巧,没多久,你把他们都带进了白日梦……” 懿泽的眼泪再一次流出,身体也随着哭声颤抖起来。 茱洛看着懿泽,也十分伤神,却还是劝道:“懿泽,你应该知道,人间本就是父神和魔君共同创造的一盘棋。父神虽然已经弃世百万年,这棋局却一直胜负未分,无论海岩和馨袖哪个胜出,都等同于魔族胜出,魔君就有理由按照当年的约定,要求现任的天帝退位离开天宫,由魔君接手一切!如果天帝不同意,魔族就可以宣告神族毁约,之间的战火重燃,世间苍生就再无宁日了!你明白吗?” “你不要说了!”懿泽按捺不住内心的狂乱,突然大吼出来,吼道:“你说的头头是道,可永琪何其无辜?你说他是魔族血脉,是魔族战胜神族的筹码,可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我要他娶的碧彤,他却因此被你冤枉,是你指使胡嫱介入我们,我却为此恨他极深!他背负着莫大的罪名、在无尽的痛苦死去,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茱洛望着懿泽,用低沉的声音答道:“他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不该存在。” 懿泽在孟冬的怀中嚎啕大哭,哭了许久许久。 孟冬一面安抚着懿泽,一面又问茱洛:“你们方才所说的事,我有一件不太明白。据你说来,人间其实是神族与魔族为了分出胜负所创的一盘棋,那么他们在造出人间的同时,都制定了什么规则呢?我所了解的下棋,棋盘上只有两种棋子,不是自己的棋子,就是对方的棋子,而且在落子之时,棋子的归属就已经确定了,棋局的输赢,在于哪方‘吃子’更多,可你们这局棋,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茱洛答道:“棋盘创立之初,的确只有两种棋子,较量的方式,也的确是‘吃子’,既是‘吃子’,就免不了杀戮,可神族同意创造人间这个棋盘的本意,是‘以棋代战’,就是为了避免杀戮。父神认为,人间虽然只是一局棋,但已经诞生的凡人却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他们有思想、有感情,其命贵重,当与神、魔两族是一样的。魔君同意了这种说法,所以他们改变了规则,以棋子所居的位置高低论输赢。不‘吃子’的结果,就是棋子越来越多,多到他们数不过来,有太多凡人同时繁衍生息,让他们来不及控制落子,于是人间有了另外一种棋子,他既不属于神族,也不属于魔族,是纯粹的凡人。后来天帝从父神手中接手棋局时,犹如一盘散沙,越下越乱,两族的棋子都遍布山河,权利、财力参差不齐,谁都无法分清谁的棋子更居于上风。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帝和魔君终于找到一种共同认定的计算棋局输赢的方式。” 孟冬听罢,道:“我现在总算弄明白了你们使命的真正意义,梦神下降人间,要尽可能在人间这个棋盘上爬的更高,这样神族才更有可能在棋局中胜出,梦神一族也会一改原来萎靡不振,成为神族中的功臣之一。” 茱洛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孟冬淡淡一笑,道:“其实,依我看来,为争输赢而葬送这一世的幸福,并不值得。就算神族能胜过魔族此局,就算你们梦神一族能从颓丧中走出,从此强盛起来,也未必能永保无虞;就好比我们人间,大明王朝也曾经叱咤风雨,汉人这么多,不还是让满人建立了大清国?就连你们所有神族共尊的天帝,恐怕也未必能千秋万代!你们又何必一定要为了所谓的‘使命’全力以赴?” 茱洛却道:“照你这个说法,世人最终都逃不过一死,那还何必要活这一世呢?无论神族或是人间,朝代可以更替,王权可以兴衰,但一个种族只要还存在,传承下去的都应该是奋发图强的精神,而不是瞌睡了就装死一样的萎靡不振!就像我们勒得海一族,我可以不做女君,女君也不一定一直是母神的后人,诸神也未必一成不变的固守一方,但无论怎样时移世易,我都希望我的族人以及后人能傲然挺立在天地间,对外来的欺凌勇敢反抗,让自己变得强大并且相信母族的强大,同族之间彼此引以为荣!那才是真正的活着!” 孟冬没再反驳。 茱洛深情的看着懿泽,目光中带着些许期待,语气也开始变得有那么点低声下气,道:“懿泽……我知道我很对不起你,可是……我还是想求你一件事……” 懿泽靠在孟冬肩上,带着未止的抽泣声,微微侧脸看了一眼茱洛。 茱洛说:“就是关于馨袖……现在永琪已然故去,海岩疯癫,这一支已经废了,可是馨袖抚养十五阿哥永琰,现在又成了乾隆心目中储君人选。你们应该看得出来,永琰对馨袖惧怕异常,多年来一直言听计从,毫无主见,如果即位,一定会尊馨袖为太后。那么魔族还是赢……” 孟冬问:“难道你要懿泽杀了永琰不成?” 茱洛道:“如果只是这样,我自己也能做到,何必去难为懿泽?但现在的问题,比当年更麻烦。这个麻烦就在于,蛟龙在作祟。现在蛟龙对我的底细已十分清楚,我一旦接近,她必鼓风将我吹离海岩的肉身,我便难以作为。所以我想求懿泽,追踪蛟龙,查清楚蛟龙与魔族是敌是友。” 孟冬又问:“我想知道,永珹、青岚,还有金钿,是不是都是被蛟龙所杀?” 茱洛答道:“这个……我不能十分肯定,但这宫中,除了懿泽以外,会用隐身术的应该只有蛟龙。如果一个人死了却找不到原因,十有八九是蛟龙所为。” 懿泽听见这两句,忙擦了眼泪,向茱洛道:“你先把关于你所知的关于蛟龙的事都告诉我。” 茱洛道:“这条蛟龙名叫如蛟,原是魔君的坐骑,但在数百万年前大战时,她嫁给了翀梦,就是梦龙,然后归附神族,与翀梦同居龙城。没多久,翀梦就向神族宣称,说如蛟是魔族的奸细,将其逐出龙城。但如蛟并没有回归魔族,而是从此销声匿迹。海岩刚疯掉那几年,常被太后关入长春宫禁地,有一次,我趁无风时飘进长春宫,偶然发现了蛟龙踪迹,她当时正要杀海岩。我便立刻占据了海岩之体,用龙城诀的秘术将蛟龙真身锁在了长春宫的柱子上。而后,蛟龙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一直误以为她和馨袖是一伙的。馨袖收养永琰后,因为不是亲生的,怕不好控制,就对永琰使用了噬心术。噬心术也是魔族一门极其毒辣的巫术,必得在凡人年纪极小时,做法将自己的意志放进凡人心里,才不会被凡人察觉。馨袖在刚收养永琰的时候,就这么做了,从此永琰的一言一行都在馨袖控制当中而不自知。在永琰的成长岁月中,魏妡妧隐隐察觉出了馨袖对永琰异样的控制,也就怀疑了馨袖的不凡来历,恐惧又无奈,还不敢对人说,活得十分痛苦,在这种痛苦中,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受了长女去世的打击后,就一命归西了。但魏妡妧也是个聪明人,她早就察觉到青岚也是一个被控制的人,她能感觉到青岚知道比她更多,所以她在死前苦苦恳求乾隆释放青岚,希望青岚有机会对乾隆说出许多惊世骇俗的真相。可惜,青岚还没有来得及说出真相,就被灭口了。” 第三卷:战 第327、茱洛溯源托重任,懿泽碎石借神力 听到这里,孟冬不解的问:“后宫妃嫔那么多,为什么是青岚被木偶人控制呢?” 茱洛想了想,答道:“我想是因为懿泽。” 懿泽听了,有点发懵。 茱洛道:“我不知道懿泽是怎么来到人间的,但你既然能获得合乎规制的肉身,必然要经轮回隧道。魔族掌控阴司,不可能不知道轮回隧道的事。我猜,是因为他们放水了两位魔君嫡女,怕将来有一日被神族诟病,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你也带着神族的记忆托生人间。但当你入宫选秀的时候,他们不可能不担心海岩和馨袖双双败给你,所以他们用木偶人控制了当时与你关系最为密切的青岚,以阻碍懿泽成为乾隆的妃嫔。” 懿泽瞬间想起,入宫选秀那年,在她想要引起乾隆注意时,青岚曾破坏了她的献舞,然后青岚就成为了兰贵人。如果青岚真的是因为她的出现,以至于终生在被控制中度过,那么她会觉得太对不起青岚。 茱洛又接着说:“在永琪死后那些年,我一直留心观察馨袖,我觉得她似乎并不太清楚蛟龙的存在,我甚至觉得蛟龙常常与馨袖为敌,所以,我很难辨认蛟龙现在与魔族的关系。馨袖应该老早就察觉得到,现在的海岩根本不是她的姐姐,但她应该猜不到是我,不知底细,也就不敢轻举妄动。她也可能已经察觉到惇妃异于常人,但不知底细,也不敢乱猜。” 懿泽突然站了起来,她的脸上不再写满悲伤,而是坚强,她冷冷的对茱洛说:“我是要对付蛟龙的,也会想办法阻止馨袖的阴谋,但不是因为你求我,而是为了两族的和平共处,为了众生不受其害。” 茱洛听了,欣然一笑,赞道:“到底是我凤族的女君,无论何时都心系苍生。这样……我死而无憾了。” 懿泽道:“我不是女君,也别扯那些有的没的,关键问题是蛟龙现在跑了,我想不太好找。蛟龙既然能把你伤的那么重,想来法力应该十分高强,我也未必能斗得过她。” 茱洛点了点头,说:“她是修行万万年的上古神兽,你太年轻,如果想要法力超过她,需要借助栖凤石的力量。” 懿泽问:“那栖凤石到底是怎么一个来历?” 茱洛道:“栖凤石之所以叫栖凤石,是因为我们的祖先,也就是母神爻歌在上面坐了太久。我听我的母亲说过,传说母神当年与父神决裂,义无反顾的离开天宫。但事实上,母神每日每夜都在期盼父神能亲自来接她回去。大家都说,父神和母神之所以会反目,都是因为母神的法力太过于强大,强大到让人畏惧,威胁到父神的地位,因此父神‘惧则生疑,疑则生变’,万万年的感情毁于一旦。我不止一次的问过先人们,母神到底为何强大?他们都说,母神是上古的第一只神凤,她的强大是与生俱来的,她的泪水与汗水,都蕴藏着无穷的力量。据说母神为了爱父神,为了去除父神对她的疑虑,她将毕生所有的汗水都沥尽在一块石头上,就是栖凤石;她将眼中可挤出的泪水全都抛洒在群山中,就汇聚成了勒得海。她以为这样,父神也许会与她重归于好,可是当她把汗水和泪水全部流尽的时候,她的身体也就干枯了,她一直坐在勒得海群山中最高的山顶上——就是格姆山,她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儿巴望父神的到来,直到她的身体风干成了石头,父神都没有出现。而在那后没多久,父神在他的后人中选出了新的神族首领天帝,天帝即位后,父神再也没有露面过。” 懿泽冷笑一声,像是自言自语的感叹:“为一个负心之人,痴情至此,值得吗?” 茱洛答道:“人人皆言不值,可母神是真的死了。母神死后,真身干枯,只给后人留下了两样东西,就是栖凤石和勒得海。后来翀梦来吊唁母神,自剜一目后死去,天帝将其所遗龙骨送到格姆山,与母神之女坤夏做了锡杖。自此,龙锡杖、栖凤石、勒得海为我族三大至宝。坤夏在龙城创制了龙城诀,令世代女君口口相传。我起初只知道启用龙城诀能转动龙锡杖上的龙珠,置换梦境与现实,后来才发现倒念龙城诀可以封禁神仙真身,我就在女君殿的石壁上写下‘诀倒念,囚真身’,以免此术失传。” 懿泽问:“后面还有一句‘玉见痕,锁生魂’,也是你写的吧?” 茱洛点了点头,道:“相传凤族凡有孕者,饮下勒得海之水,心中便会有一块灵玉,成为新生者的护身符。凡我族之人,受了致命的重伤后,灵玉便会碎裂,有了伤痕的灵玉,能够锁住此身的三魂七魄,不至于立刻死去。这就是‘玉见痕,锁生魂’的意思。这时候如果能及时返回勒得海,将母神之泪放入自己眼中,便能起死回生。所以,灵玉才被视为护身符。” 懿泽道:“所以,丹阳写下的那句‘泪入目,死生复’,跟你这句‘玉见痕,锁生魂’应该合成为一句吧?” “丹阳写的?她竟然知道?”茱洛诧异了一下。 懿泽又问:“只是我不明白,既然是起死回生之法,该叫‘死复生’才对,为何要叫做‘死生复’呢?” 茱洛答道:“因为母神之泪,入凤族之眼,可起死回生,但若入龙族之眼,便会即刻死去。有人说,这是母神对龙族的一种诅咒,也有人说是母神为保护凤族、防御龙族入侵的一种方式,总之,万万年来,龙族从不敢轻易涉足勒得海,唯有在母神死后不久,翀梦来过一次,自剜一目入勒得海,他的眼睛与母神之泪融为一体,所以他才死了。” 懿泽不解的问:“难道翀梦不知道以母神之泪入目会死吗?” “不可能不知道,许多族人都认为,他就是专程来赴死的。所以天帝才将翀梦之骨交于格姆山,尊其遗愿。” “可我曾听穆谡说过,翀梦自剜一目,是为了腾出地方,将母神所造的秘术白日梦放入眼中,以不被他人窃取或破坏。” 茱洛点头道:“这也是实情。” 懿泽有些想不明白,翀梦对母神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 茱洛又说:“胤禛当日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勒得海神族的三大至宝,勒得海他是搬不走的,龙锡杖是我日日带在身上的,他也窃取不了,所以他只偷走了栖凤石。” 懿泽问:“栖凤石的珍贵之处,不就是在于母神的汗水吗?我记得丹阳还写了一句话,叫‘汗浸血,天地灭’,难道母神之汗,真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茱洛叹道:“看来,丹阳也去过雾灵山,洞察了母神之汗的不凡。她写的不错,母神汗水中的力量,的确能毁天灭地,而且不止于此。我听先人说,母神仅凭意念,不必行动,就能击败当时的所有天神。但母神最令人畏惧的,就是她的汗水,她只要将带有别人汗渍的物件握在手中,就能凭自己的汗液感知到对方过去曾做过的、发生过的一切事,谁对她都是隐瞒不得、欺骗不得的,任何人在她面前都等同于透明人,没有隐私可言。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天地万物苍生,谁都害怕被看穿,连父神也不例外。” 懿泽、孟冬都对母神的神力感到叹为观止。 茱洛又说:“血汗本同源,我听先人们说过,如果母神的后人能将母神之汗融入自己的血液中,便能得到母神的法力。所以叫做‘汗浸血,天地灭’。我当年被胤禛的妻妾暗算之后,生怕再出事,曾试图获取母神之汗,可能是因为当时灵玉已经被毁,我没有成功,后来连真身也没了,就更没有希望了。我想,丹阳有可能也曾尝试过,但显然也没有成功。不知道如果你去试,能不能成功。” “汗浸血?”懿泽有些困惑,问:“母神之汗早就在栖凤石晒干了,还怎么融入血液中?” “办法只有一个……”茱洛犹豫了一下,很是于心不忍的回答说:“就是将栖凤石击碎,以碎石入血。” 孟冬大吃一惊,惊叫道:“那怎么可以?莫要说栖凤石那么大一块,身体根本装不下,就算装下了,以后身体里都是碎石头,每动一下的痛感,岂不是像粉身碎骨一样?” “可是我们需要母神的神力,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如果我的真身和灵玉尚在,一定不会让丹阳或懿泽去做这样的尝试。”茱洛低着头,目光很是悲哀。 懿泽淡淡一笑,道:“没关系,我的真身,绝对比那块石头大得多,装得下。” 孟冬扯住懿泽问:“懿泽,你疯了?” 懿泽没有作答,拉着孟冬的手,一步跨越到了雾灵山。 山上风大,把她们两个的头发和衣裙都吹的很乱,风的呼啸声和衣服被煽动的声音糅合在一起。栖凤石,就在她们的面前。 孟冬突然挡在栖凤石前,迎着风,向懿泽咆哮道:“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懿泽笑问:“你不是一直都在鼓励我探索真相吗?你看我们不吃不喝不睡的跟茱洛聊了这么久,还是没能解答心中所有的疑惑,但如果获得了母神的汗水,我就有机会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你说过,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不如就豁出去,索性把一切都问明白,也未必无路可走!” “我是那样说过,可是我没想到,要你用自残的方式才能得到真相。如果非要这样,我宁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不知道,不代表那些不存在啊!我们不能自欺欺人!难道要等到正式开战,生灵涂炭的时候……或者等到魔族逼天帝退位,用邪恶的方式统治世界的时候,我们再去追悔莫及吗?” “你不要跟我讲什么造福苍生的千秋大业!我只是一个凡人,我不懂你们神仙!我只知道,两族大战也好、魔族霸占天宫逼退天帝也好,你不过神族中已经没落的小小一支的首领,凭什么比那些天神承受的更多?千年万年以后,谁还会记得你做过什么?能够被载入史册的,还不是天帝的名字?”孟冬与懿泽争执着,眼泪不自觉的从眼角滑落。 懿泽感动极了,她深情的抱住孟冬,含泪笑道:“谢谢你,孟冬……这个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 孟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哭泣。 懿泽用低沉的声音劝慰着、解释着:“你知道,我本来就是带着使命带来人间的,我的祖训告诉我,无论任何时候,都应该以大局为重。或许,你可以不赞同我作为神族需要背负的使命,但你一定理解我作为一个母亲的心酸。” 孟冬渐渐放开了懿泽,凝望着懿泽的脸。 懿泽道:“我一直都知道,绵脩是为救赎我的灵玉才来到这个世上的,可他却死的不明不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始终都不知道凶手到底是谁。” 孟冬抿去眼泪,说:“我很早就跟你说过,害死绵脩的必是陈瑛麟无疑,只是你不信。” 懿泽摇了摇头,道:“我知你一向料事如神,但是我要的不是一个十拿九稳的揣测,而是一个铁证如山的真相!所有隐藏在背后的真相!” 孟冬找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能够阻止懿泽,可是想到懿泽以后的每一天都可能在粉身碎骨一般的痛感中度过,她觉得那绝对不是人能忍受的日子。 懿泽笑道:“去帮我守着吧!万一被别人看到不好。” 孟冬只好往外走了几步,站在一个视野较好的地方帮懿泽放哨,时不时的回头看懿泽一眼,隐隐的担忧着。 懿泽站在栖凤石前,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所有法力都凝聚在手上,一掌击向栖凤石。只听一声响,栖凤石没有丝毫的动摇,懿泽反而被回击在地上。 孟冬忙走过去扶起懿泽,问:“你怎么样?” 懿泽摇了摇头,站起来说:“我没事,只是这块石头,蕴含着母神的无穷力量,又怎么可能是我这般法力能击碎的呢?” 孟冬想了想,道:“硬碰硬肯定不行,你是母神的后人,她如果神力仍在,能够感知你的需要、神族的需要,自然会帮你吧?” 懿泽点点头,于是孟冬又回到方才的地方放哨。 懿泽将手放在胸口,以心中灵玉,试图去感知母神,并对着栖凤石说:“爻歌,请赐予我力量,助我追查真相!” 话音落,懿泽并没有感应到母神的存在,但栖凤石却有了微微的动静。 孟冬听到,也回头来看。 两人都看到栖凤石的表面碎成一粒一粒,飞向空中,围绕着懿泽转圈。不大一会儿,栖凤石越来越小,围绕着懿泽飞舞的碎石颗粒越来越多,几乎要把懿泽团团围住,孟冬也越来越看不到懿泽。 懿泽盯着栖凤石看,直到整块的栖凤石完全不见,她在碎石的包围中一丁点也看不到外界。她张开双臂,即刻变身为一只五彩的大凤凰,仰天长啸一声,将所有的碎石聚拢到体内。在这一瞬间,她感到了碎石穿透肌肤的滋味,痛,那是真真切切的切肤之痛,她感到碎石划伤了她体内的每一个角落,痛的发指、痛的彻骨、痛到痛不欲生、通到麻木,她咬着牙,内心被刺激的快感却是强烈的。因为在身体受到粉身碎骨一般的痛感折磨之前,心已经受过了太多次痛的侵蚀,当身体开始倍感疼痛的时候,她的心似乎就不那么痛了。 于是,碎石消失,她笑了,她又幻化回人的形状。 “懿泽……”孟冬奔向懿泽,她的手指刚刚触摸到懿泽的手臂一点点,懿泽就浑身打了个哆嗦。孟冬忙缩回了手,眼泪又刷刷的流下,她看不到懿泽身上有丝毫的伤口,但却清楚的知道懿泽现在是一个不碰不动就已经痛极了的人,如果动了、被碰到了,那种痛感是她无法想象的。 懿泽却轻轻的笑着,身体僵硬着向前走了一步,望着流泪的孟冬,安慰一般的笑道:“我没事。” 孟冬忍不住吆喝一声:“你没事才怪!” 懿泽只是笑着,连笑都很僵硬,她笔直的抬起胳膊,拉住孟冬的手,轻声的说:“我们走吧!” 孟冬还来不及反应,她们已经来到荣王府的东来阁,远远看到瑛麟坐在院中的一把椅子上晒太阳。 孟冬问:“你要现在就窥探她吗?” “嘘……”懿泽朝孟冬唏嘘着,低声道:“不要说话,跟着我,我和你现在都用了隐身术,不发出声音就不会被发现。” 孟冬点点头。 懿泽咬着牙,身体颤抖着慢慢跨过瑛麟身旁,看到瑛麟的居室门是敞开着的,便走了进去。 孟冬也轻手轻脚的跟了进去。 屋内空无一人,懿泽看到瑛麟床边有一方手帕,料想是夜间擦汗用过的。她走到床边,将那手帕握在手心,不久手心发汗,瑛麟曾经的往事一一在懿泽脑海中闪过。 第三卷:战 第328、孟冬贴符镇龙鳞,懿泽窥昔求问案 懿泽看到瑛麟儿时和瑛凤一起被陈可斋当男孩子一样培养;看到瑛麟在杭州打理天下会;看到瑛麟入京选秀落选被太后留在寿康宫;看到瑛麟劝说她共谋天下会大计,然后扫兴离开;看到瑛麟悄悄将天下会的人陆陆续续送进荣王府做侍女、侍卫;看到瑛麟不断在太后和乾隆之间周旋;看到瑛麟在圆明园大火中狂笑、永琪狠踹瑛麟以救乾隆、瑛麟被关入刑部大牢;看到瑛麟在刑部大火中重伤被弃乱葬岗、又被乾隆救回;看到瑛麟新婚之夜划伤永琪;看到瑛麟在被窝里悄悄做彩球;看到瑛麟带着绵脩出去玩、引向胡嫱的马车附近;看到旌筠拿着彩球碎片威胁瑛麟,反被瑛麟勒死;看到瑛麟秘密吩咐琴瑟馆的侍卫夜间将旌筠的尸首装箱带出东来阁、拖向琴瑟馆。 至此,懿泽确信了孟冬的推测,瑛麟就是害死绵脩的真凶!但连孟冬都不知道的是,原来琴瑟馆的大半侍卫都来自天下会,是瑛麟安插到荣王府的奸细,难怪在碧彤死后,琴瑟馆的下人都纷纷自请去东来阁。更让懿泽惊愕的是,她看到那些处理旌筠尸首的侍卫,就是被瑛麟带到云南的那些侍卫,她忽而对云南一行也感到许多疑虑。 于是懿泽继续感知,她看到瑛麟胁迫幽漾诬陷碧彤;看到瑛麟将幽漾按到水中淹死,然后带着金色夜明珠跳下水;看到瑛麟被胡嫱当面戳穿却面不改色;看到瑛麟故意引永琪去打胡云川;看到瑛麟指使天下会旧部去琅玦的公主府透露福灵安受伤的消息;看到瑛麟使人传信给陈崇云引导永琪南下;看到瑛麟劝导胡云川去云南;看到瑛麟在云南军营假装失踪后,唆使天下会的亲兵戏弄刘藻的部下;看到瑛麟夜间向军中的饮水中投毒;看到瑛麟逼陈崇云扯谎;看到瑛麟在自己遭雷劈时拖住永琪;看到瑛麟带着侍卫陪永琪来到勒得海…… 懿泽终于看到了她最关心的一幕:胡云川取水时遇到永琪,将永琪推下勒得海,瑛麟在永琪面前煽风点火,误导永琪去误会胡云川。然后,她看到瑛麟吩咐侍卫们:“给我放箭!” 永琪出神了一下,忙去阻拦道:“不可放箭!” 但是,十几支箭已从弦上飞出,纷纷射在胡云川的背上。 看到这里,懿泽的眼泪再次落下。之前,她一直想当然的以为荣王府的侍卫最听永琪指挥,所以应该是永琪下令射杀了胡云川。她万万没想到,这些侍卫其实是天下会的人,永琪根本就没有杀过胡云川,只是阻止的不够及时!可是,懿泽却为此误会永琪一直到他死去! 懿泽再往后感知,她看到在她流浪的那些年,瑛麟把丧夫的痛苦和生气都撒在两个孩子的身上。她看到在绵亿和玞婳天天到处找娘,看到瑛麟向四岁的玞婳大吼“你娘早死了”,并指着绵亿说“就是他的娘逼死了你的娘、还害得老娘守寡!” 懿泽看到绵亿面对瑛麟和玞婳,哭的是那样委屈,不禁将手中帕子握得更紧,几乎想要撕碎。 孟冬先是看到懿泽流泪,又看到懿泽发狠一般的捏手帕,觉得有点不对劲,问了一句:“懿泽,你怎么了?” 懿泽从瑛麟的往事中惊醒,望着孟冬,颤抖着哭泣。 孟冬关切的问:“再一次看到绵脩的死,很难受是不是?” “不止是绵脩……”懿泽含泪摇了摇头,痛哭着说:“是她嫁祸逼死的碧彤,还有旌筠和幽漾都被她亲手所杀,云南的那些兵也是被她下毒,还有……还有胡云川……是她让人射死了胡云川……那些侍卫全都是天下会的人!可是我……我竟然整整误会了永琪十五年!” 说到这句,懿泽悔恨的眼泪,更加止不住,情绪带动着身体的颤抖,她感到了体内碎石割肉的疼,不禁又蜷缩着、僵硬着。 孟冬朝门外看了一眼正在外面晒太阳的瑛麟,低声向懿泽道:“早该收拾她了!但你亲自动手可能会惹祸上身!她能从阶下囚变成荣王福晋,不都是仰仗皇上的宠信吗?我们就让皇上来处置她!” 懿泽稍稍止住了眼泪,带孟冬回到芜蔓居,两人都换了旗装,收拾整齐,来到宫中。 彼时乾隆闻知惇妃病了,正在翊坤宫看太医们诊治。懿泽和孟冬便来到翊坤宫,声称来探望惇妃疾病,请太监传报求见乾隆。 懿泽低声问孟冬:“皇上会信我们吗?” 孟冬笑道:“上次你被冤枉,受了那么重的伤,皇上多少该有些同情心。只要我们方法得当,提出一些小要求,他应该会答应。” 懿泽不解的问:“什么小要求?” 孟冬还未作答,听到陈进忠在门外喊道:“皇上宣履郡王福晋、格格索绰罗氏觐见。” 懿泽和孟冬走进惇妃的居室,看到惇妃躺在床上昏睡,太医王振文正在诊治,几个侍女也在一旁伺候着。而乾隆坐在离床不远的一张椅子上,懿泽和孟冬忙向乾隆行礼。 乾隆问懿泽道:“你身体可好些了?” 懿泽答道:“谢皇上挂念,孟冬医术精湛,替奴婢调理,已经好多了。” 乾隆点点头,又看孟冬,道:“朕倒忘了,你也深通医理。惇妃不知为何,昏睡两天了,来过几个太医,都说看不出毛病,可她就是不醒,要不你给看看?” “臣媳遵旨。”孟冬拜过乾隆,就走到床边为惇妃把脉,王振文见状,往一边让开。 孟冬就为惇妃诊脉,诊过右手,又诊左手,脉象竟十分正常。她想起前日懿泽说的蛟龙擅长以鳞片用作分身术,料定眼前的惇妃必是鳞片幻化,只是没想到竟连脉息都犹如常人,可见蛟龙的术法实不一般。她想,若直接向乾隆说出实情,乾隆也未必信的,不如眼见为实,遂生出一个主意,站起向乾隆道:“启禀皇上,依臣媳拙见,惇妃娘娘可能是中邪了。” “中邪?”乾隆吃了一惊。 孟冬笑道:“皇上不必过于紧张,臣媳记得,上次惇妃娘娘不是收藏了许多神符吗?说是一些道行高深的僧道所留,能破解玄幻之术。不如拿来一用,也许能驱除妖邪,使惇妃娘娘恢复原样呢!” 乾隆想了想,拿来试一试也并无坏处,说不定会有效,便吩咐惇妃的宫女去取神符,宫女们遵命取来一打。孟冬就随手从宫女手中拿了几张,又走回惇妃床前,贴在了惇妃额头上。让众人大惊失色的是,在神符贴上的瞬间,惇妃就不见了。 几个宫人都大叫了一声,乾隆也指着床上,舌头打结一般的问:“这这这……惇妃人呢?” 懿泽早料到会是如此,只看孟冬。 孟冬面上淡淡的,伸手轻轻拨开落在床上的神符,从神符下面捡起一片半大不小的龙鳞,托于掌上,呈与乾隆,笑答道:“回皇上,惇妃娘娘在这里呢!” 宫人们都吓得躲到一旁,乾隆也后退了一步,惊问:“这是什么?” 孟冬笑道:“皇上请仔细看一看,怎能不认得?” 乾隆伸头往孟冬手上看了一眼,不太确信的问:“是……龙鳞?” 孟冬赞叹道:“皇上好眼力!” “这……这是怎么回事?”乾隆愣了一下,忽然去看懿泽,质问道:“是不是你搞得鬼?” 懿泽道:“回皇上,奴婢如果能奈何得了这些神符,上次也不至于在那间贴满神符的屋子里老实待着,弄得满身是血也逃不出。” 乾隆觉得有理,同时也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于是向陈进忠使了个眼色,陈进忠带宫人们退出,王振文也告退。 乾隆又问:“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可能不知道吧?” 孟冬答道:“皇上最是睿智果断,上次为息事宁人,才不得不草草结案,但皇上都对谁有存有疑虑,自然是心里有数的,臣媳也不敢妄下定论。” 乾隆捻起孟冬手中的龙鳞,仔细摸了一摸,凭直觉,那有可能是真的龙鳞,又想起上次颖妃和惇妃相互揭短的话,想起永瑆曾说亲眼看到惇妃使用邪术,想起宜庆惨死的那个模样,以及懿泽相似的血痕,他不太敢相信的自言自语了一句:“难道惇妃她是……” 孟冬忽然跪下,行大礼道:“皇上,其实臣媳和懿泽今日前来,另有所求。” 懿泽见了,也随孟冬一起跪下行礼。 乾隆冷笑道:“事情已然如此,有话不妨直说。” 孟冬道:“皇上可能误会了,惇妃娘娘的来历,乃是皇上的家务事,臣媳和懿泽是不该多言的。臣媳要求的,是懿泽的家务事,她知道自己上次已给皇上添了麻烦,不敢开口,臣媳只好代为求情,劳驾皇上到荣王府走一趟。” 乾隆听了,倒十分好奇,问:“荣王府现在都快没人了,还能有什么事?” 懿泽仰头答:“皇上,有几句话,奴婢想说很久了,但一直没敢说。既然今日皇上见问,奴婢就斗胆了。皇上当年为奴婢赐婚时,也是完全接纳奴婢的,婚后对奴婢也多有偏爱,奴婢一直感激在心。可是后来皇上对奴婢好感渐无,厌倦增多,其实并非真正的厌倦,而是排斥奴婢不一般的出身。因为这里是人间,世人乍听神仙妖魔,即生抵触之心,许多时候也不问好歹,直接排斥在外。就好似今日的惇妃娘娘,即便宠冠后宫,一旦皇上以为其来路不正,恐怕所有的宠爱都将毁于一旦。大多人听见妖魔就闻风丧胆,但世间作祟为患的,到底是妖魔多,还是人更多呢?” 乾隆所知的懿泽,一向少言寡语,即便开口,大多时候也是冷冰冰的,偶然听到懿泽这番恳切的话,感到十分意外,想起当年为永琪和懿泽赐婚时的初衷,竟也有几分动容,笑道:“自然是人更多,既是‘人’间,好事也罢,坏事也罢,都该是‘人’做的最多。” 懿泽再拜道:“谢皇上垂怜。” 乾隆点头叹道:“细想来,朕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你有过什么过错,倒是三番两次的冤枉了你。你有什么事相求,就直说吧!” 懿泽答道:“这件事,是奴婢的家务事,也是皇上的家务事。奴婢的长子绵脩,当年死的不明不白,碧彤福晋为此也蒙冤寻短。奴婢近日终于得知当年真相,只怕真凶是皇上十分信任的人,不敢轻易告状。” 乾隆笑问:“你说的是瑛麟吧?方才四福晋说要朕去荣王府走一趟,意思就是叫朕去见瑛麟了?” 孟冬行礼道:“皇上,臣媳知道,自太后仙逝,皇上不愿再见瑛麟,才使禁足府中。可绵脩毕竟是皇上嫡亲的孙子,瑛麟又是皇上钦点的福晋,懿泽不得不求皇上做主。” 乾隆道:“朕是不怎么想见她,但你们是要朕审案子,自然另当别论。不过,懿泽,告状是要有证据的,你说你得知了瑛麟害死绵脩、嫁祸碧彤的真相,你是如何得知、有什么人证、物证?都一一道来,朕才好去审问她!” 懿泽心中琢磨,乾隆是个多疑的人,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有知晓过去一切的能力,恐怕以后更容不下她了。可如果不说实话,她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自己所说为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孟冬笑向乾隆道:“启禀皇上,事情毕竟过去多年,要证据,实在有些难,但既然是告御状,懿泽岂能扯谎?其实,以懿泽与瑛麟如今已然反目的关系,彼此间倒没什么好隐瞒的,问出‘证据’并不难。臣媳斗胆请求皇上屈尊便装出行,悄悄的听一听瑛麟和懿泽说话的态度,自然会明白瑛麟的为人。” 乾隆的确也想知道瑛麟是不是害死绵脩的真凶,但他更想解开自己的生母之谜,直到现在,他还是不能确定,太后或瑛麟的祖母钱氏,到底哪个是自己的亲娘。他之所以不想见瑛麟,就是因为每次一看到瑛麟就会想起关于生母的困惑,使他久久不能安。如今既然是要审讯嫡孙命案,非要见面不可,倒不如索性把心中最大的疑问也给好好的问一问。 于是,乾隆接受了孟冬的提议。 当晚,乾隆便装来到荣王府,除了懿泽和孟冬跟着之外,只带了一名贴身侍卫,同坐一辆马车来到荣王府。下车时,乾隆戴上了一张面具,随懿泽、孟冬进了荣王府的门。 卓贵看到,很是奇怪,懿泽吩咐卓贵不许声张。卓贵也不知戴面具的人是谁,忙吩咐守门护卫也不得声张。 进入荣王府,乾隆一路上几乎都没看到什么人,到处都是黑暗一片,只有随行侍卫挑着一盏灯。乾隆低声问:“府中的下人都去哪了?” 懿泽答道:“瑛麟说是为了节约开支,放出去了大半,现今整个府里,人少的可怜。” 乾隆点点头,一起来到东来阁,东来阁的外面也是黑洞洞的,十分安静,只有瑛麟房中点了灯,屋里似有两个丫鬟服侍着。 乾隆命侍卫远远的守着,他与孟冬轻手轻脚的走到瑛麟的房间旁边,隐在黑暗处。 懿泽就直接推开了瑛麟的门,见瑛麟半盖着被子在床上坐,刚将喝完的药碗递与丫鬟羽荼。 瑛麟瞥了懿泽一眼,没好气的问:“你做什么突然进来?吓我一跳!” 懿泽笑道:“你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就算想让人通报,也没传话的,不亲自过来,要怎么办?” 瑛麟咳嗽了几声,摆手让两个丫鬟都出去。两丫鬟走出,墙角的乾隆看到,忽而下意识的往后躲了一步,发出了一丁点声音。孟冬吃了一惊,看到两个丫鬟去了别屋,暗暗庆幸没有被她们听到。 然而,瑛麟却隐约感到了外面的那一下脚步声,那个脚步声于她而言实在是太熟悉了,顿时已经猜到懿泽今晚的来意。瑛麟淡淡一笑,拔下了头上的簪子,解开盘着的发髻,边整理着头发,边向懿泽道:“以前我们好的时候,你也不会轻易找我的,现在就更不可能了。你今晚来,必然是有事,就直说吧!” 懿泽坐在了瑛麟床对面的椅子上,道:“我是来兴师问罪的。” 瑛麟笑问:“什么罪?” 懿泽答道:“杀人罪。” 瑛麟又笑问:“哪个人?” 懿泽道:“绵脩、碧彤,还有两个丫鬟,旌筠和幽漾,还有云南那四十九个士兵。还有……胡云川!” 瑛麟忍不住又笑了几声,摇头叹道:“你这一下子说的人也太多了,恕我记不住,你能一个一个的说吗?” “我没心思跟你开玩笑。”懿泽突然绷紧了脸,目光也变得锋利起来,冷冷的漠视着瑛麟。 瑛麟往后靠着,笑道:“我也没跟你开玩笑,可你要是想让我去陈述一大堆事情的话,我很抱歉我没那个精力。你也看到了,我这几年身体不太好,都是靠吃药撑着,永琪那点积蓄,都让我给耗光了,我不能一口气说太多话。若是要讲以前的什么事,你知道的,就麻烦你替我说。若是你要问什么,你一句一句的问,我也好慢慢的回答你。” “好,那就我替你一件一件的说。”懿泽看着瑛麟憔悴的面容,就没再计较那个嬉皮笑脸的态度,开始细数瑛麟的罪状:“胡嫱嫁入王府那日,你送给绵脩的那个彩球,从头到尾就是你一个人做的,根本没有别人做过手脚,所以是你害的绵脩。旌筠是太后派来监视你的人,当面揭穿了你害死绵脩的事,想以此要挟你,你当场将她灭口。琴瑟馆的侍卫,几乎都是你在天下会的亲兵,你早在进京选秀时就开始慢慢的往荣王府安插人手,碧彤浑然不觉,你让这些侍卫把旌筠的尸首埋在琴瑟馆,又逼幽漾作伪证,诬陷碧彤,碧彤死后,你又寻机将幽漾灭口,然后故意诱导永琪去误会我是主谋。可惜永琪虽怀疑我,却没有追究。你又利用胡云川来加深永琪对我的芥蒂,但永琪只是撵走了胡云川,也没对我怎么样。你把福灵安在云南受伤的消息故意走漏给琅玦,使得琅玦来求永琪同往云南。你又指使你的义兄陈崇云在他们兄妹落难时出手相救,并将他们护送到永北总兵府,以获取永琪的信任。你在刘藻的军营闹失踪,使永琪借兵去找,然后又让你的天下会旧部去戏弄这些兵,让他们全体受伤。你在军营的伙食里投了毒,普通人吃了无碍,可带伤的人吃了伤口便不会痊愈,且受伤越重越致命,军中有伤者向来多,因此患怪病者不计其数,伤重者不久死去,然后你找人假扮道士,骗刘藻说军中怪病是因为有妖孽作祟,且道士和陈崇云一起做法,做法后算出妖孽是我。因为陈崇云被信任,所以我只能被认作妖孽。我离开军营后,你又在伙食里放解药,使所有人痊愈,以证实我确实是妖孽。你引永琪来格姆山找我,却一直在永琪面前煽风点火,让他误会我和胡云川,最后还让侍卫放箭射死胡云川。永琪和胡嫱死后的那些年,你还经常拿绵亿和玞婳两个小孩子撒气。我说的这些,都不错吧?” 第三卷:战 第329、瑛麟割腕答诸罪,乾隆疑怒夺名位 乾隆在外面听到懿泽这番话,十分震惊,他想过瑛麟可能背着他做过坏事,可没想到居然是如此之多、如此之甚,简直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 “让不爱说话的你,一下子讲这么多,还真是难为你了!”瑛麟笑着摇了摇头,戏谑一般的感叹道:“不过……你怎么可能把当年那么多不知道的事一下子都弄得这么清楚呢?我想,以‘人力’是做不到的,恐怕……只有‘神力’才能做得到吧?” 懿泽望着瑛麟,含恨而道:“在绵脩刚刚出事的时候,孟冬说你是凶手,其实我是有些相信的。但我后来还是选择了相信你,是因为两件事,第一,圆明园和刑部大牢的两场大火,你死里逃生,我念着小时候的情谊,觉得对你有些亏欠,要求我自己相信你;第二,每个人都会觉得,碧彤在琴瑟馆住了几年,院子里一夜之间突然埋了那么大一个人,她怎么可能一点也不知道?我就算对你有疑心,也总以为会是你和舅舅出事以后才可能有针对我的动作。我怎么也想不到,原来你早在入京选秀时开始,就已经对荣王府动了心思,不声不响的就替换掉了琴瑟馆所有的护卫,你的预谋,竟然早在我们之间还没有任何嫌隙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瑛麟轻笑了一下,又咳嗽了几声,摇头道:“这个表姐还真是误会我了,悄无声息的往宫里府里送人,那是我们天下会的强项,我可没针对你!京城所有的府邸,都有我们的内线,只因你们府里就数碧彤最笨,不易察觉,我才把人都安插在她那儿的!我刚入京时,对你哪有歹心?我在杭州时就已经知道永琪和胡嫱有私情,料想你必不知情,我对你是十二万分的怜惜,一心为你鸣不平。不然,我也不会劝说你加入我们,才把自己的老底都漏给了你。我却没想到,你痴情之甚,眼看着永琪为别的女人对你绝情,你竟还为救他的亲人而出卖我?你为一个负心汉,把我们从小的情谊忘得干干净净……看着我的亲姐姐瑛凤死去的那刻,我对你……早就恨透了!” 提到瑛凤的时候,瑛麟的眼泪流了出来,嘴角依然扬起,笑道:“你去天牢看我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只要我能活着出去,我会报复的,外面倒霉的人,有一大群呢!是你自己不长记性!我都和你共侍一夫了,怎么可能还会跟你一条心?你要还会被我三言两语就哄骗了,那只能怪你太好骗了!” 懿泽望着瑛麟,瞬间竟然无言以对。 “我在云南的时候,被云师兄胁迫见了我爹一面,我想你可能知道这件事。我很恨他在关键时候抛弃了我们姐妹两个,可是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一句话是对的。他说我们的计划很周密,每一个环节都里应外合的很好,他外边的人没有出纰漏,可我的里面却出了问题,他认为泄露机密的人就是我!我当时竟然不敢向他承认,我就是把事情泄露给了你,才葬送了我们天下会上万义士的性命!”说到这里,瑛麟又摇头慨叹道:“我啊,就是在不该相信你的时候信了你,你却出卖了我!你呢,又在不该信任我的时候信了我,我能不以牙还牙吗?” 说罢,瑛麟大笑起来。 懿泽瞪着瑛麟,半晌,吼道:“就算我曾亏负了你,那你该报复的人也是我,这与绵脩什么相干?他那么小,能有什么错?你怎么就那么狠?” 瑛麟笑道:“我的姐姐,我是从乱葬岗死尸里爬出来的人,活下来心里只剩报仇,怎么可能不狠呢?绵脩的错就是……做了你的儿子!我想看你心痛的样子!再说了,我们嫁了同一个男人,容不下彼此的孩子,这也正常的很啊!” “那你怎么就容得下绵亿了?” “因为我后来爱上了永琪,我会为了他,容忍他的孩子,就算他已经死了,我也不会违背他说过的话。” “你爱他?”懿泽冷笑一声,问:“你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你明知道我把胡云川的那笔账算在了他的头上,你爱他又怎么忍心让他替你担罪名?” 瑛麟听罢,又大笑起来,笑道:“表姐,你责备的好没道理!向侍卫们下令射杀胡云川的人本来就是我,谁跟你说过是永琪?” 懿泽再一次无言以对,因为从没有人对她说过永琪是凶手,她的认知完全来自于自己眼睛复明后看到的那一幕。 “我知道胡云川死之前,你眼睛瞎了,不肯能看到胡云川被害的过程,但当时目击的证人很多啊!除了我和永琪,还有那十来个侍卫!你有问过我吗?或者你有问过永琪吗?还有那些放箭的侍卫们,直到永琪死,他们都在府里,你问过哪个呢?如果你问了,何以见得就一定会误解到永琪死去呢?”瑛麟用调戏一般的语气、滑稽的眼神瞄着懿泽。 懿泽只是沉默。 瑛麟笑道:“其实,我真的很讨厌你不爱说话的样子!也讨厌你冷漠的样子!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好奇心太重,才总是热脸贴你的冷屁股!搞得好像我真的低你一等似的!你高贵什么呢?你觉得你不说话,别人就都会懂你?多说几句话能死吗?你但凡能多说几句,你和永琪之间,也不至于走到最后那个地步吧?你为什么会以为是永琪害死了胡云川呢?就因为永琪和胡云川是情敌?因为永琪曾说要和胡云川拼命?还是因为你觉得那些侍卫是荣王府的人,就只听永琪指挥?你未免太想当然了!太自以为是了!” 懿泽闭上眼睛,泪水滴落,她心里说不出有多难过,自言自语道:“我没有问是我的错,可是他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呢?如果他有辩解,我一定会信的……” 瑛麟道:“他跟我说,他在那一刻迟疑过,以至于没有在第一时间阻拦那些侍卫,也错过了能救胡云川的可能,所以他不能原谅自己。” 懿泽痴痴的,问:“迟疑过……怎么能算错呢?我每次看到他和胡嫱亲近的时候,也曾有一万次想要杀死胡嫱的冲动,虽然我没有那样做,但如果胡嫱遇到了危险,我也未必会在第一时间救她!会迟疑去救一个自己深恨的人……不是人之常情吗?” “你现在觉得那是人之常情,是因为永琪死了,你心里悔恨!可如果是当年,永琪跟你如实解释,你恐怕不是这样说。让我想想,你会怎么说呢?”瑛麟笑了笑,遐想着,道:“你可能会说,他这是为自己找借口,你会认为他其实巴不得胡云川死,有人代劳正好让他有机会开脱,堂而皇之的当个伪君子!你从此更加看不起他!” 说完这句,瑛麟嬉笑起来,笑得合不拢嘴。 懿泽冷冷的问:“有那么好笑吗?” 瑛麟收敛了笑容,长叹一声,道:“其实,我觉得,永琪也太过于执拗。他应该是心里不服吧!他不能容忍你拿他和胡云川相提并论,不能容忍你有一丁点的不忠。就算是胡云川死了,就算他有点对不起胡云川,他也依然不能容忍你在心里给胡云川留一丝余地!他可能觉得,但只要你和他之间的感情足够深,他仍然可以重新挽回你。他不愿意为自己开脱罪名,他希望你们之间的爱能战胜你给他定的‘罪过’。可惜他自信的太盲目了,你压根不会给他机会,一次也不会,你宁可连孩子一起抛弃!” 懿泽没有说话,她默认了瑛麟的说法,以她对永琪的了解,永琪的执拗其实并不比她少。 瑛麟又冷笑,挖苦道:“我该说你什么好呢?论理说,你和永琪夫妻多年,你对他,不应该比别人了解他的少!最基本的信任,总该是有的。永琪的为人那么善良,世人皆知!你就算信不过他会对你一心一意,也总该相信他的人品,无论何时,他都不可能去害任何人,那是他的信仰,也是他做人的底线,我和他相处的时间远不如你,尚且明白。可是你呢?你是他最在乎的人!到底是什么蒙蔽了你的眼睛,连他的底线也质疑了?” 懿泽突然哭出声来,她恨瑛麟,但更恨自己,好恨好恨。她哭了好长时间,久久不能平复。 瑛麟看着懿泽这个模样,又长叹一声,高声叫道:“皇上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与我见最后一面呢?” 懿泽听到,有些吃惊的抬起头。 乾隆也听到了,摘下面具,带着孟冬走到窗外,就隔着窗户纸问:“你怎么知道朕在外面?” 瑛麟笑道:“我以前跟你说过,你的脚步声,我太熟悉了,只需要一声,哪怕是很小的一声,也听得出来。” 乾隆点点头,又问:“知道朕在外面,你还敢坦诚害死绵脩、嫁祸碧彤的事?” “人家都已经把事情陈述的那么详细了,我也不好意思不认账啊!”瑛麟淡淡笑着,又说:“皇上隔着窗子说话多不方便?进来不好吗?” 乾隆答道:“这是你的卧房,朕进去不合适。” 瑛麟冷笑道:“我一个将死之人,哪还有那么多规矩?你站在外面,我可没那么多力气一直大声!” “倒也是!”乾隆点点头,孟冬见状,替乾隆打起帘子,乾隆便走了进去。 懿泽站起,请乾隆坐下,乾隆就坐在懿泽方才坐过的椅子上,看着半躺在床上的瑛麟。 孟冬和懿泽都站在乾隆身后。 乾隆道:“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既然自谓‘将死之人’,朕想问一句话,你能不能如实回答?” 瑛麟知道乾隆要问什么,乃笑道:“皇上就那一件心事,多少年都下不去!说就说吧!反正不说也没机会了!实话告诉你就是,太后钮祜禄氏不是你的亲娘,我的祖母钱氏,也不是你的亲娘!” 乾隆一愣,不解的问:“怎么可能?都不是,你们怎么拿得到朕小时候戴过的一模一样的镯子?” 瑛麟道:“你的亲娘,的确曾经是热河行宫的一个宫女,但在生下你没多久就被钮祜禄氏弄死了。我的祖母,只是与你亲娘关系要好的另一个宫女,所以才有机会拿到先皇赏赐你娘的东西,也亲眼目睹了你娘被害死的过程,她害怕迟早被灭口,才拼命要逃,结果在半路被钮祜禄氏那个老巫婆派人追杀,不得已跳了崖,摔断了腿,被我祖父收留,后做了祖父的小妾。我自幼丧母,被祖母抚养长大,感情深厚,她却因腿瘸摔死,祖母死后,我极恨钮祜禄氏。正好我父亲官场不顺,集结谋反,我才自告奋勇,编出了我祖母是你亲娘的谎言,让王进保带到你耳边,于是就有了后面的事,就是这样了。” “朕的亲娘早就死了?太后编了个故事骗朕,你也编了个故事骗朕,你们都与朕毫无血缘,都只是在利用朕?”乾隆像是做了个总结,又像是在感怀、吃惊自己的身世。 瑛麟笑道:“是啊,皇上心心念念的亲娘,压根就没看到过你一眼,死的没名没分,连埋在哪,都没人知道!” 乾隆瞟了瑛麟一眼,冷笑一声,问:“之前的都是谎言,何以见得你现在说的就是真话?” 瑛麟懒懒的答道:“爱信不信!” 乾隆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指着瑛麟吼道:“谁准你这种态度跟朕说话?” 瑛麟冷笑着说:“你这人,生性太多疑,别人撒了谎你半信半疑,别人说了实情你还是半疑半信,那真话假话还有什么差别?还是我的永琪好,总愿意抱着一颗相信人、谅解人的心,他能把别人的假意变成真心,你却只能把别人的真心变成假意,活该你一辈子得不到真相!” 乾隆呵斥瑛麟道:“你有什么资格评头论足?你根本就配不上朕的永琪!” “是啊,我是配不上,可还是配了,还是您亲自给配的!”瑛麟得意洋洋的笑着,讽刺乾隆道:“我和永琪,可是有名有实的真夫妻!” 乾隆瞪着瑛麟,恶狠狠的说:“朕要废除你荣王福晋的身份!这里本没有一个万琉哈氏,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 “哦?”瑛麟闷闷的问:“那我是谁?” “你只能以卑微的身份死去,连姓氏都不能留下,如同一个压根就没有过名分的侍妾格格!”乾隆蔑视着瑛麟,想了一想,道:“就记为如格格!朕早已下旨,赐如格格为荣亲王殉葬!” “如格格?殉葬了?”瑛麟挑了挑眉毛,好奇的问:“那这些年打理荣王府的人是谁?” 乾隆答道:“荣王府的女主人,从来都只有一个,就是永琪的嫡福晋西林觉罗氏!” 瑛麟听罢,大笑起来,笑罢,叹道:“当年胡嫱说过我几句话,也是配不配的问题,跟皇上今日的口气,还真是有点像!她说我生不出孩子,是因为我手段太狠,不配做母亲。我差点就信了!永琪死后我才知道,我不是没有过孩子,是保不住孩子,保不住的缘故,是因为钮祜禄氏那个老巫婆,她怕我被你宠幸,老早就给我下了无数次的药!所以,我把胡嫱给我的那句话,又转送给了那个老巫婆,她就是坏事做的太多了,才活该生不出儿子!可怜的永琪,不止被懿泽误会到死,我也一直在误会他……” 懿泽听到这句,抬头看了瑛麟,瑛麟的眼中又泛出点点泪光。 “我以为他听信别人,冤枉我、疏远我,在他死了几年后,我才从滢露口中得知,他是因为我曾经频频小产,却不自知,生恐伤我性命,才故作如此。我这条烂命,也就只有在他眼里还当命了!每天喝苦药的日子,我早就活腻了,只是觉得,如果不珍惜这条命,就辜负了永琪的美意。如今,皇上赐我死,倒是对我的成全,至于万福晋还是如格格,谁会在意呢?葬入皇陵或丢弃乱葬岗,于我又有什么区别?反正,那些潜藏在这府里的天下会义士早已被我送走、逃到天涯海角,皇上就算赐死,也就死我一个,我也算心安了……”瑛麟淡淡一笑,慢慢躺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有些费劲的说:“成王败寇……你是皇帝……你说了算!反正……我这辈子……活得……够本了……” 说完这句,瑛麟没再动弹,闭着的眼睛也没再睁开。 懿泽震惊的走上前去看,只见瑛麟放在床里侧的那只手,手腕早就被簪子划破了,血浸透了里面的被褥,连里面的墙面也沾上了血,像是顺着墙流下去了。懿泽下意识的往下看,才突然看到自己已经踩到了血,这血就是从床底下流出来的。 同在一屋,她竟不知瑛麟是几时割破的手腕,却已血尽而亡。想起她所感知过的瑛麟在大火中逃生、在乱葬岗挣扎的惨状,想起儿时的情谊,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轻轻的将手伸向瑛麟的脸,摸了一摸,那张脸早已面如白蜡、糙如褶纸。 “朕一会儿就叫人来这里收拾干净,你不必操心!”乾隆向懿泽丢下这句话,站起走了出去。 孟冬看着乾隆出去,走到懿泽身边,轻声的说:“不要对任何人都心软,她不值得!” 懿泽没有说话,她走到方才乾隆坐过的椅子旁,伸手摸了一下椅子上面,略有汗气,她又缩回了手,默默叹息。 孟冬看出懿泽在琢磨着什么,关心道:“怎么了?” 懿泽答道:“皇上已经和亲信大臣商议,内定永琰为皇太子了。” 孟冬听了,感到十分不安,叹道:“看来这件事,也迫在眉睫。” 懿泽点点头。 孟冬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血光,拉住懿泽的手,说:“还是别在这间屋里呆着了!我们出去吧!” 懿泽随孟冬走出。 孟冬又问:“你动的时候,身上疼的如何?” 懿泽笑道:“习惯就好。” 孟冬又问:“今晚要不要去我那里住?” 懿泽摇了摇头。 “那好吧!我走了,你早些休息吧!”孟冬告辞而去。 懿泽站在瑛麟房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她觉得,为绵脩报仇或为别人报仇,也许并不是她的本意,可她却也不知道自己的本意到底该是什么。 瑛麟的死,没有葬礼,没有名分,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荣王府的下人,都不清楚瑛麟究竟是怎么个出身、怎么个结果。瑛麟死后,东来阁的下人也被打发了,原本清静的荣王府更加安静。 第三卷:战 第330、懿泽开匣陵中泣,故人重逢再别离 秋风萧索,懿泽踏着地上的枯叶,来到了紫薇寒舍。走进藤琴书屋,她看到卓贵正在那里擦桌子。 卓贵笑问:“索格格来了?” 懿泽亦笑道:“我以为你今天又不在呢!” 卓贵道:“今天是出去了一下,重阳节嘛,去祭奠一下先人!不过,我都拜完了,过了晌午,就回来了。” 懿泽点点头,她走近永琪昔日的书桌,仿佛看到永琪坐在那里奋笔疾书,忽而抬头笑问:“懿泽,你来了?要不要帮我研磨?” 懿泽想要伸手去拉住永琪的手,永琪却又不见了,她只是默默站着,心想,永琪故去多年,这房间卓贵又常打扫,大约是不会有什么东西上还保留着永琪的汗渍了。 卓贵正准备出去,突然又想起什么,拐回来对懿泽说:“对了,格格,王爷以前有个小匣子,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宝贝,还弄了把锁锁着,不让任何人碰。他走的匆忙,也没留下什么交待,奴才连钥匙在哪也不知道,也不敢擅自打开。今天格格过来了,就交给格格保管吧!” 懿泽听了,满心惊奇。 卓贵从书桌后面的书柜里取出一个陈旧的匣子,递与懿泽,道:“就是这个了!” 懿泽接过,低头看着,匣子上光亮如新。 卓贵向懿泽含笑点头,退了出去。 懿泽将匣子放在桌上,弄断了上面的小锁,打开看到里面有两张纸,拿起第一张,见上面写着前人诗句: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人心易变 懿泽不禁叹息一声,遥想永琪当年写下这几句话时,心中必然是无奈又孤苦的。可惜,她当年却只顾着责备永琪生了二心,并没有反思自己。 她又拿起第二张纸,还是四句话,像是永琪自己的口气: 我愿为卿弃江山 但求相守两不厌 未卜卿心向何处 不如归去魂长安 这四句读着,竟像是绝命词,懿泽不禁再次泪目,泪水滴落在纸上,她忙按在桌上用袖子去擦,生恐毁了永琪笔迹。擦拭宣纸时,懿泽忽又瞥见了匣子里、放在纸张下的一样东西,是一条马鞭。 懿泽拿出了马鞭,恍然间想起她初遇永琪那日,永琪将自己的良驹相赠,同时借用的,还有这条马鞭。许多年来,懿泽早不记得这条马鞭在哪里了,没想到竟一直被永琪收藏,纪念着他们的知遇之恩。 懿泽顿时泪如泉涌,悔恨无尽,失声痛哭。 她紧握住那条马鞭,感受到永琪的所有往事、音容笑貌,一一在她脑海中重现。 她看到在初遇的丛林中,永琪笑着对她:“既如此,我送你回家吧?你那马不好,还是骑我那匹好。” 她看到在她选秀落选的那天,永琪曾在她背后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她看到她因私闯禁宫,被揆常在毒打的那天,永琪赶来救她,满眼伤情的说着“对不起……我来的太晚了……”,然后将她抱出了囚室。 她看到她自己羞涩的问出那句“五阿哥心中的女子,是哪一位?”而永琪没有作答,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她看到她为青岚背叛而伤心的那日,永琪说出了一句最是唐突大胆的话:“嫁给我吧!皇阿玛会成全我们的!” 她看到在菜市口断头台上,永琪情真意切的诉说着:“如果这世上没有了你,我生不如死,你不能比我先死。如果我救不了你,那就让我到地下陪你。” 她看到了新婚之夜,永琪郑重其事的许下誓言:“我,爱新觉罗·永琪,一生一世心里只有索绰罗·懿泽一人,也只娶一人,永不相负。” 她看到那个决定抗拒赐婚嫡氏、想要带她私奔的永琪,深情的解答着她的疑惑:“我曾经也想过成为皇帝,但不是因为我想要那个位置,而是我希望为国家、百姓做些事,这样我会觉得生命很有意义。但是,遇到你之后,你才是我生命最大的意义。” 她看到她与永琪相互依偎着,听永琪解说“绵脩”之名:“古有伏羲氏之臣,名蹇脩,以贤良闻名;《礼运》曰,讲信脩睦。我愿绵脩且贤且能,好学博学,信而义,好不好?” 她看她跪行雪中,永琪朝她咆哮的话:“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冻成什么样了,很丑你知不知道!”“因为我心疼你!我讨厌你坚强的样子!那个样子真的很丑!” 她看到在云南,永琪请求重新开始的那一幕:“姑娘,在下永琪,京城人士,虽有两房妾室,但对姑娘一见倾心,愿从此一心一意,可否请求姑娘为妻,共度一生一世?”“在下的要求也不高,往后的日子,‘不求人生如初见,但愿相看两不厌’,如何?” 她看到了蹲着的永琪、背靠假山,怀抱双膝,哭的像个孩子,向侍女滢露心痛的求助、倾吐着:“我无论如何都放不下懿泽,看到她现在每天这样对我,我真的痛不欲生,如果不能让懿泽重新接纳我,那种心痛,让我觉得连活着都会无趣,甚至活着是一种负担……我很抱歉,我顾不得对得起对不起谁,我无能为力……就像小时候刚会走路,跌倒了就爬不起来那样无能为力……” 懿泽从没想到,永琪会在她看不到的时候为她哭成这般模样,她的心好痛,痛不欲生。 她看到在苏州沧浪亭,永琪对着漏窗,满眼忧伤的对琅玦说:“你看这漏窗多好,从内遥望园外,外面空旷之景在虚实相间,从外窥测园内,里边的山石花木随步移而景异,彼此之间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看得见又看不全,才有这‘景中有画,画中有景’的美感。若是有人好奇心太重,嫌里边看外面看不清、外面看里边又可望而不可及,偏要把这墙砸破,再没了遮挡之物,里外相互一览无余,好的、不好的都在眼前,不想看见也不行了,还掉下来一堆破砖烂瓦,砸的人脚疼。再想要恢复原来的墙面,找回原来的景色,却发现早已是‘烂泥扶不上墙’了。” 她看到在木兰围场,绵亿差点遇害的那天,永琪来到她的营帐外,动情的与她叙旧、论今:“我知道你为绵脩的伤,对我的恨,所以才会有对绵亿的无情。你的无情,几乎让我绝望。可今天的那一幕,却勾起你我的无数回忆。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上苍怜悯我们,再给我们一次理解彼此的机会,再给我们一次破镜重圆的机会?” 她看到永琪答应胡嫱私奔的那一晚,却在胡嫱睡着之后,望着她的画像流下了难以割舍的眼泪。 她看到永琪和胡嫱私奔,却被她截回的那天,胡嫱曾质问永琪:“是不是在你的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想跟我走?你希望懿泽能有途径知道这件事,然后把你给追回来?这样,就有强大的理由让你继续留下,而且不必对我感到愧疚,甚至还可以为你和懿泽带来一个新的开始?” 原来,永琪并不是真心想要和胡嫱私奔,原来,直到永琪生命的最后一天,他还在为他们无望的未来争取一丝生机。 懿泽再次泪如雨下,悔不当初。 她看到了终于放弃一切的永琪,诀别的那一段话,是带着微笑的:“记得在云南,琅玦说她好想留在那里,其实我也是。只要那里有你,就可以成为我的家,但你不收留我,我便无家可归了……我与你,相恋两年,终于喜结连理,夫妻九年,却记恨成仇,懿泽啊懿泽,我们用了十一年的时间,始终都成就不了一个完整的家……福灵安曾对我说山便是山,水便是水,桥便是桥,不拘于起了什么名字。可自云南一行之后,我看山都是格姆山,看水都是勒得海,看桥都是走婚桥,唯独看你再也不是我的懿泽……” 懿泽睁开眼睛,看到她那只握着马鞭的手,伸开手,满手是血,因为她握的太紧,体内的碎石在重度的拿捏中,从内割破皮肉,血流不止。她放下马鞭,将指尖对准桌上的砚台,她的血就一滴一滴的,顺着指尖全都滴入砚台之中。直到血慢慢不再滴了,砚台也就要满了。 她拿起永琪用过的笔,蘸着砚台中的血,在永琪的那首诗下面提笔写上一首《天仙子》: 忆当初你浓我浓 惜流年焕我改容 今宵凄凄谁与共 花还红 情已空 此恨绵绵向天冲 罢罢罢愁果自种 那堪旧事若泉涌 山盟不复世事更 错无尽 悔无穷 踏破天涯望苍松 写完,懿泽又将两张纸和马鞭都放回匣子,带着匣子来到密云——那个她听说过的风水极佳的地方,埋葬了她深爱的永琪。 天,已经开始昏暗。 风,呼啸了一程又一程。 有陵墓的地方,总是人烟稀少,她只身来到了那个被人呼为“太子陵”的地方,看到了墓碑上熟悉又陌生的几个字“荣亲王永琪之墓”。墓前供着的果品菜肴,显然是新鲜的,她想,在这个适于祭祖的重阳之日,白天曾来祭奠永琪的人,应该是绵亿和玞婳了。 懿泽静静的蹲下,将那个小匣子放下,轻轻的抱住了墓碑,把脸贴在“永琪”两个字上,轻唤道:“永琪……永琪……我来看你了……是我来看你了……” 一语未完,眼泪一股又一股的从她的脸颊流下。 她对着墓碑倾诉道:“我好想你,你走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 又是一语未完,哽咽之声让她无法继续言说。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信任你?为什么我要一再……误解你?为什么我没能对你好一点?”懿泽泣不成声的自问着,将墓碑抱的越来越紧,血和泪都沾湿在墓碑上,心痛的滋味越来越明显,她痛哭着说:“你一定对我很失望……我也对我很失望……” 风很大,一次次掀起她的头发、她的衣衫,她哭了一遍又一遍,血流了一处又一处,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只有风的呼啸声,掺和着她的哭声。 血泪模糊中,她仍然摸着墓碑,问:“你是不是还在恨着我?你恨不得将我从你的记忆中抹去,对不对?所以你连托梦都那么吝啬……” 懿泽略略的侧着头,听着风声,却听不到其他任何的声响,她又痴痴的问了一遍:“你真的还在恨我吗?连我来看你,你都不肯见我?” 她再次紧抱墓碑,大声喊道:“永琪……对不起……是我不值得你原谅……我不值得……” 没有人回应,她又呜咽着说:“可是我爱你,我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爱你,如果可以重头来过,我一定会把爱你当做此生最重要的事!我不会让你带着遗憾和绝望离开,我要永远陪着你……永远都不离不弃……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永远信你、爱你……” “真的吗?”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进她的耳朵。 懿泽的脸离开了墓碑,一双突然出现的靴子映入她的眼帘,她震惊的往上看,她看到了永琪。他就站在她的旁边,正在对着她笑。 她慌忙站起,失控的扑到永琪怀中,哭着、笑着,颤抖着声音说:“永琪……永琪……你终于来了……” 永琪也抱住懿泽,但没有像懿泽抱的那么紧。 懿泽靠在永琪肩上,她感觉到永琪并没有抱紧她,哽咽着问:“你……你是不是不想抱我?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永琪答道:“不是,你身体里都是石头,我怕弄疼你。” 懿泽惊讶的松开了永琪,望着他温柔的面庞,问:“你知道?” 永琪点点头,答道:“我很心疼你,我不想你虐待自己。” 懿泽心中满满的感动,又关切的问:“你……你不怪我?” 永琪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懿泽做出一副小女人的模样,低着头腼腆的说:“命神耄屾对我说,你对我极为失望,恨不能立刻忘记我,所以主动要求喝了孟婆汤,早早的投胎转世去了!” 永琪笑道:“那是他骗你!他一向撒谎不打草稿,这你也信?” “这么说,你并没有投胎转世?”懿泽微微抬头,看着永琪,眼中充满了希望之光。 永琪又露出他们新婚时那种油嘴滑舌的腔调,道:“当然没有!天下地下,除了你,我哪个都看不上。你还在这世里,我去投生,没人与我作伴,岂不是要终身孤寡?我自然是要等你的!” 懿泽破涕为笑,她神情的凝望着永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可是我……我自这次回京后,好几次都把你的弟弟永瑆误认成你,还跟他幽会过,你……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永琪也轻轻的笑了一下,问:“要听实话吗?” 懿泽乖巧的点了点头。 永琪笑答道:“实话就是,虽然我知道你看在眼中的人是我,但我还是有点吃醋。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不过,我理解你的思念之苦,悔恨之情,所以,我不会为这件事跟你生气。” 懿泽想了想,又问:“那……那胡嫱呢?你没有跟她双宿双飞?” 永琪摇了摇头。 懿泽故作不信的说:“你一定在哄我!” 永琪笑道:“我只是前世欠了她一个人情,今生要还给她罢了。还完了,我与她早已桥归桥、路归路,我所爱的人,从来都只有你,以后的生生世世,我也只等你。无论你做了什么样的选择,我都只等你。” 懿泽听了,开心极了,她又一次抱紧了永琪。 永琪道:“从今以后,我只要求你一件事。” 懿泽问:“什么事?” 永琪郑重其事的说:“我要你善待自己,不要总觉得对不起这个、愧对于那个、应该这样、必须那样。哪有什么与生俱来的使命?不过是你自己把它看得太重,硬扛起来罢了!你心中有善念,没有故意伤害过无辜之人,这就够了。至于谁因你被谁谋害,谁被你受伤连累,谁甘愿为你付出,那并不是你的过错,你无需耿耿于怀。无心之失,世间比比皆是,我不愿你为此长长久久的活在痛苦之中!” “谁说我没有故意伤害过人……我之前不是一直在故意伤害你吗?”懿泽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撇着嘴,语气有点像撒娇。 永琪坏坏的笑着,道:“我是你的人,另当别论。” 懿泽幸福的笑着,心里暖暖的、甜甜的,忽然,她看到一只萤火虫,然后是两三只、四五只,越来越多,她注意到永琪的手正在慢慢松开,直到全部松开,成群的萤火虫围绕着他们飞舞,她一边追着萤火虫走,一边笑向永琪道:“你又学小孩子的把戏了!弄来这些唬人家开心!” 永琪问:“好看吗?” 懿泽点点头,答道:“好美。” “还有更美的!”永琪神秘的笑着。 “在哪?”懿泽很是好奇。 永琪道:“抬头看!” 懿泽抬头,看到满天繁星,璀璨的挂在空中,无边无际,美的一塌糊涂。她惊叹道:“太美了……真的好美……” 永琪只是笑笑,同懿泽一起抬头仰望。 懿泽问:“你还在钻研天文吗?” “那是自然,星空的秘密,有无穷的魅力。”永琪拉住懿泽手,笑道:“我带你去近处看看。” 说罢,永琪与懿泽携手,飞向无尽的星空,穿梭于那些璀璨的星光之中。懿泽看到,这些星星大小、形状、颜色各有不同,在无数会发光的星星中,还夹杂着更多不会发光的星星,都一起悬挂在高空之上,形成一幅绚烂的画面。 飞了许久,他们坐在一颗半大不小的星星上休息。懿泽问:“你最期待的生活方式,是怎样的?” 永琪笑答道:“我最想要的,当然是和你一起,没有太多规矩的束缚、也没有那些无端的责任,不做贵族,不做神仙,就做两个最最平凡的人,不受人摆布,也无需人伺候,我们一起吃饭、睡觉,一起赚钱养活自己和孩子,一起看孩子们打闹,营造一个温馨的家,家里有了不快就互诉衷肠,不要积攒矛盾和误会,在别处遇到了烦心事也互诉衷肠,然后一起面对,一起解决。最后,一起慢慢变老,直到老的不能再老的时候,我不嫌弃你,你也不嫌弃我,我们始终都是对方的唯一。谁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在彼此心中不可被取代。” 懿泽听了,感动极了,那是很普通的人生,也是她最期待的、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生。 永琪又拉着懿泽的手,飞回地面,轻轻的抱着她。 懿泽也紧紧的抱住永琪,深情款款,道:“你说的太好了,我们就那样生活,以后永远都不分开,好吗?” 看看东方发白,永琪突然从怀抱中放开了懿泽,脸色阴沉的说:“懿泽,对不起,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懿泽顿时心中慌乱,六神无主。 永琪又笑了一下,只是笑得有些凄凉,提醒懿泽道:“你忘了吗?我们已经阴阳两隔了。” 懿泽猛然感到当头一棒,她死死的拉住永琪的手,不住的摇头,眼泪滴落,哭道:“不要……我不要你走……” 永琪狠心推开了懿泽的手,转身要走。 不想懿泽突然跪地,拉住了永琪的裙摆,苦苦哀求道:“永琪……我求你……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我会珍惜你……只要你肯留下,我以后的人生,只为你而活!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 望着泣不成声的懿泽,永琪也潸然泪下,这是她第一次跪在他的面前,她一向高傲,不轻易求人,她对他的感情,也如他对她一般深深刻在骨子里。他凝望着懿泽,感动涕零,缓缓而道:“懿泽……不是我不给你机会,是上苍不给我们机会。我已经没有今生了,可你的今生还没有走完……请你坚强一点,把你已经选择过的人生,走完吧!” 懿泽只是不住的摇头,死命的扯住永琪的衣裙,痛哭不止。 永琪心疼的扶起了懿泽,温柔笑道:“那……我们分工好不好?” 懿泽傻傻的问:“怎么分工?” 永琪含泪笑道:“以后,我负责照顾绵脩和绵偲,你负责照顾绵亿,如何?你看,绵亿在那边等你呢!” 懿泽懵懵的,回头果然看到绵亿站在不远的地方,又迷迷糊糊的的转回来,只见永琪一手抱住绵偲,另一只手牵着绵脩,正微笑着看她,却离她越来越远。她忽然醒过神来,飞奔着去追永琪,歇斯底里的哭喊着:“不要!永琪!你不要走!永琪……” 一个不小心,懿泽被绊倒了,抬头再看,永琪已经消失不见,绊住她的,正是刻着“荣亲王永琪之墓”的那块墓碑。她于是死命的摇晃着墓碑,哭喊道:“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抛弃我?你怎么可以抛弃了我第一次,还能再抛弃我第二次……为什么……” 第三卷:战 第331、绵亿祭父诉母情,懿泽感子做救赎 懿泽哭声震天,血与泪再一次在墓碑上揉成一团,她感觉不到身上的痛,只是狠狠的捶打着墓碑、拼命的嚎哭。 有人从背后突然抱住了她,呜咽的叫了一声:“娘!” 懿泽愣愣的回头,看到了涕泪纵横的绵亿。她不知何时天已亮,也不知绵亿何时出现。 绵亿握住懿泽流着鲜血的手,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哽咽着说:“娘,不要这样,阿玛会心疼,我也会心疼的。” 懿泽轻轻的问:“你不恨我了?” 绵亿努力的克制着因恸哭而抽搐的身体,泣不成声的答道:“我……我这十几年,每天都在想你,每天……每天都在盼望你回来,你就是不来……我……我不想当一个没娘的孩子!” 懿泽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她将绵亿揽在怀中,哭着说:“对不起……绵亿……对不起……” 绵亿在懿泽的怀中摇头、哭泣,脸上终有有了一丝幸福的容光。 绵亿稍微整理了一下摆在墓前的贡品,对着墓碑磕了几个头,又捡起了懿泽放在墓碑前的小匣子,站了起来。 懿泽不解的问:“你昨天应该已经祭拜过了吧?今天怎么会又这么早来?” 绵亿笑答道:“阿玛托梦给我,让我来劝额娘回家,我就赶紧来了。” 懿泽很是惊讶,心中也更加疑惑,她觉得自己在陵墓前看到的永琪,并不像是幻觉,又问:“你阿玛还说了什么?” 绵亿道:“阿玛说,额娘是个可怜人,从来到人间就带着使命负重而行,活得很累很累,总也挣扎在矛盾之中,绵脩死了,你就活在绵脩的阴影里;胡云川死了,你又活在胡云川的阴影里;直到阿玛也死了,你完全陷在遗憾和痛苦之中。他很担心,你这一辈子都做不了一个真正自由的人,他希望你能放过自己,为自己而活。他要我理解你、替他照顾你,把你从绝望的深渊拉出来。” 懿泽的眼泪再一次落下。 绵亿抿去懿泽的眼泪,看着懿泽带血的手,催促道:“额娘快随我回去吧,我叫王太医来给你包扎一下。” “不用。”懿泽轻轻的笑着,将手放在胸前,以心中灵玉召唤龙锡杖,龙锡杖立刻出现在懿泽的手上。 绵亿惊讶的问:“这是什么?” 懿泽温柔的笑着说:“你看!” 绵亿就盯着龙锡杖认真的看,只见懿泽将龙锡杖举起,龙锡杖突然发出耀眼的金光,照在懿泽身上,懿泽所有的伤口和血迹瞬间都消失了。 绵亿惊叹道:“这个宝贝,也太神奇了!我能看看吗?” 懿泽就将龙锡杖递与绵亿,绵亿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细细看了几遍,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可心中还是满满的惊喜。懿泽道:“在凡人眼中,这就是一根锡杖罢了。但它其实是一条上古神龙的龙骨所化,在我族代代首领中相传至今,能治愈族人的一切外伤。” 绵亿笑问:“额娘说的‘族人’,就是凤凰一族吧?” “你已经知道了?”懿泽有些小小的惊异。 绵亿笑道:“额娘上次喝醉那天,一怒冲天,当时就是变成了一只五彩的大凤凰,我都看见了,好漂亮的。我小时候就不止一次的听别人说过额娘是个神仙,我只是不信,因为我不明白,如果额娘是神仙,我怎么就没有法力呢?” 懿泽听罢,不禁笑了一下,解释道:“在神族的习俗中,还是同一种族通婚者居多,偶有不同种族的结合,在后代方面,很难一概而论。况且我是以凡人肉身生下的你,与我的凤凰真身其实没有多大关系。其实,即便是天生的神仙,生来就拥有的法力其实微不足道,还是要靠后天的修为才行。这就像你天生一定具备说话、走路、识物的能力,但是如果你不专程去学,你是不可能识字、知礼、文武兼备的。” 绵亿点点头,觉得十分有道理。 懿泽抬头看了看天,正在日出之时,她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对绵亿说:“我们去爬山吧?” 绵亿没太明白,他很快被懿泽牵住了手,走到了旁近的小山下。 懿泽拉着绵亿,在上山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带着绵亿一起回头看,笑问:“你觉得这样站的高吗?” 绵亿似乎知道了懿泽的用意,笑道:“这跟刚才没上山也没多大区别,哪能叫高?” 懿泽点头,又拉住绵亿往上走了几步,又问:“现在呢?” 绵亿看了看下面,说:“现在有区别了。” “你看着头晕吗?” 绵亿笑着摇了摇头。 懿泽温柔的说:“那我们就再往上走一点好吗?” 绵亿很听话,跟着又上了一小段,再次回头,笑道:“这也还好。” 懿泽很是感动,就继续带着绵亿往上爬,几步一停一回头,慢慢的适应着渐渐增加的高度。 快到半山腰的时候,绵亿突然对懿泽说:“额娘,我今天一点都不头晕,以后也不会了,我不怕站得高。我已经长大了,接下来的路,我来带你走。” 说罢,绵亿拉住懿泽的手,望着明媚的阳光,一起爬到了山的最顶端。绵亿站在山顶,将两只手放在嘴边用以扩音,向山中大喊:“阿玛!你看到了吗?我和额娘终于团圆了!” 懿泽看着绵亿激动的模样,忍不住又流出眼泪,忙微笑着抿掉,安静的陪伴在绵亿的身边。 过了一会儿,太阳完全悬挂在天空之上。懿泽思虑几番,望着绵亿,郑重的说:“绵亿,虽然我知道你现在还太年轻,不该承受太多,可你是我最亲的人,有些事,是我正在做的很重要的事,我想我必须告诉你。” 绵亿笑道:“额娘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不能承受的?我是个男子汉,哪有那么脆弱?” 懿泽点点头,于是讲起海岩、馨袖是魔君两位嫡女,来人间一较高下,无论谁胜出都等同于魔族在棋局中赢了神族,将这一系列前因后果都细细说与绵亿,讲到馨袖对永琰使用噬心术一事时,绵亿也颇感担忧。 绵亿道:“我和永琰、永璘相处多年,也算是一起长大,我常说,他们两个虽说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差别未免太大。起初我总以为,永琰是因为年长于永璘,自然要比永璘成熟沉稳。可后来又渐渐觉得,永琰那不叫沉稳,叫怯懦,他极怕颖妃,不论颖妃在不在他面前,他都不敢有一次违背,这实在是有点太过了。现在想来,必然是中了你说的噬心术。” 懿泽好奇的问:“可是我听说,皇贵妃去世那年,他不是被你怂恿着从景仁宫搬到了毓庆宫吗?” 绵亿笑着摇了摇头,道:“他才不是因为我呢!皇贵妃死后,我和永璘一同被颖妃接到景仁宫,心里都别扭,我很看不惯颖妃管教的方式,所以才和永璘商议,反正将来迟早是要到毓庆宫阿哥所独立去住的,倒不如早些搬过去省事。永琰的年纪比我们大,看我们都搬了,他哪好继续住在那儿,这才变成我们三人一起搬走的。” “所以,永璘与你的关系要好程度,是远胜过他的亲哥哥永琰的。” 绵亿点点头,得意洋洋的笑向懿泽讲道:“我们私下玩笑的时候,他倒说过我才像他的亲哥哥呢!我一直都是叫他名字,管一个比自己小的玩伴叫叔,我可叫不出口!” 懿泽轻轻附和的笑着,转而又蹙眉长叹,道:“可是,我已经知道,皇上和亲信大臣商议,内定永琰为太子了。皇上已经上了年纪,万一有个不测……永琰事事听从颖妃,对大清江山不会有好事。更糟糕的是,魔君若搬出当年与父神以棋代战的约定,逼天帝退位,就天下大乱了。” 绵亿敛了笑容,绽出眉头,叹道:“这件事的后果,还真不是一般的严重!” 懿泽望着雾水正在散去的山中,坦然道:“孟冬曾经劝说过我,努力把你推上皇帝的宝座,因为你父亲是皇上最钟爱的儿子,而现有的皇子又都不堪重任,那么这并不是不可能。如果成功,不仅可以打消魔君的如意算盘,还能完成我来到人间的使命,救出我困在天牢的母亲,让凤族从此可以傲然挺立在所有神族面前。可我当年就是太盼望那个位置,才和你父亲有了一次又一次的矛盾,我好不容易才和你相认,我不想任何事去破坏我们之间的亲情。” “我不会让外界的人或事来离间我们,我也不允许我们之间再有隔膜或误会。”绵亿目光笃定的望着懿泽,笑道:“不过,当皇帝是一个很重的担子,我不确定我能不能挑得起它。我想……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解开永琰身上的巫术,永琰是无辜的,我不希望他是因为被强加的不幸,就被取代或被抛弃,他有正常生活的权利,我希望他能有机会去做一个正常人,我想那也会是他的期待。” 懿泽听了绵亿这番话,心中十分震撼,绵亿这般主张正义、不愿任何人受到不公待遇的心态,果然与当年的永琪如出一辙,他完美的延续了永琪赤诚善良的一面。 望着绵亿那张纯真的面孔,懿泽欣慰的笑了。 懿泽带着绵亿带来履王府,孟冬得知他们终于母子相认,为表庆贺,让厨房备了一大桌宴席。绵惠在餐桌上来回斟酒,不停的给懿泽和绵亿满上。 绵亿喝了几杯,绵惠又来倒酒,绵亿忙拿开酒杯,笑问:“我已经喝了不少了!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好好坐下吃饭吗?” “姨娘和哥哥相认是大喜事,我替我额娘高兴,哪里坐得住?”绵惠眼疾手快,说话间就抢过了绵亿手中的酒杯,又倒了满满一杯。 绵亿不解的问:“我们相认,你替四婶高兴?这是怎么说的?” 绵惠笑道:“我额娘做梦都盼着这一天呢!如今她总算了一桩心事,我能不替她高兴吗?” 孟冬听了,只是笑笑,将绵惠拉了回来,按在座椅上,嘱咐道:“点到为止吧!我们还有许多正事呢,都让你灌醉了,待会儿怎么办?” 绵惠咧嘴笑笑。 懿泽看着外面无人,便说:“我倒真的是有正经事找你呢。” 孟冬坏笑着说:“我自然知道你们不是来蹭饭的!” 懿泽瞪了孟冬一眼,懒得计较,又说:“绵亿希望有办法能够解开永琰身上的噬心术,我也觉得这样最好不过,可这事,我怎么办得到呢?” 孟冬笑道:“你问我这个,也太为难我了。我一介凡人,哪里懂魔族的巫术?况且这术法在永琰身上都十几年了,你就算现学现用,恐怕也难解。” 懿泽点头,无奈长叹。 孟冬忽然想起什么,又向懿泽道:“对了,茱洛不是说过,蛟龙原是魔君的坐骑吗?蛟龙既然是上古神兽,又跟随魔君多年,她极有可能也懂得这门巫术,或许我们可以劝说她来破解呢?” “就算她会,她能帮我们?”懿泽似乎不太能相信。 孟冬道:“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完全不可能的。这几年,据我观察,颖妃和惇妃之间的矛盾绝对不像装模作样,尤其上次你因青岚命案被软禁那事,她们两个根本就是对着干的,所以肯定不是一伙。茱洛又曾亲眼目睹蛟龙刺杀海岩,你想这意味着什么呢?蛟龙与魔君的两位嫡女都为敌,魔君还会对蛟龙念旧情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只要你不计较蛟龙过去对你的戏弄,你们之间就没有什么实在的矛盾,何以见得不能同仇敌忾?” 懿泽觉得孟冬说的有理,可又惆怅起另一件事:“上次你说蛟龙惦记女儿,迟早会回来。可都这么些天了,她一点音讯都没有!见都见不到,我怎么跟她谈条件?” 孟冬也叹道:“这样没谱的等下去,的确不是个办法。那据你了解,蛟龙都可能在哪呢?” 懿泽想了想,说:“如果魔君容不下她,她大概只能去龙城了!” 孟冬记得上次茱洛讲起蛟龙时,就曾说过追蛟龙到龙城,她很是好奇的问:“龙城究竟是什么地方?天宫吗?” 懿泽摇了摇头,答道:“我听先人说,龙城之所以叫龙城,是因为天地混沌初开之前,所有的龙族都居住在那里,是不分家的,所有的物资都由大家公推的族长按需分配。后来开天辟地,龙城被辟在了上方,的确属于天,但不是天宫。是因为父神所造的擎天柱支撑天地,天地间得以开疆扩土,此举惠及四方,诸神为答谢父神,在八根擎天柱围绕的最中间位置,建了一座宫殿献与父神,这才有了天宫。父神就是龙族的族长,他迁居天宫后,龙族也就纷纷搬出龙城独立了。最后就只剩下梦龙一个,龙城就变成了梦龙的专属居所了。梦龙死后,龙城彻底空了,但却始终蕴含着龙族最强大的力量,凡龙族中受伤病重的,都可去龙城借力休养,据说不仅能身体复原,常在内修炼还能法力大增。可惜龙城只有龙族才进得去,我是进不去的。” “龙城只有龙族才进得去?”孟冬似有些疑惑,问:“可茱洛不是说,你们最厉害的秘术龙城诀,就是母神之女坤夏在龙城创制的吗?她怎么去的龙城?” “是啊,坤夏也是凤族,她怎么就进了龙城呢?”懿泽也忽然察觉到一些问题,但却想不明白。 孟冬笑道:“你如其在这里愁眉苦脸,倒不如去试试!万一你也进得了龙城呢?而且,就算你进不去,你的龙锡杖总能进去吧?龙锡杖不是能与蛟龙相互感应吗?你又能随时召回龙锡杖,那么会无法确认蛟龙是否在龙城吗?” 懿泽道:“也许可以。” 孟冬又说:“我曾见古书上说,龙身上的每一个鳞片都很重要,不会轻易舍弃任何一片。你不如先进宫一趟,跟皇上要回蛟龙落下的那一片龙鳞,再去找蛟龙,把鳞片还给她,以示诚意。这样……或许能促成你们的合作呢!” 懿泽点点头,觉得这是一个办法。 第三卷:战 第332、绵亿力证噬心术,懿泽携鳞寻龙城 于是,懿泽与绵亿一起入宫,到养心殿去求见乾隆。乾隆听说是绵亿来了,即刻宣入,绵亿就带着懿泽一起到养心殿来拜见乾隆。 乾隆见了,笑道:“你们母子竟一起来,这倒难得一见。” 绵亿道:“启禀皇玛父,因昨日是重阳,孙儿去祭拜父亲,夜间得父亲托梦,嘱咐我要多与母亲相互照应,使他放心。孙儿不敢有违父命,所以一大早就去探望母亲了。” 乾隆听到这些,心中忽又有些酸酸的,长叹一声,问:“你父亲托梦,还跟你说了什么?” 绵亿心中琢磨了一下,遂答道:“父亲说,他深恨自己的不孝,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在皇玛父跟前做一个孝子,一再命我替他在皇玛父面前恪尽孝道,以慰他心。” “他若还算不孝,朕的这些儿子里,又有哪个当得起‘孝子’二字?”乾隆说着,不禁泛出泪光,忙眨了几下,又向陈进忠摆手,让宫人们都退出养心殿。 绵亿知道乾隆又在思念永琪了,想要劝慰,又不知从何说起。 乾隆却又微笑着感叹道:“你父亲去后,朕没有一天不想他,每次想起他的时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也只有看到你的时候,这心里才能稍微踏实一点。” 绵亿道:“孙儿不记得父亲的模样,但常常在心里描绘他的样子,每次做梦梦到,也都是模糊的,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长得像他。” 乾隆盯着绵亿看了一会儿,笑道:“你小时候跟他还是有几分相似的,长大了反而越来越不像了。你现在的眉眼,倒与你十五叔蛮像的!” 绵亿低头笑了笑。 乾隆又看了一眼沉默多时的懿泽,问:“你是专程陪绵亿来?还是有什么事?” 懿泽道:“回皇上,奴婢是想向皇上讨要一样东西。” 乾隆问:“什么东西?” 懿泽道:“就是上次您在惇妃娘娘寝殿拿走的那片龙鳞。” 乾隆很好奇,又问:“你要那个做什么?” 懿泽答道:“我想去找她回来。” 乾隆一听,吓了一跳,立刻反驳道:“找她回来做什么?朕连她是个什么都弄不清楚,走了就走了,找回来不是要把宫里人都吓个半死吗?” 懿泽笑问:“那皇上还依然疼爱十公主吗?” 乾隆道:“公主是朕的骨肉,哪有不疼爱的道理?” 懿泽笑道:“可公主也是惇妃娘娘的骨肉啊!” 乾隆不做声。 绵亿在一旁打边鼓道:“皇玛父您看,我和母亲现在这样在一起不是也挺好的吗?血浓于水的亲情,是不会因种族而改变的!” 乾隆摇了摇头,道:“虽如此说,朕心里还是很难接受有这样一个不是人的人天天守在朕身边。” 绵亿问:“可是……如果她能帮十五叔呢?皇玛父能不能准许她回来?” 乾隆不解,问:“什么意思?这又关永琰什么事?” 懿泽想了想,这件事迟早也是瞒不住乾隆的,不如据实相告,于是说:“启禀皇上,十五阿哥早在年幼时,就被一种叫做‘噬心术’的巫术控制了,这种巫术能左右人的言行思想且受害者还不自知。皇上仔细回忆,应该是能够察觉到,十五阿哥总是极度的害怕违背一个人。” 乾隆想了想,半信半疑的问:“你说的……是颖妃吗?” 懿泽笑道:“皇上英明。” 乾隆想起之前惇妃和颖妃相互揭短时说的话,如今已经证明惇妃的真实身份不太正常,想来颖妃也未必好到哪去。乾隆心中不能不好奇,他低声问懿泽:“颖妃是不是也来历不一般?她们的底细,你大概都很清楚吧?” 懿泽点点头,道:“我们神族有一敌手魔族,魔族掌管阴司、生死轮回之事,魔族首领,称为魔君。颖妃娘娘前世乃是魔君之女,在投生人间时未曾抹去前世记忆,虽记得魔族巫术,但她现在只是个凡人。而惇妃娘娘乃是修炼了几百万年的上古神兽蛟龙,曾做过魔君的坐骑。” 乾隆听了,顿时感到毛骨悚然,差点昏了过去,绵亿忙上前扶住。乾隆只觉得头晕,在绵亿的搀扶中慢慢坐下,微微定神。 绵亿问:“皇玛父要不要紧?要宣太医吗?” 乾隆摇着头,摆手道:“朕没事。” “真没事吗?”绵亿还是不太放心的样子。 乾隆无奈的叹道:“想当年你父亲突然知道你母亲的身世,虽然也会吃惊,但说是神仙,最多也就敬畏。朕的妃子,这来头未免也太可怕了?谁乍一听见不瘆得慌?” 绵亿劝道:“皇玛父说得是,但二位娘娘已在宫中多年,并不曾对皇玛父不利,可见也不必过于担忧的。” 乾隆点点头,又向懿泽道:“那什么心术,你继续说。” 懿泽道:“噬心术是魔族的一门巫术,颖妃娘娘从抚养十五阿哥开始就使用了此术。毕竟不是亲生的,利用之心过重,才会用这种邪恶的方法,来牢牢拴住母子关系。我想惇妃娘娘对魔族是极熟的,应该有办法破解噬心术,她又与颖妃娘娘有些过节,或许愿意解救十五阿哥。所以我想带着鳞片去找她,劝她相助。” 乾隆点点头,道:“如果事情真是如你所说,又没有别的办法能救永琰,朕可以允许惇妃回来。但你得有办法先向朕证明,永琰身上确实有什么噬心术!” 懿泽陷入沉思,她如果要让乾隆的肉眼能看到属于魔族的巫术,就非得对永琰做法不可,可她觉得,既然现在馨袖用噬心术控制着永琰的心,一旦永琰身上被施以别的术法,馨袖不可能觉察不到。她想,在找回蛟龙之前是一定不能惊动馨袖的,否则救永琰一定会变得更难。 绵亿道:“皇玛父要是信得过我,就让我出面去试一试十五叔,皇玛父静观其变,如何?” 乾隆饶有兴趣的笑问:“哦?你有办法?” 绵亿点点头。 绵亿跟懿泽说需要一个人形的木偶,懿泽便将上次孟冬交于她的两个木偶人拿出一个给了绵亿。绵亿回到毓庆宫,算着永琰大约快要下学了,跑到毓庆宫门口看了几次,终于远远看到永琰回来。绵亿就将木偶放在永琰回房必经的路上,然后躲在一旁观看。 永琰走进毓庆宫,走了没多远,突然看到地上有一个人形木偶,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又往前后左右各看了几眼,觉得四下无人,忙捡了起来,快步走回房中,将伺候他的丫鬟都指派了出去,关上门,随手将木偶丢进房内的炉火之中。 木偶遇到明火,有微弱的炸裂之声,喷出几粒小小的火星子。永琰后退了几下,突然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绵亿在门外,感到一阵心虚,想起他刚才只是关门,而未将门杠上。 绵亿死死的盯住永琰,问:“上次你就是这样把木偶烧掉了吗?” “我……我没有……”永琰否认的声音很低,因为他很没有底气。 绵亿跨进门槛,走近永琰,更加厉声的问:“上次皇玛父问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我……”永琰紧张的喘着粗气,颤抖的连上下牙齿都相互磕出了声响。 绵亿冷笑一声,摇头叹道:“我之前就听别人说是你捡走了什么木偶,还不承认,使皇玛父无法查出谋害诚嫔的真凶。然后害得我母亲被冤枉被软禁,差点送了命!我以为那都是底下的人编派你的,我都没信他们,没想到,今天我竟亲眼看到你……” 绵亿说话间,已经走到炉火旁,指着炉火中尚未烧尽的人形木偶。 “我……我没想害你娘的……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永琰目光闪烁,语无伦次,几乎不敢抬头看绵亿。 “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我要找皇玛父来评评理!”绵亿撂下这句话,转身就往外走。 永琰慌忙挡在绵亿前面,拦住了他,露出恳求般的目光,道:“看在咱们多年的叔侄之情、同窗之谊的份上,你不要到皇阿玛那里告状好吗?我求你不要告诉皇阿玛好不好?” 绵亿一本正经的说:“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做!如果你能讲明你是无心之过,我可以当我今天什么都没看到,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我……我……”永琰吞吞吐吐了半天,带着一脸的紧张和迷茫,不知如何解答,纠结半晌,才有说:“我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去做,你会不知道?” “我真的没骗你!”永琰的整张脸都哭丧在一起,写满了无奈,道:“我就是……就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好像……好像那就是我必须做的事!我看见了就得藏起来、就必须毁掉、就是不能告诉别人……” 绵亿听得更加疑惑。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心里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毫无缘由的就必须去做一些事,就像我明明想玩,却必须去读书一样!我从不敢像你和永璘一样逃课!我不能违背我应该做的事,哪怕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也不能随心所欲!我知道我这样说,你是不会信的!你肯定以为我在找借口!”永琰说着,脸上的表情更加痛苦不堪,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没有信心能说服绵亿。 绵亿答道:“我信你。” “你信我?”永琰感到十分惊讶。 绵亿点点头,道:“你是得了一种病,一种心里面的病,我知道这种病,我会想办法帮你治病。” “我有病?”永琰似乎不太相信绵亿的话。 绵亿笑道:“心病不是只有你有,就像我以前怕高一样,在你们看来并不算高的高度,我却会感到害怕。你这种莫名的恐惧感,常人或许不能理解,但是因为我们同病相怜,所以我能理解。我现在已经好了,你也会好的。” “真的吗?”永琰微微笑了一下,他似乎有点相信了。 绵亿又认真的点了点头。 乾隆和懿泽都在永琰房后的窗外,听到了永琰和绵亿说的话,乾隆只好认可了所谓的“噬心术”。他们慢慢往远处走着,乾隆笑问:“你们先要想办法让朕相信此事,还得再想办法去寻回惇妃、说服惇妃,这样费工夫,就只是为了给永琰治病吗?” 懿泽道:“回皇上,魔族对永琰使用噬心术,无非是因为永琰有望成为人间帝王,能替他们完成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我身为神族,自然要维护神族,就必须与魔族为敌,破灭魔族的阴谋。不过,我的办法有许多种,直接用神力除掉永琰,让魔族失去筹码,是最简单、最快的一种方式。但是绵亿想要选择另一种方式,他说永琰是无辜的,他希望永琰可以有机会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脱离魔族的掌控。我要尊重绵亿的决定,所以宁可选择最为繁琐、需要绕道而行的一条路。所以,我这么做不是单纯为了给永琰治病,但绵亿是。” 乾隆听了,十分动容,望着远方,感叹道:“绵亿这种单纯善良的样子,真是像极了当年的永琪!” 懿泽也深有同感,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我要好好爱他,不要把我的意志强加给他,不去勉强他做违背自己内心的事,无论是为了什么。” 乾隆冷笑一声,道:“要是以前你肯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朕的儿子,又何至于有今日的遗憾?” 懿泽听了这句,忍不住热泪滚出,低头答道:“奴婢知错了。” 乾隆长叹一声,道:“永琪爱你那么深,让朕想怪你都不忍心。罢了,看在你为朕生了一个好孙儿的份上,朕……不再计较你过去的所作所为。” 懿泽行礼道:“谢皇上恩典。” 乾隆取出鳞片,递与懿泽,吩咐道:“你去找惇妃吧!如果你真能解除永琰身上的巫术,朕自然要重重的谢你。但是,让魔界神兽进入宫中,朕还是有许多担忧,万一她要是发疯害起人来,这宫里只有你是神仙,你可得把这件事给朕扛到底!” “皇上放心,既然是奴婢主张要冒险,就会有始有终。”懿泽接过鳞片,再次向乾隆行礼,离开宫闱。 自投胎拥有人身之后,懿泽从来没有去过九重天上,即使是前世,她也只去过九重天一次,早就忘得差不多。这次虽然借用母神之力,轻而易举的来到九重天上,却不知龙城在何处。 九重天上到处都是大片的云朵,到处都是一样的光亮,懿泽不辨东西南北,走来走去都看不出每个地方有什么差别,不一会儿就迷了路。她想了想,四处乱走可能走了许多重复的路,不如只朝着一个方向走,就算找不到龙城,也应该能找到一些别的。 懿泽就朝着一个方向走,不知走了多久,远远看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料想必然是天宫了。天宫的四面,都各有三重天兵把守着,天兵们一律都穿着金黄的盔甲,手持长枪,笔直的站立成排,果然气派威武。 懿泽原不打算在天神前露面,可她找不到地方,心想,不如就跟天兵问个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刚朝着一个天兵走了几步,那天兵就用长枪挡住了懿泽的去路,并严肃告知道:“没有天帝旨意,地神不得入天宫!” 懿泽想说“谁稀罕去你们那破天宫”,但毕竟是要有求于人,她没有那样说,反而露出了礼貌的微笑,道:“我不是要去天宫,是想向阁下问个路,不知能否告知龙城在何处?” 天兵答道:“你走反方向了,往回走,一直走就能到。” 懿泽道了谢,便往回走,刚走出两步,听到一声嘲笑:“如今的地神对天界竟无知到这般地步,竟连那么大个龙城都找不到?可悲!可悲!” 懿泽回头看,见说这话的是一个天神,却又不认得是什么神,忽见天兵向那天神道:“雷神请进!” 雷神点点头,便穿过南天门,进了天宫。 懿泽恍然想起在云南受五雷轰顶之事,戏弄自己的,应该就是这个雷神。这样想着,她不免又看了雷神几次,也不知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最后还是赶紧去寻访龙城了。 懿泽按照天兵所指方向走了一会儿,看到了一座桥,好似就是在白日梦中见过的鹊桥。懿泽琢磨,这个方向到了这里,似乎只有这座桥可通了。她走上了鹊桥,自言自语道:“也不知这座桥是不是通往龙城的!” 鹊桥上的喜鹊突然发声:“前面就是龙城。” 懿泽吓了一跳,忙下了桥,回头又看了一眼蹲坐在鹊桥上的喜鹊,心里觉得怪怪的。 她又往前走,终于看到了一带城墙,心想必是龙城无疑。龙城的城墙都是玄色的砖瓦所造,远不如天宫气派,可实在是极大,城墙又高,在墙外丝毫都看不到墙内的样子。 懿泽环绕着城墙外走了好大一会儿,也没有看到龙城的门,她想,龙城既然曾经容纳整个龙族,城之大恐怕是自己无法想象的,这样走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入口,重点是找到了入口也未必进得去,倒不如试一试能不能跳墙而入。 于是,懿泽就往上飞,可不知为何,无论她飞了多高,城墙总也看起来比她还要高出一截,飞了半天也没能飞过城墙的高度,无奈又落回原地。她忽然明白过来,龙城的城墙并不是真正的城墙,而是阻挡外族进入的一种屏障。 懿泽不再往前走,也不再往上飞,她就站在原地,以心中灵玉召唤来了龙锡杖。龙锡杖到手中后,她又立刻将龙锡杖掷向城中,果见龙锡杖越过城墙,飞至城中上空。她后退了数十步,看到龙锡杖在龙城上空绕城盘旋,绕至一处时发出闪耀的金光。 懿泽便知,蛟龙就在那里。 第三卷:战 第333、懿泽传音求互助,如蛟魔界窃魔珠 龙锡杖的突然出现,也让蛟龙意识到了懿泽的到来。 懿泽收回了龙锡杖,向城中喊话,并以千里传音之法传入城内,传到蛟龙耳边:“如蛟,是我。请你出来,我有事与你相商。” 不多时,城中传出了如蛟的笑声,也是千里传音到懿泽耳边,问:“你叫我出去就出去吗?有本事你进来啊!” 懿泽又向内传音道:“我不是来找你算账的,我想找你帮一个忙,我们今天只谈事情,不动手,如何?” 过了一会儿,如蛟的声音又传出:“我凭什么信你?” 懿泽随手将那一片龙鳞掷入城中,抛向如蛟所在的位置,鳞片回到了如蛟的身上。 懿泽面前的城墙忽然变得若有若无,好似琉璃一般,她能模糊的看到如蛟正在走来,走到墙内站住,她们之间只隔着一堵若隐若现的墙。 如蛟问:“你有什么事情会需要我来帮?” 懿泽答道:“永琰被施以噬心术,我想你是知道。我听说你昔日曾追随魔君,你对魔族的巫术应该很是了解,所以,我来请教你,你有没有办法能破解永琰身上的噬心术。” 如蛟冷笑一声,问:“你所担心的,不就是魔君的棋子落进了棋盘最关键的位置,然后神族满盘皆输吗?既如此,你直接除去了这枚棋子,岂不省事?馨袖不过是个毛丫头,她虽然习武、记得前世所学的巫术,投生为人后却没有半分法力,根本不是你的对手。魔君魑瞳久在阴司,按照之间的约法,是无权直接插手人间事的。你又何必费那功夫?” 懿泽也冷笑一声,反问道:“如果神族的处事方式就是滥杀无辜,那神族与魔族还有什么两样?” “可是你的祖母……茱洛就是这么做的呀!”如蛟戏谑般的尖笑着,满是挑逗之意。 懿泽知道如蛟所指的是茱洛害死永琪之事,难免心中又一阵酸涩,沉默了片刻,应声道:“所以,我要矫正这种方式,这样凤族才配做母神的后人。” 如蛟点了点头,又笑着问:“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可帮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懿泽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跑到人间去做皇帝的妃子,但你已经做了母亲,应该不至于为了躲我,连自己的孩子都抛弃了吧?据我看来,你与馨袖矛盾不小,坏了她的事,对你只会有利无害吧?我记你一个人情,对我们过去的恩怨既往不咎!皇上也答应过我,只要你能救永琰,他就同意你回宫,这样,你可以继续陪在你女儿身边,不划算吗?” 如蛟笑道:“这么听着,是很划算。” 懿泽问:“那你算是答应了?” “如果事情如你所说,我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在那个皇宫里,只要你不对付我,谁还能奈何得了我?”如蛟淡淡一笑,向懿泽道:“我可以帮你,但你得保证,不会与我为敌,否则……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是最记仇的!” 懿泽道:“只要你不再伤及无辜,我可以保证。” “好,我信你一次!”如蛟穿墙而出,来到懿泽身边,悄悄在懿泽耳边道:“这噬心术可不是好破解的呢!不过,魔君有一件宝贝,可破解一切巫术,所以,要救永琰,你得先随我去魔界走一趟,把魔君的这件宝贝给‘借’出来用一用!” 说罢,如蛟就往前走。 “借出来?她会肯借吗?”懿泽十分不解。 “你这人,脑筋都不会转吗?非得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们是要去偷东西吗?”如蛟一脸无奈的看着懿泽,摇头叹气,又往前走。 懿泽看蛟龙去的方向似乎不太对劲,于是指着鹊桥的方向问:“你是不是走错了?天梯在那边,我刚从那边上来的!” 如蛟冷笑道:“天宫那边的天梯,是为神族所造的,你能用,我不能用。这边也有天梯,可直通魔界,你随我走就是了。” 懿泽不是很明白天界的规矩,也来不及想太多,只能跟在如蛟身后,一起飞往魔界。 刚进入魔界,懿泽便见到处都是黑云,穿过层层黑云,下方一丝光线也无,四面八方皆是一般的黑暗沉寂,这一切,都是与九重天恰恰相反的。若不是有如蛟带路,懿泽一定又迷路了。而且魔界不比天界,懿泽是不敢轻易问路的。 她们飞了一程落地,如蛟突然低声道了句:“隐身!” 说罢,如蛟已经先行隐身,紧贴墙面,屏住呼吸。懿泽也忙使出隐身术,屏住呼吸,和如蛟并列紧贴墙面而站。 这时,懿泽才察觉到似有几个小鬼经过,在他们面前停住,侧耳仔细听了听,没听见任何动静,又继续往前走了。 见他们远去,懿泽松了一口气,悄悄的问:“黑乎乎的,你怎么能在他们还没到跟前时就知道了?” 如蛟恣意的冷笑着,道:“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我还算是在魔界混过的人么?” 两人继续往前走,到处都是黑暗一片,几乎要靠摸才能走路。懿泽想起她前世为跳入轮回隧道,也曾来魔界一行,因为找不着路,真没少吃苦头,打转了许久、受伤多次,才到达轮回隧道的入口。 懿泽不解的问:“魔君为什么一定要把这里建成这样,到处都是漆黑一片,她自己平日不会觉得不方便吗?” 如蛟笑道:“因为孟章喜欢光亮,将天界造成一个永远没有黑夜的地方,魑瞳要对着干,就把魔界变成了一个永远没有光亮的黑夜。” 懿泽又问:“孟章是谁?” 如蛟惊讶的反问道:“你身为神族,连神族始祖的名字都不知道吗?” 懿泽没有作答,她前世年纪太小,所知甚少,连勒得海历代女君的名讳都没有完全弄清楚,更别说什么神族始祖了。 如蛟想了想,又笑道:“也对,你们勒得海的人都跟父神记仇,应该不会轻易提到他。” 懿泽听得明白,孟章就是父神的名讳了,看来,应该有不少神族都把父神认作神族始祖。 但懿泽还是有些想不明白,父神又不住魔界,不管魔君把这里弄成什么样,父神都是看不到的。况且父神早已不在,魔君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她走着琢磨着,却很想不通,但作为女性的敏锐,让她萌生了另一种疑心,当日父神和魔君同属龙族,在没有分立成为两族之前,应该是认识的,父神是个男身,而魔君是个女儿身,死死的对着干,难道只是为了争霸一个首领的位置吗? 想到这里,懿泽不禁又问了一句:“魔君和父神,当年是什么关系?” 刚问了这句,如蛟忽然捂住了懿泽的嘴,一起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懿泽听到不远处有些搬运东西的动静,又有车轮碾过的声音。 半晌,这些声响都慢慢消失,如蛟松开了手,笑对懿泽说:“还能是什么关系?你不都猜出来了嘛!‘爱而不得,一念成魔’,这个道理,你会不懂?” 懿泽点了点头,果然被她猜中了,想来,魔君曾经以神龙之身为开天辟地贡献力量,本该成神,却堕入魔道,心中的怨恨自然是极深的。这么一想,懿泽忽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父神曾娶了母神为妻,虽然后来又有了别的女人,但名正言顺的妻室一直都只有母神一个,那么魔君应该更深恨母神才对。她是母神的后人,来到魔君的地盘,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 于是,懿泽又问了一个问题:“魔君要是见到我,会不会想立刻杀了我?” 如蛟忍不住笑了一声,调戏一般的问:“你怕了?怕你就回去!又没人逼你来这儿!” 懿泽没有理会这句话。 “放心,魔君好歹也是一位君王,表面上总要遵规守纪的,哪能随意杀‘人’呢?”如蛟轻轻挽住懿泽的胳膊,挤眉弄眼的笑着说:“我们现在可都是有合法肉身的凡间之‘人’,天帝也好,魔君也好,他们都管不着!” 懿泽挺讨厌如蛟这种语气,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推开如蛟,继续往前走,忽然意识到她刚才能看到如蛟的脸,说明这里是有微光的。她停住脚步,果然看到前方远处点燃着火把,而且是一排火把,火把后面,像是一座宫殿。 懿泽问:“这是哪里?” 如蛟笑道:“自然是魔君住的地方了!” “我们的隐身术,能瞒得过魔君吗?” “自然是不能了!” “那还怎么偷?” 如蛟想了想,将胳膊搭在懿泽肩膀上,笑着说:“魔界听着可怕,但其实,除了魔君是只真老虎,别的都是纸老虎!只要咱俩分工协作,调虎离山,再入室盗宝,这事儿就不难了!” 懿泽不解的问:“怎么分工?” 如蛟笑嘻嘻的说:“这偷东西的事么,肯定是我比较擅长了!你呢,就负责调虎离山!一会儿,你先出面,把她给叫出来,你得设法多缠她点时间,我好趁机溜进去。等宝贝到了手,咱们就赶紧撤!” 懿泽听了,有些疑惑,问:“我怎么缠住她?” “这个你不需要太操心,只要你一出现,就会吸引她的注意力!你随便跟她说些话,她一定会全神贯注的!”如蛟说着,拍拍懿泽的肩膀,又抛一个媚眼。 “你确定?”懿泽总觉得这个计划听着有些问题,却又想不出问题在哪里。 如蛟点点头,推着懿泽说:“快去快去!” 懿泽还没太想明白,就被如蛟推到了那一排火把前。 忽然走出许多小鬼,围在懿泽面前问:“什么人?胆敢闯到这里?” 懿泽定了定神,仪态端庄的站着,大声喊道:“我要见魔君!叫她出来!” “魔君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还不快滚!”小鬼们都叽叽喳喳的涌向懿泽,却在距离懿泽还有一尺的时候,都被弹了回去,摔了一地。 懿泽感到闷闷的,她连动也没动,怎么这些小鬼就都倒下了?她默默思索着,莫非这是来自于她体内碎石中母神的力量? 小鬼们被击中的叫喊声,被歇在宫殿内的魔君魑瞳听到了。魑瞳走了出来,看到懿泽,大吃一惊,问:“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懿泽看了看魑瞳一袭黑衣,黑色的披风拖地,头上束着发冠,又是从宫殿中走出,多半是魔君,为保自己没有弄错,她又问了一问:“你就是魔君了?” “你不认识我?”魑瞳愣了一下,转而又笑道:“对了……我忘记了,你已经投胎转世了!” 懿泽看到如蛟已经溜到宫殿的一侧,隐着身慢慢的往宫殿门口挪动,小心翼翼的跳过那些跌在地上的小鬼。懿泽一心想着怎么缠住魑瞳,好让如蛟有机会盗宝,也没有仔细去琢磨魑瞳的话,就随口扯道:“我知道,我已经投生为人,是不该来这里的,但我有些事,必须亲口问你。” 魑瞳很是好奇,问:“有什么重要的事?竟值得你自降身份,来我这里?” 懿泽想了想,似乎也只有一件事可问,便说:“我听说,你让你的两个嫡女带着魔界时记忆投胎人间,你这样做,到底安的什么心?” “原来是这件事?”魑瞳淡淡笑着,道:“早在她们投生人间之前,我不都跟神族明说了吗?我难以抉择将魔君之位传给哪个,才叫她们去人间比试比试!” 懿泽道:“可她们有前世记忆,自然比常人有心计,会无故害人,她们还在人间使用巫术,这根本是违背了之间约定的规矩!” 魑瞳冷笑一声,问:“你不也是带着神族记忆去人间的吗?难道你没有在人间使用法术吗?你祖母茱洛,还违规占用了不属于自己的肉胎,也害死了无辜的凡人,打量我不知道吗?所谓以正义自居的神族,又能比魔族高贵到哪去?天界那些神仙,倒好意思鄙视我们,我还看不起你们呢!” 懿泽一时间无言以对,心里只盼着如蛟快些得手,她不得不又另寻话题,问:“你既然知道这么多,应该也知道你的两个女儿互相残害的事吧?看着她们骨肉相残,你不会心痛吗?“ 魑瞳冷笑道:“两族共掌人间,三百万年以来都是按照约定,他管阳间,我掌阴司。她们虽然是我的女儿,但既然已经投生人间,阳寿未尽,无论做了什么,我都是管不着的!再说了,本来就是要竞争的,哪能不用手段?” 懿泽又问:“你要她们到人间,就只是为了竞争未来魔君之位吗?” 魑瞳笑道:“不为这个,你当是为哪个?” 懿泽盯着魑瞳,问出了一个她真正想问的问题:“无论她们谁胜出,难道你不会宣称是魔族在棋局中胜过了神族,然后以此要挟天帝吗?” 魑瞳听罢,大笑了几声,挑着眉毛问:“跟我绕了半天圈子,这才是你真正关心的事吧?” 懿泽道:“明人不做暗事,你身为一界之君,总不会敢做不敢承认吧?” “谁说我不敢承认?”魑瞳笑盈盈的,道:“以棋代战,是我和孟章的约定,也是魔族和神族的约定。大家各凭本事,公平较量,魔族若赢了,要求神族兑现承诺也是理所应当,我只怕如今的神族首领是个黄口小儿,会赖账呢!” 说罢,魑瞳又大笑了几声。 懿泽眉头紧锁,心中很是不安。 突然,几个黑衣侍女从宫殿中跑出,神色慌张的喊道:“君上……君上,魔珠不见了! “什么?”魑瞳大惊失色。 几个侍女都慌忙跪下,说:“刚才还在的,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 “一定是如蛟偷了!”魑瞳急忙作法,飞过黑云去追如蛟。 懿泽见状,也忙作法越过黑云,赶上魑瞳,使龙锡杖拦住了魑瞳的去路。 魑瞳不解的问:“你做什么?” 懿泽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就请将宝贝外借几天,来日一定奉还!” “原来你们是合谋……”魑瞳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是一阵愤怒,眼神很快由愤怒变为鄙夷,道:“你竟肯跟着她做贼?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魑瞳一掌击出,一团火焰飞向懿泽。 懿泽忙往一侧躲开,火焰落在她身后的老树枯藤上,瞬间火光骤起,把这里照的通亮。懿泽这才看到附近到处都是这种枯藤缠绕的老树,那些枯藤的形状,像一个个跃跃欲试的爪子,被火光刺激之后,都开始伸长来抓人,不一会就缠住了懿泽的胳膊、腿脚、腰间…… 懿泽忽将龙锡杖变身为一把锋利的剑,挥剑将束缚她的枯藤砍断,砍了一根又一根,只见那些枯藤断裂后,缠住自己身上那一部分开始发黑变作焦炭一般落地,而与老树相连的那一部分都从切口处流血不止,不一会儿下面就血流成河,血河滚动,让懿泽不忍心去看。利剑变回龙锡杖,驮着懿泽往上飞起,离血河越来越远。 魑瞳早已趁懿泽被枯藤绊住的功夫,追上了如蛟,大喊:“孽畜,你给我站住!” 如蛟不做任何回应,只是一个劲的往上飞。 魑瞳扯下自己的披风,甩向如蛟,披风顿时化作一个刀枪不入的绳网,将如蛟牢牢的网住。魑瞳又伸出手掌,如蛟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挣扎不动,随着绳网一起被魑瞳拿捏在手中。 懿泽从魑瞳背后飞来,看到这一幕,趁其不备,将龙锡杖伸过去猛地勾住绳网,向外扯开,如蛟带着绳网又脱离了魑瞳之手。 如蛟被绳网紧紧裹住,浑身不能动,无法施展法力,离了魑瞳魔掌后就往下跌落。懿泽忙去往下去追如蛟,魑瞳又去追懿泽,眼看着如蛟带绳网突然被一个男子接住。 懿泽见那男子一袭靛青色衣衫,剑眉星目,极具英武之风,正诧异是何人,突然听到绳网中的如蛟喊:“胤禛,这不是真的网,你砍一下,幻术就能破!” 懿泽听到“胤禛”两个字,几乎瞠目结舌,那不是先帝雍正爷的名讳吗?这怎么可能? 第三卷:战 第334、懿泽混沌穿阴阳,如蛟施救换交易 胤禛果然依如蛟所言,突然挥剑砍在绳网上,绳网瞬时变回披风,回到魑瞳之手。 如蛟破网而出,来到懿泽身旁,问:“愣着做什么?与我合力快逃啊!” 懿泽只觉得一头雾水,没有功夫多想,只得拿出龙锡杖攻击魑瞳。如蛟携着魔珠,一直藏在懿泽身后,并不动手。懿泽与魑瞳且打且退,两人基本平手。胤禛在旁相助,魑瞳就难以以一敌二了。 快到魔界的旋风出口时,如蛟又喊:“胤禛,你要顶一下!我和懿泽得先走一步了!” 胤禛点头,将一柄长剑幻化成千万柄长剑,在他与魑瞳之间来回穿梭。 如蛟急于带着懿泽跳向旋风出口,懿泽却回头向胤禛喊道:“我有话要问你!” “没什么好问的。”胤禛一阵风推向懿泽,助懿泽和如蛟从旋风处跳向人间。如蛟拉着懿泽,一起落在了一个不知名丛林中。 如蛟紧抱魔珠,累得坐在地上喘气。 懿泽四处看,到处都看不到方才的那个如漩涡一般的出口。她记得方才从天界去往魔界,是跟着如蛟由天梯直达,而魔界通往人间,除了轮回隧道,竟然还有别的出口,是她之前从未听说过的。 如蛟歇息了一会儿,见懿泽一直在左顾右看,问:“你在干嘛?” 懿泽道:“我想知道这里是哪,下次如果我要从人间去魔界,得知道要怎么去到才行。” 如蛟笑道:“凡是有陵墓的地方,都可以是人间通往阴司的入口,翀梦可以帮你打通阴阳,你不必刻意认路。这里嘛,当然是永宁山了,不然胤禛哪里抵挡得了魑瞳?” 懿泽自然知道,葬着雍正帝的清泰陵,就是在永宁山下。听如蛟这么说,懿泽立刻明白,方才的胤禛,就是雍正帝无疑。原来如蛟在偷了魔珠、准备逃跑的时候,早早的就看好了方向,所以他们并不是偶遇胤禛相助,而是去了胤禛的地宫。 懿泽和如蛟一起走出丛林,看到了一带宫殿的背面,转到殿前,果然是清泰陵。懿泽隐身走近皇陵,看到皇陵内外有些侍奉仙灵的宫人,一个个都如槁木死灰一般,她忽然想起宜庆先前被罚入皇陵辛者库服役,大概也是这般人生。 “喂喂!看够了没有?”如蛟拍了拍懿泽的肩膀,问:“你不着急回紫禁城救永琰吗?” 懿泽点点头,跟着如蛟一起往外走,不解的问:“可是,雍正爷为什么愿意帮忙?”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们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媳妇,他帮我们,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么?”如蛟回答的很随意,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懿泽的脑袋里却有一大堆问号,她很想不明白,如果雍正帝真的对皇族中人这么有情有义,又怎么会将亲生女儿告上天庭,使丹阳被囚禁天牢无有归期。她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如果雍正帝的陵墓可以通往其阴司中的地宫,那永琪的陵墓应该也能通向阴司,那么这样,她是不是就有机会再次见到永琪? 她们隐身飞入紫禁城的毓庆宫,眼见就要日落西山。她们徒步走到绵亿的房外,绵亿从窗内看到,忙走了出来,惊喜的喊:“额娘!你回来了?” 绵亿走到懿泽身边,看到了懿泽身旁的如蛟,又行礼拜道:“给惇妃娘娘请安。” 懿泽问:“怎么只有你一人在这里?别人都去哪了?” 绵亿笑答道:“今儿个是除夕,永琰永璘他们都去赴宴了,小丫鬟们爱看热闹,我也都放她们去了。我不知道额娘哪天回来,不敢乱出门,就一直在这里等。” 懿泽这才知道,原来她往天界、魔界这么走了一趟,人间已经过了三个月,都到了除夕了。 懿泽向绵亿道:“我和惇妃娘娘在这里等,你去寻个借口把永琰叫过来,要悄悄的,千万不要惊动颖妃,明白吗?” 绵亿点点头,就准备去。 如蛟却突然叫住,向绵亿道:“等等,你得把皇上一块叫过来!” 懿泽不解的问:“叫皇上做什么?皇上离开了宴席,还能不惊动旁人吗?” 如蛟冷笑一声,道:“你为什么叫悄悄的?我好歹位列四妃,难道回宫了还得藏着不成?” 懿泽无奈的问:“你明知道,你已经失踪了这么久,后宫哪个会不知道?你非要现在出现,去惊天动地吗?颖妃见了你,能不疑心吗?我们就先救了永琰,然后再在众人面前露面,能委屈你多久?” “馨袖算个什么东西?她是你我的对手吗?”如蛟一副不屑的姿态,走进绵亿房中坐下,随手拿起茶盅,喝着茶说:“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打算。皇上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哪还能像先前一样宠爱我?你说他已经答应了我回来,可我没见到他,哪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我得跟他做个条件交换,他肯接纳我,我才能救他的儿子!不然,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做好事,那可不是我的作风!” 懿泽听了,无言以对,就站着如蛟对面,看着如蛟悠闲的喝茶,竟没有一点办法。 绵亿向懿泽道:“额娘,我想,咱们是劝不动惇妃娘娘的。你离开的这些天,我一直有留心永琰,他经常生活在担惊受怕中,做一些无厘头的举动,然后又懊恼后悔,我很想安慰他,可是怕在颖妃娘娘面前露出马脚,我也不敢多和他说话。但现在你们已经回来了,既然有办法破解永琰身上的巫术,恐怕迟早都是要颖妃撕破脸的,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 如蛟淡淡的笑着,头也不抬的说:“听听,你儿子年纪轻轻,都比你明事理!从你打算走这条路开始,就应该明白,一切都是有风险、有代价的!我呢,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没必要白费力气,跟我晓以大义,我只做对我有好处的事儿!” 懿泽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绵亿就悄悄的来到漱芳斋门外,探头只见戏台子上正唱着戏,皇族亲眷都按照位份在下面一桌一桌的坐着吃喝谈笑,乾隆坐在正中,颖妃、容妃坐在乾隆两旁,永琰和永璘同坐在距离妃嫔们不远一处。 绵亿虽在如蛟面前那样说,心里却觉得,尽量还是先不要让人发现的好,于是不敢轻易进去,只吩咐守门的太监去叫陈进忠出来。 陈进忠侍立在乾隆身后几步的位置,听见小太监来告诉他绵亿叫他,还是悄悄的,心中有些纳闷,但他知道乾隆一向疼爱绵亿,不敢怠慢,就悄悄走出,到门外来,向绵亿见礼道:“给阿哥请安。” 绵亿也忙躬身回礼,道:“有件事劳烦公公,还望帮个小忙。” 陈进忠道:“不敢,请阿哥吩咐。” 绵亿就在陈进忠耳边叮嘱了几句,陈进忠点头,又回漱芳斋去。 陈进忠到乾隆身边,拜道:“皇上,方才绵亿阿哥差人过来,说他身子不适,今晚不能来了,若有什么好菜,就劳烦十五阿哥给捎回去几样。老奴先回禀皇上一声,再去给十五阿哥带话。” 颖妃、容妃都听到了,并不做声。 乾隆素知绵亿与永璘关系更亲密,如今却专程说要永琰捎回去好菜,心中大概已经明白,多半是懿泽带了救治永琰的方法回来了,却故作出关切之态,问:“绵亿是怎么个不舒服?有没有宣太医?” 陈进忠答道:“回皇上,老奴不知。” “朕去看看!”乾隆说着,就站了起来。 颖妃向容妃笑道:“皇上关心绵亿心切,连这除夕家宴也顾不上了,臣妾等哪好还在这里坐着,不如一起去看看绵亿吧!” 乾隆情知此事最要避讳的就是颖妃,哪敢让她跟着,因此忙止住颖妃,道:“不可,咱们都走了,这宴还成宴吗?爱妃就留在此,替朕招待王爷福晋们,若绵亿不严重,朕去去就来。” 颖妃、容妃都答道:“臣妾遵旨。” 乾隆就带着陈进忠走下台阶,众妃嫔、阿哥、公主,以及诸府的王爷、福晋等都忙站起,行恭送之礼。 乾隆走到永琰身旁,吩咐道:“你挑几样好菜,带着随朕去看看绵亿。” 永琰答道:“儿臣遵旨。” 永璘不解的问:“绵亿怎么了?病了吗?我也要去看看!” 乾隆瞪了永璘一眼,永琰忙按住永璘,笑道:“你就别去了,绵亿病着,经不住你去添乱!” “我怎么就添乱了?”永璘嘟囔着,不满的坐下。 乾隆带着永琰和陈进忠,走出了漱芳斋。 颖妃尊乾隆之命,不敢擅离,但心中已经开始猜忌,于是向贴身侍女菁华使了个眼色。 菁华会意,不动声色的远远跟上了乾隆等人,尾随到毓庆宫。 绵亿就在毓庆宫门内,一见乾隆、永琰,忙俯身行礼。 永琰诧异的问:“你不是病了吗?怎么在这里站着?” “不是我病了,是给你治病的来了!”绵亿微笑着,拉住永琰的手往里走。 乾隆吩咐陈进忠守在毓庆宫门口,不准别人进来。陈进忠依令,与毓庆宫的守门侍卫一起站在那儿等候。 菁华远远看到乾隆和永琰被绵亿接入,还让陈进忠亲自守门,想必自己是无法进得去了,忙抽身回去向颖妃报信。 乾隆和永琰跟随绵亿来到房内,看到了懿泽和如蛟。 如蛟先迎了上来,喜笑颜开的奔向乾隆,叫了声:“皇上……” 乾隆吓了一跳,本能的后退了一步。 永琰不知其中故事,只是惊讶在宫中离奇失踪的惇妃竟然突然出现,还按规矩向如蛟行礼道:“给惇妃娘娘请安。” 如蛟心中很不自在,却还做出扭扭捏捏的姿态,抓住乾隆的双手,问:“皇上,多日不见,难道皇上就不想念臣妾?” 乾隆吓得推开如蛟,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蛟冷笑着问:“皇上要是就这个态度对待臣妾,还指望臣妾治好十五阿哥吗?” 永琰听了,疑惑的问绵亿:“你刚才说的能治我病的人,就是惇妃娘娘?” 绵亿点点头。 永琰不解,向如蛟又一拜,笑道:“儿臣从来不知道,原来惇妃娘娘还懂医术。那就有劳娘娘,为儿臣医治这不知名的心疾。” “不知名的心疾?”如蛟愣了一下,又笑了几声,指着永琰,回头问懿泽道:“怎么?这小子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懿泽懒得与如蛟说话。 永琰更加迷惑,环视一周,看着乾隆、如蛟、懿泽、绵亿,自言自语道:“知道什么?什么意思?” 乾隆长叹一声,望着永琰,问:“难道你感觉不出来,你的心一直被巫术控制了吗?” “巫术?”永琰大吃一惊,不敢相信的问:“不是病?是巫术?” 如蛟冷笑着,啧啧叹道:“想当年五阿哥,身上流淌着魔族血脉而不自知,如今的十五阿哥,被魔族的噬心术控制也不自知,真是可怜啊!可怜!” 乾隆听了,闷闷的问:“永琪身上有魔族血脉?是什么意思?” “哟?原来皇上也只知道一半?”如蛟又笑了几声,向懿泽道:“你够精明的啊!把我们的老底都给抖出来,你们那一家子,还瞒的严丝合缝呢?” 懿泽目光扫过如蛟,冷冷的斥问道:“你说够了没有?绵亿已经把皇上请来了,你要怎样才肯救人,就赶紧说!没人有闲工夫跟你瞎扯!” “行!我瞎扯!”如蛟淡淡笑着,故意拉长了腔调,满面堆笑的呼唤乾隆道:“皇上……臣妾为了救您的儿子,可是冒险到魔界走了一遭的!差点连命都丢了!您不感激臣妾,还拒人千里之外,臣妾会伤心的……” 如蛟说着,又走到乾隆身边,挽住乾隆的胳膊,最后连头也靠在乾隆肩上,开口全是嗲嗲的。 乾隆这次没敢推开,他出了一身冷汗,也听得浑身发毛,颤抖着声音问:“你想怎样?” 如蛟将脸紧紧贴在乾隆胸前,仍是嗲嗲的说:“臣妾还能有什么想法?臣妾爱慕皇上多年,能侍奉皇上,就是臣妾最大的福气……只要能继续陪在皇上身边,看着琅孉长大,臣妾别无所求!这个要求其实也不高,皇上能答应臣妾吗?” 乾隆看了看永琰,只好违心的应承着:“你若果然治好了永琰,朕感激你,自然还会像先前一样宠爱你。” 如蛟抱住乾隆,略略抬头,笑盈盈的说:“皇上是一国之君,说话可要算话!不然,臣妾会伤心的……” 乾隆勉强笑笑,点了点头。 如蛟这才放开乾隆,对永琰说:“你身上的噬心术,是魔族的一门巫术,从你被颖妃收养的那天开始,她就把自己的意念放进了你的心里。这个意念,会随着你的成长而长大,控制也会一天比一天强烈。颖妃对你的所有要求,都会锁在这个意念里,所以不用她操心,你也会遵照她的意思,好好念书、习武、孝敬母亲,绝不贪玩一天。还有就是,如果颖妃有想做却不方便露面的事,她也会放入这个意念中,你就会代劳,而且事后你连自己为什么这样做都想不明白。凡是她放入你心中意念的一切,你是不能有丝毫违背和逾越的,否则你会心里很难受,就像你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样!” “你说的……竟然和我的感觉分毫不差……”永琰低着头,喘着粗气,问:“可是她……她对我那么好,像亲娘一样,她怎么忍心这样对我?” 如蛟冷笑道:“她毕竟不是你的亲娘,她怕你长大后会不服管教,让她束手无策。所以她早早的就做好了安排,让你终生都会无条件的听从她。” “那……那你怎么治好我?”永琰心里突突的,他感到害怕极了。 如蛟从怀中取出魔珠,道:“这是魔君用毕生心血炼就的魔珠,可破解魔族的一切巫术,我和懿泽合力才拿到,就是为了治好你。” 永琰又问:“我好了之后,就再也不会有奇奇怪怪的想法了吗?” 如蛟笑道:“你会拥有一颗自由之心,犹如新生。” “太好了!我终于可以自由了……”永琰露出欣喜之色,紧紧盯着如蛟手中的魔珠。 绵亿见如此,也欣然一笑。 突然,永琰的喜色不见了,变成了一张绷紧的脸,喊道:“不……不……我不用治病,我要出去!” 说着,永琰就要往外跑。 绵亿拽住永琰的胳膊,问:“永琰,你怎么了?” “你放开我!我要离开这里!”永琰甩开绵亿,发疯一样的往外跑。 乾隆和懿泽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永琰,惊讶极了。 如蛟道:“他又被控制了,馨袖已经发现了,在他心里放入了新的意念,你们快拦住他!” 懿泽忙飞出屋子,挡在永琰面前,将永琰往回拉,绵亿也又赶上,和懿泽一起,将绵亿拖回房中。 乾隆催促如蛟道:“快!你快救他!” 永琰被懿泽和绵亿死死的卡在床上,拼命挣扎。如蛟走到永琰身旁,将魔珠伸向永琰胸前不远处,立刻作法。 乾隆静静看着,只见一小股黑烟从永琰胸口内被吸出,一点一点的附着在魔珠上。随着黑烟的慢慢变淡,永琰的挣扎也越来越不强烈。 这时候,乾隆听到外面传来陈进忠的高喊之声:“颖妃娘娘!皇上吩咐,任何人不能进去!” 第三卷:战 第335、两魔相争惊众人,远仇近恨殃无辜 乾隆盯着永琰,心急如焚,终于看到黑烟消失,永琰安静的眨巴着眼睛,总算舒缓了一口气。 如蛟将魔珠收了起来。懿泽和绵亿都放开了手,绵亿拿出一条手帕,替永琰擦掉脸上的汗。 乾隆忙走到永琰身边,问:“永琰,你还好吗?” 永琰没有说话,却蠕动着身体,一挪一挪,连鞋子也带到床上去了,然后安静的吸吮着手指。 乾隆惊诧的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如蛟笑道:“皇上不必惊慌,他已经好了。他的噬心术是和他成长中的所有记忆搅合在一起的,破解噬心术,会连他的记忆一同抹去,一切从零开始,他才可以是一个真正自由的人。就像我方才跟他说的,犹如新生!” “犹如新生?”乾隆此刻方才彻悟,问:“你的意思是,他现在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一样?连说话和走路都不会了?思想完全一片空白?” 如蛟点点头,道:“皇上也无需难过,他只是记忆归零,需要从头来过罢了!‘犹如新生’只是眼前暂时的,只要假以时日,常人能学会的东西,他还是可以一样一样的学起来的!” 乾隆望着永琰,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道:“可是……他毕竟不是刚出生的孩子……朕已经老了,朕哪有那么多时间等他重新成长?” 如蛟无奈的笑笑,说:“这个,臣妾也没有办法,他想要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就只能重头开始。您要怪,只能怪您那位自私自利的颖妃了!” 话音落,颖妃馨袖已经出现在绵亿的房门外。她身后还有容妃、婉嫔、循嫔、林贵人、禄贵人、明贵人、鄂常在、柏常在、宁常在、武常在。 陈进忠带着两个侍卫跑来,气喘吁吁的在廊檐外跪下,向乾隆叩拜,道:“皇上,奴才该死,没能拦住颖妃娘娘。” 乾隆没有作答,看看如蛟,又看看馨袖,手心又开始冒汗。 馨袖淡淡笑问:“我说皇上怎么一来就舍不得回去了呢,原来是惇妃妹妹回来了?” 如蛟得意洋洋,走到馨袖面前,笑答道:“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皇上最宠爱我,见了我,难免会忽略别人,诸位姐妹可不要太往心里去!” 馨袖瞟了如蛟一眼,轻蔑的点点头,道:“本宫知道,惇妃妹妹一向精明能干,所以今儿个专程带了姐妹们过来,得向妹妹讨教讨教。妹妹失踪了这几个月,好不容易露面,是不是需要向大家解释一下,你这来无影、去无踪的,到底都跑哪去了?咱们都很好奇,你到底是一片龙鳞呢?还是一个人呢?” 乾隆见如蛟和馨袖忙于斗嘴,此刻都不大留意自己,忙悄悄在陈进忠耳边叮嘱了几句话。 陈进忠听完,没敢做声,趁如蛟等没看见,一溜烟跑了出去。 如蛟以讥讽的姿态走入妃嫔们之间,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馨袖身上,笑着回应道:“既然姐妹们都对我的行踪这么有兴趣,我怎么能扫大家的兴呢?说说也无妨!姐妹们可要听清楚了!” 妃嫔们都对如蛟有些怕怕的,却又好奇,于是都看着如蛟,可当如蛟走到哪个跟前时,哪个都会不自觉的远离一步。 如蛟并不在意,津津有味的笑着讲道:“我最近呢,是出了一趟远门,去了颖妃姐姐的老家!跟颖妃姐姐的母亲借了一样东西!诸位,是不是也有兴趣看看这样东西呢?” 说罢,如蛟随手将怀中的魔珠取出。魔珠在如蛟的掌上,散出混沌的黑烟,黑烟全都围绕着馨袖打转。妃嫔们都害怕的往旁边躲开,远离如蛟和馨袖。如蛟啧啧叹道:“这东西还真是有灵性,瞧瞧,它认得你!” 馨袖大吃一惊,问:“你偷了魔珠?” “这怎么能叫‘偷’呢?”如蛟眯着眼,得意的笑笑,道:“你那位伟大的母亲、那个总宣称自己不会插手人间事的魔君,仗着自己掌控阴司,在我即将生产时,偷龙转凤,把我腹中的男胎换成了丫头片子!” 馨袖愣了一下,很显然,她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如蛟又笑道:“我听说你来到人间后,就不再与魔界互通消息,所以你可能并不知道这件事。但你母亲这么做,却是为了给你扫清障碍!你说,为了这件事,你们该不该把魔珠送给我,作为补偿呢?” 馨袖听了这话,看着如蛟托于掌上的魔珠,忽然伸手,试图从如蛟手中抢过魔珠。如蛟却敏捷的将魔珠收回,放回身上。 馨袖盯着如蛟,满心疑问,道:“我不信!母君说过,要我们姐妹凭自己的真本事竞争,她绝对不会插手分毫的。更何况,皇上的后宫有这么多妃嫔,母君都没有阻碍她们生下儿子,何必偏偏要阻碍你一个?” “因为那些妃嫔都是凡人!她们根本不可能是你的对手,但我不一样!”如蛟冷笑一声,问:“你不也老早就察觉到,我比你更有来头吗?只不过你投生凡胎后,法力难以施展,也没有途径去追查我是谁,不是吗?” 馨袖问:“那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如蛟瞪着馨袖,似笑非笑的回答道:“我就是曾给你母君当过坐骑的蛟龙!” 馨袖听到这句,差点摔倒。她不止一次的听说过关于蛟龙的传说,据说魔族之中,魔君法力当属第一,蛟龙则属第二。 如蛟咬牙切齿的说:“三百万年以前,我被你母君派往天界去当奸细,嫁与龙城之主翀梦为妻。很不幸,我被翀梦看穿、休弃,被逐出天界,回到魔界后,却又遭到魔君的疑心和嫌弃,终不相容。百万年来,天地间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翀梦死后,我更沦为神界魔界共同的笑柄!你们姊妹投生人间后,天帝曾承诺过我,只要我胜过两位魔女,他就承认我作为翀梦之妻的身份,允许我承继翀梦在天界的神位,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留在天宫,做一个名正言顺的神!为挤身到人间,有一个合法的人间身份,你知道我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吗?我是‘借寿’来的,你身为魔族,很清楚‘借寿’的代价吧?不能轮回,我只能活一世!来到人间后,我不知受了太后多少气,才得以宠冠后宫,我吃了几年的坐胎药,好不容易怀上龙种!皇上也曾答应过我,只要我生下阿哥,他就会册立为太子的!” 乾隆在后面听到这句,没有作声,只是不住的往毓庆宫的正门前星门那里看,看了许多次都没看到陈进忠的踪影。 懿泽原先一直奇怪,如蛟修行了几百万年,为何会来到人间成为皇帝的妃子,此刻才全然明白。 “可是这一切都被你那个霸道的母亲毁了!她毁了我的最后一次机会!既然我得不到,那么你们也休想!”如蛟阴冷的笑着,又嘲笑馨袖道:“知道今天皇上为什么会瞒着你、配合我吗?因为你的身份,也早就露馅了!他专程叫我来解救他的儿子,从此不再受你摆布!皇上会介意我的来历,也会介意你的来历,可是我好歹为皇上生下了一位公主,总有情分可讲,你有什么呢?” 馨袖走到乾隆面前,跪下陈情道:“皇上,魔君之女只是臣妾前世的身份,臣妾转世为人,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除了没有抹去前世的记忆,与常人并无两样!臣妾以巫术控制永琰,是臣妾之过,臣妾知罪,若皇上降罪,臣妾无话可说。可是惇妃不能留,臣妾深知,蛟龙乃是上古神兽,法力无边,能杀人于无形,她留在皇上身边,迟早是个祸害!” 乾隆看着馨袖,不知该如何作答,又往前星门处看。 如蛟挽住乾隆的胳膊,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恳求道:“皇上,臣妾纵然有法力,可也长了人心,也想要安定的生活。臣妾早就一无所有了,只有皇上和琅孉,要是皇上也不收留臣妾,臣妾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乾隆看着如蛟,勉强笑笑,心里却毛毛的,没敢作答。 懿泽看得出,乾隆的笑容很诡异,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些什么,但不像是要接纳如蛟的样子。懿泽又看了一眼床上,见绵亿给永琰盖上了被子,像哄孩子一样哄睡。 陈进忠终于出现在毓庆宫门口,他揣着一个盒子,奔向乾隆,只见如蛟就站在乾隆身边,还挽着乾隆胳膊,便不敢把盒子奉上,假装通报消息道:“启禀皇上,十公主在毓庆宫门外候着呢!” “琅孉来了?在哪?”如蛟松开了乾隆的胳膊,往前走去。 陈进忠趁机忙将盒子呈与乾隆,乾隆就将陈进忠手中的盒子打开,从内拿出几张神符,快速贴在如蛟的脑后。 如蛟才刚走出几步,感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她脑后的几张神符,有的粘在了头上,有的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如蛟低头,看到了地上的神符,正是她之前软禁懿泽时,贴了满屋的那些,她又抬头看到陈进忠手中捧的盒子,里面还装着许多神符,瞬间明白了。 “这是皇上给臣妾的谢礼吗?”如蛟看着乾隆,目光开始变得可怕。 乾隆胆战心惊的站着,陈进忠也浑身打哆嗦。 “狗奴才!”如蛟吼了一句,一手拔了陈进忠身后侍卫的佩剑,刺入陈进忠的胸膛,忽又拔出,陈进忠倒地,双眼睁的大大的。神符也飘洒了一地,跟地上的血掺和在一起。 妃嫔们都吓得大叫起来,四下躲蹿。懿泽奔出房间,看见了倒地的陈进忠,震惊的看着如蛟。 乾隆慌忙躲在懿泽身后,声音颤抖的问:“神符……神符怎么都没用了呢……” 如蛟大笑起来,笑声震天,所有人都感到要被震聋了一样,纷纷捂住了耳朵,东倒西歪的站立不住。 懿泽将手放在胸前,召唤来龙锡杖,重重的将龙锡杖捶在地上,地面摇晃了几下,如蛟停止了狂笑。 懿泽看着如蛟,厉声吼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为什么要伤及无辜?” 如蛟冷笑一声,也恨恨的怒斥着:“是谁说的,我只要破解了永琰身上的巫术,就可以像以前一样留在宫中看女儿长大?就只准你们过河拆桥,就不许我背信弃义吗?” 懿泽一时间想不出对答的话。 如蛟瞟了一眼乾隆,淡淡的问:“皇上以为,被称为‘神’,就一定是好东西了?被称为‘魔’,就一定是坏东西了?你大概想不到,你最最心爱的儿子,就是死于‘神’之手呢!” 说罢,如蛟又是一阵狂笑。 乾隆想起,刚才在救永琰之前,如蛟就提到过一次永琪,说什么“身上流淌着魔族血脉而不自知”,但这些话被懿泽打断了。他顿时又生出疑心,问懿泽:“她说的是真的吗?” 懿泽不擅长撒谎,犹豫着无法作答。 乾隆见懿泽迟疑,十分恼怒,更加厉声喝问:“你有事情故意瞒着朕?” 绵亿也上前拉住懿泽,问:“额娘,这怎么回事?她是什么意思?阿玛是怎么死的?你快说啊!” “我……”懿泽面对绵亿,更不愿意撒谎,她之前已经跟绵亿讲了许多事,就是没有讲茱洛害死永琪的事。 乾隆瞪着懿泽问:“真的是你……” 如蛟笑道:“皇上不要误会,害死永琪的,怎么可能是爱他极深的懿泽呢?” “那是谁?你说!”乾隆又看如蛟,这一瞬,他好像忘了对如蛟的恐惧之心,只记得痛失爱子的仇恨。” 如蛟道:“她叫茱洛,是先帝的外家,与先帝生有一女,取名丹阳,您应该听说过,丹阳就是懿泽的母亲。懿泽原先并不知道永琪是被茱洛所害,也不知道茱洛隐匿在宫中,还是我告诉她的。” “茱洛?在宫中?”乾隆的情绪更加激动,问:“她在哪?” 如蛟轻轻的笑着,道:“皇上和太后先前不是一直对外瞒着一件事吗?生怕外人知道,愉妃一时清醒一时疯癫,有失皇家颜面。其实,只有那个疯癫的,才是真的愉妃,她是魔君的另外一个女儿,就是颖妃方才提到过的要竞争的姐妹!至于那个清醒的嘛,就是茱洛附体咯!茱洛会害永琪,就是因为他是魔女之子!” 说到这里,如蛟又笑看馨袖,道:“你早就察觉出现在的愉妃根本不是你的姐姐海岩了,可你就是不知道她是谁!现在得知真相,有没有特别感激我呀?” 馨袖瞪着如蛟,没有说话。 如蛟又笑眯眯的说:“我不妨再多告诉你一点,我虽然老早就知道你的来历,可一直都没跟任何人说过。抖搂你前世身份的,就是茱洛!茱洛告诉了懿泽,懿泽又告诉了皇上,皇上才对你生出戒心。还有啊,请我来破解永琰的噬心术的人,其实也不是皇上,是懿泽!” 馨袖看了一眼懿泽,虽没有说话,那目光却是带着怨恨的。 如蛟摇摇摆摆的走到懿泽面前,满面堆笑的说:“你别怪我,我虽然喜欢挑拨事端,但也都是实话实说,我可从不给人栽赃!” 乾隆质问懿泽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早就知道害死永琪的真凶了,却瞒着朕,也瞒着绵亿?” 懿泽喃喃而道:“皇上……茱洛也是情非得已……她没有私心……” “朕才不管她是为了什么!她害死了朕最心爱的儿子,朕一定要让她偿命!”乾隆咆哮着,怒气高涨。 “皇上,茱洛为救苍生,才忍痛害死一人,如果这样就必须偿命,那么像惇妃娘娘这样无辜害人无数的,又该以何罪论处?”孟冬突然从外走来,怀里还抱着十公主琅孉,她来到乾隆面前,行了个礼,控诉道:“臣媳要告御状,皇上的四皇子、臣媳的丈夫永珹,就是被惇妃娘娘所杀!她还是害死诚嫔的元凶,她为了掩盖利用宜庆做法害懿泽的事实,还灭口了懿泽的陪嫁丫鬟金钿!” 原来从颖妃号召众妃嫔一起来到毓庆宫,孟冬也就尾随了过来,一直站在毓庆宫门外。因为好奇而从漱芳斋赶来的人,门外还有一群,其中包括永瑢、永璇、永瑆及侧福晋李氏、琅岫和札兰泰、永璘等,只是都被如蛟吓住,不敢走进毓庆宫。 如蛟看到孟冬怀中的琅孉,情不自禁的向琅孉伸手,喊道:“孩子……额娘终于见到你了……快来给娘抱抱!” 琅孉像受到了惊吓一般,整个蜷缩在孟冬怀中。 如蛟看到琅孉不让自己抱,失望之色溢于言表,满眼伤情的问:“怎么?你皇阿玛不要额娘了,难道连你也不要额娘了?” 孟冬紧抱琅孉,冷冰冰的告知道:“她刚才亲眼目睹了你杀死了陈公公,又听到了你惊天动地的狂笑声,你觉得,她还敢认你吗?” 如蛟漠视着孟冬,握紧了拳头问:“你是故意要她看见的?” 孟冬冷笑道:“是又怎么样?你失踪这几个月,我天天都在照顾她,她现在看待我,可比看见你亲切的多!” 如蛟的怒气冲上心头,她恨不得立刻狠揍孟冬一顿,可看到琅孉和孟冬紧紧的贴在一起,没有丝毫间距,又不敢动手。孟冬也正是因为怀抱着琅孉,才敢在如蛟面前有恃无恐。 孟冬问:“你刚才不是说你喜欢实话实说吗?那么我列举的这几条罪状,你敢不敢实话实说呢?” “不过区区几条人命,有什么不敢的?”如蛟故意咧嘴笑笑,道:“你不就是想为永珹报仇吗?那你有没有兴趣知道一下,他为什么会死呢?” 孟冬当然想知道,但她没有问。 如蛟笑道:“其实,就你家永珹那种皇子,在皇族中也就算一个无名小卒而已,也就你还拿他当个宝!你看看皇上刚才听说害死永琪的凶手时是什么反应,你再看看他现在听说永珹的事是什么反应,你也好意思拿这个来告御状?” 说罢,如蛟大笑起来。 懿泽气不过,一把揪住如蛟,吼道:“我不准你这样诋毁永珹!” 乾隆见状,恍若如梦初醒,忙开口道:“谁说朕不在意永珹?你是怎么害的永珹,赶快从实招来!” 如蛟轻轻推开懿泽的手,笑道:“这件事,其实本来跟永珹也没什么关系,只是个巧合罢了!是先帝要太后过去作陪,没想到太后那么命硬,都进棺材了,居然又醒过来了!我没办法,为了孝敬先帝,就帮了太后一把,恰巧那晚永珹为太后守灵,一不小心看到了,他竟然转身就要去把这件事告诉孟冬,我没办法,只好在他开口之前,送他去陪先帝和太后了!” 懿泽和孟冬听到这番话,看到如蛟在谈起草菅人命之事时,口气竟如此轻松随意,简直要怒到发指。 第三卷:战 第336、如蛟虐宫狡逃脱,茱洛散魂偿旧过 乾隆指着如蛟,颤抖着声音问:“是你害死了太后?” 如蛟笑向懿泽和孟冬道:“听见了吗?皇上听到的重点,和你们不一样呢!” 说罢,如蛟又大笑起来。 懿泽再也无法忍耐,举起龙锡杖,就向如蛟劈去。 如蛟使魔珠抵住了龙锡杖,仍然满面笑容的朝乾隆喊道:“我还没回答皇上的问题呢!不是我害的太后,是先帝!” “真是一派胡言!”乾隆怒吼着,向外喊道:“来人啊!人都去哪了?捉住惇妃者,朕重重有赏!” 数十名侍卫们从外涌入,纷纷持剑来捉如蛟。札兰泰本要随其他侍卫一起去,却被琅岫拉住,摇了摇头。 永瑆也在毓庆宫门外,也听到了乾隆喊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在门外看着侍卫们冲进去的结果会如何。果然,他见如蛟抽身离开了懿泽的龙锡杖,只是朝侍卫们奔来的方向拂袖挥过,一道黑光劈过去,侍卫们倒地者不计其数,冲在最前面的那些都在顷刻间被劈作两段,满地血光。 站在毓庆宫内的妃嫔宫女、隐在前星门外的福晋公主们,都被这情景吓得尖叫、腿软、乱窜,更有甚者直接昏了过去。琅孉大哭起来。 乾隆看着大哭的琅孉,朝如蛟吼道:“当着孩子的面,你怎么可以如此残暴!” 如蛟淡淡的说:“皇上如果真的把奴才的命当命,就不会叫他们来送死!你和魔君一样,都是只在乎自己的千秋大业、却不顾忌底下人死活的自私君王!” 乾隆指着如蛟,向懿泽喊道:“杀了她!” 如蛟毫不在意的笑着,问:“你真以为,她一个不过修行了几十年的神仙,凭借着一根烂骨头,就能杀得了我?” 懿泽弃了龙锡杖,两手交叉在胸前作法,未几,她体内所有碎石的晃动声传了出来。那声响犹如山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颤。 如蛟听到碎石声,看着懿泽,震惊的问:“是……是爻歌?”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如蛟纵身一跃,飞往天界的方向。 懿泽没有说话,闭上眼睛,默默在意念中告诉那些碎石必须擒拿如蛟。只一刹那,懿泽再睁开眼时,竟看到周围分身出成千百个自己,全都紧随如蛟,腾空而去,她自己也忙追上。 众人仰头往上看,只见有千百个懿泽,追着如蛟飞去。如蛟全力逃窜,终于跳上云端,懿泽追上云端,消失在凡人的视野当中。 云端之上,懿泽挡在了如蛟的上方、下方、前方、后方、左面、右面,将如蛟的去路堵得水泄不通。如蛟向四面八方环望着,她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被困住,无法脱身,她望着懿泽,惊叹道:“你竟然真的把那块石头放入了血肉之躯?” “我以碎石入体,就是为了对付你!”百千个懿泽同时发声,如蛟只觉得振聋发聩,头昏脑涨,却越来越不能自控,像是手脚都被束缚了一般,连捂住耳朵都是不能做到的。 如蛟在懿泽的围绕中,渐渐看不到外界的光,视野越来越不清晰,直到黑暗一片,却感到周身狂风大作,无数的飞沙走砾横穿过身体,在她身上凿出千疮百孔,穿透五脏六腑。如蛟咬牙许久,终于忍不住痛,叫了一声。 懿泽突然收起碎石的力量,所有分身的自己顷刻消失不见,如蛟终于又重见天光。 如蛟带着一身的疮孔,跌在云端上,抬起手,看着鲜血从指尖一滴一滴的落下,弱弱的笑了几声,抬头仰望懿泽,有气无力的问:“你怎么不杀了我?是不忍心?还是不敢?” 懿泽是有些不忍心下手,虽然她亲眼目睹了如蛟杀害无辜的血腥场面,也认为其罪当诛,可当她看到如蛟满身是血、发出凄惨叫声的时候,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杀了我,魑瞳会感激你的。”如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更多了几分讥讽的意味。但这个时候这样说,无疑是在提醒懿泽,魔君才是所有神族共同的敌人,除掉敌人的敌人,似乎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果然,听了这句话,懿泽变得迟疑不决。 如蛟拖着受伤的身体,慢慢站起,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弱弱的倾诉着:“其实……我不过是两族对弈的工具,三百万年前,我奉魔君之命去九重天上嫁与翀梦,三百万年后,我又奉天帝之命到人间嫁与乾隆皇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我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想找一个容身之地罢了,你们又何必揪住我不放?” 懿泽听了,心中更起波澜,质问道:“天帝让你去人间,就允许你滥杀无辜吗?我倒想问问他,是怎么‘公正’的掌管世间的!” 如蛟早就料定,懿泽听了她的倾诉,一定会去找天帝理论。懿泽果然中招,就拖拽着如蛟继续往上飞,一直冲到九重天上。如蛟暗自窃喜,她此刻伤重,难以凭自身法力飞上九重天,被懿泽带上九重天后再逃回龙城养伤倒是轻而易举。 她们一起飞到了九重天上,又一次看了那个金碧辉煌的天宫,还有天宫外围戍守的天兵。 如蛟看了看自己被懿泽抓住的胳膊,看了看前方不远处打的天宫,又回头看看她们身后,鹊桥的另一端,通向龙城。 懿泽拉着如蛟往天宫走去,心里默默想着,上次天兵说地神不能轻易进入天宫,这次再来,天兵也未必能她通报求见天帝。正想着,她忽然听到如蛟喊了一声:“快看,是命神!” 懿泽自上次别过命神耄屾,就再也找不到她曾呆了十年的竹山,也无法见到耄屾,无法解开心中的无限疑惑。忽然听到“命神”二字,懿泽由不得扭头去看,却没看到耄屾,那只抓住如蛟胳膊的手在不经意中松了一下。 如蛟突然脱逃,反向飞去。 懿泽意识到中计,忙掉头去追,奈何这里距离龙城的距离实在不远,如蛟已飞过鹊桥,她也追过鹊桥,眼睁睁看见如蛟跳入龙城,而她紧接着撞在了龙城那座似有若无的城墙上,头上撞的青紫。 如蛟大笑起来,隔着一道可视的城墙,懿泽在墙外,看的分明,可恨的是,近在咫尺,懿泽却触碰不到如蛟。 如蛟笑道:“别在这儿瞪我了!你进不来的!你还不赶紧去看看茱洛?乾隆皇帝正要杀她,为子报仇呢!” 懿泽忽然想起乾隆说过,一定要茱洛为永琪偿命,忙丢下如蛟,离开九重天,跳回人间。天上无日夜交替,懿泽不知,她不过是追上如蛟、带往九重天而已,并未多做停留,人间却已过了两三日了。 懿泽返回紫禁城,见紫禁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她进入永和门,却看到永和宫一改往常的人多,却都堆在永和门旁。离正殿远远的。正殿之门半开着,孟冬抱着琅孉站在永和门旁,身旁还侍立着许多宫女、太监,懿泽认得其中一个太监是毛团。 毛团看到懿泽,忙上前行礼,道:“索格格,您来的正好,皇上在跟愉妃娘娘说话呢,刚还吩咐人去荣王府看您在不在呢!” 懿泽点点头,被毛团带入正殿,只见茱洛还像之前一样在蒲团上打坐,乾隆坐在茱洛侧对面的一把椅子上。 殿内再没有别的人,一切都是很安静的样子。 毛团禀报道:“皇上,愉妃娘娘,索格格到了!” 乾隆点点头,毛团就退出,还和方才一样,站的远远的。 茱洛见懿泽进来,忙问:“你抓到如蛟了吗?” 懿泽失落的摇了摇头,答道:“我很没用,又让她跑了。” 茱洛长叹一声,也摇了摇头,道:“不怪你,是她太狡猾了。” 懿泽走到乾隆面前,跪下求情道:“皇上,茱洛心系苍生,所作所为皆是情有可原,请皇上准许我申明事情原委,再做定夺。” 乾隆冷笑一声,道:“别再跟朕说什么情有可原!没有谁会无缘无故的行凶,任何人作恶都情有可原!自永琪死后,朕没有一日不活在伤心和思念之中,朕一定要让害他的人偿命!朕知道,茱洛和你一样,是神仙,朕无法处死她。如果她不能自行赴死,朕只好连同愉妃一起处决,让她无体可附!” 懿泽又求情道:“皇上,永琪不会愿意让害他的人去偿命……” “懿泽。”茱洛打断了懿泽的求情,轻轻的笑着说:“不要再说了,人间的宫廷属于凡人,是不允许存在的。我本是已死之人,也不该在此,我已经答应皇上,我会自行驱散三魂七魄。” 懿泽离开了乾隆面前,走到茱洛身旁,问:“你会投胎转世吗?” 茱洛摇了摇头,笑道:“投胎岂能是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的?已死之人只有一次投生的机会,我在自己应该投胎的时间放弃了轮回,就再也没有来世可言了。” “那么驱散魂魄,不就永远消失了吗?”懿泽担惊受怕的看着茱洛,虽然她曾经也为永琪之死深恨茱洛,可茱洛毕竟是她的亲人,她们世世代代都在为大义而活,茱洛并不是真的可恶。 茱洛道:“私自占用凡人身体,本来就是违反天规的,驱散元神、从此消失,是我应该受到的惩罚!” 懿泽心里很难过,却已没有理由辩驳。 茱洛拉住了懿泽的手,微微一笑,道:“看到你会为我求情,为我伤心,不再记恨我,我已经很知足了。我很感谢皇上,肯等我一些时间,让我与你有话别的机会。” “一定要这样吗?”懿泽泪眼朦胧的看着茱洛。 茱洛点点头,道:“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即便是为救苍生而杀一人,但只要杀这一人是无辜的,那错就依然是错。我要去承担自己的错误了,而你必须把你没做完的事做完。” 懿泽想起丹阳被囚禁天宫,无有归期,而茱洛即将永远消失,勒得海一族这样凋零,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继续去做她所谓的“使命”,她的眼泪,又一次无声的落下。 茱洛握紧懿泽的手,笑道:“我听说你去了天界,又去了魔界,还没有来得及问你,你有没有见到天帝、见到魔君?” 懿泽含泪答道:“天界的天兵都不轻易放地神入天宫,我没有见到天帝,只见到了雷神,还被雷神嘲笑了。不过,我在魔界见到了魔君,我还帮如蛟偷了魔珠,如蛟用魔珠破解了永琰身上的噬心术。” 茱洛关切的问:“魔珠现在在哪?” 懿泽答道:“一直都在如蛟身上,她现在回了龙城,应该一起带回龙城了。” “糟了……”茱洛无奈的摇头叹气。 懿泽不解的问:“那魔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很要紧吗?” “我没见过魔珠,不知其魔力究竟如何,只听说魔珠是魔界至宝,万万年来,想去盗宝的人无数,但都没有成功,你们竟然去了一次就做到了?看来,爻歌的力量,要远超过我的想象。”茱洛又不住摇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感叹道:“只怕如蛟要用魔珠救人是借口,哄你帮她偷魔珠才是真!” “其实我去魔界,并没有怎么用法力,爻歌的力量到底能不能使我胜过魔君,我还不能确定。我们在离开魔界时,差点被魔君捉住……”懿泽忽然想起胤禛,忙说:“对了,是胤禛帮我们逃出来的,是借用了他的地宫。胤禛和如蛟好像老早就有交情,我们逃回人间的地方,就在永宁山下。” 前边关于魔珠的话,乾隆都没听懂,但这句关于胤禛的,他听得分明,也认真的听着。 茱洛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老早就在想,以胤禛的生平为人,死后怎么可能有资格上天,又是如何向天帝状告丹阳的?现在看来,就是如蛟帮胤禛传话,才打赢了这场官司。” 懿泽惊诧的问:“你的意思是,丹阳被囚天宫,也可能是如蛟的阴谋?” 茱洛道:“不止是丹阳,我听先人们讲过,如蛟曾经多次与勒得海为敌,经常在天界的神族那里告我们的黑状。但凡我们族中哪个有些过错,她都会到处夸大宣扬,天神们中总有些偏听偏信的,以至于勒得海的神族外出常常遇到麻烦。我们的祖先中,有好几位女君都差点抓住她,但最后都让她给跑了。只因我们都进不去龙城,而如蛟却对龙城了如指掌、来去自如,每次无论她受了多重的伤,只要逃回龙城休养数日,都会痊愈如初。你今天重蹈的,不过是先人们的覆辙。” 懿泽问:“那我要怎么做?” 茱洛道:“你去见天帝,把魔君的阴谋、如蛟的作为,都告诉他。” “告诉他,真的有用吗?他真的会秉公处置吗?”懿泽很是疑心,她们勒得海神族,都不太信任天帝。 茱洛道:“天帝已经被奉为神族首领一百多万年了,这期间没有出过什么大乱子,就说明他至少表面还算公正。你去告状,他身为天帝,有义务也有责任去管这件事,你明白吗?” 懿泽点了点头。 “许多年来,我们都活在一种认知里,那就是,天神都看不起地神,地神也不信任天神。我起先和列位先人一样,一心只希望勒得海一族更强大,胜过天神,就不会再受轻视和欺凌。可自从知道魔族的阴谋之后,我意识到一件事,天神们一直都在忙于和魔族对弈,其实根本无暇顾及我们这些地神的心思。天神和地神,既然同属于神族,就应该一起去维护神族的利益,我们不应该内斗,不应该四分五裂,这样,只会给敌人可趁之机。攘外必先安内,或许正是因为天神与地神的分裂,两族才对弈了三百多万年还无法收场!可惜……当我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连走出这扇门的能力也没有了,我只能求你,帮我……”说到这句的时候,茱洛黯然神伤。 懿泽问:“你要我去见天帝,最重要的目的不是告状,而是为了天神与地神讲和,从此合二为一?” 茱洛点点头。 懿泽道:“从父神和母神决裂开始,已经一百多万年了,就算我们愿意讲和,他们愿意吗?” 茱洛微微笑道:“碍于隔膜,百万年来,勒得海神族与天神极少互通消息,你和我都没有见过天帝,现如今的天神和当年的天神早就不是同一批人了,你如何就知道他不愿意呢?一致抵御外敌,或许是天神和地神合二为一的最好时机,甚至是唯一的机会。” 懿泽很为茱洛的大义所感动,像承诺一般答道:“我答应你,去见天帝,带着求和的诚意,就算他们不愿意,我就请求合力对付魔族,用立功的方式来求和,做到让他们满意为止。” 茱洛听了,欣慰一笑,端正坐好,她的身体慢慢向周围发散出苍白的轻烟,一缕一缕的飘散。 懿泽睁大了眼睛看着,问:“这是什么?” 茱洛答道:“驱魂术。” 懿泽拉住茱洛的手,摇着头说:“不……你不可以离开的这么快……你要等着我去见天帝……等着我们下次见面,我还需要你……你还要看到丹阳走出天牢的那一天……” “我相信你会做到的。”茱洛微微一笑,道:“懿泽,你有爻歌的力量,上天入地对于你都易如反掌,你不会需要我。我的存在,我的过失,反而会成为你的污点,我必须为我的错误付出代价,这样……你以勒得海首领的身份在众天神面前说话才不会被拿捏把柄、在对弈的棋局中才能站稳脚,我没有能力帮你,绝不能再拖累你……” 懿泽看着白烟散尽,渐渐不见,她紧握的那双手还在,只是眼前的那个人已经变作疯癫之状,对着她傻笑。她知道,茱洛已经走了,她握住的是海岩。 一滴眼泪从懿泽的眼角滑落,她松开了海岩的手,抿掉了那一滴眼泪,站了起来。 乾隆走到懿泽身旁,轻声的问:“你心里是不是在怪朕?” 懿泽摇了摇头。 乾隆问:“为什么?” 懿泽嘴角微扬,笑道:“以和为贵,才能天下太平。天神与地神百万年的恩怨尚且如此,何况你我之间这一朝一夕?” 乾隆听了,顿生敬服之心,忽然想到,他方才为子报仇心切的行径,实在相形见绌。他也轻轻笑着,有些尴尬的说:“朕……朕也是赏罚分明之人,不止是茱洛,朕也下令让颖妃终身幽禁寝宫。你救了永琰,朕要对你论功行赏,你对朕,可有什么所求?” “永琰是得救了,但协助如蛟盗取魔珠之事,可能会引起更大的灾难,我必须为自己做的事善后。”懿泽望着乾隆,行了个礼,道:“皇上,我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去做,还请皇上继续替我照顾绵亿,我感激不尽。” 乾隆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懿泽要做的事,必然就是茱洛所交待的事了,是神族与魔族之间的事,与他的宫廷无关,也不再过问。 懿泽消失在永和宫,又一次奔赴九重天。 第三卷:战 第337、孟冬托词代求赏,乾隆感怀默许谏 看着痴痴傻傻的海岩,乾隆长叹一声,走出殿门,一眼看到了孟冬怀中的琅孉。 孟冬忙俯身行礼,琅孉的脚落地,飞奔向乾隆,口中叫着“皇阿玛”。 乾隆欣喜的抱过琅孉,在怀内逗着玩。 孟冬笑道:“公主思念皇上,臣媳只好带她过来了,见皇上正与愉妃娘娘说话,也不敢叨扰,只好在此等候。” 乾隆一面逗着琅孉往外走,一面向孟冬道:“你这些天,天天进宫来照顾琅孉,朕都记在心里了。朕已经决定,不再让惇妃回来了,朕会为琅孉再选一位养母,也好让你回家专心照顾绵惠。” 孟冬跟随在乾隆身后走着,道:“臣媳不敢居功,绵惠已经大了,臣媳闲着也是闲着,能照顾公主,也是臣媳的福气。” 琅孉扯着乾隆的衣领,撒娇道:“皇阿玛,我们去看看十五哥吧!我也好想他!” 乾隆握住琅孉的小手,温和的说:“十五哥病了,现在不宜见人,咱们改天再去看他好不好?” 琅孉不太情愿的噘着嘴,嚷道:“四嫂说见了皇阿玛就能见十五哥,现在皇阿玛又不让见,你们都骗人!” 说着,琅孉就拍打着乾隆的肩背,撑着要下来。乾隆上了年纪,不太经得住折腾,只好把琅孉放下,琅孉一下地就跑了,服侍的奶娘嬷嬷们忙去追。 乾隆望着琅孉远去,瞪着孟冬问:“谁准你替朕许诺她见永琰的?” 孟冬行礼道:“皇上恕罪,只因如今正值新年,公主这两日见到了许多别的哥哥姐姐,而昔日常见的十五阿哥却一直没见,就拉着臣媳要去看。臣媳告诉她十五阿哥染了风寒,她却说风寒可以见人,臣媳被她说的无法对答,才这么哄她了一句,谁知她竟当真了。” 乾隆无奈的摇头,责问道:“你以为小孩子就那么好哄的?琅孉聪敏,记性好着呢,你这么一说,她得记好多天呢,你叫朕怎么面对她?” 孟冬道:“臣媳知错,没想到,小孩子尚且如此难哄骗,那么,想哄大人就更难了。” 乾隆听得出孟冬的话有弦外之音,不解的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冬答道:“回皇上,臣媳的意思是,公主年方三岁,尚且知道风寒可以见人,那么别的人,就更明白这一点了。” 自永琰身上的巫术被解除后,乾隆最担心的就是永琰如婴孩般的状态被当做新闻传说,不仅有辱皇室清誉,也会影响永琰未来的生活,因此一心想要隐瞒此事。此刻听到孟冬说出这样的话,他疑心孟冬已经得知,于是摆手示意毛团等人退下,又问孟冬:“你知道永琰的‘病’?” 孟冬道:“回皇上,臣媳所知的十五阿哥的病,只是偶然风寒而已。” 乾隆冷笑一声,道:“若你只以为是风寒,如何会说那些话?老实交代,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你跟朕说这些,用意又何在?” 孟冬道:“回皇上,自除夕夜宴上,十五阿哥被皇上叫走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过,臣媳那晚虽然去过毓庆宫,也毕竟是晚到一步,对当晚之事也只是一知半解,又未曾见到过十五阿哥,不敢妄加猜测,是真的不知道十五阿哥得了什么病,只是凭直觉猜得出不会是风寒那么简单。其实,不止是臣媳会这样猜,别人也会,只因皇上是九五之尊,难以听到底下的议论声。除夕之夜,毓庆宫那么大的动静,不太可能丝毫不被外传。偏偏在这个时候,十五阿哥突然病了,竟然病到不能出门、不能见近亲,最奇怪的是,照顾他的人不是宫女嬷嬷,而是绵亿,这实在让人不能理解。毓庆宫已经有宫女在议论,说十五阿哥的病绝非单纯的‘病’。现在议论这件事的,或许还只是毓庆宫的宫女,但若长此以往,必然会传遍宫中、甚至传到宫外。臣媳不才,勉强忝列皇族之中,无法不为宗族之忧而忧,若待来日流言满天飞,无法自圆其说,何必不及早的想个办法来杜绝悠悠之口呢?” 乾隆何尝不明白,装病的骗局只能用一时,不可能用一世,只是他还没想到一个合理的对外解说之法罢了。他知道孟冬旧时没少为懿泽出谋划策,也为太后办了许多事,是个主意极多的人,今日必然是已有良策,才敢言说至此,心想不如一听,或能解开迷津也未可知,于是继续与孟冬一同慢慢往前走着,笑道:“你若有办法,就只管说来。” 孟冬道:“臣媳斗胆问一句,皇上是更盼着十五阿哥以后过得好,还是更在意十五阿哥的前程?” 乾隆淡淡一笑,答道:“你也是做母亲的,岂能不知,世间哪有父母不希望儿女能过得好?只不过,朕身为帝王,必须得先考虑大清江山后继有人,然后才能考虑别的。” 孟冬笑问:“如此说来,皇上是对十五阿哥给予厚望了?” 乾隆瞟了孟冬一眼,道:“你是想问,朕是否有意立他为储君吧?” 孟冬忙跪下,道:“女子不得干政,臣媳岂敢过问立储之事?臣媳只是在与皇上谈论家务事,若有失言,还请皇上恕罪。” 乾隆冷笑一声,道:“自你追随太后开始,不该做的事做了有一箩筐了吧?朕不是不知道,不过是看在太后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孟冬低着头,说:“臣媳仰仗太后,不敢不尽心,皇上孝敬太后,自然不会怪罪臣媳。” 乾隆笑道:“你倒是很会为自己开脱,起来吧!” 孟冬这才站起,仍然跟在乾隆身后,不敢说话。 乾隆走到一棵树下,望着树上凋零的枝丫,叹道:“朕老了,也不想跟你们这些小辈计较太多,只是越来越容易怀旧。朕深爱妡妧,她却为儿女之事伤透了心,朕知道,她死的时候,还在惦记着永琰以后会如何,所以,朕虽然知道让惇妃回宫会造成威胁,但为了永琰,也只能冒险。朕的确也曾属意永琰,虽然他并不是多么的优秀。但自永琪死后,朕的儿子中,无人堪当大任,可朕到了这个岁数,不能不把储君给选好,也实在没得好选!永璇跛足,朕选他那就是大清的笑话;永瑆虽有才,却太失徳,且狡猾善变,做了君王也不是臣民的福气;永璘更是不学无术,心思从没用在正路上!朕看来看去,也只有永琰,没什么大毛病。可是,朕没想到……” 乾隆叹息了一会儿,道:“朕也不必瞒你,永琰其实没有病,只是失去了所有记忆,一切都要重新学起,现在连说话和走路还没有学会,假以时日,他或许可以被培养的比以前更好,只是朕却没有时间再等他重新成长一回了。这几天,朕心里真的很乱很乱,害怕江山后继无人,对不住祖宗,可又无法对外解释永琰的‘病’,那些能和朕商量事情的人、能说心里话的人,都不在了……朕,突然觉得特别无助……这种无助的感觉,是朕此生从没有过的。” 孟冬看得出乾隆的无助,那种无助源自于他已经是一个孤独的老人。孟冬试探性的问:“皇上难道就没有想过,孙辈之中……” 孟冬没敢说下去。 乾隆笑了笑,道:“怎么可能没想过?朕知道你说的是绵亿,朕把他接到宫中抚养,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就像看到了当年的永琪一样。他的文治武功虽不及永琪,但心地却与永琪一般纯良,若做帝王,必是一代仁君,是朕这几个儿子不能及的。可我大清从没有隔代传位的先例,前朝倒有一个例,明太祖传位于建文帝,又被叔父燕王夺了去,这实在不是个好的例子!朕只怕把这江山交于他手中,他也坐不稳。那些有野心的人,比如永瑆,甚至朕的那些侄子们,定会以‘有子尚在,传位于孙,不合祖制’为借口,说不得哪一天就效仿前朝了!朕的远近大小侄子何其多也?他们中不乏手握兵权、立有战功者,不可小觑。万一叔侄们自相残杀,曾经那些天下会的余孽会不趁虚而入?到时候,朕也不必担忧大清的国君是不是朕的嫡系子孙,朕得先看看还有没有大清了!可朕已然长眠地下,难道还能指望能像神仙一样附体凡人,来劝诫儿孙什么‘攘外必先安内’吗?” 孟冬听了这番话,不得不赞叹,君王到底是君王,即便年事已高,也依然深谋远虑,她静默半晌,想了又想,心中又生出一个主意,低声问了句:“如果绵亿来做永琰,永琰来做绵亿,是不是就合乎‘祖制’了呢?” 乾隆愣了一下,惊诧的说:“你的意思是……” 孟冬点点头,道:“永琰可以装病十天半月、甚至一年半载,但绝不可能装病十年八年吧?如果永琰顶替绵亿,被懿泽接回荣王府,名正言顺。现今的荣王府人丁稀少,与外界少有交集,永琰在那里慢慢重新成长,会很安全,皇贵妃在天有灵,也会放心的。而绵亿顶替永琰,继续留在宫中,以其聪敏好学,若得皇上悉心培养,未必不能及当年荣亲王,皇上依然遵循‘父传子’的‘祖制’,与先前无有任何改变,还能掀起什么波澜?” 乾隆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思索着、盘算着。 孟冬又说:“永琰年少,常在宫闱之中,少有外出,您所忧虑的那些野心勃勃的人,多半在外,压根就没见过永琰几次,即便偶尔在大典、宴席上看见过一眼两眼,也是远远的。而且,绵亿和永琰本来就容貌颇为相似,只有三年多的年纪相差,随着时间,这个年纪差是完全可以被忽略的。” 乾隆轻笑道:“外人或许不能分辨的那么清楚,但自家人总认得。” 孟冬道:“先前的香妃娘娘和今日的容妃娘娘虽是亲姐妹,但容貌相差许多,年纪也相差许多,当年的宫妃宫女,哪个不认得此二人?可太后愣要说这个和贵人就是那个和贵人,谁又敢说不是呢?连他们的兄长图尔都,不也认帐了吗?皇上是九五之尊,诸位娘娘和阿哥,都依附皇上而存在,对皇上的敬畏之心自然更胜过太后。皇上若说这个人是永琰,谁又敢说不是呢?只要自家人认可,外人根本没有机会不认可。” 乾隆又笑问:“就算如你所说,他们对朕有敬畏之心,朕说一是一,可等到朕两眼一闭,他们又变卦了,该当如何呢?” 孟冬并没有直接回答乾隆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皇上当日那样排斥容妃,为孝敬太后才勉强接纳。可如今太后早已仙逝,容妃却独揽协理后宫大权,皇上还是默认了,这是为什么呢?” 乾隆只是笑而不答。 孟冬便替乾隆答道:“四妃共同协理后宫,本是论资排辈而成的局势,可愉妃疯癫、颖妃软禁、惇妃失踪,这些又都难以对外人道,皇上为后宫安定,而摒弃个人好恶,实在让人敬服。” 乾隆看着孟冬,不由得赞赏道:“明局势,善言辞,难怪当年太后那么喜欢你。” 孟冬笑道:“皇上谬赞,臣媳不过是说了些实话罢了。皇上自然明白,大多人在做出决断时,都必须先考虑当下时局中的自身利弊,而后发现,一切已成定局,改变并没有那么容易。” 乾隆叹道:“太后在时,已将容妃扶为妃位数年,的确已成定局,而后她谨小慎微、待人和善,上下称赞,朕也实在没有理由反驳。但这件事,不可能拿来与朕培养储君相提并论。” 孟冬壮着胆子,接言道:“其实没有什么不同,若皇上能趁康健之时传位新君,以太上皇的身份辅之,数年过后,不就也成了定局吗?” 乾隆不由得气上心头,呵斥道:“放肆!你好大胆子,竟然敢劝朕退位?这样的主意你也想得出!” 孟冬慌忙跪下,俯首扣地,拜道:“臣媳纵然有罪,可皇上眼下又有何良策应对当前的局面呢?若要做戏,必得做全套。皇上如今身体硬朗,正是如日中天之时,若不趁早做定大局,怎能江山稳固?只有皇上坐镇,看着新君把江山坐稳,天长日久,真假有无之事越来越扑朔迷离,让想说的人也说不清。到有一日,皇上不能再坐镇辅政时,内外已安定,臣民已认定新君,纵然哪个还有野心,也独木不成舟啊!” 乾隆虽然有些气愤,但却不得不承认孟冬说的很有道理,他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又说:“你起来吧。” 孟冬谢恩站起,仍然跟在乾隆身后。 乾隆双手握在背后,也不回头看孟冬,问:“你今天绕了好大一个圈子,讲的头头是道。但其实,都是为了懿泽吧?从她回京,你把她带来见朕,求朕准许她出入宫闱开始,你就一直在帮她谋划前程吧?” 孟冬知道乾隆精明,不敢扯谎,只好如实答道:“是。” “你今日所求,懿泽知道吗?” “还不知道。” 乾隆很是好奇的问:“你既然为她出头,为什么不与她商议?或者叫她亲自来跟朕说,为什么要背后代劳呢?” 孟冬答道:“懿泽是带着使命来到人间的,却因为在感情和使命之间挣扎而连连挫败。现在她已经没有了感情圆满的机会,如果我不能替她做出杀伐果断的决定,我只怕她的使命也无法圆满。” 乾隆淡淡一笑,回头望着孟冬,又问:“可是,朕为什么要帮她完成她的使命呢?” 孟冬道:“皇上最是至情至性的人,自荣亲王不在,皇上把对他的爱多半都寄托在绵亿身上,宫中的人,哪个看不出来?懿泽是神族,她的使命是为了神族的安定,神族毕竟凌驾于凡人之上,若神明不安,人间又怎能太平?何况,皇上曾说过,要对懿泽论功行赏,这也算是臣媳替懿泽求的恩赐。皇上对世事洞若观火,岂能不愿一举多得?” 乾隆又问:“你这么有主意,为何总为他人出谋划策,怎么不替自己算计一个好前程呢?” 孟冬笑道:“做一个平凡的人,便是最幸福的事,皇上若非承天命,只怕也希望能过几天平常的日子吧?” 乾隆点点头,道:“这倒很是正理!可朕就是好奇,你为她奔波辛苦,自己就难免要以身犯险,又得不到什么好处,为什么还要这么尽心尽力呢?朕自问阅人无数,见过不少关系交好的女子,有利益驱使的,也有真情实意的,但彼此之间总是相互的。朕从没见过你和懿泽这样的,一个永远在付出,一个永远在受助,可以舍生忘死,却都悉如平常!” 孟冬笑了笑,她此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想了想,也想不出来,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大概是我们的缘分,从我认识她那天就注定了。她对我也是极好的,也不是没有为我付出过,只不过,她需要我的时候,总是比我需要她的时候更多。我是真的很心疼她,她受了太多常人不能承受的苦楚,她经历了遍体鳞伤才来到人间,却在人间饱受煎熬,她曾经因为心有缺口,心痛到咬断了木头;她曾经遭遇雷击,九死一生;她把碎石都放进了自己的身体里,每一刻都在忍受切肤之痛……” 乾隆不解的问:“把碎石放进身体里,是什么意思?” 孟冬答道:“皇上以前应该见过那块石头,在雾灵山上,就是懿泽曾经照出凤凰影子的那个,它是神族之物。懿泽为了对付蛟龙,借神石之力,将石头碎成小块,融入体内,她身体里每一寸都有小石子,一举一动都会切割血肉,皇上能想象那种痛吗?” 乾隆听得心里有些发毛,这种痛,想象一下都会不寒而栗。 孟冬又说:“可懿泽说她不痛,我知道她并没有撒谎,她不觉得痛,是因为失去至亲骨肉、挚爱之人的背叛、失去挚爱的痛,远远胜过她身上的痛。皇上也为失去永琪心痛,但还是能正常生活的。可懿泽却在永琪死后,长达十二年不吃不喝、没有躺下睡过一次,她说她在一棵树下整整哭了十年,却还是不能宣泄出心中的悔恨之痛,她还活着,只是因为使命还没有完成。回京后的这两年,她也努力为绵亿振作,但人生再也没有正常过,她无心装扮,白天晚上穿的都一样,生活中只有应该做的事,没有了想做的事。对于她的爱,我无能为力,我能帮她的,只能是她的使命,至少让她这一世没有白来。” 孟冬说完,抬头猛然意识到乾隆眼睛中有些明晃晃的水泛起,惊愕的不敢继续去看。 乾隆忙眨了几下眼睛,随意的笑了笑,他不知自己是被懿泽对永琪的深爱所打动,还是被孟冬对懿泽的情义所打动。 第三卷:战 第338、泰一举棋论公案,懿泽求和释恩怨 懿泽又一次来到九重天上,走到了天宫的南天门外,她想请天兵为为自己通传求见天帝。如前世求见天帝那次一样,每一个天兵都告诉她无法传报,因为天兵只管守卫,却未必轻易得见天帝一次。 但懿泽却不是前世的懿泽,天上不知日夜,人间却过得很快,她不能像前世那样傻傻的等。她不知天帝在何处,只好使出传音术,将自己的一句话“天帝,懿泽求见”向多个方向传出,传到天宫的每一个角落。守卫的天兵们听见,都惊异的看着懿泽。 少时,一只青鸟飞出南天门,绕着懿泽飞了两圈,叽叽喳喳的叫了几声,然后又飞进南天门。懿泽会意是天帝传召,便跟随青鸟走入南天门,果然天兵没有再阻拦。 进入天宫之后,懿泽一路攀行,直至一座宫殿,懿泽抬头仰望,上书“弥罗宫”三字。 青鸟飞进弥罗宫,懿泽继续跟随,到第三重殿门前,青鸟落在了房檐下的一个金丝笼上。懿泽看了看殿门,是“皇极殿”。 懿泽走进皇极殿,只见殿内四四方方,满地碧玉,唯有正中一道红,好似明霞铺路,从自己脚下一直延伸到对面三层台阶之上高座下。懿泽还未开口,对面高座的人就先问了一句:“方才千里传音的,可是你吗?” “是的。”懿泽沿着明霞之路,走到那三层台阶下,抬头仰望座位上的人,远不像人间供奉天帝神像的老者之态,却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美男,不禁心中疑虑,问:“你是天帝吗?” 天帝点了点头,笑道:“我的名字,唤作泰一。” “泰一?”懿泽好奇的重了一遍。 谁知站在旁边的一人却突然怒斥道:“天帝谦逊,才自报名讳,是你一个地神能叫的吗?” 懿泽这才意识到她的右手边站着三个人,前两个她不认得,但站在第三位打的,她却认得出,正是上次寻找龙城迷路时,嘲笑她的雷神。方才说话的,也是雷神。 天帝笑向雷神道:“地神也属神族,不过居所不同,元帅一向奉行‘神族中无有上下尊卑,只有道行深浅’,怎么今日这样说呢?” 雷神道:“即便是天神,又有谁会直呼君上名讳?” 天帝笑道:“不过是个代称而已,叫什么都无妨,你都修行了上万年了,还在意一个称呼吗?” 雷神不答,脸色却不大好。 懿泽心想,这个雷神,要么就是看不起地神,要么就是对勒得海一族有成见,但无论是什么,她抱着求和的诚意来到这里,都不能计较这些,因此赔礼道:“雷神所说不错,是我唐突了,多谢天帝不怪。” 天帝笑问:“你知道他是雷神?你们原来认识?” 懿泽答道:“一面之缘,算不得认识。” 天帝点点头,向懿泽一一指认道:“这是风神飞廉,雨神萍翳,雷神田华。方才,我们正在计议四时天气,突然听到你的声音。我记得,传音术,乃是当年母神爻歌所创,求学者甚多,但能传音万里者,唯有爻歌一人。” 懿泽道:“我是爻歌的后人,借用了她的力量。” “我看出来了。”天帝礼貌的笑了笑,道:“说说你今日的来意吧!” 懿泽道:“我是来告状的。” 天帝问:“告谁?” 懿泽道:“有一蛟龙,名唤如蛟,原是魔君坐骑,三百多万年前嫁龙城之主翀梦为妻,一百多万年前被休弃驱逐。十几年前,她去往人间,做了皇帝的妃子,以法力害死无辜人命,我要擒她,她却声称是天帝指派她去的人间,说她是身不由己。我想请问天帝,真的是你的指使吗?” 天帝听罢,长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 懿泽见状,怅然失望,天帝对自己说的话并不惊讶,丝毫不像初次听到,她忍不住追问:“看来,天帝不仅指派了如蛟去人间,也对她在人间的所作所为心里有数,就放任不管吗?” 雷神冷笑一声,讥讽懿泽道:“你祖母茱洛违规占用凡人身体,不也害死无辜?你母亲丹阳更厉害,在人间滥用换梦之法,诛杀生父!你以龙锡杖引天雷劈开地面,摔死的凡人无数,倒好意思在这里质问别人?” 懿泽道:“茱洛已经自行驱散元神,丹阳被囚禁天牢多年,我也被你用五道天雷劈死过一回了。我想请问,如蛟受过什么惩罚呢?” 雷神不做声。 天帝点头哀叹,无奈的低着头,道:“说的不错,不能如法的处置如蛟,是我之过。” 雨神轻笑着,将她那双水灵的双眸转向懿泽,温声细语的替天帝解说道:“梦神有所不知,君上并非纵容如蛟,只是天神之中,没有一个能比如蛟更了解魔族,无奈之下,才允诺如蛟去人间,与魔女较量。自君上接手了父神遗留的棋局,殚精竭虑,神族与魔族,已经对弈了三百多万年,想要赢,谈何容易?” 懿泽暗思,原来关于魔君指派两位魔女带着前世记忆去人间竞争的阴谋,天神们早已知晓。可悲茱洛却以为天帝不知,为追查此事前因后果,竟然以放弃轮回作为代价。 雷神又愤愤不平起来,朝懿泽泄愤道:“你可知为了这盘该死的棋,三百多万年以来,害苦了多少天神投身去做棋子?一个个都在人间伤痕累累,有几个善终过?” 风神瞪着雷神,问:“天神们都是为魔族所害,你跟她发什么火?” 雷神一副不屑的神色,答道:“若不是勒得海那些地神作怪,哪里会有这个棋局?” 风神不以为然,冷冷的说:“就算如此,那也是三百多万年以前的神族之过,她才多大,你怎能胡乱算账?” 雷神道:“前辈的过错累及子孙,那是常有的事!君上还不是接手了父神丢下的烂摊子?” 风神道:“茱洛生前死后,两次试图扭转棋局,今已元神消散,难道还不算为先人承担过失?” 雷神道:“地神不过陨落一个,三百多万年以来,为此一段公案,天神中元神破灭者有多少,你数得过来吗?” 风神还要说话,却听到天帝用手指扣了几下桌案,忙闭了嘴。 雷神沉默。 天帝看看雷神,又看看风神,问:“说够了没有?” 风神和雷神都低下了头。 天帝问:“今日懿泽代表梦神一族,初来宫中,你们却在这里聒噪个不停,是待客之道吗?还一口一个三百多万年?你们几个,封神至今,有一百万年吗?你们见过父神吗?你们知道三百多万年以前的公案是怎么回事吗?道听途说,就可以胡言乱语了吗?” 风神俯首拜道:“臣下知错。” 雷神仍是不答。 天帝命令道:“田华出去!” 雷神田华转身离开了皇极殿。 天帝向懿泽道:“让梦神见笑了。” 懿泽笑道:“岂敢?天帝如此赏脸,我荣幸之至。不过,我想问一句,天神之中,对于勒得海梦神一族的看法,是如风神这般的多一些,还是如雷神这样的多一些?” 天帝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好说,印象这个东西,一向很难转变。在你们勒得海,恐怕也有不少地神正在仇视我们,也会把三百多万年前之前那段公案说成是天神的罪过。可谁是谁非,哪里说得清,咱们姑且都别去理论了。你今天是来告状的,咱们还是就事论事吧!” 懿泽点点头,道:“我年纪小,不知道三百万年前的公案,也不知道三百万年以来两族是如何对弈的。但茱洛有句话说的很对,她说‘即便是为救苍生而杀一人,但只要杀这一人是无辜的,那错就依然是错。’茱洛为除去魔女的筹码害死一人,而天帝指派如蛟去人间去与魔女较量,如蛟却因此害死多人,其罪更重于茱洛,天帝又要纵容她到何时?” 风神附和道:“臣下以为,梦神所言甚是。其实当初如蛟自请去往人间对付魔女时,臣下就以为不妥。魔君虽然法力高强,但到底还算个讲规矩的人,遵道义、重承诺,不会乱来。可如蛟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两面三刀,利用她去对付魔君,我们极有可能反受其害。” 雨神笑道:“元帅所说,不无道理。但当初若不让如蛟去人间,又有何良策阻止魔女呢?一旦魔女胜了棋局,魔君以此要求君上退位,今日坐在这天之最高位的,恐怕就是魔君了。” 天帝站起,走下台阶,回头望着他的那把座椅,长叹一声,道:“其实谁坐在天之最高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统治天下的权利,一定要掌握在坚持正义的人手中。虽说魔君也是正人君子,但若不是心有妄念,又怎会一念成魔?既然成魔,她的法力越高,对苍生的威胁就越大。这一辈的天神,都埋怨父神留下这个棋局,害的他们不得安生。可你们都没有见过魔君与父神大战时的惨烈,又怎么明白父神同意以棋代战的心痛。当年在龙城里修行的每一位神龙,哪个不是法力无边?他们共同开开辟鸿蒙,造出八根擎天柱支撑天地,创造了世间美好的一切。可是一场大战,死伤无数,存活至今的只有一位,就是魔君。我的法力不如魔君,诸位天神也都不如。如蛟是最了解魔君的人,若非万不得已,我又怎么会用她?她自荐去往人间,做我神族的一枚棋子,自称知道魔君和魔女的诸多弱点,即便不能赢,也断断不会输。我许诺她,若赢,就承认她作为翀梦之妻的身份,封为护法神。只有将她封神,她的赢才是神族的赢,我和所有天神一样,都巴望能尽早的结束对弈之势,还苍生一个安定。” 懿泽问:“难道天帝就没想过,如蛟可能会在人间害死无辜吗?” 天帝道:“在如蛟去往人间之前,我警告过她,之间的约定,在人间动用法术是违反天规的,一旦被发现,会受到重罚。事实上,凡是在人间使过仙法的神或魔,没一个好下场,这些如蛟都是知道的。况且,我想,如蛟是‘借寿’去的人间,等同于破釜沉舟,岂能乱来?她刚去人间那几年,我是有留心的,看她不曾动用法术,就放松了警惕。直到魔君派人来告状,说你与如蛟合谋盗取了她的宝贝魔珠,我派人问了命神才知道,她竟然在近二三年的时间里,以法力害死了这么多人,完全跳出了命神所写的命谱!” 懿泽上次听到如蛟自称是“借寿”去人间,今日又听到天帝提到,很是好奇,便问:“所谓‘借寿’究竟是怎么个‘借’法?她怎么‘借’的?” 天帝笑道:“她借的是你祖父胤禛的寿。胤禛阳寿未尽,却被丹阳所杀,他壮志未酬、有冤难伸,无法投胎转世。如蛟常在天界与魔界之间来回,就知道了这件事,然后替胤禛上天告状。我也不想得罪你们勒得海的梦神一族,可丹阳身为一方女君,在人间使用法术害人,且害的又是自己的生父,其罪实不可恕。我准许胤禛还阳,但人间的胤禛已被下葬,他只能借尸还魂。可凡人的死相大多都不太好,都有毛病,还魂也会被人当诈尸,难以正常做人。胤禛等了十来年也没等到适合还魂的肉体,直到有一个汪氏女子被人捂鼻窒息,肉体无损,可以还魂。这胤禛毕竟是个男人,让他还魂去当女子,他做不来!如蛟就跟胤禛请求,把阳寿借给她,作为报酬,她可以传授他法力。如蛟的法力在魔界也就仅次于魔君,胤禛为了暂时能在魔界暂时安身立命,不至于被欺负,只好同意了。征得胤禛同意后,如蛟又来请求我准许她‘借寿’去人间,充作神族的棋子。两族在共同创造人间这个棋盘的时候,并没有‘借寿’这条规则,但如蛟跟我说,这个汪氏女子在人间是马上就该入宫待选的秀女,她有把握在入宫后中选,也有把握胜过已经封妃的两位魔女,让神族赢得这盘棋。我同意了,可‘借寿’作为新增的规则,不需要经过轮回隧道就能获得凡人肉身,还带着先前的法力和记忆,实在有失公正,所以我就在这条新规上加了一项,就是选择‘借寿’去人间者,等同于放弃轮回,只能活此一世。这样,也避免其他人争相去‘借寿’。魔君大约是因为放水了自己的两位魔女带着记忆去人间,并没有反驳我所创的新规,如蛟从此就合法的占用了一个原不属于她的凡人身体。” 风神道:“君上为此一人而创新规,实在不值。” 天帝道:“现在看到她这些作为,我也后悔,可是下棋讲究的是落子无悔,魔君从不悔步,我也无法悔步。” 风神道:“可是她俘获了魔珠啊!” 懿泽问:“那魔珠,到底是怎么个来历?有多大魔力?” 天帝答道:“魔珠是天地混沌初开的产物,开天辟地时,清者上浮为天,浊者下沉为地,诸神担心,清浊二气本为一物,只怕今日分、明日合,所以父神决意造出擎天柱以支撑天地。擎天柱之所以无坚不摧,是因为凝聚了当年所有龙族、凤族、麟族、龟族四灵身上的浩然正气,可每个人都是两面的,既取正气,必留邪气,那时魔君和父神关系极好,在父神取完正气之后,魔君就用龙珠吸收了所有邪气,即为魔珠,然后擎天柱大功告成。自此,由魔君保管魔珠,魔珠集结了四灵的邪气,便有毁天灭地之力。两族分立后,所有人都在担心这颗魔珠,但魔君为彰显自己也是正义之身,从没有拿魔珠来对付任何人,也一直保管的很好,以免被他人滥用,直到被你协助如蛟偷走。” “魔珠真的能毁天灭地?”懿泽惊了一下,问:“那我岂不是闯了大祸?” 天帝笑道:“你是为救人,怎么能叫闯祸呢?” 风神向天帝拜道:“君上,如蛟既然处心积虑偷走魔珠,就绝不可能像魔君那样只是保管而已,她迟早会利用魔珠作恶,不得不防啊。” 天帝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但如蛟已经把魔珠带回龙城,谁又能进得去龙城?” 懿泽惊诧的问:“连天帝也进不了龙城?” 天帝摇了摇头,答道:“所谓龙城,乃当年的龙族为防外来侵犯,而众志成城,龙城无门,以术法为墙,除了曾在内修行的神龙,外人是绝对进不去的!” 风神不解,乃问:“既如此,如蛟为何能自由出入龙城?” 天帝道:“这个问题,我也十分不解,我想,如蛟曾是翀梦之妻,一定是得了翀梦的什么信物,才进得去。” 风神又问:“这么说,要想取回魔珠,除非魔君亲自出马了?” 天帝点了点头。 雨神问:“这怎么可能?” 风神道:“也未必不可能,魔君虽成魔,但毕竟曾为开天辟地贡献了巨大力量,也曾多次救苍生于水火,难道就忍心看到这一切被摧毁吗?” “这个还真不好说,善念恶念,往往都在一念之间。”天帝沉吟半晌,笑向懿泽道:“或许,你可以劝动魔君,要不要去试一试?” “她能听我的?”懿泽对于天帝这个提议,感到怪怪的。 天帝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那好吧。”懿泽没有理由拒绝,只好应承了下来,又想起茱洛所说的求和之意,道:“只是,我今日才发现,虽然天神和地神久不通讯息,可大家在努力的,竟然是同一件事。如此心有灵犀,若能从此交好,共同抵御魔族,岂不是一大快事?” 天帝笑道:“你能这样想,实在是太好了。一百多万年以前,我刚被众神尊为天帝时,就希望与地神冰释前嫌。我曾以封勒得海一族为梦神的名义,派人去求和,可你的先人坤夏把我的人大骂了一顿,还说封为‘梦神’是对她的侮辱,将我送去的礼物都悉数退还,只留下了一根龙锡杖。没想到今日,你竟肯主动示好,实属难得!” 懿泽笑笑,于是辞别天帝,由天梯奔赴魔界。 第三卷:战 第339、懿泽二赴魔迷宫,魑瞳将计纠仇怨 魔界一片漆黑,没有了向导的懿泽根本找不到路,她转了一大圈,发现自己竟一直都在入口附近徘徊。 她想,她必须得再找一个引路的人,不然不知道哪一年才能找到魔君,她能想到可以引路的人只有馨袖。 无奈之下,懿泽又跳回人间,隐身来到紫禁城的景仁宫,见到了被软禁的馨袖,在馨袖面前现身,唤了句:“给颖妃娘娘请安。” 馨袖突然看到懿泽,诚然是吃了一惊,问:“是你?” 懿泽坐在馨袖对面,笑道:“娘娘现在被软禁于此,像坐牢一样,也实在没有什么意义。不如我带娘娘回魔界去探望一下您的母亲,如何?” 馨袖冷笑道:“你若没有什么事需要我,会为我着想?定是你有事需要走魔界,可魔界是一个没有光的地方,外人进去根本找不着北,你不过是想让我为你指路罢了。” “娘娘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冰雪聪明。”懿泽并不擅长拐弯抹角,只好直说了:“我的确有事需要见魔君,但这与你也无害,我们各取所需,好不好?” 馨袖摇了摇头,淡淡的说:“不好!凡是与你有利的事,不论它对我是有利还是有害,我都不会去做!” 懿泽问:“为什么呢?” “为什么?”馨袖冷笑一声,道:“我还想问问你为什么呢!我们姐妹来人间较量,与你们什么相干?茱洛毁了海岩的筹谋,你又断了我的路,难道神族就喜欢戏弄别人?难道魔族就是用来耍着玩的吗?” “戏弄?”懿泽有些糊涂,问:“难道你不知道这是一个棋局?” 馨袖不解的问:“什么棋局?” 懿泽感到不可思议,又不太确信的问:“你都来做棋子了,难道不知人间乃是神族和魔族为了对弈所创造出的棋盘?” “棋子?棋盘?”馨袖一脸惊愕,问:“你在说些什么?我和海岩……不是来人间竞争未来魔君之位的吗?” 懿泽的惊愕之色与馨袖一般无二,她愣了一会儿,忍不住惊叹道:“今天见证的结果,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和茱洛都一直以为是魔君瞒着天神,让魔女在人间的这个棋盘上使诈。事实竟然是,作壁上观的天神什么都知道,而深入其中的魔女什么都不知道!” 馨袖似乎已经听明白了什么,也不再多问,道:“现在就带我去魔界,我帮你找到魔君。” 懿泽点点头,携手馨袖隐身离开,一起来到魔界。 身为魔君之女,馨袖不仅对魔界的道路十分熟悉,而且无需像如蛟那样躲躲藏藏,径直来到魔君的宫殿中。 这次,懿泽才看清,魔君的宫殿就叫做“迷宫”,无人引路就会迷路,果然是名副其实。 懿泽跟在馨袖身旁,魔界的兵丁侍女都纷纷让路,一直到内殿,见到了端坐的魔君魑瞳。 魑瞳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对懿泽的到来感到惊讶,只是笑着跟馨袖说话:“我的儿,你阳寿未尽,不该来此。” 馨袖走到魑瞳面前,道:“我来是为了问你一句话。懿泽说,人间原是你与神族对弈所创出的棋盘,我和海岩都是你在这个棋盘上落下的棋子,是不是真的?” 魑瞳点头笑道:“是真的。” 馨袖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问:“为什么要骗我们?你不是说,我们两个是去人间比试的吗?不是说谁胜出就可以接任你的位置吗?” 魑瞳笑道:“我哪有骗你们?你们若有人胜出,的确可以接任我这个位置。可惜……你们都失败了,也就没有继任魔君的机会了。” 馨袖道:“这怎么不算欺骗?若不是为了前程,谁愿意去人间受苦?我和海岩都以为,我们两个至少有一人会胜出,可你却早就知道,我们完全有可能会双双失败!既然是对弈,必然会有神族来阻挡。你分明是在利用我们!” 魑瞳道:“虽然是利用,但双双失败,仍然说明你们技不如人!你们两个都让我太失望了,竟然还好意思来质问我?” 馨袖冷笑一声,道:“就算是双双失败,但我们自投生人间之后,从不曾违反两族约定的规则,败也败的光明磊落。不像你,暗地里将如蛟腹中的男胎换作女胎,让人诟病耻笑!” “你既然回来一趟,就稍歇一日,关于如蛟的事,我晚些再慢慢告诉你。当着外人的面,我也没法跟你说清楚。”魑瞳与馨袖说完,又吩咐旁近的侍女道:“先带二公主去别的宫室坐一会儿。” 侍女来请馨袖出去,馨袖心中窝火,也不想继续与魑瞳交谈,转身离开。 魑瞳看着馨袖离开,又看懿泽,指着身侧的一把椅子,彬彬有礼的向懿泽道:“请坐。” 懿泽就坐下,问:“魔君这么循规蹈矩,当初怎么会想出这样一个主意,让两位魔女以比试为名,带着魔界的记忆去投生人间呢?就算她们中有人赢了,难道不算是使诈吗?” 魑瞳笑答道:“带着记忆去人间,这个先河可不是我开创的!若不是茱洛给我的启发,我还未必想得出来呢!茱洛倒不是带着记忆去投生人间,而是直接以神的身份留在人间,人间皇帝还许诺她,只要诞下皇子就立为太子。我也曾质问天帝,这不算是使诈吗?天帝的解释是,人家这是自由恋爱,之间尚有通婚者,神与人为何不可?我不得不说,他这个解释虽然敷衍,却没毛病。那么我能做的,就是让茱洛生不了皇子,只能生公主了!创造出人间这个棋盘之前,两族都自以为,有法力的神与魔必然能凌驾于凡人之上。事实却证明,那些纯粹的凡人其实不可小觑,你创造了他们,并不意味着你就一定能掌控他们。茱洛修行了数万年,最终死于凡人之手,我真是替她可惜了。海岩和馨袖的失败,也不是败给了神族,而是败于凡人与神族联手。” 懿泽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有许多凡人,他们很不简单。茱洛没有成功,海岩和馨袖也没有成功。” “所以这盘棋,只能接着下。”魑瞳淡淡一笑。 懿泽问:“你不累吗?” 魑瞳答道:“累,但不累的时候,该是多么的无聊。” 懿泽又问:“你有孩子,应该也有夫婿吧?怎么会无聊?” 魑瞳笑道:“我哪有你这么幸运?你爱的人,他也爱你,所以你有机会为人妻、为人母,即便命短,也让人羡慕。可是我爱的人,他不爱我,所以我没有夫婿,也没有孩子,纵然拥有长长的寿命,却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人。” “海岩和馨袖,不是你的女儿吗?” “是棋子。” 懿泽看着魑瞳,魑瞳也看着懿泽,懿泽心中充满疑惑,她在魑瞳的目光中看到了幽怨,甚至是嫉妒,这种对视的感觉好奇怪。 对视良久,懿泽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的来意,忙整理思绪,礼貌的说:“你要用下棋来打发时间,神族也只能奉陪到底,无论输赢,总要有始有终,我们不会赖账。但是现在,如蛟窃取了魔珠,躲进了龙城,这对所有人都是一个威胁,你也是一个正义之士,我能不能请你去龙城拿回魔珠?” 魑瞳笑道:“请注意你的言辞,是你伙同如蛟,合力窃取了魔珠,然后一同带到了九重天上。” “好,我承认,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懿泽郑重其事的向魑瞳低头以示歉意,然后又说:“算我求你,能去一趟龙城拿回魔珠吗?” 魑瞳淡淡一笑,问:“你在盗宝的时候,怎么不求我去拿回呢?” 懿泽无言以对。 魑瞳道:“我知道,你配合如蛟盗宝是为了救人,但可惜你被骗了。如蛟在我身边多年,我所创制的巫术,她几乎都懂。破解噬心术对于她其实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根本就用不上魔珠。” “可是,我亲眼看到她用魔珠救了永琰……”懿泽这样替如蛟解释着,心中却更加心慌。 “做做样子而已,她手里拿什么都一样!”魑瞳笑着摇了摇头,叹道:“我都服了,你怎么就那么蠢呢?能被她骗了一次又一次!天帝也和你一样蠢,竟然授意如蛟去人间对付魔女!如蛟曾是我身边最得力的干将,海岩和馨袖对于她不过是毛丫头而已,她要真心想除掉她们,老早就做完了,哪里需要在人间的紫禁城里受气受累的熬上十几年?” 懿泽脑海中一片混沌,不解的问:“她去人间,不是为了除掉魔女,那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除掉你啊!”魑瞳说罢,大笑起来。 懿泽猛然间想起如蛟利用宜庆对自己使用双伤之法,宜庆因此死去,若不是孟冬和永瑆及时破解如蛟的做法,她也早死了。懿泽不解的问:“她为什么要除掉我呢?” 魑瞳笑道:“这还用问为什么吗?她没能除掉你的结果,不就是你现在正在想办法除掉她吗?” 懿泽更加心惊,原来如蛟老早就料定了后来可能发生的很多事,从许多年前就开始预谋了。 魑瞳又说:“如蛟真的是很能干,她发现你离开格姆山、投生人间后,就开始追踪你,她都不必亲自出马,就让她的一片龙鳞附着在你表妹身上,随着你表妹降生到人间,用来接近你、了解你,这样她才好把控如何对付你。” “你说的是……瑛麟?”懿泽回忆思索,瑛麟的性格为人,果然与如蛟十分相似,她也突然明白,瑛麟的奸诈、毒辣是从何而来。 魑瞳道:“如蛟修行成蛟龙之后,一直无法更进一层,就是因为心生邪念。她的每一片鳞片上都沾满了邪气,在你表妹受到了仇恨的刺激后,鳞片上的邪气就在她身上一发不可收拾,致使她做了一件又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杀人杀到麻木不仁。直到你丈夫用善念感化了她,她摒弃仇恨,邪气没有了发作的机会,她才又回归正途。” 懿泽感到一阵心塞,原来瑛麟是无辜的,是如蛟的鳞片在作怪。 但是瑛麟已经死了,而且是因为她告了御状才死的。她为什么总是事后才知道真相?为什么总要充满悔恨和遗憾? 魑瞳笑道:“我想想都觉得可笑,茱洛费了那么大力气才用龙城诀的秘术锁住了如蛟的真身,你傻乎乎的就给她解封了。她为了拥有一个合法的人间身份,不再受我约束,竟寻了个对付魔女的借口,请求天帝准许她‘借寿’到人间,然后收服了你的双胞胎妹妹为她卖命,又等你回京等了十几年,最后利用我教过她的双伤术来除掉你。结果功亏一篑,她掉头就开始利用你,先是挑拨你和茱洛的关系,然后是利用你偷魔珠,你还亲自把她护送上九重天!” “你都知道的这么清楚?怎么还能让她盗走魔珠?”懿泽脑海中涌现出许多疑问,有些不敢相信的问:“你是故意放水的?” “我以为你一向行的端、坐得正,上次刚看到你的时候,我是真没想到你是来偷盗的。”说到这里,魑瞳停顿了一下,轻轻笑着,又说:“不过,听到你跟我说只是‘借’的时候,那我就不好再追了。” 懿泽虽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也听得出,魑瞳在如蛟盗宝之前虽没能料到,但在如蛟盗宝逃走的时候,的确选择了放水。 她有些担忧的问:“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取回魔珠了?” 魑瞳笑得很诡异,答道:“魔珠是被神族‘借’走的,我当然要等神族‘奉还’了!” “如果神族没有能力‘奉还’呢?” “那就让魔珠留在天界好了。” 懿泽追问道:“然后呢?” 魑瞳又淡淡一笑,答道:“你放心,如蛟要得到魔珠上的浊气,为己所用,得需要很久呢!暂时不会耽误我们继续下棋。等到如蛟走出龙城,杀入天宫、手刃天帝的那一天,我没有了对弈的人,自然会替天行道,收回魔珠,诛灭如蛟,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无事。” 懿泽站起,瞪着魑瞳,斥责道:“你怎么可以这样?等如蛟杀入天宫,会有多少人无辜枉死?明知会出事,却等着出事之后再去救世,你算什么救世主?” 魑瞳也站起,毫不客气的瞪着懿泽,回应道:“若有人无辜枉死,那也是你害的!你偷了我的东西,有什么资格跟我叫嚣?” 懿泽与魑瞳相互仇视着,却又一次无言以对。 “我既然是‘魔君’,不做坏事,就该受人敬重了,帮你收拾烂摊子,那不是我分内的事!”魑瞳目不转睛的看着懿泽,饶有深意的说:“等天帝死后,等我替天行道、再次受众神敬仰的时候,所有人都会以为我是救世主,以为如蛟是你为报复天神而派去欺骗天帝的奸细,从此之后,我成神,你当魔,你才会明白我这几百万年活得是什么滋味!” 懿泽听了这几句话,似乎明白了什么,也似乎更糊涂,她深深的感觉到了魑瞳的敌意,这种敌意不像是在针对神族,而更像是在针对她。她隐隐觉得心里很难受,也极其排斥继续面对魑瞳,不知怎么就愤愤不平的说出了一句:“我就不该来‘求’你!” 撂下这句,懿泽转身走出迷宫。 出了宫殿之后,懿泽才又想起整个魔界一片黑暗,如果没有人引路,她连走都走不出去,顿时又陷入迷茫之中。 魑瞳也走了出来,拂袖甩出一条光明大道,道:“慢走,不送。” 懿泽对魑瞳此举,心中有些小小的惊异,但仍然不想说话,她沿着这条有光亮的道路往前走,果然看到了天梯,她登上天梯,径直往上飞去。 天梯的尽头,是九重天的鹊桥附近,天帝泰一就站在鹊桥边,刚刚收起了他眉间的第三只眼。 懿泽意识到,原来从她离开弥罗宫去往魔界,天帝一直在看着她。 第三卷:战 第340、泰一制措引众议,天神地神共御魔 懿泽心中一阵不快,冷冷的问:“天帝有灵眼,想看多远,就能看多远,还有必要封一位叫做‘千里眼’的天神吗?” 泰一笑道:“抱歉,我不是有意要窥探你,只是想知道你此行会不会顺利,我保证以后不会这样。” 懿泽没什么好心情,也懒得理会他,她穿过鹊桥,走到龙城外,以传音术喊道:“如蛟,出来!” 泰一走到懿泽身后,轻轻的摇着头,说:“她不会出来的。” 龙城内传出如蛟嘻嘻的笑声,然后是一句带着调戏腔调的言语:“君上错了,奴家会出去的,奴家还惦记着出去找您呢!您不要着急,奴家不会让您久等的!” 泰一闭上双目,张开眉间的灵眼,透过龙城的城墙,看到了如蛟正在带着魔珠练功。 “看来,我命不久矣了。”泰一叹了一口气,收起灵眼,又穿过鹊桥走回,走进南天门。 懿泽也穿过南天门,在后面追赶着问:“你要去做什么?” 泰一头也不回的答道:“回宫上朝,与众天神商议出下一任天帝的人选,不然还真等着魔君来做天帝吗?” 泰一健步如飞,转瞬间的功夫已经进了凌霄宝殿,落座正位。 懿泽追不上,便用一步千里之法,一下子跳到泰一身旁,追问道:“你选了谁,不就是把谁往死路上推吗?” 说完这句,懿泽意识到他们此刻是在凌霄宝殿,泰一坐在大殿宝座上,她站的位置是宝座旁边,也就是在大殿的丹墀上。她扭头往右看了一眼,只见下面站着数百位天神,都已等候上朝多时,他们共同参拜道:“君上!” 懿泽吓了一跳,忙后退了一步,不敢直视任何一个人,尴尬的站着。 底下众神都看着懿泽,月老问:“君上又新纳了一位娘娘?” 雷神道:“你有职业病吧?那是勒得海的梦神!” 月老揉了揉昏花的老眼,又仔细看了看懿泽。 雨神拜问:“君上,是不是魔君不愿意出面取回魔珠?” 泰一点点头。 风神拜问:“难道魔君就坐等如蛟利用魔珠毁天灭地?” 泰一答道:“当然不会,她会在如蛟血洗天宫之后,再出面救世,惩治如蛟,重建天界,然后受八方诸神敬仰,名正言顺的顶替我。” 托塔天王不解的问:“这如蛟是不是还在替魔君卖命?不然魔君如何能料定,如蛟是先血洗天宫,而不是直接毁天灭地?” 太上老君道:“毁天灭地能得到什么好处?凡成魔者,不是有贪念,就是有妄念,才会一念成魔。魔界中人,大半都在惦记天帝这个位置,若侥幸获得了超群的法力,头一个想要的自然是攻占天宫、顶替天帝、统领苍生。这一点都不难猜到!” 风神也点头道:“据我所知,魔君是修行了万万年的上古神龙,最懂以德服众的道理,而如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我认为魔君为人光明磊落,不屑于用这样的小人,也不屑于做这样的事。” 大力神道:“你们这话,对也不对。要说如蛟和魔君不是一伙儿,那如蛟就应该猜得到,她将来会有被魔君惩治的一天,她怎么就甘心费劲心力去担‘恶名’,然后用来成全魔君的‘美名’呢?” 托塔天王道:“正是正是!这件事完全有可能是,两族对弈了三百多万年都分不出胜负,不仅神族疲倦了,魔族也厌烦了,但又都不愿意认输。所以,魔君就想出了先乱世后救世的计谋,如蛟甘为死士,以‘偷魔珠’借力乱世,其目的是为了让魔君顺理成章的‘救世’。” 风神摆手道:“不!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如蛟认为自己获得了魔珠的魔力后,法力会超过所有,也包括当今修行资历最深的魔君,不怕被魔君‘惩治’,她甚至可以与魔君‘对决’,也未必会输!” 火神笑道:“你这种推测实在有趣!魔珠本就是魔君自己的东西,如蛟也是魔君一手栽培出来的人。如蛟俘获魔珠之后,其法力是否能胜过魔君,魔君自己会不知道吗?如果魔君没有胜出的把握,会敢夸下海口,说等如蛟血洗天宫之后再来‘救世’吗?” 巨灵神道:“这样说来,如果在如蛟吞并魔珠后,魔君还能胜过如蛟,他俩就可能是一伙儿,‘魔珠乱世’只是魔君的一个计谋!如果魔君不能胜过如蛟,那么他俩就肯定不是一伙儿,如蛟就是真的来‘乱世’的了!” 月老笑眯眯的说:“如此好办,等到她俩打起来的那天,分出胜负,我们不就弄明白了嘛!” 雷神吼道:“你个糊涂老头儿!等到她们打起来,咱们早就死绝了,还等着你弄明白什么?” 风神无奈的摇了摇头,向泰一拜道:“恭请君上圣裁!” 泰一道:“风神所言,最得我心。你们大多人都不认识魔君,但我认识。女人的心思,很多时候都不能以常理推测。她的对弈,表面上是为了我这个位置,实际上是对神族的消磨,这是一种对神族的报复。从梦神去见过魔君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如蛟吞并魔珠后,魔君是否真的还能胜过如蛟?这可真不好说!魔珠虽属魔君所有,但凝结的毕竟是开天辟地时所有生灵的邪气,那些生灵个个都不简单!魔君只是这些生灵之一,纵然又修行了许多年,也未必能以少胜多!” 火神问:“如果不能胜过,她就这样坐等如蛟吞并魔珠,难道不怕如蛟有一天把她也给杀了吗?” 泰一道:“魔君已经活得太久了,只怕早就活腻了,你以为她还会在乎生死吗?” 风神问:“君上可有良策?” 泰一道:“我担心,待如蛟完全吞并魔珠之时,无人可匹敌,到时候,邪念治世,天下就乱套了!倒不如我们现在就把这盘棋给输掉,把天宫让给魔君,我向魔君俯首称臣。魔君自然会取回魔珠,除掉如蛟,天宫不会有灭顶之灾,世间苍生也都免遭生灵涂炭之苦。” 雷神反驳道:“不行!魔君又不是什么真正的正义之士,她的‘以德服众’,不过是做个表面而已!” 泰一道:“父神曾对我说过,‘世间之事,不能尽善尽美时,最好的办法就是,退而求其次’。魔君虽不与人为善,但也不与人为恶,她做天帝,总胜过如蛟。不然就这么拖下去,如蛟一天比一天强大,我们的后路会越来越窄。” 众天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都不是十分赞成这个主意,但又都说不出更好的主意。 雨神拜道:“君上,魔君曾在开天辟地时致力于造福苍生,而后却坠入魔道,可见其心思不仅难猜,而且善变。如果君上对魔君称臣之后,魔君仍然迫害君上、或者魔君自行吞并魔珠的邪气,甚至血洗天宫,又该当如何?” 泰一向懿泽勾勾手指,示意懿泽近前,懿泽有些犯迷糊,就走到泰一身旁,泰一就指着懿泽向众神笑道:“你们中有人可能不知道,父神有妻母神,母神也是开天辟地的功臣之一,其法力不逊于魔君。梦神是母神的后人,她身上有母神的功力,等我把天帝之位禅让于魔君之后,梦神会监督魔君,一旦发现魔君吸取邪气、或作出不仁之举,梦神可取而代之。” 众天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面色更不如方才。 雷神冷笑一声,道:“我说梦神这次怎么肯援手棋局,惩治如蛟的态度比咱们这些天神都积极,原来早就打算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火神诧异道:“嗳……昨日我听谁说,如蛟这次能成功窃取魔珠,就是受到了梦神的帮助呢?” 托塔天王似大悟一般,问:“难道‘先乱世后救世’不是魔君的计谋,而是梦神的计谋?” 水德星君道:“我看是该先问清楚梦神,为何要协助如蛟偷魔珠才对!” 月老不解的问:“不是说母神是父神之妻吗?为什么说梦神是母神的后人,怎么不说是父神的后人?” 大力神笑道:“这还不简单?你老婆生了个孩子,但孩子不是你的,你还能把这孩子灭了不成?那就只好分了,一个做天神,一个做地神呗!” 雷神毛毛躁躁的斥责道:“你管她是谁的后人?现在的重点是,梦神和如蛟是不是一伙儿的!” “一准是!不然地神乐得轻松,哪管天神为棋局劳碌!”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先把梦神抓起来,说不定如蛟就从龙城飞出来了!” …… 懿泽听这些聒噪之声,只觉得头昏脑涨,脑子里乱哄哄的,只回响着魑瞳的一句话:“等天帝死后,等我替天行道、再次受众神敬仰的时候,所有人都会以为我是救世主,以为如蛟是你为报复天神而派去欺骗天帝的奸细,从此之后,我成神,你当魔,你才会明白我这几百万年活得是什么滋味!” 众神的质疑之声,让懿泽觉得自己像是受到了诅咒一样,她不想再听这里的议论声,也再不想管这档子烂事,于是一步跳出了天宫,落在了南天门之外,抬脚走时,却不想一下子撞到一个人身上。 懿泽抬头看到,挡在她面前的人,还是天帝泰一。懿泽想也不想,随口骂道:“如蛟血洗天宫也好,毁天灭地也好,都是你们活该!” 说罢,懿泽就绕开泰一往前走。 泰一紧紧抓住懿泽的胳膊,陪笑着说:“对不起,我替他们向你道歉,请你不要一走了之!” 懿泽甩开泰一,又往前走,从天梯上跳下,落在了雾灵山上。她又一次撞在了泰一身上。 泰一问:“你说过要从此交好,共同抵御魔族呢?” 懿泽冷冷的说:“你们天神神通广大,不需要地神的协助!” 说罢,懿泽又绕开泰一,往前走去。 泰一没有再追,他站在原地,发出低沉的声音:“你要走,我拦不住。看在同是神族的份上,还望你能为我收尸。” 懿泽听罢,掉头又走了回来,问:“大家传言的,三百多万年之前,魔君派如蛟去天界做奸细,到底有没有这件事?” 泰一道:“我不确定,三百多万之前,我只是神族中一个卑微的角色,对此事也只是耳闻。我只知道,如蛟曾背弃魔君,嫁给翀梦,后又被翀梦休弃,翀梦宣称如蛟是魔族奸细,但魔君也不再收留。如蛟自称是受魔君指使,才做了奸细,却落了个无家可归。但魔君说是如蛟扯谎,说婚嫁和离都是如蛟的私事,与魔族无关。作为我个人而言,我比较相信魔君,但真相,谁说得清呢?” 懿泽有些不解,问:“你是父神的后人,怎么可能曾经在神族中卑微?” “我是父神的后人?”泰一惊讶的笑了笑,问:“你为什么会以为我是父神的后人?”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 懿泽感到一头雾水,她清楚的记得,在格姆山时,所有人都说父神在消失之前,在自己的后人中选了一位做天帝。 泰一笑道:“你会这么想,大约是因为你们勒得海的女君,是代代由母传女的。但天界可不是,父神失踪之前,要大家投票表决,票数最多者即为天帝,但明令不准选他。我当时只是一个品阶不高的雷神,真没想到我的票数会最多。父神把棋局交给我,就声称自己要闭关,我以为自己只是在他闭关期间代行职责罢了,谁知他久久不出,我去找他才发现,他早就不见了,当时弄得我手足无措。我与父神,只是认识,都算不上熟悉,更不可能有半点血亲关系!这些事,你随便找个天神问一问就知道!” 懿泽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又问:“可是父神为什么不选自己的后人,而选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呢?” 泰一答道:“父神没有后人。” “父神没有后人?”懿泽再一次刷新了三观,惊问道:“怎么可能?我的先人们都说父神的妃子成群,哪能没有后人?” “这就更胡扯了!我所知的,父神只有一位妻子,就是母神爻歌。我从封神来到天界,也有五百多万年了,从没听说过父神还有妃子!”泰一想了一想,又笑道:“看来天神与地神相互之间久不通讯息,讹传的够厉害了。你的先人们,大约是把我和父神的家务事搅和到一块去了,我的妃子倒是挺多的。” 懿泽陷入深思,在勒得海生长的十几代人,代代相传的关于父神和母神的传说,一直都被标注着“痴心女子负心汉”的印记,茱洛还曾经告诉她,他们的祖先母神爻歌痴情到把汗水和泪水全部流尽、把身体风干成了石头,都没有等到父神回心转意。可今日她却听到父神没有其他女人、也没有一个后人,反而母神却是有后人的。这让她想到,她曾经恨永琪、恨胡嫱、恨瑛麟,后来却觉得自己对不起永琪,也有些对不起胡嫱和瑛麟。她不过才活了短短几十年,每一次得到的真相,都在颠覆她原来的认知,她实在无法想象,在她未知的时代里,父神和母神,还有魑瞳,以及开天辟地的所有神灵,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泰一拍了拍懿泽的肩膀,问:“想什么呢?” 懿泽如梦初醒,吓了一跳。 泰一笑问:“还要不要一起抵御魔族了?” 懿泽礼貌的笑了笑,道:“我是当真不想去面对你那些天神了,而且你刚才在大殿说的那些主意,也不太好。如蛟可以躲进龙城避难或者修炼,魔君也可以,我们却都进不去龙城,如果她们处于劣势时就跑到龙城去,处于优势时就跑出来,我们无论法力高低都很被动。” 泰一点点头,道:“你说的对,那的确不是个好主意。” 懿泽笑道:“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魔君已经让所有人知道,是我与如蛟合力偷的魔珠,我也无法否认,我捅的娄子,我有责任去解决它。我想,最好的办法,还是我能循规蹈矩,把‘借’来的魔珠‘奉还’给魔君,才能堵住悠悠之口。如蛟不能‘乱世’,也就无需魔君‘救世’,不要轻易改变眼前的安定局面,你也好对所有神族交待。” “你的善解人意,让我好感动。还有就是,你真的好美,比我所有的妃子都美。”泰一盯着懿泽,目不转睛的看着。 懿泽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道:“你要再这样说话,我就不敢跟你一起抵御魔族了。” 泰一笑道:“跟你开个玩笑,不要放在心上!只不过,你‘借’来的魔珠并不在你的手上,该如何‘奉还’给魔君呢?” 懿泽道:“这个,我得回去请教一下我的军师,而且我已经好多天没有见过我的儿子了,我想回家去看看。不然,万一我死在魔族手中,也得先跟我儿子道个别吧?” “理解。”泰一从腰间取出一块玉佩,递与懿泽,道:“这玉佩是我的信物,你可凭此自由出入天宫。若你不想再去天宫,又有事需要找我,就敲一敲这块玉佩,我便知道了,然后我们就在这个地方见面。你可千万不要再万里传音了,龙城和天宫那么近,如蛟会听到的。” 懿泽点点头,接过玉佩,离开了雾灵山。 第三卷:战 第341、懿泽舍生念骨肉,孟冬解局谏平手 答应了共同抵御魔族之后,懿泽忽然特别思念绵亿,大约是因为肩负了对决的任务,她觉得自己随时可能死去。失去了永琪之后的她,早已不在乎生死,只是惦记着绵亿说过的那句“我不想当一个没娘的孩子”。 懿泽来到紫禁城的毓庆宫,却发现绵亿住过的屋子空了,宫人告诉她,说绵亿和玞婳一起搬回荣王府去了。懿泽感到很是意外,忙又回到荣王府,却不知绵亿在哪一处,想当然的就跑到了芜蔓居,见芜蔓居的院门外有两名陌生的护卫把守着,拦住了懿泽的去路。 懿泽竟不知,芜蔓居几时竟然有了侍卫? 卓贵从里面走出看到,朝两侍卫吆喝道:“大胆!这是绵亿阿哥的母亲!” 两名侍卫拜道:“参见福晋!” 卓贵又向懿泽笑道:“因为绵亿阿哥回府,奴才做主,让内务府拨了几个侍卫过来,保护咱们王府的安全。” 懿泽点点头,问:“绵亿在吗?” “在……在屋里。”卓贵指着懿泽房间隔壁的一个屋子,舌头却像打结一样,说话吞吞吐吐的。 懿泽闷闷的走进去,看到香勰在床边坐着喂饭,床上躺着的却是永琰,一时摸不着头脑,问:“这……” “这就是绵亿啊!”卓贵紧跟着懿泽进屋,截断了懿泽的话,然后朝窗外看看,向懿泽努嘴。 懿泽意识到,卓贵顾忌的是院外守门的侍卫,却不知道他是何意。她看看卓贵,又看看香勰,实在是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香勰不说话,继续一勺一勺的给永琰喂饭,永琰张着嘴,完全是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样。 懿泽低声问香勰:“绵亿呢?” 香勰摇了摇头,不敢大声,道:“自除夕那夜十五阿哥病了,绵亿阿哥在那儿陪着,奴婢就再没见过绵亿阿哥。后来听说伺候十五阿哥的人都被打发到别处去了,皇上又精挑细选了些新人去侍疾。然后毛公公来告诉奴婢,说绵亿阿哥请旨回自家,与母亲和姐姐共享天伦,并择定在宫女中只带奴婢一人,其他宫女仍留在宫中安排去处。奴婢收拾了阿哥的行装,听从毛公公的吩咐,跟随阿哥的轿子,到了荣王府,在芜蔓居落轿,才看到轿子里坐的是十五阿哥。孟冬福晋说,从今以后,这就是绵亿阿哥,还要奴婢谨记,奴婢从小到大服侍的,就是这位……” 卓贵也低声说:“奴才也很糊涂,这些天,孟冬福晋和绵惠阿哥倒是来看望的很勤,三天两头的过来教阿哥这个、那个,但阿哥到现在,连话也不会说。奴才问这是什么病,孟冬福晋却说没病,只是失忆,要我们把他当成绵亿阿哥,从头教会一切,奴才实在是不太明白,但也不敢声张。” “他的确不是病,皇上既然把人送到我这里,也是信得过我。我以后只要有时间,会尽可能多教他,做一个称职的母亲。”懿泽向卓贵和香勰笑了笑,卓贵却还是糊里糊涂。 懿泽已经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但是还是得确认一下具体情况才行。她原本是打算先见绵亿,再找孟冬的,可当前这个局面,她是无法轻易去见绵亿了,只得先来到履王府找孟冬。 孟冬还是像之前一样,屏退了所有人,并让绵惠在附近守着,与懿泽单独谈话,两人交换了这些日子彼此的讯息。果然如懿泽所猜,不止永琰变成了绵亿,绵亿也变成了永琰。 懿泽嘲笑孟冬道:“这么旁门左道的主意,你也想得出来!” 孟冬笑道:“自从上次你告诉我,皇上已经内定永琰为太子了,我就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改变一件被一群人认定的事其实很难,改变一件既定的大事,更难。我倒要感谢你们那条蛟龙,给我了一个顺水推舟的契机,不然……我找不来契机,就只能制造契机了,之前给永瑆挖坑拆台,我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这样的事,我可不想再做了!” 懿泽指着孟冬,满面坏笑的说:“你终于承认了,你是一直在为永瑆的事良心不安的!” 孟冬戳了一下懿泽的鼻子,道:“哼!我那是为了防止你色迷心窍!” “哦……”懿泽饶有情调的点着头,嗲嗲的问:“你是怕我见色忘友,抛弃你吧?你怎么可以这样私心霸占人家呢?” 孟冬推了懿泽一下,道:“你恶心死个人了!” 说罢,两人都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孟冬又一本正经起来,道:“你也别高兴的太早,皇上是内定了永琰的太子之位,也默许了绵亿顶替永琰的身份,但大局一朝未定,你就算不得成功。” 懿泽也收敛了笑容,叹了口气,道:“以前觊觎人间帝王之位,是为了在对弈的棋局中立功,这样丹阳才有机会重获自由,勒得海梦神一族也会在神族中有地位,不再受欺凌。可是听了茱洛的话,我才发现,以前的认知还是太狭隘了,梦神一族的兴衰得失,比起世间苍生的太平安定,还是微不足道的。所以我按茱洛所希望的,去天宫求和。见了天帝和天神们才知道,两族对弈三百多万年以来,天神之中,投身到棋盘上去做棋子的人无数,但因大多皆是按照制定的规则,抹去了前世记忆和法力,他们在棋盘上的作为,往往不是那么的尽如人意,致使这个棋局僵持了三百万年都不能有一个结局。他们之中,幸运的,人间一行就算是历劫,虽受尽苦楚,但还能回到本来的身份;不幸的,修行和法力毁于一旦,不再属于神族或魔族,而沦为纯粹的人,生生世世的轮回下去;更不幸的,元神消散,连跌入轮回都没有,从此在世间完全消失。同为神族,我很为他们感到痛心。之前你跟我说扶持绵亿的时候,我虽然动心过,却更盼着绵亿能有一个自由幸福的人生。可是现在,我不得不急切的巴望着绵亿能坐在那个位置,让神族能在人间这局棋中胜过魔族,结束三百多万年的对弈之势。” 孟冬笑问:“你凭什么认为绵亿占位,就是神族赢得棋局?” 懿泽想当然的答道:“绵亿是神族的棋子啊。” 孟冬又问:“你凭什么认为绵亿是神族的棋子?” 懿泽对孟冬的发问感到一阵迷惑,又答道:“绵亿是我的儿子,是母神的后人,当然属于神族了。” 孟冬再次问:“可绵亿的父亲是谁?” 懿泽一下子懂了孟冬的意思,先前她一直盯着神族内部的功劳簿,母神的后人属于勒得海梦神一族,若立功自然归功于勒得海,几十年来,她都是这样想,想当然的就把绵亿划分为神族之棋了。绵亿与天神无关,属于勒得海,可那是神族以内的事,现在她看重的是神族与魔族对弈,她是母神的后人,永琪却是魔女之子,乃是魔族的后人,绵亿的身份并不能轻易归属为神族之棋。 孟冬笑道:“如果我是魔君,我现在定要问你一句,魔族掌管阴司、轮回之事,所以让茱洛只能生女儿,让如蛟也只能生女儿,你也是神族落入人间皇室的棋子,凭什么你就能生儿子?” 懿泽哑口无言。 孟冬道:“那是因为你的夫君,有魔族血脉,而他们的夫君没有。” 懿泽点了点头。 孟冬又说:“我记得茱洛说过,两族对弈之初,棋盘上只有两种棋子,一种是神族的棋子,一种是魔族的棋子。但由于凡人越来越多,代代繁衍生息之快,使两族来不及落子,于是人间出现了第三种棋子,既不属于神族,也不属于魔族,是纯粹的凡人。既然如此,这个棋盘上当然也可以出现第四种棋子,他既属于神族,又属于魔族。绵亿,就是这样的棋子。” 懿泽愣住了,一时之间想不明白,如果是这样,绵亿即位,又有什么意义? 孟冬看得出懿泽在疑惑中,便解说道:“据你说来,魔君是‘爱而不得,一念成魔’,她先与父神大战,后与父神对弈,说白了就是要跟父神纠缠个没完没了!父神说不定就是看清楚了这一点,才弃局消失,让一个毫不相干的天帝接手。魔君继续对弈,但对手已经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她为什么还长长久久耗着呢?就只是因为无聊?打发时间?” 说到这里,孟冬停顿了一下,摇头笑笑,道:“我想她还不至于无聊到这种地步!” 懿泽不解的问:“那是为何?” 孟冬道:“魔君曾参与开天辟地,造福苍生,又造成大战,生灵涂炭,其正邪难辨,但有一点却自始至终没变过,那就是,她是一个战神。在‘战神’的世界里,是永远不会服输的,就算输了,都不愿意承认。你看,她开天辟地,立了功,在得意之时,就露出‘正’的一面;她情场失意,一败涂地,就露出‘邪’的一面。父神同意‘对弈’,是为了输赢吗?不是!他是为了和平!现在这局棋,你输了,她能顺理成章的顶替天帝,你赢了,她可能再一次恼羞成怒,露出‘邪’的一面,造成再一次生灵涂炭!因为她——不服输!” 懿泽不禁点头赞叹,孟冬果然是一个分析人性的高手。 孟冬又说:“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不好结束。就像你们的棋局,僵持了三百多万年,神族早已疲劳不堪,希望结束,那魔君都已经看不到她想要的对手了,也未尝不愿意结束,可棋局结束不了啊!因为神族不想认输,魔族也不想认输,棋逢对手,都是高人,又都不认输,怎么好结束对弈之势?那就是,平手!” “平手?”懿泽刹那间茅塞顿开。 孟冬笑道:“现在就是一个良机,绵亿正位,这一步是你促成的,但你不说神族赢,而说成是平手。这个解释,神族挑不出毛病,魔君既然是正人君子,她会为你的大度,默认棋局的终结。” 懿泽震惊极了,以不变应万变,孟冬才是下棋的真正高手。棋局还是那个局,但却可以有不同的解释方法,只要让双方心服口服,都不再挑起事端,才是真正的王道。 轮完了棋局,孟冬又讲起眼前的是非,道:“刚才我要说的还没说完,皇上先前只是内定永琰为太子,并未行册立之事,现在也只是默许了绵亿顶替永琰的身份,不曾表露于人前。要让这一切从默许成为定局,只能靠你。皇上上次见识了蛟龙的魔性,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害怕,他老了,胆子也变小了,现在蛟龙跟她记了仇,他怕蛟龙回来报复他,把他的江山都给灭了。他对我说,只要你除掉蛟龙,保证惇妃永不会再回后宫,他就对你论功行赏。这个‘论功行赏’的意思,你应该心知肚明。” 懿泽点点头,满面愁容的说:“这也是我这次回来要请教你的事,如蛟利用我偷了魔珠,躲进龙城修炼去了,不练成,恐怕是不会出来的。练成了,就是弥天大祸。皇上怕江山被灭,天帝还担心如蛟利用魔珠毁天灭地呢!可是我进不去龙城,如今世间,只有魔君能进得去龙城,可魔君看起来特别恨我,巴不得坐山观虎斗,还要坐等我去‘奉还’魔珠,我该怎么办呢?” 孟冬笑了笑,悄悄在懿泽耳边说:“我前些天为了跟皇上套近关系,一直积极的照顾十公主,你猜我在十公主那里发现了什么?” 懿泽摇了摇头。 孟冬笑道:“我发现,她娘为了保护她,把头发装在一个荷包里,挂在了她身上。” “如蛟的头发?”懿泽又惊又喜,忽而又转为忧态,问:“你的意思是,让我在梦境中,杀了她?” 孟冬点了点头,道:“龙城诀是你们梦神一族的独门秘籍,茱洛以此害死了永琪,丹阳以此害死了先帝,我知道她们都受到了惩罚。但你不同,你和如蛟都拥有双重身份的人,论神籍,天帝已经要与你联手除掉如蛟,论人籍,皇上也早下令让你杀了如蛟。所以,你现在取她性命,不会违反天规,也不违反大清律法,只会立功!” 懿泽低着头,没有应答,犹犹豫豫的样子。 孟冬笑问:“你不忍心杀她?” 懿泽看起来很为难,轻声的说:“无论是做神的时候,还是做人的时候,我从来没有亲手结束过谁的命。瑛麟若不是自行了断,我想我一定会向皇上求情免她一死,她死后,我很难受,甚至后悔告御状。上次把如蛟打伤,看着她流血,我心里也很难受,我怕我会再后悔。永琪也总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世间无不可度化之人,我……我不知道……” 孟冬道:“此一时彼一时,事有轻重缓急,如果如蛟现在不存在威胁,只是邪恶,你可以用漫长的时间度化她,但事情不是这样,她正在威胁着所有人的安危,在现实中,能擒拿她的只有魔君,但魔君不去。在梦中,能对付她的只有你,如果你也不去,你跟魔君的‘坐山观虎斗’又有什么两样?” “好吧,我听你的。”懿泽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问:“在梦境中,我就一定对付得了她吗?” 孟冬道:“未必,但总得试试。” 懿泽回过头来,看着孟冬,又问:“原来你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孟冬道:“如蛟明知你是梦神,却还敢把头发留在女儿身上,就应该猜得到你会去梦境中对付她。这里有两种可能,第一,如蛟真的很爱她的女儿,她要离开,不放心孩子,需要留下东西替她守护孩子,她没有把龙鳞留在女儿身上,大约是因为她的龙鳞邪气太重,虎毒不食子,她希望她的女儿能做一个正常的人,那么她身上能留下的,也只能是头发了,不然别的东西,也实在不好留。” 懿泽点点头,问:“那第二种可能呢?” 孟冬答道:“第二种可能就是,这是一计。她就是要引你与她同入梦境,她不怕你的造梦,甚至她有办法在梦中对付你!如果是这样,你与她一同入梦是有危险的,所以你最好先去跟绵亿见面说说话,免得你死了有遗憾。” 乾隆吩咐过绵亿和永琰都要尽可能少的出门,绵亿在宫中,干脆闭门不出,每天读书习武,倒也自在。懿泽怕引人怀疑,也不敢轻易去见绵亿,只好夜半时隐身来到绵亿的新居处撷芳殿,只在绵亿一人面前现身。 这一夜,懿泽和绵亿又聊了许多话,绵亿倾吐了许多成长的烦恼,以及对父亲的怀念、对母亲的思念之情。懿泽都悉心的听着,安慰着,只是不敢提自己要去做的所有可能危险的事,她害怕绵亿担心,更害怕绵亿阻拦。 次日天亮,懿泽又回荣王府,嘱咐了卓贵许多话,要他务必尽心照顾好现在的“绵亿”,要真心真意的对待。卓贵都应承了下来,懿泽十分感激。 安排好了可能的“后事”,懿泽就让孟冬去宫中看十公主琅孉,偷出了如蛟的头发,然后一个人守着龙锡杖,等待如蛟可能的入眠,她才好有机会进入如蛟的梦境中。 第三卷:战 第342、懿泽两番梦追擒,如蛟蛊惑作诈死 懿泽不停的尝试入梦,但大多是失败,因为如蛟没有入睡,她等了好几天,终于有一次进入了如蛟的梦境。 懿泽走进了梦境中的龙城,看到了携带着魔珠的如蛟。 如蛟看到懿泽,淡淡一笑,问:“你怎么可能进得了龙城?” 懿泽答道:“这是梦境。” 如蛟大笑一声,道:“看来,你是要效法茱洛、丹阳,在梦境中杀人了?” 懿泽道:“如果你能乖乖交出魔珠,从此安分守己的过日子,我不杀你。” “交出魔珠,我就可以好好过日子了?谁信啊?”如蛟冷冷的笑着,走到懿泽身旁,把手搭在懿泽的肩上,笑嘻嘻的说:“你太单纯了!天帝和魔君,还有人间的皇帝,都是假仁假义、自私自利的伪君子!他们都惯于过河拆桥!我若交出魔珠,我的死期就到了。你若杀了我,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说罢,如蛟大笑起来。 懿泽攥住如蛟搭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两人就在龙城里打起来,魔珠一直缠绕在如蛟身边,无论懿泽怎么去抓,都抓不到。 两人厮打出龙城,沿着天梯,一路打到人间,落在了雾灵山上,对面而站。 蛟龙又眯着眼,笑道:“我是不干什么好事,但我活得真实。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总胜过虚情假意的伪君子吧?你千万不要被他们骗了,我活着,你也会活着,你若杀了我,你真的会死!” 懿泽不说话,举起龙锡杖,又向如蛟打来,一路往西南行进。如蛟节节败退,懿泽不断逼近,在半空无云的高度,一直从雾灵山打到勒得海。 懿泽一把将如蛟推入勒得海,如蛟没有站稳,跌落在浅水区,身子一半淹没在水中。懿泽按住如蛟,重复了刚才说过的话:“把魔珠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 如蛟仍然嬉笑着,用手托住懿泽的下巴,调戏一般的问:“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我现在可以杀你!”懿泽瞪着如蛟,将如蛟按压的入水更多,她抬头望着美丽的湖面,还有周围的湖光山色,又对如蛟说:“你也修行了几百万年了,应该知道,勒得海的水是母神之泪,此水入凤族之目,可让死者生,此水入龙族之目,可让生者死!你……要不要把魔珠给我?” 如蛟摇了摇头,笑道:“不要!” 懿泽追问:“为什么?” “只要我拿着魔珠,魑瞳就会坐视不理,能追杀我的人只有你,你不忍心杀我!我还了魔珠,你会放过我,追杀我的就是魑瞳,我必死无疑!”如蛟朝懿泽抛弃了个媚眼,笑意盈盈的说:“我,很会算账,也很会看人,不然,就凭我这点法力,不如你、不如魑瞳,甚至都未必赶得上天帝,我怎么能活到现在?” 说罢,如蛟又大笑起来。 懿泽恨恨的看着如蛟,又将如蛟按进水中更多。 如蛟笑道:“要杀我,就干脆些!别装腔作势的行吗?” 懿泽看了看如蛟,又看了看龙锡杖上那颗绿珠,还是没有动手。 如蛟又笑道:“我劝你最好赶紧杀了我,不然,我只要活着走出龙城,外面一定会有一大群人倒霉。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 懿泽看着如蛟,想起当年圆明园大火后,她去刑部大牢探望瑛麟,瑛麟说过的那句“你最好别帮我,我要是还能活着从这走出去,外边要因此倒霉的人恐怕有一大群呢!其中包括你!” 眼前如蛟这副无惧无畏的模样、说话的语气,简直与当年瑛麟如出一辙。懿泽知道,这不是偶然,因为魑瞳已经告诉过她,瑛麟与生俱来就夹带着如蛟的一片龙鳞。 当年瑛麟走出天牢之后,的确把懿泽给害惨了,但瑛麟死后,懿泽还是很难过。她不确定,如蛟如果真的死了,她到底会不会后悔。 如蛟笑问:“你不知道该怎么做吗?把我按进水里就好了,然后念龙城诀,我就死了……你就立功了……” 懿泽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为了立功……” 如蛟又淡淡一笑,道:“我管你是为了什么!反正,我已经‘借寿’过了,等同于放弃轮回。我只能活一世,只要这次死了,我就会彻底从世间消失,像茱洛一样,永远消失。” 懿泽听了这几句话,迟疑了,她的手不自觉的松开了。 在她松手的一瞬间,天旋地转,她从梦中醒来,看到孟冬就在她的身旁。 懿泽恍惚记得有勒得海的长辈说过,被龙锡杖控制的梦境,梦中人是不能自行醒来,只有梦神可以离开梦境,梦境才会终结。但梦神于梦中伤人之后,若有后悔、摇摆之念,梦境也会结束。这是因为,龙城诀的创制者坤夏认为,梦神若有摇摆、后悔之念,就说明对方有可能无辜,便不能再继续受害。 孟冬看到懿泽醒来,如释重负一般的笑着,说:“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我来看到你拿着龙锡杖睡着,就知道你一定是进了她的梦境,我好怕你不会醒来,就一直守着你,可把我给吓坏了!” 懿泽看了看孟冬,却笑不出来。 孟冬问:“你怎么了?” 懿泽没有说话。 孟冬握住懿泽的手,又问:“你受伤了吗?” 懿泽仍然沉默。 孟冬拉着懿泽检查了一圈,觉得懿泽还好,问:“是不是……没有成功?” 懿泽看了孟冬一眼,没敢说话。 孟冬注视着懿泽带着些许胆怯的眼神,由关心变成了质问:“你放了她?” 懿泽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孟冬气愤的摔开了懿泽的手,斥责道:“你怎能如此糊涂?” 懿泽目光闪烁着,只是不敢抬头,轻轻说了句:“就是在最后一刻,狠不下心。” 孟冬吼道:“你狠不下心?在弱肉强食的时候,只有两个选择,你是想当‘刀俎’还是‘鱼肉’?” 懿泽只是低着头。 孟冬无奈的说:“永琪苦苦求你原谅的时候,你怎么就心硬得像石头?他死了,你的心就变成棉花了?你真是,该心软的时候不能软,该心狠的时候不能狠,活该你的人生,要在无尽的后悔中度过!” 懿泽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的心很痛,尤其是在孟冬提到永琪的时候。 孟冬看到懿泽的眼泪,又难免心生怜悯,忙握住了懿泽的手,像平时那样亲切的笑着,问:“你觉得,如蛟把头发留下,到底只是为了守护女儿呢?还是为了引你入梦?” 懿泽道:“我不知道。” 孟冬笑道:“现在她已经知道你有梦境杀她的企图了,如果她还继续正常作息,你用不了多久就又能进她的梦境,那她肯定就是引你入梦,而且有把握不会在梦境中死去。” 懿泽努力的克制着眼泪,接着孟冬的思路往下说:“那……如果我接下来很久都无法进入她的梦境,就说明她正在尽可能的坚持不睡,像当年胡嫱那样,畏惧在梦境中死去。那么,她留下头发就只是为了守护女儿了?” 孟冬摇了摇头,笑道:“那可未必,她也有可能是假装害怕,让你误以为她留下头发只是为了守护女儿。” 懿泽哽咽着问:“现在……现在怎么办呢?” 孟冬想了想,道:“她现在占有凡人的身体,纵然比凡人有耐力,也是不可能永远不睡的,你只好继续守着,等她下次睡着时,进入梦境,试试你到底能不能杀她。” 懿泽回忆起永琪死后的那些年,她先是毫无目的的流浪,后在命神道场的一棵树下坐了十年,可以不吃不喝,但却总有睡着的时候。如蛟拥有蛟龙的真身,也占有合法的凡体,和她同时拥有凤凰真身、凡人身体,道理是一样的,所以应该会有下次睡着的时候。 于是,懿泽点了点头。 孟冬瞪着懿泽,威胁道:“我告诉你,如果下次,你再放过她,我就永远都不理你!失去了我,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懿泽忍不住破涕为笑,这是她所听到过的,她所认识的成熟的孟冬,说过的最幼稚的一句话。 等待一个没有固定的期限,懿泽并不想浪费时间,她把大多时间都用于照顾她家中的那位“绵亿”,细细的引导他去学习生活中的每一件事。与此同时,她偶尔也会隐身入宫,悄悄的看望她的亲生儿子,她发现他似乎长高了一些,也似乎有了长出胡子的痕迹。 在这个等待入梦时间里,懿泽也曾多次去永琪墓前,但却未能再得见永琪一次,即便用龙锡杖打通阴阳,也不能由永琪之墓进入阴司。这件事,让懿泽感到很失望。 但无论去做什么,她一直都随身带着龙锡杖,随时随地,不断的尝试能否进入如蛟的梦境。她从不敢躺下,因为躺着睡容易睡得太久,她害怕错过如蛟睡着的时间,在擒获如蛟之前,她的每一次入眠时间都只能是一下下。 这样坚持了近一年的时间,懿泽终于等到了第二次进入如蛟梦境的机会。 懿泽又一次走进了梦境中的龙城,又一次看到了如蛟,但却没有看到魔珠,但有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黑烟团,环绕着如蛟飞舞,看得懿泽眼花缭乱。 如蛟笑问:“你又来了?” 懿泽点了点头,答道:“因为,你又睡着了。” “没办法,困!”如蛟一脸疲惫的打着哈欠。 懿泽问:“魔珠呢?” 如蛟笑道:“魔珠本来就是无数邪气的融合,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它本来的样子。” 懿泽听得明白,围绕如蛟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黑烟团,就是魔珠发散的邪气。 “想要它再重新凝聚起来,也容易。”如蛟伸出一只手,所有黑烟都汇聚在了她的手上,变回了那个圆滚滚、乌黑发亮的魔珠,就托于如蛟掌上。 懿泽伸手去抢魔珠,却在她的手触及魔珠时,魔珠又忽然化作无数黑烟团,环绕着如蛟转来转去。 四面八方都是如蛟的笑声,吵得懿泽耳朵都要涨起来了。 笑声中回荡着如蛟的声音:“傻子,只有心中有邪念,才能驾驭得了它。你一身正气,它即便到了你手里,也不过是一个废物,还是留给我比较有价值,你说呢?” 懿泽举起龙锡杖,朝如蛟打去。两人从龙城打出,打到天梯上,又顺着天梯打下来,落在雾灵山上。懿泽这次下定了决心,不说话、不停手,从雾灵山往西南行进。如蛟依然是节节败退,懿泽还是不断逼近,在半空无云的高度,一直从雾灵山打到勒得海边上。 懿泽又一次把如蛟推下水,淹没了一半的身体。懿泽按住如蛟,道:“我最后一次问你,要不要把魔珠交出来?” 如蛟仍然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摇了摇头,答道:“不要。” 懿泽想起孟冬说过的那句“该心软的时候不能软,该心狠的时候不能狠,活该你的人生,要在无尽的后悔中度过”,她答应过孟冬,不能再心软,于是她鼓起勇气,不留余力的将如蛟往水中按下。 在如蛟的头快要被淹没时,她突然反抗,跳出水面,落在勒得海边上,拍打着身上的水,朝懿泽喊道:“你来真的?” “谁有功夫同你玩笑?”懿泽的言语,如同她的脸色一样冷若冰霜。 如蛟不动手,也不逃走,她看着懿泽,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黑烟团出现在她的周围。她朝懿泽眨了眨眼,所有的黑烟团都冲向懿泽。 懿泽一动不动,闭上眼睛,只凭意念抵御如蛟,她身体里的所有碎石开始晃动。黑烟接近懿泽时又全部被击回,打在如蛟的身上。 如蛟后退了几步,转身要逃。 懿泽还是只凭意念,擒拿如蛟,她仍然闭着眼睛,隐隐能感觉到如蛟无法前进。果然,待她睁开眼时,又看见千百个自己将如蛟团团围住,围的如蛟无处可逃。 懿泽收起意念,千百个自己都消失不见,她又看到如蛟满身是血的跌在地上,水边的碎石上,也都沾满了血迹。 懿泽道:“把魔珠给我,我留你一命。” 如蛟大笑一声,突然目光也一如懿泽一般冷酷,道:“你还是杀了我吧!不然,你会后悔的!” 懿泽咬着牙,再一次下定决心,伸出龙锡杖,将如蛟推入水中,却在如蛟尚未完全沉入水中时,她又涉水,伸手抓住了如蛟的衣襟。 如蛟露在水面之外的,只有头了,她的血,正在水中蔓延。 懿泽问:“你死了,我还是一样拿到魔珠,为什么还要选择死呢?” 如蛟笑道:“我说过,我拿着魔珠,追杀我的人是你,我还回魔珠,追杀我的人就是魑瞳。如果非死不可,我情愿是死在你手里。” “为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 懿泽看着如蛟,如蛟也看着懿泽,四目相对。懿泽清楚的知道,她如果再放过如蛟一次,她又会从梦中醒来,如蛟也依然还在龙城。等待下一次入梦,不知是哪年哪月。 她想起魑瞳说过的那句“等到如蛟走出龙城,杀入天宫、手刃天帝的那一天,我没有了对弈的人,自然会替天行道,收回魔珠,诛灭如蛟,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无事。” 她想起泰一说过的“看在同是神族的份上,还望你能为我收尸。” 她想起孟冬转述乾隆的话“他对我说,只要你除掉蛟龙,保证惇妃永不会再回后宫,他就对你论功行赏。这个‘论功行赏’的意思,你应该心知肚明。” 懿泽终于下定决心,将如蛟整个按进了水中,水淹没了如蛟,也进入了如蛟的眼睛。如蛟不再动弹,她安静的闭上了双眼,漂浮在水面上,也丢开了原本握紧的魔珠。 懿泽拿到魔珠,看着如蛟,感到一阵心慌,虽然这是在梦中,可却是她第一次亲手结束了一个生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自己平静。 但懿泽知道,这不是终结,因为这是梦境。她必须念龙城诀,让龙锡杖上的龙眼转动之后,梦境才会变成现实。如蛟会真正死去,她也才能真正拿到魔珠。 她念了龙城诀,看到龙锡杖上的绿色龙眼转了,可是,她却从梦中醒来,看到了身旁的孟冬。 孟冬还是像上次一样欣喜,拍着胸脯说:“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懿泽看着孟冬,看看周围,她是在荣王府里,在自己的房中,而不是勒得海,她诧异道:“这……这不对啊……” 孟冬问:“怎么不对?” 懿泽道:“我这次在梦中,是成功杀了如蛟的。按理说,念了龙城诀之后,梦境会成为现实,我不应该在自己家里。” “你确定如蛟已经死了?死在哪?” “勒得海的水里。” “死了多久?” “刚死。” “那应该还在水上瞟着,应该还没人来得及打捞。”孟冬想象着,揣测着。 懿泽明白了孟冬的意思,她必须尽快去勒得海去看一看。不必对孟冬交待,她施法一步千里,跨到了勒得海。 勒得海很平静,周围的风景依然秀美,有几个摩梭姑娘正在水边洗衣服,其中一个还在为另外几个唱歌,歌声在空中回荡,美妙极了。点点粉色花瓣飘落在了懿泽的身上,懿泽抬头看到了娇艳欲滴的桃花,在春风中摇曳。这完全是一个世外桃源。 懿泽走到她记忆中最后与如蛟打斗的地方,没有半点血迹,水也是清澈见底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这里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懿泽疑心,难道因为她是第一次利用龙城诀将梦境变为现实,是因为她对自家的仙法还不够了解?她可能弄错了什么?如蛟是不是还在龙城?是不是还活着? 她的脑海中有一连串的问号。 第三卷:战 第343、孟冬新计遭责备,泰一煽动速备战 懿泽又以一步千里之法,来到了雾灵山上,用手指敲了敲天帝给她的玉佩,然后静静的等待着。 过了一会,天帝泰一,出现在她的眼前,笑问:“好久不见?” 懿泽迫不及待的问:“如蛟还在龙城吗?她还活着吗?” 天帝点了点头。 懿泽追问道:“你确定?要不要再去看一看?” 天帝笑道:“我就是刚从龙城的城墙外过来的,刚和如蛟用传音法说过话,还看什么?” 懿泽像泄了气一样,很是失望。 泰一道:“如蛟刚刚告诉我,你潜入她的梦中杀她,失败了。所以,你现在很失落,是吧?” 懿泽摇了摇头,一脸迷惑的说:“我是成功了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龙城诀没能让梦境成真。我找你,就是想问问你,你对梦神一族的龙城诀秘术了解多少?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找到原因?我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懿泽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焦虑。 泰一回忆着,讲述道:“据我所知,坤夏创制的关于龙城诀的所有秘术中,让梦境成真是最厉害的一种,也是操作起来最容易一种。只需把龙锡杖带入梦中,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然后念一遍龙城诀,梦境就可以成真。如果我知道龙城诀的内容,连我都会!” 懿泽低头,自言自语道:“是啊,丹阳也说过,只需念一遍龙城诀而已,龙眼感应到龙城诀就会转动,梦境也就会成真,那是很容易、很容易的!” 泰一问:“你的龙城诀,是不是念错了?或者之前压根就是学错了?” 懿泽十分肯定的答道:“不可能!我曾用龙城诀为如蛟解锁真身,念了三百六十五遍都没有念错,怎么可能现在就错了呢?再说,如果念错了,那就等同于念了废话,我应该仍然停留在梦中才对,怎么会醒来?” 泰一关切的问:“那龙眼转了吗?” “关键问题就是,龙眼转了啊!”懿泽越来越糊涂,也感到很懊恼,作为梦神,如果连梦境都不能成功,她不知道还能想出什么办法。 泰一也愁上眉梢,道:“那还真是奇了!我也是见过翀梦的,那时候,大家都说,翀梦爱开玩笑,特别喜欢调戏人,就仗着他那眼珠一转,能让梦境成真,把所有人都玩弄的跟耍猴似的!只不过,我们不熟,他也不跟我闹着玩,但我所听到过的天神都说,翀梦从来没有失手过一次!” 懿泽默默思索着,问:“是不是,因为如蛟的修行高,甚至在梦龙之上,所以梦龙的龙眼,奈何不了如蛟?” 泰一摇了摇头,道:“连父神当年都被翀梦戏弄过,父神是上古的第一条神龙,其法力绝对是龙族之首!如蛟也不过修行了几百万年,才修成一条蛟龙而已,跟父神差远了!” 懿泽又想了一会,又问:“那是不是梦龙死后,龙眼就不如生前了?” 泰一又摇了摇头,笑道:“你知道坤夏起初为什么要创制龙城诀吗?就是因为坤夏和翀梦一样,也喜欢戏弄人!翀梦死后,龙眼不会转了,大家都以为从此不会被梦境作怪、能睡个好觉了!谁知道坤夏竟然想出这样一个损招,锁住翀梦遗留的气息,用龙城诀当钥匙,龙眼就又能转了!坤夏创制龙城诀后,第一个戏弄的就是魔君,魔君气了个半死,告到我这里,她们两个在天宫大打出手,差点没把我的宝殿给掀了!” 懿泽听了,感到一阵惊讶,问:“坤夏还有这段故事?怎么我在格姆山,一点也没听说?” 泰一笑道:“谁在外边闯了祸,还能说给子孙当笑话?不嫌丢人啊?” 懿泽点点头,道:“既然梦龙死后,龙眼转动对魔君都有用,怎么可能对如蛟没用呢?” 泰一望着龙城的方向,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豁然开朗,道:“我知道了,如蛟不能被翀梦的龙眼所左右,跟她能够进出龙城的原因,肯定是一样的!” 懿泽记得,之前她问起如蛟为何能进入龙城时,泰一曾怀疑说如蛟身上有翀梦的信物。懿泽就问:“你是说,如蛟身上有翀梦的信物,所以可以破例进入龙城,也能躲避梦境成真?” 泰一点了点头,道:“我也是猜的,因为如蛟并非龙城里修炼出来的神龙,如果没有翀梦的力量,以她那点法力,怎么可能在龙城中来去自如?” “你说的对极了!”懿泽拿起龙锡杖,看着上面悬挂着的小荷包,里面装的是如蛟的头发,她满心疑惑,道:“可是,如蛟为什么要在人间留下头发呢?她不能在梦中伤害我,引我入梦,有什么意义呢?她明知自己是不会死于梦中的,为什么还要坚持不睡近一年的时间呢?” 泰一道:“我想,她应该是为了拖延时间!” 懿泽之前听从孟冬的分析,以为如蛟留下头发的原因只可能是两种,要么为了守护女儿,要么为了引自己入梦,不想现在天帝又说出了第三种。 泰一道:“她留下头发,让你误以为可以通过梦境杀她,你暂时就不会去想其它对付她的办法,你会像守株待兔一样等待她入梦,她尽量减少睡眠,拉长你等待的时间,她就有更多的时间练功。耗的越久,她的功力就越强,等到她能超过你体内母神力量的时候,她就不用怕你了!” 懿泽问:“那我们就坐等她拖延时间、功力增强吗?” 泰一想了想,答道:“当然不能!我们得做与她相反的事,她要耗时间,我们就得快行动!” 懿泽又问:“什么行动?” 泰一耸耸肩膀,笑道:“不知道。” 懿泽不能如泰一那般淡定,她幻想着可能发生的血案,惶恐不安的说:“不管做什么,都胜过什么都不做吧?” 泰一觉得有理,道:“那……我们就分头行动,你去找你的军师商量,我去找众天神商量,人多计谋多,商量完了,我们再会和!” 懿泽和泰一相互点头,击掌为盟,然后各自回家。 孟冬听了懿泽转述的天帝的言语,也赞成天帝说的如蛟是为了耗时间,却很难想象如蛟身上究竟有什么翀梦的信物。 两人对坐了一会儿,孟冬问:“你的龙锡杖,不就是翀梦之骨吗?你带着龙锡杖去龙城,不还是被挡在城墙外?最后也就是让龙锡杖自己飞了进去!还能有什么信物,比翀梦自己的龙骨更有用?我倒是想不明白!你亲眼见过如蛟出入龙城,你看到她的信物了吗?” 懿泽摇了摇头,也深感怪异,道:“不管什么原因,总之摆在面前的事实就是,如蛟能进龙城,而我们不能,如蛟也不会受制于梦境,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对付她?这次入梦虽然没能除掉她,但却能证明她的功力还没有赶上我体内碎石的力量。如果不快做打算,等她练功到胜过我的时候,我就彻底对付不了她了!” 孟冬绷紧着一张脸,道:“其实,有一个办法能让如蛟即刻走出龙城,这个办法非常容易办到,而且绝对立竿见影,只是……把控不好的话,有点冒险。” 懿泽急切的问:“什么办法?” 孟冬道:“每个人都有弱点,如蛟的弱点就是她的女儿。虎毒不食子,如果她的女儿遇到危险,她会见死不救吗?” 懿泽大概明白,却还是问了很傻的话:“你的意思是……我们假装给十公主制造危险?” 孟冬的神情很严肃,强调着:“不是假装!是必须让公主真的身处绝境!如蛟是何等精明的人?她会看不出来真假吗?” 懿泽瞪大了眼睛,欲言又止。 孟冬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不留后路。” 懿泽听着,心里发憷,战战兢兢的问:“如果……万一事情不顺利,公主会不会真的死?” 孟冬斩钉截铁的回答了一个字:“会!” 懿泽勃然大怒,站起冲着孟冬吼道:“完颜孟冬,公主才只有四岁啊!她有什么错?你这是什么主意?” 孟冬也站起,以同样愤怒的目光看着懿泽,问:“索绰罗懿泽,你有办法能现在、立刻、马上让如蛟从龙城出来吗?你有办法阻止天界血流成河、人间生灵涂炭吗?” 懿泽颤颤巍巍的坐下,浑身上下写满了无助。 孟冬也默不作声。 懿泽又一次和泰一在雾灵山见面,两个人并排坐在山顶的石头上,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 泰一觉得,孟冬的主意绝对是最快、最准的办法,但这个办法,的确是有那么点不人道,不该是神族所为。 雾灵山的风很大,把他们的头发都吹得乱七八糟。这样犹豫不决、愁眉不展的静静坐在风中,看起来饱有沧桑之感。 懿泽问:“你有孩子吗?” 泰一答道:“有。” “你会让你的孩子去冒生命危险吗?” “如果是为了救更多的人,我会。” 听到泰一这样违背人情回答,懿泽想讲的道理都讲不出来了。她看了泰一一眼,他长着一张俊俏的脸,笑起来却有憨厚之感,实在没有帝王的姿态。 泰一像友人之间的聊天一样,向懿泽讲道:“这些天,天神们成天的围着龙城的城墙打转,办法也想了一大堆,用狂风吹、海水灌、火烧、雷劈,可无论如何,龙城的城墙,都纹丝不动。那个城墙,你离它越近,它就越坚固,到了远处,看着又像没有城墙一样,我不知道当年龙城的那些神龙们,是怎么炼成这般城墙的,但现在谁都进不去龙城,而且,每一个想毁坏城墙的人都会被城墙的力量反噬,现在天界已经到处都是伤兵了,可是众天神还在前仆后继,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勇敢吗?” 懿泽没有回答,她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泰一望着懿泽,道:“你说这个主意不好,因为如蛟虽然作恶,但她女儿是无辜的,可是无辜的人又何其多也?三百多万年前,两族交战,死者不计其数。在世间不太平的时候,总要有人以身涉险,这不在于谁有辜无辜,而在于现状需要谁!” 懿泽摇了摇头,应声道:“可是,你说的这些人,他们都是自愿扛起责任,他们会很伟大,问心无愧。我们现在是要把一个没有自我意志、压根不懂得危险为何物的小孩子推到风口浪尖,我们没有资格这样做!茱洛说过,即便是为救苍生而杀一人,但只要杀这一人是无辜的,那错就依然是错。而且,茱洛为了这样的‘错’,还是承担了代价。” “但是,懿泽,在这个计划里,小公主十有八九不会死,我们却有很大把握会成功。”泰一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其实已经说明,他心里同意了这个计划。 “万一她死了呢?” “我给她抵命!” 懿泽又被堵的哑口无言,她盯着泰一看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道:“你现在可是天地共主,你去抵命?那不就天下大乱了?” 泰一却义正辞严的说:“正因为我在这个位置,所以今天无论我们制定了什么计划,接下来众神做出了怎样的举动,我都应该第一个承担责任。否则,我就不配做天帝。” 懿泽默默无语。 泰一又说:“你仔细想想看,如蛟不可能看着女儿去死,我们的人也不可能去针对一个无辜的孩子,她只是一个诱饵而已!真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候,所有以身犯险的人里面,她其实是最安全的。你知道最容易死的人是谁吗?是我!如果如蛟不能被制服,她第一个要杀的人肯定是我啊!” 懿泽思索着,似乎也觉得泰一说的有道理。 “其实,我比所有人都害怕,不是怕死,而是怕做不好。”泰一长叹一声,道:“当年父神把对弈的烂摊子丢给我,说走就走,连个交接的时间都没有!我在那之前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天神,连一方王侯都没做过,直接就被推到了天帝的位置。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惶恐吗?我简直无从下手!做了天地共主就是最厉害的吗?统领众生就法力最高吗?这世上比我法力高的神仙多的是!可我没办法,这个烫手山芋,我交不出去!接手棋局后的这一百多万年,我惶惶不可终日!我也没别的本事,但必须敢担当,不管魔族哪个冲上来,我都要第一个当盾牌。这次,也一样。” 懿泽听了这番话,心里很感动,只好勉为其难的笑了笑,道:“那就请天帝吩咐我们的作战步骤吧!” 泰一见懿泽终于认同,很是惊喜,笑道:“这个步骤嘛,无非两步。第一步,引蛇出洞;第二步,缉拿归案。小公主是凡胎,也只认得人间的皇亲国戚,所以这第一步,只能由你们来做,引蛇出洞成功,则进入第二步。第二步需要我们合力,如蛟如果自认为打不过你,一定想继续躲进龙城修炼,我会派天神把整个龙城围住,尽可能的阻止如蛟再逃回龙城,就算阻止不了,也至少能拖延时间。不去守卫龙城的其余天神,就随你我一起,对如蛟穷追不舍,直到除掉如蛟,取回魔珠为止。” 懿泽对这个计划,只提出了一个异议:“能不能……不要除掉如蛟?” 泰一笑问:“你有办法在不除掉如蛟的情况下,拿回魔珠吗?” 懿泽道:“如果第一步失败,那就没有第二步,我们也没有机会除掉如蛟;如果第一步成功,就说明如蛟在乎女儿超过自己,她心里有爱,心里有爱的人,一定是有机会弃恶从善的,我们何必赶尽杀绝?” 泰一笑道:“如蛟在三百多万年之前就已经作恶多端,知道她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吗?就是因为父神主张‘上天有好生之德’、还说‘世间无不可度化之人’,但结果是什么?结果就是如蛟继续作恶!如果一个人已经弃恶从善,那么你当然应该考虑宽恕她,但是如果一个人正在作恶,你却考虑她有机会‘弃恶从善’而放过她,那么就是你在作恶!你说茱洛说过‘为救苍生而杀一人,但只要杀这一人是无辜的,那错就依然是错’,那我现在告诉你,你为救一作恶之人而纵容她杀生,你十恶不赦!” 懿泽又一次无言以对。 泰一又说:“如蛟心中是有爱,但她心中更有恨。炼丹那老头儿说什么魔界中人都有贪念,都在惦记我这个位置,我是不想跟他争论这些!魔界中人之所以一念成魔,大多都是因为心中的‘恨’胜过了‘爱’,‘魔’的心中都有‘爱’,但却被‘恨’蒙蔽了双眼,他们是有机会重新让‘爱’胜过‘恨’,但那是需要时间的!不是我小看你,你真的没有时间。” “既然时间紧张,那我们就赶快分头行动吧!”懿泽无奈的笑笑,她再也找不到替如蛟求情的理由了。 泰一也点点头,两人告别。正要离开时,泰一又忽然回头叫住懿泽,道:“等一下!” 懿泽也回了头。 泰一道:“有件事差点忘了!众神议论,你是梦神,能在梦中胜过如蛟应该是一种必然,这并不意味着她现在的功力真的不如你。下次如果与她交手,你也未必能大获全胜,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 懿泽点点头,两人又互相以微笑的方式道别。 刚走了一步,泰一又喊了一声:“再等下!” 懿泽再次回头。 泰一道:“你没能在梦中除掉如蛟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如蛟的每一片龙鳞都可以是她的分身,你推入水中的只是她的鳞片,甚至她留下的头发也是从分身上剪下来的,而并非是真的头发。” 懿泽点点头,问:“还有要说的吗?” “没……没有了。”泰一望着懿泽,又露出憨厚的笑容。 第三卷:战 第344、两处奔走借救兵,三人各个做诀别 懿泽从雾灵山使用一步千里之法,进入履王府,来到孟冬身边,又把孟冬给吓了一跳。 孟冬听了懿泽所转述的天帝之言,遂成一个主意。为了赶时间,她没向懿泽仔细解释,就拉着懿泽来到了和恪公主府,请人通报九公主和额驸。下人便去,请孟冬和懿泽在花厅等候。 懿泽问:“为什么来找他们?” 孟冬道:“引蛇出洞这件事,你是主力,我要观战,我们还需要有些人手做辅助的后方事宜,不然此事难成。而且小公主出门,名义上也是要有人护送的,御前侍卫是最合适的,既是亲戚、又是侍卫,那就更好了。” 懿泽想了想,也是,毕竟是要让十公主去做诱饵,等到她和如蛟打起来的时候,多半顾不上保护公主,而且也无法预料这场恶斗会持续多久,公主是凡人,又是孩子,万一被吓坏了、或者等急了,总得有些关系牢靠的、功夫好的人护送回宫才行。 札兰泰听说是懿泽和孟冬来做客,立刻出来相见,彼此寒暄,又让人泡茶、招待瓜果等物。 孟冬不常来登门拜访,一来就是有求于人,也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就先聊些家常,问:“公主在里面呢?照顾女儿,忙的不可开交吧?” 札兰泰笑道:“她病了,躺着呢,不然嫂嫂们来了,岂有不见之理?” 懿泽关心道:“怎么病了?是不是累的?” “老毛病了!她生孩子那会儿,不是正好赶上七公主和皇贵妃先后出了事嘛,伤心过度,就失于调养,各种毛病都出来了。后来想养好也难,每次病了,我就请假回来陪她,希望她心情好些,病或许能好的快点。”札兰泰说着,叹着气,看起来也挺犯愁的。 懿泽原本以为,以札兰泰之前对永琪的感恩之情,承诺过的那些话,此事应该是不难的。眼前见如此,似乎觉得,她们来的不太是时候。 孟冬笑道:“这样的病最是繁琐,我可清楚了,我先前为小产落下的病,也当了几年的药罐子,不过现在也好多了。你叫公主少操劳,多进补,适当的出去走走,别总闷在家里,按时吃药、吃饭、休息,没有什么病是不能好的。” “对,我倒忘了,四嫂可是神医,又有经验,不知道……方不方便帮琅岫诊脉,开几个调养的方子?”札兰泰笑得有点僵硬,可能是觉得这样的要求有点唐突。 孟冬笑道:“这话说的就见外了,用得着我的时候,让人去打个招呼就行了,都是女人,还能不比御医方便?” 札兰泰忙站起,对孟冬鞠了一躬,道:“那恐怕我以后就要常叨扰四嫂了,四嫂若有我能效劳的地方,也一定不要客气!” 孟冬点点头,道:“一定一定。” 懿泽心里着急,想象着如蛟在龙城越久,就越强大,她实在不能安静的坐在这儿听孟冬和札兰泰客套,脱口而出:“额驸大人,我们现在就有事想请你帮忙,只是……” 札兰泰笑道:“索格格有吩咐就直说,都是自家人,什么帮忙不帮忙的?” 懿泽道:“你得先做好心理准备,这件事……” 不待懿泽说完,孟冬便抢了话,道:“我们答应了十公主带她出去玩玩,想让你带侍卫们护送来回,就是这样。” 琅岫睡醒,听说家里来了客人,忙让丫鬟更衣,出来见客,刚走到花厅门外,正好听到懿泽说“心理准备”,又听见孟冬抢话,心里有点奇怪,便没有进去,站在门外静静听着。 “这不是我职责所在吗?还做什么心理准备?”札兰泰看看懿泽,又看看孟冬,笑问:“什么时候去?” 懿泽刚要说话,又被孟冬抢了话:“我们约了今天,就准备去接公主呢!” “今天啊?”札兰泰迟疑了一下,又笑着说:“那你们等我一下,我得换件衣裳,跟你们一起进宫,叫丫鬟们跟琅岫说一声。” 懿泽道:“你还是亲自跟九公主告别一下吧!” 孟冬看到懿泽这个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札兰泰想了想,笑着说:“不必吧……她睡着呢,我每天早上去当值,都舍不得叫醒她呢!更别说现在病着呢!” 懿泽再次劝道:“你还是去见一见,好好的道个别,好吗?” 札兰泰看着懿泽,觉得怪怪的。 琅岫突然推开了门,问:“你们到底要带他去做什么?” “你已经醒了?”札兰泰惊讶的挽住琅岫的胳膊,低声问:“怎么这个态度跟嫂嫂们说话?” 孟冬面带微笑,回答了琅岫的问题:“公主是不是在门外听岔了什么?我们答应了十公主要今天出去玩,想请额驸护送一趟而已。没想到额驸正好告假,懿泽觉得你病着,不该把额驸叫出去,至少要经过你同意才好。” 琅岫半信半疑,看着懿泽,语气比方才好了一点,问:“是这样吗?” 懿泽犹豫了一下,答道:“我们是要带十公主出去,不过……” 琅岫问:“是不是跟惇妃有关?” 懿泽不想撒谎,只好点了点头。 琅岫态度坚决的说:“我不同意他去!” 札兰泰扶着琅岫的肩膀,无奈的喊道:“琅岫!你……” “你知道她们要你去干嘛吗?”琅岫的脸色很差,她望着札兰泰,道:“我早就听说,皇阿玛在暗地里派人追杀惇妃,如果我猜的不错,皇阿玛指派的就是索格格!你忘了除夕那晚,我们在毓庆宫门外看到了什么吗?惇妃不是凡人,索格格也不是凡人,可你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凡人啊!” 札兰泰解释道:“荣亲王曾经有恩与我,我不能……” “你早就报过恩了!而且报恩了不止一次!”琅岫突然推开了札兰泰,转身跪倒在懿泽面前。 懿泽忙要扶起琅岫,琅岫却紧紧抓住懿泽胳膊喊道:“五嫂,不是我小气,实在是亲眼目睹那晚侍卫们死无全尸……我曾无数次在恶梦中惊醒……我已经失去了最爱的额娘和姐姐,札兰泰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女儿……” 不知是因为一口气说话太多,还是情绪太激动,琅岫忽然失声,猛烈的咳嗽着。 孟冬也忙上前,和懿泽一起扶琅岫。琅岫却推开了孟冬,扶着札兰泰慢慢站起,札兰泰就将琅岫扶到炕上坐下。 孟冬尴尬的站着,笑道:“额驸还是在家好好陪公主吧,我们告辞了。” 说罢,孟冬拍了拍懿泽的肩膀,两人一起走出花厅。 札兰泰丢开琅岫,追了上来,喊道:“四嫂,真的对不起……” 孟冬笑着摇了摇头。 札兰泰又低声说:“你们先回去,等我安抚了琅岫……” 花厅内又传出了琅岫的声音:“札兰泰!你要敢偷偷跑出去,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儿!” 孟冬勉强笑着,道:“别让她受刺激了,对病不好。她现在有点抵触我,等改天她心情好些了,我再来给她把脉。” 札兰泰道:“四嫂这样说,我就更愧疚了,我真的……” “快回去吧!你们能守口如瓶,我们就感激不尽了!”孟冬又礼貌的笑了一下,头也不回的走了。 懿泽跟在孟冬身后,低着头,一直走出公主府,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我只是认为,要做危险的事,当事人有权利了解真相,表达意愿,且提前与家人好好的告别。” “你要不把人间给埋葬了,是不会甘心的。”孟冬淡淡的说着话,牵马骑上,向外奔去。 懿泽也忙骑上马,追着喊:“你要去哪?” 孟冬没有搭理懿泽,纵马奔到距离不远的贝勒府,是永瑆的府邸。孟冬在门前下马,一样请人通报。 懿泽也下了马,灰溜溜的跟在孟冬身后。 永瑆看到懿泽来,十二万分的兴奋,忙忙的赶来。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后脚也跟了进来,要与孟冬和懿泽奉茶。 永瑆只好介绍道:“这是我新纳的侍妾,伊氏。” 伊氏向孟冬、懿泽微微行了个礼,道:“见过四福晋,索格格。” 孟冬、懿泽回礼道:“伊格格多礼了。” 孟冬这次也懒得寒暄了,开门见山的说:“十一弟,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啊?”永瑆有点懵。 懿泽听到“心理准备”四个字,就知道孟冬还在生气,但只要孟冬没有撂挑子,懿泽已经知足了。 永瑆笑道:“坐下坐下,有事就说,我也知道,你们肯定不是单纯来走亲戚的。” 孟冬和懿泽落座,孟冬喝着茶,瞟了懿泽一眼,道:“你自己说吧。” 懿泽低着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就是……就是……就是有事想请十一阿哥帮忙。” 永瑆看着懿泽像是浑身都不自在的样子,疑心是伊氏在这里让懿泽心里不舒服,便向伊氏道:“你新进府,可能还不知道我的规矩,我见客时,不喜欢有人在眼前伺候。” 说话间,永瑆随即坐在了孟冬和懿泽的对面,翘起二郎腿。 伊氏忙吩咐所有丫鬟都出去,然后挨着永瑆坐下,忽然注意到永瑆正瞪着自己,那眼神很不和善。伊氏立刻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也就屁股刚挨着椅子的面,又紧张兮兮的站了起来,向永瑆行礼道:“贝勒爷慢慢聊,妾身告退。” 这下,屋里只有孟冬、懿泽、永瑆三个人了。 孟冬忍不住笑了出来,差点把喝进去的茶水喷了出来,笑问:“是不是我也应该出去?” 懿泽的脸都红了,吆喝孟冬道:“你什么意思?” 孟冬把手搭在懿泽手上,笑道:“别气,生气会耽误时间。十一阿哥可不是九额驸,你可以只管实话实说,他会不畏艰险的!” 永瑆听得一头雾水,问:“什么意思?你们去找过札兰泰?” 孟冬答道:“我们要去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需要一些身手好的人帮忙,就想让札兰泰带几个大内高手来。结果九公主不同意,她觉得我是让札兰泰去送死,给了好大一个脸色看呢!” 永瑆笑道:“九妹一向胆小,你干嘛要找她?” 孟冬道:“宫中的侍卫肯定比王府的武功高强,而且我们赶时间,札兰泰统领侍卫,调动人手也会比较快。” “想要高手还不容易?我堂堂一个皇子,还能找不来人?”永瑆洋洋自得,大言不惭的说:“只要皇阿玛一天没册立太子,满朝文武哪个敢得罪我?我叫谁随我出门,他能不来吗?” 孟冬挺看不惯永瑆这般吹牛的姿态,奚落道:“可是你功夫烂的很,你跟着,等危险真到了眼前,我怕你会怂,倒影响了大家的士气!” 永瑆瞪了孟冬一眼,没有计较,道:“我保证,我不怂,行了吧?” 懿泽一脸担忧的模样,对永瑆说:“不是玩笑,是真的可能危及生命。” 永瑆笑眯眯的看着懿泽,温柔的问:“你去吗?” 懿泽道:“我自然是要去的。” 永瑆笑道:“这就行了,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孟冬冷笑一声,问:“我记得,除夕那晚,我在毓庆宫外面偷看的时候,你好像也在附近吧?皇上叫人的时候,你怎么没进去?” “我看札兰泰都没进去,我也就没进去。”永瑆回答这句话的时候,不那么底气十足了。 孟冬道:“现在札兰泰还是不敢去,你确定你要去?” 永瑆铿锵有力的回答道:“现在是我心爱的女人亲自上门,有求于我,这样天大的面子,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我都要去的!” 孟冬摇头笑问:“你还真敢说出来,也不怕隔墙有耳!” 永瑆满不在意的说:“怕什么?连皇阿玛都知道了,我还担心谁听见?” “好了好了,我真的没有时间听你们拌嘴!”懿泽很是焦虑,一五一十的向永瑆讲道:“十一阿哥,你也知道惇妃身份不简单,我就直说了,她是一条修行了五百多万年的蛟龙,现在躲在一个连天神都进不去的地方修炼一门邪术,修炼的越久越难对付,完全修成之后可能会给所有人带来灭顶之灾。所以我要利用十公主尽快把她引出来,然后会有天神帮我一起捉拿她。但皇上最爱十公主,不太可能同意让我把公主当诱饵,而且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引起恐慌,不够信得过的人是绝对不能说的!所以我们要瞒着皇上,除了参与行动的人,别的人最好都瞒着。我要找的高手,表面上是为了护送十公主的来回,但实际上有可能受到蛟龙毒手,生死难料。” “蛟……蛟龙?”永瑆从听见“蛟龙”二字,就目瞪口呆了,但还是坚持把懿泽的话听完,再表达惊叹。 孟冬笑道:“看!怂了吧!” “没有!我不会!”永瑆站起,走到懿泽面前,信誓旦旦的说:“我保证,我不会怂,我会有始有终,绝不会临阵脱逃。我也一定能很快就找来许多高手,请你放心。” 懿泽忐忑不安的说:“但是,我不想你用皇子的身份逼迫别人,我需要的是真正的勇士。”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能做到。”永瑆目光笃定的看着懿泽,深情款款。 孟冬在旁边咳嗽了一声,冷冷的问:“但你可能是有去无回的,要不要好好跟家人道个别?” 永瑆懒懒的瞟了孟冬一眼,答道:“我又不是札兰泰,做事不需要跟老婆商量,更不需要经过谁批准,我想干嘛就干嘛!” “你还是再去看看几位福晋和孩子们吧,好好的告个别。要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我真的觉得好对不起他们。”懿泽望着永瑆,目光如水般的温柔,因为她真的很揪心,她不想害死任何一个人。 永瑆几乎要被这般温柔融化了,心跳加速着,轻轻的答了一句:“好……” 孟冬又咳嗽了一声,说:“从现在开始,我们三个,赶紧把自家的后事安排好。然后,懿泽偷偷去宫里找找皇上之前用过的神符,神符对如蛟没用,但可以用来分辨我们见到的如蛟是不是一片龙鳞;永瑆尽快找来高手,就找几十个人吧,太多了会引人注目,记得,每个人都要带上弓箭;另外,我们需要一张特别结实的大网,越大越好,越结实越好。你们觉得,做到这些,需要多久?” 懿泽道:“找东西容易,去各处集合高手,恐怕不会太快。” 永瑆道:“不!不需要太久,一两个时辰,我能做到。不过,现在离天黑也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们可以夜里出门,但十公主恐怕不行,容妃娘娘对公主视如己出,我们要带出来,理由不能太牵强。” 孟冬点点头,道:“只能明天了,今晚也能好好休息一下。明日一早,我就进宫去,十公主跟我熟,找个由头哄出来不难,容妃娘娘也不好拦着,但她可能会派亲信的人跟着公主……” 永瑆问:“绑了?” 懿泽道:“不用绑,我可以把她们定在安全的地方,不干扰我们,等事情过后,露馅了也无所谓。” 孟冬道:“那就这样,明日我负责出面接公主;懿泽隐身跟随,扫除障碍;永瑆直接把高手带到雾灵山,我们在山上会面。” “雾灵山?”永瑆重复了一遍,不是为了表达惊讶,他主要是想确认清楚地点,怕万一弄错。 孟冬点头道:“对,雾灵山。只有皇陵那样的地方,人烟才最稀,有祖宗保佑,或许还能给我们一点福气。最重要的是——它离天梯最近。” “天梯?”永瑆这次重复,是真的惊讶。他之前祭祖时,也是去过雾灵山的,从没有见过什么天梯。不过,他只是一个凡人,要是见过天梯,想来也不对劲,但他幻想着,明天他也许能看到。 于是,永瑆去看了妻儿,他对妻妾都不甚在意,也没什么好交待的,只叮嘱了每个儿子几句话,但孩子们都还不大懂事,说了也跟没说差不多。他更多的时间是用来为明天做准备,毕竟只有他的准备工作最繁重。 孟冬回家后,好好的陪绵惠吃了一顿晚餐,说了些平常话。绵惠睡着后,孟冬将绵惠常日所用的东西都好好整理了一遍,归类放在各个箱柜之中,并将物品名称及存放位置都写在了一张纸上。她又另外写了一封遗书,把两张纸塞进同一个信封里,压在了绵惠书桌上一摞书的下面。 懿泽需要安排的后事,分在两个地方。她先回了荣王府的芜蔓居,交待了卓贵许多照顾家里的话,卓贵觉得怪怪的,追问了几次,懿泽都只是敷衍对答。 懿泽又来到空荡荡的紫薇寒舍,打开了永琪遗留的小匣子,里面除了之前被永琪放进去的诗和马鞭,又多了两小撮头发,是懿泽放进去的。那是她和永琪新婚之夜相互剪下,然后系在一起的,是为“结发夫妻”之意。她拿起系在一起的头发,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想到明天可能会死,她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自言自语着:“永不相负、永不相疑……从前是我不够信任你、负了你,但以后,我一定不负你、不疑你……” “永不相负、永不相疑”是新婚之夜永琪对懿泽许下的誓言,可惜他们都没有做到。懿泽将头发紧紧的攥在手中,捂在胸口,又放回匣子里。 第三卷:战 第345、街角夜半恨作别,山头明媚喜相见 最后一件事,懿泽入夜后来到宫中,见到了已经躺下的绵亿。 自从换了身份之后,绵亿每次见到懿泽都是夜间,他都习惯了。但懿泽心里却明白,这一次跟之前不一样,因为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她说了许多话,一直说到绵亿不住的打哈欠。 懿泽问:“你困了?” 绵亿笑问:“额娘一向不爱说话,今晚怎么话多起来?” 懿泽推说道:“现在,家里的那个孩子,比你更需要我,我要照顾他,就没有那么多时间见你。这样,我就会很思念你。” 绵亿却并不在意,笑道:“来日方长,额娘还是回去睡吧,真的很晚了!” 懿泽不敢故意拖延,她害怕被揭穿,于是点点头,笑道:“那时候绵脩喜欢听我唱歌才能睡觉,今晚我也给你唱歌哄睡,好不好?” “好啊,我还从来没听过额娘唱歌。”绵亿有些小小的兴奋,就安静的躺着,准备听懿泽唱歌。 懿泽其实不太擅长唱歌,她会唱的也就只有一首,还是为了当年哄绵脩睡觉特意学的,才刚唱了两句,绵亿就忍不住发笑。 懿泽问:“是不是很难听?” 绵亿克制住了自己的笑容,道:“没有,额娘唱的很好,很有爱的味道。要是能在十几年前唱给我听,就更好了!” 懿泽听了这句话,眼泪落下。 绵亿忙用衣袖给懿泽擦泪,道:“我说错了,额娘别难过,现在唱,也一样好的!” 懿泽勉强笑笑,继续把歌给唱完了。绵亿真的太困了,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懿泽替绵亿盖好被子,默默的离开了。 她仍然是隐身离开紫禁城的,在无人的大街上现了身。自从卓贵给荣王府添置了侍卫之后,她出入就不太敢像之前那般肆意了,基本都是以正常人的方式走进走出。因为芜蔓居是荣王府的后楼,她最常从后门进去。今日她走到后门外时,发现后门已经被侍卫紧闭了。 寂静的夜半,她留意到有一个人影徘徊在不远处的街角,那是永瑆,永瑆也看到了她,轻轻咧嘴一笑。 懿泽走了过去,走到了永瑆面前,问:“你是在等我吗?” 永瑆笑着点了点头。 懿泽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哪?” 永瑆笑道:“你现在整天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我一个凡人,哪有本事能轻易找到你?不过是睡不着,出来碰碰运气罢了!” “为什么睡不着?” “我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心里害怕吧!” “怕明天会死?” 永瑆点了点头。 懿泽想了想,大凡吹了牛皮的人,在面对别人言语刺激时,都很容易一时脑热逞英雄,但静下来的时候,想想就可能会后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她不太确信的问:“你后悔了?” 永瑆摇了摇头,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 懿泽也笑了笑,其实她挺害怕永瑆反悔的,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她也实在找不到愿意帮她的人了。 永瑆低着头,静静站着,似乎有话想说,又难以启齿,犹豫了一会儿,才喃喃而道:“其实……我不是什么勇士,从小生活在太后她们的淫威之下,让我很怯懦,一看到太后或皇阿玛,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开始紧张。我大概是害怕别人知道我的怯懦吧,有时候难免就会在底下人面前耀武扬威,不知不觉中,我就变成了一个讨好上边、欺压下边的人。现在想想,这样的自己还真是挺讨厌!恨我的人应该不少,他们都想整我,但又不敢,那时候,我看到他们恨我牙痒痒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时候,我简直是春风得意。直到你和四嫂煽动我老婆整我,把我多年努力积攒在皇阿玛心中的优秀印象全毁了,在满朝文武面前颜面尽失,再加上福康安那顿狠揍、皇阿玛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知道让多少人觉得大快人心,我可以想象,他们连睡着都能给笑醒了!按照我先前的脾气,我一定跟你们死磕到底,一定要把你们整的比我更惨!” 懿泽道:“关于那件事,我真的很抱歉,毁了你的前程,是我做的过分了,我诚心诚意的向你道歉,如果你要报复,我也无话可说。” 永瑆无奈的笑笑,问:“要是明天就死了,还有机会报复吗?” “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们的。”懿泽郑重其事的承诺着。 永瑆握住了懿泽的手,满怀期待的问了一句:“如果……如果过了明天,我们都还活着,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 按照懿泽的为人,她应该会本能的把手从永瑆手中拿开,但是她没有,因为心中的愧疚、更因为有求于人,她害怕得罪他,但她不能撒谎,她很诚恳的问:“如果我现在说不行,你明天会失约吗?如果我现在说可以,你不担心我在明天之后会过河拆桥吗?” 听了这句话,永瑆隐隐的感觉到一种悲哀,苦笑着问:“难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仅仅就只是你明天对我的求助了?” “当然不是……”懿泽心里突突的,她很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机会很渺茫。这两年,我曾有过两种念头,第一种是死缠烂打,不达目的不罢休。但是我没有那样做,我们之间有叔嫂名分,我已经是快三十的人了,你更是儿子都比你高了,那样真的不合适!还有第二种念头,就是放下你,我确实尝试过、努力过,尽可能的不见、不念、不想,希望时间可以淡化一切。我们应该有好长时间没见过了吧?可是你竟突然跑到我家里来!一见到你,我就没办法无动于衷!而且,你们找我去做的事,它实在是太……”永瑆停顿了一下,只觉得哭笑不得,他仰天长叹一声,笑道:“可能你和四嫂都不怕死,因为你们的心爱之人都已经不在,活着不过是为了孩子、为了责任。但我怕死,虽然我现在也过得不怎么样,但只要我的心爱之人还活着,我所期待的幸福也就还有希望!可偏偏是我爱的人准备去送死,我除了舍命陪君子,还能怎样?” 懿泽很感动,但她还是无法给与一个肯定的答复。 永瑆抱住了懿泽,在街角,在黑夜中,抱的紧紧的,深情的呼唤道:“懿泽……我并不贪心,你怎么能要求我拿命去帮你,然后还什么都给不了我?你的心怎么能这么狠?” 懿泽沉默着,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永瑆直呼她的名字,叫的那么亲切。她很害怕,她想起了胡云川,当年就是因为胡云川为她付出了太多,以至于性命,她却没有任何给与,那种负罪感让她多年不能心安。现在,她竟然主动要求另一个人不对等的付出,她也深深为自己的决定吃惊。 “为什么我只能被利用?他们利用我,你也利用我,所有的人都在利用我!这样的生命,几乎了无生趣……”永瑆的下巴紧贴在懿泽的肩膀上,他的眼神是那样绝望,悲哀的倾诉着:“我都可以把命交给你,你怎么就不能骗我一个晚上?哪怕只有一夜的温存,也总胜过一无所有!你连一夜的时光都不肯施舍给我!” 懿泽不会去拥抱他,也不会推开他,她静静的问:“你要我怎么给你这一夜的时光?” 永瑆的头从懿泽肩上挪开,他的双手依然扶在她的双肩上,迷茫的看着懿泽,他觉得这个氛围怪怪的。 懿泽又问:“是就像现在这么站着说话,聊一夜?还是咱们找个地方,我陪你睡一晚?” 永瑆第一次听到懿泽说出这样赤裸裸的话,听得心里毛毛的,他的心跳得好快,敢问又不敢问的问出一句:“你愿意?” “我都可以接受。”懿泽的神情一如平常。 “可以接受是什么意思?” “有件事,在这大半夜讲给你可能不太合适,我曾经在永琪的墓前见过他一次,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鬼魂,反正后来就再也见不到了。但是在见到的那晚,我们聊了很久,我问他有没有为我和你的事生气,他说他知道我只是在你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但他还是吃醋,因为他的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虽然我并不是他唯一的女人,但我已经在心里发过誓,会为他守一辈子。”懿泽抬起头,看着永瑆,继续说:“但是今天,我可以为你破例,因为我亏欠你,没有别的可以报答你。” 永瑆的手离开了懿泽,他的目光也从柔情变得锋利,冷笑着问:“你当我是什么人?你这种‘报答’简直是对我的侮辱!老子睡过的女人多如牛毛,不稀罕你这种生过几个孩子的寡妇!” 撂下这两句十足难听的话,极尽羞辱之意,永瑆飞一般的跑开了,消失在无尽的黑夜中。 次日清晨,孟冬如约来到宫中,哄琅孉跟她出去玩,果然琅孉就跟容妃嚷着要和孟冬出去玩。 容妃自抚养琅孉以来,生怕让琅孉不如意,惹乾隆不快,且孟冬之前也照顾过琅孉一阵子,并无不妥,便允诺孟冬带琅孉出宫,但带了常日伺候琅孉的一个乳母、两个宫女,又备了一辆马车,派几个钟粹宫的侍卫驾车以及保护琅孉。 琅孉年纪小,一坐车就容易犯困,走出皇城没多远,就靠在孟冬身上睡着了。 懿泽觉得这是个机会,以法力定住了马车,定住了随行的嬷嬷宫女、侍卫等,并同时控制他们都不能说话。 虽然看不到懿泽,孟冬也猜得到是懿泽在做法,她便不动,还轻轻的拍着琅孉睡觉。其他人都忽然不能动、不能言,都感到奇怪极了。 懿泽就带着所有定住的人,一步跨到荣王府,送到芜蔓居的一间空房中,交于卓贵看管着。她将昨晚从乾隆那里偷来的神符给了卓贵几张,并嘱咐卓贵道:“如果太阳落山时,我还没有回来,你就把神符贴在他们身上,他们会恢复正常,自行回宫,你就不用管了。若有罪责,都推在我身上。” 卓贵迷茫的问:“格格到底要干嘛?” 懿泽问:“你信任我吗?” 卓贵笑道:“当然,现在这世上,除了我爹妈,我也就信格格了。” 懿泽道:“信就不要多问,听我的就行。” 卓贵只好不再问。 懿泽又回到马车被定住的地方,亲自驾着马车,往雾灵山方向奔去。 走在半路上,琅孉睡醒了,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看着周围,问:“嬷嬷到哪里去了?” 孟冬笑道:“他们都躲猫猫去了,四嫂陪你去找,好不好?” 琅孉开心的点点头。 马车快到皇陵时停了下来,懿泽掀开布帘对孟冬说:“马车太招眼,我们还是弃车走路吧!” 孟冬便抱着琅孉下车。 琅孉打量着懿泽,趴在孟冬身上,问:“这是谁?” 孟冬笑道:“那是五嫂,你之前也见过几次的,怎么就忘了?” 琅孉挠了挠头,噘着小嘴看着懿泽,懿泽也朝琅孉笑了笑。 她们向前走了一段,远远看到有些守灵的人,零零散散的进出来往。懿泽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山上无人,上山前这一段,我们还是隐身比较好。” 琅孉不解的问:“我们是要上山玩吗?” 孟冬抱着琅孉,笑着说:“对!嬷嬷躲猫猫躲到山上去了,我们要上山去找,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要说话,静悄悄的,等找到嬷嬷的时候,吓她一跳,明白了吗?” 琅孉听了,很是得意,就答应了,安安静静的随孟冬往山的方向走。 懿泽施法让三人都隐身,琅孉浑然不觉,蹦蹦跳跳的往前走。孟冬时不时的把食指放在嘴前,向琅孉“嘘”着示意小声,琅孉就学着孟冬的样子,也“嘘”着,一起走到雾灵山脚下。 渐渐的,她们走到了周围几乎没有人的地方,孟冬也不再限制琅孉。琅孉很少爬山,兴奋极了,早把找嬷嬷的事抛在脑后,沿途摸摸石头、采摘野花,玩的忘乎所以。 孟冬看顾着琅孉,一边问懿泽:“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昨晚没怎么睡吧?” 懿泽笑问:“难道你睡得好?” “肯定比你强,至少我是躺着的,睡不着也养神!”孟冬的话颇有些意思,这里隐含的暗示就是懿泽昨晚肯定没怎么躺。 懿泽只是笑笑。 “让我猜猜你昨晚干嘛去了!”孟冬坏坏的笑着,看着懿泽,风趣的问:“去看绵亿?整理永琪的遗物?还是……私会了谁?” 懿泽问:“你什么时候长了‘千里眼’了?” “我怕你被人勾搭,抛弃我,能不多长一只眼睛吗?”孟冬故作出色眯眯的眼神看着懿泽,然后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懿泽摇头笑笑,道:“也就你,到了这种时候还能玩笑的起来!” “不然呢?跟你似的,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有用吗?” “你可做好心理准备,十一贝勒可能会失约。” “你果然是私会了老十一!”孟冬用手指戳着懿泽的鼻子,翻着白眼,一脸不屑的说:“昨儿个白天还一本正经的,不让我给你们腾地儿!” 懿泽的心情很沉重,实在是玩笑不起来,道:“我说是真的,我们现在上去,可能真的只有你我两个人,你又不会武功,公主这么小,等我追如蛟去了,连个保护你们的人都没有!” 孟冬笑道:“那也没办法,计划赶不上变化也是常有的事,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呗!” 琅孉摘了一大把野花跑过来,问:“你们在说什么呀?谁说我还小?昨天额娘还说我长大了呢!我吃了好大一碗饭!” 孟冬知道,琅孉现在嘴里的额娘,指的是容妃。她又抱起琅孉,问:“公主,爬山累不累?” 琅孉扯着野花的花瓣玩,道:“好像有一点累。” 孟冬指着懿泽对琅孉说:“五嫂会飞的,让五嫂带我们一下子飞到山顶上,好不好?” “五嫂会飞?像鸟一样吗?”琅孉惊奇的拽住懿泽,吵嚷着:“五嫂带我飞吧!我要当一只鸟!” 懿泽瞪着孟冬,道:“这种话你也敢说!” “没事!她胆大着呢!”孟冬就把琅孉塞给懿泽,笑道:“她这么贪玩,要是就一步一步的走,得走到什么时候?” 于是,懿泽一手拉着孟冬,一手拉着琅孉,双脚离地,飞越过花草、飞越过山林、飞越过瀑布,也曾与鸟儿并肩。 琅孉睁大了眼睛看着这里一切的美景,笑得合不拢嘴。 她们落在了山顶,看到对面站着一群人,其中一个是永瑆,另外大约有三十几个青中年男子,都站在永瑆身后。他们每个人都背了弓箭,地上还放置着一张很大的绳网。 孟冬在懿泽耳边嘀咕道:“看看,皇子就是皇子,人家都不会隐身,带着这么多人,也轻轻松松进得来!” 永瑆笑着走到孟冬和懿泽身旁,作揖拜道:“四嫂、五嫂,你们好慢啊,等得我脖子都直了!” 孟冬笑道:“十一弟果然言而有信,有些人正在担心你会失约呢!” 懿泽低着头,没有说话,“五嫂”这个称谓已经让她明白了永瑆此刻的心态。 琅孉狂奔到永瑆跟前,大喊:“十一哥哥,你也来看我了?” 永瑆抱起琅孉,笑道:“对!哥哥今天专程来陪你玩!” 孟冬低声问懿泽:“要你偷的神符呢?” 懿泽拿出一打神符,也不知多少张,全部给了孟冬。 孟冬接过,走到绳网旁边,又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的全都是浆糊。她向那些被永瑆带来的人说:“有劳兄弟们,把这些神符全部粘在网上,如果不好黏附的话,就把每两张神符对粘在网的内外。” 这些人齐声喊了句“遵命”,就利索的开始做事。懿泽蹲下一起帮忙,琅孉也跑过去,蹲在懿泽旁边看,觉得很有趣。 孟冬看了一会儿,又走回永瑆身边,悄悄的问:“这些人都哪里找来的?怎么看着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兵?” 永瑆笑道:“四嫂好眼力,他们都是福康安之前打仗时带过的兵,都是见过大阵仗、绝对不会怂的。跟我也算打过交道,昨晚我去叫了一声,就七七八八的来了。” 孟冬取笑道:“一定是骗来的!要么就是逼来的!” “怎么会?”永瑆冷笑一声,道:“我可不是你,满世界的‘套路’。我已经‘从良’了,是完全按照五嫂的吩咐,跟他们讲明了危险,特别交代了要他们都好好跟家人道别的!没有欺骗、更没有恐吓!” 孟冬闷闷的问:“那他们怎么还敢来?你不可能有这么多生死之交!” 永瑆笑道:“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这些年省吃俭用,积蓄可多了!这些兵都是穷人,我跟他们每个人都签了生死契约,昨晚已付了重金,并在契约上许诺,若死,再翻百倍给其家人,我在契约上盖了印信,他们才来的。” “你竟然舍得放血?”孟冬望着永瑆,这次是真的吃了一惊,要知道,永瑆的吝啬可是出了名的,几乎与他的书法一样齐名。 永瑆却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道:“舍不舍得,要看是为了谁!再说了,我今天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未必,留着那些钱做什么呢?” 第三卷:战 第346、绝顶草拟引蛇计,半空徘徊苦熬艰 孟冬点了点头,啧啧叹了几声,又笑了几声,那样子似赞赏又似不屑。她看了一眼那些忙碌的士兵,默哀道:“如果他们的家人能拿到你的百倍赏金,估计眼睛都要哭瞎了。但比起你的妻儿,他们的家人还是幸运许多。” 永瑆听得出孟冬的弦外之音,但他看孟冬的目光,与孟冬看他一样不屑。 懿泽回头喊道:“这里好了,要不要来看看?” 孟冬和永瑆都围了过来,让士兵们把带着神符的整张网完全拉开,平铺在地面上,然后抓来些许土灰,撒在网上,稀稀疏疏的掩埋住。琅孉就在这层薄薄的土上蹦着玩,踩出了许多小小的脚印。 孟冬看着琅孉,对懿泽说:“一会儿,你再带着她飞几圈,在凡人能适应的高度内,能飞多高就飞多高,然后用你的传音术告知如蛟,让她知道女儿在半空中。到了不能再高的高度,你就松手,叫如蛟来救她,明白了吗?” 懿泽抬头仰望着天空,又开始焦虑起来,她当然认为如蛟十有八九会出面救女儿,但万一如蛟没来,那样的高度,琅孉必死无疑。她又看着琅孉蹦蹦跳跳的天真模样,不知为何,她在一刹那间产生了幻觉,她觉得她看到了被自己摔死的琅孉,那模样凄惨极了,她心中骤然一惊,差点昏倒。 永瑆忙扶住懿泽,问:“你怎么了?” 懿泽脸色苍白,忽然抽筋一样的抓住永瑆,问:“如果……如果她娘没来救,你和你的人,能不能接住她?” 永瑆也抬头看了看天,道:“那得看具体有多高。” 孟冬挽住懿泽的胳膊,笑道:“瞧你吓得!你以为我们准备这么大的网做什么?我正要跟十一弟说呢!现在这网只是被土虚掩着的,一拉就出来了。十一弟和各位弟兄就围着这张网,站成一个圈,万一如蛟没出现,大家就赶紧把网拉出来,接住公主,然后收工回家。这是计划一。” 懿泽慢慢平复了心绪,又站稳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带着她飞的时候,最后一定会在这张网正上方。” 孟冬笑了笑,又说:“但实际上,计划一实施的可能性不大,我们也不是来玩游戏的。正常的情况应该是,如蛟出现了,并且救了女儿,然后落在地面上。但公主已经太久没见过如蛟,早就不认识了,她怕生,在害怕的情绪中一定会摆脱她,跑向我。到时候,我就站在这个位置。” 说着,孟冬走到离网半远不近的一个位置,又说:“在那一刹那间,如蛟的注意力会在我和小公主身上,也就会背对你们,你们趁机将网拉出,套住她,这是计划二。在计划二中,网是为如蛟准备的,但我们的目的其实不是为了网住如蛟,而是为了把神符贴到她身上,以鉴别她到底是真的如蛟,还是一片龙鳞。我们不能用手去贴神符,那太危险了,你们都知道陈公公是怎么死的!如果她只是一片龙鳞,见了神符就会现出原形,像我和懿泽之前见过的那样,那么我们也就只能收工回家了。计划一和计划二,其实都是无功而返。” 永瑆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孟冬继续说:“最后,计划三,如果如蛟接触了神符丝毫不动,那她多半就是真的如蛟。那么,十一弟,你就抱起公主,带着兄弟们立刻逃跑,什么都不要管,就一个劲的跑,跑的离如蛟远远的,然后护送公主回宫。接下来的事,与你们无关,千万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懿泽看着孟冬,像命令一般:“你也走,和他们一起走!离如蛟越远越好!一旦真的引出如蛟,就只是我们神族的事,与你们这些凡人都没有关系!” 孟冬摇了摇头,道:“可是,你比较傻,如果我不在这,我怕你会再一次被如蛟欺骗和戏弄。” “我在决定这次行动的时候,就已经下了十二万分的决心,不然我也不允许让你们这么多人陪我冒险。如果我能敌过她,我发誓我绝不心软,也绝不再相信如蛟说的任何一句话;如果我不能敌过她,你们在这儿也都没用,反而会分我的心,成为我的累赘!”懿泽看看孟冬,看看永瑆,也看了看所有不知名、不熟悉的士兵的面孔,又看了一眼正在玩土的琅孉,道:“我要你们活着,我要你们每一个人都好好的活着!”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懿泽的眼泪淌了下来。山上风大,刮起每个人的头发和衣衫,懿泽的头发飘到脸上,黏住眼泪停留在那里。 孟冬抿去了懿泽的眼泪,笑道:“好,我听你的,我们都听你的。” 懿泽嘴角微扬,勉强一笑。 孟冬看着懿泽,温柔的说:“你知道吗?你变得不像你了。” 懿泽问:“那像谁?” “像永琪!”孟冬又笑了一下,道:“我以前认识那个你,也是个挺好的人,正义,果敢,但就是冷若冰霜。你的不爱说话、不愿解释,曾给你和永琪之间带来一次又一次的误会,你的冷漠也深深伤透了他的心,使得你们越来越不像夫妻。他死了,你反而慢慢活成了他的样子,总觉得自己有责任去当‘救世主’,把每个人的安危都挂在心上,相信世上没有真正的坏人,只有需要感化的人。” 懿泽听了,也微微一笑,道:“你不说,我还真没留心,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也许,就是这样,你深爱着一个人,一直想着一个人,不知不觉中,你就变成了这个人。世人总说,时间可以淡化一切,可是永琪走了十几年,我都没有觉得淡过,那种思念、那些深入骨髓的记忆,只会日久弥新。” 孟冬和懿泽互相笑着对视,忽然听到东西落地的声音,一起扭头看,只见永瑆捡起了地上的宝剑,尴尬的笑着,说:“没……没拿好,就……掉了……” 说着,永瑆又忙把宝剑挂在腰间。 孟冬笑着摇了摇头,道:“十一弟,你还是把你那剑给扔了吧!如蛟要是站的离你近,根本不会让你有拔剑的机会,她要是站的离你远,你的剑也砍不到!挂在你腰上那么重,反而会影响你逃跑的速度!知道我为什么要你们人人背着弓箭吗?她们神仙都会飞,但我们不会,危难时刻,只有放箭或许可用于自卫,增加逃生的希望,明白吗?” “明……明白!”永瑆把剑给扔了,又向所有士兵说:“都把剑扔了吧!背好弓箭就行!” 孟冬长叹一声,又对懿泽玩笑起来:“小时候,我可想当神仙了!我以为神仙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要什么有什么!如果没人拦着,我一准出家修行当女道士去了!认识了你之后,看到你做神仙做的这么辛苦,还动不动就徘徊在生死一线,我再也不想当神仙了!” 懿泽笑问:“嫌神仙不好,那你想当什么?” 孟冬吐了吐舌头,用一根手指挑起懿泽的下巴,坏坏的笑着,道:“又不能像神仙一般容颜永驻,我这张老脸,还能当什么?老实回家当孩儿他娘呗!” 说罢,两人都笑起来。 懿泽心里很感动,她知道,孟冬说这些玩笑话,不过是为了缓解此刻的氛围,让自己的心里能稍微轻松一些。 孟冬走到琅孉身边,看着琅孉玩的脸上、身上都是土,稍稍拍打了一下,问:“公主,想不想再飞一回?” “好呀好呀!”琅孉忙从土堆里爬起来,跑到懿泽身边,绕着懿泽转圈,欢呼道:“飞了飞了,我是一只小鸟!” 懿泽看着琅孉,又慎重的看了永瑆,不敢说的太明白,只简练的嘱托着:“如果……一定要接住……” 永瑆会意,笑道:“放心吧,我们这么多人呢!” 懿泽于是携手琅孉,再次往上慢慢飞去,与燕子比翼齐飞、俯瞰人间美景。琅孉又开心的笑了起来。永瑆让士兵们把刚才被琅孉弄乱的土又重新堆好,将绳网完全掩埋住。 孟冬见懿泽和琅孉渐渐远去,对永瑆说:“一会儿懿泽松手后,你们谁都不要拉网,也不能用手接公主,更不能站在公主坠落的正下方,听明白了吗?” “什么意思?”永瑆一头雾水,问:“计划不都说好了吗?都已经开始执行了,哪里还能随便改动?” 孟冬道:“我那样说,是为了促使懿泽敢于在高空丢下公主。但实际上,你仔细想想,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网根本就没用!伸手去接也很难接的准,就算他们中有人接的准,也就是给公主当垫背,不过一命换一命,难道他们的命就不如公主的命值钱吗?最重要的是,公主从高空落到地面,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如蛟不太可能早早的就飞出来接住女儿,她一定会观察我们是不是打算救公主、能否成功救公主,如果我们中有人舍命救公主,她大概就不会出来了!毕竟,有一大堆天神都等着杀她,她哪能轻易出来冒险?只有到了最后的生死关头,仍然没人救公主,如蛟害怕女儿真的摔死,才会挺身而出!也只有神仙,才有本领在这样的高度救人时能毫发无损!也只有这样,我们所有人才有机会全部活着!你懂吗?” “懂是懂,可是……万一蛟龙在乎自己超过在乎孩子,没出来!我们又没救,要是小妹真的被咱们摔死了,皇阿玛还不把我们全都剥了皮?”永瑆很是为难,有些手足无措。 孟冬问:“是皇上更可怕?还是蛟龙更可怕?” “肯定是蛟龙啊!” “那就少废话,听我的!公主要真是在这儿出了事,你还会回去等皇上剥皮?你肯定早跑了!” 永瑆没得好说,他都已经被孟冬看透了。他抬头看着琅孉,那小小的身躯在他的视野中已更显得渺小,那个高度足以让凡人胆寒,他却看得出她乐得自在,不禁叹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要是我……” “早吓尿了,对吧?”孟冬戏谑的抢了话。 “我真是懒得跟你这种人说话!”永瑆走得离孟冬远了些,走到士兵们身边,叮嘱这个人如何做、叮嘱那个如何做,又一再强调待会不能用手或网去接公主,交待了一大堆。 懿泽带着琅孉飞到一定高度后,她便如约向龙城方向使出传音术,传话给如蛟:“如蛟,你的女儿在这里!” 琅孉听到了,眨巴着眼睛往上看懿泽,傻傻的问:“五嫂在跟谁说话?我叫琅孉,不叫如蛟!” 懿泽对着琅孉轻轻一笑。 如蛟正在龙城内练功,忽然听到了懿泽的声音,半信半疑的站了起来。透过若隐若现的城墙,她看到了守在墙外的众天神,整整围绕了龙城一圈,每一位天神手里都拿着兵器,都虎视眈眈的紧盯城墙。 思虑之间,如蛟又一次听到了懿泽的声音:“你若不出来,我可要松手了!” 如蛟将一片龙鳞抛出龙城,替自己窥探实情,果然看到懿泽正拉着琅孉在高空飞翔。她心中一惊,立刻驱使这片龙鳞飞往紫禁城。 守在城墙外的风神恍惚看到上方有个极小的东西穿出了龙城,飞往人间,大喊道:“是龙鳞!如蛟有一片龙鳞去了人间!” 雨神疑惑的说:“我听不少龙族之神说过,龙鳞做幻象虽逼真,但实际法力甚微,会能救得了一个大活人吗?” 天神们彼此摇头,都不能确定,忙将此事传报天帝。 天帝泰一就在龙城附近,用他的第三只眼看着人间雾灵山上的一切,听说如此,立刻以传音术传向懿泽所在的方向:“如蛟的龙鳞去了人间!” 懿泽听到,愣了一下,因为她并没有看到如蛟,也没有看到任何新事物出现,琅孉也还在她的手中。 雾灵山上的凡人们与懿泽同在一个方向,也听到了天帝的声音,感到好神奇。永瑆看看周围,道:“好奇怪,龙鳞下来了吗?难道龙鳞也会隐身?所以我们看不到?” “不……不管会不会,龙鳞都没有必要隐身。”孟冬轻轻的摇着头,揣着着如蛟可能的心思,忽然明白,道:“不好,龙鳞一定是去了紫禁城,向皇上通风报信去了!” 果然,龙鳞飞入紫禁城,飞到了养心殿,幻化做一个声音飘到了乾隆的耳边:“皇上,琅孉在雾灵山,懿泽要摔死她,你快去救她。” 乾隆正翻阅奏折,听见这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看,屋里并没有人,更加心惊,但却辨识得出那是惇妃的声音,不由得不信,忙向门外喊:“毛团,去钟粹宫看看,小公主在不在!” 毛团跑进来,向乾隆道:“启禀皇上,奴才早上就听说,四福晋入宫来看小公主,公主高兴,非要跟着出去玩。容妃娘娘拗不过,就准了,吩咐太阳落山之前必须给送回来。” “一早就出去了?”乾隆又一次感到震惊,原来琅孉已经出宫几个时辰了,接走的人还是孟冬,而他刚才听到的是“琅孉在雾灵山,懿泽要摔死她”,想来懿泽和孟冬还不是一气的?他大概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不敢久待,立即吩咐毛团:“传札兰泰,召集禁军侍卫,备马,朕要去雾灵山!” 雾灵山上,永瑆问孟冬:“龙鳞去紫禁城,宫里不会有血光之灾吧?” 孟冬摇了摇头,道:“她的龙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我曾亲手拿过。她应该是不敢出来,又担心女儿出事,所以想让皇上来阻止我们!这么看来,如蛟一定是自认为打不过懿泽,那么我们今天就有胜算!” “胜算什么呀?皇阿玛要是来了,就乱了套了!”永瑆特别怕乾隆,一听说乾隆要来,他就紧张的心跳加速了。 “皇上又不会飞,只能骑马,就算是千里马,从紫禁城过来,一个时辰之内也到不了!我们只要抓紧时间,就没问题!”孟冬仰头向懿泽高喊道:“懿泽,快放手,皇上正在赶来!” 话音落,他们看到懿泽并没有松手。 永瑆远望着特别渺小的懿泽,问:“她飞的那么高,会不会听不到?” 孟冬道:“既然我们还能看得见她,就不能算足够高。而且就算听不到,她已经在同一个高度盘旋好一会儿了,按照我们的约定,不能再继续往上飞时,她也该放手了。” 懿泽所在的高度,的确还是不足够高,因为她必须保证自己看得到雾灵山山顶上的永瑆等人,这样放手时,她才能确认她们是在网的正上方。虽没听清孟冬的话,但看到孟冬朝上喊的姿势,她也明白,已经到了该放手的时候,可是心里却不能不纠结,她还是很担心,这样一放手,琅孉究竟能不能得救。 在这个时候,琅孉对懿泽说:“五嫂,我有点饿,我们去吃点东西再飞吧!” 懿泽听了琅孉这句话,恻隐之心更加强烈,她看着小小的琅孉,是那么的天真、那么的可怜。 琅孉的肚子响了一声,她精神倦怠的低头往下看了一眼,忽然露出害怕的神色,说:“怎么这么高啊……我有点头晕……” 高?头晕? 懿泽忽然想起了她把绵亿悬在万丈深渊上的那一幕,她依稀又一次看到了胡嫱跪下、哭着哀求的模样:“求你把他放下来!他会恐高的!求你不要吓着他!我求求你!” 她更记得长大后的绵亿在受了刺激后昏倒,永璘解说的“绵亿他就是这样,每次只要一站的居高临下,哪怕不是很高的高度,他往下一看就晕了”。她是那样懊恼自己的一时冲动,导致了绵亿多年都在恐高中度过。这样的事,她怎么可以再做一次? 底下观望的士兵们围着网,已经原地站了太久了,免不得感到疲倦,都不自觉的耸肩、捏脖子。永瑆一直急躁的走来走去,也出了汗,看着悬于半空中的懿泽,不耐烦的牢骚道:“她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停在那儿,是什么意思?” 孟冬摇了摇头,向永瑆道:“不能再等了!你射一支箭,射在懿泽拉公主的那只手上!” “啊?射……射箭?”永瑆表现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孟冬道:“你不要心疼她,射在手上又死不了!” “不是……我……”永瑆抓耳挠腮,尴尬的笑了一下,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又不是五哥,这种高度,哪能射的那么准?万一射到的不是手,是胸口怎么办?懿泽是神仙或许没事,可万一射到了小妹,那一准死翘翘啊!” “你这手,就只能用来写字?”孟冬无奈又无语,向士兵们问:“诸位兄弟,有谁能射的准?” 有一士兵举手道:“回福晋,属下可以!” 孟冬欣喜万分,道:“那就有劳了!射在她手臂上!” 士兵点点头,就去拔箭。 孟冬又对其他士兵说:“一会儿公主落下,你们都看着,把箭不断的射在懿泽和公主之间,以阻止懿泽去救公主,明白吗?” 士兵们都齐声回答:“明白!” 懿泽想着绵亿,出了神,不知何时突然一支箭射在了她手臂上,痛感和吃惊让她在一瞬间不知怎么就松了手。 琅孉开始下坠,并大叫着,叫声让懿泽心惊胆战。 第三卷:战 第347、龙飞凤舞巅峰战,神人合力诱伏魔 懿泽猜到是孟冬故意放箭催她,犹豫着要不要往下追。她抬头没见如蛟露面,害怕极了,没时间思考,就往下飞,却被士兵们射来的一阵箭雨堵的下不来。 在琅孉离地不远的时候,如蛟飞速跳出龙城,那速度之快让众神根本看不清,只觉得一个黑影子“嗖”的一下闪过。 火神问:“又是一片龙鳞吗?” 神兵千里眼忙往下俯瞰,施法让目光穿过层层云雾。 黑影从懿泽身侧闪过,懿泽也没看清。等大家看清的时候,如蛟已经接住琅孉落在山头,背上还插了几支箭,是经过懿泽身下时被偶然射中的。 琅孉落地后,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摆脱开如蛟,奔向孟冬,大哭起来。孟冬忙抱起琅孉。 懿泽也落下,站在如蛟身后不远处,看着如蛟背上那几支箭,心中隐隐感到一阵惭愧。 如蛟看着趴在孟冬怀中的琅孉,眼神中充满失望。 孟冬道:“你抛弃她太久,她已经不认识你了!” 在如蛟的目光停留在孟冬和琅孉身上的那一下下,士兵们已经如约拉起虚掩在土中的绳网,猛地套在如蛟身上,将如蛟整个网住。绳网上的神符,有好几张都挨着了如蛟,其中一张正好在她的额头上,如蛟往上翻着眼皮看了看,忍不住笑道:“几百位天神,竟然配合人间的皇子、福晋,一块儿玩这么幼稚的游戏?你们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孟冬把琅孉塞向永瑆,道:“她是真的蛟龙,你们快跑!”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没有跑。 永瑆又把琅孉推回,道:“你带大家跑,我要留下保护懿泽!” 孟冬吆喝道:“别闹了!你保护懿泽还是懿泽保护你?” 懿泽走近如蛟,仍然抱着劝诫成功的希望,道:“如蛟,把魔珠还回去,我们从此不再作对,好吗?” “就为了这个该死的魔珠,你们竟拿她的性命来试……”如蛟咬着牙,攥紧拳头,忽然周身有无数个黑烟团出现,她背上插的箭突然断裂,身上的网也成了碎片。 如蛟恶狠狠的大吼一声,震得地动山摇,所有人都几乎站不稳,永瑆和孟冬共同扶着琅孉,随着大地左摇右摆。 懿泽见如蛟发怒,不得不防,忙以手置胸前召唤来了龙锡杖。龙锡杖与蛟龙相互感应,发出耀眼的金光。 如蛟又狂吼一声,忽然变身成一条身形巨大的蛟龙,圆圆的龙眼瞪得凶神恶煞,粗壮的长尾越过了山顶的尽头,龙角上布满凹凸不平的锯齿状棘刺,龙爪五指锋利更甚于利剑,浑身漆黑披满鳞甲,依然被黑烟团围绕着,样子可怕的让人不敢去看。 神兵千里眼看到了山顶现出真身的蛟龙,大喊:“不是鳞片,是蛟龙真身!” 神将神兵听说是蛟龙真身已经下去,都纷纷从九重天跳下,只留少数依然守着龙城。 山顶上的凡人看到蛟龙的恐怖形貌,无一不感到胆寒。琅孉吓得尖叫起来,永瑆一时惊吓手抖,没扶住琅孉,孟冬被琅孉带着一起摔倒在地。士兵们都往外狂奔起来,朝下山的方向逃窜,谁也顾不上谁。琅孉爬起,也尾随士兵们身后跑了起来。孟冬犹豫了一下,没有去追琅孉。 蛟龙张开长颚大口,一阵妖风将跑的最快的一个士兵吸入口内,一张一合之间已将其粉身碎骨。永瑆眼看着鲜血从蛟龙锥型尖牙的牙缝中流出,腿软的摊在地上,无法逃跑,大喊着:“蛟龙吃人啦!” 懿泽弃了龙锡杖,立即变身成一只与蛟龙一般身形巨大的五彩凤凰,扑向蛟龙,用长喙狠啄着蛟龙的上颚,以阻止蛟龙再吃人。 雷神已下降到半空,看准蛟龙和凤凰的方位,使一道天雷劈向蛟龙。蛟龙安然无恙,雷电之光被其周身的黑烟团反击回去,又劈回雷神自身,雷神被劈的脸色发青。 蛟龙像是天生喜欢戏弄人一样,偏偏要让那些想逃命的士兵逃不了命,谁跑的越快,她越想整谁。一只龙爪踩住了几个跑在前面的士兵身上,龙爪抬起时,那几名士兵已经成了扁形,满地血腥。 剩余活着的士兵,仍在往山下狂奔。其中一个士兵灵光一闪,突然转身往回跑,抱起了跑在最后面的琅孉,像是捡了个护身符一样,又飞速的往前跑去。 托塔天王持宝塔飞下,将宝塔罩在如蛟头顶上,然后做法,意欲将如蛟收进塔内。蛟龙使龙尾甩过宝塔,宝塔换了个方向,把刚飞下的几名天兵收进塔内。托塔天王忙拿回宝塔,将天兵放出。 凤凰用尖长之喙咬住了蛟龙龙头上的长须,一个劲的往后扯,且扯且退,试图要蛟龙与逃跑的士兵们拉开距离。蛟龙的龙头被凤凰拖着,不能挣脱,便使长长的龙身完全伸直,让龙尾一下又一下的拍打到逃兵身上,先后又有十来名士兵被拍死在倾斜的山石上,血顺着山体往下流。 抱着琅孉的那名士兵果然是最安全的,其他逃亡的士兵们意识到这一点,都拼命的挤在琅孉附近,简直要贴在一起,几乎跑不开。 大力神也飞下,想要用他极有力的双手抓起蛟龙,谁知双手刚触碰蛟龙周身的黑烟团,就疼的难忍,定睛一看,手心的皮肉已经掉了一层,鲜血下滴。 凤凰坚持让长喙咬紧蛟龙的胡须不放,不断往后拖,几乎已经退到了山崖边缘。蛟龙够不着逃兵了,最后使龙尾的尾巴尖费力的顶了过去,推倒了两个跑的最慢的逃兵,他们滚下山去,不知死活。 蛟龙不能再追击逃兵,就将龙尾狂甩在凤凰身上。凤凰不敢松口,生怕蛟龙再去追杀,继续咬着龙须不放,任凭龙尾的甩打,身上被龙尾击中了一次又一次,渐渐浸出血来,腹部的白色羽毛被染红了。 神将神兵们都使出看家本事来,纷纷举起兵器相向,却惊讶的发现,无论哪路神仙、何种兵器,都被蛟龙周身的黑烟团阻挡,不能近身。狂风吹、烈火烧、雷劈、电击轮番在如蛟身上上演,也一样被如蛟周身的黑烟团隔绝在外,如蛟只是安然无恙,神兵们反而多被黑烟团所伤。唯有懿泽这只大凤凰能抵御黑烟团的力量,与蛟龙接近。 看着凤凰身上的各色羽毛被染红的越来越多,永瑆不能忍,他爬起来,捡起原先扔掉的宝剑,冲到蛟龙身后。大约因为永瑆是个凡人,没法力,黑烟团于他反而无碍。他在龙尾扫过地面时跳了上去,随着龙尾摆动了几下,然后奋力挥剑砍在龙鳞上,结果他的宝剑一下子断成两段。他愣愣的,伸手摸了摸龙鳞,果然比钢铁还硬。 永瑆不知,他摸的位置正好是蛟龙的屁股。蛟龙羞愧恼怒,猛甩一下龙尾,山顶有几棵树被甩倒了,永瑆也被甩了出去,大叫着不知被甩向何方。 至此,山顶的凡人,只剩孟冬一个了。 凤凰仍然叼着蛟龙的龙须,张开双翅,试图摆动翅膀起飞,似能飞起、又似被蛟龙坠下。蛟龙的长尾左甩右甩,在凤凰身上甩过了无数次。凤凰却把全部力气都集中在长喙和双翅上,终于将蛟龙叼起,徐徐脱离了雾灵山,悬于上空。 众天神全都紧随蛟龙,虽不能近其身,亦离不远,都耍着十八般武艺对付蛟龙,将蛟龙和凤凰团团围住。而凤凰和蛟龙在众神的围绕中以爪牙互搏,越来越凶猛。 孟冬站在山顶观战,只见蛟龙使龙尾卷住凤凰的翅膀,缠了两圈。凤凰不能飞,稍有下坠,忽将一根龙须咬断。蛟龙痛的原地蜷缩,松开了凤凰的翅膀。转眼间蛟龙和凤凰又互咬相斗起来。 在这个恶斗的过程中,凤凰和蛟龙都不停的旋转、变动位置和身形。因为有天神们的遮挡,孟冬许久才看全了蛟龙的每一面。她发现蛟龙浑身的龙鳞都是黑色的,却只有一片是金色的,混在无数的龙鳞中并不明显,但映着阳光却能看得出小小的反光。 孟冬感到奇怪,默默思索着,一眼瞥见了被懿泽丢弃在山顶的龙锡杖,忽想起龙锡杖每次发出的都是金光。她忙上前捡起龙锡杖,托于掌上转动着看,那是一根没了血肉、却附着龙鳞的龙骨。龙锡杖上的龙鳞都是金色的,她逐排的仔细看龙鳞,果然看到其中一排有个缺口,缺口的大小和龙锡杖上其他龙鳞的大小是一样的。 她瞬间明白蛟龙为何能自由出入龙城,所谓的蛟龙与龙锡杖的感应,其实是龙锡杖感应到了缺失的那一片龙鳞! 孟冬拿着龙锡杖,仰头向正在与蛟龙撕咬的凤凰大喊:“懿泽,揭掉她背上一片金色的龙鳞,那是梦龙的,揭完她就躲不进龙城了……” 话未完,蛟龙的一只龙爪突然伸长,一把抓破了孟冬的胸膛。孟冬即刻倒下,血流满地。 “孟冬!”懿泽惊叫着变回人形,落在孟冬身旁,抱起了孟冬,看着孟冬从胸部到腰间已经全部血肉模糊,她失声痛哭起来。 蛟龙趁机朝龙城方向逃窜,众神纷纷去拦截,挡在蛟龙上方,试图去揭掉蛟龙背部的金色龙鳞。蛟龙张开长颚,口中衔住魔珠,往外哈气,魔珠散发出的黑光犹如利剑,冲出多远,将一个个拦住去路的神兵都击成碎片。 孟冬口鼻同时出血,强撑着对懿泽说:“你又中了蛟龙的计……她杀我,就是为了绊住你……你守着我,我也活不了……去追她,别人或许还能活……” 蛟龙借助魔珠的威力,已经越飞越高。被魔珠之光撕碎的神兵难以计数,神将神兵们虽惊惧,却还在前仆后继的拦截。 懿泽仍抱着孟冬,不住的摇头,泣不成声,她怎忍心在这个生离死别的时刻弃孟冬而去?她一直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不是她挚爱的永琪,也不是她的生身父母穆谡和丹阳,更不是她在人间的父母观保夫妇,而是她眼前即将死去的孟冬。 “懿泽……你已经失去了太多……不能到了最后功亏一篑……那样……你这一世就真的白活了……死的人也都白死了……包括我……”孟冬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懿泽,歇斯底里的吼道:“快——去——追!” 蛟龙冲破层层云雾,诛杀每个拦路之神,已经离九重天不远了。花团锦簇的仙娥们将法力汇聚一处,共击蛟龙。蛟龙吐出魔珠,吹上前去,魔珠与仙娥们的法力相冲,一下子全部向外炸裂开来,将仙娥们炸得极远。蛟龙终于冲上了最后一层云,来到九重天上,龙头朝着龙城的方向飞去。 雷神不甘,挡在龙城与蛟龙之间,乃使出五雷轰顶之功,将五道天雷同时劈向蛟龙。蛟龙仍然衔住魔珠,五雷在雷神掌心和魔珠之间往复来去、电闪雷鸣,最后还是反回去击中雷神自己,雷神全身被击成炭黑一般。 懿泽的心被撕裂着,终于还是离开了孟冬。心痛的滋味激发出她体内无穷的力量,带着龙锡杖,一飞冲天,来到了九重天上。她看到黑黝黝的雷神直挺挺的倒在地上,而蛟龙正朝龙城冲去,疾速追去。 天帝亲自挡在龙城外,蛟龙竟将魔珠从天帝的仙身中穿过,天帝的胸口被穿出一个圆圆的孔洞,往外喷血,摇晃不能直立。蛟龙又从天帝身旁擦肩飞过,逼近龙城。 懿泽终于追上蛟龙,看到了蛟龙背上的金色龙鳞,伸过手,狠命的掀起。在蛟龙龙头刚刚触及龙城城墙的那一瞬,金色龙鳞被揭掉,还带出一丝血肉,血从内溅出。金色龙鳞回到了龙锡杖上,不再有缺口。 失去了原属于梦龙的那一片龙鳞,蛟龙对于那道法力万丈的龙城城墙便成了一个外来客,不仅不能进入龙城,反而被城墙极强的抵御之力反击。蛟龙的龙头重重的撞在了龙城的城墙上,转眼又被弹回,跌在城墙外的金色地面上,变回如蛟人形的模样,已是血迹斑斑,虚弱的躺在那儿,无力言语。但魔珠仍然在如蛟身上,她周身也仍然被无数黑烟团环绕。 懿泽扑倒在如蛟身上,竟看到如蛟正在对着自己发笑,一如先前每次受伤后仍然嬉皮笑脸的模样。懿泽眼中含泪、心中含恨,强烈的摇晃着如蛟,哭喊着:“你把她还给我!你把她还给我!” 这个时候,黑烟团不止围绕在如蛟周身,也围绕在懿泽周身。 如蛟有气无力的躺着,不能动弹,她看着懿泽,坏笑着,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终于也成——魔——了。” 懿泽猛然看到了自己正在散发着黑烟团,魔珠竟然从如蛟身上主动飞到了自己身上。她的眼泪从眼眶中滚出,准准的滴落在如蛟的眼中。 泪入目的一瞬,如蛟不再动弹,安静的闭上了眼睛,嘴角仍带着一丝笑意,她周身的黑烟团也全部消失了。 懿泽直起身体,从如蛟身上挪开。她将魔珠托于掌中,看着死去的如蛟,看着自己周身的黑烟团,似乎明白了什么,也似乎什么都没有明白。 她站了起来,发现泰一正在看着自己,所有活着的天神们都正在看着自己,目光仍然充满惊惧,就像方才看蛟龙时的目光。 懿泽仍然惦记着孟冬,带着魔珠和龙锡杖,从天界跳下,回到了雾灵山上,却不见了孟冬的踪影。她不太记得准方才别过孟冬时的位置,就在山顶上找来找去,看到有许多地方都血迹斑斑,只是到处都空无一人,连那些死去士兵的尸首都找不到了。 她想了想,天界的时间与人间应该不是对等的,她往天界这一来一回,人间恐怕已经不是同一天了,尸首可能已经被收走了。 但只要还没看到孟冬,她就总怀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孟冬能奇迹般的活着。她想去证实一下,又害怕证实。几番犹豫,她还是回到了皇城,来到了履王府所在的那条街上。 现实,又一次让她失望了。 在距离履王府大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她已经看到了悬挂在“履王府”牌匾上的白绫布,从牌匾的两端垂下。 懿泽的心再一次被撕裂了,她望着在微风中摇曳的白绫,仿佛孟冬的音容笑貌依然闪现在眼前。 迈步向前,穿过白茫茫的世界,懿泽脑海中浮现出二十五年前,她刚认识孟冬时的那一年。 同为秀女,同时莫名其妙落选,同时以守灵宫女的身份被留宫中,同时搬入翊坤宫,从此,这个世界上有了第一个可以让懿泽说真话的人。懿泽依稀记得,孟冬得知她真实身份后由嫌弃转为欣喜的模样。 她与孟冬,从敌人成为朋友,又成为敌人,再成为相濡以沫的挚友,又一次沦落为互不相干的陌生人,终于再次和为生死之交。 可是,她多么希望她们不是生死之交,那样,孟冬现在一定还好好的活着。 与生俱来的孤独,让她那样需要孟冬的陪伴,即使是在她收获爱情、踏入婚姻殿堂的时候。她仿佛看到同意陪她的孟冬,微笑着对她说“如果你与五阿哥成亲,能搬出皇宫自立门户,我就跟你走。” 在幸福与心痛交织的婚姻岁月中,孟冬帮了她一次又一次,事事为她考虑,时时处处为她奔走劳碌、出谋划策,多次未雨绸缪,总想把她与永琪的夫妻感情拉的更紧密,陪她度过了无数个难关,还不分白天黑夜的照顾她的儿子绵脩。她却在那个时候忽略了孟冬的年纪渐长、忽略了替孟冬打算终身幸福的机会,让孟冬伤了心。 在她与孟冬割袍断义之后的那些年,孟冬依然关心她的安危,并承诺“如果有一天,你肯谅解我,我还会像从前那样对你,永远都不会背弃你。” 是她让孟冬等了太久了,等成了一个守寡的中年妇人。 终于等来的再续前缘,却是孟冬继续为她忙碌奔走,需要去做的事一件比一件更危险。孟冬帮她一路披荆斩棘,到底还是为此送了命! 她的心在滴血,当初失去永琪是痛不欲生。现在失去孟冬,却是回归了与生俱来的孤独,正是孟冬说过的那句“失去了我,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她再也不会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半生为她而活。 第三卷:战 第348、死生契阔不成说,相忘江湖为永恒 懿泽走进灵堂,看到了供奉着的牌位,上面写着“履郡王侧妃完颜氏之位”,灵前跪着一身缟素、泪流满面、正在烧纸钱的绵惠。 火盆的光照红了绵惠的脸,眉毛上还挂着烧完飞起的纸灰,他的眼泪滴在了火盆里,他哭的是那样伤心、那样绝望,口内呜咽的叫着“娘”。 懿泽想起了孟冬在雾灵山上,为了缓解自己的情绪,说的那句玩笑话“我这张老脸,还能当什么?老实回家当孩儿他娘呗!” 然后,没有了然后。 懿泽跪了下来,对着棺木哭喊了一声:“孟冬!对不起……” 绵惠听到,扭头看见懿泽,突然脸色大变,怒吼着:“你还敢来!” 懿泽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是不住的哭泣,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绵惠突然将整个火盆砸向懿泽,懿泽没躲。火盆就砸在懿泽头上,燃烧的纸钱落在了她的身上,烧着了她的衣服。绵惠犹嫌不够,拿起供桌上的物品,一个劲的往懿泽身上砸,懿泽只是不动。 家仆们早已吓得赶上来,抱住绵惠的手脚,劝和着。丫鬟们也都忙忙的拿起拜垫,打灭了懿泽身上的火焰。 懿泽静静感受着身上被砸的痛感、被烧的灼热感,她真希望这样的痛能多一些,让她心中的愧疚减少几分。 绵惠在家仆们的拖拽中,哭喊着:“都是你!从你出现,额娘心心念念的要让你过好、盼着你们母子相认!现在你们母子是圆满了,我和额娘再也没有机会团圆了!” 这些话,说的绵惠涕泪齐下,听得懿泽肝肠寸断。懿泽多么希望死的是自己,多么希望她的命可以换回孟冬的命! 绵惠向左右挣扎着、狂吼着:“都放开我!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泪眼朦胧中,懿泽忽然感觉到怀中的魔珠有些异动,她慢慢抬起头,看到绵惠身上正散发小小的黑烟团。 显然,这些黑烟团,凡人们是看不到的。 懿泽强硬的压住了魔珠,听到一个小丫鬟正在劝绵惠:“阿哥忘了福晋的遗言了吗?” 绵惠安静了下来,家仆们也松开了手。绵惠指着懿泽,无情的说:“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懿泽没有说话,站起走了出来。在走到府内院中时,她又听见背后传来了绵惠的声音:“你给我站住!” 懿泽停住脚步,回头看绵惠,绵惠的身上已经没有黑烟团了。 绵惠的脸色还是像刚才一样冰冷,哽咽着说:“额娘的遗书里,有几句话让我转告你。她说阿玛走后,她无论如何都放不下仇恨,但她不想变成一个为复仇而活的人,更不想让我也陷入仇恨中,所以她希望她有一个更有意义的方式告别仇恨,她很感激你给了她这个有意义的方式,也希望你不要因此心怀愧疚,因为你们是彼此成全的。她说她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缺席了你生命中间那段最痛苦的时光,若有来生,她还愿意跟你做好姐妹,希望你们之间会相互信任,永远不会为任何一件事割袍断义,成为彼此最牢靠的陪伴者。” 懿泽听了这番话,说不出心里有多感动,她的眼泪又一次簌簌的流下。孟冬是有多么了解自己、懂得自己,才会留下这样的话给她温暖、给她期待,减少她心中的痛苦和悔恨,让阴霾云开雾散。她默默在心里发誓,若有来生,若她们还有机会相遇,她一定要珍惜她们之间所有的美好,忘记所有的不愉快,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离不弃、深信不疑。 回到荣王府之后,懿泽让卓贵去打探消息,以确定那天她离开雾灵山之后,人间都发生了什么。 卓贵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消息灵通,很快就搜集来了一大堆情报。 原来那天,在她去追蛟龙之后没多久,乾隆就带着侍卫禁军赶到了雾灵山脚下,碰到了琅孉,以及从山上下来的幸存士兵,并从士兵口中知道了山顶发生的一切。乾隆便让禁军上山搜寻,将活着的、死去的人都带了回去,送还各家,其中也包括将孟冬的遗体送回履王府。 当时被永瑆集合上山的士兵共有三十六人,侥幸逃命的有十一个人,其中三人受了重伤,七人受了轻伤,毫发无损的只有一人,就是急中生智抱起琅孉的那个,也是箭法最好、一箭向高空射中懿泽手臂的人。 而永瑆本人,也算幸运,在乾隆搜寻时被发现挂在树枝上昏倒了,救了回去,伤的不轻,但还能治。得知此事的同时,懿泽也知道了永瑆与所有士兵都签了生死契约的事。永瑆既然生还,自然不能赖账,为安抚死去士兵的家人,他分家后攒了十几年的积蓄被耗掉了十之八九,不得不要求府内上下过着更加勤俭节约的生活,以至怨声载道,也十分无奈。 此外,乾隆又在如蛟人间的母家中召了一位汪氏女子入宫,册为惇妃,以顶替琅孉生母的位置,接替抚养琅孉,其目的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尽可能让关于蛟龙的传闻销声匿迹,希望琅孉的未来不会受流言蜚语的影响,能够正常的长大成人。 过了几天,乾隆传懿泽入宫,在养心殿单独召见,连贴身服侍的太监毛团都打发外边守着。 乾隆的架势,一半像是要嘉奖,一半像是兴师问罪,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把朕最爱的公主骗出去,冒那么大的风险!” 懿泽道:“皇上恕罪,也实在没有别的主意,若不如此,奴婢又如何完成得了皇上的嘱托?” “就算你是去执行朕的命令,折了公主也一样有罪!”乾隆冷笑一声,道:“幸得公主无恙,不然朕一定跟你们算账!” “可是孟冬死了。”懿泽很忧伤,在执行计划之前,她一直担心着小公主的安危,还差点跟孟冬争吵,其结果是小公主的幸福如旧,孟冬却与世长辞。这个结果,太讽刺,也太让她心痛。 “朕知道。”乾隆也长叹一声,道:“永珹生前是履郡王,朕已经拟旨,追封他为亲王,孟冬追封为履亲王妃,丧仪就参照亲王嫡妃之例。另外,再封绵惠为履郡王,朕正在为他物色一个贤淑的福晋,以慰孤独之苦。” 懿泽知道,这些死后殊荣,其实没什么用,只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但若能给绵惠一些安慰,也总算有点意义,于是拜道:“奴婢替孟冬,谢皇上恩典。” 乾隆又道:“朕今天叫你来,主要是为了告诉你关于十五阿哥的事。朕说的十五阿哥是谁,你心里有数,朕就不解释了。先前,朕承诺过孟冬,若你平息蛟龙之事,就对你论功行赏,如今你已经做到,朕也该兑现了。朕预备昭告天下,册立十五阿哥为皇太子,但昨晚他对朕说,别的他也都理解、接纳,也会努力,只是关于名字,他无法接受‘永’这个字辈,说实在不敬。朕思虑,他所言有理,所以朕与他商定,改了名字,你过来看一下。” 说着,乾隆提笔在桌案上写了两个字。懿泽走到乾隆身侧,看到纸上的两个字是“颙琰”。懿泽笑道:“既然是皇上和阿哥共同的意思,奴婢自该从命,也多谢皇上体恤。” 乾隆点点头,又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朕还有另外两个要求,你必须做到。” 懿泽道:“皇上请吩咐。” “第一件事,你要好好的照顾你家里的绵亿,教他该学的一切,让他变得和所有正常人一样。第二件事,等做完了该做的事,你必须死。朕知道,你是神仙,不会轻易死去,但大清未来的新君,不可以被神左右,朕也不允许他身边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不能以常理解释的事情发生。”乾隆诙谐的笑着,戏谑性的低声补充了一句:“想必你们神仙的地盘,是不会轻易允许凡人涉足的。那么同样道理,朕的地盘,也不太喜欢有凡人以外的人占着,你懂么?” 懿泽忽然记起,她潜入如蛟梦境时,如蛟告诫过她的一句话:“天帝和魔君,还有人间的皇帝,都是假仁假义、自私自利的伪君子!他们都惯于过河拆桥!我若交出魔珠,我的死期就到了。你若杀了我,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事实真的被如蛟说中了,当魔珠离开了如蛟之后,如蛟果然死了。她除掉了如蛟,现在,乾隆命令她必须死。懿泽淡淡一笑,不过,自永琪死后,她对活着本不眷恋,死,也未尝不可,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孩子。 乾隆似乎看透了懿泽的心思,笑道:“你放心,朕会好好的栽培颙琰,等到朕认为他羽翼丰满时,就禅位于他,朕会退位做太上皇,扶持他把江山坐稳。这样朕归西的时候,大局已定,就算是了解内情的人,也不好作乱了。何况,宫中、朝中,总是处在新人不断代替旧人的过程中,时间久了,一切都会真假难辨、虚实难猜。这个,也是孟冬之前给朕出的主意。如果朕手把手的带着他,他还是不能把江山坐稳的话,那就是他的能力问题了。但朕料想,也不可能如此。” 听乾隆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懿泽也只好答应了,道:“皇上的心意,奴婢都懂了。皇上赐死,是圣旨,奴婢岂能抗旨不遵?” 乾隆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肯定是要亲眼看着新君即位才放心的,朕也得能看到你死才放心,那么就……新君即位之日,便是你的死期,如何?” 懿泽跪下,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大礼,道:“奴婢叩谢皇上隆恩。” 这时,乾隆忽然听到门外有动静,留意到有个人影贴在门外,忽然又听见毛团从别处赶来,喊了一句:“贝勒爷这是怎么了?” 乾隆向门外喊问:“谁在外面?进来!” 毛团忙带人进来,乾隆见是永瑆。永瑆浑身多处缠着纱布,还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的,也无法下跪,就站着扶着拐棍,以躬身低头的方式向乾隆见礼,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乾隆先没理会永瑆,却问毛团:“朕叫你在廊檐外守着,你干什么去了?这么大个人都轻轻松松的站在门口了,还要你何用?” 毛团惊慌的跪下,叩首道:“皇上明查,奴才一直是守着的。贝勒爷要求见皇上,奴才跟他说皇上这会儿不得空,他说他就在院里等,奴才看贝勒爷这样,哪能一直站着?就去旁边屋里搬了一把椅子,不想就这么点功夫,回来就看到贝勒爷在门外了!” 乾隆冷笑一声,朝毛团吼道:“滚出去!” 毛团吓得一身冷汗,忙灰溜溜的继续出去守着。 懿泽站在乾隆身边,看着永瑆满身的伤,心里挺难受的。从雾灵山回来后,她也考虑过,出于道义,她应该去看望永瑆的,可是,她不敢去,她害怕和永瑆的交集更多,只会给两人都带来困扰。没想到,他们却在这里碰了面。 乾隆瞪着永瑆,问:“你在门外听见了多少?” 永瑆低着头,几乎不敢看乾隆,弱弱的答道:“儿臣什么都没听见。” “什么都没听见?是在山上把耳朵给摔坏了吗?”乾隆冷笑了一声,忽然拍案怒吼:“混账东西!你不知道朕最讨厌人偷窥偷听吗?” “儿臣知错……”永瑆被乾隆的吼声吓住了,不假思索就跪,忘了身上的伤,拐杖也没扶好,一下子摔了下去,趴在地上。 懿泽忍不住跑了过去,扶住永瑆,关心道:“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永瑆摇了摇头,慢慢的扶着地跪好,向乾隆磕头认错道:“皇阿玛息怒,儿臣只是一时好奇,儿臣真的没听到什么!” 其实,永瑆的确过来没多久,养心殿也不是好偷听的地方,只是在毛团去搬椅子时,他隐约觉得是懿泽在屋里,才近前来听了一句,不想正好听到乾隆那句“新君即位之日,便是你的死期”,惊了一下,才碰到了门,发出了响声。 乾隆也猜得到,永瑆是因为懿泽才会偷听的,他看了看永瑆伤的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还吓得打哆嗦,也没再计较,道:“你来了也好,若不是你伤着,朕本来也要召见你。朕已经决定,为十五阿哥更名,即日起册立为皇太子,封你为成亲王,你意下如何?” 永瑆听了,是有那么点小失落,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答道:“皇阿玛自有圣裁,儿臣……应当尽心尽力,辅佐十五弟。” “你能这么想最好!”乾隆神秘的笑着,道:“你今天既然亲口说了,他日便不可有不臣之心,别让朕还得提防着你!” “儿臣不敢!”永瑆心里闷闷的,想着乾隆对懿泽说的那句“新君即位之日,便是你的死期”,而懿泽却谢恩,怎么想都觉得里面有文章,又想起许久没见过永琰,更觉得这里有玄机,便向乾隆道:“只是儿臣许久都没有见过十五弟了,也不知他好不好。” 乾隆道:“你十五弟正在用功读书,每日功课都很满,无暇见人,你很想见他吗?” 永瑆感觉得出,乾隆是不想让他见永琰的,仔细琢磨着,似乎明白了,便笑答道:“读书是正事,也是大事,儿臣岂能打搅?等十五弟的书读完了,儿臣再见不迟!” 乾隆点点头,又对懿泽说:“你原本是永琪的侧福晋,又是绵亿的母亲,朕就恢复你侧福晋的名分,来日新君即位后,朕会封绵亿为荣郡王,你就是荣王太妃了!” 懿泽又谢恩。 乾隆便叫懿泽和永瑆都退下。 他们二人走出,毛团就又引着另一个小丫鬟进去了。懿泽迎面看到了一眼,恍惚觉得像是在琅岫身边见过这个丫鬟,侧耳凝神,似乎听到那小丫鬟在向乾隆禀报琅岫的病,懿泽想起孟冬曾说过可以帮琅岫调理旧症,如今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懿泽和永瑆一同走出养心殿,永瑆依然拄着拐棍,两人都低着头走路,沉默不语,气氛怪怪的。 走出养心殿的院落,在月华门外的夹道上,永瑆先开了口,问:“等十五弟的‘书’读完了,是不是你就该离开了?” 懿泽抬起了头,看着永瑆,轻轻一笑,问:“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只是猜到了一些不该去猜的事。”永瑆长叹一声,道:“我千金散尽,差点一命呜呼,所求也不过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没想到,到头来,你还是不能活。” 懿泽笑道:“人活一世,终究是要死的。再说了,十五阿哥的‘书’也不是一下子就读完的,我也还有些日子可活,你也不算白忙活。” “但这些日子,还是与我毫无关系。”永瑆停住了脚步,拄着拐棍,看着懿泽,笑着,笑得很苦。 懿泽也停住脚步,与永瑆相对而站,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永瑆道:“我后悔了。” 懿泽问:“后悔什么?” “后悔那晚没有接受你的‘报答’,现在我对于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如果我再跟你索要‘报答’,你是不是准备过河拆桥?”永瑆看着懿泽发笑,笑容中透露着一丝阴险。 懿泽愣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永瑆大笑起来,笑道:“瞧把五嫂给吓得,我跟你开玩笑呢!” 懿泽也只好附和一般的笑了笑,道:“真的很谢谢你,十一弟。” “五嫂客气了,我倒要感谢五嫂。我这么些年,名声不太好,想逞英雄,连孩子们都把我当‘狗熊’,这次托五嫂的福,让我当了一回真正的英雄,我以后在儿子们面前,总算有点谈资了!”永瑆说着,展现出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 懿泽默默感动着,她知道永瑆的这几句话,其实就跟孟冬遗言中的“彼此成全”是一样的,都是要消灭她的负罪感。 永瑆又笑着问:“对了,那个……我的马车今天停在了乾清门外头,不知道我们顺不顺路?” 懿泽会意,笑道:“我的马车一向都是走神武门的,还真是不巧。” “不顺路,那就各走各的吧!”永瑆笑了笑,道:“五嫂保重!” 懿泽也点点头,道:“十一弟也珍重。” 夹道的风,吹动着懿泽的头发,掀起着永瑆的衣摆。他们相视一笑,永瑆转身向右,向乾清门方向走去。懿泽转身向左,向神武门走去。 永瑆心如明镜,既然不可能相伴终老,不如相忘于江湖,绝不愿藕断丝连的牵扯不清。这辈子,他们也就只是“五嫂”和“十一弟”的关系,在他小时候就已经是了,这种关系从没有改变过,以后也不会变。 懿泽依然心怀愧疚,但她不会再像当年一样,被负罪感左右了。她知道她要的是什么,也知道应该做什么。如果不能给与,就不要留下丝毫的余地,不然对自己、对别人,都是一种伤害。 向背拉开距离,永瑆忍不住又回头,看到懿泽正在远去的背影,眼泪无声的滑落。从没有开始,何以谈结束?就算他寄希望于来生,也知道她已经来生有约,相遇也不过是重复今生注定的遗憾。 如此,他只愿来生,再也不要遇见。他又转了回去,继续往前走,发誓再也不回头。 渐行渐远,懿泽也回头了一次,她看到永瑆的背影已经变得渺小,拄着拐杖,走的很辛苦。她是带着使命来到世上的,曾以为人间不过是一个棋盘,置身其中方知,棋局无情,人间有情。这个棋盘,正是世间最美好的地方。只可惜,她这辈子,却为了下好这盘无情无义的棋,伤害了太多有情有义的人。 第三卷:战 第349、魔珠去邪成白玉,神殿论道示大爱 在随后的岁月中,懿泽都专注的忙于一件事,就是照顾家中的绵亿,悉心的教会他应学的一切,从不厌倦,永远都是那么的有耐心。玞婳看在眼里,感动又羡慕,时不时的也凑过来,懿泽也一样真诚的对待玞婳,与对待亲生孩子的方式一般无二。 多年的朝夕相处,他们之间建立了深刻的感情和信任,像真正的一家人。绵亿以为懿泽就是他的亲娘,玞婳也渐渐在懿泽身上找到了母爱的感觉,而懿泽也似乎弥补了曾经缺席了十几年的为母之责、偿还了胡嫱曾替她照顾孩子的恩情,并在这份母子之情、母女之情中重新收获了生命应有的喜悦,也以身作则的体会着圣贤书上“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的真正内涵。 懿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荣王府中照顾绵亿、玞婳的衣食起居。玞婳出嫁后,也总惦记着回来看望懿泽和绵亿,若不能见时,也会书信往来。 闲来之时,懿泽也会读书、练字、习武,或者和下人们一起喂鸡鸭、下厨房、侍弄花草,她觉得府里的每一个下人,都有他们的可爱之处。有人需要帮助的时候,懿泽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尽力伸出援手。 懿泽终于把生活过成了永琪向往的样子:不再为了使命去违心做事,在平凡中努力,与人为善,用自己真诚的心、勤劳的双手做一个合格的母亲。荣王府早已不似从前备受瞩目,却比往昔任何时候都岁月静好,只是没有了永琪。 不过,懿泽已经不在执着于此,因为永琪一直在她的心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因为魔珠是个危险之物,懿泽不敢随便安置,只好随身携带,就这么在身上不知不觉的带了十五年。 在这十五年中,懿泽惊讶的发现,原本如墨汁一般黝黑的魔珠,颜色竟然越来越淡,最终变得如白玉一般晶莹剔透,好看极了。懿泽似乎从中明白了,魔珠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 十五年后,乾隆宣布退位做太上皇,传位于皇太子,登基大典将在次年的年初举行。这一圣旨昭告天下后,懿泽知道,她的时日已经不多。作为凡人,她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但作为神族,她的事还没有做完。 她需要把魔珠还给魔君魑瞳,但完璧归赵的同时,应该终结两族这局僵持了三百多万年的棋局。既然是神族与魔族的谈判,自然得神族天帝泰一和魔君魑瞳亲自会面才行。 懿泽决定到九重天上去求见天帝,归还魔珠是大事,需要众天神见证才行,而不是她把泰一叫到雾灵山,私下递回去就完了。她又一次来到了天宫外,又一次被守卫天宫的天兵拦住了,显然,这些天兵并不认得她。 传音术太过于叨扰,她只好亮出了天帝给她的玉佩,问:“认识这个吗?” 拦住她的几个天兵见了玉佩,忙都俯身拜道:“参见娘娘!” “娘娘?”懿泽看了看玉佩,想了一下,笑问:“是不是只有娘娘,才有这个东西?” 一天兵道:“难道娘娘不知道?天帝宫中天妃众多,怕属下等认不清,所以给每位娘娘一枚玉佩,便于出入宫门。” 懿泽笑道:“还真是不知道!” 懿泽便进入天宫,走到凌霄宝殿外,看到天帝正与众天神上朝中。她原本想着这次来是要把魔珠和玉佩一起交还天帝的,却不想这玉佩是天妃专属之物,若在大殿上亮出来肯定不合适,只好先收起,只拿着魔珠走了过去。 天帝泰一看到了宝殿外的懿泽,笑问:“梦神一向可好?” 众神听到,纷纷回头,只见懿泽托着魔珠,走入殿内,众神两边让开。懿泽就穿过众神之间,在前排站住,学着之前见过的天神们拜天帝的姿势,拜道:“参见君上。” 泰一笑问:“今日所来为何?” 懿泽答道:“特来归还魔珠。” 说罢,懿泽就施法让掌中白玉一般的魔珠离开手心,飞上丹墀,飞向泰一。泰一伸开手掌,接在掌中。 众神虽不太熟悉魔珠,但在蛟龙作乱时,也都亲眼看到魔珠飞向懿泽,那时的魔珠分明是黑色的。于是,大家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魔珠吗?” “魔珠是黑的,不可能记错呀!” “是假的吧?” …… 泰一咳嗽了一声,道:“众卿家请勿多疑,这就是魔珠。” 天神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挺纳闷。但天帝都说是了,肯定也假不了,只好不再作声。 泰一又笑向懿泽道:“那日梦神情绪不太好,匆匆而去,众天神难免心有疑虑,还望梦神不要见怪。” 懿泽笑道:“君上认得就好。” 泰一笑点点头,向众神道:“梦神懿泽在伏魔蛟龙时立下首功,其功劳应惠及全族,我今日宣布,赦免梦神族女君丹阳牢狱之刑,还其自由之身,诸位卿家可有异议?” 众天神皆言理应如此。 泰一又问懿泽:“你还有别的事吗?” 懿泽道:“臣下想请教君上,放弃轮回的人,当真会从此荡然无存,在天地间消失吗?” 泰一笑道:“世间从来没有无中生有,更不会从有变无,不过是一种形态变成另一种形态,从这个地方转移到那个地方。你劳苦功高,茱洛其实也功大于过,按理说,特准她重新投胎转世,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她已经自行驱散魂魄,化作清风,收集起来有些难度,但我可以让人试试。” 懿泽道:“谢君上,但臣下还另有所求。” 泰一道:“只管说来。” 懿泽便说:“其实臣下方才问的不是茱洛,是如蛟。茱洛魂魄已散,重聚自然是难事。但如蛟是因为‘借寿’,而视为放弃轮回,若其魂魄未散,君上可否也特准她去投胎转世呢?” 泰一笑道:“这个可不是我说了算的,‘借寿’等同于放弃轮回,是棋局的规则,规则这个东西,创建不易,改变更不易,需要得到魔君首肯才行。” 懿泽又问:“如果棋局结束了呢?” 泰一道:“若棋局结束,棋局的规则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人间也就没有了棋盘、棋子之说。” 懿泽追问道:“那样,君上可否特赦如蛟?” 泰一淡淡一笑,道:“这可不好说。” 懿泽道:“其实,既是‘归还魔珠’,理应归还魔君。所以,臣下今日来求见所为的,一是请君上首肯,一同将魔珠归还魔君;二是与魔君谈判,结束棋局;三是恳请君上特赦如蛟。” 此言一出,朝堂上一片哗然,许多天神都极力的反驳着懿泽的请求: “魔珠不可归还魔君,否则与放虎归山有什么两样?” “蛟龙利用魔珠作乱,已经让天界死伤惨重,魔君法力远胜蛟龙,魔珠在她手中迟早是个祸害!” “此种妖物,应当毁了才是!” 泰一咳嗽了一声,众神安静。 泰一道:“魔珠不可毁,它与擎天柱原为一体,若毁了,擎天柱也可能受到威胁。况且,谁又有毁掉魔珠的能力?” 大力神道:“虽不能毁,也断断不可归还魔族。” 泰一笑笑,道:“诸位卿家先不要急,咱们一起听听梦神归还魔珠的理由,听完再发表意见不迟!” “谢君上。”懿泽向泰一一拜,向众天神道:“各位以为,魔珠当日为何会到我手中?如蛟曾告诉我,只有邪念才能驾驭魔珠。那天,魔珠会飞向我,正是因为我在一瞬间被恨击垮,心生邪念。而后我发现,当凡人被恨冲出邪念时,魔珠也会接近。我才明白,魔珠没有真正的主人,它是邪气的融合,只会向邪而去,无论是神、是魔、还是人,如果得到者不能摒弃邪念,都可以一念成魔。试问,谁敢说自己从不曾被恨左右?谁又能保证自己永远不生一丝邪念?魔珠究竟又该由谁来保管,才最安全呢?” 众天神无人应声。 懿泽便自答道:“没有谁保管魔珠是绝对安全的,既然如此,何必不还给原来保管它的人呢?魔君曾经保管魔珠最久,却没有让它祸害苍生,就已然说明,她有可能才是保管魔珠最安全的那个!” 有几个天神点了点头,似乎觉得有理。 懿泽继续道:“你们也都知道,魔君并没有在拥有魔珠时利用过魔珠,却还是反对把魔珠交还魔君。为什么呢?就因为她是魔君,是芸芸众生中法力最高的那个,如果再得到魔力强大的魔珠,她的存在会让每个人都感到饱受威胁!还有如蛟,在她还没有利用魔珠作恶时,我们就已经在计划怎么除掉她了。其实,如蛟虽狠,却不会毫无缘由的杀人,她除掉的人,都是可能对她造成威胁的人。如果那天,不是我们铁了心的要对她赶尽杀绝,她也未必会兽性大发!我们的‘防患于未然’,某种程度上是不是在逼她去作恶呢?” 懿泽又将目光对准泰一,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何为‘神’?何为‘魔’?在神族眼中,‘魔’是邪恶的,在魔族眼中,‘神’是虚伪的。我们认为如蛟曾杀死无辜,是邪恶的,所以畏惧她拿了魔珠;可我们为引如蛟出来,利用她无辜的孩子,就不邪恶吗?在如蛟看来,不仅邪恶,而且还打着救世的虚伪名号,所以她恨!我们利用她心中的‘爱’,助长了她无限的‘恨’,造成大开杀戒的人到底是谁?我们真的问心无愧吗?她真的罪不可恕吗?” 这番话,又让众天神像炸了油锅,七嘴八舌的反驳起来,态度比方才更加强烈、语气也都比方才更加气愤: “你什么意思?蛟龙大开杀戒倒成了我们的错了?” “我们死了那么多神兵神将,她一个人的命抵得了吗?” “你是唯一能接近她的人,拖延了那么久才揭掉龙鳞,这之间又葬送了多少性命你数的过来吗?” “我们体谅你心情,都没计较你耽误时间,你倒好意思说这些话!” “不逼出蛟龙,难道等着她吞并魔珠、毁天灭地吗?” “主意还不是你出的?说谁邪恶?” “就是!那小女娃还不是让你们凡人弄来当鱼饵的?我们做什么了?” …… 泰一用魔珠重重的敲了几下他的座椅扶手,众神停止喧哗。 泰一道:“诸位,利用如蛟之幼女做鱼饵的主意,是我决定的。若算邪恶,自然该算在我身上。还有,她只是在替蛟龙说情,不是在针对你们,请你们也不要群起而攻之!等她说完了,我与众卿家一起分辨、一起决定此事,在梦神讲完她的道理之前,请不要打岔,如何?” 众神无话可说。 懿泽向众天神道:“很抱歉,我言语有失,原本是我上天状告如蛟的,又岂能责备他人?我是在自责,为那天所有死去的生灵自责。如蛟会利用魔珠造成生灵涂炭,其实只是我们的一种推测,虽然很有依据,却还是未定之事。万一推测是错的,不仅对如蛟不公,连在那场伏魔之计中死去的所有人都是枉死。而伏魔之计,赌的正是‘魔’心中仍然有‘爱’,如果失策,被当做诱饵的无辜孩子也会枉死。会造成‘枉死’,‘神’还是‘神’吗?证明出‘魔’心中有‘爱’,魔还一定是‘魔’吗?” 泰一点点头,问:“我能回答你的问题吗?” 懿泽道:“请君上赐教。” 泰一笑道:“这个世上,有天生的‘神’,也有天生的‘人’,就是没有天生的‘魔’。‘魔’从哪里来?就是从‘神’和‘人’之中来的。人间常说没有完美的人,那么神族也没有完美的神。魔族认为神族虚伪,正是因为他们在用‘完美’的标准来衡量‘神’的存在,挑出了‘神’的毛病,以佐证‘魔’的‘邪’纯属正常。但‘神’从来就不是完美的,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君’就曾经是一个战功赫赫的‘神’,‘神’可以一念成魔,本身就证明了‘神’的不完美,他们再拿‘完美’来要求我们,不是可笑吗?” 众天神纷纷表示点头赞同,懿泽却很迷惘。 泰一又道:“神是正义的维护者,是自然之力的执行者,更是苍生万物的统治者。作为统治者,‘防患于未然’是一种责任,在灾难可能发生之前做出推测,是一种必然,你所说的‘枉死’毕竟是小概率的事,而在大概率的方向治世,才是统治者的准则。如果造成‘枉死’,算不算‘神’的‘罪恶’?我站在正义的角度上告诉你,当然算!但如果为了避免‘枉死’而用‘完美’的方式治世,我们这盘棋迟早是输。我们为的不是赢,是一定要让治世的权利掌握坚持正义的‘神’手中。” 天神们听了这番话,目光中都透露出作为神的自豪感,懿泽的目光却还是迷惘,似乎并不能完全赞成。 泰一看着懿泽,继续说:“你所不能接受的,正是‘神’也可能有‘罪恶’的时候,‘魔’也会有‘爱’的一面,所以你才会思考‘何为神’、‘何为魔’?据我看来,其实不必深究,‘神’和‘魔’都只是一个代称,究其根源,‘神’和‘魔’本是同根,当相对立的时候,才需要分出‘神’、‘魔’,那么的定义也只能相对而论了。我先来讲一个几经被神族遗忘的神,你的祖先母神爻歌,天生拥有非同一般的力量,你正是借助这种力量,才可以胜过魔珠。但魔珠的力量既然让人畏惧,爻歌活着的时候当然也同样被畏惧,正是这种畏惧,扼杀了她的幸福。她为了不被畏惧,自行毁灭神力,终于身体干枯而死!” 天神们的神情有些惊愕,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都看着懿泽唏嘘不已,与方才的目光不太一样。但此事于懿泽却是旧事重提,她只会为先人感到心塞。 “你问我伏魔计划中,造成大开杀戒的人是谁?我也想问问,当年造成爻歌死去的是谁?每个人都害怕威胁到自己的人,‘惧则生疑,疑则生变’,畏惧,才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凶手!在强烈的畏惧之下,必有灾祸,但由‘惧’而‘生变’的结果却不尽相同。”泰一的目光扫过眼前的每位天神,道:“魔君明知魔珠让人生畏,而故意纵容祸乱、造成恐慌,所以是‘魔’;爻歌天生神力,并非罪恶,却为了打消他人的畏惧而甘愿死去,所以是‘神’。如蛟为自身利益而除掉他人,因为自己受到伤害就肆意报复,因为‘恨’而‘兽性大发’,当然是‘魔’;今日在此的每一位,以及那日死去的天神,都自愿为救世而不畏生死,所以是当之无愧的‘神’。” 天神们听到赞扬之词,都略显喜色,又不好张扬的微笑着。 泰一道:“为神者,与魔最大的区别,不是从没有邪念,也不是不会犯错,而是做事的出发点总是先为公、后为私。有了邪念可以自控,依然是神,就如懿泽,曾有邪念,但转瞬即逝;犯了错而勇于承担,哪怕是为救众生而犯错,也要承担,也依然是神,就如茱洛尽职之后,自散魂魄;如果那日,如蛟之女当真被我们的伏魔之计所害‘枉死’,我也一定以死谢罪。所以,梦神以为,为救世而害人尚不能被宽恕,那么为一己之私而害人可以宽恕吗?” 懿泽低着头,无话可说,只是心里默默难过着。 泰一抬头对众神道:“但是我很赞成梦神说的,‘邪念’往往是被‘恨’激发出来的,因为世上从来没有天生的‘魔’,也就没有天生的‘邪恶’。爱和恨,都是这个世上最强大的力量,成魔者,皆是‘恨’胜过了‘爱’,那么为神者,自然是‘爱’胜过‘恨’。诸位知道魔珠为何由黑成白了吗?因为魔珠是邪气的融合,而懿泽身上没有一丝邪气,只有正气,魔珠多年没有邪气可吸食,就成了这样。” 说着,泰一将魔珠托于掌上。众神看着白玉一般的魔珠,看懿泽的目光也越发不同,似有赞许之意。 懿泽仍然低着头,觉得心里怪怪的。 泰一又道:“懿泽心中有大爱,所以才会为如蛟说情。但真正的神,正应该大爱无疆,原谅常人所不能原谅的,放下常人所不能放下的。如蛟已经伏法,受到过惩罚了,再投胎转世,是一个新的开始,也就不是如蛟了,我们何必不以大爱包容,特赦了呢?” 众神无话可说。 懿泽对于泰一最后的说辞和决定有些意外,但也松了一口气,她心里的最后一片阴霾,总算云开雾散了。 第三卷:战 第350、终结对弈局,天界旧居求夙愿 终于轮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懿泽去魔界归还魔珠。天帝泰一亲赴魔界,与魔君会面,以终结两族对弈了三百多万年的棋局。 这是泰一第一次来到魔界,雷神在前开路,以闪电之光照亮视野、以雷鸣之声警示魔界小鬼躲开;风神跟在雷神之后,使风吹净空中一切;泰一位于中间,坐在其坐骑玄鸟的背上,玄鸟飞的极稳;懿泽和雨神行在泰一左右,另有六名神兵,分别是千里眼、顺风耳,以及四值功曹:值年神、值月神、值日神、值时神,都跟在泰一身后。 魔君魑瞳在她的迷离宫之中,早早的就感觉到了电闪雷鸣之声光。魔界是没有风雨雷电的,魑瞳自然有些疑心,于是走出宫门外,远远的看到天帝的仪仗正在靠近。 相距不远之时,泰一吩咐落下,玄鸟于是落地,泰一也从玄鸟背上下来。 魑瞳脸色淡淡的,道:“天帝竟亲临魔界,可真是件前所未有的稀罕事。” 泰一笑道:“多年不见,甚是想念。” 懿泽听着这话,怎么觉得味道怪怪的,左右瞄了几眼风神、雨神等,看得出他们也都有些惊讶之色。 魑瞳显然已经不高兴了,道:“天帝既然已经是天帝了,还请放尊重些!” 泰一笑问:“大老远来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魑瞳没有说话,转身走进迷离宫。 泰一便跟在魑瞳身后,雨神和懿泽随后,其他人更在后,一起走进了迷离宫,被带到一间大殿内。殿内正中间有一桌,桌上有一盘棋,只是这里灯光昏暗,看不清棋盘上的格局。 魑瞳与泰一就在这棋桌左右,对面而坐,懿泽等人都侍立在泰一身后。 魑瞳问:“天帝今日,所为何来?” 泰一答道:“梦神懿泽曾于贵宫中借用魔珠,今日特来奉还。” 魑瞳看了看懿泽,冷笑一声,问:“听闻如蛟都已经死了十五年了,如何今日来还?我还当是不打算还了呢!” 懿泽道:“魔君见笑了,我岂敢擅留此等贵重之物?只因我认路能力实在不好,需得有人引路才能找到这里,故等到今日,随我族君上同来。” 魑瞳又问:“天帝同来,那恐怕就不止是为了还魔珠吧?” 泰一笑道:“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 懿泽听到泰一称魑瞳为“夫人”,更加觉得好奇。 果然,这个称呼让魑瞳也脸色大变,她突然拍了一下棋桌,发怒道:“谁是你的夫人?” 泰一忙陪笑道:“你把棋子都拍乱了,我们还怎么下棋?还请夫人息怒!” 魑瞳突然站了起来,瞪着眼,冷冷的说:“天帝若再要这般调戏,我就要下逐客令了!” “别别别……”泰一也站了起来,走到魔君身边,打趣一般的问:“我对你是一片真心,你怎么老说是调戏呢?” 说着话,泰一就去扶魑瞳的肩膀。 魑瞳大吼一声:“别碰我!” 泰一忙缩回了手,恍若被大吼之声惊吓了一般,自捋着胸脯舒缓。 风神等都看得一愣一愣的,谁都不敢说话。 懿泽心中很不解,据之前她的猜测、如蛟的说法也证实过,魑瞳是深爱父神的,怎么可能是天帝的夫人? 泰一笑道:“我实非调戏之意,只是诸神都以‘君上’称我,魔界之中自然也是这般称你的,咱们见了面,这称呼实在有点难!” 魑瞳很是不屑,冷笑道:“天帝真会强词夺理,我既然称你为天帝,你自可称我为魔君,难在哪?” 天帝抖动着眉毛笑笑,道:“可是……魔珠已经不像魔珠了,魔君还能叫魔君吗?” 说罢,天帝看了一眼懿泽。 懿泽会意,忙取出魔珠,亮在魑瞳眼前。 魑瞳看到晶莹剔透如白玉一般的魔珠,惊住了,她盯着魔珠看了许久,伸手拿起,托于掌上,又看了许久,突然笑了,笑容中有点苦涩。笑了一会儿,她随手将魔珠丢在了棋盘上,又坐在了方才的位置,低着头,没有说话。 魔珠的微光照亮了棋盘上的些许棋子,懿泽就站在棋盘前,看着棋子,对魑瞳说:“人间要更替皇帝了,新君的登基大典,就在几天后。这件事,已经昭告天下,在人间是件大事,我想,也许你已经知道了。” 魑瞳没有抬头,淡淡一笑,问:“你是想告诉我,这步棋,是你们神族下的,对吧?” 懿泽轻轻笑着,答道:“我是想谢谢你,让我还有棋可下。” 魑瞳略抬头看了懿泽一眼,问:“什么意思?” 懿泽道:“我的意思是,没有魔族,就没有能下这步棋的这颗棋子。所以,这局棋,平手了,我们的对弈,也要结束了。” “这就结束了?” “为什么不结束呢?人间如此美好,你忍心它只是一盘棋吗?” 魑瞳又笑了,笑得很诡异。 懿泽也笑了,笑得很温柔。 泰一笑道:“夫人,一盘棋,下了三百多万年,不累吗?何必不休息一下?我宫中天后的位置,可一直给你留着呢!” 魑瞳冷笑一声,仰头望着泰一,问:“天后的位置空着,可天妃却纳了一群,你倒是很能干啊!” 泰一长叹一声,以手抚摸棋盘,无奈的叹道:“我有什么办法呢?棋子太多,我看的眼都花了!天官的数量很有限,我也不好随便增加职位,天妃又不限数量,增加倒容易些!我找她们来,不过是为了替我分担下棋,我只有对你,才是真心的!还望夫人能好好考虑一下!” 魑瞳大笑起来,笑得身体都跟着颤动起来。 泰一也附和一般的微微笑。 魑瞳突然一个袖子拂过棋盘,将棋盘上的所有棋子连同魔珠摔在地上,吼问:“你个黄口小儿,当年羞辱老娘还没够是吧?在我的地盘,你还敢玩花样!” 泰一仍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笑问:“我究竟哪一点不如父神?” 魑瞳道:“你只有一点不如他,就是他说爱谁,就是真的爱谁,一辈子都不会变。而你说爱谁,没有一个是真的,全都是阴谋!你休想花言巧语吞并魔族,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泰一笑道:“退居后位享清福,有什么不好?棋局都结束了,魔族并没有输给神族,夫人还何必如此争强好胜?” “魔族当然没有输给神族!”魑瞳略微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懿泽,又说:“但是,我却输给了她。” 泰一只是淡淡一笑。 “你们走吧!不送!”魑瞳站起,往别处走去。 泰一朝魑瞳的背影喊道:“夫人,改变主意就告诉我,我会一直等你的!” 魑瞳远去,泰一又叹了一口气。 风神凑过来,向泰一一拜,问:“君上,毕竟还有几天时间,她会不会破坏我们的棋子或者棋局,然后找理由继续僵持?” 泰一摇了摇头,道:“你想多了,她早就知道了。先前她以为我们会把这步棋说成神族赢,却没有动手阻拦,现在都说了算作平手,她就更不会动了!” 懿泽本欲直接回人间,但碍于玉佩还没交还给泰一,又不好在人前拿出,只好先跟随泰一等人到天宫。 待泰一身旁终于无人时,懿泽才将玉佩拿了出来,道:“君上,此物奉还。” 泰一没有接,却笑问:“要不要随我在天宫里走走?” 懿泽摇了摇头,道:“还是不要了吧!” “父神和母神住过的宫殿,你总有兴趣一看吧?” 关于父神和母神的故事,懿泽从小就听先辈们讲了无数次,若有机会一睹他们旧居,她的确不想错过,于是,她去了。 懿泽想象中的父神旧居,应该是天宫中最豪华的宫室,毕竟他是住进天宫的第一人,理应挑最好的。 但当她走进去的时候,她发现,那只是一间很普通的旧屋子,好像人间普通百姓家一般,屋内陈设再简单不过,都是日常用品,几乎没有装饰之物,连床上铺的都是粗糙的麻布。她走到床边,看到床里面有一张虎皮整齐叠放着,懿泽猜测,那虎皮可能曾经充当过棉被。 懿泽回头看着泰一,问:“君上确定,这真的是父神以前住的地方?” 泰一点点头,道:“这还能有错?他最后一次叫我过来交待事情,就是在这里。因为是父神住过的地方,谁都不敢住,连东西都不敢动。我也就是偶尔叫人过来稍稍打扫一下,维持能看罢了!” 懿泽不解的问:“可父神是天地共主,何以简陋至此?” 泰一笑道:“你也不想想,父神都死了一百多万年了,那时候,哪有现在这么多好东西?” 懿泽想了想,倒也是,时代不同,物资自然是不同的,又问:“父神死了吗?你之前不是说,他只是在选出天帝的人选之后,以闭关之名作掩饰,然后失踪了吗?” 泰一道:“的确是失踪了,可他失踪的太久了,我只能认为他是死了,不然他能去哪呢?” 懿泽想不出来,只是轻轻的叹着气,坐在床边,又摸了摸最上面那层麻布,总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坐了片刻,两人都沉默不语时,懿泽感到如此孤单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是不合适,又站起走到泰一身边,将玉佩呈上,道:“请君上收回此物,我该回去了。” 泰一笑问:“为什么一定要还?” 懿泽道:“我听说,这是天妃才该有的。” 泰一抖动着眉毛,半含风情,道:“你既然都拿了这么久,索性留下做天妃算了!” 懿泽摇了摇头,笑道:“棋局已经结束了,君上已经不需要再招纳新的天妃来下棋了。” 泰一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懿泽道:“你是在怪我轻视你!怪我让魔君来做天后,却叫你做天妃!” 懿泽道:“臣下不敢!” 泰一笑问:“那我就立你为天后,如何?” 懿泽笑道:“君上已经让此后位空了一百多万年,还是为魔君留着吧!若不然,她怪你不守信用,正好有理由宣战,到时候,两族又要不太平了!” “看来,你很有深谋远虑!”泰一笑了笑,又道:“这局棋,当年是父神给我接手的,但最后却是你给下完的,干脆……我把天帝之位禅让于你吧!” 懿泽道:“那就更不可了!众位天神原本就怀疑我的动机,君上禅让,我便更坐实了觊觎天帝宝座的闲言。更何况,我也不够格,还请君上不要玩笑了。” 泰一盯着懿泽,似笑非笑,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离开天宫了。” 懿泽笑道:“君上这话,有点奇怪。我于神族,属于地神;于人间,属于皇室,从不属于天宫,为何不离开?” 泰一向前走了一步,贴近懿泽耳边,低声说:“但我想让你留下。” 懿泽还未作答,忽然听到屋内一个角落传来一声好大的咳嗽声,两人都吓了一跳,同往那个方向看,却空无一人。 懿泽抽身走向那个角落,那里除了一面悬挂着的五彩羽毛帘子,附近更没有别的东西。她便掀开了羽毛帘子,看到帘内还有一个小小的空间,于是走了进去,可里面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泰一跟了过来,道:“这是父神闭关的地方,当年他就是说要闭关,才必须选出一位天帝来接手棋局。谁知到了说好的时间,他没有出关,我过来一看,他早不见了,后来任何天神都没再见过他。” 懿泽环视四周,没有任何发现,但她对于那声咳嗽不能不心惊,问:“那刚才到底是谁在咳嗽?难道在天宫,还有谁能隐身躲过君上法眼?” 泰一揣摩着说:“这屋子父神住了太久,总有些他的气息残存。他离开前那几年常咳嗽,好像肺不太好,我想,我们听到的就是父神遗留的一口气吧!” “一口气?一口气可以留一百多万年?”懿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泰一笑道:“父神可是上古的第一条神龙,其法力之高,是任何神仙都无法相提并论的。一口气,当然也可以很强大。” 懿泽心里还是觉得不能理解,她真的很想知道,在这间屋子里,在三百多万年以前,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可是她无从知道,她又走了出来,离开了父神旧居的宫室,再一次将玉佩拿出,交还泰一。 这次,泰一只好接住了,笑道:“你毕竟立了功,我如果对你没有任何嘉奖,也实在说不过去。” “君上倘若真要奖赏我,我便提出一个要求。” “你说。” “我之前在命神那里呆过十年,他很照顾我,但我是个路痴,离开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君上能不能为我指路,让我见见他,要他为我的下一世,写一个圆满的命谱,可否?” “下一世?” 懿泽点点头,道:“我之所以没有等到下完最后一步棋再去找魔君,是因为人间皇帝赐我死,就在新君即位之日。所以我只能在这之前,把我想要做的事情都安排好。” 泰一问:“他赐你死,你就去死吗?” 懿泽笑道:“我既然已经投生为凡人,当然应该听从于皇帝的命令。就像我来到这天宫,也一定会服从君上一样。规矩便是规矩,否则,哪里还有君臣纲纪可言?” 泰一无奈的笑笑,道:“我看你,根本就是对他的赐死求之不得!” “我此生做成了许多事,就是错过了最想做的那件事。与我的丈夫长相厮守,才是我最大的心愿!可是,生死永别,我纵有再强大的法力,可以穿梭于天界、魔界、人间,却再也寻找不到他的半分踪迹!我知道,他只是一个凡人,此生与我缘分已尽,轮回转世后,遇到的也只会是凡人,再也与我没有瓜葛,我不该知道、也无法知道他的去向。但是……我真的好想……好想再见他一面……”懿泽的眼泪,簌簌的流下,道:“命神撰写凡间命谱,能左右凡人的兴衰际遇,就让我放弃仙身,成为一个纯粹的凡人,与他在下一世相遇,好不好?” 懿泽已经泣不成声,懿泽突然跪在泰一脚下,伏地拜道:“请君上成全!我情愿付出任何代价!” “他就那么好?连我这个天地共主都比不上?”泰一淡淡笑着。 懿泽摇头,哽咽着,道:“他不好,只是生生世世,我都只想吊死在这一棵树上。” 泰一长叹一声,再没有理由不准,只好给懿泽指了路。 时隔多年,懿泽终于又一次来到了命神的道场——那个被路人浑称为竹山,被命神耄屾取名为“认命山”的地方。 和从前一样,竹山远看被夹在群山之间,近看被密林环绕。登上竹山,她隐隐觉得满山的竹子似乎都比那时更高、也更多了,她一边走着,一边看着这些竹子:有的竹子是一大堆挤挤攘攘的长在一起,争抢养分和空间,每一根都比较瘦小,枝叶大多都相互抵住,挤得乱七八糟,甚是难看;有的竹子却是只一根高耸着,四面受光,长得极好,从每一面看去样貌各不同,但每一处都枝干粗壮,好看是好看,就是显得有点孤立;还有的竹子是两根并肩,长势也还不错,枝叶半面相交、半面各自延伸,虽有相抵不好动弹的枝丫,却更多的是正常的,且彼此对称着共同生长,倒显得十分相得益彰。 上次经过此处时,懿泽情绪低落,只是晃眼般的穿过,并不曾留意,今日才发现,原来这些竹子如此有趣。她好像更明白了自己在向往着什么,于是走向竹林深处,一直穿出竹林。 第三卷:战 第351、参禅悟道终不忘,断舍万千只缘君 在半山腰处,她看到了几处房屋,房屋外有大片的空地,那里有一大群道士,有的正在埋锅造饭,有的劈柴,有的刚挑了水回来,有的清闲自在的看着书,大家都相互说笑着,津津乐道。 懿泽走了过去,笑问:“请问,师父他老人家在吗?” 因为懿泽曾在这里呆过十年,这里有不少道士还是认得她的,都说师父出门去了,又都喊着:“云师弟,带这位上神去草堂等师父。” 陈崇云正在切菜,擦了擦手走出来,到懿泽身边,笑问:“上神又回来找师父了?” 懿泽笑着点点头,道:“多年不见,云道长看起来比当年更容光焕发,想必是要修成正果了。” 陈崇云也礼貌的笑着,道:“我可比不得上神是天生的神仙,容颜不衰。在这里不过是给师父跑腿、给师兄们端茶递水,哪里就白日飞升了?” 说着话,陈崇云便相请着,引懿泽往草堂的方向去。 走出那片空地,只有二人时,懿泽问:“你在这里,就真的只是端茶递水、劈柴挑水不成?” 陈崇云笑道:“上神可别小看了这些体力活,最是能修身养性了。想当年,我八岁便拜在我第一位师父门下,勤学苦练多年,虽也学了不少武艺,懂得些许法术,却终究不能得道。那时师父对我说,是因为我尘缘未了。我还十分不解,我是童子身出家的,从不染指红尘是非,何来尘缘未了之说?苦思冥想多日,只想到凡间有一件牵挂,便是我义父的养育之恩,尚未还报。我就辞别师父,下山报恩去了,这一去可好,直接被逐出师门了。想来人生也十分有趣,我跑了那么些凡间山门,到处都不肯收我,竟有一位神仙要主动收我为徒!我拜师于此,师父交待我做的第一件事,居然还是回去报恩。我在义父床前侍奉汤药,待义父去世后,我得师父指点,才开悟,原来‘尘缘未了’指的并不是我大恩未报,而是我心里一直惦记着报恩。因为我把报恩看的太重,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轻视别的,有所偏颇,一叶障目,甚至于不能明辨是非,或者心里明白、行为上却背道而驰,执念深重,终究会一败涂地。后来,我慢慢才参悟,得道之人并非割断爱恨情仇,而是身处红尘是非时,依然心如止水,对恩怨爱恨都可随手拿起、随时放下,否则就算法力再高,也是不能修成正果的。” 懿泽听得十分认真,心中对这番话也着实赞成,想当初她就是太惦念胡云川的恩情,才无法明辨是非,误入歧途,以至于葬送了自己的婚姻。她感叹连连,又问:“舅舅什么时候去世的?瑛麟知道吗?” 陈崇云道:“早不在了,就在你们夫君死后没多久。我去给瑛麟带了口信,她当时刚送葬了夫君,正在伤心之时,听说了这件事,更加痛不欲生。她之前一直以为我说义父重病是骗她的,不肯相认,后来想认也没机会了,在义父坟前哭的死去活来,悔不当初。办完义父的后事,我就回师门了,后来一次下山办事时,遇到一个天下会旧友,说瑛麟一连经历了失去丈夫和父亲的打击,原本有些毛病的身体更差了,成了个药罐子,一天天病恹恹的,心如死灰。天下会的弟兄都劝她离开荣王府,说无夫无子的,一个人守什么?她就是不肯,说必须要找一个老巫婆寻仇,我猜她后来应该是大仇得报了,不然就算是皇帝赐死,以她的个性,也不肯轻易就死的。” “她一生只惦记着报仇,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可见任何一种执念,都一样毁灭人生。”懿泽心中惋惜,又长叹一声,她料想瑛麟口中所说的老巫婆,必然就是太后了。她也一直都知道,瑛麟从小被祖母抚养,祖母因腿摔死后,便恨太后极深,且天下会上万义士也都因太后的算计烧死,以瑛麟的为人,是绝不会甘心的。 陈崇云也摇头叹气。 谈话之间,他们已经来到草堂。日将晌午,陈崇云要回去继续做饭,就叫懿泽一人在草堂等候。 懿泽在草堂徘徊,审视着围绕草堂的十几棵千年古树,繁茂的枝叶依旧如当年一般,遮天蔽日。草堂里的杂草,还是像狗啃了一样难看。古树与古树之间,仍然有许多废弃的命谱堆放着,命神耄屾的书桌还是在老位置,其中一棵古树下,桌案上有一本翻开的命谱,显然是耄屾正在写的。 懿泽想要伸头去看一眼,又想起耄屾说过的“非礼勿动”,也不好趁人不在的时候看人家的东西,于是还坐在了她曾坐过十年的那棵古树下,等耄屾回来。 不多时,耄屾走进草堂,随口问:“来了?” 懿泽忙站起,向耄屾走去,才刚走了两步,就看见耄屾伸手大喊:“别过来!你站的离我远点!” 懿泽愣了一下,遥想她此前在这儿的那十年,都是蓬头垢面,十数年不洗澡不换衣,一定是把耄屾给恶心住了,成了个印象了。 耄屾坐回自己的座位,拿扇子扇着自己。 懿泽不太好意思的笑着,说:“我现在身上已经不臭了。” “谁说你臭了?”耄屾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汗,没好气的说:“你没看见我刚从外边回来,出了一身臭汗吗?我怕你过来,万一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汗,一下子把我过去的事都一览无余,我情何以堪?” 懿泽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自己体内碎石,让自己拥有通过汗水察觉他人往事的能力,被耄屾介意。懿泽不禁笑道:“看来师父过去糗事不少!” 耄屾“哼哼”一笑,皮笑肉不笑的,问:“什么叫糗事不少?你不上茅房吗?你和你男人在床上噼里啪啦,愿意叫人看么?” 懿泽对于耄屾这种说话方式,也只好见怪不怪了,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倒是我的错了,我就站的离您远一点。不过,您这里还缺了跑腿的人吗?什么事还得自己去,跑成这样?” 耄屾一脸无奈,道:“天帝召见,我不亲自去行吗?” 懿泽很是好奇,她就是从天帝那里来,天帝也是知道她要来此的,却偏偏把耄屾叫去了这么久,问:“天帝叫你去做什么?” “他说你要放弃仙身去做凡人,叫我给你写命谱,说下一世你无论投身何处,我都得给你写一个如意的、圆满的命谱,这可真是为难死我了!”耄屾还是随手扇着扇子,长吁短叹。 懿泽不解的问:“这不是你最擅长的事吗?为何会为难?” 耄屾笑了笑,语气比方才好了些,道:“小丫头,世间哪有真正圆满的人生?别说人间,就算是神仙,也常常不能如意!我能决定的,只是凡人的开端,再多不过,就是在兴衰际遇中加几笔,但于人,到底都是身外事。人都有思想,内心的欲念,强制不来,古往今来,跳出我所限定命格的人比比皆是,不然也没有那么些废弃的命谱。再说了,任何人都避免不了被身边的人影响,一旦有了交集,后来谁也掌控不了!而且,命格的设定也要遵从许多天规,不能搞特例,不然这对别的凡人也不公平;命运的兴衰际遇更要合情、合理,我纵有神来之笔,也不能胡写不是?” “我懂,我没有那么多要求,只要能与他相遇,就足够了!” 耄屾抬头,看到懿泽那迫不及待的模样,轻轻一笑,道:“我得提醒你一件事,仙身难得,多少凡人修行十世百世、千年万年,都不能一定成正果。一旦你放弃仙身,做了凡人,就永远堕入轮回之苦,再难超脱。你可想好了,就只为遇到他去做凡人?将来若后悔,可是回不来的!” “听你这意思,我做凡人之后,一定可以遇到他是不是?”懿泽目不转睛的看着耄屾,目光痴痴的。 耄屾觉得他提醒的话似乎是对牛弹琴,甚是无奈。 懿泽看出了耄屾的不快,想起那些年的叨扰,最后还带她去看人间沧桑,指点迷津,她虽领略了其中道理,也对人生看开许多,却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对永琪的执念,她惭愧的低下了头,道:“辜负了您的心意,我很抱歉。” 耄屾一边挥笔速写,一边讥讽道:“自作多情!能做的了命神的,都是出了名的无情无义,我做事不过是接受命令罢了!才懒得帮你!” “无情无义?”懿泽嫣然一笑,道:“怎么会?您那些年……” “也是执行命令!”耄屾打断了懿泽,头也不抬。 懿泽闷闷的问:“谁的命令?” 耄屾忍不住又笑了一下,道:“为臣者,自然要服从君命,除了天帝,谁还能命令得了我?” “你的意思是……你当初让人把我带到这儿、收留我、开导我,都是天帝让你做的?” 耄屾随意的“嗯”了一声。 懿泽惊讶极了,她一直以为,在她去天宫向天帝状告如蛟之前,天帝都未必知道她是谁,她从没想过,事情竟然会是这样的,她迷失着,自言自语道:“可明明是我主动找他一起对抗魔族的,最后的伏魔之计也是我跟他提出来的……难道……我老早就在他的棋盘中了?” 耄屾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天帝要是没有两把刷子,能当得上天帝吗?” “他说那是父神急于甩烂摊子,投票选天帝,他侥幸票数最高,不得不而为之罢了。”懿泽傻乎乎的,简略的转述着之前天帝给她说的话。 “这你都信?”耄屾看着懿泽,笑得合不拢嘴,道:“天地共主的位置,会是别人都不愿意做的?你笨的可以啊!” “你是说,他骗我?” “骗倒算不上骗,只不过未必跟你说细节。我听我师父说,当初父神的确是急于脱身,就扯了个闭关的幌子,也确实让众神投票,说票数最多者为天帝。但那个时候,大家都误以为父神闭关只不过是暂时的,岂能另选天帝?所以都写了父神的名字,只有一票写的是当今的天帝!父神说自己不算,于是天帝就一票当选了。”耄屾往上翻眼看着懿泽,笑问:“你猜这一票是谁写的?” 懿泽不太确定的问:“该不会是天帝自己吧?” 耄屾指着懿泽笑道:“你总算聪明了一回!” 懿泽有些难为情的说:“你都把话提示到这份上了,我要是还猜不出来,那不成了傻子了?” “所以啊,他的‘侥幸票数最高’,也就说给你这种单纯又年轻的后辈罢了!当年谁不说他使诈?若不是父神强压着,他早被众神从九重天撂下来了!”耄屾嘲笑了一会儿,转而叹息着,道:“不过,天帝也是真够可以的!现在的众天官,个个都愿意为他去死!” 懿泽疑惑的问:“那他几次表现出似乎喜欢我的样子,也是假的了?” 耄屾摇了摇头,笑道:“没有男人不喜欢倾国倾城的女子,但这并不影响他使出一点‘美男计’,以亲近你的方式来利用你。你若是做一个天妃,倒还罢了,若去做天后……就你那脑筋,用不了几天就玩完了!那些已经在天宫里住了千年万年的天妃们,可都不是好惹的!” 懿泽笑了笑,也不大理论这些事,就当听了趣闻随便听听罢了。 耄屾继续奋笔疾书,懿泽继续坐在这棵树下。在懿泽人生中那似假如梦一般的十年,他们就一直保持着这样对面的姿势。所以习惯了,现在这样坐着,即使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 静默了一会儿,懿泽又问:“有没有人像我一样,在你这里,一坐十年?” 耄屾答道:“有人比你坐的更久,不过那时我还不是命神,而是命神的徒弟。” 懿泽好奇的问:“谁?” “父神。” “父神?”懿泽意外极了,问:“他在这里坐了多久?” “一百万年。” “一百万年?原来父神从天宫失踪,一直藏在这儿?”懿泽瞪大了双眼,问:“他在这儿干嘛?” 耄屾笑了笑,道:“和你一样,失去了心爱的人,心如死灰,有时哭,有时笑,有时睡觉,不吃不喝,像个疯子。” “那……那一百万年之后呢?”懿泽关切的问着。 耄屾道:“死了。” 懿泽惊问:“父神真的死了?” 耄屾点点头,道:“在一个下雪的冬日,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就死在你现在坐的位置。” “啊?”懿泽听说,忙站了起来,离开了那个位置,只觉得心砰砰直跳。 耄屾笑道:“怕什么?他又没埋在那儿!” “不是怕……是……”懿泽也说不出心里的滋味,便不再表达,问:“那他埋在哪儿?” 耄屾答道:“按照他临终前吩咐,我师父把他埋在了你们格姆山脚下。” 懿泽心里突突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她从小先人们口中听说的父神,薄情之至,可她离开格姆山之后,每次听说的有关父神的故事,都在证明着他的重情重义。懿泽又看了一眼她坐过的那个地方,仿佛看到了在孤独和心痛中死去的父神,在冰天雪地中靠着树坐着,身躯已没有了动静,只有头发和衣服在寒风凛冽中随风飘扬。 “三百万年前,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懿泽站在那棵树旁,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耄屾。 耄屾笑道:“都三百万年了,谁还说得清楚?” 懿泽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辞别了耄屾,回到了人间,去度过她此生的最后一天。 正月初一,乾隆禅位,禅位大典在太和殿隆重举行。颙琰即位,称嘉庆帝,乾隆为太上皇。 懿泽知道,她是没有机会、也没有理由与颙琰单独见面的,她来到太和殿附近,站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悄悄的目睹着大典的进行、百官的朝贺。 礼毕,嘉庆看到了角落的懿泽,朝她走了过来。 但是,这里附近人很多,乾隆就在半远不近的地方。远处还有许多的外戚、大臣,尚未离去。 在这样的场面中,懿泽只好跪下,向嘉庆行大礼,道:“奴婢索绰罗氏,给皇上请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懿泽这伏地叩首的一幕,嘉庆心里挺不自在的,但也无奈,道:“福晋,请平身。” 乾隆一向疑心重,大局已定,他是不允许意外出现的,于是,他带着毛团等人走了过来,就站在嘉庆身边,笑道:“福晋来的正好,可不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懿泽自然知道乾隆言下之意,拜道:“奴婢见过太上皇。”然后,懿泽又向嘉庆道:“奴婢特来恭贺皇上君临天下,顺道也向皇上辞行。” 嘉庆问:“福晋要去哪?何时回来?” 懿泽笑道:“无有归期。” 其实,嘉庆也猜到了,因为他了解乾隆,也了解懿泽,只是心中恋恋不舍,道:“朕新即位,各处都是用人之时,福晋一定要走?” 懿泽道:“皇上如今已为父为君,身边哪里还缺人?奴婢太想去见一个人了,还请皇上成全。” 嘉庆知道懿泽说的人是永琪,他很清楚的了解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远不如永琪,他不敢表现出心中的难过,勉强笑着,道:“那……福晋一路好走。” 乾隆向嘉庆道:“皇上请先回吧!我这里还有一句话问福晋。” 嘉庆向乾隆行拱手礼,缓缓回身离开,不敢回头。他迎风而去,强咽下眼中尚未滚出的眼泪。他默默伤心着,他一直最期待的那样东西,他总也得不到,曾经缺失,后来难得,现在又要失去,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望着嘉庆远去的背影,懿泽心中何尝不难过,可是,人生总有许多取舍,让她也无可奈何。她只期望,他可以在别处收获另一种方式的爱。 乾隆示意毛团等人后退了些距离,向懿泽道:“福晋可以选择自己的方式。” 懿泽笑道:“谢太上皇,奴婢要去最后一次登上雾灵山。太上皇随后可使人在山下搜寻,恳请随葬在永琪墓旁。” 乾隆点点头。 懿泽拜退。 太和殿前的广场,是紫禁城最宽敞的一个地方,因为宽敞,所以风大。风吹着懿泽单薄的身体,她感到阵阵寒冷。 懿泽一个人孤独的离开了紫禁城,孤独的登上雾灵山。她要孤零零的离开这个世界了,正如她孤零零的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样。站在雾灵山最高处,她向远方眺望,再一次感受着自己与生俱来的孤独。 对于来世,她期待又害怕。期待,是因为她幻想着再一次与永琪的相遇;害怕,是因为她对来世一无所知,祸福难料。 “若想改变主意,现在还来得及。” 她身后突然传来这样一句话,猛然回头,原来是耄屾来了。她笑了笑,道:“我连这个世上唯一牵挂的骨肉都抛下了,怎么还可能会改变主意?” 耄屾只是淡淡一笑。 懿泽问:“师父是来送我的吗?” 耄屾笑道:“你这辈子,总也单打独斗,满载辛酸、半生飘零,实在孤苦。算得上收获的,都是属于别人的。而真正属于自己的,一样一样都失去了。连要走了,还是一个人,我同情你,就来凑个数!” “命神不都是出了名的无情无义?何来同情?”懿泽忍不住嘲笑了耄屾。 耄屾也只好笑笑。 夕阳的余光照着山头,照在懿泽的脸上,有些微红。她站在风中,望着远方,灿烂的云霞恍若游龙,一代远山重峦叠嶂,皆是青葱之色。她走到原先栖凤石的位置,在意念中告诉自己,将石头回归本处。大大小小的碎石离开了她的身体,又重新汇聚成栖凤石,好好的在那儿了。 懿泽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她又一次取出了心中的灵玉,将灵玉与龙锡杖一起交给耄屾,道:“再劳驾师父一次,帮我将这些送回格姆山。” 耄屾只好接了过去,轻轻叹气。 没有了勒得海海水所成的灵玉、没有了世代相传的龙锡杖、没有了栖凤石的力量,原本没怎么修行过的懿泽,法力微乎其微。她静静的走到了山体边缘,最后一次俯望人间。 耄屾道:“你有没有想过,就此死去,真正的轮回转世,是没有记忆的。下一世,即便相遇,你和他还能认出彼此吗?” “我想,我能。” 懿泽踮起脚尖,闭上眼睛,往前一跃。暖风拂面,她面带微笑,怀抱期望,张开双臂,为她这命运多舛的一生画上了一个并不完美的句号。 (本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