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名遇害者》 第1章 身敬序幕 外面的大雨已经下一整天了,瓢泼的声音挤满了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它们从这间西厢房顶上的瓦片缝里钻下来,从院子里的石砖间渗出来,抑或是从外头几乎空无一人的村子里涌进来……铺天盖地,有始无终。 在这单调乏困的背景音衬托下,那把柔软温柔的声音显得格外讨人喜爱。 那是我缘姐在给我讲故事,我坐在她的床上听,她坐在床边的书桌前讲。从她口中婉婉道出的那一个个悠久的传说,让我入迷得不能自已。 四年前我六岁,回老家时偶然认识了缘姐;虽然直到今日也只在一起玩过几天,但那点时间已经足够让我崇敬和喜爱她。 我甚至想过让她加入我们家,和我亲姐一起组个三姐妹——当然,我亲姐肯定会吃醋的。 但缘姐就是有这种魔力。她虽然只比我大四岁,但是懂很多事情。人世间的、天上的乃至地下的种种故事都知道,什么都能给我讲。 即使在这种灰暗阴冷的七月雨天,即使奔波一整天之后饥寒交迫,即使被困在无边无际的雨中,她也能像一束蔚蓝色的光一样指引我、将我拉出那个世界。 为什么是蔚蓝色?因为那是她眼睛的颜色,不过偶尔会变成气息特异的深蓝。 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国人会有这种颜色的虹膜;她说那是家族的遗传,也是作为巫女的资质证明。 听着很玄乎,但我真信了。 当然现在还是水灵灵的蔚蓝,仿佛还在因为讲到故事的高潮而闪着光: “只见武松身形一闪,再次躲过了那大虫的飞扑;而大虫恼羞成怒,怒吼一声甩起钢棍似的尾巴朝武松扫来——” “啊!”我不忍惊叫一声。 “但咱们武二郎没有中招,”像是满足于我的反应,她更加绘声绘色地讲道,“在急忙闪开这一尾后,他瞅准大虫转身的一个空隙,抡起哨棒朝那虎头卯足了劲劈下去——” “有缘姐挥风铃时那么帅吗?”我兴致勃勃地插嘴。 “你真是,我怎么比得上武二郎呢?”她无奈地笑笑,清清嗓子又继续讲,“咳,那哨棒啊……” 忽然,西厢房虚掩的门被推开了,亲姐在我们两人的注视下缓缓走进了屋。 她大概刚在村里逛了一圈回来,但外面空荡荡的,换我我是没有兴致出去。 不管了,故事恰逢高潮部分,她来了刚好可以赶上!虽然她今年都已经成年了,但陪我听故事她绝对是乐意的。 这么想着,我用期盼的眼神看向她,而她却似乎有点气促。 在门边傻站了一秒后,她突然冲向缘姐,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扯下了书桌前的椅子。 正如那卷书页发黄的旧书飞到一边,缘姐稍显瘦小的身躯也像个布娃娃一样被她甩在了地上。 但亲姐似乎没有满足,而是顺势跨上她的身子,将其牢牢压在身下的同时用双手死力扼住了她的喉咙。 “你……”亲姐的眼中透着一股完全陌生的杀意,凶光穿透泪珠、直直射进了缘姐迅速放大的瞳孔里。 “就是你在外面杀的人吧……是吗?!” 第2章 未曾谋面(上) 两天前。 这还是梨欣十八年来第一次回故乡。 坐了四五个小时的硬座大巴后,她总算在车窗外那连绵不绝的层层绿浪或片片稻田中开始看到了迥然不同的水泥楼房。 虽然看不清前后的旅客表情如何,但她能感觉到车上还醒着的旅客都在为这一刻感到欣慰——县道下来了,离摆脱这张硬座的时候就不远了。 而坐她旁边的妹妹更是已经开始往她身上挤、等不及要看窗外的景色变化:“欣姐,车差不多到了吧?我的背脊骨都坐酸了!” 隔着一条走道坐在另一侧的母亲见状,马上斥道:“莫乱动,坐定!” “坐这么久,我的腰和屁股好痛……”妹妹还在小声诉苦。 “叫甚么,屋哪处有闲钱买卧铺给你,忍着!”母亲说罢,又瞪了一眼梨欣,“今年都大个女了,看实你小妹啦,莫给她吵!” 在她旁边打瞌睡的父亲被吵醒了,便郁闷地斥道:“你们都收声!莫叫!” 看着转过头去絮絮叨叨的母亲,梨欣暗叹一声,搂住妹妹肩膀的同时摸了摸她的头:“雨妹,再忍忍,咱差不多下车了。” 自己这妹妹叫梨雨,今年才十岁,比自己要小八年。 本来她要和自己一样,小学没读完就得出来给家里干活;所幸她赶上了三年前颁布的义务教育法,国家能够保她读到初中毕业,她这才能留在学校。 为什么是“梨”而不是正经的“黎”?原本是那样的,但雨妹以前写自己名字时经常误把它写成梨子的梨,这件事也就成了我和她之间经常拿来开刀的玩笑。 说久了,自家人的名字都快看变样了。 雨妹生性贪玩好动,没少惹过爸爸梨致福和妈妈李旺子糟心。而每每这种时候,梨欣就得给妹妹当挡箭牌,现在也不例外。 所幸这不是什么大事,爸妈说两句便过去了;不出两分钟,妹妹就能变得跟之前一样活泼。 “欣姐,你以前回过老家吗?”果然,梨雨很快忘掉了刚才的事,一边坐在座位上往车窗外看,一边向姐姐略带自豪地问。 “之前不是说了几次了?没回过。”梨欣漫不经心地理了理单马尾。 “哈,我回过!我回过两遍了!”梨雨说悄悄话般夸耀的样子让她姐有点想捏捏她的脸,“我跟你讲,这里还没到,咱还要坐牛车进山!” “是吗……”梨欣忽然感到一阵绝望,“之前听你说在山旮旯里,不知进了县城之后还得走这么远的路……” “不要怕,我们肯定明天再走。”梨雨抬头看向她的眼睛安慰道,“现在快天黑了,咱要先找个旅店住一晚,明早再进山。” “这么麻烦,难怪爷爷不出来了。”梨欣淡淡一笑。 “爷爷不喜欢外面,他喜欢蒿里村。”梨雨补充。 是啊,蒿里……传说中地府前那阴阳交界的地方。 梨欣至今不清楚这村子为什么要取这种名字,也不清楚没有多少田产的梨志云爷爷为什么非要在那地方不肯挪窝。 前者她问过妹妹,但那家伙神秘兮兮地老不肯说;后者她问过父亲,但梨致福从来都只是让她少管。 如果她见过那村子的模样,说不定能更明白一些,但她没有。 父亲六岁那年,原居广城的爷爷将他和两岁的弟弟托付给了一位膝下无儿女的亲友,自己则一个人跑回了蒿里村老家。 除了一封不明不白的信,他与两个儿子的联系只剩下每个月寄来的少许生活费。 很快户籍政策改动,城乡之间竖起一道厚障壁,这一晃就分居了三十一年。 期间父亲和爷爷有过一些书信交流,但没亲身回去过,只在近年带小女儿梨雨回去探过两次亲。 而这两次梨欣和母亲都因家里有事而没能一同前往,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别的机会能回去一趟。 当初刚听爸妈说准备举家回一趟老家时,梨欣还有些吃惊,今天这七月十七日是什么特殊日子? 国庆、端午和中秋没回去也好,元宵、清明不回去也罢,为什么他们今天忽然想——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明天,也就是七月十八号回去? 而且往年的这天也没试过这先例。 在询问下,爸爸说今年七月十八号是爷爷的七十大寿,得回去给老人庆贺。 当然,梨欣没有追问怎么之前六十大寿不回去,爸妈怎么说她怎么做就是了。 正好这次可以看看故乡是什么样子,也看看未曾谋面的爷爷长什么样。 第3章 未曾谋面(下) 大巴在粤岭镇上高矮不一的水泥楼或土坯瓦屋之间穿梭着,外面的路由四车道变成了两车道,又变成了没油漆还凹凸不平的凑合道,最终引向了冷清的粤岭客运站。 这镇很小,人口不到一万,还被大片的水稻田和广阔的低山丘陵包裹着,呈现出一种城乡混合的结构。 相对应的,这里与外界沟通的班车很少,一天只有上午和下午两趟,到了晚上基本就是与世隔绝的状态。 不过至少梨致福一家赶上了这班车,能在当地休息一晚再开始往蒿里村进军。 到站后,半车形形色色的旅客开始陆续站起,或高举双臂从行李架拖下大包小包,或迷迷糊糊地扶着一个个车座蹭到车下,随之而来的人声喧哗给这个门可罗雀的车站带来了难得的色彩。 靠近过道的旺子首先起身开路,梨欣紧随其后、牵上妹妹小心翼翼地走下车,梨致福则背了一个稍有磨损的黑色双肩包走在最后面。 下车后,旺子从大巴侧面的储物层里扯出了一个大大的蛇皮袋,里头装着他们的换洗衣物、伴手礼一类的杂物。 作为久在集体工厂锤炼的女工,她只消用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便能提起这稍显臃肿的蛇皮袋。 而剩下的行李都在梨致福的双肩包里,所以梨欣能够专心地带妹妹。 不过实际情况更像是梨雨牵着姐姐走,因为这地方对梨欣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在走去镇上唯一的旅店时,梨雨一直在叽叽喳喳地朝姐姐说个不停。她时而介绍这条路怎么走那条路怎么去,时而回忆上次来这里的事情,搞得梨欣有些担心爸妈会受不了她太吵而责难她。 不过爸妈这会儿也在自己谈着什么,梨雨能够一直肆无忌惮地说下去。 “对了,欣姐,你认识缘姐吧?”忽然,梨雨压低声音,又拉了拉她的衣角,“我以前好像对你说过……喂,你在看什么?” 下意识把妹妹刚才的话当成白噪音屏蔽掉的梨欣回过神来,忙应道:“唔?啊,你说过,只是我没有亲自见过她。” “这次就能见到了。”梨雨似乎很是期盼,“今年她大概十四岁了。” 梨欣仔细回忆了一下,妹妹在很久很久以前应该跟她介绍过这个在蒿里村结识到的朋友……该是四年前她随父亲回了趟老家那会儿吧。 都咸丰年的事情了,而且当时就待了那么几天,她这个年纪能一直记得也不容易。 她口中的“缘姐”全名叫敬缘,是蒿里村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之前听梨雨说,敬家在蒿里村是主族,祖上在当地潇洒过好一段时间,近代却渐渐没落了。 现在敬缘跟她奶奶一起生活,在这个除了孤寡老人和留守儿童以外什么都不剩的村子里守着几亩田,靠自产的粮食跟邻里互济过日子。 其实邻里也没多少,这村子目前的居民听说两只手就能数过来。 此时,梨雨还在滔滔不绝地复述着当年从老家回来后跟姐姐说的话:“缘姐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她之前带我去河里抓螃蟹,煲番薯糖水请我喝,还给我讲了很多很多有意思的故事!” “难怪你这么惦记她。”梨欣稍显无奈地笑笑,“那你欣姐好还是缘姐好啊?” “不准问这种问题刁难人!”梨雨抗议着,忽然又换了种古怪的语气,“而且你知道吗,缘姐有些地方是咱没法比较的。听说她有神通,能够通灵……” “嗐!你又讲这些神神化化的东西啰!”梨致福忽然用不满的语气插了一嘴,把两姐妹吓了一哆嗦,“说这些东西做甚,看住晚黑有鬼抓你!” “得了,咱不可以随便讲人家的那些事情!”旺子皱着眉,不知在劝阻谁。 “本来就是嘛,人家女仔是好人,莫讲她闲话。”梨致福囔囔完才把头转回去,“旅馆要走到了,上去麻利点放好东西、吃饭睡觉。明早还要起早。” 梨雨知趣地闭了嘴,而梨欣悄悄握紧了牵她的手,也没再说什么。 前面不远的街角处,一个油漆斑驳的招牌从一栋三层高的水泥楼往外伸着,上面焊了不大清晰的“开阳旅店”四个大字——这就是他们今天的目的地。 如果镇上有人需要在外住宿,这里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不过老板主要的收入来源还是务农,加上在这里做点副业要保持好口碑,住宿费便定得比较实惠。 只消五毛,他们就能住上一间单人房,加两毛便是双人房,加到一块钱还能给住那间房的人包早餐。 考虑到准备的预算,梨致福花一块四给自己和妻女订好了两间双人房,两夫妻住一间,两个女儿住另一间。 早餐是不必包的,两角钱就能买一块发糕,让他切两块就够四个人随便垫个肚子,能省下两角。 房订好了,今天的流程也差不多走完了。只要上楼把东西放好,再在附近找家快餐档吃个饭,就能舒舒服服地睡到第二天再赶路。 为了回一趟老家,这一家四口早在两天前就从远在广城的家里出发,辗转多个车站、坐遍各条大巴线路后才来到这里。 这样劳碌奔波过来,他们放东西时都得小心别碰到床。 但梨致福抓了钥匙、带着妻女急迫地走到旅馆的楼梯口时,楼上忽然走下了几位不大亲的亲人。 第4章 难得相聚(上) “福哥!别来无恙!”不等他们看清,楼梯上排头的男人先快步赶下来、和他们打了招呼,“哎呦,阿欣和阿雨都这么大了,好久没见过喽!” 梨欣认出来了,这是自己的叔叔梨福远。 奶奶过世前和爷爷生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自己的爸爸梨致福,二儿子则是小四岁的梨福远。 两岁那年,他和大哥一样被爷爷留在了广城,之后也几乎没有和爷爷见过面。 那位亲友并不富裕,爷爷寄的生活费又很少,两人只读完了小学便开始参加一些简单的社会劳动来补贴家用。 大哥梨致福在十六岁压年龄线进了一家知名自行车厂做工,直到今天都再没进过学堂。 但梨福远不同,在大哥完全能够自给自足后,梨志云依然寄了四年的等量生活费给他们,这笔钱便在两兄弟商议下由他拿去作了学费。 靠着这笔资金,梨福远成功续读初中,还读到了高中毕业才出来工作。 梨福远十八岁时那位亲友去世,此后两兄弟分居、直至今日。 八十年代初,随着改革洪流进行,国内建起了一批发展特区;梨福远瞅准机会去了深城闯荡,靠着小本杂货铺白手起家,一步步做到了今天一家小有名气的建材公司。 除了重大的节日和这次相约一同回老家给爷爷贺寿,两家人平常基本不会见面,但梨欣仍记得这个叔叔和他的家庭。 跟着他下来的,还有他的高中同学兼妻子刘婉茵,以及他们十六岁的独子梨定龙。 “福哥,旺嫂,好久不见。”满脸微笑的婉茵熟练地打着招呼,又在梨雨面前蹲下、摸了摸她的头,“还有咱的小雨!都这么高了。” “旧年是没这么高的,小仔长得可快。”旺子应着,同时从队头折回去、走到了梨雨旁边才继续唠嗑。 在另一边,梨福远也在和大哥寒暄:“现在刚下车啊?我中午就到喽。” “这镇子一天就两班车,早的赶不了,冇办法。”梨致福摇摇头。 “你从广城下来可以坐火车嘛!票不贵,又舒服又快。”梨福远煞有介事地建议道,“你看我们,提早了半天来,还能不慌不忙地睡个午觉。” “无必要坐那绿皮车。大巴转几趟今日也到了,不碍着明早的事。”梨致福不以为然地笑笑,“你那生意做得发达,火车随便坐就无所谓。” “哪里话!福哥的档也赚钱。”梨福远马上摆摆手,“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三人行必有我师’,街上三辆自行车总得有一辆是给你赚过的。” “那就好喽,成天净说瞎话。”梨致福无奈地应道。 在大人们各自聊天之际,站在圈外的梨欣看向同样在圈外沉默地站着的堂弟,出于礼貌抬起手打了个招呼。 而对方拘谨地笑了笑,两人便再度没有话。 这样安静总有些跟大人那边格格不入,况且梨欣以后是要能像母亲那样独当一面的,怎么能被这点交际难倒? 于是她轻咳一声,朝他问:“龙弟,你应该在上高中吧?今年读高几了?” “是的,今年高一,下季度高二。”梨定龙说着,不大自然地扶了扶眼镜。 “不错。念高中感觉怎么样,有意思吗?”梨欣接着问。 “嗯。认真读……就很有意思。再认识些人什么的。”梨定龙总算挤出了一个微笑。 终究是读书人,说话都要谨慎地选些不一样的句子。梨欣在心里暗暗感慨,自己的雨妹以后若能读高中,大概也会变成那样吧? 戴个眼镜,像远叔和茵婶那种文化人一样讲究…… 呃,说实话有点难以想象。 “哎呦,这下才发现你俩差不多高啊。”忽然,婉茵走了回来,那边大概已经聊完;梨欣看过去,果然两家人正在分开。 “当然,差两岁罢了。”同时,梨福远也过来了,“不过女孩子长高得更早,男孩子后面才能赶上。” “那没关系,年龄近聊得来就行,跟自己的堂姐多熟悉熟悉。” 婉茵笑着,又抚了抚儿子的背:“人家阿欣很懂事的,煮饭洗衣服收拾屋子以及工作之类的各种活都能干,你多向你欣姐学学,知道不?” “嗯……”梨定龙低垂视线,慢慢应了一声。 “又笑咱农村娃了,咱没文化,哪有你们读书的好!”旺子大大咧咧地自嘲着,同时拉着梨雨走到了梨欣旁边,两只大手分别抓住了一个女儿的肩膀。 “没有的事,正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梨福远环视一圈大哥一家,又用作结束语般邀请:“话说福哥,今晚咱们一起吃个饭?我们这就去,这里有家农家馆子又便宜又好吃,去尝尝!” “这大包小包还没收好呢,而且成日坐车下来也累了,随便吃点东西快点睡就是。”梨致福看看妻女,朝弟弟谢绝,“明天吧,明天咱有得吃!” “也是,你长途跋涉不容易。”梨福远稍显遗憾地说,“那我们等明天回了阿爸那里再吃吧,不过你到时得喝多两杯。” “随便喝,不相干。”梨致福淡淡一笑跟弟弟一家道别,等他们都走出去后才压下声音向妻女催促,“得瑟鬼……快些上楼放东西,赶紧吃个饭就睡了。” 梨雨的手被重新交到了姐姐手中。 在被半拉上楼的同时,她往旅店外看了看;外面的天快全黑了,离开了旅店门厅散出去的灯光估计就很难再看清什么。 但虽然快入夜了,她仍对叔叔的提议有些难以忘怀,便小声问姐姐:“欣姐,是因为天黑了才不出去吃吗?我不怕黑……” “不是不出去吃,是咱们自己出去。快点吃了饭快点睡觉。”梨欣哄道。 “但我也不累。”梨雨还在嘟囔。 “好了,爸妈的话得听。”梨欣说罢,带她走到了她俩的双人房前。 第5章 难得相聚(下) 梨欣有些意想不到,自己的身体比想象中要累这么多。 昨晚一躺下,她的意识就被床吸了个干净,等回过神来时已经是翌日早上了。 潜意识里,她有些担心没先看着妹妹睡着。不过房里只有一张木板大床和一套简单的桌椅茶壶,而窗户还有木杆封着,雨妹要闹也闹不出什么乱子。 梨欣一给双人房的门板落锁便上了床,睡着后没有听到任何吵闹的声音,所以她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心安理得地大睡了一场。 被不知何时爬起来的梨雨推醒后,她一边迷迷糊糊地听着妹妹叽叽喳喳,一边出去打水洗了洗自己的脸,又强行洗了洗妹妹的脸。 父母虽在城里生活,但没有刷牙漱口之类的讲究和需要;两姐妹也不会干那种麻烦别扭还费钱的事,把脸洗清醒了就能去找他们会合了。 以往,父母每天都会天蒙蒙亮就爬起床、去自家的自行车作坊里忙活,今天也是起得比自己早。不同的是,几乎没有长途坐车经验的自己比以往起晚了。 还好今天算是个大喜日子,在爷爷的远程庇护下,梨欣没有挨批。 同住一家旅店的两家人在楼下再次会了面,简单吃了些粥粉作早餐后就开始前往和熟人约好接头的地点等车。 期间他们一直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而小孩那边仍是没有大人那边热闹。 梨定龙不怎么健谈,梨欣不容易把话续下去,而梨雨抢起注意力来又太过擅长了。 七月的暑气酷热难当,即使是相对凉爽的早晨也能把人蒸出一身细汗,而晴朗的天空还会放任阳光毫无保留地晒干在空地上站着的人。 梨家七口站了半个钟还没等来牛车,只好各自找一些屋檐或者树荫避晒以保存体力。 又过了半个钟,赶牛车的师傅才从群山的缝隙间露出头、领着两辆牛车从田间小径慢悠悠地走向众人。 听说村里的人都尊称他为苏三爷,因为他是蒿里村唯一一个常与外界沟通的村民,能给村里与世隔绝的人们带去信件、信息与没法自产的生活用品。 而梨家人也那么叫了,因为没有他的牛车,他们就得走半天千回百转的山路。 但镇上的人似乎对他有点敬而远之,可能因为他是从那个蒿里村出来的。 “三爷,精神喔。”站在最前面的梨致福首先问候,“后生都比不上你。” “嗐,都是老了。”苏三爷摘下斗笠散了散风,在客套之余用精瘦有力的褐手从兜里抓出半包香烟分给两个大男人,不过那纸壳都已发皱得褪色。 接着他看了看梨定龙,故意问:“龙哥抽不抽?” “还是学生呢,不用了。”婉茵忙笑着替儿子谢绝。 “哈哈哈!读书好,以后混得开。” 三爷大笑几声放好烟,自己则拿下了背着的长烟杆点着,同时又看向梨欣两姐妹:“你两个女都这么大了,哎……阿欣第一次去村里?” “是第一次。”梨欣用平和的表情应道。 “嗯……去探探你爷爷都好,给老人贺贺七十大寿喔。”三爷边说边环视了一圈众人,看他们纷纷点头后一挥手招呼他们上车: “好了,上来吧,颠到中午就到了。阿欣,记住拉好你小妹,莫让她颠下车去!” “我从没试过掉下车!”梨雨严肃地纠正。 苏三爷依然是大笑几声,也不骑牛,只是等两家人分别上了两辆牛车后指挥几头牛调转方向往来路走去,自己则在最前面用双脚带路。 说来也神奇,三爷手上一条缰绳都没有,用来指挥牛的工具只有一个黄铜哨子和一个旧痕斑驳的白银铃铛。 吹下哨子再吆喝两声,几头牛便会乖乖地跟着他走,节奏快了慢了也只需摇摇铃铛就能让它们迅速调整好。 梨欣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暗暗赞叹;不仅是为了他引车的法子,更为了他一上午内能在蒿里村和粤岭镇之间的漫漫山路潇洒自如地走一个来回。 虽然这带都是些低山丘陵,但架不住山路蜿蜒曲折。 即使直线距离近许多,但不想翻山穿林就得乖乖在那弯绕绕的山间土路走上几个钟。 虽然有牛车坐,一路因地面坑坑洼洼而产生的颠簸也能让众人晃到饱;尤其是梨福远两口子,先前还在谈笑风生,上车没多久便一个比一个老实。 而蒿里村就是这么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当年梨志云愿意回这种山旮旯隐居也实在毅力可嘉。 毕竟这地方除了苏三爷外没有人愿意出来,除了去贺寿的梨家七口外也没有人愿意进去。 第6章 蒿里鬼门(上) 一路过来,梨欣算是明白为什么父母和远叔一家都几乎不回老家了。 这样艰苦跋涉不知道多少里的山路后,不把两条腿走到发抖,也得在牛车上把五脏六腑摇匀。 当神志不清的梨欣总算听到苏三爷那一声“快要到喽”时,那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简直堪比在溺水时抓住救生圈,或者在沙漠中渴到嗓子冒烟时发现绿洲。 而梨雨似乎自在得多,精力旺盛的她显然更适应这种特殊的下乡体验,甚至可以说比大人还能扛。 “欣姐,你晕车了?”看她脸色不大好,梨雨便带着五分调侃地问。 “别推我……”梨欣抹抹头上的汗,又喘了两口气。 “哈,小心掉下车去!”梨雨反客为主般笑着,又指了指路的前面,“还有一小段路,再忍忍就到了。” 梨欣顺着她的手指头看过去,只见山路在一个大转弯后豁然开朗,仅剩一条笔直的路通向那蒿里村的村口。 前方一二百米处,七八扇大小不一的瓦屋顶连着七八堵凹凸不平的泥砖墙,错落有致地映入了众人眼中。 以它们为中心分布有一圈绿褐相间的稻田旱田,再外面则是一条数米宽的河。 它从层叠的山石间流出,又流入无边无际的林海,呈c形环抱着村子,将蒿里村和周围的山林野地分隔开来。 但最引人注目的不是这些在任何一个村子都可能看见的平淡景色。 蒿里村三面环河,只有一面与山林真正接壤;而就在这最靠里的接壤处,巍然矗立着一处与地面呈九十度的峭壁。 它目测有数十米高,下宽上窄,裸露在外的灰白岩石让它像是被巨人刀砍斧劈造出来的巨型石碑,用作蒿里村的名片。 峭壁周围的地方也十分陡峭,虽然覆盖着植被,但也不是常人所能攀登或开垦的;再往外,便是那不急不缓的河流了。 所以这面峭壁宛若跟河流构成了一个整体,将整个村子四面锁住。村里跟外界唯一的联通道路便是众人前面一座石桥,也是这条河唯一的桥。 峭壁就正对着入口处的众人,宛如一名年长的守卫,用自己的深邃注视射穿整个村子,洞穿这些稀客的灵魂。 虽然知道爸妈可能会再次怪她胡说,但梨雨还是忍不住凑到姐姐耳边小声介绍:“这个峭壁在当地叫做鬼门关,没人能翻过那一头。” “确实……翻不过去。”深感震撼的梨欣还在遥望这个“鬼门关”,此刻的它肃穆至极,令人不自觉地就要在它面前俯首敬拜。 脚下的路在过桥后便直通到峭壁底下,在村子里除了绕开一棵老榕树外再无盘旋,让峭壁成了这条山路的终点与村子的尽头,甚至是周遭山林的边界。 这会儿,后面传来了梨福远两口子声音细碎的闲聊:“这面山亮得晃眼啊,低山居多的南方竟然也会形成这种景观。” “重点不是有没有可能形成,要说的话韶城的丹霞山比这个震撼多了。”婉茵倒在认真地分析。 “它没有丹霞那种堆积或者侵蚀的痕迹,怎么形成的?” “周边只有这一座山形成了这种峭壁,其它都是平平无奇的低山丘陵,说不定是人造的。” “说的也是……蒿里村,加上这鬼门关也真像个样子。”梨福远在前几年早已见过这峭壁了,现在却还是忍不住赞叹。 婉茵不以为然地笑笑:“不知道是先有蒿里村还是先有这座鬼门。” “以后这里应该要开发成旅游景点,多吸引些人进来参观旅游,这样这村子就不会因为人口流失和老龄化而消失了。” “那得等猴年马月喽。这是山沟里的山沟,村里那几个老小当年连生产队都没建上,开发起来怕是要到下个世纪才有盼头。” 前车的旺子悄悄往后面翻了个白眼,又双手合十遥对鬼门关喃喃念道:“地君大量,有怪莫怪,今日老人家大寿,百无禁忌……” “镇上的人哪个有闲过来?望到这面山就回头跑了。”梨致福小声感慨。 “他们望怪他们的事喔,咱今天堂堂正正来给女儿阿公贺寿的,莫有怪。”旺子皱着眉向他叨叨。 而鬼门还是那样纹丝不动,除去昏白的日光便如同死灰。 第7章 蒿里鬼门(下) 走在最前面的苏三爷把石桥上的几道矮铁丝网搬开,又一路把牛引到了村口的一座牛栏前停住,方才向车上的人招呼:“到了,下来松松筋骨吧!” 长出一口气的梨家众人陆续跳下车,发酸的腰腿在踩到土路的那一刹舒畅无比,简直让大腿骨都要为之酥软。 乡间的空气比城市清新不少,泥土与草木的芬芳也格外沁人心脾,但未曾回过家乡的梨欣对此没有什么更特别的感受。 “爷爷家在村子靠里的地方。”她拉着的梨雨又自愿当导游了,“顺着这条笔直的路走下去,绕过榕树再走一段就到了。” 梨欣看看四周,天地间静谧得出奇,仿佛整个屋宇稀落的蒿里村只有这里有活人似的。于是,她向妹妹问:“雨妹,这里现在住着多少人?” 这下不成想打开了梨雨本就不容易关上的话匣子。 据她所叨,村子里现在有七个常住的人,除了爷爷、苏三爷、敬缘和她奶奶外,还有一个叫康伯的老医生,以及两个十多岁的男孩子。 其中大的比梨欣还大一岁,叫温树风,村里一般叫阿风,平时和苏三爷一样住在靠近桥的村头。 小的则跟梨定龙一样年纪,叫梁洒,村里一般叫阿洒,和前四者一样住在靠近“鬼门关”的村尾。 准确来说,两个男孩不算留守“儿童”,因为他俩都已经快要或早已成年。因此,他们其实完全有能力像父母那样抛下村子外出谋生。 只不过他们似乎更想守着这里的几亩田地和一隅旧宅,便一直没有走。 村庄中部多是一些废弃的房屋,只有一处住人,便是康伯的诊所兼住所。 据说他是外来人,在约三十年前不知为何搬来了这里定居。一般这种封闭的村子不容易接纳外人,但这里正缺医生,他便还算容易地住了下来。 听说苏三爷可能也是外来的,但梨雨没法进一步考证。 简单来说,梨家七口的到来让村子的人数翻了一番。 将牛们赶回自家的牛栏后,苏三爷跟众人简单地复述了一遍村里的安排。 梨志云家并不很大,虽有两层,但没法住下全部一家八口,所以他们这两天得住在那些重修的住宅里。 之前村民们把村庄中段的部分废屋重新修缮打扫了一遍,虽然没能恢复到有人久居时的模样,但住上一两个月完全没问题。 住宅结构都很简单,因为都是农民,住所的主体也就几间泥砖屋。 把这些遗留的房子修修补补,再把外面的碎石杂草简单清清,最后在屋子周边围上一圈篱笆当作院子就完工了,很简单。 而出乎梨欣意料,这个决定是爷爷得到敬缘允许后才做出并通知两个儿子的。 作为村子里的主族,她年纪虽小,却仍可以在这种乡土地方保有相当的话语权。 听苏三爷说完了,梨福远便给了他一些酬金作为车费,众人也纷纷开始往自己该住的屋子走去。 卸下行李后要去爷爷家吃中午饭,不过真正的寿宴要在晚上才开始,所以现在只是简单吃吃,留时间休息到下午才开始正式准备。 梨致福一家住的地方离村子中央不远。站在小院里遥望鬼门关时,往右一转头就能看见一棵长在村庄中心的老榕树,以及它下面那个土地公公的牌位。 说起来,这棵长在村子唯一的主干道中间的树就像大宅里的照壁。 没有它,来客站在入村的桥上就能畅通无阻地平视鬼门关,或者说把村子一眼望到头。 看爸妈还在放东西,梨雨便想偷偷把姐姐拉出去玩,但梨欣还得帮父母把屋子打扫一遍才能保证自己和妹妹不会挨骂。 期间梨雨只能在前院里百无聊赖地踢草叶和赶蚂蚁,终于把姐姐等出来时几乎要飞扑过去。 “定点来,冲什么!”梨欣忙稳住脚步以免被撞翻,“咱们要在这里住到后天呢,大把时间留给你出去玩。” “我想快点带你去看看缘姐嘛。”梨雨兴致勃勃地说着,拉起她不由分说地往外走,“来啦,来看就知道了,来嘛。” 梨欣又略显担忧地看了看身后的屋子,方才跟上妹妹的节奏、快步走到了大路上。 期间,这个幺妹还在一直指路:“从这里下去,再靠左走一段就到爷爷家了,缘姐现在肯定也在那边。” “好……等等,什么?”梨欣怀疑自己听岔了,“找她不该是去她家吗?” 梨雨马上解释:“你有所不知,缘姐跟爷爷关系挺好的,经常会去帮他做事。 “其实这个小村子基本都是这样,大家互帮互助,就跟一家人一样。今天爷爷过生日,家里的事情多,她肯定会过来帮手。” 果不其然,梨宅的前院门前就站着一名有些瘦小的少女,摆着前背手似在等待谁。 只见她有一头乌黑短发,身着淡雅朴素的五四装,青蓝的布衫和浅黑的及膝百褶裙看上去颇有年月。 同时她在前额刘海上别着个带红珠子的小发卡,后面用红布圈扎了两条十分细长的双低马尾,一直垂到腰肢后面。 肤色不白但也不黑的她面容清秀,垂着视线似有所念;加之皮肤不怎么粗糙,让她看着不像是常年干活的农家女儿。 即使看见梨雨这个小鬼向自己冲来,也只是现出了一抹似有惊喜的微笑来迎接:“雨妹,果然是你先来!” 这家伙倒懂得在她面前刹车,不禁让梨欣又无奈又好笑。 敬缘蹲下来抱了抱她,又站起身看向赶来的她姐,用柔软的嗓音问候:“你是她以前说的梨欣姐吧?总算有机会见一见你了,嘻嘻。” “嗯,你好,这幺妹也老跟我说你。”梨欣点头以应,但维持现在这副平和的表情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费力。 看着面前的“缘姐”,梨欣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在哪儿偷偷上过几年学。 “啊,奶奶说我应该要先自我介绍的。” 敬缘忽然想到什么般眨眨蔚蓝色的双眼,又带有歉意和羞涩地笑笑:“我是守关人敬缘,欢迎来到蒿里村。” 第8章 敬家遗女(上) 梨雨没说错,梨志云爷爷跟敬缘关系很好,甚至会把她叫来一起上桌吃午饭。 梨欣虽然跟叔叔一家和爷爷都不熟识,但一开始还是为梨家八口人之间坐了个外姓的生人而有些别扭。 可周围的亲人亲戚似乎不这么看,因为她实在是乖巧懂事得不能更讨大人喜欢了。 说不定他们一开始也有些不适应呢?梨欣这么想着,依然是沉默地吃着饭。 妹妹在一个劲地嚼着东西,暂时没空骚扰自己;而父母的注意力也都在敬缘身上,暂时没管自己吃饭的模样会不会失礼于人;这么一看,梨欣也总算有些放松了。 希望晚宴时她也能在场——不,她肯定会在场,全村都会在场。 不过一旁的梨定龙可能不会这样希望。跟梨致福夫妇不同,梨福远夫妇仍然有空闲管他们的儿子。 如果饭桌上有一个很优秀的同龄人,那他的感受跟梨欣大概是相反的。所以,他也一直在闷头吃着东西。 尽管如此,桌上最先吃饱的人不是梨家的三个孩子,而是一直在大人目光与话语间全力找空隙才有机会吃点东西的敬缘。 吃完一碗饭后,她便起身收椅告别:“大家慢吃慢喝,我要回家照顾奶奶,到这里差不多了。” “不多食些?你下午还要去拜神,够力气么?”梨志云亲自问。 “真的可以了,谢谢。”敬缘莞尔一笑婉拒道。 “人家虽然在山里生活,但落落大方的样子比得上任何一个城里人。”婉茵夸赞着,又看了看儿子,“阿龙,你班上有这么好修养的人吗?” 梨定龙还在埋头扒饭。 “唔!呜……”梨雨抬头看了看就要走开的敬缘,从满满的腮帮子里挤出几声微弱的声音,似乎想让她等等。 “叫甚?”可惜最先听到的是旁边的父亲,“吃你的饭,冲人家支吾什么?” “我也吃饱了,你们慢来。”梨欣忽然放下筷子和空碗,像在五十米快跑里刚刚冲过终点线一样长出一口气,“雨妹也快吃完了,我带她去走走吧。” “莫乱跑乱跳,在周边走就是。”旺子淡淡地答应。 看有人打前锋,梨定龙也加快速度扒完了碗里的饭来要求跟上大部队。婉茵看了一眼他的碗,微笑着应道:“去吧,多跟人家聊聊!” 此时梨雨咽下了嘴里最后的食物,抓住梨欣的手就准备往外走;而梨欣等了两秒让梨定龙赶上,方才和两人走到外面的梨宅前院。 敬缘正在外面某处从里屋看不到的视角盲区等着他们,估计刚才看到梨雨的示意了。 “唔,你怎么还在这里?”梨定龙稍有吃惊地皱了皱眉。 “雨妹好像还有事和我说,我就等着了。”敬缘实诚地回答。 “哈哈,我还以为你没见到呢。咱们先出去吧,在这里聊天会吵得爸妈他们发火的。”梨雨欣慰地笑笑,又理了理头发,“呼——好凉快的风啊。” “当然,里面又热又吵的,还是先出去好点。”梨欣耸耸肩。 梨定龙跟在三个女孩后面一同出了前院、走到了村外的大路上。 跟她们玩的话恐怕难以融入她们早已形成的小圈子,所以他决定只是在周围转转,看时候合适了就回屋里睡觉。 但这时,从外面跑来的两个同村男生打乱了他的步伐,同时发力干扰的还有他们的喊叫:“缘妹!看这边!” 这句话实际上让四个人都看了过去,只见阿风和阿洒争先恐后般跑过来,跟四人依次打了个招呼。 梨定龙之前来过村子,和他们当然彼此认识,这下也为总算有些男生出现而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他还是更想回去睡觉。 但对方的关注点似乎也不在他身上,只是跟他多聊了两句便转向了敬缘。 在梨雨小声向姐姐介绍他们时,阿风首先向敬缘询问:“你下午的事情准备好没有?咱刚吃完,有事的话正好方便搭把手。” “忙不过来我也能帮,晚上摆酒席的事也能。”阿洒也很积极。 “你滚开!”高出一头的阿风推了他一把,“你去劈柴火供康叔炖我替他抓的鸡得了,人家才用不着叫你这笨手笨脚的人帮厨!” “痴线,怎么不说你想用这豆芽胳膊给人家扛香案?”阿洒熟练地骂了回去。 梨欣的视线在三人身上反复流转,这俩大孩子似乎也没有那么大。 第9章 敬家遗女(下) “好了好了,不要吵架!”莫名其妙被挤在中间的敬缘忙伸出手劝道,“谢谢你们,到时有需要我一定会找你们的,只是不要吵架……” “吓到她了不是?冒失鬼。”阿洒耻笑。 “你要点脸,老实站后面会死吗?”阿风嗤之以鼻地回道。 “你俩消停一会儿吧,缘妹都说待会儿要是忙不过来就马上叫你们了,等等就是。” 看他们又要吵,一旁的梨欣放下西瓜向他们劝道:“要不你们现在带龙弟去转两圈?我看你们也都认识,作个伴去玩玩多好啊。” 两个男孩面面相觑,虽然一分钟前才认识梨欣,她也不是最大的孩子,但她这个大姐头说出的话就是有种天然的说服力。 稍作思考后,两人总算妥协了,转而把围攻的目标转向了梨定龙:“对啊,阿龙也好久没来了,带他看看东边的番薯田罢,那里有几棵长得特别大。” “这不就是了吗。”梨欣满意地点点头,虽然梨定龙还有些茫然。 “说起来,那几棵长这么大有我功劳。”阿洒夸耀着,还拍了拍梨定龙的背。 阿风也走到了他旁边:“还有我,我也天天浇水的。” “总之你去看就知道了,以后摘了吃掉就没机会喽。”阿洒一边说,一边把还比较尴尬的梨定龙半推半就地带远了。 “就是,城里绝对看不到这么大的。”阿风走快两步跟了上去。 虽然他们还是这么活跃,但至少集火点不在敬缘身上了。她悄悄松出一口气,转头看向梨欣,感激地笑笑:“谢谢,我们走吧。” “你是这村里唯一的女孩子?看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梨欣调侃。 敬缘一愣,无奈地转过脸小声嘟囔了什么,但没人能听清。 “所以我们准备去哪儿玩?”梨雨迫不及待地挤进她俩中间问。 “抱歉,雨妹,今天可能不行了。” 敬缘轻咳一声看回来,面露遗憾地摸了摸她的头:“等会儿要照顾奶奶和准备祭祀,下午要帮忙准备你们爷爷的祝寿宴,晚上吃完饭又不能随便出去,所以……得等以后了。” 梨欣忙打圆场:“没关系,明天还有一天时间呢。” 敬缘也期盼地点点头:“嗯,没错。另外你们如果也不习惯睡午觉,可以跟我回家噢,不介意的话我做点糖水给你们喝。” 如果爸妈在场,梨欣还会推辞一下,但现在还有什么好讲究的?梨雨都直接不演了,于是她也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三人一路走到村尾,离“鬼门关”最近的住宅和它隔着大概三十米,而那就是敬宅。跟敬缘的穿着有些不同,敬宅透露着一股浓重的古早气息。 作为祖上显赫过的蒿里村主族,敬宅是村里唯一一所修了二进院子的住宅;但时过境迁,外院、院墙与门廊在四十年前便已坍塌,原本的二门则成了正门。 在门后修了道新影壁、清掉门外的断壁残垣并立上一块石敢当后,敬缘也便就这样住了,反正家里就两个人。 大门是厚重的老式双开木门,但装了个比较现代的家用门锁,后面却也依然保留着门闩。 绕过绘有抓鬼钟馗像的影壁,梨家姐妹便到了不大不小的内院,这也是敬宅目前仅剩的院子。 里头从外向里依次摆了一个水缸、一盘迷你桂花树和一尊跟敬缘一样高的石貔貅像,三者呈线形排开,把院子分成了东西两个部分。 周围有一间正屋和两间厢房,状态还算良好。敬缘和奶奶各住一间东西厢房,更宽敞的正屋倒变成了存东西的仓库。 听敬缘说里面都是些本来放外面的杂物或者祭祀用品,后来废旧不用了,又没有更多的人要住,便收到里面存着。 正屋的门上拴着一把大锁,看起来一年也不会开几次。 梨欣在院子里环视了好几遍,等敬缘介绍完后才发问:“你这里好多风水摆件啊,是因为靠近鬼门关,更需要镇宅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敬缘稍显神秘地微微一笑,“你应该也知道了,我们家在村里既是主族,也事神鬼,自然也会更注重这些。” “那你家里现在就你和奶奶,所以那些事都是你管的?”梨欣吃惊地看向她。 “是的,但没有关系噢。”敬缘轻松地回着,又走到那盆迷你桂花树前,喜爱地抚弄起了它的枝叶: “你看,我还有空养点盆栽呢,它长得多好。虽然今年还没开花,但一到九月十月,院里可香可香了。” 梨欣心里忽地不是滋味了,但她张开口刚想说什么时,梨雨就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 姐姐转过头,妹妹则踮起脚挡住嘴巴小声说:“缘姐的爸爸在她小时候不幸过了世,妈妈也跑了,所以才这样的。还是不要提醒她吧。” 多亏关键时刻还挺靠谱的妹妹,梨欣把在喉咙里快要冲出的询问咽了下去。 既然现实已然无法改变,就不要再纠结于此了。 稍稍整理情绪后,梨欣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说:“对了,你之前说要煲粥给奶奶喝,还有空另煮糖水吗?” 敬缘抬起头看了过来:“啊?不相干,不用等很久的。” “那我们帮个手吧,等着也是闲着。”梨欣淡淡一笑。 对方一愣,忙摆摆手:“这倒不用你们费心——” “行了,你家的厨房在哪儿?”梨欣语气轻松地四下张望。 “在西厢房。”敬缘立刻回答。 第10章 镇鬼之庙(上) 做饭这种小事对于梨欣来说早已是驾轻就熟,给几个番薯漂亮地削皮更是不在话下。 至于为什么切出来的番薯块大小不一、奇形怪状,那就去问梨雨吧。 等她俩在处理番薯之际,敬缘已煲好一锅米粥,可以把灶台腾出来给她们:“我的粥搞定了,你们先自己煮糖水吧。” “好,不过雨妹还在玩。”梨欣无奈地看了看碗里那些张牙舞爪的番薯块。 “你不明白!这叫两全其美。”梨雨还在精心雕刻手上那块。 “哈哈,那你们慢慢吧,我先把粥送过去。”敬缘并不介意地笑笑,端起两碗粥就跨出了西厢房。 她的卧室里很快变得鸦雀无声。无所事事的梨欣从板凳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开始重新审视这个空间。 自己所处的靠北这一头是个小厨房,紧凑地摆着一个灶台和两张放食材和案板的木桌,墙上还挂着些汤勺锅铲之类的厨房用具。 靠南的另一头则是她的床铺,也紧凑地摆了一套古旧的红木书桌跟一个红木衣柜,在书桌上还有个小巧显眼的假山模型。 中间这部分倒没什么,只有一个对着门口的竹骨镂空书架。 梨欣走过去扫了两眼,架上的书大多封面残破发黄,上面那些或简体或繁体的字也看不懂,不知放了多少个年头,也不知上次被翻阅是什么时候。 也许这些就是梨雨说的故事书?不然敬缘从哪知道的“好多好多故事”? “番薯下锅喽~”灶台旁忽然传来了梨雨欢快的声音和一大串扑通扑通声,“现在我们等……你在看什么?书吗?” “只是看一眼。”仅仅站在书架前的梨欣并未随便上手去拿,“对了,阿缘给你说的故事是从这些书里看来的吗?” “我不知道,缘姐当时只是口诉。”梨雨也凑过去看了看,只是那些书名她也不认识,“好老啊,跟古董一样,没法翻了吧。” 梨欣对阅读并不感兴趣,便直起腰不以为然地说:“那算了,留它们摆着罢。话说那锅糖水怎么样了,煲出味了吗?” 不等梨雨回答,这屋子的主人就从外面跨了进来:“对呀,怎么样了?” “啊!”梨欣赶忙转过去,敬缘果然已站在了门后,“怎么一粒声都没有,吓得我……老人家这么快就吃完粥了?” “奶奶这段时间很容易犯困,我刚进去时她正在打瞌睡。”敬缘轻叹一声,又摊了摊空的手,“我把粥放在那里盖上了,等会儿看看她会不会醒吧。” “那行,你方便就好。”梨欣看看对面的东厢房,大门跟正屋一样紧闭着。 “所以你们的成品煲得……呃啊,你们放糖了吗?” 敬缘走到灶前看了两眼,旋即哑然失笑地从桌子上拿了个小陶罐,颠了些暗红色的糖粉下去搅匀:“这么清稀,跟喝白水是没什么区别的。” “不关我事,不是我煮的。”梨欣忍俊不禁地拍了拍妹妹。 “我忘了,嘿嘿……”梨雨尴尬地叠了双手。 看到她那样子,敬缘再无奈也都忘光了,只顾得过去逗她:“好啦,反正也都能吃,待会儿照喝就是。当然,不够甜的话你要喝光它噢。” “就用这碗试试吧。”梨欣怂恿般舀了半碗糖水递过去。 “这么快出锅?你这是犯规,我不认!”梨雨当然没有上当。 “你缘姐说的,不够甜就喝光它,只要是这锅里的都算。”忽略抗议的梨欣带着坏笑继续向妹妹发难,同时还找起了外援,“对吧,缘姐?” “对!只要是锅里的怎样都算。”捂嘴笑着的敬缘马上加入了她。 “那你们两个全犯规,我就不认!不认不认!”梨雨破罐子破摔般闹起来了。 屋子里渐渐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三个女孩也不再计较这锅糖水究竟煲得如何,因为它本身光是存在于此,就已经能让她们如同喝下它般那么快乐了。 如果时间和环境允许,她们估计还会到院子里你追我赶地瞎跑一番。 不过灶台的火仍在烧,她们也得把锅里的历史遗留问题都处理好。闹到最后,终究是梨雨喝掉了大部分糖水,剩下两人只是各分了一碗。 喝完自己那碗后,敬缘透过东窗看了看院子里四角形的天空,有些不舍地说:“时候大概不早了……我得把待会儿拜神要用的东西都搬出来。 “你们习惯睡午觉吗?是的话那喝完了也早些回去吧,不然让爸妈等急了就惨了。” “我们没关系,今天咱们算是可以自由活动。”梨欣稍稍收敛笑容,又放下碗好奇地问,“对了,你们拜神要在哪儿拜?榕树下的土地公公牌位?” 敬缘看回来,摇了摇头:“不,去鬼门关拜。” 第11章 镇鬼之庙(下) 看她不是很理解,敬缘便换上了认真的表情和语气,这种反差甚至稍稍吓了她一跳。 “你们来的时候应该能看到鬼门关下有座庙吧?那个叫镇鬼庙,爬上前面那圈半圆的十三级阶梯就能看见。我祭祀就是要去那里拜。” 梨欣在来的时候确实看见这“鬼门关”下似有什么建筑,但因为被台阶挡着,又没有靠近,便一直没有多留意;现在一提醒方才想起来这事。 而她越想就越觉得奇怪:“那么……严格来说这不是拜神,而是……” 敬缘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地放在了双唇上:“嘘,在这里不要随便说这个。 “要听的话等我换好衣服,带上东西过去那边再说。你们今天可以自由活动对吧?那你们去庙下等我吧,我很快会过来的。” “其实也……不是非要你讲不可。”梨欣忙笑笑,“而且那种地方一般只有你能靠近吧,我们去合适吗?” “那我特别允许你们靠近,别乱动东西就好。”敬缘忽然自豪地挺了挺腰,“你俩是首次获得这种殊荣的外姓人,不要告诉别人噢。” 两姐妹面面相觑,在村民眼中,那个地方是万不可轻易靠近之所;即使参加祭祀,最多也只能在台阶上站着,不能踏上庙前的小空地。 不仅是早有印象的梨雨,初至此地的梨欣也挺好奇这个镇鬼庙里究竟有什么东西;而有了敬缘的允许就相当于多了一层庇佑,也就是站在庙前都不会招致灾祸的庇佑。 这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两姐妹稍作思考便恭敬不如从命地领受了守关人的好意。 接着敬缘留在家里开始准备,两姐妹则在出去后安静且迅速地跑过了大门与庙前台阶之间的那三十米距离,看四下无人又悄无声息地翻上了台阶。 午后的阳光一般十分热辣,但天空不知何时攒起了许多雨云,抵达地面的直晒阳光已经被过滤掉了一大半。南风渐强,她俩做完了这一连串的动作也没出几滴汗,只不过要一直理顺被风吹乱的头发。 “鬼门关”远看便十分巍峨挺拔,而站在它下面仰视时,这峭壁更是如同不周山的支柱般直通天际。 同时正如敬缘所言,峭壁下建有一座小小的庙宇,只有一座造型古典的殿堂,却又刚好能适配“鬼门关”底部的宽度。 庙前除了一座圆形祭坛外别无他物,再算便是祭坛后部一个与底座相连的方形小香炉,此外就连一点沙土或者枯枝落叶都没有,像是经常有人打扫。 殿门上了一道沉重的大铁锁,两姐妹不能也不应该去试图打开,便只能在周围一边等待一边猜测这些东西的用途:“欣姐,你知道这是哪个神仙吗?” 环顾一遍四周,梨欣压低声音说:“其实我不认为这里供的是神仙,刚才我也猜了,只是没说出来。比起拜神,这里更像是……拜鬼。” “因为这里是鬼门关?”梨雨满脸的认真里夹杂着一丝害怕。 梨欣清清嗓子,搬出了讲恐怖故事的语气:“这是其中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我以前听妈说的。 “南方某些地区有个习俗,叫‘祭厉’,顾名思义就是祭拜这片地方的某些没能正经躺床上死的人,以免它们的鬼魂出来作祟害人。 “而这种地方一般只有一座殿堂,里头摆的是万人牌或者说万鬼牌;上祭品就用一个圆形的祭坛,喏,就像你后面那个。” 梨雨不安地咽了口唾沫,但她的眼神暴露出她还想听。 梨欣抬头看了看她身后那座大门紧锁的殿堂,继续说:“这里是鬼门关,建在它下面的庙和祭坛说不定就是干这个用的。 “而且这不是叫镇鬼庙么,拜鬼把它们拜得吃饱喝足了,它们就不会想害人,这也是一种镇鬼。” “姐……”妹妹的声音似乎有些发颤。 “真怕了?”梨欣忍俊不禁地摸了摸她的脸,“没事,不就是封建迷信吗?早就被遗弃到时代后头了。” “不是。”梨雨使劲摇了摇头,“你背后好像有人……” “什么?大白天的,你也学我吓唬人?”梨欣睁大眼,刚想一笔带过,但背后好像真的多了某人沉重拖沓的脚步。 不仅如此,里面还藏有细微的金属碰撞声,仿佛那是厉鬼脚下断裂的脚镣,正在随着它爬上台阶而碰撞作响。 不可能吧,建国这么久了还有鬼怪?梨欣忙转身把小妹护在身后,一边忐忑不安地盯着空无一人却脚步不断的台阶,一边飞速思考起应对方法。 打么?手头除了鞋子没有一件能用的家伙;跑么?这鬼步伐沉缓、应该跑不快,可能有胜算,但让谁去引开它? 小妹么,绝对不行;自己么,但…… 在她紧张地估摸间,台阶处忽然升起了一个人影,黑白中带有一抹红。 第12章 久远传说(上) “呃……呵哈……”刚刚来到的敬缘一边用双手吃力地托着一块硕大的木香案,一边努力地往上爬着台阶,“还是有点……重啊……” 大喜过望的梨欣咳了一声,忙过去帮了把手:“我来帮你,小心脚下。” 敬缘和她一起把香案抬到了祭坛上,又擦着汗惭愧地笑笑,“谢谢……去年是洒哥……给我搬的,我以为长大一岁……就能自己来了,真是……” 梨欣这才看清,敬缘已经换了一身截然不同的衣裳。 现在的她穿了一身轻盈的汉服,棉麻质感的衣袖裙摆十分轻薄飘逸,但那纯粹的黑白配色看上去过于肃穆,有点不大相配她活泼的年纪; 同时,她的裙带却是十分鲜艳的朱砂红,跟她全身的色调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而且上面带有许多奇特的小东西。 她的裙带在左腰处有一条同色垂带,但没有挂玉佩或者香囊,而是一面小巧的铜制纯八卦镜;右腰处则系着一副造型奇异、狰狞凶悍的鬼面。 裙带中间也被开发了,用作装饰绣花,但细看便能发现那些是不是裙带的一部分,而是别在上面的白色的纸花。 此外敬缘没有改变发型,但在头上别了个红绳发卡,串着五枚外圆内方的小铜钱悬在脑瓜子左侧。 “那叮当声……别是这铜钱被风吹着的声音吧?”梨欣几乎目瞪口呆。 已经转身开始收拾香案上那些果品酒水、粉丝烧腊、香烛纸钱的敬缘一头雾水地看过去,问道:“什么叮当声?” “你被吓到了?哈哈哈,胆小鬼!”梨雨站着说话不腰疼般笑了起来。 “啧……以后再收拾你。”梨欣皱了皱眉,又看向敬缘,想要转移话题般问,“那个,你还有什么东西要搬吗?我给你拿。” “的确还有一个箱子,不重,我拿就行。”敬缘刚婉拒完,眼珠子又忽地转了转,“不过嘛,要是欣姐能……” “行行行,我懂,我明白。”梨欣无可奈何地走向了台阶,“那幺妹也老这样。” “谢谢啦——”身后传来了敬缘稍显调皮的声音。 十三级台阶前还放着一个孤零零的纸板箱;梨欣快步下到旁边,一把抱起不重的它便开始走回去。 途中,她瞥了一眼敞着口的箱子,里头有一把缠了红穗的桃木剑,几截看上去能拼起来的短竹管,一个由许多铁管组成的风铃,更多用红线串着的白纸花…… 以及一把埋在它们下面的弯刃短刀。 也许敬缘想用它切那些水果肉食之类的贡品吧?……但下厨无数遍的梨欣清楚没人会喜欢用这样子的菜刀,尤其是刀身上有那么显眼和瘆人的一条血槽。 迷惑之际,她不知不觉已经走上了台阶,听到妹妹的声音后才恍然回神。 梨欣放下箱子,只见已收拾好香案的敬缘正在给殿堂开门,而梨雨正在她背后好奇地等着。 她走过去,敬缘被风吹走的说话声渐渐飘进了她耳中:“……也没什么东西,只是一些灵牌而已。” 说罢,沉重的挂锁在她手中被拧开取下,落灰的大门也吱呀一声缓缓转动,一股厚重的木头味随之冲了出来。 而敬缘只是把两扇门都拉到最大便走开了,似乎并不很在意里面经年不变的摆设。 现场只剩下两姐妹往里张望,而里面果真有排列整齐的许多灵牌,虽然字迹都已模糊不清,但占满了几乎整面墙的它们光是摆在那里就很有阵仗。 而灵牌阵列的前面还立有一座沉重的石碑,上面刻有一段碑文: 夜雨倾转阴阳界, 地府洞开四海劫。 久耽樊笼未知悔, 三生双离难怨天。 孤魂长恨入关命, 经旬梦醒意断邪。 身敬易得无鬼悯, 心缘难求有神怜。 “欣姐,这什么意思啊?”梨雨囫囵吞枣地读完后不解地问。 “我也没有头绪,有些字我都不认识。”梨欣爱莫能助地摊摊手,再次环视起了殿堂,“看看这周围还有什么线索?说不定是什么解密环节。” 这样一看她们忽然发现,在摆着灵牌的高架后面留有一些空间,而那里的墙上还有一扇暗门。 门的颜色跟墙壁的黑檀色差不多,但上面又不少斑驳的锈迹,这才得以让她们认出;这黑铁门上的锁是一条极富金属质感的粗铁链,看上去比殿堂的大门还要结实。 “那个门没法开噢。”像是感觉到两姐妹在干什么似的,不知何时折回来的敬缘冷不丁地劝了一句,又吓了她们一跳。 连忙定住神的梨欣假装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啊,只是刚看到那个。话说缘妹,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吗?” 敬缘淡淡一笑,神秘兮兮地压着声音道:“那里可是通往地府的通道。” 第13章 久远传说(下) “你又来了,说说嘛。”梨欣不大自然地继续怂恿。 “也罢,东西都收拾好了,良辰还没到,我就说说。” 敬缘扫了一眼在祭坛上整齐摆开的各种物品,收敛起笑容轻咳一声:“不过这故事雨妹也知道,是这个‘鬼门关’的来历。” 接着她走到祭坛旁站住,清了清嗓子开始叙述: “传说在古代,这座峭壁下面突然裂开了一条直通地府的裂隙,无数厉鬼从中爬出,残害周围的无辜百姓。 ”一时间,从地府涌出的冥河流淌于人世,环绕了这片不幸的土地,河内变成了一片人间地狱;而厉鬼们还想爬过冥河、继续祸害人间。 “在这片地区即将被黑暗吞噬之际,不甘屈服的当地群众振臂疾呼,召集起周边十里八乡的人民与厉鬼抗争。 “历经七天七夜的血战后,人们终于将它们赶回了地府的裂隙里头。 “为了避免它们继续作恶,人们引入冥河水灌入裂隙,借此熄灭地府诸鬼的怨火;接着人们将所杀厉鬼们的尸体焚烧殆尽,以他们的骨灰为土重新封上了裂隙。 “最后,人们在裂隙的封口上建了这座镇鬼庙并年年祭祀,从此这片地区再也没有作祟。而曾经爬出厉鬼的这面峭壁,便成了真正的鬼门关。” 这确实是适配于蒿里村的传说。暗暗慨叹的梨欣对那扇门多了一种畏惧,虽然也更好奇了:“所以……那门后面真的是……地府吗?” “我要是打开看过,我就不在这里了。”敬缘看着倒没有开玩笑的兴致,“我是主持,但主持也不能乱开那门。” “那缘姐,你祖上是一个大英雄吗?”梨雨的关注点则在另一方面,“你是村里的主族,一般大英雄才有这种待遇!” “哈哈哈,家史也是保密内容!”敬缘忍俊不禁地眨了眨单眼。 “比起这个,你们不如期待一下等会儿的祭祀吧,我会给先人们和你们跳一支舞噢?当然了,到时要对我敬重一点,才能得到我守关人的祝福!” 看着她那副得意洋洋又含有羞涩的泛红脸颊,梨欣几乎忘记了她半分钟前才一本正经地讲过这地方的沉重历史,眼里只剩下了她这极富小孩特色的可爱模样。 当然,她忍住了上去一口吃掉她的想法,只是揉了揉妹妹无辜的脸以慰藉自己:“到时候咱看看就知道了,嘻嘻。” “硕以你为甚么唔去揉她?”梨雨含糊不清地抱怨。 “唔……时间可能快到了,你们要不先下去?”敬缘看了看天空,虽然太阳被埋在了层叠的灰白云层后面,她还是凭经验作了个大概的估计。 “村里的人们都知道什么时候会开始祭祀,不用我敲钟他们也会提早过来这边,看到你们站在台上的话可能对你们不大好。” “也对,你说这个特权要保密。”梨欣点点头,领着梨雨就要从边缘偷偷下台。 但没走两步,她又想起什么般转了回去:“对了,你多久办一次这种拜神?每个月一次还是每年一次?” “每年。当年地府洞开的日子是农历六月十六号,之后每年的这个时间我们都会举行一遍这种镇鬼的祭祀。” 敬缘一边解释一边拿起桃木剑比划了一下,仿佛在重新适应它的手感:“今年,也就是八九年,这个日期跟你们爷爷的生日撞了,所以你们能看到我跳安魂祭舞。” “缘姐跳的舞原来是叫这个……”梨雨认真又期盼地记下了。 “好了,你们赶紧下去吧,我都听到远处有人声靠近了。”敬缘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短发,同时向她们再次催促。 远处吹来的风似乎确实夹杂有愈来愈近的人声,听起来像是亲戚们,而爸妈绝对在里面。 自己和妹妹没有被父母正式允许自由外出,不回去住所待着本就可能挨批,如果还被看到跑上庙前的空地,这两条命怕是保不住了。 那样会被回收利用成敬缘的祭品吗?……不对,不该想这些,那些水果香烛和那块让人垂涎欲滴的大烧腊已经当祭品了,自己该赶紧带上妹妹悄悄回去才是。 梨欣和梨雨猫着身子,从半圆台阶的最边缘悄悄溜了下去,又绕了个圈才靠近大路——这样假装和亲戚们碰面的话,应该就不会惹嫌疑了。 正在从大路上走来的人囊括了村里大半的人,包括梨家另外六口人和四个村民,但她们没看到有任何一名老奶奶。 也对,敬缘说了她奶奶卧病在床,连吃饭都要人喂粥,怎么可能出来呢。 这时,走前面的旺子也看到了她的两个女儿。 虽然两姐妹装出了若无其事的表情,也没让自己溜下台阶时被抓现行,但不成想还是惹到了她:“作死咯你两只东西!去后头那山里跑做甚么!” 说罢,她迈出流星大步,满面怒容地朝女儿们冲了过去。 第14章 安魂祭舞(上) 不等两姐妹反应过来,旺子便已冲到她们面前,不由分说地抓住梨雨的胳膊就问:“哪个要去跑的?是不是你,你最多得跑!要跑山里啊?” “不是——我没有……我没跑山里!”梨雨惊恐又无力地辩解。 “还顶嘴!”旺子生气地举起巴掌就要扇她嘴巴。 梨欣见状忙弯下腰、用自己的背挡下了那一巴掌,同时咬牙道:“是我共她去那边的,没有小妹事,别乱打人!” “你也造反了,做人大姐还这么不知丑!那边河又深林又密,想害死你妹啊!” 旺子似乎更愤怒了,用大手抓住梨欣的肩膀又往后一拧、逼她正面朝向自己后抡起巴掌扇向了她的脸。 梨欣咬住牙闭紧眼,准备再次扛下这炙热的一击,但巴掌在离她脸两寸的地方猛然停住了。 紧绷神经等了两秒都没感觉的她把眼睁开一条缝,发现妈妈的巴掌卡在半空中正微微发抖,而不知何时站到一旁的苏三爷正用左手抓着她的手腕、令她动弹不得。 “莫吵了,缘妹会不高兴的。”他一边面无表情地淡淡说着,一边缓缓地用右手举起烟杆抽了一口烟叶。 “你莫管别人家的事!”旺子把怒火转移到了他身上。 但苏三爷没给她多少面子,只是把她的手腕像扔抹布一样甩开,依然是不慌不忙地吐了口烟圈:“庙前面叫甚么,吓醒鬼关下的鬼要怎么算?” 被这么一甩一说,旺子的火气刹时灭了一半。 而这会儿梨致福也表情难看地赶了过来,但所幸他还留有些理智:“就是,大路上叫失礼人家!今晚返屋才慢慢教育这两女仔,现在先去拜神!” 旺子总算暂时放弃了责骂,一扭头就叨叨着开始爬台阶,梨致福也跟了上去。 大路另一边,梨福远夫妇神情冷漠,像什么都不知道般也开始往上爬,梨定龙则缓缓跟在后面,跟个木偶一样无声无息。 再后面便是正在和康伯医生一起走着的梨志云,年龄相差不大的他俩也算是好友,但可能因为正在去参加庄重的祭祀仪式,他俩鲜少交谈。 阿风和阿洒走在最后,他们倒没什么异常,只是闲扯时比之前收敛了许多。 “欣姐……”一直躲在姐姐后面的梨雨那微弱的声音已经带有哭腔了。 “没事的,今晚爸妈也没空管我们。”梨欣转身蹲下去,微笑着抱住她抚了抚背,“就算他们过来,你欣姐也会去对付。” “我不要……”梨雨低下头呜咽了两声。 还在旁边的苏三爷宽慰地笑了笑,“好喽,不要掉眼泪嘛,今天多该开心开心!走,咱上去看缘妹拜神,合十给她唱个顺利的喏去!” “对呀,你缘姐很期待你看她跳一趟舞呢,还不赶紧上去?”梨欣找到突破点般加把劲安慰,“叫安魂祭舞,你挺想看吧?” 梨雨抹抹眼睛,又点了点头。 “好嘞,来吧。”梨欣站起身,拉住她的手就领她上了台阶。而苏三爷还在不紧不慢地吸着烟杆,走在了人群的最后头。 参与这项祭祀的旁人需要站在倒数第二级台阶上观看敬缘主持祭祀,如在祈祷时下跪也是跪在稍宽的第一级台阶,不能登上敬缘所处的台面。 而她看众人都各就各位地在半圆形台阶上站好了,便捧着一个盛有一串纸花的大瓷碗走来,把碗里的纸花一朵朵摘下分给众人。 现场除了她外共有十二人,但分完时碗里还多了一朵,可能是给没能到场的奶奶准备的。 场上的站位没有讲究,走在后头的梨欣两姐妹跟苏三爷在同一个空缺中自然站到了一起。 这纸花的手感像油纸伞,梨欣也不懂拿着干嘛,不过还好旁边的苏三爷可以代为说明:“把不好的事不好的念头都朝这花默念出来,待会儿给缘妹一把火烧给地府的鬼。那鬼就爱听这些,它们听去了咱们就不忧了。” 这一步倒挺舒畅,梨欣反而有点埋怨敬缘为何不早些说明这曲线祈福的步骤了;但转念一想,也许她认为梨雨也知道,雨妹会跟自己说的吧。 想到这里,梨欣看了看妹妹,已经双手合十、用指尖夹住纸花的她正一边将其顶在额头上,一边紧闭双眼对它祈祷,她姐几乎没见过她那么严肃与认真。 看了两秒后,梨欣也学着那个样子开始了默念。 不好的事情……其实确实有很多。 家里捉襟见肘,父亲用在单位上班十几年的积蓄建起来的修车档业务扩张遭遇挫折,仅是维持不亏损都成为困难; 柴米油盐全要花钱,饭也得省着吃;妈妈下班了要去工坊帮忙,自己更要全天候守档,但还是很难扭亏为盈…… 雨妹成绩平庸,在小学便读不进书,以后比起考上高中更可能直接出来工作; 爸妈想让她尽早出来自家铺头学技术,因为上面有法规又没办法,只是老吵架;吵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责难雨妹,自己作为姐姐必须为她扛…… 叔叔一家倒过得滋润,深城大建楼房和港口,他去那边做生意赚了个盆满钵满; 父亲作为大哥抬不起头,只能一直受气;自己看着梨定龙也不是滋味,人家要一路冲大学干大事,自己和妹妹下半辈子估计只能走父母的老路…… 一细想,家里的各种压力如洪水般涌来,让她夹纸花的手都不自觉用力了许多。纸花可能会被夹皱吧,但无所谓,反正最后都会烧成灰。 那有什么不好的念头能刻上去的?梨欣想了想,首先就是钱。她想要钱,爸妈也想要钱,他们全家都想要钱——饥渴得要从喉咙里伸出手来把钱牢牢抓住! 有钱了,工坊能开下去,每天能吃多一碗饭;雨妹能安心读书,以后争取考个高中甚至大学;自己有本事又有启动资金,可以尽早摆脱…… 还有吗?梨欣咬住下唇,身子在微微发抖,幸亏是默念而不是说出来。 第15章 安魂祭舞(下) 与此同时,敬缘把划起火柴、要将手里红烛高香悉数点燃,但这风总是不合时宜地乱吹,让她只好用手作屏风才能勉强点起它们。 接着她把它们插进祭坛前的方形小香炉里,又用单手拿起碗里最后剩下的纸花,一边按在胸前念念有词,一边用另一只手拿起那些纸钱在红烛上点着。 之后她试图把正在燃烧的纸钱放进贡品前的一个铁盒,不过铁盒刚吃完一半,风就吃了另一半。 她微微皱起眉,却也没有办法,只好尽力以正常速度做完这一切。 等她把纸钱烧完了,众人也都默念完了,她便把自己拿的纸花放回瓷碗,端着它去把众人手里的纸花一一回收。 路过自己时,梨欣往碗里看了一眼,堆叠的纸花大多都像自己那朵般变皱了,只有一朵平整如新,不知道是谁的。 将它们都收集好后,敬缘将碗放在祭坛上的香案前,又拿出那把弯刃短刀,朝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划。 梨欣一惊,看着那猩红刺目的血液顺着刀上的血槽滴入碗中,将纸花一朵朵染成了红褐色。 周围的人似乎也都动了动眉毛,甚至包括村民们。 但敬缘的表情平静得甚至有些虔诚,仿佛这种事像是被蚊子咬一样平常。 看滴得差不多了,她便捻起点药粉随意地洒在创口上,又往碗里加了些什么东西,最后划了根火柴扔进了碗里。 只消一秒,火焰便噌噌升了起来,就连风都没有撼动它半毫。 乘着火光,敬缘拿起旁边的桃木剑,又熟练地带上了鬼面。 念着不明的祷词,敬缘开始举剑起舞,舞步由平和优雅渐渐变得激烈奔腾,仿佛正在与看不见的厉鬼们战斗。 众人陆续低下头颅,双手合十开始对她祈祷。 而敬缘只是在祭坛前专心地舞着,配上她随风飘扬的衣衫、八卦镜和铜钱发饰,台上仿佛是一只黑白中带有一抹红的异界蝴蝶在腾挪翻飞。 梨欣在乍舌观看之际也没忘拜喏,敬重点才能得到她的祝福……那她是谁?台上的是敬缘,但她是自己之前认识的那个敬缘么……? 出神之际,她忽然听到在自己旁边的梨福远开始小声抱怨了:“这哪是什么拜神祈福,正经傩舞都不算,这不就是封建迷信的祭厉吗?还用人血祭,真是愚昧落后!” “小声些,别被村里人和她听到。”接着是婉茵几乎没法听清的声音。 “谁听得到?要我说,这种落后的东西还能留到现在是她家的运气。不然,什么镇鬼庙什么敬宅都得被砸个稀巴烂,她还在的爸妈也得挂牌游街去!” 梨福远还在诅咒:“快九十年代了,这种山沟子也该开化些了。” “还惦记着你那会儿跟同学去胡闹的乱子啊?”婉茵的话里似乎夹杂有淡淡的笑意。 “不过她也算是跟上时代了,只用血祭,古时候这里说不定还有人祭。看那把刀,杀个人有什么难的。” “呸,跟个屁时代。要跟就破了这庙。”梨福远像是午饭吃的火药。 梨欣有些忍不下去了,听见敬缘得到此种评价让她心里有些窝火,虽然这种祭舞若会伤人就的确要被归为封建迷信。 不过这种距离和声音,除了自己以外可能没人能听到吧,那还好些。 这会儿,她抬起头看向敬缘,这才发现她已经基本跳完了,瓷碗里的火也在渐渐消失。要结束了?梨欣有些茫然,还有些没仔细看她跳完的后悔。 这倒太突然了点,自己甚至有些意犹未尽;可能这个仪式不只是在一天内进行的? 敬缘还没把大开的庙门重新关上,箱子里的风铃也没派上用场,而自己和雨妹……还想看她再多跳一会儿。 第16章 中场小憩(上) 祭祀结束后,村里的大人就要去梨宅准备今晚的晚宴了。 蒿里村本身的田产能基本养活常住的几个人,但物产要说富饶就算不上了,无非是稻米番薯与一些杂七杂八、产量低下的蔬菜。 要吃肉的话,若不能把严医生散养的几只鸡抓去,便只能在河里摸鱼虾或者托苏三爷在镇上换来。 因此,来祝寿的梨家人各自带了些食材,希望能尽量把晚宴做得像样些。 村里人的生活习惯接近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且尚未通电通水的村里一旦入夜便是伸手不见五指;他们若不想挑着油灯在厨房忙活,就要在入夜前准备好计划中的九道菜。 而由于场地设在梨宅前院,入夜了吃饭也不好照明,所以死线还要再提前些,剩下的时间大概只有两小时。 庙前散场后,梨家会做饭的人除了寿星以外都要去作为露天厨房的梨家后院帮忙,也就是旺子、婉茵和梨欣三人。 再算上敬缘和村里自愿打点下手的男人们,时间虽紧凑但也够用;加上要做的菜都是不怎么麻烦的家常菜,人们在参加祭祀和下厨帮忙中间倒还有点休息的空当。 因为知道敬缘也要去帮忙,想等她一起过去的梨欣就在台阶下某个不显眼的地方多等了一会儿,梨雨自然也跟着。 人群散开后,她俩悄悄跑上去,再次凑到了敬缘旁边。她已摘下鬼面系回裙带、正在收拾那桌香案。 “你们怎么还在啊?”看见她们那偷偷摸摸的样子,敬缘又无奈又好笑地问,“欣姐肯定要去你爷爷家帮忙,不赶吗?” “没事,咱一起去。”梨欣轻松地说,“顺便也给你帮帮手当表演费。” 但梨雨的表情却有些担忧:“缘姐,今年为什么要划自己啊?好痛的。我记得三年前来看你的那次你没有这样做。” 敬缘稍稍收敛了笑容,用平和的语气回答:“因为今年的纸花太多了。我要保证地府的鬼能吃干净那些东西,加点我的血能让它们吃得更香。” 她在这件事上是话事人,虽然梨欣也不想她伤害自己,但现在她也不好再事后评价什么,便只能问敬缘:“那你的伤口还好么?” “没事的,跟切菜切到手指没什么区别。”敬缘轻描淡写地应着,又轻轻地拍了拍已经收拾好的香案,露出了一个期盼中带有狡黠的微笑。 “不过既然你们关心我了,我也就不客气喽。这个香案……” “把那些贡品留给鬼吃不行吗?扛来扛去多重。”梨欣忍俊不禁地问。 “我一年到头也吃不了两次烧腊呢!”敬缘马上否决。 “好了好了,到时候记得分我点。”梨欣打着趣把香案抬了起来,其实她抬这个完全没有压力,工坊的活比这费手臂费得多了。 同时,敬缘把桃木剑别在裙带上,双手轻抓住梨雨的肩膀后半推着她跟上了她。 刚开始下去,她们便发现阿风和阿洒不知何时折回了这边,而且正在上台阶。 多目相对以至于各自都停住后,还是敬缘先说话了:“欸,你们两个怎么也在这里,不应该去厨房吗?” “我……本来想看看你怎样来着。”阿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你的手割了,还要搬这个香案,就觉得……” 阿洒马上跟进:“他哪有那么好心,他看见我来才赖着也过来的。本来以为只是拖了会儿,不成想已经有阿欣帮了。” “又怪我,你少反咬一口。”阿风皱起眉抱怨。 “我的确想叫你们,只是欣姐先帮了把手,真的有心了。” 敬缘面露遗憾地说着,仿佛是在安慰这俩愣小子:“那个,你们不如先去梨宅看看吧?厨房有很多东西要做,我很快也会过去帮忙。” 两人面面相觑,也只能是有些不甘心地答应了。看着互相推搡而走远的两人,梨欣好奇地问她:“你平时累吗?” “怎么个累法?”敬缘眨眨眼,不知道是不是明知故问。 “应对他俩。”梨欣便挑明了来调侃,“是纠结选不选还是纠结选哪个呀?” “不……不要乱说。我现在不是想这个的年纪。”敬缘多半也猜到了,就马上把脸扭向别处嘟囔道,“而且风哥和洒哥都是好人,不要再为难我了。” “怎么不是,我妈已经开始给我物色小伙子了。”梨欣还在拿她开刀,“而且你这么说的话,终归是有点意思的吧?迟早都……” “缘姐!痛!”突然叫苦的梨雨扭了扭肩膀。 敬缘长叹一口气,转回头用平静如水的微笑道:“你再用这件事笑我,我就把给你的庇护收回去,明白吗?” 第17章 中场小憩(下) “好啦,对不起喽。”梨欣似乎不是很实诚,“但你真的很靓很惹人钟意。” “切……”敬缘大概还没消气。 三人此后一路无话地走回了敬宅门口。梨欣把香案抬进院子后,敬缘说要先换身衣服和看看奶奶的情况,让两姐妹出了外头等待。 而两人没站多久,便看到康伯医生拎着一只鸡和两包不明物体朝她们走了过来。 “康伯。”梨欣先熟练地打了个招呼,“这是要去哪儿?” “阿欣和阿雨都在这儿啊?”康伯在门前站住,一边回话一边看着虚掩的大门,“那个,阿缘回家了吧?我这有两包拿给她奶奶的药。” “她在换衣服,我在等她一起去爷爷家。”梨欣解释。 “噢,那你帮我给她一下吧,直接给就行。”康伯听罢,将那串药包递给了她,“那我先过去那边了,今天事情多得很哪。” “康伯,今晚这鸡要怎么做?”梨雨忽然饶有兴致地问。 对方猛地刹住了车:“哎,你问到点上了!” 接着他转回身,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这只是养了接近半年的公鸡,肉实净得正好。宰好洗净之后加点姜片和八角下锅开小火泡熟,捞出来做白切鸡又嫩又滑。 “但我们还可以充分利用它,把腻歪的鸡翅鸡腿和鸡脖子分出来,加些冬菇木耳和鸡血回锅炒,炒香了端上桌又是一盘好菜。” 梨欣忽然想知道他手里那只鸡有何感想。 而康伯还在往外引申:“而且不止如此,今天你爷爷七十大寿,我中午摘完药回来就开始炖老母鸡汤了。里头加了不少当归红枣和黄芪,给你们这六个孩子多补补,长高长肉。 “那只两年的母鸡下蛋最不努力,今天正好拿来过过嘴瘾,反正留作苗的蛋还有,放到其它日子吃就浪费了,哈哈哈!” 听到这里,梨欣开始怀疑寿星自己在今天砸了不少预算。药材还好,严医生进货方便,但他养的鸡大概就六七只吧? 爷爷要想让他一晚上献出三分之一,肯定得让钱包出点血,这嘴瘾也必定要好好过了它才心安。 说不定,拜神时用烧腊代替全鸡就是因为这个;已经没法领的肉票比起收藏,不如尽早拿去换块肉吃,市场开放后鸡留着能有不少产出。 而梨雨更是期待,一顿晚饭四种肉菜简直比过年还夸张。 在康伯发挥之际,两姐妹身后的敬宅大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后面走出了已经换上原来那套五四装的敬缘:“久等了……唔,康伯也在?” “啊,我刚想拿药给你,遇上她俩就稍微聊了两句。”康伯笑着打了个招呼。 从梨欣手上接过药包后,敬缘又走了进去,同时又顺手掩了门。两秒后,前者转回身问康伯:“对了,康伯,阿缘她奶奶是怎么了?” “嗯?老人家一直有胃病,加上年纪大了身子弱,就这样了罢。去年她还能自己爬十三级台阶来看孙女跳祭舞的,今年大概是严重了些,没有过来。” 康伯应着,又收敛笑容慨叹一声:“阿缘也不容易,经常上山采药给阿嫲补身子。本来问我要就是了,还老不想麻烦别人,这次还是我问到她才愿的。” “姐,你真会扫兴。”梨雨抱怨。 “确实,不过还是给我留点面子吧。”有些过意不去的梨欣别扭地笑笑。 康伯没说什么,只是叮嘱:“你俩这两天多陪她玩玩,不要让她一个人无聊。阿风和阿洒固然关心她,但毕竟是男娃,阿缘一直都不很习惯的。” “放心吧,我们最拿手了。”梨雨挺直腰板自豪地保证。 这会儿,敬缘又悄悄从门缝探了半个脑袋出来:“在想我的事?” 离门最近的梨欣连忙定住神,无可奈何地回头问:“你走路还真没声音啊?” “咱们在讨论给缘姐留鸡腿还是鸡翅膀!”梨雨若无其事地笑了两声。 “哈哈,那是!”康伯也附和了一句,“我先走了,你们也赶快过来吧。” “那当然越多肉越好。”敬缘看看严医生的背影,提着一篮子刚刚的贡品走到了外面。 “奶奶喝完粥又睡了,咱们放心去厨房准备晚饭吧。你看,这块烧腊色泽像白玉一样,多漂亮。苹果花生和饼干也都不少呢。” “那咱们把鸡腿给你,缘姐把烧腊给咱们。”梨雨改口。 “不可以,我全都要~”敬缘哈哈笑着,加快两步朝梨宅的方向跑了过去,“来啊,追不上我就不给你们吃!啊哈哈哈!” “你抢跑!呃啊啊啊!”梨雨一边喊一边连忙跑起来。 “小心摔着,你们两个!”梨欣赶忙跟上妹妹的脚步,超过她后提起一口气、瞄准敬缘在身后飘着的低细双马尾加快速度追上去,在距离合适后一把搂住了她。 “嗐,小样,还想比过我!”看着在自己臂弯里动弹不得的对手,她得意地说。 “行了行了……哈,给你分点就是了。”而敬缘喘气之余还在笑,蔚蓝的眼睛似乎在闪光,“但你是靠……年龄优势追上的,别想要太多……嘻嘻。” 吵闹之际,三人已经跑到了梨宅。现在它的后院已经开始变得忙碌和喧哗,静悄悄的前院还要等一个多小时才能上场。 第18章 热火朝天(上) 虽然事情多,但人们还是很快明确了后厨的分工。 前面已经提过,为了办一场像样的贺寿晚宴,梨志云的后辈们以及诸位村民决定仿造“九大簋”来做两桌菜。 虽然菜式没法像正统的九大簋一样做到鸡鸭鱼猪虾蟹蚝应有尽有,但做九道不同的菜还是可以的。 最简单的也是要第一道吃的菜是炒笋干,寓意顺顺利利。 梨致福把家里晒的竹笋带了两壳过来,泡发后加一把也是捎带的金针菜、一点新鲜的鸡油和切块的鸡血一起下锅,简单炒炒就能端上台,不怎么耗时。 接着就要上汤水了,所以第二道自然是康伯的老母鸡汤;它正在康伯家里的灶台上安稳地炖着,到时收火了带来分装便是,所以不用急。 要急的是另外两道用鸡做的菜,也就是白切鸡和冬菇木耳炒鸡肉,那只公鸡要尽快处理干净。另外蘸料如香菜姜葱与酱油都要随之备好,也不必细说。 苏三爷贡献的那块烧腊也是一道难得的肉菜。昨天他便带着梨志云给的那张陈年肉票去镇上的供销部换了块猪肉,用自家灶台做成了简易版的烧腊。 给敬缘祭完鬼后总不能丢掉,所以正好回收利用。 不过它在这大热天里放得有些久,肉可能会有些变松变味;放平时是能吃就行,但现在敬缘还是打算给它烩烩、加点严医生赞助的花椒八角来提味盖味,顺带驱散阴气。 说来神奇,虽说肉食平日难得,但今天人们却可以搞到比素菜还多的肉。第五道肉菜由阿风跟阿洒提供,是在村外那条“冥河”里抓到的几条小鳝鱼。 有些大人担心这种喜庆日子吃那条河里的东西不好,但敬缘说可以吃,那便是可以吃。给它们宰好切段再蒸熟,又能凑出一道菜来。 剩下的三味就一定是素菜了,就算人们有余力再整多点肉,缺了素菜反而也不好。 梨志云自己种有些菜心,蒸一碟爽脆香甜、老少皆宜;梨致福花大价钱买了半斤稀罕货黄瓜带来,做两碟黄瓜丁给老头子尝鲜。 此外他也带了两捆豆角,在地头摘把紫苏煮了又是一盘菜。 当然梨福远不会落下。虽然蔬菜米面甚至花生油和小孩桌的饮料都给梨致福包了,自己从家里一路额外带肉食过来又怕馊,但他能带些更稀罕的货,像茶叶、烟酒和糖饼糕点这些村里人的奢侈品正好给他发挥。 当然,他发挥的时间得留到饭中和饭后,现在还是得先把饭给做好。 梨宅原先那个灶台不够用,他们就将阿风和阿洒的两口铁锅借了来,在后院搭上两块石头架锅做饭。 在旺子和婉茵处理最麻烦的公鸡和鳝鱼时,梨欣就把各种蔬菜洗净泡开,不用加鸡油增香的黄瓜和菜心切好下锅,要加的就留到后面肉菜出锅再接着做。 同时,敬缘也开始用第二口锅把烧腊二次加工,后院很快飘满了柴火的味道。 “好香啊。”在旁边煮着菜心的梨欣忍不住看向两米外的敬缘那边,“我抬香案时凑那么近都没闻到味儿,难道你现在放了什么神秘佐料?” “花椒和八角算不算?除此之外就只是盐了。”她正蹲在锅前给底下加木柴,“肉本身的味道一出来,加再多东西都是画蛇添足。” “那的确,虽然准确来说是烧腊本身的味道。”梨欣笑笑。 “那叫三爷手艺的味道。”敬缘拍拍手站起身,“说到底他是经常去镇上的,懂的东西多,给咱们做烧腊可做不出来。” “你也懂得很多。我十四岁时还傻傻的,润滑油说明书的字都认不全,你就很不一样。”梨欣饶有兴致地问,“去镇上念过书还是自己读的书?” “我没出去上过学,甚至几乎没去过镇上,许多生活用品都是托三爷带的,连我做这套衣服的针线都是。” 敬缘有些惋惜地答着,又补充:“书倒读过家里那堆,自己看着看着字就会了。” “真该让你替我带个一年半载的雨妹。”梨欣说笑之余也有些惊叹,“另外这是你的衣服是你自己缝的?连拜神时穿的那套也是?” “那当然,外面可买不到,嘻嘻。”敬缘捂嘴笑笑,又把锅盖盖上了。 “应该说外面的裁缝都做不出来这种质量的。”梨欣一边从锅里盛出两碟火候刚好的菜心,一边把黄瓜丁又加了下去。 “真的吗……谢谢。”敬缘有些害羞了。 其实真要说的话,那件衣服其实看着更像……寿衣。穿在这样一位十四岁少女身上如此合身的这类衣服,外头确实不大可能买得到。 第19章 热火朝天(下) 当然梨欣没有说出来,只是等敬缘自己换话题:“话说你爸爸带了好多东西来啊,米面,油,还有这些瓜和豆角,半个蛇皮袋都是吃的。” “是啊,我还担心在大巴里闷黄了,还好没有。”梨欣悻悻地说。 “现在正夹在小暑大暑之间,蔬菜摘下来的确很容易坏。”敬缘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蓝天已经完全被厚薄不一、层次模糊的灰云捂住了,“幸亏今天没有大太阳,还算凉爽……不过不知道会不会吃到一半突然下雨。” “那这些菜我妈就白提一路了,你们的肉也是。”梨欣理了理被风吹散的头发,“老天要下就等吃完饭再下。” “我有点单纯的好奇,”敬缘忽然问,“你们家平时也吃这么多吗?” “哪有,简单吃吃就是了。” 梨欣偷偷看了一眼旺子,正在和婉茵闲聊的她也在麻利地给新宰的公鸡拔毛清肚子,“平日我几乎没见过爸妈买这些稀罕菜,今天是照葫芦画瓢地去煮而已。” “大概是特地买给你爷爷做贺寿宴的吧,你看你叔也带了不少城里的烟酒茶点过来,都是一片心意。” 敬缘掀开锅看了一眼,确认烧腊脱胎换骨后开始收火起锅:“如果能找到办法给肉保鲜,你们说不定也会带点过来。” “既然都说是心意,差不多就行了。反正以前也几乎没来探望过,今天一个比一个礼物贵重看着倒别扭。”梨欣压着声音无奈地回应。 “给咱们吃到肚子里就不别扭了。”敬缘不以为意地笑笑,端起两碟热气腾腾的烧腊展示般说,“你看,它们长得多香。” “你这样可是很危险的。”梨欣一边把黄瓜丁盛出锅一边嘿嘿着回道,“小心留不到晚饭的时候。” 敬缘还未回应,后院靠里的地方就传来了旺子的问声:“你俩搞定了?锅快些腾出来,做鱼和鸡。” 两人看过去,大概也闻到了香味的旺子和婉茵正各自提着半只鸡和抬着一碟鳝鱼肉走过来,她们也准备好开工了。 “好香,缘妹手艺不错啊。”婉茵一边夸着一边接管了她用过的锅,“要是能马上夹一块尝尝就好了,给我试一下怎么样?” “至少等我先走到看不见的地方……”敬缘有些不舍地放下了烧腊。 “哈哈,当然会给你留够的。”婉茵看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看手头空闲下来,梨欣便向两个大人问:“那我们先出去了?” “你急紧着行开做什么?那盆笋和豆角浸得七七八八了,鸡血硬了都切块跟块等下锅,再拍些姜和香菜蘸酱油。”旺子一边吩咐她继续干活一边站到梨欣用过的锅前,开始倒冷水和添柴火。 敬缘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她,而梨欣只是淡淡一笑:“没事,你先去歇会儿吧。” “阿缘拜了神又焖了肉,要歇阵累,你大的女得给她多干点。” 旺子把摘去了翅和腿的鸡下锅炖煮,又走回去准备分切那些冬菇木耳和鸡腿鸡翅:“你茵婶都还得收拾那些渣子,莫想着早放工。” 梨欣没说什么,只是缓缓地走到了靠里的两个瓦盆前开始捞笋干跟豆角。而敬缘也没办法,只好从后门走进梨宅里头看看还有谁在。 后门进去便是梨宅日常的厨房,阿风和阿洒就守在煮着米饭的灶台边,前者在灶前无所事事地观察火苗,后者在百无聊赖地切着细柴。 因为要煮一大锅饭,中途不好腾出来,没法挪地方的灶台就成了最适合的厨具;同时,这项不需要太多变化和技巧、只需要时间的工作就给了他俩。 听到门忽然打开,两人同时转过头去,而离门更近的阿洒最先站了起来:“缘妹?怎么进来了,柴火不够用?” “唔,不是……我完工了,进来瞧瞧你们在做什么。”敬缘五分实诚地回答,“还在守着吗?这么大一锅饭,要煮好它倒也不容易。” “嘿嘿,虽然平时没做过这么多,但上手也不是难事。”阿风轻松地说。 “其实我还期待能在今晚的餐桌上你们种的大番薯,之前送来的那几个真的很甜。”敬缘稍有惋惜地笑笑,“不过已经有这么多菜,只能留到以后了。” “是啊,那些大个头的没能亮相真是可惜,阿龙都想尝呢。”阿洒叹了半口气又一转话锋,“说起来,把它们种成也不容易,我天天施肥才……” “谁问你这个了?”阿风不满道,“你就像个番薯。” “没人说你是哑巴,看火去。”阿洒马上回击。 “你们又开始了。”敬缘无奈地笑笑,“我也许该先出去……” “别啊,缘妹,咱们聊会儿。”阿风挽留道,“在这里坐着也是无聊。” “你走开这里就不无聊了。”阿洒嘲讽。 敬缘不禁好奇自己先前为什么要主动跳进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但现在自己还是出去好点,不然又惹得他们吵架。 “那个……我就不打搅你们交流了。有空当的话要记得那锅饭还在灶上噢,嘻嘻。” 看着她出去的背影,两人又只是无谓而又习以为常地互相扯了几句便回到了之前的状态,直到几分钟后阿风突然站起身:“你看着锅,我出去撒个尿。” “那你快点。”阿洒打了个哈欠。 他出去之后,厨房虽然还是像之前静无人语,但火苗舔舐木柴的噼啪声却渐渐变得震耳欲聋,让他不禁皱着眉扔下细柴站了起身。 那一大锅饭还在灶上烧着,火候不过不缺,正如他们以往煮自家饭那样自然适合……但就是有哪里不对劲。 第20章 各有各关(上) 早些时候,梨宅一楼的客厅。 尽管梨致福和梨福远不甚擅长下厨,但他们也有要负责的工作;其中一件是远离厨房,还有一件是带孩子。 对于梨致福来说,小女儿梨雨不看牢就没法放心;而对于梨福远,自己十六岁的儿子完全没必要时刻盯着。 所以两人一合计,让他俩互相看去了。 多出了空当,便可以拿来讨论一些大事。原本他们想像中午那样一起去找老头子聊聊,但梨志云在二楼的卧室里和康伯闭了门聊天,自己就只好在一楼坐着等。 “福哥,红塔山来一口。”既然要随便聊聊,梨福远就忍不住点上一支烟,“平时喜欢吸什么烟?” “蝴蝶泉和劳动烟有时吃点,其它牌子都无所谓。”梨致福接过香烟,等他点上火后慢慢抽了一口,“不过现在少了,做工就吃一两只上下。” “不像你喔,什么时候想戒的?”梨福远有些惊讶。 “前两年咳得利害,阿旺收紧钱了。”梨致福淡淡一笑,又反过来问,“你又几时吃得这么大瘾?读完书那阵还斯斯文文,上次都见你抽白沙了。” “出来做生意要吸的,不沾烟不沾酒谁跟你谈事情?”梨福远感慨地抖了抖烟灰,又舒服地靠在了椅背上,“吃多了自己都有瘾了,哈。” “现在深城那边情况怎样?”梨致福忽然问。 “唔……可以。政府很多工单,出去买个菜都能撞到建筑工地。” 梨福远说着,脸上却渐渐收敛了笑意:“不过同行也多,个个都盯死那片市场,哎……这些事今晚再慢慢讲不迟。” “那是要细讲才得,如果不是没钱发下来。”梨致福也若有所思了。 “问题是讲完了阿爸愿不愿意发我还拿不准。你看他中午那个脾气,好像根本没想听村子外头的事情。” 梨福远轻咳两下,又稍稍凑近旁边的大哥,压低声音道:“福哥,咱们都火烧眉毛,你也得带个头啊。” “你都会讲今晚再算咯,今晚看着来吧。”梨致福没看他,只是又吸一口烟,“我劝亦未必得,你拿够烟酒将他哄上兴头都重要。” “嗐,要做到这份上就行还用这么麻烦?”梨福远摆摆手,又坐回去了。 沉默几秒后,梨致福换了个话题问:“话时话,你有无念过开第二路?这几年北人一批批涌下来做工,可能有机会捞一笔。” “唔?还没想过。反正他们下来也是因为深城大把工可以打,他们开工我也有单接。” 梨福远看看上二楼的楼梯口,又慢慢吸了一口烟:“你呢,广城应该也有很多民工下来,有什么想法?” “还在念。一间铺头不够用了,要想多点办法赚食,但未有什么实际规划同动作。”梨致福摇摇头。 梨福远忽然想到了什么盲点:“其实他们也算是潜在市场。旧几年来南方打工的人都有不少发达的,就地娶老婆也好,回去洒钱也好,都可能配四大件。单车的需求这不就来了吗?” “这批不同了,前面的大早挖走了金。好似世纪初那批去甚么美洲金山挖金的,哪个能真的发达?”梨致福无奈地笑笑,“都是民工,没生意做的。” “不过按理说,广城的单车保有率在整个南方名列前茅啊。”梨福远还有些想不通,“就算买新车的不常有,修修补补的散钱也能经常赚吧?” “你要讲这个就复杂了。” 梨致福吸完烟,便把烟头掐灭扔在了旁边茶几的烟灰缸里,又拿起桌上了的一杯茶:“我在车厂做那阵的确多人买车,如果不是都没想法去自己开铺头赚食。 “不过当时你都知道,只够钱找新区地皮便宜的买,有米人家没出得快,最后都不比老区好多少。” “也是。新区刚建,有钱人没那么快出来,还是老城区的钱多车多。”梨福远又感慨了一声,“不过老城区哪里还有地轮得到咱们,哎。” “嚯,贵喽。不说买,铺租都鬼死那么贵;当时刚生了阿雨,开销多唔少,留里头终究没出路。” 梨致福话里似乎有些不甘:“本来刚去新区那片亦赚得够平时花用,后来都慢慢缩手脚了。偏偏这两年事又多,无解。” “大家都一样,时运不济吧。”梨福远苦笑一声。 忽然,两只细手抓在了客厅靠前院那边的窗台上,同时梨雨的脸出现在了窗子后:“爸!我想去外面玩,我看到缘姐了。” 第21章 各有各关(下) 梨致福皱了皱眉:“阿缘不是正在后头做菜?前院跟你龙哥待得好好的,突然去外面干甚么?” “我真看到她了,她去了河边!”梨雨不满地囔囔道,“而且龙哥不喜欢用树枝画画和逗蚂蚁,他自己去外头走了。” “哎呦,这小子,”梨福远忙伸直腰、透过窗上的木杆望向外面,前院果然已经没了梨定龙的影子,“怎么这么点事情都做不来?” “河边你不怕浸水啊?”梨致福还没同意。 “前几年来的时候也没事啊。缘姐会看住我的。”梨雨还在坚持。 “嗐,我倒觉得阿雨比我家那个还懂分寸,既然之前说了不准下水玩,她会记得的。”梨福远倒在打圆场,“而且不还有阿缘吗,她更好了。” 反正留她一个人在前院也是吵闹,不如放她出去,反正晚饭敲钟了这馋鬼肯定会马上跑回来。 这样想着,梨致福便摆了摆手,面无表情地说:“那你快去,莫下河游水同跑到村外,也别让你妈逮到。” “知道了!嘻嘻。”得到允许的梨雨一溜烟跑出了前院。 村里的人大多数都集中在梨宅,所以梨宅以外的地方出奇地安静;虽说平日里也没多少热闹,但也不至于除了风吹过的呼呼声外再无他音。 而梨雨跑过大路的哒哒哒就像是一串活泼的音符,荡开了周围单调灰白的空气,这么想着的她也多了一层兴致来加快跑步。 路过村子中部的康宅时,梨雨忽然想看看那些剩下的鸡,便绕路去了后院。 康宅的后院是用砖石围起来的,靠外的角落修有一座给母鸡孵蛋的鸡舍,还有一棵墨绿叶跟淡黄叶交错混杂的梧桐树。 几只鸡在以树为中心的鸡圈内部逛着,时不时低头啄两口脚底的土,又抬头咕咕咕地叫两声,很是悠闲。 但梨雨首先注意到的不是它们,而是在院子另一头看着鸡的梨定龙。 “龙哥,你怎么来这了?”虽然有些不爽他扔下自己跑掉,梨雨还是做了见面先说话的人,“你喜欢看这个?” “啊?不是,只是路过看一眼。”他愣了半秒,旋即用平淡的语气回复,“你不要乱跑出来,爸妈会说的。” “那你自己又出来?”梨雨不解又好笑地问。 “我不一样,我能自理了。”梨定龙摇摇头。 “我也能。”梨雨争辩,“而且远叔好像就希望你待在前院,他刚才不高兴了。” “哎,随便吧,不用管我的事。”他有些烦躁地摆摆手,“我出来走走而已,难得来乡下还要一直跟人待在一起,不烦吗?” “我不觉得烦。”梨雨实诚地回答,“跟缘姐和欣姐玩很有意思的。” “天天缘姐欣姐的,说一遍就够了,当我是什么?”梨定龙说完就要走开。 “但……我只说过一遍啊?”莫名其妙被嫌弃的梨雨委屈地搓起了手。 梨定龙似乎也觉得自己搞错了什么,便稍稍松缓语气说:“不好意思,我不是说你,只是……算了,也没啥,你去玩吧。到饭点我就会回爷爷家。” 说罢,他转身走向村外的稻田,只给梨雨留下一个背影。而梨雨越想越不知所云,索性有些生闷气地不管他了,抛下那些鸡就按来的方向跑了回去。 从康宅出到大路、再往桥的方向走一小段距离便是那棵老榕树,树底那座土地公公塑像正对着远处的鬼门关,也仿佛在一直注视着梨雨向自己跑来。 怎么感觉有些怪……?疑惑的梨雨在像前站住,开始和土地公四目相对。 这座神像跟她在广城那边的城隍庙和黄大仙祠里头看到的老人家差不多,对她来说也都是早已拜惯的那类神仙,但这尊……好像真有点灵气。 从右侧吹来的南风忽地增大了些,把老榕树的枝叶摇得哗哗作响,宛若敬缘在庙前起舞时在她头上随之摇曳的五钱。 不对吧,不就是陶土做的像吗?还是说在蒿里村内的神像就是有些不同的?梨雨稍作思考,觉得这样想也有道理,毕竟村里的神是那位敬缘管的…… 啊,对了,自己是去找缘姐的吧? 梨雨如梦初醒地回过神,忙掠过老榕树继续跑向村外的石桥。刚才敬缘大概就是往这个方向去了,现在应该还在河边。 她有些担心敬缘去摸鱼虾不叫自己了,便提起一口气加快脚步,没多久便跑到了村外那圈田地的边上。 蒿里村被一圈呈c形分布、顺河而垦的田地围着,要出去除了走那条大路,便只能在田间寻觅小径来越过田区。 如果是水田,梨雨会老实地走小径;但面前是种油麦菜的旱田,她说不定会随便找一条排水沟直接挤过去。 但现在梨雨还是老实找小径慢慢过去了,即使她已经看见缘姐就站在田那头的河边。 她并非在顾虑自己会不小心踩歪哪颗菜头——梨雨对自己跳格子多年练就的平衡感和步法还是很自信的。 她是在担心自己太过吵闹、被敬缘和她旁边站着的阿风发觉。 第22章 浪随风起(上) 几分钟前,阿风出了厨房,又快步穿过忙碌的后院,急匆匆地赶往了最近的一处田地。 找好方便的地方后,他抬头四望,再确认了一遍周围没人便就地解决了三急。 梨家后院的人没一个注意到他,虽然自认给田无偿浇水的他也并不很在乎,要让他赶回村头的屋里再解决的话可太难为人了。 他在裤腿上擦擦手,开始走回梨宅,但半路上他忽然看到了远处的敬缘。 阿风眨眨眼,心里顿时生起一股恐慌——刚才别是被她看到了吧? 别急,还有转机;他忙定了定神再细看过去,又发现她在慢慢地走向河边,视线完全不在自己这个方向。 还好还好。阿风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生出了一股疑惑:她去河边干什么? 如果说她是帮完厨房的活后闲得无聊,那就算不来找自己两个大孩子说话也可以找前院的梨雨玩啊? 稍作思考后,他认为若要弄明白其中缘由,最快捷的办法就是过去问问,便决定立刻跟上去——锅里的饭给阿洒那小子看得了。 阿风在靠近村尾的梨宅,敬缘在靠近石桥的村头,贴着那圈田在村子外围跑过去的话大概有三四百米远。 快跑突破这段距离对在地里山里接受过经年累月历练的他来说不算什么,虽然不如阿洒壮硕,但他也是身子骨盛实的青年,绕着圆弧奔过半个村子甚至气都不用喘几口。 在河边摆着前背手伫立的敬缘听到背后传来的响亮脚步声后赶忙回头,看着来者惊问:“风哥?发生什么了?” “哈啊……我看到你自己走来这边了,就想过来看看。” 在一头扎进两人中间那油麦菜田之前,阿风一个急刹车停住,又利索地跳上旁边一条小径走近了她,“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不找阿雨她们玩吗?” 敬缘无奈地笑笑,把脸转了回去:“我只是想静静。” 阿风这时发现她表情有些凝重,语气也变得谨慎了:“你心情不好么?……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说的。” “谢谢,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敬缘咬住下唇,盯着“冥河”里被风吹起的那一浪接一浪的涟漪,缓缓说:“天阴风急的,这种时候就老是容易让人心情不好。” 缘妹这个年纪就是多愁善感点的,何况她还那么独特,不解其中缘由的阿风决定先闭上嘴、听听她还有什么要说。 彼此沉默半分钟后,敬缘把头转向站在半米外的他,问道:“风哥,我以前跟你说过八方风神的传说吗?” “嗯?我想想……”他开始努力地在脑海中搜刮相关记忆,接着很快得出了确认无误的结论,“没有,我没印象。” “那就是没说过了,我跟你讲讲吧?”敬缘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毫无悬念地得到对方同意后便开始叙述: “相传在大地的尽头,住着九位掌管八方之风的风神。 “从冬至开始,祂们会轮流从八极之山的山门上吹出各自掌管的极地之风,每阵风间隔四十五日,每年周而复始。 “祂们吹到世间的风会产生云层、落下雨水,九州得以润泽,寒暑温凉之气都得以各行其道、不违方圆。” 说到一半,她掰起手指稍微算了算,“冬至是东北风神,到现在……是西南风神了,正好是今天的风向。鬼门关和它周围的群山让风绕了个弯,才从南吹进村里。” 阿风抬头看了看天,忍不住问:“所以这位风神有可能给我们下一场大雨?我看这云厚得不止可以‘润泽’地上的我们……” “是啊,太厚了。”敬缘虽然像是在跟着说笑,但她的柳眉之间透露着一股隐忧。 “神也会有喜怒哀乐,当风神不开心时,祂们吹出的风也会失常,给世人带来祸患。今年诸比恐怕心情很不好,会下一场很大很大的雨。” “我明白了,缘妹是担心晚宴吃到一半下雨?”阿风茅塞顿开般问。 两秒后,敬缘点头应道:“唔……有一部分吧。另外你们被淋湿就不好了。” 阿风大方地摆摆手,让她不用担心:“哈哈,缘妹真是会关心人!那我等会儿回趟家带纸伞出来就是,就算下雨也至少能遮两个人。” 敬缘突然发现自己的意思被多多少少误解了,赶忙转向他补充:“不是暗示让你带伞啦,我的意思是……呃啊,其实……” 这会儿,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该怎么表达的她忽然听到身后的田地有什么碎碎脆脆的声响,便半惊半疑地转头看向了那边。 同时,蹲在油麦菜田旁边的梨雨发觉自己暴露了,便连忙双手抱头尽量压低身子,开始幻想自己与大地融为一体。 敬缘暗暗松了一口气,又忍俊不禁地笑叹一声:“谁在那边啊?我看到你了哦,站起来吧。” 但梨雨还在掩耳盗铃。 阿风也感觉到了,跟上她一起喊:“还躲呢?你太明显了。” “呃,我也没踩到什么啊……”梨雨终究是放弃挣扎了,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但那一刻,还想抱怨的她忽地哑火了,敬缘和阿风也是,同时间从隔壁那块水稻田里慢慢站起的阿洒更是。 第23章 浪随风起(下) 尽管南风还在吹啊吹,空气在三方对峙之际依然奇妙地凝固了一会儿。 四方在数秒间互相看了千百眼后,最先收拾好表情的敬缘决定打破困局:“那个……我猜你俩不是约好一起来的……吧?” 梨雨有些想笑地摇摇头:“不是,但是——” “那你俩是约好的?!”白白把自己暴露的阿洒反而恼羞成怒了。 “没有!我出来碰巧看见缘妹一个人在这,就过来看看而已。”阿风连忙给自己辩解,“你不要乱说话!反而是你,偷偷藏在这里要干什——” “嚯!恶人先告状,你只扑街把那锅饭撇给我,自己就出来骚扰缘妹,说话还敢这么大声?” 阿洒睁圆着眼大步跨出水稻田,脚板也随之带出两路啪嗒啪嗒的浑水脚印:“看来我以前对你太客气!今天我就——” “不要叫了!真没有什么事!”欲哭无泪的敬缘只能用力跺跺脚,虽然她的布鞋跺在土上几乎没有响声。 “不要吵,不可以吵!我刚才也听到他们只是在聊下雨的问题而已!” 梨雨也赶忙上去拉住气势远胜于对面二人的阿洒,以免他上去把阿风扑进河里:“缘姐说了八方风神,还说西南风神诸比会降一场大雨,就这些!” “对——对啊!”阿风也忙挺直了腰,“阿缘只是跟我说担心天会下雨,宴席开不成,我刚想说回去拿伞来着!” “现在你讲什么都行啊?”阿洒还有些懊恼。 “够了!你们回去先把那锅饭做好罢。饭要是煮干还不如都淋一场雨算了。”敬缘喊罢,又破罐子破摔般叹了一声,过去拉起的手梨雨就往村里走。 马尾、衣襟和裙摆都开始在她身后乘着风剧烈颤摇,随之落在后面的还有她渐传渐远的抱怨:“真的是,怎么就会闹成这样呢……” 河边只剩两个大孩子你瞪我我瞪你。 “缘姐,你不要发火。”走出油麦菜田后,梨雨有些悲伤地劝道,“今天妈妈生气,龙哥生气,他们也生气,你不要再跟着气了。” “我没有,我只是……今天有点累。”敬缘苦笑一声,缓缓地摸了摸她的头,“话说你刚才什么时候来的?听得蛮认真嘛。” “其实我没听到多少,但听到你在说风神,又想起来你几年前和我说过,就联想到了。” 梨雨开始认真地回忆:“诸比是西北风神,住在遍驹山,从白门吹凉风;东北方那两位叫诸稽和摄提,住在方土山,从苍门吹条风。” “这你还记得?你在班里肯定数一数二!”敬缘惊叹。 “呃……记课本的东西不一样。”梨雨尴尬地笑笑,“而且我只记得这两个了。” 接着她想了想,又补充:“东北风神是你首先说的,诸比是因为你说祂很擅长在夏天让我们凉快,就记住了……噢,还有一个共工!祂是南风神,住在南极山,从暑门吹景风。” 敬缘停下脚步,忽然想把她抱起来亲一口,但想到她只比自己小四岁后改为十分感慨地摸了摸她的头。 “我当时真有一段时间以为你只是随便听听而已,没想到……我真的太惊喜了,雨妹。” “所以你现在好些了吗?”梨雨仰起头期盼地问。 “嗯,当然了。”敬缘应着,又抬起头,无意中看见了稍远处的康伯正端着一个大瓦煲往梨宅走去。 于是她向梨雨提议:“离晚饭可能还有两刻钟,我们不如去散会儿步吧?之后要是下雨了,就不好出去玩了。” “好啊,我有空。不过缘姐把厨房的事都做完了?”梨雨想得还挺周到。 “我负责的只是那块烧腊而已,其他事情嘛……”敬缘顿了两秒,又淡淡一笑,“我就没有本事管了。毕竟多数菜都要等最好的大厨来做,对吧?” “是的。”梨雨马上点点头,“但我觉得你也是大厨。” “是吗,那我是什么大厨?”敬缘饶有兴致地问。 “唔……”梨雨稍作思考,“糖水大厨。” “哈哈哈哈,看来我真的让你上瘾了。”敬缘得意地笑起来。 第24章 家长里短(上) 经过村民们的通力合作,晚宴在梨宅前院准时开摆了。 院里摆有两张木圆桌,梨家人按情况看着来分了座位。 能喝酒那边坐了寿星梨志云、梨致福、梨福远、康伯、苏三爷、阿风和阿洒七个大男人或准大人。 喝饮料那边则坐了旺子、婉茵、梨欣、梨定龙、梨雨和敬缘六个妇人或小孩。 由于奶奶没法过来,敬缘便打算留些奶奶能吃的菜带回去,所以姑且算是刚好七个人分一桌。 现场的人几乎都没在过年以外的时节见过餐桌上有这么多菜。虽然大家基本都亲身参与或者见证了它们的制作过程,但现在看到它们一齐摆在桌上,众人还是忍不住食指大动。 因为现场都是一村人或者一家人,这会儿除了敬酒也就无所谓什么亲疏什么流程,寿星发话动筷子便可以直接开吃。 小孩桌的杯里装了梨致福带来的椰汁,在外面算是比较实惠和泛用的饮品。只是举杯一敬寿星二敬土地三敬同桌时,敬缘有些好奇这里的土地公公把酒和椰汁混起来喝会是什么滋味。 当然,动了筷子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就抛到九霄云外了,把碗里的东西好好吃掉才是头等大事。 一喝完汤,婉茵就给旁边的儿子推荐起了桌上的鸡:“阿龙,多试试你旺嫂做的白切鸡,肉老嫩正好。” “我也觉得。”梨雨的碗里已经装不少了。 “食得就得,哪有甚讲究。”旺子平和客套的样子在两个女儿眼里有些少见,但这也在告诉她们在今晚的餐桌上可以稍微不那么规矩。 梨欣瞥了一眼妹妹的碗,故作吃惊地说:“嚯,你自己偷偷藏了这么多?早知道刚才不给你夹了。” “她可是一直虎视眈眈的。”坐在梨雨另一边的敬缘煽风点火。 梨雨咽下嘴里的东西,毫不吝啬地夸道:“这是显得你们做的肉好吃。” “净识拍马,食慢点。吃不撑你。”旺子依然是平和地回了一句。 “我倒觉得阿雨挺机灵的,也不怯场。”婉茵赞许地说,“正所谓妇女能顶半边天,以后她读书出来肯定能做出一番成绩。” “听到未?你茵婶叫你努力念书。”旺子借机朝小女儿说,“在家莫一日到黑吵吵囔囔,给点心机用功。” 梨雨从鼓鼓的嘴巴里发出了几声含混的敷衍。 “阿雨住家都不是日日吵,有阵还是有规矩的。”梨欣半调侃地给她开脱。 “对了,阿欣经常带小妹吧,我看她天天黏你。”婉茵说完,又看向梨雨,“是你姐疼你还是看她能做好吃的给你啊?” “我要保密。”梨雨否决。 敬缘捂着嘴笑了两声,补充道:“欣姐做菜确实是有本事的。” “你又来了。”梨欣不慌不忙地喝了口椰汁。 “我同她爸忙工时她就日日煮菜,怎么都要练出两下。”旺子过来解释,“平时又可以帮手,煮两味青菜就不用自己出力。” “看出来了,阿欣做的菜心啊黄瓜啊都有水准。”婉茵点头认可,又看向梨欣,“你妈说她十一岁开始下厨房,你还早两年,那可得叫大厨了。” 在开始感到不好意思的她客套前,她妈先说了话:“女仔要多学点本领才好,早叫她入厨房扫屋就图将来先做得好媳妇,找得到好老公。 “如果不是,出去等人养像甚么样,人地想生仔都无心思娶你。” “妈!”梨欣甚至比刚才更尴尬了。 “是这个道理,你看阿缘以后肯定也是那种明事理又能打点家事的贤妻良母,出去了肯定大把人抢着要。” 婉茵说罢笑了两声,继续换了第三个目标:“阿雨嘛,跟着她姐学,以后也一定差不了。” 并不很理解的梨雨只是摇摇头:“我早着呢。不如多说说欣姐和……” 开头就有些难以招架的敬缘忙夹了块肉到她碗里:“这块肉送你可以了吧?” “不要给这幺妹发现机会。”梨欣无奈地轻叹一声。 旺子没有管女儿那边的骚动,而是朝婉茵回道:“你家阿龙亦识教,阿爸阿妈都是高材生,读书上佐大学以后都不用忧。” 婉茵马上摆摆手:“光读书不行,会读成书呆子。” “我也经常让他学着做家务,或者让我家那位带他去饭局见见世面的;以后要能像阿欣和阿缘那样独立就方便找媳妇了,哎。” “做家务确是更方便以后打理这头家,女仔尤其要学。现在政府话要等阿雨读书,就让她去读才这么说,阿欣那时都无谓读。 顿了两秒,旺子继续中肯地评价:“读书对男仔来讲先重要,日后出到来赚饭吃绮礼些,不必话辛辛苦苦入厂。” “现在阿欣说不定还有机会。”婉茵忽然建议,“高中看有没有熟识的人找来说一说,总能有个地方读。阿龙的学费没有说很贵,有信就更好了。” 旺子很快否决:“贵,怎么不贵?铺头要人工,小妹要带,屋内也大把事要人做。 “现在去亦迟了,不如叫她专心在家帮手。等阿雨大个女能自立,铺头生意好起来她就嫁人,一样做得人家媳妇。” 听到这,梨欣忽然想起自己小学三年级辍学那会儿了。 第25章 家长里短(下) 那还是十年前妈妈刚生完雨妹的时候。 多了个人,家里事情自然也慢慢变多;这里缺人那里缺手,爸妈要上班,梨欣要上学,时间一天到晚都很紧巴。 尤其在爸爸辞职回家开修车档那会儿,他忙着筹备档口的事,妈也要继续上班;做饭有时都得等梨欣放学回来帮忙买菜,更别说照顾当时才两三岁的小梨雨。 于是梨欣就被要求回了家帮忙做各种家务。不在学校上学,自己便顺父母的意思去档里学手艺做帮工补贴家用,这一干就是八年。 稍微一想,雨妹能顺利长大乃至顺利上学可是有她一份大功劳。 真要说的话,到了今天这个份上的梨欣对学堂也已经没什么兴趣了。生活大概就是这样吧,有些日子咬咬牙就能过去,人生也是如此。 “说起来,福哥也是懂帮你做家务的;我家那位就老是去应酬应酬,留我干家里的杂活和带阿龙。”婉茵感慨着换了个话题。 “多得单接多得单做不好?阿远都是去专心赚食。好似我们家,铺头事一齐做了,屋里事自然都一齐做。” 旺子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龙弟以后都似他爸有前途,生都生得饼印那样,出来一样赚大钱。” 看她俩话题渐渐远离自己了,一直忙着抬头夹菜和低头吃饭的梨欣暗自松了一口气,敬缘也终于放下了一直端在面前来遮住半张脸的碗。 两人心照不宣般互看一眼,再悻悻地互相一笑,最后把目光聚焦在了中间的梨雨头上。 “你吃得倒香,饿死鬼投胎似的。”梨欣小声调侃。 梨雨这么久来总算抬了一次头:“欣姐不喜欢吃肉吗?早说啊,我帮你!” “你欣姐难道是不喜欢吃才不吃的吗?”梨欣看着那些快空掉的菜碟,好气更好笑地反问,“就像我平时出街不花钱那样,难道是我不喜欢花钱?” “嘿嘿,别在意嘛。菜看着它吃更香,等会儿天黑了就不好了。”梨雨撒娇般给自己开脱道,“现在也几乎要点油灯了不是吗,那就得再快点。” 敬缘看看天空,确实是快全黑了,落到鬼门关后头的太阳估计也快要沉入不可见的地平线:“要入夜了呢,大家应该也吃得差不多了。” “是吧,那两愣小子居然也吃完先走了。” 梨欣坐直腰看了看大人那桌,阿风和阿洒不知何时已经离场,只剩几个大男人举着酒杯在那儿唠嗑:“招呼也往这边没打,他们总不会赶着睡觉吧?我还没困呢。” 不知者无罪,敬缘只是平静地笑笑。 “我吃完了,想先走。”这会儿,坐在她们对面的梨定龙也站起了身。 “好,你先回家休息吧,你爸和我还有点事要留久一会儿。”婉茵应允道,“想看带来的书就点油灯,但不准再跑出去了,知道吗?” “知道了。”他一边应着一边缓缓走出了前院。 “我也差不多要回家了,”敬缘在起身拿旁边的菜篮前又停了两秒,“不过桌子要我帮忙收拾吗?” “不用不用,你把给你奶奶的菜挑好就行了。”婉茵马上笑了笑。 在敬缘把那几碟蔬菜挑着夹进菜篮的碗里时,旺子转向基本吃完的两个女儿,吩咐道:“你两个等阵自己返屋睡觉,我和你爸也迟些回去。” 然后她补充:“天黑就莫要乱跑或者去其他地方了,想找阿缘都等第二日。” 梨欣眨眨眼,知道长辈们要干嘛的她没有再过问;而不知情的梨雨有些好奇,但既然妈妈说了让她“自己乖乖回去”,那什么多余的话都没必要说了。 看敬缘收拾好了东西,婉茵向女孩们提议道:“你们三要不结个伴?一起走也开心点。桌椅碗筷给我们收拾好就行,就当放松放松。” 对于经常做家务的梨欣和敬缘来说,吃完放下碗筷就走确实算是一种放松。于是她俩拉上梨雨,稍作道谢后便一起离开了前院。 同时,刚刚离桌的苏三爷在这会儿恰好也出来了,便朝她们打趣道:“都食饱了?今晚食得开不开心?” 梨欣点头以应:“吃饱了,三爷那块烧腊真是一绝,这幺妹吃了不少。” “哈哈哈!是缘妹返锅做的,莫夸我。”苏三爷一边大笑着一边拿出了背着的长烟杆。 随着火柴点起,他在昏暗光线下的模糊笑脸被摇曳的火苗照亮了些许,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也变得忽明忽暗。 跟着他的康伯也和她们建议:“你们吃饱就赶快回屋休息吧,今天风刮得厉害,天又阴,待会儿估计得下大雨。我都得赶紧回去,这套正装可不能弄湿了,哈哈。” “您又想提醒我们一遍以前在沪城闯荡的事迹了吧。”敬缘调侃。 “总之,早点返屋。云这么厚,雨话来就来。”苏三爷悠闲地吸了一口烟杆,扭开头吐出烟圈,转身和康伯向村头走去。 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于夜色中,只剩下三爷烟杆那点或远或近的火星在一闪一闪。 第26章 两个世界(上) 梨欣两姐妹其实没法和敬缘同路太久;先前已说过,两姐妹的住所在村子中部,和住村尾的敬缘完全是两个方向。 不过从梨宅出来再去敬宅很近,两姐妹可以送她到家再回自己的住处。 三人一路有说有笑地到了敬宅门口,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仍有点不依,尤其是幺妹梨雨:“缘姐,要不咱们再去你家玩会儿?” “你这样黏人家让我很寒心啊。”梨欣故作感慨地叹了一声。 “欣姐肯定也要一起来了!”梨雨马上提议,“我们可以在缘姐家多待会儿,晚点回家也没关系;反正村子就这么大,不会迷路的。” 一只手提菜篮子、另一只手提油灯的敬缘有些为难地笑笑:“这真是……那你不担心爸妈回家时看到你不在然后发火吗?” “我倒觉得他们会很晚才回去……”梨欣刚嘴快地说完又马上惊觉有问题,“不对!那也不能继续打扰人家。回去啦,不然等会儿下雨把你淋成落汤鸡。” “对啊,万一中途下雨被淋湿了很麻烦的。又要去井边打水洗衣服,又要烧开了洗澡,头发湿了也不好睡觉。”敬缘也加把劲哄道,“我也想和雨妹多玩会儿,但我们还是等到明天吧,好吗?” “唔……那样问题也不大。”梨雨稍作思考后似乎做了妥协,但两人很快发现战斗还没结束,“我们一起洗澡就好了,麻烦程度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洗衣服也一样,睡觉睡不着也可以一……” “你在扯什么?”梨欣目瞪口呆地打断。 “你俩这样干过吧?”敬缘看她们的表情变得微妙了。 “莫听她讲,她痴的。”梨欣已经开始爆方言了,“做作业唔见你这么醒目,现在就净想些七不搭八的事,走啦!吵住人地。” “雨妹看来还是太兴奋了。”敬缘无奈地摇摇头,又忽然灵机一动、把手上的油灯给了她,“这样,我把这盏灯送给你吧?收了它就要安心回家噢。” “你没必要这样。”梨欣忙劝,“给我们了你家照什么?” “我家还有,这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而且你们走夜路得有个灯。” 敬缘语气轻松地说着,又稍稍弯下腰、将灯把放在梨雨手里,再轻柔地合拢拳头让她也攥住:“这样就可以了,你要还想我了就看看这盏灯吧。” “你满足了吧?”梨欣扒拉了一下妹妹,“再不走我就眼红了。” “那好吧。”梨雨确实是满足了,“缘姐明天再见!” “嗯,会再见的。”敬缘微笑着向她们挥手告别,又摆出前背手在门前伫立,朝她们的背影目送了许久。 虽然梨雨愿意回家了,但她今天的兴奋劲还没耗完,路上也一直在缠着梨欣:“话说欣姐,那些长辈在爷爷家待到那么晚要干什么啊?” “他们要聊生意的事情。”梨欣简单回答。 “是爸爸的单车作坊的事情吗?”梨雨似乎有些担心。 “包括吧。”但她姐似乎不想让她担心,“没咱们什么事,回去就是了。” “可是……”梨雨刚张开口便惊觉额头一凉,“水滴?” “糟了!”梨欣心里一颤,同时一大颗雨粒随风扇在了她的脸上,“快跑,差一点到家了,可不能淋湿!” “来——来了!”梨雨赶忙跟上姐姐的脚步,两人的身影迅猛飞向了她们在老榕树南边的屋子里。 那随跑动剧烈摇晃着的微弱油灯光就此隐没在了村外的黑暗,徒留她们的脚印在密不透风的雨幕中被渐渐侵蚀。 与此同时,叼着一口烟的梨致福站在梨宅客厅靠前院的窗旁,一边听着窗外雨点的哗啦作响一边感慨:“好彩入快两步,差点淋湿身。” “碗筷也刚好都收拾干净。”站在右里墙角那厨房门附近的婉茵悻悻地说,“不过那两张桌子要能收起来就更好了。” “比起这个,咱们还是聊些更重要的事才对。”坐在客厅左边那张椅子上的梨福远稍有不耐烦地说着,又转向了坐在客厅靠里一张太师椅上的梨志云。 “爸,我和福哥的事情写信说了,中午也说了,现在咱不用再绕了吧?” “无非是想要钱救火。”梨志云的语气几乎不含有感情。 第27章 两个世界(下) “屋入边有四个人食饭,无钱亦无办法。”靠墙站在客厅右边的旺子心怀忐忑地解释,“现在难开工,但想行新路赚钱就又要钱。” “我知啊,做摩托去卖,唔小心整出祸嘛。”梨志云分别看了眼自己的大儿子和儿媳妇。 “你同工商局同法院去咬供货商,反正他都是自己的工坊,他零件有问题就拿这个告到有结果为止,罚款好医药费好都不用你出大头。” “爸,话哪有讲成这样的?”梨致福掐灭烟头扔到了窗外,“现在调查都没证据咬实是他供货有问题喔,不心虚的?何况已经同人地合作咁多年,这样直接告,万一出事就真正玩完了!” “咁你就愿意问我拿钱赔去算数?”梨志云反问。 “又不是我想找事的,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梨致福有点窝火了。 “对啊,爸,这些破事哪是我们自己的错?”梨福远也鸣不平起来了,“福哥是安分经营的,有点小意外一时周转不过来而已;我也只是一时没避开风险,以前都老老实实——” “你都无脸同我讲!”梨志云直接打断,“甚么同学,甚么一直合伙,人地照样食你!你做大股东唔亲自看实工程款,被他卷走了怪哪个?” 婉茵看本就喝多了酒的丈夫脸色越来越差,便赶紧插进来打圆场:“阿爸,阿远他真是一时不小心,他已经捶胸顿足了。只要能有钱在截止日期前把这单的保证金交了,我们以后绝对不会来烦你!” “讲笑,还有以后?自己问题自己念,银行唔存后备钱做甚么?”喝多了两杯的梨志云也有些酒精上脑了,“去城里行咁多年,一个靠得住的朋友都无?” “无必要这样对我们,始终是自己屋人。”梨致福无奈地说。 “现在记起是自己屋人了?”梨志云不屑一顾地回问。 说到这儿,梨福远倒很乐意翻起旧账:“嚯,当年我和福哥才几岁就被扔在广城怎么算? “对,您寄了十六年的生活费,后来咱们没打扰您自己隐居、还给您每月寄生活费,已经很尽本分了。现在给自己儿子点钱救急很过分吗?” 梨志云马上否定:“哪里是一点钱!两个人合起来都大落落过万了,我的家产值多少?之前补你两个结婚立业补了多少?我自己种不到水稻要补钱食饭,村入边又有阿缘要帮,我自己还要食药,怎么分?” “我就是他妈想不明白这件事!”梨福远突然借着酒劲恼怒地骂出口。 “那个孤儿给你施什么咒了?敬宅下雨崩了墙要补你出钱,那鬼庙柱子断了要换你出钱,她自己上山摔个跟头擦点药你也他妈出钱,她是儿子我是儿子?!” 被气氛感染的旺子也开始烦闷了:“阿爸,我不想讲成这样,但你这做法亦不规矩。我没生得到仔,但阿欣阿雨毕竟是你孙女,她们都要食饭啊。” 梨致福也跟进道:“钱分些许帮人冇错,点解外人帮得亲生仔唔帮得?” “收声!你们识甚么,在这骂阿缘?”梨志云几乎要拍案而起,但气冲到喉咙上又很快剧烈咳嗽了一阵,用来遮挡的袖子刹时现出猩红的斑点。 “咳……呃……我看如果今次给完家产你帮人……下次再返就等我过身之后分宅了!” “阿爸,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婉茵虽然也郁闷,但这会儿还是忍住了性子去递上一杯茶,“先喝点水吧,大家也都冷静冷静!” 虽然不想理她,但呼吸还很困难的梨志云急需喝点水,便只能不情愿地接了过去。其他人也没再说话,外面若没有铺天盖地的雨声,屋里的空气怕是会死掉。 半分钟后,梨志云放下茶杯,缓缓站起身冷漠地说:“现在这间屋的现钱得三千,刮完整间屋都是三千,冇其他钱剩。你们明天谈好了怎么分再找我问。” “三千?”梨致福睁大了眼,“这怎么够两个人分?” “零头自己凑,这么大的人都不识念么?”梨志云撇下一句话就上了楼。 被留下在客厅里的四人呆若木鸡,死一样的沉默再次笼罩了这个被暴雨隔绝的空间,也压住了他们的胸口。 终于,越想越气的梨福远跳起来,往楼梯口大步跨过去:“我去把这老东西嘴撬开,我就不信他户头花得只剩三千!” “你细声点定住!现在发火有甚么用?”靠近他的旺子和婉茵忙拉住了这个半醉半醒的人。 “那不然怎么算?”梨福远还在囔囔,“我和福哥从七四年开始寄生活费,平均下来一个月合计五十,到现在有九千了,还不算他早年那些鬼给的大笔存款! “他一个人住这破村子里能花什么钱?粮油布肉自己产不够都有票,我看就是还有钱藏在了什么地方,或者白给了那小狐狸!” 梨致福压低声音阴着脸道:“阿爸确实可能还有钱收在存折或者其他处,但听他讲成这样,我们大概一时半刻找不出。” 他很少试过这样揣摩别人、更别说是揣摩自己的父亲,但说到底,其实也没有那么亲;所以,他继续说:“不如念下怎将这三千都拿过来。” “还有,怎么分也很重要。”婉茵插了一句,仿佛那三千已经到手似的。 第28章 夜雨倾盆(上) 这场雨不像是平日里多见的对流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现在已经接近半夜了,天上的水还在一个劲地顺着裂口往下漏。 往常这种时候,村里的人早已陷入梦乡,在这种雨天更是会陷得格外深;但雨太大时,遮掩不实的瓦屋顶便会漏水,反而打搅人们的清梦。 阿洒便是一个受害者。父母留下来的这座泥砖屋已有些年头,墙还尚且结实,但瓦屋顶已是破旧不堪。 若在大晴天站在屋内昂起头看,天花板就像被人洒了一把发光的芝麻;在这种瓢泼雨天,如麻的雨脚更是不曾断绝。 他想过把顶修一修,但自己烧瓦上屋顶补费时费力,托三爷从镇上运瓦请工匠又常常钱包吃紧,这工程便一直进展缓慢。 直到今晚,屋里还有半数地方要不可避免地被水沾湿。 放在以前,他便也就这样过;但今天,从天花板渗下的那些水滴摔碎在地砖上的啪嗒声格外刺耳。 屋外的磅礴雨声固然密不透风,但屋里这些近在咫尺的水滴声更是震耳欲聋,甚至让他极为少有地失眠了。 一开始,他只是在后悔为什么不早点把这该死的屋顶修好:自己烧瓦虽然慢,但总有能修好那天,怎么就意识不到一直拖只会一直受苦? 但很快他就开始发散思维并胡思乱想了,首先跳进脑海的就是白天的那些事。 和阿风那小子一起找敬缘想帮她干活的情况不是一次两次,和他像中午那般吵闹更是天天都有,三个人大概早已习惯这种互动。 但像下午在河边那会儿让他对那小子感到如此不舒服的,还是头一回。 虽说两个人都很喜欢逞强,也一直习惯向敬缘展示自己多能干多可靠,但阿洒从不觉得自己和阿风在敬缘眼中没有区别。 自己力气大能干累活,帮她耕田劈柴都是阿风比不上的一把好手,但就是不大灵光,不那么会讨女孩子开心。 相反,阿风那小子体力不够自己好,但比自己细腻点,帮她上山采点药、下山煲点汤都做得来,何况累活也不是完全没法替人家做。 最重要的是,他更懂得哄女孩子;可能因为比自己大了三岁,思想也成熟些,他陪起敬缘来比自己更容易逗她开心。 阿洒以前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和敬缘年龄更相近,为什么这种事就比不过那小子;后来看敬缘对两人的态度好像也大差不差,便没有再细究这种区别。 可现在不行了,从下午在河边跟阿风不欢而散之后他就一直止不住这么想;晚宴吃完草草离场时想,回到家也想,现在睡不着了更要想。 在厨房时,敬缘进来一趟又说自己出去走走;而没多久,那小子就说要撒尿也出了去,结果便是他俩一起到了河边聊天。 幸亏自己跟了出去,不然到今天还像个愣小子一样。 阿洒又仔细回忆了一遍当时的场景。在自己暴露的前半分钟,敬缘是在转头跟阿风说着什么话;自己清楚记得她那会儿支支吾吾、脸又有点红的样子,也记得发现梨雨在附近时那种惊慌和尴尬。 “妈的!”阿洒骂了一声坐起身来,把身上的布被子甩到了床尾。 天花板一直在漏水,屋里已然成了地上湿漉漉的水帘洞,连绵不绝的雨声和滴水声跟那小子的嘲笑一样令人心烦。 不看不知道,那小子竟已暗地里领先自己这么远了,缘妹何曾试过找自己出去单独约会?那小子大敬缘五岁,又没自己能干活,却还能和她亲近成这样,凭什么? 就凭他嘴巴甜?这真是——妈的! 这下是彻底睡不着了。阿洒烦闷地站起身,凭感觉摸黑找了些锅碗瓢盆放地上盛水,同时希望借此分散点注意力,但水滴敲在铁锅瓦盆或瓷碗里那响亮的乒乓声让他更心烦了。 那些声音每有一滴回响于屋内,他就忍不住把下午的事再想一遍,越想便越气恼。多亏出去了一趟,不然以后他俩发请帖时自己才如梦初醒就蠢到家了。 阿风不可能跟自己说这件事,敬缘也不可能跟自己明说心上人是谁,要不是这机缘巧合,我阿洒以后怕不是也得一直被他俩蒙在鼓里!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纸窗格透了口压在心头的气。外面漆黑得雨点都看不清,但稍远处鬼门关的影子依然若隐若现,在嘈杂而扭曲的黑暗中大有摇摇欲坠之势。 也难怪,这么撞鬼的一天说不定就是有鬼从里面跑了出来。 而这时,他真的看到了鬼门关前似有人影。 第29章 夜雨倾盆(下) 阿洒一愣,赶紧擦擦眼睛再度聚焦视线;虽然还是看不清那边究竟是谁、甚至是不是人,但他已经可以得出结论。 自己住在村尾,敬缘也住在村尾,两人的住所不过只隔着两三间屋的距离。 同住村尾的梨志云和敬缘她奶奶一大把年纪了,在这种雨夜没理由跑到外面,那只可能是敬缘;而她半夜三更地跑到外面,想做什么? 阿洒一拍大腿,这八成——不,十二成是和阿风那小子重新幽会! 敬缘那种女孩子不可能自己跑到村头的温家,肯定要阿风主动过去找她。而进敬宅里头和她谈这种事也有伤风化,说不定还会吵醒她奶奶。 所以那两人必定要出去外面。就像琼瑶写的那种,他在墙外以暗号相约,她在墙里循声以相见。 出去的话去哪儿?当然是在村尾就近找个方便的地方谈情说爱了。下雨?下雨又怎么样?下雨正好不会有人出去外面打搅他们! 但你们算错这步了。阿洒猛回头,去墙角抓起一把油纸伞,迟疑两秒后又改为扯下墙上挂着的一件蓑衣和一顶草笠—— 我现在就来把你俩败坏风俗的行径抓个正着,也趁这个机会和你们断个干净! 穿好简单的雨衣后,阿洒推开门,一阵夹杂着大团水滴的风猛地灌进了屋子,却丝毫没能撼动热血贲张的他。 外头风大雨大,天地间除了呼啸的风声便是滂沱的雨声,但阿洒仍是毫不畏惧地大步向敬宅那边赶去。 大雨能打湿他的身子,打不湿他心头怨怒的火,充其量只能是凉快他一会儿! 虽然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阿洒对村里的大路小路都十分熟悉,没多久便赶到了敬宅前。 那里大门紧闭,敬缘住的西厢房那屋檐下的透光口没有任何灯光,靠墙的那片地也没有人迹,他们估计已经离开一阵子了。 那他们最可能去了哪?阿洒四下环顾,稍远处的梨宅一楼还亮着灯,这个距离能依稀通过窗口看到里面有人影,他俩应该不会冒着被里面那些人发现的风险走那边。 那么,就只剩顺着大路往下走、去鬼门关附近了。 那十三级半圆台阶的两边也有一些农田,但基本藏不住人;但往山那头看的话,那边有一角跟冥河挨着的山脚林地,这明显是最好的选择。 阿洒这样想着,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便继续往那边摸了过去。 而路过那十三级台阶时,他忽然听到庙前的平台上有声音正传下来。 虽然耳朵里塞满了雨幕洒在泥地跟石阶上的噼啪声,但十三级台阶上的某种声音就是穿透了这样的倾盆大雨、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阿洒暗暗吃了一惊,这种惊愕在随后迅速发酵膨胀了起来:那两个家伙别是在上面幽会吧? 阿风不好说,他可能是想着庙前的平台除了敬缘没人会上来,想加个跟雨夜一样的双重保险,但敬缘也会愿意吗? 她作为守关人,在镇鬼庙前和男人干些幽会之类的事情是莫大的不敬,放在以前的话浸猪笼都便宜了她。 阿洒有些忐忑了,他依然深信敬缘不会是那种人,但上面确实有什么声音,而且如今还在作响。 也罢,比起站在雨中一个劲猜测,不如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阿洒心一横,猫着身子摸到台阶前,又蹑手蹑脚地爬了上去。 庙前传下来的声音随之越发响亮和清晰,他也发现那不是谁在低声诉说絮絮情语。同时他也意识到了,即使有人在上面约会,他们也几乎不可能闹出穿透雨幕、传到台阶下那么大的动静。 何况那根本就不是人声,那是某种……金属碰撞的叮当声。 阿洒咽了一口唾沫,抬头看了看黑暗中格外挺拔、寒气阵阵的鬼门关,它前面的若不是人,那究竟是什么? 他有些害怕,但走到这里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就这样回去自己恐怕一辈子都不得安心。 于是阿洒咬咬牙,屏蔽心里的退堂鼓后继续摸了上去;同时,他进一步压低身子,以几乎要趴下的姿态继续向上,以此保证自己不会整个人一下子显眼地暴露在台面。 好不容易爬近顶端了,阿洒从台阶后露出半个脑袋,将视线投向了台面。 祭坛前真的有人,不过仅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可阿洒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敬缘。 只见她手里抓着一把两米长的杆子,在它顶部带有一个由许多金属管拼成的风铃,正是它在铮铮作响。 同时,虽然衣衫都被雨打湿得几乎全贴在了身上,但他仍能依稀看出那是某种古装。 阿洒只见敬缘穿过一种古装,便是那件黑白配色的祭祀服,这会儿也绝对是那件;不是他突然能看清了,而是她……举着风铃正在起舞。 第30章 无影无踪(上) 在梨致福的印象里,外面的雨声一整晚都没停过。 昨晚三更半夜地回到临时住所后,身心俱疲的他一躺上床便很快睡了过去,却因为乱七八糟的梦而一直没能睡好。 期间,这雨就一直在连绵不绝地响着,仿佛那是这世上本来就理应一直存在的声音,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想法。 等第二天头痛欲裂地恢复意识时,他脑子里还是那些扰人的雨声,甚至盖过了耳中因缺乏睡眠而常有的嗡鸣。 在睁开眼前,他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来积攒体力和等待脑子里嘈杂的噪音消失;放在平时他得赶着去开工,现在反而是像放假一样提不起劲,只想抓紧机会多躺躺。 躺久会儿的确有点效果,至少阴魂不散的雨声渐渐消退得可以忍受了,但耳边的声音还在,不禁让他有些烦躁。 同时随着意识的聚拢,那些声音也渐渐变得清晰,能让梨致福听出其中含义:“爸,起身了。爸?” 他缓缓睁开眼,只见梨欣正站在自己床旁,便在吃力撑起身的同时皱着眉斥了一句:“叫甚么叫?现在才几点?” “唔知,出边仲落紧雨,不过个天已经光晒了(不知道,外面还在下雨,但天已经全亮了)。”梨欣平静地应道。 梨致福大概昨晚喝多了点,现在一坐起身便感到阵阵头痛,于是就习惯性地将其转为了起床气:“那你急甚么,又不用出铺头,肚饿啊?” “茵婶找你,她在我同妹间屋。”梨欣也是习惯性地保持着面无表情。 婉茵,大早上的她过来找自己干嘛?梨致福摸不着头脑,但她正在这屋子的客厅里等着,还是要先出去看看。 他平时习惯和衣而卧,这会儿也只需要简单地整理一下衣衫,同时问梨欣:“你妈呢,出了外边招呼她?” “唔知,我入来时以为她还睡着觉。”梨欣摇摇头。 他更摸不着头脑了,昨晚旺子绝对是和自己一起回来的,甚至他还是跟在她后面进的这屋子;要说她先起了床出去接待婉茵,女儿就没必要再特地进来叫醒自己,何况她也不在外面。 那她是跑到外头了?梨致福暂时没法想通,便只是缄口不言地走到了门口。梨欣跟上去递来一把油纸伞,两人一起撑着它去了这住处的另一间屋子。 他们的住处由两间长方形的泥砖屋构成,一边住女儿一边住父母,就像正方形相邻的两条边,另外两边则是围成院子的篱笆。 院子里铺了层拼凑得还算整齐的石板,不会像外面的泥地一样坑洼,但踩上去还是会从底下吸饱水的泥地里溅起一股黏鞋子的水。 裤脚沾湿之后,梨致福也基本完全清醒过来了,这雨比起昨晚小了很多,但依然没法不撑伞,而且它现在平稳得像是还会连绵不绝地下很久。 女儿们住的屋子和自己那间没什么不同,临时安置的家具也无非都是一铺床一面桌和几张椅子,婉茵就坐在其中一张上。 正在和梨雨说话的她看到梨致福进来,便收敛微笑站起身问候:“福哥,早上好。” 梨致福拍拍被水打湿些许的上衣,直截了当地问:“早晨。有什么事?” 婉茵也开门见山地回道:“阿远昨晚来你这儿了吗?” “阿远?冇,他不是同你行返屋的?”梨致福莫名其妙地回问。 “是啊,但到家之后他说想出去院子里吸口烟,让我先回屋睡觉。”婉茵无奈地摇摇头,“我睡着前他也没回来,今早起来都没看到他。” 这会儿梨雨也发现了什么,小跑到刚收起雨伞的梨欣旁问:“姐,妈呢?” “屋里没看到她,不知道去哪了。”梨欣爱莫能助地回答。 “旺嫂也不在?”婉茵微微皱起了眉,“她也不在我家,阿远也不在你家,这是怎么回事?” “我都唔知。阿旺昨晚亦是同我一齐返的屋,我睡着时她都已经上床了。”梨致福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今朝早阿欣叫我起身时她亦不在屋内。” 婉茵思考了两秒,愈发担忧地缓缓说:“阿远他别是跑到阿爸家了吧?昨晚在那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抱怨阿爸,我本来也有些担心他说出去抽烟是借口,看他真的一直待在院子才去睡觉的……现在看来,啧,大意了。” “但那样他究竟会返屋,不至于今早都不见人影。” 梨致福抱起臂否决道:“而且阿旺又去佐哪?她昨晚听见钱最后就鸡杂那么少都很激动,但应该不会话特地又跑去阿爸那儿一趟理论。” “也对,就算去找了阿爸,他也总是会回来的……” 婉茵脑子里的乱麻越缠越密了,非要采取些行动才能解开不可:“福哥,我觉得我们还得先去一趟阿爸那儿,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第31章 无影无踪(下) 梨致福也有同感,旺子不是那种喜欢没事闲逛的人,不会乱跑到什么地方;除了梨志云家,他实在想不出她还会去哪儿。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马上去梨宅看看,而这时梨欣要求加入了:“我也过去帮忙找找吧,待在这儿也没事做。” “你乖乖在屋带阿妹。”梨致福一边回绝一边另外拿了把油纸伞。 “让阿欣来吧,万一阿远真在阿爸家醉倒了,咱两个能抬动他也没法撑伞遮雨。”婉茵忙半开玩笑地说着,又看向梨欣,“不过你要带好雨妹噢?” 拿好伞的梨致福再次看了两眼梨欣,也没法不同意:“你记住拉实阿妹。” “放心吧。”两姐妹同时回答。 梨致福梨福远两家的住处都在老榕树的南边,前者的家离树更近些,所以本就打算去梨志云宅看看的婉茵才首先去了大哥那儿。 也还好因为这样,她才能发现莫名其妙不见踪影的不止梨福远一个,也因此得以找到了两个帮手。 呃——算上梨雨的话就是三个。达成共识后,两个大人各撑一把伞,梨欣拉着梨雨撑一把,三人就这样上了大路。 说这条路是大路其实不只是因为它在村里条条走道中确实最宽,更因为它是村里唯一一条石板路。 铺好它费了村民们不少时间精力,但日常生活确实随着它的竣工而方便了些,比如在雨天里不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泥路。 不过梨欣决定持保留意见,因为自己的幺妹发现踩那些湿漉漉的石板会嘎吱嘎吱作响后就不认真走路了。 无奈之下,梨欣只好扯了扯她的手:“别跳了,又不是格子。今年开学就三年级了,专心点走路。” 梨致福回过头瞥了她们一眼,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婉茵:“阿龙呢,你不带他出来?” “他出来时还在屋里睡觉,我想着找到阿远再叫他的。”婉茵回答。 “也罢,阿远这么大个人亦行不去哪。”梨致福没有深究。 “希望是,不过他要真是在阿爸家醉倒,那可真是啼笑皆非了。” 婉茵苦笑着转头,忽然看到前面稍远处的十三级台阶下有什么东西:“欸?……福哥,你看那边地上的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 梨致福一愣,眯起眼仔细看了看,还没得出结论:“看不清……靠近些?” 婉茵看了看左前方近在咫尺的梨宅,反正就一点点距离,走多几步路去看一眼台阶下那东西也无妨,便答应了。 于是四人继续向前走,直到能看清这东……这……这东西是什么? 不对!这是人,这是……阿洒!他侧躺在地,后脑勺和半个背朝着众人,身上满是泥污的草笠蓑衣让他在远处看起来就像一块深褐色的石头。 他的双脚搭在一级台阶上,脸冲着台阶上的鬼门关,双臂则以一种别扭的角度收在胸前,那呈僵硬钩状的双手看上一眼就能让人汗毛倒立。 梨致福吃惊地睁大眼,快走两步上前大声朝他问话,同时伸出手试图把他翻过来:“阿洒!大早上的你睡在这里做甚?!梁——喔!” 这么一翻,他胸口上一道整齐如刀刺的暗红色创口刹时在众人面前暴露无遗,他双眼微闭、神情呆滞的脸也冲向了众人。 梨欣惊恐地叫了一声,忙拉着梨雨退到后面,婉茵也惊慌地捂紧了嘴巴:“啊……啊……他——他死了?!” “不知道!”看着他胸口周边被染成暗红色的衣物,梨致福的眉毛拧紧在了一起,让他想扔下雨伞将他抱起来,“我们得带他去严康那看下!” “不——不要动他!不要乱动伤者!”婉茵虽然害怕,但还留有了一丝理智,“我去把严医生叫来,让他来看!你守在这里!” “那你快去!”梨致福低声喝道,“阿欣!带着小妹同茵婶一起去!” 都用不着答应,梨欣求之不得地将雨伞塞给呆若木鸡的梨雨、将她抱起后撒开腿跟着婉茵跑向了康伯的诊所。 即使抄近路要踩泥地弄脏鞋裤也没人在乎了,跑太急可能会摔个大跟头也没人在乎了,一心跑着的两人只想着赶紧去把康伯找来——或者说逃离那个地方! “康伯!严医生!”快冲到诊所门前时,婉茵没有刹车,任由自己的手掌带着惯性狠狠拍在诊所的木门上,“开门啊!出事了!” 梨欣草草地放下梨雨,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看着婉茵发疯似地敲打着毫无回应的门。 就刚才这点空当,她的脑子已经把阿洒的脸回放了无数遍,让现在猛然停下的她突然生出一股反胃感,不禁扶住膝盖干呕起来。 梨雨也察觉到情况严重了,忙向婉茵提议:“茵婶!康伯住在这屋子的后头,去后院叫他可能快点!” “后头……对,他前面是诊所,后面才是住人的!”婉茵如梦初醒般停下手,又赶忙绕去后面,“康伯——咦……咿——咿!救命啊——!” 她去后面确实能看到康伯了,但他正吊在那棵梧桐树上。 第32章 四海逢劫(上) 她恐慌的喊声能把整个笼罩在雨中的村子都吵醒,梨欣两姐妹听得更是清晰。 “欣姐?”梨雨抬头看向姐姐,眼睛里是满是害怕和动摇。 “你待在这里!”梨欣咬咬牙喝令,努力迈开腿跑向后院,却差点和冲出来的婉茵撞个正着。 在往日的印象里,婶婶总是那种从容不迫、举止得体的知识分子形象,这样惨白和惊恐的脸还是她第一次见到。 “阿欣!快带你妹走开!康伯他上……上——咿呀!”婉茵上气不接下气地抓住她的肩膀,但没说几秒又掠过她跑到了大路上,“救命啊!救命啊!” 上?什么上?……不管了,她这么害怕准没好事,快走开就对了! 梨欣顾不得身子被雨水溅湿,也顾不得大腿发酸,再次抱起梨雨就跟上了往外逃的婉茵,和她一起跑到了村中央的老榕树下。 最先朝她们赶来的是早已有所警戒的梨致福;住村头的苏三爷和阿风刚醒过来没多久,听到求救也各自带着一把砍刀跟一把砍柴斧奔来了。 “怎么了,又发生什么事?”梨致福一赶来便紧张地大声问。 婉茵喘了几口气来理顺呼吸,抬头看看先后奔到旁边、又惊又疑的苏三爷和阿风,总算心有余悸地开口道:“康伯……康伯在他家的树上吊了!” 梨致福张大了口,苏三爷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没听清:“啥?好端端的怎么会去吊颈?!” “真的!就在那边!”婉茵又怕又怒地喊了一声,接着又看向目瞪口呆的阿风,“还有阿洒!阿洒像被人捅刀了,就躺在那边的台阶下!” “他?!”阿风吓了一跳,接着很快转成了惶恐和愤怒,“我去看看!” “等阵!莫自己过去!”苏三爷忙喊着跟在了狂奔着离开的他后面。 婉茵捂着胸口喘了两口气,又抬头看向梨致福,心急火燎地用带着哭腔说:“福哥!咱们要赶快把阿远和旺嫂找到!他们——” “我明,一齐去!”梨致福咬牙愤恨地应着,又看向自己两个表情复杂的女儿,命令道,“你两个亦过来后尾,千万冇行开!” 梨欣匆忙地应了一声,在跟两个大人跑开前转向妹妹,紧张地嘱咐:“雨妹,听好了,这不是开玩笑。我可能没空拉你了,但你也要紧紧跟着我,知道吗?” “我知道!”虽然跟大人一样迷茫和害怕,她仍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好!”梨欣挤出一个笑容,又握紧了手里的伞柄,“来吧!” 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就这样离开了老榕树。婉茵决定先回住处确认儿子是否安好,大喜过望地发现他啥事没有后和他说明了现在的情况。 虽然还留有些刚睡醒的迷糊,但梨定龙也知道情况可能很危险,当即答应了母亲让他跟上的要求。 搜索队伍由此变成了五个人,而目的地则变成了梨宅。 数分钟前,婉茵还在担心如果看到丈夫醉倒在他爸家里该怎么给他收场,现在这反而成了她最渴望看到的景象——若只是这样就好了! 梨致福原本也在纳闷老婆会不会真跑去了梨宅、趁大清早梨志云没起床把他家翻一通,也在担心她真要那样的话自己家的脸该往哪儿放,现在这也成了他更希望看见的事——若只是这样有什么? 梨欣两姐妹的想法单纯得多,她们不想再听到惨叫和惊悚的场面了,无论跟谁有关的都不要。 而梨定龙还没完全了解情况,但他也知道在这个刚刚发生了命案的村子里,父亲最好是在爷爷那儿。 而一切问题的解答都指向了梨宅,五人不顾风雨奔往的地方。 “阿远!旺嫂!”一冲进空无一人的前院,婉茵便迫不及待地朝屋子喊了一声,接着又绕过前院那两张昨晚没来得及收好的圆桌冲向了门口。 “你们在里面吗?阿远——呃啊,门锁了!钥匙呢,福哥,钥匙带身上没有?” “让开!”梨致福把雨伞塞给刚刚赶上的梨欣,活动一下肩膀后朝门冲刺而去,在婉茵慌忙躲开后一下撞在门上,“啊!扑街,再来!” 看着铆足劲再次撞门的爸爸,梨欣甚至有些害怕,更不用说梨雨;而梨定龙看着平时讲究形象的妈妈在那里使劲隔着窗喊叫,脊背也感到了一阵发凉。 外面的动静估计也传到稍远处的敬宅里了。在梨宅和十三级台阶那边喧闹不已时,敬宅大门静悄悄地开了一条缝,头发还有些散乱、睡眼也比较惺忪的敬缘探出头往外看了看:“呃……外面在吵什么?” 她打了个哈欠,把草草扣着的布衫重新扣好后撑开油纸伞走出去,又各自看了几眼分别在两个方向的梨宅和十三级台阶,接着决定先去台阶那边看看。 “混账,怎么说死就死了!”在台阶下,半跪在阿洒旁的阿风一边咬牙忍住眼泪一边悲愤地咒骂,“你不是喜欢夸自己长得壮吗,哪个能干趴你?!” 苏三爷心情复杂地站在后面一丈外看着,这会儿也比他先注意到了敬缘走近,便向她打了个招呼:“阿缘醒了?哎,今天不大好啊。” “怎么了,你怎么拿着刀?”她一边理着头发一边走近,还停在发梢上的手随之慢慢停下了,“风哥又怎——噢……这……嗯……” “今早发现的。阿洒不知怎地……”苏三爷苦笑着摇摇头。 听到她声音的阿风猛回头,看到敬缘后把牙咬得更紧了:“缘妹!阿洒这家伙!呃——呃噢噢哦哦哦哦哦哦!!!” 看着蹲在地上捂住眼睛悲吼的他,敬缘咬住下唇,表情也愈发严肃。 天上忽地闪了个雷,雷声倒沉闷迟缓,正如这不温不火的雨。 第33章 四海逢劫(下) “康伯亦出事了。”苏三爷缓缓给她介绍情况,“现在还留在他家后院里。” “我……知道了。”敬缘的声音有些疲劳,“其他人怎么样?” 苏三爷刚想开口,梨宅那边就传来一阵骚动,把两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只见五个人正从那边朝这里奔来,打头的是表情无比严肃的梨致福,以及眼圈已经泛红的婉茵:“咱家没人!除了阿爸没其他人了!” “阿远同阿旺都不在?”苏三爷皱皱眉。 “冇见!扑街你话,风大雨大,啯两只野跑佐去边度(那两家伙跑哪了)?!”梨致福咒骂,“一楼冇人,二楼得阿爸,仲可以死去边(还能死去哪儿)?” “别说了,福哥!还得赶紧找人!”婉茵心慌至极地苦劝。 跟着赶上的梨欣两姐妹和敬缘互相对上了视线,都暗暗松了口气。 “啊,我念起了(我想起来了)。”苏三爷忽然睁大了眼,“我刚在屋赶来棵榕树时,好似在路上见过一只鞋!可以去找下!” 婉茵愣了一秒,几乎要跳起来:“早说啊!大家都过来,去那边找找!” 她和梨致福率先跑向村头,梨家三个孩子紧随其后,敬缘和苏三爷拉上阿风后也赶忙跟了上去。 八个人不自觉地排成稍显散乱的一队,一直从十三级台阶前跑到老榕树,又跑向苏三爷所住的村头——而在路上,他们果然看到了一只褐色的鞋子,老旧掉色又沾满了泥。 “这是……阿旺穿的!”梨致福只打量了一眼便惊讶地喊,又慌忙抬起头看了看四周,“不是吧……那边,那边还有一只鞋!”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在村口石桥的方向,另一只鞋正静静地躺在泥泞中。如果把这两只鞋按发现顺序串成一条线,那就指向了通往村外的道路。 但那已经没有道路了。那条冥河的水在一夜之间湍急了数倍,浑浊的浪涛在宽了许多的河面上汹涌地往下游卷去,原来在它上面的石桥已无迹可寻。 不仅是石桥,旺子仅有的踪迹也在这里断掉了。 她该不会蠢到掉河里了吧?梨致福暗暗咽了口唾沫,没敢把这想法说出口。 “桥都冲垮了?阴公……”苏三爷都忍不住咒骂起来。 “这……也许是好事,他俩走不了多远!”婉茵快速思考几秒后立马提议,“咱们可以沿河搜搜!水是自北向南流的,咱们去下游看看!” 既然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众人也立刻达成了共识。 湍急的河水已经吞噬了原河道跟农田间的河岸空地,甚至已经开始冲刷低处一些稻田的小土坝,众人只能沿着田区靠村子的那圈边界往南找去。 那些菜田或者番薯地很好找,只消瞥一眼便能一览无余地看到田里的所有东西。 稻田就难一些,虽然是人不好躲的水基,稻子也没有多高,但如果有矮一点的东西藏在密集的水稻间也不好找出——除非那东西把它们压倒了。 众人这就发现了一处这种异常。在靠近正南方的某片稻田里,稻子被极其明显地压倒了一片,像是被某个大滚轮轧了一趟;而被压的地方就挨着靠近众人的稻田边界,能让他们极其方便地过去观察情况。 也正因如此,他们能马上发现压倒水稻的是一动不动的梨福远。 他几乎整个人都趴在稻田里,发黑的双臂伸过头顶攥着两把稻子,除了脚踝及以下的部分还抵在岸边,身体各部都在水中处于半漂浮的状态,脸更是完全泡在水面以下。 “阿远……?”婉茵刹住车捂着嘴,眼睛睁得像是要把眼眶撑裂,“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梨定龙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妈妈那样惨叫的模样。 梨致福更惶恐且窝火了,喊上两个女儿就立刻继续按原路找了下去;因为想和梨欣两姐妹待在一起,敬缘也咬咬牙掠过婉茵跟上了三人,自然也引走了阿风。 而苏三爷不能让这对母子落单,便留在了原地。 再往下走就要越过正南、前往村子在鬼门关旁边的西南角了。 梨宅就在村子的西南方位,那边的田也属于梨家;因为一把年纪的梨志云不方便下水田耕作,所以那里过半都是好管的番薯地,只有少部分地划来种了些菜。 但不管种什么,只要不是水稻,众人就能一眼望穿这片田野。 最靠近西南林地的田边修有一道篱笆来防止小动物偷吃,也修了一道小土坝来框住丰水期的冥河,但现在土坝也已被冲散。 漫入的河水淹没了半块田,边上的篱笆也大多东倒西歪、甚至已经断裂并躺在了林地边缘的树下。 不仅是篱笆的残片,那些也被水淹着的树底下还堆积了许多东西,像是上游的树木枝杈、被连根拔起的灌木和一些大概是来自石桥的碎石砖。 那些树在平日就紧挨着河岸,现在的它们也顺势配合那些杂物构成了一道算是天然的简易堤坝,毫无意义地拦截了不少顺着河里被冲下来的大件杂物。 不,也许还是有一些意义,因为梨欣在那里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什么,异常得能让她失声叫出来:“爸!那边……那边像有个人!” 也已看清的梨致福不敢怠慢,丝毫不管可能会踩坏田里作物地立刻抄直线奔了过去——而正如前面的厄运,那就是旺子。 侧对着五人的她微微蜷缩着身子躺在简易堤坝前,虽然半个身体都没在水里,但水浪怎么拍打她都毫无反应。 而那堤坝摇摇欲坠,下一秒就可能垮掉、她的躯体下一秒就可能会被冲进山沟里。 来不及感到震惊、恐惧和愤怒,觉得的梨致福不管不顾地扔开雨伞、趟着水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她旁边,开始用全力要把她拖回旱地上。 梨欣见状忙抹了把脸,一边也扔下伞跑过去一边用发颤的声音喊:“爸,小心这河!我帮你!” “返去!水浅!”梨致福吼了一声。 但梨欣仍置若罔闻地跑了过去帮忙。阿风作为男人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于是他紧跟过去搭了把手。 看着他们跑开的梨雨也想跟上,敬缘连忙一把拉住了她:“雨妹!你就不要去了,那里危险!” “但是欣姐在那边,爸也在!”梨雨一边呜咽一边说,“妈也在那儿!” 敬缘放下雨伞,用双手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挤出一个忧伤的微笑安慰道:“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虽然衣服冰凉,但她的胸口很温暖,这种热量把梨雨的眼泪一下子逼了出来:“缘姐……呜啊啊…………” 而敬缘只是尽可能温柔地抚着她的背。 第34章 与世隔绝(上) 梨欣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众人会合的了。 从在雨中跑向父母到听见婉茵的哭声而回过神来,这段时间里她的脑袋跟宕机了一样没法思考。 伤心吗?有的;害怕吗?有的;想哭吗?还不想;那是想笑?当然不可能。 那这脑子到底在想什么?梨欣稍一思索,便看见旺子遍体鳞伤地躺在树下,身上满是泥浆和紫斑,手腕抓着又冷又硬,拖起来更是感觉—— “呕……!”梨欣忍不住再次扶膝干呕起来,但空空如也的胃只有酸水给她吐。 在一旁给她撑伞的梨雨不安地喊了她两声,梨欣这才重新直起腰来,但眼前的景象也根本不值得去细看。 靠在一座废屋的墙根下掩面而泣的婉茵,一旁满脸恍惚与茫然的梨定龙,正在合力把梨福远的尸体拖上岸的梨致福和苏三爷,给他们打伞的阿风,以及在旁边监督般站着的敬缘…… 还有躺在不远处、被一路拖回来的旺子…… 梨欣后悔抬起头来了,但她感到反胃不是在场任何一个人的错,甚至也不是地上那些人的错,而是……某个制造了这种惨剧的人的错。 或者说,这一切悲愤忧恼都要怪罪于那个酿成这出惨剧的人。 虽然很不想回忆今早起床以来发生的各种破事,梨欣还是硬着头皮将它完完整整地梳理了一遍。 阿洒被发现倒在十三级台阶前,胸口像有刀伤;康伯被发现吊死在了自家的梧桐树上; 叔叔被发现溺死在了田里;妈妈则像是掉河里被冲走、然后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因为她头上有一块很大的…… 呼吸渐渐粗重的梨欣赶紧停止了回忆,全身都像发冷一样抖着的她必须休息一下了。 就近找了间旧屋后,她也像婉茵一样靠在了墙上,一股虚脱般的无力感随即立刻跑遍了全身,让她几乎要滑坐下去。 旁边的梨雨见状,便用身子把她撑住,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互相靠了许久。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几个大男人把梨福远拖到了田边,又将他和旺子搬到了旁边某座废屋的屋檐下。 梨致福之前和阿风把旺子的遗体拖回了这边,因为他自己和敬缘都不想让它一直泡水里或留在外面,对梨福远也是如此处理。 婉茵一开始还不想让他们随便动遗体,说要等出去之后叫警察来再处理。后来苏三爷提醒她桥断了要出去就只能等外头的人来救,或者等河的水位降了再试着游过去,也就是说可能得让梨福远在水里泡上几天甚至更久。 而敬缘也以对死者不好为由劝了她几句,一来二去,心软了的婉茵终究没有再坚持。 处理完两具遗体后,梨致福叫来了婉茵母子跟梨欣两姐妹,开始讨论下一步要干什么。 若不算还待在家里的梨志云跟蒿里村吉祥物敬缘,梨致福就是在场最有话语权的人了,所以这会儿也是他先开口。 “各位,我认为这几单事不是事故,村入边有个杀人犯藏住了。” “对,肯定有杀人犯!”刚刚才平息一小会儿的婉茵又悲愤起来了。 “阿远就算喝醉了也不可能摸黑去田边走、还整个人摔里面爬不起来!肯定是有人趁他不小心推他进去,还不让——呃……呜呃……” “不错,阿洒也是被人捅了刀才断气的!”阿风恼怒地附和。 “还有康伯。他绝对冇可能自寻短见。”苏三爷表情复杂地说,“他平时无牵无挂,潇洒得很,怎会突然想不开?” “但是……这里不就八个人吗?”梨欣忐忑地看了一圈在场诸位,“加上爷爷和敬缘她奶奶也是十个,这里面谁有本事一晚上……害四个人?” “我不想怀疑其他人,亦冇人得闲做这种阴公事。”梨致福顿了两秒继续说,“更有可能是一个村外的杀人犯之前入了村,一直躲到昨晚出来行凶。” “所以现在村里可能有十一个人?甚至更多?”阿风有些难以置信,“我从没见过什么生人,下田时也没看到过谁从桥那边过来。” 婉茵抹了抹眼睛,理顺呼吸后接着推测:“如果是真的,凶手可能很早就进村了。” 村子对于几个人来说还是有些大的,废置的屋子也不少,一两个外人在里头藏几天大概真不算什么难事。 “但我们这几天下来村里都没发现什么异常。”敬缘遗憾地摇摇头。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他现在都走不掉。”苏三爷中肯地评价,“啯条河平时就好难游,今下雨水涨,桥又塌了,更加没得过。” “所以话,那个杀人犯可能同我们一样被困在村入边了。”梨致福总结,“为了保险,从现在起大家要一起行动,避免被他钻空子再行凶。” “所以我们现在去哪?”梨欣问。 “去阿爸家守着。”婉茵马上回答,“阿爸刚才没跟来,一直都待在卧室里,我们要先看看他怎么样了。而且阿爸家有室内灶台,也有存粮,可以撑一段日子。” “唔错。阿爸屋有两层,亦方便我们观察周围,提防凶手靠近。就算他突然袭击,要翻过前院后院的矮墙再冲入屋都不容易。”梨致福赞成。 “可是……我奶奶怎么办?”敬缘提出了异议,“我出来时她也还在屋里睡着,我不能留她一个人在家。” 第35章 与世隔绝(下) “但缘姐也不能自己待在那边照顾她。”梨雨担忧地小声说。 阿风思考两秒后提议:“唔……或者我可以把你奶奶接过来。如果梨伯家有多余的床铺,我就能帮你把奶奶背去梨伯家,这样大家就方便聚在一起了。” “这……合适吗?”敬缘颇为吃惊。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婉茵决然地说,“又或者分一批人出来,把阿缘的宅子也当作一个据守的堡垒,但我不建议我们这样分开两边去。” “对啊,阿缘还是过来和我们一起待着为好。”梨欣也劝。 看看那两姐妹,又看看其他人,敬缘又迟疑了一会儿,总算答应了。 梨致福点头以应,又再次确认道:“那么现在是其他六个人先去阿爸家守着,阿风同阿缘返屋,将她阿嫲接过来喽。” “我亦去,多个人多份保险。”苏三爷毛遂自荐。 “那行,现在就去吧,在外面待多一秒都很危险。”婉茵有些急迫地说着,又叫上了一直以来宛若空气人的儿子,“阿龙,过来,走了。” 其他人也纷纷跟上了这母子俩。队形如前,依然是梨致福和婉茵打头,梨定龙紧跟领队;梨欣两姐妹和敬缘居中,阿风和苏三爷殿后。 在谨慎地走到老榕树附近时,敬缘看了看稍远处康伯诊所的大门,忽然问:“对了,我们要把康伯和洒哥也安置到更适合的地方吗?” 虽然刚刚心软了一次,但现在婉茵已经缓了过来,便先以不能再破坏现场为由拒绝了她。 “还是不要费时费力绕路了,况且阿洒最像是凶杀,不该随便动他;而康伯既然不大可能自杀,那更该维持原状让警察来了好调查实情。” 敬缘似乎还在坚持:“可是让他们一直在外面淋着会变孤魂野鬼的。” “阿缘,现在就先不要说这种东西了。比起在意那些鬼,不如先为活人着想。”婉茵五分无奈五分郁闷地纠正。 梨雨也凑过去小声劝道:“是啊,缘姐。虽然我也不想他们淋着,但我们还留在外面的话就太危险了。凶手说不定会在路上偷袭我们。” “没关系噢,没有什么杀人犯。”敬缘淡淡一笑,“这只是鬼在作祟罢了。” 梨欣眨眨眼,忍不住看向身边的她:“呃,阿缘?你刚才说啥了?” “这一切都是鬼在作祟,没有什么杀人狂。”敬缘毫不介意地复述了一遍,甚至还保留着那抹微笑,“东西南北都有人被勾了魂不是吗?石碑上就是那么刻的,今天鬼门关已经重新打开了。” “你吓傻了?讲甚么呢?”梨致福明显有点不满。 同样完全没有心情开玩笑的婉茵也有些嫌恶:“阿缘,这一点都不好笑。世上没有鬼神,所有事情都是人干的,别拿这种事插科打诨行吗?” 敬缘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好吧,那就是这样了。” 一股复杂的滋味开始在梨欣两姐妹的心里悄然生长,她们认识的敬缘绝不会在这种地方说这种不合时宜的话。 两个大人没有再理她,带队走到梨宅前院后就按原计划分成了两批。 一边是三名常住村民,为了接敬缘的奶奶而暂时前往敬宅;另一边是五个梨家人,为了防范杀人犯而据守梨宅。 梨志云正在客厅里安然无恙地喝茶,回来的众人正好给他通知了今早的事情。而他只是维持着一张扑克脸听完全程,最后才缓缓表态了一句:“闹鬼了。” “什么?”婉茵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阿爸,你认真的?” 梨志云喝完杯里最后一点茶,什么都没说地站起身,默默上了二楼。 这种爱搭不理的态度让几人一头雾水,而经历了昨晚交锋的两个大人更是窝火,却除了由他去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最后,越想越纳闷的婉茵坐不住了,带上儿子决定上楼给丈夫讨个说法,但梨志云任她怎么敲门都没有开。 无奈之下,婉茵只好让儿子在上面守着房门和透过窗监视周围,自己一无所获地下了一楼。 第36章 人之常情(上) 敬缘三人刚离开梨宅,天上便又响了一阵雷,声音遥远而模糊。不过没一会儿,连绵不绝的雨声就重新挤满了周围的空间,天空也一如既往地灰冷。 苏三爷看向敬宅上空的天幕,感慨道:“大风大雨又打雷,龙王发威喽。” “龙王降雨么?也是一种说法,只是祂平时情绪就不够稳定,夏天降两场雷雨大风也没什么特别的。” 敬缘像被人问到专业领域一样颇有兴致地谈论了起来:“我还是更喜欢八方风神的版本,因为那样的话打雷跟这场又迅猛又持久的风雨一样都是难得一遇的异象,也能对应今天的离奇事件。” “缘妹啊……”阿风一边看了看不远处还躺在台阶下的阿洒遗体,一边心情复杂地劝道,“你的故事很好听,但现在咱们还是安静一会儿吧?” “我只是想找个说法来安慰你们。”敬缘有些泄气地嘟囔。 “我明白你的好意,不过……我也想静静。”阿风叹了口气。 苏三爷笑了两声当作打圆场,三人此后一路无话地走到了敬宅门口。敬缘出来时没有反锁大门,此时简单一推便能让门板敞开,露出里头抓鬼的钟馗。 跟在队尾跨过门槛后,苏三爷看了看敬缘拉开的大门,又环顾一遍四周,缓缓判断:“这宅四面高墙,个门又有这么粗的门闩,贼想入都难。在这里守话不定好过去那四面透风的梨宅。” “他们怕是会不愿意。”敬缘苦笑一声,“而且梨伯也未必会挪窝。” 阿风忽然说:“对了,我觉得这里该检查一遍。 “那个杀人犯可能也想到了这点,然后提前进来埋伏了。刚才缘妹没有锁门,对他而言正好是个机会……没别的意思,只是说要是我们先躲进来反锁住门,他就再也没机会作恶了。” “我理解,那我们就去看一趟吧。”敬缘并不在意地答应着,又转向苏三爷。 “对了,三爷,您可以在这里守着吗?我们同时进去的话,坏人如果趁机过来把我们都反锁在院子里、再来个瓮中捉鳖就麻烦了。” “我倒希望他来自寻死路!”阿风握紧手里的砍柴斧愤愤道。 “得,你俩个入去吧。”苏三爷也利落地答应了。 等两人走进院子后,他看看那照壁上的钟馗,带着无奈地嗤笑了一声,“哈,钟馗啊钟馗!若有鬼在阶前勾了阿洒,点解唔见你去抓呢?” 说罢,他将砍刀和收起来的油纸伞靠在一边,又拿下了一直背着的长烟杆;上面挂着个小布袋,是用来装烟叶的。 摸了一把袋子,他欣慰地发现里面没被打湿,便捻出一撮干叶子揉碎了塞进烟斗,再划一根火柴点着了。 一切准备就绪后,苏三爷靠在照壁上,一边看着大门一边悠哉游哉地吞云吐雾起来。 与此同时,敬缘和阿风已经把不大的院子都仔细搜了一圈,没有任何人藏在里面。而正屋的门还挂着那把大锁,里面估计也不会进人。 但为了保险起见,敬缘还是把它打开、让阿风进去看了看,里面也正如预料般只有那些堆积在角落的各种器具,除了一层灰尘外没有…… “欸,缘妹?”转身快要走出去时,阿风猛地回头,盯着地板上的灰尘说,“你看这些灰,好像被人踩过,有脚印的样子,还有点湿……” “是你自己的吗?”敬缘脱口而出。 “不是,痕迹比我的脚要小。”阿风很肯定地摇摇头,“你进来看看?” 但敬缘还是站在门口:“那你看到那边的香案了吗?” “啊?看到了,怎么……”阿风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墙边一个硕大又有些掉漆的木香案,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额……你家只有一个香案吧?” “是啊?要有替代品的话,这么多年来我就也用不着一直搬这块大木头去祭祀了。”敬缘忍俊不禁地调侃,“地上没有其他样子的脚印了吧,风哥?” “是没有了……哈哈,都快忘记只有你有正屋的钥匙了。”阿风有些尴尬地笑笑,又快步走了出去,“那个,你以前有想过换个新香案吗?” “没有,怎么了?”敬缘一边重新给正屋上锁一边问。 “那东西那么重,做个适合你抬的新香案多好。”阿风暗暗庆幸转了话题。 “但香案太小装不下那些要用到的东西。”敬缘遗憾地说着,又忽然捉摸不定地一笑,“而且每次我抬不动时你都会来帮忙,就不用换了,嘿嘿。” “呃……也不是每次啦。”他又没那么庆幸了。 “但不管怎么说,风哥几年下来都是非常照顾我的。”敬缘一边轻松地说着一边走向了西厢房,“偶尔我会觉得啊,风哥就像我的……嗯……” 她说到一半又故作玄虚般把话尾吊了起来,而有些难为情的阿风等了好几秒才察觉到不对劲:“所以……像什么?你别只是随口撒个娇吧?” “啊哈哈哈,像什么呢?”这回答,看来八九不离十了,“虽然觉得现在不说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但要真说出口还是有些难为我啊。” “哎……你今天真是挺怪的。”阿风轻咳一声,无奈地跟了上去;按理说,敬缘绝不可能不清楚死亡的意义,但她似乎就是不怎么关心这事。 第37章 人之常情(下) “今天本身不也挺怪的吗?”敬缘一边说着一边左右展臂推开西厢房的两扇门,又看向旁边的阿风,“另外你进这里面检查还是我进去?” 既然她特地问了,说不定是一种试探,阿风便重新打起了精神:“这是你的卧室,你进去吧,我在门口观察就行。” “那好,记得看紧我的背后噢。”敬缘调侃般说着,收回手大步跨进了里面。 阿风忽然有些后悔没给她一件能防身的东西了,所幸西厢房里也没有别人,一眼看过去只有那几件完全没法藏人的家具。 而敬缘倒谨慎些,撸起布衫的袖子便以俯卧撑的姿势趴下看了看床底,确认底下也没人藏着后才站起。 但她站起时左臂有些发抖,阿风就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那里,于是一下看见了她缠在前臂上的暗红色布圈。 对了,她昨天是莫名其妙地割伤自己了吧?尽管这可能是仪式新增的一部分,但阿风还是有些为她担心,这会儿便问:“缘妹,你的手还好么?” “啊?”敬缘迅速松开了微蹙的眉头,若无其事般看回去,“这个刀口吗?是出了点血,不过除了有一点点痛外没有大碍了。” “但你好像不只有一点点痛,过来我看看吧。”阿风丝毫没有为这老套的说辞而更放心,而是招手让她来了门口。 “唔……这哪是一点血!整圈布都红了,你昨天真的有认真对待这个伤口吗?” “我真的有。这不是缠了布还撒了药吗?”敬缘辩解。 “那也得再包一遍。这布看着被雨打湿了,而且我看你也没换过,再这样敷着会发脓的。” 阿风正色指点着,又有些迟缓地跨过了厢房的门槛:“你的布和刀伤药是在这边找的吧……果然在书桌上,我给你拿新的换了。” 敬缘有些吃惊地转身看着他进屋,表情还有些为难:“风哥?我……” “想怪我突然进屋吗?这可不能都怪我,你也有责任。”阿风开着玩笑,径直去拿了布和药,又轻轻抓起敬缘的左臂给她拆旧布,里面那红褐相间、隐隐渗血的刀口刹时暴露在了他眼前。 他吃了一惊:“嘶——这伤口怎么变得这么大!昨天你对自己下手时看着也没多用力啊,难道是裂开了?也罢,给你涂多点药缠多两圈……” 敬缘没有回答,表情渐渐染上了忧郁。 “话说啊,缘妹,你为什么要划自己呢?”当她默许的阿风一边轻轻擦着伤口周围的血迹和雨水,一边头也不抬地问,“以前你从没这么干过,难道是你奶奶给你新加的步骤?” “不是……是因为纸花太多了。”敬缘缓缓地低声回答。 “哎,那也不该伤害自己啊。就算以前有这一步,反正这几年过来你都没做过,现在也不要再循旧了。” 阿风规劝完,药和新布倒还没给她麻利地换好,便继续补充:“你可不能伤着自己,你对大家和我是很重要的人。” 而敬缘的沉默引他抬起了头,只见她咬着下唇,两滴泪珠正在眼角往外滚。 “呃……”他立刻慌了一半的神,“是太疼了吗?” “风哥……”敬缘摇摇头,不成样的声音里满是忧伤,“对不起……” 说罢她闭紧眼睛低下头,一边颤抖一边抽泣起来,让一头雾水的阿风完全慌了神。 他紧张地看了看四周,确认真的没人了又稍显笨拙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强装镇静地问:“缘妹?你没必要这么自疚,我没有责怪的意思…… “还是你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如果一个人憋着不好受,能和我说说吗?我会认真听的。” “对不起……呜呃……”敬缘只是无力地垂着双臂,一边哭一边摇头。 阿风发觉现在问她还不是时候,看来只能等她自己先缓缓了……那么放手让她自己站着?不太好吧;维持原状?又好像有些不够;那抱住她去借个肩膀? 他咽了口唾沫,也许她需要靠会儿别人,那应该能让她好受点——至少让自己安心点。 但好巧不巧,他刚伸出手要抱,不知怎地听到动静的苏三爷就快步走到了西厢房门口:“咋了?点解好似有人哭……喂,你在做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阿风忙放开了敬缘的双肩,“真的,真的!” 还在抽泣的敬缘捂住了脸,又屈起了背:“真的是鬼……呜……对不起……” 苏三爷眨眨眼,缓缓地走回了院门:“哎……好大的雨喔。” 第38章 雨天霹雳(上) 过了许久,敬缘总算恢复过来了,在一旁等待的阿风松了一大口气。 她用衣袖抹了抹脸,最后抽噎几下后抬起头,面颊泛红而难掩羞愧地小声道:“抱歉,我也不想让你看到我这样子……不过以后绝对不准说出去噢。” “当然了。”阿风悻悻地笑笑,“所以你是……” “也不准问!”敬缘叉起腰,“我改主意了,不说了。” 她终究还是小孩子,那就由她去吧。阿风也不强求,而是顺着她转了话题:“所以我们现在把你奶奶接去梨宅吧?” “嗯,跟我来吧。”敬缘的语气已经没什么异常了,这会儿也若无其事地领着他出了西厢房,“不过先让我进去通知奶奶一声,咱们不该直接进去背她。” “好的,我在门口等着。”阿风立刻答应。 “谢谢,嘻嘻。”敬缘莞尔一笑,开了东厢房的小门锁就安静地走进了屋里。 阿风打着伞,在院里一边闲逛一边等待。那个本就盛满水的水缸正哗哗地往外溢着雨水,院里的石板也因非常湿滑。 同时,那盆迷你桂花树大概也喝撑了,即使有排水口,盆里的土也已经泡得像是一团泥浆。 水缸,桂花树……对了,还有这尊湿漉漉的石貔貅。 阿风在它旁边站住细看,这尊貔貅已经在敬宅守了许多年头,也用凶狠的目光瞪了多年来不知道多少来客,在驱邪散鬼这件事估计做出过卓越贡献。 但为什么,敬缘的爸爸还会出事,妈妈还会跑掉,她还会那么伤心呢? “你不中用啊,你这头兽类。”阿风朝貔貅暗暗抱怨了一声,“你要是没法保护缘妹,那不如换我在她家守着。” 这样的话,那缸水和那盆桂花也得骂骂才公平。他转过身,盯着那棵枝繁叶茂却还未开花的小桂树,忽然就泄了火。 责难它的话,敬缘估计也会不开心,因为她真花了大心思来打理这盆树;每年九月十月从敬宅飘出的悠悠桂花香,便是她对其喜爱之情的具现。 阿风还记得去年敬缘邀他来赏花的时候——不对,说是赏,更像是她想好好展示一番经过她照顾才开出的满树桂花。 说要展示也无可厚非,因为那些花确实开得又多又香还漂亮,那股芬芳至今还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回忆起来宛若昨日。 不知不觉这就一年了,他已经是成人,而自己嘴里的“缘妹”也在慢慢长大,变得愈发成熟稳重——比自己十四岁时可成熟太多了。 阿风又叹了一声,她说不定还不想这么快长大呢。 胡思乱想之际,敬缘从东厢房走了出来,朝他招招手让他走近:“奶奶同意了,咱们这就去背吧。 “不过因为你是大男孩,我可费了点劲来解释情况,但她还有点在乎,所以你可以先和她聊两句来缓和一下气氛。” “行,不过你最好在旁边给我助力一下。”阿风半开玩笑地说。 “你自己去就好了,我想回屋换个衣服。”敬缘忽然露出一个让他再接再厉的微笑,“一来是现在这件打湿了,二来是村里发生了这种事,我想换回那套祭祀装来辟邪和祈祷。” 那也……没什么问题吧,顶多是自己辛苦一点。阿风这么想着,便答应了。 “谢谢你,进去吧,我已经和她说好了。”敬缘将没有拿伞的右手轻轻放在心口,点头致意后回了西厢房。 阿风则看了两秒她的背影,抖擞起精神后推开虚掩的东厢房门、踏进了里头。 里面的布置跟西厢房大同小异,但在灶台上摆着的不是一般炒菜用的铁锅,而是一个更小的煎药锅。 此外,旁边散放着两壳包中草药的纸、一个还留有些药粉的研钵和两个沾有些许黑褐色药液痕迹的碗,一看就是经常用。 可能老人家今早才喝过药,房里有一股浓烈的药汤味,在他刚进来时甚至冲上了他的脑子。 但阿风还得先把她奶奶背出来。于是他忍住这股味道,向那张靠里的床试探般问:“杨婆婆?我是阿风,您孙女让我……” 床上那人朝他翻过身来了,但那不是敬缘的奶奶,而是阿洒。 第39章 雨天霹雳(下) 看着来者,他淡定自若地问了回去:“怎么了,缘妹让你找我干嘛?” “你……你……”阿风嘴巴张得像个瓢,“你他妈不是死外面了吗?!” “谁说的,看着我像被捅了一刀就觉得我死了?”阿洒嗤笑着,把被子往下掀了一点,自豪的露出了胸前那道正在流血的暗红色伤口。 “看,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一道口子而已,嘿嘿嘿。” 阿风反应过来了,这绝对不是阿洒,天下雨下塌了“他”都不是阿洒——这东西……是敬缘说的鬼。 “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第一次看血啊?”一直维持侧躺姿势的阿洒还在朝他搭话,“想来也是,昨天看缘妹划伤自己时都吓傻了,现在才懂得去关心人家。” “你这个鬼,不要胡说八道!”比起恐惧,阿风反而渐渐愤怒了。 “鬼?拜托,我的脸你都认不出?我就是阿洒,阿洒就是我。”阿洒毫不在意地重申道,“敢不敢现在去外面,看看我的尸体还在不在?” “哈!多此一举。三爷一直守着门,你就算还活着,也不可能溜得进来。”阿风怒极反笑地回道。 “他刚才不是离开一段时间了吗?就你把人家惹哭那会儿,苏三爷走开了。”阿洒不慌不忙地说,“那点时间怎么不够我进来?” “那你也进不了门!这屋子只有缘妹有钥匙!”阿风再次回击。 “她给了一串钥匙我,就是为了让我进来。想知道为什么吗?” 阿洒得意地再次挡开:“因为昨晚我先找她了,我先给她关心了伤口。为了表达回报和爱慕,她允许我以后自由出入她家,怎么样?” “放你妈的狗屁!你这鬼就是想害人!”阿风体会到了什么叫怒发冲冠,“而且我再问你,杨婆婆去哪儿了!” “既然要给我腾位置,那自然是出去替我班了。为了留住我这个未来孙女婿,出去躺躺也没什么。” 阿洒百无聊赖地回着,宛如在说什么司空见惯的事:“我真的建议你去外面看看,你刚才看清楚了吗?为了不让你们生疑,我们可是做了精心准备,不好好看是看不出区别的。” “看你说的什么疯话,这更证明你是鬼,给我死出去!”阿风置若罔闻地举起手指着他,同时怒目圆睁着握紧了斧头以作威胁。 “你听不懂人话,还是说要我解释解释?”阿洒打了个哈欠,那傲慢的样子像是把他的斧子当成了玩具,“那好,我就说说。 “因为昨晚某个傻瓜一直都没来继续关心缘妹,我就先过来了。正好她也想继续给我解释昨天下午的事,也就放了我进来,咱俩一来二去地聊到半夜,我就借她的床睡了一晚。” “胡说八道!”阿风大骂。 阿洒自夸般继续说:“因为昨晚实在玩得太晚太尽兴了,我今早睡过了头,跑出去时差点被婉茵他们撞上。 “为了保护她和我的名声,我躺在台阶下装晕,他们倒以为是凶杀。不过也没关系,这样反倒牵出了康伯的离奇死亡。 “怎么样,我功劳大吧?别以为缘妹像是对你也有意思,人家早看出来谁更能做事了。喊你进来是为了和你断个干净,哭只是因为她是个好女孩而已。” “闭嘴!胡说八道……!”阿风已经将牙咬得咔咔响了。 “事实就是这样。你觉得缘妹那么细心的人怎么可能出去不关门?只可能是我进来了,婆婆出去了……哦,对了,你也根本从来没有好好了解过人家。” 阿洒说到一半,又惋惜地叹了口气:“你以为我看不出那貔貅没用吗,我早就在默默保护她了,她可不需要某个干农活都卖不起力的家伙。 “看桂花?那又算什么,村里谁没来看过她种的桂花?” “你也配!你配个头!闭嘴啊啊啊——!”终于爆发的阿风怒吼着冲向前,举起斧子用尽全力劈进了他的胸口。 伴随着那瘆人的骨骼碎裂和血肉分离声,斧刃完全没了进去,血液随之喷涌着溅到了四周。 但阿洒那仿佛在可怜他的微笑更是瘆人百倍:“发火有什么用,你以为自己这样很威风?缘妹都不屑看你一眼。 “而且这种伤口算什么,看好了,我再把手指放进去搅两搅都没事,就像这……” “闭嘴!闭嘴!去死吧!”阿风一边大吼一边连砸了好几下,周围刹时溅满了可怖的血液,将整个房间染成了地狱似的红。 这会儿,门忽然被推开了,已换好那套衣服、甚至还在裙带上捎了桃木剑、纸花跟鬼面的敬缘急匆匆地踏了进来。 “怎么了,发……你——你在干嘛?!奶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睛热得发红,胸口烧得发痛的阿风回过头,怨恨地咬牙道:“又一只鬼……找死!” 说罢,他抡起斧子、朝敬缘冲了过去。 第40章 首次双离(上) 只要能抽上这口烟,纵然杀人狂可能突然从门外怒吼着挥刀冲来,快活得像神仙的苏三爷也完全不会怕他一丁点——甚至都不会感到太惊讶。 不过如果那吼声是从里院传出,那就未必了。西厢房那么小的动静他都听得一清二楚,而当东厢房突然爆发出阿风的吼叫时,他几乎是抖了一激灵。 花了两秒回过神后,他忙把烟杆背回去,同时抄起砍刀奔向了声源。 刚绕过照壁,敬缘就突然出现在了东厢房门口,接着又一边跌跌撞撞地冲出一边惊恐地喊救命,差点和反方向跑来的他撞了个正着。 苏三爷吃了一惊,看着面色惨白、穿了全套祭祀装、没带伞而浑身湿透的敬缘,忙问:“缘妹!发生甚么事,入边怎么这么吵?!” “风哥……鬼上身了!奶奶被……被……”敬缘用颤抖的声音说到一半,一回头,阿风已经追了出来,“呃啊!救命,救命!” 苏三爷顿觉事态严重,立刻用力把敬缘拉到后边,又横起砍刀挡下了对方劈来的一斧。僵持之际,他转过头,朝刚刚站稳的敬缘喊:“去梨宅叫人!快!” “知——知道了!”敬缘应着,稍一提裳便用全速冲出了门口。 “鬼!别想跑!”阿风回身收斧,想绕过苏三爷继续追杀敬缘,却被对方从背后一脚踹翻在了地上。 “死伶仔,同你玩玩。”但三爷似乎并不急着趁机给他缴械。 与此同时,敬缘已经在雨中跑完了大半的路程。虽然体质没有很强,但毕竟是农村的孩子,她跑完这一小段路都用不着换气。 又或者说她身体的应激状态已经让她忘记换气了。 正如不断打湿衣裳和身子的雨点、脚边溅起的脏水和时不时扫过整个村子的风都被她自动忽略掉一样,敬缘只管往前跑,跑到了梨宅再呼吸不迟——! 抵达前院后,敬缘推了一把木院门,这才发现它被反锁了。情急之下,她干脆直接去翻那道高达自己胸口的矮墙,虽然有点吃力,动作也不够上镜,但她至少是翻了过去。 脚一落地,她便冲向前门,抬手便是一阵猛烈的敲击:“有人吗?!我家那边杀人了,救命啊!” 这动静把客厅里正在谈话的梨致福、婉茵和梨欣两姐妹都吓了一大跳。两个大人互看一眼,由梨致福去开了门:“什么事,这么急?怎么只你一个?” “阿风他……着魔了,他用斧头砍了我奶奶!”敬缘的声音还在发颤,“三爷在那边和他纠缠,你们快去帮忙啊!” 四个梨家人更是惊诧到将眼瞪得溜圆。好不容易理清情况了,梨致福便赶忙跑向了厨房:“你等下!我拿刀来!” 婉茵也赶紧一边跑上二楼一边叫:“阿龙,快下来!要出去了!” 梨欣两姐妹则把她接进了屋,连忙问:“你冷静一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字面意思。”身子开始微微发抖的敬缘那呼吸也愈发紊乱,“风哥……着魔了,砍了……我奶奶。” 两姐妹盯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刚才咋不通知一声呢,人家都跑到门口了我们才知道。”这会儿,婉茵一边从二楼把梨定龙拉下来一边抱怨,“你不是一直盯着窗吗?” “我……我在看后院,不知道前面。”梨定龙有些卡巴地回答。 “哎呀,你真是……!”婉茵郁闷地说着,又抓起角落一把锄头塞给他,“待会儿利索点,也看好几个女孩子,知道吗?” 梨定龙咬咬嘴唇,看上去还没做好迎敌准备。 同时,梨致福也从厨房拿了两把菜刀出来,并且分了一把给婉茵:“好,我们如今过去,大家都看紧点!” “我带路,这边!”敬缘又急匆匆地要往外跑。 “你——你要打伞吗?”梨欣忙问。 “不用了,我早淋过了!快点吧!”敬缘皱了皱眉。 不撑也罢,撑了还碍事。拿着防身家伙的三个人也没有撑伞,跟着敬缘就跑出了屋子;待梨致福开了前院的门,他们又一路跑向了数十米外的敬宅。 而梨欣两姐妹虽然之前就淋了些雨,但这会儿还是先拿了伞再走,因此也在后面落了一段距离。所幸,她俩在路上没有遇到任何袭击。 而不幸的是,等她们赶到敬宅,事态已经结束了。绕过照壁后,她俩看见三个梨家人和敬缘站成了半圆,正围着作为圆心的苏三爷。 左手砍刀右手烟杆的他仍在吸烟,不过同时也在淋雨,以及看着躺在地上一堆碎瓦片之间的阿风。 处于原本水缸那位置的后者瞪着眼睛一动不动,躯干不自然地向上顶着,身下则有刺目的鲜血正在徐徐往外流,又被雨水往四周匀开、染红着越来越大片的石砖。 第41章 首次双离(下) “三爷……?”敬缘双手捂嘴,语调里都充满了震惊,“他……” “我也没法。打住打住佢撞到缸水,撞碎了又跌落地,就变这样了。”苏三爷平静地回答。 而先赶到的梨家三人可能没看到这场面,这会儿也没能说什么。过了令人窒息的几秒后,婉茵才开口道:“我们先去看看阿缘他奶奶怎么样了吧。” “在里面……”敬缘有气无力地应着,却没有改变姿势和位置,“东厢房里。” 这反应,说不定是凶多吉少了。等梨致福和婉茵进到屋里,情况果然如此。 只见一个老妇人躺在靠里的床上,被子盖到肩膀,躯干部位则有好几道极其可怖的劈砍创口;血正顺着她的身体往下流,在身下一滴滴聚成了暗红的一滩。 屋里的药汤味本就冲鼻子,加上血腥味的渲染,这骇人的场面让婉茵看上一眼就有了想吐的冲动。她忙背过身、把头伸出门外,去缓了两口气。 梨致福则壮着胆子、忍住不适凑近看了两眼,但也只坚持了两眼就忍不住扭开了头:“阴公……” 而在周围看了一圈后,他忽然发现场面其实也没那么恐怖——因为四周的墙上地上没什么血。 除了床底那不大不小的一滩和被子床单上溅上了,床附近的地方都十分平常,好像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么吓人的伤口就只有这点血吗,劈的可是心肺部位。 梨致福有些不解,屏住呼吸重新打量起了这尸体;伤口确实又粗糙又深,深到没学过医的他都能一眼判断伤了要害的器官,而杨婆婆却像是还在若无其事地睡觉,仿佛…… 在他思考之际,不知何时进来的婉茵忽然冷不丁地叫了一声:“福哥?” “啊!”梨致福暗暗吓了一跳,忙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咩啊?” “你记得我们刚谈过的事吧?”婉茵严肃地压着声音问,“我们再说说。” 与此同时,院子里的敬缘和一声不吭的另外四个人都困在了无边无际的雨声里。 苏三爷站在西厢房的屋檐下沉默地抽着烟,拿着柄锄头的梨定龙傻站在照壁旁,征得了敬缘同意的梨欣从西厢房里拿出了一匹布来给阿风的遗体盖上,而布主正靠在梨雨的肩上抽泣。 梨雨想过说些什么来安慰敬缘,但对事情原委几乎一无所知的她想不到什么才是最好的话语,这会儿也只能保持沉默。 不过,她还是试着回忆了早些时候角色互换的相似场景,然后有样学样地抚了抚她的背。 敬缘的衣裳已经湿透,她的身体也没之前那么温暖;虽然这让梨雨更难受了,却又给了她分散注意力的话题:“缘姐,你衣服都湿了,觉得冷吗?” 对方慢慢压住哭声,同时稍微摇了摇头。 也对,七月份能有多冷?梨雨有些尴尬了,但还是尽量忽略了这个小失误:“唔……但是穿湿衣服容易感冒的。” “但这套……是我新换的。”敬缘抽噎了两声才又说下去,“想着村里……出了这种事,穿这套……会好些。” 听罢,梨雨不好再说什么,就没有再劝。而梨欣刚好盖完遗体走回来,看到此景便顺口说了一句:“节哀顺变。” 做了两个深呼吸后,敬缘缓缓离开了梨雨的肩膀,朝两人说:“谢谢你们。” “不用这么客气,我们是好朋友嘛。”梨欣忙笑了笑,又稍微严肃了表情。 “但我们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很不想这么快问你,不过……阿风真的是无缘无故就……袭击你们的吗?” “不是。”敬缘回答之快有些吓到两人,“是鬼上身了才会这样。” “呃……”梨欣多少有些猜到了,但真正听到她再次强调后还是有些困惑,“不会真的有鬼吧,这光天化日的……” “其实……我也觉得是鬼。”梨雨忽然非常认真地插了一句,“风哥和其他人都不会做这种害人的事,也不会随便伤害自己,除了有鬼没法解释了。” “雨妹已经大致理解我了。”已恢复过来的敬缘欣慰地笑笑。 梨欣刚要张口,东厢房那里就传来了父亲的喊声:“阿欣,阿雨,过来。” 三人齐齐看过去,只见婉茵和梨致福都站在了东厢房的屋檐下,前者在招呼自己的儿子过去,后者也在做一样的事情。 三个女孩互相看了几眼,梨欣两姐妹有些迟疑地回到了父亲的旁边,而敬缘仍留在照壁门廊的屋檐下。 等梨家人都聚集到一起后,婉茵清清嗓子,朝对面的两人说:“很遗憾这边一眨眼就发生了这种事情,但我们现在想明确一些东西。” 第42章 分崩离析(上) 看这个架势,他们应该是怀疑起自己这两个外人了。苏三爷和敬缘对视一眼,既然没法避免,不如直切主题吧。 于是苏三爷稍稍站直身,隔着一个院子回道:“我知我同缘妹空口无凭,你们亦唔会信咩鬼上身,讲白了系怀疑我俩个。” “三爷是性格爽快的人,阿缘也很乖巧懂事,但我们现在没有别的办法。” 婉茵淡淡一笑,也和他们挑明了:“我们梨家人不可能自相残杀,现在村子里只剩八个活人,如果没有外来者,那……你们懂的。” “为什么就是不信有鬼呢。”敬缘无奈地叹着,站在中场、穿着祭祀服的她隐隐有种裁判的的感觉。 “风哥绝不会平白无故伤害我奶奶,现在却这么干了,而且我和三爷都能担保,这不是很明显的作祟吗?” “得你两个看到算不得什么。”梨致福直白地回应,“如果我几个全部都目击了事发经过我就可能会信,但如今实在不好信。” “我同缘妹的确都无证据。”苏三爷实话实说,“不过如果你们怀疑我或者缘妹系凶手,前面几条尸你又怎解释?” “总不能是既有内忧又有外患吧?”敬缘摆着前背手,不卑不亢地质问。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婉茵真的应了一声,“为了尽可能保护剩下的人,我们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缘姐不是杀人犯!”梨雨忍不住焦急地插了一句。 “冇叫你出声!”梨致福压着声音骂道。 “这样讲你有何依据?”苏三爷倒不着急。 婉茵缓缓回答:“最早发现的四个遇难者几乎不需要证据。一晚上这么久,要做点什么都不难,几乎没人能证明自己真的无辜。 “阿远走了,我就是独处的,福哥也是这样,而你们本来就独居。用点办法将遇难者引到外面下手,再随便处理尸体,一晚上有的是时间。” “那你赢麻了。”苏三爷嗤笑一声,重新靠回了墙上抽烟。 “所以……为什么不往外人身上想呢?”梨欣有些难过地劝道。 “对啊,相信作祟就不用再纠结了。”敬缘不知道在赞成哪个频道。 “亦冇叫你出声!”梨致福朝梨欣又骂了一声,同时收拾表情看向苏三爷,“我记得昨夜你系同康伯一齐返的屋,好难讲你完全无嫌疑。” “那你几个又系怎么返的屋?你答出来我都可以怀疑你在乱扯,亦可以怀疑是你一屋人内讧、将村里的其他人牵涉入来。” 苏三爷反问完,又不慌不忙且底气十足地总结:“后生仔(年轻人),既然冇证据,少讲这些破坏团结的话啦。” “也不是完全没有证据。”婉茵忽然说,“刚才我和福哥检查了杨婆婆的遗体,她好像不是当场死亡的,因为出血量、尸体状态跟那把斧子造成的伤口有些不匹配,所以我们很难相信你们说的话没有猫腻。” “你好大的胆子!”突然发起火来的敬缘睁大了眼,那依然残留有悲伤的发颤声音几乎吓了所有人一跳。 “胆敢……胆敢拿我刚去世的奶奶开刀吗?你……你这样玩世不恭,一定会遭鬼作祟!” 一直看不惯她老说什么神神鬼鬼的婉茵也摊牌了:“那我等着,小妹妹。而且事实就是事实,你这样反而显得你想蒙混过关。” “缘妹,冇急,有怪莫怪。”苏三爷忙走到她旁边劝道。 “刘婉茵,我就问你一件事。”眼角又噙了泪的敬缘还在咬牙切齿。 “按你的说法,我或者三爷用诡计害了风哥和……奶奶,把你们引来这里之后为什么不动手?而且你们现在更警戒了,我们若是凶手我们图什么?!” “对啊,动机!缘妹没有动机!”梨欣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赶紧帮腔。 “不仅如此,这里的其他人怎么会有一口气杀六个男女老少的动机!所以……为什么不能是早早入村潜伏的外人犯的案,非要一个劲指责——” “啪!” 梨致福突然朝她甩起一个巴掌,将梨欣打了个踉跄,也打断了她的发言。 “谁知道呢,为了保险不能忽略任何风险。”婉茵轻描淡写地搪塞。 “嚯,打横来喔。”苏三爷鄙夷地瞥了那两个大人一眼。 “不要吵架了!不要吵架!”梨雨一边扶住姐姐一边着急地哭喊,“当是鬼做的好不好?不要再互相怀疑了!呜啊啊啊啊…………” “你再吵!手指骨拗出唔拗入(自家人不帮自家人)!”梨致福骂着,再次朝女儿举起了巴掌。 “你敢!”敬缘愠怒地拔出了桃木剑指向他,“你还敢打她们的话,下一个被黑白无常勾走的就是你!我是守关人,我说的!” “暴露了?你这老土的神婆?”婉茵看笑话般朝她晃了晃手里锋利的菜刀,“而且你要真能守关,怎么不管管那些作恶的鬼?” “喂,你地几个讲够未?”苏三爷也看不下去了,站直身把闪着寒光的白砍刀扛在肩上以作威胁。 “得闲在这里扮威风,不如去找找外边有无第九个人!再不济去搜集了拿得出手的证据再返来吵未迟!” “我们不会乱走了,亦无必要出去。”终究是收回巴掌的梨致福冷冷地说,“雨停之前我们都不会再离开梨宅,有事等之后警察来了再讲。” “若之后警察认定你们无辜,我会赔礼道歉的。”婉茵的态度倒很轻侮。 “滚出去!谁稀罕你们两个的赔礼,滚出我家!” 再次泪流满面的敬缘悲愤交加地大吼,泪影闪烁下的眼睛却没有变得更亮,反而像聚集了什么似的、由蔚蓝凝成了深蓝。 “扯上你们的儿女滚回梨宅,然后等死吧!” 第43章 分崩离析(下) “哈,没上过学就是没教养。”婉茵不以为意地说着,叫上梨定龙就开始往外走,“阿龙,咱们走,回爷爷家去。” “你俩只东西,出去。”梨致福把女儿赶出去后也离开了。 等院里只剩淅淅沥沥的雨声时,敬缘朝着东厢房跪倒在地,手里的桃木剑也悄然滑落,空出的手则捂紧在了满是热泪的脸上。 苏三爷没说什么,过去给她关上了敬宅的大门,将那些人的背影挡在了外面。 “看咩看,想死啊?”发现两个女儿还在回头,梨致福便斥了一声,胸口压着的火却没有减轻。 保持沉默的梨欣咬住下唇,悄悄攥紧了左手的伞柄,右手又把还在抽噎的雨妹拉紧了一些。 看她们服从命令了,梨致福便转向婉茵,一边抹着脸上的雨水一边说:“我小个时听阿爸讲他当过国军,还在这老屋里见过一些军用物资,唔知其中有冇枪。要是有,可以拿来防身。” “我也听阿远说过,虽然很奇幻,但估计是真的。待会儿回去问问他吧。” 婉茵有些漫不经心地应着,又重新想回了刚才一直在考虑的厨房问题:“阿爸家存的米够我们六个人吃好几天,不过菜就要额外找了,有点麻烦……” “妈。”未曾出声的梨定龙忽然开口了,“爷爷是不是还自己留在家?” “是啊,那又怎样?他那卧室门锁得死死的,而且说不定他房里藏着军火,凶手讨不到便宜。何况嫌疑人都在敬宅,怕什么。”婉茵并不在乎地回应。 梨欣又想起了第九人的假设,但现在她懒得开口了,梨雨自然也是这样。 连绵不绝的雨打在两姐妹的伞上噼啪作响,打在另外三人身上倒十分安静,众人就在这种单调的伴奏下走到了梨宅前。 这会儿天上又传来一声雷,但非常细小而短促,只能隐约辨别那是雷声;大概它传了很长一段距离吧,又或者天上的乌云正在变薄、天可能快停雨了。 院门依然虚掩着,和出来时没有两样,打头的梨致福一下就能推开;而在那之后,他忽然发现地上有一朵白纸花。 虽然一直在淋雨,但它好像没有被打湿,依然保持着正常的形态;此外,纸花中间似乎嵌有一点红,像是一滴鲜血,雨水打在上面都会弹开,像是花周围的空间被扭曲了一样。 “甚么东西……”他皱皱眉,踩上一脚将其扫开,“晦气。” “说不定是那个敬缘掉的,她的裙带上一堆这些有的没的。”婉茵看了一眼被压缩成纸片的花,它似乎在慢慢伸展,仿佛想自己恢复原状。 “啧……看着就不舒服,什么奇奇怪怪的习俗啊。” “理她那么多。”梨致福一边说着一边推向梨宅前门,却忽然发现它被锁住了,便转头看向梨欣两姐妹,没好气地问,“你两个出来时锁门了?” “没。我没钥匙。”梨欣面无表情地实话实说。 梨致福一边疑惑地念着一边掏出钥匙:“难道是阿爸……?” 这时,他后面的婉茵突然惊呼了一声:“啊!屋里面有生人!” 第44章 再次双离(上) 不仅是她,她后面的梨定龙也看见了。在靠里的楼梯口上站着个戴了黑帽、一身黑衣的人,身形有点瘦小,面部黧黑,形象从外面看来十分模糊。 但有一样东西是非常清晰的,就是……他的舌头。 因为跟他周身的色调形成了鲜明得甚至刺眼的对比,那条红色的东西初见就将众人的眼睛牢牢吸住,逼众人把它从嘴到脚尖细细打量了一遍—— 那真的是条从嘴巴出来的舌头,贴着“他”的黑衣往下耷拉,垂到地上甚至还没完,还要在脚尖跟蛇似的盘成一团。 而“他”还不是两手空空,他拿着杆上窄下宽的什么东西,看上去也是通体黝黑,仿佛那是某种武器……叫什么来着,对,哭丧棒。 但那样子真的是黑无常吗?敬缘说的那种……? 夹杂着雨点的一阵风突然劈头盖脸地卷来,让他们猛打了一个冷颤。 “鬼?骗人的吧……?”婉茵盯着那东西,完全合不上嘴。 “这……”同样惊诧的梨欣忽然皱了眉,似乎想再细看一遍,“这好像是……” 忽然,那东西一个转身、朝厨房跑了进去,那舌头倒还在后面拖着。 “咿呀!”婉茵吓了一跳,忙后退一步,几乎撞到了梨定龙,“福哥!” 梨致福听到动静时心生不妙,便加快了速度开门锁、想看看来者究竟何人,但还是慢了那东西一步。 等他终于打开前门时,楼梯口和厨房门前已经什么人影都没有了,只剩昏暗得仿佛深不见底的空间。 “哪有甚么鬼!话不定就系凶手!”错过机会的梨致福颇为懊恼地喊着,同时攥紧菜刀就冲向了开有一条缝的厨房门,“过来,正好抓到他!” 其它四个人还像脚底生根一样愣在院子,直到厨房里爆发一阵像有人搏斗一样的嘈杂:“还想走!喝呀!” 手无寸铁还要拉妹妹的梨欣焦急兼气恼地冲婉茵喊了一声:“进去啊!傻站着做甚么!” 对,她是这里唯一的真正大人,而且还拿着这里唯一称得上武器的菜刀,除了她还有谁能去帮梨致福跟那东西……或者说那凶手搏斗? 拿着锄头的儿子吗?婉茵咬咬牙,总算硬着头皮跑进了客厅;其余三人则马上以原队列跟了进去,但他们的动作随着后厨炸出的一声鞭炮戛然而止了。 在他们愣神之际,某人倒地的声音紧接着那声鞭炮传了出来,接着又是一声门锁解下的喀拉;霎时间,屋里的风雨声大了一点,后门大概已经被打开。 虽然还没看到厨房的情形,但众人对搏斗结果已经有了定数。 如果是梨致福赢了,他完全没必要开后门,而是会更加急迫地喊他们过去;相反,如果是那凶手或者那东西赢了…… “对——对了!阿爸有枪,我们得——得拿些更有用的武器!”婉茵一边有些结巴地喊着,一边转而跑向了楼梯口,“阿龙,跟我上来!” “可恶,把锄头给我!”恼怒的梨欣从迷茫的梨定龙那里劈手夺下了他的锄头,放开梨雨撇下那母子就冲到了厨房。 而那里的情况正如预料,后门大敞着,梨致福则躺在了地上。 他左胸上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洞,大量鲜血正在从背后涌出,他身下可怖的红潭也在随之扩张,而星星点点的血迹更是早就溅在了四周。 看见梨欣跑进来,尚未断气的梨致福动动嘴像是想说什么,但没几秒便脑袋一歪没了动静。 “欣姐,那人在外面!”站到窗旁的梨雨一边指着后院一边惊喊。 视线被锁死在爸爸身上的梨欣回过神,忙抑制住颤抖紊乱的呼吸跨到后门,只见外面果然有一个黑色的人影。 此时那东西已经出了后院,正在往鬼门关的方向快步走着,看上去真像是个完成任务后急着下班的黑无常。 但梨欣这回借着屋外更明亮的光线看清楚了,那根本不是鬼,因为鬼不会拿着一杆步枪! 没错,梨欣小时候在街上见过巡逻的民兵,他们背着的栓动步枪就长这样;这绝对是人,一个在半分钟前将子弹打进梨致福胸口的人! “给我站住!”尽管正面冲突没有赢的希望,梨欣还是借着那股怒火的劲朝他喊了一声,“别想逃掉!” 而凶手也没让她失望,真的站住了,只不过两秒后就抬起手、朝她毫不迟疑地开了一枪。 第45章 再次双离(下) 有所预料的梨欣忙一缩身子,她旁边的木门板旋即“砰”一声溅出一团木屑,逼她连忙翻身躲回了墙后;梨雨见状,也赶紧抱着头趴了下来。 这时,姗姗来迟的婉茵带着梨定龙冲进厨房,朝她俩问:“什么情况——啊!福哥!到底什么情况?!” 本就因自己和她全都迟到而气恼的梨欣都不想理她,但看她真的找到了一把银灰色的手枪,便答:“那个杀人凶手有枪,他打中了爸。” 难道刚才那声鞭炮其实是枪声?婉茵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摸到窗边往外窥视,但外面已经全无人影,只剩在雨中也和昨天几乎没有两样的后院。 “那个人……你们看清是谁了吗?”再扫了两遍也找不到那人踪影的婉茵退到窗旁,朝两姐妹问,“上面没找到你们爷爷,他的卧室是空的。” 本来梨欣的悲伤在恼火褪去后的此刻总算要冒头了,被这么一说又让惊诧压了回去:“你的意思是……那个人是爷爷?” “我不知道,上面没有他的人影,他的卧室又大开着门。”婉茵表情复杂地阐述了二楼的情况,“里面像进贼一样东西很乱,但床上又正好有这把手枪和几个弹夹,我才这么快下来。” 梨雨笨拙地从地上爬起,小声说:“那个人……真的很像爷爷。” “真的吗?你看清楚了?”婉茵像找到线索般忙追问,“这……这种事情不是开玩笑的,凶手的身份难道是阿爸?” “我不知道,刚才太乱了……”被这阵势吓到的梨雨带着哭腔地摇摇头。 “好了,都静静吧。”梨欣过去将梨雨一把拉到怀中,郁闷地咬着牙缓缓说,“管他是谁,总之让我和阿妹静静,都别叫了。” 婉茵看了她俩一眼,只是用平和的口吻继续说:“另外,爷爷的床上有一个弹壳,还有些血,可能是这把手枪里的。其它情况像凶手身份、事发经过之类的我们都不知道了。” 梨欣有些无力靠在身后的墙上,对着面前的梨致福尸体闭上了眼睛。 她想捂住耳朵隔绝一切声音,但双手还要抱着一早上过来接近虚脱的雨妹,只能就这样忍着;所幸她自己的眼睛又干又涩,没什么要擦的眼泪能流出来。 满脑子乱麻的婉茵没再说什么,抿住嘴唇过去沉默地关上后门,又带着手持菜刀的梨定龙回了客厅。 凶手有枪,待在屋子里也不大安全了;这梨宅的窗子都是老式的纸格窗,一关上就看不到外面,拉上竹草帘更是如此。 而如果保持窗户敞开,待在屋里的他们都是窗外枪手的活靶子。 如此想着的婉茵一走出厨房便下意识地看向那些窗户,这一看她却猛然发现,不知何时站到前院的苏三爷正透过窗户窥探着里屋。 “你——你来干什么!”她本就一直绷着神经,这下更是被窗口那张脸吓得直接举起了枪,“你为什么突然来这里,难道你是凶手?” “发癫,我还想问你哪儿来的枪?”苏三爷的表情十分警惕,甚至有些凶悍,“刚才这边响的枪声是不是你打的?” “离开这里,不关你事!”婉茵已经草木皆兵了。 “我问刚才是不是你打枪?还有,阿欣同阿雨去哪了?”苏三爷充耳不闻地质问着,像是根本不害怕她手里的枪,“难道刚的声响是你打了她们?” 梨致福离奇死亡后,对凶手毫无头绪因而决定一棍子打死其他人的婉茵直接拒绝了沟通,此刻马上生疏地拉开了保险:“我再警告一遍,你再待在这里,我就开枪了!” “嚯,心虚喔。”苏三爷冷笑着离开了窗户,“得,我走,你等住。” 看着他终于离开,婉茵稍稍松了口气,但她的心又很快悬起来了——如果他是凶手的同伙怎么办? 大概十分钟前,她认为村里除了梨家人都不可信;但现在,她又觉得这里只有自己和儿子是清白的了。 也就是说,其他人全都可能是杀人犯;不仅是那两个外人,连梨志云甚至那两姐妹都可能有嫌疑,不然没法解释刚才持枪的黑衣人是谁。 动机?搞清楚杀人犯的动机很重要吗,防止他们来杀自己才重要! 脊背发凉的婉茵赶紧跑到门外的雨中,苏三爷正在一个人往村头走,跟大门紧闭的敬宅方向完全相反。 对了,他也听到了枪声,那他不去更安全的敬宅守着干什么?那样起码和敬缘还有个照应,他一个人回家比这安全吗?敬缘一个人待着更安全吗? 显然都不是,那他为什么要自己回家? 只可能他就是凶手,或者说其中一个凶手,只有凶手能在作案现场来去自如! 落单的敬缘也是,他也是,那个有枪的黑衣人也是——啊,把他当作失踪的梨志云来看就方便了。 三个人分别看着村头、村中和村尾,就等着合力绞杀自己。 婉茵飞速转动脑子细想了一遍,再次确定了这个猜想,并且为自己仅凭一点蛛丝马迹就推断出整个凶手集团而颇为激动。 既然你们的计划暴露了,就别想着我会束手就擒!她又愤怒又兴奋地这样想着,举起枪就朝苏三爷的后背扣动了扳机。 第46章 不攻自破(上) 快走到村中央那老榕树的苏三爷中枪后踉跄着跌倒在地,同时惊讶地看向了后面:“呃!癫婆,真是你杀了人?!” 举着枪的婉茵迈着步冲出大路上,一边把梨定龙的劝阻抛在身后一边继续朝半坐在地上的苏三爷开了两枪,其中打中的那枪射到了他的腹部。 后者闷哼一声,捂住伤口开始忍痛往后爬,身后随之留下一路细细的血迹,又很快随着雨水消融在了石板间和泥土中。 “还想跑?”婉茵嘲笑着,继续逼近的同时朝他打空了弹夹里剩下的四发子弹,“阿龙,把带的弹夹给我!” 苏三爷没有闪躲,或者说没法闪躲,所以他只是一个劲地往后爬。前三发子弹都打空了,第四枪射中了他的腿,而他咬着牙硬是没吭一声。 在婉茵极其不上手地换弹时,他拖着血迹一路爬到了老榕树下,最后侧靠着土地公公的神龛坐起了身。 等她总算换好弹夹,苏三爷已经看了她有一会儿了,但那表情里没有痛苦,而是有一种平静的蔑视,以及一层淡淡的悲哀。 终究是老了啊,他看着自己满是泥的掌心和指甲缝,这手就算还能用,他自己也爬不动了。 “被我逮住了吧?”婉茵用得胜的姿态走到他面前,用枪指着他的额头质问,“快招,你的同伙还有谁?梨志云算不算,敬缘呢?” “等不到鬼上身,你自己就系鬼。”苏三爷轻蔑地一笑,“缘妹到时都方便动手,只可惜要连累了阿欣和阿雨。” “肯承认你们是凶手了?那你们是怎么害人的,用什么武装和办法?”婉茵自说自话般继续问。 苏三爷倒也乐意陪着她自说自话:“妹仔,村人冇可能害自己人,只得你们这群城里来的外人才会钟意对别人打些阴险的主意,才会钟意做见不得光的龌龊事。”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给同伴争取时间?”婉茵说着,又快速地看了看背后,确认只有梨定龙后才转了回去,“没用的,敬缘和梨志云都不在。” “不可理喻。”苏三爷淡淡地骂道,“连谁最害人都看不懂。” 婉茵皱了皱眉,看来再问也不会有新的情报了,不如尽早解决他然后继续排除其他风险。 打定主意后,她直接扣动了扳机,旁边的土地公公像应声溅上了苏三爷的血迹,而他只有头颅稍微耷拉了一点,身子还端坐在原地。 “妈!不能杀人,你不能自己做凶手!”大受震撼的梨定龙忙劝。 “你懂什么,这叫先下手为强!放着不管这村里的人就会来杀我们!” 婉茵振振有词地反驳:“你也是的,靠谱点行不行?妈这么多年来都这么努力地培养你了,这种关键时刻就不能多给妈帮点忙吗?” “但这是杀人,杀人是犯法的!”梨定龙郁闷地坚持。 “妈这不是为了保护你吗?你一个人怎么能搞定这些事?”婉茵恨铁不成钢地说着,又夺过了他手里的另外两个弹夹,“你真是,为你好都不领情。” “这哪是为我好!”忍无可忍的梨定龙终于怒喊。 “你还敢顶嘴!想气死我啊!”婉茵颇有悲恼意味地骂着,又朝他比划了一下手枪。 “给我过来,现在闹什么性子,给我看着后面!妈要去把风险都排除掉,你乖乖跟着!” 梨定龙虽然也少有地明面恼火了一回,但被拿着手枪的母亲瞪了两眼后,他终究是投降了,再次变成了婉茵拖着的人偶。 看和他达成共识了,婉茵便决定去一趟康伯的诊所。 在攻击苏三爷时她有些暗暗吃惊,对方中了三枪居然还能坚持这么久;那只受了一处伤的人,比如阿洒和阿风,有没有可能根本没死? 他们是一条村的,又像被下了咒一样对那个敬缘唯命是从,若他们靠装死来伺机埋伏,对自己将会非常不利。 为了保证他们是真的死了,婉茵决定给他们每人补一颗子弹。 那为什么要先去康伯那里?一来是他最近,二来是今早自己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就认为他上了吊,万一他也是耍了什么诡迹来做戏假死呢? 虽然来到康宅后院时,严医生还挂在树上,但婉茵还是朝他开了枪来确保安全。一枪……好像不是很够,那再来一枪,三枪也无所谓! 真奇怪,康伯和自己并没有私人恩怨,为什么扣动扳机、听着子弹出膛的时候这么痛快?婉茵暗暗缓了两口气,稍加思索后便认定这是排除风险的畅快。 不错,这种势头正有利于她继续工作! 于是她又带着梨定龙在村里大摇大摆地跑了几趟,依次给旺子、梨福远、阿洒、阿风甚至敬缘奶奶的遗体各自补了两枪。 每一发子弹的击出都十分令人身心舒畅,仿佛那是能让周围雨声全部黯淡的天籁之音。假如她不是为了节约子弹,说不定一人会赏一整个弹夹。 远处细碎的雷声既像赞扬,又像叹惋。 对了,现在还差多少子弹?婉茵稍微算了算,出梨宅追击苏三爷时她一共四个弹夹二十八发子弹,对付苏三爷用了八颗,康伯三颗,其余五人一人两颗…… 糟了,只剩一个弹夹了。 不过问题不算大,待会儿还能去阿爸的房间翻翻可能的补给;或者找到那个黑衣人、也就是梨志云或者随便谁之后杀掉他,再把他的枪弹夺过来就好。 那剩下这个弹夹怎么分?黑衣人保险点给三颗,敬缘两颗吧;梨致福也许还要验尸,刚才自己没看到全过程,不好保证…… 等等,那是不是说,梨欣两姐妹也有作案嫌疑? 对啊,她们也有可疑的地方。 第47章 不攻自破(下) 昨晚的四个遇难者就不说了,梨致福遇害的那会儿自己不在场,谁知道她们是不是跟黑衣人里应外合来袭击梨致福的? 如果那黑衣人真是梨志云,就算他有枪,在厨房那种狭小空间搏斗未必能打得过身强力壮的梨致福;而那两姐妹和父母的关系本来就差…… 婉茵一拍手掌,差点把这个忘了,她们也不能轻视!不错,果然全村的人只有自己和儿子保证是无辜的,其他人都不能信! 婉茵为自己的发现而狂喜不已,跑出空无一人的敬宅后就撒开腿奔向了梨宅。 与此同时,梨欣两姐妹还待在厨房里。 梨欣已经抱着梨雨很久了,即使刚才听到外面有苏三爷的责问、婉茵的警告甚至断断续续的枪声时都没有挪位置,她的背甚至从未离开靠着的墙。 梨雨已经停下了哭声,但她们都没有松开彼此——或者说懒得松开了。 现在已经接近中午,一上午过来她们什么都没吃,加上情绪的大起大落,两人都有一种肉体即将飞升般的虚脱感。 凶手要是突然袭击怎么办?无所谓了,就这样办吧。况且……如果是鬼作祟的话,敬缘会保佑咱们的。 梨致福的尸体还躺在面前,但梨欣竟然已经在某种程度上看习惯了。她是在憎恨父母,却又不想他们去死;可现在真的发生了这种事,她又没有那种天塌了的感觉。 在看到妈妈的遗体后,她有过悲伤和懊恼甚至一点点释然,她担心过自己和妹妹以后怎么办,家里的工坊怎么办,爸爸以后会变成怎样…… 但现在爸爸也走了,她的脑子反而什么都不想了。 梨欣只是有点恍惚,刚从睡梦中醒来或者睡过头那种恍惚,此外什么情绪都没有。 回忆起刚看到凶手时爆发的恼怒、安抚妹妹时抑制的悲伤和一直闻着血腥味的厌恶,她都感觉那是某种很遥远很模糊的记忆,好像面前的尸体是摆设。 人真是很诡异的动物。 妹妹说不定也是这个状态吧,这家伙哭完之后一声都没吭过,只是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自己怀里。 梨欣能很容易地感受出梨雨的一呼一吸,因此非常清楚她的呼吸这么久以来都匀速平稳得反常,简直像高僧入定的状态。 这反倒让她有点怀念那个吵闹的妹妹了。离昨晚也没过多久吧……今早她还在踩石板玩儿来着,这不过只是一个上午。 啧,世事无常啊。 能无常到什么地步?前面的诸般乱子就不必说了,现在婉茵突然闯进来拿枪指着她们也挺无常的。 为了尊重她那副架势,梨欣面无波澜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为了避免浪费目前来说很宝贵的子弹,婉茵先问了她们一句来作为保险:“你们跟敬家那个神婆很熟吧,她有没有让你们做内应?” 哈,这村子说不定真的有会上人身的鬼。梨欣明白她的意思了,便扒拉了一下梨雨,让她也乖乖站好后回问:“做内应是什么意思?” “不要装傻,跟杀人犯做内应能有什么意思?”婉茵完全不像是开玩笑,旁边梨定龙那紧张的表情更是佐证了这一点,“为了安全,你们最好认真点。” 梨欣悄悄用手指在梨雨的背上划了两遍“门”字,同时尽量平和地拖延道:“其实我们确实有一套联系方法,就是等下雨——的时候!” 话音未落,她手边那把锄头旋转着砸向了婉茵。 第48章 三度相离(上) 面对梨欣的突然袭击,婉茵彻底咬定她是帮凶了,便在抬手屈身躲避锄头的同时凭感觉朝她站着的位置开了一枪。 而梨欣当然不会傻等着吃子弹,甩出锄头时便往另一个方向躲了躲,让子弹擦着衣服打进了后面的墙上。 与此同时,难得这么开窍的梨雨也推开了的厨房门,一边跑进雨中一边回头喊:“姐!快出来!” 梨欣不敢怠慢,还未完全稳定好身子就拔腿冲到了后院;而站得比较靠后的梨定龙没怎么被锄头影响,这下也立刻追了上去。 可当他快到门前时,梨欣突然回身一脚踹在门板上,借门板被双向加速的力把措手不及的他撞翻了个跟头。 “真没用!”刚重新站直的婉茵恼怒地抱怨一句,奔到窗前朝正在跑出后院的两姐妹打了两枪,她们也条件反射般缩了脖子弯了腰。 所幸婉茵的准头不怎么样,毫发无损的两姐妹只是跌撞了几步就已调整过来、继续一溜烟地奔出了后院。 “妈,注意子弹!”梨定龙一边爬起一边忙喊。 “我知道!”婉茵暴躁地回着,不管不顾地掠过他、从后门追了出去。 两姐妹正在绕过梨宅、试图往敬宅的方向跑,正适合让婉茵中途截击。她快速地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决定不像她们那样走后院的门出去,而是直接就近翻过了一道矮院墙。 让她抄了这条近路,需要绕行的两姐妹便吃了大亏,一转眼她已经逼近身后。 作为大人,虽然久居城市,但跑起步来还是能压这两个小妹妹一头;尤其是被拉着手仍落在后面的梨雨,婉茵一个加速再加一个飞扑说不定就能把她按倒在地。 而婉茵还没开枪,弹夹只剩四发子弹的她必须更谨慎点,最好是完全追上后把枪抵到她后背再开! 双方一路纠缠着绕过梨宅、又追到了十三级台阶前,接着环绕台阶经过了大路和阿洒仍躺在附近的遗体。 婉茵一直耐心地等待着扑出去的机会,双脚一直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外面的泥地实在不好发力,她需要一个跳板——比如大路上的石板! 在脚底踩在坚硬石板上的那一瞬间,婉茵猛一发力纵身飞扑,像猎豹跃下树丛般死死擒住了底下的羚羊! 梨雨惊叫一声被按倒在地上的泥浆里,梨欣也因手上突然撒劲而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 “欣姐!”梨雨尽全力抬起头惊恐地求救,但很快就被婉茵重新按了下去。 “叫,还敢叫!”她像恶鬼一样狰狞地骂着,又把枪口抵在了她的后脑勺,“给你尝尝骗我、还杀自己家人的代价!” “滚开!”梨欣吼了一声折回去,朝她的手全力飞起一脚,在脚尖触及她的手枪之际,也是婉茵开枪之时。 这声枪响仿佛能震碎天地,至少能把两姐妹的脑子震个空白。 在仿佛凝固的时间里,枪口闪出的火焰、梨雨飞起的几根断发以及她脑袋边上溅起的泥浆都漂浮在了空中,正如漫天静止的雨滴,亦或自己僵直的身体。 那把手枪划着弧线飞到了两米开外,在它落地的一瞬间,空中的雨滴开始再度落下,因用力过度而失去平衡的梨欣也摔在了地上。 婉茵一惊,忙放开梨雨去捡枪;而梨雨过了半晌还在土里瑟瑟发抖,直到梨欣挣扎着爬起了才被她伸出一只手拉起身。 等婉茵把枪捡起,不需要任何语言交流的两姐妹已经继续跑起来了,目标仍然是越来越近的敬宅。 “站住!”婉茵气急败坏地喊着,想重新朝两姐妹瞄准又碍于她们已拉开了一小段距离,只能继续追赶。 但她一拔腿,十三级台阶顶端就忽然传来了一阵十分清脆的风铃声,让脑子忽然一嗡的她不自觉地刹住了步伐。 抬头望去,只见敬缘左手抓着件黑外套,右手举着柄铁管风铃,正在一边摇动风铃一边缓缓走下台阶。 第49章 三度相离(下) 她的祭祀服不知为何有些乱,右边更是被从肩膀某处冒出的血染了好一片;虽然血液吸在黑色布料上很不显眼,但光是血迹扩张的轮廓就已经和朱砂色裙带一样刺目了。 不过婉茵在意的不是那些,而是敬缘手里的风铃。每摇一圈,那清脆响亮的的金属声都会深深钻进她的脑子里,让她晕眩得甚至有些头痛。 “停下,你在作什么妖!”婉茵吃力地维持着举枪姿势,把枪口缓缓调转了过去,“小把戏……休想骗过我!” “附你身的鬼太强了,只用风铃都不好使呢。”敬缘叹了一声,果真停下了摇动风铃,还把它从竹竿顶端卸下、放到了一边。 “阿缘,她有枪!快往宅子里跑!”刚刚刹车的梨欣从稍远处用力喊。 “没关系,她伤不了我。”敬缘充满自信地微微一笑,同时把黑外套挂在了竹竿上,“我可是会通灵的噢。” “痴心妄想……”渐觉轻松的婉茵一边喘着气,一边开始站在朝台阶中段的她瞄准,“吃一颗子弹就知道你是人是鬼了。” “你不信吗?给你看看。”敬缘应着,从裙带上摘下一朵纸花,又在右肩的伤口上抹了两下。 这举措让在场三人连同刚刚赶来的梨定龙都吃了一惊,但依然面无表情的敬缘没有理会,而是又把染血的纸花抛向了竹竿顶端的黑衣。 在那一刹那,婉茵看见纸花忽然着了火——对,就是在雨中着了火;那火是红色的,红得跟血一样刺眼,还散发出阵阵死灰般的的烟来。 那件黑袍连同竹竿都笼罩在了烟里,顷刻间,烟后现出了一个矮胖的人影;祂一身黑衣,面色铁青,戴着印有“天下太平”四个字样的黑高帽,还拿了根黝黑的棒子。 这不就是……黑无常吗? 见到此景,婉茵难以置信地大张开嘴,手也不自主地发起抖来;而敬缘则是对比性极强的平静面容,甚至跟那东西说起了话:“对于这种难以降服的恶鬼,就要麻烦您了,范公。” “开玩笑……开玩笑……!”婉茵的身体渐渐发出冷颤,但她还是在尽全力否定着眼前所见、尽全力鄙视着那个要否定她一生见闻的存在。 费劲地调整呼吸后,她咬着牙再度瞄准,朝那个黑无常开了一枪,“你只是纸老虎罢了!” 子弹穿过了黑无常的身体,但仅仅只是扰动了祂周围的空气。 敬缘忍不住冷笑了两声,一边戴上鬼面一边从原先桃木剑的位置拿出了那把祭祀弯刀,同时放话:“由不得你不信,束手就擒罢!” 说罢,她和黑无常一起冲下台阶、攻向了婉茵。 后者踉跄着后退两步,吃力地闪开了黑无常的当头一棒,又压着惊恐勉强避开了祂的两棒追击。 近距离下她忽然发现,这黑无常不怎么灵敏,也没有拿出什么锁链镣铐之类的困住自己,好像还能溜一溜;而敬缘似乎也明白这点,挥着弯刀不断从另一侧攻来,试图填补黑无常的缺陷。 问题是她挥刀也不怎么熟练,而且因为手还不够长,婉茵只需大步后退就能躲开她的攻击。 接连发现他俩打架远没有初见那么咄咄逼人后,婉茵反而镇静些了,甚至能抓紧时间开始思考对策。 枪里还有两发子弹,自己似乎没法伤到那黑无常,敬缘总能伤到吧? 细看之下,她好像一直都至少有半个身子躲在黑无常后面,每次攻击也都是等黑无常先攻出第一招后再跟进的,似乎仍然比较忌惮自己手里的枪。 对了,不管这“黑无常”到底是什么,终归是敬缘这个神婆“召唤”出来的吧?擒贼先擒王,先把敬缘射倒也许就能直接打败这个黑无常! 婉茵立刻打定了这套战略,两发子弹,总能打中那个只有刀作武器的敬缘吧?就算梨欣两姐妹不够子弹杀,也能捡她的刀去—— 思考之际,黑无常趁机打来一棍,结实命中了来不及闪开的婉茵。那棍触感又滑又凉,挨了一下的地方却是又痛又辣,不禁让她惨叫了一声。 “别打了,别打了。”敬缘用穿过鬼面后略显低沉的声音挑衅着,按一模一样的规律举刀跟在后头刺了过来,“没用的!” 电光火石之际,婉茵在求生本能下忽地屏蔽了疼痛,腾出清晰的目光追踪起了敬缘的动作。 那把诡异的祭祀弯刀寒光阵阵,估计也锋利得能轻轻松松杀个人,但它过于闪亮的刀锋反而是破绽! 婉茵凭感觉迎着快冲到面前的敬缘举起枪,虽然黑无常那环绕周身的烟雾十分惹人讨厌地遮挡了部分视线,但她还是能凭借着那刀光定位敬缘的大概位置。 而且在这区区几步的距离间,敬缘的刀或许很快,但她的枪可是又准又快! “抓到你了!”婉茵咬着牙全力扣动了扳机,“死吧!” 子弹破空的声音还是那么悦耳,撕裂血肉的声音更是让人热血沸腾! 胸口中枪的敬缘闷哼一声,尽数失去冲锋劲头后飞着血滴摔倒在地,那把刀也无力地落在了一边、寒光不再。 黑无常也忽地消失了,空中只剩下纷飞的雨。 “哈……哈……哈哈哈!死吧!死吧!” 婉茵欣喜若狂地喊着,上去狠狠踢了一脚她的身体,又踢开了那把刀,“你不是很厉害吗,拿把刀耍着不是很威风吗?死吧,给我吃子弹!啊哈哈哈哈!” 但她忽然发现了什么不对,那把刀……为什么是菜刀? 婉茵眨眨眼,重新打量了一遍那把被踢到半米外的武器,果真不是那把祭祀短刀,而是一把再平常不过的菜刀。 这是怎么回事?婉茵猛地看向趴在地上的敬缘,惊觉那不是敬缘,而是梨定龙。而她原先的对手,此刻已经无影无踪了。 第50章 尘埃未定(上) “阿……阿龙?”婉茵目瞪口呆地看着趴在地上、背后冒血的梨定龙,“你怎么……在这里?” 他当然没法回答,背上明晃晃的枪孔摆在那儿,那些血也清晰得不能再好认。 而且那个枪孔还不是一小块,是比指甲盖大得多的一块,是那种子弹打入人体、失衡旋转着再穿出所造成的极具破坏性的创口。 也就是说,他是胸部中弹的。也就是说,他是被婉茵打死的。也就是说…… 婉茵对着尸体呆若木鸡地盯了几秒,又忽然举起只剩最后一发子弹的手枪,把枪口塞进嘴里后没再细想便扣动了扳机。 血洒在地上没有声音,人倒在泥地的沉闷声响也无非只响了那么一秒。 只有雨还在纷纷扬扬地下,自始至终地下。 站在附近的敬缘暗叹一声收起弯刀,又转头看向身侧不远处宛若雕塑的梨欣两姐妹,摘下鬼面无奈地笑了笑:“结束了,请冷静下来。” 说罢她走向二人,而仍然难出一言的梨欣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还不小心挤了挤站在侧后方的梨雨。 “那个……你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吗?”看着敬缘在两米外停下,梨欣用复杂和不确定的神态问,“虽然阿缘也是受害者,但是……老感觉你对这件事了解得比我们多……” 梨雨的眼神也少了一分亲切,多了一分畏惧:“而且缘姐,你是怎么用一根竹竿加一件黑衣服就能把她吓成那样的,难道真的是黑无常吗?又是怎么做到扔个纸花就召唤出来的?” “你在问什么……难道不是吗……”梨欣悻悻兼别扭地笑了一声。 敬缘收敛起带着悲哀的微笑,认真地点点头:“是黑无常,顽固罪重的恶鬼才能看见它,因为雨妹是好孩子,所以可能看不清噢。” “而且这里也有运气成分,如果不是梨定龙突然插手,我可能还要花更大工夫才能打败她。” 梨欣看向稍远处的两具新尸体,心里憋堵地叹了一声:“对,梨定龙……现在这村子难道就剩我们三个了……不对,还有那个黑衣人!” 如梦初醒的她猛打了一个激灵,立刻紧张地抬头四顾:“阿缘,刚才我们家有一个拿枪的黑衣人袭击了我爸又跑到了外面,爷爷也不见了;我们还不能站在这里聊天,得赶紧去你家避着他!” “没关系。”敬缘倒一点都不紧张,“我已经打败他了。” “啊?你早就知道他了?”梨欣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不仅如此……” “是的,我竹竿上的黑衣服就是他送的。”敬缘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展示了一下手上的竹竿后招手让她们跟着自己上台阶,“战场就在上面,请跟我来。” “那缘姐,你肩膀上的伤是这样来的?”梨雨惊疑地问了一句。 “我也没办法。”敬缘苦笑一声。 梨欣迟疑了两秒,还是领着梨雨跟了过去。而后者其实根本不需要人拉才会跟上敬缘,早就迫不及待地用崇敬和担忧的矛盾心情接着问了。 “那缘姐是一个人打败他的,怎么打败的?受伤严重吗?你流了好多血……” “这……比起那种对手来说还不算多,我还能撑好一会儿。”敬缘回答的语气很轻松,但是里头几乎没有获胜的喜悦。 “不过你们那会儿看出来他是谁了吗?没有的话你们可能会有点难以接受。” “我们没看清,不过婉茵那女人之前说可能是爷爷。”梨欣如实道。 “真的是他。”敬缘缓缓点了点头,“很抱歉要让你们知道这种事。” “我没关系,我已经无所谓了。”梨欣自嘲地笑了笑,又轻叹一声摸了摸梨雨湿漉漉的头,“爸妈都不在了,再走个认识不够一天的爷爷又……怎样呢。” “欣姐,不要这样说嘛。”梨雨似乎还有点所谓,“另外爷爷为什么要攻击缘姐,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 敬缘的答案在一秒前就被两姐妹准确猜到了:“是因为鬼上身。” “不得不说,这个解释太方便。”梨欣听罢,无奈地笑了笑。 “但事情终归要冤有头债有主,鬼也总不会无缘无故就找人上身吧?而且阿缘,不是我不喜欢你的见解,现在都是建国后的九十年代了欸。” “鬼门倘若洞开,那就是这般景象。”敬缘置若罔闻般肯定地回答。 第51章 尘埃未定(下) 在半路上,敬缘捡回那个风铃,将其重新安到竹竿顶部摇起来才继续上去。梨雨觉得没什么,但梨欣的头忽然有些隐痛了,这风铃越响便痛得越明显。 风铃应该是用来驱鬼辟邪的吧,上面的鬼门如果打开了,敬缘或许一定要这样做才能带自己和妹妹靠近。 但为什么……自己听着这个铃声会头痛?鬼也来找我了? 这时三人已经上到了庙前的空地,而正如敬缘所说,梨志云就躺在祭坛前一大片正在被雨水稀释的血泊中。 他还戴着黑帽穿着黑裤,但上半身变成了白色的内衬短袖,黑外套可能躺在婉茵旁边。 “爷爷果真是黑衣人吗……”口口声声说不在乎的梨欣亲眼见到后依然有点震撼,走近一看,他尸体的附近真的躺着那把带有刺刀的栓动步枪,“图什么啊你……” “因为他想进那个门里,他想去里面剿鬼。我当时在这里祈祷,看他这样想制止,但他反而是被鬼操持的人,不听我的,还决定暴力闯入。” 敬缘在尸体前两米外的地方站住,渐渐懊恼地说:“最后他强行推开了灵牌架,我们之间发生了暴力冲突,结果就闹成这样了。” 梨雨安慰了一句:“这不是缘姐的错,缘姐是在守关。” “所以结果是你赢了。”梨欣看看梨志云身上血红的许多刀口,又看看敬缘右肩的一处伤,忽然有些忐忑,“那个,你自己不会被鬼上身吧?” “不会。”敬缘马上摇摇头,“怎么了?” “我看你当时好像有点……残暴。”梨欣别扭地笑笑,“这尸体……你似乎捅了爷爷很多刀。” “抱歉……当时没控制好积压的情绪。”敬缘缓缓叹了一声。 为了不注意这个会让自己做噩梦的场面,梨雨一直努力在把注意力分散到其它地方。 既然敬缘说了鬼门已开,她就在姐姐观察尸体之际往旁边走了几步,往祭坛后的镇鬼庙仔细看了许久。 “那些架子果真东倒西歪的……而且后面那个门开了一半,铁链也好像掉地上了。” “所以爷爷扯开了那么粗的铁链?”梨欣难以置信地问。 “这条铁链其实没有锁,只是绕了个松散的结来封门。一般村里不会有人想着进去,但真有人要硬闯的话,开个结也没什么难的。”敬缘摊手回答。 “那你现在去关上?打个结应该不难,而且门一直这样开着,里头的鬼会出来的吧?”梨雨提议。 敬缘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头:“那条铁链太重了,我不方便打结。” “以前那个结我是让三爷或者奶奶帮我打的,一来他们不怕鬼,二来……那条铁链是我找三爷定的货,但他把尺寸弄错了。” “那我替你打吧,我也不怕鬼。”梨欣一边开着玩笑一边走了上去。 但敬缘立刻叫住了她、还晃了晃风铃:“别靠太近!你真会被控制的。” 听上去很荒谬,但梨欣的头确实不知何时开始渐渐昏沉了,风铃一响也不像在台阶上听到时那样不舒服,甚至是相反地轻松了些。 这种反差成功让错愕的梨欣停下了脚步,又不大好受地一边退回来一边问:“所以里面到底有什么?” “我之前不是说了?”敬缘反问。 梨欣这会儿少了点开玩笑的兴致,便有些着急地催促:“大姐,别卖关子了。里面肯定得有什么实际存在的东西,爷爷才会来试图闯入啊。” “你还是不信我……”敬缘满脸委屈地嘟囔,“鬼能影响现世,刚才还有这么多例子,怎么就不存在了?说到底是不想信我……” “行……我不跟你争。”梨欣长叹一口气,“所以那个门一直开着没关系吗?” “事已至此,无所谓了;况且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里头的鬼就已经涌出。”敬缘似乎不想干了,“而且我怀疑它之前就泄露了,因为惨剧早已发生。” “所以我们会被鬼上身吗?”梨雨担心地问。 “听话就不会噢。”敬缘淡淡一笑,转身开始走下台阶,“好了,我们回我家吧,饿这么久还一直淋着雨,你们估计都饥寒交迫了。” “你一说我真有点冷,还浑身没力……”梨雨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又朝梨欣招呼了一声,“欣姐,咱们走吧,缘姐家有灶有米还有床,去那里待到停雨也不错的。” “嗯……”梨欣有些心不在焉地应着,慢慢跟在了那两人的后头。看着敬缘的背影,梨欣觉得她肯定有什么事还瞒着自己,而且不是一件半件。 之前那几年就和她认识的妹妹对她似乎完全没有防备,即使刚才被她挥刀的样子暂时吓到也很快放下了戒心。但自己……其实只认识了她一天,跟亲手杀掉了自己儿子的爷爷梨志云一样。 村子里只剩三个活人了,鬼肯定是不存在的,如果没有外来的凶手,那就是说……梨欣看着赶上敬缘后和她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话的妹妹,忽然有些担心了。 敬缘是个很好的人,昨天一天下来的经历能充分证明这点;但真要说的话,自己其实对她这个人本身还不够了解,万一…… 她没再摇风铃,但它还是在随着她的步伐而微微摇晃着作响,这会儿也忽然让梨欣回过了神。 风铃那两米长的细竹竿看着有点笨重,也比敬缘高出不少,她拿着似乎不是很方便——毕竟她才十四岁。 而自己刚才对着她想了些什么东西?梨欣反应过来了,忙晃晃脑袋重新集中注意力……那种猜疑的感觉,难道就是鬼上身吗? 第52章 闭守准备(上) 三名女孩一起回到了敬宅。在敬缘的指示下,她们将阿风的遗体搬出院子、安置在了从西厢房看不到、也不会淋雨的门廊里;随后梨欣又陪着敬缘给杨婆婆盖了一层布,给了她力所能及的最后体面。 等敬缘重新锁上东厢房的门时,站后面的梨欣问:“那我们是要在你家待到雨停、然后外界救援到来喽?” “是的,不会很久。虽然蒿里村偏僻得连粤岭镇上的人都多有不知,但镇政府还是知道我们的存在的;这次降雨这么反常,他们派的疏散队或者救援队肯定已经在路上了。”敬缘头也不抬地回答。 “嗯……不过我主要是想,”梨欣一边应一边转了话锋,“咱们即使只在这里待一晚,也得先把身上的衣服弄干,或者换新的。” “噢,我明白了……但是我家大块的布多半已经给风哥和奶奶用了,剩下的就是我的被子床单或者小块布,没法用来裹身子。 敬缘看向她,表情却有点为难:“而我能换的衣服只有那套半湿的五四装和两套下田时方便穿的短马褂,那尺寸只能匀给雨妹。” “看来我是唯一一个很难处理这件事的人……”梨欣有些尴尬地笑笑,“我想想,我们住的那间屋子里有换洗衣物,我可以去拿来。” “那也行,外面没别人了,直接去就好。”敬缘赞同。 “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有些不放心了……”梨欣再次感受到了一种诡异的气氛。 “我不是说不相信鬼神作祟,只是像这样直接判断村里的事情不是外人作案真的安全吗?” “欸,安全噢。”敬缘微微一笑打了包票。 “我们假设真的是某个外来的凶手甲策划了这一起凶杀,他作为村里的第十五人一直躲在暗处犯罪,直到现在也没有暴露,那样的话代表什么?” “唔……他很厉害,很神通广大?”梨欣猜测。 敬缘头头是道地顺着说了下去:“对,你可以不加思索地把一切罪名安在他身上,顷刻间解释所有离奇的死亡,但那真的是‘解释’吗?” “在路上随便找个人来,他们都能说出‘可能是某个躲在暗处的凶手执行了这一切’这种判断,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自相残杀?为什么还要猜忌同伴?” 梨欣马上质疑:“但那也不代表不可能存在这种情况。” 敬缘的语气忽然变得斩钉截铁:“就是不可能。这村在平日也是封闭状态,没人能随便走过那石桥。三爷在桥上设铁丝网、还把家安在旁边就是为了看着。” “不然的话,这场闹剧、我们的行动就完全没有意义,而天底下没什么是没有意义的。” 空气沉默了几秒,在东厢房屋檐下站着的两人四目相对,一个俯视,一个仰视,视线交错着穿透了白噪音般的雨声。 梨雨正在西厢房给灶台生火。作为最小的孩子,她要在两人处理尸体时准备好烹饪午饭的灶台,这会儿便没有跟来。换句话说,两人之间没有缓冲带。 “缘妹啊,那样的话你应该清楚……凶手就在我们三个早已登场的人之中吧?”梨欣不卑不亢地笑了笑,“我不想怀疑任何人,但事实可能确实如此。” “没必要怀疑任何人。村里的事情都是鬼门关里的鬼在作祟,仅此而已。”敬缘语气轻松地回了一句,“这不是犯人甲的论调噢,这是有迹可循的。” “你真的那样认为吗?鬼神这种事情……甚至比犯人甲还方便,承认是鬼神做的跟放弃思考没什么区别。你若是以平常人的思维去思考的话,肯定已经像婉茵一样怀疑我和雨妹了。”梨欣有些无奈甚至郁闷地说。 “我说了,没必要怀疑任何人。”敬缘依然是那副平静的微笑,“我们都是朋友啊?信任是无条件的,就像你信任雨妹一样。” 梨欣心里还很忐忑,她一直都看不透这个十四岁的小家伙。 第53章 闭守准备(下) “好啦,这样盯着我干什么,身上本来就够冷了。”敬缘故意抱怨了一句,开始直接穿过院子走向西厢房。 “我去门廊的角落生堆火,把衣服换了烤一下,你也尽快去拿换洗衣服吧。对了,可以顺便把雨妹的也拿了。” 梨雨……对,她得一个人待在这里。梨欣还有点不放心,但聊天聊到这份上了,她也只能这样应一句:“行吧,你们自己小心。” 虽然和敬缘勉强达成了村里不可能是外人来犯罪的共识,但为了保险起见,梨欣还是从梨志云的遗体旁捡过了那杆步枪用来壮胆。 她研究了一下要怎么用枪,捣鼓一阵子基本明白了,也知道了怎么查看弹匣里的子弹……空出来的位置说不定有一发就在敬缘的肩膀里。 她下了台阶,一路走过阿洒、梨定龙、婉茵和苏三爷他们仍暴露在外的遗体,心里愈发变得不是滋味。 前面三个也就罢了,三爷……如果自己在他和婉茵对质的时候站出来,表明自己没事,说不定他俩不会闹到要互相厮杀的地步。 他的尸体上有四个弹孔,即使旁边土地像的血已经被雨冲刷了大半,梨欣还是能很容易地想象出当时的惨状。 婉茵这女人……以前看不出来,干起这种事的时候竟如此心狠手辣,啧。 也对,她在莫名其妙地追杀自己和雨妹时也毫不留情。 如果台阶前那一脚没把她的手枪踢开,可能现在她和妹妹就得替婉茵母子躺在泥水里了。梨欣心里毫不愧疚,但这么一想,仍是有些后怕。 发了疯杀人的婉茵,得以在千钧一发之际踢出那一脚的自己,恰到好处插进打斗、被敬缘利用的梨定龙……这种巧合,这种冥冥中左右事态的力量,难道真是敬缘所说的鬼神? 梨欣回头看了看鬼门关,那座灰白的峭壁和之前没什么两样,还是那副看腻了的宏伟与肃穆。鬼……世上终究不可能有这种玩意吧? 胡思乱想之际,梨欣已经走回了爸妈住的主屋。里面当然是空无一人,只有爸妈带来的一些行李,包括那个蛇皮袋。 当时是妈将它一路提到这儿,里面曾装过爸用来孝敬爷爷的许多食材,现在他们都用不上了。一个躺在南边不远处的某座废屋下,一个躺在梨宅的厨房,还有一个躺在镇鬼庙的祭坛前…… 真奇怪,细想一遍之后,梨欣没有多悲伤、多懊恼或者多担心未来,现在她的脑子只能想起来一句话:“那便就这样罢。” 那些衣服也在蛇皮袋里,跟两姐妹现在穿着的湿衣服以及村里半数人所穿的都一样,是满大街可见的黑灰蓝时装。 梨欣给自己和妹妹挑了尺寸合适的两套,想了想却又把它们放了回去,然后干脆地提起了整个蛇皮袋。里头没多少东西了,不重,一手拿枪一手提袋子也很方便。 不过这么大个空袋子……能不能再装点什么物资?之后不用再跑出敬宅了也好。她环顾一遍四周,随手装了些米粮和柴火,接着去自己和雨妹的屋子又搜了一番。 这一去她便想起来那盏敬缘在昨晚给妹妹的油灯。它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哄起雨妹来效果强得像下了药,甚至让她昨晚一直放在了床头边上。 现在它也在那里,早上两人没来得及也没必要带出去,自然就暂时忘记了它。 那要不给妹妹带回去?不说今晚可能要用,至少能再哄哄雨妹,她大概现在还一直心有余悸吧。梨欣这样想着,便把油灯也收进了袋子。 好像没剩什么了……那就走吧。外面这雨还是下,下下下下下,让梨欣在回去时自觉加速跑了起来。 不仅是这蛇皮袋不防水、被这种雨势淋一小会儿就能弄湿里面,更是因为她为了带枪没撑伞、已经被淋烦了。 以冲刺姿态奔入敬宅大门时,梨欣把正在门廊里烤衣服的敬缘稍微吓了一跳。 后者在一个类似于晾衣架的细竹竿架子下面生了一小堆火,那套祭祀服和内衣就在上面草草地摊开着烘干,桃木剑、八卦镜和五文钱头饰等各种大小配件则都码放在一旁。 “已经开始烤上了?”梨欣惊叹地打量了一下已换回五四装的敬缘,她衣服的右肩部位几乎没有血迹,说明她甚至已经把自己和梨志云战斗的伤口也包扎好了,“动作挺麻利呀,我出去也就那么一小会儿。” “必须的!”敬缘颇有自夸意味地撩撩湿漉漉的垂发,“不过因为你还没把衣服带回来,你俩还没换,我就先烤着自己的了。你们要排队。” “没关系,有的是时间。”梨欣一边答着一边关上敬宅大门,还要落门闩。 这时,敬缘连忙叫住她:“哎,等等!门先给我留着,我待会儿去井边打几桶水回来。” 梨欣疑惑地看了过去:“做饭的水用完了吗,还是什么?” “都有吧。院子里的水缸没了,多打点水备着才能用得方便。”敬缘惋惜地说着,又看了看角落里的阿风遗体,“哎,三爷认真起来真是要命……” 梨欣只是接了前半句:“那等会儿我跟你去吧,反正淋了,我能一趟提两桶。” “这样啊,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敬缘调皮地回着,脸却真的红了一些,而事后证明远非这么简单,“另外……咱们三个等会儿洗个澡吧?” 第54章 不务正业(上) 这个提议隐隐透着一股荒谬感。 从早上起床到现在中午,大概只过了五个小时,但这五小时却是恍若隔世。 村里大半人先后离奇死去,周围躺了十一具未寒的遗骨;作为仅存之人的她们退守敬宅,居然还有心思做这么悠闲的事情吗? 敬缘看出梨欣的复杂目光了,便解释:“大门闩上就不用担心外面的事情,而且沐浴更衣是连着的,既然已经换衣服了不如再洗洗,把状态调整得更好些也方便度过之后的时间。” “我明白,这只是其中一点。”梨欣忽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还想知道,你那句‘咱们三个’的具体意思。” “字面意思啊?欣姐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别是故意强调的吧?”敬缘反将一军地调侃了起来,“重复烧三次水很麻烦,也费时间,我家有个挺大的木盆子,将就一下的话三个人能同时洗,方便很多。” 为了弄清情况,梨欣又问了一句:“唔……是雨妹的建议吗?” “不完全是。”敬缘变相承认了,“抛开别的不谈,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嘛。” “我记得昨晚她这么说的时候,你还一脸的茫然和抗拒,怎么变得这么快?还是说你本来也有点兴趣?” 梨欣一边无奈笑着一边留了门,又开始走向里屋:“也罢,你俩愿意就行。不过为了提升我们各自的体验,我一个人洗第二轮吧。水我来打和烧。” “好吧,欣姐毕竟是大人了。”敬缘看上去十分惋惜地叹了一声。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古灵精怪的,明明二十四小时前还端谨得像个大家闺秀。梨欣在心里嘀咕着,提着蛇皮袋进了西厢房。 梨雨正在里面一个人煮菜粥,让梨欣不禁有些惊奇,毕竟妹妹在家里几乎没试过下厨。敬缘大概觉得这种小事不需要技巧,便由她一个人在灶台发挥罢。 看来这两家伙的关系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亲密,梨欣不禁有些好奇她俩刚刚都沟通了些什么,或者说几年前是怎么玩到一起的。 说不定只是因为年龄段更贴合吧。不过这样也好,妹妹能多一个可靠的人来安慰和陪伴。 在梨欣走进屋和她打招呼时,梨雨仍然积极的状态让她欣慰了许久,也为自己之前那么怀疑敬缘而有些内疚。 “话说,你怎么那么想找人家洗澡?”为了转移注意力,梨欣随口开了她一句玩笑,“昨晚也是,现在也是,十岁了应该会在意点的吧?” “都是女孩子,有什么关系。”梨雨倒真的不在意,“而且欣姐不想放松一下吗?上午过来这么多事情,我还在泥地里打了两个滚,洗个热水澡多舒服。” 哟,怎么感觉她忽然长大了不少?梨欣忽然多了些复杂的感想,却也暗暗压在了心里,不动声色地接话:“你们一说我也挺想的,不过我洗第二轮,你们两个先去吧。可惜呀,你们没能拉我下水。” 梨雨回应打趣般笑了笑:“那确实挺可惜的。本来我还想回忆一下以前欣姐帮我洗澡的时候呢,像玩水一样多有意思啊。 “三个人说不定更好了……唔,木盆子可能会有点挤倒是真的。” 以前……?对,是给她洗过几次。当时家里拮据,老是洗澡费钱,等好不容易能洗一次时就得同时照顾自己和妹妹。一盆水洗两个人对她们来说没什么出奇的,反正姐妹俩也不用顾忌什么,当时甚至还能趁机玩会儿水。 不过那毕竟是几年以前的事情,当时自己和雨妹都还小,现在的梨欣已经没这种兴致了。 而且那种日子……说到底也没什么好怀念的,经济拮据给家里带来的麻烦和困境总比那点意外收获到的快乐要多得多。 但这是错觉吗?为什么梨雨好像有些失落? 梨欣开始有些后悔了;如果梨雨想那样玩,不妨陪她玩一会儿,现在这种时候不就需要这样缓一缓紧绷的神经吗?但是加上一个敬缘的话…… 她暗叹一声,敬缘没说错,自己终究是变成大人了。 有了,自己可以补偿一下。梨欣看看摆在灶台旁边的几个番薯,向她提议:“要不我等会儿给你煮点糖水?当是补偿一下喽。” 梨雨前两秒有些意外,但又很快顺着答应了下来:“没关系啦,欣姐其实没必要补偿我什么。不过既然愿者上钩了,糖水的事情要说话算话,嘿嘿。” “啧……话说早了。”梨欣五分不甘地埋怨。 第55章 不务正业(下) 当然做个番薯糖水没什么难的,敬缘也立刻同意了这个提议,那就让大家再喝一遍吧。 吃完粥腾出灶台后,梨欣和敬缘去打水烧开,又从院子的角落一起滚出了一个斜靠在墙边的木盆。 这东西深不若桶浅不像盆,宽不如钵窄不似槽,看着倒是十分的中正圆润,说不定有些艺术或文化价值。 院子正在淋雨,正屋不便入内,所以她们把木盆放在了大门门廊下某处足够宽敞的地方,跟烤衣服的地方挨在一起。 大门落了闩,烤衣服的火堆距离安全,钟馗在忙着抓鬼,若不是对面角落有那披白布,这里就是完美的场所。 按照计划,敬缘和梨雨先出去洗,梨欣则留在西厢房里给三人削番薯煮糖水。 外面一开始还只有单调的雨声,但那两人的说笑和水花溅起的哗啦啦很快就隐隐约约地夹杂在了其中,又传进了梨欣的耳朵。 她们别是把这当成玩水了吧?一上午发生了这么多事,现在心情还能好到这个地步真是神奇。 “哎哟,你泼的水差点浇到烤衣服那边了。”梨雨忽然发出了惊叫。 “没事儿,这水也热,旁边的火灭了咱们正好凉快点。”敬缘轻松地开脱。 “但那边也有你的衣服欸,弄湿了你就爬不出来了。”梨雨似乎在嘟囔。 “那我就多泡会儿,泡澡可舒服了。”敬缘毫不介意地回答。 “不成,万一你在这盆里睡着了,欣姐就趁虚而入了。咱俩调换下位置,我教你怎么恰到好处地溅起水花……唔——好,就像这样!”梨雨看来其实也不真的介意,虽然她姐有点介意。 “哈啊——不错,但你后面没东西,我也就不需要控制力度了!”敬缘笑着,接着就是一声很大的泼水声,两人的打闹又重新开始了。 这该怎么评价……臭味相投?说不定是,另外年轻真是好啊,别的不说,这状态恢复得简直像今天无事发生一样。 梨欣苦笑着,把刚刚削好的番薯块下到那锅水里开始煮,又在灶台边搜寻起糖来。 她依稀记得之前敬缘拿糖的罐子摆在哪儿,没多久便找到了。打开一看,里面是有些粗糙的暗红色粉末,像是某种糖粉。 红糖敲的粉吗?这可是稀罕货,说不定敬缘存来补身子的;梨欣又看看周围,把各个罐子里的调料都尝了一小点、想找到更便宜的白糖来替代,但白色的东西她只尝到了盐和生粉。 算了,那就加这种吧。不过在倒进去前,梨欣突然有点馋红糖的味道了,便像刚才那样熟练地取了一丁点在手指尖上。 红糖粉碰到舌尖时确实有点甜,但不多,很快就被一丝苦味和草木味盖了过去;可能它纯度和品质一般,但也没必要挑剔,反正之前加了也好喝。梨欣这么想着,照样是匀着加了些。 锅里的糖水随着红糖粉加入而颜色深了些,变成了半透明的暗橙色,番薯块在其中上下翻滚,锅底咕噜咕噜地低声响着,让她忽然回忆起了之前在村子西北角把母亲拖上岸的场面。 那会儿冥河里浑浊的黄泥色河水也是这样翻滚着,许多灌木枯枝夹杂其中涌向下游,河水咆哮的声音比这锅水大上百倍。 旺子就躺在随轰鸣声漫上河岸的浅水里,浑身泥污,冰冷僵硬,被她和爸爸一点点拖到附近的田埂…… 突然冲击喉咙的强烈呕吐欲望逼她赶忙踉跄几步退开、腰在菜桌边上抵稳了才勉强停下。 她直勾勾地盯着那锅糖水,急促而粗重地喘着气,仿佛那糖水是妖怪洞里煮着人肉的大锅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可恶……滚出我的脑袋……事已至此,别再烦我了,妈。 梨欣咬咬牙,慢慢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屋外两个女孩的嬉闹渐渐变得空灵而虚幻,仿佛它们来自某个和自己全然无关的世界。 她们能屏蔽,自己不能,也不知道为什么。 半晌过后,梨欣心情复杂地重新站直身,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兴致还是被突兀地抹掉了。但她也没有办法,这锅糖水现在还难以正眼看,更别说喝进嘴里;既然如此,就便宜那两个家伙吧。 她叹了一声,用两个碗装了新鲜出锅的番薯糖水,又给她们带了出去。 这两家伙果然在玩。她们大概坐在盆底,从外面只能看见头和肩膀,还时不时会在扑腾的水花里消失两秒钟。 可能自己闹出的动静太大,等梨欣快走到旁边了敬缘才察觉到她,惊呼一声后忙不迭地往水里缩了缩身子。 梨雨见状也看了过去,疑惑地朝她问:“欣姐?怎么了?” “糖水好了,给你们端两碗,顺便看看你们洗得怎样。”梨欣调侃着将碗递了过去,“闹得挺欢啊,这满地的水,小心把干衣服弄湿了。” 敬缘从盆边上露出半个脑袋,嘀咕道:“我们有控制好的。” “嘻嘻,欣姐不会怪罪我们的,顶多是她自己想快点洗。” 梨雨一边宽慰地说着一边伸出湿漉漉的胳膊接过糖水,稍稍掂量一下又朝梨欣问:“欸,这刚出锅吧?端得这么快,你自己喝了吗?” “喝了,我煮的我肯定第一个尝。”梨欣若无其事地笑笑,“还关心起我来了,快喝罢。喝了我把碗拿回去,你们也看着快点出来,去睡会儿。” 两人齐声应着,把各自的糖水慢慢喝了下去。她们脸颊通红,不知道是洗澡水热出来的,还是刚才闹出来的。 第56章 挥之不去(上) 这两家伙可能是听话,可能是玩累了,喝完糖水没多久便爬出了“浴缸”。 三人合力把旧水倒在了大门外面,梨欣去灶台烧新的水给自己洗,梨雨和敬缘则坐到了床边擦头发。 因为头一次烧水用了妹妹和敬缘探路,所以这次梨欣知道烧多久更合适,也因此节约了一些时间。不过她只能用锅盛水烧,凑够一盆得来好几趟,等她完工时,三人已经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不知多久。 看最后一桶水烧好了,梨欣便将它提下来,往外走的同时嘱咐她们:“我出去了,你们也别太吵,睡一会儿补充下体力吧。” “你待会儿睡吗?”敬缘忽然问,“睡的话我们可以等会儿,因为我这床不大,我们先睡下的话你等会儿过来肯定会挤醒我们。” “我在外面看着办就是,再不济也能找些稻杆打地铺,你俩放心睡吧。” 梨欣摆摆手,又打趣道:“上了床就不要再闹了,多休息休息,今晚说不定得值班。另外,顺便也帮我督促一下雨妹。” “可以,你觉得有用的话。”敬缘微微一笑。 “我很老实的。”梨雨毫不腰痛地辩解。 梨欣忽然觉得自己多了一个妹妹。算了,她们这样吵吵闹闹好过一言不发,起码没有受到太大打击——虽然现在看着根本不像受过打击。 交代完毕后,梨欣拉上西厢房的门,去给自己的澡盆加了最后那桶水。 当身体浸入温热的水中,一股酥麻的暖流迅速浸润了躯体的每一个角落,教梨欣几乎要立刻溶化在水里。 疲乏渐渐消散,四肢却也渐渐无力,这种矛盾感结合成无与伦比的舒适,令她深陷于其中无法自拔、不愿自拔。 这如雾似霭的水蒸气包裹住梨欣露在水面外的脑袋,渐渐形成了一种温暖的窒息感,还有一种愈发浓重的困意。 梨欣彻底明白她们为何这么坚持要洗个澡了,在凄风冷雨里操劳半天后泡个热水澡真是比神仙还快活。 不过她也更不明白为何她俩能保持玩水的活力,她现在只想睡觉、只想泡在热水里大睡一场。 为了避免自己滑跌下去淹死,梨欣用双臂作出趴桌睡觉的姿势搭在木盆边上,又将头枕上臂弯才慢慢合了眼。 刚开始她还是有些顾虑,因为这到底是在别人家里、甚至是别人几近露天的澡盆里;但大门已经闩紧,那两家伙也应该不会跑出来捣乱,自己又实在很累,没多久便昏昏沉沉地送走了意识。 在雨声的伴奏下,她做了许多杂乱诡异的梦。 村里降下大雨,恶鬼从鬼门关里蜂拥而出…… 村里的人一个个红了眼睛,拿着刀枪互相残杀…… 敬缘在庙前摇着风铃起舞,但没法停下恶鬼们的她看着更像是在伴舞助兴…… 自己带着妹妹仓皇地奔逃,但石桥早已冲垮,根本没法逃出这个蒿里村…… 在半睡半醒的梦境中,梨欣的胸口里头渐渐凝结了一团彻骨的冰冷,冻得她喘不上气;而身边温暖的热水浸没感也渐渐加热升温,仿佛自己掉进了一个大锅,底下正有恶鬼在添柴烹煮…… 好热,好冷,好堵,被夹杂其中的我好难受…… “呃啊!”如坐针毡的梨欣忽地惊醒,又呆呆地盯着面前那团还在烤衣服的火,双臂扒紧了木盆没有吭声。 周围跟之前没什么两样,水温也只降了一点,时间看来没怎么流逝。 但我即使是这一会儿都没法睡踏实吗?梨欣心情复杂地转过身调整好坐姿,迷茫的视线因而转向了远处门廊角落里的白布。 那下面盖了阿风的遗体,布上莫名其妙地破了两个小孔,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不知道怎么来的……不只是这里,村里今天还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一上午过来死了十一个人,各自走得千奇百怪,自己至今还没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敬缘说是鬼,梨雨也附和着说是鬼,但鬼怎么可能真的存在?既然不存在,又是谁杀了这些人? 最重要的是,自己和妹妹绝不可能犯案。 第57章 挥之不去(下) 不弄明白这个,她就没法确保自己、雨妹和敬缘真正安全,也让目睹过死者惨状的她没法睡个好觉。 梨欣的心情沉重起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决然;今天的事情必须要好好梳理一遍,想出个让自己安心的所以然来。 那么要从哪开始?先从那些死者身上开始吧。十一个人,哪十一个? 阿洒倒在十三级台阶前,胸口像被人捅了一刀;康伯吊死在了自家后院的梧桐树上;梨福远溺死在了南边的稻田中,除脚背外几乎整个身子趴进了水里。 自己的妈妈旺子也死了,像是坠河后被冲到了下游,遗体在村子西南角的河道边上被人发现,身上很多细小的伤口。 我们八个人决定回梨宅闭守,但敬缘和两名村民先去了敬宅接奶奶。就这点时间里,杨婆婆据说被突然发狂的阿风砍了,遗体确实也像那么一回事。 而阿风在攻击苏三爷时撞碎了水缸,自己也被碎瓦片扎穿了背。 后来我们五个梨家人在敬宅和剩下的两人大吵了一架,早已对他们有所怀疑的父亲和婉茵也跟村民们彻底翻了脸。 回去时,我们看到爷爷一身黑衣准备溜出去,梨致福去拦截却反被枪杀;苏三爷闻声而来查看,和婉茵吵了几句后被她突然攻击,最后倒在了老榕树下。 接着婉茵带着儿子梨定龙莫名其妙地追杀自己和妹妹,在台阶前又和拿着细竹竿与弯刀的敬缘打了一架。 梨定龙中途拿着菜刀插进来,却被婉茵开枪射倒;着魔的她那会儿终于回过了神,毫不迟疑地选择了自我了断。 最后一个人则是梨志云,身中十几刀死在镇鬼庙的祭坛前。 唔……单想的话还不行,还要找个思考的突破口。梨欣并不想把敬缘视作敌人,但也没法随便找个犯人甲出来做替罪羊,所以……有没有可能凶手是“死者”中的一员? 梨致福是被梨志云杀的,而他俩现在都是死者;那先前的凶杀,是否也存在同一种道理? 梨欣又想了想有哪些人是自己确认真正死亡的……好像确实都死了,至少他们倒下后再没换过位置或者有过动静……不对,还有康伯! 其他死者自己都看到过尸体,有些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已经死亡,但康伯——自己从头到尾都没亲眼见过他的遗体。 当时婉茵惊喊着他出事了、让我们快走,自己便带妹妹逃了出去,之后再也没去那里看过第二遍。不仅如此,其他人也没去过后院,但他就是被大家认为已经死了,因为婉茵是这么说的。 不错,去那里看看吧,也许能找到新的线索。基本下了决心后,梨欣又在温水里尽量放空大脑赖了几分钟,方才爬出木盆、从烤衣架上拿了自己的衣服穿上。 接着她踮起脚尖偷偷去西厢房看了一眼,梨雨正在敬缘的单人床上和她面对面侧躺着;两人闭着眼握着手,呼吸轻匀表情平静,似乎已经睡着了。 梨欣八分欣慰地微微一笑,在敬缘的书桌上拿了大门钥匙,又慢慢走回了门廊下。洗澡水等回来再倒吧,免得吵醒她们,自己出去简单看看就好了。 拿起靠在照壁上的油纸伞和步枪后,梨欣缓缓吐出一口气,缓缓拿下门闩、打开门锁,将大门拉开了一条能过人的缝。 外面的景色还是那样。天空遥远昏白,四周灰暗阴沉,除掉雨声便是一片死寂。 雨无休无止地下着,把裸露的空地淋得满是泥浆和浑浊的水坑,也一直浇着暴尸于外的死者们。 阿洒还躺在原来的位置,姿势大概没有变化,躯体想必早已冰冷而僵硬。 抬头朝老榕树望去,梨定龙、婉茵和苏三爷亦在原位,姿势和之前所见一模一样……不奇怪,这三个人自己非常确定已经死了。 梨欣把大门反锁,又用力将钥匙隔墙扔回了院子里;这样即使自己在外面出事,她俩也不会受到牵连。 接着她左手举伞右手抓枪,小心翼翼地走进大路旁的泥地,尽可能贴着各间屋子的墙根往前移动、向康宅悄悄进发。 幸亏村子不大,虽然一直绕路找掩护有点麻烦,但至少不用在路上耽搁很久。 几分钟的工夫,梨欣便来到了康宅的后院;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康伯还真的在梧桐树上吊着——村里大概真的只剩三个人了。 梨欣惊愕地盯着他,他的衣服还是昨晚参宴的那套中山装。 康伯在赴宴前跟孩子们夸耀过,说这套中山装是他以前在沪城闯荡时带过来的、只有一套;宴后敬缘还对此开了个小玩笑,记忆深刻的梨欣一眼就能认出。 这衣服平整干净,但是有三个枪孔;他的手没有血或伤口,不知道是自愿吊上去的还是死了再吊的。 这下梨欣更感兴趣了,决定在这边再找找;虽然可能会被警察骂,但梨欣这会儿没有管那么多,翻过矮院墙就进了后院。地上铺了石板,脚底踏实的感觉让梨欣的腿轻松了不少。 她之前没看过这院子原本的模样,这会儿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鸡圈里的鸡舍、鸡和梧桐树,以及角落的竹条小鸡笼和打扫工具看着都很平常,唯一碍眼的是树上的主人。 那就再研究一下他?梨欣忍住双重的不适感,缓缓靠近了康伯的遗体,也许该试着确定他吊上去的时间,不排除他刚刚才上去的情况。 她隔着裤管摸了摸康伯的脚踝,手感僵硬而冰冷;稍微提起一点裤管,里面则露出了大片的紫色斑块,还有一阵反胃的浓烈腐臭。 难道吊在这里半天了?梨欣更迷惑了,四下查看后,她想到了一个确认的办法:如果他一早就吊在了这里,那就是说他昨晚回家后大概一直没出过这院子,裤管不会溅上外面的泥浆。 而上面确实没有泥浆的斑点。 第58章 侦探梨欣(上) 裤管没有泥浆……这算是缩小思考范围了。梨欣暗暗松了一口气,康伯很可能昨晚便挂了上去;但因此她又提紧了心,因为他昨晚就挂了上去。 按苏三爷的说法,他能潇洒地自给自足过日子,一天到晚乐呵呵的无牵无挂,没理由自杀,那么必定是死后才上去的。 梨欣也认同这一点,毕竟他的热情自己也感受过。于是她将旁边一张倒着的小凳子摆正,站上去屏住气再观察了一会儿。 他的头部没有什么伤口,着装也平整得不像经历过战斗;因为不能随便扒衣服,梨欣便只是简单地掀起了一点衣角,这下才发现他的腰带上什么都没有。 她有点怀疑了,按理说上面总得挂点什么、比如钥匙串之类的啊;像敬缘那套祭祀服的红裙带便总是满满当当地挂着铜镜、纸花和鬼面,甚至还能再挂一把桃木剑或者短弯刀,结实得很。 钥匙……难道被凶手拿走了,还是说他没带? 梨欣在院子里搜了一圈都没看到类似的东西,泄气之余甚至想去鸡舍里看看,但鸡圈的门上了锁,翻过鸡圈的竹条篱笆又会弄脏甚至划破衣服。 同时康宅的后门后窗也全被锁着,她没法进屋,把纸窗戳几个洞去看又肯定会被警察骂,便只能打住。 康宅后院的线索大概就这些了;康医生很可能在昨晚回家前就已遇害并被吊上了树,康宅的钥匙则不知所踪。他没来得及换衣服,钥匙也必然没放回去、之后被凶手拿走或丢掉了。 最有可能发现突破的线索就这么断了,有点不甘心的梨欣打算再去看看其它遗体,比如梨福远和妈。自己在当时虽然在场,但一直没有机会细看,反正村里应该没有外人了,现在去再调查一下也行。 这次梨欣决定直接大无畏地上大路、径直走向南边的稻田。但刚出后院,她就感到了一阵微弱的头晕。 刚开始还好,她以为自己只是闻了些恶心的尸臭没缓过来,但这阵头晕愈发强烈,在中途逼得她停下了脚步。 可恶,这是怎么回事……?梨欣把步枪当作拐杖拄着喘了两口气,又有些踉跄地就近去了那棵老榕树底下歇息。 停下运动后,头上的晕眩渐渐消退,而脑内的疑惑也开始冒出头来;自己明明吃过饭,难道是太累了?还是近距离接触尸体的后劲现在才显露? 梨欣皱起眉毛注视远方汹涌澎湃的冥河,依然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对了,别是那地方怨气太重,有鬼缠身了吧?该把敬缘也带上的。 她自嘲地笑笑,这样解释真是够方便,难怪敬缘能和妹妹玩得这么无忧无虑。 完全缓过来后,梨欣绕到了树下的土地像前拜了两拜,若真有鬼,请你保佑我撑过这场连日的雨吧—— 还有旁边的三爷,你也顺便保佑一下,谢啦。香先欠着,以后活着出去了再让缘妹烧给你们。 接下来的路程什么事都没有,直到看见那两具遗体了,梨欣才重新感到了生理不适,不过只是一点恶心和反胃。当然,心理不适另谈,但那种不是滋味的感觉也能熬过去。 至少自己肯定不会再哭了。梨欣朝向外面缓缓做了个深呼吸,开始观察这两具遗体。 梨福远还是面朝下趴在地上,众人只是简单地把他抬到了这里、没有给他翻面,梨欣这会儿也没兴趣翻过来看看他泡成了什么样。 他上半身稍微有点肿胀,或青或白或紫的许多色斑交错着显现在双臂上,让梨欣一下子没了触碰或搜身的想法。 看他像鹰爪一样的双手满是泥巴和碎稻茎,大概他真的是溺死在田里的吧,这点没什么好疑问的。 那他是怎么溺死的,自己摔下去还是被人推的?婉茵说他昨晚回家后想出去抽烟,然后直到她睡着都一直没回来,说不定那会儿就出事了。 梨欣又看了看他的双腿,脏兮兮的裤管上看不出什么,整齐穿着的鞋也没有异…… 等等,为什么他脚后跟上面的地方有点肿?梨欣一愣,赶紧在上面聚焦视线;那里是跟腱所在的位置,也就是俗话讲的“大筋”,梨福远的跟腱比常人明显肿了一点。 不仅如此,肿着的地方还有很明显的瘀血紫;因为被发现时遗体的脚在高位,所以梨欣很快就联想到他死前受过伤。 那是他杀?梨欣忽然有些紧张,事件果然在昨晚就已拉开帷幕。为了找到更多线索,她又仔细地看了遍那里,因此发现那些瘀斑似乎有分布规律。 它们有种隐约的集中趋势,像是一条细横线,两只脚都有。 第59章 侦探梨欣(下) 这大概是凶手的作案痕迹了,凶手也许是把他推进了田里,再压住他的脚筋、直到他溺死,很简单的操作。 接着,梨欣最先想到了婉茵或者自己的爸爸;虽然不大想怀疑后者,但她没法排除这个可能。 之前在梨宅等待敬缘接来杨婆婆时,他俩除了讨论外人的疑点,还讨论过昨晚的事情,他们昨晚似乎对某个很严重的共同财务问题进行了很激烈的争论。 两家都遇到了经济困难,然后爷爷只能勉强帮一个人,他们就起了冲突。 梨欣无比清楚家里情况有多不乐观,而梨福远家的困难说不定会比自己家小很多,毕竟他们带的礼物比自己家值钱几十倍;那么……梨致福会谋财害命吗? 梨欣不想这么猜测,而且她在住所除了扫把柄外没看到有其它细长的杆子,同时扫把在她早些时候回去时看着是干的。 何况这又怎么解释旺子的死? 比起爸爸,她更愿意怀疑婉茵,虽然她若是为了独吞那些钱而杀害丈夫听着很荒谬,但也能解释一下…… 只不过,她昨晚为什么不顺便趁梨致福睡觉时把他也杀了?自己家才是她更大的阻碍。 等会儿去她家的住所看看吧。心乱如麻的梨欣摇摇头,稍微放缓了思考来休息了一下。 这种事情果然还是等警察研究好一点;也许凶手的动机目前来看不重要,弄清楚谁是最可能的嫌疑人才重要——只是现在也没有谁了。 梨欣有点庆幸,至少敬缘没跟这扯上关系。 重新整理思绪后,她看向了旁边的旺子遗体,不适感随之开始迅速增强。 上面跟之前的印象一样,有很多或割伤或钝伤的伤痕,也有大量的黄泥浆与植物根茎残片;当时众人的想法是她坠入河中,绕着村子被冲了半圈,一路撞来撞去、最终撞在了西南角靠河的树丛间。 死因可能就是这个,但梨欣没兴趣再仔细检查尸体来进一步研究了,她更愿意把妈妈坠河的原因留给警察。 看完遗体最后一眼,梨欣面无表情地呼了一口气,你最后竟是这般中规中矩的下场么?世事无常啊。 爸爸说她在自己睡觉前都在屋里,也就是说她是大半夜跑出去的,那她是为了去爷爷家拿急需的钱、去找叔叔一家麻烦还是被什么东西引了出去? 最后一个选项最有可能。在梨宅和婉茵讨论时,爸曾经说过他昨晚被旺子弄醒过一次,说院子里有什么声音;但他强打精神竖起耳朵听了半炷香,外面除了雨声什么都没有,而且自己和妹妹也没听到任何异常动静。 不过即使旺子因为这诡异的声音出去了,她又为什么去河边?这条环绕蒿里村的冥河总不能隔空引诱活人跳进去吧。 梨欣被自己这个突然无厘头蹦出的想法逗乐了,看来跟敬缘待久了真有可能被同化,雨妹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又在附近休息一会儿后,她前往了梨福远一家的住所。原本住着的三个人都已经不在了,他们的行李倒还留在屋里;几个包里没啥特别的东西,无非是毛巾、换洗衣物和稀罕的牙膏牙刷漱口杯。 漫不经心地翻了两下,她忽然看到了两本书,那是梨定龙带的;梨欣不识多少字,但能看懂书名的大部分,分别是《高中语文》和《〇〇家书》。 家书?他看别人的家书干什么?这个〇〇又为什么把自己的家书拿来装订成册发表?梨欣想不通,读书人的事情最好少管。 将那本甚么家书扔到军绿色挎包上后,她又看向了那本高中语文……果然是读书人啊,放假都要抓紧学习。犹豫几秒后,她也把这课本慢慢放回了挎包里。 屋内也没什么别的东西了,因为是村里临时腾出来的地方,家具摆设都和自己家里人的住所差不多——也就是说他们这儿能拿出去的杆子也只有扫把。 梨欣看向角落的干扫把,没看出什么名堂。 这边没什么线索,只是证实了真的有谁在犯案、并且凶手用过细杆作案而已。对于早就相信是人杀的梨欣来说,跟没收获差不多。 随后,她去了村里大部分屋子、看了其它尸体来寻找线索,又如同雨中漫步一样在村庄外围逛了一圈,既没受到任何袭击,也没找到任何突破。 唯一有趣的事情,是她回梨宅时再次看到了那朵被梨致福踩扁的纸花;它还在被踢往的角落,只恢复了一半的形状。 要是梨定龙在二楼监视周围时能看到前院,说不定能提醒一下慌慌张张跑来求救的敬缘掉了点什么东西;不过梨志云的卧室也靠前院那边,也许他想离那个不熟识又脾气古怪的爷爷远点才不看前院的吧。 对了,梨志云……他也得去看一遍。准确来说,是看一遍那座镇鬼庙,村里的地方只差那儿没搜过了。 梨欣这样想着,不多时就已经走到了十三级台阶前。三十多步外的敬宅依然是大门紧锁,那两妹妹还没睡醒吧,这样最好了。 她仰起头,看了看巍然耸立在雨中的苍白峭壁,迈开脚步踏上了鬼门关的台阶。 第60章 力不能及(上) 庙前空地的样子也没有改变,梨志云还躺在地上,只不过他身下正被不断稀释的血潭已经染了比之前多几倍的石砖。 为了表达他送自己一杆步枪的谢意,梨欣没有把他的遗体再仔细看一遍——反正他那样残忍地杀死自己儿子,上来这里也绝对是去找敬缘麻烦、最后反被她自卫杀掉的,没有任何问题。 至于评判这样做对不对、弄清楚原委之类的事情,看个尸体也没什么用。 她真正感兴趣的是那座镇鬼庙,或者说它后面那道门。 敬缘说什么也不想让自己靠近,但越这么拦、自己便越感兴趣。想知道里面是一个被异化的普通山洞、埋着什么宝藏还是有和凶杀相关的线索,进去看看就是了。 虽然对不起敬缘,但……梨志云听说凶杀发生后拼了命也要闯进去的理由总不能是一时兴起吧? 就算里面有避难所,敬缘为了阻止他进去而不惜杀人(虽然未必是她先动的手)的原因又是什么? 而且万一里面藏着能直接证明敬缘清白或是某人有罪的什么,梨欣亲眼一看就能决定立场。毕竟村里只剩三个人,别的地方都没有线索,只差这里了。 缘姐,有怪莫怪,怪莫杀我;梨欣在心里祷念了两遍,收好雨伞走进了庙里。 庙里的灵牌架子还是东歪西倒的,在中间留出了一道很大的缝隙,后头便是半开的“鬼门”。 回头确认敬缘没跟来后,梨欣双手持步枪,用枪管把半开的沉重铁门完全推开在了一边。 门内一片漆黑,仿佛真的连通着某个深不见底的空间,但即使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光往里看也完全看不到有什么。失算了,梨雨那个油灯不该这么快拿回去给她的……要不回梨宅找个灯? 很快梨欣便打消了这个麻烦的念头;都走到门口了,再折回去一趟简直折磨人。 这么想着,她重新集中起注意力向前看去,但这下她突然发现门内的黑暗里多了两点深蓝色的什么,像鬼火一样闪着幽光、悬在半空。 不对,那不是鬼火,那是……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盯着来客的眼睛。 梨欣惊叫一声,慌忙后退的同时抬起手往黑暗里开了一枪;击出的子弹震碎了那点蓝光,而回荡于狭小通道里的枪声则牵引动了整个空间。 门内的黑暗渐渐变得有层次感,开始像旋涡一样旋转扭动,一圈一圈向外增宽拓展、往梨欣的方向卷了过去。 不仅如此,黑暗旋涡里头现出了点点红光,仿佛旋涡突然破成了筛子,暴露了它后头的地狱——要把梨欣吸进去的地狱! 这场面让梨欣惊惧得连叫都没法叫了、甚至腿一软要往后跌倒;所幸她多少提前做了点心理准备,这下终究没有跌倒,还顺势蹬了两脚来退出这鬼门。 但里面的旋涡还在席卷而来,那红光甚至已经漫出门口了。 梨欣赶忙抬起枪想再打它一发,但紧张激动之余甚至忘了用发颤的手拉栓,按了两下没打出子弹后索性丢开步枪、用全身力气撞上了铁门。 沉重的铁门吱呀一声开始转动,将溢出的红光拍击得四分五裂,化作了沙粒般的碎屑吹向空中,又迅速消融。 但梨欣没空欣赏那东西,只是又往铁门全力踹了一脚,让它在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隆声中塞死了即将涌出旋涡的鬼门。 之后的天地立刻陷入了一片死寂,连雨声都消失殆尽的死寂。散发红光的沙粒、咆哮的黑色旋涡以及那抹蓝色都没有再出现,面前只有那道沉重的黑铁门,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 她终于是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一阵夹杂雨点的风伴随着遥远的雷声吹进庙里,稍稍打湿了她的后背,雨声也跟背后骤然感受到的冰凉一样突然回来了。 梨欣坐在两个灵台架的数十个灵牌之间,茫然而惶恐地喘着粗气;抬头看向这道黑铁门,此刻它几乎和庙后那面峭壁一样宏伟肃穆得不可侵犯。 她低下头闭上眼,晕乎乎的脑袋却失去了再度抬起的力气,仿佛满头的冷汗都变成了水银、黏在头发间坠胀至极。 花了良久才勉强缓过来的她已经对门后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了,甚至还想给它磕两个头。 等双腿恢复力气了,梨欣吃力地重新站起,脑中残留的眩晕却几近让她再次倒下。她扶住架子来支撑身体,又捡起那道十分沉重的铁链,在门把手和门框的铁环上随便串了串,接着拿回步枪、一声不吭地走出了镇鬼庙。 回去吧,别再玩什么侦探游戏了。 回去和妹妹待在一起,接着好好摸两遍敬缘的头以表悔意,然后和她们一起待到雨停、待到外界的救援过来。 到时候她们能安全离开这个仅存三人的蒿里村,警察也能把事情全都处理好,根本用不着自己在这边瞎忙活。 本来也没自己的事啊。梨欣咬咬牙,再次为自己的莽撞感到了后悔,而且开始理解敬缘为什么不想告诉她里面的东西了……但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对了,她是能在梨志云不知天高地厚地持枪擅闯鬼门时干掉他的守关人,还能用通灵操控黑无常打败婉茵,当然知道这点事情。 她心情复杂地走下台阶,准备回敬宅里头。由于把钥匙扔回了院子,她只能把门敲响一点、等里面的人来给自己开;用力敲两下应该可以弄醒她们了吧,太久没有回应的话再敲敲也行,正好自己再调整下状态来面对敬缘。 但在等待的时候,梨欣背后冷不丁传来的一句问话打断了她的调整:“你怎么出来了,阿欣?” 这声音让她瞬间握紧了枪。赶忙转过身后,梨欣发现居然是婉茵在叫自己。 第61章 力不能及(下) 只见她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带着满嘴满身的血看着自己,同时还微笑着问了一句:“你不是应该和那个敬缘贴在一起的吗?再不济进去陪你妹也好啊。” “骗人……你早就死透了。”梨欣难以置信地喃喃。 “可能吧,你是出来检查我有没有死透的?还是想看其他人?”婉茵置若罔闻地继续调侃,“谁叫你出来的,敬缘?她担心自己失手了?” 梨欣咬住下唇,眯着眼睛开始打量莫名其妙“复活”了的茵婶;自己之前亲眼看着她把手枪枪口塞进嘴里扣动扳机,也亲眼看着她随着鲜血飞洒而倒下,现在怎么可能…… “你怎么这副表情?你自己说的,犯案者一定是人,没有外人就只能是敬缘了。总不能是你自己或者你妹妹吧?” 婉茵稍微严肃语气,把调侃换成了质问:“难道你在鬼门关那边体验了什么东西就又动摇了,想信鬼了?” “你不就是一个鬼吗?”梨欣皱皱眉。 婉茵倒并不介意自己的状态:“哈,确实。敬缘使计杀了我,让我变成了鬼,所以你现在能看到我、和我说话。同理,她在鬼门里肯定也用了这种类似的技巧来刺激你、让你信鬼。”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挑拨离间?”梨欣没好气地质问。 “我只是在利用她的失误来抓紧时间提醒你。她让你信鬼之后你就不会想着追查凶手是谁了,她自己安全,你们两姐妹就危险。” 接着,婉茵又作出了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你俩是梨家最后的人了,可不能栽在这里。” “那她怎么不早下手?之前大把机会。”梨欣回着,又敲了敲久无回应的门。 “如果你是一只羊,你愿意待在一只暂时吃饱的狼旁边吗?”婉茵顿了两秒来擦擦嘴,似乎想擦掉嘴里的血来说得更清楚点,但没什么用。 “而且我可不是胡说,外面有的是线索。你想听听吗,我可以给你总结一下。” “随便你,反正你的嘴脸我已经充分领略了。”梨欣头也不回地冷冷拒绝道。 这会儿,里头传来了敬缘带有困意的问话:“哈啊……谁呀?” “我,梨欣。我出去了一趟,把门反锁了,帮我开开。”梨欣马上换成了温柔许多的语气,“我出去之后把钥匙扔回院子里了,你找找。” “你扔回来干嘛……哎,我先找找吧。”敬缘的声音慢慢传远了。 “啧……真寒心。”婉茵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过我还是得和你说,不能让你降下警惕。” “小心阿缘出来之后把你魂魄打散。”梨欣回头瞥了她一眼。 婉茵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开始梳理:“胸口中刀的阿洒,身中十多刀的阿爸,脚筋上有细杆压痕的阿远,被不明声音半夜引出屋的旺嫂,在敬宅里突然死掉的阿风和杨婆婆,更别说我和阿龙……这已经很浅显了。 “剩下三个人随便靠靠,就算全都靠不上也能证明她至少杀了八个人。” “动机呢?手段呢?过程呢?别抓住一些片面的东西就开始硬扯。”梨欣的气势似乎减弱了些。 “那些很重要吗?哈哈哈,阿欣,那是警察要调查的事情。”婉茵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小孩的胡言乱语。 “咱们只需要判断谁可能有嫌疑、让自己活下去就行了,不是吗?我就是这样对你们的,只是没来得及处理那家伙而已。好了,你自己努力吧,祝你们好运。” 话音刚落,大门的门锁就喀拉地转了几下,头发睡得有些乱的敬缘慢慢拉开了大门:“你出去逛了?精神真好,雨妹都还在睡呢……哈啊……” “嗯……反正今晚还能睡很久。”梨欣挤出一个微笑回应,在走进去时又悄悄看了看后面,婉茵已经躺回了原位。 “如果你打算让我们三个值班的话就不一定。”敬缘一边应着一边关上大门,又落下了门闩,“不过你去哪儿了,去探索那道鬼门?” 第62章 天差地别(上) 听到这句问话,梨欣的身体猛地颤了颤。 有些惶恐地转过头后,她的视线对上了敬缘的蔚蓝色虹膜;可能是刚睡醒,可能是照壁前光线太暗,她眼里的色彩有些朦胧……颜色也有些深。 “啊……啊哈哈,当然不会去了。”梨欣强迫自己轻松地笑着,又背过身刻意地先后放好雨伞和步枪,“只是想看看外面到底有没有外人而已。” “你要坚持这样的话我也没意见。”敬缘淡淡一笑。 梨欣看向她,发现她还站在门后凝视着自己时再次暗暗心慌了起来。 为了按下心中的负罪感,她大步跨向比自己矮两个头的敬缘,伸出手一边理她的头发一边调侃:“其实我也想睡会儿,不过我突然又更想睡床了,才决定等等的。你看你,睡得多舒服,头发都乱了。” “我……我还没理呢,发卡也没带。”有些始料不及的敬缘嘟囔道。 “看来也是,你头发少了那个发卡好像没那么亮了。”梨欣顺着她说。 敬缘愣了一秒,又忙问:“真的吗?” “唔……偶尔吧。”梨欣一边应着一边开始把她往西厢房推着走,“不过你发卡上的红珠子平时挺显眼的,比后面你两个扎马尾的红布圈还显眼。” “嘿嘿,那个是经过打磨抛光的朱砂石,我家特别定做的。”敬缘有些自豪地介绍,“我已经从小戴到大了,依然很好看。” “当然了,你本来就很好看。”梨欣一个劲儿地甩着糖衣炮弹。 敬缘捂着嘴笑问:“嘴怎么突然这么甜啊,欣姐?你也没喝糖水吧?” “因为知道你起床了,我能上去躺会儿了。”梨欣点到即止般摊牌。 “还不行,雨妹还在我床上。”敬缘稍稍收敛了微笑。 “我拉她起来。”梨欣说罢,走快两步推开了西厢房的门,又忽然发现梨雨已经自己坐起来了,“诶哟,这不是已经起来了吗?” 梨雨屈腿坐在靠墙的半边床上,一边揉眼睛一边迷迷糊糊地问:“做咩啊……好似有人在吵……” “没啥,你下来和缘姐玩玩吧,让我躺会儿。”她欣慰地说着,走上前把茫然的妹妹抱到了靠外的一侧,然后自己躺了上去,“唔……你们都睡热了。” 梨雨满脸迷惑地看了看站在旁边的敬缘,后者只能摊摊手。 梨欣在外面转了这么久,本来身体就疲乏,现在更是比洗澡时还要困上几倍。虽然在鬼门那里看到的东西还让她心有余悸,乱麻似的脑子里也有很多疑问,但现在一沾上床,那些都像过眼云烟一样消散了。 梨雨和敬缘说着的悄悄话也没能抓住她的意识,她的意识早已飘远了这具接近透支的躯壳。 刚才婉茵的鬼不还在说跟敬缘待在一起不安全、有危险吗?管她呢,雨妹先不讲,她要真能当着我妹妹的面下狠手杀了我,那算我梨欣今天栽在这儿罢。 而且……犯案的也可能是鬼啊。 抱着这种看淡生死的想法,梨欣总算好好地睡了一觉;虽然也有些乱七八糟的梦,但至少不会像泡澡那会儿一样被惊醒了。 等她睡醒,外面的天已经完全变黑,但雨依然在哗啦啦地下。 屋子里还算明亮,睡人这半边屋有书桌上的一盏油灯照明,做饭那半边屋有梨雨的礼物油灯照明;屋内除了色调,其它地方跟白天差别居然不大。 敬缘和梨雨站在灶台附近聊着什么,声音很小很平和,有时也暗藏着一些喜悦,看来她们在自己睡着时过得挺愉快。 原本还担心梨雨憋在这屋子里会很无聊,看来是低估敬缘这孩子哄孩子的能力了。 “你醒了?”看见梨欣爬下床,敬缘首先打了个招呼,“天刚黑不久。” “我睡了几个钟啊……”梨欣的脑子还有些晕乎乎的。 “不清楚,现在大概是七八点。”敬缘应道,“我们都吃完了,还是菜粥。” “你们甚至做过饭了?我一点动静都没听到。”梨欣惊叹。 “那是你睡得太沉了,饭点都醒不来。”梨雨笑了笑,又问,“你现在肚子饿了吗?我们给你留了两碗在锅里,应该还没冷。” “不急,刚睡醒,我缓缓再吃。”被安然无恙的妹妹这么一关心,她仿佛没那么饿了,“你们回这边坐吧,我出去把那盆洗澡水倒了醒醒神。” “那样的话你加油,出多点力气胃口会好些,嘻嘻。”敬缘调侃般暗示着,又拉起梨雨走到了书桌旁,“咱俩来这边吧,正好方便我拿书。” “在开故事会?”梨欣好奇地问。 “是啊,缘姐有好多书。虽然看起来很老,但里面的故事很精彩。”梨雨兴致勃勃地朝她介绍,“欣姐待会儿回来也听听吧,边吃粥边听。” “难怪你这么黏她。”梨欣开着玩笑走出了西厢房,“好,我很快回来。” 一走到外面,环境刹时暗了许多,让她一开始只能看清门廊角落里那堆烤衣服的火。所幸那里旁边就是澡盆子,梨欣便直接朝着它走了过去。 那盆水只靠她一个人推到大门倒掉有些吃力,但正好能赶走残留的睡意。来回运动一番后,梨欣完全清醒了,眼睛也更适应了黑暗。 门外没有路灯,本来是一片完全的漆黑,现在居然也能从中看出些层次;建筑的外壳、地面的起伏以及那些躺着的人,都有了隐约的轮廓。 梨欣不禁朝婉茵的位置看多了两眼;她这次没有复活,大概还躺在原来的位置,黑暗之下看不出具体样子。 梨欣有些庆幸自己不用再看到那张脸,毕竟梦里面已经被纠缠过两次了。 但即使现在醒着,她说的话还是能在她耳边继续回响:“你自己说的,犯案者一定是人。” 第63章 天差地别(下) 睡醒后的短暂好心情就这么消失了;一想到敬缘,她的心里就不是滋味。 敬缘在她出去调查和熟睡时都没有伤过她和妹妹,不大可能是这种熟练杀手,但仔细一想……抛开幸存者身份不谈,她确实有可疑之处。 她和梨志云打过一次,即使对方体质远胜于己还拿着枪,她仍有办法击中梨志云十多刀、途中只吃了对方一发枪子儿。她和婉茵对战时梨欣也看出来了,敬缘不是那种怯生生不敢挥舞棍棒的人。 如果敬缘有这种本领,那她用那把锋利的祭祀刀捅死阿洒完全没问题;而且她有风铃,有支撑它的竹竿,半夜偷袭梨福远和旺子也能做到。 再大胆一点,苏三爷真的是婉茵杀的吗?那段时间自己只能听到声音,外面发生了什么没亲眼看过;同理,阿风和杨婆婆出事那会儿,在场的人只有她和苏三爷。 现在唯一的刹车是——她有什么动机? 死者没什么共性,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壮的弱的全都有,敬缘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无规则的残忍屠杀? 梨雨虽然在梨欣看来还很天真,但敬缘若藏着这种残忍的本性,妹妹不可能和对方那么亲近;而事实是,她完全愿意和对方同床共枕甚至一起洗澡,黏得让亲姐有些吃醋。 梨欣越想越烦了,不仅是为缺乏更多证据而只能凭空猜测感到懊恼,更是为同时担忧敬缘与妹妹的而矛盾忐忑。 她希望妹妹和自己能安全活到停雨,也希望敬缘是真正的好人,但要让这两者共存……中间终究有不小的阻力。 最好的出路是想办法获取更多信息来帮助判断,但现在自己肯定没法出门。 那么要在敬宅里调查吗?难度挺大,能去的地方只有这条门廊、西厢房和院子,这里能藏着什么决定性的线索? 门廊只有她和妹妹正在烤着的衣服和阿风盖着布的遗体,院子只有桂花树和石貔貅,西厢房就不用考虑了。 在照壁周围徘徊了一会儿后,梨欣决定看看阿风的遗体。没有线索就索性完全相信敬缘,有的话另说。抱着这种投降似的想法,她过去掀开了裹尸布。 阿风的遗容遗表并不惊骇,梨欣第一次看见时就没多少不适,现在光线昏暗更能接受;不过比起第一次看见时,她注意到阿风身上多了两个弹孔。 不仅是她,今天梨欣查看过的尸体身上全都有弹孔,连康伯和旺子都有。当时她没什么头绪,现在则是更甚,谁这么有空往那些死者身上开枪? 抱着增多的疑问与好奇,梨欣想看看他身上其它地方,正面没发现便给他翻了个身。这下阿风背后的伤口暴露了出来,虽然因为自己背光、眼前的东西暗得看不清,但梨欣能认出这是某种锐器刺进去形成的伤口。 苏三爷说他是因在和自己打斗时撞碎了水缸、紧接着又摔倒在了一块碎片上而被扎死的,但这个伤口形态似乎不符合瓦水缸的碎片。 她之前看过那些碎瓦,虽然有锋利的尖端,但绝大多数都是不规则的钝角,而这个伤口却像刀捅一样平整深入、还有点角度。 砍刀吗……不像,那么是敬缘的祭祀刀?难不成她和苏三爷合起来打倒他后才来的梨宅求救? 这也不合理,况且阿风若是无辜,杨婆婆身上宛若斧劈的粗糙伤口又是怎么来的?一回想,梨欣又忽然想起和敬缘给杨婆婆盖布时、现场没有太多血迹,这下套得更乱了。 她盯着那个伤口,越盯便越烦闷,这种线索在潜意识里并不受自己欢迎。为了进一步探索,她又翻了翻遗体,几秒后在他的裤袋里发现了一小串钥匙。 拿起来看了眼后,梨欣发现一把钥匙上面贴着块油纸,上面有一个“康”字。 第64章 先斩后奏(上) 梨欣已经出来有一会儿了。刚才她答应了梨雨,说很快就会倒完洗澡水、然后回屋里吃晚饭听故事,但现在花的时间完全称不上“很快”。 看上去像是担心妹妹等得急,她正在小跑赶回西厢房,但她的理由实际并非如此。带着满心的担忧和忐忑,梨欣慢慢推开了门,又谨慎地走了进去、似乎在避免打扰已经睡着的孩子。 但敬缘没有睡着,她正坐在书桌前打量一把可怖的弯刃短刀,同时还在喃喃地说着什么。 带有显眼血槽的刀身在书桌的油灯照耀下反射着昏黄的光,却不带有一丝暖意,反而是让上面残留的血迹更亮了些。 而梨雨坐在旁边的床上,眉头微皱、神色紧张,双手交叠挤在膝盖之间,一动不动地死盯着敬缘手里的刀。 是她不能动吗?不对,从床边跑到门口必定要经过书桌,也就是说要经过敬缘——这是万万不可的。 那她为什么不喊救命?她对敬缘那么放松警惕,发现不对时怕是已经太迟了。 当梨欣走进来时,梨雨抬起头看向她,马上张开嘴像要喊什么,瞳孔里也立马射出了急迫的光。 被这副场面定住两秒的梨欣刹时回过神来,像根箭一样冲到敬缘背后、一把抓起她甩在了地上。 敬缘一点都不重,跟抱起梨雨的负担差不多,这会儿被梨欣袭击自然没有还手之力。而梨欣那股被背叛的恼怒远未停歇,还在催促她把敬缘压在身下、伸出双手掐紧她细嫩的喉咙。 “你……干什……”敬缘惊恐地盯着面前的梨欣,在对上视线那一刻,她的瞳孔睁得更大了,“鬼?……你……!” “你……就是你在外面杀的人吧……是吗?!”梨欣朝她怒吼着,手上的力度丝毫没有减弱,“现在还想伤害我的雨妹?啊?!” 敬缘扑腾着双脚,双手也在拼命地扳着梨欣的手腕,但绞在自己喉咙上的力道仍是让她只能说出零星的字:“等……不要…………” “不要?那你为什么拿刀?怎么解释外面的死人?!”梨欣全然不顾梨雨的惊喊,似乎也没意识到她这样没法说话辩解,只是红了眼般一个劲用着力。 “欣姐!你在干什么啊!”梨雨跑过来试图拉开她,喊叫很快带上了哭腔,“缘姐没有杀人!放开她,放开她!” 但梨欣仍然是纹丝不动地掐着底下的敬缘。后者徒劳挣扎的力量慢慢减弱,流出了两滴泪水的蔚蓝色眼睛也渐渐失去光泽,没多久便无力地闭上了。 看着再没任何动静的敬缘,喘着粗气的梨欣总算放开了手,而梨雨则扑通一声跪在了敬缘旁边,一边摇着她的肩膀一边哭喊:“缘姐!快醒醒……呜啊啊啊,快醒醒……” 梨欣看向她,心里那股复杂的火焰又升了上来,让她对妹妹不满地喊了一句:“你叫什么!她在外面杀了至少八个人啊,你为什么这么偏袒她?!” “你说谎!”满脸泪水的梨雨脱口而出地吼道,“为什么问都不问就直接掐她,缘姐不会杀人的……呜呜呜…………” “她刚才冲你拿着把刀没看见吗?”梨欣又惊又怒地质问。 “她没有!她在跟我讲故事!”梨雨声泪俱下地辩解。 “荒谬,你真是着魔了!” 梨欣怨怒地站起身,抓住她的肩膀将她硬拉了起来,对着她的脸咬牙切齿地说:“我调查过了,我去村子周围调查过了,是她杀的人!不相信吗,那我跟你说说!” 第65章 先斩后奏(下) 梨雨悲愤的表情很快变成了恐惧,全身也开始止不住地发颤。 而梨欣也完全没关心这个,而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阿洒是中刀死的,手像握着什么挣扎的样子,而刀口跟爷爷身上的伤口很像。 “不仅他俩,阿远也是背后中刀死的,祭祀刀敬缘会收好,没人能随便拿到,所以只能是她。 “另外我刚才在阿远身上找到了康伯家的钥匙,而我在康伯身上没找到,说明什么? “要么他和敬缘是共犯、搞到钥匙进屋杀了人就遭到背叛,要么他搜了康伯的身、用钥匙去他家发现了什么蹊跷,没来得及公布就被凶手灭了口! “杨婆婆的尸体也有异样,不像是真的死在了阿远的斧头下。 “如果他是共犯,那么他就是和敬缘一起演戏来骗我们去敬宅支援,不过中途闹太大被苏三爷杀了;这既能解释她上午在敬宅的表现、又能解释苏三爷没多久也遇害。 “就算他不是共犯,敬缘也可以借杨婆婆陷害他、名正言顺地背后捅刀,苏三爷根本不会怀疑! “而三爷后来不是和婉茵起冲突了吗,但我们怎么知道他真是被茵婶打死的?外面每具尸体都有莫名其妙的弹孔,敬缘蒙混过去易如反掌! “还剩谁?茵婶和阿龙不必说,那说淹死在田里的远叔吧。 “他有挣扎姿态,说明他是被推进水里的;同时他的脚筋上有杆子压过的痕迹,而敬缘那根装风铃的竹竿大小粗细正合适,她没法摆脱嫌疑。 “同时还有咱们的妈,爸早上在爷爷家说她是被什么声音引了出去,然后直到早上都没有回来,什么东西方便做这种事? “风铃啊,那个声音在雨中也能传得很清晰,正适合给敬缘拿来发挥! “依我看,爷爷可能是最早发现端倪的人,拿枪出去就是为了阻止敬缘。没错,他开枪杀了爸,但那没准是事故呢?敬缘那会儿已经杀至少五个人了。 “爷爷急着去阻止她,慌乱之际不仅可能走火,更没法向我们解释。你看敬缘有本事打倒他,为什么没本事去杀人? “所以我判断,阿洒、远叔、妈、爷爷都是敬缘直接杀的,茵婶、阿龙和阿风是借刀杀人,杨婆婆、苏三爷、康伯是有可能,只有爸跟她没直接关系!十个人了,雨妹,你怎么就没察觉缘姐有多危险啊?” 梨欣刚气恼地喊完,她的背后就响起了某个女人的笑声和掌声。 她回头看去,仍然满嘴是血的婉茵正一边拍着掌一边走进厢房,对她夸赞道:“真不错,阿欣!你破解这个鬼村里的连环杀人案了!还好啊,这小崽子没来得及对你俩下手!” 而她旁边还跟进来了身上沾血的阿风,表情很是复杂:“我没想到有人能找到那钥匙……你能凭此推断出这全部一套理论很不错。” “咱家阿欣果然有才能,不枉我推她一把。”婉茵大笑起来。 梨欣刚应了一声,梨雨便缓缓开口了:“空口无凭。” 她又疑惑地转回头去:“你说什么?” 梨雨这时的表情已经没有怒气或恐惧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其浓烈的悲哀。 “欣姐,说不通的。你只是在把已有线索拼成指向缘姐的模样,也许可以勉强解释她能这么做,但没法说明她会这么做。” 梨欣不是很懂,但因为被否定而有些气恼:“你什么意思?” “动机,缘姐没有动机。”梨雨一边抽噎一边用几不成声的声音回答。 “她是有刀,是可以杀人,但她不会平白无故那样做。何况人人都有刀,尖尖的刀随便就能买到,杆子也是,发出声响的东西也是,为什么一定是她?你没有能锁死她的仔细证据,只是在那样想罢了。” “为什么要考虑动机?村里没有鬼没有外人,你和我又绝对不是凶手,剩下的线索还都能指向她,这还需要犹豫什么?!”梨欣质问。 “欣姐,你已经是凶手了……呜呜呜……”刚才短暂止住眼泪的梨雨再次忍不住哭了出来,“缘姐没有杀人,不可能杀人……她是好人!呜啊啊啊……” “哭什么!我解释得不够明白吗?!”梨欣怒吼。 “不是她!是鬼做的,我们都知道是鬼做的!呜啊——”梨雨哭得更厉害了。 “你也……你也鬼上身了,你不是我姐!呜……呜……你的背后从来都没有人,只有鬼……才能看到鬼!呜呜……” 梨欣一把抓住她的衣领,一副要将她拎在空中的样子:“你……你真是造孽!” “把欣姐还给我,把缘姐还给我!”梨雨喊着,抬手扇了她一巴掌。 被这下彻底激怒的梨欣用力把她推了开来,让梨雨狠狠撞上了木床。在她捂着腰靠在床边呜咽之际,梨欣四下环顾,又抓起地上敬缘掉的那把刀,朝她的脑袋劈了过去。 梨雨惨叫一声,捂住头倒在了地上;而梨欣还是不管不顾地朝她连劈了几下,每一次都有些映着光的碎屑溅起,正如刀上凝着的血。 可妹妹还在哭,一边叫一边哭,每挨一下都哭得越厉害。看她缩成一团不肯闭嘴的样子,完全失去理智的梨欣用一只手抓住她的后背、出死力稍稍拎起来后往书桌的方向扔了过去。 妹妹完全没法反抗,直接撞上了书桌,后脑勺也狠狠磕到了桌腿。摔在地上后她没再哭了,因为她和敬缘一样也没了动静。 但屋里的声音还没有停下。敬缘中午回来时把那杆风铃靠在了书桌旁边,这下巨大的震动将其震歪了位置,风铃也很快倒了下来、撞到地面时发出了极其清脆嘹亮的金属碰撞声。 风铃声不仅在屋里迅速回荡了一圈又一圈,它还钻进了梨欣的脑子,在里头不断地回响。 顿时头痛不已的她连忙扔下刀捂住脑袋,那把刀“哗啦”一声摔在地上,散成了一沓杂乱泛黄的旧纸张。 第66章 长恨孤魂(上) 虽然被风铃声震得脑袋胀痛,但她还有工夫去多看两眼那把“刀”。 梨欣咬着牙定了定神,缓缓弯下腰把它捡起看了看,发现那不过是一本封面破旧的老书;暗色的扉页用细绳子粗略地串在一起,本就有种用力一捏就碎掉的脆弱感,这下一摔更是直接散了架,杂乱地撒了一地纸。 梨欣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但手里真没拿着什么沾着血迹的弯刀,它确确实实就是一本书,梨欣甚至还能读出书名:“水浒……” 话音未落,她的背后突然烧起了一阵火辣的刺麻,从右肩到左腰刹时像被割裂一般钻心地痛了起来,也让她惨叫一声摔在了地上。 惊愕而惶恐地转过身时,只见敬缘不知何时竟站了起来,手里正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祭祀短刀。 她的脖子上还有发紫的勒痕,脸庞也有未干的泪迹,胸口更是在剧烈地起伏着、似乎现在还没能完全喘过来。但她毕竟是活过来了,甚至已经攒起了偷袭的力气,给了敌人决定成败的一击。 很明显她不是鬼,她手里那把刀是真家伙,梨欣背后剧烈的疼痛和温热的粘腻感就是证明。相比起她,婉茵和阿风早就不知道飘散去哪儿了。 可她没有追击,从梨欣倒下后就没再挪过位置。这会儿虽然梨欣错愕地盯了她好几秒,敬缘也只是咬着牙喃喃问:“你怎么会……鬼上身呢……” “你……你还没死?”梨欣一脸的不可置信,“明明刚才……都没气了……” “哎,没死噢。虽然你若再掐久一点,我就真可能会死了。”敬缘的语气非常平淡,可目光里却融合了极其复杂的情感,“不过那样的话,我岂不是要在身后也永远背负骂名了?” “你还有脸这样说……你不是杀人犯吗……”梨欣冷冷一笑。 “不是我杀的,我说多少遍了,不是我!”敬缘低声争辩,表情十分痛苦。 “是鬼,是鬼附身了你们这种交出心的人,让你们去杀的人!就像你刚才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一举一动哪里还有‘梨欣’的影子?!” “花言巧语,你看警察会不会信你就是了——嘶……”梨欣一边回着嘴,一边靠上床来尝试坐直身子,但背上实在痛得她直不起腰,便只能作罢。 “他们……已经赶不上了。”敬缘摇了摇头,“今晚午夜前,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是吗,但你终究没法跑出这村子。就算今晚我和妹妹都被杀掉,你也只能困在这里,除了等着被抓就只能自我了断。” 梨欣说着,语气又渐渐染上了不甘和愤恨:“可惜我看不见了,枉我和妹妹这么信任你,到头来还是得栽在这里……哈,事态本来早就可以结束的。” 敬缘无力地叹了一口气,杵在那里没有出声。 梨欣有些奇怪她在犹豫什么,但又在庆幸她给了自己悄悄恢复力气的空隙。 “怎么,还有什么话要说?像个三流反派一样把你的计划都说出来吧,至少我们两个朋友能死得明白些。” 敬缘没有接这个挑衅,而是问:“你怎么咬定……我就是犯人?虽然是鬼在作祟,但你肯定也本来就有这种想法。” “你是仅存的外人,世上没有鬼,还不够吗?”梨欣应付。 “不够,说仔细点。”敬缘皱起眉头催促,“我会让你知道错在哪了。” 稍稍习惯那种疼痛的梨欣大概有反击的把握了,但需要她再靠近点。 于是,她这会儿直接挑衅道:“这是想让我痛改前非?还是想自证清白?别这么磨磨蹭蹭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装?” “我不想杀你……只是不先砍你一刀,你身上的鬼就不会暂时隐去,你连像现在这样和我对话都做不到。” 敬缘满腔悲伤地咬住下唇,眼里甚至闪起了泪光:“你是我的朋友,雨妹也是我朋友,你还是她姐姐,我……我不能……” 苦肉计吗?梨欣盯着肩膀抽动、似有抽噎的她,心里反而暗暗加强了戒备。 也许她是看出自己想要引诱她靠近了,故意这样僵着吧。梨欣快速思考了两秒,决定先顺着她聊一会儿,周旋出一个合适的反击机会。 “那么你想听什么?”她稍稍缓和口气问。 “你那套判断我有罪的论断。”敬缘作出一个深呼吸调整好情绪,方才抬起头目光决然地回答,“全说出来。” 刚才自己已经和梨雨说过一遍了,她如果提前醒来,必定会先在地上歇一会儿、恢复好力气再伺机偷袭,那样她肯定已经听过。而她现在又说要听,这不是暴露自己居心不良了吗? 梨欣暗暗嘲笑着,但表面还是要配合她,于是便把那套理论再搬出来又解释了一遍。敬缘全程没有插嘴,只是表情严肃地静静听着,直到最后还让沉默延续了半分钟。 “怎么样,现在听完了,可以动手了吗?”梨欣能感觉到背后的衣衫已经被血全浸透了,再拖下去自己怕是要先流血流死,便有些急迫地继续挑衅。 敬缘倒是完全不着急,气也理顺了:“我有几个要质疑的地方。” 第67章 长恨孤魂(下) “说罢。”梨欣的回答很简单,因为她真正的心思不在上面。 敬缘清清嗓子提问:“首先,你怎么解释阿远身上那钥匙就是康伯家的?” 梨欣沉默两秒后回答:“上面有康字,为了保险,最好认定那就是。” 敬缘追问:“凶手没必要拿走钥匙。按你的话,他很可能是第一个死者,还是在回家路上被杀害的,他的屋子里没有任何需要销毁的证据或者线索。 “阿风是凶手的话不用拿,拿了还惹嫌疑;若不是,按你的话讲,我杀了他之后为何不拿走它、以免像现在这样被人抓到把柄?” “如果它真是呢?我后面的判断有何问题?”梨欣有些烦了。 “有。”敬缘一挑眉毛,“若我独自作案,我没法在他赶回家前完成这一切。 “若阿风共犯,他确实可以拖延时间或者自己动手,但康伯毕竟是大人,那没法解释他衣服平整干净、没有挣扎迹象。” “呃……”缺乏更多信息的梨欣有些答不上来了。 敬缘遗憾地摇摇头,再次提问:“其次,若我用了风铃来把你妈妈单独引出屋外杀害,为何你们两姐妹、甚至在那会儿清醒的你爸都听不到这声音?你知道这风铃响起来多有穿透力、多不好控制。” “你可能找了别的更方便的东西,比如……苏三爷那个铃铛。”梨欣回答。 “那你怎么不怀疑他?他在阿风和奶奶出事时也在敬宅,昨晚还是和康伯一起回家的,就算他去世后继续死了三个人也能解释。”敬缘淡淡一笑。 梨欣再次卡壳,这么想他确实更方便。 敬缘见状便叹了一声,继续问:“再次,你凭什么觉得我奶奶……流的血不够多,就肯定不是阿风……下的手?” “被斧子劈那几下会有很大出血量,除非她早就死……去世了,才会只流很少血。”看着她的表情,梨欣的气势已经减弱不少了,“这就算可疑——” “那还不够吗?被子都染红了,床边也是,床底还流了一滩……” 敬缘咬牙切齿地打断,声音也渐渐颤抖起来:“你们还想怎么样?溅得整个天花板都是?觉得那样才有效果、看着才够爽吗,啊?!” 她那深蓝色的眼睛像是要喷出地狱的冥火,把梨欣没说完的话呛回了肚子里。 敬缘又瞪了她几秒,方才闭上眼睛做了两个深呼吸来调整。这会儿梨欣若想扑上去,大概率能打她个措手不及,但她像是脚底生根一样完全动不了。 “最后,”稍稍平复情绪,敬缘抛出了第四个质疑,“倘若你认为一切都是人做的,没有鬼这种东西,那你在鬼门里看到的是什么?” 梨欣大吃一惊:“我……我怎么知——不对,我没去过那儿!” “你去过了。我是守关人,我能知道噢。”敬缘有些懊恼地反驳。 “为什么不听话?我一眼就能看出你鬼上身了,不要想着骗我。若是你乖乖待在家里陪我们,若是你不去那里的话——!” 这是什么情况……眼前的敬缘似乎正在扭曲,在深蓝色的光芒里扭曲成一个黑衣裳红裙带的判官,要给自己擅闯禁地而定罪! 梨欣恐慌起来了,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对方;而敬缘一边慢慢靠近她,一边放话:“你爷爷的下场知道吧?对你的话可不止十多刀那么简单噢,你杀了雨妹,我会把你凌迟、凌迟!” 看她张牙舞爪要向自己扑来的样子,梨欣极致的恐惧顷刻间化为了破罐子破摔的临时挣扎,逼她屏蔽疼痛大喊一声、双手护头迎着对方撞了过去。 就算她有刀,这个距离未必能一下击杀自己;而只要把轻飘飘的她撞倒在地,自己还有胜算! 等撞倒了,我会再次压上去,然后彻底掐死这个能通灵的巫女;即使她没动静了也要继续,直到我听到她的颈椎碎掉为止! 而现在,梨欣就是在全力冲锋、为了创造这个机会而—— “扑哧——” 她突然定住了。眼前蓝色的迷雾忽然碎成了粉末,那个判官敬缘随之消散不见,留下了站得稍后些的五四装敬缘。 她左手向上托开了梨欣缺少力气的双臂,右手的刀则几乎整把都没入了梨欣空荡荡的腹中。 “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敬缘喃喃地问着,声音里除去淡淡的错愕已经没了任何感情,“我已经……劝你回头是岸了……” 梨欣的嘴里说不出话,只能吐出血。一阵麻木的冰凉开始在肚子里蔓延,仿佛里头被塞了一块会自己长大的冰,把她的血肉一点点吸进去。 “对不起……我……尽力了。”敬缘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被挤落脸颊,和拔刀时溅出的血液一起落在了地板上,“我们……往生的时候再见吧。” 梨欣颓然地向后摔倒在地,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的她连腹中流出的鲜血都难以看清,眼前只剩下一片模糊却刺目的杂糅色彩。 敬缘抿起嘴唇,提着刀缓缓走到她旁边,表情十分复杂地俯视着她,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她挡住了书桌上油灯的光亮,让她看起来像是融在了黑暗里,对于躺在地上的梨欣来说更是如同鬼门关一样高耸险峻。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几秒,直到几滴温热的水珠落在梨欣渐渐失去知觉的脸上,让她重新聚集了最后一点意识。她稍稍仰起头,逐字逐句吃力地说:“雨妹……不要……再……杀……” “我还有那个机会吗?”敬缘的声音像一潭死水。 梨欣没法回答,没几秒便把头无力地歪到了一边。 敬缘咬着牙握紧左拳,将刀扔在了梨欣身旁的血泊中,又无助地靠在书桌旁、捂着脸抽噎了起来。屋子里没了别的声音,再有就只剩铺天盖地、单调乏味的雨声,淹没了八九年七月十九日的雨声。 良久之后敬缘才止住啜泣,但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两个没有动静的朋友,蒿里村里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知道今天这件事必然会落下帷幕,但她不知道帷幕在现在才会落下;若是中午她们三个人都平安回到敬宅时事情就结束该多好啊,谁都不用再死,她们三个都能好好活下去。 这么一想,半小时前的生活简直和梦一样。 作为守关人,她并不想承认鬼门关后面的鬼会给她带来这种挫败,也不想相信这一切……但是,梨欣的胸口确实没有任何起伏的迹象了。 那雨妹呢?敬缘有些恍惚地看向趴在地上的梨雨,她的后脑勺有血迹,染了一小片头发,但没有多到流下来。 她眨眨眼,慢慢半跪在梨雨旁边,小心翼翼地将其抱在了怀里。 这下她大喜过望地发现,梨雨还有微弱的呼吸! 蔚蓝色眼睛立刻透亮,敬缘迫不及待地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同时贴近她的耳朵温柔地小声道:“我还以为你先走一步了呢,哈,吓死我了……在那之前,先听我再讲点什么吧,好吗?” 第68章 扑朔迷离(上) 两天后,蒿里村前的冥河彼岸。 警车刚刚停稳,郭山警司和他的队友们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将旁边的泥地踩了个不浅的坑。 他关上半白半土黄的车门,又擦擦宽额头上被闷出的细汗,随即在土路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向了河边。 那里架着一座简易浮桥,是抢险救灾突击队在昨天建的。冥河的水位依然高涨,浮桥也在摇摇晃晃,看着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调查结束。 浮桥前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和车,这深山野岭说不定是第一次这么热闹。 笔直的山路泥泞不堪,满是鞋印子和车轱辘印;几辆车杂乱停在它两边那些有草的空地上,从车头到车尾都是脏兮兮的,看来没少在暴雨后的山路上吃苦。 比起车,坐着它们来或者走路过来的人更是苦不堪言;但他们没法像车那样悠哉游哉地在旁边休息,这个村子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郭山和队友们首先在浮桥前的几拨人里找到了他先来一步的同事老赵。他拿着个文件袋,似乎正在和另外两名警员专心讨论,等郭山走到身边了才发现他的存在:“哎,老郭,你到了?” “到了,这山路真不好走。”郭山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现在已经算是好走了。”老赵宽慰地劝道,“前两天刮台风的时候有路段还滑坡了,突击队好不容易清一条路出来,车子才能开进这儿。不然,咱们用走的都未必能走过来。” “他们是什么时候打通路来这里的?”郭山问。 “昨天上午。前天下了一整天雨,山里情况危险,他们没法过来。”老赵说着,又忽然换了遗憾的语气,“等昨天赶来他们才发现是出事了,而且还不是受灾的问题,是要咱们管的问题。” “好像是个大案子,局里的同志都调出来了,但上头反而没给简报。”郭山一边应着一边开始和众警员走向浮桥,“里面出什么事了?” 老赵压低声音,脸色凝重地说:“里头杀人了,死了十二个人。” 郭山已经当了二十年警察,亲手办过不计其数的大小案件,其中没有哪件案子能让他把眼睛睁这么大。 尽管还站在摇晃的浮桥上,双脚没有踩着平地来得扎实,但他仍有种停下来斟酌一下这句话的冲动。 桥那头的村里已经有许多警察同志在做现场工作了,因为大部分死者都集中在村尾那一带,所以他们需要去那里支援。村里如今都是废弃的房屋,若是没有这些人声,怕是跟荒村无异了。 在路上,老赵依然是和郭山等人介绍着大致情况:“据我们现场勘察和去镇上车站调取的资料显示,这里在十八号那天聚集了十四个人。七个是当地长住的村民,另外七个是给一家姓黎的独居老人做七十大寿的。” “十四个人……”郭山皱了眉头。 “对,资料、死者情况和现场拍的照片都在这里。” 老赵把文件袋递了过去,让他自己查看:“不过现场调查的情况非常粗略,而且我们发现尸体有破坏痕迹,有些还可能被人搬过位置,得等县里派人来进一步鉴定。” “那些人自己动过尸体?”郭山一边打开文件袋一边问。 “应该是。比如我们发现了一具溺死特征很明显的男性尸体,但他所在的位置是在南边一间屋子的屋檐下,姿势也是非常自然的俯卧位。” 老赵顿了两秒,继续补充:“可能村里对这方面有些忌讳吧。” “这就难办了……他们都被动过还是怎么样?”郭山追问。 “我们说不准,现在只做了初步调查。”老赵为难地回答。 郭山没有再问,而是专心看起了手里的文件。里面包括从粤岭客运站里调取的乘客记录、粤岭镇政府里登记的蒿里村居民信息、多名同志在现场拍的照片与手写的简单笔记。 粗略看过前面两项后,郭山跳到了后面的部分,它也是这沓文件里占大头的内容: 苏某国,男,63岁。遗体被发现于村中榕树下,呈坐姿,身上有四处中枪痕迹。遗体旁发现一把砍刀。 刘某茵,女,33岁。遗体被发现于村西主路周边区域,呈仰卧姿,口内有疑似子弹贯穿伤。遗体附近发现一把疑似m1911手枪,枪内无子弹。 黎某龙,男,16岁。遗体发现位置同上,呈俯卧姿,背上有一处中枪痕迹。遗体旁发现一把菜刀。 梁某,男,16岁。遗体发现位置同上,呈侧卧姿,身上有两处中枪痕迹,胸前一处贯穿刀伤;有局部尸体痉挛痕迹。 黎某远,男,34岁。遗体被发现于村南某屋屋檐下,身上有两处中枪痕迹;符合溺水特征,双脚后跟腱处有明显瘀伤。怀疑尸体曾被移动。 李某子,女,35岁。遗体发现位置同上,身上多处擦伤瘀伤,有两处中枪痕迹,衣裤带有水草泥沙;有溺水特征。死因不明,怀疑尸体曾被移动。 严某,男,58岁。遗体被发现于家中后院,垂吊状;身上有三处中枪痕迹,无挣扎痕迹,怀疑尸体曾被移动。 黎某福,男,38岁。遗体被发现于黎某云家中厨房,呈仰卧姿,胸口有一处步枪中枪痕迹;有局部尸体痉挛痕迹。尸体周围发现一枚步枪弹壳。 黎某云,男,70岁。遗体被发现于村西头镇鬼庙前,呈仰卧姿,身上有十三处深浅刀伤。尸体周围发现多枚步枪弹壳。 温某风,男,19岁。遗体被发现于杨某欢家中门廊角落,身上有两处中枪痕迹,背上一处捅刺刀伤;遗体上披有布匹,怀疑尸体曾被移动。其不远处照壁下发现一支疑似春田m1903型栓拉步枪。 杨某欢,女,74岁。遗体被发现于自家东厢房床上,躯干有多处宽大斧劈状伤口及两处中枪痕迹。遗体上披有布匹,怀疑尸体曾被移动。其家院中发现一柄砍柴斧。 村中不规则散落着三个空手枪弹夹。 黎某,女,18岁。遗体被发现于杨某欢家中西厢房,呈仰卧姿,腹部有一处贯穿刀伤。现场有打斗痕迹。 此时,众人已经走到了十三级台阶附近的警戒线旁。 已经到场等候的一名同志给老赵等的几名警员分发了手套、口罩和记录本,让他们协助自己给那些尸体记录取证;而郭山仍然站在警戒线外面,细读着这份有多种字迹的笔记。 老赵刚掀开警戒线要进去封闭区,看他没有动便又折了回来:“看完没?这些其实都只是当简报用的草稿,咱还是先做了手头的任务。” “我知道。”郭山漫不经心地回答,视线还聚焦在那些文件上,“死者是这十二个人,啧……黎家都要灭门了,什么人啊这……” 老赵爱莫能助地摊摊手,他目前知道的情况就这沓文件了。 郭山又看了一会儿,方才收起来问他:“我想想……还剩下两个小女孩,梨家最小的女儿和敬家的独女。这里没有记录,她们怎么了,是生还者吗?” 第69章 扑朔迷离(下) 赵一拍大腿:“哎呦,她俩的记录在突击队那些人手上,刚才在桥边忘记问他们要一份了!”老 但他又竖起手指晃了晃:“不过我还记得,没关系哈。咳……那个十岁的女孩的确是生还者,突击队进村之后在敬宅西厢房的床上发现了她,赶紧送去镇上的医院了。” “她情况怎么样?”郭山表情严肃地问。 老赵遗憾地如实回答:“不乐观。她头部受过伤,被救援人员发现时状态很差,而且精神恍惚没法交流,只会傻傻地抱着盏油灯。 “带到外面没多久她就昏了过去,之后进了镇上医院的急诊,之后的情况就不清楚了。” 郭山沉默了两秒,继续问:“那敬缘呢?” “失踪了。”老赵说。 “失踪?”郭山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她一个十四岁的女孩能去哪儿,村里到处都找过一遍了吗?” “突击队的人找了一遍……”老赵似乎有些犹豫要说什么,“只差那个镇鬼庙里头没找。” “不就在那个台阶上吗,怎么不去找?”郭山愈发一头雾水了。 老赵咳了一声,忽然露出了满脸担忧:“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突击队原本是想去那个庙找找的,里头还有扇铁门,似乎能通到这山里头。 “但他们在进去时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灵牌架子之类的吧,然后……他们就吵起来甚至打起来了。” 郭山看他的眼神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 但老赵没察觉到,还是那副表情和语气:“这事儿还没完!其他人赶紧去把那几个闹哄打架的拉开,但不知道他们在里面撞坏了什么东西,出去没多久,那个庙就塌了。对,现在还塌着,没清开呢。” “赵同志。”郭山忽然义正言辞地说,“这也许是客观事实,但我发现你对这件事好像有一些不符合唯物主义的猜想。” “哎,这不是我要这么想的啊。” 老赵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辩解:“咱都是本地人,这些事多少都知道一点;况且那庙本来看着就不正常,不供神不供仙的。上头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大家在报告里也都说是下雨把那旧庙冲垮了,其实谁没几个想法?” 郭山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鬼门关。雨过天晴,头顶的太阳已经照下来了,仍然湿漉漉的峭壁却没有显得那么亮,好像能吸光似的。 “说归说,这鬼门关还挺宏伟……是个景点。”老赵忽然慨叹起来了。 “咱们上去看看?”郭山忽然提议。 “这里的事情怎么办?”老赵看看警戒圈内围着几具遗体工作的警员们,有些不解地问,“这边三条尸,这几个人来分工作量还是有点大。” “上面的黎某云有人取证了吗?”郭山问。 老赵眨眨眼,马上回答:“没有,我就拍了个照,简单做了些笔记,正等着支援呢。本来还想着先集中力量,一起把这下面的人搞定的……” “那样就太挤了。”郭山不动声色地说着,绕过了警戒圈,又大步走向了那十三级台阶。而老赵对这次序其实也没什么所谓,自然就跟了上来。 “说实话,我以为你会先进去敬宅看一番。”追上郭山后,老赵这般搭话。 “那里待会儿再去。那个宅子才是真正要集中力量调查一番的,里面也死了三个人,还找到过生还者,更是失踪人员的住所。”郭山淡定地回答,“等下面的同志们完成工作,咱们也差不多了,叫上他们一起进去。” “没问题。”老赵淡淡一笑。 庙前的空地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浅水潭,在阳光下像宝石一样闪着光,但没法掩盖空地中央那具躺在祭坛前的遗体。 黎某云身下的血迹已经干涸成了铁褐色的一片,他也和村里其它遗体一样已经出现腐败现象了;而且由于他的遗体创口多,发展程度更深。 看到他那个样子,郭山不禁皱了皱眉:“县里的专家如果不来快点,调查取证只会越来越难。天气热还下了这么久雨,遗体很快就会烂得只剩骨头。” “是啊,咱们在这儿除了拍照和简单记录死者特征,也做不了啥。”老赵一边说着一边分给他口罩和手套,戴上后和他一起走到了尸体附近。 郭山拿出一个相机,开始从各个角度记录他的状态,老赵则再次仔细观察了尸体身上的特征。 他的身体上还能看出那十三道刀伤,也能看出他衣服有些凌乱,似乎跟人搏斗过——似乎也不奇怪,不然那刀伤怎么来的? 看着那个祭坛,老赵忽然有种不好的想法。前几天是这个老人的七十大寿,但那会儿正好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倒在祭坛前的他身上中的刀还是十三刀、和台阶数目一样。再考虑到那座看着就不对劲的庙…… 算了算了,这村里要是真有这种邪门的东西,早就被上面取缔了。老赵迅速调整好状态,继续研究起了这具遗体。 而郭山拍完照之后也陷入了思考。十四人,十二人死亡一人重伤一人失踪,这案子怕是很不好办。 他希望那些法医能收到确切的任务简报,若像自己这群人一样赶到现场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到时说不定会太晚。 就像那座镇鬼庙后面的门,指不定哪天就被埋了。 第70章 身敬终曲(上) 梨欣慢慢睁开沉重的眼皮,却发现四周和闭上眼一样漆黑。 这里是哪儿?眼前的黑暗没有尽头,甚至没有任何层次,空荡荡地望不穿个所以然来。 梨欣呆呆地盯着它,以为双眼过一会儿能适应这种环境、像那晚在敬宅大门往外看一样;但无论过了多久,那片虚空还是黑得教人没有头绪。 对哦……虚空,这里难道真是那种地外空间、像东方红卫星飞着的地方?梨欣有些吃惊了,自己也没参与什么重大项目啊? 仍然躺在某个平面上的她朝两边看了看,周围也是这种一望无际的黑,就连自己躺着的地方也是虚无的。 但梨欣能感到身下有一种触感。虽然眼睛看不到什么东西,但如果用手肘撞一撞,底下能碰到坚硬的什么。 她又好奇地翻了个身,居然真能借到力给她翻起来,甚至能让她在这无边无际的空间里滚上几圈。 她在家里收藏的旧报纸上看过东方红卫星升天的消息,当时她年纪还小,曾对这么大颗卫星能在天上按标准的圈圈来飞行而惊奇不已。 她幻想过天上是不是有一条肉眼看不见的铁轨,只要卫星飞到那上面,就能像火车一样驰骋下去,还不用耗油,神奇至极。 现在似乎就是这么个情况,自己看不到身下有东西,但又被什么确确实实地支撑着。梨欣有些兴奋了,难道自己变成一颗卫星了? 那么地球在哪儿,周围应该能看到一颗水灵灵的蓝色星球才对啊?太阳呢,月亮呢,金木水火土五颗行星呢? 梨欣站起身四下环顾,却并没看到任何星体。她又有些失望,心想是不是可能要再走到什么地方才能看到它们,便试着走了几步;既然是轨道,换个视角说不定就能看到了。 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如果这真的是轨道……有没有可能会有一颗卫星突然朝自己高速撞过来、把自己撞成碎片? 在她愣神之际,她的背后突然亮起了一道白光,吓得她连忙往旁边跳了两步;不对,两步可能不够,那些卫星个头可大了! 梨欣赶紧屏住气换成冲刺步伐,同时往光源看了过去,打算预估一下自己和卫星的距离——但这下她发现那并非卫星,而是某个伴随着光芒忽然出现的人。 那人躺在地上,一副睡着的样子,和她有一段不知道多大的距离。 “梨雨?!”梨欣甚至还没看清就惊叫了出来。 对方没有回应,像是睡得很深。梨欣立刻调转步伐、朝她冲了过去,又用一种接近扑倒的姿势跌跌撞撞地跪到了她旁边:“雨妹!你醒醒,怎么了?!” 看她还没反应,梨欣索性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把她脑浆都快摇匀后,梨雨总算慢慢睁开了眼睛:“呜呃……地震了?别晃我……” 梨欣忙放开双手,谨慎地问道:“雨妹……?你还好吗,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哪里?”梨雨吃力地坐起身,迷茫地看了看周围,“怎么全都黑乎乎的……我又坐在哪儿?你站在哪儿?” 先提问的梨欣反而被问住了,只能猜测着回答:“呃……天上的宇宙?” “我死了?!”梨雨吓了一跳。 梨欣一愣,上了天……好像真的是这么个道理。 “我……我是怎么死的?”梨雨有些痛苦地想抱住头,却突然惨叫了一声,“啊!我的头!呃啊,脑瓜子后面好痛……!” “你……你怎么了?”惊愕的梨欣手足无措地问道。 “我好像……有些想起来了……”梨雨咬着牙忍了会儿后脑勺的胀痛,又缓缓抬头看向了梨欣,“你好像打了我,还把我扔了出去……” “我?”脑子一片空白的梨欣更是错愕不已。 “没错……在缘姐家里!你把书当成棍棒打了我,还把我扔到了桌子下!”梨雨迅速恢复了记忆,还马上嚷嚷着抬手捶了她的肚子一拳,“呃啊,坏姐姐!死了啦,都你害的啦!” “不是,等等——呃!”梨欣还没来得及表达困惑就挨了一拳。 梨雨原本没什么力气,但这一拳像是加上了神力,捶上去的那一瞬间,梨欣宛若肚子被打穿一样痛得直接倒了下去,只能发出些不成声的惨叫。 这下轮到梨雨惊讶了。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拳头,又连忙跑到梨欣旁边蹲下来问:“欣姐?我——我真没用力气,你怎么……” 满头冷汗的梨欣还蜷缩着身子,时不时发出些低微的哀嚎。 梨雨无助地抬起头四下张望,似乎想找些其他人来帮忙;如果这里真的是死人去的地方——说不定能找到会通灵的敬缘。如果能向她求助,肯定能解决很多问题。 而就像回应她急切的盼望一样,敬缘真的忽然凭空出现在了两人的不远处:“你们都起来了?闹完了没有?” 梨雨愣了愣,赶忙看过去;只见敬缘穿着那套黑白色的祭祀服,依然是红裙带、双低细马尾、朱砂石发卡以及五文钱头饰,但裙带上面没有任何配件,看着非常简约整洁。 “似乎我们的欣姐饱受折磨啊,那把刀果然还是太锋利。”敬缘一边面无表情地说着不明所以的话一边走近了两姐妹。 “呃……缘姐你知道怎么救她吗?”梨雨决定先求助再思考。 “不用救噢,忍忍就过去了,下次注意别碰到那里吧。”敬缘淡淡一笑。 “不至于……吧……”梨欣一边虚弱地喘着气一边盯着她布鞋的鞋尖,“我人都死了,还这么……恨我吗?” “对了,我们真的死了吗?”梨雨满脸害怕地看向了敬缘,“缘姐在这种地方还说得过去,我们两个只是普通人而已……” “怎么说呢……可能是的。”敬缘遗憾地点点头,“我来一趟这里确实没什么,但你们的话,唔……” “我觉得我已经死了。”梨欣总算缓过了那口气,又慢慢坐起了身,“如果我生前受过那么剧烈的刺痛,应该也活不下来,而且我好像也想起了什么……” “那我刚才头那么痛,大概也会死吧……”梨雨又悲伤起来了。 “不一定噢。你那种不是彻底的痛,就像这样。”敬缘笑了笑,又温柔地摸了摸梨雨的后脑勺。 后者这次完全没有痛苦,那副表情反而是很享受,敬缘便继续道:“即使你可能也已死去,至少……死的时候肉体不会很痛苦。” “那我呢?”梨欣好奇地问,又戳了戳自己的肚子,“呃……不用试了……” “我也觉得。”敬缘爱莫能助地摊摊手。 “那么我们为什么都会聚在这个空间?难道是因为我和欣姐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梨雨踊跃提问的样子像是习惯于这个新身份了,跟她之前那股悲伤的样子简直是神奇的天差地别。 敬缘收敛了微笑,换成了严肃的表情:“因为这里是鬼门关后的世界。黄泉路你们知道吧,这里就是夹在鬼门关和酆都城之间的黄泉路。” 第71章 身敬终曲(下) 也许觉得她们不明白,敬缘补充:“刚逝世不久的人都会经由这条路进地府里,弥留之际的人也可能在这里打转,或许你们就是。” “但路呢?这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啊。”梨欣疑问。 “噢对,忘记正事了。”敬缘有些慌张地想起了什么,连忙往裙带上摸了摸;一阵淡淡的白烟从她的纤指间萦绕着飘出,而她手里凭空多了一枚纸花。 在两姐妹目瞪口呆之际,她将纸花放在朱唇边轻声念了两句什么,又将其抛到了空中。那朵花飞到最高点,迸散成了无数细小的尘埃洒向周围。 三人脚下开始显现出一条暗色的石砖路,两头则分别出现了一座高耸的大门和一座宏伟的城郭,好像它们本就在那里、只是暂时隐藏在了黑雾中。 不仅如此,天空也渐渐显现了色彩,虽然只是模糊交叠的紫色、墨青色与暗灰色。 最明显的是,路的两旁忽然长出了许多火红的花。它们发着柔和的光,和同时出现的芦苇荡一起组成了一望无际的原野,让整个世界都亮了许多。 “这些是……彼岸花吗?”最先反应过来的梨雨惊叹不已地问。 “是啊,能让你们想起前世记忆的彼岸花。”敬缘很明显为有人认真听她讲课而高兴,“在黄泉路上闻一闻,进城时方便组织安排处理。” “呃……所以闻过以后就要被带到阎王面前了?”梨雨又没那么喜欢它们了。 “这是规矩和流程……”敬缘无可奈何地说。 “我想到一个问题。”一直在思考的梨欣忽然插话,“你如果一直不……唔,用纸花变戏法似地召唤出这种场景,我们岂不是要永远待在无边的黑暗里?” “是吧……?”敬缘似乎没考虑过这方面。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一直待在这里、直到待腻为止吧?反正有永远留在这里的可能,路出来了也是一样的。” 梨欣抖出了一个奇特的观点:“你看,现在也没有什么牛头马面来赶我们,我们在这里多待会儿也可以啊?” 敬缘眨眨眼,花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旋即着急地阻止:“不行,我要给地府的同志们以身作则!来赶你们的就是我,我看你俩是我好朋友才亲自带路的,不可以赖着不走!” 梨雨马上明白了姐姐的意思,也立刻助攻道:“但是缘姐,如果我们这就去接受审判然后投入轮回,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们了,我们都会伤心的。” “对啊,不如珍惜当下;难道你打算投胎去其他地方认识些新朋友吗?希望太渺茫。”梨欣接力般劝道,“还没进城事情就有转机,咱们再聊聊嘛。人都走了,还那么规矩干啥,很累的。” 敬缘虽然有些动摇,但依然不想就这么包庇这俩:“呃……我是有点不舍,但你们终归要转世,长痛不如……” 梨欣立刻抓住了突破口:“哪里痛了?咱们三个待一起多开心啊。活着的时候有什么误会不必说了,现在抛开包袱一起玩会儿不好?” “或者说……在缘姐眼里我只是一次性用品罢了……”梨雨委屈地嘟囔。 “我没有,不要用苦肉计!”敬缘连忙跺跺脚以证清白。 “那么留我们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吧?你也陪陪我。”梨雨川剧变脸般立刻贴了上去,“欣姐说得对,咱们要珍惜当下的彼此。你看咱们原本也没想过这么快就会踏上黄泉路啊?” “对啊,死前那一刻我还在为再也没法跟阿缘和好而伤心呢,现在还走这么急就太遗憾了。”梨欣满脸遗恨地慨叹着,看来她不仅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可能还真有抛开前世纷争的想法。 “你们两个……”敬缘一边扒拉着像是长在身上的梨雨一边十分为难地嘀咕道,“那留……留半个时辰聊天可以了吧?留太久对工作影响总不好……” “缘~姐~”梨雨撒着娇蹭了蹭她的身子。 “那那那再多留一小会儿罢!你们别说出去……”脸通红的敬缘马上投降了。 “你也吃她的这招啊?哈哈,逊啦。”梨欣五十步笑百步地调侃。 “咱们也没地方说啊,这里只有我们三个。”梨雨点到为止般放开了她。 敬缘用衣袂挡住脸,缓了会儿才咳了一声来慢慢解释:“其实这条路上还有很多魂灵,为了避免发生抢魂之类的冲突,我把咱们三个隐身出去了。我们和它们之间彼此看不到,城里的鬼卒也看不到我们。” “真方便,看起来你在这里权限不小?”梨欣变着脸赞叹。 “我是守关人,可是能对付恶鬼的,当然了。”敬缘得意自满地接下了,但很快又换成了严肃的表情,“对了……说到这个,之前的事情其实还没完。正好趁这个时间我们来捋捋。” 梨欣和妹妹面面相觑,又向她疑问:“但那些对现在的我们来说也不重要了吧?不管事情原委如何,我们最后都已经死了。” “真要说的话,‘梨欣和梨雨’还没有真正死掉噢。”敬缘神秘兮兮地回答,“在这个婆娑世界里,你们只是第一对遇难的‘梨欣和梨雨’。” 第72章 平嗔序章(上) 还没死?第一对死掉的我们?两姐妹的表情不像是听懂了哪怕一点。 敬缘也早早猜到了她们的反应,便继续解释:“简单来说,我们所处的人世由百万个小世界构成,每一对日月所系为之处归为一方小千世界。 “日月恒久,天道有常,在它们之下,则诞生了百万对相似的‘你们’。” “在大千世界里还有其它‘梨雨’的意思喽?”经常听敬缘讲这种东西的梨雨先跟上了她的节奏,留下满脸茫然的姐姐在后头。 敬缘点点头,又补充:“差不多吧。我们假设你现在所处的天地为一号小世界,那么往外看,类似的二号小世界里也有一个梨雨,三号也有,四号也有。 “一号世界的梨雨遇难了,但其它地方的也许还活着。” “那我们怎么知道其他的我还好呢?”梨雨关切地提问。 敬缘头头是道地说:“我们若站在此处观测其它小世界,则我们所在的一号天地称作观测点,观测空间将以此为核心扩张。” “就像一颗球的球心与内壁,周边的其它天地处于不同维度,时间流逝相较我们也有所不同。所以,其它天地可能还没走到这一年的七月十八号,那里的你们也还没事。” “等一下。”梨欣有点遭不住了,“你的意思我大概能明白,这个大世界里有很多个‘我们’吧?但她们和在一号天地的我们有什么关系?” 敬缘马上回答:“有,你们都差不多噢,因为每个小世界都是在恒久的天道影响下、以你为核心观测诞生的。区别也许只是一号梨欣今早吃了馒头、二号梨欣今早吃了包子,这种小变动不会影响世界的大收束。” “大收束应该就是每个小世界里的重要框架吧。”梨雨稍作思考后举例道,“比如欣姐,无论今天的早餐吃了什么,她还是我的亲姐姐。” “不错,不枉我一直灌输你。”敬缘朝她赞赏地笑了笑。 “在你开始观测之后,无论其他的‘你’在她们的世界里多了什么小插曲,她们的爸爸还是梨致福,妈妈还是旺子,七月十八日都会聚集在蒿里村。” “雨妹,你下次可以举一个不那么让人难为情的例子。”梨欣轻咳一声,又摇摇头。 “另外我想问的好像不是这个;缘妹不是说想再捋捋我们生前的事情吗,那只是一号天地的事情,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因为她们最后也会在蒿里村遭遇杀人案?”梨雨疑问。 “是的,她们大概也都会遇难。所有小世界里的‘梨欣和梨雨’都不复存在了,这就是对于你俩来说的最后收束,或者说‘梨欣和梨雨’的命运。” 敬缘严肃地回答:“但你们已经经历过一次悲剧的死亡,可以试着避免这种结局一直重演在其他自己的身上。” 黄泉路上没有风,无边无际的彼岸花、芦苇荡和敬缘的发丝却在微微飘摇;周围的红光似乎也在荡漾,令这份沉默稍显躁动。 良久之后,梨欣有些难以置信地问:“按你的意思,难道她们的世界里全都是同一个凶手犯案吗,一招破招招破?” “反正都是鬼做的。”敬缘调皮地笑笑。 “你又……虽然我们现在就像鬼,但说实话,我不是很相信阳间真会有这种东西。”梨欣终于忍不住摊牌了,“你肯定什么都知道,赶紧揭开谜底罢。” “那就没意思了,你撬我的嘴我也不会随便说的。”敬缘丝毫没有动摇。 “好,是鬼是人咱撬了就知道了。”梨欣蠢蠢欲动地朝她走了过去。 敬缘一看她玩真的,忙小跑到梨雨身后,同时强作严肃地警告:“你——你不可以抓我,不然我马上就把你押进酆都城里!” “啊哈哈,咱们不是说那个已经不重要了吗?”挡在两人中间的梨雨赶紧打了个圆场,“不过缘姐啊,你给一点点提示吧?那样欣姐就满足了。” “这种事情没有提示噢,我更乐意让你知难而退。”敬缘有恃无恐地再度站直了身,“你说是人犯的案,我能找出人做不到的事情来反驳你。” “来吧,我觉得我之前那套还是能站住脚的。”梨欣爽快地应战了。 “不来!”敬缘突然一转话锋,“哈哈哈,操之过急了吧?现在就出题太没有节目效果了,等以后机会合适我再来找你。” 梨欣愣了一秒,带着一副气急败坏的表情继续扑了过去:“我看你是自己都没有底气!别卖关子,有什么招数赶紧都使出来!” “欣姐!不要着急!”被迫夹在中间的梨雨慌张地喊。 “就是嘛,咱们先把整件事说清楚。”敬缘隔岸观火般站在两尺外点头道,“刚才说到哪儿了?对,都是鬼做的,但不是同一只鬼。” 梨欣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一直听这种玄乎的东西有些反感,这会儿还是能忍一忍:“那暂时先顺着你罢,然后呢,我们怎么救她们?” “驱鬼就好了。”敬缘简单地回答。 “你再闹?”梨欣终究忍不住了。 “我觉得这不是哑谜。”梨雨忙笑了笑来缓和气氛,“缘姐以前说过,鬼的定义不仅有鬼魂,还有能迷人心窍的恶念,说不定就是后者呢?” “不愧是我最爱的雨妹。”敬缘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身敬易得无鬼悯,心缘难求有神怜,如果我们能引导其他天地的众人洗除恶业,也许就能避免鬼门内的鬼受到引诱而冲进村里。” “普渡众生吗?……”梨欣还不大适应这突然的展开,“听起来很伟大……但我们毕竟已经死了,费劲救活她们咱俩也依然没法复活吧?” “姐,对自己好点嘛。”梨雨有些郁闷地劝道,“缘姐说咱们是第一对遇难的人,只有咱们能避免‘梨欣和梨雨’死一遍又一遍了。” “第一对才有那什么观测资格吗?”梨欣已经表现出明显的罢工意向了。 “是啊,后面牺牲的‘我们’说不定直接就进酆都城了。”梨雨点点头。 “那也好,直接投胎到下辈子去找个好人家。”梨欣不以为然地笑笑。 第73章 平嗔序章(下) “从各种方面讲,欣姐是对的。”敬缘忽然立场不明地承认了,“而且救活其他小世界的‘自己’,你俩也确实没法死而复生。死了就是死了。” “是吧?做一个不图回报的大善人听着不大适合我。”梨欣摊着手交代,“而且只救‘我们’也许还好,还要费劲救其他人?咱俩又有谁来救呢?” 敬缘黯淡了那副轻松的表情,缓缓叹了一声:“其实这说到底只是一个打发时间的提议。只有你们两个都同意了,我们才能开始,现在……” “欣姐怎么突然这么在意啊……”梨雨满脸失落地自言自语。 “咱们肯定还有保留节目吧?”梨欣装出一副安慰的表情问。 “很遗憾,没有了。”敬缘面无表情地否认。 “做这种救人的事情是积善业,这样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你们一直留在这黄泉路上,不让酆都城的同志们责怪。不然的话,我顶多留你们一个时辰,时间到了就不得不上路了。” 梨欣真的在考虑接受现实:“两个钟倒也可以玩到腻……” “欣姐不要!我还不想这么快投胎,我这辈子还没活够呢!”梨雨赶忙哀求,“而且救人是好事,还是救其他天地的‘自己’呢,咱们就再积点德吧……” 敬缘苦笑一声上去劝导:“雨妹,欣姐说不乐意,那就是不乐意噢。看开点,说不定下辈子投胎我们还能在一起呢?” “不要,太渺茫了。”梨雨一边使劲摇着头一边搂住了梨欣的腰,昂起头可怜巴巴地盯着她,“陪我试一次好不好?就一次,一次而已。” “你这……”梨欣立刻有种不祥的预感。 “雨妹,别闹脾气。”敬缘一边责难一边从另一侧抱住了梨欣,摆出一副要拉开她的架势,“人家不想试就真的是一次都不想噢,这么执着干什么?” “欣~姐~”梨雨一边央求一边开始用脸胡乱地蹭她。 顿时一身鸡皮疙瘩的梨欣连忙要后撤,却反被像是要拉开自己的敬缘用钳抱挡住了退路:“不要……不要乱动,我会拉开你的……” 梨欣彻底明白自己掉进这两家伙的圈套了,但动弹不得的她想摆脱梨雨的可怕纠缠早就为时已晚,很快便坏了架势:“别蹭我了,别蹭!——呃啊,行行行,就一次,我陪你玩一次,可以了吧?你俩快放开我!” 敬缘也抬起头,用满是期盼的目光看向她问道:“真的吗?” “真的……”梨欣颇为遗恨地叹了一声。 两人同时放开了她,又图穷匕见地互相击了个掌。 “你们怎么做到这么默契的?你俩从认识到现在也就一起玩过不到一个星期吧,关系好得跟认识了十年一样。”梨欣无奈且不解地问。 “这是秘密。”梨雨眨眨单眼,又看向敬缘,“那么缘姐,咱们要怎么开始?” 敬缘稍微正色,朝她们问:“那你们打算试着救谁?” “就一次的话,当然是自己了。”梨欣不假思索地回答,“虽说要避免惨剧发生可能要像你说的那样、引导大家把恶业都洗掉,但只试一次也做不到吧?” “做不到。一次只能观测其他天地内很小的一个角落。”敬缘实诚地说。 “那就是了。咱们的胜利条件是让随便哪个天地内的‘我们’活下来对吧,那就单纯试着这么做就行了。”梨欣的目标倒又明确又直白。 “咱们可以让她们像我们一样进敬宅闭锁,还不放心就把缘妹也赶外面,咱俩在屋里锁到雨停。” “那你肯定没戏!”敬缘连忙抗议。 “只试一次的话很难有戏啊……”梨雨为难地嘟囔。 梨欣立刻摆摆手:“停,不要想着再得寸进尺或者演苦肉戏了。一次就一次,成功最好失败拉倒。” “那就是这样罢……咳,别搞我就行。”敬缘咳了一声,稍稍整理衣裳后用端谨的姿势向路旁作了个“请”的手势。 “那么,去摘两朵彼岸花闻几口吧。你俩要观测‘自己’,就自己摘了给自己闻,要观测其他人就给他们也闻闻。” 梨欣眨眨眼,视线转向了敬缘:“我忽然有点好奇……” “不可以看我,咱们还没发展到那一步。”敬缘立刻掐灭了这种苗头。 “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人。”梨欣笑笑,和妹妹下到路旁那混生有许多彼岸花的芦苇荡里,随便找两朵看着还不错的摘到了手里。 它们依然发着幽幽的红光,花蕾处飘着些隐隐约约的红尘,即使不把鼻子凑近也有一股淡淡的浊香。 要让目光达到突破天地边界的程度,就得将花放在鼻子前用力闻几口。两姐妹对视一眼,决定把两朵花凑在一起同时闻。 但她们刚准备好,敬缘就突然打断了:“等等,有个小细节没安排。” “怎么了?”梨雨疑惑地看了回去。 “在你们观测的时候,你们并非像睡觉那样动弹不得,而是依然可以交流和在周围自由活动的。” 敬缘一边解释一边走到了她们旁边的路牙上:“为了方便区分你们和她们,我想给你们弄点合适的称呼。” “唔……一号梨欣二号梨欣?”姐姐刚想了两秒又连忙否决,“不行,太傻了。” “观测者梨雨?遇难者梨雨?好……好直接,好羞耻。”妹妹尴尬地道。 敬缘也开始出主意了:“因为你们是能观察其他‘自己’的第一对遇难者,现在所处的位置比其他世界高,可以看作是更高的维度……” “先去世的我们反而成了更高存在啊。”梨雨放弃思考专心附和道。 “不如……加‘上位’二字在前面?”敬缘提议。 “上位的存在可以观测下位的天地,反之则不行,正如三维与二维的关系。地府虽在泉下,但也算一个上位世界,在这里的你们也这么叫吧?” “可以,我没意见。”上位梨欣认同道。 “那缘姐你呢?我感觉你在人间也像是高维存在。”上位梨雨提问。 “我?我随便吧,我暂时用不着区分。”敬缘笑笑以回。 第74章 喜添千金(上) “阿欣!起身,莫睡了。” 从遥远境界传来的一声声催促让梨欣飘散在空中的意识渐渐回到了大脑中,当所有意识聚拢完毕,她眼前的黑暗里现出了父亲的脸。 这脸随着黑暗褪去而越来越清晰,梨欣慢慢看清了上面粗糙的皱纹,以及那副稍有埋怨的神情。 “又话要来接阿妹,现在还睡?”看她睁开眼了,梨致福便微皱起眉毛继续催促,“等阵你妈出来又会训你。” 他的表情和话都不是开玩笑的。梨欣赶紧晃晃脑袋来醒神,又一骨碌从医院走廊的铁长椅上站了起来。 幸亏走廊上有一排大窗户,暗黄色的旧玻璃窗也没全部拉上,昏白的天空能晃走她残存的睡意。 这边不只有他们两个,在梨致福旁边还站着一名护士,而她似乎也在等自己醒来。 梨欣茫然地看看她,她却没有看回来,而是转向梨致福说:“现在去401房吧,您太太应该也收拾好东西了。” 梨致福应了一声,叫上梨欣就开始跟着护士走向走廊另一头。路上没有别的长椅,只有些大字报和卫生宣传画,剩下的便都是毫无特色的裸露石灰墙壁。 昨天下了雨,今天云也不少,室内的光线还算柔和;若太阳直晒进来,映在这墙壁上简直能闪人眼睛。 不过梨欣现在也没有注意看这面枯燥的墙,她只是漫不经心地踏着地上那一格格方方正正的青瓷片,一路踩到了401病房的门口。 里头的旺子坐在自己的病床边上,正慢慢哄着怀里的一个红色襁褓;她的脚边放了个不大满当的蛇皮袋,看来是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梨致福和护士过去和她说了几句缴费出院之类的琐碎事情,听不懂的梨欣便只是站在一旁,盯着那个红襁褓不作声。 没多久,明白之后要干啥的梨致福过去拿起蛇皮袋,带上妻女就开始走出住院部。梨欣看时候合适,一出走廊就朝旺子请求:“妈,我想抱下妹妹。” “你这细胳膊,看住摔着!”旺子直接拒绝。 “我不会的,就抱一会儿。”梨欣再次恳求。 “给她罢,抱一阵又没什么。”梨致福忽然出乎意料地同意了,“等阵坐车时给回你妈背着就是。” 旺子没再说什么,把襁褓给了目光急切的梨欣。她小心地接过去,只见里面包着个脸肉嘟嘟的女婴,水灵灵的眼睛偶尔会睁开,但更多时候是困困地闭着,似乎稍微哄一下就会睡着。 这就是自己的妹妹梨雨了。梨欣按捺住满心的欢喜,轻轻晃了晃怀中的小妹妹,婴儿随之摆动手脚的样子实在可爱得迷人。 要是能空出一只手捏捏她的脸该多好;梨欣四下环顾,发现除了把襁褓给回妈妈外没有别的办法,便遗憾地忍住了。 等回到家再动手不迟,以后爸妈肯定会经常叫自己照顾妹妹,还有大把机会。 沉浸在种种幻想中的她自动屏蔽了父母的谈话。 空出一只手的旺子有空朝梨致福抱怨了,她本是想找个接生婆到家里就算数的,梨致福非得送来医院,这下多花了好一笔钱;而且她妈以前早上生了她之后下午就能下地继续干活,现在自己白住了两天,实在不划算。 梨致福没说什么反驳的话,但旺子也没有紧咬不放,因为他现在看上去也没有几天前那么耐烦;而满脸若有所思的梨致福确实也不大想再被唠叨。 缴完费出了医院大门后,旺子朝梨欣要回小妹,用带子背到了背上。接着他们分别骑上一辆自行车,梨致福载着大女儿,旺子载着蛇皮袋,一前一后开始骑回在广城郊区的家。 路途不远,他们也是就近找的小医院,骑十多分钟就能到。 沿途的楼房街道并不新奇,和梨欣去学校路上所见的大同小异,只是因为昨天的雨而灰暗湿滑了些。空气有点粘腻,即使一直被骑行的微风吹拂,她的发丝也因为水汽而黏在了一起。 妹妹的头发会黏起来吗?虽然现在只有那么一撮,但说不定也会。梨欣好奇地略微转过身,往骑在后面的妈妈看了过去,可惜没法看见她背上的宝宝。 “莫乱动,小心摔下去!”而且还招来了爸爸的一句责难。 梨欣不大情愿地坐正了,心里却还在想着妹妹的事。说实话,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关心妹妹。 在妹妹出生之前她甚至还有些畏惧从今往后家里的变化,但现在她一心只想着自己多了个姐妹,以后在家里有玩伴了。 如果妈妈这次生了个儿子,自己说不定不会这么开心;因为以后爸妈的好关注点都会挪在弟弟身上,他们的坏关注点则会全部集中到自己这儿来。 而如果是妹妹,那她们两个的待遇大抵是大差不差的;即使自己可能会受到更严苛的要求,她也乐意替妹妹说话。 但爸妈的想法似乎恰好相反。 之前妈妈挺着个大肚子的时候,他们去城隍庙拜过,去观音殿求过,请喃摩先生问过,就想要个男丁;而现在结果出来了,梨欣这段时间都必须老实点。 她对此也不奇怪,女孩没法给自家传香火,嫁出去就不能算是自己家的人了,爸妈自然会更想要儿子。 不过老师说过,现在是新时代了,男女都是半边天;女性也可以成为自食其力的光荣劳动者,这点她们和男性是平等的,不会高一头或者低一头。 梨欣盼望过快些长大、给爸妈证明自己不是白耗钱粮的寄生虫,但一想到自己离长大成人还有十年之久,她就不免有些泄气。 那么让爸妈去听听老师讲课?也不行,不说小学不给大人上课,爸妈就老有事情要忙。 第75章 喜添千金(下) 想到这里,她才发现爸爸已经骑到了家门口。这楼有三层,房东家住二楼,他们家住三楼,一楼则是当作杂物房和厨房的半闲置层,常年关着门。 梨欣听父母说,他们是生了自己后不久才搬到这边租房住的。 这里租金在广城范围内相对便宜,较轻的负担让父母得以把女儿养大的同时还攒下了一小笔钱,现在多了雨妹可能会吃紧一些,但也不会差太多。 正门没法随便开,他们得绕到后门。从前面看这门户不大,十步以内就能走过去,但它有相当的纵深,就像一条威化饼。 爸爸在去年提过一个构想,就是把这空间充足的一楼也租下来、开个修自行车的铺头。 现在开放了,未来也许有天可以允许私人营商,到时候家里舍不得花的积蓄恰好可以用来以钱生钱。 只是梨欣不知道爸爸这样做是否比上班好,妈妈也不大赞成。 上班有铁饭碗,还硬气,自己开修车档虽然省了通勤和没时间照顾女儿的麻烦,但总是不够稳定的;若是想造一番家业,家里又没有儿子可以传承,也说不通。 当然,这些事情还用不着她考虑;自己家毕竟住城里,还能买两辆自行车,境况再差应该也不会差到没米下锅,爸赢了随爸、妈赢了随妈就是。 作为女儿,她现在安分读书、别给家里惹麻烦就够了。 或者再加一条,好好带这个妹妹。 他们回到家时已经下午五点了,爸爸得出去买菜,妈妈得把卧室收拾一遍;她家有个简单的木制婴儿床,但现在还没完全铺好,于是梨欣再次得到了妹妹的控制权。 梨欣走到客厅找一张椅子坐下,又把襁褓轻轻放在大腿上,接着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喜爱地搓起她的脸,“你终于又落到我手里了。我作业早就写完了哦,今晚你有得受了,嘿嘿。” “呜哇——”婴儿摆着手脚,似乎想哭闹。 梨欣有点慌了,连忙哄道:“好好好,不弄你,不要哭不要哭。” “咿……”这幺妹还真安静了点。 她抬头看看客厅另一头的卧室门口,确认妈妈没听到后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那咱们聊点别的吧。 “妈在给你收拾床铺哦,那张婴儿床是爸亲手做的;他在自行车厂工作,那里不做木工活,但学点使工具的本领也不难。” 宝宝可能没有听懂,只是眨眨眼。 “不过他大概再上两年班就不上了,他要回家自己开档。”梨欣仍然是自顾自地说着。 “妈妈不喜欢不稳定的收入,但她争不过爸,现在更是。其实我也不大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修车能赚得过车厂一个月四五十的月薪吗?还多了铺租的开销呢。” 宝宝应该没法回答,只是又动了动身子。 “你也这么觉得?哎,但咱俩也说不了事。”梨欣感慨地说着,又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子。 “如果你是男的,那就解释得通了;可你是妹妹啊,他还是想开档,我也没法解释。当然,我更想要妹妹,嘿嘿。” “阿欣!将你妹带入来。”卧室里突然传来了旺子的喊声。 “好!”梨欣应着,抱起梨雨就赶了过去,“咱们去看看你的床吧。” 人声很快转移到了父母的卧室里,但客厅没寂静多久便也出现了动静;那是一种宛如小舟推开河水的声音,随着舟轻轻驶过,那把椅子旁边的空气忽然被凭空划出了一道灰紫色的涟漪。 随着涟漪扩大,裂口那头出现了一片若隐若现、闪着红光的芦苇荡,同时上位的两姐妹那似有似无的身影也出现了前面。 “我们家原来还阔过啊。”上位梨雨感慨了一声,“看我们平时节衣缩食的,还以为条件一直都不怎样呢。” “存的钱都拿来开了铺,铺里挣的钱都存起来了而已,不知道他们要干嘛。”上位梨欣心不在焉地回答。 “爸没解释过吗?”上位梨雨刚问完就觉得这问题有点多余了。 而上位梨欣也没有回答,只是表情复杂地看着卧室门口。窗外忽然照进的一丝夕阳穿过两人半透明的身体,给这客厅点缀了一点有日间余温的金色。 上位梨雨完全没有这段记忆,现在看来很是新鲜;而对于上位梨欣来说,这就大概是久远得有些温馨的回忆了。 从开始观测到现在,她几乎没说过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让妹妹和敬缘都不好意思打扰。 但是上位梨雨还是不喜欢气氛太压抑,这会儿便打趣道:“姐,太怀念的话就进卧室看呀?反正她们也看不到咱们,近距离看多好。” “作为宝宝的你说不定能看到,还是不要吓到她吧。”上位梨欣缓缓地摇摇头,“况且这也没什么好怀念的,都十年前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 “好吧,遵命。”上位梨雨知趣地笑笑。 “不信吗?说实话,我今天最怀念的只是那顿晚饭。”上位梨欣并不介意地回应,“天天板着脸的铁公鸡今晚居然翻出家里的肉票带了一大块五花肉回来,说即使不办满月酒也要这样贺一贺,简直前所未闻。” “是吗?可惜我当时还没法吃。”上位梨雨遗憾地说着,又想到什么般盯住了她姐,“啊,这么说的话,比起第一次看到我这个妹妹,你对这天的印象更在于晚饭有肉菜喽?” “你天天都能玩,肉不是天天都能吃的。”上位梨欣嗤笑一声。 “好啊,看来你之前表现出的百般呵护不过是玩玩而已。”上位梨雨嘟囔。 沉默几秒后,她姐忽然说:“你要觉得不开心的话,我现在也能陪你玩玩。” 话音刚落,她就突然把妹妹抓了起来,又坐到那张椅子上开始给她挠痒痒:“当然,你现在长大了,我可不会像十年前对你那么温柔!” 上位梨雨徒劳地挣扎着,只消一小会儿便已笑得死去活来:“啊!啊哈哈哈哈——!我错了……错了!欣姐最好,放开我吧哈哈哈——” 与此同时,屋子的门突然开了,梨致福提着一包五花肉和一篮子菜跨了进来:“我返了!阿旺,我换了肉,煮完汤再炒下,给她们食!” 上位梨欣将妹妹挠得更厉害了,整个客厅都塞满了他们听不到的大笑。 第76章 未必致福(上) 观测的时间可以调整,彼岸的天地眨眼间便过了两年。 在此期间,梨雨学会了走路和说一些简单的词句。从抬头、翻身到坐起、爬行,再到学着自己站立,全程都被梨欣看在眼里。 见证她学说话也别有一番意思,从咿呀乱叫、说叠词到把一两个词连成短句,每次突破都能给互动增加成倍的可能。 当初梨欣的设想是对的,家里多个年龄相差不算大的妹妹能多许多乐子。 虽然爸妈之间以及他们和自己之间一直以来的紧张气氛似乎没有多少缓和,但有个宝宝至少能增添一些活跃的气息。 这天放学,梨欣也是早早收拾好了军绿色挎包里的课本文具,等铃一响便告别玩伴们跑出了教室。 在一年级那段梨雨还没出世的短暂时间里,她每天放学都会留下来和同学踢几下毽子、跳两轮皮筋或者踩会儿格子,现在频率少了一半,那五成时间给了妹妹。 同学们都知道她这回事,也都不会挽留;反正以后还能一起读至少三年书,有的是时间一起玩。梨欣十分顺利地道了别,出了校门就开始直接往家里赶。 但她的心情又是矛盾的,既想跑得快一些,又担心挎包摆得太厉害、把里头的纸飞机晃皱了;梨雨的小手本就还不能把飞机好好扔出去,若是它再弄皱,怕是再也没有飞起来的机会。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她决定把挎包抓在手里再跑步。虽然会因为没法摆动手臂而看着有些奇怪,但能保护好纸飞机就行。 平时背着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把挎包抓在手里梨欣才发现,那几本书和一堆杂物还是有点分量的。 加上脚底在小跑,她刚赶完一半路程就已经开始累了;等到家时,她的手臂甚至要比腿还要酸。 不过她还顾不上喘气便被另一件事夺去了注意力。家门前那一楼的大门居然破天荒地打开了,而且爸爸、房东和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正站在门前谈话,似乎在讨论这门面。 梨欣在稍远处站住观望,首先想起来的事情便是爸爸要开一家修车档。对了,之前听他说今年政策放松了,个体户可以做一些小买卖,他难道是打算马上趁这个时机把档开出来? 梨欣不清楚,但也不想现在就去问,打扰了他们谈话可能会挨骂的。问妈妈更不行,不说她现在还没下班回家,她本就不大支持爸爸这个想法,惹到点上也不好。 还是等他们自己说出来吧,梨欣这样想着,静悄悄地绕到后门上了楼。 为了防止小妹乱跑出去,家里没人时爸妈会把她锁在自己的卧室里头;虽然里面没多少能玩的东西,但总好过她在外面磕着碰着。 因为要照顾小妹,爸妈告诉过梨欣备用钥匙放在哪儿,这会儿她能直接开门进房。这下她立马看见妹妹站在一把椅子上,正踮着脚昂着头从窗边往外观望。 窗上了锁,但梨欣还是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把她抱了下来:“哎呦,雨妹!不可以爬窗,摔下去会很痛的!” 梨雨倒也没有挣扎,乖乖地被抱了下来。 “那张椅子不是在那边的吗,怎么来这儿了?”梨欣疑惑道。 “推的。”梨雨似乎有点自豪。 “看来你是真待闷了。”梨欣无奈地笑笑,抱着她走到了外面,“咱们出来这边吧,待会儿我写作业的时候放你在客厅里玩。” 客厅里也没多少新奇东西,无非是梨欣用旧作业本折的纸四角板、几根她从学校拿回来的翻绳跟一把五颜六色的弹珠,但对于这种两岁小孩来说倒能玩上很久。 经过多次教导,梨雨也明白了它们不能吃,所以只要把她带到玩具堆着的角落里,梨欣就能在附近的桌子上安心写作业。 但今天似乎不大行。在那里玩了一会小儿后,梨雨忽然有些躁动,扔下玩具爬起身就走到姐姐旁边开始哇哇乱叫。 刚刚才把作业本摊开的梨欣有些纳闷,便朝她问:“咋了,那些东西玩腻了?” “人!”梨雨指着那个墙角。 梨欣看向那边,更纳闷了:“人?哪里有什么人?” 坐在那堆玩具旁的上位梨雨忙站起来辩解:“我什么也没干!我只是想再看她玩一会儿!” “叫你别凑那么近了,你偏不听。”远远站着看戏的上位梨欣无奈地摊摊手,“起码等你自己再长大点才贴上去吧,反正又不用很久。” 小梨雨大概能听到她俩的对话,便满脸害怕地朝梨欣伸出双臂:“姐抱抱。” “你是图这个?”心里也有些发毛的梨欣像是找到个转移注意力的方向,乐意至极地把她抱了起来,“那好吧,再抱一会儿。” 搂住姐姐的脖子后,梨雨总算安心了一点,甚至没多久就开始指挥她:“窗窗,去看。” “不可以窗窗,养成这习惯可不好……哎哎哎,别扭了!看一下就是了。”梨欣无可奈何地站起来走到了客厅的窗边,那里正好可以看到在楼下谈话的爸爸等人。 “话说你知道吗,爸爸的修车档大概要开了,以后他不用像妈妈那样天天去上班,能经常待家里。不过……不知道他有没有空照看你。” 梨雨没有回答,只是好奇地看着楼下。 “等你长大点爸妈就不会把你锁房里,你也能下去玩了。”梨欣打趣。 “修车档后面不要乱过去,爸爸会骂的。”一旁的上位梨雨劝道。 “看完了吧?先让我把作业写完,我写作业很快的。”梨欣一边哄着她一边走回了桌旁,又把她放了下来,“你先去玩会儿吧,这里没有别人的。” “听到了吗?”上位梨欣一边说着一边把不情不愿的妹妹拖回了附近的裂隙,“先回去坐着罢,阿缘在那头看着你下场惹麻烦都得笑死了。” 第77章 未必致福(下) 两人离开这个空间后,梨雨彻底安分下来了,梨欣也得以不被打扰地写完了作业。 但她还不能这么快去陪妹妹。等她搞定功课,旺子也差不多下班回来了,她得帮刚回到家的妈妈洗菜做饭,饭后也得把碗筷都收拾好了才能真正有空。期间,梨雨都得自己乖乖待着。 不出所料,梨致福果然在晚饭时向全家宣布了新开修车档的最终决定。 他之前申请的经营许可证发下来了,各种工具和器材也购置得七七八八,租金的事情也终于谈妥,现在就等把一楼户主的杂物收拾好,再简单装修一下。 也正如梨欣所想,爸爸辞掉了那家自行车厂的工作;以后妈妈继续上班,他则留在家里专心开档。 办手续比较麻烦,他大概是一早就有规划,才能这样顺利地做到今天这步;比起宣布决定,更像是通知家人们既定事实。 梨欣其实并不很关心细节,在梨致福介绍那些举措的时候,她一直在低头闷声吃饭。这件事自己不用也没法给他考虑,自己只需要知道它就够了。 但没多久,梨致福就提到了她:“阿欣,你以后在家帮手罢。” “什么?”梨欣迷惑地抬起头,自己不是一直都在给家里帮忙? “以后留在档帮手,不去学校了。”梨致福重复道,“跟我学两门手艺,守铺头,以后可以自己揾食,入厂亦有优先招待。” 旺子也罕见地附议:“对。以后屋内多事做,又要顾铺头又要顾细妹,你爸一个人不好忙,你返来帮手。” 为什么之前他们没提过这个?梨欣有些慌张了,不上学虽然可以免掉上课写作业的少许麻烦,但那不就再也没法见到玩伴们了?她想给家里多做点事,但现在……似乎太早了些。 梨致福看着她那纠结的表情,着重强调:“唔读书冇咩大不了,我同你妈都只读到小学,现在照样可以过日子。做这行从细个做起,做大了就是熟练工,赚的钱好不少过一些文化人。” “但是……我在学校待得挺有意思的。”梨欣可能是为没被提前通知而懊恼,也可能是不舍得学校,仍然没有就这么答应,“而且还有很多同学……” “嗐,你点解就不明白!”梨致福开始气恼了,他发现女儿似乎以为自己只是在找她初步商讨。 “我地同那些人家不是一路的,你现在玩得好有甚么用?而且那些加减乘除自己学有几难,我十六岁进厂那么多事都是自己学落来的,这些才是赚食的硬本领!” “冇错,国文同政治你在守铺头时听收音机就算了,今年新教的番鬼佬话更不用学,我们一世人都冇用过。” 旺子紧随其后纠正道:“得闲去学校,不如在自家铺头学真本领,只踩踩屋内那台缝纫机都有用得多!” “我已经同你班主任讲过了,问他要了申请表,亦办过手续,等我完全装修好铺头你就刚好可以返来。”梨致福一锤定音般宣布,“这段时间你在学校随便过,有么事想做就做完它,其他的冇所谓。” 没有回答的梨欣只是继续低下头吃饭,可胃口远没有几分钟前那么好了。 最让她难受的不是自己没法再回学校和同学们玩,而是直到今天才被告知了这个既定事实——或者说,爸妈从没找过她讨论。 越想越不是滋味的梨欣终究忍不住了,虽然大概率会踢到铁板,她在离桌前依然朝父亲提出了质疑:“爸,之前怎么一直没讲这个?” “有咩区别?你点都要返屋帮手。”他缓缓回答。 她壮起胆子追问:“修车铺那么多事做吗?为什么还不早些讲?” “都话冇区别了,你早知迟知都要返来!”梨致福还是阴了脸。 “而且你识甚么,肯定唔会单给人修车赚钱啊。我同人的小厂接了长单,要配零件,要装单车拿去卖,这样才赚得多!广城冇话老区,新区亦寸土寸金,开铺头难道真的只是守住?” 梨欣大概明白了这个道理,但还是有些气不过,又找了个话题来发泄一下:“又话我以后要嫁人,这些学到手也没法留在家帮多久啊?” “那你去学校更有用?”梨致福气头一上来便不想再慢慢说话了,“女仔人家还唔学多些持家做工的本领,嫁出去做人家寄生虫啊?哪个会娶你!” “听你爸的,返屋帮手,屋内确实要多个人守住。铺头你留不下,但本事学到是自己的,一来有本事可以自己赚钱,二来不会被人嫌。”旺子情绪还算稳定,但表情也没多好看。 到这份上,梨欣也没法再说什么,咬咬嘴唇便转头走出了吃饭的客厅。 待会儿还要帮忙收拾桌子和洗碗碟,没必要这么快就回卧室去,但今天她不想像往常一样待在客厅里等着,便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刚关上门她就有些后悔了,该把雨妹也抱进来的;她刚才已经快把粥水喝完,直接抱走也没什么。只有她一个人的房间里显得空落落的,外面爸妈的交谈声也只能传进来一点,自动屏蔽之后便安静得出奇。 正是引人胡思乱想的氛围。当着爸妈的面明发火没有好下场,想这么做的她只能待在这里委屈地生闷气,在心里一遍遍地责怪爸妈擅自做这种决定。 诚然,她最后确实都得辍学回家,学校本身说到底也没有多让她留恋,但……她心里依然不是滋味。 以前几乎没试过这么懊恼。 梨欣看了看床头靠着的墙,上面贴着几张三好学生和考试名列前茅的奖状,还有几幅跟同学们用蜡笔胡乱画的画。 现在看着它们,梨欣忽然多了几分不舒服,便走过去想把它们揭下来;但她的手在空中停了几秒,终究没有伸过去。 留着吧,撕掉这面墙就光秃秃得难看了。梨欣暗叹一声,又缓缓坐回床边,盯着卧室的门板发起呆来。 忽然,外面传来了妈妈的叫声:“阿欣,出来拾碗!” 他们吃完了?也罢。她站起身,沉默地走了出去。 第78章 接受现实(上) 守铺头的日子没有梨欣预想中忙得不可开交。 修车档刚开张那段时间没什么客人。虽然不少的周边居民家里都有自行车,但因为不熟悉这家新开的档,没多少人来光顾。 许多人还是更愿意把车带给一些常在这带流动的修车匠维护,因为他们更熟悉。 在有空的时候,梨致福便会教梨欣一些简单的本领,比如怎么补轮胎、上链子和换刹车片,亦或者如何给人装铃铛、车筐和坐垫。 正如梨欣以前在学校的表现,这些本领她也学得很快,没多久便能自己看铺了。 大多数人带来的车都是一些小毛病小改装,或者干脆只是打个气上个油,梨欣一个人便能替爸爸处理。 除非碰上少数情况,比如换脚踏轴承之类的“大工程”,或者调整车把朝向之类的“高指标”,她才需要找爸爸求助。 等女儿能帮忙守铺头了,梨致福就开始成天待在后头的小工坊里,接一些给小商户造简单自行车部件或者组装自行车的活来挣外快。 随着时间流逝,他的修车档在周边居民的口口相传里有了些名气,来的人开始日渐增多,梨欣要做的事也慢慢多了起来。 刚开始那会儿她依然很怀念在学校和同学们玩的日子,干活也有些心不在焉。不过试着自己解决一些问题后,她又从中找出了一种获得满足感的办法,那就是接过车主递来的钞票。 虽然一般都是几分一角之类的小钱,但那些都是自己亲力亲为挣来的,是完完全全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即使有时候遇上没法解决的问题、必须要去后头把爸爸叫出来,顾客一般也都会夸她一句懂事和能帮忙,这种优待可是爸爸从没得过的。 找到干劲后,梨欣也学会了专心接受这份差事,甚至在没顾客时还会自己拆一些爸爸收回来的废弃自行车来练习。 所谓熟练工就是这样练起的吧,说不定以后长大了第一次入厂就能领比同龄人多一半的工资呢。 只是爸爸一直都待在工坊里干活,基本不会注意到自己在外面这样努力,更没试过夸自己干得好;甚至她偶尔去后面求援时,还要担心会不会因为打断爸爸工作而挨批。 梨欣有些郁闷,为什么顾客们就能那么容易地说出赞扬的话来? 难道是因为在顾客们眼里,自己是个十二岁就能给家里挣钱的女孩?而在爸爸眼里,自己是个刚好完成本份工作的女儿? 那么妈妈又是怎么看自己的,她也没夸过女儿,她也觉得自己只是在做本份工作吗? 梨欣偶尔会想到这种事情,又常常会为此感到泄气;当然,她没法直接去问爸妈这种事情,他们也从来不谈这些不实际的话题。 妈妈一直在上班,爸爸一直在接订单工作,自己也一直在守铺头;靠这些渠道满足家里四张嘴吃喝穿住的需求和慢慢攒一些后备资金才是最实际的事情。 但说来也奇怪,自己加入了工作,不去上班的爸爸也没浪费掉原本要去挣钱的时间,可家里的情况还是那样中规中矩。 多耗了成本理应会有更多的利润,现在它去哪儿了?这两年爸妈吵过几次架,虽然每次梨欣都会带着妹妹躲起来,但她能听出就是为了这件事吵。 或许开这家档的回报终究没有上班那么好,也许因为爸爸吃的烟酒渐渐多了起来,又可能是家里多了雨妹的开销,他们总争不出个定数。 梨欣不懂这些复杂的事情,而且她也并非不满足于现在这种境况。每天靠自己双手挣来的钱虽然跟发财不沾边,但已经够自己吃饱喝足了,这还有什么不够的? 上学的时候老师说过,在广城以外的广大地区还有许多贫苦群众,他们才是更需要发愁的人……不过他们会为此发愁吗? 每次太久没有顾客上门,梨欣便老会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 爸爸在后头小工坊里打磨零件或组装单车的声音基本传不到前面,街上又没有多嘈杂,铺头里太安静反而不利于梨欣专注地无所事事。 想太多有时候反而比干活还累,所以她经常要做些什么来分散注意力。 除了把那几辆废弃单车拆了装装了拆,她的消遣活动还有听收音机。收音机的电池不贵,两节就够梨欣听很久很久。 一般她喜欢看看观众点播节目里又有谁点了什么流行歌,或者听听小说或评书栏目有什么有意思的讲书,再不济也可以听会儿天气预报来预测接下来档里哪类顾客可能会多一些。 但她得挑妹妹不注意这边的时候,不然她可能会抢着要听星星火炬栏目里的爷爷讲儿童故事;她非常喜欢那个爷爷,但梨欣不大好这口。 本来梨致福打算在白天出工时依然把梨雨关在三楼的家里,但她长大了些后就关不住了,于是照看她的工作自然落到了梨欣的肩膀上。 在铺头里带妹妹不难,稍微教一下她就能分清哪些东西不能玩不能吃,在角落圈块地方摆上玩具就行。 梨雨在角落待闷了就会在铺头里乱跑,不过一般不会打扰姐姐工作。以前只要她不进去后面的工坊,梨欣是无所谓的;但自打她发现收音机的乐趣后,梨欣便有些遭不住。 没办法,如果开收音机可能会引起纠纷,只能多陪她玩玩了。 梨欣听说这片地区有幼儿园,可以照看妹妹这种年纪的小孩,还能让他们交到同龄人朋友和看一些故事书;但自己以前没上过,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 而爸妈也说那不过是花钱托管孩子的地方罢了,便没有送雨妹去。 也罢,把她留在家里还能经常逗她,虽然翻绳啊折纸啊这些玩具对于梨欣来说已经没什么吸引力了,但陪妹妹玩尚且还有意思。 尤其在今天这种万里无云的夏日午后,从火热的街上进来档里的只有蝉鸣,还不困的梨欣若要打发时间,最好的办法就是陪同样精力旺盛的妹妹玩。 正好手头边有一把久未用完的大螺帽,给她配合着弹珠搭几个桥头灯、配合着扳手组一条大桥也不错。梨欣拿了材料,走到角落的梨雨旁边,向她展示道:“雨妹,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站在门边的上位梨雨抢先回答:“我知道,是修车的工具!” “姐姐说得对。”梨雨应道。 “我没问你。”站在里头桌子旁的上位梨欣不知道在回谁。 “谁问你了?”梨欣满脸疑惑。 第79章 接受现实(下) “欣姐最近好冷淡啊。”上位梨雨一边走过去一边嘟囔。 “明明是你入戏太深了,老忍不住进来掺和两脚。”上位梨欣头也不抬地试图调试着收音机,“啧,这东西怎么碰不到它?我开一下都不行吗……” “这段记忆我还有印象,甚至有些怀念呢,嘿嘿。”上位梨雨并不介意地笑了笑,“你不喜欢这种时光机一样的体验吗?” “有什么好体验,流水一样的日子而已。”上位梨欣兴趣乏乏地回答,“刚上手这份工作时确实挺新鲜,也喜欢它能赚钱,日子久了就腻了。这头两年你没法看出来,后面你就看着她罢。” “其实我挺喜欢待在修车铺里玩的,里面东西可多。”上位梨雨应道。 “碰坏了什么你就等着挨骂吧。而且我只是女儿,不想再守着爸这一亩三分地了。” 上位梨欣摇着头站直身,有些不甘心地离开了收音机:“话说我们到底要在这干什么?这个天地已经过去了四年,什么特别的事情都没有啊。” “唔……通过做一些事情,像缘姐所说的那样破除这里的某些恶业、避免蒿里村的惨剧发生?”上位梨雨猜测。 “咱俩能做什么?咱们碰不到这天地里的东西,也没人看得见听得到撞得着,阿缘难道还说过别的办法?”上位梨欣疑问。 上位梨雨思考了几秒,忽然提议:“或许可以托梦。我进过这天地里一些人的梦境去看,那里他们能和我交流。” “这是个坏习惯,还好你没有找我本人。”上位梨欣悻悻道。 “另外我们现在连矛盾点都没找到,怎么发力去干活?时间一晃就过去四年了,离一九八九还有六年,这段时间里我不记得还有什么特别的展开。” “肯定会有的,不要放弃寻找。”上位梨雨忙给她打气,虽然她姐未必需要,“我们一直看着她们,应该很快就能有所发现了。” “所以你天天贴着另一个小时候的你,是吧?”上位梨欣马上岔开了话题,以维持气氛正常而舒适。 “反正这里的‘我’四岁了,超过能看到我们的年纪了。”上位梨雨笑笑。 “哎,你喜欢吧,不过我觉得还是得找阿缘要点提示。她又说这种活动是陪我们一起打发时间,只是看戏而不下场一起来可不好。” 上位梨欣说着,举起手指划过半空,在空气里分出了一道裂口,那头通往一片暗藏红色幽光的芦苇荡,“呃……她不在吗?跑去哪儿了?” “对了,缘姐之前说她想进酆都城办点事儿,晚一些再回来。”上位梨雨后知后觉地提醒,“咱们跟不过去,在路上等她吧。” “她只跟你说了?我居然不知道。”上位梨欣有些惊奇。 上位梨雨摇摇头,解释道:“没有,她之前当着我们的面说的,就这边进行到两年前你差点和爸妈吵起来那晚的时候。那会儿缘姐说了要暂时离开,你一直在看着这一头,大概没有听到。” 上位梨欣沉默了两秒才回应:“咳……那就是没听到吧,你没必要解释得这么详细。那她有没有说要去多久?我有些想她了。” “我会如实转告的,嘿嘿。”上位梨雨坏笑一声,“不过她没说,应该……不会去很久吧,不然肯定会和我——” “姐!”忽然,在档口另一头玩着的梨雨用稚嫩的嗓音喊了一声,“外面那两人等好久了,要招呼客人。” 坐在旁边的梨欣一愣,转头看向门口,却什么人影都没看到:“哪里有人,你不要乱报消息。” “我看到有人了。”梨雨委屈地搓起手,“是两个姐姐,刚才一直在说话。” 上位两姐妹面面相觑,这会儿倒说不出任何话来。 “就是没有人嘛。大白天的,怎么会有人见不到啊。”梨欣干笑一声。 “就是有人!”梨雨争辩。 “我小时候这么厉害吗,长大了也能看到特殊存在?”上位梨雨惊叹。 “别叫了,赶紧出去。”上位梨欣看看拿起螺丝刀往这边摸过来的‘自己’,连忙拉上妹妹快步走出了档口,“奇了怪了,你的天眼怎么还在?” “我天赋异禀!”上位梨雨自夸。 “不如说你发育迟缓。”上位梨欣满脸嫌弃地回着,再次划出了回去那一头的裂隙,“今天这里也没事可做了,先回去等着。” 跳进裂隙,妹妹的表情忽然变得若有所思,语气也正经了起来:“对了,欣姐,我想到一件事。如果这里的‘我’能一直发现我们的存在,那我们可以通过她来左右这个天地的事情啊?” “有点道理……不过你最后撑死不过十岁吧,能有多少影响力?”上位梨欣思考且仅思考了几秒,“我待会儿还是问问阿缘罢,看看还有什么办法。” “你这话好伤人……”被泼了冷水的上位梨雨满脸沮丧。 “好啦好啦,你知道我没别的意思。”上位梨欣熟练地揉了揉她的头和脸,“那个,阿缘之前好像给了你一块用来联络的镜子吧?借我用用。” “有是有……”还在嘟囔的上位梨雨不大情愿地摸出了口袋里小巧的镜子,“不过我不知道有没有用。” 上位梨欣稍一打量便认出了它,旋即吃了一惊:“这不是在她那条带子上挂着的八卦镜吗?这能照自己?” “当然不是直接照。”上位梨雨似乎找到积极表现的机会了,“咱们要把它当作光线枪、射向天空。” 第80章 盲目渡河(上) 据妹妹介绍,敬缘在身上佩戴的八卦镜是不含镜片的纯镜,给自己补充精神能量用的;而她给的这块有两面,正面是聚气的凹镜,反面是化煞的凸镜。 为了避免她不小心晃到自己,敬缘用可以自由取下的檀木盖把两面封了起来。 凸镜可以用来帮助两姐妹吓退黄泉路上一些居心不良的鬼魂(虽然它们一般也看不到两姐妹);但由于两姐妹本身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鬼”,所以不能随便拿出来用。 两姐妹这会儿要用到的是凹镜,力量比较平和,也具有两面性。风水师傅们一般用它来给宅子聚财或者为屋主调摄精神气场,这会儿两姐妹的用法也大差不差……至少原理是。 她们将八卦镜摆在地上,凹面朝天,自己则在一旁席地而坐。凹镜会将两人身边的气场慢慢收拢在中央,她们要等气场凝聚到某个足以扰动周围能量的强度。 届时,八卦镜本身发出的磁场分布会因受到影响而改变、连带影响范围内的其它八卦镜磁场。敬缘身上也有一面镜子,她便会由此得知什么。 “很玄乎吧?”上位梨雨介绍完后朝一头雾水的姐姐问,“我都不大敢信。” “呃……也就是说我们只需要把这铜镜放到地上,然后在旁边干坐着就能联系上阿缘?”上位梨欣尝试着总结。 “是吧,试试就知道了。”上位梨雨取下盖子,将其恭敬地摆在了地上。 上位梨欣也来兴致了:“阿缘是怎么知道我们想找她说话的,她能感受到那甚么磁场或者甚么能量变动?就算是,她又怎么知道是我们?” “这地府就缘姐和我们有这鬼见愁的八卦镜了吧,算是咱们的专属道具了。”上位梨雨笑了笑,“希望缘姐没有跑到磁场范围外面。” 上位梨欣盯着那个镜子,啧啧称奇道:“地府跟人间就是不一样,这么奇幻的事情也就这里能见到。” “人间怎么就见不到呢,缘姐打败茵婶时不就用过这招吗?”上位梨雨疑问。 “算了,咱现在不聊这个。”姐姐稍稍收敛了微笑,顿了两秒又问,“话说这个要花多久聚气才能让阿缘有感觉?” “唔……不清楚。如果我们气场够强,大概很快就可以。”妹妹猜测。 “那她要怎么和我们联系?”上位梨欣接着问。 “不知道,她没说。”上位梨雨摊摊手。 “那咱们就等吧,也不急。”上位梨欣说罢,仰面躺倒在了石板路上,双臂枕头悠哉游哉地歇起累来。 “幸好这无边无际的芦苇荡和花丛有这么条路跨过去,躺着还挺舒服。” “小心被那些路过的鬼魂踩到。”上位梨雨忙劝。 “你不也坐在路上吗?要能碰到的话你早就被踢到了。”上位梨欣不以为然地回道。 “也是……但躺在黄泉路上睡觉总觉得怪怪的。”妹妹嘟囔。 “那不然呢,躺芦苇荡里?那儿全是水。”上位梨欣倒真遐想了一番,“不过咱们可以试着用芦苇编个草筏子,在水面上躺躺。” “一开始还说要快点走,现在倒比我还会享受,欣姐真是不够实诚。”上位梨雨调侃道。 “不然呢?过去八年我几乎没放过几天假。”姐姐长叹一声,“又要替爸看铺头,又要给妈做家务,还要带某个不懂事的家伙,哪试过现在这么悠闲?” “我也会帮不少忙的,不是累赘。我也能像你当年那样早早地出来做事。”上位梨雨争辩。 上位梨欣淡淡一笑:“你着急做什么工啊做。义务教育法出来了,安心读完初中、见多点世面再考虑吧。人一辈子那么久,哪用得着像我一样十岁就选定以后要走到黑的路子啊…… “不过我们的一生好像也不算很长,哈哈。” 上位梨雨沉默了几秒,忽然换了很平静的语气:“欣姐……你想睡觉吗?” “不怎么想,可能因为我是鬼。”她缓缓回答。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周围只有芦苇丛在水上飘荡的微弱波浪声。 “那么……你饿吗?”后来还是妹妹先续了话题。 “不饿。”姐姐简单地回答,“你饿了或是渴了可以让阿缘下次去酆都城里给你带点什么回来。” “我也没感觉,可能因为我也是鬼。”上位梨雨摇摇头,又露出一副谨慎的表情,“而且我听说,这地府里供鬼魂吃喝的东西都很怪诞。” “那更要让你试试了。”上位梨欣说笑。 “我不要,我想吃人间的东西,我想吃山楂片、戒指糖、绿豆糕!”上位梨雨有些委屈地囔囔,“还有还有……还有还有……” “别叫我,我整不来这些。让缘姐给你带去。”上位梨欣爱莫能助地打断。 “我也整不来,酆都城里可没有这些东西噢。” 背对酆都城的上位梨雨和躺在地上的上位梨欣都为这突然响起的话语吃了一惊,连忙起身看向那边。 只见敬缘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们附近,依然是那身黑白红的装束,但额头多了些细汗,随着她微微的气喘而一闪一闪。 “怎么了?你们似乎用了我给的凹镜,有事想叫我?”敬缘一边理着发丝一边发问,“说罢,只要不是让我折回去带些吃的喝的。” “我真有点想……嘿嘿。”有些尴尬的上位梨雨稍稍红了脸,“不过缘姐,你好像从很远的地方赶了回来,酆都城里这么大吗?” “是赶了一段路。”敬缘无奈地笑笑,“所以你们应该是有要紧事吧?” 看她费了番工夫赶回来,上位梨欣也决定和她开门见山:“确实。我们想知道该怎么找出你说的那些天地里隐藏的恶业,以及怎么去接触、引导那里的人来洗掉它们。如果能介绍些具体办法就最好了。” 敬缘听罢有些惊奇:“这不就是要我把饭喂你们嘴里吗?不能直接说噢,你们要靠自己的眼睛去揪出让人们彼此发生矛盾冲突的恶根,然后想办法拔除它。我是监考的,我不能做题。” 第81章 盲目渡河(下) “但缘姐说过陪我们一起来的,再提示一下吧。”上位梨雨恳求。 “遇到具体问题了让我帮点小忙可以,但我不能直接指出方向。”敬缘爱莫能助地摊摊手,“你们在学校里做作业也知道吧?老师们通常会先教思路,而不是直接告诉你们答案。” “别这么见外嘛,就跟我们简单说说罢。”上位梨欣跟着劝道。 “但这要怎么办呢?你们现在不是做作业,是考试噢。”敬缘得意地抱起臂,仿佛她成了出卷人,“不过嘛……给个模糊的方向也行,这边的问题主要出在你们一家人身上。” “够模糊的。我们家的问题当然多得是。”上位梨欣几乎无言以对。 “好啦,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你们多加油。”敬缘空乏地鼓励道。 这个问题大概只能问到这里了,上位梨雨便换了个方向:“等等,这个不能讲就算了,跟咱们说说怎样才能和那个天地里的人沟通吧? “我们只能被那里的梨雨察觉,其他人都没法发现我们,要沟通也只能去他们的梦里。” “是这样的,你们目前还不能显灵作法。”敬缘倒直接顺着答了话,“觉得还不够的话,那就把话说大声点,用力说话。他们会听到的。” “你还是喜欢当谜语人,好吝啬啊。”上位梨欣五分认真地抱怨。 “都说我不能下场了……这说到底是你们要做的事。”敬缘委屈地回嘴,“因为是鬼门关里的鬼犯了案,我作为守关人,自己来解不就犯规了吗?” 看她又在姐姐面前明目张胆地说了这种理论,上位梨雨忙插进来打圆场道:“没事没事,缘姐至少有尽力帮助我们嘛,咱们再自己估摸一下办法呗。” 上位梨欣面不改色地没再说什么,心里倒在嘀咕:“那你作为守门的也不该让它们跑出来……难道来的客人不是好人就一定得莫名其妙死那里吗?” “知足常乐是个好习惯噢。”并不知情的敬缘很快恢复了平常的表情,和两姐妹简单告别后往酆都城走了回去,“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再过一小会儿我就回来陪你们。”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上位梨欣朝妹妹小声问:“话说她之前有讲自己去干什么吗?地府那种地方,她这样进进出出总不能是散步吧?” 上位梨雨摇摇头:“没有,大概是公务吧。看缘姐那个样子,她可能在阴间也有一官半职,监督一下鬼卒什么的。” “难怪她这么喜欢讲这种东西。”上位梨欣嘟囔。 “哈哈……咱们先专心想想怎么找出这个天地里的害虫吧。” 上位梨雨应着,走到路旁若合若离的裂缝前面,用手指将它撑大了一点:“托梦、说话说大声点……咱们的手段好像不是很丰富。” “就是。而且咱们还没弄清楚自家人要解决的毛病在哪儿,手段就算丰富也没法主动出击。”上位梨欣叹了一声,又跟了上去。 上位梨雨思考一会儿后提议:“要不咱们再努力点搜刮情报?平时继续注意观察她们,晚上再试着多去大家的梦里看看,也许能发现更多线索。” 上位梨欣看看裂隙那头一成不变的修车铺内景、正在干活的梨欣和自己玩着的梨雨,应道:“也只能这样了……话说我们刚才看到哪儿了?之前没调好,这里头的时间好像过了挺久。” “唔……大概是第五年了。”上位梨雨研究一遍后推断,“我五岁那年刚好能够到那边那个架子的上层,然后玩到上面的一堆新东西,我记得很清楚。” “你的记忆力都用在这些零碎上了么……”上位梨欣慨叹着,表情却渐渐严肃了,“等等,第五年……里头的我十三岁?” “是啊,怎么了?”妹妹疑问。 “那年似乎有什么小插曲……”姐姐皱了眉,开始督促她将裂隙再扩大些,“应该没错过吧?咱们进去候一会儿。” “是吗?现在看起来倒是风平浪静的。”上位梨雨一边跨过裂隙一边评论。 “生活的每一天看起来都是风平浪静的,但依然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这些流水日子里悄悄流失。”站到修车铺门口的上位梨欣煞有介事地说。 “欣姐懂的好多!”这幺妹马上起哄。 “我就按字面意思接受了,这就叫经验。”她姐倒也不介意,“行了,专心点,今天的铺头有点忙。看,又有客人来了。” 上位梨雨朝街对面看过去,果然有三个人正在穿过马路走向这边;但奇怪的是,只有中间那个人推着一辆掉了链子的自行车,另外两个则是两手空空地跟在两边,仿佛只是陪同。 不仅如此,这三人都是十三岁上下的女生。她们穿着一套标准的“海军服”,那白衬衫、天蓝色背带裙和红领巾十分熟悉,让两姐妹即使不看肩章也能立刻认出她们是附近那所小学的学生。 这个年龄,大概是六年级了。走进修车铺时,她们和里头年纪差不多的修车师傅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对比。 梨欣那身灰蓝色工装在她们看来多了几分新奇,而她们那头随意披着的秀发在时时扎着单马尾来方便干活的梨欣眼中也多了几分雅致。 为什么在刚见面的她们之间会同时产生这些想法?因为她们本就认识,只是没有立刻相认。 梨欣还要先把上一位客人的车弄好,所以她们进去后去了边上安静地等待,直到那位客人离开才上前打招呼。 梨欣也终于得以表露内心的惊喜:“你们怎么来这边了?” “咱们来找你聊会儿天,好久不见了。”推着自行车的女生直言。 “唔……”梨欣又有些为难地看看后门,“但是爸还在里面呢……” “没事,我们知道。”一旁的女生甲轻松地笑笑,“阿珍把家里的车推出来了,就当是正常的工作吧。” 第82章 未曾得知(上) 梨欣已经快三年没跟这三个同学联系过了。她们从学校回家不经过这个方向,所以自打辍学回来守铺头,梨欣再没见过她们一面,直到今天。 一开始她们还因为时隔多年而有些疏远,沟通也无非是她们夸赞两句梨欣这个年纪就能自己赚钱吃饭、梨欣感慨一声她们比三年前长高长漂亮了许多; 但没多久,四人就找回了当年的感觉,话题也自然而然地涨了上去。 三名同学说,下季度她们就要去上初中了;学校离这边的城区有些远,路上更不会经过这修车铺,她们便想在那之前再找梨欣聊一回。 当时她们都知道梨欣辍学的理由,所以为了大家方便,那个叫阿珍的女生把家里一辆需要维修的自行车拖了出来当作掩护。 掉链子只是非常小的问题,一般人遇上两次都能学会自己解决,但梨欣没有指出这点。她只是默契地搬了个小凳子在单车旁边坐下,一边装模作样地抓着车架一边和同学们闲聊。 她们分享了一件又一件彼此的事情,无论是学校的生活还是修车铺里的工作,对于双方都有一种不会褪色的新鲜或者怀念。 在角落那玩具区待着的小梨雨很快也发现了这动静,并且过来凑热闹了。不出所料,她立刻把甲乙两名女生引了过去。 “阿欣的妹妹也这么大了,之前还是宝宝。”阿珍看着立刻上手去逗梨雨的同伴,忍俊不禁道,“一直是你带的?教得好乖啊,哈哈。” “乖不乖不知道,但确实是我带的。”梨欣开了个态度不大明确的玩笑,“爸要做加工车辆的单子,妈要上班,我就来带了。” “幼儿园上多久了?甚至快到读小学的年纪了吧。”阿珍又问。 “没去上,爸妈说那只是托管小孩的地方,留铺头里就行。”梨欣摇摇头,“小学不知道会不会去,爸可能会让雨妹也一直留在这里。” 阿珍疑惑道:“为什么不去呢?这里的事情有你来做就够了,梨欣师傅的名声和本事人人都知道,而且对于你们家来说学费也不算贵啊。” “又乱说话了。”梨欣有些难为情地咳了两声,“另外这是爸决定的事情,他说不定以后会让这个铺头接更多活儿,扩张一下什么的。” “好吧……不过我还有些想问的。”阿珍心直口快地继续说,“既然这铺头这么忙,你爸为什么要开它啊?在厂里上班能吃商品粮,工装穿着又硬气,像你妈一样在车厂一直安稳上班不也挺好?” 一直和梨雨玩的女生乙也转过头附和:“对啊,阿欣和阿雨都是女孩子,终究是要嫁到别家去的。” 多上三年学能懂这么多东西么?梨欣稍微有些惊奇,但回话依然是面不改色:“大概这里能赚得多一些吧。平日要花的成本和精力确实多了,但收入多数时候确实比上班好一点。” “对,欣姐经常算账的。她还用账本出题考我!”梨雨抓住机会抱怨。 “阿欣你好坏啊,哈哈哈!”女生乙马上被逗乐了,“不过这样说不定真的比让雨妹去幼儿园好呢,跟你姐过也能学东西。” 女生甲也蛮有兴趣地从兜里抓出一小纸包猪油糖,又塞进了梨雨的手掌心:“真是为难你了,来,吃点糖休息一下吧,这些很香的。” “不要让这家伙骗了你们,我没逼过她的。”梨欣好气又好笑地怪了一句,但梨雨只是朝她调皮地吐吐舌头。 “这么说,阿欣难道要一天忙到晚吗?”阿珍听着倒有些不自在了。 “啊?也不是,晚上一般会休息一会儿。”梨欣稍稍正色回答,“爸妈会听收音机,或者去巷口有电视那家跟大伙儿一起看。我就留在这边陪陪雨妹,或者试着用用家里那台缝纫机。” “唔……我知道你和爸妈有些隔阂,不过你试过去看吗?”阿珍又问,“我家那带也有买了电视的人家,晚上经常会播一些很好看的电影。” “我不追这些……”梨欣忽觉已经跟不上她们的节奏了,“而且你也说你知道那个,就算我想过去,爸妈也不会让我晚上出街的。” “这样吗……不好意思。”阿珍有些内疚地搓搓手,又像是要补偿般提议,“但我觉得你可以和爸妈协商一下这种无谓的规矩。” 梨欣只是淡淡一笑,换着方向问:“不过晚上出去能干什么呢?” “去珠水边看看夜景?或者只是乘凉散步也不错。”阿珍顿了两秒,继续道,“而且……你或许可以去夜校看看。” “夜校?什么夜校?”梨欣疑问。 “听说你爸妈上班的车厂最近开了个附属的夜校,教工人们提升专业技能和文化知识,你说不定会感兴趣。”阿珍解释,“而且这种理由也没什么吧?” 专业技能……这个爸爸总不会说什么吧,文化知识也可能有一些价值。梨欣确实有些感兴趣,思考两秒后决定再详细问问。 阿珍说,这夜校就开在车厂隔壁,只面向在里面工作的工人,每星期就周日那晚不开。 听说工人的子女可以让家长陪同着进去,但师傅们可能会嫌麻烦而不让。梨欣知道车厂的地址,走路要走半个钟,晚上过去似乎有点呛,而如果师傅们不让自己进的话就更麻烦了。 正当她考虑该不该挑时间去看看的时候,一个女人忽然骑着自行车停在了铺头门口,并且下车就喊:“阿欣!得不得闲?” 这是妈妈的声音。梨欣一激灵,忙抬起头看过去,刚泊好车的旺子正提着一袋米和两捆苋菜大步朝自己走近:“做完工未?帮我打些油返。” 看她这反应,阿珍意识到这是她妈妈,便脱口而出了一句“阿姨好”。 旺子有些狐疑地放慢脚步,看看马上放开梨雨来问好的甲乙两名女生,又看看连忙跑到姐姐后边的妹妹,问道:“你朋友?” “对,以前的同学。刚刚拖这车过来修的,顺便聊了两句。”梨欣尽量平静地回答。 “哦。”旺子面无表情地应着,继续走到了小柜台旁将东西放下,同时提醒,“爽手点同人修好,冇叫她们等太久。” 梨欣应了一声,三下五除二把链条搭上,将车还给了朋友。 阿珍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和两名同伴偷偷给了她一个鼓励中带点不舍的微笑,将钱塞在梨欣并未张开的手里便陆续走了出去。 她对着朋友们的背影看了两秒,方才有些迟缓地把钱放回柜台的钱盒子中。里面都是杂乱堆着的分角钞票,手里那张扔进去就再难找出来,账本上也只会和其它单调的数字融为一体。 第83章 未曾得知(下) “修完了?洗手去油铺打半斤油,我刚才车装不下。”站在旁边的旺子顺势递过来一张食用油票,“带上阿妹快些去,油铺就来关门了。” “好……”梨欣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对了,妈,听说你厂边开了夜校?” “是啊,怎么?”旺子疑惑道。 “你去过吗?工人应该都可以去。”梨欣试探着问。 “冇去过,唔得闲,亦冇咩要学。”旺子淡淡地回答,“得了,快些去。” 梨欣没再问,在水盆里将手涮两涮,便一手拿着空油瓶、一手拉着梨雨走出了铺子。走出一段距离了,妹妹便把藏着的猪油糖拿出来含着,梨欣得以安静地想了会儿事情。 “我也想吃这个……”跟在后面的上位梨雨羡慕地说。 “你问你自己要去,她还能和我们直接沟通。”旁边的上位梨欣怂恿。 “算了,她真给了我我也碰不到。”上位梨雨说着,忽然朝姐姐伸出了手,“不过咱们拉个手吧,像她们一样。这样我就好受点了。” “净想些有的没的……”上位梨欣无奈地给她牵上了。 “嘿嘿~”上位梨雨露出了一个大大的满足笑容,假若她们能被路人看见,迎着夕阳的四人便会组成一幅唯美的画卷,“对了,欣姐,你去过夜校吗?我不记得你有去过。” “没有。当年我那三个朋友也来了,但我们没聊到这个。”上位梨欣摇摇头,“后来我一直都不知道有这夜校,或者被其他人提过但忘了,就没去过。” “我觉得这可能是一个突破口。”上位梨雨积极地推测。 “说得对,那里说不定能引出什么重要的事情。”上位梨欣问道,“但你要怎么提醒?别是让我在这大街上朝她大喊大叫吧?” “可以啊!”上位梨雨真答应了,“我去托梦,欣姐嗓门比我大,就去——” “休想,我和你一起去。”上位梨欣直接回绝,“你找你自己,我找我自己,试着让她下定决心挑时间去那里看看。” “好吧好吧,欣姐害羞的话就没办法了。”上位梨雨慨叹一声。 “那你别拉我了,我难为情。”上位梨欣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手。 幺妹连忙扯住她姐的衣角,服着软哀求:“我错了,不要嘛……” 修车铺离油站不算很远,梨欣赶时间又走得比较快,上位两姐妹打闹了没一会儿她便已经走到目的地。 为了避免排队等待让梨雨太无聊而闹腾,梨欣让她自己去周围转会儿,反正她走不丢,打完油再去叫她便是。 上位两姐妹没必要去那边挤,便停在人行道边上候着。闲逛的梨雨经过她们时,她们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而出乎意料,她也跟着看了回来。 双方就在这种有些怪诞的氛围里对视了几秒。 为了破局,上位梨雨先对自己打了个招呼:“呃……小同志你好?” 小梨雨还在谨慎却又好奇地打量着两人。 上位梨雨蹲下来,和她平齐视线后问道:“我认识你哦,你认得我吗?” 上位梨欣摊摊手:“她哪里认得,就见过几面。” 但她真说了:“刚才跟在我们后面的姐姐,之前还来过铺里。” “诶哟,不错啊。”上位梨欣有些受宠若惊地愣了几秒,又看向妹妹夸赞道,“你小时候比现在可聪明太多了!” “我一直都很聪明的。”上位梨雨吐吐舌头以示抗议,又用亲切的微笑看回自己,“不要介意,她是我姐。你能看出来我们是谁吗?” “来打油的。”小梨雨有些迟疑地回答,“但是你们不去排队……” “挺好,答对了一部分。”上位梨雨依然夸赞了,“不过我们不是打油的,我们是护送你和你姐过来打油的。” 对方似乎没有听懂。 上位梨雨思考两秒,换了个说法:“这么说吧,我俩是你们家的灶君,可以保佑你们大吉大利。” “噗。”她姐没忍住。 “不要笑我。”妹妹稍稍脸红地囔囔,又咳了一声看回去,“你的家人看不到我们,不过你可以哦,因为你聪明懂事!咱们平时不经常出来,但你想的话,我们可以去你的梦里陪你玩。” “真的吗?”小梨雨有些惊奇了。 “当然了,不过……”上位梨雨忽然想出了个歪主意,“你可以供点东西给我们吗?比如一颗猪油糖。” “你这不是显得像个骗小孩的坏学生吗?”上位梨欣调侃。 “雨妹,走了。”忽然,梨欣提着大半瓶食用油走了回来,“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我碰到灶君了。”梨雨有些兴奋地汇报,“是两个姐姐,还说可以一直陪着我们。” “呃……你不要乱说话。”梨欣不适地抱怨着,目光扫了两遍没有任何其他女孩子的周围,“你就喜欢偶尔弄些怪事出来。” “我没骗人……”梨雨委屈地争辩。 “啧,回去得找艾叶水给你洗洗眼了。”梨欣赶紧拉上她往回走。 “信一下有什么嘛,鬼也好神也好,是存在的!”上位梨雨也不平地赶到梨欣旁边自个争论起来,“你妹妹都没有骗人,我们就在这里!” 梨欣忽然感觉脊柱里爬上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意。 第84章 全新水花(上) 数天后的一次晚饭时间。 “阿远写信来了?”旺子朝坐在隔壁的梨致福问,“他在深城混成怎样?” “还可以。他间杂货铺开在工地附近,多人赚。”梨致福平静地回答,“他话差不多攒够本金了,到时要开更大的店,做大单的生意。” “近年开放之后很多北人落南方做工,深城尤其有得赚。”旺子评价。 “广城都有,未到我们这边罢了。”梨致福接道。 “他们赚不赚得到钱买单车的?”旺子又问。 “唔知,不过打零工能有几个钱。”梨致福说着,看向坐在餐桌对面的梨欣问,“阿欣,平时店入边有无讲国语的北人来过?” “啊?”一直在神游的梨欣忙抬起头,“你问什么?” “有无北人来过铺头修车?”梨致福有些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没见过。”毫无印象的梨欣马上回答。 爸没再问什么,又转回去和妈谈他们的事情;而梨欣也不关心那些,很快回到了自己的思绪中。 这几天晚上,梨欣老是会在梦里看到两个奇怪的女孩。她们估摸着也是十几岁的模样,虽然脸庞总是模糊不清,但她们身上散发着一股熟悉到让她恐慌的气息。 她想避开,但就是离不开梦境;想交流,又不大能听清她们在说什么;在无谓的纠缠中,一晚上便这样不舒服地过了去。 梨雨也渐渐怪起来了。最近她偶尔会自言自语,还老说自己看见了什么灶君姐姐; 仔细问她她又是那套云里雾里的说辞,跟爸妈说又会把两个人都连累,让梨欣简直想自己找大师去求点符咒贴在门口。 唯一让她有些安心的是,那些怪异的存在没有对她们造成实质性伤害。妹妹似乎跟那个所谓“灶君姐姐”玩得挺开心,有时还会分享刚才做了什么游戏。 如果这只是她自己的想象,那这幺妹说不定有聪明到考上大学的潜力;如果真的有神神鬼鬼,至少祂们暂时没有恶意。 在梦里见到她俩的时候,这场梦也不会转变成噩梦。那两个女孩似乎一直想和自己说些什么,虽然大多数都听不清,但印象里她们没说过不好的东西。 一般醒来后梨欣就会忘记绝大部分对话内容,不过几晚下来她也记住了几句话。她印象最清晰的一句是“不要害怕晚上”,是那个比较大的女孩说的。 梨欣一直在想这两个三番五次出现在梦里的人想借此传达什么,是让自己遇到她们不要怕鬼?不要担心床底下有人?那样跟雨妹说还合适点。 想来想去,梨欣总会不经意想起夜校的事情。这几天她考虑过去看看,但必须等爸妈睡着才有机会出去;而等每次时机成熟,时间却也不晚了。 即使她有大门钥匙,来回一趟再加上在那里待的时间得花到半夜去;不说明天要快些起床,外头黑灯瞎火的确实让人有些发怵。 难道她们想让自己鼓起勇气出去一趟?这算不算居心不良? 应该不算。梨雨描述的“灶君姐姐”形象和梦里看到的人影颇为相似,如果真是同一批人,在妹妹眼里那么讨好的她们应该不是坏人。 那个夜校这几天来都没有淡出梨欣的脑子,说不定那是自己潜意识在梦里的反映呢?自己不敢在明面下决定,那么脑子替自己在梦里作决心,这样似乎也能说通。 而且梨雨的事可以顺便解释一下,大概梦里的人形就是听了她的话之后由自己大脑构建的。 今晚就去看看吧,也许那些梦真会从此消失。 梨欣暗暗作了最后决定,等爸妈睡着就溜出去、看看那座夜校到底有没有意思。和自己一起睡的妹妹没必要瞒着,只要给她点好吃好喝的小好处或者吓她一吓,她就能做到守口如瓶。 刚开始梨欣还有些担心妹妹自己一个人睡、或者半夜醒来发现只剩自己会害怕而哭闹,打算等她睡熟了再走;但梨雨出奇地说没关系,因为那个亲切的“灶君姐姐”会陪着她。 看来有时小孩子想象力太好也不是坏事。 等时机成熟,梨欣提上一盏油灯,拿上钥匙、这个月的一元零钱和一把扳手,再安抚一下妹妹后就悄悄溜出了家门。 爸妈的自行车不能骑,何况早就上了锁,因此梨欣必须走路过去。 这还是梨欣几年以来第一次在过年之外的时间走夜路。路上几乎没有路灯,两排阴森森的房子挤着中间的道路,似乎想咬住梨欣手里温暖的亮光。 她有些慌张,只好贴着墙根快速走过,听到偶尔从寂夜深处传来的狗叫时更是会吓一激灵地跑上几步。 许多动物害怕夜晚,它那黑暗中暗藏的无限危险能将恐惧刻进它们的基因;但对于其中的人类来说,夜晚本身的美能将这份恐惧暂时抹消。 抬头远望,漆黑的屋檐楼角之上是皎洁光华的银月,镶嵌于无垠的闪闪星河之中;微风轻轻拂过天际,月边的几片薄云随之翩然起舞,仿佛那是广寒宫里嫦娥那飘然的衣袂。 低头近看,街道似乎成了凝着秋霜的云桂桥,雪白的光影让这条大街乍看之下倍加冷清;但一把脚踏上去,那层月光又会温柔地裹住你的身体,宛如三尺轻盈的素纱,作为来自宇宙的礼物赠予世人。 渐渐陶醉的梨欣几近驻足,在修车铺的方圆之外,居然还有这么个世界! “漂亮吧?”旁边的上位梨欣似乎正在为成功把自己劝了出来而沾沾自喜,“看会儿没关系,但是小心夜校到点关门啊。” 第85章 全新水花(下) 仿佛听到自己的劝诫,又像是已经把景色尽收眼底,梨欣缓缓呼出一口气,重新抖擞了精神向前走去。 晚上了不方便看路牌,但梨欣还记得以前跟爸爸去车厂的路,即使摸黑也能找出大致的方向。 转过几条街又掠过几片屋,她在大约半小时后赶到了自行车厂。那个夜校很好找,因为它是周遭唯一一处还亮着灯的地方。 看工人们还没放学,梨欣暗暗松了一口气,怀着些许期待和紧张向那块《团结夜校》的招牌走了过去。 大门旁站着一个穿车厂工装的大叔,看到梨欣走近忙叫住了她:“喂,小同志!你是哪家的女娃,怎么大晚上走出外面了?” “啊?我——我是来上课的!”梨欣壮了壮胆子请求,“可以让我进去吗?” 大叔虽然有些惊奇,但还是拒绝了:“这里是给厂里上班的工人开的喔,外人不能进。而且你这个年纪难道不是在正经学校读书吗?” “我是认真的……”梨欣拿出了兜里的一把一角钞票展示给他看,“我带了学费,让我进去看看吧。” 上位梨欣见状赶紧骂了一句:“你别直接露钱出来啊,我以前哪有这么傻!” “啊?那个,小同志,咱不是图你的钱。这里就教技能课,都是给工人上的,不适合你这种小孩子上!”所幸大叔似乎是个好人,还在劝着她,“你快些回家罢,别不见了吓着爸妈!” 梨欣灵机一动,坚持道:“我也是工人。我家开了家修车铺,我爸在这上过班,我妈还在这上班,所以我也能来这学东西。” 大叔愣了一下,细细思考两秒后问:“你是黎欣?” “你认识我?”梨欣大吃一惊。 “哈,巧了!我认识你爸妈,也知道你们家的事。”那个大叔忽然大笑起来,“你爸是黎致福,你妈是李旺子,对吧?咱都是一条流水线的!” 他竟是半个熟人,梨欣顿觉轻松了许多:“那确实是巧了,您怎么称呼?” “我叫卢杰,叫我杰叔就好。”大叔过去热情地握了握她的手。 “好吧,卢师傅。”梨欣还是觉得正经些才适应。 “诶哟,真乖巧。”卢师傅倒也不介意,“你是爸妈派来学习的?” “啊,我是听说这里开了夜校后自己来的,想看看能在这里学到什么。”梨欣实诚地说完,又换了一脸的担忧,“卢师傅可以不告诉我爸妈吗?被他们知道我是要挨骂的。” 上位梨欣又看不下去了:“笨蛋,直接说真话干什么!” “唔……你居然是自己来的。”卢师傅似乎有些为难。 “求求了。”梨欣双手合十地恳求,再次拿出了那些钱,“我这有些……” “嗐,收起来罢,老是谈钱不是见外了么?”卢师傅却马上摆了摆手,“放心吧,你肯定是那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告诉就不告诉!” “真的吗?”梨欣大喜过望地想再次确认。 “真的。说实话,你能自己来这里学习很了不起。像厂里挂的那条横幅写的,‘为复兴认真学习、用理论指导实践’!”卢师傅赞赏地点点头,“我倒希望我家儿子能像你一样积极,那家伙就是贪玩,哎。” “嘿嘿……师傅过奖了。”梨欣脸红着搓了搓手。 卢师傅淡淡一笑:“哎呀,这没什么。你妈在厂里没少夸你,大家都知道她家有个能自己管好一间修车铺的女儿!” 两位梨欣都吃惊地看向了她。 “哎呦,看我扯远了。”卢师傅忽然自我批评了一句。 “你快些进去吧,课都是免费的,进教室就能跟着上。像今天这样的工作日都是技能课,周六会上些讲评书和时事的文化课,周日休息。” 梨欣眨眨眼,连忙再次道谢,又快步地走进了里面。 大门进来拐过两个墙角便是这简陋学校里唯一的教室,里头很宽阔,有黑板却没有讲台,在中间倒有张大桌子,上面摆着辆不完整的自行车。 一个技工老师正在对着这辆车讲着些什么,周边则围了一大圈听课的工人。梨欣这个女孩的进场并未引起这些大老爷们的多少注意,看来能主动到夜校上课的人确实都很认真。 这也好,起码梨欣不会受到太大关注;万一惹起什么流言、传到妈妈的耳里她就惨了。 “还挺热闹嘛。阿珍那家伙,当年怎么不和我说呢。”上位梨欣笑骂道。 “那个位置似乎不错,安静点。”梨欣自言自语着走到了一个能大致看到展示台和听到讲课声的地方,自己开始了上课。 技术课并不全是关于修车的内容,有时候还会教一些梨欣完全用不到的流水线生产技巧,但起码有一半的课还是对她有帮助的。 自行车各结构的特点和保养事项就不错,组装技巧也挺好,以及各类复杂问题的修理方法更不用说。学多点东西,工作的效率涨上去终究能惠及全家。 去过几次后,梨欣渐渐摸清了周几一般会上什么内容的课,也知道哪晚的课值得去、哪晚可以休息。 每次听完课回到家都是三更半夜了,不错峰出行的话身子终究有些吃不消,毕竟第二天要早早起来开档。 长久以往,经常上夜校的工人也都认识并欢迎梨欣这个女孩了。也许是卢师傅带的头,也许是有工人也了解她家情况,大家都默契地没有把这件事透露给梨欣的父母。 虽然这反而让没法回报他们的梨欣有些内疚和不安。 没来上课就罢,来上课了也罢,大家都照常过就是。 但周六的文化课她都会去。讲这课的简政委会讲一些像林海雪原那样的优秀文学作品,或者用放映机放一场像红牡丹那样的新出流行电影,又或者介绍一下国内的大事或者重要政策。 对于梨欣来说,这些全都是新奇有趣的东西,更何况简政委能讲得绘声绘色、引人入胜。 因此,周六也渐渐成了她最期待的日子,期待到她忍不住时甚至想跟爸妈去巷口一起看电视来过瘾;不过她每次都会及时打消念头,好像旁边一直有个人负责在关键时刻给她按刹车一样。 每次都陪她过去的上位梨欣一般倒懒得再劝她,她更喜欢卖力地抱怨阿珍。 上位梨雨对此不大感冒,大概她之前一直都在上学,所以她更安于留在家陪小时候的自己。 不过出于某些方面的好奇,她还是问了一下姐姐对夜校的感受,得到的回答是“那个么,平心而论,偶尔倒也有点意思”。 第86章 常走河边(上) 某天早上,梨家的修车铺前。 一名骑着自行车、穿着工装的男人在街边停下,卸下车后座用带子绑住的小板条箱,又将其抬进了铺内:“阿欣!你爸要用的材料到了。” 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的梨欣一下醒转,忙从钱盒子里麻利地数出数目恰好的钞票,又上去给了钱:“好,钱我来给。” “明白,你快些抬进去吧,你爸那么忙,大概是急着用的。”男人简单数了数钞票,稍一道别就骑上车离开了。 忙肯定挺忙,不然不会天天待在后头的工坊里。 那箱东西是单车部件,爸从小工坊订来自己做自行车用的;虽然肯定不会像名牌那样卖得好,但遇上条件一般、主张能用就行的人家,一辆也能卖十块上下的纯利润。 梨欣打了个哈欠,她不插手这种工作,她只需要快点把东西搬进去。 梨雨还在上面睡觉,再过一两个钟才能接下来,没她的铺头甚至显得有些冷清了;胡思乱想着,梨欣将那些部件搬进了后头的工坊。 工坊不大,倒塞了不少东西。一眼望去不仅有打磨机、切割机、组装台和长水槽,还有那堆成山的杂物和组装半成品,简直没有人能站立的空间。 但梨致福就是一天天待在这种地方里,做着一个又一个五花八门的订单。 梨欣经常会好奇爸爸是怎么说服房东把一楼租给他干这种事情的,铺头外面吵不到,头顶的二楼也吵不到吗? 能拿到经营许可证也挺神奇,私人工坊开在民宅里本就不妥,若再加个炼铁的熔炉,这张证怕是怎么都批不下来。 又或者,达成这些条件正是成本里的一个大头。 在组装台附近拼着一个车架的梨致福看见女儿抬着那个板条箱进来,指了指旁边的一块地方:“货到了?放来这边的空地。” 梨欣在地砖间小心地落着脚,总算安然无恙地放好了东西。 但梨致福破天荒地没有马上移开视线,盯着梨欣看了一会儿后忽然问:“你昨晚几点睡的?” 昨晚又偷偷去了一趟夜校的梨欣暗暗吃了一惊,尽量面不改色地回答:“同平时一样啊,做咩?” “你这黑眼圈怎么是同平时一样?”梨致福挑挑眉毛。 “昨晚发了个噩梦,睡得不够好而已。”梨欣摊摊手,若无其事般转身走出去,“我出去看铺头了,外边冇别人。” 梨致福没有再问,只是盯着她的背影又看了一会儿。 这一个多月来,女儿似乎有些不大正常。白天特别是早上时她偶尔会现出疲倦的神情,吃中午饭时也能看出她的精神状态不够以前那么好,像是昨晚熬过夜、没好好休息一样。 对于梨致福这种体力工人来说,吃饱睡足是几乎和赚钱平齐的大事,饿着肚子或者困着脑子去上岗就是极大的折磨。他不得已亲身经历过几次那种情况,也深知那样做的后果,更能一眼看出梨欣就是没睡够。 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是生病了?不像,没看出别的毛病;因为今天是周六、可以晚点开铺而和妹妹玩得晚了些?不该,以前也都不会的;真的做噩梦了?怎么可能一做就做一个多月。 他又想起了一些晚上的事情。这一个月以来,他偶尔会在半睡半醒中听到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或者开门声。 家里从来没丢过东西,动静又没可疑到非查清楚不可,他便没有为此特地起床出去看看。现在一想,事情似乎不大对劲。 女儿难道晚上自己跑出去了?这样想的话,似乎一切事情都能解释,但她怎么会有这个胆子、或者说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难不成女儿结识了哪个外面的小伙子,跑出去跟别人幽会了?! 自己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里,外面的铺头由她看,发生什么自己大概也不知道;要是真有哪个冚家铲的混小子过来勾搭,女儿这么年轻,保不准就会上钩! 想到这里,梨致福勃然大怒,几乎要一拍桌子站起来、出去找梨欣问个清楚。 要真是这样的话,不懂事的女儿骂一顿就是,必须先撬出那个扑街的信息,然后把他打至跪地、教他认个天高地厚! 但他终究是稍微忍了一下,再检查了一遍思路。 女儿真的谈恋爱了吗?她平日好像没有那种心思思的感觉,要有的话旺子基本能看出来然后反映给自己。 而自己总会不定时去铺头看两眼透口气,从没见过什么可疑人员,女儿也不像临时藏起什么再强作镇定。如果是拍拖到愿意大晚上跑出去和人家见面,应该不会是这个样子。 那还有什么可能?思前想后,梨致福想起了某次晚餐期间、旺子提过一嘴的夜校。 自己以前上班的厂开了夜校,教工人们学习技术或者文化知识,难道她去那里了? 除此之外好像真没别的什么好去处,可梨致福搞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想去那边。 他听说过那些老师,有些工龄甚至都比不过他,不过是前几年经常被评的优秀员工;那些技巧梨致福也早用腻了,还用得着学吗? 但不管如何,那里是最有可能的,女儿总不会晚晚都跑到几公里外的珠水边上看夜景吧?梨致福暗暗决定了,下次那种动静还有,就出去看一下。 而今晚他就逮到了一个机会。再次听见那些脚步声和开门声后,梨致福赶紧给自己醒了醒神,又悄悄叫醒了旺子,给她说了情况。 或许是之前也有怀疑,旺子也很快警戒起来了。因为是先有脚步声再有开锁声,不像是贼进屋,她也迅速认定最可能是家里有人出了外面,也就是女儿。 不过两人没有马上杀出去,他俩谨慎地在门后听到了动静完全消失,确认不会打草惊蛇后才摸出卧室。 客厅和走廊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也没有人影,仿佛刚才的声音是一种错觉;但梨致福知道自己不会无缘无故臆想出什么声音,便走到女儿的房门前,试探性地敲了敲:“阿欣?睡未?” 里头没有回应,敲两分钟都没有回应。 两人更加怀疑和紧张了,梨致福也加大了敲门的力度,并且要喊起来般往里面叫:“阿欣,有无听到?开门!” 连续砸了几下,女儿的房门总算缓缓拉开了一条缝,但后面的人并非梨欣,而是满脸害怕和茫然的梨雨。 第87章 常走河边(下) 爸妈一愣,赶紧将房门一把推开,几乎要把后面的梨雨撞倒在地。挤进去环视一圈,房内全然没有梨欣的影子,连被窝都是空荡荡的。 旺子深感大事不妙,连忙转向一边的小妹:“你姐呢,去哪了?” “她……她去……”梨雨低下头,慌张得支吾不出半句话。 梨致福又看了一遍屋子,里头似乎少了什么,细想一番,竟是那盏手提的油灯,便不由得惊喊:“这个伶妹,拿走灯,真的出去了!” “她这么细个能去哪儿啊?”旺子着急地问。 “唔知……我有些想法,出去追下。”梨致福皱着眉说罢,又朝她命令,“你留在这里看实阿雨,不要跟来!” 旺子短促地应了声,看向梨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便扯过她作出抬手要打的姿势,同时着急地质问:“你怎么不同我们讲!你知不知女仔晚上出街多危险,想害你姐啊?!” 梨雨只能慌忙抬手护住脑袋,发出些不成声的哭嚎。 另一边的梨致福跑到客厅,摸黑找到了角落的扁担,拔下两个竹条担就抓着那根木棍奔出了家门。 排除掉幽会,剩下的可能便是夜校,而从这里去车厂的路他熟得能闭眼倒走,如今小小天黑根本不算阻碍。 相比之下,上位梨雨几乎没法认路。她以前基本没去过爸妈工作的车厂,学校的方向也不在这边,更何况她的眼睛还不像这里的父亲一样适应黑暗;即使早一步跑出家门想通风报信,也被梨致福两下反超了。 不行,这样的话反而要靠他来带路,没法先一步警告姐姐们!上位梨雨赶紧动员整个大脑思索,几秒后急中生智般突然挥手划出了一道裂缝,又纵身一跃、回到了黄泉路上。 正在不远处朝这边走回来的敬缘见此阵势不禁吓了一跳,忙问:“雨妹,怎么这么急?” “出了点意外,我要赶紧去欣姐那儿!”梨雨来不及细讲,又闭上眼睛强作平静、开始感受那个天地里的气息。 半分钟后,她察觉出了一丝上位梨欣的气场,便赶紧划出另一道裂缝,又忙不迭地跳了进去,留下一头雾水的敬缘站在一旁。 这次的空降还算成功,她一出来便在不远处看到了两个姐姐,旋即喜忧参半地奔了过去:“欣姐!不好了!” 闻声回头的当然只有上位梨欣:“咋了,这么慌张……?” “爸发现她出去了,正在朝车厂那条路追过来!”妹妹一口气吐出了整句话。 虽然已经隐约觉得不妙,上位梨欣还是吃了一惊,视线也开始在渐行渐远的自己跟妹妹身上杂乱无章地来回摆动:“这!真出事了……但我们怎么通知她啊?!她从来听不到我说话!” 上位梨雨也没有办法,只好过去跳着脚大喊:“姐!爸追来了,快躲起来!” 但梨欣只是自顾自地走着,也许是听不到声音,也许是脑子里专心想的只有今晚夜校会讲什么小说,或者放什么电影。 “傻瓜,快灭掉油灯藏着!被抓到你就惨了!”上位梨欣也咬着牙喊了一句,但“自己”还是没有反应。 而不等她们尝试其它办法,梨致福就已经跨着流星大步、从黑暗中突然冲了出来。 他的脚步声不响,说不定都没法吵醒在街道两旁那些屋子里睡着的人们;但声音刚露一点,梨欣便惊疑地转回了头。 当视线对上的那一刻,说什么都晚了。 梨致福再次提速,三步并作一步地奔向漆黑街道里那点唯一的光亮,又用铁钳似的大手一把抓紧了提着那点亮光的纤细手臂:“作死了你,夜黑嘛嘛敢跑出街,这个方向想去夜校啊?” 梨欣八分惊恐两分懊悔地盯着父亲,尽力撬动唇齿说:“我——我只是去上课!那里能教给工作帮忙的事情!” “上甚么鸟课,我教的不够你用?而且今日周六,哪有甚么技能课,你去玩的罢!”因为不能声张,梨致福压低了叱责的声音,但这让他从牙缝里挤出的每个字都成倍地加了怒火与分量。 配上满面沟壑纵横的怒容,他在昏暗的光线下简直有种青面獠牙的错觉。 “没有的事!”可因为被误会,梨欣反而多了几分争辩的勇气,“而且我不是去玩,我真的有在——” “收声!还搏嘴!”梨致福往空中挥了一下木棍,只一个动作就已经把女儿反抗的意志打杀殆尽,“何况你知唔知女仔半夜三更跑出街有多危险?即刻同我返去,再叫我打跛你只脚!” 旁边的上位梨欣忍不住怒吼:“你耍你妈的脾气!听人家解释完要你命吗!” 上位梨雨忍住鼻子发酸的痒感,无力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姐……” 梨致福听不到这句责怪,用钢筋似的手臂扯上女儿便往回走;梨欣也听不到这句助攻,只能任凭完全脱离自己控制的手臂牵动整个身子离开原路。 紧咬牙关的她无暇为手臂的疼痛呻吟,也无法再说出一句不情愿,只有豆大的泪珠能自由自在地滚落眼角,随着摇晃的油灯光亮闪烁不已。 “可恶……为什么这个破地方只有你能听到我们说话,为什么我们连东西都碰不到一丁点!”上位梨欣跺跺脚,朝着渐渐隐去的光亮骂道,“他发火就有用,我发火就没用吗!” 上位梨雨说不出话,只能无助而悲哀地看着她。 上位梨欣喘了几口气,怒火被渐渐收回了心里,随后凝练成一股决然与冷酷迸发于眼中:“你先回去,我今晚必须进他的梦里和他理论一番。这个梨欣能受气,我没法再受气了。” 第88章 未必是祸(上)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 总算阐述完事件经过的上位梨雨缓缓呼出一口气,像读完整篇长课文一样神情疲惫,眉宇间的忧郁和沮丧又表明这篇课文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而坐在她旁边的敬缘依然保持着沉默,仿佛还在整理听后的思绪。 梨欣被抓回家了,包庇她的妹妹也少不了挨一顿骂。 上位梨雨刚才一直守在卧室里、站在梨雨旁边替她说话,但自己帮忙的声音只有梨雨能听到,根本没法教旺子停下。甚至每当梨雨附和自己时,妈妈的责难还会变本加厉。 作为被小孩子崇拜的“灶君姐姐”,上位梨雨不能替她哭,再无助也必须强作微笑来给“自己”最后的支撑。 好不容易等到旺子离去、哄小梨雨重新睡下,她未曾得以流出的泪水却早已干涸于眼中,再回忆也难以流出。 即使是对敬缘倾吐完全程的当下,上位梨雨也没法发出哪怕一声呜咽,只能带着红眼框呆呆地盯着脚边的黄泉路青石砖。 敬缘对于早已发生的事情无能为力,更想不出最好的应答,但气氛让她必须要说点什么:“你姐以前大概就是这么过来的吧。” “我明白。”上位梨雨简单地回答,“我们总是很容易被骂。” “所以……都能过去的噢,不要太难过。”敬缘有些笨拙地安慰。 “这个天地还是这样,也就那么过罢。”上位梨雨发出了不大符合年龄的一声叹息,“而且我还不算难过,欣姐自己看一遍才叫难受。” “她现在还没回来。”敬缘看了看一旁那芦苇荡里缓缓发光的裂隙,“要不我去看看?说不定还能帮上点什么。” “缘姐不是说自己不好亲自上场吗?我们和爸妈之间的矛盾算是这天地的主要问题吧,你去帮忙就不合适了。”上位梨雨苦笑一声。 敬缘摇摇头:“我只是不希望她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我们能做什么?说话别人听不到,伸手东西摸不到,进了梦里还只能传达几个字,再极端也干不出什么来。”上位梨雨无奈地自嘲。 敬缘忽然有些悲哀了,便挪到她旁边搂住她的腰,又如恳求般说:“这又不是完全无能为力,不要这么快丧失斗志嘛,我还是更喜欢以前的你。” “但是缘姐……以我们的力量怎么打破这种局面啊?”上位梨雨喃喃着问。 “蒿里村的惨案并不容易破除,条件麻烦也是肯定的,但你们已经找到契机了噢。说不定,你姐正在有意无意地努力着。”敬缘宽慰地劝道。 “契机……难道就是这个夜校和它牵连出的事情?”上位梨雨又问。 “我点到即止了。”敬缘淡淡一笑。 既然她这么说,那应该就是了。上位梨雨稍稍平整心情,开始重新思考之前的事情。 梨欣在偶然中得知了夜校的存在,断断续续地偷偷上了两个月,直到今晚事情败露被抓回家里; 怒发冲冠的爸妈没有听她解释,而且很可能会彻底禁止她再度晚上外出;姑且算是无辜的梨雨也受到牵连,还不由分说地挨了一顿骂。 若不是梨雨哭得厉害,若不是梨欣要干活,她们怕是还会挨棍子。 她又有些郁闷了,这种事情真不该多想,无奈破局的道路多半就深藏于其中。 敬缘既然肯定这个天地的问题主要出在她们和她们爸妈身上,那就从双方的矛盾入手去看吧……现在最明显的一处,便是今晚爆发的冲突。 如果解决这场冲突,是否问题就解决了?梨欣想去夜校,爸妈不给去,这便是矛盾双方。而“自己的欣姐”没去过夜校,最后大家都上了黄泉路,所以爸妈赢了大概不行,得让“这个梨欣”赢才有可能造成改变。 但梨欣去夜校多学点东西似乎也不像是能就此阻止悲剧发生……那么这个矛盾本身应该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构成这类矛盾的背后因素。 换句话说,女儿想做点好事,爸妈觉得不好并且不准她做,这才是重点。 就算阿珍没有告诉梨欣夜校的事,也许她还会在其它地方得知,然后照样自己去、照样被抓包而引发冲突。 即使夜校没有建立,这种矛盾也能由其他事情引起;比如她想去珠水边上看夜景、但爸妈担心她掉水里而阻止她,这跟“夜校”也是一样的性质。 那么要怎么做才能说服爸妈接受女儿的决定,让他们了解去夜校其实好处大于坏处?说明正常人不会在河边散会儿步就落水? 很难,不说梨致福阻拦的依据确有几分道理,爸妈是从来不会认错的那种人;即使梨欣能有理有据地辩解,最后也只能没说两句话便惹得他们恼羞成怒。 如果双方能有效沟通,今晚的冲突——不,她们和父母间的大多数矛盾都可以迎刃而解。人类发明了语言用来交流协商,矛盾就该尽可能地通过这种方式和平解决,而不是闹得像今晚这样大家都不开心。 而让爸妈愿意放下面子做到这点,也许就是解决这个天地之核心问题的关键。 但江山易改,他们如何能愿意?那股脾气不是劝两句就能消的。 要不再问问缘姐吧……?她挺靠谱,而且自己架设思路想到这一步大致也算合格,这条思路最后的计算结果求助一下外援应该不过分。 这样想着,上位梨雨转向一直安静地搂着自己的敬缘,突然发现她正带着一个神秘的微笑盯着自己。 那副蔚蓝色的双眼在这般近距离观看下,宛如一潭深不可测又暗藏风浪的湖泊,加上稍弯的细眉更是耐人寻味。 上位梨雨条件反射般往后缩了缩脑袋:“哇,缘姐!你凑这么近吓到我了。” “我只是觉得你认真思考的样子很……好看,没留心别的而已。”敬缘自然地解释着,又举起衣袂挡了下泛红的脸,“你不要说得那么怪。” 第89章 未必是祸(下) “呃……我好像什么别的都没说。”上位梨雨忽然有些心慌。 “所以你想到哪一步了?”敬缘轻咳一声,把话题拉回了正轨,“看你这样子,大概找到突破口了吧?” “也许是的。我认为要解决今晚或者以往大部分的矛盾,需要找到办法让爸妈愿意心平气和地跟我们交换意见。” 上位梨雨也毫无保留地继续说着判断:“如果老是一有不合就耍脾气,我和欣姐就不会再想与他们交流,这个天地的欣姐宁愿自己冒险偷偷去夜校也不肯事先和爸妈商量就是因为这个。” “不错噢,确实是这个道理。”敬缘赞扬。 受到鼓励的上位梨雨似乎拾回了些许积极性:“嘿嘿,只要能找到让大家冷静下来好好沟通的办法,我们家的问题就会少很多,这个天地也有机会得救。” “那么你有什么办法?”敬缘接着问。 “唔……”上位梨雨又面露难色了,“这个瓶颈好难突破啊,缘姐……” “这样么,我明白了。不过……你得给我点时间想想该怎么说好,或者再表现一下诚意之类的。”敬缘颇有一种先吊住她的意思。 上位梨雨刚想开口求情,一道不甚明亮就突然从一旁的芦苇荡里射出,那边的裂缝随之豁然撑开,上位梨欣从中缓缓走了出来。 她如同死灰的脸上带着泪痕,还有一块若隐若现的红印子,覆盖了几乎半张脸。 “欣姐……?”上位梨雨有些惊恐地问了一声,“你的脸好——” “没什么。”上位梨欣用毫无波澜的声音打断,“只是跟人在梦里吵了一小会儿。” “虽然只是在梦里,但你们动手了?”敬缘也收敛了玩笑的态度。 上位梨欣没有回答,只是在两人不远处的路牙旁找了个空地方躺下,同时说:“我有些困,想睡会儿。你俩随便干些什么罢,安静点就行。” “欣姐,就这样睡会着凉的。”上位梨雨忍不住劝。 “都是鬼了,还能生什么病。”她姐淡淡回道。 两人相视一眼,只好无言地走到了稍远处。看姐姐真的就这样侧躺着不动了,妹妹忍不住朝敬缘小声问:“鬼也有日常需求吗?” “有,不如活人需求大,但还是有的。”敬缘点点头,“阿欣她大概确实是累了,跟那样的父亲交涉想必很不容易。” 上位梨雨想了想,提议道:“那我们去找些吃的喝的?欣姐休息完之后可能也会饿或者渴,咱们得帮她把状态补充好。” 敬缘有些惊奇地打量了她两眼,问道:“那你呢,不顺便休息一下?你和她睡个觉,睡醒再一起找吃喝不也挺好?” “我不算累,我在后方出主意而已,欣姐这种站前线的累多了。”上位梨雨若无其事地笑笑,“姐和爸爸交涉过,说不定会因此扭转局势,不能亏待她。” “要是被她听到,指不定感动得稀里糊涂。”敬缘调侃。 “不会的啦,至少明面上不会。”妹妹倒真的再压了压声音,“所以我们去吗?我身上还有些零钱……不过不知道能不能在酆都城里用。” “不能,那里只收天地银行的。”敬缘换成了稍显遗憾的微笑,“而且你确定要去酆都城吗?那里的东西……不大适合你们这种状态的‘人’吃,更别说现在我陪你去就像押你去见秦广王一样。” “唔……我倒没想那么多。”上位梨雨为难地看看地上的上位梨欣,又看看敬缘,“那缘姐,你有什么办法吗?饭钱你找个办法定一下,钱也好帮你做事也好,我想办法办到。” “真的吗?”敬缘挑挑眉毛。 不知为何,上位梨雨忽然有些后悔了。 看到她那副茫然的表情,敬缘哑然失笑地摸了摸她的头:“你当真了?哈哈哈,是我想出这个让你们留下的办法的,在此期间你们的吃喝穿住自然不好再让你们出钱。 “放心吧,我会让现世的我烧些东西过来,简单的吃喝可以办到。” “真的吗?”这下轮到上位梨雨惊喜了。 “真的。你觉得不好意思的话,倒的确可以对我好些。”敬缘说着,把手从她的头顶转到了她的脸颊,又温柔地抚了抚,“不过咱们是好朋友,没必要那么见外,嘻嘻。” 上位梨雨直白地回答:“我觉得我现在对你也挺好,我可是一直都对缘姐……哎哎!不要掐我——” “行吧,我先给你们和自己带些吃的。”敬缘淡淡一笑,松手在红裙带上凭空摸出一朵纸花,像之前那样变戏法般抛向了空中。 待纸花自燃殆尽,她的身影也迅速消失在了上位梨雨面前,让妹妹不由得再次惊叹了一番。 在等待的时间里,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姐姐的身边,又在她隔壁坐下了。 侧躺在黄泉路边的上位梨欣蜷缩着身子,摘了两把芦苇折起来当枕,看着就没有多舒服。她的呼吸有些深缓,脸上的两行水迹也还在那里,似乎从没干过。 上位梨雨忍不住凑近了些,把姐姐的脸又打量了几遍。姐姐的眉间的确透露着一股疲累,不是那种结束一天工作时的疲劳,而是某种不如意时的心累。 她有些心痛,在做过一次保护小梨雨的无用功后,这种感觉更比以前强了几分。 但不等她仔细回忆从前,她姐就忽然说话了:“你站那儿干什么?” 上位梨雨吓了一跳,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忙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感觉到你的气息了。你最好有事。”上位梨欣平静地回答。 “不要生气嘛……我想陪会儿你。”上位梨雨有些委屈地道。 看她没有应答,妹妹便将其当作了默许,又面朝她躺在了她的前面:“我之前想了些破局的方法,欣姐刚才的贡献绝对很有用。不过咱们睡个觉恢复下精神再细说吧,我也困了。” 说罢,她伸手抱住了姐姐,像当年六岁的小梨雨抱着十四岁的梨欣睡觉一样:“还有,欣姐,谢谢你。” 上位梨欣依然没出声,只是在半分钟后也把妹妹慢慢抱进了怀里。 第90章 余烬未熄(上) 睡在黄泉路的青石砖上远没有睡床那么舒服,但上位两姐妹还是成功小憩了一会儿。尽管地面又冷又硬,她们还有彼此提供体温。 等她们睡醒,敬缘已经带着食物在旁边等候多时、甚至早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份。 她的竹条篮里装有几碗白饭(至少曾经是)、一碟腐竹粉丝煮白菜和一盘蒜蓉炒番薯藤,喝的则是两壶纯正井水。 看来的确是现世那位敬缘做的……或者是她自己下凡做了这些菜?那可不得不尝了。 而敬缘也在说让现世的自己悄悄做好这些不大容易,因为她和奶奶平时不会一餐吃这么多菜;而要把它们悄悄带到镇鬼庙前的祭坛做仪式就更麻烦了,若不是风向正好,说不定整个村子都会闻到奇怪的味道。 听着似乎是在强调自己有多辛苦,但在上位两姐妹眼里,她现在更像是做好某件事后暗示要表扬的孩子。 能为她们做到这个份上也不容易,上位梨雨便特地夸了两句来满足她,倒真把她夸害羞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变成了半人半鬼,阳间的食物现在对上位两姐妹来说闻着就十分香甜,吃一口更是能飘飘欲仙。 她俩也在这会儿才注意到竹篮的盖子上放有一块凸面的八卦镜,镜面朝向没有人的路中央,大概就是为了防止一些路过的鬼魂过来抢食。 敬缘不是施法将三人都隐身了吗,还需要担心?可当两姐妹问及时,她说阳间食物的香味说不定能穿透这层屏障。 毕竟自己在现世的今年才十岁,厨艺远不及现在,但做出来的东西还是能一下击穿两姐妹的心理防线。 这倒是真话,两姐妹还是第一次吃饭吃得这么……风卷残云。 吃饱喝足后,她们觉得仿佛自己的“人生”也光明了不少,也多了一层讨论现状的兴致和勇气。 上位梨雨把之前思考的观点稍稍整理后告诉了两人——这个天地的症结或者恶业在于梨欣两姐妹和父母之间的紧张关系,而她们的任务就是帮忙消除彼此(其实主要是爸妈)的脾气、尽可能地修复这个家。 而上位梨欣之前去梨致福的梦里和他激烈交流了一番,虽说不大可能让顽固的他就此反省改过,但这种方向也有努力的价值。喜欢硬来的人不少都是吃硬不吃软的,若用软方式没法沟通,那就试试反方向。 但那只是适合“她”的做法,不是适合“梨欣”的做法。现世的梨欣和梨雨几乎不可能做到这样强硬——除非有人逼她们一把。 可现在她们只定了个框架,还没有具体方案,况且时机和环境都尚未成熟。距离那个不堪回首的晚上已经过了半个月,但梨欣看上去还没从中恢复过来。 家里的大门在晚上会加道新锁,她没有钥匙,每晚都只能像以前那样睡足时间,可她就是没法回到之前那种精力饱满的状态。 不少顾客都能看出她状态低迷得堪称浑浑噩噩,收钱时都是满脸的漫不经心。梨致福倒不在意她这表现,一切都不过是小女孩暂时没想开;旺子也不在意,因为她坚信丈夫做了正确的事。 梨欣自己更不在乎,因为那些顾客什么都不知道,知道了也帮不了自己。 但有一个顾客能,那是来给自行车打气的卢师傅。 车厂里就有大把的气泵和打气筒,他特地绕路来这边给车打气显得像故意为之,而他也确实想来看看梨欣的近况。 她已经两个多星期没出现在夜校了,甚至连续缺席了三次文化课,不少同事都禁不住悄悄猜测了两句。 大家所想的最坏情况是她在夜路上出了事,毕竟是小女孩,大晚上的一个人往外面跑、还每次都准时地走同一条路,实在有些危险。 但旺子这段时间又没有什么反常,大家便猜了第二种可能。现在卢师傅就颇有代表诸位同志来看一趟的意思。 好消息是梨欣本人没事,坏消息是大家真猜中了。梨欣见到他时虽是满脸微笑,但里头藏着一股隐隐的悲哀,让卢师傅一眼就能看出背后缘由。 但他还是先试探性地扯了一句:“阿欣,半个多月没见过你了。” 梨欣马上回想起了那晚被拉回家前后遭的骂,心里也立刻有股难受的滋味往上冲得鼻子发酸;但卢师傅来多半也会聊到这个,稍微有些心理准备的她还不至于这就开始掉眼泪。 “嗯……爸妈不准我来,他们说路上不安全。” “哎……是有几分道理,不过咱也能找别的办法。让他们送你来或者我们找些信得过的同志来接你如何?”卢师傅一边拿过气嘴一边问。 “不行,我还说想去的话他们又会骂我。”梨欣委屈地摇摇头,“而且要让人接送之类的这么大费周章就更加了。” 卢师傅有些为难地挠挠头,似乎还在想办法。 “卢师傅,你不必如此费心。”梨欣不大自然地笑了笑,“不去就不去了呗,爸说现在我学的本事都够用,去了差别也不大的。” “倒不是我一个人想你来,大伙儿都喜欢你。平时夜校里只有些粗糙的大老爷们,多了你这个小同志气氛都明亮一些啊。”卢师傅大大咧咧地说。 梨欣一愣,带着稍红的脸垂下视线,咬着嘴唇嘀咕了两声什么。 “这样,我等会儿回厂里的时候和你妈说说。”没听见的卢师傅继续提议,“要是能让她改变点意思,你再和你爸沟通多少容易些。” “不要——他们会怪下来我这里的……”梨欣为难地阻止道,“而且我没法和我爸沟通这种事……” “别紧张,肯定不会让你妈知道我跟你这样聊过,他们想不到你身上的。”卢师傅宽慰地摆摆手,“你安心干活,哪天时机成熟了再去说,好吧?” 这才开始惊喜的梨欣没几秒又开始惭愧和不安:“好是好,但我没什么能拿来报答你们的,这样合适吗?” “这有什么,工人同志之间就应该积极团结互助。”卢师傅笑了笑,又忽然从挎包里拿出一沓订好的信纸递给了她,“差点忘了,还有这个。” 第91章 余烬未熄(下) “之前教文化课的简政委这星期要调到别的地方去了,临走前给夜校里的大家伙留了一份他教书用的笔记,让大家有兴趣的就自己拿去。”卢师傅解释。 梨欣睁大双眼,看看笔记又看看他,没有贸然接过。 卢师傅便语气轻松地解释:“大家也看不懂这些文化人的玩意,想着你喜欢周六来上课,商量一遍之后就打算留给你了。” 接着,他又把信纸塞进了她手里:“拿着吧,就算自己不看,以后也能给你妹妹……对了,阿雨呢?她还在楼上睡觉吗?” “她……这几天她和爸回老家了。”眼睛直勾勾盯住手里信纸的梨欣喃喃应着,除了“谢谢”,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别的词来表达万千思绪。 像是担心她再次陷入窘迫,卢师傅没再说什么,用极自然的语气简单道了别就骑上自行车出了铺头。梨欣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好五分心虚三分欣喜两分释然地回到柜台后坐下,仔细打量起这些手稿。 上面的字迹称不上漂亮,但至少挺工整,梨欣能看出上面写了什么。内容大多是对课堂所讲书籍的笔记、批注和鉴赏,还有些在课上所播电影的候选名单。 有些书和电影梨欣在课上接触过,有些则没有,可能是这几周新教的。 如果以后有机会拿到书来看或者出去看电影,这些就是很好的指导手册;即使那种机会渺茫,梨欣也可以自己看多两遍来加深对一些书籍和电影的理解,或者像卢师傅所说一样留给妹妹。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有些愧对众人,可惜没能见老师最后一面。也罢,换了个老师说不定文化课就没那么好听了,而且技能课也不是非去不可,不上学就不上学吧…… 只是每每回顾那段晚上偷偷跑出去上学的日子,梨欣便感觉像梦境般奇幻,那种带着紧张的期盼仍然清晰地烙于心中,教她难以忘怀。 但她能怎么办呢?不说自己晚上出不了门,即使爸爸这几天不在家监督、妈妈白天又要上班,她还得像现在这样准时地开档。 难道真要和他沟通这件事吗?比起自由上夜校那点奖励,尝试沟通的代价更让人望而却步。 梨欣把那些纸张看过两遍,又将它们收进了柜台的抽屉里;为了避免睹物思情,之后几天她也只回顾过两三遍,再往后索性不看了。 妈妈也没有什么异常,或许她不想谈这件事,或许卢师傅最终没有说,家里没有再讲过夜校的事。 大概一星期后,爸爸带着梨雨从被称作“蒿里村”的老家回来了。梨欣自打能记事,就只记得爸爸回过这一次老家。 虽然都是一个省的,但听说光是兜兜转转的来回行程就要花上三天;算上住宿,花在路上的时间说不定和真正待在那里的日子一样多。 但梨欣知道,这不是他们家连过年过节都不回去的原因,原因是爸爸和爷爷的关系不好。可她不明白,为什么这回爸爸要突然在一个平常至极的时间里跑回去、还要费劲带上雨妹。 爸妈不会说,问过雨妹她也只讲了些不相干的事,梨欣大概是无从得知了。 不过梨雨虽然答非所问,她说的话也并非没意思。在她嘴里,梨欣得知蒿里村是个只有六户七人的小村子,面积只相当于广城一个普通街区。 但那里的景色一点都不普通,村里有高耸的“鬼门关”峭壁,有神秘的镇鬼庙,掌管它们的是一位温柔漂亮的巫女姐姐,叫敬缘。 梨欣怀疑她又在说梦话了,但梨雨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绝无假话,还说她甚至跟那位缘姐交了朋友。 这倒有点意思,梨欣便继续问了些细节;旁边的上位梨欣同样兴致勃勃,也和身旁的敬缘一起拦住了面颊红热得要冒烟、急着找洞钻进去的上位梨雨。 妹妹说当时她被爷爷和爸爸带到了缘姐的家,两个大人找她的奶奶杨婆婆谈话,自己则被留在院子里待了一小会儿。 在此期间,她看到了在迷你桂花树下浇水的敬缘;但缘姐看起来不大高兴,她便上去问了两句,聊着聊着就成了玩伴。 梨欣听说敬缘比自己还小四岁,难怪能和梨雨这么快混熟……但转念一想,十岁的女孩被形容为“温柔”似乎有些怪,更难和“巫女”那种形象重合。 算了,至少妹妹玩得挺开心的。梨欣没有再问,只是顺着她来应答。 他俩回来后,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爸妈没有说什么特别的事,梨雨也像忘光了那晚挨的骂、无忧无虑得甚至像没心没肺。 梨欣表面上没再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心里还有些意难平……因为每晚都有个奇怪的梦萦绕于床边。 每次在梦中见到梨雨,她就知道又会是这个剧本;但她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梨雨”,因为她更像消失了好一段时间的“灶君姐姐”。 这几天只有她一个人造访梦境。每次到来她都会先说几句基本听不清的话,接着就会牵起自己的手,带她穿越时空、造访一片未曾谋面的土地。 或许是银装素裹的雪山松林,或许是红旗飘动的北城广场,或许是风起云涌的南港街头……这些地方梨欣从未真正踏足,却又暗觉熟悉。 对了,这些场景在文化课上听说过。也许是评书,也许是时事,也许是电影,总有地方提到过这些场景。 梨欣这几天忍不住又看了两遍简政委留下的教学笔记,那些纸上面就记有一些相关的内容。 梦里的“妹妹”似乎也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虽然不清晰,但梨欣隐约有种她在给自己介绍这些地方的感觉,就像在给自己上课一样。 这固然是可笑的,“梨雨”能从哪里知道那么多……可自己又为什么会几乎每晚都梦到这样的剧情? 难道是潜意识想给简政委的离开求一个心理安慰吗?梨欣盯着那些稿纸,终究没想清楚原因。 直到稿纸被梨致福发现的那天都没有。 第92章 负负得正(上) 梨致福虽然不直接管修车档的工作,但每个月的月尾都会对一遍账本。 每个月的最后一天,修车铺和后面的工坊都会早点收档,为了整理物资钱财和休息留出些空当。收工的梨欣早早地带上了梨雨去买菜,旺子还没下班回来,一楼因此只留了他一个人。 铺头平时由梨欣看着,收钱记账的工作也由她来,账本便一直放在方便的柜台上。查完账本了,他还会顺便清点一下柜台抽屉里的零钱盒,这一拉开他便发现了里头的那些稿纸。 自己和旺子从来不会乱放信件,上面那字迹又不像梨欣所写,那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疑惑的梨致福将它拿起来看了两遍,纸上的字他有一半不认识,剩下那些都是些电影名或者串不上的句子,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有一个东西他认得,就是在每张纸正上方都有印着的自行车厂徽标。 车厂的东西……?梨致福不记得在家里留过这些纸,旺子更不会从车厂带回这种东西,它们必定是梨欣的;但女儿又是从哪里拿的这些? 稍加思索,梨致福就猜到了,是夜校——上面这些笔记不可能是工人在厂里干活时无聊写的,只能是夜校里。 最近一个月她没去过了,应该是之前拿的,说不定已经在这里放了很久;但这并非关键,关键在于这不是她的字,也就是说不是她的笔记。 梨致福能勉强看出这笔记是用来教书的,那是夜校老师的东西。 夜校老师怎么会把教书用的东西给她,难不成是她偷的?梨致福有些震怒,这女娃平时看着挺老实,怎么会干这种事?倘若不是,这些又是哪儿来的? 梨致福想马上找女儿质问一番,但考虑到在铺头吵架相当于家丑外扬,他决定还是回三楼的家里再截她。 敲定主意后,他把稿纸全部收进了衣兜,又将修车档的卷闸门拉下,这样梨欣一回来必定会直奔三楼。 接着他回到自家客厅,坐上一把椅子盯住了门廊。大概十多分钟后,梨欣一手提着菜篮子、一手拉着梨雨走进了屋,也立刻对上了爸的视线。 梨雨见状,赶忙把半包糖饼塞进了兜里,又绕到姐姐背后擦了擦嘴巴上的糖印——若不是梨致福今天想关注的点不在这儿,这种拙劣的掩护必定是无用功。 梨欣没说什么,若无其事地走到厨房里,放下菜篮子准备洗菜。 “阿欣,出来厅里。”但爸爸叫住了她。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梨欣还是顿感不妙,忐忑走出去的同时还悄悄拍了拍妹妹的背、示意她如果事情不妙就赶紧回卧室避着。 等她走到自己面前了,梨致福抓出兜里那团皱巴巴的稿纸,严肃地问:“这些东西你哪处拿来的?” 梨欣大吃一惊:“这……这是我的稿纸!” “甚么你的,这不是你的字。”梨致福皱了皱眉,“这是夜校老师教书用的,点解会在你这里?” 梨欣咽了口唾沫,这下怕是惹上大麻烦了。直说的话爸爸肯定不会信,但不说还能怎样?她没别的法子,便硬着头皮道:“老师送我的!” “讲大话,老师自己教书唔要用,给你?老实讲,怎么来的?!”梨致福果然一点都没有信。 “就是送我的!是讲文化课的简政委,他不教书了——”梨欣忽然卡了两秒,想着不能连累卢师傅,便临时换了说辞,“就……就决定把这些资料给工人们,工人不要就给我了。” “你这个把月冇机会去夜校,上文化课更是很久的事。我星期六那晚抓到你时文化课还有得上,老师就算真唔教书,起码在那之后才会送人资料,你哪里领得到?” 梨致福头头是道地反驳完,表情也愈发严厉:“难道他同工人会特地跑来我们家送你这些纸吗?咁我又点解唔知?” 他那假设还真是正确的,但自己早在半分钟前就说了实情,根本没有用;若自己现在详细地再解释一遍,他会相信吗? 梨欣几乎不对此抱有希望,可那偏偏又是自己唯一的希望,只好知难而上:“就是那样。” “怎样?”梨致福追问。 “工人们过来这里送我的纸,那会儿你返了老家才不知的。”事到如今,梨欣若要自证清白就没法保住卢师傅了,但这份愧疚还是以后再担着吧,“你去问车厂的卢杰师傅,他能作保!”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大门便忽然打开,下班回来的旺子走进了门廊。看到妈,梨欣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忙指着她说:“妈亦识卢师傅,你可以找——” “我唔识他啊?”梨致福叱责般突然打断。 “他以前游手好闲,赌输了钱才被老婆赶入厂上班的。你自己晚黑跑出街是另一回事,还好找不找跑去识这种人?以后别人怎么论你?” 梨欣一愣,忙竭力辩解:“他不是坏人!我拿零钱让他放我进夜校时他没收,送我这些稿纸的时候也什么都没问我要!就算他以前——” “别吵!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么小,能识得别人多少!”梨致福再次打断,“更何况你有多新鲜,要车厂的人愿意将纸送到我们屋给你?快些讲——” “为什么不信我!”被接连否定的梨欣突然大喊一声,出其不意地截断了爸爸的话。 “卢师傅怎样都罢,事情就是那样的;讲实话了还不信,你想我怎样!你就想认定我是偷返来这些纸的吗?!” 梨致福难得卡壳了一次。 而梨欣脱口而出了两句反驳也并没有后怕,胸腔里积压的郁闷和委屈统统化为了恼怒,再于此刻喷涌而出:“夜校的同志们都钟意我,今个星期老师调走了,这些纸就是他们合议着送我的,你凭什么觉得我不配!” 被顶撞的梨致福也立刻愤懑地站起身指责:“你有脸讲你!一个女仔晚晚半夜三更跑出街,你不知会有多少人戳你背脊,简直丢脸!” “我丢谁脸了!别人读小学的年纪,我日日帮你看铺头修车赚钱,又做家务又煮两餐还要带细妹,去夜校都是为了学修车技术,这样都丢你脸了吗?!” 梨欣颤着声音怒吼,眼角随之滚下两滴豆大的泪:“你这么嫌弃我,当年怎么没本事将雨妹生成男的啊!” 听到这句戳短的梨致福勃然大怒,不由分说地抬起巴掌扇了过去。 第93章 负负得正(下) 梨欣刚才一直在抬头挺胸地站着,这下完全没有闪避空间,便结实地挨了一掌。 打开头的梨致福无暇再顾及其他,继续挥出了第二下、第三下。梨欣挨一掌还能勉强站立,吃第二下便踉跄着要往旁边摔倒。 但她的姿势失衡反而让梨致福的巴掌失了准头,第三掌的指尖刚好擦着她的脸打空了。 意外得以喘息的梨欣吃力地站稳,却也不抬手捂脸抱头,而是握紧拳举到胸前、咬牙切齿地瞪着爸爸,如开水锅般的双眼射出了两束沸腾的目光。 梨致福再度举起巴掌,但动作突然在半空中卡住了。女儿没有躲,甚至没有后退,这副怨恨得视死如归的模样……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记不清是哪一晚了,因为这个场景似乎不止有一晚梦到过。 梦里的梨欣长大成人了,但总冷着眼站在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自己怎么叫她都不听。无论是铺头还是家里抑或是外面,她都对自己的命令置若罔闻。 自己这会儿便往往会八分恼怒两分隐怕地赶过去,一近身她便要吵架,喊些听不清详细的字句,但组合起来却又是简洁明了的“滚开”。 每回自己都会忍不住抬手打她,而“梨欣”也每次都会因为后手而挨一掌;但她不会躲,只会愤恨地盯着自己。 若还要打,女儿的身体便会在第二掌刚扇过去时迸散成无数的微尘;若收手,女儿便会留下一句诅咒,接着用自己绝对赶不上的速度快步走到无穷的远方。 但无论结局如何,梨致福醒来时都是一身的冷汗。 此时此刻,梦里的困境似乎来到了现世。 已经挨两掌的梨欣也不躲不藏,而是立在原地、怨恨地盯着自己握着拳头,颇有一副再打就过来拼命的架势。这第四掌……当真要再打到她脸上吗? 看爸爸拧着眉头举着掌一动不动,梨欣也懒得再等他的反应,而是先从牙缝逐字逐句地挤出了一句话:“我恨你,你去死罢。” 说罢她扭过头,大跨步掠过一旁呆若木鸡的旺子,走进卧室后“嘣”一声摔了门落了锁。 妹妹正坐立不安地在里面踱步,看见姐姐进来刚想迎过去,却因为她这个动作而又忐忑地站住了。 梨欣没说什么,走到床边坐下,又弯下腰捂住脸开始抽噎。爸爸没有追过来,外面能隐约传来一些不大的争吵声,事情可能还没结束。 梨雨走到姐姐身边坐下,满脸担忧地抚了抚她的背,尽力劝道:“欣姐不哭,欣姐很厉害的。我……我这里还有糖饼,都给你吃,不要哭。” 再也撑不住的梨欣将妹妹一把抱进怀里,把脸埋在她肩上、任由泪水决堤地哭出了声。梨雨也感到了一股强烈的悲哀,像是要陪她般也开始小声抽泣。 卧室里的空气凝结成死一样的重,被裹挟其中的上位两姐妹几乎喘不过气来。 “欣姐……咱们这样做真的行吗?”上位梨雨似有满心愧疚。 表情复杂的上位梨欣没有回答,而是划出一条裂缝,领着妹妹走了回去。 被留在现世的两姐妹无处可去,也无处想去,只是一直抱着彼此,许久都没有分开。 渐渐地,她们里里外外都哭累了,便顺势在床上躺下,一起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意识迷离之际,她们能隐约闻到做饭的气味,还能听见旺子敲门让她们出来吃饭的喊声。爸妈没有这卧室的钥匙,而梨欣是决不想自己出去的;梨雨也一直没有松开抱住姐姐的手,两人便一直睡着没有起床。 等她们醒来,窗外的钩月已经攀上高空,还在掠过一片片云徐徐升往天幕的顶点。 街上万籁俱寂,极远处发着光的高楼大厦像罩在一大团黄黄白白的雾里,和两人中间隔着不知道多少条漆黑的街巷。 客厅外也十分安静,从门缝里看不到有亮光,现在怕是早已过了睡觉的点。 两姐妹刚刚睡饱,第一次为怎么度过夜晚而发起愁来;玩闹没心情还会吵,家里又没什么书可以看,这个点听收音机也没有感兴趣的频道,她们忽然发现生活居然还会如此空虚。 对了,要不找点东西吃吧。晚饭没吃的她们现在开始饿了,与其硬挨到明早,不如趁爸妈睡觉时去找些吃的。 当然了,她们不会也没法出外面,探索的目标只是厨房。旺子之前叫过她们吃饭,所以她肯定做了往常那样的四人份,也必定会有剩饭剩菜。 自己家向来只买这天要吃的菜,每顿做的饭也基本都能吃完,所以没买三五百块的死贵冰箱。即使偶尔剩了点爸妈也不会倒掉,而是用锅盖盖着留到下一顿,这次应该也是一样。 虽然半夜灰溜溜地跑出来找吃喝让梨欣有些羞愧,但气已经赌了,自己也还没法离开家独立生活,只能接受这种发展。 她把妹妹留在卧室里,自己安静而谨慎地下了锁,拉开一条门缝观察一遍后才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客厅。 周遭伸手不见五指,但她记得屋内布置,因而顺利又悄无声息地到了厨房。灶台旁的置物桌上确实有一个大锅盖,下面的应该就是饭菜了;她不能开火去热一下,所以就这样硬吃也罢。 梨欣提起锅盖,冰冷饭菜的淡淡气味刹时飘了起来,但下面的东西不只有饭菜。她看见一碗饭的下面压着一个扁扁的纸包,便疑惑地将其抽了出来,又走到窗边借着月光打量了一番。 那是几张手感熟悉、写了笔记的皱巴稿纸,里头包了一把白花花的新锁,还有相当于梨欣半年零花的六块钱。 第94章 江涛沉浮(上) 第二天铺头不开门,但梨欣下了一楼才知道这事。 她像往常一样从室内拉起卷闸门准备开档,却忽然发现门口挂了张牌子,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店主有事外出,收档两日”。 不仅如此,家里和工坊里都见不到梨致福的影子。虽然不大情愿,但梨欣还是去找旺子问了原委,这才得知爸爸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门,要去外地谈生意。 听说一直以来给他供给零件的合伙人想往近年来愈发流行的摩托车上伸手,要研究摩托零件和组装技术,便叫了他和另外一些师傅过去学习。 如果能搞到或者自己产出质量过关的各类部件,合伙人就会叫包括爸爸在内的师傅学着组装,就像以往他提供零件、送来自己家让爸爸装好完整的自行车,再拿去卖了大家分钱一样。 虽然在外人眼里看着是杂牌单车,但有的是人喜欢便宜又能用的东西,销路不比品牌车少。摩托也是如此,在它还是死贵的稀罕货时更是如此。 只要能学到这种技术,拿去卖就是一条全新的财路。 梨致福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所以前两天收到来信后很快便赶了过去。 之前他听收音机听到北城在今年颁发了禁摩令,虽然这命令暂时还没落到广城,但万一哪天广城也禁了、他还来不及吹这个风口的话未免太可惜。 以前梨欣在夜校放的电影里看过摩托车的样子,偶尔在街上也亲眼见过两回。 它跟自行车一样也是两个轮子,但是被又宽又重的铁壳包裹着,要靠烧油来开。那个引擎转起来吵得堪比打雷,还会像汽车一样放冲鼻子的尾气。 梨欣不大喜欢它,但它确实比自行车快了不止一点半点,还不用费力去蹬,大概这就是为什么摩托能有市场……也许哪天自己也要学着修摩托了。 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自己还是先把铺头这点事干好……对了,今明两天似乎都不用开档。爸去外地只需要关后头的工坊,前面的铺头为什么要关? 梨欣不清楚,却也懒得想。他自己说不用开工的,不开就不开。 旺子也没有作什么特别说明,只是让两姐妹不要在她上班时乱跑。她说是她的事,反正她只会在午饭时回来一趟,出去瞎跑一上午妈也不知道。 手握六元巨款,不带着妹妹出去挥霍一通就太憋屈了。 在经过昨晚的斗争后,梨欣忽然觉得自己叛逆了许多;但做出这种决定后,她心情反倒恢复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自由自在的畅快。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放这个假。 把必备品都装进久未使用的军绿色挎包后,梨欣叫醒雨妹,和她分享了早上的事情和出去玩的计划,立刻得到了她的双手赞成。两人带着偷吃般的隐隐兴奋溜出家门,迎着朝阳奔向了几乎没去玩过的城区。 在两天假期里,两姐妹偷偷去了好几个地方,还成功瞒过了妈。 她们去了数公里外的前进路晓港公园,买两根几分钱的绿豆冰棍坐在绿树成荫的云桂桥旁,悠哉游哉地歇了凉赏了花;也去了南华西的骑楼街,看看近代十三行的痕迹;更去了周遭学校的大零食铺,不必细说。 但上位梨雨觉得还是有必要细说一下。 和欣姐跟着她们去公费旅游本来是一件美事,但每当她们买点果干饼糖冰棍之类的零嘴,愉快的旅途便成了折磨。 上位梨雨每每都会望眼欲穿地注视着那些零嘴,但就是尝不到一丁点。 敬缘也没办法,蒿里村搞不到这么多东西捎给她;而上位梨欣的处理方法则简单许多,把妹妹的眼睛捂住就是了。 比起吃不饱的“灶君姐姐”,梨雨最大的关注点倒不在那些上面。她最喜欢的部分是在一天黄昏去了珠水边上欣赏江景。 夕阳照在东边高耸入云的电视塔上,让塔身镀了金般熠熠生辉,正如随波涛浮沉而闪烁光芒的珠水。微风拂过浩阔的江面,拨起层层涟漪拍击河岸;水浪声不甚起伏,在两岸回响了千年的它早已变得沉稳而慈爱。 西边的金轮朦胧了江上的云烟,对岸的高楼大厦也静谧地沉浸于这片昏黄中,安定了心神来迎接夜晚。但它们不会像这边的人家那样早早休息,它们要点亮七色的灯华,在夜晚延续广城未曾断绝的活力。 梨家两姐妹伫立于江边,梨欣的思绪散于江水流往了远方,而梨雨的思想则聚合在了脑中,迸发成了对此等景色的赞叹。 虽然只有六岁,但她仍然受了极大的启发与震撼,以至于回到家后,她连夜用蜡笔画了一张简陋的复刻图。 上面能依稀看出是珠水,也能看出对岸的楼房,更能看出裹在夕阳里的自己和姐姐。 但梨欣只准她贴在卧室里,贴外面会弄脏还会惹嫌。 总的来说,她们这两天过得挺不错。虽然梨欣终究只舍得花一块多买零食,但她这两天的放松感是无价的——她甚至都不想爸爸回来了。 不过梨致福终究在一星期后回了家,钱要继续赚,日子也要继续过。 摩托车的事情不是很顺利,合伙人要花更多时间开拓买零件的渠道、订购生产设备,梨致福能接到相关单子的日期便更要延长。 生活又大致变回了之前那样稀松无奇,只是梨欣对爸爸冷淡了很长一段时间。 唯一还算好的是,梨欣见到他回来后没有像当初那样对他深恶痛绝,只是……还不想和他说工作以外的话罢了。 梨致福对此倒也没有任何表态。 档口的卷闸门收收放放,光阴不知不觉便又过了一年。该上小学的梨雨恰好赶上了义务教育法颁布,爸妈顺其自然地让她去姐姐上过的学校读了书;梨欣又开始每个月偷偷去几回夜校,没有再遇到挫折。 日子就这样徐徐流着,工作学习、吃饭睡觉,再没有别的波澜。 但梨家终究发生了变化,待档口里的梨欣没法再天天逗雨妹玩,平日沉默了不少;她和爸妈也几乎没再主动说过话,家里的气氛比往年冷了许多。 正是上位两姐妹熟悉的氛围,但不像这个梨致福,她们的爸爸直到最后都没有打算改变它。 第95章 江涛沉浮(下) 当梨欣听到爸爸提议去珠水边吃宵夜时,她马上开始怀疑这个梨致福是别人假冒的。 但片刻后她又有些惊疑,他怎么知道自己和妹妹喜欢去江边?她俩从没表明过这个,难道他看到雨妹贴在卧室里的画了? 呃……那也罢,至少他没有责怪两人自己跑去那边玩。说来也奇怪,他这一年里几乎没对女儿发过火,只跟旺子为了工坊的改建问题有过几次争吵。 而且他并非一定偷偷进过她们的卧室,可能只是单纯地想吃个宵夜。前段时间他又带雨妹原因不明地回了趟老家,也许蒿里村的简陋饮食让他不大习惯、回来之后要补一补罢。 即便如此,梨欣还是不想就这样和他出去,因为气氛会尴尬得要死。但潜意识告诉她不该拒绝,不然家里可能得一直维持那种不大舒服的怪异氛围。 暗中快速思考几遍后,梨欣同意了,但条件是不能带雨妹去。这么说有些对不起她,可万一中途发生了不如预期的坏事,她不在还能少遭点罪。 梨致福也没有异议,于是他们定好在今晚就出去,由梨致福骑车载女儿去江边。旺子没有干涉,雨妹由于不知情也没有吵闹,两人很顺利地出了门。 直到今晚梨欣才知道,晚上的珠水边会摆这么多大排档。而更让她好奇的是,印象里爸爸也没在晚上来过这边,他又怎么知道能在这里搞到宵夜? 并未解释的梨致福看似随意地挑了家大排档,又在一张最靠近江滨的大木桌前坐下,点了两碗艇仔粥、一碟炒米粉和一碟炒田螺。 梨欣也被递了菜单,不过她实际上不饿,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就没有点。 “这家艇仔粥不错,落料足。”等老板走开后,爸爸点评道。 “嗯。”女儿简单回答。 “可惜不是季节,如果不是点锅蟹粥食都好。”爸爸又慨叹。 “哦。”女儿还是没想好该怎么接话。 “田螺唔知是不是这条江捞的,是的话最新鲜。”爸爸倒好像并不介意,“太久未试过了,不过都可以照样食出来。”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女儿总算回话了。 梨致福便介绍起年轻时来这边吃宵夜的光辉岁月。那会儿刚出来工作,还没结婚,每个月剩点零钱便要来这里自在花掉;在厂里认识旺子了,也老是请她来吃宵夜,这一带便混得很熟识。 听他的语气,像是十分怀念往昔,梨欣的嘴角也难得浮起了笑意。这种对话场景……放以前来看肯定很怪。 但至少现在父女两人的对话不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了,跟周围几桌热闹的食客比起来也不会格格不入。 说着说着,梨致福可能找到了兴头,或者可能觉得田螺单嗦没劲,等老板上菜时又要了两瓶纯生。 梨欣有些吃惊,他晚饭时已经喝过每日份额,待会儿还要骑车,能遭得住吗? “你冇担心。”像是感觉到女儿的目光变样,他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我饮得,这两支同水一样。” “喝多了妈会闻到酒气的。”梨欣五分认真地劝。 “闻唔到。你唔讲我唔讲冇人会知。”爸爸一边说着一边不以为然地往杯里倒了酒,“娶了你妈之后就饮得少了,今晚饮返来。” 吃过两口温热的东西,梨欣也畅快了些;加之看他心情好,便调侃般回道:“妈原来一直在管这些吗?” “管,怎么不管,打气管都唔够她管。”爸爸稍显无奈地说,“钱是一起赚,开销她经手得多,就管账了。” “所以这顿饭钱也是妈批下来的?”梨欣忍俊不禁地问。 “这又不同喔。这是我自己攒下的钱。”梨致福理直气壮地回答。 “哈,我和妈走得更近,你不担心我讲给她听?”梨欣又问。 “咁你以后想吃宵夜只能自己念办法出来了。”梨致福还真不担心。 女儿一愣,爸爸这句话好像暗示了什么,但又说不上来的她只好笑笑以回,又抬手理了理被江风吹乱的发丝。 “其实钱不完全给你妈计数。”爸爸拿出半包烟,定住两秒后又放了回去,“存折由我最后收好,有紧要事用钱时我会自己取钱。” 梨欣如同刚才一样自然地问:“这顿算不算?” “这不够紧要。将工坊的设备换一批,加些能整摩托的工具才重要。”爸爸渐渐有些认真了,“为了可以从摩托上面赚食,要先垫钱落去;我已经攒够新一批钱了,过阵就进货。” 女儿想起了之前爸妈的几次争吵。一家人的总体收入比以前要好些,爸爸大概也存了些钱去改造工坊;但妈妈认为这么快兼管尚不熟悉的摩托太冒进,不想他就这样花存款。 两人为这件事争了几遍,看来最后是爸爸赢了;他忽然提议说吃宵夜,可能就是想庆祝这个。 不过女儿还在持保留态度。人力的自行车做得来,烧油的摩托也能在那个小工坊里配零件和组装吗?那样铺里会不会太挤太忙? 最重要的是,自己能看铺头的时间没几年了。雨妹要先读九年书,而妈妈一直都有等自己成年就让自己嫁出去的意思,等到那会儿,爸爸一个人能不能同时打理铺头和改建的工坊? 女儿思考两遍,把这些疑问都融进了一句问话:“做得来么?” “做得来。钱可以生钱,赚食的事怎做不来。”爸爸不以为然地回答。 “不是问够不够钱,是问档口开得几年。”梨欣想再次确认。 “开几年都开,钱攒下都是你们两个女的。”梨致福依然是这么回答,但又有些不同,“铺头以后亦可以传给你。” 第96章 平嗔之功(上) 这句话听着像他喝多了乱说出来的,但这种话未必就不可信,只是在女儿听来还没法立刻相信:“传给我?我怎么传?” 爸爸喝了手里那杯酒,一边续上一边说:“你不用听你妈话急着嫁人。可以的话,找个愿意入赘我们家的好男人。你留在屋内,铺头就有得传了。” “为了间铺,值得这么做吗?这不合规矩。”女儿依然暂时没法接受。 “留下间铺是给你的,赚到的钱也是你们的,有甚么所谓。铺头的证以后会换你名,我同你妈同铺头赚的钱始终要给你们。”爸爸再次确定。 梨欣张着嘴,说不出什么话来回应这种展开。 旺子的家庭在近代才搬到城市,还保有相当浓厚的传统思想;而梨致福出身城市,也依然受此影响颇深。家里生了儿子才叫添丁,生女儿得叫添口,也就是嫁出去便作算的“暂养”。 因此,留钱给女儿还好讲,梨欣没听说过留家业的。拜祖修祠迁灵位也都要长子长孙代表话事,女儿再大都好,说了不做算。 愿意入赘的人很少,绝大多数还是要求娶媳妇,那样的话便成了别人的家业,正如孩子的姓随夫家。虽然只是一间修车铺,但说到底是梨家的财产。 这种规矩,爸妈早就懂得的,所以梨欣说不出话来回答。 “我知唔容易找到那种人,或者你唔想留在这个家里。”爸爸则先开口了,“铺头你要带去夫家都得,反正以后它生钱是给你用。不想要也罢,我会试着给阿雨。” 长女忙说:“雨妹也未必会愿意找入赘的丈夫……” “咁我就做到老为止,然后卖掉存货,将钱一次性寄给你们。”爸爸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同你妈用不了多少钱,出来做工二十年都是给你们攒的钱。” 女儿咬咬下唇,再次沉默了。 “不只是今次装修工坊的钱,屋内另有一张存折,有上千元。”爸爸又道,“这批都是一路攒下的,平时用钱不会动,专门留着给你做嫁妆。” “雨妹……别是也有这么一笔。”梨欣难以置信地试问。 梨致福又缓缓喝了杯酒:“有,都有。屋内平时花销少,赚钱多了还是平账,就是多存了笔钱在这上面,不会挪开。” 女儿又想起之前家里一段捉襟见肘的日子。爸妈会时不时为家里钱的去向吵架,现在一想,好像还真说过这件事。 气到头上了,旺子会怪梨致福要给赔钱货继续赔钱,梨致福则会反过来骂旺子怎么只生得赔钱货。 到了这一步,事情便会闹得极不愉快。梨欣会带着妹妹躲进被窝,外头也紧接着会传出哭骂声甚至打声。若真是单纯为了自己和雨妹的嫁妆,做到这步实在需要一些决心。 最后,爸妈大概都达成了继续“赔钱”的共识。在梨欣听来,那样省吃俭用的爸妈能做出这种决定简直不可思议。毕竟作为城里人,她一年到头拿的零花不过十多块,算满十八年也不过三百多。 而爸妈给自己和雨妹……分别攒了上千的嫁妆? 梨致福看出梨欣的震惊了,便解释:“有不少是在工坊同铺头里赚的,所以我急着改建它。开摩托工的成本无非一百上下,落力赚很快就能回本,然后赚多些留在存折内。” “你倒没必要这样……嫁妆买四件套都够剩一笔了。”梨欣忽然有些愧于接受这笔钱,她再清楚不过一分一角攒钱的感受。 “都话了,钱赚来不给你们给谁?我同你妈不识得花。”梨致福摆摆手否决。 “我们两个冇文化,冇什么可以教你们,只识得赚钱给你们留作嫁妆,帮你们以后找个好夫家。就算你找赘婿,这笔钱照样会连同铺头给你。” 爸爸的脸似乎愈发模糊了。梨欣不禁扭头看向别处,珠水边的灯光也晕成了一面面各色的圆,像车轮的辐条一样放射开,铺成了夜幕的星空。 梨致福没再说什么,而是拿出一根烟点上,微风旋即将二手烟的气味吹向了女儿那边。梨欣吐出一口微微发颤的气,尽全力平静地说:“烟味太大,我去透个风。” “嗯。”爸爸简单地应允。 一趴在珠水边的石栏上,梨欣眼中所见的对岸黄白灯光便迅速扭曲拧转成一个个旋涡,似乎要把那些高楼大厦都搅碎、抛入在夜晚仍波纹不减的珠水。 江风依然在吹,她低微的抽噎也都飘落在了江心,溶化得无影无踪。 “被感动了?”早就趴在隔壁那段石栏上的上位梨欣望着对岸调侃,“那我很嫉妒呢,以前可没人请过我来这里吃宵夜。” 梨欣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垂着脑袋。 “说实话,我甚至不知道爸有没有给我和雨妹攒这笔钱。不过无所谓,我们也用不到了。”上位梨欣的语气还是轻飘飘的。 她当然也没有接话,让对方十足地像自言自语。 “不过,我和雨妹为了推你一把可费了不少心血。虽然以毒攻毒不大愉快,至少结果是够看的。”上位梨欣依然在饶有兴致地说着,“分我点辛苦费如何?都是自己人,很优惠的。” “为什么不找我要,纸钱我有得是噢。” 背后忽然响起的话语让她马上转过了头,只见不知何时到场的敬缘端谨地站在两丈外,正用一脸平和的微笑对着自己。 上位梨欣愣了愣,倒还有兴致顺着她:“你要替我自己发钱也行,天地银行换算下来,烧点十位数以上的吧。” “真要吗?那我得先欠着,来这边旅游也要资金。”敬缘莞尔一笑,走到河堤边朝着对岸的高楼大厦感慨,“村外的南粤大地居然已经这么繁华了……” “我以为你还留在上面俯瞰,或者去和那两个雨妹一起待家里了。”上位梨欣又看了看身边的她,“你也想出来看看江景?” “哈哈,算是一个原因吧,我很喜欢江河。”敬缘说罢,却又忽然正色,“还有一件事,我是来送战书的。” 第97章 平嗔之功(下) 上位梨欣沉默两秒,缓缓提问:“因为八九年快要到了?” “是的。这个天地最主要的矛盾已经解决,也该迎来那一年了。”敬缘不卑不亢地回答,“冥府在下,届时将会检验你们的功过。” “按理说,矛盾肯定不只我们家这一个。但解决它,我们花了这个天地里的七年。”上位梨欣不大乐观地说,“剩下三年,肯定不够用吧。” 敬缘摇摇头,加倍否定:“够用也没法用。彼岸花是你们自己闻的,观测点只能局限于这里的你们周边。其它矛盾……是鞭长莫及的。” “所以你来提醒我工期有多赶了?”上位梨欣稍有埋怨地调侃。 “不,你们已经做好了该做和能做的工作,我还想表扬你们噢。”敬缘并不介意地笑笑。 “所谓战书,是传达鬼门对这个成果即将发起的考验。就算没法避免蒿里村的悲剧发生,至少尝试避免让它再次降临到这里的你们头上。” “到时我们能下场吗?”上位梨欣又问。 “可以噢。只要剖析出事件的核心,你们就能指导这个天地的人们躲过一劫。”敬缘说着,又一转话锋,“不过好像只有梨雨和现世的我能感知到你们。” “是啊,真麻烦。”上位梨欣看看已经走回桌旁的自己,又看看叫来老板准备结账的梨致福,慨叹道,“这里的人不能再灵敏些么?” “你该感谢还有雨妹这么灵敏的人……当然,还有我。”敬缘忽然自夸。 “雨妹我会好好疼爱的,你就先等等罢。”上位梨欣淡淡一笑,“作为巫女,这只是你该有的本分能力,不是吗?” “切……不夸就算了。”敬缘转回头,对着江心嘟囔。 “毕竟你那通鬼神的本领给了我不小的困扰。”上位梨欣满不在乎地补充,“而且我猜你这次也要干点什么来证明鬼怪存在吧?” “哎,是的。”敬缘倒坏笑着直接摊牌了,“这其实是给你们开小灶,人为论解释不了的事情,鬼怪论就能轻松解释。学会它,无论是给人们剔除恶业还是目睹报应,都能安心噢。” “你这么说,是想让我、妹妹以及村里的人都安心接受这条非命吗?安慰雨妹可以,我不怎么吃这套。”上位梨欣收敛了本就平淡的微笑。 “不然呢?人死不能复生,纠缠也是枉然,不如就此安息。”敬缘说着,转过身看了看骑车消失在远处街道尽头的梨家父女,又划出一道连通黄泉的缝隙,“好了,他们回去了,我们也回根据地歇歇吧。” “行,另外谢谢你的好意。”上位梨欣一边跟上去一边用单手搂住了她的肩,“不过不要怪我,你知道我不会就这样忘怀上辈子的事。” “哈哈,你也不要怪我,毕竟我是司管鬼门的巫女。”敬缘并不抗拒地和她相视一笑,“实在不行,我找孟婆要点汤喂你就是。” “那不行,之前那些细节我都得记着。”上位梨欣刚踏上黄泉路的青石砖便换回了挑战状态,“我还想和你温习一下、给这个天地的事件作准备呢。” “来吧,之前的事件你若记得大致过程,我就不复述了。”敬缘缓缓离开她的臂弯,站在了她对面的一米外,“当然,结果我要重申一遍。是鬼怪作祟。” “列出你的依据,所谓人做不到的事情。”上位梨欣要求。 “康伯在回家更衣前于自家后院上吊,没有自杀动机,没有他人施害迹象。” “康宅没搜过,缺乏信息,不能排除自杀。而且这么说,可能还有他杀的线索没找到,我也更认同是未被破解的他杀。” “确实还不能下定论。阿风莫名攻击奶奶呢?” “很抱歉这么说,但不能排除你们自导自演的可能。” “谢谢,我已经看开了。那么发狂般攻击自家人的梨志云和婉茵怎么讲?” “遇上这种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遇不上的惨剧,恐慌悲愤到失去理智只求自保也能说得过去。”上位梨欣愈发自在了。 “有些牵强,却也可以这么说吧。”但敬缘似乎也不紧张,“那半夜里只会让旺子听到的声音如何解释?” “呃……凶手可能用了一种特殊的工具,像苏三爷那样的铃铛。他赶牛技巧高超,说不定有什么办法和手法做到这点。” “不算,声音就是声音,人人都能听到。” “说不定那是爸爸听漏了呢?他半睡半醒,外面雨声又大,不像清醒的妈一样听清楚很正常。我和妹妹就更不用说,都睡着了。” “按你听到的回忆,当时你爸听了一炷香,为何那么久都没有察觉?” “一来是确实有可能,二来是凶手察觉到他醒了、暂时停止了制造声响。” “你妈是听见异常后马上悄悄叫醒的你爸,没有点了灯再去听。若是常人,怎么能在黑暗中察觉什么时候该或不该发出声音、发多大的声音?” 上位梨欣顿了两秒,决定退守:“可恶……就算第二条不好说,第一条也能当作理由吧?” “提出具体的依据吧,不然是我得分噢。”一下子让局面攻守互换的敬缘似乎颇为此得意,“只要有一件事你没法好好解释,你就输了。” “信息不全,事件的全貌也不清晰,我没法彻底解释所有异象。康伯的事就已经可见一斑。”上位梨欣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敬缘颇为遗憾地笑笑:“哎,压轴的戏码我还没放出来呢,欣姐你就……?” “这——这是事实!你作为特殊存在能看到全貌,我应该也能才对,不然让我就这样解释清楚整件事不公平。”上位梨欣赶忙争辩。 “那我们现在算不算鬼呢?”敬缘忽然转了个奇妙的方向。 “角度不一样,我不作考虑。我只是负责证明蒿里村的惨剧是纯粹的人为事件,别的地方有没有鬼不关我事。”上位梨欣抗议。 “那你算是投降了?”敬缘挑起眉毛挑衅般问。 “不算!这次我们能看到事件全貌吧?这次我一定会找出依据,甚至找出上一回的补充线索!”上位梨欣反过来下了封战书。 第98章 事与愿违(上) 梨致福最终还是改建了工坊,开始接一些装摩托、中转零件之类的单子。 头几个月的收入不算可观。刨去租金、进货成本和日常开销,一家人赚的钱刚好够补上改建工坊的花费。熬过那段日子后,这工坊就渐渐有了起色,在年底比往年多赚了两成。 因为和爸爸开诚布公地谈过,梨欣消除了心底的怨恨,工作时多卖了几分气力;等到年底查账,她看见那些仿佛在跳动的数字也赏心悦目了不少。 这家人总算过了个喜气和睦的年,还要继续用双手拼出更好的下一年来。 这个时节,在深城发展的梨福远也难得来了一封信。他说他筹到了一笔大钱,还用它开了一家建材公司。 深城的楼房现在正如雨后春笋般争相拔地而起,这个市场潜力无限,他刚准备好条件就迫不及待地跳了进去。 似乎他混得很不错,不过梨致福现在也知足了,自己的工坊照样潜力无限。 他让梨欣代笔写了回信互报近况,同时也附上了新年祝福。两边的梨家人各行其道,都有自己的一番成绩;这一年宛如梨欣的芳龄十六,年华大好。 在黄泉路俯瞰的两姐妹甚至想让敬缘把时间停下了。但她没有那个本领,该来的总要来,问题只是愿不愿意亲眼看着它到来而已。 改建后的工坊平稳地开设了一年多,收入也稳中向好;直到某天,梨致福收到了一张律师函。 上面说他以前装配的某辆摩托车出了事,开着开着固定后轮的车轴突然松解,让轮胎和骑手都甩了出去、狠狠地摔了个跤。 那辆车快摔得四分五裂了,而骑手还没戴头盔;虽然没有当场遇难,但坏消息是仅此而已。他没有头先着地,但终究是摔了脑袋,似乎伤得不轻;现在他正待在重症监护室里,预后还很不好说。 他的家属找到了梨致福供货的经销商,又顺着链条找到了负责装配摩托车的他头上,估计还会找到给他供零件的合伙人。 交警大队和市监局还在调查故障原因,家属则发来了这张要求其配合的律师函。 这种事对于梨致福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他没敢告诉女儿,带上旺子跑去发函的事务所确认了一遍,终于敲定这个噩耗是真的。 他想把事情压下去,至少不应该让女儿陷入恐慌,但纸包不住火。等一批穿着制服的相关调查人员从正门大步走进梨家的档口时,梨欣就是第一个被迫迎上他们的人。 浸在茫然、不安和担忧中,梨欣看着爸爸从工坊走出、将他们领进去一通翻寻。他们又拍照又做笔记,时不时还指摘两句,严肃得让人望而生畏。 那个爸爸还是第一次表现得这么唯唯诺诺。 检查结果并不好。他们认为工坊有安全隐患、责令停业整顿;故障的隐患源头,也偏向了全然不知哪里出错的梨致福身上。 前面的档口虽得以保留营业,但这事也在那一天传遍了街坊邻里。之后一段时间,梨欣和她看的铺头迎来了数年来最无所事事的淡季。 但是……这事儿不怪她啊? 后面的调查结果也不尽如人意。监管部门在合伙人那里没找到确凿证据来证明零件质量有问题,事故的主责给到了负责组装的梨致福身上。 家属把他告上法院索要赔偿,为了尽可能保住家产,他提出上诉、要求重新检查合伙人的工坊,还揭发了合伙人偷工减料搓零件的内幕。 梨欣没想到爸爸会做得这么绝,但他当时满是义无反顾的态度。案子由此进入了新一轮调查,也是新一轮漫长艰苦的拉锯战。 工坊整改后仍然几近停摆,修车档收入也不如以前,梨家仿佛摔回了当年刚出来打拼时的困苦境况。 若不是梨家跟包租公有十多年的交情、让他愿意放宽部分租金来减轻负担,这工坊怕是要退租了。 靠旺子一人上班的收入不够日常开销,加上铺头的散钱也只是勉强平账,一家人只能靠俭用省吃来熬过这场官司。饭菜减一些,烟酒少一些,水电省一些,钱就多出来了。 而节流也要开源,梨致福便将目光放在了近年一批批南下的北人身上。 他们并非一定要花钱买自行车,但一定要花钱吃饭。梨致福想办法进了些河粉米粉和食材,平时待工在家就炒上几十盒,然后在饭点用自行车运到打工人群聚的地方卖,能挣多少是多少。 卖不完的粉,就是他们今天的晚饭了。 在这种硬着头皮过下去的日子里,梨欣迎来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晚餐依然是有些凉的炒米粉,但今天梨致福加多了几个鸡蛋,还炒了碟笋干肉丝。另外包租婆送来了一盒莲香楼蛋卷,于是它也被梨欣放在了餐桌上。 场内场外的观众们未曾得知她对着餐桌许了什么愿。 对于梨欣来说,这样的晚餐其实完全不算什么简陋。比起这个,她更关注的是爸妈今年好像没怎么吵过架了。 也许是都累得不想吵,也许是吵了也没结果,他们安生了很久。因此,今晚的平和气氛让梨欣十分满意,无谓争取更多。 家和万事兴,老奶奶喜欢念叨的话在这会儿反而让梨欣莫名其妙地想了起来。 一般情况下,两姐妹会一起洗澡来省水费,但今晚梨欣有权独占一回冲凉房。梨雨还有些嘟囔的意思,但想到欣姐已经是大人了,便只能慨叹两声就此作罢。 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一起洗,可能昨天是最后一次了。 这么一想,梨雨又有些惊慌,欣姐别是很快就要嫁出去了吧?她还不想这么快跟姐姐分开,但确实是时间一晃她就变成大人了。 当年和欣姐在珠水边欣赏夕阳的场景还恍如昨日,那幅画也依然挂在卧室的墙上,可距离那天确实已经过了将近四年。 她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在睡觉前向梨欣问:“欣姐,你什么时候嫁人啊?” “你很想我走吗?”梨欣有些惊奇地问,“想独占这张床?” “不是!”梨雨委屈又着急地摇摇头,“我……我不想你走。” 梨欣一愣,旋即带有歉意地笑笑:“抱歉,我误会了。其实我不会那么快嫁人的,甚至可能还会一直留在咱们家呢。” 站在门口的上位梨欣忍不住了,朝一边的敬缘问:“我们非得看这种别扭的煽情桥段不可吗?就不能粗略讲讲算数了?” 第99章 事与愿违(下) “对啊……我难受得也想抱抱。”旁边的上位梨雨也很不是滋味。 敬缘便代替她姐抱了抱她,同时无奈地解释:“我已经把时间速率调最快了,这个节点卡一下没办法。” 上位梨欣长叹一声:“可恶,我只想变得开心……不想记起这些回忆。” “那我们回去等一下?”敬缘提议。 上位梨雨反而有些不情愿:“但是……我又不想就这样……抛下她们。” “啧,真是自找了。”上位梨欣半认真地埋怨,转身走出了门口,“那我出去透口气,你们煽情完了我再进来。” 客厅黑灯瞎火,但并非空无一人。梨致福正颓然地半躺在餐桌前的椅子上,一边抓了瓶酒闷声喝着,一边死盯住空空如也的桌面,表情凝重。 上位梨欣在桌对面站住,看着他一语不发,心情复杂。 等对方喝空了酒瓶,她才缓缓开口:“爸……你上次开始做摩托生意是为了我和雨妹吗?” 梨致福什么都没说。 “不是的话那你更亏了,急那两年有什么用呢?”前女儿慨叹。 梨致福忽然放下酒瓶,又稍显吃力地站起身,步履有些摇晃地走向了卧室。 “你不听也罢,但至少等我说完。”上位梨欣仍立在原地,语气中透出淡淡的悲哀,“别回老家找爷爷借钱了……大不了我们重新开始。” 梨致福没有回答,他可能还在想重新调查的破事儿。 但重新调查的结果依然不好。 合伙人的工坊里确实被揭发出了有梨致福所称的危险生产行为,但涉及的问题零件里没有车轴。也就是说,合伙人的车轴还是没被挑出毛病。 法院据此驳回了梨致福的上诉。合伙人另外罚款整改是他的事,既然跟本案无关,赔偿金依然要由梨致福出大头。 家属索要的赔偿金包括医药费、误工费和护理费等等,虽然骑手最后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这笔钱要从梨致福身上割下来,仍然十分肉痛。 加上工坊整改罚款,数目大约过三千,只有两个月的他要在今年八月一号前交足。算上打官司请律师耗的钱,得过四千。 梨家的存款若想够得着这个数字,就要搭上两个女儿的嫁妆,还不算以后的生活开销。简而言之,梨致福赔不起。 更甚的是,他并非真的赔不起,因而没法向法院申请减免或延期执行;而且他若是赖账,还会被抓去坐牢。 坐监是万万不能坐的,答应了给女儿的嫁妆也得想办法留住、让它能随时启用……那还有什么出路?梨致福千想万想,只找到一个办法——借钱。 他在广城没有亲戚,而旺子的父母恰巧前两年去世、没得回娘家求助了,问车厂的工友筹款也只是杯水车薪。 那么问更成功的弟弟借?梨致福不想受这口气,但和旺子拉锯两天后,他还是憋着性子写了信求援。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梨福远也惹上了麻烦;他没说明细节,但他急需的消灾钱似乎比自己还多得多。这下子简直是天有绝人之路。 更巧的是,他的死线也很接近,不过是比梨致福多两个星期。 两兄弟互相抱怨自己在当地求不到多少帮助,又叹惋怎么大家都落得这种境地,还讨论该怎么破局,这一个月写的信能比上过去三年的量。而作为最终结果,他们决定回老家找父亲求助。 他们认为梨志云很可能还有大笔存款。他当年离开时不仅带走了本家的许多钱财,还带走病亡妻子的财产,几乎整个梨家的身家都到了他身上。 他一个人耕作那几亩田不大能一直养活自己,那些资金便是他能在蒿里村老家独居的支撑,甚至能支撑他独居二三十年。 在此期间,他把乡下的宅子返修成了两层,还经常资助村里的那个吉祥物少女,这么阔绰实在可疑。 而且梨志云不只有那笔钱。从七五年开始,两人每月都会寄一些养老金给他,十五年下来约莫有九千块。他一个人在那种穷乡僻壤吃喝根本花不了多少,很可能一直存着,或者花在了其它不该花的地方。 什么叫不该花的地方?给儿子救急之外的用途都不该花。 所以,他也许能拿出好几千至关重要的钞票来。 正好今年七月十八号是父亲的七十大寿,这趟回去也能给他贺一贺。带多些礼物把他服侍高兴了,也许钱就能手到擒来。 虽然梨志云性情孤僻不好往来,对儿子也很不亲,但两人也做好了事情不顺利时的准备。即使要因为煞风景而挨他巴掌,能给钱就尽管扇!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决定准备行程。梨致福的最后执行期限在今年七月末,梨福远的死线则在八月末,都能赶上——也都必须赶上。 梨致福确实是捉襟见肘,便只准备了一些便宜但蒿里村不产的应季瓜果,以及一些米面粮油之类的通货。 而梨福远时间宽裕些,资金也尚能周转一下,便带了些饱含城市气息的稀罕烟酒糖饼。 两家人依然是各自从广城和深城出发,在粤岭镇会合再一起由苏三爷领进去。上位两姐妹和敬缘通过裂隙跳跃免去了在各种大车小车上颠簸的痛苦,早早地到了石桥边上等着考生。 不过若把蒿里村比作棋盘,这些人更像是棋子,要考试的棋手反而是上位两姐妹——虽然她们不喜欢这种比喻。 而且那样的话考官是谁,已经在监考的敬缘还是鬼门关? 第100章 蒿里巫女(上) “欣姐,你这回还是晕车呢。”上位梨雨在石桥上踮着脚朝来路张望,牛车刚出现在那头便捕捉到了车上梨欣的恍惚面容,“哈哈,你表情真差。” “那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坐车来,给我证明一下你有多强。”上位梨欣漫不经心地回嘴。 “我已经证明过了,现在待在这里就好。”幺妹得意地说。 “你还真有闲工夫。”她姐轻叹一声,“咱们不是来玩的。” “咦……怎么这么认真。”上位梨雨稍有委屈地嘟囔。 “午夜还没来,你们大可先玩一趟。”旁边的敬缘打圆场道。 “若是在村子里转两圈提前找些异象,我就很乐意。”上位梨欣一边说着一边走下石桥,“你们也别站在这儿了,待会儿被那个雨妹看到不好,又会吵。” 两个女孩相视一眼,七分无奈三分疑惑地耸耸肩,又跟在了她后头。 蒿里村还是之前的样子。冥河,石桥,一座座房屋以及那面鬼门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这景色没法让上位梨欣怀念。把这当成考场的她更愿意先踩一下点,尽量为明天多做点准备。 但敬缘还是忍不住劝她放松些:“线索是在事发后才能开始调查的吧?现在找真没什么能找出来的噢。” “不一定,严医生的诊所里也许会有跟上一回有关的东西。”上位梨欣的语气像是已经敲定了这点,“比如说明自杀原因的遗书之类的。” “就算有,你能拿起来看吗?”敬缘又问。 上位梨欣猛地刹住车,转头用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看向她。 “不错,当初欣姐连收音机都调不了。”上位梨雨恍然大悟,“咱们只能通过观察来得出结论。” “可恶……我们真要干等到明天事发?”上位梨欣还很不甘。 “不如看作是养精蓄锐吧。”敬缘宽慰地劝道,“蒿里村其实也是风景秀丽的地方,多转转没什么噢。” “对呀,要不我们去看看这里的缘姐?”上位梨雨附和着提议。 上位梨欣还是想再去做点什么更有用的,但既然是明确的二比一,她也只好顺着妹妹。于是三人调转方向,往梨宅走了过去;而不像上一回,这里的敬缘还没在院前等着。 “缘姐还没出来么?”上位梨雨四下环顾,又把视线转向了稍远处的敬宅,朝敬缘问,“那咱们能去你家吗?” “可以是可以,”敬缘顿了两秒,“但你们两个进不去里面。” “因为我们会被钟馗吃掉?”妹妹惊道。 “倒也不是。”敬缘无奈地笑笑,“你们也知道我家有很多辟邪的东西,虽然你们不是恶鬼,但靠近了也会伤到你们。” “我们伤到会怎么样,魂飞魄散?”上位梨欣好奇。 “嗯,至少没法再出现在这个天地里了。”敬缘直言。 “看来咱们非要在外面等着不可了。”上位梨欣看上去似乎非常遗憾,“雨妹啊,咱也没办法,不如——” “我有些好奇靠近了会是什么感受欸。”妹妹突发奇想般说。 她姐愣了一秒,满脸的难以置信:“你没事吧?” “你没必要知道。”敬缘也忙劝,“要不我进去替你催一下我自己,让她早些出来?” “好啊!那走吧。”上位梨雨立刻答应。 敬缘眨眨眼,哑然失笑地叹一声,转身走向了自己家。 上位梨欣甘拜下风地问:“你原来是打这个主意?” “不算啦,我确实有点好奇。”上位梨雨嘿嘿笑着,拉着她姐跟了上去。 “那你爱试就去试吧,不舒服马上退回来就行。”她姐看戏般怂恿。 “那我真去了喔?”妹妹似乎不是随便说说。 “你靠近一下门口那块石敢当就能感受到了,不用踏进大门。”走前面的敬缘忽然回头插了一句,仿佛是在应许。 “你刚不是不想她自找苦吃吗?”上位梨欣调侃。 “叫她不要来不如让她不想来。”敬缘莞尔一笑。 三人渐渐走近敬宅大门,上位两姐妹忽觉身体烫了起来,像在厨房里炒菜时那样又闷又热。随着距离缩短,无形的灶火渐渐从面前烧到身上,又钻进体内,开始用灼热的利齿蚕食血肉。 “嘶……哈……”上位梨欣不禁开始大口喘气,“真有这么神奇?” “我也好热……”上位梨雨消去了玩笑的表情,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我说了吧?所以乖乖等着噢。”敬缘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走近紧闭的大门,又直接穿了进去。 上位梨欣看看那块石敢当,眼球刹时传来一阵热辣的刺痛,叫她连忙转开了视线:“呃,我们这下真成鬼了。” “这不好玩。”上位梨雨似乎有些沮丧,“我们没法进去陪缘姐了。” 姐姐纠正:“本来就不是开玩笑的……等等,你说什么?” “咱们没法进去了啊?”妹妹疑惑地重复。 上位梨欣思考了一会儿,忽地凑近她耳边问:“你记得上一回敬缘奶奶的疑点吗?咱们这次没法事先确认,怕是有猫腻。” “什么疑点?”妹妹好像还停留在上一个频道。 “死亡时间。”姐姐强调,“杨婆婆未必是那早被阿风杀的。” “但那又代表什么?”上位梨雨不解地问。 上位梨欣继续推测:“如果真有猫腻,那阿风绝对是被陷害了。也就是说,凶手可能真是……” “我不想那么想。”上位梨雨摇摇头。 “这不是儿戏啊,这是关乎咱们活命的问题。”上位梨欣皱了皱眉,“那么多事情继承下来了,说不定凶手也是呢?这样我们能先发制人。” 上位梨雨依然很为难:“我还是不想就这样给缘姐或者三爷定罪。” “我也不想,但我不敢保证。”上位梨欣轻叹一声,“你看两个敬缘都能互相沟通,她俩在家里干嘛我们也不知道啊。” 妹妹正色劝道:“这样推断太无情了,咱们还是等问题出现了再看吧。” 姐姐还想说什么,但敬宅的大门忽地开了一条缝,从照壁那钟馗眼中射出的寒芒令她们立刻下意识地退开了几步。 慌忙站稳脚跟的两姐妹看过去,只见两位几乎一模一样的敬缘正在先后跨出大门,朝她们走来。 “介绍一下,这是我。”穿祭祀服的巫女敬缘用调侃的语气指向旁边的自己,“算是我在这个天地的守关人同行。” 五四装敬缘朝她们露出了一抹羞怯的微笑:“你们好,我们大概见过。我……嗯,总之,欢迎来到蒿里村。” 第101章 蒿里巫女(下) “我有点怀念那时候青涩的你了。”上位梨欣抱起臂对着敬缘感慨。 “我现在的样子你不喜欢吗?”巫女敬缘似乎有些失落。 “欣姐肯定没别的意思。”上位梨雨不以为意地笑笑。 “是吧,之前听我自己说,你们也都是好人噢。”二号敬缘也打了个圆场。 “看来是我欠了你。你当初找她做饭时说的?”上位梨欣开玩笑般随意问。 “是啊,稍微费了我一点点工夫呢。”巫女敬缘叉起腰。 “所以我做的菜好吃吗?”二号敬缘满脸期待地问。 “好吃,如果我们能再吃一次寿宴的烧腊就更好了。”妹妹一个劲点头。 “嘻嘻……对了,今天会挺忙的。”敬缘稍红着脸咳了一声,“我先接一下客人们,各位随意吧。” 看着她走开得有些匆忙的背影,姐姐朝另一个她问:“后面的流程都是一样的吧?你去接待咱们,在爷爷家吃午饭,然后准备祭祀——” “夜半前基本是一样的,”巫女敬缘应道,“不过你们改动了哪里,哪里就会有些出入。” “比如说我们爸妈的行迹?” “是的。至少他们脾气肯定会好些。即使去祭祀的路上看见你们从反方向跑过来,也不会像上次那样打骂。” “呃……之前那次你听到了?” “我知道的噢,我还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呢。” “都过去了还有什么过意不去。”上位梨欣摆摆手,看向了村庄中部刚刚散开的众人,“还是先看好这次的事情吧。” 巫女敬缘应了一声,又道:“你们现在可以在村里自由活动了,除了我家和鬼门关外都可以随意参观噢。” “那你呢?”上位梨雨问。 “我去再陪陪我奶奶,顺便歇会儿。”巫女敬缘淡淡一笑,“我还想叫她出来和你们见个面呢,可惜她走不动,也看不到我和你们。” “那你去吧,有事再用八卦镜联系。”上位梨欣不动声色地回答。 她点点头,走回了敬宅里,留下上位两姐妹在原地。 妹妹看向姐姐,询问:“那么我们去哪儿?” “你喜欢,你可以去陪陪这里的自己和阿缘。”上位梨欣另有打算,“我去村里随便转两圈。” “好,那应该会很有意思。”上位梨雨顿了两秒又嘱咐,“不要跑远喔。” “哈,我才是姐姐。”上位梨欣回嘴。 和妹妹分开后,她沿着冥河在村子外围走了一圈,又在村里随便逛了逛,以期看出什么异常。 致福福远两家人在各自的临时住所收拾东西,敬缘和妹妹站在梨宅前院的院墙边聊天,苏三爷则坐在自家门口抽烟杆,没什么不对劲。 阿洒在一片番薯田上忙活着,但阿风没跟他一起。上位梨欣在周围找了找,意外发现他在康伯家的后院。 只见他抓着一只母鸡,用菜刀抹了脖子给它放血,盛血的碗旁边还放着一大盆热水,应该正在宰杀。 这是用来煲汤的罢,但这种事不该是康伯做的吗?起疑的她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屋里屋外没发现康伯的影子。 她又跨进后院,朝阿风问:“喂,你怎么在这里?康伯呢?” 对方没有回答,看来是听不到。上位梨欣身上忽然有些燥热了,这样对着空气说话还真是不舒服。 要不进屋找找?也许自己能像阿缘那样穿门。上位梨欣将手放在后门门板上试验了一下,可惜没法穿过去。不仅如此,她发现门板像烧红的锅一样烫。 上位梨欣猛缩回手,错愕地盯住这扇平平无奇的木门,不禁仔细品味起了手上的疼痛。这种灼热感……跟刚刚在敬宅门前的感受一模一样。 康伯也在家里放了什么镇宅的东西?刚才那股微弱的热感原来是这样来的;但门板透出的热量强这么多,这股能量应该集中在屋内……他怕不是对着门挂了个凸面八卦镜,或者贴了满门的符咒。 但他这样做图什么?她去前面诊所的门试了试,发现也是一样地烫手后更纳闷了,这屋子别是被敬缘布了什么结界吧? 她担心自己在里面找到什么线索吗,虽然不该这样想她,但……不行,还是得找她问问。 上位梨欣拿出兜里的八卦镜,思考两秒后却又放了回去——也许自己不该打草惊蛇?先在周围再侦察一下也好。 她回到后院,已经给鸡放完血的阿风正将它泡在热水里拔毛,现场有股隐隐的腥臊味儿。不过做惯了饭的上位梨欣没有在意,专心地在周围看了一圈。 屋里进不去,屋外也许还有什么线索,关于他自尽的、屋内热量来源的还是阿风为何在这儿的都行。 周边找不到,她就穿过虚掩的篱笆门进了鸡圈,但连鸡窝里都瞧了也没发现什么。无奈之下她只好走出去,只是老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村里的别处也没有严康的影子,梨家的众人倒已经聚集在了梨宅,准备吃午饭。 随后的发展跟巫女敬缘所说的大差不差。敬缘在梨宅吃了午饭,阿风阿洒傻傻地上去纠缠;最后梨欣帮忙解围,两姐妹被她请到了家里喝糖水。 而严康这会儿才背着一背篓的草药从不知何处冒了出来,拿了阿风宰的母鸡去煲汤。 两姐妹去镇鬼庙前转了转,听敬缘讲了蒿里村的故事,又被旺子逮到后挨了两声训。敬缘随后主持进行了祭祀,也再次用刀划了手臂来给纸花滴血。 晚宴准备依然照常进行、什么波澜和矛盾都没有。在还算欢快和热闹的寿宴上,村内众人缓缓迎来了七月十八号的夜幕。 第102章 瞬息之间(上) 用过寿宴,大人们开始收拾桌子,孩子们则都聚在了梨宅的院门旁。 “那几条小鱼的肉居然这么老。”阿风似乎在讨论刚才的菜肴,“虽然好嚼,但我还是更喜欢嫩些的。” “我也觉得,可能冥河里的鱼奇怪些。”阿洒接道。 “能吃就行了噢。”敬缘并不介意。 “那几条鱼本身就老吧。”梨定龙又猜测。 “没有,咱抓的时候看准了的。”阿洒摇摇头。 “说不定是我妈做菜的问题。”梨欣看看不远处的她,小声调侃道。 “但你妈妈做菜还是很有水平的。”阿风倒夸了起来,“而且你和缘妹也是,这寿宴办得真像那回事。” “对啊对啊!”梨雨起哄。 “你当然对了,看你吃了多少肉?我都没赚到几块。”梨欣好气更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 “看来要是我坐了那桌,菜就不够吃了。”阿洒笑了几声。 谈笑间,康伯忽然和苏三爷走了出来,朝孩子们招呼:“聊这么欢哪?这天阴阴的很快就要下雨,小心淋湿身感冒啊。” “对。早些走,雨话来就来。”叼着烟杆的苏三爷自己倒看着不慌不忙。 “也是,天要黑完了。”阿风环视一圈众人,点头以应,“那咱们先回家了,缘妹你今天累,也早些回去休息。” “人家没要你关心,搁这儿腻歪。”阿洒嗤了一声。 敬缘只是捂嘴笑了笑,又撩了撩面颊旁的发丝。 两个男孩分别走向了村头和村尾的家,被婉茵吩咐了先回家的梨定龙则跟上了阿风,场上只剩五个人。 几秒后,敬缘朝两姐妹提议:“你们也回去吧,今天风神确实心情不好。” “咱们再陪你走一程也行,让这幺妹心安些。”梨欣婉拒着回答。 “对啊,灶君姐姐也希望这样。”梨雨马上附和。 站住稍远处的上位梨欣转过头看了看妹妹:“你又去凑热闹了?” “这有什么嘛?”上位梨雨不以为意地笑笑。 “我得去盯着严医生,你要去的话只能找阿缘陪你了。”上位梨欣正色道。 “没关系噢。”巫女敬缘看了看刚刚分开的两个大人和三个女孩,又补充,“我们这边很快就能完事,然后回来找你。” “那你们喜欢吧,我先上岗了。”上位梨欣摩着拳擦着掌,抛下这句话就快步跟上了苏三爷和康伯。 上位梨雨看了看巫女敬缘,有些感慨地道:“欣姐现在好积极啊,跟一开始时的态度比简直判若两人。” “是吧?说不定这就是奇迹噢。”后者神秘兮兮地笑笑。 姐姐没听到她们的话,专心跟着两个大人的她已经走到村庄中部了。 大概因为鬼是夜行性生物,她在黑暗中的视力比上辈子好了许多,也能清晰看到目标的身影和校正脚下的方向;同时,她也在为这两人能如此娴熟地在村里摸黑走路而暗暗佩服。 两人在老榕树那里分开,苏三爷烟杆上那点火星忽明忽暗地飘去了村头,康伯的中山装背影则去了北边的诊所。上位梨欣自然跟上了后者。 在上一回里,康伯被推断为回到家之前就遇害或者自杀;如果这次也一样,说不定正在自己面前走着的他会突然…… 上位梨欣有些忐忑地环顾一圈四周,没看到有什么人潜藏;那么,他会忽然跑去树上把自己吊起来吗? 不大可能——不对,是几乎不可能。刚刚出梨宅时他自在惬意得很,还大有一番再夸耀夸耀自己这件中山装的意思,这样的康伯转眼间就上吊了? 开玩笑,肯定有人害他。这两次康伯都是跟苏三爷一道回家的,不论难以查清的动机,三爷比其他人更有嫌疑。但他刚刚已经走回去了…… 上位梨欣猛回头,没有任何人影藏在夜色里。 正当她不知因何而伫立时,一股清凉的感觉突然打在了她的额头上,又像一束冰丝刺透身体、从后背穿了出来。 接着,更多的冰丝接二连三地从夜空射下,最终连成密集的弹幕、跟迅速膨胀的雨声一齐封住了天地。 这场雨下出来了。上位梨欣忽然为自己是鬼而有些庆幸,但即使身子不会被打湿,雨点穿过去的丝丝凉意还是能惹她发颤。 不过会被确切淋湿的康伯已经略显慌张地跑了起来,上位梨欣便赶忙跟了上去。 康伯每靠近梧桐树一分,她的心就离嗓子眼近一点;但当他终于跑进自家后院时,他却径直奔向后门、头也不抬地开了锁。 意料之内情理之中,上位梨欣却在雨幕下呆呆地站住了。 在康伯拉开门的那一刹那,一股热浪从屋内喷出,逼上位梨欣错愕地连退了好几步。等她反应过来,门已经砰一声关上,隔断了热流和仅有的线索。 她的身体变回了冰凉的淋雨状态,但这诡异的热感仍是挥之不去,跟康伯和它的宅子一样捉摸不透。 这回康伯好好的……那么谁会代替他遇害?上位梨欣忽觉自己似乎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来不及再多想那股热浪是怎么回事就赶紧跑出了后院。 在滂沱大雨中滴水不沾地跑步有点意思,不过她还没法全心全意地享受这种奇怪的乐趣。 上位梨欣接连去看了好几个人,苏三爷,阿风阿洒,梨定龙……他们的住所自己都能自由出入,可这些人也都没有异常。 搞得她反应过来自己在热衷于偷窥别人而有些害臊。 他们暂时没问题,那问题会出在梨宅的亲人身上吗?上位梨欣又跑向爷爷家,五个大人此刻正聚在灯火明亮的一楼客厅,她刚一进前院就能听到语气不大友好的争论声从屋里传出。 上位梨欣不由得停下脚步来远远观望,里面气氛不是很融洽,但至少他们都没事。 不过这样的话到底谁会有事? 第103章 瞬息之间(下) “你回来了?我们刚开始去找你。” 纳闷之际,背后传来的问话让她转回了头。只见妹妹和巫女敬缘正在雨中向自己徐徐走近,两人或忐忑或悠闲的表情截然相反。 “欣姐看完一圈了,有什么发现吗?”上位梨雨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姐姐沉默两秒后摇摇头:“什么都没有。” “呼……还好还能留些时间来休息。”上位梨雨松了口气。 “我就说嘛,没必要那么早就开始纠结。”巫女敬缘笑了笑。 “如果真有事,你恐怕就不会这样说了。”上位梨欣无奈地回道。 “我可是有底气这么说的噢。”巫女敬缘一边回答一边拿起了垂带上的纯八卦镜,“如果出事,我这块镜是会振动的,我也能感觉到并通知你们。” “这么神奇?”上位梨欣倒没料到这一出,“你如何证明?” 她不慌不忙地晃了晃它:“有事的时候自然会证——” 话音未落,它便发出了轻微的震感。 上位梨雨看她突然打住,不解地问:“缘姐,怎么了?” “这镜子……刚动了。”巫女敬缘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上位梨欣眨眨眼,也还没回过神来:“你认真的?明明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不用那么早担心——” “我——我是认真的!”巫女敬缘脸颊泛红地咳了一声,“虽然刚才是那么说了,但镜子真的……呃唔……” “缘姐不哭,既然有事,咱们就去找找吧。”上位梨雨安慰。 “我没哭……”巫女敬缘嘀咕,“只是觉得跟以往的发展不大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上位梨欣一下抓住了重点。 “算了,没什么。”巫女敬缘作个深呼吸,表情变回了原先的波澜不惊,“好,事件已经拉开序幕,现在去找出来罢。” “看在你吃瘪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之前的话了,哈哈。”上位梨欣重新抖擞了精神,“我知道谁最可能出事,跟我来。” “康伯吗?”听到考试开始的上位梨雨也立刻表现出了认真的干劲。 “对,看不出来你也认真想过。”上位梨欣难得地夸奖道。 “是因为你刚才首先就去跟踪了他。”妹妹老实地回答。 “呃……确实。不过那也不算跟踪……”姐姐装作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又加快了步伐,“好了,咱们走快点,说不定还能目击到凶手。” 三人排成散乱的一队穿过雨幕和村中大路,从梨宅门口跨越半个村子一路奔到了康宅。上位梨雨加快两步,想借着奔跑的势头从前门直接穿进去。 “别直接穿门!”早已从她的动作看出她这想法的上位梨欣忙喊,“他家的门很烫,你会受伤的!” “啊!”妹妹惊呼一声,踉跄着在门前刹住了车,又谨慎地伸出手指戳了戳门板,“可是这也不烫啊……?” 姐姐一愣,也上去试了试,果真全然没有之前那种灼人的热感。这扇门变得十分平常,在村里随便哪间屋子都能找到同款。 “之前倒的确可能是烫的。”跑在最后的巫女敬缘似乎在打圆场。 上位梨欣倒懒得圆了,门板变凉就变凉吧,还方便。这么想着,她干脆先一步穿进门里,掠过空无一人的诊所进了后屋。 正如八卦镜给的信号,还穿着中山装的康伯此刻已经像当初在梧桐树下那样毫无生气地吊了起来,只是绳套的另一头系在房梁上。 忙着赶上姐姐的上位梨雨一冲进来就把遗体看了个清清楚楚,不禁惊恐地喊了一声,忙向后钻进了巫女敬缘的怀里。 上位梨欣这次根本用不着碰他来确认死亡时间,他绝对是几分钟前才吊上去的;尽管如此,她还是满脸的难以置信:“你怎么又上去了?!” 巫女敬缘一边安抚着怀里稍稍发抖的上位梨雨一边忍着不适安慰:“今晚刚开始啊,雨妹,打起精神来。” “我以为……我已经准备好了……”妹妹难过地支吾。 姐姐听到这话便转过头去,巫女脸上也有一抹悲哀,但除此外就只剩宽慰和坦然,像是立刻接受了这件事。 所以她不禁问:“阿缘,你……已经猜到康伯会出事了?” “你也是啊,都是上一回的经验噢。”巫女平静地回答。 上位梨欣不安地又问:“那接下来别还是……那三位吧?” “不清楚,我没法预知未来。”巫女顿了两秒,又挑了挑眉毛,“你想向我求助吗,欣姐?不说我能不能帮上忙,现在连十九号的午夜还没到噢?” “没有的事,你歇着罢。”上位梨欣皱着眉转过头去,重新观察起了室内的环境。 只见在角落的灶台上烧着一壶半开的水,屋内的茶几摆了半罐茶叶、一套茶具和一本医书,旁边满当当的矮柜子则开着门,里头留有一个罐子大小的空位。 屋内除了这些并没有其他特别之处,上位梨欣找了一圈来再次确认后便开始思考;而上位梨雨也缓过来了,也学着样子观察起了室内环境。 “后门和前门一样落下了门闩,而且康伯的皮带上挂着一大串钥匙。”她报告,“唔……那样没人能出去吧?” 沉默一会儿后,上位梨欣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我依然认为康伯更可能是他杀。” “如何判断?”巫女敬缘提问。 “这个储物柜原本是放茶叶的,瞧,这个空位刚好够茶罐的大小。康伯回到家后拿出茶叶罐,打算泡杯茶看会儿书再睡,那壶水就是证明。” “所以呢?” “若他有心寻死,为何还要这样?所以更可能是有人进来害了他,然后把他吊上去,假以他自杀。” 上位梨欣顿了顿,又用带有怒意的声音说:“而且康伯怎么可能会寻短见啊,刚刚晚宴结束时还精神百倍的!” “但没法从外面放下的门闩怎么解释?”上位梨雨问道,“而且这套中山装也没换下,回到家不该先换下这套礼服吗?” “而且凶手若要假以他自杀,也该先把他这些东西收拾好。不然留下这些疑点只会惹麻烦。”巫女敬缘跟着指出。 “呃……现在确实暂时没法解释这些。”上位梨欣郁闷地抱起臂,“但……他都奔六十去了,三爷和我们也都知道他无忧无虑,为什么会这样?”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巫女敬缘淡淡一笑。 第104章 夜半将至(上) 因为缺乏更多的信息,上位梨欣决定去康宅周围再搜一圈,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人员、脚印或者物品。 同时,上位梨雨也奉姐姐之命去各人的住所看了一遍,其他人都还正常,不是已经睡下也快要睡了。 不过敬宅她们没法进去,而让巫女敬缘去看的话……上位梨欣总觉得不够保险。毕竟上回的矛头就指向了她,而她坚称的作祟论也和自己的人为论相冲突,让她帮忙总有股投降的意味。 巫女敬缘倒看出了她的顾虑,便解释要作祟也是鬼神,她自己不会作祟,也就是让她没必要现在就把自己当作假想敌。 在妹妹的斡旋下,姐姐总算放下面子让她回家看了一遍,结果是毫不意外的没有异常。 上位梨欣的推断因此只能不了了之,两姐妹需要等事态继续发展。 不过上位梨欣还是不愿就此干等:“要不我们去巡逻?在村子里边多走走,万一碰上正在行凶的犯人也说不定。” “但这雨浇在身上好凉……”上位梨雨为难地说。 “不仅是雨的问题噢。”巫女敬缘倒是拒绝的表情,“这样不大合规矩。” “如何不合规矩?”上位梨欣疑问。 巫女敬缘解释:“你们在这个天地的观测点是自己,视角和行动应该要受限于自己周围才对,这样周围跑有些越线了。” “还有这种说法吗?” “当然了。其实只要我想,我还能带你们飞上天空,用上天视角观察整片大地;但若是用这种超自然的力量破解迷局,胜利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你说的鬼不也是超自然存在吗?” “不一样噢,鬼是存在的。”巫女敬缘再次坚称,“而且它作为迷局的一部分,自然有存在的必要。” 上位梨欣耸耸肩:“所以你是要我们自己局限视角?” “哎。在规则内取胜才是光彩的,局限的规则越多,胜利的滋味就越甜美。”敬缘神秘莫测地莞尔一笑。 “那刚才大家刚分开时你怎么不阻止我乱逛?”上位梨欣用开玩笑的语气问。 “我只顾着陪雨妹玩,忘记跟你说了嘛。”巫女敬缘眨了下单眼。 上位梨雨愣了愣,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啊?我?” “当然了。”巫女敬缘过去揉了揉她的脸,又看向她姐,“咱们现在去和你们自己待着吧,在那儿等着就行。” 上位梨欣忽然抱起臂:“就这样吗?要是我不愿意呢?” 天地间在两秒内忽然只剩滂沱的雨声。 “的确没有别的约束噢,因为我知道你们都是守规矩的大好人。”巫女敬缘丝毫没有惊诧或着急,只是看回她妹妹,继续温柔地抚着她。 上位梨雨脸红了:“缘姐……你这样有点……” “欣姐不会让我为难的,对吧?”巫女敬缘又抬起头,目光里荡漾着满满的期盼。 “你这招跟雨妹惯用的那种有一比,但差点火候。”上位梨欣又无奈又好笑地评价,“不过,看在跟你玩了这么久的份——” “我就知道欣姐好说话!”巫女敬缘满脸欣喜地回着,拉着上位梨雨就赶了上来,“那我们走吧,淋雨会着凉的噢。” “我倒现在不冷了……”上位梨雨小声嘟囔。 她姐慨叹一声,跟着她们回到了梨致福一家的住处。梨欣两姐妹还没睡,点了一盏手提油灯正坐在床边聊天,那灯跟上位梨雨以前拿的那盏很像。 三人站在窗外看着她们,气氛忽然有些怪异。 “这回你也给灯了?”上位梨欣朝巫女敬缘好奇地问。 “准确来说不是‘我’给的,是这里的守关人给的。”对方否认,“不过这个雨妹也有本事问她要一盏灯噢。” “对了,我那盏没带来黄泉路。”上位梨雨有些失落。 “我本人就在这里陪你啊?用不着灯。”巫女敬缘笑笑。 “你喜欢也可以进去问你自己要,反正她现在还能看到咱们。”她姐调侃。 “不大方便,这个欣姐会误会的。”妹妹摇摇头。 “也对,只有你自己能感知到我们……”上位梨欣忽然顿了顿,又换成了认真许多的语气,“诶,那样说的话……” 两人的视线都转向了她。 “咱们是不是可以把刚才得知的情报告诉她们、让她们注意防范凶手?!”上位梨欣像找到重要突破口一样激动起来了。 “我想了想,也不行。”巫女敬缘平静地否决。 “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说过只要发现情报,我们就能指导这个天地的人们躲开灾难吗?你在珠水边亲口跟我说的。” “我说的是‘剖析出事件的核心’,这俩不一样。” “分析过程所得出的情报怎么能不算——” “考生是他们噢。你们就像老师,之前帮助他们破除恶业,但到了真正的考试你们只能远远地在心里鼓励。” “也对……不然就是开小灶了,考试不算数的。”上位梨雨附和。 “呃……我算是明白了,要克服这惨剧,只能让他们自己加油罢。”上位梨欣不甘心地抱怨,“但怎么可能做个好人就能避开这等客观的屠杀啊……” “事实便是如此。你们不能干涉考生答题,只能期盼他们把自己教的知识充分应用。”巫女敬缘淡淡一笑,“再说了,那样的话这里的人们就相当于通过直觉或者偶然事件破了局,也没看头。” “还有这般规矩啊……”上位梨欣叹了一声。 “比起纠结这个,不如静静欣赏他们答题,顺便祝福他们。”巫女敬缘宽慰地说。 上位梨雨也劝了一声:“我们听缘姐的吧。就算能交流情报和想法,我也不想现在就让她们知道这种噩耗。” 她姐没说什么,只是默许了。 “不过……”但妹妹还在说,“你俩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去珠水边了?” 坏了。两人相视一眼,难得担心起了同一件事。 第105章 夜半将至(下) 不过上位梨雨终究没有深挖这件事,两人便安然无恙地一直待了下去。屋内的两姐妹熄灯睡下了,她们便进了屋内躲雨,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聊了会儿。 时间愈发靠近午夜零时,但村里除了雨声听不见有什么动静,周围亦没有可疑的人影。 “咱们要在这里等多久?直到她们睡醒都不能动吗?”上位梨欣问。 “不一定……”巫女敬缘稍作思考,“你们也可以暂时把视角转移到梨致福和旺子旁边。” “这又有何说法?”上位梨欣追问。 “在这个天地里,他俩也是你们行为的主要影响对象,身上带着能让你们寄托的正能量噢。”巫女敬缘尽可能简要地解释。 “意思是只要是这回的主要人物我们就能追踪,像动画片里的主角一样?”上位梨雨提问。 “差不多吧……”巫女敬缘眨眨眼,“不过动画片……是什么?” “早说啊,咱们本可以去梨宅看看他们具体在吵什么的。”上位梨欣五分欣喜五分埋怨地说,“虽然我不大感兴趣……” “但我觉得那也不比干坐好多少。”上位梨雨摊摊手。 巫女敬缘咳了一声:“你们现在要去那里听他们吵架我也没——” 话音未落,一道黄光束忽然在窗外闪过,把三人的视线都引了过去。只见梨致福夫妇撑着把大伞、提着个油灯,正在匆忙地从大路上赶回这边的住所。 三人一愣,不约而同地小跑到了他们旁边。 “这鬼雨,真像泼水在泼!”梨致福快步走到自己的屋子前,一边暗骂一边掏出钥匙开门。 “细声些,莫吵到她们。”旺子劝。 “你放心,这个点她两个早睡下了。”梨致福看了看另一边的屋子,“现在亦唔着灯,睡着呢。” 旺子没说什么,等他开了门便走进屋里,在桌上放了油灯来照亮整间屋子。梨致福也走到桌边,借着灯倒了杯水大口喝下。 沉默连同雨声笼罩了屋子数分钟。 “真要去么?”最后是旺子先表情复杂地开口了。 梨致福继续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回:“去。” 旺子皱着眉毛劝:“犯法的,不如我们再想想——” “本来就是我们家的钱,犯甚么法?”梨致福这次倒斩钉截铁了许多,“阿爸冇讲送给了她,亦无借条,边个能告上门来?” “人在做天在看……”旺子还是很纠结,虽然三人不知道他们在纠结什么。 梨致福郁闷地回答:“担心天?不如先担心法院的传单。得三千喔,算我们拿两千都要搭上屋入边的存款,怎么用?” “而且阿远冇可能愿意只要一千,你唔见刚才争得多利害?他欠了大落落七千,就来多我们一倍了,吞完这三千都不够!” 旺子有些动摇了,但依然没有完全被说服:“话是这么讲,不过就算那边真收有钱,未必可以救急。” “好过冇!就算阿爸收住的钱只有几百一千,都好过一点都冇。”梨致福决然地说着,又站起来走到了蛇皮袋旁,“你担心拖累就等在这里,我同他两个去,个个都睡着了,冇人知我们去做么。” “算了!我同你去,有个照应。”旺子终究是答应了。 上位两姐妹到现在依然不明白他们在讨论什么,但巫女敬缘的表情愈发惊愕了:“他们……别是要去我家吧?!” “缘姐什么意思?”上位梨雨忙问。 巫女敬缘不安地说:“我……你们爷爷一直以来都有资助我家的生活,他们可能……想去我家找找那些钱有没有剩的。” 上位梨雨大吃一惊:“爸妈怎么可能这样做?” “我解释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会这样,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巫女敬缘似乎真慌了,“我可能要先回去一趟……” “别——别急,说不定不是那样呢?”上位梨欣忙叫住了她,“我们再看看吧,这点路赶了也不用多久。” “对,而且如果这是事件的一部分,缘姐先回去报信的话也……也……”上位梨雨虽然没能全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到了。 巫女敬缘咬咬牙,总算站住了。 上位梨欣又看了看这里的爸妈。梨致福正从蛇皮袋里掏出一个灰色手提箱,她一眼就认出那是用来装修车铺各种工具的。 爸来乡下是给爷爷贺寿的,怎么会带这个? 与此同时,旺子去角落拿了把伞和一盏提灯,又觉得不够般四下环顾、多拿了一个挎包和一捆绳子带在身上。 “这架势……”巫女敬缘没把后半句“像要去绑架谁”说出口。 上位两姐妹的不安感觉也愈发强烈了,她们从没见过爸妈的表情如此……严阵以待。 忽然,窗外又闪过了一束白光,将五人的视线都引了过去。外面多了两个远远站着的人影,手里拿着一种会发白光的筒子。 上位梨欣想起这东西叫手电筒,但她家没买这种用不上的东西。除了自己家,这村里能搞来这种东西的只剩另外一家人。 三名女孩依然是先一步跑了出去观察。 “福哥,麻利点吧,刚才咱就说好了啊。”一手撑伞一手拿电筒,腰间也挎着个包的梨福远稍有不耐烦地催促。 “冇急,带些要用的东西而已。”刚刚出门的梨致福淡淡地说,“你小心冇吵醒阿欣同阿雨才是真。” “不用担心,孩子们早睡了。”一边同样装备的婉茵若无其事地笑笑,“阿龙睡得正深,你们的女娃肯定也是。” 旺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女儿们的屋边,屏息听了一小会儿后才安心走开。 “别带油灯了,容易被人看到。”梨福远脸红脖子粗,看着之前喝了不少酒,现在也完全没有降低声音的意思,“我带了手电筒,方便得很。” “始终要备些光,带一盏小的罢。”梨致福示意了一下旺子,同时把自己的灯放回了屋内的门边,“你带,我拿工具。” “好了,差不多就出发吧,趁早完事!”梨福远已经在摩拳擦掌了,“那家老小就算察觉,也没法反抗我们四个大人。” “你们真要闯进我家?!”巫女敬缘睁大了眼睛质问。 婉茵仍然挂着淡淡的微笑:“她们听不到。那庙离得这么远,雨还这么大,她们醒着也未必能听到。” “他们好像要去镇鬼庙!”上位梨雨忙扯了扯姐姐的袖子。 “别看我,我也没办法。”上位梨欣咬咬嘴唇。 而巫女敬缘的神情甚至更惊怒了。 第106章 自闯鬼门(上) 四名大人快步走上大路,开始赶向在雨幕下融为黑影的十三级台阶和鬼门关;三名女孩面面相觑,也连忙跟了上去。 观察一下他们的走动方向后,上位梨雨判断:“看来爸妈要跟远叔他们闯进镇鬼庙里,但那里不能随便去啊。” “他们哪里是随便去,要去那里找爷爷给阿缘的钱罢。”上位梨欣缓缓指出,“大家都是缺钱的人,但我没想到会缺到这个地步。” “尽管如此,我真的不喜欢他们擅闯那里。”巫女敬缘冷漠地说着,又暗含不甘地看了看远处的敬宅。 “我记得我们家好像需要很多钱去赔给那些人……但是我们不至于要干这种事才赔得起吧?”上位梨雨心情复杂地转向姐姐,似乎在等待回答。 上位梨欣没有说话,脸上倒有一丝隐隐的期待。 “听起来他们已经在你们爷爷家争论很久了,但云伯能拿出的钱只是杯水车薪,没法满足两家人。”巫女敬缘代替她解释。 “所以他们就要这么做?缘姐家也缺钱。”上位梨雨看着爸妈的背影,仍在为这件事感到痛苦。 “别的我很难评价,但我不喜欢他们靠近鬼门。”巫女敬缘说罢也沉默了。 “别讨论了,专心跟上他们。”上位梨欣见状便发话,“既然选了要观测这边,不如好好看着这一切,看看会有什么事。” 上位梨雨委屈地闭了嘴,巫女敬缘则抱住了她的手臂。 一行七人都在快步行进,没多久便走到了十三级台阶前。大人们分别看了看稍远处的梨宅和敬宅,大致判断没人出外才继续往上爬。 上方的镇鬼庙在黑暗中只有大致的轮廓,却也这个也被雨点打得难以分辨。前面的祭坛是如此,后面的鬼门关也是如此,三者便仿佛浑然一体,融为一大个黑漆漆的洞口,看不透深浅何如。 “好,庙就在前面。”梨福远这会儿才压低了声音,“咱们去周围多找找,看看有没有钱罐之类的东西。” “这广场上冇什么,一眼望到头了。”梨致福借着旺子的油灯光看了一圈,如此判断。 婉茵先走到了祭坛附近,它看着跟下午来祭鬼时没什么两样,无论香案还是收纳纸灰的铁盒都已被拿走,只剩那个固定在祭坛上的小香炉。 香炉内盛满了雨水,两簇香烛燃尽所留的细杆露了个头在水面,宛如水塘里的芦苇荡。 “欸,那里有个东西。”但婉茵首先注意到的不是它,而是祭坛后的某个长方体,“像是……一个纸板箱。” “纸箱?装着些什么?”梨福远马上凑过去看了看,“啧……都快泡烂了。” 婉茵走上前,将手电打进了里面:“有把刀,还有个铁管做的风铃。看上去是阿缘下午落在这儿的。” “那不管了,继续去庙里找找。”梨福远马上走开了。 “这刀的造型倒挺有意思。”婉茵还有些兴趣。 “莫要乱动,这东西不吉利。”旺子忙劝。 婉茵看了她一眼,又淡淡一笑:“这有什么?不过也不会动的,动了留指纹惹嫌疑。” 这么一说,梨致福才发觉他俩戴着一双乳白色的胶手套,不禁眉头一皱。 远一些的梨福远已经推开了庙门。敬缘没有重新上锁,门只是虚掩着,所以他能轻易进庙搜寻所谓的钱盒子。他回身示意,三人便跟着走到庙前。 虽然下午时已经远远看过庙里的大致构造,梨致福现在看第二遍还是忍不住惊诧:“入边居然这么多灵牌……” “都找找,说不定就藏在某一块牌子后面。”梨福远的注意点倒有些不同。 梨致福夫妇有些踌躇地进了殿堂,而婉茵则走慢了两步。注意到庙前有块石碑的她又将手电打过去,被雨水纷溅不已的碑文在白光束下似在跳动。 “夜雨倾转阴阳界……地府洞开四海劫……”婉茵小声念了两句,又无奈地摇摇头,“一看便是蒿里村的乡间传说。” 梨致福注意到她还留在外面,便问:“你在看甚么?” “没什么特别的,一块有刻字的石碑而已。”婉茵抬起头,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庙里。 “阿缘跳舞时念的那些?”梨致福又问。 “谁知道呢,这些她才懂。”婉茵收起伞,又将它靠在门柱上,空出手理了理衣领,“咱们现在先专心翻了这庙吧。” “对!福哥,先过来帮我把这灵牌架挪开,它死沉。”梨福远站在靠里的一个灵牌架旁,朝梨致福挥手示意。 “这后边有个门。”在旁边的打光旺子忽然说。 “不错,里面可能有好东西。”梨福远看对方在另一旁就位,便卯足劲儿开始推灵牌架,“一,二,喝——!” 婉茵用手电扫了一遍四周,问道:“周围这么多大大小小的牌子,都检查过一遍了?” “冇咩特别嘅。”旺子应道。 “没看到能装钱的东西……那小孩总不能把钞票直接贴在灵牌后面。”梨福远一边吃力地挪着灵牌架一边回答。 婉茵转回头看了看他们费着九牛二虎之力的模样,有些惊奇地问,“这架子有这么重吗?” “你冇光看它薄,实木的。”梨福远屈起食指敲了敲架身,回声十分沉闷。 “或许我们该把它们翻过来,看看里面有没有暗格什么的。”婉茵猜测道,“这么看的话……墙和柱子也得找找。” “你找罢,你眼尖。”总算挪好架子的梨福远直起腰呼出一口气,看向了后面的铁门,“我看看这道门后面有啥,旺嫂,打个光给我。” “这黑铁门正在鬼门关下边,阴气可能很重。”旺子走过去时颇为迟疑。 “阴甚么气?来都来了,又不是那神婆,哪用得着顾这些!”梨福远不满地抱怨,“而且就算它是鬼门,怎么会只用一条铁链绕两圈封着完事?” “没锁么?这倒省事。”婉茵满意地点点头。 “这不是嘛,两下就开了。”梨福远虽然有些醉,但手上还很麻利,真的几下就拆下了随意绕在门把上的铁链,又将它扔到了一旁。 但铁链落地时,在周围响起的不只有它碰到地砖的“哐当”声,还有某名少女的叱问:“喂!你们四个,闯进庙里干什么!” 第107章 自闯鬼门(下) 四人同时转向声源,只见穿着一身祭祀服的敬缘正站在祭坛旁,又惊又怒地盯着他们。她打着伞,却没有提油灯,配上这黑白衣裳宛若幽灵。 “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快出去!”敬缘叱责着,又跨出几步靠近了一些,但众人完全没听到脚步声。 离她最近的婉茵先回过了神,转移话题般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是守关人,察觉到庙里有动静就赶过来了。”敬缘说完又一转话锋,“反而是你们,半夜闯进里面有何居心?” “我们……唔,我们……”旺子想找个借口,但就是说不出什么。 致福福远两人这时也走到了庙门口、和婉茵一起站在了石碑后。双方隔着三丈,隐隐形成了一种对峙局面。 “说不出来?那就是没有配得上这种行为的理由了,你们该受罚。”敬缘严厉的语气和温柔的嗓音不甚匹配,但这话仍有不小的气势。 “哦?受什么罚?”婉茵却似乎对此饶有兴致。 “你们会遭鬼作祟。”敬缘极其认真地回应。 “抓我们入鬼门么?”梨致福看着面无表情,暗地里也绷紧了神经。 敬缘刚张开口要回答,梨福远便打断了:“要抓也别急,先让我们知道你那铁门后面有些什么。” 场上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而他还在继续摊牌:“阿缘,咱都别太难看。你跟我们说清楚庙里都有啥,我们马上走。” “你想说你们只是因为好奇才半夜闯进里面的?”敬缘皱着眉头问,“但还反过来问我有什么,你不觉得很别扭吗?” “说一下嘛,难道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你们是闯入者,还想让闻声赶来的我带你们旅游?而且你们已经把里面翻得乱七八糟,不要想着还能一走了之。” “那你一开始也没必要问我们理由啊,直接降下惩罚就是了。”婉茵摊摊手。 “我没想知道,走流程说话而已。”敬缘冷冷地回答,“惩罚已经在路上,这种亵渎的举动迟早会害死你们,等着罢。” 说罢,她居然转身就走。 “喂,你所谓的‘惩罚’别只是放这一句狠话吧?”婉茵哑然失笑地问。 而梨福远已经失去继续斡旋的兴致了:“你也别想一走了之。” 敬缘一愣,往后看了回去。 “想跑吗?我不管你那些神神鬼鬼的惩罚是什么,先把庙里的东西都给我说清楚。”梨福远颇有先礼后兵的意味,“不然,你也别想着离开这里。” “你们……”敬缘反而有些茫然了。 “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婉茵叹了一声,“不过阿缘,咱们还有机会好好说话。阿爸以前送了你不少钱吧?你可否先给我们救命?” “我知道你花不掉那么多的,住这小村子能花多少?”梨福远则是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暂且把咱们家的钱还回来,咱们还能和平解决。” “你们闯进镇鬼庙……是想找钱?”敬缘一脸的难以置信。 “刚才你这么紧张,里面总藏了些什么吧?不要跟我说是什么鬼怪。”婉茵淡淡一笑。 “你不说我们就会去把里面翻个底朝天,你若想全身而退,最好跟我们谈谈。”梨福远威胁。 瓢泼的雨声更猛烈了。 “我明白了……看你们这样子,不找到些钱就不会善罢甘休。”敬缘脸上流露着一股悲哀,“怪不得之前在云伯家里能吵得那么厉害……” “所以你有冇钱,又收在哪里?”久未出声的梨致福问道。 “这副架势,不像是我说了你们就会安心放我走。”敬缘倒不傻。 大人们没有回答,或者说简要地回答了。 刹那间,敬缘突然转身冲刺、奔向了祭坛后的纸箱。 “那里面有刀,别让她拿!”婉茵忙向两个男人喊。 梨福远还醉着,反应慢了半拍,梨致福则立刻闻声跑进了庙前的雨地。敬缘刚把祭祀短刀拿起来,他便已赶到旁边、五分用力地推了她一把。 敬缘惊叫一声,轻飘飘地摔到了两尺以外,刀和雨伞也都飞到了一边。但梨致福没有追击,只是发愣般站在原地。 顾不得满头满脸的雨水,她咬着牙勉强爬起,又踉跄着要往台阶赶;而婉茵趁刚才的空隙绕了一个大圈,恰在此时堵住了她的退路。 敬缘连忙刹住脚步,折一个方向找另一边逃,可梨福远已经大跨步追了上来,借着成年人的优势将其再次撞倒在地。 可能因为刚才的反应慢了,有些窝火的他一把抓住敬缘胸前的衣襟,将她稍稍揪起后直接粗暴地扇了她一巴掌。 “呃!”敬缘闷哼一声,把牙咬得更紧了。 “都叫你别闹得太难看了!”梨福远骂着,又扇了她一巴掌,接着把她往镇鬼庙的方向用力扔了出去。 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的敬缘摔在石台面上,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惨叫,一时半会儿没能爬起来。 而梨福远还想上去打,让梨致福夫妇赶紧拦住了他:“冇打了!谋财害命要打靶的!” 婉茵慢慢走到侧躺在地上喘气的敬缘前面,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反正都做到这一步了,哪里还有刹车。” 敬缘用双手支撑身子稍稍坐起,又挣扎着爬到祭坛下背靠它坐着,一边调整紊乱的呼吸一边用复杂的神色盯着四个大人。 婉茵走近她,扶住膝盖弯下腰朝她平和地问:“庙里到底有什么?现在还不说,就真的没机会了喔。” 敬缘咬着嘴唇沉默了几秒,雨水肆意打湿着她的垂发,又爬过她的面颊、把她从嘴角流出的血冲散成了片片红印。 在婉茵快要不耐烦之际,她终于回答了:“里面……有钱罐子。装了几千块。” “哈!我就说庙里头有猫腻!在哪儿?”梨福远欣喜若狂地追问。 “在那道铁门后面。”敬缘面无表情地缓缓说。 第108章 宁信其有(上) “早这么说不就行了?”梨福远立刻把注意力从她的身上移开了,“福哥,咱们走,进去看看到底有多少!” 梨致福分别看看两人,沉默地跟了上去。 婉茵看看也想跟上去的旺子,把她叫住了:“咱们在这看着她吧,阿远他们找到东西就会回来的。” “洞入边话不定很深,多些人更好。”旺子解释。 “再深也不会像地道战里播的那么深,即使真是那样,他们也会记得折回来叫我们。”婉茵说着,又看向还在歇息的敬缘,煞有介事地问,“所以阿缘,里面有多深啊?” “没多深。”敬缘回答的声音毫无波澜。 “好,希望是那样。也希望里面真的有钱。”婉茵微微一笑。 旺子还是进了庙里,不过只拿了两把伞便折了回来;她自己撑一把在祭坛旁边守着,又递了一把给婉茵。 “谢谢,不用了,反正都淋湿了。”婉茵回绝,“你不如把它给阿缘。” “比起这种关心,你不如放我走。”敬缘淡淡地说。 “还不行,咱们得看结果。”婉茵丝毫不为所动。 敬缘和旺子都没有说话,不过后者真的给前者撑了伞。 婉茵倒也没有管这个举动,只是抱起臂朝敬缘问:“你很想走吗?” 后者依然没有回答。 “哈,也能理解。不过你这么聪明伶俐,大概早猜到贸然插进来会落到这个下场吧?”婉茵继续问。 “我大概知道。”敬缘的声音似乎因为疼痛而稍稍扭曲了。 “那你没必要上来啊。如果想彰显守关人的气势和地位,至少要有相应的力量。”婉茵换上了奇怪的劝解语气,“现在闹成这样,总有些丢人吧?” “比起你们,我丢这些脸算不得什么。”敬缘挖苦。 婉茵稍稍收敛戏谑的微笑,但很快又恢复了:“我还是喜欢你更乖一点的样子。你那两个傻跟班又不在,何必耍嘴皮子?” 敬缘脸上消失的冷笑像是转移到了她的脸上。 “怎么了?我说到重点了?”婉茵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也对,你平时在村里老被惯着,嚣张些也能理解。” 接着她俯下身子,背着手继续道:“不过阿缘,世界是很残酷的,不是每个人都会顺你意来做事的喔,知道吗?” 敬缘没有接话,只是问:“福叔和远叔进去多久了?” “嗯?怎么突然问这个……”婉茵皱了皱眉,倒也为她看了看手表,“大概五分钟吧,还不到十二点半。你想干嘛?” 敬缘张开嘴,却还未说话便剧烈而痛苦地咳了两声,嘴边也继续流出了血。 “她可能伤到内脏了。”旺子表情复杂地说。 “那咱们待会儿送她去严医生那儿看看吧,怎么样?”婉茵摊摊手。 “没必要。”敬缘慢慢理顺了气,“他已经死了。”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她忽然抬起手,从裙带上扯了一朵纸花下来。接着,她将纸花按在唇边,让它渐渐吸上了血红。 旺子惊愕地后退了两步,雨水重新打在了敬缘的身上。 婉茵眨眨眼,不解地问:“你在说什么,又在干什么?” 敬缘没有回话,而是对着唇边的纸花念了一段祷词: “南风起兮,蚀火扬兮;尘念不平,孜孜不及。既欲离经,嗔息何已?反道纵行,作江空意。” 念罢,她一甩手,将半边暗红的纸花向上抛出;在雨点的包围中,那朵纸花突然着了火,火焰在黑暗中猩红得尤其刺目。 “你……在弄什么幺蛾子?”婉茵难得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话音刚落,镇鬼庙里忽然吹出了一阵凛冽的寒风;这风仿佛来自地府,刚一照面就直直刺入了除敬缘外那场上五人的骨髓。 而在门口附近一直徘徊的致福福远两人更是真切地感受了一回这阴风有多冰冷。 虽然已经过了五分钟,但两人甚至没踏进去几米;那道铁门后的黑暗跟寒气无法望穿,就连最积极的梨福远在靠近时也突然敲起了退堂鼓。 梨致福就更不用说了,之前的决心和踌躇满志仿佛都是假象,要不就是这空间有种把水银隔空灌进闯入者双腿的本领。 当这阵阴风刮出来,他们最后的纠结也终究被吹成了七八瓣。 不仅因为那股莫名其妙却又直击灵魂的忌惮,更是因为门后的黑暗中渐渐现出了几个人影……不,不是人影,长着牛马脑袋的不可能是人。 梨福远的手电光能直直射穿它们的躯体,但完全没法撼动这群牛头马面。 “撞——真撞邪了?!”梨致福惊骇地连退几步,抓着工具箱的手也不忍发起抖来。 把手电打到它们身上的梨福远也吓了一大跳,但他借着酒劲再次壮起了胆:“开玩笑……不过是些四旧罢了!福哥,你的家伙呢!给我试试!” “修车工具能试哪样!”梨致福看看正在追出来的牛头马面,忙朝他大喊,“快出来再讲,到外面拾阿缘那把刀!” 他喘了两口粗气,那愈发清晰的可怖兽首让他重新想起了恐惧,只能跟着梨致福拔腿就跑。 但后面的阴风已经刮至,沉重的脚步也追到了背后,那些牛头马面似乎下一秒就要伸出大手将自己抓住——! 梨福远猛回头,张牙舞爪的牛头马面离自己只差半米了! “妈的!”他惊惧地骂了一声,顺手抄起庙门旁的一把雨伞,朝最近的一只牛头全力抡了过去,“跟你拼了!” 当雨伞砸到那牛头的面门时,对方的脑袋振了两振,它也真像吃到痛般退了两步、又仰面摔倒在地,发出了很大的闷声。 效果出奇地好,以至于让梨福远愣住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惊喜,另一只赶到的牛头便举起一柄黝黑的铁锤、朝他横扫了过来! 梨福远来不及躲闪,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只见他的身子像破布一样飞到一边,撞上一座灵牌架又摔下来,从此没了动静。 掉落在一旁的手电照着他的后脑勺,骇人的血正在从那里徐徐流出。 第109章 宁信其有(下) 无论婉茵、旺子还是一直在观测的上位两姐妹,都被这突然的动静震得定在了原地。可没多久,仓惶跑出的梨致福还能让她们更震惊:“有鬼!个死门入边真是有鬼!” “什……什么?”婉茵茫然又着急地伸长脖子看了看,“阿远去哪了?” 旺子也连忙看向了梨致福刚跑过的庙门,这一下就和追出的鬼卒四目相对了:“啊呀!这——牛头马面?!” “阿远被他们打了!”梨致福这辈子估计也没试过几次这么慌张。 婉茵愣了一下,忙冲敬缘又惊又怒地质问:“你弄了什么把戏?啊?!” 仍然背靠祭坛坐着的敬缘只摇了摇头作为回应。 婉茵突然有种像丈夫一样把她揪起来拷问的冲动,但梨致福的一声惊叫打断了她的想法。 在旺子眼里,一只牛头已追到了庙外,撑开一个大大的麻布袋就要往梨致福头上套;而后者或许察觉到了妖风,下意识地往前缩了缩身子。 得益于此,麻袋只擦过了他的背,但依然让他惊叫着踉跄了几步。同时,两人也彻底明白这些鬼是真会害人的了。 “跑,快跑!”旺子喊着,自己却急忙扔下雨伞奔向梨致福、又朝那只马面全力撞了过去,“死返入边!” 那只牛头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居然没有看上去那样重和壮实,被这么一撞也摔瘫在了一边。 旺子难以置信地盯着对方,喘上两口粗气后总算回了神,连忙伸出手扶住了快要摔倒的梨致福。但就在这空当,一只马面趁虚袭来,甩出了一支直刺她喉咙的飞镖。 “旺嫂!小心!”刚要上去帮忙的婉茵急忙大喊。 可声音再快,也快不过已经近在咫尺的锋利飞镖! 寒光闪过,旺子的脖颈处旋即现出一抹红;虽然手电没法完全穿透浓厚漆黑的雨幕,但婉茵仍清楚看到了血液飞溅的模样。 她带着梨致福倒在地上的姿态也看得很清晰。 婉茵的脸色刹时变得比纸还白,而敬缘那深蓝色的平静注视更是宛若一双掐住了她喉咙的无形之手,让她难以呼吸。 即使很可能受了重伤丈夫还留在庙里,婉茵也已经顾不上他了——挡在自己面前的两只马面可是拿着无比致命的兵器! 而且旺子刚刚就倒在了自己面前、倒在了它们面前! 来不及多想,婉茵转过身,拔腿就跑向了台阶。 但马面们不会轻易放她走。拿镖的马面可能扔不中正在飞速跑动的她,但另一只马面带着弓——不错,一张迅捷危险的短弓。 只见它有模有样地搭上一支箭,专挑婉茵摆动的双腿拉弓瞄准。足以撕破雨点和空气的箭矢呼啸着从马面手中射出,精准地射中了她的小腿。 婉茵惊叫一声,立刻失去了平衡往前摔倒;更甚的是,她面前就是自己急切希望跑下、却没能抵达的十三级台阶。 摔在台阶上的她一路滚下去,最后头先撞到了台阶下的土地,脖子随之“咔嚓”一声扭成了可怖的角度。 场上恐怕只剩梨致福一人活着了,浑身发颤的他却还没能从地上爬起。 而两只马面已经把目标转向了他。 它们再度亮出武器,开始往祭坛旁边的他进逼。 但就在这时,一道银光突然从他身后闪现,伴着铮锵的金属声扫向了马面们。 那是重新爬起的旺子。她的脖颈根部有一道鲜红的锐器伤口,血液也在往外徐徐流着,但很明显不是大血管出血。 而只要没伤到大血管,人就还能活着,她也能顺手抓起一边的风铃头朝马面们反击! 没有接上竹管的风铃头飞起来像一颗闪闪发光的海胆,或者流星锤那一体多面的锤头;但不管像什么,它都是旺子手里最能拿出来的武器。 而它也发挥出了武器的效果。在风铃砸中一只马面的瞬间,一阵响亮激荡的金属声炸出,数圈音波顷刻扫遍了整个平台。 梨致福夫妇顿时被震得一阵头痛,而那两只马面更是哀嚎着裂成了万千碎片。 风铃和它们散开的尘埃同时落地,四只鬼卒的躯体也融入了地上的雨水中,徒留惊魂未定的两人和回荡的雨声在平台上。 旺子目瞪口呆地盯着地上那个风铃,久久说不出话来。 “扑街……鬼死完了?”头昏脑胀的梨致福还没弄清楚情况。 “好似是……”旺子喃喃答着,脖子下的疼痛同时也愈发清晰,逼她赶忙从挎包里拿了些碎布按上。 梨致福环视一圈四周,平台上只剩下他俩,无论是梨福远夫妇、鬼卒们还是敬缘都已不见踪影。 他刚想迈步,背上忽然传来一片又麻又痛的感觉,让他不禁闷哼了一声。 旺子看向扶住背的他,忙问:“你——你伤边处了?!” “刚才……被什么撞到了。”梨致福也不是很清楚。 旺子稍稍回忆,立刻想起了那恐怖的场面:“是鬼!一只牛头拿袋要兜你,甩中你背脊了。” “鬼……阴公,我亦看到了牛头鬼面……”梨致福暗骂着,又有些着急地道,“阿远受伤了,快入去找找!” “还入去?!你唔怕鬼门还有鬼出来!”旺子大吃一惊,“是阿缘叫出的,她想叫多少就多少,谁知入边还有冇!” “那都要入去找!”梨致福抹抹脸上的雨水,快步走到不远处的祭祀短刀旁将其捡起,“冇钱都罢,不能丢下他两个!” 旺子咽了口唾沫,终究也放弃了直接逃跑的念头,抱起那个风铃就跟上了他。 两人先后发现了倒在庙里的梨福远和台阶下的婉茵。可惜的是,他们一个在后脑勺上有严重的钝器敲击伤,一个摔断了脖子,都已没了生命迹象。 这下两口子手足无措了。钱没找到还算小事,现在闹出两条人命了……? 而且见证了这一切的敬缘这会儿反而无迹可寻……? 梨志云那现有的三千块似乎也不重要了,他们第一反应是赶紧拉上女儿逃出这个鬼村,离这儿越远越好。 可是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村口的石桥已经被水位骤涨的冥河冲垮了。 第110章 堪比遇难(上) 此刻,上位梨欣跟柱子似的杵在庙门外,神情呆滞得像刚受了什么重大打击。 “远叔这回也是第一批受害者啊……”上位梨雨则站在庙门里,盯着梨福远的遗体神情悲哀地说,“连同茵婶也一起死了……” “我其实觉得不意外。”巫女敬缘直言。 “他们对这里的缘姐是很不友好,但我没想过让他们因此去死。”上位梨雨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缘姐是那样想的吗?还是——” “我认为,自己刚才召唤出鬼卒只是为了自保而已。”巫女敬缘摊开手打断,“至于后面的事情,都顺其自然了。” “但我记得缘姐是能控制鬼卒的啊?”上位梨雨又问。 “能,但你想啊,当时我自己面临着生命危险,难道还要为很可能杀死自己的人考虑吗?”巫女敬缘无奈地解释,“雨妹啊,我还不能就这样死掉噢。” 上位梨雨咬咬嘴唇,看她的眼神复杂了许多。 “茵婶其实也没说错,这个世界是很残酷的。”巫女敬缘又慨叹一声,“而且仁义是相对的,不是吗?” “其实我在想,如果村里的惨剧真的是鬼在作祟,缘姐……会不会跟它有关啊?”上位梨雨满脸担忧地问。 “我不会去害人,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巫女敬缘马上回答,“只是如果鬼门大开,恐怕就连我也无能为力。” 妹妹看看被几乎完全拉开的黑铁门,又问:“那鬼门现在算是大开了吗?” 巫女敬缘沉默两秒,缓缓道:“惨剧就是这样的。” “不……不该是这样。” 上位梨欣的忽然发言让两人同时转过了头,而立在雨中的她正在一边摇头一边喃喃自语:“即使是见血的惨剧,也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此话怎讲?”巫女敬缘问。 “你若是为了自保,把刀拿在手上一口气杀四个人我都能理解……” 上位梨欣看向她,表情愈发难以置信:“但是从那扇铁门里召唤出牛头马面他们一个个杀掉?扔个纸花就能实现……?” “你刚才可是亲眼看到了噢?”巫女敬缘挑挑眉毛。 “骗人!我才……才不会相信这种事情!”上位梨欣颇显痛苦地摇了摇头,“牛头马面?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啊……” “欣姐……?”上位梨雨茫然的样子里甚至有些害怕。 “难道你要告诉我,当初把我妈半夜引出屋子、再推进冥河淹死的凶手也是鬼吗?怎么可能……不可能不是人干的……”上位梨欣喘了好几口大气。 “当时的事情我暂且不作评论,”巫女敬缘的语气倒平静得多,“但现在的事情都是确切发生在你面前的,所以……” “你一定是用了什么把戏吧?里头这么黑,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上位梨欣一口打断她,紧接着反驳,“在门里放些像样的假人、再加点风箱和定时设备之类的装置就能骗过他们!” “假人能追出来外头、还攻击他们吗?”巫女敬缘又问。 上位梨雨看气氛不对,连忙张开双臂插进她们中间:“大家不可以吵架!先继续观看事件吧,最后再慢慢讨论不迟!” 她姐咬咬牙,不大情愿地说:“我……还是不愿接受这个场面……” 巫女敬缘叹了一声,用温柔的语气说:“欣姐,我知道你想坚持人为论,但我也得坚持我的立场噢。蒿里村是我的领地,事情自然会这样发展。” 上位梨欣没有回答,只是茫然而又无力地靠在了庙门上。 上位梨雨小跑到她旁边,抬起头看着她鼓励道:“咱们打起精神,后面可能会有线索的!” “你不一直都是中立的吗?不过最近有些黏你的缘姐罢了。”姐姐苦笑。 “吃醋吗?你也可以这样做噢。”巫女敬缘调皮地调侃。 “不要这么说嘛,我还是更想帮你的。”妹妹嘟囔。 上位梨欣稍稍收敛表情,换成了若有所思的模样。 上位梨雨还想说什么,但庙外忽然传来的脚步声让她打住了。 面向庙门的巫女敬缘把声源看得很清楚,那是渐渐靠近的梨致福夫妇。 “阿远难办一些,他流血了。”梨致福一边走近一边喃喃。 “好似不多,擦干净罢。”旺子说。 “那你擦,我搬尸。”梨致福平静地回答。 “嗯。”旺子的声音也是毫无感情。 三人无言地看着他们走进庙内,梨致福过去把梨福远的尸体运起,又背到庙外;旺子则拿出一把湿漉漉的破布,开始擦地上的些许血迹。 “爸妈……想处理尸体?”上位梨欣疑问。 “对了,冇让他的血滴落你身上。”旺子忽然抬起头,朝刚走出去的梨致福提醒,“经过阿爸屋时亦不好让他看到。” “我尽量。至于阿爸,他应该睡了。”梨致福答完,头也不回地走向了空地边缘。 “咱们要跟上去吧?!”上位梨雨忙说。 “我知道……走吧。”姐姐应着,领上另外两人跟了过去。 梨致福一路走下十三级台阶,又远远地路过了梨宅。期间,他倒真的停下来往那里瞄了两眼,似乎想确认梨志云没有察觉自己——实际上那边黑灯瞎火的。 “那个方向……”上位梨欣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是冥河的下游。”巫女敬缘代替着回答,“他们可能想让尸体被河水冲走来藏匿它们。” “难道妈妈当初也是被这样……?”上位梨雨没能说全自己的猜测。 “谁知道,以后再想吧。”看来上位梨欣不大想谈这个。 背着遗体的梨致福在雨中缓缓走着,不知道是因为疲惫、吃力还是有所思。他也没什么表情,像被透明丝线牵着的木偶一样。 一直摸黑走到村子西南角的河岸边后,他真如三人所猜般将弟弟的尸体抛入了汹涌的河水中,让她们还是吃了一惊。 “爸真的那样做了……”上位梨雨咬咬嘴唇。 “倒也是个办法。”上位梨欣无奈地叹了一声,“茵婶估计也在河里。” 梨致福向下游注视几秒,又向远处的台阶走了回去。 第111章 堪比遇难(下) 上位梨欣没猜错,婉茵的尸体已经不在台阶下了。 从他们两人的对话可知,他们曾经跑到了村头,发现石桥被冲垮后才折了回来、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为了尽可能压住这件事,两人决定先把现场的两具尸体处理掉,也就是把它们扔进河里。 尽管不保险,但这是不得不说最便捷的方法。 搞定尸体后,他们把现场简单收拾了一下,比如把黑铁门拉上、把灵牌架搬回原位和收拾了广场。但因为有敬缘这个目击者,这些行动反而像掩耳盗铃。 梨致福夫妇也想到这点了,便去敬宅门前徘徊了一番,让巫女敬缘不禁暗暗诅咒了两句。不过敬宅大门紧闭,他们没法安静闯进去解决隐患——其实也没法解决,他们毕竟不知道敬缘到底去了哪儿。 等她找来援兵,事情就必定会脱离他俩的控制,他们在那之前只能干等着。两人终究不想那样,所以做了上述的举动。 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去了一趟康宅,因为旺子听到了敬缘所说的那句“康伯已经死了”。如果将他的尸体也清理掉,说不定村里还真能像无事发生一样度过这场大雨…… 只是,目击者敬缘什么都知道。 何况康宅的前后门窗都已紧锁,进不去的他们也没法看见里头的情况,还不能直接敲门,便只好作罢。 等两人回到住所,淋了很久雨、遭遇了很多事的他们早已筋疲力尽,大有换身干爽的衣服就能立刻睡倒之势。但他们又没法安心睡着,因为村里死了至少两个人,还都是自己亲眼目睹的。 敬缘冰冷念出的祷词,牛头马面的凶悍面貌以及福远婉茵两人的死状还在他们脑海里不断重现,跟鬼魂一样挥之不去。 不对,他们就是鬼。 而闹鬼的蒿里村一刻都不能待了。钱没拿到也行,目击者敬缘下落不明也罢,这死人的地方越早抛到后头越好——! 可是整个村子已经被封在了这场滂沱大雨中,即将迎来难以预料的七月十九号……不,现在就已经是十九号的范围了,难怪午夜时会发生这等怪事。 而梨致福夫妇能干什么?什么都干不了,还哪儿都去不了。 下一秒敬缘就可能把村民们都叫醒、然后冲进来把他们绳之以法或者处以私刑,但他们没有任何办法能阻止这种不敢教人多想的事发生。 毕竟他俩根本没注意到敬缘是何时溜走的。而他们四人对她和镇鬼庙做了那么不敬的事,保不准她会加倍奉还。 敬缘很可能真干得出来,从召唤出牛头马面来试图杀死他们就可见一斑。同时正如婉茵所说,作为村里的吉祥物,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最让她受辱的梨福远夫妇已经死在她召唤的鬼卒手上了! 梨致福夫妇越想越害怕,又因自己的束手无策烦躁不已,便一直拖着透支的身躯却没能睡着。 睡不着干脆先别睡了,谈话、看着门口防止村民偷袭甚至听雨声都行,总比躺着让自己心烦好。两人坐起来,默不作声地盯起了窗外黑暗的雨夜。 但一直盯着窗外也不是办法,问题还摆在那儿。 于是旺子找话:“要不咱们试试过河?守在这里冇出路。” “河的水太急,我们又唔习惯游水,不行。”梨致福马上否决,“就算我们过得到,阿欣阿雨怎么过?” “咁我们真要干等他们抓人?”旺子质疑,“那就是等死喔。” “不如我们出去再找下阿缘。反正得她一个知,如果能找到她,同她求下情再给些好处,可能就冇事了。”梨致福思量。 “死了两个人,我们又打了她,她有这么容易原谅我们?”旺子又问。 “那你说要怎样?”梨致福郁闷地反问。 “不单是她原不原谅,现在我们亦找不到她。如果她返了屋,我们再敲门她都不会开的。”旺子倒是有理有据。 可他俩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撑过第二天了。 无奈之下,梨致福只好破罐子破摔般总结:“现在跑不出村的。只能同阿欣阿雨留在这里等第二天。” “他们不会对她两个做什么吧?”旺子却还有些踌躇。 “不至于,她两个又冇犯事。”梨致福不知为何心安了些。 对策便这么草率又难以避免地敲定了。两人没再多说什么,撑着疲惫的躯壳重新爬上了床。 这下他俩没多久便昏沉地睡了个半死,在纷乱难安的梦境下迎来了第二天。 两人不曾想过睡着了夜晚还会如此煎熬漫长,听到外面传来的喊声时,他们也不想掀开困重的眼皮。但那叫喊是必须要应的,那是某人在叫他们起床,还是一把苍老浑重的男声。 睁开双目,窗外灰白的雨云十分晃眼,让他们脑袋嗡嗡作痛的雨声似乎也嘈杂了许多。 但最烦扰的还是那人的喊话,这会儿还加上了敲门:“喂,梨致福!快些出来,有事了!” 这是苏三爷的声音,而仔细一听,里头还混有另一段小声一些、但同样急迫的敲门兼喊话。那大概是阿风和阿远,从女儿的住所那边传来的。 他们兵分两路了?两人思索片刻,连忙打起精神爬下床,稍一整理衣装头发就带着矛盾和紧张的心情开了门。 只见戴了斗笠披了蓑衣的苏三爷立在门前,手里拿着把白晃晃的砍刀,脸上表情冷酷异常。 “做——做甚?!”被这副架势吓到的梨致福连忙后退了一步。 “村入边出事了,同我过去云伯那边。”苏三爷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缘妹吩咐的,这是为你们好。” 果然是她,但看这副还算平和的样子,敬缘似乎并不打算一上来就要自己的命——甚至可能没指出他们做了什么事。 梨致福稍稍壮了壮胆,便问:“出什么事了?” “鬼门昨晚被人撬开了,有鬼在村里害了人。”苏三爷缓缓回答,“如果不想有事,就跟我们走。” 第112章 集中监管(上) 放在平时,用这种奇特的理由把人叫醒、还要拉他们出屋子会显得极其荒谬,但现在,现场气氛完全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梨致福他们知道为什么,苏三爷可能也知道,但谁都没有做先摊牌的人。 “快些拿了伞出来同我们走,别拖了,冇同你讲笑。”看他们不说话,苏三爷又稍显不耐烦地催了一遍。 “知了……阿旺,拿两把伞来。”梨致福吩咐了一声身后的旺子,又转回去试探着问,“村入边谁受害了?” “等阵你两个女出来了再讲。”苏三爷简单应付。 对了,阿风阿洒也在催梨欣她们赶快出来,他们一家人目前都在村民们的控制下,苏三爷自然没必要回答他们的问题。梨致福没再说什么,拿上伞便和旺子匆忙地走了出去。 但苏三爷没有领路,只是绕到了他们后头跟着。比起他,看上去更像领路人的是直挺挺站在院子中央的敬缘。 她穿着惯常的五四装,表情淡漠如水,看见梨致福两人出来也没起任何波澜。而对方看见她这模样,反而更多了一份忐忑。 在另一边,刚把两姐妹房门敲开的阿风和阿洒也正在领着她俩走出来。一头雾水的两姐妹看了看场上众人,更加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会儿,梨致福突然发现阿风拿着把砍柴斧,而阿洒抓着柄钉耙,颇有戒备的姿态。他不禁庆幸敬缘没直接命令他们下杀手灭口,不然绝对打不过这俩壮小伙的两姐妹就得遭殃了。 看见苏三爷也已回来,走前面的阿洒便走快两步朝敬缘报告:“缘妹,人都找齐了,一个没缺。” “挺好。该去梨福远那儿看看了。”敬缘平静地应着,转身开始朝院外走去,“都跟着我,别乱跑。” 阿洒应了一声,抬手招呼两姐妹和阿风过来;前者半推半就地走上前,阿风则像苏三爷一样在她们后面跟着。与此同时,三个大人也以原顺序加进了队列,和前四人并列着跟在了敬缘背后。 看着也奇怪,敬缘手里除了油纸伞什么东西都没拿,但三名持械村民完全服从于她……也许这就是蒿里巫女的力量吧。 在去梨福远住所的路上,梨欣忍不住朝敬缘问:“阿缘,到底发生什么了?” 若是平时,在这种严肃的场合随便说话也许会被爸妈责怪,但现在这个问题反而能代表梨致福全家的疑惑——以及不安。 也许是看在她们的份上,敬缘回答了:“康伯被鬼作祟,在自家寻了短见。” “啊?”两姐妹吓了一跳,爸妈也不禁皱了眉。 “我今早想找他抓药,但怎么敲门叫人都没任何回应,就请三爷想办法开了扇窗看了看里头。”敬缘头也不回地缓缓道,“结果发现,他在家里自尽了。” 现场是只有雨声的死寂。 “他家组成了密室,本人又没有寻短见的理由,所以我认为是鬼作祟。何况,我一大早就已感觉到了鬼门有能量异常。” 敬缘的这番解释似乎没有什么真正站得住脚的依据,但村民们深信不疑,梨欣两姐妹也愿意接受,梨致福夫妇更不可以提出异议。 作为结果,敬缘打算把人都集中起来再商议下一步对策。她叫来这三位村民,先去了梨致福家叫人,接下来便是去梨福远家。 但她早知道梨福远夫妇已经死了啊……?梨致福狐疑地看着她的背影,看来她向村民们隐瞒了昨晚在镇鬼庙发生的事。 那她想干什么?村民完全倾倒于她这边,只要她想,这事能马上结束的。 不过梨致福也更喜欢这种不大激烈的展开,现在见一步行一步就是了。 梨福远的住所并不远,八人一路走过去只花了半分钟。那里的两间屋子也是门窗紧锁,初见就给了众人一种不祥的预感。 “三爷,麻烦您留在这里陪着客人。”敬缘一边朝苏三爷吩咐,一边看向两个小伙子,“风哥洒哥,我们进去叫他们吧。” “知了。”还握着砍刀的苏三爷不知何时又拿出了烟杆,甚至已经点上抽着了,“你们在这里等你细佬出来就得。” 梨致福夫妇倒清楚他们最后等来的绝不会是梨福远。 “那咱俩去叫梨定龙,你去叫远叔他们?”阿风朝敬缘问。 “好,你们尽快噢。”敬缘微微一笑,与他们分头走向了两间屋子。 敬缘接下来大概会上演一场笨拙的表演吧,只是场上基本没人能看穿。 “啊,对了!”但她刚走出两步就突然停了下来,“远叔是住那间屋子吗?” 两名小伙也停住脚步看回她:“是……吧?” “我忽然分不清哪边是正屋了。”敬缘有些为难地说。 “我昨晚吃完饭陪阿龙回了家,他肯定是走进了这屋子的。”阿风指指自己面前的黄泥砖屋,“远叔两口子自然是另一边了。” 敬缘听罢,又看向了梨致福:“福哥,昨晚你们是结伴回来的吗?应该看到他们住哪儿了吧?” “啊?我唔知,不是一起行返屋的。”梨致福起码说了一半真话。 “这样啊……你们昨晚似乎在云伯家留到很晚,我从家里都能看到那边的灯光一直亮着。”敬缘若有所思地说,“居然不是一起回这边的吗,你们又跑去哪儿了?” “我们——亦不知道。我们先走的。”旺子选择了陪她演。 同时梨致福在心里嘀咕:“你才是最清楚的人……” “缘妹,他们各自住哪儿有关系吗?”阿洒疑惑地挠挠头。 “我只是想弄清楚。我不大好意思……一个人去叫龙哥起床,嘻嘻。”敬缘轻咳一声,换上了若无其事的笑容,“好了,咱们继续吧。” “人家叫你答就是了,问甚么?番薯。”阿风向阿洒嘲讽。 “又关你条豆芽菜事?”阿洒瞪了他一眼。 比起两个小伙,梨致福夫妇的心情要忐忑许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敬缘虽然语气轻松,但她的眼睛一直是阴沉的深蓝色。 “梨福远?刘婉茵?该醒了噢。”在另一边,敬缘正在轻轻敲门,同时温和地朝里面喊,“快起床吧,起来了。” 她这么小心翼翼,难不成这门板是金子做的?梨欣看在眼里,简直都想过去帮忙喊了。 但神奇的是,她真的叫醒了里面睡着的人。 两姐妹看见远叔和茵婶安然无恙地开门露脸,心里都暗暗松了口气——但她们的爸妈恰恰相反。 第113章 集中监管(下) “咿——咿呀……”旺子尽全力才能勉强压回自己的惊喊。 “阿——阿远?!”梨致福的眼珠子也简直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你冇事啊!” “爸?怎么了?”梨欣惊诧地看了过去。 “我当然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梨福远看上去也是一头雾水,“倒是你们,大清早的这么吵闹有什么事?” “对呀,阿缘为什么亲自来叫醒我们?”婉茵的表情也很疑惑。 “村里有事噢,之后再跟你们说。”敬缘一边回答一边领着他俩走向了苏三爷等人,“你们先来和大家集合吧。” 脸色煞白的梨致福夫妇看见他们走近,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喂,做甚么!”后头的苏三爷忙闪身护住了烟杆。 “福哥也在?阿缘也叫你们了?”梨福远若无其事地问。 “看来你们睡得不好啊,这么大雨还睡不着吗?”婉茵用惯常的表情说笑。 梨致福夫妇倒一句笑话都没兴致说。 “远叔他们似乎气色不好,可能熬夜了。”一旁的梨雨忽然朝姐姐小声说。 “你看得出来?反正我不知道,那就是吧。”梨欣耸耸肩。 梨福远伸了个懒腰,又四下环顾:“对了,阿龙去哪儿了,还在睡?” “我让风哥和洒哥去叫他了。”敬缘回答。 但他们似乎还没能把梨定龙叫起床。两人用力敲着门板,还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可里面一直没有任何回应。 这场面……似曾相识啊。敬缘和苏三爷对视一眼,心领神会般一起皱了眉。 “呃……咱们是不是该去看看?”梨欣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三爷,您去看看?实在没声音……就像刚才那样处理吧。”敬缘朝他示意。 苏三爷默默地收起烟杆,过去跟两个小伙又喊了两遍门,里面依然是没声音。而阿风阿洒本就起了疑,看见他走过来更甚了。 “三爷,缘妹让你来的吧。”阿风忐忑地问。 “是啊。我得像找严康那样找他了。”三爷答着,走到屋子旁找了扇纸窗,“门落了闩不好撞,窗落了锁倒好开。” 说罢,他抬起砍刀,用刀柄朝纸窗的骨架狠力砸了两砸。木制纸窗已然老旧,挨这两下很快断了好几根骨架,也破出了一个大洞。 接着他把手臂伸进破洞,从里面拉开了窗的插销锁,又将窗朝上推了开来。 室内的情况顿时一览无余。只见梨定龙还躺在屋里,但不是床上,而是地板的一滩暗褐色印迹中。 “阿龙!”阿洒惊喊一声,“来人,他出事了!” 在外边等候的梨致福等人连忙跑到了窗边,也纷纷看到了地上那毫无生机的梨定龙。 “阿龙?他——他这样子是……?啊……啊啊啊啊啊——!”婉茵惊恐的喊叫简直能震破旺子的耳膜。 “门呢?还锁着?”梨福远心急火燎地地四下环顾,“找个人从窗钻进去啊,看看他怎么样了!” “我好像有点不方便。”敬缘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向梨雨,“雨妹,你能从窗子钻进去帮我们开门吗?” “不——不要叫她入去!”梨致福忙阻止。 “爸,我没问题的。”梨雨这会儿倒表现得很果断,“开个门就好了吧?” “对,开完你立刻出来,不要东张西望就行。”敬缘鼓励。 梨致福咬咬牙,却说不出什么话。 梨欣看看众人,又看看拉着的雨妹,叮嘱道:“小心点。” 说罢,她将梨雨抱起来,让她从窗口爬进了屋里。而梨雨双脚落地后也没有多看别的东西,直奔大门开始解下门闩。 说起来,虽然这村子不富裕,但在门面上格外舍得用料。就这么间毫不值钱的老屋子,作为门闩的木条却厚重结实得像孙悟空的金箍棒。 梨欣两姐妹住的屋子也是这种规格的门闩,当时是梨欣去锁的;现在换成梨雨,拔开这东西可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 不过梨雨终究没有辜负众人从窗口投来的殷切目光。把门闩解到一边后,她拉开大门,把外头的九人都迎了进来。 梨定龙确实变成遗体了。他睁着浑浊的双眼,展开四肢躺在地上,胸口有一处像是被枪弹射中的血孔,身下也有一滩褐色的印迹。 但是他没有枪,门窗紧锁而完好的这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梨欣迎上梨雨,一边抱住她一边惊疑地打量起了遗体,这确实很像在夜校电影里看到的那些人体中枪的痕迹——但它是怎么来的? 阿风似乎也在纠结这种奇异的现象,但阿洒只顾得骂鬼了。梨福远也在咒骂,但他骂的是身处虚空的杀人凶手。 相比之下,面如死灰的梨致福夫妇和表情凝重的苏三爷与敬缘则安静得多。一言不发的四人只是站在两边默默注视着遗体。 不过即使他们想说话,估计也会被婉茵的哭喊声盖过去。 同在屋里的巫女敬缘似乎觉得嘈杂了,便向旁边的上位两姐妹提议:“我们先出去吧?不影响你们观察,但我会好受些。” “其实我也不想待在这里……”上位梨雨难过地说。 “那就出去吧。”上位梨欣咬着嘴唇缓缓答应,“我可太清楚活人在胸膛中枪而死的模样了,不用多看。” “虽然但是,我还是得重申,这也是鬼门的把戏噢。”巫女敬缘调侃。 “哈……这么形容倒也合适。”上位梨欣的表情和语气倒不像有兴致说笑,“封闭的房间,紧锁而完好的门窗,自己无枪却中枪而死的遇害者……这老屋子也是你的招数罢。” “这招的确源于我自己的作祟流。”巫女敬缘表明。 第114章 防不胜防(上) 现在由众人确定的遇害者有两个了,即都在密室里死亡的严医生和梨定龙。以敬缘为首的村民们一致认为是鬼怪作祟,梨欣两姐妹也暂时认同了这观点。 梨福远夫妇不像是会承认鬼怪存在的人,但他们保持了沉默。 至于梨致福夫妇,他们的心情要矛盾得多。因为昨晚目睹的怪状不仅出自鬼,也出自人;并且受害者不是两个,而是四个。 不过他们也保持了沉默,像是服从敬缘的后续安排。 敬缘曾说在今早出门前看过奶奶,药也是为她拿的,她没有受到鬼怪伤害,所以村里还没确定安危的人只剩梨志云了。 也许是为了尽快确定他的状况,也许是为了保护现场,又或者是为了避免碰到不干净的东西,众人没有再动过那间屋子。 离开那里后,众人径直去了梨宅,而习惯早起的梨志云就坐在一楼客厅喝茶,跟往常并无二样。 所以最后众人大概确认了村内目前只有两人遭到了作祟,这鬼竟还不算难缠。作为对策,敬缘决定带上苏三爷前往镇鬼庙驱鬼,其他人则守在梨宅等候。 阿风和阿洒本来也想去帮忙,但被敬缘和苏三爷同时阻止了。前者的理由是不安全,后者的理由是没必要,于是他们也跟插不上嘴的其他人一样只好同意。 随后,敬缘在苏三爷陪同下回了敬宅作准备,两名小伙一直目送着他们,直到两人消失在了稍远处的敬宅大门里。 接着,阿洒朝阿风与其他梨家人问:“那我们跟你们待一起还是怎样?” “缘妹刚不是说想让我们去厨房吗?”阿风稍作回忆,“咱俩盯着小点的后院,你们几个人盯着更大的二楼和前院。” “我反而觉得咱们可以一起去二楼。”阿洒倒意见不同,“二楼有窗,咱们能看到周围整圈地方。” “我赞成。而且阿爸刚不是听完事情就把自己锁回了二楼的房间吗,二楼得分点人。”梨福远点头。 梨致福的眉毛忽然动了动,但他什么都没说。 “我……我还想留在这儿休息会儿。”婉茵有气无力地喃喃。 “那我也不好走开啊……”梨福远为难地看向了兄长,“福哥,要不咱们六个人一起留在客厅?互相都有照应,二楼给阿风阿洒就行。” “我也觉得厨房不用待,那里又小又闷。”梨欣忽然插话,“把客厅这扇门锁了、再从二楼盯着后院就行。” 阿洒环视一圈众人,试探般问:“那咱们是就这样定了?” “唔……应该没什么区别。你喜欢吧。”阿风摊摊手。 在众人的默许下,事情就这样定了。致福福远两家六人留在了一楼客厅。两个小伙上了二楼,一楼就这样忽然静了下来。 坐在靠里两张凳子上的梨欣两姐妹一言不发,坐在客厅左边两张椅子上的梨致福夫妇也是一语不发,站在客厅右边的梨福远夫妇更是一声不吭。 两姐妹不知道该说什么,梨致福夫妇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梨福远夫妇更是看着就不想说话。 盯着地板的两个小孩挺害怕和担心这种怪事、却又没法理清个所以然来;他们的爸妈也是一样,另一对小孩没了的爸妈大概更是这样。 所以没法讨论的他们共同保持着死一样的沉默。 所以客厅和包裹着它的雨声被一起冻进了冰块里。 所以后院突然传来那声清脆的“哐当”才如此震耳欲聋。 梨致福猛抬起头,这架势几乎让女儿们吓了一跳。 “甚么声音?”也听到了的旺子惊疑地朝他问。 “唔知……好似是什么碗碟打碎的声,从后院传来的。”梨致福皱着眉回答,“可能是人,亦可能是……” “啐!大吉利是!”旺子忙打断。 “福哥,咱去看看?”梨福远缓缓提议,他似乎也警戒起来了,“管那是人是鬼,先搞清楚总没坏处。” 梨致福夫妇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踌躇了起来。 “走啊,难道让咱的老婆或者你女儿去吗?”梨福远改成了催促,“说不定那东西很快就会跑开,那就没机会看到他了!” 梨致福被呛了这句,只好硬着头皮回答:“知道了,去看看就是。” 说罢他站起身,从客厅的角落拿起一根用作扁担的长木棍,又朝旺子和两个女儿吩咐:“你们等在这里,不要乱跑。” 梨欣用复杂的眼色作了回应,梨雨则和姐姐挨得更紧了些。 他又回头看了看梨福远,对方也已经拿了一把雨伞,做好了战斗准备。 好……这就去后面看看吧。梨致福暗暗咽了口唾沫,伸出手抓住厨房门的把手,缓缓将其拉开后摸了进去。 厨房里空无一人,虽然不知道里面之前的具体布置,他还是能从这井井有条中看出厨房没被翻乱过。 那么外面呢?梨致福去窗边瞧了两眼,后院里还留着昨晚女人们用几块砖头搭起来做菜的临时小灶,它们看上去没有异常;院墙边则摆有两张放食材的小桌,它们看起来也很正常。 不正常的地方在于后院的某个角落。那里有一堆和周围格格不入的褐色碎瓦片,像是打碎某个瓦煲后弄出的狼藉。但最碍眼的不是它们,而是它们周围的一滩鲜红色液体。 刺目得宛若血液,它们正在雨水的充盈下迅速扩散,从院子一角往四周爬行开来、直到把整个后院覆盖成了可怖的猩红。 梨致福吓得连退两步,后腰都撞到了灶台边上。 “咋了,这么大反应?”梨福远奇道。 “出边……个后院……”梨致福已心慌得满头冷汗了。 梨福远惊奇地瞥了两眼他,自己走到了窗边往外观看。而这一看,他就像石头人一样杵在了窗边,再没动过分毫。 看了半分钟他的背影,梨致福忍不住问:“怎么样,你——” 他突然意识到不该用这种诡异的事情问“这个梨福远”,因而卡住了。 “好像啊。”而梨福远的回答也不大正常。 “像……像什么?”梨致福硬着头皮问。 “像我的血。”梨福远话音刚落,他的后脑勺就渐渐染上了暗红色,“昨晚在镇鬼庙里,我被那只牛头一锤子砸到脑袋上飙了很多血,你记得吧。” 第115章 防不胜防(下) 只听到这一句话,梨致福的呼吸便已迅速紊乱了。 “你记得,但你为什么不说?”梨福远转过身,惨白的脸上满是怨恨,“以为把我和婉茵扔到河里就能瞒天过海了?” “我——我是迫不得已!”梨致福忙七分惊慌三分恼火地喊。 “迫不得已,哈,我就没有难处?还是说你还是更希望弟弟比你混得差?”梨福远嗤之以鼻地大笑了两声。 梨致福咬实牙关,手上攥木棍的力度也紧了许多。 “不过你瞒不了的,阿缘全看到了,我们都是杀人犯。”梨福远晃了晃手中的长柄伞,它一下子变成了一把剑,“所以她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收你。”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迅速膨胀撑裂,“梨福远”随之变成了一只赫赫炯炯、面露凶相的牛头鬼卒。 并且他马上挥起剑、朝着梨致福的脑袋削了过去! 后者连忙一缩脖子,极其狼狈地躲过凌空斩来的一剑;但牛头并未罢休,又回剑上举朝他劈了下来。 但经过刚才那个踉跄的躲闪,梨致福已经退到了墙边。 “妈——妈的!”恐惧却又憋屈的梨致福见状,干脆破罐子破摔地甩起木棍迎了上去,“同你死过——!” 两柄武器撞在一起的感觉十分沉闷,对冲的力度倒非常明显。而由于梨致福力气大些,剑随着木棍一起偏向了他甩棍的方向,也一起撞到了通向后院的门。 那门被“砰”一声撞开了,外面的风雨声顷刻间灌进了狭小的厨房。 夹杂着雨点的凉风让梨致福清醒一些了,甚至还多了几分勇气去和面前这只还不够自己有力量的牛头对战。 他盯着对方的肚子,又马上往那儿踹出一脚:“还没完!” 牛头不仅力气不大,还十分笨拙,这脚挨得正中目标。 在它吃痛退开的时候,旺子也带着婉茵慌忙跑了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这鬼送上门了!”因那一脚得以喘息的梨致福赶紧朝她示意,顿了两秒却又换成了一副截然不同的慌张模样,“后面!你后面!” 旺子一愣,条件反射般往前闪了闪,背后旋即刮过了一阵阴风。惊惶回头,只见“婉茵”已经变成了一只马面,还冲她的背后举了一把剑! “你也别想逃过阿缘的惩罚!”马面似乎在讥笑,又朝旺子扫了一剑。 后者连忙再退了两步来避开,又不管不顾地随手抓起灶台旁的一个小陶罐朝马面砸了过去:“死远点!你死开啊啊啊!” 小罐砸在马面的胸膛,炸出了一大把咸咸的白色粉末,又像一阵白烟般罩住了整间厨房,呛得两人大声咳了起来。 而那两只鬼卒更是嘶鸣着皱缩成了一条……肉干,又像灰尘一样被外面灌入的风吹散了无数碎末、融入了地板的缝隙。 “爸!妈!你们——咳?!咳——”此时厨房门外传来了梨欣着急的喊声。 两秒后,阿洒也抓着钉耙闯进来了:“怎么了!你——这搞什么?!” 梨致福夫妇总算缓过了一口气,却都还是暂时说不出话。 “这一地的盐和撞开的门……发生什么了?”梨欣被呛得倒轻些,这会儿也恢复好了,“有陌生人闯进来?” 阿洒听罢,赶紧去窗边看了看,这下也被院子的景象吓了一跳:“喝啊!好多……血!” 梨欣一惊,也跑到了窗边,又立刻挡住了身后妹妹的眼睛。只见大半个院子都被某种不明的红色液体盖住了,光看一眼就能教人心里打颤。 “出边……不知怎地有血。”梨致福卸去了那点气力,表情变成了该有的难以置信,“阿远他两个变成了……牛头马面,想杀人。” 两姐妹和阿洒满脸茫然地看向了他。 “真的……他们变成了……”旺子也是深信不疑的模样。 三人环顾四周,确实没有了梨福远夫妇的身影,只剩惊魂未定的梨致福夫妇……以及窗外那滩不明红色液体。 今天发生的怪事接二连三,加上这件也不过分吧……?但一这么想,众人便觉得脊背上爬了只冰蛇,浑身不自在。 “要不……我们把缘姐找来吧……”最小的梨雨最先忍不住表达了慌张。 “她就是在为驱鬼做准备啊……我们也许再等等就好了。”梨欣强作镇定地安慰。 可梨雨的声音已有哭腔:“她要驱多久?鬼已经来找上我们了……现在已经死了四个人……我不想……呜呜……” 梨欣忙挤出微笑哄道:“别自己吓自己,你不是说你有灶君姐姐保佑吗?没事的。” “我也不管用啊。”不远处的上位梨雨悲哀地说。 “我甚至看不懂某人的这些小把戏……”上位梨欣则含着满满的悲恼。 巫女敬缘倒不知去哪儿了。 “她……缘妹不过是换个衣服带些祭祀用具,应该已经开始了吧……”阿洒咬咬嘴唇,朝厨房门外的客厅看了出去,“要不我去……欸,前门怎么开了?” 梨欣一愣,往他那边走了两步去朝客厅看;只见通向前院的前门已然洞开,但屋里屋外都没有人,只有一扇孤零零的空门杵在那儿。 紧贴着她的梨雨连忙跟上姐姐,同时问:“有人进来了吗?” “不像。屋里没人,而且我锁门了……的。”梨欣补充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的发言有些危险,便突兀地打住了。 “那是阿风出去了?”阿洒疑问。 “我不知道啊,他不一直跟你一起吗?”梨欣看看他的旁边,更疑问了,“不过他好像没跟你下来啊,二楼应该都能听到刚才的动静吧。” 阿洒也顿觉奇怪,一边急急走向楼梯口一边朝二楼喊了一句,“阿风?你还留在上边不?” 在众人心里,下了半天的单调雨声已经能当作自动屏蔽的背景音了;但这会儿它却愈发响亮嘈杂,因为它挤满了整个耳朵,当下尤其吵闹。 实在令人讨厌。 第116章 一诡三用(上) 一早上过来,众人的神经对这种事已经变得相当敏感。听上面没有回复,他们便丝毫没有迟疑地冲了上去。 而事实证明,这种不祥预感在今天总是该死地灵验。 就那两分钟的时间,阿风已经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了。 二楼的总体格局像一个长方形,一堵墙在中央把它分成了两半。左边是梨志云的卧室,还兼当储物间;右边则是小厅堂,摆着些桌椅茶具和不甚充实的书柜。 正方形的楼梯口在右下角,靠近二楼这段也没有拐弯,所以众人一上来就能看见阿风倒在了小厅堂右边的一片血泊中。 他的头略偏右下,脚则略偏左上,撑开四肢的样子像极了在移动时受到某种突然袭击而猝然倒地。 最关键的,是他在太阳穴上有一个血红的孔洞,跟梨定龙身上的十分相似。 这是子弹还是鬼卒那铁锥打的?阿风大概到最后也不清楚,微睁双眼、表情错愕的他不像是来得及思考。 阿洒呆若木鸡地盯了他两秒,又仓惶地跑到他旁边俯身查看,那个伤口能看到里面可怖的内容物,即使毫无医学知识也能判断他回天乏术。 “你——你死了?”但阿洒还是惊恼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两分钟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现场的浓烈血腥味儿让久事厨房的梨欣也开始反胃了,幸亏她是把梨雨挡在身后而不是抱在怀里,要不然被她一压肚子,指不定会吐出来。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这会儿梨致福夫妇也跟在最后赶上了二楼,却再次被现场的惨况震得出了神。 “谁杀的你!哪只鬼杀的你!你别他妈躺了,快点说!”懊恼不已的梁洒失去控制般骂着,还伸出一只手、像是要把他从地上揪起来拷问,“起来,温树风!别他妈说死就死啊!” “冷静些,他已经……没了!”梨欣忍住强烈的恶心,一个箭步上去把他拉了回来,“不要再动他了,不干净!” “整天自夸聪明还会被鬼算计,真是蠢货……蠢死你了!呃——呜呃……”阿洒已经把牙关咬紧得浑身发抖了。 虽然他很壮,但梨欣把他往后扯时发觉他没什么抵抗力,肌肉像是虚脱了一般软趴趴的。 梨致福夫妇也想上去帮忙,但他俩的腿有些发软。 落在一边的梨雨可能因为还小,或者因为和阿风不熟,这会儿没有那么大情绪波动。环视一圈后,她忽然指向梨志云的卧室门,朝众人说: “对了——爷爷!爷爷的房门还关着,他应该在里面,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被这么一提醒,众人才想起梨志云也在二楼。如果刚才阿风撞了鬼或者遇到了杀人犯,就算梨志云看不到外面,至少也能听到些声音。 而这就是突破口! 梨欣还有些顾虑,因为一楼大门已开,说不定正是他因为害怕而溜了出去。但阿洒没想那么多,冲过去就朝卧室门猛砸了两下:“云伯!开门!” 里面还是恼人的沉默,阿洒便粗暴地直接拧了拧把手,还要用肩膀撞门;而出乎他意料,门居然拧一下就真开了。 但门没有完全开,里面还上了链条锁。他的肩膀仍旧撞在了只露出一条缝的门上,也自然没有撞开。 “入边亦是没声吗?”看到这熟悉的情况,梨致福已经可以咬定梨志云出事了,“直接拆锁罢,别浪费时间了!” 阿洒深以为然,便拿起了阿风遗体旁边的砍柴斧,瞅准那链条就开始猛力砍砸。那“铛!”“铛!”声极富穿透力,让两姐妹都不禁捂了耳朵。 梨欣对他的认识变回了之前的样子,他还是很壮的。虽然砸了半分钟也没把链条砸断,但至少他将门上的锁框给砸掉了,甚至还带走了一片薄薄的木块。 大功告成,他一把撞开了门,而屋内也是一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血腥场面。看着满嘴是血躺在地上的梨志云,梨致福想起了某电影里饮弹自尽的某人。 但他手里没有手枪,而是空空如也……也不算,他双手放在汩汩流着血的腹部上,握住了某件细长的杆状物。 那东西大概有好一部分没入了腹腔,只有一截露出了他的手掌,那是一根箭的白色尾羽。 “箭?!这地方哪里来的箭?!”阿洒虽然预测到了他会出事,但没想到会出这种事,“从——从窗户射进来的?” 还真有可能。满头冷汗的旺子这般想道。 “阿爸好似未断气!”突然,梨致福惊诧地喊了一嗓子,“他还未死!” 众人震了一震,赶忙把注意力从他的腹部移到他的脸。梨志云果然还有微弱的呼吸,嘴唇一动一动地似乎想尽力说出什么。 但是没人贸然靠近他。门里的梨致福夫妇和阿洒没敢上前,门外的两姐妹也没能上前。 中了这一箭,出了这么多血,凭他们大抵是救不回来了;但奇怪的是,人没死反倒比已经死了要恐怖一些。 而梨志云看着他们惶然的脸,也猜到了这一心理,不等他们上前就主动抬起颤巍巍的手,指向了卧室里对着前院的窗:“鬼……鬼在……” 话音未落他的手便无力地落下了,他的嘴里除了血也再没别的东西出来。 众人就是怕他说这么些没头没脑又细思极恐的东西。 “前院也没东西啊……门倒开着。”没法挤进卧室的梨欣干脆去窗边看了看,“鬼会开门吗……不对,有必要开门吗?” “不知道……缘姐才知道。”扯住她衣角的梨雨摇摇头。 “阿缘……对了,我们得去找她。”阿洒如梦初醒般转回身,又像避瘟神一样赶出了那卧室,“咱们不能守在这里,这里鬼也能趁虚而入!” 一听说要去鬼门关,旺子便发怵了:“但是——阿缘不是在做甚么仪式吗?我们要去打搅她?” “没法留在这里!我们九个人守这栋屋子,一眨眼就被被鬼勾走了四个,这还怎么守?不如跟她一起!”阿洒几乎要喊起来般反驳。 “去……去就去,”深知自己一家子无处可逃的梨致福也下了决心,“比起死在这里,不如去鬼门再看个明白!” 梨欣看看自己旁边的妹妹,踌躇着问:“爸,我们也去么?” “去。不能叫你们两个留在这里。”梨致福的气势似乎弱了些。 “那就走吧。”看众人基本达成共识,阿洒便迫不及待地催促,“各自拿上家伙,去鬼门陪着缘妹,顺便看看这鬼甚么来头!” 第117章 一诡三用(下) 几分钟前,镇鬼庙那庙前广场的祭坛旁。 “放在那上面就好了。”打着伞走在前面的敬缘回头看看苏三爷,指了指身旁的祭坛,“辛苦您。” “见外了。”苏三爷回着,把用双手扛过来的香案放在祭坛上,把滴水的斗笠和蓑衣重新整理好后便退到了一旁。 “毕竟您也不容易。”敬缘莞尔一笑,拿起香案上的一个小木架放在香炉旁,又将手里的油纸伞固定在了上面。 “都是这话。”苏三爷顿了顿,又问,“另外你为什么不拿多把伞?” “等会儿跳祭舞也没法打伞,无所谓了。”敬缘理了理不甚干爽的祭祀服,走到香案前开始收拾香烛符纸,“比起我自己,让香烛不要被打湿才重要。” “自从阿欢病倒,你亦不顾身子了。”苏三爷面无表情地评价,“你是后生冇错,但来日方长,至少照顾下自己。” “正因为我是年轻人,所以才能这样做呀。”敬缘漫不经心地应着,又打开一个楠木小盒,捻出一些像是朱砂粉的东西洒在了几张稍显泛黄的纸上。 “你应该亦冇听我讲。”苏三爷拿下背上的烟杆,颇有无奈拉下斗笠地点了两指烟草。 敬缘回头抛去了一个微笑:“三爷,你还是继续休息休息吧,我来处理事情就行了。” “哎。鬼出来了,得你有解了。”苏三爷缓缓吐出了一个烟圈。 “我尽力吧,这种事情说好办不是,不好办也不至于,连奶奶都没能应付呢。”敬缘又转回去,娴熟地把符纸折成了纸花。 “阿欢教你教得很好,青出于蓝了。”苏三爷总算露出了淡淡的笑,“至少处理好这事是完全没问题的。” “谢谢,我会保证至少处理好它。”敬缘一边回答一边走到祭坛后,捡起了那把祭祀短刀,“唔,这刀还落在这儿啊。” 苏三爷又抽了一口烟,忽然问:“话说你昨晚点解不拿它返屋,留在这里不怕搞丢吗?” “怕,但拿回去也没区别。”敬缘说罢,再次用刀冲着自己前臂的旧伤口划了划,将血滴在了几朵纸花上,“现在终究要再用到。” 苏三爷看着她的背影,没再说话。 敬缘也没有续话题,只是专心地把东西都准备好。香烛点几支,纸钱烧一把,白酒也倒出三杯来,仪式的东西很快便布置得基本妥当。 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是没带多少祭品,只有几朵纸花。也罢,凑合着来就是。敬缘这么想着,开始絮絮地念起某段祷文。 可没过多久,台阶下就传来了纷乱而急迫的脚步声,大有打断这场祭祀的架势。苏三爷亦明白这点,便立刻迎了过去。 而就算是他,看到来者也吃了一惊:“你们怎么全跑出来了?” 敬缘的眉头动了动,但没有中断祷祝。 “云伯那儿也被鬼作祟了!”打头的阿洒开门见山地朝三爷道,“现在就剩我们出了来,其他人都……妈的!” 苏三爷眨眨眼,快速点了遍跑上平台的五人;这里面除了梁洒便只剩梨致福一家,其他人则都不在队里。 他皱了皱眉,朝阿洒问:“阿风,梨志云同梨福远他两公婆亦死了?” 对方点点头,心情复杂地叙述了连自己都没太捋好的事件经过。 “我们想着来这里陪阿缘,好过留在其他地方。”梨致福补充,“如果这里有事,我们亦可以帮手。” 也许这段祷词告一段落了,敬缘停下念诵,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告诫道:“既然如此,就不要太靠近我,往旁边站着。” 这冷冰冰的语气让五人都愣了愣,而敬缘没再解释,继续念起了第二段祷词。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退到了倒数第一或者第二级台阶,静静地等待着她完事。 这场面让梨致福夫妇想起了昨天来拜神的时候。那会儿人比现在多一半,天气没有这么糟,气氛总体也畅快些。 虽说按蒿里村的规矩,他们当时要把一些不好的念头想在纸花上,但他们也忍不住像以前那样许了些愿。 小工坊摊上官司,家里要给人赔钱,这固然是该死的。 但赔完之后呢?希望我们可以大步跨过,重新开始吧。 女儿的嫁妆可能要因为自己的急功近利赔进去了,她们会失望么?自己到头来被女儿发现自己是外强中干的货色,这也是该死的。 但是在这之后,她们至少能看出自己尽力保住她们的嫁妆了,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嘛;希望她们不会重新恨自己吧。 那钱实在难攒、犯了这个错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很大怎么办? 希望……梨志云能多赞助一些罢。 或许因为这个愿望,或许因为敬缘本就没提议许愿,事情才会搞成这样。 纸花毕竟是烧给地府那些饿鬼的,它们跟好念头势不两立。 两人不禁猜想,要是昨天自己没许愿,今天会正常些吗?若是那样,也许昨晚自己就不至于想钱想得自闯鬼门,也不至于捅出这种篓子。 所以敬缘大概是恨他们的,他们把鬼门的鬼放出来杀了梨福远两口子,逼严医生上了吊,还一连悄无声息地杀了梨定龙、阿风和梨志云。 钱没捞到,反而伤了害了那么多人,敬缘没理由不恨。暂时没说没报复而已。 何况咱不讲别的,单是现在她要为此一边淋雨一边念经就已经足够恼人了。 但现在要后悔也晚了,就像那辆摩托车一样追不回来了。梨致福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朝敬缘的后背想这些,说不定她能感觉到,然后再次讨厌自己。 毕竟刚才她深蓝色眼睛里射出的视线十分冰冷。 如果有机会的话,梨致福还想请她去珠水边吃个宵夜谈个心,毕竟自己就是这样和交恶的女儿和好了。 但她不是自己的女儿,得罪了没那么容易能道歉回来。 第118章 并非安魂(上) 一炷香罢,敬缘也念完了祷词,便开始作最后准备。 她往香炉里重新点了三支香,把纸钱都用红线简单串在了红裙带上,又整理了一下装束——虽然这湿漉漉的祭祀服也没啥好整理的了。 “对了,”在众人注视下,她忽然转过身,朝他们问,“现在是被勾走了六个人,是吗?” “啊?对,六个。”在敬缘正后方的阿洒赶忙回答,“梨家的四个,康伯,和……阿风。” “知道了。”敬缘惨然一笑,拿起一杯白酒自己喝了下去。 这等烈酒涮过喉咙时的灼烧感逼她剧烈地咳了两声,又不禁弯下腰拧起眉、像离水的鱼一样张大了嘴透气。 只消一口,嘴里便麻痛涩辣的,村里那三个老头这么爱喝这玩意真难想象。 在敬缘发牢骚之际,稍远处传来了梨雨惊忧的问话:“缘姐,你还好吗?” 她摆摆手,尽力作出平静的微笑缓缓回答:“流程罢了,没事的。” 接着她又毫不迟疑地喝了另外两杯,嘴里立刻像含了一把绣花针,胸腹里也像塞进了一团火似的滚烫不已。 痛苦喘息之际,她有些迟钝地续了三杯新酒摆在香案上。 幸好这仪式不是每个月或者每年都要做一遍…… 等她总算调整好,香和红烛都燃一半了。但敬缘没有在乎,只是拔出桃木剑像昨天一样开始由缓至急地跳起祭舞。 但这次和缓舞段被大大压缩了,没多久便过渡到了急促舞段。同时她的舞步和挥剑的动作也激烈了许多,再也不是昨天的黑白蝴蝶,而是雨中的黑白飓风。 倘若昨天是和鬼怪进行每年的例行切磋,那现在的敬缘就是在和恶鬼进行生死决战。 正因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才要这样尽全力战斗。 这就是她向苏三爷、向蒿里村保证的“尽力”! 除了面色冷峻的苏三爷,其余五人都快看入神了。梨雨是惊叹,梨欣是惊奇,阿洒是惊诧,而梨致福夫妇……则是惊慌。 为什么她这么卖力? 这大概率不是这套舞规定的动作和幅度,众人能看出她自己也加了不少力度,但……村里不只有值得她救的人啊? 还有昨晚差点想在那个祭坛前杀掉她的人啊? 当时鬼怪帮她脱了困,还惩罚了梨家那四人;而现在她反而要把鬼怪赶回去、留下两个仍然自在的凶手都没关系吗? 虽然梨致福夫妇从昨晚以来都没有多自在,但现在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确实更不是滋味了。 或者说不知道该带着什么目光去看敬缘才合适。 更让众人出乎意料的是,她在舞动之余甚至还有气力念词。 “鬼谷鬼谷,枉称黄土;门内无门,趋之何苦!凡浊反惑,啖肉吸骨;雨外有雨,追汝定数!” 话音刚落,她的朱砂红裙带突然光亮大增;定睛一看,竟是那几朵染血的纸花都在雨中凭空着了火! 火苗舔舐着敬缘的身体,随着她腾挪的舞步化成了翻飞的火浪;而与众人的惊恐恰恰相反,她的深蓝色双眼冷酷而决然,宛若自己就是火焰的一部分。 若纸花的火是人世的火,那她就是地府的冥火。 她是上位的存在! 只见敬缘定住身形,竖起左臂横着桃木剑抹过,火舌旋即尽数缠绕在了她的剑身上;但那把剑丝毫未损,仿佛不是桃木所制,而是刚玉。 而她又回旋两圈,挥剑指向了远处的鬼门,同时大吼: “急如索命!散!” 火焰领受了指令,化作一道细长却迅疾的火柱射入镇鬼庙,里头顷刻间响起了堪比昨晚暴风雨的鬼怪哀嚎之声。 敬缘身上的火焰连同舞步动作一起停息了。骤然定住的她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只有通过胸口的起伏才能看出她并非静止。 但梨雨也许因为个子矮些,还能看到她的双腿有些发颤。 气氛的突然冷冻让刚才的场面渐渐虚幻了起来。 突然,一股阴寒迅猛的风从鬼门的方向席卷而来,祭坛上的伞刹时骨折叶损,香炉的香烛也瞬间灭了个干净。 直直迎上这阵风的敬缘身子一晃,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矮下身抬手挡脸的众人见到此景都吓了一跳,但更吓人的还在后头,那是鬼门里传来的咆哮。 伴着那阴风与嚎叫,镇鬼庙里头接二连三地现出了许多牛头与马面。 他们或持刀锤或持弓镖,甚至还有针与麻袋,但站姿整齐,作为鬼卒俨然纪律森严。但最重要的,是他们盯着几个活人的眼神十分不善。 “坏了,这下……好似将它们引出来了!”旺子惊惧得快不成声了。 “跑——快跑!”而梨致福还残存了些气力,便慌忙朝众人惊喊。 “缘妹还在上面!”阿洒朝他怒吼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去、跑到了敬缘旁边,“缘妹!你能听到吗?快起来!” 苏三爷也赶到旁边,对他急道:“背她返她家,我们退去那边!” 话音刚落,一只莽撞的牛头率先冲近,朝他挥起了铁锤! 苏三爷赶忙矮身闪开,又趁空当举起砍刀斩向了它的脑袋。伴随着“呼啦”一声,那顶牛头飞出了一丈远,身首分离的它很快也碎成了尘埃。 “哈,打得!”他似乎受了激励,主动迎上了第二只逼近的牛头。 看他争取了时间,阿洒不敢怠慢,背起昏迷不醒的敬缘就赶下了台阶。 “快来,快来!”主动过去接应的梨欣催促着,自己也拉紧了梨雨准备随时逃开。 看见他们这么卖力,顿感羞愧的梨致福忙举着木棍跑到小广场上,和苏三爷共同牵制起了正在不断涌来的鬼卒。 旺子当然也没法就这样跑了,便朝两人喊:“拿风铃!那个有用!” 梨致福对昨晚的事依稀有些印象,听罢立刻急匆匆地冲向了祭坛。 “冇急,开个路!”三爷喝了一声,紧随其后挥着砍刀逼退了好几只试图包抄的鬼卒。 得益于此,梨致福受到了阻碍少了许多,很快便拿到了风铃头。 “接着!”他喊了一声,把风铃朝不远处的旺子扔了过去。 风铃结构松散,阻力大,在空中飞不了多远,但可以振得很响。清脆贯耳的金属声直接震碎了周围的一圈鬼卒,而离得远那些也惊惧地连退了好几步。 得以喘息的众人回过神,为这效果大喜过望之余也没忘赶紧跑路。雨伞是不必拿了,脑袋被淋湿总好过掉下来! 背着敬缘的阿洒在前,两姐妹和抱风铃的旺子居中,两个男人殿后,一行六人外加敬缘头也不回地往敬宅撤了过去。 而鬼门里的鬼卒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嚎叫着朝他们追。 第119章 并非安魂(下) “欣——欣姐!”上位梨雨也被这阵仗吓到了,“咱们要不要跑啊?” 旁边的上位梨欣却呆若木鸡地看着那群牛头马面,什么话都没说。 “不要看啦!它们来了!”上位梨雨忙推了推她,又抓住她的手臂扯了扯,“快走,不要被牛头马面抓到!” “你敬缘在说笑罢……”上位梨欣喃喃自语。 “不是玩笑,你没看到吗?”妹妹急了,干脆直接翻了一遍她的口袋,将那面凸八卦镜找了出来,“你们——你们别过来!不然我就照你们了!” 刚准备围过来的牛头马面见到这面铜镜果真忌惮了几分,也踌躇着没敢贸然上前;但是,它们仍把上位两姐妹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们……我们得先出去。”高举八卦镜的上位梨雨喘了两口气。 “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上位梨欣喃喃问道。 上位梨雨惶恐地看了看她,带着哭腔劝:“欣姐,别发傻了……快帮我撑会儿,呜呜……” “来了,来了!再等一下!” 忽然,两姐妹身旁的空气裂开了一条缝隙,巫女敬缘从里面急切地跳了出来:“不好意思,刚有些事儿!” 接着她从裙带上摸出一朵纸花,念着两句咒文将其抛向了空中;纸花毫不意外地开始自燃,生出一股灰白的烟罩住了三人。 周围的牛头马面似乎失去了目标,茫然地四下看了几圈,最后一头雾水地跟着跟大部分同僚下台阶追那七人去了。 “嘻嘻……赶上了。”巫女敬缘长出一口气,又朝上位两姐妹歉然地笑笑,“不好意思噢,我也没料到它们能看见。” “我以为我们时辰已到,要被抓去秦广王那里了。”上位梨雨欲哭无泪地抱怨。 “又不是谢公和范公,这些鬼卒不至于让你们那么狼狈。”巫女敬缘拍了拍她的头作为安慰。 “所以……后面还会有黑白无常出场?”上位梨欣忽然问。 “唔?”巫女敬缘眨眨眼,“我不清楚,这归这里的敬缘管。” “你怎会不清楚,你不就是事鬼神的吗?”上位梨欣满脸悲哀地追问,“这些牛头马面是什么东西你最明白不过!” “就是牛头马面噢。”巫女敬缘无奈地摊开手,“也是鬼门出来的鬼卒。” “然后现在是鬼卒追杀活人?这就是你口中的‘作祟’?”上位梨欣痛苦地摇摇头,“这要怎么玩?这要怎么活下去?” 两人明白她的纠结点了,便没有回话。 “我努力让我家变得和谐了对此有什么意义吗?最后竟然引出了这种东西,比我们那会儿还惨!这要怎么救啊?!”上位梨欣不知道在责难谁。 “欣姐,有机会的。那些鬼卒并非不可战胜。”上位梨雨劝道。 “密室就算了,远叔他俩变成鬼来寻仇也算了,现在你告诉我牛头马面准备荡平蒿里村?这……荒唐……”上位梨欣蹲下身,又捂住了脸。 巫女敬缘走到她面前,平静地询问:“所以你要投降吗?这样也好噢。接受了作祟论便能直接放下执念,安心进入轮回了。” “这作祟还能有什么说法……?呜呃……”上位梨欣还在用颤抖的声音说丧气话。 巫女敬缘俯下身,宽慰地劝:“投降吧,然后跟这一场悲哀轮回和……我说再见,便能直接解脱了。” 上位梨雨过去拉了拉她的手臂:“缘姐,给欣姐一些时间吧,她说不定缓缓就好了。” “是吗?我看她受到的打击不小噢。”巫女敬缘轻轻一笑,“明明在珠水边还那样志得意满地宣称要打败我的作祟论,现在倒垮得一样厉害呢。” “缘姐不要这么刻薄嘛。”上位梨雨又晃了晃她的手臂。 “难道不是吗?我看她已经站不起来了。”巫女敬缘倒愿意任由自己的手臂被她摆布,“不过这也行,投降就好了噢,认个输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上位梨雨忙问:“但那样的话,其他‘梨欣和梨雨’不就再也没人救了吗?她们死掉也变不了观测者啊。” “没关系,她们反而还能舒舒服服地直接进入轮回。”巫女敬缘不以为然地说,“反倒是你们,没有斗志也罢,还硬要苦苦挣扎属实可悲。” “不要这样说我,我尽力了。”上位梨雨难过地嘟囔,“而且我不想和缘姐分开……” “啊,这样吗?那咱们的梨雨还是很有用的。”巫女敬缘满意地点点头,“反而是……唔,怎么说呢?” “你们两个……”忽然,维持原姿势的上位梨欣说话了,“给我安静点。” “要说什么就说吧,我不会怪罪你的。”巫女敬缘马上劝。 “我说都给我闭嘴。”上位梨欣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两人相视一眼,知趣地退到了平台的边缘。 等到离姐姐足够远了,上位梨雨便朝巫女敬缘问:“缘姐……所以我们……有希望吗?” “看造化吧。”对方回着,望向了远处的敬宅。 敬宅被强大的辟邪力场环绕着,牛头马面们虽然迫切地希望冲进去吞食那几个活人的阳气,但苦于此而没法靠近。 当然鬼卒们不会善罢甘休,它们将敬宅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起来,耐心而专心地等待起了时机。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压迫感,上位梨雨看着敬宅,眼睛所感到的灼热比先前降了几分。 鬼怪的邪气若太强盛,也能把辟邪的正气压下去。被这样围着的敬宅,不知能不能撑到雨停。 第120章 敬宅孤城(上) 此时的敬宅内,刚刚逃进来的众人正在心有余悸地歇息。 “它们应该入不来罢……?”旺子扶着影壁,仓惶地看了看上面那钟馗,“这里镇宅的东西咁多,鬼应该入不来。” 梨致福看向身旁紧闭的大门,又抓了抓粗重的门闩:“唔知。门后边最好塞些东西,再撒些朱砂粉之类的封住。” “阿缘有朱砂,可以问她。”苏三爷顿了两秒,“但是……” “先把她救醒吧,等会儿再想这个!”一直背着她的阿洒朝众人催促。 “我们——我们得给她暖暖身子,换套干衣服什么的。”梨欣也赶忙提议。 “那你们三个带她回房处理好,”苏三爷总结般说着,又看向梨致福夫妇,“你两个就找些东西塞住门,顺便放哨。” “你呢?”梨致福问。 “我去找杨婆婆问问,看下有甚么办法解决那些东西。”苏三爷缓缓回答。 “需要钥匙吗?阿缘经常锁那里的门,也许得翻下她的口袋。”梨欣问。 “阿缘今早未锁门,可以直接入去。”苏三爷摆摆手,“好了,快些开始罢。” 事情就此定好,众人便散开了去做各自的事。 梨致福夫妇走到院子里寻找合适的东西,看来看去决定把角落里一个大圆木盆搬到门廊、再用大水缸里的水装满它来堵门。 于是他们继续找起了能舀水的容器,而苏三爷刚进东厢房,见状便顺手给他们在灶台上拿了个砂锅。 梨致福接过去打量了一遍,不大满意:“这个好似太小。有无大些的?” “冇了,入边最大的东西就这个阿缘煎药用的锅。”苏三爷摇摇头,“将就用罢,或者你入阿缘间房要。” 他看了看紧闭的西厢房门,现在进去问敬缘或者直接拿都不合适,便只好将就。大概因为砂锅只有一个人用,它的容量连两升都不够,来回舀水很是麻烦;折腾半天,木盆甚至还没满一半。 更甚的是,因为只有这一个容器,旺子在梨致福舀水时只能袖手旁观。 终于,她忍不住劝道:“要不我入去拿多个锅吧。这样装一日到黑都装不完,话不定它们几时就会来撞门了。” “大吉利是,这里咁多镇宅物,它们怎敢来?”梨致福拒绝,“而且你入去打搅她们亦不好,慢慢装算了。” “这个锅实在太小了。”旺子因无奈和担忧而皱起来的眉头还没有松开。 “她家就两个人,还是用来煎药的,能有多大。”梨致福说着,看了看砂锅里头,锅底已经有些斑驳,大概年月已久。 尽管如此,敬缘家还是在一直用着这锅,也将它保养得不错。虽然每天都要拿来煲药,但里头那药味只有淡淡的一丝,甚至还可以拿去做饭。 当然,也可能是舀了这么久水、冲走了味道的缘故。不过最好还是不要用煎药锅做饭,饭菜总会沾点药味儿的。 记得好几年前,梨致福家里煲过一次治感冒的中药,味道实在是不好闻。那个锅洗了两遍,依然残留着一些气味。 那会儿是大冷的冬天。两个女儿可能是洗澡时玩得太久,又可能出去买菜时吹了风,突然双双发了高烧卧床不起。 恰好厂里有个工友认识一位好郎中,便用友情价替她们抓了几包药,大致是一些性味辛烈的药材。下锅只煲一会儿,整个厨房就都是冲鼻子的药味儿。 大点的梨欣还好说,小梨雨当时把嘴巴闭得跟焊死了一样。若不是最后梨欣保证给她吃糖作补偿,他们说不定会捏住她的鼻子来灌药进去。 在那之后,梨雨爱甜食爱得格外热烈,而洗锅的他则深刻地记住了那股辛辣的味儿。 比起攻邪的药物,滋补的中药闻起来则好些;不过梨致福没在家里煲过,而是闻过其他工友带的药。 以前有工友染了腹泻,一连拉了好几天,好不容易回来复工时就带着从家里煲的黄芪玉竹水。那些梨致福闻过,只有一股极淡的清香。 现在回想起来,这锅里的味道远不如那煲感冒药浓烈,比补药的气味也只强一两分,不知煲过什么药材。 但谁知道呢,也许味道早就被敬缘洗干净或者舀水时舀走了。 况且她奶奶据说已病了好一段时日,期间敬缘无论自己采药还是找严医生抓药,都用了这个锅来煲。日积月累,应该早已混合了极其复杂的气味。 东厢房里也有这种说不上来的药味儿,先前从苏三爷那里接过这砂锅时梨致福闻得很清楚,那几秒让他轻易想起了当初在自家煎药的时候。 恐怕那才是锅里该有的味道,看来敬缘的确把锅洗得很干净。 这么一想,如果敬缘真在镇鬼庙里藏了钱,也难怪她反应那么大。这笔钱不仅是她奶奶的药钱,更是她自己的前途。 可惜那也是致福福远两家都需要的救难钱。如果她没召唤鬼来脱身,他们四个说不定真会杀人灭口。 届时,她会代替福远夫妇进河里泡着,然后四人也许会在村里找到隐藏的财产,一举渡过梨家的难关。 不过事情真会就此结束吗?庙里有没有钱先不说,吉祥物敬缘若是死了,村民们肯定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会闹出怎样的事端? 梨致福不清楚,那大概也会像现在这样威胁到他们的生命。不过比起现在,说不定那样他们更有可能活下去。 所以敬缘昨晚该死吗?她的境况和自家的境况在两边耳朵各自劝说梨致福摇头或点头,教他不知道听谁的好。 但昨晚已经过去了,比起想这个,不如留点气力多舀水。 庙里有没有钱不知道,反正那里的鬼门跑出了很多拿真刀真枪的鬼。自己正在给敬宅封门以防它们闯入,而唯一有本事驱鬼的敬缘现在也绝不该死。 虽然这些鬼的邪气重得连她都难以招架就是了。 他有种感觉,这宅子的辟邪力场不仅在于那些物件,更在于宅子本身的主人。有人住进来调摄气场,屋子的生机活力才能跟着起来。 若敬缘出了什么事,别说能不能把鬼赶回鬼门关了,他们还能不能守在这里都不清楚。 这么想着,梨致福看向了西厢房。只见不知何时出了来的阿洒和梨欣正站在门外讨论,而里面仍然没什么动静。 第121章 敬宅孤城(下) 时间回到众人刚分开时。 阿洒背着敬缘率先快步走到西厢房门前,却又停了下来等两姐妹赶上。后续的事情他不方便,只能等她们来办。 梨欣也明白,没多说什么就把敬缘接了过去。刚一上手她便有些震惊,敬缘的头和身子正在发热,手脚四肢却是冰凉的,这种感觉非常不详。 她是中了鬼门的邪气?还是淋太久雨而发烧了?另外她不是说一起床就去找康伯抓药了吗,也就是说还没吃早餐吧? 坏了,这何尝不是一种饥寒交迫。梨欣不敢怠慢,和梨雨一起把她急急地背进了房里,又关紧了门和纸窗。 无论中邪还是淋雨,梨欣都觉得她是伤在了阴寒之气上,得赶紧给她换衣服和生火取暖。而现在她还不方便上床躺着,灶台离床也远,所以她们得在灶台附近干完这些。 梨欣搬来书桌前的椅子,又扶她在灶台旁坐下,接着给她解宽裙带、除下了已经被淋湿得能滴水的祭祀服。 这么一看她突然发现,敬缘的左臂有两道徐徐渗血的刀口,半只前臂和祭祀服的大半块左衣袂都已染上可怖的血迹。 再一看,敬缘的脸似乎有些苍白,即使仍有血色,也只有浮在表面一样若离若合、飘忽不定的几缕。 她吓了一跳,敬缘当时看着也不像多用力,怎么出血这么多? 四下环顾,梨欣手忙脚乱地从衣柜里找出几块碎布,给她简单包扎了手臂。这布是否干净还不知道,但若止不住血,危险更会来得迅猛。 一旁的梨雨拿打火机点了些火绒,又搭了几块细柴。敬缘家存着的木材规格迥异,有劈得很粗糙很大块的,也有很细小的,不像只出自一人之手。 村里的两个小伙经常会帮她干活,估计他们在这儿也帮了不少忙。那些细柴很方便烧起来,梨雨也尽是挑了那些。 不过这灶火还是烧得很慢,梨欣便问妹妹要过了火机:“好了,你去给她继续换衣服和擦身子吧,我把火升大些。” 梨雨有些错愕地转过头,问:“啊?为什么是我?我连扶好缘姐、让她别掉下椅子都有些吃力,何况是……” “因为我最熟点火,你最熟她。”梨欣抛出了简单的答案。 无可争辩。梨雨眨眨眼,乖乖地和姐姐交换了位置。 敬缘像是在水里泡过(实际也差不多),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这样一吹风就极其容易感冒,梨雨再清楚不过。 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扶好仍然昏迷不醒的敬缘,一边给她尽快擦了冰凉的四肢和微温的躯干,这种手感让人十分不舒服。 缘姐的手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梨雨又准备给她擦头和躯干,只是因为高度问题,她得踮起脚尖、几乎整个身子都压上敬缘才能够到她的头。 但她也知道,敬缘的额头是截然不同的火热。来不及为这般体位感到害羞,梨雨连忙爬上椅子,开始给她擦头发。 敬缘的呼吸浅促无力,心脏倒在快速地用力搏动,贴紧她身子的梨雨能清楚感受到她的鼻息与心跳。像是被传染一样,梨雨的呼吸渐渐紊乱,身子似乎也变得热起来了。 是染上了她体内的邪气?不对,应该是其他原因……梨雨稍稍理顺呼吸,现在就不要乱想了,专心给她擦头发便是…… 但更麻烦的事还在后面,她该换的湿衣服还没全部换下;即使是梨雨,对此也颇感为难。 可能是还小,以前和姐姐洗澡时她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能玩水玩到感冒发烧。但即使是亲姐妹,这种事她俩也始终没做过(当然了),现在对着敬缘,梨雨自然也难以伸出手。 但不做不行,这种关头不能为这点事半途而废。梨雨攥紧拳头,欣姐没法帮忙,自己是非上不可了,以后赶紧忘了就好…… “缘姐……不要怪我……”梨雨细声支吾着,绕到她背后笨拙地解起了扣子。 像是作为回应,敬缘嘴里忽然发出了含混的声音:“唔……” “啊!”梨雨大惊失色地缩回手臂,又赶忙跨出两步跑回她面前。 敬缘像喘不上气一样稍稍加深呼吸,嘴唇随之嚅动两下,随后吃力地慢慢睁开了双眼。 梨欣闻声也连忙转回去,喜忧参半地问:“阿缘……?你还好吗?” “好累……又好热。”她有气无力地说着,又迟缓地看了看周围,“雨停了?我怎么……” 但她马上发现了更奇怪的事情:“我……我的衣服呢?” 看着敬缘立刻在椅子上迅速缩成一团的窘迫模样,梨欣忙用宽慰的语气解释了刚才诸般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委说清楚了,敬缘的惊慌和羞涩也渐渐褪去,只是又变成了一股成分复杂的悲哀渗在了脸上。 但至少她自己醒过来了。两姐妹虽然也为这个插曲尴尬不已,但总好过她一直昏迷。 “真是……麻烦你们了,不过你们用不着这样。”良久后,敬缘缓缓叹出一口气。“鬼不会伤我,而且反正我……什么都做不了了,没必要费劲救——” “这么说干什么?我们怎会抛下活人不管,何况是你。”梨欣忙打断,“那个,你大概只是没缓过来,再休息会儿就好受多了。” “对啊,现在我们不也还安全吗?”梨雨跟着劝道,“缘姐先休整一下,暖暖身子,办法可以后面再想。” 敬缘咬咬嘴唇,沉默几秒后看向了梨雨:“那么……衣服先给我吧。” 梨雨一愣,忙把手上的替换衣物递给她,又和梨欣自觉地背过了身。后头传来了衣柜门被拉开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微小的布匹摩擦声。 一分钟后,敬缘叫了她们:“好了,可以看了。” 两姐妹转回去,敬缘已换上今早那套五四装,干爽的样子一看就舒服;只是她的神色仍然疲倦,那半湿的头发也相当碍眼。 不过敬缘的状态终究好了些:“谢谢你们,我……我觉得我还能再试试。” 第122章 最后一计(上) 一段时间后,大门紧闭的西厢房外。 “所以她是说有办法吧?”阿洒向梨欣追问的语气甚是热烈,“外面的牛头马面还是能消灭吧!” “应该是这样。”梨欣看着也挺开心,“我们等她出来就是了。” 两人的讨论声很快引来了不远处的梨致福和旺子。走快两步的前者先看了两眼阿洒,又向女儿问:“咩事?” “阿缘说虽然在镇鬼庙前驱鬼失败了,但还有办法对付外面那些鬼怪。”梨欣马上难掩欢喜地回答,“她说等会儿捋顺了就会出来说清楚。” 接着梨欣介绍了刚才的情况。 敬缘换好衣服后吃了点简单的感冒药,又聚在灶火旁和讨论了接下来的对策。她说村里那座土地公公的神龛也有神力,加以参拜也能御鬼怪入侵。 并且不同于刚才镇鬼庙前作的驱鬼仪式,参拜土地不需要敬缘亲自上阵,其他人去拜也有效力。虽然没法将鬼卒直接赶回地府,但起码能护佑他们到风雨结束、太阳重新照耀这片大地。 这对梨致福夫妇无疑也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毕竟他们现在除了保命还能有什么所求?若最后能安全地离开村子或等来救援,那便是最好的结局。 梨致福甚至想质问敬缘为什么不早说了,那样还不用去庙前搞这么一遭、然后让自己家被一圈圈牛头马面围住。 梨欣说,现在只需要通知苏三爷和杨婆婆,然后等敬缘出来宣布最终计划就行。如果办法有效,在正午十二点之前,幸存者就能重获安全。 现在大概是十点多,也就是说还有一个多钟事情就会落下帷幕。 “我们一早上过来什么也没吃,等会儿补充点体力再出去吧。”介绍完,梨欣又向众人提议,“我刚在阿缘房里煲了锅粥,等她出来咱们都喝点。” “不错!你够醒目!”旺子罕见地正面夸了她一次,甚至让梨欣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那我现在就去讲三爷知。” 梨致福也早就厌倦缩在这院子里用个小锅来回舀水了,这会儿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我就在这里候着吧。”这会儿没什么事干的阿洒说着,又转向了梨欣,“对了,欣姐,阿缘确实没事吧?” “唔……暂时是这样。像我刚才说的,她在发烧,但吃了些药,她也说她能撑到事件结束。”梨欣如实回答,“我们除了照看好她也干不了什么了。” “这样啊……”阿洒看着似乎没别人那么开心,“那行,总之你俩也麻烦了。” 这会儿,快要走开的梨致福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朝女儿问:“对了,现在你方不方便入去?帮我拿个煮饭的锅出装水。” “装水?”梨欣疑问。 梨致福晃了晃手里的煎药锅:“我将角落的木盆搬去了门口,想装上水塞住门,但手头这个锅太小。” “哦……我问问。”马上明了的梨欣走到西厢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阿缘?你们那锅粥煮完了吗?” 几秒的安静后,里面传出了她的回应:“还没噢。你们再等会儿吧。” 梨欣转过身,朝旁边的爸爸耸了耸肩。 “那算了。”梨致福现在倒没那么在意了。 “你们煲了什么粥?”阿洒忽然好奇地问。 “就菜干粥,阿缘屋里的存粮不多。”梨欣平和地回答。 “哎,我家还有不少番薯,阿风那小子也存了些鱼干,早知道拿过来了。”阿洒无奈地回应,“阿缘今天这么耗神,应该多吃些补补。” 梨欣盯了他两秒,忽然打趣:“很关心人家啊?” 阿洒眨眨眼,不像是料到这一出般局促回答:“这——这是什么语气?都是一个村的朋友,当然要这样了。” “你这样回答我就已经知道了。”梨欣看看已经走远的爸妈,更加肆意地说起笑,“不过阿缘知道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洒仓惶地转过了头。 梨欣若无其事地摊摊手:“如果冒犯到你,那就抱歉啦。不过我只是想说,阿缘其实很感谢你们两个平时的照顾。” 阿洒又难耐好奇地转了回来:“她……她跟你说什么了?” 不出所料的梨欣淡淡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刚才我烧火取暖时注意到那些柴大小不一,阿缘就说是你们帮她劈的,还夸了你们两句。” “呃,怎……怎么夸的?”阿洒厚着脸皮问。 “性子很直嘛。”梨欣继续调侃,“现在这种人不多喽。” “大姐头……你最懂了,不要让我太尴尬罢。”阿洒又心急又无奈地抱怨。 梨欣知道他老实不会计较,但也点到为止地收起玩笑慨叹一声:“好吧,我尽量还原一下。她说你力气大,劈柴很厉害,随便动动手就能比过她甚至阿风半天的工作量,帮一次就够她用很久。” “这样吗……”阿洒尽力掩盖惊喜地应了一声,又很快转成了懊恼,“可惜温树风那小子不在了,这该死的鬼。” “阿缘也很伤心,所以她想尽力保护剩下的人。”梨欣正色劝道,“你到时候出去拜土地庙时也悠着点,她以后还要在村里过活,得有人陪着。” “放心罢,我肯定会保护好她!”阿洒马上挺起了胸膛。 梨欣忽然觉得自己给这对话诱导了某种歧义。 不过不等她细想或纠正,东厢房传来的动静便引走了两人的注意力。转头看去,只见苏三爷和梨致福先后急匆匆地跨出房门,正往自己这边赶来。 “怎——怎么了?”看见这副架势,她有些惊疑地问。 “阿缘她奶奶快不行了。”苏三爷锁着眉头回答,“快去通知她!” 两人一愣,原本轻松的氛围也像坐过山车一样开始险促地骤然往下冲。梨欣来不及惊愕,连忙跨出两步转回门前,又用力敲了敲门:“阿缘!快出来!” “粥还要再等等。”里头的敬缘不急不缓地回应。 “不——不是这个!”梨欣咬咬牙,声音随之颤了两颤,“是你奶奶的事……!” 第123章 最后一计(下) 十分钟后,东厢房外。 “缘姐……?”梨雨站位离门最近,在木门吱呀一声开出条缝的瞬间就转过了头。 在外头忐忑不安等着的其他人听到动静也纷纷看了过去。视线交汇之处,即是敬缘那神情疲倦、泪痕未干的脸。 同样站得很近的阿洒小心翼翼地问:“杨婆婆她……” 敬缘轻咬嘴唇摇了摇头,让他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节哀顺变。”苏三爷慨叹一声。 梨致福倒觉得若平心而论,这也不完全是坏事。 “我之前……已经看出奶奶的病情难以好转,也多少做了准备。只是——只是……”敬缘含着痛苦的声音渐渐颤抖,最后没能再延续下去。 梨雨忙过去搂住了她的手臂:“你没必要为难自己。” 敬缘顺势把脸靠上她肩膀抽噎起来,现场再次沉寂得只剩雨声。 敬缘一大早就出去找了康伯抓药,也许这能反映她奶奶情况很差,但后面她的表现又不像是这样;刚才被告知此等噩耗时,她也慌张得甚至称得上手足无措。所以,这事确实很突然。 亲人说走就走的打击,就算做了心理准备也很不好受。 即使敬缘现在看起来还不至于悲痛欲绝,但谁知道众人留她在房里那十分钟她是怎么过来的? 梨雨猜不到,其他人也猜不到,只有她自己知道。 良久,她总算暗暗平复了呼吸,得以抬起头和众人说:“各位,我们该快点去土地公公那儿了。奶奶过世,这宅子根植的阳气弱了些,待里面没法保证会一直安全。” “那些牛头马面会冲进来吗?”梨雨担忧地问。 “阿福在门口塞了一大盆水,冇那么容易吧……”旺子似乎想找安慰。 “快些去拜了神就不会。”敬缘的语气斩钉截铁,“我们带好用具冲出去,开一条去老榕树的路来,然后向土地公公祈福。” 要出去的话必须得从牛头马面中间杀条路出来,众人已经多少想到了这点。但现在从敬缘嘴里亲耳听到这话,他们仍免不了暗暗吃惊。 “别担心,你们也知道那些鬼卒是低等的邪魔,我们能与之一战。”敬缘又安慰,“带上我的风铃和一些武器,开条路不难。” “放心,我肯定能给你开路!”阿洒已经愤愤不平地摩拳擦掌了。 敬缘略显悲哀地一笑:“谢谢,但……你们去吧,我想守家。” 等空气无声了几秒,梨欣才用代表众人的疑惑发问:“你不和我们去么?” “奶奶是上上代的巫祝,即使因年老歇事已久,也仍有与我不分伯仲的神力寄宿于体内。若被鬼门里的存在吸走,这村子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敬缘顿了顿,用更沉重的语气说:“你们外出,宅子的阳气就更弱了,鬼可能会趁虚而入。我若还不守,即使是这里也难以抵挡鬼卒。” 梨致福悄悄看了看周围的人,梨雨和两位村民是满脸的深信不疑,大女儿也不像是觉得她在危言耸听,就连旺子也有惊疑之情。 从昨晚到现在经历过这么多诡异的事情,梨致福也不敢否定敬缘,但他确实还有点疑问:“这宅辟邪的物件那么多,鬼也会冲入么?” “会的。没有人待在附近,宅子就没有生机,反而还会积攒阴气,哪来正能量供给那些物件、让它们发挥作用呢?”敬缘不卑不亢地反问。 “那你要一个人守在这里?”梨欣的关注点则在别的方向。 “没关系噢,我是巫女,还在自家地盘里,它们奈我不何。”敬缘轻松的语气听着倒有些勉强,“反而是你们,外出直面鬼卒,要好好做准备。” “那我们就是带上香烛纸钱、去土地公公那里拜两拜就行了吧?”阿洒斗志昂扬得似乎等不及要跟那些鬼怪过过招了。 “嗯……不过要是可以,你们还能再去一个地方。”敬缘忽然补充,“去雨妹的住处,把我昨晚送她的油灯拿过来。” “那个油灯?它是什么驱魔神器吗?”梨雨惊讶地问。 敬缘自豪地点点头:“算是吧。我在灯油里混了些辟邪的粉末,点起灯,你的周围就会环绕一圈气场,邪祟皆不能近。” “连你家的灯都有这般效用?”梨欣听罢瞠目结舌,“现在这里还有吗?” “我存的粉只够加那盏噢,已经给雨妹了。”敬缘爱莫能助地回答,“所以你们要是有空,还能去一趟那边。好了,还有问题吗?” 事情不像是可以商量或者拖延。他们的敌人是从鬼门关出来的鬼,敬缘的办法都不听还能听谁的?众人没再发问,纷纷认真地接受了提议。 带上武器和贡品,喝上一两碗热粥,除敬缘外的六人迅速准备好了出发——或者说出征。那些牛头鬼面大概早已饥渴难耐。跳进他们之中简直就是寻死。 但是出路就在他们之间。 苏三爷带了砍刀,阿洒带了钉耙,梨致福带了根趁手的扁担棒,旺子则拿了习惯拿着的风铃。四个战力将分别看着四边,互相掩护以突破敌阵。 两姐妹暂时不是战斗人员,梨欣负责带贡品,梨雨负责等会儿拿油灯,所以她们待在中间。 因为分头行动容易被各个击破,众人打算先一起去两姐妹的住所里拿了油灯再去拜土地公公。两个地方算是挨着,走多几步路应该不会太难。 计划敲定,剩下的就是行动了。拉开大门,牛头马面的包围圈离他们已经只剩一尺,而它们还在顶着早已削弱的灼烧感跃跃欲试地往前挤。 真是跟野兽一样。倘若敬宅的气场继续减弱,它们很可能真会冲进去、把众人的魂魄撕成碎片。不过它们大概不会想到,猎物们会自己跳出来。 “好了……离正午还有半个时辰,我们争取在那之前搞定这些破事吧。”站在照壁下的敬缘朝众人打气,“不要太害怕,但也不要掉以轻心。” “保证给你办好。”阿洒像以往那样给她打了包票。 “没错!”得知那油灯如此神奇的梨雨也很是振奋。 “嘻嘻,我相信你们。”敬缘微微一笑,却又蹙起了眉,“另外……一定要平安回来。” 第124章 不进则退(上) 敬缘的风铃确实威力强大。只消摇上两摇,便能把周围一圈凶神恶煞的牛头鬼面都震得仓惶退却。 “不错,走罢!”苏三爷活动一下手臂,提着砍刀就在前面开起了路。 一只牛头立刻拿着铁锤拦在面前,朝着他当头砸下;而三爷躲开这种大开大合的招式简直太轻松,不费吹灰之力地避开之后立刻还刀将其砍退。 另一只牛头赶紧甩着铁链过来支援,但他也是笨重得可怜,兵器也根本不趁手;没过两招,便照例倒在了三爷的砍刀下。 其他打算扑上来的鬼卒居然表露出了踌躇。 是它们空有这么壮硕的身躯,还是三爷的气势实在太强? 旁边的一只马面无暇细想,而是抓着飞镖绕到他的侧面、试图和前面的同伙两面包夹;但还没绕完,便被一柄钉耙砸成了筛子。 “你们就这点本事啊!”阿洒嗤笑着,仗着力气大将钉耙挥得虎虎生风,继续逼退了试图绕袭的几只鬼卒,让其他鬼怪找不到一点偷袭的空隙。 以这种态势,突破包围圈并非不可能!受了鼓舞的梨欣提了提臂弯上的香烛篮,又抓紧了雨伞和妹妹的手,兴奋地说:“好,咱们跟上他们吧!” 梨雨看了看在侧面护航的梨致福,迈开腿就冲了出去。 众人很快把敬宅前面的包围圈撕出了一道口子;透过它,众人重新回到了大路上,又马不停蹄地奔往了村子中央的老榕树。 在敬宅其他方向围堵的鬼卒们连忙过来支援,跟落败的同伙们会合后一齐恶狠狠地追了过去;与此同时,鬼门关还在像泄洪一样往外涌着鬼怪。 但殿后的旺子手里那个风铃实在让它们头痛。别说响起时能不能继续追了,光是看她挥起手臂,牛头马面们都会颤两颤。 可即使有同伴忍住铃声莽撞地冲上去,也会被三个大男人打退! 数量大概是这群低等鬼卒唯一的优势了;虽然它们是阴间的鬼,但它们的对手可是奉巫女之命出征的追随者! 目送他们远去的敬缘也许是欣慰,眼角又流下了两行泪水。 站在一旁的巫女敬缘轻叹一声:“伤心吗?那就别看了,回去吧。” “我……我都做了什么啊?缘姐……?”敬缘哽咽问道。 “施法的感觉本来就不好控制,何况这不是你的问题。”巫女平静地回答,“虽然这个轮回没法只靠我们掌控,但你已经提供了很好的助力。” “我不知道……我只能看见这个天地,跟你们不一样……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呜呃……!呜呜呜……”敬缘哭着,咬牙跺了跺脚,又捂着脸弯下了腰。 “我也是这么过来的,熬过今天就都好了噢。”巫女敬缘用宽慰的语气朝自己说,“即使有疑惑,我在那边也会给你仔细说明的。” 敬缘用水汪汪的泪眼看向她,颤着声音问:“到那时候……我也会……像你一样神通广大吗?” “作为后继天地的巫女,至少你能与我同在。”巫女敬缘还算如实地回答,“算是能继续看着那两姐妹努力吧。” 话说回来,上位两姐妹靠着八卦镜和巫女敬缘的隐身术,在村外那群鬼卒中间安然无恙地待到了现在。 即使辟邪力场的削弱能让她们稍微靠近些,她们依然没法进入敬宅。替代她们待在里面观看的,便是巫女敬缘。 在此期间,上位梨雨在周围闲得无聊地转了好几圈,上位梨欣则像尊雕塑一样坐在台阶上,呆呆地看着敬宅周围和身边走过的那许多牛头马面。 情绪不一样,她俩看到六人杀出重围的感觉也不一样。妹妹是激动于尚未落幕的事件有新进展了,姐姐则是错愕于这破事还有新进展。 但她们都心急火燎地赶了过去,因为他们是久违的突破口。 而且,他们必定会上演一出好戏! 由于鬼卒们都集中堵在生者们所处的敬宅周围,村里其他地方反而没有他们的身影。突破密实的包围圈是有些费劲,但跑出去之后反而豁然开朗得很。 要是后面没有那一大条黑压压的尾巴就更好了,不过现在暂时没法甩掉。 为了甩掉它们,众人冲出包围圈后也没有丝毫减速;如果不是要留些体力应付来敌,他们估计会搬出百米冲刺的速度。 可即使他们不全力奔跑,抵达那棵老榕树也没花多久。村子很小,跑跑就能横穿,所以无处可逃的他们才这么拼命迎战。 随后他们毫无停顿地折向了老榕树右边。那边大概二十米外便是梨致福一家的临时住所,敬缘送给梨雨的驱魔油灯就在里头。 “你们入去找!我们守在外面!”刚抵达外院,梨致福便喝令了一声。 “知道了!”梨欣应着,马不停蹄地跑向了自己和妹妹住的屋子。 早上被村民们叫出去时虽然匆忙,但梨欣还是习惯性锁了门。现在一看这举动着实多余,不说现在开门耗时间,本来也没有别的人有空进去。 进屋后,她更这么觉得了;因为就算上了锁,屋里还是进了人。 梨雨看着坐在自己床边、整个上半身都是血的梨定龙,在记忆和面前景象的双重夹击里顿时吓得面色发白,惨叫着躲在了梨欣背后。 “是——是你?!”梨欣也惊得几乎说不出话,“你不是……死了吗?!” “是啊。但我变成了鬼,所以你们还能看到我。”梨定龙面无表情地回答。 跟着大部队奋战了一路,她因而立刻警觉起来了:“鬼……那你要拦着我们?” 梨定龙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脚边的油灯,朝两人问:“你们想找这个?这就是那个巫女给你们的驱魔灯?” 梨雨听罢大惊失色,忙从梨欣背后探出头来着急地喊:“不准动它!” 梨定龙无奈地摇摇头:“这种封建的东西你们也信,真是的。就算它有用,那我是什么?” 接着,他忽然抬起一只脚、要把那油灯踩个稀巴烂:“也罢,我替你们测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突然从梨欣手里飞出,伴着哗啦啦的金属声砸在了他的眼镜上! 被打中要害的梨定龙立刻踉跄着退了两步:“呃!这……钥匙?” “雨妹让你别动它!”梨欣吼着,一个箭步冲上去扑倒他,又和他厮打起来,“梨雨!拿灯!马上点着!” 第125章 不进则退(下) 梨雨眨眨眼,连忙迈开沉重的双腿、朝两人不远处的油灯奔了过去;但没跑两步,她就被一个东西绊倒、惊呼着摔在了地上。 仓惶转身,只见那是肚子插了箭、手里拿着一杆栓拉步枪的梨志云。他神色冷漠地收回抵着地面的枪托,又转过枪口,用上面的刺刀对准了梨雨。 “爷……爷爷?”梨雨惊恐地盯着刀尖,不敢置信地问。 “你们两个女娃,想害死我们家的男丁?”梨志云不知怎的就怪罪起了,“就算到了地府,他也是梨家的独苗!” 说罢,他将刺刀对着梨雨的心脏捅了过去! 后者一激灵,连忙在地上打了个滚,让刺刀擦着衣角捅在了石砖地板上。 那声“咔铛”宛若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雨妹……!”正在和“梨定龙”缠斗的梨欣艰难地转过头,朝她急迫地喊,“快找爸进来帮忙……你打不过拿刀的!” “你顾好自己吧,大姐头!看看你有没有妈妈嘴里说的那么厉害!”梨定龙怒喊一声,抓住她的马尾、将她的脑袋朝床沿撞了过去。 梨欣闷哼一声,头上瞬间痛眩不已的她差点摔在了一边。 而梨雨的状态也没多好,那下闪避已经把她的能量都耗尽了;但“梨志云”仍然精力充沛,而且仍然要杀她! 他赶上一步,朝四肢着地尚未站起的梨雨踢出一脚,把她踹翻在了墙边。 “驱散我们顶什么用?不如一起去地府,凑个一家子。”梨志云恶狠狠地说。 “不要……我不要跟你们走……”梨雨呜咽着回嘴。 “荒唐,你们怎么比得过鬼门的作祟?”梨志云看孙女的眼神丝毫没有慈祥之意,“我们都死在那上面了,你们也别——” 突然,门“砰”一声被踹开了,梨致福旋即举着木棍赶了进来:“点解这么吵?吓!你们——怎会在地上!” 梨雨噙着泪珠,委屈、惊喜又急迫地喊:“爸!爷爷和龙哥要杀我们!” “你,你这家伙,也来管闲事!”梨志云皱了皱眉。 “岂有此理……!”梨致福勃然大怒,冲上去挥起棒逼退梨志云,又把反过来压制了梨欣的梨定龙打翻在了一旁。 “我是帮你省钱!”梨志云倒没有马上出手,“没有女儿,嫁妆就空出来了,就有钱赔人了!我们梨家的家产省下来,拿去供男丁不好么?!” “好你条命好!”梨致福吼着,抡起木棒砸向了父亲,“你识嘿识养男丁!” 为了给这个家和女儿存更多钱,他开了工坊和修车档,但最后失败了;为了找到资金,他和旺子去了镇鬼庙,也搞砸了。 现在——绝不能把事情搅黄第三次!所以,他这一棍带着全身的气力! 梨志云见来者不善,忙向后闪躲,侥幸避开了锋芒。但他也不趁机开枪,只是用刺刀跟他厮打起来。 说不定鬼不会用枪?梨雨看看父亲,又看看刚喘过两口气就继续和梨定龙搏斗的姐姐,无暇多想就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重新冲向了那盏油灯。 她的兜里揣着敬缘的打火机,先前她就是用这个点着了温暖而有用的灶火。也许用它点灯,还能额外加点辟邪的强度。 这么想着,梨雨麻利地拿起灯旁一根借火条,点着一端后伸进灯内、引燃了里头的灯芯。 那暖黄的灯光简直是世界上最美的光亮。 不过冒充成亲友的那两只鬼不会这么想。看见灯光,它们惊恐地后退两步,又哀嚎着裂成一团团尘屑、洒失在了空气中。 “真有效啊……”劫后余生的梨欣悻悻地笑了笑,却又马上蹙眉咳了两声,“不过这鬼化的尘……真呛鼻子……” 梨致福倒不介意,他现在畅快得很:“做得可以!” 梨雨甚至要为这至高无上的夸奖脸红了。 不过他们没来得及交流,门外就闯进了第二个同样急迫的人。那是阿洒,浑身湿透的他比起淋雨,看上去更像打了太久鬼而大汗淋漓。 可他全然没有顾及这个,一进来就朝他们喊:“你们完事没有?!快出来帮忙,三爷受伤了!” “三爷……?”梨欣的表情因难以置信而凝成了一块,“苏三爷?” “对!鬼越来越多了,搞定就出来帮手!”阿洒催着,又急匆匆跑了出去。 三人互看几眼,忙不迭赶上了他。 正如阿洒所言,已经有凶猛的牛头马面涌进院子、逼近他们所在的屋舍,而且还有更多鬼卒争前恐后地往这边压……! 旺子在一个劲摇着风铃,但即使是这般清脆的铃声,现在也难以吓退不断压缩他们站立空间的牛头马面了。更甚的是,能正面和它们近身对抗的三爷确实已带伤颓坐在了门边。 他的躯干有一排冒血的小孔,已经将他的布衫染红了大半,他本人也是神色痛苦,满是水的额头分不清哪些是雨哪些是冷汗。 这个三爷跟几分钟前勇猛的那位简直判若两人,可他确实是苏三爷……! 看着马面群里拿着一把钢针的那几只,梨欣大概明白他是怎么栽倒在这些小喽啰手上的了,此刻双拳难敌四手可谓十分生动。 在梨致福等三人跑到旺子旁边维持阵线时,梨欣连忙转向苏三爷,半跪下来问:“三爷?你伤得怎么样?” “栽喽,哈……”苏三爷自嘲地笑了笑,但这声音听起来像是哪里漏了气。 别是伤到肺了吧?梨欣惊愕失色,可是……依然要看看能不能抢救;他是宝贵的战力,也是自己人! 梨致福等人加入战斗后,牛头马面们在木棒、钉耙、风铃与油灯的组合反击之下再次退却,形势总算再次好转了。 看着四人的背影,梨欣忙朝苏三爷打气:“挺……挺住,我们快成功了,我去拿衣服给你止血!” 但在她要起身时,苏三爷一把扯住了她的裤脚:“算了,省点力罢——咳!咳……” 梨欣惊疑地转过头,苏三爷的口鼻都在缓缓流血,情况可能比看起来还要糟。 但她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悲哀。 拉住她后,苏三爷没再说什么,神色平静地把自己的砍刀递给了她。 第126章 不知所失(上) 若没有梨雨的驱魔油灯,失去了苏三爷的众人要从院子走到老榕树还真有些困难。 近身攻击的鲁莽牛头还好说,众人可以把徒有其表的它们直接打退;最怕的是那些阴险的马面。它们鬼鬼祟祟地躲在阵后,用飞镖钢针甚至弓箭远远袭击,好不堂堂正正。 每每身边刮过一阵阴风甚至已经被冰冷的某物划了个趔趄,众人才幡然醒悟自己差点像苏三爷一样被开了窟窿,却又对它们无可奈何、只能憋屈地告诫自己再小心点、再小心点。 要不然,就只能把风铃摇得更响些、把油灯举得更高些。 但那样作用毕竟有限。这大雨是对那些马面鬼的最好掩护,何况它们可不像会注意不去误伤同伴,它们只是一个劲儿地伺机偷袭、要将众人的魂勾去。 越拖越累,越累越拖。若要破局,只能加快脚步突破这两地间的二十米。 所幸梨致福夫妇是工人,阿洒又健壮,体力都跟得上;而梨欣接了砍刀要参加护航,虽然比之前费劲,但也还吃得消。 至于一手提油灯一手带贡品的梨雨,就更是轻松了。 得益于此,五人最终开拓出了去老榕树的路。鬼卒们似乎会刻意避开土地神像,老榕树周围因此空出了一小圈位置,这无疑是极大的方便。 梨雨把油灯放在神像旁边,创造了更大的暂时安全区,可以容纳三个人同时祭拜。稍作交流,众人便决定由三个孩子先拜,梨致福夫妇在外圈维持阵线,然后再反过来。 梨欣给神像撑起这一路上都没用过的伞,又摆出了果饼酒具之类的贡品;同时梨雨用打火机点了香烛,接着麻利地烧了些纸钱。 “准备好了……来吧。”梨欣暗暗吐出一口气,和另外两人一同跪在了神像前,双手合十低下头颅开始祈祷。 他们没学过拜神的办法,没法像敬缘一样专业,只能作些默念唱喏的动作;尽管如此,三人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祈祷。 什么保佑平安,什么顺顺利利,什么逢凶化吉……只要是能想到的,他们全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念了上去。效用未必好,但心绝对诚。 也许正因如此,他们真的召唤出了什么。 感觉到面前多了一束祥和温暖的光时,三人惊奇地抬起头,只见土地像旁边居然凭空出了个慈眉善目、须发皆白的老头。 他穿着朴实的布衫,手执曲木杖,神情和蔼,跟他们印象里的土地公公形象居然八九不离十。 除了……不知为何他看着跟敬缘有几分相像。 周围的鬼卒看见土地现身虽有几分惊骇,但毕竟祂是小神,便没有为此直接退走,仅是跳开两丈远、仍然带着一脸不甘的凶恶相围着众人。 即便如此,众人还是为这种效力惊喜不已;毕竟他们自己可没有这种让鬼自动退避两分的本事,就连敬缘都没有! “土……土地公公!”最先回过神来向他恳求的竟是梨雨,“我们被鬼门关里伤人的鬼包围了,拜托您帮帮我们!” 其他人一时半会儿没法将这么直白的求助说出口,但也都合了掌放低了身段、朝他恳切地拜了又拜。 这土地公公像是古人,虽到了现代,说话也还夹着一丝古旧的文言味:“汝等余几未见过,何以访此偏隅小村?” 也许是跟敬缘玩多了,这次也是梨雨先听明白并且回答了他:“我们是村外的人,前天回这蒿里村老家给爷爷过生日,不成想遇到了这些鬼怪。” “诚然?来往芸芸百年,乡民中亦未有见也。”土地似乎有些疑惑。 难道他们实在是太面生了?或者土地对算是生人的他们还不大信任?梨雨眨眨眼,不管如何,还是先解释一下吧:“我们、我们的确是回来拜寿的,可能以前没有经常回来,所以……” 说到一半,她突然求助般看了两眼阿洒才继续说:“洒哥是常住的,他——他可以作证!请您相信我们!” 阿洒愣了一秒,连忙跟上:“对,雨妹和我们说的是实话!” 土地沉吟片刻,不置可否地继续问:“也罢,诸位却缘何招鬼出门?” 梨欣觉得不能只让妹妹一个人辛苦求助,但想帮忙又没法回答,因为她也不清楚为什么今天会把鬼招出来。不仅是她,连梨雨都哑火了。 但梨致福夫妇知道……至少知道一些。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要不要把昨晚的事抖出来。 面前这个应声而现的土地公公实在有些奇幻,问什么答什么真的安全吗? 纠结之际,旺子忽然悄悄扒拉了他一下。惊疑转头,他对上了旺子不安却着急的眼神。 “讲罢,保住命再算!”他似乎听到了旺子心里的催促。 对啊……即使奖励是保命,也不愿坦白自己的肮脏举措么?若是可以,他倒乐意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但…… 现在这么做的话,不只有他一个人会被进坟墓。 梨致福咬咬牙,终于张口道:“我同旺子,同梨福远那家人昨夜闯过鬼门。” 两个女儿和阿洒惊诧地看向他,他的表情毫无玩笑的意味。 “我们四个昨晚向爸讨钱过关,他给得很少,我们就想去其他地方找找他有无收起的钱,最隐蔽的地方就是镇鬼庙。”梨致福缓缓坦白。 旺子咽了口唾沫,接着说:“所以我们一起去那里翻了趟,最后将那里搞得一团糟,还想压着事。应该……就是这样将鬼引了出来。” 两姐妹喉咙里像卡了块骨头一样吱不出声,阿洒则是惊讶得像惊恼。 土地公公倒还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看不穿他心中所想……当然了,祂毕竟是神,是敬缘认定的能帮他们化凶的神。 所以,众人只能通过祂的发言来揣测他的想法:“人孰能无过?知则称上者。然,害余后继巫祝之命,实是不该。” 梨致福吃了一惊,这句话他能听懂,但正因如此他也没听懂。昨晚他们是伤了敬缘,但还不至于“害命”吧? “但是……缘妹还是好好的!”旺子也连忙争辩。 “此言差矣,回府看罢。”土地公公说完,轻轻挥起手中的曲木杖,用它打出一道亮光,刹时烧尽了那条线上的鬼卒。 而光线所通往的方向正是远处的敬宅大门。 第127章 不知所失(下) “土……土地公公?不要赶我们走!”梨雨见状,惶恐地又拜了几下,就差磕头了,“求您了,我们一直都很关心缘姐的,救救我们吧!” “非汝过,余已悉知。然余亦已尽道,天命存之,从汝造化可矣。”土地公慨叹着,化作一缕青烟缩回了神像里。 “这——这是什么意思?!”梨致福忽然有种被耍了的感觉,恼羞成怒地朝神像质问,“你这就打发我们走了?!” “我们亦没变化喔。”旺子难以置信地看看自己的双手,又看看周围那些仍然蠢蠢欲动的鬼卒,“难不成他想白食贡品?” “等等,我觉得他说了很重要的事!”阿洒赶忙打断他们,“他说巫祝被害命了?那是杨婆婆还是缘妹?” “杨婆婆吧……?”梨欣喃喃,“阿缘不是说她能……一个人守家吗?” 阿洒看向那条被土地公开出的通往敬宅的路,急迫地说:“我觉得我们得回去!就算她没事,那家伙不帮忙我们也得回去那里守着!” “对,先返去!”梨致福囔囔着赞成道,“他不帮就算,我们返去再想办法!” “也好,看看缘妹怎么样了。”细思极恐的梨欣赶紧拉上了还在朝土地像哀求的梨雨,“别拜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众人便这样争先恐后地远离了老榕树。不过虽说土地公没保佑他们,但至少他开的这条路还是发挥了一点作用。 老榕树和敬宅之间多了一条安全通道,就像筑起隐形屏障,两边的牛头马面都暂时没法攻击在其间跑过的众人。 若它能一直维持,说不定也是个辟邪保身的方法……? 但他们现在还没奢求到这步,他们只希望这条路能维持到他们跑回敬宅。 好不容易跑进敬宅大门,他们仍没有工夫感到庆幸;因为很快,他们就看到了一幅触目惊心的景象。 只见敬缘头朝大门、脚朝正房地仰面躺在院子的水缸前,院子里空无一人或一鬼,这般空荡让她与她身下的那摊血格外孤单刺目。 不,不止一滩血,她的左侧还有一条飞溅状的血迹,朝西厢房延伸出了好几步。即使被雨冲刷过,众人还是能看出这血在飞出的那一刻几乎能溅上台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面色惨白的梨雨惨叫着,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梨欣也呆若木鸡地定了两秒,方才为时已晚地挡在梨雨面前;而阿洒和梨致福则压住惊慌、一个箭步冲到了敬缘身边。 她双目微闭,表情僵硬而呆滞,但其中又凝着深切的悲伤与痛苦。雨水顺着她冰冷苍白的面颊不断往下滚,一点点稀释着她身下的血。 而这些血来自她的喉咙。像是被人抹了脖子,敬缘的喉咙有一道血红的开放性横向创口,现在也仍有血液从里面徐徐流出。 它们染红敬缘的青色单布衫,浸湿她身下的石砖,必定也夺走了她的命。 “缘妹……缘妹!”阿洒惊恐万分地跪在她身边的血泊里,抓住她的肩膀一个劲摇着,“你这是干什么!你不是说能守住自己家的吗!” 她的身体还有能透过衣衫的热度,但已经松软无力、没了魂灵。 “定住些!她这样已经没得医了!”梨致福虽然也心慌慌地不敢置信,但至少还留了些理智来劝阿洒。 “你怎么也死了……不要死,你不要死!”阿洒甩开梨致福的手,把额头磕在敬缘的肩膀上大声哭了起来,“呜啊啊啊……!你别死啊——!” “这鬼……居然连阿缘都能害?”刹时感到一股绝望的旺子盯着她的尸体喃喃问。 梨雨也想跑到敬缘旁边,但被梨欣拽得死死的,只能在姐姐臂弯里痛哭流涕。而发着抖的梨欣也心如刀绞,却必须在妹妹面前强忍眼泪。 梨致福心情复杂得很,所以也没法接上旺子的自问自答。 阿洒说不定是这辈子第一次哭喊得这么厉害,没一会儿就把自己哭岔气了,窒息般开始咳嗽和干呕、几乎要倒在一旁。 “喂,你冇事吧?”梨致福一激灵,赶紧弯下腰扶住了他。 “我……我死不了!”也许是哭够了,眼圈连同满是血丝的眼珠都在发红的他突然抓起钉耙,一个箭步冲向了大门,“我要跟你们拼命啊啊啊啊!” “站住!你这不是送死么!”梨致福大吃一惊,忙提着木棒、拉上旺子追了出去。 阿洒全然不听,刚出门就一耙子将某只在门外探头探脑的马面捶成了花洒头:“哪只鬼杀的缘妹!给我滚出来!” 其他鬼卒大概没料到生者会来寻死,反倒都愣住了。 他四下环顾,盯住一只提刀的牛头,又奋力挥起一耙:“你!是不是你杀的缘妹!去死啊啊啊啊啊!” 那牛头赶忙横刀格挡,但那耙居然将铁刀击成了碎片,还将它像块破布一样扫了出去! 坏了,这家伙是个硬茬。周围的鬼卒居然迟疑起来,空握着武器却不敢上前,于是转眼间又被他耙碎了两只。 不行,咱们好歹是阴间的鬼卒,不能站着白白挨打! 牛头马面们闹哄哄地举起武器、要朝他围过来,牛头们虽然还是在顾忌,但已经有离得远的马面拉开了短弓、朝他瞄准。 可阿洒的注意力全在杀灭它们上,自然不会放任它偷袭:“拿弓?阿风和梨志云也是你们这种狗东西射杀的罢!” 看着从数米外瞬间锤到自己面前的钉耙,马面大概已经在走马灯了。 看见又一个同伴被耙成筛子,鬼卒们终于忍无可忍、退无可退地一拥而上,和他战作了一团。 但说来也怪,阿洒被包围反倒是打得更凶了;而且鬼卒们每次趁乱偷他一道口子,他都会更凶残地打回来,简直像个活生生的钟馗要抓鬼吃! 但赶出来的梨致福夫妇清楚,外头的鬼是无穷无尽的,而阿洒只有一条命。 第128章 溺于午时(上) 不仅是鬼卒们,梨致福夫妇也不大敢靠近那样的梁洒。 他的钉耙已经挥得跟龙卷风一样了,要是牛头马面倒下会飙血而不是化为尘埃,他现在便会在敬宅外卷起一阵腥风血雨! 那是为敬宅内那愁云惨雾所卷起的龙卷风! 这阵仗甚至把梨致福夫妇旁边的鬼卒都引开了,以至于没鬼注意到那里还有两个活人。 但没多久,风势忽然减弱了,那是阿洒喘着气放缓了动作。 他是累了?阿洒倒觉得自己还没用过力气;那是伤得太厉害了?但这些鬼跟没吃饭一样,挠的痒痒根本不算什么。 他完全有能力和意志继续挥耙,可看见站在一群牛头马面之间的温树风,他不禁停了下来。 “你小子……”阿洒瞪圆眼睛看着对方,“死了就跟这些鬼同流合污了?” “你若觉得是,那就是。”阿风面无表情地摊摊手。 这下阿洒看见了他手里的砍柴斧,为这利器吃了一惊:“斧头?!难道……是你害的缘妹?!” “我没说过。但是,她若下来了确实能和我做个伴。”阿风还是那副故弄玄虚的态度。 “我明白了……你宁愿害死人家、拖她下地府,也不肯留她在我旁边是吧!”阿洒怒发冲冠地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我还说缘妹怎么会栽在这群废物手上,原来是你从中作梗!” “对她来说,那样未必就不如和你留在阳间,你都知道的。”阿风淡淡一笑。 “你好狠毒啊……怎么下得去手的,温树风!”阿洒早已咬牙切齿了。 “你要是看不惯,就下来跟我继续比。”阿风挥了挥砍柴斧挑衅道。 “我先把你打进轮回再下去找缘妹不迟!”阿洒毫不迟疑地挥出了钉耙。 周围的鬼卒纷纷乖巧地退开、让出了一圈决斗场。 阿风虽然力气远不如他,但比他灵巧许多,轻松地接连闪了好几下攻击。但阿洒即使打不中也没泄多少力,仍然是全力挥着一耙又一耙。 双方就在这种互相碰不到对方的战斗中过了几招,直到旁边一只好事的马面突然拿出一把亮闪闪的钢针、要朝阿洒偷袭。 对方倒也察觉出了它的小动作,马上调转耙头朝它赶去:“没你事,滚一边去!” 那只有贼心没贼胆的马面吓了一跳,慌忙之下把针胡乱扔了过来。 雕虫小技,我一耙就能扫开这些纸片!这样想着的阿洒抬起手,果然把散乱地飞在空中的钢针都扫到了一旁! 但被钉耙击中的针突然炸出了一阵哐当扰人的刺耳金属声,阿洒的头瞬间痛得像是要裂开,战斗的架势也坏了下来。 这是……暗器?!这群……阴险的鬼东西! 阿风似乎一直在等这种时机,见状马上举起斧子绕到他侧方、迟疑两秒后咬牙朝着他的脑袋狠狠劈了下去! 阿洒结实地挨了一下,整个身体像触电一样变得直挺挺的,又马上脸朝下轰然倒地,再也没了动静。 不远处的旺子惊恐地喊了一声,这才想起手里有个风铃,连忙再次使劲挥动它、试图震退“温树风”和周围的鬼卒。 那一圈牛头马面正如预料地退开了,但阿风也许作为活人新化的鬼、对这种东西的抗性强一些,只是捂紧耳朵咬紧牙定在了原地。 不过这也够了。梨致福回过神来,忙掂了掂手里的棍子,朝他拦腰扫出一棍、把“阿风”扫碎成了一团团散着阴气的尘埃。 这场不大公平的决斗就这样结束了,场上的双方都没有赢……不对,在这里,牛头马面们总是赢家。 它们只是失去了万千同伙中稍强些的一名,但这群活人少了一个就只剩四个了,而且战斗力估计都不如刚刚倒下的阿洒。 当他们为此回过神来,梨致福夫妇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了敬宅里,牛头马面们则连忙闹哄哄地追了上去。 梨致福反手关上大门落下门闩,但外头很快传来了一股冲击感,像是那些鬼卒正在撞门。 他大吃一惊,刚开始那些鬼卒可是离了三丈远来包围他们,现在已经可以直接撞门了?那样的话,他难道要将这堵门抵到雨停? 细细一想,宅子里的活人从一开始的八个减到了四个,敬家的两个巫祝更是都已殒命,仅剩的阳气怕是没法支撑这些辟邪物件继续发挥原本的作用。 而且听说女性属阴,阳气要比男性少,这宅子里的幸存者是自己一家人,老婆和两个女儿能补充多少能量?自己又能给她们撑多久? 梨致福越想越恐慌懊恼,敬缘说过“希望事件在正午前落下帷幕”,但这种帷幕算什么?! 可事情就是他妈的这样。牛头马面们已经迫不及待要冲进来,瓜分两名巫祝残存的神力、瓜分他们四个活人的魂魄! 感受了两秒门的晃动,梨致福将水盆稍稍移到旁边抵住大门,又快步走进了院子里。 旺子正在强劝两个女儿打起精神,她们虽然像已经被鬼怪夺舍了一样失魂落魄,但至少还能听见爸妈的说话。 “阿旺,带上两个女,我们唔可以再待下去了。”梨致福朝老婆喊,“那些鬼在撞门,我怕雨未停它们就会闯入,到时我们全部走不掉。” “啊……啊……”哭得精疲力竭的梨雨已经连表达惊恐都喊不出了。 “那我们去得了哪儿?”早已被雨淋湿的旺子听罢,仍然冒了一身冷汗。 梨致福咬咬牙,尽力决断道:“我们——我们试下过河!实在不行,就……就去严康家杀些公鸡,拿血涂在门口死顶……!” 梨欣盯着敬缘的遗体,几无底气地喃喃问:“我们……现在还能冲出去吗……?” “试一次!搏他一搏!”梨致福攥紧了手里的木棍。 第129章 溺于午时(下) 说要出去,梨致福一家真的就此打定了出去的主意。 因为院内躺在血泊里的敬缘实在太过刺眼,而门板和门闩因撞击而发出的摩擦声又太过刺耳了。在这里别说待到雨停,待半个钟都想想就窒息。 何况这该死的雨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停下,雨过天晴了这些鬼也未必会退却。 那么比起在这里等死,不如冲出去赌他一把……! 梨致福拿了三爷的砍刀,旺子则接过了他的木棒,又将风铃给了梨欣。加上梨雨的油灯,这一家四口都成了战斗力。 也是最后和最宝贵的人力。 杨婆婆的遗体之前已经被敬缘用床单遮上了,现在她的遗体则由两姐妹用她自己的布衾被子盖了盖。这个转瞬间的变换……实在让两姐妹唏嘘不已。 不知道敬缘有没有预测到自己会落得这个结局。不过两姐妹没有去替她猜,她们在想如果自己也变成这样了,谁会来给她们盖裹尸布……? 啐!还是别想这种晦气的东西吧。有那工夫,不如祝愿敬缘能进个好轮回,然后让她保佑一下自己逃出生天。 一切准备妥当后,四人拉开大门,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再次冲出大门、冲进了牛头马面的包围圈。 可能因为少了对敬缘的忌惮,这群鬼变得格外凶悍,周围环绕的阴寒之气也重了许多,让它们还没打过来便能教人打冷战。 但梨致福一家也是把命赌上去的,论气势完全不会输给这群阴兵。 开路的梨致福将砍刀挥得呼呼作响,让拦在他们面前的牛头马面仿佛看到了三爷的影子;加上冲锋的势头,它们来不及退开便已被砍倒在地。 而旺子也一个劲地挥着木棍,拼了命地朝周围扫着;若有哪只鬼卒想从侧翼包抄,就能深刻体会到她从车厂里练出来的力气! 如果有马面搞些远程偷袭的伎俩怎么办?那它们会被梨欣摇出风铃声震得忙不迭退开。 在它们眼里,这四个人中间似乎有道菩萨给的银白色经轮,一边映着金光翻转,一边发着让它们头痛的妙音。 而那道金光也不是好惹的,它来自于蒿里村巫女用法力加持过的驱魔灯! “出来了!”刚突破包围圈,梨致福就朝众人喊着催促,“再跑快些!” 难追也要追,他们可是阳气旺盛的活人!万千鬼卒看着四人在雨中渐渐模糊的背影,连忙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涌了过来。 这般剧烈奔跑已经让本就身心俱疲的梨雨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了,但一回头,那景象又是如此惊骇可怖:“他们……他们好多啊……!” “不要朝鬼门看!专心跑!”旺子连忙说。 确实,那个十三级台阶上的鬼门就像一道满溢着黑色洪水的深渊,看上一眼就会让意志力被剥食个干净……! 不能朝鬼门看,得专心跑,必须专心跑……! 四人掠过色泽黯淡的土地公公像和老榕树,又沿着石板大路狂奔下去,没多久便到了村头。 可村头的景象也没多好看,因为那涨水的冥河实在是太湍急了。即使在铺天盖地的雨声里,那咆哮的河水仍然震耳欲聋、听得人心惊胆战。 何况在数米宽的河面上下,还翻滚着难以计数的浑浊浪花与不可见的危险暗流,断然不是人能涉水过去的。 但这村子也不是人能待的!被冥河隔离出来的这座孤岛,已经没一个地方能给活人等到雨停鬼散了……! “爸……这水实在好急!”梨欣着急而恐惧地求助,“我们没法直接下去!” 梨致福喘着粗气四下环顾,突然发现石桥虽然已被冲垮,但它在河对岸的桥头还留了一个石墩。那个……也许是很有用也唯一有用的支点。 “那边有条柱!我们做个绳索扔过去套住,再在这边拉直它,抓着绳过河!”梨致福马上决定。 梨欣一愣,连忙问:“但最后一个人怎么——” “走得一个算一个!就这么定了!”梨致福第一次对女儿吼得这么问心无愧,“我们去三爷的牛棚里找绳,马上去!” 梨欣咬咬嘴唇,迟疑半秒后拉着梨雨跟上了爸妈。 苏三爷引牛车时不用牛绳,但幸好他也备了两根在牛棚里,位置还特别显眼,能给众人极大的便利。 旺子取来绳,麻利地结了个套索,在另一头拉两下便能紧紧圈住所套的东西;她还在绳子上绑了块石头,让套索能抛远些。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河对岸的石墩够不够牢固。 试试就知道了。众人赶回河边,由结绳的旺子试着把套索扔过去,其余人围成个半圆、吆喝着抵挡那些已经包围他们的阴兵。 作为女工,旺子也有几分力气,扔个绳子不在话下!她甩两下套索,把套索用力朝对岸的石墩扔了过去,但它落进了河里。 “还要再远些!”在一旁举灯退鬼的梨雨急道。 “我知!”旺子皱皱眉,拉回套索更用力地抛了过去,但只是刚好碰到了河对岸的土壤。 “得唔得?”梨致福一边和两只拿木棒的牛头缠斗一边喝问。 “可恶,再试试……!”旺子恼火地举起绳套,大幅度挥起手臂,要抛出第三下,“今次一定中!” 但还没扔出去,身边一声惊呼便打断了她。错愕回首,一只牛头不知何时已冲上前来,撑开一个麻袋套住了梨雨的头。 梨雨惊惶中带着痛苦地哼唧起来,想举手护住脑袋却又失去平衡摔在地上,那盏油灯也在地上摔成了一堆玻璃渣子和火星。 灯光一灭,周围的鬼卒士气大振;被压迫已久的马面纷纷跳起来,用各种暗器朝众人招呼了过来! 旺子来不及惊诧,连忙弯腰避开两枚飞镖,踉跄闪躲之际却仍被一把钢针扫中,惨叫着摔进了河里、连同手里的索套也在顷刻间被吞进了翻腾的水浪中。 梨欣两秒前才惊急地甩着风铃把妹妹旁边的牛头撞开,还未拉起她就看到了这可怖的一幕,不禁惊恐地跌坐在了地上。 “妈……哇啊啊啊啊啊————!”她的惨叫几乎能震碎周围的雨点。 听到这个,梨致福的惊惧和懊恼刹时变成了高窜三丈的怒火,发疯似的朝鬼怪们挥起了砍刀! 想逼死我们是吧?想勾走我们的魂是吧?因为我们闯进了镇鬼庙找救命钱,所以现在你就想要我全家的命? 你奶奶的,没那么容易! 管你是鬼门的阴兵鬼卒还是村里的土地巫女,死、死,全都给我死!我们活不了你们也别想全身而退! 怒目圆睁的梨致福不成句地咆哮着,高举着砍刀,朝无边无际的鬼卒之海、以及站在它们中间冷眼观看的“敬缘”杀了过去。 冥河边一片血雨腥风。 第130章 欲离未离(上) 身体浸泡在冻水中的冰冷让梨雨慢慢恢复了意识。 在它迷离飘荡之际,梨雨感觉整个人都坠进了云端,浑身上下都飘浮在空中似的没有任何感觉;她躺在云上,没有地方能给她借力起身,只能随之飘游。 这本来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但偏偏这云是雷雨云。雨点穿透云体往下射出的密集闷声和闪雷的刺耳轰鸣不断回响在云端,吵得她想快些堵住耳朵。 可周围的噪音越大,她就越难聚拢飘散在云层各处的意识,自然也没法抬起手。 为难之际,雨反倒突然停了。整个天整团云还是那样灰暗压抑,但雨和雷说停就停地消失了,周围随之陷入了一片死寂。 静得能让人失去对时间流逝的感知。 梨雨依然呆呆地躺在云间,爬不起来又坠不下去,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云层里积攒的雨水满溢出来、将她慢慢吞没,她才恍然察觉自己的处境。 再不起来会淹死的。她连忙试着动了动手脚,但云层像泥潭一样软,自己没往下陷已是万幸,撑着它起身更无从谈起。 同时,带着土腥味儿的雨水还在往上漫,顷刻间已浸没了她半个身子。 “救命……救命!”梨雨恐慌地喊完,方才惊讶于自己还能说话。 而就像某位有求必应的慈爱神明,一只手从天幕及时伸下来将她拉起,同时还有一句声音熟悉的喊话:“雨妹,快醒醒。” 眼前灰暗的天空骤然崩解,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漆黑的雾霭;等它凝成两半上下分开,所见却依然是满目灰云。 但它们旷远了许多,全都遥不可及地高高挂着。而且那些是真正的雨云,因为它们降下的雨正连绵不绝地拍在自己脸上。 梨雨捂着昏沉暗痛的脑袋缓缓坐起,自己坐在一条河边的泥泞之中,不断舔舐河岸的翻腾河水已经浸没了她的腿。 再过久点,身下的淤泥说不定就会被冲刷掉,自己也会随之滑坠河中。梨雨一惊,连忙爬到了旁边更结实的石板上,这才稍放心地晃悠悠站起。 四下环顾,自己站在靠近断桥桥头的大路旁,仍然是昏倒前的村头位置。包绕村子的冥河甚至更宽更急了,目前要离开村子简直更不可能。 但村子里还在这么想的恐怕也只剩她一个人了。 梨雨两眼一黑倒地后依稀记得听到有谁摔进河里,还有梨欣模糊的惨叫。那人可能是旺子,因为现场能看到爸爸和姐姐的遗体,就妈妈看不到。 梨致福睁大着眼倒在不远处,瞳孔散扩,面唇发绀,姿势像是被什么恶鬼一下子勾走阳气和魂魄而猝然倒地。那样子光一看,就能看出已经没气了。 而侧颈上有一道劈砍状刀伤的梨欣更不用说。她趴在河边,半个脑袋被河水冲着,身体则陷在河边的淤泥中,周围那圈泥土色调要暗些。 梨雨不觉得可怕,不过看她那木偶似的样子,也许她什么感受都没有。 “你可算活过来了。” 发愣之际,那个叫醒她的声音再次响于身后,让她茫然地转过了身。 只见自称“灶君”的两个女孩正站在两米外,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而她们身边还站了身着干爽祭祀服的半透明敬缘,神色倒平静许多。 “至少我们还留住了一个。”上位梨雨不知道在安慰谁。 “这也不像是我们干的那些破事的功劳。”上位梨欣嫌弃地回答,“刚才那些鬼要是有哪只注意到了她,她也跑不掉。” “鬼怪作祟总是不确定的。”巫女敬缘解释。 “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上位梨欣突然想起了什么般赶忙纠正,“就算你给我看了这么多离奇的事情,我也——” “事实如此明显却视而不见,你是有何看法?”巫女敬缘一挑眉毛。 “呃……你非要现在朝我发难吗?”上位梨欣有心无力地反驳,“我……可恶……” 为了避免再次被夹在中间,上位梨雨走快两步赶到梨雨身边,关切又心痛地问:“幸好你没出事,有伤到哪里吗?” 但梨雨只是“哇”一声哭出来,又跌坐在了泥泞中。 上位梨雨发觉自己问了些很蠢的话,连忙蹲下来补救:“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的……呃,求你振作一下……” “灶君姐姐,刚才你在哪儿啊……呜呜呜……”梨雨责难着推开了她的手,“所有人都死了,为什么啊,呜啊啊……” 上位梨雨咬咬嘴唇,欲哭无泪地答:“我也没办法,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灶君。” “那……那缘姐呢?”梨雨抽了两口气,看向了正在和上位梨欣拌嘴的巫女敬缘,“这是缘姐的灵魂吗?你刚才难道……只是一直看着?” 对方察觉到了,便停下拌嘴转向她:“我?唔……但我也被那些鬼杀了呀。” 上位梨欣郁闷地抱起了臂:“对了……你居然也死了。” “你这次也在怀疑我是活到最后的犯人吧?”巫女敬缘淡淡一笑,“我这次看着确实有动机,不过没有这么方便的事噢。” “说得你像导演似的……”上位梨欣嘟囔着,看向了两个妹妹,“算了,咱们先安置一下她吧,至少去躲躲雨。阿缘,这个我们可以干预吧?” “嗯。反正事情也到尾声了。”巫女敬缘收起笑意应允。 “那雨妹,我们先带她去找个地方避下雨吧。”上位梨欣马上朝两个妹妹赶了过去,“这村里暂时看不见阴兵了,也许再躲躲就能活到救援到来。” 上位梨雨立刻答应,又朝梨雨劝:“对,咱们先去避雨吧?爸妈、欣姐和我们都想保护你,你现在一定要好好活着才行。” 饥寒交迫、身心俱疲的梨雨也有一股深深的虚脱感,便慢慢停下了有气无力的哭声。 上位梨雨朝她伸出一只手、想拉她起来,但梨雨只是抹了眼泪自己站起,抽噎着问:“我们……能去哪儿?” “唔……去你屋里换身干衣服,再去找个灶台烧火取暖、煮水做饭。”上位梨雨忙把手缩回来,“然后再老实待着休息休息,活到有人来救你。” 话音刚落,巫女敬缘的眉毛就冷不丁地跳了跳。 第131章 欲离未离(下) 在上位三人的陪同下,梨雨回自己家的住所擦干身子换了衣服。苏三爷的尸体虽然还在那里,但幸亏他是趴着的,梨雨走过去时没有太大负担。 接着她去没锁门的梨宅点了一灶火来取暖,顺便煲了两碗粥当午饭。 乍看之下,梨宅二楼还躺着两具没收拾的尸体,去那里做饭有些奇怪;但比起敬缘所躺的敬宅,梨雨决定先平复好心情再去那边接受现实。 梨宅存的食物多些,不过也无非是米和一些蔬菜,肉既不容易得也放不久。所以梨雨也无谓做什么像样的午饭,一口能暖身子的菜粥就足够了。 考虑到她一个人待着可能会伤心和害怕,上位梨雨一直陪在她旁边,从村口的泥泞河岸到梨宅的厨房都没有走远过。 得益于此,比较空闲的上位梨欣能跟上去、去她们那脚步所至的地方查看情况。 虽然那个鬼门里似乎真跑出来了阴兵,它们似乎也真杀了不少人,而且巫女敬缘那家伙还一直在旁边叨叨着调戏,但她仍然在搜寻可能的反驳依据。 只是那种依据真的不好找。 梨致福的尸体看不出什么内情。他没有能致命的外伤,突然暴毙的模样除了被鬼勾魂也作不出什么解释,或者只能干脆像康伯自尽那种事一样用信息不足来搪塞巫女敬缘、蒙混过关。 而“自己”的尸体好像简单点,很明显是脖子上的刀伤。那个创口像砍刀造成的,但村子里除了苏三爷那把,还有什么相配的武器? 某只牛头马面手里拿的?那样猜的话巫女敬缘就又要叫了。那么是拿了砍刀的梨致福砍的?他又怎么对女儿做得出这种事,何况是“这个”梨致福? 中了箭而摔河里的旺子更是无从考察。 梨致福一家溺死在鬼卒的海洋里时,上位梨欣没看清楚,所以很难下定论。可苏三爷和阿洒毙命时她看清楚了,却仍然难以给出一个解释。 一个身上被开了一排手指粗细的孔,一个后脑勺大面积渗血……即使是亲眼所见,难道也真是鬼怪所为吗? “还在怀疑那个呀。”旁边的那家伙又来挑衅了。 上位梨欣回过神来,不禁蹙眉回嘴:“你又知道?” “现在知道了,嘻嘻。”巫女敬缘倒无所谓,“看你满脸愁云眉头不展,除了找不到突破口还能有什么事?” “我以前没发现,你竟然会这么吵,真该把你关鸟笼里。”上位梨欣无可奈何地抱怨,“另外干扰选手参赛算是犯规吧?” “若本就没有取胜的本事,也无所谓我干扰不干扰。”巫女敬缘轻轻一笑,“比起在其它天地受难,早点入轮回不更好吗?省得我再找阎王开假条。” “那你请假时就该请多几天。一开始是你提议我们去拯救其它天地的自己,现在倒巴不得看着我们快点放弃了?”上位梨欣回了一句。 “好吧好吧,不等也是等,我就再看看。”巫女敬缘摊摊手。 上位梨欣没有理她,而是去了梨宅的二楼查看阿风和梨志云的尸体。他们的状态跟之前所见无二,也和之前一样摸不出门道。 阿风的伤口若不考虑鬼卒的铁锥,那只可能是枪弹一类的远程杀伤武器。结合现场情况和上回的经历,也就是说只可能是梨志云打的。 但他无端端用枪射击阿风干什么?梨欣能在他卧室角落看见一杆光秃秃的步枪,他从卧室开门打阿风也完全能做到,可他为什么这么干? 何况地上没有弹壳,他有没有开枪都不清楚。 梨志云后来也死了,没来得及和众人说什么有用的话就死了。更甚的是,他是中箭而死的。 真是古怪。上位梨欣盯着那箭的尾羽,它周围似乎环绕着一层不断流动扭曲的空气,箭身也随观测角度的不同而发着若隐若现的光,配得上鬼箭的奇异。 但……总不能是鬼做的啊。 “可是还能有什么解释?”站在门口的巫女敬缘忽然问。 “什么……?”上位梨欣错愕地抬起头。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你也知道我想说什么噢。”巫女敬缘调侃。 上位梨欣沉默两秒后反问:“那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唔?什么?”巫女敬缘稍稍收敛了笑意。 上位梨欣起身走到她面前,左右开弓地揪住了她的脸:“我准备把你的嘴缝上,然后再安心思考你在里面布的诡计!” “君……君子动口不动手!”始料未及的巫女敬缘连忙挣扎起来,“而且要是现在我说两句你就受不了了,去梨定龙那里调查时不得吃了我?” 对哦,还有最难搞的梨定龙一家。他爸妈被鬼所杀、尸首沉进河底不能研究就算了,他本人是根本没法研究。 康伯一直没有异常,即使晚宴结束回到家就衣服都不换地立马上吊,也能勉强猜测是另有隐情、不归咎到鬼上面。 梨志云也可以说是像上回一样、大概因为太过恐惧和担心而犯了失心疯。毕竟他对亲儿子都能开枪,打阿风不算什么。 他的死就更犯不着用鬼解释。卧室窗户大开,凶手站在前院、以一个巧妙的角度射出一支箭,刚好射中他腹部也能说过去。 但梨定龙……这家伙似乎在一个真正的密室里被谁杀了。 看自己镇住了对方,巫女敬缘趁机挣脱了她的手,又理了理头发:“所以我说呀,现在就破防可不行噢。” 上位梨欣不情不愿地收回手,同时咳了一声作为台阶:“但你真的没必要这么吵。” “抱歉,我只是有些……感慨。”巫女敬缘耸耸肩,“看到其它天地的自己法力这么强,容易幻想自己也很强呢。” 上位梨欣马上抓住了回嘴的重点:“驱鬼仪式……呵,倒也真成功。” “喂!不能怪我,也不能怪她。”巫女敬缘也马上抗议。 话音刚落,楼梯口就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两人看向那边,只见那是神色紧张的上位梨雨。 “那个……你们下来看看吧。”不等两人发问,对方先开口求助了,“这个梨雨好像发烧了,状态不大好。” 第132章 冥河之证(上) 两人随着上位梨雨赶下楼,梨雨的脸色确实不大好。 虽然没法摸她额头来判断体温,但看着她缩在椅子上打冷战的样子和桌上没吃完的半碗粥,情况跟发烧也八九不离十了。 也难怪,淋了这么久雨,还经历过这么多惨剧,若只是发烧甚至还算幸运。 不过这情况还是得赶紧处理,上位两姐妹要全力保住这仅剩的生者。 巫女敬缘提议将她转移到敬宅里自己的房间,她清楚里面有床有米还有药,最适合闭关据守。害怕看见敬缘的遗体也罢了,先安顿下来要紧。 上位梨欣也想再回敬宅看看;她和妹妹能亲自进去里面时,敬缘已经身亡了,里面发生了什么没看见,这会儿便没有异议。 于是上位梨雨把“自己”从椅子上劝了起来,又和两个姐姐陪她走回了敬宅。梨雨没法被搀扶,自己走起路来轻飘飘的站不稳,好几次都差些腿软摔倒。 一阵大风说不定就能把她吹翻了,上位梨雨悲伤地想。 好不容易走进敬宅大门,梨雨又忽然在照壁前徘徊起来,踌躇着不想进院子。 “没事的,去吧。”巫女敬缘宽慰地劝,“我就在这里。” “也对……即使你可能要看见缘姐的遗体,但她的灵魂已经在陪你了。”上位梨雨跟着劝道,“看,她也不可怕吧?” “唔……我还是有点害怕。”梨雨支吾。 “那你挡着眼睛快些进房吧,不要多看我的遗体就行了。何况我已经被盖上白布了,你也看不见。”巫女敬缘建议。 “对啊,快些过去就是,你不想快些吃了药上床休息吗?”上位梨雨顿了顿,又换了个角度来鼓励,“而且缘姐那床很大的噢,睡起来很舒服呢。” 巫女敬缘一愣,有些脸红地应:“话是这么……确实。” 梨雨思虑再三,终于下定主意:“那我冲过去了?” “去吧,我陪你。”上位梨雨马上应允。 看着两个妹妹小跑进西厢房的背影,上位梨欣忽然说:“其实我刚才想让妹妹去把你的裹尸布掀开看看。” “啊?”巫女敬缘惊愕地看向她,“不是,欣姐,这是从何说起?” “因为我没亲眼看见你遇难,可能存在凶手假死的情况。”上位梨欣如实回答,“别见怪,我总得找个人看作嫌疑人。” “呃……我理解,只是没必要。”巫女敬缘轻叹一声,“你要这么想的话,不如怀疑梨定龙,他假死还能顺便破解那个最难缠的密室。” “他不像演的,那种疑似枪伤的伤口我非常熟悉,他在胸前挨了这下必死无疑。”上位梨欣斩钉截铁地说。 “所以你就想掀我裹尸布?”巫女敬缘有些郁闷地问。 “哎,让我看看嘛。”上位梨欣怂恿,虽然她俩都没法碰到现世的绝大部分物品,自然也没法这么干。 “欣姐,你这样显得你很变态。”巫女敬缘回绝。 “其实你用刚才西厢房的小插曲调戏雨妹时也很变态。”上位梨欣马上回话。 “呃……但我认为你真的不用这样做。”巫女敬缘咳了一声。 上位梨欣也正色道:“主要是因为一直以来在敬宅发生的事都具有不确定性。我们之前没法观测里面不是吗,都是你在里面看了再复述给我们而已。” “所以你信不过我喽?我可是连那种小插曲都如实跟你们说了欸。”巫女敬缘嘟囔。 “说实话,要是你一直以来都像我们当年刚见面时那么乖巧文静和可爱,我立马就信了。”上位梨欣不为所动地回答。 “我现在难道这三样都不沾吗?”巫女敬缘质问。 “可爱还有那么一点。”上位梨欣淡淡一笑,“行了,言归正传吧,咱们总得用什么办法确认一下敬宅的事情。” “行吧……那我就用行动证明。”巫女敬缘反倒乐意些了,“办法我真有。” “说吧。”上位梨欣示意。 巫女敬缘正色道:“古人常以山川承载誓言,我们也能以此作为标尺。若有什么想问的或者怀疑的就向我提出来,我会在外面那条冥河的见证下复述。” “仅凭于此吗?好像没什么效力。”上位梨欣有些吃惊。 “游戏要有规则才好玩噢,而且我是谁啊?我对这种东西不会马虎。”巫女敬缘保证。 “我相信你在这方面向来很认真,但……你能理解吧,最好还是能用点办法证明一下。”上位梨欣委婉要求。 巫女敬缘轻叹一声,从裙带上摸出一朵纸花:“这悲哀的城里人啊……好,我加道保险。” 说罢,她念着词,再次将纸花抛到空中令其自燃:“天不管,地不收,两面三刀乐悠悠。起誓又得清几许?言既出,鬼见愁。” 简单的仪式结束,她朝上位梨欣示意:“好了,现在你随便找件我们都知道真假的事情来问我吧,我会说个谎测试一下。” “唔……”对方突然犯了选择困难,“那么……你今年十四岁吧?” 巫女敬缘做了个深呼吸,缓缓道:“以冥河为证,我……十八岁。” 话音刚落,天地间突然闪了束光,一道落雷轰鸣着径直劈在了她的身上。巫女敬缘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半透明的身形也波动着似要碎散。 上位梨欣吓了一跳,连忙过去将她扶起:“你你你对自己下手这么狠?!” 呼吸粗重的巫女敬缘仰视着她的脸,挤出了一个得意的微笑:“现在……信我了吗?” “信了信了,我真没想到你会搞这出。”上位梨欣苦笑着,即使巫女敬缘现在算是她的对手,她也没法冷眼旁观。 这会儿,上位梨雨从院子里走了过来:“我刚才听到了打雷的声音……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你缘姐在自讨苦吃。”上位梨欣抚了抚她的背。 “这不是你要求的吗?”巫女敬缘郁闷地回嘴。 “那个,”上位梨欣马上咳了一声,转向妹妹问,“梨雨情况怎么样了?” “我很好,她吃了感冒药睡下了,应该也还好。”上位梨雨回答。 “那行,咱们现在专心研究这场惨剧罢。”上位梨欣跃跃欲试得像得到了什么法宝,“阿缘,你在这里是最上层的观测者,说话也像个导演,所以我问你一些相关的事情没问题吧?” 巫女敬缘看看两姐妹,平静地接受道:“问吧。” 第133章 冥河之证(下) 上位梨欣清清嗓子,要求道:“你求个证,说明这里的敬缘确实已经去世了。” “以冥河为证,这个天地的敬缘已经死了。”巫女敬缘毫不介意地复述,天上也没有第二道雷劈下来。 “这是什么咒语吗?”上位梨雨好奇地问,“这样就能让缘姐凭良心说话?” “也不完全是凭良心……”上位梨欣哑然失笑。 “算是吧。”巫女敬缘慨叹一声,“来,继续啊。” “唔……继续求证,这里的敬缘,是在其他人拜完土地回到敬宅之前死的。”上位梨欣追问。 “拒绝作证。”巫女敬缘淡淡一笑,“我有保持沉默或者保留意见的权利噢。” “啊?你难道是怕被雷劈?”上位梨欣有些始料不及。 “我保留意见。”巫女敬缘故技重施道。 上位梨欣陷入了纠结,而她的妹妹更好奇了:“我也想玩!” “来吧,雨妹想知道什么?”巫女敬缘立刻换上了十分温柔可亲的微笑。 “求证,缘姐给的油灯真的有驱魔的神力吗?”上位梨雨的问题倒纯粹许多。 “许证,有噢。”巫女敬缘自豪地回答,“那是我特制的!” 上位梨欣似乎为这种态度差别有些郁闷了,但那只会让这俩家伙更加得意和有恃无恐。 她走出门廊,又走到敬缘盖着布的遗体旁,神情复杂地打量了起来。巫女敬缘没有给准信,那她是不是幕后凶手便再度成谜了,着实不傻。 只能像之前一样在周围多找找了。上位梨欣逛了一圈,现场没有发现凶器,甚至没有打斗痕迹……不过那些鬼卒死了就会消失,痕迹应该也会跟着…… 不行,不能这么想。上位梨欣摇摇头,继续专心寻找。这下她发现,那个水缸里的半缸水是黑色的,浑浊得看不到底。 黑色的水……是梨致福用煎药锅舀水所染的?上位梨欣狐疑地看了一会儿,又朝不远处的巫女敬缘问:“阿缘,你给奶奶煎药的锅洗干净了吗?” “嗯?每次煎完药我都会洗啊。”巫女敬缘转过头回答。 “求证,你只用它煎过给你奶奶治病或者补身子的药。” “拒绝作证。这个锅用了那么多年,不只有我奶奶用过。而且你问这种小事干什么……?” “好奇。”上位梨欣说着,再接再厉地看了看四周。 “我觉得你缺乏一些大方向。”不过不等她思考,巫女敬缘就挂着淡淡的微笑走了过来,“要不要我给个提纲啊?” 上位梨欣挺想拒绝的,但理智告诉她听听也无妨,便应允:“那你捋捋看。” “村里目前死的十三个人绝大部分都有疑问。” “这个我当然知道。” “其中最难解释的是在密室被杀的梨定龙,莫名杀人和被杀的梨志云和我的死亡。” “等等,康伯呢?” “你自己都说那是自尽、不过是暂时没信息判断而已了,那不就是放着不管的意思吗?” “你这么一说,如果我不管康伯,你大概就能用此作为作祟论的立脚点了吧。即使我把其他的事情都解释清楚了,你还能找到藏身之地。” “你提醒我了,嘻嘻。” “算了,当我没讲。另外我以为你会说全部都很难用人为论解释,因为一群牛头马面莫名其妙跑出地府来诱人杀人,简直是群魔乱舞。” “你是这么想的吗?其实一直都有非常简单的解——” “你可以退下了。我确实亲眼看到了那些鬼怪作恶,但谁知道那是不是什么把戏?” “要这么说也行,那么就来试着解释吧,让我听听。” “别急,我要想想。”上位梨欣摆摆手,缓缓走向了门廊,“另外我现在出去周围看看、找点线索可以了吧?反正也碰不到东西,看两眼而已。” “去吧,我会等你的。”巫女敬缘摆出前背手,朝她的背影告别,“你能在午夜十二点之前回来给我答复就行。” “这是什么特殊的时间点吗?”上位梨欣好奇地问。 “事情会在今天过去之前落下帷幕,我们那会儿我也是这样说的。这跟你在哪个天地里都是梨雨的姐姐一样,是必然的事情。” 停顿之际,巫女敬缘看看西厢房,继续道:“你之所以要解释这个惨剧,不就是为了救出她们吗?那得在太晚之前救。” “缘姐好冷漠啊……好像说我们一定会死光一样。”上位梨雨嘟囔,“虽然我们那会儿也基本都……除了缘姐都死了。” “不是噢,我还是很希望欣姐、以及你们能漂亮地解开这场惨剧的,所以说我会等你答复。”巫女敬缘淡淡一笑。 “我尽力吧。哎……你真让我捉摸不透。”上位梨欣无可奈何又漫不经心地应着,继续走出了敬宅。 上位梨雨看看大门,又看向巫女敬缘,有些郁闷地说:“缘姐,这个实在有些难度啊,提示不能再给多些吗?” “这从来不是简单的事情。而且我不是出卷人,你看这里的我都死了,我们巫女也没有办法。”巫女敬缘摊摊手。 “呃唔……要不我去帮帮欣姐吧?”上位梨雨问。 “你喜欢,不过你也可以留下来陪陪雨妹,因为你和她最好、最能照顾她。”巫女敬缘平静地回答,“或者说像我一样,带着信心等她攒出一套推论。” 上位梨雨听罢,情绪变得比翻书还快:“咦惹,为什么我觉得有些浪漫呀?” “你这么想?那倒是想多了。”巫女敬缘哑然失笑,“不信的话,尽管用冥河考验我。” 第134章 二度解谜(上) 入夜不久,敬宅内院。 刚刚哄完自己入睡的上位梨雨伸了个懒腰,凑近桌上的油灯想把它吹灭,但试了几次都没能撼动那缕火苗哪怕一点。 鬼应该可以吹灯才是,或者说这盏灯的功力在自己之上?上位梨雨想不通,便只是百无聊赖地坐在了桌旁。 让它亮着倒也行,睡不着的梨雨也许不只是因为高烧、还是因为害怕。也是,放在这种凶险的环境,任哪个小孩都会害怕。 但自己为什么不会怕呢?自己也是十岁啊。 上位梨雨慨叹一声,透过纸窗上一个小圆破洞看向了轮廓模糊的内院,不断漏出雨声的那点黑暗倒没酆都城那般深不可测。 死过一次的人应该不会害怕鬼吧,毕竟自己就是鬼。上位梨雨傻笑了两声,自己居然也有完全不怕黑的一天。 不过这个天地的梨雨还没达到落到境界,也不能让她再经历那些事情,可是要怎么办才行?上位梨雨看着自己,再次陷入了纠结和不安。 大门锁了,供她休息和吃喝的西厢房也整理好了,但要安稳待到雨停和救援来临,最大的问题还在她自己身上。 经过良久的陪伴和安慰,梨雨暂时不害怕外面的鬼怪和死人、愿意专心睡觉了,但她的高烧不是说两句好话就能驱散的。 敬缘家里备的西药看上去是苏三爷或者康伯很久以前从镇上带回来的,现在能用的也少得很,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即使吃过药,她的体温也只是没有继续上涨,离退烧还差得远。 也许这村里的人生病了还是习惯中药治疗,康伯就是更偏向中医的;但现在他帮不上忙,他家的药凭现在的梨雨也拿不到。 那还能怎么办?只能去找缘姐问问了。上位梨雨站起身,穿过紧闭的西厢房房门,又走进了漆黑冰冷的院子里。 下午分开时,巫女敬缘通过裂隙跳回了地府,现在也还没回来。不过上位梨雨带了八卦镜,现在可以直接叫她回来。 按理说,巫女敬缘在地府里可以随意跃迁回现世,来得该比上次快些;但这次她还是花了挺久,出来时则是一副不紧不慢而无精打采的模样。 “怎么了……?”她有些慵懒地朝上位梨雨问,“你欣姐回来了?” “唔……不是。”上位梨雨忽然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缘姐,你好像没什么精神。” “管了两件地府的麻烦而已,没什么的。”巫女敬缘打了个哈欠,“所以有什么事?” “好吧。”上位梨雨也一笔带过了,“那缘姐,你家有治发烧的中草药吗?这里的我现在还在发烧,情况一点都没好转。” 巫女敬缘稍作思考,面露遗憾地回答:“没有噢,我们乡下的孩子没那么容易感冒。就算偶尔发了烧,找康伯看看就好了,没有特地在家里准备草药。” 接着她又补充:“而且从技术层面上讲,这个梨雨是分不出什么草药能治发热恶寒的,就算有她也不该能自己挑出来,只能找西药吃。” “难道我们只能看着她高烧不退吗?”上位梨雨沮丧地问。 “我们不是这个天地的存在,做到这份上已经不错了。”巫女敬缘稍显无力地安慰,“至于剩下的事情,那就看——” 突然,两人感觉到身边的气场有什么变化,因而停下了对话。这种还算熟悉的感受……是其它相似的灵体或者鬼魂出现在附近时才有的。 她们看向大门,脸上神色郁结的上位梨欣正在走进来。 看到出去了大半天调查线索的姐姐走回来,上位梨雨本想过去迎接,但潜意识告诫她不要上去打扰,她便有些茫然地站在了原地:“欣姐,回来了……?” 巫女敬缘则抖擞了一下精神,用平和的微笑问:“调查得还算顺利吗?” “也就那样吧。在得出结论之前,我想先让你给一些事情作证。”上位梨欣平静回答。 巫女敬缘察觉到了异常:“让我后手吗?也许你该先说一下有什么判断。” “拜托,这都玩不起吗?”上位梨欣挑着眉毛质疑。 “哟呵……行,那你问吧。”巫女敬缘自愿上钩了。 气氛突然剑拔弩张起来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上位梨雨下意识打了个圆场:“那个,要不我们进去歇会儿?这站在雨地里也不舒服……” “那欣姐怎么看?”巫女敬缘似乎也想先缓冲一下。 “还是速战速决吧,我又没纸笔做笔记,等太久的话,那套说法就忘光了。”上位梨欣倒有些迫不及待。 另外两人相视一眼,也只好随大姐的意愿。 上位梨欣清清嗓子,朝巫女敬缘道:“那开始了。求证,梨定龙是他杀致死。” 巫女敬缘正色回答:“许证,梨定龙是被害的。” “求证,梨福远和婉茵是今天凌晨在镇鬼庙周围被杀的。” “许证,完全如你所言。” “求证,苏三爷和阿洒是他杀致死。” “许证,完全如你所言……你想一个个确认一遍?” “倒也不会。求证,梨志云和阿风是他杀致死。” “拒绝作证。请划定具体的范围。” “嗯?那阿风是他杀的?” “拒绝作证,我的权利已经叙述过了。” “梨志云呢,是他杀的?” “拒绝作证,嘻嘻。这不算滥用噢。” “啧……那行吧。继续求证,这里的梨欣是他杀致死的。” “许证,完全如你所言。” “求证,梨致福是他杀致死的。” “拒绝作证。按理说,我想了想,他杀的公认定义不包括鬼杀,所以不能和你作证。只是梨定龙那句话没法收回来了。” “无伤大雅。求证,杨婆婆是在今天上午逝世的。” “许证……完全如你所言。” “求证,苏三爷跟她的死有关系。” “唔?拒绝作证。” “求证,苏三爷跟敬缘的死有关系。” “拒绝作证……有点意思。” “求证,苏三爷是今天上午死亡的!” “许——许……许不了,哼!请划定具体范围。” “没必要,我大概能站住脚了。”上位梨欣缓缓呼出一口气,也终于找回了些气势,“基于你刚才的回答,我能作出一套假设。当然,不准追究动机。” “现在这种情况,追究那个就是欺负你了。不过,也可以让我听听噢。”巫女敬缘面不改色地做好了准备。 第135章 二度解谜(下) 上位梨欣分别看看算是对手的巫女敬缘和作为观众的妹妹,开始叙述:“那么,这就是我关于人为论的假设。” “梨福远是在镇鬼庙前被梨致福所杀的。因为环境暗,大家做贼心虚,可能会把对方看成鬼怪。为了洗罪,事后不承认、并坚信自己看到了鬼也有可能。 “婉茵同理,可能是在逃跑时被梨致福夫妇推下了台阶,也可能是自己摔倒,所以摔断了脖子。抛尸就不用谈了。” “嚯……?居然一上来就对爸妈定罪啊。”巫女敬缘有些吃惊。 上位梨雨听着也很为难:“缘姐,我觉得这个天地的爸妈不会为了钱做出这种事。虽然他们是伤了缘姐,但也没有很……” “我不是这个天地的梨欣,所以我无所谓。”上位梨欣决然地打断,“继续,后来这里的敬缘去找苏三爷告状了,因为他是村里最有本事报仇的帮手。” 巫女敬缘张嘴想说什么,但没有打断她。 “然后他俩去杀了梨定龙作为报复,因为梨福远夫妇当时态度最为恶劣。 “至于方法,可能是透过窗户或门缝用土枪之类的射击武器杀的,然后通过线绳或者铁片之类的物件从里关上窗锁或者落了门闩,构成密室的假象。” 上位梨雨也想说什么,但没能说出口。 “到早上,两人合伙演戏,直到两边分开去梨宅和敬宅。然后你们绕去梨宅后院,装了些像血的东西、比如红墨水,再放进坛子里砸碎,弄出那种异象。 “等大部分人都被引过去了,你们就潜入二楼,杀了阿风和梨志云。前者和后者也许都是用那种远程武器杀的。 “至于区别,梨志云可能是在窗边被击中,或者你们一个人引诱他开门,下手后再反锁房门、接着跳窗逃脱,一个人在下面接。” 上位梨雨欲言又止地看看巫女敬缘,后者稍稍伸出手拦住了她。 “之后就到驱鬼和敬宅的事了。敬缘通过一系列事件加深了众人的恐慌,又和三爷利用杨婆婆的猝然病亡来分开大家,接着让他去对付其他人。” 巫女敬缘的脸色一变,让上位梨雨当了拦人的角色。 “但后来苏三爷失手了,被阿洒打伤,身上的伤口就是证明。他认为敬缘想借此把自己灭口,就趁其他人在土地庙拜神时回了敬宅、把敬缘杀了。” “证据呢?”巫女敬缘还是忍不住问了。 上位梨欣回答:“当初我们拿完灯离开时,苏三爷是坐在墙下的;后来我们和梨雨回去换衣服时,他变成趴着了。如果不是自己动过,很难解释这个。 “此外苏三爷擅长用刀,而敬缘死于脖子上的刀伤,也只有同伙最能接近独身一人的敬缘而让她毫无防备。现场没有凶器,苏三爷那边也没有刀具,但他可以扔进水缸里。 “反正里面的水被煎药锅残留的药液弄黑了,你也没说之前煎过的药不可能做到这点。况且缸很深,里面即使有刀,旁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 上位梨雨还是很为难:“我不大敢信这种……推断。” 她姐的气势弱了些,但依然置若罔闻地继续道:“后面的事就好说了。 “因为村里其他人都已死,又没有外来人,阿洒自然和梨致福一家起了冲突。最后阿洒被梨致福夫妇打死,脑后的钝性伤口就是证明。 “之后梨致福一家人想要逃离这里,旺子意外坠河身亡,还带走了唯一的绳索,绝望之下其他人也起了争执,最后……” “你想说我们一家人自相残杀么?”妹妹难以置信地质问。 “首先,不是‘我们一家人’。其次,梨致福容易发火的病终究没有治好。”上位梨欣缓缓叹道,“即使他还能认出梨欣,他本来……就不喜欢女儿。” “经过这趟旅程,你何以见得呢?”巫女敬缘平静询问。 “那就是他的根性,跟他是我爸一样是固定的事情。”上位梨欣皱了皱眉。 “即使这个梨欣得到了认可和幸福,那只是这里的她而已,那能怎么样?村里只剩三个活人,没杀更多人的梨致福最后变得狂怒不已,女儿被怀疑、然后挨一刀又能怎么样?” 近乎全黑的内院只有西厢房透出的微弱灯光供给照明,三人的灵体在其中便发着幽光,而上位梨欣的身影似乎在扑朔。 而另外两人则是适配于沉默的凝结。 在冰冷的雨中伫立十几秒后,巫女敬缘缓缓问:“你……说完了?” “说完了……”上位梨欣似乎卸光了气力,声音远没有之前那么激昂,“这就是我用所有能找到想到的证据……拼出来的人为论假设。” “那到我的回合了噢。”巫女敬缘拂了拂衣袂,马上接过了话筒,“首先你应该知道,你这套假设有个很大的问题。” 上位梨欣没有回答。 “你忽略了几乎所有看到的鬼怪,牛头马面阴兵鬼卒,几乎都没提过。” “我们是阴间的观测者,自己就是虚无缥缈的灵魂。既然能用手指划出次元裂隙,看到那一头的地府鬼卒也不算什么。”上位梨欣轻描淡写地回道。 “逃避可以等同于承认,这可是将军府前当头炮的危机。”巫女敬缘提醒。 上位梨欣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我们能看到不代表他们能看到,我们怎么知道他们眼里的事件全经过? “也许我之前看见的鬼是跟自燃纸花一样的把戏,在我这个维度能说通;不过他们也许根本没见过那些鬼怪,在他们的天地,人为论可以立脚。 “所以——他们各种和鬼怪战斗的表演也许只是‘我’所见,是你给我们闻了彼岸花后创造出来的幻象!这个天地里真实发生的事情——说不定根本没有那些邪乎的东西参与!” “这是——”上位梨雨恍然大悟地张大了嘴,“破解这些鬼怪之谜的巧妙角度!” 巫女敬缘愣了一秒,随后感慨着拍了拍掌:“不错啊,本来以为欣姐不过……咳,总之你能想到这层面,我有点惊叹呢!” “承认了?”上位梨欣暗藏得意地追问。 巫女敬缘却稍稍收敛了笑容,将手掌按在了胸前:“但是呢,以冥河为证,你在这个天地所见的全部鬼怪,也都是众人亲眼所见、亲手所战的敌人。” 将军府的危机仍未解除。 第136章 插翅难飞(上) 上位梨欣的表情凝固了:“什……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无论是起死复生的众人,还是鬼门里涌出来的牛头马面,这里的人都能看见、也和他们切实地打过噢。”巫女敬缘似乎在炫耀王牌。 这嘈杂的雨还在从天上往下掉,这可恶的天就是不肯劈一道雷下来。 “其实不论动机,你提出的理论还算可以。虽然不是完全正确,但有些地方是能说通的。”巫女敬缘又给了颗甜枣。 不过在上位梨欣看来,这更像是毫无必要的怜悯:“即使能纵观全局,以我所知的信息也看不出多少线索啊。我知道我水平也就这样。” 巫女敬缘解释:“问题不大,只是如果你试图解释一下鬼怪而不是回避,说不定能想出更好的假设。毕竟,它们在众人眼里是‘有’的。” “所以你想让我变相承认鬼的存在?”上位梨欣没有领情。 “不,我想让你绝处逢生。”巫女敬缘收起了微笑,“比如阿风和梨志云的死,往这方面想,比猜测我和苏三爷偷偷来二楼袭击要靠谱。” “比如说是鬼驱使梨志云开枪杀了阿风,然后再反过来杀了梨志云?”上位梨欣疑问,“但他的房间没有弹壳,没有开枪的痕迹。” “他的步枪不拉栓就不会有弹壳出来噢,只开一枪杀死风哥未尝不可。”巫女敬缘摊摊手,“至于为什么,他说不定把阿风误认作鬼怪了呢?” “这……怎么可能这么荒唐?”上位梨欣目瞪口呆,“这般没有逻辑,不比我好多少啊。” 上位梨雨倒认真想了想:“上回爷爷就是开枪打了爸爸,难道是一个道理?” 上位梨欣连忙争辩:“不对!要说大半夜去镇鬼庙那种地方还可能把旁边的人误认成鬼怪、像梨致福他们四个那样,梨志云那会儿大白天明晃晃的,怎么会把活人认成鬼怪?” 巫女敬缘欲言又止地张张嘴,顿了几秒才酝酿好回答:“那么我就来说明一下。以冥河为证,风哥是被梨志云的枪打出的子弹射杀的。” 上位两姐妹都为她的突然出牌而愣了两秒。 “这才刚开始噢。继续作证,截至此刻,全村也只有梨志云拥有能够远程射击的武器。”巫女敬缘继续出牌,“换言之,别人没有任何办法能给他一箭。” “难道……他是自己射的?”上位梨雨茫然地问,“也不行啊,现场没有弓,就算有,他又是怎么自己做到的?” “重点不在这里。”经过长久思考的上位梨欣倒把脑子转得快些,“敬缘和苏三爷如果先弄晕了阿风和云伯,再分别像摆拍一样用枪射击和用箭捅刺,也能把现场做成现在这个模样!” “那么云伯在临终前指着窗户说鬼……难道就是错认和凶手跳窗逃走的证据?”上位梨雨跟在后面猜测。 “不错的思路,但还没完。”巫女敬缘稍一停顿,“作证,众人齐聚在梨宅又分开后,苏三爷和敬缘直到死亡都没有再回过那里。” “呃……”上位梨欣皱了皱眉,“那……那嫌疑在阿洒身上!对,他也有机会杀人!” “那你要重构理论噢?”巫女敬缘试问,“而且当时你们没听到二楼传来异响吧?在他跑下来前,他有时间和机会隐蔽地完成那一切吗?” “没关系,只要有时间,我能重构出一套说法来……!”上位梨欣咬咬牙。 “那好,我等你。”巫女敬缘莞尔一笑,“另外为了给你下定决心,我能加几条让你更义无反顾的证明。” “缘姐这么说不像是想那样帮忙……”上位梨雨嘀咕。 巫女敬缘不置可否地说:“以冥河为证,苏三爷从未用任何锐器伤害过敬缘。同时,这水缸里也没藏着刀剑之类的凶器。 “再作证,梨定龙死于射击武器,施害人是从屋外射击的;并且他那屋子的门窗没有任何办法能从外面反锁。 “继续作证,梨致福夫妇确实杀过、但也只杀过两个人。你的猜想有一部分是对的噢,至少一部分结果是对的。 “对了,因为你之前提到过我奶奶,我有必要再加一条。以冥河为证,敬缘的奶奶、也就是杨婆婆从未在物理层面杀死过任何人,从未。” 上位梨欣忽然懊恼地喊停:“好了好了……你这家伙,看来早就准备好反驳我了。” “缘姐这几句似乎也提供了不少信息。”上位梨雨则是满脸的若有所思。 “总之我期待你的表现……离午夜还有两个时辰,希望你们能尽力保护现有的成果。”巫女敬缘摆出前背手诚恳地说。 “话说你知道这么多,真的不是出卷人吗?”上位梨欣狐疑地问。 “真的不是噢。”巫女敬缘马上摇头,“只是因为我是蒿里巫女,只要是在蒿里村里发生的事,我什么都知道。” “那你干脆直接……咳,算了。”上位梨欣叹了一声,“只是我觉得,你有那么多时间能跟这里的敬缘私下交流,说不定……也能出题。” “说得这里的敬缘是出卷人一样。”巫女敬缘用衣袂捂着嘴笑了笑。 “所以是不是?”上位梨欣追问。 “你一直以来都有怀疑吧?但她现在都死了,所以我拒绝作证。”巫女敬缘又理了理衣袖。 “切……不说就算了,我当作默许罢。反正应该也脱不了干系。”上位梨欣嘟囔着,走去一个角落继续思考了。 上位梨雨看看巫女,问道:“所以缘姐,你总不会跟这卷子没有一点关系吧?” “不会,但即使是你,我也不会透露太多情报。”对方平静而温和地回答。 “但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要完全解释这场惨剧以及背后的因果实在太困难了。”上位梨雨似乎要替姐姐求情,“缘姐再给我们点帮忙好不好?” “我这次不会心软了。”巫女敬缘出奇地决然。 “我们只求保住这个梨雨也不行吗?”上位梨雨继续恳求。 “仅此而已吗……”巫女敬缘看看远处上位梨欣的朦胧背影,缓缓叹了一声。 第137章 插翅难飞(下) 离午夜还有半个时辰。 背靠西厢房门口的巫女敬缘站在走廊的檐下,摆着前背手看着漆黑的内院,正在一语不发地思考。 上位梨欣不知何时又跑出去了,也没给个什么时候会回来的准信。虽说外面不会有什么鬼困住她,但这大晚上的,本就能给人添一层担忧。 她的妹妹估计也是这样,但她如今陪在梨雨身旁,巫女敬缘看不到她的心情。 梨雨的情况依然不乐观。持续的高烧、可怕的回忆和消极情绪本就难熬,何况下了一天的雨,夜晚的凉意大增,对她来说又是一道额外的难关。 虽然是七月的夏夜,但冷雨凉风也因此显得更有危险。 一直陪着她的上位梨雨明白这点,什么都知道的巫女敬缘也明白,上位梨欣当然也是。 她走回西厢房,上位梨雨此时坐在床榻旁,爱莫能助地盯着床上梨雨紧闭的双眼。 “还是一直烧吗?”巫女敬缘有点像明知故问。 “是的,我的手放在她额头上都能感觉到热量了。”上位梨雨颇有束手无策的模样。 “晚饭吃过没有?”巫女敬缘又问。 “没有,她起不来身去做饭。”上位梨雨摇摇头,“我又碰不到东西,厨具、药品或者故事书都碰不到。” 对方没回答,转身要走出去。 “缘姐,”上位梨雨忽然叫住了她,“你作为上位的存在,能……看出她的情况吗?灵魂的状态也好,肉体的状——” “作证,不能。”巫女敬缘平静地否认,“众人生死有因果,去留由天不由我。” 还不等对方反应,她便继续穿过了西厢房的大门。一走到外头,她就和站在内院的上位梨欣打了个照面。 “回来了?”巫女敬缘倒不像有多惊讶,“只是我以为你会直接进来西厢房找我,而不是呆呆地站在雨中。” “如果我准备好了,我自然会径直找你。”上位梨欣的表情有些凝重。 “呵……实际上你的表现已经很好了,这不是什么无聊乏力的安慰噢。”巫女敬缘慨叹一声。 上位梨欣没有回应,而是继续说:“我体会到你说的‘没法只在一个天地里解决这个谜题’是什么意思了。” “用洒哥作为凶手很难办吧?即使能生搬硬套,也没法解释动机。”巫女敬缘设问。 上位梨欣皱了皱眉:“你一早就知道经过,何况我在第一个天地便怀疑过你有作祟。我搬出那套没有动机的苏三爷\/敬缘犯罪论时就知道我立不住脚。” “你不如问为什么我一直没有用出康伯这张底牌。”巫女敬缘回答。 上位梨欣的声音染上了一层悲哀和郁闷:“所以你为什么还要这样藏着掖着?你明明清楚……我们没法只凭自己救下这个天地的她们。” “这不是你的目标吗?‘用人为论破解谜团,让其它天地的梨家两姐妹从惨剧中解脱’。”巫女敬缘不卑不亢地反问,“给你们闻彼岸花、让你们暂缓轮回的是我,但立志不浪费这段时间的……是你们啊。” 空气陷入了只有背景雨声的沉默。连绵不绝的雨水从院子里那圈屋檐上流入院内,仿佛一道水帘分隔开了两人。 良久后,还是上位梨欣先开口了:“破解谜团,救出她们……哈,从梨欣死掉那一刻起,这个目标就失败了。” “所以你放弃雨妹了?”巫女敬缘面无表情地质问。 “我知道她高烧不退,情况很差。我现在说出答案,她就能还魂复生吗?”上位梨欣反过来质问。 对方似乎被问住了。 可上位梨欣也没有乘胜追击的气力:“反正村里只剩她一个人了,我们没必要再找出凶手是谁,只需要……保护好仅存的她就行了吧?” 看着她这副妥协的样子,巫女敬缘的脸色也暗了下来。 “你知道,这跟接受作祟论、自愿重投轮回是一个意思吧?”她缓缓重申。 “如果这样能救下这一个梨雨,未尝是任务完全失败。”上位梨欣把目光转向了她的鞋尖,“那样的话,我们也算成功了一部分。” 巫女敬缘忽然转成了暗藏威胁的语气:“但你有没有想过,即使是现在,你若不解释清楚整个事件,也不可能救回梨雨?” “比起说这个,你不如告诉我,为什么之前一直拿着作祟论叽叽喳喳的你,现在反而希望我赶紧用人为论解释。”上位梨欣似乎不吃这套。 经过几秒的无言,巫女回答:“当然是好玩了。” “什么?”对方愣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这样可好玩了!”巫女敬缘似乎从哪儿学了点川剧,“每次看着你听到作祟论而心生不爽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实在让我欢喜。” “你……你没事吧?”上位梨欣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了。 “不过看着你在惨剧核心外面努力地徘徊不前,比用作祟论逗你还有意思噢。所以,我才迫切想听听你的理论来消遣。” 巫女敬缘叉起腰,露出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戏谑笑容:“但是,你似乎要再经历多一些才能提出让我真正眼前一亮的见解呢。” “你难不成鬼上身了?”上位梨欣忍住不适朝她质问。 “哪里有,作证,这是我真心想说的话。”巫女敬缘似乎没有收敛,“不过你现在既然想退出,我也不好再问你,继续用作祟论解释就是了。换言之,这次是我的胜利。” “你……你喜欢吧。”上位梨欣嫌弃地啧了一声,“总之,我现在去和我妹妹陪着梨雨就是了。发个烧……不至于撑不到——” 她猛然停住,刚才似乎差点说出了危险的东西。 “投降便是不再管这场考试了,既然如此,怎么还能希望改卷人让你及格呢?”巫女敬缘说着,拿出一朵纸花抛向了不远处敬缘盖着布的遗体。 上位梨欣亲眼看见,那团布在黑暗中随着纸花的自燃而缓缓升起,渐渐变成一个幽灵的模样,然后凝成了抓着链锁、头戴高帽的白无常。 第138章 午夜热雨(上) “你在——搞什么花样?!”上位梨欣突然有种极强烈的不祥预感,“还说你没有出卷?” “我随时都能干这种事啊?怎么就和出卷连上了?”巫女敬缘不以为然地说着,又看向那只似乎由敬缘尸首化成的白无常,“是吧,谢公?” “敬缘大师所言极是。”白无常唱喏。 “哈……敬缘大师,果然是你自己造的把戏。”上位梨欣反而被逗乐了,“你弄出这个白无常是想干什么?” “是不是把戏,你看就知道了。”巫女敬缘看了看白无常头上那顶帽子,“‘一见生财’……不过,我还真想它能给我带些钱来。” 说罢,她走开一步,放白无常缓缓飘进了西厢房。 上位梨欣马上凝固了嘲笑:“你……难道想对她们下手?!” “你不是已经放弃在这个天地的战斗了吗?既然都接受作祟论了,村里的人被鬼勾走也很合理。”巫女敬缘打了个哈欠,“我还算是好心嘞,替雨妹找个好鬼,可惜本来不用找的……” “胡扯!快——快让它出来!”上位梨欣着急而诧异地赶到她面前要求。 与此同时,西厢房里传来了上位梨雨的惊呼:“你……你是……谢必安?来这里干什么?” “你要找梨雨?不可以!她的气数还没尽!……呃啊,我说没尽就没尽!放开那个勾魂锁!” 上位梨欣看看面前毫不畏惧的巫女敬缘,咬咬牙赶进了西厢房。只见白无常正在给床上的梨雨套锁链,而妹妹在后面一个劲地拉着他。 看见姐姐进来,上位梨雨忙用带着哭腔的喊声求救:“欣——欣姐!帮帮我!” 上位梨欣连忙三步并作一步地冲过去,扯住了白无常的袍子:“放手啊,哪有说勾人就勾人的!梨雨不还有气吗!” 但白无常的袍子下似乎只有一团飘渺不定的气体,虽然有身形,但手抓上去完全使不了劲;两姐妹犟在那里像是乱抓一团,根本没有影响到白无常的动作。 等勾魂锁完全套上梨雨的脖子,白无常往后一扯,她的脸色刹时青了许多。嚅动几下发绀的嘴唇后,她的头往旁一歪,胸口就此没了起伏。 “雨……阿雨!”上位梨雨吓了一跳,忙扑到自己的床边,徒劳地试图摇动她,“你快醒醒,不要跟着他走!” 但面前的这个天地的梨雨没有任何回应,她的魂怕是早已随着白无常消失不见了。 看着哭喊不已的妹妹,惊疑未解的上位梨欣地转过身,跟门口的巫女敬缘四目相对了起来。 “你——你这是在闹哪出!”她怨恨地赶过去,质问着想把她巫女抓过来,“虽然平时喜欢和你作对,但你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啊?!” 在她的双手接触到对方的瞬间,巫女敬缘化作了一团黑白夹杂的烟尘,飘到她旁边后重新现出了身形。 上位梨欣看着手里那些疑似纸片燃烧后的细绵灰烬,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要动手动脚噢。”巫女敬缘不喜不悲地告诫。 “别搞这些虚的,回答我!”又被气到的上位梨欣朝她再次抓了过去,但这次也只是攥了一手灰。 “只要我想,你们是抓不到我的。”巫女敬缘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衣襟,“所以,没必要动手动脚。” “缘姐……为什么要勾走她?我们真的不能留住她吗?”上位梨雨带着一脸的泪水苦苦问道。 “我不找白无常来带走她,待会儿到了午夜零点,就会有更恐怖的鬼来掳走她。”巫女敬缘无奈地回答,“所以,我最好还是这么做。” “但是……真的还会有鬼来抓吗?”上位梨雨竭力忍着哭声追问,“我们已经……已经尽力了啊……” 巫女蹙了眉毛,没有回答。 上位梨欣看准时机冲过去,一把将她扑倒在地、仰面压住。 盯着身下来不及防备而显现出惊疑的巫女敬缘,她怨恨地质问:“你看把雨妹弄成什么样子了?你做得过火了罢!” 巫女敬缘叱责般回击:“你难道想既不解释清楚谜题、又想从惨剧里救下她们吗!世上哪有这等好事!” 她那深蓝的眼睛像风暴汹涌的海面,让上位梨欣刹时乱了心神,只能徒劳地把牙咬紧。 巫女敬缘稍稍平复呼吸,又问:“欣姐,你想想,当初我们说好的事情是什么?‘破解谜题,救出她们’。没有前提,哪有后果?我不过是挑了个还算好的转归,而不是强作悲剧!” “那么……若我真的找出了可靠的解释,梨雨就果真神奇地不会这样病死?”上位梨欣用发颤的声音问。 “作证,能噢。”巫女敬缘冷冷一笑,眼里在闪着似寒似热的光,“但你怎么现在还找我确认呢?我早就说过了。” 上位梨雨的哭声和外头的雨声混在一起,又在巫女敬缘的眼里搅成一个旋涡,把上位梨欣冲刷得头昏脑胀。 “但是——但是我尽力了……”她忍住眩晕感吃力反驳。 “哈……哈哈哈,仅此而已吗?”巫女敬缘换上了戏谑的笑容,“现在就说不行了?只闻一朵彼岸花就撑不住了?” “我尽力了啊!”上位梨欣忍住挫败的苦楚,大声喊出了心里塞着的郁闷,“我真的尽力了,我也想救人的……!” “明知道自己没法只靠尝试一次就成功,迎来早就预见到的失败后还自暴自弃,你就这么急着跳进轮回?”丝毫没有理会的巫女敬缘还在挑衅。 “少用……少用这种激将法!你还没腻吗!”上位梨欣似乎被戳到软肋了。 即使还被按在地上,巫女敬缘仍然肆无忌惮地大声笑着,连声音都在随之发抖。 “以冥河为证,欣姐真是娇气鬼!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叫了!别叫了!”上位梨欣恼羞成怒地喊着,仿佛要代替天雷般举起拳头、五分用力地砸向了她的嘴。 在那一瞬间,巫女敬缘第三次化作了灰烬,而且没有再出现。 可她的声音还在这狭小的西厢房里回响:“纸老虎梨欣!哈!哈哈哈……哈……” 第139章 午夜热雨(下) 两天后的中午,蒿里村外的浮桥边上。 “老郭,现在才来啊。”老赵和几名警员看着走近的郭山警司,不甚认真地抱怨,“都赶上发盒饭的时间了。” “突击队那些人还备了盒饭?”郭山石像一般的脸上倒没什么波澜。 “其实是120那边备的,医院饭堂做这个方便。”老赵解释。 “哦。”他果然不大关心。 老赵仔细打量了两番他的脸,奇道:“你这黑眼圈……最近失眠了?四十多了晚上还想什么呢,也会失眠?” “不算。只是没睡好,做了几个很怪的梦。”郭山摇摇头。 “说来听听,反正大家基本都在休息。”老赵怂恿。 郭山看看周围或坐或站、或吃或喝的警察、医疗人员和抢险救灾突击队的红衣官兵,众人似乎确实在中场休息。 那说一下也无妨,当是排解排解。于是他道:“我梦见我家里多了个孩子。” 老赵眨眨眼,疑问:“但你不是还没娶媳妇吗?” “关媳妇不媳妇什么事。”他马上又后悔了,“而且那是个小女孩。” “噢……差不多。”老赵淡淡一笑。 握拳在嘴边咳嗽一声后,他继续道:“所以我说怪。另外,那个孩子似乎是在一个村子里被我找到的,跟这里很像。” 几个警员面面相觑,脸上更多了几分听他继续说的兴致。 “确实……后来呢?”老赵代表他们追问。 “那个孩子初见时坐在一片泥地上,周围下着雨,旁边还有一地的死牲畜。”郭山说完,忍不住啐了口唾沫,“嗐,算了算了,讲这些作甚!不说了。” “别啊,当作茶余饭后的空穴来风就是了。”老赵倒还有兴致。 郭山马上换成了一本正经的态度:“赵同志,你这种猎奇思想要扣思品分的。” “好好好,那不说。咱不说。”老赵摆摆手,几名警员则是一笑了之。 “话说现场情况如何?”郭山又问。 “你现在就要了解?”老赵看看用两份盒饭压着的笔记本,“其实也没那么急。” “这条山路开车过来给我颠饱了,饭待会儿再吃。”郭山伸出了手。 老赵也没办法,将笔记递给了他:“这还是修过的路。这台风刮得山里到处滑坡塌方,咱们一开始根本过不来。” 郭山没有回答,打开笔记看了起来。受害者的身份信息,同志们现场拍的照片,首批抵达这里的突击队员的口供……啊,这个好。 郭山翻开一页纸,标题是“受害者现场粗略观察情况”。 黎某,女,18岁。遗体被发现于桥头附近的河岸边,呈侧卧姿,颈部有一处宽而深的砍劈状伤口。现场有打斗痕迹。 梨某福,男,38岁。遗体发现位置同上,呈仰卧姿,无致命外伤;有疑似脑梗或脑出血体征,未定。遗体身边发现一把带有血迹的砍刀。 苏某国,男,63岁。遗体被发现于村南某院落,呈俯卧姿。身上有一排近似直线排列的穿刺状伤口,深及内脏。 黎某龙,男,16岁。遗体发现于村南某单屋内,呈仰卧姿,胸口有一处疑似中枪伤口。房屋周围发现一枚弹壳,弹种未定。 梁某,男,16岁。遗体发现于敬家宅邸前,呈俯卧姿。脑后有大面积钝器打击状创伤,头骨出现裂痕,身上亦有多处细小伤口;有局部尸体痉挛痕迹与疑似窒息体征。遗体旁发现一把钉耙。 严某,男,58岁。遗体被发现于家中,垂吊状;无挣扎痕迹,周围暂未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温某风,男,19岁。遗体被发现于黎某云家中二楼,呈俯卧姿。右侧太阳穴位置有一处疑似中枪痕迹。遗体旁发现一把砍柴斧。 黎某云,男,70岁。遗体被发现于自家卧室,呈仰卧姿,腹部插有一片不明刀刃,穿透肠道。卧室内发现一支疑似春田m1903型栓拉步枪,未发现弹壳。 其家后院发现大片血液痕迹,周围无其它遗体,成份待查。 杨某欢,女,74岁。遗体被发现于自家东厢房床上。遗体上披有布匹,无外伤与明显异常体征,尚未能确定死因。 敬某,女,14岁。遗体被发现于自家内院水缸前,呈仰卧姿。喉部有一处切割状伤口,穿透颈动脉,暂未能判断成因。 其遗体西侧有一道喷射状血迹,身边亦有大片弥漫状血液痕迹。遗体前缸中水呈浑浊黑色,从中打捞出一把疑似m1911手枪。 梨某,女,10岁。遗体被发现于敬宅西厢房床上,呈仰卧姿、睡眠面容。未发现明显外伤,有肺部感染迹象与疑似脑梗或脑出血体征。 另有三人失踪(李某子,女,35岁;梨某远,男,34岁;刘某茵,女,33岁),目前未在村内及周边地区寻获。 郭山看完,眉头也完全皱在了一起:“村里五六个孩子都遇害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东西才能干出来这种事?” 老赵摊摊手:“不清楚,我们猜测过是那几个失踪的人。” “不会吧,他们也是为人父母。”郭山稍有吃惊地看向他。 “听说他们有财产纠纷,随身带的书信也写了回这边老家是找阿爸要钱的,谁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老赵猜测。 “我还是不相信,找到证据再说。”郭山把笔记塞给了他,“周围都找过没有?失踪了应该有痕迹才对。” 老赵马上回答:“最可疑的痕迹在村里头那座鬼门下、镇鬼庙前面的小广场,像是打斗痕迹和一些血迹。” 郭山看向远处的鬼门,通体苍灰的它即使被阳光照耀着,也因为吸饱了水而阴森得像块墓碑。 “那你们去那个什么庙里找过没有?”他把视线转回到老赵身上。 “去不了,可能是因为大雨什么的,那庙塌了。”老赵爱莫能助地回答,又忽然压低了声音,“而且那里啊,出了些怪事。” 郭山眨眨眼:“你也搞这出?” “不是,真的是怪事。”老赵倒完全不像开玩笑,“之前试图去清废墟的两批人,全都莫名其妙打起架来了,还有人受了伤。” 第140章 平嗔终曲(上) 彼岸花夹道的黄泉路旁仍然分不清白天或黑夜。 上位梨雨坐在路边,把脚伸进散落了片片红光的芦苇荡前,百无聊赖地拨着水;她姐侧腿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远方朦胧的墨青天空。 巫女敬缘消失后,她俩无处可去,便再次回了这黄泉路上。那个天地失去了观测的落脚点,两人没法久留;换言之,很快她们就再也看不到那边的情况了。 那样她们要去哪儿,总不能自己走进酆都城伏案自首吧。 原先的天地、现在这个天地都已回不去,用彼岸花开拓新天地又没有方向,她们只能在黄泉路上茫然地徘徊。 一批批新死之人的魂灵源源不绝地路过她俩,在鬼卒押送下走过冥河的桥,又前往酆都城接受审判,一刻不停。独立于这套体系之外的上位两姐妹看久了,有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 巫女敬缘的隐身术还没消失,没有阴兵鬼卒或者牛头马面理会她们,反而搞得她们浑身不自在。难道自己还不算死人?但自己确实站在黄泉路上,也像个鬼一样飘飘荡荡的。 这……算是永生吗?那样的话永生似乎没那么吸引人了。 “欣姐,我饿了。”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妹妹提出了更实际的问题,“还渴。” “你变成了鬼也还会这么容易饿吗?离上次吃喝好像也没过多久。”上位梨欣看向她。 “用那个天地的时间计算,就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上位梨雨辩驳,“即使用这里的时间算,也过了很久。” “但你叫我也没用啊,我去哪儿给你找吃的?”上位梨欣耸耸肩,“要不你拔点芦苇根,晾干嚼嚼算了。正好这也有水,咱们无所谓煮开不煮开。” “呜……会吃坏肚子的。”上位梨雨沮丧地嘟囔,“我想吃些正常的东西。” “那你想吧,反正阿缘也带不来。”上位梨欣面无表情回答。 “缘姐好久没出现了,说不定是去了哪个天地。”上位梨雨还抱有希望。 “还有哪个天地能去?”上位梨欣质问,“而且不说别的,咱们那会儿把她气到了,她难不成会反过来带食物慰问我们?这不是倒贴吗这。” 上位梨雨马上划清界限:“喂,气她的人不是我。我那会儿只是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打骂一点都扯不上!” 上位梨欣如鲠在喉地顿了几秒,方才郁闷地摆摆手:“反正她都走了,再说也没有用。” “又不是我先说的。哼……欣姐真是玩不起。”上位梨雨扭开了身子。 无言以对的上位梨欣只能让自己变得更郁闷。 空气凝固半晌,她终究决定拉下脸去搭话了:“雨妹。” “干嘛?”幺妹用爱搭不理的语气回问。 “咱们进酆都城找些吃喝吧。”上位梨欣平静地提议,“阿缘上次不是顺带烧了些纸钱吗,虽然不多,但应该能换些口粮。” “可是鬼怪吃的东西很恶心。”上位梨雨纠结地回答。 “进去看看就是了。如果不恶心那就换些来吃,如果恶心那正好不用吃了。”上位梨欣怂恿般继续提议。 “呃……你不担心被抓去审判?”上位梨雨又问。 “咱不是有隐身术吗,那些牛头马面看不见我们……对了,食物甚至可以不用买!”上位梨欣反而更积极了。 “你要是这样乱来,我就把隐身消掉。” 伴随着一道幽光,巫女敬缘和她的警告跨过一道裂隙,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在了两人面前的芦苇荡中,将她俩惊得连忙站起来退开了两步。 “这里可是惩罚坏人的地府,还想干坏事吗?”巫女敬缘踏过浅水走上黄泉路,鞋子跟着啪嗒啪嗒拖了一路水,“我走开一会儿,就心痒难耐了?” “我们以前哪里干过坏事?”上位梨欣又忍不住拉起了面子,“而且你怎么老喜欢一惊一乍地跳出来……!” “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夜半鬼敲门。”巫女敬缘淡淡一笑,又转向上位梨雨,“雨妹倒的确没干过坏事。” 虽然刚刚还在责怪姐姐气走巫女敬缘,但现在被她一吓,上位梨雨又偏向姐姐那边了:“可是缘姐这样吓唬我们也挺坏的。” 巫女敬缘没说什么,从袖子里取出一袋无花果干递给了她。 “啊?”上位梨雨惊奇地睁大了眼,“我——我没说要你给我吃的……!” “但我还有很多噢。”巫女敬缘又拿出一包绿豆糕。 “缘姐从哪里弄来的?借……借我看两眼!”上位梨雨赶紧张开手掌将其抓了过去。 上位梨欣惊叹之余又很是尴尬:“你……不怪罪我了?” “我怪罪你跟我送雨妹吃的有什么关系?”巫女敬缘反问。 好吧,确实是这个道理。 看着被呛得哑口无言的对手,巫女敬缘挑衅地笑了笑:“哈!真差劲啊,欣姐。才玩两下,气势就被耗掉了。” “啧,你真是……”上位梨欣着实后悔话说得太早。 不等她说完,巫女就朝她抛去了一件不明物体:“接着。” 上位梨欣眨眨眼,忙不迭地接住了那东西;定睛一看,那是一大块咸煎饼。 看着惊诧的对方,巫女敬缘平淡地说:“吃不吃由你,只是免得雨妹说我偏心。” “唔唔唔唔唔。”上位梨雨带着鼓鼓的双腮支吾。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们会饿?”上位梨欣无奈地问。 “因为刚刚我自己也饿了,而且鬼的生活规律我也懂。”巫女敬缘若无其事地答着,又拿出两瓶钙奶分给了她们。 “那好吧,总之谢谢你。”上位梨欣诚恳地笑了笑,却又难免还夹有一丝别扭。 “没必要,我不至于让你们饿得魂飞魄散。”巫女敬缘轻咳了一声,又忽然一转话锋,“不过最好把这当作断头饭,吃完就乖乖跟我去轮回吧。” 上位梨雨猛地停下了咀嚼:“真的吗……?缘姐……?” “是吧?看我们的欣姐敢不敢再摘一朵彼岸花了。”巫女敬缘煞有介事地看向茫然的上位梨欣,“那样的话,这点食物倒可以当作一次常规补给。” 第141章 平嗔终曲(下) 不明所以地承受着两人注视,上位梨欣头上的雾水更浓了。 “我之前说过了,要把你们长久留在这里,只有这个法子。”巫女敬缘正色道,“雨妹大概会直接同意,但欣姐嘛……我就不知道意下如何了。” 上位梨欣这会儿才总算搞明白了情况,却也因此终于豁然开朗而自在许多了:“哈……哈哈,读书人就是读书人,一点小事也爱卖弄玄虚。” 接着,她马上搬出了之前在珠水边接战书时那种战天斗地的态度:“闻就闻,再经历几遍这惨剧,解释清楚整件事情还不是易如反掌?”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虚张声势?你又没法借助冥河的力量自证。”巫女敬缘挑着眉毛问。 “真的!我甚至想好下一站去哪儿了!”上位梨欣忙说。 巫女敬缘总算有点兴致了:“是吗?说来我听听。” 上位梨欣马上回答:“上次最先出现具体问题的地方是镇鬼庙,爸妈和梨福远两个为了钱而闯入了那里,还打伤了前来喝止的阿缘。 “事情从这起就真正出差错了。开始有人被杀,鬼怪也跑了出来,如果缘妹是嫌疑人,这下他们更是直接惹恼了她。 “如果那晚爸妈和远叔他俩安分地待着、没有闯进镇鬼庙,村里说不定会平和地度过那天。即使康伯还是可能会上吊,至少事情的矛盾层次少了一层。” 看她作了停顿,巫女敬缘提问:“所以你准备在下次替我劝阻他们?” “不,我们可以试着在源头上解决这问题,像这次对咱们一家做的那样。”上位梨欣真有几分胸有成竹的样子。 上位梨雨在确认自己不会马上被赶去投胎后就继续忙着吃喝了,但听到这里也不禁抬起了头。 “爸妈的问题是容易发脾气,对女儿也有些偏见,所以咱们上次的任务是改变这种情况。”上位梨欣头头是道地继续分析,“作为结果,我们至少成功过一段时间,最后也让这一家子在鬼怪威胁面前团结了一遍。” 恢复了些体力的上位梨雨也开始思考:“也是……爸妈后来也向土地公认了错,只是土地公因为缘姐遇害而生气了、不愿意帮我们才陷入绝境的。” 上位梨欣点点头:“对,并且一开始也是远叔他们提议爸妈去的镇鬼庙找钱,他们犯这个错不全是爸妈的错。” “一旦找到公敌,人们总是能更团结。”巫女敬缘慨叹了一声,“看来这次你们想把集火点定在梨福远一家头上了。” “嘿嘿,我这分析至少比我之前那套理论站得住。”上位梨欣得意地夸耀。 “那你目标有了,方法有什么想法?”巫女敬缘继续问。 上位梨欣仍是马上回答:“具体计划得等到时候分析清楚远叔家里的情况再说,不过大方向我也想好了。 “在我看来,爸妈最大的问题是‘怒’,境况不如意、看女儿不讨喜或者单纯有些小摩擦都容易盲目发火。在第一个天地里,我们家没有外人帮助,便一直维持着这种矛盾,直到死前都没法好好沟通和拉齐一条心。 “后来我们帮第二个天地的自己改善了这最大的毛病,但最后爸妈还是犯了错,因为什么?因为贪钱,就算出发点是好的,但还是太过了。 “远叔他们那家也贪,贪得还更厉害,所以他们当时能那么积极地怂恿爸妈、闯入镇鬼庙甚至伤害阿缘。我猜啊,他们家的毛病很可能集中在这里。” 上位梨雨想了想,同意道:“有道理,如果他们还留着些跟缘姐家讨论这事的意愿,即使是要拉下面子借钱,也比直接闯镇鬼庙和打人好。” “所以——”上位梨欣作为总结地朝巫女敬缘宣布,“我们下次旅程的计划就是这个!” 对方摆出一副勉强同意的态度微微点了点头:“还算是像样。不过嘛,说出来是一码事,能做好是另一码事……” 上位梨欣猜她大概还有些闹别扭,便承认道:“确实,我们要想做好,还得完成一件事来避免虎头蛇尾。” “说吧。”巫女敬缘示意。 “那当然是得到你的帮忙啦。”上位梨欣打趣,“如果没有咱们的阿缘,咱俩连远叔一家的鬼魂在哪儿都找不到,摘了彼岸花也没人可闻啊。” 巫女敬缘眨眨眼,忙问:“你你你为什么咬定我就一定能找到他们啊?” “因为缘姐可是神通广大的!”上位梨雨抢答,“彼岸花要给观测对象闻才有用,缘姐既然承认了这个计划,就说明肯定有办法找到他们!” 上位梨欣马上跟进:“没错,退一万步说,咱们死了还能活着也得靠咱们的阿缘。” 巫女敬缘一拂袖背过了身:“切,嘴上说得天花乱坠,不过是糖衣炮弹罢了。” “这可不是随口说的,之前虽然为此责难过你,但我现在充分认识到错了。”上位梨欣加把劲哄道,“对不起啦,阿缘。” 巫女敬缘的肩膀缓缓地起伏了两下,无声的空气仿佛随之波动了四轮。 良久,她转过身,面无表情地问:“当真打好主意了?” “当然了!”上位梨欣忙答。 “缘姐的眼睛又变亮了欸,水灵灵的。”上位梨雨突然起哄。 “那些东西都吃完了?再吃点,再吃点。”巫女敬缘忙不迭从袖筒里抽出两筒山楂片扔给她,又轻咳一声看向她姐,“那么,我就再看一遍。” “辛苦你了,哈哈。”上位梨欣立刻过去诚心地抱住了她。 “行行行,别把煎饼的油弄到我衣服上,弄脏了我可没衣服换洗噢。”巫女敬缘忙扒拉了她两下,“什么?……煎饼有袋子装着也会渗油的!” “对了,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上位梨雨忽然问,“缘姐从哪儿弄来的这些零嘴?蒿里村不是搞不到这些吗?” “是啊,难道阿缘在某个天地里去了镇上逛街?”上位梨欣也挺好奇的。 巫女敬缘整理着衣襟,仍然是卖弄起了玄虚:“你们猜,嘻嘻。” 第142章 制贪序章 某年某月某日,粤岭镇某院所的某课室前。 一名年轻的男教师站在走廊上,透过窗默默注视着里面尽情嬉戏的孩子们,表情很是复杂。 他已经在外面站好一会儿了。院长虽然说有些赶时间,但一到现场,他就对自己被吩咐要做的事犹豫了起来。 距离她入学才没过多久,现在就有人接她走了?这当然是好事,不过……她能适应吗? 纠结之际,一名恰巧走过的同事看他像柱子一样杵着,便朝他问:“阿桥,干嘛呢?” 老师回过神来,又自嘲地笑笑:“院长说让我接那孩子出去,有些不舍得。” “那孩子?……噢,那个啊。”同事很快反应过来了,也立刻劝道,“那是好事啊,对大家都好。而且听说他是个很好的人,信得过。” “当然不是信不过,只是……也不急着马上拉走她。”老师缓缓说。 “我懂,你加油,哈哈。”同事笑笑,继续去干他的事了。 很好的人……不错,她没法在学校一直待着,总得出去的。 老师做了个深呼吸,推开那扇教室的门,又绕开那群自顾自玩着的孩子、走到了他们后面一个靠墙坐着的女孩旁。 “小雨,你的家人来接你了。”老师用鼓励的微笑和温柔的声音朝她招呼,“走吧,东西已经全部收拾好了。” 抱着双腿的女孩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的双膝。 老师继续劝:“还有些累吗?没关系,我们和他吩咐好了,他保证会好好照顾你的。” 女孩迟钝地抬起头,语声低微地问:“保证吗……?” “对,说好了的!”老师宽慰地点点头,又朝她伸出了手,“来吧,我陪你一起过去。” 犹豫几秒后,女孩搭上左手,又慢慢站起了身。 “对了,记得带上你的油灯。”老师提醒。 “不会忘的。”女孩搂着油灯的右手从来没放松过。 老师应了一声,拉着她走出课室,又沿着走廊一路走向外头。女孩无言而顺从地跟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反而让老师有些忐忑了,细想她那手掌的绵软无力时这感觉更是强烈,逼他要说些什么来给两人打起精神:“那个,小雨,你感觉身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女孩似乎不大明白。 “还有什么痛啊痒啊之类的不舒服吗?”老师问。 “好些了。”女孩的声音也是毫无波澜。 “这两天吃饭睡觉也好吧?”老师继续问。 “吃饭能吃,睡觉睡不着。”女孩那漠不关心的语气倒像是在谈论某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老师沉吟半晌后接道:“这样啊……还是老做梦?” “对。梦。好多梦。”女孩的呼吸忽然有些紊乱了,“白天……黑天……雨天;灰色的,白色的,红色的;站着的人跑着的人躺着的人——” “不用刻意去想,它们很快就能消失的。”老师忙用温暖的微笑安慰,“等你和家人正常生活一段时间,就什么奇怪的梦都不会做了喔。” 女孩没有回答。 老师有些后悔,也许她依然需要静静,即便自己再怎么放不下心。所幸,这段通向大门的走廊没有多长:“哈哈,你看,我们到了。” 在大门口站着一男一女,看上去已等候多时。 女的至少五十岁往上,平易端谨,慈蔼可亲,戴了副小巧的圆眼镜。男的应该四十多,体态结实,脸面方正,一身短袖短裤非常朴素。 “……还是那句话,我们很感谢您的贡献。要抚养这样的一位孩子不容易,您能主动做出这个决定,让我非常非常欣慰。” “您言过了。尽一份自己的力去帮这孩子也是在帮我自己,谈不上什么大公无私的贡献。” 老师走到他们前面,朝女人点头致意:“院长。” 女院长微笑着点头以回,又蹲下来平视着女孩,朝她欢迎:“咱们的小雨来喽,也带上了油灯——哇,你擦得很亮啊。” “一直在擦。”女孩回应。 院长从兜里拿出一朵小红花,郑重地贴在了她的额头上:“真不错!来,这是奖你的。” “谢谢……院长。”女孩有些腼腆了。 “不过以后你能一直坚持每天都擦亮它吗?如果我在院里也能远远看见你的灯光,我会很自豪的。”院长和颜悦色地问。 “为什么自豪?”女孩疑惑。 “因为小雨懂得好好对待朋友送的礼物啊,你朋友肯定会很开心。院里有这样的好学生我当然自豪。”院长肯定地道。 女孩眨眨眼,又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我……保证。” 在院长安抚她的时候,老师走到那个男人前面,问道:“同志,具体事项院长都和您交待了吧?” “对,我已经充分了解过了。”男人立刻回答。 老师看看他旁边的两个行李箱,诚恳地道:“那有劳同志好好照顾她了,孤儿院里所有员工都希望她过得幸福。” “放心,我说到做到。”男人不苟言笑地承诺。 老师应完,又无言地走到一边,看着女孩的背影皱了眉头。 “好了,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见见你的新家人吧。”院长扶着膝盖、有些吃力地站起身,又把女孩带向了男人。 男人尽全力模仿院长做出一个温暖的微笑,又朝女孩伸出了手,但对方似乎被那高大的身影吓了吓,立刻藏到了院长背后。 “没事的,他是很可靠的人。”院长微笑丝毫不改地朝女孩鼓励,“长得人高马大,也正好能好好保护你和你朋友啊。” “没错,我们都能打包票。”老师也尽力尝试了鼓舞她。 女孩总算露出了半个脑袋,却仍是警惕狐疑地打量着来者。 男人咽了口唾沫,也学着院长的样子在她面前半跪下来,朝她生疏地打招呼:“你就是黎雨吧?……我叫郭山,很高兴以后能和你一起生活。” 第143章 三号天地(上) “到了,他们在这边。” 巫女敬缘拨开一丛芦苇,朝身后的上位两姐妹招呼:“这儿……你们去哪儿了?跟上啊。” 上位梨欣往两边扫开一大片芦苇,在水里艰难跋涉了几步:“他们怎么待在这么偏的地方啊?跟荒野行军似的……” “其实你一开始也是掉在了地府外头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巫女敬缘看了看手里的罗盘,“雨妹一开始也不在你旁边,找了两圈才看见的,不是吗?” “说起来,你当初让周围的场景显现后,我和幺妹刚好就站在黄泉路上。”上位梨欣回忆道,“她掉的位置倒凑巧。” “是吧?我最先找到的也是她。”巫女敬缘认同。 忽然,两人身后的某丛芦苇里传来了上位梨雨惊恐的喊声:“欣姐!你去哪里了?” “啧……这芦苇咋这么高啊。”上位梨欣皱皱眉,折回去把妹妹拉了出来。 “逝者们散布在芦苇荡的各处,因为没有鬼卒去收,所以得靠我们自己找。”巫女敬缘无奈地笑笑,“还好只需要找一遍。” 左手被牵着的上位梨雨看了看右手上的几朵彼岸花,问道:“我们给远叔他们闻了花之后就能回去吗?观测是像上次那样可以随时随地继续的吧。” “是的,所以只需要找一遍。”巫女敬缘顿了两秒,“除非你们以后想来探望他们。” “不用了,我反而担心那女人变了鬼还想来找我们。”上位梨欣还在对上辈子的事耿耿于怀。 “这个不必担心,他们不会来找的。”巫女敬缘说着,踏上了芦苇荡外面的一个小岛。 脚底踩上结实土地的踏实感实在太美妙,涉水不知多久的上位两姐妹连忙跟上了她,摆脱了无边无际的芦苇荡才肯静下心观察四周。 这岛光秃秃的没有植被,就像河流中央的一片沙洲,不过脚下确实是泥土而非沙砾。深埋在芦苇荡中的它若非亲脚踩上,绝不可能被人发觉存在。 正因如此,岛中央的梨福远一家颇有避世而居的仪态,虽然他们生前绝不会这样做。他们三个人像睡着一样躺在地上,即使女孩们走近也没有任何反应。 三人身边有三盏小小的莲花灯,各自顶着一粒黄豆火苗。他们半透明的躯体在闪烁飘摇的火光下忽亮忽暗,像是一台老旧电视吃力播出的画面。 “我以为他们和我们一样呢……”看见此景,上位梨欣松了口气,“还好不用纠结要怎样说服他们闻花,哈。” “不过他们怎么是这样的?”上位梨雨疑问。 “慧根不够罢,没法像你们那样还魂。”巫女敬缘摊手。 “我们有慧根?这可真是……”上位梨欣苦笑两声。 “不过他们这样要怎么闻?他们醒不了不说,好像还没有呼吸……”上位梨雨又问。 “你们先浅闻两下,然后用那些灯把彼岸花点着,扔在他们身上。”巫女敬缘指示。 “可以这样吗?”上位梨雨惊诧道。 “可以噢。火至纯至阳,可以穿透阴间的磁场而联通两界。”巫女敬缘不慌不忙地解释,“至于闻花,那本来就是观测者要做的事。” 上位梨欣倒换了个角度来看待:“换句话说,花烧了,味道也能自动飘进他们身体里。” 巫女敬缘眨眨眼,点头笑道:“也可以这么说……对了,那样的话我得走远些,免得你们看到些不该看的东西。” “什么东西?”上位梨雨立刻好奇地问。 “不可以打听噢。”巫女敬缘告诫。 “那我们等你哪天忍不住了主动说出来吧。”上位梨欣调侃。 “切,又不是什么掏心窝子的话,哪会忍不住。”巫女敬缘嘟囔着轻咳一声,“好了,快些开始吧。” “好——轻轻闻一口……”为了避免掉到其他不相干的天地,上位梨雨小心翼翼地把彼岸花凑近鼻子,谨慎地闻两下后立刻将其伸到了莲花灯上。 “没必要这样,自在点就行。”上位梨欣倒没什么所谓。 “你们加油,我先离开一会儿,有事叫我就行。”巫女敬缘鼓励着,又拿出一朵纸花抛起,随着它的自燃化作纸灰般的细尘散进了芦苇荡里。 “真走了,这家伙……?”上位梨欣有些吃惊。 “缘姐应该藏着什么咱们都藏过的小秘密吧,或者说谜题的答案,嘿嘿。”上位梨雨回味到以往拜神烧纸钱的那种快乐后,干起这活积极了许多。 上位梨欣看看那边的芦苇荡,那头似乎闪了道熟悉的幽光,巫女敬缘似乎真躲了挺远。 “我烧完了!欣姐,差你那朵。”不多时,身后传来了妹妹的招呼。 “行……。”姐姐转回头,将手里已经闻过的彼岸花点着,又洒在了最近的梨定龙身上。 “对了……龙哥是男孩子。”上位梨雨忽然马后炮般想起了什么,“我们一直观测他会不会不大方便啊……?” “不要乱想,你又不用非得像上次那样二十四小时盯着,看着什么时候重要再过去就是了。”上位梨欣面无表情地耸耸肩。 话音刚落,几朵烧得将尽的彼岸花忽然碎开,灰烬像被一阵风吹散般膨胀,转眼间就包裹了地上的梨福远一家。 在纷扬的火星中,周围的空间开始旋转扭曲,黑暗像落入清水的墨滴一样迅速溶散,以小岛为中心盖染了四周的天和地。 早已有过一次这种体验的上位两姐妹没有惊恐,只是静静等待面前的一片漆黑现出新的光景。 上次在眼前呈现的是某医院的陌生走廊,这次换成了一间熟悉的客厅。 “欸……这不是我们家吗?”上位梨雨疑问。 紧接着,厅里的桌子旁又现出了围成一圈吃饭的七个人。 “我俩,爸妈,还有……远叔一家?”上位梨欣也很疑惑。 上位梨雨环顾一遍四周,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角:“欣姐,你看,那边的窗子都贴了红窗花!” 她姐看过去,盯着窗花打量几秒后猛然醒悟:“哦,我记起来了!现在是八二年的除夕夜,远叔他们快要去深城了。” 第144章 三号天地(下) 八二年的年夜饭有些更特殊的意义。它不仅是梨家两屋人一年到头少有的聚面,更是梨福远一家在离广赴深前与兄长一家的最后聚餐。 虽说分居后两家人就很少往来,关系也没有多密切,但毕竟是这种大事,他们依然会一起最后吃顿饭——当然,他们终究没有回蒿里村和阿爸吃。 不过没关系,少了梨志云不妨碍两家人还算和谐地吃饭聊天。 “……那个柜台挺磨蹭的,好在最后给我办了该办的证。”梨福远一边朝隔壁的梨致福抱怨一边倒着酒,“这下收拾好行李,二月尾直接就能出发。” “深城那边都打点好了?”后者问。 梨福远马上回答:“打点好了,我托一个老同学帮忙的。租的屋,适合开店的工地,连经营证都已经批下来了。” “看来早就准备大干一场喔。”梨致福淡淡一笑。 “嗐,福哥今年也辞了工开了这修车档,我还算晚一步。”梨福远跟他碰了碰酒杯,“而且北边的风吹下来了,得赶紧去风口凉快凉快才好。” 桌子另一头的旺子忽然道:“广城亦有不少北人落来。” “不错,但说到底肯定是深城最多,新区在那边嘛。”婉茵也评价。 旺子推测:“等广城的工地多了,我们应该也能试着——” 梨致福稍一皱眉,摆摆手打断她:“冇想那么多,理好铺头同两个女再算罢!” “哈哈,该说等广城的人富起来,福哥就能试着把自行车的市场拓展去北方了。”梨福远一边打趣,一边先后给兄长和自己满上了酒杯。 “哎,可以在海珠同荔湾行开就够了。”梨致福缓缓夹了块炒笋到碗里。 “咱眼光要放长些嘛,福哥。咱们离老还远着呢。”梨福远一仰头喝完了自己那杯酒。 梨致福自嘲般笑笑:“等我赚好钱做大铺头,再送两个女嫁出去,亦差不多老了。” “想这些倒太长喽。”梨福远慨叹地倒出第三杯酒,又从口袋摸出一包红塔山要点上,“这几十年的事啊,说长不长,说短倒也——” “你又想吸烟?”婉茵突然将他的动作抓了个正着,“孩子还在这儿呢,要吸出去吸!” “行行行,不吸就是了。”梨福远忙将烟塞了回去。 婉茵冷笑一声,看回了旁边的旺子:“说到哪儿了?哦对,深城也在建很多配套设施,都是方便工人和施工队的。” “所以那边有得赚,光是吃喝穿住就有一大笔钱流通。”旺子认同。 “是啊,而且平时各种小开销也不少。”婉茵点点头,“就算是一间小杂货铺,来往的人多了也是个大市场。” “不错。”旺子继续认同。 婉茵应着,却又忽然叹了一声:“但有个问题,在那边安顿下来,周围没什么好小学能送阿龙去。要去些有资质的学校,得去老远的片区。” 旺子这下倒没法继续应了,她这方面是真不懂。 取而代之的回应则来自八岁多的梨定龙:“我没关系,我会自己坐公交!” “哈哈,妈当然知道了,只是也很远啊。”婉茵无奈地笑笑。 一旁的梨欣好奇问:“龙弟,你要在那边继续上一年级?” “是啊,我要去新学校读书了。”梨定龙看上去很是骄傲和得意,“那是很好的学校。” “你怎么知道好不好?你又没去过。”梨欣追问。 “爸妈说那是很好的。”梨定龙马上回答。 “可不是,我和你爸问了很多人、花了大功夫才争取来的这学位。”婉茵转向他叮嘱,“所以你可得好好读书。” “知道啦知道啦。”梨定龙不大认真地回应。 “我倒不用担心功课,嘿嘿。”梨欣顿觉轻松了许多,“平时只需要接下修车的客人和看着妹妹而已。” 两岁的小梨雨坐在一张高凳上,正在把饭桌上的碗和勺子当作玩具。一手抓一件的她似乎想把里面的饭都挖出来,然后均匀地摊在桌上。 梨欣这才发现她的危险想法,连忙伸手制止:“雨妹,不要这样玩,爸妈会骂的!” “啊呀!给回我。”小梨雨似乎不大乐意。 “你已经吃饱了?怪不得这么无聊。”梨欣看看她的碗,又看向旁边的旺子,“妈,我带雨妹去玩会儿?” 旺子看看还在和弟弟闲聊的梨致福,答应道:“去罢。” “阿龙,你吃饱了也和姐姐妹妹玩会儿吧,以后很难碰面了。”婉茵也趁机向儿子提议。 站在不远处的上位梨欣忍不住嗤笑:“哈,这女人还是这副模样。原本就不是一路人,现在这一时半会儿玩再好,长大了也聊不到一起。” “但总不能让儿子不和咱们玩吧。”上位梨雨打圆场。 “我是看不惯这种虚情假意,可惜以后还要看他们看很久。”上位梨欣叹道。 “这就叫大人的世界吧。”平时看着傻傻的上位梨雨这会儿倒学起了大人,“而且你看,反正龙哥跟咱们也能玩挺好。” “现在确实是,大家都还是小孩。”上位梨欣看向正在客厅角落弹玻璃弹珠的梨欣和梨定龙,“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上位梨雨在攥着一堆弹珠自个玩的自己旁边蹲下,调侃般回答:“反正我是不记得。” “你才豆丁那么大,肯定不记得。”上位梨欣淡淡一笑。 忽然,小梨雨看向旁边的上位两姐妹,似乎为突然看到了她们而有些惊慌。 梨欣看向朝自己快速爬来的妹妹,好奇地问:“嗯,你也想学弹弹珠?” 小梨雨一个劲爬到姐姐背后,摇摇晃晃站起了身才开始谨慎打量上位两姐妹,同时回答:“那有两个人。” “人?没有人啊。”梨定龙疑问。 “是两个姐姐。”小梨雨认真地辩驳。 “这个天地的我也能通灵?”上位梨雨惊叹。 “不如说你在哪儿都能惹麻烦。”上位梨欣划出一道通往黄泉路的裂隙,强拉上妹妹跳进了里头,“行了,咱先回去,免得节外生枝。” “欸?!——看多两眼又不会怎么样!”上位梨雨连忙挣扎。 “咱们这次要去深城,不能留在这里。”上位梨欣决然地说。 第145章 效率至上(上) 深城的生活节奏跟广城确实有些不同。 梨致福一家每天都要一大早起床,下档口的下档口,上班的上班,不过大抵也仅此而已。 梨欣虽然要给人修车和看妹妹,但客人基本没试过络绎不绝地来,妹妹也不用把眼睛一天到晚盯她上面才看得住。 梨致福一直在接组装自行车和加工零件的单子,而订单总不会达到堆积如山的光景,有时简直叫作惨淡。 换言之,梨欣一天中有许多时间都只是在自己练习装车,梨致福在工坊也有许多时间在自己捣鼓些有的没的。再换言之,他们经常会闲得发慌。 梨福远一家倒不同,深城里的一切都像热带雨林的能量一样高速流转着,而他们自己也很擅长给自个找些挣钱不挣钱的事儿做。 所以忙活的人到了繁忙的地,双手就像心跳那样没法停下来。在工地边上开了杂货铺、天天接着数不清的散客不说,梨福远还想自己开拓市场。 杂货店进货渠道广,打交道的人多,在各种各样的批发商中间混久了,他也能交些朋友、摸着一些门道,然后自己做些买卖中转、给人运货的生意。 深城各式货物的流通都很快,小到矿泉水三鲜面、大到床被桌椅盆碗都有买卖。梨福远初来乍到接不了大单子,只能做些小买卖来起个头。 跟杂货铺的小单子一样,做这些买卖赚不了几分几角;要想多攒钱,就得薄利多销。只守在杂货铺也里不够,梨福远得出去找机会。 不像梨致福一家的半忙不忙,他骑着运货三轮出门就真的是一出一整天。读书人也许会体面些,但到了挣钱上还管什么斯文不斯文? 深城的地皮寸土寸金,杂货铺的空间也很是狭窄;虽然客人多,梨福远倒也能把它放心交给妻子一个人打理。 当然,辛苦是辛苦些的,好在婉茵办事也麻利,平常能一个人应付过来。 只是能应付不代表乐于应付。毕竟在读书时,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缩进这方寸之地,靠跟那些几无文化的工人做买卖来赚两顿饭。 要是当初努力点上个大学,现在也不至于在一瓶瓶矿泉水、一包包烟和一沓沓纸的夹缝里忙忙又碌碌地过一天了吧?婉茵不清楚,当年连高考还没恢复。 不过就算当年有一条独木桥给千军万马过,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大学,那个整天跟同学出去乱跑的梨福远更加。 而且每当自己准备细细地估计一番,总会有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喊一声“老板娘!拿包劳动烟”。 也罢,自己还有几年就奔三十了,想那些久远的事情没用。不如多接点客卖些东西、快点攒钱给梨福远拓展业务。 等哪天他们能在深城开个像样的店、小公司甚至百货商场,以前怎样都无所谓了。要混成这般腾达才叫读书人!婉茵鼓励着自己,每每都能打起精神。 梨福远在外面拓宽路途,婉茵在杂货店守基本盘,辛苦却踏实的日子过久了,总能找到个光明的未来。 当然,他俩的独子梨定龙也不能闲着。每天早早出门、一个人赶早班公交去几里外上小学不容易,待学校里更不该歇息。 唔……这么讲可能会有些误解,他回家之后也不该闲太久。 外头那吵闹劳碌的工地不该去,同学又都不在这边、没有孩子和他耍,要说溜铁圈折手枪没个伴也不好玩,他放学回家后便只是一直待在屋里。 家里玩具不多也不好玩,前面已说过了;要说看爸妈留下来的书,对小孩来说又太过枯燥晦涩,所以他待在屋里也只是待在屋里。 但婉茵是不会让他虚度光阴的。外头人人都在忙,你爸妈也在天天忙,那工地三天不看就多了层楼,你怎么坐得住? 于是婉茵给他买了些练习册让他做。多学学,多打基础,以后上个大学不比现在乱耍来得痛快?要是买不到合适的习题,婉茵还会自己出题给他写。 国文题不想出,英语题不好出,数学题总能出吧?婉茵天天算着全家的开销,编几道数学题易如反掌,那架势简直像要把梨定龙训练成会计。 近视戴眼镜?那才叫斯文! 后来家里有了电视不过她还不至于让儿子一直做题,毕竟自己上学时也试过贪玩翻绳和看小说。所以她定了个规矩:梨定龙每做完多少多少题,就能听多久多久收音机。 后来家里有了电视,奖励便多了一项看电视;手头渐渐宽松了,奖励还多了加零花钱。这招屡试不爽,毕竟哄小孩得给甜头。 听收音机和看动画片是切实的好处,拿多点零花钱回学校受人景仰也舒服,况且梨定龙也认定自己努力读书就能上更好的学校、以后赚更多钱,所以做起题来也很是努力。 努力到让上位梨欣都自叹不如又庆幸不如了。上位梨雨看着倒没感觉,反正没人管,玩就玩嘛,卡喉咙干什么? 当然,梨致福夫妇是不会管,可婉茵乐意得很。不仅如此,她也喜欢给儿子讲当年读书的峥嵘岁月(算是吧),以及如今自己家正在如何致力于再现峥嵘(也算吧)。 “爸妈都在努力赚钱。攒够钱了,我们就扩店,然后开公司,赚成个万元户才好。”婉茵如是说,“好不容易读到书,出来一定要大展拳脚。” “爸妈当年也是为了这个去上学的吗?”梨定龙问。 当年啊……当年其实也没什么好提的。于是婉茵道:“算是吧,肯定是为了前程啊。古代科举的人,不都想当官显赫吗?” “哦……”梨定龙似懂非懂但还挺认真地应了一声。 “可惜咱们当年没法考大学,不然现在你爸和我走的路肯定要更好。”婉茵又长叹一声,“阿龙,现在大学生最缺。你以后努力做一个,说不定整个蒿里村都会给你摆几桌酒。” “蒿里村是什么地方?”梨定龙又问。 “对了,没和你说过……那里算是你祖籍所在吧。”婉茵想了想,又很快言归正传,“那个先不说,总之读好了书以后舒舒服服不愁吃穿,你记住就是了。” “不过欣姐好像没有上学啊。”梨定龙问题还挺多。 “嗐,她是她,他们家是他们家。”婉茵马上纠正,“你想只当个修车工凑合一辈子吗?你是男孩子,要顶天立地的!” 第146章 效率至上(下) 在旁边观测的上位梨欣纳闷地眨了眨眼:“不是,这都能扯到我?” “欣姐,你成负面教材喽。”上位梨雨隔岸观火般调侃。 “我知道。”上位梨欣摆摆手,又转向婉茵抗议,“喂,你这女人,当我就在你儿子面前那样说点好话行不行?” 婉茵自然是没有听到,好在她换了话题:“而且啊,男生出人头地,娶媳妇更容易。再不济,有些文化和内涵也容易吸引女生。” 上位梨欣反倒有些吃惊:“不过……这是不是太早了?原来她跟妈在这方面也差不多。” “当初我和你爸就是这么熟识的。虽然是学生,谈不上出人头地,但至少那家伙还挺有意思。”婉茵再次回忆。 “哦……”梨定龙这回是完全的似懂非懂了。 不过婉茵很快又言归正传了:“咳,总之,好好读书就对了。你不能像个姑娘一样只想着嫁个好男人也行得通,你要自己出人头地才能娶到媳妇!” “我觉得现在没必要待了,咱们头两年不也没什么亮点嘛。”上位梨欣也朝妹妹总结了一句,“咱们回去快进一下吧。” “听会儿也行。”上位梨雨居然拒绝了。 “不行。我懒得待。”上位梨欣调用了作为大姐的话语权,“而且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八卦了?难道是到年纪就自动觉醒的本事吗?” 上位梨雨却比她姐想象中要认真许多:“我只是觉得能在他们的日常对话里找到线索啦。欣姐不也下了很大决心吗,当然要认真点准备。” “嗯?你有什么想法?”上位梨欣在惊奇之际也来了些兴致。 上位梨雨头头是道地说:“之前欣姐分析他们的弊病在于‘贪’,现在就可见一斑了。远叔爱钱,茵婶爱钱又望子成龙,龙哥以后估计也会受影响。” “唔……现在还不算很明显。”上位梨欣判断。 “是啊,这第一年能有多明显?”上位梨雨反问,“不过以后慢慢累积下去,终究会显现出病状。现在一直观察,就能在苗头刚出现时就轻易掐灭。” “有道理,但你要一直看吗?我们在二号天地也跳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位梨欣疑问,“全录进去的话,观众会打瞌睡的。” 上位梨雨忽然陷入了沉默。 看着她那认真思考的样子,姐姐忽然感觉妹妹有些陌生了。难道也是因为上次的挫败而暗暗下定了决心、只是没有表现在外? 也难怪,谁都不喜欢失败,何况是争强好胜的孩子? 上位梨欣暗暗慨叹着,过去久违地摸了摸她的头:“咱现在没必要这么急,回去黄泉路等着也行啊。就像上次那样,有问题我们肯定能马上察觉的。” 她的手掌传来了一阵颤动,那是上位梨雨抖了两抖。 “嗯,知道了,那我们回去吧。”她的声音倒有股奇特的欣喜,“正好也休息会儿,这深城看得我晕乎乎的呢。” “好……?”上位梨欣有些茫然。 上位梨雨看向她的眼睛,表情是纯粹而熟悉的好奇加疑惑:“不回去吗?难道欣姐刚才是说着玩的?” “没有啊,我也不大习惯这节奏。”上位梨欣忙笑笑。 “对啊,广城虽然是大城市,但看着轻松好多呢。”上位梨雨马上点点头,还过去熟练地牵上了她的手,“我还是更喜欢那种在档口玩的闲暇,嘿嘿。” 是错觉吗?这个妹妹倒熟悉得不得了。上位梨欣拉着她的手,大概只是自己看花眼了——深城就是这种让人眼花缭乱的风格。 正如上位梨欣所想,后面的一连串日子都没有很特别的亮点。梨福远忙忙碌碌地在外赚钱,婉茵内外兼顾地照顾着杂货店和儿子,梨定龙则是全心全力地学习和读书。 也正如上位梨雨所猜,梨定龙只凭看书就成功在小学便戴上了眼镜。 劳碌的日子过得很快,时间流逝比在二号天地观察自己家那会儿迅速许多。弹指之间,光阴就嗖嗖地奔过了几年。 梨福远一家的努力也换来了相应的结果。正如深城拔地而起的一幢幢楼房,他们家也攒了许多钱,比同时期的兄长一家多出起码五成。 甚至让上位梨欣有些嫉妒。 这笔钱的大部分被梨福远投资到了自己的批发生意上,拓宽了进货的种类和渠道。等自己再攒多些本金和人脉,就能投身建材市场再搏一搏了。 建材生意在当前的深城是最火热的竞技场之一,各种各样的大户小户都在往里涌;即使梨福远没法吃到一开始的肉,喝口汤倒也足够香甜。 婉茵也期望着自己家能爬上那种水平。大富大贵算不上,但对于凡人来说,能去拥挤的金山挖些金又何尝不算飞黄腾达? 而在期望之余,她也用剩下的钱收拾了一下杂货铺,让它看起来宽敞整洁了些;同时她还给梨定龙买了许多书本、习题册与学习用品,并在其中顺理成章地寄予了更大的厚望。 梨定龙自然也更加努力了,他本就不怎么懈怠。只是有时候努力没法解决某些问题,比如卡在困难知识点的无助和在作业考试里无意犯的失误。 一开始情况还好,偶尔一两次不算什么;但后来他这情况越来越频繁,甚至让婉茵忍不住为此特地问了两句。 而梨定龙每回都只是说保证下次注意,偏偏他肯定还会有下次。时间一长,婉茵也被磨掉了耐心,尤其看他算出一个九九四十五时更忍不住发了顿火。 可发火也没用啊,问题仍然摆在那儿,而且没有丝毫好转。 第147章 日磨夜耗(上) 某天晚上,梨福远的家里。 “今天又碰上给咱们介绍地皮的那同学了。”梨福远坐在椅子上,一边调收音机一边和妻子闲聊,“没想到阿烔也在往那行赶,哈哈。” “那么多人都去,去多他一个而已。”刚刚洗好碗筷的婉茵走到了桌子另一边。 “嗐,那是好事。以后有麻烦,能找人提携提携。”梨福远似乎已规划过了。 “那你试试吧,他如果能继续帮咱们那最好。”婉茵倒了杯水喝,完了又马上往朝卧室走去,“我先看看阿龙,你看着来。” “我当然知道。”梨福远懒得再碰音量旋钮了。 婉茵慢慢推开虚掩的房门,梨定龙正像以往的每个晚上一样在书桌前埋头写作业,不过婉茵不是进去监督的。 “阿龙,你们月考的试卷今天发下来了吧?”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给我看看。” 梨定龙没说什么,有些迟疑地从书包里拿出试卷递了过去。 “你先写完这篇作业。”婉茵应着,拿过语数英三张试卷一张张看了起来。数学卷能看懂,她的文科知识量也在随着辅导儿子而每天长进,所以都能看懂。 但试卷上有些符号任谁都能一眼看明白,她也为此立刻皱了眉头。屋里的空气突然安静了好几倍,连梨定龙在纸上动笔的沙沙声都几近消失。 等他在田字本上抄完那页生字,婉茵立马把语文试卷摆到了他面前:“你这次怎么就七十分?后面还错一整片?!” “我——我当时把题答错地方了!”梨定龙忙辩解,“后面时间又赶,涂完再答就——就马虎了点。” “你这是马虎点吗,这篇文章一看就不是那种意向,作者的思想感情哪是你答的这样子?这才拿一分啊?”婉茵追问。 “我——”梨定龙卡了一下。 “还有这个,”婉茵又换了张英语卷在上面,“连我都记住这洋文的语法了,be动词后不能接动词原形,看这句子!” “那个是……”梨定龙又想辩驳,不过没嘣出两个字。 “并且这单词不是早跟你说过吗,后半段中间一个e ,左右一手抓两个c一手抓两个s,怎么还拼少?”婉茵紧接着质问。 这下梨定龙没得说了。 “加上这个!”婉茵最后将那张数学卷子拍上了桌,“这种程度的加减乘除都能这里错一题那里扣两分,我不是给你练好几年了吗?!” 梨定龙依然没有话。 “啧……这种程度可完全不行。”婉茵抱着臂,在房间里焦虑地踱起了步,“文科还是七八十,理科还是破不了九字头,这样下去怎么行?” 梨定龙支吾:“我……下次肯定会——” “你别说下次了,这毛病多久了?我都不用看完你的试卷。”婉茵立即反驳,“你五年级时还挺灵光啊,冲三百也能冲,怎么现在就这么大头?”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明明是很想做好的事情,脑子里却偏偏有一团雾,阻挠他把那件事做好。一道题,一段文字,一个知识点……通通被这雾挤了出去。 但这么说能让妈妈相信吗? 他试过睡多会儿、凭借恢复精力来改善这情况,但老是做梦、睡不踏实不说,还经常会无意识地睡过头。最甚的一次甚至错过了公交,迟到了一整节课。 被教训一顿后,他又想着多练些习题来提升;但那些题看他这般迟钝,纷纷张牙舞爪笑起他来。他看见就犯恶心,写不出,不想写。 那个单词过去式的正确写法?二位数的乘除?作者在这段文字寄托的思想感情?谁管啊,懒得再想了,反正都想不完。 梨定龙也怀念以往在考场所向披靡、在讲台上领奖状的威风,但现在不行了,总有双无形的手钳住他、把他拖出聚光灯外。 所有事情都和以前一样做着,可效果就是越来越不好,梨定龙不明白那双手哪来的,爸妈应该也不明白。 而不明白就解决不了问题。学还要继续上,别人不会停下来等你调整好。 “不行,真不行。”婉茵自言自语着,又忽然拉开门要走出去,“我得跟你爸说说!” 梨福远没怎么管过儿子的学习,平常也没凶过他,但梨定龙听到这话还是像毛毛虫看到鸡那样打了个颤:“别……!” “什么别,你先写完剩下的作业,其他的之后再和你说!”婉茵命令着,仍是出了门。 梨福远还坐在椅子上听着收音机里的晚间粤语新闻播送,没有察觉出妻子的来势汹汹。 “阿远!”直到婉茵上去喊了他一声,“阿龙又考砸了。” “哦。”他演都没演。 “你还听?你不着急啊?”婉茵的眉毛皱得更厉害了,“不到两个月他就要考初中了,这样下去怎么去得了好地方?!” “一次月考而已,下次注意就是了。”梨福远摆摆手。 婉茵赶忙纠正:“这不是一次两次了!上了六年级他的表现就在断崖式下降,这节骨眼可不能掉链子!” “唔……他平常在家看着也没什么毛病啊。”虽然梨福远不经常在家就是了。 “谁知道?我觉得我得抽空去找一趟他的班主任,问清楚了接下来一个多月应该还有救。”婉茵认真地说,“对……明天我接他放学,顺带找一趟。” 梨福远立马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明天傍晚?那不也是杂货铺的忙点吗,那些工人一茬茬地来买东西啊。” “我怎么不知道,但赚半天的钱有弄明白阿龙的问题重要吗?好初中的学位用那点钱可买不到。”婉茵已经像是在宣布这项决定、而非征求意见了。 “呃,那你去吧。”于是梨福远妥协道,“那边好像没有别的什么事要做……你最好是能问明白。” “那肯定了,跑这么一趟,再不济也能问出些所以然来。要是阿龙在学校有异常,班主任肯定能知道。”婉茵打定主意,又去了儿子的房间通知他。 梨福远在后头慢悠悠地重新调响了收音机。 第148章 日磨夜耗(下) 婉茵说到做到,第二天下午果然早早地关了杂货铺,提前半个钟坐公交车去了儿子的学校门前等着。 这小学五点放学,虽然孩子们是一个班一个班地排队出来的,校门口仍然乱糟糟地挤满了学生和家长。 所幸婉茵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梨定龙,也一眼认出了他的班主任。她是梨福远那老同学的朋友,梨定龙能进她班里读书也是打过招呼,大家都认识。 昨晚已经让儿子跟老师说一声了,婉茵直接过去碰面还不算突兀。外面人多口杂,班主任在客套两句后便将她和梨定龙带回了办公室,又让学生等在外面、自己和婉茵留下谈起了话。 弄明白来者的用意后,班主任评价:“阿龙平时一直很努力的,不贪玩,做作业也用功。” “但那样的话不至于考试一直不好吧?”婉茵疑问。 “他上六年级以后的表现确实下滑了,但我觉得那不是认不认真学的问题,他一直都挺自觉。”班主任回答。 “那还能有什么原因?”婉茵追问。 “他在家是不是没有休息好?”班主任反问,“他这半年来看着很困,平常上课老是无精打采的,就算中午在学校睡过,下午上课还是提不起精神。” “不会啊,每晚都按时睡觉的,也不会让他熬夜。”婉茵更不解了,“而且休息不好会影响这么大吗……?” “而且他可能没找好学习方法。上六年级之后知识加深了,用以前的办法硬想硬做题效率不行。”班主任继续说。 小学知识能有多难,需要用上特别的方法?婉茵不大懂她的意思,但没有说出口:“方法……这方面我倒没有太留意。” “可能需要带着他调整一下,回去跟他了解了解。现在改了还不晚,他有资质,能追上来。”班主任建议着,给她说了几个梨定龙平常学习各科目的习惯,让她回去和儿子一起分析。 婉茵从挎包里翻出随身带着的记账本和笔,撕了两页纸来一一记下,最后举着笔看向对方问道:“一共是这几条……还有吗?” “还有点别的事。再过一个多月就小升初了,大人紧张,小孩应该也会紧张。最后这个月不要给孩子太大压力,焦虑也会影响发挥的。”班主任补充。 “还好吧,他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婉茵应着,把纸笔都收回了挎包,“那我回去跟他聊聊,辛苦您了。” 可能这个也是客套话。除了儿子一些自己在平时没注意到的学习习惯被提醒到,其他事项或多或少都在她的预料之中;现在来问一趟,不过是得到了确认。 也罢,至少确认一遍的确算是一种麻烦人家。出了办公室,婉茵领上梨定龙回了家,杂货铺都没重新打开就跟他谈了一遍这些个问题。 作为结果,她决定让儿子每天早睡半个钟,又跟他改良了一下学习习惯,还给他减了些每天的自制练习题。同时,梨定龙也答应了以后会尽快调整好。 所以这次找老师得到了一个还算良好的结果。等梨福远回家,婉茵便马上跟他分享了这进程。 “嗐,我就说没什么大问题,无非是累了点、没适应过来而已。”梨福远轻松地评价。 “他上六年级大半年了,还不适应啊?”婉茵皱眉质疑,“得亏现在跟他和老师说过一遍,还有机会扳回来。” “他老师不是说不要太紧张吗,我看你也挺紧张的,别传染了。”梨福远轻描淡写地摊开手,“你看我,出去做生意要认真严肃,回到家就歇会儿嘛。” “他现在哪儿是学你这个的时候,少扯。”婉茵嗤笑一声。 “哎,不过他也能出去跟我学学。”梨福远忽然提议,“后天不是周末吗,我要跟我那同学出去吃顿饭,让他跟着去。” “阿烔……?你应酬带上儿子干嘛?”婉茵疑惑地问。 “就当带他出去吃顿好的,又没让他应酬。”梨福远劝道,“不过你最好也跟来,聊重要的事情,一起打点打点。” “那你还带他去?”婉茵更疑惑了。 “对他来说只是吃顿饭罢了,他听不听没事的。”梨福远还挺坚持,“而且我们把他一个人留家里也不好。” 婉茵思考几秒后勉强同意道:“唔……也行吧,到周六晚上他一般也做完作业了。不过你这次要和别人谈什么?” “昨天说了他正在进军建材市场,他说他在那边有老乡,可以行点方便。到时吃饭就是详谈这个。”梨福远介绍。 “这样啊,那到时候看吧。”婉茵答应。 “对了……”旁边的上位梨欣忽然想起了什么,“上次我帮爸抄信的时候,看见过他们浅浅讨论了各家出的问题。咱们是工坊的事,他们家是公司的事。” “他们也惹了客人?”上位梨雨问。 上位梨欣摇摇头:“不清楚,但我记得他们的建材批发公司欠了比我们多几近八成的钱。” “八成……”上位梨雨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又后知后觉地吃了一吓,“我们四千左右,他们上七千了?好多钱!” “是吧,所以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事。”上位梨欣若有所思地顿了顿,“但问题应该就出现在这个建材公司上。” “那他们去和同学谈这个生意,难道就是在筹划这个公司?”上位梨雨意识到哪儿是重点了,“那我们是不是不该让他们去赴会?” 上位梨欣否定:“但我们没法阻止他们,靠给他们托梦不可能说得动这俩。也许我们该先去看看他们在谈些什么,之后再判断对策。” 上位梨雨赞同地点头:“有道理,那咱们到时候跟过去吧。对了,咱们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吃吗?” “你很急?用不着事先知道,到时候跟着他们就是了。再不然,直接用跃迁也没关系。”上位梨欣似乎有些想笑。 “对哦,嘿嘿……”上位梨雨尴尬地搓搓手。 第149章 初露端倪(上) 这周周六傍晚,梨福远带上一家子,准时去了跟老同学说好要会面的餐馆。 深城总体的面貌比起大城市,更像是还处在发展中的城乡结合部;而在其中谋生的人,也多是一些生活简朴的工农群体。 相应地,深城吃饭的地方基本都是一些快餐店或者街边的小摊档,几毛钱一盒的炒粉便能解决他们的吃饭问题,一块钱任选三个菜的盒饭都稍显奢侈。 所以,梨福远他们去的地方虽然放在广城只称得上是有瓦遮头的高级大排档,但在这边简直像专门为富人而准备的高档餐厅。 大概也想到了这点,梨福远和对方碰面时格外热情,说话的底气也足了几分:“烔哥!来得够早啊你。” “刚到而已。”有些矮胖黝黑的阿烔摆着手,又指了指旁边一个精壮的男人,“哪,这位是我老乡,阿锐。” “锐哥,久仰!”梨福远立刻敬了根烟上去。 阿锐回了礼,又看向婉茵带着的梨定龙,客套:“你家孩子长这么大了!怎么称呼?” “叫定龙,今年六年级了。”婉茵笑了笑,又向儿子提醒,“阿龙,快叫烔哥和锐哥。” 梨定龙有些胆怯地看看两人,迟疑地分别叫了他们。 “龙哥都很醒目啊,哈哈。”阿烔笑着,又朝他们挥手招呼,“来来,先进去坐下。” 站在不远处的上位梨欣长舒一口气:“总算肯进去坐下了,看得我反胃。” “爸爸好像没这样出去应酬过。”上位梨雨回忆。 “道不同不相为谋。”上位梨欣应着,又拉了拉妹妹,“咱们也进去吧,听听他们在聊什么。” “又要干瞪着他们吃饭吗……?”上位梨雨忽然有些沮丧。 “你可不能为了这点小事而忽略这段很可能有价值的经历!明明之前还那么着急要紧。”上位梨欣敲了敲她的脑袋。 “不要冤枉我!”上位梨雨连忙抱了头。 “你真是越来越调皮了。”上位梨欣无奈地抱怨。 “哪有……我进去就是了。”上位梨雨委屈地嘟囔。 众人去了靠里的一张圆桌子,梨福远一家坐个半圆,另外两人坐另一边半圆。他们继续寒暄着,直到菜上齐吃了几筷子才开始谈正事。 “远哥,之前和你说的事有什么想法?”阿烔放下酒杯,先挑起了话头。 梨福远看看正在给儿子夹菜的妻子,先笑了两声再问:“来来来,你细说。” “咱们合伙,一起干建材批发。”阿烔开门见山地提议,“你在批发生意上有经验,我在进货上有方便,而且咱们都有干劲,一定能搅起些风云!” “具体怎么个合伙法呢?”梨福远又问。 阿烔清清嗓子,看向旁边的阿锐介绍道:“这位锐哥呢办手续、找地方给咱们存货,我负责供货送货,远哥找客源接单子。” “哦,那就是各个地方跑啊。”梨福远给饮客分别倒了酒,“我确实认识一些潜在客户,也天天送货,哈哈。” “对喽,所以阿烔跟我推荐你,说你最干得来。”阿锐夸赞。 “我家阿远一跑会跑一整天呢。”婉茵似乎也在夸赞。 “辛苦是辛苦,但咱们不会亏待远哥的。”阿锐打着包票,“股份我分两成,阿烔三成五,远哥分四成五。” 婉茵眨眨眼,看向丈夫问:“阿远,你平常跑单赚得如何?” “诶哟,直接问不大好说。”梨福远有些迟疑地转了转酒杯,“一天的钱嘛,扣掉生意的成本和吃喝穿行就没剩多少喽。” 婉茵看回那两人,笑着示意:“烔哥,锐哥,我家阿远养客人和撑着这家也不容易呀。原本的单也要抽空管呢。” 阿锐能听明白,但不大想明白,便随意开解了两句:“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咱们这些单着的也懂,找单子养客人是最麻烦,所以要远哥来咱才能搞定。”阿烔在旁边打圆场道,“这样,我要三成,给远哥五成,如何?” 看来他是真想搞个建材批发公司。梨福远和妻子对视一眼,暂且把这事吊了起来:“五成……唔,比例不错。咱可以考虑一会儿。” “那挺好的比例啊。我们以后合作开公司,五成算是大股东了。”阿烔马上给他倒了酒。 “哪有,五成还不算话事的。”婉茵又笑了两笑。 “那咱们暂时定好了?”阿锐试图总结,“以后注册了公司,股份我两成,阿烔三成,远哥五成。文件很快就能弄好。” “现在先这样吧,文件的咱们改日就看。”梨福远举了杯要和他们碰酒,“来来来,先吃点东西,喝点酒!” 虽然谈到这种大事情、这桌的气氛有些紧巴,但至少暂时把事情的大框架谈下来了。于是另外三个人也一齐举杯,简单庆贺了一下初步达成共识。 谈完之后,梨福远和两个朋友聊起了其他事情;婉茵有时会跟着聊两句,不过心情放松了一些的她更喜欢把注意力放回宛如空气的梨定龙身上。 刚才一直当作背景板的儿子如今也在埋头吃饭;自己家不经常下馆子,现在有机会自然要多吃些,反正别的事不用自己掺和。 “阿龙,这菜好吃吗?”婉茵一边明知故问一边给他夹了两块水煮鱼,“这个新鲜,多吃点。” 梨定龙点着头,却又含糊不清地说:“妈,我差不多饱了。” “这么快?饭店的碗小,放家里这才半碗多啊。”婉茵奇道。 “真饱了。”梨定龙坚持。 “慢慢吃嘛,喝些果汁,爸妈还要再等会儿。”婉茵又给他夹了一块鸡肉,“下次下馆子得等你考完试放暑假了。” 还在咀嚼的梨定龙没有回答,还是吃光了碗里的东西。 “不过以后也可以让你跟你爸出来几趟。既能吃饭,也能看着学学,做人做灵光些。”看他喜欢吃,婉茵便向他提议。 “以后再说吧。”梨定龙答。 不远处的上位梨雨顿觉不妙:“麻烦了,以后可能还要看他吃好几遍饭来找线索。” “未必。”上位梨欣倒比较淡定,“这次他们家都贪在哪儿已经可见一斑了。茵婶是对儿子要求太多,远叔是贪钱。” “但我们要解决问题,还得继续找机会啊?”上位梨雨问。 “我们大概要等一次契机,像在二号天地那次阿珍来档口找我玩、然后引起一系列事情那样,等一下就行。”上位梨欣似乎已经提前确定了,“实在没机会,我们再试着创造机会。” 妹妹很快接受了:“行,那这次已经看得差不多喽?” 上位梨欣满意地点点头:“不错,线索看得差不多了。咱们先回去吧,我要跳时间了。” 第150章 初露端倪(下) 两人回到黄泉路上,身边那饭店里的快活空气马上换成了地府特有的幽寒。 “哈唔……突然有些冷呢。”上位梨雨打了个哈欠,“难怪鬼老喜欢跑到人间作祟,去了一趟还真怀念。” “这才走开几秒,就谈上怀念了?”上位梨欣无奈地道。 “当然会有啦……何况他们还吃得那么香。”上位梨雨慨叹一声,“我偏偏还能闻到食物的气味,哎。” “你别是又饿了吧?”上位梨欣惊奇地问。 “嘻嘻……缘姐上次带的食物只算是零嘴,顶不了饱的。”上位梨雨还有些理直气壮,“而且三号天地不也过几年了吗?”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饿了……”上位梨欣顿了顿,又忙抛掉了这个思路,“不行不行,还不能这么快又让阿缘带饭回来!咱们没钱付人家。” “缘姐不会介意的啦。”上位梨雨怂恿。 “人家不介意我都不好意思。”上位梨欣决然地拒绝了,“我先去窗口那边调一下速率,你自己看着办吧。” 看着姐姐走开的背影,上位梨雨嘟囔了两句,又开始无所事事地在黄泉路上打起转来。八卦镜在姐姐身上,自己一个人没法把巫女敬缘叫来,只能像现在这样干等她。 巫女敬缘这段时间一直不见踪影,似乎酆都城里有数不尽的事情等着她办。上位梨雨看着远处酆都城宏伟的城门楼,不禁猜想起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也许像上次那样、自己两个饿得足够厉害时她才会现身带来食物?上位梨雨有些担忧了,咱们和她都已经和解,她总不至于这样折磨咱们吧? 预估之际,她忽然听到身旁不远处的芦苇荡里有什么萃萃促促的声响,宛如布匹在上面摩擦,又或者什么动物在阴暗地匍匐涉水。 “谁?!”上位梨雨连忙朝那里质问了一声。 片刻之后,那丛芦苇被一双纤细的手拨开,后头露出了巫女敬缘惊讶的脸:“雨妹?” “缘姐?”上位梨雨刹时目瞪口呆,“你回来了?不过你怎么躲在芦苇荡里?” “啊……啊哈哈,我在做床。”巫女敬缘哑然失笑地撩撩发丝,“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的,欣姐就在那边,我们说话你刚才居然没听到。”上位梨雨说罢,又小跑到了她面前,“你在做床?什么床?” 巫女敬缘转着脑袋看了看大路两边,像是确认没有闲杂人后朝她勾了勾手指,同时劝诱:“来看看就知道了噢。” “咦,你像老师在课上讲的拐小孩的坏人。”上位梨雨探前身体,往路边的水潭看了看,“而且水里怎么做床?” “我割了些芦苇,再用一点法术把它们像织布一样拼了起来。”巫女敬缘颇为得意地解释,“我现在就站在一条芦苇路上,你走开两步就能看到全貌了。” 上位梨雨按她指的方向走了一小段距离,果然在芦苇荡中间发现了一条隐蔽的小路。编成一块块的许多苇杆在水中被拼成了一道浮桥,弯弯曲曲地通往远处望不到头的幽深水域。 巫女敬缘站的地方似乎是一条没打通的岔路,这会儿她也在芦苇荡里绕个圈走回了黄泉路上:“看吧,它很结实,你可以直接踩在上面。” “真的欸。”上位梨雨惊叹着上去试了两脚,那些芦苇板只是稍有下沉,脚下又松软又踏实的感觉颇为奇妙。 充分验证它的可靠性后,上位梨雨转过身,朝巫女问道:“缘姐,你搞这个是想在芦苇荡里做个秘密基地?” “算是吧。咱们还要在这边待很久,有个能送食物来和休息的临时居所总是好的。”巫女敬缘点点头,“不过现在只弄好了走廊和卧室。” “没关系,缘姐已经够贴心了。”上位梨雨摆摆手,“秘密基地,很有格调!” “当然不是只给你们用的,我造床是因为我自己也困了。”巫女敬缘无奈地回应,“鬼要吃喝,自然也要歇脚。我们这种能在地府走动的灵体也要。” “那也没关系,至少我们也能用。”对方不以为然地笑笑。 巫女敬缘眨眨眼,忽然也跳上秘密通道、开始把她往芦苇荡深处推:“那进去参观参观吧,熟悉一下我们的新家。” “欸?等等……要不要叫上欣姐一起来看?”猝不及防的上位梨雨有些忙乱。 “不用噢,进去吧,就咱俩。”巫女敬缘甚至加快了脚步。 所谓的“卧室”离黄泉路的直线距离不足十米,但因为巫女敬缘把芦苇路铺得有些弯绕,走起来仍然有一种遥远的探秘感。一番柳暗花明后,她俩才在和人一般高的芦苇丛中抵达目的地。 上位梨雨看着里面一张铺着薇草和芦苇板的纸床架与一张纸扎的椅子,朝巫女敬缘问道:“这就是你购置的家具?” “开拓完这空间就不剩什么工夫了嘛。不过没关系,以后还能补充。”巫女敬缘淡淡一笑,向她展示了那张床,“而且最重要的家具已经造出来了。” “你自己找材料铺的?……看着也像,但为什么不去酆都城呢,里面理应能搞到这种家具啊。”上位梨雨不解地问。 “酆都城里面没这种床卖噢,那里的床都很可怕。”巫女敬缘收敛了微笑,“而且……其实我刚才没去酆都城里。” 第151章 秘密基地(上) 一直以来,巫女敬缘外出的理由基本都是进酆都城办事,要么就是去当前的天地托当地敬缘给两姐妹捎些吃的喝的,所以上位梨雨一下想到了后者。 不过巫女接着说的话推翻了这个猜测:“我去了别的地方,比如这广阔的芦苇荡,找了找某个掉落在其他位置的灵魂。 “我不清楚那人来自哪一号天地,但我感知到这人的气息很特殊,有必要让我看看。” “哦?那人的形态类似于上回我们见到的远叔一家吗,还是像我们这样?”上位梨雨问。 “我还没找到她,没法确认。”巫女敬缘叹了一声。 上位梨雨忽然关注到了别的地方:“ta……哪个偏旁的?” “啊?女字旁的啊。”巫女敬缘有些意外地眨眨眼,“你在想什么?” 幺妹坏笑一声:“嘿嘿,我在想到底是谁才会让缘姐这么挂念,人家一落地就——唔?!”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吵了啊,雨妹?”似乎嫌捂住她嘴巴还不够,巫女敬缘又开始试图把她往地上推,“在梨福远一家那儿看到什么了?” “没——没什么!我错了、错了!”上位梨雨连忙尽全力保持平衡才勉强避免了摔倒。 “饶你一次,记住我没说过有想别人噢。”巫女敬缘缓缓放开她,又整理了一下衣裳,“这方面你再胡闹我就真生气了。” “对不起啦……”上位梨雨尴尬地笑笑,又连忙换了个话题,“那个,我以为你是去了三号天地给我们找吃的,嘿嘿……” “你别是又饿了吧?”巫女敬缘惊奇地问。 “但是……但是在那个天地里已经过好几年了。”上位梨雨委屈地辩解,“待久了难免又饿又累……” “唉,我猜到了。”巫女敬缘无奈地说罢,忽然摸出一朵纸花,念两念抛往了那张纸椅子;随着纸花燃烧殆尽,椅子上面赫然现出了一个篮子。 “我找那个灵魂找到饿了,便去找现世的我自己要了些东西吃,也给你们顺路带了点。”巫女敬缘得意地介绍,“是蛋炒饭噢,拿你那份吃吧。” 上位梨雨大喜过望地谢了又谢,转身跑到篮子前捧出了一碗黄灿油亮喷着香的蛋炒饭,几乎想徒手抓两把塞嘴里。 “慢点,嗐,筷子在下面。”巫女敬缘慨叹着劝道,“三号敬缘要交出这两碗蛋炒饭还舍不得呢,费了我一番工夫劝自己。你怎么也得细细品尝。” “知道了,谢谢缘姐们!”看来上位梨雨的确是饿了。 巫女敬缘在床边安静坐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大快朵颐。 上位梨雨在顷刻间就已将那碗饭吃了个干净,还立刻把目光移到了另一碗蛋炒饭上,但终究没有下手,只是拿起旁边的水壶喝了两口。 巫女敬缘回过神,便马上朝她调侃:“吃完了?真是的,怎么感觉你到了阴间比阳间还耗粮食?难道是地下一日地上一年?” “不要再拿这个笑我罢……缘姐自己吃饭时说不定也不讲究。”上位梨雨回嘴。 “我觉得我还好。”巫女敬缘倒也转了话题,“吃完要不休息一会儿?你也说过你累了。” “也行,欣姐有事肯定能找到我的。”上位梨雨听话地走到床边,在巫女身旁坐下了,“不过这床似乎不够大。” “没关系,咱们又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巫女敬缘莞尔一笑,拉上她躺了下去,“正好我吃完东西也犯困,所以才赶紧弄了这张床来。” “这也是纸扎的床架和草杆编的床板,却能够撑起我们两个人……太神奇了。”上位梨雨连连惊叹着身下的触感。 “这是我特地做的,当然要把好质量。”巫女敬缘仰面躺在床上,盯着那遥远而青灰的天空回应,“毕竟我也好久没休息了。” “是啊,感觉你一天到晚都在外面跑,除了最后的阶段都没留下过多久。”上位梨雨翻个身看着她问,“话说缘姐到底都在忙什么呀?” 思考两秒后,巫女敬缘回答:“忙着……探望我的鬼怪朋友们,和它们保持联系。作为鬼门巫女,知己知彼才能游刃有余。” 上位梨雨惊疑道:“和鬼怪做朋友?黑白无常还好说,其他的多少会吃鬼伤人,这样对你真的安全吗?” “哪里会呢,它们是吃恶鬼伤坏人的,我不会有事噢。”巫女敬缘纠正。 “唔……那样是不是在说……”上位梨雨欲言又止般顿了顿,“算了,你能保护自己就好。和它们打交道我总觉得该谨慎些,不能犯什么错。” “行啦,我是谁啊,我肯定会注意的。”巫女敬缘打着包票,但语气似乎没有那么自信,“只是……” “嗯?” 巫女敬缘也翻了个身,注视着对方的双目细问:“雨妹,如果我真的犯错了,你会怎么样?” “啊?我会想办法将你从那边救出来!”上位梨雨满怀信心地宣告。 “那如果,我犯了错还把你惹生气了,你还会救我吗?”巫女敬缘又问。 “缘姐自己不小心碰上的危险,怎么还会惹到我呢?另外问这个干嘛呀,哈哈。”上位梨雨五分迷惑五分轻松地回问。 “你认真回答我就是。”巫女敬缘嘟囔着催促。 “好吧……不过即便如此,我也肯定会来救你。”上位梨雨很快回答,“因为缘姐这么通情达理,惹了我肯定有事出有因,我得找你好好聊聊。” “是——是吗?但是——”巫女敬缘惊讶地回问。 “没什么但是啦。我们又不是圣人,犯错就犯错呗,坐下来慢慢讲开了不就好了吗?”上位梨雨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哈……真是这样吗。”巫女敬缘垂下视线,对着两人中间的床板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 上位梨雨话锋一转,直白地问:“缘姐,我觉得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现在没事噢,以后有的话再看吧。”巫女敬缘说着,忽然将她搂进了怀里,“我太困了,说了些胡话呢,嘻嘻。” 在那一瞬间,上位梨雨发觉她的蔚蓝色双眼宛若蒙了一片薄云,不甚光洁的波影随着不可见的微风一圈圈荡着,在云的那端闪起了数不尽的模糊浪花。 “缘姐……?”上位梨雨有些错愕了。 “既然都到这一步了,不如陪我睡会儿吧。”巫女敬缘将下巴贴到她的额头上,又慢慢闭了双眼,“谢谢雨妹啦。” 第152章 秘密基地(下) “所以你就跟她走了?” 叉腰站在床前的上位梨欣看着面前的妹妹,又好气又好笑地质问:“至少通知一声吧,悄咪咪跟人家跑进这又深又暗的芦苇荡里不觉得很怪吗?” “缘姐又不是拐小孩的……陪她看看秘密基地而已嘛。”坐在床边的上位梨雨搓着手狡辩。 “是啊,我可没有图谋不轨噢。”坐在隔壁的巫女敬缘一边整理有些发皱和凌乱的祭祀服一边轻轻笑着。 “秘密基地……害我一顿好找。”上位梨欣转向她抱怨,“还睡得这么香,挺享受啊?” “欣姐你也想试试这床?”巫女敬缘拍了两下床板,“那上来躺躺吧?” “我不困!”上位梨欣直接拒绝,“你真是会弄些有的没的。我还以为你跑出去是干什么正经事,原来是搞这种玩意。” “缘姐真的有做正经事,她给我们带了饭,就在那边的椅子上。”上位梨雨替她开脱道。 “我闻到了,得亏这地方还有点用。”上位梨欣无奈地叹道,“你们都吃了?篮子有一个空碗,水也只有半壶重。” “是啊,剩下那个是雨妹特地给你留的。”巫女敬缘点头。 “她能不留吗?”上位梨欣说着,又转向妹妹,吩咐道,“你准备好,等我吃完就回三号天地继续观察。” 看着转身去拿蛋炒饭的对方,两个女孩相视一笑,听话地坐在了原位边等边闲聊。 上位梨欣吃完后,跟两人介绍了刚才那段时间在三号天地发生的事情。 经过半年多的合作,梨福远和那阿烔与阿锐最终合伙开了一家建材批发公司。他们从阿烔的渠道进一些常用建材,阿锐帮忙办了各种手续又存在自己的仓库,由梨福远找客户卖钱。 前面已说过,建筑这一行在深城混得开;虽然是小公司、只能接一些民间的小单子,但他们的钱也比城里多半的人来得快。 等以后规模变大了、名声起来了,说不定还能接上公家的活,那前程更是广阔。 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内容,公司梨福远持五成股份,阿烔三成,阿锐两成。靠着这比例的分红,梨福远家攒钱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回本指日可待。 比起这新开拓的收入渠道,杂货铺营收所占的比例没以前那么大头了;而且原本负责看铺头的婉茵也常常要帮丈夫分担一些公司的事,这店就没有像以前一样常开常卖。 尽管如此,婉茵还是坚持着在每天上工放工的高峰期开一会儿档、给工人们卖东西。反正有空,多利用机会赚点钱才不会心痒痒。 而梨定龙的表现却不像他们家的经济状况一样持续向好。 在小升初考试里,他的发挥没有达到当初的期望;非但没能上深城的市重点,区重点也只能去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层。为了这件事,婉茵和老公争了一晚上儿子以后的去处,也没闹出个所以然来。 梨福远觉得这事儿没那么严重。那间区重点初中虽说优点不突出,但也没什么缺点;差距固然有,但总比去二等校或者底层的大流轰好。理所当然的,这套理论被婉茵骂了个狗血淋头。 婉茵不想儿子读那种学校,虽然读完了高中的她来到新城市也得从社会底层混起,但她依然认为读书平台的高低能很大程度上决定儿子的前途。 那能怎么办?夫妻俩问遍了身边可能可以托关系的人,想给梨定龙找一个市重点初中的学位;他们也不求是头部的了,抱着只要是市重点就行的态度这里问那里问,没个消停。 但是没人能给他们走后门。身边半数的朋友都不如自己混得好,混得好那些又说没有路子,这事儿到最后也走不通。 无奈之下,婉茵只能满怀不甘地把儿送上了那间平平无奇的初中。 梨定龙倒没什么表示,不知道是没话评价还是懒得评价,听婉茵问他时、看爸妈争吵时和去那学校的路上都是低垂视线、缄口不言。 其实他也有些担心,担心这座学校是“区重点”,总不如爸妈嘴里一直说着的“市重点”好。哪里好哪里不好?他也不知道,但他就是担心。 不过上了那初中之后,他便觉得无所谓了,也就这样过吧。天没塌下来,他又没去那些重点学校读过,现在这样归根结底也算还行。 照样读书就是了……如果可以的话。 上初一之后,科目学习的数量和难度都上了个层次,而梨定龙虽然有老本能吃,但也失去了六年级那股紧绷劲,一上来还是有些稍微吃不消。 头半个学期婉茵没管他,抱着让他休息一下、平复心态的想法对儿子的松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期中考成绩出来之后,她终究没法再坐视不管。 她辅导儿子初中的知识比较吃力,那些课本她忘得七七八八、也没法一时半会儿完全弄懂,但她看得明白成绩单。 儿子成绩不行、自己又没办法教他,该如何是好?那就只好继续督促他努力了。所幸婉茵不是瞎督促,至少还学了下小学那位班主任教的办法,跟他研究了一遍问题。 可这次没有用了。梨定龙的成绩还是没有起色,到了初一下学期更是直线下滑。不仅如此,他还开始上课睡懒觉,下课打瞌睡,白天犯困晚上没精神,一副倦怠无力少言懒语的咸鱼模样,把婉茵急得团团转。 渐渐地他瘦了下去,吃饭吃不香睡觉睡不好,甚至开始三天两头拉肚子,这才让爸妈开始觉得另有蹊跷。于是在一个周六下午,婉茵带儿子去了趟医院。 第153章 事出有因(上) 婉茵原本想给梨定龙挂消化科,但想着顺路给他看看犯困的问题,就又挂了个情志科的号。 梨定龙在消化科看出的病是“应激性肠胃炎”,婉茵以前从没听过还有这种病症。她知道人在紧张时容易想上厕所,但儿子那个看着也不像是那种情况。 抱着疑问,她领完药之后又去了趟情志科。 简单问完两句基本情况后,似乎看梨定龙回答不积极,医生便把询问对象转向了婉茵:“刘女士,您儿子出现这种犯困、没精神的问题多久了?” 婉茵马上回答:“半年吧,初一上学期开始的。老是困,平时打不起精神。” “他晚上睡觉怎么样?” “说来就奇怪,他晚上反而容易睡不好……可能先是因为这个才没精神的。” 医生又看向梨定龙,问道:“小朋友,你平时有什么别的不舒服吗?” 似乎在思考,梨定龙半晌后回答:“肚子不舒服。” “吃饭和排便好不好?” “……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都是这样。” “平时有没有不开心、紧张、容易想事情的时候啊?” “有,会不开心和紧张。” “经常吗,多不多?” “……经常。” 医生在病历上写了些什么,接着问:“平时有什么消极的想法吗,比如活着没意思啊,想伤害自己啊什么的——” 婉茵看他偏离了睡眠问题,忍不住带着诧异插了一嘴:“小孩子哪里会想这些呢?” 医生依然是看着梨定龙,后者因而缓缓回答:“觉得累……别的没有。” “嗯。”对方继续写了些什么,又问,“压力大吗,比如学习什么的?” 梨定龙的嘴唇颤动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学习吃力吗?” 这下他没有回应,反而是婉茵代替回答:“看着是挺吃力的,都快滑到车尾去了。” “记不住东西吗,还是因为一直紧张和担心自己学不好?”医生问梨定龙。 梨定龙偷偷瞧了一眼妈妈的裤腿,迟疑着回答:“都有。” 医生在病历上最后写下了什么,又盯着它思考起来。 “大夫,我儿子这是什么问题?”婉茵有些紧张了。 “焦虑症,还有神经衰弱。”医生面无表情地说。 “是——是吗?”婉茵吃惊地问。 医生点点头,反问:“您儿子初一是吧,怎么会积累出来这样的压力?按理说初一还是很轻松快乐的时候。” 婉茵思考两秒方才回答:“他五六年级开始就学习不行,就一直给他督促着学……但是我也控制了啊,不会发展到什么神经衰弱的地步吧?” “您觉得合理的强度对孩子来说不一定合适。孩子还小,价值观没形成,高压会影响他心智成长甚至身心健康的。”医生严肃地指出。 婉茵还是很难以置信:“可是咱小时候哪有这么娇气啊?” “不能这么说,孩子终究是孩子。”医生摆摆手,“您平常给他放松一下吧,初一没必要操心他学习,他学又不是你学。” “但孩子读不了书,以后该怎么办?”婉茵质疑。 “哈……成绩哪里有平安喜乐重要。”医生无奈地笑笑,“他这个心理状态和症状很影响孩子身心健康的,您也觉得他像变了个人是吧?” “这么说倒确实……”婉茵大致在回应后半句。 医生看了看她的手提袋,忽然问:“我看您带着我们医院的药袋子,是消化科的?” “您怎么知道?”婉茵吃惊地问,又看了看没标识的袋子。 “您儿子除了情志方面的问题,还有消化系统的问题,他自己也承认了。”医生顿了两秒,又介绍,“而那个多半也是他这焦虑状态引起的症状。” “焦虑会影响消化系统?”婉茵再次不解询问。 医生点头:“会的,消化系统由植物神经控制,胃肠道问题是焦虑症的躯体表现。我们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容易茶饭不思,背后的道理就是这个。” 婉茵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儿子。 “我建议您以后多给孩子一些放松的空间,不要一直紧逼他了。”医生说着,换了一张纸继续书写,“有必要的话,停学一段时间来修养更好。” “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婉茵出于担心而稍稍皱了眉。 “不是很严重,早治疗就行。”医生一边埋头写一边回应。 婉茵没有回答,梨定龙也一直没有出声。 一分钟后,医生撕下那张纸递过去,原来那是一张药方:“我给您儿子开些这方面的药,记得按医嘱服用。消化科的药也一起吃吧。” “知道了……”婉茵接过药方,打量几遍没法打量的字迹之后领着儿子便要往外走,“谢谢大夫。” 等她带上门,站在医生后面的上位梨雨地同情说:“龙哥这种读书人原来过得这么辛苦。” “是啊,不过你还是要读书。”上位梨欣摸了摸她的头,“咱家没人会逼你。” “我现在又读不了,你把这话说给其他梨雨听吧。”妹妹调皮地笑笑。 “那个,我们要不先离开这里?”同样挤在诊室里的巫女敬缘看看刚进来坐下的新患者,向两姐妹提议,“跟上他们或者回黄泉路都行。” “回黄泉路吧,那里观察也方便。”上位梨欣说罢,划出一条裂隙领她们走了进去,“现在的观测大概进入下一阶段了。” “这是我们等待的契机!”上位梨雨吃饱了就是干劲十足。 “不过我还暂时看不出具体的事件是什么。”上位梨欣带着讨论的语气看了看两人,“说实话,我不大觉得那女人会让阿龙停学去休息。” “这次你猜错了。”巫女敬缘忽然一笑,“会的噢。” “啊?”上位梨欣万分惊愕地张大了嘴,“她转性了?”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关系。”巫女敬缘顿了顿才继续解释,“但她在前两个天地都带了儿子去休养,像是必然事件。” 上位梨欣否定:“这次谁猜得准?既然是以贪欲为主问题的天地,说不定这次她就不会去。可能她觉得让儿子吃完药、再歇一段时间就差不多了。” “我倒觉得茵婶还是爱儿子的,只是方法错了。”上位梨雨给巫女敬缘帮腔道。 “雨妹就纯粹许多。”对方慨叹着摸了摸她的头。 “那你就这么想吧。”上位梨欣不置可否地摊摊手,“只是她能带阿龙去哪儿修养,深城附近还没开发的郊区?” “不对,”巫女敬缘摇摇头,“他们会去蒿里村。” 第154章 事出有因(下) 两姐妹都被这个词夺走了几秒的反应时间。 而巫女敬缘的表情又不像开玩笑:“你们知道,在一号和二号天地里,梨致福都去过两遍蒿里村。而梨福远一家也去过,两次都去了一遍。” “我似乎听说过远叔他们回过一次老家,但我忘记是在哪里听说的了。”上位梨欣努力回忆着,却没能得出具体结论。 “实际上梨福远本人因为很多事情离不开、没有亲自到来,每次都只是刘婉茵带着梨定龙到村里休假。”巫女敬缘又解释。 “就像我们家回了两次村,每次都只是爸带着我回来、欣姐和妈待在城里那样喽。”上位梨雨判断。 “正确。”巫女敬缘点点头,“总的来说,她这次很可能也会带儿子去蒿里村修养上一星期半个月。” “我们要提前去村里踩点了?”上位梨欣哑然失笑。 “现在还没有点给你踩噢。”巫女敬缘实诚地摊开手,“不过提前去蒿里村倒是对的。” 上位梨雨突然很积极地朝她建议:“缘姐,你也一起来吧,可以的话不要再到处跑了。” “既然是在老家发生的事情,我当然要回去一趟。”巫女敬缘真答应了。 “你怎么突然这么……雀跃?咱们是回去破解谜题,不是旅游。”上位梨欣慨叹一声。 “我知道呀,但在他们回到村子前,咱们待在那儿跟旅游也没什么区别嘛。”上位梨雨笑嘻嘻地辩解。 “他们说不定很快会起程。”上位梨欣告诫。 “安排也要等一段时间,过了今天,大概还要……”巫女敬缘说到一半,忽地眨眨眼打住话头,“啊,这算是开小灶了。那你们等吧,嘻嘻。” 上位梨欣思考了几秒,回应道:“看你这么说,大概有半个月一个月的空闲时间……也罢,反正你刚才已经点出是蒿里村了,我们就早点去。” “欣姐真好!”上位梨雨立刻道谢。 “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调快时间,简单看完这几个星期再过去。”姐姐不温不火地回应,“等他们上路了再跳过不迟。” “啊?……我挺想现在就去那边呢。”妹妹马上嘟囔。 像是发现了盲点,巫女敬缘忽然问:“既然都看完这几个星期了,你不担心他们在去蒿里村的路上有什么重要对话?” “按我上次的经验来看,大部分时间都只提供了一些零碎重复的信息,可以跳过。”上位梨欣还算胸有成竹地说,“而最关键的改变期就那么一小段。” “不收集零碎线索,又如何有效改变?”巫女敬缘坚持。 上位梨欣眨眨眼,继续回答:“但有些信息的确不值得一直盯着呀。像你之前说的,我今早吃包子还是吃馒头都不影响我是这幺妹的姐姐。” “哎?”被莫名其妙提了一嘴的上位梨雨茫然地看过去。 “话是这么说……”巫女换成了若有所思的模样。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替我看着,或者让冥河作证说关键节点不会太散太杂。”上位梨欣调侃着劝诱。 “这要怎么说才能求得冥河作证?”巫女敬缘吃惊地问,“而且替你看着也不可以。” “那没办法了。”上位梨欣满脸遗憾地摊摊手。 巫女敬缘抿抿唇,终究是正色答应:“好吧。那到时候我带你们传送到蒿里村,要走的时候用八卦镜找我就行。” “缘姐又要去忙?”上位梨雨似乎有些吃惊和失望。 “我不考试,没必要待在这里观测他们噢。”巫女敬缘淡淡一笑,又挥挥手往外头走去,“总之你们加油,有事叫我。” 看着她渐渐消失在芦苇小径里的背影,姐姐朝妹妹问:“雨妹,你刚才偷偷跟她睡觉时和她聊什么了?” “不准八卦,也不准这样形容!”上位梨雨抗议。 “你还反客为主了?”上位梨欣无奈地揪了两下她的脸,“而且我只是想知道她一天到晚都在忙什么,她应该会跟你说的。” “先放开……”上位梨雨拍了拍她的手,“呼呜……缘姐说,有一个来自其他天地的灵魂掉落在了地府,她要去找到那个灵魂。” “其他天地?那人很重要吗,男的女的?”上位梨欣追问。 “女的……你怎么也问了这个啊。”上位梨雨坏笑一声,“不过她没跟我细说是什么情况,只是想先找到对方。” “这样吗……这家伙瞒着我们的事情还真多。”上位梨欣不甚认真地调侃。 “缘姐肯定也有自己的考虑啊。”上位梨雨正色劝道,“如果遇到自己没法处理的问题,她肯定会和我们说的,不用担心。” “我倒没本事替她担心。”上位梨欣不以为然地笑笑,“而且她真的没给你施了什么法术吗,一天天的这么偏袒人家。” “我又不是一天两天这样了,而且我也黏你,嘿嘿。”上位梨雨完全不介意坦言,“大家都是女孩子,有什么关系?” “的确,如果阿缘是男的,我可就真眼红你俩了。”上位梨欣承认。 “不过如果缘姐是男的,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变得和她这么好。”上位梨雨也估计了起来,“可能她会和村里的阿风跟阿洒打成一片,没空理我呢。” 上位梨欣忽然嗤笑一声:“哈,你提醒我了。幸亏不是这样,我们才能看见村里那些的滑稽热闹的场面。” 上位梨雨很快听懂了,因而怪罪一声:“欸?欣姐好坏啊。” “好吧,但那两男生确实对她很痴迷。”上位梨欣并不诚恳地检讨着,忽然又像想到什么般停了下来。 第155章 三号敬缘(上) 就像巫女敬缘所说,婉茵最后真的决定要带梨定龙回蒿里村休养一段时间,让上位梨欣不禁再次浅浅惊叹了一回。 不过她快进了两个月的观测时间才等来这两人的出行。在第一次就诊后,梨定龙离初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还有大致半个学期,婉茵便决定等他考完了放暑假再带他回去,差点要让上位梨欣收回惊叹。 不过她终究没有收回,起码婉茵在下学期几乎没试过用之前那种强度逼儿子学习了。加上多次复诊和西药治疗,梨定龙的情况虽然没有完全好转,至少稳定在了一个相对能接受的水平。 得亏婉茵没有取消休养行程,上位梨欣这般想。 上位梨雨对婉茵的表现则稍微满意一些。她自己的变化不大也好,把休养安排得这么迟也罢,至少她确实减轻了施加于梨定龙肩上的压力。 总的来说,母子俩决定在放暑假后的第一个星期回蒿里村老家住上几天,当是一次小旅游。不过梨福远不打算去,婉茵也认为让他留在深城做买卖更好。 所以巫女敬缘是从一号还是二号天地得来的记忆……? 在母子俩出发那天,上位两姐妹用八卦镜叫回了巫女敬缘,并让她带自己跳到了蒿里村。 村里的景象比起两人常见的模样没什么变化,除了还没开始修缮的那几座废屋看着很破败,其他地方都跟两年后几乎一模一样。双脚一落地,浓重的熟悉感就立马缠住了三人的心头。 当然,熟悉不一定亲切。对于巫女敬缘来说可能是亲切的,但两姐妹尤其上位梨欣就未必这么想了:“蒿里村……今天倒算风和日丽。” “现在还没到时间噢,趁机好好欣赏一番吧。”巫女敬缘张开双臂欢喜地转了个圈,衣袂裙摆也随之划出了纱影。 “缘姐突然好开心啊。”上位梨雨起哄。 “这里是我的地方,回到主场法力大增当然开心。”巫女敬缘莞尔一笑。 “法力大增?你别是要搞什么幺蛾子。”上位梨欣试探。 巫女叉起腰来反驳:“怎么这么想呢,我的法力当然是用来保护村子的,像上次二号敬缘举行驱鬼仪式那样。” “这不能怪我。毕竟你经常跟鬼打交道,上次又是一群牛头马面扫了村,总会让我联想到什么。”上位梨欣不以为然地说。 “不要带有色眼镜看我……欣姐可真是煞风景。”巫女敬缘满脸委屈地嘟囔,“之前还巴不得我回来,我回来之后又变回这般牙尖嘴利,真是……” “欣姐,你坏了人家的心情!”上位梨雨鸣不平道。 “好吧好吧,我以后少说两句。”上位梨欣苦笑着张开手、同时摸了摸她俩的头,“不过我老感觉自己上当了……” “欣姐实在会骗人感情。”巫女敬缘不屑地撇撇嘴。 “这就有点颠倒了啊。”上位梨欣忙说。 巫女敬缘忽然转身,一副准备领她们进村的架势:“算了,我们先去找本地敬缘吧,找她打点一下这两天的事情。” 婉茵她俩估计要在路上花两三天,这段时间两姐妹无论去不去周围玩都应该跟敬缘们说一声,何况后面干正事也要大家配合。两人没有意见,就跟了上去。 只是这下转移甚至截断话题实在丝滑,上位梨欣感慨。 三人开始从石桥边上往村里的西北方、也就是敬宅的方向走,依次路过了在水稻田里拔草的阿风、村中央枝繁叶茂的老榕树和在自家后院喂鸡的康伯。 这场面安宁祥和,不禁让曾经久居城镇的两姐妹暗生羡慕。蒿里村若没有那些怪异的惨剧,完全称得上是一处世外桃源。 不过,当上位两姐妹在村子西北角看见劳作于旱田里的三号敬缘和杨婆婆,这幅画卷又蒙上了一层不协调的灰色。 只见戴着顶竹斗笠的敬缘用纤细的双臂抓着把大锄头,在两垄菜苗间一下又一下地松着土;而她奶奶用扁担挑着两木桶水,在不远处慢悠悠地浇着田。乍看下是一家人齐心合力,但问题就在于“一家人”。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像是看透了两姐妹此刻的思绪,巫女敬缘冷不丁地回头劝了一声,“我自己看到你们来会很高兴的,别拉着一张脸。” “行。”两人马上调整。 巫女敬缘也整理了一下头发与衣服,方才从“自己”背后走过去、伸出手要拍她的肩膀。但手刚要碰到,对方就突然朝前面一闪、让巫女拍了个空。 “哈,缘姐!我早就感应到你来了噢。”敬缘转身拄起锄头,惊喜又得意地朝自己夸耀,“还有上位的雨妹跟欣姐,你们好啊,嘻嘻。” “这个天地的你还挺机灵啊。”上位梨欣惊奇道。 “我以为能吓到的……”巫女敬缘无奈地笑笑。 “三号的缘姐还要叫你缘姐呢。”上位梨雨则把注意力投向了另一个地方。 “上位的我自己要比只能局限在这个天地的我法力高强,所以就这么叫喽。”敬缘一边理顺粗重的呼吸一边笑了两声,“叫多几遍就不别扭了。” “其实我现在听着也不觉得别扭,你虽然只小两岁……看着就是比这巫女年轻。”上位梨欣还算实诚地评价。 “真的吗?”敬缘受宠若惊地问着,同时赶忙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又拨开了黏在脸颊的发丝,“欣姐原来不算刻薄!” 巫女敬缘倒不是这副反应:“我听着不像好话……” “不是,你之前偷偷跟她说什么了?”上位梨欣质疑。 在两人撕扯之际,上位梨雨走近两步,朝敬缘问:“缘姐,我能碰到你吗?” “嗯?碰不到吧,你想干嘛?”敬缘虽然有些不解,但脸上温和的笑意仍然跟双眼中的澄澈湖泊一般荡漾不已。 “看你现在跟我差不多高,想抱一下试试手感。”上位梨雨坏笑一声。 敬缘眨眨眼,忙说:“我——我也在长个子!而且……而且这穿来下地的衣服太薄,又浸了汗,就……就不方便……” 看着她突如其然变红的脸、透气宽松却仍贴在了身体上的无袖白花马褂与灰色长裤,上位梨雨倒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 这会儿,田那头忽然传来了杨婆婆老朽迟缓的喊声:“阿缘,你在说什么呢?” “啊,奶奶,我在见朋友们。”敬缘赶紧回应。 “朋友们?”杨婆婆似乎没法看到上位的三人,但仍是准许了,“那要好好招呼……但你记得不要落下活啊。” “好嘞!”敬缘应着,再次扛起了锄头,“各位,等我一会儿!嘿呦……!” 第156章 三号敬缘(下) “松完这块土就差不多了,哈……” 敬缘举起锄头,往一块土垄旁边最后扒拉了两下,如释重负般拄起锄头叉起了腰:“搞定,今天大概可以下班了。” “田里的活都打理好了?”巫女敬缘问。 “是的,这边不算多噢。”敬缘一边摘下大大的斗笠扇风一边笑了笑,“下午劈点柴、给水缸补点水就真正完事了,甚至还能睡个觉。” “一天下来的事情不多就好。”上位梨雨欣慰地评价。 “这几天还算轻松吧。”敬缘又理了理浸湿的衣服。 “平时阿风和阿洒也会不定时帮忙吧,那就更好了。”上位梨欣忽然说。 敬缘眨眨眼,又慢慢收敛了笑意:“虽然是这样,风哥和洒哥都有自家的地要打理,我不能经常叨扰他们……” “对他们来说那不算叨扰吧。”上位梨欣直白地回应。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巫女敬缘拍了她一下。 “没事,欣姐就是那个年纪嘛。”敬缘淡淡一笑,又象征性地拉了拉雨妹的手,“咱们回我家吧,奶奶刚回去,是做饭的时候了。” “缘姐,咱们这次做什么菜?”上位梨雨翘首以盼地问。 “没有鸡蛋做炒饭了噢,只是一些很平常的蔬菜瓜果……不过你们想吃的话,我也能留些捎过去。”敬缘道。 “等等,我们能去你家吗?”上位梨欣突然想起了上次在敬宅门前感到的灼烧感,“我们是相当于鬼魂或者灵体的存在,没法靠近敬宅。” “对噢。”敬缘恍然大悟地捶捶手,“那……那只能让你们在外头等了。” “这倒没关系,我们饿得没那么快。你和奶奶多吃些吧。”上位梨欣倒不是很介意。 “谢谢,看来欣姐终归还不算刻薄!”敬缘肯定地赞扬。 “我以为你会因为要备战而多吃一顿。”巫女敬缘说笑。 “观测和托梦又不耗力气,耗心力而已。”上位梨欣耸耸肩,“所以你到底和她说了我的什么话啊……” “对了……”敬缘忽然好奇地看过去,“你们的观测,真的是谁都能远远看到的神通吗?” 上位梨雨思考几秒后回答:“是吧——不是,也并非谁都能看到,好像每次只能看特定的几个人。不过,算是能远远地看。” “好神奇,我想学……但是缘姐不肯教我。”敬缘嘟囔。 “这个我真没法教给现在的你。”巫女敬缘纠正。 “其实这种跟偷窥一样的本事在别的地方没什么大用。”上位梨欣再度纠正。 “没事,我也想学,还有那种在地府和人间随意穿梭的本事!”敬缘两眼放光地看向巫女,“纸花术啊,驱鬼术啊,看在雨妹的份上都教教我好不好?” “这个——这个你的修为还不够噢。”巫女敬缘连忙灭火,“到时间了你自己就领悟了。” “原来缘姐的法力真的在一直提升。”上位梨雨若有所悟。 “你突然就被拿来作保了。”上位梨欣朝妹妹提醒。 “唉……那算了。”敬缘满脸遗憾地叹着气,“那咱们聊点别的,那个,你们这次来村里的任务是观测什么来着?” “两姐妹要观测茵婶和阿龙的假期,找找消罪的办法。”巫女敬缘重申。 “梨福远一家……我听三爷说过一些基本情况,不过跟你们这次的事情不相干。”敬缘若有所思地回应,“所以刘婉茵和她儿子要来住几天是吗?” “是的,对于我们来说是重要的契机。”上位梨雨点头。 “其实之前云伯跟我说过这事儿,”敬缘忽然道,“不过当时似乎婉茵还没决定好要不要来,只是写了封信问云伯方不方便。” “梨志云?他倒有闲工夫和闲屋子。”上位梨欣评价,“不过这种事他也会通知你啊。” “村里来了外人可是大事噢。”敬缘不甚严肃地纠正,“当时就来了一封信,没想到现在那母子俩已经在路上了,我估计云伯今天就会和我说。” “提前知道情报挺好。”巫女敬缘淡淡一笑,“两姐妹需要你作为中间人来帮她们完成任务,不然她们基本没法干预那两人的事情。” “被观测对象和平常人都看不见你们吗?”敬缘提问。 “看不见,只有你这样的巫女能看见。”上位梨欣摇头,“不过我有些好奇,作为前巫女的杨婆婆居然也看不见我们。” “奶奶早已经把这位置传给我了,还是借助严肃特殊的仪式转让权能的,即使是前巫女也没法再通灵了噢。”敬缘解释。 “所以她通过灵,刚才在田里才会理解你说的‘和朋友玩’。”上位梨雨恍然大悟。 “是啊,不过我觉得奶奶也不知道你们是我的什么朋友,嘿嘿。”敬缘调皮地笑了笑。 “唔……只有巫女能通灵……”上位梨欣忽然陷入了思考,“那么,为什么各个天地的雨妹都能一出生就看到我们?” “是吗?”敬缘有些惊奇。 “对,我记得很清楚。自己的一号天地不确定,但二号天地和三号天地的雨妹都能直接看到我们的存在。”上位梨欣提出了长久以来的疑问。 “这就叫天赋!我都说了。”上位梨雨得意自夸。 “你歇着吧。”上位梨欣撇撇嘴。 巫女敬缘忽然凑近上位梨雨,又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脸:“说不定咱的雨妹真的有什么超能力能和我契合噢。” 看着为巫女的突然动作而窘迫起来的上位梨雨,敬缘的眼神多了几分期盼:“这样呀,也许你能助我修炼呢,嘿嘿。” 上位两姐妹突然想到了炼丹。 第157章 所谓桃源(上) 幸好,敬缘们终究没有抓上位梨雨去炼丹或者干些什么;上位两姐妹在蒿里村转了两天,也并没有看到什么丹炉。 也许那么说那么做只是敬缘们共通的某种癖好……? 她俩确实经常待在一起,像是彼此都有分享不完的小秘密。只要不是回地府办事,巫女敬缘都会去找自己,西厢房的门一关就是大半天。 上位两姐妹倒不奇怪,比起陪她们去不能再熟悉的蒿里村内散步,还是找这个天地的自己玩有意思。反正人家在地府已经陪过她们很久,也试过离开很久,这点时间没什么不适应的。 听说人没法跟一个与自己完全一模一样的人做朋友,这话也未必正确吧? 不过这个三号敬缘跟巫女敬缘并非完全相同,虽然两人都机灵得让上位梨欣头痛,但前者直爽和开朗些,后者更为心思缜密,也更神秘甚至狡猾。 二号敬缘就更不一样了,她更像是还停留在巫女敬缘上一个阶段的存在,那腼腆与青涩也匹配于这年纪的少女。 当然,在鬼门大开之后的表现就没法议论了。对梨致福他们的冷漠、驱鬼时的严肃与决然,以及被救回家之后自暴自弃般的悲伤都不是本色,只是在危急存亡之际迫不得已表现的情绪。 何况她已经随着崩塌的二号天地消逝了。 要是这个三号天地也没法幸免于难,三号敬缘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吗?上位梨雨每每这样设想,心里都忍不住恐慌一番。 她们似乎没法像巫女敬缘——或者说一号敬缘那样自由穿行于冥府与人间,死了也是落入黄泉、无法返魂到人间。 如果她们能像上位两姐妹一样以灵体方式存续还好,但两姐妹从未在地府见过第二个敬缘出现。可能她会像梨福远一家那样睡在某个小岛,但两人也没有去找过、更别谈见过。 这么一说,巫女敬缘先前所讲“某个掉落到地府的重要灵魂”说不定就是自己的二号灵体;她之所以要找到“自己”,可能就是为了复生二号敬缘,像她留住两姐妹的魂灵一样。 但那样做图什么?看不透这般玄乎的上位两姐妹猜不出。 不过她们知道,若事情真是如此,虽然已经逝世的二号敬缘只能麻烦巫女敬缘去找魂,但三号敬缘还能抢救一下。 如果能在婉茵母子俩这次住村期间让婉茵领悟到什么、从而减少甚至放下对儿子的逼迫,这个天地的罪业就能大幅减轻。换言之,离避免惨剧又近了一步。 虽然上位梨欣不大想管他们家的事,但不救别人,便救不了自己。 所以,还算达成共识的上位两姐妹用还算高涨的斗志迎接了来得还算快的婉茵和梨定龙。 “到了,你阿爸住入边那座两层的屋。”接两人过来的苏三爷挥挥铃铛让牛儿们停下,又示意他们自己下车,“打过招呼,就去找他下榻罢。” “辛苦三爷了。”婉茵客套着,叫上儿子跳下牛车,又递给他几张钞票作为车费,“走吧,阿龙,这几天我们住你爷爷家的空房子。” 苏三爷倒不客气,点起烟杆之余顺手就利索地接过了钱。 旁边的上位梨雨用他们听不到的声音起哄:“欢迎光临!旅馆在里头。” “你真够闲的。”上位梨欣撇撇嘴,“话说梨志云那房子有这么大吗,能空出两张床?” “有啊,你不记得了?二楼算上他自己那间刚好是三个卧室,另外两个摆了些杂物,收拾收拾就能用。”上位梨雨解释。 “我不大记得了。”上位梨欣坦言,“总之我们跟上去看看吧。” 婉茵当然没法察觉后面跟了两个“人”,只是一边四下环顾一边评价:“这村的风光还不错,如果不是还留着些封建气味,就是完美的度假地了。” 梨定龙倒没有什么评价。 “阿龙,这个星期你就在这边自由地转会儿玩会儿吧。”婉茵又向儿子提议,“只是不要去那个峭壁下面的庙,三爷也说了,那里不给人随便进去。” “哦。”梨定龙兴致乏乏地应了一声。 “你不用担心一个人无聊,村里还有两个跟你一般年纪的男生,很快就能混熟的。”婉茵的兴致似乎比他高,“而且还有个小妹妹,说不定也能玩得来。” “嗯。”梨定龙看着就不是喜欢社交的人。 上位梨欣倒忍不住“噗”一下笑出了声:“小妹妹——哈哈,这不就有个吗?” “喂!”上位梨雨抗议。 “没想到阿缘有天也能得到这个评价。”上位梨欣熟练地分散着话题,又四处看了看,“唔,那两家伙去哪儿了?该让她们也出来看看的。” “缘姐可能待在家里,也许还在睡午觉。”上位梨雨猜测。 “这都三点了还睡啊,今晚都不用睡了。”上位梨欣看看远处让人眼睛发热的敬宅,“也罢,由她俩睡吧,这才第一天。” 谈话之际,两人两鬼已经走到了梨宅前院。梨志云没有出来迎接,只是在一楼的客厅里等媳妇和孙子自己走进来方才打招呼:“到了,远不远?” “还挺远的,不过至少天黑前能到。”婉茵带着满脸的笑客套回去,同时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了他,“这段时间咱们住上面吧?麻烦阿爸了。” 梨志云伸手接过这伙食费,又点点头:“嗯,上去放东西罢。我请了村入边的两个男仔收拾东西,现在应该差不多了。” “行,阿龙,咱上去吧。”婉茵应着,和梨定龙提上行李开始往楼梯口走,“正好也和人家见个面!” 第158章 所谓桃源(下) 二楼的两间空卧室挨在梨志云那间的旁边,加起来才够他的大,却也都能放下一张床和几件简单的家具。平时里面堆着些老旧的器皿和农具,现在被阿风和阿洒搬到了外头,跟梨志云的书柜和茶桌挨在了一起。 两人还在收拾这两房间,不过已经进行得七七八八了。扫完地、擦干净床板再铺上竹席,这地方就能给人住。 虽说比不上家里,但毕竟是乡下地区;而且只住一个星期,这会儿总不能去修好一间废屋才下榻。这么想着,婉茵便凑合了。 看见两人提前到来,连阿风都有些不知所措:“婉茵阿姨?你们已经到了?我们还……” “没事没事!你们收拾吧,我们不急。”婉茵一边在墙根放下行李一边宽慰地笑道,“瞧这大热天的,辛苦你俩了!” “我们很快就能弄好。”搬着一卷席子的阿洒保证。 “真能干!”婉茵夸着,“阿爸将辛苦费给你们了吗?” “还没呢,米和菜我们待会儿才下去拿。”阿风一边将灰尘扫到外面一边说。 “就米和菜?这哪行,来来,拿着这些。”婉茵立刻给他们一人发了五元大钞,“买点吃的喝的,奖励一下自己!” “啊?这——您不用给这么多!”阿洒虽然为这举动而双眼大睁,但还能想起来婉拒。 阿风也慎重得很:“对、对啊!咱们平常花不了——” “瞎说!谁不需要钱?拿着吧拿着吧。”婉茵用一副没法拒绝的气态将钱塞进了他们手里,“帮了忙,这是你们应得的。” 两人怕是头一次这么拘谨。 “不要给我啊你俩,我三个月的零花钱都在这儿了。”上位梨欣慨叹。 上位梨雨倒是若有所思。 看他们将钱揣进了口袋,婉茵又提议:“这段时间你们可以跟我儿子玩玩啊,他初来乍到不熟悉村子,多两个伴方便,大家也都交交朋友。” “唔……你好,我是温树风,他是梁洒。”大些的阿风先做了个自我介绍,“叫我们阿风和阿洒就行。” “你好……”梨定龙倒像是开学初被迫在全班面前自我介绍一样不自在。 阿洒又恰好追问了一句:“哥们怎么称呼?” “叫梨定龙,喊阿龙就好,哈哈。”婉茵替代儿子说完,又跟他叮嘱了两句,“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能干又聪明,你和他们玩肯定能尽兴!” 话音刚落,上位两姐妹的身后就传来了类似于一团灰烬炸开的闷声;转头看去,她们正好对上了巫女敬缘的视线:“客人来了?我刚刚才知道。” “这就有些后知后觉了。”上位梨欣说笑,“不过还不晚,她俩也刚刚才上来这儿。” 巫女敬缘点点头,又问:“见过风哥和洒哥了吧,梨定龙这段时间应该会和他们玩挺久。即使他不主动过去找,好客的风哥洒哥也会来找他。” “毕竟三个人的热闹比两个人要高一整个维度。”上位梨欣说罢,忽然看了看她的身后,“唔,三号的你没来?” “她?她还在休息噢,不急着来。”巫女敬缘淡淡一笑,同时理了理头发,“而且以往两次我和梨定龙都没什么交流,也没去主动认识他。” “所以你这次该和他聊聊了,不然放这个假的效力不够。” 听到这句话,两人同时带着疑惑看向了上位梨雨。后者的表情非常自然,同时也没有玩笑的意味:“单凭温树风和梁洒没法让梨定龙放松心情,加上你也许才足以改善他的心理困境。” “加上我会有那么大改变吗?”巫女敬缘疑问。 上位梨雨十分肯定地回答:“会的,你是吉祥物,这个天地的缘姐性格相性还格外好。” 上位梨欣忽然想缓缓骤变的气氛:“也许这对阿缘来说有些勉强?人家毕竟是女孩子。” “但这事儿只靠阿风和阿洒办不来,所以才要加上你。”上位梨雨再次强调,“而且欣姐,你刚才没注意听吗?茵婶又开始拿阿风和阿洒给龙哥作榜样了,他俩对于龙哥来说反而还疏远了些,更得加个人来调节。” “问题是我让自己过去,婉茵怕不是会变本加厉地强调‘别人家的孩子’。”巫女敬缘质疑,“前两次大家在梨宅吃中午饭的时候,婉茵就一直在拿我的事找梨定龙开刀,不是吗?” “我当然会考虑到这点,所以我也已经想好了。”上位梨雨不慌不忙地解释,“在缘姐和那两小伙发力的时候,我和欣姐就去想办法影响茵婶,让她没法或者不再想多嘴。这样,两个人都能得到改变。” 说罢,上位梨雨总结般环视一圈两人,又问:“如何?” “可以是可以,这计划确实不错。”上位梨欣不大诚恳地点点头,又悄悄看了看身边的巫女敬缘,“只是……” 巫女敬缘明白她的意思,只是这种计划这般吩咐这样思考,不像是“梨雨”能做出来的。 上位梨欣已经体验过一次了,这下马上就能感觉出什么不对劲;而巫女敬缘虽然是第一次发现端倪,但凭她的敏感度,感觉到异常也不是难事。 “只是我要先找这里的我讨论一下噢,细节问题得商定好才能最后肯定这个方案。”巫女敬缘面不改色地笑笑,又转身让出了楼梯口,“走吧,我把她叫出来,咱们在我家门口讨论。” “那就去吧,不过三号的你是跳板,多半是要给我们搭把手的。”上位梨雨说着,自顾自开始走下楼梯。 在跟上去的同时,上位梨欣和巫女敬缘对视一眼,难得有一次和对方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以前这种情况也出现过一次。”上位梨欣悄悄朝她问,“你知道……雨妹这种偶尔发生的突然进化是怎么回事吗?” “暂时不知道,但我认为很有必要鉴定一下。”巫女敬缘低声回着,从裙带上悄无声息地摸出了一朵纸花。 “你要干嘛?”看她这副架势,上位梨欣忽然有些忐忑。 “放心,不会伤了我亲爱的雨妹噢。”巫女敬缘露出一个猜测不透的微笑,“不过待会儿帮我划条通向地府的裂缝吧。” “明白,你叫我便是。”上位梨欣咬咬下唇。 在两人准备好之际,走在前面一段距离的上位梨雨忽然挡住眼睛、惊叫着后退了两步:“啊!好晃眼!” 两人都为之愣了愣。 “那块石敢当好亮啊……现在我们要去那里?”上位梨雨一边抱怨一边跑回了姐姐身边,“缘姐不是出来了吗,去她家干什么……缘姐怎么出来了?” 第159章 安心休假(上) 这又是什么幺蛾子?“上位梨雨”回来了? 巫女敬缘连忙将纸花藏进袖子,同时回答:“我——我刚才就出来了啊?” “对,咱们不是说要把这里的缘姐叫出来,然后商量方案吗?”上位梨欣也帮腔道。 “是吗……我好像走神了,没有印象。”上位梨雨捂着脑袋摇了摇,“那就去吧,不过缘姐的家……咱们不能进吧?” “走神?没听到还能理解,怎么会先我们一步走出来?”巫女敬缘不解地问。 “雨妹,你刚才有被附身什么东西的感觉吗?”上位梨欣则说得更直白。 “附身?谁要附我的身?”上位梨雨吓了一跳。 “别担心,现在暂时没事了噢。”巫女敬缘赶忙安慰,“而且那个存在……似乎没有太大的恶意,甚至还有些靠谱。” “但那东西上了我妹妹的身。”上位梨欣不满地抱臂批判,“虽然雨妹似乎聪明些了,但我更想要现在的雨妹。” “所以我发生什么了?”上位梨雨惶恐地问。 巫女敬缘看看两人,把刚才的事情简略介绍了一遍,又说:“我不清楚那是什么原因,但以我的经验来说,最好找机会查清楚。” “那我还会变成那样吗?虽然是聪明了,但我什么都记不得。”上位梨雨很是不安。 “你现在有什么不舒服吗,头痛头晕之类的?”上位梨欣问。 “这倒没有。”妹妹摇头。 “那么你下次再突然被附身也没关系,应该不会伤害到你。”上位梨欣满意地说,“而且等那会儿,正好能让阿缘给你鉴定一下。” “不过那东西可能还在附近,我们这样大声密谋可以吗……?”巫女敬缘有些哭笑不得。 “对噢,那东西可能一直跟着我们,不然不会知道这些事情和走向。”上位梨欣后知后觉地捶了捶手掌。 “应该还好吧,那东西要是听到了说不定就不会再来了。”上位梨雨倒变回了乐观的态度。 “总之我们做好准备就行。”巫女敬缘总结着,又开始自己走向敬宅,“那我现在把我自己叫出来,咱们商量一下假雨妹提出的办法吧。” 不多时,三号敬缘被自己叫了出来,四人又绕去了隐蔽的敬宅后头来讨论计划。假雨妹提出的办法确有可取之处,虽说婉茵那种“顽固分子”不一定会被两姐妹影响,但敬缘的磁场大概率可以辐射到梨定龙。 只是这种事乍听之下有点像倒贴;即使是远比二号开朗的三号敬缘,要同意这做法也有些为难:“我已经有奶奶要照顾,再管多一个人很难管得来啊。” 上位梨欣当然会努力劝说:“又不是要过日子,只是跟他聊几次而已啦。梨定龙的情况好转了,未来的惨剧就多了一分破解的希望。” “未来真会有那种事发生吗……?”敬缘质疑。 “其实我认为,缘姐是觉得别扭。”上位梨雨一语中的地指出,“毕竟龙哥是男孩子。” “确实会。”敬缘苦笑一声。 “不过咱们自然些就好了,不要表现出刻意搭话或者可怜他之类的样子,当作是偶然碰见然后随便聊聊就行。”上位梨雨接着劝道,“剩下的成分他会自己补上,不用我们操心。” “你从哪儿学来这套理论的?”上位梨欣惊奇地问。 巫女敬缘忽然咳了一声,加入了劝说的队伍:“实在不方便的话,还能让风哥与洒哥打掩护。若是他们两个也在场,气氛会轻松很多。” “缘姐也这么认同吗?”敬缘似乎有些诧异。 “到现在了,这种事情你总该多少习惯一下。”巫女宽慰地说,“而且我可以给你开证明噢,断缘救生,不算罪过。” 敬缘垂下视线,变回了一脸的沉思状。 “阿龙其实是个好人。”上位梨欣悄悄对妹妹说,“甚至可以说是老实人。” “所以才为难呀。”上位梨雨向姐姐点头认同。 “对于我来说还好,他本人大概率不会怪罪的。”巫女敬缘忽然打趣般插话。 “你这般熟练,当然了。”上位梨欣调侃。 “好吧!我就帮你们一回。”这会儿,敬缘忽然抬起头来宣布,“我也好奇加上这点变数,后面会发展成什么样。” “缘姐果然靠谱!”上位梨雨立刻夸道。 “不是我这个缘姐靠谱噢,是她。”敬缘指了指旁边的巫女版自己,“缘姐,得麻烦你帮我看着度了。” “简单,放心吧。”巫女敬缘满意地点点头。 “那么就这样定了?”上位梨欣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开两步,看向了远处的梨宅,“阿风跟阿洒居然现在就带阿龙出来了,还挺自来熟啊。” “主要因为我们有空的时候多在下午。”敬缘解释,“当然,我不能现在就出去。” “不会让你立刻上阵的,你先准备一天也没问题。”上位梨欣宽慰地说,“正好,我和雨妹也研究一下怎么侵入茵婶的梦境、给她灌输些东西。” “你们随便发挥就行噢。”巫女敬缘的样子像是在放准话,“在蒿里村这块法力充盛的地界上,我们的行动都能得到助力。” “所以咱们要开始发挥了!”上位梨雨现在的干劲倒不比附身的那东西差。 第160章 安心休假(下) 第二天下午,阿风和阿洒又去找了一趟梨定龙。 刚来这里的那个下午,两人带他去河边摸捞了一些鱼虾;梨定龙一天天被关在两点一线的城里,这般活动几乎是闻所未闻,总算是起了些兴致。 尽管因为脑雾和身心俱疲般的无力感,他没有参与得多积极,但至少是有愿意做的事了,婉茵便准许了他之后也一直去河边。 当然,这个准许不是轻易给的。阿风和阿洒保证会看好他,还用一些苇草和稻杆做了个简易的救生圈;头一天婉茵也跟过去看了一会儿,判断了这活动危险不大、还算合适才愿意放行。 可是,当时阿风和阿洒看出了她实际上还有些担心,这会儿来找梨定龙也多了层没法约他出来的忐忑。 不过婉茵似乎睡午觉睡过了头,梨志云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两人便成功带着他偷偷溜了出去。 等走到老榕树时,阿风才马后炮般侥幸道:“咱这样有点鬼鬼祟祟的,幸好云伯不管。” “不过妈还在睡觉……她说她也要跟来看的。”梨定龙有些局促不安。 “嗐,她都睡到现在了,应该只是说说而已。”阿洒大大咧咧地摆摆手,“而且她昨天也同意了啊,没事的。” “就是,咱摸了十几年的鱼,还带缘妹去过那么多次,没出过事。”阿风拍着胸口保证,“她可真是低估咱们了,哈!” 梨定龙咬咬嘴唇,没有再说话。 “总之现在我们……”阿洒说到一半,突然吃惊地一拍大腿,“对了!我的番薯干还没搬出去晒!我得先回家一趟。” “这都几点了你还没晒,啊?”阿风惊奇地问。 “别叫,忘了而已。”阿洒轻咳一声,招手让他们跟上,“也顺便给阿龙看看吧,城里肯定没有这么好的番薯干。” 梨定龙的确没在深城见过。 “自卖自夸倒有一套。”阿风调侃。 “我可不是说大话,那两亩番薯地我天天照看的,长得个比个好。”阿洒立刻辩驳。 “番薯耐活,又不像我那片豆芽要人管,那么卖力干嘛。”阿风撇撇嘴。 “说起来,我还是不明白你种豆芽干什么,吃不饱还娇贵,看给你瘦的。”阿洒回道。 “我这叫精干。”阿风纠正。 “对对对对,你看阿龙都不买账。”阿洒看了眼嘴角稍有笑意的梨定龙,更加有底气地调侃,“要我说,你该——” 但他忽然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转而短促地拍拍阿风的肩、同时指向了稍远处的水井:“喂,你看那儿,那不是缘妹吗?” 对方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穿着五四装的敬缘站在井旁握着抽水把,正在给两个硕大的木水桶里打水。这井有她胸口那么高,她打水得踮起脚才够得着把,一看就觉得费劲。 “是啊。”阿风点头,“咱去看看。” 两人迅速达成共识,拉上茫然的梨定龙便走了过去,于是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巫女敬缘马上提醒了一声旁边的自己:“他们在朝你来噢。” “啊?”敬缘猛抬头看向她,“不是说去河边集合吗?” “谁知道呢?但我自己不该被这种变数吓到。”巫女敬缘淡淡一笑,甩甩衣袂化作了灰烟,“加油噢,有事我再出来。” 敬缘有些仓惶地看着她的身影飘散,又赶忙整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继续打水,直到阿风朝她打招呼:“缘妹!打水呢?” “啊,是你们。”敬缘有些别扭地笑笑,“家里的水缸快空了,就补一些。” “要不我顺带给你提两趟?两个桶挺重的。”阿洒建议。 “人家问你了?晒你的番薯干去。”阿风皱了皱眉。 “嘻嘻,我只装半桶就很轻松了。”敬缘摆出前背手婉拒,“听起来洒哥还有事要回家做吧?没必要再跑一趟。” “不过我家新晒了批番薯干,正好可以给你带些回去。”阿洒再次建议。 “臭小子,你不还没晒吗?”阿风质问。 “轮得着你管?我前几天的已经晒好了。”阿洒立刻回嘴。 “是吗?那给我一些尝尝也可以,以前那些都很甜,嘿嘿。”敬缘倒确实嘴馋了,“不过先等我提这两桶回——” 阿风立刻见缝插针地自告奋勇:“我给你提,两桶水轻松得很,一分钟的事。” “别急,我给你的豆芽胳膊减减负担,省得你累着。”阿洒说着,过去按两下木把将水口下的那个桶装满,又像拎小鸡一样提起来、率先走向了敬宅。 “你要点脸行不行?真不害臊。”阿风骂骂咧咧地提起另一桶水追了上去。 无奈又好笑的敬缘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地调侃:“他们两个实在很热闹,哈哈……” 被莫名其妙丢在原地的梨定龙霎时间如坐针毡,几乎要立刻迈步赶上他俩。 “你好……?你是云伯的孙子吧?”于是敬缘理所当然地先说了话。 “嗯,你好……”梨定龙小声回答。 看着他慌忙躲避的眼神,敬缘原本的紧张和忐忑一扫而空,缘姐给自己打的预防针果然没错。她轻笑两声,继续道:“我不会吃人的,别紧张。” “也没有紧张。”梨定龙嘴硬着,总算站稳了些。 “嗯,总之这两天放松些就好。我是守关人敬缘,欢迎来到蒿里村。”敬缘摆着前背手,认真却又轻快地作了自我介绍。 梨定龙不大想说话,但迟疑过后还是回了她:“守关……什么意思?” “那边的鬼门关你知道吧,它和它下面的镇鬼庙是我看守的噢。”敬缘每每提及这个都有种得意感,“平常人不能进,我可以进去。” “这样啊……”梨定龙稍有惊诧地看向了她的蔚蓝色双眼。 敬缘点点头,刚想说话,便让阿风阿洒由远及近快步走来的声音打住了。 “缘妹,水缸满了,桶也给你放了回去。”阿风汇报。 “走吧,现在去我家给你带点番薯干。”阿洒热切建议。 “咋成天惦记你那几根番薯?”阿风嘲讽。 “又关你事?”阿洒回嘴。 早就习以为常的敬缘并不介意地笑笑,和梨定龙跟上他们去了阿洒在村庄西北角的家。 屋子外边的空地放有好几个簸箕,其中大半都放着形态各异的番薯条,剩下的则是一些家家都有的菜干。 虽然离太阳下山还剩三个钟,但仍然阿洒把今天要晒的食材搬出来见了见光;另外,他也带了两个拳头大小的纸包,里头有不少晶亮如琥珀的番薯干。 “这些你拿回去吃吧,也可以给阿龙分点。”阿洒把它塞到敬缘手里,又看了眼阿风,“你没份,一边去。” “谁稀罕?”阿风朝着他的背影回嘴道。 “嘻嘻,风哥也悄悄拿点吧,我吃不完。”敬缘偷偷送了他两根,又拿出两根递给梨定龙,“还有龙哥……唔……?我脸上粘东西了?” “没——没有。”梨定龙连忙垂下视线。 第161章 珍贵闲暇(上) 两天后的下午同一时间,村子北面的河边。 “这个地方不错,下面通道窄,水也浅!”阿风拿着根木杖,一边探水一边向身后的三人招呼,“咱们在这里开始吧!” “那头的水好像挺急啊……”站在三个男生后头的农活装敬缘看河道的眼神有些担忧。 “别怕,这一段我们熟,带你们来绝对是最安全的地方。”阿洒拍着胸口保证,“而且这次带着阿龙,咱们对摸鱼的地方肯定会精挑细选。” “这是我选的地方,你少卖弄!”阿风挥挥手上的木杖。 “别忘记这段河道是我推荐的。”阿洒马上回击。 “好啦,咱们先把罐子摆好吧,还有你们的救生绳。”敬缘这姿态熟练得不知打过几次圆场了,“再争小心摔这冥河里去,嘿嘿。” “好好,不争了。”只大两岁的阿洒真有些怕这句话。 “也对,难得缘妹有兴致出来一趟,不能把事情搞砸。”阿风也很快达成了共识,“来罢,阿龙,把这绳子系上旁边的石头再挽裤腿下水。” 梨定龙看了看身后褐绿相间的田野与远处高矮不一的屋宇,方才拿起一个小网准备下水。 “不用担心有人打搅噢。”敬缘忽然朝他说,“我给大家都拿到通行证了。” “什么通行证和打搅……?”梨定龙有些没反应过来。 “村里的人都同意我们出来玩儿,我争取来的。就连你的妈妈也是。”敬缘扶了扶大斗笠,又自信地笑了笑,“你看,这两天茵婶没唠叨过呀。” “真的……你怎么知道?”梨定龙惊诧地问。 “巫女什么都知道。”敬缘叉了叉腰,“所以让你放心,哈哈。” 世上应该没有什么巫女的吧?敬缘大概是被当作吉祥物太久,便给自己安了这个身份。至于她说的“给大家争取来了出去玩的机会”,也许是村里人看到她一道能让大家玩得开心,便都喜闻乐见了。 梨定龙这么想一遍,自然也乐意接受她给自己作的设定,还诚恳跟她道了谢:“阿缘真是个好人,谢谢。” “不用感谢我,去玩吧。”敬缘藏住得意莞尔一笑。 梨定龙转过身,跟在阿风阿洒后面去了浅水滩。那两个小伙子已经开始在那里徒手摸鱼了,大有比赛一场的态势。 “那边有鱼!你别动……”发现猎物的阿洒小心翼翼地往那边伸出双手,但那鱼光滑得就抹了油,“诶哟,跑掉了……!” “哈,就说你抓不到!看我的,你得这样才行。”虽然还没发现鱼的阿风在虚空索敌,但他的姿势至少确实好些。 “等你找到戏台再唱罢。”阿洒嗤之以鼻地回着,又转身朝梨定龙招呼了一声,“阿龙,来这边,鱼喜欢走这边。” “你怎么还拿着网啊?这样不利于你提升的。”阿风发现了他的小网。 “我……用手还没法摸到鱼。”梨定龙为难地说。 “那就多练练嘛,时间有的是。”阿洒宽慰地鼓励,“我也是一直用手摸过来的。” “其实这话由你说不合适。”阿风讽笑一声,又把视线转回了河面,“嘿,那边有条鱼在游过来,看我的……” “你小心闪了腰。”阿洒嗤笑着回敬。 去那边摸鱼挤不上,梨定龙便想找个更方便的地方。四下环顾,地方还没发现,他反倒发现敬缘去了附近钓鱼。 她不是说一起过来的吗,怎么会自己一个人跑开?犹豫几秒后,梨定龙鼓起勇气握紧渔网过去询问:“阿缘,你不……过来一起么?” “嗯?我就先不过去了。”敬缘自然地婉拒,“太挤的话影响你们发挥。” “怎么会呢?”梨定龙又问。 “我的本领不够好,以前跟风哥洒哥摸鱼时还摔过一次,累他们扶我起来……嘻嘻。”敬缘有些羞愧地红了脸颊,“而且那边浅水滩不宽,四个人就太挤了,不安全。” “这样……不过你可以……坐在旁边和咱们聊聊。”梨定龙说罢才惊讶于自己的莽勇。 “噢?想聊天吗?”敬缘似乎有些惊奇。 “不——也没有。”迅速后悔的梨定龙忙仓促地摇了摇头,“我——我先回去了,免得吓跑你的鱼。” “哈哈,我钓的就是被风哥洒哥吓到这边阴凉处的鱼啊。”敬缘自在得指了指自己的竹钓竿和鱼罐子,“虽然现在还没有肯上钩的,但我总有机会钓满这个罐子呢。” “嗯……祝你好运。”梨定龙有些生硬地说。 敬缘则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谢谢啦,你也玩得开心些吧,难得回老家度个假啊。” 下午四点还算温和的太阳照在她的身上,将她露在马褂外的两条手臂映得光洁动人;而她的脸虽然因为斗笠的遮掩而稍暗一些,但那反而更凸显了她那亮得堪比蓝宝石的澄澈双眼。 空气……原来不是干涩无味的啊。 “喂,不要这样盯着我,我得专心钓鱼噢。”敬缘提醒。 “对——对不起。”梨定龙连忙落荒而逃。 “阿龙,你可算回来了。”他一出现,阿洒就兴高采烈地向他展示了一条草鱼,“看我刚刚抓的这条,你没看到真可惜!” “那是靠我堵路才逼来你那边的。”阿风极平淡地一笑。 “哈哈,反正是靠我的手抓上来的!”阿洒还兴奋得很。 “行了行了,赶紧放水罐里吧,小心手滑掉下去了。”阿风摆摆手,又转过了身。 敬缘看了他们的身影一会儿,才把目光收回身边:“我好像害人家错过了什么呢,缘姐。” “人家就喜欢这种苦中有甜的感觉噢。”巫女敬缘双手枕头躺在旁边,那不以为然的回话语气跟姿势一样惬意。 “哈……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呢。”敬缘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么找个机会,像对温树风和梁洒那样给他表明立场吧,在那之后再有什么咱们就都能免责了。”巫女敬缘慢悠悠地摸出一朵纸花,“也是,钓鱼用这竹竿钓就好了噢,嘻嘻。” “缘姐有什么办法?”敬缘特地看了看那朵纸花。 “你应该去年才干过一遍这种事啊,还要问我?”巫女敬缘说着,用纸花抛出了一顶盖在自己脸上的斗笠,“我……哈啊,我先躺躺晒会儿太阳。” “呃……你真是为难我了。”敬缘嘟囔。 第162章 珍贵闲暇(下) 几分钟前,村子另一头。 “阿龙去哪边了……怎么不在上次的地方。”婉茵正一边在石桥附近找着儿子一边自言自语,“难道他们换了个地方玩?” 梨定龙这两天跟村里两个男孩玩都是来这一带,听说今天敬缘也会加入,难不成因为这个换了地方?想跟过去看看的婉茵有些纳闷,他们会换成哪里? 老地方的水不算浅,如果是为了照顾敬缘,换个没那么深的地方自然最好;但如果不是呢?虽然得到过保证,但婉茵还是越想越不放心,非得去看看不可。 只是现在她一个人找不到他们。找了两圈后,她走向坐在桥边的石栏杆上抽烟的苏三爷,询问道:“那个,三爷,您看到我儿子了吗?” “阿龙?去西北那头喽。”苏三爷用烟杆指了指路。 “啊?那么远……好,谢谢您。”婉茵藏住惊讶朝他答了一声,转身要走开时却又忽然看了回去,“对了,三爷,这栏杆坐着看上去不够稳当啊。” “哈哈哈!冇事冇事。”苏三爷自在地摆了摆手。 婉茵看了两眼堆在他脚旁的铁丝网,笑笑以回便继续走向了村子西北角。 三爷大概就是这样的。 还是先找到梨定龙罢。婉茵稍微摇了摇因为刚睡醒而有些昏沉的头,同时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这两天婉茵除了去看着儿子,基本没去过村庄外围,对外头的路也不大熟悉。所以为了避免绕路,她走了条直线穿过村庄,也刚好路过了严康的住宅。 康伯正在后院的小灶上炒制一些草药,锅铲碰撞的刮刮声环绕在院子周围,平添了一层热闹。 村子的人非常少,尽管只是昨天打过照面聊过两句,现在也可以说是熟识。因此,婉茵先跟他打了招呼:“康伯,忙活呢。” “哎,在备药。”康伯扶了扶老花镜,“去哪儿?” “找下阿龙。”婉茵回答。 “四个孩子去那边喽。”康伯朝背后虚空地指了两下,“在玩水摸鱼吧。” “嗯,正在去那边。”婉茵淡淡一笑,又走到院子外围,隔着矮墙往锅里看了两眼,“话说这是什么药啊?” “白术!补气的,阿缘她奶奶要用。”康伯立刻介绍,“这是摘了能用的地方下锅炒,剩下的能拿去喂鸡,哈哈。” “原来如此。”婉茵煞有介事地应了声。 “待会儿再弄点茯苓和薏苡仁,给村里的几个孩子祛祛湿。”康伯又指了指后面的药篓。 “这样啊。”婉茵继续回应。 “上个月自己搞的熟地黄也差不多制好了,到时候也可以给阿缘补补身子,她平时……”康伯饶有兴致地唠叨着,忽然又想起什么般大笑了两声,“哎呦,说太久了,看我这嘴巴!耽误你喽,哈哈!” “没事儿,您懂得可多。”婉茵礼貌地笑笑方才转身离开。 但康伯又突然叫住了她:“哎,阿茵,你等等!忘记给你东西了。” 东西?婉茵疑惑地看向对方,而他递了一包药材过来:“这是给阿龙的黄芪和大枣,给他煲些水喝养养吧,升下阳气。” 婉茵眨眨眼,下意识地推辞开来:“唔?您不用这么操心——” “这倒不是我给的,”康伯却不以为然地继续塞了过去,“是阿缘让我带给阿龙的。她说既然来了村子做客,就该用些东西招待招待,想着你们应该需要这个,就托我准备准备了。” “是吗……”婉茵诧异地接过了药材。 “对,这也是人家的心意。”康伯郑重地作了保,“现在你去吧,哈哈。” “好,我会如实告诉阿龙的。”婉茵忽然感到了一阵奇特的欣喜,这小妹妹似乎挺懂啊,也许儿子这种城里人对她来说格外新鲜和有趣呢。 抱着某种如同海市蜃楼般的幻想,婉茵用更快的步伐赶往了西北角,并且刚走近田地就看见了在另一头的河边游玩的四个孩子。 神奇的是,儿子没有跟着阿风和阿洒去摸鱼,而是在……和敬缘聊天。婉茵远远看着一边钓鱼一边跟梨定龙说话的敬缘,似乎能发觉她脸上有笑意。 婉茵的心里突然格外舒畅。若是儿子先搭的话,证明他来这里休假是有疗养到的;若是敬缘先开的口,那也是极好的事情。 不亏啊,来这一趟。婉茵兴致勃勃地想靠近些观察,但刚准备踏进田间小径时又刹住了车。 这个场景……好像在梦里见过。这两天无论是中午还是晚上睡觉,自己总能梦见梨定龙在和村里的孩子玩。有时候只有两个小伙子,有时候会加上敬缘,但儿子似乎都挺开心。 而自己每次想要像头一天那样待在梨定龙旁边看着,这个场面就会碎成泡沫。 周围的色彩飞速流转,将和谐的玩乐场面捏成了狭窄闷气的大巴车厢,梨定龙毫无生机地坐在自己旁边,正如那天下午带他去看医生的死灰模样。 婉茵缓缓收回脚,这种事情……自己帮不了儿子吧? 远处的梨定龙忽然仓惶地跑开了,那边似乎传来了敬缘隐隐约约的笑声。接着,阿洒捧起一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鱼展示给梨定龙,那兴奋得意的叫喊简直比中彩票头奖还来得热烈。 自己说到底已经很多很多年没读书了。上了初中之后,即使想辅导儿子的作业,也是力不从心。天天浸在一单单买卖当中,哪里还学得了他的习? 而这份作业……最好也不要替儿子瞎操心。婉茵感慨地一笑,转身走回了梨宅。 “话说欣姐,”站在田边的上位梨雨看着她的背影,朝一旁的姐姐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给茵婶看这个映像就能让她乖乖站开?” “不清楚,我猜阿龙开心她也开心吧。”上位梨欣回答。 第163章 还请归家(上) 又过了两天,婉茵两人计划的假期已经度完一半了。 这天上午,素来习惯吃完早餐就待在屋里看书的梨定龙忽然想出去一趟,让婉茵好奇了一番;询问之下,他说想出去走走。 当然这种理由实在太敷衍,心里早有想法的婉茵便说了一句笑:“那你去吧,见到阿缘和阿风他们可以请人家中午来咱们家吃饭,爷爷会同意的。” “我不去他们干农活那边,会打扰。”梨定龙否决。 “哈哈,会想。”婉茵摆摆手,“去吧去吧,别走太远。” 阿风和敬缘的家都在大路的北边,只是一个在村头一个在村尾;而阿洒住在西北角,所以三人平常活动的地方基本都在北半边村子。 梨定龙确实刻意避开了那边,一出门就去了梨宅后头的田野附近。梨志云在给种的菜浇水,但他也没去找爷爷。 南半边村子的田地有几块早已荒废,村里那几个老小没余力开垦这些田,平时也不会吃不上饭,便任由它们长满了杂草。 梨定龙去了其中一块,在其中摸索起了某物。两刻钟之后,他摘起了一朵白色的野花。 昨天大家出去玩时,敬缘在路上看到了一丛这样的白野花,在那边欣赏了很久。如果用这种花编个花环送给她,她会高兴成什么样? 梨定龙明白这种举动的含义,但一想到她可能的反应,他的心就丝丝作痒、迫不及待想实践一回来一探究竟。 自己就是奔那含义送的。 这种野花不少见,把这两片荒地找一遍下来,梨定龙轻松摘够了能编出花环的十几朵。 接着他又摘了些细长的草叶,一边努力回忆着在小学手工课上老师教的东西,一边开始笨拙地试图将草叶编在一起。 这种草叶不够硬,稍用力一扯就会将其扯断;但梨定龙想着也许是自己技术不够娴熟,仍然坚持着编了下去。 而要将许多草叶编成环状、还要用野花点缀其中更是困难,但既然都出来这里了,哪有半途而退之理? 梨定龙坐在田边埋头编着,不知不觉,自己的影子从左边悄悄爬到了正后方,周边的虫鸣也愈发震耳欲聋。恍然抬起头,悬在天幕中央的太阳不知何时已光热得耀眼,身边无穷草木蒸腾出的水汽也已浓重得粘腻。 身上温热的细汗这会儿才被主人感觉到存在。他抬起手提了提胸前的衣服,已经被打湿的布匹冰凉至极,稍不小心按一下就能黏死在身上,很不好受。 可看着手里终于成型的花环,梨定龙心中却是无比畅快。不管自己又热又渴,他起身迈开步子朝敬宅飞奔而去、想立刻立马立即将花环亲手送给敬缘。 她和奶奶一般会在上午把要打理的地打理好,然后中午回家做饭休息。现在正是交接的时间。敬缘大概率在家里,只要敲响那座门,就能—— 等等……?梨定龙猛刹住车,又忙不迭往一座屋子后躲了躲,方才惊愕地看向大路对面的敬宅门口。敬缘的确在推开门走进去,但她身后还跟了扛着一大捆柴的阿风和阿洒。 他俩怎么也在?!梨定龙知道他俩经常会帮敬缘干活,也许敬宅的柴今天用光了,但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梨定龙飞速运转起大脑,开始思考一切可能的对策。 现在帮她干些劈柴之类的活可能更受她青睐,但自己在这方面绝对比不过阿风和阿洒;而且现在故意跑过去说要帮忙,实在傻得要死。 这花环是要尽快送的,它放不到明天、甚至放不到下午。即使是现在纠结的这一刻,它上面的草木芬芳也在一点点流失。 而且那是自己的一片心意。当着阿风和阿洒的面送她很难为情,还可能节外生枝,那么……敲门叫她出来后放下就跑……? 梨定龙咽了口唾沫,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了……! 打定主意后,他像执行绝密行动的特工谨慎地四下看了看,确认只有自己一个可疑人员后才离开掩体、跑向了敬宅大门。 为了避免里面的人突然开门、将他杀个措手不及,梨定龙将花环藏到身后方才开始敲门:“有人吗……?阿缘在吗?” 里面居然很快传来了她的回话:“谁啊?这声音是阿龙?” 听起来她就在大门不远处,也许在门廊放着农具,也许在水缸前打水煮饭,也许在一边监督那两人劈柴一边聊天说笑……算了,专心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梨定龙定了定神,鼓起勇气应道:“是我,我有东西要送你……出来看看吧。” “是吗,稍等噢,我这就来!”她的语气还挺积极。 好,是时候了。梨定龙咬咬牙,将花环草草靠在了两扇门中间;这样她一开门就能看到这个花环,然后带着惊喜捡起来—— 等门里传来隐约的脚步声,梨定龙才猛然惊醒,慌忙一溜烟跑得看不着影了。 刚走到门边的敬缘听到外面有跑动声,疑惑地加快了拿下门闩的动作;但这时,东厢房突然传来了杨婆婆的喊话:“阿缘!你把我的药包放哪儿了?” “药包?……啊!我顺手拿回自己的房里了!”敬缘惊喊着,连忙转头跑回了西厢房,“我现在拿给您……!风哥,能帮我开下门吗?龙哥在等着。” “没问题。”早就迫不及待的阿风立刻站起身,又和拿着砍柴斧、却满脸存疑而不劈柴的阿洒对视一眼,接着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 阿洒看看敬缘迅速消失在西厢房门口的背影,马上把砍柴斧扔在了面前那堆木柴中间,和阿风无言地走向了门廊。 走到门边时,阿风摩擦了两下手掌,压着声音对阿洒说:“咱们就看看,阿龙给缘妹准备了什么礼物。” “他要是说想亲手给缘妹怎么办?”阿洒问。 “缘妹没空,在照顾她奶奶。”阿风说罢,拿下门闩后一把拉开了大门。 第164章 还请归家(下) 不过门外的景象多少让他俩有些吃惊。外面并没有梨定龙的身影,只有一个躺在地上的白色花环。这手工不甚精巧,做得却也有个样子。 “礼物……是这个?”阿洒看着阿风将其捡起,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阿龙居然会去做这种东西。” “我倒不觉得奇怪,那不然能给什么,学他阿爷送钱吗?”阿风一边回话一边打量着花环,又将其放在手里掂了掂。 “但钱还挺实在的。”阿洒似乎真的这么猜测过。 “所以说你不懂人家的心思,钱又不是万金油!”阿风指出。 阿洒撇撇嘴:“对对,你最懂。所以咱们怎么办?” “这种办法我都用烂了,他要送就送吧。”阿风摊摊手。 “你确定?你自己也说阿龙肯定有心思,前几天去我家拿番薯干、大前天在河边摸鱼还有昨天去转悠时都能看出来。”阿洒朝他质疑。 “是啊,他跟你一个年纪,怎么可能什么对人家什么意思都没有。”阿风听着倒不甚介意。 “那你还要把这花环交过去?说好只有咱俩能入场比的。”阿洒不解地问。 “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没点底啊?”阿风像无奈更像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声,“阿龙有意思又不是缘妹有意思!” “唔……”阿洒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说是不是吧?你也知道咱们有什么事,缘妹一直都是那样的。跟别人玩个几天聊过几句算什么,就担心这种事情?”阿风满不在乎地继续解释。 阿洒还是不放心:“话是这么说,但终究人家是城里来的,说不定不一样。” “哪有不一样,缘妹见识和主意多得很,又不是傻傻的农家姑娘。”阿风嗤笑,“再讲了,城里人就了不起吗?” “要我说,最好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反正花环在我们手上,咱们都能圆回来。”阿洒有些一根筋地反驳,“我兜里正好带了两个李子,换掉它罢!” “花环不乐意,李子你就乐意了?”阿风忽然发问。 “不……不然呢?”阿洒没反应过来地眨眨眼。 “看吧,连你也知道人家喜欢好看的花、不爱吃酸的李子。”阿风又摆弄了一下这花环,“咱们这么多年一天天地凑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说完全了解人家,至少懂得比他多啊。” “所以呢?”阿洒还是没反应过来。 “所以你担心他陪人家玩个四五天、送个花就把咱们踢下台了?”阿风皱了皱眉反问,“担心个什么劲儿,真该担心我早就想办法了好不好?” “哦——”阿洒这回总算是听明白了。 阿风看他难得开窍,又一转话锋:“退一万步说,咱这次也正好看看——” “风哥!龙哥还在吗?”忽然,东厢房那边传来了敬缘愈来愈近的话语声,“我搞定了,他带了什么啊?” 阿洒有些错愕地看看他,阿风则是迅速给他递了一个眼色,仿佛在说“看着吧”。 接着他清清嗓子,将花环出示给了刚刚走近的敬缘:“阿龙带了个花环过来给你,喏。” “花……花环?”敬缘愣了一秒,意外地接过后又抬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门外,“这要说声谢谢才行……他人呢?” “走喽,他只放下礼物就走了。”阿风如实回答。 “这样吗……也许我该亲自开门见见人家。”敬缘苦笑一声,从他手里接过了花环,“尺寸还算合适呢,嘻嘻。” “要不你下午出去玩儿的时候戴上它?”阿风忽然怂恿。 “也不是不行,但风哥强调这个干什么啊?”敬缘单手叉腰一挑眉毛,“话说你们刚才聊什么了,我想听欸。” “真没说什么,他给了花环就走了。”阿洒插话。 敬缘看了看他俩的眼睛,点头认同:“行,我明白了。还好你们没有笑他噢。” “我们怎么会干这种事?”阿洒惊问。 “我在想你们也许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呢。”敬缘稍稍掩嘴笑了两声,“不过也没有很久远,大家的模样都没怎么变。” “我反而觉得你在笑我们……”阿风耸耸肩,又忽然转头补充,“不对,是笑这个番薯。” 阿洒眨眨眼,回敬道:“你这豆芽菜,午饭还没吃就撑了?” “很热闹呢。”敬缘调侃着,举起花环在头上比划了两下,“唔,我可以现在就戴会儿,不过奶奶可能会闻到味道。” “那你下午出来再戴。”阿风怂恿得像是他送的这花。 “下午……我下午得看完那段经文,奶奶要考。”敬缘为难地放下花环,却又很快抖擞了精神,“不过我可以把它放在桌上当展示,不会浪费的。” “这样啊,那看你方便吧。”阿洒突然也失望地慨叹起了。 “嗯,而且虽然没有亲手接来,但我依然要回个礼给人家。你俩下午找他时帮我带一下、顺便解释解释吧。”敬缘说罢,转身走回了西厢房。 阿洒暗喜着看了阿风一眼,送过去确实没什么。 而阿风的表情更是轻松。 不多时,敬缘拿着一个小信封走出来,将其交给了大孩子阿风:“麻烦风哥了,记得帮我把这封信交给龙哥噢。” “信?大概写了什么?”阿风接过去,有些好奇地问。 “其实只有一首诗,当作感谢信了。”敬缘再次叉腰叮嘱,“不准自己看,看了就得夸我一百遍写得好,知道吗?” “我帮你看着这小子!”阿洒立马自告奋勇。 “行啦,哈哈,也不是什么悄悄话。”敬缘忍俊不禁地将手臂收到了身后,“反正只是恰巧有些灵感、随手写了而已。” 站在旁边的巫女敬缘连忙纠正:“缘妹,我还是花了点心思给你建框架的!” 敬缘朝她调皮地眨了眨单眼。 等她走开了,巫女敬缘还意犹未尽地跟在后面、自我欣赏般叨叨:“还璞道远幸得识,请得花仙落风池;归叹青羽未成蝶,家门长开竟不知……这灵感倒不是恰巧来的……” 敬缘转过身,见缝插针般向她饶有兴致地求教:“那缘姐什么时候教教我?我自己还真搞不定呢,就教我两句吧。” 第165章 制贪之功(上) 这个假期过得还挺快。乘着牛车踏上石桥那一刻仿佛还在昨日,眨眼间三个朋友已经在桥那头挥手朝自己告别了。 但至少这段日子没有虚度。梨定龙仰头望着蓝白错杂的天空,按紧了衣兜里作为证明的那封信,或者说她写的诗。 “还璞道远幸得识”这句一眼就能看出是在概括这个假期。所谓返璞归真,前两句应该是说为自己能回到乡下老家、认识到自己而高兴。 “请得花仙落风池”大概是在肯定自己的举动。梨定龙不大明白风池是什么,但既然用了花仙这个词,看来她对那个花环评价很高。 后面两句可能是传达了她的遗憾,也写出了自己的遗憾;也许敬缘更希望当时自己能亲手送她这个花环?“未成蝶”说不定是笑他不够胆、看不出“家门长开”。梨定龙每次这么一想,都羞愧难当、悔恨不已。 但转念一想,至少她喜欢自己送的礼物。梨定龙又来了层欣慰和激动,而且她那句家门长开也可以说是随时欢迎自己回蒿里村啊。 所以,他最后还是愉快地结束了虽然短暂的假期。 “其实我觉得……”站在石桥边的上位梨雨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朝旁边的巫女敬缘说,“缘姐该写得明白些。” “尽管他可能暂时读不透,但我觉得已经够明白了。”巫女敬缘回答。 “那是缘姐平时太含蓄了!对方猜不到就不算撇清啊。”上位梨雨坚持。 “最终解释权在我手上噢。”巫女敬缘淡淡一笑,又望向了各自走回村里的三人,“有问题缘妹会处理好的。” “唔……跟欣姐的风格实在不一样。虽然姐姐没拍过拖,但若是有不感兴趣的人靠近,她估计会直接——砰!”上位梨雨朝空气打出了一拳。 “哈哈,真该让她听听,她估计也会直接对你——砰!”巫女敬缘打着趣,又四下看了看,问道,“不过她去哪儿了?” “回黄泉路远远看着远叔那边了。”上位梨雨如实回答,“既然在这里的事情已经做完,咱们也快走吧,跟她会合。” “大概是做完了。”巫女敬缘再次看向远处自己的背影,语气忽然有些依依不舍,“那个,雨妹,你先走吧。” “你还有事没做吗?”上位梨雨疑问。 “我想再找这个青涩的自己聊聊。”巫女敬缘脸颊稍红地说着,又摸了摸上位梨雨的头作为安慰,“我很快就会跟上来噢,去吧去吧。” 既然这么说了,那就由她去喽。上位梨雨想着,便答应了巫女、自己跳回了黄泉路。 刚跃出裂隙时,她在路上看不见姐姐的身影,她们一般游荡的地方也找不着。于是她凭借回忆,朝秘密基地的入口摸了过去。 黄泉路两边的芦苇荡跟复制的一样看不出层次分别,但在其中生长的彼岸花没有规律,杂乱散布的隐隐红光也组成了路标似的光阵。 上位梨雨记得入口周围的光是怎样的,很快就找到了路。 进了芦苇小径,秘密基地就好走多了。巫女敬缘还没来得及建造其他区域,只要沿着这条没有分岔口的路一直走,闭着眼都能走到尽头的简陋卧室。 不出所料,上位梨欣果然上了床睡懒觉。妹妹为自己猜对了而窃笑两声,又蹑手蹑脚走到侧躺的姐姐背后,想将她摇醒。 可她刚把双手搭到上位梨欣的后背,对方就突然转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谁?!” “哇!”上位梨雨吓得要飞起来,“是——是我!” “鬼鬼祟祟,想偷袭我?!”上位梨欣质问着,又举起另一只手、组成拳头要砸过去。 “不——没——没有!”上位梨雨忙缩下去要求饶,“欣姐不要打!不要砰!呜呜……!” 但这会儿,头顶忽然传来了姐姐的大笑。她仓惶地抬头望去,只见上位梨欣乐呵得很,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杀气。 “好,你过关,你是真的雨妹。”上位梨欣跳下床,又把她抱起来颠了两颠,“看你一个人跳到这个空间,还以为你又被附身了呢。” “欣姐……怎么知道的?”上位梨雨还是惊魂未定。 “我们三个不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吗?你跃出裂隙时我就知道了。”上位梨欣宽慰地解释,“只是因为没察觉到阿缘的气场,有些怀疑而已。” “缘姐说还想找自己聊会儿,过一阵子再来。”上位梨雨抽两口气,嘟囔般回答,“不过你刚才真的吓到我了……” “嘿嘿,你就原谅我吧。”上位梨欣把她放下,又伸了个懒腰,“哈啊……话说你怎么想到来这里找我的?” “我想你那么久没休息,说一个人回来这边看着远叔可能是偷懒的借口。”脱离攻击范围后,上位梨雨又不老实了。 “我的确在村里看累了,也睡了一小会儿,不过我可没偷懒。”上位梨欣纠正,“我要真睡着,你来了我也不知道。” “难道你在假睡等我上钩?”上位梨雨惊问。 “不至于,刚好被你跳出裂隙的动静弄醒了而已。”上位梨欣说罢,咳了一声防止她追问,“那个,我说说看到了什么?” “哼……那你说呗。”上位梨雨坐到了床上。 上位梨欣便开始介绍在深城看到的情况:“远叔在深城的生意做得不错,后面还接到了公家的单子。虽然单子不大,但至少是把公司做开了。 “不过他们现在的业务能力还有些吃紧。为了节省成本,他们几乎没雇人,外勤大多数时候还是只有远叔去跑。进货也不够快,他那叫阿烔的老同学渠道也不见得很多很方便。 “远叔接下那个公家单子时,他们的货还凑不上,远叔还是去借了一笔钱、托别人帮忙才补足材料。幸好后面按期交付了,才赚上了这单买卖。” 上位梨雨这时提问:“所以还算一切正常?” “看起来是的,不过我们家出事之前也是一切正常。”上位梨欣摊摊手,“万一哪天他接了个没法解决的大单子,就会变成大问题。” “那我们有办法避免吗?”上位梨雨又问。 “没有。我怎么可能说服他赚钱赚慢些?”上位梨欣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上位梨雨便这般总结:“那么……我们大概做完能做的事了。” 第166章 制贪之功(下) “此话怎讲?”这次轮到了上位梨欣发问。 “你看,咱们在这次度假里让茵婶意识到了儿子正在长大成人,还让龙哥找到了生活的希望,改变了许多事情啊。”上位梨雨解释。 “但婉茵那家伙以后未必就会放过阿龙,而且你和阿缘给他的希望……难道不是假的吗?”上位梨欣指出。 “至少他得到的希望是真的。”上位梨雨坚持。 “不错,这就够了噢。” 伴随着这突如其来的插话,巫女敬缘划出一条似乎连着西厢房的裂隙跳到了二人面前,那通道里还隐隐辐射着一股火热。 不过她的表情很平静,正如她的语气:“在前两个天地,梨定龙跟我甚至阿风阿洒都没有太多互动,也只一起玩过两三次。结束度假回去时,依然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这么说,这次龙哥真有改变呢。”上位梨雨回忆起了在石桥边目送他远去的场景。 巫女敬缘点点头,继续说:“哎,婉茵也是。以前她喜欢时刻盯着梨定龙、不想儿子脱离自己的控制,度假结束后也没有太大改变,但这次她肯放手了。” “这就算成功压制了贪念?感觉没多大变化。”上位梨欣还是在质疑。 巫女敬缘便又举了个例:“在二号天地,你和爸爸的和解也只是在一顿夜宵间发——” “不是我。”上位梨欣忽然义正言辞地打断了。 “好……吧,但我的意思你也知道。”巫女敬缘乖乖打住了,“退一万步说,至少梨定龙以后看病吃药的钱省了下来。” “钱!这个重要。”上位梨雨马上就懂了。 “唔……仅凭于此,婉茵那边真的肯放过儿子?”上位梨欣也许是很谨慎吧。 “你之前听到了吧?婉茵之所以想让儿子出人头地,不仅是为了让他更好地立业,还想他更好地成家。”巫女敬缘提醒。 被这么一说,上位梨欣恍然大悟:“噢——所以你传给我们在梦境里显现那种片段的能力,就是想让我们告诉她——” “梨定龙这样开心地过下去,也有本事成家立业!”上位梨雨抢答。 “正确。”巫女敬缘莞尔一笑,“虽然立业还不能保证,但在婉茵看来,儿子能成家其实也已经能满足大部分愿望了,比如抱个孙子什么的。” “茵婶原来那样的人么……”上位梨欣有些不敢相信。 “做妈的都会这样想。”巫女敬缘突然又面无表情了。 “缘姐这回是以身入局啊。”上位梨雨一语道破。 “以身入局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能全身而退。”巫女敬缘缓缓回答,“至少这两年里,我和我都不会玩脱。” “我突然有点替梨定龙可惜了。”上位梨欣慨叹一声。 巫女敬缘忽然冷笑着批判了一句:“这没什么啊,本来就该这样。如果我自己对一个只住几天的外人不管不顾地一见钟情,那也太没出息。” 上位梨雨张张口,却是欲言又止地咽下了话。 而上位梨欣不知道是默契还是怎地,替她把话说了出来:“确实,再怎么说,阿风和阿洒早就已经上场——” “欣姐,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噢?”巫女敬缘收敛笑容打断她,又拿出了一朵纸花晃了晃,“屡教不改,看来我真的有必要认真回应一下。” 说罢,她将其朝上位梨欣扔去,纸花在错愕的她尚未反应过来时便燃烧殆尽,火灰化作了一道道乌黑凝光的铁链、刹那间便将她捆了个严严实实。 “这——这是?!阿缘!”上位梨欣大惊失色地挣扎了两下,但身上的铁链像长在肉里一样又紧又痛,挣不脱反而还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 “什么情情爱爱,无聊死了。”巫女敬缘带着副铁一般冷的面走到她面前,像看猎物一样俯视着她,“即使是玩笑,我也已经听腻了噢。” 上位梨雨连忙跑到她身边拉架:“缘姐!你冷静点,欣姐没有恶意的!” 而上位梨欣如今真的跟案板鱼肉无异了。 “而且再怎么说,我也只有十四岁啊。再怎么谈婚论嫁,我和我家里人都很不好办的。”巫女敬缘倒没有任何怜悯的意味,“风哥洒哥我都写过那样的诗,还不止一首,你明白吗?” “缘姐,放了她吧……”上位梨雨抱住巫女的手臂,一遍遍摇着哀求不已。 看着妹妹那副模样,上位梨欣只能咬紧牙保证:“明……明白了。不说,以后都不拿这个说你,你没必要这么激动……!” “最好是这样噢。”巫女敬缘淡淡一笑,又拿出一朵纸花,用它的燃烧给上位梨欣解了铁链,“我比起想那些东西,不如陪陪我亲爱的雨妹,对吧?” 说罢,她温柔地抚了抚上位梨雨的脸;后者倒是动都不敢动,巫女敬缘这会儿就算想扑倒她啃一口恐怕都能如愿得逞。 上位梨欣喘了两口气,踉跄着爬起身看着巫女敬缘,自己算是彻底弄明白了她的红线。 但是她这反应……即使已经被用这事儿开过几遍刀,这样子也实在不像是一位少女因为对此感到羞耻而试图遮掩。 就算被谈到难为情的事,人们一般也不会用铁链将对方绑起来威胁,又不是深恶痛绝。 不管怎么说,上位梨欣打定了日后再也不说这个话题的主意,直到她自己坦言看上了谁或者愿意解释背后可能的原因——虽然听着是遥遥无期。 之后,巫女敬缘托现世的自己给上位两姐妹送了一壶大枣枸杞茶,颇像打一巴掌给个甜头的事后安慰。当然,两姐妹必须要悻悻地喝光它。 毕竟自己能做个能四处晃荡的魂魄,还得靠巫女敬缘的法力维持。 第167章 重蹈覆辙(上) 若这个天地终究会迎来一场惨剧,那么主要的被观测群体肯定会出些问题。 在二号天地,这问题出在了梨致福家的工坊。 经过他手的车辆出了事,伤者的家属将其告上法院、要求他赔偿各种繁杂沉重的费用。加上工坊不合规的罚款,这笔钱就成了梨致福一家不得不前往蒿里村求助于梨志云的理由。 把现有的钱赔出去,一家人的未来就没了保障,甚至吃喝穿住都得立马受影响;但不赔,根本就没有未来可言。于是,他只能找性情古怪的梨志云借钱。 只能回那个蒿里村。 但这么说其实不全面。二号天地不只是梨致福家出了问题,一号也是,三号估计也是;上位三人知道,最后梨福远家也会摊上大事。 之所以在二号天地里没关注到,只不过是观测的重心不在他们家。而现在,上位两姐妹能够看个清楚了。 也正如梨致福一家,出事之前,一切看着都是风调雨顺、未来可期的。梨福远的合伙公司稳步成长,婉茵安心经营杂货铺和打理家务,梨定龙也慢慢摆脱了心理障碍,日子像是越过越好。 直到八九年六月,梨福远接到了一份有史以来最大的单子。 那是来自公家的一份委托。蛇口工业区今年要扩建一批厂房,因为赶工,建设可谓是时间紧任务重。 项目负责人委托了多家建筑公司分别同时负责这个项目的各个部分,其中一家公司的老板与梨福远算是熟识。所以,他找了梨福远采购所需建材。 这公司负责的部分是建造生产车间,其中要用到许多“刁钻”的材料,梨福远在以往的生意里几乎没经手过。像是什么防火胶合板啦,什么环氧地坪啦,没听说谁建宅起屋用这些的。 但他和阿烔好歹接过一些建小工厂的单子,知道该找哪批人打听这些材料,合计之下便不管暂时没有货、先将这买卖接了下来。 更何况,标书上写的报酬是真多。那公司的老板在商量时,试过指着合同问梨福远“搞不搞得定”,后者是立马拍胸口保证的。 不过梨福远暂且还不算头脑发热戴高帽子,他确实有想法。他以前在蛇口这片生机勃勃的地方接过两次公家的小单子,因而认识了一些人,他们兴许能给自己需要的进货情报甚至渠道。 经过长时间打听,梨福远和阿烔找到了那些材料的进货渠道。不过,难搞的事情还在后头。 有些材料、像环氧地坪,国内就有涵盖得比较广泛的生产线。这几年深城对其的应用愈发广泛,找一个供货商谈还算容易。 而另一些材料,比如防火胶合板,在市场上还算是少见的东西。听说中高端的货源控制在海外那些家伙手里,他们只好找更方便的国产货源,勉强压着质控线才开拓了一个货源。 经过多次多方磋商,梨福远总算把单子上要凑的材料都找齐了;这会儿离八月中的交付截止日期还有近一个月,时间居然还不算紧巴。 接下来只要把货款凑足、买进这批材料再交付给甲方就能圆满完成任务了。流程跟以往没什么不同,可梨福远那份得意和赚钱的爽感翻了一番。 不过他的工作已经基本结束了,后面的事开始由另外两位合伙人主办。 阿烔负责用梨福远凑的货款去联系好的供货商那儿实地采购建材、将它们去送去阿锐的中转仓;后者负责办好手续,然后转运它们去甲方那儿。梨福远一般只在最后那步跟着去一趟工地,别的基本不用操心。 但这回可有得他操心,因为阿烔带着那大落落八千的货款人间蒸发了。 当他没有按照约好的时间带着货物回到仓库,阿锐便打了他的大哥大电话试图联系,但几遍下来都没人接听。 心生纳闷的他通知了梨福远,而一直待在公司里的后者也是一头雾水。于是两人又去阿烔的住处找了一遍,仍然不见他的人影。 这下他们方觉大事不妙,连忙报了警。警方把阿烔那两天的行程查了一遍,又让两人录了口供,还去他可能会出现的地点找了一番,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他偷渡去隔壁的港城了。 这结果可谓让两人大跌眼镜。在印象里,阿烔跟那头的事情风马牛不相及,也从未听说过他在那边有认识什么人。他还带着那么大一笔钱,就算是为了私吞而逃走,一个人去港城能混到什么好处? 梨福远和阿锐平时跟他打交道算是多,他从来没对港城表现过什么向往,甚至没提过这种话题;就算他可能一直在装好人,也实在难以想象。 何况深城和住在深城的他前程都不算差,有必要犯法挪用公司资金来跑去那边吗?因此婉茵觉得,他可能不是自己跑过去的。 说不定有些不法之徒盯上了他,然后或威逼或利诱地让他带着货款偷渡去了港城,又把行踪伪装成了那样子。 不过警方目前已经确定他是一个人离开了城市,怀疑实施偷渡的海岸附近也没有发现其他可疑人员的踪迹,像是完全自主发出的举动。 这下婉茵也没辙了,只能像盲人摸象一样瞎猜的众人唯有等警方的进一步通知。幸运的是,警方很快发现了进一步线索,甚至还把阿烔找了回来。 而不幸的是,阿烔已经死了。警方发现的是他在海岸边漂着的尸体。 被发现时,他完全符合溺水者的特征,但暂时没法判断是自杀还是他杀。不过在梨福远看来,这绝对是他杀不会错,因为那八千货款不见了。 世上不会有喜欢抱着一大笔钱跳海自杀的人吧? 尸体上没有明显外伤,但警方在他身上找到了两张皱巴巴的铝箔纸,依稀能看出一个拢成了漏斗、一个卷成了纸筒。 第168章 重蹈覆辙(下) 经过尸检与综合线索,警方认为阿烔很可能是一名瘾君子。 那八千对梨福远来说是货款,对他来说也是“货款”;他携带这笔巨款跑去港城,可能就是为了不管不顾地“进货”。 至于最后他是自己淹死在了偷渡路上还是卖家收了钱不发货,得等跟港城警察的合作调查后才能判断。 但对于梨福远、阿锐和婉茵来说,这件事已经没必要再调查了——再调查,也无力撑回塌下的天。 那八千块钱如果流入了港城那些帮派,要想两个月内追回来还不如就近找间银行碰运气;就算只是泡进了海里,也不是说捞起来晾干就可以万事大吉的。 这可是他妈的用来进货的钱!用来进交付期限只剩一个月的建材的钱! 在家里破口大骂一整晚后,梨福远也彻底明白阿烔为什么急着偷这钱了。如果他真是“粉仔”,慢慢攒本金真不如现在马上爽一把。 现在想回去,他早在商量合伙开建材批发公司的那个晚上就已经显现端倪。那么急着要合伙、不惜让出做大股东的利益也要开这公司,恐怕就是缺钱干那种勾当。 得亏他一年年的忍着不表现异常,自己和那个叫阿锐的居然没看出来他是这种人。也得亏他有这本事,现在能给他们捅一刀狠的。 行,你死了个痛快,咱们可是比死了还难受。 婉茵也在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替丈夫打理好财务问题。整天盯着杂货铺那么无聊,要是能把这闲暇拿出一丁点来照顾公司的账本,也不至于让这么大一笔钱经过外家人的手。 但谁又能想到阿烔会沾上这种东西?他也是和梨福远读一个高中一个班出来的,也算得上是知识分子,鬼知道他从哪里接触到了这种勾当? 不过梨福远现在根本就懒得再关心这该死的粉仔了,他更关心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那家公司的老板也听说梨福远那边出了这种事,大有直接中断合同、撇清关系的意味,梨福远好说歹说才让他勉强同意继续履行合同。 可是光靠嘴皮子没有用,人家问起“货物怎么办”,自己还是只能低着头一声不吭。是啊,货物怎么办?供货商还愿意卖,但上哪儿再找八千过来? 何况离八月中的死线只剩一个月了。 梨福远没有把钱放家里供着的习惯,只要这成本投下去能钓起大鱼,他就绝对会挂饵抛线。因此,这个史无前例的大单子他也是像梭哈把牌都交了才接上的,只是这回出了个空前绝后的大意外。 他和妻子撮合着拿出了家里的大半存款,甚至都要动梨定龙的零花钱了才凑够两千。接着他们又四处找人借钱,但那些生意场上的酒肉之交都听说他们公司出了关乎人命的大事,见到夫妻俩简直像避瘟神一样避。 这事跟自己和老婆没关系啊,梨福远纳闷地想着,却还是没法让那些家伙回头多看一眼。 最后,他们只勉强凑出两千多。家里的财富如果还要搜刮,就只剩难以挪出的日常开销和他们健康的身体了。 更甚的是,阿锐那天杀的眼看这公家的篓子八成要捅,居然悄悄地逃出了深城。这个破公司,自此便只剩了梨福远还站在台面上。 不过他可能也站不久了。公家的负责人一天天催建筑公司,公司老板又一天天地催自己,自己倒没地方能撒气。 骂老婆指定骂不过,骂儿子显得没出息,梨福远便只能骂死掉的阿烔该死,再催跑掉的阿锐快死,最后咒那些靠不住的人统统去死。 只是钞票要是靠骂能骂出来就好喽。 梨福远想过找大耳洞、也就是放高利贷的借钱,但被婉茵极力阻止了。到时候即使能交上单子,说不定赚的钱都不够还利息。 对比之下,婉茵想去问那些工人们继续借点钱。在那片地方开了七年杂货铺,虽然工人流动性大,但也养出了一批在周围扎根的老客户。 婉茵跟他们算是面熟得很,如果他们能一人出点钱帮一下,说不定—— “不行!”梨福远突然挥手否决,“他们能帮多少,还要费你去一个个求!” 于是乎婉茵也没了法子。 思来想去,梨福远决定向兄长梨致福求助。 这几年他们还保持着少量的书信交流,梨福远知道大哥开了个修车铺兼小工坊;虽说是小本买卖,但至少一直都有赚钱。 而且跟自己不同,梨致福最喜欢将钱摆在家里供着。不知道是想留给自己养老还是留给女儿出嫁,再怎么攒,他们家也是粗茶淡饭的不舍得多花。 这样正好,找他借点钱也许就能渡过难关。反正是两兄弟,以后慢慢还钱压力也少些。 虽说……梨福远一直都暗暗觉得应该谁混得更好就由谁来当大哥的。 可他的信还没扔进邮筒,对方的信就被塞进了自家的门缝。拆开一看,两夫妻都不禁瞠目结舌——梨致福也捅了篓子。 组装的摩托出了问题,把客人送进了icu,还把自己送上了法院……哈,他们家居然也要破个四千的财、去消官司的灾。 梨福远攥着信纸,嘲弄般笑了两声,不知道在笑谁。 好了,福哥居然也会拉下面子跟我谈借钱的事情。虽说你本来就混得不够我好,但能这么问我,还是很不容易的。 只是我哪来的钱借你?我甚至还想借两年你的养老金或者你女儿的嫁妆! 梨福远懊恼地把想法凝在心里,又用笔尖写下比这平和好几倍的话,给梨致福写了回信说明自己的窘迫。两兄弟随后又进行了两次交流,既各自抱怨了自己这边的不得势,又商讨了一些对策。 而作为共识,他们把目光放在了蒿里老家的梨志云身上。 “阿爸……对,阿爸是咱们最后能找的人了。” ”好彩阿爸很可能收着一大笔钱,早年脱队脱产的情况下还能一直给咱们寄那么多年生活费,我看不止一星半点。” “而且福哥啊,听说他还经常给那个敬家的遗孤补贴生活费。这样说不定更好……能借钱的人又多了一个。” “借?用不着那么讲。她不是黎家人却拿了黎家钱,咱们两个儿子想直接要回来都有底气……阿龙以后可能娶她入门?讲笑,这钱现在就得拿!” 第169章 顾此失彼(上) 八九年七月十八日,蒿里村村口的石桥前。 “这回他们也来了。”上位梨雨遥望慢慢出现在道路尽头的苏三爷和牛车,朝一旁的姐姐说,“远叔看上去也不算很贪,最后还是来了蒿里村。” “急着揽这单子就算贪了吧。”上位梨欣指出。 “也是,如果当时他们不是在做这个大单子,那个阿烔也没法借进货的机会把公司的资金一口气卷走。”上位梨雨慨叹。 “可能都卷不了多少钱呢,资金一般是由远叔看着的。”上位梨欣摊摊手。 “要是能给他托梦、让他放弃这趟买卖就好了。”上位梨雨猜测。 上位梨欣自嘲般笑笑:“我试过了,但我几乎没法侵入他的梦境,进去了也说不上话,像被什么屏障拦在外面一样。” “是吗?茵婶倒不会这样……”上位梨雨认真地想了想。 “而且我估计也说不动他。”上位梨欣不以为然地道,“像爸执意要开工坊一样,不会因为做几个噩梦就打消想法的。” “要是能说动,这村能少死好几个人。”上位梨雨还抱有点希望,“甚至根本就不会因为财产不够分而起争执。” “是吧,但估计也很难。咱们一直都只能在核心问题的边缘作小打小闹一样的调整,没法解决问题本身。”上位梨欣说罢,看向了正在驶过石桥的两架牛车,以及上面的七名乘客。 “下次该找缘姐帮帮忙,她说不定对此有办法。”上位梨雨打定了主意。 “你不如盼望我们这次就能改变什么。”上位梨欣淡淡一笑,领着她跟上了众人,“回村里吧,看看两个阿缘都在干嘛。” 巫女敬缘没做什么特殊的事情,跟两姐妹一样也只是在等着客人们进村。不过她没有站在石桥旁边,而是坐在了十三级台阶的顶阶。 从这里可以看见村内大部分房屋的屋顶,但没法将目光投过老榕树郁郁苍苍的华盖;巫女敬缘没有透视眼,自然也看不到那一头正在走进村里的梨家人。 等众人绕过老榕树、开始走往村子南边的临时住所,她才能看见来者模糊的身影。梨致福一家,梨福远一家……都沾着些不祥的气场。 这次也是来找梨志云要钱的吧,闹不好还会像上次那样把本地敬缘打一顿。若真是如此,鬼怪的再次作祟是免不了的。 巫女敬缘的表情很是淡漠,这群人估计真会那样干,毕竟上位两姐妹连同自己的努力没做到点上——或者说没往点上做。 不过没办法,要直接影响梨致福或者梨福远为时尚早。 这次只能让这里的梨欣和梨雨自求多福了。巫女仍然盯着老榕树,直到上位两姐妹的身形出现在树下,又变得越来越近。 她站起身,化作一团闪着火星的灰烬飞向两人,又在她们面前以人形降落,问道:“看完啦?准备得如何?” “见招拆招便是。”上位梨欣放话。 “但前两回的招数你还没拆给我看噢?”巫女敬缘继续问。 “急什么,这不还在打基础吗。”上位梨欣这回没有被挑衅到,“而且这次你未必能像之前那样耍一些鬼怪的花样。” “此话怎讲?” “因为这次改变最大的远叔一家不信鬼神。” “哈哈,等鬼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未必就会不信噢。” “不一样。”上位梨欣摇摇头否认,“如果他们不信鬼怪,那么现世的你提出作祟理论、举行驱鬼仪式之类的行为都会引起他们怀疑。” “闹鬼时不信作为巫女的我,对他们也没有好处。”巫女敬缘不以为然地说。 “但是对我有好处。”上位梨欣突然指出,“他们见到鬼,估计也会怀疑是谁弄的诡计甚至魔术,然后试图去破解。这样,我在现世也能得到助力。” “嚯……原来这次你破解谜团的角度是这个。”巫女敬缘倒稍微认真了一下,“不过现在就把思路说给我听,如果我是出题人该怎么办呢?” “我说了,见招拆招便是。”上位梨欣淡淡一笑。 “有意思,那我看你表现了。”巫女敬缘也并不介意地回了个微笑,“希望你的决心配得上刚开始那会儿央求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的模样噢。” “非得提这个吗……”上位梨欣忙咳了一声。 “那个——”上位梨雨这会儿忽然插话,“你们等等?龙哥出来了。” 两人停下对话,双双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梨定龙果真在往她们快步走来。只见他提着一个粉红色的礼盒,步履匆忙,像是在赶着去拜访谁。 “他不用帮爸妈搞卫生的吗?”上位梨欣惊疑道。 “唔……可能他这回真的有特权,你看那个礼物!”上位梨雨兴致勃勃地指道,“这架势,八成是去看——” “十二成。”巫女敬缘忽然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 “去看看,去看看!”上位梨欣惊奇地拉上妹妹,一边催促一边跟了过去。 上位梨雨也好奇得很,但她离开前还记得回头看两眼巫女敬缘,这才发现她再次化作火灰飞走了。 梨定龙自然看不到,何况他在专心致志地赶向敬宅。 “阿缘!你在吗?”一到大门前,他就迫不及待地敲了两敲,“我是梨定龙,我们到了,还带了东西给你。”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啊?”远远看戏的上位梨雨疑问,“像是早就约好一样。” 上位梨欣立刻回答:“我知道,远叔在写信提前通知爷爷时,茵婶让他加了两行字、让爷爷帮忙告诉阿缘他们要来。” “这样的?”上位梨雨惊问。 “其实没必要,梨志云肯定要通知阿缘、让她召集村里的人手把那几间屋子修补一下让他们住。”上位梨欣评论道,“不过这样确实更方便阿龙带礼物。” “哦——那么你觉得龙哥带了啥,零食、新衣服还是书?”上位梨雨又问。 “不知道,得问缘妹本人或者……”上位梨欣说罢回头看了两眼,接着露出了迷惑的表情,“唔?阿缘呢?” “她飞走了。”上位梨雨如实回答。 “啊……想让她帮我过去看看的。”上位梨欣遗憾地说。 话音刚落,梨定龙敲了多次的门总算打开,里面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前面穿五四装的是敬缘,后面穿祭祀服的也是敬缘。 第170章 顾此失彼(下) 梨定龙带的礼物是一条水蓝色的连衣裙。三号敬缘没有当场拆包,但他确实是饶有兴致地那么介绍的。他说这趟回来拜访一趟算是难上加难,便特地给她来了条裙子作为礼物。 敬缘估计能猜到是什么心思,接过去表达惊喜和感谢的时候有些忸怩。 看她收下了礼物,上位两姐妹很是出乎意料,她们之前认为写出那首诗的敬缘更可能会委婉推掉;不过后来一想也合乎情理,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等她说出“明天我就穿上试试”,两姐妹又觉得这是她身后那个巫女教的了。 明天……他哪知道明天没工夫啊,实在高。 等梨定龙走开、巫女敬缘走回来,上位梨欣不禁抱起臂,对她一边摇头一边慨叹了两声:“阿缘!唉,阿缘啊。” “咋了?”对方一脸茫然。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上位梨欣煞有介事地指出。 巫女敬缘眨眨眼,马上回道:“难断强断反生祸端!” “缘姐难道是担心惹到远叔一家、今晚还会吃拳头亏吗?”上位梨雨半打趣地问。 “我不担心,但这里的我最好还是担心一下噢。”巫女敬缘苦笑一声,“我家都是老弱病残,明天还要迎来天翻地覆的事端,还是少节外生枝为好。” “怪我们那个计划太过有效!”上位梨欣又长叹一声。 “头功是我的,少吹了。”巫女敬缘回嘴。 在三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时,现世的众人也慢慢走到了中午饭的节点。饭桌上,梨志云依然是对来作客(或者说蹭饭)的敬缘照顾有加,但这次婉茵甚至梨福远也加入了一个劲儿夸她的行列,让上位两姐妹颇不习惯。 而现世的两姐妹对此也在暗暗惊奇,梨雨在看到自己的缘姐跟梨定龙似乎也挺熟的时候更是像吃了一整坛醋。 其实上位梨雨也有些。 梨欣猜测,若不是后来阿洒和阿风将梨定龙带去看了超级大番薯,敬缘说不定还会把他也请到家里喝糖水。但对于这方面的调侃,敬缘从来都没有承认过哪怕一丁点儿。 上位梨欣看着旁边的巫女敬缘,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安全了。 后来的发展倒没什么变化。两姐妹跟敬缘回家喝了糖水,听她讲了些村子的事情,又跑上镇鬼庙和祭祀广场探索了一番。 真奇怪,上位两姐妹忽然发觉待在镇鬼庙周围凉快得很。 之后穿戴整齐的敬缘搬着香案和纸箱去了庙前,她们再次聊到了村里人集合拜神的时候。两姐妹仍然是慌张急迫地偷溜下去,也依然被旺子逮到了。 但跟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梨欣挨了旺子两巴掌:一次打在背后,一次打在脸上。那速度,三爷都没来得及拦下。 “这——这是怎么回事?”上位梨欣顿时又惊又怒,“怎么又打上了?!” “我们……”上位梨雨稍一思考就想到了很不妙的原因,“我们这次没对自己家作出改变,所以——所以还是这样!” 对噢,这次关注点全放在了梨福远家上面,梨致福家还是原来那鬼模样。 也就是说,梨欣很可能没听说过夜校,就算去了也已经被早早地抓了回来;都不用想,最后父女俩根本没吃过什么夜宵。 “可恶,出事了……”上位梨欣恨恨地暗骂,“顾得了这边就顾不了那边啊。” “别看我,现在我也没辙。”旁边的巫女敬缘开脱道。 上位梨雨转向陆续走上台阶的众人,担忧地问姐姐:“所以咱们……依然见招拆招?” 上位梨欣咬咬嘴唇,点头道:“拆,必须拆。没办法了,总不能不做。” “我有个想法!”上位梨雨便立刻提议,“第二回我们改变了自己家,结果远叔那边出了大问题;这次我们改变的是远叔家,那么——” “那么问题可能出在我们家!”上位梨欣立刻回答,“对了,这次该盯紧爸妈,看看是不是他们先出的事!” “视角方便的话就一直看着他们吧。”巫女敬缘同意了,虽然两人好像没问她。 可能因为被迫调成了应战状态,上位梨欣已经开始发散思考策略了:“盯着他们……然后还要盯着一直碍事的康伯,看看这次他会不会……视角该怎么变?也许得提醒远叔他们……” “欣姐?”上位梨雨又有些担心了,“你好像很紧张。” 上位梨欣马上回嘴:“我当然紧张了,我挨了两巴掌!而且现世的咱们这几年肯定也像我们当时一样不好过啊!” “呜……我也没有办法。”妹妹委屈地搓了搓手。 上位梨欣看向自己和雨妹在台阶上黯淡的背影,长叹一声:“哎……不是让你想办法,你做的事情已经够好了……我只是想发泄一下。” “一看到这个天地的自己和雨妹受伤害,你似乎就格外容易紧张。”巫女敬缘忽然评价,“上次我为雨妹代作勾魂,你还想按着我打。” “我现在又不后悔那件事了。”上位梨欣蹙眉道,“而且我们本就想救自己,这不是应该的吗?” “确实应该,我只是说说而已噢。”巫女敬缘淡淡一笑,“因为刚才我都有点被吓到了。” “我不信。”上位梨欣直白地指出,“你的话,应该早就知道我们这次会顾此失彼了。” “是的,但我没有足够的法力给你们同时开两个观测点,所以我没和你们说。”巫女敬缘摊摊手,“另外,知道这件事就不代表能预料到你对此的反应。” “所以缘姐……”上位梨雨忽然表情复杂地问,“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们这回也没法避开事故啊?” 沉默两秒后,巫女敬缘平静地回答:“是的,但以冥河为证,我依然盼望你们能想办法保住这个世界的自己。” 第171章 难得消遣(上) “所以缘妹也要留下来?” 梨定龙的问题代表了场上其他四个人的疑惑和吃惊。而站在他对面的敬缘平和地摆出前背手,点头应道:“是噢,云伯说有些事想跟我聊聊。” 阿洒转头看了看院子里正在收拾餐桌的人们和坐在客厅里喝茶的梨志云,仍是非常不解:“这都天黑了,能有什么事?” “我爸妈和龙弟的爸妈也都要留下。”梨欣说完,又陷入了思考,“但若是开家族会议,跟缘妹有什么关系……?” 阿风忽然有个很危险的想法,但没敢说出口。 “也许是跟村子有关的。”梨雨猜测,“缘姐说村里的大小事务她多少都会管,可能大家有什么跟村子有关的事要开个会讨论,缘姐就得在场。” “云伯的确说过要和你们的爸妈商量一些事情、让我也过去站会儿。”看样子,敬缘本人似乎也不清楚细节。 “那没办法了。”梨欣很快表现出了无所谓的模样,“咱们也管不着。” “呜……但我还想跟缘姐回家玩会儿的。”梨雨倒沮丧得很,“我们可以一起看书,一起上床玩,再一起洗——” “打住!在这里不要说啦。”上位梨雨连忙救下了自己。 “说啊,不差那么一点儿。”上位梨欣隔岸观火般怂恿。 现世的梨欣倒也是凑巧地意见相反:“雨妹,咱们还是快些回家休息吧。” 阿洒抬起头看了看阴黑厚重的傍晚天空,应道:“对啊,天似乎要下雨,我们都没带伞。” “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吧,淋湿了不好。”阿风立马跟进。 “那个……缘妹?”梨定龙忽然提议,“你如果一个人不方便,我可以陪你一会儿。爸妈也在,他们不会赶我走的。” “啊?……这也太麻烦龙哥。”好不容易从惊愕中回过神的敬缘连忙婉拒,“而且……呃,而且远叔和茵婶不也让龙哥早点回去了吗?” “怎么回事啊,阿龙?”阿洒挑眉质问。 “该罚。”阿风竖起手指晃了晃,“该罚。” “嘿嘿……好意我心领了,但大家还是早点回去为好。”敬缘掩着半边脸轻咳了一声。 “我还是不大想就这样回去。”没凑热闹的梨雨抱怨道。 可能想转移注意力,敬缘很快想了个哄她的办法:“唔……要不这样?反正离他们完事儿还有一小会儿,我回家里拿个礼物给你?” “哦?什么礼物?”梨雨的眼睛还真马上亮起来了。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不过拿了就要乖乖回家噢。”敬缘温柔地笑笑,又看了一圈众人,“大家倒也可以跟着等会儿,我给你们也送些东西。” “缘妹没必要哄我们,我们这就乖乖回家。”阿风忙摆摆手,又拍了拍梨定龙的左肩,“对吧,阿龙?” “这就是嘛!”阿洒则去拍了拍右边的。 梨定龙当然是没话说。 “是吗……有些可惜呢。”敬缘一边理着发丝一边回答,“那么我给你们姐妹俩带吧,等我噢。” 梨欣看看小跑离开的敬缘,又看看推推搡搡走向另一边的三个男生,大梦初醒般说:“突然就只剩我们了啊。” “不对,还有两个灶君姐姐!”梨雨指了指旁边昏暗的空间。 “嘘!别乱说话。”梨欣连忙捂住了她的嘴,“都十岁了,怎么今天突然就要说这种东西?” “我真看到了她们——”梨雨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辩驳。 “啧……该不会是村子的问题吧。”梨欣完全没在听。 “错,是你的问题。”上位梨欣对自己指责道。 “欣姐也喜欢上这个角色了。”上位梨雨欣慰地说。 “唔唔唔!”梨雨则不知道发表了什么观点。 “好可爱,嘻嘻。”巫女敬缘的观点则略显独特。 这会儿,苏三爷和康伯从院子里结伴走了出来,看见这场面便调侃:“哟,玩着呢?” “对啊,这幺妹就喜欢这样。”梨欣放开了足以捂住妹妹整个脑袋的双手。 苏三爷大笑几声,拿出长烟杆点上了。 “不过你们记得早些回家。”后面的康伯则指着天叮嘱了一声,“天很快要下雨了,我可怕被淋湿呢,哈哈。” “这件中山装可是独一无二的。”梨雨背诵道。 康伯的话匣子立刻被打开了:“哈哈,那是!我说过吧,当年在沪城混的时候,我路过一家裁缝店,里面挂着的这件啊我一眼相中——” “你不是怕下雨么?啾。”苏三爷用手肘撞了撞他。 “喔,对!”康伯连忙打住,又自嘲地笑了起来,“看我这舌头,哈哈哈!总之咱们都快点回去,回去,哈哈。” “伯伯们先走吧,缘姐说给我们拿点礼物,我们再等等。”梨雨欢喜地说。 “是吗?那敢情好。”康伯赞扬着,却又稍稍收敛了笑容,“阿缘……哎,她倒还要留一会儿,不知道她奶奶的药煎好没。” “阿欢识照顾自己的。”三爷不慌不忙地吐了个烟圈。 “也是。唔,那我们就回去吧。”康伯应着,又跟两个孩子挥了挥手告别,方才跟着三爷一步步消失在了大路上的黑暗中。 这会儿,上位梨欣看起来跟轻松的氛围格格不入:“我很想跟上去……” “观测视角有限制噢。”巫女敬缘提醒。 “我知道,但我真的很想那么做。”上位梨欣盯着康伯愈发朦胧的背影,颇为不甘地道。 “但咱们也要留在这里看着缘姐和大人们。”上位梨雨为难地说。 “一个人应该也搞得定吧……反正咱们的情报是共享的。”上位梨欣说罢,又慨叹了一声,“可惜没办法。” “唔……”巫女敬缘换成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要不这次给你破个例?” “啊?缘姐可以这样吗?”妹妹似乎比姐姐还吃惊。 “当然可以啦。”巫女敬缘莞尔一笑,“我能让你们遵守规则,也能让你们放松一下噢。这里是蒿里村,我说了算。” “上回好像不是这种展开……”上位梨欣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机会,反而迟疑了,“而且你好像在施舍我一样。” “欣姐不喜欢我这样?那我只好严厉点了……”巫女敬缘遗憾地垂下视线。 “别,怎么能辜负你的好意!”上位梨欣立刻义正言辞地挽留,“雨妹,这里就拜托你看会儿了。” 接着她转身向村口走去。 第172章 难得消遣(下) 严康走得还挺快,大概他也确实怕淋雨。 虽然上位梨欣尽早“扔下”了不明所以的妹妹去追他,等追上时他已经在后院着急地开着门了。这会儿,豆大的雨点开始劈头盖脸打来,比钟还准时。 上位梨欣站在后院里看着康伯慌张地跑进屋,不由得嗤笑一声:“你终究是淋了些雨。” 但重点不是这个,她也很快调整了回来。只是康宅的门板墙壁仍然环绕有一层热流,虽不如敬宅的强大,可她依旧难以进去。 所以上位梨欣决定一直守在外面。上次她们发现康伯上吊时,屋子的热量已经完全消散;万一他这回又出事,感知到热量变化的上位梨欣可以立马冲进去查看情况、第一时间观测现场。 希望这热量真的会在出事后马上消散——不对,该希望它一直不要消散。 “拜托你活下去吧,严医生……!”上位梨欣不禁为此祈祷起来,“这回不要再当惨剧的开端了……” 密集而硕大的雨点不断穿过上位梨欣半透明的身体,让她浑身上下都是针扎一样的凉意。 可恶,这比淋湿也没好多少。上位梨欣又有些后悔了,该让阿缘烧两把伞下来的…… 对哦,她们现在怎么样了?上位梨欣绕到康伯诊所门前的大路上,朝梨宅的方向望去;透过跟漆黑的夜融为一体的雨幕,她看见院前有三个人,两把大伞和一粒黄豆似的火光。 那是刚刚回来的敬缘正在把油灯礼物交给梨雨;因为知道这样会拖时间,所以她还顺带拿了两把油纸伞。得亏如此,两姐妹没有为了等她而淋湿。 那粒火光从敬缘手里缓缓转到梨雨手里,上位梨欣已经是第三遍目睹这个场景了,但看到这一幕还是很欣喜。回回梨雨都是收到油灯做礼物,也回回都把它当作是宝,这快乐实在纯粹。 作为孩子,敬缘倒也很会哄孩子。上位梨欣慨叹一声,又无奈地笑了笑。 雨下出来了,有伞的两姐妹反而不急着回去了。她们在院前又聊了一小会儿才分开,敬缘走进梨宅,两姐妹则调头回自己的临时住处。 上位梨欣一路看着她们带着那星火光往自己这边走来,直到老榕树那里拐个弯又折进不远处的屋子里,方才把视线从再次变得黑暗冰冷的夜里移开。 康伯诊所的大门也隐隐透着一层热量,在这里等待(或者说监视)应该也行,就不用再回去视角狭窄的后院了。 上位梨欣这般想着,把手放在了大门上来感觉热度,还是有点烫手;看来这次康伯没有…… 等等,为什么感觉跟在后院感受到的热量不一样?她愣了一秒,又赶紧再试了两遍,手感真的没有在后院摸到的那么热。 难道是因为热量源集中在后面住人的屋子里?但敬宅反而是前面比后面热……上位梨欣有些不安,决定回去后院探探虚实。 这回倒让她大吃一惊,后院现在居然比前院还凉快! 糟了,肯定有事!上位梨欣不敢怠慢,连忙朝后门冲了过去;这下门上的热力没有形成把她拒之门外的结界,她直接进了屋。 屋子里还是像蒸笼一样又热又闷,上位梨欣甚至觉得自己会被蒸出汗来,但至少她现在能站在屋里头。 住人的后屋那摆设还算整齐,衣柜里也挂着那套中山装,康伯没有一回来就出事;但是他如今不在这边,屋里没有他的身影。 上位梨欣四处张望,很快发现了一道留有一条缝的门。它似乎通向前屋的诊所,上面还插着一串钥匙。 某根钥匙上带有个康字,这无疑是康伯的东西。上位梨欣暗暗地咽了口唾沫,又穿过门框走进了诊所里。 果不其然,这次穿着便服的他吊在了诊所的门厅。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上位梨欣看到此景还是不禁瞠目结舌。 “你怎么还要吊上去啊……?”良久才缓过来的上位梨欣欲哭无泪地坐在了一边,“求求你别吊了……” 康伯没法解释,这次也是连封遗书都没有。 屋子里渐渐变得跟外面一样凉意阵阵,上位梨欣也总算定住了神。她缓缓拿出一面八卦镜,又做了一趟召唤流程,将巫女敬缘叫了过来。 “这次也有发现啊?”一团会说话的灰烬飞到她面前,闪了几下火星又化作了巫女的人形,“康伯……唔,很遗憾。” “你有头绪吗?我觉得你会有。”上位梨欣脸色严肃地问。 “你不妨把周围找一遍再跟我讨论噢。”刚刚落地的巫女敬缘一边整理衣裳一边不慌不忙地回答。 也是,自己连现场都还没调查……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上位梨欣无话可说,只好先在周围看一圈。 康伯诊所里的布局由一套就诊的桌椅、一张门边的长凳和一排复古的木制药柜组成。虽然以前没看过诊所的原状,但现在她还是马上就发觉了异常。 因为那排药柜乱得像是被贼翻过。数不清的抽屉都被抽开,地上还散落着一些杂七杂八的草药,断然不可能是原本的样子。 上位梨欣过去检查了一遍,那些抽屉里的药材或多或少,看不出是库存不够还是被贼拿走了一些;另外那些药材她都不认识,抽屉上的标签也年月久远、磨损得难以看清。 但有些抽屉她依然能通过标签或者药材品相来认出装过什么,比如蜈蚣、全蝎、人参片、大枣、罗汉果和朱砂。 装前两味药的抽屉虽然被拉开,但里面的东西不像是被人翻过——反正上位梨欣没法也没兴趣翻。后面四味药则几乎被拿了个干净,每个抽屉都只剩下一两块药材的残余孤零零躺着。 第173章 为公为私(上) “阿缘,”上位梨欣不禁转向巫女,朝她问,“康伯的人参很值钱吗?” “唔?我哪知道?”巫女敬缘一边疑惑地反问一边走上去,踮起脚往她面前空空的抽屉里看了看,“康伯的人参不见了?” “不见了。”上位梨欣立刻回答,“应该还有些别的抽屉也被某人淘了个干净,但那些药材我叫不上名字。” “所以你怀疑……”巫女敬缘试探。 “现在还没法怀疑什么,”上位梨欣稍显无奈地打断,“我总不能猜测康伯是因为药材被偷了而寻短见吧?” “确实。”巫女敬缘点点头,“这其中肯定还有机关噢。” “说不定他在药材柜里藏着钱?一生所得的积蓄什么的?”上位梨欣瞎猜。 “看来你有这爱好。但我也不清楚。”巫女敬缘淡淡一笑。 “我没有……但如果药材柜里的东西被偷会让康伯这样反应,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上位梨欣判断。 “所以你认为是什么?”巫女敬缘问。 “不清楚啊。人参都说不过去,别说那不值钱的枣和罗汉果了。”上位梨欣摊摊手,“难道是朱砂?朱砂不值钱啊,不过它好像很适合藏东西……” “那个……朱砂是我用的。”巫女敬缘却说出了让她大吃一惊的话,“村里基本只有我会用朱砂,这像是康伯特地给我一个人进的货噢,嘻嘻。” “你?用来搞祭祀的事情?”上位梨欣疑问。 巫女敬缘再次确认:“是的。朱砂是安神药,但康伯治这方面的问题不用朱砂,我要来也只是做祭祀活动。因此,康伯每次进货都进得不多。” “那你看看现在这个存量正不正常。”上位梨欣指向旁边的朱砂抽屉。 巫女敬缘往里看了看,里面只剩一小撮黏在底部的朱砂,便调皮地笑了笑:“都空了怎么正常?……唔,可能也正常,但我不好判断。” “话说……我一直都觉得你或者现世的你跟这事儿也有关系。”上位梨欣忍不住挑明,“你跟康伯来往很密切,不是吗?” “村里谁跟康伯不熟啊?”巫女敬缘反问,“你不能因为我经常找他拿药就断定我跟这事儿有关系。” “作为常驻的嫌疑人,你真的很容易让人怀疑。”上位梨欣不以为然地笑笑。 “那我也没办法,不过你有这工夫,不如想想康伯可能丢了什么东西更好噢。”巫女敬缘建议。 “这不是没别的异常了吗。”上位梨欣又把屋子看了两圈,很肯定地回道,“还是跟你唠嗑一下最好。”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拷问我啊?”巫女敬缘叉起腰,语气跟质问一样。 “哪里算得上拷问,跟你讨论一下而已,毕竟你很可能知道些什么。”上位梨欣不卑不亢地说。 “哎……欣姐还是对我有意见。”巫女敬缘无奈地摇摇头,“那为了避免浪费我们的时间,我直接请冥河帮忙吧。以冥河为证,我敬缘对今晚康伯自杀这件事一无所知。” 上位梨欣收敛了笑意,开始静静地注视对方。 “如何?”安然无恙的巫女敬缘得意地问她,“如果放心了,咱们就继续往下走吧。” “但我现在真没法判断,可能被拿走的除了药材和钞票以外还有什么东西。”上位梨欣颇为郁闷地说。 “那么就等以后再判断吧。”巫女敬缘丝毫不着急,“哪有还没搜集到全部线索就开始破案的侦探啊?” “呃,我不是侦探,只是一直忍不住要想它。”上位梨欣给自己辩护道,“而且康伯每每出事……都像是惨剧的开端,就想快些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明白,所以你刚才找我过来求助我都没调笑你噢。”巫女敬缘似乎有种强调的意味。 “那真是谢谢你了。”上位梨欣不大诚实地笑笑。 “但是欣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巫女敬缘咳了一声,“这里事情已定,咱们不如回去梨宅看看他们的开会。” “无非是吵怎么分钱,我没兴趣。”上位梨欣回绝。 “但我也在场!你一定得看看噢。”巫女敬缘上去拉了拉她,“雨妹也在,走吧。” “怎么搞得跟你要上台表演似的……”上位梨欣一边跟着她离开了严宅一边无奈地问。 “当然不是啦,只是担心若不特地提醒你,就算这次的会议跟以往明显不一样你也会自己忽略掉。”巫女敬缘莞尔一笑,“到时候你再用它来向我说事,我就不好办了噢,嘻嘻。” “就知道你有小算盘。”上位梨欣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头,“那就听听吧……希望我听得下去。” “万事开头难。”巫女敬缘劝着,带她走进了梨宅一楼的客厅里头。上位梨雨也在那里看着众人讨论,她们便聚在了客厅的角落。 正如巫女所言,三号敬缘也在现场。但她现在还没发言,只是端谨地摆着前背手站在跟梨志云那张太师椅有两尺远的地方。 现在发言的人是梨致福。众人应该已经陈述过自己遇到的困境了,他这会儿正在朝梨志云总结:“所以我们先话要返来借钱。那笔数这么大,交得亦紧,靠我们自己实在是冇办法。” “对啊,要不然我和福哥也不会回来打扰你。”梨福远跟进。 唔……?他今晚没喝酒还是怎的,居然看不出醉意。 “阿爸,只要你分些钱给我们过关,你要我们连夜走开都冇问题。”梨致福放话,“而且以后的生活费照样会一直寄。” “我现在亦唔差那些生活费。”梨志云忽然说。 “但是阿爸,你总不能看着自家人有难不帮一帮啊。”梨福远依然劝道。 “我已经讲过了,两个人加起来大落落过万,要怎么帮?”梨志云反问,“不怕同你讲,我现在的现钱只有三千,帮最少的阿福都不够数。” “三千?”梨致福跟另外三人一样大跌眼镜,“怎么会只有这些?” “我同阿缘一家商量过,打算出一笔钱修一条路,等这个村不至于太偏僻、连个鬼影都不愿意入来。”梨志云平静地说着,又指了指旁边的女孩,“大部分钱已经给过去了。” “是的。”敬缘清清嗓子回答,“云伯是村里唯一有余力为村子前途着想的人,他的资助非常重要。” “但即使我不给她钱,你们翻遍这座屋也找不够五位数的钱。”梨志云接话。 “所以各位,我们真的爱莫能助。”敬缘像是在唱和。 第174章 为公为私(下) 梨志云把敬缘叫来旁听原来是这个意图。四人面面相觑,刹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你们……现在就已经把钱用了吗?”婉茵首先试探着问了一句。 沉默几秒后,敬缘摇了摇头:“还没想好具体怎么用。” 原来还没用啊。四人又暗暗松了口气,至少还有可能追回来。 “修路……通一条方便出镇上的路吧。”梨福远推测,“不是很急啊。” 梨致福也跟进道:“对,我们才是急着过关,不妨暂时拿出借我们一用。” “暂时?我们这两年就准备用噢,这几千借出去能在两年内如数收回吗?”敬缘提问。 短暂的哑火后,婉茵提议:“唔,我们和福哥一家也许两年内没法全还上……但多给我们几年的话,我们可以交些利息。” 旺子有些吃惊地看了看她,自己家情况不好,他们恐怕更是火烧眉毛。不过这么说,起码更有机会让他们给这笔救急的钱,于是她也道:“对……好过放村入边,放这里又没利息。” “你们是一家人,用得着讲利息吗?”敬缘连忙笑了笑,“不是我们不想,而是这笔钱已经上规划了,不好挪。” “什么规划?”婉茵追问。 “说了啊,要修一条路。准备工具、查路线和申请人手都要有钱时刻在后面撑着才办得顺利。”梨志云替为回答。 “村里只有我们几个人,靠自己开山凿岭修一条路出来实在太难,所以我们要往外界求助。”敬缘补充。 梨福远忽然提出了质疑:“这种大工程,肯定要让镇上的各种单位知道,那样国家应该会给补助、至少动员你们修的啊?这村子在镇上肯定也已登记过,不可能被上头忘掉的。” “或者讲,村入边人太少,镇上暂时顾不得为你们特地修路。”梨致福颇有底气地猜测,“我看,他们觉得让你们搬出来住更方便。” 梨志云和敬缘陷入了沉默。 “这里的确剩不下什么人了,废屋子一片一片,也从没听说这里还出来过别的什么人。”梨福远指出,“其实啊,真没必要修。” “不错,我们几个应该是可以返这里的、混得最好的一批人。”梨致福跟进,“我们若是有难,这村以后就真没人可以从外边给资助了。” “不修不可以。”敬缘突然严肃地回绝,“这蒿里村不能就这么消失或者荒废,也不能说抛下就抛下!” 被这么一说,梨致福有些恼火了:“嚯,再怎么话,这钱是我们黎家出的,我们反而没资格拿来用了?” “你这样话了,这是我的个人资产,怎么用我说了算!”梨志云果然站到了敬缘一边。 “但是阿爸,修路这种事情急一两年有什么区别?反而是我们,拖一个月就真玩完了!”梨福远皱着眉毛强调,“既然我们的老家是这里,我们落魄了村子还谈什么未来和保障?” 梨志云立刻张开了口,却是欲言又止。 “实在不行就搬出来罢,小村子有甚么好留的,我家以前都是搬到广城方可以行得开。”旺子又不解又不满地劝,“村入边只剩老小了,怎么救得返?” “我们家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如何谈得来背井离乡?”敬缘反问的口气像是被杨婆婆附身了一样。 “好了好了,大家慢慢来。”婉茵赶忙打个圆场停下对话,又带着微笑看向敬缘,“但是阿缘,你不想看看外面大城市的景色吗?” “什么……?”敬缘有些没反应过来。 “阿龙之前送了条裙子给你吧?你看那布料,那做工,多漂亮!村里哪见得到啊。”婉茵用满是憧憬的语气描述,“大城市的东西又全又好,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你就不想出去看看?” 梨福远眨眨眼,连忙跟着说:“对,对!阿缘你还这么年轻,以后日子长得很啊,一直在这小村子守着就太可惜了。外面的世界纷繁得很,有大把待村里一辈子都见不到的风光!” 攻心吗?敬缘咬咬下唇,没有回应。 旺子看她动摇,便一起劝道:“而且我们不是讲用了不还,借一阵而已。等我们渡过难关,这笔钱还是连本带利还给你们,你们到时要出去要留下都还是自己分配,还多了些资金。” 敬缘看了看梨志云,对方竟然没有出声,不知道是犹豫还是悄悄变了主意。 于是她攥紧拳头,仍然回绝:“我对外面的俗尘……不感兴趣。这村还是要守,路也得修,抱歉,请回吧。” “嚯,给脸不要脸喔。”梨致福被这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姿态惹怒了,“你这样跟守寡或者守丧有什么区别,屋入边缺钱办白事啊?” “你——?!”敬缘惊愕地睁大了眼。 “阿缘,咱为什么非得这样呢?”梨福远也很是郁闷,“给我们真不碍事,说了会还就是会还,又不是那些不要脸的混账;我在深城干了这么多年,难道还没这点信用吗?” “用甚么这样好声好气,我看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还站在黎家的屋子里了!”梨致福目射凶光地指责,“讲到底这笔钱是我们家的,要借也是我们的家事,阿爸现在都冇出声,你一个外姓人有甚么资格指手画脚!” “阿爸,你不可以见死不救的!”旺子壮起胆子朝梨志云要求道,“就来饿死了,还担心以后的事吗?” 梨志云紧锁眉毛,仍然没有出声。 “阿缘,灵活些吧,再想想也没关系。”心情复杂的婉茵摆出了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 敬缘咬咬牙,用决然的语气回道:“就算钱全给你们,也远填不上你们的窟窿。所以,再谈也没有用。” 第175章 实在可疑(上) 最后,这场争论还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敬缘撑起伞回了自己家,梨志云也说要上楼休息、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明天再讲”。客厅里,只剩下了那烦闷的四人。 他们还在作着复盘似的讨论,内容无非是抱怨和想法子要多些钱。幸好他们喝的酒不多,不然声音得吵到二楼。 不过声音能压住,后面那份不满与恼火压不住;梨致福一直在诅咒那两人固执冷血与蛮横,像是他们犯了天条。 梨福远也挺想抱怨,不过听他说久了,自己也不住烦了许多,便劝道:“福哥,再骂也没用呀,钱又不会自己过来。” “我实在吞不下这口气。”梨致福还在叨叨,“我们屋的钱几时被外人拿去说了算的?” 婉茵也跟着劝:“阿缘在这里大概算是村长之类的位置,阿爸将钱拿出来给了村子,我们要拿回来就得找她说事。你看,我们这两天住的屋子还是她批准和监督着村里的人修的。” “这点倒好办。”梨致福指出,“刚才问阿爸有冇签合同又话冇,只是单单给了钱阿缘,可以找她追回来。” “怎么追?刚才他们没有交钱的意思。”旺子无助地问。 “所以就是在骂这个!”梨致福阴着脸回答。 梨福远把刚才的事又想了两遍,这下愈发觉得不合理:“对啊……合同没签,理由站不住,这钱真是修路的……?” “修路只是他们两张嘴讲的而已,话不定只是拖着我们的借口,怕我们冇办法还钱、或者根本就不想救我们。”梨致福老早就怀疑了。 “阿爸一直对阿缘很关照……但总不至于分出大半家产给她吧?他自己花剩三千还能说过去。”婉茵提问。 梨致福则直接扣了顶帽子:“谁知道?她眼光光的看着就狡猾,鬼知道她用了什么计、或者同阿爸做着什么勾当!” “嘘——!阿爸还在上面,太大声了。”旺子连忙劝。 “倒也没必要这么想她,她不才十四岁吗?”婉茵悻悻地打圆场,“说不定是太小了不懂事,想不通罢了。” “其实……我没办法判断。”梨福远忽然表情复杂地开口了,“这两年阿爸照顾她照顾得不少,简直像把她当成自己孙女一样,这事儿福哥也知道。” 梨致福应道:“不错。敬宅屋顶穿了要补上,那座庙下雨冲倒门柱要换新,全部是他出的钱。其他平日杂碎的生活补助更多得不用说,他对阿风阿洒都完全不是这样的。” “你们怎么知道的?”婉茵有些吃惊。 “我在粤岭镇有个朋友,托他帮我打听的,写信时又顺便告诉了福哥。”梨福远坦言。 “那怎么不和我说?”婉茵纳闷地问。 “我那会儿不知道原委嘛,你又对阿缘那么看重,万一你误会了还得坏了儿子的大事。”梨福远倒有几分道理。 婉茵只好将抱怨打住。 “现在我觉得,阿缘真可能有问题。”梨福远一转话锋,“按阿爸之前的态度,这几千送给她都不奇怪,所以不想拿出来。” “我看他们就是有问题。平常人怎么可能自己拿出大半家产充公,又不是活佛。”梨致福一直没变过主意。 “也许阿爸真的会这么做……他跑回来隐居都有三十年了。”婉茵似乎不愿那么想。 “啧!讲起这个我就来火!”梨致福突然皱紧了眉,“当时撇开我们自家人跑返这里,除了寄钱就不闻不问;现在倒好、去养去关心别人的孙女了!” 梨福远不大想翻那种又旧又破的账,便总结道:“所以,我们明天得继续找他们说说。” “那肯定要讲!”梨致福立刻回答,“三千,给我都不够,怎么给两个人分?不能叫她拿了我们家的钱还袖手旁观!” “明天要再劝一劝罢……”旺子有些无力地复述。 梨致福却反驳:“我觉得,现在就可以去找阿爸讲。他哪有这么快就睡下了,肯定睡唔到,再同他讲讲才行!” 旺子愣了一秒,赶忙劝阻:“啊?冇必要现在就冲上去找他这么急!将他惹火了,可能他反而更不给钱了。” “钱又不是他说了算,他的钱不是阿缘说了算吗?像个内人一样。”梨致福坚持道,“阿缘不追得,阿爸还不能追问?” “现在去敲阿爸房门确实急了些。”婉茵也跟着拦了两句,“万一逼得太紧,他连那三千都不给了呢?” “他哪敢做得这么绝!”梨致福没好气地一口否定,“一分钱不给就是摆明要我们死而已,对他有甚么好处?” “你冷静下来,上去追他没有用。”最后才加入的梨福远指出,“你都说他那三千应该不会还藏着不给,不如想想怎么把阿缘拿着的钱借出来。” “你的意思是阿爸不用管了,现在去找她?”梨致福质问。 “现在你怎么去找?一直敲她家的门、指望她开给你吗?”梨福远反问。 这话虽然不中听,但是中理。梨致福再怎么急,梨志云或者敬缘只要门一关锁一上,他还能砸门进去不成? 而且砸梨志云的卧室门还能勉强说得通,敬缘家里只有老小,还是村里的吉祥物,半夜闯进她家闹事不仅容易惹嫌疑,还会跟整个村子的人过不去。 啧……这个外姓人,反而还因为这个吃香得很。 看他哑火了,梨福远也稍稍平静语气,提议道:“咱们应该商量下对策,明天再一起去。咱们好好说说,能全借就全借,她只愿意拿一部分也算是和平解决。不然,以后大家不好见面。” 婉茵马上跟进:“对,阿缘刚才虽然说话说得狠,但我看她那表情还是有动摇的。明天加紧劝劝,说不定就放松了,总好过现在跟她闹翻。” “钱还在人家手上……”旺子也颇为无奈地说。 三比一,今晚的事看来已经定了。梨致福也没办法,便只好郁闷地摆摆手,一屁股坐上旁边的椅子又转开头:“你们说这样就这样罢,嗐。” 像是要补偿,梨福远又提议:“咱们倒可以现在就商量一下明天怎么办,反正对我们来说时间还不晚,也不用干等明天那么辛苦。” “可以啊,留在这里有点吵,不如回我们的住所。”婉茵首先点点头,又看向了梨致福夫妇,“福哥,旺嫂,你们怎么看?” 旺子没有回答,梨致福也没说话。 第176章 实在可疑(下) 四人最后还是决定回去梨致福夫妇住的屋子细谈,那边顺路,也比较近。 “远叔将门锁上喽……不过钥匙又还给了爸爸。”看着梨福远离开前的动作,上位梨雨汇报般说道,“有些多此一举啊。” “可能梨致福有些醉,摸黑锁门不方便。”巫女敬缘说罢,和她们跟上了回家的四人,“多此一举倒确实,又没法把后面的链锁拉上。” 走到半路,上位梨欣推测:“今晚应该不会发生上次那种暴力事件了吧。” “欣姐不要乱下推断!”上位梨雨突然担心起来了。 “我不是空口无凭。”上位梨欣无奈道,“今晚他们谈这个的态度比以前平和多了,总不至于再急得去闯镇鬼庙或者干些其他出格的事。” “你又知道他们以前是怎么谈的?”巫女敬缘发问。 上位梨欣便解释:“第一回不清楚,第二回估计气氛要更尖锐。你看那会儿远叔喝得脸红脖子粗,爸也是被他叫两声就跟过去砸庙了。” “其实现在也不算很平和噢。”巫女敬缘评价。 “已经不错了,谈这种事情能有多平和。”上位梨欣顿了两秒,又一转话锋,“而且阿缘,好像矛盾集合在你身上啊?” “我?怎么把锅甩我身上了?”巫女敬缘惊疑。 “不是吗,你说什么都不肯借钱,然后让他们吵了个不欢而散。”上位梨欣五分调侃五分认真地回答,“并非怪你不把暂时用不到的钱借出去,只是觉得你其实可以解决这个事端。” “这个嘛,我不大明白这回的自己在想什么。”巫女敬缘并不介意地摊摊手,“我那会儿没有修路这种事。” “真的?不是说这种大事一般都很固定吗?”上位梨欣质疑般追问。 “以冥河为证,第一回里不存在修路这种打算。”巫女敬缘直接摊牌了。 出乎意料的上位梨欣只好嘟囔着评价:“呃……撇得挺干净。” “第二回倒好像有。”上位梨雨忽然插话,“远叔他们袭击镇鬼庙是为了找钱,若像这回一样知道你拿了资金打算修路,这行为就更合理了。” 上位梨欣稍作思考,认同道:“唔……确实。若不清楚阿缘到底有没有拿云伯的钱,他们总不该虚空索敌、直接跑镇鬼庙里闹事。” “不错。”上位梨雨应着,继续分析,“修路这件事也许能当成上回悲剧发生的间接诱因,这回说不定就是直接的了。” 上位梨欣又问:“所以……你认为这次挑明之后,若还有人情绪失控去找阿缘麻烦——比如气上头的爸——出事地点就会变成她家?” “不对,你都说这次他们平和多了。”上位梨雨皱着眉否定,又说,“我的意思是,这次的缘姐有可——” “欣姐。”忽然,巫女敬缘悄悄拉了拉上位梨欣的衣角。 她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将对方那副严肃至极的表情看了个一清二楚,也刹时想起了之前和她说过的事情。 “你做好打算了吗?”巫女敬缘细声问。 “虽然她一直可疑……唔?”上位梨雨发觉不对,便停下分析、疑惑地走近了她俩,“缘姐,你拉着欣姐说什么呢?” 上位梨欣有些窘迫地看看她,又看看巫女,回问:“那你打算好没有?” “我一直在准备。”巫女敬缘淡淡一笑,“希望你来得及划裂缝。” 接着她看向“上位梨雨”,面不改色地说:“雨妹,我有件事想跟你讲。” “什么?” “若你怀疑这个天地的我,最好不要当着我的面讲噢,因为我跟你不熟。” 话音刚落,巫女从手中闪出一朵纸花,低喝一声甩向了对方的胸口。撞到错愕的她那一刻,燃烧的纸花碎成了无数细尘,还炸出了一股呛人的灰烟。 妹妹慌忙捂住脸急急后撤,等她退出那团烟,姐姐才回想起来自己的工作,赶紧划出了一条通往黄泉路的裂隙。 巫女敬缘也没有怠慢,立刻冲过去一个飞扑,颇有不管不顾之势地带着上位梨雨一同掉进了裂隙里,又在路上滚了两圈。 上位梨雨被仰面压在又冷又硬的石砖上,忍不住痛呻的同时也在拼命挣扎:“啊!你……放开我……!” “不管你是谁,敢附身她就是大无礼!”巫女敬缘仍是把她死死按住,又从赤色裙带上摸出一指朱砂,接着将其按在了对方的额头上开始念咒。 上位梨欣这回急匆匆赶来,看见巫女敬缘指头下那点正在发红光的朱砂,不禁吓了一跳。 估计朱砂也在发热,上位梨雨表情痛苦,看到她也马上哀求道:“姐……救我……” “不要听她说!她现在不是你妹妹!”巫女敬缘头也不抬地喝止。 上位梨欣确实有种过去把巫女敬缘一脚踢开的冲动、像当初踢开婉茵一样,但这回她压住了惊慌,转而朝妹妹道:“对……你现在不是雨妹。” 上位梨雨却脱口而出地反驳:“胡说什么,我就是黎雨!” “嘴长在你脸上……!”巫女敬缘咬咬牙,手下施法的力度却泄了些。 “你也知道的,你认得我……!”上位梨雨强忍痛苦地辩驳,“放开,我再叫你一声缘姐……放开!” 上位梨欣似乎有些动摇,目光在两人中间不定地游离着。 “胡说,胡说——我要把你赶出冥府!”巫女敬缘一个劲地反驳,但却只是反驳,手上的力度还在流失,“别回来这里了,也别附身她!” “上位梨雨”尽全力挤出一个干巴巴的冷笑,自己飞出了上位梨雨的躯体。 第177章 如期而至(上) “雨妹?能听到吗?” 一句温和却又透出担忧的问话在耳畔响起,让逐渐攒回意识的上位梨雨缓缓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巫女敬缘那近在咫尺的脸,接着是在稍远处注视的亲姐,遥远模糊的地府天空排在了最后。 上位梨雨忽然发现巫女正跪坐于地上,而自己躺在了她的怀里。像是不知道要先问什么好,她只是呆呆地看着两人。 巫女敬缘见状,便朝她开门见山地说:“你刚才又被附了身,不过我和欣姐合力赶走了那东西,你现在应该没事了。” 其实自己没帮多少忙,上位梨欣悻悻想。 “是吗……”上位梨雨还有些恍惚和气短,但是作出了一个欣慰的笑,“那东西被赶走了就好,嘻嘻……” “不过它可能没有真正离开,阿缘还没施完法她就自己走了。”上位梨欣忽然坦言。 看着上位梨雨那凝固的表情,巫女敬缘无奈地说:“欣姐,其实你完全可以挑些别的东西跟现在的雨妹说噢。” “唔……那么,这次它附你身其实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情。”上位梨欣还真重新组织了语言,“甚至还继续帮我们分析了情况,真是有些怀念。” “你还是别说了。”巫女敬缘轻叹一声,又抚了抚上位梨雨的脸,“现在这样的雨妹有什么不好或者比不上的呢。” 妹妹听罢,呜咽着往她怀里缩了缩身子。 上位梨欣只好岔开话题,转向巫女问:“所以它到底是谁,阿缘有头绪吗?” 巫女敬缘摇摇头:“没有,或者说不确定。不过我觉得,我之前要找的灵魂就是那个存在,只是它居然早来了一步。” “它已经附过三次身了,你都没察觉吗?”上位梨欣隐隐觉得大事不妙,这东西怕是藏着十分强盛的法力。 虽然她不想信鬼,但毕竟自己现在就是一只站在黄泉路上的魂灵,这些事情说不准。 “我只是……没察觉它已经离得这么近。”巫女敬缘嘟囔。 “那东西挺聪明,从它附身时的表现就能看出来,或许它之前用了什么办法能瞒过你的眼睛。”上位梨欣推测。 “但我不想再被附身了……呜呜……”上位梨雨忽然哀鸣两声,“刚才我喘不上气,灵魂好像要被挤出肉体一样……” “唔,可能是我施法的关系。”巫女敬缘带着歉意地笑笑,又朝她安慰道,“不过我会尽力保护你的,它就算再来,我也会为你挡着。” “能看出来,刚才你昏过去时,我难得见一回阿缘那么惊慌。”上位梨欣调侃,“所以你什么时候肯松手?” “不行,我还没捂热呢。”巫女敬缘回绝。 “要回去吗……?但我想休息会儿……”上位梨雨也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表达了为难。 上位梨欣看看两人,只得同意:“那你俩先在这边缓缓?我回去看着村里的情况,你们歇好了就跟上来。” “嗯,我带雨妹去一趟秘密基地,休息得差不多了就过来会合。”巫女敬缘应着,扶她站起了身,“走吧,不远的。” 上位梨欣没多说什么,随手划开裂隙便自己跳进去,然后降落在了梨致福住所的小院子。 去了梨致福屋子里讨论明天事情的众人大概已经说完了,梨福远和婉茵正在从那里走出来。梨致福夫妇在里面锁了门又关了灯、准备休息,另外两人则撑起伞、开始赶回自己的住处。 如果有人或者有鬼要趁夜袭击,暴露在外的梨福远夫妇应该比梨致福夫妇要好下手。上位梨欣这么想着,跟上了他们两个。 不过他们什么意外都没有,虽然期盼着他们出事听起来很奇怪。上位梨欣看着他们赶回屋子又熄灯睡觉,又走进梨定龙那锁好门窗的屋子看了看也在安然休息的他,喜忧参半地思考起来。 前两回的时候,这十九号的凌晨都会有四个人出事,康伯占了一个,那么其他三人是谁?上位梨欣思考着,回了梨致福等人的住处。 受限于观测视角,她现在没法去梨志云或者其他村民的住所,也没法确认他们的情况,但待在自己一家身边应该可以。 尽管这次的观测中心不在自己一家身上,不过三号梨雨能看到自己等人的存在,也就是说她能作为观察或者影响梨致福一家的中介或通行证。 巫女敬缘不会管吧,不过现在她不在,也许偷偷溜去其他地方她也不知…… 算了,现在还是不要在那样的她面前搞幺蛾子为好。上位梨欣摇摇头,老实地在院子里找了面墙靠着等待。 并且正如前面所讲,这回梨福远一家作了改变,说不定出事的就是自己一家。在这里盯着,若真有人来行凶,正好能抓个正着。 而像是要回应这个挑衅,远处黑暗的雨幕中居然真的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它没有打伞,却在雨中自在地缓缓走着——不对,是向这边靠近。 上位梨欣连忙站直身,注视着那个人影从老榕树方向一步步走来;随着对方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她更是大惊失色。 看到可能会杀人的坏人,任谁都会被吓一跳,但上位梨欣作为上位的存在,看到一个危险的人完全没必要害怕——除非对方也是同级的存在、能看到她。 上位梨欣盯着那只阴森的黑无常,像是犯了错的小鬼一样发起了颤。他那铁青的面色像一尊青铜像,点点阴冷的青光诡异无比。 可黑无常没有马上来抓早该重投轮回的她,而是先压着声音慢慢问了一句:“你……为何在此?” 上位梨欣愣了一秒,它想交流?那么也许该顺着它拖一拖……迅速思考两秒后,她回答:“我……我是来观察这边、提防潜在的杀人犯出现的!” 对啊,自己行得正站得正,怕这黑无常作甚?! 话音刚落,上位梨欣便底气大增,还掏出了一面凸八卦镜、把手放在木盖上对他威胁道:“所以你也别来挡着我,不然我就用这镜子照你了!” 黑无常却只是用那死灰般的怪脸怪嘴冷冷一笑,自顾自走向了梨致福夫妇的屋子。 第178章 如期而至(下) 它……难道是奔着他俩来的? “喂!”上位梨欣忙朝他喝了一声,“你想干什么!去害人吗?” “阳寿既尽,当收,何害之有?”黑无常头也不回地淡淡反问。 “人刚才都是好好的,怎么就阳寿尽了?哪有说勾魂就勾魂的?”上位梨欣追上两步质问。 “我说了,既来勾魂,必有今夜当死之理。”黑无常不管不顾地拿出一道散着阵阵寒气的铁链,又走到了那屋子的墙边。 “我不管你那歪理,给我停下来!”上位梨欣再次拿出了凸八卦镜以作威胁,“你作为阴司,就不怕这镜子么!” “可笑,阳间命数亿万,尽在我等册中详载,难不成你更加知晓?”黑无常不以为然地说,“何况驱鬼辟邪之八卦,奈何不了我等正人。” 这两句话把上位梨欣呛住了。说到底,黑白无常已经当了上千年的勾魂使,也都是奉命去引走耗尽阳寿的魂灵,自己在这方面的确不够他们有话语权。 不对,是完全没有能够干涉他们工作的发言权。 而且凸八卦镜只能挡开伤人的恶鬼怨灵,他们作为正派人物,用八卦怕是真的奈他们不何。 坏了,非但这里的梨致福夫妇保不住,自己的安全也根本没有保障。上位梨欣想着,呼吸顿时粗重了几分。 “我不抓你。”黑无常倒像看透了她的心思,对她平静地说明,“你的存在目前不归我的管辖。” 是吗……?这倒让上位梨欣有些意外。 黑无常没有再说话,而是甩起铁链、硬生生勾下了墙上的一块泥砖。接着他双手按在墙边,对着里头吹了一口气,如雾似烟,寒光点点。 上位梨欣回过神来,还是想过去阻止他,但黑无常突然转头,对她低声喝道:“退下!” 在那一刹那,他的嘴中忽地闪出一团幽暗的红光,像是冷冷燃着的业火,在方寸间映出了地狱的血腥景象。 一阵恐惧像闪电一样击穿了上位梨欣的心脏,逼她连忙踉跄几步退开——搞不好,完全有本事勾走自己的他会动杀心! 吓退对方后,黑无常倒没有追击,而是又往里面吹了两口气。可能是受到了那鬼火的影响,这次的两团气体带些隐约的红,细看之下竟颇为恐怖。 似乎是吹够了,他缓缓离开墙壁,又把那块砖安了回去。黑铁链一扫,墙壁刹时变得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端倪。 直到做完这一切,他都没有管上位梨欣,而是自顾自地开始走出院子。 这会儿,上位梨欣突然叫住了他:“喂……黑无常!” 对方转过头,发现她仍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 但她还是在壮着胆子发问:“梨致福他们……死了吗?” “死了。”黑无常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回答。 上位梨欣咬咬牙,接着问:“他们……为何阳寿已尽?” “阳寿花完了,就是花完了。”黑无常似乎在敷衍。 上位梨欣忽然想问问他,这个天地的自己和雨妹还有多少阳寿,但她不敢。 僵持之际,她身边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巫女敬缘和上位梨雨在片刻后从里面跳了出来:“我们回来了,情况怎——” “阿缘!”像是找到一个大救星,上位梨欣连忙向巫女敬缘喊了一声,“黑无常出来勾人了,你过来看看!” “啊?”巫女敬缘眨眨眼,和不远处那只黑无常对视了起来。 四下环顾后,妹妹忐忑地朝上位梨欣问:“这边是……那他……他勾谁了?” “这里的……爸妈。”对方表情复杂地道。 “没有去勾咱们吗——唔!”上位梨雨还没说完就被姐姐捂住了嘴。 跟黑无常互相看了几秒后,巫女敬缘缓缓问:“是你吗?” “敬缘大师当然明白。”黑无常不卑不亢地回话。 “实在谬赞。若是要紧事物,自去罢。”巫女敬缘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黑无常甩甩衣袂抱了个拳,按原路消失在了雨夜中。 上位梨欣瞠目结舌地看了两眼,忙朝巫女敬缘问:“他……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要他给你汇报工作吗?”巫女敬缘反问。 上位梨欣盯了表情自然的她两眼,忽然换成了猜忌的表情:“等等,前两回……你也召唤过这黑白无常吧?” “是啊。”巫女敬缘不以为然地承认,“但我跟这回没有关系噢,我刚才离得远远的。” 上位梨欣转向妹妹问道:“是这样吗?” 上位梨雨看着姐姐的眼睛,点了点头:“缘姐刚才的确没干什么出格的。” “欣姐,你若怀疑有人搞鬼,总不能怀疑到我身上吧?我又不是属于这个天地的存在。”巫女敬缘无奈地笑笑,“何况我为何要下场害人?” “那么……说不定是这个天地的敬缘召唤出的。”上位梨欣接着猜测。 “你得找到证据。”巫女敬缘提醒,“而且,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单纯阳寿已尽、黑无常自己来勾的呢?” “得了吧,都第三回了,还是这种节骨眼,哪有凑巧之说?”上位梨欣摆摆手,“而且你的本体在第一回里召唤出黑无常,也是为了借刀杀人吧?” “都说了,我现在没法下场害人。”巫女敬缘摊摊手,“这个天地发生的事情,只能由这个天地的人做出。我再怎么说,在这边都是没有实体的。” “那第二回你召唤出白无常、勾走雨妹的魂怎么说?”上位梨欣追问。 巫女敬缘平静地回复:“如果我说,雨妹的魂灵在那会儿其实已经要踏入我们的世界了呢?你也知道她当时病情危重。” “而且欣姐,”上位梨雨忽然插话,“你如果认为是这里的缘姐召唤出了黑无常来害人,那不就是……作祟论吗?” 对喔,“黑无常”这种东西本不应该存在于世上的。 第179章 血腥开端(上) 上位梨欣眨眨眼,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就被绕进去了。 巫女敬缘也不责备,只是宽慰地朝她说:“第一次看这种场面的冲击是有点大,我知道的,欣姐现在不如歇歇噢。” “算你们厉害……”上位梨欣懊恼地嘟囔着,仍是靠在了那堵墙上。 “所以……”上位梨雨先后看了看两人,脸上渐渐显出不安地问,“这里的爸妈……真的被勾走了?” “恐怕是……我不清楚,我没进屋看过。”上位梨欣有气无力地回答。 上位梨雨看看那间在雨幕中显得很阴森的屋子,也鼓不起勇气进去确认一番。 “没必要勉强噢。”巫女敬缘似乎看穿了她们的顾虑,便劝了一句,“等到明天,一切都会见分晓的。” 也对,即使现在进去看见了“爸妈”的尸体,事件真正的开端也要等到明天众人的发现。上位两姐妹无声地站在屋檐下,呆呆的表情不知道在注视夜空还是对面的巫女敬缘。 身后那间屋子里,三号的梨欣和梨雨睡得正香。 这种滂沱的雨夜正适合睡觉。在史前时代,下雨代表着野兽不会随意外出,也就代表着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动物摸黑闯进人类歇息的山洞,雨声便这样给了人类的先祖们一种安全感。 对于现在的两姐妹来说,雨的意味大抵也是一样。外面又凉又湿,雨脚如麻,谁没事会出来干些不好的事? 况且这个村子若不算那忙着分钱的梨家众人,环境还是很安宁祥和的,况且他们吵自己也管不着。抱着这种思想,梨欣带着妹妹睡了一晚好觉。 第二天醒来时,外面的雨声仍然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梨欣拉开纸窗看了看,外面的天空灰白而朦胧,四面八方都有雨水在飘。 她看看还在熟睡的妹妹,自己蹑手蹑脚地起了床。早上该去找点吃的吧,梨欣习惯吃点什么早餐再开工,即使在相当于放假的今天也一样。 这村子没有包子馒头之类的东西卖,但爷爷家有厨房,去那里借个火煮饼面也行。她记得爸妈带来的蛇皮袋里装着一些给自己这两天吃的简单粮食,其中就包括几块面饼。 希望它别在过来的路上颠成干脆面了。这么想着的梨欣理了理头发,又撑起一把伞,推开门走向了爸妈所住的房屋。 但是那扇门锁住了。梨欣起初还以为自己推得不够用力,再试了一把才发现它确实落了门闩。那几扇纸窗也是关得紧紧的,必定都落了窗锁。 爸妈还在睡觉吧,但话说,这样不会闷的吗……?梨欣猜测了几秒,又试探性地敲了敲门:“爸,你醒了未?” 里面过了一分钟都没有回应,梨欣却不敢再敲了。若是他醒了还好说,大概等会儿就会来开门;若是他没醒,自己吵醒了他就会麻烦得很。 但以往爸妈起床都比自己起得早,有时候还会催自己快些起来,今天这样反过来的场面实在罕见。 可能他们因为放假和赶路的疲劳多睡了一会儿吧,再等等算了。梨欣放弃了继续敲门,但这回应等了许久都没有来。 好不容易听到人声了,它却来自身后,是一声模糊的“姐”。梨欣赶忙回头,雨妹大概醒了没看到自己、慌起来了罢。 真是的,在家里又不见这样着急……梨欣嘟囔着往回走,到半程时忽然发现梨福远一家正在朝这边走来。 “阿欣。”她刚反应过来,婉茵便已抬手打了个招呼,“起这么早?” “啊……茵婶,远叔。”梨欣用不大自然的微笑回道,“你们怎么来了?” “咱找你爸妈聊点事儿。”婉茵微笑着,又问“你刚才去找过了?他们起床了吗?” “不清楚,我刚才敲门没有回答。”梨欣如实回答。 “这样啊……那我们看看吧。”婉茵点点头,又向梨定龙招呼,“阿龙,你要不在外面待会儿?跟你堂姐聊聊也行。” “是……是吗?”梨定龙有些措手不及。 “那个,雨妹刚醒,我得先给她打理打理。”梨欣也连忙笑了笑。 “哦,那你在外面等会儿吧。”婉茵似乎还想把梨定龙支开。 梨欣见状,便朝梨定龙问:“龙弟怎么也过来了,也要找我爸妈?” “不是,既然已经起床,又没别的事做,就跟过来了。”他简单回答。 看着自己走到爸妈那屋子前的梨福远夫妇,梨欣觉得这应该是真话。 “姐!你在哪儿?”旁边的屋子忽然又传来一声喊。 “来了,别叫。”梨欣回了一嘴,转头朝梨定龙招呼一下便回了屋。 梨雨侧腿坐在床上,有点乖又不大乖地等着姐姐回来,看她一进门就问:“你去哪里了?” “去找爸妈,想拿饼面去爷爷家煮早餐的,但他们好像没睡醒。”梨欣走近她,又摸了一把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倒是你,这么急找我干什么?” “我想看到你嘛。”梨雨调皮地一笑。 “老实讲。”梨欣没有上当。 “唔……”于是梨雨坦言,“其实我昨晚做了些不好的梦,老觉得有人在外面走来走去和说话。今早看你不见了,就……” “哈哈,原来是噩梦。”梨欣忍俊不禁地给她理了理衣服,“这有什么嘛,反正睡醒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不要笑我。”梨雨嘟囔。 “好好,不笑。”梨欣假装正经地回着,又拉她下了床,“等爸妈出来了,我就去拿饼面煮个早餐,给……” “啊啊啊啊啊——!” 窗外突然传来的惊恐叫喊让两人都愣在了原地。稍一反应,梨欣便认出这是婉茵的声音,连忙抓过放在门边的雨伞冲了出去。 只见双手捂嘴的婉茵僵在一扇半开的窗旁,手中的雨伞底朝天落在地上,撑着它的主人如今被雨淋了满头水都没有反应。 “福哥!福哥!”梨福远对着窗口往里喊的急迫喝声更是震耳欲聋。 三个孩子的心里顿时升起一阵恐慌,加快了步伐往那边赶去。而听到脚步声的婉茵仓惶转身,又连忙大张双臂拦住了他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还没撞上她,三人就闻到了一股血味儿,又腥又臭。 第180章 血腥开端(下) 梨欣心里的恐惧顿时翻了个倍,逼她朝两个大人追问:“里面——里面怎么了?” 婉茵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双唇发颤、没能出一个声。 “妈,这味道是怎么回事?”梨定龙也很是震惊。 被这么一提醒,梨欣突然丧失了推开婉茵那手臂的欲望。 “别问了,咱们去找人!”梨福远啪一下用力关上纸窗,转头朝众人命令道,“去村头,找三爷和阿风来帮忙开门!” “好……好!”婉茵连忙应着,又求之不得地推开了孩子们,“阿龙阿欣阿雨,快走,跟我们一起过来!跟紧了!” 爸妈几乎没试过这么着急严肃,梨定龙不敢怠慢,连忙跟上了他们。而梨欣有些迟疑,但终究是按下了去窗边看看的欲望、拉着一头雾水的梨雨追了上去。 苏三爷习惯早起,这会儿正在喂牛;梨福远把情况跟他简略说完,对方的表情刹时变得无比严肃,眉头也拧在了一起。接着,他回屋里拿了一把砍刀。 “这是……”梨欣吓了一跳,又连忙转向了婉茵,“茵婶,爸妈到底怎么了?” 事情还得再瞒瞒,婉茵只好回答:“他们出了事……好像受伤昏倒了。” “好了好了,去找阿风!”梨福远突然朝众人招呼了一声,又赶向了温树风不远处的屋子。 他也已经起床,正在用自家的小灶台煮着一锅粥。这次是三爷跟他简单说了情况,对方那万分惊愕的表情更是让梨欣慌乱不已。 阿风听罢,马上朝众人提议:“这种事得跟缘妹说说!” “不错,你去罢,那边我一个人看就行。”苏三爷点头。 “找她干什……哦,那你去吧。注意安全。”梨福远稍作思考也同意了。 “茵婶……”梨欣这会儿已经作了很坏的打算,“刚才我闻到那股血腥味了,爸妈真的只是受伤了吗……?” 婉茵沉默几秒后缓缓道:“希望是。” 看了两眼妹妹不安的表情,梨欣再没出声。 众人分作两路,阿风披了蓑衣朝村子另一头的敬宅奔去,其他人则赶回了梨致福等人的住所。那些门窗依然是锁着,但有一股淡淡的血味儿环绕在周围,让人颇为不适。 若不是梨福远从刚才那扇窗的窗户纸上捅了个洞,他们估计现在都闻不到这诡异的味道。 一抵达门口,梨福远便朝苏三爷请求:“三爷,帮我把这木头窗框拆掉,我从窗口钻进去、把那门闩给下了。” “不用。”苏三爷却淡淡回绝了,“这门我能撬开。” “啊?下了闩怎么撬,撞也不行。”梨福远质疑。 三爷只是慢慢抽了一口烟杆,接着用砍刀朝门锁周围的门板砍了几下,那里顿时现出了一道道狰狞的裂痕。 “这门老旧,拆得来。”三爷对众人惊愕万分的目光不管不顾,继续将那些裂痕砍宽挖深,直到穿透了门板。 然后,他把手指伸进那些裂痕里,抓住门锁后用力一扯,竟将整个锁都硬生生拆了下来。门板上破出一个大洞,里面那条门闩暴露无遗。 这下好弄多了,三爷把门锁轻飘飘地丢开,又把砍刀插进门闩下缘和门板破洞间的缝隙,只一撬就把门闩顶飞到了一边。 梨福远他们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入去罢。”三爷拿下烟杆,又缓缓抽了一口。 “那个……三爷,”婉茵有些谨慎地问,“您怎么知道这门老旧的,还是您习惯做——” “你们几个这两日住的房都是我们村内的人翻修打扫的,有什么不知。”三爷若无其事地回答,“缘妹当初想修修这些门,但是来不及,今日反倒方便。” 这也有道理,梨福远没再磨蹭,推开门就赶了进去。而梨欣趁众人不注意,也突然一个箭步冲进了屋。 后知后觉的婉茵忙叫了一声,但她现在只来得及拦下儿子。 进去之后,梨欣彻底明白为什么婉茵不让孩子们进去了——这里面的景象实在不值得一看。 只见旺子趴在客厅的地上,头上盖着一个打开的手提工具箱,周边则散落有许多零碎的修车工具。她身下的地板则印了一圈褐色的印迹,像是漫过某种液体;同时工具箱上也染了几块一样的印痕,还有一些凹陷变形。 都不用细看,那九成——甚至可以说十二成是血迹。 那股恶心的味道就是从这些干涸的液体残留里散出来的。众人看不到工具箱下那旺子的脑袋是什么样,但现在肯定没人想去看。 而梨致福看着也不好。他侧躺在卧室中央一动不动,身下依然有一大滩这样的干印。原因很浅显,他的心脏位置插着一柄剑。 并且那是从他背后捅进去的。细长却不大光洁的剑身从他的胸口直直穿出,抵在了他身前的地板上;而短小的剑柄突兀地在背后露着,一个字都没法说,却又说尽了凶手当时捅得多么用力。 脸色苍白的梨欣双腿一软跌坐在门边,把身后的妹妹挤出了门口。方才赶来的婉茵赶紧拉开了呆若木鸡的梨雨,又进去拉起了浑身无力的梨欣。 “别看了,快出来!”婉茵催促着,又往里面的梨福远喊,“阿远,咱把严医生叫过来吧,光看也不是事儿。” “这不是叫医生的问题……”梨福远双眉紧皱地看着兄长,他多半早已变成了尸体,“这绝对是有人犯罪。” “那也得叫医生来。”婉茵坚持。 梨福远转移目光看看旺子,又看看门口的两人,沉默地走了出去。婉茵随后拉着梨欣出了屋,又反手掩了门。 后者的喉咙像是被堵死,喘不上气也出不了声,本人也只能任由他们拉扯摆布,宛如没有魂灵的玩偶。 第181章 荒谬之言(上) 阿风和众人分开后原本要跑去敬宅,但稍作思考后,又在中途转个方向奔往了梁洒的住处。 那般诡异的死亡事件,若是人为的还能解释,但这村子里有谁会干这种事?所以,这必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作祟。 敬缘作为巫女,没那么容易被邪祟伤害,现在更该去看看那个傻小子怎么样了。阿风打定主意,先去敲了阿洒的家门。 说是家门,其实就两间泥砖房,也只有他一个人住,跟阿风情况一样。康伯曾经提议过他俩住一起好照应,但他们没有同意;以前还没什么问题,现在就显得麻烦了一些。 所幸,阿洒很快开了门,也让阿风稍稍松了口气。他本想说一句“你还没死啊”,但最后还是换成了“你活着就好”。 “大早上的你发什么神经?”阿洒倒仍然皱了眉。 “不是,你听我说,外面死人了。”阿风开门见山地通知,“昨天来村的阿欣她爸被一把剑还是刀的捅穿了背,她妈像是被用石头砸了脑袋,都死在了自己的屋子里。” 阿洒瞠目结舌地呆站了两秒才回问:“村——村里有杀人犯?不可能吧?” “我知道不可能,所以咱们得去找缘妹和杨婆婆!”阿风催促。 阿洒也马上明白了,披上蓑衣、拿起屋里的钉耙就跟了出去。而阿风刚要领他走,就忽然被他叫了一声:“喂,你不拿点防身的家伙?” 阿风恍然大悟般转过头,方才想起自己两手空空。 “得亏我提醒你,不然凭你这豆芽胳膊,遇上牛头马面根本没得打。”阿洒嗤笑着,去院子里的一个木桩上拔下来一柄砍柴斧,又递给了他。 “你难得灵光一回。”阿风装出了一副夸张的认可表情。 “得了,快去罢。”阿洒舒展一下肩脖,精神十足的样子似乎睡得很好。 两人赶往敬宅敲响厚重的双开木门,把敬缘叫了出来。虽然她的头发和身上五四装都有些散乱、像是刚刚才睡醒,但听到情况后也赶紧抖擞了精神,简单整理好仪表以待出发。 不过看她拿了伞就要出门,阿风觉得不大保险:“缘妹,要不要通知你奶奶?” “她还在休息,就不用打扰了。”敬缘委婉回绝,“而且我能搞定噢。” 阿洒看看她的左手,跟着问:“你只拿一柄桃木剑么?” “既然说是鬼怪作祟,这把剑正好。”敬缘微微一笑,“若是身强力壮的杀人犯,我拿上你们那样的武器也帮不了忙啊。” 非常有道理。两人没再问,开始专心地领着她去现场。 但三人刚赶到老榕树下,就撞上了从另一边跑出来的其他六人。他们的方向跟梨致福的屋子恰恰相反,便让阿风生了疑惑:“你们怎么去那边了?” “我们……”面色发白的婉茵气息粗重,欲言难言。 梨福远看看妻子,代为回答:“我们刚才想去找严医生帮忙。” “那康伯呢?”阿风追问。 “上吊了。”梨福远直言,“我们敲门没反应,就想办法撬了他家后门进屋查看,结果在前屋的诊所看见他上吊了。” 不像阿风和阿洒的茫然表情,站后面的敬缘是满脸的肃然:“康伯上吊……必然有鬼。” “当然有鬼了,”梨福远立马回话,“福哥他俩那么明显的他杀,严医生说不定也是被人害死、再挂上去的。” 敬缘不置可否地看看双目无神的两姐妹,又看向苏三爷,问:“三爷,梨致福他们两个确定已经遇害了吗?” 苏三爷无言地点点头。 “那我们得去云伯家看看。”敬缘宣布,“地府洞开四海劫,现在十个人安全三个人遇害,得确认云伯的情况如何。” “你难道想说他可能会变成第四个遇害者?”梨福远皱了皱眉。 “为了保险,最好还是看看。而且我们也要找个不用淋雨的地方讨论一下后面的对策。”敬缘不卑不亢地回答。 奇怪,这小家伙好像出奇地冷静,是没亲眼见过尸体的惨状、没受过震撼还是怎的?梨福远盯着她,忽然部分理解了为什么她能坐上村长的位置、跟村里的人拿钱和计划修路。 或者是她由于自己的家族原因而上位后才变成这样的?不清楚,这副深蓝色的眼睛是有些特别,被村民当作神迹也说不定。 不过梨福远认为这无非是什么基因变异,没必要因为她长得特别就听一个小孩的摆布,尤其他们间还有些隔阂——只是她说的话也确实有几分道理。 于是九人达成共识,一齐赶往了梨志云的宅子。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件事,他的前门也上了锁,钥匙估计还落在梨致福的家里。 “坏了,昨晚把钥匙给了福哥,刚刚没拿。”梨福远暗道不妙地摸了摸腰带的钥匙串,上面没有一把能开门,“我得回去一趟,你们等等。” “别,一起去,有个照应。”婉茵忙说。 “这门我亦拆不了,大家一起去吧。”苏三爷用烟杆敲了敲那铁门的门板,声音清脆得很。 “等等……”敬缘却忽然满脸迷惑地问,“为什么我们不试试敲门?” 对哦,若是梨志云安然无恙,强行开门岂不是弄巧成拙?众人看向敬缘,她又说:“虽然我这么讲有些像乌鸦嘴,但我们还是先敲个门吧?” 叫上她算是个明智的选择。虽然她没什么战斗力,但能平和地缓解一下众人的紧张。梨福远没说什么,老实地过去用力敲了两遍门,同时大声喊起了梨志云的名字。 可里面没有任何回应。敲梨致福的家门时是这样,敲康伯的家门时也是这样,现在还搞一回这种情况简直就是不祥之兆。敬缘也不耽搁了,跟上众人去梨致福家拿来了梨宅的钥匙。 前面已说过,梨宅装的是新修的铁门,没有门闩之类的老东西;同时这门是昨晚是梨致福等人在外面锁上的,没有拧里头那个锁死门的旋钮,这下很快就能打开。 赶进屋后,他们在一楼迅速找了一遍,没看到人影便上了二楼。在梨志云门户大开的卧室里,他们看见了早已有所预料、却仍然极富冲击力的景象。 梨志云还平躺在床上,表情也像睡着一样十分平静,但他身上的十多道伤口又是如此碍眼,给原本安详的场面添了好几分恐怖诡异。 四肢、躯干、喉咙,窄而深的捅刺刀伤遍布他身体各处,加上床单的干涸血迹,让人一看就能判断他已经死亡。 第182章 荒谬之言(下) “现在真死四个人了。”梨福远站在卧室门口,一边看着梨志云的遗体一边纳闷地猜测,“这凶手是有什么神通,能一晚上这样杀四个人……” “这得赶紧去报警,村里除了咱们就都是些老小,管不了这种凶手!”婉茵又怕又急地催促。 “报不了,”苏三爷却摇了摇头,“刚才你们冇见?那条冥河涨水,村口的石桥冲垮了,我们或者凶手都出不了村。” 婉茵眨眨眼,又看向丈夫:“那……那你打得了电话吗?” “也不行,这大哥大自打进了山就没信号。”梨福远摇摇头。 “看来咱们是被困在村里了。”敬缘总结道,“这么大的风雨,镇上的有关部门理应会派人来这村子检查,我们得等到那时候才能离开。” 婉茵透过一扇玻璃窗往外看,铺天盖地的雨声漫无边际。 “我们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吧。”敬缘看一圈众人,起了个头。 “等等,下面的门好像没关,我下去一趟。你们先聊。”阿风却忽然离场了。 “我去照应。”阿洒自告奋勇地跟了过去。 “这样的话,你们再等等我。”看讨论搁置,梨福远也叫上婉茵、走进了梨志云的卧室,“阿爸有些防身的东西,我认为有必要拿上。” “枪么?”敬缘忽然问。 “你怎么知道?”婉茵吃惊地看向她。 “村里的人其实都知道噢,因为云伯直到几年前都喜欢偶尔去打猎。”敬缘若无其事地解释,“手枪跟拉大栓的步枪都有,只不过他一直都好好地藏着,你们能找到吗?” “找找便是,他没藏在卧室就肯定藏在旁边的杂物房。”梨福远面无表情地回着,继续走进了卧室。 “那我们只好等等了。”敬缘摊摊手,又走到了两姐妹那边,抚了抚她们的肩膀,“真是难为你们……但请不要太伤心,一切都会过去的噢。” 梨雨有些抽噎,而梨欣还是那副扑克一样看不出喜悲的表情。 “阿缘。”一旁的苏三爷忽然叫了她一声,“你打算认定是鬼么?” “三爷知道我肯定是这么想的。”敬缘缓缓回答。 沉默几秒后,苏三爷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换上我的战袍,然后去鬼门关举行仪式。”敬缘的语气十分坚决,“现在也许只是跑出了一两只鬼,局面还能控制。” 梨定龙以前听她说过一些鬼怪神仙的东西,也知道她喜欢钻研这种东西;但现在这种节骨眼上她还在坚持这种理论,不免让他有些吃惊和不解。 于是他问:“阿缘,你等会儿要跑去那个镇鬼庙、像昨天一样办一场祭祀吗?” “是的。”她点点头,“这事非做不可。” “那个……犯这种事情的,肯定是实实在在的杀人犯吧?”梨定龙担忧地劝阻,“你应该更清楚,世上是没有那些——” “你这么说就错了,龙哥。”敬缘淡淡一笑否决道,“祂们是‘有’的噢,说不定就在你旁边,一直看着你。” “呃,就算这样,你在这边做个仪式不行吗?跑出去很危险的。”梨定龙也在坚持。 敬缘无奈地问:“既然是能害人的存在,这种敷衍的仪式怎么能行?得去那边的祭坛正正经经办一场才行噢。龙哥也别担心了,我不过去去就回。” “那也不行,你得跟咱们老实待在这屋子里。” 卧室那边突然传来了梨福远的命令。众人看过去,只见他拿着一杆带刺刀的老式栓动步枪,像个正儿八经的卫兵一样站得威风堂堂;而婉茵带着两把手枪跟在后头,也是像模像样。 “对手也许很高明,可以悄无声息地杀人,但只要我们全体守在这里不出去晃悠,他就奈我们不何。”梨福远重申。 敬缘柳眉稍蹙,指出:“鬼怪有得是办法——” “阿缘,现在最好还是听我们的。”连婉茵也发话了,“鬼怪是违反物质世界规律的存在,也就是说是不存在的,肯定是有某个人做出了这一切。” “你们的意思是,认为犯人就在我们当中?”敬缘严肃的表情里忽然多了些忐忑。 “如果是外人犯案、他又没有在石桥被冲垮前离开村子,那他就可能还躲在某处。”梨福远推断,“但如果没有什么外人,我们也不能忽略那种假设。” “阿缘,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大家。”婉茵重申。 敬缘满脸沮丧地鼓鼓嘴,又看了看三爷,没再说话。 “梨志云原来有这么多枪?我就见过一杆春田。”自始至终都比较平静的三爷朝两人问。 梨福远解释:“我依稀记得,小时候听某人说阿爸有两杆步枪、两把手枪。我现在只找到其中一杆,手枪倒齐了。” 婉茵补充:“阿爸像是被人用那种配在枪上的刺刀近距离捅杀的,也就是说杀人犯很可能侵入了这间卧室,还拿了不见的那把刺刀步枪来行凶。” “所以我们得好好防范。他若有枪支那种危险武器,出去乱跑就是当活靶子。”梨福远面色严肃至极地强调。 “好了好了,我就老实待会儿。”敬缘慨叹一声,又一转话锋,“不过守在这里合适吗?这地方倒不像多保险。” “不错,梨宅亦唔够安全。似你们讲的,凶手有办法进入锁住的大门同房门,话不定可以偷偷入来袭击。”三爷附和。 “对了……”梨定龙四下看了看,忽然疑问道,“下去关门的风哥和洒哥怎么还没回来?刚才只有前门开了锁,关一扇门不用那么久吧……?” 第183章 黑白无常(上) 被这么一说,众人才发觉了这个不对劲。 “呃……好像也没过多久,但是……”敬缘支吾着,小心地蹭到楼梯旁边看了看,“风哥?洒哥?你们好了吗?” 下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从院子漏入的雨声。 “坏了,刚才让他们分开行动了。”梨福远顿觉不妙,连忙招呼众人、举着枪带头摸下了楼,“大家小心点,凶手可能就在附近!” “你们藏到我后面!”婉茵把四个孩子聚集到自己身后组成队尾,又举起两把手枪作出防范姿势,接着叮嘱前面的苏三爷,“三爷,小心子弹。” “唔。”三爷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拿砍刀的手臂。 众人小心翼翼地下到一楼的客厅,只见前门大开,地上散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周围也意料之内地没有阿风和阿洒的影子。 不过在那粒粒红影中间,还有一道可怖的拖行状血迹,越过门槛一路通到前院。得亏于此,众人才能迅速找到阿风和阿洒在哪儿。 但他们一开始之所以要找,是担心他俩离群而遭遇危险;而现在,成功找到他俩的众人反而完全没有那种安心感。 因为他俩已经遭遇危险了。顺着那道血迹望去,它在出了被雨水不断淋灌的院子后淡了许多,可还能依稀看出它通向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阿风。 血无疑是来自于他身上,因为他身后站着一只拿了染血的钉锤的“黑无常”。他一只手把点点滴血的钉锤扛在肩上,一只手抓住阿风的右腿将他往外拖,这等怪力初见就十分骇人。 何况那件阴森的黑袍、墓碑似的高帽和铁青的面色已经够恐怖了,更别说他还在干拖尸的事情。队尾的两姐妹吓得惊声尖叫,瞠目结舌的婉茵和梨定龙也下意识急急退了半步。 站在最后面的敬缘稍稍吃了一惊,但很快变回了严肃得有些冷漠的面容,正如一直都在戒备的苏三爷。 而站在最前面的梨福远虽说也吓了一跳,但一摸到手里的枪,胆子便立马壮了回来,因而能朝“黑无常”抬枪喝问:“你是什么人!放下他!” 黑无常缓缓停下动作,又转过身子,将自己狰狞的面容尽数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啊……啊啊啊啊啊————!”两姐妹慌乱地躲到了敬缘后面。 “这……这还是人吗?”婉茵拿枪的手颤起来了。 “哪有这种道理……肯定是人!”像是要给自己壮胆,梨福远反而怒目吼了一句,“别以为长得奇形怪状就怕你!乖乖投降,你再威风也比不过我这枪!” 黑无常却是毫无畏惧的模样,甚至还冷笑了一声。 接着他拿下钉锤,像根离弦之箭突然朝众人冲刺而来。 这般不怕死?梨福远倒也愿意成全他,毫不迟疑地开了枪。 他现在还清晰记得高中加入卫兵队时练枪的手感,也留着那份打中十环的自豪,这一发射向他胸膛的子弹必定—— 软绵绵的“扑”一声响起,子弹像打中棉花一样径直穿过黑无常的身躯,几乎没有削弱他的势头。 梨福远愣了一下,难道这是个被远程操控的假人? 趁这点空当,黑无常已经冲到了门口,又挥起一锤砸在铁门板上,震耳欲聋的“铛”一声立马随着四溅的火花炸了出来。 该死,他还不是假的!梨福远连忙后撤两步,差点撞到了婉茵身上。 为什么不是苏三爷?因为他已经侧步出队,作好迎击态势的同时还能朝众人喝令:“入厨房避下,开后门!” “阿茵,你带他们去!”梨福远立马喊了一声。 黑无常却也不追那些妇孺,认真地跟两个男人对起了阵。 苏三爷看看那个钉锤,这才发现那是一根哭丧棒插了根长铁钉,不禁嗤笑一声:“嚯,阿缘口中的鬼寒酸过头喽。” “要真是那神仙,早就穿过墙直接勾人了,怎么留着本事不用?我看他不过是狐假虎威的杀人犯!”梨福远像是把刚才自己打空的事情忘光了。 黑无常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挑了个时机朝梨福远一锤砸来。 对方赶紧后退半步、用刺刀勉强挑开攻击,又抓住这近身的距离开了一枪,但还是被黑无常变戏法般躲了过去。 听到枪声又起,刚退进厨房的婉茵连忙回头,看他们纠缠甚紧便朝梨定龙喊道:“阿龙,把后门打开,方便我们出去!” 梨定龙应了声,掠过三个女孩冲向后门,拧开锁又将门一把拉开;但这下,他跟门外一个瘦高的白色人影撞了个正着。 不,说是人影,那更像是鬼影。来者一身拖尾白袍,戴顶印有“一见生财”字样的冲天高帽,还拖了根殷红的长舌;它带着副似笑非笑的诡异面容,俯视着梨定龙的样子像是等候多时。 不等他发出惊喊,这“白无常”突然手腕一转、翻出一块凝着寒光、上白下黑的笏板,抬手就朝梨定龙当头打来。 后者下意识缩了脑袋,那块笏板擦着额头挥了过去,触感又冷又硬,只这一下便蹭出了血。 看着儿子脸上带血摔在地上,婉茵惊叫一声,朝“白无常”慌忙开了两枪,却都打在了门框上。白无常也不畏惧,盯着梨定龙就继续打来,逼后者只能随手抓起块木柴苦苦抵挡。 两姐妹惊恐地散开逃离,白无常和儿子又离得太近,婉茵的枪失了准,只能带着满头冷汗在那干瞪着、喉咙干巴说不出一个字来。 听到厨房也有枪声,梨福远惊讶地转回身,却差点被黑无常乘机一锤砸穿脑壳。所幸三爷抽空挥来两刀挡开加反攻,将黑无常逼回了原位。 看着苏三爷,这“神只”倒也懂得两分忌讳。 但光是忌讳没有用,黑无常依然能拖住他们两个主要战力,放白无常随心所欲地袭击厨房的人;若不赶紧打败其中一个、重新集中起力量,腹背受敌的众人将危险万分。 所以敬缘也拿出了桃木剑,准备上前帮忙。 第184章 黑白无常(下) 看见她举着木剑走近白无常,婉茵惊疑地制止道:“阿缘!别靠近他!” “我能支开祂。”敬缘头也不回地说。 因为觉得太不可理喻,婉茵反倒说不出话了。 而敬缘继续走到白无常一丈之外,用剑指着祂道:“谢必安公!我等阳寿尚余,何以抓拿甚急?方且回府,再候真时。” 白无常已经把半躺在地、拿着半截寒酸的木柴的梨定龙逼到角落,再攻几下估计就能将其打杀,现在被敬缘喊了名字,居然真的停了下来。 祂缓缓转头,朝脸色认真里带着些忐忑的敬缘质问:“有余不足,你最……” “砰!” 一声突兀的枪声炸出,一颗子弹应声打进了白无常的额头。敬缘连忙缩了缩脖子往后看去,只见那是重新举枪的婉茵! “阿龙,阿缘,快回来!”婉茵喝令着,又朝白无常的胸口开了一枪。 但是这白无常中了头上那枪之后非但没有倒下,反而还冷笑着跳将出来要追杀婉茵;第二枪也径直穿过了祂轻飘飘的身子,像是里头空无一物。 “荒唐……再吃两下!”婉茵咬咬牙,加上另一把手枪同时开起了火。 枪声接连炸出,在狭小厨房内震耳欲聋,白无常似乎也为她这般突然现出的气势暗吃了一惊;稍作两轮闪躲,祂虽仍是安然无恙,但也开始往后门撤了。 婉茵看着杀人犯居然真被自己打退,不免受了巨大的鼓舞,却又仍留着一丝惊魂未定,没有出外追击。 片刻后,梨福远和苏三爷从客厅赶了进来,朝众人急迫地问:“发生什么了,犯人有同伙来袭击?” “是有同伙……”婉茵欲言又止。 敬缘看看苏三爷,疑问:“你们把黑无常打跑了?” “算是。祂杀不过来,自己退出去了。”苏三爷道。 “什么黑无常,我看就是有人假扮的!”梨福远拄着枪、忽然愤愤地说,“能跟我们打得有来有回,还算什么神仙!” “对了……刚才那个人扮成了白无常!”婉茵直接断定着补充,“他们是团伙犯案,至少有两个人!” 而敬缘似乎为自己的理论遭到无视而有些不爽,提问:“那如果是人,刚才他们的表现和躲子弹的事怎么说?” “他们运气好罢了,晃来晃去射偏几下很正常。”梨福远立刻回答。 “阿缘,你刚才那样太危险了,以后得老实跟在我们后面!”对此不置可否的婉茵转而向她告诫了一句。 敬缘咬咬下唇,收起桃木剑的同时嘟囔了两句听不清的东西,又过去跟梨雨待在了一起。 此时梨欣也从这诸般事端里缓过了劲,自己作为大姐的身份又要求她得有所行动,便过去扶起了还在捂着伤口喘息的梨定龙。婉茵如梦初醒般连忙收起枪,上前接回了他们两个。 看大家人齐,梨福远宣布:“咱们得重新锁好这门窗继续闭守。虽然他们这次被挫败了,但这些人说不定还会纠集一群暴徒卷土重来。” 苏三爷忽然质疑:“还要留在这里?这里已经四面透风。” “三爷说得对,各位不如来我家避避。”敬缘也重新站出来提议,“我家四面高墙,窗户也窄,只有一扇大门出入,敌人要进来也不容易。” 梨福远夫妇相视一眼,露出了考虑的神色。 “带些粮食,去那边守更好。”苏三爷认可道,“而且阿缘这么讲,亦是顾及她奶奶不能下床,要人照顾。” “是的。”敬缘缓缓点头,“而且再怎么说,我家辟邪的物件多,那黑白无常就算想——” “行,过去就过去吧。”梨福远忽然打断,又看向了其他孩子,“我们开路,你们几个带些米和菜过去,进阿缘家守着。” 梨欣应了一声,迅速调整着状态的她已经慢慢恢复了往日的行动力,不禁让婉茵暗暗慨赞她走出来得快。 “你也跟你欣姐去拿些东西吧,顺便把菜刀也拿上。”于是她向梨定龙吩咐。 “至少等我说完吧……刚才看到的就是黑白无常啊。”敬缘满脸郁闷地小声埋怨。 “好了好了,你去照顾下梨雨,给她说故事吧。”梨福远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一旁的上位梨雨看看同样有些郁闷的巫女敬缘,凑上去调侃道:“缘姐,你被挑战了。” “料到了,现代人很容易对鬼神失去敬畏之心。”巫女敬缘慨叹。 “欸,你不必在此混淆视听。”上位梨欣忽然竖起食指摇了摇,“在当前这种环境下,比起信鬼神那种飘渺的事,真不如咬定是人犯的案。” “看来你很满意啊?”巫女敬缘一挑眉毛。 “哎。”上位梨欣毫不介意地点点头,“你看上回,相信是作祟的我们不全军覆没了吗?这回反过来,说不定反而能破局。而且远叔和茵婶有枪,还怕他什么鬼不鬼的?” “但是欣姐,你刚才也看到了噢,子弹对他们无效。”巫女敬缘提问。 “说不定真是远叔他们打偏了呢?军训过又如何,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上位梨欣不以为然地指出,“你若还坚持,就来作证吧。复述一遍‘子弹确切打进了黑白无常的肉体里’。” “拒绝作证。既然是神只,哪还留着肉体?”巫女敬缘反问。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上位梨欣若无其事地淡淡一笑,“没关系,你这般回复,已经够我否定这次他们的出现了。” 巫女敬缘眨眨眼,想了两秒才恍然大悟般回应:“把我当跳板?学精了啊。” “在自家门外想了一晚上,怎么能不精?”上位梨欣说着,又看向了正在离开梨宅的“自己”的背影。 已经各自带好装备的一行人都出了前院,正准备把梨宅抛在后头;但他们离开得有些迟疑,因为发觉了一些不对劲。 阿风的尸体不见了。那摊血的印迹还留着,但也还是只有原本的印迹,在那上面的尸体像凭空消失一样已经无影无踪。 第185章 一步之差(上) “奇了怪了……”仍然走在队头的梨福远纳闷道,“他刚刚还在这里被人拖着的……” “被犯人悄悄带走了?”婉茵猜测着,又很快自己推翻了,“但他们干这么费劲的事做什么……?” “既然是勾魂……哎,没什么。”敬缘终究没有把话说完。 “还有个问题,阿洒的尸体也没看到过,一开始就没有。”梨福远继续提着疑问,“转移得这么快,他们难道有很多人?” 苏三爷面无表情地看看敬缘,忽然说:“不如返了敬宅再讲,好过在这里一边淋雨一边暴露自己。” “诶,也是。”婉茵自嘲地笑笑,“好了,先走吧。” 于是众人将这个问题暂且抛到后头,专心地赶向了敬宅。他们一路上没遇到任何危险,除非铺天盖地的凉雨也算在其中。 到了门口,敬缘走到队头,双手按在大门上将其推开,让梨福远有些诧异:“你出来时没有关门或者反锁吗?” 敬缘看向他,摇头道:“这种古旧的大门从外面锁太麻烦了,得拿一堆工具,刚才赶着出来就没有锁。” “你不锁,让犯人进去躲着了怎么办?”梨福远质问。 “对不起……我觉得鬼怪不会进去这种地方。”敬缘委屈地低下头小声辩解。 “好了好了,先入去看看,冇外人就算了。”苏三爷站出来打了个圆场。 梨福远皱皱眉,但也没说话,用刺刀顶开大门后小心翼翼地摸了进去。也抓紧了手枪的婉茵转到队尾,低声招呼几个孩子待在自己周围。 门廊没有异常,但一转过照壁,梨福远就看到院子里有两个人在雨中静静站立着。怕什么来什么,那两个正是先前的黑白无常。 “真进来了!”梨福远惊喊一声,赶紧举枪毫不迟疑地往白无常的脑袋打了一发,只是依然被一动不动的它避了过去。 听到枪声,众人连忙赶到他旁边,看见这黑白双煞几乎都吃了一吓。 “可笑,想往这边退避?”白无常阴阴笑着,一边踱步一边摆弄起笏板,“既然命数已尽,天涯海角都会将你们追回来。” 黑无常没有出声,只是立在那里恶狠狠地盯着众人。 敬缘咽了口唾沫,忽然走前一步高声问:“你们怎么进来的?!” 走门进来的啊,还能是什么?婉茵疑惑地看看她,又看看那白无常,后者却正经回答:“辟邪辟不了我们两个,我们是正经的神仙。” 梨福远听不下去了,烦闷地打断道:“什么神仙,骗骗小孩就算了,杀了人还把自己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不错,我们有三把枪,你们打不过的!”婉茵也壮起了胆子,“乖乖投降、向警方自首,还敢过来就算我们开枪也是正当防卫,没有你们一点便宜!” 苏三爷悄悄抓住敬缘的肩膀,又把她往后拉到了其他三个孩子旁边:“你先避避吧。” “可恶……都不信我,但祂们哪里是人啊。”敬缘还在小声抱怨,“如果是人,怎么挨了子弹还会安然无恙?” 苏三爷没有回答,站到了四个孩子跟两个大人之间观察态势。 “多说无益,是人是鬼还是神,即刻让你们领教便是。”白无常收敛笑容,一拂袖朝众人突然甩来了一个花椰菜似的白包。 梨福远脸色一变,立刻举枪击中飞在半空中的这东西,却让它像烟雾弹一样炸出了一大团灰白的粉尘,刹时遮蔽了小半个院子。 在这片灰白的烟里,白无常的长舌就像一条血红的龙,腾着云驾着雾朝众人冲来。 婉茵连忙朝那红色开了两枪,却没能减弱它的势头。 “呸,自诩神仙还弄这般阴险伎俩!”梨福远唾弃着,转过步枪刺刀的刀尖就要迎上去,“三爷,过来围攻这家伙!” 苏三爷也横起砍刀,跳进雾里跟白无常打作了一团。 打空的婉茵着急着也想过去帮忙,但无奈这烟实在浓重,他们三个影子进了里面就是一片纠缠不清、只带点红的色块,根本没法瞄准。 只能靠近一些了。婉茵转头让梨定龙和其他人躲好,自己端好手枪赶了进去。 进了这团烟,她马上失去了对东西南北的感知,在四周无差别的茫茫灰色中只看得见两个男人和白无常打斗的乱影。她想往那边去,但失去方向感和距离感之后只迈出两步都能泛起头晕,只能停下重新定神。 真是的,他们怎么能打得这么快活?婉茵咬咬牙,抖擞抖擞精神继续靠近;所幸这烟不呛,只是有些许的甜味,人站在里面也没什么中毒反应之类的。 好不容易能大致看清白无常的身影,婉茵发觉自己正在它的侧后方,连忙抓住机会同时举起双枪朝他打了两发。 正在应对梨福远和苏三爷夹击的白无常似乎完全没预察到这出,被两发子弹打了个踉跄;惊怒回头,祂才发觉自己陷入了三个人的包围。 “可恼也……!”祂恨恨地说着,衣袍一转和众人拉开了距离。 “哈哈哈,不过如此!”袭击得手的婉茵简直欣喜若狂。 “少得瑟,有本事为何没法两枪打倒我?”白无常冷冷质问。 “那给你再补几枪!”梨福远话音未落就对祂腰射了一枪,被躲开了又马上一个箭步冲上去追击,身影刹时跟白无常消失在了白烟团的另一头。 苏三爷立刻赶了上去支援,而婉茵刚准备迈步,忽然又想再演一出突然袭击,便兜了个圈子、打算绕到白无常的侧面。 但还在半路,她便在烟雾中看到了一抹黑影。那影子迅速放大,眨眼间变成了举着钉锤怒目而视的黑无常。 “卑鄙小人!”声音低沉的祂骂着,挥起钉锤朝婉茵当面砸来,“受死!” 婉茵大惊失色,连忙往后踉跄着避开;那捶从她面前一寸处劈下,搅起了一阵混杂着雨水的风。 电光火石之间,紧张的她下意识扣动了手枪的扳机,将两发子弹射进了黑无常的胸腹。一阵清脆的陶瓷碎裂声响起,黑无常随之摔在地上,溅起一股股水花的同时融进了地砖的缝隙里。 盯着地上那件空荡荡湿漉漉的黑袍跟一堆不规则的不明碎片,婉茵瞠目结舌,完全忘了接下来要干嘛。 这是……障眼法还是解真身逃走了? 恍惚之间,身后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叫把她拉回了现实。 第186章 一步之差(下) 婉茵愣了一秒,连忙回头,重重白烟里又传来了敬缘惊诧万分的喊声:“范公!不要收她、你不是收她的!” 接着是梨雨几近惨厉的叫喊:“欣姐!欣姐!” 坏了,这招是声东击西!苏三爷和梨福远也听到了这声音,错愕地停下了对白无常的追击。 “真是大意。”白无常发出两声不大自然的嗤笑,往后跳两步拉开距离,“我们黑白无常都是一起行动的,只有我出面,就不觉得奇怪?” 说罢,祂又拂了拂袖,身影随之在烟中渐渐模糊,让梨福远连忙喊:“这混账想跑,拦住它!” “返去看下阿缘她们要紧……!”苏三爷却低声喝止,“这院子得大门可以出入,祂向正屋跑跑不掉的!” 此刻那遮天蔽日的白烟也完全消散了,正如那白无常无处可觅,仿佛它们从来没出现过;但是两人身上肌肉又十分酸痛紧张,他俩刚才的确跟某种存在交战了一番。 迫切想追击的梨福远虽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气恼地骂两声,一边戒备后面一边和苏三爷往门廊方向赶。 而婉茵已经赶到那里了。只见梨欣捂住血流如柱的侧颈,颓然地倒在了梨雨的怀里;而梨雨手足无措地哭着,只能一遍遍喊她的名字。 在两人前面,呼吸急促的敬缘举着桃木剑横在自己跟两姐妹前头,用懊恼的眼神盯着不远处的黑无常;祂则抓了那把染血的钉锤,跟手执菜刀的梨定龙杀得难解难分。 要论战斗力,梨定龙跟这只黑无常比划可谓是险象环生;但也许是看黑无常威胁到了自己的亲友,红了眼的他竟也能跟对手打个有来有回。 “阿欣!”看到梨欣这般惨状,婉茵不禁惶恐地喊出了声,转眼间又把这情绪换成了恼怒,“阿龙,拉开距离!” 咬牙硬扛的梨定龙回头一看,连忙往后大撤两步,给婉茵留出了射击空间。恰巧梨福远也在这时赶到,两人立刻往黑无常一连开了好几枪。 或许鬼神也怕这种叫“枪械”的强大人间火器,黑无常收了紧逼梨定龙的势头,赶紧一转身形闪避子弹。那几枪不清楚有没有打中祂,但祂的动作似乎没受到多大影响。 不过没关系,这几枪不够就继续补!两人正要继续开火,突然双双发现自己这么久以来都没有换弹,因为子弹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打完了。 “妈——妈的!”梨福远略显仓惶地骂了一声,赶忙掏出弹匣后退换弹,“三爷,帮我顶一会儿!” “知道了。”苏三爷横起砍刀冲到两人前面戒备,正如挡在两姐妹身前的敬缘,“来啊,你个扑街,欺负人屋的小女仔算什么本事?” 但黑无常没有追击,得到几秒喘息机会的祂似乎在恢复元气。等梨福远夫妇重新做好射击准备,祂就突然伸长脖子、从獠牙错落的嘴里吐出了一股黑烟。 “那是摸壁鬼的寒气!能要命的!”敬缘惶恐地喊了一声,连忙拉住梨雨的胳膊要往后撤,“快走,不要吸这黑烟!” 苏三爷听罢不敢怠慢,连忙过去抱起意识恍惚的梨欣,跟她们一起撤开。 这次梨福远夫妇倒相信她的说辞了,因为这黑烟比白无常那白烟看着确实危险不少。众人一连退到墙边,又退到露天院子的雨地,方才躲开这寒气。 但是充斥在门廊里的黑烟似乎也不好消散,甚至还有蔓延进院子的势头;果不其然,这黑色绕上照壁,蠕动着渐渐伸进院子—— 不对,那不是烟!以为自己眼花的众人忙定睛再看,只见那是……一个通体漆黑、手脚细长的……人,像只壁虎一样在照壁上爬着,还要爬上屋檐。 可它没有继续往上爬,而是拧转头颅、贪婪奸诈地盯着众人,又微屈双腿,一副蓄势待发、即将向众人弹射扑来的模样。 “这是……黑无常的法身。”敬缘一脸呆滞地喃喃,“但这下它不用打墙来困死我们了。” “这东西就叫摸壁鬼?”梨福远则是不敢置信,却也还留了些勇气,“妈的,奇形怪状,不如打两枪探探虚实……!” “等等!让我试试!”敬缘突然喝住了他,“祂变出这种法身我就不怕了,这宅子的物件和气场都能助我一臂之力!” “别……去……”梨欣吃力地从嘴里挤出了劝诫。 敬缘咬咬下唇,终究将这话语跟众人惊诧的目光抛在了脑后。 只见她走前一步,屈起左手将衣袖退到手肘处,又将桃木剑用力而缓慢地抹过前臂,同时念念有词:“无常无常,见者将亡;善人生财,恶人有恙……” 那把桃木剑随之染上了她殷红的血液。 “但论公道,黑白有常;不分善恶,作何模样!”敬缘的声音渐渐带上怒气,正如她挥剑指出的气势,“迅如招魂!收!” 随着话音落下,桃木剑忽然盛起红光,上面血液似乎都化作了能量、又变成了激光射向了那只摸壁鬼! 在红光束击中对方的瞬间,摸壁鬼身上赫然炸出一团红色的烟尘;而它怪叫一声,幻化成一团青烟飘散到了天上。 梨福远夫妇看得目瞪口呆,这是……魔术吗? 但那团要命的黑烟的确渐渐消散了,虽然里头早在不知何时就没了黑无常的身影。 “暂时……安全了。”敬缘垂下执剑的手臂,声音多了一层疲倦。 “这到底是什么幻术……”梨福远慢慢皱起眉头。 “先——先别管这个吧,至少那些杀人犯好像的确跑了。”婉茵悻悻地说着,只是她的声音很难盖过梨雨未曾间断的哭声。 第187章 无邪可辟(上) 在众人撤到院子里时,梨雨一直紧紧跟着苏三爷,还时不时踮起脚要看姐姐的情况,直到此刻也是这样。 梨欣本来都精神迷离了,看见敬缘的表现,却又像还了魂般感慨地赞了一声:“哈,你还真有点本事。” “欣姐……不要说话,省点力气……呜呜呜……”梨雨倒几乎完全没有为此欣喜。 三爷见状,赶紧半跪下来让她能看见姐姐,虽然这样她也看见了梨欣那不断被雨水冲散在衣服上的大片血迹。 “爸妈死了……我居然也要跟着他俩。”梨欣有气无力地喃喃着,又缓慢转动眼珠看向妹妹,“你哭完就算……别跟着我了。” 梨雨确实在一个劲地哭,求着她不要咽气;而敬缘听着这声音,也悲哀地跪在了地上,全然没有了胜利的喜悦。 她哀求的声音越来越细微,接着变成了纯粹的哭泣,最后连这声响也无力地降了下来。而梨欣在那句话之后没有任何动静,大概真的伤重走了。 梨福远夫妇无言地立在同一片雨中,视线在敬缘的后背跟三爷他们之间来回移着。她是在怪自己没锁好门、间接导致了这一切发生吗?不清楚,心情复杂的两人现在也不想细究。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不如先想想怎么应对吧。两人稍一合计,打算继续领起这个头来。 婉茵过去劝起梨雨和敬缘,让她们先去厢房的屋檐下避避雨;梨福远则去把大门关好挂栓,又拉起苏三爷准备搜一遍也许藏在了某处的白无常。 婉茵要陪着筋疲力尽的梨定龙跟梨雨,没法陪同,搜屋的只有两个男人。但敬缘说三间房都上了锁,要搜的话得让她开门,两人便带上了她。 不过按理说,若只敬缘有各间屋子的钥匙,犯人是没法躲里头的;可梨福远不放心,说他们或许从杨婆婆那里拿到了钥匙,用以藏在了某间屋子里。 但是东厢房锁住了,还得让敬缘来开门。为了确认杨婆婆的情况,她同意先看东厢房,便在两人的陪同下开了锁进屋。 东厢房里似乎没有异常。浓重的中药味儿、整齐的家具和物品的摆放都跟敬缘印象里一模一样,虽然两个男人感觉不到。 杨婆婆也挺好,至少睡得很安详,安详到渐渐让梨福远觉得不对劲了——怎么睡觉睡得胸口没有一点起伏? 出于保险,他提醒了一声敬缘。后者满脸惊疑兼忐忑地过去叫了叫奶奶,但后者没有回应;将手指搭在她鼻前,也没有一丝气息流通。 杨婆婆竟已去世了。 这下东厢房里刹时蒙上了愁云惨雾。敬缘一边懊悔地说着奶奶昨晚还没事一边跪在床边抽泣,搞得两个男人很不是滋味。 但起码杨婆婆不是死在了犯人手里,虽然梨福远没有这么说。 不管如何,屋子还得继续搜,敬缘也明白这悲哀的现实,便将自己的钥匙串给了苏三爷,让他们自己去搜。 “入你间房亦冇所谓么?”苏三爷接过去时特地问道。 “进吧……留我在这里清静会儿就行。”她头也不回地喃喃回答。 两人没再说什么,带上门静静走了出去,留下敬缘在屋里。 良久后,敬缘总算压住了抽泣,对身后的空气缓缓说:“缘姐,我以为……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当初也很难过噢。”站在一丈外的巫女敬缘安慰道,“但你若想达……良好地度过今天,现在还不能被打垮。” “我明白,只是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有些快。”敬缘的回答透着一股难以掩盖的疲倦。 “没关系,鬼怪之事我们最在行,后面看着应对就是。”巫女不以为然地笑笑。 “缘姐自然是在行,但我作为下位存在,法力哪有这般充盛。”敬缘无奈地慨叹。 “事件结束后,你也许能与我同在。”巫女回应。 “那就代表我会死吧,哎。”敬缘转过头,侧着身子朝向上位的自己,“不过如果能和缘姐站在一个平台上,那也许……” “呃,虽然事情是这样,但你最好不要抱有这种憧憬噢。”巫女敬缘连忙劝阻。 “哈哈,自己的确最懂自己。”渐渐平复心情的敬缘轻笑了两声。 巫女敬缘咳了一声,转换话题道:“对了,外面的上位两姐妹还在等你的消息,刚才的事情我要全部如实复述吗?” “复述吧,这是规矩,我的部分也不必剪掉。”敬缘淡然地点点头,“毕竟只有我自己看到了刚才的样子,是吧,缘姐?” “你真是比上一个天地的你古灵精怪许多。”巫女敬缘耸耸肩。 敬缘忽然问:“对了,那位敬缘在哪里?我想见见她。” “她还没掌握好在现世现形的气力,再等等吧。”巫女敬缘答着,划出一道裂缝要走进去,“那我先走了,你加油。” 敬缘无言地点点头,看着巫女敬缘消失于这个空间,又看着两个男人紧随其后推开门、踏进这间屋子。 “缘妹,你还可以吗?”苏三爷刚见面就立刻问。 “还行……怎么了?”她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我们有些关于正屋的事情想问你。”仍然抓着枪的梨福远严肃地说,“既然你已经调整好了,就跟我们来一趟吧。” 敬缘看看两人,没有说什么地跟着走了出去。 梨雨背靠西厢房的墙坐在走廊上,一副昏沉欲睡的模样,而让她哭到力竭的梨欣就盖着白布安放在一旁。 梨定龙站在一尺外,沉默而疲倦地盯着东厢房的门。敬缘的现身让他眼睛亮了些,但很快又仓皇地转向了隔壁的婉茵。 敬缘倒没有看别处,只是把视线垂下跟他们走,路上听到苏三爷一句“节哀顺变”才抬起过几秒钟。 梨福远将她径直领到了没有窗户的正屋前,那里现在门洞大开,里头的各类古旧祭祀用品都在外头潮湿的空气中暴露得彻彻底底。 敬缘皱了眉头,但梨福远没有管,而是指着里面的几尊人形雕像问她:“这些是什么?” “先祖造的神像,怎么了?”敬缘回问。 “你从来没搬出来过吗?”梨福远又问。 “不然呢?那种目前用不上的东西得好好保存。”敬缘淡淡答道。 但梨福远没被说服:“奇了怪了,这里头似乎有水迹和脚印,那些雕像的灰尘也没有很厚,像是被人动过。” “痕迹说不定是你们带进来的。至于灰尘,我经常会进这里打扫和养护这些器械,不厚才正常。”敬缘不以为然地摊摊手。 “的确。”苏三爷忽然应。 “那些像是用来唱戏一样的衣服也经常打理吗?”梨福远指指在墙上挂着的各色长袍。 “是的,那是先祖们的衣服,掸掸灰总要吧。”敬缘承认着,又一转话锋,“所以你问这些做什么?” 梨福远沉默几秒,又摆摆手:“算我的,看走眼了。” 第188章 无邪可辟(下) 与此同时,敬宅外头的大路对面。 “里面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上位梨雨咋舌之余还带着满脸遗憾,“看到大家遇见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惨了。” “我死了还没说什么呢,在外头淋这么久雨就给我这种答复?”上位梨欣没好气地质问。 “但这里的梨欣确实已经遇害了,被黑无常打到而伤重去世的。”巫女敬缘爱莫能助地摇摇头,“另一个去世的是我奶奶,她倒平静许多……地灵保佑。” “希望我的遗容也算平静……好看就不奢求了。”上位梨欣只能长叹一声。 “你不如庆幸自己还没失去观测资格。”巫女敬缘淡淡一笑。 “我的本体早就死了,我也没什么事啊,这个梨欣不算什么。”上位梨欣摇摇头,“虽然看自己作为主角,这么快死掉确实很不爽。” “对了,上回你看自己和雨妹受难可是很激动的,现在怎么如此云淡风轻?”巫女敬缘忽然好奇地问。 “两次不一样。这次的我没有得到救赎,死了反而是解脱。”上位梨欣解释,“雨妹虽然可能会有危险,但我也没办法。” “我没关系的,怪就怪黑无常太强大了!”上位梨雨似乎想用一副坚强的样子安慰姐姐。 “欸,你提醒我了,咱们是来办正事的。”上位梨欣说着,又转向巫女道,“我有些问题想问。” “早料到了,来吧。”巫女敬缘整理了一下衣裳。 上位梨欣快速整理好想法,首先道:“求证,里面除了杨婆婆以外的所有人都看见了传统公认形象的黑白无常。” “作证,是的。顺便补充一下,部分人还跟祂们确切交手过。”巫女敬缘轻松地回答。 “交手就交手吧。”上位梨欣应付着,又问,“求证,当时黑白无常都在院子里等着众人,直到双方开始战斗。” “拒绝作证。”巫女敬缘否认。 “为什么?”上位梨欣追问。 “你可以理解成黑无常只放了个分身在院子里,本体直到后面袭击你们时才出现噢。”巫女敬缘调皮地眨了眨单眼。 “哼……随便你怎么说。”上位梨欣清清嗓子宣布假设,“我认为,当时院子里的敌人只有白无常,黑无常不在那里。” “跟我说的有什么区别?”巫女敬缘反问。 上位梨欣指出:“有。这不是声东击西的瞬间移动大法或者什么分身,只是常人也可以用的伎俩。黑白无常既然有两个,那就是两个人协同作案。 “白无常自己带上黑无常的塑像正面吸引,黑无常则在后面伺机偷袭,没有任何法术。至于茵婶差点被黑无常打中,我可以说在那种紧张环境下,她撞上黑无常塑像后应激产生了臆想。” “正常人哪会产生这么逼真的臆想?”巫女敬缘哑然失笑。 “不失为一种解释。”上位梨欣毫不介意。 巫女倒决定以退为进:“既然如此,你认为是哪两个人?” “进入十九号、也就是今天后,村里没有再来过外人吧?”上位梨欣一边问一边示意。 “作证,没有外人。”巫女敬缘准确地接住了。 上位梨欣立刻进逼:“好,求证,众人抵达敬宅时,村里的梨致福、旺子、梨志云、康伯都已死亡。” 巫女敬缘刚张开嘴,眼珠子却迅速地转了两转,转而露出狡黠的笑容道:“拒绝作证。嘻嘻,我知道噢,欣姐在怀疑风哥和洒哥在犯案吧?” “你既然这么说,那八九不离十了!”上位梨欣反攻,“这时候含糊其辞,只会暴露出你想给他们打掩护。” “黑白无常是两个人,先前同时遇害的风哥洒哥也是两个人,确实很容易这么联想。”巫女敬缘承认着,却又一转话锋,“但是呢,事情没这么简单。” “那就证明给我看。”上位梨欣抱起双臂道。 “好的。首先,以冥河为证,众人在梨宅前院看到的景象跟你们所见一模一样,也就是黑无常在拖着风哥走。”巫女敬缘顿了两秒,又说,“再次作证,温树风确实死在了黑无常手下。 “你认为是他俩协同犯案吧?我刚证明了风哥已死,两个人犯案的可能性还在,但用他俩解释的话说不通噢。” 上位梨欣皱皱眉,好像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若阿风确实已被黑无常所杀,那么不管谁人在假扮黑无常,他也没任何办法能一人分饰同时出现的两个角色。 也就是说,白无常没法解释,除非搬出首先遇害的四人。 巫女敬缘得意地叉了叉腰:“我还能再推你一把噢。作证,梨致福、旺子、梨志云和康伯都已经死了。 “再来!作证,众人和白无常的多次交手都是确切发生的,梨定龙头上的伤口是白无常所打,婉茵射出的子弹也的确击中了白无常。” “缘姐,慢点……”茫然的妹妹已经跟不上了。 “你这家伙……是想说明阿风死了之后,凶手仍然是两人吗?”姐姐质问,“还是说,你想证明祂们不是人?” “你自己想吧。等你想出一个结论了,我再搬出摸壁鬼那件事情作为杀器,所以一定要认真准备噢。”巫女敬缘那模样已经十足像一个得势的反派了。 第189章 念念不忘(上) 上位两姐妹纠结地讨论情况时,巫女敬缘跑回黄泉路偷懒歇了会儿,三号天地的节奏似乎也随之慢了下来。 敬宅里的幸存者们确认了宅子内没有藏着凶手或者任何外人。虽然纳闷白无常跑去了哪儿,但也只能就这样锁紧大门、开始很可能很漫长的闭守。 确认门闩落好了,仍然在持枪警戒的梨福远便朝众人说:“你们先进里屋休息会儿吧,我再站站岗。” “你不歇歇?跟那凶手打过两架,还淋得一身湿,别太勉强自己。”婉茵担忧地劝。 “没关系,我能扛。”梨福远淡定地摆摆手,“而且淋湿就淋湿了吧,反正阿缘家肯定没我们能换的衣服。” “确实,我家里的衣服只适合分给雨妹。”敬缘有些难为情地嘀咕。 已经重新叼上烟杆的苏三爷忽然爽朗地笑了两声。 “没事,我们将就过就是了。”婉茵变着脸打了圆场,又看看旁边呆滞的梨雨,“阿缘,你要不带阿雨进屋里换件衣服,和她休息会儿?” “可以,来吧。”敬缘点点头,拉起梨雨无力的手将她带往了西厢房。 “我去找张凳坐下。”苏三爷说完,走向了反方向的东厢房。 门廊里便只剩下了梨福远一家。事发至今只有自己家未曾有人遇害,他们想想就觉得侥幸;何况自己人也绝对不是凶手,怀疑圈能缩小许多。 等再次遇上凶手或者确认在场有内鬼,他们能团结出强大的力量来对抗。 这就打算整理情况的梨福远随便找了面墙,靠上去便开始思考。婉茵看出他的心思了,就带着梨定龙走去了照壁旁的屋檐下再作歇息。 “阿龙,”两分钟后,婉茵忽然朝儿子搭话,“你对阿缘有什么看法?” “啊?”梨定龙花了两秒来反应,“唔……很聪明善良?刚才那套施法也挺厉害的。” “我倒觉得那未必是什么施……咳,你觉得她是好人对吧?”婉茵又问。 “那……肯定啊?”梨定龙纳闷地回答。 婉茵忽然劝诱:“好,那你这两天多照顾照顾她,说不定就能让她跟我们回家了。” “这是什么意思?”梨定龙八分震惊两分尴尬地睁大了眼。 “字面意思啊。”婉茵一边用手势让他小声点一边继续说,“你看村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的亲友都死光了,无依无靠的,正是大好的机会。” “这不就是乘人之虚吗。”梨定龙指出。 “别乱用词,语文课怎么上的?”婉茵纠正,“这叫会挑时候!一辈子的大事哪还那么多条条框框?” “妈,怎么现在这要命的关头还在想这些?”梨定龙无奈地反问。 “现在已经没那么要命了。咱们守在这四面高墙的宅子里,杀人犯不容易进来,守到停雨出去不难。”婉茵道。 “但停雨了我们也不能立刻离开这村子。”梨定龙回话。 “你看这雨下得起山洪了,连那座石桥都能冲垮,山里指定还有滑坡啊泥石流啊之类的发生,镇上很快就会派人来这个村子看的。”婉茵头头是道地分析,“说不定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梨定龙垂下视线没有回答。 婉茵语罢,再次强调:“若她真是好人,你一定不能就这样放过这次机会。反正你之前跟她玩得也挺好,不会尴尬的。” “说是这么说……”梨定龙咳了一声,“而且你说‘若她真是好人’是什么意思……?” “妈帮你探探路。”婉茵说着,走向了刚打开门的西厢房。 往外走的敬缘换上了那套黑白配红的祭祀装,手里拿着一个盛有两套湿衣服的小木盆,似乎想去晾衣服。 “都换完了?挺利索啊。”婉茵有些惊奇地问,“不过你穿这件方便吗?” “我需要穿这件。”敬缘淡淡一笑回答。 婉茵看看她的背后,又问:“那行吧,阿雨呢?” “我让她上我的床睡觉了,而且我只有下田的短装能给她换上……躺床上盖上被子更适合保暖。”敬缘再次难为情起来了。 “你还有条水蓝色的裙子可以给她换啊?”婉茵忽然调侃。 “啊?那是……礼物,我还没穿过第一次呢……”敬缘连忙有些结巴地辩解,“还是不要……给别人先……先……” “哈哈哈,我明白。”婉茵忍俊不禁地摆摆手,“你这是去晾衣服?去吧,去吧。” 敬缘低下头用细微的声音应着,又说:“那个……我等会儿想煮一锅粥给大家吃,你们想吃甜的还是……” “嗯?不用你麻烦,我给你煮。”婉茵立刻下意识接过了活,连她自己在事后都暗暗吃了一惊,“灶台……在你房间里?我直接用可以吧?” “可以……可以!谢谢婉茵阿姨,那我先去烤衣服了……!”敬缘赶忙用夹着羞涩的微笑道谢,又一溜烟跑去了门廊角落的晾衣架那边。 但婉茵看见她的笑容,自己的嘴角却下降了一些。 她是女人,她懂。为什么刚才她要问儿子那些话?就是因为她有疑心。 不过婉茵现在还没有过多表露,只是看了几秒敬缘的背影便走进了西厢房。 如敬缘所言,梨雨正侧躺在床上睡觉,盖住半张脸的被子几乎要把她整个人裹住。婉茵缓缓走到她面前,俯下身问:“阿雨?能听到吗?” 几秒后,梨雨睁开了困倦泛红的双眼:“唔……?” “阿缘刚给你换好衣服、让你乖乖休息了吧?”婉茵问。 “嗯……好困。”梨雨很是迷糊地回答。 “好,你安心睡,我用那个灶台煲些粥。”婉茵平和地说。 梨雨却有些茫然:“啊……?缘姐说她来给我煲的……” 婉茵眨眨眼,立刻回答:“我给她帮帮忙,没差的。” 梨雨没说什么,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婉茵站直身,不动声色地走到门外看了看稍远处正一边烤衣服、一边和梨定龙说话的敬缘,又安静地走回了屋里。 第190章 念念不忘(下) 几分钟后,敬缘把湿衣服都在小火堆上面架好了,便打算回去看看那粥煲得怎么样。梨定龙觉得自己不方便跟她进卧室,就留在了外头。 “阿姨,粥煲得怎么样了?”一跨进门,敬缘就极其自然地问了一句。 “在煲了,等个几分钟吧。”婉茵有些想让她把自己叫年轻些,但忍住了。 “好噢……”敬缘应着,又去床边看了看梨雨,“嗯,雨妹看上去还可以。” “她也确实是累了想睡。一早上过来大人都不好受,更别说她这种小孩子。”婉茵应道。 “是啊,我们大概都没吃过早饭吧,所以才想做些粥吃。”敬缘缓缓走向了灶台,“对了,我本来跟雨妹说过要给她煲粥的,希望她不会介意。” 婉茵张嘴要答,却又顿了两秒:“没差的。” “那个,我其实想给雨妹做些甜的粥,她喜欢这口。”敬缘提醒,“那边桌上有一罐红糖,阿姨要不拿碗粥出来加一点?” “可以……不过她吃得惯红糖的味道吗?加白糖可能好些。”婉茵自己建议。 “没关系的,而且我家的白糖很早以前就用光了,只剩下一罐红糖。”敬缘无奈地说。 “红糖比白糖贵,是舍不得吃?”婉茵一边挨个查看那些调料罐一边随口问。 “我们岭南人做菜不习惯放糖做甜口呀。不过那罐红糖是康伯送我的,也有不舍得吃的原因吧。”敬缘解释。 “他给你补身子用的?”婉茵说着,拿起一个罐子往里瞅了两眼,里面盛有半罐暗红色的粉末。 “是的。”敬缘点头。 “那你吃就是了,放久了还会受潮,你看它色泽都暗了。”婉茵调侃着,伸手要把它倒进一碗粥里,却又猛地停下了动作。 “嘿嘿……补不补都是这样过嘛。”站在左侧后方的敬缘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动作有变。 婉茵迟疑两秒,却仍然往里头加了些糖粉,又转身向敬缘招呼:“阿缘,你帮我试试这样够不够甜,我不好控制那个量。” “行。”敬缘走上前,舀起一勺粥抿了一口,在舌上品味两秒后把糖罐要了过来,“这还不够噢,再加一些吧。” 看着她的动作,婉茵没说什么,由她自己操作了。 若确定阿风阿洒已经身亡,那村里便只剩六个活人。自己一家人不是凶手,梨雨那小孩也绝不是凶手,那么可以怀疑的人只剩苏三爷和敬缘。 倘若敬缘心怀鬼胎,她家提供的粮食都不能碰,万一有毒他们就直接玩完了。不过看敬缘喝粥喝得毫不拖泥带水,婉茵也不禁安心了一些。 也对,儿子觉得她是好人,她真是好人那自然人人欢喜、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目前先这么想吧,她是很迷信,但搞鬼的也不一定是她。 “阿姨怎么在一直盯着我……”忽然,敬缘的疑问让婉茵回过了神,“您也想喝糖粥?” “唔?没有,”婉茵倒能立刻搬出一套说辞,“觉得你挺靓的,难怪村里人人都关照你。” 这下轮到敬缘反应不过来了。 “啊,不好意思,我也许不该现在这么说。”婉茵又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没关系……事件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敬缘慨叹一声。 “不过阿缘,”婉茵接着一转话锋,“村里既然发生了这种事情,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以后……?我连能不能活过今天都不知道,怎么能谈以后?”敬缘无奈地笑笑。 “别这么想嘛,人要找到出路。”婉茵劝着,又问,“等事件过去了,你还要孤家寡人地留在村子里吗?基本生活都没有保障。” “这里是我家,除了这儿我还能去哪儿?”敬缘反问。 “我之前也说过,城里有得是更精彩的事情。你只要愿意,我可以帮你找个住处,生活会方便几百倍。”婉茵提议。 “是吗,但那也太麻烦你了。”敬缘婉拒。 “哪有麻烦,我们是互助。”婉茵解释,“你生活有保障了,也不用说急着用钱什么的,正好能帮帮我们家啊。” 敬缘当然知道她为何这么说。若自己作为蒿里巫女都搬出了蒿里村,这里就相当于彻底废弃了,之前从梨志云那儿筹集的修路资金失去原有用途,自然最能方便他们一家人。 因此,她拖延道:“这是件很大的事,我得继续考虑一段时间。” “我明白,但阿缘,这真的很值得考虑,毕竟我们现在向你借钱仍然是附带利息的。”婉茵宽慰地笑笑。 “不是利息不利息的问题,是这个村子何去何从的问题。”敬缘平静却严肃地解释着,又挥了挥长长的衣袂,“阿姨,你们作为城里人也许觉得没什么,但对于我们来说,这里是我们祖祖辈辈扎根的地方。” “你才十四岁,怎么这么老成了?”婉茵不以为然地调侃。 “我也不想的噢,但我家就两个人。”敬缘耸耸肩。 “城里有吃不尽的好吃东西、玩不尽的好玩东西,还能交到很多新朋友,这对你这种年轻的女孩子都没有一点诱惑力吗?”婉茵仍是一副开玩笑的语气。 “有是有的,但没有这么强。”敬缘莞尔一笑,“我待在这里不出门也能得知天下的事情,甚至还能交到其他维度的好朋友。” 站在一旁的巫女敬缘立刻惊喜地问:“欸?是在……说我吗?说我吗说我吗???” 这孩子大概又切换到迷信模式了……也罢,儿子喜欢她,这个性还能接受。 就算迷信得太严重,等自己成了婆婆,她作为儿媳也得学着改。 婉茵无奈又不失礼貌地笑笑,其他事情等以后再和她说吧。敬缘也没把对话续下去,说想出去吹吹风便走出了西厢房。 离开门口两丈远后,敬缘回头朝巫女半认真地抱怨:“缘姐,你怎么又冒出来了?” “两姐妹在思考,又没叫我,我没事做就过来看看了。”巫女敬缘调皮地笑笑,“没想到刚好赶上了你的发言,嘻嘻。” “事情闹成这样,有一部分得怪你噢。”敬缘指出。 “但你不喜欢钱吗?没有想买来的东西吗?”巫女敬缘不以为然地问。 “那些现在又不完全是我的钱……”敬缘嘟囔。 第191章 难以忽略(上) 煮好一锅粥后,婉茵将其分装到几个碗里,又分别带给了众人。 因为特殊原因,敬缘决定亲自喂梨雨;婉茵也同意了,便把西厢房还给了她,自己出了外面的走廊。 坐在东厢房门前的苏三爷还没抽完一杆烟,看见婉茵带粥过来,便挥挥手谢绝:“你放旁边罢,我等阵再食。” “那行。”婉茵并不介意。 等她走开,苏三爷仍是维持原姿势坐着,静静看雨水淅淅沥沥地往院子里灌。 婉茵又走到照壁旁的门廊,给梨福远带了一碗,但他也摆了摆手:“等会儿,还在想。” “你也不吃?不行,给我喝了它。饿着肚子一时半会儿能想出个什么?”婉茵坚持。 “你真是……怎么就说不通呢。”梨福远却乖乖接过去了。 “这地方四面封住了,大把时间留给你,吃完再想。”婉茵不以为然地命令。 梨福远直接拿起碗趁热喝了两口,又解释:“不是时间的问题,我刚才快想到点上了。” “哦?什么点上?”婉茵稍稍提起兴致问。 梨福远走出照壁,往西厢房看了两眼才回来讲:“这事我慢慢想出眉目了。” “那你说呗,边喝边说。”婉茵催促。 “行,行。”梨福远接着喝掉半碗粥,朝她设问,“早上咱们看到的福哥他俩、阿爸跟严医生都确定死了,是吧?” “我没仔细确认过……不过看那样子,很难活下来。”婉茵有些为难地猜测。 “虽然没有亲手检查,但我当时仔细观察过,他们都没呼吸了。”梨福远十分确定地说,“梨欣跟杨婆婆也是一样。” 婉茵稍作思考,回应道:“所以村里的人只剩六个……不对,确定活着的只有六个。” 看来她抓到重点了,梨福远便接着说:“谁是不确定的?阿风和阿洒两个。阿风那会儿在阿爸家看着像已经死掉,但后面他的尸体不见了,咱们说不准是被犯人搬走了还是他在装死。” “阿洒更是从来没见过尸体。”婉茵点头。 “所以我觉得,他俩有可能协同犯案。”梨福远总结,“阿风使了个假死的障眼法,阿洒则干脆玩起了失踪。” “你的意思是黑白无常是他俩演的?”婉茵又问。 “目前只是在怀疑。”梨福远像是在习惯性上保险,“毕竟没别的嫌疑人了,现在这宅子里的六个人都算不上,梨欣和杨婆婆也不可能。” “的确……外人不会随便来这鬼村,更没理由干这种屠村的事。”婉茵认同。 “你要这么说……我其实也想不通那两个小伙子为什么会这样干。”梨福远忽然表达了疑问,“咱们跟他们无冤无仇,难道是为了抢占那份修路钱?” “谁知道?先咬定犯人是谁再想动机吧。”婉茵不置可否地催道,“你这样想有什么依据?” “当然有了,这个才是重头戏。”梨福远把那碗粥喝光,又清了清嗓子。 “首先,你说当时在阿爸家的厨房,阿缘曾经喝止了白无常对阿龙的攻击吧?若是陌生犯人,他绝不会被一个小女孩喊一声就停手露出破绽的,他们彼此是熟人可能性最大。 “然后是刚才那只摸壁鬼。世上哪有这种东西,我看那说不定是从一个投影仪里放出来的,不知道装在哪里罢了。 “阿缘那把木剑也是,里面大概装了个激光发射器,她或许只是做个样子射出激光,凶手配合她将投影仪关掉,然后美其名曰驱鬼。” 婉茵忽然抬手打断:“等等,我知道世上没有鬼,但这穷村子哪里搞得来这些东西?” “那不然是什么,魔术吗?还是真有鬼?”梨福远反问。 “这倒是……”婉茵无话可说。 看她被说服了,梨福远便继续发挥想象:“而且他们不仅有这些东西,大概率还有土制烟雾弹,弄些白烟啊黑烟啊不难。至于子弹打中那黑白无常没效,也许是穿了防弹衣,从阿爸那儿偷来或者外头搞来的。” 婉茵忍不住做个手势让他压低声音,又出去悄悄瞅了两眼院子:“所以你怀疑阿缘、乃至全村人都是共犯?我也怀疑过,但不大好说。” 梨福远立刻强调:“我们都假设阿风阿洒是犯人了,这么怀疑下去才正常。 “而且这样恰好可以解释动机,不是吗?她跟阿风阿洒配合演戏,他们在暗处杀人,她在明处混淆视听,就是为了吞掉那份说什么都不肯让出来的钱。 “何况你看,现在村里人除了上吊的严医生和自然老死的杨婆婆,死的都是我们梨家人啊。说不定……他们都串通好了。” “上吊的严医生……”婉茵思索着,又忽然茅塞顿开地一捶手掌,“对了,说不定他是不肯跟他们一起去害人、才被逼着上吊的!” 没有证据,但说服力很强,强到她兴奋地忘了控制声音,让梨福远连忙竖起了手指提醒她:“外面还有人,小心点!” “主要是……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婉茵赶紧解释,“刚才我跟阿缘提了嘴借钱,她还是不肯,问她以后想不想搬出这空村子住也说不愿意。这么固执……如果是为了吞掉那几千块修路钱,就都说得通了。” “是吧?”梨福远似乎有些得意。 “坏了……我刚刚还说让阿龙加把劲的,刚才怎么一直在想她是好人!现在一看,真是话说早了!”婉茵颇为遗恨和着急地自责道。 “现在得让他小心点,你顺便再把他叫过来、我们商量一下之后要怎么对付这些刁民。”梨福远提议。 婉茵应了一声,两秒后又问:“对了,阿雨怎么办?福哥家只剩她一个了,偏偏她又一直被敬缘看着……” 梨福远沉默两秒,压低声音道:“可能她被拿来当人质了。敬缘那么狡猾老成,应该早猜到我们会越来越怀疑她,所以事先押了这张牌。” “所以我们要先把她带回来我们身边?”婉茵试问。 梨福远却摇了摇头:“咱们先自求多福吧。” 第192章 难以忽略(下) 随后,婉茵把儿子叫到了照壁后的门廊,一家人在梨欣盖着布的遗体旁讨论了之后的对策。 不过两夫妇没有把对于敬缘的猜想全部告知梨定龙,只是让他小心外人。 经过短暂而紧张的讨论,他们决定先下手为强——当然不是自己做杀人犯,而是将他们与自家人隔离开。 梨福远打算把苏三爷跟敬缘锁进正屋里面,理由是先前搜查正屋时,他觉得那里可能有跟外界联通的秘密通道。 至于理由,则是那些神鬼塑像周围的地板上有脚印、拖动痕迹和水迹,比较新,跟周围对比也明显。 在那场战斗后,白无常没法绕大门出去,而众人又在院子里找不到他,说明敬宅里头可能有地道能联通外界,而在正屋里发现的线索就符合这种猜想。 并且屋里有些奇怪的服装,像是演神话戏剧用的戏服,还挺干净,像是不久前才用过。 杀人犯若要假扮黑白无常,就得找一身符合形象的服装;而敬宅的正屋里头就有那些衣服,说是巧合未免太生硬。 总的来说,正屋里既有给村民们定罪的线索,也有向外面暴露的危险,用来赶苏三爷和敬缘进去待着最合适不过。 他们不愿意怎么办?不愿意就多谈谈,还不愿意就拿着枪跟他们谈谈。目前敬宅里有三个保留着战斗力的黎家人,由不得那一老一小自作主张! 听到这儿,梨定龙这才开始觉得不妥,想让爸妈给他俩——至少给敬缘再留些余地,但是婉茵早已转变了态度,这会儿也只是让儿子尽早抽身。 如果警察在事后调查时证明她无罪,那么到时赔礼道歉还有机会再续前缘;如果她有罪,现在做得这么绝就完全有必要。 而且不管她是不是好人,她敬缘肯定都能理解他们的做法。 打定主意,梨福远夫妇即刻就前往了西厢房。苏三爷仍然在东厢房前坐着,所以先把敬缘叫出来再一起说更好。 “阿缘?”站在前面的梨福远敲了敲她的房门,面无表情地朝里问,“你在不在?” 几秒后,里面传来了她疑惑的声音:“怎么了?” “我们有事跟你说,你出来一下。”梨福远要求。 站在最后面的梨定龙看看他的背影,表情很是复杂。 过了半分钟,敬缘方才拉开木门,问:“什么事?” 花这么长时间开门,本就怀疑她的梨福远疑心更重了,便打算多问一句:“你刚才在喂梨雨吃粥还是什么?” “在陪她啊?”敬缘更疑惑了。 “她还好吧?”梨福远边问边朝门槛跨出一步,要往里看。 “当然了……你不用这样挤进来。”敬缘有些不爽。 半睡半醒的梨雨确实不像出了事,行,她若还没下手就更好了。梨福远咳了一声退出房间,重新说:“你跟我们来一趟,咱们跟你和三爷说点事。” “所以是什么事?”敬缘微皱着眉头再次问。 梨福远仍是面无表情地搪塞:“等去到东厢房——” “喂!你是哪个!” 话音未落,东厢房那边就突然爆发了一声怒喝。 这是苏三爷的声音,众人因而错愕地转头看过去,只见三爷忽地拿起了砍刀,正指着房间里面质问着某个存在。 像是感应到自己在被看着,三爷转向这边,赶紧挥了挥手:“过来!黑无常在——” 刚说一半,门后就闪出了那个熟悉却不亲切的黑无常,仍是举着钉锤朝三爷砸了过去! 众人惊愕万分地看着苏三爷勉强挡开又重新纠缠,连忙抖擞精神过去帮忙;但这只黑无常却似乎勇猛了许多,一套组合攻击把三爷打进了屋檐外的雨地。 “咳……!”三爷咬着牙定住身形,有些吃力地横起砍刀挡在身前作出戒备,“祂好似大力了不少……” “管他,让他吃子弹便是!”梨福远正愁两人没拉开距离,这下正合他心意,马上就和婉茵举起枪要打;但黑无常立刻故技重施、从嘴里吐出了一大团黑烟来遮蔽视线。 可能是距离问题,这烟眨眼间就包裹了众人,让敬缘惊恐地跌坐在了地上:“完——完了!这烟能要命的……!” 但这烟吸了几秒,除了有些呛鼻子,众人没什么不舒服。 “障眼法,这是障眼法!”婉茵连忙指出。 “好家伙,把烟雾弹含嘴里?”梨福远的关注点立刻转移了,“我看看你要什么时候过来!” 即使裹在黑漆漆的烟中,眼尖的三爷仍然迅速发现了乘烟袭来的黑无常,立刻发了个信号过去和他再度打作了一团。 “你果然有本事!”那边传来的黑无常厚重的承认。 “三爷,距离拉开!”梨福远喊着,重新打起十二分精神地瞄准起了烟中的恶鬼。 似乎担心跌倒的敬缘被波及到,梨定龙连忙往她刚才坐着的位置摸了一把、想把她拉出来,但什么都没碰到。 坏了,她的祭祀服也是一身黑白,在这种地方能跟黑无常一样几近隐身;即使裙带红得刺眼,那点色泽也没法穿透这团烟。 不过她那么聪明,应该不会自己凑到火线上吧……无功而返的梨定龙忐忑地想着,只能自己一个人退到爸妈身边。 而苏三爷这会儿也摆脱了纠缠,大撤两步给梨福远夫妇留出了射击空间;伴随着几声枪响,黑无常本就若隐若现的身影颤了两颤,彻底消失在了面前。 打走了?三爷仍是横着砍刀警戒地盯着那里,直到身后忽然刮来一阵阴风。他早知有诈,立刻回身应对,却惊觉那是高挺的白无常。 “见者生财!”祂用尖细的声音狞笑着,朝三爷扑了过来! “晦气……!”三爷皱皱眉,后退闪躲的同时横斩一刀,将白无常拦腰斩成了两段。 对……整个白无常拦腰断成两半,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 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苏三爷愣了两秒,可没等他想明白,后颈处就突然钻心地一凉,随后便两眼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193章 两极对立(上) 看看后颈溅血倒在地上的三爷,又看看后面偷袭得手的黑无常,婉茵不禁为眼前发生的可怖场景惊恐地喊了一声。 “混账……”梨福远气恼地暗骂着,再次抬手往他的脑袋瞄准,又朝祂的太阳穴打了一颗子弹进去。 子弹精确地命中了目标位置,但黑无常没有像常人一样立刻倒下(当然了吧),而是剧烈咳嗽两声、踉跄地退开了几步。 有血……那里似乎有血出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打头还不死,但至少说明那就是人演的! 总算打出了成绩,梨福远欣喜若狂,赶紧扒拉一下婉茵让她一起夹击;但黑无常大概也察觉不妙了,立刻后撤闪进了尚未消散的烟里。 “狗东西,哪里跑!”梨福远愤怒地大吼一声,立刻往那边追了上去;婉茵眨眨眼,有些措手不及地叫上梨定龙才跟过去。 在这种诡异的烟里,分散行动相当于催敌人快来打我,所以婉茵要让儿子跟在身边;同时,她对只身追出去的梨福远的担忧也瞬间涨了好几倍。 可几秒后,那边还是传来了自己最不想听到的惨叫声—— 等等,这是……敬缘的声音?……不错,是她的,她还在求救:“救……救命!范公不要收我……!啊啊啊啊……!” “在那边!”梨福远中气十足的喊声随即从另一个方向传了出来。 听到他没事,婉茵二话不说赶向敬缘那边,果然看见黑无常在挑最弱小的她下手。敬缘仍是惊惶地跌坐在地上,还举着血淋淋而发颤的右手,正一边往后挪退一边朝黑无常求饶。 但高举钉锤的黑无常看着可不像会饶她一命。 思绪顿时如电,婉茵举起两把手枪连射数发,将黑无常射倒在了地上。 直接……射倒了?婉茵愣了愣,却又瞬间想起苏三爷的下场,连忙往旁边跳了一步警戒身后;所幸那里只有丈夫跑出来,没有偷袭的鬼神。 也许因为黑无常倒下,黑烟在这会儿渐渐散去了,扑面的雨水显得格外清凉。 梨定龙看见惊魂未定的敬缘,赶紧上去想拉起她,让婉茵急忙喊了一声:“离她旁边的杀人犯远点!他可能还没死!” 但梨定龙仍是拉起了敬缘,盯着她划了一道长口子的右上臂紧张地问:“你……你被那钉锤划伤了?!要赶紧包扎……!” “好……好痛……”敬缘咬着牙,眼里噙了泪珠。 “你俩都走开!犯人还不知道死没死呢!”梨福远朝他们喝着,挑起刺刀要过去检查地上的黑无常。 “你反而要离远点……!”敬缘却极其严肃地回了一句,同时用左手从裙带上摘一朵纸花,又将其按在了右臂的伤口上,“祂的灵体不能随便碰!” “灵……?神婆大人,你刚才死到临头了还在念叨这种东西?!”梨福远怒极反笑地质问。 “拿那个止血不大好吧……”梨定龙的关注点倒不在这儿。 敬缘却谁也没回答,只是低声念了两句咒语,又将染透血液的纸花扔到黑无常身上,宣告:“愿你在业火的熊熊燃烧里能安然回到地府。” 话音刚落,那朵纸花……自燃了。被雨水打湿,被血水浸湿,但它……就是自燃了。 不仅如此,黑无常的身体随之着了火,炽热灼眼的火焰让梨福远连忙退了开来。目瞪口呆的梨定龙和婉茵更是别无他法、只能看着“黑无常”在雨中燃烧殆尽,化作一团恶臭的黑泥。 “安息吧。”敬缘垂下视线,双手合十面露悲哀地喃喃道。 “你——你这是在干什么!”梨福远惊恼地朝敬缘质问,“这是在破坏尸体,之后警察要怎么取证?!” “不是噢,这是在保护我们的安全。”敬缘不为所动地回答,“黑无常的灵体残留着地府的气息,随意靠近会——” “我真是他妈受够了。”梨福远抬起手粗暴地打断,“迷信也要有个度,你这样随意破坏杀人犯的尸体算什么!” “即使我不破坏,祂也迟早会消失,人们拿他没办法。黑白无常跟我们不是一个层面的存在。”敬缘仍是不介意。 “拿他没办法?我看你是想人们拿你没办法。”梨福远直接摊牌了,“敬缘,你不可能不知道破坏杀人犯尸体意味着什么,不用我说了吧?” “知道噢,破坏证据吧。”敬缘满脸无辜地摊了摊手,“但只凭这个就要把我跟黑白无常扯上关系,就说不通了。” “但是你现在这副从容不迫的态度,跟刚才反差太大了。”婉茵忽然皱着眉插嘴,又上前把梨定龙拉了回来,“只凭这点,你就很可疑,知道吗?” “我恢复得确实有些快,谁叫我是这村里管事的呢。这跟我现在的清白一样,都说不清楚、证明不出来。”敬缘无奈地叹道。 “你当然没法自证清白。”梨福远抖了抖手上的枪,“所以我们要对你做些保险措施。” 敬缘看了看不远处苏三爷见血的遗体,淡淡问:“你想杀了我?在我家里?” “不。”梨福远直接否定,“你把自己锁在屋里、直到事态结束吧。等到时候警察证明你是清白的,我们再朝你赔礼道歉。” “那我要是死了呢?”敬缘反问,“黑无常刚才从东厢房凭空冒了出来,万一我的房里又窜出来一只白无常,我被锁在屋子里要怎么跑?” “那你进正屋吧,那里东西又多又杂,兴许能找几件用来防身。”梨福远不以为然地回道,“若是听到你跟人打斗,我们再尽快进来救场。” 敬缘咬咬下唇,他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商量,何况他还一直拿着枪;若自己不同意,他多半会把自己强行锁进屋里。 也罢,站自己的村民都死了,自己在这村里跟光杆司令也没区别了。她乖乖拿出钥匙抛给了梨福远,只留下一句“帮我看好雨妹”便自己走向了正屋。 这么自觉,梨福远倒是求之不得,虽然她走得没有很决然,仍是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不知道看了谁。 第194章 两极对立(下) 等她走进正屋,梨福远上去将门锁住,院子里便只剩下了梨福远一家人。 “啧……没想到三爷也死了。”到这会儿,婉茵这才发表了评论,“难不成他也是因为不配合计划而被杀的?” “谁知道,我们现在也不该关心这个。”梨福远一边说一边把东厢房的门也上了锁,“我们该想想这里还可能有多少村民。” “康伯,苏三爷,杨婆婆……”婉茵掰起手指数着,又看了看地上还在冒烟的焦黑遗体,“加上阿风阿洒其中一个,应该还差另一个跟敬缘。” 梨定龙看着那黑色焦尸,满脸的不敢置信:“所以你们觉得这是……风哥或者洒哥?” “为了保险,最好这么想。”婉茵回答,“他们不像敬缘,他们生死未卜。” 话音刚落,东厢房那边就传来了敬缘的喊声:“那个!外面有人吗?” “怎么回事……这就开始喊?”梨福远暗暗吃了一惊,警惕地走了过去,“喂,你遇上杀人犯了?” “呃,不是。”敬缘的声音倒没有多紧急,“我刚刚被淋湿了头发和新换的这套衣服,能找条毛巾给我擦擦吗?” “啧,怎么这么多事。”梨福远立刻皱了眉,“里面没有衣服啊布啊给你用吗?” “怎么能用那些衣服擦身子啊!”敬缘没好气地反问。 “算了,给她吧,”梨定龙顿了两秒,又补充道,“让她安分点。” “不是这个问题。”梨福远压低声音回话,“白无常消失的时候是往正屋那边去的,我在里面也看到有异常的地方,说不定这是请君入瓮。” “你是说她可能已经通过秘密通道跟那只白无常取得接触、现在想把我们引过去?”婉茵马上紧张起来了。 “不错。黑无常从东厢房冒出来时无声无息,白无常肯定也是这样。她听着是风平浪静,但未必能信。”梨福远坚定地点了点头。 “喂?你们还在吗?给我条毛巾吧……就在我房里。”敬缘再次询问的气势削弱了一些,“我真不能用这里面的衣服……” “那我们要怎么回复阿缘?”梨定龙为难地问。 “搪塞一下就是了。”梨福远说着,又提高声音朝她回话,“我们这就去找,你再等会儿吧,自己先擦擦。” 里面没有回应,梨福远夫妇也不希望听到回应。 婉茵看看若无其事走回来的梨福远,指了指地上一件破损的白袍子“说起来……这里留了一件衣服。” “怎么,你想给她这个?”梨福远淡淡一笑。 “没有,这是三爷砍白无常砍下来的。”婉茵用鞋尖把它挑了挑,“看起来是不是跟你说的那些戏服很像?” “是有点像……”梨福远收敛了玩笑的态度,“这么一想,黑无常那套也是,你想说敬缘跟他们真脱不了干系?” “嗯,幸好你没过去开门。”婉茵点头,继续伸脚把衣服挑展开,“而且你看,这衣服下面还有两截断竹竿,果然是有人在后面装神弄鬼。” “所以刚才是谁在演白无常?”梨定龙问。 “刚才在烟里没看清楚,说不定那个演白无常的已经通过东厢房的密道跑了,只留下这衣服。”婉茵爱莫能助地摇摇头。 “敬缘撑的也说不定,烟里谁都看不清楚谁,那会儿也没看到她在我们旁边。”梨福远直接怀疑道。 “她是一直以来的白无常?不可能。”梨定龙马上否定。 “之前当然不是,刚才就不清楚了。”梨福远客观评价。 “她两手空空过来的,这衣服又说像正屋里放着那些……她怎么能突然搬出它来?”梨定龙纳闷地又问。 “不清楚,或许她房里就藏着几件,她那套黑色的古装不就是挂自己衣柜的吗。”婉茵说着,又看向丈夫,“阿远,咱们也许要进她的房搜搜线索。” “早就想去看看了,发现密道或者线索都是极好的。”梨福远摩着拳擦着掌回应。 梨定龙张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那走吧,顺便看看阿雨怎么样。”婉茵满意地点点头,又掂了掂手里的枪,“说起来,咱们这样还顺便把她救下了。” “嗐,这孩子也是惨。别的不说,摊上那种杀人的朋友。”梨福远叹了一声。 “咱儿子也是,白花心思了。”婉茵也收敛了笑意看了看梨定龙,“不过这事儿也怪妈,妈没给你把好关。” 梨定龙仍然是沉默地跟在后头。 西厢房房门大开,也许因为刚才事态紧急,敬缘没来得及关上。为了防止有人躲在里头,梨福远夫妇持枪警惕地在屋里搜了一圈,确认屋内只有躺床上的梨雨时才稍稍放下心。 “唔……”似乎是听到了他们的动静,慢慢醒转的梨雨从被窝里露出了半个脑袋,“你们怎么在这儿……缘姐呢?” “她?她有事出去了。”婉茵哄骗,“你安心睡觉吧。” “我睡不着……好热。”梨雨有气无力地回应。 “那你把被子往下拉拉。” “但是我又好冷……” 婉茵脸色一变,忙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只一碰就感到了很高的温度:“坏了,你发烧了……还不轻。” “找找这里有没有药吧,一般都会备一点。”梨福远提议。 婉茵便去橱柜那边翻了翻,果然在其中某层找到了感冒药;但在那盒药下面,还压着一张显眼的纸。 疑惑地将其拿下来看了看后,婉茵惊觉那是一封信。信上字迹潦草,写信人像是很赶时间,但字里行间又透着一股娟秀,仿佛那人又没有多慌忙。 “首先感谢你们愿意为雨妹找药……”婉茵不自觉将其念了出来,“但她的病不是感冒,吃这些没有用噢,我试过了……?” “什么?”梨福远不解地凑了过去,“谁写的纸?” “压在那盒药下面的,我猜是敬缘。”婉茵答着,又继续读道,“她是中了邪,需要去鬼门关执行仪式,不然……会死?” 第195章 非去不可(上) “啧,又是这些神神化化的说辞。”梨福远一听就露出了满脸的厌恶。 “确实,梨雨都这个状态了,怎么还能带她出去吹风淋雨?”婉茵跟着抨击。 “呜……缘姐没说这样对我。”梨雨强打精神给她辩护道,“她说是为我们着想的……” “等等,她下面还写了不少字。”梨定龙也指着下半张信纸插了一嘴,“读完吧?” 婉茵有些漫不经心地展开信纸,再次读:“当然寻常人不容易靠近如今大开的鬼门,所幸我一个人就能完成仪式,所以我还是要找机会出去一趟。 “为了避免引发你们的惊慌,我留下了这封信以防万一,不过请不要怪罪我的自作主张。 “另外,如果我不幸倒在祭坛前,给这村子修路的钱就彻底失去意义了。我猜是远叔家的人在读这封信吧?那样的话,请你在合适的时机前往镇鬼庙,取走那里面的……修路款?!” “她——她把鬼门当作存钱库了?”梨福远大跌眼镜。 “说着也有道理,平常没人会去那边晃悠。”婉茵努力平复心情分析道,“但是……把几千块钱放那里实在有点——” “还有最后一段,看看,看看!”梨福远立刻来劲了。 “呃,行。”婉茵清清嗓子,“因为是不能开玩笑的鬼门,所以我上了锁,也随身携带一把单独的钥匙,不在任何钥匙串上。如果我死了,记得在我的尸体上找找,不然开不了那门。” “说得好怪啊。”梨定龙悻悻道。 “所以她还有点良知,愿意这样交代身后事。”梨福远对敬缘的评价立马重新提升了一个档次,“不过她要是肯将那钥匙也给我们就好了。” “不过她现在被咱们锁在正屋里,哪能一个人跑去鬼门寻死?”婉茵调侃,“这份遗嘱自然也没法成立。” “但正屋不是可能有跟外界联通的密道吗?要是她被潜入的凶手杀了,或许我们也能去拿钱。”梨福远指出。 “不要这样诅咒缘姐……”梨雨哀求。 婉茵没有听她的话,而是继续说:“但我们得等到雨停和救援到来再去看。就算她现在就死掉,我们也不能贸然出去外面,太危险了。” “确实,这倒像是另一个引诱我们出去的诡计。”梨福远认同着,两秒后却一转话锋,“不过……这信上没有署名,警察会认可我们的行为吗?” “不要……不要再说了!呜呜呜……!”梨雨急哭了。 “好好好,你冷静一下。”梨定龙忙过去安慰了一下堂妹,又朝两人劝道,“爸妈,咱们先出去再讲这些吧?” “烦死了,小孩子插什么嘴!”梨福远厌恶地摆摆手。 “对噢……那样就不好拿钱了。”婉茵也考虑了一下,“要不我们现在找阿缘签个名字?让她表示一下诚意也好。” “这也行,正好毛巾还没给她拿,能有借口接近。”梨福远赞许地点点头,“还好我留了这一手,方便,哈哈哈!” “瞧把你得瑟的。”婉茵一边调侃一边从橱柜另一层拿起块抹布递给了他,“对了,还有笔,别忘了。” “放心,签合同我熟悉得很,尤其这种六七千的大合同!”梨福远说罢,和婉茵心满意足地跨出了门。 梨定龙看看气恼得咬枕头的梨雨,遗憾地说:“抱歉,爸妈有些……偏执了。” “坏蛋,你们是坏蛋……”梨雨声泪俱下地控诉,“不要躲在缘姐家里,呜呜呜……!” 被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的梨定龙只能暗叹一声,乖乖走出了西厢房。 与此同时,梨福远夫妇已经赶到了正屋,还积极地敲起了门:“阿缘!你还好吧?我们拿毛巾给你了!” 几秒后,里面传来了语气不大好的回应:“总算来了啊……这头发快黏糊死我了。” “来了,我这就开锁给你。”梨福远应着,又试探道,“不过我想先问你个事儿。” “干嘛?”敬缘疑问。 “你在橱柜里留的那封信我们看到了,十分感谢你能这么想。”梨福远先礼后兵般说明,“不过我们觉得,你这信上没有署名,不大好办啊。” “啊?……你想我签个名,像合同那样?”敬缘似乎想再次确认。 “是的,有理好讲大家都方便。”梨福远一边转着手里的钥匙串一边自在地重申,“我马上开门给你毛巾,你就给咱们签个名,如何?” “哈哈……看来我在自己家想借条自己的毛巾来用还得签合同,不然开不了自己上的锁呢。”敬缘苦笑着指出。 “别这样说嘛,你要是嫌麻烦,我们帮你擦头发也行。”梨福远毫不介意地说。 “这样的吗?”敬缘有点惊奇,“不,这倒不用,毛巾也暂时不用给我了。” “你说什么?”梨福远脸色瞬间变了。 “别误会噢,我会签名的。”敬缘自在地轻笑两声,“只是你既然想搞得那么隆重,那么场所也应该选个外面的好地方才是。在那之后,再把毛巾给我擦雨水也不迟噢。” “所以……你说什么?”梨福远还是没懂。 两秒后,突然换上严肃语气的敬缘宣告:“想要我的签名,就来鬼门关找我,让我和鬼门看看你们有没有拿走这笔钱……不,蒿里村发展基金的资格。” 话音刚落,正屋里就传来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接着便是风声如灌入般扑面而来。几秒后,又是一阵齿轮转动声,之后里面没了任何声息。 “坏了……她要跑!”婉茵顿觉大事不妙,“别让这小娘们出去!她半路就算摔个跟头摔死,救命钱也没了!” “我知道!”梨福远懊恼地说着,立刻扔开抹布拿起钥匙开了正门的挂锁。 不出所料,屋里早已没了敬缘的踪影。 但是,正屋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可疑痕迹。瓦屋顶、墙壁和地板都是严丝合缝的,完全看不出哪里有暗门的痕迹。敬缘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在这种近似密闭的空间里凭空消失了。 可两夫妇知道她绝不可能人间蒸发。来不及细想和细找,他们夺门而出,又跑向了敬宅另一端的正门。 第196章 非去不可(下) 梨定龙本来正在西厢房外沿着走廊走过来,看到他们这副架势,不禁吓了一跳:“你们突然跑起来干什么?” “敬缘通过正屋的密道跑出去了,咱们得找她回来!”梨福远的嘴像打连珠炮一样打出了回答。 “跑……跑出去了?”梨定龙一时没反应过来。 “儿子,你待在这儿锁上门,没听到我们的声音就任何情况都不能开门,明白了吗!”婉茵跑到他面前抓住他肩膀喝令,又把一只手枪塞给了他,“好好待着,我们去去就回!” 梨定龙满脸震惊地愣在了原地。 “过来!”已经跑到大门前的梨福远朝婉茵喊了一声,接着卸下了门闩,“该死的,我看看你能跑多远!” 婉茵连忙跟他跑出了敬宅,留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去重新锁门的梨定龙。 纷纷扬扬的雨落在敬宅里头外头都一样,但不知为何,梨福远夫妇觉得外面的雨要更凉,仿佛一股不知名的寒气笼罩了整个蒿里村。 不过要是把这冷感说成是担心失去一笔救命钱的恐慌,一切就都好解释了。毕竟,梨福远夫妇正在跑向鬼门关。 一开始他们也担心敬缘会使烟雾弹,比如告诉他们要去鬼门、自己却跑到某个别的地方送死来断绝他们要签名的意图;但考虑到敬缘对这种迷信的事情非常认真,应该不会以这种宣告开玩笑,便仍然首先赶向了鬼门。 而正如他们所想,敬缘正站在祭坛前等待。 “果然来了,来得好快啊。”看见来者,她微微一笑,又比划了一下手里的桃木剑,“这么急着参加考试?” “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梨福远兴致乏乏地举起枪质问,又和婉茵分开、从两个方向开始接近她,“说实话,你是想把我们引出来下手吧?” “太让人伤心了,我确实有给你们签名的想法。”敬缘慨叹一声,“不过,得先跟我这个巫女证明你们有没有资格。” “我不想玩这种他妈的幼稚游戏,早配合我们早完事!”梨福远喝令,“另外如果你想让你的同伙趁机偷袭,我就给你的脑袋开个窟窿!” “呵,强盗说辞,所以我一直以来都在纠结要不要把这笔钱给你们。”敬缘不为所动地笑笑,“另外我几乎没有人类同伙了噢,村民都走了。” “扮黑无常的也许死了,扮白无常的呢?”婉茵疑问。 “也死了,祂们的灵体早消散了。”敬缘淡淡回答。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点,净给自己招嫌疑。”婉茵皱眉指责。 “她这是在耗时间!”梨福远指出,“喂,你还要玩什么花样?” “急什么,我这就说明。”敬缘环视一圈跟自己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的梨福远夫妇,宣布道,“你们如果能得到鬼门的认可,我就把这笔钱甚至我自己的命都送给你们家,不用还。” “钱可以,你就再说吧。”婉茵平静地回应,“所以你要怎么个认可法?” “切……不识好歹。”敬缘懊恼地嘟囔,又继续说,“咳,既然今天来收割将死之人的是黑白无常,那就安排你们跟黑白无常打一场吧?” “赢了的话,你们就具备克服鬼门之挑战的本领,我这个鬼门巫女甘拜下风、任君处置。输了的话……当然就是被黑白无常勾走魂了。” 说罢,敬缘比划了一下手里的桃木剑,又自信地问:“怎么样?” “哈!我说什么,她就是共犯!”梨福远得意地说,“终于要叫你的同伙出来了?” “这不一样,我只是见证者。”敬缘摇摇头,再次发问,“所以你们接不接受?要是赢了,我不仅能给你们签一个具有法律保障的名字,你们要是看我不顺眼,还能在那之后干掉我噢?”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提议。”婉茵几近无言以对。 “要是我不想玩这种无聊的游戏,现在就干掉你呢?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梨福远问,“直接杀了你,拿钥匙,回你家闭门到救援来临,怎么样?” “那你们全都会被我的同伙杀死,一个都别想逃出蒿里村,包括你们的儿子。”敬缘不以为然地放话。 梨福远脸色一变,又皱起了眉毛。 “既然不出声,我当你们同意了。”敬缘先入为主般说着,又把桃木剑别在裙带上,转过身双手合十开始对祭坛祷告,“我这就召唤黑白无常的法身来和你们见面。” 对她呈两面包夹之势的梨福远夫妇只是举着枪,警惕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敬缘完全忽略他们的动作,专心念起了祷词:“久炼难破修罗场,迷途谁人不彷徨;犹叹一夜风雨至,功果散尽旧皮囊。” 念罢,她从裙带上摘两朵纸花,沾上自己的血后同时轻轻抛向了两边:“急如索命,散!” 意料之内情理之外,两朵纸花再次自燃,雨中的火焰带着空间扭曲,在烟里生出了一对与之前形象无异的黑白无常。 敬缘转身扫视一圈在场的人鬼,又缓缓走到祭坛后,如告状般向他们说:“范公,谢公,来鬼门关挑战我们的就是他们。” “恶者有恙……天下太平。”黑无常低声喃喃,又扛起了一柄真正的钉锤。 白无常只是尖声笑了两笑,拿出一块比钢铁还硬的白玉质笏板。 “嚯,又是这种纸老虎把戏。”梨福远不慌不忙地给步枪重新上了弹匣,“今天等我把你跟这些四旧砸个稀巴烂,让你看看叔叔当年我的威风。” “没有勾魂锁,你找同伙演戏也不演得像些。”只有一把手枪的婉茵现在也不甚惧怕了,“等你和他们被警察关进去,看你们能编出什么口供来解释。” 敬缘倒也淡定,背起双手一语不发地站在了祭坛后看戏。 黑白无常分开各往一边,在她前方形成了两个战场。 第197章 神鬼把戏(上) 梨福远的刺刀步枪就算只作为冷兵器使用,也比短兵多一分距离优势,按理说拿钉锤的黑无常去跟他打斗会少吃些亏。但偏偏黑无常找了婉茵,拿笏板的白无常过来找了梨福远。 “怎么,跟我打,你在想什么?”看着他那可怜的武器,梨福远忍俊不禁地挑衅道,“我的刺刀一挑,你根本打不到我。” “曾害吾友,该报此仇。”白无常恨恨地放话。 “啊,对,黑无常吃了我好几颗子弹。”梨福远不以为然地继续挑衅,“你呢,你也是神仙,你能吃几颗子弹?” 白无常没有接话,一挥衣袂冲上前来。 梨福远也不磨蹭,直接朝他腰射一枪,不过那发子弹空虚地穿过了祂的身体,只给祂的身影激起了一层涟漪。 这是幻影?管他的,再来!梨福远想着,主动朝祂迎上去,挑起刺刀格开白无常当面砸来的笏板,又回转手臂一刀捅向了祂的胸膛。 而祂的胸膛也是空荡荡的,那件宽大的白袍宛若中空,里头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可祂手里的笏板又结结实实地带着分量,仿佛祂的身体半虚半实,摸不透哪一部分是实质。 难道这也是投影仪放出的影像……?不对,那样的话笏板也不该碰得到才是。也许只是因为袍子太大、完全盖住了一个瘦小的身形,自己不好刺中而已。 那么,再往旁边打一枪吧。梨福远当即偏转手腕扣动扳机,但白无常突然挥起笏板,把枪口连同那一瞬间射出的子弹都打偏到了一侧。 梨福远顿时气恼无比,后退一步再度回枪刺出,可白无常将笏板下砸压开刀锋,接着一个箭步冲上前、伸直手臂把笏板当作匕首刺向了他的咽喉! 这是想拉近距离吧,不过这样使用武器,手法也太笨拙了些。梨福远嗤笑着,稍一后退便躲开了笏板,接着又上抬枪身、推开了祂的手臂。 这下有实质感觉,那只手是“存在”的,应该是杀人犯太瘦小、袍子太大了。 白无常被化解攻击后没有停歇,利用本就拉近了的距离再度近身,接连用笏板打了两三下;只是那些攻击都像绣花一样虚得很,躲起来根本不难。 什么白无常,什么神仙,不过如此,还是让你见识一下真正有力的攻击罢!梨福远想着,瞅准机会调整枪口、在祂进攻的间隔往祂的喉咙打了一发子弹。 白无常虽然还是脑袋一歪闪开了,但动作有些仓惶,似乎脖子也是祂这神仙的要害部位——当然了,这不过是人假扮的神仙。 梨福远大受鼓舞,接连刺出几刀将其逼退;虽然白无常都能挡开,还想捅笏板、甩舌头来还击,但都只有一阵无关痛痒的风能碰到梨福远的身体。 没有法术,没有神力,只会狐假虎威,这就是所谓的考官?敬缘啊敬缘,祂们真是跟你这所谓的巫女一样弱,一样没眼看。 也罢,早点结束战斗,早点拿钱走人!梨福远见时机成熟,往白无常身边虚射两枪压缩祂的闪躲空间,又突然一个冲刺,怒喝一声把刺刀踏踏实实地刺进了白无常的喉咙! 与此同时,婉茵那边也刚好结束与黑无常的战斗了。 在几分钟前,她看见拿着钉锤的黑无常要跟自己打,不禁哑然失笑:“你来追我?我只有这把手枪,你是来耍威风的?” “曾害吾友,该报此仇。”黑无常恨恨地放话。 “我好像……确实在烟里袭击过白无常。”婉茵一副刚刚想起的无辜模样,“但你们害命在先,还这么冠冕堂皇?真是不要——脸!” 话音未落,婉茵就像一支离弦箭般朝黑无常冲了出去。 祂那柄钉锤有些长度,攻击也是集中用锤头的力量去突破,如果距离足够近,祂反而不方便调转锤头砸人! 那为什么有枪不用、非要近身?因为梨志云存的子弹多是步枪用的,手枪子弹有限;在先前的战斗中,婉茵用掉了绝大部分,现在只剩下两颗子弹了。 所以这把枪,一定要用来在关键时刻一击毙命! 黑无常可能也看出了她的意图,迎着她一锤捅了过去。 倘若祂拿了一柄刀或者剑,对手离多近都可以攻击;但既然拿了改装的哭丧棒,那自然要把她控制在方便的攻击范围内。 婉茵身形一转闪开这下攻击,又举起枪想贴脸射击,不过被他上挥锤背打偏了。这一击力量颇大,震得婉茵手骨疼痛难忍,只好连忙退后。 而黑无常趁势上前再度捅刺,捅歪后又扭转锤头、用钉面扫向了她;婉茵见状,连忙挥起手枪握把下砸,不偏不倚地砸歪了这下扫击。 两块金属碰撞的声音巨大,简直像炸雷一样震耳欲聋。 黑无常见攻击被化解,立刻后退一步举锤砸来,但婉茵在刚才那下后信心大增,这下直接对冲过去、还真就此贴着攻击路线躲开了它。 不仅如此,她还借这个时机朝黑无常的喉咙扣动了扳机。 虽然子弹被躲开了,她近在咫尺的手臂也被锤柄推开了,她也很是为此懊恼,但至少她在使出几下虚招后还得以全身而退。 可恶,子弹只剩一发了,下次绝对要—— 电光火石之间,黑无常突然加大幅度挥锤、以钉面刺向了她的喉咙! 婉茵一惊,连忙仓惶地往后勉强闪开,但黑无常像是打了鸡血般紧接着连攻出几招,把她逼退了好几步。 不行,现在用那些虚招模糊对手的凌厉攻击就像在敷衍自己的命,再拖下去肯定会死的!婉茵咬咬牙,必须尽快找到机会反击、精准反击……! 黑无常大概看出她的窘迫了,仗着自己的优势武器加紧攻势,终于在抓住她的一个破绽后快速左右挥出两锤,封死了她的闪躲空间。 接着,祂回转锤头,以钉面扫向了她的脖子! 可是那个破绽是婉茵故意卖的。如果自己画地为牢、自封退路,黑无常必会靠近紧逼,就像现在这样展臂扫击。 但这样,祂的上半身就大幅靠近了自己! 有机会了!婉茵立刻抬枪,在试图草草闪躲的同时朝祂的心脏位置开了一枪! 我也许会被这一锤打个骨折,但你会被我一枪射穿心脏! 在时空为此凝滞、决定胜负的这一瞬间,不远处突然传来了敬缘的喊声: “迅如招魂!收!” 第198章 神鬼把戏(下) 随着这一声叫喊传来,黑无常的躯体突然分崩离析、裂开成了无数的雨珠和尘埃。 更甚的是,在祂消散的身影后,是挺着刺刀刺来的梨福远! 婉茵彻底愣住了,而对方也是满脸见了鬼般的惊愕万分。梨福远的刺刀悬在她喉咙的六寸外,婉茵打出的子弹停在梨福远胸膛的半尺前,两人就这样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是时间停止了?好像真是,周围的雨点都定在半空中,仿佛透明琥珀里的昆虫标本。 两人没法说话,也自然没法交流。 不过他们也不再需要交流了。片刻后,梨福远的刺刀迅如闪电地刺出,将婉茵的喉咙直直捅穿,正如她那颗射透了他心脏的子弹。 “呃……咳……”婉茵嘴里喉咙上顿时涌出了温热的血液,她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盯着面前的刺刀,再无力地带着它一起倒在地上。 因为同时倒下的梨福远也再没了将它拔出来的力气。 “你们觉得是把戏?确实有把戏的成分。”敬缘缓缓走到那两摊不断扩大又稀释开的血泊,满脸平淡地说,“但这一切,也依仗着鬼门的力量。” 地上的两人当然没法回答。 “反正你们很快就能进去了,到时候,再看看这世上有没有神鬼也不迟。”敬缘微微一笑,深蓝色的眼睛却是像冰一样冷酷,“不过我们现在周围就有噢,你们看不到而已。” “噢?那我是神还是鬼?”巫女敬缘饶有兴致地问。 “你是黏人精。”敬缘一甩衣袂走回了祭坛。 “这不是为了在‘我’的角度观察事件全过程、方便汇报吗,你用这来形容雨妹还差不多。”巫女敬缘嘟囔。 而她嘴里的上位梨雨已经在旁边自己观察了刚才的全过程,所以现在合不上嘴来回应。 她姐还好些,但也是大脑短路般难以组织语言:“黑白无常背靠背作战,又融为一体……又消失不见……换成了远叔和……” “不可能吧……怎么能安排成这样?”上位梨雨总算缓过了一点劲,虽然只能发出惊叹。 “那是‘我’法力作用的结果噢。”巫女敬缘假意解释。 “别逗了……我不会信的。”尽管上位梨欣目前找不出证据来反驳,但还是先否认为好,“顶多就是……远叔和茵婶互相打上了。” “但他们看到的黑白无常是真实的,以冥河为证。”巫女敬缘立即否定。 “你这家伙,先让我休息会儿。”上位梨欣皱皱眉,“刚才还在想你是怎么从那间正屋跑出来的呢,突然甩出下一个谜题也太不讲武德了。” “好了好了,就给你缓缓吧,但是时间不多了噢。”巫女敬缘倒也得意地批准了,“等到今天午夜,村里仍然将会陷入死寂。” “这个雨妹不救也罢,反正家里肯定也没留下多少好东西给她。”上位梨欣撇撇嘴。 “欣姐!你当初不是那样说的……!”上位梨雨连忙哀求。 “对了,我也有些好奇。”巫女敬缘忽然提问,“以前你的斗志就不说了,在台阶前看到旺子打你自己时也还很激动,怎么才过一天就云淡风轻了?” “因为我知道自己保不住。”上位梨欣回答,“你也一开始就知道吧,我们家没有改变,罪责还留在身上,在鬼门前很难保住命。” 巫女敬缘张张嘴,顿了几秒后才平静回答:“没错。你们家是遇害最早的一批人,若能洗掉自己和亲友间的罪怨,遇到灾难也能努力试着活下去。” “我开始明白你为什么想让我们洗去罪业了。”上位梨欣评价,“无论是我们家还是远叔家,撇去恶念和矛盾后就更团结了,遇上这种屠杀一起努力求生的欲望和本事也更强一些。” 上位梨雨也慨叹了一声:“上一回我们家差点活下来了呢……多好的一个天地啊。” 巫女敬缘赞赏却又遗憾地回答:“事实确实是这样,只是一方做出改变还不够应对大开的鬼门以及鬼神的挑战。” “你不如说杀人犯太狡猾了。”上位梨欣纠正。 “切……开小差被发现了。”巫女敬缘嘀咕。 上位梨欣淡淡一笑:“在我听闻自己已经被‘黑无常’所害时,我怀着的希望也彻底死了。现在只是纯粹为了解谜而解谜,当是累积一些经验罢。” “为什么?我还没死呢。”上位梨雨再次抗议。 “我死了,还有谁会保护你活到雨停?”上位梨欣反问,“你也知道那会儿远叔他俩根本不把你当回事,要是杀人犯盯上了你,你指望他们拼命保护你、像当时的我一样?” “呜……还有缘姐呢。”上位梨雨委屈地嘟囔。 稍远处靠着祭坛歇息的敬缘忽然苦笑了两声:“我也没办法了,雨妹。” 三人齐齐看过去,只见她脸色发白,左手正捂在右臂那道被黑无常的钉锤划出的伤口上;而那伤口还在慢慢流血,左手指间也有可怖的殷红在不断渗出。 “刚才……不方便包扎,就没包扎。”敬缘缓缓吐出一口气,又有些吃力地站直身子,“现在流得似乎……有点多,哈。” “缘——缘姐,你的血都滴下来了……!”上位梨雨刹时惊恐地指出,“衣袖都是血,下边的裙摆也是……” “现在你可以包扎了,把命留着也行。”巫女敬缘的表情也严肃了许多。 “我当然想活着。”敬缘表情复杂地回答,又转身走向了镇鬼庙,“但我还有事情要做……缘姐,你也过来吧。” 巫女敬缘看看两姐妹,又看看“自己”的背影,无言地跟了上去。 上位两姐妹留在原地面面相觑,也说不出什么话。 第199章 残酷现实(上) 大约十分钟后,敬缘提着一个老旧的手提箱从镇鬼庙里走了出来,巫女敬缘则摆着前背手陪同在侧后方。 虽然两人都表情严肃,但乍看之下,似乎前面的三号敬缘才是上位的巫女;更何况两人现在都穿着黑白祭祀服,还真有点难以分出谁是更高阶那位。 不过现世敬缘有个很明显的特征,就是困倦疲惫的精神状态跟身上的血迹。她把右手的衣袖往上卷了卷,又在胳膊那里简单缠了两圈充作绷带,只是还不清楚这样能不能止住伤口的血。 她们走到两姐妹面前,由敬缘主动介绍:“这里面……是我嘴里所说的修路钱。里面用防水布包着好几千现钞。” “你在镇鬼庙里真藏了这么一笔巨款?”上位梨欣很是震惊,“我以为那是……你陪梨志云编的缓兵之计。” “怎么会呢,确有此事。”敬缘无奈地笑笑,“不过我是藏在了鬼门里头。” “所以刚才你们不方便靠近噢。那里对你们来说也不是个友善的地方。”巫女敬缘补充。 “放心,我们刚才很老实的。”上位梨雨担保着,又朝敬缘问,“那么缘姐,你忽然把这些钱拿出来是想干什么?” “你们等会儿就知道了。”敬缘吊住她的胃口,又回到祭坛旁边,从一个被雨水泡烂的纸箱里拿出了一把造型诡异的祭祀弯刀。 上位梨欣顿觉不妙,忙问:“你……你别是想一不做二不休、把梨定龙也杀了吧?!” “你这句话有歧义噢,梨福远夫妇不是我们杀的。”巫女敬缘指出。 “但这样缘姐总会变成杀人犯的!”上位梨雨也很担忧。 “未必。”巫女敬缘摇摇头,“而且如果是从解谜的角度出发,这个环节放点水也不妨碍前面的几个谜题发挥作用。” “呃,现在先别管这个了。”上位梨欣却有些急躁地摆摆手,“阿缘,你说话都有气无力了,还是不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好。” “欣姐在担心我死掉吗?”敬缘淡淡一笑,把刀藏在了身上。 “你上回不就死了?你又不是刀枪不入的神灵。”上位梨欣仍是劝阻。 “有些事情……必须要做。”敬缘收敛了玩笑的意味,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回答,“大家等等就好,我不会拖太久的。” 说罢,她开始自个有些晃悠地慢慢走下台阶,留下身后爱莫能助的巫女敬缘。 上位梨欣也没办法,只好一边带着两人跟上去一边跟巫女敬缘道:“说起来……你别是会连死两次吧?” “此话怎讲?”对方回问。 “字面意思。上个天地的你被抹了脖子,这个天地的你现在看着也挺危险。”上位梨欣简单回答。 “我总觉得你的意思不止于此。”巫女敬缘指出。 “唔……是有些。”上位梨欣承认,“那个,上次的你大概是被趁虚而入了吧?当时只有你一个人留在敬宅,然后被袭击了?” “你也可以这么想。”巫女敬缘点头。 上位梨欣眨眨眼,几秒后继续说:“无论是杀人犯攻击落单目标,还是鬼怪看你法力减弱想趁机吃了你,现在的你似乎也陷入了同一种困境。” “这次的鬼神代表是黑白无常,祂们不会做这种事吧。”巫女敬缘不以为然地说。 “你那道快把你流血流死的伤口不就是黑无常打的吗?”上位梨欣半调侃地接话,“听说祂专收恶人,你又犯了什么罪?” “要我莫名其妙认罪也行噢,这样你是接受作祟论了?”巫女敬缘忽然反问。 “那还是不用了,我还是担心你被某个杀人犯突然偷袭吧。”上位梨欣摊摊手,“而且你怎么这么喜欢出谜题……?” 巫女敬缘只是莞尔一笑。 “另外这次远叔他们猜了,黑白无常是人假扮的,传统规矩不适用。”妹妹忽然插嘴,“不过我们还不知道是谁。” “哈,到时候再看看就是了。反正现在敬宅里只剩几个孩子,又都是伤病,他直接露面杀人也说不定。”上位梨欣看回了不远处敬缘的背影。 “话说欣姐,”巫女敬缘忽然开口问,“你若不是从谜题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难道是从私人层面上关心我吗?” “准确来说,不是关心‘你’。”上位梨欣淡淡一笑,“不过你到底让我们多活了几条命,眼巴巴看着你死也不好。” “是……吗?”巫女敬缘似乎有些受宠若惊。 “怎么,你还不希望别人拦着你去死?”上位梨欣反问。 “哈……出谜题刁难你的是我噢,上次咱们还打作一团,现在倒还关心起对方——咳,你还关心起我了。”巫女敬缘无奈地摇摇头。 “咱们的关系有这么僵吗?中间大家不也风平浪静地一起过了很久?”上位梨欣疑惑道。 “对啊,缘姐,怎么突然说这种难为情的话题了?”上位梨雨凑上去问。 “我只是刚才……在镇鬼庙里的时候想起了什么东西。”巫女敬缘平静地回答,“可能会有些突兀吧,不好意思噢。” “何止有些突兀?”上位梨欣反问,“不过你要是有什么话想说,直接说就行。既然都已经下了地府,没必要再留什么顾忌,有的话坐下聊就是了。” “哈哈,这个发言倒像样子。”巫女敬缘轻笑着点点头,“不过我对你们没什么成见噢,也多谢你们关心我。” “我一直都有关心你的。”上位梨雨纠正。 “这我倒知道。”巫女敬缘调侃,还伸出手给她摸了摸头。 而上位梨欣也趁机凑上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般抚了抚巫女的头发:“我看你一天天的心事重重,不知藏着多少小秘密,老是一个人消化会受不了。” 巫女敬缘愣了两秒,忙扭开脸捂住嘴咳了一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我也没办法。”上位梨欣倒也没追问,至少她没把自己的手推开。 “那个,我们快走到我家了,你们不觉得热吗?”巫女敬缘提醒,“在这儿等着吧,放我进去陪会儿自己。” 第200章 残酷现实(下) 与此同时,敬宅大门外。 “有人吗?龙哥?”敬缘用空着的左手一边敲门一边喊,“门怎么关了,能开一下吗?” 一直在那后面守着的梨定龙听到声音,连忙跳起来回应:“阿缘,是你吗?” “除了我还能是谁的声音?”敬缘无奈又好笑地问。 “确实……不过,爸妈在你旁边吗?”梨定龙看来挺谨慎。 “不在。”敬缘老实回答,“现在就我一个人。” 梨定龙愣了两秒,忙问:“他们怎么了?” “放我进去吧,我一五一十说给你听。”敬缘请求。 几秒的沉默后,梨定龙问:“那个,阿缘……这么说很遗憾,但你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有嫌疑吧?爸妈说除了他们不能给任何人开门,而现在……” “龙哥是在怀疑我?”敬缘挑了挑眉毛。 梨定龙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他们出去找你了,虽然理由不是很好,但应该是找到了你吧。现在他们没有跟你一起回来,你又不肯跟我马上解释,我……我很为难。” “你想我现在先解释吗?”敬缘试探,“我现在暴露在外面的雨地,还受了伤,你也听出我的声音中气不够了,先让我进去歇歇好不好……?” “阿缘……我也想的,但这个村子……怕是剩不了几个人了。”梨定龙的声音明显在颤抖,“算我求你,现在就跟我说清楚吧,行不行?” 敬缘咬咬下唇,又看了看一旁面色严肃的巫女敬缘,回应道:“那我把刚才的事情解释给你听,你就会放我回家吧?” “当然。”梨定龙立刻回答。 敬缘缓缓作一个深呼吸,开始叙述:“远叔和茵婶……都打败自己的对手了噢。就像我那封信说的,我给你们带来了修路款,就在我手上。” “真……真的?”梨定龙难以置信地要求确认。 “我以冥河作证。”敬缘信誓旦旦地说,也没有招来天雷。 “那爸妈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梨定龙赶紧追问。 “我们在拿钱的途中遭到了凶手袭击。远叔和茵婶把他打跑了,但也都受了伤,已经再没法回来了。”敬缘轻叹一声,“是那只没有被你们亲手打败的白无常,现在还在外面游荡。” 门内似乎陷入了死寂。 “所以我说想先进去,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敬缘继续回话,“现在能开门了吗,龙哥?” 门内仍然悄无声息,两个敬缘对视一眼,也只能等待。 过了许久,大门后忽然传来了门闩落下的声音;接着两扇大门被缓缓拉开,露出了里头举着手枪的梨定龙。 “龙……龙哥?”敬缘和远处的上位两姐妹都有些发愣。 “阿缘,回答我。”梨定龙的表情满是懊恼和痛苦,“你跟爸妈的死……以及其他人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敬缘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黑白无常如果是真的神仙,祂们在你的村里随意杀人,你作为巫女总该是沾点关系的吧?”梨定龙咬牙质问。 “我也没办法……我一个人能做什么?”敬缘回问。 “那好,我们说说杀人犯的可能。”梨定龙却丝毫没降下枪口,“倘若黑白无常是人假扮的,那也是……这里的村民,不是外人……!” “所以?”敬缘蹙了眉。 “你有服装,家里有跟外面联通的密道,还是村民们的领袖,你——你真的跟凶手没关系吗?阿缘?”梨定龙再度质问。 “你也看到了,我之前也差点死了啊。”敬缘指了指自己的右臂,又指了指衣服上的血和自己的脸,“若是我的指使,我怎会把自己伤成这样?” 梨定龙没有回话,持枪的手却像声音一样在发颤。 敬缘强打精神继续辩驳:“而且我家里哪有密道?巫祝的住宅是神圣的,怎么会修这种破坏风水的东西?” 梨定龙立刻追问:“那你被关在正屋,是怎么跑出去的?” 敬缘也立刻回答:“我躲在不容易被找到的角落,等远叔他俩搜完正屋、急着去外面找我时我再偷偷离开,从西厢房爬窗走的。那段时间除了雨妹没人在那边,门也没锁,不是吗?” “但我——还是好难相信你。”梨定龙痛苦地摇摇头,“爸妈跟你在一起,结果他们死了,只有你一个人活着回来,何况假扮白无常的人是村民……” “龙哥,我也不想的。”敬缘悲哀地摇摇头。 “阿缘,我很想相信你,但是……但是现在这情况太他妈矛盾了。”梨定龙的声音渐渐带上哭腔,让敬缘不禁吃了一惊,“为什么事情非要发展成这样不可啊,村里就死剩三四个人,偏偏还是我们……!呃啊!” “我明白你的意思噢,凶手若是人……就在我们当中吧。”敬缘不动声色地回话。 “敬缘……我很钟意你啊,你知道吗?你是让我愿意活下去的白月光。”梨定龙咬着嘴唇,眼眶已经泛红,“我天天都在想你,家里人也喜欢你……但搞成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 错愕的敬缘这下难以维持不动声色了。 “大家都死了,凶手就在我们当中,这到底算……算什么?”梨定龙的手颤得愈发厉害,枪口也不禁偏移了,“你跟杀人犯到底有没有关系啊……啊?!” “我知道……只要龙哥是个正常人,就肯定会怀疑我。”敬缘有气无力地缓缓道,“对我有感情我很……很荣幸,但你把我关在外面,或者一枪打死我依然更保险,你明白吧?” 梨定龙没有说话,只是咬着牙低下了头。 “而你还是给我开门了,不是吗?”敬缘说着,打开了手里的手提箱展示给他看,“作为交换,请你先看看这些东西。” 梨定龙艰难地转动脖子看过去,惊觉那是一大箱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红钞票。 “这是信里说的……奖金。虽然我现在还没死,但我觉得也快了,就带了过来。”敬缘挤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拿走它,再处置我吧。” 第201章 难逃一劫(上) 梨定龙看着那箱钱,像是脑子宕机一样没有反应。 敬缘眨眨眼,朝他靠近道:“不敢相信吗,那我带过来给你看……啊!” 忽然,她久未迈动的双腿一软,整个人几乎要摔倒在地。梨定龙一惊,忙过去扶住她,虽然那箱钱还是哗啦一声洒在了门槛后面的地上。 “你……你怎么样?脸色好白……已经失血过多了吗?”梨定龙连忙抖擞精神朝她问。 “是吧……我有点晕。”敬缘无奈又无力地笑笑。 梨定龙看看她浸满血色的衣袖,赶紧道:“你在这里歇会儿,我去找绷带和药给你处理伤口,之后再带你回房间休息!” “顺便带条毛巾吧……等好久了,谢谢。”敬缘还记得这件破事。 梨定龙点点头,收起手枪把她扶到照壁旁边,又过去关上大门落下门闩,接着撒腿跑往了西厢房,全然没管地上的钱。 敬缘没有说话,靠在墙上开始艰难地调整呼吸。 巫女也没说话,站在她旁边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敬缘看回去,忽然抱怨:“缘姐,都怪你想出这种馊主意。风哥洒哥已经够纠结了,你还要给我上这种压力……!” “但他若对你平淡如水,你百分百会被拒之门外噢。”巫女敬缘辩驳,“而且你得考虑一下上位两姐妹啊。” 敬缘转过头嘀咕:“拒之门外……倒也没区别。” 巫女敬缘提醒:“有区别,那样你肯定会力竭而死的。” 敬缘纠正:“不是说这个没区别。就算我先死掉,他也活不到明天,还会连累雨妹。” 巫女敬缘沉默几秒,缓缓道:“但其实……你知道吗,虽然你死后我们还能相见,但我还是不想你就这样死掉。” 敬缘眨眨眼,苦笑着回问:“那我不死还能干什么?” “别这样说。有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活下去。我们不像他们,不是非死不可的。”巫女面带悲哀地劝说。 “但二号天地的我不是这样啊?”敬缘反问。 “那——那是……”巫女敬缘一时哑火了。 “哈哈,我还想着下黄泉之后跟你学个一招半式、或者见见二号天地的自己呢。”敬缘的语气倒轻松许多。“虽然就算我不想,我也没法说不下就不下。” “唉……怎么跟你说好呢,你真是固执。”巫女敬缘反过来抱怨。 “我就是你啊。”敬缘莞尔一笑,“既然说了死后能相见,缘姐不用这么紧张噢,除非你是骗我的。” “这种事情我倒不会骗你。”巫女敬缘无奈地回答。 “这不就是了?打起精神来。”敬缘试着挺了挺腰。 对话结束后不久,梨定龙带着药品和毛巾赶了回来,开始给敬缘处理伤口。 而敬缘没什么反应,接到毛巾也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呆站在那里,搞得自己才像是该打起精神的那个。 等梨定龙包扎完毕,敬缘才缓缓开口:“龙哥,不管如何,谢谢你。” 梨定龙看着别处说:“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敬缘淡淡一笑问道:“那你不担心我是杀人犯,把我救回来后我反而杀了你吗?” 沉默几秒后,梨定龙回答:“如果把你关在门外让你活活流血流死,我也活不安生。” 敬缘慨叹着开导:“那没关系噢,反正我也是要一直留在这个村子的,死不死差不多。” “你怎么能这么作践自己?”梨定龙忽然指责,“别的不说,现在还说要一直留在这里……到底有什么执着的东西?” “龙哥是没法理解的。”敬缘微蹙眉头辩驳。 “阿缘,你真的是独一无二的人,我在外面见过的人没一个比得上你。”梨定龙又换了劝解的语气,“为什么要把自己一辈子锁在这个地方啊?” “蒿里巫女不能离开她的蒿里村。”敬缘简单回答。 “凭你的才华和人格魅力,能做的事情比巫祝多千万倍。”梨定龙仍是苦劝,“出去看看吧,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 敬缘咬住下唇,没有回答。 “如——如果你是担心自己没法适应外面的生活,我可以帮你。”梨定龙积极地提议,“过去的十几年不过是你人生的一小部分,没必要被关在里面,我能帮你开启新生活。” “噢?那要怎么开启?”敬缘面无表情地回问。 “生活习惯的事情先不讲,至少——至少我能养……给你提供物质保障!”梨定龙胸口一热许诺道,“那里不是有钱吗?拿上它,我家的债务还清了,我就能摆脱束缚独立谋生了。” “难道龙哥是说……想把我接——接到你家住?”敬缘露出了满脸错愕。 “呃……不是说一定要那样……”梨定龙忙挠了挠头,“但是我已经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有自己谋生的本领,养活自己或者再多养一个人……也……” “啊,啊哈哈……这可真是……”敬缘表情复杂地笑了笑。 “所以!所以……考虑一下吧,阿缘。” 梨定龙鼓起勇气,注视着她的双眼再次提议:“等我用那些钱替爸妈补了进货款,我也能拿到那个订单的报酬。在那之后我再去找工作赚钱,肯定能养活我们两个……还能开启一段值得期待的新人生!” “不行的噢,龙哥。” 敬缘却带着一副悲伤的微笑摇了摇头,又指向了他身后散在地上的那箱钱:“你去仔细看看那些钞票就是了。” 梨定龙一愣,茫然转身走过去的同时嚅动嘴唇问:“什么……意思?” “仔细看看,每一张钞票都是真钱,对吗?” “我没法全部检查,但……不然呢?”梨定龙过去捡起了一沓百元大钞。 “都是货真价实的钱,所以你能用它来救急,对吧?” “当——当然了。”梨定龙愈发不解地问,“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但那是‘我家’的钱,不是你们‘黎家’的钱!” 随着那声低喝响起,一柄锋利的弯刀赫然从梨定龙的胸口刺了出来! 鲜血从刀口处喷射而出,转瞬间将他面前的许多钞票、地板甚至大门都染上了可怖的红色。而梨定龙呆滞地盯着胸前突兀的刀刃,像个木偶般没动分毫。 “你若是蒿里村土生土长的人还好些啊,黎定龙。”他背后的敬缘带着一副深蓝的双眼,幽深得宛如地府冥火,“可你是……黎家人,哈。” 第202章 难逃一劫(下) “缘姐……?你回来了?” 躺在床上神志昏沉的梨雨看见缓缓跨进西厢房的黑白人影,眼睛一亮赶紧要挣扎着坐起来;无奈身子像被抽空了力气,她只能在被窝里徒劳地扑腾两下。 “不用起来迎接我,我这就过来你这边。”敬缘微微一笑开始走近她。 等她靠近,梨雨才恍然发现她拿着一柄带血的祭祀弯刀,不禁愕然问:“缘……缘姐,这把刀是……” “我刚才用它战胜了恶鬼噢。”敬缘自豪地夸赞。 梨雨又将浑身淋湿、神情困倦的她打量了一遍,满脸惊讶地问:“那你这副样子……是刚才去战斗了?” “是啊。”敬缘把弯刀放在书桌上,又把桌前的椅子拖到床边坐下了。 不过比起惊喜和崇拜,梨雨更多的是担心:“那你还好吗?你身上有伤,血也流得很多,还要去……” 敬缘缓缓回答:“我没事噢。比起我的问题,你的病情更值得担忧。” “我大概只是发烧吧……撑几天没什么的。”梨雨安慰。 “如果我说……雨妹不是发烧呢?” 敬缘挤出一个微笑,解释道:“这村子自鬼门大开后阴气盛重,雨妹这是中邪了。凭我现在的状态……没法帮你彻底把邪祟赶出身体。” “所以……我最后也会死?”梨雨呆呆地问。 “对不起……但说不准会这样。”敬缘慨叹一声实情相告,“即使我能让你不会直接被鬼怪勾走,这邪气也会耗损你的元气,直到……气绝。” 接着她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继续说:“现在是午时刚过一半,最多再过六个时辰,我们就能见分晓。” 梨雨突然关注到了别的方面:“等等,这么说……难道缘姐也会死?” “我休息一会儿也好,今天太累人了。”敬缘云淡风轻地回答。 “那么我们死后还能相见吗?”梨雨又问。 敬缘眨眨眼,连忙笑了笑:“说实话,我以为你会劝我好好活下去呢。” 梨雨的角度有些出乎意料:“如果我们无论如何都会死,那不如考虑一下死后的事情。” “别急,其实你不一定会死。”敬缘反而先着了急,“我还有办法给你续续命噢,也许你能挺到救援到来。” “我被救出去后……就能被治好这邪祟的病吗?那可是连缘姐都几乎束手无策的病……”梨雨倒不是很乐观。 “谁知道?你得试一试。”敬缘说罢,站起身走向灶台,“我再给你煮些东西吃了垫肚子,然后给你喂点药,你一直安心地休息就行。” “那你呢……?”听她那么说,梨雨反而更不安了。 “我会在你旁边陪着你噢。”敬缘回眸莞尔一笑。 “你要不也上来歇歇吧,这是你的床。”梨雨提议。 “我身上湿着呢,而且没衣服换了。”敬缘象征性地用毛巾擦了擦头发和衣服,“不过别担心,我现在哪儿都不会去。” “嘿嘿,这还行。”梨雨又满足了,“缘姐真好,哪里像远叔他们说的那么不堪……” “他们说我坏话了?虽然想必也会,但他们说什么了?”敬缘忽然来了兴致。 “我不想复述……总之就是说你吝啬不肯借钱,想你快点死、好让他们像信上说那样拿到钱什么的……”梨雨嘟囔,“真是不堪入耳。” “那你是怎么想的?”敬缘又问。 “缘姐肯定是好人。”梨雨毫不迟疑地回答。 “你就没怀疑过我也可能是杀人凶手?”敬缘继续问,“按那些不信鬼神的人的说法,村里只剩几个人了,凶手就在我们当中噢。” “就算缘姐是杀了人的凶手,那肯定也是那些人该杀。”梨雨仍是毫不迟疑地回答。 “你……怎么会这么想?”敬缘很是惊奇。 梨雨的逻辑十分简单:“因为缘姐是好人,好人不会随随便便杀无辜的人。” 站在门外偷听的巫女敬缘咬咬下唇,难得犹豫起了要不要把这段话复述给上位两姐妹听。 “雨妹啊……我爱你。”敬缘惨然地笑笑,“所以像我说的那样,试着活下去,好吗?” 梨雨垂下视线,又笨拙地拉了拉身上的被子,没再说话。 敬缘点起灶火,给梨雨煮了几碗糖粥,还顺便用剩下的番薯煲了两碗糖水。梨雨现在只吃得下几口东西,敬缘便把剩下的食物盖在了锅里存着。 等喂她吃完感冒药,敬缘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陪着她。只有单调雨声的屋子内静悄悄的,欲睡难睡的两人像被施了定身术,良久都没有一点动静。 时间就这样悄悄流逝着,正如屋檐上的雨水淅淅沥沥往下滴。 巫女敬缘没有出去跟上位两姐妹交流情况,而是在静谧得宛若静止的时空中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她在西厢房外凝视着那棵迷你桂花树站了不知多久,直到上位两姐妹走近身前才恍然醒转。 “啊,你们来找我了?”巫女敬缘有些茫然地眨眨眼,“对了,我好像没跟你们汇报刚才的事情……一不小心忘记了。” “我还想问你呢。”上位梨欣严肃地回话。 “别生气嘛,我不是故意的噢,虽然让你们亲自来找我有些……”巫女敬缘停了两秒,顿时发现了不对劲,“等等,你们怎么进来这里的?” “所以我们想问你。”上位梨雨迫切又担心地追问。 巫女敬缘连忙拿起挂在红裙带上的八卦镜,它不知何时已开始了振动,但是幅度弱得让她刚才没法察觉。 有多弱?像濒死之人的脉象一样细微欲绝。 “我……还是没撑住吗?”巫女敬缘盯着它喃喃道。 第203章 命之轻重(上) 八卦镜发出了振动,也就是说这村里又有人出事了。 而上位两姐妹能够踏入敬宅,相当于直接证明了是谁出事。 “进去看看吧,我们总要知道些什么。”上位梨欣朝巫女敬缘催促。 “我又没拦着……进去就是了。”巫女敬缘勉强还口。 上位两姐妹直接穿墙走进了西厢房,只见梨雨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而敬缘歪着脑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也像是睡着了般无声无息。 可她的胸口没有起伏,双手也像柳条一样无力地垂在一旁,右臂偶尔还会有血珠往下掉,在椅子腿旁边点了一小摊暗红。 “缘姐……?”上位梨雨小心翼翼地过去喊了一声,而对方的无言让她顿时恐慌了不少。 “别叫了,既然我们刚才能进来……多半已经断气了。”上位梨欣慨叹一声,“这是失血过多而死的吧,看这袖子的血迹有多厚,啧……” “但是——但是她不是处理过了吗?”上位梨雨指着她右臂褐红色的绷带辩驳,“应该能止住血的吧?怎么还在流?” “黑无常可能打得太狠了。你看那个钉锤,砸下去就是穿透伤;砸断骨头和大血管都是很有可能的,不可能包扎一下就没事。”上位梨欣冷静地分析。 “骗人的吧……缘姐,黑白无常都回去了,你怎么还能再死一遍……”上位梨雨仍是朝敬缘徒劳地恳求着她的苏醒。 “唉,雨妹,她就算处理了伤口,也处理得不够快啊。”上位梨欣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你看,从她受伤开始,她先被关进正屋里待了会儿,又跑去了镇鬼庙前主持决斗,后面还去鬼门里拿了钱,甚至回了自己家也得先跟梨定龙对峙一番才能得到这种程度的处理……” “不听不听,我不听!”上位梨雨捂紧了耳朵。 “至少你没说错。”巫女敬缘缓缓走进屋里,摆着前背手朝上位梨欣平静地说,“她一直流着血还能撑到现在给雨妹喂粥吃药,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她刚才给我做这些事情吗……”上位梨雨看了看桌上的粥碗和糖水,忽然冲过去抱住了巫女敬缘,“缘姐……!呜呜……” “我——我还没死呢!”巫女敬缘连忙扒拉了她一下。 “等等……你桌上怎么还有把刀?”上位梨欣忽然发觉了那把祭祀弯刀,“还有血,你用过它?在门口的梨定龙身上?” “是。”巫女敬缘回答得格外爽快,以至于让上位梨欣一时没反应过来。 上位梨雨慢慢理顺呼吸,抬起头不解地问:“龙哥……难道也对你干什么坏事了?” “你的思路居然还是那个样子——”巫女敬缘不由得惊叹一声,又连忙换成了认真的语气,“呃,其实没有,不过这是……暂时无可奉告的原因。” “你这次居然没有用这个作文章出题……”上位梨欣反而很纳闷,“按理说,你该趁机发挥一下才是……” “这次就不必了,我出题还没上瘾到那种程度噢。”巫女敬缘无奈地笑笑,“另外为了表达对这位敬缘的尊重,我自己的死我也不会卖弄玄乎。” “是吗?”上位梨欣似乎想进一步确认。 “千真万确。”巫女敬缘点点头,“以冥河为证,这里的梨定龙是敬缘用那把刀从背后捅杀的,而敬缘是失血过多而遇难的。没有任何疑问。” “难得见你决心这么强啊……”上位梨欣悻悻地说。 “缘姐对这个天地的自己似乎有特殊的情感,比上一个天地的关心多了。”上位梨雨指出。 “唔,这个也无可奉告……不对,没这回事。”巫女敬缘给自己澄清道,“反正死后也不会分离,没什么偏爱不偏爱噢。” “真的吗?”听她这么说,上位梨欣就放心调侃了,“我看两年前我们来这里的时候,你天天跟自己窝在这间房里聊天玩耍呢,真没有很喜欢?” “你不要乱说……!”巫女敬缘连忙跺跺脚,“有是有,但那没什么奇怪的东西……!” “对了,”上位梨雨恰如其时地插进来打了个圆场,“咱们好像还没在地府见过二号缘姐呢,她去哪儿了啊?” “她因为是后继天地来的,法力比我弱很多,现在还在修养,不方便像我们这样显形。”巫女敬缘解释,“等以后时机合适,我会叫她出来的。” “这样啊……那么三号缘姐下去团聚之后,你们就更热闹了。”上位梨雨开玩笑道。 话音刚落,床上的现世梨雨忽然发出了些唇齿不清的声音,还翻了翻身子、一副即将醒来的样子。 “坏了,忘记她能听到我们的声音了。”上位梨欣顿觉不妙,“是我们太吵了吧……?” “呃……最大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巫女敬缘看了看自己的遗体。 “那个,我来陪会儿她吧。”上位梨雨忽然自告奋勇道,“我作为灶君姐姐跟她玩过,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哄。” 她姐跟巫女对视一眼,这主意似乎也不差,便合计着将西厢房留给妹妹,自己两人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随后,巫女敬缘朝对方说:“话说欣姐,现在这个阶段的规矩你懂吧?” “哎。”上位梨欣点点头,“找出谜题的答案,不然依旧会是无人生还。” “虽然现在信息缺乏,你也没什么干劲,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认真对待。”巫女敬缘叮嘱。 “你这就错了。信息是缺乏,但为了解谜而解谜的兴趣并非比为了救人少。”上位梨欣纠正,“麻利点,把题都整理出来吧,给我看看。” “还要我帮你整理啊?……也罢,顺你一回。”巫女敬缘嘀咕。 “以冥河为证,康伯在自家诊所上吊身亡,梨致福夫妇、梨志云在相当于密室的自家里遇害,阿风阿洒分别被黑无常和白无常所杀,苏三爷被白无常吸引了注意力、后来又死于黑无常偷袭,这是遇害者的部分。 “继续作证,被堵在院子里的白无常无迹可寻,众人在敬宅院子看到了诸般术法,黑无常从东厢房凭空出现,梨福远夫妇在祭坛前跟黑白无常确切战斗过,这是作祟的部分。 “嗯……大概就这些吧?有不少线索在前面杂乱地分布着,但欣姐还是加油吧,嘿嘿。” 第204章 命之轻重(下) 上位梨欣稍作思考,便道:“唔……我觉得暂时不用去前面找线索,你的话里就藏着一些蹊跷。” “比如?”巫女敬缘问。 “你说阿风阿洒分别被黑无常和白无常所杀,是源于什么依据?” “当初在梨宅,下楼关门的他俩消失了,后来证实阿风被黑无常所杀,另一个遇害者当然匹配另一个施害者。” “太勉强,我们甚至没见过阿洒的遗体。你能重新给这句话作证吗?” “作证,阿洒是被白无常所杀。”巫女有求必应般复述。 “呃……”上位梨欣皱皱眉,“这白无常既然不可能是神灵,那就是人假扮的,但到底是什么人呢……” “嘻嘻。”巫女敬缘轻笑。 “乐什么……不行,我得缩小一下范围。”上位梨欣咳了一声,又问,“求证,黑无常和白无常自始至终都是由同样的人扮演的。” “拒绝作证,你这不是想直接把我连根拔起吗?” “对噢,哈哈……那我换个问法。求证,你所说的黑无常和白无常自始至终都指的是同一个对象。” “拒绝作证。” “啊?”上位梨欣眨眨眼,连忙追问,“你若坚持祂们是神灵,那这句话应该没问题才是,说了又不会被雷劈啊?” “哼,你别管。”巫女敬缘叉起腰回绝复述。 “啊……那就是没法说。哈哈,你露马脚了,这两个家伙果然大有蹊跷。”虽然上位梨欣还没掌握进一步线索,但已经开始为之振奋了。 “那看你抓不抓得到吧。”巫女敬缘不以为然地说。 “别急,我仔细想想。”上位梨欣竖起手指晃了晃,“唔……黑白无常首次出现的时候,你说康伯、这里的我爸妈和爷爷都死了,是吧?” “我有点后悔把那张牌这么快甩出去……不过是的。”巫女敬缘慨叹。 “你不甩也不行,那四个人一看就死透了。”上位梨欣指出,“同时,除了阿风阿洒和杨婆婆外,其他人在黑白无常出现时都在场,也就是说只有他们三个可能扮演黑白无常。” 巫女敬缘没有说话。 “当然,我不会怀疑你奶奶的。”上位梨欣宽慰地说完,却又坏笑了一声,“那么,黑白无常肯定就是他俩假扮的!” “拒绝作证。祂们本就是神只。而且别忘了,阿风已经死在了黑无常手上,怎么假扮?” 上位梨欣顿时如鲠在喉,只好说:“没问你作证,而且他俩后面必须有两个人,所以我的推测也有道理……!” 巫女敬缘淡淡一笑:“那行,我看你能想出什么暴论。” “唔……既然黑白无常是两个个体,那么不如先把后面的事情考虑一下。凶手身份即使不解释,他们的动作也能先弄清楚。”上位梨欣思量。 “这个的确。”巫女敬缘允许般点点头。 “白无常在院子里消失不见,白烟消散后他不可能穿过众人从大门出去,所以一定是躲进了某间屋子里。”上位梨欣说着,又朝巫女示意,“求证,你家里没有任何密道或者密室。” “作证,如你所言。”巫女敬缘并不介意。 “好,那么它确实是留在了这里。求证,梨福远第一次搜查正屋时搜查得很彻底。” “拒绝作证。我哪知道他自己搜得怎么样?” “你是怕我把黑白无常的躲藏点逼到死角吧。” “不怕噢,祂们是神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只是我确实没法给这种无厘头的事情作证。” “是你喜欢的说辞。但是,正屋里面我以前也看过,里面绕着墙堆了一圈杂七杂八的东西,想必藏不了人。” “对呀,怎么藏得了呢?我当时也是靠化风术才能躲开梨福远他们、出去外边的噢。” “又混淆视听,待会儿再料理你。继续,求证,黑白无常没有正屋、西厢房或东厢房的任何钥匙。” “拒绝作证。它们不需要钥匙就能随便进出那些屋子,因为祂们是……” “好,你可以收声了。我已经知道你习惯用这种办法打掩护,而他们没有钥匙就没法藏进那些没有密道还上了锁的屋里,尤其黑无常,所以你相当于挑明了他们有你家的钥匙。” “哼……随你怎么说。” “他们要是有钥匙,只要在那些屋子里找到能藏人的地方,就能解释黑白无常的进出自如、神出鬼没。黑无常最可能躲在东厢房的某个地方,白无常也差不多,除非你否定藏身所。” 巫女敬缘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如你所愿。作证,西厢房、东厢房和正屋没有任何能藏人的桌底、床底、柜子或者随便什么家具。” “呃?!”上位梨欣顿时睁大了双眼。 巫女敬缘追击:“而且他们怎么拿的钥匙呢?作证,敬缘家里只有她奶奶和她的两串钥匙,而敬缘的钥匙除了梨福远从没给过别人,杨婆婆的钥匙也一直留在房里。” “啧……你们赶跑所谓的摸壁鬼、去检查东厢房时门已经锁了,是想说杨婆婆的钥匙一直被关在里面?” “嘻嘻,只要有穿墙术,钥匙在哪儿都没所谓,甚至不需要钥匙!” “你也是,正屋藏不了人又没有密道,你却避开梨福远一家的视线跑去了外面……”上位梨欣说着,看向了被院子里那石貔貅和桂花树挡了一半的正屋大门,“别跟我说就是穿墙术吧。” “事实正是如此。”巫女敬缘得意地点点头。 “少来,没作证过就都是耳边风。”上位梨欣坚持,“等我出去找找线索,再一起破了你这套说辞。” “那你得快点噢。”巫女敬缘敲了敲自己的手腕。 第205章 三度解谜(上) 上位梨欣在外面找线索不仅是找关乎黑白无常的,还要找其他遇害者的线索。在锁紧门窗的屋子里遇害的梨致福夫妇、在同样条件的家里遇害的梨志云外加麻烦的康伯都得另外考虑。 她先去了村子中部。康伯那个诊所只有人参片、大枣和罗汉果之类的药材,明显缺乏其他线索,很是难办的她便转去看了梨致福夫妇。 旺子趴在地上散落的一堆修车工具中央,后脑勺上斜盖着一个工具箱,箱上有类似撞击的轻微凹痕;结合地上痕迹自然的血迹,不难猜出她是被人砸死的,凶器多半是那个箱子。 之前上位梨欣向巫女敬缘求过证,这间屋子自打昨晚梨致福等四个人讨论借钱一事后就封闭了,直到第二天众人发现他俩的遗体都没有任何人出入过。 那么,可能对旺子行凶的人便是同居一室的梨致福,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何况他自己也死了,还是被一把剑从背后干净利落刺穿心脏而死的。旺子不可能在杀了他后再被谁用箱子砸死,也不可能在自己遇害后还去这样杀他。 上位梨欣很是纠结,便靠近了梨致福的遗体想看个仔细,忽然发现那把剑周围的空气和色彩似乎有些波动。 她眨眨眼,伸出手去摸了摸,惊觉那把剑像水波一样散开、变成了刺刀的形象。那刺刀跟梨福远那把步枪上的几乎一模一样,九成是梨志云的东西。 这屋子现在仍然门窗完好,先不论凶手怎么从屋外捅杀梨致福,他多半跟梨志云脱不了干系。因为要拿到这把刺刀,必须去到梨志云藏了枪支的卧室里。 不过……为什么一柄刺刀会让每个人都认成剑? 嗐,不管了,说是心理效应吧,总不能是幻术。上位梨欣打定主意,又赶向了梨宅。 她记得第一次来查看时,梨志云家一楼的门窗都完好地锁着;二楼虽然开了窗,但周围没有凶手从窗边爬上去的任何痕迹。 而且凶手没法从外面用射击武器杀害梨志云,他一身的刀伤必然是在近距离造成的。另外巫女敬缘也作了证,他从昨晚起都没离开过这屋子的二楼。 但她没作证昨晚梨致福等四人锁门离开后、一楼的门窗直到第二天众人到来都没再开过。 她的理由是有钥匙的梨志云没下过楼,有钥匙的梨致福又一直没丢过钥匙,没人能进去,也就没必要作证。但对于上位梨欣来说,这也是在掩饰什么。 凶手可以通过窗户向梨志云喊话,说在客厅落了东西、让梨志云扔钥匙下来方便他开门而进屋,然后上楼施害;或者说干脆就巧妙地撬门进去,外头看不出痕迹也正常。 对了,这么想的话,在卧室遇害的梨致福也可以解释。凶手喊他开窗,再引诱他转身以实施袭击,得手后用铁丝之类的工具从外面把窗重新锁上就行。 完全没必要进屋,也都符合巫女敬缘的证明! 此外,众人检查梨志云的卧室时虽然看到过钥匙串,但上面杂七杂八的钥匙很多,众人没法判定它上面有没有一楼的门钥匙。同时众人又没给梨志云搜身,仍然没法断定它不在外人手上。 何况梨志云的卧室门开着,二楼并未构成单独的密室;凶手只要能进屋,有的是办法制造这个模样的凶案和拿走武器装备。 不错……梨福远夫妇之前只找到一把步枪的时候也猜测过,凶手侵入了这间卧室、拿走了其中一杆步枪。 虽然前面没有遇害者被枪杀,但上面的假设依然能契合这点。 那么前面的凶杀可以用上面的想法大致解释了。凶手用计进了梨志云家,将其杀害后拿走一杆刺刀步枪,又去梨致福的屋子诱骗其开窗并将其捅杀。 那么旺子的死怎么解释? 既然凶手能骗梨致福开窗,骗旺子开门也不是不行。 倘若当时梨致福在卧室、旺子在客厅,短时间内分而杀之是有可能的。 凶手诱骗旺子开门后用一记突袭之类的攻击打晕她,再从窗户将听到动静的梨致福诱杀,接着用竹竿或者步枪枪托之类的长棍将她敲死,最后用特制工具从外面锁上门窗…… 完美!凶手根本不用踏进屋内!上位梨欣为自己得出的假设狂喜不已,立刻转过身要赶回去找敬缘切磋;不过刚迈腿,她便想到了敬宅的一系列谜题。 也好,现在乘胜追击、把它们一起解了!上位梨欣定定神,继续思考起了那两只诡异的黑白无常。 这会儿,上位梨欣不得不感谢唯物主义战士梨福远的贡献。他帮自己提出了对那些烟雾和鬼怪的解释,而且还挺有道理。 土制烟雾弹的假说可以直接拿来用。就算黑无常能口吐黑烟,根据梨福远与白无常战斗的情况跟射击黑无常太阳穴的结果可以猜测,那套伪装服未必完全合凶手的身。 也就是说,“黑无常”那张嘴的位置说不定是凶手的头顶或者胸膛,在那边戴个烟雾喷射装置完全可能。 投影仪就有些超纲了,巫女敬缘百分百会否定它……那么换成皮影戏那样的投影?配合照壁上本就有的张牙舞爪鬼神图,弄一只摸壁鬼并非做不到。 激光发射器也不大现实,那么改成水枪?那把桃木剑其实是特制的水枪,里头装了可能掺有荧光剂或者朱砂的亮红色液体,高速射出时看着跟火焰无二,就像魔术道具那样。 不过敬缘没有拿它表演魔术,而是演了出混淆视听的大戏。 至于黑白无常在院子里神出鬼没……上位梨欣思索几遍,想到了院子里的摆设物件——大水缸、桂花树和石貔貅。 当初黑无常打杀梨欣,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也留出了让白无常躲藏的时间。既然三间屋子没法藏人,那他能不能利用那些物件藏匿? 石貔貅体积大能玩绕柱跑,但不好躲人;水缸能装人,但不适合装活人;那棵桂花树比较迷你,但枝繁叶茂…… 上面可以躲!白无常既然是村里的人,肯定能爬树上去;而梨福远他们搜查的时候未必会抬头往树上看! 那么黑无常呢……? 第206章 三度解谜(下) 上位梨欣急匆匆赶回敬宅,院子里却没有巫女敬缘的身影。 她往桂花树上看了看,可惜那叶子实在很茂盛,自己又没法触碰物体,不能进一步研究上面有没有人;不过现在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找到巫女敬缘、跟她对质某些更重要的事情。 院子里没有,难道在西厢房?上位梨欣又穿了进去,但里面只有坐在床边陪自己睡觉的妹妹。 “欣姐,你回来了?”上位梨雨看见她,神情似乎安然了些,“天快黑了,有研究出什么进展吗?” “有,进展可大了。”上位梨欣自豪地宣称,又连忙压了压声音,“忘了……这里的你睡着了吧?” “睡了,但我哄了好久。”上位梨雨黯淡表情叹了一声,“看见缘姐的遗体,她哭闹得让我都觉得厉害,给她糖水也不肯吃,哭累了才能让她睡下。” “嗯……合情合理。”上位梨欣爱莫能助地点点头,“那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说不准,她额头还是好烫……跟上次一样。”上位梨雨很是忧心。 “雨妹,你有做心理准备吧?”姐姐试探。 “做了,但不代表我愿意看见那种结果。”上位梨雨说着,又点亮双眼期盼地说,“不过欣姐肯定有认真准备,我就抱点希望吧。” “唔……我尽力。”上位梨欣忽然没那么自豪了,“那个,你知道阿缘在哪儿吗?我要找她过招了,但她不在这边。” “她说要去十三级台阶附近走走,你去那边看看吧。”上位梨雨建议。 “好,马上去。”上位梨欣顿了几秒,又赞许道,“雨妹,你真的长大了。” 上位梨雨脸一红,连忙挥挥手:“咦惹,说这么别扭的话干嘛,快走快走。” 她姐也不介意,直接穿墙到了敬宅外面。 正如妹妹所言,巫女敬缘去了十三级台阶附近靠西北方的村子边界。那里有一小片毛竹林,底下有几座矮小的坟墓,还用一圈石栏杆草草围了起来。 巫女就站在入口处,静静注视着那些字迹斑驳的墓碑。 上位梨欣本来想吓她一吓,看到此景忽然没了兴致,只好自然地叫了她:“阿缘?你怎么跑来了这地方?” 巫女敬缘眨眨眼,转过半个身子平缓地说:“我在估计。” “估计……什么?”上位梨欣茫然地问。 “如果这里的我会被人下葬于此,他们会挑哪片地方。”巫女敬缘看回了那片坟地,“唔,这儿还有些空位……” 呃……这爱好有些特别。上位梨欣不好接话,便问:“这里是以往村民们的坟墓吗?” “是,但不仅仅是。”巫女敬缘打哑谜道。 行吧。上位梨欣耸耸肩,自己扫视了一遍那些坟墓。大部分墓都肉眼可见地年代久远,坟头草长得快一米高,但有一处似乎非常非常新。 她定睛看去,那块墓碑的字也是新刻的,比其他碑文清晰上百倍。不过因为距离问题,她只能看到那行字号最大的“重慈杨素欢之——” “欣姐,”巫女敬缘忽然问,“找我干嘛?” “啊,当然是正事。”上位梨欣赶忙挺直腰板,“我已经构建出一套假说了。” “那我们回敬宅吧,我会领教。”巫女敬缘淡淡一笑,作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走回敬宅,上位梨欣把上面的推论都复述了一遍,然后又说:“至于黑无常,我还有要向你确认的事。” “问吧。”一直以来都平静聆听的巫女敬缘此刻也很平和。 上位梨欣首先出手:“求证,黑无常跟敬缘相熟。” “唔……这样说也不是不行。作证,是的。”巫女承认。 “那我有理由怀疑,你们两个是串通的。”上位梨欣设想,“众人进入东厢房后,你先去检查了杨婆婆,发现她逝世后就让梨福远和三爷都出了去,而他们还没来得及检查整间屋子。” “调虎离山?”巫女敬缘顿时看清了这条思路。 “不错。那样的话,你能给黑无常打掩护,让他直接堂而皇之躲在里面。而且三爷后来坐在了门口,远叔没有进去搜第二遍,里面相当于是无人区。” “确实是个不错的想法,但他一开始怎么能进去上了锁的东厢房?” “这就是重点了。”上位梨欣忽然得意了不少,“远叔他们去检查时,众人已经结束了跟黑白无常的战斗。” “所以?”巫女敬缘追问。 上位梨欣立刻指出:“但在战斗结束之前,没人知道东厢房有没有上锁。在摸壁鬼出现到众人重新关上大门休整、准备去搜查敬宅这段时间,黑无常有可能可以直接进东厢房。” “而敬缘既然可能和他串通,也就可以告诉他杨婆婆的钥匙放在了哪儿。这样钥匙不会离开房间,他也能从里面锁门、营造从室内凭空出现的假象!” 巫女敬缘思考几秒,总算是愿意赞叹道:“这个设想挺好噢,虽然前面的部分有些勉强,但整体来说你也能把事情解释出个大概的样子。” “前面的部分也是像模像样的好吧?”上位梨欣纠正。 “哪有,皮影戏和木剑水枪简直是暴论……”巫女敬缘嘟囔道。 “我觉得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上位梨欣总结。 巫女敬缘咳了一声,又一转话锋:“不过你还有问题没解释,你知道自己避开了一些硬骨头吧?虽然我觉得现在对你来说还是有些勉强,但你若想救下这个天地的雨妹,就得都说清楚。” “我作为姐姐自己都死了,怎么还有脸说能救她?”上位梨欣摊摊手,“不过,你出题吧。让我正面一次也好。” 巫女敬缘倒是先调侃道:“好无情呀,欣姐。” 上位梨欣不以为然地笑笑:“我只能说,以我的亲身经历来讲,死亡未必不是重生。” “好吧,既然你能这么想,”巫女敬缘缓缓点头,“那我把题给你。” 第207章 堂皇受败(上) 说罢,巫女清清嗓子,整理道:“黑白无常是谁,我是怎么出正屋的,梨福远他们在祭坛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再加上康伯,就是四块骨头。” 接着她又补充:“此外,你已经建立的论据我也能挑出毛病噢,你还要继续和我探讨吗?” 上位梨欣稍稍皱眉,努力梳理道:“仅剩的阿洒没法分裂成两个人……黑白无常不好讲。康伯作为常驻嘉宾,也不好说……但是,剩下两个我能试试。” “来吧。”巫女敬缘示意。 “我之前在你家门前听到,这里的你为了能进门,跟梨定龙解释过自己为什么能出正屋。”上位梨欣回忆,“你若利用院子里的那些物件阻碍视线,应该能做到像自己说的这样脱身。” 巫女眨眨眼,自己好像忘了跟她们汇报敬缘刚回去那段时间的事情。不过既然她已经在外面听到了这个重点,自己又证明过梨定龙的死因,也无所谓了。 于是她应道:“既然是我自己说的话,那自然是有道理。” “你这样很像给我开后门欸。”上位梨欣半认真地调侃。 “事实而已,你要我作证也行。”巫女敬缘不以为然地笑笑,“不过,先解释一下梨福远和刘婉茵的问题吧。” “行吧。”上位梨欣再度回忆,“我想了想那会儿看到的画面,远叔和茵婶的战斗动作不仅同步,而且还互相匹配。 “远叔攻出一招,茵婶就作出一个相应的防御动作,几乎整场战斗都是如此。虽然都在跟各自的对手战斗,但如果去掉黑白无常,他们就是在互相打架。” “所以我认为,他们当时在钱财分配方面闹了矛盾,乃至大打出手。凭他们的本性,这种事情干得出来。至于黑白无常,跟摸壁鬼一样是幻影罢,造影装置放在了镇鬼庙里。” 巫女敬缘稍作思考,又问:“我之前应该说过,他们能确切看见黑白无常吧?” “有吗?也许只是我们能看到,就像你的自燃纸花。”上位梨欣不知道是不是在装傻。 “若我的纸花有假,我当时在院子里是怎么用它点燃黑无常的灵体的?大家都看到它着火了。”巫女敬缘质疑。 “唔……这也许跟康伯那样,属于现阶段无法解决的问题。”上位梨欣干脆没管了。 巫女敬缘无奈地笑笑:“倒可以这么说……黑白无常不能直接忽略噢。我也可以作证,他们看见过黑白无常。” 上位梨欣立刻转移话题道:“所以——所以抛开这个不谈,别的地方我还是有解释的。满分若是一百,我拿个七八十应该也可以吧?” “你真想知道吗?”巫女敬缘煞有介事地问。 “唔……有点。”上位梨欣忽然回想起了上小学时等待老师发成绩单的忐忑。 巫女敬缘满意地点点头:“那行,我挑出了几个有问题的点,给你品味品味。 “首先,是你对于梨致福夫妇遇害过程的假设。作证,梨致福夫妇所住那间屋子的任何门窗都无法在缺少钥匙的情况下从外面锁上。换言之,凶手诱骗他们开门并犯罪的说法存疑。” “然后,是你对于梨志云遇害过程的假设。作证,凶手从未诱骗过梨志云交出钥匙,他家的门窗也无法从外面撬开。这是第二和第三下反击。” “还有,是你对黑白无常神出鬼没的假设。作证,白无常从来都没有藏匿在敬宅里头的任何一个角落,黑无常也无法堂而皇之地在东厢房轻易避开梨福远的视线。” 说罢,巫女敬缘又转了转眼珠子,带着狡黠的笑容道:“本来我想凑够六个问题的,但现在五个就已经够了吧?让我先看看你的反应吧。” “你这是想把我的假设全部推翻啊……还想我有什么反应?”上位梨欣错愕之余勉强回嘴,“别的就算了,白无常那句说的是什么东西……” “相信吧,黑白无常就是神祗。”巫女敬缘劝诱,“只要有了神通,做到这一连串事情是易如反掌的噢。” 天色已经完全变黑,空中下坠的雨点似乎也冰冷了些。空寥的院子若没有西厢房透出的隐隐灯光,便只剩嘈杂无趣的雨声。 “你知道我没法相信的。”上位梨欣看了看旁边的西厢房,稍稍定神回绝,“离你一直念叨的午夜只剩四五个钟了吧?我确实没法再构建符合你这些条件的新假说了。但是……” “但你还是不肯相信吗?”巫女敬缘抢先回问。 “要是我有心投降,连上面的假说都不会费劲提出了。”上位梨欣无奈地自辩,“即使现在,我也希望能打出一个可以让我救下雨妹的结果。” 巫女敬缘这下没有插嘴,静静地听了下去。 “现在事情不大如愿,不过我也知道,这样才正常。”上位梨欣说罢,又自嘲地笑了笑,“等我再历经几遍这套惨剧,应该就能得心应手了。” “即使愿意再目睹几次你们两姐妹的死亡?”巫女敬缘似乎还想质疑。 “哎。虽然不好受,但我必须要受。”上位梨欣缓慢却坚决地回应,“而且我已经开始习惯这种事情了,你看我现在情绪还算稳定吧?” “那确实。”巫女敬缘淡淡一笑,“历经这几个天地,‘你’的妹妹仍然会留在你身边;虽然不好承认,现世的死亡离别并非是无法习惯之事。” 说罢,她一挥衣?转过身,身形开始渐渐幻化为烟尘:“既然认识到这点,那我们就方便多了。在最后的时间里,多陪陪你的两个妹妹吧。” 上位梨欣看着她化作一阵风消失在雨夜里,心里的惘然与尴尬忽然强了好几分。刚才那些话似乎还是不大适合直接说出来啊,她这么想着,却又想不出更好的表达方法。 算了,去陪陪雨妹们吧。她转过身,静静走入西厢房,看见上位梨雨仍然坐在床边、握着昏迷不醒的“自己”的手,脸上是透着淡淡悲哀的平静。 不等她姐说话,上位梨雨便抬起低垂的视线,缓缓道:“我都听到了。” “呃……”上位梨欣这才有些对自己的投降羞于启齿,“那你……怎么想?” “至少欣姐尽力了。”上位梨雨挤出了一个微笑。 第208章 堂皇受败(下) 两三天后的夜晚,蒿里村前的临时浮桥旁。 郭山坐在某辆警车的驾驶位上,一边喝着茶一边默默看着车前那水势仍然汹涌的冥河,表情很是不惬意。 当然不惬意了,河那头是陷入黑夜的鬼村。虽然景色还不错,但他过来是为了调查凶杀案、而不是度假的。 在他旁边的副驾驶位上放着一沓笔记,是他同事老赵和一些比较早来到现场的警员记下的手写笔记。上面记录了村子里的大致情况,每个字都写得很具体,拼起来却顿时难懂了许多。 郭山已经把它们看过几十遍了,但他目前仍没有任何头绪,即使现在再看一遍也是如此: 梨某福,男,38岁。遗体发现于村南某单屋内,呈侧卧姿。背后插有一贯胸穿出的军用刺刀,伤及心脏。 李某子,女,35岁。遗体发现位置同上。呈俯卧姿。颅后有多处钝器打击伤,有颅骨骨折和脑震荡痕迹。现场发现少量溅射状血迹、疑似凶器的塑胶手提箱与修理工具等物件。 严某,男,58岁。遗体被发现于诊所中,垂吊状;无挣扎痕迹,诊所药材柜部分抽屉有大肆翻找痕迹,怀疑被盗可能。 黎某云,男,70岁。遗体被发现于自家卧室,呈侧卧姿。身上有多处刀伤,周边有较多溅射状血迹。卧室内发现一些老旧军用物资,待查。 黎某龙,男,16岁。遗体发现于敬宅大门后,呈俯卧姿,背后有一处贯穿胸腔的刺击伤,伤及心脏。遗体周围发现一把疑似m1911手枪。 根据创口形态,初步怀疑凶器为在西厢房桌上发现的弯刀,待进行化验比对。 黎某,女,18岁。遗体被发现于敬宅门廊内,呈仰卧姿,披有白布,怀疑遗体曾被移动。左锁骨与颈部有开放性钝击状创口,怀疑是致命伤。附近有多片滴落状血迹。 苏某国,男,63岁。遗体被发现于敬宅内院,呈俯卧姿。颈后有一处开放性钝击状创口,伤及颈椎,形态与上者近似。遗体周围发现一把砍刀。 温某风,男,19岁。遗体被发现于东厢房床上,呈仰卧姿,披有内侧染血的被单,怀疑遗体曾被移动。躯体上发现两处枪伤与一处开放性钝击状伤口,形态与上者近似。 敬某,女,14岁。遗体被发现于自家西厢房床边的椅上,呈坐姿。右臂有一处贯穿性钝击状创口,伤及肱动脉。 遇害者有失血性休克表现,衣物上有大片血迹,周围及其宅内多处(如正房)亦有散布滴落状血迹。 梨某,女,10岁。遗体被发现于敬宅西厢房床上,呈仰卧姿、睡眠面容。未发现明显外伤,有肺部感染迹象与疑似脑梗或脑出血体征。 梨某远,男,34岁。遗体被发现村中庙宇前的广场,呈仰卧姿。胸前发现一处弹孔,贯穿心脏,推测为死者直接死因。遗体附近发现多枚弹壳。 刘某茵,女,33岁。遗体发现位置同上,呈侧卧姿。颈部插有一把贯穿脖颈的刺刀,装配于一杆春田m1903型栓拉步枪上,推测为死者直接死因。 遗体旁边发现一把m1911手枪,与其子身旁发现的手枪型号相同。此外,梨致福遗体附近的水稻田中亦发现一把型号同上的无刺刀栓拉步枪。 除上述十二人外,敬宅院内发现一具焦尸,焚烧痕迹明显,身体绝大部分特征被破坏,待开展进一步检测来判断身份。根据综合考量,初步推测为同村的梁某(男,16岁)。 焦尸旁发现一根顶端嵌有巨大铁钉的木棒,怀疑上述多人的开放性钝击状伤口由此造成。棒上带有大片凝固血迹,建议尽快进行化验。 同时,敬宅院内发现多枚手枪、步枪弹壳,怀疑源于上述四把枪支。门廊内发现大量不明粉末,似灰烬状,待查。 按照研究结果,村内事发时有十四人,但现场未发现杨某欢(女,73岁)的踪迹或遗体。不过,警员们在村庄西边的墓地中发现了其墓,下葬时间未知,镇上档案未见此人死亡登记。 经过初步调查,当天村里没有外人,凶手必定在他们之中;但是这些人里谁会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 致命伤口不尽相同,死亡姿态各不相像,就连遗体周围的环境也是各有蹊跷;凶手不仅丧尽天良,恐怕还是早有预谋。 不过若是这样……凶手怎么会把自己也杀掉?郭山以前见过杀人犯畏罪自杀的案子,但放在这种与世无争的小村子里显然不大对劲。 那么凶手是转换身份逃走了?现场有一具难以辨认身份的焦尸,如果那不是没有确定身份的梁某、而是杨某欢老人呢?凶手修一座假墓,再将老人以焚烧的手段给自己作掩护…… 不过那样做,就相当于说没有尸首的梁某是唯一一个嫌疑人,而他作为一个未成年人,竟会如此穷凶极恶吗……? 久经沙场的郭山不敢想象这种事情,所以老赵在刚刚代替他带着一群帮手去了杨婆婆的墓,打算发掘开来看看是不是没有尸首的假墓。 如果是,案件大概率会往那个可怕的方向发展;若不是—— “郭警官!”突然,有人急促地敲了敲他的车窗,“您快过来,外边出事了!” 郭山看过去,只见那是一名警员,便立刻放下茶杯拉开了车门:“怎么了?” “是那些去墓园察看的同志们!”警员的嘴像连珠炮一样急迫地吐着字句,“那边……那边起了点骚乱,好像打起来了。” “打起来?谁和谁打,凶手现身袭警了?”郭山追问。 “是——是同志们……莫名其妙地互相打起来了!” 郭山听罢愣了一秒,又赶紧望向了极远处的鬼门。 从这里看,在它旁边的蒿里村墓园正好夹在老桐树和敬宅两片黑影之间;那边原本井然有序的电筒灯光此刻纷乱地晃着,就像地震时闪烁的苍白吊灯。 第209章 制贪终曲(上) 不知何年何月何日,错落长着彼岸花的某片芦苇荡里。 “话说阿缘,你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些食物?”上位梨欣看看桌上的几碟肠粉和几碗白粥,朝巫女惊叹着问,“你难道在其它天地也有什么亲友涉猎?” “这个词用得不好噢。”站在桌旁的巫女敬缘指正,“虽然我的确有一位在其他天地生活的好朋友,是她提供的支持。” 上位梨欣立刻追问:“是吗?男的女的,是什么关——欸,等等!纸花收起来……!我不问了、不问了!” “真的是……不长记性。”巫女敬缘嘟囔着,不大甘心地把纸花放进了宽大的衣袖里,“早知道把你的酱油藏起来。” “太绝情了,我默认是闺蜜可以了吧?”上位梨欣在这方面确实不长记性。 “你有空想这些,不如先把粉吃了,然后睡一觉休息休息。我到时候还要带你们去下一个天地。”巫女敬缘撇撇嘴。 “你提醒我了。”上位梨欣看了看不远处的床,妹妹正懵懵地坐在床边,“雨妹!过来这边吃点东西?阿缘刚刚带来的。” “啊……?”上位梨雨好像还没睡醒,“等会儿吧……” “唔,她之前看着是挺累的。”巫女敬缘爱莫能助地小声说,“让她再歇会儿吧,你习惯了她也许还没习惯。” “这倒确实没办法。”上位梨欣耸耸肩,自己先吃了起来,“唔……质感有些粗糙,这老板手艺有点生疏啊……不过也算有滋味了。” “是吗……”巫女敬缘在它旁边坐下,拿了双竹筷子也开始进食;不过比起上位梨欣的大快朵颐,她矜持得堪称优雅。 以至于让上位梨欣都感兴趣了:“难得见你吃顿饭……见了也确实难得。” “你不是前两天还看我吃过两遍吗?”巫女敬缘疑问。 “那到底不是你。”上位梨欣回答,“你那会儿在公众场合,吃饭规矩点能理解;现在这里又没外人,还保留着巫女的行为习惯呀。” “我毕竟是以巫女身份露面的敬缘噢。”巫女敬缘笑笑。 “那好吧,不过要是我们在夹同一盘菜,你就吃亏了。”上位梨欣调侃。 这会儿,上位梨雨忽然插进来坐到了对面:“欣姐吃饭一直很快的,一点都不矜持。” “矜持了修车就能修快些?”上位梨欣不以为然地回嘴,“而且我又没抢你的东西吃。” “嘿嘿~”妹妹探出身子,伸直手把自己的肠粉拖了过来。 “不愧是雨妹,恢复得差不多了。”巫女敬缘欣慰地说着,又看了看她姐,“那咱们可以放心地讨论讨论下个天地了?” “你随意,我没关系。”上位梨欣同意道。 巫女敬缘便介绍:“我们这次给梨福远家解除了‘贪’罪,虽然是暂时解除,他们在最后也重新犯病了,但至少他们家能活到最后,是吧?” “不错。”上位梨欣点头。 巫女接着道:“而这次最开始的矛盾爆发点在哪儿?在寿宴当晚,梨志云家里关于借钱的磋商以及争吵之中。” “不错。你不肯借钱,这次没有改变的爸爸就发火谩骂,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上位梨欣指出,“这样看的话,双方似乎都有责任。” “那个我也并非不肯借,你看,后面她至少写信说如果自己死亡就愿意转让这笔钱了。不过当时气氛闹得太僵,谁也没法下台或者让步。” “这倒是……爸爸那个急性子又喝了酒,挺容易这样吵起来。这次也是我们家的人先出了事,除了雨妹几乎早早死光了。” “不过我们对于改变梨致福一家已经有经验了,不是吗?” “所以这次你想让我和雨妹再闻一遍彼岸花?” “但那样还不行,梨福远一家也要一起改,不然只会重蹈第二回的覆辙。” “两边同时进行?……有点挑战,但你若能帮我们建立观测通道,我们可以试试。”上位梨欣倒挺积极。 “通道可以想办法建立,不过我还不想就此止步噢。”巫女敬缘却摇了摇头,“我们还能再试点新花样。” “新花样?你在打什么主意?”上位梨欣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巫女敬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问:“欣姐,你以前注意过你们家跟梨福远一家的关系吗?” 上位梨欣稍作思考便回答:“一般般吧,以前就可见一斑了。我们来往不多,爸跟他们似乎也不大喜欢给彼此写信。” 巫女敬缘又问:“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膈应呗。”上位梨欣看来很懂,“远叔是弟弟,混得却比我爸好;我爸是大哥,却闯不出什么名堂。于是一个鼻子太翘,一个不好抬头,就这样了。” 巫女接着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家的‘嗔’罪和梨福远家的‘贪’罪有一部分是源于这种不交好的关系的?” “是吗……”上位梨欣眨眨眼,认真思考着推测,“你想说爸因为抬不起头,就容易把窝囊气往别处撒;远叔享受这种比大哥成功的成就感,就越来越喜欢拼命赚钱去维持它?” “正确。”巫女敬缘点头。 “云伯跟我说过他家的事情,这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在对方的生活里都占有重要地位。偏偏因为读书的差异,而分化出了一种不平等的隔膜来。 “学历的差别我们很难改变,但如果能让他们变换观念,说不定他们之间的矛盾会少些。 “试想一下,两兄弟互相尊重,梨福远不以成功自傲、梨致福不以平凡自卑,家族氛围是不是会和谐很多?” “我很难想象,也不大想想象。”上位梨欣直言。 “不行噢,得想想。”巫女敬缘坚持。 “那样的话,即使那些负面情绪还会有——毕竟人不可能不贪钱——也不会膨胀到惹祸的地步,因为他们能从彼此的良好关系中得到精神满足、不用借力于那种欲望。” “有点玄乎啊,说实话。”上位梨欣还是不大能理解,“让他们关系变好就能一石二鸟、同时消除嗔罪与贪罪?” 也许因为是自己思考得出的主意,巫女敬缘这会儿看着比上位梨欣还积极:“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不过,久未发言的上位梨雨忽然淡淡地泼了盆冷水:“但欣姐说得对,太玄乎了,跟你这巫女的幻术一样。” 第210章 制贪终曲(下) 两人错愕万分,连忙看向她,这才发现她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先前的光泽,变得跟兴趣乏乏的表情一样冰冷。 “让他们关系变好就能让他们在蒿里村期间乖乖守规矩?可笑。”她冷漠地指责,“我看,他们更可能会团结起来把你家抢个空。” 巫女敬缘没有回应这句挖苦,而是用急迫的眼神看了看上位梨欣;而对方也明白,妹妹身上发生了什么。 于是,她朝“上位梨雨”喊道:“喂!无论你是谁,别附在我妹妹身上说话!有种你露脸,跟我们当面交流!” “上位梨雨”却是一脸的惊讶:“嗯?欣姐不认得我了?我就是你的妹妹黎雨啊。” “荒唐,我的雨妹才不会这样说话!”上位梨欣毫不留情地指出,“你若不离开或者给个说法,我们就动手了!” “但是按这个巫女的性格,发现不妥时应该早就动手才对,怎么还不行动?”对方却肆无忌惮地挑衅道,“还是说你根本动不了手?” “一派胡言……!”巫女敬缘咬着牙拿出了纸花。 “那就来看看吧。”对方忽然指向巫女,“求证,你若赶走我,必定会伤害梨欣的妹妹。” “拒绝作证,我为什么要理你?”巫女敬缘立刻反驳,“而且我既然想赶走你,怎么可能用会伤到雨妹的办法?” “但你就是会伤到她喔。”对方满脸无辜地摊摊手,“除非给我看看你的决心,或者别嚷嚷着把我赶走。” “你……你真是阴魂不散……”巫女敬缘把牙咬得愈发紧了,“怎么解释都听不懂么?” 上位梨欣忽然发现,自己才是最不懂情况的那个。 而“上位梨雨”突然严肃低喝:“那你说罢,巫女缘姐!” 巫女敬缘立刻回应:“说就说!作证,我会赶走你,并且不伤到上位梨雨!” “不要偷换概念,我说的是‘梨欣的妹妹’。”对方却继续穷追猛打,“这种文字游戏,在你的谜题里用用就是了。” “拒绝作证,我受够了。”巫女敬缘抛出纸花,化一条铁链捆住了对方,“现在就给我离开雨妹的身体!” “可悲,我就是黎雨啊,你还要骗自己和欣姐骗到什么时候!”对方气恼地吼道,“还是说你怕我把你伪善的面具撕下来呢?你才不是和蔼可亲的敬缘,你只是个顶着她名号的巫女!” 巫女敬缘没有回应,又拿一朵纸花唤出桃木剑,接着念起一段咒语,让剑身上渐渐亮起了殷殷的红光。 “欣姐……欣姐,救救我!”“上位梨雨”连忙一边挣扎一边转向姐姐哀求,“我真是你的妹妹啊,以冥河为证!” “不要再学我了!”巫女敬缘懊恼地说。 上位梨欣却是手足无措。 “我——我还可以证明!”对方赶紧甩出底牌,“欣姐,你十八岁成人那天,爸妈本来说让你单独洗澡,但你还是跟我最后洗了一次,对吧?!那会儿在冲凉房里,我们一起——” “阿缘!我来助你!”上位梨欣突然扑上去按住了她的身子和脸,“你这妖怪,还想混淆视听?乖乖受死吧!” 巫女敬缘也不怠慢,举起红光盛煌的桃木剑刺向了“上位梨雨”的心脏,让她惨叫一声后立马昏了过去。 “呼……这回它也太猖狂了,敢跑来我们的秘密基地。”上位梨欣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幸好我们有办法对付它。” “是啊……幸好能赶跑。”巫女敬缘倒没有多喜悦。 “那个……雨妹不会有事吧?”上位梨欣忽然想确认。 “不会。”巫女很肯定地回答,“你抱她去床上休息会儿吧,到时候我们再向她解释。” 上位梨欣应了一声,把妹妹抱上床安置好,又转身朝巫女敬缘问:“所以刚才那个附身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大概考虑到自己没法对刚才的事情含糊其辞,巫女敬缘只好轻叹一声,回答:“她是……来自旧世界的残影。” “残影?”上位梨欣疑问。 “是啊。我们曾经也认识,还很要好,但是后来闹掰了。”巫女敬缘遗憾地说,“我本以为她会从此留在自己的地方、彼此间不相往来,没想到她最近找到了来这边的办法,真的是……” “能多讲讲她的事情吗?”上位梨欣追问。 “现在我没什么想讲的,只能说我们曾经也是年龄相近的闺蜜……”巫女敬缘无奈之余还有些叹惋,“不过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哎。” 上位梨欣惊觉有什么事情重合了:“难道给你和我们送食物的就是她?” 但巫女敬缘马上否认道:“不是。都说已经不和她玩了,哪里还会有吃的。” 上位梨欣眨眨眼,只好说:“你交友圈还挺广,在别的天地也很有故事的样子。” 巫女敬缘倒挺注重这方面的清白:“没多广噢,就认识她们两个而已,以冥河为证。” “行行,我当然会信你,不用这么严肃。”上位梨欣大大咧咧地摆摆手,“那个,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从爸和远叔两个人的角度开启观测?” “讲到……可恶……思路被打断了,我想不起来了。”巫女敬缘恨恨地说。 “那我们把剩下的东西吃完?”上位梨欣又看了看那张桌子,“雨妹倒已经把自己那碟肠粉吃干净了……不知道是发作前还是发作后的事情。” “没关系,我们继续吧。”巫女敬缘恢复得倒挺快,“一定要吃完噢,不能浪费食物!” “一谈到吃的你心情就好了,跟雨妹那样。”上位梨欣调侃着坐回了桌旁,“不过你敬缘能表现成这样还是挺少见啊,是很喜欢吃肠粉?” “当然了。何况这是我辛辛苦苦给你们带来的食物,嘻嘻。”巫女敬缘得意的表情里似乎带了点羞涩。 第211章 除慢序章(上) 约莫十分钟后,仍是三人的秘密基地里。 上位梨欣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正静静地盯着床上的妹妹。她被巫女敬缘打倒后已经昏了很久,久到让人怀疑她顺势沉睡了过去。 一开始姐姐挺担心的,之前上位梨雨被附身时虽然不舒服,但不会像现在这般昏睡;尽管巫女敬缘说了没事,她还是止不住忐忑乱想。 但过了一会儿,她渐渐发现了不对劲。上位梨雨现在这副睡着的模样自己似乎见过几遍——当然不是指该睡觉的时候,而是不该睡的时候。 以前自己催她干点什么时,假若时间合适,妹妹就偶尔会在床上装睡来试着躲过这些吩咐。只是她努力装睡的样子在姐姐眼里看来很是滑稽,上位梨雨也几乎没有得逞过。 现在她似乎就有这种特征。上位梨欣怀疑着,便悄悄伸出一根手指,突然捅了捅她的肋骨。 “哎呀!”上位梨雨惊叫一声睁开眼,几乎要滚下床去。 “你真在装睡?”上位梨欣大吃一惊,转念一想却看出了蹊跷,“不对,你如果是雨妹,绝对会自然醒来,你难道还是那个附身的家伙?!” “嘘……嘘!”她连忙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巫女刚走不久,不要让她听到,再挨一下我就真要魂飞魄散了……!” “那样正好让我的雨妹回来!”上位梨欣噌一声站起身,一副立刻要走开的样子。 “但——但我真是你妹妹啊!”她拉住对方的衣角苦苦哀求,“我刚才不是说了么,那晚的事情只有我们知道。” “你还有脸提……!”上位梨欣立刻皱了眉,“而且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借雨妹的眼睛看到的?你跟我们一同观测这些天地很久了吧?” “没有,我只跟了这个天地,而这次你们没观察自己家。”她摇了摇头,“但是我还知道很多我们之间的事情,可以说到你相信我是黎雨为止。” “那你讲吧。”上位梨欣抱起臂示意。 她便开始一件件叙述起以前的事情来证明自己。 从日常生活里有些小特别的片段到蒿里村那个滂沱雨夜里两人的聊天,从梨欣切菜做饭的风格到修车偷懒时爱听的电台,从梨雨爱吃的零食到习惯藏试卷的地方,都能说个八九不离十。 上位梨欣越听越惊诧,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仔细?难不成你真是我妹妹?” “我早就说了,我就是黎雨。”她强调。 “那你是从哪个天地来的?”上位梨欣愈发不解了,“在我自己的天地里,雨妹遇难了,她和我一同下了黄泉;难道你是二号天地的雨妹,死亡后也下了这里?那么二号的我呢?” “什么二号?我不清楚,”她也听得一头雾水,“我还活着,在现世里活着。” 上位梨欣眨眨眼,明显没反应过来。 她继续解释:“在我的天地里,爸妈很凶,龙哥不大亲近甚至讨厌缘姐,大家都没有多和谐。后来村里也是出了事,缘姐失踪,我活了下来,其他人包括欣姐你全都死了。 “那会儿缘姐给了我一盏油灯,我通过对油灯冥想,找到了来黄泉路的办法,也因此遇上了你们。虽然我每次过来都没法待很久,但我想借这些机会和你们一起找出事情的真相。” 上位梨欣听得很是惊奇,但也有些疑惑:“可你为什么要附我雨妹的身、把她的人格挤出去?你自己没有灵体之类的吗?” “没有。我不是归属于这里的存在,你们已经到了上位地府,我还留在下位的现世。”下位黎雨遗憾地道,“除了附身这个雨妹,我没法和你交流。” “听起来你是我在某个……唔,零号天地的妹妹,但你终究不是你现在这个躯壳的雨妹。”上位梨欣中肯地说,“我也在解谜,有人帮忙自然不错,但你这样令我也挺为难的啊。” “但是……但是,我真的很想再见到你。”下位黎雨委屈地回答,“欣姐不在的日子,我每天都在想你……” “停,先不说你本来就该想我,‘我’其实不是‘你’的姐姐,明白吗?”上位梨欣指出,“何况你这样,会挤掉‘我妹妹’的人格。” “可是你也跟‘我’的姐姐一样亲切。”下位黎雨哀求般拉了拉她的手,“让我留下来吧,我不会一天到晚占着这副躯体的,我只会偶尔悄悄地用一会儿,我保证。” “可惜你没法用冥河作证。”上位梨欣冷静地说,“而且你说的故事虽然听着像那么回事,但还有个小问题没解释。” 下位黎雨眨眨眼:“什么问题……?我应该能回答。” “如果你真是其他天地的雨妹,为什么阿缘对你的敌意大到了要追杀你?”上位梨欣分析,“就算你是来帮我对付她的,按理说她也不会像之前那样要对你下杀手,除非你隐瞒着什么。” “说到这个我就不困了!”下位黎雨突然坐直身子控告道,“欣姐,不要信那个巫女,她不是真正的缘姐,她是坏人!” “啊?”上位梨欣惊诧地睁大了眼,“你这是……挑拨离间还是倒打一耙?” “绝对没有!”下位黎雨竖起手指信誓旦旦地说,“你要是发现我有骗你,尽管找她来将我杀掉!” 上位梨欣表情复杂地盯着她,似乎在等她说下一句。 “别的不说,我有一个很浅显的证据。”下位黎雨接着解释,“既然她说,从我们一家跟远叔一家的关系上入手改善就能一次性解决‘嗔’和‘贪’两个罪过,为什么她不早说?” “呃……那会儿大家都没什么经验、想得比较粗糙?”上位梨欣推测。 “不对,她是故意让你们多走两个天地。”下位黎雨指出。 “那不就是让我们多积攒经验的意思吗?”上位梨欣质疑。 “但是她也在通过体验各个天地的经历来增强法力,你想想,她的力量跟一开始比是不是强了很多?”下位黎雨反驳。 “那又有什么问题?”上位梨欣接着质疑。 “有,她的法力变强了,诡计就能设计得越来越复杂。”下位黎雨仍是反驳,“你们解题的速度是赶不上的,她不过是在借你们的借口汲取力量。” 第212章 除慢序章(下) 与此同时,某片芦苇荡里的一小块沙洲上。 “可恶……那个家伙果然在说我坏话。”巫女敬缘拿着一面纯八卦镜,一边看着镜中的影像一边愤愤地自言自语,“想策反欣姐么?” 巫女的声音没法通过观测的镜子传到另一边,也没法穿过密集的芦苇荡让极远处的她们听见,但她们的话语能让作为观测者的巫女听得一清二楚。 “明明是你先翻的脸、骂的人,居然反过来说我……”巫女敬缘咬着下唇,眉头也拧得越来越紧,“自己想不通也罢,还要挤掉这个雨妹……” 这或许就是作为上上位巫女的权限吧,虽然用起来像监视,但至少挺方便。 听着听着,巫女敬缘忍不住了,狠狠地跺了两下脚来宣泄:“哼!哼……!等我法力充盛,一定要把你赶回去反省!” 她挺想现在就飞回去给那个“下位黎雨”补上一剑、将“上位梨雨”接回来,但无奈刚才的事情已经消耗了不少气力,她也得再歇会儿。 而且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好不容易把气理顺,巫女敬缘努着嘴抹了抹眼睛,又理顺耳旁的垂发,收好了那面八卦镜。 身正不怕影子斜,她说任她说就是,现在过去粗暴打断可能还会适得其反。巫女敬缘这样安慰着自己,提起裙裳走进了芦苇荡中。 她先前感知到有某个新灵魂掉入地府,又落在了酆都城外无边无际的芦苇荡中。不像下位黎雨的若隐若现,这灵魂的气味十分熟悉与明显,她也很快把具体位置找了出来。 从秘密基地化风飞来这边很方便,不过最后一小块范围还得人力搜索。 巫女敬缘在芦苇荡里深一脚浅一脚涉水摸索,虽然拨开密不透风的芦苇不容易,她却仍是耐心又专心,还带着股匹配于自身高阶权限的信心十足。 下位黎雨是自己闯进这无门地府的,她不好管;这个灵魂既然是经过正当流程掉入,那她要处理便是易如反掌。 没多久,巫女敬缘便在一丛芦苇荡后面感知到了格外强烈与集中的目标气息。她暗暗做好准备,伸手将芦苇往左右拨了开来。 只见那后面是一小片水上沙洲,虽没有岸芷汀兰,周围裹着的芦苇却也算得上郁郁青青。 而在沙洲中央,有一位侧腿坐于地上的少女。她赤身露体,紧紧抱着一大把用来遮掩身躯的芦苇杆,正惶恐不安地盯着巫女出现的方向。 但看清来者后,她的表情瞬间变成了惊喜:“缘姐……?真是你吗?!” 巫女七分欣慰地笑笑:“是我噢,既然说了死后我们也能相见,我就肯定会来找你。” 三号敬缘想站起身过去迎接,但又慌忙窘迫地坐了下去,还将怀里的芦苇杆抱得更紧了些。 巫女敬缘见状,顿时起了调侃的兴致:“脸红什么?又不是别人,我就是你啊,何况我们又不是不知道。” “就算……哪有这样……说的?”敬缘羞赧不堪地嘟囔。 “行了,站起来吧。”巫女敬缘说着,从裙带上摘一朵纸花扔向她胸前;随着纸花在半空燃尽,她的身上凭空添了一件雪白的浴袍。 “好神奇……”敬缘惊讶地喃喃。 “毕竟我是第一个下地府的敬缘。”巫女简单回话。 解决了燃眉之急的敬缘如释重负,便十分自在地站起来,又朝她好奇问:“那么缘姐,你掉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巫女敬缘淡淡一笑:“跟你一样噢,不过我当时就会一些基本法术,能照顾到自己。” “欸?那我作为后来者有点吃亏啊。”三号敬缘不平道。 “这个我没办法,但你不用黑白无常带路就能自己进地府,也不用我特地作法就能自主留在这里,至少还有些巫女该有的权能。”巫女敬缘宽慰地说。 “只会这点本事不够啊,缘姐再教我些法术吧?”敬缘立刻怂恿般请求。 “不要这么贪心,你还没到时候。”巫女敬缘指正。 “这样吗……那么二号的缘姐在哪儿,我跟她交流交流,她应该也懂一些。”敬缘又问。 “我也还没教她,她也没到时候。”巫女敬缘摊摊手,“她当时听到我这么讲还耍脾气呢,但没法教就是没法教。” “咦……”敬缘满脸失落地垂下了视线。 “不过,我倒可以让你们见面聊聊。”巫女敬缘忽然提议,“她其实一直跟我在一起。” “是吗?”敬缘吃惊地看向她,“但我怎么没看到别人?” “这得解释一番。”巫女敬缘清清嗓子,“我们的目标是设计出最完美的谜题,即使下了地府也是这样,对吧?” 敬缘点了点头。 “二号敬缘也跟我们有这个共识,所以为了跟我一起努力,她成为了我的力量。” “啊?什么意思……?”三号敬缘似乎不大明白。 “字面意思噢。”巫女回应,“你们若是和我融为一体,就能借我的视角和我一起共事,然后在我施法时助我凝神静气。这样我们都能增强法力,处理谜题时也能更得心应手。” “所以二号缘姐……在你身体里?”敬缘一脸难以置信。 “是的,但她不会失去意识,她能保留自己的思维活动。”巫女说着,忽然朝她的心脏位置抓了过去,“所以,放心把身体交给我吧,不会有事的。” “啊!等等,我要准备一下……!”错愕的敬缘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但对方的掌心正发着幽幽的光,她的身体也开始分解成微尘被吸入其中,“缘姐……?我喘不上气了……” 巫女敬缘淡淡一笑安慰道:“放心,只会难受一小会儿噢,以冥河为证。” 三号敬缘忽然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恐惧:“可真的有点痛……呜啊,慢些……” 巫女忽然收敛笑容,决然地回复:“我也想,但很遗憾,情况有些紧急。” 第213章 遥远滋味(上) 八九年十月的一个周末,某位老警官的家中。 郭山站在灶台前,正在略显生疏地炒着一锅番茄鸡蛋。滋滋升起的热气笼罩着厨房,挤不出那小小排气窗的,就都蒸出了他满头满身的汗水。 他以前几乎不会自己下厨。警局工作繁忙,家里又只有自己一个人,他一日三餐都只需要去吃点快餐就能了事。 但现在家里多了一个人,还是丝毫没有外出欲望的人,他必须要学着做两味菜。所幸炒些能吃的东西不难,他还能做一顿像样的饭出来。 紫菜汤,西兰花炒肉丝,加上现在这锅番茄炒蛋就完工了。郭山把它盛进一个餐碟,又将它拿到了外头的餐桌上。 餐桌对面坐着个神情淡漠的女孩,一动不动地盯着桌上那些菜,看见他过来也是一语不发。郭山倒已经基本习惯了,只是回厨房用水浸了锅,又装出两碗饭摆在了桌上。 “开饭了,吃吧。”他在女孩对面坐下,同时示意道。 女孩的嘴唇嚅动两下,将怀中的油灯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又迟缓地伸出手拿起了碗筷。 挺好,虽然和自己还不熟悉,但至少她这几天都愿意吃东西。郭山暗暗松了一口气,又端正了坐姿开始夹菜。 女孩的动作就慢许多。过了足以将那些菜肴打量几百遍的时间,她才舍得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番茄进碗里。 看着她将番茄放进嘴里一下一下咀嚼,郭山朝她问:“阿雨,够甜了吗?” 下位黎雨眨眨眼,没有回答。 “我这次也加多了放的糖,你觉得这个量多了还是少了?”郭山又问。 “……” 自从几天前接她过来住下,她从未对自己的手艺评论过哪怕一个字,让郭山颇为难办。 他之前从孤儿院院长那里了解到黎雨喜欢吃酸甜口的番茄,就做了好几遍这道菜,可她尝起来的反应一直都跟别的菜没有两样,或者说毫无反应。 第一次尝试没得说,他自己都觉得太酸,便加了糖的用量;但这样改进了两三遍,黎雨吃起来依然是一副扑克脸。 别的菜就更不用讲。没有反馈就很难改良,面对这个难题,处理过无数案件的郭山几乎头一次感到如此束手无策。 “唔……”但是为了破局,郭山仍要继续尝试和她取得沟通,“我觉得这次几乎尝不出酸味了,糖有没有太多?” 下位黎雨又夹了一块放进嘴里,仍是一下一下地嚼着。 这是代表她有在思考?刚才的样本分析得不准确?想重新研究这道菜的准确属性来作出最妥当的评价?郭山赶紧集中注意力,开始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但她还是嚼完便若无其事地咽了下去。 郭山有些失望,但也只好不动声色地将其藏在心里。 可几秒后,饭桌对面传来了一句语声低微的问话:“放了多少糖……?” 郭山瞬间抬起头,又连忙回答:“一勺。” “上次是……大半勺?”下位黎雨接着问。 “你怎么知道?”郭山惊诧地回问。 一旁的巫女敬缘摇了摇头:“我看他还是不懂噢。” “是的。这一丁点根本……称不上加量。”下位黎雨面无表情地指出,“都是一样的寡淡。” “是吗?”郭山更吃惊了,他甚至觉得这道菜已经齁甜,但小孩子好像根本就不把这种甜度当回事。 不过他下意识地把这想法留在了嘴边。对方难得说了话,虽然是毫不留情的直言不讳,但也算说话了。 不仅如此,下位黎雨还补充了自己的看法:“郭叔……不怎么做饭。” “这个确实。”郭山无奈地承认,“所以你希望我加多少?” 下位黎雨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暗含着卷土重来的不安。 于是郭山不自觉地面无表情安慰道:“没事,你说吧。都是做给你吃的。” 纠结几秒后,下位黎雨慢慢开口:“三勺。” “行。”郭山一口答应,又说,“嗯……看起来你比我有经验啊。” 下位黎雨没有回应,只是低下头继续闷声吃饭。 郭山刚才似乎受了鼓舞,这会儿继续搭话:“你以前有掌过勺吗?你也许能教我做菜。” “雨妹,你应一下吧。”旁边的巫女敬缘朝下位黎雨劝道,“他这几天我们也看过来了,是个好人,一直拖着不合适。” “我……还是有点怕。”下位黎雨纠结地说。 “刚才都回答了,不也没问题吗,还怕什么?”巫女敬缘轻轻一笑,“没事的噢,说吧。” “呃唔……”下位黎雨暗地里咬咬牙,总算愿意朝他回答,“我没下过厨……” “嗯?那你怎么学来这些的?”郭山真有些好奇了。 “欣姐习惯做饭……我在旁边看来的。”下位黎雨又答。 她是从原生家庭那里学来的啊……不对,现在把话题扯到她以前的事情似乎太早了。郭山飞速思考两秒,岔开了话题:“哦,那你下次帮我看看?我自己来的话可能还会控制不好量。” “嗯……”虽然不大像是完全自愿,但她至少答应了。 郭山那副岩石一样嶙峋峥嵘的面容还不大习惯微笑,不过他还是尽可能地往上勾了勾嘴角作为回应;尽管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这笑容别扭,但里头含着一股如假包换的如释重负。 下位黎雨避开他的视线,似乎欲言又止。 郭山立刻发现了这点,便问:“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既然巫女敬缘作了保证,下位黎雨便也鼓起勇气问:“那个……郭叔家只有一个人么?” “以前是的。”郭山并不介意地点点头,“你住了几天,也知道我家没有别人。” “唔。”下位黎雨估计还想问原因,但又自己止住了。 “我立业了,但还没成家,就这样了。”郭山继续解释。 “嗯。”下位黎雨应着,没有再问下去。 第214章 遥远滋味(下) 两天后的同一时间。 饭桌上又摆了一碟番茄炒蛋,不过这次的跟以往不同,这次下位黎雨应邀站在了旁边监督。 虽然她整个过程都没说过话,忙着炒菜的郭山也不知道她表情如何,但既然她没有出声干预,那应该做得还行。 所以一把菜端上桌,郭山就让她趁热尝了尝,还积极询问:“这次如何?” 巫女敬缘忍不住调侃:“迫不及待啊。” 下位黎雨仍是跟之前一样慢慢嚼着,不过在最后总算点了点头以表示满意,脸上也多了丝若隐若现的微笑。 “这个量合适了吧,好,以后做这菜就这么来。”郭山长松了一口气。 “缘姐说可能太甜了……但是这样可以继续保持。”下位黎雨小声道。 郭山眨眨眼,马上想到了从孤儿院那里拿到的医院报告单。她嘴里的“缘姐”正是那个在蒿里村失踪、至今未能寻获的敬缘,而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所以这要么是黎雨的幻听,要么是她对油灯的幻想,或者说这是她在经过那次事件后所形成的一种奇特的表达方式。 那份医院报告郭山看过很多遍,也听孤儿院的院长了解过她的情况;不过就算他没了解得这么仔细,也知道应该顺着她来。 因此,郭山回话:“那我们一直这样来就行了。” “我知道你很喜欢吃甜的,但这糖真的有点多……”巫女敬缘嘟囔着劝道。 “我不管。”下位黎雨说罢,自顾自夹起了别的菜。 刚接她过来住下那两天,郭山还不大敢打扰她;但她现在的精神状态似乎好些了,郭山便稍稍宽心地说:“别的菜也都试试吧,我都研究过。” 下位黎雨下筷子却有些踌躇了。 郭山又立刻有些紧张:“怎么了?有你不喜欢吃的?” 她摇摇头,抛出了一个奇怪的理由:“不是……手艺进步了。进步有些大。” 郭山愣了半秒,五分疑惑地回道:“啊?……嗯,谢谢。” “研究了很久么……?”下位黎雨又问。 “不久。这是我应该做的。”郭山正色回道。 “但今天是工作日。”下位黎雨提醒。 “嗯。但我休了年假,今年还能放好几天。”郭山解释。 下位黎雨沉吟几秒,忽然说:“你是警察吧。” 她现在问起这个很是奇怪,何况郭山第一天就跟她说过自己的身份:“对,我是警察,不过有什么事情?” “你一个星期没上班了。休年假……为什么?”下位黎雨疑道。 “我上班的话家里就没人看了。”郭山解释。 “哦……”下位黎雨顿了两秒,又提议,“但是你可以去上班……我留在家没关系。有缘姐陪我。” “那不行,我也得看……陪着你。”郭山摇摇头,“别的还好,至少开火做饭要我来。” 下位黎雨转向巫女敬缘,问:“缘姐,你这个法身能干涉现实吗?” “很明显,不能。”巫女敬缘爱莫能助地说。 “那么……现实的你能不能回来?”下位黎雨恳求。 “我没法决定她的行动。”巫女敬缘再次谢绝。 “为什么?我应该就是在和‘你’说话啊……?”下位黎雨央求。 “我不是我,也不是我们。我只能在阴间引导你们的亡魂,阳间的存在我很难干涉。”巫女敬缘平静但徒劳地解释。 下位黎雨咬着下唇,鼻子渐渐发起酸来。 郭山看她低垂视线沉默不语,便问:“你想要多点能一个人待着的时间吗?” 下位黎雨忽地抽噎两下,捂住脸开始低声抽泣,让郭山暗吃了一惊。 坏了,这是犯病了。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静静地待在一旁。 下位黎雨自己哭了会儿,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却又成了以前那样的一脸呆滞。 “擦擦吧。”郭山缓缓递了两张纸巾上去。 下位黎雨愣愣地盯了几秒面前的饭碗,方才将纸巾接过来,动作很是迟钝。 “你想的话,我后天就开始上班。”郭山平静地说,“不过你一个人待在家真的没关系?” 下位黎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几乎听不清的回答:“我说了……没关系。你上就是了。” 但是郭山绝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待着,她是必须被监护的高危病患。倘若让她离开视线,谁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 迅速调动脑细胞综合考量后,郭山提议:“要不,我带着你去上班?这样你能监督我工作,我也能随时照顾你。” 下位黎雨抬起头,用泛红的眼眶对着他,迷茫的表情像是在请求确认。 郭山沉稳地点点头,又补充:“没错。另外你可能想起来了,我在你住院时探望过你,就是负责你们这起案件的警察。看着我工作,你可能会安心点。” “嗯……”可能因为思考被看穿,下位黎雨有些怯声,但承认了自己的想法,“我想……看着你办案。” 郭山理所当然地很快答应下来:“好,到时候我跟领导再说一下,很快就……” “但——但是,”下位黎雨却突然有些窘迫,“我又不大想……抛头露面。” 这倒是,她现在特别怕去外面见光。郭山认真思考一会儿,又说:“警局的同志们都认识你,也很高兴能照顾你,不会觉得你碍眼的。而且我有独立办公室,你待在里面跟这里差不多。” “唔……”下位黎雨还很犹豫。 “或者我们可以先适应一下。”郭山继续提议,“你有喜欢吃的零食吧?这饭暂时不用吃了,我带你出去买点,走一趟就能带很多零食回来。” “现——现在吗?”下位黎雨果然还保有食欲,这是个非常可喜的表现,“我……呃唔,我可以试试……” “嗯,把鞋子穿上吧。”郭山淡淡一笑,“你喜欢吃什么?外面也许能给你买到。” “桂……桂花糕。”下位黎雨的眼睛亮了些许。 郭山忽然想起,敬缘的宅子里也有一株桂花树。她这么说,可能是受了这个“缘姐”的影响——或许单纯是幻觉带来的并发反应,或许是那个敬缘曾经给她做过桂花糕吃。 但别的不说,至少她如今也在帮自己哄孩子。郭山这么想着,似乎更理解黎雨了。 第215章 四号天地(上) “雨妹?在发呆吗?” 一声熟悉的叫喊把神游的上位梨雨叫醒了。她眨眨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红光点点的芦苇荡中间,周围有床柜,有桌椅,俨然一个小居室的模样。 “起床了,刚才阿缘说的东西你有听见吗?”旁边的上位梨欣半认真地又问。 “我猜她没听见噢。”站在两人对面的巫女敬缘无奈道,“这么出神,刚才在想什么呢?” 上位梨雨思索两秒,回答:“在想……桂花糕。” 上位梨欣的脸色稍微变了变,而巫女敬缘只是调侃:“哈,那次你印象很深刻嘛,以后看看有没有机会给你带一些吧?” 上位梨雨应了一声,又厚着脸皮问:“好……那个,啊哈哈,缘姐刚才说了什么?” “你原来真没听……算了,我再说一遍。”巫女敬缘嘟囔着,重新介绍,“我已经找到了适合在梨致福和梨福远中间开启观测的锚点。” “我们要回到大约二十年前。当年梨致福正好成年,而梨福远大概要准备从初中辍学,都是容易受影响的时期……至少比出来工作后容易受影响。” “等、等一下,”上位梨雨吃惊地打断,“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仔细?” “你猜我为什么说要以那个天地为锚点?”巫女敬缘淡淡一笑反问,“我肯定会先自己检查一遍的啊。” “也对……你继续吧。”上位梨雨尴尬地笑了笑。 巫女敬缘清清嗓子,继续说:“时间跨度越远,维持观测就越耗费能量。我的法力有限,等你们完事,我估计很难开启新一轮观测了,所以你们最好把事情一次搞定、好好搞定。” “提问。”上位梨雨又举起了手,“也就是说我们如果有错漏,就没法再插入近代的时间线来干涉弥补了?” 巫女敬缘缓缓点头:“正确,虽然你刚才如果好好听课,我会更开心噢。” 上位梨欣补充:“结束二十年前的观测和行动后,我们就没法继续干涉那个天地了,直到抵达八九年七月十八日、蒿里村再次集齐十四人才能再次行动。” “哦……”上位梨雨想了想,又露出担心的表情问,“那么我们还能像上次那样,提前和四号的缘姐见面吗?” “这个可以应允噢,我在我的地盘施法建立通道不怎么耗力。”巫女敬缘得意地说。 “谢谢缘姐!嘻嘻。”上位梨雨满意了。 “总的来说就是这些了。”巫女敬缘又环视一遍两人,“照旧,我可以帮忙,但干涉的方法本身要等你们大体观察全局后自己想出来,可以吧?” “没问题。”姐姐回应。 “好,我先出去外面的黄泉路上再定个位,你们准备好了就出来找我。”巫女敬缘拍拍掌示意结束,又化作一团形若火灰的风直接飞进了芦苇荡间。 上位梨雨看了看她消失的方向,慨叹一句:“真方便啊。” “喂。”上位梨欣的表情却比刚才严肃了许多,“你现在是那个附身的黎雨,对吧?” “唔……?”妹妹转身看了回去,“你怎么知道?” “你自己说的,以桂花糕为暗号。”上位梨欣面无表情地说,“还是说‘你’不止一个人?我有很多很多妹妹?” “不——没有……是我自己忘了。”下位黎雨耸耸肩,“刚才又想了想事情……我的事情,不经意就走神了。” “真是飘忽不定。你下次附身能不能也给雨妹点时间准备?我没准备还好说,‘我的雨妹’猝不及防失去意识很难受的,更别说等会儿还要再跟她解释一遍刚才的事情,你明不明白?”上位梨欣指责。 “但我也是你的妹妹……”下位黎雨委屈地争辩。 “你刚才演戏演得这么老成,之前还一个劲戳阿缘后背,跟我可爱天真的妹妹完全不一样。”上位梨欣淡淡地评价。 “对不起……呜呜……我变成这样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下位黎雨抓住她的衣角,乞求着直接哭了出来,“我下次一定会注意,不要赶我走……呜啊啊……” “呃……可恶。”上位梨欣动了恻隐之心,只好生硬地摸了摸她的头,“行了,嘴巴闭上,眼泪擦干,别让阿缘抓到你的把柄。” 下位黎雨还在抽噎。 “唉,我摊上了什么事啊。”上位梨欣心情复杂地看了看她,“你如果真是我妹妹,就乖乖听话,那样我就愿意让你跟在旁边,好不好?” 下位黎雨抽着气,缓缓点了点头。 “另外,你附身不要附得太频繁。上位的雨妹受不了,而且阿缘也容易发现你。找空闲的时候过来看一眼,或者做题时帮个忙就是了。”上位梨欣又建议。 “只能在……这些时候吗?”下位黎雨怯懦地问。 “这是对大家着想。”上位梨欣强调。 “行吧……”下位黎雨抬手抹了两把脸,“谢谢欣姐。” “你确实该谢我,只是别把‘我’跟‘你’的姐姐太重合了,你知道吧?”上位梨欣劝说。 “但是我自己的姐姐早就下地府了……何况我在黄泉路上找不到她,只能找到你。”下位黎雨的表情很是无助。 “是吗……你这样子真是比遇难还麻烦。”上位梨欣叹道,又蹲下来揉了揉她的脸,“抱歉,刚才有点凶,不过你最好还是别太沉迷这个幻想。” 下位黎雨却又毫无预兆地大哭起来,还扑过去搂住了她。 等错愕的上位梨欣反应过来,她决堤般的泪水已经把自己背后的衣衫浸湿了一大片。这般突如其来,上位梨欣找不出一点作假的成分。 自己刚才叱责的时候带了些个人情感,虽然难免,但或许造成了严重的误会。上位梨欣暗暗叹了一声,只好劝:“行了行了,至少我在这儿。哭这么大声,小心被阿缘听到过来揪你。” 下位黎雨倒丝毫没有收敛。可能她自己也控制不住。 第216章 四号天地(下) 几分钟后,黄泉路上。 “雨妹,你的眼睛好肿啊。”巫女敬缘惊疑地看着面前的妹妹,又看向旁边的姐姐,“她怎么了,摔了一跤还是有想来附身的邪祟把她弄不舒服了?” “她回想起那个存在占了她的躯壳还要占她名字,又气哭了。”上位梨欣摊摊手。 带着满脸疲乏的上位梨雨没有回应。 “这样啊……的确有些为难你了。”巫女敬缘哭笑不得,只好摸出一朵纸花,“不过我有办法能让你好受点。” 说罢,她用另一只手在纸花上方捻了捻,指尖处凭空出现了一撮朱砂色的细粉;那些粉飘落在纸花上,却又像液体一样溶进纸中,给它染上了殷红。 “这屏障能护卫你的元气噢。”巫女敬缘解释着,将纸花抛向上位梨雨,纸花燃烧产生的灰烬洒了上位梨雨一身,“就算那个存在可能还会附身你,至少你不会那么难受了。” “咳!咳……”猝不及防的上位梨雨被呛得咳嗽了两声,但精神确实渐渐好了起来,“似乎……有点效果啊。” “那当然了。”巫女敬缘叉起腰得意地说,“要是你还是受不了被附身,就让欣姐随时叫我吧,我肯定会赶回来帮忙。” 上位梨欣倒有些忐忑。幸亏现在的雨妹是真正的上位梨雨,不然如果敬缘趁机再拿纸花使一道驱魔术,那个下位的黎雨就得遭殃了。 而且保不准她现在扔的这朵纸花就是为了测试这个梨雨纯不纯,屏障只是她打的幌子。听下位黎雨说了那么多巫女的疑点,上位梨欣虽然不想相信,但难免暗暗地受了影响。 何况她无论变什么术法,都喜欢用纸花作媒介。 唯一的庆幸是,她似乎没法靠肉眼分辨这个梨雨到底是谁。下位黎雨的双眼不如上位梨雨澄澈透亮,上位梨欣能捕捉到这点细微的差别,巫女就不能。 “对吧,欣姐?”巫女敬缘忽然叫了她一声。 “啊!没错。”上位梨欣恍然醒转,自己颇有种因为包庇妹妹而做贼心虚的感觉了。 “很好,那我们就出发吧。”巫女敬缘环视一圈两人,转身开始走进芦苇荡,“在这边,跟紧我噢。” 两姐妹相视一眼,又都悻悻地暗叹了一声。 她们跟着巫女在芦苇荡里一路深入,七兜八转之后找到了一处安放遗体……或者说休眠的灵体的沙洲。梨致福和梨福远两个人躺在上面,都跟先前看到的梨福远一家那样闭着眼一动不动。 “因为通过法术搬运他们不能太招摇,我就选了个比较隐蔽的地方。”巫女敬缘解释,“虽然我们找起来不方便,但他们不会被牛头马面顺手拖走。” “爸跟远叔一家那样,都是睡着的。”上位梨雨有些吃惊和感慨,“不知道之前躺在了什么地方。” 上位梨欣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们观测自己家的时候没找爸妈……他们用不着闻彼岸花吗?” “用不着噢,那会儿你们两个闻就够效力了。”巫女敬缘微微一笑,“现在倒是要让他们都接触到彼岸花来开启通道,方法跟之前一样,开始吧。” 在巫女敬缘的监督下,上位两姐妹各自摘了一朵彼岸花,点燃它后将灰撒在了两个男人身上。同时巫女敬缘念起法诀,在她们面前开启了一道通往二十年前的通道。 两姐妹默契而自然地走了进去。经过一番天旋地转,她们来到了四号天地,或者说六九年的四号广城。 “这里比起我们那会儿,果然多了丝古早的气氛。”上位梨欣四周观察一遍,评价道,“除了街上有点乱……今天也还没打扫吧。” “这里好像不是我们家那边。”上位梨雨也在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这里是新地方!” “当然了,现在爸估计还没结婚,离我出生还有两年,没搬家呢。”上位梨欣顿了两秒,又尴尬地笑了笑,“好难想象现在这会儿的爸妈以及远叔是什么样子啊,哈哈……” “我的感觉告诉我,爸住在那边的房子里。”上位梨雨忽然指了指不远处一栋居民楼,“现在远叔还没成年和分居,所以他也住在那边。” “你怎么看出来的?”上位梨欣惊奇地问。 “在我们那个一号天地里,爸和远叔聊过以前的事情;他们在讨论以前的老房子能不能找出房契去卖,顺便回忆了它的外观。”上位梨雨说着,又指了第二遍,“喏,跟这个差不多。” “你又是怎么听到的?”上位梨欣还有点疑惑。 “就是那个爷爷大寿的下午啊。他们在爷爷家一楼客厅聊天,我在院子里玩,就这样听到了。”上位梨雨轻松地说,“欣姐在后院,所以才不知道。” “你居然还能想起那会儿的东西,然后化为己用,不容易啊。”上位梨欣惊叹着,又仔细看了看她的双眼。 “什么意思啦,我当然能想起来!”上位梨雨抗议。 “我只是觉得你似乎聪明了不少。”上位梨欣坦言。 “唔……可能被更聪明的下位的我附身多了,会沾点智商吧。”上位梨雨猜测,“不过我更想认为是缘姐刚才施法的缘故,我更喜欢缘姐,嘻嘻。” “我也愿意那么想,毕竟我更喜欢现在的你。”上位梨欣摸了摸妹妹的头,“唔……那个雨妹变化大得都让我害怕了。” “我如果只有自己活下来,估计也会那样。”上位梨雨想了想,又补充,“所以我们一起下地府还不错呢,嘿嘿。” “不要说这么奇怪的话。放在我们身上一点都不浪漫。”上位梨欣悻悻地纠正,“行了,咱们去那边看看爸和远叔是不是真在那里吧,还有正事要办。” “收到!”上位梨雨看起来干劲满满。 两人贴着街边,穿过有些狼藉的街道和纷乱的人群,走上了那栋平平无奇的居民楼。上位梨雨继续通过回忆定位了他俩住的楼层,穿门进去后,他们果然看见了十八岁的梨致福,以及十四岁的梨福远。 第217章 二十年前(上) “好……好年轻的爸和远叔啊……”上位梨欣忽然有种想在地板上找条缝钻进去的窘迫感,“不行,我真的好难接受他们这种形象……” “但是你跑掉的话我怎么办?”上位梨雨为难地说。 “唉……陪着你就是了。”上位梨欣长叹一声。 房子里的梨致福和梨福远也没法感知到她们的存在——虽然他们要是看见自己未来的女儿或者侄女像幽灵一样在这里出没,保不准会吓死。 他们大概刚吃完午饭。梨致福在专心擦桌子和扫地,厨房也堆着一些要洗的碗碟,看起来是三个人的分量。 两姐妹记得,两人现在这会儿跟梨志云的一位亲友住在一起。算是他们半个养父的他看上去年岁已高,吃完饭就回了卧室休息,似乎也不爱说话。 而梨福远在房子另一头写着几张海报。他把毛笔在红纸上挥得龙飞凤舞,整个人的状态也跟那些字一样亢奋。 “哎呦,这个画歪了。”但他忽然停下,又恨恨地抱怨了一声,“福哥,家里红纸还有吧?给我两张再用用。” “在那边的柜子里。”梨致福淡淡地回答。 “好,写完这张就可以了。”梨福远立刻过去拿了红纸,又迫不及待地在桌上铺开下笔,“我看看,那句标语是……” 梨致福扭过头看向他,皱起眉道:“阿远,你还是别搞这些东西了,搞得同外边的混子那样乱哄哄的,唔好。” “福哥,你就大我四岁,怎么思想右倾得跟爸一样?”梨福远不满地反驳,“现在正是要紧关头,我们这代人是强大的新生力量,哪能袖手旁观?” “我都唔知你们这班学生同那些出边的人搞这些是盼什么。”梨致福摇摇头,“课唔上,学校唔去,日日出街乱跑。” “怎么能叫乱跑?那里正是需要我们的地方。”梨福远抗议。 “你不如留在屋帮我做事,或者照顾下阿爸。”梨致福应该是在说那位养父了,毕竟梨志云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估计真算不上是地位,“他身体不好,旧伤又经常发作,要人看着。” “我也清楚,但我的同志们都在舍小家为大家,同志们也需要我,不能我一个人当逃兵!”梨福远义正言辞地拒绝。 “你真是……哪天被人利用了都唔知。”梨致福叹了一声。 “福哥你才是,思想得来个改造。”梨福远严肃地指出,“你既然在工厂上了两年班,最应该清楚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的路线不会错。” “我唔识你那些大道理喔。我只知道那班人可能要搞停工厂,累我冇班上,亦冇饭票赚。”梨致福忧郁地说。 “那正是他们意识到了更紧迫的问题啊。”梨福远却很是欣慰,“福哥,你不如现在就跟我们来吧,我们一起做战友!” “讲笑,米缸的米是自己生出来的?”梨致福毫无兴趣。 “哎,你真是,思想境界怎么就卡在这种层次了呢?”梨福远也恨铁不成钢地指责了回去,“这样浑浑噩噩活着,如何能在回望人生时不为自己的碌碌无为而羞愧?” “你那把口再振振有词,都要吃饭先要力气讲话。”梨致福一针见血地指出,“我是你大哥,我看得明白你同我们这个家最需要做什么。” “别用这个身份压我!”梨福远立刻皱了眉毛,“大哥又如何,应该做风向标或者前路的火炬才对!” “唔知你讲甚么,走火入魔了你。”梨致福又摇了摇头,“我比你出社会早得多,你才多大?还是实际些罢,阿哥指给你的路错不了。” “真是暴政,随你怎么说。”梨福远不齿地回着,抓紧时间将海报上最后的标语写好,又立刻开始收拾东西,“我要出去了,你就一直留这儿罢。” “喂,刚食完饭就要走?”梨致福忙叫了一声,“你又要跑到甚么地方!” “你管不着,说了也理解不了。”梨福远不以为然地回着,背上挎包戴上军帽就跑出了门。 “哎哟!”门边的上位梨雨连忙避了避,虽然他根本不会撞上,“远叔好有活力啊。” “真是冇药医了,这条伶仔……!”梨致福抱怨着,也只能转过身继续洗碗。 “他直到三十多岁也是这样有活力的。”上位梨欣中肯地评价,“爸也是……直到三十八岁都是这样老成。” “这也没办法。爷爷虽然会寄生活费,这位养父也会给资助,但家用还得爸上班来补才够用。”上位梨雨面露遗憾地说。 “远叔倒轻松,只需要上学。”上位梨欣接话,“不过现在似乎连学都不天天去了。” “所以你看出他们的矛盾了吗?”上位梨雨朝姐姐问。 “哈,这倒已经有个初步定论了。”上位梨欣忽然自豪地挺了挺腰,“你还记得……不对,你那会儿大概不在……总之,阿缘说过如果让他们互相尊重,事情就会有转机。” “嗯,他们现在的确不像互相尊重的样子。”妹妹认同道。 “而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因为都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都不肯考虑对方的立场。”上位梨欣顿了两秒,又补充,“当然,于情于理,我都站在爸这边。” “欣姐也是很实际的人呢。”上位梨雨调侃。 “你试试小学三年级开始上班下厨带小孩就老实了……”上位梨欣嘟囔。 “嘿嘿,欣姐最好了!”妹妹立刻凑上去蹭了蹭。 “我看你是心不在焉,认真听。”姐姐无奈地扒拉了一下她,“总之,我们如果能让他们放下身段好好沟通、或者至少理解对方,那他们即使嘴上不讲,心里的矛盾也会少很多。” 上位梨雨立刻满脸认真地问:“那么症结在哪儿呢?” 上位梨欣很快回答:“爸是即使自己占理,也喜欢用身份压人。而远叔是……思想太超前了,还以此为资本看不上爸。” 上位梨雨想了想,试着概括道:“总的来说,是都觉得自己更厉害、对方应该听自己的?” “不错。”上位梨欣满意地点点头,“再精炼些,这罪就称作‘傲慢’。” 第218章 二十年前(下) 以此为出发点,两姐妹商量了对策。 梨致福那边应该要好处理一些。等他看到梨福远懂事了、有本事了,还会给家里帮忙了,应该就会喜欢乃至尊重他。 难点在于梨福远。他现在亢奋得很,根本不想听不合心意的意见,让他回心转意、学会理解并尊敬大哥实在有难度。 但这就是关键点,两姐妹要试着克服它。她们讨论了许久,最后在上位梨欣之前随口说的一句牢骚里找到了突破口。 如果让梨福远站在梨致福的视角看看他的生活,也许他就能理解大哥的立场了。不错,就是图一个突如其来的触动。 这种手法正是两姐妹擅长的,从策划二号梨欣在父亲面前的爆发到安排三号梨定龙与三号敬缘相遇相识都是一条路。抓住一个黯淡生活中的契机,她们便能以四两之力拨动千斤的重压。 那么具体要怎么做?在梨致福工作时,引导梨福远去看看就是了,上位梨欣对此更是熟悉。她对爸爸的怀恨就是在自己家欠下巨额赔偿金、梨致福开始拼命凑钱时有所减轻的。 虽然到最后也不好说有没有原谅他,但她那会儿至少真切地受过触动。 因此,上位梨欣找机会再现一遍这种场景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这次会很轻松吧?”上位梨雨甚至已经乐观预测了,“前两次可费劲了呢,这第三次甚至简单得让我怀疑到底问题是不是只有这个了。” “你最好还是相信问题只有这一个。”上位梨欣耸耸肩,“而且我们毕竟也在积累经验。” “不错,遇上这种问题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上位梨雨自豪地夸道。 “搞清楚,大部分事情是我做的。”姐姐无奈地揪了揪她的脸,“这次应该也差不多吧?找时间、给远叔暗示和引导他前往现场都要我·出·力。” “我也有帮忙的——至少在二号天地一直都在帮你的忙!”妹妹连忙挣扎。 “唉,我就当是在带小孩吧,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上位梨欣放手时倒还有些不甘。 “哼……这次我也会看着来的。”上位梨雨一边揉脸一边嘟囔着抱怨。 “正好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了,你就和我一起看看什么时候行动最好吧。”上位梨欣吩咐,“阿缘的传送还算准确,这次更是直接把我们送到了事件起点,其他地方估计也不远了。” 等了几秒,上位梨雨都没有回答。 “唔……?”上位梨欣眨眨眼,疑惑地看了回去,“怎么,你应该发表一下评价才对。” “那个……欣姐,我突然有点头晕……”上位梨雨的表情比刚才明显难受了不少,“好像我的脑子里……多了个说话的人。” 上位梨欣立刻想到了自己那个来自遥远天地的妹妹:“呃,她又来附身了?” “应该是……那人的声音跟我几乎一样。”上位梨雨艰难地喘着气,似乎要往后倒。 上位梨欣连忙过去把她扶住,又让她躺进自己怀里,问道:“你能撑住吗,或者让她等等?至少等会儿再过来吧……” “但是我好晕……不知道该怎么做……”上位梨雨说罢,很快昏沉地闭了眼;等她再睁开双目,里面的光泽黯淡了不少。 “你又回来了……下位的雨妹。”上位梨欣盯着她,心情复杂地说。 “欣姐……我怎么被你抱着?”下位黎雨似乎有些受宠若惊。 “你不是一直在旁边悄悄看着吗?”上位梨欣反问。 “油灯提供的法力有限,这个天地又远,我不附身就看不清楚。”下位黎雨无可奈何地说。 “行吧……多亏你这次没有直接夺舍上位的自己,我还有反应时间照顾一下昏倒的她。”上位梨欣哭笑不得地回答。 “嘿嘿……”下位黎雨眨眨眼,又突然有些羞涩,“欣姐最好了……” 上位梨欣收敛微笑,缩了缩手要让她自由落体。 “啊呀——!我不说就是了……!”下位黎雨连忙求饶。 上位梨欣沉默两秒,抬手让她自己站起来,又面无表情地问:“话说,你是特地减缓了夺舍的速度还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都有吧。”下位黎雨很快回答,“我这次有尝试更平缓地接管雨妹的身体,但同时也有一种被蜘蛛网裹住的感觉,想快都快不了,甚至还得更慢。” “那看来阿缘的确有干正事。”上位梨欣点点头,继续问,“那你附身是为了什么?现在还没到关键点,甚至漫长乏味的等待刚要开始。” “嗯?我就是特地挑的这种时候啊?你也说我可以在这种时候来。”下位黎雨吃惊地反问。 “我在想,既然你急切地想要破解巫女的谜题……或者说诡计,应该挑最关键的时候入场发挥才合理。”上位梨欣坦言。 “但我要是那样做,这里的雨妹就会错过很多东西,你在事后也要费劲去再说一番。”下位黎雨不卑不亢地解释。 “哈,算你有眼力见。”上位梨欣淡淡一笑。 “而且因为是空闲时间,咱们可以聊聊。”下位黎雨又提议,“我好久没和欣姐你聊过天了,在现世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那你想聊什么,继续表明自己是好人还是继续证明阿缘是坏人?”上位梨欣并不介意地问。 “唔……要硬往那边靠也能靠得上一点。”下位黎雨顿了顿,又说,“其实我想聊聊我和我那个天地的事情。你应该也感兴趣吧,无论是巫女、敬缘还是我自己,说清楚了你也就更能接受我了。” 上位梨欣点头答应:“确实,那你说吧……唔,就在这个天地好了,回黄泉路的话,阿缘要是突然冒出来我没法预判。” “好,我没关系。”下位黎雨如释重负地笑笑,“欣姐觉得哪里合适,我们就在哪里来。” 第219章 遥远记忆(上) 某天地的八九年十一月初,粤岭镇警局。 郭山服装端整,步履中正地走在走廊上,脚步和之前一样虎虎生风。 警局的同志们早已熟悉他的风格,见到这副严肃的模样不大好打招呼;而现在就更是别扭了,因为他手里拎着的那袋小零食非常不协调和显眼。 大家都知道他领养了那件重案的受害者少女,对此好奇得早在背后讨论过千百遍;现在他退居二线,找领导重新要回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还接了养女过来上班,这好奇心更是高涨得胸口像有火在烧。 他们试过趁郭山不在养女旁边时找他问相关情况,但他几乎不肯透露任何细节,只是反复强调她不能被别人打扰。大家也知道他天天给养女买零食,但问起来他也是不肯予以评论。 不过他们的好奇没有就此熄灭。合议之后,最多事的那批人找了位勤务岗的同事,趁郭山外出时以打扫的理由开锁进了办公室,跟下位黎雨说了说话。 过程很顺利,但下位黎雨几乎没有沟通欲望,嘴巴简直跟郭山一样严。 那些人很是泄气,也大概猜着为什么郭山喜欢收养她了。 当然,这事得对他保密。要不然,虽然郭山不算大领导,但起码得让这群底层职员写一份两千字检讨、深刻反省自己妨碍重案组工作的错误。 只是那些人现在找他说话都不可避免地又多了层隔膜。 郭山倒是一如既往地不在乎那些看法,他的注意力都在黎雨身上。她虽然在来警察局的路上会恐慌不安,但郭山只需拉住她的手就能让她稍微静下心,也能让她努力走完全程。 进了独立办公室后,黎雨能还算快地恢复并维持平静;头两天郭山还需要寸步不离地在办公室里陪着她,现在已经能偶尔出去一趟了。 可他得有一个正当理由才能让黎雨真正安心,比如说出去调查蒿里村案子或者买零食。案子还在等城里的法医和化验室出结果,理由只剩下后面那个。 所以他出去检视一遍其他案子的卷宗后,顺手买了一袋零食回来。 粤岭镇虽然地偏人少,但杂货铺里的东西还算齐全,郭山能买到几样黎雨愿意吃的东西。因此,他在推开办公室的门、朝她展示手里袋子时也很有底气:“我回来了,也给你带了东西。” 百无聊赖趴在办公桌上的黎雨正在对着油灯自言自语,看他进门,也只是稍稍抬起头慵懒地回应:“谢谢。” “你自己挑着拿吧。”郭山并不介意地把袋子放在了她旁边,“可以让你的缘姐也试试。” “雨妹,他这么说噢?”旁边的巫女敬缘马上怂恿。 “肯定会分你的,我自己又吃不完。”下位黎雨撇撇嘴,撑起身体拖过袋子开始翻找。 她没有离开办公桌的意思,郭山便自己坐在了一旁的小沙发上,搞得仿佛下位黎雨才是办公室的主人。 “我看看……无花果干,纸盒子装着的绿豆糕,山楂片……”下位黎雨翻找着,又抬起头朝郭山问,“郭叔,今天镇上也没有桂花糕卖吗?” “没有,大概要去城里才能有。”郭山摇摇头。 “好吧……唔,这里有块煎饼。”下位黎雨拿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块还热乎的油煎饼,“怎么买了这个……?” “你光吃零食没法吃饱,得吃些实在的。”郭山指出。 “好吧……还有喝的。”下位黎雨又拿出了一瓶钙奶。 “阿雨,”郭山忽然问,“以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要问我蒿里村的事情……?”下位黎雨马上抬起了头,“我记得——大概,你可以问。” “雨妹,我们说好了不准泄密吧?”巫女敬缘突然不满道。 “没有泄那个密,而且那个也缘姐不肯跟我解释……!”下位黎雨抱怨。 “我一五一十解释过了噢,就那天晚上。”巫女敬缘坚持。 “你在打哑谜,我听不明白,现在也想不起来了。”下位黎雨仍在抱怨。 “你肯定能想起来,我施了法保证的。”巫女敬缘轻叹。 “不是当天在村子里发生的事情。”郭山却转了话锋,平缓地纠正,“是你以前在广城住的时候,以及你们整个黎家的事。” “啊?好吧……”下位黎雨迷茫地眨眨眼,“但是大人的事我未必知道……” “各方向都综合问一下吧。你家的情况,梨福远一家的情况,跟各方面的联系等等。”郭山从旁边的矮柜子上拿出一份文件,一边看一边解释,“专案组的进一步调查需要更多情报,也需要你这个唯一的证人。” “那你问吧。”下位黎雨稍稍端正了坐姿。 “不急。我现在只是想确认一下你的状态。”郭山却又打住了,“既然你愿意配合,那么你可以先大概回忆一下以前的事情,我过段时间再来问你。” “我——我可以回答!”下位黎雨却忽然着急起来了,“我现在就能帮上忙!” “嗯,我相信你当然可以回答和帮忙。”郭山现在应对起她的情绪波动淡定多了,“不过我们还没整理好详尽的问题清单,想问也没办法。” “是……吗?”下位黎雨听罢,露出了满脸的若有所失,“真的吗……?” “我保证。”郭山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态度。 下位黎雨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油灯出神。 郭山收起那份心理状态评估文件,结果不错,等会儿就能通知自己的组员们开始整理具体的关键问题了。 现在,他岔开话题道:“我听说,广城的西关咸煎饼是最正宗的,你以前吃过吗?” “欣姐……带我吃过一次。八岁那年秋天。”下位黎雨喃喃回答。 “以后有机会去广城,我带你再试试。”郭山提议,“现在先把那个普通的煎饼吃了吧,凉了就不脆也不香了。” “但是……郭叔为什么要关心这个……”下位黎雨脸上浮现了一丝疑惑,“找我问完问题,侦破案子,找到缘姐……不就都结束了吗……?” “如果我只希望那样,我没有必要从孤儿院接走你。”郭山面不改色地应道。 “郭叔接我走……做我的养父,难道不是为了那样么……?”下位黎雨用宛若一潭死水的声音质问,“但是一个星期过去了,郭叔什么都没带我做……” “因为我养你不只希望破案。”郭山正色回话,“我也想养个女儿。” 第220章 遥远记忆(下) “唔……?”下位黎雨似乎不怎么理解。 “这是实话……局里也从来没人问过我有没有说谎。”郭山一本正经地再次确认,“家里有个小孩也不错。” “但是……我听说郭叔办过很多疑难的案子,这么厉害应该已经找到了愿意一起成家的人才对。”下位黎雨天真地问。 郭山沉默几秒,缓缓道:“真那么简单就好了。” “哦~”下位黎雨的表情不知为何亮了些。 “那个,”郭山咳了一声,又平静地问,“你从哪儿听说这些的?局里应该不会有别人和你说过话。” “清洁工进来打扫时和我说话说的。”下位黎雨老实回答。 “是叔叔还是阿姨?你记得样子吗?”郭山又问。 “阿姨。”下位黎雨也很积极,“头发有点短,脸有点大,唔……” “好,我知道了。”郭山记下了。 “有什么事?”下位黎雨好奇地反问。 “想到些工作上的事,过会儿要和她说。”郭山平和地回答,“对了,这些零食你饿了就快吃吧。要到中午了,今天中午我们也不回家或者出去吃饭。” “嗯。”下位黎雨应着,将那些零食在油灯旁围成一个圈,又从兜里拿出一包郭山给的火柴,用它点亮了油灯。 接着,她双手合十,对着油灯虔诚祈祷:“用这光芒,联通地上地下吧。” 虽然刚刚有些不愉快,但巫女敬缘现在很是欣慰:“我感受到了噢。如果能在地府遇上欣姐,我会带给她的。” “在地府的欣姐……那就拜托了。”下位黎雨喃喃道,“即使你没法干涉阳间,至少阴间帮我照顾照顾吧。” “当然了。”巫女敬缘把传送到手中的零食全部塞进了自己的衣?里,搞得那里沉甸甸的。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去阴间看看。”下位黎雨忽然悲哀起来,“缘姐是能帮我打理好,但如果能亲眼见见欣姐甚至团聚,就更好了……” “你现在还不能下去噢。”巫女敬缘连忙劝阻,“阳间还有不少事情没做呢。” “那么……要是我只去逛一圈呢?”下位黎雨看回油灯,思考道,“它能让这些零食穿越天地,说不定我也能……” “你没有法力,吃不消的。”巫女敬缘仍是劝阻,“你现在先安心待着、帮郭警官处理案件吧,要是我能找到办法请你安然下来,我会找你说的。” “是……吗?”下位黎雨似乎有点失望。 “嗯。”巫女敬缘苦笑着点点头。 郭山看着她再次在油灯面前喃喃自语,没有去打扰她。她经常会做这种仪式类的举动,无疑也是受到了蒿里村的影响。 是啊……那地方跟该死的鬼村一样邪门和晦气。郭山回想着自己待在那儿的二十四小时,不禁皱起了眉。 当然,虽然记忆不愉快,但他没理由责怪下位黎雨无意识地引他回想,甚至还要送她一包不能让小孩子乱玩的火柴。 毕竟下位黎雨也是受害者。她这样做大概会唤出那个跟玩伴一样的“缘姐”,如果这能让她好受点,那由她去罢。 自言自语完了,下位黎雨便拿过那些零食,自顾自吃了起来。郭山买的量黎雨绝对吃不完,但他仍然习惯大包大包的买。 至少黎雨绝对不会吃不够。 说来也奇怪,自从当了警官,整个警局里敢在他面前——还是在他的独立办公室里吃吃喝喝的第一人居然是这个女孩。 也罢,比起只有自己一个人,办公室和家里的气氛至少明亮了些。郭山想着,又看向她,发现她似乎被那个咸煎饼困住了。 准确来说,是那个有自己巴掌大还有些膨化的煎饼让她不好下口。她像只松鼠一样抓着煎饼,小心翼翼地一小口一小口啃着,几乎半张脸都要埋进去。 “呃,那个饼对你来说似乎太大了,抱歉。”郭山连忙说,“要不你试着将它掰开来?旁边有纸擦手。” 旁边的巫女敬缘倒似乎挺喜欢看这场面:“你紧张什么,这多有意思啊。” “缘姐真是奇怪……”下位黎雨埋怨着,又看向郭山,“我没关系……当年那个饼我也是这样吃下来的。” “那你挺棒的。”郭山认真地夸赞。 “谢谢……”下位黎雨又开始找下嘴的地方了。 “你当时是和姐姐出去老西关城区那边玩?”郭山又问。 听到那个词,下位黎雨的身体稍稍震了震;但她现在已经远没有当初刚从急救室醒过来时那么敏感,也不至于像那会儿一样听到姐姐就崩溃痛哭。 所以,她还算平静地回答:“不是,我们家不在荔湾区。那只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 “哦?”郭山示意她继续。 下位黎雨仔细回忆:“当时我还是一年级,欣姐接我放学,路上遇到了一个推车卖小吃的伯伯;欣姐看他卖的这种煎饼少见,就给我买了一个。” “嗯。”郭山忽然有种拿本子将这记下来的想法。 “我啃了一路都只能吃一半,到家后只能先藏起来,不然被爸妈看到会被教训的。” 下位黎雨尽管在这么讲,但脸上是难得的幸福微笑:“欣姐就提议说,‘不如当作宵夜吧’,于是我把它藏在了房里,偶尔啃两口,吃了一晚上才吃完。” “嗯。”郭山暗暗记住了。 下位黎雨又突然黯淡了眼神,低下头喃喃自语:“不过……只有那一次,以后欣姐都没再买过了。” “那个缘姐肯定会送一份给她。”郭山顺着她的情况安慰。 第221章 年少轻狂(上) 四号天地的广城某处。 “你当时真那么说了?”上位梨欣惊叹着,朝旁边的妹妹问,“真是……你搞得我都尴尬起来了,哈哈……” “现在想起来是有点……”下位黎雨也脸红了,“但是……我当时真的……唔……” “不过,”上位梨欣咳了一声来为两人缓冲,“被你一提醒,我想起我也给自己的妹妹买过一次煎饼,虽然我已经快忘了有这回事。” “她绝对也记得很牢,我们是相通的。”下位黎雨十分确定。 “行吧,哎……”上位梨欣仍然有些受宠若惊。 “那个饼送到了就好,就算巫女照顾的不是我真正的姐姐。”下位黎雨又欣慰地说,“至少你也能给我安慰,嘿嘿……” 说罢,她忽然抱住姐姐的手臂,又把头和身子紧紧靠了上去,让上位梨欣顿时窘迫不已。 坏了,这家伙的情绪似乎有点高涨了。上位梨欣连忙调动脑细胞思考对策,既然如此,那给她压一压吧,免得她等会儿太激动、朝自己扑上来。 另外自己不过是死了而已,后果居然那么严重吗…… 于是,上位梨欣说:“那个……别的不讲,阿缘在这件事上贡献了不少。我很难想象你是怎么和她闹掰的。” 下位黎雨直起身正色道:“这个就有些复杂了,事情得过一段挺长的时间。好像是……九零年的夏天,爸爸和同志们正式调查大半年后。” 上位梨欣暗松一口气,同时点头:“那确实挺远,你有得说了。” 下位黎雨刚要开口,忽然像感知到什么般变了神色,又急迫地说:“那——那个,我发觉这里的磁场突然有些变化——我可能得走了……!” “是——是吗?”上位梨欣错愕地眨眨眼,又连忙劝,“可能是阿缘,不过……你别急,她未必看得出你是你!” 下位黎雨茫然地想了一秒,赶紧谢绝:“不行,我不能冒险。要是我被发现,欣姐乃至这个雨妹都会被连累的。” 看她愣着没有再劝,下位黎雨又匆忙地笑笑:“我很快会找合适的机会回来,欣姐只需要等着就好了!我暂时离开一下!” 说罢,她从“自己”的躯壳里嗖一声遁走,留下似睡非睡的上位梨雨躺倒在地。上位梨欣将她抱起,心里突然有种强烈的罪恶感和失落。 两秒后,她面前的空气打起转,中间迅速聚起一团旋涡般的火灰,又合在一起、成了神情肃然的巫女敬缘。 她现在似乎可以直接跃迁到这里、不必依靠时空裂缝了。 看到面前的两人,巫女奇道:“嗯,你们在干什么?雨妹又睡着了?” 上位梨欣咬咬牙,不动声色地回答:“她还有些不舒服,就想休息一会儿。” “是吗?”巫女敬缘挑起眉毛,“难怪,我看这个天地的时间没有被快进,以为你们是出去逛街了噢。如果只是这种理由,倒也好些。” “呃……你怎么知道这个天地的时间流逝情况?你在那头一直看着?”上位梨欣有些忐忑地问。 “不需要亲自看着,我能直接感知。”巫女敬缘淡淡一笑。 上位梨欣又想起了下位黎雨所讲的、她一直在增强自身法力的假说。 “不仅是时间,这里的事件变化乃至你们的状态我都能感觉到,这样我才能在你们最需要的时候提供后勤保障。”巫女敬缘接着解释,“欣姐不要想到别的地方噢,这本领是必需的。” “我没想歪……”上位梨欣悻悻地回话。 这会儿,上位梨雨也醒转了;她的双眼变回了之前那般澄澈透亮,虽然还蒙着些迷雾。 “雨妹醒了,”巫女敬缘看向她,俯下腰亲切地问,“怎么样,你好些了吗?” “唔……”上位梨雨大概是还没完全醒吧。 “欣姐说你被附身之后一直不舒服,那要多歇会儿才是。”巫女敬缘叮嘱完,又转向她姐,继续说,“你也是继续看着吧,有情况不要犹豫叫我,不然只会让雨妹受苦,好吗?” “我明白……”上位梨欣心情复杂地回答。 “嗯,那样就好。也许那个人不会像之前一样表露敌意、甚至完全相反,但也不要因此而迟疑。”巫女敬缘再次叮嘱,“现在的她仅是存在于此,便已经能给我们三个都造成损害了。” “那个……阿缘,”上位梨欣忍不住问,“为什么她没有表露敌意也会这么危险呢?” “因为她和上位梨雨是相悖的存在。”巫女敬缘毫不迟疑地回答,“你也清楚她们没法共存,而事实不止如此。 “雨妹每次被附身都很难受,对吧?那不仅仅是躯壳被霸占的痛苦,还是意识被夺舍的痛苦。久而久之,上位梨雨的人格会被消磨掉,这种死亡跟被遗忘一样恐怖。” 巫女敬缘顿了两秒,继续说:“不仅如此,我也说过,她是我的敌人,她来地府就是为了否定我。如果被她找到机会、用雨妹的躯体趁虚偷袭,连我也未必能招架。” “万一我败下阵,就没法出力维持你们的存在了。等你们魂魄消散,别说解谜救人了,你们甚至没法重投轮回,只能在虚空里成为被世界遗弃的存在。” “她怎么会……这么危险?”上位梨欣瞠目结舌地问。 “你只需要了解。”巫女敬缘谢绝解释。 两姐妹都没出声。 巫女敬缘缓缓叹出一口气,平缓地说:“我以后会加强警戒,你们若能配合,那就最好了。现在,我们回归正传吧。” “嗯……”上位梨欣神不守舍般僵硬回答。 “你们应该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吧?”巫女敬缘看看周围,问道,“我定的锚点应该不会太偏,开头的信息你们肯定收到了,接下来快进扫描就是。” “我们正准备开始。”上位梨欣说。 “嗯,像之前那样,快些找到可以切入的地方,我们就能事半功倍地完成这次救赎。”巫女敬缘鼓励道,“来吧,我陪你们看一会儿。” 第222章 年少轻狂(下) 在巫女敬缘的监督下,上位两姐妹将四号天地的时间快进了一年多,到了七零年年底、梨福远刚上高中不久的时候。 其实这个高中一开始是他养父催他去的。养父在城里找了间尚未停摆的高中,又催促梨福远考那所学校,这才让他继续上了学。 不过梨福远之前发现里面也有不少志同道合的同龄人,有些自己甚至还认识,便也乐意入学、继续闹腾了。 因为这个原因,梨致福有些反对,还说梨志云继续寄的生活费拿来补贴家用更好;而且他那会儿正在努力筹钱来娶同厂的李旺子,确实也更急着用钱。 但养父坚持要让家里有个读书人;虽然梨福远喜欢出去乱跑,但至少读完三年能有一张文凭。几番商议乃至争论,梨致福就让了步。 上位两姐妹有些好奇,他那会儿知不知道自己的这一让步会让未来二十年发生多大变化? 总之,十五岁的梨福远上了高中,一边上课一边上街;十九岁的梨致福仍在做工,和旺子一同努力给两人的婚事攒钱。 因此,两人的隔膜不知不觉变得更大了。梨致福愈发老成实际,梨福远愈发心高理想,并且两人都愈发觉得对方的路怎么看怎么偏颇肤浅。 正是唯我独尊、矛盾重重的年纪。上位梨欣有些慨然,自己十五六岁时哪里有这般自在? 感慨归感慨,得先把正事趁机做了。梨福远刚上高一,观念还没受到学校氛围影响而固化,还能赶紧找机会影响他一下。 几经观察,两姐妹把目标定在了他和他那群朋友的“团体活动”上。 即使顶着外界批判,那间学校也在努力维持基本教学秩序,可惜他们不齿于只待在教室上课;每个星期,他们都会上街跑动好几遍。 在事前,梨福远会去目的地踩点,搜集信息来给同伴制订具体计划。若让他们把闹腾的目标定成梨致福上班的车厂,也许能让梨福远恰好看到大哥辛苦工作的模样,然后回心转意。 当然,这么做有风险,说不定他会反过来害梨致福丢了饭碗;所以接下来两姐妹得多给梨福远托梦来压抑一下他的气焰,免得事情失控。 三十四岁的梨福远对托梦那种影响可谓油盐不进,但这个十五岁的他还能受影响,不禁让两姐妹暗自庆幸了一番。 那么梨致福怎么办? 简单,如果梨福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让同伴定了大哥上班的车厂为闹腾目标,又在知情后亲自劝阻他们取消行动,那只需让梨致福仅仅得知后半段事情、了解弟弟的“懂事”就行。 同时梨福远肯定会因为这举动跟其他热情高涨的同道疏远,堪称一举两得。 梨福远十八岁时便会和梨致福分居,乍一看时间只有四年、还挺紧;但真正上手,上位两姐妹甚至觉得条件太过宽松。 像是与之匹配,她们的改造计划很简单,连巫女敬缘都承认了这点:“看上去不会也不该有什么波澜或者变故呢,应该可以很快成功吧?” “我也觉得。”上位梨雨信心满满地应道。 “那么我就没必要留在这儿细看或者细说了。”巫女敬缘满意地点点头,“等我察觉这个天地的命数因缘发生了变化,再来找你们会合吧。” “明白,我们很快会给你回复。”上位梨欣立刻答应。 “嘻嘻,加油噢。”巫女敬缘莞尔一笑,摆出手诀化作火灰,直接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缘姐这就回地府了?比我们快多了啊。”上位梨雨感叹。 “是啊。”上位梨欣苦笑一声,忽然浑身上下都有种脱力感,“对了,你现在感觉如何?有觉得失忆或者变傻什么的吗?” “唔?没有,只是还有点晕。”上位梨雨摇摇头。 “那就好……说不定你俩能找到某个足以共存的平衡点。”上位梨欣侥幸地说,“那人大概真的是另一个你,而且……我忽然有点不好分辨你俩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要和她争宠?”上位梨雨立刻抓住了关键点,“呃,欣姐,你不会喜新厌旧的,对吧?” “当然不会,我发誓!”上位梨欣连忙自证。 “那好,我相信你。”上位梨雨表情复杂地嘟囔,“那么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聊了什么?这个天地又发生了什么?” 上位梨欣便把上面的事情给她简要复述了一遍,上位梨雨因而对下位黎雨的存在多了好几分矛盾的心情。 姐姐见状,便尽量安慰道:“那个,下次她过来时,我找她也问问吧。也许我们双方在里面还有周转的余地。” “那个……我其实更希望你找缘姐过来。”妹妹却不大认同,“她是很可怜没错啦,附身也是迫不得已……但是,我才是欣姐真正的妹妹。” “呃,让你们两个共存也挺好。”上位梨欣纠结道。 “那也得找缘姐过来。”上位梨雨重申,“足以让我们共存的法术肯定只有缘姐能施展,而且如果要让她俩和解,也得让她们当面聊才行。” “嗯……”上位梨欣无奈答应,“希望不会闹成上次在秘密基地那种收场。” “那样的话也没办法。”上位梨雨忧郁地摊摊手,“我是先来的,千万不要让我的人格被磨灭啊,不然就太冤屈了。” “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上位梨欣再次安慰。 “嗯,欣姐肯定也分得清主次。”上位梨雨稍感安心地点点头,“而且你还是关心我的,不然就不会给我复述缘姐的警告了,嘻嘻……” “我总不能瞒着你,何况是这种事情。”上位梨欣苦叹。 两人过了许久都没再说话。 最后,上位梨欣再度调整时间,开始和妹妹讨论给梨福远托梦的具体办法;上位梨雨也没闹别扭,积极配合的样子甚至认真过头得堪称可爱。 这件事便算就这样翻了页。当然,很长一段时间内,它都会在两人的心头挥之不去。 第223章 遥远纠缠(上) 合适的时机来得不算晚。 经过观测,两姐妹确定梨福远在一个月后会和那些朋友出去闹一趟,便打算在那儿之前给他造成足够影响。 托梦的方法也不复杂,两姐妹早已熟悉这套流程,只需要找合适的影响素材即可。 在二号天地,两姐妹首次尝试托梦时还是亲自创造的素材;但到了三号天地,巫女敬缘能很方便地调取未来影像给她们用,所以两姐妹现在也打算再问她要一遍、顺便偷点懒。 至于素材,那就放一下梨致福上班的工厂吧;只是梨致福不能出现在画面里,这样梨福远实地查看时才能受到最大的震撼。 于是事情就这么敲定了,接下来两姐妹只需要挑几个合适的夜晚去梨福远的梦境里播放那些影像,然后静待事情发展到下一阶段就行。 所谓下一阶段便是这群人定好目标、然后让梨福远去实地踩点,那得等大半个月。为了不用无所事事地待那么久,两姐妹一般会快进时间;但现在,上位梨欣有了别的想法。 像是心有灵犀,下位黎雨趁机再次附了“自己”的身;她估计也越来越有经验了,这回上位梨雨跟平常困了想睡觉一样,失去意识时看上去没有任何痛苦。 上位梨欣稍稍心安了些,但她那个最大的疑虑还没有去除。 “欣姐!嘿嘿,我就说我会很快回来的。”下位黎雨在现世不知道几岁了,但现在要求夸奖的样子跟小孩子无异,“咱们继续吧,说到哪儿了?” “唔……说到你准备配合郭警官开展进一步调查。”上位梨欣顿了两秒,又正色道,“但是雨妹,在那之前我有些事想先问你。” “嗯?问吧。”下位黎雨爽快地答应。 上位梨欣忐忑地开口:“之前阿缘说,你每次附身都会慢慢消磨掉上位梨雨的人格……你知道这回事吗?” “啊?我不清楚……”下位黎雨错愕地眨眨眼,“虽然我借用这具躯壳时,偶尔会感觉脑子里有两个人在吵闹……” “雨妹也跟我说过这个反应……难道是征兆?”上位梨欣暗道不妙。 “那么……她有表现出人格改变之类的症状吗?”下位黎雨似乎也担忧起了。 “这个倒没有。”上位梨欣肯定地回答,“甚至在讨论解题时聪明一些了。” “那样就没事嘛!说不定这是巫女用来排挤我的措辞。”下位黎雨立刻满意地点点头,“上位梨雨没事,我也没事,那就是没这回事。” “是吗……”上位梨欣还不敢这么快断定结果。 “八成是。”下位黎雨草草收尾,又迫不及待地拉了拉她,“既然暂时没有问题,咱们就回归正轨吧,我还有很多事想跟你说呢!” “也对,你上次还没解释完为什么你会跟阿缘翻脸。”上位梨欣也只能半推半就地答应。 下位黎雨清清嗓子,开始叙述:“到那个节点还得等一会儿,现在要继续从爸爸开始让我正式参与调查说起。” 那会儿是八九年的十一月中。郭山领导的专案组完成了问卷的撰写,由郭山亲自而亲和地朝下位黎雨询问相关情况。考虑到证人状态特殊,他断断续续问了两三天才基本搞定。 黎家各个成员的大致地位和关系,事件发生前半年两家遇上的困难,他们进村前的表现……确实如郭山之前所言,各方面都会问一点。 下位黎雨虽然是小孩子、没法提供太准确的回答,但她的话会作为证词来辅助其他专案组成员调查和搜集信息;在拼凑事情背景时,她也会作为证人来提供参考证明。 与此同时,城里的同志也在研究案发当天在村里发生的各种事情,还在分析从现场采集的许多线索,这部分也可以由下位黎雨提供帮助。 但这些直接拿来问下位黎雨就太富冲击性了,所以郭山他们在问卷里设的问题只有一小部分与之相关,还弄得拐弯抹角。 可是下位黎雨在听到它们后,情绪仍然有好几次都差点失控。尤其问到敬缘在失踪前有什么表现、或者留下过什么线索时,下位黎雨几乎马上会崩溃痛哭、或者突然狂怒地掀桌子。 无奈,郭山只好暂时跳过那些问题,仅仅问一些比较边缘的背景信息。 这场凶杀案死了至少十二个人;就算黎雨是第一目击者,她当时必定恐慌至极,能看到或者记得什么?那些人又为什么非得这么快就问她要这种证词? 郭山每每这么想起,心里就多了股无名的怨怒。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于其它那些由他们专案组设的问题,下位黎雨回答得还算不错,专案组能提取出不少有价值的信息。 下位黎雨也对自己的表现挺满意,虽然每次答完问题她都会表现得很疲劳;若是经过剧烈的情绪波动,她还会像被抽走灵魂的木偶一样呆坐很久很久。 每每看到她这个样子,郭山的心口都会隐隐作痛。或许对于一个小孩来说,虽然她本人愿意,但让她配合调查还是太勉强。 可惜她是唯一的证人了。梨家几乎死绝,村里的常住居民更是被那该死的凶手杀了个干净,生还者只剩她一个人。 而且他们的亲友——如果他们还有亲友能被找到——对当天的事情估计都是知之甚少,不问她就真没人可以问了。 不对……还有个人没确认死亡,便是村里的敬缘。她如果被寻获,说不定能提供许多至关重要的情报;若她是畏罪潜逃的凶手,甚至还能直接破案。 可是救援队和刑警已经在蒿里村周围的广大山林之间找了很久,至今都没有找出任何头绪;他们也在村里试过进行地毯式搜索,但因为各种天灾人祸,这方面也是毫无进展。 另外,郭山极其反对把凶手的假设套到那个十四岁的少女身上。他更愿意相信凶手是死者中的某人,而不是艰难生还的黎雨或者生死未卜的敬缘。 下位黎雨估计也是那么想的……尽管郭山在她面前只能提“在她身边的缘姐”,但她们的关系肯定很好,所以她应该也会这么想。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下位黎雨每次听到失踪的敬缘仍未被寻获、都会变得那么悲痛欲绝或者心急如焚吧。 她既不想缘姐被定罪为凶手,也不想她只剩一具尸体能被寻获;而要得到一个结果,都得先把这敬缘从广大山林里找出来。 第224章 遥远纠缠(下) 大约过了一个月,时间来到了这天地的八九年冬至前后。 “阿雨,咱们回家吧。”郭山拧开办公室那崭新的门锁,朝里头坐在办公桌后的下位黎雨招呼,“把外套穿上,外面冷得屋檐都挂冰柱了。” “今天……准时下班?”下位黎雨问。 “嗯。”郭山应着,从衣帽架上取了一件花棉袄递给她,又拿了自己的军大衣穿上。 “好吧……”下位黎雨应着,先点亮了油灯才拿过花棉袄,“亮起灯,就不怕冷了。像只穿一层衣服的缘姐那样。” “这套衣服倒不止一层……”巫女敬缘打量一眼自己的祭祀服,纠正道,“而且我只是没法感受这里的温度而已噢,你还是得把衣服穿够。” “我知道。”下位黎雨跳下椅子,像个花花绿绿的粽子一样步履摇晃地走向了郭山;而郭山拉住她的手,开始带她走回一个街区外的家。 路程不远,因为郭山很久以前特地搬到了警局附近,以此缩短通勤时间。可即使是那点路,下位黎雨刚开始走的时候也像面对天堑般心生畏惧。 所幸现在她已经习惯了,被拉着手就能跟正常小孩一样乖巧而坦然地走完它。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变化,但郭山从中感到了莫大的欣喜。 领养她虽然辛苦,但值就值在了这里。 “郭叔……”忽然,下位黎雨在他神游时小声地喊了一句,“今天没有出结果吗?” 郭山回过神来,如实回答:“阿缘的事情暂时没有。” 这是她每天都会问的事情。对案发背景的调查、案发现场各种线索的分析都有一些突破,但下位黎雨不关心这些。只要她问,那必定是问敬缘的下落。 所有的调查都能或多或少地为找到敬缘而服务,曾经协助回答了各种杂乱问题的她也明白这点,可她就是没法关心这种细碎曲折的过程。 对于下位黎雨来说,答案仅仅是“有”或者“没有”。 身旁的巫女敬缘经常会来陪着她,但每每被问及自己的真身所在时,巫女敬缘都是含糊其辞,也从不会透露自己在十九号当晚的去向。 “我当时已经解释过了。”她常常这么回答,像台复读机似的,“你也许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或者某个契机想起来。”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给我留这盏通灵的油灯?甚至每次点火都有叫必到……?”下位黎雨怨怨地问,“直接完全失踪会更好更完美吧……?” “你需要有人看着,我希望你还能好好活下去。”巫女敬缘也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了。 “但你只是个法身,你不是真正的缘姐。”下位黎雨指出,“你这样劝我没有说服力。” “就算我是法身,那也是从真身那里分出来的噢。我们是一心同体的。”巫女敬缘解释。 行,说白了就是欲拒还迎、若合若离地打太极呗。下位黎雨便想依靠警方找到敬缘,但他们也暂时没法找到敬缘。 当年也好,现在也好,她玩捉迷藏向来很厉害。 下位黎雨低垂视线,暗暗吞下了今日份的挫败感。听郭山说出“准时下班”那会儿她就已经猜到这回答了,但真正亲耳听到仍然很是恼人。 而且这个一板一眼的郭山甚至不肯说一句“在等搜救队反馈”或者“线索正在分析”,也从不曾给予自己一丁点虚幻的希望,哪怕是出于安慰。 “哼……郭叔是一根筋。”仍然被拉着手走的下位黎雨嘟囔着埋怨,“跟缘姐那样,天天都只会说那一句话……” “这是没办法,”巫女敬缘轻叹着回应,“郭警官他们也是一样。” 郭山倒没有给自己辩解。 外头的风有些凛冽,暗了大半的天色更为它平添了一层刺寒。随风轻摇的油灯似乎连光芒也在摆动,将水波似荡漾着的光纹晕上了黎雨的脸庞。 只是她的表情跟天气一样冷。刘海和披发虽然在随风飘舞,但跟风滚草一样干巴巴的、看不出一点生机。 郭山看了看像在生闷气的她,忽然问;“今晚你想吃什么菜?我给你做。现在还可以绕去菜市场买。” “我要继续吃零食。家里还剩了很多。”下位黎雨头也不抬地慢慢回答。 “但是我们已经连续这样应付过五顿正餐了。”郭山指出。 “这样不省事吗……?”下位黎雨反问。 “省事。但你也要吃点正经东西。”郭山平静地回应。 “不要!我现在不想吃饭!”下位黎雨直接闹了别扭。 “这真是这真是……”巫女敬缘无奈地笑笑。 “那我带你在外面吃?”郭山转换思路问道。 “在外面……吃什么?”下位黎雨疑惑地看过去。 “粤菜馆。”郭山回答。 “是快餐店吧……都说不想吃饭了!”下位黎雨嚷嚷,“一根筋,一根筋……!” 郭山看她仍然拉着自己的手,就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那边也有粥粉面,隔壁的铺头有糖水和豆奶卖,随便你吃什么。” “哼唔……还是没意思。”下位黎雨嘀咕。 至少她不是害怕绕远路,郭山便再接再厉道:“那里也有糖醋排骨,对街的包子店兴许还留着些炸馒头和糖丸子。” “肯定是骗我哄我的……跟这个缘姐一样。”下位黎雨似乎还有些闹脾气。 “啊?我?”巫女敬缘茫然地眨眨眼。 “你看一趟就是了。”郭山不卑不亢地说。 他这家伙在这方面确实没毛病可挑。下位黎雨咬咬下唇,纠结一会儿后扭过头,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嘟囔:“行……好吧……” 总算谈判成功了。郭山暗出一口气,面不改色地说:“那走吧,去那边。” “别的不说……至少他越来越会照顾你了。”巫女敬缘朝下位黎雨调侃。 “哼……不然呢……”下位黎雨回嘴。 巫女敬缘仍是冲她欣慰而安心地微笑着。 第225章 迫在眉睫(上) 那间粤菜馆所在的街巷宛如粤岭镇的小型美食街。 虽然这里只有六七家同做饮食生意的店铺,但它们挨在一起形成的集聚效应也能把烟火气喷遍街头巷尾。尤其是现在这种晚饭时间,这儿集中迎来了一批不想自己做饭的人。 郭山脚步稳健地走在街上,感觉自己重新成为了这里的一员。尽管没有多怀念,以前的时光毕竟潇洒自由。 下位黎雨则远没有那么自在。她怯生生地挨在郭山身边,穿过人群时更是紧张得要死死抓住他的手,更别说接住旁人投来的好奇目光。 巫女敬缘见状,便拿出纸花、说能给她施一种让她看起来自然些的法术,方才让她冷静了几分。几经努力,她总算跟着郭山走到了那粤菜馆。 “想吃什……哎,这不是郭警官吗!”在菜品台后面招呼的老板看清来者后惊喜不已,“好久没见喽,公务繁忙啊。” “是的。”郭山淡淡一笑,又瞧了瞧他后面热浪滚滚的热闹厨房,“你这还有没有粥?” “都有,生滚的。”老板说罢,又问,“给……闺女吃?” “嗯。给她装碗砂锅粥,我的照旧。”郭山点道。 “好,里面坐。”老板应着,转头看了看旁边的下位黎雨,“这闺女长得也真是伶俐,叫什么名字?”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郭山本想给下位黎雨弄个化名;但她自己说没关系,而且她以后总要再次回到社会,郭山便如实回答:“叫阿雨。” “哦……也好听。”老板笑笑,走开前又悄悄看了眼下位黎雨, 对方只是缄默不言。 “我们坐那边。”郭山继续拉起她的手,带她走往了人少的角落。 下位黎雨谨慎地观察着周围,忽然发现客人们都在时有时无地往自己这边瞄,不禁窘迫地缩了缩身子。 郭山见状,便提议:“对了,现在和你去看看旁边卖糖水和卖包的如何?等我们回来你的粥大概也好了。” 下位黎雨当然是求之不得地答应了。等和她走出去,郭山又说:“阿雨,你的油灯要不先灭了吧,这样大家也许不会经常看你。” 下位黎雨连忙拒绝:“不行!缘姐会消失的。” “没关系噢,我现在离开也能放心。”巫女敬缘宽慰地说着,又遗憾地笑笑,“而且我未必能永远陪着你。” “不行……就是不行。”下位黎雨坚持。 郭山倒也默许了,她怎么喜欢怎么来就好。 而几秒后,下位黎雨反过来问:“郭叔……他们为什么一直在看我?” “他们好奇你是谁。”郭山简单回答。 下位黎雨有些难为情地接着问:“但他们不是已经知道了么……?老板都……都那样称呼我了……你也那样应了他……” “他们只知道这个,所以好奇。”郭山平静地解释。 下位黎雨若有所思地草草应了声,没再说话。 郭山带她买了喜欢的吃喝,回到店里时老板果然已经在桌上摆了饭菜。陪她吃完这顿晚饭后,郭山自己去了柜台给钱。 “对了,郭警官,”老板却没有马上接过钞票,“您闺女是个什么来历啊?” “收养的,你不是大早知道了吗?”郭山稍稍皱眉质问。 “当然不是问这个。”老板悄悄压低声音,“镇上的人都听说了,山那头的蒿里村出了大案子,您不就是办这个的吗?” 局里压了消息,但只能压住具体情况;这么大的事,多多少少都会流传些言语。郭山很无奈,却也没有办法。 “所以呢?”他不动声色地回问。 “我们听说,在那案子里有个女孩活了下来,还去了镇上的收养机构。”老板继续打听,“您知道这回事吗?” “对于案件的细节,我无可奉告。”郭山严肃地回绝。 “您就大概说说嘛。”老板怂恿,“要不这样,这顿饭钱给你打五折——” “白送也不行。”郭山的表情毫无波澜,“刘同志,你要找别人打听我没法管,但找我打听没有用,你们都清楚。” “这不是别人都不知道吗……”老板为难地说。 “这就对了。”郭山淡淡一笑,将钱全数塞在了他手里。 “哎,先别急。”老板连忙推脱了一下,“那咱们聊点别的,你知道外面那些官兵同志在漫山遍野地找什么吗?这一天天的,连直升机都过来了。” “找人。”郭山概括。 “是吗?唔……凶手还是谁?”老板立刻追问,“我听说里面还有人失踪的,也是个女孩。难不成有些关系?” “我不清楚。到时候再看吧。”郭山切断对话,转头回去领上黎雨就要离开。 这家伙一如既往地冥顽不灵。老板还没死心,却也没有办法。 等渐渐走出那条街,郭山忽然面色凝重地慨叹一声:“他们居然对你这么好奇,我以后还是直接买菜回去做饭给你吧。” “唔……?我现在还好。”下位黎雨离开那里后便轻松了许多,“而且郭叔也不会供我出去……他们不会缠上来。” “当然不敢直接纠缠你。”郭山稍稍缓和表情回话,“不过你刚才听见了?” “听见了……其实是缘姐跟我转述的。”下位黎雨看了看手里的油灯。 “嗯。”郭山应着,又顺着她继续问,“她是有什么上帝视角的人吗?” “是啊,不过她不会到处去看,或者看到什么都来和我说,一般只会在我旁边待着。”下位黎雨客观评价。 “是想一直陪你吧。那挺好。”郭山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但她说没法一直陪着我……问她去哪儿了又不讲。”下位黎雨抱怨。 “你真是什么都和他说啊……适当给我留点情面吧?”巫女敬缘表情微妙地要求。 “为什么不说?郭叔是好人。”下位黎雨不解。 “虽然是啦……”巫女敬缘轻叹着,又忽然一转话锋,“哎,不过这么久了,他也在外人面前称了你是女儿,你怎么不叫回去?” “怎——怎么问这个?”下位黎雨错愕地回问,“他一开始说没关系的……我也习惯了。” “我就在等着见证那种缘分的真正建立啊。”巫女敬缘不知道是鼓励还是怂恿,“到那时,我的工作就完成了。” 第226章 迫在眉睫(下) 四号天地的广城某处,下位黎雨的叙述告一段落,便坐在了一旁来歇口气。 “听起来,你最后还是正式承认他了。”还在回味的上位梨欣调侃,“可能阿缘非得听到这样才放心。” “哼……她还是那个样。”下位黎雨埋怨,“而且在那之后,她来陪我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问她又不解释,烦死了……” “那个时间对应我们这边的话,就是我们刚开始在三号蒿里村对局的时候,她抽不出身也正常。”上位梨欣为巫女敬缘辩护道。 “她一露出那种苗头,我就想办法用油灯来到了这里,想找原因,然后就发现了她的算盘和欣姐你们。”下位黎雨鸣不平道。 “其实我在想你们肯定有些别的摩擦。”上位梨欣分析,“如果只是因为这个,至少阿缘对你不会那么大敌意。” “怎么说呢……到后面确实闹过些别的事情。”下位黎雨轻叹一声,“我们都有些急躁了,恰好时机又凑巧,就——” “哎,是噢。那种情况,不急都不行呢。” 忽然,一声从眼前空气里飘出来的话语让两人顿时惊骇失色;紧接着,一团凭空出现的火灰迅速卷起旋涡,中心则是刚刚跃迁出来的巫女敬缘。 “你用起我的油灯越来越娴熟了呢,不仅能麻醉上位梨雨,连我都不好发现你。”巫女敬缘暗藏恼火地说着,同时从裙带上摸出了一朵纸花,“不过也就这次了,下位的黎雨……!” 下位黎雨惊恐地往后闪躲,又不经意撞上了姐姐;但她反而定了定神,连忙要从上位梨雨的躯壳里遁走。 巫女敬缘抬起手,要把纸花朝她扔出去:“既然找我都找上门了,还要跑吗!” “我才不要和你对质,根本不公平!”下位黎雨咬牙回着,仍是迅速脱离了那副躯壳。 尚未完全回神的上位梨雨两腿一软就要倒下,巫女敬缘便赶紧念咒扔花、变了团小云将她托住。 上位梨欣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过去接住了一脸茫然的妹妹。 看着她慌张的动作,巫女敬缘长叹一声,缓缓说:“欣姐……我很失望。” 上位梨欣咬咬下唇,没有回答。 “她在跟你讲以前的事情吧?虽然是在介绍背景,说不定也是在为了博取同情噢。”巫女敬缘走上去,俯视着她俩道,“雨妹很机灵,对于经历过惨剧的她来说更是堪称狡猾。” “但我妹妹……肯定不会变成坏人。”上位梨欣盯着怀里昏昏沉沉的妹妹,顿时心如刀绞,“若她和你起了冲突,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你想帮我们和解吗?但是代价会很大噢。”巫女敬缘不为所动地否决,“雨妹的意识还能坚持几次不被磨损呢?” “她现在也没事……而且你说不定也有办法让她没事!”上位梨欣争辩。 “不行。一副躯体如何能塞下两个人格、还让她们相安无事?”巫女敬缘立刻摇了摇头,“以冥河为证,下位黎雨是能覆盖抹消上位梨雨的存在。” “怎么会这样子……?”上位梨欣颤抖着声音问。 “因为人成长的过程就是不断更新自己思想的过程。”巫女敬缘淡淡回话。 上位梨欣垂下视线,用更低的声音喃喃问:“那么这样下去的话,到最后妹妹会怎么样?” “只要下位黎雨不附身,她就会跟一个木偶无异。”巫女敬缘冷冷回答。 两姐妹都没有出声。 巫女敬缘暗叹一口气,调整了表情说:“你之所以三番两次包庇她附身,是想听她说完故事、至少搞清楚为什么我和她反目为仇吧?” 看她没有回答,巫女便继续道:“我可以代为解释一下噢。她想通过油灯来到地府、找寻梨欣和零号敬缘可能的下落,我想让她安心待在现世活下去、投入新生活,但我们都没能说服彼此,闹大了就这样了。 “具体来说,是我听到她决定正式承认郭山为养父时,打算通过逐步离开的方法让她学会接受新生活。而她不愿意,还想通过油灯追我到地府,我们之间就有了裂痕。 “我承认这样一走了之对她有点残酷,尤其她还没完全恢复那晚的记忆……但我没法让她回忆得更快想,而且一直待在她旁边也就没法迈出新的步子,所以我最后还得走。 “我没法解释原委给她听,她便自己找办法……成功汲取了油灯的神力,然后追来了地府。第一次找到我时,她以为我在让你的灵魂重复经历惨剧,便想赶紧助你解开谜题来让你解脱。 听罢,上位梨雨傻傻地惊叹:“我居然……能自己参透法术?” “这不是重点噢。然后我们吵了一架,她认为我是故意对她隐瞒实情、折磨你们的真巫女假敬缘,我则认为她还没想起我当初交待的事件全貌就将其否定是背叛我,于是我们就此闹掰了。 “分手……?”上位梨欣喃喃。 “不要插嘴!”巫女敬缘努着嘴跺跺脚才继续说,“事后,我也确实不想让她再陷进蒿里村的泥潭,就必须要用些激烈的方式来让她离开。所以之前和现在,我都只好对她严厉些。” 上位梨欣一脸的难以置信:“你们……这就闹翻了?这不是闹儿戏吗?” “以冥河为证,我们间矛盾的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巫女敬缘顿了两秒,又强调,“但你以后不能再心软了,不管如何,上位梨雨的事情不是闹的。 “我顶多再给你一次跟她解释清楚、然后断舍离的机会,就下次她来附身的时候吧,能做到吗?要我监视吗?” “我……”上位梨欣着实纠结了起来。 “你最好自己能做到噢。”巫女敬缘最后放话。 第227章 除慢之功(上) 让上位梨欣半推半就地答应自己后,巫女敬缘又和她们整理了一遍当前天地的进度,给她们定好了收束因果的时机。 梨福远已经被托梦好几次了。下星期他和那些朋友讨论活动计划时,绝对会把梨致福上班的工厂定为目标;等到那会儿,两姐妹便会诱导他在梨致福工作的时候过去踩点,让他意识到自己无意间犯下的错误。 这一套下来,梨福远对大哥的印象就能开始改观。 等梨福远回去说服同伴改变目标甚至取消活动,两姐妹再给梨致福托两个梦、引导他去挖出这个事情……当然最好是把前半段尽数忽略、后半段全力强调。 这一套下来,梨致福也可以开始认可弟弟的懂事——如果再努力些,说不定能让梨福远脱离那个圈子、让梨致福更加满意。 虽说让梨致福认可的梨福远只是真正梨福远的一部分,但现在的梨致福也未必是真正的梨致福。只需要知道这外在的一部分,大家就能远比之前和睦地相处,欺骗与被骗恰如其分。 确定最终结果不会出错后,巫女敬缘就打算继续放手不管了;至于具体过程,那个没什么看头,留上位两姐妹在那里看完全程就是。 观测二号天地能看见梨欣一家的爱恨情仇,观测三号天地能看自己上演一出救赎大戏,这里却是什么特别的事情都没有。 两个大男人当然会受到影响,他们也当然不会在嘴上说出来,只会像郭山那样把所有情感都埋在铁一样的脸和胸腔下。 “所以,”巫女敬缘总结,“剩下的事情你们加油吧,完事了就回来黄泉路找我。” “行……虽然感觉这样实在太轻松了。”上位梨欣还有些不放心。 “轻松不好吗?事情复杂的话我一直维持观测通道也更费力。”巫女敬缘问。 “这事本身是好的,但我容易觉得我们的努力没做到点上。”上位梨欣解释。 “以冥河为证,这个天地的症结就在这上面噢。”巫女敬缘像是抱了一种能这么说就多说两句的心态。 “唔,那你别是在谜题阶段藏了个大的吧?会不会搞得跟西游记一样玄乎?”上位梨欣又问。 “我不知道噢。”巫女敬缘调皮地笑笑。 “哈……我就知道。”上位梨欣无奈地叹了一声,“也罢,过二十年后看看你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对了,缘姐现在还没出生吧?”上位梨雨忽然想起,“我们能回去蒿里村看看吗?看看小时候的缘姐是怎么样的!” “我也想!”上位梨欣立刻起哄的样子像是已经把刚才的矛盾都抛在了脑后。 “不可以。”巫女敬缘毫不留情地拒绝,“真要回去的话,我顶多在八六八七年左右带你们去一趟。” “啊?那得等好久啊。”上位梨雨失望地努努嘴。 “你们愿意快进时间就不久了。回黄泉路休息几天,这里的二十年便会悄然过去。”巫女敬缘淡淡一笑,“总之,不可以想着看我以前的模样。” “那么……”上位梨雨立刻思考起了对策,“我们不如留在这里看看爸爸和妈妈结婚时是什么场面?应该再过一年就能看到了。” “这个也行,虽然会有些尴尬,嘿嘿……”上位梨欣也附和了。 “我没意见,你们喜欢就好。”巫女敬缘摊摊手。 得到肯定的上位梨雨便开始发挥想象:“然后我们再看看欣姐刚出生和小时候的模样,像在二号天地你们看到我那——” “我觉得还是听阿缘的为好。”上位梨欣忽然严肃地伸出手阻拦,“完工了就马上回黄泉路吧,回去歇会儿。” “但是——但是你们都看过我小时候的模样了!你们也该让我看看才公平!”被她抓住的上位梨雨连忙扑腾。 “你也没差多少,我们不是,所以不行。”上位梨欣义正言辞地拖走了妹妹。 “呃啊……!”上位梨雨只能徒劳挣扎,“缘姐,你为什么只是在旁边看着!” 巫女仍是哑然失笑着束手旁观。 这幺妹真是喜欢闹腾……上位梨欣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她,又看看享受看戏的巫女敬缘,忽然想起了她不久前说的话。 这样的上位梨雨……真的会被一个更忧郁、更老成和更无精打采的“自己”取代吗?上位梨欣迅速不安起来,脸上也不自觉多了一层阴霾。 虽然那个下位黎雨对自己崇拜喜欢得堪称迷恋,但她终究不是自己最熟悉和最亲切的妹妹。若巫女敬缘的话属实,一直找机会附身来接近自己的她必定会在最后取代上位梨雨的位置。 不对,巫女敬缘已经用冥河作了担保;放任不管的话,那种悲哀的事情一定会发生。 所以……要跟她说清楚、让她以后都不再回来吗?但若要那样,下位黎雨又如何能从此就安心生活在下位现世、不再踏入上位地府半步? 可恶,好纠结啊。上位梨欣咬咬牙,不禁放开了手里的上位梨雨。 “唔……?欣姐是被我说服了?”上位梨雨有些惊奇地转身看了过去。 “当然没有。”上位梨欣连忙挤出一个微笑,“我……唔,只能允许你看完爸妈的婚礼,然后我们就要回去了。” “切——”妹妹明显不大满意。 “你们自己撮合吧,我就先回去了,那个秘密基地还有许多要打磨的地方。”巫女敬缘莞尔一笑,照例化作火灰消失在了天地间。 上位梨雨看着那个方向挥了挥手,又转回姐姐,问:“所以我们真能留这儿看一会儿吧?” “对。”上位梨欣缓缓点头,“不过我也有些事情想跟你说,认真的。” “唔……怎么了?”上位梨雨疑惑地收敛了笑容。 上位梨欣把手放在她的脑袋上,满是怜悯地抚了抚:“你怎么……怎么能傻得这么厉害呢?天真得堪称傻瓜了。” “啊?什么意思?”上位梨雨吃惊又纳闷地睁大了眼。 “没什么,”上位梨欣咬咬牙,蹲下身紧紧抱住了她,“我只是想说……我还是最喜欢你这个样子,哈哈……” 第228章 除慢之功(下) 四号天地里不知道第几年。 “欣姐……”坐在一张长凳上的上位梨雨靠在姐姐身边,神情愈发困倦,“我好像……来那种感觉了。” “嗯。”上位梨欣语气温柔地安慰,“我会尽力让这变成最后一次的。” “好……”上位梨雨勉强地笑笑,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靠在她肩上昏沉地睡了过去。 她当然不是睡觉,上位梨欣也立刻收敛了微笑。 抬起头,这荔湾公园里的花草树木、山石老屋与河涌池湖都显得十分静谧安详,在和煦的阳光下宛若一处上好的养生圣地;若来散步玩耍,便是能在全广城里争头号的绝佳选择。 可惜,上位梨欣今天来这里既不是为养生也不是为休闲,而是要跟一个人聊些重要的话;那人既不是友人也不是恋人,而是自己的妹妹。 希望这种景色……等会儿能稍稍缓冲一下气氛。 一分钟后,妹妹睁开黯淡了许多的双眼,直起身后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四周:“诶……怎么到公园了?之前还是在那栋居民楼里啊……?” “我带雨妹来了这边乘凉和歇息。”上位梨欣平静地说。 “是吗?欣姐好体贴!”下位黎雨的眼睛亮了些许,再次仔细地环顾了一趟周围,“环境不错啊,看着不像家附近的晓港公园,这里是哪儿?” “荔湾湖。离我们家挺远,所以我们以前没来过。”上位梨欣如实回答。 “可惜了,早该和你来逛逛的,哈哈。”下位黎雨笑了笑。 上位梨欣咬咬下唇,撬开嘴说:“那个,雨妹,我想和你聊些事情。” “嗯?问吧……?”下位黎雨很快发现她表情不对了,“欣姐表情好严肃……难道是关于巫女的事情?” “算是吧。”上位梨欣点点头,“雨妹,你还记得之前我说的关于你和上位梨雨两个人的人格会发生互斥的事情吗?” “记得。”下位黎雨马上回答。 “那种事情恐怕真的会发生。”上位梨欣担忧地说着,又把巫女敬缘之前说的话都复述了一遍,“……所以,我们不能就这样忽略这可能的后果。” 下位黎雨沉默半晌,缓缓问:“所以……你想凭借巫女的一面之辞就让我永远不回来吗?” “这不是……虽然算是阿缘的单方面强调,但她已经以冥河作证过了,她也没法说假话的。”上位梨欣连忙纠正。 “我知道。那种作证连巫女也没法违背。”下位黎雨却是不以为然,“但是欣姐,她可以钻空子,她也很擅长这么做。” “什么意思?”上位梨欣不大理解。 “比如说,她可以保证一碗糖水里加了足量的糖,却也可以隐瞒加的糖品质好不好。”下位黎雨指出,“若这糖保量不保质,糖水照样会寡淡无味。” “你是说……她会隐瞒事情的全貌来影响我们作出判断?”上位梨欣概括。 “正确。一件事总是会真假掺杂,她只需要对其中有误导意味的部分加以保证和强调,就能躲过你对于整件事的质问。”下位黎雨冷静地辩驳,“当然,这也适用于她想自证什么的时候,比如阐述人格的观点。” “那件事她又能隐瞒什么?”上位梨欣追问。 下位黎雨便开始找毛病:“她说我的存在会覆盖上位梨雨的人格对吧?这段话没法否认,但我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将她的人格覆盖掉。 “你看,上位梨雨在我离开后虽然会迷糊一会儿,但也很快能变回以前的活泼样子,几次都是这样。我能感觉到她的状态,我知道她还保留着以前的风格,欣姐肯定也能看出来。 “这代表什么呢?代表这种一时半会儿的附身不会影响她原有的人格,她能自己调节。我要是待得太久或者频繁地来来往往,才会开始对其发生磨损。” 上位梨欣眨眨眼,思考片刻后提问:“你是从哪儿学来这套理论的?你像阿缘那样钻研过法术吗?” “当然不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理论,是我从缘姐那里学来的。”下位黎雨露出一个微笑,“不是这个巫女,是另一个真正的缘姐。” “什么……?阿缘还有分身?”上位梨欣错愕地问。 “不是她自己分的身,是我用油灯跟远方失踪了的真正敬缘建立联系、向她借来的法身。”下位黎雨得意地解释,“虽然她也不会告诉我真身的行踪,但她会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尽全力帮助我别的事情。” 这么玄乎……?上位梨欣惊奇地问:“你召唤的?难不成你能来地府转悠也是靠了那个法身帮忙?” “是的,所以她对我说的这些理论都是可信的,她也用冥河作过证。”下位黎雨回答得信誓旦旦。 人总是会容易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何况是自己这个下位的妹妹作的保证?上位梨欣听罢,宛若吃了颗神效定心丸。 “看欣姐这反应,这件事巫女应该没和你说吧?”下位黎雨准确地猜测,“她之所以会这么讨厌我,就是因为我用了这种办法来到地府找她、还借此学了点法术和她对质。” “我记得你说过,阿缘跟你说了她是一个法身;如果这是真的,那她难免会反感你找另一个法身帮忙。”上位梨欣悻悻地说,“虽然我不觉得、至少完全看不出她只是一个分身……” “的确,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可替代品。”下位黎雨爱莫能助地摊摊手,“但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仍然需要一个愿意帮我的缘姐帮我一把。” 上位梨欣表情复杂地回应:“虽然是这样……” “总之,”下位黎雨咳了一声,宣布,“对于两个梨雨之间人格覆盖这件事,我有理由判断巫女只告诉了你部分实情,并且特地夸大了其中的负面影响。至于目的,当然就是为了——” “等……等等!”上位梨欣却突然急迫地叫住了她,“雨妹,你脚下有风!” 下位黎雨愣了半秒,连忙下看,一团火灰果然正在自己脚边打着转攀附缠绕。 第229章 由远及近(上) 不等下位黎雨反应过来跳开,那道火灰便已迅速螺旋上升、缠住了她的全身;紧接着,这道红黑色的旋涡赫然现出实体,化作一道漆黑的铁链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啊呀!”下位黎雨惊喊一声、毫无缓冲地摔在地上,又满脸痛苦地打起滚来,“好烫……好痛……!呃啊啊——” 在她前面一丈开外,又一道黑风聚起,巫女敬缘方才现出身形。她手持桃木剑,表情怨恨,幽蓝的双眼似在闪烁。 “现在的时光不过是幻影……你为何还要沉沦在里面?”巫女敬缘一字一句地质问,“好不容易拉起溺水的你,你非要重投冥河不可吗?” “但你……宁愿赶我一个人走——都不肯跟我解释你为什么要扯上大家去跳河啊!”下位黎雨强忍疼痛喊道。 “我说了,我说了,为什么不信我?”巫女敬缘气愤地质问,“以冥河为证,敬缘在八九年七月十九日当晚将蒿里村事件全盘解释给了黎雨听,而且你终会想起来,时间问题罢了!” “我等不了!欣姐死了,你也要打哑谜,我好难受!”下位黎雨懊恼地回击。 “这是你的问题……!跟转瞬即逝的告白一样,我不会再说第二遍了,就算你自己造个我的人偶来质问我也不会……!” 说罢,她举起早已充盈着红光的桃木剑,要朝地上的下位黎雨劈去;后者惊慌地滚了两圈,却像被锁在那具躯壳里一样动弹不得、无法遁走。 “等会儿,等会儿!”上位梨欣总算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出场干预了,“阿缘,你这是要杀人吗?!” “让她安心回去,雨妹安心回来,何谈杀人!”巫女敬缘振振有词地反驳。 “但是让黎雨无功而返回到现世、再经历一遍绝望跟杀人有什么区别!”上位梨欣喝着,伸手抓住了她持剑高举的手腕,“事情根本没必要闹成这样。” 巫女敬缘使劲挣扎起来,但无奈上位梨欣有绝对的年龄优势,她挣扎到头也只能喊一句:“放开!你这何尝不是背叛了上位梨雨!” “小孩子才做选择!她已经说了,不长时间附身,雨妹就不会有事,还是经过她召唤出的敬缘保证的,你也该知道吧!”上位梨欣坚持劝道。 “但是——”巫女敬缘咬着牙,顿时恼火了许多,“那个冒牌货怎么能学着我做这种保证!我不可能冒着失去上位梨雨的风险去留你!” “这哪儿是冒险!”下位黎雨立刻反驳,“油灯的力量是真正的敬缘分出来的,你这个自立为王的巫女法身最清楚!” 巫女敬缘当即怒骂:“胡言乱语,枉我一路陪你,翻了脸就立刻造那个冒牌货不说,还要给我扣这种帽子!” 下位黎雨倒是越来越有底气:“这不是拜你所赐吗?!” “你们都别吵了!”上位梨欣突然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句,“东家说有理,西家也说有理,乱糟糟的能吵出什么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同时止住了话头。 上位梨欣呼出一口气,缓缓道:“有事……坐下慢慢讲。人学说话就是为了能更好相处的。况且这公园景色这么好,吵架就太煞风景了。” 那两人仍然没出声。 “阿缘,先把链子解开吧。”上位梨欣转向巫女敬缘,劝道,“如果你不想这闹剧草草收场,大家就好好谈一谈。” “你这是拉偏架……!”巫女敬缘反对。 “哪有谈判时还绑着别人的?”上位梨欣反问,“雨妹她那么想知道事情的明细,到这个当口了肯定不会一走了之。我会让她老实聊天的,你解开就是。” 巫女敬缘咬着下唇,煽动鼻翼抿着嘴唇出了两团粗重的气,突然把桃木剑用力砸在了地上、让它碎成了一团尘埃。 “你根本就不明白。”她恨恨地说着,背过身闹别扭般生起了闷气。 “我他妈到底有多少个妹妹……?”上位梨欣头痛不已地长叹一声。 下位黎雨又扭扭身子想起身,但仍然是动弹不得,便皱眉喊道:“喂,巫女版敬缘!你不解开的话,只能痛死这个梨雨!” 巫女敬缘没有回应。 “对呀,阿缘。她现在跑不了,很容易就一不小心附身太久、伤害到上位梨雨了。”上位梨欣也苦口婆心地劝道。 “哼……!”她还在耍脾气。 “别这样,这样你就变成不好的那个了。”上位梨欣走到她旁边,轻轻搭上她的肩膀,却被她粗暴地甩开了。 仔细一看,她的眼里噙着泪影,使劲咬着嘴唇的模样像是在拼命忍住不让它掉下来。 上位梨欣愣了半秒,又连忙绕到她侧前方冲她笑了笑:“别……别激动嘛。你这样人设就都毁了喔。” 巫女敬缘暗暗抽了两口气,又扭过了头,泪珠旋即夺眶而出。 “这样吧,”上位梨欣快速思考两秒,在她面前蹲下身小声哄道,“我先为刚才的气话给你道个歉,委屈咱的缘妹了;你也不用解链子,我带她回地府反省,你什么时候愿意了就回来找我,我们一直等你,好吗?” 对方仍然没有回应。 “那我走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别逛太远喔。”上位梨欣宽慰地笑笑,又悻悻地小跑到下位黎雨旁边,划出一道裂缝后直接扛起她跳了进去。 “喂……!你干嘛?!”下位黎雨惊诧万分地喊。 “嘘!你先惹的人家还大喊大叫,到底想怎么样?”上位梨欣一边假意呵斥一边用眼色拼命示意,“跟我回去,这链子绑久点才能绑出你的诚意来。” 跳回地府的秘密基地后,上位梨欣把妹妹扔上床,自己则像一滩泥巴似的瘫在了椅子上。 “呃——!”撞上床板的下位黎雨闷哼一声,又吃力地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看向她,“欣姐,你在盘算什么?” “给你们一段冷静期。”上位梨欣有气无力地回答。 “呜啊……但这链子快把我勒断了,她什么时候才肯解开?”下位黎雨叫苦。 “看她心情吧……不过我猜,等你快痛到失去知觉时,阿缘也肯定该回来了。”上位梨欣苦笑一声。 “那样是我先死还是上位梨雨先死……?”妹妹绝望地问。 “谁知道?我第一次看到阿缘气哭——呸!气成那个样子,”上位梨欣连忙改口,“说不定她会发狠惩罚你一次。” “呃……不完全是我的错啊……”下位黎雨哀鸣。 “对了……你要不再说具体些吧,你俩的矛盾。”上位梨欣提议,“正好给你打发时间,说不定更容易撑到阿缘愿意回来的时候。” 第230章 由远及近(下) 某天地的九零年七月十九日,粤岭镇警局。 今天下位黎雨也习惯性地坐在办公桌后,郭山也无所谓地坐在了旁边沙发上。 不过郭山拿着一沓文件正在和她说着什么,他那正经汇报的样子,似乎让现场的上下级关系真成了肉眼所见的那么回事。 “县政府已经在商量给敬缘开死亡证明了。”他讲的东西倒也十分正经,“搜索断断续续进行到现在一无所获,我们的资源没法继续集中在那上面。” 下位黎雨脸色沉重地盯着桌上那盏油灯,没有回应。 郭山停顿两秒,继续说:“村里镇鬼庙的坍塌废墟已经被清理开,但里面那道铁门似乎是装饰,现场的搜救人员没有发现任何内置空间;村里其他地方也搜过好几遍,没有秘密藏身所。” “不可能……那道门后绝对有东西。”下位黎雨喃喃。 “可惜我们几拨人都没有发现。”郭山遗憾地摇摇头,“加之现场意外频出,上面已经决定封锁蒿里村,不再开放。” 下位黎雨再次陷入了沉默。 “在外面山林的搜索也没有线索,搜索范围已经大到了……唔,专家们认为一个小女孩没法在当时活着跑那么远的程度。”郭山如实反映。 “缘姐不只是个小女孩……她是神通广大的巫女。”下位黎雨仍是喃喃着反驳,“她也好久没来找我了,说不定是跑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郭山没有接话,只是说:“总之,阿雨,这件事恐怕要到此为止了。” “但是……爸爸……”下位黎雨看向了他,“缘姐找不到,案件怎么办?” “还在侦办。背景信息基本都搞清楚了,现场线索也综合得差不多,现在已经有了凶手在死者之中的大致理论。”郭山忽然打住,没有继续说。 下位黎雨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敬缘找不找得到、还活没活着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了。按那种方式发展下去,敬缘的地位只能沦为尸首都找不到的遇害者。 “我出去找领导问问吧,或许还有些转机。”郭山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可能要花点时间,但不用太担心。” 接着他走出办公室,带了门又锁上后悄悄等了会儿;只过了半分钟,里面便隐隐传出了凄厉却又拼命压抑过的哭声。 郭山叹了一声,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神志疾病未曾好转、只尝稳定的女儿永远不知道上面的这个决定;但瞒着消息永远没法解决问题,他更希望女儿能学着去接受。 唯一庆幸的是,经过一年的评估,她现在已经没有自残自杀的倾向了,郭山至少可以安心留出一个空间给她消化。 而且他这趟出去的确“花”了不少时间,下位黎雨哭完后又呆坐了很久他都还没回来。 空间太过死寂,以至于下位黎雨忍不住朝油灯问:“缘姐……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你到底躲在了哪里?” 油灯没有回答,下位黎雨便继续问:“连你那个自称巫女的法身也不来看我了……上次为了问这件事争了几句,就真的不来看我了……” 油灯还是没有回答……它为什么不回答? 对了,也许自己能让它回答。下位黎雨忽然想起,敬缘以前不知什么时候教过自己一首法诀,好像是一首诗,念着它祈祷就能给油灯补充法力。 只是一直以来她都只需要点着油灯单纯祈祷就能把巫女敬缘唤出来,便一直没用过。或许现在搬出来正合适。 话说缘姐到底是什么时候教的……?她记不清了,不过法诀现在努力想想就还能想起来。 像突然受到莫大的鼓舞,下位黎雨亢奋地站起,立刻掏出火柴把油灯点亮,又双手合十虔诚念道:“唔……十年光阴碾作尘,半生飘渺半入坟;旧去未曾盼新来,唯恨重逢有缘人……” 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有点缘姐作法时的气势了。 而结果正如作法,油灯的光芒忽然大盛,面前果真现出了一个敬缘的人影。她穿着祭祀服,摆着前背手,神态端谨,跟巫女敬缘的随意截然不同。 “雨妹……我听到了噢。”这个敬缘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让对方的心猛地颤了颤,“我远在蒿里村的真身听到了你的痛苦和迷茫,便分了一个法身、也就是我来陪你。” “真……的吗?”下位黎雨呆若木鸡地喃喃,“但是爸爸说……蒿里村里里外外都找不到你啊……?” “我在暗处守护着这个村子,凡人没法找到我。”守关敬缘得意地说,“当然了,我也过得很好,你完全没必要担心。” “可你失踪了那么久……什么信息都不肯说,作为地府巫女的那个法身也是……太欺负人了!”下位黎雨抱怨着,几乎又要哭出来。 “抱歉……为了保护我们的小村子隔绝外界嘈杂,我不能轻易透露自己的行踪,以免受到打扰。现在的我也不能和你说。”守关敬缘爱莫能助地摇摇头。 于是走廊上的同志们再次听到了让人心里发毛的惨厉哭声。 “等——等等!先别激动!”守关敬缘连忙过去安慰,“我虽然不能透露,作为刚诞生的法身也没有神力助你,但我还有办法能帮你一下。” 下位黎雨的哭声稍微小了点,相当于表态了。 “你不是说那个巫女法身不理你了吗?她比我懂得多,你可以自己过去找她追问。”守关敬缘怂恿般提议,“我可以帮你完善这个油灯、让你能够通过光芒暂时前往她所在的地府噢。” 第231章 决斗提议(上) 上位梨欣听罢,奇道:“你当初就是这么下来的?” “是啊……”可能因为被铁链绑着,下位黎雨说每句话都有些语颤和费力,“而且找着找着就发现你们了。” 上位梨欣连连惊叹,又很难给出一个具体评价。 “我刚掉下来不久,巫女敬缘就找到了我,让我赶紧离开这种地方。”下位黎雨接着解释,“我想让她先把缘姐真身和她玩失踪的事情解释清楚,她不肯,我们就吵了起来。 “后来我假意离开,又偷偷回来找欣姐你,想找你说明一切、寻求帮助……虽然后面反倒是我想帮你解决谜题了,嘿嘿……” “你确实帮了我的忙,虽然谜题还是一环套一环。”上位梨欣感慨着笑笑。 下位黎雨似乎受了鼓励,又自夸:“不仅如此,在这过程里,我学会了附身的办法、也学会了在巫女的搜索下隐藏自己。 “虽然刚开始做得比较粗糙,但我已经越来越熟练了……上这个雨妹的身能让她不像一开始那么难受,也能跟巫女打个像样的游击战。” 上位梨欣看了看她身上的铁链,故意指出:“但你依然没法和她正面对质。” “这——这个不算!”下位黎雨连忙反驳,“我能自己随意进出地府已经算有本事了!” “但你这本事是找那个替代了我的冒牌货学来的,我看不过眼。” 话音未落,两人旁边聚起一团火灰,巫女敬缘随即出现在了旋涡中央。她早已调整回冷漠而理性的模式,先前那般难得一见的模样已全然不见。 “你好喜欢突然跳出来插话啊。”上位梨欣见状便调侃。 “谁叫我掐时间掐得好?”巫女敬缘摊摊手,同时扔出一朵纸花、除掉了下位黎雨身上的铁链,“现在先放你走,让上位梨雨休息会儿。过三个时辰,你再回来和我对质。” 下位黎雨有些受宠若惊,却也仍然谨慎,没有贸然离开。 “当然,不止这点。”巫女敬缘又拿出一朵纸花,在它自燃时念起法诀,“幽冥起微光,尽化百日霜,幻乐纷纭可曾晓,斜阳映西窗。” “这是……催眠法?”下位黎雨忽然感觉脑袋昏沉起来,“我有些困……” “不是,是我抑制了那个假敬缘微不足道的法力。”巫女敬缘淡淡地否决,“你以后附身雨妹最多只能附身一刻钟的时间,而且得至少间隔一个时辰。” “什么……?”下位黎雨错愕万分。 “我已经很仁慈了噢。”巫女敬缘不为所动地确认,“现在走罢,三个时辰后再来找我。若是迟到一秒钟,就再也没有谈判机会了。” “呃……算你厉害。”下位黎雨抱怨着,不情不愿地遁走了。 上位梨欣捋了捋情况,方才发出一声感慨:“挺神奇啊……下位雨妹召唤守关敬缘是,现在你施法也是,怎么念首诗就能施展出这些特别的法术?” “我们只不过是在试图剖析作用对象的本质。”巫女敬缘简单介绍,“用念法诀的方式剖析清楚施法对象的能量场,再用一点技巧就能对其造成扰动、从而产生自己想要的效果。” “哦……”上位梨欣一知半解地应了声。 “欣姐,你回避一下吧。”巫女敬缘缓缓说着,又走到床边坐下,“待会儿可能还会闹不愉快,所以我想休息会儿。” “行,不过……”上位梨欣看看迷迷糊糊躺在床上的妹妹,欲言又止。 巫女敬缘看穿她的想法了,便平静地说:“照顾和解释由我来就行,反正她被我连带绑了这么久,肯定也累得想睡觉。” “那好。”上位梨欣暗松一口气,“另外要我叫你起床吗?万一时辰到了你还跟雨妹睡着,可能——” “不会那样的啦!”巫女敬缘打断。 “行吧,”上位梨欣笑笑,抬腿刚要走,又转回来补充,“对了……” “还有什么事?”巫女一边整理衣装一边疑问。 “谢谢你愿意给我们机会。”上位梨欣诚恳地说。 巫女敬缘眨眨眼,更卖力整理的同时切了一声:“你当然应该谢谢我。” 看来她领受了。上位梨欣没再多说什么,乖乖地走出了秘密基地。 身后开始传来两人细碎的交谈,没多久又都重归了沉寂。姐姐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妹妹和巫女敬缘果然都已经睡着了,看上去非常安详。 上位梨欣满意地点点头,悄悄把一张椅子搬到门口,自己坐上去打起了盹。 虽然这个天地本身的清除罪业工作不算繁杂,但加上第二个妹妹的事情也是相当累人。没多久她便睡了过去,全程昏昏沉沉地没有梦,最后甚至还是反过来让巫女敬缘叫醒的。 三个时辰转瞬即逝啊……放家里,便是一个睡到晚饭才醒的阔绰午觉了。 下位黎雨还真的准时赴了约,巫女敬缘便在上位梨欣的主持下跟她谈了谈交换了一下各自的需求、不满与意见。 矛盾的起因,在于巫女敬缘想通过脱离的方式让下位黎雨学会告别过去、适应一个人的新生活,而对方难以理解和接受。 同时,黎雨想找巫女问清楚蒿里村惨剧的始末以及失踪敬缘的去向,但巫女决定对后者保守秘密,对于前者也反复强调事发当晚已经说过、并作证她最终会想起,由此加深了这个裂痕。 接着巫女按计划、有些生硬地淡出了黎雨的生活,黎雨无法适应,便通过自己召唤法身(即守关敬缘)的方式来到地府追寻,这个行为引得巫女勃然大怒,并指责她“背叛了自己”。 随后双方交恶,一路曲曲折折,结果闹来了这个地府里的临时秘密法庭。 听完双方发言,上位梨欣学着法官的样子分析道:“听上去似乎阿缘的过错多些……不过雨妹也有不好的地方。” “可不是嘛,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怎么能这么快找个人替代我?”巫女敬缘不满地强调。 “明明是因为你喜欢当谜语人!随叫随到却一问三不知真的好烦!”下位黎雨立刻回嘴。 “肃静!”上位梨欣拿起一根棒棒糖敲了敲桌子,“我自有判断!” 第232章 决斗提议(下) “哈,我要看看谁是更有罪的那个。”巫女敬缘抱起双臂冷冷一笑。 “肯定是你,一开始的问题出在你身上。”下位黎雨一针见血地指出。 “肃静!”上位梨欣又敲了敲棒棒糖,“你们两个的过错纠缠不清,所以你们要同时付出代价、或者说做出补偿。” “欣姐说清楚些吧。”下位黎雨要求。 “阿缘进一步解释解释谜团和真身的下落,雨妹就让那个阿缘的守关分身回蒿里村继续守关去。”上位梨欣解释。 “反对,我自己不能解释谜团。”巫女敬缘指出,“作证,下位黎雨听到的东西也会给上位梨雨留下些许印象。这样会影响欣姐她们解谜。 “同时,我不能提供真身下落,因为这也跟谜题有关。” “你确实藏着不少秘密……”上位梨欣稍有吃惊地说。 “条件不错,但我也不能执行那种要求。”下位黎雨摇摇头,“我那位缘姐对我那么好,把她闲置不理就太可恶了。” “喂!别夹带私货!”巫女敬缘几乎要拍案而起。 “哼。”下位黎雨不以为然地抱起臂。 “但你们非和好不可,不然我得被烦死。”上位梨欣坚持,“只是该找个什么方法呢……” “一人退一步挺难啊,虽然我退步才是真的难办。”巫女敬缘嗤笑。 “这么无情还好意思说……”下位黎雨嘟囔。 “对了,要不你们比一场吧。”上位梨欣忽然一拍大腿提议,“谁赢了就听谁的,或者谁输了就先无条件让步。” “怎么比?电影里播的那种决斗?”下位黎雨疑问。 “那我没意见噢。”巫女敬缘摊摊手。 “当然不能比打架。”上位梨欣纠正,“我们比解谜,如果四号天地的蒿里村作祟谜题能被下位的雨妹用人为论解开超过80%,就算她赢。” 下位黎雨立刻赞成:“这个我喜欢!我跟爸爸也学过不少东西的!” 巫女敬缘顿时睁大了双眼:“欣姐,你想偷小抄?” “唔……那我们折中一下。”上位梨欣调整道,“要是她开始解题前我还没自己想出独立的答案,那她能解出过半题目就算赢。我会公平对待你俩的。” “呃,也像偷懒。”巫女敬缘似乎还不大乐意。 “怎么?你担心自己拙劣的把戏被我识破?”下位黎雨挑衅,“正好,我再过两年就比你这个法身大了,你也该早早叫我一声雨姐!” “啊?你你你看不起谁?我可是源自一号本体的存在!”巫女敬缘连忙反驳,“哈哈……激将法是吧?那行,我就和你比一场。” “很好!”上位梨欣赶紧抓住机会一锤……一糖定音,“我宣布,敬缘和黎雨间的矛盾将通过解谜比赛来解决,退庭!” “欣姐好帅!”下位黎雨满足地贴了过去。 巫女敬缘不齿地扭开了脸。 上位梨欣呼出一口气,又调侃:“你这会儿活力满满的样子倒真有几分上位梨雨的影子,比你回忆里那种压抑的样子好多了。” “那是因为我回到了欣姐身旁。”下位黎雨毫不害臊地坦言,“如果不是还没能好好报答照顾我的爸爸,我真想一直留在这里,嘻嘻。” 上位梨雨尴尬又慌张地笑笑:“你悠着点,阿缘都像是被晾在一边了。” “一刻钟快到了。”巫女敬缘无情地提醒。 “切……”下位黎雨皱起眉嘟囔一声,又看回姐姐、像变脸一样宽慰地说,“我会准时回来的,一定要看我表现。” “我哪儿也不会去。”上位梨欣保证。 “好。”下位黎雨欣喜地应完,又提前遁走了。 巫女敬缘长出一口气,用纸花变出把折扇给自己扇了扇风。 “大家都不容易。”上位梨欣苦笑一声。 “八面玲珑啊,欣姐。不过你没必要安慰我或者怎么样噢,剩下的事情我能应对。”巫女敬缘淡淡一笑。 “你当然能。”姐姐一边等上位梨雨恢复精神一边回应,“不过刚才的节奏有些快了,你也缓缓吧,吃点零食什么的。” “我不想吃那家伙带来的东西。”巫女敬缘扭过头。 “你以前给我们带过一次,应该自己也吃过点吧?”上位梨欣问。 “她也这个都说了?啧……那会儿不一样。”巫女敬缘辩解。 “确实,不过她现在都带零食来了,光棒棒糖就有四根,这也是她的一种表示啊。”上位梨欣劝道,“有些话不好直接说出口,我们一般就会用更委婉的方法传达意味,不是吗?” “她倒没什么不好讲的,死过一次的人已经没什么好在乎的了。”巫女敬缘不以为然地说。 “唔……缘姐吃点也没关系。”上位梨雨忽然发话,“就当是我让给你的吧。” “我也没问你要。”巫女敬缘轻轻回着,又问,“歇完了?这么快醒。” “这算是一种努力工作吧……我已经在适应了。”上位梨雨若无其事地笑笑。 “可以的话,我是真不想你去适应这种事情。我还留了些把她直接永远赶走的想法。”巫女敬缘叹了口气。 “你这简直是深恶痛绝了……”上位梨欣指出,“真要说的话,雨妹犯的错也就是造了个法身来替代消失的你吧?这甚至不算多大的错。” “算,至少我受不了。”巫女敬缘斩钉截铁地回答。 上位梨雨稍作思考,判断道:“缘姐好像很在乎‘我’对你的看法。” 巫女敬缘无奈地笑笑:“你可以这么想……我们毕竟认识好久好久了。” “我又想到个比喻。”上位梨欣忽然插嘴,“这叫那什么,电影里经常播的,当用情专注的那方发现伴侣不专一后大发雷霆、乃至诱导犯——” 巫女敬缘连忙打断:“我怀疑你有什么奇怪的癖好。谁给你写的台词?” 上位梨欣耸耸肩:“我不知道啊,我想说我就说了。” 第233章 四号敬缘(上) 巫女敬缘最终还是没有吃那些零食,只想尽快开始帮助现世的自己构思谜题。 做好了前置工作,又敲定了之后的事情,上位两姐妹马上就能开始快进时间。在黄泉路那边无所事事几天后,她们抵达了四号天地的八八年。 梨致福喜欢发火的毛病和梨福远贪财的毛病确实都有所改善,不禁让两姐妹多了几分自豪——虽然最后两家遇上的挫折都不可避免。 蒿里村也是一如前面几个天地、几乎不会有变化。 宁静到让两姐妹忽然为接下来可能出现的谜题紧张了。 巫女敬缘见状,忍俊不禁问:“现在紧张什么?事件还有一年才要发生,现在不过是带你们看看十三岁的我而已。” “也对……我们这次权当旅游和散步。”上位梨雨给自己提示道。 “这时机掐得也挺好,下位雨妹的附身本领还在间隔期内。”上位梨欣认可,“我也能省心些,哈哈……” 在这段快进十多年的等待时间里,下位黎雨自然是时不时就跑过来跟上位梨欣唠嗑唠嗑。巫女敬缘仍然看她不顺眼,但她的举动又合规矩,便抓不到继续制裁她的把柄。 下位黎雨也仍然跟她闹着别扭,得亏上位梨欣一直调停,双方在这段时间还算得上相安无事。当然,能少见面还是少见面为好,比如这次小旅游。 “肯定会挑好时间,不然只会让大家都不愉快。”巫女敬缘淡淡一笑,“而且这是我家,她来可没有好果子吃,哈!” “你俩真是典型的由爱生恨了。”上位梨欣感慨。 “你也不能乱说话噢。”巫女敬缘提醒,“我们快到了,你们安静等在这。” 在两姐妹面前不远处,那座无比熟悉的敬宅正静静等待着她们的到来。经过了这么多次事件,她们从村口走来这里甚至比回家还熟练。 不过这终究不是她们的家,现在也有一股比以往都强盛的热浪阻挡着她俩继续靠近。所以,巫女敬缘让她们等在外面,自己泰然自若地穿过无形屏障,去了里头叫四号敬缘出来。 为什么不先去看看她在不在田里?因为巫女先前已经给她打过招呼,四号敬缘必定会乖乖等在家中。 尽管没有像三号敬缘那样天天腻歪在一起,但四号敬缘也和巫女聊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因此,她肯定也会对巫女言听计从、乃至积极配合她布局。这么想着,上位梨欣多了分严肃。 不像上位梨雨只需要感到对此好奇和新鲜,她在见面之余还得注意分析这个四号的人格,猜测她可能会出的题目。 二号敬缘为梨致福等人擅闯鬼门还殴打自己而火冒三丈,召唤了牛头马面作为见血的还击,由此拉开了惨剧的序幕…… 三号敬缘故意扣下梨志云充公的家产,还借黑白无常之手干掉了想要回它的梨家众人甚至其他村民、并在最后宣称这些钱“归敬家所有”—— 结合以前的思考结果,上位梨欣有理由怀疑,每个天地的罪业都跟谜题的某个部分相关。那么,四号敬缘身上也许能找到一丝—— “我出来了。”忽然,敬宅的方向传来了巫女敬缘的喊声,“虽然是第四次……但还是介绍一下吧。她就是敬缘。” 在她侧后方,跟着一位陌生里带点熟悉的五四装敬缘。熟悉就不用多说了,陌生是因为她那平静得堪称漠然的表情。 仅凭这点,她就给了两姐妹一个不同于以往的印象。毕竟二号敬缘是欣喜里带点青涩,三号是期盼中带点兴奋,都跟这个四号很不一样。 至于一号敬缘……似乎太久远了点,久到她究竟是谁都忘了。 “是的。”走到两姐妹面前时,四号敬缘方才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我是蒿里村的巫女,很高兴见到你们。” “好正经……”上位梨欣想起了某种遥远的感觉。 “这次她用的是你的头衔欸。”上位梨雨看向巫女敬缘说。 “是的,但没关系噢,本质都是一个人。”巫女敬缘若无其事地回答,“况且她更认可巫女身份的话,布置起谜题应该会更得心应手吧。” “唔?自称守关人不行吗?”上位梨欣忽然有点好奇。 “本来也可以,但是跟缘姐不喜欢的一些东西撞了。”四号敬缘爱莫能助地摊摊手,“等把比赛赢下来后,我们再考虑收回这个称呼也不迟。” “看来你早就把下位雨妹的事情全说给她听了。”上位梨欣朝巫女敬缘调侃。 “那肯定要说,作为出题方,我们是统一战线的噢。”巫女敬缘莞尔一笑,“反正如今各位的怀疑点已经都放在我们身上了,不妨再站出一步。” “哎,对于想另起新灶还回来叫板的人,我们当然不能姑息。”四号敬缘附和着,仿佛在表示自己迎战的决心。 上位梨欣看向她,她的姿态很高,好像自己已经有了跟巫女敬缘相当的法力。 “这个缘姐压迫感好强……”上位梨雨有些为这种陌生感而害怕了。 “放心,不是压迫你噢。”四号敬缘转而安慰,却又埋怨了一句,“虽然她总喜欢用你的面目跳出来……唔,真是烦心。” “那么你要更努力地尝试让她别再回到这具躯体了。”巫女敬缘劝诱般鼓励。 “我会努力,也当然会赢。”四号敬缘十足的意气风发,“我们才是敬缘!” 上位梨欣朝巫女感慨地笑笑:“你确实争取到了一个亲密的战友,是要准备一出好戏吧?” 不等巫女回话,敬缘抢先自豪地回答:“缘姐肯定会帮我,我也必须借助她的力量。” “你反而暴露出我想下场玩玩的意向了……”巫女敬缘嘟囔。 “啊!对不起……!”四号敬缘慌忙道歉。 她似乎的确没法离开巫女敬缘的支持。 “没事,这本来也是我和下位黎雨之间的比赛。”巫女敬缘捉摸不透地笑笑,“诸位都是各自选手的翅膀,嘿嘿。” 第234章 四号敬缘(下) 众人又继续聊了会儿,直到发现康伯正在走过来才停下对话。 在他眼里,敬缘想必是一个人站在自家门前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便过去奇怪地问:“阿缘,怎么一个人站在路边发呆?” “唔……”敬缘看看缄口不言的另外三人,快速思考道,“刚才在屋里烧粥太热了,就出来吹会儿风。” 康伯连忙劝:“哎呦,你熄火了吧?灶火得一直看着。” 敬缘无奈地反问:“当然了,这种事我怎么会忘?” “那就好。”康伯若无其事地笑笑,又打趣,“我还以为阿风阿洒他俩约你吃完饭出去玩呢,哈哈。” “他们好久没找过我了。”敬缘更无奈地摊摊手。 “也是,好久没见你们一起玩过了。”康伯自己寻思道。 敬缘没有接话,而是转移话题问:“所以你有什么事?你看起来似乎要来我家,但现在快到中午饭时间了,你该待在家里做饭才对。” “嗯,但我给你们带了药,昨天就说了的。”康伯展示了一下手里提着的两包药,“你奶奶吃的补药,还有你要用的糖。” 敬缘眨眨眼,方才想起这档子事来,便不自然地笑笑:“啊……我想起来了。哈哈……那么给我吧,麻烦了噢。” “没关系。另外你奶奶的身体调养得还好吧?”康伯将药递过去,又问,“虽然没法再下田,至少生活应该还能如常。” “还好,但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她?我跟奶奶说一声你要来我们家就是。由我复述未必准确。”敬缘建议。 “没有大问题就没必要打扰她或者大改方子了。”康伯只是摆摆手。 “其实我觉得本来就没有大问题噢,奶奶大概只是上年纪了。”敬缘道,“也许我之后再上山采点药就够了,继续麻烦你有点不合适。” “这有什么麻烦,我就是干这行的,先把这个疗程吃完再说吧。”康伯强调,“而且我反正也要给你带糖,顺路而已。” 敬缘看了看手里的小纸包,问:“唔……这糖还得吃多久呢,都两三年了。” 康伯再次确认:“不能只看你一个人的感觉。另外你的身体在这个月也没有变化吗?” 敬缘重复:“没什么明显的感觉噢。” 康伯便计划:“那么到月尾给你再检查一遍吧,顺便再抽些血,看看这配方要不要调整。” 敬缘想了想,忽然问:“我一直都没什么事啊……这东西还要继续研究吗?” “当然,之前也说定的,你可能只是目前没表现出问题。”康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而且这是关乎大家的事情。” “行吧,我继续吃就是了。”敬缘轻叹一声。 “哈哈,这就好。下次我让三爷在镇上带点糖浆,做些大枣糖球或者糖葫芦捎给你们。”康伯满意地笑了笑。 “也行吧。”敬缘不大关心地应了一声,“那个,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吃饭了噢?” “好,帮我给你奶奶打个招呼。”康伯挥挥手,朝自己的诊所走了回去。 上位梨欣看着他走远,转过头朝她问:“所以严医生给你送了好几年的红糖、让你补身子?这就是巫女的待遇吗?” 巫女敬缘抢先回答:“我们没有白拿噢,也会经常替他采药或者干些轻活。” 上位梨欣啧声:“那也得谢谢人家,怎么每次惨剧都让他第一个死……?” 上位梨雨叉起腰附和道:“就是!康伯说你的事等同于关乎大家的事,这多看重作为巫女的缘姐啊,给他的下场至少要好一点吧!” 四号敬缘反驳:“第一个死未必就是最惨的——” 话音未落,巫女敬缘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同时稍稍走前一步说:“我们了解,但是,以前康伯自缢的事件也不是我们要催化成那样的噢。” “呃,难道这村子里的死亡谜团还跟巫女之外的人有关?不会吧。”上位梨欣并不很相信。 “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是因为鬼怪的作祟吗?”巫女敬缘装傻般回问。 “好好好好。”上位梨欣马上摆摆手。 四号敬缘一脸佩服地看向了巫女。 “对了,”巫女敬缘咳了一声,又提议,“现在是午饭时间,要不你们留下来吃点东西?反正我要留,先填饱肚子再跳完最后这一年会更好。” 上位梨雨的注意力马上转移了:“好啊!……唔,但是我们进不去缘姐家。难道我们要蹲在路边吃?” “不至于噢。”敬缘轻轻地笑了两声,又看向巫女,“缘姐,帮我把屏障暂时解开吧?” “没问题。”巫女敬缘应着,拿出两朵纸花抛向了两姐妹,又和自己一起开始念动法诀。 随着纸花燃尽,两姐妹顿感一股清凉气息扑面而来;惊叹之余再感受一遍,环绕敬宅的热浪居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暂时给了你俩一个豁免权。”巫女敬缘解释,“你们可以自由出入敬宅了……当然,不能用来监视或者偷窥我的缘妹噢,嘿嘿。” “她们要是来,我就恢复屏障,让她们体验一下钻进灶底的感觉。”敬缘得意地宣称。 “这么好!这效果能持续多久?”上位梨雨大概是在为前一句话而兴奋。 “这次给你们放宽一些,直到事件结束这效果都能持续。”巫女敬缘笑了笑,“虽然等到最后,你们估计也不需要这个特权才能进来了。” “你这不是在暗示这位缘妹吗,”上位梨欣连忙说,“力场消失意味着什么她肯定都知道,这算是剧透吧?” “没关系噢。”四号敬缘却出奇地淡定,“即使死亡,我也能和缘姐乃至你们在地下重逢,况且惨剧最后理应无人生还。” “挺……挺看得开啊。”无论从哪个层面上想,上位梨欣都想到了下位黎雨。 “这种事情到时候再看吧,现在不如先进来吃点东西,正好康伯带了些红糖。”巫女敬缘看向自己,兴致勃勃地提议道,“妹妹,拿来做些她们喜欢的菜吧。” “好嘞!”敬缘的表情立马亮起来了。 第235章 纠纷转移(上) 大概是得益于法力增强,巫女敬缘现在只需要用纸花作个法,便能将面前的阳间食物复制一份、送到身处阴间的两姐妹手上。 想当初,二号敬缘还要偷偷把剩饭剩菜带到镇鬼庙前的祭坛、特地举行一个小仪式才能把它们送到两姐妹那儿;现在的四号敬缘只需要照常把饭菜摆在桌上,就能让她们围过来用餐。 巫女敬缘法力充盛也未必是坏事,上位梨欣如此感慨。 由于杨婆婆也在同一张桌上吃饭,所以敬缘没有参与到另外三人的聊天里,只是静静听着她们打闹。 为此,上位梨雨有些可惜:“要是缘姐能一起聊天就好了。” “但我们也不好找理由自己一个人吃饭。”巫女敬缘爱莫能助地说,“而且现在吃少点、等会儿吃第二顿也吃不消噢。” “说的也是,你们家规矩多。”上位梨欣应着,又看了看杨婆婆,“另外你奶奶精神还不错啊,完全看不出身体欠佳呢。” “所以刚才缘妹说没什么大毛病不是谦虚。”巫女敬缘看看面不改色的自己,解释道,“康伯有时候就喜欢小题大做。” “他也是关心你们。”上位梨欣打圆场。 三人继续聊了下去,直到把饭吃完、跟四号敬缘短暂告别才回了地府。这会儿下位黎雨附身的间隔期已经结束,但她没有马上回来,可能是在等事件正式开始再过来观看。 那么,就让事件快些到来吧。上位两姐妹调动时间,只消在秘密基地午睡一场,四号天地便已抵达了八九年的七月十八日。 正如预料,黎家七人又又又在苏三爷的带领下来到了蒿里村。他们进来住下,去梨志云家吃午饭,然后去镇鬼庙参与敬缘的祭祀,接着回梨宅准备晚宴……跟以前也是大同小异。 这回的梨欣梨雨也因为自己跑上镇鬼庙而挨了旺子的骂,不过她似乎责怪得比以前轻了些;而且梨致福也早早过来劝架了,气氛还算平和。 梨定龙不像上次那样自然和放开,但也没有前两回那么阴沉和忧郁。大概梨福远的些许改变也些许影响了妻子以及儿子。 上位两姐妹在二十年前做的努力果然能影响到现在,不禁让她们颇为欣慰;虽然变化没有单独找一家改善那么大,但至少大家都有改变。 不知道在自己离开之后,梨致福和梨福远都各自经历了些什么;但比起探究清楚,还是让爸妈那辈人的故事留在遐想里吧。 用过晚宴,敬缘还是要像上次那样留下来;不过这回阿风阿洒没有多作停留,吃完就跟梨定龙一路有说有笑地回去了。 上位梨欣看看留在院口跟两姐妹聊天的敬缘,又看看已经走远的三个男孩,好奇道:“唔,这个天地发生过什么?阿风阿洒跟你似乎没那么好啊。” “是吗?”巫女敬缘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应。 “我也觉得。”上位梨雨插嘴,“缘姐在后院做完自己的工作时没有进厨房和他们聊天,而是自己去了河边吹风,风哥洒哥也没出来找她聊。” “你们的注意力就放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巫女敬缘无奈地问。 “有异常的地方我们都要关注嘛。”上位梨欣说着,又怂恿道,“所以是发生了什么?你们闹矛盾了?是在我们跳过的那几年里发生的?” “我也想知道,这太不对劲了。”上位梨雨继续插嘴。 “也没什么大事情啦,个别天地的偶然现象而已噢。”巫女敬缘试图蒙混。 “但我还是想知道。”上位梨欣八卦的欲望看来十分强烈,“说说,说说。” “你就不怕我再用铁链把你捆起来?”巫女敬缘疑问。 “都这个关头了,缘姐不会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法力的。”上位梨雨还在插嘴。 “你这家伙,现在这种时候挺靠谱嘛。”上位梨欣夸赞。 “唉……也罢,这个关头了,是对是错也不用细究了。”巫女敬缘轻叹一声让步道,“这里的缘妹是和风哥洒哥有些小矛盾,在前两年我来的时候闹的。 “简单来说,我过来和自己见面后说了谜题和你们的事情,然后她想让我展示一下法力……唔,展示完她就入了迷、要跟我学,然后天天只顾得学法术练仪式,他们之间就疏远了。” “这样吗?”上位梨欣惊讶地问,“是谁先开始的?” “我自己吧。就算被他们约出来,四妹也老是心不在焉,也没有以前那么平易近人,就催生了彼此间的隔膜。”巫女敬缘稍有感叹地承认,“说起来,有一部分责任在我。” “你就光看着她走火入魔的罢。”上位梨欣苦笑。 “所以缘姐学会法术没有?”上位梨雨倒还是兴致勃勃。 “这个要保密。”巫女敬缘淡淡一笑,“不然把她老底揭了,她得和我翻脸。” 这边聊完,另一边的梨欣两姐妹和敬缘也分开了。跟上回一样,敬缘回去拿一盏油灯送给梨雨,等她俩安心回家了就去梨宅旁听梨家众人关于钱的争论。 “对了,”看她撑着伞快步走进梨宅,上位梨欣忽然想起什么,“咱们是不是该去看看康伯如何了?阿缘,可以去吧?” “可以噢,但没必要。”巫女敬缘不以为然地批准,“我可以作证,康伯今晚都会存活,不用担心他莫名其妙吊脖子。” “谢天谢地,你肯大发慈悲了。”上位梨欣长松一口气,“虽然你未必会给其他谜题也放水……至少之前你听了进去。” “又不是我主编的题目,谢我或者责怪我没有用噢。”巫女敬缘莞尔一笑,“不过还是多谢你感激我,嘻嘻。” “所以我们可以直接留在这儿看缘姐发挥了。”上位梨雨总结,“虽然我不是很想看大人们吵架……” “放心,这个你也不用看很久。”巫女敬缘提示,“稍微等一会儿就行了。” 上位梨欣奇问:“唔……难道这个敬缘愿意给钱?” 巫女敬缘却吊了胃口:“这得保密。” 上位梨欣啧声:“不是吧,一看你就是什么都知道,还不是你安排的剧情?” 巫女敬缘只是笑而不语。 第236章 纠纷转移(下) 半小时后,梨宅一楼客厅。 “我同阿远的问题就是这样。”叙述完的梨致福平静地总结,“我三四千,他六七千,两个人加起来大概要一万救命。” “一万……我到哪处拿一万出来?”梨志云皱着眉,正常发挥地质问道,“你是唔知,我屋入边的现钱只得三千,凑不上给你们。” “但是阿爸,咱们真的快山穷水尽了,还能再凑一点吗?”婉茵恳求,“如果可以,我们也不想来麻烦你们的。” “是啊,不是说拿来干别的什么,这纯属是为了救命。”梨福远也助阵道,“我和福哥以前也经常寄些生活费过来,应该不会只剩这些吧?” “这么细个村花销应该唔大。”梨致福厚着脸皮补充。 “若没有特别的事情,花销确实不大噢。”刚才鲜少发言的敬缘忽然开口,“但是我们日后有一项扩建的计划,要垫许多资金进去。” “不错。我同阿缘屋商量过,要给这村修一条方便通到外边的路。”梨志云点头认同,“我资助了过半家产,其他人亦有钱出钱有物出物,收好东西讲掂了这两年就开始动工。” 求助的四人面面相觑,又一齐看向了敬缘。 “所以,”她咳了一声,正色道,“我们恐怕不好挪出资金给各位。” 这可不行,这钱必须拿到。在深城久做生意的梨福远又看看大哥,首先劝说:“那个,你修路是这两年吧?没关系的,我们渡过难关很快就能还上,周转一趟用不了多久,不碍事。” “是啊,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会白拿。”婉茵紧随其后道,“过个一年多我们还上了,你们照样可以修路,时间紧巴我们还能加利息。” “你们不是生意跌落低谷了吗,怎么能保证熬过这次就能马上回本甚至赚钱?”敬缘疑问。 “我唔好话,但是阿远那边唔是公司本身出问题。”梨致福替为解释道,“他不过是一单大生意出了些事,熬过去就很快可以返到正轨了。” “不错,我重新进货交付后,这单生意的报酬甚至还能拿到。”梨福远赞同,“福哥那边也不是说天塌了,他只要还肯踏实干活,把钱赚回来不难。” 梨志云拿起茶杯又放下,缓缓道:“加上我投入去的钱,不过是六七千。不动产就不用打算了,补剩下的数要老老实实问阿缘借公款。” 敬缘微蹙眉头陷入了思考。 这就是她动摇的表现了,梨福远便加把劲说:“阿缘,我们虽然不经常回来探望,但也不会说不在乎这老家。你要还不放心,咱们就签个合同,保证给你两年内还上,怎么样?” “你大可以相信我们。”梨致福帮口,“我们这些开档口做生意的,就是要将牙齿当金使才行得开,不会吃了你们修路的钱不吐出来。”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敬缘维持着那副表情抬起一只手掌,“只是等我考虑两分钟。” 四人互看两眼,默契地停下了话头,转而各自小声聊起了什么。敬缘过去和梨志云悄悄说了几句话,又讨论了一小会儿。 窗外的倾盆雨声顿时分担了好几人的不安,听上去悦耳了许多。 两分钟后,敬缘轻咳一声,开口朝四人说:“把村里修路的资金腾出来是件大事,你们明白吧?因为是云伯家的人求助,我才肯开个小灶,但我仍然不能就这样一个人替全村做决定。” “你要在村内整个投票表决之类的?”梨致福问。 “不错。”敬缘点头确认,“明早,我会让村里包括我奶奶在内的所有十四人聚在一起,在镇鬼庙前讨论这件事。如果大多数人都同意,我就代表蒿里村把资金借给你们。” “为什么要去镇鬼庙那边?明早可能还会下雨,找个像这样的室内不好吗?”梨福远疑问。 “这是规矩,下雨就撑伞吧。”敬缘的语气不容置疑。 也罢,地方毕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愿意发起一场投票来讨论这件事。梨福远没有再说话,婉茵也暗自庆幸着止住了疑问。 “冇问题,你怎么方便怎么来。”梨致福也很干脆地应了下来,“明早几点?” “八点。到时候先在我家门口集中,我们再一起去祭坛前开会。”敬缘回答,“我现在去通知一下其他人……希望他们都还没睡。” “好,就这么话。”梨致福看了看背景板旺子,她也点了头表示认同。 “那就先这样罢。”梨志云斟了杯水过口,“你们先返去睡觉,让阿缘通知其他人,到明日再一起讲这单事。” “那个,阿缘,你要不要人跟着去?”婉茵忽然向敬缘积极地提议,“大晚上的,又刮风下雨,你一个人在外面跑来跑去可能不方便。” “没事,这里是我的小村子,能有什么不方便。”敬缘淡淡一笑婉拒,又朝不知道谁说,“诸位不要多想,请先回吧。” 于是他们就这么达成了共识。梨志云上楼休息,其他人各自回暂住的屋子,敬缘跑出去通知分居四处的其他四人。梨宅很快变回了属于夜晚的静悄悄,只剩下观测的三人留在附近。 “叫四个人,着实有些麻烦……要是你这肉身也能习得化风术就好了。”巫女敬缘看着自己的背影,感慨道。 “阿缘,这次你居然这么容易就把钱批下来了。”上位梨欣回想起刚才的事情,不由得感叹,“上次他们死说烂说你都不肯松口呢,哈哈。” “我只是见机行事罢了。”巫女敬缘回过头打趣。 “那么事情说定了,我们也能去休息了吧?”上位梨雨问,“缘姐说了康伯不会有事,我们的视角又要保持在爸爸和远叔周围,今晚应该没什么事了。” “也对……其他村民阿缘也不让观测,先回去歇会儿罢。”上位梨欣认同。 巫女应了一声作为同意,自己则走进雨幕、朝敬缘背影消失的方向跟了过去。 第237章 民主表态(上) 第二天,村里的众人如期聚集在了敬宅门前。 也正如敬缘所说,村里所有人都到了场,包括总算安稳度过了十八号夜晚的康伯、作为家属出场的梨欣和梨定龙、以及跟投票毫不相干的梨雨。 敬缘本人和杨婆婆还没出来,等待的众人便在敬宅门前聊得闹哄哄的。致福福远两家人在讨论分钱的问题,苏三爷、严康和梨志云在说修路的事,三个男孩子在抱怨这鬼天气,梨欣则在劝妹妹不要傻傻地跟空气说话。 “我没有自言自语。”梨雨反驳,“村里的灶君姐姐来看我了,就在这儿。” “哪有什么灶君?别胡思乱想。”梨欣听着很是膈应。 “哎……每个天地我都得劝一遍欣姐吗?”上位梨雨感慨。 “不用,因为劝了也没用。”上位梨欣自我批评道。 “不亲眼见识一下法术的强大,就很难相信世上有这种力量,对于我们这样的灵体的存在也是。”巫女敬缘总结。 “我又想起你和阿风阿洒的事了。”上位梨欣接话,“他们若没见过你施法,看你练习也只会觉得是小孩子在自娱自乐罢;如果你练得走火入魔,这种突兀感就更强了。” “那也就这样罢。对于敬缘来说,这个天地不过是昙花一现,练成的法术却是恒久的。”巫女敬缘五分无奈地笑笑。 上位梨欣思考两秒,忽然问:“那么你在这些天地里出题算不算一种修行?” “若是对于智力的修行,那肯定是算的,其他方面就另看吧。”巫女敬缘保守回答。 话音刚落,敬宅大门就“吱呀”一声打开,敬缘一手撑着把大伞、一手搀扶着杨婆婆,从门后缓缓走了出来。她穿着那套黑白祭祀服,但布料有些皱巴和干硬,像是一连晒了好几天。 众人先后向她们问了好,杨婆婆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敬缘则像代劳般一一点头以回,又说:“人来齐了?那我们现在过去吧。” “确实来齐了噢,走吧。”巫女敬缘朝她抛去一个鼓励的微笑,对方也笑了笑作为回应。 “杨婆婆总算出场一次了,她能容下很多操作空间啊。”上位梨欣指出。 “嘘,缘姐们听到这个会不高兴的。”上位梨雨忙劝。 上位梨欣看向她,忽然发觉:“你还是我的雨妹……?奇了怪了,下位的你居然这么久也没有再回来,现在都不在。” “我也不清楚,但我也挺喜欢不被附身的现在。”上位梨雨摊摊手。 与此同时,众人向左右让出一条过道,由敬缘和杨婆婆走队头,其他人则以年龄大到小、村民到梨家众人的顺序跟在后面,默契得像是敬缘提前吩咐过。 动身后,走在第二位的苏三爷忽然赶快两步,朝敬缘说:“对了,村口的石桥昨晚冲塌了,有无影响?” “塌了就塌了吧,不相干的。”敬缘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和众人已经被困在这里了,虽然观测的众人知道为什么。 走在第三位的康伯也挤了过去,担忧地插话道:“咱们等会儿要不再讨论下怎么跟外界取得联系?这水一时半会儿退不下去,可能会困我们很久。” “镇上的人会看着办的,我们有被登记在册。”敬缘仍是轻描淡写的态度。 两人看向杨婆婆,她那一脸平静的意思估计是随孙女去了,便都没有再说话。 众人走到台阶前,敬缘一边扶奶奶上台阶一边撑伞似乎有些勉强,便让苏三爷过来帮忙撑了伞;阿风见状,便疑问:“缘妹,虽然是规矩,但在你家开会还是对杨婆婆好些吧?” 见他起了头,阿洒也跟着问:“对啊,大家也方便,不用在这外头淋雨。” “这个环节不能省。有关村子里的大事,必须在列祖列宗的见证下讨论决议,没得商量。”敬缘语气冷淡地坚持。 “呃,算作是为你奶奶打算也不行吗?”阿风坚持问,“我的意思是,这两年的祭祀仪式她也没去——” “风哥,这两件事不一样。这里面的道理挺深,解释不容易,也请不要再质疑我了。”敬缘直接截断了对话。 杨婆婆没出声,他和阿洒面面相觑,便也都没有话可说。 众人上到庙前的祭祀广场,又在敬缘的指示下于祭坛前围了个大大的半圆。随后,敬缘从衣袂里拿出三支香和两支红烛,默念了两句咒后用火机点着,又插在了祭坛上的固定小香炉里。 那香炉完全暴露在雨中,但香烛仍是自顾自地烧着,宛如跟雨点不在一个图层,又十足像她那种神奇的自燃纸花。 这也许就是一招小小的法术,只是不知道围观的人们会不会这么想。 做完这些,敬缘转过身,特地朝一齐站在祭坛右边的杨婆婆问:“奶奶,大家可以开始讨论这件事了吗?” “嗯。”杨婆婆简单回应,同意了众人进行讨论。 敬缘便清清嗓子,提高音量朝众人道:“好了,大家!我们今天聚在这里是为了讨论村里修路款的用途,虽然大概情况我已经和各位分别说过了,但现在我再复述一遍吧。” 接着,她大致介绍了梨致福、梨福远两家遇到的困难,又重申了修路款的来源、用途和重要性,只简单地叙述了几分钟。 在此期间,等着被救济的梨家众人听得比较专注和忐忑,四个村民则稍微有些随意,可能早就想好了投什么票。 康伯站的位置正对着敬缘,开小差时若到处看就会很明显,所以他就只是看着敬缘的衣衫或者她身后的空间。这下却让他忽然发现,那座熟悉的镇鬼庙里跟昨天所见有什么不同。 他眨眨眼,又定睛看去,惊觉庙底那道黑铁大门已经打开了。漆黑的门洞散发着幽幽的气场,宛若地府的深渊入口,看上一眼就能教人寒毛倒竖。 这鬼门开了可不是好事,他连忙悄悄戳了戳旁边的苏三爷,压着声音告知:“三爷,你看看那个门,它似乎开了。” 三爷想了一秒,转过头眯起眼往那里定睛看去,脸上随之很快染上了惊诧:“是喔,鬼门几时开的……?” “两位,有想法请等会儿再交流噢。”还在叙述的敬缘忽然朝他们提醒一句,打断了他们的交流,“咳……说到哪儿了?对,那个修路款……” 第238章 民主表态(下) 等她叙述完毕,会议就到了讨论环节。祭坛上的香烧得还剩一半,众人可以随意讨论到剩下半炷香全部烧完。 上位梨欣忽然觉得这才是她燃香的目的。 对于她半调侃的提问,巫女敬缘回答:“计时算是一种用途,但当然不是主要目的。” “那么是为了积聚作法的气场?”上位梨雨疑惑道,“缘姐要在这里作什么法……啊!难不成,你要在这里开始出题?” “我只是点了些香烛……”巫女敬缘无奈地笑笑。 “对了,康伯不是看见那个鬼门开了吗?我现在也看清楚了。”上位梨欣顿感不妙,“扯上那个门准没好事,你这家伙,把开会地点定在这里别是想光天化日行凶吧?” “我不能给任何提示噢。”巫女敬缘竖起手指噤声。 另一边,康伯也在找敬缘问话:“阿缘,庙里头那个门好像开了,我们要不过去看看?” “有吗?”敬缘转头往镇鬼庙里瞧了两眼,“好像没什么很大的变化噢。” “怎么会?门的确是开了。”康伯再看了一遍,更是对此无比确认,“你最清楚,这不算是什么小事,咱们可不能说不管就不管。” “但是这样肯定会引起骚动、打扰讨论进行的。”敬缘为难地说。 “讨论已经不算什么了。”康伯五分纳闷地坚持,“而且我们悄悄走开一会儿没关系的。” 敬缘沉思片刻,转而向杨婆婆问:“奶奶,我能和康伯离场一下、让您自己站会儿吗?” “嗯。”老人似乎不是很精神,脸上也没有任何波澜,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 康伯看向她,若有所思地盯住了她的脸。 “那行,我和你去看看。”敬缘向康伯应允,又将手里的雨伞给了杨婆婆,“康伯,送我一程吧。” 康伯回过神来,朝旁边候命的苏三爷示了个意,方才上前用伞遮住她、和她一同走向了镇鬼庙。苏三爷没说什么,过去站在了祭坛的左边,又环视了一圈围着自己和杨婆婆的众人。 庙门虚掩着,留了条足以看清里头的缝。敬缘过去完全推开门板,那洞开的漆黑鬼门顿时在两人面前展露无遗。 “啧……这门上了铁链,总不能是被风吹开的。”康伯警惕地自言自语着,又看了看庙门,朝敬缘问,“阿缘,你昨天下来时锁庙门没?” “我好像忘了……”敬缘有些迟疑地回答,“不过,总不会有人跑进来这种地方吧?” “但门肯定有人动了。”康伯严肃地问,“你自己有没有来这边开过?” “我没事开那个门干嘛?也就陪你开过几遍。”敬缘反问。 “也对……”康伯沉吟几秒,又提议,“唔,算了,不管怎么开的,现在得先应对一下。我回去拿些辟邪粉,你把门关上,再陪着大家、和三爷一起控制下现场的秩序。” “我没意见,不过现在大家也没事,需要冒着暴露的风险把粉带出来吗?”敬缘疑问。 “一时半会儿没事代表不了什么,你自己也该清楚鬼怪作祟的规律啊?”康伯坚定的声音里也带着不解,“总之我很快回来,阿缘你就看好这里,好吧?” “行,那么你也注意安全噢。”敬缘平和地应了一声,又从旁边拿了根朱砂色的木棒,“我不在旁边,你可以用这个加强自身抵御邪祟的气场。” “这没必要吧……?就几步路。”康伯有些没反应过来。 “叫你拿着,你拿着就是了噢。”敬缘坚持。 “好吧。”康伯有些无奈和好笑地接了过去,“唔……手感怎么有点湿滑?” “大概我的手还沾着点雨水吧。”敬缘应着,自顾自转了身去关鬼门。 康伯也没有再问,撑起伞快步走出了镇鬼庙;等敬缘关上那道黑铁大门了,苏三爷便自觉走去庙前,把她接了回来。 “搞定了?没什么事吧?”同时他顺道问。 “是的,谢谢你的帮忙。”敬缘缓缓回应。 接着,她看看那三支快燃尽的香,提高声音朝众人问:“好了,大家讨论得如何?准备到投票表决的环节了噢。” “等一下,康伯刚刚走了。”阿洒提出。 “他有些小事情要做,很快就回来。”敬缘不以为然地继续说,“我们几个人先抽签,等他回来抽完就能直接宣布结果,大家也早点回去休息。” “唔……我也不想在雨地里待着,不过那样不大公平吧?”阿风提问,“票数一边倒就算了,如果刚好平衡,可能会给康伯太大压力——” “我捏着结果,暂时不公布就是。”敬缘不耐烦地摆摆手,坚持自己的命令道,“奶奶也默许了,这事就这样吧。” 村民们看向打盹般默不作声的杨婆婆,只好随了她的性子。 敬缘没再说话,转过身重新点了香,又从像百宝囊一样的衣袖里抽出了一个有盖子的小竹筒。与此同时,梨家的两兄弟抱起拳,朝村民再次游说了一遍,盼望他们能投一张支持票。 他俩这时候默契得很,那套动作甚至看不出生疏。 “这里有一个抽签筒,里面装了六根竹条。”敬缘将竹筒展示给众人看,同时介绍,“我们七个村民一人拿一根,如果同意,你们就用指甲在上面划一道痕,不同意就两道。 “另外,我和奶奶一人算两票,没意见吧?这样一共是九票,到时候我全部收齐,按照统计结果决定是否借钱给云伯的两个儿子。” “两票……你们家就占四票了,其他村民也就五个。”阿洒忽然有些犹豫。 “康伯可能真会一票定乾坤。”阿风小声猜测。 “不会噢。”听得清清楚楚的敬缘忽然冲他淡淡一笑,“他来不了了。” 第239章 独裁决议(上) 这是在说什么?众人可能没听清,又或者没听懂,都干站着没有出声。 “好了,你们先过来把签拿了,剩下的我等会儿再说。”敬缘轻轻晃了晃手里的竹筒,“快些,咱们早点投票早点完事。” “那大家就去吧……应该没关系的。”梨福远似乎也挺急。 “麻烦各位了。”梨致福补充。 苏三爷、梨志云和阿风阿洒互相看了几眼,又用多少带有些疑惑的眼神看向敬缘与一直都保持着沉默的杨婆婆,终究是先后朝她走了过去。 敬缘暗出一口气,在众人面前将竹筒的盖子拧开,露出了里面红色的液体。 等等……红色的液体……? “盛在这竹筒里的东西,将会决定蒿里村未来的命运。”敬缘一边对众人错愕的目光置若罔闻,一边淡淡说,“无论是签子还是血……都一样。” 接着,她将纤细的手指伸入那筒血水,捻出了一条细长的丝线。那丝线也是鲜血一般红,不知是浸透了这血水还是本就赤红无比。 不仅它,它上面系着的一串小巧的纸花也是殷红瘆人,从竹筒内被敬缘缓缓“抽出”的模样更是诡异至极。 何况……她还要把这串滴着血水的东西完完整整地提在半空,将其在众人面前展示……! “阿——阿缘!你在干什么……?!”阿风惊骇地问。 “这笔钱不只是给蒿里村修路的钱噢,它更是让这村子重获新生的钱。再具体些,是让敬家、乃至我得以新生的钱。”敬缘缓缓说着听不懂的话,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喂,你难不成要反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梨致福连忙喝问。 “这是甚么话……这钱筹过来就是说了要修路的啊。”阿洒也疑惑得有些懊恼了,“而且你到底在干嘛,这难道又是什么法术……?” “因为我是蒿里巫女,我就代表了蒿里村。”敬缘不以为然地继续胡言乱语,“我一票顶俩还是大降格呢,我该有一票否决权才对,哈。” “敬缘!我们早就说好的,你可不该说翻脸就翻脸!”梨福远颇有些气急败坏了。 “但我确实有这样自称的资格噢,蒿里村的核心自古以来都是敬家的巫祝。”敬缘顿了两秒,表情迅速变得冷酷而满怀憎恨,“想占我好处的、否定我的、还有我看不顺眼的庸俗之辈……都该去死……!” 话音刚落,她甩了两圈那条线,其上的纸花刹时绽放出红光、在空中划出了足以劈开雨水的圆弧;待两圈细长的红影消散,她手中的线赫然成了一条可怖的殷红长鞭! 这东西要比她腰上的朱砂色裙带夺目刺眼上百倍! “这就是法术噢。我这几年修炼来的。”敬缘得意地笑了笑,眼中却尽是冰冷的凶光,“领教下吧,诸位。” 话音刚落,红鞭划出锐利的残影扫过半空,随着她的展臂拉得笔直,宛若一杆长枪刺向了阿洒。后者哪见过这奇异纷乱的色彩,这时更谈不上躲避,被这鞭子结结实实地贯穿了胸膛。 前后溅出的血飞在雨里,染在鞭上,又溶在了众人的眼中。 “你们都是帮过我许多的好人,虽然不仅如此,但至少确实帮过我。”敬缘的语气平淡至极,仿佛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所以,请你们再帮我一次。” 轰然倒地的阿洒,瞠目结舌的众人,表情冷酷的敬缘……加上神色淡漠、一言不发的杨婆婆,整个场面是如此的荒诞。 仿佛这只是雨点幻化出的海市蜃楼。 但敬缘很快就再度挥鞭,要把这画面撕得更支离破碎……! “阿缘——快停下!”阿风急忙大喊,“你在杀人啊,你知不知道!快停手!” “我知道噢,你们这就是在帮我。”敬缘皱着眉咬着牙,几无迟疑地继续将鞭子朝他挥去,“麻烦你了,风哥……!” 这纱线做的细绳化作鞭子后不仅像铁一样坚硬、蛇一样柔韧,还能如钢刀一般锋利。只一扫,阿风的喉咙就绽开了血红的口子。 鲜红的血再次在半空中飞扬,待其洒入满地的雨水,阿风也踉跄着摔倒在地,只能睁着两个眼睛、空瞪天上灰白的雨云。 雨点不断挤入地上的两潭红晕,撑得它们迅速扩张,死死咬住了周围三人的双脚,也定死了不远处的梨家众人。 在刺目的色彩对比下,敬缘和她周围的空气不断扭曲,已然成了一副狰狞凶残的模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失声尖叫的梨欣几乎要腿一软坐倒下去,幸亏抱住她大腿的梨雨给她撑了撑。 “快——快拦下她啊!”梨福远惊恼地朝苏三爷和杨婆婆大喊,“三爷、敬缘她奶奶!你们怎么只是看着!” 杨婆婆却还是带着一副死灰似的脸杵在原地,苏三爷也没有任何反应。 “死……死了,他们怕不是全部中邪了!”梨志云惊惶地推测,“严康刚不是讲那个鬼门开了么,怕是有鬼上身!” 但苏三爷这时缓缓说了话:“敬缘。你终于磨利刀了?” “是噢……虽然很不容易,但我终于磨好了。”敬缘惨然地笑笑,又转向了他,“三爷……谢谢您愿意成为我的翅膀。” “嗐,早知刚才吃两口烟喽。”苏三爷感慨。 鞭影再起,他的心口刹时炸出一朵血花,他也随之倒在地上、眨眼间就成了第三具遗体。 敬缘眼中的悲哀转瞬即逝。 “顶他的肺,他到底在愣什么……!”梨福远恨恨地骂着,撸起袖子想冲上去,“福哥,我们去按住这家伙!” “痴了……她痴线的!冇过去!”梨致福赶忙制止。 “对……!先带几个小孩走!”婉茵也连忙拉住了丈夫。 可能是看快煮熟的鸭子跳了起来咬人,梨福远现在很是恼火:“咱们四个大人!她有那鞭子又怎么样,怕她什么!” “你们最好还是快跑。”敬缘带着一丝戏谑的笑缓缓说,“论人数,我其实比你们多噢。” 第240章 独裁决议(下) “扯淡,你不就仗着那几个村民和老不死的奶奶惯着你么?别想着我们也会乖乖站着让你杀!”若非婉茵拉着,梨福远估计已经冲出去教训她了。 “你误会了,我的打手不是他们。”敬缘说罢,用持鞭的右手从裙带上摘了一朵纸花,又举起左手让衣袖褪落,“是另一个世界的、我通过巫祝的血液召唤而来的十二头神兽。” 在她左前臂上,的确有两道正在徐徐渗血的刀伤。 稍旧的一道比较小,是昨天举行纪念鬼门封闭的古老祭祀时割的;较新的一道比较大,不知道伤在什么时候。但现在它们看起来都像联通某个异次元的裂隙,缓缓散发着骇人的红雾。 展示了两秒,她把纸花按在上面沾血,又用左手拿过它放在唇边念咒:“黑衽白襟朱砂带,入魔换得鬼门开;一人之下万人上,见我归来何不拜……!” 念罢,她将殷红的纸花抛向身旁的杨婆婆,又抬起手毫不留情地一鞭抽去! 半空中的纸花被扫得粉碎,炸出一团星星点点的红珠;后面的杨婆婆也挨了一鞭,却没有立刻倒下,只是稍微晃了晃身体。 “真痴了,自家人都打……!”惊愕不已的梨致福赶紧挡在妻女前面,同时朝梨福远喊,“走罢,唔可以同她玩命啊!” “走能走去哪儿?”敬缘嗤笑一声回道,“不说村子现在与外界隔绝,我这十二头山海经之间的食疫神兽,岂会任你们来去自如?” 紧接着又一鞭打出,杨婆婆再度受创,整个人……炸开了。 对,炸开了。但是场面并非想象中那般血腥,因为溅出的不是红色的血液,而是一大团灰黑色的不明烟尘、以及十多块大小形状全不一致的……物体。 初看就觉得根本不可能是血肉之躯里能有的东西。 而它们落地之后,也全变成了阳间不可能出现的存在。 正如敬缘所说,它们化成了十二头奇异的鸟兽。它们或虎首人身,四蹄长肘;或牛体虎形,一身铁毛状若刺猬;或形如飞鸟,盘旋在雨中……迥异非常,目视凶光。 这是傩文化中的伯奇、强梁、穷奇、雄伯等十二只神兽,专司捕食疫鬼。不过敬缘没有费力费神地一一介绍,反正让它们吃掉这几个家伙就可以了。 梨家的七人现在也不需要知道它们究竟叫什么、有什么来历,只需要知道这群凶巴巴的兽类已然将他们当作了盘中餐。 可敬缘究竟是他妈怎么让它们凭空跳出来的……?而且还能让它们乖乖听话?! “奶奶的法力……果然还有相当的残余。”敬缘感慨着,又朝周围的神兽们挥了两圈鞭子,“那么,去把他们都抓住吧!” 她这番驯兽师一样的举动果真让那群神兽立刻动了起来。它们陆续发出低吼,带着一股黑风撒开腿冲向众人,宛如半圈漆黑的海潮席卷而至! 梨福远虽然对她颇有成见,但面对由十一只怪兽外加一只怪鸟组成的十二股若合若离的黑风,仍然只有惊惶后退的份;其他人更不用说,早已扔开雨伞迈开步子、要往台阶下跑了。 旺子一把抱起呆若木鸡的梨雨,又扯上双腿打颤的梨欣奔下台阶;殿后的梨致福踉跄着闪过一头神兽的冲撞,也忙不迭地赶了上去。 “啊呀——!”推着儿子赶往台阶的婉茵险险躲开一头神兽的飞扑,又慌忙回头朝最后面的梨福远喊,“阿远,快来这边!” “跑这么快可不好。”敬缘大踏步走向它们,同时继续挥着鞭子指挥神兽追击,“拂胃,揽诸,咬住它们的尾巴!” 其中两头神兽立刻奔快两步,化出两道独立的黑风钳向梨福远。后者也坚持不下去了,只能暗骂一声甩出雨伞,盼望能借此掩护自己落荒而逃。 “嚯……真被你成功了几秒钟。”敬缘皱皱眉,又立刻切换到了下一个目标,“啊哈,云伯,你现在也算是村民吧?你也一起做第一批祭品如何?” 梨志云完全没心思回答她。腿脚本就不够年轻人不利索,扔开雨伞全力逃跑的他现在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你还是不管不顾?行,强梁、祖明,抓住他!” 梨志云暗道不妙,只能拼命加快步伐;但没过两秒,一头裹挟着黑风的神兽便冲近他、朝他背后猛挥一爪,后背立刻皮开肉绽地溅出了血来。 这还是在台阶上,梨志云顿时失去重心,翻滚着一路跌到地面,老骨头就此没了动静。 “咿啊啊啊啊——!”带着女儿跑最前面的旺子见状,惊恐得脚底打滑,差一点就要跟着滚到台阶下。 台阶上则传来了敬缘接近丧心病狂的大笑。 眨眼间已经五名死者了,她当然可以这样得意地笑;而作为受害者的其他人,就只能不顾一切地逃……! 可现在,居然有一个人在朝他们逆行跑来。 “严康……?”处在队伍中段的梨致福愣了一秒,赶忙朝他挥手大喊,“快走啊,敬缘在上面杀人了!” 但康伯仍是置若罔闻地冲上前,又从衣兜抓出一个球状物,往众人使劲扔了过去。 这是……前后夹击?众人始料不及,只能看着那东西在他们中间“砰”一声炸开,膨出一团白中带青的粉末。 如果这是麻药、毒粉或者烟雾弹,众人今天就必死无疑了;但这粉末飘在他们身上没有引起任何不适,反倒是那些追击的神兽突然哀嚎起来,没多久便在雨中溶化了一般烟消云散。 “拿着!分出去!”不等众人为面前的奇妙现象反应过来,康伯就往最近的旺子手上塞了三个这种球,“我家还有一点,去那里避避邪祟!” “严康?你怎么回来的?”刚开始下台阶的敬缘见状,又惊又恼地质问,“你应该已经被作祟了才对……!” “别胡说了!”康伯七分恼火三分担忧地喊,看上去根本不打算废话,“你自己也已经被附身,快来我这儿,还能回头!” 第241章 庞大戏码(上) “我被附身?”敬缘不齿地笑了两声,“哈,我可是巫女噢,怎么会被附身?” “敬缘!你刚才只是在做梦罢了!”严康仍在不懈地劝诫着,“快停下来,我们还有救!听康伯的话啊!” “听话……?我听得太久了,今天让我放肆一天好不好?就一天。”敬缘勉强作出一个懊恼的苦笑,“我现在清醒得很,得好好感受一下这一刻。” 不远处的梨家其余六人这才发觉自己站定了。本该继续逃跑,他们此刻却都抱着希望凑到了康伯背后。 就算敬缘再怎么否认,他也是有本事一招打败十一头神兽的! “至少……咱们谈谈!我给你带了糖,下来和我聊聊天呗?”康伯从左边的口袋摸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隔空朝她晃了两晃,“放下那些武器,深呼吸,咱们像以前那样聊会儿……!” 敬缘复杂的表情忽然变得恍然若失,脚步也停了下来。 康伯看看地上梨志云的遗体,咽口唾沫往前迈了两步。 “要是我早点跟你解释清楚该多好……”敬缘下垂视线,任由被雨水打湿的刘海黏在额头、往下滴水,“但那样的话,我根本就走不到这一步罢……” 康伯又忐忑地停下了。 “哈哈……果然还是不行。”她自嘲地摇摇头,开始缓缓挥动鞭子,“不行啊,康伯……拖这么久实在对不起了。” 鞭子渐渐舞出红影,在她的身后,一只灰体黑纹、形如大鹏的鸟尖鸣着飞起,在她头顶扫着雨点开始盘旋。 “你——”深知她已无法沟通的康伯咬咬牙,利索地从右边口袋摸出另一个球,朝她死力扔了过去,“喝啊!” “漏了一只就不要想补上了!”敬缘低声喝着,抬手指挥大鸟俯冲,“伯奇!替我们吃掉这个噩梦!” 那颗球砸在了不闪不躲的敬缘身上,而伯奇鸟也像一根箭般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康伯的心口。敬缘在青白的烟中艰难咳嗽着后退两步,而康伯带着两朵血花、一对血孔仰面倒在了地上。 梨家众人又仓惶地逃开了。 站在敬缘身边的巫女看看他们,又看看自己,担心而关切地问:“妹妹,你还好吗?” “缘姐……咳!……我有些闷。”敬缘抓着胸口后退一步,又被石阶绊得摔坐在了地上,“呃啊……哈,康伯这几年没白研究辟邪粉……” 巫女敬缘看着康伯的遗体,轻叹一声说:“至少你最后还是处理掉他了。” “我……虽然是……”敬缘摇摇头,无奈地强打了一个微笑,“不过我得休息一会儿……法力没有刚才充盛了。” “没关系噢,妹妹。你已经做得很棒了。”巫女敬缘从身后抱住了她。 而四号敬缘还没来得及回应,两人后面的祭祀广场就传来了一阵阵掌声。 “雨妹!嘘——!”接着是上位梨欣匆忙的劝诫。 “这难道不精彩吗?”下位黎雨不以为然地笑笑。 “你来得还真是时候……”巫女敬缘蹙起眉,站起身掸了掸裙裳,“但是,你打断上位雨妹的观测是否有些过分了?” “我没打断,我刚来。”下位黎雨满脸无辜地摊摊手,“虽然她在后半部分有些困,但我至少让她看完了,自己也看到了一部分。” “犯困?仅凭这句话,你初次见面就能冒犯到我了。”四妹也蹙起眉看了过去,“难怪是缘姐讨厌的类型,顶着这张脸更是教人恼火。” “大家都降降火,攻击性没必要这么强,”上位梨欣悻悻地打圆场,“这几天大家应该都不在特殊时期吧……哈哈哈。” “就是嘛,虽然看你们光明正大作案有些不爽,我也是在真心夸奖你们的法术。”下位黎雨露出一个七分肯定的微笑,“十二神兽,这我倒记得清楚,虽然在历史中消逝很久了。” “我说的其他东西怎么不记得更清些?”巫女敬缘抱怨。 “在回想了,之前不就是在现世专心过日子吗?我的天地已经又过了很久很久。”下位黎雨顿了两秒,又慨叹一声,“不过,我一年到头也想不起来多少,只有一些片段。” “哼,你最好真的有在想。”巫女敬缘似乎不领情。 “你跑回去这么久,就没别的事了?”四号敬缘主动挖苦。 “还有,我带来了守关缘姐的问候。”下位黎雨淡淡一笑,老实汇报,“她说想跟巫女聊聊,大家都是法身,可以交流下经验和感想。” 巫女敬缘顿时火冒三丈,抬手指责:“你……!怎么有脸把负心当剑使!”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上位梨欣赶忙插到她们中间,伸出两只手阻拦,“咱们友好比赛——不,和平第一比赛第二!” 两边都赌气般扭开了脸。 “那个,阿缘们这次的确很出乎我意料。”上位梨欣五分夸赞五分无奈地看向两个敬缘,“不仅是变出神兽,能直接在众目睽睽下行凶也实在是创新。” 四号敬缘平静地回答:“还是那句话,大家早就怀疑我们是凶手了;所以比起转嫁嫌疑,不如花多点心思在法术上。” 巫女敬缘则调侃道:“按理来说,你应该急着破解我这套谜题组合才对啊?” “现在急的不该是这个,还是得先看好你们啊。”上位梨欣苦笑一声,“而且夸你们一下也是应该的。” “切,油嘴滑舌。”巫女敬缘又没有领情。 “你两面不是人了,欣姐。”下位黎雨落井下石道。 “行行行,你们开心就是。”上位梨欣耸耸肩,“如果觉得放松些了,就讨论下之后的事情吧。是先开始挑战这部分谜题,还是继续观测事件?” “最后一次性来吧,我要观察整体情况后再作出判断。”下位黎雨冷静地指示,“爸爸教我,不能只抓着海面上的一角来断定整座冰山有多大。” “那好,我陪你和那个警官玩玩。”敬缘傲然地站起身,又理了理湿漉漉的衣衫,“刚好休息得差不多了,我现在就去推进事件,烦请你们先去梨致福、梨福远他们身边待着。” “听到了?最好让我们稍微准备下噢。”巫女敬缘拿出一朵纸花,带着淡淡的微笑朝她们“提议”。 “随便你俩。”下位黎雨不以为意地拉上姐姐要跃迁,“欣姐,我们走。” 第242章 庞大戏码(下) 十分钟后,康伯家的后屋。 旺子在紧锁的门窗旁徘徊着,时不时紧张地往外面的后院瞄一眼;在她身后,梨欣和梨雨围在小小的灶台旁,正瑟瑟发抖地烤着火。 梨定龙也浑身湿透了,但他沉默着自动站在了较远处,只愿取些灶火的余热。 后屋里除了旺子的脚步声和灶火的噼啪声,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雨声。 跟这边不同,前面的诊所热闹得很。梨致福和梨福远在翻箱倒柜地搜着那种神奇的辟邪粉,婉茵则在柜台上一个劲翻着康伯的笔记。 “呃……他完全没记载那粉是怎么做的。”但她似乎翻得不是很愉快,“可恶,这么多经方,对那一点记录都没有啊……” “这边没找到别的球了。”拉开最后一组抽屉的梨福远也有些懊恼,“合着他家里就还剩两个啊,这么重要的东西就备这么点?” “加上他先前给阿旺的三个,我们有五个球。”梨致福估计,“如果我们一齐上,应该都够对付她罢……?” “有可能,严医生刚才一个球就砸跑了十一头野兽。”婉茵顿了两秒,又换成了保留态度,“但敬缘肯定也会警惕,我们应该没那么容易再得手。” “那个球出来的烟应该范围很大,冇砸到它们身上亦赶跑了。”梨致福似乎想对情况估计得更乐观些,“至少守住这里是有可能的。” 梨福远见状,便也尽量往好处想来给自己打气:“嗐,等她来了就试试看吧。只要能像之前那样用一个球把她砸得咳嗽后退,我们就能扑上去制服她……妈的,早该那样做了。” “在祭坛上那会儿你如果冲过去,说不定就被那鞭子抽死了,像其他人那样。”婉茵一边捋着头发一边苦笑,“那鞭子简直像铁做的,一抽就见血,不知道哪儿弄来的东西,欸。” “变出来的呗,那么邪门。”梨致福皱眉,“她都叫出来那群七不搭八的野兽了,给自己变些刀枪有什么?” “我看未必。”梨福远暗吸一口气,试图静下来回想,“那家伙狡猾得很,说不定用了什么机关,或者暗器之类的,然后伪装成现在这个模样。” “唔……是有点道理。”婉茵跟着思考起来,“杨婆婆那里也实在很诡异……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变成那个样子?就算是被鞭子抽死,也至少——呕……” 看着自己把自己想到反胃的婉茵,梨致福趁机表达观点:“她一日到黑研究这些鬼神的事,讲不定真是识一招半法,搞成这样都是有可能的。” “福哥,事情不能这么想。”梨福远忽然正经地咳了一声,“世上没有鬼,物质和进化规律决定了不会有鬼魂或者那样不合常理的怪兽存在。” “你又从哪里学的这些?做生意要用?”梨致福无奈地问。 “一大早就学来了,常用常新而已。”梨福远夸耀。 “别听他扯那几句,有道理也别听。”婉茵撇嘴。 “欸,得对事不对人啊。”梨福远指正。 “你啊,没事就喜欢念叨着什么往昔峥嵘岁月,都不腻的。”婉茵取笑。 “年轻时确实有一部分事情是值得怀念的。”梨福远又感慨起来了,“虽说那会儿收心得早,没有都经历过——” “亦多亏你肯收心,费事搞到我们冇饭食。”梨致福倒愿意陪他翻旧账。 “啊?啊哈哈……那必须的。”梨福远不动声色地笑笑。 “也真是够神奇,我当时认识你时,你脱队才半年,根本看不出你以前还去捣鼓过宣传队的玩意。”婉茵也渐渐来兴致了,仿佛刚才无事发生——至少他们这群黎家人大部分都还好。 “半年?半年都很久了,”梨福远忽然想点根烟,但它连同火机都被雨水浸透了,只好讲得干巴些,“所谓士别三日——” “又要激怒你老婆喽。”梨致福淡淡一笑,“你不如讲好汉不提当年勇。” “欸,你看福哥也懂大道理。”梨福远点名。 “你算懂?你还不是在一直吹牛。”婉茵再次取笑。 “这不是在……唔,是怎么提起来的来着……”梨福远思索一番,总算想起,“对了,这不是在分析那个敬缘的恶行吗,要用到以往经验的——” “梨家的七个人!你们还在吗?我来了噢。” 说曹操曹操到,这边话音刚落,后院就传来了那把令人厌恶的声音;紧接着,旺子慌张地跑了进来:“坏了,她同那些怪兽又来了!” 三人吃了一惊,不敢怠慢,揣上两个辟邪球便立刻赶向了后屋。透过窗户,他们看见没有撑伞的敬缘已经捏着鞭子等在了后院,她的身后则分列着那十二头黑风环绕、张牙舞爪的神兽。 “我看到你们了,你们也都挤在窗口看我吧?”敬缘语气傲慢地明知故问,“躲在那紧锁的门窗后也没有用,你们逃不出这村子,也逃不过我。” “有本事就闯进来抓我们,别耍嘴皮子。”梨福远五分气恼地挑衅。 “想让我靠近吗?你们有把握在五颗球以内打败我?”敬缘不齿地质问。 “她——她怎知我们有多少球?!”旺子惊诧不已。 “哈……可能早就调查了,挺狡猾的。”婉茵皱眉猜测。 “要我闯进来也不难,看好了。”敬缘稍微挥动鞭子,指挥身旁一头神兽道,“委随,去撞撞门,吓他们一吓。” 那头神兽立马动身,卷着黑风冲向众人,将他们惊得下意识远离了窗边;两秒后,门板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门闩都跟着晃了两晃。 抱着梨雨的梨欣不免尖叫了一声,其他人也顿感不妙。 “破门……?真够刺扎……”挡在她身前的梨致福暗骂。 “妈的……要进来就和他们拼了。”梨福远倒十分窝火,“都抄家伙,我看看他们是不是刀枪不入。” 窗外的黑风渐渐消散,敬缘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这门也不算结实,你们死守是没用的,不如听我的话,自己开门。” 第243章 问答游戏(上) “想傻你!都话了,有本事自己过来开!”梨致福几乎是脱口而出。 “别误会,不是让你们开门送死。”敬缘的声音却不紧不慢,“我想跟你们就某些事情进行谈判。” “搞笑,一边追杀别人一边说要谈判?”梨福远差点要把一句“你跟那些死人谈去吧”说出来。 “不配合的话,我就真硬闯进来喽?”敬缘淡淡一笑,“加上我,你们要面对十三个对手,五颗粉球能全部搞定吗?” 该死,她确实占尽了好处。 “如果想谈,就来窗边跟我说话。”敬缘又道。 众人面面相觑,也只能先忍气吞声、陆续走到了窗前。外面的敬缘和那些神兽仍站在原位,不过她变成了更得意的单手叉腰姿势,鼻子也翘得高了些。 “村里现在只剩八个人,大人小孩对半分,是吧?”敬缘顿了两秒,继续说,“你们让三个孩子出来,和我在外面的空地上讨论一些问题;如果我满意了,就放你们走。” “让孩子单独出去?”婉茵听完瞠目结舌,又连忙转向其他人,“不行!太危险了!” “她在搞什么花样……”梨福远纳闷得很,便决定再问问,“喂,你要讨论什么东西?不满意又要怎么样?” “讨论他们的家庭环境。”敬缘并不介意解释,“不满意的话,自然你们都要死。” “有病……你觉得很好玩么?”梨致福不禁暗骂。 “别那么排斥嘛。”敬缘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这话,“如果我非常满意,不仅会让你们走,还会给你们救命钱,反正这村子的人以后再也用不上了。” “嘴长在你身上,你怎么说都行。”梨福远反驳,“而且你要不是为了钱,怎么会突然见人就杀?现在又怎么可能放这种条件?” “以冥河为证,我没撒谎噢。”敬缘选了种他们不可能信服的自证方式,“至于要试一试还是直接跟我们打,看你们了。” 梨福远不为所动地继续反驳:“你这般不讲信用,怎么能信你?” 敬缘挥了挥鞭子:“那么,伯奇,给他们见识一下。” 那只怪鸟发出一声尖鸣,带着黑风俯冲而至,让众人再次忙不迭闪到了两边;“砰”一声,窗玻璃被撞得粉碎,窗架也顿时折了一半。 木屑与碎玻璃带着刺鼻火药味从那团黑烟里炸出来,众人的鼻咽喉顿时如烧如灼、呛得要紧,不由得猛咳了几声。 “看吧,别的神兽还说能被那种辟邪粉困一困,这只伯奇鸟你们要怎么砸中它?”敬缘嗤笑着质疑,“别再吃罚酒了噢,让你们出来是给机会。” “这小崽子……!”梨福远窝火不已。 “我们难道真冇得拣了?”旺子颇为绝望。 婉茵咬住下唇不想承认。 “喂!”梨致福又朝敬缘喊了一声,“大人出去唔得么?” “不行。”敬缘冷漠地拒绝,“我们隔着二十多岁,代沟大得很。” “够贱的。”梨福远嘀咕。 “算了,让我出去吧。” 突然,梨欣冷不丁的一句话把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站在灶火旁边的她神色憔悴,双目也在跟着火光闪烁,但其中的淡然未曾变样。 “跟阿缘死斗,我们多半人非死即伤;如果和她谈判,说不定还有生机。”梨欣的平和像是坦然接受了这唯一的出路,“她都作证了,应该不会有诈。” “你怎可以信她那种鬼话!”旺子赶紧阻止。 “对呀,阿欣,万一她想把我们分而击之,你们就死定了。”婉茵也在规劝。 “虽然你们对我已经谈不上信任,但我还是要说自己没说谎。”敬缘的声音忽然又传了过来,“而且人家欣姐都同意了,你们还想替她作主?” “这死伶妹,耳这么灵?”梨致福有些错愕。 “那个……我也去。”梨定龙也站出了一步,“她应该也要问我,而且跟阿欣有个照应。” “谢谢。”梨欣感慨。 “现在是两个人了噢,雨妹应该也会来吧?”敬缘的声音愈发得意了。 “我——我会跟着欣姐。”梨雨也自己下了决心。 “妈的,刚才我们说的话别是都被她听到了吧?”梨福远皱紧了眉头。 “所以你们来不来?”敬缘再次问。 七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我给你们三分钟,在那之前你们可以自己开门出来。”敬缘放话,“出来了,我们就在后院外的空地上谈……带不带伞随便你们。” 看来……他们最好还是试着走一下敬缘给的这条路。梨致福和梨福远相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狠心下了决定。 但在放三个孩子出去前,旺子把之前康伯塞给她的三个辟邪球分给了他们,又暗示他们在有必要的时候就用。 梨福远也趁机比了比手势,担保如果有事、他们会利用剩下两个球冲出去,全力过来支援。 行吧,三人算是更放心了。梨欣暗暗做了个深呼吸,将球悄悄揣在裤袋,又领着身后的雨妹开门出了后院;梨定龙也紧紧跟上,最后在敬缘和十二头神兽面前跟梨欣并排站在了一起。 为了行动方便,他们都没撑伞,因此在雨中对视着的双方迅速产生了一股奇妙的氛围感。 “不错。”敬缘淡淡一笑,又轻轻舞了两下红鞭,“甲作,胇胃,委随,错断,强梁,祖名,你们六个,去看着那四个大人,不要让他们出来搅局。” 那六头神兽纷纷低吼一声,隔着院墙把后院包围了起来。 虽然没有继续发生什么事,但大人们的心还是悬高了几分;对比起来,院子里那些康伯遗留下的鸡倒自在许多,大概知道神兽们的目标不是它们。 “好,现在跟我来,我们去外面。”敬缘将后院的门拉开,让三人走过来。 走近被另外六头神兽护卫的敬缘让他们有些胆颤,但他们最后仍然鼓动自己迈开了步子。 “这就对了,现在就被吓到可不好。”敬缘淡淡一笑,转身带路让他们跟着,“来吧,院子太小,我们去方便点的地方。” 第244章 问答游戏(下) 后院院门外是一条小路,也对着一座废弃泥砖屋的侧墙,二者之间隔着一片凹凸不平的野草地。敬缘带他们走上那里,六只神兽也纷纷跟了过来,黑风渐渐包绕了四周。 但几个大人和敬缘仍然能透过黑风和雨幕看见彼此,也许是敬缘为了方便时刻监视那些大人,又或者是故意向他们直播。 “你们三个彼此站远些,我每个人问的事情都不同,别串了。”敬缘命令。 三人只好照办,这谨慎别扭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像即将执行枪决的犯人。 而敬缘也应景地叫了几头神兽去他们旁边守着:“腾简、揽诸,你俩看着欣姐;穷奇、腾根,你俩看着龙哥;雨妹嘛……雄伯,你一个人去看着她就行,伯奇留下来陪我吧。” 梨欣咬咬下唇,没有回头看那两只面目狰狞的神兽;梨定龙咽了口唾沫,也仍然直视着敬缘。而梨雨虽然害怕,但还是忍不住悄悄瞄了一眼奉命前来监督自己的雄伯。 那头长相怪异的神兽哧出一口翻扰黑风的气,把她惊得连忙转回了头。 “好,各就各位了。”敬缘满意地说着,扫视了一圈众人众兽,“那么先问谁好呢……” “问我吧。”梨欣平淡地说,“我是大姐,有事先找我。” “那也好,下一个就轮到作为长子的梨定龙,最后就到雨妹,不错。”敬缘欣然接受,晃着鞭子走到了她面前,“那你准备好了吗?” “说实话,没有。”梨欣却叹了口气,“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怎么都想象不了你就是那个雨妹昨天一直念叨的敬缘。” 对方眨眨眼,似乎没反应过来。 “哎,昨晚你给雨妹那盏灯的时候温柔得简直跟天鹅一样,现在变成猛禽又是何苦呢。”梨欣又惨笑一声。 “对我打感情牌没有用噢。”敬缘冷冷一笑,往旁边甩了甩鞭子,梨欣身后的两头神兽随之大声怒吼,“要感动我,不得先占个天时地利人和?” “扑街……耍你的淫威。”贴在窗边的梨致福暗骂。 看梨欣不出声了,敬缘便继续说:“很好,那我提问了。” 对方正色以视。 “梨欣。”敬缘的表情也顿时无比严肃,“请如实回答,你觉得你幸福吗?” “不幸福。”梨欣脱口而出。 “噢?”敬缘又有些惊奇了,“此话怎讲?我可以给你隔绝传到那边的声音,你尽管说。” “哈,谢谢。”梨欣不以为然地笑笑,“这倒不是什么秘密,我家里人肯定也多少知道。” 敬缘仍是用纸花给她造了一圈无形的隔音屏障,只有这边的四人六兽能够听见梨欣的声音。 梨欣继续坦言:“我家算不上什么美满家庭。爸妈性格差劲,有事没事都爱发火;我今年十八岁,却已上了九年班;而雨妹在学校表现平平,和别人比也看不出有什么优势。” “呃唔……”梨雨心情复杂地嘀咕。 “精神价值低下就算了,我们家赚钱也遇到了挫折。”梨欣慨叹一声,“爸创业中落,家里欠债,刨去家底和我们的嫁妆才能勉强还上。” “你知道你爸给你留了嫁妆?”敬缘疑问。 “知道,雨妹也有一份,他当然也该留。”梨欣淡淡一笑,“不过那又如何,假如这次借不到钱,我们就得豁出去了。到时候从头开始罢,精神价值就更不用说了,哎。” “我明白了,谢谢你。”敬缘点头确认。 “该谢,让我光明正大说这种东西很反人类。”梨欣指出。 “那么龙哥怎么想?虽然无论如何你都要说噢。”敬缘转向梨定龙,接着问,“请如实回答,你觉得自己幸福吗?” “告诉她咱家的地位!给她点颜色瞧!”梨福远攥拳鼓励。 于是敬缘又用纸花筑了第二道隔音屏障。 “谢谢……”梨定龙咳了一声,“唔,我应该不大幸福。” “你有些纠结噢,这话怎么说呢?”敬缘示意他继续。 “我家……确切说的话,像爸讲的,混得的确比欣姐他们好。”梨定龙客观评价,“不过钱没法解决所有问题,而且现在我们也遇上困难了。” “看得出来,各个方面都是。”梨欣无所谓地摊摊手。 “我自小就被妈监督得很紧。学习上,生活上,都是各种高标准要求。”梨定龙继续陈述,“为此我甚至还生过病,这才让她意识到了这一点。” “真的……?”梨雨用惊诧的目光看向了他,“龙哥曾经病倒过?” “真的。”梨定龙扶了扶眼镜,又无奈地笑笑,“虽说之后来这村里跟大家玩过一遍,缓解了一些病情,现在也还是不上不下的尴尬状态。” “谢谢你喜欢那段时光,虽然我这次不在。”敬缘回话。 “哎,现在想也没用了,他们都死了。”梨定龙耸耸肩,“我的情况怕是会一直卡住吧,家里的情况也是一样;没钱就过不了关,更别说妈会有空继续管我这方面,所以我那么说。” “我明白了,感谢配合。”敬缘点点头,又自己感慨一声,“两姐妹的努力确实有成效,虽然也是个不上不下的水平……” 梨欣和梨定龙对视一眼,判断不出她算不算满意。 那五只神兽和天上盘旋的伯奇鸟也没有表态。 “那么到你了噢。”敬缘又捏着鞭子缓缓走近第三个人,“不用发抖,缘姐不会吓你的。” “我只是有些冷……”梨雨嘴硬。 “加油啊!听说你机灵得很呢!”没听见儿子发言的婉茵把巨额希望倾注到了她身上。 “小心些,她毒辣得很。”旺子也捏了把汗。 “梨雨。我的雨妹。”敬缘拿出一朵纸花,用它的自燃筑了第三道隔音屏障,“请如实回答,你觉得自己——” “那——那个!”梨雨却慌忙举起了手,“因为缘姐看着不开心,我答完可能很快就会死了……所以我能不能趁现在先问你些事情?” 第245章 幸福指南(上) “啊?”梨欣听得目瞪口呆,“你现在闹什么反客为主?” “那个——小孩子大概是在开玩笑吧。”梨定龙也连忙笑着打了个圆场。 “我没有……”梨雨委屈道。 “哈……不愧是你。”敬缘无奈地暂时解开了屏障,“好吧,那你问。” 梨欣和梨定龙更吃惊了,又悻悻地看向立刻堆起笑脸的梨雨:“谢谢缘姐,嘿嘿。” 敬缘扶住膝盖,跟她平齐视线问:“你想知道什么?” “那个,缘姐为什么要让这些神兽看守我们?”梨雨便提问,“我的意思是,每只神兽都有特定角色不是吗?甲作食凶,伯奇食梦什么的……为何偏偏是这只看这个人、或者杀这个人?” “你好奇这个吗?”敬缘的眼睛亮些了。 “算是吧……因为你叫了食魅的雄伯盯着我……”梨雨嘀咕,“我又不是魅魔什么的……” “哈哈哈,那我可以解释。”既然有人对这些感兴趣,敬缘当然会倾囊相授,“不过我会说得简略些,你的悟性高,应该可以照样听懂。” 梨雨应了一声,洗耳恭听。 敬缘便清清嗓子,开始逐一剖析:“腾简食不祥,揽诸食咎,它们在预防欣姐错误发动体内的强大力量;穷奇腾根共食蛊,它们在抑制龙哥脑子里不自主酝酿的毒物。 “我?真的假的?”梨欣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后院的六只,是为了防范大人们身上没有清除干净的罪状。”敬缘继续解释,“凶险如虎的嗔怒,观不可尽的贪欲,以及血脉中的……咳,总之是按你们梨家的特点来的。” “搞鬼么?正是傻的。”梨致福不齿地小声嘲笑。 “养几条狗打扮一下就能走火入魔到这个程度,哎。”梨福远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六头神兽又怒吼了几声。 “请全部安静。”敬缘咳了一声,“嗯……伯奇食梦,康伯也说我在做梦,就让它给我护航了;至于雨妹你的雄奇,我决定保留意见。” “欸?不公平!”梨雨连忙囔囔。 “你就当作你有一种魅惑人的本事吧。”敬缘莞尔一笑。 “她?真的假的?”梨欣指着自己的妹妹问。 “对啊,这家伙能教人神魂颠倒?”上位梨欣也重新打量了两遍下位黎雨。 “我认为是自己判断失误。”巫女敬缘指出。 “你们有完没完?”下位黎雨嘀咕着质问,“还是继续推进剧情吧。” “不错,是时候继续了。”敬缘难得同意了一次对手的观点,“到我问你了噢,雨妹。” “切……好吧。”梨雨有些不甘心,却又没那么不甘心。 “梨雨。”敬缘收敛微笑,平静地问,“你……幸福吗?” “幸福。”梨雨跟姐姐一样脱口而出。 三人都为这句话愣了愣,而不等敬缘追问,梨雨便自己解释:“欣姐很宠爱我,我每天都很开心,所以我很幸福。” “仅此而已吗……?”敬缘难以置信地请求确认。 “当然不止。”梨雨自豪地继续说,“我还认识了你,你是很好的人,学校里没一个朋友像你一样完美,真的。” “感情牌……没有用。即使你是在回答问题……”敬缘怅然地笑笑,“对啊,你只是在回答我。唔,这答案还算可以吧。” “但我也是在说真心话。”梨雨争辩。 “关于完美的那句话?我现在可算不上完美。”敬缘把玩了一下手里的赤色钢鞭,“我身上的血还凝着呢。” “守关的缘姐和巫女敬缘不能一概而论。”梨雨指出。 “哈!确实该这么说噢。”巫女敬缘忽然笑了起来,“也难怪你会做那种举动,下位黎雨。有必要的话,我是可以被你撕开两半的,像切掉一个苹果坏掉的部分再吃那样。”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下位黎雨冷淡地回应。 “我倒是懂了。”敬缘轻叹一声,“你至少曾经喜欢过我……哈哈。” “我现在也喜欢!”梨雨争辩得更急了。 “那看看你还能喜欢多久吧。”敬缘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又转向另外两人道,“而对于你们,我已经作出了判断。” 梨欣和梨定龙暗暗紧张起来了。 “你们如实评价了自家的情况,虽然比较粗略,也算好了。”敬缘点点头,又一转话锋,“但我还是更想听到一些更细致的答案噢,明白吗?” “所以我们要受惩罚了?被杀什么的?”梨欣咽了口唾沫,马上想起了裤袋里的辟邪粉。 “还不至于直接这样。”敬缘却摇了摇手指,“实际上,我打算给你们一剂治疗不幸福的良方。” 话音刚落,她就拿出两朵纸花,念着咒把它们变成了两把细剑,又分别递给了梨欣和梨定龙:“拿着,这是你们要用的。” “这——这是?”梨定龙吃惊地问。 敬缘看看他背后盯得死死的两头神兽,若无其事地回答:“你们两个决斗吧。因为不是最完美的答案,所以我不能放你们全部人走。谁赢了,哪一家的人就能走,我也会给一些钱——” “你他妈脑子长来衬的吧!”梨福远忍不住破口大骂,“小娘们,有本事跟我一对一决斗,有本事赢我就任你处置!” “阿欣,冇听她讲!她都痴线的!”梨致福也又惊又怒地吼了一声,“劈她都不要同你堂弟打,她就要看我们鬼咬鬼!” “早知道就不让他们出去了……!”婉茵气急败坏地捶了捶窗口,却只换来了神兽作为警告的低吼。 旺子张开口也想喊什么,却又停住了。 “很气吧?给我憋着噢,这就是他们的成绩单。”敬缘肆无忌惮地挥挥鞭子,那些神兽立刻震人心魄地怒吼两声,“乖乖看着,大人们。” 梨欣看着手里的剑,那只手在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梨定龙的表情也很是复杂,这东西比考场上写卷子的笔重了不少。 “缘姐,没必要这么做吧……”暂时被忽略的梨雨反而自己贴了过去哀求,“我们还能用别的方法解决的,对不对?” “但我就是在帮他们获得幸福噢。”敬缘微微一笑,又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头,“雨妹不需要,所以你也在旁边看着吧。” 第246章 幸福指南(下) 梨欣看了看远处挤在窗边、满脸急迫的四个大人,又看了看惶恐不已的妹妹,最后看向敬缘,问:“你的意思是,我要和阿龙决一死战?” “是的。”敬缘毫不迟疑地再次确认,“胜出的人会获得幸福,失败的人会获得解脱,这是双赢噢。” “别听她的,她才是敌人!”婉茵继续喊。 “对,不要打自己人!”梨致福也用力捶了捶窗棂。 六头神兽纷纷把前爪按在院墙上,满面怒火地就想扑过来,但被敬缘喝止了。比起现在就处理掉这几个大人,她还是想再看会儿好戏。 “梨欣……我们大概没别的办法了。”梨定龙苦笑一声,“不在这里拼个死活,我们就都没有出路。” “你真这么想吗?”梨欣严肃地问。 “不然呢,我们难道要试着跟巫女斗吗?”梨定龙摊摊手,“我们手上的武器就这把剑,还是她给的。” “不错,你算有眼力见。”敬缘满意地点点头,“听明白了就准备吧,等我号令一出就开始比试。” “我不想看见有输家……”梨雨纠结至极地转向敬缘央求,“缘姐,不要搞这么残酷的比赛好不好……?” “我说了,你坐着看就行。”敬缘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拧回原方向,又用力向下按了按,“不用再劝我了,没有用的。” “是啊,我们不如直接开始,早点解决早点结束。”梨欣轻叹一声,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臂,“阿龙,你准备好没有?不要想着留有余地。” “准备好了,听到号令就行动。”梨定龙面无表情地试了两下剑,“刀剑不长眼,到时候我们一起上时可悠着点。” “你们还是拼尽全力罢。”敬缘咳了一声,举起鞭子往空中甩了甩,五头神兽即刻走上前,给他们围了一个圈,“准备!” “要上了……!”梨欣咬咬牙。 屋里的梨福远、婉茵和旺子也攥紧了拳头。 梨雨干脆蹲下来抱住了脑袋。 梨定龙则单手持剑,侧身朝向了对方。 “开始!”敬缘大喊。 两人的怒喝同时响起,一片白茫茫的剑影在刹那间交织,发出了一声沉实有力的“砰”—— 等等……怎么是这种声音? 敬缘惊疑地转过头,只见后屋的门已然大开,门板上赫然一个大脚印! “喝啊!”在梨致福身后,梨福远宛若离弦之箭冲出院外,高高举起一个辟邪球砸在了自己脚下,“看这边,神婆!” 六只看守的神兽立刻冲上去、要将他撕得粉碎,但一靠近那团青白色的烟雾,它们便纷纷惊惶地避让不及,甚至哀吼着要碎成一阵阵漆黑的烟尘。 “你——”敬缘惊恼的话还没说完,直觉便迫使她转回了梨欣那边;只见在这两秒内,那里也炸出了让五只神兽惊骇不已的青烟! 不仅如此,还有一个球在朝她飞来、已经近得再过一秒就要直直砸上面门了! 梨欣和梨定龙虽然不是亲姐弟,但又怎会真的自相残杀? 刚才那番挥剑不过是障眼法,他们借此动作的惯性各自转了身,梨定龙用一颗辟邪球驱赶周围的神兽、梨欣则用她那颗球甩向了敬缘。 而梨福远等四人早已通过暗示交代了自己的配合,这会儿也给敬缘表演了个两面包抄! “咳!”敬缘连忙抬起手遮挡,但那颗球在面前砸开,炸出的粉末仍然呛得她狼狈不堪,“你们——你们这是亵渎!” “你也在亵渎我们对你的好感!”梨欣吼着,举剑一个箭步追上去,“雨妹!躲开!” 蹲在地上的梨雨赶忙连滚带爬地远离了现场。 敬缘赶紧往后大跳两步离开烟幕,又咬牙挥起一鞭挡开了梨欣的剑锋;但梨定龙此时已绕到了她的左侧,乘机挥剑斩向了她的左膝盖。 “唔……!”吃痛的敬缘不禁单膝跪下,却又立刻接上一个右侧翻滚逃出了两人的包围圈,动作仍旧敏捷。 “这剑怎么这么钝,血都不冒!”梨定龙懊恼地抱怨。 “你们要跟我比还不够格……!”敬缘稍稍稳定身形,举起鞭子召唤起了那只神鸟,“伯奇!给我——呃啊?!” “住口!”恰在此时冲上来的梨福远直接一脚把她踹翻在了地上,“你的走狗死的死散的散了,乳臭未干的东西!” 但天上那只伯奇鸟确实还没消失,接到命令的它立刻尖鸣一声、盘旋着朝梨福远的脑门俯冲了过来! 在千钧一刻之际,梨福远突然往下压低身体,他的身后旋即飞出了一把椅子,随之而来的还有梨致福的怒喝。 冲出来加入战斗的大人不止他一个! 那只鸟还没撞上梨福远就先跟椅子结结实实地撞了个痛快,也因此碎成了万千缕黑烟。 逃过一劫的梨福远更是火冒三丈,抬起腿就要用力往敬缘的头踩下去。 敬缘暗道不妙,连忙在左手甩出一朵带血的纸花,急念:“迅如招魂!收!” 当梨福远的脚踏至,敬缘的身体随之化作一团火灰,飘出一丈开外重新拼起人形,接着又现出了她惊魂未定的脸。 “不错噢……居然能就这样跑出来。”她这下是确切感受到威胁了,却也不禁夸赞了一句,“也许我还是低估了这次的你们。” “你确实是。”梨欣一边拉起地上的妹妹一边冷冷说。 敬缘刚要开口,后背便传来一股极其强烈的推背感,她也惊呼一声第三次摔在了地上。 “抓住了!”在左边死死按住她的旺子赶忙大喊。 “给我绳子!”在右边按住的婉茵又转向身下的敬缘,怒极反笑般嘲讽,“哈,小妹妹,你别是真以为自己很威风吧?” “放开……我!”敬缘恼火地喊,“不然我中午前就把你们全部杀——唔!” “唧唧歪歪的,烦死了。”梨福远一边把她脑袋按在地上让她闭嘴,一边拿起了她掉在一旁的钢鞭,“既然如此,我现在就杀了你便是。” 第247章 一败涂地(上) “就算……杀了我——”敬缘还在努力地从牙缝挤出反驳的字句,“你们也……难逃一死,我保证……!” “看看就是了。”梨福远果真举起了鞭子。 梨雨见状,不禁惊恐地喊了一声;而梨定龙也赶忙劝:“爸!我们不能杀人!” “这倒是。”婉茵也渐渐冷静下来了,不过手上的力度丝毫没有松减,“至少我们还要把她存钱的地方问出来。” “不是庙里就是家里,搜一遍就是了。”梨福远不屑地说,“而且阿爸也死了,这钱我们爱怎么分就怎么分,还留她做什么决定!” “我们杀人又要打官司了,将她绑起来交给警察作数罢。”梨致福便过去严肃地劝止,“她神通再厉害,绑住手脚看她还能使什么法。” 梨福远心里还窝火得很,最后却也慢慢放下了鞭子,没收进了自己的包里。 “呼……”看向开始将敬缘五花大绑的其他人,梨欣扔下那把剑,长出了一口气,“回来这趟真够麻烦的,又脏又累。” “至少我们家没怎么死人。”梨福远走过去给予肯定道。 “唔……不过爷爷不是死了吗?”梨定龙尴尬地问。 “那没办法。”梨福远只是耸耸肩,“起码你俩懂配合,控制了损失,哈哈!” “绑好了。”这会儿,婉茵和旺子从两边架住动弹不得的敬缘走了过来,“把她放在哪儿?” 梨福远转过身,立刻决定:“再拿两条绳子,给她绑在村里那棵榕树下,绑到警察过来为止。这混账,不可能还让她有瓦遮头的。” 敬缘冷笑一声:“正合我意噢,快些动手罢。” 梨福远皱皱眉,抬手扇了她一巴掌,打得她嘴角都流了血。 “警察会不会说我们防卫过当什么的?”婉茵忽然提问。 “至少我们可以保证安全。”梨致福则坚定地支持弟弟。 “这不就是了?快绑,快绑。”敬缘的嘴似乎比身上那几条麻绳还结实。 “你可真他妈会叫。”梨福远从大哥那里拿来另一个辟邪球,用它塞紧了敬缘的嘴,“不想咬破呛一嘴粉就安静点。” 敬缘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梨雨表情复杂地看了看众人,没有出声。 随后众人很快达成共识,将她绑在了村中央那棵老榕树上,还正对着村西的十三级台阶和鬼门关。再三确认她不可能挣脱绳子后,七人才回了梨宅休整。 村里顿时变得静悄悄,只有会被人下意识屏蔽的雨声仍然在周围没完没了地响。 没法说话的敬缘除了粗重的鼻息发不出任何声音,而就连那点动静也在眨眼间就溶化在了雨幕中。 村里便依然静悄悄,直到她的身边忽然现出三个半透明的人形。 “你玩脱了?”巫女敬缘看到她这副模样,简直哭笑不得,“四妹啊四妹,事情最好还在你的掌控范围之内。” “唔——唔……”敬缘发出了些不甘又委屈的声音。 “我看难喽。”下位黎雨倒有种幸灾乐祸的态度,“巫女版的你法力也不怎么强嘛,以多敌少还比不过,啧啧。” “唔!”敬缘似乎想反驳。 “悠着点,把球咬破了就搞笑了,想说话也只会流更多口水,还没法擦。”下位黎雨故意上前挑衅,“眼睛一闪一闪的,是要气哭了?嘿嘿,这个倒不怪你,毕竟爬多高就会摔多惨。” “所以我如此厌恶这个版本的你。”巫女敬缘叹了一声,“要是没什么要紧事,不如给我提早滚开,时辰快到了。” “雨妹,我知道你恨阿缘那会儿对你的困难坐视不管,但你现在反过来这么做也是不对的。”上位梨欣劝。 “哼……欣姐发话了,那我走开就是。”下位黎雨淡淡一笑,翘着鼻子大步走到外面,“待会儿我再回来探望你,你最好趁早哭完。” “虽然阿缘你这个下场实在也出乎意料……但我替妹妹向你道歉。”上位梨欣悻悻地说。 “没关系……我既然肯做到这种地步,也不差这点羞辱。”巫女走上前,轻轻抚了抚敬缘的脸颊,“你应该不会到此为止的,对吧?放松,至少我们的土地公公还在旁边陪着你。” 敬缘闭上眼,慢慢调整起了呼吸。 “如果惨剧真的到此为止了……对我对他们来说也算好事。”上位梨欣客观评价道,“毕竟前面已经有不少谜团,如果阿缘这种状态下还能出题,那真够我和雨妹喝一壶了。” “我看那家伙势在必得的,根本不会担心噢。”巫女敬缘也客观评价道。 “算了吧。她有郭警官支招,可以应付,我就难办了。”上位梨欣苦笑一声,“当然不是说我要投降,但谜团越多事情越麻烦,就是这样的。” “其实前面也没多少题噢。”巫女敬缘指出,“无非是我变出来的红鞭子、通过奶奶召唤的十二神兽和康伯的神奇道具。” “对了……说起康伯,我算是明白他为什么每次都得这么早退场了。”上位梨欣顿时如梦初醒,“如果我是你,我也绝不会把他留到今天。” 巫女敬缘莞尔一笑:“看来你依然认为之前的惨剧都是我在作祟。当然,我也还是要宣称以前的事情跟我没关系。” “好了好了,懂的都懂,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上位梨欣宽慰地圆场,“那我们就说有目共睹的这次吧。 “你应该知道康伯有那种杀手锏,为什么还要留着他?难道真是因为我之前说的那句话?” “唔……”敬缘有话想说。 “我来吧。”巫女朝她示意,“因为我不能把康伯这张牌一直捏着。 “进行到四号天地,整个惨剧的前因后果你们已经看了快一半;要想继续深入了解,就得开放更多情报出来才行。” “哦?我之前还听说你想把我们一直困在这种地方,理应死死掌控情报才对。”上位梨欣惊奇地说着,又连忙改口,“当然不是让你加大难度……” “没有的事,虽然我拖长进程的确可以让自己得到更多成长,但时间并非无穷无尽。”巫女敬缘慨叹一声,“有人会等不到谜题水落石出的一天。” 第248章 一败涂地(下) 上位梨欣稍作思考便推测:“你在说雨妹?” “正确。”巫女敬缘也不打算隐瞒,“你看她在自己天地的执念就明白了,惨剧假使一直拖着无法被解开,她即使有人关爱,也会等不下去的。” 上位梨欣察觉到她似乎在说一些危险的事情,便连忙笑笑:“至于么……?她现在牙尖嘴利,看起来跟以前也没多——” “那是因为她在你面前。”巫女敬缘指正,“在现世,她身边除了郭山谁都不在了,而他一个人是没法帮她完全抛弃过往的。甚至因为他的身份,还会无意地让她越陷越深。” “郭警官的本意肯定是帮忙……但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吗?”上位梨欣难以置信地问。 “我不是说一定噢……只是在推测。”虽然巫女敬缘说这种话更容易起反作用就是了。 “那么……”上位梨欣转念一想,“既然如此,你当初又为什么要那样生硬地抛下她、让她自己去适应新生活?她现在都自己找回来了……” 巫女敬缘看了看远处灰暗的鬼门关,缓缓说:“我能说我当时也不知道吗?” “啊?你也会有不清楚的事情?”上位梨欣真的在吃惊。 “我当时也没什么经验啦。”巫女敬缘在嘴边攥拳咳了一声。 “你那个样子倒不像没经验……像是老早看穿一切、然后安排好所有事情那样。”上位梨欣如实表达了看法。 “那是因为我需要看起来像那样。”巫女敬缘轻叹,“但我着实没估计好这一个雨妹的情况,我承认那会儿对她那样做有失偏颇。” “看来你其实还是在关心她——或者说放不下她。”上位梨欣一针见血地判断,“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事情说清楚?多谈谈,让她知道你的真心,那样什么矛盾都能解决。” “唔。”四号敬缘不知道在表达什么。 “没那么简单噢。”巫女无奈地摇摇头,“我是有错,但没全错——毕竟她现在疯狂追求的真相我已经解释过了,是那个天地的我说的。” “雨妹不是忘记了吗?”上位梨欣疑问。 “以冥河作证,她不可能忘记,只会暂时想不起来。”巫女敬缘直接担保,“我用法力将其刻进了她的魂灵,真相不会被磨灭……也许正因如此,她对真相才追求得那么狂热吧,哎。” “这倒不好判断算不算你的问题……但你也该做点什么。不求你直接再说一遍,给多点暗示我们也不用这么辛苦去解题啊。”上位梨欣这就在暗示。 “你真的在给雨妹说话吗?另外欣姐你真是女士……?”巫女敬缘好奇地问。 “唔!”敬缘似乎在附和。 “那肯定啊……!”上位梨欣坚持。 “哈……直接如实告知这种复杂事件的真相,她大概率不会信,何况我们现在已经翻脸了。”巫女敬缘苦笑一声,继续解释,“而且你也不能直接听了真相就算数,那样谁都救不了。” “呃……对喔,我们要是解开谜题,就得重投轮回了。”上位梨欣如梦初醒般说,“一开始之所以答应给别人减轻罪业,就是为了再延长今生。” “可以这么理解噢,反正你们谁都不能直接知道答案,那样考试就不成样子了。”巫女敬缘肯定地回答。 “是吗……但还是有点可惜。”上位梨欣感慨道,“当然不是说我——而是你俩确实还有机会再谈谈的。” “多得你费心了。”巫女敬缘摆摆手,“但我暂时没那个欲望噢,事情发展还算良好。” “你要是不好意思先开口,我帮你搭线。”上位梨欣自告奋勇道,“反正雨妹很听我话,我保证会比上次办得还好。” “唔——”四号敬缘还在积极参与话题。 巫女哑然失笑地看了她两秒,方才发问:“你怎么这么积极……?吵架的又不是欣姐,还是说你想看热闹?” “避免日后被殃及池鱼。”上位梨欣坦言。 “日后再说吧,谢谢你。”巫女敬缘温和地回应,又指了指她侧后方,“那个,雨妹应该回来了,你去照顾一下?” 上位梨欣转过头,上位梨雨果然正从某个角落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刚才她的记忆几近断片,看到此景,自然是大吃一惊:“吓!缘姐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谁那么厉害做的?” “说来话长。”姐姐一边悻悻地过去把她推开一边解释,“那个,阿缘需要静一会儿,我们到那边慢慢说。” 而妹妹还在不断回头,也在朝她问个不停。 “唔……”敬缘发出了一声含混的声音。 “说起来,”巫女看了会儿两姐妹的背影,又转向她问,“妹妹,你讨厌这个计划吗?” “唔?唔。”敬缘回答。 “是吗?但我们原本可以更方便直接地干掉他们,也能做些另外的谜题,依然可以打造得很有挑战性。”巫女继续说。 “唔唔。”敬缘又回答。 “这条线的确是让你知道了更多,也更坚定了……”巫女思考两秒,又道,“但你能放下身份、接受我给的这个角色实在不容易,要是三号甚至二号的你都好说,可这个天地——” “唔!唔~”敬缘的眉毛弯了些许。 “呃,这种状态下就不要说那种肉麻话了。”巫女咳了一声,又无奈地笑笑,“不过,至少精神还不错噢,那么剩下的工作我也能放心了。” “唔。”敬缘点了点头。 “很好。”巫女过去抚了抚她的脸,鼓励道,“他们应该要出来了,尽快按计划搞定吧,我会在那边等你。” 说罢,她后退一步,化作火灰飘散在了雨幕中。敬缘盯着那个方向,除了模糊的十三级台阶跟鬼门关,还有几个渐渐放大和变得清晰的人影。 那是梨家的几个大人在朝自己走来。他们虽然没有换衣服,但似乎也已经休整完毕,还带了各种工具在身上,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第249章 置于死境(上) “不错,那家伙还算老实。”走在前头的梨福远看见一动不动的敬缘,满意地点了点头,“或者说绳子还算结实,哈哈!” “她一个人怎么挣得开。”梨致福不以为然地说着,上去简单检查了一圈绳子,更加确定了这一想法,“任她绑住罢。” “当然要让她绑着,来把球拿回去而已。”梨福远说着,上前将敬缘嘴里塞着的辟邪球拔了出来,“啧,真脏……借你衣服擦擦。” “啊——咳……!”敬缘张大嘴呼吸两口,又满脸鄙夷地喝止,“别碰我!” “由不得你。”梨福远毫不留情地回着,仍是用她的衣服将球擦了个干净,“不过之后我们都不会来管你了,你自个在这儿有多久待多久。”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球拿回去?”敬缘意义不明地挑衅。 “进鬼门要用,谁知道你有没有安插什么帮凶在里面?”梨福远淡淡回答,“要真是这样,就叫他们再吃一个球。” “进鬼门?”敬缘一下警觉起来,“那肯定会遇上噢,何况你们进去九成是为了找我放在里面的资金,那更不用说。” “话真他妈多。搞清楚你现在的处境,你无权对我们指手画脚。”梨福远撇撇嘴,“就算里面有敌人,我们照打不误。” 敬缘看了看四人分别拿着的两杆步枪和两把手枪,又挑衅:“既然已经拿了枪,还要什么辟邪粉?还在担心打不过我召唤的鬼怪或者神兽?” 在梨福远发作前,婉茵先过去劝了一声:“别跟她耍了,我们早点去把钱拿来早点完事。” “不错,阿欣他们三个还自己留在屋里,我们该早些返去。”梨致福附和。 梨福远瞥了敬缘一眼,没再说什么就和其他人一同走向了远处的台阶;只是,敬缘的挑衅还在从背后传来:“路上小心噢,哈哈哈!” 四人当然没有理她,自顾自走远了。敬缘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变得模糊,直到消失在台阶上才收回视线。 接下来该想想怎么出去了。敬缘试着挣扎了一下,但身上捆的麻绳纹丝未动,简直像钢筋般牢固。同时,她的双手被反绑在后腰上,又挤在身体和树干之间,几乎没有活动的余地。 也许这绳子必须要靠别人解开;可即使她能喊人,谁又会过来帮忙? “可恶……这样没法去迎接你们进鬼门啊。”敬缘喃喃自语着,又四周看了看,“纸花使不上了,得找别的办法……” 对,应该要试着在这种环境下也逃出去,这样就可以给缘姐多贡献一道谜题。敬缘鼓励着自己,努力思考起了脱身术。 村里的其他人指望不上,那能不能找“非人”的存在? 召唤阴兵鬼卒或者神兽不大行,但还有其他办法。敬缘看向旁边的土地公公像,顿时有了主意。 她闭上双眼,放松身体,开始虔诚地在心里对它祈祷。这种事情她早已驾轻就熟,即使是这种不堪的状态,她也能借祈祷积攒能改变现实的神力。 大约半分钟后,她的意志慢慢现出力量,土地像也开始逐渐焕发光芒;等亮光达到鼎盛,它们便聚集成一团,最后化作了一个苍颜白发的老者。 “欸……?”在稍远处观看的上位梨欣忽然想起了什么,“这老人……似乎跟二号天地里出现的土地公一样啊?” “都是一个村的土地,能不一样吗?”巫女敬缘无奈地问。 “欣姐的意思大概是他看起来和你也有点像。”上位梨雨指出,“缘姐不觉得吗?虽然是老人,但脸的构造很相似。” “是啊,因为……你们等会儿就知道了。”巫女敬缘回话。 敬缘缓缓睁开双眼,看到此景不禁露出一丝惊喜,却又很快满脸理所当然,对老者恭敬地低下了头:“第二十二代蒿里巫祝敬缘,拜见先祖。” 土地公打量了她两遍,吃惊地问:“此等颓态,何也?” “有心杀贼,失臂回天,诚惶诚恐,特来求见。”敬缘声音悲哀地坦白。 “侵入蒿里之徒,今已返乎?”土地又问。 “俱返。鬼门大开,人殒有半,然仍要强入寻吾家财,劝言不进。”敬缘摇摇头,又忏悔,“晚辈未奉先机,虽得先辈传法而可拦,不堪骄纵轻敌,故自吞苦果,落得这般田地。” “悲也。汝知过否?可记得守关之责?”土地公责问。 “以冥河为证,晚辈万万不敢忘。”敬缘把头颅压得更低来恳求,“若先祖愿助晚辈脱困,敢振作御敌,不惜此身。” “然,巫祝若殒,蒿里名存实亡。”土地公忽然叹息。 “晚辈若作壁上观,蒿里堪亡。”敬缘坚决地说,“旧年惨案先祖亦知,晚辈即为此而生,甘愿为此而死。” 土地公沉思片刻,总算答应:“罢,地府之下,先辈有迎,汝等此去不曾孤单。只是既已决意前往,休再言归返。” “不言半个悔字,愿公为证。”敬缘的确是视死如归了。 土地公也没再说什么,挥动手里的不求人打出一道白光,直直射中了敬缘的双手;而她闷哼一声,早已被雨水打湿的额头上挤出豆大的汗珠,牙关也刹时紧咬在了一起。 白光渐渐缠绕上她的手腕,随着它愈发紧密,敬缘的嘴边也不禁漏出了痛苦的呻吟。大概十秒后,绑在她手腕上的绳子开始冒烟,接着飞出了火星子,最后松垮地滑脱在了地上。 湿漉漉的它快烧作几段了。 敬缘的手腕总算得以放松,但她本人似乎不大惬意。手腕那些殷红的环状绑痕、肿胀热辣的关节和丝丝渗出的血迹无一不在给她施加痛苦,又一齐让她蹙紧了眉毛。 可长痛不如短痛,现在不如一鼓作气彻底挣脱。 敬缘喘两口气,翻动本就疼痛别扭的手腕抓住身上的大绳结,定心凝神试图解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总算弄松了身上的绳套。 “呃——啊!”她迫不及待地撑开双臂,又急忙解下将自己绑在老榕树上的最外圈绳索,最后以冲刺姿态跨出两个大步、摆脱了那个位置,“出来了……可恶,总算出来了……!” 土地公公微微点头,化作一道白烟飞回了土地像内。 “承蒙先祖润泽……”敬缘对他作揖行礼,又看了看自己血淋淋而扭曲的双手,像疯子一样笑了起来,“哈……哈哈,血,正是我需要的……!” 第250章 置于死境(下) 与此同时,镇鬼庙内。 “这扇门后面还真是阴森。”站在黑铁门旁的梨福远一边往里面张望一边嘀咕,“难怪她会藏钱进去,谁没事会来这儿……” “她亦冇讲藏了多深。”梨致福不大乐观地判断。 “所以我们要进去吗?”旺子有些望而却步了。 “要!救命钱就在里头。”婉茵立刻回答,“实在不行,就叫她过来带路。” “没必要,咱们自己就能搞定。”梨福远突然挺直了腰板,“福哥,手电拿来,咱俩先进去找找。” 梨致福递了个手电筒给他,自己则握紧了步枪。 “那我们在这里放风。”婉茵说罢,又吩咐,“小心点。” “知道了。”梨福远迅速恢复了干劲,一手抓电筒一手抓步枪地带头进了鬼门;梨致福紧随其后,也端着枪十分警戒。 婉茵一直站在门边目送着他们。门后大概是一条黝黑笔直的走道,两人刚一进去便模糊了身影,只剩手电若远若近的光圈在摇晃,映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以及……血红色的粒子。 那是什么东西?婉茵看不出来,那好像是火星子,不知道是不是地狱里飘上来的;它们充斥了整条走道,两人的每一次迈腿都会扬起一片火星,让她想起了以前看的走火炭。 那种人在炭火上走的杂耍就有很类似的效果,但说不定这条路比炭火盆要危险得多。 恍惚之际,两人的身影连同光圈忽然消失在了密道深处,让婉茵连忙再次定睛看去;仔细观望,她方才发觉那边是一条下降的楼梯,他们的身影和光亮正在缓缓降到地面以下。 “这可能是什么地道……尽头也许有个地下室什么的。”婉茵暗松一口气,同时猜测,“要真是那样,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完一圈。” “这座山这么深么?”旺子有些难以置信。 “说不定。我们从没绕到过侧面看,可能后面有连绵的山体。”婉茵继续猜测,“蒿里村的古人也许在山下挖过一个很深的洞,后来又废弃了,一步步变成了现在的鬼门。” “哦……”旺子若有所思地应道。 “这样一来,不难解释这个幽深的地方为什么会遭到废弃,可能他们也不清楚祖宗挖这种地道干什么。”婉茵嗤笑,“可能看它阴森,干脆把宗祠一样的镇鬼庙建上去供起来了。” 旺子往里头看了看,却只能看见那些纷扬的红点:“阴森的确阴森,入边飞着不知什么。” “是啊,看起来真是晦气。”婉茵也不禁收敛微笑,“他们不知道在里面装了什么装置,又做了些唬人的红粉,让它们乱飞。” 旺子对此却很是保守:“我们怎知是不是人为的……?入边话不定真能通到地府。” “旺嫂,世上哪里会有地府这种东西?”婉茵无奈中带着嫌恶地反问,“这密道就是故意造成这样,引你们乱想的。” “不,地府是存在的噢,就在那扇门里。” 背后冷不丁传来的声音惊得两人瞬间转过了头。只见在庙外的雨幕里,面目阴森的敬缘正朝她们缓缓走来,那件祭祀服上还留着捆绑的绳印。 “你——你出来了?”婉茵的下巴几乎要撞到地上,“我明明绑紧了……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呢?”敬缘面无表情地举起血淋淋的右手,又晃了晃指间夹着的纸花,它旋即变成了一条崭新的殷红钢鞭,“逃出来可不容易。” 看见那诡异扭曲的手,旺子慌忙举起了枪,手指却只能一个劲打颤:“你冇过来……!我们有枪,你再过来我们就——” 敬缘却拿出另一朵纸花,放在唇边自个念叨起了法咒:“同根不同舟,满业风满楼,共济自望好,谁人代折寿?” “打腿……打腿!”当然,婉茵没空听她念诗,“别让她过来!” “晚了!”敬缘低喝一声,将左手的纸花当作火球抛到天上,同时一甩鞭子,“胇胃、错断!撕碎她们!” 听到这种命令,婉茵下意识朝她的额头开出一枪,但敬缘甚至不需要化风,只是脖子一歪就躲了过去;旺子被枪声刺激到,也马上往她的腿射了一发子弹,却仅仅射穿了她的裙摆。 这两枪没打中,她们心里刹时响起一句“此命休矣”;但即使她们成功射杀了敬缘,那两头神兽也未必会停下! 只见它们从鬼门两边被搬开的灵牌架后面一跃而起,一左一右撞倒灵牌架、分扑向了两人。婉茵和旺子慌忙退避,却互相撞在了一起,只能无助地被两头神兽各自扑倒。 它们想必重达千斤,下扑一刻那地动山摇的气势简直把镇鬼庙都震得晃了两晃;更不用说它们举起利爪、张开血盆大口撕咬猎物时有多么可怖! 两人的惨叫在庙宇上空久久回响着。 敬缘却像是充耳不闻,只是一脸冷漠地缓缓踏进庙门,跨过倒下的灵牌架,再踩进她们身下逐渐扩大的血潭。 两头神兽听话地让开,露出了脚下那两人不似人形的尸体。 “只有你俩?那他们已经进去了。”敬缘打量一眼,又看向深不见底的鬼门,“你们最好听到了枪声噢,别让我费心进去抓人。” 说罢,她抱起臂,换成蔑视的表情,分立双脚等在了鬼门外。经过快让她达到忍耐极限的两分钟,密道那头总算闪出了微弱的手电灯光。 “总算啊。”敬缘撇撇嘴,轻摇鞭子命令,“强梁,祖名,出来门口守着,别乱动噢。” 第251章 未见后生(上) 三分钟前,鬼门里头。 “阿远?我好似听到出边打枪了。”殿后的梨致福忽然放慢脚步,“要不要出去看看?” “外面怎么会有枪声?”梨福远不大理解,“而且这条道正在变得开阔,再走会儿说不定就到终点了。” “话不定阿旺她们遇到了敌人?”梨致福猜测。 “还能有谁?唯一一个敬缘已经被绑死了。”梨福远不信邪。 “哪个能知呢?都是出去看看罢。”梨致福仍放不下心,“刚落楼梯不久,又冇多少弯道,想返来应该不难。” 梨福远皱皱眉,停下脚回头问:“福哥,别是风吧?这地方有些阴风不奇怪。” “我分得清风声同枪声。”梨致福坚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梨福远咬住下唇,纠结几秒后还是同意了:“行,我们快去快回看一眼。” 于是两人调转队头,当即朝来路赶了回去;跑上楼梯,他们还真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我操,那小崽子真出来了?!”梨福远的下巴几乎要撞到地上。 “她俩个冇见到喔!”梨致福也惊恼万分,“刚才真是她们反击?阿旺!阿茵!” “别叫了。”出口处敬缘那小小的人影声音慵懒地回复,“她们都死了噢。” “扑你妈的街……!”梨福远瞬间丧失了废话的欲望,抬起手直接朝她开了一枪;但敬缘的身体在那一瞬间散作了殷红的灰烬,出口处徒留一片灰白寂静的远空。 “追出去看看!”梨致福赶忙说。 当然,两人根本不需要这种多此一举的指令,早已迈腿奔向了出口;那股气势简直像是要把自己化作子弹,从名为鬼门的枪膛中射出。 不过快临近出口时,梨致福却突然急刹车,让后面的梨福远险些将步枪的刺刀捅在他背上。 “你干什么!”好不容易刹住车的梨福远恼火地问。 “我觉得她会埋伏。”梨致福压着声音解释,“这个出口太阴险,你看,出边又乱糟糟,她可能就等着我们冲出去。” 梨福远转念一想,点头认同:“有道理,外边也静得要死……所以怎么搞?” “我们不是还有个球吗?扔出去开路。”梨致福建议。 “那东西用了就没有了。”梨福远有些吃惊,“不得留到当面砸她脸上?” “万一她有埋伏,我们根本唔会再有机会用。”梨致福坚决地说,“快些罢。” 这倒确实,先离开这该死的暗道再周旋不迟。梨福远总算摸出那个球,稍作瞄准便朝门外扔了出去;辟邪球炸出一团青白色的烟雾,顿时包裹住了出口。 “走!”梨致福端好步枪,跟弟弟一同冲了出去。 两人一冲出门口,脚下就踏到了一滩粘腻的液体跟许多木屑碎片。他们不敢怠慢,更不敢往下看,赶紧趁着掩护警戒四周。 可不出两秒,两人的右边就响起了敬缘穿透青烟的声音:“强梁,祖名!你们——” “喝!”更靠近的梨福远下意识地转身甩了一枪过去! 枪声震耳欲聋,但撕裂血肉的声音却是全然不见。一秒后,敬缘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却源于两人的左边:“不用动手了!” 话音刚落,尚未消散的青烟中间突然闪出一片红影,梨致福的胸前也顿时溅出一片血光;他闷哼一声摔倒在地,胸膛赫然多了一道细长却极深的血口子。 梨福远瞪圆了眼珠子,怒不可遏地将枪口转向那边;但红影再起,他发觉一道模糊的鞭影迅速闪到面前,还来不及反应便喉咙一甜,接着全身像被抽干力气般无能为力地瘫在了地上。 在渐渐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敬缘戴着鬼面穿过青烟,透过面具了无生机的眼孔俯身静静盯着自己,直到视野陷入永远的黑暗。 “很想进去鬼门吗?那你们现在可以自由进去了噢。”敬缘淡淡地对脚边四具尸体说着,又转身缓缓走出了镇鬼庙,“接着是……最后三个。” 守在庙门旁边的上位两姐妹看看她,又看看在周围待命的神兽们,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话来交流;而敬缘也完全没有管她俩,只是自顾自掠过他们、走向台阶下的梨宅。 “事情快结束了罢。”站在庙门另一边的巫女敬缘望向自己的背影,喃喃道,“辛苦了。” 敬缘不知有没有听到,仍是捏着殷红钢鞭往那边走。 到了前院,她推开虚掩的院门,再次迈动迟缓却坚定的步伐靠近了前门;恰在此时,前门自己打开了,后面是拿着菜刀的梨定龙。 “敬缘……?你真的挣脱出来了?”他脸上是八分的难以置信,“我以为在窗外看走了眼,但怎么会……?” “在这里没什么不可能的,我出来了,然后来找你们了。”敬缘淡淡回答。 梨定龙看了看她那件沾满各种新旧血迹的祭祀服,又惊愕地问:“你难道已经去了鬼门关?找了爸妈他们?” “是噢,现在只差你们了。”敬缘坦言。 梨定龙愣了两秒,拿菜刀的手渐渐发起颤来。 “很惊讶吗?我早说了要杀你们。”敬缘举起血淋淋、宛若鹰爪的左手,像是给自己的话示意,“这就是决心噢。” “但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梨定龙从牙缝挤出了质问,“不想给救命钱说清楚就是……为什么,要杀光大家?!” “烦死了,哪来这么多问题?”敬缘皱着眉打断,又抬腿走向他,“不如先比试一下吧,要是能打倒我,我随便你问。” “欺——欺人太甚!”梨定龙忍无可忍地怒吼一声,抬起菜刀冲到了院子里,“别以为——咳?!” 敬缘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双眼,又抽回右臂,将刚才如闪电般刺穿他胸腔的钢鞭收回手里,顺带抽出了两朵血花。 梨定龙表情恍惚地抖了两下,歪着身子倒进了雨水潭和自己的血泊中。 “啊……啊……”梨宅客厅里传出了一些不成声的惨叫。 “哈……死光了呢。死光了。”敬缘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成份复杂的微笑,又转过目光看向梨宅空荡荡的门户,“接下来是……你们了。” 第252章 未见后生(下) “她过来了……!”在客厅角落躲藏的梨欣连忙捂住妹妹的嘴,又徒劳地尝试叫双腿和牙关别抖个不停,“可恶,不要出声了……!” “但缘姐肯定知道我们在这儿!”梨雨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回嘴,“躲着没有用,反抗也没有用……!”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啊。”梨欣一横心,一把拉起了她要往后门逃,“我们……我们走后门出去,然后试着游过河!不能待在这里——” “腾简,雄奇,不要让她们前往不祥的冥河。” 不等她们跑到后面的厨房,后窗就闪过一团黑影,接着是一声震人心魄的野兽吼叫;那一瞬间,她们的脚板像是被插进铁钉,再也动不了分毫。 跑不了怎么办?只能拧转僵硬的脖子看回前门。 背光的敬缘站在门框后,让她身上的血迹、手里的红鞭与深蓝的双目显得格外阴森。 恐惧的梨雨几乎要跌坐在地,梨欣连忙将她挡在了身后。 敬缘什么都没说,捏着鞭子慢慢走近了两人。 “别过来……!”梨欣尽力撬开牙齿喝了一声,在茶几上抓起一把水果刀朝着她,“敬缘,你还要杀人吗……!” “你还要反抗吗?”敬缘的声音毫无波澜。 “缘姐……快醒醒……”梨雨一边啜泣一边哀求,“你是守关人,不是坏巫女……不要再让邪祟控制你了……!” “我就是我,一直都是我。”敬缘惨然地笑笑,“以前的敬缘,现在的敬缘,乃至未来的敬缘……都是同一个人噢。” “不是!你现在是被邪祟控制的,不是之前那样的缘姐!”梨雨几不成声地争辩,“不要再做坏巫女了,这不是你——” “我说是就是!”敬缘突然怒吼一声,挥鞭将旁边一张太师椅斩成了两半,“世上哪会有那样温柔可亲的敬缘啊?!” 梨雨吓得再次跌回了地上,梨欣的刀也差点没抓稳。 敬缘喘了两口气,又用力闭上眼睛,眼角两滴泪珠随之被挤落脸颊。 做了两下深呼吸后,她睁开闪烁的双眼,缓缓说:“梨雨……对不起。三年前我该跟你说得更清楚的,这样你或许就不会忘了,呵……” 两姐妹自然没法说出哪怕一个字来回应。 “我……并非为了杀戮而杀戮,希望你能明白。”敬缘咬咬牙,重新迈开步子走向她们,“虽然这样确实有点爽,哈哈……那我们就做完为止吧?” “等等……!”梨欣连忙举起了刀,“你不能就这么——” 敬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挥鞭,在她手背上猛然刻了一道血痕,也逼她惨叫一声撒开手,只顾得单膝跪下、捂住手忍痛。 “姐!”梨雨惊恐地扑到了梨欣旁边。 “你这家伙……”梨欣咬牙质问,“亏雨妹一路夸你,亏你昨晚那样哄她,到头来居然要取她性命……?” “鬼门大开,无人生还,庙前的碑文早已有所预示。”敬缘淡淡地说,“无论早晚,尘埃终将在这场大雨结束前落定。” “满嘴文绉绉的词句,下手却一点都不斯文。”梨欣感慨。 “再耍嘴皮子,我连让你走得体面些的面子都不会给了噢。”敬缘警告着,仍是走到她面前,俯视的同时举起了鞭。 “那你还是给我个面子吧。”梨欣终究是服软了,“杀我可以,至少留雨妹一命……她才十岁啊。” 敬缘没有回答。 “如何?不说话我就当默认了。”梨欣没有抬头看她,只是盯着她的脚背继续道,“你带我去个她看不到的地方,我随你处置,只要你放她一条命。” “不要这么说……”妹妹哭求。 “我……”敬缘顿了两秒方才迟疑地回答,“办不到……” “难办吗……”梨欣喃喃着,声音却突然变得尖厉,“那就别办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经将地上的水果刀抓在手里,让它像箭一样迅猛地刺进了敬缘的腹部! “噗呲!” 四号敬缘错愕地闷哼一声,只消一秒就从嘴里呕出了血。 梨雨发出声惨叫,第三次跌坐在了地上。 “你不仁我不义……!”梨欣咬着牙,将刀捅得更深了些。 “咳……!”敬缘嘴里吐出的血滴落在对方的手臂上,带着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不错……呵……哈……” 梨欣突然感到了一股进退两难的窘迫。 话音刚落,敬缘挥下仍举着钢鞭的右手,用最后的气力划断了梨欣的颈动脉。 “呃!”对方慌忙松手后撤,但半跪的姿势只能让她因此仓惶坐倒、茫然地看着自己脖子血流如注,“该死……话说多了,早该推开你的……” “同感噢。”敬缘七分悲哀三分惬意地一笑,踉跄着后退两步又双膝跪倒,垂下双臂和头颅似在喘息。 “不好意思,耍帅没耍好。”梨欣叹了声,又对妹妹尽力挤出一个不含痛苦的微笑,“不过现在……没人能害你了。你自个加油也行吧……?” “不要……你们都不要死……”梨雨却早已泣不成声。 “不会分开的……”敬缘的声息迅速虚弱,像是刚才的强大都是透支了身体发挥的,“雨妹……我会带你走噢。晚点时候……我会来接你下地府。” “瞎扯……”梨欣本来还想追加一句人都死了怎么能回来,但自己也没了说话的力气,只能空盯着天花板。 敬缘倒也没有回答,只是身子无力地一歪、就此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现场只剩下梨雨惨厉又疲累不堪的哭喊和无边无际的雨声。敬缘和梨欣应该都还能听到,但也都没法回应了。 蒿里村再次只剩下了一个人,但事情还没完。 在旁边默默观察完全程的上位两姐妹再清楚不过,敬缘那句话未必是虚张声势。 第253章 忙里偷闲(上) “作祟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了。”此时,巫女敬缘向两人宣布,“就像在之前的天地一样,你们可以去行动了。” “所谓行动,就是解谜吧。”上位梨欣轻叹一声,却没有挪开步子,“但这次是雨妹也参加的比赛,我还是等等为好。” “没关系噢,反正你们要分开作答。”巫女敬缘摊摊手。 “可她还没到能过来的时辰。”上位梨雨一脸担忧地说着,又看向不远处侧坐在两具尸体之间的自己,“而且现在这个雨妹也需要人照顾。” “按理说她现在这个阶段是没人照顾的……”巫女敬缘嘀咕一句,终究是妥协了,“算了,那你们就等会儿吧,等下位那个黎雨过来再正式开始。” “好,那我先陪陪我自己。”妹妹欣然同意,她在这方面已经算是熟手了,“等下位的我过来了,她会知道要干什么的。” “咱们先出去凉快会儿。”姐姐则过去叫上了巫女敬缘,“这回也是够诡异的,哎。” “缘妹用生命表演的戏码当然要精彩些。”巫女敬缘缓缓跟在了后面。 “何止四号的你一人,村里人都做了贡献好吗?”上位梨欣无奈又好笑地反驳,“被你那不知哪来的鞭子和神兽杀遍了。” “出其不意也是谜题的魅力。”巫女敬缘不以为然地笑笑。 “谜题……对了,这次几个谜题来着,至少五个了吧?”上位梨欣一转话锋。 “目前是四题。”既然被问到,巫女敬缘便开始统计,“我随手变出的武器、借助奶奶法力召唤出的十二神兽、康伯的辟邪粉,还有脱身术……按我的话说,最后四号梨雨的退场也会贡献一题。” “那么就是五题……”上位梨欣思量道,“等会儿雨妹要先把前四个搞定。” “其实你自己可以先想噢,因为你自己也得答题。”巫女敬缘忽然劝导,“按规定,下位黎雨不能和你交流,你等她来她也只能自个研究。” 上位梨欣却一针见血地指出:“话是这么说,但我总觉得你是想先看看我解题的反应。” 巫女眨眨眼,又咳了一声:“你要这么想也罢,总之我的话没说错。” “哈哈,你想看就看吧。”上位梨欣不以为然地笑笑,“那么先从哪儿开始?……这次事发地主要在祭祀的小广场,我该先去那边研究研究。” “正确噢。”巫女敬缘示意自己跟随。 于是两人离开梨宅前院,前往了至今仍一片狼藉与惨烈的祭祀广场。连同镇鬼庙里面和台阶下,那边倒着九具尸体,更别说还有被雨水冲得遍地都是的暗红血迹。 “这里的郭警官来到时,估计会觉得发生了大屠杀。”上位梨欣便感慨。 “按照你所见的,事实差不多。”巫女敬缘评价。 “对啊,你的杰作嘛。”上位梨欣应着,走到祭坛前四处观察起来,“我看看,你那个使障眼法的竹筒扔哪儿了……” “在这里噢。”巫女敬缘指了指她侧后方的地面。 “谢谢……但你这算不算开小灶?”上位梨欣调侃。 “嘘。”巫女敬缘将食指放在唇上,又莞尔一笑。 上位梨欣不大懂这个意味,不过她愿意帮点小忙也不错,便继续看起了竹筒:“你之前是从这里拿出一串纸花、然后变成钢鞭的吧?这个小筒好像藏不下那么长的鞭子……” 巫女敬缘点头:“当然不行。作证,里面没有能藏匿我那条钢鞭的地方。” 上位梨欣忽然想到了一个微妙的问题:“话说,等会儿雨妹自己来调查时,你是不是要把所有作证都再说一遍?” 巫女敬缘叹了口气:“是啊。” 上位梨欣便安慰:“辛苦你了。” 巫女敬缘有些惊奇:“唔?你今天中彩票了还是怎样?” “承你贵言,但我只是想柔和一下气氛。”上位梨欣坦言,“你俩闹矛盾已经不好过了,我可不能再添把火。” “切……净耍嘴皮子。”巫女敬缘不知有没有领情。 “唔,总之,你作证了竹筒尝不住钢鞭。”上位梨欣将话题拉回了正轨,“那么你是藏在了身上?或者用纸花表演迷惑视线之后偷偷从旁边什么地方拿出来的、像变魔术那样?” “这要靠你自己搜集证据。”巫女敬缘回答。 “放心,不会逼你答的。”上位梨欣站起身,绕着祭坛看了一圈,“这好像没有暗格之类的地方……可惜我碰不到。” “需要作证吗?”巫女敬缘这会儿倒积极。 “暂时不需要。”上位梨欣谢绝,“不过要是有暗格或者密室,你在祭祀广场上的操作就有很多了,甚至能在这下面藏十二只野兽、然后触动某个机关把它们都送上来。” “我这回看起来是像驯兽师,但我驯的不是那种。”巫女敬缘指正,“而且这广场下面也不会有那么大地方藏那些神兽噢,都是直接召唤的。” “也对……你借杨婆婆的法力炼化了十二只神兽,它们直接就出来了……”上位梨欣头疼地看了眼周围,广场周边散落着一些黑色的不规则块状物,“那些真是杨婆婆身上掉出的……?” “看起来是那样。”巫女敬缘接话。 “杨婆婆总不能是像那样爆炸了吧……说不定这也有什么机关。” 她走到祭坛前,用力踩了踩几格方砖:“她也许就藏在下面?趁着那种类似于烟雾弹的效果藏进了密室、或者跑到台阶下什么的……” 巫女敬缘没有出声。 “应该就是用某种方法躲了起来。”上位梨欣继续推测,“杨婆婆扔出像三号天地里那样的烟雾弹,再从某处放出几头打扮过的野兽,她配合着离开……也能弄成这种效果。” “要是我作证没有密室呢?”巫女敬缘忽然问,“你的假设都建立在‘广场下有暗格’这一说法上,还没问我作证就推断下去可能会竹篮打水噢。” “你自己一直没说嘛,我就想下去了。”上位梨欣看着却没什么所谓,“你现在作证也没事,这次主战场不在我这儿,我随便说说当陪你热身。” “我是考官,我有什么好热身的?”巫女敬缘无奈地反问。 “那我们就当玩玩吧。”上位梨欣微微一笑,“你不就喜欢听我天马行空地提出假设、再加以分析和否决吗?你不作证刚好给我们随意发挥。” 巫女敬缘扭过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嘀咕:“别忘了我是巫女……不要这样收买我。” 第254章 忙里偷闲(下) 随后,两人又去镇鬼庙、老榕树和严宅周围看了一圈。 针对十二只神兽,上位梨欣主要认为它们是敬缘秘密驯养的几只动物……狗啊,猫啊,鸟啊,能打扮成神兽的样子就能牵出来用。 因神兽袭击而死的人有梨志云、严康、婉茵和旺子。梨志云背上的长条伤口不大,不像是那种巨兽一爪子挥下去皮开肉绽的效果,更像是小动物所为。 康伯被那只伯奇鸟射穿了心脏,最是棘手;但那只鸟也许是透明绳系的绳镖、风筝甚至载着音响的遥控小飞机,能飞能撞人也许就能撞死人。 就算撞不死人,当大家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它上面时,敬缘偷偷拿个远程武器射杀康伯也照样可以。 至于后二者,她们的遗体不大完整,但也没有被某种庞然大物撕咬的感觉,看上去甚至更像是被旁边倒塌的灵牌架砸死的。 所以,那些“神兽”的具体作用脱离直接杀人后就只剩威慑了,这完全是小动物能做到的。同时,这样也恰好能解释康伯的辟邪球。 只要是猫狗那样的小动物即使敬缘能秘密地把十二只宠物训练得指哪打哪,被那种能发出巨响和粉尘的球吓一吓多半也会退却。 如此一来,辟邪球的成份是什么甚至都不重要了。 “你这谜题也不难嘛。”作出一套大致的猜测后,上位梨欣得意地朝巫女敬缘夸耀,“我看一圈就能答出其中三条!” “你只是填完了考卷,我还没有打分噢。”巫女敬缘提醒。 “那你不用打了,留点脑力给我妹,也留点自豪感给我。”上位梨欣叮嘱。 巫女敬缘捂着嘴笑了笑,像刚才听她陈述时那样。 “那么只剩你的脱身术还没解答了。”上位梨欣言归正传地说,“召唤出土地公公寻求帮助,从捆紧自己的麻绳中逃脱……哈,也有些意思。” “当然了,快趁热赏析一下吧。”巫女盛情邀请。 “我之前已经想过一遍了。”上位梨欣当然是有备而来,“脱落的麻绳有凭空灼烧的痕迹,可能跟你的自燃纸花是一个道理;也就是说,你早就准备好了一种‘自燃麻绳’!” “哈哈哈哈,不错噢,继续。”巫女敬缘愉快地点点头。 “你通过某种办法将它放进了康伯家里,又假装战败、让梨家众人用其将你捆起来。这样他们会放松警惕、你也能通过催化麻绳自燃、让它断裂而逃脱!”上位梨欣指出。 “那么土地公呢?他是存在的噢?”巫女敬缘追问。 上位梨欣撇撇嘴:“简单!那个神像是镂空的,你在里面放了某种具有定时功能的光源;到了刚刚那会儿,光源自动打开、映出土地像来配合你表演! “至于土地公公的动作,也许那个光源是烛火,是烛火在闪烁的幻觉罢了。” “要是这里的我还活着,听到你把她想得如此狡黠不知会作何感想。”巫女敬缘感慨,“按她的性格,她只愿意完全凭自己的力量出题噢。” “你就说我有没有给出解答吧。”上位梨欣催促。 巫女敬缘清楚得很,她根本没仔细检查过土地像,更谈不上找什么证据来支持这一观点;但奇怪的是,自己现在丝毫不想戳穿她显而易见的错误。 也许因为现在更像是娱乐模式,巫女也起了陪她玩的兴致:“给出了噢,真是令人欣慰的暴论,嘻嘻。” “至少乍一听还是能站住脚的。”上位梨欣得到这个评价也完全没有气恼,甚至她自己都想笑,“也区别于那种放弃思考的作祟派。” “离承认作祟其实就只有一步之遥了。”巫女敬缘本想说得再详细点,但又打住了话头。 “我知道。”上位梨欣却自己感慨了一声,“但它终究是一套经过确切思考而得出的假设啊……虽然你一直没有反驳我。” “你自己说愿意陪我玩的。”巫女敬缘再次提醒。 “嗯,这样也挺好。”上位梨欣抱起臂,看了看天上灰白的雨云,“咱们要是直接拿这种猜测作为解释,说不定这场惨剧也能就这样过去了……” “但一开始我是想让你们发掘出确切的真相……虽然我已经跟那个雨妹交代过,但对你们来说是两码事。”巫女敬缘也开始收敛玩笑的意味。 “说不定这就能当作真相呢?这是……属于我的真相。”上位梨欣郑重地说,“也许在无穷无尽的天地里,真有哪个地方发生的事情跟我说的一模一样。” “可是……唔,至少目前为止都没有改变了真相内核的天地出现噢。”巫女敬缘回话。 “太可惜了。”上位梨欣轻叹一声,“本来我有机会等你一出完题就交卷的。” 巫女敬缘八分调侃地说:“哈哈哈,只是那样的话,你就没法认识后世天地的人们了。” 上位梨欣一拍大腿:“对喔……可恶,我老是忘记我们考试要是及格就得去轮回了。” “当初是这么说的,不过,如果你们真的分析清楚了整个惨剧的来龙去脉、并以此成功阻止它继续发生,那么……”巫女敬缘顿了几秒,决定还是卖个关子,“也许会有所改变。” “能够长生不老?”上位梨欣试探。 “你现在就相当于是那样了噢。”巫女敬缘指出。 “也对哈,我死了这么久,脸上一条皱纹都没长。”上位梨欣自嘲。 “我也是,嘻嘻,虽然没法再长高了。”巫女敬缘笑叹。 第255章 解谜比赛(上) 上位梨欣不禁看向她,敬缘仍是少女模样,跟自己也依然有接近两个头的身高差。 但她正在不可避免地变得愈发老成和狡黠,这具肉体也随之加上了越来越强的反差感。 于是上位梨欣实话实说:“看了这么久,我很难想象你长成大人的样子。” “我自己也很难想象。”巫女敬缘跟着坦言。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谜题之类的也慢慢解吧。我之前好像已经说过,多走几个天地也没事。”上位梨欣宽慰道。 “但是欣姐,你这样有点像乐不思蜀了啊。” 忽然,两人的稍远处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她们转过去,只见那是上位梨雨,正在从梨宅的方向朝她们走来。 不,现在的她绝对是下位黎雨。这副表情,这种言语,这个行动……她想必刚刚附身。 “欣姐能记住自己拖延轮回的代价、领着雨妹坚持流转于这些天地解谜,这很好。”下位黎雨一边走近一边继续评价,“可是,解得太慢了。” “唔……阿缘没说有时间限制吧?”上位梨欣忙笑笑。 “啊,对了,还有这个巫女。”下位黎雨不以为然地转向了她,“欣姐的拖延你也得负责,故意拉长解题步骤,希望你借此学够了能应付我的本领。” “单纯论法力,我远胜于你和那冒牌货。”巫女敬缘淡淡地回应,语气冷漠得跟刚才判若两人,“别忘了,你还能站在这里都是拜我所赐。” “当然是拜你所赐。”下位黎雨针锋相对地回嘴。 “好了好了,就算是比赛也和气点吧……大家肯定没有对对方深恶痛绝到见面就吵的程度。”上位梨欣照例出来打了圆场。 下位黎雨作了个深呼吸,又看向她,露出一个微笑道:“欣姐,我安顿了这里的雨妹去休息,可以抽出身来比赛了。现在就等你一声令下呢。” “别想着讨好裁判或者和事佬。”巫女敬缘指出。 “她本来就是我姐,你找她混再好也超越不了我的地位!”下位黎雨争风。 “阴公……看来我必须得留下当裁判了。”上位梨欣叫苦。 “你一定要留下来!”下位黎雨转向她,热切请求,“你要亲眼看着我打败巫女找出真相、帮你们逃出惨剧的循环!” “连我交代的细节都想不起来,还想着直接破开我的谜题吗?”巫女敬缘挑衅,“哈,怕是只会扯出一个离真相十万八千里的谬论。” 下位黎雨立刻反驳,表情变得比川剧还快:“少瞧不起人,爸爸和守关的缘姐懂得可多,教出的我可不比你这巫女差!” “不准再提她!”巫女敬缘也急了。 “停!”上位梨欣突然大喊一声,“再吵把你俩扔冥河里洗澡!” 她俩还真停下了,虽然表情很是茫然。 上位梨欣颇为有心无力地呼出一口气,缓缓道:“你们是要比赛的吧?那开始就是了……雨妹找证据解题,阿缘及时有效给予评价,我做保险丝。” “还有一条,题目解出大半就是我赢!”下位黎雨立刻补充,“刚才的事情我也留着些许记忆,一共是五道谜题吧?那就是答对三题!” “四题噢。”巫女敬缘淡淡地指正,“欣姐刚才已经自己思考过一遍了,看你答题不算是作弊,所以得恢复成80%。” “欸?但我刚才只是……”上位梨欣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就是想刁难我。”下位黎雨皱皱眉,“也罢,四题就四题。无所谓,我无敌。” 上位梨欣看看巫女敬缘,和她坚决的视线对上后只好咳一声答应下来:“那……行吧。雨妹如果能正确答出四题,阿缘就交代惨剧的真相和那个零号天地里真身的下落,反之就——” “下位黎雨哪儿来回哪儿去,永远。”巫女敬缘代为叙述。 “最后当然会是我大胜而归,知道一切我想知道的、巫女不想我知道的。”下位黎雨看起来确实是踌躇满志。 “行!比赛开始,选手可以拿起笔答题了。”上位梨欣忙不迭打断。 下位黎雨得到命令,立刻赶向了祭祀广场寻找线索;需要在一旁择机作证的巫女敬缘倒走得不紧不慢,跟她之间的距离拉得越来越大。 由于自己不能干涉妹妹作答,上位梨欣便陪在了巫女旁边,顺带说:“她这段时间总是这么……昂扬,很困扰吧?哈哈,真不好意思……” “你客气了。”巫女敬缘缓缓回答,“困扰是有的,但……哎,我们三个都没办法。” “为什么这么说?”上位梨欣疑问。 “以后她肯定会愿意自己跟你解释,我就暂时不透露了。”巫女敬缘却吊了胃口,“直接说出来像是在背后议论别人呢。” 上位梨欣惊奇地说:“你这态度,跟刚才在她面前时一比,简直是天上地下啊。怎么变得这么快的?” “别笑我。”巫女敬缘嘟囔。 “说真的,你俩谈谈吧。”上位梨欣重新劝,“说不定她也不想和你搞得这样剑拔弩张,但大家都拉不下脸而已。” 巫女敬缘没有回答。 她应该是不好开口答应,上位梨欣便加把劲说:“现在比赛不大方便,赛后我来牵线、安排你俩和谈,怎么样?大家以前都是朋友,闹成这样也都是无心的,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欣姐……到那会儿再说吧。”巫女敬缘苦笑一声,似是婉拒,“我现在还要准备和她切磋呢,抱歉了。” “也是,哈……都不容易。”上位梨欣五分遗憾地笑笑,过去搂住了她的肩膀,像在二号天地的珠水旁做的一样。 巫女敬缘仍是摆着前背手,什么反应都没有。 第256章 解谜比赛(下) 爬上广场前,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巫女支开了上位梨欣。 对方倒也理解,巫女敬缘若要和下位黎雨辩论,肯定会用冥河之力否决一切她想钻的破绽,那样势必也会将上位梨欣那套理论粉碎殆尽。 所以,她还是离远点、别听见为好。 而且,巫女敬缘向她保证了绝不会再因为私人原因或嫌隙跟下位黎雨吵起来,她姑且算是能放心走开。 最后比赛的两人留在了广场上辩论,上位梨欣自己则去了村子里闲逛、等待她们自己下来。 果然,不同于刚才玩闹的态度,巫女敬缘每每听见下位黎雨根据现场作出什么猜测,都是上来就直接甩出一句作证,一点周旋的废话都没有。 那股气势,在以往跟上位梨欣的任何一场切磋都难比上。 下位黎雨倒也没有为此退缩,每次都会像警察办案似的严密审视现场、搜集证据,然后重新提出假设作为回击。 在这种激烈的来回中,下位黎雨针对十二只神兽,接连提出了数个假说。 “大致看过了。”她再次整合信息,开始向神兽的来源进攻,“咱们先排除下最显而易见的答案吧,求证,它们不是你精心训练的动物。” 巫女敬缘立刻回答:“以冥河为证,我从未饲养或训练任何动物。” “很好,求证,它们不是野兽,你也没有喷气味掩盖剂。” “可笑。作证,完全如你这家伙所言。” 下位黎雨不慌不忙地点点头:“我想也是,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兽毛、排泄物或动物的异味,也没有地砖机关。 “那么,广场下修了密室牢笼、藏匿它们的想法也不成立了吧。” “作证,是噢。”巫女敬缘的态度带着一股蔑视。 “不是动物,那说不定更好办。”下位黎雨却突然一转话锋,“求证,蒿里村里没有神兽造型的遥控机器人,或者掩盖现实的投影仪。” “作证,都没有。”巫女敬缘毫不顾忌地回答。 “你本可以拒绝作证,然后引我发展出一个完全错误的假说再连根拔起。”下位黎雨嘲笑,“这都等不及?” “我懒得听你的长篇大论了,麻利点。”巫女敬缘不耐烦地催促。 “好,继续求证,神兽是真实存在的。” 下位黎雨用鞋尖擦了擦地上稍显浑浊的雨水,同时追问, “不仅是大家能看到听到闻到碰到,它们是物质层面上真实‘如所见般’存在的。” “拒绝作证。”巫女敬缘却忽然换了保守策略,“物质的存在怎么可能与这些条件相悖?” “当然不能了,它们不是真实存在的嘛。”下位黎雨淡淡一笑,“我最清楚不过,而且你在三号天地也借黑烟弄过这种幻觉诡计,是吧,缘姐?” 巫女敬缘咬咬下唇,没有说话。 “雨水浑浊,有粉屑状沉淀;周围的十二块疑似物体残片有火药灼烧痕迹,还有爆裂的纹路;在周围分布近似于溅射规律……” 下位黎雨环视一圈现场,语调犀利地指出:“你这次弄了个很大的烟雾弹啊。” “作证,我从未携带烟雾弹上来这里。”巫女敬缘反驳。 “你当然不用带,杨婆婆带就是了,烟雾也是从她身上炸出的。”下位黎雨不以为然地说,“啊,说起来她也未必是真实存在的,活人怎么能做到炸开还不留一点血迹?” “作证,杨婆婆‘真实’存在,而且在那时已确切死亡!” “求证,她是在烟雾炸开那一刻死的!” “呃……拒绝作证……!我当时还有其他能致命的动作!” “没关系,那就是有可能以前就死了,毕竟我们从未在八九年见过真正生龙活虎的杨婆婆。” 下位黎雨淡淡一笑,又说:“带着一具精心打扮成似在打盹的尸体上去,再引爆捆在她身上的烟雾弹制造效果,啧……” “闭嘴,你这是亵渎!”巫女敬缘怒喝。 “那就反驳我吧,巫女敬缘。”下位黎雨摊摊手。 “作证,四号敬缘当时扶着的杨婆婆不是尸体!况且尸体怎么能自己走路!” “求证,那个杨婆婆是活人。”下位黎雨的声音倒很懒。 巫女快把牙咬碎了,但最后却没有直接就此回击:“鬼扯的尸体烟雾弹,若是烟雾所生,神兽怎么会随我的指令移动?” 下位黎雨便再次进攻:“求证,神兽的幻象永远固定,不会随着烟雾运动、你的言语动作或观察者的状态而改变。” 巫女敬缘指出:“拒绝作证,这句话里有误导和不明确的成份。” “这不就是你喜欢说的?”下位黎雨立刻反驳,“‘杨婆婆真实存在’?什么时候?什么状态?在谁的眼里?” “你这家伙……”巫女敬缘恨恨地小声咒骂。 “总之,针对十二神兽的假说就是这样。” 下位黎雨清清嗓子,开始总结:“你在并非本人的杨婆婆替身身上安了特殊烟雾的发生装置,通过它的引爆和诱导制造了十二神兽的幻觉,并趁乱自己杀人。” 接着她又补充:“现场的尸体我全看过了,几乎没有除了鞭痕以外的致死伤口,没有证据支持神兽自己杀人。 “就连看似被伯奇鸟所杀的康伯,身上的伤口也远小于鸟的体型、更像是手枪子弹打出的弹孔!” 巫女敬缘找到了反击的地方:“荒唐,我哪来的手枪?” 下位黎雨却没有废话:“求证,四号敬缘在今天从没用过梨志云的枪支。” “呃……”巫女敬缘突然如鲠在喉了。 “我看过了,旺子那把手枪的枪把有几丝血迹新旧程度不同,不像是她自己的血。”下位黎雨自信地指出,“而敬缘的双手时刻都沾着血,实在可疑。” 巫女敬缘反问:“前面我说过,云伯只有两把手枪;我要是事前拿走一把,其他人绑了我后又怎能在梨宅再找两把出来?” “他们躲到严宅后,你有很长一段时间消失在了荧幕上,从梨志云那里拿钥匙、回他家把枪放回去有何不可?” “……” “实在不服气,就用冥河反驳我吧,但台阶上那颗滚在角落的弹壳可不会让你这么说。 “另外,我对十二神兽整体的假设你也还没作出有效反驳,这题你怕是要丢分了,哈哈。” 巫女敬缘懊恼地一挥衣袂:“不过是第一题而已……!” 第257章 侦探黎雨(上) 巫女其实犯了一个错误。 不是没有用拒绝作证钓鱼,也不是没能找出可能的更巧妙的切入点反驳,更不是代入了情绪——而是她把这道题当作了第一题去考下位黎雨。 她或许觉得自己肯定不会在这里丢分,但结果并非如此。 虽然十二神兽这个疑点能当作四号谜题的核心、她也的确因此占尽了能得分的优势,但她最后确实在这里丢分了。 所谓一鼓作气,动用了近乎王牌的十二神兽还落得出师不利,巫女敬缘可懊恼得很。 与之相反,初战告捷的下位黎雨情绪更加高昂了。针对剩下的三道题,她怕是会以更猛烈的节奏去攻破。 不出所料,搞定十二神兽后,她立刻顺道解决了与之密切相关的辟邪粉。康伯给的球看着是玄乎,但它既然能阻挡十二神兽,那就是与之相类似的存在。 十二神兽是黑烟里产生的幻象,巫女未能否定的这点已经确认;青烟能够破解这类幻象,说不定是出于中和作用。 也就是说,辟邪粉是某种能跟烟雾弹那种黑烟的颗粒结合并相消的物质。 具体成分、制作配方乃至来源暂时没法搞清,但下位黎雨用烟雾弹解开第一题也用不着解释烟雾弹的属性。 事发地没法找到青烟遗留的碎屑或痕迹,不像黑烟那样在广场、镇鬼庙和康宅后院周围的地上都能找到;尽管如此,她仍然已经可以提出一套如上的简明假说来解释辟邪粉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巫女敬缘没有对此做出反驳,她甚至没有讲一句作证。 难道是因为按她的作祟论来说,辟邪粉也是类似于那样的存在?或者说下位黎雨的推断完全正确、无懈可击?这就不知道了,她也没有解释。 但下位黎雨不关心这个,她只关心自己已经斩下了两分。于是乎,她斗志昂扬地赶向了老榕树、准备将第三轮进攻放在脱身术上。 为什么不把贯穿始终的钢鞭难题先解开?因为她认为,钢鞭在全程出现了两次,看上去都是敬缘在手里“变出来”的。 而要答这题,首先要去检查她的尸体、看看有没有什么藏匿装置。 针对脱身术,下位黎雨也得检查敬缘身上有没有藏着刀片、打火机之类可以破坏绳子的东西,这得去老榕树那边搜集线索。 所以待会儿看完老榕树,再去一次性检查敬缘的尸体就行。 而巫女敬缘只是表情凝重地默默跟着她。 两人一前一后从康宅走向目的地,途中恰好碰到了在那边转悠的上位梨欣,后者便朝她们打招呼:“啊,你们到这来了。” “欣姐!”下位黎雨顿时笑逐颜开,一溜烟地跑到她面前邀功,“我做出来两题了!” “两题?”上位梨欣惊诧地看看她,又看看后面表情不大好看的巫女敬缘,“真的?” “真的。十二神兽和辟邪粉。”巫女敬缘缓缓回答。 “哇……你果然今时不同往日。”上位梨欣悻悻地摸了摸妹妹的头,“过程还算顺利吗?” “算噢,至少没有吵架。”巫女敬缘面无表情地说。 “但是欣姐为什么没来看我?”被摸头的下位黎雨却突然变得怨怒和委屈了,“你不是裁判吗,为什么没有在旁边看着我?” “那——那个,”上位梨欣恍然醒悟,“我有在看的!只是离太近说不定会影响比——” “骗人,你连我答了两题都不知道!”下位黎雨恨恨地打断,“而且我就是为了你才来答的题啊,你离那么远,反而更会打乱我的心思!” “好好,对不起,我现在不走开了。”上位梨欣赶忙哄道。 “哼,你最好是。”下位黎雨扭开头,大步走回了原方向。 上位梨欣茫然地看向巫女,后者耸了耸肩。 “话说你真没故意放水?”姐姐凑过去问她。 “作证……没有。”巫女敬缘轻叹一声。 “这真是……她的思维和观察力居然已经这么敏锐了?”上位梨欣惊叹。 “欣姐!”忽然,稍远处的妹妹站在老榕树下叉着腰喊了她一声,“跟她聊什么啊聊,快过来我这儿!” “抱歉……”上位梨欣小声说着,快步赶到了她那儿;而巫女敬缘仍旧维持着不急不慢的步伐,静静穿过了一层层雨点。 下位黎雨看姐姐过来了,便指着地上的绳子说:“你看,这些是敬缘之前挣脱的麻绳,那边那两圈是绑手腕的。” “嗯……”上位梨欣回答得有些迟疑。 “你不用作出评价,不然就犯规了,听我讲就好。”妹妹嘱咐完,继续说,“手腕上的绳子有明显的灰黑色痕迹,跟印象里的燃烧现象匹配。” “作证,绳子从未起火。”巫女敬缘毫不留情地斩断,却又朝上位梨欣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了,欣姐。” “没事,我理解。”对方连忙安慰她和自己。 “你急什么?”下位黎雨皱了皱眉,“匹配不等于事实如此。麻绳湿水颜色会变深,血液暴露在外颜色也会加深,组合在一起如何能分辨?这才需要来看看,求证,绳上的痕迹不是血!” “拒绝作证。我没有义务一定要回答你。”巫女淡淡说。 “拖延时间罢了。”下位黎雨狡黠地一笑,“绳子虽然松动,但没有明显的磨损,敬缘当时没有破坏绳子本身,是靠改变自己出来的,是吧?” “我重申上一句话。”巫女敬缘回应。 “没关系,我们去看看你的尸体就是。”下位黎雨说罢,就要往梨宅走。 “神像呢?不检查一遍?”巫女敬缘忽然提醒,“警察可不会放过任何线索。” “想用土地公困住我?没用的,”下位黎雨不为所动地说,“如果你是靠自己挣脱的绳子,他存在与否都没有意义,顶多是类似于烟雾弹那样的掩护。” “这次不一样了噢。”巫女敬缘却没有让步,“作证,这次事件里出现的土地公公在物理层面上真实存在,他当时当场给予了那道射向绳子的白光作为帮助,敬缘才得以逃脱。” 接着,她又补充:“噢,对了,绳子确实没烧起来,但你们也确切看到过上面冒出了火星子和烟噢,嘿嘿。” 第258章 侦探黎雨(下) 下位黎雨转过身盯着她,快速思索两秒后组织反击道:“求证,这尊土地神像里没有任何能映出人像的机关,周围也没有藏人的密室或地道。” 巫女敬缘应允:“作证,没有。土地公是因我的祈祷而凭空出现的。” 下位黎雨回枪再刺:“少扯淡。求证,那个土地给予的帮助是在物理层面上真实有效的,并非打掩护的幻觉!” “作证,完~全如你所言。”巫女渐渐把气势找回来了,“不是弄虚作假噢,真实存在的土地当场给予了敬缘真实有效的物理帮助,毫无疑问。” “呃……这简直违背常理。”上位梨欣忍不住嘟囔,“跟神兽不是一个性质,难道是凭空出现的第十五人吗?” “你提醒我了。”巫女敬缘补充,“作证,村里自始至终都只有最初登场的十四人。但是,敬缘的脱身跟这个土地公的物理帮助脱不了干系。” “你这是搞什么……?”下位黎雨难得被卡住了,“凭空出现的土地公不一定是活人,但是确切存在,能交流,还能对现实施加物理干涉?” “我知道,你是想证明敬缘自己挣脱了绳子。”巫女一针见血地指出,“因为你已经在她的遗体上发现了证据或者线索,对吧?” 下位黎雨瞪着她,没有回答。 “按你的性格,刚才附身雨妹后,肯定会怂恿四号梨雨去翻找我的遗体,借此搜集线索。”巫女敬缘像是预判了她的预判,“你肯定已经找到能解出剩下两题的证据,所以才这么从容。” “不错。”下位黎雨也不演了,“你的遗体双手手腕异常大幅扭曲,有脱臼痕迹,可以怀疑你是借此让绑住手的绳套脱落、解放双手的。” “阿缘难不成自己把手腕弄……脱臼了?”上位梨欣咋舌。 “作证,那是得益于土地公的实质帮助。”巫女敬缘重申,“再作证,离开土地公,敬缘没有任何办法挣脱绳子。所以你得先把他搞明白噢。” “我知道!可恶,待我再找一圈就能反驳你。”下位黎雨不甘地回嘴,“至少我只差一题就能让你跪在我面前了!” 巫女敬缘挑衅般示意:“那我倒想听听你怎么解释我那两条钢鞭。” 下位黎雨立刻回答:“简单,你的右臂上有好几圈细长的血痕,跟其他死者身上由钢鞭造成的伤口有许多相似之处,证明你很可能早就把钢鞭缠在手臂上、再藏进了衣袖里备用。” “第一条可以这么讲,”巫女敬缘顿了顿,一转话锋,“那第二条钢鞭呢?” “求证,两条钢鞭都是同一条。”下位黎雨问。 “拒绝作证。”巫女敬缘没有进一步解释。 “你当然会拒绝。第一条钢鞭被梨福远没收了,你哪里有本事隔空取物?”下位黎雨讽刺,“挣脱绳子后回家或者随便去哪儿找第二条有得是操作空间,这算什么谜题?” “如果它们都是同一条,你就死活都没法绕过去。”巫女敬缘感慨。 “但现在不是!你既然无法作证,这题我就算答出来了。”下位黎雨强调。 “行,目前三比一,还差一题。”巫女敬缘并不真的介意,“优势依然在我。” “等着,我迟早把土地公拆给你看。”下位黎雨不甘示弱地宣告。 这会儿,上位梨欣忽然质疑:“这样倒能解释阿缘甩甩手就把鞭子变到了手中……可那样做也会伤到她自己啊?” 下位黎雨脱口而出一句挖苦:“那又如何?她本来就是喜欢割自己手臂、然后用自己的血染纸花的自虐狂。” 巫女敬缘脸色一变,立马愤愤地回嘴:“下贱,说话不会挑词吗?而且论自残,我可比不上你!躁郁症病人!” 下位黎雨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可怕:“你——你这妖女敢有脸这么说?!” “打住!打住!都别激动!”上位梨欣条件反射般挡在了两人中间。 巫女敬缘咬咬嘴唇,扭头看向了别处;下位黎雨也攥紧拳头死瞪着她,接着又看看姐姐,咬着牙撒开腿跑进了远处的雨幕。 “怎么……一下子就闹得这么过火了啊?”上位梨欣望着妹妹的背影,深感无力地喃喃问。 “我说了……我们都没办法。”巫女敬缘现在才露出一副若有所失的表情。 “不行,不能再拖了!”上位梨欣突然振奋精神,上去拉住了她的手臂,“现在我们就去找她,你俩互相道歉!要不然,误会再发生你们就再没法和好了,我也得被闹死!” “不——不可以!”巫女敬缘连忙挣扎起来,“我是有错,但又不只有我一个人错,为什么要我先去找她和好?!她还说过那么多刻薄的话、甚至自己造了个人偶排挤我……!” “没让你先低头!你俩同时谈,我会看好的!”上位梨欣催促,“冤冤相报何时了?总得有人先站出来!” “我不要!”巫女敬缘突然猛力挣脱了她的手,懊恼和委屈的泪水刹时从深蓝色的双眼里夺眶而出,“看比赛罢!看谁输谁赢……谁就低头……!” 喊完这句话,她咬紧下唇一挥衣袂,化作火灰飘散在了天地间,留下怅然的上位梨欣杵在原地。 这算什么……?上位梨欣长叹一声,好,现在怕是跳回黄泉路都找不到她了。既然如此……不如先去找找妹妹? 也对,必须两边同时发力才好办。上位梨欣便转移目标,决定先找到下位黎雨跟她聊聊。凭着双方间特有的磁场感应,她很快在梨宅的前院找到了她;而她正抱着头坐在院墙下,把脸埋在膝盖间哭泣。 “雨妹……?”上位梨欣顿时惊慌不已,“你还好吗?” “不好……!”她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句,哭得更大声了。 上位梨欣皱皱眉,又深吸一口气、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语气轻柔地问:“要是觉得哪里受伤了,就跟我聊聊吧?正好我现在也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她断续地哭了半晌,方才回答:“好痛……呜啊……” 第259章 遥远绝望(上) 某天地的九一年某月某日,粤岭镇人民医院。 “这是您千金的测试报告。”精神科的某间诊室内,一名医生把一个厚厚的文件袋递给l 桌子对面的郭山,“详细情况都写在里面的医嘱上了。” 郭山有些忐忑地接过去,拆开之前先问了一句:“医生同志,阿雨她情况变化怎样?” “不算乐观,只是暂时稳定。”医生如实告知,“这个病预后不好,她以后还很有可能像这次这样发病。” 像这次发病……郭山稍一皱眉,立马想起了先前下位黎雨在家里的打砸。 自领养她这两年以来,自己按照医嘱跟孤儿院院长的提议,尽全力给她创造了最合适的继生家庭环境。 配合药物治疗,她的情志疾病得到了改观,也脱离了伤害自己的危险阶段。 但这几个月,她的病程渐渐进入了瓶颈期,就此卡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状态。 好的时候,她交谈比不上同龄人利索自然;差的时候,她却也只是像以前那样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总的来说,下位黎雨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宛若魂不守舍的木偶状态,只会抱着油灯发呆。 若只是这样,情况还稍微好些,郭山大不了慢慢陪她适应第二段人生;但一个星期前,她的情况似乎毫无征兆地恶化了。 一开始,她只是对着油灯自言自语、跟以前没什么差别;但接着,她每次的情绪变化越来越大,还开始跟空气讨论甚至争论疑似有关蒿里村的事情,这便引起了郭山的警觉。 医生以前说过,她的郁病可能会发展出幻听幻觉之类的症状;而郭山每每旁敲侧击地问下位黎雨,她都会说自己在和“守关的缘姐”交流,相当于印证了医生的话。 很快,这件事再次得到了验证。 昨天晚上,正在照常对油灯说话的下位黎雨突然变得格外情绪激动,站起身一边和空气吵架一边砸东西,还将客厅的桌子一口气掀了个底朝天。 连郭山都吓了一跳,连忙花费九牛二虎之力帮她冷静下来、又立刻连夜带她去了医院。经过一套系统检查,医生判断她出现了躁狂和妄想的苗头。 幻觉、情绪剧烈波动、人格切换……拼起来便是晴天霹雳。 对此详细的分析、相应的药方和建议住院治疗的文件如今都捏在郭山手上,那沓单子翻起来沙沙作响,似乎在嘲笑他两年来的努力。 “总之,”在他翻看之际,医生向他补充,“您千金要想维持生活质量平稳,得进行长期的监护、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 “放任不管一时半会儿可能没什么,但情况很可能在日渐转坏,最后像昨天那样爆发。” “所以……她要住几天院观察?”郭山心情复杂地问。 “并非强制,但最好住院,回家我们不好跟进病人的情况。”医生坦言。 郭山没有回答,如果能让下位黎雨好转,住院是无所谓的;可他也知道,这件事作为监护人的他反而不好自己决定。 于是他离开诊室,去了下位黎雨住的病房。由于是特殊监护,房里只有正中间一床,穿着病号服的她就默默地坐在上面,抱着半张被子当面团揉。 “阿雨。”郭山语气平和地开口,“刚醒吧。” 对方没有看他,也没接话。 郭山谨慎地在床边坐下,确认她不会排斥后问道:“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是很乱……梦乱。”下位黎雨喃喃回答。 至少她愿意回答,而且她在家也经常这样。郭山便接着问:“跟在家里睡差不多吗?” “差——差很多。”下位黎雨却很快否认,“我不要住院……!” 郭山暗吃一惊,自己和医生从未在她面前讨论过病情,她是怎么知道自己要被安排住院的? “缘姐和我说了。”像是看出他的疑惑,下位黎雨便解释,“你们觉得我有病,把我关在这里要治病……但你们只是根本不了解我们的法术。” “我没有那样想你。”郭山下意识地说了句违心话,“唔……我也理解——” “爸爸骗人!”她突然恼火地打断,“昨晚我们只是在和地府的坏巫女交锋,说了,根本没大事。但你不信,你要把我关医院里治病……呃啊!” 她又开始了,郭山赶忙顺着她说:“好好,我们不住这里!阿雨没病,是我误解了你和守关敬缘,对不起。” 下位黎雨又捂着脸,直接哭了出来:“我不住这里……呜呜,这些医生趁我去地府找欣姐时偷走了油灯,他们都是和巫女勾结的坏人……!” 看来她还是得回家才愿意接受治疗……医生可以理解吧? 算了,先稳住她再说,而且她回了家情绪肯定能好转。于是,郭山保证:“我是警察,我会给你追回油灯,然后我们就走,不住院了,好吗?” 下位黎雨这才勉强止住哭声,转而哀求:“我没有病,我只是在帮欣姐破案……以后不要带我来这里……” 郭山难以回答,以后的事情他没法保证。 “爸爸不信我。”下位黎雨马上看出来了,“呜……我真没病,只要破解这个案子,我马上就能变回来……爸爸那边的进展停滞了,我就只好自己来调查,不要拦着我们……!” 可恶,这下戳到郭山的痛处了。蒿里村的案子因为现场取证困难重重,背景信息也难以搜集完全,调查陷入了僵局;加之幸存者几近失忆,失踪者全无踪迹,借外力也还原案情愈发困难。 时间拖久了,这案子便出现一种不了了之的态势。郭山领导的调查队早已把工作重心移交给上面更高级的刑侦队,可他们目前也没有听到说什么进展。 “我不会拦的。我也想案件水落石出。”郭山无可奈何地回应,又鼓励,“我们这边是暂时卡了会儿,阿雨要是有进展还得靠你提醒我。” 下位黎雨还是半信半疑:“真的……?爸爸好久没有提过蒿里村,看起来都快要放弃了……不会怀疑我吗?” “不会。”郭山顿了两秒,继续说,“我真的很想破案,因为我的同事也栽在这村里了。” 第260章 遥远绝望(下) “唔?”下位黎雨有些疑惑,“怎么了?” “我有个叫老赵的同事,两年前刚案发时和我一起在蒿里村调查取证。”郭山叙述,“后来我们在村里遇上了怪事,他和几位同事不幸殉职了。” “怪事……?”下位黎雨还在疑惑。 “人们无端端开始打架,有不少人受了伤。”郭山简要描述,虽然事情绝对不止这么简单,“所以,我也很想弄清楚这案子和这个蒿里村是怎么回事。” “唔……”下位黎雨沉默半晌,方才问,“你们想动鬼门和杨婆婆的坟墓?” “你怎么知道?”郭山惊诧地皱了眉,她理应对那会儿的情况一无所知。 “缘姐告诉我的,她现在很生气。”下位黎雨平静地回答,“她说对蒿里鬼门和巫女家不敬的人都会遭到作祟,那会儿的事情也是作祟。” “敬缘那时还留在村子里盯着我们的举动、甚至制造了混乱?”郭山立刻严肃地追问。 “我……我不清楚。”下位黎雨却忽然气势大减、变得吞吞吐吐了,“缘姐真身的行踪我不清楚……是这个守关缘姐说的。她能观测过去。” “杀害无辜也是对生命的大不敬。”郭山义正言辞地质疑,“我们人民警察不信邪,她怎敢用这种名义来对我们施害?” “你——你俩吵吧。我不想再争了……头好痛。”下位黎雨突然用被子蒙住了脑袋,“缘姐就在你前面……” 郭山幡然醒悟,自己似乎意气用事了。不说自己面前只能看到空气、根本没有所谓的“敬缘”,这种事情跟女儿讲干什么? “那我也不争了。”他暗叹一声,带着愧疚哄下位黎雨道,“现在争这个没有用,都已经过去两年了,抱歉。” “呃唔……”下位黎雨缓缓把脑袋重新露了出来。 “即使现在那个守关的缘姐告诉我,当时敬缘就在村里主导了这一切发生,过去这么久我也没法再找到她。”郭山坦白的声音里暗含着不甘。 “但是……我可以找到。”下位黎雨怯声开口,“你们都不要拦我……我通过油灯去地府找。你要把油灯拿回来。” “明白,我会帮你。”郭山点头再次答应。 “对——对了!”下位黎雨似乎受了鼓励,顿时精神了一些,“爸爸是警察,教我一些破案的办法吧,我要用。” “破案的办法?”被冷不丁这么问一出的郭山很是疑惑,“你怎么学这个?” “我和巫女交锋要用。”下位黎雨解释,“我和欣姐要回到当年的案发现场,破解巫女的作案,这样她就会坦白犯罪事实和经过了。” 这孩子点了油灯天天抱着发呆,其实是在暗中拯救世界……?郭山哑然失笑,要真是这样,她能被国家接走重点培养。 “好不好?”下位黎雨看他不出声,便再次恳求,“我破案了,爸爸也能破案。每个天地都是相通的,我多搜集一些线索也好!” 她这种口供到时候能被录进去吗……? “不信我……怎么又不信我……?”被晾了太久的下位黎雨又哽咽起来了。 “雨妹,他大概只是在思考吧,最后肯定会答应你的噢。”一旁的守关敬缘安慰道。 “呜呜……”但哭不哭也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 守关敬缘思索片刻,提议:“要不这样,他不教你的话,我来教。我给你分析自己惯用的话术和招数,那个巫女肯定会有大半习惯是符合的。” 下位黎雨眼泪汪汪地看向她,得到了对方自信的点头。 “那我教你一些吧。”这会儿,郭山也开口答应了,“你想学的话,回家就认真跟我学,怎么样?” “都——都教我?”下位黎雨惊喜地问着,又有所顾虑地看向守关敬缘,“但那样缘姐是不是就不肯跟我透密了……?” “放心,不会的。我和郭警官都站在你这边噢。”对方五分无奈地安慰。 “我没法教太高深的理论知识,只能把自己的一些经验传授给你。”同时郭山补充,“你要是愿意学也行。” “我愿意……!”下位黎雨立刻答应,“只要能打败巫女,我愿意学。” “好,就这么定了。”郭山也为自己找到了安抚她的全新方法而欣慰不已。 于是,郭山拿回油灯、领着下位黎雨出院回了家。之后的日子里,除了吃药控制病情和例行的心理监测、治疗,郭山也开始把自己一些办案的经验教授给下位黎雨,断断续续教了一年。 这些都是他当警察这么多年来积攒下来的经验和见闻,放给别人也许不算什么大事,但下位黎雨每次都很认真、甚至听得津津有味。郭山有理有据地怀疑,要是现在她能来局里面试,说不定真能混个实习岗。 期间,下位黎雨仍然是痴迷于油灯以及跟所谓“守关敬缘”聊天,但据她说,那也是在向缘姐学习跟巫女战斗的方法。她甚至还跟郭山分享了敬缘的行为特点、跟死去姐姐在地府的聊天和在四号蒿里村的见闻。 听起来还真有模有样的,郭山一开始原本只想单纯满足她的倾述欲望,但后来自己都不禁怀疑起这套故事的来源。世上总不会有地府之类的东西存在,那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靠想象? 下位黎雨是呆,但不傻,甚至某种程度上讲还挺聪明;可即便如此,这么一套细致的架构要真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那也太……神奇了。 若是问起她,她绝对会坚持那不是自己的想象,那都是“真实存在”的事情。即使是当下这一刻,它们也正在某个遥远的天地里上演。 嗯……也行吧。她思维活跃而健谈总比做个木偶娃娃好。郭山这么想着,便接受了下位黎雨的特点,以及现实。 第261章 除慢终曲(上) “敢情在惨剧开幕那段时间里,你的天地已经过了这么久?” 上位梨欣背靠梨宅前院的院墙坐着,一边陪隔壁的妹妹虚空淋雨,一边惊奇地这样问她。而下位黎雨放平双腿、垂下双手,只是默默仰望着天上夜墨渐浓的层层雨云。 这样坐在湿漉漉的墙根下很容易着凉,但两人都是鬼魂一样的存在,根本不用担心身体,便这样坐了一下午都没有挪动。 “今年是……九二年。”半晌,下位黎雨嚅动嘴唇道,“三年过去,我快有缘姐大了……可她的话还是……记不清。” 渐趋昏暗的环境和铺天盖地的雨水为空气平添了一层寒意,也凝结了氛围。 “所以你才让郭警官和守关的阿缘教你本事、好来这里亲自解开真相?”上位梨欣接着问,“那也顺便帮了我们的忙。” “是啊。巫女冷落我就算了,还关了你们、让你们陪她遍游天地吸取法力……罪大恶极。”下位黎雨小声指责。 “等——等等,”上位梨欣忽然有些惊诧了,“你刚才不还在后悔吗,怎么突然又……” 下位黎雨的表情忽然变得茫然,随后又懊恼地抱住脑袋,咬牙道:“呃……我不知道……好痛,我不知道要干什么……” 那边的郭山和医生们确定她患有情志疾病,难道这样反复无常也是一种表现?上位梨欣无法作出判断,也难以评价和安慰。 自己缓了几秒后,她喘出两口气,喃喃道:“我讨厌巫女……我甚至恨她。她犯了错,让我和你们都很痛苦,所以我要打败她……” 接着她再次咬牙,声音痛苦地说:“可是这不一样……这跟我想的不一样!我只想让她把真相吐出来,再道个歉什么的;但是……呃,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逼得太紧了?” “其实不只是你的问题。”上位梨欣连忙劝,“她一开始那样不由分说地赶你出地府也有错,后面大家慢慢控制不住了,才闹得这么僵的。” “我知道啊,所以我说我恨她。”下位黎雨顿了顿,又纠结起来了,“但我……没想过要那样人身攻击……” “虽然话已经说出去了,这应该也不是你能控制的。”上位梨欣继续劝。 “我没法控制……”下位黎雨的呼吸愈发急促,“每次看到巫女敬缘,我胸口就像有团无名的火在烧,脑子也混沌着又晕又痛,还有股冲动在逼我吐些伤人的话出来……” 上位梨欣连忙抓住重点:“你本意不是那样的吧!这就是了,事情还有救。” “可是我已经说出去了,她也那样说了回来……!”下位黎雨懊悔地喊,“好痛,好难受……呜呜呜……” 姐姐沉默半晌,下决心提议道:“要不,你俩谈谈?” “谈……?”妹妹茫然地看过去,脸上的泪痕纵横交错。 “她其实也不想和你闹成这样,我们聊过了。”上位梨欣坦言,“只是大家都没有机会真正坐下来谈话,也都没法拉下脸做先开口的那个。” 接着,她又一转话锋:“但是——我可以给你们搭桥,我准备可久了。现在已经入夜,等过了午夜比赛快结束,你们两个就别管胜负、先把话说开,然后我们再继续,如何?” “可以吗……?”下位黎雨还是难以置信。 “放心吧,我当和事佬不是一天两天了。”上位梨欣倒真的挺自信。 下位黎雨纠结许久,虽然还留着忐忑与不安,但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好,欣姐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反而给我压力了,完全放弃思考一样。”上位梨欣五分无奈地回话。 “我自己想先歇会儿。”下位黎雨苦笑一声。 话音刚落,院子里忽然卷起一股火灰,巫女敬缘赫然出现在了两人面前。她的突然降临已经见怪不怪,但配上那副冷漠的表情,两人还是吃了一吓。 “想歇会儿就去罢,你已经严重超时了,我上位的雨妹也要歇歇。”刚碰面,巫女敬缘就拿出一朵纸花,大有念咒之势。 “阿缘……!等等。”顿感不妙的上位梨欣连忙站起来制止,虽然她还不知道对方要干嘛。 下位黎雨也慌忙往姐姐身后躲了躲。 “不会弄疼你的。你得让上位梨雨缓缓,听取这段时间的事情。”巫女敬缘缓缓说,“你到午夜再回来,赶得及噢。” “我怎么知道在我离开时……你不会耍诡计?”下位黎雨的脾气又上来了。 “以冥河为证,最后的谜题只会在午夜呈现。”巫女敬缘说完,将红光点点的纸花抛向了两人,“好了,废话少说。” 上位梨欣下意识抬手护住自己和身后的妹妹,但纸花燃烧后没有爆炸或者变出什么怪物,只是化作一道丝绸般顺滑的灰烬,飞过去裹住了后者的脑袋。 下位黎雨顿觉困意重重,靠着墙无力地滑坐下去,一句话都没说就昏沉地睡着了;半分钟后,她方才重新睁开双眼,眼神透亮澄澈了许多。 “欢迎回来,雨妹。”巫女敬缘心情复杂地露出一个微笑,“这次你都没什么戏份了呢……错过了很多事情啊。” 上位梨欣怅然若失地看着两人,只好先将更加迷茫的上位梨雨抱起来。 这个原装的妹妹……为什么渐渐变得陌生了呢? 随后,她在巫女的指示下跟上位梨雨客观叙述了这段时间来村里发生的事;巫女敬缘则去了敬宅,探望先前被安置到了那里的四号梨雨。 没错,跟前面三回一样,再次成为最后生还者的梨雨再次把敬宅当作了避难所——也是因为再次受到了上位众人的指引。 但如果是纯粹的人类犯罪,敬宅的高墙厚门也许还能阻挡一下凶手;现在是鬼门大开的作祟,敬家的两人又都已殒命、无法支撑辟邪力场,躲在里面恐怕只有一个遮风挡雨、吃饭睡觉的用处了。 不是作祟……?谜题没被完全解开,巫女就还有立足之地;所以,如今的蒿里村仍旧是鬼怪横行的不祥之地。 第262章 除慢终曲(下) 等上位梨欣跟妹妹解释完今天的各种复杂事件、又回答完她对这些事的种种疑问,时针已经过了半夜十一点。 上位梨雨还没消化好这些纠缠不清的矛盾,下位黎雨又快要回来夺舍了;她不禁更为感慨,像是要接连错过几场大戏——这样被边缘化的唯一好处,大概只剩不用亲自思考谜题了。 不过离午夜还有大半个钟,她还能再活动会儿。村子里大部分地方除了黑暗、雨水就只有尸体,于是两姐妹决定去敬宅看看。 现世梨雨照例神志不清地躺在了西厢房的床上。虽然没有淋太久雨,但亲眼见证梨欣和敬缘死在眼前已经足以冲垮她的精神;她虽然能支撑着自己煮碗粥吃,终究也发着高烧病倒了。 这病叫不上名字,但按照以前的情况来看,它多半会要了梨雨的命;可如果最后的谜题是梨雨的病故,那也称不上谜题。 巫女敬缘当然没有提前给出解释,即使看见两姐妹过来,她也只是静静地守在自己的床边,一脸的心事重重。 算了……到时候再看吧。比起这件快要出结果的事,上位梨欣还有更想问的东西。和巫女随意讨论两句梨雨显而易见的情况后,她转移话题道:“阿缘,之前我和下位雨妹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巫女敬缘稍稍拉下表情,把头转回去说:“稍微听到一些,没什么重要的。” “那个……我已经搭好桥了。她完全同意。”到了这个份上,上位梨欣也没有拐弯抹角,“等会儿比赛结束大家就放松地聊聊,好吗?” “欣姐,我以为你会更关心这个梨雨的状况。”巫女敬缘淡淡一笑。 “要解题我还不够功底,这个天地不敢关心了。”上位梨欣叹了一声,“而且下位的雨妹没法搞定土地公,也不一定能搞定接下来那最后的谜题。” “到时候再看吧,和谈也到时候再说,时间快到了。”巫女敬缘轻轻结束了对话,似乎并没有为自己仅有的得分感到欣喜。 “缘姐好决然……”上位梨雨不大明智地嘟囔,“我觉得我本性也不坏的。” “人之初,性本善。”巫女敬缘缓缓接道,“性相近,习相远。” 她现在跟闭关锁国也差不多了。上位梨欣没再说话,带着妹妹离开了西厢房。 敬宅雨水淋沥的内院虽然漆黑,却也还透着些许从西厢房露出的油灯光亮,两人便在屋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直到下位黎雨重新回来。 这会儿离午夜还有不到五分钟,谜题估计就要出现了。恰好,巫女敬缘也很自觉,直接穿过虚掩的房门走了出来。 “勉强准时。”巫女敬缘面无表情地评价,“梨雨在里面,还活着,趁现在进去看看吧。” 下位黎雨悄悄攥紧姐姐的衣角,什么都没说便和她走进了西厢房。出乎两人意料的是,梨雨居然醒着,还在看门口。 “欣姐……?和我自己?”她似乎还很迷糊,但也确实恢复了些许意识,“我是在做梦吧,你们怎么可能还在这里……” “雨妹?”下位黎雨确实有资格这么叫,“你……还好吗?” “我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但头没有那么晕了,身子骨也不大痛了。”梨雨悻悻地回答。 上位梨欣倒没觉得多庆幸。 梨雨又转向一言不发的她,疑问:“但欣姐怎么会来?你应该已经……难道是接我走的?” 对方连忙说:“当然不是,我只是来——” “对,不是噢。我来负责接你到那头。” 巫女敬缘从西厢房外冷不丁说的话忽然打断了她。接着,黑风环绕周身的她推开虚掩的房门,捏着一条殷红的钢鞭缓缓走了进来。 上位梨欣错愕地盯着她,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等等,你为什么能碰到现世的门?”下位黎雨却立刻抓住了可疑的地方。 “这就是第五道谜题。”双眼幽蓝的巫女敬缘冷冷地宣布,“我会来‘接走’雨妹。” “你这是搞什么?”上位梨欣更吃惊了,“你不是不能直接下场杀人吗?” “缘姐……要来找我了……”梨雨意识朦胧地喃喃。 “这就是……谜题。”巫女敬缘重申,“听好了。” 下位黎雨皱起眉毛,表情顿时无比严肃:“尽管……说。” 巫女敬缘清清嗓子,一边走近床榻一边叙述:“以冥河为证,现在发生的一切事情,以冥河为界的蒿里村之外的任何存在都无法远程干扰。 “以冥河为证,我即将杀死梨雨,作为四号惨剧的谢幕。再作证,我会通过这条钢鞭,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以此让她成为第十四名死者。 “不错,第十四名。以冥河为证,村里的另外十三人,即梁洒、温树风、苏三爷、杨素欢、梨志云、严康、李旺子、刘婉茵、梨致福、梨福远、梨定龙、梨欣和敬缘都已经在之前死亡,无法出现在这里。 “以冥河为证,‘我’不是任何机器人、机关或幻觉,我是真实存在于这世界上、能被梨雨感受到的实质存在。 “以冥河为证,我来自鬼门内,我就是犯罪的鬼门巫女。” 说罢,已经走到梨雨面前的她伸出手,用鞭子变戏法般缠住了她的喉咙。 “咳……!”梨雨顿时窒息般痉挛起来,脸色也迅速变得痛苦而苍白。 “抱歉了,但请你安息吧。”巫女敬缘面无表情道,又再度拉紧了钢鞭。 “喂,不可以这样吧!”上位梨欣连忙过去想阻止,但巫女敬缘的肩膀就像一团黑色的雪球,一被碰到就像砸到地面般碎开了,根本抓握不住。 而她还像个没事人一样,正如迅速恢复原形的肩膀。 “你难道……想让我们破解你这个当面作案?”下位黎雨瞠目结舌地问。 “不,要简单些。”巫女敬缘喃喃,“请问如今作案的我……到底是谁?” 第263章 醒痴序章 某个已经发生惨剧的天地,某年某月某日。 一个昏暗的山洞里,上位梨欣正在步履缓慢地往前走着。四周没有灯亮或者火光,但这里的空气就带着点光亮,把脚下的路照得幽红点点。 一块石头,又一块石头,上位梨欣的脚平稳地踏过它们,未曾停歇地迈向了它们通往的洞穴深处。 洞穴尽头也许有什么宝藏,或者有一个世外桃源,但她的表情并非那种混杂紧张的期待,而是担忧和不解。 这是什么洞穴探险吗?显然不是,她看上去就像是在回头路上摸索失物的失主。可她又并非慌慌张张的,仿佛早就知道那个失物掉在了哪儿、还很肯定它绝对不会被别人捡走。 就好像失物掉在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确实也算,这地方只有她知道,或者说只有她被告知了有这么个地方。 而那个“失物”也确实不会被谁捡走,因为“它”是倚坐在一根图腾柱下歇息的巫女敬缘。 “别来无恙噢……欣姐。”看见她走近,巫女的表现倒也像在乖乖等待认领的失物,“我就知道你能找到这里来。” “你在我脑海里提醒那么多遍,我怎么可能找不到。”上位梨欣在她面前两尺外站住,俯视着她道,“不过鬼门里居然真的有这么深的洞窟……” 巫女敬缘淡淡一笑:“这就是我真正的秘密基地。” “所以你邀请我来做客是要干什么?”上位梨欣的表情却不怎么放松,“雨妹输掉比赛后一直在找你算账,拖久点说不定就找到这里来了。” “她找不到。没有我的允许,这个地方谁都看不见。”巫女敬缘本来想直起腰炫耀一下,胸口的闷痛又逼她猛咳了两声,不得已再次蜷身,“咳……你是特例噢,欣姐。” “所以……你在那个晚上自己分解形体玩消失,又悄悄叫我来这里是想干什么?”上位梨欣应该没有开玩笑的意味,“另外你看上去不怎么好。” “是啊……那个杀手锏把我的法力耗尽了。”巫女敬缘苦笑一声,身形随之在幽红的空气中闪烁不定,“我可能要……睡一会儿了,哈哈。” “就算是你,说这种话也是很危险的。”上位梨欣终于忍不住了,走到她旁边半跪下来劝止,“下位的雨妹真能把你逼到这个地步吗……?” 巫女敬缘黯淡神色,缓缓避开:“不过那个问题……你想出来了吗?” 上位梨欣顿时面露为难:“我怎么知道呢?你能在场外控制事态变化,又能下场推动事态发展,甚至还能带我们上天入地……你敬缘究竟是谁?” “只要解开这个问题,你们就能赢了。”她郑重宣告。 “我知道,可四号天地的比赛已经输了,我们还得继续去别的天地磨炼才行。”上位梨欣遗憾地说,“所以……你是不舒服想找人照顾?还是——” “不是。”巫女敬缘却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时间不多了,欣姐。无论是你、雨妹还是她……都得尽快找到真相才好。” 上位梨欣当然是一头雾水。 巫女敬缘并不理会,继续解释:“你也知道,下位黎雨非常迫切地想解开谜题。这种执念甚至让她造了另一个我出来。 “乍看之下是她发掘了自己的法力,但这种力量是不能滥用的,因为它来自于被诅咒的蒿里村、来自于我。用多了,会伤害到她,最后甚至会死。” “你的意思是……”上位梨欣试图定住神分析,“我们要在她力竭而亡前让她解出谜题、安下心来不再使用这股法力?” “是的。”巫女敬缘点点头,“那么多个天地毁灭了,只有她是独一无二的幸存者,我们要把她留下来。” “那你为什么不和她解释?”上位梨欣脱口而出一句惊诧的反问,“明明有那么多次和谈的机会——” “那种话我哪里说得出口……!”巫女敬缘嘟囔,“而且我要是直接告诉答案,你觉得她会相信吗?她和你是一个样的,她不会信,换你也不会信。” “我会啊。”上位梨欣又是脱口而出一句肯定,“省得我满世界跑了。” 巫女敬缘眨眨眼,询问:“是吗……?那如果我真这么做呢?” 这下压力给回了上位梨欣:“啊?真的……?” “嗯,但不会白告诉你。”巫女敬缘真的答应了,“你还得再解一题——咳……放心,这次真的很简单噢。” 这句话反而更能让她心里七上八下。 “如你所见……我必须休息一会儿。”巫女敬缘无奈地按住胸口,又咳了几声,“但她能撑多久我实在没法乐观估计,所以必须要有人代理这个棋盘……” “你难道……所以你想剧透我?”上位梨欣惊疑地问,“可这样跟作弊也差不多吧,这样考过的试真能避免悲剧反复上演吗?” “能救下眼前这样子的雨妹……还不够吗?”巫女苦笑着反问,“另外我说了,不会直接告诉你答案噢,还要走个流程。” 说罢,她稍稍抖动衣袂,从里面掉出了一面纯八卦镜:“拿着它,去我给你安排的天地……在那里独自解开我的谜题,你就能……帮助我们了。” 上位梨欣迟疑着拿起八卦镜,又问:“但……这里的雨妹怎么办?” “她会过得自在的,我们会照顾她们。”巫女敬缘宽慰却又勉强地一笑,“你要是担心,快去快回也好——但不要让我失望噢,我能相信你吧?” “明……明白了。”上位梨欣轻叹一声,“这真是……” 巫女吃力地喘了两口气,身形也愈发闪烁迷离:“另外,我托你带的花呢?” “在这里。”上位梨欣从兜里拿出一朵彼岸花递了过去。 “哈……终究轮到我闻了。”巫女敬缘自嘲着接过,将其缓缓放近了鼻子,“八卦镜准备好……一个人战斗要更敏锐才行噢,何况这是……蒿里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