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香阮玉 卷二》 第1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正文开始】 温西陵服用寒石散的时日不长,又被温阮强制戒瘾,如今除了略有些虚弱外,已经无碍了,只需再好生将养些时日,就能恢复如初。 「二哥,你怎么来了?」温阮走上前问。 「我来接你下学。」 「你身体刚好,不用出来的。」 「无碍,对了,那个,于姑娘呢?」 温阮回头看了看,看到于悦走出来,冲她招了招手,于悦跑过来「温阮,还有二公子。」 「于姑娘,我记得你想要把一好剑,这个送你。」温西陵递上了手中抱着的木匣。 于悦眼中一亮,连忙打开看,木匣里躺着一柄剑,剑鞘玄黑,剑首是金色朱雀,剑格处镶嵌着宝石,华贵异常。 利剑脱鞘而出,剑身湛蓝,剑刃却是白色,极是精致。 「喜欢吗?」温西陵笑着问。 「喜欢!这是不是……凌雀剑?」于悦惊讶地问。 「嗯。」 「天啊,我一直只听说过这把剑,没想到有机会亲眼看到,这得多贵啊?」 「不要钱,我送你的。」 温阮眉头一挑,啊~哦~ 于悦很喜欢这把剑,却有些不敢拿,推了一下想将剑还给温西陵,说「可是这凌雀剑千金难求,我,我……」 「它一直躺我家库房里,不见天光,都落了灰了,宝剑当赠美人,我就当是谢谢你前些日子一直来探病了。」温西陵却很是潇洒地说道。 温阮假装没看到他心疼得在手后握紧了拳头。 于悦乐得傻兮兮的,一个劲儿说谢谢,握着剑比划了一下,凌雀剑发出一声轻吟剑啸,她爱不释手。 温阮见此,出声说「这剑还缺个剑穗,二哥你不如好人做到底,陪于悦去配个剑穗吧?」 温西陵点点头「也行,那你呢,一起吗?」 温阮说「我跟阿九先回了,落下了不少功课,我得去他那儿补课。」 「好吧,阴九,你照顾好我小妹。」温西陵叮嘱殷九野。 「一定。」殷九野点头。 「走吧于姑娘,我陪你去配个剑穗,我知道一家做这东西不错的铺子。」 「谢谢,真的太谢谢了!温二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于悦高兴得要跳起来。 「……」温西陵眨眨眼「我有一个妹妹就够了。」 「那,那……」于悦想着,那咋谢呢? 「行了,别谢了,你是我妹的朋友嘛,走了走了。」 温阮看着温西陵和于悦渐走渐远,若有所思地说「这凌雀剑好像我大哥的心爱之物。」 「……」殷九野无语。 「所以,我二哥拿着我大哥的东西送人,还一副肉疼得不得了的样子,啧。」 「二公子似乎对于姑娘有意?」 「明显啊,患难见真情嘛。」 殷九野却笑了下。 你猜陛下会不会让靖远侯府的公子娶右相的女儿? 「我们也走吧。」殷九野说。 「嗯。」 温阮跟殷九野去到了一家不大但清静的小院子,院子的主人似不在家,温阮也极好耐心地门外等着。 差不多日头西沉入土的时分了,才见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过来。 她一见到温阮,就面色大变。 温阮笑着唤她「千倾月姑娘。」 「你,你要做什么?」她怕得不行,身子瑟瑟发抖。 她就是那个在贾臻府上照顾他,反被贾臻怒吼着「滚」的女子了。 「别怕,我不是来要你的腿的。」温阮笑着说。 千倾月腿下一软,险些摔倒。 温阮扶了她一把「请我喝杯茶吧。」 千倾月不敢拒绝,颤抖着手打开门,把温阮迎了进去。 刚进门,温阮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蓝铃花香粉的清香。 她弯起唇角笑了下。 明明千倾月才是主人,可她却不敢落坐,惶恐不安地站在一侧,甚至不敢抬头看正在静静喝茶的温阮。 温阮抿了口茶,放下茶盏,和蔼可亲地对她说「坐吧。」 千倾月呐呐一声「我,我站着就好。」 温阮也不强迫她,只是靠在椅子里,打量起她来。 她的身量跟盛月姬足有八分相似,模样嘛,眉眼相近,但不完全一样,气质更是跟盛月姬相去十万八千里。 盛月姬风情妩媚,她却单薄如纸。 但她有一手绝活儿,她擅描妆,可以将自己画得跟盛月姬的容貌足足九成像。 每当贾臻想见盛月姬又拿不到爱的号码牌时,就会来她这儿。 千倾月是盛月姬的代替品。 原书里这位千倾月姑娘的下场也不见有多好,贾臻不行,总有些扭曲,心理变态就需要发泄,千倾月便长年累月地在活在被贾臻虐待的恐怖阴影下。 第2章 她郁郁寡欢,愁肠百结,最终压成心病,年纪轻轻地就病死了。 她唯一的高光时刻,是在临死之前用尽全部的力气,对贾臻说了一句「我恨你」。 那样的恨意是多年来的积攒,带着无尽的憎恶和怨毒陡然爆发,与她平日里总是逆来顺受沉默少言的样子截然相反。 也就这一声如尖锥般的「我恨你」,劈散了一些些贾臻的阴鸷,他竟发现,原来多年相处下来,这个一直被他视作替代品的女人,早已在他心里有了位置。 但那又如何,盛月姬招招手,舔狗就跪了,他只是在往后每年千倾月的忌日,都会为她上一柱香罢了。 谁稀罕呐? 「千倾月。」温阮吟了一声这个名字「千金尽倾盛月姬,贾先生为你取名时,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个名字的含义?」 「自然。」千倾月颤着回话。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我是贾先生买来的下人,不敢不喜。」 「不敢不喜,那就是不喜了?」温阮笑看着她,「你还记得你原来叫什么名字吗?」 「这与姑娘何干?」 「我记得,你叫落落。」 千倾月猛地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温阮「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我还知道,贾臻经常打你,你的身上全是伤痕吧?」温阮揉着猫,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千倾月下意识地按了一下手臂,别过头去没有回温阮的话。 温阮问「你想离开他吗?」 「姑娘别开玩笑了。」千倾月的神情低落下来。 「我可以让你离开他,但你需要帮我做一件事。」温阮笑着说,「当然了,如果你喜欢这样的生活,愿意当盛月姬的替代品,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千倾月抬眸看着温阮,不解地问「姑娘要我做什么?」 「喂他寒石散。」 「姑娘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说让你喂他寒石散。」温阮笑,「事成之后,我就把你接走。」 「不可能!」千倾月情绪忽然有些激动,怆然笑道「这些年我不知逃了多少回,每一次都会被他抓回来,你怎么帮我逃走?而且他根本不吃我喂他的东西,如今除了盛月姬,他谁也不想见,今日我给他喂药还险些被他掐死!」 她说着拉开了一些衣领,颈间果然有些指痕淤青。 温阮抿了下唇,收起了先前的笑意,诚恳地说,「这是我要考虑的问题,你只要告诉我,愿不愿意做。」 千倾月怔在那里,微微张着唇,半晌无声。 温阮也不急,只是轻轻地揉了下猫。 这是一个赌,千倾月赌输了,就会死,所以她需要花点时间细想清楚,温阮知道,便也不催她。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二狗子在她怀里喵了一声「九阴真经真没说错,最毒妇人心啊,阮阮,你这是不把贾臻彻底搞废不罢休啊!」 温阮浅笑,岂止如此?你也太小看我的报复心了。 「千倾月姑娘,我的等待是有限的,你想好了吗?」温阮抬头问她。 「若此事失败呢?」千倾月问。 「不会失败。」 「姑娘便如此自信?你若真这么有把握,那日为何不干脆……」她的话戛然而止,但手指死死攥紧! 温阮观摩着她的神色和动作,笑着问「为何不干脆杀了他,是吗?」 千倾月闭紧牙关。 温阮笑了笑,没回答她的话,只是给了殷九野一个眼神。 殷九野放了一个油纸包在桌上,说,「这是经过名医调整过的方子,无须行散,他不会察觉。千倾月姑娘,想让贾臻吃你送去的东西很简单,你不是擅描妆么?「 千倾月满目不甘地看着殷九野,眼中竟蓄起了泪。 「我知道你不甘心,也知道你最讨厌扮作另一个人的样子供贾臻观赏,但要得到一些,总要付出一些,你说呢?」殷九野笑道,「此刻的委曲求全,是为了以后的畅快人生。」 千倾月崩溃地嘶喊「我学不来她,我永远学不像她,就算我妆化得再好,也不可能像她!你们明白吗!」 「明白。」温阮说,「正是因为你无法真的像她,才被贾臻一次又一次地殴打,但我不要你像她,我要你把自己装成一个……深情版的盛月姬。」 二狗子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鬼喊鬼叫「我草阮阮!你好毒!」 千倾月清泪满面地看着温阮,眼中迸发出明亮的光,像是下定了某种狠心。 手指在颤抖之后,收下了那包寒石散。 与此同时,贾臻正与正版盛月姬说话。 盛月姬推着贾臻的轮椅坐在廊前,他身形消瘦了很多,往日的衣衫此刻穿在他身上有些空荡,眼中更是毫无神彩。 第3章 「千倾月照顾你素来用心,你怎还这般憔悴?」盛月姬柔声问道。 「你明知原由,又何苦多问?」贾臻膝下仍在作痛,那伤口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你要一直这般消沉下去么?」盛月姬手指划过贾臻的脸颊「想做个废人?」 贾臻抬头看他,咬咬牙关,问「若我真的成了废人呢?」 「我更喜欢以前那个哪怕身有隐疾但仍自信的男人。」盛月姬笑得喻意不明。 贾臻很快就揣摩明白了盛月姬的话,如果他不能再帮盛月姬,很快,他就会被盛月姬踢开了。 思及此,贾臻一把抓住了盛月姬的手,几乎有些可怜的卑微「我会有用的!」 盛月姬记起以前贾臻在自己面前总是占据着上风,他身体不行,便格外敏感,总是想要彻底掌控自己,占有欲极强,死死霸着自己身边的一席之地,不许任何人觊觎,哪怕是纪知遥他们,也被他敌视厌恶,从不曾如此卑微过。 莫名的快感滑过盛月姬心尖,她望着贾臻,缓缓抽出了自己的手,理了理身前的长发,说,「证明给我看。」 贾臻看着空荡荡的手心,他感觉他正在失去尊严与人格,如条摇尾乞怜的犬狗一般乞讨着盛月姬的留恋,可是他毫无反手之力。 「这些年我做商户营生,一直是与宫中皇商搭伙,但背后似乎还另有其人,是一个神秘的公子,我不曾见过他,只是从蓝绻口中听说,他应该是宫中之人。」贾臻不得不靠出卖自己的秘密来换取盛月姬的怜悯。 「那日温阮要杀你,却惊动了京中守备,你觉得与他有关么?」盛月姬皱眉,倒是不曾想到还有这样一层隐秘。 「我不知道,但想来应该与他无关,他不在意我这种人,而且那日也是他着人来命令我,不得指证温阮和她的下人。」贾臻一想到这个就恨,恨得咬碎了牙根。 「所以他是有意要保温阮了,难道他是温府的人?」盛月姬疑惑道。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这些,你若要对付温阮,需提防此人,最好查出他是谁。」贾臻说。 「蓝绻乃是皇商掌柜,地位极高,若真如你所说,那此人只怕背景极深。」盛月姬思忖道。 贾臻看她陷入沉思的样子没再说话,也未将春元楼易主,花乐事他被迫放弃继续投彩的这些线索告诉盛月姬。 他想留着,留待以后盛月姬再来找他时,他还有东西可与盛月姬相谈。 不然等到他失去了全部的筹码和价值,他也就离被遗弃不远了。 恰如温阮所言,贾臻和盛月姬之间的地位已经调转。 没几日,千倾月做好了准备,下定了决定,依温阮所说的,化身成了深情版的盛月姬。 温阮坐在马车里靠着窗看她一袭白衣走进贾府时,笑道「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该你上场了。」殷九野替她推开马车门。 「阿九,我发现你真的在助我作恶。」 「那是,我可是姑娘的人。」 两人下了马车,再次从正门走进贾府。 「深情版盛月姬」千倾月正在给贾臻喂药,她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怯弱沉默,而是大大方方地看着贾臻的眼睛。 贾臻坐在轮椅上,双膝以下空荡荡,本就阴沉的面目此刻更显阴冷。 「滚」字就在嘴边,他刚要喊出来的时候,千倾月按着温阮教她的说「盛姑娘不会喜欢一个自甘堕落,缠绵病榻的人。」 贾臻想起前几日盛月姬来时说的话,带着恨意张开了嘴,用力地咽下了千倾月喂给他的药。 千倾月其实很心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差点就要发抖动,她只是在强装镇定罢了。 第一次干这种事儿,而且面对的还是她长久以来惧怕的恐怖阴影,她心里没底是很正常的。 当贾臻咽下第一口药的时候,她紧张的心绪放松了些,舀了第二勺,看着贾臻喝下去。 等到贾臻将一碗药都喝完时,温阮出现在了门口。 「贾先生,近来可还安好?」温阮甜甜脆脆地喊了一声。 贾臻气得双目圆瞪,打翻了千倾月手中的空碗,咆哮着「赶她出去!赶出去!」 温阮却偏要走进门,低身瞧了瞧贾臻,啧啧直叹「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呢,贾先生病体未愈,让人忧心啊。」 贾臻气怒攻心,竟是恨得红了眼眶,无能狂怒地拍着轮椅,狰狞地喊着「我早晚要杀了你!」 温阮偏首看他,轻嘲讥讽地说道「就凭你现在这副样子?如今你这样,连去听白楼都难吧,盛姑娘又那么忙,一月中能抽几天来看你呢,好可怜啊。」 「我杀了你!」贾臻恨得往前冲,猛地从轮椅上跌落下来,滚在了地上,脸上沾满了灰尘,真正的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温阮看了千倾月一眼。 第4章 千倾月忙低身扶住贾臻,对温阮愤怒地喊道「温姑娘,贾先生再如何,也是我千倾月心爱之人,他已被你害得这样惨,你还不肯放过他吗?」 贾臻一时愣住,没想到向来怯弱的千倾月会挺身而出为他说这些话,不由得惊讶地看着她。 千倾月用尽力气地将贾臻扶回轮椅上坐好,为他细细地拭去了面上的灰土,深情地看着他,又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千倾月……」贾臻低喃一声。 温阮抬眉,故意说「想不到竟还有人对贾先生真心相待,我倒是小看了贾先生您的魅力嘛,千倾月,你就这么甘心当个替身?」 贾臻突然抓住了千倾月的手,狠声对温阮说「你想干什么!」 「我最喜欢拿走溺水之人手中的枯枝了。」温阮看着贾臻握住千倾月的动作,慢声笑说。 「你敢!」 温阮微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千倾月一眼。 千倾月很聪明地反手握住了贾臻的手指,低头对他保证着说「我不会走的。」 温阮开始欣赏千倾月了。 她低头揉了下猫,说「那就走着瞧呗。」 温阮说完这句话,就与殷九野离开了。 而她身后的贾臻,死死地抓着千倾月的手。 如同溺水之人死死地抓着枯枝。 那天,千倾月被破例可以留在贾府休息过夜。 后来连续很多天,千倾月都留在那里。 温阮三不五时地去刺激一下贾臻,她偏要神气活现地在他眼前晃荡,也不打他也不骂他,就气他,这成了她的日常娱乐项目。 比如说一说「唉呀,贾先生幸好只失去了两条腿,男人最重要的那条还在,不然,贾先生失去的只是双腿,盛姑娘失去的可就是爱情了呀。」 贾臻气得要当场暴毙。 阿九笑得下巴要脱臼。 二狗子乐得满地打滚阮阮你是琼学十级学家! 而千倾月总是会很合适宜地站出来挡在贾臻身前,虽是身形孱弱,但她却倔强又坚定地保护着这个脆弱的男人,丝毫无惧「恶毒」的温阮。 那等如同飞蛾扑火般的勇敢,实在让人感动啊。 她甚至还给自己设计过一场苦肉计,温阮问她你是认真的么? 千倾月毫不迟疑地坚定点头。 温阮可以,很好,我永远爱复仇天使的剧情。 于是温阮当着贾臻的面给了千倾月一个巴掌,那巴掌听着很响,但温阮其实下手不重,至少绝对没有当初打盛月姬的那一巴掌重。 但千倾月是个狠人,她顺势倒下不说,还故意磕了一下椅子,额头破开一些皮,流下一缕血。 贾臻见此恨极,恨得怒拍轮椅又无可奈何,他似从未如此窝囊无能过,竟不能护住眼前为自己受罪的柔弱女子。 强烈的耻辱心和愤怒感几乎吞噬了他,可他却也只能无能地怒喊着「你别碰她!温阮你这个毒妇,你别碰她!倾月,倾月!」 温阮便笑「不过是个下人而已,贾先生也这么心疼的么?」 贾臻伸着手牵住千倾月,将她拉在身后,咬牙切齿地对温阮说道「你别动她!你恨的是我,有什么冲我来!」 温阮眸色深深,笑容浅浅。 而千倾月则是眼中含泪,楚楚可怜又坚强不屈地说「不碍事,贾先生,我不疼。」 温阮想给千倾月颁一座小金人。 也不知是被温阮气的,还是药物起了作用,又或是两者都有之,总之,贾臻精神越见恍惚,一开始他喃喃唤着的名字是「月姬」,慢慢地他低低念着人的是「倾月」。 千倾月听到他低低呢喃自己名字的时候,死压着心底的恨意和恶心,温柔且深情地说「我在,贾先生,我在这里。」 贾臻死死地抓住她的手,再次唤着「倾月,倾月」。 「我不叫千倾月,我叫落落。」千倾月在心底暗暗说。 再后来有一日,千倾月这个人,一夜蒸发,从贾臻的世界完全抽离。 贾臻疯了似地推着轮椅到处找千倾月,喊她的名字,但空荡萧索的贾府上,再也没有传来那声深情又动人的「贾先生」。 然后他便出府去寻千倾月,披头散发,如个疯子,行人见之避让。 在街上他的轮椅遇到了盛月姬,贾臻当着她的面,欣喜地唤了一声「倾月!」 这一声「倾月」唤得盛月姬面色发紫。 「贾臻,我是月姬!」 「倾月,别开玩笑了,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 「贾臻!」 贾臻摸索着拿着怀中揣着的那个玉珠算盘,放在盛月姬手里,神智不清地喃喃着说「倾月,你看,这是我最喜欢的,我将它送你好不好?或者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把它扔了。你别生气了,以前是我不对,我不对。」 第5章 盛月姬的愤怒是无以复加的。 任何男人,从来只有她不要了推开的份,不曾见过谁舍得主动离开她身边,更不曾见谁当着她的面,唤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还如此温柔情深。 最令她愤怒的是,这个女人,曾经还是她的替身。 她一直知道千倾月的存在,但她从不当回事,就像她以前不把温阮当回事一样,她对她自己有着足够的自信,所有这些女人的存在除了让她觉得可怜同情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感受。 或许她并非故意,但她总会不自觉地地带着一种不自知的高贵优越感,俯瞰着这些她认为不值一提的女人们。 她没有想到,原以为掌控在手心里的贾臻,居然会变心? 盛月姬一把扣住贾臻的下巴,逼迫他看着自己「你好好看清楚,我是谁?」 「倾月……」贾臻喃喃。 盛月姬银牙咬碎。 马车里,看着这一切的千倾月低头落泪。 温阮递了帕子给她,让她擦擦眼泪「痛快么?」 「痛快!」千倾月恨声道。 温阮瞧着千倾月「想更痛快一点吗?」 千倾月不解「温姑娘是何意?」 温阮打开了马车窗子,笑着跟盛月姬打招呼「盛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温阮?」盛月姬疑惑一声,又看到了千倾月,疑惑更甚「千倾月!」 温阮摇摇头「叫错了,盛姑娘,这是落落。」 盛月姬明白过来,眯了下眼睛,问「是你设计的?」 「这怎么叫设计呢?贾先生只是爱上了落落而已,爱情若能设计,还叫爱情么?说来,我还是跟盛姑娘学的呢。」温阮意有所指,暗示盛月姬也是设计过自己大哥的。 盛月姬慢步上前,盯着温阮的眼睛「温姑娘,你真以为这点雕虫小技能赢我?」 温阮淡笑,挪开身子,千倾月坐过来,她今日没有将自己描妆成盛月姬的模样,她只是用一双温柔的眼睛,看向贾臻。 贾臻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叫喊着「倾月,倾月!」 落落立刻收尽了眼中的温柔,只余憎厌和恨意,冷冷地看着这个给了她无数苦难的男人。 「我叫落落,秦落落,年十八,锦州黄泽县人氏,父亲秦大远,母亲郑氏,我不叫千倾月。」落落冷声说。 温阮握了一下落落有些发凉的手指,笑望着盛月姬,「看样子,盛姑娘是被甩了?没关系,除了贾先生,你还有好多男人呢,你一定不会生气的,是吧?」 盛月姬感觉有满腔的怒意堆积在胸口,她高傲地昂起了下巴,像是一只被彻底激发了斗志的孔雀开了屏,用一种傲慢的语气宣战「温姑娘,看来我们之间,会有一场好戏。」 「我也觉得,来日方长嘛。对了,盛姑娘,你要不要改名,叫方长啊?」温阮抿笑。 盛月姬陡然气白了脸,眼底阴毒大作。 殷九野「噗嗤」一声闷笑,配合道「方长姑娘,我家姑娘还有事,劳烦您让让。」 温阮慢慢地放下马车帘子,贾臻一点点看着千倾月的脸被遮去,疯了一般地推动着轮椅要追上来,口中不断地喊着「倾月,倾月!你别走,倾月你不要走!」 后来他甚至掉下了轮椅,在地上滚爬,笔直地伸着手向千倾月。 但落落再也不会去扶他。 盛月姬看着如同一条狗一般在地上爬着要追上千倾月的贾臻,有种荒谬的不真实感,她以为她彻底掌控了贾臻,不成想,贾臻叛变了? 她被人丢弃了?这种事她从未遇到过! 马车渐行渐远,二狗子翻了个身,趴进温阮怀里「阮阮,你是不是上过ua课程?」 温阮却想,我只是知道贾臻想要什么,以及,看多了替身上位的小说。 贾臻想要一个深情版的盛月姬,这个盛月姬只爱他一人,所有的温柔和体贴也只给他一人,而不是很多人。 千倾月完成了他这个梦想,而且是在他最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事半功倍。 但这是个持久战,经常要耗费替身好多年才能彻底攻略渣男主,温阮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直接辅以药物,让贾臻成日精神恍惚,千倾月只需要扮好深情的样子,就能轻易攻破他心防。 最要紧的一点在于,这段时间内,不能让盛月姬出现在贾臻面前,因为盛月姬完全可以吊打千倾月,她一出现,这事儿就功亏一篑了。 于是温阮提前刺激了吕泽瑾,这些天的吕泽瑾可是怎么也不肯离开听白楼,非要缠着盛月姬证明他也是无可替代,后果嘛,自然是盛月姬会对他的死缠烂打感到厌烦,但这是后话。 在所有替身上位的小说里,都是渣男主在脆弱时,替身不离不弃,感天动地,感化了男主那颗冰冷的心,赢得了男主的真心。 真香文的爽点在于,看渣男主如何追妻火葬场,回头跪舔前期被他嫌弃不屑的女主。 第6章 但这个真香文改了个结局,女主,绝不回头。 马车里,温阮将一张卖身契递给落落,唔,这是她让阿九偷来的,唉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 落落颤抖着手接过,猛地用力,撕得粉碎,止不住嚎啕大哭。 她的衣袖滑下去,可见道道伤痕,她手臂上的旧伤疤已经去不掉了,如同荆棘般地生长在她的肌肤上,不敢想象往日里她受过贾臻多少毒打和折磨。 温阮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没事了。 「谢谢你,温姑娘。」落落哭着说道。 「不客气,你也帮了我,所以没什么好谢的。」 「不,要谢的,谢谢你将我从暗无天日的地方救出来。」 温阮笑了笑,「想好以后做什么了吗?」 落落望着温阮,很久没能说话。 以后? 她以前,从不敢想以后。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被贾臻圈禁着,只要敢逃,贾臻就会报官,抓回去之后便是无止无尽地折磨,她渐渐地麻木了,认命了,甚至不再动反抗的念头,只想就这样了此残生。 如今忽然得到自由和解脱,她只觉茫然和空虚,无所适从。 落落低头苦笑道「没有,我突然之间,竟不知该做什么,该去哪里了。」 温阮问「老家无人么?」 「我是孤女,双亲早已病故,若非如此,我怎会卖身为奴?」 「这样啊。」温阮揉着猫儿想了想,落落怎么说也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好像顺手再帮她一把也并无不可。 温阮说,「我二哥是做生意的,你有兴趣吗?」 「我,我一个女子……」 「女子怎么了?我看你描妆真的很不错,不如开个胭脂铺吧。京中胭脂铺很多,但你可以教别人怎么描妆,以你的手艺,生意必定红火。」 「我真的可以吗?」落落不自信。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温阮瞧到了外面一间空着的铺子,以前那里是一家布庄,贾臻的产业,现在被二哥收了下来,还没想好做什么营生,她指着那铺子说「就这儿吧,开在这儿,以后我会常来照顾你的生意的。」 落落却说,「温姑娘,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温阮笑,「不用啊,我可以借你本钱,但要算利息,就按钱庄的利息算吧。而且铺子也是要收租的,这地方铺面可不便宜,你得加把劲儿了。」 她相信落落会把生意做得红火,也相信落落会有光明的未来,因为这样聪明又坚强的女子,本就应该过得很好。 温阮绝想不到,她今日这份小小的善意之举,为她后来带去了多大的福报。 二狗子踩在温阮手臂上,昂着小脑袋蹭了蹭温阮的脸颊,喵了一声「阮阮,你很坏,但你也很善良。」 温阮低头,挠了下二狗子的下巴,就算你这么甜言蜜语,我也是不会攻略安陵君的哦,顶多给你多买几条小鱼干。 很久以前,二狗子在温阮救下于悦时,就问过温阮,这书里倒霉的人那么多,阮阮你救得完吗? 温阮当时说,再看吧。 那时她觉得,如果非要救落落这种人,势必要跟盛月姬以及她的龙珠们产生没完没了的瓜葛。 她不喜欢这些事,只想当个看客,然后疯狂脑补他们开车地各种画面当是乐子,若非于悦的下场实在太惨烈,她那日也不会贸然去救。 可如今温阮觉得,救啊,干嘛不救,我都舍身炸粪坑了,还怕什么麻烦?我不止要救这些女配,我还要让龙珠龙珠他擦亮眼,永永远远地擦亮眼。 二哥被贾臻作局陷害的事,让她意识到,哪怕她不去惹事,不去掺和,麻烦也总是会找上她。 与其如此,不如放开了手脚,大闹一场。 京中一处安静的别院。 今日的盛月姬没有在听白楼接待任何龙珠,方长今天月事,无法来日。 但每月这几天中的一日,她总会被人蒙着眼睛带到这个别院里,为人唱歌。 帷帘后传出一个声音,「你今日似乎心不在焉?」 盛月姬回神,笑道「让客人见笑了,今日的确遇到了些事。」 「何事能让堂堂月姬姑娘唱曲之时,分心走神?」客人问。 「只是些小事,不敢让客人烦心。」盛月姬对这位客人的态度,和对其他人都不一样,带着恭敬,不带媚意。 「贾臻的事?」客人说。 「客人如何知道的?」 「京中之人不都在说今日街上之事么?贾臻变心了。」 盛月姬握了下拳心,低头道「是月姬不够好,未能留住人心。」 帷幕后递出一只酒杯「喝一杯,重新唱,我是来听你唱曲,不是来听你的风花雪月。」 盛月姬听出了这话中的冷意,咽咽口水,喝了酒,重新启唇而歌,这次好多了,没有分神。 第7章 她为这位神秘的客人已经唱了好些年的曲子了,却从未见过客人的真面目,客人只听曲,不谈其他,给的赏钱倒是丰厚。 唯一奇怪的规矩是,不许将此事说给任何人听,所以就算是七龙珠,也不知道此人存在。 盛月姬曾想揭开帘子一睹庐山真面目,险些被人抹了脖子,之后她再不敢有任何妄想。 客人听罢曲子后,立时有人上来蒙住盛月姬的眼睛,送她离开。 马车将她放在听白楼外,盛月姬揭下脸上蒙眼的面纱,回到自己的雅苑。 外面正是热闹的时候,不远处的花楼里传来动人歌声,是听白楼的哪个歌姬在练曲。 她又看到了手边一串红珊瑚手钏,珊瑚很漂亮也很珍贵,色泽鲜艳,质地细腻。 这是贾臻送她的,当时他说掌中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 那时他语气中的幽怨和无奈,时至今日盛月姬仍记得,他一直想让自己变作他的私有,可自己如这珊瑚一般,总有别的去处,很多去处。 她想不通这样一个人,怎么就变了?! 抓起那串珊瑚手钏,她狠狠摔碎。 …… 同夜的渔樵馆,辞花歪在榻上,啧了一声「听蓝绻说,最近有人在查你,消息是从盛月姬那儿出来的。」 殷九野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辞花纳闷「你留着贾臻活口,就应该想到他会说出此事吧?」 殷九野又「嗯」了一声。 「你给我说说呗,你什么打算?」辞花坐起来。 「我只是好奇那日调动京中守备的人到底是谁,所以故意留了条线,如果有人要查,也应该就是此人。」殷九野没好气地看了辞花一眼「你能不能稍微长点脑子?」 「我好看就行了,温姑娘说了,爱,爱什么来着,爱豆,对,爱豆,爱豆的第一要素是,一定要保持最佳状态面对听众,这是最基本的尊重。」辞花自恋地摸了一把自己那张绝美的小白脸。 殷九野白了辞花一眼「三息之内,滚。」 辞花圆润而潇洒地滚了。 但他觉得,最近的殷九野脾气好了很多,连让自己滚,都不带杀气了呢。 …… 次日仕院下学,太傅留了全院的夫子,商讨学子课业之事。 温阮独自回府。 于悦手里提着那把温西陵送她的凌雀剑跟上来「温阮,我送你回家。」 「怎么了吗?」温阮笑问。 「你前两天给了盛月姬那么大难堪,早就传开了,我怕她对你不利,我保护你!」于悦仗剑,仗义。 温阮笑开来,主动挽上了于悦的手臂「那好吧,正好去我家坐坐。」 「好呀。」 两位小姑娘一路闲聊地往温府走,有说有笑。 行至人烟略少的地方时,两人都发现今日这里安静得有点异常了。 于悦握紧了手中的剑,谨慎地盯着四周,将温阮拦在身后,说「温阮,等下要是有麻烦,你就先跑!」 温阮揉了下手里的猫,笑看着于悦的背影,又望望周围。 「阮阮,我去搬救兵吧!」二狗子的毛竖了起来。 温阮心想,都到这儿了,你再去搬救兵怕是也来不及。 「你先躲起来。」温阮将猫儿放在了地上让它先跑,真要出个什么事,小奶喵是无辜的。 二狗子灵巧一跃,跳到旁边草丛里趴了起来,急得团团转,想去搬救兵,又怕这里出事。 巷子口里跑出来一群男人,个个都脸带面巾,手上并未拿着什么兵器,只是怪笑着冲温阮和于悦两人走来,口中发出下流的笑声,极其猥琐地向二人走来。 于悦长剑出鞘,厉喝一声「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小姑娘,我们可不想对你怎么样,你让开,我们要的是你身后那个。」最前面的那个男人龌龊地笑道,手已经摸上了外袍上的腰带。 「有我在,你们休想对温阮不利!」于悦冷喝一声,提剑就要上。 但温阮一把抓住于悦的胳膊,她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了。 因为这些人的长袍之下是空的,没有着裤子,甚至可以看见他们腿上的腿毛。 温阮抓着于悦的手往后一拉,让她转身背对着后面的人。 果然在于悦转身的那一瞬间,后面那群男人,解开了外袍。 嗯,怎么讲呢,放在现代,这有个专业名词露阴癖。 温阮怕长针眼,快速地闭上了眼睛,又对于悦低声说「不要回头,不要看。」 「温阮,你怎么了?你别怕!」于悦不解,又要转身将贼人赶走,但温阮死死地按着她,不让她动作。 这事儿死不了人,但恶心人,温阮怕于悦被恶心吐。 「小姑娘别怕啊,你不是胆子大得很吗?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这会儿装什么贞洁烈妇呢!」那边的人撇着两条腿,敞着外袍,招摇无比地走过来。 第8章 温阮闭着眼睛笑「我怕太小,看了伤眼睛。」 「……」 唔,但凡是男人,好像一受不了别人说他们不行,二受不了别人说他们小,所以他们破口大骂「妈的,臭婊子,给老子上!」 温阮抓起于悦的手就跑,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也让于悦不要回头看。 后面的人紧追不舍,传来污秽不堪的下流言语,粗鄙至极,于悦听得气红了脸,握紧了剑。 「别跟他们吵,走!」 温阮心里清楚,这些人摆明了是有备而来,先是阿九被留在了仕院,然后是这个地方安静得异常,被清了场,她如果不赶紧跑,或许还会有更糟糕的情况。 他们甚至不必得逞,只需要等到有人在此经过,见到这一幕,自己和于悦的清白,便算是尽毁,怕是不用半日,整个京中都会传出自己的「丑事」。 到那时候,脏水加身,温阮再如何能言善辩,也挡不住千人千嘴,更何况,侯爷千金不干不净这种故事,哪个爱嚼舌根的不喜欢在茶余饭后拿来揶揄闲谈? 这些人明知自己的身份,还敢如此行事,要么是死士,要么是有人给过他们保证,不会有后顾之忧,他们便会毫无忌惮,甚至兽心大发。 越是低贱的人越喜欢将云端上的人拉进泥泞狠狠糟践,以得到扭曲的满足感。 温阮脑中电闪急转,已是想到了所有的后果。 思及种种,温阮便知道自己必须要跑出这个地方,往人多的地方去才能摆脱身后的人。 她跑得气喘,但手中始终紧紧地死扣着于悦的手臂,没有松开。 眼看要被追上,二狗子从旁边一跃而起,狠狠挠了一把后面人的脸,挠出几道血痕,高声喵着「阮阮快跑,我帮你拦着!」 温阮又感动又好笑,行了,以后保证不阉你了。 「哪里来的小畜生,老子摔死你!」 二狗子再怎么样也只是一只小奶猫,被人狠狠一把摔在地上,它疼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你怎么样!」温阮听得心疼,转身回头找二狗子。 二狗子扑进她怀里,大饼脸挡着她的眼睛,急声喵喵「卧槽你怎么回头了,你他妈傻逼吗,快跑啊!」 温阮一把抱紧了二狗子在怀里再不肯松开,也不知它伤着了没有,她低头看着地面,急急地喘气。 但这一会儿的功夫耽误下来,那些人也直逼眼前了。 「站住,给爷爽爽!」后面的人喊。 「就是啊,跑什么跑,爷保证让你爽上天!」 温阮低着头,步步后退,但另一只手一直抵在于悦的后背上,不让她回头。 「他们要的是我,于悦,你先走。」温阮沉声说。 「你胡说什么呢,我非宰了他们不可!」于悦忍不了了。 于悦刚要转身,被人点住穴道动弹不得。 温阮的脑袋被人扣进胸膛,身子也被带着轻转,背对着那些人。 她心弦陡然一松,膝下险些不稳,殷九野扶了一把的腰让她靠好自己,大手按着她的脑袋,轻笑着说—— 「别看啊,这有点不雅。」 殷九野一手按着温阮的后脑勺在胸前,一手接过了于悦手中的凌雀剑。 「于姑娘这剑,还没见过血光吧,今日我帮你开个刃如何?」 于悦动不了也说不了话,只能眨眨眼。 殷九野握着剑,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听得一声剑啸清吟。 剑尖点向那些人。 那些人见事情已然不能得逞,早就裹好了外袍,咽了咽口水准备逃跑。 但长剑自殷九野手中脱飞而出,剑光如游龙,一穿五。 而且是精准地穿了他们的下半身,切掉了他们的……嗯,小勾勾,殷九野干脆利落地为他们完成了净身。 顿时一片哀嚎惨叫。 剑在空中转了一圈回到殷九野手里,他看了看,是把好剑,血过无痕。 他将剑还给于悦,又解了她的穴道,说「回家去,不许回头。」 于悦怔怔地看着殷九野「阴夫子,你可以教我武功吗?」 「拒绝。」殷九野铁面留情。 「好吧。」于悦抱着剑,也不敢回头,看了温阮一眼后,真地就笔直地往回走。 于悦都走远了,温阮还被殷九野按在胸口。 温阮定定神,说「你是不是该放开我了?」 「我觉着你靠得也蛮舒服的。」 「……」 温阮推开他,问「我能回头看了吗?」 「看吧。」 温阮回头,看到一条流浪狗走过来,在地上舔了两下,大快朵颐。 而那些失去了肉的男人们叫得更惨烈,更绝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追回自己的肉,身下滴滴答答地一路淌血。 第9章 温阮眨眨眼「好惨。」 「太傅突然留夫子在仕院,我便觉得有异,后来坐了会儿,总觉得不安,就先走了,果然出事了。」殷九野笑道,「假如我没及时赶到,你准备怎么应付?」 温阮瞧了他一眼,问「你真想知道?」 「说说也无妨。」 「我准备睁开眼睛,点评一番。」 「……」 「不要这个表情嘛,我觉得我应该可以把他们说到无地自容。」 「你好像还挺骄傲?」 「那倒也没有,无奈之举嘛。」 「无赖之举还差不多。」 「欺负南方人口音呢?」 殷九野摇摇头,不跟她争,抬了下下巴对着那边地上的人「准备怎么处置,要不要问话?」 温阮说,「不用问了,我知道是谁。」 「谁?」 「这还要想吗?能说动太傅大人将你留在仕院的人,还能是谁?」温阮迈步往前走,边走边说「诶,你看过太傅写给盛月姬的诗吗?」 「……你想干嘛?」 「就想知道怎么写的。」 「你想观摩?」 「学习,学习好吗?那可是太傅啊,下笔必定如有神,我辈弟子当然要好生学习了。」 「温阮我发现你这个人脸皮真的厚。」 「怎么说话呢,有你这么跟老板说话的吗?」 「诶,假如有一天,我混得不错,在朝堂上混出点名堂来了,比你地位更高,你会怎么样?」 「你不是无心仕途的吗?」 「男人也很善变的。」 「嗯,男人都是鳝变的。」 「你怎么笑得这么奇怪?」 「没有啊,我没笑,哈哈哈哈……」 …… 盛月姬正在描妆,将柳眉描得细长妩媚,一段眉梢便能透出无尽柔媚来。 有人在她门外轻叩「盛姑娘,他们回来了,事未成,而且……被阉了。」 盛月姬的手略有不稳,在眉尾处拉出了错乱的线条。 「阴九不是被留在仕院了吗?」盛月姬问。 「他提前走了。」 「废物!」盛月姬拍下描眉的青黛,低骂一声,「不过是这么点小事而已,都办不成,今日太傅也不必见了,就说我身体不适吧。」 「是,盛姑娘,温大公子在前厅。」 盛月姬的手虚握了一下,眼神有些慌乱,强稳住心神后,说「好,我这便去见他。」 前厅里,温北川单臂闲搁在椅子扶手上,微微勾首,让人瞧不出他此时是何心绪。 盛月姬挪步过去,笑着唤了一声「北川……」 「我与你说过,不可叨扰我小妹。」温北川打断了她柔媚的嗓音,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旁边的小案,平静的声音之下似是蕴着无尽怒火,随时要爆发。 盛月姬强自镇定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温北川抬头,面上是和煦的笑容,眼中有冰冷的杀意。 「你不信我?」盛月姬蹙眉。 「我为何信你?」 「她出什么事了吗?」 「你还在装模作样。」 「是她跟你说的吗?她说了你便信?她是如何欺骗贾臻害得贾臻如今精神恍惚如同疯子的,你会不知?」 「她此刻应该刚刚回到府上,都未与我碰面,你倒是迫不及待要先将脏水泼在她身上了?」 温北川收回手指,十指交握于身前,眸光淡漠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不知为何,他心底生出一股浓烈的憎厌之感。 而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对盛月姬产生这等情绪。 盛月姬坐在他对面,面色凄楚而倔强「我就算再怎么解释,你也不会相信我,又何必走这一趟。」 温北川却笑「以退为进,你一向拿手。」 「北川?」 「还请盛姑娘唤我一声温少卿,盛姑娘,当日你是如何以鸢尾花香引我入局,我心知肚明,但不作计较。」 温北川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把话说难听一点,我只当是买了一回春,与这京中最负盛名的歌妓有一场露水情缘,我是你的恩客。你是青楼女子,恩客无数,我只是其中之一,这并没有什么值得让人难堪的地方。」 「今日过后,还望盛姑娘不必再来府上请我,我决心洁身自好,为家中弟妹立个好榜样。」 盛月姬惊了,她起身走到温北川跟前,急声说「可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情,你不分青红皂白将这一切怪罪到我身上,是否不讲道理?」 温北川神色清冷如霜「今日行恶之人名叫张达,父亲是朝中太常寺卿的表亲,对你爱慕已久,可始终无缘成为你的门中之客,你应了他只要他今日做成此事,便给他一张听白楼仙吟宴的的帖子,此人泼皮无赖,无恶不作,对我这等可入你门中之人更是痛恨已久,受你蛊惑后便愿为你赴汤蹈火。」 第10章 「你向来擅长此道,鼓动男人为你疯狂,张达鬼迷心窍,并不意外。」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盛月姬面色发白,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我……我……」 温北川起身,掸掸衣袖,慢声道「就此别过。」 他转身,大步离去。 盛月姬跟了几步,喊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自己的小妹,我不上心,等着被你害么?」温北川冷笑。 盛月姬骤然顿步,紧握手心,指甲嵌进肉中,咬牙切齿恨意难平「温阮!」 …… 温阮与殷九野步行至温府前,殷九野问她「要我进去跟你大哥告一状吗?」 温阮想了想,摇头「不必了。」 「为什么,你不是希望你大哥离开盛月姬身边?」 「我大哥自会离开她身边,而我什么也不需要做。」温阮笑道。 「这么自信?」 「不信你就瞧着。」 殷九野笑了下,道「行,姑娘进府歇着吧,明日有骑射课,姑娘养好精神。」 「我不会骑马,可以逃课吗?」 「你在跟你的夫子商量逃课?」 「我在跟我的小跟班商量。」 「……小跟班的建议是,不可以。」 「行吧。」 温阮笑着转身,进了府,遇到下人时,问了句大哥可在府上,下人说大公子去听白楼了。 下人说这话时,很小心地瞧了一眼温阮的表情,他们也不知道如今的姑娘听到这话是不是会发脾气。 温阮揉了揉怀里的二狗子,笑着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回到春庸阙,温阮仔细地检查了二狗子,问它有没有被摔到哪里。 二狗子这可就来劲儿了,抬着一只爪子「喵喵喵,阮阮,我好疼,唉呀,疼,你帮我呼呼。」 温阮戳了它小脑袋一下,「顺杆往上爬呢?」 「我怎么着也算是对你有救命之恩吧,你要不要报答我?」 「我不会攻略纪知遥的,死心吧。」 「……阮阮啊,你就这么对救命恩猫?」 「吃鱼干吗?」温阮提着一条小鱼干甩啊甩,二狗子扑身而上,灵活得很,一点受伤的样子也没有。 温阮笑看着二狗子抱着鱼干在地上翻来滚去,靠在椅子里望着外面小院中的姹紫嫣红,笑意微深。 「阮阮,你为什么不让九阴真经跟你哥告状?不告状你怎么手撕鸡?」二狗子咬着鱼干含含糊糊地问。 「我可以设计任何人,但我不会设计我大哥。」温阮说,「而且我大哥,真的会离开她的,我有把握。」 「说说呗,为啥?」 「因为我大哥对盛月姬的滤镜碎了。」 「啥?」 正说话间,温阮听得外间敲门声,大哥问「小妹,我可以进来吗?」 温阮说「进来吧,大哥。」她又看了二狗子一眼「不信你看着吧。」 二狗子抱着鱼干特别乖巧地坐在地上,活像个小人儿,大眼睛圆溜溜地望着温北川。 温北川喜欢这小东西,摸了摸它的脑袋,二狗子发出舒服地「喵呜」声「快快快,你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碎掉对盛月姬的滤镜的!」 温阮听得好笑,让大哥坐下,问他有何事。 大哥瞧着温阮「你没什么事想跟我说?」 「没有啊。」温阮托腮,笑道。 「真没有?」 「大哥希望我说什么?」 「今日你下学回来,路上遇到危险了吧。」 「还好,阿九及时赶到,并无大碍。」 「小妹?」 「大哥想说什么?」 温北川点了下她的鼻子,宠声道「小鬼,一肚子坏水。」 温阮抿着唇笑,还是不说话。 温北川笑道「我刚从听白楼回来,见了盛月姬,小妹,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对她越发感到不耐烦和厌恶了,这算不算始乱终弃,薄幸之举?」 「唔,算吧。」温阮故意道,「但大哥这么觉得,一定有你的理由。」 「我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近日来,许多以前我能够容忍的事,如今竟觉得,不忍也罢。」温北川慢声道,「对我而言,她好像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吸引,今日我瞧着她,感觉她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青楼女子,并无任何魅力。」 「嗯。」温阮点点头。 「我听阴九说,小妹你极懂这些,不如帮大哥分析一下?」 「可以啊,但是我有一个件想请大哥先帮我。」 「什么?」 「明日仕院要骑马,辛苦大哥帮我备一匹好马吧。」 第11章 「这个简单,准了。」 温阮笑道,「其实不论是大哥你,还是其他男人,盛月姬身上最使你们着迷的是她的洒脱和恣意,朝堂上的人总有千万种不得已,囿于困局,举步维艰,所以你们会喜欢她身上的率性和无所顾忌。她对世俗的不屑一顾,对条律的蔑视嘲弄,对流言蜚语的视若无睹,都是她迷人的地方,现如今,她自己将这种最迷人的气质弄丢了。」 说到此处,温阮偏头望着大哥「所以,大哥你也就不喜欢她了。」 温北川笑眼看着温阮,他小妹说得没错,往日盛月姬身上的确有这么一层光环在,那是他期盼成为的样子。 不拘礼教,无视世俗,随行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不会被任何人困扰,这些都是他这个侯府长子,终其一生也求而不得的东西。 但不仅仅如此。 他是个很冷静的人,哪怕盛月姬身上真的有致命的吸引力,也不足以让他沦陷到不顾家人也要与她厮混于一处,还有更多其他原因。 不过他小妹能说透这么多,已是很难得了。 温北川稍稍往前探了身子,问「小妹你又是如何这般清楚的呢?」 「因为我是你的小妹呀。」 「何意?」 「我大哥这般智慧卓绝之人,你的小妹当然不能蠢笨愚钝了。」 「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夸你自己?」 「都有。」 「你呀。」温北川揉了一把温阮的头发,笑得眼睛弯弯,「但我以后可能还是会去听白楼,并非出于对盛月姬的不舍,而是其他原因,小妹,你可会生气?」 「不会,大哥行事,自有你的理由。」温阮笑道。 「那就好。」温北川说道,「对了,我听说,你跟阴九走得极近呀。」 「他是我的小跟班,我当然与他走得近了。」 「你觉得他人如何?」 「挺好的,忠心耿耿。」 「此人神秘,他来我府上已有好些日子,但我始终觉得未曾看透他,他对我也并无太多忠心在,想不到竟被小妹你收服了。」 「不敢说收服,但我觉得,他不会对我不利,也不会对大哥不利。」 「这么有把握?」 「唔,反正他斗嘴是斗不过我的。」 温北川笑开来,「好了,你歇着吧,我去帮你找匹好马。」 「多谢大哥。」 温北川走后,二狗子蹿进温阮怀里「这就是你说的滤镜碎了?」 温阮心情极好,搓了搓二狗子的大饼脸「对呀!」 「还不是你亲手打碎的,贾臻变心的事让盛月姬嫉怒攻心,变得面目可憎,阮阮,我发现你这个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大招啊!」 「我可没有,我只是救了可怜的落落而已,是盛月姬自己心理不平衡罢了,她越不平衡,犯的错就越多,滤镜碎得越快,所以呢,是她自作自受,跟我没关系哒。」 「你敢说你在折腾贾的时候没想到这些,你要不要脸?」 「不要。」 「你这么开心?」 「我就知道我大哥不是那等俗人,今晚我要给自己加鸡腿!」 「我呢!」 「你不能再吃了,再吃就胖了,胖了我就抱不动你了!」 「你这是虐待!我也要吃鸡腿,最肥的那只!」 温阮笑揉着二狗子,唇角上扬,她只是清楚,任何女人,不论多有魅力多么好看,只要心生嫉恨,就会丑陋。 温阮所做的,不过是让盛月姬心底生恨,眼中生妒,一步步自毁长城罢了。 而大哥是最容易打碎对盛月姬滤镜的,因为,盛月姬满心憎恨的这个人,是温北川的妹妹,而温北川又是个妹控呀。 温北川在自家马厩里挑着好马,得挑一匹性情温驯的给小妹才行,他看中那匹白色的,马儿生得俊,脾性也温和。 下人替他将马牵出来,温北川摸了摸马儿脑袋,淡声问「昨夜她又去了那别院?」 「是的,大公子,但我们的人近不了那别院,所以除了知道是宫中之人外,无法具体探知是谁。」下人低声答话。 「京中风云诡谲,父亲又仍未回来,总觉得有事要发生。」温北川叹了声气,「我始终未想透,那日贾府出事调动京中守备的人是谁,问过了王成,王成也只说有人拿着令牌调兵,却不知是谁。」 「纪将军也暗中查过此事,大公子,纪将军知道盛姑娘常去别院之事么?」 「不知,他如今春风得意,正沐圣上隆恩,不似我这般如履薄冰,自不会关注这些。」温北川拿了把马草喂着马儿,说,「还有那个蓝绻,盯紧一些,此人没那么简单。」 「是,大公子。」 「这些事尽量不要惊动我小妹,她如今性情通透,冰雪聪明,极易察觉出不寻常,我不想将她卷入这些烦心事中。」 第12章 「大公子对姑娘真是疼爱。」 「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不疼她还能疼谁,阴九那边你确定没问题吧?」 「除了那日去贾府时,他杀人的手段过于狠辣外,别的都没什么问题。」 「狠辣并无不妥,只要是帮着我小妹就行,他武功不错,人也聪明,有他跟在小妹身边,我倒也放心。」 「大公子是担心盛月姬还会对姑娘不利?」 「必然。」 「那要不要……」 「先按着,未钓出别院之人,不宜动她。」 「是。」 温北川摸了摸马儿的鬃毛,笑道「踏云,明日我小妹可就交给你了,不许发脾气啊。」 温阮也不知道,仕院的骑射课,他纪知遥跑过来凑什么热闹。 但她摸着踏云的鬃毛,又有点想逃课了,就很烦。 「怕丢人啊?」殷九野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她身边,暗戳戳地问。 「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夫子。」 「你是棋道课和算术课的夫子。」 「我来看你笑话。」 「……」 温阮没好气地瞪了阴九一眼。 纪知遥骑着马巡视一圈,踱步来到温阮跟前,笑道「温姑娘的马术可有精进?」 「还不错,踩死个把人不成问题。」温阮笑着说,心中暗想,关你屁事。 「……」纪知遥无语,「上马吧。」 温阮真的好烦。 「我帮你,但有个条件。」殷九野小声说。 「你怎么老是趁人之危?」 「答不答应?」 「什么条件?」 「我听说珍宝楼有道菜很不错,但我囊中羞涩,姑娘给我开的工钱又低,吃不起。」 「……我请你。」 「姑娘大方。」殷九野忍着笑,伸手递给温阮「我扶姑娘上马。」 温阮撑着他的手踩着马蹬上马,可她的骑术差到什么地步呢,差到上马都难。 殷九野在后面扶了她的腰一把让她坐好,轻声说「别怕,有我在。」 不远处的二狗子看得气啊,唉,阮阮什么都好,就一点不好,她不按套路来啊! 纪知遥都送上门了,你咋就一个眼神都不给他呢? 你就不能玩弄一下纪知遥的真心,也让他感受一把ua的杀伤力吗? 唉,猫生艰难,ai不易。 纪知遥眼看温阮跟殷九野低声窃语,有说有笑,不知道为什么胸口莫名地有点堵,他问「阴夫子今日为何会在此?」 「我家姑娘叫我来的。」殷九野锅甩得贼快。 温阮「……没错。」 阿九你给我等着! 殷九野牵着温阮的马,慢慢地绕着校武场走,倒是教得很用心,温阮紧握着缰绳,生怕自己掉下去。 那边善骑射的人已经纵马奔腾了,不知是谁的箭已经射中了头彩,一箭贯穿了吊在半空中的圆球。 那球中本该装着沙子,是个沙袋,但很奇怪,自球中掉落的却是纸张。 纸上似还写着什么诗句,纷纷扬扬飘散下来。 有一张飘到了殷九野手边,他接过来看了看,眼色一沉。 「写的什么?」温阮问。 殷九野将纸放在身后,「没什么,今日逃课吧,我饿了。」 「写的什么。」温阮向他伸手。 殷九野只得将纸递给她,第一行字赠温阮。 温阮抬了下眉尖,往下看去,是首艳诗。 「粉香汗湿瑶琴轸,春逗酥融绵雨膏。浴罢檀郎扪弄处, 朱砂一点醉樱桃。」 是写女子酥月胸之作,露骨艳情,没有署名,给人留下了无尽地发挥空间。 而且字迹工整,如同刻印,想来如果要按着字迹去寻人,是寻不到的。 对方心思缜密啊。 温阮,好他妈生气哦。 盛月姬你就没点高明点的手段吗,这么下作这么脏,我跟你过招都觉得很丢人诶,好不好? 「别看了!」殷九野一把夺过温阮手中的诗句,扯得粉碎,脸色阴沉得要滴水,眼中杀意逼人。 别说,他这样蛮吓人的,那日去贾府温阮闭着眼睛没瞧见,如今望着,总觉得这个阿九好像挺有威势的样子。 温阮笑了笑,抬头望望,看到这些纸四处飘散,不少弟子手中都有,他们一边看着纸上的诗,一边望向温阮这处。 「别看了,你们别看了!」于悦一看到纸上的东西就气得上了头,骑着马到处抢着别人手中的诗纸。 「我去,这谁写的?好骚啊!」 「不会是……阴夫子吧?他两天天走那么近。」 第13章 「瞧这句,纤足柔荑肤如凝,销魂蚀骨不足惜,我草,这是摸过了啊!」 于悦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红着眼睛骂「给我!别念了!」 「唉于悦,你跟温阮关系那么好,你不会是知道这事儿吧?」 「你放屁,这些诗不是写给温阮的!你他妈瞎啊!」 「你才瞎,没看到上面写着赠温阮啊?」 于悦骂不过他们,架起手中弯弓搭上了箭,寒声说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野蛮有野蛮的好处,面对着于悦手中的弓箭,他们倒是真的不敢像之前那样放肆了。 于悦举着弓箭扫了一圈「把你们的手里的诗给我交出来!吕泽瑾,去收!」 吕泽瑾的脸色极其难看,甚至手指有些发抖。 这些诗他见过,在盛月姬那儿。 不是写给温阮的,是有人写给盛月姬的,他曾问过盛月姬是谁写的,但盛月姬没有告诉他。 如今这些诗出现在这里,吕泽瑾知道,这事儿跟盛月姬脱了不干系。 他低着头,沉默地收着四处散落的纸张,心情沉重,腿如灌铅。 …… 温阮听着看着这一切,心下有些感动,于悦可真是个好姑娘,然后望了殷九野一眼。 殷九野眼色极危险。 温阮拍拍他的肩「麻烦把你心里那头杀戮怪兽关一下。」 殷九野却道,「你可不是忍气吞声之人。」 「那是自然,对了,这诗你以前看过没?」 「太傅写给盛月姬的。」 「果然啊。」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 「我这不是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嘛。」温阮很无辜地看着他「我怕你冲动。」 「姑娘尚未下令,在下岂敢动刀?」殷九野都服了温阮了,这女的是修过佛吧? 「是个好跟班,今天请客我给你加多两个菜,你随便叫。不过事已至此,想办法解决就行。」 温阮牵了下缰绳,对殷九野道「帮我过去于悦那边呗,不是说这踏云脾性温驯,最通人性吗?怎么不听我的话啊。」 殷九野听她语气平淡,不似动怒,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生气?」 「气的,污我清誉,怎会不气?」 「那你?」 「气归气,头脑不能乱,先过去吧。」 两人往于悦那边去时,纪知遥纵马向前,手中马鞭一卷,重重地抽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他脸色阴沉地说「敢有私藏者,一律打作诋毁侯府清誉,按律杖责三十大板,发配边疆!」 这话说得严重,安陵君的威风足以吓到这些毛头小子,只是他们仍难掩面上的揶揄嘲笑,三三两两低声窃语。 有胆子大的问了一句「纪将军您不是一直挺讨厌温阮的吗?」 纪知遥一鞭子抽过去,抽在那人脸皮上,留下一道血痕,他冷声问「你说什么?」 「小子知错!」被抽的人捂着脸连忙跪在地上。 纪知遥收回马鞭,回头看了温阮一眼,温阮正不急不慌地往这边来。 温阮抬眉,低身对殷九野说「他在干嘛?」 「在替你鸣不平。」这话说得怎么那么生气呢? 「那倒不需要。」温阮撇了下嘴。 「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解决此事。」 「把这些人杀尽了。」 「不错。」 「哇,阿九,我发现你比我还坏。」 「……」 「开玩笑的,这么认真干嘛?」温阮笑着悄声对殷九野说了句什么。 殷九野面色疑惑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要管我怎么知道的,去便是。」 殷九野点了下头,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那你在此处等我,不要擅动,我很快回来。」 「嗯。」温阮笑应。 「不要乱动!当心掉下马没人接你。」 「我看安陵君好像挺关心我的。」 「温阮!」 「是,夫子。」 殷九野松开缰绳,又跟于悦说了句话,让她先帮忙照看着温阮,这才走开。 温阮极是笨拙地驭着踏云来到纪知遥旁边,探身轻问「安陵君,盛姑娘心口处,有一颗朱色的痣吧?」 纪知遥诧异地看着温阮「你是如何知道?」 「哦,我大哥告诉我的。」温阮扯大谎不眨眼,哼哼,我何止知道盛姑娘心口有颗痣,我还知道她手感如何,喜欢什么姿势呢。 「此事荒诞,我先送你回府。」纪知遥皱着眉头,想拉过温阮手中的缰绳。 温阮却调了一下马头,说「那可不行,我今日若是走了,这污名我就背定了。」 第14章 「你在此处辩解难道又有人信你?」纪知遥有些生气,却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他就是觉得,那些诗不是写给温阮的,是有人在故意陷害温阮。 「不试试怎么知道?」温阮笑看着纪知遥。 「温姑娘似乎胸有成竹?」 温阮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说,「听闻安陵君箭术惊人,可百步穿杨,想来方才看到了不少诗句吧?」 「你想说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那些诗是在描绘另一人?」 「温阮?」 「安陵君记性不大好呢,叫我温姑娘。」温阮笑看着纪知遥,说道,「安陵君如此生气,不是为了我吧?而是你很清楚,那些诗放在谁身上才最合适,最恰当。」 纪知遥看着温阮,许久没有说话。 这事儿于纪知遥的恶心之处在于,他的女人,被人用尽淫艳之诗描写,还被放在众目睽睽之下。 闺中秘事拿到台面上来说,总是不雅,纪知遥如此身份的人,更难忍此大辱。 今日这事儿,拆穿了,丢的是他纪知遥的人。 不拆穿,温阮的名声就算完了。 换作以往,纪知遥肯定不会搭理此事,但今日他大概是撞了鬼,莫名地觉得温阮不该受此羞辱,所以他才想把温阮带走,等到之后再来平息今日这风波。 但怎么说呢,温阮这个人,能当场解决的麻烦,绝不等到来日,她不是君子,不搞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套,她是小人,小人总是睚眦必报,恶女本恶。 温阮骑在马背上,安静地等着殷九野回来。 于悦那边已是收了所有的诗句,就要撕得粉碎,温阮喊了一声「别撕。」 「温阮?」于悦气得不行,恨恨地揉了一把手里的纸,狠声骂道「这东西,恶心!」 「我知道。」温阮笑道,「先留着,我还有用。」 于悦抱着一堆让她作呕的艳诗走到温阮身边,满是不愤地看着那些脸色戏弄的人,低声说「温阮,我相信你。」 「谢谢。」温阮笑。 然后温阮抬了下眼睛,看到了低着头站在那里沉默不语的吕泽瑾。 他很心虚地看了温阮一眼,又快速地低下眼帘,不安地四处张望,此刻的他还不知道温阮已经清楚这些诗的来处,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温阮。 他踌躇了一会儿,才挪着步子来到温阮身边,小声地说了一句「我知道这些东西不是写给你的。」 温阮笑问他「那是写给谁的?」 「反正我就是知道不是写你的!」吕泽瑾暴躁地喊了一声,又凶巴巴地瞪了纪知遥一眼,他觉得,这诗搞不好是纪知遥写的! 「吕泽瑾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于悦察觉了吕泽瑾的异常,逼问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吕泽瑾!」于悦气骂道,「你明白今日这事对温阮的伤害有多大吗?你如果知道真相你怎么不说出来!难不成是你做的!」 「你他妈说什么屁话!怎么可能是我!」吕泽瑾破口大骂。 「那是谁!」 「是——」吕泽瑾一时噎住,一双泛红的眼睛,定定看着于悦,话到口中说不出,他只觉得恨,觉得不解,觉得难过。 他不明白盛月姬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阮摸了摸踏云的鬃毛,没有逼问吕泽瑾。 他对盛月姬仍有妄念,此刻将他逼急了并没有什么好处,还不到时候。 未过多久,有两人往此处来,一是萧长天萧夫子。 二是,太傅。 太傅走进这校武场中,众弟子向这位德高望重,备受尊敬的老夫子行礼,而温阮依旧骑在马背上,闲闲淡淡地看着他。 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太傅面皮微颤,看了温阮一眼,咬了咬牙根,似承受着什么巨大的耻辱。 「太傅大人,温阮作风不正,为人下贱淫荡,此等败坏学院风气之人,是否该逐出学院?」早就看温阮这个校霸不顺眼的人,拱手问道,拼命造势。 温阮看了那人一眼,将他的名字记在小本本上。 太傅拂袖,沉喝一声「胡说什么!」 拱火的人一怔「太傅……这,诗句尽在此处,不信你看!」 他跑到于悦身前,从于悦手里抢了几页纸,递到太傅跟前。 太傅面色发白,一把抓过纸张收于身后,像是藏起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喝声道「这些,这些诗……」 他颤抖了半于嘴皮,说不出下半句话。 温阮笑说「这些诗,写得极好。」 太傅惶恐地看了温阮一眼,心下悲愤欲绝,如举千斤重石般地抬起双手,对温阮拱手道「这些诗,是老夫所作。」 ……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第15章 「是太傅写给温阮的?不会吧!」 「老牛吃嫩草啊,温阮也受得了?」 「我去,我说温阮打了咱们仕院的弟子怎还能安然无事,回到仕院继续听学了,居然还有这么个勾当?」 诸如此类的话,层出不穷。 温阮压压心头的火气,老东西,你再不好好说话,可别怪我不给你脸了啊。 她稍稍抬起下巴,冷眼看着太傅,干脆将那些窃然私语大声问出来「太傅好文采,不知可是写给弟子的?」 「不是!」太傅急声否认。 「那是写给谁?」温阮问。 太傅张口无言,绝望地看着温阮,始终说不出话。 这场景便像极了是温阮在仗着侯府的权势,威胁太傅不得说出真相,为温阮背上这口黑锅。 大有越描越黑的意思。 可太傅心中自有千般苦涩说不出口,要让他如何当着这满院弟子的面,承认他这个太傅流连烟花之地,垂涎美人之躯? 温阮知道这老学究好面子,重声望,但要让自己受这污蔑以全他的名声,却绝不可能! 「太傅既然说不出口,不若我将此人请来吧?」温阮冷声道。 太傅惊恐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温阮。 「人来了。」殷九野清喝一声,布条裹着手,手里提着盛月姬,翻墙而入,将盛月姬扔在地上。 他记得温阮说过,但凡他被盛月姬碰过一根手指头,都会被逐出温府,那可不行,得护着自己的清白之躯啊,所以布条裹手,坚决不碰盛月姬一根头发丝儿。 盛月姬错乱了几步才站稳步伐,见到纪知遥吕泽瑾与萧长天皆是在此,神情凝滞了一下。 她跟太傅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这些人尤其不知道。 「温阮,你想干什么?」盛月姬咽了下口水,声色俱厉地对温阮喝道。 温阮笑得亲切可爱,温柔敦厚「请盛姑娘为我正个名。」 「我为你正什么名!」盛月姬眼神慌乱,却强作镇定「这里是仕院,仕子求学之地,我岂有资格踏足此处,你将我掳来,有何道理!」 温阮心想,这位老姐她是真的绝,都这时候了,还在想办法给自己泼脏水。 但她只是笑看着盛月姬,清清亮亮地问「不知盛姑娘心口,可是有一颗朱砂痣?」 「温姑娘你胡闹!」萧长天抬步而出,将盛月姬拦于身后,颇有些愤怒地望着温阮「今日之事与月姬何关!」 「有没有关,问太傅不就知道了?」温阮转眸看向太傅。 太傅已面如死灰。 很奇怪的是,他眼中不止有悲痛,还有愤怒,那是对盛月姬的愤怒。 盛月姬往后退了一步,软倒在萧长天怀中,凄楚地泣声问,「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长天对那颗痣始终有疑,便终究没说什么。 男人似乎天性对柔弱的女子易生怜悯和同情,以成全他们的保护欲,于是先前那个拱火的弟子又开始正义凛然地煽风点火。 「今日这些诗字字句句指向你温阮,你将盛姑娘拖出来是什么逻辑?难不成温阮你要让盛姑娘为你背这丑名?纵使盛姑娘只是一青楼女子,温姑娘你又有何道理这般作贱他人?难道仗着你出身高贵,所以就能指鹿为马?!」 这话一出,温阮不仅是作风不正,更是仗势欺人,罪上加罪。 盛月姬眼神悲苦地看看纪知遥,看看吕泽瑾,最后再看看太傅,活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她想不出今日温阮有何翻盘可能。 此刻阵营可谓分明,温阮处于极端劣势方。 温阮是真的有点恼火了,道德制高点这么好上的吗?哪里来的杂碎也敢这么多废话! 「阴夫子,不,阿九,打他。」温阮平声道,「让他闭嘴。」 殷九野踢了地上了一只箭起来,抓在手中投掷出去,打散了那拱火之人的发冠,他披头散发,吓得软了腿。 一力破十会,场中这下安静了。 温阮清声道「胸前朱砂醉樱桃,诗是不是写的盛姑娘,让大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对啊,这些诗写的到底是温阮还是你盛月姬,看看你胸口处有没有痣就知道了!」于悦看了半天,可算看明白了这场中到底是什么回事,当即一步踏出来,就要撕开盛月姬的衣裳。 但萧长天死死地将盛月姬护在身后,死咬牙关。 盛月姬喊道「既然是写温姑娘的诗,难道不该先验温姑娘之身?!」 温阮笑「好呀,验完你的再验我的。」 想用这个堵我,我怕你啊?! 二狗子第一个不肯,蹿进温阮怀里高声喵「草,阮阮咱不至于,她早就被人看了个遍,但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 殷九野却暗自一笑,温阮这人,好坏啊。 第16章 温阮神色不动,只是揉了下二狗子,眼神玩味。 「验一下,好像也没什么哦,嘿嘿。」人群里有人低声笑,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你说那些猥琐男会不会同意温阮的提议? 「胡闹!」沉声喊出这句话的人是纪知遥,怎么着,如今是要让他的女人衣不敝体让众人观摩了? 「不验怎么证明谁的胸口有痣?盛姑娘,别躲啊,来让我们大家伙看看!」于悦已经气得上了头,不管不顾地就要扒了盛月姬的衣服。 这个女人太讨厌了! 「住手!」纪知遥高喝一声,但于悦的手快,已经从萧长天身后拉下了一些盛月姬的衣衫,露出半个香肩。 「啊——」盛月姬尖叫一声,没想到于悦如此泼辣,一时间心神大乱。 「于悦!」吕泽瑾跑过来,张开双臂挡在盛月姬前面,低着头说「你别这样!」 「你让不让开!」于悦要被他的举动气死了,喝声骂道。 「你别这样!」事情闹成这样,吕泽瑾心里已经有了底,但他挪不动步子。 很好,温阮就知道这些护花龙珠们不会让自己的「恶计」得逞,他们怎么舍得心尖尖上的盛月姬平白无故被这么多人看了身子去呢? 温阮笑着说「难道盛姑娘心口真有一颗痣,所以吕世子和安陵君才这么怕我看见,怕证明今日太傅这些诗其实写的是盛姑娘而非是我,怕我为自己证明清白?」 她说着,手指轻握着衣襟处,望向盛月姬,慢声问「既然这样,不如我与盛姑娘一同证明?」 盛月姬面色一白,不自觉地双手拽紧了胸口衣衫,心虚得不敢松开分毫,她没料到温阮如此豁得出去。 她原本以为今日这事儿温阮绝无反手之机,也是打定了主意要让温阮一蹶不振,清名尽毁,万万想不到温阮竟能绝境反击! 甚至还让她自己陷入了此刻进退两难之地! 盛月姬心口有没有痣,这里几颗龙珠外加太傅都心知肚明,太傅这诗到底是写给谁的,龙珠们也早已清楚,真相已经只隔一层窗户纸,捅不捅破,看盛月姬,脱不脱。 情势瞬间调转,温阮已经是把他们逼得下不了台。 场面一度很尴尬。 温阮大开大合不管不顾只图爽了先的性格,这里不少人都领教过,他们清楚把温阮逼急了,温阮真的什么也做得出来,搞不好真要扒了盛月姬的衣服。 到时候那颗痣暴露出来,颜面受损的,可不止盛月姬一个,纪知遥他第一个受辱,吕泽瑾和萧长天也别想逃。 这才是真正的修罗场,无人生还,来啊,一起死啊! 就在这时,太傅他站出来了。 太傅先前已经承认了那些诗是他所写,只是不知写给谁,若真的证明了胸前朱砂在盛月姬身上,那太傅…… 太傅放大的浑浊瞳仁里满是愤慨和绝望,「这些诗是老夫写给家中发妻的!不知何人窃去,嫁于温姑娘头上!」 他这话倒是温阮没想到的,但温阮也只是松开了放在衣襟上的手指,状似恍然般「哇哦,太傅与您的发妻真是伉俪情深,令人动容啊。」 这似嘲似讽的话让太傅的血直倒流,全涌上了头顶,将他满是皱纹的脸涨得发红,雪白的胡须颤动个不停,身形也佝偻下去。 一世清名尽毁。 对于他这种最重声望的老学究而言,没有比这更让他痛苦的事了。 他强撑着一口气,昂起头来,眼中竟有些浊泪,高声道「院中弟子盗诗污人,是老朽治学不严,使温姑娘蒙不白之冤,是老朽护院不力,使此等……此等拙作露于人前,更是对家中发妻的不敬,老朽再无颜面担仕院院长之责,稍后便会进宫向圣上禀明此事,辞去官职,归于田野,万不敢再误人子弟,望我院学子以此为戒,立学,先立人,立人,重立德!」 他这席话一出,让众人俱惊。 谁也没想到今日这事儿竟会以这样滑稽荒诞的结局收场,都看得出来,那首首诗中所写的女子,是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断不会是太傅的发妻,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妪。 太傅所言,不过是欲盖弥彰,而盛月姬的不敢与温阮对峙,以及太傅突然发声说是诗为发妻所作的时机,则早已证明那女人是谁。 弟子们心照不宣,低声窃窃,对着这位花甲老人指指点点,每一下都似戳在他的脊梁骨上。 他浑身颤栗,摇摇欲坠,一副枯老的身子骨似要散架了般。 他撑着这副几乎要散开的骨架子,向温阮深深拱手作揖「温姑娘,蒙冤受辱了!」 温阮简单地作了个总结,重复问道「所以,太傅可为我证明,这些诗句并非是写给我,而是有人从你那处抄了来嫁祸我的,是吧?」 「正是!」太傅咬牙道。 温阮点头,冲盛月姬柔柔地笑「唉呀,不好意思,竟是误会盛姑娘了呢。」 第17章 盛月姬险些气得当场吐血,脸上跟打翻了染料缸似的,五颜六色,煞为精彩。 温阮又抬首,望着方才那些等着看自己笑话的人,和善地问道「刚刚安陵君说,故意诋毁侯府清誉者,当杖责几十来着?」 「三十!」于悦又高兴又激动,兴奋地大声喊道「当杖责三十,发配边疆!」 温阮冲她眨了下眼睛,又继续道「现在呢,还有人吗?」 「我,我们误会了,也不知是哪个不要脸的诬陷温姑娘。」 「不错,我们是被奸人蒙蔽,等抓出这个人,必要向温姑娘赔罪才是!」 「这些诗一看就不是写温姑娘的,是吧?」 「是是是,不是写温姑娘的。」 温阮微笑地看着这些人,他们见风使舵倒是拿手,来年入了朝堂,必是一等一的好臣子啊。 温阮尤其深看了一眼那个先前拱手,撺掇太傅严惩自己的人,这球中诗句,总得有人放进去才能闹出今日这么一场大戏来。 那人往后躲了一下。 「你跑什么,你刚才不是喊得最凶吗!」于悦一把将他抓出来扔在地上,踩在脚下,「温阮,你说怎么处置?」 「就按律法吧,我们是遵纪守法的好公……好良民。」温阮笑道。 「行,我等会儿就抓着他送去京兆尹府!」于悦好痛快,好解气啊! 这下马威来得狠,谁也不敢再吱声。 而纪知遥和吕泽瑾看着今日这情形,早就明白了,那些艳情至极的下流诗句是太傅写给盛月姬的。 太傅他是帝师,夫子,是三朝元老,不曾想,此刻险些落得声败名裂,斯文扫地的下场。 他们更不能想象的是,这样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儿,是如何与盛月姬相处的。 一树梨花压海棠,想想,怪恶心的。 到了此刻,温阮算是为自己证明了清白,连消带打地也把盛月姬拉下了泥潭让她自食恶果,几颗龙珠内心是何感受,她隐约也能猜到些,温阮心情不错。 温阮小心翼翼地下了马,将于悦手中剩余的诗整理好,递还给太傅,慢声道「多谢太傅为弟子澄清。」 太傅抖个不停的手接过纸张,忽尔狂笑,悲愤难抑,将全部纸张扔于天上,纷纷扬扬而下,如一场蒙冤受耻不得昭的大雪。 他在这场大雪中颠步错乱,最后竟怄出了一口黑血洒在地上。 「太傅!」温阮扶住他。 他推开温阮的手,摇头悲笑,老泪纵横「罢了,都罢了。是老朽糊涂,是老朽之过。」 他颤颤巍巍地蹒跚离开,深深弯下去的腰再也直不起来。 温阮看着,不知为何竟也动了些恻隐之心。 今日之事,太傅不知情。 他送给盛月姬的那些诗,被盛月姬拿来利用了。 温阮抬头看了看天,轻吐了一口浊气,又轻声道「萧夫子可知我为何知道那些诗是写给盛姑娘的?」 「姑娘聪慧之人。」萧长天面色悲戚,不说太傅私德如何,于学问之事上,他足足担得上一声文坛泰斗,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他看着亦有不忍。 「粉香汗湿瑶琴轸。」温阮边说边看向他身后的盛月姬,轻声道,「萧夫子是知道的,我琴艺不精,且不爱学琴。」 萧长天悲然阖眼。 他身后的盛月姬顿时唇色失血,萧长天最喜琴,琴本高洁,被如此玷污,萧长天怕是心痛难忍。 「长天……」盛月姬呐呐一声。 萧长天摆摆手,低着头落寞而寂寥地慢步走了。 温阮回头看了看场中的人,想来今日这骑射课是不用上了,她笑着跟于悦道了别,慢步往仕院外走,殷九野跟在他身后。 她边走边问「我看太傅搬出他发妻的时候,神色极为悲痛,他与他妻子的关系很好吗?」。 殷九野说「太傅发妻林氏,当年是下嫁,二人成婚时太傅还只是个穷酸秀才,林氏却是官宦之女,若非是看中他一身才学,林氏断不会嫁他,二人相濡以沫几十年,太傅从未纳妾,对林氏极为恭敬尊重。」 温阮叹声气「美色误人啊。」 「假如我未能找到盛月姬将她带来,你今日准备如何?仕院中那么多弟子都看到了这些诗,上头写着赠温阮,你强转在盛月姬身上也不会有人信你。」 温阮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那可能,就要委屈一下你了。」 「……你准备说那诗是我写的,把锅甩我头上?」 「你好不乐意的样子。」 「……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当然了!」 「……姑娘,咱要点儿脸,成吗?」 「哼!」温阮皱着鼻子轻哼一声,娇俏可爱,「我今日受了大惊,所以珍宝楼你请客。」 第18章 「我没钱,我只是个下人啊。」 「那就别吃了。」 「你答应了我的,姑娘说话不算话?」 这怨妇般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二人到了珍宝楼,有点麻烦的是,这楼的客人太多了,排队都要排半天,温阮想着又不能真让阿九掏钱,就他那点工资,吃这么一顿,不得喝半个月西北风啊?便准备顺水推舟地撤了。 结果,珍宝楼的掌柜跑出来喊了一声「温姑娘,您来了,请请请,您里面请,给您留了座儿呢!」 温阮「……」我什么时候预定了座位了? 殷九野「我定的。」 温阮「……」 殷九野「姑娘里面请。」 温阮摸摸自己的钱袋子,认了。 两人入了雅座,殷九野连连点菜,哪个贵点哪个,一点也不客气。 温阮露出核善的笑容。 殷九野假装没看见。 两人酒足饭饱,殷九野身前装残羹的小碟换了一次又一次,温阮的却一次也没有换过,没换就算了,里面还只有很少量的残羹。 她吃东西慢,这一桌子死贵死贵的菜全被殷九野扫进了肚子,温阮只吃了很少的一点点。 温阮,好气啊。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温阮问。 「我自小家里穷,没吃过什么好东西,难得姑娘这么大方请我吃顿好的,心急之下就没忍住,多用了几口,姑娘别怪啊。」殷九野抿着小酒,笑眯眯地说。 温阮想打他! 小二上来结账的时候,温阮看着帐单,生无可恋。 点了点银两,温阮忽然合上钱袋子,悄声对殷九野说「我今日银钱未带够,怎么办?」 殷九野诧异地看着她「我也没钱!」 温阮说「那你在这儿等我吧,我回家去取钱。」 殷九野瞧着她心想,老子信了你的邪,你绝壁是想把我扔这儿晾上大半天,最后给人涮盘子还饭钱! 殷九野靠近温阮,小声说「姑娘,你吃过霸王餐吗?」 温阮「……」倒也不至于。 温阮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殷九野一手抄起趴在桌上啃鱼干的二狗子,一手抓住温阮的手臂,拉着她一路从楼上雅间往下跑。 温阮懵逼。 不至于,咱真不至于!我有钱! 小二眼看二人要逃单,跟在后面就追,「给钱啊,诶,饭钱没给啊!」 「跑啊!」殷九野抓着温阮的手一路奔出珍宝楼,闹得鸡飞狗跳,惊得楼下大堂里的客人收脚收凳,生怕被撞了。 温阮被他拽得挣不脱,只能在心里暗骂,阿九这个王八蛋! 两人跑出了门,小二被掌柜的拦下,指了指楼上。 楼上蓝绻晃了晃手里的银子,殷九野跑单之前在椅子上留了饭钱,诓温阮呢。 殷九野拖着温阮在街上狂奔,沿着他们的逃跑的方向,街道两侧有诸多京中名楼,或贩奇珍,或售锦缎,大大小小林林立立,旌旗招展,广迎宾客。 往前走上约摸两盏茶的工夫,就能见到一座格外华美精致的楼阁,立于街尾处,临着绕城河,一楼的大门半遮,这里尚未到营业时间,打着呵欠的小厮清扫着昨日客人在门前留下的污渍。 抬头看,便能看到「听白楼」三个大字。 进了听白楼往内走,过一道白玉拱桥,走到后院去,在那里,才算是听白楼的重头戏,曲唱得最好的,舞跳得最绝的女子,都深藏其中。 这个点儿,楼里的姑娘们都仍未起,好一番懒春妆,独有盛月姬的雅苑里传出不小的响动来。 她砸了一盒首饰在地上,珍珠散地,金钗断去,红着眼睛嘶声问道「是你们叫我这么做的,如今怎么说?」 立于她身前的男子面覆黑巾,眼神冰冷「姑娘做得好。」 「好什么!」盛月姬恨道,「今日我被温阮百般折辱,在仕院里丢尽颜面,让纪知遥他们对我大失所望,你告诉我好什么!」 男子拿出些银票放在桌上,「这是主人的谢礼。」 「你说什么?」盛月姬抬步上前,鬓发散乱,面色涨红「我要的钱吗?我要的是温阮死!」 「主人已为姑娘你出过计策了,事有异样,是姑娘你筹谋不详。」 「我筹谋不详?温阮那个下人将我从听白楼掳去仕院对峙,我能怎么办!」 黑衣男人漠然地看了盛月姬一眼,寒声道「盛姑娘,愿赌服输。」 他说完便转身要走,盛月姬几步跟上拦在他身前「你的主人到底是谁!那别院到底在什么地方!」 黑衣男人一掌将她击飞「这不是姑娘该问的,下个月还请姑娘做好准备,主人不想再听见姑娘唱曲时分心。」 盛月姬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这个黑衣人飞窗而出,徒留她满腔怨恨无处宣泄。 第19章 她恨恨地抓了一把地上散落的珍珠扔出窗,坠入湖中,湖水几圈涟漪荡开,又归于平静,静静的湖水往外流淌,卷了一片早落的树叶打着圈儿。 飘飘荡荡的树叶顺流而下,撞过石头,吻过垂柳,在一个小小的漩涡里打转时,被一双修长好看的手捞起。 这只手转着叶柄,闲声问「太傅进宫了?」 「是,听闻已向陛下辞官了。」 「嗯。」手的主人将树叶放在桌上,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躺在小船里,闭眼说「太傅是陛下指给三皇子的师父,与皇后一向不睦。」 「大公子的意思是,今日这事儿,是皇后策划的?」下人摇着船桨疑惑问道。 大公子温北川微微睁眼,望着头顶垂落下来的柳条儿,笑道「也许吧,谁知道呢?」 「太子远离京中,于太玄观修行多年,早已有名无实,宫中几位皇子虽年幼,但对东宫之位觊觎已久,三皇子不过十八年纪,却沉稳持重,颇得朝臣青眼,又有太傅悉心教导,太傅可是教过当朝陛下的人,满腹经纶,朝中亦有不少他的学生……唉,皇后不喜亦是常事。」下人叹声道。 「她不喜归不喜,何苦拉我小妹出来当刀?」温北川却道,「今日若不是我小妹机智,事情难以收场。」 「大公子那时不都去听白楼了吗?姑娘不会有事。」 「我去听白楼,正好撞见阴九,他提着盛月姬过去,我便知道小妹已有对策,这才忍住,否则……」温北川唇畔抿出一丝残忍的弧度。 「姑娘是聪慧之人,一通乱拳打死了老师傅,误打误撞地竟闯过了这一关。」下人有些好笑。 「我小妹可爱又有趣,不舍得她嫁人啊。」温北川说起温阮时,眼中浮现温柔笑意。 「若今日之事真是皇后策划,那别院中听曲之人,或许也是她。」下人又道。 「且先放着吧,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温北川坐起来,将捡来的那片树叶又放入了水流中,小舟摇摇晃晃,与树叶渐错渐远。 不知经过了几道弯,又走过多少路,树叶它摆啊摆的,摆进了宫中水渠,又跌滚下几道水下石阶,最终在广陵宫的荷叶下寻到了最终归处,安稳地贴在宽大的圆叶上。 荷下锦鲤群游,几点鱼食入水,便引得竞相喋呷,皇后看得有趣,笑道「太傅辞官了?」 「是,娘娘。」女官回话。 「老不死的。」皇后抓了一大把鱼食扔下去,又问,「温阮呢?」 「温姑娘全身而退。」 「她倒是好本事,跟她娘一个德性。」 女官乖觉地闭上嘴,皇后家事,不插话为好。 皇后倚回椅中,支着额头,似是有些怒意,「陛下呢?」 「此刻应是去了长春殿,淑贵嫔那儿。」 「是去三皇子那儿吧。」 「三皇子今日,的确进宫向淑贵嫔请安。」 「嗯,请吧,说不定哪天就没命了呢,是该在活着的时候好好尽尽孝道。」 女官再度闭嘴。 夜幕降临,黑暗如同蛰伏已久的野兽,在夜晚吞噬一切,席卷人间。 殷九野转着那把女子檀香小扇,躺在藤椅里纳凉。 幽幽檀香扑鼻而来,想着如今也入夏了,要不要寻个借口将这扇子还给温阮? 辞花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捡了个果子扔进嘴里「太傅明日离京。」 「嗯。」 「今儿这局,不是冲着温阮去的吧?」 「嗯。」 「冲着太傅去的?」 「嗯。」 「你哑巴了?」 「盛月姬昨日找了几个小流氓来堵温阮,被我收拾了,然后温北川就去了听白楼,警告她不得再对温阮不利,但今日,她又闹了这么一出。」 「嗯,你想说啥?」 「这个借盛月姬之手作局的人,不仅仅是要对付太傅,还在试温北川。」 「你不是道士,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玄?」辞花听不懂,辞花很暴躁。 「此人的目标是太傅,假如今日温阮没有自己破局,温北川必然要出手,太傅跟盛月姬来往之事,知情者甚少,如果温北川一击击中太傅,道出那些诗是太傅写给盛月姬的,那么,就证明温北川并非表面上这般闲散,不理朝事,相反他耳目众多。」 辞花一愣,「……温家大公子,这个处境有点堪忧啊。」 殷九野转了下扇子「有人在借盛月姬的手,打乱朝堂,温阮很危险。」 「你不是天天跟在她身后吗,阿九,哈哈哈哈哈草,九野,我是死都想不到你有一天会给人当跟班。」 「九爷。」 「……好的,九爷。」 殷九野交叠双腿晃了晃脚尖,「这温阮胆子大,脾性也大,莽起来不管不顾,盛月姬在她手底占到不便宜,如果那个神秘人真有心要借盛月姬的手做什么事,就一定会保她。」 第20章 「一个娼妓而已。」辞花不太当回事。 「一个能周旋于纪知遥和温北川,还有吕泽瑾身边的娼妓。而且你别忘了,还有一人,一直没在京中出现。」 「你怎么一副很期待他来的样子?」 「我当然期待了,多年不见,不知道他死没死啊。」 辞花「……我看,很难。」 殷九野握着檀香小扇,一下一下地轻轻点着胸口,神色悠远。 温阮第二日准备去仕院时,被两个太监拦下了,太监说「温姑娘,陛下让您进趟宫。」 温阮抬眉,昨日可是太傅犯错,我顶多吃了个霸王餐,后来还让府上下人送了银子过去,这都要进宫领罪了? 你大襄国律法,真严到如此地步? 她随太监入宫。 在宫门外,她遇到了温北川,看上去温北川是在特意等她。 「小妹,答应大哥,进宫后要谨言慎行,不能跟宫外一样。」温北川担心地看着温阮,这宫门实在不进为好,但陛下有召,谁敢不从? 温阮心底忽生顽劣,歪头瞧着温北川,问「我可以说脏话吗?」 「……不可以。」温北川捏了下她的鼻子。 「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温阮笑道。 「小妹,乖,别闹了。」 「知道了,大哥放心,我有分寸。」温阮冲他笑笑,抬步入了宫门。 温北川在外面望着她的背影,暗暗担心。 温阮跟着低眉顺眼的小太监,一路走过长似无尽的宫道,踏过一尘不染的地砖,成列来往的宫娥们静默无声,朱色的宫墙高高矗立,圈住了这天下最极致的奢华,也圈禁着最幽冷的宫怨。 温阮随便脑补,都能脑补出无数的宫斗大戏来,实在是被宫斗小说和电视剧荼毒不轻。 「温姑娘,前方就是御书房,陛下正在等您。」太监尖细地嗓音说。 「谢谢公公。」 「不敢,小人应该的。」太监弯身退下。 温阮深吸了一口气,步入殿中。 起眼看到的是一个坐在半明半暗位置处的身影,正在批着奏折,听到温阮的脚步声,抬起了头。 文宗帝今年四十三,积威甚重,但也实在是个好看的皇帝。 就是那种放进后宫文里,你都完全能理解一后宫的年轻漂亮女人,全为他斗得死去活来的那种程度的好看。 龙章凤姿,伟岸俊逸。 从辈份上来说,温阮还得叫他一声「皇姨父」。 而且据原书所写,这位皇姨丈对温阮极其疼爱,跟对温北川的提防完全是两个极端。 他一见到温阮,就招手让她过去「阮阮,过来,让姨父看看你。」 温阮忽觉毛骨悚然,这样疼爱温阮的皇帝陛下,最后下令处死了原温阮的全家。 君心难测啊。 她谨慎地上前,规矩地行礼「臣女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今日怎如此客气?」文宗帝笑道,「是不是久不见姨父,生分了啊?」 温阮抿了下唇,依旧恭敬「陛下日理万机,臣女不敢叨扰。」 「别怕,孤只是听说了昨日仕院之事,怕你受了惊吓,你父亲又不京中,孤自然要多看顾着你。」陛下再次招手,让温阮靠过去,望着她慈爱地笑问「吓着了吧?」 温阮只得走过去一些,离得这位皇帝陛下更近一些,说「臣女无碍,谢陛下关怀。」 文宗帝听了点点头「那就好,太傅为人师长,未能给弟子树楷模,幸好阮阮你昨日临危不惧,方不至为恶人所害。」 温阮依旧低着眉眼,点头「陛下圣明。」 「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一口一个陛下的唤着?」 文宗帝面色不解。 「陛下君威,臣女惶恐。」 「谁都当对孤惶恐,唯阮阮不必,阮阮可是孤的心肝啊。」 温阮觉得后背毛毛的——杀她全家的那种心肝吗? 文宗帝又说「但不论如何,你在仕院闹出那么大的乱子总归是不对的,凡事总有讲理之处,你若不服气,来宫中告于孤知便是,闹出那么大动静,有损天家颜面,知道吧?」 这恩威并施的话,让温阮深深体会到了皇帝老儿的说话技巧,一人五十大板就完事了。 正当她将要开口说话时,太监又通传了一声「皇后求见!」 「陛下传了外甥女进宫,怎也不叫臣妾来看看?」温阮听到一个从容贵气的女声。 这声音一听,就是高位之人。 抬眸看去,她被这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晃了下眼睛。 太美了。 国之牡丹,当如是。 皇后上前柔婉地行了个礼「臣妾见过陛下。」 「月儿倒是耳尖。」陛下笑着看向皇后阮清月,并亲昵地唤着皇后的闺名。 第21章 「我耳不尖,可是见不到我小外甥女了。」阮清月上前牵起温阮的手,怜爱地拂开她额前碎发「阮阮啊,想不想皇姨?」 温阮福礼「皇后金安。」 「乖。」阮清月笑说,又对陛下道「陛下,你们可说好话儿了?臣妾听闻阮阮要来,特意在宫里备了她喜欢的点心呢。」 「你呀,好了,你带她去吧,孤正好还有奏折未看完。」文宗帝挥了下手。 「那臣妾就先与阮阮告退了。」皇后拉着温阮行礼,并牵着她的手走出御书房。 温阮只觉得,这位皇姨的手很凉,凉如一块寒玉。 她牵着温阮一路往外,走到稍显僻静处时,笑着对身后的宫人说「你们退下吧。」 「是,娘娘。」 宫人散尽。 皇后甩开了温阮的手,横眉斥喝「滚出宫去!」 温阮蹙眉,这位皇后,入宫前是川剧大师吗?变脸速度如此之快? 皇后阮清月逼视着温阮,精致的眼妆也掩不住她眼中的恨意「滚!」 可温阮实不明白自己哪里惹恼了这位……小姨,只能归咎为她与自己之间过往有什么恩怨,而自己在书里没有看到过。 她触发了隐藏剧情。 深宫禁地,温阮不会与一位皇后起争执,那未免狂妄到没了理智。 「是,臣女遵命。」温阮退了一步,弯身行礼,转身离开。 阮清月望着温阮从容慢步离开的背影,眼中情绪复杂难辩,只是紧紧地握着拳心。 温阮一路出了宫,在宫门口见到温北川。 温北川似长出了一口气,忙迎上去笑道「小妹,这么快就出宫了?」 温阮点头,问「大哥,我与皇后娘娘有过节么?」 温北川听得好笑「你与皇后有无过节,你自己竟不知道么?」 「我觉得没什么过节,可她似乎,很讨厌我。」 温北川笑着为她解惑「皇姨与你并无过节,她只是对温家不满罢了。」 「为何?」 「这可是陈年往事了,当年陛下要送太子去太玄观修行祈福,皇后不舍,让我们父亲帮着劝陛下阻止此事,但父亲并未听她的,太子一去数年,皇后始终不能得见,年年岁岁如此积怨下来,她不喜温家,理所当然。」 「那为何要送太子去太玄观?」 「他病了,身子不好,送去太玄观是为了养病。」 「养了这么些年,还没养好么?」 「没好。」 温阮隐约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劲,一朝太子远离朝堂算怎么回事? 这么多年养下来,就算病好了再回到京中,也势单力薄,皇后理应为太子的后路着想,为他笼络温家这个侯门才是,怎又会如此粗暴地对待自己?更与温家把关系闹得这么僵? 想不明白。 但温阮是个没什么好奇心的人,尤其是在这种事上,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所以她也就不问了,只是蹭了大哥的轿子,去了仕院。 仕院一切如旧,只是大家看温阮的眼神越发奇怪了,毕竟昨日温阮单枪匹马地一个人干翻了太傅,逼得太傅辞了官离了京,名声扫地。 温阮这个校霸的地位,越发巩固。 但温阮也不在意。 课间休息时,殷九野将温阮拉到一边「你早上进宫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去府上接你,你府上下人说的。」殷九野问「进宫可还好?」 「挺好的,就是皇后挺讨厌我的。」 「你怎么这么招人恨啊?」 「……」温阮抿抿唇,「夫子,咱总得下学的,是吧?」 你给我等着! 殷九野忍笑「下学了你想怎么样?」 「放学别走!」 「我还以为你说下学了咱们小树林见呢。」 「……」温阮握拳,但想想,打不过他,好气。 殷九野笑得不行,「对了,太傅的妻子林氏,昨日与他和离了。」 温阮微惊「这么刚烈?」 「你应该知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结局吧?」 「与君长诀。」温阮摇头一笑,这书中的女人多是传奇,「奇女子,烈妇人,盛月姬真是作孽,太傅呢?」 「未多做纠缠,孤身一人回老家了。」殷九野道,「进去吧,等下琴艺课,你好好跟着萧夫子学琴,六艺你总得会其中一艺吧,不然我不好跟你大哥交代啊。」 温阮瞪了他一眼,就会告家长! 琴艺课后,萧长天找温阮谈了一次话,颇是有点班主任找班上问题同学谈心的意思。 他让温阮坐下,只是看着这个年纪小小的小姑娘时,他竟无端生出些荒诞之感。 第22章 就这么个小姑娘,竟把月姬气到失了多年来的心态平和,做出那么多的错事来。 往日里不论多少污言脏语砸在盛月姬身上,她都不曾动容,更不放在心上,但温阮,温阮竟能让她气得快要失去理智。 温阮不慌也不忙,就等着萧长天开口。 萧长天语气中倒没有苛责或厌恶,只是说「昨日之事,让温姑娘受委屈了。」 「萧夫子可是替盛姑娘道歉来了?」温阮不跟他来虚的,太费神了,一句话点破主题。 萧长天笑着叹气「你一向如此心直口快么?豆*豆*网。」 「昨日之事,真相如何,我们大家都清楚,只是最后没有说破而已,我相信萧夫子您也清楚。」温阮笑道。 「不错,此事是月姬之过,她断不该用如此手段来加害于你,但我也知道她不会来向你请罪,可总得有个人来向你说抱歉。」萧长天说道。 「萧夫子,或者我叫您萧公子吧。」温阮笑道,「我们不以师生的身份相谈,我想问,你为什么要替她道歉呢?」 「因为欠你一句道歉。」萧长天说。 「欠我的人是她,不是你。」温阮平静地看着萧长天,「其实,萧公子你很怀念当初还在教坊司的那个单纯歌女吧?」 萧长天怔然地看着她。 「当然了,你不是怀念当初那个歌女的纯洁,你是怀念那个能听懂你琴音的人,能明白如今你所抚曲中,皆有愁绪。我不擅音律,也听不出那些高山流水的雅意,我只知道,世间知音难求,失之则痛,故而伯牙断琴,你如今仍未摔断你的绮尾琴,是因为你还有期望。」 萧长天低了下眼睫,说「温姑娘通透之人。」 「你在等她洗尽铅华,我帮你怎么样?」温阮特别好心地看着萧长天。 萧长天不明白温阮这话什么意思,皱了下眉头。 温阮也不解释,总有一天萧长天会明白,他永远也等不回他曾经喜欢的那个教坊司歌女,从她踏入听白楼那日起,她就在享受堕落的快感,以及放纵的愉悦。 这本无可厚非,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的人生想怎么混乱都与旁人无干,但她千不该万不该,非要跟温阮过不去。 而温阮又偏偏是个小坏蛋,不做正义的卫士和道德的标兵,讲究个以恶制恶,以暴制暴,还很双标。 被小坏蛋温阮打得灰头土脸的盛月姬,宣布休息半月,除了画嵬,她谁也不见,包括纪知遥和萧长天。 画嵬在她的雅苑里画画,瘦弱的少年坐得端正,提笔运墨画山水。 盛月姬就坐在旁边抚琴,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亲自抚过琴,也记不清上一次唱得动情的曲子是哪一首。 她只知道,这听白楼的销金奢靡能蚀骨,碎玉繁华可穿肠,纵情声色,沉迷享乐,她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光芒和虚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静下心来,用情用心地吟唱一首曲子。 温阮的横空出世,将她从云端打入泥泞,让她狼狈失控,闹尽笑话,也让她从混沌的虚荣中清醒过来。 只是这清醒,不是改过自新,而是让她明白了,她不能一直被温阮牵着走。 她是盛月姬,是那个将天下男人视作掌中玩物的妖孽,她不该因为温阮的刺激,而失去了属于她自己本身的魅力。 大错铸成无可更改,但至少她还能及时止损,以待翻盘。 「月姬姐姐?」画嵬见她出神不再抚琴,轻唤了一声。 「画嵬。」盛月姬按下琴弦,笑看着他「你觉得,月姬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画嵬想了想,说「是救我的人。」 盛月姬听着轻笑,「你不会觉得月姬姐姐水性扬花吗?」 画嵬愣了下,慢慢地低下头,握笔的手紧了紧「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从他被盛月姬救下起,他所接触的世界就是盛月姬给他看见的世界,被灌输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方式,他并不知道更大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正常的人生该如何。 所以纪知遥见到他总是会拍拍他的肩,那是对他的惋惜和怜悯,这孩子被养废了。 盛月姬笑了下,起身摸了摸画嵬的脸,笑说「你继续画画吧,姐姐去休息会儿。」 画嵬乖巧地点头。 之后的几天,都风平浪静,盛月姬没有再兴风作浪。 温阮每日上学下学,有空就去听听曲,没空就和阿九斗斗嘴,日子倒也逍遥。 仕院里唯一的话题大概是吕泽瑾连续好几天没来听学了,仔细算起来,是从那日太傅之事后,他就不再来仕院。 但近日盛月姬那里也不接客,他也去不了听白楼,不知他人去了哪里。 还是有一天下学后,温阮和于悦去落落店里挑胭脂,在街上看到了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醒的他,才知道他这些天一直在酒楼喝酒。 第23章 「两位姑娘还不知道吧,这些日子吕世子天天在对面酒楼里喝酒,每日都是醉醺醺的。」落落为温阮挑了两样极适合她肤色的唇脂装起来,望了吕泽瑾一眼,摇头笑道。 「不就是个女人吗,他至于么?」于悦看不起吕泽瑾这副要生要死的样子。 温阮没有接于悦的话,只是拣选着其他的脂粉,举着一个胭脂问落落「这个我用好不好看?」 「好看,姑娘生得如此动人,用什么都好看。」落落笑道。 「你嘴这么甜,生意一定很好。」温阮笑说。 「一般般吧,刚刚起步,还是得了姑娘的恩惠我才能立足,希望以后我能撑住这一方门庭,不负姑娘帮扶。」落落感恩地说道。 她如今跟温阮刚见她时的样子很不一样了,脸上有了气色,红润精神,面相也不再寡淡,带着对未来的向往和期待,连眼中都有些微微放亮的光。 一个女子都可以从阴影中走出来,向着更好的人生奋斗努力,再瞧瞧对面酒楼那个,啧,经不起一点点挫折,这心理素质不行啊。 温阮瞥了对门一眼,吕泽瑾提着一个酒坛醉倒在路边,面颊通红,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口中含含糊糊地呢喃着「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于悦看得不解,她问「温阮,喜欢一个人,会喜欢到这种地步吗?」 温阮抬眉,笑道「喜欢一个人若喜欢到失去了尊严,那不喜欢也罢。」 于悦说「就是啊,我实在搞不懂这些男人,盛月姬那日可以利用太傅,以后就可以利用他们,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想不明白吗?」 温阮放下手里胭脂,慢声道「他们明白,他们只是在挣扎。」 「挣扎?」于悦听不懂。 温阮笑了笑,没有多作解释,现在他们只是挣扎,来日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急什么? 「对了姑娘,你知道仙吟宴么?」落落忽然问温阮。 「嗯。」温阮点头。 「那是听白楼的一场大宴,是盛月姬的主场。」落落拉着温阮坐下,又望向于悦「盛月姬这些天闭门谢客,必是为此事在做准备,两位姑娘,你们要当心啊。」 「我们有什么好当心的,我们又不去那种地方。」于悦不以为然,她是十成十地瞧不上盛月姬的作派,连听到这个名字都犯恶心。 落落看向温阮,温阮冲她笑笑,谢过她的好意提醒,是该当心。 所谓仙吟宴,是听白楼每年收割银子的保留节目。 跟花乐事不同的是,这仙吟宴是由听白楼主办,只宴请听白楼的贵客,属于私人高端派对,走精品路线,精准服务核心用户。 温阮记得,当时她看书时,被这场盛会里的混乱秽糜深深震惊,淡定如她,都花了好些时间来消化里面描写的画面,满脑子的古代版海天盛宴,真会玩。 当然,作为听白楼招牌的盛月姬是不会亲自下场服务核心用户的,但那一晚,是难得的七龙珠齐聚之日,当真是个大场面。 那天盛月姬会献唱三曲,每一曲都是精品,还会通宵大宴,据说有不少进不去听白楼的客人,甚至会在外面架椅子摆桌子地蹭听一整晚。 盛月姬将今年的这场仙吟宴看得比往年都要重,否则她不会闭门半月,专注此事,想来是想在这场盛宴上重新夺回属于她的目光。 她会骄傲地向龙珠们,也向温阮宣告,她盛月姬从不缺追随者,想将她自云端打落,绝无可能。 温阮嘛…… 嘿嘿。 温阮很清楚,如今的二哥在准备暗戳戳地拆盛月姬的台。 而温阮作为他的小妹,天真又善良,纯朴又可爱,特别愿意为二哥出力出策。 一家人嘛,一致对外,一起赚钱。 一起搞姬。 最初温二哥倒也不是特意冲着盛月姬去的,而是因着另一桩事发愁。 如今来听辞花唱曲儿的宾客如云,春元楼作为一个茶楼,来客吃茶,又吃不了几个钱,一坐还是大半天,温二哥在想办法怎么解决这事儿,让辞花为他赚更多钱。 ——奸商本奸。 温阮便问「那二哥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还真有,诶小妹,你帮我听听啊,我想这样。」 温西陵一脸的兴奋,叽哩呱啦就说开了,「我想弄个大点儿的地方,让辞花每个月只上台唱几日,物以稀为贵嘛,对不对?然后呢,凭票入场,这个票也讲究,限量,提前卖。坐前面的,那票肯定是贵些,后面的,便宜点,再弄几个包间雅座……」 温阮越听越觉得……这不就是演唱会吗?!还知道限量销售搞饥饿营销哄抬物价呢,有没有防黄牛的好办法? 二哥可以啊,经商思维如此超前,难怪那么容易中招也还能赚这么些钱! 温西陵还在絮絮叨叨「我觉着之前小妹你给辞花造势,搞的那套玩意儿不错,我们可以再详细一点,比在京中最红火的店铺里放一些单子,得去贵的铺子,去得起这些铺子的人才有余钱来听曲儿……」 第24章 嗯,地推广告,精准营销都整上了,二哥可以的! 「大哥,我知道你在朝中有不少朋友,能不能让他们当第一批听众?这帮人听不听得懂没关系,主要是他们身份金贵,有影响力啊,是吧,这百姓一见,嚯,那谁谁谁家的大人都肯花钱来听曲儿了,那肯定是个值得花钱的景儿,得看!一下子就能带好多人过来!」 名人效应,从众心理也摸透了,二哥天才啊! 温北川又无奈又好笑「你啊,你可知大多数人府上,都有豢养歌伶舞姬的?朝中臣子哪个不是喜听女子吟唱,有几个跑来听你这男子的歌声?」 「这帮没品味的垃圾!」温西陵气得骂人! 温阮心想,这就是二哥你的不是了,你得找准精准用户啊,你看人家听白楼多会找? 「二哥何不换个思路,喜听辞花唱曲儿的多是女子,你找这些人好了,何必非要找朝中贵人?贵人们的妻妾不可么?闺秀不好吗?她们手里也有大把闲钱。」温阮笑道,「而且女人花起钱来,可比男人厉害多了。」 「小妹说得对啊!」温西陵恍然大悟,「小妹,你要不要跟二哥一起来做生意?」 大哥拍了二哥一巴掌「臭小子,你给我差不多得了啊。」 「我就一说嘛,小妹读书要紧,读书要紧。」温西陵一脸讪讪,还挺不舍,又说,「其实,我算了一下,如果我干这事儿,正好可以跟听白楼的仙吟什么鬼宴对上,我想杀杀听白楼的威风。」 「你便直说吧,你想让盛月姬面上无光。」温北川好笑道,「我不会生气的,我支持你。」 温西陵嘿嘿一笑,冲温阮抛媚眼。 二哥在赚钱这件事上,是个绝对的行动派,有了什么点子就能即时地付诸于行动。 爱豆辞花的首场演唱会,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 挑场所,找乐师,写新曲,打广告,各种热火朝天地忙开了。 辞花叫苦连天,他觉得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但辞花表面对温西陵一派感恩戴德,您就是我再生父母啊! 夜间的时候,辞花就会求殷九野「九野,不,九爷,爷,您赶紧回宫吧,求你了!我受不了了,我这真成一卖艺的了!」 殷九野一脸正经「我可是温姑娘的下人,温姑娘要做什么,我自会全力支持。」 「你去死吧!」辞花气得跳脚。 「好好唱啊,要是输给了盛月姬,我腿给你打断。」 「哪条啊?」 「最要紧那条。」 「咋滴,这么快就开始给你自己找首领大太监了啊?」 殷九野端详了辞花一会儿,深沉地说道「别说,你这张油头粉面的小白脸,还真像挺个太监。」 「……」 辞花捂裆而逃。 自己爱豆的首场演唱会,温阮还是很期待的,一得空就去看辞花练曲,也去看二哥的准备工作如何了,顺便为他一些可行性建议,比如扮舞的舞姬这个妆面……不如交给落落? 二哥揪了揪她的小鼻子「小妹,我发现你贼精啊!」 「二哥哪里话,落落赚了钱,你那铺子的租金才收得回来呀。」温阮笑。 「左手倒右手的事儿,我赚什么钱啊?」温西陵一乐「行,听你的,就让她来描妆。」 温阮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落落,为她拉来了第一笔大单。 舞姬练舞时,温阮就坐在旁边看,顺便问殷九野「你觉得她们之中哪个最好看?」 殷九野求生欲极强「都一般,庸俗。」 「那怎么样的才叫不庸俗?」 「姑娘你这样儿的啊,你多好看,舌灿莲花的时候最好看,那叫一横扫八方,骂得对方哭爹喊娘。」 「……」温阮觉得,该给阿九上家法了。 他这是上天啊! 殷九野连忙转移话题「诶姑娘,我问你啊,你二哥那么抠门的人,为什么第二张票子半价?」 温阮托腮「以免家宅不安。」 「什么意思?」 「到时候来听辞花唱曲的都会是京中贵女,她们来捧辞花的场,家中男子自然不太乐意,但若是一起过来,便不同了,我可不想让辞花背一身坏人家门的骂名。」温阮笑道。 「你思虑得倒是周详。」殷九野笑。 「不及我二哥周详,他将这门票价格往上提了一倍,然后第二张半价。」 「……」殷九野佩服,真·奸商,蓝绻赶紧过来好好学学。 不过此事蓝绻倒还真有参与,这事儿新奇,头回做好了以后可以一直做下去,不止辞花,还有其他的歌伶都可以用这法子赚钱,也不必回回都专供京中权贵,票子便宜些,普通百姓也能凑个热闹,积少成多,是个绝好的赚钱门路。 蓝绻参与了此事,太府寺就会知道,太府寺知道,宫里头也就知道。 第25章 皇后问「这是什么玩法?」 「听说,叫演唱会。」女官也懵逼。 「谁的主意?」 「温家二公子。」 「他平日不成器,这种事上倒是花样多。」 「好似,温姑娘也有帮着出主意。」 「她?她给本宫的意外之喜倒是越来越多。」 「娘娘有兴趣?」 「你说呢?」 女官闭嘴,并准备去找谁走个后门,搞张票子去。 鉴于温西陵把温阮在花乐事上的那套宣传手法发了个扬光了个大,导致京中一时之间,辞花演唱会门票一票难求,温西陵这个奸商,故意扣了票在手上,自己当起了黄牛,本就极高的票钱越发水涨船高。 但温西陵毫无愧疚,这京中的权贵们哪个不是肥得流油,搜刮民脂民膏,贪污纳秽的更不在少数,不宰他们宰谁? 温阮和于悦也成了仕院里最受欢迎的人,无他,唯想从她两手上搞票尔。 温阮倒是好性子,从二哥那儿要了些票过来,只要是往日没有结过仇的,都按着市价卖给了他们,因为这些人都是朝中重臣的子女,能搞好关系,就没必要闹到不死不休。 辞花见此盛景,流下了感动的热泪,就是这个泪,有点苦,有点涩。 二狗子趴在温阮怀里,认真地问「阮阮,你觉得你像不像站姐,像不像大粉?」 「那你觉得我是亲妈粉还事业粉?」温阮笑问。 「职粉吧,你这都能跟辞花直接沟通见面了,你是被人最讨厌的那种职粉!」 「……」 温阮报复性地搓了二狗子的大饼脸一把。 职粉温阮,捧着脸看着桌上的两张票子,在渔樵馆出神发呆。 「姑娘想什么呢?」殷九野问他。 「这张,吕世子的,这张,萧夫子的。」温阮点了点票子,抬头问殷九野「你说,我送得出去吗?」 殷九野双肘支在桌上,笑看着温阮「吕世子我不好说,但萧长天的话,他一定不会来听辞花的曲子,因为仙吟宴那日,他要为盛月姬抚琴。」 「这样啊,那我就只能赌一把了。」 「赌什么?」 「赌辞花的曲子,能把他吸引过来。」 「你高看辞花了,他就是个……」 「是个什么?」 「就是个唱曲儿的。」 「不要用肺部说话。」 「……」你才废话! 殷九野心想,那我怎么跟你说,告诉你辞花就是个小道童,还是个修行极差的小道童? 或者告诉你,当年他迟家被满门抄斩,家中就他一个活下来,被自己捡去了太玄观? 「走吧,陪我去找吕世子。」温阮收起票子起身。 「你知道他在哪儿?」 「知道啊,他在喝酒。」 温阮带着殷九野又在那家酒楼找到了烂醉的吕泽瑾,他抬着惺忪醉眼望着温阮「你来干什么?」 「请你听曲。」温阮将票给他。 吕泽瑾放下酒杯,深深叹气「温阮,你别搞我了行不行?」 「我认真的。」温阮笑着说,「你心情不好,听听曲子或许可以让你开心些。」 「你明知那日我要去听白楼,你跑过来说这些有意思吗?」 「我只是送票子给你,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又不拦你。」温阮好生无辜。 「我不会去辞花那儿的。」 「哦。」 「你哦你妹啊!」 「二百两纹银。」温阮向他伸手。 「……什么?」吕泽瑾一脸震惊。 「这张票,市价二百两。」温阮说。 「温阮,我发现你真的是个奇葩!」 「谢谢夸奖。」 吕泽瑾盯着温阮看了半天,这位票贩子她一脸诚恳和端庄,笑得还巨他妈优雅柔婉。 他忽然笑出来,「行行行,我怕了你了。我说,你是不是老天爷派来克我的啊?」 「不是的,我是老天爷派来拯救你的。」 「……」 吕泽瑾掏了二百两银票拍进温阮手里,求爷爷告奶奶「祖宗,您赶紧走吧!」 「好,您慢慢喝。」 温阮收好银票,真就走了。 「唉,你不劝劝我?你劝一下我,搞不好我就去听辞花的曲儿呢?」吕泽瑾在后面喊。 「吕世子当明白,男子汉大丈夫立足于世,不仅仅靠对女子的一腔爱意,深情固然好,但若付错于人,便是愚妄。」温阮转身,笑看着他说「五年,十年过后,吕世子还想在这里烂醉如泥,一事无成吗?」 「你在说什么?」吕泽瑾脸色僵住。 第26章 「不说别的,单说安陵君,使盛姑娘对安陵君格外青睐的,难道不是他身上的男子气概和辉煌战绩么?没有人会喜欢一个酒鬼,也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窝囊废。」 温阮摇了摇手里的银票,笑得又俏又甜「多谢啦。」 吕泽瑾愣在那里,低头看了看桌上的票。 出了酒楼,殷九野问温阮「你觉得他会来?」 「爱来不来,反正我不亏,钱到手了。」温阮笑着说。 至于萧长天的票,温阮倒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给了他。 萧长天的袖中就有仙吟宴的请帖,面对温阮手中的票时,迟疑了一下。 「我平日琴艺不精,有劳夫子苦心教导,这只是我的谢礼。」温阮递给他。 「那日我可能无暇□□,怕要辜负温姑娘一番好意。」萧长天说。 「无妨,萧夫子知道我的心意就行,我祝愿,在那日萧夫子会找到你的知音。」 温阮留下票,笑着离开。 温阮只是赌,赌萧长天到底有多想找个知音,也赌吕泽瑾到底清没清醒。 他们来,温阮血赚,他们不来,温阮也不亏,反正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殷九野见温阮都摆开了赌局,暗自琢磨着,得顺手推个舟,帮她一把,毕竟,自己是她的小跟班啊。 于是,他把辞花提溜了过来。 辞花一听殷九野的打算,当场跳脚「你中邪吧你!来来来,我给你画个符驱个邪!」 「去不去?」 「去,九爷。」 要不是打不过殷九野,辞花想跳起来打他膝盖! 辞花摆台唱曲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自然也传进了听白楼,传到了盛月姬耳中,但盛月姬的反应很平淡,只是眼露冷色。 辞花的演唱会有个名头,叫「不辞夜」,跟听白楼的「仙吟宴」正面开打。 两方都把场盛会定是在晚上,白日温阮依旧在仕院听学上课,着实是个三好学生。 最后一堂课是琴艺课,萧长天看了看外面天色,笑着对一众学子说「我知道你们中不少人等着去听辞公子唱曲,便不留堂拖延了,回家准备去吧,注意安全,莫要丢了随身事物,也不要与亲友走散。」 弟子们哄堂大笑,纷纷拱手「多谢萧夫子。」 温阮跟于悦交换了一下眼神,也开始收拾桌上的琴和课本,下了学直接去辞花那处,免得到时候人流众多,她们要排半天的队。 只是萧长天刚站起来,就听有人敲响了门。 辞花立在门口处,笑着拱手问好「萧夫子好。」 「辞公子怎会来此处?」萧长天问道。 「承蒙贵院弟子抬爱,今日有不少人买了在下的票子将去听曲,在下想着,诸位皆是贵客,当有谢礼方是。」辞花笑说,「不知萧夫子可否容在下为各弟子清唱一曲?」 萧长天微怔,又看看满座弟子脸上的期待和雀跃,笑着点点头「当然可以,您请。」 辞花走进课堂来,向各弟子笑着问了好,抬了抬手,压住满堂窃语,轻哼起一首没有歌词的咏调。 温阮从未听他唱过这个,也不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这不在表演节目单上。 但这首曲子,当真好听。 曲中灵气逼人,如不谙世事的小童在夕阳下骑在牛背上,沿着湖光山色,自由哼唱着无名小调。 干净,剔透,空灵。 弟子听入了迷,温阮也有些出神,醒神之时看了萧长天一眼。 萧长天面带笑意,垂目聆听,双手相搭于身前,指节轻轻地叩着手背。 一曲终了,辞花笑道「来得匆忙,没能准备周全,让萧夫子见笑了。」 萧长天道「辞公子过谦,原以为辞公子更擅逍遥恣意之曲,不曾想乡间小调也信手拈来。」 辞花微笑,信手拈来你妹。 你知道我昨儿晚上为今天在你面前露这一手,费了多少工夫吗?累死爹了!狗晶的殷九野! 辞花抬手,对众人道「在下便先回去准备今日‘不辞夜’之颂,还望各位彼时听得欢喜。」 他说罢飘然而去,留下一堂女子失声尖叫——「好帅啊!」「好好听啊!」「辞花公子真是绝世名伶!」 当日他在花乐事上一战成名,京中早有不少他的粉丝拥趸,以女子居多,唔……爱美之心,不止男人有嘛。 男子可以为了盛月姬神魂颠倒,就不许女子为辞花倾慕向往了么? 温阮托腮,转头看向窗外,果然看到殷九野。 这个小跟班未免太贴心了些。 天色渐暗,街头巷尾各家各户的平安灯笼提前点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窈窕动人的女子们三两结伴,带着一身的香风赶去今日这最热闹所在。 二哥这个人除了满脑子骚想法,还有满脑子的骚操作,他将今日辞花「不辞夜」的场所就定在听白楼正对面,是个露天舞台。 第27章 这可就是真真正正地对擂。 听白楼的小厮面色不屑,冲着这边啐了一口,很是瞧不上这边,他们也有底气瞧不起,毕竟听白楼的仙吟宴成名多年,多少人想入门一窥,都没那个资格,温西陵再怎么能折腾,也不可能有仙吟宴的排场。 温阮与于悦从后门进了后台,后台正一片忙碌,忙得都顾不上温阮这个小千金。 温阮也毫不介意,她挺喜欢这种大家为了同一件事共同努力,共同操持的感觉,有种难言的同进退共荣辱的荣誉感在。 她拉着于悦一路到了舞姬描妆的地方,落落正在给她们上妆,对着铜镜左瞧右看,又仔细地比量着舞姬的五官,挑拣着最适合她们的胭脂水粉,绘出最好的妆容来。 有个舞姬笑说「姑娘也不必如此费心,今日的主角是辞花公子,我们都是陪衬,是绿叶。」 落落却道「天下从未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便是绿叶,也该有其最美好的模样,别动,我帮你点唇。」 点完唇她瞧见了温阮,笑说「姑娘,今日我可顾不上跟你闲话了。」 「不打紧,你忙你的,我就是来看看。」温阮拉着于悦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双双托腮地看落落帮人上妆。 「温阮,她好厉害啊!」于悦赞叹道,「那舞姬其实生得挺一般,可经她的手一画,立刻不一样了,像从画里出来的似的,而且你看,每个舞姬的妆面看似一样,又不一样,各有特色,落落可太神奇了。」 「不错,好的化妆师有鬼斧神工之能。」温阮笑。 「化妆师?」 「唔,就是给人上妆的,我瞎起的名字。」 「这样啊,我也想让落落帮我上妆。」于悦说道,「说不定我也可以变成你这样的大美人呢?」 「你少来了。」 两人说说笑笑,偶尔上前搭把手给落落帮忙。 好不容易给舞姬描完了妆,落落才能坐下歇一会儿喘口气「我等会儿还得去辞花公子那边,今日他共要唱十支曲子,得换十个不同的妆容,怕是要赶得脚不着地了。」 「辛苦你了。」温阮递了杯茶给她。 「不辛苦,我喜欢这样。」落落笑道,「这样忙碌,充实,也让我心安满足。」 她放下茶杯,又道「两位姑娘去前面吧,辞花公子也快上台了。」 「你不去看?」 「我得留守后方呀。」 「可惜了。」 「我在这里也听得见,一样的。」 温阮便不好再强求,而且她也的确要守在这里为辞花改妆换衣,便与于悦先去了前面,坐在了前排。 其实这跟真正的演唱会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毕竟没有音箱设备,声音传不开太远,更何况票价又死贵,所以并没有人山人海的听众,但场面也足够唬人了。 第一首曲子至关重要,唱得不好,排面不够,搞不好会引起人的反感,要求退票还钱。 温阮充满了期待。 当夜色彻底笼罩了大地时,场中所有的烛灯熄去,中央高台上四罩着洁白纱幔,隐约透着光。 忽地纱幔落下,十来个舞姬身着流彩羽衣,手持花枝,赤着双足,造型各异地立在台上,如天宫仙子般。 台上点燃了成百枝的红烛,围簇着正中间的一张贵妃榻,榻上凌乱地堆着几张白色锦缎,似有什么人刚刚从这里起身离开。 忽听得一声悠远的编钟清响,辞花自半空中飘然而落,漫不经心地斜倚在榻上,轻阖双目半支额头,如谪仙落世,贵气慵懒。 温阮注意了一下辞花脸上的妆容,这是落落的手笔,他的眼角描了微微上挑的眼线,透出几分风流的邪气,很衬这场景。 她正准备认真地听辞花唱曲,结果手里被人递了什么东西过来。 偏头一看,于悦一脸兴奋地看着她「快,阮阮!」 温阮看了看手中的事物,险些当场笑死。 这是……手幅。 长约两尺,宽约半尺有余,上面分别写着—— 「名品美貌辞花」 「天籁之音辞花」 「谪仙下凡辞花」 「海妖吟唱辞花」 「人间仙子辞花」 温阮乐不可支,笑得东倒西歪「这是我二哥弄的?」 「对啊,他让我摇起来,上面还涂了好多夜间会发光的粉末,你看,会亮的!」于悦好兴奋,好激动地说。 温阮真的要笑死了。 她当时跟二哥说,若是能送些小东西给听众,让听众为辞花摇旗呐喊就更好了。 万万没想到,二哥把这个「旗」字,理解得如此到位透彻。 她抬头看去,果然看到后面不少人手里都拿着这个小横幅,但大概是古人多保守害羞,摇不起来,也喊不出口。 第28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温阮清了清嗓子,举起手中的横幅,带头高声喊道「海妖吟唱辞花!」 于悦紧随其后。 有人起了头,声音渐大,形成音浪,场子立时热起来了。 台上的辞花听到这声音心里一个哆嗦,妈的,老子这脸是真的不能要了!我现在去死还来得及吗? 舞姬柔腰轻摆,辞花抬手压住沸腾的人声,开始唱曲,温阮专心地当起了迷妹,陶醉在这场视听盛宴中,今天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发生,她也不太想搭理。 因为她并不愿意为了一些姬毛蒜皮的事,误了自己的美好时光。 辞花的嗓音极具穿透力,似要破云宵去而,惊落满天星,遥遥地传进了正对面的听白楼中。 听白楼里此刻正开场,楼中舞技最好的女子正袅袅起舞,但堂上所坐的客人并不如以往年月多。 好些接了听白楼仙吟宴帖子的客人今日忽然推脱不能前来,预留席位空了不少,看上去很是难堪。 问他们是有何事不能脱身,那些人闪烁其词,只说有事,有事。 有什么事呢? 他们要去辞花那儿。 温西陵极端讨厌盛月姬这个女人,能打她脸的时候,自然是要打到最狠的。 所以抠得要死的温西陵留了些门票,精心挑选了仙吟宴的客人,送票上门,诚邀他们来听辞花唱曲。 当然,仅仅这样,是不够的。 当告诉他们「那日九寺五监,尚书六部之中不少人会赏面来听个小曲儿,大人,切莫错失良机呀。」 再告诉他们「听闻府上千金和夫人对辞花之曲颇为神往,大人,您平日里忙于公务,鲜少有工夫陪家人,大人何不借此机会一家阖乐,共享天伦呢?」 温西陵什么人物,骂人能把人祖坟骂得冒青烟,忽悠人也能把人忽悠得找不着北,几番劝说下来,他都快把听白楼的墙角挖塌了。 又辅以他侯府二公子的身份,该给的面子,总归是要给的。 于是今日,仙吟宴,有点嗨不起来。 盛月姬看着外面稀疏的客人,眼神淡淡。 「唉哟姑娘,这可就等着你救场了!」负责照顾她起居的婆子急得直打转。 盛月姬往唇上抹了点口脂,笑着说「怕什么,比这难看的场景我又不是没见过。」 她从籍籍无名到惊艳京华,的确是什么样的苦头都吃过,什么样的难堪都遇过,这算不得什么。 仔细地为自己描着妆,她问「今日都来了些什么人?」 婆子知道她问的是谁,便说道「萧公子,画嵬大师,吕世子都来了,都在等您呢。」 这话说得极殷切,想要掩住空缺。 「纪知遥呢?」盛月姬问。 「纪将军可能有事耽搁了,还未到。」婆子面色讪讪。 盛月姬笑了下,「这可真是不巧,那位呢?」 「那位总是会晚一些的,往年也是如此,姑娘莫急。」 盛月姬点点头,起身走出闺阁,立于二楼的走廊上,手掌闲闲地搭在扶手。 很让人意外,她今日并未着盛装,穿得有些简单,眉眼处也没有大肆用粉黛,笑得也并不媚惑,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儿……清纯。 她笑看着下方的客人,随意地哼唱起了歌谣,上天赐了她一把好嗓子,低吟浅唱时自有一股雅意。 不用平日里她为了蛊惑人心,刻意柔媚的腔调,也不为了勾魂摄魄而用尽心思,她只是唱曲,纯粹地歌唱。 她是一个非常清楚自己优势在哪儿的女人,并且知道如何利用这些优势。 她的美貌,她的歌喉,都是她的利器,越不加装扮,越是锋利。 坐在下方的萧长天笑了下,不管这仙吟宴如何混乱,他听得出盛月姬的歌声里有了几分当年的干净。 萧长天取出了绮尾琴,轻拔琴弦,为她和鸣。 盛月姬望向他,唱着「郎骑竹马来」,眼角带笑意,像是与萧长天一起回忆着当年还在教坊司的那些美好岁月。 她又转了个身,瞧向吕泽瑾,又唱「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仍是带着笑意,告诉他你若是想回来了,写信给我,我将迎你,不惧路遥道阻。 最后她点了点坐在旁边为她作画的画嵬的鼻子,小少年不需听明白这些曲中意。 她唱呀唱呀,沿着楼梯台阶而下,提起了裙摆如只白色的蝴蝶翩跹,周旋轻转,蓝风铃的香气散遍了整个大堂。 这个先前很显清冷的仙吟宴,因她的歌声而开始热络欢快,她踏酒池嬉水,她撩帷幔遮面,她素手划过吕泽瑾的脸,又轻伏在萧长天的肩头痴望。 人们从未见过这样的盛月姬,她出场总是容光四射,美艳逼人,不曾如此清简到有点清纯。 经过了近半个多月的闭关,她似乎洗新革面,很有一番过尽千帆后的褪尽铅华,倒也让人眼前一亮,颇感新鲜。 第29章 新鲜感嘛,是大部分男人追求的东西,盛月姬很清楚。 二狗子趴在屋檐上看着这般模样的盛月姬,挠了挠大饼脸「今天阮阮不好赢啊,这可咋整?」 低吟浅唱过后,盛月姬放开了喉咙,纵情高歌,欢快又愉悦,层层递向对面的「不辞夜」。 那些没能如约赴仙吟宴的男人们心里开始有点骚动,不知听白楼是如何有趣,又念及往年的仙吟宴当真是个快活林,他们不免心猿意马,有点按不住腿。 这时候温阮让京中贵女们前来辞花这处的优势便凸显了出来,这些女子只需横眉一扫,便能定住他们。 男人们总不好当着自己家女儿或者夫人的面,跑去对面□□,再如何骚动不安,也只能压下,待来日再问。 盛月姬放声唱了半天,没能唱回往日贵客,心底滑过失落,但她更清楚,留在这里的人才是她今日的目标。 失了几个人没什么,她盛月姬从不缺追捧者,再挑就是了。 二狗子跃出听白楼,穿过人群找到温阮,跳进她怀里通风报信「阮阮,今天小姬姬玩的是洗尽铅华那套。」 温阮揉猫「嗯。」 「你不着急?」 温阮却笑「急什么?」 盛月姬她要真想洗尽铅华,就应该离开听白楼,舍了这一身的盛名,如今不过是装装样子,就跟白莲花似的,有什么好着急? 温阮轻声问二狗子「你有看到阿九吗?」 「没有。」 温阮奇怪地皱了下眉,阿九今日去哪儿了?下了学之后就一直没再看见他。 往日转身就能看见的小跟班突然不知去向,温阮有点不习惯。 但他或许有事吧,温阮只能再等等。 假如辞花跟盛月姬这样一直对唱下去,顶多也是打个平手,使天秤发生倾斜的,是在辞花唱了那曲当日花乐事的成名作之后。 「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勇;二曰智;三曰敢为天下先!」 照样是肆意快哉,浩浩汤汤,也同样是大胆改字,睥睨天下。 这首曲子将整个「不辞夜」推向了高潮,人人都会唱,全场大合唱,声浪死死地盖住了盛月姬的歌声,甚至连听白楼里的客人都有些听不清盛月姬的声音了。 盛月姬暗自握了下手心,但绷着脸色不改,清纯依旧。 只是听白楼的婆子传了句话给盛月姬,不知是说了什么,盛月姬面色大变,破了音。 等她再稳住的时候,先前洗尽铅华的清纯顿时变得艰难,无法抑制的震惊和恨意让她的面容有些扭曲,也让她原本纯粹的歌喉染上浑浊。 那声音中,有嫉,有恨,有疑惑,有惶惶,有丑陋的一切。 萧长天脸上的笑容淡去,缓慢地收起了按在琴弦上的手指。 吕泽瑾低下了头,悄悄地握了一下袖中那张「不辞夜」的门票。 盛月姬撑着笑容问萧长天「怎么不抚琴了?」 萧长天叹息「我乏了。」 正巧对面辞花的歌声传过来,嘹亮豪迈,磅礴大气,闻其曲,如见蛟龙出水,啸吟九天,有着难以比拟的痛快和爽利。 听得人,心神向往,愿脱俗为仙。 萧长天觉得他心底某根落尘已久的琴弦被触动了。 率先站起来的却是吕泽瑾「我还有事,月姬,改日我再来看你。」 不等盛月姬挽留,吕泽瑾起身点头,从容告退,大步跨出听白楼,直奔对面不辞夜。 二百两纹银呢,在外边听个响算怎么回事? 「狗崽子来了!」二狗子叫唤道。 「你在说你自己啊?」温阮笑。 「啊呸!吕狗子!」 「嗯,放心,很快萧长天也会过来。」 「你这么自信?你做什么?」 「没什么,给盛月姬传了句话而已。」 「什么话?」 「哼哼。」温阮揉着猫儿笑,「你去把吕泽瑾引到这边来坐。」 二狗子挠头「行吧。」 辞花一曲唱完,火速下台喝了口水,张着双手让落落帮他换衣,台上的舞姬正在暖场,舞姿动人。 「辛苦了落落姑娘,这衣裳不好穿。」辞花抬着脖子道。 「无妨,倒是辞公子辛苦了。」落落笑道。 「等会儿结束了你跟咱一块儿去吃饭啊,二公子请客包宵夜。」 「再说吧,您赶紧上台。」 辞花再度上台,唱的,还是《道德经》。 这是温阮故意的,在排曲子的时候,温阮就特意放了两章《道德经》改的曲,一定要让辞花唱。 吕泽瑾坐到温阮旁边,问「于悦呢?」 「找我二哥去了。」温阮说。 吕泽瑾「哦」了一声,又调侃道「怎么着,你是准备让这些听曲的人羽化成仙呗,唱这么多道德经。」 第30章 「不错啊吕世子。」 「什么不错?」 温阮看着他,认真地说「你不学无术,居然知道这曲的词改自道德经。」 「……温阮你信不信我现在转头就回听白楼去?」 「不信。」 「……你真是个妖怪!」 「好看的妖怪。」 「你要不要脸!」 「你为什么会过来呀?」温阮笑问。 吕泽瑾叹道「她不装还好,一装我更觉得不对味了,她搞得跟个天山雪莲和乡野仙子似的,但她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搞这出有意思吗,最后还不是露馅了。」 「原来你是喜欢放荡的盛姑娘。」温阮忍着笑意,淡定地说。 「温阮,你嘴怎么那么毒啊?」 「因为我是妖怪啊。」 「……我还是听曲吧,二百两银子买的座儿呢。」 温阮把手幅递给他,他问「你不是吧?让我举这个?」 「这可是赠品,你不举,就是亏了。」温阮一本正经地忽悠。 吕泽瑾迟疑了一会儿,感觉温阮说的这个「不举」,是不是有别的意思? 温阮好乖巧地问「你是举,还是不举?」 吕泽瑾一脸倔强「我不举!」 温阮好遗憾地说「哦,你不举啊,好吧。」 「我举我举!」吕泽瑾高高举起手幅,正式加入辞花粉丝后援团。 温阮憋笑差点没憋住,二狗子笑得疯狂打滚。 吕泽瑾不跟她斗嘴了,但他觉得奇怪,在听白楼的时候没人跟他斗嘴,反而把他捧得跟个大爷似的,但他一点也不舒坦,老觉得哪里别扭,可跟温阮斗嘴吧,气归气,心情怎么就莫名有点顺畅呢? 盛月姬那边望着吕泽瑾大步离去的背影,莫名想起了他曾说「我不会变的,你别不要我。」 如今是谁变了? 盛月姬眨了两下眼睛,稳往心神,笑着对剩下的客人说,「还有一曲,请君来听。」 但其实,剩下的客人挺后悔,应该要去对面听辞花唱曲的。 这些反应是在温阮意料之中的,也不是温阮的谋划,她只是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实力碾压。 靡靡之音永远比不上磅礴大气,稍有见识的人都听得出对面辞花今日唱功又有精进,比之当初在花乐事上更为荡魂。 更别提大合唱这种事本就极易引发人的共鸣,喜不喜欢的,听到熟悉的曲子都能跟着哼两声,盛月姬可没有什么流传度广如《道德经》的曲子。 垃姬不要碰瓷我顶流爱豆辞花! 眼见座下贵客心神不定,盛月姬咬了咬牙根,燃了盏香,香里有让人心神荡漾的迷药,可以让人动情,但不至于让人失控,她曾将这种香用在温北川身上。 萧长天见此,眼中哀色难掩,收了琴。 真正纯洁无垢的歌声,应似像今日辞花在仕院里唱的那首小调那样,能让人感受到曲中的美好,不该是盛月姬这样,粉饰出洁白,但稍加刺激,就露出脏污底色。 盛月姬抬眸张望,她不信,那个人今天真的不来! 很快,二狗子又给温阮报信「萧长天他来了!他来了!!!」 温阮唇角上扬,鼓掌,辞花唱得好,辞花唱得妙,辞花唱得呱呱叫。 「但他没进来,他就站在门口,你不是给过他票了吗?」二狗子不解。 温阮不意外,但能让萧长天站在门口听辞花唱曲,也已经是很大的成功了,或者说,让萧长天离开听白楼,就是成功。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仍有些不安,四处望望,还是没看到阿九。 这人去哪儿了呀?作为辞花未成名时就捧他的金主,不来看看自己捧的人如何名扬天下么? 温阮抱起二狗子,在它耳边轻声说「二狗子,你帮我看看这里有没有那个人。」 二狗子圆圆眼「十条小鱼干。」 「……胖死你。」 「买不买?」 「成交。」 二狗子跳上高处,到处张望,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温阮想找的人。 它跳回温阮怀里,摇头,但说「鱼干还是要买的啊。」 温阮的不安越发强烈,按说,不该这样的。 那个人,应该要出现才对。 他没出现,阿九也不在,出什么事了吗? 不知为何,一股不安焦虑的感觉让温阮的心情异常浮躁,怎么也静不下来。 原是准备好好享受这场视听盛宴的,现在什么都听不进看不进了。 她百般郁燥。 温阮摸了摸怀里的猫儿,抱起它在它耳边轻说「你再去听白楼看看,看他在不在。」 「好,你等我。」二狗子感觉到温阮的紧张,也不敢皮了,几个纵跃跑进听白楼看了一圈。 第31章 回来后它说「不在,里边儿跟嗑了药似的,一片大乱不忍直视。」 温阮没心思再调侃盛月姬,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事发生了。 她再也坐不住,抱着猫起身。 「你去哪儿?」吕泽瑾还高举着手幅,问温阮。 「人有三急。」温阮笑说。 「……」吕泽瑾撇了下嘴,继续听曲。 温阮走到了外面。 外面长街热闹异常,多是来凑热闹的,进不去里面在外面蹭着听响儿。 她在人群里四下张望,找不到阿九。 一个位置不错的包间里,温北川看到温阮起身离开,又不见殷九野跟在她身边,有些不放心,便对下人说「去跟上小妹。」 「是。」下人点头。 「好像没看到她那小跟班。」纪知遥说。 「嗯,不知去了哪里。」温北川拧眉道,「你今日怎么不去听白楼。」 「你不也没去么?」 「我自家的地方,我当然要捧场,你却是为何?」 「听腻了。」纪知遥说着看向温北川,极其坦荡地说道,「也玩腻了。」 温北川「……」 纪知遥问「不过你都跟盛月姬闹成那样儿了,干嘛还勾着?你小妹不是不喜你去听白楼吗?」 温北川笑了下,说「我没腻。」 纪知遥「你就糊弄鬼吧。对了,隔壁真是皇后?」 「嗯。」 「不过去请安?」 「皇后低调出宫,事先没有声张,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你非要跑去请安,嫌命长?」 「我肯定不去,你不是她外甥吗?」 「是她恨不得赶紧去死的外甥。」 纪知遥一笑「温家长子,不容易啊。」 「自不似安陵君您这般逍遥。」 「你别叫我安陵君,我现在听到这三个字我就瘆得慌,你小妹给我搞出阴影了,我谢谢你啊。」 温北川听着一笑「也不知太霄子有没有去听白楼。」 纪知遥笑说,「去呗,盛月姬最期待的就应该是他了。」 温北川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下一震,但不露丝毫痕迹地放下茶盏,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 「人有三急。」 「行。」 温北川隔壁的包间里,皇后娘娘慢饮蜜浆,很是闲适地听着辞花唱曲儿,她觉得这个辞花唱得挺不错,比盛月姬强,怎么不是个女人呢? 女官附耳说「娘娘,温姑娘先离开了。」 「嗯。」 「听白楼那边,情况不太好。」 「哪年好过了?」 「……今年格外不好,太霄子亦未现身。」 「是么,可能死了吧。」 皇后笑着倚着柔软的软枕上,轻轻地抚着纤细的指尖「旁的事都等会儿再说,搅了本宫的兴致,本宫要你的脑袋。」 女官缩了缩脑袋,退到一边。 …… 在辞花正式唱第一首曲子之前,殷九野提了坛酒,就坐在正对面的听白楼屋顶上,等着一个人,一个温阮也在等的人。 殷九野知道,这个人今晚一定会出现。 果然在辞花开始唱「我有三宝,持而保之」时,这个人现身了。 他着一身道袍,手持拂尘,是个道士,或者说,是个道行极高的道士。 气质清冷,眸如寒星,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仍显孤寒,不与俗世相染,颇有点遗世独立的高人之感。 太霄子。 太霄子在街道中站了半天,抬着望了望「不辞夜」这边,听到了「我有三宝,持而保之」那段,眉锋轻敛。 他是将得道之人,对《道德经》再熟悉不过,有些讶于辞花唱曲之时曲中的逍遥恣意,似修道之人,却又不解为何辞花要改字,改得如此气势睥睨,如刀锋破红尘,要傲视于天下。 殷九野冷眼看。 温阮她让辞花连唱两曲《道德经》改词,就是为了把太霄子引进辞花那边,可不能让他走进听白楼。 而且,当初自己帮辞花改了《道德经》中的三个字,不就是为了引这臭道士出来么?花乐事那么大的阵仗都没把他惊出来,今日他终于现了身,怎么着也该招呼招呼他才是。 殷九野慢条斯理地揭了面具,系好蒙面巾,弹了滴酒水打在太霄子身上,喊声道「太霄子您可有门票?二百两纹银,我便宜点卖你,三百。」 太霄子回身,看着屋顶上的这个人。 怪异地,他在殷九野身上感受到浓烈的杀机,那杀机强到有如实质,似带着极端的仇恨。 太霄子疑声道「贫道与阁下有何仇怨?」 第32章 殷九野笑,「深仇大怨。」 他话音一落,提了酒坛就冲太霄子砸过去! 太霄子轻扫拂尘,挡开酒坛,点足提步,迎着殷九野而去。 殷九野纵身后退,一直将他引到无人的地方。 开始了殊死搏杀。 两人打得不分上下,太霄子诧异于这蒙面人的身手如此了得,而殷九野也震惊于这狗道士的修为又他妈精进了。 睡盛月姬有助于修为提升么?您修的是什么道? 太霄子一身洁净如新的道袍,飘然如仙,道冠束着如墨黑发,发丝迎风轻动,甩了下拂尘,他点足立在树冠,背后是一轮圆月,与对面大树上的殷九野遥遥祝对立。 「阁下好身手。」他藏了下有些颤的手。 「客气。」殷九野眼弯弯,笑得好看,只是眼中的杀意逼人,如疯如魔。 最后二人对击一掌,纷纷倒退,太霄子口中吐出一口血,不解地问「你到底是何人?」 殷九野咽下到了舌尖的血,还是笑「想杀你的人。」 「世间想杀贫道之人,不多。」 「我正好是其中一个。」 殷九野踢断了一截腰粗大树,往太霄子身上打去。 太霄子并掌拍开大树。 …… 温阮抱着猫一边在街上张望,一边嫌人太多吵得她心里越发烦乱,慢慢走到了清净些的地方。 经过一个巷子口时,被人一把拖了进去,圈在了身前。 她刚想惊呼,又被捂住了嘴。 「别喊,是我。」耳边传来殷九野的声音。 温阮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放开自己,这才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回身一看,看到殷九野的面具上有血迹,血迹未干,他像刚刚大战了一场。 「你干什么去了?」温阮悬在半空中的心放下来一些,紧声问道。 「打架。」殷九野笑。 「打赢了吗?」 「没输。」 「那还行,没给我丢脸,打成平手?」 「差不多。」殷九野笑说,笑着笑着就一口黑血吐了出来,落在地上。 温阮「……」 他不会是,找太霄子打架去了吧? 有毛病啊! 殷九野好像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有点委屈地说「姑娘你不是不想让太霄子去听白楼吗?」 「所以你就去跟他打架,把他拦下来?」 温阮诧异地问。 「对啊,在下是姑娘的人嘛,当然得为姑娘分忧。」殷九野越发委屈了。 温阮理不清这人的脑回路,太霄子什么人物,书里说这颗龙珠武功深不可测,难寻敌手,阿九他疯了? 温阮难得震惊地张着小嘴,半晌说不出话,最后只说「你为了涨工资,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殷九野「……」我头给你打烂你信不信! 但在温阮看来,阿九这次是真闯大祸了。 太霄子不仅仅是个臭道士,他还是当今陛下的道前替身,是替陛下修行之人,太玄观更是国观,他虽已不再是太玄观住持,可地位依旧无人能撼。 而且他对当朝陛下有救命之恩,陛下亲赐他金字弯刀,可斩天下任何官员,若非他是修道之人,不理俗世,他便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最要命的是,太玄观好像就是那个倒霉太子养身修行的地方,而把太子带去太玄观的,正是太霄子。 再联想一下宫中皇帝和皇后对太子的态度…… 阿九真是,棒棒哒! 不闯祸则已,一闯就闯个大的,真是深得我温阮作风精髓啊! 温阮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稳了稳心神,温阮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死了吗?」 「你希望我杀了他吗?」 「他最好是死了,不然你就麻烦了。」 「……」殷九野可怜巴巴地说了句「他没死,姑娘救我。」 温阮「……」你死了得了。 殷九野笑看着温阮,唇色因为失血有些发白,他说「有人追过来了。」 「什么人?」 「京中守备。」 「又是他们?」 「我跟太霄子打架的地方,离京中守备驻地不远,可能惊动了他们。」 「……你怎么不去皇宫打架呢?」 「是个好主意,下次试试,反正姑娘你会救我的嘛。」 温阮「……」 行,自己收的小跟班,他作孽就是自己作孽,惹了事也得自己来扛。 殷九野脚下软了软,险些跌倒,温阮下意识地接住他抱住他的身子,又听到那边已有人在喊「那人就是往这边来的,四下找找看,仔细着点!」 第33章 殷九野拍了拍温阮的背,笑说「开玩笑的,你先走,我跑得掉。」 「闭嘴!」温阮恼火得不行,她担心了大半天,结果阿九跑去跟人打架了?还打了个不怎么好打的人,要死啊! 殷九野在她肩头转了转脑袋,笑看着温阮担心的侧脸,气声说「我说真的。」 「都叫你闭嘴了!」 殷九野「……」闭嘴就闭嘴嘛,这么凶干嘛呀。 温阮扶起殷九野,带着他绕了道,一直绕进「不辞夜」后台。 落落见温阮扛着个人进来,惊了一下「姑娘,这是……」 「找个安静的房间给我,别让人进来。」温阮说。 「好!」 落落也不多问,连忙推开了舞姬更衣的小隔间,让温阮扶着殷九野进去。 而此刻,京中守备军已经到了后台门口。 落落只身挡在门口「不知诸位官爷有何事?」 京中守备队长王成拱手「叨扰姑娘,不知姑娘可有见过一个贼人闯入此处?」 「不曾。」落落抬眉,「今日在此地听曲之人,多是朝中贵人,哪有什么贼人敢来?」 王成想了想,说「那姑娘可否容我等进去看看?」 「大人莫不是糊涂了吧?这后台多是女子更衣换妆之地,你们一帮男人闯进来,算怎么回事?」落落临危不惧,反口问道。 「职责在身,还望姑娘包容。」 「你们敢!」 …… 温阮跟殷九野藏在隔间里,她看了看殷九野这身上的血衣,心知落落挡不了多久。 「你得把这个换了,不然会被人瞧出来。」温阮问他,笑得,十分乖巧。 殷九野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他嘴皮子不认输,「姑娘要帮我更衣么?」 「我倒是愿意帮忙的。」 「……我不愿意,男女授受不亲啊!」 「我不介意。」 「我介意,我可是个清白的身子!」 「哦?多清白啊,阿,九?」 「……」 …… 落落张开双臂挡在京中守备身前,但她一介女流,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被逼得步步后退。 就在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温北川从后按了一下她的肩。 「大公子?」落落心下一松,只差瘫软在地。 温北川扶着她的手臂让她退后些,冲她笑着点点,心想小妹救的这个女子,倒是个忠心又勇敢的。 他转头看向王成「王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少卿大人。」王成拱手问安,「扰了少卿大人雅兴。」 「无妨,何事?」温北川笑问。 「太霄真人今日为恶人偷袭,行凶之人往这边逃了,我们怕他潜于此处,对此地贵人不利,所以特来看看。」 温北川笑得温和从容「你也说了今日在此的都是贵人,却还是这般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便不怕惊了前座贵客?」 「但若诸位大人出了事,下官更是担不起此等失职之罪。」王成又说。 「何人派你来的?」温北川微微冷了脸色。 王成闭了下唇,只说「职责所在,无人派下官过来。」 「京中守备独立于六部之外,不受朝中任何官员管辖,与京兆尹共同掌治京师,直受皇命。王大人想要搜人,本官亦无有阻扰之理,但大人并未受命也敢前来,却不知是忠诚不二,还是另有所谋?」 「少卿大人此话严重,下官只是依律办事。」 「若你今日在此搜不出什么来呢?」 「……」王成一怔。 「少卿大人。」另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王成让开几步,温北川看到太霄子手执拂尘,迈步进来。 温北川见到太霄子也没有太过震惊,只是稍稍抬了下手「太霄真人。」 太霄子也回礼,说,「只是要看一看罢了,少卿大人何必如此执拗,不肯放行?」 温北川心里清楚,太霄子能追到这处,必定是有原由。 再加上今日他小妹让辞花连唱两曲《道德经》,也必是打这太霄子的主意。 他虽猜不出小妹到底是有什么打算,却清楚,小妹与太霄子之间定是结下了什么梁子,而能伤太霄子之人……大概,也许,可能,或者,是阴九了吧。 这两人还真是会闯祸啊,专挑难的闯。 正当温北川想着如何转圜时,又听到一个声音「我说你出恭怎么出了这么久,原来在这儿被人堵上了。」 纪知遥笑着抬手问好,「太霄真人,许久不见,您这气色……不太好啊。」 太霄子执拂尘回礼「纪将军。」 「瞧您这阵势,是要拿人?」纪知遥问。 第34章 「只是看看。」 「太霄真人离群索居,鲜少露面,今日这一出场就要帮着朝庭拿犯人,此等赤诚当真让人动容。」纪知遥笑道,「不知要拿的是什么重犯?」 太霄子沉默了下,没有应话。 他本不准备继续追究今日来逞凶之人的,实在…… 太霄子只说「还望少卿大人行个方便。」 温北川皱了下眉,太霄子素来话少清冷,不理凡俗之事,今日固执得异常了。 温北川看了落落一眼,落落眼中有焦急,方才温阮是扛着阴九进来的,这贼人十有八九是阴九了。 见到落落眼中的急色,温北川心里已有了判断,但他挪了一步,挡在太霄子身前,沉声道「我靖远侯府虽说不如往日全盛之貌,却也不是任人欺凌之所,王大人你三番五次暗指我小妹犯事,却无实据,我不得不怀疑你居心不良。」 王成急忙拱手想说什么,温北川却没给他机会。 温北川转眸看着太霄子,又说「今日不辞夜与对面听白楼的仙吟宴明里暗中的角力,仙吟宴惨败收场,太霄真人却在此刻前来刁难,莫不是为盛月姬鸣不平?」 「温少卿此话无理。」太霄子剑眉一蹙。 「那我们便走上前面去,问问今日满座宾客,是否允你这位真人搅了大家的雅兴。」 「贫道只是要看一眼,并无此意。」 「你既是来拿贼,说不得这贼人已藏入外面客人之中了呢?我这便着人将此地封了,谁也不许走,让真人你看个明白真切,也好还我温家一个清白。」 太霄子被温北川的话绕进去了,这怎么就要把大半个京中权贵都圈起来让他看一遍,得罪一遍了呢? 温北川负手而立,笑得和善可亲,「听着前台响动,这一曲快要结束了,咱们正好上去,真人,请。」 太霄子再怎么搞姬,他也不是朝堂之人,说话更不似温北川这般会扣黑锅,一番交手下来,他已是被温北川套进了一个不怎么好解的语言陷阱里。 甩了一下拂尘,他只道「温少卿,贫道并无恶意,若此人真藏于此处,对少卿你百害而无一利,你实不必如此针对于我。」 温北川笑「不敢,我只是谨遵真人法旨罢了。」 局面很僵,双方都不肯退一步。 正当众人对峙时,那个舞姬更衣的包间里传出声音「别动别动,我摸一下,乖乖的啊。」 王成听到这声音,壮起胆子不再顾温北川和纪知遥,大步走过去,一把推开了隔间的门。 里面这个情景,就有点离谱。 殷九野被温阮按在长椅上躺上,好一副刁蛮千金欺占良家妇男的场景。 而殷九野身上,穿着,舞姬,的,女子,衣衫。 那衣衫颜色鲜艳,本是舞姬上台跳舞要穿的,勾花飘带极为曼丽。 饶是殷九野脸上带着面具,众人也能看出他脸上写着四个大字生,无,可,恋。 他呈「太」字瘫在长椅上,一副任由温阮辣手摧花无情宰割不作反抗的可怜小羊羔形象。 在他心里,已经把温阮吊起来打了一千零八百遍。 气死他了。 纪知遥一下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温北川忍了忍笑「小妹,你们在做什么?」 「有个舞姬脚好像受了伤,跳不动了,我想让阿九顶上。」温阮一脸天真,望着这些人「你们怎么在这儿?方才就听外面吵吵闹闹的。」 王成看傻了眼,结结巴巴地问「这,这阴公子还会跳舞?」 「先前舞姬排舞时,我天天和他一起来看,看都看会了,不能跳吗?」温阮瞧着王成问。 「这……这……太霄真人,这……」王成愣了。 太霄子蹙了下眉头,走近几步,闻到了,血腥味。 温阮转身,坐在长椅上,手掌托腮,手上缠着布条,布条上有血,与太霄子静静对视。 第七颗龙珠,太霄子,太玄观前住持,几年前入京被盛月姬歌声所迷,道心大乱,辞去国观太玄观之职后,他常年居于京外一处僻静的山间小观里闭关修行,欲破心魔。 破了这么些年也没见他破开,这修行之路八成是要废了。 但他是个极能自持的人,除开仙吟宴之日,他几乎不见盛月姬。 此人一身仙风道骨,清傲出尘,属于那种穿着衣服时,特让人想扒了他衣服的禁欲系。 她又细瞧了这太霄子的面容一眼,要死,这人的眼睛生得太漂亮了,一个道士你生一双桃花眼是几个意思?难怪捅了鸡窝。 温阮脑海内不由自主地自动播放他和盛月姬的少儿不宜画面。 大多是盛月姬诱他,就很欲,很荡漾,是那种要把一个禁欲派撩到禁不住的诱惑,而这位看上去正经得不得了的道长,他要很努力才能守住道心不破,时常额头渗密汗。 第35章 就在温阮越想画面越不健康的时候,太霄子他甩了一下拂尘,看着温阮掌心的血迹,问「姑娘受伤了?」 「啊,方才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茶盏,割到了手。」温阮回神,边说边着瞧了一眼旁边的碎茶盏,茶盏瓷片上还沾着些血迹,她疑惑地看着太霄子,故意问「您是谁?」 「小妹,这是太霄真人,不得无礼。」温北川提醒道。 「哦~~盛姑娘的入幕之宾啊,久仰大名。」温阮笑眯眯,「太霄真人莫不是走错路了吧,听白楼在对面。」 太霄子紧了一下手中的拂尘,瞧了殷九野一眼,有些不确定此人是不是跟他交手的蒙面人,但看其身量,又有些像。 「这位小友方才一直在此处?」太霄子问。 「对啊,他是我的小跟班,不在我身边保护我周全,能去哪儿?」温阮无辜地看着太霄子,「太霄真人您带着京中守备来这里,不会是要抓他吧?他犯了什么事吗?我这个人很守律法的,若他犯了事,一定要让他严惩不贷。」 殷九野,想打人。 于是他借着伸懒腰的动作,暗戳戳地动了一下腿,不动声色地轻轻踹了温阮一脚。 温阮一手托着腮,一手闲搁在扶手上,不好回头找他麻烦,先记帐,你给我等着! 太霄子又问「那姑娘也一直在此处么?」 「哇,你这个人讲话好没道理,你是在怀疑我和我的小跟班同流合污一起犯了事?」温阮生气地看着这个臭道士。 「可有人证。」 「落落。」 「她是姑娘的人。」 「你要人证,我给了你,你又说她不可靠,好赖话都让你说尽,你就是铁了心要定我的罪嘛,那你倒是说说,我犯什么事了?」温阮问。 「姑娘不必如此诡辩,今日那人,贫道是一定要拿住的。」 「拿啊,我又没拦着你,你找着了吗?」 「……」 场面再度僵住。 殷九野暗自作好了跟太霄子再干一场架的准备。 「诶,你们这里在干嘛?」吕泽瑾嘴里咬着个果子,手里握着横幅进来,他指了指温阮,又看到殷九野的女装,「我草哈哈哈哈,温阮你说要带阴夫子离开一会儿,就是整这玩意儿来了啊哈哈哈我草!」 殷九野心底火速盘出了一个杀人灭口计划。 但温阮心头微疑,吕泽瑾这话可算是给自己做了个旁证,证明自己和阿九一直没有离开过不辞夜,他为什么这么做? 「哟,太霄子啊,好久不见,有一年了吧,上次见你还是在对面的仙吟宴呢。」吕泽瑾跟太霄子勾肩搭背,语重心长,「诶我跟你说啊臭道士,对面没什么好去的,我去过了,坐了一会儿就来了这边,你信我的,辞花唱得比月姬好,真的。」 太霄子推开吕泽瑾的手,又看了温阮一眼。 温阮挑眉看着他,怎么样,吕泽瑾这个人证是可信的了吧,你还想说什么? 太霄子眼中闪过疑色,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了声「打扰」后转身离开。 温阮刚松一口气,又见太霄子猛地转身,一掌袭来! 太霄子掌风疾,温阮没料到这臭道士还有个暗中偷袭的毛病,吓得本能地往后躲了下。 众人神色大变。 太霄子武功何其高深,这一掌下去,温阮不死也废。 殷九野当即起身抱住温阮的身子扣进怀里护着,提起全力与太霄子对了一掌。 他胸口被震出一阵闷痛,血都涌到了喉咙,但他咽落下去。 太霄子也没落得好,被殷九野一掌打得连退数步。 殷九野一手环着温阮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前,一手搭在膝上,呈一个绝对的保护姿势,他闲声笑问:「太霄真人好说也是一方高人,竟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出手,不怕贻笑大方么?」 太霄子收掌,再度诧异地看着殷九野。 他这一掌自然不是要对温阮怎么样,而是想试殷九野。 可奇怪的是,殷九野这一掌与他相对,全不似有受过伤的痕迹,力道充足,不见疲态。 而先前那与他过招的蒙面人,明明是受了重伤的。 太霄子不得不暗想,难道真是自己找错了人? 他眸光泛疑时,温北川寒了脸色,走进来挡在温阮和殷九野跟前,冷声喝问道,「太霄真人,你想做什么?」 太霄子拱手道歉:「只是想试试这位公子的功法,是贫道唐突了。」 「一句唐突你便想将今日之事草草揭过?我小妹今日若是受伤太霄子你准备如何交代!」温北川动了真怒,沉声质问时,不加掩饰的迫人威势袭卷而来。 可温阮却感觉到殷九野扣在自己腰上的手指越收越紧,他不是在趁机占便宜,他是要撑不住了。 第36章 温阮当即说道:「算了大哥,我也没事,你让他走吧。」 「对不起姑娘,今日之事,来日贫道必登门道歉。」太霄子拱手道。 「滚!」 温阮横眉冷喝,「你道不道歉我可不稀罕,赶紧给我滚!」 温北川诧异了一下,他家小妹有脾气也不会随便发作,总是笑眯眯地怼人,今日却发了好大的火气。 太霄子忍了忍五脏六腑的剧痛,执着拂尘拱了下手,带着王成等人转身离开。 正好台上辞花一曲终了,舞姬拥挤着挤入了这里,一阵莺燕笑语,香粉醉人。 王成随便抓住了了个舞姬,问:「前些日子阴公子和温姑娘经常看你们练舞吗?」 那舞姬点头:「是啊,他们一得空就来,怎么了?」 「你们舞姬中有人脚受伤了?」 「对,好几个呢,练舞碰着嗑着这也是常有的事,大人您怎么问这个?」 「没事了。」王成回头望了隔间那边一眼,他临时问话,舞姬与温阮等人绝无串供可能,看来真是他们找错地方了。 温阮等太霄子他们一走,就似发脾气般地从殷九野怀里站了起来,推了一下桌上的事物:「没意思,好兴致都让人搅和了,算了,不让你跳舞了。」 殷九野:「……」 温阮又看向大哥和纪知遥:「你们也出去吧,我给阿九下了这个妆面,浪费我这么辛苦帮他上妆。」 「小妹……」温北川担心地唤了一声。 温阮推着他往外走,边推边说:「唉呀你们出去吧,吵死了,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将这些人赶尽,温阮锁紧门,再回头看时,殷九野全身卸力,四仰八叉地倒在长椅上,轻轻喘息。 方才那一掌他拼尽了全部的力气才不至于露出伤重的破绽,这会儿已是撑不住了。 「你没事吧?」温阮跑过去压低了声音问。 「跳舞啊?舞姬啊?加不加工资啊?」殷九野又好气又好笑地问。 「……噗,唉呀,这个情急之下嘛,无奈之举。」温阮忍不住笑。 殷九野瞪了她一眼,甩了甩宽大的女子衣袖,比在腮边翘起了兰花指,骚里骚气地抛了个媚眼:「那官人瞧奴家生得可俏?」 「俏得很,我甚是满意。」温阮配合地勾住他下巴。 「死开啦!」殷九野推开她的手。 温阮笑得不行,起身去拧了帕子,好将阿九面上的脂粉洗掉,她边擦拭着阿九脸上的妆面,边问,「你不是说打成平手吗?我怎么看太霄子什么事儿也没有?」 「他装逼呢。」 「那你呢?」 「我没事。」 没事的殷九野「哇」地一口血吐在地上,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温阮看着他没了脂粉掩饰的面容,苍白失血,唇色如纸,沾着点点血渍。 温阮:「……」 您才是装逼界的大拿。 温阮赶忙扶住他的身子,手忙脚乱地帮他擦了擦唇边的血迹,紧声道:「我去找个大夫吧,你到底怎么样了?」 「你叫大夫不是自投罗网?你平时不挺机灵的吗?」殷九野声音虚弱得不行,但还要揶揄温阮。 温阮搬着他的身子让他靠好,胡乱地抓了条薄毯盖在他身上,心下有些乱,紧张地说:「那我去找大哥吧,我大哥不会说出去的。」 「不用,我养几日就好。」殷九野笑看着她,「温阮,你是不是关心则乱啊?」 温阮不计较他又「以下犯上」地直呼自己大名,只是眨了下眼睛,说:「像,像你这样廉价又好用的小跟班不好找,你要是死了我上哪儿再找一个去?」 殷九野:「……」我死了得了。 殷九野笑看着温阮强作镇定,但仍难掩不安的小脸,笑着说:「我没事。」 「逞强不等于坚强。」 「辞花是不是快唱完曲了?」 「嗯,这应该是最后一曲。」 「等下让他进来。」 「你不信任我?」 「当然信。」 「但你叫他进来。」 「他得帮我换衣服啊,怎么,姑娘你还想再帮我换一回男装?我没意见的,反正我都被你看光了,说起这个,姑娘你得对我负责,若是始乱终弃,我就去投个湖给你看。」 「……」 我看什么了!不是你自己换的衣服吗!不带你这样讹人的! 殷九野虚弱地笑,拍了拍长椅,轻声说:「陪我坐会儿吧。」 温阮坐下,给他掖了下薄毯,也很轻地说:「以后别这样了。」 「哪样?」 「别跟太霄子这样的人硬碰硬。」 殷九野笑,「好,听姑娘的。」 第37章 …… 太霄子出了不辞夜后,站在听白楼外,却没有进去。 殷九野也没有说大话,他的确是跟太霄子打成了平手,而后面在隔间里的那一掌,太霄子只是想试探,不似殷九野提起全力与他对掌。 他雪上加霜,受伤不轻,此刻五脏如焚,经脉大损,气血倒流,需静养数日才能勉强调养过来。 但太霄子仍想不明白,先前那蒙面人,到底是谁。 他有一个猜测,那应该就是五年前私自离开太玄观的太子殷九野,他知道殷九野一定会回京师,所以他才一直待在这里,想把他再找回去。 盛月姬不过是他留在此处极小的一个原因,更像个幌子,他只是要借盛月姬为自己历一次劫,以期能在修道之路,再有所突破而已。 找了五年,他也没有找到殷九野,暗中寻了许多地方,也没有太子的下落,而且太子又未回皇宫,实不知他到底是藏在京中,还是去了别的地方,又有什么打算。 而且太子逃出太玄观之事,知情者甚少,除了他之外,就只有太玄观的两位长老知道,若是传回了宫中,以当今陛下的性子,怕是要……血洗太玄观! 他轻握着拂尘想着方才与阴九对掌之时的情形,再度否定了此人也许就是太子的念头。 太霄子抬起头,看了看听白楼的牌匾。 一辆马车停在了他身边。 马车帘子掀起来,皇后倚在马车窗子上,笑看着太霄子:「太霄真人。」 「皇后娘娘?」太霄子拱手。 「怎么不进去呀?」皇后懒笑道,「盛姑娘这会儿应该还在等你吧?」 「今日贫道有事在身。」 「嗯,听说了,你想一掌拍死本宫的外甥女,是吧?」 「娘娘言重,贫道并无此意!」 皇后捏了捏手指,笑道:「太霄子,这修行之人呢,讲究个清心寡欲,你留恋凡俗便罢,但正事儿您可别忘了,我儿子还在你那儿养着身子呢,他什么时候好呀?」 「太子一切无虞,娘娘放心。」 「本宫不放心,这么些年来你太玄观不许人进出,说好听点儿叫独立于世外,不沾凡俗,说难听点儿,我儿子死在你那儿都没人知道。自他七岁起,你就把他带走了,囚了我儿这么多年,也该放人了吧?」 「太子痊愈之后,贫道一定亲自护送太子回宫。」 「你人都不在太玄观,又岂知他是否痊愈,难不成,这听白楼是你太玄观的分观,你太霄子修的是双修之道?哟,这听上去可不雅,别让我儿学了。」 「……」太霄子接不上话。 皇后嘲弄地看了太霄子一会儿,收了眼神,又望了望听白楼,盛月姬,不中用了,呵。 她放下帘子,慵懒地说道:「回宫吧。」 太霄子望着皇后渐行渐远的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敛起了长眉,忧心更甚。 急意攻心加上他身受重伤,逼得他狠狠地吐出一口血,落在他洁净如新的道袍上。 辞花帮殷九野换好了衣服,与温阮一同将他送回了渔樵馆。 温阮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多留就准备先回侯府。 她不能留在这儿,若是让人知道她守在渔樵馆一整夜,怕是要引人注目,怀疑阿九其实已身受重伤,而且她也要回去拿药给他。 拜托了辞花后,温阮就先回府了。 她看着外面天空漆黑的颜色,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漫长的一晚上,可算要过去了。 走出渔樵馆门口,她看到温北川。 「大哥?」 「我来接你回府,然后送些东西来这里。」温北川笑道。 「什么?」 「药。」 「……大哥你知道了?」 「你们啊,以后这种事,先与我说一声。」温北川无奈道。 「……」 温阮心想,那我哪儿能知道阿九跟发了失心疯似的,跑去同太霄子去干架呢? 算了,把锅背好,不然搞不好大哥要责罚阿九。 「知道了,下次我会先跟大哥你说的。」温阮笑道。 「回府吧,明日再来看他,今夜我会让人这周围守着,不会有事。」温北川说。 「嗯。」温阮点点头,又回头再望了院子里一眼,这才回去。 殷九野在半夜醒转,一醒来就看到辞花耷拉着一张脸啃果子,满脸都写着郁闷。 「守丧呢?」殷九野问。 「你有病啊!」辞花破口大骂,「你他妈有病啊!」 「水。」殷九野撑着床榻坐起来。 辞花一杯水怼到他脸上。 「你差不多得了啊。」殷九野瞥了他一眼。 「不是,你跟我说说,你为啥跑出去招惹太霄子,你伤好全了吗?你心脉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养得差不多了,嘿,你多能耐,跑去跟他打一架,打就打了吧,还没把人打死,殷九野,你是不是脑子有坑!」 第38章 「你烦不烦?」殷九野皱了下眉头,我他妈哪儿知道狗道士武功又精进了啊! 「我烦!我烦透了!」辞花一屁股墩坐在床榻上,愁得不行,「他看出是你了没?」 「有怀疑,但不确定。」 「你往年不忍得好好儿的吗?去年太霄子去听白楼,你也没去招惹他啊,今年你是怎么回事?」辞花真的不理解。 「今年温阮不想他去听白楼。」 「所以你就跑去把他引开,顺手跟他打一架?」 「有这个原因。」 「……九野,不,九爷,祖宗,您能不能稍微清醒一点,你筹划了这么多年,你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犯这种蠢吧?」 「至于啊,怎么不至于?」 「你真喜欢她?」 「对。」 「喜欢到不怕你的身份暴露,也要给她出气?」 「早晚要暴露的。」 「这他妈能一样吗!」 「你好吵。」 「你是嫌弃我咯?」 「嗯。」 辞花眼色幽幽地看了殷九野一会儿,幽怨地说:「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发现你着女装比我更好看,所以你不爱我了。」 「我刀呢?」殷九野也幽幽地问。 辞花笑得弯了腰,哈哈哈地止不住,眼泪都要飞出来了,「我信你是真的喜欢温阮,不喜欢温阮你干不出这事儿,诶,你以后多穿穿,挺好看的。」 「你再说一句?」殷九野压着内心无比的暴躁,越想越想把温阮吊起来打一顿! 「哦,温阮给你换女装你都不生气,我说说都不行了?重色轻友,九野,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辞花拍着床板起身,「你自己待着吧!」 辞花也只是嘴上说说不管他了,其实也不过是从房间里面守到了房间外面,继续啃果子,继续生闷气。 越想越气,这会儿二公子在请宵夜呢,大家都去庆功了,自己这个主角不在,算怎么回事?气死了! 房间里的殷九野摘了面具握在手里,低头看着。 七岁那年,他被太霄子带去太玄观,在那里待了整整十年,震断了他全身的经脉,让他如个废人般苟活于世。 十年后的某一天,他找到机会逃出了那里,藏身在外又五年。 整整十五年,他没有一天不想杀了太霄子这个道貌岸然的畜生。 也诚如辞花所说,他应该再等一等的,等到养好了身上的旧伤,等到有了彻底的把握,将太霄子一击必杀。 但温阮是个意外,反正早晚是要跟太霄子打一场的,他干脆将这个时机提前,也帮温阮一把。 只是很可惜,狗道士越来越强,而他的旧伤养了五年也未完全康复,错失了机会。 殷九野叹了声气,将面具盖在脸上,盘膝坐起,运功疗伤。 …… 与此同时的听白楼。 盛月姬独坐在雅苑里,她身边除了一个画嵬,再无旁人。 画嵬将今日给盛月姬画的画,尽数烧了。 画中的盛月姬面目丑陋,神态可憎,他看着害怕。 当时让盛月姬破音失态的那句话,是婆子在她耳边说,太霄子今日不会来了,他已在不辞夜。 彼时温阮让人传话进去,只是诈她,温阮也没料到,后来太霄子还真没去,阿九……牛逼! 盛月姬起初不相信,她不明白,其他的人多多少少都与温阮有接触,对自己有失望,所以不来听白楼,她尚能想通,可太霄子凭什么? 他从来没有跟温阮接触过,也必然不知自己这些时日的失态,他为什么也会弃自己而去? 盛月姬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只觉,颓败不已。 一个黑衣人幽然而至,说:「去找他。」 …… 次日,温阮早早起来,准备先去渔樵馆看过阿九之后,再去仕院。 结果开门就见着阿九站在门外。 「你没事了?」温阮疑惑。 「唉呀,疼。」殷九野捂了下胸口,「姑娘帮我瞧瞧?」 「……疼死拉倒。」温阮白了他一眼,提步就走。 「姑娘这么狠心的吗?我可是为你负的伤。」殷九野跟在她身后乐道。 温阮转头瞪他:「昨日我就想跟你说了,以后你再这么擅作主张,我就……」 「就如何?」殷九野笑看着她。 「扣你工钱。」 「……」这个威胁好可怕哦。 殷九野拱手道:「是,在下知错,以后姑娘指东我绝不打西,姑娘叫我去死我绝不敢活。」 「那你死个给我看看?」温阮笑。 「姑娘舍得?」 「舍得啊,死惨一点。」 第39章 「……」 两人一路吵着嘴,一路往仕院去。 在仕院门口遇上了难得一见的吕同学,吕同学一见到殷九野就露出了难以言喻地笑容:「阴夫子,今儿这身衣裳不比昨日好看啊。」 殷九野微笑,「其实我也可以申请给弟子们开设武道课的,再去申请几个死亡名额过来,毕竟这拳脚之事,打死个把人,在所难免啊。」 吕泽瑾咽了咽口水,往后缩了缩:「开玩笑的,阴夫子风流倜傥,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温阮瞧着好笑,拉了殷九野一下,又问吕泽瑾,「你昨日怎么跑过来给我作证了?」 吕泽瑾:「我看太霄子不顺眼,很多年,能给他添堵的事儿,我都乐意做。」 「可以,理由成立。」温阮笑说,「那今日又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听学,你不是快被逐出仕院了吗?」 「我想好了,我是得学点东西在肚子里,等哪天我家老子归了西,我得撑起吕家,说来这还是那日酒楼里,温阮你那席话点醒我的,多谢了。」 「客气。」温阮笑,「那还去听白楼吗?」 「不去了,就当做了一场梦吧。」 「嗯,看来多举举手幅还是有好处的,能让吕世子灵台清明,脱胎换骨啊。」 「温阮,你不奚落我是能死,是吧?」 温阮笑着走进仕院,看到立在仕院正院中的那块石碑上写的字换了,以前写的是「教书育人,为天下计」。 现在写的是……「不误人子弟」。 温阮转头看了看殷九野:「这是谁想的?」 「我。」殷九野很是坦荡,「当日太傅出事后,都说这太傅亲自题字的石碑得换个说法,我就说换这个。」 「其他夫子也同意?」 「能做到这五个字已是不易。」 「说得对,阴夫子常常误人子弟。」 「弟子们,上课了。」殷九野和蔼可亲地看着温阮和吕泽瑾。 温阮:「……」 她踮了下脚尖,凑到殷九野耳边轻声说:「阿九你知道吗,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我很期待哦。」 殷九野转头看她,她一脸无辜天真,还做作无比地眨了两下眼睛,越看越欠收拾。 温阮笑得纯良无害,大步走进课堂。 殷九野瞧着,抬手摸了那个石碑一下,叹息道:「破仕院,误人子弟啊,都把咱家姑娘教成什么样了?」 仕院:??? 仕院开始上课,城门才刚刚打开,身着斗篷遮去了面容的盛月姬坐在马车里,出了城。 一路来到了一个破落道观,道观门漆斑驳,鲜有人至。 她推门进去,看到太霄子盘膝坐在观中。 「你昨日为何不来?」她质问。 太霄子缓缓睁眼,说:「有事在身。」 「你一修道之人,能有何事?」盛月姬甩开头顶的兜帽,几步过去,怒问道:「我等了你一晚上!」 「我受了伤,不宜去你那处,所以未去。」 「受伤?谁人能伤你?」 「不知。」 「温阮的人?」 「不是。」 「怎么可能不是!」盛月姬喊道,「除了她还会有谁非要跟我过不去!」 太霄子皱了下眉,他不像其他龙珠那样早已看了好几次盛月姬气急败坏的神态,此刻见盛月姬这般模样,有些讶异,「你与她有仇?」 「自然。」盛月姬恨声说,「你帮我杀了她!」 太霄子凝目,疑惑地看了盛月姬一会儿。 盛月姬让他看得有些不舒服,太霄子的眼睛虽然是好看的桃花眼,但里面的神色却总是清寒得如深渊。 「你看什么?」盛月姬退了一步问。 太霄子站起来,执着拂尘放在臂湾间,「如此,贫道明白昨日为何有人会颂唱《道德经》,而且还改了字。」 「什么意思?」盛月姬问,那首曲子辞花当日在花乐事上就唱过了,并没有什么不妥。 太霄子又看了盛月姬一眼,解释道:「她以《道德经》改字之曲为饵,诱贫道去对面,不入听白楼,是个很聪明的人,你未想到么?」 盛月姬当即骂道:「好深的心计!」 太霄子:「……」 这,并不难想明白吧? 「她肆意篡改道家之书,难道你也无动于衷?」盛月姬又问。 「一首曲子而已,无伤大雅。」太霄子却道。 「你!」盛月姬气极,她冷笑道:「太霄子,难不成你也觉得我是在胡搅蛮缠?温阮她处处设局于我,莫非你们就看不明白?」 太霄子不知道她所说的这个「处处设局」是指什么,但他清楚,能将盛月姬这种看淡流言的人逼得如此失态,嫉恨满面,温阮定是将她气得不轻。 第40章 不知太霄子思忖了些什么,他只说:「贫道会下山,但不会帮你杀她。」 「为什么?!」 太霄子没有回答盛月姬的话,因为在太霄子看来,风头之争,还没有严重到要取人性命,盛月姬越是急怒攻心,越是错漏百出,难怪昨日她听白楼中,宾客稀疏。 「先下山吧。」太霄子最后只道。 他需要一个借口下山,查找太子下落,盛月姬是他目前最好的理由。 …… 太霄子下山的时候,正是仕院里午休的时间,温阮跟于悦坐在一处,聊着于悦鬓间的一只发簪。 「这个倒是特别,谁帮你挑的?」温阮笑问。 「昨日你二哥说我手幅举得好,帮辞花公子喊口号辛苦了,就送了我这个当谢礼,好看吧?」于悦扶了扶发簪。 「嗯,好看,很衬你。」温阮笑道。 身后的吕泽瑾闻言抬头瞧了瞧,抿了下唇,拿书戳了戳于悦后背:「你以前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吗?」 「要你管?」于悦白了他一眼,继续跟温阮说说笑笑。 吕泽瑾怔了下,是哦,她喜欢什么关自己屁事。 下学后,吕泽瑾笔直地回了家,没有像以前那样,要么是去听白楼,要么是在外面喝酒,他回来得这么早,家里的大人都有些诧异。 来了他晋亲王的院子,吕泽瑾规矩地行了个礼:「爹。」 「又没钱花了?」晋亲王年过四旬,身体康健,不客气地哼声道。 「不是,我想跟你个商量个事儿。」 「想娶盛月姬进门,除非你老子我死了!」 「不是!」 「那是什么?又想搬出去住,我打断你一双腿!」 「爹!」 「叫爷爷都不行!」 「我想跟于悦把婚约解除了。」 晋亲王回过身来,看着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破口大骂道:「把婚约解除了好叫你天天去逛花楼,是吧!」 「爹。」吕泽瑾叹气,也不怪他爹对他这般态度,实在以前他把他爹气得不轻。他好声好气地说道:「爹,我跟于悦都不喜欢这门亲事,而且她跟温家二公子感情挺好的,我不想坏人家姑娘的姻缘。」 「所以呢?」晋亲王问。 吕泽瑾坐在他爹对面的椅子上,诚恳地说道,「你只要把这桩婚事解了,我答应您,我再也不去听白楼,不去找盛月姬,什么姬我都不找了,我好好读书,考个功名,我给您长脸,您看行吗?」 晋亲王对他儿子的信任值为负,听得吕泽瑾这般诚恳的话,依旧有几分不信。 摸了摸胡子,他问:「你是不是又在糊弄我?」 吕泽瑾抹了一把脸,再度解释:「没有,我说真的,昨日京中守备闯不辞夜后台的事儿,您肯定知道了,那也就应该知道,我昨日也在那儿。昨天听白楼仙吟宴,我都没去找盛月姬,您觉得我以后还会去吗?」 「爹,我知道我以前混蛋,不像个人样,给你给家里都添了不少麻烦,但你总得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我看于悦……我看她挺喜欢温二公子的,我不想拖累她。」 晋亲王静静地瞅了吕泽瑾好一会儿,像是在判断他话中的真假。 但知子莫若父,吕泽瑾一根肠子通到底,玩不来那些拐弯抹角的套路,晋亲王也知道。 他沉叹了一声气,说:「很久以前你就跟我过此事,那时候我怎么跟你说的?」 「你说想都别想。」吕泽瑾笑,「但今时不同往日嘛。」 「读了几天书还会拽词儿了。」晋亲王笑道,「现在我还是这句话,想都别想。」 「为什么呀!」 「你们这桩婚事,是陛下指的,陛下不开口解除婚约,我跟右相再怎么想法子都没辙,你以为右相想要你这个么女婿啊,成日里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我有闺女我也不愿意我家的姑娘嫁你这么个败类。」 「爹!」 「行了,此事不是我与右相能决定的。」 「我不明白,陛下他是闲得慌么,还操心起臣子家事了?」 「大胆!」 「行,我不说陛下了,但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啊。」 「你不明白是对的,你要是都能想明白,这京中遍地都是股肱之臣,良将谋士了。」 「……有您这么说您自个儿子的吗?」 「你是个什么货色我这当爹的还不清楚啊?」 吕泽瑾长久地沉默,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玩着自己的手指头。 晋亲王见了,总归是有些不忍,放软了声音说:「你也别急,这婚事要解,也不是不行,等等。」 「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人姑娘都熬成黄脸婆?你缺不缺德?」吕泽瑾小声地嘀咕:「我以前挺对不起于悦的,我想为她做点什么,怎么这么个事儿我都做不到呢?」 第41章 晋亲王拍了拍吕泽瑾的肩:「到底还是有点良心,知道耽误了人家姑娘,你啊,你可长点儿心吧,真以为这京中不见血,就是风平浪静?」 「什么意思?」 「你可知昨日京中守备为何要闯不辞夜后台?」 「不是说拿什么贼人吗?」 「什么贼人敢往那里跑啊,而且当时多少官员在场,京中守备又能不知道那是温家的场子?」 「冲着温家去的啊?」 「爹不跟你说了,总之,你跟于悦的婚事你两若都不喜欢,就等等,总有办法的。」 晋亲王让吕泽瑾先回去温书,自己坐在窗下发呆叹气。 吕于两家的联姻,哪儿那么简单?这是一道链结,拉住晋亲王府与右相府,形成联盟共御温家,当年的温家何其强势,朝中重臣半数都是温家麾下,陛下不防就有鬼了。 此刻最头疼的怕是右相了,他女儿跟温家走得那么近,他怕是要烦得不知如何是好。 温家那位大公子,也是难啊。 都难,这京中但凡有个一官半职在身的,哪个不难? 安陵君纪知遥如今鲜花着锦之势,他难的日子在后头。 晋亲王又叹气,离了窗边。 …… 温阮下学回到家中,见到大哥正与二哥说话,看到她时,笑着招手让她过去坐。 「两位哥哥在聊什么?」温阮坐下笑问。 「大哥问是不是喜欢于悦。」二哥倒是一点也不藏话。 「那二哥喜欢吗?」 「喜欢啊,于悦多可爱。」 温阮笑,看了看大哥。 大哥拍拍二哥的肩:「喜欢就好生待人家姑娘,不要辜负了人家。」 「我不会,你就放心吧大哥。」 「你忙去吧,不是还要算昨日不辞夜进了多少银子吗?」大哥笑道。 「行,那我先走了。」 二哥说着起身,温阮低头饮茶时,瞥见了大哥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色。 她问道:「怎么了吗,大哥?」 「无事。」大哥笑说,「今日在仕院怎么样?」 「挺好的。」温阮想了想,问,「大哥可是在为于悦与吕世子的婚约头疼?」 「没有。」温北川说。 「我看他们两个都不想成婚,只要双方长辈同意,心平气和地解除婚约,应该不难的吧?」 「对,不难。」 但温阮总隐隐觉得,大哥应该没说实话,。 她很少在大哥眼中看到忧虑之色。 她抱了猫,干脆来到渔樵馆找阿九说话。 一进门就坐下自己倒茶,殷九野瞧着好笑,「姑娘您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这渔樵馆是我家的,你也是我的人,我算外人么?」 「……不算。」殷九野笑:「姑娘有事?」 温阮捧着茶盏问:「我二哥与于悦两情相悦,这件事,可有不好的地方?」 「从他们两人来说,没有。」 「你话中有话。」 「从温于两家来说,有。」 温阮不解,「如今的温家早已无心朝堂,我大哥只是个闲职,我二哥更是商贾,我那位皇姨……似乎也不怎么喜欢我们家,温家算不得什么重权门庭,怎么就难了呢?」 「你拿温家的地位仗势逞凶时,可不是这么说的。」殷九野笑道。 「我父亲都不上朝了,一直住在庙里,我也只是借借他的余威。」温阮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余威尚如此吓人,若靖远侯归京呢?」 「我爹没那么厉害吧?」 「你怕是不知你父亲当年在朝中的威势。」 「有多威?」 「这么说吧,当年你父亲如果有心要反,陛下未必治得住他。」 「这么厉害?」 「嗯。」 「你怎么知道的?」 「我来投身温家门下当门客,不摸清底怎么来?谁知道我一来,你们温家就不行了呢?」 「你嫌弃呀?」 「不敢。」 「不敢,那就是有这想法了?」 「得姑娘这般善待下人的恩主,我岂会再有其他想法?愿为姑娘肝脑涂地啊!」殷九野他说得忠肝义胆浩气凛然! 于悦和二哥的事再怎么样,也是远事了,温阮还是比较习惯先解决近忧。 她的近忧很简单,搞姬就完了。 甭管太霄子打伤阿九是什么原由,总之,太霄子是盛月姬的龙珠没错吧? 那四舍五入一下,这帐算到盛月姬头上,没毛病吧? 自己的小跟班被打伤,到现在也没恢复过来,温阮觉得,这口气不能忍! 第42章 找不到太霄子,她还不能找别的龙珠么? 殷九野表示很感动,姑娘大善人! 姑娘表示,没事儿,怎么说你也是为了我才负的伤,为你出气,理所应当! 在一个风和日丽特别适合搞事的日子里,温阮跟殷九野去了一个地方。 温阮不会骑马,所以阿九这个小跟班尽职尽责地驾了马车,温阮倒也没有坐在马车里面,陪他坐在车辕上,欣赏着沿途好风光,看上去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殷九野笑问:「你做坏事的时候,心情都这么好吗?」 温阮满身的端庄优雅:「这怎么是做坏事呢,我明明是在行善积德啊,你当叫我一声女菩萨。」 「……」殷九野白了她一眼,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阮阮你要不要脸?」她怀里的二狗子吐槽。 殷九野问:「你去找他,不怕盛月姬知道?」 温阮却说:「知道就知道啊,我就是在精准打姬。」 「哪个鸡?」二狗子又问? 温阮觉得,盛月姬的名字要被玩坏了。 马车在京郊一处偏远的房舍前停下,已是远离了京中的繁华热闹,温阮远远地就听到里面传出许多孩童的嬉笑声。 有个包着头巾的妇人出来,见到温阮和殷九野,行了个礼:「不知二位贵客找谁?」 温阮向她点头,礼貌地笑道:「我听闻这里收容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今日特意带了些吃的用的过来,想帮帮他们。」 妇人面色微异:「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听说的。」温阮微笑。 为了避免暴露自己拥有上帝视角,她可是特意让阿九去暗中查了画嵬的事的,然后殷九野就理所当然地查到了这处古代版的孤儿院。 画嵬是个孤儿,所以他对这些同样无父无母的孩子感同身受,有着深切的同情,他成名后,所赚银钱也大多用在照料这些孤儿们身上。 他是个好孩子,也是颗好龙珠。 但同样,他也是最后一颗留在盛月姬身边的龙珠。 温阮讲究个不搞则已,搞就要搞到底,所以,最后这一颗龙珠,她觉得,也可以摘一摘。 殷九野打开马车门,里面放着崭新的衣物,被褥,还有大米肉食。 妇人见了,连忙说道:「多谢二位善人。」 「不必客气,我可以进去看看么?」温阮笑着说。 「当然了,二位里面请。」妇人引着两人进去。 温阮转眸四望,这些孩子被照料得很好,看上去活泼健康,比自己当年在福利院过得好得多,画嵬有心了。 她脸上浮出浅浅的笑意。 「两位请慢慢看,我先把两位带过来的东西搬进来,真是谢谢你们,这些孩子们也会记二位的恩德的。」妇人感激地说道。 「好,您先忙。」温阮笑说。 温阮跟几个小朋友打过招呼,还说了几句话,很快就跟他们打成一片,陪他们一起跳房子,丢手绢。 但她发现,阿九似乎不喜欢小孩子,他坐在小孩儿才坐的秋千上,晃晃荡荡,根本没有和这些孩子们亲近的意思。 好冷漠哦。 「温,温姑娘?」 温阮抬头看,笑着问好:「画嵬大师。」 画嵬手上有墨迹,看上去刚刚还在作画,他对温阮有些怕,因为这个女人能让盛月姬气怒不甘,面目狰狞。 所以他的眼神都有些怯生生的,手掌不安地在衣上擦了擦,不安地问道:「你,你怎么会来这儿?」 「我还未问,画嵬大师怎会在这儿呢。」温阮反问。 「这里是我的。」 「你一人照料着这么多孩子?」温阮故作惊讶:「画嵬大师你很善良。」 「我不是,我只是……」画嵬耳根红了红,低头说:「你有事吗?」 「没有啊,我只是听说这里有很多孤儿,便过来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温阮笑说。 「这里,这里我顾得过来的。」 「也对,画嵬你一副画便可以卖出十万金,足够照料这些孩子,是我不知轻重了。」温阮点点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画嵬忙说,「我,我我是说,你,我……」 「你是怕盛姑娘生气?」 「我……」 「与人说话时,把头抬起来。」温阮走到画嵬跟前。 画嵬讷讷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温阮。 纤细的小小少年抬头,苍白的面容上一双如鹿般清澈的眼睛,湿漉漉的,如一块世间最为纯净的琉璃。 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是盛月姬的男人。 所谓赤子心,应该就是这样的眼神吧?也只有拥有这样一对眼睛的人,才能画出世间万物的最本真模样。 第43章 温阮看着这样一双眼睛,都有点说不出过于冷情的话了。 她转身指了指跟小朋友们玩成一片的二狗子,「你看到没,小朋友都是很喜欢小动物的,你若不嫌麻烦,可以养几只小猫或者小狗,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谢谢,我知道了,我会的。」画嵬说着,又把头低下去了。 温阮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直视着自己:「因为没有父母,出身卑贱,就永远不能抬起头来做人吗?」 画嵬张着嘴,说不出话。 「你可是名满京华的大画师,天下多少人倾慕你的才学,多少有意丹青之道的人将你的画作视为宝物,这些孩子们又有多少希望跟你一样,画尽人间好山河,你总是这么唯唯诺诺的,如何让他们以你为榜样?」 温阮松开画嵬的下巴,认真地看着他。 画嵬捏了下衣角,结结巴巴:「我,我……」 温阮定声道:「话要好好说,一句话完完整整地说出来,如果不知道怎么讲,可以沉默,在心里把话头想圆了,再说出来,不要断断续续,让人觉得你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 「我知道了。」画嵬被温阮几句话训得懵了逼,开口也顺溜了些。 温阮微笑:「这样就好多了。」 殷九野坐在秋千上,抢了小朋友一个橘子,一瓣一瓣地往嘴里送,慢慢地吃,望着温阮与画嵬说话。 以前温阮对盛月姬的事更像个看客,看她的热闹,偶尔调侃两句,后来的温阮手撕姬毫不留情,怼天怼地怼到盛月姬人心尽失,现在的温阮……直接杀过来抢人了。 殷九野不由得在想,假如温阮愿意,她一定比盛月姬更知道怎么俘虏男人。 她愿意吗? 这问题很严重啊! 「哥哥,橘子……」小可怜在旁边站了半天了,眼看着橘子要被殷九野吃完了。 殷九野一口把剩下的橘子全塞进嘴里,故意夸张地动着上下颌,向小可怜示威。 「哇!」小可怜一下子就被气哭了呢。 二狗子:「唉呀我去,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阮阮,九阴真经这干的是人事吗?」 温阮指着殷九野,对画嵬说:「要有自信,但不要像他一样。」 画嵬一下子笑出来,露出两颗血妈可爱的小虎牙。 温阮心想,这颗龙珠我势必要救!!! 什么龙珠都往后稍稍,让我先救这颗,谁也别拦我! 一番闲话后,画嵬对温阮没那么害怕了,但依旧有些拘谨,不敢靠得她太近。 「我以后还可以来这里吗?」温阮抱过二狗子在怀里,笑着问画嵬。 画嵬郑重地点头:「自然,姑娘若是为了这些小朋友来的,我又岂有拒绝之理?」 温阮笑道:「那就好。」 只是画嵬忽然很紧张地看着温阮,急迫地问:「对了温姑娘,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将这里的事说出去?」 「当然,我会为你保密的。」温阮点头,笑容微深,他是想说,不要让盛月姬知道。 温阮与画嵬辞别,同殷九野准备回去的时候,发现一个很严重的事。 他们的马车被人偷了。 她望着空荡荡的栓马桩,看了看殷九野。 「看我干嘛?」殷九野一脸无辜。 「从此处走回侯府,需要多久?」 「以姑娘的脚程,怎么着也得两个时辰吧。」 「……」 行吧。 殷九野看了一眼被他藏起来的马车,暗戳戳地爽。 我让你跟画嵬说那么多话,我让你说我坏话。 等你走到脚疼的时候,我看你怎么求我。 温阮不得不步行回府,殷九野手里捡了根枯枝随意地划拉着,问:「画嵬对盛月姬百般依赖,不会因为你几句话,几件事就有所改变的。」 「我知道。」 「那你做这些是为什么?」 「因为我是女菩萨。」 殷九野看了她一眼,嫌弃。 但温阮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兀自笑了下。 「姑娘笑什么?」殷九野问。 「我在笑……」温阮想了想,道:「盛月姬好眼光。」 「姑娘羡慕?」殷九野莫名其妙地生出了危机感。 「我羡慕的话,你想说什么?」温阮故意问。 「姑娘说过不喜后宫。」殷九野真的有点紧张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女人是很善变的吗?」 「拉出来的屎还能嘬回去?」 「……」 温阮停步,抬头望着个头远比她高许多的殷九野:「阿九,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我吃什么醋?」殷九野双手一背,下巴一抬,鼻孔朝天。 第44章 「那就可惜了,原本我也可以把你收进我的后宫的。」 「……温阮你是不是想死?」 「大胆!」 「温阮,温阮温阮温阮,我就叫了,怎么着?」殷九野指了指四周:「我跟你说啊,这荒郊野外的常有野兽出没,你信不信我把你扔这儿不管了?」 「我不信。」 「你不信?你要不要我现在就给你找个捕兽夹出来看看。」 「我不信你会把我扔这儿。」 「……」 殷九野败了。 他拱手:「姑娘您请,在下一路随行。」 温阮转身,忍着笑意。 羡慕她是不会羡慕盛月姬,后宫也不会开,毕竟她没那么好的肾,她只是觉得—— 画里乾坤,不及卿颜,画嵬明明是个天才,却偏偏在人情世故上懵懂迷茫,搞养成系可太他妈带劲儿了,盛月姬真的会玩! 七颗龙珠里,画嵬最特别,他孤僻内向,羞涩木讷,而且极易受惊,是个敏感又脆弱的小可怜,所以盛月姬对他最为温柔,那几乎是一种带着母性光辉的温柔。 那等温柔宠爱,深为其他几颗龙珠羡慕。 画嵬也没有让盛月姬失望,他盲目地将盛月姬视为他的救赎,他的孤岛,他的命运。 毕竟,吃尽了人世间所有苦头的人,只要给他一点点甜,都会视为无上恩典。 但这公平吗? 走回去的路实在是太长,温阮连猫都抱不动了,让殷九野替她抱着。 而且一路无聊,她也就开始跟殷九野聊天。 比如,搭殷九野的话头。 殷九野说「假如没有盛月姬,画嵬未必有此刻的成就。」 「我没有否认盛月姬救他之功。」温阮说道,「但我也不认同盛月姬对他的态度。」 「如何说?」 「画嵬对盛月姬是畸形的依赖,盛月姬在毁掉他的人生。假如有一天盛月姬对他厌倦了,这画嵬就完了,而盛月姬对他厌倦的可能性无限大。」 殷九野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温阮所指「盛月姬是故意的。」 温阮点头「对啊,过去收养画嵬的师父囚禁的是他的身体,盛月姬禁锢的却是他的灵魂,本质上他们并没有区别,画嵬的师父是想从画嵬身上得到名利,而盛月姬想从画嵬身上得到的是成就感,相比之下,我觉得盛月姬这种做法更可怕,因为最初的画嵬还知道要逃,现在的画嵬,连逃都不知道了。」 殷九野说「我记得你以前说过,盛月姬喜欢那些男人,是喜欢他们身上的特质,所以,盛月姬一直温养着画嵬,却不让画嵬走出曾经的阴影,也是这个原因吧,她要让始终保持着最初那份让她喜欢的孤独感和脆弱感。」 温阮笑了下,说「不错,他身上的孤独感和脆弱感的确很迷人,但如果把这当成自己的私藏就过份了,剥夺了他未来的可能性,盛月姬在腐蚀他的人生。」 殷九野又道「画嵬自己也清楚盛月姬喜欢他什么,所以甚至不敢让盛月姬知道他在外面收养了这么多孩子,因为这是他改变的苗头,会触怒盛月姬,难怪他让你帮他保密。」 「嗯哼。」温阮轻哼了一声。 殷九野看了看温阮的侧脸,笑道「所以,你是在帮画嵬重塑人生吗?」 「不敢担这么大的美誉,我只是觉得,画嵬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丹青天才,而且身世凄苦,就此毁去,未免残忍,再者……」 温阮笑了下,偏头对上殷九野的眼睛「只要画嵬见过了听白楼以外的世界,这个更广阔,更精彩,最干净的世界,知道一个正常人应该怎样说话,怎样生活,怎样去追求爱与自由,你觉得盛月姬还能困住他吗?」 「嗯,说得对,女菩萨。」殷九野乐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温阮还双手合了下十。 她没告诉殷九野的是,如果在她前一世,也有一个人为自己指明方向,告诉自己哪怕她是不被爱的人,是被遗弃的孤儿,也有活得精彩的权力,应该成长为什么样的人,或许,自己上辈子不会那么孤僻尖锐,对谁都保持距离感,吃尽苦头,甚至将这些坏毛病都带了不少来这个世界。 十分勉强地,算得上是一点点的感同身受吧。 殷九野却疑惑地皱起眉头,问温阮「你是如何能看透这么多的?」 「因为……我聪明呀。」我有上帝视角这种事我能说给你听么? 「又来了,解残局的时候可没看出来,算术课上,也没看出来。」 「阿九啊。」 「姑娘有吩咐?」 「我腿酸了,走不动了。」 「……我背你?」 「你说过的,男女授受不亲,我可是个清白的身子。」 「那姑娘就走着吧。」 「不行,你得想个办法。」 「姑娘刁难我?」 「没有,你聪明嘛,你会解残局,又会算术题,你一定会有办法的,是吧?」 第45章 「……」 殷九野将猫递给温阮「姑娘在此等我,我很快回来。」 温阮点头,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揉着腿,她是真的走得腿酸了。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殷九野就回来了。 手里,推着,一个,板车。 还是个破破烂烂的板车,挂着几根菜叶子。 温阮「……」咱没必要这样。 「上来吧。」殷九野忍着笑。 「我……坚持一下,其实还是可以走走的。」 「岂敢让姑娘如此辛劳,上来吧。」 「……」 温阮把心一横,上就上,反正自己走累了,板车有什么不能坐的? 她抱着二狗子就坐上了板车! 殷九野推着板车,一路到了城门口。 过了城门,就是热闹的城中。 温阮脸上有点挂不住,郊野无人,板车坐了也就坐了,这都要进城了,再坐在板车上,感觉好羞耻! 「停下吧,我们走着进城。」温阮说。 「岂可?姑娘且安生坐好了。」 「不是……你干什么!」 殷九野推着温阮也不管城门盘问,一路飞奔直接闯进城! 温阮抱紧了二狗子抓住一侧的木板,「阿九!你混蛋!」 殷九野笑得唇角疯狂上扬,推着温阮狂奔在最热闹的街市上。 温阮都要被殷九野气笑了,自己算是爱记仇了的,怎么找个小跟班比自己更爱记仇? 她干脆不挣扎了,安安份份地坐在板车,坦坦荡荡地迎着那些并无恶意的笑声和目光。 然后她想越这场景越搞笑,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有种肆意胡闹的欢快在。 围观群众只见,一张板车,推着一个衣着讲究的千金小姐,滑稽又搞笑地奔跑而过,是个奇景儿。 推车的人嘴里还吆喝着「让一让,让一让了诶!别撞着了!」 人流密集处,殷九野放慢了些速度,温阮吊着两条腿悬在半空,晃晃荡荡,笑颜娇艳,明媚动人。 怀里的二狗子说「阮阮,我第一次见你笑得这么开心。」 温阮揉揉猫,其实阿九这事儿真的好幼稚啊,但她就是挺开心的。 若她阅尽人间繁华,除了带她去坐旋转木马,坐板车也是可以的。 「那是……温姑娘吧?」茶楼二楼临窗位置的蓝绻说。 「嗯,那还是咱们家公子呢。」辞花嫌弃地看着殷九野,你疯了吧你?推板车?你不嫌丢脸人温姑娘还要脸呢! 「辞花你随公子一同长大,可曾见过公子这般肆意?」蓝绻笑问。 「倒是不曾,九野这个人,心思深沉,性情古怪,一言不和就大开杀戒,我有时候都挺怕他的。」辞花趴在窗子上看着下方胡闹的两人,笑道,「温姑娘是怎么降服他的?」 「公子喜欢她。」 「看出来了,温姑娘真惨。」 「……不好如此说公子。」 「你别告诉他不就完了。」 「……」 辞花转头问「对了,你从我这儿赚多少钱了?」 蓝绻微笑,实不相瞒,不少了,但我不会告诉你的,商业机密啊,多谢温姑娘的五五分成。 「奸商。」辞花嗤了一声。 「多少钱都是公子的,总有一日公子会接管太府寺,会回宫中。」 「他可未必乐意回去,真回去的时候,也就到了血流如海的那天了。」 「我会为公子备上好剑。」 「他用枪的,备杆好枪吧。」 殷九野推着板车一路吆喝地又经过了一家酒楼,正在与好友饮酒的纪知遥无意间瞥了一眼,刚准备收回眼神又定住了。 温阮? 他杯停半空,看着温阮脸上肆意明快的笑容,有些讶异,原来温阮也有这样一面?真正开怀大笑的样子是这般?比她平日里端着客气礼貌的笑容时,要好看多了。 他不自觉地弯了下唇。 板车又经过了春元楼门口,温阮抬了下手让殷九野停下。 她晃晃悠悠地荡着两只脚丫子,瞧着站在春元楼门口的那个人,揉了揉猫。 「他怎么在这儿?」殷九野问,他没想到,萧长天会在此处徘徊。 「谁知道呢?」温阮揉着猫,唇角噙笑。 「你要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吗?」殷九野问。 「不必了,今日辞花不开唱。我过去了,他要是给我额外布置功课怎么办?」 「你真的怠于课业。」 「所以你一定要多帮我作弊。」 「这话我会告诉大公子的。」 温阮回头瞪他,怎么又告家长呢?你还能不能行了? 第46章 殷九野笑「别瞪了,前边儿来人了。」 温阮又转过头去,嚯,今儿倒是新鲜,不是说太霄子除了仙吟宴之日,平时都不下山找盛月姬的吗?这是怎么回事? 太霄子与盛月姬并肩而来,太霄子手中还提着一包药,温阮瞧着有点开心。 恭祝您百病缠身,寿比昙花。 她还是晃着腿,手里揉着二狗子,哪怕她坐在一张破破烂烂的板车上,她身上也有股清贵之气在,唉,没办法,胎投得好啊。 二狗子却有些紧张「阮阮,九阴真经身上还有伤,咱别硬刚,出事了我怕你打不赢。」 殷九野放平了板车,走到温阮身侧,手负身后。 温阮拉了他的衣角一下,没事儿,今天咱不打架。 「温姑娘。」太霄子问好。 「嗯,太霄真人。」温阮笑眯眯。 「先前多有得罪,还未来得及向这位公子赔罪。」太霄子将目光投向殷九野。 「准备怎么赔?」温阮可不跟他客气。 「温姑娘希望贫道如何赔罪?」太霄子没想到温阮这么不客气。 温阮轻笑着将眸子轻转,看了盛月姬一眼。 盛月姬这已经连最后的体面都不想留了,撕破了脸皮后,她看温阮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她不高兴,温阮就高兴。 温阮慢声说「既然太霄真人都这么说了,那我还真有个事儿想向您请教一下,辞花唱曲之时,对《道德经》中诸多词意颇有不解,不知太霄真人可愿为他指点一二呢?」 盛月姬一听这话可就忍不住了,温阮已经夺走了她身边那么多人,现在连太霄子也要染指吗! 她立刻说道「温阮你又想使什么花招?」 温阮无辜地看着她,微笑着说「开坛布道不是道家常有之事吗?为人解惑亦是修福积德,我不过是替我家爱豆……我家歌伶请教太霄真人这个得道高人,这也不行?盛姑娘,你好小气哦。」 盛月姬是女人,她知道女人跟女人之间那些暗戳戳微妙不可言的斗争,通常只在只言片语中,甚至只在一个细微的语气里,最要命是男人还听不出其中的关窍来。 所以她此刻很断定,太霄子一定看不出温阮在下套。 盛月姬上前一步,看着温阮「温阮,太霄子可没办法在辞花身上渡情劫。」 温阮羞涩一笑「这哪儿说得准呢,难道盛月姬没有听过龙阳之好这个词儿吗?不应该啊。」 「温阮你!」 「而且我觉得,辞花生得挺好看的,扮起女子模样来,不输盛姑娘,换回男装时,又俊俏得紧,更何况他对道家之书颇有兴趣,实在是与太霄真人志趣相投呢。」 殷九野抬头望天,极辛苦地忍着笑,他真的好想把辞花揪过来听听温阮的这番话。 不知道辞花会不会气得当场吐血。 盛月姬冷笑了一下,转身看着太霄子「你也看见了,我有没有骗你,她是不是处处与我为敌?」 温阮状似十分诧异般「一起聊聊《道德经》就是与你为敌了?那你的敌人可太多了,这普天之下修道之人都是你的敌人呀。」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盛月姬气声道。 温阮突然想到了一句道系真言,抿着唇微微笑,笑得温婉又娴淑「爱信信,不信滚,别打扰老子飞升。」 本是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高冷禁欲系太霄子,听到温阮这句话忽然亮了一下眼睛。 「姑娘率性之人。」太霄子出声道。 「可是你的女朋友好像不太喜欢我诶,要不,你们分手吧?」 「……」太霄子噎住。 「温阮你害不害臊!」挖墙角挖到自己眼皮底下了,盛月姬这能忍? 温阮好生无辜地说「就算你们分手了,我也没说要把太霄真人收入怀中啊,我又不像你,不馋太霄真人的身子。」 盛月姬脸都气红了,血气翻涌,她觉得温阮在暗指什么,是的,在她跟太霄子之间,多是她盛月姬主动得多,要不怎么是诱呢? 温阮软刀子刺出去,盛月姬身上不见红,但心里滴血呀。 温阮端着优雅又贞和的笑容,宁静无比地瞧着盛月姬。 盛月姬压低了嗓音,带着些扭曲之感「就算你馋,你能得到吗?」 温阮都要让她逗得端不住优雅架子了,她真的好想劈开盛月姬的脑子,看看她除了搞黄涩以外,到底还在想些什么。 她柔婉地笑着说「盛姑娘,你实在不必如此紧张,其实我这个人很善良的,你看,萧夫子就站在那儿,我也没过去邀他一同听琴呀,你却这样说我,也太那个了吧。」 温阮抬指指了一下不远处春元楼门口的萧长天。 盛月姬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她望着萧长天的眼神,是说不出的震惊和难过。 第47章 灵魂伴侣如果背叛,那才是真正令她痛彻心扉的吧? 可是她自己在做什么呢?在陪另一颗龙珠买药。 啧,真是宽以待己严于律人的小姬姬啊。 「你要过去吗?」太霄子倒是大方,问盛月姬要不要去找萧长天。 盛月姬摇摇头,垂眸道「说好了今日陪你拿药的。」 温阮恍然般地说「原来盛姑娘也有分身乏术的时候呀?」 「温阮!」盛月姬真的要被温阮刺激疯了,恨不得现在就上去掐死温阮。 温阮眨了眨她的卡姿兰大眼睛,揉着猫晃着腿,满脸都是单纯无害纯洁善良,忽闪忽闪地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盛月姬。 太霄子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盛月姬斗不过温阮,这温阮,太会气人了。 此刻盛月姬已经气到全身都要发抖,温阮还一副只用了三分力的样子。 盛月姬气得说不出话,太霄子眼中却有些疑惑。 那日不辞夜后台,温阮不是这样的,不是这般温言软语地气死人不偿命,温阮那时,直接寒着脸色叫他滚。 是因为自己与她身侧这位小厮对了一掌,所以她当时真的生气了? 太霄子将目光挪向殷九野。 殷九野微微低着头,唇角牵着笑意,温阮真的太好玩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有趣的人? 感受到太霄子的目光,殷九野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眸光平静,不起波澜。 十五年了,他早就学会如何藏起自己的利爪和锋芒,如何掩饰自己的仇怨与和恨意,不露痕迹。 温阮看这两人目光对接上,怕再怼下去,要怼到双方动手,阿九身上有伤啊……医药费很贵的好么! 「两位还有事吗?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温阮软声笑说。 太霄子往旁边让了一步,顺手把盛月姬也拉开了,盛月姬不是温阮的对手。 温阮跳下板车,瞧了殷九野一眼,笑着说「我们回吧。」 「好。」殷九野笑着接过温阮怀里的猫,同她慢慢步行,走向侯府的方向。 太霄子立在原地,久望着温阮和殷九野并肩慢走,有说有笑的背影,敛了下眉头。 「你看什么?」盛月姬立刻紧张地问。 太霄子收回眼神,看了看盛月姬「她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所以无欲则刚,而你太多,故而破绽满身。你应该想想,她看重的是什么。」 盛月姬怔住。 太霄子提着药,慢步走了,风吹动他的拂尘。 这边厢,二狗子在殷九野怀里挣扎着向温阮喵喵叫,疯狂笑「我擦咧!阮阮,你是真的牛批!你是准备把盛月姬的地基挖穿吗!哈哈哈笑死我了,你刚才看到没,小姬姬她脸都绿了!」 温阮摸了摸猫脑袋,笑着没说话,只是心想,我没让她头顶绿就很客气了好不好? 算了,不想绿她,太恶心了。 殷九野放低些手臂,让温阮可以逗猫,他低眸看着温阮的笑脸,说「其实往日里姑娘这般气人,多有那些人招惹到姑娘头上的缘故,对太霄子这般却是为何?」 温阮还是逗着猫儿,随口说道「他打了你。」 「……」殷九野微怔,「我不是你的下人吗?」 「所以?」 「一般来说,下人的生死,主人是不会在意的。」 「这样啊,那可能你是个特别的……特别趁手的下人吧。」 「……」 温阮感受到他的无语,笑道「他打了你,而且把你打成重伤,这就足够让我讨厌他了。」 殷九野问「当真如此?」 温阮抬起头来看着殷九野「太霄子当日闯不辞夜后台时的那一掌,我知道并非是冲我而来,而是冲你。他当时并不确定你会不会武功,可他依旧一掌袭来,如果你没有接住呢,又或者你干脆不会武功呢?我这个人心眼小,比较爱记仇,所以,我记他的仇了。」 殷九野有一晌没说话,只是停了步子,静静地看着温阮。 温阮见他停下,也跟着停了脚步,仰面笑看着他「是不是觉得我很宠你?」 「……」殷九野忽然笑出来,笑得面具之下的眼睛都弯弯的,「对,多谢姑娘厚爱了。」 「那今天晚上我可以不背弈经吗?」 「……不可以。」敢情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让大孝子打死你好了,哼!」 「大孝子?」 「太霄子啊。」 「……」 后来几日,并无事发生,宛如牛郎织女相会一年下一次山的太霄子,成了听白楼盛月姬雅苑中的常驻嘉宾。 温阮心想,太霄子体力不错,不愧是高手。 温阮只是被萧长天拦住过一次。 第48章 萧长天问她「不知姑娘可知,辞公子下次唱曲是在什么时候?」 温阮这才记起来,现在的辞花已经不在春元楼每日唱曲了,那个演唱会让二哥和蓝绻都尝到了甜头,他们准备把这事儿长久地办下去,以后辞花一个月大概只会唱个天。 温阮笑看着萧长天,说「可能要过些时候吧,物以稀为贵。可是萧夫子,下次的门票,您可就得自己抢了哦。」 萧长天让她的话逗得一笑,说道「好,在下明白了。」 温阮笑着与他告别,下了学后就拉着阿九去落落的店里帮忙。 不辞夜那一出,获利颇多的不止二哥他们,落落也成了大赢家,她给那些舞姬画的妆面实在精致好看,而那日来听曲的又有不少是官宦人家的夫人和千金,女人嘛,对漂亮的追求永无止境。 这样一来,大家都在打听那日为舞姬上妆的是何人,温二哥眼看着这样好的商机会放过么?他狠狠地给落落打了一把广告。 如今落落的「回春阁」可谓是宾客如云,来往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妇人,落落也不单卖胭脂水粉,还帮人上妆描眉,不同的妆面不同的收费,每日忙得满足欢喜。 都说进阁不过东施面,转身却见西施来。 所以啊,只有认真努力,抓住每一个细小的机会,上天自会给你回报,落落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但温阮今日远远地便瞧见回春阁前围了许多人,将铺面都围得水泄不通了,她疑惑地问「这是怎么了?」 殷九野抬头看了一眼「好像有人闹事。」 「闹事?」 「嗯,先过去看看。」 殷九野替温阮挤开人群,来到前面,又用双臂围了个半圆,将温阮圈在臂间,不被吃瓜群众所挤撞。 温阮揉着怀里的二狗子,听了一晌泼妇骂街。 「来,各位给我评评理啊,这铺子原是我夫君所开,可是这个女人,就是这个女人啊,她骗得我夫君的老板家破人亡,这才拿下了这铺子卖胭脂,如今我夫君无处可去,成日以酒浇愁,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你做下这丧尽天良之事,如何心安啊!」 「是啊,这里以前是布庄,我弟弟就在这里打杂赚钱,如今这女掌柜以前是贾臻的姘头,后来将贾臻的家财骗了个干净,才开起了这回春阁,这等毒妇,卖的东西也不是好货,跟她的人一样!」 「这样的破鞋卖的脂粉能是什么好物?姐妹们,今天这掌柜的不给个说法,咱们就砸了她这破店!」 …… 她们的话骂得很难听,温阮抬眼看了看,那一群极尽煽情之能事,说得好像家里的顶梁柱因为落落而倒下,家中无以为济一般。 此际她们已经开始往回春阁啐口水了。 「姑娘?」殷九野低身,在温阮耳边轻唤了一声,意思是要不要自己上去帮忙赶人。 温阮摇摇头,不急,再看看,打开门面做生意,以后这种事不会少,她想看落落会如何应对。 她能帮得了落落一时,总帮不了她一世。 落落立在铺子门前,仍显削瘦的身躯定然不动,倒是很有几分沉稳在,只是温阮看得出,她胸口微微起伏,似是压着怒意。 「这铺子是我从温家二公子手中租来,我打开门做生意,堂堂正正,不坑蒙拐骗不以次充好,如何就是毒妇了?」落落冷声反问。 妇人一屁股坐在上呼天抢地「你们看啊,这恶妇做下这等丑事还不认啊,谁人不知道以前贾掌柜待人大方,赈贫济乏,待她更是不惜银钱,如今贾掌柜双腿残废她却卷了他的钱一走了之,还说得这般振振有词,何其狠毒啊!」 「可怜了我那夫君,前些日子还去探望过贾掌柜,却不见这人去看贾掌柜一眼,这等狼心狗肺之徒,简直其心可诛!」 「骗了人家的钱,占了人家的地方,过上了好日子就转头把人忘了,世上哪有这么坏的女人啊!」 旁边的人不明就理,在这番煽动下,开始对落落指指点点,眼露不屑。 落落负在身后的手微微一紧,那些蜿蜒在她肌肤上的旧疤似乎都活了过来,疼痛难忍。 「你说贾臻待我恩厚,可是这般恩厚法?」落落寒声问。 她说着一把拉起了袖子,上面的狰狞疤痕看着触目惊心,如蜈蚣般爬在她雪白的肤色,丑陋难看。 众人倒吸凉气。 落落红着眼眶,一步步逼近那闹事的妇人,质问道「你说我狠毒,好,我告诉你,我就是巴不得贾臻死,又如何?他毁我肌肤断我筋骨之时,怎不见有人为我鸣冤不平?难道我就合该被他活活打死!」 「谁不是爹生娘养的,若诸位的爱女被人毒打至此,还要说你的爱女不该逃走,不该离开,我亦无话可说!」 「至于你们,世上知我与贾臻关系者,不过寥寥,你们是如何知道的?莫不是贾臻叫你们来的?那贾臻可有告诉你们,他给我改名千倾月,将我当作盛月姬替身之事!可有告诉你们,我稍不似盛月姬,便要被鞭打数十下几日不能吃饭之事!可有告诉你们,他是天阉之人在盛月姬那里亦从未得到过任何好处之事!」 第49章 …… 温阮听着落落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轻吸了一口气,稍稍低下了头。 能将落落和贾臻之事抖出去的,只能是盛月姬,今日这些人也就只能是盛月姬雇来的。 可是盛月姬算漏了一点,她不知道贾臻曾对落落做过什么。 当初的贾臻岂会将这样的事说给盛月姬听,不怕毁了盛月姬对他的「感情」么?落落当初更是不敢跟盛月姬说的。 可温阮只觉怜惜。 哪怕落落今日洗清了污名,她的旧疤也被再揭了一次。 可盛月姬如果自己能想出这个法子来报复落落,她早就这么做的,不至于等到今日,她背后有高人指点。 大概,太霄子? 如果真是他,那今日之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果然,温阮转头就听到另一个声音,人群中有人说「姑娘方才说这铺子你是从温家二公子手中租来的,也说你对贾臻恨之入骨,那你必不屑他的银钱,你哪儿有那么多钱租这么好的铺面?」 「这事儿倒是有趣了,听说温家二公子最近和于家的小姐走得近啊,姑娘你跟温二公子是什么关系?难道温二公子坐享齐人之福。」 「哟,于家小姐?不是跟晋亲王世子吕公子有婚约那位吗?这还是真是……一丘之貉,都挺不要脸的。」 温阮听着这些话,寒了眼色。 今日这出大戏,明面是冲着落落去的,暗中直指二哥和于悦。 「我去你妈的!」 铺子里飞出一个红衣女侠,一脚踹飞了刚才胡说八道那几人。 于悦仗剑而立,拦在落落身前,她早就想出来好好打这些人一顿了,是落落不让她露面,说是这种脏事碰了,有损她相府小姐的颜面。 可现在她实在忍不住了。 于悦拔了剑,指着这些人,凛凛飒然「落落这铺子是本姑奶奶借给她钱开的,怎么着,你不服气?姑奶奶我平生最恨不公之事,我见不得一个大老爷们儿欺负小姑娘,我就乐意帮她,不行?」 「还有,我跟温二哥如何,同你们有关?姑奶奶我和吕世子的婚约马上就要解了,姑奶奶想嫁谁就嫁谁,你算哪根葱?皇帝陛下都没说话,凭你们几个杂碎也敢说三道四?」 「再有就是你们这帮贱妇,你们收了盛月姬多少钱替她唱这出大戏?有本事你们把盛月姬叫过来,你们信不信我当场砍了她的脑袋!」 「欺负落落一个柔弱女子你们倍儿有能耐是吧?有种你们冲我来啊!」 她说着手腕一翻,划出一道银白的亮弧,剑尖指在闹事的妇人面皮上。 闹事的人面对真刀真剑,立时乖觉了。 眼见于悦还要再说什么,温阮赶忙一步跨出去,她笑盈盈地嗔了于悦一眼「你呀你,这般凶做什么,若是吓着盛姑娘的帮凶,当心人家反诬你一个当街逞凶之罪。」 「温阮!」于悦气得不敢收剑。 温阮拍拍她的手背,让她先把剑收入鞘中。 然后她笑着拉起了落落的手,又为她放下了衣袖,遮住了手臂上的疤痕,她这才转头看向面色各异的人群。 环顾一番后,她柔声笑说「让诸位瞧了好大一个笑话,实在是不好意思,但想来也有不少人听说过,贾先生当街爬地追着落落一事。大家伙儿都是明白人,谁不晓得当初贾先生与盛姑娘那点旧情呢,盛姑娘心有不平,我们落落明白的,不会与之计较,也望各位别去说盛姑娘不是才好。」 还藏在人群里的殷九野打得一手好配合,扮作路人喊了一声「所以这是盛姑娘故意来搅和落落姑娘的生意不成?这也忒损了些!」 温阮理了理落落的鬓发,万般委屈地叹着气接话,「盛姑娘是何等人物,她若要欺到落落头上,咱们落落忍了便是。」 「这也太不要脸了,断人钱财尤如杀人父母啊。」这话不是殷九野说的,是看了半天戏的「中立观众」说的。 「就是说啊,哪儿有这么欺负人的,盛月姬自己声名狼藉便罢,竟要把其他人也拉下水,当真可恨。」 「这回春阁的老板娘也是倒霉,被这么一坨臭狗屎黏上了。」 …… 温阮听着这些话,轻轻地捏了一下落落的手指,拉着她进了铺子。 于悦还是气不过,进来就说「这盛月姬真是太下作了!落落你别怕,以后我给你撑腰,我倒要看看她还敢怎么欺负你!」 落落冲两人笑笑,也只是说「你们也别气了,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盛月姬哪里能忍得了贾臻对我动真心,弃她于不顾?」 温阮笑了下「于悦,你在这里陪着落落,我还有事。」 「哦,温阮,你也小心点,我看盛月姬就跟条疯狗似的,你可别让她咬着了。」于悦叮嘱道。 「我会当心的。」 温阮走出回春阁,殷九野在门口等着她,看热闹的人也散了。 第50章 「她为什么要把于悦和二哥的事闹大呢?」温阮不解。 殷九野故意问「你又怎知盛月姬不是真心要对付秦落落,而其他的只是你自己想太多?」 温阮看了他一眼,慢声道「她要对付落落,最好的办法绝不是这样,随便找几个妇人说她们用了回春阁的脂粉烂了脸,就能让落落有理说不清了,何必搞这一出?」 殷九野笑了下,说「不错,她这一手隔山打牛的确高明,如果秦落落今日不能为自己证明清白,就是个双杀局。」 温阮想了想,说,「她是想搞臭我二哥和于悦的名声吗,因为这能让我愤怒和受伤?祸不及家人呢,她未免太不择手段了些。」 殷九野笑,「她若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你会跟她闹成这样吗?不过你倒是机警,没让于悦再说下去,后来又把此事的重点掰回了盛月姬身上,让看热闹的人不会将温二公子和于悦的事视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现在这会儿,他们应该在聊盛月姬人品之低下。」 温阮揉了下猫,眉头有些展不平,「可就算如此,于悦今日也算半承认她与我二哥的事,盛月姬自己是没这个脑子的,应是太霄子帮她出的主意。」 殷九野点头「有可能。」 「他一个修道之人,心思却这么杂,我看啊,他早晚要走火入魔。」 殷九野逗了下温阮怀里的猫儿,没说什么。 殷九野坐在渔樵馆里摆着棋子玩,一粒白一粒黑,摆了个「阮」字。 忽听得外间有人唤他「阴公子。」 他拂了棋盘上的「阮」字,起身迎道「大公子。」 「我瞧着这馆中如此安静,还以为你不在。」温北川笑着坐下。 「在的,不知大公子有何事?」殷九野给他斟了杯茶。 温北川看了他一会儿,说「今日回春阁的事,我听说了。」 「嗯,不过是些雕虫小技,温姑娘很是机智。」殷九野顺着他的话说。 「阴公子,你来我温家门下,有三年了吧?」温北川突然说道。 「差不多,大公子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只是觉得奇怪,投身我门下者,多为官职,想在朝中有个好前程,唯阴公子你,不为官不为名,实在令人费解。」温北川笑道。 「不过是找棵大树好吃闲饭罢了,我早与大公子你说过的。」殷九野靠进椅子里,笑容不改。 「是,你的确早与我说过,你说你心无大志,但求安稳。」温北川笑看着他,「但阴公子你才华过人,若只是屈居一个仕院夫子,不是可惜了么?」 「大公子今日话里有话,不妨直言吧。」 温北川看了他一会儿,低头添了些茶水,这才说道「温家并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般安稳无忧,阴公子这般智慧之人,想来看得出。」 「还行,大公子你想说什么?」 「人各有志,我并不想逼你如何,只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何事?」 「若是有朝一日,温府出事,我希望阴公子你能保得我小妹安然无恙。」 「大公子何出此言?」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答应的承诺,也许到时候,你需要违抗的是圣旨,要犯的是忤逆之罪,但我小妹信你,我便也信你。」 殷九野静默了片刻,稍稍坐正了些身子,问温北川「大公子你心中有大忧之事。」 「回春阁之事,并非盛月姬的主意,而是太霄子,太霄子此人素来少理俗事,突然有此一举,必是有所原由,我不能将这原由告诉你,我只能说,太霄子会是一个劲敌。我小妹虽机智聪慧,但在此事上,我不放心。」 殷九野却道「那大公子何不提醒温姑娘?」 「她这般年纪,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偶尔娇纵也是可爱的小性子,我不想将她卷入黑暗中,很多事我都觉得无能为力,告诉她之后,也不过让她平添烦恼。」 「那大公子为何认为,我能保得温姑娘无恙?」 「你有一身好武功,与太霄子打过一架后,还能接他一掌,这便够了。」 殷九野听着笑了下,他捡了棋子落在棋盘上「大公子今日若是得闲,不如来下一局棋吧,也许能帮你静静心。」 「说到这个,我小妹棋艺如何?」 「她有多会骂人,她的棋艺就有多烂。」 「看来学得不怎么样啊,不会下棋挺好的,擅棋者,多是深谋远虑之人。」 温北川落了一粒棋子,深看了殷九野一眼。 殷九野神色不动,只当听不懂他的话,陪他对弈。 …… 宫中,皇后瞧着新购的胭脂,这胭脂出自京中最红火的回春阁。 她挑一个颜色不错的唇脂瞧了瞧,问「盛月姬去回春阁闹事?」 「不错,闹得挺大的,当时于姑娘也在场。」 第51章 「她是多吃了几颗猪脑,补了脑子吗?」皇后试着唇脂颜色笑道。 女官「……」 「闹吧,但别让回春阁关了门,本宫瞧着这胭脂颜色挺好看的。」 女官「……是,娘娘。」 「改日把那个女掌柜,叫什么来着?」 「落落,秦落落,如今她深得京中贵妇们的喜爱,都夸她手艺精湛,又怜她身世凄苦,多有帮衬。」 「嗯,把她叫进宫来,这宫里的丫头给本宫描的妆本宫都看腻了,让她来给本宫试试新花样。」 「是。」 「你说,这个好看还是那个好看?」 「都好看,娘娘国色天香,用什么都是美的。」 「这么会拍马屁,本宫把你送去马厩喂马吧?」 「……」 温阮跟殷九野坐在河边钓鱼。 二狗子在旁边的草丛里打滚,滚得一身的草籽。 「我大哥跟你说那些话,应该就是不想我知道他的担忧,你干嘛还要告诉我?」温阮奇怪地看着殷九野。 「谁让我对姑娘忠心呢。」殷九野将鱼杆支在地上,自己靠着树闭眼纳凉。 「你对我大哥不忠心?」 「没对姑娘忠心。」 「因为我大哥给你的工钱少些?」 殷九野睁眼看了看温阮,想打她。 温阮抿了下笑,「其实在这里猜,能猜出什么来呢,不如去刺探军情。」 殷九野「你想逛花楼?爱好挺独特啊。」 温阮「……」其实我是想说,我可以把二狗子放进去。 但殷九野对这个提议似乎很感兴趣,他盯着温阮看「你想去听白楼吗?」 温阮「……」不是特别想,但我该怎么阴晦地说出,我的猫它其实听得懂人话呢? 殷九野「走啊,咱逛去。」 温阮「……」你好像很兴奋的样子。 她眯了眯眼睛「阿九,你是不是早就想去听白楼了?」 「绝大多数男人都想去。」 「所以你也是了?」 「我不是,我不想去。」 「所以你不是男人?」 「……你二哥也不喜欢去。」 「我二哥有于悦了。」 「我有……我有病,行了吧?」 「什么病?贾臻那个病吗?」 「……」 殷九野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她的? 温阮笑得声音清脆,殷九野气得拎起她就跑。 二狗子???我的鱼呢? 殷九野拎着温阮翻了听白楼的后墙,摸进了盛月姬的房间,此刻她房中无人,温阮看了一圈这粉纱白幔的雅苑,问殷九野「你怎么知道这个院子是她的?莫非你来过?」 殷九野抬头望望天,叹气说「这间院子最大最华丽。」 「原来如此。」温阮点点头。 「来人了。」殷九野耳朵一动。 「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盛月姬跟萧长天并肩走进房间,她问萧长天「你好些日子没来了,今日怎么想起过来?」 「我来取琴。」萧长天说。 「你说什么?」 「我说,我来取绮尾琴,琴太久不抚,会与我生份。」萧长天说着走到琴架前,抱起了绮尾琴。 「长天!」盛月姬叫住他,「你对我,就失望至此吗?」 萧长天紧了紧怀中抱着的长琴,只说「没有。」 「你说过只为我一人抚绮尾的。」 「是,我说过。」萧长天微微低着头,「我没有要为其他人抚琴,我只是想在无事时,自己抚曲来听,你别多想。」 「你让我怎么不多想?那日你站在春元楼门口,你以为我没有看见吗?」盛月姬跑到他身前,含泪问道,「你为要辞花抚曲吗?他配得上你的琴音吗?你不知道他是温阮的人吗?」 「我没有。」萧长天叹气,「我只是自己抚曲,并未想给他人伴奏,你不要想这么多。」 「长天,我以为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弃我而去,但你不会的。」 「……」 「你一早就知道我是什么人啊!我来听白楼时你也是知道的,我与你相识数年,你从未如此冷漠地对过我,到底是为什么!」 「我怀念那个,能听懂我琴音的人。」萧长天悲戚地看着她,「我怀念她在我抚琴时,能明白我在想什么,怀念她哪怕染尽铅华也依旧懂得绮尾不容玷污,我怀念的是这些,月姬,你明白吗?我什么都没有,只有琴,而我只想要一个知音。我不曾摔断绮尾,是因为我以为,你会回来。」 一滴泪自盛月姬眼角划落,她怔怔地看着萧长天「你怨我变了。」 第52章 「不曾怨过,是我自己糊涂,月姬,你经历多少事并不重要,你身边有多少人,我也可以理解,但我只希望,你不曾忘我们初识时,是我在月下抚琴,你却听出我在等待黎明破晓的晨光。」 萧长天抬步要走。 盛月姬从后紧紧地抱住他「我会的,我会找回初心,长天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待你找回时,我自然也就回来了。」萧长天挣开盛月姬的手,大步离去。 盛月姬跌坐在地,望着萧长天背着琴离开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柜子里蹲着的两人,相视一笑,又连忙捂住嘴,不能笑得太大声。 「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萧长天特别惨。」温阮超小声地说。 殷九野轻轻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他跟盛月姬认识的时候,还没其他人什么事儿呢,但后来……萧长天头顶绿得发光。」 殷九野往前挪了挪身子,凑到温阮耳边轻声说「正房总是被绿的那个。」 温阮觉得这个比喻好搞笑,忍不住轻轻地捶了殷九野的肩一下。 殷九野比出手指按在温阮唇上「嘘,太霄子来了,他听力甚好,不要出声。」 温阮点头,小手捂住了嘴。 太霄子一进来就看到盛月姬坐在地上,脸上还有泪痕。 他问「萧长天的离开对你来说,如此令你心碎?」 盛月姬撑着身子站起来,看着太霄子说道「你离开时,我也会心碎。」 温阮和殷九野又对了一眼,吐着舌头作了个「呕」的表情。 殷九野看得险些笑出声,戳了温阮的脸一下。 这柜子太小了,温阮蹲得腿麻,十分小心地挪了一下屁屁,坐了下来听墙角,殷九野收了收长得有点欺负人的大长腿,让温阮坐得舒服些。 外面太霄子说「那你可以放心,贫道暂时不会离开。」 「你与我在一起,真的只是为了历劫?」盛月姬泪眼婆娑,似嗔似怨地看着他,带着几分幽幽地闺怨问「就没有一点点真心?」 太霄子指背拭过她面上的泪痕,「不动真心,如何历劫?」 盛月姬低头笑了下,握住了太霄子的手,像条美女蛇一样缠在他手臂上「动了真心,可就离不开了。」 太霄子感受着盛月姬身体的柔软,轻蹙了一下眉头,抽身离开坐在旁边的蒲团上打坐静心,「萧长天应该是对你动过真心的,他走时,似乎并无留恋。」 「他是因为失去了知音,你呢,你怕失去的是什么?」盛月姬坐在他旁边,双臂缠在太霄子颈上,身子偎进他怀里,在他耳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柔媚诱惑地问「道心么?」 温阮当下有了不好的预感,唔……不是要逼我听活春宫吧! 不是吧! 她果断抬头看了殷九野一眼。 殷九野也望着她,他也想到了外面可能会发生的事。 两人四目相对,这个气氛,就很尴尬。 外面传来了断断续续的酱酱酿酿,嗯嗯哦哦声,间或还夹杂些嘴唇与皮肤接触时的嘬来嘬去声。 怎么说呢,盛月姬这把嗓子还是很不错的,不然她成不了听白楼的头牌歌姬,所以她发出这些个古怪的音节时,就更那个啥了。 饶是温阮在书里看过无数次盛月姬的婉转轻吟,此际听来,依旧觉得她……厉害! 这把酥媚入骨,蚀魄的嗓子,估计没几个男人能遭得住。 温阮真的愣住了,这可怎么办? 出去喊个「卡」,然后拉着阿九先跑为上? 会不会把太霄子直接变成第二个贾臻?他会不会走火入魔直接嗝屁?听上去好像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温阮脑子里疯狂地想着各种可能性,眼睛一直与殷九野对视着,忘了挪开。 殷九野微沉了一口气。 他这口气沉得温阮心头一紧。 虽然温阮她作为一个成年人看了过不少成年人应该看的东西,但现在这个情况实在是荒唐得有点离谱。 这个,温阮十分理解就阿九这个年纪的年轻男人,血气方刚,容易上头,所以就算阿九有了什么反应,她也大度地表示体谅,毕竟哪个毛头小子看那种片儿的时候不来点反应呢?那不是身体有问题吗! 所以温阮觉得,她必须拿出过来人的包容和理解,拿出作为阿九老板的气魄和淡定,对他表示出体谅。 于是她眨了下眼睛,努力地作出一副见怪不怪,淡定从容的样子,想把眼神移开。 她表面镇定内心有点怂,不太敢直视殷九野的眼睛,毕竟这个情况,真的……太尴尬了,尬得她头皮都要发麻。 殷九野不比温阮,他耳力更好些,甚至还听到了衣衫摩挲的声音,接着就是什么东西滚到地上的声音。 他果断伸手,捂住了温阮的耳朵! 第53章 这种脏东西,不许听! 温阮刚准备转头,就被他两只大手夹住脑袋,动也动不了,被迫笔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狭窄而寂静的空间里,空气好似被极快地抽干,两人对视,有什么古怪的暧昧在氤氲,如搅不动的浓稠包裹了两人,明明落针可落,却感觉正有一场喧嚣在上演。 温阮几乎要感受得到殷九野的鼻息,外面是这样那样的少儿不宜声音,听上去还挺火热的样子,不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姿势啊……不是!住脑,不要开车! 最要命的是,温阮她眼睁睁地看到殷九野抿了下唇。 温阮不由得想,阿九,你不是会,忍不住吧? 别介啊,这个场景不合适! 不对,场景合适也不能忍不住! 温阮脑袋保持在他两掌之间,身子开始往后缩,默默地把放在殷九野腿边的双脚,一点一点地缩回来,屈起膝盖,抱成一团,尽量地跟他拉开些距离。 殷九野知道温阮在躲什么,但是他也很恼火,说好的跑过来刺探军情,谁知道刺探了这么个东西? 青天白日的,他们就不能忍忍,忍到晚上了再做这档子事吗? 但他又难得看到温阮这一副认怂的样子,平日里她多淡定多沉静啊,原来也有心慌的时候么?心慌的样子倒很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态在。 他看得有趣,往前凑了凑,贴近了些温阮的脸。 温阮吓得往后退了下,脸在他掌间,变了型,脸上的肉肉挤了起来。 殷九野低头,忍着笑意。 温阮恼得想打他! 要不是怕闹出动静让外面的太霄子发现,她绝对要跟阿九好生吵上一架。 殷九野的手指缓缓下滑,落在了温阮的耳后,轻轻地点了一下。 温阮感觉自己失聪了,殷九野暂时封了她一个穴道,让她暂失听力。 然后殷九野探身上前,双手按在温阮身体两侧,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温阮听不见,只感受得到他微热的呼吸挠在自己耳际。 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表示自己听不到。 殷九野只望着她笑。 两人各靠在柜子一侧,等着外面的大战平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温阮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开始发酸的时候,指了指外面,眼神问殷九野,他们完事了没。 殷九野抱着胸,摇头。 温阮这持久力会不会太好了点,盛月姬果然是一颗铁肾啊,我辈不能及。 又过了很久,温阮感觉天都应该要黑了,又指了指外面,眨眼问殷九野,完事了没? 殷九野还是摇头。 温阮二位是不是用了什么药物?不要滥用药物啊,会死人的。 她低着头撅着嘴,玩着自己的手指头,尽量不与殷九野进行任何眼神交流,虽然自己听不见,但他是听得见的啊! 又觉得腿很酸,所以伸手揉了揉,对于这个刺探军情的计划,当事人就表示很后悔,十分后悔,就不该听阿九的鬼话! 殷九野瞧着她揉腿的动作,轻轻地叹声气,伸手推开了柜子门。 外面的月光泻进来,一片银白亮堂。 温阮往外面看了看,没人了。 她大声地说「他们终于完事了?」 殷九野让她的声音惊得捂了下耳朵,温阮听不见声音,所以说话也就音量大。 他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抬手在温阮耳后又点了下,给她解了穴。 虫鸣鸟叫,前苑丝弦一下子都回到了温阮耳中。 她按了按耳朵,叹气道「好体力啊。」 殷九野却只是笑,他们早就走了,走了都不知道多久了,是他自己想多看看温阮,所以才一直说他们没走。 要不是怕她腿屈得难受,他说不定就这样关温阮一晚上。 走出柜子,殷九野伸了伸双臂,「出来吧,里面待着舒服吗?」 温阮瞪了他一眼,钻出柜子,但她腿酸发软,又差点一屁股摔回去。 殷九野伸手扶了她的腰一把,让她站稳。 温阮的腰身被他的手臂勾着,她眨了下眼睛,装得神情特别无所谓,经验特别老道的样子问他「阿九,你方才是不是动邪念了?」 「姑娘希望我动吗?」 「食色性也,你动了我也不会笑话你的。你是不是也觉得盛月姬的声音很勾人?」 「不怎么样。」 「你要求还挺高。」 我要求当然高了,庸脂俗粉岂能入我的眼? 殷九野松开她的腰身,伸展着双臂站在了月色下。 薄薄月辉沐在他身上,他的发梢都泛起了温柔的清辉,银色的面具在月光下流转着极淡的月华。 温阮揉着腿靠着墙壁,低声问道「你之前是不是跟我说了什么话?」 第54章 「什么话?」 「哦,没事了。」温阮一边揉腿,一边看了看了这四周,小声咕哝「什么也没探听到,还憋了这么久。」 「我听见了。」殷九野笑道。 「他们说什么了?」 「太霄子要你温家倒台。」 温阮猛地抬头,诧异地看着殷九野。 殷九野回过身来,笑说「你们温家什么时候得罪过他吗?」 「没有吧。」温阮不记得靖远侯府这位修双修道的臭道士有什么仇怨啊。 「那就可能是为了盛月姬吧。」 「说姬不说吧。」 「……」 温阮一脸端庄优雅嘴强王者绝不认输! 丢了的场子必须找回来! 殷九野心想,就该把你在小柜子里多关一会儿的! 他叹声气「走吧,这天都黑了,你再不回府,府上的人该出来寻你了。」 温阮点点头。 殷九野抱着温阮又翻墙而出,看着她进了府门才离开。 但他也没有回渔樵馆,而是坐在春庸阙的院墙上,隔着影影绰绰的花树,远远地看着温阮。 二狗子扑进温阮的怀里直嚎「你们去哪儿了?你们凭什么不带上我?阮阮我不再是你的小宝贝了吗?你这个负心渣女!九阴真经哪儿比我好了,就凭他是本葵花宝典吗?本二狗子还会打狗棒法呢!」 温阮拿了块小鱼干,轻松地堵住了它念念叨叨的嘴。 然后她便坐在窗上看书,虽然她嘴上老是说着要退学,要走阿九后门,但课业之事上其实从来没有落下过,该学的该会的,一样不缺。 只是她明明是看着书,却总感觉看不进去,心静不下来,她很少会有心不静的时候。 她眼前总是浮现和阿九一同躲在小柜子里的那一幕,越想越好笑,唇角翘出浅浅的笑意。 可一想到阿九说的话,又有些蹙起了眉头,太霄子跟温家有何仇怨? 温阮想着这个,将趴在旁边圈着鱼干打盹的二狗子抱起来,走到里间去说话,和它一起捋了一遍原书的整个设定和框架,试图找出些被自己错漏掉的线索来。 她离了窗边,殷九野也就收回了眼神,他躺在院墙上,双手枕着脑袋,闻着醉人花香,看着天上明月。 太霄子当然没有对盛月姬说他的打算,他岂会对盛月姬说这种事?自己不过是借着温阮听不见,将这个消息告诉她,让她多多提防太霄子这个人罢了。 那可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角色啊。 次日温阮顶着一对熊猫眼去上学,殷九野见了笑话她「昨日那事儿就让姑娘你这么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看来姑娘也是好色之人啊。」 温阮「……」 她踹了殷九野的小腿一脚。 「我昨日只是一直在想太霄子为何要跟温家过不去。」温阮打了个呵欠,困难地睁着眼皮。 「想明白了吗?」殷九野拍拍衣袍下摆,笑着问。 「差不多吧,但不确定。」 「说说看。」 「太霄子是太玄观前住持,我记得本朝太子好像就在太玄观养病,那他们肯定是认识的了?」温阮说。 殷九野……点点头「按说,应该是认识的。」 「我一直不理解为何一朝太子会远离朝堂这么多年,除非是陛下有废储之意,否则绝不会让未来的圣主流落在外。」温阮又说。 殷九野「……姑娘,你可知单凭废储这两个字,就够你掉十回脑袋了?」 「你会告发我吗?」 「……不会。」 「所以我的脑袋不会离家出走。」 殷九野听得好笑,点点头叹道「是,姑娘说得对,你继续。」 「假如我的猜测准确,那太子被送去太玄观应该就是陛下的主意,而太玄观的前住持太霄子作为陛下的道前替身,肯定也得了圣意,我觉得,他可能会对太子不利。」 「唔,然后呢?」殷九野感觉这事儿怪怪的,他在这儿,听温阮一本正经地分析自己? 「太子搞不好已经死翘翘了。」温阮说。 殷九野「……」老子还在大喘气儿!不止大喘气儿老子还能蹦能跳! 殷九野转身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转身回来笑着问「所以这跟温家有什么关系?」 「太子是皇后的孩子,皇后再怎么跟温家不对付,但总归血浓于水,假如有一天皇后知道了太子扑街的消息,她肯定要问罪,最有可能成为她助力的人就是温家,所以太霄子应该是想赶在事情还没有爆发之前,提前对温家下手,占得先机。」 这可是温阮和二狗子琢磨了一整晚琢磨出来的结论。 她觉得没什么毛病。 殷九野「……」 第55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你表情为什么这么奇怪?」 「所以你的这一切推测,是建立在我……朝太子已经嗝屁的前提下,是吧?」 「是的。」 「假如他没死呢?」 「那他应该也活不长了,不然太霄子为什么要提前来京中对温家下手呢?」 「……总之在你这儿,太子他怎么着都得死,是吧?」 「不是我要他死,我觉得是陛下要他死。」 殷九野深深吸气,久久地看着温阮,他一时之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 「行,姑娘说什么都对。」殷九野最后只摇头笑道。 温阮搓了一把困得不行的二狗子,疑惑地问「你说,陛下为什么不喜欢太子呢?就算他不喜欢,大不了除了太子东宫之位,将他发落去远方某个封地当个富贵闲人就是,何至于要将他送到太玄观那种地方去,十几年了也不把他接回来。」 「不知道。」殷九野说。 「我看话本里常写,什么天降不祥之类的,难道是太子生来异样?」 「……」 「也可能是他生得特别丑?」 「……」 「又或者他是天残之人,缺手少脚之类的让人害怕?」 「……」 「总不能是和贾臻一个情况吧?」 殷九野感觉自己的头顶好像在滋滋儿冒青烟。 他站定,微抬着下巴,睨着温阮看。 温阮也停步,回头看着他「看什么看?」 殷九野抬脚,不轻不重地踢了温阮膝弯一下,温阮往前晃了晃身子,好在他踢得不重,不至于摔倒。 「大胆!」温阮瞪他。 殷九野一步跨进仕院大门,负手说道「上课了,温阮同学。」 温阮「……」 你要不要这么小心眼的,我踹了你一脚你特意留到仕院门口了都要还我? …… 回春阁。 今日的回春阁生意依旧兴旺,笑容温柔的老板娘也依旧挑选着最适合客人的脂粉细声推荐。 门口忽然进来一个衣着讲究的女子问道「请问哪位是老板娘?」 「我是,您需要点什么?」落落走过来笑问。 「老板娘,皇后娘娘有请。」 落落微怔。 落落带着一些上妆用的事物,跟着女官进宫,一路上心里直打鼓,她再如何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虽比寻常女子刚强了些,可进宫这种事,总会让人畏惧。 女官领着她入了宫门,叮嘱她不要四处张望,低着头跟着自己就好。 落落低声应「是」。 到了广陵殿,皇后倚在榻上看书,抬首瞥了落落一眼「你就是回春阁的掌柜?」 「回娘娘话,民女正是。」落落跪地行礼。 「过来给本宫上妆。」皇后握着书卷,稍稍挪了些身子。 落落谨慎地起身,小心地靠近这个雍容贵气的皇后,大气也不敢出,可心脏却在跳个不停。 取脂粉的时候,手还抖了一下。 皇后斜眼问「本宫看上去会吃人?」 「娘娘恕罪!」落落吓得跪下去。 「放心,本宫要吃也吃些细皮嫩肉的,你这样的本宫还吃不下。」皇后扔了书,懒懒地说道。 落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轻声问道「不知娘娘今日是有何宴席,还是只是日常消遣?」 「怎么了?」 「不同时刻所描妆容亦有所分别,否则便是不合时宜,民女这才有此一问。」 「这样啊,今日倒是有个宴席,三皇子生辰,淑贵嫔弄了个宴席请本宫过去,到时候陛下也在,本宫今日若是输给了淑贵嫔,你的脑袋就留在宫里养花吧。」 落落心思玲珑,立刻明白了,赶紧说道「娘娘乃国之牡丹,最适合牡丹色了。」 皇后瞧了落落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 落落手巧,细细地给皇后描妆挽发,皇后瞧着铜镜里的自己,心下暗自想着,这小丫头片子倒还真有一手。 「你妆上得这么好,要不要本宫推荐你去给右相的女儿上妆?」皇后扶了下发间的凤钗,似是随意地问道。 「于姑娘?」落落轻问,「于姑娘倒是常去民女店中闲坐的。」 「哦,那她的新嫁之妆,也是定了你去帮她了?」 「新嫁?」 「怎么,于姑娘与你这么相熟,竟未告诉你她快要和晋亲王世子成婚了?看来你们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嘛。」 落落的手极小的滞了一下,掩住心慌后,她笑道「是未听说,那要恭喜于姑娘了。」 皇后挽着红唇笑了下,自镜子里打量着落落的脸色,小丫头片子还挺能沉得住气的。 第56章 簪好最后一根发簪,落落细心地将流苏摆好,垂在皇后如云乌发边,摇曳生姿。 「还过得去,赏。」皇后道。 「谢娘娘。」落落颌首谢礼。 「出去吧,杵在这儿跟个木头桩似的,要不要本宫叫个箭手过来往你这桩子射上几箭?」 「是,娘娘。」落落觉得,皇后这个人未免也太喜怒无常了些。 旁边的女官默默地想,习惯就好。 …… 温阮下学后,一出仕院大门就看到落落站在不远处的榕树下来回踱步,看上去极为不安的样子。 「落落,怎么了?」温阮走过去问。 「姑娘!」落落一把抓住温阮的手,又看到她身后的殷九野,迟疑了一下。 「无妨,他是我的人。」温阮笑道,「出什么事了?」 落落听温阮这么说,也就放下心来,定声道「我今日进宫了,是皇后娘娘召的我。」 温阮「……」 落落将今日宫中一行说给了温阮听,急声道「于姑娘真要跟吕世子成婚了吗?她有和姑娘说过此事么?」 温阮摇摇头,看了殷九野一眼。 殷九野「看我干嘛,她又不是要嫁我。」 温阮「……」 温阮安抚了落落一番,叫她不要将今日之事再说给旁人听,便让她先回去了。 「如果于悦真的收到了将与吕世子成婚的圣意,她不可能不跟我说。」温阮疑声道。 「嗯。」殷九野点头。 「这是陛下的意思,但旨意还未落下来,只不过皇后提前知道了。」 「嗯。」 「她是故意告诉落落的么?」 「不知道。」那个疯婆娘想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温阮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那日盛月姬听了太霄子的主意,在回春阁前闹事,于悦只差承认与我二哥的关系,这事儿肯定传进了宫中,陛下知道后,便决定先下手为强,让于悦和吕泽瑾完婚。」温阮后背一凉,「这大孝子好生阴毒!」 殷九野笑着说「友情提示,右相乃三皇子一党。」 温阮问「老二呢?」 殷九野两腿中间一紧「什么?」 「太子是大皇子,这里有个三皇子,二皇子呢?」 「……死了,早年夭折。」 「哦。」温阮点头,表示理解,众所周知,自古以来皇子在宫中的存活机率是个概率学问题。 「不论皇后是故意将这个消息告诉秦落落,还是无意,她说了出来,就是在等着你们温家做点什么。」殷九野笑道。 温阮点头「嗯,你说了嘛,右相是三皇子一党,她肯定不想看到右相和晋亲王联姻的。」 「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我有点生气。」 「……」 「皇后要拿我当刀,我还不能不当这个刀,就很生气。」 「你不想帮太子?」 「我跟他又不熟。」 「……」 殷九野轻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个话呢。 多想无益,温阮抱起猫与殷九野一同往家走。 路上殷九野忽然说「要想解决此事倒也很简单。」 温阮问「怎么说?」 「杀了吕世子不就行了?」 「……」 「人都死了,怎么完婚,难不成右相还准备让他女儿跟吕世子结个冥婚?」 「冥婚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重点不在这儿。」 温阮笑出声「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那我今晚就替姑娘去杀了他。」 「……你是认真的么?」 「当然,姑娘尽管开口,我杀人极为利索。」 温阮忽然想到她带着阿九去找贾臻,为二哥出气的那晚,那晚的阿九跟平日里不太一样,杀机四溢,凶残狠辣,而且极为嗜血暴虐。 她停下步子,转身看着殷九野「你能答应我,除非不得已,都不要大开杀戒吗?」 「为什么?」 「因为我感觉你似乎控制不住你的杀戮欲,一旦撕开了口子,你就如同野兽。」 「姑娘害怕?」 「怕倒是不怕的,我只是觉得,你仍在有意识地压制着你的杀心,这就是好事。残暴恶念往往能吞噬一个人的灵魂,我不希望你失去理智,沦为被杀戮意识操控的怪兽。」 殷九野看了温阮好一会儿,其实那晚,他真的以为温阮会害怕他,从此离他很远的。 如果是那样,他也不奇怪,他见多了因为恐惧自己而躲得远远的人。 第57章 但温阮没有,温阮只是很轻声地说,深呼吸,冷静下来。 都不知该说她包容体谅好,还是胆大无知好。 半晌过后,殷九野笑道「好,我答应你。豆*豆*网。」 「先回府吧,这事儿我得想想怎么办。」温阮笑揉着猫,轻叹了声气。 温阮回到侯府,本是想找大哥说说此事的,但大哥并不在府上,二哥就更不在了。 她想了想,举着二狗子在眼前,认真地说「二狗子,我想请帮我一个忙。」 「不帮!九阴真经不是厉害着吗?你不是跟他玩都不跟我玩吗?你找他帮忙去!」二狗子抬着下巴,不满地喵喵喵。 「十条小鱼干。」 「你当我是什么猫!我有那么容易被收买吗?」 「再给你找盆猫薄荷。」 「咱两谁跟谁啊,说,什么忙!」 温阮笑弯了眼,在二狗子耳边说了些话。 …… 京中最阔气最豪华的玖瀚茶楼。 温北川坐在安静的雅间里,外面优扬的琴音袅袅传来,他手中握着一杯热茶浇着紫砂茶宠,茶香四溢,白气升腾。 推门而入的纪知遥看了他一眼,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问「你约我来有何事?」 温北川放下浇茶宠的茶杯,给纪知遥倾了一杯茶,笑说「玖瀚楼中的茶的确是京中一绝,纪将军试试这道正山小种如何。」 纪知遥端起来品了一下,点头「的确不错。」 「嗯。」温北川笑看着纪知遥,说,「今年正山小种送往京中来的不多,一大半送进了宫中,余下一些都在此处,可是俏得紧。」 「温北川你想说什么,不必绕弯子。」 「纪将军可知为何今年送到京中的正山小种不多么?」 「茶叶吃天气,雨水,许是生得不好。」 「非也,是茶叶上贡路上,起了一场火,烧掉了几大车贡品。」 「温北川?」 「我听说,前些日子送去纪将军麾下大营的粮草,半路上也起了一场大火吧?」 「温北川!难道此事是你所为!」 温北川温和一笑,「纪将军,私自烧毁军中粮草乃是诛家之罪,你将这样大的罪名扣在在下身上,在下实不敢当。」 纪知遥眸光锐利地钉在温北川身上,「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我也很久没有给陛下上折了,实在是愧对圣恩,颇有尸餐素位之嫌,便想着要不要将此事上报陛下,也算是为君尽忠。」温北川轻啜了一口茶水,语气淡淡地说道。 「你要挟我?」纪知遥冷声问,粮草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若是陛下知道,他这个将军就算不被重罚,也要吃些苦头。 「纪将军如今正得圣上宠信,可谓是烈火烹油之势,我不过一个日薄西山的侯爷之子,岂敢有此恶念?」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帮你。」 「你?」 「纪将军今晚要入宫赴宴吧?」 「不错,三皇子寿宴。」 「嗯,纪将军放心去吧,粮草之事我会为纪将军想办法。」 纪知遥是真的看不懂温北川在做什么了,粮草被烧之事他昨日夜间才得到消息,而且那批粮草还是陛下刚批了过去的,再向朝庭申请调拔一批过去也怕是花上不少时间。 再加上他现在风头正盛,朝中有不少人都视他如肉中刺,若是被有心之人诬一个私吞粮草的罪名,他就是雪上加霜。 最要紧的,那些将士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之辈,怎能让他们少了粮晌? 于是此事被他压了下来,知情者无几人,温北川是怎么知道的? 纪知遥前倾了身子逼视着温北川,沉着声音问「温北川,你有何居心?」 温北川轻轻抬眸,清润的眸子平和地对上纪知遥的眼睛,唇角轻弯,笑着说「我说了,我在帮你。」 纪知遥又看了温北川许久,最后起身离开。 他走后,温北川唇角的笑容放下来,将他喝过茶的杯子清洗干净,倒扣在茶盘上,又开始浇茶宠,依旧是茶香四溢,白气升腾。 再度推门进来的人是蓝绻,他一进门就拱手问好,「温少卿。」 「蓝掌柜,请坐。」温北川抬手指向方才纪知遥坐过的椅子。 「多谢温少卿。」蓝绻恭敬道。 温北川也照样是给他倒茶,笑说「方才纪将军来找过我,蓝掌柜应是看到了吧?」 「刚才倒的确是瞧着纪将军从这里离开,两位公子交好,多谢眷顾我们小店的生意了。」 「嗯,纪将军来找我说了个事儿。」 「何事。」 「他军中的粮草被烧了。」 第58章 蓝绻握着茶杯的手指一紧,抬头失声问「什么?!」 温北川抬首看他,笑着说「朝中尽知蓝掌柜掌天下银钱,军中粮晌亦少动国库旧银,多是靠您手中的活银使动,纪将军的这批粮草,好似也是蓝掌柜您调度的吧?」 「不错,可是那批粮草是自渠州粮仓调用,出了粮仓后便交由了纪将军亲军护送。」蓝绻放下茶杯,皱眉道「纪将军亲卫皆是以一敌十之辈,粮草运送更是隐蔽之事,旁人鲜少能知,这粮草如何能被烧,莫非……」 「时值盛夏,天干物燥,一个火星子都能引发一场火灾,蓝掌柜,你这番猜测,有些诛心了。」温北川笑道。 「是,是我多想了,纪将军爱兵如子,绝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蓝绻连忙说。 「可是连蓝掌柜您都这般想,此事若是放在了朝中,怕是对纪将军非议者更多,纪将军乃是我朝中重将,战功累累,岂可为小人馋言所害?」 「温少卿说得对,是小人不知轻重了。」 「可边关将士总不能少了口粮,是吧,蓝掌柜?」 蓝绻点头,又说「可是要再调粮草过去,需得陛下圣旨方可。」 「不错。」温北川抿了口茶,笑说,「但我们刚刚不是说了吗,此事最好不要惊动朝中,否则便是对纪将军不利。」 「温少卿此话小人不明白。」 「蓝掌柜这些年为国库赚了不少钱,便是太府寺大司农也远不如您在陛下面前得脸,实在让人钦佩,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若让陛下知道,蓝掌柜自己的荷包,比国库还丰盈,不知陛下会做何想?」 蓝绻心底猛地一沉,但面上不露痕迹,只是说「少卿大人,您这可是污蔑,在下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温北川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只是那对眼中的清冷之色让蓝绻背后发凉。 温北川说「蓝掌柜不必如此,我二弟如今与您合伙做生意,我若是将您告发了,不是要把自己的弟弟也送上死路么?」 蓝绻却越发不解了「那少卿大人今日这话是何意?」 「只是希望蓝掌柜拿点银子出来,将纪将军的粮草窟窿补上,您的私银就好。我想,对蓝掌柜来说,这只是九牛一毛吧?」 「温少卿你并无实据,却在此妄断在下私吞国库银钱,在下根本没有做过些事,又如何补上粮草损失?」 「八里铺,张家村。」 「……」 蓝绻猛地站起来,撞倒了椅子,打翻了茶盏,他脸色骤变,陡失血色! 温北川握着茶杯在指尖转了转,笑容依旧是和煦如春风般,语气也依旧温和亲切不凌人,「蓝掌柜,粮草之事,就麻烦您多多用心了。」 蓝绻既惊又惧地看着温北川,「温,温少卿,如何知道此事?」 温北川笑,「不重要,蓝掌柜你藏这些钱所图为何也不重要,我不在乎。你是要养私兵也好,要买械具也罢,又或是别的,于我而言,都不重要。」 他笑望着神色大变的蓝绻,抿了口茶,放下些碎银,站起来温声道「玖瀚楼不愧是京中最好的茶楼。」 他自蓝绻旁边错身而过,蓝绻怔在那里,久不敢动。 温北川离了玖瀚楼,上了轿子,下人在旁边说「大公子,今日皇后召了回春阁掌柜进宫,带出一个消息,正是于姑娘将与吕世子完婚的事,那掌柜告诉姑娘了。」 温北川听着拢了一下手指,暗忖皇后好快的手脚。 自己是从回春阁前盛月姬的人闹事,推断出太霄子背后真实打算,所以提前布局以防今日之事,没料想皇后竟也这么快就摸到了风向。 「我小妹是何反应?」温北川问。 「看着挺生气的,但还算能沉得住性子。」 「她啊……走吧,去二弟那儿。」 「是,大公子。」 温北川走后,蓝绻倒也没有立刻就去找殷九野,他怕温北川留了暗哨盯着自己。 一直熬到了夜间,他才去渔樵馆。 殷九野听了蓝绻所说种种,忽然笑出声「这个温北川为了不让吕泽瑾和于悦成婚,也是煞费苦心了。」 「此事与吕世子和于姑娘有何关系?」蓝绻现在后背还是冷的。 「过了今晚你就知道了。」 月朗星疏的时候,宫里的宴席散场,二狗子也跳回了温阮怀里。 「说说看,在宫宴上看出什么名堂了?」温阮举着鱼干问它。 「事情比较复杂,你可能得呼撸呼撸我我才能想起来。」二狗子摆出了大爷姿态。 温阮「……」 她挠了挠二狗子肚皮,「说。」 二狗子舒服得翻翻扭扭地打滚,洋洋洒洒地说起了它今日的深宫之旅。 「三皇子好像挺得皇帝喜欢的,今天明明他过生日,但是他给皇帝送了一座珊瑚,给他娘就是那个淑贵嫔送了一只猫,我跟你说那猫是只白猫,超他妈漂亮!仙猫!」 第59章 「回到重点。」 「哦,然后还给皇后,就是你大姨送了一串南海珍珠。不过阮阮,我觉得那个淑贵嫔特别像一个人,可我死活想不起来像谁。」 「以后再想。」 「你好冷漠哦,阮阮你这个莫得感情的宿主。然后就是三皇子跟纪知遥坐得挺近的,他好像跟纪知遥说了什么,但纪知遥一脸不痛快的样子,三皇子一脸懵逼,他懵完逼之后他对面的右相也懵,右相懵完之后晋亲王也跟着懵。」 「他说什么了?」 「我哪儿知道,我离得那么远。」 「他们席间没有提到于悦和吕泽瑾的婚事?」 「提了啊,就他们懵完之后,皇帝突然问起吕爱卿,你儿子今年多大了,是不是该成家了,然后晋亲王就说,狗崽子还小。」 「狗崽子?」 「犬子,不就是狗崽子?」 「……」 温阮抱着猫在怀里想了想,晋亲王这话算是隐晦地表达出吕泽瑾最近未有成家之意,所以,晋亲王和右相是提前收到了风声的。 他们今日赴宴,应该是在观望时机,而使这个时机坏掉的,是三皇子跟纪知遥说的那句话,惹怒了纪知遥。 开罪了手握重兵的大将,三皇子离东宫之位又远了一步,晋亲王也就不会那么快跟着右相站队三皇子。 婚事自然搁浅。 可三皇子说的是什么呢? 「对了阮阮,我真的觉得今天你应该在场的。」二狗子突然跳起来撑着温阮的奶说。 温阮拎着它的爪爪问「为什么?」 「因为今天这宴席,抚琴助兴的是萧长天,绘画记录的是画嵬,席上喝酒的是纪知遥,多他妈热闹啊!我好久没看修罗场了,阮阮,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让我看看吧,我不要猫薄荷了!」 温阮「……」 一人一猫正在说话时,府上的丫头来传话「姑娘,于姑娘来找您。」 「于悦?」 「嗯,瞧着哭得很伤心。」 温阮心下大感不好,连忙起身去接于悦。 于悦已经跑进了她的春庸阁,一见到温阮就扑进她怀里嗷嗷大哭。 「我不要嫁给吕泽瑾那个王八蛋,温阮,我不要嫁他!」 温阮拍着她的后背,连声安抚「没事没事,你先别哭,怎么突然提起婚事了?」 「是盛月姬!」于悦又气又恨,哭得形象全无,抹着眼泪骂道「盛月姬这个贱人,她刚刚去我家跟我说,我马上就要跟吕泽瑾完婚了,她还假模假式地恭喜我!我恨不得杀了她!」 温阮拉着于悦坐下,给她擦了擦眼泪,心里快速地盘了一下整个事情。 应该是太霄子告诉盛月姬这件事的,太霄子此刻应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以为自己十拿九稳,然后将此事告诉盛月姬,好让盛月姬一报吕泽瑾不再理她之仇。 太霄子,有病啊? 没多时,下人又来传话「姑娘,于姑娘,吕世子也来了。」 于悦当即抓起剑「我杀了他!」 温阮握住她的手,对下人道,「让他去花厅稍侯,我这便去见他。」 温阮又对于悦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嫁给吕泽瑾的,你可是我二嫂。」 「温阮!」于悦羞得红了一下小脸。 温阮笑了笑,对下人又道「去渔樵馆找阴公子过来,就说我请他。」 「是,姑娘。」 温阮沉了口气,牵着于悦的手走到花厅,花厅里吕泽瑾正坐立难安,来回踱步,一见到温阮和于悦就连忙说道「我刚才去相府找你,没找到,你府上下人说你来温阮这儿,我就跟了过来。」 「你来干什么!」于悦气骂道。 「我不会娶你的。」 「说得我想嫁你一样!」 「你能不能别好赖不分,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耽误你,盛月姬大概是疯了才跑过来刺激我。」 温阮听着吕泽瑾的话,问道「吕世子,你知道你与于悦之间这婚约要解,最直接的办法是什么吗?」 「什么?」 「你和于悦,死一个。」 「温阮?」 「盛月姬想逼死于悦。」 「她……她不至于这么恶毒吧?」 「你随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去哪儿看?」 「听白楼。」 「你要去听白楼?」 「不止我去,你也去,于悦也去。」 吕泽瑾怔了怔「可是听白楼那边儿,太霄子在。」 温阮抬头看了看大门处,见到阿九走进来,她轻声说「怕什么?」 殷九野进来一瞧这阵势,笑道「怎么着,你们这是……差生补课小分队?」 第60章 温阮「……」我是差生也是你这个夫子没教好! 「到底怎么了?」殷九野笑问道。 「我们去听白楼。」温阮起身。 走了两步,她又停下,对府上下人说「从府上挑几个手脚利索的人,抬一株松树过来,树要大。」 下人不明所以,但还是找了一帮人跟在温阮身后。 温阮抱着猫,便带着这样一帮人,轰轰烈烈地杀向了听白楼。 此刻的听白楼正是人声鼎沸之时,虽不似普通青楼那般有女子站在门外招蜂引蝶,但也灯火通明,暖意暧昧,远远地就能闻到扑鼻而来的脂粉腻香。 吕泽瑾的步子挪得慢,他对这个地方再熟悉不过了,可叫他现在进去,老觉得好尴尬。 他在听白楼门口踌躇了一会儿,翁声翁声地说「我能不能不进去?」 温阮笑道「这得有个熟人引路呀,吕世子你再合适不过了,毕竟你也是睡过盛姑娘无数次的常客嘛。」 吕泽瑾「……你不提这茬能死?」 温阮抬步,从正门大步跨进听白楼。 听白楼的人眼力好,几乎都认识这位近来风头无两的侯府千金,一时有些愣住,又不敢强硬相拦,只能虚抬着手,揶揄地说道「温姑娘,此地不迎女子,隔壁南风楼,或许更适合您。」 温阮听到这话也不生气,只问「敢问盛姑娘在吗?」 「自然在。」对方嗤笑了一声「只不过盛姑娘所见的都是男子,你一姑娘……」 「这样啊。」温阮还是不生气,笑声道「我找她有点事,麻烦将她请出来。」 「盛姑娘可没那么好见。」 「是么?」温阮揉了揉猫儿,轻声说「砸。」 殷九野猜出温阮要干嘛了,抬了一下脚,踢了张椅子打在桌上,闲声道「没听见么?姑娘说了,砸店。」 下人们纷纷对视一眼,点点头,砸! 他们早就看这破地方不顺眼了,勾引了府上大公子不说,还老是找他们乖巧温柔的姑娘的麻烦,真当侯府好欺负不成? 砸! 一阵叮叮哐哐,下人砸起东西来毫不手软。 温阮立在原地,仍是低着头揉猫,抱起猫儿在它耳边轻声说「不是想看修罗场么,这个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阮阮牛逼,干他娘的!」二狗子尖叫。 旁边的吕泽瑾捂着脸把头转到一边去,没眼看,他就知道,惹火了温阮,盛月姬肯定没好果子吃。 「怎么,你心疼啊?」于悦嘲讽一声。 「我心疼什么,这又不是我的地方。」吕泽瑾乐道,「她给你出气呢。」 「还不是怪你!你以前不招惹盛月姬能有今天这档子事吗?吕泽瑾我发现你这人就是个祸害!」 「……」吕泽瑾被骂得无话可说,抓了一把不知道什么东西也砸了过去,「行,我祸害,我来赎罪可以了吧?」 砸得差不多的时候,盛月姬终于从后面走了出来。 同她一起出来的还有太霄子。 她走向温阮,并不生气的样子,笑着说「温姑娘可是稀客,来这儿都是寻欢之人,怎姑娘如此动气?你大哥今日又不在我这儿,许是去别家了呢?」 温阮冲她笑笑,轻声说,「抬进来吧。」 下人将一株松树立在了听白楼大堂里。 「你这是何意?」盛月姬不解。 温阮揉着猫儿,笑着看了一圈这里的女子和客人,他们都停杯驻足,等着看自己要做什么。 她故作神秘地冲盛月姬勾了勾手指「你过来,你过来我告诉你。」 盛月姬眼色生疑,但一想这怎么说也是听白楼,太霄子也就在此处,她又能翻起多大的浪来? 她走近温阮。 温阮笑看着盛月姬,偏头对殷九野说道「将盛姑娘挂在这树上。」 殷九野忍着笑,扯了袖子裹着手,飞身出去提起盛月姬,真的将她挂在了迎客松上。 太霄子想出手,但盛月姬自己走近了温阮,他来不及。 殷九野落地,挡在太霄子身前,笑道「女人之间的事儿,您作为得道高人,不至于要掺和吧?」 「那你呢?」太霄子问。 「我不同,我是咱姑娘的下人,怎么,太霄子你也是盛姑娘的下人?」 殷九野一句话堵得太霄子接不上来。 盛月姬被挂在迎客松上,上不得下不得,丢人丢到姥姥家,蹬着两条腿气声怒骂「温阮你干什么!」 温阮走上前去,笑意盈盈地望着树上的盛月姬,礼貌客气柔声笑语地说「这叫迎客松,我送给盛姑娘,祝你,喜迎八方宾客。」 满堂哄笑,喧嚣难休。 二狗子笑得最大声,最痛快,它从温阮怀里蹿出去,踩在盛月姬头顶上,猫爪子挠得盛月姬一头长发纷乱无章,如蜘蛛结网,活像个疯子。 第61章 盛月姬脸上红得要滴血,不知是气还是恨又或是羞,也许都有。 温阮负起小手,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看着盛月姬,清清亮亮地说道「我一直不明白我大哥到底看中了盛姑娘什么,今日我突然想通了,其实没看中你什么,看中的不过是盛姑娘实在是个收钱的,儿女情长多累人,使银子的就不一样了,用之即扔,就跟我脚下这双鞋一样,喜欢我就多穿几次,不喜欢扔了也不心疼。」 「姑娘是想说,她是破鞋?」殷九野知道这个词儿温阮说了不大好,帮她说出来。 「你讨厌,怎好如此说盛姑娘呢,真话也不能直言嘛。」温阮同他一唱一搭。 「温阮!」盛月姬咬牙切齿,看向太霄子,「你放我下来!」 太霄子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温阮。 他知道温阮今日目的不在此。 太霄子甩了一下拂尘,无形力道让人心口发闷,压住了听白楼里满堂喧哗大笑,众人瞬间寂静无声,甚至听得见翻倒的酒水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 他凛凛寒目看着温阮。 殷九野随意地挥了一下手,替她散去了太霄子的压势。 温阮心想,就知道太霄子会搞这出,叫阿九过来真是太明智了,这小跟班收得可真值,要不要给他涨点工资呢? 她微微抬起头,与太霄子对视,面带柔婉笑意,端得是大家闺秀仪态万方的作派。 她清声说道「就在不久前,盛姑娘前去恭贺我的好朋友于悦将和吕世子即将大婚,可奇怪的是,于悦与吕世子的婚约由陛下作主,这完婚之事也该是陛下下旨才对,不知盛姑娘如何得知这个消息?」 被挂在迎客松上喜迎八方来客的盛姑娘面色一变,又望向太霄子。 温阮瞧了一笑,假装没有看见她望向太霄子的眼神,又说「按说,这等宫中圣谕,我怎么着也该比盛姑娘先行知道,毕竟我家中兄长在朝为官,再不济,也该是于悦和吕世子先知道,怎地就是盛姑娘你先知情了?」 「我有我的办法!」盛月姬不敢拉太霄子出来顶锅,只能大声喊道。 「原来盛姑娘竟能私自与宫中通消息么?天啦,这可是死罪诶。」 「你!」盛月姬被堵得哑口无言。 温阮又说「可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听到任何有关于悦和吕世子婚事的旨意,说明盛姑娘消息有误,盛姑娘,你可知假传圣旨,该当何罪?」 盛月姬脑子空白了一下,太霄子的消息绝不会错,那现在这是…… 她怔怔地看着太霄子。 温阮抿起些笑意,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太霄子,问「盛姑娘这般殷切无助地望着您,莫非这消息是太霄真人您告诉她的?想来也是,这等事关宫中陛下旨意的事,的确得是个与陛下亲近的人才能知道,太霄真人您作为陛下的道前替身,对此知情也实属常事。」 太霄子感觉温阮的话里有套,不敢轻易去踩,只是皱着眉头。 「可现在没有旨意出宫,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太霄子你假传圣意呢?又或者,您是仗着与陛下的关系,为了给红颜报仇,便故意捏造了此事,只图佳人展眉?啧啧,太霄真人,深情之人啊,不惜粉身碎骨只为美人一笑呢。」 温阮笑吟吟地瞧着太霄真人,叹声道「就是不知,陛下是否同意你这么做呢?」 太霄子微沉一口气,在温阮这番话里,他不论是哪一样,都是大逆不道,有负圣君。 他握了一下拂尘,问「姑娘又如何知道此事并非圣意?今日未见圣旨,明日呢?后日呢?」 温阮笑「所以你是在妄自揣测君心了?好大的胆子啊。」 太霄子「……」 殷九野站在旁边有点想笑,今儿不论太霄子怎么说,温阮都能找到话头给他扣罪就是了。 她这嘴皮子是跟谁练的? 但殷九野更好奇的是,温阮怎么就断定了宫里不会有指婚的圣意下来呢?温北川跟她通过气了? 按说不应该啊,温北川那个人,恨不得将这些与朝堂相关的权斗通通遮掉,不让温阮知道。 温阮走到迎客松下,抬头瞧着树上的盛月姬,笑着说「我呢,勉强也算个皇亲国戚,要进个宫也不是什么难事,或许,我明日进宫,向陛下问问也好让盛姑娘安心?我瞧着陛下挺疼爱我的,我去问个真假,应该不会怎么样,盛姑娘,你觉得呢?」 盛月姬哪里还敢说话,她披头散发头顶还蹲着一只撒泼的猫,她屁都不放一个。 太霄子站在原地,望向温阮的眼神深了几分。 他将于悦和吕泽瑾快要完婚的消息告诉盛月姬,一是因为他有把握此事必成,二是因为他知道盛月姬对于悦的恨,盛月姬得知此事后,必会去找于悦。 到时候圣旨一下来,以于悦刚烈的性子,唯死,或逃婚两种可能。 于悦与温西陵的事京中皆知,届时可以将于悦的死或逃都扣在温西陵身上,那么温家…… 第62章 太霄子没料到会生变故,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圣旨下不来了,否则温阮不敢如此放肆。 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温阮和太霄子还有盛月姬身上的时候,没人发现,有人悄悄来到吕泽瑾身后,说了一句什么话就立刻离开了。 吕泽瑾闻言瞳仁放大,想回头看看传话的人是谁,却没有看到。 殷九野看到了,那是常年跟在温北川身边的人,叫司思。 司思对吕泽瑾说的话是「就算躲过了今日,来日陛下还是寻机会让你和于姑娘成婚,吕世子因着盛姑娘,往日里对于姑娘百般折辱,若于姑娘嫁于你,怕是恨意滔天吧?」 吕泽瑾握紧了拳头,在大脑放空了一会儿后,抬步走出,握住了盛月姬一只脚。 他大声笑说「什么婚事不婚事的,都是些无稽之谈,这京中哪个不知道我吕泽瑾就是个有眼无珠的,喜欢一个破鞋也不知道珍惜良家女。于悦你放心,我吕泽瑾这辈子就烂在这听白楼里了,不打算跟任何人成婚,更不会误了你的终身。」 他拱手向众人,朗声道「诸位帮我做个证,从今往后,相府于悦的婚丧嫁娶都与我无关!陛下这旨意若真的下来了,也是我这个做臣子配不上陛下一番圣恩,我以死谢罪便是!」 于悦让他这番话说得愣住了,低骂了一声「吕泽瑾,你发什么疯?」 吕泽瑾望着于悦笑了下,那笑容极苦涩,极无奈。 然后他将盛月姬从迎客松上抱了下来,极是轻佻孟浪地在她胸前揉了一把,又将她抱在怀里,扔了钱袋子在地上,「太霄真人,今儿盛姑娘陪本世子了。」 他抱着盛月姬往后走,也不顾盛月姬在他怀里死命挣扎,发出惨烈姬叫。 温阮奇怪地看着吕泽瑾的背影,觉得他有哪里不太对劲。 但她压下这个念头,转头看向太霄子,羞涩腼腆地笑说「看来太霄真人要排队了呢。」 周围的人又哄笑起来,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温阮招了招手,二狗子跳回她的怀中,还在笑得打滚。 于二狗子而言,有热闹看就是它猫生中最得劲儿的事了。 温阮揉着猫,对殷九野说「走吧,我们回府。」 路上殷九野果然问「姑娘如何知道宫中不会有指婚的圣旨下来?」 温阮揉了揉猫,多谢我亲亲的二狗子呀。 但她只笑说「我大哥跟我说的。」 「是么?」 「是啊,不信你问我大哥去。」 殷九野笑了下,他才懒得问,温北川那个人,精得跟鬼似的。 司思进听白楼跟吕泽瑾传完话后,绕到转角的巷子口,对马车里的温北川说「话传到了,大公子。」 「嗯。」温北川拢着手靠在软枕上。 司思想了想,又说「这般作法,对吕世子是不是过于残忍了些?」 「是么?」温北川笑了下,不置可否,只问「我小妹没怎么样吧?」 司思说「有阴公子在,太霄子对姑娘做不了什么。」 「嗯,这个阴九啊,我看不透他。」 「他对姑娘很忠心。」 「这倒是,不然不会陪着她这么闹,罢了,我小妹喜欢就行,回府吧。」 温北川回到府上的时候,温阮也到家了,两人倒是在门口遇上了。 「大哥。」温阮站定,跟他打招呼,又对殷九野说「今日多谢你了,你回去休息吧。」 殷九野看了看温北川,笑说「好,姑娘好梦。」 「你也是。」 温北川看殷九野走远了,才笑着对温阮说「这个阴九,小妹可是使如臂膀啊。」 「毕竟我给他开的工钱高。」温阮笑道。 「你刚才听白楼大闹了一场?」 「谁让他们打主意打到我二哥头上的。」 「你不怕宫里真下个旨意?」 「不怕。」 「为什么?」 「因为大哥你不会允许啊。」温阮与温北川并肩走进府门,笑着说「大哥,你要不要跟我说说,你会怎么做?」 温北川看了看温阮,有点不明白温阮到底是信任自己呢,还是提前得到了什么消息。 如果是后者,她怎么得知呢?今日一切都在宫中完成的。 他不再想这许多,只说「纪将军的粮草被烧了。」 「大哥放的火?」 「谁放的火不重要,三皇子知道,这才重要。」 「大哥给三皇子透露的口风?」 「三皇子笼络朝臣,多的是耳目,哪里需要我去给他透露消息,自会有门下之人为他打听诸事。三皇子将以粮草之事跟纪将军打个商量,告诉纪将军,会为他遮掩此事。」 第63章 温阮想起了二狗子说的,三皇子跟纪知遥说了什么,纪知遥突然满脸不痛快。 她想了一下,说「但安陵君并不受三皇子威胁,因为他已经提前解决了此事,是大哥你帮他解决的?」 「不错。」 「安陵君承了你一个人情,也等于是有了一个把柄在大哥你手里,就更不会轻易站队三皇子,甚至会怀疑是不是三皇子纵的火。如此一来,仍在观望之势的晋亲王也不会草率决定让吕世子和于悦成婚,搅进这场夺嫡之争中,而是选择明哲保身,以观后势。」 温北川笑着点了下温阮的额头「小妹你很聪明。」 「所以,大哥以后有事不要瞒着我,好吗?」 温阮站定,认真地看着温北川,「我知道大哥你是怕我担心,也怕我卷进一些棘手之事中,但我也姓温呀,我是你的妹妹,理当为大哥分忧才是。」 温北川看了温阮一会儿,点头「好,大哥答应你。」 「那么大哥,你告诉我,你怎么帮安陵君解决此事的,粮草被烧可不是小事。」 「我让蓝绻掏了银子,补上了这个窟窿。」 「蓝掌柜又为何听大哥你的?」 「他贪污,有把柄在我手里。」 「这样啊,理解了,可是他还跟我二哥有生意往来呢。」 「谁说这不是另一种钳制手段呢?京中水深,许多事都要步步为营,小妹你也要当心。」 「我知道了,我会的。」温阮想了想,又说,「但我不保证我不会闯祸,因为盛月姬真的好气人!今天我若不去听白楼闹上一场,于悦眼睛都要哭瞎了,二哥看了会心疼的!还有那个太霄子,一个臭道士不好好修道,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老子都要被他气得掀开棺材板了!」 温北川听她嘟嘟囔囔气哼哼地说了这一大堆,不禁失笑,「盛月姬那里,你随便闯祸,大哥兜得住。」 「那就行了。」温阮揉了揉肚子,「大哥我好饿,吵架太费力气了。」 「走,上小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咱们两个一起吃宵夜。」 「对了大哥,你说,太子死了吗?」 「他不会死的。」 「为什么?不是说太玄观不许人进出吗?太子死在那儿了也没人知情吧?」 「因为皇后不会让他死。」 「皇后这么厉害吗?」 「嗯,咱们这位大姨啊,厉害着呢。」 宫中广陵殿。 富贵得如朵怒放牡丹般的皇后娘娘手里捧着一斛南海珍珠,珍珠粒粒皆是一般大小,圆润光滑,色泽喜人。 她捡着珠子一颗一颗地往水里扔着,打鱼。 有的打得中,有的打不中。 打中了,她高兴,打不中,继续打。 「迎客松?喜迎八方宾客?」她捧着珍珠转头诧异地问女官。 「不错。」 「哈哈哈……」皇后笑得花枝乱颤,发钗轻摇,畅快得不得了的样子,「唉呀,这个温阮,啧啧啧,撒泼犯诨一把好手。」 「温姑娘的确机智过人。」女官见娘娘笑得这么开心,心情也跟着轻松了很多。 「你这样,你去找棵松树,送进长春殿淑贵嫔那儿,说是本宫送她的,祝她……人如此松,常青常在,恩宠不绝。」 女官「……」您咋不叫我去死呢? 女官的心情忽然又沉重起来了呢。 皇后倾了手中的一斛珠,珍珠哗啦啦地落进水里。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叹声笑道「阮明月啊阮明月,你可是生了个好女儿,可惜你没福份看见喽。」 女官我还是去搬松树吧。 渔樵馆。 蓝绻紧张地问殷九野「公子,张家村的那些银两,要不要转移出去?」 殷九野挑着灯芯问「为什么要转移?」 「温北川知道了,总不是好事。」 「他知道,而且他告诉了你他知道,就说明他并不准备动你,以后他甚至是你的靠山,你放着这么大一个靠山不用,是不是傻?」 蓝绻想了想,又问「那温二公子,也是同理?」 「不错,温北川是故意的,若他有心要防你,就不会让温西陵跟你一起做生意了。」 「温北川此人,心机未免太深了些。」 「未来要掌一方侯门,还能在皇帝的打压之下,仍然游刃有余之辈,心机不深才奇怪。」 「可手下总觉得,不安。」 「这就不安了,等到靖远侯回京,那才是真正让人不安的时候。那个老狐狸,才叫厉害。」 灯花爆了一声轻响,殷九野放下挑灯芯用的铜针,偏头问道「你说,温阮这么机智,又这么会气人,是不是学了他的?」 「温姑娘可比靖远侯可爱多了。」蓝绻笑道。 第64章 「不要用肺部说话。」殷九野捡温阮的话用。 蓝绻「……」 殷九野靠在榻上,「皇帝吃了这么大一个瘪,不会就此罢休的,好戏在后头。对了,给纪知遥补粮草的钱,就说是你自己主动掏的,是为了向他示好。」 蓝绻皱眉「可是温北川已与纪将军面谈过,纪将军想不疑心我与温北川的关系也难。」 「你就不会说,是你先向温北川透露了此事,温北川才转头约纪知遥相谈的?你以为温北川将他约在玖瀚茶楼是为何?为的就是把此事扣你身上,而你与纪知遥往日不算亲密,更担心他会不会杀你灭口,所以才找了温北川这么棵与纪知遥不睦的大树当后路,你就这样说好了。」 「公子要保温北川?」 「我保温阮罢了。」殷九野双手枕着脑袋,笑说「你回吧。」 昨日听白楼大闹了一场,温阮全身上下神清气爽,去仕院听学时,却意外地发现没看到吕泽瑾。 她不由得想,难道是太久没有嗯嗯,一下子过了头? 结果下学的时候,吕泽瑾在门口等着她。 「有事儿么?」温阮问。 「我想跟你聊聊。」 「聊呗。」 「就你一个人。」 「干嘛,你要杀了我给盛姑娘出气?」 「诶你这人……」 温阮笑了下,对殷九野道「你先回去吧。」 「我还是等着吧,谁知道盛月姬会不会又安排几个人在半道堵你。」殷九野跟在后面,抬手让温阮和吕泽瑾聊去。 温阮同吕泽瑾走到一条小河边,他捡了几块薄薄的石头打水漂,石片在水面上起一下落一下,沾着水面旋向远方,搅碎了满河的夕阳金光。 「怎么了?」温阮坐在旁边问。 「我准备去参军。」 「……」 「去最边远的地方,抵御蛮夷,为国立功。」 「你是要向安陵君看齐?」 「谁稀罕向他看齐?」 「那是为什么?」 「我昨儿晚上想了一整宿,只要我还在这京中,那婚约就是一道枷锁,永远套在我和于悦身上,没意思。」 「你想了一整宿?你抱着盛月姬想的?」 吕泽瑾没好气地看了温阮一眼「我昨天到了雅苑就把她扔下了,然后从后门回家了好吗?」 「可惜了,花了钱的呢。」 「温阮!」 「行行行,你继续说。」 「我这一去,没个十年八年的不会回来,右相再怎么着,也不会让他女儿熬上十年八年吧?到时候她嫁给你二哥,就是你嫂子了。」 温阮看了吕泽瑾好一会儿,轻声问「吕世子,你不会是……喜欢上于悦了吧?」 吕泽瑾手里头转着的石头停了一下,然后才打出去「我喜欢她什么呀,跟个泼妇似的。」 温阮抿了抿唇,没接话。 「温阮,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烂人?」 「是。」 「嗯,我也这么觉得。」吕泽瑾笑道,「烂人呢,就该烂在泥里,别出来祸害别人,对吧?」 「……」 「以前盛月姬纵着我,甚至怂恿我胡作非为的时候,没人告诉我这是不对的,也没人敢说。我爹倒是说过,但我叛逆啊,我觉得他一个老顽固懂什么叫恣意豪情,我不听他的。现在回头想想,就我干的那些事儿,我爹没把我打死,真算得上是个慈父了。」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我没人可以说,咋地,我找于悦说去?信不信还没三句话,她一剑给我捅过来?」 温阮听着笑了下。 「你什么时候走?」温阮问他。 「等下就走,马在那边呢。」 「这么快?」 「嗯,早走早安静。」 「去哪个营中?」 「我爹给我安排好了,反正不是纪知遥手下的,我才不要跟他当兵。」 「什么官职?」 「小兵,我能干什么呀?文不成武不就,兵书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从小兵做起吧。」 「会很苦。」 「就当还债了呗,我在京中跋扈这么些年,也是该吃点苦头了。」 「好吧。」 吕泽瑾看着温阮笑道,「搞不好过多几年,我就是大将军了呢,诶,要是我哪天凯旋,你会来城门迎我吗?」 「一定。」 「就冲你这句话,你等着,小爷不杀个赫赫功名出来,还不回京了!」 他纵马远去,纶巾飘起,夕阳下的少年带一身金光。 温阮远远看着,内心有点五味杂陈。 「你说,他会成为大将军么?」温阮问殷九野。 第65章 「难。」 「我也觉得挺难的。」温阮笑着说,「但有志气,总是好事,对吧?」 「是,女菩萨。」 「什么呀?」 「恭喜你又拯救了一个误入歧途的羔羊啊。」殷九野乐道,「要是没有你,吕世子哪会离开盛月姬,有此大志?」 「那你还赶紧给我上香,拜拜我,搞不好我就保佑你……」 「保佑我什么?」 「对哦,我好像从来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啊,我要你……」殷九野停了一下,笑说「给我涨工资,最近手头很是拮据啊。」 「干嘛,存老婆本啊?」 「对啊,姑娘怎么知道的?」 「……想娶哪家女子,我帮你去说媒。」 殷九野看了她一会儿,你平时不挺聪明的吗,这会儿脑子呢? 殷九野没再搭她的腔,两人并肩慢步往回走,碎碎念念地说着些闲话,温阮说起了昨日大哥告诉他的,纪知遥粮草失火之事。 殷九野也当作是第一回 听见般的表示惊奇。 温阮说「我大哥厉害吧?」 「厉害,就是眼光不太好。」 「……他都不喜欢盛月姬了。」 「以前喜欢过啊。」 「……还不许人知错就改啊?」 「许,女菩萨。」 「女菩萨掐断你的姻缘线,让你一辈子打光棍儿!」 「这么恶毒的?那我可只能赖着姑娘了。」 「……这话听着好像不太对。」 殷九野笑得肩头轻颤。 未过太多时日,温阮听说,吕泽瑾在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被万箭穿心而亡。 吕泽瑾的灵柩被抬回京时,温阮就站在城门处看着。 她记得那时吕泽瑾豪情万丈地跟她说,要杀出个赫赫功名再凯旋,温阮你得来城门处迎我。 她不曾想过,迎到的是吕泽瑾的灵柩。 她也看到晋亲王一身素衣,扶着他儿子的棺材哭得撕心裂肺,老泪纵横。 晋亲王似是不甘心,猛地撞开了棺材板,躺在里面的吕泽瑾双目闭阖,脸上有道道伤痕,看着深及白骨。 听说,吕泽瑾死得极为惨烈,残肢断臂是后来收尸的人在战场上找到了,才拼凑出现在他这副完整的尸身的。 晋亲王悲痛欲绝,颤抖的手摸了摸吕泽瑾的脸,一口气没接上来,当场厥了过去。 温阮站在不远处看着,总记起那个下午,吕泽瑾在一片金色的夕阳里纵马而去,少年潇洒恣意,昂首而去。 「姑娘?」殷九野唤了温阮一声。 「他说,让我迎他凯旋的。」 「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料不到会有如此不测。」 「不是的,你看晋亲王如此悲痛,就猜得到他一定安排了人手保护吕世子,战场再如何瞬息万变,他也没道理死得如此仓促。」 殷九野沉默了下。 「阿九,你知道他死了,最为得利的人是谁吗?」 「姑娘是想说……」 「对,我二哥。」 温阮抬眼,看向对面,于悦一身素衣站在人群中,神色复杂地望着吕泽瑾的灵柩。 回到家中后,温阮坐在房间里发呆,二狗子摸摸她的脸「阮阮,别想了。」 「其实,我不是不能接受吕泽瑾死,战死沙场,为国尽忠,不枉一个美名,我只是不能理解,他怎会死得如此潦草。」温阮轻声说。 「阮阮……」 「我眼睁睁地看着,吕泽瑾脚下铺开了一条满是鲜花与掌声的道路,他将踏上这条路,不说成为万人敬仰的大英雄,也会成长为一个优秀的人。可他刚刚踏出去一步,满腔的豪情和大愿尚未来得及施展,便草草折戟,死得憋屈又不甘。」 温阮抱起软乎乎的二狗子在怀里揉了揉,叹声道「我感觉有一张网在我头顶上,越收越紧,我不知道织网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总觉得,吕泽瑾的死没那么简单,这只是一个开始。」 二狗子叹了声气,「让你穿进这书里来,我是真没想到会这么凶险的。」 「来都来了,就看看到底能有多凶险吧。」 去吕家吊唁时,温阮让殷九野抱着二狗子在门外等着,她自己进走晋亲王府,看到晋亲王一记耳光打在于悦脸上。 他失声痛骂「若不是你!若不是为你,我儿怎会去边关?怎会去军中?怎会有此厄难!你怎还有脸来看他!」 于悦站在那里,低着头,没有辩驳,没有反抗,任由晋亲王骂了个痛快。 吕泽瑾是独子,晋亲王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心中有恨,有气,有怨,他要找个人撒出来。 第66章 「对不起。」于悦低声说。 「你滚出去!滚!」晋亲王恨声骂道。 于悦咬着牙,向着吕泽瑾的灵柩深深地拜了三拜,才离开。 温阮看着这些,轻叹了声气。 她走进去,看着鬓发发白的老人,不忍说「节哀顺变」四个字。 晋亲王看了温阮一眼,撑着椅子摇摇晃晃地坐下,苍老地声音问道,「你如意了?」 「我从未想过要害世子性命。」温阮轻声说。 晋亲王抬起浑浊含泪的双眼,望了温阮好一会儿。 他儿子今年十九岁,前十八年里都是个混帐玩意儿,足足的京中纨绔,除了惹是生非给家里添麻烦以外,就没干过一件好事儿。 到了他十九岁这年,突然转了性子,说要好好读书,为朝中尽力,为大襄立功,不丢他老爹的脸。 晋亲王就问呐,你是怎么突然开了窍,脑子里开始想事了? 他儿子笑着说,被人骂醒了,温阮一张利嘴啊。 晋亲王老怀欣慰,哪个当父亲的不盼着自家孩子成才呢?老父亲甚至开玩笑说,看来改日我得提着重礼去靖远侯府谢过那位温阮姑娘了。 可如今呢? 他宁可他儿子一辈子混帐下去,也好过冷冰冰地躺在这里。 「你跟我来。」晋亲王突然说。 他撑着椅子起身时,身子晃了下。 温阮赶紧上去扶了扶。 但晋亲王把她的手推开了。 温阮随晋亲王一直走到后院,进了吕泽瑾的房间,他推开窗子笑着说「以前他小时候最喜欢翻墙爬窗了,好好的大门就是不肯走,皮得跟猴儿似的。」 温阮听着晋亲王的这些话,心底发酸。 「你来看这些。」晋亲王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说话的人,拉着温阮说了许久的话。 他给温阮看吕泽瑾以前写的字,字写得可丑了,还有他读过的书,书也大多是新的,没翻几页就扔到了一边,实在是个不怎么上进的小世子。 但温阮忽然看见了一只钗子。 这钗子很眼熟,她在于悦发间看到过,是二哥送给于悦的。 这是一只新的,不是于悦那只。 温阮忽然有点想哭。 「这钗子,是他托人做的,我问他要送给谁,他也不说,就说做着好玩。」晋亲王接过钗子,在掌心里轻轻地摩挲着,眼泪不住地往下掉,「你知道他是喜欢上哪家的姑娘了吗?我给他送过去。」 「晋亲王……」 「其实我知道,于家那丫头嘛,他天天跟我说他对不住于悦,他要参军的时候我不同意,战场多危险啊,在朝中混个文职,安安稳稳一生就算了,但他说,他不去边关,于悦的婚事就没办法,我能怎么办,他不听我的话都十多年了,我几时说得动他?」 晋亲王边说边抹眼泪「去,我由他去,不求他在军中立多大功,就当是锻炼身体了,我安排了那么多人护在他身边,我就想不明白了,怎么就被杀了呢?怎么就刀剑无眼了呢?」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娘去得早,我没把他教好是我的错,但老天怎么不报应在我身上,非要把他带走呢!」 「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晋亲王说着说着嚎啕大哭,手中死死地抓着那只发钗。 他哭得站不住,身子踉跄了一下。 温阮跑过去搀住他的手臂,扶着他坐下,看了看他掌中的发钗,有些嘶哑的声音问「世伯,要将这发钗送去给于悦吗?」 「不了,他自己也没送,就说明不想让于悦知道,于悦不是喜欢你二哥么,他想成全他们,他就这么点心愿,我当满足他。」 晋亲王哭得一点也不像个位高权重的亲王,更像一个普通的老父亲,他淌着泪看着温阮,委屈地问「你说,我儿子真的该死么?」 「没有,不是的。」温阮连忙摇头,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坚定地说道,「世子殿下少年豪气,迷途知返,善莫大焉,吕世伯教导有方,虎父无犬子。」 晋亲王抱着温阮,哭得摧肝裂肺。 许久之后,晋亲王哭得再次昏迷过去,温阮喊来了晋王府上的下人,扶着老人家去榻上睡了,睡着时,他手里依旧握着那只发钗。 温阮看了一会儿,艰难地呼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出了晋王府。 「姑娘还好吗?」 「不太好。」温阮抬头看了看远处,心情异常沉重。 这一看,她就看到盛月姬过来了。 她倒一身素衣,只是满头珠翠。 「你来干什么?」温阮问。 盛月姬假假地抹了一下眼睛,「好说与泽瑾相识一场,该来送送他。」 「穿金戴银地来送?」 「难道让我为他披麻戴孝?」盛月姬冷笑了下,阴毒地说道「温姑娘,你为于悦出气,带着吕泽瑾来我听白楼闹事时,可想过会有今日?」 第67章 温阮听了这话,一股无名怒意自心间升起「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就算知道,我干嘛要告诉你?」盛月姬走近温阮,冷笑着说「如今你二哥正好与于悦成双成对,温姑娘你不该高兴么?来这晋王府上干什么,猫哭耗子啊?」 温阮偏过头去深吸了一口气,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盛月姬脸上! 「盛月姬,你最好别让我知道,吕泽瑾的死与你有关!」 盛月姬被抽得身子晃了几晃,勉强站定好,她眼神恶毒如利箭地钉在温阮身上「你得意什么,温阮,待你温家倒台,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威风到几时!」 「若我温家倒台,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火烧了听白楼,再将你抽筋扒皮,悬于城门,喂食鸦群!」 盛月姬还要说什么,温阮逼上前去,寒声说道「现在,你给我从这里滚开,但凡敢再上前一步,我打断你一双腿!」 「你!」盛月姬气恨交加。 「不信你试试!」 盛月姬红着眼睛与温阮对峙良久,但终是抵不过温阮身边还有一个殷九野,满是不甘和怨毒地甩袖而去。 温阮见她走远了,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 「阿九,陪我去个地方。」 「你现在最好的是找个地方休息,你有些累。」 「先去了再说吧。」 马车哒哒,一直驶出了京中,在郊外那处偏远的房舍前停下。 认识温阮的小朋友跑过来围在她身边叫她「温姐姐」,拉着她的手往里跑。 温阮略显沉重的心情在这些孩子的欢声笑语里,轻松了一些。 画嵬听到温阮来,跑出来笑着相迎,可他看到温阮身上的素衣,突然想到了吕世子之事,赶紧收了笑容,嗫嚅着唤了一声「温姑娘……」 「嗯,画嵬。」温阮勉强地牵出些笑容来。 「温姑娘,不,不要太伤心了。」画嵬低着头,小声地说。 「我还好,真正伤心的是晋亲王。」温阮走上前,对画嵬道「画嵬,我想请你帮我个忙,不知你愿不愿意。」 画嵬抬头看着她,问「什么忙?」 温阮说,「帮我画一副吕世子的画像吧,我今日去拜祭吕世子,突有此想,晋王府上没有吕世子的画像,我想送晋亲王一副,也好让他有个念想。」 画嵬拽了拽衣角,咬着唇挣扎了许久,才细声说「我,我……」 「我知道你答应过盛姑娘不再为其他人作画像,便是宫中,你也只是为他人指导,不亲自执笔。但我思来想去,能将吕世子神貌画得栩栩如生的,只有你。画嵬,我保证我不会将此事告诉盛姑娘。」温阮说道。 画嵬神情有些慌乱,不知该怎么办。 温阮瞧着他这副为难的样子,叹声道「没关系,你若实在是不方便,我再去找其他人也是一样的,你不要为难。」 她冲画嵬点了下头,便准备和殷九野先离开。 「等一等!」画嵬大声叫住她,又问道「晋亲王,他是不是特别特别难过?」 「晚年丧子,岂止难过?那是天塌了的绝望。」温阮轻声说。 画嵬抓了抓衣角,垂着眸子想了一会儿,小声说「我画,我帮他画一副吕世子的画像,希望能给他些安慰。」 温阮心底又酸又暖,笑着说「多谢了。」 「嗯,但其实我与吕世子相处不多,只是偶尔碰面,若要画好,怕是要费上两日时间。」画嵬明亮的眸子看着温阮,像是保证般地说道「我会好好画的!」 「嗯。」温阮点头,「我相信你。」 「你来这里一趟也不方便,我画好了之后,是去你府上交给你么?」画嵬问。 「直接送去晋王府吧,你来我府上,若叫盛月姬知道了,怕是要骂你。」 画嵬勾下头去,想了许久,似有什么话想对温阮说,又不敢说。 「怎么了吗?」温阮问。 「没什么,没什么。」画嵬不会说谎,说谎的时候慌张得不敢看温阮的眼睛,只能望着别处,说「我画好了就给晋亲王送过去,姑娘放心。」 温阮也不逼问他,与他道别后,就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下了一场夏雨,夏雨总是酣畅淋漓,粒粒似豆,如同瓢泼。 阿九将马车停在一个路边的小亭子里,温阮坐在车辕上,一手托腮,一手揉猫,静静地看着雨打泥泞。 殷九野坐在旁边,也不说话。 「阿九,温家马上也要经历一场暴风雨了,我虽不知道这场雨会在什么时候来,但不远了。」 「嗯,你想说什么?」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又没碰盛月姬,姑娘你这就要将我逐出温府了?」 「我没开玩笑。」 第68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殷九野转过身子看着她「你觉得我是胆小怕事,会临阵脱逃的人吗?」 「不是。」 「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离开温家,明哲保身?」 温阮望着他笑,「你是为了我留下来的?」 「……姑娘好厚的脸皮。」 温阮抿着唇笑了下,将猫儿递给他「你转过去,我靠着你眯一会儿,这两天一直没睡好。」 殷九野坐正了身子,温阮靠在他肩上眯了个觉。 雷雨声轰隆,温阮倒是睡得挺安稳。 她的手垂落在旁边,殷九野看了看,轻轻地勾了一下她的小手指。 二狗子一声尖叫喵喵喵「你这个登徒子,你摸她!」 殷九野揉了下猫脑袋,「安静点。」 二狗子在九阴白骨爪下面怂得缩成一团。 殷九野望着远处隐入雨水纷纷中的青黛如墨,很轻地摩挲了一下温阮的小手指,在心中暗自说着,别怕,再大的风雨,温家也会无恙的。 …… 温阮离开晋亲王府后不久,依次来了好几顶轿子。 第一个下轿的人身着浅杏色锦袍,贵气逼人,他来到另一顶软轿旁边,扶着里面的一位贵人下轿,这是他的母妃淑贵嫔。 三皇子与淑贵嫔进了晋王府,大约一盏茶的光景后便出来了。 等这二位走后,又一顶轿子过来,这次走下来的是右相于振文于大人。 于大人未着官服,一身清简扑素的黑袍,在晋王府上也是小坐了一盏茶的时间。 于大人走后,第三批到来的人是朝中一些臣子,细眼瞧过去,都是些高位之人,最次也是侍郎官职。 这批人进去的时间久些,约摸是半个时辰。 最后一个来的人并未乘轿,而是步行至此,他是纪知遥。 同样,纪知遥在晋王府里也坐了半个时辰。 这些人走进晋王府时,晋亲王还躺在榻上,听得下人来报,他干脆闭了眼睛,假装昏迷,一个也未见。 温北川听着探来的这些消息时,两指转着一个精巧的小茶盏,皱眉问道「皇后那边呢?」 「皇后并未出宫,但托人去晋王府传了话,让他节哀顺变。」下人司思回话。 温北川按了下额角,「如今朝中有一个说法,是有人出卖了军情,吕世子才落入敌军陷阱,惨死当场,这个出卖军情的人已经被拿下了,正在押解回京的路上。只待他到京,就能指认背后主使。」 司思问道「大公子的意思是……」 「不出意外,他会指认是我。」温北川轻笑了下,「而且,会是铁证如山。」 「这些人也太小看大公子了,若大公子要设这等局,根本不会留活口,怎会有人证物证?」司思不愤道。 「是啊,你都想到了的事,对方怎么会没想到呢?」 「大公子,要不我们半道……」 「他们就等着我去自投罗网呢。」温北川摇头笑叹了下,「收拾一下,等会儿我们去晋亲王府上。」 「晋亲王怕是不愿意见您。」 「他不愿意见我是理所当然,但我去也是为了见他。一来吕泽瑾死得可惜,我去凭吊一番也算尽人之常情,二来……三皇子盯着我呢,我就做给他看好了。」 司思想了想,还是问道「大公子,这些事,要跟姑娘说一声吗?」 「说吧,我不说,她也猜得到一些,与其让她猜错方向,不如直接告诉她。」 …… 温阮的马车驶入城门时,被人拦下了,拦车的人是……纪知遥。 他说「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 「上马车再说。」 温阮看了看殷九野,让他将车停在旁边,三人一同坐进了马车。 温阮十分不乐意跟这位安陵君独处,殷九野十分高兴温阮的十分不乐意跟安陵君独处。 三人坐在马车里,温阮同殷九野坐在一侧,纪知遥坐在另一侧。 他看了看殷九野,对温阮说「温姑娘对这位阴公子,可谓信任至极。」 温阮低头揉了下猫,淡声道「安陵君有话直说吧。」 纪知遥听着温阮淡漠得意似乎没有感情的声音,心底长叹了一声,说道,「吕泽瑾所去的是虎字营,我有旧部在那里。」 温阮抬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下令让吕泽瑾一队出兵的人,曾经受过你大哥的恩惠。」 「你是想说,害死吕世子的人是我大哥?」温阮的眸光冷厉起来。 「我不知道你大哥有没有这样的想法,毕竟温北川这个人,为了给你二哥铺路,不惜拿粮草之事威胁我,我觉得没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但就算你大哥要害吕泽瑾,也不会做得这么明显。」 第69章 「然后呢?」 「我可以将旧部调回来,尽量证明此事与你大哥无关。」 「你要交换的是什么?」 「你说话一定要如此冷硬吗?」 温阮听着这话好笑,问道「不然呢,我与安陵君难道还有什么家常闲话可以谈笑?」 「……」 纪知遥看了温阮一会儿,最终也只是收回眼神,微微垂首道,「吕泽瑾的事只是一道口子,幕后之人要撕开的不仅仅是温家,还有很多人,温姑娘,此刻不是敌对的时候。」 温阮偏头想了想,摸了一下二狗子的背脊,「你有旧部在那儿,看来这幕后之人,将你也算计进去了。」 「不错。」纪知遥点头,「我在三皇子的宫宴上与他谈得不是很愉快,当时我没有觉得有何不妥,直到这次吕泽瑾的事,我忽然反应过来,你大哥早就把我诓进去了,我与三皇子不睦之后,三皇子会用别的办法逼我投靠他一党,这次就是机会。」 温阮抿笑,说,「我大哥真聪明。」 「你也不赖。」 温阮撇了下唇,这夸奖对她并不受用。 她轻笑着说「既然如此,你就不要跟三皇子来往了便是,太子一党也是不错的。」 「太子是不可能有机会回到京中的。」 殷九野听到此处挑了下眉头去你妈的,老子怎么就不可能有机会回京了? 老子就坐在你跟前听你放屁! 殷九野出声问「太子为何不能回京?」 纪知遥看了殷九野一眼,又看回温阮「三皇子敢如此行事,定是算准了陛下不会怪罪,这间接就判了太子死刑,太霄子在京中所做种种,也是在为三皇子入主东宫铺路,你温家就是最大的阻碍。」 温阮托着腮,又说「安陵君如此忧心,那就投靠三皇子好了呀。」 「温阮!」 「啧,安陵君你能不能长点记性,温姑娘。」温阮不悦。 「行,温姑娘,我纪知遥麾下大军共计四十八万,这些人随我出生入死,我若是投靠三皇子一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知道,我又没领过兵。」温阮一脸无辜。 纪知遥「……」 殷九野忍不住笑出声,轻声解释,「意味着三皇子手掌兵权,皇子掌兵,大忌,将军当死。」 「哦,这样啊。」温阮恍然,「那安陵君你就把兵权交还给陛下好了呀。」 纪知遥「……」 殷九野真的要笑死了,好不容易忍住笑,又轻声解释「将军释兵权,下场只有一个,还是死。」 「哦,这样啊。」温阮又恍然「那安陵君你就去死好了呀,关我什么事?」 纪知遥「……」 殷九野笑得拍大腿,怼,怼他丫的! 让他说我死也回不到京中来! 让他对你生出非份之想! 怼死丫! 纪知遥抱着胸往后靠了靠,无奈地看着温阮,莫名笑出声。 「温姑娘,假如当初我同意了你要嫁我之事,今日你对我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不会的,我会自尽。」 「……」 「安陵君,你还有事吗?」 「告诉你大哥,我在玖瀚茶楼等他。」 「你自己去跟他说不行?」 纪知遥深深地看了温阮一会儿,忽然出拳对殷九野。 殷九野何等身手,扣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拳头打在他脸颊上。 温阮「……」什么玩意儿? 纪知遥捂着脸,骂道「你他妈下手不会轻点儿!」 他骂了一声猛地推开马车门,跳下马车走进人流。 温阮看向殷九野。 殷九野有些烦燥地看了温阮一眼「他跟我争风吃醋,没看出来吗?」 温阮「……」为了掩人耳目,安陵君也不用这么糟蹋自己吧? 温阮看了看殷九野的拳头,「打得好。」 「我就该打死他!」殷九野气声道。 「……」打死一个朝中重将,阿九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温家早点完? 温阮笑了笑,又坐回车辕上,殷九野架着马车慢腾腾地驶在街道上。 温阮想了下,挽住了殷九野的手臂。 「干嘛?」殷九野后背陡然一僵。 「把争风吃醋坐实啊。」 「哟,你对他这么上心?」 「……阿九啊,你这么聪明,那你知道,如果我对安陵君表示出一丝线喜欢,在这个节骨眼上,会怎么样吗?」 「……加快温家的死亡。」 「嗯哼。」 殷九野偏头看了温阮一眼,想问,你就没有一点点因为喜欢我,才挽上我的手臂? 第70章 但他到底没问。 温阮挽着殷九野的手臂,暗自想着原温阮的死。 她是在跟她皇姨父求旨赐婚后,才导致了纪知遥的设局,害死温家满门。 这个局是不是纪知遥设的,不好说,但温阮记得,原主是被盛月姬刺激了之后,才有此事的。 当时盛月姬跟她说,「温姑娘若真是如此喜欢知遥,我也不忍夺你所爱,只是知遥心不在你那处,你若非他不嫁,除非有圣旨下来,他皇命难违,才会娶你。」 于是原温阮真的就偷偷跟皇帝提了此事。 这个偷偷指的是,大哥不知道,皇后也不知道,她自己趁着参加宫宴的机会,悄悄跑到皇帝跟前求旨。 也对,原温阮跟大哥关系不好,大哥不许她嫁给纪知遥,她怎么会跟大哥商量? 当时一眼扫过这个剧情的时候,觉得没什么,就连盛月姬说的话也没什么不妥。 盛月姬她是大女主嘛,说出这种话来好像是通情达理,带着些高贵的怜悯施舍,和对纪知遥不会变心的胸有成竹。 如今回想,啧啧,盛姑娘好恶毒的心肠啊,能给她出这种奸计的,又能是谁呢? 温阮叹了声气。 「叹什么气?」殷九野问。 「我该让大孝子怎么死呢?」 「你怎么突然想到他了?」 「他讨厌呗。」 殷九野笑了下,指着分叉路「你是回府呢,还是去我渔樵馆待会儿?」 「回府吧,我不还得给大哥传口信儿么?」 「行。」 殷九野将温阮送回侯府,转头就去了玖瀚楼,等着温北川和纪知遥过来。 温阮在府上遇到刚好要出门去晋亲王府的温北川,传了口信。 温北川也将吕泽瑾惨死的疑点告诉了温阮。 温阮笑看着大哥,说「好,大哥放心,我会谨慎的。」 温北川笑着点点头,坐了轿子先去了晋亲王府。 温阮进了府门后,意外地看到二哥坐在后院里钓鱼。 「二哥?」 「嗯,小妹。」温西陵招手让她坐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 「我能去哪儿呀,我现在这会儿去晋亲王府,不是给老人家心里添堵吗?」温西陵苦笑了声,又叹口气,「唉。」 「此事与二哥无关。」 「我知道,但心里总是不舒服。」温西陵斜靠在假山石上,「我想等吕世子下葬了,再去他碑前敬杯酒,现在就不去招晋亲王烦了。」 「如此倒是最好的安排了,二哥,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什么?」 「你觉得蓝绻掌柜是个什么样的人?」 「挺会做生意的,生钱一把好手,怎么了?」 「他有可能成为三皇子的人吗?」 「不能吧,他手上掌的可是国库银脉,若他与三皇子勾搭上,皇帝第一个不能忍。」 「可皇帝不是想让三皇子当太子吗?」 「当太子也不能给他这么大财权啊,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再说了,现在咱们陛下正值盛年,还能在皇位上坐上几十年呢,宫中还有几位小皇子,等得起。」温西陵小声地跟温阮调侃道。 温阮听着好笑,抱着猫儿也斜靠在假山石上,「那三皇子着什么急呢?」 「小妹想说什么?」 温阮揉着猫儿软软的身子,笑着说「没什么,只是好奇罢了。」 「别好奇,好奇害死猫。」温西陵逗了下温阮怀里的猫,笑道「是吧,二狗子。」 「!!!」二狗子真的恨死这个名字了。 作为报复,它对温阮说「先前你打盹的时候,九阴真经摸你了!」 温阮下意识地抬手,交叉在胸前,眼神问它,摸哪儿了? 「你问他去啊,嘿!」二狗子翘着尾巴得意地走了。 「你这猫儿,气性儿还挺大啊。」温西陵看着二狗子甩来甩去的尾巴,笑着说道。 「欠阉。」 二狗子全身炸毛,「嗖」地一下蹿远了。 …… 玖瀚茶楼。 温北川和纪知遥并没有谈什么不得了的秘闻,无非是达成了一个协议。 纪知遥绝不会投入三皇一党,至少现在不会。 而作为交换,温北川会解决吕泽瑾之事。 最后纪知遥问温北川「你知道我脸上这伤怎么来的吗?」 「不知道。」 「阴九打的。」 「……」打得好。 「温北川,你府上养个门客,这么猖狂的吗?」 「准确一点来说,阴公子已不是我温北川的门客了,他是我小妹的人。」 第71章 「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他两……」 「我会成全。」 「……堂堂侯府千金,你让她下嫁一个无官无职无权无势的下人?」 「我小妹喜欢就行。」 「……那以前你小妹挺喜欢我的,你怎么不成全呢?」 温北川抬了下茶杯,「因为……盛月姬。」 「……」纪知遥噎住,他恼火地端起茶杯灌了一口热茶,又烫了嘴,骂骂咧咧「你他妈好哪儿去了?」 温北川笑道「你不觉得盛月姬太过奇怪了吗?」 「怎么说?」 「太霄子再怎么喜欢她,也不会为她谋划至此,就像你,你以前喜欢盛月姬,会为她开罪朝中之人吗?」 「不会,我又没疯。」 「是啊,难道太霄子疯了吗?」 「你的意思是说太霄子背后还有人?他是陛下道前替身,难道……」 「那也太明显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且看看吧。」 纪知遥突然想到了什么,手臂枕在桌上,笑看着温北川「诶,我说真的,温少卿,你不觉得你在鸿胪寺太屈才了吗?」 「你想说什么?」温北川问他。 「来我军中当个谋将怎么样?」 「……」 如果温北川不是知道纪知遥的脾性,他一定会怀疑纪知遥是在想法子害他。 温家已低调至此,仍逃不过陛下的猜忌,再去军中当个谋将与兵权沾染……纪知遥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温北川摇头抿了口茶「这话我当没听过,你也就当没说过。」 「你温家要反,早就反了,不用等到今日,我实不明白陛下忌惮靖远侯府什么。」 「君心难测。」 「嗯,这倒是。」 隔壁的殷九野听着这个对话,不得不感概老狐狸生了只小狐狸。 温北川在疯狂给纪知遥下套,纪知遥还啥都不知道,一个劲儿地往里钻。 他让纪知遥知道太霄子背后还有人,不就是引起纪知遥的好奇心去查吗? 不过冲在温北川的那句「成全」上,殷九野觉得,有必要帮这位……大舅子一把? 之后的京师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地上总是湿漉漉的。 温阮被盛夏时节这又闷又湿的天气闷得透不过气,倚在游廊的美人靠上闲闲地摇着蒲扇,看雨打湖面,圈圈涟漪。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碎了这宁静,府上的小丫头紧握着手,焦急地说「姑娘,来了!」 「嗯。」温阮点了下头,抱着猫儿站起来,看小丫头一脸的急色,将手里的扇子递给她,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别怕。」 「姑娘……」小丫头抓紧着扇柄,怎么能不怕呢,那指证吕世子到底被谁所害的证人就要进京了,马上就要入宫,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温阮冲她笑笑,「难得雨后凉快,去后院里躺会儿歇歇吧。」 温阮抱着猫儿,撑了一把油伞,走到府门外。 殷九野正抬着头看雨,听到脚步声回首,接过温阮手中的油伞,倾在她那边挡着雨水「去看看?」 「嗯。」温阮点头。 「姑娘似乎一点也不紧张?」 「紧张也没用。」 温阮跟着人流站在街道上,望着那个被关在囚车里的男人,一路往宫里去。 她忽然轻声问「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先去大理寺?又或者刑部?」 殷九野点头,掸掉温阮发线上落的一滴雨珠儿「不错,按说应是先交由大理寺审理,直接进宫这种情况,很是罕见。」 「今日早朝应该早就结束了吧?」 「一个半时辰前就应是差不多了的。」 「但我大哥仍未回家。」 「姑娘?」 「今日宫中有一场恶战。」温阮抬头看殷九野「晋亲王这些天有上朝吗?」 「没有,失独之痛,他无心早朝。」 「好,阿九,你去找落落过来。」 殷九野看了温阮一会儿,油伞下光线暖黄,映在温阮脸上,她的眼神都变得很温柔。 「好。」他将伞交给温阮拿好,冒着雨将落落叫了过来。 落落这些天经常进宫为皇后上妆,就皇后那种性子,必是不乐意天天派人去请她接她,便赐了落落一块令牌,用处也不大,就一个方便出入宫门。 落落听温阮说要进宫,也不问原由,带着温阮就进了宫门,对侍卫只说这是给自己打下手的丫头。 「姑娘,前面就是广陵殿了。」 「嗯,辛苦你了。」 「姑娘怎好这般见外,这是我应该做的。」 广陵殿里的皇后正在听雨,瞧见落落,懒声说「今日本宫无心妆容,你出去吧。」 第72章 温阮抬首上前「皇后娘娘。」 皇后长眉一皱,厉声骂道「谁准你进宫的!」 「是娘娘啊。」温阮笑看着她。 「你放肆!」 「娘娘明知落落是臣女的人,还赐了一块进出宫门所用的令牌给她,不就是为了让臣女进宫方便吗?」温阮没了上次见皇后的谨慎,从容地看着她,但不失礼数。 「本宫喜欢这女掌柜的手艺,才赐她令牌许她出入宫门,跟你有何关系?你脑子是劈叉了吗?」 温阮早就听说过这位大姨的口舌之利,今日算是见识了。 她淡声说「皇后娘娘您怎么说都行,臣女不会与您顶嘴,但此刻臣女希望娘娘明白一个道理,您再不喜欢温家,温家也是您最大的倚仗,你总得靠着温家才能保太子平安。」 皇后抬眼盯了温阮一会儿,忽然笑着说「你是想说,本宫明明看你温家不痛快,但又不得不靠你们温家吃软饭,所以当拿出一个吃软饭该有的态度,窝囊憋屈都先老老实实忍着,是吧?」 温阮笑得乖巧可爱「娘娘睿智。」 皇后「……」 女官有点想笑是怎么回事? 皇后带着一肚子的气,领着温阮来到御书房旁边的暗阁里。 温阮是有点震惊的。 她本来只是想在皇后宫中等消息,这样有什么变故她也能第一时间知道,尽快想办法。 结果皇后直接带她来听皇帝的墙角。 可以,很强,不愧是能在太霄子手里保住太子的皇后大姨。 皇后瞧着温阮眼色微惊的样子,笑话她没见过世面,嗤了一声「这宫里谁还没几个耳目眼线了?」 「嗯,您的眼线……很不错。」温阮看了一眼皇后的眼睛,其实她是自带内眼线,很好看的一双眼睛。 温阮不再跟皇后说话,靠在墙上,透过小孔看着那边御书房的情况,也能听清里面的谈话。 皇后坐在旁边的椅子里,瞧着温阮认真严肃的神色,还有窈窕纤细的修长身段,眼神有一瞬间的柔软,但很快就不见了,换上嫌弃,甚至还翻了个白眼。 御书房里,大概是这么情况。 那位被押解回京的证人,一见到大哥温北川就「噗通」跪下,痛哭流涕悲恸不已「大公子,是小人无用,拖累了公子!」 这一句话,几乎就要定了大哥的死刑了。 背对着温阮站立的,看着是一个很年轻的背影,应该就是三皇子,这位三皇子他语气中满是震惊,张口就为温北川辩解,指着犯人大喝「你在胡说什么!你与温少卿何关!」 「大公子!」犯人跪行两步,泪流满面地看着温北川「来世小人还愿为大公子当牛作马!」 温北川笑看着此人,温和地说道「一直没听懂你在说什么,你是何事拖累我了?」 那犯人是大受刺激般,大声问道「大公子这是要过河拆桥,不认帐了吗?我家中老小皆托付于你,你若不认帐,可别怪我无情!」 温北川轻轻蹙眉,对圣驾拱手「臣实不知此人在说什么,也不知该认什么帐。」 圣驾没有说话,是什么表情温阮也看不见,那位置太高,也太刁钻了。 倒是这边的三皇子扼腕叹息「犯下大错,不知悔改,还妄图求温少卿出手相救,此等恶人,当真罪当凌迟,方能慰藉晋亲王失子之痛啊。」 温北川抬眸瞧了三皇子一眼,拱手笑笑,「多谢殿下为下官说话了。」 三皇子抬手道,「温少卿不必如此,都是这恶人之罪,与少卿无关。」 可那跪在地上的犯人突然跟发了失心疯似地喊道「陛下,陛下!罪臣可以做证是温北川命我出卖当日军情的,温北川说只要吕世子世了,相府的于姑娘就能顺理成章地嫁给他弟弟,陛下,罪臣句句属实啊!」 三皇子赶紧问「那你刚才为何不说!欺君之罪你担得起吗!」 犯人哭喊「罪臣也没想到大公子他会出尔反尔啊,他明明答应了罪臣,会在今日为罪臣求情脱罪的!」 三皇子立时向圣驾拱手「父皇,此事莫非……真与温少卿有关?」 气氛陡然之间,无缘无故地,就陷入了一股怪异又可怖的寂静。 这寂静让人背后发寒,心底直颤。 温阮低了下眼睫,想着方才御书房中的这一场口舌之争,暗流汹涌,忽然就懂了这寂静从何而来。 就算大哥真要利用什么人对吕泽瑾下手,他会把目的说得这么清楚么?还是这么荒唐的一个目的,仅仅为了给二哥结一门亲事而已,大哥有的是办法,犯不上这么错漏百出。 这就是破绽。 「大哥不会有事了。」温阮庆幸地拍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不会有事,本宫看他快被三皇子逼上绝路了。」皇后故意说。 第73章 温阮看了皇后一眼,和和气气地说,「我大哥若真上了绝路,我就冲出去告诉陛下,你在这里听他墙角,大家一起死。」 皇后「……」小兔崽子! 温阮听到了那个熟悉的皇帝声音,只不过听不出任何情绪,他只是问「温爱卿可有话说?」 温北川拱手行礼,又低头望着跪在中间的犯人叹了一声,「我若未记错,你叫林大,几年前你在街上打碎了你家主人新买的一个花瓶,险些被殴打至死,我正巧路过,替你说了几句话,救了你一命。」 「后来再遇到你时,是在上朝的路上,你说你不想再被人欺负,要去军中闯一番功名,前来谢我当时救命之恩,我还赞你男儿壮志。不曾想,只是短短几年过去,你如今已是一方牙将,实在让人惊讶。」 「我记得,当日你打碎的,是冯家小姐买的花瓶吧?」 温北川轻轻缓缓地问话。 温阮却明显看到,「冯家小姐」这四个字一出来,三皇子的头猛地抬了一下头,似是震惊地看向温北川。 温阮转头,看皇后。 皇后懒洋洋「你不是能耐吗,自己猜啊。」 「淑贵嫔母族?」 「……」 「好的,是淑贵嫔母族。」温阮看着皇后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温北川收回了目光,平静地望着圣驾之上的陛下,拱手恭敬道「陛下,下臣虽不知林大为何要这般诬陷,但臣,是清白的。」 皇帝说「行了,此事吵吵嚷嚷,孤还以为你们能说出几分道理来,不曾想还是这一地鸡毛,若是叫晋亲王听了去,他当有多伤心?温北川,此事交你去查,务必要给晋亲王一个交代。」 「是,陛下。」温北川弯腰领旨。 「至于你。」皇帝对三皇子道,「在你自己府上禁足十日,好好反省反省!」 「父皇!」三皇子不明所以,惊愕跪地。 但陛下没有给他解释,只是甩手离开了。 温阮看完这场热闹,转身对皇后行礼「多谢皇后娘娘今日通融,臣女先行出宫了。」 「赶紧滚。」皇后又翻了一个白眼。 皇后站在高台上远远地看着温阮出宫的身影,兀自笑了下,但又很快敛住笑色,绷起了脸。 「本宫宫里是不是还有几匹透云纱?」 「是,娘娘,今年南边儿江城进来的贡品,数量不多,就那几匹全在您……」 「本宫不喜欢,拿去给她。」 「……是,娘娘。」 「打一出生就没了娘,连身衣裳都不知道穿好的,素得跟死了亲爹似的,不知情地还以为他靖远侯进棺材了呢。」 女官……娘娘,我不瞎,姑娘今日那身浅青的衣裙用的料子和手工,没个两三百两银子下不来。 温阮比温北川先出宫一步,让落落先回回春阁了。 温北川一见着她就赶忙迎上去「小妹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呀。」 温北川听着心头一暖,笑道「无事了。」 「大哥,其实,我刚从宫里出来。」 「……」温北川看了温阮一会儿,料到她是去找皇后了。 他叹声气,又笑道「以后不要这么冒险,不要轻易进宫。」 「我知道了,我担心你才进宫的。」 「我知道,那你也应该听说了宫里发生的事。」温北川与她并肩慢行。 「嗯。」温阮点点头,「那林大,真是三皇子的人?」 「不,他是我的人。」温北川笑道。 「……」 温阮抿了抿唇,很快就理清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三皇子他们作了这个局给大哥下套,大哥反手利用了这个局,将罪名扣在了三皇子身上了。 林大先前那番「有负大公子」的话,是顺着三皇子他们的安排在演,假意投诚三皇子背叛大哥,那些「是为了二公子的婚事」的话,也是故意露出来的破绽,让陛下心里生疑。 但最重要的是,是最后林大要与大哥的「鱼死网破」,大哥说出他曾经是冯家的人。 于是这场局,就变成了,冯家早年就安排了人手深埋在温家,等着类似今日这种情况的时候,启用这粒棋。 再加之大哥似是无意间说起的「林大在军中升职很快,已是牙将之职」,就更容易让陛下怀疑,这也是三皇子与淑贵嫔故意的。 在军中安插人手,并让他们的人手升迁得如此之快,手握兵力,便是犯了陛下的大忌。 温阮唯一不明白的地方在于…… 她问大哥「那林大升迁得快,到底是冯家的手笔,还是大哥……」 「是我。」温北川并不瞒她,浅声笑说「甚至,林大根本就不是冯家的人,也从来没有打碎过冯家哪位小姐的花瓶,都是我捏造的。」 第74章 「大哥不怕他们去查证吗?」温阮心里一惊,大哥这手,有点黑啊! 「那么多年前的事了,他们如何查,再说,查了又能怎么样,陛下认定了就行。」 「那陛下为何会认定?他不是对我们家……」 「这个呀,我也奇怪。」 温北川笑了笑,今日三皇子不该如此失态,那是个稳重的皇子,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让三皇子如此敏感。 但他的失态意味着皇帝对他有疑,而且三皇子知道皇帝对他有疑,所以今日御书房里但凡出一点点纰漏,三皇子就很难再自证清白。 毫无原因的,温阮就想到了阿九。 然后她摇摇头,阿九不过是一个下人,拳脚不错,心计也有些,但是手应该……伸不到朝堂上吧? 她想着这些,跟大哥在分岔路分开,说是要去渔樵馆找阿九问问课业上的事。 到了渔樵馆,阿九正在小睡,温阮轻手轻脚地过去,凑近了看他脸上的面具。 殷九野忽然睁眼,笑问「好看吗?」 「……面具不错。」温阮说。 「别的呢?」 「过得去。」 殷九野瞥了她一眼,翻了个身坐起来,「怎么样,宫里头没事吧?」 「没事,我大哥大获全胜,三皇子还被禁足了,但我不知道他是做错了什么事才被禁足的。」 殷九野给她递了杯茶,想了想,歪头说「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温阮忽然就想起了之前跟他一起去听白楼刺探军情,结果关在小柜子里被迫听活春宫的事。 她眨了眨眼,觉得这个主意,不太好。 「咱们家姑娘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难道区区一个三皇子,你就怕了?」殷九野故意激她。 温阮「对啊,我怕了,怎么样?」 殷九野「……」 这激将法怎么不灵呢? 温阮抿笑「去就去嘛,你知道三皇子府在哪儿吗?」 「知道,走。」 「但话说在前头啊,要是再遇到上次那样的事,我们扭头就走。」 「什么样的事?」 「阿九,我发现你学坏了。」 「姑娘哪里话,我都是跟姑娘学的。」 「……」 「诶,姑娘,我一直有一件事不明白,你能我解个惑吗?」 「什么呀?」 「当初你来渔樵馆的时候,那个春药,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事情,殷九野一直想不通啊! 温阮,她也没法儿解释啊。 于是她问「如果我说,我吃错药了,你信么?」 「……信,什么时候再吃错一次?」 「你想干嘛?」 「我的意思是,我好提前准备解药,姑娘想哪儿去了?」 「……」 好烦,温阮不跟他讲话了。 殷九野一路忍着笑,带着温阮到了三皇子府外。 成年的皇子都不会再住在宫中,在宫外有府邸,三皇子的这府邸还不小,挺阔气的。 照样是翻墙,殷九野抱着温阮又摸进了三皇子的书房。 两人缩在书柜后面,殷九野站在温阮身后,下巴靠在她在脑袋上。 温阮回头瞪了他一眼。 殷九野指指身后,身后一堵墙,你让我上哪儿去? 温阮皱了下鼻子,转头看三皇子,殷九野继续将下巴搁在她脑袋上。 刚刚被陛下下令禁足十日的三皇子,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阴沉沉的。 温阮也是第一次见得三皇子庐山真面目,是个生得挺周正的皇子,人模人样的。 他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里,写字静心,看其字迹,他这个心不太静。 然后走进来的人,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这人是太霄子。 「太霄真人可能解释一下,蓝绻掌柜到底是怎么回事?」三皇子还挺有威严地说道。 太霄子坐下,皱着眉头「蓝绻此事的确反常,但也并非没有原由,他与温家老二温西陵有生意来往,许是如此,才有此事。」 「我对蓝绻的确多有亲近之意,但那已是三月之前的事情,在看出他并无与我结交的念头后,我再未找过他,可他却在昨日向陛下进言,说是担心国库财权旁落他人之手!」 三皇子将笔重重地顿在宣纸上,砸出一大片污渍。 「他其心可诛!」三皇子低声恨道。 温阮听到这里,转头看殷九野,眼神交流队再次上线你知道这事儿吗? 殷九野耸肩摊手我哪儿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不仅知道,还就是我让蓝绻去跟皇帝说的这事儿。 那边的太霄子说「其实蓝绻这么做,也是在埋祸根,殿下何不因势利导,将蓝绻与温西陵之事说与陛下听?」 第75章 「我已被禁足,暂时什么也做不了。」三皇子靠在椅子里说道,「不如你去。」 「好。」太霄子点了下头。 三皇子又问,「盛月姬那边怎么样了?」 「不似以往,用处不大。」 「都是些废物!」 太霄子没说话,只是轻捻了一下拂尘。 「罢了,你先回去吧,其实此事到底会如何收局,还是要看晋亲王那边,若晋亲王认定了是温家,就好办了。」 太霄子点头称是,起身离开。 三皇子也静不下心来写字了,起身走到窗边,莫名地轻唤了一声「温阮。」 温阮听得抬了一下眼睫,他叫自己干嘛?很熟吗?以前有仇吗? 而且温阮明显感觉到,殷九野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 从三皇子府出来后,温阮看着一言不发的殷九野,关切地问「阿九,你刚才……」 「嗯?」殷九野低头看她。 「你的小弟弟,刚才是想吐了吗?」 殷九野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温阮这含蓄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连眨了好几下眼睛,说道「温阮,你是一个女子!」 温阮淡定地看着他,「你不用这么紧张,热血方刚的男儿与女子近距离接触时,有一些生理反应,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对此表示极度的理解和宽容,不会笑话你的。」 「……」 殷九野按了一下额头,有些无语又有些好笑。 「要是呢,姑娘准备怎么办?」他干脆问道。 「听白楼,其实还是有几个姑娘生得很不错的。但这个钱不能报销啊,请人嫖是要倒霉一年的。」 「……你去死吧!」 殷九野要气死了,早知道不让蓝绻帮你大哥了,什么狗屁大舅子! 温阮忍着笑,背着小手从他身边走过,我让你笑话我「吃错了药」,哼! 殷九野气得脑瓜子疼,不想理温阮,可步子却不听话地放慢,跟着温阮永远不急不缓的步调。 温阮想不太懂,问道「大孝子为什么会跟三皇子勾搭上?」 「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 「你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这么小心眼嘛,大不了我请你嫖就是了。」 「温阮你信不信我头给你打烂!」 「不信。」 「……」殷九野仰天长叹「温阮你是什么精怪变的啊?」 「磨人精。」温阮突然想到了什么,闷笑了一声「磨人的小妖精哈哈哈哈对不起。」 殷九野「你是神经!」 温阮拼了老命地忍住笑,「好了好了,说回正事,三皇子好像跟盛月姬挺熟的诶?」 难不成,三皇子是颗隐形龙珠? 殷九野气归气,但翻了个白眼后,还是忍不住跟温阮说起了三皇子的事。 「三皇子的母族冯氏,本只是冯家一个庶女,在家中一直不受重视,后来入宫选秀,被陛下看中了留在宫中,没两年就生了个儿子,正是三皇子,冯氏母凭子贵,封为贵嫔。」 温阮听着点点头,「瞧着是个早年间流行的庶女翻身类型的大女主文。」 「什么?」 「啊,没事,你继续。」 「太子离宫,二皇子早夭,三皇子是最有力的东宫争夺之选,皇帝也挺看重他的,给了他不少事做,让他能镀个金,也能收些人心。」殷九野又说道。 「那盛月姬呢?」温阮还是在意这个。 「这个倒不是很清楚,但听太霄子的意思,盛月姬跟三皇子应该是有什么往来的。」 「他是个皇子,而且是个想争太子之位的皇子,当洁身自好,与一个风尘女子纠缠过多,他不怕陛下不满吗?」温阮奇怪地问。 「陛下不知道不就行了。」 「也对。」温阮想着一笑,「要不,我去跟陛下告状?」 「你有证据吗?」 「没有,要不我们一起找证据?」 「你为什么要针对三皇子?」 「这话说得,他都想弄死我们温家了,我还不能针对他呀?」 「不是为了太子?」 「都说了我跟太子不熟,宫里那么多小皇子呢,改天我进宫去看看,看有没有生得可爱又聪明的小皇子,先把关系搞好,说不定人家以后就是未来的圣君呢?」 殷九野「……」有点想杀人。 「你干嘛又是这副表情?我有说错吗?」温阮奇怪。 「你就不能支持一下太子啊!」 「他都回不来京中,我支持一团空气呀!」 「他怎么就回不来了!」 「他怎么就能回来了?你跟他很熟啊!」 殷九野「……」我跟他何止是熟! 第76章 殷九野被温阮气得脑瓜子嗡嗡响,甩了袖背着手,不跟她讲话了。 温阮觉得这人好奇怪,我说太子又没说你,你气个什么劲儿?你就这么支持皇位正统论的吗? 「对了,我以前跟三皇子认识吗?」温阮问。 「你跟他认不认识你问我?」殷九野真的是肺都要气炸了。 温阮「……」那我真的不知道我跟他认不认识嘛。 配角的故事是不会写得那么详细的,天晓得他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地叫我的名字? 温阮撇了撇唇,挠了下二狗子的下巴书里有写我和三皇子的段落吗? 二狗子喵喵「没有,你就是一个炮灰女配,跟三皇子没拉扯上。」 温阮就更奇怪了。 …… 这天又是一个方长今天来月事,不能来日的日子。 在这晚里发生了几件事。 马车将盛月姬又带去了那个无人知道的别院,她依旧唱了一支曲子,帷幕后面的贵人许久没有出声。 盛月姬心中惶惶。 过了不知多久,盛月姬的手心里都冒出了冷汗,帷布后面递出一只酒杯。 盛月姬接过饮下。 「盛姑娘下次唱曲再这么不用心,这酒就要换一换了。」 盛月姬吓得手一抖,杯子跌落在地,她连忙起身道「不敢,贵人言重了!」 「何事这般不安?」 「只是些小事,不敢叨扰贵人。」 「说说看。」 「贵人耳目聪敏,想来知道我与温府温姑娘的事,她步步紧逼,我只觉得要透不过气了。」 「哦?」 「她乃侯府贵女,我不过一介低贱歌伶,哪有资格与她相较,实不知她这般相逼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是为着她大哥的缘故,温少卿已许久不曾来听白楼,如今还是这般,许是看我不顺眼吧。」盛月姬说着轻轻地拭了下泪,低低啜泣。 帷幕后的贵人又有一晌没说话,只听得见酒水入杯的声音。 「温阮。」那人轻笑了下,「是个妙人。」 盛月姬停住啜泣,诧异地抬头看着帷幕。 「盛姑娘可是想从温阮那里赢回一城?」 「不敢说赢,只求她不要再对我苦苦相逼。」 「你在我面前这般示弱,并不能博得我的同情,你是如何败给她的,我心里有数。」 「……贵人!」 「上次我与你说温家将有一劫,你没有将此事四处宣扬出去,说明你已经学会了隐忍,如今我再教你一样,珍惜。」 盛月姬有些疑惑「贵人是指?」 「珍惜你手中有的,放弃已经离开的。」 盛月姬还要再问,那人却道「再唱一曲吧。」 盛月姬只能压下满心的不解,柔声轻语地再唱了一曲。 就在盛月姬唱曲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少年站在晋亲王身后。 晋亲王看着挂在墙上的画,画中的吕世子骑在马上,手握长弓,意气风发,笑容灿烂,似有一片光明的大好未来。 「这是你画的?」晋亲王像是老了几十岁,憔悴不堪。 「是,是我画的。」画嵬小声说。 「谁让你画的,盛月姬那个贱妇?」晋亲王狠声道。 「不是的!」画嵬连连摆手,「不是她,是,是……」 「是谁!」 「是温姑娘!」 晋亲王回身,看着画嵬「温阮?」 「对,她来找我许久了,我本是想早早就把这画给您送过来,可是我画了好久才画好,我想画得更逼真一些,然后,然后又过了几日,今日才寻到机会来见您,这才晚了些日子,晋亲王大人,您别见怪。」 画嵬小声地说着这些,倒没有磕磕绊绊地打结巴。 晋亲王看着眼前这低着头躬着腰的小画师,皱眉喝道「没人告诉过你,身为男儿,要抬头挺胸的说话吗!」 画嵬吓得把背一挺,站得笔直,瞪大了眼睛说「有,有人说过。」 「也是温阮?」 「……是,是温,温姑娘。」 「结结巴巴的!」 「我,我……」 画嵬被吓得更不敢说话了,但又记得温阮跟他说过的,如果不知道话要怎么讲,先在心里想一想,把话头想好。 他想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晋亲王,我很抱歉您失去了儿子,我希望这副画能如温阮姑娘所言那般,给您带来些慰藉,如果这画不够好,您再告诉我,我可以再帮您改。」 「你不是号称只给盛月姬画人像?」晋亲王再次问道。 画嵬清亮的眸子看着晋亲王,轻声说「可是我觉得,您一定很难过。」 晋亲王眼眶湿了湿,赶紧转过身去,望着墙上的画像,深深地叹了口气「本王知道你的心意了,你走吧。」 第77章 「是。」画嵬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晋亲王。 晋亲王颤抖的手抚摸着画像上吕泽瑾的面容,发出呜咽地低低哭声。 画嵬的心里藏着事,看到晋亲王这般,他心脏跟针扎一样难受,也红了眼眶。 「晋亲王!」 「还有事?」 「我……我以后常来看您吧?」 晋亲王回身看着画嵬,画嵬红着眼睛包着泪,清秀白皙的小脸也憋得通红。 他没有说许或不许,只是抬了抬手,让画嵬离开。 画嵬失魂落魄地走出晋王府,拖着步子神情恍惚地走到了听白楼外。 正好送盛月姬回来的马车也到了,盛月姬下了马车看到画嵬怔怔地站在外面也没进去,笑着上前问「画嵬,你怎么不进去?」 画嵬红通通的眼睛看着盛月姬,小声说「月姬姐姐,我刚刚去看过晋亲王了。」 「你去那里做什么?谁让你去的?」盛月姬连忙问道。 「我,我自己去的。」画嵬低下头,「晋亲王看上去很痛苦。」 盛月姬想到了什么,握住了画嵬的手,柔声说「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呢?别难过了。」 画嵬咬着唇,说不出话。 他记得吕世子出事前,盛月姬在他作画时,开心地笑着跟他说,「小画嵬,你知不知道吕泽瑾快要死了。」 画嵬当时不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只以为盛月姬是在说战场刀箭无眼。 如今回想,他悔愧难当。 若那时候,他当了真,他把这些事说给晋亲王听,是不是吕世子就不会死了?是不是晋亲王就不会老年失子,如此绝望? 画嵬想不了太多其他的大道理,他只是觉得,这应该是错的,这次月姬姐姐错了。 「画嵬,跟姐姐进去吧?」盛月姬牵了一下画嵬的手。 画嵬收回手指,「我,我还有幅画没画完。」 「在我这儿画是一样的。」 「我还是回家去画吧,已经画了一半了。」 「画嵬?」 「对不起,月姬姐姐,我改日再来看你。」 画嵬哭着跑开了。 盛月姬望着画嵬跑远的身子,呆了半晌没能回神。 画嵬怎么了? 她几步跑进听白楼,直入雅苑找到太霄子,问「画嵬今日为何会去晋王府?」 「温阮请他给吕泽瑾画了幅人像,画嵬刚给晋亲王送过去,怎么了?」太霄子淡声问。 「人像?」盛月姬的重点抓在这里,她厉声喊道「除了我,他从不给任何人画画像!」 太霄子「……」 「温阮连画嵬都不放过?她连吕泽瑾的死都要利用,就为了带走画嵬让我难堪?」 太霄子微沉一口气,「或许,你对画嵬知之甚少。」 「我怎会对他知之甚少,他是我一手救出来,也是我一手捧出名的!」 「那你知道,画嵬在郊外有个院子,收养了许多孤儿吗?」 盛月姬怔住,「什么?」 「盛月姬,你对男人的掌控力,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般强大。」 「你还想说什么?」 「萧长天前日为辞花写了一首曲子,你也不知道吧?」 「什么!那绮尾琴……」 「早晚的事而已。」 太霄子平声说道,「以往他们被你所迷,或是臣服于你的温柔,或是欣赏你无畏流言的洒脱,再要么,是你的确唱曲好听,可现在你把这些东西都丢了,徒有皮囊。而以色事人,从来是下下策,色衰而爱弛。」 「太霄真人此话说得在理。」门口忽然传来纪知遥的声音。 纪知遥进门来,瞧了盛月姬一眼,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笑着说「许久不见,月姬你还是这般美貌啊。」 盛月姬猛地想起别院那位贵人的叮嘱,珍惜。 她收尽了脸上的愤色,露出一个叹惋的笑容来「罢了,该去的总是留不住。」又给纪知遥倒了杯茶「知遥你今日怎么想起来我这儿? 纪知遥接过茶放下,「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你为了温姑娘在马车里跟她的下人大打出手之事,都传到我耳中了,你不是喜欢上温姑娘了吗?」盛月姬略带幽怨地嗔了纪知遥一眼。 「那也不耽误我来你这儿啊。」纪知遥笑说,又看了太霄子一眼,「还是你说最近忙,没空理我?」 「岂会,纪大将军如今可是稀客,月姬怎敢怠慢?」盛月姬斜坐进纪知遥怀里。 纪知遥也觉得奇怪 ,以前吧,还真觉得盛月姬挺带劲儿的,现在感觉像是抱着一堆死肉,腻得慌。 他来这儿也不是为了跟盛月姬重修旧好,更不是为了床上那点事儿,他就是被温北川那番话搞得心里起了疑,想知道盛月姬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第78章 推着盛月姬站起来,纪知遥起身走到窗边,撑着窗子看着外面的景色「是有些日子没来了,你这儿倒是没什么变化。」 太霄子见纪知遥来了,也就离开。 「太霄真人别走啊。」纪知遥叫住他,「我有事儿想向您打听。」 「何事?」 「太子死没死?」 太霄子眸色一寒。 纪知遥笑道「别这么紧张,您给我个准话儿,我也安心些,这朝中天天跟打仗似的,我被弄得晕头转向,我能得个准信儿,路也好走些。」 太霄子甩了一下拂尘,道「太子无恙。」 「是么?」 「纪将军不信?」 「不是不信,就是纳闷,您说您一道士,天天搁这儿待着算怎么回事?不用去照顾太子吗?当初可是你把他带走的。」 「贫道自会回去,纪将军不必担心。」 「好。」纪知遥往窗上一坐,靠着窗子看着盛月姬,笑说「好久没听你唱曲儿了,唱个吧。」 纪知遥去听白楼的事很快就传到了温北川耳中,温北川听罢,轻抬了下眉头「嗯,以后我不用去听白楼了。」 下人司思笑道「今日盛月姬又去那别院了,我们依旧查不到那人是谁。」 「让纪将军去查吧。」温北川轻笑。 「林大死了,会不会对大公子你不利?」司思给温北川奉了盏茶,被关在牢里的林大突然死了,刚刚得到的消息。 「当然,人证死了,现在就看晋亲王想怎么收场了。」温北川抿着茶水,「这位亲王殿下,可是个臭脾气啊。」 臭脾气的亲王殿下望着他儿子的画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换了官服,终于上朝了。 让人意外的是,亲王殿下谁的麻烦也没找,只喊着,必要抓出真凶。 却并不说他到底怀疑谁,搞得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晋亲王非常清楚,此刻顺着陛下的意思走,揪着温家不放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但他不想这么做。 儿子都死了,他已无所畏惧,不想再当任何人的刀,只想知道真凶到底是谁。 更因为,温阮叫画嵬送了副吕泽瑾的画像给他。 小姑娘有心了,他儿子这个朋友没交错。 只是温阮在路口遇到画嵬时,很不解画嵬为何红着一双眼睛,眼皮还肿得跟核桃似的。 画嵬说「我昨日去了晋王府了。」 「是晋亲王骂你了吗?你别伤心,老人家心情不好,说话可能重了些。」温阮劝道。 「不是的。」画嵬低着头,绞着手指,声如蚊呐,「温姑娘,吕世子的死,月姬姐姐可能是知情的。」 「她果然知情吗?」温阮就知道,盛月姬必是明白些什么内情,否则那天在晋王府门前她不会那副得意之色! 「我当时没有放在心上,我很后悔,我应该提前告诉晋亲王的,吕世子死得冤枉。」画嵬说着又流下了眼泪,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我想了一整晚,实在难过,又不敢去跟晋亲王说,只好来告诉你。」 温阮看着他哭得又后悔又伤心的样子,说不出重话,捏着帕子给他擦了擦眼泪「也不怪你,别哭了。」 就这一个给画嵬擦泪的动作,正正好地就被盛月姬看见了。 盛月姬与纪知遥并肩走来,讽笑道「温姑娘的心还真是贪啊,连画嵬这样的小孩子都不放过?」 画嵬吓得瑟缩了一下。 温阮按了按画嵬的肩,冷眼看着盛月姬,却是笑着说「是啊,我瞧着画嵬天真善良,只可惜身形单薄,准备杀只鸡给他补补身子呢。」 盛月姬身边的纪知遥抿了下嘴,忍住笑。 盛月姬听出了温阮这话中讽意,但找不到反驳之语。 不过她对画嵬有着十足的信心,所以她嘲笑地看了温阮一眼,冲画嵬勾了勾手,温柔笑说「画嵬,过来姐姐这儿。」 画嵬挪不动步子,垂着脑袋,豆大的泪珠儿砸在地上。 盛月姬的脸色变了变,声音加重了些「画嵬!」 画嵬就更怕了,身子都僵硬起来,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温阮笑看着盛月姬「这可如何是好,盛姑娘,画嵬大师今日答应了我,教我画画呢。」 盛月姬这是真不服气了,她甚至松开了纪知遥,走到画嵬跟前,逼问道「她说的是真的?」 画嵬怔怔地抬起头,一双眼中全是惊恐,嘴唇都吓得哆嗦了,半天也说不了话。 盛月姬又问「她叫你教她画画你就答应,叫你给吕泽瑾画画像,你也就真的画了?你就这么听她的话?!」 温阮眼色微沉,这事儿知道的人少,盛月姬怎么会知道? 太霄子? 画嵬没见过盛月姬对他这般声色俱厉,已经吓得连连后退了,颤抖着说「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晋亲王太可怜了,月姬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 第79章 小可怜太可怜了。 温阮拉开画嵬拦在身后,说「是啊,是我叫他画的,怎么了?」 「你连晋亲王失子之痛都要利用,温阮你好恶毒的心肠!」盛月姬冷讽地看着温阮,「我还以为你去拜祭吕泽瑾是真的心伤呢,原来是为着这个目的吗?」 温阮看盛月姬的眼神像是在看傻逼,完全失去了交流的,连嘲讽她都觉得是在拉低自己的智商。 她又看向纪知遥「安陵君。」 「诶,你换个叫法行不行,纪将军也好。」纪知遥真的是听到「安陵君」三个字就背后发毛。 温阮才不依他,叫法越生疏客气越好,所以依旧笑吟吟地唤「安陵君,虽说你与盛姑娘……伉俪情深,但也不好纵着她如此凶恶吧,明明今日是我先约了画嵬的,你们这么拦着,是要仗势欺人么?」 神他妈伉俪情深! 纪知遥气得脸都白了。 殷九野忍着笑好心提醒「伉俪情深不是这么用的。」 「那就……男盗女娼?啧,可惜了安陵君不是盗贼。」 「窃心者亦为盗。」 「说得在理。」温阮对着殷九野,郑重点头,我就喜欢你这贱出汁来的配合! 纪知遥瞅着他两一唱一和的,莫名感觉心底烦躁到有点暴躁。 阴九,你得意什么啊!顶破天去你也就是门客! 「画嵬,你跟那个阴什么的,先上旁边待着去。」纪知遥皱着眉头不痛快地说道。 温阮连忙拉住殷九野的衣袖,「不行,若是安陵君你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盛月姬打我怎么办?」 「我他妈一个大老爷们儿,我至于对你动拳脚吗?」 「那谁知道呢?毕竟盛姑娘如此可人,我见犹怜……等一下,呕!」 温阮捂着胸口朝旁边假假地干呕了一下,叹了声气,才继续说道「嗯,我见犹怜,安陵君你护花心切,也实属常事。」 纪知遥是真服了温阮了。 小姑娘家家的,哪儿来这么多花样气人? 这边厢的盛月姬一片悲色地说道「知遥你就由着温姑娘对你这般折辱?」 纪知遥「难道月姬你的心没被我窃走?」 盛月姬「……」 温阮,眨了眨眼。 安陵君你在干嘛?我不需要你为了我跟盛月姬对杠哦,我不稀罕,谢谢。 温阮拉起画嵬的手「走吧,我们去画画。」 「画嵬!」盛月姬又喊了一声,这一声里倒是听得出些真正的悲伤和难过。 一手养成的小画师,要跟人跑了,她是该悲伤。 画嵬的手紧了一下,但到底没有从温阮掌中抽出,只是低着头跟在温阮旁边走开了。 当然温阮也没有真的让画嵬教她画画,她的课业已经够多了,实在不需要再给自己开个兴趣班,丰富她的业余时间。 到了盛月姬看不见的地方,温阮就放开了画嵬的手,按着他的双肩说「你没有做错什么,也不要自责,如果真的觉得良心过意不去,就常常去看望晋亲王,并将真相告诉他。」 画嵬抬着头,眼中全是懵懂迷茫「温姑娘,你不怪我么?」 「想怪你的,可是你生得这么可爱,就怪不起来啦。」 温阮笑道,「开玩笑的,你当时哪里想得到这之后的事呢,不过以后你再去听白楼,可能盛月姬就会对你……有点生气了。」 「她……她救过我。」 「嗯,我知道。」 「我这么做,她是不是会很伤心?」 「如果你顾及每一个人的感受,你会活得很累的,自私一点,画嵬,问问你的心怎么样才会得到安宁,然后就去这么做。」 画嵬愣愣地看着温阮,点点头「好,我会的。」 「乖。」 温阮揉了揉他的头发,看了殷九野一眼,两人先走了。 走了两步温阮对殷九野说「能不能想个办法把郊外那些孩子保护起来?」 殷九野问「姑娘是担心盛月姬会对那些孩子下手?」 「不好说的,她既然都能知道是我叫画嵬去给晋亲王送画,那想必也就知道了那些孩子。画嵬这么忤逆她,难保她不会发疯。」 「我会去找大公子说说,调几个人过去守着。」 温阮的担心不是多余的,盛月姬很快就去找画嵬,或者说,是找画嵬收容的那些孩子们了。 下人来报说盛月姬去了京郊那处院舍,去时带了许多小孩子穿的夏衣去,还有些新鲜的水果和蔬菜。 然后还教了小朋友们唱歌,跟那群孩子倒是玩得挺好的。 最后,画嵬随她上了马车,去了听白楼。 温阮一边跟殷九野下棋,一边听着这些,抬头看了殷九野一眼:「她这次倒是学聪明了。」 第80章 殷九野捏着棋子要落下,想了想,又放在了另一处,让了温阮一手棋,然后才说:「被你打那么多次,再没长进,都对不住你的这番谆谆教诲。」 温阮:「……」你是不是揶揄我呢? 她瞧了瞧棋盘,放了粒白子,说,「过两日辞花又要开唱了,这次萧长天给他写的新曲呢,一起去听吗?」 殷九野抬头瞧她:「可以,但拒绝女装。」 温阮闷笑一声,「那你私下里穿给我看,好不好,我觉得挺好看的。」 「行啊,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说看。」 「赢我。」殷九野指了指棋盘。 温阮:不想穿就直说! 她气哼哼地放了棋子上去,转眼就被殷九野杀了个片甲不留。 温阮瞧着惨败的棋局,抬手搅了:「这把不算。」 殷九野乐道:「姑娘这悔棋的路子是越来越野了啊。」 辞花现在是京中最当红的歌伶,想请他去府上唱曲的人不知多少,辞花挑着拣着也会去一些,顺便为殷九野打听打听朝中情报什么的。 他再次开唱这回,票子依旧卖得很好,一放出来就被抢光了,上次需要二哥赠送的手幅,这次他的「歌迷」也自发准备。 温阮跟殷九野坐在台下听他唱曲,高举着手幅喊着辞花的名字,情绪高涨,活脱脱的迷妹追星架势。 殷九野看得心烦死了,有那么好听吗? 你信不信我把辞花毒哑了? 但很快人群里就响起了不和谐的声音:「这曲子怎么那么耳熟啊?我是不是在哪儿听过?」 「我也觉着耳熟,街上刚才是不是有人唱过了?」 「对,没错,是这个,我没听错,辞花这是抄袭啊!」 「不是说这是萧琴师萧长天给他写的新曲吗?可别弄错了。」 「但真的听过,一模一样,到底是谁抄谁啊?」 「外边儿都先唱上了,那只能是辞花抄的吧?」 温阮听着这些议论,放下手幅,看了殷九野一眼。 殷九野眼色也微沉下来。 他抬手,挡掉了一个险些砸到温阮头上的茶盏。 又将温阮拢在胸前护住,抬头看向台上的辞花。 辞花也看了过来,脸色不大好。 「退票!这他妈还抄上了,什么狗屁!」 「退票!退票!」 「老子花那么多钱来听你唱抄袭啊!」 …… 一片混乱嘈杂,只有不绝于耳的「退票」声。 殷九野拉过温阮,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先回去吧。」 「不,我们先去看看,外面到底是在唱。」温阮不相信辞花会抄袭,更不相信萧长天会抄。 她想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殷九野护着温阮从群情激愤的人流中险险走过,一直来到外面。 她很容易就听到了那首新曲,因为盛月姬正在带着小朋友们唱,一边唱一边带着那群孩子们逛夜市,而画嵬就站在她旁边,脸上依旧有腼腆羞涩的笑容。 盛月姬手里拿着个颜色斑斓的小风车,看见温阮时,轻轻地吹了一下。 温阮一下子就明白了,盛月姬不知怎么先拿到了萧长天的新曲,在那次去郊外看这些孤儿的时候,教他们唱了。 并在辞花演唱会前不久,带着这些孩子们四处走街串巷,反复吟唱,此刻正在演唱会外面的街道上。 于是,坐实了辞花抄袭之名。 温阮现在想知道的是,萧长天,为什么把曲子给她。 为什么要帮着她陷害辞花! 「萧长天今天也在这里吧?」温阮轻声问殷九野。 「在。」 「把他叫过来。」 「那你……」 「她有种动我试试。」 殷九野点了下头,让温阮自己当心,在他回来之前不要跟盛月姬起冲突,省得吃了亏。 殷九野一走,盛月姬就走了过来,手里依旧拿着那个小风车,笑着对温阮说:「温姑娘怎么不在里面听辞花唱曲,反而出来了?」 温阮看了一眼画嵬,画嵬冲她点点头问好,眼神依旧干净。 他不知情。 温阮问,「画嵬知道你利用他吗?」 盛月姬凑近温阮,小声说:「知不知道,重要吗?这些孩子们可是很喜欢我的,他们叫我……月姬姐姐。」 温阮偏头看着盛月姬的脸,她实想不到,一个人可以坏到这等地步,连天真孩童都舍得下手当棋用。 吕泽瑾死时,哪怕只是陌生人,听说了他的死讯也会为其感到遗憾。 可盛月姬呢,她却觉只觉痛快,甚至把那当作胜利,当作报复。 第81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如今她又对画嵬这样。 蛇蝎都不足以形容这个女人的恶毒。 「盛月姬!」突然传来了萧长天的声音,他的声音里满是悲愤。 盛月姬抬眼向他看去,笑着问好:「长天。」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萧长天满脸都是震惊和难以置信,几乎是颤抖着手指指着盛月姬,嘶声质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盛月姬转了转手里的风车,「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骗我呢,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的,为什么不守信诺呢?」 萧长天脸色惨白,怔在当场,呕了一口血出来。 温阮连忙扶住他:「萧夫子?」 萧长天推开温阮,悲痛地看着盛月姬,那张本是很清俊的脸上密布痛楚,他似是气极恨极与怒极,全身都在发抖,断断续续地说着:「你,你!」 盛月姬扔掉手里的风车,走到萧长天身前,冷笑着说:「是你背叛我在先,怨不得我无情。」 萧长天身下一软,跌坐在地,不敢相信盛月姬会做这种事,会说这种话。 盛月姬冷冷地看了萧长天一眼后,转身走到画嵬旁边:「走吧,画嵬,我们回去了。」 画嵬愣了一会儿,问盛月姬:「萧公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盛月姬却说:「没有啊。」 「月姬姐姐,你教他们唱的那支曲子,是萧公子的吗?」 「是的。」 「是萧公子写给辞花公子的吗?」 「不错,他本来是写给辞花的。」 「你……那,那你怎么会有?」 「我骗了他。」 盛月姬说着怪笑一声:「我说我好奇他为辞花写了什么曲子,他不肯告诉我,我就说,那我不要,只想听一听,然后我就记下来了。」 「画嵬,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我把那首曲子教会了你收养的那些孤儿,我一点也不喜欢小孩子,看见他们就烦,我是为了利用他们才对他们好的,我也骗了你,你现在是不是很难过?」 画嵬张大了嘴,连呼吸都滞住,艰难地问:「为什么?月姬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也背叛了我!」盛月姬掐住画嵬的下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画嵬的肌肤里,掐出青紫的痕迹。 她盛气凌人地逼视着画嵬:「我把你救出来,让你成名,甚至让你进宫成为宫廷画师,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去教我的仇人画画,去给我讨厌的死人画像?」 「画嵬,其他人背叛我,我只是愤怒,大不了我重新再找就是了,但你和萧长天!你们怎么敢!」 她面目狰狞凶相毕露,怨毒的恨色几乎要挣脱她的眼眶化成利刃,刺穿画嵬和萧长天的心脏。 吕泽瑾也好,纪知遥也罢,甚至温北川都算了,那只是她的床客,她失去了会很难过,但她可以再找。 唯独画嵬和萧长天这两个人! 萧长天与她相识多年,灵魂契合,是她最看重的人。 画嵬是她一手救出,一手栽培的小骨朵,是她倾注心血最多的人。 这两个人的背叛,让盛月姬彻底发了疯,报复和仇恨占据了她整个心脏,她绝不会放过他们! 更不会放过温阮! 盛月姬放开画嵬,仇视地剜视着温阮:「温阮,你达到目的了,我身边的人都被你带走了,留下一个太霄子,对我毫无真心。但你也记着,一无所有的人是最可怕的,我是从一无所有走到的京中第一歌姬,如今我不过是从头开始,我会捡回我所有的手段,将这些痛苦成百倍成千倍奉还在你身上!」 温阮定定地看着她:「你的手段,就是将爱你的人,一个个逼上绝路?」 盛月姬冷笑:「爱?如果他们爱我,怎么会离开我?」 温阮反问:「如果不是你面目可憎,他们怎么会离开你?」 「我面目可憎也是你逼的!」盛月姬尖厉地喊道,指尖指头温阮,「如果不是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为什么不去死!」 「都敢承认你是个手段百出的人,怎么不敢承认,你本就面目可憎,我不过是揭下了你虚伪的面具?」 「是又怎么样!」盛月姬失声喊道:「这面具我带得好好的,谁让你来揭了?」 「你是不是忘了,从一开始,我甚至叫过你师母?如果不是你先惹到我头上,我会去主动找你?难道我什么都不做,安静地等死,才叫合你的心意,才叫不揭你的面具?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温香阮玉》卷一 作者:云岚 02、《温香阮玉》卷二 作者:云岚 03、《温香阮玉》卷三 作者:云岚 04、《温香阮玉》卷四 作者:云岚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