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谨小慎微,苟到终结乱世》 第1章 痛打落水狗 2021年7月19日,郑州,一间昏暗的出租屋里,陈明正在浏览着自己的小说。 虽然其中的内容他早已审视过多遍,可他还是不愿意稍稍放松。 因为明天就是定好的交稿之日了,他要让自己的作品以最完美的姿态呈现在编辑的手中。 写一篇好的作品不容易,认真严谨的他,整整构思五年,查阅几千回资料,下笔两载,增删百次,才成今日之模样。 可一定要被选中啊,他在心里默默祈祷! 大学毕业已经两年,陈明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一出校门就投身于忙碌的工作当中,而是下定决心去完成自己多年来的夙愿。 他清楚的知道,不论在哪个年代,凭借写作能养活起自己的人都不多,他也没固执地认为自己就一定是其中的一个。 但倘若不做尝试就轻言放弃,恐怕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因此,陈明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地走上了这条步步艰辛且极不稳妥的路。 多少个夜晚,他饿得睡不着觉,但他从不起来觅食,因为他知道屋里只有凉馍和生米。 不是他懒不想做饭,而是那些东西是他之后的口粮! 并且他非常明白,当初因为图便宜租住的这个房子隔音效果很差,晚上他一动,邻居的谩骂、物业的投诉,将会接踵而至。 那能怎么办呢,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自己辛苦一些了! 日出入安穷,时世不与人同。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 陈明摇摇头,散去脑中杂乱不堪的记忆,继续完成小说的收尾工作。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外边的天阴了,似乎要下起雨来。 7月20日,陈明起了个大早,要去送稿。 尽管外边下着大雨,可他依旧心坚如铁,任何困难都阻挡不了他前进的脚步。 好在他提前借了朋友的车,免了淋雨之苦。 一路上,陈明感慨,今天的雨可真大啊! 他只能重踩油门,以求尽快赶到。 接下来要经过一处桥洞,长倒是不长,但有些陡。 他减速缓缓开下去,再抬头看路时,只见滔天的洪水顺着坡道便从高处倾泄而下。 正在爬坡的车子瞬间熄火断电,大水通过地盘疯狂地涌进车子内部,陈明拉着开关,用力地推动车门,可它纹丝不动。 很快,他的身体就完全沉浸在浑浊的水中。 无人知他,在这桥洞底下,呛水、挣扎,上摸不到青天,下够不到黄土。 “好不甘心啊,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的心血才刚刚完成!” 陈明哪里知道,自己这是碰上了千年难遇的暴雨,死亡失踪的何止他一个! …… 大虞国边境豫州下辖的许州城此时正发生着一桩怪事,一个身着奇装异服的男子茫然地走在大街上,频频与人搭讪。 这男子不是常人的装扮也就罢了,言行举止又甚是奇怪,令人生疑。 忽有人言道,该不会是西边的细作吧? 蒙古人才退回关外多久啊,百姓们犹记得自己被分为三六九等的日子,饱受压迫,痛苦不堪。 听到这话,立马就有人挥拳向男子打来,那人是个莽夫,一拳下去,已打得男子倒地。 这“莽夫”还不解气,又抬腿狠踢地上之人,打得其是苦不堪言。 造化弄人啊!这男子竟然是陈明,他自己也正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呢,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初时,他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铺着青石的大街上,明明记得自己是经历了洪水,就算大难不死,此时也应该处在医院里才对啊!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他茫然地站起身来。 看向四周,既没有熟悉的街道,附近的建筑也都是短矮的复古瓦房,就连来往的行人也都是古装扮相——长发宽衣,伛偻提携,往来不绝。 想来这应该是个某某不夜城,或者影视剧拍摄基地。 于是,他向身边的人询问这是哪里。 不曾想自己问出口以后,对方竟一脸疑问的看着自己,一番对话下来,皆是词不达意,互听得云里雾里。 陈明不明所以,又接连问过几人,可还是如此。 正在困惑之时,不知道有人暗地里说了什么,自己猛然间就被打了一拳。 他猝不及防地倒在地上,这才看清动手的是一个黑汉子。 对方不依不饶,一脚便向自己踢来,情急之下,他赶忙用手去挡,不让其踢到要害。 很快,此事便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人群渐渐围了起来,看热闹的众人对着场上的两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许是怕聚众闹事,坐在远处喝茶的孙、杨两位官差起身便去拦阻。 那大汉正打得兴起,忽然有人在背后扯住了他的胳膊,顿时恼怒:“哪家的混球敢管爷爷的……原来是孙爷、杨爷,小人逮到一个敌国细作,正需要二位爷提交官府呢!” 孙平和杨勇可不是没见识的愚民,前些年蒙古鞑子犯境的时候,俩人可是上过战场的。 元人长什么样子,他们可十分清楚。 再者说,哪有奸细会如此装扮,那也太显眼了吧! 二人当即恼道:“什么细作,不过是个疯子罢了,我该抓你进去吃几天牢饭才是,快滚!” 然后,他们对着围观的众人道:“都看什么看,散了散了啊!”。 汉子虽莽,这时候也知道自己打错了人,哪敢再作停留,拔腿便走。 没了热闹,众人纷纷作鸟兽散。 见状,孙、杨两人连看都没看那“疯子”一眼,转头就离去了。 这世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有谁会在意一个“傻子”的死活。 陈明莫名其妙挨了重打,身上疼痛难忍,张嘴吐出一口带着血的唾液,干脆平躺在了街上,回想起刚才所经历的一幕幕,他心里萌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难道是我穿越了? 突然,不知道他又想起了什么,他开始变得慌张起来,赶忙低头去看——没有,伸手又往后边去摸——也没有。 他清楚地记得,彼时,它就挂在自己的胸口。 “如果我真的穿越了,u盘又怎会没有了呢?” “如果没穿越,我又值得谁给我做这么大一个局整我呢!” 此时此刻,他一心只顾着埋头寻找丢失的物品,整个人几乎半趴在地上,目光紧紧地盯着身上身下,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位女子正向自己走来。 直至对方走到近前时,他才发现来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精致无比的纯白绣花丝鞋,抬头一看,眼前的女子身着一袭淡黄色衣裙,在阳光的衬托下宛若一朵盛开的秋兰,明媚而不张扬,淡雅又不失芳香。 紧接着,只听这位女子轻声向旁边的仆人道:“田二,你带他去瞧瞧,如果伤了哪儿,就让大夫好好为他医治 ,倘若没什么大碍,就给他些钱。” “是,小姐。”田二应声道。 话音刚落,他便迅速上前扶起陈明,然后不由分说地拽住他,大步流星地向着东边走去。 路边卖菜的妇人看到这一幕,感叹这人运气好,遇上了云氏布坊的小姐。 这些年来,云小姐不知道已经帮助过多少像陈明这样的穷苦之人啦! 也是好人有好报,听说这云小姐已经许配给了杨主簿家的公子杨文远,以后人家成了官眷,脱了商籍,那可就一步登天了。 云锦不曾理会街边妇人的言语,领着侍女径直向家中商铺走去。 陈明身上本就不舒服,又一直被田二拽着胳膊,顿时觉得又难受上三分,让他痛苦得眉头紧皱。 他用力挥动自己的手臂,试图挣脱田二的束缚,但田二却死死不肯松手,反而加大了手上的力气。 田二心烦意乱,他瞪着双眼,满脸烦躁地冲着陈明怒吼道:“你这傻子,怎么不识好歹呢!若不是我家小姐吩咐,我才懒得管你呢!” 面对田二如此汹汹气势,陈明面上丝毫未露怯色,他轻声说道:“田二哥,我身上并无大碍,不必劳烦去找大夫诊治了。” 田二则将信将疑地看着陈明,试探性地问道:“当真?哎,我说你这傻子,不是也听得懂人言吗?” 闻言,陈明连忙点头应和道:“田二哥,我真没事,无需前去就医了。” 见陈明态度坚决,田二也不再坚持,摆了摆手道:“也罢,既然你执意不肯,那就算了。我家小姐宅心仁厚,特赏赐你两文钱,拿着这些钱,若是腹中饥饿,就买些吃食裹腹吧。” 说着,田二便从怀中掏出两枚铜钱,递到了陈明面前。 陈明赶紧伸出双手,毕恭毕敬地接下那两文钱,并向田二躬身道谢。 就在田二转身准备离去之时,陈明突然出声喊道:“且慢,田二哥,请留步!小弟尚有事不明,还望田二哥能为我答疑解惑。” 说完,陈明便又从刚刚到手的两文钱中取出一枚,小心翼翼地递到了田二手里。 田二见状,不由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赞道:“嘿哟,没想到你这小子倒是挺懂事的,谁要是再说你呆傻,我田二第一个跟他急眼!好啦,快说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这般困惑?” …… 听完田二的回答,陈明陷入了沉思。 看来,自己应该的确是穿越了。 按其所言,现在仍是中国,可历史上并没有哪个朝代叫作“虞朝”啊! 田二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陈明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现在应该是处在宋以后,因为他手上仅有的这枚铜板,正面赫然印着四个小字——元丰通宝。 陈明熟读经史,他可是知道,古时候,只有汉人王朝才自称是“中国”。 除去元清,那就只有大明了。 只是可惜田二的身份终究太过低微,能传递给他有效的信息太少。 看来,得另觅个法子了。 双指摩挲着手中的铜币,很快,他就有了决断。 第2章 从做乞丐开始 青松书院是许州城里唯一的一家书院,虽然在整个豫州排不上号,可依然是许州的莘莘学子梦寐以求的地方。 不单单是因为当朝的虞帝恢复了科举制度,让读书人重新有了晋升之路,还缘于这青松书院的院长本身就是一位有着功名在身的举人。 这天中午,通往书院的一条必经之路上忽然多了一名乞丐。 陈明衣着褴褛,手中拿个破碗儿,在街上四处游荡。 这身行头是他用仅剩的一枚铜币,找到一名“资深同行”换来的。 有了这身装扮,总算不那么显眼了。 至于为何不换套正常人的衣服,自然是因为钱不够。 虽然对陈明来说,找条谋生之路并不难,可他还是想等搞清楚一切再说。 之所以会选择来到这里,是因为陈明清楚地知道,普通人哪能接触到什么“大人物”啊! 那么这些平日里喜欢高谈阔论的士子,便成为了他的首选。 陈明相信,从他们的交谈之中,自己一定会有大收获。 因此,每每遇到结伴的读书人,他便会不远不近地在后边跟着。 其间,也有人言谈举止颇为注意,左右顾视,见有一名乞丐跟随,便舍了几文钱让他离去,这也算意外之喜。 耗费了一下午的时间,陈明迎来送往,连跟十几次之后,他才渐渐明白当今格局。 蒙古人入侵中原灭亡南宋以后,忽必烈建立元朝。 这位元帝在位35年,汉人不满蒙古人的统治,姚重华起于微末,发于华枝,在忽必烈死后趁着元廷政权交接不稳之际,将蒙古人逐回关外,宋后主感念其功,禅位于他。 姚重华自此建立虞朝,采用古制,分九州而治。 而因为汉人势大被迫退出关内的蒙古人并未元气大伤,忽必烈的孙子铁穆耳收复四大汗国,先后占领西藏、甘肃、陕西和宁夏建立后元,行汉化,重农桑,整顿吏治,意图东进,不断骚扰大虞边境。 与此同时,死灰复燃的巴蜀后裔趁乱崛起,自四川出征,灭大理国,占领贵州、湖南资水以东及岭南之地,定国号为“南”。 自此,三国并立。 竟然一切都变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大明。 对此,他倒没有太过震惊,毕竟连自己都穿越了,历史又如何不能生异。 不再纠结此事,填饱肚子要紧,他已经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陈明花费一文钱在路边买下两个馒头,狼吞虎咽地吃完以后,依然没有饱腹之感。 无奈只能又买下两个包子,这次他只吃了一个,便用黄纸将另一个包起,准备留着当宵夜。 接下来,就得去寻找住处了,没想到换了个世界,还是没迎来大富大贵,依旧要为生计奔波。 陈明在城里游荡到半夜,才觅到一处破庙。 此时已夜色甚浓,好在屋内有人生起火来,在火光的照耀下,陈明进去以后看见还有几名衣着褴褛的人躺在左侧。 都是苦命人,台上的佛陀金刚怒目却心中悲悯,庇护天下寒士,可见慈悲。 对此,陈明虽心生感慨,却并未多言,也没有选择同那几个人躺在一起,只是在火的另一面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位置和衣躺下。 想着白日发生的一幕幕,他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陈明刚闭上眼睛,就听到对面那几人说起话来。 于是,便打消了睡觉的念头,不妨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几人间的交谈没有围绕哪个话题,多是一些闲闻趣事,却也有百年来的历史兴衰朝代更迭,从宋后主说到元世祖再到虞帝定都金陵,年号“明德”。 小庙里也生起风云变幻,至于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陈明听到半夜,等到对面没了声音,困意大涨,恍惚之间,忽然又想起什么,他赶忙把剩余的两文钱塞进了鞋子里。 做完此事,才疲惫而放心地睡去。 一觉醒来,还是处在这个破庙里,陈明终于认清现实。 如此,就得另作打算了。 对面的几人已经睡醒走去,鞋中传来的异感,让陈明的心中稍安。 不仅如此,就连昨日吃剩的那个包子,现也安安静静地卧在他的旁边。 可见,穷困潦倒之辈亦有气节。 吃完包子,陈明走出破庙,打算找份工作来安身立命。 虽说当乞丐也挺好,但他可不信自己能天天有昨日的运气,得了那么多赏钱。 再者说,天天看别人脸色行事,点头哈腰的,也非他所愿。 他忽然想起昨日救助过自己的那位漂亮姑娘,不如去看看她那块有没有啥事可做,如若有机会,也要报答一下她的恩情。 几经打听,陈明才到了目的地,本以为是家小店,没想到这云氏布坊可真不小。 不仅有多个染布的院子,还在城东城西各有一家大的商铺,里边不仅出售染好的粗布细布,还卖许多精致华丽的丝织品。 这些丝织品,文人雅客称之为“锦绣”,也作“绫罗绸缎”。 陈明正在感慨之时,忽觉脖中一紧,却是被人抓住了衣领,扭头一看,倒是熟人。 刚想开口打招呼,却听那人骂道:“你这人怎么如此贪心,昨日我家小姐刚接济过你,今日你便找上门来,莫不是想赖上我家小姐不成,今日我可得好好教训教训你。”。 这人不是那田二还能是谁。 还有一丽人,站在其后。 见到此幕,其温润柔美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冷意,正是云锦无疑。 陈明可不想再挨一顿打,赶忙扭头向着少女开口道:“昨日承蒙小姐大恩,今朝特来还钱。” 说着,便取出自己仅剩的两枚铜币。 闻听此言,田二这才松了手。 云锦面色稍霁,心中暗忖,自己送出那么多钱财,此人竟是首个欲归还者,对其印象略有改观,然其仍沉声道:“无需如此,你且留着吧。” “无功不受禄,还请小姐收下。”,陈明坚定地道。 云锦见他坚持,便不再推辞,吩咐田二收了去。 陈明又开口道:“听闻贵店正在招收一名账房,不知可否让我一试?”。 此言一出,让人侧目,莫不是还钱只是噱头,心中另有筹谋。 云锦微微仰起头,目光直直地落在面前之人身上,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与期待,开口问道:“不知阁下是否会写字呢?可精通珠算之术?”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宛如黄莺出谷一般动听。 陈明听到云锦的询问,先是稍稍愣了一下,随即便回过神来,连忙答道:“回姑娘的话,在下自是会写字的。至于这珠算嘛……只能说是略知皮毛,略懂一二罢了,实在是不敢妄称精通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谦逊地低下了头,脸上还露出些许不好意思的神情。 “那便试一试吧!” 接下来,便是紧张又刺激的面试环节。 第3章 小学算术堪大用 云锦让田二递给陈明一个算盘,待他接过以后,便开口问道:“有缎,每尺三十二文,买者欲购十五尺,总共需要多少钱?” 实际上,云锦虽说让他试一试,可心中却并未抱太大期望。 毕竟既会写字又通珠算之道的人少之又少,要不然也不会招了这么久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看陈明这身装扮又实在不像高门大户出身的公子,自己没有以貌取人,还给他一个机会,已经难能可贵了。 不曾想陈明根本没有打算盘,便脱口而出:“四百八十文。” 闻言,云锦顿时震惊得目瞪口呆。 主子沉浸在惊讶之中,尚未回过神来,站在她身旁的田二,却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和不满。 只见田二眉头紧蹙,满脸狐疑地瞪着陈明,愤愤不平地道:“小姐啊!您瞧瞧这个人,简直就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嘛!他甚至连算盘都未曾打过一下,居然就如此大言不惭地妄下断言。依小的看呐,还是让我赶紧将此人驱赶出去吧,免得在这里继续扰乱视听。” 然而,就在田二准备动手驱逐陈明之时,云锦突然出声喝止:“且慢!先不要急” 说着,她伸出自己那双修长而白皙的玉手,轻轻搭在了旁边的另一个算盘之上。 紧接着,她的手指如同灵动的蝴蝶一般,在算珠间迅速飞舞起来,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清脆声响过后,云锦很快就算出了最终的结果。 “四百八十文……他竟然没有说错。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云锦一边低声呢喃自语,一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美眸中满是疑惑与震惊之色。 她不信这个邪,又出其它题目,陈明都一口道出答案,而且准确无误,这令在场之人震惊不已。 殊不知这只是基本的两位数乘法,只要用上分配律,心算其实不难,就好比:“32*15=30*15+2*15=450+30=480。”。 陈明上小学时学过算盘,但也只是堪堪会打而已,哪里称得上精通,好在自己是理工男出身,有一定的心算能力,应付这时候的人,已经足够。 殊不知对面的少女已是惊为天人。 这很难吗? 等到了记账写字环节,陈明的字迹勉强能说是尚可,毕竟之前很少用毛笔写字。 未曾想,云锦并未对其字迹置评,反倒言道:“你有几个字写错了。” 说着,她便指出是哪几个字,又写出这些字的正确写法。 陈明看完以后才明白,不是自己写错了,而是当下某些字是老写字,自己写的都是简写字。 虽说自己没错,却也同对方解释不通,只能点头称是,坦言以后会及时改正。 对此,云锦觉得这才算正常,毕竟金无足齿,人无完人,并答应让其留下。 见状,陈明喜出望外,他微微躬身,拱手言道:“多谢云小姐,日后还望多多指教。”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陈明就已经来到此世一个月了。 现在他已经完全融入了当下,从外形来看,他除了头发稍短外,与旁人再无分别。 凭借着他的能力,日子过得倒也还算清闲。 即便是账上遇到大的盘算,陈明也会从容不迫地拿出一根绣花针蘸点墨水,在纸上列个竖式,很快便能得出结果。 来店里购买东西的多是一些妇人女子,陈明用手支着脑袋坐在门口,整日看着她们挺胸扭腚,信首低眉,在铺子里进进出出,只觉都不如这家店里的女主人。 云锦每日都会到店里来,两人一个账房一个老板,记账收钱,配合得相当默契。 陈明有着现代人的思维,对于经营店铺有着独到的理解,每每提出一些意见都让云锦耳目一新,自觉大有裨益,对陈明更是刮目相看。 陈明也对这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心生好感,只可惜不久就要嫁作他人妇了。 对此,陈明并没有过多的想法。 不说他长相极为普通,远不能和杨家的那位公子相比,就说云老爷子上赶子促成这门婚事,也是为了攀上杨主簿这个大腿,不再让人瞧不起。 毕竟“士农工商”,商贾出身的云家,常常会受到官府和士绅等人的歧视与限制,成了这门亲家,以后无论是地位还是生意,都会有很大的提升。 云氏布坊的两家店铺,城东的店由云锦经营,而城西的店则由云家大公子云海经营。 只是那云海明显就是个纨绔子弟,虽说经营的东西都一样,两家铺子的营收却是天壤之别,这无疑让父亲云常山大为恼怒,私下里对这个儿子也没有啥好脸色。 屡遭训斥的云海自然心里不大高兴,就连平日里溜猫逗狗,也没了兴趣,对自己那位妹妹也有了意见。 只见他微微皱起眉头,眼神犀利地扫了一眼周围,然后转头向着身旁之人言道:“快去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平日里咱们这店铺和东店比,差是差了些,但也从来没有差这么多过,这里边一定有猫腻。” 得到命令之后,那位被称作刘管事的人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行动起来。 没过多久,刘管事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并迅速将所打听到的消息禀报给他:“少爷,听说是东店新来了一位账房,给小姐出了很多的花招儿,引得许多客人前往。” 听到此处,云海不禁恍然大悟,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哦?原来如此,竟然是寻到了这样一个有真本事的人物。既然如此,那就派人前去把他请来,从今往后就让他留在我的西铺做事好了。”。 是日,陈明忙完账上的事情以后,刚出门没走多远,便被人拦住了去处。 陈明虽然来此不久,却也认得这西店的刘管事。 只听对方道:“陈先生,咱们云公子请您到西铺任职,酬金是东店的两倍,明日,您就不必去东铺了。” 。 陈明听到此话却也并不惊讶,早就听田二哥说起过云氏家宅里的事情,虽然他对此毫无兴趣,却也不愿轻易得罪这云家大少。 无奈,只能婉拒道:“您说笑了,不管是在东店还是在西店都是为云家效力,待小姐嫁去了杨家,陈某去哪个店,都任凭公子安排,只是陈某现下刚当上账房,还需多熟悉些时日,劳烦您替我多谢公子的美意。”。 刘管事看着陈明离去的身影,冷哼一声,道:“不识抬举的东西。”。 不过,对方此举却是遂了刘管事的意。 毕竟若是应允下来去了西店,公子势必会倚重这陈明,进而会动摇自己在少爷心中的位置。 听了刘管事添油加醋的描述,云海大发雷霆,直接摔了桌子上的琉璃盏。 见此,一脸奸猾的刘管事赶忙为其出谋献策:“公子,我看那小子平日里和小姐举止甚是亲密,长此以往,只怕有损云家的名声,不如告知那杨公子,好好整治那小子一番,让他以后离小姐远远的。” 岂料听到此话的云海,面色瞬间变得阴沉如水,猛然站起身来,对着面前之人怒目而视,大声呵斥道:“混账东西!你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若是让那杨文远知晓我小妹竟与别的男子拉拉扯扯,只怕我云家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斥吓得浑身一颤的刘管事,连忙躬身作揖,满脸惶恐地解释道:“没有拉拉扯扯,是那陈明纠缠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摆脱不得,这才派我向杨公子求助。待他事办好后,我就说我家小姐嘱咐,此事不宜声张,以免有损我家小姐名声,想来那杨公子必定应允。” 云海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听着刘管事的陈述,脸上的表情随着对方的话语逐渐有所缓和。 待到刘管事终于说完,他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重新坐回椅子上,沉思片刻后猛地一拍桌子,大声赞道:“好!此计甚妙!就按你所说去办吧。”。 与此同时,在距离许州相隔百里之遥的豫州大营之中,气氛却是异常凝重。 守将叶郴身披重甲,正端坐在营帐内,一脸严肃地听取着前方探子传来的的紧急军报:“禀将军,大西边刚刚传来重要消息,元军已然开拔,如今正浩浩荡荡地朝着我豫州方向进发!” 第4章 坑上战场 听到这话,叶郴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双手紧握成拳,额头上青筋暴起。 大虞建国以来,虽然元人一直都只是在边境的村镇上小打小闹,没有大规模的行动,可叶郴知道以蒙古人的狼子野心,他们迟早会卷土重来。 十五年来,他夙兴夜寐,日守夜防,这一天终于要来了,只希望金陵城里的那些个重臣贵眷们不要只知道纸醉金迷。 来不及多想,叶郴便问道:“元军是谁统帅,有多少人马?”。 “回将军,元军统帅史璋,率领一万铁骑。”。探子回道。 “姓史?难不成是是史天泽的后人?一万铁骑,恐怕只需十日就会兵临我豫州城下了。”,叶郴心想。 战事将起,叶郴先是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上报朝廷。 其后,一条条军令就自豫州大营里发出,颇有几分黑云压城之感。 毕竟元军有一万铁骑,而豫州守军却不过五千,敌众我寡。 虽然叶郴治军严明,豫州军训练有素,但即便是三倍的步兵对上骑兵,也没有胜过的把握。 就连豫州下辖的各城里,也感受到了变化,除了加固城墙以外,每座城里都张贴了募兵榜文。 可愿意保家卫国,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终是少数,大部分老百姓还是想偏安一隅,安度余生。 因此,很多人都收拾了行囊准备逃往别处,只是刚有所动作,知州大人就下发文告,城门、官道皆有重兵把守,妄图逃离者,斩!除此之外,还提高了军士的饷银。 大虞有制,非战时,普通军士每月饷银一两,现在已经提高到了一两五钱。一两纹银是一千文,如今多了五钱银子就是多了五百文。 普通人吃碗素面或者买两个馒头也不过只用一文,如果愿意花上百钱,那就可以三五人下个馆子好好吃上一顿。 国家就算亏待谁,也不会亏了在战场上卖命的士卒。 南宋朝廷贪污腐败严重,连士卒军饷都克扣发不下来,可不得落个败亡的结局。 如此一来,就大大的调动了当兵的积极性。 当此危急关头,自然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许州城里,已是秀才的杨文远正在读《春秋》,却听小厮通传,云府的刘管事求见。杨文远颇感惊讶,两家的婚事是他看中了云锦的美貌,才去父亲那求取的。 起初,杨主簿是不答应的,因为父亲希望他专心读书早日考取功名,待中了举人甚至中了进士以后再议亲,即便不娶个岳家能提携其仕途的,却也要门当户对。 哪知道儿子如此执拗,竟然说不娶云氏就无心读书,自古红颜祸水,诚非虚言。 好在云老爷子一心攀附,坦言会多给嫁妆,不会堕了杨家的脸面,这才让杨主簿的脸色稍缓,毕竟官场上需要打点的地方颇多。 可即便如此,杨父也绝不允许儿子私下与云锦见面,只让其一心读书。如今能听到她的消息,杨文远心中欣喜不已。 不曾想听了刘管事所言的杨文远怒火中烧,究竟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竟然连他的女人都敢染指,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他父亲杨主簿虽是掌管文书簿籍和印鉴的官员,可好歹也是入了品级的,平日里县丞见了也会客客气气。 现在连一个小小的账房都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到他身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便对刘管事言道:“你先回去吧,告诉小姐,让她放心,以后这个人不会出现在她眼前了。”。 刘管事走后,杨文远心里合计,该怎么处置这陈明。 待中午吃饭时,听到父亲说,许州城的募兵份额还远没有达到,心中顿时有了谋划。 陈明忙完账上的事情,便向酒楼赶去,看看能不能探听到些许消息,如今局势紧张,他也不在路上多做停留,一路行色匆匆。 刚走过一处巷子,突然间却被人从背后拿住,然后绳子绑住蒙上眼睛塞了嘴。 陈明在黑暗之中不知道被人拉去了什么地方,又稀里糊涂地按了手印。 再见到天色时,已处在人群中间,刚想开口申辩,却听百户李微开口道:“我不管你缘何来此,既然入了行伍,就得守我的规矩,否则,是要吃些苦头的。”。 陈明看着李百户那冷峻的脸色,知道自己应该是得罪了人了,回想起这一个月以来的经历,那色厉内荏的刘管事跃然出现在了自己心中。 不过,他可看到了那在背后偷袭自己的两人,其中一个就是当初在街上哄散人群的孙平。 可不管是刘管事还是其背后的云公子,可都指挥不动衙役啊,如果他们不能,又有谁能呢? 恐怕只有那位父亲是主簿的杨公子了。 看来自己能看到孙平的脸,并非是对方办事不小心,而是人家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战场上十人里九死一伤,对方笃定了即便自己能侥幸存活下来,也绝对威胁不到他,尤其是他背后还站着个官职九品的杨主簿。 看来,还是自己这一个月以来的生活太过安逸了,以致于让他忘记了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年代,若非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恐怕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给陈明提了个醒,如果这次战事结束能侥幸活下来,他一定要有能力掌控自己的命运。 等到招募的兵士数量达到一百二十人,李微便带着人从许州城走了。 在西行的路上,李微也给手下的士兵讲述了大虞的军队编制。 每州设营,每营五千六百人,由驻州将军统一管辖,将军下辖五个千户所,每千户所有兵一千一百二十人,以千户为长官。 每个千户所辖十个百户所,百户所有兵一百二十人,以百户为长官。每百户所辖总旗二,每总旗辖五小旗,每小旗有兵十人。 李微本是另一百户所辖总旗之一,这次为了招募新兵,每个百户所都分出了一名总旗担任百户管辖新的百户所,同时训练新兵。 他领着众人走了两天,才走到百里外的豫州大营。 军队里早已给新兵划好了场地供他们训练和休息,接下来的五天,陈明他们就开始了新的生活。 今时不同往日,陈明对于自己的训练比谁都认真、卖力,只因他的心中有执念——活下去。 即便如此,他依然觉得收效甚微,时间太短了,恐怕上了战场也是当炮灰的料。 但没办法,来不及了。 第5章 吓尿了 当元军的铁蹄距豫州边城百里的时候,叶郴已经率领豫州军严阵以待。 虽然他早就有心理准备,可还是没想到元军只用了短短八日便至此地。 加上招募来的新兵以及从各城衙门调过来的衙役也凑够了一万人,但叶郴可不会盲目自信。 为今之计,只有坚守不出才是正理。 若逞匹夫之勇,落得个身死人亡事小,失城陷地可就要背负千古骂名了。 因此,叶郴没有想着以逸待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不说对方现下已在五十里开外停军整顿,就是对方直接攻打过来,他也不认为自己的步兵营和一群生瓜蛋子就能敌过骇人的蒙古铁骑。 只要自己能坚守住一月,朝廷的援军一定会赶到,到那时,此局便解了。 第二日,浩浩荡荡的元军来了,横扫半块大陆,灭掉四十多个国家的蒙古铁骑并进之时,仿佛大地都在震动。 陈明虽然对冷兵器时代最强的军队早有预料,可是当他看到蒙古骑兵在城墙下疾驰如风,侵掠如火的时候,还是被吓得腿软。 铁蹄马双刀骑,纵横大陆无人敌,真不知道当初汉人是怎么将元人逐出关内的。 陈明感慨之时,发现地上水淋淋的一片,原来身边的同袍比他还不济,已经尿了。 元军统帅史璋身骑一匹高大威猛、毛色乌黑发亮的骏马,马蹄声响彻云霄,他一路疾驰,很快便来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只见他稳稳地勒住缰绳,昂首挺胸,目光如炬地凝视着前方那座高耸入云的城墙。 而此时,城墙上那群刚刚拼凑起来没多久的军队也正严阵以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史璋见状,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犹如滚滚惊雷一般,震耳欲聋。 只听得他扯开嗓子高声喊道:“叶郴,你倒是猜猜看,我需要几日踏平你这豫州!” 然而,面对史璋如此嚣张跋扈的挑衅,叶郴却并未立刻做出回应。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城墙上,眼神坚定且充满愤怒地注视着下方的史璋。 过了片刻,叶郴终于缓缓开口说道:“史璋,你可别忘了,你史家同样也是我汉人啊!如今,你竟然要率领这群丧心病狂的‘疯子’来夺取我们汉人的河山,还要残忍地屠杀你的同胞” 听到这话,史璋原本得意洋洋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他心中喷涌而出:“汉人?我史家既不是南宋家臣,也没有吃过你大虞姚家的俸禄,亦不是世代居住在汉人疆域的士绅家庭,你凭什么说我们是汉人? 我史家原属于河北豪族,从发家开始就在金国统治下,是我祖父我父亲率领乡邻抗金,当时怎么没人说我们是汉人,反倒是你汉人皇帝急于和我史家撇清关系。 我父受先帝大恩,出入将相五十年,上不疑而下无怨,死后谥号“忠武”,堪比郭子仪、曹彬,你叶郴是什么东西,也配提我们史家?”。 叶郴听他前边所言,还稍有愧疚之意。等到他将史天泽比作郭子仪、曹彬,才急着骂娘:“我呸,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为大唐续命二百年,曹彬助宋太祖统一山河立不世之功。 你父亲活着的时候你怎么不问问他,他一国贼,配与郭、曹比肩吗?还谥号‘忠武’,他少仕伪朝,谈什么忠武!”。 史璋这次却没有同他辩解,毕竟二人立场不同,逞口舌之利没有意义,因此只是嘲讽道:“哟,急了,急了!有本事带你的兵出来较量较量。”。 叶郴知道对方是激将法,自然不肯出去,这气势上却不能输:“本将军在此等你,史贼有本事你上来啊。”。 两军对阵至下午,最终以元军收兵退回五十里外收场。 此后的整整一个月,两军就开始了对峙生涯。 起初,叶郴以为对方是想稍作调整再行攻城之事,其后又觉得元军是想趁我方守卫松懈之时一举夺城,再后来他就只能归结于史贼狡诈,恐怕另有图谋。 直到朝廷的援兵进到豫州境内,不日将抵达前线的时候,元军动了。 陈明当时正和自己旁边的同袍赵深深说笑,已经习惯了两军对峙的二人再也没有第一天见到元军时的紧张。 深深今年不过刚满十七,是凭着一腔热血来的战场,陈明这一个月以来与他同吃同住,他深深地被这个阳光开朗的男孩所打动,因此在生活和训练上都多有帮助。 只是上一秒还在强憋差点忍不住大笑的的少年,下一秒就被黑色的箭矢穿胸而过。 少年倒在陈明的怀里,温热的血液流满了他的手掌。 这个少年没了,他的母亲和妹妹还在等他回家。 这一幕还在别处上演,城楼上已经洒落了许多箭矢,每十人中往往就有一人中箭倒下。 整装待发的元军行至城前送给了豫州军一份“大礼”,漫天的箭矢如雨一般落下。 猝不及防,豫州军损失惨重,他们没想到元军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叶郴临危不乱,命令弓箭手反击,可惜收效甚微,元军如泥鳅般滑溜射完就走,只留下几十人马。 只是看去的方向,恐怕元军并未退走,他们向并州去了。 刚到豫州屁股还没暖热的援军也立马向北赶去。 这边的豫州军可顾不上操心他处,打理战场,清点伤亡,救治伤员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此外,还要防止敌军声东击西,再回转豫州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知为何,叶郴总觉得这次元军出兵处处都透着诡异,只是自己观之不透。 陈明给赵深深处理完后事,心里的那团火烧得更加旺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微依旧带着他们训练,只是这次训练的项目更加完整——骑射拳脚,挥刀使矛。 继续训练的目的,上边也明说了,可能还要驰援冀州,或者继续向北驰援幽州。 受了刺激的陈明练习更加刻苦,就连李微看到了也默默点头。 陈明还专门挖坑来练习土坑蛙跳,又在悬木上练习倒挂金钩,更在一排木桩上练习蜻蜓点水。 这种训练方式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经过试验,发现无非是能让人跳得高些,平衡力好些之后,众人顿时没了兴趣。 你跳得再高能高得过长矛?你站得再稳可经得住人一刀? 实际上这种训练方式传自武当,陈明曾亲眼见过练至大成的陈道长在墙上连踩几次然后踢下近三米高的石碑上放置的水瓶。 虽不至于说是神乎其技,倒也勉强称得上飞檐走壁。 陈明不奢望能达到如此高度,只求将来如若身入险境,能够多一个脱身之法。 第6章 暗流涌动 直到四个月后,李微告知他们,元军自南向北,前后到达并州、冀州、幽州,不过都各自对峙了一个月左右,之后便退走了。 据上官推测,可能是对方觉得我边境四州防守严密,无可趁之机,方才退走,亦或是元人多年来都有侵扰边境之举,只不过此次动静大了些而已。 可是此类说法实在经不起推敲,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金陵城里,太子姚温深夜进宫面圣,呈上了从西边传回来的密报:正月,元帝铁穆耳崩。五月,铁穆耳之侄海山继位。 须发半白的皇帝匆匆看完密报之后,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将手中的折子狠狠地摔到地上,怒喝道:“都是一群饭桶!这正月里发生的事情,竟然拖到九月才打探到消息!如今那海山怕是早已稳稳地坐上了皇位,牢牢掌握住了大权,此刻知晓这些还有何用?” 站在一旁的姚温看到父亲如此大发雷霆,心中却是波澜不惊,面色依旧平静如水。 他缓缓开口道:“父亲息怒,依儿臣之见,元国当时的朝政定然处于极度的动荡之中。他们想必早在第一时间便封锁了所有消息,以防走漏风声。如此一来,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史璋率领大军驻扎在边境却按兵不动、迟迟不肯进攻了。他此举乃是以退为进之策,其目的便是要防范我们大虞趁虚而入,犯他东境。” …… 元国,这位18岁便出镇漠北,平息海都之乱的新帝海山,在铁穆耳死后展现了自己的铁血手腕。 让弟弟爱育黎拔力八达在元都发动政变,除掉了皇后卜鲁罕及她试图拥立的安西王阿难答。 海山则自漠北率军南下,取得皇位继承权,并登基于元都,这中间他只用了四个月。 九月,海山拜天祭祖,严明正统;论述先帝功绩,定铁穆耳庙号成宗,谥“钦明广孝皇帝”,蒙古语称完泽笃皇帝。 大虞建国不久,每州营都有人数要求,平日里不起战事,也养不起这么多士兵。 当李微宣布,敌军退走,战事已停,可以归家的时候,百余人的队伍里过半都眼含热泪,这半年的军旅生涯使他们脱胎换骨,直面死亡的恐惧一直萦绕心头,久久不能平息。 每个人都领到了半年的饷银,一个月一两五钱,六个月加一起一共是九两。 阵亡抚恤36两,征兵时都有造册,不愁找不到家人。 陈明换了衣服,刚准备离去时,被李微拦住:“此次作战,原豫州营兵士亦有折损,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举荐你入我豫州营,从此有了编制,以后就可月月领饷了。如果不愿意,倒也不用勉强。”。 陈明看他言辞恳切,仔细考虑以后,还是委婉拒绝了他。 对此,李微毫无芥蒂。 毕竟当初他可是亲眼看到,陈明是被抓来参的军,现在人家想退伍归家,也情有可原。 出了豫州营的陈明没了往南再回到许州城的打算,反而是向北行了百余里到达了豫州下辖的另一地域——怀州。 陈明不知道的是,早在八月份,那杨主簿就已经收到了上边下发的文书,迁他到怀州城任职。 从正九品升到正八品,而且还是有实权的县丞,杨大人是喜不自胜,稍作收拾便到怀州城赴任了。 杨大人既走,其家眷自不能留,杨文远只来得及派人给云家递个口信。 真是想躲都躲不掉。 云常山知道杨主簿升了职,生怕杨家悔了这门亲事,急忙写信给杨文远,商定嫁娶的日子。 杨县丞得知此事,只觉得云家的嘴脸恶心,更瞧不上这门亲事,只是杨家世代清流,读书人最重脸面,没有发生什么性质恶劣的事情,也不好取消两家的婚事,最终定在下个月十八。 结束了半年军旅生活的陈明,自觉受益良多,就连走路时也有了几分士卒的影子。 这几日陈明除了赶路,依然没有放松训练,可见他虽然走出了军营,却依然处在更大的樊笼。 身上有些武艺傍身,总归是好的。听说最近边境几州都有匪人趁着战事劫道乡里,现下官军腾出了手,只怕他们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一入九月,云锦便被父亲送到了怀州城下辖的县里。 毕竟许州与怀州相距二百余里,若是等九月十八怀州城结亲队伍去迎,只怕走个一天一夜也到不了许州城,还谈什么良辰吉日。 对于这门亲事,云锦无悲无喜,只不过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于父亲的心思,云锦一清二楚。 好在听说那杨公子也是个读书人,年春还中了秀才,虽只是远远见过,却也能看出他是个丰神俊朗的公子,惟愿婚后伉俪情深。 单看着这几日不断从许州城拉过来已经堆满院子的嫁妆,就知道父亲也是花了血本的。 这一幕也被有心人看了去,慕九容可不是趁着战乱打家劫舍的贼匪,蒙古人入主中原时,他盗过南宋皇帝的寝陵,也抢过官府押运的漕银。 若不是这十五年来看姚氏治国严谨,百姓安居乐业,他早就出手给那新朝的皇帝点颜色瞧瞧了。 只是眼下自己遇到些麻烦,怪只怪他们的运气不好罢了,反正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自己得了嫁妆,可解燃眉之急,那小娘子跟了自己,不比跟着那个绣花枕头强吗? “大哥,什么时候动手?”康天心问道 慕九荣道:“不着急,再缓缓,她那嫁妆还一直在往这拉。既然九月十八是个好日子,老子就刚好和他娘子圆房。”。 陈明一到怀州就想检验一下自己半年来的成果,彼时,自己爬个山就累得想哀嚎,此后还要腿疼一周以上,现在碰上这神农山,可没有错过的道理。 神农山属于太行山南端前沿中山地,地势北高南低,受地质构造运动、流水长期侵蚀切割及石灰的淋溶作用的影响,形成许多悬崖、深沟峡谷和天然溶洞。 远古时期,炎帝神农在此设坛祭天; 西晋女道士魏华存在此修道42年,着述了被称为“四大天书”之一的《黄庭经》,并创立了道教上清派; 北魏高僧稠禅在此开凿太平寺摩崖石刻,兴建云阳寺、临川寺、太平寺和沐涧寺,可谓历史悠久。 陈明打算在山中多呆几日,因此也做了许多准备,他买了些干粮和火折子,又去附近猎户那打探了消息,神农山上没有豺狼虎豹等猛兽,只有野兔和松鸡及一些飞禽。 即便如此,陈明还是出钱从猎户那买来了弓箭和短刀。 做足万全准备以后的陈明,便向山中进发了。 第7章 巧遇 这天傍晚,陈明找到一处山洞,虽是九月既望,夜里山中清寒,但用干柴生起火以后,也并不觉得冷。 (古人只过农历,一月二月三月为春,四月五月六月为夏,七月八月九月为秋,后三个月为冬) 美中不足的是,陈明并未打到什么野味。 非是山中没有,只是在军营里训练了多时的弓箭现在仿佛失灵了,也可能因为营中练的都是死靶子,松鸡和野兔目标既小,机警性又高,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被吓跑了。 无奈,陈明只能吃些干粮,这时候没有什么污染,山泉水甘甜可口,配着干粮咽下也不难受。 夜晚,看着满天繁星,竟生起思家之情来。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飞云过尽,鸿雁无信,何处寄书得?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陈明拢共在山中生活了两天,他走遍了整座神农山,不仅见到了许多荒废的古庙,也发现了一处破败的道观,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当年女修士魏华存修行过的地方。 陈明还在群山中间的山底发现一处大的水潭,潭水清澈见底,可见游鱼细石,只是被山中树木遮挡,在各崖上看不到此处。 直到他探完了山中所有隐秘,方才尽兴。 第三日,陈明自山中醒来时,阳光已射入山林。他走出山洞,感觉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仿佛心中积压多日的阴霾都一扫而空。 大好时光不容辜负,此刻正是出山之时。 一路通畅,过了这片山林,便是官道。陈明刚想迈步,却见到前方丛林里早已埋伏好了一群人,手里都拿着刀剑,隔着数十米远,他都能感觉到那兵锋上的寒意。 陈明不敢声张,赶紧藏身于一片草丛之中。好在他们都目视前方,又加上相隔甚远,倒也没有注意到他。 没有等上多时,陈明就知道了他们此行的目标,竟是一迎亲队伍,那新郎着一身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头。 接着是三五随从,位于迎亲队伍中间、花轿之前的是旗罗伞扇,令整个迎亲队伍仪式热闹、壮观,再之后是八抬大轿,最后则是好几个马车,上面装满了箱子。 倒还是个富户,陈明暗想。只是间隔太远,看不清那新郎的模样。 婚队行至半途,却见一群人跳了出来,杨文远看着这群凶徒,妄想以势压人:“你们要干什么,知道我是谁吗?我乃怀州县丞之子!”。 慕九容耻笑道:“你知道老子是谁吗?天子的黄陵我都进过,官府押运的漕银我也劫过,还县丞之子?不说我还以为你是那京城里的姚温小儿呢!” 。 说罢,也不等他回复,康天心等人挥刀便砍了他背后的几个随从。 见此,杨文远彻底慌了,他背后那几人哪里是普通的随从啊,是他爹昨日才在衙役里捕班和快班中抽调的几名衙役,没想到竟如此不济。 他心中立马有了决断,策马便跑。 手下刚想去追,便被慕九容出声阻拦:“一个废物,跑便跑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慕九容又高声喊道:“小子,回去告诉你爹,看他敢不敢追我慕九容,什么时候老子闲了,是要去你爹卧室里跟你娘喝喝茶的。”。 说完,挥手便让人解决了剩下的人,尸体稀稀拉拉地倒了一片。 原先在轿子里掀起窗帘,看着外面的云锦刹时慌了神,扯下盖头走出去,想跑又不敢。 陈明在他们跳出去以后,就转移到了路边的深草里,待他看清杨文远那张脸,再联想到轿子里的人,暗道一声:“糟了!”。 很快他便看到云锦从轿子里钻了出来,有两人正在接近她。 陈明不再犹豫,立马张弓搭箭,连射两发。 没想到射不到松鸡野兔的箭矢射人倒是极准,二人皆是中箭倒地。 遇到状况的众人慌忙找附近的马车隐蔽,只是迟迟没等到弓箭再次射来,老辣的慕九荣挥手示意,让两人去东边搜寻。 那两人一路无恙,只是刚入了丛林,一人就被射中,另一人则被陈明用手中的短刀解决。 接着陈明先是收了短刀,捡起死去敌人的长刀别于腰间,最后才拿着刚才射完置于地上的长弓,挎着箭筒从草里走了出来。 同样的一招,再用可就不灵了。 陈明走出来以后,又张弓搭箭,他这次不再节省箭矢,谁露头便射谁。 凭此很快走到了云锦的身旁。陈明不等她开口询问,便出声道:“从此处快走,不要沿着官道,一直往北跑,在前边等我。”。 遭遇险境的云锦猛然间见到熟人,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听到陈明所言,也知道情况危急,当即便拉着嫁衣向前跑去。 那慕九容也被陈明射了两箭,虽然都被箱子挡住,可依然不敢轻举妄动,待他又射出多箭。 不经意间看到那小子虽然手上继续张弓搭箭目光却瞥向箭筒,原来如此,于是便向兄弟们喊道:“他没箭了,不要怕,一起上!”。 陈明射出最后一支箭,拿起长弓便向北跑去。 路上,他先是丢了箭筒,中途回头看到追来的众人没有拾着箭矢,才敢弃了长弓。 追在后方的几人中,别人不知道陈明是何意,慕九容和康天心却明白陈明的意思。那小子在慌乱之中,心思还能如此缜密,实非常人! 陈明很快便看到了云锦,此刻她已经停了下来,因为已然无路可退,前方是断崖。陈明走到云锦的身旁,将她护在了身后。 此刻,他抽出腰间的长刀,看着已经追至身前的几人,道:“慕老英雄,我知道你并非普通的贼匪,不久前我也上了前线保家卫国,现下你已得了财物,不知可否留我二人一命?”。 慕九容看着深陷困境依然毫不慌乱的陈明,眼中露出赞许的目光:“小子,饶你二人不是不可,只是你得加入我们,只要你愿意,你身边那小娘子也是你的。”。 陈明看了看云锦,回头道:“能和老英雄一起并肩作战实乃人生一大快事,只是我可以留下,可否放她离去?”。 慕九容听到此话,笑道:“到手的肥肉可没有丢掉的道理,如果这丫头做不了你的媳妇儿,那就做我老慕或者他老康的媳妇儿吧!”。 陈明听到此话,冷声道:“动手吧!”。 众人没想到陈明竟然如此决绝,康天心刚欲挥手示意,却见慕九容踏前一步。 带头大哥既然动手,其他人也就没有出手的必要了。 陈明缓步向前,以免误伤到云锦。慕九容持刀便砍,陈明挥刀格挡,双刀接触的瞬间,陈明感觉对方势大力沉,自己几乎抵挡不住,没接几招,自己右臂便已被长刀扫到,即便隔着衣物,也已经见了红。 陈明此时不退反进,趁势劈出一刀击退慕九容,回身拉着云锦行至崖畔,然后抱住她便从崖上一跃而下。 慕九荣暗道一声可惜,然后便带人驾着马车拉着嫁妆离去了。 没过多久,杨县丞便率领百余人赶至此地,只是除了一地的尸首和空空如也的轿子再没有别的发现。 他也不做过多的搜寻,便上报知县,杨文远迎亲时遭遇大盗慕九容,虽然捡回来一条命,但也重伤垂死,现下正于杨府养伤,接亲队伍众人皆死,新娘失踪。 说是失踪,不过是个人都清楚,那云氏已被匪人掳了去。 第8章 共骑白马沐秋风 云锦本以为自己已经没命了,没想到那崖下竟有一个水潭。 她正欲唤陈明趟水至岸边,却见他躺在水中一动不动。 云锦赶忙将其拉出水面,双手把着他的臂膀用力将他拖至岸边。 还好这个秋季干旱少雨,潭中水深不过四尺,否则他们依旧小命难保,毕竟她可不习水性。 看着陈明昏迷的那张脸,云锦在心中感叹,他的本事可真大,旋即她又想到了杨文远那被吓得仓皇逃窜的样子,心里一阵唏嘘。 陈明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云锦的腿上,右臂上的伤口已经被一块白布包着。 陈明刚想伸左手去摸,却发觉左肩传来剧痛,他低头一看,有一根筷子般粗细的树枝深深地刺入了左肩。 看到陈明悠悠转醒,云锦高悬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但还是轻声告诫他:“别乱动,你受的伤很严重。” 陈明脸色苍白如纸,声音也十分虚弱:“我的右臂是你包扎的吧,里面是什么东西啊,怎么感觉阵阵清凉?”。 云锦温柔地回答:“那是小蓟,是一种草药,我用石头砸碎了,给你敷在伤口上,可以止血。”。 陈明对此仿佛颇感兴趣:“这小蓟还有吗?”。 云锦低下头看着陈明,眼神坚定:“有的,山里还有很多,只要你需要,我随时去给你采摘。” 陈明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但还是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再次昏睡过去:“那就好……不过你接下来得去找点干柴和干草,然后把火生起来,我的腰间有一把短刀,你用石头磨一下就能擦出火星点燃干草,不然到了晚上,这山涧里又冷又湿,咱们可撑不住。”。 说完,没等到云锦的回应陈明就再次昏了过去。 这次他整整昏睡了一个下午加一整夜,直到拂晓,陈明才在一片温暖中醒来,附近有着一个半燃的火堆。 云锦则正躺在自己的右侧,在大喜的日子里遇到这么一档子事,她的心里恐怕也不好受。陈明精神稍济,不再睡去。 右臂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只是左肩……被困在这深山老林,没有大夫在,自己只怕凶多吉少。 云锦也没有睡多久,很快便苏醒过来。刚刚醒转的她看了看火堆,立马就起身去添柴,看她熟练的样子,只怕夜里已反复过几次,她是怕火熄了。 陈明对此只是默默看着,也不出声。任务完成以后,云锦迈着轻盈的步伐朝陈明走去,并在他面前缓缓蹲下。 她凝视着陈明那微微睁开的双眼,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之情,轻声说道:“你终于醒来啦!”。 陈明看着她蒙眬的双眼,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嗯,辛苦你了。你睡吧,我照看着火堆。”。 云锦看着他现在的模样,心中实在不忍,当下好奇更多,便开口问道:“这半年你去哪了,如何练就了一身本事?”。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实在不能把现在的陈明和七个月前被人打得倒地的身影联系到一起。 陈明看她已没了睡意,就把这半年来的经历缓缓说给她听。 云锦没有想到,是因为自己,陈明才被抓去投军,可他依然愿意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 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陈明开口道:“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我们相识一场,我不忍看你落于贼手。”。 听完此话,云锦愈加感动,只是心中还有疑惑:“那在崖顶,你为何没有答应贼匪?”。 对此,陈明只是平淡地道:“我不想你为难。”。 说完此话,二人不再言语,山谷里只剩虫鸣鸟叫。此时,天光尽展,朝霞漫天。 最终,是云锦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她忙碌多时,却一天都没有吃东西。 陈明看向前方的水潭,说道:“那潭中有鱼,只是用手去摸是摸不到的。你去找些尺长的树枝,像扎篱笆一样在水边扎好围成一圈,只在中间留一个小门。里边放些树叶和青草,还有你帮我脱去上衣,将衣服用刀割开,把带血的布条也放进去。”。 他似乎什么都懂,仿佛这天下没有难得倒他的事。 初见时,他境遇艰难,再见时,已惊为天人。 云锦依言为他脱去衣服时似乎牵动了伤口,他微微蹙起的眉头惹人怜惜。 布好了陷阱,云锦没有继续等待,嘱咐陈明好好休息,自己就找药去了。 一连几个时辰,她都没回来,可见这山上虽然有小蓟,却也没有多到随处可见的程度。 直到日至正中,云锦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山谷,她在远处看到陈明,便握着一把小蓟向他招手,陈明的嘴角含笑,被她的天真烂漫打动。 云锦放下药草,陈明让她去检查鱼获,血腥味最能吸引鱼类,自然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已经熄灭的火又升腾了起来,不过这次不是为了取暖。 很快,烤鱼的香味就溢了·出来。陈明身体欠佳,胃口也不好,只吃了少许,就躺着看云锦进食。 她真是饿了,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也不再关注味道如何,很快便吃完一条,又伸手去拿下一条。 平心而论,她虽然着急,却吃相极美。午后的阳光照射在半边山壁,桂树的影子错落有致,微风吹过,树影晃动,这景象十分可爱。 …… “准备好了吗?”,陈明开口询问,云锦点头。 得到回应的陈明果敢刚毅,抬起右手便抓住刺入左肩的树枝猛然拔了出来。 血顿时像井喷一样涌出,早有准备的云锦根本没料到这种情况,手中握住捣碎的药草挤出来的汁液根本无济于事,她赶紧将所有的药草全部压上伤口,然后为陈明包扎。 缠了一层的白布瞬间就染红了,云锦加快动作,连着缠了许多层才停止。 血渐渐止住了,云锦却哭出声来,泪流不止,这眼泪中有害怕、委屈、痛苦和喜悦。 陈明躺在地上却并不劝她,等她发泄完以后,才伸手为她拭去了脸上最后一滴泪光。 不久,陈明便又陷入了昏睡之中。实际上,接下来才是最危急的时候。 陈明身在野外,很容易伤口感染,又没有其它药物医治,很可能危及生命。 好在多亏云锦的贴心照料,一直为他擦拭身体,让他度过了这段危险期。 五日后,陈明的身体已稍好,云锦扶起陈明,两人挪到了附近的山洞里。 这个山洞中极为干燥,里边还铺着一些干草,似是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没了死亡的威胁,二人心情也放松起来,陈明见识广博,诙谐幽默,说起过往,常引得云锦狂笑。 如此,又过了二十日,陈明的伤势几乎已经复原,新肉早就长了出来,两处伤口都已结痂,两人才打算出山。 姑娘家体弱,这段时间虽有鱼肉吃,可终归不如平日里的吃食,而且还没吃到盐,山路难行,云锦没走几步就到了陈明的背上。 出了这神农山,陈明感慨良多,他向后挥手,以告别过去,向前招手,以迎接未来。 天黑时,他们才进到怀州下辖的县城里,两人换了身衣服,好好吃上一顿饭菜,才寻了客栈住下,躺在床上的感觉真舒服啊! 一觉睡到天明,云锦起床还在梳洗的时候,陈明就已经敲门送上了早饭。 吃完饭的二人去城东寻到马商要买上一匹马代步,总不能再走回许州城。 “二十两?” 陈明听到马商的报价,顿时惊掉了下巴。 他在阵前挣命才发了九两银子,先前买了长弓短刀等物费去一两,这两日又花费了些许,现下还有七两多。 可最便宜的马都要20两,这让陈明如何能不惊讶,倒是云锦常年经商,知道马匹本就不便宜。 最后,是云锦拔下了头上的发簪才在当铺换了一十三两。 她头上戴的两件首饰都价值不菲,毕竟原先是新嫁娘的头饰,按理说这枚簪子最少能当一十五两。 哪知道当铺老板是个“人精”,看着两人的模样,就觉得这云锦肯定是跟陈明私奔出去的大户人家的小姐,两人漂泊多地以后没了银钱才出来典当首饰,他最多只肯出十两。 云锦知道买马尚缺十三两,对方不愿意出,那自己便走,最终一番博弈之下才凑齐了买马的钱。 临走之时,陈明还被老板的眼神深深地鄙夷了一番——那小子其貌不扬,不知道是怎么博得那姑娘芳心的。 再见马商,云锦便递了银钱,选中一匹白马。二人共乘一骑,向许州城方向而去。马背上,云锦询问陈明今后的打算。 陈明坦言,对嵩阳书院慕名已久,想去登封读书。 知道将要分离的云锦心中不舍,路上一直让陈明走慢些,只说是两人体重,马儿受不了,且每走二十里还要歇上一歇。 如此,两百多里的路程整整走了三天才看到许州城的城门。 第9章 不负如来不负卿 在即将踏入城门之际,陈明轻盈地翻身下马。 站稳后,他转头望向还在马上的云锦,郑重地道:“城里人多眼杂,女儿家的名声最为重要,你尚有婚约在身,不可授人以柄。倘若途中有人询问起来,你只需告知他们,我乃你的仆从即可。如此一来,便可避免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言罢,陈明伸出手去,轻轻握住缰绳,开始为云锦牵马引路。 而云锦听闻此言,秀眉微蹙,似是心中有所思量,但终究还是未发一言,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那双美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之色,仿佛在担忧着某些未知的事情。 随后,一人一骑缓缓地从东门进入城中。 脚下的道路对于他们而言再熟悉不过,那是通往云府的必经之路。 此刻,夕阳西下,暮色如轻纱般渐渐笼罩大地。 街道两旁原本热闹非凡的摊位大多已经收摊打烊,只有寥寥数个摊主还在坚持营业。 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也是步履匆忙,神色焦急,想必他们家中的亲人早已点亮烛火,正翘首期盼着他们归来。 而今的云锦并未身穿平日华丽的服饰,而是衣着朴素,如用普通人家的女子。 因此,倒也无人注意到这个穿着普通,但却娴雅秀丽的姑娘。 当他们走到半途时,忽然一阵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顺着香味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家售卖烧饼夹羊肉的小店。 店门口,那位胖乎乎的老板正扯着嗓子大声吆喝着:“新鲜出炉的烧饼夹羊肉嘞!香得很呐!” 话说这吃食源自于唐朝时期,最初它是从西域传入中原地区的美食,经过多年传承与演变,如今已然成为深受百姓喜爱的特色小吃之一。 陈明和云锦一路上都是吃的干粮,如今老远就闻到了羊肉的香味,不用云锦开口,陈明便知其意,牵着马便向那家店行去。 不一会儿,一家店面便出现在眼前——黄氏烧饼铺。 发现老板是个生面孔,云锦也从马上跳了下来,开口询问道:“老板,您这饼怎么卖呀?” 老板看着面前的二人,笑着答道:“本店新开张没多久,这羊肉烧饼只需五文钱一个。” 陈明闻言,默默数了数手中为数不多的几枚铜钱,然后对老板说道:“这样吧,老板,我再多给您一文钱,但您可得多给我们夹些羊肉啊!” 说罢,他毫不迟疑地将自己手中仅存的六文钱全部递到了老板面前。 老板脸上笑意更浓,爽快应道:“没问题,客官放心。” 开店做生意嘛,只要是合情合理的要求,他都会尽力满足顾主。 言罢,他麻利地拿起一个刚出炉、热气腾腾且略带焦香的烧饼,用刀划开一道口子,接着抄起大勺,满满当当地舀起一勺鲜嫩多汁、炖得软烂入味的羊肉塞进烧饼里。 那冒着热气、散发着阵阵香气的烧饼夹羊肉,光是瞧着就让人垂涎欲滴,食欲大振。 陈明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甫一接过老板用黄纸半裹着递过来的肉饼,便毫不犹豫地转身递给了身边的云锦。 云锦咬了一小口,便双手抓着肉饼递了上来,让陈明低头去吃。 两人这一个月以来同吃同住,在这方面可并未分得太清。 这一亲昵地举动被老板看到,直夸他们夫妻情深。 云锦听到此话,也不做辩驳,只是脸上发烫,她手中拿着饼便向前边走去,陈明则牵着马在后方不紧不慢地跟着。 虽然两人走得很慢,可云府还是很快就映入眼帘。 离别之际,云锦取下头上的另一件头饰递给陈明:“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君予我肉饼,我赠君珠钗。”。 陈明伸手接过,目送她离去。 待云锦进了门,陈明这才翻身上马,向着远方驱驰。 云府的门房忽然看到小姐,仿佛见鬼了一般,脱口而出:“小姐回来了!”。 一个月前,得知女儿和嫁妆都被劫走的云常山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私下里哀叹,莫非真的没有这个命吗? 把女儿嫁到杨府,是他步入上流社会的契机,可是现在不仅没攀上杨家这棵大树,就连女儿和山一样的嫁妆也没了,他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 现下竟然还产生了幻觉“小姐回来了”,落到贼人手中,还怎么能回来,匪徒不以此要挟,让他拿钱赎人,他就已经千恩万谢了。 直到云锦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真的回来了。 云锦向父亲和兄长讲述了自己这一个月以来的经历。 可是听完之后的云常山依旧眉头紧锁,虽然自己相信女儿所说为真,可是两城的百姓却并不会这样认为。 这时候的云锦觉得自己有点看不透父亲了,平日里他觉得父亲虽然势利了些,可对自己还是疼爱的。 现在他不仅没有为自己死里逃生感到庆幸,对于她提出要报答陈明的言辞更是无动于衷。 至于云海,知道了这位兄长和刘管事的所作所为之后,她自始至终就没有对自己的这个哥哥有任何期待。 云常山沉思良久,才放出话来:“明日,派人去向杨家传个信,探探杨大人的口风。当初他谎称自己的儿子力战不敌,九死一生,现下知道内情的锦儿回来了,也算是拿住了他的把柄,读书人最重声名,这段姻缘还有望继续。”。 云锦听了老爷子的话,她不敢相信,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位父亲吗? 都知道了真相,却还是要把女儿嫁给杨文远那种连自己妻子都能抛弃的人,这让她如何能忍? 她气得脸色发白,胸脯剧烈起伏着,双眼死死盯着面前这个让自己叫了十几年父亲的男人,怒声反驳道道:“我不嫁入杨家,不嫁给杨文远那种小人。”。 云常山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指着女儿骂道:“你懂什么?不嫁到杨家,你能嫁给谁?现在众人皆知你名节已毁,只有嫁入杨家,别人才能相信你被义士所救,没有落入贼手,谁敢说县丞大人家里的闲话?”。 “读书人最重声名?要我说,爹比读书人更甚,如果不是为了傍上杨家,你舍得出那么多嫁妆吗?现在急着找补,也是怕那份嫁妆白费了吧?商人寡情薄义,是我错了,竟妄想和您谈父女之情!”,云锦悲切地道。 云常山挥手甩了云锦一巴掌,拂袖离去,到底是个妇人。 很快,怀州那边就送来了杨县丞的亲笔书信:前事不顺,两家亲事就此作罢!令爱逃出贼手,当谨言慎行,以免祸及家人。 信上敲打之意明显,云常山的如意算盘终是落空了。 云家小姐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尽管云家已极力解释,却还是挡不住外人的闲言碎语。 妇人们因为嫉妒云锦的美貌而中伤她,男子们因为得不到她的身体而侮辱她。 固然人言可畏,但真正让云锦心寒的,是父亲对她的态度。 没过几日,家里就又为她寻了门亲事,给西边洛阳城里的一个男子做妾。 她不答应,便被锁在了房中,就连窗户也被人在外面用木棍抵住窗框,从里推之不动。 正在她感到绝望的时候,不知何人,竟在门缝里递进来一枚珠钗。拿起这枚钗子,云锦不再哭闹,好好吃了晚饭。 是夜,月白风清,一过亥时,陈明便翻墙跳了进去。 有田二的接应,陈明很快就到了云锦闺房的窗下,他在外边轻易地扯下了挡住开窗的两根木头。 在里边的云锦早已等待多时,那木棍一被去掉,便开窗踩着椅子上了窗框,陈明伸手扶她下来。 此时不宜多言,三人行至墙边,与田二告别以后,陈明爬上墙头,再拉云锦上来,顺利出了云府。 离开了那个令自己倍感压抑的家,再次见到身旁的故人,云锦此刻的心情竟有种难以言喻的释然。 恰在此时,陈明转头凝视着云锦,缓声问道:“接下来你意欲何往?”。 “你去往何处,我便追随至何处,不离不弃。”,云锦沉凝地答道。 一句有些苍白的问话,引出了一个绝对浓烈的回答。 听到这话,陈明心中不再迟疑,他带着云锦回到先前的那座破庙,对着佛祖跪倒在地,然后言道:“弟子陈明欲娶云氏为妻,此生不离不弃,愿皇天后土共鉴,不负如来不负卿。”。 (《诗经·国风·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其意为:你给我一个木瓜,我送你一块美玉,这不是回报不回报的问题,而是说两个人约定相亲相爱,永不分离。) 第10章 嵩阳书院 在许州城耽搁多日,是时候出发了。此时,入冬已有半月,今天正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二十个节气小雪。 古人将它分为三候:一候虹藏不见;二候天气上升地气下降;三候闭塞而成冬。 其大意是天空中的阳气上升,大地中的阴气下降,导致天地不通,阴阳不交,所以万物失去生机,天地闭塞而转入寒冷的冬天。 陈明已经穿上了厚大的披风,将云锦完全包裹住。可纵然如此,骑在马上依然能感觉到萧瑟北风的寒凉。 路上无聊,陈明为云锦讲起了故事:唐朝大皇帝弑兄夺位、武则天秘史,陆游和唐琬的遗憾…… 这下云锦理解了陈明为何要选择来此,他胸中有万千沟壑,只有读书入仕,才能一展抱负。 许州与登封毗邻,此去不过百余里的路程,早上出发,下午便到了目的地。 登封古称阳城、嵩阳,位于中原腹地中岳嵩山南麓,唐朝时期,女帝武则天“登”嵩山,“封”中岳,于是颁布诏书改嵩阳县为登封县,此为登封之名之始。 但嵩阳书院为了彰显自身传承之久,没有因之而改名。 非独嵩阳书院如此,与它并列“四大书院”的应天府书院、岳麓书院和白鹿洞书院,数百年来,都没有因为一朝一制而改名。 陈明没有急着去书院,毕竟现在他已是有家室的人了。 云锦久在闺中,鲜少出过远门,一进入登封城便拉着他去逛市集,小姑娘似乎对什么都好奇,陈明一切都由着她,待其逛累了以后,才考虑安置住处。 云锦离开时,从云府中带出来五十两银子,够二人生活很久了。 因为要在登封长期呆下去,两人租赁下一处别院,虽然和云府没法比,但有心上之人在侧,云锦觉得温馨舒适,这是他们的家。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云锦一会儿亲亲摸摸,一会儿搂搂抱抱,血气方刚的陈明哪经得起如此撩拨,翻身便压了上去。 方才还热情奔放的女子,现下又变得羞矜自持,她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了脖颈,温软如玉的小手轻抵他的胸膛,陈明只觉她这副模样更加诱人,再也忍耐不住,低头便吻上了她的樱唇,很快被中便扔出许多贴身衣物…… 日上三竿,怀中抱着佳人的陈明渐渐醒来,女子嗜睡,云锦还尤在梦中。 看着她可爱的模样,陈明轻吻她的面庞,然后将她的头缓缓置于枕上,自己则穿衣起身,行至门口又望了云锦一眼,这才转身而去。 策马行至嵩阳书院,虽然陈明早有预想,却还是被门口川流不息的人群震撼到。 嵩阳书院固然没有像白鹿洞书院那样人才济济,走出名人无数,可若论历史,它堪称第一,因此吸引了众多学子前来。 明德三年,虞帝姚重华宣布恢复科举,于是乎天下寒士振奋。然而三年以后,虞帝觉得这帮文人只能把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入仕做官却庸庸碌碌,他不顾众人反对,愤怒地取消了科举制度。 通过荐举取士和兴办学校,从中选拔优秀人才任用做官。然而,荐举的情况也并不比科举好,荐举多而且滥。今年年初,太子姚温针砭时弊,上书谏言,恢复科举,帝允,并定下新规。 自此,科举考试分为四个等级: 第一级为院试,由州县(州县为一级,如怀州、许州这些散州和登封县都同为直隶州豫州管辖)举行,每年一次,参加者为私塾中学习,还没任何功名的的童生,因此又叫做“童生试“。 考试合格者被称为“秀才”,第一名为“案首”。秀才可免徭役,见知县大人不拜。 第二级为乡试,由州府(姚帝定都金陵城,为区别其它各直隶州,将金陵城所在的扬州改为府)举行,每三年一次,合格者为“举人”,第一名称“解元”。 举人可免除徭役赋税,每月有俸禄,有司法豁免权(不到场不过堂不下跪不用刑免死刑),具备做官资格,参加会试免路费。 第三级为会试,于京城举行,在乡试的第二年,由礼部主持,是全国性质的考试。通过为贡生,第一名称“会元”。 贡生参加殿试被淘汰的几率很小。即便是真落榜了,也可入国子监继续深造,以后还会被授予官职。 第四级为殿试,由皇帝主考,也是卷面考试。通过称“进士”,进士共分三甲,第一甲三人“状元”“榜眼”“探花”,称进士及第,进翰林院;二、三甲中挑选精英,称庶吉士,负责给皇帝讲经、起草诏书等。进士后就可候补官员。 嵩山书院里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陈明虽一心向往,但他一未中秀才,二没有家世背景,现下只能走进去看看。 即便如此,能登大雅之堂,他就已经觉得不虚此行了。 出来以后,他到西城门附近的集市采买,进到菜市场询问一番才知道,当世的蔬菜有:莲藕、萝卜、姜、黄瓜、蒜、蚕豆、旱芹、香菜、豌豆、芋头、大葱、茄子、菠菜、莴苣、丝瓜、胡萝卜。 只是现在正值冬季,蔬菜只有白菜和萝卜。陈明先买了粮油鸡蛋,又买了些包子和腌好的白菜。 当陈明踏入家门的时候,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了屋内,照亮了整个房间。 他一眼便看到云锦已经起床了,此刻正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一头如瀑般的黑发垂落在肩背之上,手中拿着梳子,对着镜子仔细地梳理着自己的秀发。 陈明轻手轻脚地走到云锦身后,然后突然伸出双臂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 云锦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和温暖的怀抱之后,很快就放松下来,脸上绽放出幸福的笑容。 过了好一会儿,陈明才一步舍地松手。 他微笑着走向厨房,开始着手准备今天的饭菜。不一会儿,厨房里就传来了切菜、炒菜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诱人的香气。 没过多久,陈明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和一小碟咸菜以及几个水煮鸡蛋来到了餐桌前。 云锦也早已洗漱完毕,乖巧地坐在桌旁等待着。 两人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就在这时,陈明夹起一个水煮鸡蛋递给云锦,并温柔地说道:“晚上,我杀只鸡好好为夫人补补。” 云锦听到这话,顿时停下了咀嚼的动作,满脸疑惑地看向陈明,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陈明见状,连忙放下筷子,一脸认真且郑重其事地解释道:“昨晚,折腾到半夜,夫人辛苦了,应该好好补一补。”说完还不忘朝云锦眨眨眼,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云锦听完陈明这番话,脸颊瞬间泛起一抹红晕,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娇嗔道:“你呀,就知道贫嘴!”然而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起来,心里充满了甜蜜和幸福。 小夫妻新婚燕尔,食髓知味,哪里能把持得住,晚上又是翻云覆雨,搞得一榻糊涂。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第11章 新年 进不去嵩山书院,陈明到了当地有名的一家私塾中读书,教学的是一位老秀才,姓钟名胡。 他于明德四年,也参加过豫州的乡试,只可惜运气不佳,没有考中。 后来科举之路断了十年,想考也没有机会了,平白蹉跎了岁月。 如今,早已被世事磨平了棱角,再也无心仕途了。 钟胡喜欢研究史书,是一位博学多才之人。他在书法上造诣颇高,尤善隶书,在登封名声不小。 陈明能进来得益于钟胡也是许州城之人,是他半个老乡。 老先生德隆望尊,门人弟子挤满了他的书堂,但他的言辞和态度并未因此而缓和。 陈明站着陪侍在他左右,提出疑难问题,询问有关问题的道理,俯下身子,侧着耳朵恭敬地请教。 有时遇到他大声斥责,他的表情更加恭顺,礼节更加周到,不敢说一个字反驳。等到他高兴了,则又去请教,终于有所收获。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陈明重新翻修了家里的小院,一边搭出了棚子养马,另一边则布好场地供他习练武艺,自此白日读书,夜晚习武,从不松懈。 腊月二十五,陈明下了课堂,便匆匆往回赶,北方的深冬严寒,他一刻都不想在路上多待。 此时,天空中已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簌簌飘落的雪花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银装。 好在私塾离家并没有多远,陈明冒着大雪快步往家赶,很快就看到了熟悉的家门。 陈明上前叩响门扉:“夫人,我回来了,快开门啊!”。 听到他的声音,正在堂屋里忙碌的云锦,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一路小跑着出来给他开门,关切地问道:“夫君,今日怎么回来的如此之早,莫不是因为下了大雪?”。 陈明一边抖落身上的积雪,一边笑着回答道:“并非如此,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了,先生体谅我们平日里课业繁重,特意给我们放了假,上元节之前,都不用再去学堂读书了。” 说着,陈明随手关上了房门。 “意思是夫君可以在家陪我二十日之久了?”,云锦面露惊喜之色,语气欢快地说道。 陈明看着她娇俏的模样,弯着手指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便抱着她进屋了。 没过多久,地上就已是白茫茫一片。 平日里,陈明早出晚归,只留云锦一个人在家中,需要好好补偿她才是。 于是乎,吃过午饭,陈明便提议出门赏雪。 对此,在家闷坏了的云锦自是毫无异议。 一路上,陈明让云锦蹲下伸出双手,自己则站在前边拉着她的手让她向前滑行,这可把云锦高兴坏了。 陈明小时候与姐姐玩过这个游戏,现在长大了,身后是自己的妻子,都是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若是姐姐能看到这幅场景,想必也会很欣慰吧! 一路边玩边走,很快就到了城外的一座土丘,两人爬上山丘,再从丘顶一起滑下来,如此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真玩累了,两人躺在雪地里休息休息一下,文人素爱风雅,陈明也不知不觉间染上了这个臭毛病。 他看着雪渐渐从空中落下,染白了二人的头发,想到前世网友拼凑出来的诗,忍不住念出声来:“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冬。他朝若是同淋雪,也算此生共白头。”。 陈明没注意到的是方才还言笑晏晏的云锦听到此话,心中已经有了别样的感受。 夫君认识自己时已经二十又四,恐怕早就有钟情的女子了,只是爱而不得,他心中想必还记挂着那个女子,要不然也不会有此感慨了。 想到这里,觉得心中不适,便说要回家,陈明以为是她玩累了,也没多想。 第二日,陈明带着云锦去拜访了邻居,拉近一下邻里的关系。 这不,住在附近的王娘子隔天就来了家中串门。 普通人家的妇人一年到头都闲不了几天,既要做家务,又要照顾老人和孩子,平日里又要看丈夫和公婆脸色,说是来闲话家常,更多的是抱怨自己命运的不公和时代对男子的偏爱。 对此,云锦只能出声附和,她可没有感同身受。毕竟家里的一些重活都是陈明干的,就连平日里扫地做饭,夫君也是有做的。 这么说起来,她可真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 一想到这里,她又暗暗责怪自己,怪不得夫君会心念旧人,原是自己不够好,肯定远远比不上那人。 王娘子走后没多久,陈明便领着几位同窗进家里了。 云锦的美貌可着实震惊了几人,她向诸人行了礼以后,年纪最长的李安便开口道:“弟妹如此温婉端庄,怪不得每次叫陈兄去酒楼吃酒,他都不去。”。 陈明拱手道:“李兄,说笑了。”,说完,又转向云锦道:“夫人去安排酒菜吧,晚上我们要把酒言欢。”。 看着云锦施施然进了厨房,裴光才收回了目光。 今日陈明要带同窗到家里吃晚饭这件事早就提前和云锦打过招呼,不至于让她手忙脚乱。 中午她就备好了下酒的蚕豆、卤肉和其它一些凉菜,只需再多炒几个热菜即可。 只是席间她发现每次自己端菜上桌时,都有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她,又是一个杨文远这样的货色。 裴光如此举动,自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李安用手肘碰了他一下,他这才发现陈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告罪一声,便低头吃酒。 裴光行为无礼,几人也不好久留,吃过晚饭,便开口告别,陈明稍作挽留,便送其到门口。 待走出陈家没多远,李安等人便忍不住纷纷开口训斥道:“裴光,你怎生如此无礼!陈兄好心邀请你来家中做客,你却对人家妻子心怀不轨。难道你不知道‘朋友妻,不可欺’吗?” 李安等人一脸怒容地看着裴光,他们本以为这次聚会会很愉快,但没想到因为裴光的行为而变得尴尬和不悦。 “是啊,裴光,你怎么能这样呢?”另一人附和道,“你这样做不仅惹到了陈兄,还破坏了我们彼此之间的友谊。” 裴光低头不语,脸色涨红,心中充满了愧疚和自责,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不妥,身为读书人知礼却不守礼,既是对人之不敬,又是对自己之不重。 他诚恳地道:“我知道错了,我保证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请诸位兄长原谅我这一次吧。” 几人见他言辞恳切,语气稍缓,希望裴光能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改正过来。 裴光点头称是,他心中也知道这样不对。 可一回到家里躺在床上,脑海中尽是佳人的身影,久久不能平息。 裴公子夜不能寐,索性起身又读了一遍曹子建的《洛神赋》,哀叹自己不通丹青之术,要不然就可画出佳人的模样。 接下来的两日,裴光总是寻借口找上门来,或是邀陈兄出门赏雪,或是要与陈明研讨一下诗词文章,都被其一一拒绝。 腊月三十下午,裴公子没有等着和家人一起吃晚上的团圆饭,又掂着两条鱼叩了陈家的门。 第12章 家有喜事 裴光敲门时,云锦正在外面收衣服,陈明则在屋里温习功课,听到声音的云锦询问:“谁啊?”。 听到是云锦声音的裴光大喜,道:“嫂夫人,今日我在河边钓了几条大鱼,巨口细鳞,状若松江之鲈,特给陈兄送来两条,让他尝尝鲜。”。 云锦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不必了,我夫君不喜吃鱼。还有,先生放假半个多月,弥足珍贵,裴公子在外干什么都行,就不要上门搅扰我与夫君了。”。 听到此话的裴光知道了云锦的态度,一脸苦涩,却还是将鱼挂在了门上。 云锦通过门缝看到此幕,立马从里边打开房门,取下了挂在门环上的鱼。 此时的裴光尚未走远,还以为她回心转意,扭头去看,却见两条鱼从空中飞了过来,就跌落在自己身旁。 本就将死的鱼受了刺激,在地上一颠一颠地鼓动着鳃想要吸气。 回到屋里的云锦对陈明道:“方才那裴光又来了。“。 陈明正在写字,也不抬头:“哦“。 “他说要给家里送鱼,我让他以后不要来了,还把鱼扔了。“。云锦继续道。 陈明还是不紧不慢地道:“理应如此。”。 他果真是不在乎自己了,云锦暗想。 女子心性敏感,她这段日子早就被自己心中假想出来的情敌气了个半死,如今又看着陈明如此姿态,心里愈加不高兴起来。 到最后,只丢下一句:“身体不适,晚上就不吃饭了。”,便回房躺下。 这下陈明再憨直也知道自己媳妇儿生气了,好家伙,大年三十的晚上连年夜饭都不吃了,他收下笔墨,赶紧进屋去哄。 陈明不哄还好,一开口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的云锦竟哭出声来,还说什么新人旧人,他不明所以,细问之下才知道是闹出了一场乌龙。 他赶忙开口道:“哪有什么故人,我当日所念的那首诗是别人所写,我是看咱们头上落满了雪花才有感而念出。那诗还有后两句叫做‘白头若是雪可替,世间何来伤心人’,不管别人如何,我是要与夫人共白头的。”。 听到此话的云锦,这才止了眼泪。 只见陈明继续说道:“在我看来,没有说好的妻子一定是怎样的,只要我们幸福快乐,不用管外人怎样。能得夫人,于我如获至宝。不,至宝怎么能与我的锦儿相比呢,当初一见到你,我可是连咱们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云锦觉得他油嘴滑舌,不过心里却转悲为喜。 女儿家的心情就是这样,一会儿阴一会儿晴。这不,两人已开开心心的包扁食去了。 …… 明德十六年孟春,钟夫子看着陈明写的文章轻语道:“院试的时间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仲夏,你的文章已没什么问题了,等过了院试,我为你引荐书院的先生。“。 陈明大喜,道:“多谢夫子!”。 钟胡点头,然后中气十足地宣布道:“凡是本人或祖上三代未有僧人、道士、犯讳者、丁忧者、冷籍、丐户、娼妓、唱戏、卖艺、府衙杂役、犯罪等事的学生均可参与此次院试,即便没有把握,也可去试一试。”。 老先生喝口茶水润润嗓子,又继续说道:“下面我为你们讲讲院试考试的内容和每场考试的时间。 院试由主管一州诸儒生事务的学政主持,考试相当严格,不仅入门时有各种搜查,防止夹带和抄袭,而且考试时还有专门的巡考防止人作弊。 待所有士子全部进场以后,听到锣声响起则意味着正式开始考试,考试的内容有二,一为文学与经义。 院试主要考察考生在文学与经义方面的知识和能力。 具体来说,包括“四书”文(即《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中的文章)、经题(涉及儒家经典如《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等的题目)以及诗赋。 其二为试贴诗:考生需创作试贴诗,有一定格式和韵律要求。 其考试形式为两场考试:正试和覆试,每场考试为一整天。”。 课间休息时,陈明不愿意放过丝毫时间,继续默写先贤典籍,李安忽然出声打断了他:“陈兄,快看,你家娘子来找你了。”。 陈明听到动静后扭头看去,发现云锦正笑意盈盈地站在窗外望着他。他心里一喜,连忙快步走出房门,一把抓住云锦的双手,激动地问道:“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云锦温柔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别急。 她凑近陈明的耳边,轻声细语道:“夫君,我这几天总觉得身子不太舒服,刚才就去请了个大夫来瞧瞧。没想到……”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涩和喜悦交织的神情。 陈明心中一紧,迫不及待地追问:“怎么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云锦红着脸,嘴角含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大夫说,我已经怀有身孕两个月了。” 陈明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之色。他兴奋得简直要跳起来,嘴里高呼着:“哈哈,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激动之余,他迅速回头,一一扶住跟随着自己走出来的李安等人的肩膀,难掩兴奋地向他们宣布:“李兄,你们听见了吗?我要当爹了!” 众人看着陈明那欣喜若狂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纷纷拱手祝贺道:“恭喜陈兄,贺喜陈兄啊!” 唯有坐在堂内的裴光脸上一片黯淡,心里那一簇黯淡的火苗也熄灭了。 陈明今日已无心上课,便去夫子那告了假,带着云锦回家去了。 ……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又是六个月的时光匆匆而过,仲夏的天气已经很热了。 这时候的人们已经换上了葛布制的衣服,比棉布粗糙但轻薄透气。 陈明用四根竹子做骨架,用席子做棚顶,在房檐上搭建出一个高高的遮阳罩,不让阳光直射墙壁。 在家里上了门闩,二人穿着都很清凉,只是孕妇体热,每天晚上陈明都给她扇扇子,直到她睡着才停止。 很快便到了院试的日期,陈明没有让云锦出门相送,毕竟怀孕五个月的身子已经稍重了,他可不想路上有个闪失,嘱咐她安心在家等待。 陈明排队接受检查以后进了考场,按照次序选定了座位,便闭目养神,耐心地等待着。 没过多久,三声锣响,下发试卷。文学与经义方面的考题为“礼”。陈明对此颇为熟悉,笔下运墨如飞。其文曰: 太史公言,《礼》经纪人伦,故长于行,是故《礼》以节人。 接下来陈明围绕“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写出了洋洋洒洒的千字文。对此,他心中,颇为满意。 文章上出彩,诗歌方面就失意了,毕竟不管是陈明还是钟胡,都不擅长作诗,写出来的诗作差强人意。 第13章 拜师求学 一连两天的考试终于落下了帷幕,断了十年的科考致使这两次参加院试的士子人数剧增,虽说通过人数也比以前稍多,可想要通过考核的难度依旧颇大。 看到家中诸事无恙,陈明才放下心来。之后的几日,他都待在家中陪着云锦,就连放榜的当天,也漠不关心。 云锦让他出去看看,陈明说已拜托学堂的同窗相看,若是考过,自会有前来人告知,若是没过,就无人会来了,奔走无益。 没过多久,学堂里通过考试的几名同窗便来到门口,此举不言而喻,陈明已然秀才之身。 细问之下才知,案首是嵩阳书院大儒的门生江渚,这也不出人所料。 陈明随后带了重礼去拜访钟夫子,以感谢他的教导,钟夫子让他明天到书院的将军柏前等他。 第二日,陈明早早地便来到树前翘首以盼,只是迟迟未等到来人。 对此,他并不着急,毕竟“程门立雪”的故事可就发生在这里,说不得两位也是也是想考验他一番。 此时的钟胡正在书院里的一间屋舍里与一位着长衫的青衣居士交谈。 “季和兄,不知你看了我那私塾里学生陈明的文章后感觉如何啊?”钟胡面带微笑地问道。 那居士点头,道:“不错,此子的文章大气磅礴,不拘一格,字里行间隐约透露出几分苏东坡的影子。”。 听到居士的评价,钟胡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季和兄果然慧眼如炬!他虽然在进入我的私塾前已经有了一定的文学功底,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仅仅经过短短的七个月时间,他居然能够取得如此巨大的进步,实在是天赋过人啊!更难得的是,此人品性纯良,懂得自我约束、知书达理,实乃不可多得之人才。只可惜,我自身的才学有限,如今已无法再给予他更多的教导。所以,季和兄,还望你看在我们往日的交情上,将此子收入门下吧。相信以他的才华和品德,日后必定能造福一方百姓,绝不会辱没了你的名声。”。 “钟兄自谦了,你在五经上的学问,早就名动四四方了,以后这孩子可继续跟随你学经,我则教他诗文,望他有所作为。”,青衣居士道。 钟胡听到此话,知道他已是答应了,道:“那小子已等待许久了,走吧,我们去见一见他。”。 陈明在树下看到两位先生前来,他快走两步,至二者身前行礼:“见过钟夫子,见过先生!”。 钟胡为他引荐:“这位是‘五峰’先生李孝光,他并非我们豫州人士,只是素爱寻幽探胜,寄情山水,曾登天台,探禹穴,渡钱塘,游西湖,远至三吴、匡庐、少室、泰岱和横山等地,见景生情,赋诗明志,现下游历至嵩山,受书院所要,来此讲学。”。 陈明初闻“李孝光”之名,已是吓了一跳,他读过《五峰集》,认为李孝光以文章负名当世,如今一听,李先生还善诗作,当即,再次抱拳行礼:“久闻先生盛名,今得一见,三生有幸。”。 李孝光摇头道:“都是些虚名而已,不值一提,这里人多眼杂,随我去室内说吧。”。 三人走进屋内,李孝光与钟胡两人走在前头,陈明则跟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到了屋中,李孝光首先开口询问陈明:“你姓陈名明,表字是何?” 陈明恭敬地回答说:“回先生的话,学生出身贫寒,父母都是山里的农民,还没有举行过加冠之礼,所以目前尚无表字。” 这时,坐在旁边的钟胡说道:“没有表字可不行啊,季和兄博学多才、通晓古今,不如请他为你取个字吧。” 李孝光心里明白,钟胡这是有意讨好自己,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钟胡早就会主动帮陈明取字了。于是,他点点头表示同意,并继续向陈明问道:“你在家里排行第几,有没有兄弟姐妹呀?” 陈明如实回答道:“学生并没有兄弟,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上面还有两个姐姐。” 李孝光听后,嘴里轻声念叨着:“日月为明,想来你的父母是期望你能够分辨是非黑白。既然你是家中长子,那么用‘伯昭’这两个字作为你的表字如何?” 陈明听到师长的这个提议非常开心,连忙道谢:“甚好!多谢先生赐我如此美好之表字。” 陈伯昭读书不局限于四书五经,更爱先贤佳作。 触类旁通,分心杂学并没有让他的课业落下,反而拓宽了眼界,补充了学识,收获更大。这无疑让李先生对他更加喜爱。 李孝光寄情山水,并未娶妻生子,近日得一佳徒,老怀大慰,心中已将陈明当作儿子对待,授业方面,更是倾囊相授。 陈明进入书院拜在了名士李孝光门下轰动一时,近日登门的人都多了起来,初时他还一一应对,后来就能拒则拒了。 因此,书院里的一些士子便对他心生不满,觉得他恃才傲物,不将人放在眼里。 陈明对此丝毫不知,即便知道了,恐他也无心解释。 他上午随钟胡老师学经,下午跟孝光先生写文章和诗作,晚上还要回家里陪大着肚子的夫人,已是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去理会那些小人搬弄是非。 一个月后这种情况得到了缓解。 两位先生商量之后告知他,读书求学当博采众长,不可仅听一人一家之言,学院里授课的老师都是当世有名的高士,以后每三天寻他俩一次即可,其余时间就可以去堂上听课了。 第二日,陈明便出现在了崔永言先生的课堂上,崔先生对“四书”研究颇深,且有自己独到的理解,许多精要之处,他讲得鞭辟入里,令人拍案叫绝。 让陈明觉得,单是听这一堂课,就已经受益匪浅了。 结课前,崔夫子忽然提到前朝张载先生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先讲解后两句:“‘为往生继绝学’是指继承和延续历代圣贤行将绝传的不朽学说;‘为万世开太平’中‘太平’‘大同’是周公、孔子之志,‘开’期待之谓,即达成《西铭》所述‘民胞物与’‘天下归人’。”。 崔先生指出其后两句易懂,而前两句难知,然后便要考较学生:“何人知道前两句之意?”。 见堂下无人出声,崔先生又道:“江渚,你是本次院试的案首,你说说其中之意吧。”。 (嵩阳书院进出过许多名垂青史的大师,像北宋名臣范仲淹、大思想家程颐、程颢等,砸缸救人的司马光还在这编写了《资治通鉴》。北荣大神童杨时高中进士,想到这里拜程颐为师,钻研学问,但当时大雪纷飞,程颐正在午睡,杨时就站在雪地里等,雪都没过他的小腿了,他都没有去打扰老师休息,这便是“程门立雪”的故事。书中的大部分人物和地点,都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只是年代有所变动。) 第14章 日常 江渚先施上一礼,开口道:“孔孟言‘立命’,欲使天下百姓皆有安身立命之处。‘安身’者,生活有着落,‘立命’者,灵魂有安顿,精神有依归。至于‘为天地立心’……”, 说到此处,他略微思索,刚欲开口,却被崔夫子打断:“孝光先生大才,我仰慕已久,伯昭,你是李先生高徒,第一句就由你来回答。”。 陈明正听得起意,不曾想自己竟被叫到,也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不能让老师颜面有失,只听他道:“张载云,‘天无心,心都在人之心。’,人将自己之心投于天心,与天地合而为一。‘为天地立心’即是以‘仁’为心。”。 崔夫子看看陈明又看看江渚,感叹书院有此二人足矣,却听那陈明稍稍一顿,继续说道:“陈某不才,亦有四句欲言。”。 “可言”,崔夫子道。 “据理力争,可与世人辩;心无所惧,敢为天下先。”。 此言一出,就连当初对陈明抱有偏见的一些人都叫出了一个“好”字,怪不得孝光先生肯收此人为徒,其有大智慧大勇气,令人心悦诚服,恃才傲物也是有傲的道理的嘛。 待下了课堂,陈明刚欲离去,却被人叫住,“陈兄,还请留步。” 陈明听到声音,疑惑地回头一看,原来是那江渚,连忙拱手作揖,不敢有丝毫托大,问道:“不知江兄叫住我所为何事?” 江渚微微一笑,说道:“无事,只是方才在堂上陈兄所言,振聋发聩,令在下十分佩服啊!” 陈明谦虚地回答道:“江兄过奖了,我不过是随心所言罢了,当不得如此夸赞。” 江渚摇头说道:“陈兄何必自谦,你的那四言不仅是对读书人个人修养的追求,也是对公义社会的期望。” 陈明受宠若惊,连忙说道:“江兄言重了。”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便一同离开了学堂,一路上相谈甚欢。 江渚有意结交,陈明自不会拒之门外,二者都是才华横溢之辈,齐头并进,可谓“一时双璧”。 陈家斜对门是一对老夫妇,年前,陈明夫妻两个去拜访的时候才知道两人都有九十多岁高龄了。他们二十岁结婚,相伴七十余年,很少有过争吵。 时年九十又五的老妇在丈夫身前,依然如同一个爱撒娇的少女。 老爷子爱吃扁食,老妇一有空就给他包,第一碗永远是老爷子的。闲来无事,老翁会在院中给老妇梳头,老妇每次都笑得合不拢嘴,就连眉间的皱纹都似乎好看了几分。老妇喜欢吃杏子,老翁就在院里种了一棵杏树,让老妇每年都能吃到最新鲜的杏子。 在两人身上完美的演绎了何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自从知道了他们的故事以后,云锦就对两位老人念念不忘,时不时便要去慰问一番,看看家里需要什么。老人家虽然年事已高,但身体还算硬朗,总念着不麻烦人了。 七月流火,这是一个午后,惠风和畅,温暖的阳光照进陈家的院子里,照进晾在院中的衣服里,照进陈明俯头观看的书里,他偶尔抬头,看半干的衣服随风微摆,继而低首,暗黑的文字,在他眼中游走。 旁边有个女人在刺绣,那是他孩子的母亲。他多么希望时光就此静止,让他那已染污浊的内心在这纯净透明的阳光里可以微微净化,让夫人那日渐沉重的身体在这静谧美好的时光里能够稍稍放松。 见云锦手上忙着针线,嘴里依旧念叨着两位老人,陈明心有所触,便给她讲了另外一对老人的故事。 有女黄氏嫁给一男子为妻。没过多久,西北烽烟起,男子从军征,走之前,他让妻子等他归来。黄氏一等就是几十年,她料定丈夫已死,却不改己志,照顾小姑叔,奉养老舅姑。 不曾想那男子幸存但流落他乡,又娶妻生子。五十余年后,已是暮年的男子终于寻到了归家的路,见到白发苍苍的妻子,他满脸羞愧,以为她早已改嫁。 二者相见,一人伶仃孤苦,一人儿孙满堂。 黄氏看着他的模样痛哭流涕,只是道了两声“活着就好,活着就好。”。随后只过了十日,她便无疾而终。 虽然早有邻居老人伟大的爱情打预防针,听了故事的云锦依然流下了眼泪,声音哽咽低地道:“是真的吗?” 陈明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是真的。人间纵有真情在,但其实苦难和悲痛居多。”。 他说了这话心里又禁不住后悔起来,怕她伤心过度,损害身体,只能把佳人抱在怀中,轻言安抚。 孕妇因为受分泌激素的影响喜怒无常,其实云锦并未有太多伤感,只是倚在丈夫怀中不肯出来罢了。临了,只听她道一句:“还好我不姓黄。”。 未至季秋,陈明便主动向先生告罪停了课业,又去请了当地有名的两位稳婆住在家中,这还不够,他又四处向人打听豫州各城里有名的妇科圣手,此时的陈明早已没了初闻妻子怀孕时的喜悦,只剩下担忧。 没有良好的医疗条件,古代女子生产可是人生中的一大难关。 别人或许不知道,陈明可非常清楚,历史上即便是皇宫中的妃嫔死于难产的也不在少数。 因此一个月前,陈明便让云锦少食多动,以免胎大难产。 与之相熟的同窗知道陈明的性子,如果他家夫人出了意外,只怕他也无心学习了。因此,对于打探消息,无不尽心竭力。 钟胡老师得知他寻觅医者,便派人要他来家里,给了他一封书信,让他凭此书信去寻在豫州境内行医的吕复。看着钟师信誓旦旦的样子,想来吕复定是位名医。 仁心医馆内,有位女孩得了嗜睡症,脸红扑扑的,身体却不发热。别的大夫以为是“慢惊风”,治了二十多天还没治好。 吕复诊脉发现病人唯独左关滑而数,他部脉象大小相等而平和。 吕复道:“这女孩没有病,关滑是有积食,我想是因为乳母嗜酒,总是酒后哺乳,结果女孩醉了,这不是风。”,一问病人家主妇,果然如此。吕复嘱咐其母:“用枳壳、葛花煎汤,每天给女孩喝两三次,不出五日,即可痊愈。”。 又一人下利完谷,食物无法消化,两尺脉都弦长,右关脉比左关脉大一倍。眼白呈青色。吕复道:“这是肝风传脾,因此腹泻,并非脾脏有寒啊,用小续命汤减麻黄加白术。”,吃了三五付,此人便痊愈。 第15章 产子 吕大夫声名远播,边城里的诸人都知道从际鄞来了位名医,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寻他看病的人从街头排到了巷尾。 陈明知道但凡名医,均是脾气古怪,故不敢鲁莽冲撞。 直到天黑人都走光了以后,才呈上钟师书信一封,严明情况。 陈明态度诚恳,又有故人相邀,哪有不去的道理,便让陈明套上马车,出发去登封。 路上两人交谈一番才知道,吕复曾与钟师一起学过《尚书》、《周易》,后来因为母亲得病才钻研医书,又拜郑礼为师学医。 听到此话,陈明态度更加恭敬,以弟子之礼对待他。 陈明先是带吕复去了钟胡住处,让两位老友叙旧一番,才将其带回家中。吕复为云锦诊完脉,道:“令正脉象平稳,身体康健,伯昭不必过于忧心。”。 听到此话,陈明心中稍安,开口道谢,然后便引其前去歇息。 第二日,吕复让陈明自己在门口置一桌两椅,他要趁着云锦尚未生产之际,为登封百姓略效绵薄之力。 明德十六年八月初九,有惊无险,云氏诞下一男婴,母子平安,陈明取夫妻两姓,单名一个“生”字。 家中没了紧张的气氛,又添了幼子,陈明心中大好。待送走了稳婆,拜别了吕复以后,陈明便在家里精心呵护妻儿。 陈明是未来人,对于妇人坐月子,心中有自己独到的理解: 女子产后虚脱,需大量饮水。 吕医走时留下一药方,有消肿止痛、清热解毒之效,可为依仗。 平日里饮食方面则不吃滞气、坚涩难化之物及生冷腻滑,以免脾胃两虚,难于运化。其它东西,只要口味清淡些即可。 此外,要保持卫生,常换床褥,多用热水擦拭身体,以免感染。 其它陋习,则皆不采用。家中也只是关好门窗,以闭凉风。 斜对门的老夫妇也会时不时的送些新鲜的蔬菜和水果过来,并和他们说会儿话,多是嘱咐云锦好好将养身子。 陈明知道老人家喜欢孩子,也不嫌弃他们两个,让他们抱在怀中多看一看。 因此,云锦月子里的生活,倒也轻松舒适,不闷不烦。 直到出了月子以后,陈明才复归书堂,继续随两位老师学习,以备来年“秋闱”。 闲处光阴易过,倏忽又是上元节。陈明和云锦抱着孩儿去看社火花灯,四个月大的娃儿已在呀呀学语,现下正在云锦怀中闹腾,陈明接过孩儿,把他举过头顶,引得他咯咯地笑。 他从初时面对这个新生命的紧张局促到如今的淡定从容,经历了一个过程,也做过许多心理建设。 到现在陈明觉得,血脉相连的感觉似乎真实存在,一个孩子带给父母精神层面的反馈实在是太大了。只有成为父亲以后,男人才会逐渐走向成熟。 如今,他变得更加努力,更加坚定,更加小心翼翼,去维系现在的美好。 正月十八,陈明和妻儿一起去参加同窗的婚礼。 李安上次考试未中,但他并未沮丧,只是想要再考,却是要等上一年了。 他已是而立之年,家中便给他寻了一门亲事,新娘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虽出身不高,但温柔善良,甚合其意。 如今,婚期已至。 看到他们前来,李安的弟弟李丰出门相迎,陈明送上贺礼,祝福两句,就与云锦移步到内堂了。 进到屋内又和熟人打个招呼,便坐下安静地等待着。 今日是朋友的大喜之日,陈明可不想高谈阔论,抢了别人的风头。 很快,新郎就迎娶新娘归来,两人看着李安牵着红绸引娘子入门,李父李母坐于明堂,背后则是两位男子在左右两头双手持着的礼书,上面列明了结婚礼品的种类和数量。 看着此慕,云锦眼神中略有黯淡,注意到此的陈明伸手握住了她的左手,她转头看向此时正在看着他的丈夫和儿子,心中一切都释然了。 吃喜宴时,李安寻他敬酒,陈明开口道:“李兄如愿以偿,娶得贤妻,愿伉俪情深,如吾与吾妻。”。 听起来好像玩笑话,但又似乎真挚无比。 月华如水,孩子已经睡着,躺在陈明怀中云锦和他低语:“我没有羡慕那李家娘子,只是想起许州城里的父兄了。”。 陈明紧了紧搂着她的手臂,回应一声:“嗯。”。 七个月后,豫州下辖各州、县士子都在往豫州中心洛阳汇聚。 云锦提出他们母子要一同前往,这次的陈明没有拒绝。 此去洛阳城只有一百二十余里,儿子也近一岁了,已然经得起短途奔波,一家人一起出去看看外界的风光也好。 陈明套了马车,在车里放些衣物、吃食和水囊,待母子两人上车以后便驾着马车往西南而去了。 东都洛阳历史悠久,前后有十几个朝代在此定都,非小州小城可比。 如果外无元患,只怕虞帝还真有定都于此的可能,如今就只能乖乖地待在金陵城了。可纵然如此,洛阳依旧是中原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 晚上,马车自应天门而入,洛阳城里灯火通明。街道两旁都是摆摊的商贩,售卖各种奇玩杂物。 陈明不再迟疑,找到一家客栈,让小厮拉走马车,便带着妻子四处闲逛,买了许多小吃、首饰以及两盒胭脂水粉。 一直等到玩累了以后,才返回客栈休息。 接下来的这几日,陈明没有窝在客栈里读书,而是和家人去了景美如画的老君山,看了艺术宝库龙门石窟,游了中国第一古刹白马寺,探寻了诡秘莫测的鸡冠洞。 只恨牡丹不开在秋季,全了此玩乐的心。 待游过诸地,陈明便安心留在客栈读书。生有涯,而知无涯。虽然两位先生已对他信心满满,他自己却不肯稍稍放松。 晚上依然点灯熬油,投身于昏黄的一盏灯晕里,直至深夜,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上床睡去。 几日后,豫州的几千名“秀才哥”在家人、朋友和师长的殷殷期盼下,缓缓进入考场。 白苎新袍入嫩凉。春蚕食叶响回廊,禹门已准桃花浪,月殿先收桂子香。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 第16章 中举 乡试的入门检查要比院试更加精细、严格,不仅要查看考生随身携带的毛笔和砚台,就连衣服也要扒开细看,有没有将文章抄录在身,达成作弊的可能微乎其微。 其考场是一排排小巷,每个巷子里都有一张张桌子,桌子距后墙约两尺,桌子与桌子之间都被一道竖墙相隔开来,每位考生都居于桌后。 身前是桌,左、右、身后俱是高墙,断没有交头接耳,私相授受的可能。 考生皆带着一个篮子,里面有少量的吃食和水。 墙角里有一个木桶,供考生尿在其中,但上大号就要向巡考申请,每一个巷子的尽头都是一个茅房,供考生使用。 不过,很少人会打报告申请,在这种大考上拉屎,会被视作对皇帝不敬,巡考将在其卷子做下标记,取消他的考试成绩,所以考生们不到饿得实在受不了,一般不会进食。 陈明来的较早,居于第一排第三号位,此地正对大门口,闲着无聊,便观察逐一进来的诸位士子,却也有几位熟悉的面孔,都是登封城里的秀才,其他则都是生面孔。 突然,又进来一位着青衣长衫的俊秀男子,竟是那杨文远。 陈明差点都忘了,他也会参加此次乡试,而且三年两次的会试他第一次就考中秀才,想必已经准备的相当充分。 见有人盯着他看,杨文远虽有疑惑,却也不敢稍作停留,仅仅对望一眼,便移步至后方寻找座位去了。 看来他不认识自己,陈明心想。 乡试的考试内容只涉及文章,依旧是从四书五经等先贤典籍中出题。一共分三场,每场考试时间为三天两夜,合计是九天六夜。 每场考试结束后,考生都可以去客栈洗个澡或者找个馆子好好的大吃一顿,也可以去见见朋友,有的人直接就到路边的青楼妓馆寻花问柳去了。 陈明出场时,自有妻儿在外等候。在返回客栈的路上,他只是向路边那魅惑风骚的女子看了一眼,就被身旁的人扭住了腰间软肉,他强忍着控制表情和夫人渐渐远去了。 考完了剩余两场,一家三口并没有急着回去,安静地等待放榜。 洛阳人喜欢喝汤,入乡随俗,今日一家三口喝的是羊肉汤,它以羊肉为主要原料,经过熬制而成。其汤汁浓郁,羊肉鲜嫩可口,配以各种调料如葱花、香菜、胡椒粉等,味道更加鲜美。 主食吃的是锅贴,该小吃源于北宋时期,在洛阳地界上相传已有数百年。它的制作特点包括一包汁、一团馅、一张皮,造型美观、色泽透亮,吃起来外焦里嫩、灌汤利口、焦脆软香。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几个报录人敲锣打鼓着走进殿中,高喊道:“贵店陈老爷陈明高中豫州乡试第九名。”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陈明却只是微微一笑,宠辱不惊地继续坐在那里吃饭,仿佛这个好消息与他无关似的,而云锦则激动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满脸喜色地喊道:“中了,中了!” 众人听到云锦的话,知道是她对面的郎君中了,纷纷向其贺喜,陈明也赶忙起身,微笑着向诸位拱手行礼:“多谢诸位!”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些碎银打赏给前来报信的人。 客栈老板也收到消息从里边走了过来,只见他取出两枚银元宝,奉与陈明:“老爷住在我这,小店蓬荜生辉,略表寸心,还望笑纳。”。 陈明也不与他客套,接过银子,道谢一声,便回去继续吃饭了。 老板事后定会大肆宣扬一番,中了乡试第九名的老爷都曾在此歇脚,可谓风水宝地。 这家客栈的未来已可以预料得到,名气和生意都会水涨船高。 此间事了,再呆在这里已没有意义。云锦回屋收拾了行囊,一家三口回登封去了。 到家以后,略作收拾,陈明就去拜见两位先生,告知他们喜讯。 师徒三人会聚一堂,听了陈明讲述此次考试和放榜的详细情况,孝光先生皱起眉头,缓缓地开口说道:“科考之路已经中断了整整十年,这次仅仅是豫州的乡试竟然就录取了多达一百八十人!以此类推,整个九州加起来恐怕要有一千六百人了,这可是比之前增加了一倍还要多啊!”。 听到这番话后,对于科考之事颇为了解的钟胡接口道:“应该不至于会有那么多,每个州的录取人数都是不一样的,咱们豫州人口众多,上面自然会根据实际情况酌情提高我们州的录取人数,但是像并州那样地域狭小、人口稀少的地方,能够录取到九十个人就算很不错了。”。 “原来是这样,那按照你的看法,会试的时候大概会录取多少人呢?还有,殿试是不是还会淘汰一些人下去?”。李孝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接着又继续追问道。 钟胡摇了摇头回答说:“我所说的这些都不过是凭借以往的经验而已,至于会试和殿试具体的情况,我并没有亲身经历过,所以也不敢随便乱说。就让伯昭代替你我去看一看吧。”。 陈明一直默默地倾听着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心中暗自思考着什么,直到师长提及自己,他才开口说话:“钟师生不逢时,孝光先生无心仕途,非不能也,即便是现在去参加会试,也能蟾宫得桂,雁塔题名。”。 二人知道他有意恭维,偏偏他又说在点上,因此皆是开怀大笑。 又与二人交谈许久,陈明才告辞离去。临别之际,两位老师依旧嘱咐他多下苦功,再接再厉,对其关切之意,可见一斑。 回来时,发现斜对门的老爷子正在劈柴,陈明与他打个招呼,便推门进了家。 没过多久,陈明中举的消息就在登封城中传播开来,要说这嵩阳书院也真是厉害,加上陈明,这次雍州乡试考中的举人有三分之一都是这里的师生,上次院试的“案首”江渚更是夺得了乡试的第二名“亚元”。 近日,一直有人登门拜访,或是登封城里的富商,或是有一定地位的缙绅,更有人提出想把自己女儿嫁给陈明做妾,不过在看到陈夫人那怒气冲冲的脸色,就止住了说下去的打算。 陈明一一将客人送走,发现对面的老爷子依旧在劈柴,不免心生疑窦,怎么连劈了这么多日还没劈完,见他院门敞开,便走了进去问道:“您是准备把冬天要用的柴都劈了吗?也不怕没烧完受潮了吗?”。 老爷子微微一笑,略显中气不足,道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我既怕她烧完,又怕她烧不完。”。 说完,便不再言语,继续劈柴。 第17章 离去 几日后,陈明正在家里写字,见云锦慌慌张张从外边跑了回来:“不好了,不好了,斜对门老爷子死了。”。 听到此话,陈明刚蘸了墨水还悬在空中的毛笔瞬间掉落在了纸上,他跑出去一看,果然门口已经挂上了白布。 这下他一切都明白了,老爷子身体不适,自觉大限将至,心里却始终放不下自己的老伴,担心自己走后老妇没有柴烧,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他都坐在庭中竭力劈柴。 陈明进了老人家院门,先是看了看由一根根整齐木柴堆满的柴房,然后才进到堂屋安慰老妇。 回来的路上,他在心中默默祷告:老爷子,放心吧,柴火烧完了,我会给老夫人再劈的。 可惜终是未能如愿,老翁走后没多久,老妇也跟着去了,只留下一屋还没烧多少的干柴,呜呼哀哉! 帮忙料理了丧事,陈明便回家安慰云锦,这几日她都郁郁寡欢。 天命无常,能寿终正寝,相扶白首,已是三生有幸。 是岁九月既望,此时距离来年春闱还有半年之久,陈明在金陵城里一无亲友,二无师长,他当然不会选择此时就出发。 登封离金陵城约有一千二百里,骑马赶路的话,只需要十天就可以到了。 因此,他打算年后再考虑出发的事情。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有妻有子,也不舍得分离太久。 举人已有俸禄,一年三十石大米,换了银钱约有五两,已够普通人家生活一年的了。 云锦离家时带走五十两,只是这两年吃穿用度上花的不多只有十五两,而在人情往来,孝敬师长方面就花的较多,有二十五两,这个小院每年租金一两。 如此现下只余八两银子,好在上次客栈老板送上十两纹银,现在家中还有一十八两。 后续发了俸禄,吃穿用度上就可以省下一大笔。 因此,两人暂时也没有因为生计而发愁。 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两人住在一起两年,现在依然如胶似漆,未尝没有这个的原因。 他们家如此,可别人家就未必是这样了。 普通人一年到头做工,也只能挣到两三两银子罢了,家里哪能供得起一个读书人,怪不得都说是“穷书生”。 不是家中原先真的贫寒,而是把家中的银钱都耗空了。 也只有像云家这样世代经商,在许州城有着不小的产业的家庭才对银钱没有那么看重,再加上云锦未嫁之时又经营着一家店铺,因此才能攒下五十两银子。 陈明知道他是沾了妻子的光,才能从不计较家中支出,一心只读圣贤书。现下自己有了俸禄,也算是赚钱养家了。 孩儿一岁以后是最闹腾的时候,刚会走路又走不太稳,怕磕了碰了,就这还总是像想溜出院子去外面玩儿。 坐在怀里也不好好吃饭,一会儿又伸腿下去了。 你跟他说话吧,他还不听。 只有睡着了,两人才能清静一会儿。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陈明直到此时,才有些理解父母有时候的心情。 他们现在过得还好吗? 云锦最初也打听过公婆的事,见陈明不欲开口,还以为二人早已仙逝了。 她哪里知道,陈明不是不愿意开口,分明是不知该作何解释,在另一个世界?还是在另一个时空里? 正在思绪飘飞之时,听到哇的一声,是孩儿醒了,陈明起身去抱,娃儿在怀里依旧是啼哭不止,就连妈妈在旁边拍手也丝毫不管用。 正在两人疑惑之际,一泡又大又长的尿在陈明胸口顺着衣服便流了下来。尿是热的,切肤之感。 陈明接下来的日子里,并未一心扑到文章和诗作方面,反而是拜访了书院的某些先生和登封城里的县丞和知县大人。 虽然会试依旧要考较士子的文学功底,可当朝虞帝要的是治世之能臣。 现在大虞外有强敌,朝堂上急需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的大才。 因此,朝廷不仅开了文试,武试也在同时进行。只是武举考试就已经相当严苛,更别提之后的会试和殿试了。 彼时,自己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刷到过一个视频,里面讲中国有494位皇帝,但武状元只有293个,就单看武状元考试就足以看其含金量。 第一项开硬弓,最高十二力,相当于现在的142斤,连续三次拉开才算成功。 第二项舞大刀,最高一百二十斤,如此重量要舞出刀花来才行。 第三项举大石,最重300多斤,不仅要举起来,甚至连底部都要露出。 中国最后一位武状元张三甲,骑马射箭百发百中,180斤的大刀耍得只见刀光不见其人。他参加武举时,霍元甲在他手上不过两招就认输了。 历史上也只有一位文武状元,就是唐朝的郑冠。 陈明虽然晚上一直有训练,可依然不作痴心妄想,他从未有过参加武试的打算。 好在陈明武当的轻身功夫已经初见成效,现在已经可以轻易攀上三米多深的高墙。 虽然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用,但他坚信以后会有用得着的地方。 明德十七年正月下旬,陈明收拾行囊,准备出发去金陵。 此次一去,最短也要几个月才能回来。算起来自陈明和云锦从相遇神农山至今,还从未分离过如此之久。 两人不舍,就连孩儿似乎也知道爹爹将走,搂着他的脖子,不愿意下来。 陈明陪他玩闹许久,等他累地睡着以后才将其放在床上。 哄了小的还有大的,云锦晶莹的泪水已在清澈的眼睛里打转,陈明揽她入怀,小娘子再也忍不住,伏在他的怀中,哭湿了肩膀。 孟春的天气,乍暖还寒。云锦为他做了件大披风和厚手套。缠绵多时,不宜再拖。 第二日天微微亮,陈明便牵着马出门了。 本来已经说好不让云锦出来相送,上马回头,却还是发现她已立在门口。 春山烟欲收,天澹星稀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第18章 奇遇 陈明策马东行,一路上也遇见了几位负笈前行的士子,想必也是进京赶考的书生。 他骑在马上,知道读书人向来心高气傲,因此也并未刻意停下与人交谈。 等过了豫州,进入扬州腹地,此行已经走了一千二百里,现下是人困马乏,他不得不再次停下休整。 此地名为庐州,离南京已不远,仅剩三百余里。仲春天气渐暖,但他还不至于在荒郊野外休息。 举人进京赶考,官府发的有路费,住在客栈的费用大部分人还是出得起的。 陈明进入店中要了饭食,等菜之际,打量店内诸客,堂上众人大多平平无奇,唯有左前方正对着门口的一位非同寻常。 这男子着玄纹云袖,姿态娴雅,似乎刚刚用完了饭食,等他起身才看到样貌,其发髻整齐,眉如远峰,目光清澈,鼻梁高挺,下方嘴唇薄厚适中,走起路来,轻盈飘逸,透出一股子书卷气。 在此前,陈明觉得男子之美不过杨文远和江渚之流,可比之这人,又弗如远甚。 最主要的还是他明明俊逸出尘却面相温和,不仅不让人有嫉妒之感,反而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觉察到陈明的目光,他微微一笑,拱手一礼,便上楼去了。 陈明回过神来,不再多想,等上菜吃完了饭,也回房休息去了。 他这几天都在路上,因此,陈明第二天没有急于出发,反而又在店中休息一日,这才重新踏上征程。 马儿跑了半日,闻着空中渐重的湿气,陈明知道,应该是来到水边了,继续往前没多久,果然看到一个巨大的湖泊,看了石头上所刻文字才知道,这是巢湖,原来如此。 正在感叹之时,却见一日前在客栈中见过的那名男子,正在湖边拿着一棍子,往湖中伸,仔细一看,那水中竟还有一人。 陈明轻轻下马,小心翼翼地靠近,低声说道:“怎么回事,难道你杀了人?” 背后突然冒出一个人,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没想到,这人说出的话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喂!别乱说话,我也才刚到这里啊。” 陈明咧嘴笑了笑:“既然和你没关系,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男子回答道:“这个人好像还没有死透。” 陈明仔细一看,那人身子躺在水中,面部朝上,肚子还在微微浮动,是在呼吸,当即便和这男子一起用棍子把人拨到湖边,拉出水面。 见其昏迷不醒,陈明在心中暗暗思量,难不成要做人工呼吸,他又看看对面那男子,要不老兄我教教你,你委屈一下,正在犹豫是否要开口之际,水中的人竟然醒了。 仔细一问,才知道,这人喝醉了酒,掉入湖中睡着了,被漂流至此。 妈的,真是什么奇葩事都能遇到。 那人知道自己被救,千恩万谢之后就告辞离去,留下一脸懵逼的两人。 经历了此事,两人也算是相识了,介绍之后才知道这男子姓许名观,字尚宾,家是扬州贵池县上清溪人,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二人稍一合计,便决定一同前往,陈明让马拉住许观的书箱,二人边走边聊。两人说话不局限于某一话题,谈到哪便说什么,只是越聊越让人吃惊。 陈明忍不住开口道:“许兄谈吐不凡,实在让人钦佩不已,不知许兄出自哪家高门,又是师从哪位名家呢?” 许观笑了笑回答道:“高门可不敢当,在下不过是出身一普通人家,我的老师是黄冔先生。” 陈明听完之后不禁有些惊疑地问道:“黄冔?莫非就是当今朝廷左丞相太平所上奏的那位黄殷士吗?” 许观点头应道:“正是家师。” 陈明听到这里却是一脸鄙夷地说道:“那许兄还说自己的家世普通,普通人家又怎么能够拜这样的名师为师呢?” 许观见到他已经稍微显得有些生气了,赶忙解释道:“陈兄莫要误会,我并没有故意隐瞒或者夸大什么,你有所不知,那黄冔是我远方堂叔。其实我本姓黄,并非姓许,我玄祖父是前朝莆田黄石清浦下墩校书郎黄远,曾祖父是儒士黄棣,祖父是贡生黄璋,只可惜到了父亲这一代家道中落,不得已,父亲入赘徐州邑城许氏,因此才改姓许。”。 陈明知道古代男子入赘,身份卑微,现在许观肯说出来,一是胸怀坦荡,另一方面也是把自己当作真朋友了,赶忙心怀歉意地道:“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还望许兄莫怪!”。 许观不以为意:“无妨,无妨!我母亲宽厚知礼,父亲在家中还算好过。待我读书之时,初露头脚,父亲这才写信给堂叔将我收入门下,因此,院试乡试均在扬州参加。”。 陈明恍然,也主动道出自己的来历:“我出身许州陈氏,父母都是山中农户,现随钟胡老师学经,文章方面师从孝光先生。”。 许观听到他的家世略有疑惑,再闻钟胡又不知其人,直至听到孝光先生才拉住陈明的胳膊,问道:“孝光先生可是五峰真人李季和?我读过他所着的《春秋述始》和《孝经义疏》。” 见陈明点头,他又说道:“我堂叔曾说过,当世在朝做官者有四位大儒,分别是翰林直学士虞集、中奉大夫揭傒斯、台州宁海丞黄溍和太常博士柳贯,而堂下诸儒,则以李孝光为一。”。 陈明听了此话,既想替老师坦然受之,又不便如此倨傲,只能道:“虞、揭、黄、柳是儒林四杰,家师闲云野鹤,不敢与四公相提并敢论,黄大人过誉了。”。 许观知道他是代师自谦,也不再恭维。很快,两人又回到从前,知根知底以后,再交流起来,百无禁忌,更加轻松自然。 陈明来自二十一世纪,常有惊人之语,发人深省,而许观名门之后,博闻强记,有远见卓识,两人一路行来,交谈甚欢,如遇知己。 钱永是金陵城东门守卫的头领,在这当值已有两年,是个老油条,兄弟们都很信任他。 面对进城的诸人,他可分不清谁是赶考的举子,谁是毫无背景的商户,平日里还可敲敲竹竿儿,让人递上来些油水,现下就只能嘱咐手下都打起精神来,态度不卑不亢,本着不得罪人的原则,得过且过,保不齐哪个就是未来的状元郎。 这不,远处又来两个,走近细看,前方那人潇洒俊逸,卓尔不群,未来肯定是个有出息的,后边那位牵马的嘛,应该是个随从。 第19章 风起金陵 这两人还能有谁,正是许观与陈明。三百里的路程,两个人走了多日。 如今已是二月初六,因为出发得晚,路上又走得慢,此时距离会试只剩下三天。 虞朝会试每三年举行一次,定于辰、戌、丑、未年的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分三场进行。 因此,两个人没有再作耽搁,赶紧寻觅安身之所。 陈明寻找住处尚可以理解,而许观也要如此就耐人寻味了,黄冔明明在天子脚下做官,就不能匀出来一间屋子给侄儿居住吗?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此时宜静不宜动。 当下的金陵城里暗潮涌动,不知道朝堂上多少呼风唤雨的“忠臣诚吏”在寻觅声名在外的士子,想要提前培植势力,这些人中了进士,以后步入朝堂,就是他们的爪牙,不,是亲信。 在这繁华的帝都,一个小小的举人、小小的进士算得了什么,以后每三年就会有一批,不过是大人物手中的棋子罢了。 这一点许观或许不明白,黄冔可非常清楚。 他这些年在朝堂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如若拒绝对方的招揽,可就是未入仕,先得罪人了。 好在当今陛下励精图治,太子姚温精明能干,只要过了会试,那些重臣、公侯的手就得收一收了,明目张胆地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拉拢“朝臣”,任谁也没有这个胆子。 因此,两个人没有选择住在考场附近的客栈里,反而寄身于一农户家中,避过了不少麻烦。 不过陈明在心中暗想,自己是雍州乡试第九名,那些重臣想招揽应该也只会招揽各州乡试的前五人罢了。 自己与许观又并非声名大显之辈,黄大人如此谨慎对待,想必许兄在扬州的乡试排名应该相当靠前了。 只可惜自己并未接触太多人,不能打听一二。 许观没有明说,他也不好多问。 是夜,累了一天的陈明简单洗漱,便打算睡了,没想到许兄却并无此意,他掏出已翻旧了的书籍,投身于昏黄的一盏灯晕里。 陈明本以为自己已经算得上勤学了,可一路行来,对比许观,发现自己还差得远。 如今,又看到此幕,瞬间打消了睡觉的念头,也取出书本,再看一会儿。 与此人为伍,他学你不学,就是丢知识了,本着不亏的原则,还是要陪到底的。 金陵城横溪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立着十来个披甲带刀的士兵,其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 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 老国公方时余坐在堂上,听着儿子在下面禀报:“爹,我们果真要毫无动作吗?眼下除了齐国公,我那另外三个叔叔可都是让人出手了。”。 方时余斜瞥了儿子一眼,道:“怎么还是如此没有长进,你能收到消息,太子殿下只会比你收到的更多更快,那荣国公是他的岳丈,他培植人手,以后不还是扶保太子上位,成渊那老家伙自视甚高,一向不与朝臣往来,这次应当是陛下暗中授意,也只有英国公那个蠢东西,贪婪而不知收敛,早晚要倒大霉。”。 方清平受了训斥,也不生气,听到父亲的话,也不敢接,父亲可以骂他的老兄弟,自己可不敢开口。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退下的时候,听到父亲又问:“说说你探听得来的消息吧。”。 “是,父亲。其它八州‘解元’皆有归宿,只有我扬州府许观不知所踪。”,方清平道。 老国公脸上露出玩味之色:“哦?有意思,看来这背后有高人指点啊!”。 …… 太子府,走出书房的姚温在屋檐下负手而立,抬头看着茫茫夜空,口中呢喃:“都动起来了是吧,现下你们如何摆弄士子,以后孤就如何驾驭群臣,你们以为自己手握棋子,却不知自始至终,你们都被我拿捏在手中。”。 不怪他如此自信,他身兼嫡长又贤名在外,父亲不疑,兄弟敬重,东宫属官人才济济,若不是有敌国外患,姚帝早就把皇位传给他,自己安享晚年了。 接下来的两日波澜不惊,陈明和许观仿佛在怄气,就连上个茅房都要抓住书本不放:“尚宾兄,给我拿两张纸来,我忘带了。”。 喊了半天,许观才捂着鼻子递了过来,陈明用手将纸揉得感觉稍微软了些,这才擦了腚出来。 会试开考前夕,许观从胸口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纸,展开以后,一边拜一边哭。 陈明过去一看,上边是一个坟墓。 原是许观父母已亡,他将其画在纸上,时时祭拜。 见状,陈明同他一起跪倒,祈祷亡魂安宁,在天有灵,保佑两人高中。 这天晚上,两人并未再读书,明日就是会试,养精蓄锐才是正理。 只是有时候不欲睡时却困,现在想睡觉时,却睡不着了。 两人读书二十余载,明日是人生中的大事,岂能不心中激动。 无奈,只能躺在床上交流,说些心中所想。 许观看着陈明,嘴角含笑地问道:“伯昭兄,不知你如今是否已成家?我家中有个表妹,长得天生丽质,性格更是温柔贤淑,若是能嫁给你做妻子,想必也是一桩美事。” 他们二人年龄相同,都已经二十七岁了,但平日里却从未谈论过这种私密之事。 陈明将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微笑着回答道:“多谢尚宾的一番好意,不过我家中已然有了一位贤惠的妻子,而且我的儿子现在也已经一岁半了。” 许观听到陈明说他已经有了儿子,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羡慕之情。他知道陈明已经成家生子,便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陈明见状,开口反问道:“那你呢?” 许观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道:“唉,我还没有娶妻。我的父母早逝,家中也没有人来操持这件事情。” 陈明听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无妨无妨,许兄此次高中,自然会有岳丈前来相看,到时候你可得好好挑选一下,觅得一个良配才好啊。” 他此话可并非虚言,榜下抢婿之人,数不胜数。 南宋时期,福州人陈修考中了探花,这一年,陈修已经七十又三,宋高宗得知他尚未娶妻,当即就从宫中选了个三十岁的宫人赐给他。 “新人若问郎年几?五十年前二十三。”。 许观样貌出众,即便是没有功名在身,也会有大把的女子想要嫁给他,当然是要挑一挑的。 听到陈明的话,许观心中思绪万千,转头再想开口之时,却是发现陈明已经睡着,只能压下欲说之话,待来日再言。 第20章 会试 会试是全国性质的考试,由礼部主持。此次主持会试的有两位主考,一为国子监祭酒虞集,一为太子府属臣王进。 虞集已主持过扬州乡试,对考试流程和注意事项颇为熟悉,王进是太子心腹,辅佐太子处理诸多政务。 其下另有提调、监视、同考等官。 提调官循例两名,一般为六部各司主事、郎中和员外郎充任,掌理试场帘外一切事务,封闭内外门户,凡送卷、供应物料、弥封、誊录等事皆跟随点检查封; 监视官循例两名,一般为十三道监察和御史负责监督考试; 同考试官则是主要阅卷的人员一般由翰林院选派,也有六科都给事中和六部各司主事、郎中。 会试与乡试大同小异,考试都是分为三场,每场考试时间为三天两夜。 第一场试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 第二场试论一道,判语五条,诏、诰、表内科一道; 第三场试经史策五道。 考生一共要写十三篇文章外加一篇赋。 考场位于京城贡院,里边是一个个封闭的单间,每个单间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 考生需携带考篮,里边装有吃食和茶水,从主考官手里领题前,考生脱光衣裤,检查衣服里没有夹层,肚皮上、大腿上等部位都要检查,包括随身物品,甚至是带的食物,一张大饼也要掰开了、揉碎了,看看里边是不是夹带着小抄。 考试期间,考生的吃喝拉撒都在考场内,晚上可以把板拼成一张一米乘一米五的床来睡觉。 因为十年前乡试通过的举人也可以参加本次会试,考试的人数已经达到了两千人。 这次朝廷拟录取一百五十人成为贡生参加殿试,因此实际通过率为百分之七点五,可见科考难度之大。 陈明和许观依次进入考场,开始答卷。看着试卷上所出的题目,陈明微微愣神。 起初回到古时,他也想背一篇明清大作,震惊世人,可实际上并不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简单。 没有身份地位,你凭什么能扬名立万? 当世作诗,既有内容限制,又有字数、对仗、韵律、联数的要求,你才会背多少诗,能立刻找到满足上述所有方面的诗作吗? 默写出来的文章,你知道其中深意吗?可经得起推敲? 别人问你,你处处皆回答不上来,又如何证明自己不是抄袭? 陈明摇摇头,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安心答卷才是第一要务。 待考完第一场出来,许观已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候陈明,两人结伴返回。 帝都繁华,带动了许多产业的发展,青楼、妓院盛行。 世人往往把两者混为一谈,其实不然。 青楼里的女子被称为艺伎大多卖艺不卖身,其头牌被称为“花魁”,不仅样貌出众,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薛涛、杜十娘都是青楼出身。 青楼不仅消费高,还要有才气。 欲见花魁,须得将诗写在墙上,花魁相中了才肯见面,这就是“旗楼赛诗”。而且服务项目仅限品茶、写诗、谈人生。 唐诗宋词里的许多名篇都是因青楼女子写成,韦庄《菩萨蛮》中有言“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柳永《雨霖铃》亦写道:“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妓院则不同,如果说青楼是高雅之地,那么妓院就是万恶的淫乐场所了。这里没什么门槛,只要有钱就可以寻欢作乐,是真正的烟花之地。 里面的女子也没有什么才艺,所以是卖身不卖艺。 只要有钱就可以来消费。 妓院中的女子大多出身卑微,或是被卖到此地,或是罪臣之家属,充其为妓。 春桃就是花街柳巷里的一名普通妓女,她从小家中贫寒,是被父母卖到此地的。不过她并不恨爹娘,因为不卖到此处,可能早就饿死了。 她少时离家,如今已经在妓院里生活了十多年,二十七八岁正是熟透了的年纪,在某些人眼中,她可比那些青涩稚嫩的小姑娘更有诱惑力。 她腰身轻摆,扇子一摇,莲步轻移,就是风韵。 上午鸨母已经特地交代过她们,今天是会试第一场考试结束的日子,可千万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在里边考试的都是身上已有功名的老爷,他们出手阔气,伺候好了肯定能得不少赏钱,所以她早早便和姐妹们在街边揽客。 来了来了,那位相公长得可真好看啊,就是不要钱,我也愿意,春桃在心中暗想。 等到他走近,已和身旁姐妹商量好的春桃一齐便拉住了这俊俏男子,那男子挣脱不开,便向身后之人求助,陈明伸出双手,一把将许观拉了回来。 春桃见状,已是气极:“我说,你这书童怎么一点不心疼你家公子,他在里边辛苦几日,为何不让奴家为相公松松筋骨。”。 陈明:“………………………“。 世人多以貌取人,自古以来,皆如是。 六日后,考试结束,两人相继走出考场,看他们一脸如沐春风之样,就知道二人应该自认为答得还行。 此时,就等着出结果了。 会试阅卷官为同考官,按五经分五房,各房同考官将推荐卷上报到主考定名次,去留在同考,高下在主考,主考也可以在黜落的卷子里找漏选的优秀文章,这叫“搜落卷”。 由是观之,其阅卷体制相对完善,很难因为失落或是一人否定就将一个有才能之人剔除贡士榜单。 但是受考试内容和考试方式的影响,也有人虽早已天下扬名,科举却屡试不中。 如唐朝大诗人孟浩然曾在太学写诗,名动公卿,为之搁笔,文采出众,无人敢写,尽皆拜服,可一生参加过多次科举考试,却一直没有考中进士,最后无奈,只能回归田园生活了。 杜甫被誉为“诗圣”,也三次科考落榜,等等。 所以陈明和许观虽然信心满满,但也没有得意忘形,只是回到住处洗了个澡,然后到酒楼里简单吃上一顿。 释疑感谢篇(沉浸式读书者可跳过) 古制九州是幽州、兖州、青州、徐州、雍州、豫州、扬州、梁州、荆州,但书中最开始雍州被蒙古占据,梁州是巴蜀的地盘,所以大虞仅剩下七州之地,因为幽州面积比较大,古人将其划分成幽、并、冀三州,所以第二卷收复陕西和宁夏以前的九州是幽州、并州、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豫州、荆州。 如若想要根据文中内容深入了解和推演,可以对照着我在作者有话说中上传的图片仔细观看。 我相信屏幕前的读者都曾幻想过穿越,可真的生活在另一个时代,未必会像电视剧和爽文中的男主那样如鱼得水,更大的可能是迎来更多更大的挑战。 所以本书以一个不一样的视角去讲述一个普通人穿越到七百多年前的中国的一段奇幻经历。 人力有穷尽,当代人的智慧也往往受到诸多限制,男主人公穿越前只是一个普通人,穿越后他还只是个普通人。 而一个普通人想要在那个时代存活下去,首先他要做的是融入进去,让自己成为一个像古人的人,而不是处处和人迥异,处处惹人注意,显示优越感和装逼,生活在那个年代,并不是一件好事。 没有背景地去装逼和口出狂言只会死得更快,保持谦卑和隐忍才是生存之道。 所以这就注定了我写的这篇小说不会是一篇爽文,因为人生百难,民间疾苦,官场身不由己,皇帝也不好当。 特别喜欢《大江大河》里宋运辉的姐姐宋运萍说的一句话,无论你处在哪一个阶层,有一点是始终不会变的,就是生活会不断地给你出难题。 耳根在《求魔》里也说,美好在很多时候都是短暂的,因为这世间或许存在了一只叫做孤独的眼,他不想去看人世间太多的美好,所以他让美好与短暂相惜相偎,故而人们总会说,短暂的美好。 我觉得这才是生活的现状,所以我也能理解现在的人为什么喜欢读爽文,生活压力大,“仕途不顺”,人生不如意,渴望吃些“利口的菜”,满足一下自己。 但事实是别把古人想的那么愚笨,也别把自己想的那么伟大,人们在元朝吃不上西红柿炒鸡蛋,一个人也发明不了什么东西。 就好比我们生活在现代,站在理论的基础上,有那么多先进的工具可以利用,可也没有几人能独立造出一辆简单的自行车,更别提坚船利炮。 就如前文所言,古人作诗,既有内容限制,又有字数、对仗、韵律、联数等方面的要求,明清大作又所知不多,我们往往背不出满足上述要求的诗句。 更别提写四大名着和现代小说了,要么没看过,要么早忘了。 再者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没有背景和真材实料,就得低调做人,这样才能有时间成长和改变。 我非常能接受这本书可能没有好的成绩,或者说没有得到太多人的认可,我能给大家普及一些知识,去完成自己多年以来的梦想就已经很好了。 感谢番茄给我一个平台去宣泄我的情绪,去宣传我的思想,去讲述我心中的故事,也感谢屏幕前的你阅读、追更和打赏。 我非常乐意听到您发表一些自己的意见,我也绝对听得进去您合理的批评与建议,希望我们通过这本书都能有所收获。 第21章 诗会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是放榜之日,两人不紧不慢地去看榜,然而在路上就有声音从一男子口中传出:“本次‘会员’名为许观,不知何许人也,此前我竟对他丝毫不知。”。 听到此话,陈明心中感叹,果然是“天道酬勤”,在他看来,许观能拔得头筹,实属应当。 为避免引起轰动,他只是抬起胳膊轻轻碰了碰许观,以示恭喜,许观会意,微微一笑。 只听那男子身旁之人开口道:“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许观是扬州乡试的‘解元’,少时便有才名,传其有过目不忘之能,但凡他读过的诗歌或文章,都能复述出大意。”。 陈明早已料到许观乡试排名靠前,只是未想到其竟是扬州乡试第一名,如今已算是连中两元了。 至于说许观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与他相处多日的陈明最清楚不过,那纯粹是胡扯。世人就是这样,不如对方时,往往看不到人家的努力,只归咎于天资不及。 听到这里,两人不再多留,加快脚步赶往放榜之地。 此刻,出榜已有一段时间,可到了目的地,发现前方还是人山人海。 好不容易才挤到近前,陈明眯眼细看,除了榜首许观,前五名他一个都不认识,直到第七名才是个熟人——江渚。 掠过前十,自己赫然在列。 明德十八年春,豫州士子陈明陈伯昭获得会试第十一名。 本次会试一共录取一百五十人,自科举考试成形至今,是录取人数最多的一届。 在虞之前,科举考试更像是一种形式主义的治国之策,它让生活在底层的人看到,自己也可以通过努力读书走上官僚阶级。 之前的农民,起早贪黑地去种地,产出来的粮食交完赋税都不够吃,生活在这样底层的人民只有看到希望,才会选择继续生活下去。 如果看不到希望,被压迫的人就会想方设法地改变现状,这就是官逼民反。 因此,统治阶级才选择通过科举制度加固皇权。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通过这种方法,也选拔出了一些有用的人才,但其录取名额十分之少,一科只录取几十人。 当朝进行扩招,就大大的刺激了普通人的进取之心,都欲以读书为业,以后入朝为官。 三日后的下午,陈王姚琛专门为会试通过的诸“贡士“发起一场宴会,虽言自愿参加,却无人敢擅自缺席。 这场宴会定在金陵城外视野开阔之地,前有远山,旁有沟溪潺潺流水。众人到时已有人备好筵席。 百余人尽皆落座以后,陈王姚琛终于现身了。他身穿华服,头戴金冠,气度非凡。 他一出现,在场的所有士子们纷纷站起身来,恭敬地向他行礼。 然而,姚琛却摆摆手,温和地说道:“堂下饮宴,不必多礼,大家都坐下吧!”听到这话,士子们才又重新坐下,但目光始终紧紧盯着姚琛。 待众人重新坐定以后,姚琛再次开口道:“诸位以后都是朝廷重臣,今日我特意略备薄酒,以表达对你们的敬意和期望。希望诸君将来能够为国尽忠,为陛下分忧解难,共同努力,让我大虞更加强盛。”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充满了威严和期待。 随后,他又言些激励之语,便让众人自便,自己先行一步。 此地是个好去处,陈王走后,诸君不再压抑自己,开始高谈阔论,仿佛忘记了时间。 夕阳落下,天边弥漫红霞,三月的山林已渐渐恢复生机,枝草渐青,远处的杨树高耸入云,树梢还有一个鸟窝,众人看着这幅情景,都生感慨。 会试第二名沈春林提议,此情此景,何不赋诗一首,要求对仗工整,作一篇五言律诗。 许观是会试榜首,理当为先,他走到溪上木桥,看向远处山林,随后吟道:“日暮碧云净,余霞天际红。村烟远近里,山色有无中。古树斜阳暗,孤峰淡月蒙。门开一涧曲,星影落桥东。”。 此诗一出,直接就断了其他人开口的念想。 陈明想到或许会流传百世,赶忙开口道:“尚宾,快给此诗起个名字吧。”。 许观略作思索,执笔写下“溪上远眺”。 待完成此诗,许观不顾他人恭维,开口道:“伯昭,你也作一首吧。”,众人听到此话也将头转向他。 陈明面色平和,道:“愿以诗明志,作《忆杜甫》诗一首。”。 其言曰:“青枝接红霞,栖鸟俯流云。倚杖茅屋外,心怀天下人。”。 许观忍不住开口赞道:“吾等只言写景,独伯昭想要明志,杜少陵深居陋室,却忧国忧民,‘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众人见他如此夸耀,也出声附和。陈明对此自不会当真,态度谦逊。 回到席上,江渚道:“中奉大夫揭傒斯透露,殿试拟录取一百二十人。”。 许观接话:“也就是说吾等之中,有三十人会名落孙山。”。 陈明先是若有深意地看了江渚一眼,又拉了拉许观示意他不要说话。 可惜为时已晚,席位上已有一人说道:“别人或许还担忧此事,许兄连中两元,落榜之人怎么也轮不到你的,否则就是……”。 后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就被人打断:“蠢货,自己在这胡言乱语也就罢了,为何要扯上别人?”。 李万青说话被人打断已是不悦,又遭人训斥,立马发作:“我与许兄讲话,干你何事,你是脑子被门挤了吗?冲着我便咬,不就是做了一首破诗吗?难不成三两句吹嘘你就不知东南西北了吗?”。 陈明听他如此说话,捋捋袖子作势就要打他,却被人拦下,这场酒宴终因此散场。 陈王府,听到下属汇报的姚琛呵呵一笑,道:“也不知道这人是真鲁莽还是真聪明。”。 回到住处的许观不明所以,问陈明为何如此。 陈明脸上早已没了怒气,平静地道:明德六年,朝廷对科举选拔的人才不满意,陛下龙颜大怒,才取消了科举。之后过了十年,方才重启,吾等不在朝堂,不知陛下对于科考的态度究竟如何,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几日后的殿试,他势必会不拘一格,遴选人才。如此之下,许兄可有必中的把握?”。 许观听到此时,脸色已经变得十分凝重,缓缓道:“未有。” “许兄若是中了还好,可万一没中,那李万青之语如果传到有心人耳中,你觉得他会有什么好下场吗?这不是在打陛下的脸,骂朝廷昏庸,不识人才?到时候许兄觉得自己可以摘得干净吗?”,陈明继续道。 听到此话,许观已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怪不得你平日里温文尔雅,今日却变得如此荒蛮无礼,还好有你在,伯昭,否则今日就要酿成大祸。”。 见此,陈明改为安抚他:“也是我太过谨慎,那李万青说的也没错,若是朝政真的清明,许兄此次殿试是必中的。”。 第22章 见君 载初元年(公元690年)二月,武则天即将称帝,于神都紫微城洛城殿策问贡士,各地精英云集神都洛阳,考生有上万人之多,连续考了几天。 殿前试人自此始。 自宋以后,殿试成制,在科举考试的最后阶段进行,由皇帝亲自出题并主持考试。 考试内容可能包括诗赋、策论等,考试地点在皇宫大殿,如太和殿或保和殿。 明德十八年三月朔日,刚刚破晓,贡士们就自南天门入宫参加殿试,一百五十人的队伍一路走来,竟未传出任何声响,亦无人敢东张西望。 普通人对于皇城的敬畏可以体现在,前方引路的太监只是回头一看,众人已吓到不敢动弹。 皇城威仪,谁不心生恐惧,入宫面圣,谁不胆战心惊? 本次殿试的考场设在奉天殿前的广场上,考试时间为十二个时辰。 虽然时间很长,但一般不会有考生想去出恭。 因为一旦如此,就会被视作对陛下不敬,巡考会在其卷子做下标记,取消他的考试成绩。 因此,考生在考试前都不敢吃饭喝水。 广场上有一排排小桌,桌上已铺好试卷,众士子验明正身,列坐其后。 虞帝姚重华着一黄色袍服立于前方,其上绣有九条金龙,胸前、背后各一,左右两肩各一,前后膝盖处各二,还有一条被绣织在衣襟里。 虽年事已高,却不显老态,明明脸上平和,却不怒自威。 考官禀明虞帝诸事宜安置妥当,得陛下首肯以后,一声令下,考试开始。 本次殿试需作答两篇文章。 其一为官场应用文,其二为策论。 考试开始以后,虞帝并未在此待上多久,便不知去了何处,只是太子姚温和诸位考官一直未曾离去,众人也不敢放肆。 陈明俯头看向第一题:“汝等皆为过了会试的大才,如何使君王尽用其才?”。 没想到这次的官场应用文并未考将来为官时会遇到问题的解决方法,反而是考了个“为君所用”。 虽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陈明略加思索,便在纸上答道: 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 为臣者当修身明德,首重君臣父子,不俞礼制。 居庙堂之高,当亲贤远佞,徐徐图之。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弃,而后佐君用才。 辅君之时,宜应因君而为。若君王贤明,则因势利导,助其建功。若君王昏庸,则匡正其行,使其目明,能决黑白之色;耳聪,能辨清浊之声;睿智,能审得失之地。 虞帝永思至德,以承天心,驱除元人,恢复中华,崇仁义,省刑罚,通关梁,一远近,敬贤如大宾,爱民如赤子,内恕情之所安而施之于海内,是以囹圄空虚,天下太平。此不世之功,唐宗宋祖亦不及也。是以当世有才之人,若非自取,必能尽其用也。 第二问,策论的题目是:“当今朝廷,内忧外患,忧从何来,患在何处?又当如何解决?”。 没想到这第二道题竟出得如此大胆,陈明怀疑,这次殿试出题的可能并非皇上,而是太子殿下。 第二道题,难度颇大,陈明思考半日,方才下笔: 内忧者,尾大不掉也。外患者,西有元人,虎视眈眈,南有巴蜀,伺机而动。我汉人疆域遗失小半,不可不忧也。 为解内忧,须加强君王之统治,避免外戚做大,《左传·昭公十一年》:“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君所知也。”。 亦要加强朝廷对各州县之统治。 各直隶州要员应尽量不在一个派系,以免官官相护,继而坐大,当设立都司,监督每直隶州“大员”治理州府,时时上报朝廷。 应对外患,需国富民强。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若朝政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人民归附,兵士方能不顾生死,甘冒矢石,为国而战。 宋主昏庸,庙堂乌烟瘴气,蒙古人才有可趁之机,入主中原。 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元人强在骑兵,其素以马背上得天下。蒙古铁骑疾驰如风,奔袭如电,非数倍乃至数十倍之人不可战胜。 我大虞须一面发展人口,一面开设牧场,引进胡马,训练骑兵。不须胜过元人铁骑,但求能阻其一二,此时配以数倍步兵冲杀,或可战而胜之。 今三国并立,元人势大,我大虞可效诸葛武侯之策,南连巴蜀,共御强敌。 应对巴蜀,弱于元国之时,须色恭礼敬,国强之时,则要虚与委蛇,向元兴兵之际,宜对其许以重利。元灭之时,则巴蜀之患亦可消矣。 答完试卷,陈明再次确认无误后,方才静静等待考试结束。 熬至天黑,巡考官从众人手中接过试卷,交由密封官统一封住考生名字,其后移交内阁。 内阁阅卷只需几日,就可评定出成绩,其后移交太子府,由太子选定本科一甲三人,然后提交陛下,由天子决定三人中次序。 本来历朝是没有中间一环的,可当今天子出此新规,可见倚杖。 殿试结束后,陈明与许观从农户家中搬离出来,住到了城中的一家客栈里。 如今殿试已过,二人自是要好好放松放松,白天闲逛金陵城,看到了许多新奇玩意,陈明为云锦买下一柄梳子和一盒金陵城里独有的胭脂水粉,又为儿子买下一个牛皮制的拨浪鼓。 夜晚饮酒作乐,听到了许多风尘中的音律大家抚琴击筑,其欢快之声,可使人放松心情,而悲情之音,又能使闻者伤心落泪,令人惊叹其技艺之高超。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离家一月有余,不知家中近况。 小孩子记性不好,恐怕已经忘了父亲的模样。 心中思绪万千,桌上的酒菜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饭后,许观去拜访堂叔黄冔,陈明则一个人在街上游荡。 金陵城商业繁荣,晚上不设宵禁。没有这方面的忧虑,陈明一直往南,走出很远,想去看看普通人的生活。 外围居住的多是一些穷苦农民,隔着低矮的院墙,陈明望向一处屋舍。 此时,月亮悬在天外,照得庭中一片白,分明院里无人在,又若妻儿身影来。 第23章 放榜 殿试的试卷由内阁统一批改,主审人为中枢左丞杨兆林。 内阁人数众多,批起卷子速度很快,考后的第二日晚上就有了结果。 杨兆林从中挑出几份他自认为写得极好的答卷准备明日提交太子府,虽然试卷都被遮住了姓名,可通过比对会试试卷的字迹不难发现,这四份分别是许观、沈春林、陈明、宋潜溪的答卷。 正在思量之时,这屋里却是来了位不速之客。 能不通报就直进中枢的除了陛下和太子,就是两位亲王了。 来的是永王,他姓姚名崇,是当今陛下的堂弟。 因为皇上子嗣单薄,仅有两子一女,再加上其原本就有从龙之功,这才得封亲王之位。 他来的目的,杨兆林也猜到了,定是为了王妃的那个侄儿。 好在沈春林确有些真才实学,这才不至于让他难做。 果不其然,永王开口便问道:“杨大人,这沈春林的文章写得如何啊?”。 “回王爷,这沈春林的文章自是极好的,我正准备将其与另外三位考生的答卷一并递交上去,由太子殿下评定今科进士及第之人。”杨兆林小心翼翼地回答着,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和恭敬。 永王闻言,不禁好奇地挑了挑眉,道:“哦?看来我大虞人才济济啊,竟然有四位考生的答卷不分上下,让杨大人都评不出个高低,这样,你拿过来让本王帮你看看。”说着,他向杨兆林伸出手去。 杨兆林犹豫了一下,心中有些忐忑,但最终还是咬咬牙,将四份答卷递到了永王面前。 永王接过答卷,仔细阅读起来。一旁的姚崇则紧张地看着永王的表情,心里暗自祈祷着。 永王读完一篇又看下一篇,时而微微皱眉,时而露出赞赏之色。他看完三份答卷以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杨兆林说道:“嗯,确实写得不错!”,这让杨兆林松了口气。 等他读到第四份,初时还不觉得什么,直至看到策论中所写“尾大不掉”时,立马变了脸色:“哼,一个小小的士子,也敢出此妄言,杨大人,这人是何背景,怎么这么大胆?” 杨兆林接过一看,道:“这是一位豫州士子的答卷,并无大的背景,虽出身嵩阳书院,但父母都是山中农户。”。 “杨大人,依本王看,这人的文章就不必呈给太子看了。”永王背着双手,皱着眉头,语气有些不悦地说道。。 杨兆林一听,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细汗。他连忙拱手行礼,小心翼翼地说:“王爷息怒,只是这……” 还没等杨兆林把话说完,永王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怎么?现在你成了二品大员,就忘记了当初是谁救了你杨氏一族吗?此次科举要刷下三十个庸碌无能之辈,这其中为何不能有他?一个毫无背景的农户之子,他凭什么能够进士及第?”说到最后,永王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怒意。 …… 姚温看着杨兆林呈上来的三份试卷,脸上露出欣慰之色,通过科举考试,我大虞还是招到了几个人才的。 然后,他又看了看剩余的一百一十七份试卷,发现虽然也有几个写的可圈可点,但比之手上拿的这三份,却又差了许多。 就连被刷下去的三十份答卷,他也都看过一遍,确实拙劣不堪,上不了台面。 这些人平日里写写文章还行,可想要有所作为,恐怕还需要教导几年。 果然杨兆林做事,还是让人放心的。 明德十八年三月,众士子参加由虞帝姚重华亲发策问殿试。因当时政局尚属稳定,但边患仍未消除,姚重华意图对边境有一个长远的谋略,以保边防安全之策。 殿试时,姚重华据此为题,问策众人。许观在策论中极力主张认为:“蛮夷之人,悍诈顽冥,很难以仁义结盟,应乘国内安定、兵力强盛之时,屯兵塞上,寓兵于农,且耕且守,来则拒之,去则防之,远戍之兵绝不可少,边境无虞。”,深得姚皇帝赞许,取殿试一甲第一名(状元)。 两日后,两队兵士披坚执锐,护送太常博士柳贯于皇城东门口张贴皇榜,此时场下已是人头攒动,大多心情激动,难以自持,只有少数几个淡然自若。 很快众人便看到了榜上的内容: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明德十八年三月初六日,策试天下贡士宋潜溪等一百二十名,第一甲赐进士及第出身,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故兹告示。 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一名,许观;第二名,宋潜溪;第三名,沈春林。 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一名,江渚;第二名,王袆;第三名,傅藻;第四名,危素;第五名,金涓;第六名,戴良;第七名,李万青…… 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第一名,宁理;第二名,李阳;第三名,方圆;第四名,韩立;第五名,苏铭;第六名,易云…… 陈明先看了一眼榜单,然后向许观道贺一声,便继续往下看,可是越往后看越焦虑,看完一遍之后未发现自己的名字,他再看一遍,还是没有。 怎么可能呢,他自认为此次殿试答得极好,即便得不了进士及第,也一定在二甲之列,可为什么连三甲都没上榜。 陈明刚想同许观说句话,却发现身边早已没了他的身影,原来自己刚才只顾着看榜,从南跑到北,早就换了好几个位置。 此刻,许观正在人群之中,恭贺声铺天盖地,哪还能注意到自己的情况。 十年寒窗,观榜百态。 江渚在远处,看着一甲三人,略有不甘地道:“果然还是达不到吗?”。 李万青等人则是开怀大笑。也有一批人,已不执着于名次,开始去结交新贵了 …… 陈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客栈的,多年来的努力似乎都白费了。 可是外面的热闹不会因为你的悲伤而停止,整条大街依旧是锣鼓喧天,车水马龙。 越不想听的声音越会尽皆入耳,身在纷扰之地,如何能求得片刻安宁。 没过多久,便听到了敲门声,伴随的还有许观的叫门声,可惜一直未得到门内之人的回应。 第二日,皇帝于奉天殿召见三甲进士。殿上,文武百官各具朝服侍班,新科进士尽着国子监进士巾服(蓝袍革带乌纱帽,执笏板)。 皇上赐状元玉带朝服一袭,诸进士宝钞五张。(一张为一贯钱,一贯钱为一两银) 其后举行“恩荣宴”,此宴由中枢右丞樊江主持。 参加此宴的不仅有新科进士,还包括本次殿试的考官、读卷官、执事官、弥封官等。此宴会隆重严肃,但有教坊司乐舞。 进士并各官皆簪花一枝,花剪彩为之,其上有铜牌,钑“恩荣宴”三字,新科状元许观之簪花,树叶解银,饰以翠羽,其牌用银抹金。 虽是吃饭,但诸君都很严肃,终宴,无敢喧哗者。 恩荣宴毕,状元及进士赴鸿胪寺练习上表谢恩礼仪。 第24章 折辱 许观回来以后,见陈明依旧房门紧闭,心中惶恐,怕他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 一念至此,他就再也忍耐不住,径直破门而入,却见陈明脸色苍白地坐于床上,看到他进来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惨笑:“尚宾,你来了。” 许观快步走上前,看着陈明那苍白如纸的面容和憔悴不堪的神情,脸上露出心疼之色,连忙关切问道:“伯昭,两日不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何以病至此啊?” 陈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道:“不知为何,这几日突然犯了肠胃病,不能进食,只能喝些汤水,所以才会如此虚弱,浑身无力。” 许观听后,眉头紧皱,心中暗自担忧。沉默片刻后,他开口说道:“伯昭,我已经打听过了,此次会试你虽然未能名列‘三甲’,但按照规定,贡士就可进入国子监继续深造,而且只要学业有成,将来仍可授予官职。”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安慰和鼓励。 陈明听完后,眼神闪过一丝感激,道:“多谢尚宾为我谋划,不过此事关乎我的未来前途,是去是留,我还需要再仔细考虑一下。”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透露出内心的挣扎与思考。 许观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陈明的想法,并告诉他不必着急,可以慢慢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同时,他提醒陈明要注意身体,尽快恢复健康。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儿,许观便告辞离开,留下陈明独自思考着自己的未来之路。 最终,陈明决定,两日后去国子监报到。 人活一世,怎可稍不如意,就忧伤病沮,不能复振。 三日后,奉天殿上,天子坐龙廷,仪式隆重有礼乐。 许观头顶纱帽,着玉带朝服,持槐木笏板率领诸进士上表谢恩。 随后,许观率诸进士谒国子监,谒先师庙,行释菜礼。 礼毕,易官服。 最后,由礼部奏请,名工部于国子监立石题名,在石碑上记载进士的姓名、籍贯及他们的名次。 做完这一切的许观被国子监祭酒叫去说话,而其他新科进士则参观国子监,不曾想竟碰到了熟人。 彼时,陈明正在查找文献,见有人前来,便要退去。 众人看清其脸,才有人叫道:“原来陈兄没有高中吗?” “什么陈兄,凭他也配和吾等称兄道弟”,李万青一脸得意地道。 听到此话,虽然知道两人早有过节,但部分人还是对他露出鄙夷之色。 李万青逮住机会,继续刁难陈明:“陈明,你见到我等,为何不行礼啊?” 陈明听到这话后,面无表情,微微躬身道:“见过各位大人!” 然而,李万青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反而变本加厉地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平拜我们,你面前的诸位以后都是为官作宰之人,你应当跪拜才是。”。 此时,一旁的江诸再也无法忍受李万青的嚣张气焰,挺身而出:“李万青,你不要太过分了!” 陈明连忙拱手向江诸表示感谢,并示意他不要动怒。接着,他将目光转向在场的众人,神情恭敬地俯身跪倒在地,向着李万青行跪拜大礼,口中称道:“草民陈明,拜见大人。” 说罢,他以头触地,表示敬意。然而,由于并未得到李万青的允许,他一直低着头,不敢轻易起身。 李万青见状,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起来:“哼,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京城吧,这里可不是你这种人能待的地方。” 陈明听完这句话,缓缓抬起头来,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语气平和地回答道:“多谢李大人的指点。” 见到此幕,众人纷纷摇头,渐渐远去。 和虞集叙完话的许观出来时,众人已走,自然不知道先前所发生的一幕。 他来此和陈明交谈一二,之后才前去寻人。 陈明其实对方才的经历并未放在心上,那李万青今日之举,无非是小人得志罢了。 这样的人胸无城府,反而没有多大威胁,可这隐藏在背后的权贵就难知了。 那李万青倒是点醒了自己,他的那句“谢李大人指点”其实并非虚言。 他原本也想留在这继续读书,等待合适之机翻身。 只是那人既然敢在天子面前“动刀”,把自己从进士的榜单上割下来,未来更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步入朝堂,手握权柄。 此时,留在京城反倒不安全,悄然隐退才是正途。所谓的“面子”和“屈辱”相较于活下去,根本算不得什么。 人在梗塞不顺时,就容易忆起那些快乐、美好的时光。是时候回到登封,做一闲散举人安稳度日了。想到这里,他取出纸笔,给许观留下一些文字。 直到两日后,听到江渚不经意间提起,又回想起陈明当时那张风轻云淡的样子,许观心中顿感不好,来不及多言,便往国子监去了。 可惜已是人去楼空,当职的小吏见他进来,递给他一封书信,说是陈明所留,昨日那人就离去了。 许观打开信笺,看到信中所言: 昔子房于博浪沙一刺闻名天下,然始皇未死,良逃于危难之间。圯上老人深感子房才有余而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少年刚锐之气,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而今吾科考未举,为众人所耻笑,受百般曲辱,此非子房见折圯上之老人耶? 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吾年尚幼,而心志未苦,筋骨未劳,体肤未饿,此身未乏。故吾得病于前日,未能进食,以饿体肤;三月科考失意,以苦心志;赴此学习,夜以继日,以劳筋骨;未尝懈怠,以乏吾身;众人耻笑,以折吾节。然受书留侯之老人何在?孰为识千里马之伯乐? 呜呼!夫子胥匿于芦草,犹有渔父送食,苏子谪游赤壁,尚有友伴鹤访。而吾憔悴之姿,何人为之悲哉?欲以杜康解忧,则身不行矣;欲告之于故交,则书未可达矣。唯效古人之书愤而消吾愁,故作此篇,以感时伤事。 时明德十八年三月十六日于国子监作 许观看着陈明所写之文章,只觉句句悲戚,如杜鹃啼血,猿猴哀鸣。 他慌忙去客栈再觅陈明,路上边走边责怪自己:“许观啊许观,枉你饱读圣贤之书,既知陈兄定有冤屈,为何没有禀明圣上?是要惜身避祸吗?还是贪恋这状元之位?伯昭视你为手足,你可视他作兄弟?”。 不出意外,客栈里也未有陈明的身影。许观见此,心中一横,便有了决断。 宽敞明亮的东宫内殿之中,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光影。太子姚温正端坐在书桌前,专注地批示着奏章。他剑眉星目、面容俊朗,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上位者的高贵气质和威严风范。 这时,属臣王进快步走进殿内,恭敬地行礼后禀报道:“殿下,新科状元郎许观求见。” 姚温闻言,手上动作微微一顿,但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说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许观便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进来。他身穿一袭崭新的官服,身姿挺拔如松,相貌堂堂。 许观一见到太子,立刻恭恭敬敬地拜倒在地,高声道:“殿下,臣有要事禀报。” 姚温依旧没有抬眼,只是嘴角微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口吻道:“说吧。” 许观眼中闪过一丝急切之色,忙不迭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折纸,小心翼翼地摊开双手奉上,语气诚恳而坚定:“请殿下一观此文。” 王进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从许观手中接过折纸,然后转身将其转呈给太子。 姚温随手将其展开,读到前两段只觉得此人狂悖至极,又是个一不见用,就忧伤病沮,不能复振的贾谊吗? 竟然还敢把自己比作张良和千里马,这许观难道是要让我治此人的罪不成? 新科状元的肚量竟然如此狭小,莫不是他与此人有仇? 待他看至最后一段,只觉得典故频出,光彩耀目,能看到许多圣贤佳作的影子。 既有伍子胥过昭关、苏东坡的《赤壁赋》,又借杜甫《梦李白》之“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之后是曹孟德的《短歌行》“何以解忧?惟有杜康。”,最后则是效仿了陆游的《书愤》,其字里行间又透出李密的《陈情表》,这么多东西糅合在一起本应该杂乱不堪,偏偏在其笔下又流畅自然,如同在读王子安的《滕王阁序》。 可见,其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 可惜了,虽然文章璀璨,却无治世之能,就不追究其罪了。想到这里,他抬起头看向许观,问道:“汝意欲何为啊?”。 “此为臣之好友豫州士子陈明所作,臣请复查其卷,恐有所疏漏,以伤陛下和太子之明。”,许观再行大礼。 姚温平静地道:“我知汝之心情,可殿试的答卷,孤尽看过,此次杨相阅卷公允,未有丝毫偏差。”。 “非是微臣信不过殿下,只因我与陈明相识已久,平日里也曾畅谈国事,其思虑之深远,臣尚不能及也,我实在不知,能写出如此锦绣文章之人,他的试卷如何会拙劣不堪?臣愿以状元之位恳请殿下复阅其卷,还他一个公道,如若可能,望殿下允我随行。虽重得罪,死不恨。”。 第25章 送别 也许是因为看重许观,亦或是被两人的情谊打动,太子恩准了他的请求。 人遇到困境时,才看得出他的节操和义气! 一些人,平日街坊居处互相仰慕讨好,吃喝玩乐来往频繁,夸夸其谈,强作笑脸,互相表示互相信任互帮互助,手握手作出掏肝挖肺之状给对方看,指着天日流泪,发誓不论生死谁都不背弃朋友,简直像真的一样可信。 一旦遇到小小的利害冲突,仅仅像头发丝般细小,便翻脸不认人,朋友落入陷阱,也不伸一下手去救,反而借机推挤他,再落井下石,这样的人到处都是! 姚温非常清楚,驾驭许观这种人,就像治水一样,堵不如疏。 今天他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明天他就能因受皇恩,披肝沥胆,忠于姚氏。 王进和许观随太子深夜进宫,无声无息。考生的试卷都被封在内阁,有查阅权限的除了皇上、太子、中枢左丞、中枢右丞就是内阁首辅了。 内阁当值的小吏看到太子前来,便要下跪,姚温挥手便止,让其去调出今科殿试的卷宗。 这次是有目的而来,其他人的试卷都被略过。很快,陈明的答卷就出现在了姚温的手中。虽然许观迫切地想要查看,但也不敢僭越。 再看卷子上的内容,判陈明个落榜依旧没错,可是姚温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对了,是文风。 虽然这人极力模仿他的字迹,可是对方行文分明更加细腻,不似陈明那般大气磅礴。 姚温将考卷置于桌上,又让许观递上来陈明所写之文章,心中已知晓了一二。 许观见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刚欲大喊大叫,却被王进一把拉住,并伸出手紧紧地捂住他的嘴巴,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许大人,小心祸从口出!”许观瞪大双眼,满脸惊恐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去,派人查清楚,杨兆林最近都见了什么人,私下里都与何人接触。”姚温见许观冷静下来后,转身向身后的侍卫吩咐道。 那人点头称是,然后便要领命而去,但走出去没几步,又被姚温叫住:“还有,去把那陈明追回来。” 杨相受到太子召见是在两日后,他刚一进去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书房里有东宫属臣王进也就罢了,竟然还有新科状元郎和一个其貌不扬之人。这朝堂上他不认识的人可不多啊! 只见姚温微微一笑,然后开口说道:“杨相,此次殿试你办得非常出色,为我们大虞王朝选拔了众多杰出人才。我正打算向父皇禀报此事,并为您请求赏赐呢!” 听到这话,杨兆林赶忙上前一步,面露恭敬之色,拱手弯腰行礼道:“太子殿下过奖了,这都是微臣分内之事,实在不敢居功自傲。” 姚温微微颔首,对杨兆林的谦逊态度表示赞赏。接着,他又严肃地说道:“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告知杨相,永王的舅兄、怀远将军沈云涉嫌贪污受贿,这种罪行应该如何论处呢?” 杨兆林暗道不好,果然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骗不过太子的双眼。 贪污受贿? 庙堂上哪位朝臣身上真的干净,一清如水的廉吏可爬不上高位。 如今太子在这里发难,分明是要给他机会,否则自己现下就应该出现在大理寺了。 此时若还为永王开脱,就真是傻子了。 思虑虽多,但都在一念之间,杨兆林面不改色,赶忙回应道:“回殿下,沈重身为贵戚,更应该惜身,以免皇家颜面受损。昔年宋国公就因贪污之罪被陛下挥泪斩首,可见公侯犯法与庶民同罪。”。 “既如此,明日就由杨相奏本禀明陛下吧。”,姚温道。 杨兆林的头再低下三分,道:“是,殿下!”。 被推到这一步,可以料想,以后他与永王不仅再无旧恩,反而要势同水火了。 杨相走后,姚温将头转向许观两人,眼中闪烁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轻声说道:“如此处置,你们可还满意?”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 许观和陈明对视一眼,他们都明白姚温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今天发生的一切看似与此事毫无关联,但在场的人都是聪明人,自然能领会其中的含义。 两人连忙俯身叩拜,齐声高呼:“谢殿下隆恩!” 姚温微微一笑,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身。 然后他目光温和地看着陈明,开口说道:“此次殿试让你白玉蒙尘,实在可惜。不过,孤准你一请,你有什么愿望,尽可以说出来。” 陈明心中暗喜,他早就想好了自己的请求。他深吸一口气,恭敬地回答道:“我听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陈明出身许州,愿为一小吏,造福乡里。” 许观心中慨叹,陈兄每次都出人意料,这次能够平反,为何不留在京城,来日好升迁啊。 都说“宁可在京做小官,不愿外放当大吏。”,京城地处中枢,与天子、贵胄和重臣接触的机会多,得到提拔的可能性更大,正常晋升的速度也比地方官要快。 就算是熬资历,京官也比地方官更容易熬到相对高的位置。 “今科进士及第者,进翰林院,官职七品,孤亦封你为七品许州知县。你既要锦衣,那就赐你百金,让你富贵还乡,荣归故里。”,姚温微微一笑,说道。 陈明听后,赶忙叩头拜谢道:“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以报殿下大恩。” 其后,陈明与许观缓缓退下。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王进不禁皱起眉头,忍不住开口道:“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得罪了永王,这是避祸去了,殿下真的就这样放他出京吗?”。 姚温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说道:“识时务,知进退,思虑深远,倒还真是匹好马,就放其到牧场里好好跑一跑,以后有的是机会套上缰绳拉他回来。”。 路上,陈明还未来得及向许观道谢,对方就开始责怪起他来:“有殿下保你,伯昭为何不留在京城啊?你若是怕他人加害,可以留在太子身边,做一近臣,将来太子荣登大宝,你或可位列三公啊!”。 陈明停下脚步,转头望向远方,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坚定,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回答道道:“太子殿下能护我一时,可未必能保我一世,我只要留在京城,就始终是永王和杨相的眼中钉,肉中刺。即便我才是受害者,即便是我不因为此事而怀恨在心,他们依然会视我为隐患,想办法除之而后快。”。 …… 翌日,许观为陈明送行,见他还是牵着原先的那匹白马,疑惑地道:“伯昭,殿下赐你百金,为何不换匹好马?” 陈明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问向他:“尚宾已然高中,原来用过的旧书可舍得扔吗?”。 两人相视一笑,可惜离别之意已浓,快乐的时光难久,许观伤感地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还能再见啊!”。 陈明安慰其道:“大虞有制,官员每任职三年,需回京述职,彼时若你还在金陵,定能再见。”。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第26章 归家 来金陵和回登封分明是走的一样的路,可陈明的心情却迥然不同。来时信心满满,想要在金陵城大展身手,未来做出一番事业,回去时,忧心忡忡,已失了少年刚锐之气,只想偏安一隅。 永王和杨相如此大费周章,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是挡了某人的路了。 他原本还是把一切考虑得太简单了。 那状元及第的三人,许观是名门之后,堂叔是今左丞相太平奏黄冔,听说现下又升了官,擢翰林待制,兼国史院编修官,且他先前已连中两元,声名远扬;宋潜溪是柳贯和黄溍的门生;沈春林是王妃的侄儿,要叫永王一声姑父。 弥封官封住卷子上的姓名就真的认不出答卷之人是谁了吗? 若是认了出来,那阅卷之人和杨相会不会因为他们的身份而有失偏颇呢? 如果原本相安无事,太子就真的会把“进士及第”的位置给到四人中的自己吗? 这些问题根本经不住思考,越想越觉得残酷。 哪有什么所谓的公平公正,都是痴心妄想而已。自己能得官受赏,是许兄舍命换回来的,因为一言获罪的人还少吗?他再次告诫自己,一定要谨小慎微,不可冒尖出头。 身上带有百金,他更不敢轻易下榻,好在临近四月,天气已暖,夜晚和马挤在一起,又把金子埋在马背下的土里,才敢入睡。 偏远之地,消息闭塞,登封城里现在才收到今科进士的榜单,如今距离皇城放榜已过去了半个多月。江渚为学院争光,力压应天府书院、岳麓书院和白鹿洞书院士子,夺得二甲第一名。 只可惜不知为何,与江渚齐名的陈伯昭竟然落榜了。这里倒没有什么嘲笑之音,人家没中进士,却还是举人,已经超过太多士子了。 云锦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她心里其实不在乎陈明是个举人还是进士,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就好,只是夫君现下应该很失落吧,也不知道他何时能回来。 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风尘仆仆的陈明终于回到了家门口,屋中灯火已熄,看来夫人和孩子已经睡了。 他翻过高墙,进入院内,从里边将房门打开,将马牵到棚里。 然后取下包袱,想要进到屋内,发现里边也上了门栓,只好将东西放在一边。 最后准备烧些热水,先洗个澡。 床上的云锦先前并未睡着,忽然听到院里有动静,以为来了歹人。 对方推不动屋门,也不知道准备在外面干什么,直到她隔着半透明的窗户看到火光,才怀疑对方难道是要放火点了这房子。 不管了,打开窗户看看再说。黄色的火光下,云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发髻凌乱,脸上脏污,透着疲惫之色。 她心中激动不已,全然忘记了一旁熟睡的孩子,惊喜地喊道:“夫君,你怎么回来了?”。 陈明听到妻子的声音,,脸上立刻浮现出温柔的笑容,轻声问她:“孩子睡了吗?” 直到此刻,她才猛然想起还在沉睡中的儿子,赶忙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回答道:“睡了,睡了。”然后,三步并两步,卸了门栓,走出门外,来到陈明身边,也不嫌他身上脏臭,紧紧地拥住他。 陈明心中自然也渴望回抱住她,但无奈身上实在太过肮脏,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恶心。 云锦也察觉出异状,松了胳膊,开始为他烧火。 待水烧热后,陈明连续洗了两遍身子,这才感觉清爽了许多。 此时,云锦早已为他准备好了干净的衣物,并细心地服侍他穿上。 然而,仅仅穿到一半,陈明便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陈明贪婪地呼吸着云锦身上那股熟悉而迷人的气息,暧昧地说道:“夫人,该交公粮了。” “交公粮?家里又没有田产,要交什么公粮呀?难道是是夫君最近购置了土地?”,云锦疑惑地道。 陈明看着她的样子,只觉得更爱三分,张嘴一笑,扛起妻子便往西屋走。 很快,云锦就知道什么是交公粮了。 …… 家中突然多出一个陌生男人,自然会引起孩子的关注。 尤其是年纪小的孩子,好奇心更重,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陈云生充满了疑惑和好奇。 早上吃饭时,小家伙便围在他身边,一直盯着他看。 陈明看向小儿,微笑着道:“生儿,我是爹啊!” 然而,小家伙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眨巴着大眼睛,似乎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毕竟,他才一岁半,两个月没有到父亲,对爹爹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陈明伸出双手,试图抱一抱他,但孩子表现得十分抗拒,摆摆手后转身扑进母亲怀中。 对于这种情况,陈明并不感到着急。他知道,与孩子重新建立起亲密关系需要时间,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来培养父子间的感情。 饭后,陈明从包袱里取出一只拨浪鼓,这是他特意在金陵城买给儿子的礼物。 果然,小云生一看到拨浪鼓,立刻被它吸引住了。那一点点的怯生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对拨浪鼓的强烈渴望。他迫不及待地从远处跑过来,伸手就要抢夺拨浪鼓。 父亲任由他夺走手中的拨浪鼓,看着他在院子里一边走一边摇晃,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陈明又从包袱中拿出一枚梳子递给妻子,云锦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梳子,惊讶地道:“这是红木做的,是夔梳!听说要打磨许久,恐怕要花不少银钱吧!”。 陈明笑道:“夫人喜欢就好,还有”,说着,他又取出一个瓷盒,还未打开,云锦就嗅到一股香气,“是胭脂!” 云锦曾经商,见多识广,单看那一个盒子就知道是上好的货色,更别提里面的东西了。 夫君科举未中,还想着为他们母子买东西,这让云锦心中感动不已。 夜晚,月上柳梢,照亮在半个庭院,树木的影子错落有致,微风吹过,树影晃动,这景象十分美丽。此时的云锦坐在床上,陈明躺在其怀中,感受着她的爱抚。 两人轻声细语,陈明渐渐打开心扉,轻轻说道:“起初,我想读书致仕是因为我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直至我遇见了你,我们有了这个小院,有了儿子,再读书,我是想给你、给儿子一个安定的家。如果不想我们生活的这份平静被打破,就得靠不断努力去维系,但是有时候并不是你努力就会有收获,尤其是生活在这个时代。”。 份说辞也着实让云锦动容,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夫君读书是想实现自己的抱负,没想到这才是其真正的想法。 “夫君,不要在肩上给自己背那么重的担子,我们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好了。我虽是商贾之女,但并不像其他女子那样贪慕虚荣,咱们家里现下还有些银钱,那就宽裕着过,等到拮据的时候就节省着过,我们有你身为举人的俸禄,已经超过很多人家了,我早就知足了。” 这一刻,云锦把女子之温婉,展现得淋漓尽致。 陈明素来认为,贤良之女子,非是武则天李清照之流,反而在一个平凡却幸福的家中可以看到这样的存在。 温柔善良,抚慰人心。 第27章 名动天下 许观连中三元的消息渐渐在世间传开,无数读书人将其引为楷模。 得一元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人家却能连中三元,真不知其是何等才华横溢之辈。 坊间开始有人说他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又有人说不是,那文曲星转世就能连中三元? 李白是太白金星转世,许观生前的星宿一定得是和长庚星一个级别的,这样算下来,就只有文昌帝君了。 文曲星是北斗七星中的天权星,主管文学和艺术,如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追求生活情趣。 而文昌星是六颗星的总称,位于北斗魁星前,主管功名利禄、刀笔功名、章典制度等,追求经世致用。 由是观之,文昌星更偏重于学习和考试,而文曲星更侧重于才艺和生活情趣。 可见,坊间的说法也并非是毫无依据可言的。 当陈明来访的时候,钟胡正在休息,他听到陈明的声音,连鞋子都没穿就跑了出去,等他看到陈明的身影才道:“伯昭,你回来了?” 他当年也经历过落榜,也知道世俗之人的嘴脸,人言可畏,在登封没什么,可在那英才济济的金陵城就要忍受白眼,甚至惨遭侮辱了。 如今见陈明神采依旧,见礼问安,都如往常,看不到一丝颓废之意,这才松了一口气,出言安慰道:“伯昭,哪有人逢考便中的,你才二十七岁,以后有的是机会,一时不顺,算不得什么。”。 陈明听到此话,心中生起一阵暖意,钟胡和李孝光待他如师如父,这样的人怎么能欺骗呢? 因此,他就把在京城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叙述给了他。 陈明说得面不改色,这边钟胡听得胆战心惊。 都说“一入朝堂深似海”,这怎么还没进入庙堂,就身处在浪涛之中了呢? 他不禁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当年没中举,庆幸后来科举之路断了。 如今虽庸庸碌碌,但乐得逍遥自在。还好那许观不仅是个才华横溢之人,还是个仁厚忠义之辈。 陈明看着钟胡唏嘘的模样,向他询问起孝光先生,钟胡说在他走后没多久,李孝光就去云游四海了。 五峰先生心性洒脱,如果先前不是为了教导陈明,只怕他早就耐不住寂寞去寻山访友了。 临走之际,陈明给钟胡说起一事,他心中稍惊,又连连点头,答应了学生的请求。 回到家里,陈明告诉云锦,明日回许州城,有要事需办,此去要在那待很长时间,让她收拾行李。 云锦问他何事,陈明说去了她就知道了。 这让她腹诽,夫君几时变得这样神神秘秘了。 许州城县衙,县丞严立恒正在纳闷,三年期满,怎么娄知县刚任职一年就被调走了,不知道这新来的知县秉性如何,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知道会烧到谁的头上。 正在思量着什么时候送上银子之际,却听到手下来报,刚才有个人下了马车递过来一个文本,让他转交给许州县丞。 严立恒打开文本一看,站起身便跑出了府外,只是并未看到马车的影子。 严县丞一把揪住门口当值的衙役,严肃地问道:“刚才那个人去哪里了?” 那衙役被吓得浑身一激灵,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回……回大人,他已经往东走远了。” 严立恒皱起眉头,转身看向报信之人,继续追问:“他让你送东西来的时候有没有说过其他的话?” 报信的人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哦,大人,他好像说了一句让您等会儿去云府找他。” 马车站定,云锦从车上下来才发现已经到了家门口。 时间过得真快,已经过去两年半之久了。 她此时的心情难以用语言来形容,这是她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地方,要说一点都不怀念,那根本不可能。 当初虽然闹得和家中决裂,可里边住着的依旧是自己的父兄。 母亲早逝,父亲一没有再娶,让自己受后母虐待,二从小给她锦衣玉食,让其从未受冻馁之苦,单是这两项自己就对他恨不起来。 可真要她大步走进去,云锦又提不起勇气。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抱着孩子的陈明握住她的手,让她别怕。 就这样,一家三口往府里面去了。 走过门口,看见家里边的仆人,大部分都还是熟悉的面孔。 站在大院里吩咐仆人干活的张管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怎么跑出去快三年的小姐回来了,那男子还牵着她的手,怀里边还抱着个孩子? 直至听到仆从们都迎上去和小姐说话,他才意识到小姐是真的回来了,那群丫鬟还在逗弄在地上跑的小公子哥儿呢,不行,得赶紧去通知老爷。 得到消息的云常山怒气冲冲地往家赶,半路上他还叫住了那个正在酒楼里听曲儿的儿子,两个孩子没一个让他省心! 看到老爷子归来,陈明向前两步,恭敬地弯腰作揖,声音洪亮:“小婿拜见岳父大人,见过舅兄!”。 一旁的云海听到陈明的称呼,并不答应,扭过头去对着自己的父亲说道:“爹,他就是那陈明。”。 云常山先是看了看站在地上的孩子,然后又将目光移到了自己的女儿身上,眼神冷漠而严厉,紧接着便是一声怒喝:“你们还有脸回来!” 尽管云常山心里并不承认陈明这个女婿,但此时毕竟有下人在场,他也不好直接驳斥,只能挥了挥手,示意张管家带着他们离开这里。 仿佛是感受到了现场紧张的氛围,原本活泼可爱的小云生紧紧抱住云锦的大腿,躲在了母亲的身后。 等到所有奴仆都离开院中后,云常山这才继续开口问道:“你叫我岳父大人,我且问你,你们几时成的婚?” 陈明神色坦然,语气不卑不亢,回答道:“回禀岳丈,在下与令爱三年前在城南庙中上拜天,下伏地,复告神灵,结为夫妇。”。 云常山冷笑一声,不屑地说:“哼,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你以为这样就算成婚了吗?”,直到现在,云常山仍然坚信是陈明诱骗了他的女儿私奔。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还有,你以为你凭什么配得上我女儿?当初做得两天账房,还是我云家赏你口饭吃,现下锦儿带出去的银子你们花完了,所以才又舔着个脸往我这要是吧?老夫经商多年,什么样的嘴脸我没见过,你以为锦儿跟你私奔就没人要了,以后吃定我云家了,我告诉你,昨日登封城里的一个老秀才还托媒人上来说亲,只怕再过几天对方就要送上聘书了。”。 在一旁的云锦听完忍不住开口道:“爹,你在胡说些什么,那老秀才我才不嫁呢!”,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满和坚定。 云常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中暗自思忖着:“唉,这女儿,真是让人操心啊!” 正当他感慨万分之时,却听到陈明突然说道:“那岳丈大人不妨答应他!” 夫君,怎么你也在这说胡话呢?”云锦顿时着急起来,瞪大了眼睛望着陈明。 陈明冲她微微一笑,解释道:“岳父大人,想必那登封城里的老秀才应该姓钟名胡,您误会他的意思了,他并非是为自己求取,而是为他的一位学生。”。 云锦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接话道:“他那学生去年乡试中举,如今已是位老爷了!”。 看着两人信誓旦旦的样子,云常山虽有疑惑,但还是将目光转向了女儿,询问道:“没想到竟然还是个老爷,那你可愿意答应这门亲事?” 爹,女儿答应了。”云锦面带笑意地道。她的声音清脆而坚定, 云常山大喜过望,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他激动地说道:好!这一次你倒是没让爹失望。”他看着眼前这个一直以来都让自己头疼不已的女儿,心中感到无比欣慰。 陈明见状,再次躬身行礼,态度恭敬而谦逊。他温和地道:“既如此,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此刻,云常山却被陈明的行为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皱起眉头,疑惑地问道:“你到底在瞎闹些什么?你想要银钱,我给你些就是了,先前明明已经应允我女儿再嫁他人,难道现在又反悔抵赖了不成?”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不满和责备,似乎对陈明的突然转变感到困惑不解。 “岳父大人息怒,陈明日前就在登封城里读书,在那拜了位先生,叫作钟胡,去年小婿参加豫州乡试,幸得第九名。”。 第28章 成婚 突然发生的变故让云常山猝不及防,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合着他们俩一唱一和这是把老夫当猴耍呢! 反应过来以后,他顿时火冒三丈,再顾不上对方的身份,指着陈明的鼻子怒道:“好啊,你这是成了举人,到我这里耀武扬威来了?”。 陈明见此,知道弄巧成拙,赶忙收了笑脸,恭敬地道:“岳父大人息怒,小婿并无此意,此来正是为了遵从您先前的意思,给云锦一个名分,所以才拜托钟师为我寻媒人上门说亲。”。 听到这话,云常山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但心中还是有些不爽,正要开口说话时,却见县衙的严县丞严大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常山见状,立刻将对陈明的不满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心想着如何攀附这位严大人,连忙小跑着上前迎接:“严大人,怎么有空光临寒舍啊,若是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您派人来说一声就是了,怎么还劳您亲自跑一趟呢?”。 然而,让云常山没想到的是,严县丞竟然连理都没理他一下,直接无视了他的存在,径直走到陈明的身旁,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可是陈明陈知县?下官严立恒来晚了,还望陈大人恕罪!”。 陈明嘴角含笑地说道:“严大人太客气了,陈某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以后还得仰仗大人多多指教。” “不敢不敢!”严立恒连忙拱手回礼道。 云常山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能不断地搓着手来缓解内心的紧张情绪。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被他嫌弃不已的“埋汰”女婿,竟然就是新来的知县大人。 回想起刚刚说过的那些话,云常山心里一阵后怕,不知道会不会让这位新上任的县太爷心生不满。毕竟自己刚才的语气和态度实在是有些过激了,要是因此而得罪了姑爷,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云常山不禁开始后悔起来,暗暗祈祷着希望姑爷不会因为自己的言语而感到心寒。 只听陈明接着又开口道:“此次让严大人过来,其实是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帮忙。” “大人但说无妨,如果是下官能力范围内的事,下官一定会竭尽全力做到。”严立恒信誓旦旦地回答道。 “也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只是希望严大人能出面做个担保,为我和云氏之女,撰写一篇婚书。”陈明微笑着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这事好办,云老爷子,府上可有笔墨?”严立恒问道。 云常山听到这话后,急忙回答道:“有有有。”随后转过头,看向一旁的云海,大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拿啊!” 云海心里暗暗嘀咕,我还以为你们都把我忘了呢,这时突然接到指令,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嘴里回应着:“哦哦哦,我这就去。”便转身跑去取东西。 云常山似乎担心陈明会突然改变主意,又在其身后喊道:“兔崽子,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有人鞭策,办事效率就是高。 很快,云海便把东西拿了出来,又吩咐下人搬了桌椅,严立恒也不客气,坐下便挥毫泼墨,不多时,便完成一张婚书。 陈明看后觉得极为满意,和云锦先后签名按下手印,然后感谢一番严大人。 严立恒见此间事了,又与新知县消了敌意,目的已然达成,也不做多留,临走之时,也提了声云老爷子,这让云常山十分受用,几时,老爷我也上了台面! “来人,快去把小姐原来的房间打扫出来。”云常山大声吩咐道,然后转头看向陈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说道:“姑爷站了许久也累了,随我去堂屋喝茶吧!” 说罢,他便热情地引陈明前往堂屋。 接着,他又低下头看着云锦身后的孩子,满是慈爱地说道:“这是我那小外孙吧,看看,看看,跟你娘长得多像,以后一定能跟你父亲一样有出息!” 用过晚饭后,陈明从怀中取出一袋元宝,双手递向云常山,郑重地说道:“岳父大人,这是小婿准备的聘礼,请您收下。” 云常山连忙摆摆手,笑着说道:“嗐!贤婿,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我们云家什么都缺,就是不银子!” 见陈明态度十分坚决,云常山只好无奈地接过钱袋,用手掂了掂重量,估计应该有百两银子。 随后,他将钱袋转手递给身边的儿子,让他收下,并笑着对陈明说:“这样吧,等你跟云儿大婚之日,我给你们准备十倍的嫁妆。” 陈明听后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道:“岳父大人,还是先看一看再说吧。” 听到这话,云常山心想,我这女婿官做的虽大,可终归是出身贫寒,没见过多少世面,以为百两银子就够多了,什么时候得带他去开开眼界。 就在这时,听到陈明所说之话的云海,悄悄将手中紧紧攥着的布袋子松开,快速瞥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后,赶忙附身凑到老爷子的耳畔轻声说道:“爹,是金子!”。 “什么?”老爷子听到这话,顿时激动不已,身体猛地向前倾去,由于太过突然,没能坐稳,直接从椅子上滑落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云锦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但很快就被陈明给拉住了,带着她一同回到了房间之中。 孩子此时已然睡着,有府里的丫鬟照看着,倒也无需担心。 回到屋里,云锦坐在桌边边,陈明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份由他亲自书写的聘书,郑重地递给云锦,表达爱慕之意,望娶之为妻,延绵子嗣。 娇俏可爱的小娘子见到这幕收敛起笑容,又不伸手去接,噘着嘴问道:“陈明,快说,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情呀?” 陈明赶忙向其解释道:“再也没有别的事情瞒着娘子了,我只是想要给娘子一个惊喜。” “那你告诉我,知县大人和这些金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你不是说自己落榜了吗?”云锦满脸好奇地继续追问。 陈明拣着重要的和她说了说,云锦知道他素来报忧不报喜。 一路艰险,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着实不容易。 疑虑打消,她将聘书妥善收起。 夫妻畅谈之后,已至夜深人静之时,两人脱衣上床,正在陈明抱着妻子就要睡去之际,只听见怀中的美人伏在他的耳边道:“该交粮了。”。 陈明不从,推脱以赋税繁重,无粮可交。 可遭不住温香软玉,只能误入桃源了。 接下来的几日,新来的知县和云府小姐的婚事渐渐在许州城传开,倒真应了老爷子三年前那句话,谁敢妄议知县大人的家常! 此时街上的众人再也不敢提云锦被贼人掳去的事,反而都在说云小姐菩萨心肠,帮助过那么多穷人,如今好人有好报,跟知县大人是天作之合。 附带着的是云氏父子许州城里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就连平日里那些个趾高气扬的“官爷“见了云常山,都叫其一声”老大人“,真可谓是时来运转啊! 两人的婚期将近,陈明已经搬出去住了。县衙中有属于知县的内宅,不必担心无处可居。 四月初六,许州城里张灯结彩,无他,这是本地知县大婚的日子,路边挤满了观看的百姓。 陈大人身着喜服,头戴新冠,腰悬香囊,侧佩白玉,胸口红花,胯下白马,走在最前方,对着道路两旁的众人是左点头,右拱手,让许州城的百姓觉得这个新来的知县比较亲民。 行至云府门口,可能是碍于他知县大人的身份,云府众人没有过于阻挠,就让他进了门。 即便如此,陈明也都一一给了喜钱。 接了新娘,两人给老爷子敬了茶,拜别云父,陈明牵着红绸带着云锦往门外走去,每三步即作回头之状,展现出女儿不舍离家,依依惜别之感。 待上了红轿,迎亲队伍启程回返,众人看到后边单是拉嫁妆的马车,就排了半条街那么长。不愧是云府的小姐! 站在门口迎亲的是陈明昔日的同窗李安等人,此外还有县衙的几位同僚。 贫贱之交不可忘,当年的故交大多都收到了大婚的请柬,许州城里的缙绅和富商也都不请自来,底下的衙役也都不会不给这个知县面子,所以今天宅子里非常热闹。 陈明爹娘不在,如今坐在太师椅上的是钟胡,只可惜孝光先生不在。新夫妇依次行三拜九叩之礼,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随后,执礼和侍者上沃盥器具套装,新人洗手、拭手。 新夫新妇入座,在执礼的引导下行同牢之礼。 其后,上合卺葫芦,二人行对饮、交换器具后同饮等环节。 再然后新夫为新妇截下红色头绳,为解缨,彼此配绶,赞者致贺词。 新夫和新妇各互说誓词,谢天地见证,谢宾朋祝贺,赞者在新人盟誓之后,登堂礼赞。 云锦含娇入洞房,理残妆,柳眉长。翡翠屏中,亲爇玉炉香。整顿金钿呼小玉,排红烛,待陈郎。 新夫岂会让她久等,简单致了答谢词,挨桌敬酒之后,他便告辞离去。 入了新房,他看着云锦一袭红妆慵懒地坐在榻上,脸上含羞,眉眼生笑。生了孩子以后,佳人渐脱了少女的稚气,多了些性感妩媚。 云锦看着他已带醉意,踉踉跄跄地走到床畔,想要伸手去扶,却被他猛然压在身下,激情热烈的吻落在她的脖颈,美人略作挣扎:“夫君不是无粮可交了吗?”。 “多日不见,稻谷已熟,新粮已经下来了。”。 第29章 巡游 三天回门,云老爷子让他们挑几个仆人带走,云锦看中了前些年服侍过自己的丫鬟袖儿,而陈明直接就点出了田二。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为了感谢他当年襄助二人之恩,陈明不仅帮其他了奴籍,还让其以后跟着自己到衙门任职。 地位上的巨变让田二对其感激不尽,更加可贵的是陈明直到现在,都从来没有直呼过他的名字,一直都是田二哥田二哥的叫着。 这让田二心中感叹,怪不得人家能出人头地,单是这份胸怀,就非常人能有。 从云府回来,陈明想在正式上任之前巡视一下许州各地,这次同行之人只有云锦。 非是要度蜜月不让孩子跟着,实是老爷子想要带带外孙儿。 云大少至今尚未成家,他的这种“隔辈亲”只能用在陈云生身上了。 反正走出去,不提姓,都以为是他的孙儿。 云锦本以为小孩子认生,肯定不愿意跟他,没想到老人家有的是办法,不知道从哪捣鼓出许多新鲜玩意儿,把生儿逗得一愣一愣的,如今已经不知道跟着外祖父跑到哪里去了。 两人此次出行,没有选择再乘马车,而是重新骑上了那匹驽马。 坐在马背上的云锦思绪飘飞,忆当年,共骑白马沐秋风,不负如来不负卿。 云锦抬起头看着陈明心想,人家都说,夫妻两个呆久了会腻,怎么我跟夫君生活了三年,现下依然如胶似漆呢? 还有,最开始见相公时觉得他长相普通,现在看他觉得怎么越来越好看了呢? 以后对夫君还是应该管得严一些,免得他被哪个狐媚子勾了去。 看来,平日里还是要多交交公粮的。 陈明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发觉她的软腚又往自己的身前挪了挪,顿感身上一阵燥热,就连身下也起了反应,他伸手捏了捏佳人的酥胸,附耳道:“别急,晚上再说!”。 云锦瞬间羞红了脸,两人一个心神摇曳,一个心猿意马。 正事要紧,陈明压下躁动,策马疾驰。 许州城下辖五县,分别是许昌、鄢陵、长葛、禹州和襄城县。 其中许昌是主县城,许州城就是建立在其基础之上。 地处中原,每个州县都有各自的历史,许州也不例外。 三国时期,曹操曾挟汉献帝到许昌以令诸侯,并且定都于此。 许州城也走出过很多历史名人,如隐士许由、画圣吴道子、大文学家钟嵘,亦是徐庶、荀彧、郭嘉、钟繇等的故乡。 下到许昌县内村镇,两人发现一处石台,该台为不规则长方体,台高十米。 问了路过的乡民才知道,此地名叫“许田”,此台为“射鹿台”。 陈明感叹,原来这就是曹孟德当年为了陪献帝狩猎所设的高台,真不知其当年策马游猎,横槊赋诗是何等情形! 下午,陈明和云锦驱马向北来到长葛,传说这是葛天氏居住的地方,后人怀念葛天氏那时候的社会生活,想长久承续那种恩泽,因此才有了这样的地名。 长葛地势西北高,东南低,呈缓倾斜状。 以浅山区、岗丘区、平原区地貌类型为主,境内河流均为淮河流域颍河水系,主要有清潩河、梅河、汶河等。 因为灌溉充足,这里农业发达,民风较为淳朴,两人也因此选择留宿在当地一个农户家中。 翌日,两人向西来到禹州,这里原是夏邑。因大禹治水有功受封于此而得名“大禹之州”。 禹的儿子启在这里建立了第一个王朝——夏。 这里盛产钧瓷和药材,吸引了许多商贾到此贸易经商,俗称“药不过禹州不香”。 当地人多以烧制瓷器和采药为生。 向南是襄城县,它位于许州城的西南部,地处伏牛山脉东麓、黄淮平原西沿,秦朝时期,设襄城县。 其自古就有“九郡通衢”之称,基本形成了以县道为支撑、乡道为骨架、普通官道为基础的道路网。 得益于此,该县经济发展的尚可,这里的人多以种地和伐木烧炭为生。 最后两人自西向东,穿过许州腹地,来到最后一县。 一提到鄢陵就绕不开一个故事,郑伯克段于鄢。 春秋时期,郑武公在申国娶了一妻子,叫武姜,她生下庄公和共叔段两个儿子。 庄公出生时脚先出来,武姜难产受到惊吓,因此给他取名叫“寤生”,所以很厌恶他。 武姜偏爱共叔段,想立共叔段为世子,多次向武公请求,武公都不答应。 到庄公即位的时候,武姜就替共叔段请求分封到制邑去。 庄公说:“制邑是个险要的地方,从前虢叔就死在那里,若是封给其它城邑,我都可以遵从母亲的吩咐。”。 听到这话,武姜竟然请求把京邑封给小儿子。 君无戏言,说出口的话无法收回。 庄公只好无奈答应,让共叔段住在那里,称其为京城太叔。 大夫祭仲说:“分封的都城如果城墙超过三百方丈长,那就会成为国家的祸害。 先王的制度规定,国内最大的城邑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的不得超过它的五分之一,小的不能超过它的九分之一。 京邑的城墙不合法度,非法制所许,恐怕对您有所不利。” 庄公说:“姜氏想要这样,我又能怎么办?”。 祭仲回答说:“姜氏哪有满足的时候!不如及早处置,别让祸根滋长蔓延,一滋长蔓延就难办了。蔓延开来的野草还不容易铲除干净,何况是您受宠爱的弟弟呢?”。 庄公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姑且等着瞧吧。”。 没过多久太叔又要求原属郑国西部、北部的边邑既属于自己又属于庄公。 公子吕说:“国家不能有两个国君,现在您打算怎么办?您如果打算把郑国交给太叔,那么我就去服待他;如果不给,那么就请除掉他,不要使百姓们产生疑虑。”。 庄公说:“不用除掉他,他自己会受到灾祸的。”。 之后,太叔又把两属的边邑改为自己统辖的地方,一直扩展到廪延。 公子吕说:“可以行动了!土地扩大了,他将得到老百姓的拥护。”。 庄公说:“对君主不义,对兄长不亲,土地虽然扩大了,他也会垮台的。”。 太叔修治城廓,聚集百姓,修整盔甲武器,准备好兵马战车,将要偷袭郑国。 两人的母亲,武姜打算开城门作内应。 庄公打听到公叔段偷袭的时候,说:“可以出击了!”。 他命令子封率领车二百乘,去讨伐京邑。 京邑的人民背叛共叔段,共叔段于是逃到鄢城。 庄公又追到鄢城讨伐他。 五月二十三日,太叔段逃到共国。 《春秋》记载道:“郑伯克段于鄢。” 意思是说共叔段不遵守做弟弟的本分,所以不说他是庄公的弟弟; 兄弟俩如同两个国君一样争斗,所以用“克”字; 称庄公为“郑伯”,是讥讽他对弟弟失教; 赶走共叔段是出于郑庄公的本意,不写共叔段自动出奔,是史官下笔有为难之处。 “然后呢,然后呢?”,陈明怀中的云锦催促他继续讲下去。 后来,庄公就把武姜安置在城颍,并且发誓说:“不到黄泉(不到死后埋在地下),不再见面!”。 可过了些时候,庄公又后悔了。 有个叫颍考叔的,是颍谷管理疆界的官吏,听到这件事,就给郑庄公进献了一些东西。 庄公赐给他饭食。 颍考叔在吃饭的时候,把肉留着。 庄公问他为什么这样。 颍考叔答道:“小人有个老娘,我吃的东西她都尝过,只是从未尝过君王的肉羹,请让我带回去送给她吃。” 庄公说:“你有个老娘可以孝敬,唉,唯独我就没有!”。 颍考叔说:“请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庄公把原因告诉了他,还告诉他后悔的心情。 颍考叔答道:“这您有什么好忧心的!只要挖一条地道,挖出了泉水,从地道中相见,谁还说您违背了誓言呢?”。 庄公闻言,很高兴,听从了他的建议。 庄公走进地道去见武姜,赋诗道:“大隧之中相见啊,多么和乐相得啊!”。 武姜走出地道,赋诗道:“大隧之外相见啊,多么舒畅快乐啊!”。 从此,他们恢复了从前的母子关系。 云锦听完后不禁深深叹息一声,感慨地说道:“后面这段故事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 陈明听后一脸茫然,连忙追问道:“娘子,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云锦目光凝视远方,缓缓解释道:“一个母亲竟然能偏心到如此地步,这叫庄公怎么可能不心生怨恨呢?只是,世间之人最为尊崇忠孝之道。在我看来,要么是有人故意编造出这个所谓‘黄泉认母’的典故来成全孝道之名;要么就是庄公故意做出这番举动,好向天下人展示他那宽广豁达、大度包容的胸怀罢了。”。 说完这些话,云锦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 面对妻子的分析和猜测,陈明一时间也难以判断到底哪一种说法才是正确的。 他不禁暗暗感叹,谁说养在深闺的妇人就一定没有深远的见识? 过了片刻,云锦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丝忧虑之色,认真地对陈明说道:“夫君以后对孩子们可不要偏心啊!” 陈明闻言,赶忙摇了摇头,然后紧紧握住云锦的手,神色庄重而坚定地回答道:“夫人,我们只要生儿这一个孩子可好?” 第30章 上任 游历三天的陈明已对许州有了一定的了解,耽搁了这么久,也该上任了。 知县的职责甚广,除了要断案判案以外,还要管理本县行政、司法、财政等事务,如征收赋税、清查户口、缉捕盗贼、审理狱讼、管理土地、维护治安、招募兵役等,以及推动经济发展,保障民生。 同时又要负责本县教育、宗教和礼仪事务,如劝农赈贫、讨猾除奸、兴养立教等和向上级官员汇报本县情况,接受考核和监督。 此外,还需要在发生叛乱或外寇入侵时守卫城池。 事务繁杂,好在有书吏、衙役、师爷等辅助人员处理公务。 此前,都是严县丞代为处理诸多事宜,陈明并没有一上任就急于接过来,反而是让一切都照常运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自己则是让人取出历年来的卷宗,观摩学习。 同时,也让人暗中去打听,县衙中各个官员的来历。 经过多日的观察和分析,主簿王修应当是豫州知州刘子辉的人,至于再上边就未可知也。 而严立恒严县丞,则滴水不漏,看不出半点端倪。 好在许州城小地贫,看起来没住什么和上边有紧密关系的“大人物”。 他在审视别人,殊不知人家也在思索他。 严立恒最近正纳闷呢,怎么陈大人来了这么久依然没有任何动作,自己先前递交知县之权,对方也没有顺手接过,反而是让他继续代理。 陈知县这些天一直待在内堂没出来,不知道究竟在忙些什么。 莫非真是个贪图享乐之辈,入了这温柔乡,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的任命文书出自太子府,他跟东宫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天中午,陈明正在和家人用午膳,忽听田二来报:“大人,捕班孙平求见。” 陈明手上依旧用筷子夹着小菜,缓缓开口道:“让他进来。” 只见孙平低着头走了进来,看到陈明后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口中一直说道:“小人有眼无珠,还望大人恕罪!” 陈明嘴角微微上扬,端起碗来喝了一口米汤,这才笑着道:“终于想起来了是吧!” 孙平的头几乎要埋到地里去了,声音带着哭腔道:“大人,小人真是瞎了狗眼,竟然敢……” 陈明放下碗,打断了他的话,面无表情地道:“当日你抓我入豫州营,使我险些丧命,若不惩治你,何以服众? ”孙平一听这话,心中顿感不妙,额头触地,连连叩头求饶。 陈明看着眼前的一幕,冷笑一声,接着说道:“不过念在你也是奉命行事,今日便从轻发落,权当给你一个教训。” 说罢,他扭头看向田二,冷声道:“传我之命,孙平言语无状,对本官不敬,杖打三十大板。”。 孙平听到此话,才觉得脖子上断掉的脑袋又接了回来,知道对方是小惩大诫,如何不感恩戴德,再次叩首道:“多谢大人饶命!”。 陈明不再理他,看着云锦喂自己儿子吃饭,小家伙今天吃得少了些。 田二将孙平拉起,然后伸手道:“孙捕头,请吧!”。 …… 土城是襄城县双庙乡上寨村的一个农人,这些年他勤勤恳恳,恨不得田里只有庄稼没有草,四月的小麦不需要过多打理,因此地里没见到一个人影,但他还是扛起木锹要到这个地头上坐一坐,看着即将丰收的小麦随风晃动也是一种享受。 坐累了以后,他脱了鞋子当作枕头,想要在路边睡上一觉,正在迷迷糊糊之际,他隐隐听见锄头锄地的声音,怎么这个时节还有谁开荒呢! 本来他不想管,可侧了个身以后,不知为何这种声响顺着大地传过来反而更加大了几分。 算了,不睡了,起来看看吧。 他穿上鞋子,循着声音去找,马上就见到了源头,这不是柱子吗? 刚想打个招呼,这柱子见到他竟然神色慌张地跑了。 他心中疑惑,走近一看,咦,这地上咋还躺着个人呢,他用脚踢了踢对方,那人也不动弹,俯身用手指一量,吓得他后仰坐在了地上。 死了,死了,这人死了! 老汉儿也不敢过多停留,一路小跑往家赶,连放在地头的木锹都忘拿了。 土城回去后,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便将此事告诉了家人。 他的儿子听了之后,焦急地说道:“爹啊,可别教二柱把这件事情赖到你的头上了,他该不会去报官了吧!” 土城一听,心里更加惶恐不安,忐忑地问:“不会吧?他不是那样的人吧? 他的儿子坚定地回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这人本来就是他杀的,爹你既然看见了就应该去报官才对。” 说完,他仔细观察着父亲脸上犹豫不决的神情,接着劝道:“事不宜迟,走吧,咱俩赶紧去。”。 若是没有儿子一起,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还真不太敢去,现在有他孩儿在,作为父亲,他也不能因为懦弱而表现出退缩的举动, 于是,他硬着头皮,故作镇定地说道:“好,那咱走!” 临走之前,他又脱下那双白天穿在脚上的旧鞋,在木头桩子上使劲地摔了摔,即使上边现在已无一点泥土和灰尘。 完事儿觉得还不妥,又让孩儿他娘打水洗了洗手。 许州县署,当父子俩赶到衙门里报案的时候,陈明正在读兵书,听到发生命案的他,合书而起,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现在终于来了。 陈明在堂上做定以后,传土城父子上来问话。 两人自仪门而入,见堂上两旁均是衙役,正上方有一匾,上书“明镜高悬”,匾下为仪仗,左右各书“回避”、“肃静”,他们跪在堂下,土城自报姓名,将白日所发生的一幕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其间,还夹杂着许多自证清白的“流水账”,都被陈明暂时掠过。 听完堂下之人所讲的陈明,即刻下发命令,暂时将父子二人收押,着快班带回尸体,捕班前去抓捕嫌犯,并让田二随行。 嫌犯赵铁柱并未逃跑,被抓时正在和家人告别,嘱咐其妻子好好照顾老父,他爹老年得子,如今已经八十多岁了,而其老母则早已去世多时。 路上田二和捕班的众人询问他死在北地之人是否乃他所杀,柱子点点头,并给他们讲起一个故事。 七八年前,他带着四岁半的儿子驾着驴车去延津县拉面,在回来的路上认识了一个人叫老尤,看他一个人在路上走,柱子善心大发,决定拉他一程,说到这里他狠狠地扇自己了两巴掌才继续讲下去。 夜晚来临,三人宿在野外。然而,当第二天清晨到来时,他震惊地发现所有东西都消失不见了——驴车、面…… 但这些都算不了什么,最让他痛心疾首的是,那个名叫老尤的人竟然趁夜抱走了他熟睡中的儿子!这让他感到无比愤怒和绝望。 命运似乎总是眷顾他,就在今天上午,他竟然再次遇到了那个可恶的老尤。他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立刻冲上前去,紧紧抓住老尤的手腕,无论如何也要从他口中逼问出孩子的下落。 老尤拼命挣扎着想要逃脱,但他绝不放手,因为那是他找回儿子唯一的线索。 心急如焚的他,看到老尤还想挣脱开逃跑,便顺手抄起地上的一根木棍,狠狠地朝老尤打了过去。 他只想让老尤停下脚步,好问清楚孩子的去向,却万万没有想到,仅仅这么一下,老尤就倒在了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天哪!他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谁能料到这个人居然如此脆弱,一棍下去就没了性命。 听完这段令人心碎的故事后,在场的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们凝视着眼前这位面容憔悴的汉子,心里明白他所言非虚。 然而,面对这样的悲剧,他们也束手无策。 毕竟,杀人偿命,律法无情。尽管大家对他深感同情,但又能怎样安慰他呢? 第31章 审案 把人押到县衙收监之后,田二找陈明复命,此时天色已晚,案子要等到明日再来审理了。 第二天一大早,袖儿买菜回来说,现在许州城的百姓都在传一个父亲为找儿子下落,失手打死了一个歹人。好人没好报,都等着巳时看老爷审理此案呢! 对此,陈明心生疑惑,怎么许州城的百姓比我都要了解此案,传了田二来问,才知道昨天晚上,那柱子在路上给他们讲述了杀人的缘由和经过。 田二信誓旦旦地言道,肯定是哪个衙役的嘴不把门,把这事泄露了出去。 陈明却不这么想,事情绝对没这么简单,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要不然襄城县所发生的事,如何能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许州城,只是不知这背后使力的究竟是何人。 巳时已至,陈明开衙升堂,门外瞬间就挤满了前来观看的百姓。 陈明令衙役带犯人上来,只是简单问了对方几个问题,就严肃认真地道:“本案尚有许多不明之处,须一一查清,望许州父老三日后再来观看本官审理此案!”。 这个案子虽然不大,也无甚牵扯,可真处理起来却极为棘手。 若是轻判或者放了柱子,有违国法,但若按照律法行事,又失了民心,搞不好还会引起群情激愤,自己和家人以后走在街上都要被别人背后戳脊梁骨了。 现在就如同当初和云锦站在神农山崖边,进退两难,如之奈何? 当陈明为此案头疼之际,主簿王修却是悠然自得。 既然陈知县和严县丞两人相安无事,那他就不得不给俩人头上点上一把火。 上面的官不让位置,他就是有知州大人的支持,也很难一步步走上去。 现在姓陈的已经麻烦上身了,那他第一个怀疑的就只能是严立恒,毕竟你来之前人家可是代理知县,是你占了人家升迁的位置,严立恒那个老家伙能不耿耿于怀吗? 你们两个就斗吧,不管是谁赢了,王某都至少能再进一步。 这一次,他就静静地等着看这位陈大人出丑,第一次判案就引起公愤,看你这知县还怎么做下去! 还让人等三天,那是饮鸩止渴,三天后舆情不知要发酵到何种地步。 想到这里,他眯起眼睛,微微笑道:“来人,去盯着内堂那边,看看咱们大人有没有什么需要吾等帮忙的。”。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陈明除了到狱中去见了一次犯人以外,其它什么都没做。 每日里除了继续去书房看书,就是陪陪妻儿,连内堂的大门都未曾迈出一步。 听到属下如此禀报的王主簿略感奇怪,难不成陈大人决定就这样了吗? 那推迟三天有何意义? 仔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如果易位而处,自己也同样没什么办法。 只是任谁都没有注意到,本应该在陈明身边当值的田二,又跑了一趟襄城县。 转眼就到了陈知县升堂审案的日子,老百姓一大早就围在了县衙的门口。 这时候,后方来了一位老头儿,他用手握着拐杖拨开人群,前边的人回头见他发须皆白,走起路来弱不禁风,都自发给其让出一条道来。 本以为这老者是欲站在前排看热闹,没想到他颤颤巍巍地上了台阶,走到县衙大门口的鸣冤鼓下,眼看就要伸手去拿鼓槌,看得众人胆战心惊。 这时,有好心人提醒道:“老人家,那可不敢乱敲啊,这是惊堂鼓,要是胡乱敲打,是要挨板子的。”。 然而,这位老者却对众人的劝阻置若罔闻。只见他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拿起鼓槌,毫不犹豫地敲响了鸣冤鼓。 随着鼓声响起,声音迅速传遍整个县衙。很快,一名官爷闻声而来,打开县衙的大门,目光落在老者身上,带着几分惊疑地道:“是你敲了这惊堂鼓?跟我来吧。” 与此同时,在主簿衙门听到鼓声的王修心中大喜,暗暗叫好。 未曾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出戏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老头儿跟着衙役走进大堂,看到知县大人正端坐在桌案之后。 其一把抓起惊堂木用力一拍,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大声喊道:“升堂!”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两侧的衙役们纷纷拿起水火棍,一边敲击地面,一边拉着长长的嗓音齐声喊出:“威——武——” 老头儿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了一跳,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陈明低下头,目光严肃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的老者,沉声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老头儿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小老儿赵四,家住襄城县双庙乡上寨村。” “念你年事已高,身体羸弱,就免了这二十大板,有何冤屈,快快说来。”陈明和颜悦色地对老头说道。 老头一听,激动得泪流满面,再次跪地磕头谢恩后,才哽咽着回答:“多谢大人开恩!草民并没有冤屈,今日来此,是因为草民投案自首来了。” “哦?投案自首?那你所投何案啊?”陈明眉头微皱,疑惑地问道。 老头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三日前,小老儿失手打死了一个拐走我孙儿的歹人。” 陈明恍然大悟,原来竟是同一桩案件。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大声宣布:“既然如此,那就请外面的父老乡亲们进入仪门,在堂外观看审讯,也好作个见证。” “是,大人!”一旁的田二应了一声,小跑着出去传达命令。 不一会儿,县衙外的官差们便不再阻拦围观的百姓,许州城的众多百姓纷纷涌入县衙,在公堂门口站定。 眼看着堂外开始喧哗起来,陈明赶紧再次拍响惊堂木,威严地喊道:“传嫌犯赵铁柱!” 铁柱被带进来后,一眼看到了自己的父亲,立刻扑到老人身上,痛哭流涕:“爹,你咋来了?” 老头儿用满是皱纹的手抚摸着儿子的头,老泪纵横地道:“冤有头债有主,人既是我杀的,我又如何能让你替我顶罪。”。 陈明在堂上听完父子的对话,才继续道:“传人证!”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名为土城的男子被衙役带入公堂,同样跪地行礼。 陈明看着土城,开口问道:“土城,将你三日前所看到的那一幕再说一遍。” 土城抬起头来,说道:“是,大人!那日我吃了午饭后到北地看麦……竟发现柱子在挖坑准备埋人……” 陈明闻言,眉头微皱,继续问道:“也就是说你并未看到杀人经过,只看到他要掩埋尸体,也不知道死者是否赵铁柱所杀?” 土城点点头,应道:“不错,大人。” 陈明又将头转向老头,眼中带着疑惑,道:“赵四,那你如何证明这人是你所杀,而非你儿子赵铁柱?” 赵四连忙回答道:“回大人,当日我拿起棍子打他,那老尤一躲,不小心打在了后脑勺上,这事儿没人看见,铁柱问我,我也只说是打在他身后。” 陈明听后,沉思片刻,然后喊道:“传仵作!” 不一会儿,仵作司于被请了上来,陈明看着他,问道:“经你察验,这老尤死因是何?” 司于微微躬身,恭敬地道:“回大人,死者被人用重物敲击后脑,不幸身亡。”。 竟然是这老汉所为,公堂之外一阵哗然,都在议论纷纷。 陈明又拍惊堂木,大声道:“肃静! 接着他又看向老头儿,问道:赵四,我且问你,你与这老尤因何积怨?”。 开堂多时,老头儿已体力不支,此时半瘫在地上,答道:“回大人,七八年前小老儿与孙子赶着驴车去延津县拉面,那时候正值冬季,小老儿在路边救起一人,那人冻得嘴唇发紫,四肢僵硬不能动,我把其拉到客栈,让服侍的人拿着热水为他洗浴,再用被子裹着他,很久才暖和起来。如此大恩,他不但不报,反而在第二天凌晨偷偷抱走了我的孙儿,赶着我的驴车拉走了我的面。”。 言到此处,老头儿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老天有眼,三日前,小老儿在村口又见到那人,我本想打晕了他,好逼问孙子的下落,也不知这人怎么会如此脆弱,只一棍子就死了。”。 说完,父子俩已是抱头痛哭。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闻者亦感同身受,伤心落泪。 陈明不顾他人如何,又转头向孙平问道:“孙捕头,你负责调查死者身份,可有什么发现?” 孙平双手抱拳,回答道:“禀大人,属下已然查明,死者的确名叫老尤,素来品性不端,是个坑蒙拐骗,偷鸡摸狗之辈。”。 看来老头儿所言非虚,这的确是个丧尽天良之人。 陈明站起来,正式宣布判决:“赵四虽然是无意伤人,但毕竟害人性命,本该在秋后被处决。” 听到这话,公堂外的百姓们纷纷求情:“大人,请饶恕他一命吧!” 见状,陈明顺水推舟,道:“既有许州父老为你求情,又然事出有因,且本官看你已日薄西山,气息奄奄,恐怕还活不到秋天,就回家等死吧。至于赵铁柱,敢包庇凶手,刻意欺瞒,来人啊,重打二十大板!”。 行刑之后,陈明对着这对父子严厉地道:“此番归去,你二人当克己守礼,谨言慎行。若敢再犯,本官定斩不饶!”。 这就叫恩威并施。 突然,隐藏在门外观众里的田二开始发力了,在其中高喊:“青天大老爷”,这时候的人群就像滴了煤油的木炭一样,一点就燃。 开玩笑,谁想错过这个拍知县大人马屁的时机。 对于外面的呼喊声,陈明既不回应,也不抑制,转身回了内堂。 李白老师早已教导过,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第32章 元曲 陈明下了公堂,虽有意克制,却难掩得意之色。 背后那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全了他的名声,真不知对方现在要气成啥样。 疾步回到三堂,觉得入夏以后,连院子里的花都开得更艳了几分。 抬眼就看到妻子在小厨房里忙碌,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大踏步向其走去。 厨房里热气腾腾,锅碗瓢盆碰撞发出清脆声响,陈明走到云锦身后,一把将人紧紧抱进怀里,下巴亲昵地蹭了蹭云锦的发顶,柔声问道:“夫人,今日又给为夫做了些什么好吃的?” 云锦低头笑了笑,伸手从锅里捞出一块刚煮好的排骨,转头递到陈明嘴边,温柔说道:“你不是说想吃炖排骨吗?我听你的建议放了花椒、八角和肉桂,你尝尝好不好吃。” 陈明张嘴咬住那块排骨,却不敢咀嚼,嘴里含着肉,含糊不清地喊着:“夫人,热……热……热!” 云锦看着陈明滑稽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拍拍丈夫的手示意他快把肉吐出来。 陈明却不肯,只是不停地往外哈着气,试图将排骨晾凉。等终于能嚼动的时候,他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甚是美味,夫人,你这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陈明说完,一脸满足地抱着云锦转了两圈,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就在这时,他们的儿子跑了进来,后面还紧跟着照看他的袖儿。 袖儿一进门,就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脸上有些尴尬,转身就要带着生哥儿出去。 云锦见此,连忙用胳膊推了推陈明,轻声说道:“快别闹了!” 陈明放下夫人,快走两步,又抱起孩儿,说要带他买去街上甜糕吃。 吃过午饭,无事可做,陈明带着妻儿一起去听戏。 一进到戏院,就看到云大少向他们挥手招呼他们过去。 已列席的观众看到是陈大人,都起身要给他行礼,陈明摆手止住,让他们不必拘谨,安心听戏即可。 坐定以后,陈明看着台上人的表演,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十五年前,自己跟爷爷去听戏,老爷子看着孙子压根没坐住,只知道跑着玩儿,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叫住他,“明儿,别跑了,过来坐这儿,陪爷爷看戏吧。” 小陈明听到爷爷的话,不情愿地走过去坐下,但还是忍不住动来动去。老爷子看在眼里,笑着说:“你这孩子,就不能安静会儿?好好看戏。” 他皱起眉头,小声嘟囔道:“爷,我听不懂啊,不知道他们唱的是啥。” 老爷子笑了起来,拍了拍明儿的肩膀,“你这孩子,咋能听不懂呢?你可比恁爷强多了,我一天学没上过,都能听懂,你都上初中了,还听不明白?你啊,就是静不下心来去听。” 自己当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想也是,自己确实没有用心去听戏。于是,他决定静下心来,认真听听这出戏到底讲的是什么。 现在爷爷已经去世八年了,回想起来还跟昨天一样,看着媳妇儿怀中抱着的儿子,如果四世同堂,该是何等模样。 那时候听不懂,陈明现在觉得固然有没静下心来的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不知道戏文里的内容,上边的各角儿又都是戏腔唱法,如何能明白他们口中唱的是什么,谁唱得好,谁唱的孬。 现在就能听懂吗? 回过神来,觉得上边这出戏怎么越听越熟悉,难道彼时也看过吗?且耐着性子听下去。 “不是我窦娥罚下这等无头愿,委实的冤情不浅;若没些儿灵圣与世人传,也不见得湛湛青天。我不要半星热血红尘洒,都只在八尺旗枪素练悬。等他四下里皆瞧见,这就是咱苌弘化碧,望帝啼鹃。 …… 你道是暑气暄,不是那下雪天;岂不闻飞霜六月因邹衍?若果有一腔怨气喷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滚似绵,免着我尸骸现;要什么素车白马,断送出古陌荒阡! …… 你道是天公不可期,人心不可怜,不知皇天也肯从人愿。做甚么三年不见甘霖降?也只为东海曾经孝妇冤,如今轮到你山阳县。这都是官吏每无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难言!” 唱到这里,云海转头看看陈大人,却见自己的这位妹婿,瞪着眼张着嘴愣在了那,也不敢出声打扰,便碰了碰自己妹妹示意她看。 云锦这才注意到丈夫的模样,出声打断了他:“夫君,怎么了?”。 陈明扭过来看着两人,伸手指着舞台,惊讶地说道:“这是《窦娥冤》啊,是关汉卿的《窦娥冤》啊!”。 云海经常听戏,对之了解颇深,因此饶有兴致地接话道:“大人也听过这戏?不错,写这出戏的正是关汉卿关老先生,是从北平那边传过来的。”。 没有今天这一幕,陈明都快忘了,这个时间段正是“元曲”发酵的时候,只是自己之前一门心思只知道读书,哪里知道戏院里的风云变幻。 反应过来后,他连忙回应道:“都是一家人,舅兄不必客气。我并未听过这出戏,只是听马致远先生提到过他。”。直到现在,云少爷还是对他十分恭敬,可能也是因为当初设计陷害过陈明,怕他计较。 听到陈明此话,云海瞬间来了兴趣,再顾不上其它,道:“贤弟还认识马致远先生?” 陈明笑道:“我不但认识他,还认识白朴和郑光祖。”。 说着,又道出其中一人的作品:“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正是白朴的《天净沙·秋》。 这让云海直夸陈明见识远博,交友广泛。陈明对此只是呵呵一笑,还好这位舅兄没有让自己代为引荐,自己认识他们,这“元曲四大家”可不认识他啊。 《窦娥冤》唱完,戏院的老板现身让知县大人点戏,陈明点了一出《虎牢关三战吕布》,知道了内容再看此戏,只觉得台上的演员们演得是惟妙惟肖,每个人物刻画得都很鲜明、生动。 两场戏听完,已过了整整一晌。此时,天都暗了下来。 云大少让三人到府里用晚膳,说是已让厨子提前备好了,要在盛夏来临前再吃一顿火锅。 都是一家人,云锦和陈明自不会跟他客气,抱着孩子施施然就往云府赶去了。云父知道儿子又去听戏了,本想等他回来披头盖脸地骂一顿,谁知道脏话还没说出口,就瞬间变了脸色, 女儿女婿外孙儿都回来了,那点子怒气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自己的这位贤婿上午还断了大案,许州城里的百姓都说其是青天大老爷,自己走在路上这腰杆儿又直了几分。 小孩子吃不了火锅,云锦就给儿子炖了个水鸡蛋,又切了些水果,让丫鬟照看着他吃。 自己则和夫君以及父兄围着小灶,共进晚餐。 以肉汤做底,逐渐放入切好的羊肉、蔬菜和豆腐等,陈明还专门让人切了毛肚,配着蘸料入口,只觉得这味道绝了。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吃完饭以后,陈明和岳丈到堂上叙话。 唠了些家常以后,陈明神情严肃,目光坚定地看向自己的岳父大人,语气庄重地开口道:“岳父大人经商多年,想必在许州城商界亦有很高的地位。”。 听到女婿这番赞誉之词,云常山心中虽喜,但面上却故作谦虚地摆摆手,回应道:“哪里,哪里!贤婿过誉啦!”说完,他便静静地等待着女婿继续往下说。 只见陈明稍稍停顿后,紧接着严肃而认真地说道:“五月是收粮税,商税和征役的时节,还望岳父大人转告那些商贾,本官上任以来一没有打压他们做生意,二没有伸手让他们拿银子孝敬,如果这时候他们还想在账目之上做手脚,影响许州的税收,让本官难做,那我可要杀人了!” 陈明这番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惊得老爷子浑身一抖。 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那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女婿竟还有如此杀伐果断的一面。 都说咬人的狗不叫,看来果真如此。 老爷子赶忙应承下来,表示道:“贤婿尽管放心,谅他们也不敢有这个胆子。”:“贤婿尽管放心,谅他们也没这个胆子。”。 陈明这话既是说给外人听,也是敲山震虎,让云常山不要觉得成了知县大人的岳父就耀武扬威,惹下祸患。 第33章 征税 陈明将收税一事交由严县丞主理,自己则和王主簿从旁协助。 毕竟严立恒当官多年,有一定的经验,只需要按照往年的惯例征收赋税即可。 凡事都要有个度,过了这个度就要生乱,要么乱从下边起,要么祸从上边来。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里边的学问可深着呢,单凭着一腔热血,可做不了什么利国利民的大事。 入了五月,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陈明在田间看着农忙的场景,感慨白居易笔下的真实。 他把衙门里的大部分人都派了出去,这个时节,最怕有人滋事放火,这可是关乎民生的的大事,不可不察。 因为是微服私访,来往的农人虽多,但并没有谁认出他来。 陈明也不打扰他们农忙,直到日中该吃饭了,陈明才到麦场里与人搭话。 对方看到有客人来,便让妇人盛饭给客吃。 陈明用已然吃过的说辞婉拒,对方则让其再吃点。 等盛好要递出来,才发现忘带筷子了,这让汉子晒黑的脸上一红,也不怪自己媳妇儿,只说让客人见笑了。 随后,汉子的孩儿在地头的桐树下找了几根枯树枝,以此作箸(筷子)。 可能也知道这样做不好看,因此没有再劝食。 陈大人趁机问道:“阿叔,今年的收成如何啊?”。 汉子用力咽下口中的饭,喉咙略微有些干涩地道:“尚可,今年风调雨顺,一亩地约合一市石。”。(一石为120斤,一市石为100斤,古代十六两为一斤,因此换算以后,一亩地的收成约为160斤) 陈明心中感叹,古时候的收成确实跟21世纪没法比啊! 回过神来,他又问道:“不知分到咱们村以后,每亩地要缴多少粮?”。 汉子伸出四根手指,道:“四十斤”。 陈明疑惑地道:“我看官府发布的文告,没有这么多啊!”。 “里正说了,那运输还有打点都是要粮的。”,汉子平静地道。 陈明点点头,道:“那每亩地只余六十斤,家里还够吃吗?”,说完他又看了看汉子家里的几口人。 “够吃不够吃,恐怕要到年底才知晓。”,说完汉子咳嗽了一下又道:“就这已经比前朝好多了,蒙古贼子岂拿我们当人啊,分明是地里的牛马。”。 陈明顺着他的话往下道:“这么说,我虞朝还算好的。”。 听见这,汉子急了,拍着大腿道:“好什么啊,贵人有所不知。我家尚能度日是因为家里有地,有地的原因何在?是我那大儿子前些年服了兵役,这才用积攒下来的饷银为家里置办了五亩薄田,要不然就只能给地主家去当佃户,一年到头能养活起自己就够呛了,又如何能顾得上一家老小,唉!”。 陈明看着他叹气的样子,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起身告辞。 走出去没多久,又见一位贫苦农妇,抱着孩子跟在人旁。右手拿着捡的麦穗,左臂挂着一个破筐。听她回头述说家境,听的人都为她悲伤。为了缴税家田卖尽,靠捡麦穗填充饥肠。 陈明感叹我有什么功德啊,从来没有种田采桑。一年俸禄有九十石,到了年底还有余粮。想到这些暗自惭愧,整日整夜念念不忘。 国家初立时,姚帝核定天下的土地有八万万亩以上,征收的总数是三千二百多万石,调了几次之后定在两千九百五十万石。 姚帝当时很满意,然后下旨说永不起科。在他眼中,一年能征收这么多粮食已经够吃了,而当朝的征收比例也不高,商业税比例是人均百分之三,农业税比例是人均百分之四。 明面上规定的税收非常低,可实际上征收的税远远高于规定,因为大部分的农田掌握在权贵、士绅这样人的手中,这些所谓的地主如果有功名在身,是可以免税的。没有功名不能免税的,就让下边的佃户去缴粮。 因此,这些没地的农民一要交赋税,二要交租金,这样下来还剩多少粮食? 那些有地的就一定保险了吗?若是遇到天灾人祸,你不得把地卖了缴粮来解灾祸。无论在哪个时代,最苦的都是平头老百姓。 一个人能做的事终究有限,自己也只是个小小的七品知县,没机会也没能力去改变社会现状。因此,在巡视了一圈之后,陈明就回到县衙,处理别的公务了。 显然,征收粮税的事务冗杂,陈明只能叮嘱严县丞让下面的小吏对于农人要多有耐心,不可横征暴敛,若有人敢违抗,衙门严惩不贷。 至于收商税就简单许多了,也可能是因为陈明提前让岳父提点了这些商贾,他们老早就把税银凑齐送了过来,还多了两千两银子。 对于这两千两银子,陈明取其中一半,自己拿五百两,分给严县丞三百两,王主簿两百两,剩余一千两留待之后往上边交税银时打点上官。 至于粮税后续送上来的打点,就再取一半一并递上去,剩余的一半分给师爷等文吏和各部门的差役。 陈明清楚地知道,想在一群“疯子”中活下去,只有两个法子—-装疯和发疯。虽然他不缺这点钱,也不想贪污受贿,但身在官场可不是非黑即白。 别人都贪你不贪,在别人眼中你就是故作清高,别人都拿你不拿这就是握了众人的把柄,人家岂能容你?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那是荷花,不是人。 …… 翁旭是金陵城下辖高淳县的知县,金陵是天子所在的皇城,京官也比地方官大一级,所以翁旭和各州通判一样都是正六品官员。 两个月前,“春闱”放榜,翁大人也去看了,不仅仅是去看一看他的高淳县可有士子高中,更是要一睹今科进士们的风采,看看有没有适合做自己女婿的。 他跟所有“榜下捉婿”的父亲一样,都想择一才貌俱佳之辈,但在他心中,始终认为人品最重要。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既不愿高攀,怕自己女儿以后要看婆家的脸色行事,也不想对方出身太低,让女儿嫁过去受委屈。 因此他把目光瞄准到了二甲靠后和三甲中的进士,先看其样貌再察其人品。 第34章 出阁 翁父审视了一遍之后发现,怎么没有一个入得了自己眼的。 品貌过得去的几个要么是家中已有妻妾,要么是风流淫荡,一有时间就在秦楼楚馆里鬼混,如何能配得上自己那肌骨莹润,举止娴雅的女儿? 难不成要再择良人了吗?可自己女儿已经十八岁了,还能再等下去吗? 幸好这不是生在前朝,我大虞虽然也要求女子十四岁以后要嫁人,可律法终究没有太过严苛。 在宋朝,女子过了十五岁还不嫁人,家人也要坐牢。 正在翁旭为这件事烦忧之际,忽有家仆急匆匆地来报:“大人,有媒人上来提亲” 翁旭心中暗想,倒是赖得挺巧,既然没有相中的人选,去看看来人也好。 于是,他开口道:“请她到堂屋稍候,我马上就过去。”。 瓮父在屋里换了好几身衣服,最后还是决定穿官服出场,这样显得他更加得体大方,精神矍铄。 还未至大厅,就已闻到夫人和媒婆说话的声音,他放慢脚步,仔细一听,竟分辨出了来人。 哟,竟然是金媒婆,她可是金陵城响当当的人物啊,看样子请她来的人定是出身高门,可别是要纳他女儿做妾啊!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不再多想迈步走了进去。 金媒婆见翁大人进来,连忙起身向他道喜,这让翁旭的心中更加笃定了几分。虽然心中不悦,但他还是强忍着情绪,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开口道:“不知金红娘此次前来,是为城中哪一家说亲呢?”。 金媒婆扇着手中的折扇,露出一脸得意的笑容,说道:“是翰林待制黄冔黄大人托老身来为他的侄子说亲。” 翁旭一听这话,顿时有些疑惑起来,忍不住追问道:“黄大人的侄子?不知这位黄公子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金媒婆笑了笑,然后缓缓地回答道:“贵人不姓黄,大人应该听说过他,就是那位新科状元郎许观呀!前段时间,他可是刚被陛下授予了授翰林院修撰的官职呢!” 听到这里,翁旭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沉声道:“金红娘,你莫不是在诓我吧?”。 金媒婆见他这副模样,也收起了笑容,有些不满地反驳道:“诓你?老身哪有那个闲工夫啊!整个金陵城,多少名门贵眷都眼巴巴地盼着老身去给他们家说媒呢,队伍都快排到长芦街去了!这次确实是黄冔大人指名道姓要为自己的侄子许观求娶翁大人家的小姐为妻。” …… 翁大人送走了金媒婆以后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十年后重开科举的第一个状元郎日后一定是会被朝廷予以重用的,怎么就看上了他的女儿。 虽然说他心中对女儿也极为自信,可若对上许观,依旧觉得有点自惭形秽,人家还是连中三元啊! 当他说出考虑一下的时候,金媒婆那脸都拉长了,仿佛在说自己不知好歹,指不定现下人家出了翁府怎么编排他呢! 但在翁父心中,始终觉得,个人脸面是小,女儿婚姻幸福是大。 其后,他又私下里托了人暗中调查这位新科状元郎, 发现此人身上并无不妥之处,越是这样越让人生疑。 许观其人,他曾在放榜之日见过,不仅才华横溢,更有绝代风华,这样的人美到让人觉得不真实。 会不会这背后藏有什么阴谋?嗐!这个念头刚出来就被他打得烟消云散了,自己这十多年来一直不介入朝堂之争,因此才甘居一个小小的知县,现在自己身上又有什么好让人图谋的? 算了,还是去问问女儿的意见吧。 一念至此,翁父也不顾现在已经是夜里了,连忙走到女儿的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门:“清雅,睡了吗?我是爹。” 翁清雅感到非常奇怪,自从长大后,为了避嫌,父亲还从来没有在夜里来找过自己。 难道是家里有什么大事发生?她心里不禁有些担忧,于是快步上前打开了房门。 看到父亲一脸忧愁的样子,她急忙问道:“爹,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翁父走进房间,坐在椅子上,然后慢吞吞地开口说道:“是这样,爹遇到一件事情,一直犹豫不决,所以想要听听你的看法。” 接着,他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几天前,那个金陵城的金媒婆来到我们家,说是为了你而来。男方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叫做许观字尚宾,你觉得怎么样?对这个人是否满意?” 翁清雅听到这个消息,脸上顿时泛起一丝红晕,羞涩地低下头,轻声说道:“一切都听爹爹的安排吧。” 翁父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哎呀,清雅啊,你平时性格开朗大方,不拘小节,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孩子。怎么今天到了需要做决定的时候,反而变得害羞拘谨起来了呢?” 翁清雅的低头不语,心想,都说女儿家要矜持,总不能直接说,爹,我愿意嫁吧。 见状,询问无果的翁父甩袖离去了。 孟子曰:“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这句话的意思是人在幼年时,会敬爱自己的父母,等长成了少年,情窦初开便会怀春动念,恋慕美丽的女子。 非独少年如此,少女亦是。 翁清雅早就和闺中密友谈论过这位传说中的“神仙人物”,既有盖世风华,哪个少女不思慕于他。 最终在女儿有意无意的推动下,这门亲事定了。 翁府庭院里栽种着一棵香樟树,是翁府女儿出生时,翁父亲手所植,现在女儿马上要出嫁了,翁父将其砍掉,做成两个大箱子,并放入丝绸,作为嫁妆,取“良相厮守”(两箱丝绸)之意。 京城名门的婚礼跟地方小家的婚礼又有不同,除了三书六礼之外,已经有台子让赞者主持婚礼了。 赞者先登台,向四方宾客作揖,礼赞婚典,颂新婚贺词。然后许观登堂,翁清雅入阁行出阁礼,新妇出阁,许观手捧木雁为聘,行至新妇和翁母身前,躬身递聘雁,翁母接过聘雁。 之后新人见礼,新人登堂,新人洪盥,夫妻对拜,新人对席。 再之后行同牢礼,合卺礼,互赠信物(新婿赠新妇手镯,新妇赠新婿玉佩),解缨。 最后才是高堂登堂,谒见高堂,击掌盟誓。 新郎官是当朝新贵,翁旭和黄冔又有许多同僚,自然是宾客如云,高朋满座,直到陪客至深夜,许观才进入婚房,见新娘还在端坐着,他告罪一声。 翁清雅见他虽满身酒气,但意识清醒,明明到了屋里,又不着急上床,行男女之事,只坐在桌前喝茶,知道他是正人君子。两人日前并未见过,心中拘谨,需要打破沉默。 于是,她便问出了心中所惑:“京城里那么多大家闺秀,郎君为何偏偏选中了我?”。 许观放下手中的杯子,缓声道:“令尊一生清正廉洁、执政为民,可谓是竭尽自己所能,造福一方百姓,深受民众的爱戴。他虽官居六品,但却不愿意攀附权贵,如此高风亮节,实在让我心生敬佩。想必这样的清流世家,所教养出来的女子必定也是极为出色的。” 翁清雅微微点头,接着追问道:“那郎君未曾见过我,就不怕我容貌丑陋,会丢了郎君的颜面吗?” 许观轻轻一笑,回答道:“四月出游之时,我曾听到过姑娘的声音,犹如山涧清泉一般清澈悦耳,想来样貌应该也是不俗的。” 翁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今日行礼的时候,夫君可看清楚了我的样,貌是否符合你心中所想呢?” 许观摇了摇头,无奈地道:“今日在场之人众多,我自是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而且娘子的团扇遮挡得过于严实,所以我并未看清娘子的样貌。” 翁清雅嘴角微扬,带着一丝俏皮的语气问道:“那现在人还多吗?” “不多,客人已经都走了。”,等这话说出口,许观才明白其话中的意思,走到她身前,夺了扇子,低头一看,果是明眸皓齿,光润玉颜。 水到渠成,两人相拥在红床上翻滚,春光大泄,便纵有千种风情,惜无一人见。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第35章 中毒 方生是明德十六年的秀才,可惜去年参加豫州的乡试没中,要不然也不会在私塾里教书了。 整天面对一些难以管教的小娃娃,谁都会烦,更何况是最没有耐心的自己。 这不,才低头的功夫,就有学生倒在了地上,准是他后边那个孩子用脚勾了他的板凳。 刚想出声呵斥,没想到屋里的学生接二连三地躺在了地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跟我演这一出戏。 他拿着戒尺快步走过去,低头一看,呃,这孩子怎么口吐白沫,身体抽搐,这可不像是能装出来的。 抬头数了数,竟然有一半的学生都是如此。 方生赶忙对学堂里安然无恙的孩子里最大的一位道:“福童,快去请郎中,让他赶紧过来。”。 那孩子会意,飞快地往外跑去。 方生在这照看着倒在地上的学生,那些没事的孩子因为害怕已经蜷缩到了后边的角落里。 方生自是顾不到他们,来回在倒地的人中间走动,怎么有的孩子气息越来越弱了呢,有这样的发现以后,他内心更加慌张了,怎么叫个郎中这么久还没叫到,他完全没意识到福童才刚出去,这时候度日如年啊! 他又暗自后悔起来,要是平日里看些医书就好了,一本,哪怕是一本,现在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他更快地穿梭在几人之间,不断地用手指去量这些人的鼻息,根本不记得自己走了多少趟,量了多少次。 对了,掐人中。自此,凡是气息薄弱之人,他都用拇指去掐对方的人中,看起来还是有些用的,孩子们多少有点反应了。 终于,福童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看这孩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夫肯定没跟上,在后边往这赶呢!结果没等到救命的药,噩耗来了。福童稍顺了气,道:“先生,那医馆里躺满了这种病人,大夫根本忙不开,我喊了好几遍,没人应我啊!”。 …… 这边陈明正和家人吃着早饭,其间,云锦对正在盛粥的丫鬟道:“袖儿,等会吃完早饭,你去买几个烧饼回来,中午的时候我们可以再切点黄瓜伴着一起吃。” 袖儿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而后主仆二人继续聊起些闲话,话题无非就是些家里家外的一些琐事罢了,陈明对此并没有太多兴趣,所以只是听听,没有什么特别需要他关注的事情。 饭后,陈明刚刚在书房坐下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声音响起:“大人!出事了!” 陈明抬头看去,只见田二一脸焦急地走了进来,陈明皱了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慢慢说。”田二喘了口气,连忙说道:“大人,城里有很多人突然倒地不起,被送到了医馆后,大夫说他们都中毒了!” 陈明一听,脸色大变,急忙站起身来问道:“有多少人?情况严重吗?” 田二有些犹豫,支吾着说道:“这个……城里的两家医馆加起来,大概,嗯,得有一百多人了,病情非常严重,已经有十来个人因为救治无效而死亡了。” 陈明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吼道:“什么?” 在院子里追着孩子喂饭的云锦刚听到陈明的喊声,就见他急匆匆地自里面出来往门外赶,知道肯定出了急事,因此也没有出言询问让他耽搁。 一走在街上陈明就发现了不对劲,相较于昔日的喧闹嘈杂,街上多了些混乱。在赶去医馆的路上,刚疾步走过一家私塾,身后就有一位穿长衫的先生从里边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边哭边喊:“众邻们,都来救救孩子们吧,人快不行了!”。 听到这,陈明扭过头来,带着身后的衙役就往他身边走,方生看到陈明和身后的官爷就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指着学堂的位置给陈明说:“都在里头呢,赶紧跟我来吧。”。 进了屋的陈明,看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批孩子,他毫不犹豫,背起一个就往外面跑,不用他吩咐,后边的人就知道该怎么做,就连累了半天的方生也背了一个。 幸亏陈明出门时又叫上了五个衙役,这才不至于说人手不够。 人命关天,就是累也不敢放慢脚步。 陈明一直有锻炼身体,第一个把孩子送到了医馆。 看着里外人挨人已经躺满了,陈明拦住正要施针的赵大夫,道:“事有轻重缓急,先救孩子和青壮,年迈之人往后放一放。” 赵大夫点头称是。 等到衙役陆陆续续都把孩子送过来了,还是没看到那位教书先生的人影,陈明吩咐差役:“回去两个人,迎一迎。” 说完,他又对剩下的几人发号施令:“田二,你们几个去城外乡镇里抽调大夫,就是抓也要把人给我抓过来。”。 发现还是有源源不断的病人往这送,陈明找到几个症状比较轻的,询问他们早上都吃了些什么,这几个人的回答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都吃了城南的黄氏烧饼,好啊,源头竟然在这里。 当陈明带着两名衙役赶到黄氏烧饼铺子的时候,严立恒严县丞早已赶至,让下边的人把铺子围了起来,外面也围满了城里的百姓。 彼时,烧饼铺的老板黄宗武和其妻刘氏还在做烧饼,当听见有人说,吃了他家的烧饼中毒了,夫妻俩只认为是有人来闹事,老黄拿着擀面杖就要去打人。 胡扯些什么,他们家的烧饼已经卖了几十年了,每天打八百个烧饼,许州城的百姓还不够吃呢! 直到官府的人围了上来,严县丞上来拿人的时候,他们俩还是不相信自己家烧饼有问题。 刘氏为了自证清白,拿起刚烤好的烧饼就往嘴里填,狼吞虎咽地吃下一整个,然后她自信地开口道:“看吧,我一点事儿都没有!”。 陈明和严立恒在旁边看着这一幕,也不禁开始怀疑自己,难道他们两人都想错了,不是烧饼的问题。 就连拿住黄老板的两名衙役手上都松了力道,黄宗武挣脱开来,委屈地道:“这生意一好是非就多,总是有人时不时地来我们这闹,也不知道今天是谁搞的鬼,连衙门里的两位老爷都惊动了。”。 他说话的时候,陈明注意到黄宗武背后其妻刘氏忽然站不住了,刚开始她想扶住案板,但是扶住了案板还是站不稳,身子来回晃动,终是支撑不住,仰头栽倒于地。 有此为证,再坚定的话语都不攻自破。见到这一幕,黄宗武一脸地不可置信,想要俯身去扶自己的媳妇儿,但被身后的衙役重新拿住,后方两人气力之大,令其难以挣脱。 第36章 许州烧饼案 陈明伸出右手,,将身旁衙役腰间所配的大刀猛地拔出,然后毫不犹豫地悬在了黄宗武的脖颈之上。 见这人对自己的生死不管不顾,只关心地上的刘氏,陈明大声喊道:“来人,把刘氏送到医馆里救治。”。 听到这话,黄宗武终于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连忙开口向陈明道谢。 陈明眼神中的冷意却并未因此而消散,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道道:“我问你话,你如实回答。如果你敢有丝毫的隐瞒或者欺骗,我现在就会毫不犹豫地砍掉你的脑袋。听明白了吗?”。 黄宗武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淋漓,他用力地点点头,语气颤抖地回应道:“一家老小都系于小人之身,小人绝对不敢有任何欺瞒大人的地方,请大人尽管发问吧。” 听到此话,陈明点点头道:“你一天打多少烧饼,今天卖出去了多少?” 黄宗武想了想,道:“我与娘子四更天便起,一直打到正午,每天可打八百烧饼,今天卖出去了约有六百。”。 六百个烧饼,这不是说中毒的也得有这么多人,这还不算多人分食一饼的情况。 不能再耽搁了,陈明让衙役先把犯人押入大牢,路上则和严大人边走边商量对策。 回到衙门以后,两位大人让衙门里一半的衙役拿着更夫的铜锣去通知城中的百姓切勿再食烧饼,以免产生新的病人,又命另一半的衙役去下辖各县抽调郎中和解毒的药材。 忙完这些以后,陈明总感觉自己似乎还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可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想不起来。 不管了,救治病人要紧,再去看看医馆里的情况吧! 此时不宜安坐后方,应出现在一线,才能彰显出许州的领导和百姓同舟共济。 他出了县衙的大门,走在街上,忍不住又回想起这一切,烧饼,烧饼,糟了,是她。 陈明脑海中浮现出吃早饭时的一幕,这时候距离当初已过去一个半时辰(古代1个时辰=2个小时),家里不会要吃午饭了吧? 想到这里,他回头便往府衙内堂飞奔,边走边在心中祈祷:“老天爷保佑,烧饼还没吃到妻儿嘴里。”。 终于跑回家中,陈明一眼便看见院子里正在洗衣服的袖儿,气喘吁吁地问道:“早上买的那烧饼,没人吃吧?” 袖儿疑惑地看了陈明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回答说:“方才就夫人吃了半张,还剩下许多,老爷是饿了吗?奴婢给您拿去。” 陈明听到这话,如遭雷击,感觉天都塌了下来。 他连忙跑进屋里,想要带夫人去诊治。推了屋门才发现,云锦正躺在床上和儿子玩儿呢。 见丈夫一脸惊慌失措地闯进来,云锦好奇地问:“怎么了,夫君?发生什么事了?” 陈明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向妻子解释清楚,只是紧紧拉住她的手,催促道:“快起来!快起来!把孩子先交给袖儿看着·,别问那么多了,先跟我走再说!” 说着,他就要拉起云锦往外走,完全不顾云锦此刻连外衣都未穿。 云锦被丈夫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用力甩开陈明的手,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说清楚,我哪里也不去!” 陈明看着眼前固执的妻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焦急地说:“烧饼,那黄氏的烧饼有毒啊,你吃了半张,还不赶紧跟我走。”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老爷,我今早买的烧饼可不是黄氏铺子里的哦,而是旁边陈氏烧饼店的呢。”陈明转头看去,只见袖儿走了进来 听到这话,陈明顿时如释重负,心中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原来如此,怪不得夫人吃了之后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原来是因为买的是陈氏的烧饼。 然后,他不解地问道:“不是都说黄氏的烧饼更好吃,你怎么去买陈氏的?” 袖儿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床上的主母,然后回答道:“是夫人说,虽然黄氏的烧饼更好吃,但那陈正平是老爷的本家,我们理应照顾一下他的生意。”。 “好袖儿,好夫人!”,陈明忍不住赞叹道。 前者她是夸袖儿这个丫头乖巧听话,后者则是夸夫人通情达理。这也算是善有善报了。 危机解除,陈明还是要回到岗位之上的,临走之前,他还是扔了厨房里的烧饼,只觉得看了恶寒,让家人自己蒸馒头吃,或者食米饭。 陈明和严立恒一直调配人手、救治百姓,忙活了整整一下午,晚上陈明召集衙门里的官员就此事开一个会议,人刚刚坐齐,田二就屈伸递过来一封书信,说是知州府送来的。 陈明看着从豫州知州府送过来的申饬书信,瞬间变了脸色,重重的将拿着书信的手拍在了桌案上。 右前方的王修已经料到了是什么,心中正在窃喜。 忽听主位的知县大人怒道:上次你在背后做点小动作也就算了,当此危急时刻,本官和严大人都在努力救治百姓,没想到还是有人在背后搬弄是非。王主簿,你以为本官真的不敢动你吗?来人啊,拖出去,斩了!”。 陈明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回荡在大堂之中,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话音刚落,王修就被身后的两名衙役架着双臂,强行往外拖去。 他一边挣扎,一边嘶声裂肺地喊道:“大人,不是我做的啊,不关我的事啊。” 然而,陈明并未理会王修的辩解,他的脸色阴沉如水,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见对方不为所动,王修才歇斯底里地道:“陈明,你凭什么杀我,证据在哪里?”。 陈明的脸上浮现嘲弄之意,他冷笑道:“哼,你以为你的手脚真的干净吗?本官早就注意你许久了,你的府里最近是不是少了一位贴心下属?王主簿,要不要看看他的口供啊!”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早已被陈明识破。而那个贴心下属,正是他的心腹之人,知晓许多机密之事。 王修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他于绝境中依然挣扎:“陈明,你不能杀我,我是刘知州的人,我给他做过文吏,杀了我,你的前途就毁了。”。 严县丞这时候也劝陈大人不要冲动,可陈明之意已决,为了许州的安定,他不允许有跟他不是一条心的人存在。 城中的百姓遭此大难,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便借这王主簿的人头一用,来压一压民众躁动的心。 为什么最初他没有怀疑严县丞,因为严大人当初看到了太子府签发的任命文书。既然有人以为他是太子的人,那他就借一借东宫的虎皮。 斩一个小小的主簿算什么,不过是无尽大海里的一朵浪花罢了。 再说,发生了这样的大案,没有人背锅怎么行,王主簿贪污受贿,待查抄了其家产,正好可以用来抚恤被毒死的百姓。 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开封·,刘府,听到陈明怒斩王修消息的刘知州大发雷霆,什么时候连一个小小的知县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看来,他是不知道,在这豫州谁说了算。正在他想要略施手段的时候,手下的师爷附耳给他说了一则消息。 刘子辉疑惑地道:“怎么可能呢,凡是太子府的人,最远也是在金陵以外的扬州府任职,怎么会来这穷乡僻壤之地呢?罢了,且忍你一忍。”。 …… 忙了一天,陈明躺在床上忧心,此次中毒之人约有四百,已经死了三十余人,还有一部分人病情还没稳定下来,肯定有些熬不过今夜,弄不好还得死十来个。 必须尽快破案了,无论是上边,还是民众,都需要一个交代。 第37章 查案 歇了一夜,精神稍振。 早饭,陈明只草草吃了两口,就出门了。 没办法,时不待我。 出了衙门,赶到医馆,统计出新的数据。这才了解到,目前死亡人数已经达到四十有二。 好在其余中毒之人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应该不会有人再死了。 就这已经是事发以后,处理得当的结果了。 也不知是因为病人太多照顾不过来,还是人心叵测,大夫不肯全力施救,亦或是其它原因,夜里死的人中,竟然有黄宗武之妻刘氏。 真是世事无常终有定,人生有定终无常。 接下来,就要着手案子上的事了。 很明显,这个案子没那么简单,若真是黄氏夫妇所为,黄刘氏恐怕不会以身试毒。 此等要案,已经需要知县和县丞共同审理。 他们昨日就判断出是黄氏做烧饼的面粉里有问题,可究竟是何人所为,却实在不知。陈明和严立恒,先去磨面的地方搜寻一番,可探查无果。 若是能判断出所中何毒,从毒药的来源查案,肯定是个捷径。 只可惜没有现代仪器能分析其化学成分,从而判断其组成。 如此只能用笨方法了,将市面上能买到的毒药,和面粉混合,再喂给牲畜,从其症状,判断究竟是何毒所致。 这就需要时间了,没有两三日完不成。陈明将此事交给仵作司于去施行。 从得利的角度来看,若烧饼卖不成,此烧饼铺老板之不幸,却是其它卖主食的店老板之大幸。 如此,许州城里所有卖馒头、包子、面条甚至黄氏烧饼铺附近的酒楼以及提供饭食的客栈经营者皆有嫌疑,需要一一排查。 突然,陈明发现陈氏烧饼铺今日没有开门,问了周围的邻居,才知道其老板陈正平言自己回老家了。 对此,陈明觉得不对劲儿,严县丞却说能理解对方此举,毕竟出了这档子事儿,烧饼铺生意惨淡,就是继续经营也卖不出去。 陈明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严大人所说的确实没错,但这个案子可不单单只是影响烧饼的售卖这么简单啊,它对于我们许州城里所有经营吃食买卖的商贾来说,都是一次巨大的冲击。 您看看,今天还有人会在外面吃饭,或者购买外面的食物来吃吗?那么整个食饮行业都呈萧条之状,为什么唯独这陈正平回到了老家呢?” 说完后,陈明便看向严立恒,只见对方正陷入沉思之中,陈明接着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来人呐,按照当初登记的地址,立刻前往他的老家将陈正平捉拿归案 话音刚落,孙平便带领着捕班迅速出发。 直至天黑,衙役们才空手而归。 孙平赶忙向两位大人禀报情况,表示当他们到达陈正平的老家时,从他以前的邻居那里得知他并没有回来。 果不其然,正如陈知县所预料的那样。他微笑着开口说道:“严大人,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做‘做贼心虚’呢?” 听到这话,严立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回答道:“我想……我已经看到了!” 说完,他又在心中暗暗敬佩陈明起来。光从他审理两个案子就能看出这位年轻的陈大人心思缜密,机智如狐。 如此精明能干,怪不得会被太子殿下看重。 这样的人是不会在豫州呆多久的,只怕下次述职,殿下就会将他留在京城。 如此,就更得好好结交于他,最起码也不能得罪。 他严立恒为官多年,从一个小小的书吏干到今日的八品县丞,全凭自己慧眼如炬,远离是非,明哲保身,完全不是王修那般抱了人家的大腿一步升天的人。 陈明着许州城里的画师根据熟悉之人的描述画出了嫌犯陈正平的容貌,发布通缉告示的同时,出动捕班和快班的所有人员在各个官道上堵截过往的行人。 这人今天早上才逃走,他跑不出去多远。 而且陈正平昨日案发之后,没有选择立马逃跑反而继续做了一天的生意,可见他胆大心细,又存在观望的态势。 如果陈明料想的不错的话,此人应该还在许州所辖范围内,自己发布这样的命令是容易打草惊蛇,但同样的只有受惊了以后,才容易露出马脚。 他就不信,处在这样的环境中,陈正平还能安稳地在隐匿之处驰然高卧。 若是对方有这个心性,也不至于因为嫉妒而陷害黄氏了。 本官就在这静静地看着你如坐针毡,如芒刺被,如鲠在喉,作为一个优秀的猎人,他有足够的耐心。 陈正平被抓是在案发的第三日,他在从长葛逃往郑州的路上,被藏在道路旁的衙役“守株待兔”。 上午抓住嫌犯,下午陈明就开始审犯人。 这次他并未选在公堂之上审案,而是在衙门外的空地上,要当着许州城所有百姓的面,给这个案子做个了结。 陈知县和严县丞一正一副地坐在台阶之上,看着那身披枷带锁、尽显落魄的陈正平,陈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阴恻恻的笑容,缓缓开口问道:“哼,这胆战心惊的日子,是不是过得格外艰难呀?”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仿佛早已看穿了陈正平内心的慌乱。 “我不知道大人您在说些什么呀,小人什么也没做,小人冤枉啊!”陈正平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惊惧,强装镇定地沉声回应道。然而,他微微颤抖的声音却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安。 一旁的严大人见状,当即就想要对陈正平动用刑罚,以迫使他交代罪行。 但却被知县大人迅速地阻止了,陈明深知,如果只是通过屈打来让陈正平招供,那么很容易落人口实,日后难免会引发诸多麻烦。 陈明嘴角微微上扬,自信满满地说道:“你以为本官没有证据,就定不了你的罪?”他语气中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让陈正平不禁心头一颤。 见对方不置可否,陈明又继续说道:“我大虞有制,买毒药都要入册登记,即便是你当初用的是假名,可买这么大剂量的毒药,你不会以为药材铺的老板认不出你吧?需不需要本官把整个许州,甚至整个豫州药材铺的老板都叫过来指认你?” 他的话语中充满着威胁之意,仿佛已经将对方逼入了绝境。 听到这里,跪在下方的陈正平已面如死灰,终于破防,如实交代了自己的犯罪过程。 据他所说,他与黄宗武各自开铺经营烧饼,两家距离不远,但黄宗武的生意却非常好,而自己经营的小店却生意惨淡。 于是,一股嫉妒的火焰从他心中升起,再加上此前二人有过矛盾,他便有了报复的念头。 八月二十三日,他购买了一两砒霜谎称欲药老鼠,九月三日晚上,他潜入黄宗武烧饼铺的厨房将砒霜放入盛面粉的大缸里,搅拌均匀后回家。 但过了一会儿后,他又自觉投放的药量不够,于是便再次潜入将剩余的毒药全部投放。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看他如今的模样,早已经不是人了,是狰狞邪恶的魔鬼。 案子已破,陈明下令将陈正平就地诛杀。 不如此,不足以平民愤。 还好这陈正平是个光棍,要不然屠刀之上,还要平添几个无辜之人的鲜血。 第38章 尘埃落定 罪犯易诛,可人心难安。这个案子源于人性的丑陋,致使许州城中的百姓四百余人中毒,四十二人身亡。不仅惊动了知州府,还传到了陛下的耳中。 即便陈明和严立恒应对甚佳,可治下发生如此要案,依旧是有过无功。上边倒也没有传信责怪,只是天子颁布法令,以后禁止各州药铺售卖剧毒之物。 虽然已有天子律令作保,可整个许州的餐饮行业依旧生意惨淡。 在之后的几十年里,连外地人都知道一个共识,许州人不爱吃烧饼,可见后劲儿之大。 得知真相被放出来的的黄宗武状若疯魔,四处寻找陈正平的尸骨要将其挫骨扬灰。平定下来以后,这个男人默默地将其妻掩埋,然后回到家中看着自己的烧饼铺子,坐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最终,他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陈明不知道他走的时候有多么的无助,多么的绝望。 黄氏烧饼铺从此空空荡荡,店前立起一个牌坊,上边是许州知县大人亲手所书:“黄刘氏,贞洁烈女。”。 这场风波结束,城郊的乱葬岗上又添了几十座新坟。 在其家属料理后事的时候,有个唤作“宝哥儿”的孩子非拉着他娘到南地坟里祭拜祖先。 一来到祖父坟前,宝哥儿直接跪倒便拜,磕头不止。 妇人一脸疑惑地看着这一幕,几时吾那顽劣的孩儿年的这样孝顺了! 过去许久,宝哥儿才终于止住。他扭过头来,对着母亲边哭边道:“娘,你不是一直搞不懂为什么那天我没吃黄氏的烧饼吗?”。 妇人点点头,学堂开课的时间早,她每天都给儿子一文钱,让他在去私塾的路上买个黄记的烧饼当早饭吃。 出事的那一天她飞奔到学堂里,发现自己儿子挤在屋中的角落里一点事都没有,细问之下才知道,那天儿子没吃烧饼,真是谢天谢地,福大命大。 她一脸好奇地盯着儿子,等着听对方继续说下去,为自己解惑。 只听宝哥儿接着说道:“其实,我每天早上都没买过烧饼,我把钱都攒下来,放学后去听评书了。” 肯定是祖宗保佑,才让我这样做的,呜呜呜。 …… 此时,陈明坐在县衙三堂东花厅的石桌旁,他拿起桌上的酒壶倒出一杯清酒,然后又浇在地上,口中喃喃地道:“这杯酒既敬被烧饼毒死的四十一位百姓,也敬黄刘氏。”。 然后,陈大人开始自斟自饮起来。酒不醉人人自醉,再醒来已是半夜。陈明从床上起来,重新走入院中,听着虫鸣,陷入沉思。 蛩吟罢一觉才宁贴,鸡鸣时万事无休歇。争名利何年是彻?看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裴公绿野堂,陶令白莲社,爱秋来时那些: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想人生有限杯,浑几个重阳节?人问我顽童记者:便北海探吾来,道东篱醉了也。 是了,今日是重阳节。恍惚间,叶子上的一滴露水,落在头顶,真凉。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再抬头时,身上已多了层厚厚的外衣。 原来是云锦翻身,没摸到身边之人,她于恍惚中起身,看到丈夫站在外面,那模样竟似与夜色融为一体。 云锦见状,瞬间清醒许多,匆匆取了外衣走出屋子,然而此时那陈明却是方才楞地出神,全然未察觉到她的举动。 她轻柔地为身前的男人披上袍子,随后从背后紧紧抱住他,温声说道:“露深寒重,夫君可千万不要着凉了,以免伤了身子。” 陈明回头,与妻子携手移步到院中的秋千上坐下,移步到院中的秋千上坐下。 他满脸迷茫,口中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当初自己毅然决然地选择这条路,到底是对还是不对?这一路上经历的诸多波折,实在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云锦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温柔且坚定地说道:“即便我们不招惹是非,再谨言慎行,可是非却会寻你而来,躲是一定躲不过的。”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陈明忍不住在心中赞叹起妻子起来。 而后,她又缓缓地开口道:“我清楚地知道,如果许州知县不是夫君,只会死更多人。若我未曾有幸遇见夫君你,我真的无法想象如今自己究竟身处何种境地”。 陈明知晓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三年前在那神农山上所发生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他微微用力,将云锦更紧地抱入怀中,两人就这样相依相偎着,仿佛时间都在此刻静止,唯有彼此的体温和心跳相互交融,共同抵御着外界的一切风雨。 重阳节始于先秦时期,源于天象崇拜,《易经》中把“九”定为阳数,九月初九,两九相重,所以叫重阳,也叫重九。 发展到虞朝,已经有很多习俗,如登高、佩茱萸·簪菊花、吃重阳糕、射箭、放风筝、赏菊·饮菊花酒,还有吃螃蟹和亲友相聚等。 前些年,陈明一家都没有怎么过过节日,主要是因为没有条件。今时不同往日,再加上祸乱刚过,需要放松放松心情。因此,一家人也计划了几个项目。 三人先佩茱萸簪菊花,茱萸雅号“辟邪翁”,菊花又名“延寿客”。民间认为九月初九也是逢凶之日,多灾多难。佩戴茱萸以辟邪求吉,所以重阳节也被称为“茱萸节”。这种风俗已经延续了近千年。宋代还有将彩缯剪成茱萸、菊花来相赠佩戴的。 禹州鸠山镇有几座小山,于是一家三口乘马车前去攀登。金秋九月,天高气爽,登高远望可达到心旷神怡、健身祛病的目的。故重阳节又被称为“登高节”。相传此风俗始于东汉。登高所到之处,没有划一的规定,一般是登高山、登高塔。 陈明本以为两岁的儿子恐怕走不了多久,就要被自己抱着前行。没想到小家伙牵着陈明的手迈过了不短的路程。反倒是云锦缺乏锻炼,经常要求停下歇一歇。好在山的海拔不高,还是比较容易登顶的。 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山上的风景优美,确实能改善人的心情。直到太阳西坠,人影散乱,一家人才随着人群回去。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知县游而乐,而不知知县之乐其乐也。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知县也。知县谓谁?许州陈明也。 天色已晚,回到家中,下人已备好了晚饭。值得一提的是,桌上的重阳糕作成九层,上面还作有两只小羊,以符合重阳(羊)之义,其上插一小红纸旗,并点蜡烛灯。“糕”与“高”字同音,有步步登高的意思。单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陈明以片糕搭于小儿头额,祝曰“愿儿百事俱高”。其后治酒剥蟹,佐以咸鸭,配着糕点下肚,其味妙不可言。 第39章 新官到任 之后的两个月,许州城一直未发生什么大事,就连平日里因为鸡毛蒜皮的争吵也少了许多。 因此,虽然也有几件对簿公堂的案子,也都被陈明交给严县丞处理了。 自己则继续以往,白日读书,夜晚习武,闲了就陪陪妻儿,日子过得轻松舒适。 十二月,听说上边要派一位新的主簿下来,严立恒在心里希望对方是个聪明人。 如果其不明局势,自己可以点拨一下他,但如果其非要往枪口上撞,恐怕还会走上他前任的老路。 而陈明则是对此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不管对方是不是刘知州派过来的眼线,他都毫不畏惧。 陈明一直坚信,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若遇困难,他有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勇气。 杨文远在去年豫州乡试中了举人,只可惜今年会试遗憾落榜。 小地方走出来的读书人,终究比不上那些有名师教导的士子。 单是策论一题,他就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虽然父亲是怀州县丞,但他平日里只知道读书写字。 因此,杨父打算让他到岗位上历练历练。 好在他为官多年,积累了一些人脉,再加上儿子已有功名在身,理应授予官职,上边倒也没有吝啬,许州尚有缺可补,就让其到此担任主簿一职。 杨县丞自不会让儿子毫无准备的就去上任,任命的文书一下来,他就托人打听了许州的近况。 没想到自己刚走了三年,许州就换了两任知县和两任主簿,只有原来的县丞没有丝毫变动,还是自己的老熟人。 和严立恒通了书信才知道,上一任主簿已经死于非命,没想到许州还是个是非之地,可惜儿子上任已成定局,只能拜托严立恒多照看一二。 严立恒知道来者是故人之子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可惜两人都不知道杨文远和陈明的过节,不然的话,杨县丞就是不惜抗命,也要让儿子辞不就职。 当陈明看到杨文远的时候,他微微愣神,没想到新来的主簿竟然是这人! 缘秒至此,人生何处不相逢! 杨主簿向陈知县行过礼后,只觉得对方看着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又实在想不起来。 陈明可不管他心中在想什么,简单打了个照面以后就告辞离去了。 他对自己媳妇儿的这位“前夫”心中无感,也没想着要报复对方。 可若是杨文远反而内心失衡,两面三刀,那他也不介意与其新仇旧恨一起算。 这天,孙捕头带着捕班的两人巡街回来,竟看到一位熟悉的身影。 他刚想开口说话,杨文远就道:“哟,三年不见,孙哥已经升职了,恭喜恭喜!”。 孙平挥手打发走后边的两人,震惊地道:“公子,你怎么在这里?”,因为杨文远今日刚到,只来得及面见两位上司,还没有正式上任,穿的也是普通的长衫。 因此,他没认出这就是新来的主簿,只认为是杨公子故地重游,或者有事要办,顺道来见一见故人。 如此,他可就真来错了。 杨文远看着熟人的样子,稍有些奇怪。 怎么看到他,孙哥竟然有些不太欢迎,难道是已经忘了昔日的情分吗?果然世人皆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道出了自己的新身份。 没想到,孙平知道他是新任主簿以后,非但没有出言恭贺和巴结,反而眉头紧锁,面如苦瓜,这让他更加不明所以。 好在孙平没让他等多久,只见其微微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之色,缓缓说道:“公子已经见过陈大人了吗?” 见对方点点头,他又继续道:“陈大人没什么表示吗?”。 杨文远疑惑地道:“没有啊,你觉得他应该有何表示啊?”。 原来他一切都不知道,孙平更加苦恼起来,他赶忙向其说道:“公子可知,那陈大人之妻是谁吗?”。 “是谁啊,难不成也是位故人?”,杨文远好奇地道。 孙平左右顾视,见四下无人,才开口道:“这个人公子当然认识,正是那商贾之女云锦。”。 杨文远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他无法置信地道:“什么?她当初不是被贼人掳走了吗?后来是听说其又回来了,可陈大人堂堂七品知县,又怎会娶一个名节受辱的女子?” 孙平将杨文远拉到一间静室里,他仔细地关上屋门,才缓缓地轻声道:“听说这云氏,当初就是陈大人路过将其救下的。最关键的是,这位陈大人也与公子有关,三年前,他就是云氏商铺里的那位账房。当初,还是您下令让我将其抓去参军,公子,你记起来了吗?”。 孙平的讲话内容,一次比一次让他震惊。听完后边的内容,他已经吓得腿软了。 杨文远还记得临走时父亲的嘱托,这个陈知县是有后台的人,让他万万不能得罪。 没想到自己还没上任,就把这人得罪死了。 这可如何是好? 孙平在一旁扶住赶忙扶住杨文远,安慰其道:“公子也不必太过害怕,当初您也是受了奸人挑拨。经过这大半年的相处,小人也看出来了,这位陈明陈知县并非是一个牙呲必报之人。既然他今日没有直接发难,日后只要您对他恭敬有加,多多示好,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公子,你看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听到这话,杨文远的心中稍安。 对啊,当初动手的可是孙平啊,既然那陈明没有重罚他,也应当不会追究自己了才对。 平静下来以后,杨文远才重新开口道:“孙哥,你说得对,我就按照你说的做。”。 孙平走后,杨主簿立马给自己父亲写了书信,让人快马加鞭地送往怀州县衙。 看完儿子的亲笔书信,杨父也是感到一阵头大。 没办法,当爹的总是操不完的心。 他赶忙又给严立恒写了一封书信,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让严县丞当一当和事佬。 信里还有自己多年来的积蓄,一共一千二百两银票,其中二百两是给严的报酬,另外一千两让其转交给陈明。 两日后,陈明手中拿着银票,感叹道:“真有钱啊!”,一个小小的县丞一千两银子说拿就拿出来了。 人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看来果真如此。 第40章 猜灯谜 马上就是新年了,陈夫人让孩子交给丈夫照看,自己则和丫鬟袖儿出去置办年货。路过衙门时,不经意间的一瞥,竟看到一个不该看到的身影。 找来田二一问才知道,原来这杨文远已经任职七八天了,怎么夫君也不告诉我一声! 自这以后,田二总是有意无意地在陈氏夫妻面前提到杨文远巴结知县大人的嘴脸,虽然两人皆心中不喜,却又都未曾开口阻止。 转眼就到了上元节的晚上,陈明抱着儿子出去看花灯,老远就听说城北有个铺子的老板为了吸引客人前来,办起了“猜灯谜”的活动。陈明对此也颇感兴趣,也去凑个热闹。 走近一看,其店前已搭好了木架上边挂着八个条幅,老板直言,猜对了有物相赠。 其一为,猴子身轻站树梢。(打一果名) 其二为,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打一用物) 其三为,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打一物) 其四为,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同。(打一用物) 其五为,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打一物) 其六为,前身色相总无成,不听菱歌听佛经。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打一物) 其七为,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打一物) 其八为,皇帝见了要起身,圣人见了要施礼。此字不凡仅四笔,无横无直无钩曲。(打一字) 陈明仰头看过一遍,心中已有底,原来都是些民间常用之物,只是观众里学有所成的不多,因此尚无人猜对。 陈知县既来,自不能空手而归,要在民间树立好形象。只听他朗声道:“我只取对自己有用之物,其二是砚台,其四是算盘。”。 众人听了陈明所言,恍然大悟,都称“陈大人才思敏捷”。陈明让身后的田二接了奖品,正要离去时,听到又有一声音传出:“其五是风筝。”,却是那杨文远。 见陈大人盯着自己看,杨主簿赶忙接过老板手中的风筝,然后快走两步,双手递给陈大人怀中的孩子,道:“杨某就借花献佛,送给小公子了。”。 陈明心中暗叹,这杨文远倒是个“妙”人,他低头让怀中的儿子道谢,杨主簿直言,不必,不必。 回县衙,转过道,熟悉的院落逐渐映入眼帘,云锦如同一只欢快的鸟儿般前来相迎,看得出来,她心情不错。 望着孩儿手中那五彩斑斓的风筝,云锦的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轻声问道:“这么漂亮的风筝从哪而来呀?” 陈明刚欲开口,就被田二抢答道:“是杨主簿猜中灯谜赢得的礼品,其后为了巴结大人,才转赠给小公子的。”说完,他还模仿起杨文远当时的嘴脸。 田二的话音未落,云锦的那张原本洋溢着笑容的脸就已变得冷若冰霜。 陈明见状,赶忙阻止住田二的演绎,让他先行退下休息。 待田二缓缓离去后,云锦皱起眉头,对身旁的丈夫说道:“夫君,你不用一直让田二这般刻意去贬低杨文远。” 陈明一脸无辜地连忙摆手道:“我没让他这么做呀,夫人。” 见自己媳妇儿置若罔闻,他赶忙又接着说道:“你若是不信,咱们可以把田二哥给叫过来,当面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叫过来有什么用?田二整日跟着你,不用你使眼色,就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云锦听后,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冷冷地道 陈明闻言,只觉心中一阵苦涩,眼眶微微泛红,低声道:“夫人,你竟是这样想我的?” 闻听此言,云锦越发生气,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那夫君又是如何想我的?以前那事就过不去了是吗?我跟了你三年多,孩子都两岁零五个月了,你现在还拿杨文远恶心我。”。 说完,她就一把夺过儿子手中的风筝扔在地上,然后抱着孩子便匆匆回屋,只留下一肚子解释的话想说又未来得及说出口的陈明。 陈大人在院里坐了一会儿,推门想要回屋,发现里边已经落了门闩。应是听到了他推门的声音,屋里的灯突然熄灭了。 这时候,陈明扭过身来,看着地上的风筝,似乎也来了气,他起身用力地踩了两脚,然后又掏出火折子,将其迅速点燃。 看着化为灰烬的风筝,陈明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没办法,只能到客房将就一晚了。 翌日,从袖儿口中得知自己惹了大祸的田二跪到云锦面前赔罪,坦言自己本是为了恭维老爷才说了胡话,惹得两位主子心生龃龉,他百死难赎己罪。 实际上,云锦昨日夜里就开始后悔自己口不择言,说了不该说的话,现在又看到田二如此诚恳的模样,心中已是知道自己错怪了丈夫,可真要让其给陈明赔礼道歉,其面上又实在挂不住。 陈明这边早上没吃东西就到县衙当职了,只是心情实在不佳,处理起公务来也事半功倍。 他索性起身离了书案,到街上转转。行至半途,发现一家花店,便出钱让老板在一精美的瓷瓶中插了花束自己带走,又亲自到别的店里买了夫人最喜爱的几样吃食,这才回到内堂。 当云锦看到桌上摆放的花瓶和小吃时,心中感动不已,不用想也晓得是何人所为。 她已然知道这是丈夫在给她台阶下,如果自己不下,这个台阶一会儿就没有了。聪明的女人自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因此陈明刚坐在书房看书没多久,袖儿就端上来了夫人刚做的点心。他早就饿坏了,很快就吃干抹净,可惜量太少,只食了个半饱,又不好伸手再要,万一没了岂不尴尬? 晚饭后,云锦把孩儿抱到袖儿房中让她帮忙照看,自己则早早熄了灯火,躺在床上。 没过多久,就听见了推门的声音,她赶紧侧身,面朝里头。 这次没下门闩,陈明一推即开。瞎摸到了床上,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一伸大腿,膝盖抵到一个屁股,好啊,竟敢诱惑本官,女贼,看我如何惩治你。 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没有什么是一炮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炮、炮火连天不间日。 第二日,严大人看到陈明,只觉得知县大人气色不佳,劝他保重身体。 对此,陈明只说是最近公务繁忙,有些操劳过度。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仇英的《清明上河图》里就有一间鲜花店,里面摆满了各类鲜花,据史料记载,宋人不但养花、赏花、插花,而且还簪花、食花。南宋吴自牧的《梦梁录》中说道:“插四时花,挂名人画,装点门面。”。可见至少自宋代开始,插花不再只属于宫廷的高雅艺术。) 第41章 癫邪 时光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很快就到了阳春三月,豫州下辖的各州、县都要相继举行新一轮的院试,由每州、县的学政主持。 许州的学政是正八品的教谕,其除了管理许州的教育事业,包括兴办学校、选拔人才等;同时也负责文化方面的事务,如推广儒家经典、维护社会风气等。 此外,他也承担一定的行政职责,比如犯人是生员,就需要教谕参与听审。 涉及考试的事务繁多,陈明也不好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其一人,毕竟院试也是许州的大事,当地的读书人都指望着参加这次考试使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更上一层楼。 因此,陈知县、严县丞和杨主簿都从旁协助,以求这个过程行进顺利,圆满结束。 在许州举行考试的时候,开封的“院试”就已经结束了,刘英正是这万千考生中的一员。 平日里被父亲约束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而今一考完试就带着五六个仆从游山玩水去了。 对于考试结果,他既不关心,也不重视,自会有人给他安排好一切,谁让他有个好爹呢? 为了防止被人追到,刘公子此行并没有特定的路线,遇见岔路只论前后脚。 若是左脚在前他就往右拐,若是右脚在前就往左拐。 反正不管哪个脚在前,都一定不走直路。 如果兴致来了,还要在荒野田地里穿行一段。 对此,他身边的仆人一个都不敢多言,尽可着主子怎么高兴怎么来。 这可苦了在后边追赶的马庆祥了,想他堂堂正九品的仁勇校尉,竟整日跟在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公子身后,还要想尽办法给他擦屁股。 如果事情闹大了,传到他父亲的耳朵里,自己就会动辄得咎,倍受惩处,这样的日子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此次,他只是趁着刘公子考试的时间,回家看了看老婆和孩子,没想到天大地大豫州他最大的刘英竟然提前交卷跑路了。 马都尉本来还想责问开封教谕,为什么允许有人可以提前交卷,但看了看对方的那张苦瓜脸,他又为难不下去了。 连受命于其父的自己,都对刘公子无可奈何,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学政呢? 因为七转八拐,刘公子用了三天的时间才看到一座城池——许州城。 一路上都没有吃好喝好,于是他到城里的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许州城最好的酒楼里吃些酒菜。 食到嘴里,刘公子感慨道:“小地方终归是小地方,这菜吧,尚能入口,酒就难以入喉了。”。 对此,他底下的狗腿子,都是出声附和。 这些年他们陪着主子没少吃香的喝辣的,就是刘公子说狗屎是香的,恐怕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刘英吃了两口,便扔了筷子,看着手下这几人难看的吃相,心里更加厌烦起来。于是,也不管他们吃没吃饱,直接开口道:“走,跟着我去赌钱。”。 这刘公子的混名人称“活阎王”,最是天下第一等弄性尚气的人。 前年他看上一个人妇,夜里便带着仆从翻墙摸了进去,这家的男人竟然还敢反抗,他当即就结果了对方,然后又奸了那女子。 这妇人第二天就告到了公堂之上,但是这开封的知县怎么敢定他的罪,最后还是刘知州出面主持了公道,刘英的随从杀人淫女,判了个秋后问斩。 这件事也给刘父敲了警钟,自己这儿子幼年丧母,祖父母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未免溺爱纵容,以致性情乖戾,无法无天。 自此,刘父就派了自己的一个下属一直守着儿子,生怕他再生出些祸端。马庆祥的家人尽在其掌握之中,谅他也不敢不竭心尽力。 进了赌坊,刘公子使钱如土,完全不计较输赢,很快就被人盯上了“这头肥羊”。老板也派人参与进来,好拿个大头。 身在局中,刘公子很快就输光了银两,又伸手往手下去要,众人劝他不住,便随他去了。 待尽皆身无分文,刘英面子上挂不住,便取下亡母遗物——一块上好的和田玉佩,要赌最后一把。没想到,天不遂人愿,又输了。 对方伸手便要取走桌上诸物,却被刘英按住其双手道:“他奶奶的,凭你也敢拿老子的东西。”。 那人见此,骂道:“买定离手,落子无悔,你这厮还想抵赖不成?”。 刘公子面上挂不住,便喝着手下人一打,你三拳我两脚,就将其打了个稀烂,大夫尚未请来,人就没了。 老板一看出了命案,立马带着店里的伙计,将几人拦了下来,又让人前去报官。 能开赌坊的也都不是寻常人,他可不怕事儿。哪知道对方打死了人还镇定自若,一点没有怕的样子。 衙门里,严县丞接到报案时吓了一跳,怎么又出命案了,回过神来,他无奈地问道:“通知陈知县了吗?”。 “回大人,陈知县带着妻儿去许田狩猎了。”,下边的人赶忙回应道。 倒是不凑巧,也罢,先去看看吧。待了解了来龙去脉以后,严县丞心中已有了主意,于是便发签差衙役立刻将凶犯一党拿来拷问。 刘英刘公子站在公堂之上怡然不惧,直接就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严立恒坐在公堂,面上虚张声势,又是传“证人”,又是要“凶器”,最后着医者和仵作前来,才真正搞明白情况,原来是“旧疾发作,暴毙身亡”,公子无罪,又判赌坊老板赔偿了刘英钱财,此案方了。 事后,严立恒庆幸,还好陈大人不在,要不然还不知道事态会发展到何种地步,那时自己又当如何抉择,不知道还保不保得住头上的这顶乌纱帽。 一切都如刘公子所料,这严县丞倒还真是个公正严明之人,自己日后得空,也会在父亲面前为其美言几句。 刘英的心情丝毫没有因为这事而受到影响,出了衙门以后反而更开心了几分。 “走吧,接下来咱们去青楼里听听小曲儿,看看里边的艺人都是些什么货色。”。 社会风气不正,你站得再直也是歪的,倘若你向着斜的风气去倾,反而让人觉得你站得直了。 第42章 春猎 天地是万物的旅舍,光阴是古往今来的过客。而人生浮泛,如梦一般,能有几多欢乐?古人持着蜡烛在夜里游玩,确实有道理啊。况且温煦的春天用艳丽的景色召唤我们,大自然将美好的形象提供给我们。我们又如何能辜负这盛况呢? 有此感慨,陈明一大早就带着家人去亲近大自然,享受天伦之乐了。 此时,许田的林中生存着大型猎物,陈明运气不错,猎到一头梅花鹿。下午,他带着收获寻找安身之所,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和妻儿宿在一农户家中,这样较为安全。 这一家姓甄,夫妇俩有一个女儿,如今十五六岁,出落的明媚动人,名叫莲儿。若不是看陈明拖家带口,甄父恐不会答应让他们借宿一晚。 安顿下来以后,陈明分给其一大块鹿肉,这可让甄氏一家高兴坏了。 第二日,陈明一家并没有急着回去,难得出来,自然要玩尽兴了才行。 因此,离了甄家之后,陈明将马车停靠路边,让妻儿在车中休息,自己重新到林中游荡。 然而,没过多久,竟听到熟悉的呼喊声。 咦,这不是莲儿的声音吗? 陈明快步跳出林间,果然在路上看到她的身影。 莲儿看到陈明,边跑向她边开口道:“先生,您救救我爹娘吧,求求你了。”,陈明让她别着急,只有说出原委,他才清楚该怎么办。 原来,这刘公子在许州疯玩了一天,已经没了兴致。青楼妓院里也都是些庸脂俗粉,丝毫提不起半点欲望。 于是在客栈歇了一晚后,就准备离去。路过许昌县里时,恰巧碰到甄氏一家出门。 他一眼就相中了“莲儿”,初时只觉得她只比普通女子漂亮三分,可其明明未施粉黛,眉间却有一点胭脂红,似乎是从娘胎里带来,这瞬间引起了刘英的兴趣,罢了,凑合着磨磨枪吧! 老两口一看,女儿要被欺负,一个拿起竖铲,一个拿着木锹,舞得是呼呼呼的,回头还不忘提醒女儿快跑。 要说这刘公子等人,若是没有先前赌场杀人后的“轻描淡写”,尚会忌惮一二,不敢胡乱发作。 如今看到两个农人挥舞凶器,已是视作对方挑衅在前,那就别怪他们心狠手辣了。 待结束了这里,还要去寻那女子呢。 陈明带着莲儿再返回时,对方已在追来的路上,他们看着两人一脸淫笑,莲儿被下的慌忙躲在陈明的身后。 别人惧他们,陈大人可不怕,他直接迈步便去教训对方。 陈明每日夜间习武,已持续三年半之久,自然不是是这些绣花枕头可以比的。 只见他拳拳到肉,还融合了现代的一些格斗技巧,分别击中几人要害,很快,就将几人打得倒地不起。 收拾了他们之后,陈明将其尽缚于树,待回到甄家,发现莲儿父母已倒在了血泊之中,应是失血过多而亡。 陈明见此,气不打一处来,没想到他治下的百姓,还有如此丧尽天良的狂徒。 他的怒气直冲霄汉,再无心游玩,就要带着犯人回衙门,要将他们绳之以法。 陈明用一根长绳将他们束在一起,拉着他们绑在车后,路上就要让让这些人吃吃苦头。 云锦听到外面的声音,就抱着孩儿从车上跳了下来,刘大少一看到陈明之妻就两眼放光,瞬间感觉先前的少女不香了,人妇才有味道,况还是个极品。 于是,他忍不住开口道:“小子,今日之事,本公子可以不计较,只要你把你媳妇儿双手奉上。”。 陈明过去就给了刘公子一拳,怒道:“狂徒,说什么胡话,现在不是你计较不计较我,而是我要计较你了,你再敢多言一句,我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跟我去衙门吧!”。 听到要去衙门,几个人都笑出声来,也罢,看看你待会儿怎么哭。 陈明可不会想那么多,在这许州,还没有他不敢得罪的人。 陈知县把几人带回衙门时,已是下午。因为生气,他和夫人连午饭都没吃。 甄氏夫妇都是勤劳朴实的农人,今早离去时几人送别时的话语还音犹在耳,谁曾想眨眼间就已阴阳两隔。他必须要为两人讨回公道。 严县丞和众衙役看到陈知县把这一群“瘟神”又请了回来,还以为是昨日有人给陈明偷偷报信,陈大人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沙子,才又将人追了回来。 刚想劝劝陈知县不要往枪口上撞,卖刘知州一个面子,就听见陈明已将今日之事娓娓道来,原来是又生了祸端,还被陈大人瞧见,受害者还是陈知县相识之人,还对陈夫人出言不逊,这可如何是好? 严县丞揪着下巴上所剩不多的胡子,眉头紧锁,开始思考对策。无论如何,都要先熄了陈大人的怒火才行。 于是,他缓缓向牢房走去。 见到刘英等人那一瞬间,严立恒那原本就略显冷峻的面庞更是沉沉地凝起,仿佛能滴出水来一般,他缓缓开口沉声道:“公子今日之举,做得有些过分啊!”。 刘英满心欢喜,还以为严大人此番前来是要放他们出去,让他们重获自由,哪曾想,严大人竟是还要先当着他们的面数落一番,这着实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刘公子对此满脸不忿,梗着脖子道:“我们做得有啥过分的,是我们受了欺负,严大人可把那人抓起来了?”。 严大人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微微皱眉,厉声回应道:“那人?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就敢这样说。” 刘英却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无所谓地道:“到底是何人啊?能让严大人如此动怒,想来是有些来头吧。” 严立恒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而后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乃是我们许州的知县大人” 刘公子一听,脸上顿时露出鄙夷之色,他撇撇嘴,不屑地笑道:“咦,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看把你怕的,你不说,我还以为他是天王老子呢!在我豫州的州城开封,即便那六品的通判见了我,也是客客气气、礼数周全,不敢有丝毫怠慢,而这许州的小小知县,又何足畏惧?”。”。 严立恒见他如此说话,知道这件事已不能善了,自己该好好考虑一下“站队”的事情了。 陈明回来以后,自有田二禀报昨日之事,细问之下才知道,这群人已经在许州犯下命案了,知州大人的儿子又如何,难道因此就能罔顾国法,草菅人命吗? 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然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舍得一身剐,敢把阎王拉下马。 第43章 威武不能屈 在刘公子背后吃土的马校尉终于赶至许州城,稍作打听之后,就往许州县衙而来。 来到县衙后的马庆祥表明身份,要见许州的主事人。 严立恒正愁不知该如何与陈知县交涉,如今正主来了,且看其如何施为。随即,便领马校尉见了陈明。 马庆祥与陈明互相拱手见礼之后,他便便毫不拖泥带水地开口直奔主题:“陈大人,不知此事该如何和解?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陈明却是态度坚决,眼神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坚定地道,道:“和解?马校尉莫不是在痴人说梦吧?那刘英在我许州连杀三人,你觉得还有和解的可能吗?” 马庆祥面色凝重,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虑,意味深长地道:“大人,他们一共六人,不一定非得是公子所为啊!” 陈明听闻此言,仿佛听到了一个极为荒诞的笑话般,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抹不屑之色,道:“他是主谋,没有他的命令,他的那些仆从如何敢放手施为,没有他做后台,那些人如何会这么胆大包天?”。 马庆祥满脸疑惑,不解地看着陈明,眼中满是迷茫之色,道:“大人为何要故意装糊涂呢?您心里清楚,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陈明眉头紧紧皱起,那两道浓眉仿佛都快要纠结在一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语气强硬地说道:“本官该懂你的什么意思?看来这种事情你们早就在开封做惯了,可这是许州不是开封,本官的治下不吃这一套。”。 “大人怎么就这么迷呢?什么开封什么许州,不都是刘知州的治下,你说在这豫州是谁说了算?”马庆祥满脸无奈,微微摇着头道。 陈明听闻此言,顿时怒不可遏,他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来,眼中闪烁着犀利的光芒,大声喝道:“他刘知州再大,能大的过我大虞的律法吗?马大人,你堂堂正九品的仁勇校尉,何时竟成了他刘知州的家臣?你难道忘了是朝廷授予你的官职,不是他刘子辉。”。 这番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马庆祥的心坎上,让他心中一阵刺痛,苦涩地笑了笑,缓缓说道:“马某也是身不由己啊!” 最终,劝说无果的马校尉骑着快马扬长而去。 陈明也不在此多待,转身回了内堂。 见到妻儿以后,陈明神情凝重地对云锦说道:“夫人,赶紧收拾行囊,和生儿一起出去避避风头吧!”。 云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却并未立刻有所行动,只是轻声问道:“那夫君你呢?” 陈明静静地望着她,缓缓开口道:“我得留下,还有些事要办。” 听到这话,云锦坚定地道:“夫君不走,我也不走,我当初跟你从云府出来时我就说过,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陈明看她目光决绝,便不再试图劝她离开,他深知自己妻子外柔内刚,她既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那便是心意已决。 “也罢,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同生共死。”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云锦依偎在陈明的怀中,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目光温柔而专注地看着他的下巴,仿佛想要将这一刻永远铭记在心。 忽听丈夫又道:“那就把生儿送到舅兄那去吧,也给岳父大人通个气儿,让他们明日带着生儿离开许州城,就说要去南方进货。”。 云锦听到这番话,震惊不已,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明,口中喃喃自语道:“事态竟然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吗?竟然如此危急?” 陈明看着她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也是一阵酸楚,他轻轻叹了口气,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低声道:“也许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待云锦抱着孩子出门后,陈明心中暗想,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为保自己和家人平安,看来得早做打算了。 一想到这,陈明起身入了书房。 很快,就有两封书信从衙门传出,一封被人快马加鞭送往东边,一封则被田二亲自送往西边。 这一晚,不知道有多少人夜不能寐,可该来的还是会来,太阳依旧从东方升起,自鸣鸟于清晓给人报时。 许州县衙之外,有一人很早便至,直等到日上三竿,嘴唇干裂,面色惨白的莲儿才敲响了这个沉寂已久的鸣冤鼓,鼓声响彻云霄,也在召唤着黎民百姓前来观看。 严县丞坐在公堂之上闭目养神,莲儿被带上来之后先挨了二十大板,打得这女子隔着衣服渗出血来,染红了地上的青石板。 严立恒睁开双眼看着莲儿,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有何冤屈?”。 “民女甄莲儿,家住许昌县陈曹乡许田村,此来是为状告刘英等人杀我父母。”莲儿哀声道。 说完,她双手又颤颤巍巍地从胸口掏出一张状纸。 严立恒着人接过,呈上来以后,他一眼就看出这是陈知县的笔迹,心中已然知道这件事果真不能善了。 至于上面所写的内容,他是看都没看。 还是老一套,严县丞微微仰头,审视着原告甄莲儿,缓缓开口问道:“可有人证、物证啊?”他那严肃的表情仿佛能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起来,心中暗自盘算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对此,某人早有准备。 莲儿听闻严县丞的问话,眼中瞬间涌起悲切之意,她哽咽着缓缓说道:“人证是许州知县陈明陈大人;那六人的衣袍之上还沾染着亡父亡母的鲜血,可为物证。”。 她的话语中饱含着深深的痛苦与坚定,仿佛要将这份情感传递给每一个在场之人,让人心生怜悯与愤慨。 陈明此刻缓缓站起身来,他整理了一下官服,正欲开口为众人讲述事情的经过,然而却听严立恒冷冷地道:“陈大人,此案干系重大,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话。”。 严立恒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警告之意,但陈明却毫不退缩,毅然决然地道:“昨日案发之时,本官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刘英等人残忍地杀害甄氏夫妇的一幕,那血腥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而且,他们还妄图对那这位甄莲儿行那不轨之事,其行径之恶劣,令人发指。” 严立恒闻言,眉头紧紧皱起,心中暗自思索着该如何处理眼前的局面。 他深知此案的复杂性与严重性,片刻之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低声道:“传嫌犯” 随着他的命令下达,六个犯人被带了上来,众人的目光顿时聚焦在他们身上。 只见刘英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而其余五人则显得有些不安,眼神中透露出些许慌乱与恐惧。 五个仆从纷纷跪倒在地,唯有刘英昂首直立,丝毫没有悔改之意,那嚣张的姿态让人恨不得上前将他痛打一顿。 陈明见他如此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沉声道:“刘英,你见了本官和严大人,为何不跪啊?”。 刘英冷哼一声,歪着头道:“本公子前几天刚参加完开封的院试,现在已是秀才,按我朝律例,我可见官不跪,且你们不得对我用刑。”。 陈明吃了瘪,却不觉颜面有失,见严立恒无动于衷,他开始发号施令:“来人啊,给我速速动手,打他身边的五人”陈明对着身边的衙役道。 五个仆从良莠不齐,用刑之后,竟有那宁死不屈者,即便面临着巨大的痛楚与威胁,依旧坚定地守护着他的主人; 而亦有那怯懦之辈,未经几番拷打,便直接俯首认罪,声称自己乃是受那刘公子之命令而行此事。 目睹此情此景,陈明神情冷峻,厉声喝道:“刘英,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言语可辩?还有何脸面狡辩?” 那刘英却是一脸不以为意,竟然还能挤出一丝冷笑,紧接着,他伸出手指,指向一旁的莲儿,口中吐出恶毒之言:“你们以为是我害死了她父母吗,你们错了,其实她才是罪魁祸首,如果她当初愿意从了我,会发生那么多事吗?”。 这话明明荒诞至极,可堂上的衙役听了,却又都觉得有几分道理。 这是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论,一旁的莲儿听闻此等话语,心如刀绞,悲愤交加,她以手用力拍击地面,发出阵阵沉闷之声,口中哀号之音,回荡在整个公堂之上,令人闻之心颤。 陈明此刻实在是不忍再直视这一幕凄惨之景,只得无奈地轻叹一声,对着身旁的严大人说道:“严大人,此案至此,已然明了,是时候该宣判了。” 可等了半天,严立恒依旧没有任何表示。 陈明顾笑立恒,脸上显现出讥讽之色,直言不讳地道:“既然严大人不敢说话,那就由本官宣判,刘英一党草菅人命,在我许州接连作案,致使三人惨死,明日午时,于北街菜市口问斩。”。 接下来就是签字画押环节,五个仆从都被人拿着,签了字按下指印,轮到刘公子,却无人敢动手。 见状,陈明大声言道:“怕什么,一切后果都由本官一力承担。”。 听到此话,杨勇才鼓起勇气,起身接过口供、印泥和毛笔向其走去。 刘英初时听到要把自己斩首示众,愣了片刻,没想到这位陈大人还真有几分胆气。 这可激起了他的胜负欲,也罢,老子就陪你玩玩儿,看咱们谁能笑到最后。 一念至此,这位刘公子竟然毫无反抗地便在纸上签字画押,这让人为之侧目。 第44章 倒反天罡 刘英狂归狂,其实一点也不傻。开封距离许州不过二百余里,策马疾驰只要大半日就能赶到,一天的时间,能够做很多事了。 只可惜身在囹圄,不能目睹这场大戏。想到这里,他竟有些稳坐帐中,却能搅弄风云的感受。 陈明下了公堂,回到家中,将案子的结果告于夫人。 云锦满脸疑惑地盯着陈明,眼中满是不解之色,她轻声问道:“夫君既有心为莲儿讨回公道,干嘛不将那刘英就地诛杀,为何还要再等上一天?这其中莫非还有什么深意不成?”。 陈明脸色微冷,缓缓言道:“杀这刘英容易,但仅仅如此未必就能真正讨回公道,我给刘知州时间,也给自己时间。”。 云锦听后,仍是觉得一头雾水,仿佛被一团迷雾笼罩着,但她深知陈明做事向来有他的考量,便也不再多问。 此时的开封知州府,气氛格外的凝重。 听着马庆祥战战兢兢地禀报着事情的经过,那刘知州顿时怒不可遏,他猛地抬起手,狠狠地甩了马庆祥一个响亮的耳刮子,口中怒吼道:“你这个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我当初是如何再三叮嘱你的? 从刘大人那剧烈起伏不停的胸口,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此刻内心深处汹涌澎湃的愤怒,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而马庆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有些懵圈,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满是委屈,但他也清楚,对方此刻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根本不会听他的任何解释。 这些年来,他早已习惯了面对刘知州的喜怒无常,只能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刘知州看着马庆祥那副模样,心中的怒火更是难以平息,他不想再看到这个人出现在自己眼前,当下便大声骂道:“还不快给我滚!别再让我看到你这幅没用的样子!” 马庆祥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了房间,心中暗自叹息,不知接下来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命运。 待对方走后,刘子辉渐渐平静下来。 没想到这个陈明还是个软硬不吃的人,还好上次出了那事以后,自己不仅派人打听了这位陈知县的过往,还向上边的人询问了关于其后台的事。 原来是得罪了金陵城里的大人物,被人从进士榜单上拿掉了名字,上边查清以后为了补偿他,才给了个七品知县的位置。 什么太子府的文书,不过是科考“公平公正”的一张遮羞布而已。 既然你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本官这次直接就把你埋在坟里。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当刘知州的大驾赶到许州县衙的时候,陈氏夫妇正在书房整理书籍。 陈明素来爱书如命,不仅经常把先贤佳作拿在手中,时时阅读,日日背诵,而且书上都写满了他的笔记。 既有对文章诗词的理解,亦有他读后对于生活的感悟。 闲暇之时,每次翻阅,都能给他带来不一样的收获,正与“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相合一契。 若是迷茫困惑之时翻上一番,则可以清心明目,坚定心中所想。 越是读书越是仰慕那些圣人贤人的学问,感慨自己认知的浅薄。 因此,才会更加努力地在知识的海洋中遨游,就如同“小鸡啄米”,孜孜以求。 听到衙役通传上官召见的声音,陈明不紧不慢地把书本放回原位,云锦为夫君正衣冠之后,陈明从容不迫地走了出去。 此时的他心生豪迈,自觉纵是刀山火海又何妨! 如果一个人的内心足够强大且对自身有绝对清楚的认识,那么当所有人都在称赞他的时候,他不会飘飘然而在鲜花和掌声中迷失自己,当所有人都在否定他的时候,他不会感到沮丧而去轻易地怀疑自己。 据理力争,可与世人辩;心无所惧,敢为天下先。 陈明走进去才发现,堂上已坐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上至五品的知州,六品的通判,下至不入品级的典史,都等着自己一个呢! 合着这是“鸿门宴“啊! 跟项羽不同的是,刘知州是个和蔼可亲的好大人,看到陈明前来,赶忙起身扶住他要弯的身躯,让他不要客气,还将其按在了椅子上。 知州大人起身,其他人又岂敢安坐不动,此时也已纷纷站起,刘知州伸手让众人重新落座。 待诸官纷纷坐定之后,他方才清了清嗓子,然后郑重其事地开始说明自己此行的来意:“各位,我听闻许州昨日发生了一起命案,甚至连本官的儿子都涉案其中。”。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眼神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仔细观察着每个人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接着又继续说道:“诸位不必忧心,若是犬子真的有罪,合该依法论处,本官绝不会包庇于他。” 此刻,众人静静地注视着他那一脸正气、毫不含糊的模样,心中不禁暗自思忖,莫非这位刘大人真的是一位公正严明的好官? 唯有那陈明,却是满脸不屑,嘴角微微一撇,心中暗道:若他真如他所表现出来的这般清正公允,又为何会教出如此品行不端的儿子? 再者说,他今日大费周章地前来此地,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仅仅是为了走这一趟过场,给众人演这么一出看似大义凛然的戏吗? 且继续往下听吧! 果不其然,刘知州稍作片刻的沉默后,再次开口说道:“只是我听下边的官员举报,说这次断案有失公允,涉嫌屈打成招一事,不知是真是假?”。 听到这话,在陈明身旁坐着的的严立恒,早已被吓得浑身颤抖,双腿不由自主地跪倒在了地上,带着哭腔大声道:“没有,大人,绝对没有这等之事啊!” 刘知州赶忙将他扶起,惊讶地道:“哦?竟是严县丞审的案。” 说着,他还为其他官员介绍起严立恒来,说严县丞在许州任职多年,勤勤恳恳,大事小事上从未出过差错。 然后,他安慰起严立恒道:“对于严县丞的为人,本官自是信得过的,只是此案干系重大,日后还需向上边禀报,今夜,你就当着本官和诸位大人的面,再审一遍吧。” 原来是整的这一出,严立恒擦擦头上的汗,心想。 上官有命,底下的人岂有不从的道理。 于是,夜里又开了公堂,先传原告甄莲儿,可怜这女子先死了爹娘,白日又挨了二十大板,现在正是应该养伤的时候,现在又要被折腾过来。 等了半天,这莲儿没等来,下面的衙役反而带回来一个黑衣男子。 陈明一看到这种情况,心中顿感不妙。 为首的衙役急匆匆地走到众人身前,满脸焦急地道:“启禀各位大人,我们赶到时,那甄莲儿已被此人杀死。”。 陈明听闻此消息后,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懊悔之情,他不停地责怪自己为何如此疏忽大意,竟然没有提前想到这一关键环节。 只要对方想要翻案,无论怎样费尽心思去遮掩,都始终绕不过莲儿这至关重要的一道关卡。 毫无疑问,是自己的疏忽大意直接导致了她的悲惨结局,是自己亲手将她推向了死亡的深渊,这份愧疚如同沉重的枷锁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正在他陷入深深懊恼之际,刘知州一脸严肃地说道:“怎么本官不在,这原告还活得好好的,本官一来,这原告就死了呢?莫不是某人怕本官探知到真相,因此才杀人灭口?” 说完,他看向众人,见无人回应,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犀利的光芒,对着严立恒便道:“严大人,还愣着干什么?快审审这凶犯,看看究竟是何所致。” 严县丞此时也终于回过神来,他面色凝重地对着那名犯人厉声喝道:“你为何要杀那甄莲儿?速速从实招来,不得有任何隐瞒!”。 那名男子原本就神色慌张,此刻更是显得手足无措,他哆哆嗦嗦地试图为自己辩解,但言语却愈发混乱不堪。 最后,他竟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突然伸出手指着陈明,大声喊道:“是陈大人用一家老小的安危要挟我,这才迫不得已杀了那女子,还望各位大人明察秋毫,还小人一个公道。”。 戏看到这里,陈明已搞明白了一切,原来这是要把脏水尽往自己身上泼啊,他自然不愿被人牵着鼻子走,索性掀了这棋盘。 于是,他满脸怒气地指着刘子辉,破口大骂:“好卑劣的手段,你儿子杀人父母,你又杀其孤女,你们父子一个卑鄙虚伪,一个丧尽天良。接下来,想必就是要让那刘英六人上了公堂,然后说一切都是我所为了吧?还有什么阴招,都一并使出来吧!”。 听到此话,刘知州已面色铁青,作为豫州职位最高的官员,他何时受过这种气。 他眼神微微一示意,顿时便有一人会意地点头,随即迅速行动起来:“陈明,你切莫再在此处信口雌黄、胡言乱语!你干下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早已不是一回两回了!四年前,你就在怀州神农山劫走我妻云氏,还残忍地屠杀了整个婚队。” ”陈明脸上满是讥讽之色,他微微仰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看着眼前怒气冲冲的杨文远,缓缓笑道:“连你这样的小丑也跳出来了。” 此时的杨文远因为有了依仗,变得有恃无恐起来,平日里那胆小怕事的性子已经全然不见,他一脸坚定地说道:“有此婚书为证,我看你还能如何狡辩!” 说罢,他从怀中猛地掏出了一张泛黄的纸张,正是四年前在许州县衙他与云氏两人签订的婚书,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仿佛在诉说着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还有,当我被派到许州任主簿时,没想到这陈明已经摇身一变,竟做了许州知县。我因为知晓当年之事,被这奸人处处排挤,我父亲还因此送给了此人一千两银子。此事有严县丞为证,陈贼,你这还想抵赖不成?”杨文远眼中充满了恨意,再次大声斥责道。 陈明嘴角微微扬起,似有些后悔地道:“没想到,之前还小看你了!” 然后他环顾四周,看着堂上安坐的衮衮诸公和静立不动的众多衙役道:“诸君,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见无人应答,他面上满是嘲讽之意,心中绝望,语气冷漠地道:“尔等今夜在此冷眼旁观,来日若是你们遭受冤屈,也休怪他人没有伸出援手。因为人情冷暖本就是如此,莫怨世态炎凉!”。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 第45章 三闾再现 刘子辉再也忍不了他了,当即便对身前的衙役怒道:“都在愣什么,还不赶紧拿下这个狂徒。“。 衙役们得到知州的命令,纷纷看向陈明,虽有人跃跃欲试,可看到陈知县站在那里怒目圆睁,心底都生出一丝恐惧。 刘知州看到身前的衙役犹疑不定,扭头示意身后自己从开封带来的几名心腹动手。 这几人忠肝义胆,不知道帮他料理过多少凶人,又怎会被一个文弱书生吓到。 陈明一眼就看出,刘子辉身边的几人都是练家子,远非刘英那几个狗腿子可比,今天怕是在劫难逃。 果然,陈明虽然能抵挡一二,可很快就被几人擒下。 平静下来的刘知州迈步走到其跟前,他缓缓蹲下身子,将自己的脸庞凑近陈明,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低声却又透着威胁地道:“陈大人,如果不想吃苦头,还是尽快招认得好。“。 陈明则是毫不畏惧地仰头,眼中满是愤怒与鄙夷,对着刘知州狠狠地吐出一口唾沫,随即骂道:“呸,狗官!”那唾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对方的脸上。 刘子辉用手指肚轻轻拭去右眉上的唾沫,胸中的怒火引而不发。 他转过身去,才瞪着严县丞,其目的不言而喻。 很快,公堂之上就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直至陈明痛晕了过去之后,才有人抬着他将其丢入牢中。 陈明下了大狱没多久,刘公子就被人放了出来,只是他的那些仆从就没这个好运了。 在他刚放出去以后,就被人在牢里勒死,然后丢到了西郊的乱葬岗上。 刘英一出来就要求见他的父亲,刘知州的手下原以为刘公子要见其父是为自己的手下求情,没想到他一开口便是:“爹,那陈明之妻云氏呢?我要去见她。”。 听到此话的刘父抬手便给了儿子一巴掌,愤怒地道:“混账,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着女人,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能走到这个地步吗?你以为要杀一个朝廷的七品命官有那么容易吗?为今之计,唯有捉拿住云氏的父母还有她的那个小儿子,以此做要挟,让她去指控他的丈夫,这样才能坐实陈明的罪名。”。 如果不是还在许州,他非得把这个儿子打个半死。 刘英还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火,这下他也知道他爹这次为了给其擦屁股,废了不少力气。 当下再也不敢提那妇人的事情,只期父亲利用完之后,没有将其直接杀掉,自己再想办法把云氏给弄过来。 待刘英悻悻地地离开之后,刘知州缓缓转过身来,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轻声问身旁的人:“有那云氏父子和陈明幼子的下落了吗?”。 其下首之人不敢看刘大人的目光,他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地回答道:“禀大人,下边的人还在极力追查,应该用不了几日,就有结果了。”。 ”刘知州听罢,心中暗骂一声,废物,但他也深知此事急也急不来。 不知为何,他心底总是涌起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仿佛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绝对拖延不得。 要知道,越是身处高位的人,往往对自身的灵觉越是敏感,绝不能再这样继续等待下去了 一念至此,他果断地下发命令:“天明时,就在城中四处张贴文书,详细描述这个贪官污吏的种种罪名。待午时三刻,本官亲临刑场,为民除害,斩了这陈明!”。 就在这时,在其旁坐着的孙通判低声道:“大人,如此恐怕不妥吧?既没有人证物证,又没有犯人的口供,上边追究下来,我们又当如何?”。 刘知州道:“先让他在拟定的口供上按下手印,再找个能模仿其笔迹的人。至于人证,只要两日,我就能抓住那云氏父子和其儿子,那时这陈明已死,云氏不可能不按我说的做。要不然,他们都得死。”。 对于后者,刘子辉有着绝对的自信。云氏就是再忠贞,也绝不会为了一个死人而不顾父兄和儿子的死活。 陈明夺人妻女,杀人父母,收受贿赂的消息瞬间在许州城炸开了锅。 没想到这个人看起来衣冠楚楚,背地里却禽兽不如。 当陈明被困在囚车中拉往刑场的时候,许州城的百姓都自觉组成了声讨陈明的“大军”,他们拿着臭鸡蛋,挎着装有烂菜叶的篮子,端着盛满脏水的盆子,要惩治这个恶人。 对于扔过来的诸物和人们口中传过来的言语,陈明都坦然受之,他的脸上无悲无喜。 脑海中闪过昔日种种,他尚且不会因此而引发心中的感触,更何况是外界的诸事。 不知是谁,端起一盆脏水向他泼了过来。水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滑落,他看着,幻想着,幻想假若顺流而下的不是水,而是血,那时又是何等感觉? 或许,他不会有任何感觉,仍旧如同现在这般看着,幻想着。 因为他早已麻木,麻木的思想,麻木的灵魂,麻木的肉体。 从外边看,他呆如木偶,行将就木;从内在看,现在所发生的任何事物,都再也无法触动他麻木的神经。 当人群拥上来对陈明口诛笔伐的时候,后方有一群孩子起了争执。 如果田二在的话,恐怕会有些眼熟,这不就是当初学堂里的那一群因为吃烧饼中毒被他们救下的孩子吗? 其中有一个还是陈大人亲自背去医馆的,这个孩子唤作“喜顺”。 起因是他听到别的孩子也跟着骂陈明狗官,这才跟他们争吵起来,说陈知县当初救了他们,陈大人不是狗官。 孩子们如同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般越吵越乱,只是前方的声讨大军人声鼎沸,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 没一会儿,他们竟然竟然因此而大打出手,拳脚相交间,场面一片混乱。 这才引起了大人们的注意,其中一个孩子的父亲从人群中瞧见这一幕,赶忙挤了出来,将他们分开,并嘱咐他们不可再斗。 他待不了太久,毕竟还有正事要办。 被分开之后,孩子们逐渐冷静下来。 这时候,喜顺突然走过来向那些立场不同的孩子致歉:“对不住,是我错了。”。 然而,有的孩子却像是倔强的小牛犊一般,把头毫不留情地扭了过去,丝毫不肯接受他的道歉。 一旁的福童,他比其他孩子的年龄都要大一些,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和探究,上前问道:“喜顺儿,那你说你错哪了? 喜顺微微皱起眉头,脸上浮现出追忆之色,片刻后,他缓缓开口道道:“方先生教过我们,不能因为私情而枉顾是非曲直,虽然这个陈大人救过我们,但不影响他是个狗官。”。 听到这,孩子们都觉得他说的有理,便不再生他的气。 没过多久,陈明就被拉到了刑场之上。 待他被送上断头台时,人们看到这位原来的“青天大老爷”凝聚目光,仿佛一一瞅过他们面庞,然后陈知县回头又看了一眼坐在身后的刘知州,咧嘴一笑。 最后,陈明缓缓将首放在了断头台上。 生于斯,长于斯,卒于斯,如今也算落叶归根了。 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至于斯?”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 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 第46章 拨云见日 午时三刻已到,膘肥体壮的刽子手袒胸露乳,仰头喝下一口烈酒,张嘴吐在长刀上,迷蒙蒙的水雾落在陈明的脖颈上,似是在告诉他一切都不是幻觉。 随着刘知州的一声令下,满脸杀气的刽子手高高举起了寒光闪闪的大刀,他大喝一声,气势奔腾澎湃,眼看锋利的刀刃就要斩落,现场的气氛也随之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阵急促的甲士奔袭之声传入众人耳中,紧接着还伴随着一声响亮而坚定的高喊:“刀下留人!” 刽子手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心中猛地一惊,赶忙止住了那即将落下的刀势,手中的大刀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后停在了半空之中。 然而,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又听到刘知州同样大喊:“不要管他,快斩了凶犯!” 这一声怒吼如同惊雷般在法场上炸响,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禁心头一颤。 行刑者自然是以刘知州的命令为首要准则,当下毫不犹豫地再次举起了那把沾满血腥的大刀,那股决绝的气势再度弥漫开来。 可惜,此时再想落下已经为时已晚。 只见突然出现的神秘人飞身上台,他矛锋轻轻一扬便挑开大刀。 刘知州见原本注定的一幕被硬生生地阻止,简直比吃了一斤大头蛆还让他恶心,他恶狠狠地盯着来人,愤怒地道:“你是何人?竟敢扰乱法场!”。 那人竖起手中的长矛,目光坚定地看着刘知州,声音宏亮而有力:“我乃豫州营百户李微,奉豫州营守将叶郴之命,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在向整个法场宣告着自己的使命和决心。 李微话语传出的同时,自己带来的一百二十位甲士步伐整齐划一,已经行至台前。 在移动至此的过程中,围观的人群自发给其让出一条宽道来。 怎么又跟豫州营牵扯上了,刘子辉看着对方,不甘心地道:“豫州守将的职责是为我大虞保境安民,何时他的手伸得这样长了?还有,难道我大虞士卒的兵刃只知道对内挥舞吗?” 这话已是触到了李微的“逆鳞”,他拔矛便挑了刘大人的乌纱帽。 怪不得陈明会传信言刘知州勾结元人,其言行举止当真可疑,凭他也配评价豫州军! 我们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他在干什么?陷害忠良,还是鱼肉乡里? 矛悬在其颈上,刘知州才不敢多言。 此刻,他面上强装镇定,可肚里已经翻江倒海了。 恐怕这次他刘子辉的路是要走到头了,没想到陈明还有叶郴这样的后台,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当陈明听到李微的声音时,他睁开双眼,松了一口气,自己等候的人终于来了。 当初他写了两封信,一封着人送到京城交给许观,让他去禀明太子刘知州的罪行,为了引起上边的重视,他谎称审问刘英时,对方透露其多次看到其父刘子辉与蒙古人暗中接触,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 另一封则被其让田二亲自送往豫州营,只是不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晚才到。 今日之凶险,不亚于当年在神农山的断崖上,生死间不容发。 陈明挣扎着从断头台上下来,他现在的状态着实不好,昨晚的大刑伺候,让他生生掉了一层皮,今天上午又被架在囚车上累了一路,如今只能坐在地上,背靠着后边的台子,苦苦支撑。 李微控制住局面以后,陈明才提起最后一丝力气,眯着眼睛道:“百户,请救我夫人。”说完,他再也支撑不住,歪头晕了过去。 陈明自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小屋里,不知自己身在在何处。 虽然还是感觉浑身酸疼,可比之先前终归是好了很多。 也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他心系爱人,自是不肯在床上高卧。 于是他扶着床绑坐起,伸腿下床,光着脚踉踉跄跄地便往外走。 他推开门出去,发现外面的阳光射得他睁不开眼来,只能用手放在额前稍微遮一遮。 小院里一个人也没有,他继续往前走,想走出大门,找个人问问具体情况。 只是刚走到大门口,就被人用兵刃在外面拦了下来,原来一左一右都站了两个甲士。 陈明刚欲向那两人打招呼,不料却被对方抢先一步说道:“百户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这处庭院,大人还是回房歇着吧!” 话音落下,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气息。 陈明听闻此言后,心中虽有些无奈,但仍倔强地回应道:“李百户不让人接近,但没说不让我出去吧,两位兄弟,陈某心忧家人,五内俱焚,实在是待不住了,还望行个方便。”说着,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担忧与不安。 然而,那两名兵士却是奉了上级之命行事,无论陈明如何苦苦哀求、言辞恳切,他们始终坚守岗位,坚决不肯放他出去。 陈明尝试硬闯了几次,却终究无法突破那道防线,无奈之下,他也不愿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到屋里,索性就在那门槛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李微的到来。 可是,他左等右等,李微始终没有出现,倒是率先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田二远远地就瞧见陈明正孤零零地坐在门槛上,他心中一紧,脚下便加快了速度,一路小跑过来,脸上满是惊喜之色,激动地说道:“大人,您终于醒啦!可把我给担心坏了!” 陈明见状,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趁机问道:“怎么样了?” 田二微微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郑重地回答道:“李微大人已经控制住了局势,大人请放心。” 陈明摇摇头,一脸焦急地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问夫人!” “哦哦哦,大人请放心,夫人之前被关在内堂的屋里,现在已经被放出来了。”田二脸上露出恍然的神情,道。 陈明满脸疑惑地问道:“那眼下夫人她究竟人在何处呀?”。 田二微微一怔,顿了顿后才接着道:“嗯……这个嘛,小的也不太清楚,我乃是昨日在那衙门里头偶然瞧见她的。” 陈明闻言心中更加不解,追问道:“昨日?为何会是昨日?”。 田二则赶忙解释道:“大人,您可是足足睡了一整天一夜啊!” 陈明恍然大悟,原来已过了这么久,躺在床上饿过了劲儿,怪不得这么虚弱。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对田二叮嘱道:“你去看看,如果李百户不忙的话,让他过来一趟,如果实在走不开,就问问夫人的下落。” 田二郑重地点点头,应声道:“是,大人,我这就去办。”说罢,他便将手中的食盒递给陈明,然后急匆匆地转身离去。 田二走后,陈明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有一叠牛肉和一盘点心,便继续坐在门槛上用手捏着吃。 没过多久,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李微身姿矫健地带着田二一同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陈明远远看到就慌忙站起身来,身体微微颤抖着弯腰行礼,恭敬地说道:“三四年未曾谋面,百户风采依旧,此次承蒙您的搭救,陈明感激不尽。” 李微快步上前,稳稳地扶住他,眼中满是关切之色,轻声道道:“陈大人切莫如此客气,临行前,将军曾多次叮嘱,我们豫州营出来的人,可不能任凭他人欺负。” 没真正上过那残酷的战场,永远也无法深刻体会到这种纯粹而深厚的袍泽之情,在那军营之中,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弯弯绕绕的琐事,有的只是彼此间生死相依的信任。 陈明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眼眶微微泛红,坚定地说道:“在别人面前,我是陈大人,但在百户面前,我始终只是一个士卒,愿誓死追随百户,追随将军。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说得好!我们迟早要在元人手中把我们汉人的河山夺回来。”李微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高声赞誉道。 重新回到正题,陈明急切地问道:“百户,不知道我的夫人她如今怎样了?我一直牵挂着她的安危。” 李微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放心吧,她现在被我妥善安置在了云府里,绝对安全。只是你现在身份较为特殊,仍是嫌犯,你们贸然相见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望你能够理解。等局势稳定些,我一定让你们团聚。” 陈明再次谢过李微,满脸感激地说道:“我明白,自不会让百户难做,知道她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稍作停顿后,陈明又缓缓开口道:“还有一件事,要拜托大人。”。 “何事啊?但说无妨!力所能及之事,我一定办到。”李微爽朗一笑,毫不犹豫地应道。 陈明神色略显凝重地说道:“为了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陈某的岳父、舅兄和小儿子,他们前日便踏上了逃难之路,还望百户派人帮忙寻找一二。” 说完,他为李微描述了三人的长相,以及逃离大致的方向。 李微微微皱起眉头,沉思片刻后说道:“我马上就派人去寻找他们,不过他们两天前便已经启程,若是他们一心只想尽快逃离此地,恐怕现在已经行至三百里开外。在这么大的范围内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你别抱太大期望。” 陈明点头称是,理是这么个理,可若不做点什么,又如何对得起受自己连累的家人。 第47章 钦差 接下来的几日,陈明只能留在房中好好歇息。 李微早就在陈明昏迷时让人请大夫来瞧过了,陈明身上所受的都是些皮肉伤,只要休养一段时日,就可以痊愈。 大夫临走时,还留下一瓶药膏,每日早晚各涂抹伤处一遍,可以好得更快些。 陈明着田二去衙门里取了些书籍拿来观看,以打发时间。 陈明这里悠闲舒适,被困在宅院里的刘知州等人就惴惴不安了,很多人在院中踱来踱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刘子辉看着前面的身影,内心一阵烦躁,哼,一群不中用的东西,连这点时日都忍不了,能成什么大事!”。 大不了不就是一死吗? 成王败寇,时至今日,他依然不觉得是自己做错了,无非是自己低估了对手。 哼,庙堂上的诸君,谁手上不是血淋淋的,生在这乱世,哪有无辜之人。 还是自己的能耐太小,要不然任凭洪水滔天,自己犹能闲庭信步,谁敢杀我,谁能杀我? 至于父母和儿子的归宿,刘子辉顾不上也管不了,当你放纵欲望,任由恶意翻涌之时,自己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步。 黄泉路上有个伴,咱们谁也别怪谁。 金陵城,得到陈明传信的许观深夜登了太子的府门,幸亏是太子殚精竭虑,还未睡去,要不然定不会允他进来。 翰林院修撰许观生平最怕求人,可没想到两次跪在地上恳求的都是同一个人,为的也是同一个人。 太子看完陈明所写的书信后,将其递与身边的王进,然后道:“信中所写,孤已经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许观听完此话,欲言又止,还是王进给其使脸色他才叩拜离去。 此事,太子心中自有安排,岂容他人指手画脚,你是在教未来的国君做事吗? 石盘上的“棋子”争锋,需要看前期做了多少铺垫,后续又有哪些谋划,没想到这陈明竟然把殿下都算计在内了。 姚温轻轻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缓缓说道:“你说,他这算不算投诚?” 王进微微拱手,神情严肃地回道:“当然算,从他然想追究刘英的事起,他就想好了该如何站队。” “好,那就不必等到三年期满了,今年年底,就让他随着大部队入京。孤早就知道,这样的人,太小的地方,他施展不开手脚。”姚温满脸自信,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王进疑惑地问道:“不知殿下这次准备派何人前往?” 姚温不假思索地答道:“杨兆林的儿子不是去年也中了进士,就让他去吧。” 王进闻言,心中隐隐不安,再次开口道:“殿下,杨相上次因为那事跟陈明有了过节,派这杨继成前去,会不会有些不妥?” 姚温却不以为意,摆了摆手道:“放心,杨氏父子都是聪明人,不需要你提点他就知道该怎么做。” 王进抬头看着姚温,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捉摸的神色,略含深意地说道:“殿下,真的相信这刘子辉跟元人有勾结吗?” ”姚温挑了挑眉,反问道:“重要吗?” 是啊,这一点都不重要。 单是刘子辉纵子行凶,连杀数人,就够定他的罪了。 两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考虑,万一陈明活不下来怎么办。 一棵成长不起来的树苗,是不值得种树的人为其修剪枝叶的。 杨继成是明德十八年殿试的二甲第十三名,中进士之后封为庶吉士,负责给皇帝讲经、起草诏书。 对此,他一点也不着急。 果然,这才仅仅过了一年,就有诏书下来,任命其为钦差,前去豫州严查刘子辉之子杀人一案。 他当然知道能这么快被授予实官职,是源于其父,但杨继成可不迂腐,趁着自己尚未成长起来,自然要凭借自己所有能依靠的,尽快往上爬。 上边的态度很明确,父亲也跟自己知会过东宫想要的结果,这次前去只要按照章程办事,回来就可以静等着升官了。 杨继成有皇命在身,一路上,但遇驿站都可换马而行,没出五日,就到了许州城。 本来他也想在来许州之前,去开封看一看,但仔细考虑了一下,又觉得不妥。 刘子辉在开封执政多年,民众虽然苦其久矣,但肯定都惧怕其威严,敢怒而不敢言。 自己虽负皇命,却很难在极短的时间里取信于人,不如直接到许州,看看还有何端倪。 杨继成自小受父亲影响,学到的可不仅仅是在朝堂上摆弄诸臣的手段,更有纵观大局,不着眼于一人一事的胸襟和眼光,或许这才是太子选他到此的主要原因。 他的高明之处在于,不立马去查甄氏一家三口被杀案,反而着手于看起来不太起眼的“赌场猝死案”。 那里人多眼杂,就是他刘子辉的权力再大手脚再干净,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灭口。 果然不出其所料,当初时间紧迫,刘知州只是派人解决了表面上的几个隐患。 杨继成着衙役将当日在赌场目睹其过程的人全都抓了过来,或威逼或利诱,很快就有人将那日之事和盘托出。 他又命人将死者之尸挖了出来,让仵作重新验尸,发现死者身体康健,一点毛病没有。如此,事态就明了了。 钦差大人以此做胁迫,让审理此案的严县丞道出事实,严立恒畏惧强权徇私枉法,已是死罪,为保家人平安,他只能道出实情。 杨继成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后,他具以表闻,遣人送往京城。 其后就开始对本案的涉案人员进行宣判: 刘氏父子罪大恶极,判处腰斩,并罚没家产,其三代以内,所有男丁尽被枭首,女子充妓。 而涉案其中的杨文远和严立恒因畏惧强权陷害忠良,被判处秋后问斩。 杨文远之父也受到牵连,被夺去官身,贬为庶民。 这案子只能到这了,即便是他杨继成也不敢深究。 锦衣袍服之下,哪有什么正人君子,尽是些蝇营狗苟之辈。 金陵,左通政苏垣左右顾视,见四下无人,才悄悄入了一个暗室。 关上那扇厚重的屋门之后,他缓缓地转过身来,郑重其事地对着前方的那个人行了一礼,而后恭敬地说道:“崔尚书,刘子辉如今已被判处腰斩之刑,下官不知大人先前为何没有丝毫动作。” 此时,崔术依旧背对着他,仿佛全然不在意身后之人的话语一般。紧接着,他缓缓俯下身去,为自己斟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其动作之中透露出一种沉稳与淡定。 随后才缓缓开口道:“上边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若是刘子辉在李微到来之前就把那陈明杀了,我还能试着保他一保。太子爷就算有些生气,怎么也不会撕破脸,最多不过会对刘惩戒一番。” 说罢,他轻轻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那苦涩中带着一丝清香的茶水,眼神中闪过一抹思索之色。 说到底,他们两人在豫州的比拼,还是那陈明胜了一筹。 这刘子辉也是大意了,只觉得自己吃定对方了,没想到其竟然和豫州军还有联系。 苏垣告退时,崔尚书告诫他,不要打草惊蛇,以后还有的是时机,他们这一派走到今天,都不容易。 只是不知这苏通政有没有听进去,他和刘子辉自小便是同窗,长大以后又一同进入官场,这些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关系莫逆。 案子一结,杨继成就亲自登门和陈明叙往日旧情,两个人在那挤眉弄眼,把酒言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早在京城时,就已结为异姓兄弟。 陈明在其走后,就往云府飞奔,再见到云锦的那一刻,他眼含热泪,劫后余生,令人喜极而泣,夫妇俩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陈知县官复原职,他派人四处打听岳父、舅兄还有儿子的下落。可惜,始终没有寻到他们的踪迹。 无奈,陈明只能让人继续寻找,自己则另想他法。 第48章 争渡 钦差大人回京复命后,陈明去牢里看望严立恒。 同僚一场,对方落得这样的结局亦非陈明所愿。 走入牢房,发现这位老大人并没有如自己想象那般不堪。 他静坐在陋室里,看起来异常平静。 见到陈明前来,严立恒起身行礼,陈明赶忙扶住他的胳膊,让其不要多礼,与他席地而坐。 坐定之后,严立恒那浑浊的眼眸紧紧盯着陈明,缓缓开口道:“大人,还是你赢了。“。 陈明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无奈,他沉默片刻,方才开口道:“严大人,这并非同场竞技,没有输赢,我只是想给蒙冤死去的人讨一个公道。“。 严立恒微微颔首,神情中透露出一丝懊悔,轻声道:“是我错了。“ 只是不知他所说的“错”,究竟是刚刚言语上的失误,还是之前行为上的过错,亦或是两者皆有? 紧接着,他的面庞之上渐渐浮现出一抹淡淡的追忆之色,那声音也变得愈发低沉缓慢,口中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也并非一直如此,我也曾为百姓挺身而出啊,伯昭,难道你忘了吗?去年那轰动一时的烧饼案,我也是与你一同深入民间,竭尽全力去救治那些深受其害的百姓啊!” 说着说着,他的情绪逐渐激昂起来,那原本沉稳的语调也变得高亢有力,最后甚至直接直呼陈明的字,仿佛要将心中的那份不平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 陈明静静地聆听着,眼中闪过一丝动容,随后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大人,我未曾忘却,我也知道你在任职期间,还为百姓做过许多事,在我心中,我一直敬您为长者。”。 严立恒听到陈明此话,竟然有些想哭,他继续道:“这次,我也想为百姓鸣不平,可我没有能力啊!伯昭,你说是我错了吗?如果后面没有任何人帮你,你又当如何?”。 人往往在意识到自己犯下错误之后,便急切地想要道出其中的缘由,期望能得到他人的同情与理解,进而产生一种认同感。 然后理所当然地认为,如果易位而处,对方处于自己这样的境地,也一定会做出自己这样的选择。只可惜这一次,他未能如愿。 只见陈明神情坚毅,目光中闪烁着笃定的光芒,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子曰:‘知其不可而为之’,晚辈为人处事,只求一个问心无愧,唯有如此,夜里才能睡得安稳踏实。” 严立恒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后缓缓说道:“好,伯昭,我由衷地敬佩你,敬佩你能够不顾及全家上下所有人的生死安危,毅然决然地去追寻那个心中的公理,但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跟你一样。” 他的话语中虽然有对陈明的钦佩,但更多的是对现实的无奈与感慨。 陈明听了他的话,再次点头道:“我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但我从未想过要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因为我知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甚至因为思想和眼光的局限性,我并不能确定自己的认知就一定正确。大人,您也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一入官场就像进入了一个“大染缸”,里边不知道埋没了多少忠臣良将。 是个人都会权衡利弊,只是有的人不愿意趋利避害。 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陈明并非圣人,他做不到兼济天下,可路遇不平,其会拔剑而起。 天下有大勇者,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 夜里,严立恒躺在狱中的茅草上,他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他回到了少年时期,那个被元廷分为“四等人”的年代,家里人都饿死了,他也快了。 怀着生的希望,他拖着虚弱的身躯去地里看看还有没有被人遗漏下来的草根,草根没挖到,却发现一个老鼠洞,里面竟然有两三斤黄豆…… 三日后,陈明静静地坐在书房内,手中把玩着一枚挂在腰间的玉佩,思绪却如那奔腾的江水般汹涌澎湃。 他缓缓站起身来,脚步坚定地走向门外,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决绝之光。 当他来到云锦面前时,那张原本坚毅的脸庞此刻竟流露出一丝温柔与肃穆,他轻声对妻子道:“夫人,我发现唯唯诺诺未必能苟存,趁还活着,我要为豫州的老百姓多做些事。“ 云锦听后云锦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地道:“百姓们这样待你,你难道没有对他们失望吗?”。 陈明轻轻地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抹无奈和悲悯,他缓缓说道:“夫人,这天底下皆是些什么人?尽是些愚昧不堪的东西。可正因为老百姓愚昧,才应该被教化。我们从小吃穿不愁,没有过过几天受苦受难的日子,可他们呢? 我去乡下见过那些贫苦人的生活,有些孩童甚至会因为地里的一根野菜而大打出手,他们的生活如此不易,究其根源还是上边的压迫太重。 如此,他们又如何能心怀善意,对执政者抱有期待?尤其是还出了之前的那件事,他们只知道,甄氏一家三口尽被当权者迫害,至于凶手究竟是谁,他们不知道也了解不到,他们只想让坏人绳之以法。 再加上那刘子辉在背后引导舆论,民众当然会倒向邪恶的一方。 有个叫巴金的人曾说,我们往往凭借自己一点点不完备的观察,就断定某件事如何如何,某人怎样怎样。很多人都犯了这个错误,有时候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 因此,对于生活在最底层的他们,我心中只有悲悯,没有怨恨。” 云锦听到此话,也深有感触地道:“是啊,如果当初我没有嫁给夫君,可能今日站在法场下指着夫君叫骂的人,就有我。“。 陈明对着她嘿嘿一笑道:“这你就说错了。”,听到这话的云锦疑惑地看向他。 却听自己丈夫又道:“依照夫人的性格,你肯定不会骂出声来,只会在心里暗淬两口。”。 话音刚落,两个人就笑出声来。只是云锦面上的微笑没有持续多久,就黯淡下来。 陈明当然知道是何所致,一个母亲时时刻刻都在牵挂自己的孩子。 已经半个月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如果再拖下去,只怕她就要亲自去寻找了。 在云锦看来即便是大海捞针,也比坐以待毙强。 陈明握住她柔软而温润的手,轻声地道:“夫人,你还没想到吗?只要我们在豫州闹得动静够大,很快就会传遍五湖四海,岳父和舅兄他们知道我们安全以后,一定会回来。”。 人没有事情做就会多想,所以陈明也给自己媳妇儿安排了任务,那就是打理云氏的生意,这些都是云氏祖上几代人的心血,总不能说放弃就放弃吧! 云锦已经几年都没有接触家里的生意了,即便她深谙此道,也需要忙一阵了。 …… 陈明着县衙里的衙役都出去传话,整个豫州,不论归哪个散州、管辖,但有冤屈者,均可来许州报案,陈明陈知县要还这豫州一片朗朗乾坤。 陈明没有告诉云锦的是,他此举还有一层深意。 自己已经势必要回京了,小打小闹永远引不起上边的重视,既然出了刘知州那档子事儿,上边目前也没有派新的知州下来,那他陈明就主动代行知州事宜。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不主动再进一步,回京以后大人物们就不会把自己放在眼中。 棋盘上丢个士或许不可惜,可少个马就得掂量掂量了。 人生短短几十年,陈明也想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 可是从他来到这个世界起,就已是身不由己。 也许,他的一生,注定了不平凡。(本卷完) 第49章 祖孙三人 事发前,云氏父子还在家中安坐。看到女儿回家省亲,云父刚想问问为何姑爷没来,就被女儿遣散下人,托付孩子。 云父皱着脸皮,一脸无奈地道:“怎么事情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呢?” 若是陈明此时在场,必定会惊叹不已,心中暗道不愧是亲生父女,就连发出疑问的话语都如出一辙。 云锦心急如焚,哪里还有时间跟父亲细细解释其中缘由,赶忙急切地说道:“父亲再迟疑一步,就会死得更快一些。” 这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狠狠地落在了云氏父子的心头上,他们瞬间慌了神,再顾不得其他,只匆匆带上一些金银细软,便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爬上了马车,准备逃离这危险之地。 就在即将离开之际,云父眼中满是不舍与担忧,他紧紧地抱着外孙,又不死心地问道:“锦儿,你真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云锦望着父亲怀中哭得撕心裂肺的儿子,那稚嫩的哭声如同尖锐的针一般刺痛着她的心,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忍不住用双手掩面而泣,泪水如泉涌般滑落。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抹了把眼泪,郑重地向云海说道:“平日里,对兄长多有冒犯和得罪之处,妹妹在此给你赔不是了,希望兄长不要放在心上。在外边,父亲和生儿就拜托兄长多多费心照顾了。” 云海见状,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他强忍着内心的复杂情绪,脸上努力挤出一抹勉强的微笑,轻声安慰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父亲和生儿的。” 临了,母亲抱住孩儿亲了亲,眼中满是不舍之意。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松开手,重新将孩儿交到父亲那宽厚而有力的手中最后重新将其交到父亲手中,然后毅然决然地扭头离去。 无人看到的是,泪水又一次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驾!”云海一声大喝,那原本温顺的马匹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急切心情,猛地用力拉起缰绳,马车便如同离弦之箭般向着城门外疾驰而去。 陈明早就嘱咐过了,让他们给下人说去南方进货,实际上却往东走。 之所以往东,是因为越靠近金陵越安全。 如果是在京城,一个五品官员的儿子,哪怕是打死了一个店小二,恐怕也要以命抵命。 爷孙三人刚行出去二十里,云常山就忽然叫停马车,微微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随即对身旁的儿子说道:“不行,咱们这样目标太大了,迟早会被追上。” 云海听闻此言,连忙扭过头来,满脸疑惑地对着自己的父亲道:“爹,那我们该当如何?” 云常山深深吸了口气,思索片刻后缓缓开口道:“找个人,驾着咱们的马车,让他重新往南走,咱爷儿仨去找人伢子买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以后在外边你就是生儿他爹,那女子就是生儿他娘。” 云海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道:“爹,你这个法子好,咱们再换身衣服,以免引起旁人的注意,到时候我们再各自往脸上抹点土灰,赶个牛车,再重新出发。” 然后他低下头,对着父亲怀里的孩子道:“生儿,你叫我!” 陈云生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脆生生地喊道:“舅舅” 闻言,云海脸上未有丝毫烦躁的情绪,依旧旧耐心地教导着眼前的这个小家伙:“你喊我爹啊,生儿!”。 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小家伙竟然扭过头去,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直地看向了一旁的云常山,并脆生生地喊道:“外祖”。 云海顿时觉得一阵无语,额头上甚至隐隐浮现出几条黑线。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再次开口说道:“我是让你喊我作爹,不是让你叫我的父亲啊!”说完,他还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无奈之色。 这话本身就有歧义,两岁半的孩子哪懂那么多,最后还是云父让他们先走,以后在路上再教。 他们的担心,没有多余,第二日上午就有一群人拿着上官的令牌,询问了许州城门口的守卫,他们所乘马车的样子、一行几人,装扮如何,其后骑着马便去追了。 只可惜追到了马车,才发现上边坐着的是个毫不相干的人。 十五个日夜转瞬即逝,这一天,碧空如洗,阳光明媚。一家四口正悠闲地坐在牛车上,缓缓朝着前方那座巍峨的大城靠近。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这座城市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高耸入云、气势恢宏的城墙。 云海看着其城楼感叹道:“早就听说,临安城风景如画,美不胜收,乃是众多文人雅士心驰神往之所。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啊!只是没想到连其城墙都不建得雄伟广阔,反倒是古风古韵,蜿蜒绵长。“ 他一边说着,一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城墙,眼中满是惊叹之色。 云常山因为常年奔波在外,见多识广,他对此则丝毫不感到奇怪。 只见他面无表情地轻声说道:“江南风格,一贯如此。”。 “云海之妻”杏儿怀中抱着的云生在马车上站起来跃跃欲跳,小孩子过了这么多天,已经依赖上新人了,虽然还是会说想爹娘,可也不会再因此而大哭大闹。 该玩儿玩儿,该睡睡,时间会渐渐抹平一切。 云氏父子感觉身后已无追兵,也不能一直这么漂泊下去,于是决定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 进了城中,他们租下一处院子。 安顿下来以后,大公子便出去购买一些生活用品。 云海迈着轻快的步伐,在城中转悠了整整一圈后才回到家中。 一见到父亲,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爹啊,经过我这一番观察和思考,我发现咱们在许州做买卖的时候,大多只是将普通的布匹卖给那些寻常百姓。但是,如果我们能把生意做到临川去,情况可就大不一样啦!您瞧瞧临川这里,人们的生活富足,绫罗绸缎之类的高档丝织品必定会受到他们的热烈追捧,到时候销量肯定极佳呀!” 一直以来都觉得儿子浅薄无知的云常山,听完这番话后不禁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地看着云海道:“没想到我儿还有如此见地!”。 只可惜他们现在宜静不宜动,这个想法只能搁浅了。 事后,云老爷子反思,是不是这些年自己为儿子做得太多了,他从小吃穿不愁,因此才一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次生死逃亡,云海受妹妹所托,成了几人的主心骨。 一路上,他思虑周全,处处都安排得极为妥当。 可见之前他对于打理家中诸事,非不能也,乃不欲也。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云氏父子都没有再出过门,平日里有什么生活所需,也都交给杏儿出去采买。 连邻里都只知道旁边这处宅子搬进来了新的租户,却不知这户有几个人,更别提家主长什么样子了。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得过着,父子俩见整整一个月都未有任何事发生,派杏儿到城中打探,也没有任何追捕缉拿他们爷孙三人的消息,于是才渐渐放松了警惕。 憋坏了的云大少终于能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于是,他上午出门,下午观花,傍晚就到了说评书的地方,要听听临安城里的说书先生口中有哪些轶事闲闻。 先生到场以后,故作咳嗽,喧杂的声音瞬间宁静下来,他清了清嗓开口道:“这次我给大家讲一讲月前发生在豫州的一件大事。”。 却说这豫州知州刘子辉,有个儿子唤作刘英。这刘英自幼便没了母亲,其父也未续弦再娶,是为家中独子。因此,一家人都对其宠溺有加,平日里最爱与那些纨绔气习者交往。 这些人整日会酒打闹,甚至聚赌嫖娼,渐渐无所不至,使得这刘英比先前更坏了十倍不止。但因其父是豫州知州,都被包庇欺瞒下来。 直至这刘英年春院试后偷偷溜走,跑到许州境内…… 云海听到这,发现竟然涉及到自己的家乡,听得更加专注了三分。 其后,便说的是刘英在许州的所作所为,台上的人讲的是绘声绘色,让人身临其境。 待说到陈明被押赴刑场,堂下的人都眼含热泪,为陈知县打抱不平,其中以云海的情绪最为激动。 说到关键时刻,这位先生竟然关了嗓子,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明白人都晓得,对方这是故意卖关子,只有给足了银钱,才肯继续说下去。 正在看官们都将手伸向钱袋子的时候,一个青衫男子脸上流着眼泪,飞奔到台上一把将说书人推倒,揪着他的衣领道:“快说,陈明陈知县怎么了?”。 第50章 家人团聚 说书先生见这人抽了疯,生怕他危及到自己,哪还顾得上再卖关子,对着他道:“陈大人没事,朝廷派了钦差下来,陈大人现在已经官复原职了。”。 听到这,云海转悲为喜,仰天长笑,然后丢给对方五两银子便跑了,只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听众。 怪乖怪,你说他无礼吧,他又出手如此大方。 要说这云大少平日里虽然溜猫逗狗,摇骰赌博,可从未欺男霸女,狎妓嫖娼。 在妹妹离家出走后的这几年,他酷爱看大戏,听评书。 最敬重的是关云长、岳飞这样的忠义之辈,最憎恨的是秦桧、严嵩这样的奸诈小人。 当年那个在他面前搬弄是非的刘管事,早就被其赶出了家门,并承诺永不聘用。 没想到忠义之士就在身边,还是自己的妹夫。 回到家里,云海告诉了父亲这一喜讯。云老爷子半信半疑,说这件事要从长计议,最后还是派杏儿先回豫州打探消息。 杏儿是个生人,不需要遮掩身份。云老爷子直接买了辆马车和一个会驾车的男仆,让其带着杏儿返回豫州。 许州和临安相差两千里,即便俩人驾着马车赶路,一来一回也整整走了二十天。 回到小院的杏儿立马向云氏父子禀报道:“那人说的是真的,整个豫州都在谈论陈明陈青天,说他为老百姓当家作主,已改判了几十桩冤假错案!”。 怪怪滴隆地动,云老爷子感慨,怎么他这个女婿本事竟然如此之大。 当即,不再迟疑,爷孙三人乘马车,仆从两人赶牛车,回许州了。 陈明这边已经拦了云锦几回了,一直让她多等些时日。可一个母亲如何能不思念自己的孩儿? 她在夜里经常会梦见父兄带着孩子驾着马车奔逃的身影,后边是马蹄飞扬,银刀挥舞的追兵。 再转眼,爷孙三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或者三人马车不受控制,跌落到万丈深渊之下。 触目惊心,冷汗直流,若不是丈夫在身旁,她肯定坚持不住了。 当云锦突然见到自己的孩子时,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流着泪小跑过去抱住孩子,可是对方的那种茫然无措和小心翼翼,让她更加内疚、自责和心痛。 陈云生那幼小的意识里早已不知眼前的人是谁,只是觉得她身上的味道很熟悉。 夜晚幼儿哭闹不止,非要吵着找舅舅和祖父,陈明只能连夜抱着孩子和云锦一起返回云府,决定在老丈人家生活一段,给孩子些适应的时间。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一家人遭此大难,反倒让彼此心中的隔阂尽消。 云锦对父兄不再心怀怨怼之气,陈氏父子对他们的称谓也有所改变。 陈明不再言舅兄而是跟着云锦喊“兄长”,云生喊的是“祖父”,而非“外祖”。 一家人自此和和美美,父慈子爱,兄友弟恭。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父子、母子间的隔阂才渐渐消除,日子回到往昔的情形。 只是云锦私下里对丈夫说,以后他们一家三口,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断没有再分开的可能。 陈明看着妻子坚定的神态,告诫自己以后应该更加努力,行事需要更加谨慎,思虑也当更加周全,以保家人平安。 最近豫州下辖各散州和各县都相继有人来许州申冤,好在上边至今没派知州下来,许州的县丞和主簿也都是空缺状态,无人掣肘,他在许州说一不二,处理公务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似乎是知道这位陈知县不好惹,豫州的官员最近都收敛了自己的羽翼,错判的一些案子大部分都在各辖区得到了平反,案子送到许州的越来越少。 豫州的方方面面也都变得正规合理起来,平日里那些张牙舞爪的权贵也都偃旗息鼓,百姓们还真过上了一段安逸的生活。 可美好在很多时候都是短暂的,陈明知道,只要自己离了这豫州,要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原状。要想彻底改变这一情况,还得在根源上解决问题。 渐渐清闲下来以后,陈明选择多陪陪家人。最近工作上得意,可生活上就有些失意了。 这一段时间,云锦夜里都抱着儿子入睡,孩子渐渐大了,陈明也不好在旁胡乱施为。 是日中午,吃过午饭后,陈明对儿子道:“生儿,去找舅舅玩儿会吧,大舅说想你了。”。 小云生最近迷上了挑弄蚂蚁,蹲在地上一直看蚁搬运食物不起来,他爹见自己没得到回应,又绞尽脑汁地想让他出去一炷香的功夫,可惜始终未能如愿。 最后只好许以重利,让袖儿带他去买串糖葫芦。 待两人走后,陈明抱着云锦便回了屋里,时间紧迫,不好再脱,干脆就半掀衣裙,寻幽探径。 事后,陈明刚打算搂着夫人小憩一会儿,就听见外面传来声音,此时起身已来不及,陈明掀开被子,把头蒙在其中,趴在云锦肚皮上。 小云生举着糖葫芦便进了里屋:“爹,你先吃一颗。”。 见床上鼓鼓的,他伸手就要掀被子,这可把两人吓坏了。 半坐在榻上的云锦赶忙压住了被边,对儿子道:“生儿,你爹累了,要在里面歇一歇,你到外面玩一会儿吧。”。 小云生点点头,道:“哦”,然后又举起糖葫芦,让母亲吃了一颗,这才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之后,陈父钻出被窝,长出一口气。好家伙,他当初死且不惧,今日却差点被自己的小儿搞到崩溃。 陈大人坐起来,郑重地对云锦道:“夫人,这男孩子应当自立自强,生儿已经三岁了,不能再搂着睡了。”。 这话云锦听了毫无反应,三岁的孩子自立自强个毛啊,不就是你怕耽误办事儿吗! 待过两年生儿入了学堂,少不了你这口吃的。 这半年来自己的注意力确实都放在孩子身上,要么是其没心思,要么是陈大人没机会,否则的话,只怕他又该哀叹赋税繁重,无粮可交了。 现在只不过让你是好好耕种,多多屯粮,以待来日催缴,怎么陈大人自己先急上了呢,跟自己儿子争风吃醋! 第51章 温馨 时光又渐渐来到了冬季,天气一冷,人就变懒,躺在被窝里不肯出来。 是夜,一家三口躺在床上。 位置是这样的,儿子靠墙躺在最里头,云锦躺在中间,陈明躺在最外边。 孩子没躺在中间主要是因为陈明上床睡觉的时间较晚,怕小孩儿在此前翻身从床上掉下来。 当然,或多或少也有方便夫妻俩在孩子睡着后到西屋交公粮。 过了辰时,云锦发现儿子还睁着大眼,骨碌碌地转动,丝毫没有要睡的意思。 于是低头让他睡觉,他却说要尿尿,云锦抬起左腿碰碰正在发呆的丈夫,让陈明抱孩子下去小便。 陈明让生儿起来,双手接过,然后抱着光肚的儿子到恭桶前把着他尿尿,等他尿完以后,陈父抱着他抖了抖,然后又送到里头躺下。 云锦给他盖好被子,问道:“这回能睡了吧?”。 陈云生在被子里伸伸腿,不敢看母亲,停了一会儿,才隔着人喊道:“爹”。 “怎么了,生儿?”,陈明扭过头问道。 “饿了” 听到这话,陈父只能又起身,到外面洗了洗手,才端过来一盘点心。 夫妇俩看着儿子吃下去几块,又喂他些水,才让其又躺回去。 来回折腾,被窝里一点热气都没了,得亏不是十冬腊月,要不然非得感冒不可。 陈大人一家过得温馨舒适,可其他在金陵城外任职的官员就战战兢兢了。 虞制有定,各直隶州七品以上的官员每三年都要回京述职,年初就到时间该出发了。 但凡是平日里吃相有些难看的,回京述职,哪个不心生恐惧,进宫面圣,谁不胆战心惊? 有些人已经知道自己没好果子吃了,正忙着善后呢! 当下边的人都为此发愁的时候,京城的各个官员也都忙着述职前的准备工作。 当然也有四位忙里偷闲,汇聚到一个酒楼里小饮。 因为几个人齐名,又都是在京任职的官员,因此交友的圈子也大致相同。 忽然有梨园十余子弟登楼聚会宴饮。 四位大儒离席,相互偎依,围着小火炉,在暗中看她们表演节目。 一会儿又有四位漂亮而妖媚的梨园女子,珠裹玉饰,摇曳生姿,登上楼来。随即乐曲奏起,演奏的都是当时有名的曲子。 虞集等私下相约定:“我们四个在诗坛上都算是有名的人物了,可是一直未能分个高低。今天算是有个机会,可以悄悄地听这些歌女们唱歌,谁的诗编入歌词多,谁就最优秀。” 一位歌女首先唱道:“何处它年寄此生,山中江上总关情。无端绕屋长松树,尽把风声作雨声。”,虞集就用手指在墙壁上画一道:“我的一首绝句。” 随后一歌女唱道:“稍稍云水动,蔼蔼烟峰乱。远浦引归桡,双崖临绝岸。方思隐沦客,欲结渔樵伴。水阔山更遥,幽期空汗漫。”,揭傒斯伸手画壁:“我的一首绝句。” 又一歌女出场:“二月清江照眼明,避风舟楫满回汀。断云挟雨时时黑,密叶藏花树树青。习隐未成陶令赋,行歌聊共屈原醒。碧潭光景无消息,坐看鱼儿点翠萍。” ,黄溍伸手画壁,说道:“一首绝句。” 柳贯自以为出名很久,可是歌女们竟然没有唱他的诗作,面子上似乎有点下不来,就对虞、揭、黄三位说:“这几个唱曲的,都是不出名的丫头片子,所唱不过是‘巴人下里’之类不入流的歌曲,那‘阳春白雪’之类的高雅之曲,哪是她们唱得了的呢!”。 于是用手指着几位歌女中最漂亮、最出色的一个说:“到她唱的时候,如果不是我的诗,我这辈子就不和你们争高下了;如果是唱我的诗的话,三位就拜倒于座前,尊我为师好了。”,随后四位诗人说笑着等待。 一会儿,轮到那个梳着双髻的最漂亮的姑娘唱了,她唱道:“湖波皎镜浸青??,朝落西陵渡口春。地下珠襦谁拾块?人间玉椀久成尘。夹舟蛟剑神先化,掊鼎龙文字既泯。留得冬青啼杜宇,并分泪血染湘筠。”。 柳贯得意至极,揶揄三人道:“怎么样,乡下人,我哪里是在说大话!”,四位诗人开怀大笑。 那些歌手们听到笑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走了过来:“请问几位公子,在笑什么呢?”。 四位诗人就把比诗的缘由告诉她们。 歌女们施礼下拜:“请原谅我们俗眼不识神仙,恭请诸位大人赴宴。”,四位诗人应了她们的邀请,欢宴一整天。 十一月,这一日天气很冷,天空上飘落着雪花。 生哥儿在家里坐不住,依然要跑出去玩儿,父母自然不放心,陈明只好让田二在后边远远的跟着。 他最近多了几个玩伴,吃完午饭都要出去疯跑一场,不到天黑绝不肯回来。 几个孩子嬉笑打闹,往往是一个在后边追,几个在前边跑,追上了谁,就改为这个被追上的再去撵别人。 每次都跑一身汗,身上的的贴身衣服湿了又干,快把他娘气死了。 严父慈母,云锦让他爹教训孩子一顿。 陈明却只是摇摇头,言哪个孩子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他小时候比儿子还要皮呢,天天到河里摸鱼,被父亲揪出来,路上就开始打了,生儿这才哪到哪啊,又没啥危险,孩子开心就好。 云锦却不这样想,她爱子心切,总是怕出汗受了风寒,然后头疼脑热。 夫妻俩各有各的道理,谈不上谁对谁错。 对于儿子,陈明从来不期望以后他成为什么,以后做什么都可以,最主要的是快乐。 自己入朝为官,即便以后身居高位,依然身不由己,孝光先生访名山游四海,寻遍名胜古迹,做一闲云野鹤,乐得逍遥自在。 孰优孰劣,每人心中自有思量。 隔了一夜,积雪已深,踩之隆隆作响,陈明亲自铲雪清出几条小道方便家人行动。 待母子俩穿戴好出了屋门,陈明站在树旁,让二人过来,说要给他们表演一个节目。 待两人移至树下,陈明用力踹在树干,然后赶忙跑开,树上的积雪簌簌下落,盖在两人身上,满头尽白。 现在,母子俩正追着陈大人跑呢! 第52章 元廷风云 明德十九年年尾,当虞国各州官员开始收拾行囊准备进京事宜的时候,数千里外的元都呼和浩特,已经完成了一场新老王权的更替。 当初孛儿只斤·海山能够即位,多亏了弟弟爱育黎拔力八达的帮助,两人约定“兄终弟及,叔侄相传。”。 因此,海山即位后,定年号“至大”,并诏封自己的弟弟爱育黎拔力八达为皇太子。 至大二年,七月,海山设立尚书省,在政治、经济上进行改革。 至大四年正月,海山病逝于玉德殿,享年三十一岁,在位不足四年。 五月,也孙铁木儿等文武百官上尊谥号为“仁惠宣孝皇帝”,庙号“武宗”,葬起辇谷。 海山在位的三年多里,标榜“溥从宽大”,大范围地封官赏赐,在中书省外另立尚书省,兴建元中都,推行理财政策,发行“至大银钞”和“至大通宝”,强化海运、增课赋税。 文化上,在崇信藏传佛教的同时延续宗教自由政策,并加封孔子为“大成至圣文宣王”。但他的“新政”还未见成效便去世。 爱育黎拔力八达在元武宗死后,尽废新政,恢复旧制。他以太子身份改组政府,废尚书省,恢复中书省职权,并改地方尚书省为中书省。 四月,爱育黎拔力八达登基。即位以后,政治上,停用至大银钞,大力推行汉法;文化教育上,推崇儒学,祭拜孔庙,封孔子五十三代孙袭封衍圣公。 同时命令文官将《贞观政要》、《资治通鉴》等汉文经典翻译为蒙古文,供蒙古贵族、色目人学习。 十月,定年号为“皇庆”。 爱育黎拔力八达是元朝的第四位皇帝,蒙古帝国第八任大汉,他大力进行改革,进用汉族文臣,减裁冗员,整顿朝政,实行科举制度,推行“以儒治国”政策,促进了文化发展。 颁布了一些经济发展政策,如开发土地、增加税收收入等,这些政策推动了元朝经济的发展。 推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政策,如推进官制改革、加强边防建设等,整治了元武宗时期元朝颓败的局面。 他实施这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挺进中原,夺回先祖所拥有的一切,兴盛蒙古,兴盛大元。 私底下,他任用大将床兀儿积极练兵,随时准备东进。 …… 明德二十年正月,当豫州所有的七品官员都相继离开以后,陈明才慢腾腾地收拾好行李。 别人这么早就走,是急着和上边的官员疏通关系,好探探风声。 陈明此去不是述职,他只在许州知县这个位置上一年多,还远远不够三年,自然不急着出发。 杨继成当初送来的口信是太子殿下让其同其他官员一起进京,以后在京城任职。所以,他只需要在三月的正式述职前,赶到就行了。 此去进京准备了两个马车,一个较为宽敞的,陈氏一家三口共乘,里面铺了两层棉被,夜里既可以躺进去休息,白天坐在那又可以不受太大的颠簸。 较小的马车则由田二和袖儿共乘,里面还装有一些衣物和行李。 此去,随行的还有云氏父子和其家仆十数人,不过他们的目的不是金陵,而是临安。 这几个月里,云氏父子已经打定主意去那做丝绸生意,准备在临安城买下几个店铺,连名字都起好了,叫“云氏丝锦”。 另一方面,云大少已到而立之年,至今还未成家,是时候考虑其终身大事了。 云海自到过临安以后,就喜欢上了江南女子的温顺委婉,誓要娶一个为妻。 两队人马都是往东走,干脆一起行进一段,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于是待打点好行囊,不紧不慢地出发了。 刚出发时,最不舍的反倒是小家伙,他说,走了,就不能跟许州的那几个伙伴一起玩耍了,不开心。 只是才走出去没多远,小孩子就被外面新奇冲淡了伤感。 一天行出去五十余里,傍晚一行人在路边找了处空地搭锅造饭,陈明并非金尊玉贵之人,他亲自动手用石头垒成一个小灶,放上锅就开始煮粥。 生儿下了马车就疯了,围着火堆来回转圈,好在周围都是长辈和奴仆,皆不让他跑出太远,倒也不怕小公子没了踪影。 这次要出远门,两拨人在吃食上都做了精细的准备,云老爷子让下人切了一大盘熟牛肉,又让随行的厨子在锅里炖了只鸡。 陈明这边则用捣碎的大蒜,和熟鸡蛋做了一个鸡蛋酱,这个菜配着热馒头下肚,极为可口。 做完这些之后,他又让田二从车上搬下来一个坛子,里边装的是陈大人最喜欢的菜——凉拌萝卜丝。 做法非常简单,切好的萝卜丝泡上一泡,其后捞出加上盐巴等佐料,调拌均匀即可。 纵然陈明品尝过各种美食,也吃过许多次“大餐”,可是清粥小菜的味道,他一闭上眼睛就能想到。 酸豆角、萝卜干、榆树叶子、小槐花儿……再过一段,就到了吃香椿的时节,把叶子捣碎,配上刚熟好的辣椒油,这滋味 晚上一家人围着火堆席地而坐,吃些美食,喝点温酒,看着小儿在众人身后游荡,这幅场景,夫妻俩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用了晚饭以后,云锦便抱着孩子去车上斜躺着睡了,陈明则和岳父、兄长又聊了一会儿,多是探讨生意上的一些事情。 待众人尽睡去,陈明依旧坐在地上看着火堆发呆,智者多虑。 不知这般平静的日子还能过多久。也许从他决定进京赶考的那一刻起,自己已经陷入泥潭里了。如今已是越陷越深,再用力也拔不出来了。 如若他当初中了举人以后,就悬崖勒马,和云锦母子一起过平凡生活,是不是这样才是最好? 最终是一根木柴燃烧时啪啪作响的声音惊醒了他,多思无益。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今日乐、不可忘,乐未央。为乐常苦迟,岁月逝,忽若飞。何为自苦,使我心悲。 第53章 再踏金陵 又过了几日,一行人停在一座城池旁边休整,此地名为颍州,需要补充些物资。 陈明让一家人在此等待,自己则领着丫鬟袖儿进城采买,到了街上,陈明让袖儿挎着篮子去买菜,自己则去买些生活用品。 等到陈明买好回到约定的地方,发现袖儿已站在那等他。 陈明慢慢地踱步走过去,目光落在她紧紧握着的手上之物,满脸疑惑地问道:“里边是没有卖鱼的吗?”。 听到这话,袖儿像是做错事般迅速低下了头,声音轻得如同蚊蝇一般回应道:“回老爷,并非没有鱼卖,只是临行前,夫人特地嘱咐我要买条新鲜的回来炖汤喝,可摊位上的鱼全都死了,奴婢分不清哪个是刚死的,哪个是已经死去很久的。” 陈明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了其中缘由,接着便开口说道:“这个简单,如果鱼刚死,它的鳃是红的,但如果是白的,就说明已经死很久了。”。 听到老爷的话,袖儿半信半疑,陈明接过她手中的东西,让她回去再买。 袖儿重新返回摊位,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掀开鱼鳃一看,果然有的真是红的,有的真是白的,竟有这种事?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挑了两个鱼鳃最为鲜红的买走了。 路上,她边走边想,都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老爷估计连天上的事都知道! 又过了七八日,众人行至庐州,已到了两拨人分别的时候了,陈明一家要往东到金陵,而云氏父子要继续沿着东南方向赶往金陵。 此行千里,终须一别,好在金陵离临安不过五百余里,再见的机会,总好过许州太多。互道保重以后,各自出发,很快便渐行渐远了。 二月末,五人两车经过滁州抵达金陵,路上虽有波折,但还算顺利。 入东城门之前,陈明跳下车,跟值守的卫士说了几句话,便赶着马车往城南而去了。 金陵城里的住宅布置泾渭分明,巍巍皇宫居于正中上元县(今玄武区),坐北朝南。 皇室宗亲如太子、陈王、永王的府邸位于皇城以东,英国公、宁国公、齐国公、秦国公和荣国公,这五位国公的府邸都坐落在城西。 皇城以南居住的是士大夫等臣子,符合“北面为君,南面称臣”。 北面是皇家园林,里面有座大山,名为“栖霞山”,历史上有许多位帝王登临此处。 外围居住的就划分不清了,均是三教九流之辈。不过最东边居住的大多是商贾,背靠大海,方便贸易往来。 其它地方则是金陵下辖各县,就比如许观老丈人翁旭就在最南边的高淳县担任知县一职。 坐在车里的云锦母子还在感慨金陵城之浩大、繁华,路上经过的商铺已经数之不尽了,更别提路两边摆摊的小贩了。 驾车走了一个时辰,才行至目的地。 陈明下车以后,让田二把车先停稳,然后招手让他过来,在他身边附耳几句,便让其前去传话。 田二哥目光有些闪烁地看了看陈大人,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咽下一口唾沫后,这才抬脚走到了许宅门前。 他定了定神,朝着门房微微躬身行礼,然后缓声说道:“劳烦前去通传,你们老爷他哥到了。” 那门房闻言先是一愣,脸上露出一丝呆滞之色,心中暗自思忖着:“怎么从来没听我家老爷说他还有位兄长,莫不是远在贵池的堂兄表兄来了? 这念头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毕竟不管怎样,都不能怠慢了客人。 于是他连忙应声道:“好嘞,请稍等片刻!”说着,便转身匆匆跑进府内去通知自家老爷。 没过多久,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身影疾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来人正是许观,只见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陈明,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高声喊道:“你小子,我一猜就是你。” 陈明哈哈一笑,给她介绍起身边的人:“这是拙荆,这是你大侄子。” 说完,陈明还亲昵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瓜儿,并轻声嘱咐道:“宝贝儿,快叫叔父!” 幼子倒是十分乖巧伶俐,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叔父!” 这稚嫩可爱的声音一出,顿时把许观逗得眉开眼笑,忍不住夸赞道:“好,真是个懂事又乖巧的好孩子!” 说完他便摸摸儿子的头,让他叫其叔父,幼子脆生生地喊出一声,让许观直夸“真乖”。 随后,他朝着面前的女子微微拱手作揖,朗声道:“见过嫂夫人!” 云氏亦是温婉地回了一礼,轻声言道:“见过许大人,早就听夫君提起过你。” 许观闻得此言,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瞬间闪过一丝光亮,他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追问道:“哦?不知陈兄是如何说起在下的?还望嫂夫人告知。”说完,脸上满是期待之色。 一旁的云锦掩唇轻笑一声,缓声说道:“他呀,常跟我说许大人您忠诚可靠,对待朋友更是重情重义;而且为人谦逊有礼,从不仗势欺人,实乃不可多得的正人君子呢。”。 话音刚落,便见许观面带惊讶地扭过头去看向身旁的陈明,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显然,他未曾想到自己在陈明这位挚友的心中竟有着如此之高的评价。 许观扭头看看陈明,没想到自己在陈兄心中有这么高的评价。 在门口不宜多言,他已知陈明来意,便引其一家三口进去,又吩咐下人帮忙搬行李。 许观将其领至客房居住,待收拾妥当后,老友相见,免不得一番嘘寒问暖,说一说这两年各自发生的事。 许观问起当初求援之事,陈明为他细细讲述。 忆起往年之事,依然惊心动魄,即便是身为旁听者的许观,亦能察觉出其中之凶险,不禁对陈明不畏生死,为民请命钦佩不已。 也许陈明和许观都是一类人,一个遵从本心,一个追求道义,凡事据理力争,刀斧加身而不改其志。 而陈明则没想到许观已经成亲,且翁氏已为他生下一女,名叫“许凝儿”,只是现下母女俩回去省亲了。 待说得七七八八,陈明起身告辞,出了府门,便往东而去。 …… 此时,在庄严宏伟的东宫之中,一名下属正恭敬地站在太子面前,面色凝重地禀报道:“殿下,那陈明今日已然进城,眼下暂时居住于许观许瀚林的府宅之内。” 听闻此言,姚温微微颔首,表示已经知晓此事。然而,就在他刚刚准备开口说话之际,却突然传来一阵通传之声:“殿下,陈明此刻正在殿外求见。” 这可真应了那句老话——“说曹操,曹操到”。姚温不禁轻声感叹一句,随即便对着门外朗声道:“宣他进来吧。” 不多时,只见陈明迈着稳健的步伐踏入大殿。 甫一进入,他便毫不犹豫地俯身跪地,以头触地,高声呼喊道:“微臣陈明,拜见殿下!愿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其声音洪亮而坚定,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不息。 姚温坐在高位之上,目光缓缓落在陈明身上,明知故问道:“哦?你是何时抵达京城的呀?怎么来的这样早!” 陈明自然听得出太子话语后半句中的揶揄之意,但他并未因此露出丝毫不满之色,反而将姿态放得更低,语气愈发恭敬地回答道:“回殿下,臣是上午来的京城,刚安顿好家人。” 这时,姚温忽然伸出脖颈,身体前倾,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陈明,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在豫州闹出的动静不小啊?” 面对太子的质问,陈明毫无惧色,反而神色激昂,义正言辞地回应道:“承蒙殿下厚爱与信任,委以微臣重任。微臣自当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臣离开许州之时,城中百姓皆自发夹道相送,场面甚是感人。微臣当时曾坦诚相告众人,臣之所以能在许州有所作为,全赖天子圣明,皇恩浩荡,不敢居功!” 姚温见他言辞恳切,心中动容,温和地道:“起来吧!”。 陈明缓缓起来,其后与太子交流,始终躬身回话,色愈恭,礼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复。 直至午后,陈明才从太子府出来,他有些茫然地走在大街上,不知君心何所向,不敢妄自揣摩。 在这帝都,他就像无尽荒漠里的一粒沙,极其渺小且暗淡无光,别人将其捧起,它就随风飘扬,遇到山石阻隔,它便落下为尘。 第54章 朝局 回到住处,发现厅里已经摆好宴席,要为陈明一家接风洗尘。早在陈明刚至时,许观就已报信让妻女尽快回来,家中有贵客临门。 陈明一进厅堂,就看到云锦正在和一妇人交谈,其怀中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其身份不言而喻。 陈明与翁氏互相见礼之后,便各坐其位。 席间,觥筹交错,妇人和孩子都退去,留下两位郎君说话。 这两年京城肯定也发生了很多事,陈明急需了解,也好早做准备。 陈明率先问的是当年永王之舅兄贪污一事,这件事虽然是大人物之间的博弈,但自己终归牵连其中,也得知道隐在暗处的哪些人是自己的敌人。 许观听后不以为意地道:“当年杨相确实向陛下禀报过此事,但那沈云并没有被重判,只是罚了几年俸禄而已,伯昭不必放在心上。”。 陈明点点头,又问道:“那这沈云可是沈春林之父吗?”。 许观摇摇头,道:“永王之妻沈氏上边有两位兄长,大哥沈云是从三品的怀远将军,也是沈家的当代家主,二哥沈松任太常寺协律郎,这个才是沈春林之父。”。 其后,两人开始聊起金陵城的格局。虞朝新立,所以并不复杂,皇帝之下,以太子为尊,然后是两位亲王,分别是二皇子姚琛和陛下的堂弟姚崇。 再下边是五公八侯十四将军,“五公”分别是秦国公成渊、宁国公方时余、齐国公张鞅、英国公徐开骋和荣国公王庚,这五位都是最开始就和姚帝创业打天下的老兄弟。 “八侯”是颍川侯陈青云、临江侯罗真、忠信侯关鸿兴、定远侯龚赢、广平侯洪安民、勇毅侯樊振东、建安侯许慕白和瀚海侯曹休。 十四将军分别是镇国将军成渊、骠骑将军司徒宇、怀远将军沈云、金吾将军成淮、明威将军顾清越、广威将军赵蒙恩以及八位驻州将军。 文臣以“三公”为首,都是一品大员,但无实职。少师、少傅、少保等虽为从一品,同样如此。 其下是中枢左丞,中枢右丞,一个正二品,一个从二品,可以认作是文官领袖。 再下边是,六部尚书、左右都御史、通政使、大理寺卿、太常寺卿等为正三品。 然后是,六部侍郎、大理寺少卿、太常寺少卿以及光禄、太仆、左右参政等皆为从三品。 再然后是,左右通政、太常、知府、少詹事、京府丞和鸿胪寺卿、左右佥都御史、苑马寺少卿等为正四品。 …… 陈明听到这里也禁不住一阵头大,职位名称和在任的官员名字都得记好久,更别提京城勋爵人家和世家大族多有联姻,其势力盘根错杂,内中利益勾连,估计想解都解不开。 就比如太子妃是荣国公王庚的女儿王沐卿,永王娶的是沈家的嫡女,就连许观的老丈人也是京郊高淳县的知县翁旭,更别提其它世家了。 自古以来,婚姻之事便讲究门当户对,焉有我之虎女嫁彼之犬子的道理? 两人整整说了一下午,待吃过晚饭,陈明回到房里。 夫妻俩这才得空,可以单独说些话语。 云锦感叹道:“果然如夫君所言,这许观的确是个神仙般的人物,我若是那姚姓皇帝,一定招他做驸马!”。 陈明没想到他夫人竟然会如此大胆,忍不住调笑道:“怎么,夫人也看上他了?”。 云锦瞥了丈夫一眼,道:“是啊,我看上他了,只可惜已经嫁给某人了,不然的话还能给其做妾。”。 陈明看着她的样子,若不是孩子还在床上玩耍吗,非得两个人脱光衣服,大干一场。 陈明转移话题,道:“夫人,明日我们去看看附近可有院子在出租或者售卖。”。 云锦还以为他真的因为刚才的话挂怀了,正想解释一二,却听自己丈夫又道:“在别人家终究是不方便,而且衣食住行都要劳烦许兄一家照料,我心中过意不去。”。 云锦听到此话,点头称好。 这时,陈明又走近她,看看儿子,轻声道:“最重要的还是在别人家别扭,办事不方便。”。 云锦用手指捣着他的脑袋,道:“我说陈明,你脑子里整天在想些什么啊!”。 陈大人也是没办法啊,此行赶了二十多天的路,实在是憋坏了。 翌日,陈明便将要搬出去的事情告知了许观,问他有没有附近的宅院推荐。 许观和翁氏听到此话,立刻紧张地追问道:“陈兄,可是我们有什么地方招待得不够周到?请尽管指出,我们一定改进!” 陈明赶忙摇了摇头,解释道:“并非你们招待不周,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你们太过热情了,我这心里才有些过意不去啊。” 原来竟是因为陈兄刚刚到来,他们二人心中过于激动,以至于一时之间没有把握好分寸。既然如此,许观便笑着说道:“那从今日起,伯昭你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吧,一切都随意些就好。”说罢,他还轻轻拍了拍陈明的肩膀,表示友好与亲切。 陈明无奈,附耳给他说了些什么,两人对视一笑,竟都有些猥琐。 许观哈哈笑着,给陈明指了指南边的几套宅院,道:“伯昭,这皇城以南都是士大夫的住宅,只是官职越高越靠近皇城,因此四品以上的大员都住在内围,方便上朝和办公,剩余的如我这般都住在外围,那几处都有闲置的宅院,你们可以去挑一挑。”。 陈明向他道谢一声,便带着夫人和儿子去看了。 许观因为当值,翁氏也要照顾孩子,实在分不开身,只能派了贴身的小厮为其引路。 去了解了一番,才发现本朝京城的房价尚可,没有像宋朝那样高到离谱的程度。 据史料记载,苏轼的弟弟苏辙为了买房,耗费九千四百贯,花光了几十年的积蓄,朱熹也吐槽过房价,曾言“宰相也买不起”,不知道多少官员都是租房住。 到了本朝,房价大跌,就比如陈氏夫妇看中的这个住宅。 分前院和后院,前院左有东屋可做客房,右有亭台可供人歇息。 后院有灶房,水井,可用来生火造饭,洗衣沐浴。 这样的房屋一看就是为官宦人家准备的,卖家要银六十五两,说贵不贵,说便宜也不便宜。 云锦没有多讲价便出银子买了下来,让田二哥和袖儿留下帮忙打扫,自己一家回去搬运行李。 第55章 敞开心扉 等到许观从翰林院散值回家以后,陈明一家跟他告别,许观带着妻女出来相送。 临走前,陈明还抱着许凝儿,逗弄了一会儿后,问其父:“怎么样,女儿会叫爹了吗?” 许观得意地道:“会了,早就会了,我早就问过了,别人家的孩子八九个月才会叫爹娘,我这个女儿非同一般,六个月的时候就会了。”。 陈明低着头就跟孩子沟通:“凝儿,叫爹!”。 许凝儿在陈明怀中,也不怯生,在对面大人的引导下没过多久就喊出了声 “爹” 许观正想说,你看看,会喊吧,就听陈明顺着孩子的喊声道:“哎,好闺女!”。 在场的人一阵无语,没想到陈大人还爱占些口头上的便宜。 陈明对此恍若未觉,一本正经地道:“生儿,让你许伯父看看你的本事。”。 陈云生听到此话,站在原地用力一蹦。三岁半的孩子跳起来,已有一尺高。 这种举动,让许观一阵脸黑,这算是什么本事? 孩子在别人眼中不算什么,可在父母那,就觉得自己儿子,又伶俐又乖巧可爱,钟灵毓秀。 陈明笑着问道:“怎么样?许兄,配得上令爱吧?”。 许观听到此话,已明白了他先前的意思。 他把头一扭,道:“此事,以后再议论吧!”。 陈明看许观有些认真,也就不再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又说起旁事起来。 其实陈明更多的是开玩笑,他有着现代人的思维,除非迫不得已,自己还是尊重孩子的想法,让儿子以后自己寻一个两情相悦之人。 只是许观就不一样了,他刚得了爱女,自己还没捂热,别人就想惦记,就是再好的关系也不能轻易应允。 临走时,两家约定,待陈宅布置好以后,通知许观一家来参观参观。 陈、许两家相隔不远,以后有的是机会互相走动走动。 待陈明走后,许观之妻翁氏感叹道:“你的这位陈兄真是个妙人!”。 回到陈宅,陈明看着院中百废待兴,进入屋里,感受着新环境里陌生的气息,陈明心怀歉意地对云锦道:“不到五年,就搬了三次家,都是我连累了家人,没让你和孩子过几天安生日子。”。 云锦不以为意地道:“夫君听过‘此心安处是吾乡’吗?”。 陈明点点头,道:“我读过苏东坡的这首《定风波》。”。 “夫君好读书,却不求甚解,想必不知道词背后的故事。”。 苏轼因为“乌台诗案”牵连了许多亲朋好友,王巩就是其中之一。 他被贬岭南,几年才得以归来。 苏轼为其接风洗尘,老友相见,免不得一番嘘寒问暖,觥筹交错。 席间,苏轼出于礼节地问起王巩的歌妓宇文柔奴:“岭南之地,不好吧?”,因为岭南乃蛮荒之地,穷山恶水,不好已是共识。 苏东坡怎么也没想到,一句极其苍白的问话,却引出了一个绝对浓烈的回答。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其实,在宇文柔奴的心中,岭南不是故乡,汴梁也无所谓故乡,真正的故乡只有一个,王巩。 听到这里,陈明已经知道夫人的意思,心中感动不已。 云锦知道自己丈夫是个多愁善感之人,继续说道:“当初,你从神农山送我回许州城的时候,我就已打定主意,此生非你不嫁。 既有你不计前嫌,生死不顾,搭救我的感恩,也有你无所不知,身处绝境,临危不乱的崇拜,还有体贴入微,知我所思所想的感动,更有对你谦谦君子,不趁人之危的欣赏。 经过接触,我觉得你虽然看似刚强,实际上却是一个可怜的人。 你处处为身边之人考虑,却从来不顾及自己,你这样的人不该被辜负。 把你交给其她女子,我不放心,也不忍心。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是不是爱。 我只希望你对别人的好,你也能得到回馈。 后来,我们在许州生活,我发现这世上竟然还有你这般的男子,敬重自己之妻胜过贵宾,爱护自己之妻胜过刚出生的儿子,哪怕我出身卑微,哪怕我们连实际上的名分都没有,哪怕你后来中了秀才、举人,做了老爷。 平日里夫妻拌嘴,即便是我的错,可最先低头,最先示好的总是你。 幸得君顾,尊我,敬我,怜我,爱我。 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做你之妻。”。 陈明听着云锦后面的话,虽然已经背过身去,但肩膀还是止不住地颤抖,他早已泪流满面。 云锦知道男人爱面子,也不为他擦拭,她在后面环住丈夫的腰,贴着他,等其平定下来。 过了许久,陈明拉着她坐在椅子上,道:“我二十四岁之前,一直活在父母的期望以及和他人的比较之中,他们要求我事事拔尖,长辈们很早就认为我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却不知我在幼年时期就学会了察言观色。 我的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翼翼,处处皆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一不如其意,就要挨一顿拳打脚踢,我现在都记得父母失望的脸色。 我活得很累,身心俱备。 直到我遇见夫人,我们两人的相处,使我的内心中正平和,我不需要非得引起谁的关注或者说得到谁的认可。 此生最曼妙的风景,莫过于内心之中的淡定与从容。 所以,真正幸运的是我才对,老天爷让我来到这个世上,遇见了一个叫作‘云锦’的姑娘,还为我生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儿子。”。 语未毕,夫妇俩相拥而泣。 儿子忽然从外面跑了进来,看到这幅场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父母的情绪会传递,小孩也扑到爹娘身上哭了起来。 见状,夫妇俩哭笑不得,陈明擦擦眼泪,留下云锦整理妆容,带着小儿出去了。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第56章 除臣冼马 第二日醒来,陈明推开房门,看着有些荒凉的院子,吩咐田二去移植些花草树木以作点缀。 他自己则先用木头搭起一个高架,又用绳索和板子悬挂在下面,做成一个秋千。 妻儿起床以后看着他的劳动成果,立马就要来试一试。 云锦不放心生儿一个人荡,便抱着他两人一起坐上去,让丈夫在后边轻轻地推。 吃过饭后,陈明便带着云锦去街上的商铺挑一些瓷器,以陈设在前厅。他不需要立人设,通过家徒四壁来彰显自己为官清廉。 说是去买瓷器,路边摊位上层出不穷的商品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总觉得什么以后都有可能会用到,如果不是丈夫拦着,只怕云锦都要把整条街上的东西都搬回家。 回到家里,摆上花瓶、茶壶和茶杯,墙壁上又挂些陈明的墨宝,屋里总算不再显得那么空空荡荡,看起来也有了几分生活的气息。 下午,云锦让陈明拿着锄头,簸箕和铲子,准备把银票和一些贵重物品埋到地底下。 陈明挖着屋里的土,心中又生出些别样的想法来。 前厅左右各有两间卧室,即便是以后生儿长大了,自己一家三口住在东边的两间就足够了。 那么西边的两间,一间可以做书房,另一间不如摆放些柜子装衣服等杂物,自己完全可以在下边挖出一个密室。 既可以藏宝,又可以做一些不方便让人知道的事情,关键时刻还能逃进去避难。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他打算亲自动手。 趁着新的职务还没安排下来,自己要抓紧时间完成它。 一念至此,陈明便花钱找人送来大批山石,说要在院里搭建一座假山。然后他就放了田二和袖儿的假,让他们待在后院,不用来前院伺候了。 一个月后,陈明掀开一块地板,沿着阶梯走进地底,在四处的灯架上点满油灯和蜡烛,把暗室照得宛如白昼。 看着自己一个月以来的成果,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平日里就说自己在书房读书,或着处理公务,如果有客人前来,再让夫人通知自己就行了。 田二和袖儿被允许进入前院以后,感叹,家主还真是省事,一座假山建得只比小公子高一点,估计是又让人把石头运走了。 贵人就是爱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 与此同时,“三月述职”也渐渐落下帷幕,有的人因为治地有方,政通人和而升职加俸,也有的人自甘堕落,贪污腐败,被严惩重罚,更多的还是庸庸碌碌,没有什么作为,不褒不贬。 前年科举中进士的众人也被授予了新的官职。许观迁当司宝郎,宋潜溪担任儒学提举,沈春林任宣抚副使。 而“二甲”进士授予的官职则普遍低他们一等。其中,杨继成是个例外,他因此前有功,被授予光禄少卿。 陈明则被任命“冼马”一职,其是太子的侍从官,也负责掌管图籍。 想他在许州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将生死置之度外,才得了一个从五品,而那杨继成只是下去转了一圈就得了个正五品的官做。 这不得不让陈明感叹,真是再拼命工作,都不如有个好爹啊! 好在自己以后背靠“太子”这棵大树,保命应该是无虞了。 来不及多想,陈明领旨谢恩以后,就忙着去太子府报到。 轻车熟路,自己这是第三次去太子府,每一次来都有不一样的感受。金陵不是许州,见谁都要行礼,以后这膝盖说弯就得弯着了。 姚温面色如常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陈明,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也许自开始这局面就是他有意促成的。 他永远都是这样处事不惊,似乎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陈明起身以后,弓着身子道:“臣有四策欲献给殿下。”。 姚温听到此话,顿时来了兴趣,道:“哦?你且说来听听。”。 “其一为兴建马场,训练骑兵;其二为屯兵屯粮,以备战时;其三为补修官道,加快行军进程;其四为外连巴蜀,共抗强元。”。 姚温本以为陈明一介文臣,怎么也该献上治国安民之策,又或是他不久前才遭受迫害,因此献上整顿吏治之法,没想到四个都是为了以后和元人的战争做准备。 “卿以为,这蒙古人还会再犯我大虞?”,姚温问曰。 陈明恭敬地道:“臣闻之,误入村中的老虎,吃过人以后,就再也无法忘记这个味道。自此,凶虎会频频袭人,要想不被虎食,就只能强大自己,强大到让虎胆寒。 蒙古人入主过中原,享受过万众瞩目的时刻,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而且反扑的时间绝对不会太久,因为我们大虞人口众多,越拖对他们越不利。”。 姚温对陈明之语深以为然,道:“还请细说” 陈明道一声“不敢,为国尽忠,为君效力是臣之本分。”。 然后他继续深入地说道:“兴建马场需要引进马匹,我大虞可在长城最北端的开原、广宁设立交易马匹的马市。 我大虞可用铁锅、碗、瓢盆、盐、茶、犁铧、布匹、丝绸等与蒙古和女真等族交易马匹,这些都是他们紧缺之物,不怕他们不换。 至于屯兵屯粮,可以从各州军营开始,实行屯田制度。边地军兵三分守城,七分耕种;内地军丁二分守城,八分耕种。每个军丁授田一份,由官府供给耕牛、农具和种子,并按份征粮。 臣粗略算过,全国军屯田地约需八九十万顷,除大量军屯外,还可实行“商屯”作为补助手段,即按“开中法”,由商人在边疆垦荒缴粮,以补充军需。”。 ...... 待陈明走后,王进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边向姚温行礼边道:“此人见识之深远,已达到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地步,臣不如他远矣!”。 姚温听到此话,却是罕见地沉默不语,这陈明真是天生的王者之佐,若是建国之初,就有此人献策,只怕现在边境之患已无了。 至于现在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其细节之处尚要逐一推敲,待一切准备妥当以后,再上书君父进行改革。 第57章 就藩 陈明走过太子府前院,正要出东宫府门时,见到外面迎来一顶华贵的轿子,其周围不仅有随行的侍女,还有宫廷里的内监。 轿子一落到地上,自有宫女为其掀轿帘,从里边走出一位发髻高耸的女子,陈明已猜到来者身份,赶忙跪在地上磕头行礼。 对方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便领着两位侍女缓缓向着陈明来的方向扬长而去了。 陈明起身以后,又向留在原地等待的内官和宫女问过好后,才告辞离去。 书房正在和王进谈论其它事情的姚温抬头见到来人,有些宠溺地问道:“静姝,你怎么来了?”。 原来这位就是当朝虞帝的小女儿,太子姚温和陈王姚琛的亲妹妹,永安公主姚静姝。 只听她道:“大哥,好久没看到你的身影了,你整天都在忙国事,是不是都快把我忘了。”。 “看你说的,我才只有五天没去你的永安宫,你就言这样的气话。”,姚温撇了撇嘴道。 直到此时,王进才插得上话,他赶忙行礼告退,留下两位贵人单独叙话。 不久,姚氏兄妹也从太子府出来了,看去的方向,应该是陈王府。 原来,年初,陛下已下令让亲王就藩,不日就要启程。 陈王封地北平,永王封地江陵,一个在金陵以西,一个在金陵以北,一个守国门,一个防巴蜀。 兄妹三个一母同胞,感情深厚,可以后就要聚少离多了,当然要趁着姚琛还未走时多聚一聚。 陈明回到家中,看到妻儿在院中嬉戏,自己也来了兴趣,走到两人身边后,他笑道:“夫人,生儿,我教你们玩一个新的游戏,叫‘老鹰捉小鸡’。”。 很快,学会了的两人开始行动起来,陈明有意让着他们,还真让母亲护住了小鸡仔。 直至云锦看到儿子跑得满头大汗,还有些咳嗽之时,才主动要求停下来。 从此,一家人仿佛打开了新的大门,“丢手绢”、“踢毽子”、“躲猫猫”等等等等,各种新游戏层出不穷,可把生儿高兴坏了,也让云锦觉得自己的童年似乎白活了。 平日里,陈明往往上午去太子府当值,下午能得空去走访一些朋友,或者留在家里陪陪妻儿和利用已有的食材,研究一些新的美食。 晚上,陈大人则紧闭房门,留在书房读书,直至到很晚。 私下里,田二也问过自己家大人,怎么不像在许州一样,在夜间练武了。 对此,陈明的回答是,以前在许州,自己虽为七品知县,可生活并不安稳,如今就不同了,这里是天子脚下,谁敢肆意妄为?以后就不要提此事了,也没练出什么名堂。 他初步拟定的有关军政方面的新规,也在陛下和太子的手中得到了实施,就连军方的多位将军也对新策赞不绝口。 本来姚温还要为陈明向陛下邀功请赏,却被陈明委婉拒绝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他比谁都懂,自己能做太子近臣,就已经够让人眼红了,现下实在宜静不宜动。 聪明人和有能耐的人多得是,可善终的却没有几个,究其原因,还是源于人心,没有哪个君王能容得下狂悖而不知收敛的人。 最好是,世人只知太子,不知陈明。 姚温既有成为明君的潜质,他也愿意隐在暗处辅佐他成就一番大业。 待那时,就要想着如何功成身退了。 永王姚崇在就藩以后,心中就有些烦躁。 没想到当初那位被自己拿掉名字的穷书生,竟然翻身做了太子的近臣。 若是自己仍处在京城,平日里可以和陛下以及两个侄儿多多走动,倒还不怕对方在未来的天子身边扇些耳旁风。 如今就不一样了,天高皇帝远,指不定那陈明在背后怎么编排自己呢! 得想个办法缓和一下关系才行,想到这里,他命人去打听陈大人有哪些喜好。 他虽然身在江陵,可这些年也在朝堂培植了一些人脉。 姚崇今年已经五十出头了,他膝下有三子两女,大儿和二儿均是庶出,庸庸碌碌,入不了他的法眼,三子是他和沈氏所出,已经被立为世子,是下一任王位继承人。 只是这姚吉性情乖戾,刚生下来因为奇丑无比,差点被沈氏遗弃,幸亏被侍女偷偷抱回,并将此事告诉了姚崇,姚吉这才捡回来了一条命。 这个侍女也因此成为了姚吉的乳母,不幸的童年养成了姚吉阴鸷狠毒的性格。 因为两位哥哥都是庶出,身份低微,母亲沈氏又一直对他心怀愧疚之意,渐渐王府里除了父亲姚崇,无人能压得住他。 他长大以后,特别喜欢军事,经常命令奴仆和家丁穿上盔甲相互刺杀,看到有人受伤或者被杀,姚吉就十分高兴。 乳母曾劝阻他,不许他这样胡作非为,结果却被姚吉命人杀害。 事后,姚吉感到后悔,又私下追谥他为慈训夫人。 在他眼里,自己是和太子、陈王站在一个层面的人,他们三个才是真正的姚氏子孙。 永王就藩以后,姚吉便经常便装出城,游乐打猎,还纵容手下掠夺封地治下百姓的财物,有时他甚至就站在大路中间放箭射人,看着惊慌的百姓四处逃避,姚吉觉得非常好玩。 荆州将军愤怒地向姚崇禀报说:“就这种情况,万一敌军来犯,如何能守城。若是世子再生是非,臣就得禀明圣上了。”。 得知这种情况的永王姚崇对儿子大力鞭笞,又处死了世子的几位手下,还在江陵下发罪己书,言自己忙于政事,对儿子疏于管教,约束不严,向百姓请罪,这才息了众怒。 不久,王府又送进来一个女子,说是公子之前派人去搜罗而来。 此女子名为杨影怜,取自“顾影怀怜”之意,她回头时,男人只是看到她的影子就会生出怜爱之意。 杨影怜不仅面目秀美,身姿妖娆,顾盼生辉,而且还能诗善画,被誉为“江南第一美女”。 永王看着这女子的容貌,心中也是一阵火热,但哪里有儿子看上的女人,老子再霸占了的道理,这女子如此模样,实在是祸非福,绝对不能留在世子的身边。 第58章 赠美人 若是陛下正值壮年,永王还真有将其献给天子的打算。 送给太子吧,王家恐怕会对他敌视,毕竟太子膝下只有一女,荣国公那个老家伙还想着自己未来的外孙继承大统呢,送过去不是给其添堵吗? 再者说,太子一心国事,恐也不愿意因为美色误国误民,真送过去了,自己这个叔叔也不落好,尤其是刚出了儿子这一档子事儿,还是短时间内不要出现在东宫的视野里了。 那么陈王呢?想到这,他又摇摇头,自己的这位侄子离京前刚刚和秦国公家的嫡女成婚。 还是身边的谋士胡彬提醒了他:“王爷不是要与那个陈明缓和关系吗?干脆送给他不就行了,那陈明今年二十九岁,再没有什么比这个礼物更合适得了。”。 姚崇恍然大悟,对啊,那些烂儒生自诩才名,民间也多言“才子佳人”,再没有比送美人更能缓和得了关系的了。 真要送给那陈明,他还有些舍不得。 最终,永王暗叹一声,罢了,便宜他了。 半个月后,陈宅门口缓缓驶来一辆马车,马车周围还有一行护卫跟随。 看到门口来人,正在前院打水浇花的田二和袖儿两人赶忙放下手中的活,出门相迎。 待马车站定以后,护卫上前询问了一番,确认这里就是陈明陈大人的府邸之后,他们便转身离开了。 随后,一名女子从马车上走下,她相貌出众,气质高雅,浑身上下都透着江南水乡里蕴养出的温婉柔美,让人过目难忘。 田二心中已惊为天人,忍不住道了声乖乖,世间竟有这般美颜如画的女子! 此刻陈明正在太子府上值,所以家中没有男主人,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便是袖儿,她立刻前去将此事告知主母。 很快,云锦就从屋内走了出来。虽然她之前听袖儿说过门口有个极美的女子,但当她亲眼见到的时候还是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她原本以为袖儿口中所说的那个女子就算再怎么美丽,最多也就和自己不相上下罢了。可如今一见才知道,自己和那女子相比竟然还差了三分。 云锦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见她的发型仍是少女般的披发而非妇人那分高高盘起,于是开口问道:“不知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呢?”,这时一旁的田二连忙向其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家主母。” 听到这话,美人对着云锦行了一礼,轻声说道:“妾身杨影怜,乃是陈明陈大人的妾室,见过姐姐。” 这可是把在场的三人又一次惊掉了下巴,莫不是老爷在外面惹了风流债,现在对方找上门来了。 家丑不可外扬,云锦就是再生气也不会在门口处理这事,让外人看了笑话,于是就让袖儿引她入了前厅。 待收拾好情绪,云锦整理好仪容,才进前厅,她此时俨然一个女将军的模样,在气势上就要压倒对方,哪怕是最终夫君迎了这狐狸精进了门,也要让其知道在这个家谁说了算。 她面上和颜悦色,道:“我们一家三月初才到的金陵城,不知陈大人几时与你相识的?”。 云夫人这话就意味深长了,她这是在提醒对方,陈大人才进京两个月,别说什么日久生情,还不是图你的美貌,男人嘴里的话不一定都作数的。 杨影怜面色平静地道:“夫人,还是等陈大人回来后,咱们再细说吧。”。 云锦没想到自己准备了许久的话语,一上来就吃了瘪,心里愈发生气了起来,狐狸精还真有几分手段,知道找人为其做主。 如今,也只能坐在这等陈明回来了,若不是陈明在太子府任职,只怕夫人都要派田二去把丈夫叫回来了。 临近中午,陈明才散值出了太子府,他任冼马一职,不需要上早朝,但每日都需去太子府报道,协助姚温处理政务,等到巳时太子下了朝以后,重要文件还需其一一过目。 有时殿下被皇上留下,耽误了下朝的时间,自己还需要多等一会儿,散值的时间也会晚一些。 他拐了弯以后,走在门前的这条街上,发现家门口竟停着一辆马车,难道是家里来了客人?不会是岳父大人来了吧? 正在思索之际,却见田二已经小跑迎了上来:“大人,你还在这慢慢走呢,你养的外室已经找上门来了。”。 陈明甩开田二要拉自己袖子的手,冷着脸道:“你在胡说些甚啊?我哪有什么外室!”。 田二见陈明生了气,也不敢再,只说夫人让他赶紧回去。 陈明加快脚步,回到院里,进入前厅,发现里边除了夫人,的确还有一位陌生的女子,只是这女子美则美矣,与他实在没有任何关系,自己也绝对没有见过她。 看屋里的气氛不对,尤其是夫人还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就连孩子也不知何时被云锦找来了,生儿看到父亲回来,本想奔向父亲,却被他娘用力地压在自己腿上不让他动弹。 陈明看着杨影怜道:“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听到此话,杨影怜知道正主回来了,只是这人跟自己预期差别好大,其貌不扬,娶的女子倒是一等的美人。 她对着陈明施了一礼,道:“还望大人屏退左右。”。 陈明挥手让田二和袖儿下去,二人临走前,他还让袖儿带着小公子出去玩耍。 这次云锦倒没有阻止,松手让生儿跳了下来,无论前因后果如何,都不是一个三岁半的孩子应该听的。 直至三人走远,杨影怜才继续说道:“妾身乃是受永王之命,前来给大人送一份礼物。”。 陈明疑惑地道:“什么礼物?”,云锦也疑惑地看向她,怎么,难道不是陈大人在外边胡搞的妹子? “这份礼物便是妾身自己,从今往后妾身就是大人的妾了”,杨影怜缓缓地道。 陈明一听,顿时惊慌失措,连忙站起身来,摆手道:“这怎么行呢?我与我妻琴瑟和鸣,伉俪情深,可从来没有想过要纳妾啊。 陈大人现在是如芒刺背,敢不表态吗?陈夫人正在后边盯着他呢!还好他机灵,没有多做迟疑,少了一场家庭纷争。 杨影怜听到这话,心中对这位陈大人略有改观,依旧是面无表情地道:“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之事,尤其是大人这样的官宦人家,我观夫人是个心地善良、宅心仁厚之人,想来应该不会过于苛责大人的。”。 陈大人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之色,缓声道:“我夫人的确是个宽厚之人,但实不相瞒,我确实没有纳妾的打算,姑娘还是请回吧。烦劳姑娘回去后替我转告永王,多谢他的一番美意。” 杨影怜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双腿一软,竟直接跪在了地上,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哽咽着说道:“妾的一家老小如今都在永王的掌控之中,如果我就这样从陈大人的家宅出去,那就意味着我办事不力。如此一来,我杨氏一门怕是都活不成了!还望大人垂怜,还望夫人垂怜啊……”说着,她重重地磕起头来,额头与地面碰撞发出一声声闷响。 云锦不忍,赶忙扶她起来,这女子倒也执拗,跪在地上怎么拉都拉不起。 第59章 我不敢恨 陈明看着杨氏苦苦哀求的样子,感叹一声道:“也就是说,让你来我陈府做妾,也非你所愿,只是受了永王胁迫?” 见对方点了点头,陈明继续道:“那不如这样,你留下来,住在后院,只做我名义上的妾室,等过些年,风声过了,我便送你出府,到时候你无论是再嫁,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都无人拦你。”。 此为两全之法,陈大人都说到这个地步,她岂有不从的道理。 后院的格局与前院基本一致,让田二住在东边的屋子,西边的两间一间住袖儿,一间给杨氏住就行了。 待安排好了一切,陈明才回到前厅,看到云锦正坐在那里,脸上明显带着不高兴的神色。 他急忙走上前去,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腰,温柔地说道:\"夫人,我这也是无奈之举啊!但我向你发誓,一定会和这杨氏保持距离,做到相敬如宾。你放心,我保证没事绝不踏入后院一步。\" 云锦抬起头来,凝视着陈明的眼睛,似乎想要从里面找到一些答案。她轻声说道:\"我并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有些疑惑,夫君是否对每一个女子都是如此,总是那么怜香惜玉?\" 陈明摇摇头道:“我这样做,可不仅仅是为了她。夫人仔细想想,如果我不接纳她,就意味着我不接受永王的示好,这就表明我选择站在永王的对立面。那永王是谁,陛下的亲堂弟啊,就连太子见面都要称其一声‘叔父’,夫人,我不敢恨!哪怕是透露出一丝丝的敌意都不行。”。 云锦也是聪明之人,丈夫稍加点拨,她就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心中的最后一点顾虑也被陈大人吹得烟消云散了。 他们夫妻俩已经生活了五年了,其间经历过数次生死,岂是一个外来女子可比? 这些年,夫君对家里的付出,她一直都看在眼里,哪有什么岁月静好,明明是有人为你负重前行。 想到这,她觉得自己真该犒劳犒劳陈大人,晚上,把孩子哄睡后,云锦主动提出“交粮”一事。 中间还要求陈大人一直看着她,不准其脑子里胡思乱想,尤其是不能想到后院那个狐媚子。 她不提倒好,一提反倒让陈大人更加兴奋了,很快,云锦就败下阵来,向丈夫求饶。 …… 平静下来以后,陈明批评起云锦:“夫人,怎么可以称呼杨氏作狐媚子呢?生在这世道,她也是身不由己啊!”。 云锦却是不正面回应他,抬腿轻踢了丈夫一脚,道:“那你呢,我方才一提到他,看你那个生龙活虎的劲儿!”。 人都有妄念,最重要的是要懂得克制。 翌日,陈明继续去太子府当值,不曾想太子一下朝回来就问他:“听说永王叔给你送了一个妾室,怎么样,还合你的心意吗?”。 陈明大惊,没想到太子连这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见当朝情报组织的精密性。 陈明立刻跪下,惶恐道:“殿下,这其中的缘由想必您清楚。”。 太子笑了笑,说:“起来吧,孤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这样也好,你跟永王先前的过节就当一笔勾销了。”。 陈明擦擦头上的汗水,低头称是。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着,家里虽多了一个外人,但杨氏经常闭门不出,连吃饭都是袖儿给她送去的。 因此,众人自觉现在的生活跟以前也未有什么不同。 当司宝郎许观许大人最近也带着妻女来到陈宅做客,陈明也不瞒着他,给其讲述了“永王赠妾”一事,毕竟他也是当初永王划掉陈明名字的知情者。 这让许观私下里感叹陈明陈大人真是个“柳下惠”,他早闻杨影怜之名,放着这样的美娇娘天天供着,不知道有几人能做得到。 陈明见他这个样子,提议把杨氏送到他府上养着,却被许观一把推搡开来,道:“滚滚滚,你可别害我”,说完他还看看远处的妻女,确认翁氏没有听到。 陈明笑骂道:“看你那个怂样,有贼心,没贼胆。”。 对此,许观却是反驳道:“你不怂,你有种今晚你就办了她。”。 杨影怜在陈家的生活简单而宁静。她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读读书、写写诗词文章和作些画。 虽是一个人独处,她却并不孤独,谁说女子不能有所作为,卓文君、蔡文姬、薛涛和李清照,她们的才华,多么让人向往啊! 今天她刚写成一首诗,名字叫《青青河畔草》,诗曰:“飙飙华馆风,凫凫玄岭草。习习翔绛晨,淫淫睹窗眇。翼翼众奇分,濖濖凌青照。羁望久难慰,星汉长飘飖。佳期安可寻,缀目成新眺。”。 她的心情此时已好到了极点,只可惜无人分享这份喜悦,无人听她的这篇佳作。 听说主君陈明陈大人是明德十八年的进士,他想必是个极懂诗文的,若是两个人真是实质关系,那也算有个知己了。 想到这里,她脸上一阵绯红,杨影怜伸手捏捏自己的小脸,暗道:“杨爱啊杨爱,你在胡想些什么啊!”。 久不出门,杨氏今日想在院子里散散步,欣赏花草树木。 一出屋,就发现小公子在附近玩耍,走近一看,她疑惑地问道:“生哥儿,你在玩什么啊?” 陈云生抬头看到来人,伸手放在嘴边道:“嘘,我们在玩捉迷藏呢,你别说话,要不然袖儿姐听到该找过来了。”。 杨影怜早就发现这陈家跟一般家庭有很大的不同,在这,每天吃的菜是五花八门,什么羊肉串、火锅涮毛肚、无骨鸡爪,若不是她以前来过金陵城,恐怕还会以为这京城吃的东西都跟其它地方的人吃的不一样。 听袖儿说,陈大人还研究出一种新的下棋方式,名叫“五子棋”,上手简单,人人都能学会,大大降低了对弈的门槛。 她算是看明白了,在这个院子里,陈大人就是这个家的“天”,众人对他,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遇到困难,只要求助主君,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杨影怜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一个亲王,会向一个从五品的官员示好,任谁都不想与这样的人为敌。 第60章 商场战场 却说这云氏父子抵达临安之后,就不惜银钱盘下几个好位置的店面,继续做丝绸、布匹上的生意。 云氏在这上边经营已久,一开业就迎来了大卖,临安人跟许州人不一样,这里以前叫杭州,辖区内有西湖,景色迷人,每年都吸引了大量的游客前来附庸风雅,不会作诗也会吟。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云老爷子看着每日的进账,感叹道:“这姑爷真是个神人啊!不仅书读的好,还精通商贾之道。”。 原来东行的路上,陈明已跟云氏父子谋划好了一切,就比如,如何抓住买家的思维,让他们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买到的东西物超所值,陈大人在此基础上又提出了“会员制”,拿着盖有云氏印信的纸张前来铺里消费,可享九折优惠。 不得不说这种经营思路过于超前,发明“会员制”的人,简直是个天才!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云氏商铺的东西好,云老爷子早年醉心于丝织品的制作和研究,已经研制出了独属于云氏风格的绫罗绸缎等,只是苦于之前身在许州,地小人贫,英雄无用武之地。 果然还是大城市的消费水平高,在这经营一个月,就已经超过在许州经营一年的所得。 只可惜好景不长,临安人的生意自有临安自己的商会去做,一个萝卜一个坑,当地也有他们的丝绸品牌,你一个外来户,凭什么在这站稳脚跟,还要持续地发光发热,大红大紫? 很快就有人找上门来,要么是买到的东西不行,是假货,穿在身上掉色,还因此患上了皮肤病,索要高额赔偿,要么是卖得太贵,被坑了多少银子,要拿住店里的掌柜去报官。 云氏父子无奈,只能付了赔金,关店歇业。 云海年轻气盛,愤怒得不行,质问父亲为何不跟他们去见官。 云老爷子苦口婆心地道:“那为父就好好教教你,这里是临安,不是许州,你以为见了官就行了吗?上边坐着的老爷你认识哪一个?谁买你的账,若你是临安的父母官,你会向着谁?帮理不帮亲,那是笑话!”。 一番话说得云少爷大梦初醒,他无奈地道:“那爹,难道咱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云父心中已有对策,摇头道:“不,我们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此去金陵五百余里,就劳我儿跑一趟了。”。 关乎自家生意上的大事,云海路上不敢作过多耽搁,一路策马疾驰,只用了两天便赶抵达金陵城。 只是京城实在太大,问城门口的守卫,对方也不晓得陈明陈大人家住在哪,还好当初陈明留了口信,说如果有困难想找他,可以先去找状元郎许观的家。 几经周折,才找到妹妹的新家,云海到达目的地以后,先就着水缸饮了一瓢水。 云海边擦着嘴边说明来意,云锦赶紧让袖儿给兄长拿些吃的,陈明则立马修书一封,派人送去交给临安的知县,尽快解决岳父在临安的困境。 随后,陈明陪着舅兄吃些酒菜,让他在客房好好歇息。 接下来的几日,陈明一有空,就带着一家人好好在金陵城里逛逛,生儿一个多月都没见到舅父,就没从云海的身上下来过。 云大少一面感叹帝都之繁华,一面可惜自家最初没把店铺设在这里。 对此,陈明并没有多言,自己尚未站稳脚跟,让妻子跟来已是不妥,又如何保证一大家子人的平安? 若是等殿下已然登基,这事倒还可期。 只是这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说出来是要惹大祸的,那不是盼当今的圣上早点驾崩吗! 云海在京城待过几日,就启程返回临安了,他能明显地察觉到,老爷子年龄渐渐大了,留父亲一个人留在那,他也不放心。 看着兄长如今这副模样,云锦心中十分欣慰。 当父母的如果做得太多,把孩子未来的路都铺平了,他能不每天嘻嘻哈哈,没有一点进取心吗? 要说这姚琛跟云海有点像,从小便飞扬跳脱,到处惹事生非。或许是因为生在皇家,身上的担子比别人都重,所以他醒悟的较早,十七八岁时,姚琛就收敛了心性。 今年三月,姚帝还亲自登门,为他求娶了秦国宫成渊家的嫡女成妙云,在其就藩前,两个人就已成婚,此次随他一起来到了北平。 也许是自小受父亲的影响,成妙云不像其他女子那般温和,其眉宇间多了一丝英气,性格上也多了些洒脱。 姚琛虽贵为皇子,却一直对她礼敬有加。 陈王来到北平以后,勤于练兵,严守边境,力求为父兄守好国门,以保大虞北境不失。 姚琛自信,只要多给自己点时间,他一定能成为岳父英国公成渊那样的存在,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抱怨。 这是多么豪情壮烈,简直比做君王还要让热血男儿向往,他也期望自己有一天能够收复失地,攻克元都,让蒙古人向大虞年年来朝,岁岁进贡,俯首称臣。 就在姚琛就藩的第三个月,元朝的君主孛儿只今·爱育黎八力八达裹携着三万铁骑,五万步兵,御驾亲征了。 这时候的元军又与五六十年前的蒙古部队不同,那时候的他们虽然凶猛如虎,但因为缺乏攻城器械,导致和南宋的军队打起了长达数年的拉锯战。 最终,还是因为宋廷内部糜烂,让忽必烈有机可乘,攻入临安城,灭亡了统治中国三百多年的宋朝。 现在就不一样了,元朝建立至今,已经有五十余年,先后历任四代君主,他们对汉人已经足够的了解,甚至他们行汉化,重农桑,取长补短。 纵然虞朝不是宋廷,可占据着大量国土面积的大元也早已今非昔比。 元都位于内蒙区锡林郭勒盟正蓝旗上都镇,地处闪电河畔金莲川草原之上,南临上都河,北依龙岗山,始建于蒙古宪宗六年,元朝这位新帝私下里与几位将军扬言,三个月灭亡大虞。 好在元军出动时,就有探子打听到了消息,姚琛在接到禀报的时候,就已上书朝廷,请求增援。 第61章 出征 接到密报和陈王传信后的虞廷,瞬间炸开了锅,堂上的诸君都明白,这次可绝对不会跟上次一样小打小闹,就在虞帝思量着派谁出征的时候,又有新的战报传来, “报——元军已挺进幽州,横扫辽东,现在正向着河北进发,还有”,探子声泪俱下地跪在大堂之上。 “还有什么,快说!”,虞帝拍案而起,怒道。 “元军,在辽东屠了三城。”。 朝堂上顿时一阵怒骂声:“畜生啊,畜生!这群畜生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宋宣和三年,全国人口九千多万。到元初至元一年,人口仅剩八百多万,损失了九成之多。 蒙古人灭花剌子模,屠杀撒马尔罕城约百万人;灭西夏,屠八十余万人。 蒙古人数次西征,凡有抵抗即屠城,共屠百城,包括屠杀了巴格达数十万人口,整个中亚一片废墟。 忽必烈屠杀了中国一千八百万人,中国北方地区有九成的汉族平民惨遭种族灭绝。 四川在蒙古大军屠杀前,估计有一千三百万到两千万人,屠杀后仅剩下不满八十万人,几乎成了无人区。 在蒙古军队的杀戮和统治下,中国丧失了七千多万人,蒙古统治下的汉人、南人是贱民,如果杀死蒙古人要偿命,杀回回罚银八十两,杀汉人则只需罚交一头毛驴的价钱。 汉人娶媳妇,头一夜一定要让给蒙古保长,中国人甚至连姓名都不能有,只能以出生日期为名,也不能拥有武器,只能几家合用一把菜刀。 姚重华坐在朝堂之上,待到堂下逐渐安静下来后,便开口问道:“诸位爱卿,如今局势危急,不知哪位将军愿意挺身而出,率领大军击退那来犯的元军呢? 刚有将军想要开口,却见身在武将最前方的人往前一步,沉声道:“陛下,臣愿率军出征,击退蒙古铁骑,保境安民”。 虞帝闻言,目光看向说话之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之色,轻声叹道:“秦国公啊,若是你在六十岁以前,朕之前的话根本就不会问出口,朕至今都还记得你当年驰骋疆场时的飒爽英姿!”。 镇国大将军成渊坚定地道:“二十年前,我能为陛下将蒙古人逐出中原,现在,我照样能歼灭敌军。”。 姚重华坐在龙椅上,满脸愁容地看着下面的大臣们。他心中感慨万千,岁月真是无情啊!自己虽然还能处理国事,但已经明显感觉到有些吃力了。 而那些曾经与他并肩作战、共同建立国家的老兄弟们,死的死,老的老,病的病。 朝堂之上,能够统领大军、征战沙场的人已然不多了。 正当他沉思要用谁人之际,金吾将军成淮挺身而出,他声音洪亮地说道:“陛下,末将愿意代替父亲出征,不退元军终不还!”这句话如同石破天惊一般,在朝堂上引起一阵骚动。 姚重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和欣慰,他长叹一声道:“好!成爱卿有如此勇气和决心,朕深感欣慰。朕现在封你为兵马大元帅,掌管十五万大军,即刻出发,火速支援北平。务必确保北境安全,不得有误!” 成淮恭敬地跪地谢恩,表示一定不负圣命。 姚重华挥挥手,示意众臣退下。他独自留在朝堂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深知此次出征的重要性,而成淮作为将门之后,有着出色的军事才能,年轻一辈,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金陵周遭一共有四处大营,每处大营有兵五万,虞帝抽调了三处大营的人马,交给成淮自由支配,可见天子对成氏的信任。 成淮已然明白,陛下要的不仅仅是退元,还要把这位元朝新君给打疼了,让其短时间内不敢再犯大虞。 退朝以后,姚温安慰起虞帝:“父皇,放心吧,北平城高墙固,老二手下又有五万人马,只要他不主动出击,坚持到援兵赶到,绝对不是问题。”。 皇上捋了捋半白的胡须,道:“我对老二有信心,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有些不安。”。 姚温回到住处以后,将所发生的一切告诉陈明,想听听他的意见。 陈明道:“蒙古是一个善于利用心理战的民族,他们会用屠城来震慑对手的抵抗和反抗,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他们会在屠城前给与对方投降的机会,如果对方不投降,就会遭到屠城的惩罚,他们还会故意渲染和夸大自己的屠城行为,让对手听到风声而胆寒,这样他们就可以减少自己的损失和消耗,节省时间和精力,提高战争效率。”。 姚温没想到陈明还对蒙古人了解如此之深,这个陈明似乎每次都能出其预料,真不知是好是坏。 此刻正是用人之际,姚温诚恳地问道:“卿认为,该如何击退元军?”。 陈明摇了摇头,恭敬地道:“臣不知道战场上的具体情况,不敢妄加揣测。”。 散值以后,陈明边走边想,元朝新帝刚刚即位一年,此时攻虞,究竟是为了树立威望,还是说真的想就此灭了我虞国? 回到家中,他也不吃午饭,径直跑进书房,然后落上门闩。 如果有人看到,会发现陈大人已落入地下,密室的周遭不仅有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其地上还平铺着一张张描绘精细的地图,这是他三个月以来的杰作。 得亏了他担任的是掌管图籍的冼马一职,要不然单凭记忆力可绝对完不成这样海量的工作。 陈明举着油灯,对着每一寸地图细细观看,设想自己是元帝爱育黎拔力八达,又当如何,不想不看不知道,想完看完竟惊出一身冷汗。 陈明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是路上所想的前者吧。 北平危在旦夕,大军不敢耽搁,昼夜不停,急行军二十日行出一千六百里地,到达邯郸的时候,又有一路元军,由史樟率领两万骑兵一万步兵,自冀州进发,看来的方向正是这河北邯郸。 许是他晚来一步,当他到达此地的时候,大虞的军队距离北平不过八十里。 最近陈明也一直关注战场上的事情,当他刚听许观说起此事的时候,就道一声“糟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当即丢下许观就往太子府跑。 不需要通报,一路畅通无阻。 行至门前,正有侍者想拦住陈明,让其等待通报,却被陈明一把推开,径直入了太子的文华殿。 原来是屋里还有旁人,陈明赶忙跪倒行礼道:“臣拜见殿下,太子妃!”。 姚温见一向沉稳的陈明如此冒冒失失,知道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也不怪他莽撞,直接问道:“怎么了?”。 陈明边磕头边道:“金陵危矣,陛下有难啊!”。 被人搅扰夫妻二人说话,太子妃本就不悦,如今又听到此言,已怒意上头,骂道:“狗东西,你在胡说些什么?”。 姚温心中本就对元军的奇怪举动有所怀疑感到奇怪,现在听到陈明这样说,内心的不安又添三分,但他依旧不曾表露出来,而是阻止住太子妃继续申斥陈明,让她先行下去。 第62章 困境 王氏走后,姚温让陈明起来细说。 陈明不敢,依旧跪地言道:“史璋所率的三万元军,本就没有要阻拦我大虞援军的意思,反而是故意停留后方,目的就是为了阻断我大军的后路。元帝亲征为的根本不是夺城取地,树立威望,而是真的想要灭我大虞啊,如果臣所料不差的话,现在荆州和豫州已有异动。”。 姚温一点就透,道:“你是说元军还有分兵?” “没错,臣看过五六十年前的卷宗,蒙古人惯用的灭国方针就是分兵四路,齐头并进,难道殿下没发现,自始至终元朝的大将军床兀儿都没露头吗?” “此事非同小可,你随我进宫面圣。”。 …… 很快,虞帝就召集了几位国公和数位将军前来商议军机,在场的都是老谋深算的聪明人,不用多讲,就已明白了当前的局势。 只是明白归明白,现在已然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蒙古大军两面夹击,已限制住了大虞的二十万大军。 姚帝见堂上的诸公眉头紧皱,不发一言,问道:“都哑巴了吗?说句话啊!”。 宁国公方时余道:“只是不知元军还有多少人马?” 陈明听到此话,拉了拉太子的衣服,示意自己有话说,在得到对方的首肯之后,陈明先行了一礼,然后指着舆图道:“元军还有二十万,以步兵为主,一路自豫州进发,一路自荆州进发,一路横扫河南,一路荡平湖北,两军会师于庐州,将直取金陵。”。 太子姚温盯着陈明道:“大胆!” “臣斗胆妄言,臣该死。”,陈明也知道自己心情激动,乱了神态,连忙俯身拜地道。 英国公徐开骋是个暴脾气,道:“陛下,别听那小子瞎说,年初才传过来消息,元人只有骑兵十万,哪还有什么二十万大军!”。 虞帝却不这么想,对着陈明道:“朕恕你无罪,起来详说。”。 陈明起身道:“谢陛下”,然后他看了看徐开骋道:“国公爷所言不虚,但您也说了那是骑兵,不是步兵。现下北线的战场上,已经有五万骑兵,六万步兵,另外五万骑兵和十几万步兵定会出现在我大虞南境。”。 话音刚落,就有八百里战报传来:“报——启禀陛下,元军大将军床兀儿,率领三万铁骑,七万步兵,攻我豫州。” 这时候,兵部也传来消息,永王上书请求朝廷增派援兵:“元将铁蒙,率两万骑兵,七万步兵,攻我荆州。”。 一切都正如陈明所料。 齐国公张鞅眉头紧皱地说道:“这蒙古人怎么会突然有如此之多的步兵呢?真是令人费解啊!” 一旁的陈明则冷静分析道:“据臣推测,这些步兵很可能来自于雍州的陕西和宁夏两地。我们都清楚蒙古的御人之法,想必是他们抽调了两地大部分的壮丁入伍,这些士兵的父母妻儿皆在敌人手中,他们不得不矛锋对内!” 虞廷再一次低估了蒙古人的暴虐残忍,骠骑将军司徒宇道:“若是有一支奇兵能够深入敌后,直攻元都,或可“围魏救赵”。”。 陈明摇摇头道:“此法不行,蒙古是马背上的民族,他们的妇女怀孕在一个地方,生产在一个地方,孩子长大又在另一个地方,这次元军既然敢倾巢而出,说明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 “那也好过坐以待毙,总不能都在这洗净脖子等死吧!”,英国公徐开骋忍不住又道,他一脸焦急地看着虞帝,额头上满是汗水。 秦国公成渊也站出来说话,他面色凝重地说道:“陛下,为今之计,只有收缩战线,让北平的二十万大军奋力突围,回援金陵。” 虞帝听了这话,微微皱起眉头,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道:“如此,就等同于放弃了幽、冀、并三州,只怕北部的元军会趁机再攻衮州、青州和徐州,到时候四路大军合兵一处攻我大虞,就如同瓮中捉鳖。”。 一时间,朝堂上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众人都愁眉不展,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势。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又是陈明。 “我有一计,可破荆州一路的元军。”。 …… 北平,成淮刚率大军到此,本来还想着与陈王的守军前后夹击来此攻打的八万元军,没想到爱育黎拔力八达却已经下令,让元军后撤三十里。 大军入了北平城,陈王和成元帅已看出了不对劲儿,两人交流一番后,对视一眼,知道已然中了圈套。 最终,陈王姚琛下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自己率本部五万人马出城牵制住元帝所率的八万大军,让成淮率领自己的十五万大军突围回援金陵。 成淮知道如今别无他法,可其还是要求与姚琛交换一下位置,由他率领五万大军拒敌,让陈王率大军回援,但被姚琛果断地拒绝了。 他缓缓说道:“这场战争实在太过残酷,死伤之人不计其数,无数百姓因此流离失所。我大虞竟然无法给予子民一个安稳的居所,若我今日弃城而去,又怎能期望手下的将士们冒着箭矢和石头,英勇无畏地奋勇杀敌呢?我姚氏既承社稷之位,就得恪尽职守,作天下人之表率。我要让这天下人看看,我大虞姚氏子弟的血性与担当!”。 “好!”,就在这时,两人交谈之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赞叹。他们回头一看,见成妙云站在那里,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只听她接着说道:“我愿意与夫君一同生死存亡!”。 姚琛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王妃还是跟随兄长一起离开吧!”。 成妙云脸色一沉,抬起手来,迅速拔出手中的佩剑,气愤地喊道:“姚琛,你这是在轻视我,敢试吾键利否?”。 傍晚,整军完毕以后的姚琛,率领五万大军向着元军奋勇出击。 爱育黎拔力八达以为是二十万大军困兽犹斗,他率领元军后撤,不给其决战的机会,只要南边两路大军攻破金陵,灭了大虞以后,再合兵除此大患。 没想到他这样做正中姚琛下怀,成淮趁机往南突围,十五万大军后撤的速度比来时的速度更快,更猛。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早就欺近他们的元将史璋,这位元朝的汉人将军,面对黑压压的大军,也展现了自己沉着冷静的一面。 他灵活运用骑兵与步兵相结合的多兵种联合作战,先分出步兵将大军逼停下来,然后利用骑兵的机动性,近敌而不冲锋,围绕着敌阵抛射。若敌人前进,则他选择撤退,敌人停顿,则他们继续抛射。 不得不说,这种战法给虞国的大军造成极大的困扰,面对敌军的不断骚扰,成淮的从容不迫,他命令大军前行的同时,派人通知衮州的守将率军前来策应。 如此一来,元军就不得不陷入两方夹击之中。 史璋见穷途末路,命令重骑兵向着衮州的近万人马开始开始冲锋,想要强行撕开一个口子,但是成淮丝毫不给他这个机会,也率几个骑兵营快速包围上来,十数万步兵紧随其后。 三万元军拼杀到现在只剩不到两千,史璋举起大刀,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命令旁边的军士复吹进攻的号角,发起最后一次冲锋…… 第63章 惨烈 就在成淮所率大军突围的时候,南边的两路元军也有了新的战况。 床兀儿率军攻打豫州,豫州营全军覆没,其后连杀带屠,已克十城,还好陈明一家都已从许州挪走,幸免遇难。 而铁蒙率军攻打荆州的时候,受到了永王所统五万大军的拼死抵抗,姚崇心里明白,若自己是普通将领投降的话,还有生还的可能,但他姓姚,姚重华的姚。 江陵身在荆州腹部,孤立无援,姚崇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面对必死的危局,他早已把一家老小送到后方了,现在着实算得上孤家寡人一个。 说起来,他的这一生也富有传奇色彩,为什么说“也”,是因为有一个人的一生比他更传奇。 他们是堂兄弟,他的父亲是虞帝的二叔,可他的母亲一直不喜欢他的这位“大哥”,尤其是兄长每次还往家里带一批人,让家里做饭招待他们。 这些人里既有成渊和方时余等人,也有常孝存、李庆之、钱永江……,只是后者他们都死了。 早年间,家里穷,姚重华,不,那时候他还叫姚伯,不喜欢下地干活,到处胡混,没钱了就经常跑到婶子家里蹭吃蹭喝。 问题是姚伯他一个不聋不哑、四肢健全的年轻人,捞点残羹剩饭就算了,自从结交了一些兄弟后,为了显示大方,还经常带着兄弟们一起去婶婶家里大吃大喝。 他们一家三口养活自己都很难,更别提姚伯时不时的就往这跑,但又不能明着跟其作对。 于是,有一次,趁着姚崇带着兄弟们又来蹭饭,婶婶借着给他们盛饭的功夫,拿着锅铲子使劲地敲锅沿,还不停刮锅底,刮得兹拉兹拉响。 姚伯的兄弟们吃得正香,一听这声,懂了,这是没饭了啊,就纷纷告辞,走掉了。 次数多了以后,姚伯也纳闷,咋他一来吃饭就没了呢,跑去厨房一探究竟,揭开锅盖一看,米饭还有一大锅呢! 原来如此,是婶婶不想让他来啊,多亏姚崇当时急忙赶出去和兄长赔不是,才让其没有心生怨恨。 再后来自己随着大哥起义,没想到兄长被大将军赏识,还将女儿许配给了他,大哥一步登天,姚崇也跟着平步青云,趁着元帝忽必烈死时政权交接不稳,元朝的几位皇子争相攻伐,欲谋皇位,他们齐心协力,一举将其赶出了中原,如今已有二十又一年矣。 当过蝼蚁,也站过王庭,他这一辈子,也值了。 正在迷迷糊糊之际,竟听到又传来厮杀声,怎么回事?这又是哪的援军? 细看之下,竟是巴蜀的旗帜,见鬼了,见鬼了,没想到救自己的竟然是他日防夜防的巴蜀贼人。 荆州守将向他禀报道:“王爷,来将是巴蜀武神周元青。”。 姚崇听到此话,激动得站了起来,“什么?竟然是他,诸位,随我出城,吾等与其共剿元军。”。 他不知道的是,数日前的南国(巴蜀)王庭,接到一封虞帝的亲笔书信,上边写着四个大字——唇亡齿寒。 …… 当陈王率领残兵回到北平时,五万人的军队只剩下不到两万,不过他也歼灭了两万敌军。 能取得这个战果已经殊为不易了,要知道元帝所率的都是精锐部队,多亏了姚琛这三个月以来一直勤于练兵,未尝懈怠。 接连失利的爱育黎拔力八达已经彻底失控,他现在就像个疯子一样,将北平团团围住,然后开始下令攻城。 姚琛站在高台上鼓舞士气:“将士们,我是陈王姚琛,站在我右边的是我的王妃,大夫已经诊断,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当我驻守北平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过自己,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我们夫妇与将士们同生共死,大虞子民在后,我北平大军誓死不退!”。 这番话彻底点燃了下边的将士,他们一齐高喊:“誓死不退,誓死不退!”。 喊声响彻云霄,更加刺激了立马阵前的元帝,他下令加快攻城步伐,北平这个他的曾祖父定位元都的地方始终让他魂牵梦绕,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克服虞朝,还于旧都。 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然而还是抵挡不住先人的智慧,抛石机轮番投掷,弓弩万箭齐发,云梯生生造出一条条跃上城楼之路,撞车和塞门刀车攻破高门。 城中厮杀一片,陈王夫妇背靠背抵挡围上来的元军,终因寡不敌众,被数十根长矛扎穿了身体。 元帝看着这一幕,他的内心毫无波动,他也没下令大军继续向南,反而是找到了元都行宫的遗址,虽然此时已是一片废墟。 他居高临下,坐在一块青石上,想象自己是曾祖父忽必烈,坐在这里接受万邦来朝…… “这次算你们走运,我一定会回来的。” 成淮率大军回返时,床兀儿早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不愧是元朝的悍将猛将良将,一觉察到风声不对,他就下令大军后撤,这一路烧杀劫掠,所获颇丰,已经不虚此行。 朝堂上,成淮跪地不起,姚帝看着地上的人,忽然想起些什么,其脸色瞬间苍白,他惊慌失措地问道:“陈王呢,姚琛人呢?他怎么不来见我?” 成淮泪流满面,哽咽着说道:“陈王殿下坚持要为陛下守国门,誓死不退,臣未能劝得动他……呜呜呜!”。 此时,他的心中充满了悲痛和自责。 老姚帝瞬间感觉天都塌了,他扶着龙椅两边的扶柄想要站起,可如有千斤重担,身子抬到半空,又重新落回椅子上。 皇上身边的魏公公见状,赶忙喊了“退朝”,太子赶忙上前扶着老姚帝回宫休息。 朝臣缓缓离去,成淮还是跪地不起,成渊走过去一巴掌把儿子扇倒,怒骂道:“陈王是你的妹婿,妙云上个月给我写信说,自己已怀了身孕,你就是这样当哥哥的,你当的哪门子兄长?”。 次日,成渊请旨,亲率大军,为陈王和王妃收殓尸骨,太子姚温代父允准。 六十七岁的老将军身披铠甲,率领十五万大军重去北平。 许是元帝也对姚琛夫妇心怀敬重,竟没有当作战利品取走,两人依旧被一圈长矛扎在死人堆里,成渊眼含热泪,为女儿女婿拔出凶器,命人妥善安置,送回金陵。 第64章 老将行 其后,成渊率军南下到达豫州,再往北,攻打陕西,床兀儿屁股都没坐热,没想到又有战起。 两军对峙阵前,床兀儿的副将阿其图道:“领军的可是成渊?这老儿得快七十了吧?”。 然后,他策马上前,厉声大骂曰:“老匹夫,安敢犯我大元之边境!”。 成渊大怒,挺枪纵马,与阿其图交战,没战到第三回合,就被成渊一枪刺死于马下。 床兀儿手下另外几位偏将,一人使一方天画戟,一人使长刀,一人抡两口日月刀,前来夹攻。 成渊挥手拦住身后想要来援的几位将军,依旧单人独斗,全然不惧,枪法不乱。 他身在在中央,独战三将。少时,一人中枪落马,成渊拖枪便走。另一人按住方天画戟,急取弓箭射之,连放三箭,皆被成渊用枪拨落。这人大怒,握着方天戟纵马赶来,却被成渊一箭射中面门,落马而死。 最后一人,纵马举宝刀便砍成渊。老将军弃枪于地,闪过宝刀,生擒敌将而归,士气大振。 然后成渊趁胜追击,纵马取枪率军攻来。 床兀儿见身边的几位将军皆丧于成渊之手,肝胆皆裂,先走入阵中。蒙古兵素知成渊之名,今见其英勇如昔,谁敢交锋? 成渊马到处,阵阵倒退。他匹马单枪,往来冲突,如入无人之境。身后的顾清越等将赞曰:“大将军英姿不减当年!”。 这就是为什么“五公八侯十四将军”只有成渊既是秦国公,又是镇国大将军,只有成氏父子一门双将,一个“镇国”,一个“金吾”。 成渊率军连下数城,其锋不可挡,床兀儿为了保存实力,先丢陕西,再让宁夏。 自此,大虞收复雍州。 老将军还不甘心,又将元军逐出三百余里,直至其看到元帝爱育黎拔力八达与床兀儿所率的两路大军合兵一处,才勒马止步,两军对峙多日,其后各自退去。 待大军赶回宁夏时,成渊咬牙紧闭的一口气终是松泄,从马上跌落下来,油尽灯枯而死。 十几万大军掩面而泣,自觉卸甲着素衣,以马革裹尸装棺,扶灵而归。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官军收复陕西、宁夏的消息,传回金陵,壮我国威,振奋人心,可看到大军一路行来,却发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秦国公,大虞镇国柱石成渊薨了。 人虽死,魂永存。 三个月前,虞朝刚为陈王、王妃举行了葬礼,而今,虞帝又下令为成渊进行国葬,以亲王之礼,入土皇陵,其长子成淮袭爵。 牌位立在国公府祠堂之上,前来祭拜之人,多如牛毛,但凡是能上得了台面的人都来了,他们衔哀至诚,如丧考妣。 但其子,这位新国公脸上却并没有看到多少悲伤。 成淮面对父亲的心情始终是复杂的,在老爹眼中,似乎自己从未让他满意过,智谋、心机、勇武都没达到出类拔萃的地步,他从来没有在父亲的脸上看到过笑容,他一直努力去完成父亲交给自己的任务,却始终达不到父亲心里的期望。 在其父眼中,自己没有大的本事也就算了,就连孙子也如此不成器,每天就知道吃喝玩乐,花天酒地,他这个当爹的也不知道管管,不管也就算了,为何不送到祖父的身边,由老爷子亲自来教导。 成淮在儿子的教育方面颇为执拗,不管父母如何言语,他始终不为所动,让成兆想干嘛就干嘛。 姑姑、姑父、祖父相继去世,成兆本想留在家中,为其守孝,却听到冷漠而又平静的话语其父口中传出:“别哭,哭了没用,他们也不需要守孝,因为他们想要的‘孝’跟普通的‘孝’不一样,吾儿,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在这点上,他倒是与某人不谋而合。 陈明自然也在这三个月里相继祭拜了王爷、王妃和老国公,他当然钦佩三个伟人的所作所为,也曾为上次救过他的豫州同袍牺牲而暗暗伤心落泪,可相较于痛惜和遗憾,他有更应该关注和更值得关心的小事——民生。 陈明现在尽力去做的就是协助太子做战后安排,尤其是辽东、宁夏和陕西三地,饱受战乱之苦,活着的人十不存一,短时间内也很难有别州百姓愿意迁徙过去。 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安民,已经有人改编了蔡文姬的诗歌:“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国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秉气寒生兮莫过我最苦。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漂流,为神有灵兮缘何处我天南海北头。”。 若不是陈王夫妇以死明志,老国公率军收复失地,恐怕百姓一定会对朝廷不满和失望。 虞帝深知这一点,因此他相继下达了多条政令:“免除豫州、冀州、幽州、荆州两年赋税,雍州的陕西、宁夏两地免除五年赋税。”。 然而,即使有这样的利民之策,愿意搬迁到这些地区的大虞东部民众仍然寥寥无几。 此时,陈明所献出的“屯田”策略便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 这次大虞吸取了教训,在雍、并、冀、幽四州都留下了两万人马驻守,因此有大量的土地可以用于实施军屯。 边境地区的军队三分守城,七分耕种;而内地的军队则二分守城,八分耕种。每个士兵都会被授予一份田地,官府会提供耕牛、农具和种子,并按照份额征收粮食。 这样一来,不仅解决了军饷问题,还能保证粮食供应,减轻百姓的负担。 豫州、冀州、幽州、荆州因为战乱流移的人民,令他们各还原籍复业,需要的种子、牛具令官府给付,虞帝一再下令劝民于田亩,千方百计地招抚流民复业。 战乱一结束,就遣臣子四出,让老百姓尽力于田亩,虞帝还对户部臣言:“老百姓不得已才背井离乡,已经复业的,地方官要厚加抚恤。”。。 其还特地颁布诏令,各地都不得对逃徙的老百姓治罪。 朝廷开明的政策使流民很快回到田间,使残破的农业生产迅速得到恢复。 第65章 时疫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场战争持续了半年之久,结束时已入了冬季。 虽然朝廷已下令对尸体及时处理,可终究因为卫生条件太差,病毒肆虐,引发了瘟疫。 因为军队和流民的涌动,导致瘟疫蔓延到多个地区,四方百姓一个个被感染。 战乱之地正是疫病的重灾区,“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这人间已如炼狱。 陈明知道,瘟疫可能是因为鼠疫或者流行性出血热所造成的。 彼时,那个中国也有着大的疫情,国家采取的最有效的措施就是封城。 为了整个国家的安危,当然要有所取舍。 陈明建言,太子上书,很快就得到了采纳,有军队围城,重灾区的患者,一个也不能出来。 这样做是对外界之大幸,却是对里边之不幸。 城门里边,因为瘟疫死人多的相互枕在一起,苍蝇和飞虫不分昼夜地发出轰鸣声。 有文人记录豫州的惨状,死者十之七八,积尸床下,比屋皆漫,存者聚其尸,焚而烧之。 有些地方,食物断了供应,虽其父母妻子也啖其肉,弃其骸于狂野。 北平有城门十二座,每日每门送尸近千具。 辽东的几城就更不提了,本就活下来的人不多,又赶上瘟疫,朝发夕死,城为之空,人鬼交错,十室九空,户丁尽绝,。 荆州部分地方,也好不到哪去,十室九病,染者接踵而亡,数口之家,一染此疫,阖门不起,病者不敢问,死者不敢吊。 多亏神医吕复依据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结合二十多年前的疫病,研究出新的药方,充分利用中草药的效力,在朝廷的帮助下,逐渐控制住了疫情。 这场瘟疫始于大雪,长于大寒,止于立夏,持续了五六个月,才见好转。 先生战乱后发疫,人口减少了百万之巨,约占大虞全国人口的四分之一。 登封私塾的老师钟胡一家也未能幸免,消息传到金陵的时候,陈明捶着胸膛嚎啕大哭。 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师之盛德而无其后乎?他之纯明而不得上苍庇乎? 金陵是帝都,未受瘟疫影响太大,又有宫廷御医及时诊治,才没有太多伤亡。 可苍苍黎民,谁无亲友? 大虞全境都沉浸在哀伤忧郁的氛围之中。 陈明之“妾室”杨影怜的家人,大部分都病故了,杨氏请求回家祭拜,陈明派人一路护送,并让其自主决定去留。 云氏父子传来信件,言两人安然无恙,只是生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明德二十一年夏,姚温乘车巡游四境,王进、陈明等与一众甲士随行。 一路上他们见到,断壁残垣,折戟沉沙,田园荒芜,百姓流离,国家虽已出粮赈济灾民,可这里依旧是哀鸿遍野的景象。 人们要的不仅仅是米面这等可以裹腹的东西,更需要灵魂有依附,精神有寄托。 在这样的背景下,巫道就开始盛行起来。古人敬畏自然和天神,认为这场瘟疫是天神降灾来惩罚世人,希望由巫师通过手舞足蹈的方法举行仪式,来和天神沟通。 姚温等一众人站在远处,看着百姓整齐地跪在地上,向神灵忏悔自己的过错,乞求原谅,希望来年风调雨顺,无病无灾。 卫士的统领本想上前阻挠,却被姚温及时出言制止。 随他们的便吧,尽管这样做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但至少也算是一种心灵上的慰藉。 现在既然没有什么法子能有效地安人心,那就不要破坏民众心中的信仰。 当然,前提是,不能影响皇室的统治。 行至辽东,走到一座城中,连入了几条街道,都未看到活着的人。 忽然发现前方的路边蹲着一个端碗的汉子,拿着筷子夹了几次饭都没放入嘴里,最后他把筷子横在碗口,把碗置于地上。 陈明走过去问道:“您这是怎么了,为何不吃饭呢?”。 汉子指着远处道:“看到那个地方了吗,那原是我的家,但现在已经是松柏青翠,与坟冢相连了。”。 一行人随他走到其家门前,看见野兔从狗洞里出进,野鸡在屋脊上飞来飞去,院子里长着野生的谷子,野生的葵菜环绕着井台。 汉子用捣掉壳的野谷来做饭,摘下葵叶来煮汤,可汤和饭都做好了,却不知同谁一起吃,家人都已死光。 走出大门来到路边,发现本该喧闹的大街上也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听他说话的众人都为之感到悲伤,泪水禁不住洒落在衣襟上。 姚温巡游一圈后,发下宏愿一定要让老百姓过上安稳的生活,随行人员都被其打动,愿誓死追随,竭尽所能助其完成大任。 陈明回到家中,发现杨氏已经归来,问了夫人才知道,杨影怜的近亲都已经死尽,她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陈明点点头道:“留在咱们家也好,我们最起码能提供给她一个安身之所。女子生的这样美貌,是祸非福,盛世需要美人点缀,乱世则用美人顶罪。”。 可能是因为她们都是女人,有一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感觉,云锦郑重地对陈明说:“夫君,你不如真的把她收作妾室,让她名正言顺地待在这里。”。 陈明听后,脸上露出惊讶和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云锦,仿佛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般,质疑道:“夫人,你莫不是在开玩笑?”。 云锦却一脸严肃,语气坚定地回答道:“谁跟你开玩笑?我担心她是一个勾引别人丈夫的狐狸精,因此一直反对你与她接触。但经过这一年的相处,我已然清楚,她也是个苦命人。再说了,就算你纳她入门,那我也是正妻,我的生儿是嫡长,她永远都别想比得过我。”。 听到这番话,陈明不禁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然后轻声回应道:“算了,夫人,我对那杨氏无意,也并没有纳妾的打算,此事以后我们就不要再提了。”。 说完,陈明心中没来由生起一丝失望,轻叹一声,于院中稍立,便向书房走去。 第18章 改革 巡游四境回来以后,太子连朝都没上,和多位近臣忙碌近半个月,终于拟定了一系列改革措施。 这场改革,是因为调查发现吏治颓废、政治腐败,土地国家赋税收入减少,财政入不敷出,社会矛盾尖锐,西北方还面临蒙古部落的威胁。 在这一背景下,姚温手握大权,开始了一系列改革运动。 在政治上,他整顿吏治,推行考成法,同时节制权贵、任用人才。 在经济上,他根据明德年间全国范围的土地清丈,清查出了大量隐藏田亩,同时推行一条鞭法,改革赋役制度,兴修水利、治理黄河,改革马政。 在军事上,推动了与其他少数民族的议和,开放边境贸易,同时任用一些新的军事人才,加强四境边防。 这其中当然有陈明的功劳,就比如“考成法”和“一条鞭法”的制定,都源于陈明从前世历史课本中看来的。 在陈明心中,自然有比这更开明更合理的政策,但不符合当下的基本国情,道出来也太过惊世骇俗。 考成法提出后,国家把各级官员职责范围内的工作事项,规定出必须完成的期限,记于账簿之上,后对期满未行事例进行惩处。后被逐渐运用到吏治,征收赋税和军事边防等各个方面。 考成法的实施加强了对各级政府的管理,提高了职能部门的行政效率。 一条鞭法是是将田赋与徭役合并以及从征发徭役到征收白银的转变,将征发徭役的基准从户丁转向田亩,使田多者税重,田少者税轻,达到均平赋税,保证国家财政收入的征税制度。 “一条鞭法”从征税范围、征收形式、征管办法等方面对赋税制度进行改革,主要内容有赋役合并、计亩征银、岁役官募、官收官解、税收分成 这场改革,已经触犯了官僚士绅的利益,若不是太子上书改革,只怕手下众人已经遭到了报复。 当今天子坚决维护太子的变法,普天之下,谁敢不从? 这场改革是一场历久弥新的过程,用陈明的话说就是,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治国先治吏,治事务从严从实,治风持之以恒。 考成法的主要内容是:国家行政部门吏部、户部、兵部、刑部、工部、礼部“六部”和中央监察机关“督察院”把各级官员职责范围内的工作事项,在考察轻重缓急和路程远近之后,对每一事项规定出必须完成的期限,以“一式三份”的形式登记于三本账簿之上。 三本账簿中,一本用于记载发文、收文、章程和计划,这本由督察员和六部留作底簿,然后六部和督察院对官员应办之事进行逐月检查,检查后根据底簿登记情况进行记载,如完成一件才予注销一件,如未按期或按要求完成,必须如实申报,否则将以违法罪论处。 除此,对官员例行之无需考察公事进行排除,将剩之事项另行登记在册,分别记载至两本账簿。 其中一本送至吏科、户科、礼科、兵科、刑科、工科“六科”备注,“六科”据账簿来监察“六部”执行之情况,平时只做登记而免除上报,但行至半年则须上报一次,目的在于对违限事例论处行罚; 另一本送至内阁供其查考,内阁亦据账簿之登记,稽查“六科”执行情况,并对期满未行事例进行惩处。 考成法的实施,也大大地加强了对各级政府的管理,提高了职能部门的行政效率。 因为事专责成,一环扣一环,一级管一级,一切工作都要接受上级和监察部门的稽查考核,以实在政绩评定优劣功过,务期功过赏罚分明。 例如吏部,必须“预先虚心访核各有司官贤否,惟以安静宜民者为最;其沿袭旧套,虚文矫饰者,虽浮誉素降,亦列下考。 抚、按以此核属官之贤否,更部以此别抚、按之品流,朝廷以此观吏部之藻鉴若抚、按官不能悉心甄别,而以旧套了事,则抚、按官为不称职矣,更部宜秉公汰黜之; 更部不能悉心精核,而以旧套了事,则吏部为不称职矣,朝廷宜秉公更置之。 一条鞭法在各地实施的过程中则各府县因地制宜,制订了不同的征收标准以及税率标准。 各地或将徭役银摊入地亩按照田地面积大小征收,或将徭役银摊入田赋税粮中按照税粮多寡征收,随着田赋税粮折银的实行,又或将徭役银摊入田赋税银按照税银多少征收。 更多的地方则是将折征税银一部分按丁征收,一部分按照田亩或者田赋征收。各府州县根据自身的情况制订了摊入田亩、摊入税粮、摊入税银等不同的征税政策以及不同的税率。 各地地方政府实行“一条鞭法”的时间也不尽同,这次改革也不是一蹴而就地完成,而是一步步在原有的制度上进行损益,最终完成这次财税改革。 广大的老百姓都不傻,能分清新法是好是坏,只有让他们看到希望,他们才会在心中充满期冀,才会结婚生子,繁衍生息,这正是大虞最想要的,也是最需要的。 改革的路上当然会有很多“绊脚石”,不用锄头挖出它们,一不留神就会被绊倒,磕得头破血流。 好在太子手握天子之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除尽天下妖魔鬼怪,历朝历代,再没有比当今天子和未来天子更大的变法后台了。 虞帝姚重华私下里对姚温感叹说:“没想到我在这个年纪,还遇到了这等人才,太子,你有福了,希望以后他可以辅佐你成为唐太宗李二那样的明君。”。 在感叹的同时,他也让姚温多盯着此人,聪明的人不容易被驾驭,别看这人表面上服服帖帖,谁知道其心里整天在谋算些什么。 此时,安坐在家中的陈明,忽然打了个喷嚏,事出反常必有妖,干脆躲起来想想还有什么漏掉的事情没有。 一念至此,他关上房门,走入密道。 第67章 教子 经历过大劫大灾的百姓迎来了曙光,国家进行大的体制改革,为他们重新分封土地,只是这代价太大太沉重。 巡游回来,已入了秋天,生活慢慢步入正轨,因为战争和瘟疫,科举考试都停了两年,本来今年就又该举行会试和殿试,遴选人才了,但没办法,受时局所限,去年乡试都未进行,所以朝廷今年开了乡试,定在九月。 只是不用想也知道,受战乱和瘟疫严重影响的几州参与人数一定寥寥无几。朝廷也不能打击士子的积极性,只能矮子里面挑将军,先凑合着用吧。 这是陈明来的此世第七个年头,陈明与云氏之子陈云生已经五岁了,家里准备明年让他上私塾了,京城里的先生不仅教人识字念书,还教简单的数算。 在数算方面,陈明是最好的老师,但他却不愿意过多地干预,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何必要给孩子增添那么多的负担。 不过孩子的母亲,却不这么想,怎么也该教一些基础的知识,不至于让孩子到了私塾里一问三不知,课堂上作大难。 而且,听孩儿他娘话里的意思是,听说在金陵教书都是一些学究天人的老先生,他们会在孩子入学时考较一番,看看这孩子是不是读书的料。 对此,当爹的却是不以为然,我们的生儿如此聪慧,即便是以后不读书,干别的什么也都会有一番作为。 另外,陈明也没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以后自己的孩子做什么都可以,最重要的是要快乐。 自己负重前行,就是要让下一代人能够有做选择的余地。 翌日,陈明散值以后,在太子府的后花园里捡了一些白色的鹅卵石,要带回家让儿子用以练习算术题,个位数的加减。 在拾取的过程中,他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小女孩在喂池塘里的红鲤鱼,陈明赶忙向其行礼,这是太子殿下的独女,与陈云生一般大的年纪,名叫姚飞镜。 传说,她的母亲因为梦到天上飞下来一块宝镜落在自己的手上,然后就生下了她,所以才给她取了这样的名。 果不其然,自己没注意到,太子妃就在附近走廊里坐着,陈明弓着身子前去拜见。 王氏看着他手里拿着的石头,问其用意,陈明禀明以后,太子妃表示随便拿,可以多带些走,还赏赐了些糕点,让陈大人带回去给孩子吃。 陈明受宠若惊,连连道谢。王氏本为贤妃,上次之事,情有可原,这次主动示好,陈明已然知晓。 回到家中,陈明将食盒和石头交给夫人,自己陪着儿子玩耍一会儿,就转身又去书房了。 孩子大了以后,哄睡总要想些法子,自从陈大人讲了一个故事以后,陈云生每次睡前都要听一段才能睡下。 初时,陈明也想讲一些库存的笑话,让一家人开心一下,可要么是“超纲”了,孩子体会不到其中的笑点,要么是不符合这个时代,家人觉得不好笑。 真遇上逗得两人捧腹大笑的,会发现嘻嘻哈哈过后,孩子愈发精神了,与原先的目的背道而驰。 不管是笑话还是故事,都有讲完的一天,尤其是孩子常常会抱着父亲的胳膊摇晃,哀求再讲一个,所以陈明早就把目光盯在了长篇小说《西游记》上。 今晚,讲的是第二十七回,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却说三藏师徒,次日天明,收拾前进。那镇元子与行者结为兄弟,两人情投意合,决不肯放,又安排管待,一连住了五六日。那长老自服了草还丹,真似脱胎换骨,神爽体健。他取经心重,那里肯淹留,无已,遂行。 师徒别了上路,早见一座高山。三藏道:“徒弟,前面有山险峻,恐马不能前,大家须仔细仔细……” 陈明怕孩儿听不懂,边讲边解释,娘俩都是第一次听,一个比一个聚精会神,待听到唐三藏念紧箍咒,逐大徒弟走,两人痛心疾首,陈云生忍不住道:“爹,这唐僧也太傻了吧。”。 陈明笑笑,道:“这唐僧是肉体凡胎,没有猴子的火眼金睛,自然分辨不出是不是妖精。”。 “爹,我就能知道他是妖精。” 其爹娘哑然失笑:“我儿明敏,唐僧不能及也。”。 最近,孩子每天都要握着根短棍,耍一套棒法,说以后要上山捉妖,下海擒龙。 云氏也去陈明的书房里找过,发现并没有丈夫所讲的《西游记》,细问之下才知,原来又是孝光先生口述,不禁感叹,夫君的这个老师真乃神人也! 转眼,就到了来年开春,春草初生,春林初盛。 通过近半年的教导,孩子已认识了些简单的字,也在石头的帮助下,学会了个位数的加减。 陈氏夫妇信心满满地带孩子去学堂报到,老先生清高不凡,并没有因为陈明的身份就刻意讨好,免了考校一关。 他咳嗽两声,问道:“孩子目前已识了多少字啊,可会简单的数算?” 陈明夫妇坚定地道:“已识了二百余字,十以内的数算也已学会。”。 先生指着纸上的几个字让孩子去念,陈云生都一一道出,准确无误,这让当娘的一脸自豪。 随后,先生又出了几个简单的数算题,让孩子来做,都是平常练习过的,父母都对他有信心。 可陈云生纠结半天,竟然一个也答不出来,让母亲在一旁急得想跳脚。 好在老先生终归是要给陈大人一些薄面,再加上孩子在识字那一关表现良好,所以其也没有过多为难,只说还要勤加练习,收下这个学生。 出了私塾,云锦气冲冲地走在路上,父亲抱着孩子,温和地问他:“生儿,你告诉爹,为什么在家里写得好好的,怎么在私塾里就不会了呢?是不是大家都盯着你看,你太紧张了?”。 陈云生摇摇头,委屈地道:“那私塾里没有石头啊!”。 陈明感叹一声,自己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反倒让孩子依赖上外物了。 第68章 郊游 回到家后,陈明让夫人不要发作,他仔细言明情况,不曾想云锦直接被气笑了——学校里没有石头。 好在过了入学这一关,后续再慢慢引导就是了。 下午,陈明带着一家人去河边春游,随行的除了田二哥和丫鬟袖儿以外,杨氏也一同前往。 早就提前准备好了渔具和吃食,打算在河边垂钓和野炊。 陈明先领着众人在河边转了一圈,其间,陈父指着河里的一物对儿子道:“生儿,看那是什么?”。 陈云生不假思索地道:“小鸭子” 陈明笑着道:“吾儿说得对,那是小鸭子,但也是‘春江水暖鸭先知’,春天来了,江水变暖了,谁先知道呢,是鸭子!”,说到这里,陈明跳起来对儿子道:“诗词里说的都是假的吗?分明都是真的啊!”。 面对着陈明如此浮夸的风格,众人感慨,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就连教育孩子的方式都与常人明显不同。 说完,陈明也不引导孩子趁机再背一遍“乐天居士”的《忆江南三首》,此行的目的是踏青郊游,何必要给孩子徒增烦恼,只要在其心中种下一颗种子就足够了。 其后,田二哥搭灶,要用木炭烤羊肉串,袖儿铺席,放些点心,等主人们玩累了可以做些歇歇。 陈氏父子到河边垂钓,两位妇人一起在草地上走走,说说话。 陈明挖些蚯蚓作饵,然后将鱼线抛入水中,他让儿子拿着钓竿,自己则在浅水处布置几个陷阱,以期能捕捕到些小鱼。 这边陈明刚用木棍和石头布置好一处,就看到杆子一紧,孩子差点没拉住,竟然这么快就上鱼了,当是“新人保护期”在作祟。 陈明不做干预,让儿子独立完成,很快,鱼就被拉了上来,是个不大的鲫鱼,约有三两,陈父让生儿放进鱼篓里,又将鱼篓放在浅水区,陈云生目不转睛地盯着鱼儿看,被鱼尾带起的水花溅了一脸。 孩子用衣袖一抹,起身找自己母亲去分享喜悦了。 日上正中,陈明左手持杆,右手拎篓,回到宴席之上。 儿见父归,起身相迎,接过鱼篓,用手一数,道:“娘,一共五条,其中有一条是我钓的。”。 云锦笑着又夸儿子,杨氏在旁看着此幕,心中只有羡慕之意。 袖儿接过鱼,就去河边处理,孩子反应过来,活鱼已死,大声哭闹起来。 父亲出言安慰,并承诺待会儿一定会带他再捉一群鱼回来,孩儿这才渐渐止了哭声。 不一会儿,鲜鱼就被烤熟,母亲拿起取过一条递到儿子嘴边,陈云生试着咬上一口,抽泣着道:“嗯,真香。”。 吃过午饭,陈明拿着一个坛子,去检查所设陷阱里的鱼获,不出意料,捕捉到一群小鱼。 陈云生牢牢抱着瓷坛,准备带回去养着。 陈明看儿子兴致勃勃,准备帮他一把,他打算利用已有的知识,制作一个生态养鱼缸。 他利用一口家里闲置的缸在底部先铺上一层火山石,火山石的表面疏松多孔,它有大量的空隙能够培养硝化细菌,火山石能够分解鱼便,净化水质,没有它,鱼缸几天就臭了。 然后,在火山石上面铺一层溪流沙。大小颗粒混合的溪流沙自然美观,它能够吸附水中的游离杂质,起到净化水质的效果,就像大自然中的小溪底下必定有沙石。 最后是种植水草,水草能够吸附水中的氨氮。氨氮是有害的,水草会把它们全部吸收。 就这样,鱼排便,消化细菌分解,水草吸收的同时产生氧气提供给鱼,这是一个完整的生态循环。 这样制作以后,不用过滤,不用打氧,水质会一直保持清澈,放在屋里,水清鱼亮,自然美观。 在这时候的人眼中,陈明此举,已经是神乎其技。 自此,太子府有鱼塘,我陈宅有鱼缸。 …… 宋潜溪是明德十八年的进士,还是得了一甲第二名的榜眼,初时在翰林院任职,前年又升了儒学提举,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承受着天子阳光般的恩宠,每日陪侍着皇上,听候询问,四海之内都在传颂他的名字,可谓荣耀至极。 但宋大人最大的烦恼是,明明自己早已经成家立业,可父母依旧是对他呼来喝去,把他当一个小孩儿对待。 也可能是源于自己是读书人,把君父和孝道看得过重,把父母捧得太高,以至于他们得意忘形。 小时候家里穷困,父母就对亲戚朋友之间的走动送礼斤斤计较,若不是自己平步青云,只怕早就没了亲戚。 自己做了官以后,父母甚至还教唆过他,让他聚敛财富,收受贿赂,但被其严辞拒绝。 没想到暗地里,父亲又收了不少别人巴结自己送的古玩字画和奇珍异宝。 今日已被皇上私下里提点,恐日后因此惹下大祸。 宋潜溪一方面惊于陛下对他的家宅之事都了如指掌,另一方面又暗自庆幸当今天子明察秋毫,没有认为父亲的行为是自己暗中授意。 宋大人一脸不悦地回到家中,闯进父母的屋里,和爹娘当面。 父母看到他的脸色反倒率先发难:“宋寿,你要干什么,黑着个脸给你爹娘看。”。 宋潜溪嗤笑道:“一家人都要被你们害死了,还说我黑着个脸。”。 “你在胡说些什么”,宋母心虚地道 宋潜溪拍着桌子,愤怒地道:“你们都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要是不想一家人都跟着你们死的话,赶紧把东西都给我还回去。”。 宋父到现在还以为儿子是在吓他们,道:“你别在这跟我大呼小叫的,你忘了这个家是谁说了算,看你那胆小怕事的样子,一辈子都别想大富大贵。”。 听到此话,宋潜溪已对父亲彻底失望,他苦涩地问道:“父亲一直当家做主,您是觉得自己比我强吗?” 宋父坦然地道:“没错,我就是比你强。”。 “好,那我们且论一论父亲比我强在哪里。 论学识,我二十岁便通晓四书五经,父亲呢?如今快六十了,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论地位,我是陛下亲封的五品要员,你们呢,不过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论能力,我辅助当今天子处理一国之事,可父亲你呢?把这个家搞得乌烟瘴气,京城里哪个读书人家是这个样子; 论远见,当初二老一早就让我辍学,下地务农,是我不顾你们反对,在老师和同窗的帮助下走上了读书科举致士之路。 那么论学识,论地位,论能力,论远见,你们皆不如我,又凭什么让我事事均听你们的,就因为你们是我的父母,我就得不论对错地对你们言听计从、俯首帖耳? 天底下尽是些愚昧不堪的东西!”。 宋父没想到儿子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怒骂道:“反了,真是反了,当儿子的骑到爹的头上了。”。 宋潜溪如今已不吃父亲这一套,他沉着脸下达指令,命下人妥善看管父母,未经他许可,不得放其外出。 第69章 习武 陈云生虽说已入了学堂,但终归还是个孩子,每天只在上午上两个时辰的课。 早上吃完早饭送过去,临近中午接回来,在家里吃过午饭,就可以去玩耍了。 但是京城不比许州,住在附近的也都是一些高门大户,父母也不敢让孩子出去乱跑,生怕与其他权贵子弟起了冲突,惹祸上身。 这样来看,孩子在家也挺无聊的,没想到其会自娱自乐。 陈云生一会儿学孙悟空练一下棒法,一会儿又取出父亲为他所做的木剑挥舞一段,在练习的同时,他口中还夹杂着呼喊声。 陈明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心想,既然孩儿如此痴迷武艺,何不为他寻一名师教导。 一念至此,他缓缓站起身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与关切,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过去,然后蹲下身子,将脸庞凑近儿子,轻声而又郑重地问道:“生儿,想不想学些真本事?” 陈云生睁大眼睛,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疑惑地问道:“爹,什么真本事?能像孙悟空那样铜头铁臂,百战无伤吗?” 陈父轻轻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缓缓摇头道:“那猴子是女娲补天所剩的神石所化,我们只是肉体凡胎,学不成那般的仙人本领。” 陈云生听完父亲的话后,脸上顿时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神情,他耷拉着小脑袋,喃喃自语道:“那我们能学些什么样的本领?” 陈父看着儿子失落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怜惜之情,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豪迈地道:“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惩恶扬善,维护心中公义的本事。” 说到此处,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中透露出坚毅之色,向其子询问道:“如此,我儿还想学吗?” 陈云生那小小的脑袋如同小鸡啄米般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再次燃起了希望的火花,大声道:“想!” 丑话要说在前面,陈明怜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头,语气温柔却又不失严肃地说道:“但习武可是要吃苦的!” 陈云生挺直了小身板,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毫不犹豫地说道:“孩儿不怕!我一定能坚持下去!” “好!”陈父欣慰地笑了,眼中满是对儿子的赞许和鼓励。 很快,陈明就领着孩子到了一处大宅门前,陈明向守在门口的士兵问道:“顾将军在家吗?” 陈大人身着官服,门卫自然不敢怠慢,恭敬地道:“将军刚回去,还请大人稍待,小人这就去通报。”。 没有等上太久,陈氏父子就被引入院里。习武之家就是不一样,顾府的大院已被改成了演武场。 赶巧,顾清越此时正在院里演练武艺,和他对打之人是一个壮士,使一长戟,顾清越握着大刀激进猛攻,对方挥戟格挡,只有招架的功夫。 在一旁观看的陈云生已经完全被场中的打斗场面所吸引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仔细观看。 不久,大汉败下阵来,顾清越收刀递给身边的人,他一面接过棉布擦去身上的汗水,一面有些歉意地对陈明道:“陈大人,久等了。”。 陈明连忙拱手回应道:“将军客气了!能够亲眼目睹将军之神勇,是下官的荣幸。” 陈明此话并非恭维之语,虽然这些年他也一直有习练武艺,可今日与之一比,发现自己还差得太远。 顾清越表情严肃地道:“我不敢当‘神勇’二字,真正配得上的只有老国公一人。此生能与他并肩作战,顾某虽死犹荣!” 陈明听到此话,脸上也露出缅怀之色,他遗憾地道:“可惜陈某敷衍浅薄,没有机会一睹老将军的风采!” 随后,顾清越问道:“可是太子有什么吩咐吗?” 陈明摇了摇头回答道:“并非如此,下官此次到访是为犬子而来” “哦?\",顾清越此时才注意到陈明身边的小家伙。 只听陈明郑重地言道:“吾儿云生热衷习武,不能自拔,若我陈氏父子尚能入得将军的法眼,盼您在闲暇之余,指点小儿一二。”。 “陈大人客气了,当日在朝堂之上,你对局势分析得如此明了,已令我钦佩,更别提你还献策,全歼了入侵我大虞荆州的下路元军。” 顾清越微微点头,眼中露出赞许之色,随后缓缓地看向陈明之子,轻声问道:“小家伙,我且问你,你为什么要习武?” 陈云生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在家时父亲对他说起的那些话语,心中涌起一股坚定之意,然后认真地回答道:“惩恶除奸,保家卫国。”。 顾清越静静地看着陈云生,眼中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光芒,他对着陈明感慨道:“这孩子小小年纪便能有此志向,实在难得!” 他当然知道,这些话都是陈明所教,但是金陵城里,愿意让儿子接受军事教育,以后奔赴战场的官宦人家少之又少,或者可以说,几乎没有。 投身军旅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 谁愿意让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的儿子整日把命拴在裤腰带上过活,也只有像他们这样的武将世家,才不得已让后辈走上这条步步艰辛且极不稳妥的路。 顾清越怀着崇高的敬意看着陈明,缓缓言道:“陈大人真的舍得吗?” 陈明没有正面回应这个问题:“覆巢之下无完卵,陈王殿下身份何等尊贵,尚且身先士卒,更何况是我的儿子呢?若国家有难,陈某亦愿意弃笔持枪,将这一腔热血挥洒战场!”。 闻言,顾清越愈发敬佩起面前这人,他早就听说过陈明在豫州的光辉事迹,那日在金銮殿上方知,先前对他的认识不过是是冰山一角,今日再见,又感叹其乃忘身于外的忠志之士。 顾清越看着他们父子二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于是,他对着陈明道:“以后,让孩子每个月的朔日来我的府上,我会亲自指点其武艺,至于能有多大成就,就要看这孩子的努力与造化了。” 此事已成,陈明心中激动万分,一旁的孩子也满脸通红,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陈明重重地点了点头,拉着孩子就要对其行大礼,却被顾清越用手托住,陈明只能躬身道:“谢将军!”。 之后,陈明和顾清越交谈起兵法和武学上的事,说到兴处,顾清越还起身打了一套通背拳。 左右抡背,先右拳,后左拳,左抡背右劈掌,脆快一挂鞭,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看得出来,他常年练习,在通背拳上的造诣,已经达到了很高深的境界。 这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与孩子在旁直鼓掌不同的是,陈明已脸色凝重,该套拳法拳是武学大家模仿长臂猿所创,讲究放长击远,以肩膀为轴,有多远往多远打,突出手指,专打敌人的咽喉等要害部位,练好以后,等闲七八人不一起上,近不了身。 自己先前还是小看了当今的武学高手,若是自己与之对敌,只怕一个回合,就得被其擒住。 陈明感慨着对顾清越道:“将军的拳脚功夫,当世恐无人能及!”那语气之中满是钦佩与惊叹,仿佛眼前这位顾清越将军便是那武道巅峰的象征。 顾清越闻听此言,微微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谦逊之色,缓缓说道:“我虽然已苦练了数十载,可在这我最擅长的领域里,胜过我的最少有三人。” 他的话语虽平淡,但其中所蕴含的深意却让人心生敬畏。 陈明此刻好奇心大起,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顾清越,像是要将对方看透一般,好奇地问道:“他们都是何人?还望将军告知!” 顾清越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投向远方,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道:“一为当今的秦国公成淮,我跟他私下里比试过,我不是其对手; 一为皇宫里陛下身边的禁军统领宫田,骠骑将军司徒宇善射,号称百发百中,可与之比试,连射五箭都不能伤其分毫,再想拉弓时,宫田已到了他的身后。 如果他想取其首级,只怕司徒宇已经身首异处了,这些年宫统领不知道为陛下挡过多少暗杀。就这,他才只是武进士出身。 这第三位,想必你已经猜到了。”。 陈明点点头,心怀崇敬地道:“巴蜀武神——周云青,他是近百年来唯一的一个武状元。”。 第70章 赴宴 从顾家出来,陈明的心情略微有些沉重,一是被顾将军的武艺折服,自己与之比较,相去甚远,另一是敌国外患势力强大,为大虞江山社稷,为天下黎民百姓担忧! 想要改变现状,大虞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变法图强,他坚信只需要三五年就可以看到新法的成效。前提是,不管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一定得坚持下去。只有这样,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不会有那么容易的,历史上多少救亡图存的改革都以失败告终,平静的湖面上看似波澜不惊,底下却是暗流涌动。 只有陛下和太子之心足够坚定,不轻易地为外物所动,我大虞的苍穹之上才会是湛湛青天。 就连在地上走的孩子都觉察出父亲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他试着问道:“爹,你怎么了?” 陈明回过神来,道:“没事,爹刚才想到一些事情。” 然后他看着儿子欲言又止的样子,道:“生儿,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陈云生这才鼓起勇气道:“爹,私塾里有位同窗,要我们一家去他家赴宴?” “他家是有什么喜事吗?还是你听错了,他只是想让你去他们家玩耍?”,陈父疑惑地道。 陈云生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听错,道:“他的母亲给他生了个小弟弟,家里要宴请宾客。”。 一个小孩儿竟能做如此大的主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陈父低头问道:“生儿,你的这位同窗,他姓什么名什么啊?” “哦,他叫沈之南”,陈云生平静地回答道。 “姓沈……”,陈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就难怪了!应该是那沈春林的孩子,他不好发请帖给我,怕我不愿意去让彼此尴尬,所以让一个孩子来试探一下我的口风。想到这里,陈父不禁叹了口气。 一旁的儿子见状,忍不住开口问道:“爹,那我们去吗?”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和紧张,似乎在等待着父亲的决定。” “吾儿,想去吗?”,陈父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孩子,道。 陈云生眨了眨眼,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想!”,他用力地点点头,眼神中满怀期待。 父亲笑了起来,摸了摸儿子的头:“好,那咱们就一起去。” 儿子的眼睛亮得像星星一样,他激动地问道:“娘也去,对吧?” 父亲笑着回答道:“对。” 小男孩高兴得手舞足蹈,他想象着一家人一同前往的情景,心中充满了喜悦。 翌日,陈云生去学堂以后,向沈之南转达了父亲的意愿,果然,下午沈家下午就送来一份请帖,邀他们一家于二月初八到沈宅赴宴。 待那日来临,陈明一家三口先与许观一家汇合,然后两辆马车一同前往,沈师三代人,沈松、沈春林、沈之南都在外迎客,见两家齐至,不敢怠慢,近前拜谢。 两个孩子聚到一起,沈之南于门口再待不住,手拉手到里边玩了。 看到这一幕,陈明与沈春林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许两家相继送上贺礼,其后入厅安坐。 与攀附权贵不同的是,今日来赴宴的都是三品以下的官员,沈氏二房是清流门第,要不然背靠永王这棵大树,沈云不可能只在京城做了个太常寺协律郎这样正八品的小官。 也许正因为如此,永王这个做姑父的,才会对下一代最有出息的侄儿这么上心。 开宴时,妇人、孩童坐一桌,陈明与许观、杨继成、宋潜溪、王进等坐一桌。 最值得人称道的是,沈家不知道在哪寻了个擅长表演口技的人,在大厅的东北角,安放了一座八尺高的屏风,表演口技的艺人坐在屏风里面,里面只放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把扇子、一块醒木罢了。 众多宾客围绕着屏风而坐。一会儿,只听见屏风里面醒木一拍,全场马上静悄悄的,没有人一大声说话。 远远地听到幽深的巷子中有狗叫声,就有妇女惊醒后打哈欠和伸懒腰的声音,她的丈夫在说梦话。 过了一会儿孩子醒了,大声哭着,丈夫也醒了。妇人抚慰孩子喂奶,孩子含着乳头哭,妇女又轻声哼唱着哄小孩入睡。又有一个大儿子醒了,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在这时候,妇女用手拍孩子的声音,口里哼着哄孩子的声音,孩子边含乳头边哭的声音,大孩子刚醒过来的声音,丈夫责骂大孩子的声音,同时响起,各种声音都模仿得极像。 满座的宾客没有一个不伸长脖子,偏着头看,微笑,心中默默赞叹,认为奇妙极了。 过了一会儿,丈夫打起了呼噜声,妇女拍孩子的声音也渐渐消失。隐隐听到有老鼠作作索索活动的声音,盆子翻倒倾斜,妇女在梦中发出了咳嗽声。 宾客们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渐渐端正了坐姿。 忽然有一个人大声呼叫:“起火啦”,丈夫起来大声呼叫,妇人也起来大声呼叫,两个小孩子一齐哭了起来。 一会儿,有成百上千人大声呼叫,成百上千的小孩哭叫,成百上千条狗汪汪地叫。 其中夹杂着噼里啪啦,房屋倒塌的声音,烈火燃烧物品爆裂的声音,呼呼的风声,千百种声音一齐发出;又夹杂着成百上千人的求救的声音,众人拉塌燃烧着的房屋时一齐用力的呼喊声,抢救东西的声音,救火的声音。 凡是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有的声音,没有一样没有的。即使一个人有上百只手,每只手有上百个指头,也不能指明其中的任何一种声音来;即使一个人有上百张嘴,每张嘴里有上百条舌头,也不能说清其中一个地方。 在这种情况下,宾客们没有一个不变了脸色,离开席位,捋起衣袖,伸出手臂,两腿打着哆嗦,差一点争先恐后地跑了。 忽然醒木一拍,各种声响全部消失了。撤去屏风一看里面,只有一个人、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把扇子、一块醒木罢了。 第71章 驭人之道 沈春林宴请众人的第二天,虞帝召见他,问道:“你昨天都宴请了那些人?都吃了些什么?” 沈春林不以为意,一一据实回答。 虞帝笑着道:“好啊,你没有欺骗我!”,然后他命近侍取出一幅画,上面仔细地描绘了昨日的场景。 沈春林见到到此幕,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还好自己刚才毫无保留,否则就是欺君罔上。 此后,虞帝还经常召见臣子,询问他们,谁是忠臣,谁是佞臣,这个人怎么怎么样,那个人如何如何。 问到宋潜溪时,他只列举那些好的回答,他说,那些好的官员能和我友好相处,所以我知道他们,那些不好的官员,我不了解他们。 太子通过宫中侍者知道了这些事情,觉得父亲自从二弟死了以后,就开始变得喜怒无常,多有一些过激行为。 这种事不容忽视,他立即出发入宫面圣。 当今天子正坐在太师椅上批改奏折,看到儿子进来,并不惊讶地道:“老大,你来了!”。 姚温与父亲并不客气,径直走到案前:“父皇这样做,岂不让大臣们离心离德?”。 皇帝已知道他所言何事,放下笔,站起身来,背着手,绕着桌子走了一圈,然后又回到座位上坐下,他瞪大眼睛,看着儿子道:“那我就好好教教你,他们是臣,你是君,人性畏威不畏德,一味地对臣子加恩,只会使他们贪得无厌,要让他们畏惧你,让他们对你的小恩小惠感恩戴德。我知道你生性仁慈,可你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人,既担君位,那便是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这山顶的风景仅容一人独览。” 姚温恭敬地道:“儿子受教了。” 晚上太子留宿宫中,父子俩说些体己话,无可避免地提到陈王,虞帝老泪纵横地道:“老大,他才二十二岁啊,二十二岁啊!” 姚重华少时出身草莽,幸得起义军刘将军的赏识,将爱女许配给他,为报刘氏大恩,他这一生都未再娶再纳妃嫔,中年丧妻,刘氏为他留下两儿一女,都是人中龙凤。 姚温也流着泪道:“琛弟好样的,是我对不住他,他是为我而死,为天下人而死,自此以后,谁还敢说我姚氏担不起社稷之重?”。 说完这句话后,姚温便沉默地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一下,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座雕塑。 过了一会儿,姚父才从悲伤中回过神来,他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然后转身看向自己的儿子,眼中满是慈爱和关切。 接着,姚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皱起眉头说道:“王氏为何只生了一个女儿,肚子就没了动静?这可不行啊!皇室需要更多的子嗣来继承香火。这件事不能再拖了,明日我就让下边的人再为你选妃。”。 这件事,虞帝早就想做了,只是这两年先被战事耽搁,又被疫病灾害所误。 姚温对此并没有反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一切听从父亲安排吧。” 皇室子嗣单薄,容易危及江山社稷,此是重中之重,太子再选侧妃之事,很快就提上了日程。 朝堂上许多大臣都将自己家中还未出阁的女子,报了上去,先由宫中女官遴选,虽都是大家闺秀,可太子之妃不仅要贤良淑德,更要知节守礼,有母仪天下之态。 最后由皇帝和太子把关,选定下两女,一为文渊阁大学士常大人之女,一为太常寺吕寺卿之女,不日迎门,衍嗣绵延。 最关注这件事的是荣国公一家,王庚和王永华父子这些年没少在民间寻访名医,为太子妃看诊,可按方吃药,依然没有结果,这让太医院的医官和民间的大夫们都很困惑。 这种情况很常见,在医学上这叫“继发性不孕”,它涉及到很多方面,既有可能是男方的因素,也有可能是女方的因素。 身体上的原因,复杂多变,单凭诊脉和经验,未必能说得清楚。 太子纳妾之后,了却虞帝一桩心事,她的小女儿今年也不小了,早就该考虑嫁女之事了,也是因为对独女太过宠爱,所以姚父也不舍得女儿早嫁。 如今却不得不考虑了,因为去年出使巴蜀,哦不,或许应该叫南国,巴蜀是他们这些=汉人叫习惯了的称谓,人家在内部早就自称南国了。 出使南国的使臣回来说,该国的君主话里话外都有和大虞联姻之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使臣前来求取了,两国刚刚结盟,先前南国还有援助之恩,真到那时,姚帝真想不出该如何拒绝。 父子两讨论未来驸马的人选,公主的身份金尊玉贵,只有下嫁一说,几位国公之家虽都有适婚男子,可虞帝都不甚满意,他那如花似玉的闺女要嫁,也得嫁一位才能傲视群雄之人,这样也好是太子治理国家上的一大臂助。 一念至此,他忽然想到一个人,道:“太子,你说把静姝嫁给那个陈明如何?” 补料,却被儿子否决,姚温道:“这陈明屡建奇功,与元人交战,若不是他,后果不堪设想,两次改革的法度都是他所创,而且此人既不追名逐利,也不贪功求进,本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他早已成家,有个儿子,已经五六岁了。”。 姚帝叹了一声道:“可惜了,再想想吧,此事得尽快敲定下来了!” 姚温点头称是。 二人未曾察觉的是,门外一女子竟将这些话悉数听了去。 能自由出入这皇宫的还有谁,当然就是父子俩话中的当事人。 陈明这个人,她应该是见过,可又忘了具体是在哪里。 回去找了太监一问才知,原来是兄长的侍从官。 这下她就有些疑惑了,他有如此大的能耐,怎么才是个小小的从五品的官呢? 妖精书仔细一想,就明白了,这不就是历代皇帝的惯用之法,由下一代帝王重用能臣,为的是让其死心塌地的效忠新君。 第72章 似是故人来 金陵城郊盛产竹子,大的粗如椽子,竹匠剖开它,削去竹节,用来代替陶瓦。 附近的穷人家的房屋都是这样,因为竹瓦价格便宜而且又省工。 陈宅的西北角上,去年矮墙毁坏,长着茂密的野草,一片荒秽,陈明于是就地建造小竹楼两间,与前后两院的屋舍接连。 登上竹楼,远眺可以尽览山色,平视可以将江滩、碧波尽收眼底。 那清幽静谧、辽阔绵远的景象,实在无法一 一描述出来。 夏天宜有急雨,人在楼中如听到瀑布声;冬天遇到大雪飘零也很相宜,好像碎琼乱玉的敲击声。 这里适宜弹琴,琴声清虚和畅;这里适宜吟诗,诗的韵味清雅绝妙;这里适宜下棋,棋子声叮叮动听;这里适宜投壶,箭声铮铮悦耳。 这些都是竹楼所带给陈明的感觉。 公务办完后的空闲时间,披着鹤氅,戴着华阳巾,手执一卷《周易》,焚香默坐于楼中,能排除世俗杂念。 身在高空,于江山形胜之外,似可见轻风扬帆,沙上禽鸟,云烟竹树一片。 等到酒醒之后,茶炉的烟火已经熄灭,送走落日,迎来皓月,这也是生活中的一大乐事。 金陵城的中部,士大夫们住宅的后面,也有几座高楼,华丽非常,是用来蓄养妓女,安顿歌儿舞女的。 这样的风雅之地让人神往,不知道今年又有哪些进京赶考的举人流连其中,不能自拔。 陈明听竹匠说:“竹制的屋顶只能用十年,如果铺两层,能用二十年。” 唉,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呢? 他在明德十五年来到此世,先在许州做账房,后入军营直面蒙古大军,再到怀州神农山上死里逃生,三年科考,两年知县,一年战争,一年瘟疫。 再没有谁的人生比他更精彩的了!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陈明今年已然三十一岁,细算下来,他已来到此世整整七载。 回忆过往,如梦幻泡影,曾经的一幕幕场景渐渐浮现于他的眼前,他伸出手触摸,却直把手穿过,想要放手,但又真的不甘心。 忽而一阵微风袭来,那定格在内心深处的浮影瞬间被刮得支离破碎。 陈明忽然有些分不清楚,究竟彼时是梦境,还是此时为虚幻。 这些年,多少敌友一一离他而去,他现在是真正体会到了王羲之所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 明德二十二年三月,新一届的“春闱”和殿试相继举行,虽还是盛况,可比之往届,还是落寞了许多。 幽州、并州、冀州、豫州、荆州、雍州来的士子本就不多,金榜题名的就更少之又少了。 就这还是朝廷酌情录取,以免打消这五州士子的积极性。 因此,明德二十二年的科考成绩,呈现出明显的地理位置上的差异,中进士的大多是衮州、青州、徐州和扬州来的的士子。 这本就是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是,平静许久的陈宅又有外客临门。 不过这次来的倒不是杨影怜那样的女子,而是一个长衫儒士。 他明明看起来年龄不大,但似乎已有老态,发长须短眉有棱,脸上暗黄,身体削瘦,立在门前如同一根经过霜侵雨打的枯藤。 想要叩门,手已放在门边又忽然止住,有一种近乡情更怯之感,恰逢田二想要出去,开门看见来人吓了一跳。 男子见到相识之人,脸上露出一抹微笑,道:“田二哥,好久不见!” 田二听到来人如此说话,仔细打量起对方,还真有些熟悉,可他在金陵结识之人屈指可数,莫不是许州的故人。 来人不等他回应,便问道:“大人在吗?” 田二见其这副装扮,也知道他非寻常人,没想到他不仅知道自己,还认识大人,当即不敢拖延,道:“在的,在的,你先随我进来,我这就为你通报。”。 随即,田二带着迟疑,把此人引到了前厅,给他倒上一杯清茶,让其坐下稍待,自己则去竹楼寻找主君。 俄而,陈明与田二便至,未曾跨进门,对方就上前相迎,他行至陈明身边,双腿忽然跪倒,痛苦着道:“大人,我可算见到你了,大人。”。 陈明见此却是一脸迷茫,他伸手想要扶起对方,却被对方牢牢拉住双手,陈明弯着身子问道:“恕我眼拙,未认出你是谁,我们又在何时何地地相识?” 只见客人用袖子擦擦眼泪,道:“大人可还记得那年许州烧饼案,有一位从私塾里跑出来求救的先生。” 陈明脸上露出追忆之色,点点头道:“记得,记得,原来是你,你叫发生,我记得那年我还夸赞过你,尽了一个师者的本分。” 方生听到此话,禁不住又哭起来,读书人不重钱财重清誉,陈明在许州的所作所为着实令人钦佩,私下里早已被许州当地的读书人引为楷模。 在他的心中,早已奉陈明为师,以求日后若有所成,向老师看齐,成为更好的自己,如今幸得先生牢记,心中倍感欢喜,令其喜极而泣。 陈明再次伸手去扶,这次方生没有拒绝,慢慢起身,陈明将他拉到前厅里的椅子上让他坐下,询问起许州这两年来发生的事。 方生未有丝毫隐瞒,据实回答,受战乱和灾祸的影响,百姓十不存一,陈明所识之人,活着的已经不多了。 他去年参加乡试,考中举人,今年进京赶考,侥幸获得二甲第十七名,本来他早就想来陈宅探望了,可是非常之时,应当避嫌,以免给陈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对此,陈明当然不会介意,也许只有从像许观和他这样一代代的读书人身上,他才能看到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未来的希望。 时至今日,哪怕身陷囹圄,死无葬身之地,他依然对当初的所作所为毫不后悔。 据理力争,可与世人辩;心无所惧,敢为天下先。 方生恭敬严谨,始终以弟子之礼对待陈明,做老师的当然也不能小气,方生初到京城,无亲无故,陈明自然要留他在陈宅居住。 能侍奉在老师左右,日日听其教诲,是当弟子的福分,方生稍稍推辞,便留宿下来。 第73章 太子西巡驾鹤游 战乱和瘟疫同样造成了官员大量流失,因此今年的新科进士,大多都被外放到幽州、冀州、豫州、雍州这四州做官。 幸运的是,方生并未在其中,他被留在金陵担任庶吉士,负责给皇帝讲经、起草诏书等。 今时不同往日,陈宅既有客房,又有竹楼,就是再住上四五人也绰绰有余,方生在金陵孤身一人,无依无靠,陈明夫妇怎么都得让其留下来。 他的父母、家人都已死光,如今留在陈宅,老师和师母都没有拿他当外人,让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最重要的是,陈明谙于世事,既懂得为官之道,又晓得万事万物的处理方法,他自然要留下多多请教,以提升自己的才干。 多了位新的成员,家中又热闹了几分,方生对于教导孩子又有一定的经验,使得这个家更加和谐、融洽。 明德二十二年夏,虞帝命太子姚温巡抚陕西,考察诸多事宜。 雍州百废待兴,虽是汉人故土,却因蒙古殖民留下诸多隐患,亟待解决,另一方面,时雍州知州多过失,被召回京师,也要他趁机调查一下此人的言行。 姚温六月十一日从金陵出发,这次他倒未让王进与陈明二人跟随,而是将二者留在京城,代为处理诸多事务。 同年九月二十八日,姚温返回金陵,一路舟车劳顿,回京献上陕西地图后就病倒了。 太医诊治说是风寒之症,再加上舟车劳顿所致,开下药方,调理调理即可。 初时,众人都不以为意,人生在世,谁能无病无灾? 在其生病期间,姚温仍上书建言诸事,不辞辛劳。 然风寒小病,却久不能愈,不知究竟是何所致,且病情日渐加重。 换了一茬又一茬的太医,方子调整了一遍又一遍,可都无济于事,气得虞帝下令将他们统统斩首。 史书记载:“明德二十三年冬,太子病入膏肓,药石难医。”。 临终之际,家中亲人齐聚一堂,姚温半卧在床,强振精神,与他们一一交代后事。 他先嘱咐妻女,让王氏在其死后,代其照顾老父,全其孝道。 随后,面对爱女,他咧嘴露出一抹微笑,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希望飞镜能永远记住父亲慈爱的模样。 王氏哭泣着带女儿离开之后,姚温愿小妹觅得良配,夫妻恩爱。 而后,他握着父亲的手,道:“爹,孩儿不孝,要先走一步了,希望父亲多多保重,莫要为我伤心,以免损伤身体。” 最终,他凝聚起涣散的目光,缓缓望向门外,口中哀叹:“上苍薄待,天不假年!”。 明德二十三年十一月,太子姚温薨逝,享年三十二岁。 他死后,虞帝痛苦不已,十二月,姚温葬于东郊皇陵,谥号“懿文太子”。 当代大儒作诗悼念:“盛德闻中夏,黎民望彼苍。少留临宇宙,未必愧成康。宗社千年恨,山陵后世光。神游思下土,经国意难忘。”。 大虞太子姚温出生于太平(今安徽省当涂县),彼时的姚重华正在攻城掠地,嫡长子的降生,他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兴奋,路过一山,留下了“到此山者,不患无嗣”的石刻。 为了让长子接受良好的教育,姚温六岁时,姚重华就让大儒教他学习经义。后来,姚重华自立为吴王时,立其为王世子。 明德元年,姚重华登基为帝,册封其为皇太子。 之后,为了让姚温熟知民间疾苦,姚重华命十三岁的姚温回临濠(今安徽凤阳)老家祭拜祖墓。 临行前,姚重华告诉姚温,一路上要多关注民生,了解百姓的喜好,同时希望他能通过此次长途奔波明白自己打江山的艰辛。 姚重华对姚温极其重视和爱护,任命了一大批功勋卓着、品行高尚的重臣兼任他的东宫佐官,并不再另设东宫府僚,当姚重华外出征战期间由太子监国时,各位重臣可以直接和太子沟通,以免产生嫌隙。 同年,挑选了一批品性优秀的青年才俊陪姚温读书学习,此外还在宫中特设大本堂,贮藏各种古今图书,征召各方名儒轮流为太子和诸王讲课。 姚重华还经常给姚温讲述为君之道,同时告诫他要知道自己身为太子要肩负的责任。 姚温为人宽厚仁和,勤勉好学,颇受朝野好评。 明德九年,姚温已十九岁,年岁已长,虞帝作出了让其参与处理政事的决定,史书记载:“命诸司今后常事启皇太子 ,重要乃许奏闻。”。 虽然只是处理“常事”,但已能体现姚重华对他的器重。 四年后,明德十三年,虞帝“命君臣自今大小政事 , 皆先启皇太子处分 ,然后奏闻。”,将大小政事都交给姚温来处理。 在姚温监国辅政期间,与姚重华“重典驭下”“以猛治国”不同,他更倾向于行“宽通平易之政”,因此与父亲颇多分歧。 特别是在姚重华在某些事件的处理上过于严厉的时候,姚温常予以劝谏,“杀人过滥,恐伤天和”,虽然因为与虞帝意见相左而难以实行,但这并未影响虞帝对姚温的喜爱。 姚温性格仁厚对待其兄妹也特别友爱,陈王姚琛曾多次触怒姚重华,都是姚温从中多方调节。 在弟弟妹妹的眼中,姚温是一位受人尊敬、可以和睦家族的兄长。 对于姚父来说,姚温不单单是儿子那么简单,他是自己和刘氏爱的结晶,也是他后继有人的奋斗动力,更是他不幸人生中最耀眼的光! 如果说二子牺牲,他尚能勉强接受,长子的离世,老皇帝就不能理解了。 恍惚之间,他忆起旧事,有一天晚上,姚重华携姚温、姚琛一起赏月,想测试下两个儿子的学问如何,便让他们以月亮为题,各自赋诗一首。 姚温诗云:“昨夜严陵失钓钩,何人移上碧峰头。虽然未得团圆相,也有清光遍九州。” 姚琛此时尚年幼,也吟诗一首曰:“谁将玉指甲,掐破碧天痕。影落江湖里,蛟龙不敢吞。” 此时会想起来觉得大为不妥,姚温诗中“未得团圆相”和姚琛诗中“影落江湖里”分明都是不祥之兆,结果现在姚温英年早逝,果真应验了其诗中“未得团圆相”之语,姚琛也因抵抗元军牺牲,真得个“影落江湖里”。 “莫非真的是一切早有预兆,老天爷啊,你给了我无上权柄,又为何绝我子嗣,不让后人继承这大好江山。”。 此时,他真觉得自己已是孤家寡人,人人羡慕他从一介草根登上这龙庭之位,却不知他的一生极尽悲苦。 幼年丧父母,饥寒交迫,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人生三大悲事都被他经历完了。 与她同样悲伤的还有她的女儿姚静姝,她打小锦衣玉食,受尽父兄宠爱,可两个哥哥的相继离世也让其悲伤到无以复加,就这她还要强装镇定,安慰老父,只敢在暗地里偷偷哭泣。 第74章 暗潮汹涌 太子担监国重任,突然薨逝,举国服丧,陈明作为太子侍臣,入东宫吊唁,几次哭晕在其棺前。 这倒不是虚情假意,姚温的骤然离世,对陈明的打击和影响太大太沉重,这意味着这个世界上最庇护他的人没了! 服丧一般号称三年,实服二十七月。因皇室有政务,虞制“以日代月”,故有“二十七日”之说。 在当朝,国丧被称为“凶礼”,和登基、婚礼、寿辰一样重要,由礼部、銮仪卫和内务司共同办理,所耗用的钱财不计其数。 此次太子死后朝臣服丧二十七日,二十七日之内,皇帝对朝臣的奏折,不能用朱笔批示,一律改用蓝笔,称为“蓝批”。 各部院衙门行文也要改用蓝印。服丧期内,各寺、观必须鸣钟三万次。 朝廷要在太和殿前举行颁遗诏仪式。诵经和吊唁活动也连续不断地贯穿于整个丧期。 自太子薨逝之日起,文武官员及所有百姓一百天之内不准作乐,四十九天内不准屠宰,一个月内禁止嫁娶。 没了主子,陈明赋闲家中,这几日,他忧心忡忡。 此前,不知道背地里有多少人早已把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但慑于太子的威严,所有人对他都是面和心善,如今“兔死狗烹”,恶虎凶狼们估计已经在磨牙吮爪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陈明不知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唯一还算得上好消息的是,虞帝并没有因为太子逝世就取消新法,依然严格按照 “考成法”和“一条鞭法” 继续施行。 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已经老了,支撑不了几年了! 等老皇帝驾崩以后,国家又将落入谁的手中?旧势力会不会趁机扶持新君行复辟之举? 到那时,只怕大虞比之之前尚且不如,若蒙古人再至,国家羸弱,朝堂晦暗,百姓离心,如何能挡得住元军,悲剧大概率还会重演。 这些都是陈明这些天待在家里考虑的事,只可惜机智如他也未想到解决的措施。 抬头白云悠悠,前景一片暗淡,风起云涌,他已找不到来时的路。 陈明虽已死过一次,可经历过有妻有子的家之温暖以后,他也对这个世间充满着眷恋。 不到山穷水尽,他绝不会轻言放弃,这个国家和百姓都需要他,他还有太多的事想做要做。 一念至此,陈明走出陈宅,向着顾府而去。 …… 齐国公府,张鞅吩咐下人们准备好了精致的茶点之后,便遣散了所有奴仆,只留下四位国公爷在厅内独自叙话。 之所以是四位,而不是五位,自然是因为荣国公王庚未至,他的女婿新丧,此时不宜出门。当然,组织这次聚会的齐国公最开始也未叫他。 张鞅率先开口道:“今日叫几位来,是想和你们聊聊这‘立储’一事,都可别不当回事啊,搞不好是要出大乱子的。”。 宁国公方时余听后,微微点头,表示认同,并回应道:“此事确实不容小觑,如果按照前朝惯例,皇帝没有子嗣,应当过继宗室之子作为继承人”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英国公徐开聘便迫不及待地打断道:“谁?你是说那姚吉,还有永王那两个胆小懦弱的庶子,别说姚伯了,就是我都看不上。” 方时余看着徐开聘道方时余转过头,注视着徐开聘,说道:“看不上又能怎么样,陛下两个英明神武的儿子都已夭折,不‘矮子里挑个高个’,还能怎么办?” 张鞅对于两人之间的争吵早已习以为常,他耐心地等待着两人的争论结束,然后才接着说道:“当初我们助他建国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要与我们共享这天下,现在他的儿子没了,后继无人,难道我们的儿子他就不考虑在内吗?” 听到这话,方时余觉得他的这位老兄弟有些太天真了。 如果当今天子真的念旧情,昔年就不会杀宋国公秦离了,现在这老家伙还想着这个,纯粹是痴心妄想。 徐老头却不这么看,他一拍大腿,叫道:“对啊!如果他有儿子,那我们自然无话可说,但现在他都无后了,又为何不能考虑吾等的孩子呢?” 说到这里,徐开聘忽然看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成淮,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和兴奋,他指着这位新任秦国公道:“要我说啊,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我们这位大侄子!二十多年前,将蒙古鞑子逐出关外,就属成老哥的功劳最大,而前年元人再次犯境,也是他们父子二人力挽狂澜啊!”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脸上露出赞同的神色。 毕竟,除了太子和陈王,成淮在小一辈中的表现确实是最出色的,而且他爹把命都搭在了战场上,他们父子一个收复失地,一个回援金陵,救陛下于危难之中,这是多大的贡献啊!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成淮确实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候选人。 国丧刚过,京城中的气氛还未完全消散,但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仇恨与欲望,想要趁此机会将所有恩怨一并了结。 通政使司左通政苏垣暗中收买一批杀手,他们趁着浓浓的夜色,悄悄翻越围墙潜入陈宅。 然而,这批刺客刚刚落地时,便被事先埋伏好的一队甲士迅速擒获。 院内瞬间燃起熊熊火把,照亮了整个院子。明威将军顾清越的亲卫曹方目睹着眼前的情景,脸上不禁流露出钦佩之情。 他感叹地说道:“大人您果然料事如神啊!不仅提前做好了准备,竟然连敌人到来的具体时间都能掐得如此准确!真是令人佩服不已!” 陈明轻轻摇了摇头,微笑着谦虚回答道:“呵呵,这不过是常理罢了。所谓''月黑风高杀人夜'',可不就是这样的时刻么?”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递到曹方手中,诚挚地表示:“这次多亏了兄弟们辛苦帮忙,这点银子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大家去喝酒吧。” 第75章 祸从口出 明德二十三年春,大虞朝堂之上,谏院大夫齐恒建言,希望天子以江山社稷为重,早日过继宗室之子为嗣。 天子不悦,回应其道:“此乃朕之家事,就不劳卿费心了” 年过七旬的老头儿,胡子头发都快白完了,可对此事却十分执着。 他不依不饶,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正义凛然地道:“天子无家事,以史为鉴,多少朝代由盛转衰的原因都是因为君王对后继之人态度不明,导致国家生乱,社稷不稳,让贼人有机可乘……” 听到这里,虞帝龙颜大怒,命人将其拖出去斩首示众。 这人口不择言,竟然忘了,当今的陛下和朝堂上近半以上的功臣武将,就是他口中的“贼人”,趁着元帝忽必烈死后,子孙夺位,互相攻伐,国力受损,才将蒙古人逐回关外。 数日后,身在江陵的永王听着下方的属下描述起这一幕,不禁怒火中烧,破口大骂道:“蠢货,真是个人头猪脑的玩意儿,他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吗?连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知道!” 永王的心腹胡彬连忙劝解道:“王爷息怒,王爷息怒,我看这陛下杀他还有深意。” 永王皱了皱眉,疑惑地问道:“哦?你的意思是?” 胡彬眼神闪烁,压低声音道:“依臣之见,就算这老家伙没说有错话,估计皇上还是要斩他,其目的就是为了杀鸡儆猴,咱们这位陛下想要的不是君臣父子共治天下,而是绝对的独裁统治,不管是家事还是国事,什么时候轮得到臣子做主了?” 永王闻言,若有所思。 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胡彬伸手摸了摸胡子,补充道:“陛下能容得了先太子监国,是因为他觉得这天下早晚都是先太子的,可他绝对容忍不了朝臣在他的决策之上指手画脚。” 永王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沉声道:“没错,要不然他也不会裁撤三省,集中皇权了。” 胡彬躬身,拱手行礼道:“时局不稳,还望王爷得早作打算” 太子薨逝后的这段时间,虞帝一直都有收到永王的上书,恳求陛下准其回京,初时理由是要为太子守丧,其后又言思念兄长。 但皆被天子驳回,让其以护卫国家,保境安民为己任,安心驻守边防。 姚崇无奈,只好听从谋士胡彬的建议,先遣世子姚吉回京,自己则继续留在江陵。 姚重华此时还沉浸在接连丧子的悲伤之中,近来,他时常后悔,是不是自己以前对两个儿子的教导太过严格了。 小儿子虽然经常惹其生气,但他英勇,大儿子尽管多和其政见向左,但他仁德。 两人都是一等一的贤明之辈,他早就思量过,无论把这至尊之位传给谁,大虞都一定能在其手中,江山稳固,西击匈奴,南取巴蜀。 可实在是上苍薄待,两个孩儿竟没给其留一个! 永王打得什么主意,他的心里十分清楚,可这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还借那齐恒之口,说其心中之言,虚伪做作,还跟当年一样,连些高明的手段都没学会。 从姚重华登上帝位到今天,他负过很多人,可唯一没有负过的,就是他的这位堂弟。 建国之初,别人都是论功行赏,可他直接就是亲王之位,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就因为他投胎投得好,就因为他姓姚。 朝臣们都不知道的是,当初他们攻打临安,姚重华让自己的这位“亲”兄弟留守太原。 临走时,姚崇信誓旦旦,要为兄长牢牢守护住龙兴之地,可当敌人的大军真的攻来时,他一看寡不敌众,竟然果断地弃城逃走。 多亏姚重华和成渊率领的两路大军,所向披靡,一路克江南江北,一路破河北攻入元都,才有今日之局面。 因为血缘上的联系,他彼时未追究姚崇的过错,已是不妥,如果而今再匆忙定下兄终弟及,或者叔侄相传,就更显草率,不仅不能服众,他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年少时,婶婶的吝啬,始终让其无法忘怀,这么多年下来已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似乎始终在提醒着他,即便如今身坐龙庭光芒万丈,可其依旧有着鄙陋不堪的过往。 姚重华此时,真有些不知所措! 可惜老大媳妇儿生的是个闺女,不能继承大统,要不然自己怎么也要扶助孙子坐稳大位。 老二媳妇儿怀的兴许是个孙子,可惜胎死腹中,未能得见。 想到这里,他又禁不住老泪纵横。 姚静姝就在虞帝身旁不远处,看到本在批改奏折的老父突然又伤心落泪,赶忙上前安慰,虞帝看着女儿,感叹道:“静姝,你要是个男儿就好了!” 话刚说出口,姚父就已经后悔,这种话说之无益,不过是徒增女儿烦恼罢了。 姚静姝面上不以为意,她微笑着道:“静姝虽是女儿身,照样能为父皇分忧解难。”。 听了女儿所言,让其父更加懊悔起来,自己的闺女自己知道,外表看起来温柔贤淑,骨子里却透着倔强。 老父丧子,心情悲痛,江山社稷尽系其一人之身,国家大事千头万绪,这让姚静姝暗暗忧心,父亲已经年迈的身体,如何支撑得住啊! 可宫廷里一直教导的是“三从四德”和《女诫》,自己又从未处理过政务,此时学习未免太晚了些。 一念至此,她也发起愁来。 愁的不是在陛下面前夸下海口,而是如何能真正帮到父亲。 忽然间,她想起一个人,那个曾经被父亲和兄长一致看重,甚至考虑要选做驸马的人。 兄长去世,他没了倚仗,也不知近来在做些什么,可担任新的朝职否? 她赶忙派人去打听这位陈明陈大人,未曾想他如今正赋闲家中,无所事事,平日里,除了煮酒观花,便是垂钓碧溪,好不逍遥自在。 也不知他是因为兄长亡故,心灰意冷,还是朝廷尚未对其有新的安排! 第76章 入京 姚吉听闻太子离世,不仅未有丝毫感伤,反而内心激动得无以复加。他敏锐地察觉到一股滔天的富贵正向自己飞来,只要自己稳稳接住,他便能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真是人在家中坐,喜从天上来。 过继宗室之子,毫无疑问,自己一定是首选,他从来没有把自己的那两位庶出兄长放在眼中,不仅是他,所有人都是。 国家初立,尚有敌国外患,怎么也不能拥立一个懦弱无能的国君,这是朝臣们的共识,也一定是当今天子心中的想法。 若不想如秦朝和隋朝那样二世而亡,这国家就一定得交到他的手中。 果不其然,这还没过去多久,父亲便让自己尽快入京,并嘱咐自己好好表现,一定要赢得堂伯对他的喜爱和信任! 人生竟然缘妙至此,本来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做一个外放的藩王,如今太子之位唾手可得,巍巍皇权向他招手。 没办法,自己天生就有这个富贵命。 新年刚过,他就匆匆启程,正月的天气还十分寒冷,可他却热情澎湃,江陵距京城一千五百里的路程,他仅用了三日便赶至。 每日能够急行五百里,不是因为他身骑宝马,昼夜不停,而是他借助了官道驿站上的快马。 大虞有制,每隔二十里就有一个驿站,一旦需要传递的公文上注明“马上飞递”的字样,就必须按规定以每天三百里的速度传递。 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如战时传递军报,传送的速度可以达到每天四百里、六百里、最快达到八百里。 传递紧急文件时,每个驿站都用快马,这样,虽然不是千里马,但每匹马都拼命跑,来回换马,也能达到近乎千里马的脚力。 不过普通过路的客商,最多只能更换劣马,且要付高额的银两,当朝官员换马,若有紧急要务,能换下等马,此类马可以日行三百里。 姚吉一到驿站,就表明身份,让驿站的最高官员接待,让其牵最好的马来。 驿长见其身份尊贵,不敢怠慢,亲自为他牵马放鞍,以便贵人驰骋。 姚吉喜欢军事,知马懂马爱马,一眼就看出这是中等马,最多不过日行五百里 他伸手便揪住驿长的衣襟将他提起,愤怒地道:“你竟敢糊弄我,不牵上等马出来!” 姚琛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手上的力度不自觉又加重了几分,揪着驿长的衣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怒目圆睁,又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最好给本世子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今天你这条命恐怕就交代在这里了!” 驿长被吊在半空,心中惊恐万分,双腿不断地胡乱地蹬着,他哆哆嗦嗦地开口道:“世子殿下息怒啊,下官真的没有糊弄您的意思,这都是朝廷的明文规定啊。那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养之不易,只有在遇到紧急军情需要传递军报之时,才能够启用它们。这是为了确保军事情报能够及时、准确地送达目的地,关乎着国家的安危呐……” 姚吉听着驿长的辩解,心中的怒火非但没有平息,反而燃烧得更旺了。 他猛地一挥手,将驿长扔在了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地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跟我谈朝廷规定?站在你面前的,是未来的太子,以后的圣上,整个天下都将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杀了你。你若再敢耽误我之时间,我定让你血溅当场!” 说罢,他狠狠一脚踢在驿长身上,转身便去马厩改牵良马,留下驿长躺在地上,浑身颤抖,面色惨白。 一入金陵,姚吉便直奔皇城而去,虞帝似乎早已知道他将至,无需通报,便有宫人引其觐见,路上畅通无阻。 姚吉见天子就拜,跪地不起,痛哭流涕,讲述自己得知兄长早逝,未敢相信真相,不寝不食,常怀大兄慈悲。 望皇伯以江山社稷为重,保重龙体,千秋无期。 虞帝与其说了会儿话,便让他离去了。 待其走后,虞帝向身边的人感叹道:“说的,做的还真有些感人,也不知是谁教他的?” 若是自己不知先前在驿站里发生的那一幕,姚重华还真就有些信了。 看来,自己这位堂弟身边还是有能耐人的! 姚吉在出宫之前,本来还想探望一下自己那位皇妹,可去了永安宫才知,公主今日出门了。 也不知对方是真出门,还是不想见他。 也罢,不见就不见,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姚静姝探听到陈明的消息之后,便打算于今日登门拜访,她知道有能耐之人素来心高气傲,今日之行叫做什么?礼贤下士。 为免引起轰动,公主专门让侍女寻来“普通\"人家小姐的衣着服饰。当然,在其眼中的普通衣服,就已是勋贵人家闺秀的装扮了。 从马车上下来以后,她看着陈宅院墙破旧,屋门窄小,不禁微微皱眉。 姚静姝以手掩鼻,以免摄入灰尘,见陈宅大门未关,侍女引着她便走了进去。 出乎预料的是,院墙内外形成鲜明的对比,院中屋舍俨然,草木花卉一应俱全,地上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左手边的一处空地上一个俊秀的小男孩正在习练武艺,约有六七岁的年纪,一套拳法被他打得虎虎生威,见到家里来人,也未曾停止。 想来,这位便是陈大人的儿子,姚静姝暗想。 侍女本想开口问话,却被公主及时阻止,今日来此,是为寻臂助,不是耀武扬威! 陈大人家里清奇,何不先围着院子走走,参观参观。 院子的右边前方有一石亭,其下一张石桌,四个石凳,闲下来可以喝茶赏花。 亭子后边是一秋千,姚静姝还专门坐上去试了一试,前后摆动,如同凌虚御风,好生惬意! 前后两栋屋舍中间还有一竹楼,有四五层楼之高,登临其上,可见烟波浩渺,金陵盛景,尽收眼底。 一圈转悠下来,让人实在无法想象,住在这里,能有多少乐趣。 第77章 登门 陈云生其实早已注意到来人,只是师父顾清越教导,习武当专心致志,不可太受外界之影响,随意废止。 等到打完收工,他赶忙进门禀告母亲,家中有客来访。 云锦跟着儿子出来后,见院中并无人影,她深知自己儿子从来没有说谎的习惯,于是,疑惑地道:“难道客人已经走了?” 陈云生拉起母亲的手,边跑边道:“没走没走,是去小竹楼了!” 这就让云锦略微有些生气了,哪里来的客人,怎么如此无礼,未曾知会主人,便在他们家中四处观望,甚至登楼入室,这是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外人啊。 母子俩缓缓上楼,一层一层往上攀,走上最高层的阶梯,云锦抬头望去,看到主仆二人正立在窗边,极目远眺。 发现后方来人,女子缓缓回身,只见她身着一粉色衣裙,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 云锦心中感叹,合着在这金陵城,漂亮的女子是不值钱吗?怎么都汇集到她家里来了。 见她愣在原地,姚静姝慢慢向其走来,正如诗中所言“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身在官宦人家,她这种衣着打扮本算不上奢华艳丽。 然而,由于她自幼便接受了宫中女官的悉心教导,无论是行止还是仪态,都蕴含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典雅。 即便是还未得知对方的真实身份,但从其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气息,让云锦一眼便能看出她绝非寻常之人。 云锦已嫁给陈明多年,早就不是当初不谙官场之事的女子了,已然察觉到对方身份尊贵,深知不可因对方先前的些许冒昧和唐突之举而心生不满。 于是,她连忙恭敬地道:“先前不知有贵客到访,多有怠慢之处,还望恕罪!” 姚静姝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她身上丝毫没有半点公主的架子,其面容温和,让人感觉格外亲切和蔼,仿佛世间万物皆欲与之亲近一般。 她微笑着回道:“哪里的话,哪里的话,贵府的风景别具一格,着实令人陶醉,方才我只是看得入迷,竟忘了告知你们一声,切莫放在心上!” 云锦心中充满了好奇,随即开口道:“哦?难得贵人如此有兴致,那妾身便领您去四处参观参观,也好让您领略一番这宅院里的独特景致。” 姚静姝闻言欣然应允,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一路上,两人边走边聊,这才终于有机会互相通报姓名。 当得知对方姓姚时,云锦顿时大吃一惊,心中暗道原来竟是皇室宗族的贵女,难怪会有那种隐隐约约、却又无法忽视的上位者之气质。 而姚静姝也心生感慨,未曾想这位陈大人家中竟有这样一位美娇娘,温柔贤淑,让身为女子的她都对其极为喜爱。 她久在深宫,母亲早逝,平日里虽有侍女为伴,可敬畏她如同敬畏神灵,哪个敢与她交心,这位陈夫人倒是心中敞亮,言语不拘世俗,常常能听到发人深省的话,令人心中慨叹! 细问之下才知,原来是受了她丈夫的影响,当下对陈明的好奇更添三分。 陈宅不大,围着院子转了一圈下来,姚静姝并未再发现其它新奇之处,主要还是因为她出身皇家,御花园植被茂盛,百花争艳,自然只觉是寻常。 在云锦心中,已对家中的陈设和布置极为满意,她是知足的人,从不好高骛远。 两人心中的感受之所以不同,最主要是因为两人所处的阶层相差太大,生长环境和境遇也千差万别,但这并不影响她们感同身受。 身处在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两人又同为女子,更能体会到彼此的不易,认识的时间虽短,也未有过多的交流,却一句顶一万句。 情到深处,两人恨不得你抚琴,我击筑,奏一曲萧萧古音之高山流水,叹一声子期伯牙之知音难觅! 逛累了以后回到屋里,静姝才又觉察出异样来,陈家的前厅里竟放着一口缸。 按理说,这水缸应该放在厨房或者灶台附近,可云姐姐他们家就这样把它堂而皇之地放在客厅里,这可着实罕见。 走近一看,里边装的竟然不是家里造饭用的水,内部还长着青青的绿草,缸中鱼可十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 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观者相乐。 细问下来才知,又是陈大人所为。 看来自己真是找对人了,如能得到陈明的帮助,何愁不能帮到父皇! 只是此人现下未在家中,听云姐姐说,他又到溪边垂钓了,本来她还想前去寻他,不过却被云锦拦了下来。 只因陈大人近些时日,但凡出门垂钓,必会于日正时分回来用午膳。 既如此,那又何再跑上一趟呢? 打定主意以后,她便安坐下来,专心与姐姐说话。 中间,云锦忽然灵机一动,面带微笑地提议道:“妹妹,可愿与我手谈一局?也好打发这闲暇的时光。” 然而,一旁的姚静姝却是轻轻皱起了眉头,婉言推辞道:“这怕是不行,不是妹妹不愿意,实是我不通围棋之道,让姐姐见笑了!” 云锦见状,并未露出丝毫不悦之色,反而依旧笑着向其耐心解释道:“妹妹莫要担心,其实我自己也并不会下那复杂多变的围棋。不过,我们可以下另一种棋,此种棋法最为简单易学,在棋盘之上可以任意落子,无论横竖还是对角相斜,只要五子连珠便算一方取胜。”。 说罢,云锦还兴致勃勃地分别拿起那黑白两色的棋子,仔细地向姚静姝演示起来。 只见她左手执黑,右手持白,左右手互相博弈,一方落子求胜时,另一方就赶忙围追堵截,如有一方大意,立马攻守转换,局势瞬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姚静姝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云锦的演示,心中不禁暗暗惊叹。 她发现这种棋道果然如云锦所言,简单易懂且易于上手,那种跃跃欲试的心情顿时涌上心头,忍不住感叹道:“如此有趣之棋,我怎能不试试呢?” 说完,她立马就表现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就要与云锦下上一局,那眼中闪烁着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她对这场棋局的期待与渴望。 第78章 征召 静姝初涉此道,云锦自然要让她先手,五子棋一道落子意图明确,极容易让对手捕捉到自己心中的想法。 好在二人既不争名,也不逐利,输赢往往只在一念之间,短时间内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至于是不是云锦有意相让,就是旁人所能知道的了! 最终,静姝棋差一招,略输半筹,不过平生所下的第一局,能有这样的成果,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稍作调整,二人继续,下完第五局时,云锦战绩二败而三胜。 陈夫人悄悄抬头,她弯弯的眼眸微微上扬,嘴角轻轻勾起,面上带着微笑,感叹着对静姝说道:“每下一局,妹妹的棋术都有大的精进,只怕再多下几局,姐姐就是赢少输多了!” 姚静姝闻言,心中如同被春日暖阳照耀一般,顿时变得十分开心起来,那原本就略带羞涩的面庞之上,更是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红晕,但她面上还是谦虚地轻声回道:“哪里,哪里,都是姐姐有意向让,即便是妹妹有些进步,也都是姐姐教导得好!” 这般好听的话,谁听了能不觉得满心欢喜呢,尤其是对于像她们这样两个心思单纯、毫无杂念的女子来说,更是如同一股清泉流淌在心田之中,让人倍感欢欣与愉悦。 两人刚想继续再来上一局,却听袖儿来报,主君回来了! 陈明此时穿着旧棉袄,挎着鱼篓,手握钓竿,刚从外面归来。 刚过了冬天,溪水未暖,鱼口不好,又是空军的一天。 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他钓鱼也并非是为了鱼获,而是身在野外,才能平心静气,心中烦忧之事太多,不知当何去何从! 他把鱼竿和竹篓放回原来的地方,然后走入厨房,准备打些热水洗手洗脸,好让自己尽快暖和起来。 在里边见到正做饭的袖儿,随口跟她说了句话,对方却没有回应就跑出去了。 这让陈明略有些奇怪,不过今天的午饭倒还挺丰盛,不仅炖的有排骨,还有好几个小菜,有荤有素,就这锅里还熬煮着东西呢! 他洗漱完以后便往前厅而去,还走近,就已听到里面的人说话的声音。 原来是有客人到访,陈明赶忙进屋,告罪这样的客气话刚到嘴边又生生止住。 只因他抬起眼眸,定睛一看,那女子的模样映入眼帘,瞬间让他心中掀起万丈波澜。 陈明赶忙伏低做小,面朝而拜,将整个身躯几乎贴近地面,脑袋低垂得几乎快要触碰到地面,他诚惶诚恐地道:“不知公主大驾光临,唐突之处,还望公主恕罪!” 他是真的未曾想到,公主会屈尊降贵,突然出现在 他的家中,还和她的夫人谈笑风生,言语之中未有毫无忌讳。 姚静姝面色如常,一旁的云锦却是惊呆了,她只是知道对方姓姚,还以为她是普通的宗室弟子,没想到她就是当今陛下的独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永安公主。 天哪,自己刚才竟然真的敢和其姐妹相称,闲话家常! 想到这里,她心中惊骇,瞳孔变大,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滑落了下来。 坐在她旁边的姚静姝不明所以,赶忙伸手去扶,可云锦却顺势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她颤颤巍巍地道:“民女无状,还望公主治罪!” 姚静姝心中一紧,连忙拉着她的胳膊,眼中满是疑惑和不解,道:“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啊?不管我是不是公主,先前我们吐露的心声,都是源于真情实感,你我一见如故,我又怎会苛待你呢?” 云锦闻言,内心稍安,姚静姝赶忙让身旁的侍女一同把她拉了起来,只是云锦再不肯坐,只好由着她立在其旁。 姚静姝直至此时,才顾得上跪在前方,以头触地的陈明。 出身皇家最知道公私分明,她与云锦亲切,不代表她与陈明之间,可以行为无状,罔顾君臣礼法。 于是,姚静姝稍正仪容,然后在椅子上坐的笔直,以充分地展现出自己的高贵典雅。 这一幕落在身旁的云锦眼中,只觉得正襟危坐的“妹妹”似乎变了另外一个人,又或者,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 等到姚静姝自我感觉一切都妥当以后,这才缓缓开口道:“起来吧,陈大人” 陈明慢慢地直起身子,先行谢过,然后才敢缓缓起身。因为跪得时间太久,右腿难免有些酸麻,但又不敢随意走动,以免贵人面前失仪。 好在这位公主殿下没有让他等太久,便说明了来意,看陈明在家无所事事,征召他到御书房任职,还赐给了他一枚腰牌,让他明日到永安宫报到! 对此,陈明惟有躬身点头谢恩,上边有命,下边的人岂有不从的道理。 传达完旨意,公主便带着侍女果离去了。 本来云锦还想留她在家里吃饭,却被陈明暗暗阻止了,公主金尊玉贵,岂可随便在臣子家中进食。 再加上两个兄长亡故,估计虞帝现在把她看得比心尖都重要,万一有个好歹,陈明一家绝对会大祸临头! 公主今天虽说是微服私访,但他可不相信皇帝身边那无处不在的暗卫,没有在暗处守护她的周全。 只是陈明心中疑惑,虽然他早就猜到朝廷早晚都会对其有新的安排,可不明白公主为何还要亲自往他的家里走一遭。 可惜,此刻公主已走,当然就算是其离去,陈明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问,但可以旁敲侧击地探听出一二来。 也不知陛下此时征兆他,还有没有什么深意? 他哪里能猜到,今日之举,纯粹是公主心血来潮,根本就没告知虞帝和通知吏部! 姚温薨逝以后,因为太子府属臣大多都兼领旁职,再加上陛下心灰意冷,朝堂事务冗杂,陛下早就忘了陈明此刻正赋闲家中。 又或者是他不愿意想到,不愿意看到太子身边的旧人,以免“睹物思人”,再牵动起内心之中悲伤的往事。 第79章 空手夺槊 姚吉这边自皇宫里出来以后,并没有返回王府,而是径直奔往沈宅。 来此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探望他的那位大舅舅,怀远将军沈云。 可能也知道妹妹与这个外甥儿母子俩有嫌隙,沈云这个做舅舅的时不时就会送给姚吉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姚吉自幼便喜欢军事,酷好争勇斗狠,屡遭其父训斥,沈云却不以为意,他常在军中,认为这才是骁勇善战的热血男儿。 不仅未有丝毫打压,还经常送给他宝马、强弓和利剑。 所以姚吉虽然与母亲关系不睦,但与大舅舅却相处融洽。 这次他东宫之位唾手可得,对方肯定又有贺礼相赠,一想到这里,姚吉就心痒难耐,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舅父身旁。 他快马加鞭,丝毫不顾及街上的行人,好在驿站的快马都装钉有马蹄铁,踏在青石路上会发出“达达”之声,起到了预警的作用。 路人扭头看到马上的丑脸怒目圆睁,不用想也知道这人乃穷凶极恶之辈,皆不敢过多言语,纷纷给其让道。 不一会儿,他就勒马止步,已行至沈宅门口。 世子不是外人,又是家中常客,自有仆人上前为其牵马引路,姚吉一入沈府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对着老仆问东问西,没有丝毫忌讳。 还未走到前厅,里边之人似乎就听到了来人的声音,哈哈大笑着出来相迎。 只见其身穿一领单绿罗团花战袍,腰系一条双獭背银带,足下一双磕爪头朝样皂靴,生的豹头环眼,燕领虎须,八尺长短身材,五十多岁的年纪。 姚吉面带欣喜之色,快步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对着沈云拜了又拜,眼中满是关切之情,说道:“大舅公,几年不见,近来安否?” 沈云捋了捋胡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那标志性的笑容,他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口,颇为得意地向姚吉示意道:“你瞧瞧我这身子骨,硬朗得很呐,不比你差半分哩!你看我这精神头,依旧十足着呢!” 其后,沈云微微眯起眼眸,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静静地看着眼前似乎已经渐渐懂事起来的外甥儿,眉眼间还能看出其幼时的模样。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自己已经年近花甲,长房一脉又青黄不接,还好自己当初选对了靠山,等到姚吉登上帝位,之后的事若成,足以保他沈氏世代荣华,在这一点上,老二就远不如他。 想到这里,他的脸浮现出关切之色,和蔼地道:“吉儿啊,你瞧,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转眼间你都已经长大成人啦。记得两年前你特意来信告知舅舅,说自己已经成婚,怎么样?对你那妻子还满意吗?” 姚吉闻言,无奈地道:“那赵氏是前朝宋观王赵雄的侄孙女,还算贤良淑德,只是作为正妻,样貌上普通了些,如今已经给我生了一个女儿了。” 说完,姚吉哀叹一声,忽然想起自己刚到江陵时,让人在江南搜寻的那名女子,也不知她被父王送往何处了。 忽听得舅公又道:“哦?这个好说,你的小表妹玉兰是我众多女儿中姿色最为出众的,不知可如吉儿的意?” 姚吉闻言,脑海中浮现出沈玉兰的身影,他毫不犹豫地回应道:“如我的意,如我的意,在一众兄弟姐妹中,我最爱跟小表妹一起玩了。” 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仿佛多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答案。 沈云看着姚吉欣喜的表情,满意地点点头,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今天晚上她就能跟你一起回去。”。 姚吉当然明白他的这位舅父打得什么主意,他也从不会被旁人左右,只是此事与其便宜了别人,倒不如便宜了沈氏。 用一个心照不宣的“皇后”之位,换舅父手中的兵权支持,怎么看,他都不亏。 当然最主要的是,沈玉兰跟他的母亲还真长得有几分相似,一想到这,他就内心一阵火热。 童年不幸的经历造成他暴虐成性,已经心理扭曲了。 沈云见大事已成,未来可期,心情大好,拉着外甥走到屋外,让仆人去取自己提前准备好的东西。 姚吉闻言,心中也有几分期待,果然不出其所料! 不久,两个彪形大汉气喘吁吁地抬过来一根马槊。 沈云指着它对外甥儿道:“此槊由精铁打造,长七尺三寸,重五十二斤,其锋刃之处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若持之马上作战,鲜有人能挡,与你最合适不过!” 姚吉的目光早就被此槊吸引,他赶忙用手接过,在空地上左右挥舞,果然如舅父所言,真是把神兵利器。 他自幼好武,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今日得此神兵,如虎添翼,来日荣登大宝,亦可持之御驾亲征,扬我大虞国威。 一想到这,他就对此槊更加爱不释手,中午吃饭时,尚且要放在跟前,以便时时观摩。 沈云见到外甥对自己所赠的礼物如此满意,内心也十分高兴。 姚吉早就听说秦国公成淮也是马槊高手,在战场上拥有反夺马槊并刺杀对手的能力,因此,想要与成淮亲自较量一番。 于是他下午便带着几位部下登门,说明来意以后,成淮欣然应允。 姚吉让部将去除马槊的刀刃,以免误伤彼此,成淮却认为,即便没有去除刀刃,对方也不能刺伤他。 果不其然,姚吉与成淮交手,根本刺不中他。 姚吉有些恼羞成怒,气愤地问,夺槊与避槊哪个更难,成淮道,夺槊更难,这让姚吉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两人换成马上作战,姚吉让成淮试图夺取自己手中的马槊。 世子身骑宝马手执马槊频频刺出,成淮空手躲闪,连续三次从其手中夺过槊来,这让姚吉根本接受不了。 一方面是他觉得自己功夫早已达到登堂入室之境,没想到与真正的高手一比,竟然还差这么远。 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身份尊贵,就算是成淮的武艺远胜于他,也不能这样轻易地表现出来,以伤未来天子的颜面。 实际上,成淮从来就没有瞧得上他,别人要给姚吉面子,他可不用。 不说其他,当初他爹姚崇弃城逃跑,早就把脸丢尽了。 今天还跑到他这里自取其辱,他是做不到让老爷子生前满意,但也不是谁不谁都能跟他较量一番的。 第80章 文君夜奔 公主到陈宅之后的第二日辰时,陈明进入皇城,向着永安宫而去。 细算起来,这是他第三次进宫,第一次是参加殿试,第二次是跟随太子进宫,第三次是到公主公主征兆。 每次来此的境遇不同,心情也千差万别。 初时战战兢兢,中间临危不乱,而今五味杂陈。 来金陵任职这么久,陈明还从未参加过朝会,不过他心中丝毫没有羡慕的意思。 当朝皇帝勤勉,每天都坚持上朝,天子规定的上朝时间为五更天,五更天是卯时(换算下来以后是现在的清晨5点到7点)。 而官员们大都在寅时(凌晨3点到5点),便已等在前门外。有些住的较远的官员们,甚至前半夜便已经起床准备。 曾有文官以诗明志:四鼓冬冬起着衣,午门朝见尚嫌迟。何时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 如果官员迟到,轻则罚俸,重则处以杖刑,一次最少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打下去,皮开肉绽在所难免,但不管怎么样,第二天还是得乖乖上朝不然又是二十大板,次数多了,还会被直接革职。 不过规定是规定,处罚权最终还是掌握在皇帝手中。 对于宠臣,即便是迟到几次也无关紧要,不会被真正处罚。 但对于那些本身就不那么讨皇帝喜欢的臣子,一旦迟到就要严重许多。 总之,还得看皇帝的心情。 另外,参加早朝也是个体力活儿。 首先,上朝期间不能如厕,毕竟没人敢以出恭的理由,打断众人讲话。 所以大多数官员起床以后都不吃不喝,这对年事已高的官员是很大的考验。 其次,朝堂之上没有座位,只能站立,而上奏的官员还需要跪着禀报,越是位高权重的官员上奏事情越多,时间也越长,半个时辰以上都很正常。 所以官员们会事先准备好特制的护膝。 这些都是陈明从他的好兄弟许观那听来的,想想都觉得难受。 陈明有公主腰牌在手,一路畅通无阻,到达永安宫门口,让宫女通报以后,他便安静地等待着。 很快,便有一个绿萝的侍女引他到一间无人的屋中待着,应是公主的书房。 陈明左等右等,始终未见到公主的身影,本来他恭恭敬敬地站着,站累了以后,他渐渐找地方坐了下来,其后,陈明觉得实在无聊,索性找本书看看。 女子所读之书,本就不多,此举又是为了解闷,那选择的余地就更小了。 最终,陈明觅到一个蓝册子,不知是何人所写,上面所述之事,由一首诗开篇: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传闻汉朝的大才子司马相如为景帝时武骑常侍,因不得志,称病辞职,回到家乡四川临邛。 有一次,他赴临邛大富豪卓王孙家宴饮。 卓王孙有位离婚女儿,名文后,又名文君。 因久仰相如文采,遂从屏风外窥视相如,相如佯作不知,而当受邀抚琴时,便趁机弹了一曲《凤求凰》,以传爱慕之情,因相如亦早闻文君芳名。 相如、文君倾心相恋,当夜即携手私奔。相如一贫如洗,文君亦因卓王孙怒其败坏门风而不分给她一文钱。 两人只好变卖所有东西后回到临邛开了家小酒铺。 每日,文君当垆卖酒,相如打杂。后来,卓王孙心疼女儿,又为他俩的真情所感动,就送了百万银钱和百名仆人给他们。 司马相如有财、有名后,又受皇帝宠幸,便宿娼纳妾,竟不理会卓文君。 文君因作《白头吟》以诀别。 陈明读到这里才明白,原来这就是古代的话本子,公主喜欢读这样的书,就跟21世纪的女性喜欢读言情小说一样。 故事本该在此已经结束,下半段却是这个故事的另一种说法。 传闻西汉时期,蜀郡成都有个叫犬子的人,因崇拜战国时期的名相蔺相如,便改名为相如。 司马相如自幼好读诗书,学习击剑,精通音律,但他家境贫寒,无以为生。 因与临邛县令王吉交好,应王吉邀请,司马相如前往临邛(今四川邛崃市临邛镇),住在都亭里。 临邛县里富户很多,例如卓王孙家有八百奴仆,程郑家也有数百人。 这两家共同商量,决定设宴款待县令王吉,司马相如随之同往。 卓王孙有个女儿名叫卓文君,她才貌双全,二八年华时曾经嫁人,不料未过一年丈夫过世,年纪轻轻的她便返回家中守寡。 纵然如此,她的爱慕者依旧无数。 直至在宴席上听到宾客司马相如弹奏起音律,一曲《凤求凰》弹过,满座宾朋皆拍手叫好,却只道琴声委婉动听,只有同样精通音律的卓文君知其曲中深意。 宴会结束后,司马相如将一封含有爱慕之意的书信委托卓文君的婢女转达。 他不知道的是,卓文君也被他的风度与才情所吸引。 卓文君读罢书信,内心激动的她当夜便去寻觅司马相如。 其后的故事大致相同,但是在结局上,却说司马相如读了卓文君所作之诗后,回心转意,放弃纳妾,与卓文君重归于好。 看完整个话本的陈明摇摇头,这后半段的故事分明是为了迎合女性所作,前边疯狂打压司马相如的出身,展现卓文君的优越,后边又给故事加上完美的结局,与那个时代的部分电视剧可谓换汤不换药。 读完这个以后,陈明刚想换个别的话本瞧瞧,忽听得外面传来动静,他赶忙起身,正襟危立,以待来人。 姚静姝刚刚进门,就见到陈明叩首而拜,她拿着手中的东西,走到书案前坐下才让对方起身。 姚静姝翻开其中一本奏折,细看之后方知,此乃雍州知州所奏,弹劾陕西官校欺压当地百姓,危害一方的罪行。 第81章 背后诸葛亮 姚静姝曾言要为父皇分忧解难,这才在奉天殿拿了几本奏折回来。 不是说臣子们的奏折大都是奏些无用之事吗?怎么第一个就让她犯了难。 姚静姝不知道的是,奏折按其内容可分为奏事折、奏安折、谢恩折、及贺折四类。 奏事折一般由皇帝朱批,其它三类折子不甚重要,已被虞帝交给内阁处理。 所以她从奉天殿拿来的折子,当然都是亟待解决的军机要务。 好在她早有准备,姚静姝轻咳一声,摆摆手,示意门口站着的人过来。 陈明低着头,快步至书案前方站定,不敢平视对方。 姚静姝见状,微微皱眉道:“你站在那干什么,快,到我身边来。”说罢,她坐在椅子上的臀部往左挪了半寸,目光中带着期盼地望向对方,仿佛在催促着他赶紧执行自己的命令。 陈明闻言,赶忙行至其右侧。 姚静姝微微抬起双手,示意他低头观看,陈明弯腰躬身,嗅着少女身上那独有的芳香,难免有些心神摇曳,心猿意马。 姚静姝以为此时他正在思考对策,所以也没有出言打扰。 待回过神来,陈明抬起身子,她才开口道:“怎么样?有何对策?” 只见陈明不假思索地道:“可派遣御史将陕西官校抓捕问罪” 这位永安公主对他倒是信任,闻言,毫不犹豫地便在奏折上落笔,将他所讲之言书写其上。 其实,姚静姝心中自有思量,她拿走的奏折,待其批阅后送回,父皇自会再看一遍,因此也不怕陈明的意见有失偏颇。 等到她写完之后,又拿起下一本奏折,此为暗卫所奏,发现幽州管辖区域内有将领私自开垦荒田。 看到这里,这女子脸上有些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陈明,她心中暗暗责怪自己,怎么什么事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处处都得依仗旁人。 好在陈明一点就透,立马他俯头看来,姚静姝顺势再次抬起手臂。 陈明仔细阅读后,告之曰:“小惩大诫,罚俸三月,可将其私自所开之田全部收为官屯,以资助边防军费。”。 接下来,就是外甥打灯笼——照舅(照旧),两人一言一答,配合得相当默契,很快便完成了手头上的所有工作。 其后,姚静姝告知陈明可以离去了,自己则打算待会便去父皇那复命,让对方看看自己今天的成果。 陈明心中暗自思忖,公主今日之举,莫非是为了考较他。 于是,临别之际,他显得有些举棋不定,迟疑地开口说道:“公主昨日说要征召臣到御书房任职,不知道臣明日是依旧来永安宫还是直接去御书房?” 闻言,姚静姝那白皙而雅致的面庞之上,悄然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神情。只见她微微抿嘴一笑,轻声说道:“你去御书房干什么?在那里当值的不是宫女,就是太监,难不成你想……?” 这话一出口,陈明只觉两边大腿中间一凉,命根子险些不保。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忙不迭地说道:“臣失言,还望公主莫要当真!” 姚静姝见状,知晓自己的玩笑已然起到了效果,也就不再继续吓唬他,轻轻摆了摆手,缓声道:“起来吧,陈大人” 随后,她转头示意站在身侧的绿萝将早已提前备好的精致食盒递交给陈明,并接着说道:“以后专心为本公主做事,少了你的好处。” 然而,正当陈明再次准备跪地叩谢之时,姚静姝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他的举动,明显不愿再见到他如此动不动就下跪行礼的样子,索性扭转过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陈明却是不管不顾,依旧对着她离去的方向恭敬行礼,高声道:“谢公主,臣当尽心竭力,以报殿下!” 只是对方已然走远,也不知道她听没听到。 奉天殿,虞帝看着女儿批改的奏折,忍不住地频频点头,道:“很好,静姝,近来,你长进很大,有心了!” 其后,他指着桌子上的一摞奏事折都让其拿走,等到批改完以后,再送还过来! 姚静姝看着那如山的折子,只能硬着头皮接过,好在父皇没有言明具体什么时候要,那就是不甚着急,否则的话,她还得派人再去请陈大人过来。 陈明回到家中,将食盒交与夫人。 云锦打开一看,里面装的竟是一碟碟五颜六色的糕点,不用想也知道都是宫廷里御膳房的厨子精心制作而成,方一打开,就能感受到从里面传出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 定睛一看,一为层层叠叠外酥里嫩的桃花酥,一为糯米做的桂花糕,香味扑鼻,里面应该是用了桂花蜜,能闻到一股甜味。 一为砂爽清甜,颜色撩人的豌豆黄,还有一碟是用白芸豆和豆沙制作而成的芸豆卷。 这些都是宫廷里必备的御前点心,尝到嘴里自然是鲜香可口,难以忘怀啊! 虽然公侯和大臣家中甚至民间也往往跟风,做出类似的糕点,可吃起来都又干又齁,与之相比,自有天差地别。 陈明回想起公主那句不会亏待于他,此时觉得,倒也并非虚言。 之后的几日,陈明的生活都是这般度过,早上进宫帮助公主批改奏折。 只是这永安宫的奏折,不知为何慢慢变得越来越多,初时他还能中午回来,后边便只能是下午返家,好在公主虽然有些古灵精怪,却不是个苛刻的人。 每日当值期间,茶点膳食,一应俱全,不至于让他空着肚子“拉磨”。 每日早出晚归,当“牛马”的日子虽然过得忙忙碌碌,但还算有意义。 唯一让陈明心中疑惑的是,他至今也未曾弄明白虞帝的心中所想,莫不是要把女儿培养成下一个“女帝”。 可大虞不是盛唐,姚静姝也并非武则天。 经过短暂的接触,陈明已然察觉出来,这位永安公主既不属于那种心比天高,胆识、能力皆不逊色于男儿的女流之辈,也不是那种野心勃勃,妄想把持朝政的狂徒。 她只是个心思单纯的闺中女子,这一点身为父亲的虞帝,应该比他更清楚。 那这储君之位,皇上又是如何打算的呢? 第82章 得鹰 姚吉被秦国公成淮连续三次空手夺槊,自觉颜面有失。 他深以为耻,就连对手中的马槊也不再如先前那般喜欢。 晚上,他把胸中所有的愤懑,都发泄在了沈玉兰身上。 可怜一朵娇花,刚刚盛开,就得经受狂风暴雨的摧残。 完事后,她如一堆烂泥一样躺在床上,眼角滑落着痛苦的泪水。 父亲从来没有问过她,想不想嫁给这个面目丑陋的表哥,自己也根本没有选择和反抗的余地。 她只知道对方将是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人,自己也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女子。 至于这是不是她想要的,无人顾及,更无人在意。 这便是出身大家族的儿女。 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竹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也许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他们既然享受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养尊处优,那么爱情和亲情,于他们而言,就只能是奢望。 就好比他父亲,如今就只在意她表哥,不,现在应该说她的丈夫。 沈云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外甥儿近些时日一直郁郁寡欢、愁眉不展。 他私下里暗道:“你说你找谁比试不行,干嘛非得去找这成淮呢,那不是自取屈辱吗!” 也怪他没能提前洞察姚吉的动向,要不然他一定会拦住对方,不让其前往。 姚吉是身份尊贵,任谁都要去恭维、讨好,可这其中偏偏不包括这位新任秦国公。 成家父子可是手中握有当今天子恩赐的丹书铁券,其上不仅详细记录了成渊的各种功绩和皇帝对他的赞赏,还特别说明其子成淮可以免除九次死罪,其后世子孙有三次免死机会。 如果犯的不是死罪,则一概不予追责。 上次元人入侵大虞,成氏父子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连百姓都对其歌功颂德。 而今成淮的手中又握有兵权,日后不管是谁登基为帝,对成家只有依仗,没有得罪。 这也是为什么姚吉当初只是面色不善,而未有丝毫发作。 这要是搁旁人,他早就发雷霆之怒了。 可怜舅舅为了讨外甥儿欢心,又大费周章地让人从辽东送过来一珍禽。 这东西刚被运到京城,沈云就亲自接住,与人一同送往永王府。 在路上,沈云就开始打量起眼前之物来,果然是神骏无比。 就连不容易为外物所动的他,都打心眼里喜欢,更别提他那位多动爱玩的外甥儿了。 一念至此,他对此行更加期待起来。 到王府门前,沈将军一面让人前去通报,一面示意身旁之人先将“礼物”收起,要给外甥一个惊喜。 只见这个外族打扮的人,肩膀一抖,上边的飞禽便振翅而飞。 姚吉听到舅父来访,这才打起精神,带着沈玉兰出来相迎。 几人打过照面以后,沈云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笑容,快步走向姚吉,亲切地说道:“此次舅舅特意前来探望你,又给你精心准备了一份特殊的礼物,快来瞧瞧是否合你的心意?” 姚吉闻言,顿时来了兴致,他眼怀期待地看向对方,只是迟迟不见其将礼物拿出。 于是,他不解地问道:“舅公,不知这礼物现下身在何处?” 沈云闻言,微微一笑,抬起手缓缓指向天空。 姚吉见状,赶忙顺着沈云所指的方向仰头张望。 他瞪大双眼,努力搜寻着,可除了高空中那只渐行渐远的飞鸟之外,根本看不到其他东西。 莫非对方是在拿他开涮不成? 他扭头看向舅公,见其仍是不发一言,只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 姚吉原本兴奋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眉头微皱,眼神中流露出些许不满和恼怒。 正在这时,只见沈云身边的那个狐裘男子弯曲食指,放在口中用力一吹,一道响亮的口哨瞬间传出,与之相呼应的是一声嘹亮的鹰啼。 只见原先在高空翱翔的那只飞鸟,忽然向着几人俯冲而下。 姚吉此时才明白,原来竟是只老鹰。 它张着双翼飞到近前,未见过的几人才发现,这只老鹰其实一点也不小。 令人惊奇的是,这苍鹰明明是疾飞猛冲,却又能平稳地落在人的肩上。 姚吉定睛一看,只见其黄头黑翅,白羽弯爪,眼神锐利,眉弓突兀,面部显得异常凶悍。 达斡尔族的老莫站在边上,声音洪亮地向几人介绍道:“此鹰捉于以险峻着称的天华山上,其身足有两尺三寸之长,展开双翅时,其翼展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五尺,既可直击长空,又能入水捉鱼。不瞒诸位,我也很久没有见到这样大的老鹰了!” 此时,一旁的姚吉目光紧紧锁定在眼前这只威风凛凛的猛禽身上,他的双眸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已经完全被这苍鹰所吸引住了。 只见他情不自禁地缓缓伸出左手,径直地朝着苍鹰而去,心中满怀着渴望能够亲手触摸一下那顺滑而又坚韧的羽毛。 就在姚吉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苍鹰羽毛的关键时刻,老莫突然脸色一变,大声出言阻止道:“贵人,万万不可啊!” 听到老莫的喝止声,姚吉先是一愣,随后眉头微微皱起,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满之意,略带生气地质问道:“嗯?为何不可?” 老莫见状,急忙忙朝其拱手作揖,并开口解释道:“贵人有所不知,这苍鹰与獒犬一般无二,即使已然经过驯化,但倘若有外人靠近,它的鹰喙还是会发动攻击。” 听到这话,姚吉不禁挑了挑眉,流露出一丝惊讶之色,随即追问道:“哦?那如何让其改认我为主?” 老莫低着头,回答道:“‘训鹰’分为五步,分别是捉鹰、熬鹰、养鹰、训鹰和放鹰,想要让训好的鹰更换主人,必须要重新熬鹰。” 这番话瞬间点燃了姚吉内心深处潜藏已久的征服欲望,他那双原本平静如水的眼眸此刻也闪烁起兴奋的光芒来,迫不及待地继续追问:“不知这‘熬鹰’究竟该如何做?” 老莫缓缓答道:“需要用皮套将鹰的眼睛罩住,不让它睡觉,夜晚,人要守在鹰旁,惊扰它的睡意。更具体的,鄙人愿意辅佐贵人。” 姚吉听到这话之后,顿时情绪激昂起来,他满脸通红地大声说道:“好,如果这件事情能够成功办成,我一定重赏于你!” 闻言,老莫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他的脸上立刻浮现出难以抑制的喜悦之色,连忙躬身行礼,毕恭毕敬地回应道:“多谢贵人,鄙人一定尽心竭力!” 第83章 功成 达斡尔人从事鹰猎生产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是承袭了其祖先契丹人的遗风。 早在两百多年前由契丹族建立的辽王朝时期,不但乡间盛行着放鹰的习惯,就是在朝廷里也曾设有专事鹰猎的部门。 鹰猎,是达斡尔族猎手们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发明使用的一种狩猎方法,猎鹰成为他们的有力助手,获得了“飞行猎人”的美称,给他们带来了丰硕的野味。 另一方面,鹰猎活动也反映了达斡尔人善于认识自然,善于改造和利用自然的优秀素质。 正因为如此,鹰猎至今没有失去其经济意义,并且作为达斡尔人物质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流传下来了。 按照老莫的要求,众人跟随姚吉进到一个空旷的屋子。 老莫将鹰放在桌子上,对姚吉恭敬地道:“鹰睡觉和别的鸟类一样,把头埋在翅膀底下的软毛里,当看到它要埋下头时,就要赶紧推醒它。”。 其后,他又给姚吉讲解了熬鹰的其他注意事项。 一切准备妥当以后,众人全都退去,只余一人一鹰独处。 自此,姚吉就踏上了长达三天三夜的“熬鹰”之路。 熬鹰的同时也是在熬自己,这是一场残酷的意志力较量,直到鹰熬去性子之前非但自己不能睡更不允许鹰有闭眼的机会,在人鹰的四目相对中,逐渐消耗鹰的体力,让它熟悉身旁人的气息,放下对人的心理戒备。 因此,熬鹰是极为漫长和辛苦的过程,曾有人鹰没有熬成,先把自己熬走了。 所以在鹰的选择上同样讲究,像猫头鹰这样能熬的就绝对不会是被选择的对象。 老莫从十六岁开始训鹰以来,已经有三四十年训鹰的经历了,在他的帮助下,姚吉自然事半功倍。 皇家御用的极品熏香,又有着提神醒脑之用。 事事便宜,中间喂给鹰的,还是上好的羊肉。 在第四日的寅时,这只鹰终于败下阵来,不受控制地闭上眼睛,再也推之不醒。 正符合老莫所言,熬鹰成功之表现。 姚吉见状,满是疲倦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整个人都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他如同一只欢快的小鹿一般,迅速朝着屋外飞奔而去,只是脚下的步伐略显虚浮。 跑到屋外后,姚吉站定身子,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向着守在门外焦急等待的众人高声喊道:“成了!” 那声音仿佛一道惊雷,在空气中炸响,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从他的话语里,可以明显感受到一种无法抑制的喜悦之情,就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澎湃。 老莫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二话不说便急匆匆地跑进屋内。其他人见状,也纷纷紧跟其后。 当老头儿踏入屋内时,第一眼便看向了此刻鹰的状态。 只见那只原本凶猛无比、桀骜不驯的老鹰,如今正安静地伏在地上,眼睛紧闭,身上散发出一种驯服后的祥和气息。 老头儿心中不禁闪过一丝敬佩之意,他深知想要驯服这样一头猛禽绝非易事。 他双手交叉按在胸前,对着姚吉恭恭敬敬地道:“恭喜贵人。” 语气中充满了真诚和敬畏,毕竟面前这位贵人不仅身份尊崇,而且还拥有如此坚韧不拔的意志和决心,怎能不让人心生敬佩。 然而,姚吉对于老头儿的称赞似乎并不在意,他骄傲地抬起头,下巴微微上扬,一脸自豪地说道:“这算什么,以后我可是这天下的共主,征服一个小小的苍鹰算什么!” 说完,他扭头而去,辛苦了这么久,也该回去补觉了。 姚吉醒来时,已经到了当天的下午。 就这,他还觉得困意未消,若不是心念爱宠,他恐怕还要再睡上一觉。 他匆忙起身,连鞋子都未来得及穿,赶紧行至鹰舍。 没想到这飞禽倒是恢复得挺快,如今,正在屋里盘旋。 见到他前来,这头黑鹰迅疾地落在其肩上,还用它的羽毛亲昵地蹭了蹭主人的头颅。 姚吉心中十分高兴,让人去拿些羊肉,自己亲自喂给它吃。 老莫将自己右臂上的套袖送给姚吉,姚吉顺势佩戴在胳膊上,此物长约二尺,多用紫花布缝制,内絮棉花,黑色线纳斜象眼纹,套之可防鹰抓伤人臂。 姚吉带着苍鹰出去,学着老莫的举动对其发号施令,无不好使。 姚吉大喜,赏赐给老莫黄金。 其后,他骑着马带着鹰便在街上耀武扬威,看着百姓们在街上吓得四处闪避,他的脸上甚是得意。 翌日,又休息了一夜的姚吉精神大振,为了抒发少年的豪情壮志,他左手牵着黄犬,右臂托起苍鹰,头戴华美鲜艳的帽子,身穿貂鼠皮衣,带着浩浩荡荡的大部队像疾风一样,席卷平坦的山冈。 他甚至想让人为他报知全城百姓,随他出猎,像孙权一样,亲自射杀猛虎。 可惜却被舅父劝阻,此事未能达成。 身在野外,姚吉痛饮美酒,心胸开阔,胆气更为豪壮,直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新得的爱宠也颇如其意,不仅捉到了多只野兔,还在空中擒到一只大雁。 下午回城,自然是满载而归。 姚吉分出一半的猎物,让人给皇上送去。 带着另一半猎物,爷俩儿去了,太常寺协律郎——姚吉的二舅公沈松家。 世子自然也见到了他的那位表哥,时任宣抚副使的沈春林。 只是他们一家一向对自己不冷不热,今日也不例外。 看到他们带着野味前来,沈氏父子劝谏姚吉要善待百姓,不可贪图享乐,令姚吉心中不悦。 真不知这些穷酸儒生,究竟在自命清高些什么。 若不是自己以后继承大统,需要些文臣支持,他才不愿意来此,热恋贴人家的冷屁股呢! 亏他父亲还因,为表哥台前铺路而受到陛下训斥,连大舅公也因此受到牵连。 想到这里,他对着沈云问道:“大舅公,之前那个被我父亲从进士名单上拿下的那名士子是何人啊?” 沈云听后,回答道:“他啊,此人姓陈名明,曾任太子冼马一职。”。 陈明?怎么这个名字如此熟悉? 第84章 共进午餐 自己明明从未与此人有过接触,又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罢了,此事以后再说吧! 姚吉迈着匆匆的步伐赶回王府,刚一踏入府门,便迫不及待地向迎上来的王府管家发问道:“去宫里送东西的那人可曾回来?” 王府管家连忙躬身答道:“回世子爷,他已然归来。” 姚吉眼中闪过一丝急切之色,当即下令道:“速速传他过来问话!” “是!”管家应诺一声后,赶忙转身离去执行命令。 不多时,只见管家步履轻快地领着那名前往宫中送物之人快步走来。姚吉定睛看去,待他们走近之后,立刻开口询问道:“如何?此次进宫面圣,皇上究竟说了些什么?” 那人不敢怠慢,急忙恭敬回道:“启禀世子爷,皇上言道,世子爷您有心了。” 姚吉闻听此言,先前去二舅公家的不悦,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翌日中午,陈明与姚静姝批改完部分奏折后,循例在宫中与公主共用午膳。 当朝陛下节俭,平日里两人都是吃三荤两素。 今天的菜肴,则明显要比往常更丰盛一些。 不仅有静姝最爱的龙井虾仁、牡丹鱼片、九龙烩珍馐、桂花糯米藕、和珍珠翡翠饺,后续又端上来一条烤鹿腿、两盘荤菜和一碗百合莲子羹。 不用两人动手,自有仆人为其拿着小刀切割鹿肉。 鹿肉是上等野味,其肉质细嫩、味道鲜美、瘦肉多、结缔组织少,营养丰富。 在功效上,鹿肉属于纯阳之物,补益肾气之功为所有肉类之首,对那些经常手脚冰凉的人有很好的温煦作用。 李时珍云:“鹿之一身皆益人,或煮或蒸或脯,同酒食之良。大抵鹿乃仙兽,纯阳多寿之物,能通督脉,又食良草,故其肉、角有益无损。” 因此,其肉一直受当世之人所追捧。 只是这类动物都生活在深山老林之中,不容易被人捕获。 即便是公侯之家一年到头,也很难吃上此肉。 陈明也只是三年前在豫州许田狩猎时,才侥幸猎杀到一头。 那味道,至今都没有忘记。 今日能再次尝到此物,得益于自己身在皇宫,沾了公主的福了。 另外两盘荤菜中的第一盘为兔子肉,另一盘他品尝以后则分辨不出是什么肉。 两人相处时间日久,陈明不再如先前那般拘谨。 只见他微微眯起双眸,手中拿着一双竹筷,轻轻地指向那个装着菜肴的盘子,满脸好奇之色,朝着身旁的姚静姝轻声询问道:“公主殿下,臣孤陋寡闻,不知这盘中之物究竟是何种动物身上的肉?”说罢,陈明一脸期待地望着对方。 姚静姝闻言,先是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嘴角微扬,朱唇轻启回答道:“此乃大雁之肉。”其声音清脆悦耳,宛如黄莺出谷一般动听。 听到答案之后,陈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应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看起来肉质鲜嫩,香气扑鼻呢。” 说完,他又将目光移回到了面前的美食之上,准备多吃两块。 见他这副模样,姚静姝非但没有因此而看轻于他,反倒觉得这位陈大人性情率真,不像其他人一样在她面前虚伪做作。 她出身高贵,从小锦衣玉食,在父兄的庇护下长大,但这不代表她就不知道普通人家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父亲出身草莽,从小忍饥挨饿,哪怕后来登上帝位,也没有因此而骄奢淫逸,时常让他的这些孩子们居安思危,体察民间疾苦。 陈明见公主这几天都是稍动筷子,浅尝辄止,便停在那看着自己吃。 他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再次朝着面前这位美丽而高贵的女子询问道:“公主殿下,您每日处理政务这般繁忙,工作量如此巨大,可为何每回用餐时却吃得如此之少呢?” 听到这话,姚静姝微微抬起头来,朱唇轻启说道:“这些食物大多都是重油重盐之物,吃下去极易导致身体发胖。于我而言,喝点清粥便已足够。” 说罢,她那双如水般清澈的眼眸看向陈明,改向他询问道:“陈大人,难道你没觉着我最近似乎有些长胖了吗?” 此刻,陈明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公主,只见她身姿婀娜,面容姣好,哪里有半分长胖的迹象。 于是赶忙摇头回答道:“公主殿下说笑了,您依旧如往昔那般亭亭玉立、楚楚动人,何来长胖之说啊!” 姚静姝听他这样说,瞬间感觉自己的脸颊像是被炭火烤过一般,微微发烫起来。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之情也在其心底油然而生。 此刻的她,再没有了贵为公主的威严与骄傲,只余女儿家的娇羞与矜持。 她不敢看向对方,生怕自己那慌乱而又羞涩的神情会被对方察觉。 于是,她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仿佛要把整个脸都埋进面前的碗里似的。 陈明却是不知对方心中所想,他暗暗感叹,原来女子的爱美之心,自古代就有了,只是到后来,愈演愈烈。 想到这里,他面带微笑地再次指向另一碟色香味俱佳的佳肴,然后目光转向对方,缓缓开口说道:“这盘中的兔肉,尽可放心食用,完全不必担忧会因此而身材走样。” 姚静姝听闻此言,美眼眸流露出一丝疑惑之色,轻声问道:“哦?竟有如此神奇之事?这其中究竟是何缘由?” 陈明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耐心解释道:“公主有所不知,这兔肉和其他常见的肉类大不相同。其最大的特点便是脂肪含量极低。正因如此,人吃了之后才不会长胖。” 姚静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很快又追问道:“那所谓的脂肪又是何物呢?我对此倒是颇为陌生。” 陈明不禁微微一愣,稍作思考后回答说:“哦,公主,这脂肪就是动物体内的油脂。一旦此物在人体内越积越多,就会使人逐渐长胖。” 姚静姝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轻声说道:“真没想到,陈大人居然还懂得这些医道之事。”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和赞赏。 陈明谦逊地笑了笑,回应其道:“微臣曾经在民间有幸结识了那位神医吕复先生,这些皆是从他那里听来的。” 姚静姝轻点螓首,若有所思地说:“原来如此,既然这话皆是出自吕神医之口,那自然不会有假了。” 言罢,她再无顾虑,便抬手动筷,吃得津津有味。 第85章 妻女入京 两日后,在一行人的护送下,世子妃赵氏带着女儿抵达金陵。 姚吉此刻刚刚从奶娘手中接过孩子,那小小的身躯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来。 “歹竹出好笋”,这女娃的长相倒是不随他。 他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入怀中,感受着那份柔软和温暖,心中满是欢喜。 紧接着,他脚下生风一般,快步向着皇城走去。 一路上,他都在想着自己的皇伯见到这个可爱的小孙女时会是怎样高兴的模样。 毕竟民间常说“隔辈儿亲”,就算是那位高高在上、贵为天子的皇伯,想必也一定会对这小家伙心怀满满的舐犊之爱吧! 不多时,姚吉便来到了宫门口。 望着那巍峨耸立的宫门,以及门前威风凛凛的守卫,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着当值的太监朗声道:“快去通传一声,就说本世子要进宫面圣。” 话音未落,他便微微低下头去,目光温柔地看着怀中的婴儿,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 如此表情,使得他原本那张丑陋凶恶的脸看起来似乎都和善了几分。 只见那婴儿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嘴里还不时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仿佛在与姚吉交流一般。 听到姚吉的吩咐,那老太监丝毫不敢怠慢,连忙点头应是,然后一路小跑着向宫内奔去。 俄而,前去通传的那名太监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他面色凝重,朝着众人微微躬身行礼后,这才开口说道:“世子爷,奴才刚刚去面见了陛下。只是很不凑巧,陛下近些日子不慎感染了风寒,身体略有不适。皇上担心将这病症过继给孩子,所以特意吩咐下来,让世子爷改日再行前来觐见。” 说完这话,这名太监又再次朝着众人行了一礼,然后便默默地退到一旁,静静地站着不再言语。 姚吉闻言,心中略微有些失望。 他当然明白,这样的说辞只是婉拒之语,其根本上,还是天子目下不想见他。 至于这其中的缘由,就不得而知了。 实际上,那个老太监根本就未见到陛下本人,这番说辞都是皇上身边的大内官魏公公教他这样说的。 虞帝近期都把奏折都送到了永安宫那边,他难得清闲,此刻正与姚飞镜在后花园玩耍。 先太子姚温逝世后,虞帝就把王氏母女接到了皇宫里居住。 这姚吉也不想想,陛下尚有自己的亲孙女在世,又岂会在乎他的女儿! 这人啊,总是习惯得把自己看得太重,总觉得别人本就应该对自己怎样怎样,该为自己如何如何付出如,却不想想自己为人家都做了些什么。 就在姚吉抱着孩子去皇宫的同时,赵氏与随行人员一同进入了王府。 还未来得及安顿,便有丫鬟前来禀报说世子近日又新纳了一房侧妃,而且这侧妃不是别人,正是世子的表妹。 听到这个消息后,一般女子恐怕早已妒火中烧,大哭大闹起来。 然而,赵氏却表现得出奇冷静,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只见她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经知晓此事,然后吩咐身边的侍女准备一些礼物,竟是要亲自前往探望这位新来的侧妃。 不多时,赵氏便来到了沈氏所住的庭院。 她轻叩院门,门开处,一个伶俐的小丫鬟迎了出来,将她引入内室。 屋内,沈玉兰正端坐在梳妆台前,见到赵氏到来,连忙起身相迎。 赵氏微笑着走上前,拉住沈氏的手说道:“妹妹初进家门,我本该早些来探望,只是日前还在返回金陵的路上,还请妹妹不要怪罪才是。” 说着,便让侍女呈上带来的礼物,都是些名贵的珠宝首饰和精美的绸缎布料。 沈氏受宠若惊,赶忙推辞道:“姐姐如此厚礼,妾身实在不敢当。” 赵氏轻轻摇头,温柔地说道:“妹妹莫要客气,从今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况且,妹妹与世子乃是表亲关系,想必感情深厚,能得此良缘实乃幸事。我只盼着妹妹能够早日为世子诞下麟儿,也好为王府增添几分喜气。” 其后,她又表示自己身体不好,又有幼女需要照料,这王府内宅里的大大小小的琐事就全权拜托沈氏来料理了。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令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动容。 沈玉兰是聪明人,她明显地能感觉到对方话里话外传来的“善意”。 在这世上,尊卑有别,对方既然先来示好,又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很明显地表示她甘愿屈居自己之下,将来不会与她后院争宠。 想到这里,沈玉兰感动不已,她眼中闪烁着泪光,连连点头称谢,并表示日后定会与赵氏和睦相处,共同侍奉世子。 待走远以后,赵氏身旁的贴身侍女忍不住问道:“小姐,您为何要做出这般决定呢?府里上下都在传言说世子将来必定会继承大统啊!那可是至高无上的皇位呀,而您作为先入门的世子妃,只要稍加努力,这‘皇后’之位便是您的囊中之物,您怎么能就这样轻易地将它拱手相让给沈氏呢?” 然而,赵氏只是微微叹息一声,目光凝视着远方,缓缓说道:“你难道忘记了我曾经的身份吗?我的祖父乃是前朝的宋观王赵雄啊。 正是因为我同样出身于皇家,所以我才比其他人更为深刻地知晓,那深宫内院以及王府家宅之中的明争暗斗究竟有多么频繁与残酷。 那些妇人们勾心斗角起来,其用心之险恶丝毫不会逊色于朝堂之上的男子们。 更何况,如今的我已然失去了强大的依靠。反观沈氏,她的身后却有着身为怀远将军的父亲全力支持。 面对如此局势,我实在是无力与之抗衡。 此时此刻,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我珍儿能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其他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说到最后,她想起大宋朝最后一位丞相,文忠烈公所写的诗: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第86章 问话 姚吉回到王府,将女儿递给赵氏,又询问了她一些江陵家中的近况,这才离去。 就在那宽敞而又明亮的鹰舍之中,阳光透过顶棚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照亮了一地的干草和木质结构。 此时的姚吉正站在其中一个巨大的木架前,手中紧紧握着一块新鲜的羊肉。 他眼神专注地盯着面前那只威武雄壮、羽翼丰满的老鹰,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羊肉递到它尖锐的喙边。 正当老鹰用锋利的爪子抓住那块羊肉开始撕扯吞咽时,姚吉突然转过头来,对着身旁不远处正在忙碌着清理鹰舍的仆人说道:“去把鲁文给我叫来!”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听到命令后,那个仆人的身体微微一颤,连忙放下手中的工具,恭敬地点头应道:“是,世子爷!小的这就去叫鲁文过来。” 说完,他便匆匆转身离去。 没过多久,便见鲁文迈着健硕的步伐紧跟着前面那个人一同朝这边走来。 待到近前,鲁文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那里的姚吉,他赶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弯下腰行礼,然后语气谦卑地说道:“小的见过世子爷!” 姚吉微微颔首,表示回应,但却并没有让鲁文起身。 他面沉似水,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的鲁文,开门见山地问道:“鲁文,你可是一直跟随在我父王左右的老人了,今日我有一事想要问问你。当年,我父王把那个名叫杨影怜的女子究竟送去了何处?” 听到这话,鲁文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有些欲言又止。 最终,他只是嗫嚅着开口道:“世子爷,这......” 然而话还未说完,就被世子爷粗暴地打断了。 姚吉眉头一皱,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下来,眼中闪烁着怒火,大声呵斥道:“怎么?难道你只惧怕我父王而不把我放在眼里?今天你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可别怪本世子对你不客气!” 鲁文被吓得浑身一颤,脸色煞白如纸,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赶忙跪倒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之上。 他满脸惊恐之色,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声音也因恐惧而变得结结巴巴:“非……非是小人不愿意说啊,实在是王爷严令禁止我等向殿下您透露半句呀!” 姚吉心中自然明白,自己家中所豢养的这些死士,每个人都有着不可告人的把柄牢牢地握在父亲的手中。 因此,他们对父亲的命令绝对不敢有丝毫违背。想到此处,姚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可能温和一些,然后缓缓开口说道:“放心吧,本殿下定然不会说出此事乃是从你口中得知的。” 听到姚吉这番话,鲁文那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些许,但依旧显得十分紧张和不安。 犹豫再三之后,他终于无奈地张开嘴巴,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当初,王爷为了能够缓和与先太子身边一人的关系,经过深思熟虑,最终决定忍痛割爱,将这名女子当作礼物送给他做小妾。” 姚吉听闻此言,眉头微微一蹙,追问道:“此人是否叫做陈明?” 鲁文吞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正是。” 姚吉恍然大悟地道:“原来是他,怪不得我会觉得这个人如此熟悉。” 先太子都没了,一个赋闲在家的“太子冼马”又有何用? 想到这里,他又对身边的另一人道:“去,给这位陈大人送个信儿,识相的话,就让他把那杨氏亲自给我送过来。”。 这个前去送信的人,叫做麻五,是世子身边的一等“狗腿子”,已经在王府任职十多年了。 尽管在外人眼中,他仅仅是姚吉身边的一条走狗罢了,可一旦踏出这王府大门,诸多人士皆会尊称其一声“五爷”。 尤其是先太子死后,公侯、士大夫之间都在盛传,永王世子入主东宫已是大势所趋。 如此一来,连带着这麻五在外界的身份地位亦是节节攀升。 毕竟,谁不想透过他这条门路去攀附那未来的真龙天子呢! 倘若不是临行之前王爷与胡先生再三告诫世子,身处金陵务必谨言慎行、安分守己,切不可肆意结交朋党、营私舞弊,恐怕这永王府早已变得车水马龙、宾客盈门了。 麻五走过数个街道,几经打听,这才找到这位落魄大人的住所。 他微微仰起头,目光缓缓扫过那低矮破旧、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的院墙。 墙面上斑驳陆离,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青苔肆意地攀爬着,让这原本就显得寒酸的院墙更增添了几分破败之感。 再看向那扇又矮又窄的房门,门扉已经有些变形,油漆剥落得厉害,露出下面腐朽的木头。 看到这样的景象,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流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之色。 心想自己所居住的王府,那是何等的气派与奢华! 光是占地面积就要比这里大几十倍不止,巍峨的门楼高耸入云,朱红色的大门庄重而威严,门口还有数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镇守。 府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花园假山美不胜收,回廊曲折蜿蜒,一眼望去根本望不到尽头。 相比之下,眼前这个地方简直就是个贫民窟一般,不堪入目。 这让麻五不禁感叹道,果然如戏文里说的那样“一朝天子一朝臣,狡兔死,走狗烹。”。 不过,感叹归感叹,他可丝毫没有可怜对方的意思。 麻五上前两步,看着已经有些生锈的门环,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嫌弃之色。 他迟疑了一下,似乎不太愿意直接触碰那个脏兮兮的门环,但最终还是伸出手去。 不过,就在快要碰到门环的时候,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动作猛地一顿。 紧接着,他迅速地将自己的衣袖拉下来一些,然后才轻轻地把门环包裹起来。 很快,陈宅内部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第87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正在院中为花草浇水的田二,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急事大事,他赶忙放下手中的木桶和水瓢,匆匆忙忙地朝着院门走去。 当他伸手拉开那扇略显陈旧的木门时,一个身材肥胖、脑袋硕大如斗的男子映入眼帘。 此人虽是仆人扮相,但其衣料却是上等丝绸所制,上面绣着精美的花纹图案。 再看他腰间系着的那块玉佩,更是晶莹剔透,价值不菲。 不仅如此,这人更是神情傲慢,高昂着头颅,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田二本欲礼貌性地询问对方此番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可话还未出口,就只见那男子抢先一步,用一种极为嚣张的语气说道:“哼!赶紧去把那陈明给我叫出来!”。 田二听到这话,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瞬间从心底升腾而起。 他一直以来都对自家大人怀着深深的敬意和忠诚,而陈明平日里对待他也是礼数周全、关爱有加。 同为仆从,此人轻视自己也就算了,竟还敢直呼他家大人的姓名。 只见田二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原本和善的面容此刻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 他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咬牙切齿地吼道:“你是何人?竟然如此大胆,敢直接称呼我家主君的名讳!” 然而,面对田二的质问与斥责,麻五却仿佛听到了世上最滑稽可笑的事情一般,先是一愣,随后便毫无顾忌地仰天大笑起来。 那笑声尖锐刺耳,回荡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他一边笑着,一边用充满鄙夷和不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田二。 此时的田二,由于过度的愤怒,一张脸早已憋得如同熟透的苹果一般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更是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可麻五却丝毫没有把田二放在眼里,在他看来,田二不过就是个身份卑微的小仆人而已,根本不配跟自己叫嚣。 他甚至完全忘记了自己其实也同样身为下人的事实,只不过是仗着主人身份尊贵,就开始狐假虎威、耀武扬威起来。 殊不知,这种自以为是的嚣张气焰,迟早会给自己招来大祸。 麻五咪起双眼,歪着头,对田二大声呵斥道:“就凭你这样的家奴?根本就没有资格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田二闻言,压制住胸中的怒意,他嘴角微微上扬,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阴阳怪气地说道:“看你这身装扮,想来是在某个勋爵人家做下人的吧。不过我倒是好奇了,不知道你所侍奉的这户人家跟先太子比如何?” 听到田二提及先太子,麻五心中不禁一紧,但随即想起自己背后那位主人尊贵无比的身份,便挺直了腰板,理直气壮、堂而皇之地回应道:“哼!就算是与先太子比,我家主人也不遑多让!” 说完,麻五还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向田二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田二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居然能说出这般狂妄无礼、大逆不道的话语来! 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怒火,正要张嘴继续狠狠地讥讽一番,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哦?那你且说说看,你的主人是谁?” 陈明刚刚结束了一天在宫中的值勤任务,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往回走,没曾想竟在家门口碰到这么一出闹剧。 他皱起眉头,看着眼前这人,心里暗自思忖着到底是谁家的奴仆如此大胆,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甚至还对先太子不敬。 麻五闻声扭过头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男子正站在那里,眼神犀利如刀般直直地盯着自己。 他心头一紧,但还是强装镇定地反问道:“你又是何人?” 田二则连忙上前一步,指着陈明大声说道:“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清楚了,这位便是我家主君。” 麻五一听这话,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道:“原来你就是那陈明。” 却听那人满脸不屑地挑衅道:“没错,我就是陈明,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我且听听你的主人究竟是谁,让你敢说这样的话。” 只见麻五一脸骄傲地挺直了腰板,大声说道:“哼,既然你想听,那你可得竖起耳朵听好了!我家主人乃是堂堂永王世子姚吉,咱们大虞未来的储君!” 说完,麻五得意洋洋地盯着陈明,想看他会作何反应。 然而,陈明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沉默不语。 见此情形,麻五不禁嗤笑出声,嘲讽道:“怎么着?听到我家主人的名号被吓傻啦?我原本还以为你有多硬气呢,原来也就是个外强中干的软骨头罢了! 今天我不妨跟你把话说清楚,我这次特地前来,就是奉了世子殿下的命令。 如果你还算识相的话,就赶快乖乖地把那个杨氏送到我家世子那里去赔礼道歉,说不定世子大人大量,还可以对你之前的无礼行为既往不咎。否则……哼哼!” 听到这话,陈明终于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直视着麻五,义正言辞地回应道:“自古以来,这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再要回去的道理,更别提是人了!再者说,这杨氏是王爷亲自派人送来的,如果真想要回她,那也应该由王爷亲自开口才是!” 麻五闻言,愤怒地道:“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陈明瞪着麻五,声色俱厉地道:“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跟你讲明白了!快滚吧,这儿不是你能随便撒野、指手画脚的地方!” 麻五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涨得通红,用手指着陈明,咬牙切齿地道:“好啊,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今天这笔账,我记下了!你就给我好好等着吧!”。 撂下这句狠话后,麻五转过身去,脚步匆匆地离开了现场,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怒火之上,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望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身影,想到对方离去时的不甘与愤恨,田二忧心忡忡,额头上不禁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焦急地转头看向身旁的陈明,声音略带颤抖地说道:“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看那人的样子,似乎绝不会善罢甘休!” 陈明微微皱起眉头,但很快便舒展开来。 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田二的肩膀,语气沉稳而坚定地安慰道:“莫要担心,田二哥。此地是金陵城,乃我朝之京都,更是天子脚下。这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容不得任何人在此胡作非为。我们只需行得正、坐得端,又何须惧怕那些魑魅魍魉?” 说罢,陈明目光炯炯地望向远方,眼神中充满了自信与威严。 第88章 寻子 关上房门,陈明嘱咐田二此事就不要与家人说了,以免她们忧心。 回到屋里,陈明暗叹果真是“你不惹麻烦,可麻烦却要来找你。”。 在这一点上,自己妻子倒比自己认识得更加透彻。 还好自己现在已经有了新的依仗,要不然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云锦看着丈夫满面愁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疑惑地问道:“夫君,怎么了?可是职务上的事不顺心吗?” 陈明轻轻摇了摇头道:“无妨,此事不难解决。” 言罢,他抬起头环顾四周,发现屋内空空荡荡。 于是,他又开口问道:“夫人,生儿呢?” 云锦听后微微一笑,柔声回应道:“应该是出去玩耍了吧,自从跟学堂里的那些孩子们混熟以后,他时不时地就会跑出去玩。” 陈明听闻此言,脑海之中不禁浮现出方才刚刚离去之人所说的话语,心头猛地一紧,暗叫不好,赶忙说道:“这天都要黑了,也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了,这孩子怎么还不见踪影,我出去迎一迎他。”。 说完,陈明便急匆匆地转身朝着门外走去,脚步显得有些匆忙和慌乱。 云锦看着丈夫离去的身影,感觉自己丈夫今天特别反常,现下才刚至申时,怎么就天快黑了呢? 陈明来到院中,叫停继续浇花的田二,让他与其一同出门寻找小公子。 两人辗转多地,从热闹繁华的市井到偏僻幽静的小巷,每一个可能出现孩子身影的地方他们都未曾放过,但始终一无所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明的心也越来越焦急,仿佛被烈火灼烧一般。 “难道那姚吉早就拿捏住我了?我根本退无可退?”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野草般在陈明心中疯狂蔓延开来。 一想到自己可能完全陷入了对方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陈明只觉得双腿发软,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赶忙伸手扶住身旁的墙壁,想要借此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然而,尽管有了墙壁的依靠,他还是感到脚下虚浮,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一旁的田二见此情景,急忙冲上前去扶住陈明,满脸关切地问道:“大人,您没事儿吧?可要小心身子啊!” 陈明深吸一口气,努力定了定神,然后摆了摆手,强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说道:“没事,我没事。只是找了这么久还没找到小儿,心中难免有些着急罢了。” 说罢,他闭上眼睛,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试图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经过短暂的休憩之后,陈明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神中已多了几分坚定和决绝。 他挺直腰板,对着田二道:“走,咱们再到那几个孩子的家去看看。” 于是,两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处目的地。 接下来,他们接连到访了陈云生的好几位小同窗家中。 可是,令人失望的是,每一家给出的答案都如出一辙——陈公子并没有来他们家中。 有的人家见陈大人如此模样,甚至还专门叫来自己家孩子,询问其知不知道陈云生去哪了。 可他们都言,自下了学堂,就各自回家吃午饭了,下午并没有约定出来玩耍。 陈明闻言,心凉了半截,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陈宅的。 只是觉得初来此世,被坑入军营时的那种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不,我还有最后一条路可走,我要进宫。” 想到这里,刚步入院门的陈明,脚步一顿,他用手拿出公主所赐的令牌,扭头就要离去。 可还没走出两步,突然,一阵清脆而又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爹,你回来啦?” 这声音犹如一道闪电划破寂静的空气,瞬间吸引住了陈父的注意力。 陈父猛地转过身去,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那声音的源头。 当他看到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心中的激动如潮水般汹涌澎湃起来。 他瞪大了双眼,嘴唇微微颤抖着,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却像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似的,发不出一丝声音。 站在那里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儿子,此刻正微笑着向他走来。 陈父望着儿子一步步靠近,眼中已热泪盈眶。 他激动得身体微微颤抖,险些哭出声来。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田二赶紧走上前来,关切地问道:“公子啊,您刚才去哪儿了?我和老爷可是到处找您,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呢!” 陈云生微微一笑,从容地回答道:“我在后院跟杨姨娘一起下棋呢。” 听到这话,田二刚要继续追问下去,却被陈明抬手打断了。 只见这位为了寻找儿子而奔波了整整一下午的父亲,此时顾不上擦拭脸上的泪痕,急忙俯下身子,张开双臂,满脸慈爱地说道:“生儿啊,快过来,让爹好好看看你……” 陈云生扑进父亲的怀抱,陈明抱着儿子,眼中的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云生一脸茫然,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父亲眼角滑落的泪水,他的心猛地一紧,急忙伸出手,用自己的衣袖轻轻地为父亲擦拭掉那晶莹的泪珠。 同时,他满脸疑惑地问道:“爹,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哭呢?” 陈明看着眼前天真无邪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他当然不会把事情的缘由告诉一个孩子,伸手温柔地摸了摸云生的小脑袋,微笑着说道:“爹没事,我的的生儿又长大了,爹高兴。” 说完这番话后,陈明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然后,他在外面整理好仪容,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和表情,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一样自然、镇定。 因为他不想被夫人察觉到有任何异常之处,免得引起她不必要的担心和疑虑。 自觉一切都妥当以后,他这才拉着儿子进屋。 只是刚到屋里,还未顾得上和云锦说话,就听到院门外一阵喧闹,其中似乎还夹杂着马嘶鸟鸣之音。 第89章 叹为观止 屋子里的其他人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声响,纷纷出来汇聚到了院子里。 陈明尚未来得及跟众人解释,外面的人就已经急不可耐。 只听下午来过不久的麻五在外面高声喊道:“姓陈的,赶紧开门,若是胆敢拖延,小心你大门不保!” 院中的陈明听到此言,慌忙嘱咐妻子带着女眷和孩子先回屋, 自己则与刚刚散值归来不久的方生、田二前去开门。 然而,三人还未行至门口,外面的人就已把门破开,没想到来人竟然如此嚣张跋扈。 三人移至门前,只见为首之人坐在马上,左手执槊,右臂架鹰,面目狰狞。 陈明早就听说过这位世子面目丑陋,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只是人家的身份摆在那里,对方可以无礼,自己却不能不敬。 于是,他俯身跪地向其行礼,恭敬地道:“臣陈明拜见世子!” 一旁的方生闻言,心中吓了一跳,原来面前之人就是当今热门的皇储人选,怪不得会有如此阵仗。 一念至此,他也赶忙随着陈明行礼道:“臣方生拜见世子!” 至于另一旁的田二早就跟着陈明伏倒在地了。 姚吉居高临下地看着三人,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开口说道:“陈明,你挺厉害啊,竟然敢不把本世子放在眼里。” 此时,一直低着头的陈明缓缓地抬起了脑袋,他的目光平静如水,但却隐隐透露出一丝坚定之色。 面对姚吉的质问,陈明不卑不亢地回应道:“世子殿下息怒,微臣万万不敢如此啊,这其中想必是存在一些误会。” 听到这话,姚吉身旁,站在地上的麻五忍不住跳脚,指着陈明道:“世子,休听此人胡言!” 本来,如果这个麻五能够保持沉默,或许姚吉并不会过多去思考这件事情背后是否真的有隐情。 但恰恰就是因为麻五这般过激的反应,反而引起了姚吉的怀疑之心。 于是,他不顾身边之人的劝阻,他右手一抬,让胳膊上的老鹰飞走,然后两腿一夹,令胯下宝马上前两步,用充满质疑的眼神紧紧盯着地上之人,追问道:“哦?那你且说说有何误会?” 陈明见状,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指麻五,义正言辞地说道:“启禀世子殿下,此人今日登门,因对先太子不敬,遭到臣的训斥,所以才在世子面前搬弄是非。” 听完陈明这番话后,姚吉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下来,他猛地扭过头去,恶狠狠地瞪向麻五,怒吼一声:“哼,他所言的,可是真的?” 麻五一听这话,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像一条受惊的蛇一般,迅速地匍匐着身子,艰难地向前挪动,一直爬到了马旁边。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陈明,带着哭腔喊道:“世子,冤枉啊,他方才所说,纯属一派胡言!” 陈明对着麻五冷笑着说道:“我胡言?那你可敢把今日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否?” 麻五听到这话,赶忙为自己辩解道:“我有何不敢?今日他那家仆问我出身何府,奴才知言,殿下出身尊贵,比之先太子也不遑多让,是下一任储君,奴才说的都是……” 然而,麻五的话才刚刚说了一半,站在一旁的姚吉突然脸色大变,瞬间就明白了自己已经中了陈明设下的圈套。 只见他眼疾手快,右手猛地抽出腰间寒光闪闪的宝剑,毫不犹豫地朝着身下的麻五直直地刺去。 与此同时,他嘴里怒声喝道:“住口!” 只听得扑哧一声,锋利的剑尖瞬间刺穿了麻五的喉咙。 刹那间,一股猩红的鲜血如同喷泉一般激射而出,四处飞溅,将周围的地面都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麻五甚至来不及发出最后的惨叫,身体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但令人震惊的是,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嘴巴依然张合着,还在继续地说着那句还没有说完的话:“都是……事实啊!” 姚吉身在马上,左手紧紧握着长长的槊杆,右手则紧握着染血的宝剑,双目圆睁,满脸怒容地对着陈明吼道:“好胆,竟然戏耍本世子!” 众人只见被鲜血染红衣衫的陈明先是仰头哈哈大笑,然后又痛哭流涕地道:“主辱仆死,君辱臣死,我早就不想活了,有本事你今天就杀了我。世子在江陵的恶行早就传遍金陵了,如今还想在京城夺人妻女,就凭你这样的人,也配与先太子比肩?” 姚吉看着状若疯魔的此人,挺剑而起,就要结果掉此人。 眼看利剑就要刺入陈明的胸口,一根黑色的箭矢破空而来,直直地落在剑身之上,让姚吉握之不稳,差点从马上跌落下来。 众人转向东边,发现来人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锦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手握强弓,腰佩宝刀,坐下嘶风烈马。 姚吉一眼就认出此乃禁卫军统领——宫田,心中顿感不妙。 只见来人仰着头,向其言道:“世子,到此为止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此行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位永王世子此刻还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姚吉狠狠地瞪了一眼陈明,似乎想要把眼前之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然后,才不情愿地掉头离去。 高空中的飞鹰,见主人有所行动,也尖啼一声,对着姚吉俯冲而下。 不远处的宫田听到鸟鸣,有些厌恶地道:“聒噪!” 随之,张弓搭箭,完美地预判了此鹰的飞行轨迹,精准命中。 姚吉闻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爱的飞禽从空中垂直跌落在地,扑腾两下,没了动静。 他咬着牙道:“咱们走!” 其后,扬鞭策马,带着府兵疾驰而去,只留下阵阵灰尘和一具倒在地上的尸首。 此间事了,陈明正欲开口向宫田道谢,只见其拱了拱手,也转头离去。 陈明先命田二找人料理眼前之人的尸首,然后,看着已经断裂在地的两扇门道:“看来,还得找个木匠!” 方生:“……” 第90章 心境 外面的动静如此之大,自家的墙壁也没有好的隔音效果,处在前厅的几人早就按耐不住,隔着窗棂向外张望了。 如果不是袖儿和杨氏不断安抚主母,又有年幼的儿子还要照顾,云锦早就跑出去和丈夫同生共死了。 听着陈明在外面悲愤哀鸣,母子俩心如刀绞。 好在事情很快就得到了转机。 陈明和方生缓缓回到屋里,云锦看着两人满身血迹,知道自己丈夫又经历了一场恶战。 她迅速上前,紧紧拉住丈夫的身躯,目光焦灼而急切地上下打量着,声音中满含关切与担忧:“夫君,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啊?快让我看看!” 陈明凝视着眼前妻子那梨花带雨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和庆幸。 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一边为其擦眼泪一边宽慰道:“别担心,夫人,我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其后,他对着身旁的方生又道:“看来,今晚是来不及做晚饭了,奇峻,你带着生儿去买些酒菜吧!” 方生闻言,点头称是,然后,拉着小公子便出门去了。 然而,云锦望着丈夫这般宠辱不惊,依旧有条有理的模样,心头更是一阵刺痛。 她深知自己的夫君一直以来都默默地为这个家背负了很多,但奈何自己只是一个弱女子,力量微薄,实在不知该从如何能帮到他。 想到这里,泪水愈发汹涌澎湃,如决堤之水般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一旁的杨氏也是个智慧明敏、心思细腻的女子,此刻,也通过先前陈明与姚吉在外面的对话,渐渐洞察了整个事件背后的来龙去脉。 只见她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面向云锦,言辞恳切地道:“主君和主母待妾身恩重如山,此次皆是因为妾身才牵连到了全家人,妾身罪该万死,请主君重重责罚妾身吧!” 陈明微微转过头去,目光落在杨氏身上,眼神温和而坚定地说道:“你既说了,都是一家人,又何谈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说罢,他朝着身旁的袖儿轻轻点了点头。 只见袖儿心领神会地走上前去,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将杨氏从地上扶起来。 陈明则静静地站在一旁怀中抱着妻子,看着她们二人,脸上露出一抹宽慰的笑容。 随后,陈明缓缓抬起头来,望向窗外那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 夕阳的余晖如一层金色的纱幔,轻轻地笼罩着大地。 他稍稍眯起眼睛,凝视片刻后,方才转过身来,面对着屋内的众人开口说道:“瞧瞧,天都快黑了,准备准备开饭吧!” 陈明的脸上浮现出怅惘之色,暗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民女无罪,美丽其罪。”。 一个人如果拥有了超出自身能力、地位所应拥有的财富和美貌,就会因此被人嫉妒、算计和迫害,从而给自己带来麻烦危险和灾难,此理亘古不变。 自从踏上为官之路,自己就好像处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如果拼命地往外跑,顷刻间就会被淹没。 在不知不觉中,陈明的心境好像发生了改变,可是又说不出,变化究竟在哪里。 姚吉刚刚踏入府门,连口气都还来不及喘匀,便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紧接着,只见怀远将军沈云满脸怒容地大步跨进门槛,径直朝着姚吉走了过来。 还未等姚吉反应过来,沈云便已经站定在了他的面前。 其瞪着双眼,对着姚吉厉声质问道:“世子,你为何非得如此作妖不可?”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姚吉一下子愣住了,他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平日里对自己总是和和气气、关爱有加的舅舅,心中满是疑惑与不解。 要知道,从小到大,舅舅可从来没有用这般严厉的语气跟自己说过话呀! 姚吉回过神来后,满脸疑惑地道:“舅公,您这话说得好生奇怪,外甥不明白您的意思!那陈明不过就是一个赋闲在家的小吏而已,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再说了,我也并没有将他怎样啊!” 沈云瞪大双眼,满脸难以置信地紧盯着自己的外甥,嘴唇微微颤抖着说道:“赋闲在家的小吏?你竟然如此看待他!你难道不知道当年江陵被敌军重重包围之时,究竟是谁拯救了你和你父亲的性命吗?” 姚吉听闻此言,却是一脸不屑地回应道:“这天下人谁不知道,那荆州之战乃是由赫赫有名的巴蜀武神——周元青所主导,与此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云深深地叹了口气,痛心疾首地说道:“巴蜀与我大虞国本为敌对竞争关系,他们又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出手相助我们这个敌国呢?想当初,恰恰就是此人最先敏锐地洞察到战局的变化,然后精心谋划、巧妙献计,这才成功解除了那场危及国家存亡的巨大灾难啊!” 说罢,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神色凝重而缓慢地继续讲道:“然而现如今,好不容易刚刚迎来太平日子没多久,你就要逼有功之臣引颈就戮,如此行径,你让朝臣如何拥护你?” 姚吉桀骜不驯地说道:“不拥护又能怎样?难道他们还有其他的选择吗?要知道,我可是这大虞江山名正言顺、独一无二的继承人啊!”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霸气,尽管心中有着种种复杂的情绪,姚吉依然挺直了脊梁,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似乎在默默告诉世人,无论前方道路多么崎岖艰难,他都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承担起这份属于他的使命。 沈云看着外甥儿如此地冥顽不灵,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拂袖离去。 路上,他开始后悔将女儿嫁给姚吉起来,不过转念一想,即便他做不成储君,但以后还能继承王位,也不算一无所获。 事实证明,怀远将军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姚吉第二日的清晨,就受到了天子的召见。 第91章 发难 明德二十三年三月三日五更三点,天子驾坐金銮殿,受百官朝贺。 但见: 祥云迷凤阁,瑞气罩龙楼。含烟御柳拂旌旗,带露宫花迎剑戟。 天香影里,玉簪朱履聚丹墀;仙乐声中,绣袄锦衣扶御驾。 珍珠帘卷,黄金殿上现金舆;凤羽扇开,白玉阶前停宝辇。 隐隐净鞭三下响,层层文武两班齐。 当有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只见班部丛中,当司宝郎许观、儒学提举宋潜溪出班奏曰:“永王世子言行不端,影响甚大,伏望陛下降罪惩处,以安人心。” 其话音刚落,以王进为首的原先太子府属臣,皆出班伏地曰:“臣附议!” 见状,武班之中,明威将军顾清越亦出班伏地曰:“臣附议!” 朝堂之上一呼百应,牵一发而动全身,越来越多的文臣武将随之跪倒了一大片。 原本还有心向永王的大臣想要出言反驳,见到这一幕,也纷纷闭口不谈。 …… 下了朝堂,虞帝边走边感叹道:“没想到他的能耐竟有这般大,从未上过朝堂,却可以让这么多人为之说话。” 紧跟在陛下身后的魏公公回应道:“陛下,前朝欧阳永叔曾言,君子以同道为朋,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 虞帝闻听此言,猛地停下了脚步,扭过头去,目光直直地落在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太监身上,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调侃般地说道:“瞅瞅,连你这个老家伙如今都成为他的朋党了。” 魏公公伺候陛下多年,对于皇帝的脾气那可是再清楚不过了,自然知晓皇上此刻只是在同自己开个玩笑而已,便也跟着傻呵呵地乐。 笑过一阵后,虞帝稍稍收敛了笑容,面色一正,对着其吩咐道:“传旨,宣姚吉进宫!” 魏公公点头称是,领命而去。 此时的陈明,刚吃完早饭,正打算进宫,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一夜未睡的他,脸上略显疲惫,可其目光灼灼,似乎心中已经下了某种决定。 在去往皇宫的路上,他迈着坚定步伐,显得沉稳而有力。 勇往直前的路上,他忽然想起前世朱自清先生的话语——从此,我不再仰脸看青天,不再低头看白水,只谨慎着我双双的脚步,我要一步一步地踏在泥土上,打上深深的脚印。 公主可能也知道了昨日之事,今天见陈明到来,亲自出门相迎。 看着他一改往日之模样,姚静姝关切地问道:“陈大人,如果身体不适的话,我可以准你今日回家休沐。” 可是,陈明却是摇了摇头道:“无妨,时不待我!” 姚静姝晓得他受了刺激,便不再言语,两人开始了今日的工作。 奉天殿以东的文华殿内,刚刚奉召入宫的永王世子见到了正在看折子的皇帝。 姚重华面沉似水地盯着跪在地上之人,只见他那原本稳如泰山般坐着的身躯缓缓站了起来,动作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随后,虞帝那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眸微微眯起,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他慢慢地抬起双手,缓缓将其叠放在衣袖之中,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在此刻却显得格外庄重和威严。 当他终于完成这个动作后,薄唇轻启,声音平静得如同深潭之水一般,说道:“世子爷,还跪着干嘛呢?你在外边不是挺威风的吗?” 听到这话,一直低着头不敢吭声的姚吉身子猛地一颤,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此刻,他心中的恐惧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之前所有的嚣张气焰都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有些惶恐地说道:“陛下,都是卑贱鄙陋的人胡言乱语,您可千万不要当真啊!” 虞帝看着仍在狡辩喊冤的姚吉,心中更来气了,他拿起桌上的一摞奏折,便摔在了姚吉的脸上。 姚吉颤颤巍巍将之地拿起,发现上面详细地描绘了他从江陵到北平,这段时间里的一举一动。 就连他在馆驿换马时对驿长所说的话,也记录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姚吉如坠深渊,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满脸惊恐之色。 忽然,他又赶忙低下头去,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虞帝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虞帝怒目圆睁,手指直直地指向姚吉,厉声道:“瞅瞅你这个样子,你哪有一点帝王气象啊?你还不是太子呢,就敢在外边作威作福,耀武扬威!倘若真让你登上那皇位,还有别人的活路可言吗?” 姚吉被吓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求饶道:“孩儿知错了,再也不敢了,请皇伯开恩,饶过孩儿这一回吧!” 虞帝冷哼一声,满脸怒容地质问道:“现在倒是知道与朕攀扯亲情了?哼,如果不是看在你也姓姚的份上,仅凭你在江陵所犯下的种种恶行,怕是死上几百回都不够抵罪的!” 说罢,他微微摇了摇头,似是有些无奈又有些感慨地自言自语起来:“这人呐,终究还是不能太过贪心了!不该是自己的东西,就连想都不要想。” 话音刚落,虞帝猛地一挥衣袖,对着跪在地上的姚吉怒喝道:“给朕滚!立刻滚回江陵去!无诏,永世不得入京!” 姚吉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大殿之内,活了二十多年,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般处境。 此时的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捡回来了一条命,还是该痛惜和遗憾自己失去了这至尊之位的宝座。 一回到王府,他就命人赶紧收拾行囊,返回江陵。 小沈氏已从父亲那得知了事情背后的缘由,忍不住在姚吉面前抱怨了几句,怪他行事冲动,不知收敛。 姚吉看着沈玉兰那张脸,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人的身影,双目瞬间变得通红,他怒气冲冲地上前,用右手掐住对方的脖子,面目狰狞地道:“都是因为你!” 一旁的杨氏见状,赶忙上前去阻,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去抓丈夫的手,想要让其松开。 只可惜妇人力小,穷极她和沈氏三手之力,依然拉之不动。 沈玉兰被掐得直翻白眼,他上下挥舞着双手,眼看就要窒息而亡。 蓦地里“哇”的一声,身边传出一响婴儿的哭声。 只听得婴儿不住大声哭嚷,突然之间,姚吉良知激发,狂性登去,头脑清醒过来。 他扭头看着孩子,缓缓松开了手,喘着粗气,连看都没看地上的沈氏一眼,便转身离去。 第92章 面圣 虞皇宫始建于元朝至元(忽必烈年号)三十二年,虞朝明德十五年基本完成工。 前后历时十余年,占地面积超过一千五百亩。 由在外的皇城与其围护着的宫城两部分组成,合称皇宫。 皇宫坐北向南,北至北安门,南至瑞金街,西至西安门,东至中山门。 皇宫为中轴对称格局,严格遵循《礼记》所载“左祖右社”“三朝五门”的规制。 皇城周长二十一里,宫城周长七里,明德门至承天门两侧为中央官署区,承天门至午门两侧为太庙、社稷坛。 前朝以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为核心,东有文华殿、文楼,西有武英殿、武楼。 后廷以乾清宫、坤宁宫为核心,东有永安宫,西有柔仪殿、奉先殿、大善殿、九五飞龙殿、西宫,两侧为东西六宫。 陈明每日自北安门而入,往东走出不远便是永安宫。 大臣们每日则自承天门,经午门,入奉天殿上朝。 因此,即便大臣们下朝的时间与陈明进宫当值的时间基本一致,但因为不同路,双方基本没有碰面的可能。 这一天的午后时分,阳光洒落在大地上,给整个皇城都披上了一层金黄的纱衣。 陈明如往常一般协助公主完成了批改奏折的工作后,却没有按照惯例离开永安宫就径直返家。 只见他先是若有所思地在原地停留了片刻,随后迈开脚步,开始围绕着这座庞大而庄严的皇城徐徐绕行起来。 他的身影沿着城墙慢慢地移动着,仿佛是一个孤独的行者,在探寻着这片古老土地上隐藏的秘密。 从北安门出发,陈明不紧不慢地朝着承天门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的目光不时地扫过街边的店铺、巷子里嬉戏的孩童以及匆匆而过的行人,但更多的时候,则是被眼前这座宏伟壮丽的皇城所吸引。 也许是由于陈明今天身穿着那套象征着身份与地位的官服,当他走到承天门时,门口的守卫们只是远远地注视着他,竟没有人走上前来阻拦。 于是,陈明得以毫无阻碍地继续前行,一步一步地靠近那座令人心生敬畏的宫门。 他一边悠然自得地走着,一边仔细地端详着周围的一切。 高耸入云的城墙、精雕细琢的城门楼子还有那飘扬在空中的旗帜,无一不让他感受到这座皇城的威严和庄重。 不知不觉间,陈明已经来到了那座气势磅礴的午门跟前。 站在此处,他仰头望向高大的门楼,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之情。 只见他身姿挺拔地站立着,目光坚定而沉稳,朝着正在当值的那位太监拱手施礼后,朗声道:“有劳公公您通传一声,下官乃是太子冼马陈明,特来拜见圣上。” 那位太监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接着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微微颔首应道:“原来是陈大人啊,请稍候片刻,咱家这就去为您通传。”说罢,转身快步向内走去。 不多时,那太监便折返回来,冲着陈明做了个请的手势,同时说道:“陈大人,且随咱家来吧,皇上已然等候您多时啦!”。 陈明闻听此言,心中不禁暗自一惊,但面上仍保持着从容之色,向那太监点了点头,然后迈步跟随其后,向着皇宫深处走去。 一路上,两人一人在前,一人在后。 从其口中得知,皇上此刻正身处奉天殿之外。 于是,他紧紧跟随在后,毫不犹豫地穿过殿前宽阔的广场。 当脚步踏过这片熟悉的土地时,陈明的脸庞渐渐流露出一丝追忆之情。 遥想当年,正是在这里,他曾满怀壮志地参加了那场至关重要的殿试。 时光荏苒,转眼间竟已过去了整整五个春秋! 正如孔子所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岁月如流水般匆匆逝去,不曾停歇片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陈明终于能够清晰地望见台上的身影。 只见姚重华此时已然褪去了上朝时所穿着的那件威严庄重的皇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素雅的蓝色常服。 仔细端详之下,陈明不禁心中暗叹,与自己两年半前跟随先太子拜见之时相比,这位虞帝看上去似乎又苍老了许多。 见到这般情形之后,这两个人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自己脚下的步伐。 他们急匆匆地迈着脚步步,迅速地踏上那由青石精心铺就而成的阶梯。 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未敢发出丝毫声响,以免惊到台上之人,引起对方的不满。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虞帝的面前。 那位小太监圆满地完成了他所肩负的使命,只见他恭恭敬敬地朝着高高在上的天子深深地弯下腰去,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随后,他一言不发,动作利落地转身离去,悄然退出了这个庄严的场合。 此时,陈明正准备按照礼节向老皇帝叩头跪拜,但就在他即将屈膝跪地的一刹那,突然听到老皇帝用一种威严但又略带温和的语气说道:“别跪了!”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让陈明原本已经弯曲下去的膝盖瞬间停在了半空中。 却听对方又道:“过来,陪着朕看看日落吧。” 陈明微微颔首,脚步轻缓地移动到虞帝身旁,然后抬起头,目光投向那遥远的天际。 只见一轮红日渐渐西沉,晚霞如锦,绚丽多彩,将整个天空染成了一片橙红。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这句诗不由自主地浮现在陈明脑海之中,他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感慨。 而虞帝则望着那即将消失在地平线的太阳,轻轻叹息一声,缓缓说道:“朕今年六十七啦!”语气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和无奈。 陈明自然明白虞帝这句话背后所蕴含的深意。对于这位雄才大略的帝王而言,他一生征战沙场,历经无数风雨,终于打下了这片庞大的基业。 然而,如今他年事已高,最大的烦恼莫过于身后无人能够继承他的伟业,继续守护这片江山社稷。 这个问题一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陈明心头,但此时此刻,这样敏感且尖锐的话题,又怎能轻易从他口中说出呢? 可是,如果就这样沉默不语,似乎也不太妥当。 一时间,陈明感到左右为难,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汗。 无奈,他深吸一口气后,只能恭敬地开口道:“陛下千秋无期!”。 第93章 殿前谈话 “千秋无期?” 虞帝听闻此言,身体不禁微微一震,脸上流露出一丝惊愕与迷茫。 他那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眸中,此刻竟渐渐浮现出一抹追忆的神色。 时间仿佛倒流回至元三十二年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 彼时,元世祖忽必烈刚刚驾崩,整个天下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哀鸿遍野。 就在这样的乱世之中,虞帝率领着自己的军队,一路浴血奋战,终于在集庆一带大破元军。 经过一场激烈的鏖战之后,身心俱疲的虞帝带领部下前往驿站稍作休憩。 踏入驿站的那一刻,一个令人心生怜悯的场景映入了他的眼帘——只见一名年仅七岁的孩童也在众人中间忙碌。 原来,这名可怜的孩子竟是代替父亲前来服兵役。 望着眼前这个身形瘦小、面容羸弱的孩子,虞帝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同情。 他忍不住长叹一声:“七岁儿童当马役!” 正当他暗自感慨之际,谁曾想那孩子竟然毫不畏惧地用手指着虞帝,大声喊道:“万年天子坐龙庭!” 这句童言无忌的话语犹如一道惊雷,瞬间击中了虞帝的心弦。 他先是一愣,随即便被孩子的勇气所打动,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喜悦之情。 “万年天子”正是其心中所向,而“坐龙庭”正是他后续的目标。 于是,虞帝当即下达命令,免除了这个孩子的劳役。 一旁的陈明听完这段往事,满脸钦佩地感叹道:“陛下仁德宽厚,爱民如子,这天下自然应当归属于您啊!” 然而,对于陈明这番由衷的赞美之词,虞帝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他依旧沉浸在对往昔岁月的回忆当中,自顾自地喃喃自语道:“从古至今,又有多少位帝王能够活到五十岁呢?更别提什么万年天子……千秋无期了……”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其中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怅惘之意,让人闻之不禁心生怜悯。 稍作停顿之后,他缓缓地接着说道:“朕这一生历经风雨,如今能够活到这般岁数,已然堪称高寿。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人,都不难看出朕这身子骨怕是撑不了多少年啦!正因如此,朕今日才想要与你好好聊一聊这身后之事啊。” 陈明抬眸望去,只见天子正目光灼灼地直勾勾盯着自己,那眼神之中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期待。 他心里明白,此时此刻若是再保持沉默不语,恐怕就有些不识趣了。 于是,他定了定神,斟酌片刻后开口言道:“陛下,如今西边有强元虎视眈眈,南边的巴蜀之地也是蠢蠢欲动,对咱们大虞一直心怀不轨。值此多事之秋,我大虞实在不宜内部再生乱子呀!” 虞帝微微颔首,表示赞同陈明所言,紧接着追问道:“彼时新君即位,你当如何?” 陈明深吸一口气,拱手抱拳郑重答道:“那时,微臣若是有幸尚存人世的话,微臣定会毫不犹豫地上书新帝,力主坚持国法纲纪不可废弛,并恳请新帝追封先太子为皇帝,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虞帝点了点头,沉声道:“好!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语罢,他稍作停顿,接着说道:“现在,你可以回去了。不过,我要告诉你,前方正有一桩天大的好事在等待着你呢。”。 陈明听闻此言,心中虽充满疑惑,对虞帝口中所说的“好事”全然不知究竟为何物,但面对这位令人敬畏的人物,他不敢多问半句。 于是,只得恭恭敬敬地向虞帝行了一礼,然后缓缓转身离去。 此时,夕阳如血,余晖似金,柔和而温暖的光芒倾洒而下,恰好映照在陈明渐行渐远的身影之上。 那光线仿佛具有神奇的魔力一般,将陈明的影子无限拉长,仿佛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处,宛如一条蜿蜒曲折的长龙。 虞帝静静地伫立原地,目光始终紧随着陈明离去的方向。 他凝视着那个被夕阳余晖勾勒出的长长身影,若有所思,脸上的神情显得高深莫测。 直到陈明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虞帝这才收回视线,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在心中暗自思忖着什么重要之事。 永王世子姚吉被陛下放逐出京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金陵城。 这一消息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城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引发了无数人的热议和猜测。 朝堂之上,原本那些认为永王世子最多不过受到一些轻微惩处的朝臣们,此刻皆是瞠目结舌,满脸不可置信之色。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陛下竟会对自己的亲侄子下如此重手,这般严厉苛刻的处置方式实在令人咋舌。众人不禁纷纷交头接耳,暗自揣测着其中缘由。 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有人说永王世子犯下了滔天大罪,触怒龙颜;也有人传言是朝臣争斗所致,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阴谋算计。 然而,无论真相如何,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经此一劫,这位曾经风光无限、备受瞩目的永王世子怕是与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彻底无缘了。 与此同时,人们也开始好奇起当今圣上对于立储之事到底持何种态度。 毕竟,国之根本在于后继有人,而这太子之位更是关系到江山社稷的未来走向。 天子心思难测,究竟谁能成为下一任储君? 这个问题萦绕在每一个人心头,使得整个金陵城都沉浸在了一片紧张而又神秘的氛围之中。 皇上并未让陈明等上太长时间。 没过多久,一道崭新的任命文书就如鸿雁般翩然而至。 陈明怀着忐忑而又期待的心情接过那卷黄绫包裹着的文书,轻轻展开后,上面清晰地书写着对他的新任命——迁至翰林院工作,出任翰林学士一职。 翰林院学士是翰林院的主官,品级为正五品。 负责领导全院制诰、史册、文翰等事务,也担任皇帝的顾问。 如此一来,陈明算是真正得到了一个实打实的官职。 而且,这一任命也恰好为公主代为批改奏折和向他咨询政事提供了一个较为合情合理的说辞与依据。 想到此处,陈明不禁在心中暗自思忖道:“难道说,之前皇上口中所谓的好处便是此吗?” 第94章 君臣父子 虽然陈明好不容易获得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官职,但这丝毫未能减轻他内心深处的忧虑和哀思。 尽管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地知道,他已经彻底得罪了势力强大的永王父子。 陈明深知,一旦当今圣上驾崩,接下来无论是按照传统的“兄终弟及”制度,由皇帝的弟弟永王继承皇位,还是采取“叔侄相传”的方式,将皇位传给虞帝的侄子,对于他来说,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毕竟,永王父子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曾经与他们结下仇怨的人。 想到这里,陈明不禁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梁骨上升起,额头上也冒出了丝丝冷汗。 然而,事已至此,他已无法回头,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希望能在这场权力斗争的旋涡中寻得一线生机。 皇上虽然以雷霆手段和铁血杀伐暂时堵住了臣子们的悠悠之口,可众人皆知,这是天子迟早都要去面对的事。 姚吉虽然因为触怒龙颜,难以承继大统,可永王膝下还有两位庶子,只是听说二者皆是不堪大用之辈。 可是对于朝堂之上的众多大臣而言,这反倒是一件好事。 选择一个资质平凡、能力有限的储君,反倒会比让那个性情残暴、反复无常且喜怒不定的姚吉登上皇位要好得多! 只有未来的天子平庸,他们所秉持的理念和主张才能更为顺利地得以推行。 就比如,废除新法,改行旧制。 毕竟,对于很多官员来说,像“摊丁入亩”这样的制度变革尚可勉强接纳,但若是涉及到“考成法”这种需要严格执行并对官员政绩进行考核评定的政策法规,恐怕就很难被这些早已习惯了懒政、堕政以及怠政行为模式的人们所容忍了。 长期以来,他们已然习惯于那种懒散放纵、无所作为且敷衍塞责的工作态度。 如今,经过半生的艰辛努力总算爬上了高位,好不容易拥有了一定的权力与地位,难道还要继续承受来自朝廷的频繁督促和严厉问责吗? 既然已经付出了如此之多,难道连片刻的清闲享乐都不允许自己去追求吗? …… 当朝把宅院划分了民、官、王、宫四个等级。 百姓大多住在一至二进的民级四合院,品官豪绅则居住在三至五进的官级四合院,级别更高的王府仅供皇室成员居住,规模庞大,规制严明。 如永亲王府坐北朝南,占地近百亩,东部府邸三跨五进院,殿堂林立,西部花园山环水绕,曲径通幽。 陈明家中人口稀少,因此当他们夫妇寻觅住所时,经过深思熟虑最终选定了一座二进的别院。 而这也是之前姚吉身旁的那个名叫麻五之人会嘲笑陈家贫寒小气的缘由之一。 话说回来,在成贤街上,离国子监不远之处,有一座令人瞩目的五进宅院。 从远处眺望过去,这座宅院宛如一幅优美的画卷展现在眼前。 只见那满园春色如同绚丽多彩的锦缎一般,嫩绿的柳枝仿佛轻烟缭绕,几棵古老的大树高耸入云,直冲向浩瀚无垠的天际。 与那些王公贵族的府邸相比,这里虽然少了几分庄重肃穆之感,但却增添了许多清新雅致的独特气质。 其镂空雕花的大门,圆形的拱窗和转角的石砌,尽显主人的不俗。 踏入这座庭院,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正中央那条由青石铺设而成的小路,它笔直地通向宽敞明亮的厅堂。 厅门乃是四扇色泽淡雅的浅红色木门,其中中间的两扇门稍稍敞开着,仿佛在热情欢迎着访客的到来。 此时,在厅内有着两个人,他们的面容竟颇有几分相似。 其中一人显得颇为苍老,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另一人则正值青春年少,朝气蓬勃、充满活力。 只见那位男子微微皱起眉头,神色凝重地开口说道:“爹,现今有人希望让您出面引领群臣向陛下上书,请求过继宗室子弟,并对其品行加以考问,从而确立为后嗣。” 坐在太师椅上的老者闻言,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深邃而锐利。 他轻捋着胡须,冷哼一声道:“哼!这些人打的如意算盘倒是精妙得很呐,但可惜啊,咱们这位陛下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摆布之人。” 男子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连忙追问道:“爹,那依您之见……?” 老者微微眯起双眼,沉思片刻之后方才答道:“以老夫多年来对陛下的了解,他心中对于立储之事想必早已有所筹谋,只不过尚未到合适的时机公布罢了。” 说罢,他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对那些企图干预立储之事的人的做法颇不以为然。 其后,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凝视着远方,深深地叹了口气,感慨万千地道:“明德十三年,当今圣上下旨裁撤了中书省、门下省以及尚书省!将起草诏书、审核诏书和执行政令的权力,尽数收拢到自己手中。虽然名义上还保留着丞相一职,但实际上也已经变得如同虚设一般,毫无实权可言。我们这些外臣,又哪能说得上话,去干涉他的所作所为呢?” 说到此处,老者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心中有着千般思绪难以言表。过了一会儿,他才接着说道:“就在今日,那早已虚设多年的翰林学士之位居然有了人选。依为父看呐,这恐怕是陛下有意为之,意在暗示我等应当趁着现在局势尚好,赶紧急流勇退,莫要再贪恋权位喽。” 说完这番话后,老者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只是那紧皱的眉头和忧虑的眼神,却透露出他内心深处对于未来的不安与担忧。 他缓缓地扭过头来,目光落在了那站得笔直、英俊挺拔的儿子身上。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和感慨,轻声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那么作为父亲,就让我再为我的孩儿做这最后一件事情吧。从此以后,咱们杨家就要全部依靠你来支撑啦!” 说到此处,他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想要将更多的期望与嘱托都融入这简单的话语之中。 第95章 卿卿日常 今时不同往日,陈明担任翰林学士以后,就得每日上朝了,家中的日常安排也需随之而改变,其中最主要的便是休息时间。 吃过晚饭,云锦精心地为丈夫准备好明日要穿的官服,帽子和笏板以后,这才姗姗上得床去。 儿子六岁以后,便已经和父母分床睡了。 如今就住在隔壁,但有所需,只需知会一声,便能收到回应。 陈明这一天晚上早早便躺在了床上,可生物钟并非一朝一夕可改,不是他想睡便能睡着的。 云锦轻移莲步,掀开被子,坐到丈夫身旁,只见他双手随意地交叉放置于脑后,双目直直地盯着屋梁,仿佛要透过那木质结构看到什么隐藏其中的秘密一般。 他脸上没有半分倦容,更无丝毫困意。 只是额头微微皱起,形成了几道浅浅的纹路,就像是被岁月轻轻划过留下的痕迹。 而在那眉宇之间,则有着一抹浓郁得难以掩饰的惆怅之色,宛如一团阴云笼罩其上。 云锦深知自己的丈夫定又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她放轻脚步,缓缓地弯下身子,动作轻柔得如同一片飘落的花瓣。 然后,她轻轻地将头靠在了丈夫宽阔的肩膀上,感受着那份熟悉且令人安心的温暖。 陈明似乎察觉到了妻子的靠近,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他扭过头,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如春日暖阳般和煦。 紧接着,他伸出有力的臂膀,顺势将身边的娇柔女子紧紧地搂入怀中。 就在此时,只听得妻子伏在他耳畔轻声说道:“夫君啊,你也不必如此忧心忡忡的啦。咱们一家人能够生活在一起,这已然是莫大的幸福。哪怕只是能多活一天,也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度过呀!” 轻柔软糯的声音动人心魄,看着对方温和的笑颜如花一般美丽,陈明顿时将烦恼抛诸脑后。 管它来日洪水滔天,且享良辰片刻欢愉。 翻身将妻子压在身下,除去外衣,发现她今日所穿是一浅色肚兜。 昏黄的灯光下,美人白皙的皮肤上透着微红之色。 肚兜上绣着一对鸳鸯,活灵活现。 其双胸高高耸起,掀开一看,果是波涛汹涌。 好一个“鸳鸯戏水”! 俯首吻颈关罗帷,含羞带笑把灯吹。 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 翌日,刚至寅时,大地尚未苏醒,天色依旧黑暗。 万籁俱寂之中,陈明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生怕惊醒身旁熟睡的妻子。 他小心翼翼地摸黑下了床,正准备轻轻放下帷帐之时,忽然,一只如羊脂白玉般细腻柔滑的手从帷帐内伸了出来,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手背。 那只手微微用力,仿佛带着一丝撒娇与不舍。 紧接着,一个慵懒迷糊的声音从帷帐内传出:“夫君,莫走,拉我起来……” 陈明心中一软,连忙停下手中动作,转身握住那只玉手,轻柔地将它重新放回温暖的被窝里,并轻声安慰道:“乖,不是说好你不用起来吗?你且安心歇息便是。你又不是不知晓我的性子,我可不是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惯公子,无需人来伺候起居。” 然而,躺在被窝中的女子并不肯罢休。她稍稍撑起身子,睡眼惺忪地望着陈明,嘟囔着说道:“今日可是你第一天上朝啊,夫君。妾身身为你的妻子,怎能心安理得地高枕而卧,什么都不做呢?这于礼不合呀。” 陈明实在执拗不过她,只好先去到院子里洗漱一番。 等他再次返回屋内的时候,云锦身上已然穿好内衣。 只见她娇俏地站在那里,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点着身前的一张凳子,示意丈夫坐过来。 陈明依言而行,乖乖地坐在了凳子上。 云锦走到丈夫身后,伸手轻轻地将棋子从陈明头顶的发髻处取了下来。 就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束缚的乌黑长发如同瀑布一般,直直地从陈明的头顶倾泻而下,甚至越过了他宽阔的双肩。 那一头秀发如丝般柔顺亮泽,闪烁着健康的光泽。 云锦手持梳子,轻柔地梳理着陈明的长发,口中不禁发出声声赞叹:“夫君啊,你的这头乌发可真是令人称羡!又黑又密、又硬又直,便是我们女子见了也要心生嫉妒呢。” 陈明听了这话,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前世,想起曾经为自己理发的那位匠人,当时那人可是连连惊叹于他这异常坚硬的头发,以至于连其手中无往不利的推子都险些被挡住无法顺畅工作。 回过神来,陈明忽然察觉到云锦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心中一阵疑惑,转头看向妻子,不解地问道:“夫人,怎么了?” 云锦轻柔地说道:“夫君,我方才瞧见你头上生出了一根白发!” 陈明听闻此言后,只是微微摇头,满不在乎地回应道:“夫人,我如今都已然三十二岁啦,这个年纪已称不上早上华发了,不用大惊小怪的。” 这番话犹如一道闪电划过云锦的心间,她不禁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夫君早已迈过了而立之年的门槛。 然而,尽管心中明了这个事实,云锦仍面露疑惑之色,轻声呢喃着:“夫君虽说比妾身年长六岁,但仅观夫君之面容,却恍若正值弱冠之年一般,全然不见半分衰老之意。” 陈明嘴角微扬,轻笑着答道:“哈哈,夫人,你这分明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 岂料话音未落,便听得云锦娇嗔地反驳道:“才不是这样呢!那杨氏与袖儿,她们二人亦是如此言说的。” 闻得此言,陈明脸上笑意更浓,他忽地将右手悄悄伸至身后,趁着云锦不备之际,不轻不重地在她那白皙柔嫩的大腿上轻轻拧了一把,并佯作嗔怒状道:“好个胆大妄为的小娘子,竟敢同其他女子一同议论起自家夫君来了?” 如果不是待会儿还要上朝,陈明非得抱她上床,再大战三百回合才行。 第96章 上朝 玩笑过后,云锦不禁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只见她那一双纤纤玉手灵巧地穿梭于发丝之间,迅速而又轻柔地理顺每一缕秀发,并仔细地用发带束好。 随后,她轻轻地拿起一支温润细腻、晶莹剔透的玉簪,小心翼翼地将其插入精心梳理过的发髻之中。 一切整理妥当后,云锦轻拍身旁丈夫的肩膀示意他低下头来,接着便将一面精致的铜镜递到了丈夫面前。 陈明顺从地低下头,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只见他原本平平无奇的面容此刻竟显得有些清秀,发髻整齐有序地盘踞在头顶,整个人看上去更是精神焕发。 看到如此成果,云锦的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她目光温柔且自豪地注视着丈夫,仿佛这件小小的梳妆之事也能成为一件了不起的杰作。 陈明抬眼望向镜中的自己,同样感到十分惊喜。 他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妻子,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夫人真是蕙质兰心啊!经你这么一打扮,我都觉得自己年轻了好几岁呢。” 听到丈夫的赞美之词,云锦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霞,宛如清晨天边绚烂的朝霞般美丽动人。 紧接着,云锦让丈夫站起身来。 她转身从衣架上取下一套崭新的青色官服,这官服质地精良,色泽鲜艳,上面还绣有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鹇图案。 白鹇自古以来便是文人墨客所喜爱的吉祥之物,象征着忠贞与高雅的品质;腰间则环绕着一条洁白无瑕的玉带,更显尊贵之气。 当陈明换上这套官服之后,整个人焕然一新。 原本就身姿挺拔的他此时更是气宇轩昂,风度翩翩。 云锦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自己的丈夫,眼中满是爱意与倾慕之情。 她不禁暗自感叹:这人果然还是得靠衣装来衬托啊,穿上这身五品官服后的陈明简直比平时要英俊数倍! 似乎是洞悉了妻子心中的想法,陈明微微一笑,大步向前跨出一步,张开双臂将云锦紧紧地揽入怀中。 他深情地拥抱着妻子,感受着彼此间温暖的体温和心跳声。 而后,他又俯下头去,在云锦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两人相拥片刻,享受着这份宁静而甜蜜的时光。 终于,陈明松开了怀抱,但双手依旧轻轻地搭在云锦的双肩上。 他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心爱的妻子,这才缓缓弯下腰去穿上那双早已准备好的黑色靴子。 最后,他提起一盏灯笼,迈着坚定的步伐朝着门外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本朝上朝的规矩,只有一二品的大员年事已高者,才可以骑马或者坐轿椅,其余必须步行前往。 夜间没有光亮,油灯也使用不便。 陈明听说,本朝还有人因为摸黑不慎掉入河里淹死的,这顿时让他心中一阵无语,真不知历代皇帝为何会选择在这个时辰上朝。 睡不好,能活得久吗? 心中发着牢骚,双腿则加快脚步。 行至承天门,陈明将手中的灯笼递给一旁的侍者,劳烦其代为保管。 皇城内是不能提灯的,可能是因为这时候大部分都是木质结构的房屋,怕引起火灾。 这下他明白了,怪不得其他臣子上朝时,身边都会跟着一个小厮,原来是这个用处。 入了皇宫,陈明手持牙牌,缓缓前进,好在宫城内部道路两旁都设有路灯,比在外面行走要安全许多,要不然朝臣越来越多,恐怕会撞到前人。 卯时之前,所有的官员会在午门旁边的“朝房”等待。 这一步骤,叫“待漏”,因为这时候的计时器叫“漏刻”,早期都在漏刻院等,所以才有了这样的名字。 陈明到来的时候,并不算早。 当他踏入朝房那扇厚重的门扉时,绝大部分同僚都早已抵达。 只见他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口处,先是微微躬身,然后拱手,朝着屋里头的众人恭恭敬敬地施了一个礼节之后,方才抬脚迈步走进屋内。 就在他刚刚抬起头的瞬间,目光快速扫过整个房间,里边的情形便已被他尽收眼底。 此时此刻,屋中的众人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三个小团体。 处于正中央位置、站立得最为靠近里侧的那一拨人,乃是官职从一品一直到四品的大员们。 这些位高权重之人身上所穿的官袍皆是鲜艳夺目的大红色,仿佛燃烧的火焰一般,象征着他们身份的高贵与手中掌握的无上权威。 而在这群高官的身后,则是由五品到七品的官员组成的第二个团体。 他们的官服颜色稍显淡雅一些,呈现出一种清新的青色调。 尽管地位不如前面那些大佬,但也算是朝堂之上颇有分量的人物。 最后,靠门边而立的则是八品和九品的低级官员们。 他们身上穿着的官服是略显朴素的绿色,在人群之中显得并不起眼,只能默默地站在外围,充当着陪衬的角色。 陈明望着眼前的场景,心中不由得暗自感叹:“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呐!” 只见那一群身着绿袍的官员们整齐地站立着,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他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地向里走去,当经过最外围的时候,那些绿袍官员们纷纷恭敬地躬身行礼,表示对他的尊敬。 然而,陈明并没有因此而表现得傲慢无礼,而是面带微笑,礼貌地一一回应着这些官员。 在这群人当中,陈明仅仅只认识其中的一个人,此人便是沈春林的父亲——沈松。 沈松担任太常寺协律郎一职,从他胸前衣袍上所绣着的黄鹂图案便能够轻易地判断出,该官职乃是正八品。 随着陈明逐渐靠近自己所属的那群人,他发现这里有不少熟悉的面孔。许观、宋潜溪、沈春林以及杨继成等人都在其中。 仔细观察之下,可以发现他们这一类人大都有着相似之处,原来他们皆是明德十八年考中的进士。 只是目下众人羽翼未丰,尚没有人担任要职。 第97章 朝堂风波 待到卯时,天色已经微微亮起,御史台的官员们身着整齐的官服,手持名册,神情严肃地走上前来。 此时,签到的方式可谓五花八门,有时会采用传统的点名喊到,让每一个官员大声回应; 有时则会拿出那厚重的花名册,逐一叫名并要求画押确认; 而今日,却是要在专门准备的册子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当“点卯”结束之后,官员们便按照既定的顺序开始排队进宫。 他们迈着沉稳的步伐,沿着宽阔的宫道缓缓前行。 行至金水桥前,队伍忽然停了下来,众人纷纷静立不动。 陈明初来乍到,心中虽然充满疑惑,却也深知宫廷礼仪之重要,故而不敢贸然开口询问。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而响亮的鞭声响彻云霄,“啪、啪、啪!”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原本的宁静。 紧接着,前方的人群开始有所动作。 陈明见状,赶忙跟随其后,依次小心翼翼地走过金水桥,朝着奉天殿进发。 进入奉天殿后,官员们迅速分成两队,文臣位列于左侧,武将则立于右侧。 大家都挺直身躯,目不斜视,静静地等待着皇帝的驾临。 没过多久,伴随着悠扬的礼乐之声,只见一身华丽龙袍的姚重华头戴璀璨夺目的金冠,气宇轩昂地迈步而入。 他端坐在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之上,不怒自威,仿佛周身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威压,使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 就在这一片肃穆之中,不知从何处突然传来一声高呼:“跪!”。 这声呼喊如同惊雷一般,在大殿内回荡开来。 于是,所有的文武官员齐刷刷地从两边走上御道,向皇帝行一跪三拜之礼,磕完以后,陈明又随着众臣复退回去。 如此,常朝才算正式开始。 陈明静静地站在众多文臣之间,目光紧紧地盯着队列前方。 只见一名身着鲜艳红袍的官员稳步走了出来,他双手稳稳地捧着笏板,然后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说道:“启奏陛下,今日前来参与朝会者共计五十八人。此外,还有两人正在殿外恭候圣驾传唤。其中一人乃是兖州通判胡杰,此番进京乃是专程向陛下谢恩;另一人则是徐州知州刘景润,此人恳请陛下准许他辞官归乡。” 坐在龙椅之上的姚重华微微颔首,思索片刻后开口说道:“那胡杰既然只是来谢恩的,便无需召见了,让他在殿外自行叩头谢恩即可。” 说罢,姚重华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至于这刘景润嘛,朕记得他今年怕是已有七十高龄了吧?如此年纪还能千里迢迢赶来京城,着实不易啊。也罢,传他进殿来吧。” 听到皇帝的旨意,一直站立在天子右侧前方小心伺候着的公公立刻心领神会,随即扯开嗓子高声喊道:“宣——刘景润觐见!”声音清脆响亮,在整个朝堂之中回荡开来。 没过多久,只见一位身形佝偻、步履蹒跚的老者缓缓地走进殿内。 这位老者看上去已是风烛残年,他那满头的银丝和胡须如雪般洁白,随风轻轻飘动着。其身上所穿着的官服与陈明身上的如出一辙,只是显得有些陈旧和褪色。 老者一步一颤地走到了大殿的正中央,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却不失恭敬地说道:“微臣刘景润拜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端坐在龙椅之上的虞帝微微抬手,语气平缓地道:“快起来吧!” 听到皇帝的旨意后,刘景润才双手撑地,艰难地从地上慢慢站起身来。 虞帝看着眼前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开口说道:“卿此番前来的目的,朕已然心知肚明。我朝向来有明确的规制,官员到了七十岁便可致士,你递个折子也就罢了,又何必非要亲自走上这么一趟呢?” 刘景润抬起头,眼中满含深情地望着虞帝,感慨万分地回答道:“陛下,您对微臣恩重如山。老臣自知时日无多,只想在临终之前能够再亲眼见到陛下一面,以表老臣对陛下的一片赤诚之心呐!” 虞帝闻得此言,不禁微微动容,他那威严的面庞上流露出一丝赞赏之色,缓声道:“汝之忠心日月可鉴,堂下诸君当以刘卿为表率,忠君爱国,方不负朕之所望啊!” 言毕,虞帝转过身来,向着身旁侍奉的太监轻声吩咐道:“速速前往库房,选取其中最为上等的布匹十匹,另外再取白银一千两,一并赐予刘卿。” 刘景润听闻此语,慌忙跪地叩头谢恩,声音略带颤抖地说道:“陛下如此厚恩,老臣纵是粉身碎骨、万死不辞也难以报答万一啊。老臣此番归乡之后,必定每日焚香祈祷,诚心为陛下祈福,祈求上苍保佑我大虞年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繁荣昌盛,日益富强!” 紧接着,刘景润在众多大臣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注视之下,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迈着沉稳而又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朝着大殿门口走去。 此时,站立于队伍前方的杨兆林和樊江两人,身躯猛地一颤,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瞬间便明白了皇上这番话语背后所蕴含的深意。 一时间,二人的心头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酸甜苦辣咸各种滋味涌上心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待到散朝之时,阳光透过云层洒下一片金黄,照亮了宫殿前宽阔的广场。 许观等人与陈明结伴而行,看样子,似乎是要一同返回各自的府邸。 然而,此时此刻,陈明的内心却如同一团乱麻般纠结不已。 他一边走一边思忖着,究竟是否还需要前往永安宫去批改奏折呢? 如果去的话,该以何种说辞开口道别? 就在陈明犹豫不决之际,突然一个身材矮小的小公公匆匆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叫道:“陈大人,请留步!陛下留您在宫中用膳。”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陈明微微一愣,而周围的大臣们也不禁面面相觑,心中皆是一惊,大家都明白能得到陛下如此特殊的待遇绝非寻常之事。 第98章 家宴 就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地方,并肩而行的杨氏父子同样将眼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两人不禁交头接耳起来。 只见杨继成压低声音对身旁的父亲说道:“爹,您觉得孩儿日后是否应该逐渐向此人靠拢?” 杨兆林轻轻地摇了摇头,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之色,回答道:“先等等,如今局势尚不明朗,对于我们这位陛下的心思,为父着实有些摸不透了。如果最终注定是永王父子登上皇位宝座,那么此时皇上倚重这陈明又有什么意义呢?” 杨继成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确认附近并无他人靠近后,方才壮着胆子继续说道:“爹,儿子斗胆讲一句大不敬的话,如果换成是父亲您处在陛下这个位置,面对如今这般艰难的境地,您将会如何应对呢?”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平日里对儿子要求甚严、不苟言笑的杨兆林此次并未如以往那般疾言厉色地斥责于他,反倒是面色沉静如水,边缓缓迈步前行边若无其事地回应道:“在我看来,假如陛下能够收秦国公为义子,并让他继承大统,想必会是最为妥当的安排。只是可惜呀......” 杨继成满脸疑惑地问道:“爹,可惜什么?” 只见杨兆林眉头微皱,缓缓说道:“可惜这位秦国公似乎无心皇权啊!” 稍作停顿后,杨兆林又紧接着补充道:“不过嘛,这仅仅是为父个人的看法罢了。毕竟人心隔肚皮,谁能真正猜透他人的心思呢?说不定这一切都只是善于伪装而已,背地里或许正暗藏着巨大的野心和阴谋。唉……” 说到此处,杨兆林不禁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忧虑之色。 随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之事一般,神色凝重地对杨继成说道:“事不宜迟,咱们得赶紧回去。为父要立刻拟写奏折呈递给圣上,时不待我!以后就要看你们年轻一辈的了。” 杨继成听到这话之后,心头猛地一揪,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感瞬间涌上心头。 他深知从此以后,在那波谲云诡、尔虞我诈的朝堂之上,再也没有父亲这棵大树可以依靠和庇佑了。 如今杨家一门,就只余他一人孤军奋战了! 父子二人不再说话,心中各有所思,只是默默地加快脚步,朝着杨宅匆匆疾驰而去。 而另一边,陈明则紧跟着身前领路的太监,不紧不慢地走着。 他们穿过重重宫殿,最终缓缓来到了后廷,并抵达了乾清宫内的一座亭子前。 让陈明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里等待着他的人,除了当今圣上之外,竟然还有公主殿下。 陈明见状,赶忙准备下跪行礼,但就在他刚刚有所动作的时候,却听到皇帝开口说道:“今日乃是家宴,就无需多礼了。” 陈明连忙恭敬地拱了拱手,应声道:“是。” 然而,尽管表面上顺从了皇帝的旨意,他的内心深处却是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既然说是家宴,那又为何要将自己这个外人留在宫中一同用膳呢? 正当陈明暗自思忖之际,只听得虞帝再次发话道:“坐吧,传膳!” 陈明闻听此言,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便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缓缓坐下。 不一会儿功夫,只见一队宫女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中都端着一道膳食。 然而,当它们一一被放置在石桌上时,陈明不禁心中一沉。 原来,这些菜肴虽然种类繁多,有香喷喷的炒羊肉、色泽金黄的煎烂拖齑鹅、鲜嫩可口的猪肉炒黄菜以及清淡爽口的素熇插清汁等等,但与陈明之前在永安宫所享用过的那些精致美食相比,实在是相形见绌。 看着眼前这些略显粗糙的膳食,陈明心中暗自诧异: 堂堂御膳房怎么会如此草草了事?一点也不注意摆盘和菜品的美观。 再看看坐在对面的虞帝,却见他神色自若,似乎对这样的饮食早已习以为常。 难道说,这就是皇帝日常的饮食标准吗? 陈明百思不得其解。 待菜肴上齐以后,虞帝面带微笑地率先伸出手,轻轻拿起了筷子,然后说道:“吃吧,这不是在朝上,随便一些。”说罢,他便将目光投向了坐在一旁的陈明。 陈明感受到了虞帝的注视,犹豫片刻之后,终于也缓缓地拿起了筷子。 他小心翼翼地夹起了一些青菜,轻轻地放入面前的碗中。 接着,他又用小勺盛了一小口米饭送进嘴里,动作十分轻柔,甚至连咀嚼时都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然而,尽管如此小心谨慎,虞帝还是注意到了陈明那略显僵硬和紧张的神态。 只见虞帝微微皱了皱眉,随即扭过头去,对着身旁的女儿轻声说道:“你看,他还是这般拘谨,静姝,你给他夹点菜吃,也好让他放松一些。” 听到父亲的话,姚静姝白皙的脸颊上突然泛起一抹动人的微红,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有些不敢看陈明的眼睛,伸出手中的筷子,慢慢地夹起了一块鲜嫩多汁的鹅肉,然后朝着陈明的方向递了过去。 此时的陈明心中一阵慌乱,他原本想要开口婉拒,但还没等他来得及说话,对方夹着菜的筷子就已经伸过来了。 面对眼前的情形,陈明略有些无奈,但又不好当面拂了公主的好意,于是只得赶忙用碗接住,口中低声说道:“多谢公主……” 好不容易才吃完了这顿饭,虞帝缓缓起身,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徒留下陈明和姚静姝两人面面相觑。 只见姚静姝美目流转,巧笑嫣然地望着对面略显局促不安的陈明,轻声开口问道:“陈大人,可吃好了吗?” 陈明被她这么一问,顿时有些慌乱起来,赶忙连连点头应道:“吃好了,吃好了。” 姚静姝闻言又是微微一笑,柔声说道:“既然吃好了,那咱们也莫要在此多做停留了,一同走吧!” 说罢,她莲步轻移,率先朝着亭外走去。 陈明见状,急忙站起身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 第99章 中毒深矣 当他们俩漫步路过后花园时,突然间被眼前的一幕所吸引——园中那一簇簇娇艳欲滴、绚丽多彩的牡丹花正肆意地绽放着。 这些花儿有的宛如亭亭玉立的少女,羞涩地微微颔首;有的则似豪放不羁的侠客,昂首挺胸,尽情展示自己的英姿。 花瓣层层叠叠,如同一幅精美的画卷展现在两人面前,色彩斑斓,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黄的像金……它们相互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片花的海洋,美不胜收。 如此美景让这两个人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了下来,只为能多欣赏一会儿这令人陶醉的景象。 沐浴在阳春温暖的阳光之下,嗅着花香,让人目眩神迷,仿佛忘记了忧愁和烦恼。 微风轻拂,阳光洒落在庭院之中,映照着斑驳的树影。 姚静姝身着一袭淡蓝色的长裙,身姿婀娜地微微侧过身来,她那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眸凝视着陈明,朱唇轻启:“陈大人,今日天朗气清,不如我们就在此处晒晒太阳如何?” 陈明闻言,连忙拱手应道:“一切但凭公主殿下做主。”。 姚静姝轻轻点了点头,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对于陈明如此谨守君臣之间的礼法,她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然而,在她心底深处,却隐隐希望能有那么一刻,可以抛开这些束缚,与眼前之人如同民间亲友一般自在交谈。 两人坐在花圃对面的长廊上,感受着暖春里和煦的微风,双双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这份大自然赋予的美好。 陈明微微仰起头,让微风轻抚自己的脸庞,他感到无比惬意和放松。 慢慢地,陈明的身体渐渐倾斜,最终缓缓地将头倚靠在了身旁的柱子上。 昨晚原本就没有休息好,如今吃饱以后,又被温暖包裹,顿觉困意大涨,竟就这样浅浅睡去。 时间悄然流逝,当陈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挂在了天空的正中央。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环顾四周,发现原本坐在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只留下空荡荡的长椅。 陈明见状,赶忙从座位上一跃而起,脚步如飞般朝着公主所居住的永安宫疾驰而去。 然而,当他气喘吁吁地赶到永安宫时,却惊讶地发现公主似乎并不在宫中。 他焦急地四处张望,试图寻找公主的身影,可偌大的宫殿里除了几个忙碌的侍者外,再无他人。 无奈之下,陈明只好走向其中一名侍者,躬身施礼问道:“公公,可知公主殿下此刻身在何处?” 那名侍者先是一愣,随后摇了摇头说道:“回大人的话,小的只知公主先前出去了,至于具体去了哪儿,小的就不知道了!” 听到这话,陈明心中不禁一沉,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了公主的书房门口。 虽然明知公主不在,但出于对职责的坚守,他还是迈步走了进去,只见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摞厚厚的奏折。 但苦于无人执笔,陈明也不敢贸然行动,只能让它们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自己则行至永安宫外恭候公主大驾归来。 一直等到太阳逐渐西斜,过了正午时分,天空中的光芒也由明亮变得柔和起来,天边泛起了一抹淡淡的橘红色,预示着黄昏即将来临时,一顶装饰精美的轿子缓缓地出现在宫门口。 轿帘轻轻掀起,露出里面端坐的姚静姝那美丽而端庄的面容。 陈明早已在此焦急地等待多时,一见到轿子回来,他立刻快步向前迎接。 只见他满脸堆笑,态度恭谦,眼中透露出一丝忐忑不安,希望能够得到姚静姝的原谅,宽恕他先前的过失。 公主优雅地下了轿子,不知何时,她又换了一身素净的长裙,身上的钗环尽皆除去,平添了几分淡雅的气质,裙摆随风飘动,宛如仙子下凡一般。 她先是看了一眼陈明,微微颔首,让他先到书房等候,便转身向着宫内走去。 同时对身边跟随的侍女和太监们问道:“本宫不在的时候,你可有给陈大准备午饭?” 下方的众人齐声应道:“回公主殿下,早就准备了,但陈大人执意不肯用膳,非要一直在宫外等着您归来。” 姚静姝听闻此言,不禁停下脚步,望着陈明离去时的身影,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 随后她轻点下头,继续迈步前行,并对身旁的侍从说道:“既然如此,那待会儿就将先前做好的糕点送一些到书房来。” 说罢,她加快步伐朝着宫殿深处走去。 没过多久,陈明就在书房里又见到了她,此时,她似乎已经重新梳妆打扮过,恢复了往常的雍容华贵。 她伸出玉指,指着刚刚由侍女小心翼翼端上桌来的精美糕点,轻声说道:“陈大人,赶紧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陈明听到这话,赶忙应了一声,随即伸手拿起一块散发着淡淡桂花香的糕点,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嘴里。 姚静姝一双美眸含笑地望着陈明狼吞虎咽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问道:“陈大人,好吃吗?” 陈明一边大口咀嚼着口中的糕点,一边忙不迭地点头,含含糊糊地回答道:“好……好吃!” 然而,就在此时,或许是感受到了姚静姝那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陈明忽然觉得有些许尴尬。 为了打破这份沉默与不自在,他脑筋一转,脱口而出一个问题:“不知为何,这御膳房为公主您所准备的食物,看起来竟然比陛下那里的还要精致不少呢?” 话一出口,陈明便看到姚静姝原本带笑的面容瞬间浮现出一丝疑惑之色。 只见她眨了眨眼,奇怪地反问道:“御膳房?你说的这御膳房是什么地方啊?负责为我父皇准备平日里的饮食以及举办各种大型宴会的,是光禄寺;而专门为我的永安宫操持膳食之事的,则是内庖。相较之下,小厨房自然要做得更为精细一些。” 说完这番话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掩嘴轻笑起来,接着又补充道:“不过嘛,陈大人取的这个‘御膳房’的名字倒是挺不错,听起来可比‘内庖’好听多啦。” 陈明听着姚静姝的解释,心中不禁暗暗叫苦,暗自哀叹道:“唉!我中清宫剧的毒深矣!”。 第100章 别无选择 当陈明从永安宫缓缓走出之时,夜幕已然深沉如墨,时间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戌时。 就这还是公主知道他次日清晨还要上早朝,因此没有等他全部批改完奏折便让其提前返家。 要不然,只怕此刻的二人依旧会被困在书房埋头苦干呢! 陈明手提一盏昏黄的灯笼,独自走在那条熟悉却又显得有些冷清的归家之路上。 脚下的石板路在微弱灯光的映照下泛着幽幽冷光,宛如一条蜿蜒曲折的银蛇伸向远方。 四周万籁俱寂,唯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夜枭鸣叫打破这片宁静。 一边走着,陈明不禁心生感慨,有些苦涩地自嘲道:“我这已经算是鸡打鸣时出门,狗睡觉时返家了!”。 如此披星戴月,可能搏得一线生机否? 他不知道自己坚持的是不是正确的,他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实的,他不知道自己依靠的是海岸还是浮木,他不知道自己选择的是海岸还是浮木。 他只知道处在黑暗中的人,见到光就会走下去! 当陈明拖着疲惫的身躯踏入家门时,发现院中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 陈明不禁心生疑惑:以前返家,不论多晚,夫人总会等待自己归来,怎地今日这般安静?难道夫人如此早就歇息去了? 带着满心的狐疑,陈明缓缓走到院子中央。 他轻轻地放下手上的灯笼,然后在石凳旁坐了下来,准备打来一盆清水洗洗脚,以解去这一路奔波的疲乏。 就在这时,只听得“吱呀”一声轻响,卧室那扇紧闭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陈明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妻子似乎刚从床上起来,未着外衣,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门口,一双美眸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陈明见此情形,先是一怔,随后脸上便向其露出一抹微笑。 那笑容如同春日暖阳一般温暖人心,仿佛能够驱散所有的阴霾和疲倦。 而云锦望着眼前的这一幕,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许多年前他们曾居住过的那个位于登封的小院落。 那时的陈明刚刚结束金陵的科举考试,风尘仆仆地赶回家中。 也是这样一个宁静的夜晚,他也是这般微笑着望向自己,眼神清澈如水,一如往昔。 岁月如梭,时光荏苒,但她能看得出来,此刻丈夫眼中那份真挚与温柔,未有丝毫改变。 云锦只觉在白日里与那姚静姝一番交谈过后,原本充斥于胸中的一切愤懑不平,都释怀了。 她一声不吭地快步走到后院,轻车熟路地来到灶台前,伸手从那还余火温着的锅里舀起满满一瓢冒着热气的水,然后又小心翼翼、步履轻盈地将这瓢热水端来,缓缓倒入放在陈明前边的木盆之中。 紧接着,她便静静地蹲在了木桶的对面,伸出一双玉手轻柔地抬起丈夫的脚,慢慢地放入桶内温暖的水中。 此时的陈明正高坐于石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轻柔地为自己搓洗脚踝。 虽然云锦已经极力掩饰,但陈明还是凭借着对妻子多年的了解以及细致入微的观察,从她偶尔不经意间抬头的那一刹那,看到了其眼角处尚未完全干涸的泪痕。 心中不禁咯噔一下,陈明赶忙弯下腰去,伸出一只宽厚而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抚摸着云锦的脸颊,满含关切地柔声问道:“夫人,你刚刚哭过?到底发生何事了?” 然而,云锦却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般,迅速地躲开了丈夫伸过来的手,并微微地摇了摇头,强颜欢笑道:“许是风大迷了眼,我没事。” 眼见此景,陈明哪里还有心思继续安安稳稳地洗脚啊! 他完全不顾及妻子的极力反对,动作粗鲁地将双脚猛然从水盆里抽了出来,溅起了一片水花。 随后,他随手抓起旁边一块粗糙的布料,潦草地擦拭了几下脚上的水渍,便急匆匆地站起身来。 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扛起云锦那轻盈的身躯,大步流星地朝着屋子里面走去。 一路上,他一边走着,一边抬起右手,毫不留情地挥出一巴掌,落在了妻子那圆润挺翘的臀部上,同时嘴里还恶狠狠地说道:“哼,你现在不肯说!一会儿什么都得交代了。” 两人躺在柔软的床榻之上,昏暗的烛光微微摇曳,映照出他们的身影。 眼看着陈明那不安分的双手又开始在她娇柔的身躯上游走,仿佛带着无尽的渴望和冲动。 云锦连忙伸出玉臂,拦住丈夫那双肆意妄为的大手,娇嗔地道:“夫君,且慢,今天公主来过咱家了。” 陈明听到这话,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瞬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缓缓说道:“哦?原来她今日出宫竟是来了咱们家,不知所为何事?”言语之中,透着几分好奇与忧虑。 云锦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有些慌乱的心绪,轻声答道:“陛下……陛下欲招你为驸马。” 话音刚落,宛如一道惊雷在空中炸响,惊得陈明猛然从床上坐起,满脸惊愕之色。 “这怎么可能?我早已成婚多年,如今儿子都这么大了,如何能去当这驸马?”陈明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妻子,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 紧接着,他一把拉住云锦的小手,目光坚定而温柔,安慰道:“夫人切勿担忧,明日一早,我便入宫面圣,让皇上打消这个念头,这圣旨尚未下达,还有转圜的余地。” 然而,云锦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捂住陈明的嘴巴,柔声说道:“夫君,切莫冲动行事。今日公主已然将其中的利害关系向我一一言明。正所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若想我们一家日后在永王父子的注视下,安然无恙地存活下去,已别无选择。” 陈明闻言,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谨小慎微,没想到还是只能沦为大人物之间博弈的棋子。 第101章 辞官 就在这时,陈明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早上被留在宫中用膳时。 怪不得陛下当时会说是“家宴”,而如今回想起来,一切似乎都解释得通了。 难道说,自己先前征召至永安宫协助公主批阅奏折一事,自始至终皆是陛下于幕后精心策划、暗自授意的吗? 陈明可不认为自己成了这驸马爷,就真的能够高枕而卧,平平安安地度日了。 只怕会陷入更大的争端之中! 他缓缓地躺回床上,心中沉思,怎么事情就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呢? 倘若时光能够倒流,让他重新回到过去的某个节点,比如当初为那可怜的甄莲儿伸张正义之时。 若是当时他能果断地悬崖勒马,不再多管闲事,选择息事宁人的话,是否便不至于被召回京城,也就不会有后续接踵而至的种种事端了? 然而,紧接着他又用力地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这种假设彻底甩出脑海一般。 若他依旧留在许州担任小小的知县一职,那么面对三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残酷战争,恐怕他们一家三口也难以幸免于难! 一想到这里,陈明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与此同时,另一个疑问又涌上心头——那姚吉当日派人前来讨要杨氏呢?如果回到那一日,自己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吗? 此时此刻的他,是否还是昔日那个满腔热血、口口声声宣扬着公理道义的陈明呢? 曾经,他可以毫不畏惧地挺身而出,义正言辞地高呼“据理力争,可与世人辩;心无所惧,敢为天下先”。 可是时至今日,再回首品味这掷地有声的四句箴言时,竟莫名感觉它们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这天下真的是天下人的天下吗? 此刻的陈明不禁有些怀疑,从断章残简上继承而来的儒家思想和学问真的是正确的吗? 会不会早在某一朝某一代有人就在先贤的典籍上做了手脚? 如果君子连自己尚且不能保全,又如何能实现自己心中的理想和抱负呢? 许州县丞严立恒的身影忽然浮现在了陈明的眼前,似乎在问他:“陈大人,现在你还觉得我错了吗?” 今夜,注定是道心崩塌的一晚。 陈明紧闭双眼,眉头紧紧皱起,一只手缓缓地抚上自己的额头。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那满脸的痛苦之色让人看着都觉得揪心不已。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脑袋里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在不停地搅动着,每一下都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令他几乎要昏厥过去。 身旁的云锦看到这一幕,心中猛地一紧,她来不及多想,赶忙伸出双臂将丈夫轻轻揽入怀中。 她温柔地抚摸着陈明的头部,口中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夫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陈明嗅着妻子身上那熟悉的气息,感觉稍安,而后抱着云锦缓缓睡去。 时间悄然流逝,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刺破黑暗,照亮大地的时候,绚丽的朝霞也通过大门,映照在了奉天殿上。 朝堂上气氛凝重,群臣分列两旁,虞帝稳坐前方。 这时,只见左丞相杨兆林手持奏折,缓缓跪在地上。 在他身后的众臣还以为前些日子的请愿终于得到了肯定和回应。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后,彼此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只待对方说完请求陛下过继宗室之子为嗣后集体来个“臣附议!”仿佛这一刻已经在他们心中演练了无数遍。 不曾想,杨相躬身行礼后说道:“陛下,老臣年事已高,身体日渐衰弱,实难再胜任丞相之职,恳请陛下恩准老臣告老还乡,归养天年。”说完,便双手呈上奏折。 这一幕让原本心怀期待的众臣始料未及,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虞帝坐在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地从身旁之人手中接过奏折,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瞥向始终一言不发、毫无反应的右丞相樊江。 只见樊相一脸平静,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虞帝见状,心中不禁闪过一抹冷意,但面上依旧不露声色。 稍作沉吟之后,虞帝开口道:“杨相一生为国操劳,朕岂会不知?既然爱卿心意已决,想要归隐田园,朕自当应允。即日起,解除爱卿左丞相一职,赐黄金千两、良田百亩,以慰卿多年之功。” 杨兆林听闻此言,心中感慨万千,不禁老泪纵横。 他连忙跪地叩头,声音哽咽着谢恩道:“多谢陛下隆恩!臣此生能得陛下如此厚爱,虽死无憾矣!” 随后,杨兆林缓缓起身,步履蹒跚地离开了朝堂。 待到退朝之后,与樊江向来交情深厚的御史刘良快步走到了樊江身边,压低声音向其问道:“大人,下官实在不明白,您为何不像杨兆林那样选择急流勇退呢?” 樊江微微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后回答道:“我跟他不一样,他是想为儿子台前铺路,而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听到这话,刘良已知晓了对方话中的意思,便不再多言,只是为身边这位老大人的命运担忧。 自古君王寡恩,能得善终的臣子能究竟有几个呢? 可能是怕有心人注意,也可能是其它缘故,今日陛下倒是未留陈明在宫中一同用膳。 不过,这倒是如了陈明的意。 毕竟,他可不愿意这么早就成为众臣视线中的焦点。 陈明回想起昨日还未批改完的奏折,不禁有些踌躇不定。 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之后,他最终还是决定先出宫去。 尽管陈明手中握有公主赐予的腰牌,但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外臣罢了。 昨日之所以能够那样,那是因为皇帝召见,公主带领。 今日,在这无人陪伴的情况下,就算给他天大的胆子,他又如何敢凭借着那块腰牌就贸然直闯内廷呢? 于是,他改变了原本径直出宫的路线,而是特意绕道前往北安门,准备去往永安宫。 一路上,陈明的心情颇为复杂,脑海中不断闪过各种念头和思绪…… 第102章 不用再批奏折了 行至永安宫门前,陈明缓缓地停下了脚步,与往日那毫不犹豫、径直而入的情形截然不同。 此刻的他,远远地站着,目光凝视着宫门,心中却如波澜壮阔的大海一般翻腾不息。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以何种身份去面对这个居于宫中的女子——姚静姝。 是依旧作为一名忠诚的臣子,恭敬而有礼地拜见? 还是就以未婚夫的身份,带着亲昵和温情踏入这宫殿之门? 仔细思虑以后,他觉得都不合适。 自从得罪永王父子以后,他一直都在试图摆脱困境,希望寻找一条出路,得保家人平安,但绝不是希望依靠这种方式。 就在陈明犹豫不决之时,身处永安宫内部的姚静姝已经从侍女绿萝那里获知了他到来的消息。 绿萝轻声禀告道:“公主,陈大人来了。” 姚静姝微微颔首,平静地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绿萝回应道:“陈大人还在宫门外徘徊,一直未曾进来。” 听到这里,姚静姝的眼神略微一滞,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只是默默地保持着沉默。 绿萝看着公主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提议道:“公主,是否需要奴婢前去将陈大人请进来?” 姚静姝轻轻地摇了摇头,缓声道:“不必了,他自会考虑清楚的。” 说完,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向窗边,透过雕花窗棂望向远处那依然伫立在宫门口的身影,思绪也渐渐地飘远…… 身在皇家,姚静姝也并非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自幼便饱读诗书的她,尤其钟爱卓文君那首脍炙人口的《白头吟》——“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这句诗仿佛成了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承载着对美好爱情的憧憬与向往。 无数次夜深人静之时,姚静姝都会合上书本,轻轻闭上双眼,想象着未来夫君的模样。 他会否如那位风度翩翩的许观许大人一般英俊潇洒?举手投足间散发出迷人的魅力;又或者像他那般才华横溢,令人瞩目,能够连中三元,四海称名。 又或者,他是一位威武雄壮的大将军,率领千军万马驰骋沙场,北击凶悍的匈奴,南御狡黠的胡虏…… 然而,在众多美好的幻想之中,姚静姝却从未曾料到,自己最终要委身于一个已有妻室之人。 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先是两位兄长不幸相继离世,给整个皇室带来沉重打击。 面对如此变故,姚静姝不得不从美梦中惊醒,认清眼前残酷的现实。 父亲殷切的期望如同沉甸甸的担子压在了她柔弱的肩头,而这份责任,她无法逃避,唯有咬牙承担。 幸运的是,经过这段时间与这位陈大人的相处,姚静姝渐渐发现,尽管此人思想略显保守陈旧,但本质上却是个忠诚良善之辈。 也难怪当初父皇和兄长独具慧眼,一致会看中他。 如今的大虞正处在变革发展的关键时刻,急需像他这样德才兼备之人,继续推动变法进程,从而实现国富民强。 事已至此,无论是她还是陈明,都已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沿着陛下既定的道路坚定地走下去。 就在这时,一阵轻柔的声音如春风般拂过耳畔,将她从沉思中猛地拉回现实。 原来是绿萝那熟悉的嗓音再次响起:“公主,陈大人已经进来了,正在门外等候,是否要先领他到书房等候?” 姚静姝微微一怔,旋即回过神来,轻启朱唇说道:“不必了,你直接把他带到这里来吧。” 话音刚落,只听得绿萝恭声应道:“是。”随后便转身离去,依令行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过多久,只见陈明在绿萝的引领下缓缓步入了公主的寝宫。 踏入房门的那一刻,陈明不禁有些惊讶,因为眼前所见与他心中所想象的场景大相径庭。 原本以为公主的寝宫必定是金碧辉煌、奢华无比,但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小巧而又温馨的空间。 房间内的布置简约而不失雅致,仿佛就如同民间普通女子的闺房一般,并无太多的差异之处。 陈明此次前来,并未像以往那般一见到姚静姝便立刻跪地参拜行礼,而是目光看向公主身旁两侧,似有些欲言又止。 姚静姝见状,自然是心领神会。 于是她扭头看向绿萝等人,柔声吩咐道:“你们暂且退下吧,本公主要与陈大人单独说话。” 众人闻听此言,纷纷躬身施礼,而后有序地退出了寝宫,顺手轻轻合上了房门。 姚静姝目光盈盈地望着陈明,朱唇轻启,缓缓说道:“看来,云姐姐昨日都已经将一切告知于你了。” 陈明剑眉微蹙,眼神犀利如刀,直直地盯着姚静姝,沉声道:“你口口声声称她作‘云姐姐’,可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意?” 姚静姝微微一怔,随即神色坚定地点头应道:“我们既以姐妹相称,自是真心相待,绝无半点虚假之意。” 然而,话音刚落,她像是突然回忆起了某些事情一般,美眸之中闪过一丝委屈之色,轻声呢喃道:“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也并非我所愿。” 陈明闻听此言,脸色愈发凝重起来,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与云氏结婚数载,她一向贤良淑德,未有任何过错,我们夫妻伉俪情深,琴瑟和鸣。总之,我与她是不会和离的。” 姚静姝秀眉微蹙,急忙解释道:““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并非是一个苛刻的人,我从未要求过你必须跟云姐姐和离。” 听到这话,陈明面无表情地道:“你是没有要求,可陛下未必会如此,宫廷里的手段我见的多了,劳烦公主告知陛下,如果妻儿受到胁迫或者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吾宁可玉石俱焚,绝不苟且偷生!” 说罢,陈明昂首挺胸,浑身散发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此时此刻,姚静姝蓦然惊觉眼前的他宛如脱胎换骨,与自己记忆中的陈明判若两人。 原来,爱真的能够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她茫然失措,难以分辨究竟昔日的陈明才是真实的他,亦或此时此刻的他才是陈明的本来面目。 姚静姝缓缓地扭过头去,那娇美的面庞此刻却显得有些苍白和憔悴,她微微颤抖着嘴唇,声音略带一丝哽咽地道:“好……我答应你,今日不用批阅奏折了,你……你先回去吧。” 陈明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位美丽而又坚强的女子,心中满是愧疚与自责。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公主,对不起。” 说完,他缓缓转过身去,脚步沉重地朝着门口走去。 当陈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外时,姚静姝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如决堤般涌了出来。 她无力地靠坐在椅子上,双手掩面,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这一刻,所有的委屈、压力和无奈都化作了无尽的悲伤,在她的心间蔓延开来。, 第103章 馎饦摊 隅中时分,温暖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整个世界都被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所笼罩。 春风轻拂着大地,带来了清新的气息和花朵的芬芳。 在这美好的春光里,陈明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了家中。 一进家门,陈明便看到妻子云锦正站在庭院中,微笑地望着他。 她身着一袭素雅的长裙,身姿婀娜,宛如春天里绽放的花朵般娇艳动人。 云锦见到陈明回来,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迎上前去,柔声问道:“夫君,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陈明看着妻子温柔的笑容,心中满是幸福,他笑着回答道:“今日休沐,想着能有时间好好陪陪夫人呢!” 两人一同走进屋内,简单地吃了一些饭食后,陈明轻轻地握住云锦的手说道:“夫人,咱们夫妻二人已经好久没有一起出去游玩了。今日这天色如此之好,不如我们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如何?” 云锦听了陈明的话,微微颔首,但随即又面露犹豫之色,轻声说道:“可是……现在都快中午了呀,生儿马上就要放学回家了。” 陈明拍了拍云锦的手,安慰道:“无妨,夫人。我等会儿就让田二哥去接他便是,最迟我们晚上也就回来了,不必太过担心。而且生儿如今也长大了不少,不再是小时候那般需要时刻照看啦!” 听到陈明这番话,云锦心中的顾虑渐渐消散,她点了点头,脸上重新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说道:那好,夫君稍待,容我稍作打扮。” 陈明应声道:“好!” 说罢,他转身快步走向马厩,去牵那匹他们平日里出行常骑的白马。 虽说这匹马只是一匹驽马,然而它却默默地见证了这个家庭里男女主人一路走来所经历的点点滴滴。 从最初的相知到后来的相恋,再到最终成婚生子,这么多年间无数次的风雨同舟和患难与共,它都一一尽收眼底。 正因如此,陈明始终对这匹驽马关爱有加,平日里喂养的都是最上等的草料。 值得庆幸的是,马儿的寿命与人颇为相似,如今正值壮年时期,依然健壮有力。 陈明轻柔地抚摸着它那宽阔而坚实的背部,仔细地为其梳理每一根毛发,仿佛对待一件珍贵无比的宝物一般。 待一切准备就绪后,他熟练地配上精致的鞍鞯,牵着爱马缓缓走出家门。 然而,还没等陈明骑上马背享受驰骋的快感,他的妻子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从屋内快步走了出来。 只见此刻的她身着一袭淡黄色的衣裙,微风拂过,裙摆轻轻摇曳,整个人显得清丽脱俗,好似碧绿荷叶上的一滴露珠,晶莹剔透,光洁耀目。 佳人行至他身前,两人对视,微微一笑,陈明先托举她上去,然后自己再翻身上马,然后轻轻策马,扬长而去。 就在距离陈家没多远的一处街角,有一个卖馎饦的摊子。 摊主姓田名猛,正如其名字一般,身材魁梧壮实,生得五大三粗。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样一个看似粗犷的汉子,竟有着一双灵巧无比的手。 此时,只见田猛将一片片被扯成拇指大小的薄面片,如同天女散花般轻盈地抛入那早已调好味、香气扑鼻的热汤之中。 接着,他用手中的大勺轻轻地搅动着,动作娴熟而优雅,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妙绝伦的表演。 由于田猛所制作的馎饦味道极其鲜美可口,因此吸引了周边众多居民前来品尝。 不仅如此,连陈家这样的官宦人家有时也会忍不住派人过来买上几份解解馋。 正因如此,这个小小的馎饦摊子生意异常火爆,每日顾客盈门。 正当田猛忙得热火朝天之际,一名负责端碗上菜的店小二匆匆跑到他身旁,望着陈氏夫妇离开的身影,神色略显紧张地低声问道:“大人,他俩不会是要跑吧?可要将这二人拦下?” 田猛头也不抬,继续专注于手中的活计,一边稳稳地舀起一勺滚烫的汤汁倒入碗中,一边从容地回答道:“不必,先派几个兄弟远远地跟上就行,不用打草惊蛇。这家的公子此刻正在私塾读书呢,谅他们也不敢跑得太远。再说了,这位日后可是身份尊崇之人,咱们能不得罪尽量别去招惹,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听到这话,店小二连忙点头应是,转身便欲领命而去。 可谁知刚走两步,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田猛急切的呼喊声:“等等,少了一个!” 小二闻言心中一紧,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赶忙转过身来,满脸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说话间,只见他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目光紧紧盯着上司。 田猛瞪着眼睛看着小二,突然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呼在了小二的头上。 由于事发突然,小二毫无防备,被打得身子猛地一晃,险些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他手中端着的那碗热气腾腾的汤也随之剧烈晃动起来,眼看着就要洒出一些。 小二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和手中的碗,脸上露出一副十分委屈的表情。 他抬起头,望着对方,似乎想要询问为什么要打他。 而这时,只见田猛不慌不忙地伸出手,从面前的大锅里再次舀起一个洁白如玉的面片,接着小心翼翼地将上面多余的汤汁撇干净,随后轻轻放入小二身前的空碗之中。 看到这一幕,小二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 原来是这? 这一刻,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只听一旁站着的上司继续开口言道:“做人一定要讲究信誉,做生意更是如此,必须得讲求诚信!” 任谁也想不到,堂堂暗卫副指挥使张权会化身于一个馎饦摊的摊主,竟然还如此的敬业。 明德十五年,虞帝姚重华为加强专制统治,合并诸多禁卫机构,罢亲军都尉府和仪鸾司,置亲军都指挥使司,设立暗卫统辖事权。 第104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 暗卫,全称“暗卫指挥使司”,是当朝所设的特务机构,直接向皇帝负责。 暗卫是当朝皇帝的亲军卫队,其下领有十七所,还有南、北镇抚司。 南镇抚司掌管本卫刑名,兼理军匠;北镇抚司专理刑狱。 暗卫初始职能有三:守卫值宿;侦察与逮捕;典诏狱。 暗卫是皇帝心腹,最高长官为指挥使,常由功臣、外戚充任。 但皇帝也会嘉奖自己器重的暗卫官员,加封的品级和权力都会高于指挥使。 指挥使下设同知、佥[qiān]事、镇抚使等官。 明德二十年,姚重华认为暗卫滥用职权,后将内外刑狱和守卫宫廷从锦衣卫职责中废除。 暗卫成员也因此大幅度缩水,成为专职受命于皇帝的情报机构,其主要职责是侦查和逮捕。 实际上,就连“田猛”本人都未曾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当初只是为了执行任务,他不得不伪装成一个普通百姓,摆起了卖馎饦的小摊子。 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时,他便开始忙碌起来,准备食材、生火煮汤、擀面切条……虽然辛苦,但他心中始终牢记着自己肩负的使命。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田猛”惊讶地发现,这个小小的馎饦摊生意居然出奇地好! 前来光顾的客人络绎不绝,从早到晚,摊位前总是排满了长队。 人们对他做的馎饦赞不绝口,纷纷竖起大拇指夸赞其味道鲜美、分量十足。 渐渐地,每日摊位上的收益越来越高,甚至远远超过了他原本微薄的俸禄数倍之多! 如今的“田猛”,每次结束一天的劳作后,怀揣着鼓鼓囊囊的钱袋走在回家路上,脚步都变得轻快许多。 以前在家里,面对他那口子的时候,因为收入不高,总觉得有些抬不起头来。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终于能够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地当这一家之主了。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这个摊子绝对不能轻易地黄掉! 等了多日的虞帝,见樊江迟迟没有动作,终于按耐不住,吩咐暗卫开始行动。 就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降临到了右丞相樊江的头上。 早年间,他负责清查税收一案时,由于某些疏忽之处,忽然被有心之人抓住了把柄,并借此大作文章。 最终,在朝堂之上,被人弹劾,传到了虞帝耳中,龙颜大怒之下,当即下令将樊江罢官免职。 至此,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大臣,也不得不黯然退出了政治舞台。 心灰意冷的樊江怀着沉重的心情,决定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这座繁华热闹的金陵城曾承载过他无数的梦想与希望,但此刻却只令他感到无尽的哀伤和痛楚。 临行之前,好友刘良匆匆赶来为其送行。 樊江默默地凝视着眼前的刘良,眼中满是苦涩与无奈。 他长叹一声,缓缓开口说道:“二十多年前,那时的我还在白鹿洞书院里教书育人,日子虽然清苦,但也乐得自在。谁能料到有一天会突然收到他的征召,要我入京为官。这一晃眼,竟已过去了二十余年……” 说到此处,樊江不禁微微摇头,满脸都是落寞之色。 “这二十多年来,我每日夙兴夜寐,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一心只想为国为民多做些实事,从未敢忘记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他定下“七十致士”,可我如今年纪尚未到六十,就已然被弃之不用!”樊江越说越是激动,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刘良静静地听完樊江的倾诉,轻声安慰道:“其实你早就该听我的劝,学学那杨兆林,趁着局势尚好的时候就果断选择急流勇退,又何必弄到今天这般田地呢?” 樊江苦笑一声,摇着头回答道:“你了解我的为人,我从来就不是那种贪恋权势之人。今日跟你说这番话,只是希望你能以我为鉴,莫要再像我一样傻乎乎地对他人寄予厚望,到头来终究只会换来一场空罢了。” 刘良听闻此言,心中感动不已,他深深地朝着樊江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表示一定会铭记好友的忠告。 至此,两人之间再多的言语似乎都显得多余。 风吹起他的衣袖,仿佛想要挽留这位失意的旅人,但樊江却毫无留恋之意,他转身踏上马车,车轮滚动,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 行至远处,他打开帷布,最后看了一眼这金陵城和依然站在远处依依惜别的友人,向着对方挥了挥手,然后毅然决然地命令老仆驾着马车一路向西行去。 就这样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未带走一片云彩。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路上,形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 樊江坐在马车内,随着车轮的滚动和马蹄的声响,一路前行。 当他们进入滁州后,突然听到车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整个街道都被这阵嘈杂所笼罩。 马车也随之渐行渐缓,最终缓缓停下。 樊江心中疑惑,便掀起车帘,对着外面驾车的老仆人喊道:“去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吵闹?” 那老仆人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即稳稳地将马车停靠在路边一处相对安静且安全的地方。 只见老仆人步履匆匆地下了马车,朝着人群聚集之处走去。 不一会儿功夫,他就回来了。 他来到马车前,微微躬身说道:“老爷,前面正在举行滁州的院试呢。好多年轻学子们都赶来参加考试,想要一举成名,踏上仕途之路。” 听完老仆人的话,樊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只听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感叹道:“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场,年少不识愁滋味,老来方知行路难!” 说完这番话,樊江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落寞与无奈。 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 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时光误。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 第105章 革旧立新 右丞相樊江被罢黜官职之后,整个朝堂都为之震动。 而就在这风起云涌之际,圣上竟然借此风波,毫不犹豫地当朝下旨,宣称要彻底废除沿袭了数千年之久的宰相制度。 此令一出,犹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花,引起轩然大波。 朝堂之上,几乎所有的文臣们听闻这个消息后,皆是面露惊愕之色,紧接着便是一片哗然和强烈的反对之声。 其中,礼部尚书齐溪更是挺身而出,疾步上前,躬身奏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宰相制度自上古时期便已存在,历经无数朝代更迭,一直延续至今。它对于国家的稳定、政务的处理以及权力的制衡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怎能如此轻率地予以废止呢?” 然而,虞帝此时似乎心意已决,根本不为所动。 只见他面色一沉,龙威大发,怒喝道:“大胆齐溪,竟敢忤逆朕意!来人呐,将其速速拖出殿外,重责廷杖五十!”两旁的侍卫闻声而动,如狼似虎般冲向齐溪,毫不留情地将他拖拽而出。 尽管负责行刑的宫人们心中有所顾忌,手上多少留了些分寸,但那沉重的廷杖依旧无情地落在了齐溪的身上。 每一杖下去,都伴随着沉闷的击打声和皮肉破裂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不一会儿工夫,齐溪已然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四溅,染红了身下的地面。 他那凄惨的哀嚎声响彻整个宫廷,透过紧闭的宫门传入殿内,让在场的群臣们个个胆战心惊,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多言一句。 一时间,朝堂上下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唯有齐溪的惨叫声在空中回荡,久久不散…… 其后,虞帝姚重华端坐在龙椅之上,他那原本温和的面容此刻却显得异常严厉。 只见他目光扫视着下方的群臣,声音冰冷而又威严地说道:“自今日起,若还有人胆敢谏言再立丞相一职,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诸位爱卿都可对其进行弹劾。朕定当严惩不贷,处以凌迟之刑!”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寂静,众大臣们面面相觑,心中皆是震惊不已。 他们深知虞帝此番决策意味着什么——从此之后,将不再设立丞相这一职位,而是由皇帝亲自掌管六部百司的政务。 事实上,废除丞相制度确实有着诸多利弊。 从好处来看,此举无疑极大地加强了皇权,使得权力高度集中于皇帝一人手中。 如此一来,便有效地避免了像以往那样出现丞相一官独大的局面,从而杜绝了权相篡位之事的发生。 历史上诸如王莽、曹操、杨坚等人,无不是凭借着丞相之位逐渐掌握大权,最终篡夺皇位,改朝换代。 然而,凡事皆有两面性。废除丞相制度后,皇帝所要承担的工作量也随之大幅增加。 尽管有陈明这样得力的臣子在一旁协助,但虞帝仍然感到力不从心。 每日天还未亮,他便要起身处理政务,常常忙碌至深夜,甚至通宵达旦。 有时,仅仅是阅读臣工们呈上的奏折,数量就多达三百五十余件。 面对如此繁重的工作压力,虞帝不禁心生感慨,并为此作了一首打油诗: “百僚未起朕先起,百僚已睡朕未睡。 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三丈犹拥被。” 好在对于眼前的局势和即将面临的种种挑战,他早已深思熟虑,并做好了充分的应对之策。 没过多久,他便果断地做出了一系列重要的人事任免决策。 首先,他任命赵蒙恩担任武英殿大学士一职。 这位赵蒙恩,先前担任广威将军一职,曾随老国公出兵作战,收回失地,其本人更是有着非凡的智慧和谋略,在众多官员之中脱颖而出。 紧接着,杨继成也被委以重任,出任文渊阁大学士。 至于这其中有没有其父亲先前所为的因素,就不得而知了。 与此同时,宋潜溪也因其出众的文学造诣和深厚的文化底蕴,荣升为文华殿大学士。 此外,还有许观,他凭借着自己出色的管理能力和敏锐的洞察力,成功获封东阁大学士。 最后,翰林院学士陈明也加入其中,共同组成内阁,协助天子处理政务。 需要注意的是,这些内阁大学士仅仅只是拥有顾问的身份而已。 真正掌握最终决定权的,仍然是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 而且,一般情况下,这些大学士们能够参与决策的机会相对较少。 然而,如果我们仔细剖析一番就会发现,这几位内阁成员可都并非等闲之辈。 他们原来的官职大多在五品以及五品以下,但却个个眼光高远、能力超群。 更为关键的是,这其中的四位——陈明、杨继成、宋潜溪和许观,皆是通过明德十八年那场规模宏大且竞争激烈的科举考试,经过层层筛选和严格考核之后才得以崭露头角、入选朝堂的优秀人才。 新的权利逻辑基于新的权力架构。 如今,虞帝亲自掌握原来属于丞相的决策权,议政权则分给内阁,行政权分给六部,地方上设立三司分管司法、军事、行政,三司各自独立,直接对六部负责。 在那庄严肃穆的议政大殿之上,皇帝高坐于龙椅之中,目光如炬地注视着下方正在激烈讨论国事的众臣们。 参与此次议政的共有五位大臣,他们皆是朝中举足轻重之人。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有趣的现象逐渐浮出水面——皇上似乎对其中这位名叫陈明的翰林学士格外关注和器重。 每当众人就某一朝政议题展开热烈辩论,并最终达成初步共识之时,皇上总会将目光投向陈明,示意他来负责整理并总结大家的观点和建议。 而这位才华横溢、思维敏捷的陈明也从不辜负圣望,总能迅速梳理清楚各方的意见要点,并结合实际情况,提出一系列较为合理且适宜的具体举措。 待陈明完成这一切后,他会恭敬地将自己精心撰写的方案呈交给皇帝御览。 皇上则会认真审阅这份凝聚了众人智慧与努力的成果,时而微微颔首表示赞许,时而蹙眉沉思,若有所思。 久而久之,其他几位大臣也敏锐地察觉到了皇上对于陈明的特别倚重。 于是乎,不知不觉间,他们开始自然而然地以陈明马首是瞻。 凡有重要决策需要商讨定夺时,都会先听取陈明的看法和主张;而在日常工作中遇到难题或争议时,也纷纷向陈明请教求助。 就这样,陈明在朝廷中的地位日益凸显,影响力不断扩大。 其身上的所着的官服也从蓝衣换成了红袍。 第106章 新宅 身份和地位方面取得了显着的提升之后,当今圣上又赐予陈明一个新的宅院。 据说这处院子乃是前朝某位宰相所居之府邸,后经精心改建而成。 一进院的大门开在东南,只有皇宫、王府以及贵戚府邸的大门才能开在中间。 站在这崭新宅邸的门前,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左右对称摆放着的一对精雕细琢的抱鼓石,它们犹如忠诚的卫士一般静静地守护着大门。 再往上看去,正门宽敞气派,共有三间房宽、五架梁高,门上涂满了鲜亮的绿油,令人眼前一亮; 而那兽面形状的门环,则巧妙地盘绕于其上,更增添了几分威严之感。 顺着大门向两边望去,可以看到门墙的一侧蹲坐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年兽雕像,据说是为了镇守宅院、辟邪驱凶之用; 而另一侧则栽种着一棵苍劲挺拔的松柏树,它四季常青,象征着家族的长久兴旺与繁荣昌盛。 迈入大门,只见庭院内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与错落有致的山石相互交织,构成了一幅如诗如画的美景。 从大门进去,直面影壁,大门东边房子被称为“孰屋”,是请家教给家中小辈教学的地方。 大门的左手边是门房,家中的门卫值班居住的地方。 之后的三间屋子是前院的接待厅,负责用来接待一些不太重要的客人。 再往西是管家居住的一间屋子,和家中男仆们的“集体宿舍”以及一个公共茅房,这些房屋就构成了一进院的倒座房。 其后三个院的门都位于整个院子的中轴线上,是内外宅的唯一通道,外院的男仆不可随便进入,院内的女眷、女仆也不可随便出这道门。 步入垂花门,进入二进院,首先映入眼帘的当属一尊高耸入云的立峰太湖石,其造型独特,巧夺天工,为整个院落增色不少。 这时,一旁随行的工匠热情地介绍道:“在三进院子里还有一块更为珍贵的山石呢!它被命名为‘睿智朵云峰’,那上面布满了一颗颗栩栩如生的灵芝,宛如生长在下方洁白如雪的云朵之上;若是换个角度从侧面观赏,竟又如同一尊慈眉善目、手托婴孩的观音菩萨,仿佛正在为人们送来子嗣与福祉。如此奇妙的景观当真是世间罕有的稀世珍宝啊!” 陈明听到这话后,微微颔首,表示明白,然后轻轻地拉起妻子的手,温柔地看了一眼年幼的孩子,一家三口迈着坚定而又轻快的步伐继续向前走去。 二进院的左右为东西厢房,中间连接着一座精致的两层阁楼。 这座阁楼设计得别具一格,散发着古色古香的韵味。 一层左为客厅,右为佛堂,中间是通往三进院的过道。 前厅之内,布置得极为典雅大方。 一眼望去,便能感受到那股庄重而又不失温馨的氛围。 正中央位置,摆放着一个造型独特且带着盖子的青铜鼎,其外观精美绝伦,散发着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陈明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地盯着这个青铜鼎。 他心中暗自思忖:此物,自己先前应该只在宫中见过! 经过一番思索和回忆后,他突然想起了此鼎的名字——“冰鉴”。 这“冰鉴”内部装有一个缶,而环绕在缶四周的,则是一块块晶莹剔透的冰块。 正是这些冰块发挥着关键作用,能够让放置于缶中的美酒以及各类瓜果迅速降温。 尤其是在这酷热难耐的炎炎夏日里,它更是能展现出非凡的消暑功效,让人在品尝清凉饮品和水果时倍感惬意与舒适。 另一侧的佛堂,是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桌案上,使得整个佛堂都显得格外宁静与祥和。 当他们穿过门道往里走去时,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是进入到了三进院。 过道的两侧墙壁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那些花纹栩栩如生,仿佛要从墙壁上跃然而出一般。 这些雕花不仅展现了工匠们高超的技艺,更是为这个院子增添了不少艺术气息。 沿着青石小径继续前行,一座精致典雅的茶亭出现在眼前。 亭子周围绿树成荫,花草繁盛,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宛如一曲优美的乐章。 亭中有石桌石凳,可供人在此品茶论道,尽享悠闲时光。 不远处,还有一间宁静的棋室。 室内摆放着数张棋盘和棋子,墙壁上挂着名人字画,营造出一种高雅的氛围。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美丽、和谐,宛如一幅优美的画卷展现在众人面前。 其中,还有一个偌大的锦鲤池。 池中水波荡漾,清澈见底,上百条红鲤鱼悠然自得地游弋其中。 它们身姿矫健,好像在空中游动,没有什么依凭。 明媚的阳光直直地照射到池底,将鱼儿们的影子清晰地映照在了石头之上。 这些影子有的静静地呆立不动,宛如一幅幅精美的水墨画; 有的却突然之间猛地向着远方疾驰而去,如闪电般迅速,令人目不暇接。 鱼儿们来来往往,穿梭于池水之中,动作轻盈而敏捷,好似在与前来观赏的人们相互嬉戏逗趣。 与这座三进院中的阁楼遥相呼应的,则是一面云墙。 壁上精心雕琢着数个镂空的花窗,造型别致,精美绝伦。 当灿烂的阳光穿过那些花窗时,便会被折射成五彩斑斓的光线,洒落在由青石铺设而成的地面上,形成一片片如梦似幻的光影图案,美不胜收。 再往里走去,则是最后的四进院了。 这里有着一口古老的深井,井水清凉甘甜。 不远处还有一座灶台,其旁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厨师们正熟练地烹饪着各种美味佳肴,阵阵香气扑鼻而来,令人垂涎欲滴。 此外,院子里还设有一处宽敞的马厩,里面饲养着数匹骏马,不时传来阵阵嘶鸣声。 在这四进院的后方的一排房屋。被称为后罩房,乃是专门供女佣和家中女眷的居住之所。 这座宅子占地面积足有六七亩之大,规模宏伟壮观。 宅内奴仆众多,粗略一数竟也有数十人之多,他们各司其职,忙碌而有序地穿梭于各个院落之间。 陈明跟随着引领他前来参观的公公漫步于这座宅院中,心中惶恐大于惊喜。 他不禁对着那位公公深深地拜谢道:“此宅雄伟壮阔远超我之所望,还请公公代为转达我的谢意,微臣承蒙皇恩浩荡,纵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亦难以报答陛下的隆恩!” 第107章 江陵择子 江陵城,永王姚崇端坐在书房之中,面色阴沉地凝视着手中来自金陵的密报。 当他读完其中的内容后,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深深的失望之情。 对于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所做下的荒唐之事,他感到既愤怒又无奈。 然而,事已至此,再多的指责与懊悔都已经无济于事。 姚崇深深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决定还是要面对现实。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姚重连忙仰头朝着门口望去,只见王府的管家正满脸慌张地一路小跑而来,到得门前时,甚至来不及喘口气,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道:“王爷,世子回来了!” 姚崇微微颔首,面沉似水,缓声道:“带他过来。” 管家闻声,不敢有丝毫怠慢,赶忙应诺起身,匆匆领命而去。 不多时,他已来到门外,恭恭敬敬地依次拜见了世子以及随侍在侧的两位世子妃。 而后,他转向姚吉,压低声音说道:“世子,王爷让您过去一趟。” 姚吉一听此言,心头猛地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尽管心中百般不情愿,但父命难违,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随着管家向屋内走去。 每迈出一步,都好似有千斤重担压在身上一般,沉重无比。 果不其然,当他刚刚踏入房门的那一刻,便看到父亲那严肃而凝重的脸庞。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次父亲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对他大声责骂甚至动用鞭子惩罚他。 只见永王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双手轻轻地搭在扶手上,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儿子。 沉默片刻之后,永王缓缓开口说道:“吉儿,我知道自从你小时候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内心深处一直怀着怨恨。正因如此,这些年来我对你可谓是宠爱有加,希望能够弥补曾经给你带来的伤害。” 听到父亲这番话,姚吉的眼眶瞬间湿润了起来。 往昔的一幕幕回忆涌上心头,那些痛苦、委屈以及父亲给予的温暖关爱交织在一起,令他百感交集。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哽咽着说道:“父王……” 话音未落,姚吉便迈步向前,想要拉住父亲的手。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父亲的时候,姚崇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 “孩子,先听我说。”姚崇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原本按照我的计划,应当将你们兄弟三人一同送去金陵,交由陛下亲自挑选。 但是最终,我却选择只送了你一人前往。 当时的我以为,凭借对你的偏爱,可以让你获得更多的机会和荣耀。 可是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这个世界万事万物皆有其运行的规律,唯有真正具备仁德和才能之人,才配得上成为一国之君。” 话还没来得及全部说出口,姚吉便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之上。 他那原本丑陋的面容此刻早已涕泪横流,满脸都是悔恨与痛苦交织而成的复杂神色。 而站在一旁的永王则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他的动作不紧不慢,仿佛眼前这一幕并未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只见他慢慢地走到儿子身边,然后伸出右手轻轻地拍了拍姚吉颤抖不已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当不成皇帝,你还是王爷。只是切记,从今往后定要学会安分守己,切莫再行那些冒险激进之事了。” 终于,姚吉用衣袖轻轻擦去眼角那还未完全干涸的泪水,缓缓地走出了父亲的书房。 然而,当他刚刚踏出房门时,原本有些颤抖的双手猛地攥紧成拳,掌心甚至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那双眼睛里更是燃烧着熊熊怒火和满心的不甘。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远处匆匆而来,正是胡彬。 他老远就瞧见了姚吉满脸怒容的模样,心中若有所思。 待到走近些,胡彬赶忙加快脚步,迅速来到姚吉面前,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礼,高声说道:“见过世子殿下!” 可是,此时的姚吉正沉浸在自己愤怒的情绪之中,对于胡彬的问候根本无暇顾及。 只见他鼻子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随后猛一挥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原地,只留下一阵风卷过胡彬的身旁。 等到姚吉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之后,胡彬这才慢慢直起身来。 他先是凝视着姚吉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想要透过那背影看穿对方此刻内心的想法。 然后,他又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迈步走进了永王的书房。 待行过礼之后,只见胡彬微微躬身,步履轻盈地走到了永王身前。 他先是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能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后,才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对永王道:“王爷,属下有一事不明,不知您是否已经做好决定,打算要让大公子返回江陵呢?” 也难怪胡彬会产生如此想法。 这大公子的生母乃是出自崔氏,是金陵城里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 而当代的崔家家主更是身居高位,担任当朝户部尚书一职。 其家族势力盘根错节,关系网遍布朝野上下。 若真让大公子就此返回江陵,恐怕其中牵涉到的利益纠葛和政治影响都不容小觑。 想到此处,胡彬不禁又将目光投向了永王,期待着从他那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然而,当听到这番话时,姚崇却只是沉默不语地缓缓摇了摇头。 他那深邃而凝重的目光仿佛隐藏着无尽的思绪和难以言说的苦衷。 站在一旁的胡彬见到此景,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一股不安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他暗自思忖着:“看这情形,莫非王爷有意选择二公子?可是据我所知,姚泓此人性格怯懦、为人谦卑,实在不像是能担当大任之人啊!” 胡彬越想越觉得事情可能会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额头上也渐渐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忍不住又偷偷瞄了一眼依旧沉默的姚崇,试图从对方的表情或举动中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但平日里自己望之即可知其心意的姚崇,今日却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始终没有透露出丝毫有用的信息。 第108章 庶子藏锋 姚崇静静地坐在屋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逐渐黯淡下来,直至完全被黑暗笼罩。 他的内心一直在激烈地挣扎着,仿佛有两个声音在不停地争吵。 最终,经过漫长而痛苦的思考,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缓缓站起身来,姚崇深吸一口气,然后迈着坚定的步伐朝着门口走去。 出了房门,他沿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前行。 这条小路两旁长满了茂密的青草和不知名的野花,在夜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幽宁静。 走了一会儿,一座幽静的院子出现在眼前。 院子四周环绕着翠绿的竹子,形成了一道天然的篱笆。 姚崇小心翼翼地绕过竹篱,向着院子中央那三间乌瓦白墙的小屋走去。 这几间小屋看上去十分普通,与周围那些豪华壮丽的建筑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若是不知情的外人偶然看到这里,定然会大为惊讶,难以想象在如此奢华的王府之中竟还有这样质朴的民居存在。 此时,永王正静悄悄地站立在屋外,透过窗户向里面窥视。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仔细地打量着屋中的陈设。 只见桌凳之物都是粗木所制,床帐用具无一不是如同农家之物,甚是粗糙简陋,屋子一角还放着一架纺纱用的旧纺纱机。 屋内光线昏暗,一张破旧的木桌旁端坐着一个中年妇人。 她的相貌平平无奇,没有涂抹任何胭脂水粉,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显得有些憔悴。 身上穿着的粗布衣衫已经洗得发白,上面还打着几块补丁,透露出生活的艰辛与朴素。 立于门外的姚崇凝视着这妇人,面庞之上流露出极度的鄙夷与憎恶之情。 众人皆晓二公子之母出身微贱,然不知其本为王府至卑至贱之婢女,乃因他醉酒后乱性而强暴之,岂料此女竟怀有身孕,且诞下一子。 犹豫了许久,姚崇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朝着屋内喊道:“泓儿,出来一下!” 这声呼喊打破了屋中的宁静,也让坐在桌边的中年妇人心中一惊。 只见妇人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目光迅速投向不远处的男子。 他面容清矍,身形高挑,扭头望向中年妇人,嘴角却轻轻上扬,露出一抹温暖的微笑,似乎在安慰着她不要惊慌。 这名青年便是姚泓,他深吸一口气后,缓缓站起身来。 恢复起往常胆小懦弱的模样,他低垂着头,脚步缓慢地朝着门口移动。 那双眼睛始终不敢正视屋外的人,仿佛害怕与人对视会暴露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安。 终于,姚泓走到了门前。 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地推开房门。 就在门开的瞬间,他下意识地想要屈膝跪地行大礼,但动作刚刚做出一半便被姚崇出声制止住了。 “行了,收起你那一套吧!知子莫若父,这世上没谁比我更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姚崇一脸严肃地说道。 听到父亲这番话,姚泓默默地抬起头来。 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变化,依旧颤抖着声音回应道:“父王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姚崇见到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时,脸上并未浮现出丝毫怒意,反而流露出一抹欣喜之色,缓缓开口说道:“很好,我原本对你还有些担忧。看来,是我多虑了!” 他顿了顿,又道:“潜龙在渊,你不是一直都在等机会吗?现在有一个天大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就看你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闻听此言,原本还在佯装痴傻懵懂的姚泓瞬间收敛起那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难以捉摸、饱含深意的神情,只见他轻声回应道:“照此情形来看,想必世子那边无功而返啊!” 永王微微眯起双眼,环视四周打量着他们母子二人多年来所栖息生活的这片环境,而后表情凝重地言道:“你应该知道,你比任何人都需要这次机会,去吧,去金陵向陛下证明自己!” 语毕,永王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去,作势欲要迈步离开此地。 然而就在此时,忽然听闻身前传来儿子低沉而沉稳的声音:“父王,你不应该去看看我的母亲吗?” 面对儿子的这番询问,永王脚步一顿,沉声道发:“不必了,将来你自会凭借自身努力令我不得不正眼相待她,难道不是吗?” 话音未落,他便毫无留恋之意地径直转身离去,仿佛此处对于他而言宛如一片禁地,甚至就连片刻的停留都显得多余不堪。 姚泓静静地伫立在庭院之中,目光紧紧锁定住父亲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的身影,此刻他那张面庞之上已不见半分往日里的温和之色,取而代之的是如寒冰般冷峻的神情以及犹如利剑出鞘般凌厉的眼神。 在外面静静地伫立了一会儿之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地将内心翻涌的各种复杂情绪压制下去,并重新整理好了思绪和表情。 然后,他迈着沉稳而有力的步伐缓缓地转身朝着屋内走去。 当他走进屋子时,一眼便望见了正坐在椅子上的母亲。 他慢慢地走近母亲身旁,停住脚步后微微躬身,轻声说道:“母亲,儿子已经做好了决定,打算前往金陵。” 听到这话,姚母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落在了他身上,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关切与担忧,但更多的还是对儿子的信任。 沉默片刻后,她开口问道:“孩子啊,此事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姚泓迎向母亲那满含慈爱的目光,用力地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地回答道:“母亲放心,儿已下定决心!此次前去金陵,既是为了您能过上安稳日子不再受人欺凌,也是为了儿子自身的前途命运着想。如今摆在眼前的路只有这一条,所以我别无选择。” 看到儿子如此坚决果断,姚母心中既感到欣慰又有些不舍。 但她深知儿子志存高远、心怀壮志,终有一天会离开自己的庇护独自闯荡天下。 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支持儿子的决定,并鼓励道:“既然你已经拿定主意,那就放手去做吧!娘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和过人本领,只要你真心想要做成一件事情,就绝对不会失败。” 接着,姚母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忙又补充叮嘱道:“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不用顾念我,你在外面闹的动静越大,我在这王府就越安全。”。 第109章 坐而论道 姚泓领了父命之后,便与母亲洒泪作别。 他背起行囊,身旁仅跟着一名机灵乖巧的小厮,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江陵。 此时,正值暮春时节,身在野外,举目望去,但见远方山峦重重叠叠,仿佛翠绿的屏障绵延不绝; 清澈的流水蜿蜒流淌,宛如银练般闪耀着光芒。 奇花异草竞相绽放,如绚丽多彩的锦缎铺满林间; 柔嫩的柳枝随风摇曳,好似金丝舞动轻轻拂过地面。 和风徐徐吹拂,送来阵阵温暖,他们时而路过热闹的乡村小店,时而穿梭于宁静的山野村落之间。 道路笔直平坦,沙尘不起,夜晚来临之际,他们便会投宿在位于交通要道旁的驿站之中。 姚泓身着华丽的罗衣,在滚滚红尘中飘荡前行,胯下的骏马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风驰电掣,驰骋在紫色的官道之上。 此时此刻,姚泓的心情无比舒畅,就连身下这匹平日里看似普通的骏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愉悦的心境,奔跑起来愈发显得轻快有力。 他不禁想起李白那句脍炙人口的诗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那种豪迈奔放、一往无前的气势正与自己此时的心境不谋而合。 一路上,小厮林如始终默默地跟随着姚泓,只是偶尔抬眼看看前进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之色。 如此这般行了许久,他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公子,咱们若是照此路线前往金陵,怕是要多绕不少冤枉路啊。” 姚泓微微摇头,神色坚定地回答道:“暂且不去金陵,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倘若我们就这样毫无准备地贸然奔赴京城,恐怕很难成就大事!” 听到公子这番话,林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言语,二人继续扬鞭催马,疾驰而去。 时光匆匆,转眼不过短短两日时间,他们一路奔波,终于赶到了滁州地界。 又向前行进了数十里路程后,小厮突然兴奋地喊道:“公子,前面就是闻名遐迩的琅琊山啦!” 二人勒马止步,观前方景物,只见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地不广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猿鹤相亲,松篁交翠。 见到如此奇景,主仆二人观之不已,姚泓作诗曰:“滁州城西二十里,一带高冈枕流水:高冈屈曲压云根,流水潺潺飞石髓; 势若困龙石上蟠,形如单凤松阴里;柴门半掩闭茅庐,中有高人卧不起。 修竹交加列翠屏,四时篱落野花馨;床头堆积皆黄卷,座上往来无白丁; 叩户苍猿时献果,守门老鹤夜听经;囊里名琴藏古锦,壁间宝剑挂七星。 庐中先生独幽雅,闲来亲自勤耕稼;专待春雷惊梦回,一声长啸安天下。” 林如不禁满脸钦佩之色,赞叹道:“公子真是才华横溢啊!如此斐然的文采,倘若您前去参加那科举考试,必定能够蟾宫折桂、一举夺魁,独占鳌头呢!” 姚泓听闻这番夸赞之词后,只是微微一笑,但并未答话。 就在此时,忽然间瞧见远处有一人正缓缓走来。 此人相貌堂堂,气宇轩昂,身姿挺拔俊美,风度翩翩。 他头上戴着一顶逍遥巾,身着一袭黑色的皂布长袍,手中还拄着一根藜杖,沿着山间那条僻静的小道徐徐而行。 姚泓见此情形,急忙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恭敬地施了一礼,开口问道:“请问这位先生可是樊先生?” 那人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一番姚泓,然后反问道:“你又是谁?” 姚泓连忙自我介绍道:“在下乃是姚泓。” 那人微微摇头说道:“我并非樊江,而是樊江之好友——乐清李孝光。” 姚泓听后,脸上立刻浮现出惊喜的神情,忙说道:“原来是五峰先生,久仰您的大名,今日有幸得以在此相遇,实乃三生有幸啊!恳请先生与我就地而坐,让我能向您请教一二。” 说罢,姚泓便伸手示意,请李孝光一同坐在林间的一块大石头上。 于是,两人相对而坐,而林如则静静地站立在一旁,恭谨地侍奉着。 李孝光微微皱起眉头,目光犀利地盯着眼前的姚泓,沉声问道:“你何故欲见樊江?” 姚泓昂首挺胸,一脸坚毅之色,朗声道:“方今天下三分,四方云扰,欲见樊先生,希望他能辅佐在下,兴我汉人江山!” 这番话语一出,站在一旁的林如不禁浑身一颤,满脸惊愕之情难以掩饰。 他心中暗自思忖道:一向谦和的公子今日怎会如此胆大妄为?难道他忘了“前车之鉴”吗? 尚未被册立为储君,竟然就胆敢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来。 万一此事传扬出去,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啊! 想到此处,林如额头上不由自主地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一颗心也随之砰砰直跳起来。 李孝光听闻此言后,不禁仔细地端详起眼前之人来。 只见其目光清澈如水,言辞恳切诚挚,毫无半点虚假做作之意,与那朝堂之上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心怀叵测的伪君子们截然不同。 他微微一笑,开口说道:“阁下一心以兴国兴邦为重,此等雄心壮志着实令人钦佩。 然而古往今来,世事兴衰变化无常,犹如白云苍狗般难以捉摸。 遥想当年秦始皇嬴政横扫六国,一统天下;汉武帝刘彻雄才大略,威震四方;唐太宗李世民开创贞观之治,国泰民安;宋太祖赵匡胤结束五代十国之乱局,建立大宋王朝。 这些帝王无一不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无法阻挡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最终都难逃后世衰败灭亡、朝代更替交替的命运。 汝欲与樊江斡旋天地,补缀乾坤,恐不易为,徒费心力耳。岂不闻顺天者逸,逆天者劳;数之所在,理不得而夺之;命之所在,人不得而强之乎?” 姚泓听后,神色凝重地点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堪称高瞻远瞩之见。只是我身为虞氏皇族后裔,肩负着振兴国家、安定天下之大任,又怎敢将这一切归咎于天数和命运呢?若果真如此,岂不有负先辈厚望,成为千古罪人?” 李孝光连忙摆手谦逊道:“在下不过一介乡野村夫而已,见识短浅,实不足以参与议论天下大事。今日承蒙明公询问,故而斗胆胡言乱语一番,还望阁下莫要怪罪。” 姚泓赶忙拱手施礼道:“蒙先生见教。但不知樊先生可在家否?” 第110章 公若不弃,愿拜为亚父 李孝光微微颔首,沉声道道:“我刚刚访之,其人目下正在家中。” 姚泓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之色,连忙开口说道:“我欲请二位先生与我一同前往金陵,这样也方便我们在路上交流探讨,不知您意下如何?” 李孝光听后,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轻轻摇了摇头,缓声道:“蒙君厚爱,但我这人天性就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对于功名利禄之事早已没什么兴趣了。所以这次恐怕不能如您所愿,还望您多多谅解。不过日后若是有缘,咱们定能再次相见的。” 说完这番话,李孝光便对着姚泓深深作了一个长揖,然后转身大步离去,只留下一道洒脱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之中。 姚泓和他的仆人林如二人重新上马,继续往前。 林如忍不住抱怨起来:“这樊先生尚未见着,倒是先碰到这么个迂腐不堪的儒生,跟他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闲聊!” 姚泓听后,脸色微微一变,略带怒气地斥责道:“休得如此无礼!怎可对李先生这般不敬?要知道,李先生乃是隐士,所言所行皆有深意,岂是你能轻易评判的!” 小厮见主人发怒,顿时吓得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多言半句。 又走了不多时,一座庄院赫然出现在眼前。 姚泓赶忙翻身下马,亲自上前轻叩柴门。 少顷,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仆缓缓打开院门,探出头来询问何事。 姚泓连忙抱拳施礼,恭敬地说道:“在下乃江陵永王姚崇之子姚泓,今日特意前来拜访樊先生。” 然而那老仆似乎年事已高,记忆力大不如前,只是摇着头喃喃自语道:“人老啦,实在记不住那么多名字。” 姚泓见状,急忙解释道:“老人家您无需记住我的全名,只需告诉先生有位名叫姚泓之人来访即可。” 过了一会儿,那位年老的仆人匆匆离去后很快就回来了,并说道:“先生虽然此刻在家里,但是现在正在草堂上面午睡呢,还没有睡醒。” 姚泓听闻此言,赶忙回应道:“既然这样,那就先不要去通报打扰他了。” 紧接着,他转身对身旁的林如嘱咐道,让其就在门口守候着就行。 随后,姚泓缓缓地迈步走进院子,一眼便望见先生正仰卧在草堂内的几案和坐席之上。 于是,姚泓恭恭敬敬地站在台阶下面,静静地等待着先生醒来。 然而,时间过去了好一阵子,先生却依然沉浸在梦乡之中,毫无苏醒的迹象。 此时,一直在门外站立许久的林如始终未见里面有任何动静传来,心中不禁有些焦急起来。 于是,他快步走进院子,想要看看情况究竟如何。 当他看到自家主人竟然还一直恭恭敬敬地侍立在那里时,顿时怒火中烧,忍不住走进屋内,对着老仆大声抱怨道:“你家先生也太傲慢无礼了吧!我家公子身份何等尊贵,都已经在台阶下面侍立这么长时间了,他居然还好意思躺在那里呼呼大睡,根本不把人放在眼里!干脆等我到屋子后面去放一把大火,看他还能不能睡得着!” 听到这话,姚泓脸色一变,怒喝道:“林如,不得放肆!切不可如此无礼!” 尽管心中也是略有不满,但姚泓还是强压着怒火,再次命令林如赶紧出去在门外继续耐心等候。 姚泓抬头望向堂屋上方的时候,突然发现先生似乎有要翻身起床的动作,可没想到转眼间,先生却又朝着里侧墙壁那边翻了个身,接着继续沉沉睡去。 旁边侍奉的童子见状,正要开口禀报给先生知道有人前来拜访。 姚泓连忙挥手示意制止道:“暂且不要去惊扰先生休息。” 就这样,姚泓又在原地笔直地站立了整整一个时辰之后,樊江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悠悠转醒过来。 老仆见到这情形,急忙快步走上前去。 樊江听到脚步声,扭头看去,只见老仆正恭敬地站立在自己身旁。 他微微皱了皱眉,开口问道:“可是又有客人前来拜访?” 老仆连忙躬身回答道:“回老爷,此次来者乃是皇室子弟姚泓大人,他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樊江一听,心中不禁有些惊讶,随即站起身来,略带责备地说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早些禀报于我!快快去准备一下,我要更换衣物,稍作整理才能出去迎接贵客。” 说罢,便转身朝着后堂走去。 过了好一会儿,樊江终于穿戴整齐、仪表堂堂地走了出来。 此时的他身着一袭华丽的长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显得格外精神焕发。 姚泓见樊江现身,立刻从座位上起身,恭恭敬敬地下拜行礼,并高声说道:“皇室旁系子弟,来自江陵的一介愚夫姚泓,特来拜见樊相!” 樊江闻言,连忙伸手虚扶一把,微笑着说道:“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樊相啊,如今的我不过是一个居住在琅琊的山野之人罢了,平日里懒散惯了,承蒙公子您屈尊亲临寒舍,实在令樊某感到惭愧万分呐!” 两人相互客气寒暄一番之后,按照宾主之礼分别落座。 这时,一旁的童子端上两杯热气腾腾的香茗,轻轻放在桌上。 待双方各自品了一口茶后,樊江放下茶杯,缓缓开口说道:“公子此番前来的用意,我已然心知肚明。只可惜樊某才疏学浅,如今年纪也大了,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恐怕难以胜任辅佐公子这样的重任啊!” 姚泓自然明白,樊江之所以会说出这番话,完全是因为之前遭受了君王的伤害,以至于心灰意冷。 但他深知这绝非其内心的真实想法,于是打定主意要说服对方出山相助。 只听得\"扑腾\"一声传来,几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他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膝盖重重地砸在了坚硬的地面之上,扬起了一小片尘土。 他抬起头来,满脸都是诚恳之色,目光坚定而炽热地望向面前之人,言辞恳切地道:“如果先生不嫌弃在下之鄙贱,我愿拜您为亚父,誓生死不相背负,如有违背,天诛地灭,人神共弃!”(本卷完) 第111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姚泓等人,在琅琊庄园内共宿一日,稍作休整歇息。这一天里,他们尽情地享受着难得的宁静时光,养精蓄锐以待后续行程。 次日清晨,阳光洒落在大地上,仿佛给整个世界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 姚泓等人迎着朝阳再次踏上了征程。 而在这一路之上,姚泓对待樊江可谓是毕恭毕敬、关怀备至,将其视作自己的师长与父亲一般。 无论是饮食之时还是就寝之刻,他总是与樊江同桌而坐、同榻而眠,两人之间亲密无间。 白天赶路途中,姚泓时常虚心向樊江请教各种问题,或是探讨未来的规划和抱负;夜晚宿营时,他们又会围坐在篝火旁,继续畅谈之后的规划。 如此这般,日复一日,尽管路途遥远艰辛,但因为有彼此相伴相谈,倒也不觉得枯燥乏味。 就这样,经过数日漫长的奔波劳累之后,姚泓一行人终于来到了金陵城郊外。 远远望去,只见城墙高耸入云,气势恢宏雄伟,宛如一条蜿蜒盘旋的巨龙横卧在地平线上。 此刻,姚泓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之情…… 樊江则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凝视着眼前那一幕幕熟悉无比的场景,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感慨万千的情绪,口中喃喃自语道:“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啊,老夫居然还有重新回到此地的一日。并且,这中间仅仅相隔了短短一个月而已。” 想当初,他在上次与那位相交多年的老友分别之时,曾经满心以为自此以后,今生今世恐怕再也难以相见了,却不曾料到缘分竟是如此奇妙难测,他们即将再次重逢。 此刻,距离城门尚有一段不短的路程,但远远望去,已然能够看到王府那边已经有人急匆匆地走出来迎接他们一行人的到来。 姚泓见状,连忙快步走上前去,向着为首之人开口询问道:“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里,城中可曾发生过什么重大的事情吗?” 王府的管事微微躬身行礼之后,稍稍停顿片刻,似乎是在脑海之中仔细回忆梳理一番近期所发生之事,然后才缓声回答道:“回公子的话,要说这最大的事情嘛,那就当属咱们公主殿下即将要成婚这件大喜之事啦!” 姚泓闻听此言,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惊讶和疑惑之色,追问道:“哦?是吗?但不知这婚期究竟定在了什么时候呢?这公主下嫁的又是哪家郎君?” 管事赶忙恭敬地答道:“说来也真是凑巧得很呐,公子您有所不知,这公主殿下的婚期恰好就定在了明日。至于那未来的驸马爷,则更是了不得,乃是当今朝廷之上备受瞩目的新贵人物——内阁首辅陈明大人!” 众所周知,永安公主可是当今圣上独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姚泓原本以为为,公主金尊玉贵,最终下嫁之人必定得是某位国公府上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的公子哥。 不曾想,皇上居然对这个陈明如此倚重。 姚泓在心中暗自思忖,此人本来就身居内阁首辅这等高位,如今更是摇身一变,成为了陛下的乘龙快婿。 不用猜也知道,从此以后,他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会有多大。 姚泓越想越觉得,如果能够将此人收归己用,那么自己将来登上储君之位甚至是履至尊,都会少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念及此处,姚泓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想法,立刻转头对着身边的管事询问起来:“咱们王府这边给公主和驸马准备好贺礼没有?” 管事赶忙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公子,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就等着明天派人送过去了。” 姚泓略微思索片刻后说道:“不行,再额外准备一份,这份贺礼就以我的个人名义送过去。” 管事连忙应声道:“是,小的这就去安排。” 姚泓摆了摆手,示意管事可以先行退下,同时嘴里还念叨着:“你赶紧回去准备吧,本公子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听到这话,管事不敢有丝毫怠慢,忙不迭地点头称是,然后匆匆转身离去。 待那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之后,姚泓这才转过身来,向着那辆装饰华贵的马车走去。 他来到车旁,微微躬身,轻声对着马车内正端坐着的樊江说道:“亚父身份特殊,若住在王府之中,容易引人耳目,我已在城中给您准备好了一处上好的宅院,那里环境清幽、宁静宜人,非常适合您居住。” 樊江闻听此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他轻轻点了点头,缓声道:“泓儿啊,你能考虑得如此周详,实乃难得。老夫甚是满意呐!” 说罢,他那双深邃而睿智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赏之意。 自陈明一家搬进这座崭新宽敞的宅邸至今,已然过去了整整十日,如今的他们早已完全适应并融入了此处全新的生活环境。 早在搬家伊始之际,杨氏便直言自己生性好静,更偏爱旧宅那份独有的宁静与安逸,故而主动请求留驻于昔日的居所。 对于杨氏的这番决定,陈明并未加以阻拦。 毕竟,常言道:“三个女人一台戏。”他本就对杨氏无意,自不会强行将其留下,为自己徒增烦恼。 这座宏伟壮观的大宅固然有着它无可比拟的优势,空间广阔、设施齐全;但那座略显陈旧的旧宅同样也蕴含着别样的温馨之感。 在这一问题上,陈明向来头脑清醒,绝不会因贪图虚荣而轻易抛弃过往的美好记忆,喜新厌旧绝非他的处世作风。 一直以来,陈明始终秉持着这样一种朴实无华的人生理念——倘若家境富裕,那就尽情享受富足带来的舒适生活;若身处贫困之境,亦能坦然接受现实,安贫乐道地度过每一天。 是夜,夫妻二人躺在床上,云锦一想到明日丈夫就要迎公主进门,以后想必会有数不尽的空闺要守。 于是,她搂着陈明,主动贴了上去,眼中含着泪说道:“趁着我还年轻,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第112章 十里红妆 明德二十三年四月八日这一天,阳光明媚,微风轻拂,金陵城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一场空前盛大且令人瞩目的婚礼在先前有条不紊地筹备下,最终如人们所期待的那样按时举行。 此次婚礼之所以备受关注,不仅仅是因为其规模之宏大,更是由于新娘子身份尊贵非凡。 原来,这位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女子乃是当今大虞皇帝姚重华与已故刘皇后所出的掌上明珠,懿文太子的亲妹妹。 按照习俗,由于新娘子是近嫁,所以在接亲完成之后,照例需要绕着金陵城巡游一圈。 当迎亲的队伍从皇宫的北安门出发时,那场面简直壮观至极!长长的接亲队伍与送亲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们手中高举着数不清的灯笼火把,犹如一条蜿蜒曲折的火龙,在夜幕下闪耀着璀璨夺目的光芒。 这些火光如此耀眼,以至于将沿途道路两旁的树木都烤得微微焦黄。 而整个金陵城也在这火光照耀之下变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然而,就在这支庞大的队伍行进至高淳县城门时,却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小插曲。 由于公主乘坐的婚车车架子过于宽大,而高淳县城门又相对较窄,结果导致婚车无法顺利通过,被卡在了城门中间动弹不得。面对这一情况,众人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消息迅速传到了皇帝耳中。 得知爱女的婚车受阻后,姚重华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旨意:“拆!”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展现出了皇帝对女儿的宠溺以及解决问题的果断决心。 就这样,接到圣旨后的卫士们立刻行动起来,开始拆除高淳县的城墙和城门。 伴随着阵阵轰鸣声,砖石瓦砾纷纷坠落,原本坚固的城墙和城门逐渐消失在了人们眼前。 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成功为公主的婚车开辟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从凌晨开始,长长的队伍就在城中缓缓前行,一路上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阳光逐渐洒遍大地,时间悄然流逝,直至午后时分,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方才回到陈宅门前。 之所以如此匆忙赶回,实在是担心错过了拜堂成亲的吉时,要不然,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恐怕此刻仍在绕着城墙巡游,与全城百姓一同欢庆这场盛大的婚礼呢。 待完成一连串复杂且冗长的礼仪流程后,美丽动人的公主终于被送入了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婚房。 而新郎官陈明,则留在前院热情地款待家中众多宾客。 要知道,如今的陈明已非昔日可比,他不仅身居高位、手握重权,迎娶的又是尊贵至极的公主殿下。 所以,此次婚宴吸引了朝中大半臣子亲临现场道贺,哪怕有些大臣因公事缠身无法亲自到场,也都派人送上了厚礼以表心意。 甚至听闻那远在江陵的永王,尽管之前或许曾与陈明之间稍有龃龉,但此番并未因此心生芥蒂,同样派遣使者送来一份价值连城的珍稀礼品。 此外,数位国公大人虽然未能亲身莅临,但也各自派出府中的饱学之士前来参加宴会。 如此一来,今日之陈宅真可谓是“千里逢迎,高朋满座”。 面对如此众多的贵宾,陈明自然不敢有丝毫懈怠,他手持酒杯,逐桌敬酒致谢。 即便遇到那些官职品级远比自己低微的小吏,陈明也不曾因其身份而有所轻视或忽略,始终面带微笑、礼数周全。 而在那座精心布置的三进院的婚房之中,作为新娘的静姝却并未如同其他女子那般显得拘谨和受到种种约束。 此刻,她正安然地坐在案前,准备享用桌上那丰盛的菜肴。 由于大半天都未曾进食,静姝早已感到饥肠辘辘,她那空荡荡的肚子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仿佛在催促着主人赶紧品尝这些美味佳肴。 她刚刚伸出手去想要拿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一番,就在这时,只见原本一直忠心耿耿地守在门外的贴身侍女绿萝,竟然像一阵风似的突然冲了进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把她吓得不轻,手中的动作也不由得僵在了半空中。 她慌忙放下筷子,坐回到床上,手忙脚乱地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又轻轻拍了拍脸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 待整理好仪容后,她才定了定神,开口问道:“怎么回事啊?这般匆忙,莫不是陈大人过来了?” 绿萝用力地摇了摇头,急切地回答道:“公主,并非如此。外面不知怎的忽然哄闹起来,众人都嚷嚷着要驸马当场吟诗一首给大家欣赏呢!” 听到这话,静姝那颗悬着的心瞬间落了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重新坐回到桌前,若无其事地夹起一块香喷喷的牛肉送进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这些个文人,可不就是喜欢搞这套附庸风雅的玩意儿嘛!有啥值得大惊小怪的。” 绿萝看着自家公主那副淡定从容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公主,其实重点不在于此……而是驸马所作的诗……” 静姝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绿萝,漫不经心地说:“哦?他作的诗怎么啦?你且念来与我听听。” 绿萝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吞吞吐吐地道:“这个……那个……驸马爷作的诗是‘谢天谢地谢众邻,我本无才哪会吟,曾记唐人诗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 静姝听到这话后,娇躯不禁微微一颤,美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愕之色。 她那如羊脂白玉般的脸颊上,瞬间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宛如春日里盛开的桃花一般娇艳动人。 此刻,静姝的心中犹如小鹿乱撞,暗自思忖道:平日里看他循规蹈矩,没想到也是个不正经的。 而在这院子当中,一众宾客们听闻陈明所作的这首“逐客诗”之后,其中不乏那些心思玲珑、头脑机敏之辈,他们心领神会地起身告辞离去。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在场之人也没谁有那个胆量,敢让公主在闺中久久等候。 其余众人见状,亦是不敢怠慢,赶忙有样学样地相继告辞离开。 一时间,原本热闹非凡的庭院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几缕微风轻轻拂过树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 第113章 剥虾 身穿一袭鲜艳夺目的喜服的陈明宛如一座雕塑般静静地伫立在宽敞的院落之中,目光默默地凝视着原本喧闹无比、此刻却逐渐重归于宁静的庭院。 此时的他,那张英俊的面庞之上已然敛去了先前所展露于众人面前的灿烂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难以捉摸的平静之色。 他微微转过头来,将视线投向站在身旁不远处的田二,语气平淡地开口问道:“夫人和公子那边,现在情况如何了?” 田二听到主人的问话后,赶忙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大人,您尽可放心。小的已经按照您之前的吩咐,特意让灶房单独为夫人和公子精心准备了一份丰盛可口的晚餐。此时此刻,夫人和公子正在四进院里用饭呢!” 陈明听到这话后微微颔首。 然后,他抬起手指向庭院里那张摆放着残羹剩饭的桌子,目光转向田二,缓缓开口说道:“还要劳你费心安排,让下人将此处收拾妥当、清理干净。” 田二闻听此言,脸上立刻浮现出惶恐之色,连忙躬身施礼回应道:“哎呀呀,大人您真是太客气啦!何谈辛劳?这本就是小人应当做好的份内之事啊!” 自从陈明一家搬进这座崭新的宅院以来,一直跟随在其左右的田二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院子里的管家,负责管理陈家的十来个男仆。 而原本陪伴在云锦身旁的丫鬟袖儿,如今也是身份大变,一跃而成了院子里地位颇高的一等女使。 待一切都安置妥当之后,陈明抬起头,目光穿过重重院落和亭台楼阁,朝着公主所在的那座精致阁楼遥遥望去。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像之前所言那样迫不及待地冲入洞房去享受新婚之喜,反而是毫不迟疑地转过身来,迈着坚定的步伐,径直向后院走去。 此时,位于这座府邸四进院里的厅堂之中,云锦母子二人正围坐在餐桌前享用晚餐。 或许是因为近日来心情欠佳、郁郁寡欢从而导致胃口大减,尽管桌上摆满了那些寻常人家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山珍海味、珍馐美馔,但当这些美食被送入口中的时候,云锦却丝毫没有品尝出其中特别美妙的滋味。 相较之下,坐在她身旁的儿子生儿却是吃得津津有味。 毕竟男孩子正值长身体的阶段,对各种营养的需求都极为旺盛。 只见他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流油,就连嘴角边都挂上了一粒晶莹剔透的米饭粒。 看孩儿吃得起意,身为母亲的云锦看到这一幕,心情仿佛也被感染了一般,变得愉悦起来,连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 她温柔地伸出手,轻轻地为儿子抹去脸颊上粘着的米粒,动作轻柔而细致,眼中满是浓浓的慈爱。 随后,她又细心地夹起一块鲜嫩多汁的鸡肉,小心翼翼地放入儿子的碗中。 陈云生感受到母亲的关爱,抬起头来,对着母亲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刚想开口向娘亲表达感谢之情。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父亲正从远处缓缓朝着这边走来。 刹那间,小家伙像是被点燃了激情一般,兴奋得直接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一边扯着嗓子高声呼喊着:“爹!”声音清脆响亮,回荡在整个庭院之中。 陈明听到儿子的呼唤声,脸上立刻绽放出温暖的笑容,他连忙加快步伐,急匆匆地朝着饭桌走来。 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桌前。 在妻儿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他熟练地拉过一张凳子,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然而,当他环顾四周后,却惊讶地发现桌上竟然没有摆放属于他的碗筷。 一时间,原本轻松愉快的氛围稍稍显得有些尴尬起来。 云锦默默地看着丈夫身上穿着的那件鲜艳夺目的喜袍,心中不禁涌起一丝不满和幽怨。 她微微皱起眉头,语气略带嘲讽地说道:“哟,我还以为陈大人您早就已经在外面酒足饭饱了呢,哪里还会想到回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啊?” 陈明对于妻子的这番话并没有太在意,反而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回应道:“夫人说笑了,在外无非就是应酬那些宾客罢了,我可是特意饿着肚子,就盼着能回来咱们一家人共进晚餐呢!” 听到这话后,云锦微微侧过身来,美眸流转间,落在了一旁恭恭敬敬侍候着的袖儿身上。只见她朱唇轻启,柔声说道:“去,再取一份碗筷过来吧。”声音清脆悦耳,宛如黄莺出谷一般动听。 袖儿闻言,赶忙垂首应道:“是,小姐。”说罢,她轻盈地转过身去,迈着小碎步匆匆离开。 不一会儿功夫,便见她双手捧着一副崭新的碗筷快步走了回来。 陈明见状,微笑着伸手接过那副碗筷,先是稳稳当当地夹起了两只肥美的大虾,轻轻放进了自己面前的碗里。 紧接着,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伸出那双修长而灵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其中一只虾的头部,轻轻一拧,便将其轻松去除。 随后,他从虾的顶部开始,顺着虾身一点点地往下剥开,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细致入微、一丝不苟。 他仿佛对待一件珍贵无比的艺术品般,生怕有丝毫差错。 就在众人目不转睛地注视下,陈明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熟练,眨眼之间,第一只虾已经被他剥得干干净净,连一点儿虾皮都未曾残留。 然而,他并没有急着将虾肉送入口中品尝,而是继续低下头,全神贯注地开始剥第二只虾。 没过多久,另一只虾也同样被陈明完美地剥好了。 此时,他面前的小碗中已然摆放着两只晶莹剔透、洁白如玉的完整虾仁,看起来令人垂涎欲滴。 终于,陈明满意地点点头,重新拾起桌上的筷子,先夹起一只虾仁,温柔地送到妻子面前的碗中,而后又夹起另一只,轻轻地递到儿子的嘴边。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自然而然,充满了浓浓的家庭温情。 第114章 不舍 见到这一幕的云锦,那娇美的面庞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 往昔的回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淹没了她的思绪。 她那双美丽的眼眸此刻盈满了泪水,宛如两颗晶莹剔透的宝石,闪烁着令人心碎的光芒。 她颤抖着伸出双手,轻轻地揉着自己的泪眼,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道:“你真讨厌!”那声音虽然微弱,但却充满了无尽的哀怨与嗔怒。 站在一旁的陈明看到云锦如此伤心,心中不禁一阵慌乱。 他连忙伸出宽厚的手掌,温柔地拍打着云锦的手背,轻声安慰道:“莫哭,莫哭,都是我的错……”他的话语如同春风拂面,带着丝丝温暖和关怀。 渐渐地,云锦止住了泪水,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 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开始和睦地享用晚餐。他们一边品尝美食,一边谈笑风生,似乎忘记了令人烦心的事,气氛温馨而融洽。 晚饭后,夜色渐浓,月光如水洒落在庭院里。 锦帘繁花之下,一名头佩玉簪、风度翩翩的男子正半搂着一位身着粉色襦裙的秀美女子。 女子身姿婀娜,面容姣好,宛如一朵盛开的桃花。 两人相依相偎,低声细语,不时传来阵阵轻笑。他们的身影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甜蜜,仿佛时间都为之停驻。 可惜好景不长,男子轻轻地抚摸着身旁佳人那如凝脂般滑嫩的脸庞,满含深情地说道:“夫人,咱家的奴仆里有暗卫的眼线,我实在不宜多做停留。” 云锦闻听此言,心中不由得一紧,赶忙朝着四周张望起来。 然而,尽管目光扫遍了每一个角落,却并未发现任何人影。 不过,经丈夫这么一提醒,她那敏锐的直觉告诉自己,在院子中的某一处阴暗角落里,仿佛真的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二人。 想到这里,云锦连忙催促道:“既然如此,夫君你还是赶快离开吧,莫要让公主等候太久了。” 陈明听后,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接着,他再次用力地将身前的妻子紧紧拥入怀中,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和气息。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着,享受着这短暂而又珍贵的温存时刻。 过了一会儿,陈明缓缓松开了怀抱,然后转过身准备离去。 可是,就在他刚刚迈出两步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妻子轻柔的声音:“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你可要好好对待她呀。”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在陈明的耳边轰然炸响。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此时此刻,他多么想不顾一切地回过头去,将妻子紧紧搂在怀里,大声告诉她:“管它什么‘洪水滔天’,我只想与你相守一生一世!” 然而,理智终究还是战胜了情感,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内心汹涌澎湃的情绪,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回到三进院,陈明迈着轻盈而沉稳的步伐,沿着那由上好木材打造而成、历经岁月洗礼却依然坚固无比的木质阶梯缓缓而上。 他的目光始终专注地落在前方,脸上未有任何表情。 终于,他登上了二层的阁楼,并朝着那间装饰华丽的婚房走去。 当陈明快要接近房门时,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 原来是负责侍奉新房的侍女绿萝,只见她动作迅速且优雅地向陈明行了个礼,轻声说道:“见过驸马爷!” 陈明听到这声问候后,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回应。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面前那扇紧闭的房门。 就在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细腻而迷人的甜香如同一股轻柔的春风般扑面而来。 陈明不禁深吸一口气,让这股香气充盈整个鼻腔和胸腔。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花海之中,浑身都被这股甜蜜的气息所包围,甚至连眼睛也变得有些迷蒙起来,骨头更是像被抽去了力气一般发软无力。 “好香啊!”陈明暗自惊叹道,同时加快脚步走进房间内部。 一进入屋内,他的目光首先被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作吸引住了。 仔细一看,竟是唐代着名诗人兼画家王维所作的《江干雪霁图》。这幅画卷展现出了冬日江边雪景的宁静与壮美,让人不禁为之陶醉。 而在画作两侧,则悬挂着一副对联,乃是宋代学士秦太虚所书。上联写道:“嫩寒锁梦因春冷”;下联则是:“芳气笼人是酒香”。 这副对联不仅字迹龙飞凤舞、苍劲有力,而且寓意深远,与整个房间的氛围相得益彰。 再往房间里面看去,只见案几之上摆放着一面精美的宝镜。 据说这面镜子曾是武则天当年在镜室中所用之物,镜面光滑如冰,能够清晰地映照出人的面容和身影。 在宝镜旁边,还放置着一只金光闪闪的盘子,相传此盘乃赵飞燕曾经站立其上翩翩起舞时用过的,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的木瓜。 继续环顾四周,可以看到一张华丽至极的床榻置于房间中央。 床榻上方悬挂着一顶由公主亲自制作的联珠帐幔,帐幔上绣满了精美的图案和花纹,色彩斑斓、绚丽夺目。 静姝身着华丽的凤冠霞帔,身姿婀娜地端坐在那里,手中轻握着一把精美的团扇,遮住了她那娇羞的面容。 只见她安静地居于这屋室之中,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 陈明踏入房间后,目光瞬间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他不禁在心中暗自感叹道:“如此雅致的屋子,恐怕连神仙都能够在此居住吧!” 说罢,他缓缓走到床榻前方放置着的一张精致桌旁,然后轻轻坐了下来。 陈明的右手随意地抓起摆在桌子上的一只紫砂壶,动作优雅地为自己斟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当那清澈微黄的茶汤流入杯中时,一股清幽的香气扑鼻而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茶杯凑近唇边,微微抿了一口。 第115章 千红一窟 刹那间,一种清新、香醇且与众不同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令人陶醉其中。 陈明细细品味着口中的茶水,良久之后方才开口问道:“此等好茶,不知可有名字?” 静姝微微一笑,轻声回答道:“这茶乃是出自放春山上的遣香洞中,又以花叶上所带之宿露精心烹制而成,故其名曰`千红一窟''。” 陈明听完静姝的介绍,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连连点头称赞道:“好名字!这茶香正如那万千红花绽放一般美妙迷人,倒是名副其实!” 房中突然之间就重新恢复了宁静,一种略显尴尬的氛围开始悄然弥漫开来。 就在这令人略感不适的静默之中,静姝终于忍不住率先打破沉默,轻声开口询问道:“郎君方才究竟去往何处了呀?” 面对静姝的问话,陈明倒显得十分坦然,没有丝毫要隐瞒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回答说:“我刚才去后院探望了一下夫人和孩子。” 听闻此言,静姝稍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追问道:“那么……云姐姐她现在情况如何呢?可还安好?” 陈明对于这个问题并未立刻做出回应,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回话。 过了片刻之后,他似乎整理好了思绪,再次缓缓开口说道:“我刚刚过来的时候,云氏跟我说,公主也很不容易,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待你。” 静姝听后,不禁面露愧疚之色,低声喃喃自语道:“云姐姐一直都很好,是我对不住她……” 陈明见状,则轻轻摇了摇头,并宽慰道:“生存在这样一个纷繁复杂的世道当中,又有谁能够真正做到事事顺心、随心所欲呢?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各种因素的束缚与限制,很多时候皆是身不由己!” 言罢,他迈着沉稳而轻盈的步伐,缓缓地走到床边。 床榻之上,静姝正静静地坐着,宛如一朵盛开的莲花般纯洁而美丽。 他轻轻地在其身旁坐了下来,动作优雅且自然。 然后,他动作迅速而轻盈地伸出一只手,轻而易举地从静姝紧紧攥着的手中夺走了那把精美的团扇。 失去了扇子的遮掩,姚静姝那张犹如天仙下凡般精致绝伦的面庞立刻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平日里,陈明虽已见惯了美人,可如今还是看得微微愣神。 无论是云锦和杨氏,论容貌,其实都不逊色于她。 然而,今天毕竟是他们二人的大喜之日,显然,静姝经过了一番极为用心的梳妆打扮。 宫中的女官还特意在她那如弯月般秀美的眉间点缀了一枚精致的花钿,使得原本就娇艳动人的面容更是增添了三分妩媚和迷人的风情。 陈明就这样痴痴地望着静姝,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刚刚想要说出口的话语。 直到看见佳人因为他这番失态的模样而面露羞涩之意,并娇羞地缓缓低下了头去,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陈明不禁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然后轻声说道:“时辰已然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歇息吧。” 说着,他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 二人缓缓除去外层衣物,然后并肩躺入被中。 然而,这张床铺虽然宽敞无比,棉被更是宽大厚重,两人之间又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谁也没有主动去靠近对方。 只是不知为何,两人的身上渐渐地都有些发热。 最初,这种感觉尚不明显。 他们也不以为意,也许是因为四月已经悄然走过春天,天气正逐渐变得温暖起来。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股燥热愈发强烈,犹如烈火灼烧一般,让人难以忍受。 无奈之下,陈明紧皱眉头,缓缓坐起身来,迅速褪去了里面的衣衫,并随手将其扔到了床头儿。 而一旁的静姝惊讶地发现,这位平日里看起来文质彬彬、谦和儒雅,宛如一介书生的陈大人,脱去衣裳后竟展现出另一番景象——他的胸前和臂膀上布满结实的肌肉,线条分明,充满力量感。 尤其是那左胸前和右肩上的两处伤疤,触目惊心,显然是曾经遭受过利器的伤害所留下的印记。 陈明本以为脱光衣服能够减轻这份燥热与不适,然而事与愿违。 那股灼热之感不但没有得到丝毫缓解,反倒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一般,瞬间加剧了好几分。 此时的陈明只觉自己面红耳赤,气血如汹涌澎湃的潮水般在体内翻腾涌动,整个人仿佛要燃烧起来。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原本安安静静躺在一旁的美人突然坐直了身子,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一丝急切地开始解衣宽带,就像刚才的他一样。 陈明此时正平躺在床上,听到动静后,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内心的好奇和冲动,扭过头去望向对方。 入目的首先是那一片光滑如玉、白皙如雪的美背,从香肩一直延伸至挺翘圆润的臀部,线条优美得宛如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原来,她早已在温暖的被窝之中悄悄地褪下了下半身的衣物,此刻展现在陈明眼前的,便是这般令人血脉偾张的美景。 看到这诱人的一幕,陈明的双眼瞬间变得通红,仿佛有两团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粗壮有力的胳膊,一把揽住了美人那纤细柔软的腰肢,稍稍用力一拽,便将静姝拉入了自己宽阔坚实的怀抱之中。 被陈明紧紧拥入怀中的静姝,此刻眼神迷离如水波荡漾,双颊绯红似天边晚霞,口中轻轻喘息着,那娇柔妩媚的声音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 而她呼出的温热气息,则如同一股无形的丝线,轻轻地缠绕在陈明的耳畔,撩拨着他的心弦,仿佛是在有意无意地向他发出挑逗。 他再也把持不住,压在了美人身上......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第116章 让她替我 自从驸马爷踏入房间之后,绿萝小心翼翼地将房门轻轻合上,动作轻柔得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随后,她默默地立于门外,宛如一尊安静的雕塑般静静地守候着。 起初,屋内不时传出驸马爷和公主交谈的声音,但由于距离较远且房内隔音较好,绿萝只能隐约听见一些模糊的话语声,却无法听清他们究竟在谈论些什么。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屋内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完全消失不见,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就这样,大约过去了半个时辰之久。 突然间,从那紧闭的房门之内传出了公主的一声惊叫声! 这突如其来的惊叫让绿萝心头一紧,她下意识地认为公主可能身体不适或者遭遇了某种意外情况。 一时间,绿萝不禁有些犹豫不决起来,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立刻进入房间去侍奉公主。 正当她内心纠结之际,又是接连几声惊叫从屋里传出来,不过这一次,这些惊叫声听起来似乎变得微弱而断断续续,仿佛被刻意压制住一般。 就在此时,绿萝脑海中猛然回想起前几日宫中嬷嬷对她们这些侍女所进行的教导。 刹那间,她恍然大悟,明白了此刻屋内正在发生何事,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一颗心也如同小鹿乱撞般砰砰直跳。 就这样,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只听得公主的声音再次从房间里急促地响起,这次不仅带着些许急切之意,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之感:“绿萝……” 听到公主的呼唤,绿萝深知身为侍女绝不能有丝毫怠慢,赶忙脆生生地应了一句:“奴婢在!” 紧接着,她伸手推开房门,快步走了进去。 然而,当她真正踏入房间之后,却并未像往常那样径直走向公主身边,而是乖巧地停留在门口处,微微垂首,静静地等待着主人进一步的指示。 只是却迟迟没有等到公主的命令传来。 就在绿萝犹豫不决,不知是否应该上前的时候,突然从床帷里传出了驸马爷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把香炉端出去,你也不必守在外面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绿萝原本紧绷的心弦瞬间松弛下来,轻轻呼出一口长气,心中暗自感到一丝庆幸。 然而,与此同时,她的心底深处却又涌起了些许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尽管内心情绪复杂,但绿萝的脸上依然保持着恭敬与顺从,她微微颔首应道:“是。” 然后便轻手轻脚地端起香炉,转身离去。 直到听到关门声,确定对方已经远去之后,陈明这才缓缓松开一直紧紧捂住身下美人嘴巴的手。 只见他面色阴沉,眼神中透露出一股狠厉之色,咬牙切齿地对怀中的女子低吼道:“这个时候,你喊她做什么?” 静姝听闻此言,娇躯微微一颤,美眸之中迅速蒙上一层水雾,显得无比委屈。 她怯生生地解释道:“是宫里的嬷嬷告诉妾身,在行男女之事时,如果妾身实在承受不住,可以呼唤贴身侍女进来代替妾身伺候郎君……” 陈明听完这番话后,心中的怒火顿时消散了大半。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略微缓和了一些说道:“你受不了,你告诉我就行了,咱家可没有这种荒唐的规矩。” 说着,他再次将静姝温柔地揽入怀中,轻声安抚道:“我也不想仅仅为了满足欲望,就跟不亲近的人做这样的事。” 言罢,他轻轻地舒展开手臂,却又以一种温柔而坚定的力量,再次紧紧地搂住了身旁的佳人。 仿佛这样就能将彼此之间的距离彻底消弭,让两颗心贴得更近一些。 随着他手臂的收紧,佳人与他的身体愈发紧密无间,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而后,他微微侧过头去,凑近她那如珍珠般圆润白皙的耳垂边,轻声呢喃道:“时候不早了,睡吧!”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宛如一阵轻柔的晚风拂过她的心弦。 静姝起初并未立刻领悟到他话语中的深意,只是在片刻之后,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她细细回味着他刚刚说过的那些话——“咱家”、“不跟不亲近的人做这种事”,这些简单的言辞如同夜空中闪烁的繁星,渐渐串联成一幅清晰的画面。 原来,在他的心中,他们已然成为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这个认知犹如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甜蜜。 她缓缓闭上双眼,思绪却如潮水般翻涌不息。 心中暗自低语:“大哥,如今小妹已经成家了!而且我的丈夫,正是一直伴在您身边的那个人。不知道此时此刻,远在那边的你是否一切安好呢?”伴随着这份牵挂和思念,静姝渐渐地沉入了梦乡。 翌日凌晨时分,夜色依旧浓重如墨,整个世界都沉浸在深深的寂静之中。 然而,就在这片静谧之中,陈明却从沉沉的睡梦中悠悠转醒。尽管窗外仍是一片漆黑,但作为朝廷官员,他深知自己必须按时起床准备上朝。 于是,他强忍着困倦,轻轻挪动身子试图坐起身来。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原本应该安静躺在身侧的人儿,不知何时竟然悄悄地爬上了自己的身躯,并且像一只顽皮的八爪鱼一般,死死地缠住了自己。 陈明低头望去,只见怀中的女子正睡得香甜无比。 她的脸庞在微弱的月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恬静柔美,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微微颤动着,呼吸平稳而均匀。 这副雅静平和的模样,与当初刚来到他们家中时那个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公主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陈明不禁哑然失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怜爱之情。 陈明轻柔得如同微风拂过湖面一般,缓缓地掰开了她那修长而纤细的双腿,以及那双柔软如棉的小手。 他每一个动作都极其小心谨慎,仿佛手中捧着的是世间最珍贵易碎的宝物,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弄疼了她或者吵醒她。 第117章 群芳髓 然而,即便如此,睡梦中的静姝还是被这细微的动静所惊扰,悠悠转醒过来。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到眼前已经坐起身来的陈明,眼神还有些迷茫和困倦。 只见她朱唇轻启,口中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呢喃:“天……天都还没亮呢,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啦?”声音里带着一丝嗔怪和疑惑,似乎对陈明的早起行为感到不解。 陈明一脸无奈地嘟囔着:“我也不想这么早就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啊,可没办法呀,谁叫我还得去上早朝呢!”说完,他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一旁的静姝听到“早朝”二字,原本还有些迷糊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一半。 她再一次睁开眼睛,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忙开口说道:“哎呀,瞧我这记性,我忘了告诉你了。出宫之前,父皇特意嘱咐过我,要我转告你,这几天你都不必去上朝啦,也不用当值,可以在家好好歇歇!” 陈明听后,先是一愣,随后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之情。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前世的时候,自己正打算迎着寒风踏出家门返回学校时,却突然接到班主任的通知,说今年寒假延长到元宵节之后。 此时此刻,陈明只觉得心里仿佛有一万匹骏马在奔腾驰骋,那种兴奋和轻松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没想到有个当皇帝的老丈人还有这等好处,真是意外之喜啊! 什么“在家好好歇歇”,分明是看夫妻俩新婚燕尔,特意让陈明在家好好陪陪他的宝贝女儿才是。 既然这样,那就如其所愿! 陈明重新躺下,复揽静姝入怀,续上不久前的温情。 能够如此惬意地睡个大懒觉实属不易,一直到太阳高高升起,快要接近中午时分,陈明和静姝这才慢悠悠地从温暖舒适的被窝里爬起来,然后不紧不慢地穿衣洗漱。 用过丰盛美味的膳食之后,陈明突然转头向着身旁的静姝开口问道:“昨天放在铜炉里面焚烧的那种香料,现在还有剩余的吗?” 听到这话,静姝不禁面露一丝疑惑之色,不解地回应道:“当然有啊,怎么忽然间问起这个来了呢?” 只见陈明一脸严肃认真地回答说:“我觉得这种香可能存在一些不大对劲的地方。” 听闻此言,静姝瞬间回想起了昨晚发生的那些事情,刹那间,她那白皙如玉的脸颊之上不由自主地增添了一抹娇艳动人的绯红之色。 为了避免被陈明察觉到自己内心的羞涩与尴尬,她急忙站起身来,一边匆匆忙忙地朝着放置装香盒子的地方走去,一边快速吩咐身边的侍女绿萝赶紧前去太医院邀请医术高明的苏太医过来。 没过多久,只见一个面容清瘦、胡子花白的老者脚步蹒跚地跟随着绿萝缓缓走来。 待走到近前时,老者恭恭敬敬地向着陈明和静姝行了一礼。 陈明见状,也不多言,直接将手中紧握着的那个精致木盒递到了老头儿的面前。 老头儿名叫苏沪,接过木盒后显得格外小心谨慎。 他先是轻轻地揭开盒盖,然后全神贯注地盯着盒内之物仔细观摩起来。 片刻之后,他又把鼻子凑近木盒,轻轻嗅了嗅其中散发出来的香气。 一番观察过后,苏沪抬起头来,面色凝重地说道:“如果微臣没有猜错的话,此香乃是采集自诸多名山胜境中的初生奇异花卉之精华,并融合了各种珍贵宝林珠树提炼而成的油脂所制作而成,名为‘群芳髓’。这等宝物……” 话说到此,他突然止住话语,眼神有些闪烁不定地看向站在身前的两位贵人,嘴唇嚅动几下却欲言又止。 陈明一直在留意着苏沪的一举一动,此刻见到他这般模样,心中已然明了几分。 于是,陈明毫不犹豫地大声问道:“此物究竟有何功效?使用它会不会对人体造成危害?”声音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听到陈明如此直白的问话,苏沪先是微微一愣,但随即很快回过神来。 他略作迟疑,最终还是轻声开口回答道:“回大人,此物有催情之效。大人您想必也知道,世间万物皆遵循阴阳之道,此亦符合天理。若是频繁使用这种香料,自然会对人的身体产生不良影响;但倘若只是偶尔用上那么一两次,基本上不会给身体带来什么大碍。” 说罢,苏沪再次垂下头去,似乎不敢再多看陈明一眼。 陈明听到这话,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朝着公主所在的方向望去。 只见公主正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那美丽的容颜此刻因为担忧而显得有些苍白。 陈明心中不禁一动,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他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已经明白了公主所说的话,然后不紧不慢地将手伸进怀中摸索着什么。 片刻之后,只见他掏出了两锭白花花的银子,毫不犹豫地塞进了站在身旁之人——苏太医的手中。 与此同时,陈明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道:“有劳苏太医大老远跑这一趟了,实在是感激不尽。不过这件事情关系重大,不宜让太多人知晓,所以还请苏太医务必守口如瓶啊!” 苏沪接过银子,连忙躬身行礼,恭敬地回答道:“是,大人放心,下官明白其中利害,定然不会多嘴半句!” 说完,他便匆匆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门口。 待到苏太医走远之后,陈明这才转过头来,再次看向静姝公主。 此时的公主依然眉头紧锁,似乎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仍旧心有余悸。 陈明轻轻地叹了口气,开口问道:“不知这香料,公主是从何处得来的?” 静姝咬了咬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之色,愤愤不平地答道:“这是离宫前父皇赏赐的,说是睡前焚烧此香,可安神助眠,应是被小人蒙蔽,我这就进宫,让父皇诛杀奸佞。” 说着,她便抬脚准备向外走去。 第118章 礼单 然而,就在这时,陈明却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出双手死死地拉住了公主。 静姝猝不及防之下,被他这么一拽,险些摔倒在地。好在陈明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 陈明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臂,神色凝重地劝说道:“公主息怒,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犯不着为此事大动干戈,闹到御前。更何况,也许并非是陛下一时疏忽,只是老人家盼望着早日能抱上孙子,故而才会出此下策。” 听到这话,静姝原本紧绷着的心弦终于缓缓松弛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汹涌澎湃的情绪,然后缓声道:“没错,大人说的有道理,若是后者,就等同于质问君父,岂不是让父皇他老人家难堪吗?” 言罢,她不禁幽幽地叹息一声,仿佛心中仍有些许不甘,但最终还是无奈地点点头,接着说道:“罢了罢了,既然如此,那就一切都依你所言吧!” 陈明见此情形,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彻底落回了肚子里。 然而,他却未曾留意到此时此刻正背对着自己的静姝,其嘴角竟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狡黠而得意的笑容,活脱脱一副阴谋得逞后的模样。 两人又在屋里相对无言地待了好一阵子,陈明忽然站起身来,拱手向静姝施礼道:“家中琐事繁多,且亟待我亲自前去料理处置,公主好生歇着吧!” 话音刚落,他未等静姝回应,便匆匆转过身去,迈着急促的步伐离开了房间。 待到陈明渐行渐远直至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之后,静姝这才轻声唤道:“绿萝,进来吧!” 随着房门被轻轻推开,只见绿萝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静姝抬手指了指放在桌上那个装满香料的精致盒子,对绿萝吩咐道:“将这个盒子拿去妥善处理掉。” 绿萝应了一声,走上前来拿起盒子。当她看到盒中的香料时,忍不住一边摇头一边惋惜地嘟囔道:“哎呀呀,这么好的香料,可是花费了好多银子才从秦淮河西岸那家铺子买回来的呢,如今就这样白白扔掉,实在是太过可惜啦!” 尽管心中满是不舍,但绿萝终究还是听从了静姝的命令,捧着盒子慢慢退出了房间。 静姝听到这话后,脸上并未露出丝毫在意之色。 她心里暗自思忖着,既然自己的目的已经成功达成,那么这些花费掉的银子自然也就物有所值了! 而另一边,陈明则缓缓地从内宅之中踱步而出。 穿过层层院落,他最终来到了一进院子里。 目光随意一扫,便瞧见那倒座房的大门正大大敞开着。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迈步走了进去。 此时,只见屋内的田二正悠闲地躺在床榻之上。 突然见到自家主人陈明出现在门口,他不禁一惊,连忙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坐起来,满脸堆笑地说道:“哎呀呀,大人,您怎么来了?若有何事需要小的去办,只需派个人过来知会一声即可,哪用得着您亲自跑这么一趟呢!” 陈明看着一脸惶恐的田二,微笑着摆了摆手,温和地回应道:“哈哈,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今天我特意过来,也是想探望一下田二哥。怎么样,搬到这座新宅子之后,住得还算习惯吗?” 田二听了陈明这番话,顿时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应道:“习惯习惯,您瞧瞧我这间屋子,又大又宽敞,可比城中某些家宅的堂屋都要大许多!” 说着,他还不忘得意洋洋地环顾四周,向陈明展示着屋子里的布置。 陈明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语重心长地说道:“田二哥,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要是哪天看中了谁家的姑娘,只要双方门第相当、条件合适,你尽管跟我说。我定会亲自出面帮你前去提亲的。” 田二闻此言语,心中不由得一阵狂喜。 要知道,如今陈明可是身份尊贵之人,但凡由他出面做媒,不管是谁都必然要卖他几分面子的。 想到这里,田二激动得差点就给陈明跪下来叩头谢恩了。 陈明微微抬起手来,作势要拦住田二即将脱口而出的道谢之词,紧接着便切入正题地问道:“昨天那份礼单现在是不是在你这里呀?” 只见田二连忙应道:“在呢,就在小人这儿。” 说罢,他迅速弯下腰去,从眼前那张摆放着诸多文案的桌案之上小心翼翼地将礼单取了过来,而后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到陈明跟前,并接着开口说道:“大人,那些送来的礼品都已经妥善放置在库房里头了,如果您需要的话,小人可以领着您过去仔细比对一番。” 然而,陈明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用这么麻烦,同时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暂时先别出声。 此刻,陈明所有的注意力已然完完全全集中在了这份礼单之上。 虽说并不需要将上面所罗列的每一项礼品都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但至少也要做到心里大致有个数。 如此一来,日后回礼的时候才能够心中有数,不至于手忙脚乱。 毕竟,此次他与公主之间的这场婚事可是陛下亲自赐婚,并且全程都是交由礼部负责操持打理的。 不得不说,这位负责撰写礼单的官员当真是把差事处理得极为妥当,并未按照礼物数量的多少以及其本身价值的高低来依次排序,反倒是依照送礼之人的身份和地位有条不紊地予以排列。 瞧那礼单的开头部分,先是详细列出了各位职位显赫者的名号,紧随其后便是他们各自所赠送的具体礼品。 待到陈明逐一审视过永王、几位国公还有侯爷们所馈赠之物后,照常理接下来理应轮到几位尚书大人了。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中间居然还夹杂着一位皇室子弟——姚泓。 此人送上了整整一斛珍贵无比的南珠,外加色泽艳丽的锦缎足足十匹之多。 第119章 世界突然变得好安静 静姝在向绿萝交代完毕后,并没有听从陈明所说的留于屋内休息。 只见她轻移莲步,摇曳着婀娜的身姿朝着后院缓缓走去。 如今陈家搬了新宅,这家中的里里外外诸多事务都需要云锦费心操持。 特别是当她从夫君口中得知,这家中的仆役之中竟还隐匿着暗卫之人时,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所幸的是,云锦自小生长在商贾之家,作女儿时,又常年参与经商活动,对于生意场上的种种门道可谓是了然于心、如数家珍。 区区一座四进院落的家宅管理,对她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她可不是金陵城里那等养尊处优的千金们,一嫁到夫家,稍微遇见些杂事,就管顾得不成样子,全然失去了往日的仪态和风度。 云锦之所以选择这住在四进院中,也有方便管理家中的这些女仆原因。 当然,最主要的是,自家丈夫又跟别的女子另结连理。 面对如此情形,她索性抱着一种“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好让自己心中能够稍稍减少一些哀愁和忧伤。 其实关于自己的丈夫并非普通凡人这件事,云锦早已有所察觉并坦然接受了。 尽管在内心深处,她早已料到自己的夫君有朝一日可能会纳妾,但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那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依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尤其让她感到不安的是,此次被迎娶进门的竟然是当朝的公主,如此一来,日后在这个家中究竟谁为主妻、谁为妾室恐怕都难以定论了。 待将女佣们各自需要完成的事务安排妥当之后,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凝视着院子里那几棵盛开的桃树。 微风拂过,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宛如一场美丽而又令人心碎的花雨。 触景生情之下,她不禁轻声慨叹道:“桃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正当云锦沉浸于这番感慨之中时,静姝却已悄然无声地步入了庭院。 云锦猛地察觉到她的到来,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便想要转身告退离去。 然而,就在这时,静姝连忙开口喊道:“姐姐留步!” 听到这声呼喊,云锦身形一顿,心知对方乃是尊贵的公主殿下,此刻若仍然执意要离开,不仅显得失礼,更是不给对方面子。 想到此处,她只得止住步伐,先是恭恭敬敬地朝着静姝行了个礼,然后低头说道:“公主身份贵重无比,民女出身卑微,实在不敢承受您这一声‘姐姐’的称呼。” 听到这话,静姝心中一惊,她敏锐地察觉到云锦话语中的怨气尚未消散。 于是,她急忙走上前去,紧紧拉住云锦的双手,语气诚恳地说道:“我父亲当年不过是乡间一个贫苦农民,白手起家,历经千辛万苦才有了今日的地位。要说出身,我又怎会比姐姐高贵多少呢?” 紧接着,静姝继续解释道:“而且,平日里我向来不太看重这些身份地位之类的东西。咱们俩能够相识相知、一见如故,那便是天大的缘分。就算不论身份高低贵贱,以姐妹相称,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能将心爱之人与他人分享啊。” 云锦听完这番话后,依旧不为所动,冷冷地回应道:“你我是一见如故,我们也可以抛弃世人的成见,姐妹相称,可这并不代表我就能把心上之人与你分享。” 静姝闻此言语,顿时如遭雷击般呆立当场。 是啊!她不禁暗自思忖起来,如果换作是自己,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把心爱的丈夫让给别人呢? 想到此处,她原本想要劝解云锦从而缓和彼此关系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 随后,静姝缓缓转过身去,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三进院走去。 就在这时,恰巧遇上刚刚归来的绿萝。 静姝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对绿萝说道:“去吩咐外面的人备轿,我要回宫!” 绿萝见静姝神色有异,不禁感到十分诧异,连忙问道:“公主殿下,究竟发生何事了?为何突然这般匆忙要回宫去?” 静姝微微摇头,轻声说道:“没有啊,只是我心中突然想起在宫里生活的日子,想要回去看看罢了。” 一旁的绿萝关切地问道:“那可要通知驸马一同回去吗?” 静姝微笑着摆了摆手,回答道:“不用啦,这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没必要劳烦他。况且他如今正在忙碌,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好,让他专心处理事务吧。” 另一边,陈明仔细地看完礼单后,正准备去找公主询问有关“姚泓”此人的情况。 然而当他匆匆赶回房间时,却惊讶地发现屋内已经空荡荡的,不见公主的身影。 他在院中四处寻找,可依然未果,最后不得不向值守的门房打听。 门房恭敬地回答道:“老爷莫急,公主离开前特意交代过,如果您问起,就告诉您不必担心。她说自己只是回宫一趟,去取一件重要的东西,很快就会回来的。” 陈明听闻此言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只能把心中的疑惑稍微往后放一放,等公主回来再问。 忙完这些事情,陈明稍作停歇,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云锦所居住的院落而去,看看她这边是否安好。 当他踏入屋内时,目光瞬间被那静静躺在软榻之上的身影所吸引。 只见她背对自己侧卧着,身姿曼妙却又显得有些落寞。 陈明轻手轻脚地走近,缓缓地在她身旁躺下。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轻柔地将云锦翻转过来面对自己。 直到此时,他方才注意到云锦那双美丽的眼眸周围竟微微泛起一丝红晕,显然是刚刚哭过一场。 尽管陈明并未开口询问,但他心底已然明了其中缘由。 然而,此时此刻,千言万语都显得多余。 陈明默默地张开双臂,将云锦紧紧地搂入怀中。 两人就这样相拥而卧,谁也没有说话,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此刻凝固,只剩下彼此那清晰可闻的心跳声,如同鼓点一般在寂静中回荡。 第120章 得封诰命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此时正是晚饭时分。 陈家内宅之中弥漫着温馨的气息,陈明身着一袭素雅长衫,端坐在桌前。 他身旁坐着温柔娴淑的妻子和聪明可爱的儿子,一家三口静静地等待着公主归来共进晚餐。 就在这静谧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只见管家田二神色匆忙地快步走来,向着陈明躬身行礼后说道:“大人,刚才公主派人传来消息说,皇上留她在宫中用晚膳。而且,饭后父女俩还要在宫中叙话。因夜间行路多有不便,所以公主今夜将会直接留宿宫中了。” 陈明听后微微点头,表示知晓此事,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惊讶之色。 他转头望向身旁的袖儿,轻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开饭吧。” 袖儿乖巧地应了一声,随即起身,莲步轻移朝着厨房走去。 不一会儿,一道道美味佳肴被陆续端上桌来。桌上摆满了色香味俱佳的珍馐美馔,令人垂涎欲滴。 陈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享受着这丰盛的晚餐。 自从公主昨天风风光光地嫁入陈家之后,云锦便开始不动声色地提高家里的生活费用标准。 尤其是在用餐这一方面,她更是格外用心,生怕公主会因为饮食不习惯而感到委屈。 尽管如此,家中的饭菜水准相较于皇宫中的山珍海味而言仍有一定差距,但相比那些王公贵族的府邸,已经相差无几了。 好在如今陈明已然官至二品大员,每年所领的俸禄高达一万三千多两银子。 若非如此,恐怕还真难以支撑起家中日益增长的开销呢! 由于公主留宿在宫中,陈明便得以与云锦同床共枕,并趁机实施他们心心念念已久的“造娃”计划。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公主尚未回到府上,倒是率先等来了从宫中传来的圣旨。 更为令人惊讶的是,前来传旨之人竟然是一直侍奉在皇上身旁的魏公公。 陈明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丝毫不敢有所懈怠,赶忙将全家老小以及众多奴仆都召集到堂下。 众人纷纷跪地,屏息凝神,静待圣谕降临。 只见魏公公气定神闲地站在堂前,缓缓展开手中那明黄色的圣旨,然后高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内阁首辅——翰林院学士陈明之妻云氏,性格恭顺,秉性纯良,温柔贤淑,才德兼备。静正垂仪,动偕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诰封二品永嘉夫人!” 别说云锦未曾料到这般局面,就连一向沉稳机敏的陈明,此刻也是满脸惊愕,显然对此事毫无心理准备。 待他回过神来后,急忙拉着身旁的夫人一同跪地谢恩。 站在他们面前的魏公公面带微笑,缓缓说道:“咱家在宫中伺候多年,还从未见过皇上对哪位臣子如此施恩呐!陈大人,您可得好好珍惜这份圣眷,切莫辜负了陛下的一番厚爱呀!” 陈明连连点头应道:“皇恩浩荡,微臣就算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也难报此隆恩!” 待到亲自将这位来自大内的官员送出府门之后,陈明才如释重负般地长舒一口气,然后满面红光、兴高采烈地转身返回屋内。 一进屋,便瞧见云锦仍呆立原地,双手紧紧握着刚刚颁布的圣旨,眼神之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陈明快步走到云锦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温柔地道:“夫人,如今可好啦,从今往后你也有正式的职衔在身了。” 其实,陈明心里十分清楚,尽管云锦平日里鲜少提及此事,但她的内心深处始终受着其父亲观念的影响。 毕竟身为商贾之女,在这等级森严的社会里,门第之间的巨大差距常常令她感到自卑与不安。 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已然在人们心中存在了将近两千余年之久,绝非仅仅因为作为丈夫的自己毫不介意,便能轻易从她心底抹去的。 这下好了,从此以后,无论是参加京城贵眷们举行的各种社交聚会还是出入各类豪华宴席,再也无人胆敢因其出身而轻视于她了。 这无疑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时间并未过去太久,公主便回来了。 然而,令人感到有些诧异的是,此时的公主满脸都透露出一种深深的疲惫之色,仿佛昨夜未曾好好安睡一般。 当她踏入家门时,看到家中那几位亲人脸上洋溢着的喜悦之情,她原本略显憔悴的面庞上也不由自主地绽放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看着家里几人喜悦的模样,她的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一同用过午饭以后,陈明便站起身来,前去去处理公务,云生则收拾好书箱,被仆人送去学堂。 眨眼之间,大厅之中只剩下云锦和静姝两人相对而立。 短暂的沉默过后,只见云锦率先打破这份宁静,轻声说道:“这次真的要多谢你了!” 听到这话,静姝却表现得若无其事,面色丝毫没有变化,淡淡地回应道:“姐姐这是在说些什么呀?” 云锦轻轻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我知道这份恩赏是你替我求来的。” 静姝微微一笑,缓声道:“姐姐言重了,我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在这些方面对姐姐稍稍有所弥补罢了。” 然后,她的脸上浮现出狡黠之色,道:“难道姐姐没发现吗?你的封号是‘永嘉’,我是‘永安’,以后我们真的就是姐妹了呢!” 说到这里,她那张俏丽的脸庞之上忽然流露出一丝狡黠之意,眨了眨眼睛,俏皮地说道:“难道姐姐还没有发现吗?你被封‘永嘉’,而我则是‘永安’,从今往后,咱们可真是姐妹啦!” 云锦闻言,心中甚是感动。 她凝视着眼前这个少女,只见其眨着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嘴角挂着一抹俏皮的微笑,正满怀期待地望着自己。 云锦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和宠溺地说道:“唉,真拿你没办法!”。 第121章 称呼 静姝和云锦相谈甚欢,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着。 她们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从天南地北谈到家长里短,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 终于,当太阳渐渐西沉,夜幕开始笼罩大地的时候,两人才感到一丝疲倦涌上心头。 于是,静姝轻轻地提议各自回房歇息,云锦欣然应允。 两人缓缓起身,并肩走出了厅门。 门外,月色如水,洒在庭院中的小径上,宛如一层银纱。 静姝和云锦踏着月光,漫步在通往小阁楼的道路上。 一路上,两旁的花草树木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为她们送行。 走着走着,一直沉默不语的绿萝突然忍不住开口问道:“公主,您这样做真的值吗?”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这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外人并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情,当时绿萝跟随公主一同回宫后,当殿下面见皇上,并提出要封云氏为诰命夫人时,皇上不仅果断地言辞拒绝,而且误以为自己的宝贝女儿在陈家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盛怒之下,皇上当场就要下令捉拿陈明夫妇前来问罪。 面对如此情形,公主心急如焚。她深知此事若处理不当,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公主一遍又一遍地向皇上耐心解释,费尽口舌,只为让皇上明白其中缘由。 最终,经过整整一夜的苦苦哀求,皇上总算勉强答应了公主这不太合常理的请求。 然而,此刻听到绿萝的问话,静姝只是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在这个家中,你应该也能看出来,郎君对原配夫人确实看得很重。我是身份尊贵,即便他们心中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但久而久之,必然会导致我与郎君之间离心离德。所以,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维持家庭的和睦。” 说到这里,她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又道:“更何况,我与云姐姐之间的情谊可不是装出来的。我们真心相待,彼此理解,相互支持。我相信只要真诚付出,总会得到回报的。” 说完这些话,静姝抬头望向夜空,那明亮的月光似乎照亮了她坚定而温柔的心。 在她那颗玲珑剔透的心间,始终觉得耗费精力做成这件事情无疑是非常值得的。 静姝此举不仅仅是为自己着想,更是为她那已经年迈的父亲考虑。 古人有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倘若连自家宅邸之内都无法维持安宁祥和,那么陈郎又怎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在外一心一意为国尽忠、替父皇分忧解难呢? 思及此处,她毅然转过身来,面对着身旁的绿萝,轻声言道:“男子皆好颜面,日后在家里,就不要再称呼陈大人为驸马爷了。” 绿萝闻听此言,面露疑惑之色,不禁开口问道:“公主,不称其驸马爷,那我叫他什么啊?” 静姝稍稍沉吟片刻,思索一番后回答道:“你可以同其他人一般,唤他作主君或是老爷。总而言之,切莫再使用‘驸马爷’这个称呼便是了。” 绿萝乖巧地点头应道:“哦!明白了。” 稍作停顿之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再度开口问道:“那公主您呢,此后您打算怎样称呼主君呀?” 这一问话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寂静的夜空,瞬间让静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然而,尽管心中略有迟疑,但她仍旧强装镇定,咬咬牙硬是说道:“我嘛……照旧称呼他为陈大人即可!” 听到这话,绿萝掩嘴轻笑一声,娇嗔地说道:“哎呀呀,公主您可别这么说,小婢可是听人家讲过的哟,女子一旦成婚之后啊,就得改口称呼自己的丈夫为‘夫君’啦。”绿萝一边说着,还一边眨着灵动的大眼睛,调皮地看着静姝。 静姝一听这话,顿时俏脸绯红如霞,娇羞不已。 她微微低下头,轻轻咬了咬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只见她抬起头,美眸含嗔地瞪了一眼绿萝,佯装生气地道:“好哇,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如今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竟敢拿本公主开玩笑!看我待会儿不好好收拾你一番。” 说完,她又忍不住笑出声来,显然并未真的动怒。 而就在二女嬉闹之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此刻的大厅之中,陈明正一脸疑惑地站在那里。 眼看着时间已到晚饭时分,却迟迟不见自家的两位夫人出来用餐,陈明不禁暗自纳闷起来。 他皱起眉头,心中思忖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成?” 想到这里,陈明连忙扭过头去,朝着一旁站立的一名女使询问道:“可有派人去通知夫人和公主出来用晚膳?” 那名女使恭恭敬敬地答道:“回老爷的话,奴婢早已差人前去告知二位主母了。只是方才回来禀报说,两位主母下午在这里用过一些茶点后,都不觉得饥饿,所以今晚就不用饭了。” 陈明听完女使的回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然知晓此事。 随后,他略作沉吟,接着对那女使吩咐道:“既然如此,你且去将公子请来一同用饭吧。” 女使应了一声,行礼后转身离去。 父子俩用过晚膳后,坐在桌前稍作歇息。 陈明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然后缓缓放下,看向儿子陈云生说道:“生儿,自从爹爹被征召入内阁为官以来,整日里早出晚归,都已经许久未曾见着你习练武艺啦。不如就在今日,你且展示一番,也好让为父瞧瞧这段时日你的长进。” 陈云生听闻此言,立即站起身来应道:“好!那孩儿这便献丑了。” 说罢,父子二人一同起身,移步来到了庭院之中。 在皎洁的月光下,陈云生扎稳马步,深吸一口气,随即挥动双臂,开始打起拳来。 只见他一招一式皆有章法,动作行云流水,刚柔并济。 陈云生所学的乃是顾将军亲授的“通背拳”。 经过长时间的刻苦修炼,陈云生已然将此套拳法练得颇具模样。 虽说与他的师父相比起来,还很大差距,未能做到像顾清越那般挥洒如意、运转自如,但考虑到他如今的年龄,能够练成这种程度,已是难能可贵了。 第122章 未有丝毫过人之处 待云生一套拳法打完,一旁的仆从赶忙上前递上面巾,陈明微笑着接过,走到云生身旁,轻轻地为他擦拭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口中赞道:“好啊,十来日未见,我儿这套拳术越发精湛,显然又有精进啊。” 陈云生听到父亲的夸赞,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微笑,但随即又谦逊地说道:“父亲过奖了,孩儿不过略通皮毛罢了,与真正的高手相比,还差得很远呢!” 陈明却是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你年纪尚小,能有此等造诣已属不易。日后只要勤加练习,假以时日,定能弥补那些转手动作上的细微缺憾。” 陈云生点了点头,应声道:“爹爹所言极是,老师也是这样说的。” 陈明满意地点了点头,慈爱地看着云生,轻声说道:“好了,你方才练功想必也累了,快快回房去好生歇息吧。” 云生恭敬地回道:“是。” 随后便转身离去。在返回房间的途中,他心中暗自思忖道:“真是奇怪,爹爹一介文官,怎会对我所习的拳术如此了解,就连其中的不足之处都看得这般精准……” 而这边,儿子走后,陈明站在原地,眉头微皱,似是心中有所纠结。 犹豫再三之后,他还是迈步走向了书房。 踏入书房之后,他轻手轻脚地将房门合上,未发出丝毫声响。 来到书桌前,他先是静静地端坐了一会儿,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少顷,他才缓过神来,伸手拿起桌上的墨锭,开始慢慢地研磨起来。 随着墨汁在砚台上逐渐晕开,一股淡淡的墨香弥漫在了空气中。 待墨磨好之后,他提起笔,蘸满墨汁,接着继续白天还未曾完成的书写工作。 笔尖与纸张接触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犹如春蚕在咀嚼桑叶一般。 时间如同漏中细沙,一点一滴地流逝着。 不知不觉间,一个多时辰就这样在他专注的书写中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终于,最后一笔落下,整篇文字大功告成。 陈明这才如释重负般地长舒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毛笔,轻轻地揉了揉有些酸涩的双眼,然后伸展开双臂,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 他低头看着眼前多张被密密麻麻的小字填满的纸张,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紧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凑近纸面,轻轻嘟起嘴巴,向着那些刚写上不久、仍带着些许湿气的字迹吹去,希望能够让它们快点风干。 又在书桌前静坐了一会儿,陈明缓缓起身,动作轻柔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略显褶皱的衣衫。 随后,他迈开步子,径直朝门口走去。当他跨出书房门槛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不远处那座公主所居住的精致阁楼。 没有过多犹豫,他加快步伐,沿着小径匆匆前行,一路上甚至都没有在院子里驻足停留片刻。 静姝自从回到自己房间以后,因为这两日的奔波劳累,早已疲惫不堪。 她连鞋子都没来得及脱,就直接扑倒在了柔软的床榻之上。 没过多久,困意便如潮水般汹涌袭来,她很快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这一睡,便是许久,待到她悠悠转醒之时,迷迷糊糊之间竟不知道此刻究竟是什么时候,更不清楚自己已经睡了多长时间。 只是感觉喉咙略微微发干,口中也有些许渴意。 于是,她向外面喊道:“绿萝,给我倒杯水来。” 话音刚落,还未听到开门的声音,屋里就传来细微响动,静姝心想:平日里都让她在外面等候,怎么绿萝今日一直守在屋子里。 也许是担心会打扰到她的休憩,在此之前,甚至连那微弱的烛火都未曾点燃。 直至其端着一杯温水,靠近床铺时,方才轻轻地点燃了一支蜡烛。 在那昏黄而摇曳的烛光映照之下,静姝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 她惊讶地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一个高大且熟悉的身影。 此时的静姝正平躺在柔软的床榻之上,满脸疑惑地开口询问道:“怎么会是你呀?绿萝去哪了?” 陈明微微低头,轻声回应道:“我看你睡得正香,便让她先去歇息了。” 看着陈明手上端着的那杯水,杯中的水面微微晃动,反射着微弱的光芒。 静姝见状,下意识地就要起身去接过水杯,但她刚一动弹,陈明就连忙摆手示意她千万不要乱动。 紧接着,陈明迅速走到床边坐下,动作轻柔无比。 只见他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托住静姝的头部,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拿着水杯,慢慢地送到静姝嘴边,轻声说道:“来,慢慢喝。” 静姝顺从地张开嘴,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水。 不一会儿,一杯水就这样被喝完了。 陈明关切地看向静姝,柔声问道:“还要不要再喝点儿?”静姝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已经喝得足够多了。 得到答复后,陈明缓缓站起身来,将杯子放回原位,然后又折返回来,重新坐在床上。 此时,他发现静姝原本的困意似乎已经消散了不少,于是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开口问出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个问题——“公主是否知晓永王之子姚泓?” 静姝听到这个名字,微微皱起眉头,开始在脑海里努力回想起来。 过了片刻,她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答道:“嗯……好像有点儿印象,他是王叔的第二个儿子。” 接着,她满脸疑惑地望向陈明,不解地追问道:“怎么突然提到他啦?” 陈明深吸一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解释道:“我昨天偶然间在咱们成婚的礼单上看到了他的名字,所以就想问问公主您对他了解多少。毕竟,以后应该会有打交道的时候。” 静姝听后,稍稍思考了一番,才继续说道:“其实我对他的了解也并不深入。只是在王叔前往封地之前,每年年末举行的尾祭仪式上才能见上一面。其人看起来怯懦卑微,没有丝毫过人之处!” 说完这些话,静姝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 第123章 沉浸其中 陈明见到这一幕,心中不禁升起一丝疑惑,他微微皱起眉头,略带好奇地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要如此叹息呢?” 一旁的静姝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神情,缓缓说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你或许并不知晓其中缘由。那姚泓的生母原本只是王府中的一名负责倾倒夜香的女仆罢了,谁能想到她竟然和王叔之间产生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孽缘。此事被发现之后,王叔一直对此深感羞耻,而姚泓自幼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其性格恐怕也是深受影响所致。” 陈明听着静姝的讲述,心中对于这个姚泓越发感到好奇起来。 他暗自思忖着,一个人的成长背景是往往能够塑造出其独特的个性和处世方式,可像姚泓这般有着如此特殊身世之人,想必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真正聪慧过人者,总是善于将自己的才智隐藏得极深,让人难以察觉其真实意图。 不知怎的,陈明忽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涌上心头——此时此刻,那姚泓应当已然抵达京城了。 这种没来由的预感如同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地揪着他的心弦,令他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情绪。 然而,任凭他如何苦思冥想,都无法确切地知晓这份忧虑究竟源自何处。 按照常理来说,姚泓之所以能够被送往这繁华的帝都,还应感激自己才对。 可此时此刻,面对那未知的前路,即便心有不安,陈明也只能暂且放下顾虑,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迈进。 思绪至此,他缓缓脱去鞋子,爬上床榻,静静地躺在了静姝的身侧。 长夜漫漫,幸有人陪,在床上辗转腾挪间,时光悄然流逝。 待到翌日清晨,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了屋内。 两人在房间里用过简单的早膳后,陈明起身准备离开。 临行之前,只见他面带微笑,小心翼翼地伸手探入怀中从胸口掏出厚厚的一叠折纸,将其递到了静姝面前。 陈明看着静姝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轻声说道:“我担心你整日待在家中无所事事,难免会感到烦闷无趣,所以特意为你准备了这样一个话本,闲来读读可以打发光阴。” 静姝满心欢喜地伸出双手,如获至宝般地接过那叠折纸。 当她轻轻展开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话本封面上那个醒目的标题——《白蛇传》。 仅仅只是看到这个名字,便已勾起了她强烈的好奇心。 再仔细端详一番,她凭借着对陈明笔迹的熟悉程度,轻而易举地就辨认出这正是出自陈明之手的手稿。 她满心好奇地刚想要开口询问陈明,究竟他是如何知晓自己对话本如此痴迷热爱的呢? 然而,就在她抬起头来准备发问之际,却惊讶地发现对方的身影已然渐行渐远。 无奈之下,她只好暂时将心中的这个疑问搁置一旁,心想等会儿寻到合适的时机再向他追问个明白。 轻轻抚摸着手中这本厚厚的话本子,她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加起来怕是足有十来万字之多啊! 就算自家郎君平日里书写速度颇为迅捷,但要完成这样一部鸿篇巨制,想必也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才行。 更何况不久之前,他还要时常进宫去当差值守,各种事务应接不暇、异常繁忙。 一想到这些,静姝的内心深处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之情,同时还伴随着丝丝缕缕的甜蜜之意。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眼前这位男子便是自己可以托付终身的如意良人。 念及此处,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品读陈明的这份饱含深情厚意的“心血之作”。 于是乎,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从开头部分开始逐字逐句地阅读起来。 起初的时候,她并未对此抱有太大的期望,只是觉得这似乎与其他寻常所见的话本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之处。 不过随着阅读的不断深入,她渐渐感觉到故事情节开始变得稍稍有趣起来。 而当她读到“白素贞昆仑稻草”这一段情节之时,整个人便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彻底沉浸在了故事之中无法自拔。 她的心情紧跟着书中主人公的遭遇起伏波动,时而因他们的不幸而黯然神伤,时而又会因为那些欢乐的场景而情不自禁地展颜欢笑。 不知不觉间,那炽热的太阳已然高高悬挂于天空的正中央,将耀眼的光芒毫无保留地洒落大地。 此刻,时间已悄然指向了吃午饭的时刻。 然而,静姝却依旧沉浸在手中的书卷之中,目光专注得仿佛被书中的世界深深吸引住了一般。 只见她双手紧握着话本,一刻也不愿松开,完全陷入了那个世界里。 直至对方不厌其烦地通知了两遍,静姝才微微抬起头来,对着身旁的绿萝轻声说道:“去把饭菜给我端过来吧,我今天就在这屋子里用餐了,不想去厅里了。” 绿萝听到这话,赶忙恭敬地点头应是,然后转过身去准备执行公主的吩咐。 只是在转身离去的瞬间,她的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 要知道,公主平日里也是个爱读书的人,看过不少的话本子,但像今日这般如痴如醉、全然不顾其他的样子,却是前所未见呢。 不一会儿功夫,香喷喷的米饭以及几样精致可口的菜肴便被一一端上了桌。 望着眼前诱人的美食,静姝原本想要一边吃饭一边继续阅读手中的话本。 可是转念一想,万一不小心把汤汁溅到书上,弄脏了书页,岂不是会让这本如此精彩的故事留下瑕疵? 想到这里,静姝尽管满心不舍,最终还是缓缓放下了手中视若珍宝的话本,伸手端起了饭碗。 为了尽快填饱肚子能够重新投入到书海之中,静姝匆匆忙忙地扒拉着碗中的饭菜,只求能速速果腹了事。 用过饭后,静姝随意抹了抹嘴角,便迫不及待地走到床边坐下。 她先是熟练地将枕头垫高一些,随后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半卧在床上,紧接着又重新拿起刚刚放下的话本,迫不及待地开始继续品读起来。 第124章 大案 自从虞帝决定废除宰相这一职位之后,朝廷内部的权力结构发生了重大变化。 其中最为显着的内阁几位大学士的设立,除此之外,便是六部官员的地位得到了大幅提升。 原本六部尚书的官职仅仅是正三品,但如今却被直接擢升为正二品;而六部侍郎原先只是从三品的官位,现在也一跃成为了正三品。 随着这些官员品级的提高,六部所掌握的权力也日益增大起来。 就在今天这个看似平常的日子里,朝堂之上气氛凝重异常。 满朝文武官员整齐地排列在两侧,每个人都面色严肃、神情紧张。 突然之间,御史刘良大步走出队列,手持奏章向皇帝进表。 他慷慨陈词,告发户北平承宣布政使司的李彧以及提刑按察使司的赵全德,竟然与户部侍郎郭桓等人相互勾结、狼狈为奸,一同作弊舞弊,并大肆侵吞盗窃国家的官粮! 听闻此言,那被指控的北平承宣布政使司李彧和提刑按察使司赵全德顿时大惊失色。 他们面如土灰,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慌忙跪倒在地,口中高呼冤枉之声响彻整个朝堂。 与此同时,户部侍郎郭桓等人也是惊恐万分,同样纷纷跪地磕头,拼命为自己辩解喊冤。 一时间,朝堂之上人声鼎沸,乱成一团。 ......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了陈明的身上,他刚刚用过午餐,正准备趁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光稍稍休憩片刻。 然而,就在他即将合上双眼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陈明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前去应门。 打开门一看,原来是田二哥。 只见其喘着气道:“大人,宫里又来人了。” 陈明闻言,赶忙让其带他过去。 宫里的内监见到陈明,立刻躬身行礼道:“驸马爷,皇上有旨,请您速速进宫议事。” 陈明闻言,赶忙换上官衣,匆匆出门。 在路上,陈明忍不住向身旁的内监打听道:“公公,您可知道此次召我进宫所为何事?” 传皇上口谕的太监连连摇头,恭恭敬敬地回答说:“回驸马爷,奴也不知,您到了宫中自然就会知晓了。” 陈明听后,微微点了点头,暗自思忖起来。 既然皇上如此急切地召见自己,想来这件事情定然非同小可。 想到此处,他不禁加快了步伐,而那名太监见状,也赶忙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两人便来到了宫门前。 望着那巍峨高耸的宫门和守卫森严的士兵,陈明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进了皇宫。 穿过重重宫殿和回廊,他们终于抵达了大殿。 进入殿内,陈明先是跪地参拜皇上,口中高呼万岁。 待皇上示意平身之后,他才站起身来,静静地立于殿前,等待着皇上开口。 此时的大殿之上一片肃穆,只有外面偶尔传来的轻微脚步声。 虞帝微微眯起双眸,目光凝重地凝视着手中那份刘良呈上的奏折,随后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将其递向站在一旁的陈明。 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一般说道:“这份奏折所提及的案子,牵连甚广啊!其中牵涉到诸多朝中要员,恐怕背后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事。思来想去,朕实在难以放心将此事交付给他人处理,唯有托付于你,要让你多费些心力了。” 陈明静静地聆听着虞帝的话语,心中已然明悟了陛下的言外之意。 如此重大的案件,按照常理而言,理应是由某位皇子出面主持,并联合三司共同会审才更为妥当。 然而,如今陈王和太子殿下皆已不幸离世,而永王又远在江陵,即便想要插手此事也是有心无力、鞭长莫及。 如此一来,这副重担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自己的肩上。想到此处,陈明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抱拳行礼后开口回应道:“承蒙陛下信任,臣定当全力以赴,不辜负您的厚望,务必查清此案!” 虞帝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朕会派遣暗卫前去协助于你,放开手脚大胆去做把,不管最终此案究竟牵涉到何人,朕都绝姑息!” 说罢,虞帝再次投以陈明一个充满期许与鼓励的眼神。 陈明听闻此言后,连连点头,表示明白并会谨遵命令行事。 随后,他转身离去,踏上前往刑部之路。 一路上,陈明心情略显愉悦,这喜悦之情并非仅仅源自于当今圣上对他的器重与信任,更多的是他内心深处渴望能切实为百姓们多做一些实事好事。 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并在地方生活数年之后,陈明对于普通老百姓生活的艰辛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和体会。 尽管变法推行之后,土地得到重新丈量且分配给了广大农民,但由于朝廷长期积累下来的种种弊端,使得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大虞国自建立伊始,社会经济便处于衰败凋零状态,而官员们的贪腐行为更是屡见不鲜、蔚然成风。 正如那句俗语所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朝堂上的官员尚且如此,下面的官员又怎会清正廉洁,秉公执法! 陈明心里很清楚,当下老百姓的日子即便是比以前强一些,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要想让国家实现长治久安,唯有坚决禁止贪腐现象,彻底断绝这种不良风气才行。 想到此处,陈明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务必要对那些胆敢贪污受贿、占着职位却不做事的官员予以重典。 另一方面嘛,他其实老早就对那个只服务于皇上的神秘暗卫产生浓厚兴趣啦! 不知为何,陈明始终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好像自己之前所做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行动,仿佛全都赤裸裸地展现在某个人的眼前似的,可又不知这人究竟是谁。 颇有种“敌暗我明”,无处防范的感觉。 所以说,这一次能够得到这样难得的机会跟这些神秘的暗卫有所接触,对于他而言简直就是再好不过! 刚好趁此良机,可以好好地瞧一瞧这个让他心生好奇已久之人到底长什么样儿,揭开其庐山真面目呢! 第125章 弃车保帅? 进入刑部之后,陈明神色凝重地朝着身旁的小吏吩咐道:“快去请林尚书过来,我这里有极为重要的事情需要与他相商。” 那小吏听闻此言,赶忙恭敬应声道:“遵命,还请大人在此稍作等待片刻。”说完便匆匆离去执行命令。 陈明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候着林尚书的到来。 趁着这个间隙,他缓缓转过身去,目光投向了大堂内部高悬着的那块匾额。 只见上面苍劲有力地镌刻着四个大字——“明刑弼教”。 凝视着这四个字,陈明心中若有所思。 时间悄然流逝,就在陈明思绪飘飞之际,忽然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哈哈哈哈哈,驸马爷啊,下官来迟一步,真是让您久等啦!”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男子快步走进了大堂。 此人正是刑部尚书林行简。- 陈明见状,连忙拱手施礼道:“大人言重,您太客气了。咱俩同属二品官员,而且您资历深厚,乃是我的前辈,这般称呼实在是折煞晚辈了呀!” 林行简听后,只是嘿嘿一笑,并没有接话回应。 陈明见林行简没有说话,便也不再客套,直截了当地问道:“林大人,此次陛下特意下旨命我为主审官审理此案。不知相关的卷宗是否已经调取过来了呢?” 林行简点了点头,回答道:“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陈大人过目呢。来人呐!” 随即招手唤来了一名主司,接着下令道:“速速前去将与此案有关的所有卷宗全部取来,呈给陈大人阅览。” 没过多久,陈明便从主司手中接过了这些卷宗。 他先是随手翻了翻其中的一两本,心中暗自思忖起来。 略作思考后,他抬头对着林尚书说道:“没想到这次涉案的卷宗竟然如此之多,要想把这些都一一细看清楚,怕是得花费不少时间和精力啊,就不再过多地打扰林尚书您处理公务啦。日后定然还有需要刑部协助的地方,还希望林尚书能够多多支持、积极配合才好!” 林行简听后连忙应道:“这本就是刑部份内之事,只要陈大人有所吩咐,本官绝对不会推辞半句。” 陈明闻听此言,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林尚书了!” 说完,他又看了看摆在桌子上那厚厚的两大摞卷宗,正准备开口向林行简借两个人帮忙搬运时,却见林行简已经扭头看向身旁的两名小吏,并略带责备地呵斥道:“你们俩还傻愣愣地杵在这儿干什么呢?难不成还想等着陈大人亲手把这些卷宗抱回去不成?” 那两名小吏被这么一骂,顿时如梦初醒,赶紧各自上前一步,弯下腰去,一人抱起一摞重重的卷宗,稳稳地站在了陈明的身后。 陈明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一丝感激之色,再次向着林行简拱手施礼,随后便带着那两名小吏转身离去。 从家中出发前往皇宫时,尚是午后。 然而,当陈明再次踏上归途,从刑部返家之时,太阳却已渐渐西沉,天边泛起了一抹绚丽的晚霞。 待到他终于回到家中,夜色早已悄然笼罩了整座金陵城。 一家四口围坐在餐桌旁,享用完丰盛的晚餐后,陈明匆匆来到书房,准备仔细查阅这些卷宗。 没想到,这位刘良刘御史,不仅明确地列出了涉案人员的罪名,更是详细地将自己所搜集到的各种证据逐一罗列出来。 每一条证据都清晰明了,彼此之间相互关联,形成了一个严密的逻辑链条。 就连户部尚书崔术,此时也跳出来指证郭桓等人,并且严明尽管自己曾多次对郭桓等人加以劝阻,但无奈他们胆大妄为、欺君罔上,根本不把律法放在眼里,欺君罔上,肆意妄为。 陈明一边翻阅着卷宗,一边暗自思忖道:“这崔术如此行事,倒是颇有几分弃车保帅之意啊!” 就在他刚刚想到此处时,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陈明随口应道:“进来吧。” 话音未落,只见房门缓缓被推开,一道倩影出现在门口。 静姝一手端着一碟精致的点心一手端着一盘新鲜的水果,轻盈地走进房间。 静姝轻声问道:“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陈明缓缓地抬起头来,那张英俊的面庞之上,渐渐浮现出一抹如春日暖阳般温和的笑容,他轻声回答道:“无妨啦,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忙碌。” 此时,静姝亭亭玉立地站立在陈明身旁,美眸流转间,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一摞摆放整齐的卷宗上面,朱唇轻启说道:“今日父皇忽然召见你入宫,想必是有什么重要之事吧?” 陈明微微颔首,表示认同地点点头应声道:“确实如此,有一桩案件需要由我去查。” 听到这话,静姝的秀眉轻轻一蹙,面露关切之色,随即开口言道:“既然如此,那你还是赶紧继续查看这些卷宗吧,我担心今晚你可能还得忙到很晚,要是饿着肚子可就不好了。” 说完这番话后,她便作势转身欲要离去,似乎生怕会打扰到陈明工作一般。 然而就在这时,陈明眼疾手快,连忙伸手一把紧紧抓住了静姝那白皙娇嫩的小手,并顺势用力一拉,直接将她拉入了自己温暖宽阔的怀抱之中。 同时,陈明出声安慰道:“没事,我方才都已经看完了。” 被陈明这般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猝不及防的静姝,娇躯微微一颤,瞬间俏脸绯红如霞,看上去娇媚至极。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陈明的怀抱,但又似乎有些舍不得这种亲密接触所带来的温馨感觉,于是只好羞涩地将头扭向一旁,不敢与陈明炽热的目光对视。 陈明见她不言语,又开口道:“怎么样?我给你的那话本子好看吗?” 只见静姝轻轻地点了点头,柔声回答道:“好看,只是结尾处说恨水先生着,不知这恨水先生是何许人也?” 陈明微微一笑,耐心地解释道:“恨水先生姓张,名心远,习读‘三百千’和四书五经等典籍,恨水二字或许是取自‘人生长恨水长东’一句。” 第126章 演技精湛 第二天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温暖的阳光洒在了大地上。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的汉子早早地就出现在了陈宅门口不远处。 他身穿一件粗布衣裳,衣角处还有几处磨损的痕迹,脚上踏着一双沾满尘土的布鞋。 此刻,他满脸都是焦虑之色,不停地在门口踱步徘徊,时不时还伸长了脖子朝着远处张望一番,仿佛在急切地等待着某人的出现。 终于,当他看到陈明缓缓走来时,脸上瞬间浮现出惊喜交加的神情,但紧接着便如同一滩烂泥般直直地跪倒在了陈明的面前。 “大人啊!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小的一命吧!”此人一边嚎啕大哭着,一边声嘶力竭地高声呼喊着,那悲切的声音令人闻之心酸。 陈明一眼就认出他是开在老宅附近的一家馎饦摊的老板田猛,他素知其品性。 见此情形,陈明连忙上前一步,伸出双手用力将对方从地上搀扶起来,并宽慰道:“莫要慌张,你且先冷静下来,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来听听。” 然而,田猛似乎并没有因为陈明的安抚而放松警惕,他突然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猛地扭过头去,左顾右盼地观察起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们。 看他那副小心翼翼、疑神疑鬼的模样,显然是害怕自己所说的话被旁人听了去。 尽管如此,他嘴里却仍旧不停歇地继续向陈明苦苦哀求着。 陈明见此状况,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 于是,他不由分说地拽住田猛的胳膊,带着他快步走进自家大门,一直来到前院的接待厅里。 进入房间后,陈明先是挥手示意身旁侍奉的仆役们统统退出屋外,随后又亲自走到门前将房门紧紧关闭,这才转身面对田猛,缓声道:“这里绝对安全可靠,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威胁到你的性命安危。现在,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讲出所遇之事了。” 听到陈明这番斩钉截铁的话语,田猛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他慢慢地抬起头,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凝视着陈明,片刻之后,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之色在他的眼眸深处一闪而过。 紧接着,只听见他压低嗓音开口说道:“大人,您不是一直在等我的到来吗?” 听到这话,陈明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满满的疑惑之色,然而仅仅过了片刻功夫,他像是突然领悟到了什么似的,眼神猛地一亮,紧接着伸出右手食指直直地指向站在对面的田猛,口中大声喊道:“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此刻的陈明脑海中思绪翻腾,各种回忆片段如同电影快进般迅速闪过。 当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眼前这个人时,却惊讶地发现对方早已褪去了平日里所展现出来的那份憨厚老实,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精明能干之色。 此时的田猛,就好似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让人难以相信这前后竟是同一人。 怪不得太子和陛下会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原来眼线就在自己身边,自己每日出门还都亲切地与其打招呼。 一想到这里,陈明看向田猛的眼神变得愈发复杂起来,既有愤怒又有一丝无奈。 此人也真是好演技,如果他生活在21世纪,进军演艺圈,肯定能暴打一众影帝。 不过这些念头都只是在一瞬间涌上心头而已,很快陈明便回过神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对着田猛开口问道:“想必你也不叫田猛吧?” 面对陈明的质问,站在面前的那个人微微一笑,坦然承认道:“没错,我确实并非名叫田猛。只是在下身份特殊,实在不能如实相告于大人您。此前诸多冒犯之处,皆是职责所在,还望大人您切莫怪罪才好。” 说罢,他微微躬身,向着陈明施了一礼。 见到当前这种情形,陈明尽管心中的怒火还未平息,但也明白此时不是发作的时候,他只得强行将这股怒意按压下去,沉声道:“罢了,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换个地方详谈。” 说完这句话后,陈明甚至都没有等待对方做出任何回应,就自顾自地迈开脚步走出了前厅,径直朝着内院走去。 就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他们恰巧迎面碰上了静姝从里面走出来。 田猛一看到静姝,赶忙躬身施礼,恭声说道:“微臣拜见公主殿下!” 静姝的目光落在田猛身上,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之色,开口问道:“你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呢?” 田猛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回公主殿下,是陛下传旨召见微臣,让微臣前来与陈大人一同商议重要事务。” 听到田猛这番解释,静姝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其中缘由,然后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快去吧。” 陈明虽身在前方,却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当他听到这番对话时,心中不禁微微一动。 不过,他面上依旧毫无表情,继续不紧不慢地领着田猛向前走去。 看他们所行进的方向,看上去应该就是书房所在之处。 待两人都进入房中之后,田猛先是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旁人后,这才缓缓移步至门前,轻轻将房门合拢,并顺手插上了门闩。 接着,他又快步走到窗前,动作利落地将窗户关上,确保房间内的谈话不会被外界听到。 陈明看着田猛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田猛则是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地道:“都是职业病,习惯了这样,要不然不安心。” 陈明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于是收起笑容,开口问道:“想必你们早就注意到这个案子了吧?” 田猛看着陈明,正色回应道:“没错,不仅如此,刘御史所掌握的部分证据,有些还是我们刻意透露给他的。” 陈明听到这话,心中却并不对此感到奇怪,继续开口说道:“哦?那就把你们所掌握的消息尽数说给我听。” 第127章 指挥使 当田猛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从陈家大门离去后,陈明独自一人静静地伫立在庭院之中,眉头紧锁,目光凝视着远方,整个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住一般,一动不动,渐渐地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 经过两人之间的密谈,此刻的陈明已经彻底洞悉了整个事件背后那错综复杂的真相。 户部侍郎郭桓胆大妄为,滥用手中职权,暗中与北平承宣布政使司以及提刑按察使司的一众官吏相互勾结。 这些官吏包括李彧、赵全德、胡益还有王道亨等人,他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大肆侵吞太平府、镇江府等地的赋税钱粮。 按照规定应当上缴给朝廷的足足有四百五十万石粮食,但郭桓这个贪婪之徒竟然仅仅缴纳了区区两百多万石! 不仅如此,更为可恶的是,在征收赋税之时,郭桓一伙人还挖空心思,巧立各种名目,额外加收诸如口食钱、神佛钱之类的苛捐杂税。 百姓们苦不堪言,怨声载道,而他们自己则趁机中饱私囊,致使朝廷所能获得的税收大幅减少。 然而,让陈明感到棘手的问题在于,此次案件所牵涉到的官员众多,关系网盘根错节,如果贸然采取行动,公开处置此事,必然会在朝野上下引发轩然大波,甚至可能导致局势动荡不安。 正当陈明心中暗自思忖着是否应该先行前往皇宫向自己的老丈人禀报这一惊人发现的时候,原本还是晴空万里、微风和煦的好天气,突然间毫无征兆地风云突变。 只见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紧接着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传来,一场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瞬间将大地笼罩在了一片雨幕之中。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在地面上,溅起无数水花,形成一道道迷蒙的水雾。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来得如此猛烈,如此迅速,仿佛是上天故意为之,硬生生地阻断了陈明进宫面圣的脚步。 立夏以后,本是农忙时节,可是眼下,由于这桩惊天大案的曝光,整个大虞境内的气氛都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只怕各地已陆续听闻了风声,也许有些地方正在绞尽脑汁想办法去弥补过错或者掩盖真相;而另外一些地方,则可能会采取极端手段来杀人灭口以逃避责任。 但无论如何,有一个事实却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那便是广大普通老百姓所承受的苦难。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民众难道还不够可怜吗? 他们刚刚经历过残酷无情的战火硝烟以及那场可怕的瘟疫肆虐,本以为能够盼到国家推行变革政策之后带来的美好春天,可以过上稍微安稳舒适些的日子。 可谁能料到? 等来的不是希望与救赎,反而是那些位高权重之人更为肆无忌惮地剥削和欺压。 如此一来,这群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人们仍然深陷于水深火热般的痛苦深渊里难以自拔。 可有一点是始终不会变的,就是百姓之苦。 经历了战乱和瘟疫的洗礼之后,没有迎来变法后的春天,又受到权贵们的剥削压迫,让这群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们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想到这里,陈明心中不再犹豫,已经有了决断。 一想到这,陈明那颗刚正之心就再也按捺不住。 自己既然已手握重权,皇上又让他放手去查,那自己又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心中有了决断之后,陈明顿感身上一阵轻松,就好像长久以来背负的重担突然间消失不见了一般,整个人都变得轻盈起来。 那种感觉,仿佛是找回了曾经那个真实、无畏的自我。 据理力争,可与世人辩;心无所惧,敢为天下先。 就在这一天的午后时分,雨水滴答滴答落在了瓦上,形成一个个有旋律的节拍。 陈明迈着缓慢的步伐来到了静姝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得到允许后,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香气,静姝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中拿着一本书静静地翻阅着。 见到陈明进来,她微微一笑,放下书本,起身迎了上去。 两人先是互相问候了一番,然后随意地闲聊了起来。 话题从诗词歌赋到市井趣闻,再到宫廷秘事,气氛十分融洽。 然而,聊着聊着,陈明突然话锋一转,开口问道:“公主认识早上来家里的那人?” 静姝闻言微微颔首,轻声答道:“嗯,之前在父皇身边倒是见过几次面。” 陈明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之色,紧接着又追问道:“不知此人在暗卫当中担任何种职务?” 听到这个问题,静姝脸上露出些许迟疑的神情。 她抬起头,目光与陈明交汇在一起,似乎想要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些什么。 犹豫片刻之后,她最终还是缓缓开口说道:“他乃是暗卫的副指挥使,名为庞博。” 陈明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不过他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继续追问道:“既然他只是副指挥使,那么不知这暗卫的正指挥使究竟是何许人也?” 面对陈明的追问,静姝不禁皱起了眉头。 她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并非我不愿意告知于你,实在是连我也不清楚这位正指挥使到底是谁。只听闻他正在执行一项极为重要且机密的任务,多年来一直未曾露面。如今暗卫明面上的所有事务,皆交由庞博全权负责处理。” 陈明闻听此言之后,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深深的歉意。 他缓缓张开双臂,轻柔而又满怀愧疚地将静姝紧紧拥入怀中,并低声说道:“多谢你能将此等隐秘告知于我,我知道这些事情你本不应该向我透露。” 静姝此刻静静地趴在陈明宽厚的肩膀之上,她轻轻地靠近陈明的耳畔,如微风拂过般轻声呢喃道:“咱们既然已是夫妻,就理应坦诚相待,我又怎能够对你有所隐瞒呢?” 话音刚落,陈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感动。 突然之间,他猛地一把抱起静姝,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朝着床边走去,同时嘴里还兴奋地说着:“我的胸中还藏着数之不尽的精彩话本呢!今日有空,我一个接一个地慢慢讲给你听。” 第128章 毫不留情 次日清晨,天空终于放晴,阳光洒向大地,驱散了昨日的阴霾。 陈明身着官服,神情严肃地率领着御史台和刑部的一众官吏,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公堂,开始审理这起轰动朝野的大案。 与此同时,审刑司的吴庸也接到命令,对首要嫌犯郭桓等人展开严厉的拷讯。 大堂之上,气氛紧张而凝重,众人都屏气凝神,等待案件的真相浮出水面。 随着审讯的深入,陈明逐渐发现,这起案件所涉及的范围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想象。 不仅波及了浙西地区的四个州府,更是牵连到了全国整整十二个布政司! 更令人震惊的是,就连户部侍郎胡益、王道亨,礼部尚书赵瑁,兵部侍郎王忠,刑部侍郎王惠迪,工部侍郎麦志德等朝廷重臣,乃至整个六部上下的众多官吏,竟然都与郭桓的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些人相互勾结,沆瀣一气,编织出一张庞大的贪污腐败网络。 他们利用手中职权,大肆侵吞国家税粮,累计涉案金额高达惊人的两千四百万担! 面对如此触目惊心的数字,陈明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怒和使命感。 经过一番艰苦的审讯和艰难的口供收集工作,最终所有涉案人员均已招供认罪。 陈明不敢有丝毫懈怠和隐瞒,立刻整理好所有的证据和刑申结果,急匆匆地赶往皇宫,向陛下如实禀报。 文华殿上,虞帝正襟危坐,面色阴沉地听着陈明的汇报。 当听到涉案官员人数之众、贪污数额之大时,虞帝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怒火,“砰”的一声拍案而起,怒喝道:“这群胆大包天的贼子,竟敢如此肆意妄为,贪赃枉法,简直是丧心病狂!传朕旨意,立即将郭桓、胡益、王道亨等一干主犯全部押赴刑场,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一时间,整个朝堂噤若寒蝉,无人敢出声求情。 随后,御林军迅速出动,按照皇帝的旨意执行抓捕行动。一场轰轰烈烈的反腐风暴就此拉开帷幕…… 虞帝又派遣大批人马对所有与这起勾连事件有关的人员展开了全面清查行动。 此次行动范围广泛,不仅涉及到朝廷的六部要员,还包括各地的地方官员、底层吏员以及那些富甲一方的豪绅们。 对于那些罪行严重之人,虞帝毫不留情地下令处以最残酷的刑罚——凌迟和枭首示众; 而对于罪行较轻的,则拟定罪名打入大牢。 短短时间内,六部与各个地方的涉事官员就有数百人之多被判处死刑,一时间朝堂上下人人自危。 由于牵涉面极广,因此受到牵连而获罪的人数更是多达数万之众。 整个国家都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百姓们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议论纷纷。 与此同时,姚重华根据那些被拘捕的官吏所交代的情况,果断地下达命令,要求加倍追回之前被盗走的官粮,以弥补国家财政的巨大损失。 郭桓案犹如一场惊涛骇浪,席卷全国各地,众多中豪之家纷纷被卷入其中。 一时间,民间富人陷入绝境,倾家荡产者比比皆是。 那些受到牵连的地主阶级更是怒火中烧,群情激昂,对告发此案的御史和审判官充满愤恨与指责。 面对汹涌的民愤,虞帝深知必须采取果断措施来平息众怒。 他经过深思熟虑后,以“在郭桓案中使用逼供信的手段”为由,下达了一道严厉的命令:将负责审理此次案件的审刑司右审刑吴庸等人处以凌迟极刑! 这一决定震惊朝野,同时也让民众的愤怒稍有缓解。 而陈明作为主导此案的主审官员,不仅遭到罢官免职的惩处,还被幽禁在家中,失去自由。 明德二十三年六月,虞帝亲自颁布了一份名为《六部赃罪诏》的诏书,其中详细列举了郭桓等人的种种罪状,并向天下公布了针对该事件的一系列后续处理措施。 这份诏书犹如一把利剑,再次刺痛了人们的心弦,也让更多人了解到这起案件背后的真相。 同年九月,皇上再接再厉,精心编订了一部《御制大诰》。 这部着作详细地罗列了郭桓及其党羽的主要罪行,每一条都令人触目惊心。 十一月,《御制大诰》正式颁行天下,成为了本次案件最有力的文本佐证。 至此,这场轰动一时的郭桓案终于暂时落下帷幕,但它所引发的余波却仍在人们心中回荡不息。 虞帝巧妙地利用了郭桓案这个契机,展开了一场雷厉风行的整顿运动,成功地整肃了原本松弛不堪的官场士风。 那些曾经仗着职权逐渐上升、日渐骄纵的六部官员们,也在这次风波中受到了严厉的打压。 不仅如此,就连一向自以为功高震主的功臣勋旧集团,都未能逃脱此番整治,其势力被大大削减,而皇权则借此机会再次得到了显着的强化。 据郭桓案所公布的数据显示,贪污腐败的数额竟然高达惊人的二千四百多万石! 面对如此巨额的赃款,皇上不仅毫不手软,后续更是加倍追赃,将所有非法所得尽数收缴入库。 随着这批庞大财物源源不断地流入国库,朝廷的财政收入瞬间大幅增长,为国家各项事业的开展提供了坚实的经济保障。 与此同时,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反腐斗争中,那些充当各级贪官污吏政治后台的各地豪强地主阶级势力可谓遭受了灭顶之灾。 大规模的追赃行动如疾风骤雨般袭来,让中产以上的地主富豪们纷纷陷入破产的绝境。 由于这些豪强地主之前一直想方设法隐瞒自己名下的土地以及藏匿人口以逃避赋税,如今随着他们的破产,这些被隐瞒的土地和藏匿的人口开始大量回流至官府的册籍之中。 如此一来,他们逃避赋税的伎俩再也无法得逞,朝廷对于赋税体系的掌控力度和完善程度都有了质的提升。 隐匿人口的大量减少和地主阶级的纷纷破产,又使得农村成分对比的变化加剧, 自耕农大量的出现,对大虞的经济发展极其有利。 第129章 岂因祸福避趋之 此案牵涉甚广,六部众多官员皆受到严厉惩处,这导致原本人员齐备的朝堂各部职位出现了大量空缺。 面对如此情形,虞帝果断下令,召回那些外派至全国各地任职的明德十八年的二甲进士以及三甲进士们回京为官,以填补这些空缺; 与此同时,明德二十二年的进士们则被外派出去,接替前者留下的职位。 经过此番调整之后,尽管仍有不少职位处于空缺状态,但各地的官府衙门总算能够基本维持正常运转。 在京城一条并不起眼的小巷深处,坐落着一座宁静的宅院。 此时,屋内正坐着两个人——姚泓与樊江。 两人相对而坐,面色平和地交谈着。 只见姚泓微微皱眉说道:“此事发展果如亚父所料,如今陛下已然下诏召见明德十八年的进士入宫了。” 樊江轻抚胡须,脸上露出一丝自得之色,缓缓应道:“那是自然。若论及对陛下心思的揣摩,放眼朝野,怕是无人能出我与杨兆林之右啊!只是可惜啊,那杨老儿一门心思只为他儿子的仕途铺平道路,恐怕难以被公子您所用呐。” 姚泓闻言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沉思之色,片刻后开口说道:“待他们返京之后,届时还需劳烦亚父您亲自出面,替我多多笼络这些人。” 樊江微微颔首,缓声道:“放心便是,当年他们那一届的荣恩宴可是由老夫亲自操办主持的,在之后的两年里,不管是在仕途上还是在生活上,老夫都对他们多有照顾,这个面子他们不会不给的。” 言罢,他稍稍停顿片刻,接着又说道:“当然,最主要的是,经过此案,他们已然看出来了,当今圣上究竟是怎样一个心胸狭隘、刻薄寡恩之人!他先废宰相,又杀功臣,摆明了是要将这天下变成他一人之天下。” 说完这些话后,樊江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姚泓。 两人四目相对之际,姚泓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颤,他赶忙开口道:“亚父尽管放宽心,倘若日后我能继承大统登上皇位,那么我定然会与诸位士大夫共治天下。” 听到姚泓这番言辞,樊江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缓缓开口言道:“倒也并非是吾等儒生贪恋权势,实在是因为若不能让其他人也参与进来共商国事,天长日久下去,会让人们逐渐认识到这天下跟他们没有关系,到了那时,如果国家危难,又有谁会挺身而出,效忠于你!” 姚泓闻听此言,赶忙恭恭敬敬地回应道:“亚父所言极是,孩儿谨记在心。” ...... 在陈明被幽闭于家中的第二个月的朔日下午,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微弱的光芒,给这座寂静的府邸增添了一丝神秘的氛围。 文华殿大学士宋潜溪和东阁大学士许观二人结伴而来,他们身着华丽的衣服,步伐匆匆,神情凝重。 然而,当他们来到陈家门口时,却被门口守卫着的侍卫无情地拦住了去路。 这些侍卫个个身材魁梧,手持长枪,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仿佛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墙。 许观见到此景,顿时怒不可遏。 他瞪大双眼,气愤地指着侍卫吼道:“皇上只是将陈大人罢官免职,令其在家中反省,可从未下达过不许他人前来探望的旨意!你们究竟是奉了谁的命令,竟敢如此放肆大胆?”他的声音如洪钟一般响亮,在空中回荡着。 就在这时,一个看似队长模样的兵士听到了这边的喧闹声,急忙一路小跑赶了过来。 只见他满脸惶恐之色,先是狠狠地瞪了这群属下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扬起手,一巴掌重重地扇在了那名阻拦的侍卫的脸上。 “啪!”清脆的响声打破了现场短暂的沉寂,那名侍卫的脸颊瞬间浮现出一道清晰的掌印。 兵士连忙躬身向宋潜溪和许观赔罪道:“两位大人息怒,此人卑贱鄙陋,不懂规矩,竟然冲撞了二位,实在该死!还请大人饶恕小人们的罪过。” 说完,他不敢有丝毫怠慢,亲自上前打开了陈家大门,并恭恭敬敬地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许观冷哼一声,心中的怒气稍稍平息了一些。 他整了整自己有些褶皱的衣袖,又理了理头上的冠帽,尽量让自己恢复到平日的端庄仪态。 而一旁的宋潜溪则始终保持着沉默,只是微微颔首,表示接受了对方的道歉。 随后,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了陈明的家门。 随着大门缓缓关闭,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只留下那名挨打的侍卫仍站在原地,低着头默默不语。 待两人缓缓地走进院子之后,侍卫长面色严肃地看着那个刚刚挨过打的侍卫,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守在这里,是要防备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趁机前来滋事生非。至于驸马爷想要见什么人,你不用过多揣测和阻拦,只要让他顺利进去就好。” 小侍卫听后,满心委屈地嘟囔着:“可……可是,我又怎么能分辨得出驸马爷想见谁、不想见谁呢?万一出了差错,这责任我可担不起呀!” 侍卫长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地呵斥道:“真是个笨蛋!遇到这种情况,你难道就不会先派门房赶紧去里面通传一声吗?这样不就能搞清楚状况了嘛!” 直至一个时辰以后,许、宋二人,才并肩从陈明家的大门里走了出来。 只见宋潜溪,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转头对着身旁的许观感慨万千地说道:“原本今日咱们过来,是想着好好安慰一下陈兄的。毕竟遭遇这般挫折,换作常人恐怕早已一蹶不振。但没曾想到,陈兄竟是如此豁达开朗,对于个人的荣辱得失完全不放在心上。” 许观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附和着说道:“可不是嘛!‘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也只有伯昭这样的忧国忧民之人才能写出这样的诗句了。” 第130章 对弈 当许观与宋宋潜溪走访陈家之后的次日清晨,阳光依旧如往昔那般明媚柔和,天空湛蓝如宝石,万里无云。 陈明早早地便起了床,站在在门口向院子里看了看后,他踱步来到内室,只见妻子云锦正端坐在梳妆台前,手持一把精致的梳子,轻轻地梳理着自己那如瀑布般垂落的秀发。 此时,从东方缓缓升起的朝阳,宛如一个巨大的火球,散发着温暖而明亮的光芒。 这束光恰好照射到西侧的白粉墙上,将那花架子上盛开的花朵映照得分外娇艳动人。 那些花儿每一朵都有酒杯大小,花瓣层层叠叠,色彩斑斓绚丽,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鲜艳夺目。 而那翠绿的叶子则如同一片片小巧玲珑的翡翠,衬托着花朵,使得整个画面犹如一幅精美的水墨画。 云锦望着墙上的花影,不禁欣喜地指着它们对陈明说道:“夫君,你快看这花影多么美丽啊!” 陈明微笑着回应道:“这花影固然好看,但比起我的夫人来,却是相差甚远呢。” 云锦深知自己的丈夫向来喜欢说些甜言蜜语哄她开心,但听到这番话后,心里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甜蜜,脸上也泛起了一抹羞涩的红晕。 她娇嗔地笑了笑,接着问道:“你觉得我挽哪种发髻会更好看一些呢?” 陈明略微思索片刻,然后温柔地回答道:“依我之见,不如挽个凌云髻吧。” 云锦微微颔首,表示赞同,随即便动手开始摆弄自己的头发。 没过多久,云锦就在陈明的眼前,灵巧地完成了凌云髻的绾扎。 她转过头来,含情脉脉地看着陈明,轻声问道:“你看看我挽得怎么样?” 陈明站在她身旁,仔细端详了一番,眼中满是欣赏之意,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说了声“好”。 言罢,陈明缓缓地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了妻子今日的装束之上。 只见她身着一袭粉色的罗裙,身姿婀娜,恬淡清雅。 然而,陈明却微微皱起了眉头,轻声说道:“如今已然到了仲夏时节,天气渐热,实在不宜佩戴过多的首饰。不过我这可以去为你采摘几朵鲜花,定能让你增色不少。” 云锦听闻此言,嘴角不由得泛起一抹浅笑,娇嗔地道:“那你快些!”说罢,她轻轻地眨了眨眼,眼神中满是期待。 陈明闻言,连忙快步跑出房门,朝着花圃奔去。 不一会儿功夫,他便手捧着两朵娇艳欲滴的鲜花回来了。 云锦见到他手中的花儿,脸上顿时绽放出如花般灿烂的笑容,欣喜地说道:“哇,真漂亮!你来帮我戴上吧。” 说着,她含着甜蜜的微笑缓缓站起身来,优雅地转过身去,将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展现在陈明面前。 陈明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仔细端详了一番妻子美丽的容颜后,开始动手为她插花。 他先将其中一朵粉色的鲜花轻轻插入凌云髻的上方,恰到好处地点缀着发髻; 接着,又把另一朵洁白如雪的花朵别在了另一侧,与粉色的那朵相互映衬,显得格外和谐美观。 完成之后,陈明稍稍后退几步,再次细细打量起来。只见在这两朵鲜花的衬托之下,妻子原本就秀丽的面庞更是增添了几分迷人的光彩,仿佛画中的仙女一般。 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紧紧地拥抱着云锦,夫妇二人相拥而立,柔情缱绻,软语温存,很久才分开。 步入六月,是盛夏时节,骄阳似火,热浪滚滚袭来。 然而今年的金陵城却有些与众不同,上半个月里阴雨连绵不断,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潮湿与阴霾之中。 由于长时间没有阳光的照射,屋子里显得异常闷热,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蒸笼之中,让人感到呼吸困难、心情烦躁。 不过好在进入下半个月之后,天空逐渐放晴,明媚的阳光重新洒向大地。 随着天气转晴,气温也开始节节攀升,陈明估摸着此刻的最高气温恐怕已经超过了三十多度。 尽管如此炎热,但幸运的是他家宅院里植被繁茂,绿树成荫,为他们提供了许多清凉宜人的避暑之地。 说起这夏日消暑之物,就不得不提到那珍贵无比的冰块了。 每年寒冬腊月之际,朝廷便会派遣专人前往冰封的河流中央凿取大量冰块,并小心翼翼地将其运送到专门建造的冰窖当中妥善保存起来。 待到炎炎夏日来临之时再从中取出一部分,供皇室成员以及达官显贵们享用,而如今恰好就是那个时候。 也是托了静姝的福! 因为她的关系,陈明等人才能够在今年夏天有幸用上家中的冰鉴,品尝到那冰凉可口的冰镇酸梅汤。 这种酸甜清爽的饮品一经入口,顿时令人神清气爽,暑气全消。 除了冰镇酸梅汤之外,陈家那座三进院的亭子同样也是一处绝佳的纳凉之所。 这座亭子乃是专为夏季纳凉而设计修建的水亭,它巧妙地运用了水系原理,将清澈的泉水引入屋脊之上,然后让流水顺着屋面缓缓流淌而下直至檐下。 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水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纷纷坠落,形成了一道道美轮美奂的水帘景观。 远远望去,整座亭子宛如一座由水流构建而成的梦幻之屋,给人带来一种清凉舒适且充满诗意的感觉。 一家四口坐于其中,围在石桌上下五子棋,每次两人对决,也不知为何,陈明总是棋差一招,下不过两位夫人。 更有趣的是,当两位娘亲与年幼的孩子对弈时,局势却发生了戏剧性的反转。 尽管两位娘亲经验丰富、技巧娴熟,但面对天真无邪且思维敏捷的稚子,她们竟然也难以招架,屡屡败下阵来。 而生儿这个小家伙,虽然聪明伶俐,可在与父亲的较量中,却一次没赢过,这让孩子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就这样,一家人你来我往,各有胜负。 赢者欢呼雀跃,输者也毫不气馁,大家欢声笑语不断,整个庭院都弥漫着温馨和睦的氛围。 第131章 疑云 两个月后的一天清晨,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了皇宫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上。 随着一声诏令传出,陈明被解除了长达数月之久的禁足令。 然而,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尽管禁令已除,但皇上却并未重新起用他。 面对这样的情况,身在家中的陈明表现得异常淡定,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般,丝毫不见半点焦虑与不安。 事实上,在过去被幽闭在家的整整三个月里,陈明经历了无数次内心的挣扎和思考。 渐渐地,他开始对参与审理的这个重大案件有了全新的认识和理解。 回想起整个案件的经过,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其中所发挥的实际作用其实相当有限。 首先提出告发的乃是那位刚正不阿的御史刘大人,而关键的证据则是由训练有素、深藏不露的暗卫们不辞辛劳地搜集而来。 至于他本人,仅仅只是作为主审官,负责主持了此次案件的审理工作而已。 陈明深知,如果换成任何一个同样具备公正严明品质的官员来接手这个案子,最终想必也能够得出如此这般的案审结果。 真正有所不同的地方在于,面对权贵势力的压力时,是否有人敢于毫不畏惧地坚持追查到底,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或许,正是因为看到了他身上这种无畏强权的特质,再加上他身为驸马爷的特殊身份,皇上才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个重任交付于他吧。 至于皇上为何没有亲自审讯此案件,陈明如今也已然想得通透明白。 近些年来,皇上推行的一系列政策措施或是为了加固皇权,或是为了稳定民生、富国强军,但这都不可避免地触动了一些朝臣们的既得利益,从而导致他们心中渐渐滋生出些许不满和怨恨之情。 对于这一状况,依照陛下的聪明睿智,恐怕心里已经十分清楚了。 所以,当面临到这个牵连广泛且极有可能引发社会骚乱的棘手案件时,皇上自然不愿直面群臣,主动站出来成为众矢之的,激化他与士大夫之间的矛盾。 正因为他贵为一国之君、九五之尊,才更需要权衡利弊、谨慎行事! 不得不承认,这种被他人当作工具、随意摆弄利用的滋味实在令人很不好受,哪怕自己和那个人之间由于公主的存在而产生了一种看似紧密的联系。 自己作为他的女婿,非但没有因此被善待,反而成为了“背锅侠”。 每每念及此处,陈明内心深处便不由得涌起一阵感慨与叹息。 然而,即便遭遇如此不公对待,陈明却并未将这份怨恨转嫁到静姝身上。 在他看来,父亲归父亲,女儿归女儿,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何况静姝始终以一颗真诚之心对待自己,他也绝不辜负这份深情厚意。 不过,他倒也没有因此而苛待静姝。 陈明一直所奉行的选择是,父是父,女是女,既然静姝是真心对他,那么他也一定不会辜负了她。 虽说世间并非所有真心都能换来真心,但每一个全心全意去爱、去付出之人,内心深处无不渴求着能收获同样真挚的情感反馈。 正是基于这样的信念支撑,过去这整整三个月时间里,陈明心甘情愿地安于当前生活状态,尽情享受着与家人们共度的温馨时光。 沉浸其中以后,倒也觉得轻松惬意、逍遥快活。 心中无了功名利禄的算计,也有了更多思考的余地。 如今,当他静下心来审视自身,回首过往种种经历时,方才惊觉原来自己尚有诸多不足以及众多未曾妥善处理到位之处。 不过,主审此案也并非毫无收获,自己将那些隐藏在官场深处的贪官污吏一一揪出,皇上对其施以严惩。 如此雷霆手段不仅给这些违法乱纪者以沉重打击,更是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极大地震慑并警醒了后续接任的官员们。 使得他们明白如果行差踏错,便会落得身败名裂、祸及家人的下场,从而不得不清正廉洁,忠于职守。 虽然只能维持一段时间,但总好过没有! 只要目的达到了,陈明就无怨无悔。 想到此处,陈明缓缓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后迈步朝着门外走去。 按照约定,今日是生儿向顾清越学习武艺的日子。 由于先前之事,他已经连续数月未曾前往,这次无论如何都应该亲自露面,当面向顾将军表达歉意才行。 就在踏出房门之际,陈明忽然瞥见自家管家田二正恭恭敬敬地站立在大门口处,瞧那模样显然是正在送别某位客人。 出于好奇,陈明不禁微微眯起双眼,朝着远方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望去。 只见那人身材高挑,步履稳健,看起来似曾相识。 待到陈明稍稍压低视线之后,终于发现此人腰间竟然悬挂着一个精致的药箱。 是太医院的苏沪!怎么又是他? 陈明眉头微皱,扭头看向田二,缓缓开口问道:“他此次前来宅中所为何事?” 田二连忙躬身回答道:“回大人,据其所言,乃是奉了陛下之命,专程赶来为公主诊脉的。” 陈明听后,继续追问道:“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田二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低声应道:“回大人,这已是本月的第二次了!” 陈明闻言不禁提高了声调,略带惊讶地重复道:“本月?” 紧接着,他又迫不及待地追问:“那从最初到现在,总共来过多少次了?” 田二挠了挠头,努力回忆着过往的情形,稍作思索之后方才答道:“自大人您与公主成婚之后的第二个月起,这位苏太医便开始登门造访了。起初的时候,大约是一个月来一次,但近两个月以来却变成了每月两次。如此算下来,前前后后来过怕是得有五六次之多了。” “五六次?怎么会如此频繁?” 看来是因为先太子之事,致使皇上对女儿的身体健康情况格外重视。 第132章 神秘来客 陈氏父子抵达顾府后,顾将军亲自出门相迎,将他们引入正厅之中。 一番客套寒暄之后,三人移步至院中的演武场。 顾将军让陈云生开始演练武艺,自己则一边观看一边与陈明闲聊。 陈明看似漫不经心地与顾将军交谈,但实际上他的心早已飞到了朝堂之上。 趁着这个机会,他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六部职位的补缺方向引导。 顾清越何等聪明之人,瞬间便明白了陈明的意图。 此事并非隐秘,既然这位驸马爷对此事如此上心,那他自然也乐意顺水推舟。 只听顾清越开口说道:“这新任户部侍郎一职啊,由东阁大学士兼任。” 陈明微微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说道:“许观曾担任过‘当司宝郎’一职,所以对于户部的事务相对比较熟悉,由他出任此职倒也算合适。” 听到这话,顾清越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之光,接着问道:“依你之见,不知这礼部尚书会由何人来担任呢?” 陈明赶忙摇头摆手,谦逊地回应道:“这等重要职务究竟由谁担当,全凭陛下圣心决断。我不过一赋闲在家的书生,怎敢轻易妄加揣测!” 然而,顾清越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拍了拍陈明的肩膀说道:“你我之间又非外人,此刻只是私下聊聊罢了,即便说错了也无妨嘛。” 陈明闻言,微微一笑,稍作迟疑后缓缓说道:“依在下之见,这礼部尚书之位,极有可能会落在当朝四位大儒中的一人身上,他们皆是饱读诗书之辈,且在士林之中颇有威望,由其掌管礼部,想必能将诸多礼仪之事处理得妥妥当当。再者,四位大儒为官多年,经验丰富,为人正直,定能不负陛下所托。” 顾清越听完陈明所说之话后,急忙连连点头应声道:“哎呀呀,你之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敢胡乱揣测,可瞧瞧你现在猜得有多准啊!一点儿也不错,这礼部尚书一职的确是由虞集来担任的。” 紧接着,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随后再次开口说道:“那么接下来,你再来猜猜这工部侍郎会是谁吧?你不妨再大胆地推测一番。” 陈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胸有成竹地回答道:“依我之见,既然陛下特意召回了咱们那一年考中的进士回京城任职,那么这工部侍郎的人选极有可能就隐藏在这些人之中呐!” 顾清越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并接着揭晓答案道:“哈哈,果真是被你给猜中啦!这次出任工部侍郎之人乃是原先的徐州通判——江渚。” 听到这里,陈明不禁轻呼出声:“竟然是他?”言语之间流露出些许意外之情。 顾清越见状,满心好奇地追问道:“怎么回事儿?难道你对此人有所了解不成?” 陈明略作沉吟,缓缓解释道:“其实倒也没有太多特别之处,只是此人和我一样,原本都是来自豫州的士子。这人确实颇具才华,能力也是相当出众的。” 顾清越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对陈明的这番评价表示认可。 稍作沉默之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脸上浮现出狡黠的笑容,略带挑衅意味地对着陈明说道:“好啦,前面两个官职都被你轻而易举地猜到了,那下面这个兵部侍郎的位置究竟会花落谁家呢?哼哼,我敢打赌,这回你肯定猜不中咯!” 陈明望着眼前自信满满的顾清越,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回应道:“好吧,既然顾兄如此有信心,那小弟我就斗胆一试喽。” 说着,他忽然朝着顾清越躬身行了一礼,朗声道:“在下陈明,拜见兵部侍郎大人!” 话到这里,顾清越已是震惊到无以复加:“连这都能猜得到,你还是人吗?” ...... 李万青在兖州为官期间,便惊闻陈明先是荣登首辅之位,随后又摇身一变成为了当朝驸马。 这一消息犹如一道晴天霹雳,令他内心的恐惧瞬间膨胀至极致,仿佛要将整个人吞噬殆尽。 当年身处京城尚未被外派出去之时,李万青就已然知晓陈明被擢升为太子冼马一职。 可此官职位虽然列从五品,然而说到底不过是太子府邸中的一名属官而已,手中并无半点实权可言。 故而,那时的李万青尽管对陈明能够常在太子跟前吹风进言心生忌惮,但只要自己谨小慎微,确保不被他人抓住丝毫把柄,以太子的睿智英明,想来定不会轻易受到“奸佞小人”的蛊惑与摆布。 如今得以重返京城,那位昔日的“仇家”又遭罢官免职,幽闭家中。 正当李万青暗自庆幸之际,思绪一转却又不禁忧心忡忡起来:即便眼前这人不再担任内阁首辅要职,可他终究还是贵为当今圣上的乘龙快婿啊!况且朝堂之上一直有传闻说,圣上迟早都会重新起用此人。 每每念及此处,李万青便觉寝食难安、坐立不宁。 哪怕是最近鸿运当头,接连晋升两级,坐上了正四品苑马寺少卿的高位,他也是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正在他忧心之际,家中那位一向稳重的管家忽然神色匆匆地跑来禀报:“大人,外面来了一位身着灰色斗篷的神秘先生,说是想要拜见您。” 李万青听闻此言,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疑虑,皱起眉头问道:“身穿斗篷?那此人长什么模样?” 管家连忙恭敬地回答道:“回禀大人,那人自从下了马车之后,就一直戴着连衣的帽子,始终低垂着头,小的实在是没能看清他的面容啊。” 李万青脸色一沉,冷哼一声说道:“鬼鬼祟祟,不见!” 然而,管家听后却并没有立刻退下,而是犹豫了一下,接着开口道:“大人,那人说了,如果您不肯见他,就让小的把这件东西呈给您过目。”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双手递到自家老爷面前。 李万青伸手接过玉佩,定睛仔细观瞧起来。 只见这枚玉佩质地温润,色泽纯净,而在玉佩的正中央,则赫然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樊”字…… 第133章 夜游 陈氏父子返家之时,太阳已然西斜,金色的余晖洒落在古老的街道上。 陈明知道家中女眷这段时间也在家闷坏了,于是,他微笑着望向两位娇妻,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与关怀,轻声说道:“今日天朗气清,不如晚上我们乘船出游如何?”话音刚落,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云锦与静姝听闻此提议,脸上顿时绽放出欣喜的笑容,齐声应道:“好啊!”那声音清脆悦耳,宛如夜莺轻啼。 夜幕悄然降临,一轮新月如钩,悬挂于东方的天际。 它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玄武湖。 远处的山峰连绵起伏,茂密的树林覆盖其上,仿佛一幅精美的细针刺绣作品。 尤其是当月光倾洒在湖水之中,山峰的倒影清晰可见,随着微风拂过,水波荡漾,那倒影也随之轻轻摇曳,如梦似幻,令人陶醉不已。 此时的孤山葛岭之上,零星地点缀着几盏灯火,犹如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而转头看向这边繁华热闹的金陵城万家灯火交相辉映,构成了一片璀璨的景象。 三方是静谧的山林,一方是喧嚣的城市,这独特的对比使得眼前的景色愈发迷人。 四主一仆兴高采烈地一同出门,没走多远,便来到了离家不远处的水码头。 只见那里停靠着一艘华丽的画舫游船,船身装饰精美,桅杆高耸,白色的风帆迎风招展两边各有几支硕大的船桨。 既可凭风行驶,又可靠多人划动。 中舱之内,正中央摆放着的一张小巧精致的桌子。 桌子周围整齐地放置着几把木质椅子,它们的造型简约却不失优雅。 抬头向上看去,船板上悬挂着几只精美的灯笼,散发出柔和温暖的光芒,将整个船舱照得明亮而温馨。 小桌上除了一个茶壶外,还摆放着四个碟子,分别盛着桃仁、瓜子、柑橘和西瓜。 此外,一旁还放置着四个精致的茶杯,仿佛正等待着主人们前来享用。 船是新制的,落下去是中舱,船的四周,绿漆栏干,八根柱子牢牢撑起,上面还有一层,分作两个屋子,一个较大,另一个稍小些。 而最上方则覆盖着一块鲜艳的红布,充当着船的天篷,宛如一片红霞映照在水面之上。 当几人一同抵达码头边时,早已守候在此的艄公立刻迎上前去,热情地引领着他们登上船只。 陈明刚走进船舱,就忍不住兴奋地高声喊道:“田二差事办得好,这船虽不大,但看起来却温馨舒适。” 虽说名为船舱,但实际上却是四面透风露光,坐在这里,外面的景色依旧能够一览无余。 站在船头处的云锦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轻声说道:“我可是早就盼望着能出来尽情游玩一番啦!” 相比之下,身为公主的静姝可谓见多识广,她曾经乘坐过更为庞大且宽敞的楼船,自然不会像许仙和云锦那般表现出过多的惊讶。 然而,此时此刻身旁有着心爱之人陪伴左右,这种体验对于她来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间。 两位女子轻盈地走到陈明身旁,缓缓坐下。 一旁的侍女动作娴熟而优雅,小心翼翼地为每个人逐一斟满清香四溢的茶水。 此时,船老板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向船艄,准备开动船只。 而陈云生呢,则如一只欢快的小鸟般,站立在船舱之外。他兴致勃勃地观赏着周围的水上风光,眼睛里闪烁着好奇和惊喜的光芒。 这小家伙可是生平第一次乘坐船只,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那么新鲜、有趣。 他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边还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蹦蹦跳跳地跑到几位长辈面前,叽叽喳喳地讲述着自己所看到的新奇景象。 那活泼可爱的模样,逗得众人不禁哑然失笑。 陈明轻轻端起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然后将杯子轻轻地放回桌上。 就在这时,他抬起头,目光恰好落在了当空高悬的明月之上。此刻,月色如水,洒下一片银辉,正可谓是乘船游览的绝佳时刻。 再看向护城河中,只见一艘艘游船如同繁星点点般散布其中。 这些船只或三两成群,或五五相伴,纷纷向着河水深处悠然划去。 有些船上悬挂着四五十盏明灯,远远望去,宛如一条条蜿蜒游动的火龙,煞是壮观; 还有些船上只有七八盏灯火,但却伴随着阵阵锣鼓之声,显得格外热闹非凡; 更有甚者,仅仅点着一两只小灯笼的小船,也在奋力朝着繁华热闹之地驶去,想必那些人也是赶着去凑凑热闹罢了。 陈明无需过多思索便能猜到这些人的目的地所在——秦淮河两岸。 这里一侧是闻名遐迩的江南贡院,汇聚了无数莘莘学子;另一侧则是莺歌燕舞的勾栏瓦舍,众多佳人在此一展风姿。 正所谓“君子不过江,过江非君子”,这两边虽仅一水之隔,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尚未未行至此处,远远地便能望见一片灯火辉煌的景象。 悠扬婉转的管弦乐之声随风飘来,仿佛要将人的耳朵都给融化掉一般。 河岸的一侧,更是热闹非凡,只见众多衣着暴露的女子或倚栏而立,或搔首弄姿,纷纷朝着过往的行人挥舞着手中的丝帕,娇声呼喊着招揽客人。 陈云生见到这般场景,心中不由得一紧,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他慌慌张张地加快脚步,一头钻进了身后的舱中。 就在此时,一家青楼门前的鸨母不经意间转头朝这边望了一眼,恰好就瞥见了正端坐在这艘画舫之中的两位妙龄女子。 她的眼睛顿时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大,嘴巴也惊讶得合不拢,口中不停自语道:“哎呀呀!我的老天爷啊!要是能把这两位如花似玉的娘子请到我这儿来,那岂不是每天都有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银子主动送上门来了嘛!” 说着,她不由自主地搓起了双手,脸上露出一副贪婪无比的神情。 只可惜河中游舫不停,丝毫不容她叫停对方,去谈这笔生意。 第134章 从流飘荡 云锦看到陈明时不时就朝着岸边望去,眼神里透露出隐隐的期待,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她转过头来对着身旁的静姝轻声说道:“某人虽坐在船上,可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 听到这话,陈明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赶忙反驳道:“瞧你这话说得,我怎会如此呢?有你们二位美丽动人、温柔贤淑的夫人相伴左右,那些个嘈杂喧闹之地,我可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只不过嘛,今晚既是出来游玩,若老是往那些冷冷清清、无人问津的偏僻角落行进,岂不是辜负了这般良辰美景?你们说是也不是?” 静姝听后,轻轻抿唇一笑,娇嗔地点点头应声道:“对对对,我们家郎君说什么都是极有道理的。” 话音未落,她便与云锦一同用手掩住嘴巴,发出一阵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 此时再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陈云生,只见这个小家伙自打进入船舱之后,便旁若无人地独自坐在角落里,一双小手不停地忙碌着,正专心致志地剥开一个又一个金黄色的柑橘。 突然,他像是察觉到了父亲正在注视自己,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紧接着举起刚刚剥好的橘子,递给陈明道:“爹,您要不要尝尝呀?” 陈明看着儿子递过来的橘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但同时又感到些许无奈,只能摇着头苦笑道:“你这小鬼头……” 随后,他转头吩咐船头的船夫,让其尽量避开人群熙攘之处,沿着河道驶向更为清幽宁静之所。 没过多久,这艘精致华美的画舫游船便顺着潺潺流淌的河水缓缓驶入了波光粼粼的玄武湖中。 此刻,高悬于夜空之中的大半轮明月宛如一面巨大的银盘,洒下清冷皎洁的光辉,映照在平静如镜的湖面上,使得整个湖面呈现出一种如梦似幻、半明半暗的奇妙景象。 而湖中那条蜿蜒曲折的长堤,则恰似一条黑色的绸带,轻盈地漂浮在水面之上,随着微风的吹拂,不时泛起层层细微的涟漪。 陈明兴奋地说道:“这可真是太好了,咱们身处这船舱之中,感觉好像又要漂浮起来。这种奇妙的体验非得等到水流静止的时候才能真切感受到啊。” 一旁的静姝微笑着应和道:“可不是嘛,你再看看这南北两面高耸入云的山峰,它们带着周围这一群山峦,简直就像是伸出了两只巨大无比的手掌,想要将整个玄武湖紧紧地拥入怀中似的!” 云锦伸出纤纤玉手,指向堤岸旁边的一排柳树,轻声说道:“你们看那边,湖水朦胧,宛如一层轻纱笼罩其上;绿柳含烟,随风摇曳,姿态婀娜。如此美景,实在让人陶醉啊!我们就把船停靠在那儿,任由它顺着水流自由飘荡吧!” 船老板闻言,连忙点头称是。 待到游船靠近岸边后,陈明付过押金,吩咐随船人员先行离去,只留下他们一家四口以及一名随行的侍女继续留在船上。 随后,游船便顺着水流,慢悠悠地漂向远处。 过了一会儿,众人在船舱里坐得有些累了,于是决定到二层休息。 最后,只留下那名侍女守在船舱内。 云锦原本打算自己和儿子睡在一个房间,让陈明与静姝共处一室。 然而,这个提议却遭到了丈夫陈明的阻拦。 陈明笑着对妻子说:“咱们一家人不必分得那么清楚嘛!今晚就让我和儿子同席共枕,好好聊聊天。咱们也‘一屋住佳人,一屋住君子’。”。 陈明已经很久没有和儿子一起睡觉了,此刻他满心欢喜地搂着生儿躺在床上,开始绘声绘色地给他讲述起《西游记》中的故事来。 尽管这些故事对生儿而言已是再熟悉不过,可他仍旧听得津津有味,毫无半分厌倦之意。 也许,讲述的虽是过去之事,回忆起来的却是那份深深的眷恋与情怀。 待到儿子甜甜地进入梦乡之后,陈父依然神采奕奕,全然不见一丝困倦之态。 既然如此,倒不如起身去瞧瞧那艘船只究竟漂流至何处了。 于是乎,他轻轻推开房门,步出屋外。 站在门外稍作停留后,陈父不经意间发现隔壁佳人所居之屋的门竟然并非紧闭。 陈明暗道:莫不是在给我留门吗? 想到这里,他心中微微一动。 陈明放轻脚步,缓缓推开房门,悄悄地潜入屋内。 不多时,竟又有一人走进房间,并顺手将门上的门闩插上。 从这情形来看,应是她们二人中的某一个方才下楼方便去了。 没过多久,正在船舱中平躺的侍女突然听到上方传来的两声惊叫。 她手忙脚乱地提起灯笼,急匆匆地朝着楼上跑去,边跑边焦急地询问道:“主母,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啦?” 然而,面对她关切的问询,屋内却只是传来一句淡淡的回应:“没事儿,你快些下去歇息吧!”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刚刚升起,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了房间里。 生儿揉着惺忪的睡眼,下到船舱,一眼便看到坐在桌前的父亲正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不停地打着哈欠,看起来十分疲倦。 生儿心中有些疑惑,连忙走到父亲身边关切地问道:“爹,您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听到儿子的询问,陈明抬起头来,满脸无奈地回答道:“昨晚你的呼噜声那叫一个大啊,简直像打雷一样,震得爹根本没法入睡。” 陈云生听后,一脸无辜地说道:“爹,不会吧?以前我睡觉的时候可从来都不打呼噜的呀。”说着,他还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似乎对父亲的说法感到很诧异。 然而,就在这时,生儿突然发现自己的母亲和姨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舱门口。 听到父子俩的对话,两人迅速地将头扭向了别处。 无人注意到的是,她们的脖颈瞬间变得通红,俏脸比天边绚丽多彩的云霞还要鲜艳几分。 第135章 饥荒 金秋九月,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 静姝入宫探望父亲之后,不久便带着一则令人震惊的消息归来。 山东与陕西两地竟然遭遇了严重的蝗灾肆虐! 得知此事后的皇上心急如焚,立刻召集内阁大臣们商议对策。 今日的朝堂之上,武英殿大学士赵蒙恩谏言陛下先派遣官员深入灾区,详细考察具体灾情状况。 只有确切掌握了实际情形,朝廷才能调拨粮食以赈济灾民! 礼部尚书趁机举荐姚泓担任巡抚一职,前往灾区亲自视察。 虞帝微微颔首,允准了他们的提议。 待静姝将这一系列朝堂之事讲述完毕后,一直默默聆听的陈明不禁感叹道:“看来这个人果真非同凡响呐!” 静姝亦附和道:“可不是嘛,此前所有人都被他的表象所蒙蔽了。” 陈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分析道:“真正聪明睿智之人往往懂得如何巧妙地隐藏自己。这姚泓,先前有姚吉压制,而他的生母又遭永王厌弃。身处如此艰难困境之下,为求自保,他自然只能收敛锋芒,佯装出一副恬淡安然之态。” 说到此处,他稍作停顿,目光深邃地凝视远方,仿佛能够透过时光看到往昔岁月中的种种景象。 然后,他继续感慨道:“诺大一座王府之中,他既无强大的母族作为依靠,又得不到生父的宠爱怜惜。然而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历经悠悠数十年光阴,居然未曾遭遇过丝毫细微的灾祸。仅凭此点,就足以证明他确实有着非凡的能耐和过人之处啊!如今且让我们拭目以待吧,看看他此去豫州究竟会有怎样一番作为?” 话音刚落,陈明缓缓转过身去,迈着沉稳坚定的步伐向着门外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了秋日灿烂的阳光之中…… 只留下静姝一个人站在原地,她眨巴着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满脸狐疑地自言自语道:“不是说陕西和山东两地遭受了严重的蝗灾吗?他为何要去豫州啊?” 就这样,带着满心的不解与困惑,静姝静静地伫立在那儿,若有所思。 没过多久,朝廷的任命文书正式下达。 接到命令后的姚泓不敢有丝毫耽搁,赶忙收拾起自己的行囊细软,准备踏上新的征程。 在金陵城郊外的官道旁,一座古色古香的长亭静静矗立着。 此时,樊江的身影出现在了这里,看他的模样似乎正打算与姚泓一同前往。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迈出脚步的时候,只见后方一匹骏马如疾风般疾驰而来。 姚泓定睛一看,瞬间便认出了来人乃是宫中的使者。 于是,他连忙转头看向身旁的樊江,轻声问道:“亚父,您看是否需要暂且回避一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樊江微微摇了摇头,神色坦然地回答道:“无需如此,这些日子以来,老夫为了公子四处奔走,想必早已落入那些暗卫们的眼线之中。既然如此,一不必再藏头露尾了。” 听到樊江这番话,姚泓不禁心中一紧,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接着,他又有些担忧地开口说道:“可是,这样一来会不会惹得皇上不快?毕竟我们的举动……” 樊江微微一笑,拍了拍姚泓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吧,公子。当今圣上如今已是后继无人,而您越是能够展现出卓越的才能和过人的本领,他只会越发感到欣慰和高兴罢了。所以,尽管放手去做便是!” 听了樊江这番话语,姚泓原本悬着的心总算稍稍安定了一些。 就在这番对话结束之际,那位宫人已然来到了几人的跟前。 只见他下马以后,先是恭恭敬敬地朝着眼前的众人行了一礼,然后缓声道:“大人,刚刚从下面传来一则紧急消息。山东和陕西一带所产生的大量流民,如今已经纷纷涌入豫州地区寻求食物裹腹。陛下特意派遣小人前来传话给您,大人直接前去豫州就行了” 闻得此言,姚泓赶忙向前一步,向着面前的宫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并说道:“劳烦跑这一趟,回去之后还望代为转达陛下,姚泓定然谨遵圣上旨意,全力以赴,绝不辜负陛下对我之厚望。” 那宫人连忙点头应道:“是,在下一定将大人所言一字不差地转呈给皇上。” 得到宫人的答复之后,姚泓再次抱拳致谢,随后翻身上马,带着其余几人一同策马扬鞭,朝着西方疾驰而去。马蹄声响彻云霄,扬起阵阵尘土,很快便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然而,此时此刻却没有任何人留意到,就在这几个人渐行渐远之后,一个身穿青色衣衫、相貌平平无奇的男子,犹如鬼魅一般悄悄地从旁边的一棵大树后面缓缓走出。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紧紧锁定着那几个逐渐远去直至变成小黑点最终完全消失不见的身影,嘴里轻声呢喃起来:“樊江……居然是他!亏我之前一直苦苦思索究竟是谁拥有如此巨大的能耐,可以在暗地里搅动起这般轩然大波。原来是这个家伙啊……” 然而,对于这件事情,他并没有过分地担忧或挂怀于心。 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他与姚泓之间并不存在直接的利益冲突。 另外一方面,无论樊江如何在后面推动,有一点始终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郭桓等人所犯下的罪行确实是真实存在的。 而这个案件最终的处理结果以及由此带来的一系列影响,从整体上来看也是积极向好的。 在此案发生之前,朝廷六部的正职官员大多是通过他人的举荐或者主动归附等方式得以任命的。 这种选拔任用机制导致了官员们的才能和素质呈现出良莠不齐的状况。 有些官员可能凭借关系或者其他非能力因素获得职位,但实际上却缺乏相应的专业知识和治理能力。 但是自从郭桓一案审结之后,情况发生了显着的改变。 科举出身的士人逐渐成为了官员群体中的核心力量。 这些通过层层考试选拔出来的人才,具备较为扎实的学识和优秀的综合素质。 第136章 双喜临门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了屋内,照亮了那张摆放着简单早餐的木桌。 陈明一家四口正围坐在桌前,安静地享用着这顿早饭。 与往昔不同的是,如今正值大灾之际,宅中的一切用度都不得不削减,就连这每日的餐食也变得相对清淡起来。 尽管如此,必要的营养还是不能缺失的。 所以在桌子的正中央,摆放着一盘水煮鸡蛋,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只是往日里颇受大家欢迎、很快就能被一扫而空的食物,此时此刻却几乎无人问津。 陈明看着面前的景象,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云锦和静姝身上,关切地问道:“可是今天的饭菜不合你们的胃口吗?如果真是这样,不如我让厨房再去加一道荤菜吧。”说着,他便准备张口喊人进来吩咐此事。 可就在这时,话还未出口,陈明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左右两边分别传来一股力量。 原来是云锦迅速伸手抓住了他的左胳膊,而静姝则紧紧拉住了他的右衣袖。 只见静姝微微皱起眉头,轻声说道:“并非是饭菜不可口。只是不知怎的,最近我的胃口一直不太好。这些清粥小菜倒还能勉强吃下一些,但对于大荤之类的食物,只要一闻到味道就觉得恶心想吐,更别提吃进肚子里了。” 一旁的云锦也附和着点头说道:“是啊,夫君,说来奇怪,我近日亦是如此。” 陈明听完她们的话,脸上露出一丝担忧之色,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呢?前段时间苏太医来给我们诊脉的时候,不还说一切安好嘛。……” 静姝听闻此言后,不禁微微皱起眉头,面露疑惑之色,轻声说道:“我也不很清楚。” 说来也真是奇怪,每日所食用之物皆是相同,但自己和生儿却是一点儿事没有,未感到丝毫异状。 想到此处,陈明心中愈发忧虑起来。 草草地用过早饭之后,陈明赶忙吩咐田二速速前往太医院,请苏太医前来问诊。 而他自己,则静静地陪伴在静姝与云锦身旁,焦急地等待着。 没过多久,只见田二匆匆忙忙地引着一人而来。此人正是苏沪太医。 陈明见状,连忙迎上前去,面带歉意地对苏太医说道:“实在不好意思,尚未到约定之日,就如此匆忙地劳动您来此。” 苏沪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回应道:“驸马爷言重了,这乃是下官分内之事,何谈劳烦一说?” 陈明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近些日子以来,公主和夫人胃口都不太好,所以才特意恳请您来帮忙瞧瞧。” 苏沪应声道:“好”说罢,他便迈步朝着公主走去。 待依次为公主和永嘉夫人仔细地号过脉后,苏太医脸上忽然露出欣喜之色,转身对着陈明拱手笑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经过下官诊断,二位贵人皆已有孕在身啦!” 陈明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开口说道:“苏大人,您刚才所言可是真的?”他的声音略微带着一丝颤抖,显然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站在一旁的苏沪面容严肃地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回答道:“下官岂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经过下官仔细诊断,公主和夫人的脉象往来十分流畅,就如同珍珠在盘中滚动一般圆润顺滑,此种脉象被称为滑脉,乃是体内血气充盈且调和顺畅的显着特征。此外,她们所出现的恶心呕吐以及食欲不振等症状,同样也是怀有身孕的常见征兆。依老夫多年来行医积累下的丰富经验来看,此次断诊绝不会有误。” 听完这番话后,在场的三个人脸上不约而同地流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眼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光芒。 就在这时,陈明忽然微皱,略带疑惑地问道:“那为何在前几日为公主号脉的时候,却未能察觉出这喜脉呢?” 面对陈明提出的疑问,苏沪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喜脉通常需要等到孕期约一个半月至两个月左右时方能把得出来。正因为如此,陛下特意吩咐下官每个月都要为公主号脉两次,以确保能够及时掌握公主的身体状况。” 陈明听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本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仿佛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紧接着,苏沪继续说道:“既然已经确定公主和夫人皆怀有身孕,那么下官便为二位贵人开具一副安胎药吧。待下官将所需药材抓好之后,会派人尽快送过来。” 陈明连忙摆了摆手,回应道:“不必如此麻烦,苏大人。我陪着您一同返回太医院,稍后由我亲自将这安胎药取回即可。” 苏沪听闻此言,略作思索后微笑着应道:“如此甚好!” 在路上,他一边急匆匆地走着,一边向陈明详细地解释为什么待会儿自己无法亲自将东西送过来。 原来,老头儿身负重任,等这个孩子已经等很久了,急着要去向陛下禀报。 与此同时,家中的云锦和静姝正安静地坐在那里。 她们各自轻轻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目光交汇在一起。静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好奇地向云锦请教起来:“姐姐,我常听人说女子生产的时候会极其疼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呀?” 云锦点了点头,严肃地回答道:“确实如此。” 听到这个答案,静姝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流露出明显的害怕和担忧之色。 云锦见状,连忙安慰她道:“你别太担心了。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太一样,有人很容易就生产了。天底下所有做母亲的都要经历这一遭,只要咱们在产前注意控制饮食,多活动身体,增强体质,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的。” 说着,云锦温柔地握住了静姝的手,给予她鼓励和支持。 听到这话,静姝原本悬着的心总算稍稍安定一些。 第137章 赈灾 姚泓历经数日奔波,终于抵达豫州。 甫一落脚,他便马不停蹄地下令豫州知州速速清点各地流民人数。 经过一番紧张忙碌的统计工作后,结果令人瞠目结舌——来自山东和陕西地区的流民数量竟然高达惊人的二十万之众! 如此庞大的数字,充分显示出此次两地灾情的严峻程度,简直超乎想象。 面对这般哀鸿遍野的状况,姚泓心急如焚,当即奋笔疾书,写下一封言辞恳切的奏折,命人呈送皇上,详细禀明此地的实际情形,恳请朝廷能够拨发豫州与怀庆两地所积储的粟米,以解这些流民的燃眉之急。 与此同时,樊江亦毫不犹豫地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 他唤来跟随自己已有二十年之久的老仆,吩咐其取出自己为官以来积攒下的所有财富。 不一会儿功夫,一个箱子便被搬到了众人面前,里面装的尽是金银珠宝。 樊江走到姚泓跟前,用手指着这些财物,语气坚定地道:“先拿这些金银珠宝去换购粮食吧,赶紧给那些可怜的流民们熬些热粥充饥。” 姚泓见状,心中不禁一阵感动,但同时又面露难色,连忙推辞道:“这如何使得?这些可都是亚父您多年来辛辛苦苦的积蓄啊!” 樊江却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说道:“‘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如今乃是非常时期,正是公子您借此机会收拢民心的关键时刻。只要日后大业得成,想必您定不会亏待我的。” 听到这番话,姚泓眼眶微红,紧紧握住樊江的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深情地说道:“汝乃我父,此恩此情,泓儿没齿难忘!待我成事之后,我定与亚父共享天下!” 说罢,他刚欲转身吩咐手下人按照亚父的意思去操办赈济之事。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且慢!购置粮食的时候,分出一部分银两采购一批草料和麸糠。” 姚泓闻声停下脚步,面露疑惑之色地转过身去,不解地问道:“亚父,这究竟是何缘故啊?要知道,草料和麸糠那可是专供给牲畜食用之物呀。” 只见樊江神色凝重地回答道:“如今这‘易子而食’的灾民们,他们还算得上是人么?” 姚泓听后不禁一怔,连忙说道:“据孩儿所了解的情况来看,我们手中现有的这些钱财若全部用来换取粮食的话,应该足以支撑到朝廷开仓放粮的诏令正式下达了吧。” 说到此处,他稍作停顿,然后转过头来对着豫州知州严肃地吩咐道:“值此大灾之际,倘若有任何人胆敢肆意哄抬物价,扰乱民生,格杀勿论!” 豫州知州赶忙躬身应道:“遵命!” 此时,樊江却轻轻地摇了摇头,缓缓解释道:“将米面与草料、麸糠之类的东西掺和在一起,最主要的目的是,这样做可以有效防止那些并非真正受灾的普通百姓也混入其中前来争抢救济。” “不是灾民的老百姓?” 姚泓听到这番话,先是微微愣了一下,但转瞬之间便恍然大悟过来。 确实如此,如果仅仅只是单纯地施予米粥,那么恐怕连当地那些并未遭受灾害影响的寻常百姓都会纷纷赶来排队领取食物了。 想到此处,他微微弯下身躯,恭恭敬敬地向着樊江深深地鞠了一躬,并开口说道:“孩儿涉世未深、懵懂无知,承蒙亚父悉心教诲,此恩此情,没齿难忘!” 只见樊江面带微笑,轻轻挥了挥手,缓声回应道:“公子言重了,我不过是年长你些许岁月而已,人生阅历稍多一些罢了。假以时日,你定会在方方方面上都超越老夫。” 姚泓心里明白得很,他这番话纯属谦逊之辞,自己尚有许多知识和经验需要虚心向他讨教与学习。 此时此刻,他最为感到庆幸之事,便是当初请了这位德高望重的亚父出山相助,辅佐于他,要不然也不会离开江陵之后,诸事顺利,未来可期。 每每思及自身的命运起伏,姚泓都会不禁心生感慨,喟叹道:“果真是上天关闭了你面前的一道门扉之后,必定会为你开启一扇窗户啊,关键在于你是否拥有一双能够洞察到那扇窗棂存在的慧眼了。” 自此,赈济灾民之事便开始按部就班且有条不紊地逐步推进着。 远在金陵城中的姚重华获知了相关消息后,当机立断,不仅下令大开自家粮仓,更是毫不犹豫地从户部调拨出大笔银两交付予姚泓,让他全权处理此次赈灾事宜。 灾情逐渐得到缓解之后,姚泓又上书请求派遣布政使年富来安抚这些流民,把流民们召集起来之后,发放给他们田、牛和种子,同时设置里老进行监督管理。 当坐在家中的陈明正悠然自得地品着香茗时,许观匆匆赶来,一脸兴奋地向他讲述了姚泓在豫州所做的一切,以及上奏朝廷允准的种种举措。 听完对方的话语,陈明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感慨万分地说道:“灾情如此严重,这么大数量的流民,不仅让他做到了少死人,不起暴乱,平安过冬,还使来年春耕不荒。想来,陛下得知此事后,十分高兴吧。” 许观点点头,应和道:“可不是嘛,我听宫里的人说,陛下下了朝以后,那脸上的笑容简直就没收敛过,开心得不得了呢。不仅如此,连朝中的大臣们也是纷纷对姚泓赞不绝口,说他贤能仁厚。如此看来,这个人还真有本事啊!” 陈明微微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是不是他的本事还说不一定呢!” 许观一听,满脸狐疑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面对许观急切的追问,向来与他坦诚相见的陈明却突然卖起了关子,他嘴角微扬,神秘兮兮地说道:“以后,你就知道了。”说完,便不再多言,继续悠哉地喝起茶来。 留下许观站在一旁,满心好奇,却又无可奈何。 第138章 麒麟亚父 当赈灾之事逐渐走上正轨之后,姚泓亲自率领着来自两地的百姓踏上了归乡之路。 带他们满心欢喜地回到曾经熟悉的故土,重新安顿自己的家园。 经过两个多月的艰辛努力,所有相关事宜终于都处理得妥妥当当。 直到这时,远在京城的虞帝方才传下旨意,召唤姚泓回京述职。 就在这返程途中,姚泓意外地察觉到位于南中的地域竟然盗乱四起,其混乱程度令人咋舌。 此地的南赣汀漳巡抚一职已经接连更换了数位,但依旧无法平息战乱,止住干戈。 那些穷凶极恶的山贼们相互勾结,聚集在一起据守险要之地,不仅肆无忌惮地抢劫过往的商贾行人,更是公然与官府展开激烈对抗。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群山贼的势力愈发壮大,所造成的破坏也越来越严重。 其中,南安州更是屡屡被攻破城池,城中的官员惨遭杀害,无辜的百姓则深受其害。整个地区的局势已然濒临失控边缘。 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姚泓的内心不禁为之震动。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毅然决定上书朝廷,主动请缨留在当地担任巡抚一职,誓要平定这场祸乱,还百姓一个安宁太平的生活环境。 走马上任之后,姚泓充分发挥出自己年少时所学得的军事韬略以及那一身精湛绝伦的武艺。 他深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的道理,于是首先对敌人的情况展开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 在此期间,他通过夜间审讯经验丰富的老吏获取到许多重要线索;同时巧妙地截获敌方传递的情报,并顺藤摸瓜成功清除掉潜藏于己方内部的奸细。 此外,他还大力推行“十家牌法”,以此加强对民众的管理和控制,有效地防止山贼混入城中作乱。 紧接着,姚泓积极组织并训练当地的民兵队伍,不断提升他们的战斗能力。 与此同时,他还对正规军队进行严格的操练,使其战斗力得到显着增强。 正是凭借着这一系列雷厉风行且行之有效的措施,姚泓在短时间内迅速扭转了战局,牢牢掌控住了南赣平乱的主动权。 紧接着,面对这些猖獗的贼寇势力,他展现出了非凡的军事才能与智谋策略。 时而派遣大量兵力进行严密围剿,不给敌人丝毫喘息之机;时而巧妙运用谋略,设计诱敌深入之计,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成果。 在一系列激烈的战斗中,他先是成功地平定了漳州地区那作恶多端的詹师富以及凶狠残暴的温火烧。 而后,又通过高明的招安手段,顺利收服了龙川一带颇具实力的卢珂。 此后,更是一鼓作气地清剿了横水的谢志山、桶冈的蓝天凤以及浰头的池仲容等众多难以对付的贼寇巢穴。 令人惊叹不已的是,这所有的一切竟然仅仅发生在短短的三个月时间之内! 姚泓率领着一群原本看似文弱的书生以及部分偏裨将领,就如此迅速而彻底地将那些为害一方长达数十年之久的盗乱一举铲除干净,取得了辉煌无比的南赣大捷。 当这一惊人消息传到金陵之时,整个朝廷上下都为之震动。 虞帝闻听此讯后,龙颜大悦。 而朝中本就心向姚泓文臣对其更是青睐有加,皆言其“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实乃国之栋梁、社稷之才! 姚泓返回金陵城后,皇上下旨册其为平南侯,兼右副都御吏一职,以示对其的嘉奖与肯定。 在不知不觉中,他已完成了从一个毫不起眼、备受冷落的庶子到成为朝堂之上拥有举重若轻地位之人的惊人蜕变。 就连远在江陵的永王也为之惊叹不已,禁不住慨叹出声:“果然还是应该让善为君者为君!” 然而,即便此刻在朝堂上能够一呼百应的姚泓,面对如此成就和赞誉,亦未流露出丝毫的骄傲自满之情。 于无人之处,他忧心忡忡地向樊江吐露心声:“亚父,现今虽然我已获得朝堂上多数文臣的支持,可如果没有具备军方背景的武将给予肯定,我这颗心无论如何都难以安定下来。” 很明显,在姚泓内心深处非常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够获封为平南侯,固然有着先前两份功劳作为支撑,但更为关键的因素其实还是源自于他那与生俱来的皇室贵胄身份。 大虞以武立国,单靠处理些许贼匪作乱之事,恐怕很难真正令那些身经百战、功勋卓着的武将们心悦诚服。 闻听此言,樊江只是微微颔首一笑,宽慰道:“公子大可不必为此烦忧,关于此事,老夫早已替您筹谋周全了。” 姚泓听闻此言,不禁眉头微皱,面露疑惑之色,说道:“哦?还望亚父细说。” 樊江轻抚胡须,微微眯起双眼,缓缓开口道:“公子可知太子早薨,感到最痛心和遗憾的人是谁?” 姚泓道:“应是当今圣上,皇伯对大兄之死悲痛万分。” 樊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应声道:“的确如此,不过除了陛下之外,最感到失望透顶的恐怕当属荣国公那一大家子了。若先太子安然无虞,那么身为太子妃的王氏日后必能登上皇后宝座。届时,王氏一门定会因着这层关系而再上一层楼,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呐!只可惜事与愿违……” 听到这话,姚泓心有所感,接口说道:“没错,正所谓登高易,下低难。如今这般局面,只怕王家此刻心中最是难以平衡。” 樊江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光,压低声音道:“那王庚尚有一嫡出之女,乃是太子妃王氏的亲妹妹,现今芳龄十七,尚未婚配,依旧待字闺中。” 姚泓听到这里,心头一动,忙问道:“亚父的意思莫不是……” 樊江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直言不讳地道:“正是,联姻!若能促成公子您与此女的婚事,不仅可以拉拢王家,巩固咱们自身势力,更可为将来谋得诸多益处。” 第139章 初见 自皇上知道公主怀孕以后,流水一样的补品没断地从皇宫往家里送。 一日,陈明正在书房看书,下人匆匆来报,说是苏太医有事相商。 陈明赶忙来到静姝房间,只见苏沪眉头紧皱。 原来,静姝近日总感身体不适,脉象也有些许紊乱。 苏太医虽已用了几味温和的药调理,却不见太大起色。 而云锦那边则没有这样的情况。 陈明心中担忧,让苏沪进宫向皇上禀明情况。 皇上听闻后大惊,立刻召集宫中其他几位医术精湛的太医一同前往陈明家会诊。 经过众太医一番仔细诊治,发现是之前送来的一些补物中有两种食材相克,虽单独食用皆大补,但一起进了静姝腹中便产生了不良影响。 皇上知晓缘由后大发雷霆,彻查负责准备补物之人。 陈明则一心照顾静姝,在太医们重新调配的药方作用下,静姝的身体逐渐好转起来,腹中胎儿也恢复了安稳,一家人这才松了口气。 经此风波之后,陈明对静姝的饮食起居可谓是关怀备至,再也不允许她随意地胡乱进补了。 他对静姝语重心长地道:“即便对于再喜爱的事物,也需要有所节制,明白何时该适可而止,过度贪恋只会带来不好的后果。”。 与此同时,皇上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特意下旨命令苏沪苏太医常住于陈明家中,以便能够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状况。 就这样,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云锦和静姝二人的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 眼看着两人已经怀孕大约八个月之久,就在这时,陈明府上却突然收到了一枚红彤彤的请柬。 打开一看,原来是邀请他们全家人于明德二十四年三月二十九日前往参加平南侯姚泓与荣国公嫡女王沐华的婚礼。 陈明细细一算日子,发现距离这场婚礼竟然只有短短五日之期了。 他不禁在心中暗自感叹道:“这个姚泓可真是一刻都不消停啊,刚回到金陵就搞这么一出。由此可见,他想要成为储君的那份决心究竟是何等强烈。”。 就在距离此处数千余里之遥的僻静角落之中,有一对母子正在忙碌地整理着行装,变卖屋舍。 从他们的举动来看,似乎用不了多久便要踏上遥远的征程,奔赴未知的某地。 那位老妇人尽管容颜已然衰老,岁月的痕迹无情地刻在了她的面庞之上,但每当她不经意间地举手投足,总会流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媚意。 而一旁的她的儿子,则身形高挑,如青松挺立。 他的面容俊美非凡,恰似精雕细琢而成的美玉。 虽然此刻他身着朴素无华的衣裳,但这丝毫无法掩盖住他自身所散发出来的独特气质。 那气质宛如夜空中璀璨的星辰,即便身处黑暗也能熠熠生辉,引人注目。 ...... 是日也,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大半个京城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祥和的氛围之中。 今天,乃是平南侯姚泓与荣国公嫡女王沐华喜结良缘的大好日子。 陈明身着一袭华丽的锦衣,早早地便来到了婚礼现场。 此时的婚礼现场早已布置得美轮美奂,张灯结彩,花团锦簇,处处洋溢着幸福和甜蜜的气息。 随着一阵欢快的喜乐声响起,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新郎官姚泓骑着一匹高大威猛的白马,身披红色绸缎制成的披风,显得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而坐在花轿中的新娘王沐华,则头戴凤冠霞帔,面若桃花,娇羞动人。 当花轿缓缓停在门前时,姚泓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轿前,轻轻掀起轿帘,将美丽的新娘搀扶而出。 在众多宾客的祝福声中,两人手牵红绳,一同迈入平安侯府。 陈明站在人群中,静静地注视着这对新人,心中若有所思。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见到姚泓,果然是静水流深,观之不透。 就在新人即将行拜堂之礼时,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原来是荣国公府的一位远房亲戚喝多了酒,闹事要抢新娘子。 这人满脸通红,脚步踉跄,口中叫嚷着些胡话。 姚泓顿时变了脸色,他身为平南侯,怎能容忍有人在自己的大喜之日如此撒野。 但今日毕竟是喜事,不好动武,他以眼色示人,自有宾客上前一步大声呵斥那人。 这宾客陈明竟也认识,是与他同一年科举入仕的李万青,只是两人已有数年未见了。 那人身边的朋友也赶忙劝阻他,可其却丝毫不听劝,甚至伸手欲推搡李大人。 这时,府中侍卫及时赶到,或许是早有其他宾客悄悄派人通知。 侍卫们迅速制服了闹事者,将其拖走,婚礼现场重新安静下来。 而陈明则是敏锐地察觉到,自从这个人出现之后,原本端庄美丽、镇定自若的新娘,其身躯竟然开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陈明对于王家这位嫡女早有耳闻,据说她一直与家中的一位表亲彼此情投意合。 然而,令人惋惜的是,尽管两人情深似海,但由于那无法逾越的门第差距,荣国公王庚却始终不肯点头答应他们之间的婚事。 如今看到新娘这般反应,陈明不禁暗自思忖:“看来之前关于此事的种种传闻,恐怕并非是空穴来风!” 正当陈明在心中默默想着这些的时候,那边的姚泓已经转过身去,轻轻地牵起了王沐华那略微有些颤抖的玉手,然后面带微笑地引领着她,继续进行接下来的拜堂仪式。 整个场面庄重而又肃穆,只是谁也不知道,在这看似平静和谐的表象之下,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情感波澜和故事…… 三拜之后,夫妻二人被送入洞房,宾客们也开始尽情享受婚宴,欢声笑语再次回荡在整个婚礼现场,陈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融入这热闹欢乐的气氛之中。 没过多久,众人就看到姚泓那熟悉的身影缓缓地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之中。 只见他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一丝急切之色,但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停顿。 转眼间,他已经快步走到了陈明的面前。 第140章 分娩 姚泓微微躬身向陈明行了一礼,然后双手抱拳,面带微笑地说道:“待不周,还望驸马多担待!”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十分诚恳,目光也一直停留在陈明身上,似乎在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陈明连忙拱手作揖,谦逊地说道:“哪里,侯爷客气了,在下祝两位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站在一旁的姚泓听闻此言,嘴角微扬,轻轻点了点头,缓声道:“多谢!”紧接着,他将目光投向陈明的左右两侧,面露疑惑之色,开口问道:“不知公主和永嘉夫人何故尚未至?” 陈明微笑着解释道:“回侯爷,实在不巧,她们两位如今皆已身怀六甲,身子不便,所以实在不适合外出走动。” 姚泓恍然道:“原来如此!怪我刚从京城回来不久,各种事务缠身,忙碌不堪,竟然对此浑然不知。改日,我定会亲自登门拜访,看望公主与夫人。” 陈明赶忙回应道:“侯爷是陛下的股肱之臣,自然事务繁忙。侯爷若是屈尊光临寒舍,陈某定当洒扫庭除,备好美酒佳肴,迎接侯爷您的大驾。” 这时,姚泓环顾四周,略带歉意地说:“今日府内宾客众多,我就先失陪了。” 陈明急忙侧身让开道路,并做了个请的手势,恭敬地说道:“侯爷,请。” 待到宴饮结束之后,陈明带着几分醉意缓缓地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一路上,他边走边想,只怕陛下心中还真有传位于此人的念头,要不然又怎会在他回京之前,就命人为他建好了府邸。 今日他可以是平南侯,明日就可能是平南公,平南王。 若是圣上当过继他为后嗣,那他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静姝公主的皇兄。 如此一来,自己与永王之间长久以来的矛盾恐怕也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化解于无形之中了。 至于姚吉,即便他的父亲逝世,依照目前的形势推断,至多也就是在江陵当个藩王罢了。 听说早年间姚吉可没少欺负他这位庶出兄长,即便是新帝胸宽似海,可知道其秉性的姚泓,恐怕也不会对他加恩施德。 彼时他在江陵夹着尾巴做人还好,若是非要跳出来再当一回小丑,那就别想有好下场了! 相较之下,如今的局面对于陈明来说,倒也并非全然不利。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陈明加快脚步,很快便看到了家门。 时光如白驹过隙般匆匆流逝,转瞬间便来到了五月初。 此时正值仲夏时分,阳光炽热,微风轻拂,大地仿佛被一层金色的纱幔所笼罩。 就在这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季节里,静姝率先迎来了她人生中的重要时刻——分娩之期。 早在四月份,皇上就已经未雨绸缪,精心安排了众多医术精湛的太医以及数位经验丰富、手法娴熟的稳婆随时待命。 此刻,这些人都神情肃穆地聚集在产房外,等待着新生命降临的那一刻。 陈明一脸凝重地站在众人面前,他的目光犀利而威严,声音低沉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诸位想必心里清楚,里面待产之人乃是当今天子的独女——永安公主。此次分娩关乎皇家血脉,大人和孩子旦有任何闪失,在场之人皆难辞其咎,谁也休想活命!” 苏沪等一众侍从自然明白驸马这番话绝非虚张声势,更不是危言耸听。 毕竟皇室威严不可侵犯,一旦出现意外,别说自己性命难保,恐怕连家人都会受到牵连,甚至满门遭殃。 想到此处,众人不禁心头一紧,太医们齐声高呼:“下官一定竭尽所能!”语气坚决果断; 而那些稳婆们也赶忙附和:“小人定会使出浑身解数,确保贵人和腹中胎儿平安无恙!” 然而,尽管众人都做足了准备,但静姝公主的这次生产过程却远比想象中要艰难得多。 一开始,阵痛便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袭来,让静姝公主几乎无法承受。 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愈发危急,最终竟演变成了难产的险境。 整个产房内顿时弥漫起一股令人窒息的紧张氛围,产婆们心急如焚,手忙脚乱地穿梭于床榻之间。 她们有的忙着擦拭静姝公主额头豆大的汗珠,有的则轻声安慰鼓励着痛苦不堪的公主,还有的正焦急地翻找着各类催产工具。 而那些太医们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们围坐在一起,眉头紧锁,对着医书典籍反复研究讨论,试图推演出一种行之有效的施针助产之法。 陈明站在产房门外,满脸都是焦虑之色。 他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掌心早已被汗水湿透。 他那原本沉稳的步伐此刻也变得慌乱起来,不停地在门前踱来踱去,仿佛每一步都承载着千斤重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于陈明来说,这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 他的眼睛始终死死盯着产房紧闭的大门,生怕错过任何一丝动静。 那颗心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线高高吊起,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终于,在经历了漫长而又揪心的等待之后,一声婴儿清脆的啼哭划破了寂静的走廊。 这声音如同天籁一般传入陈明和屋内众人的耳中,让他们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 大家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地用手擦拭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有人甚至喃喃自语道:“谢天谢地,总算是保住了这条小命啊!” 听到婴儿的哭声,陈明心头猛地一紧,来不及多想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门前。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里面的情况,刚想开口询问,门就突然开了。 一名稳婆走了出来,微笑着对陈明说道:“恭喜大人,公主生了位公子!” 听到这个消息,陈明那颗一直高悬着的心才算彻底落了地。 他激动得浑身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陈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试图平复自己波涛汹涌的心情。 他径直走入房中,只见其余稳婆们在为婴儿清洗身体,而静姝则一脸虚脱地躺在床上。 第141章 姚秉钧 没过多长时间,身在皇宫之中的虞帝便也获知了这个令人欣喜的消息。 只见魏公公面带微笑,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虞帝面前,恭敬地禀报说:“皇上,方才守在陈宅门口的人已经回来复命啦。公主顺利诞下一名男婴,如今母子均安!” 虞帝闻听此言,心中大喜,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身来,兴奋地说道:“好!待过些日子,就让驸马将这孩子抱进宫里来,让朕好好瞧瞧!” 魏公公连忙应声道:“是,皇上!” 然而,虞帝似乎意犹未尽,稍作停顿之后又接着吩咐道:“等等,待明日早朝散去之后,抽个时间,你随朕一同出宫走一遭吧,朕要亲自去看看。” 魏公公忙不迭地点头称是,笑着奉承道:“哎哟哟,陛下,瞧您高兴得!” 虞帝则对着他笑骂道:“老东西,你懂什么!” 次日上午,阳光明媚,微风轻拂,虞帝信果真出现在了陈明的家中。 陈明引陛下前往静姝所居卧室,甫一进门,虞帝就迫不及待地从奶娘怀中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在自己怀里。 他看着怀中的孩子欣喜地道:“都言‘外甥似舅’,果然不假,这孩子长得像老二。” 一边说着,虞帝还特意抱着孩子转身面向身旁站立的老太监,示意让他也看一看。 魏公公见状,赶忙抬起双手,微微张开嘴巴,凑近仔细端详起来。 看过之后,他满脸堆笑,连连点头附和道:“皇上所言极是,这小公子确实与陈王殿下有几分神似之处,特别是那双眉眼之间,简直如出一辙啊!” 姚重华听闻此言,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一直保持着威严形象的他,此刻的面容也显得有些慈和。 他扭头看向自己的女儿和女婿,轻声问道:“这孩子尚未取名吧?” 只见床上的静姝微微一笑,轻声回应道:“父皇旨意在前,我们岂敢擅自做主呢!” 姚重华听后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转头看向一旁的魏公公,缓声道:“传朕旨意,赐予这孩子皇姓,取名为秉钧。” 魏公公闻言心中一惊,赶忙领命而去。 下午时分,平南侯府内气氛显得有些紧张。 姚泓正与他樊江在内院交谈之时,突然瞧见其贴身随从林如神色匆匆、一路狂奔而来。 也许是由于跑得太过急促,以至于他在进门之际一个踉跄,竟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屋里。 待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后,林如便扑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想要开口说话却又因气息不稳而无法成言。 姚泓见此情形不禁眉头一皱,心中暗想:自己还从未见过林如如此狼狈慌乱的样子,想来定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 然而,尽管心中有所担忧,他表面上仍故作镇定地呵斥道:“如此慌慌张张像个什么样子,难道没有看见本侯正在与亚父商谈要事吗?” 林如艰难地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地道:“陛……陛下……上午离开了皇宫……” 姚泓疑惑地问道:“哦?他去了哪里?” 林如道:“了陈家?” 当听到“陈家”二字时,姚泓不由得微微愣神,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急忙追问:“莫不是公主生产了?” 姚重华闻言,越看越高兴,他对自己的女儿女婿道:“还未给孩子起名吧?” “是……”只见林如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然后轻轻拍了拍胸口,让自己稍微喘定了一些后,才接着说道:“公主她……生下了一个男孩儿。” 听到这个消息,姚泓先是微微一怔,随后转头看向身旁的樊江,缓缓开口道:“如此说来,我恐怕也要精心准备一份厚礼,亲自登门去探望一番才行了。” 这时,林如又接着说道:“陛下赐了他皇姓!” 然而,当姚泓听闻此言时,脸色却突然变得略微有些凝重起来。 一时间,整个房间都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默之中,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倒是站在一旁的樊江,对此似乎并不以为意。 只见他轻咳一声,微笑着对姚泓说道:“公子不必担忧,这倒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之事。皇室子嗣单薄,之前陛下的两个儿子又先后早逝,而今膝下就只剩下一个女儿。此次公主喜得贵子,陛下为了彰显对其的宠爱,赐予这孩子皇姓,也在情理之中。这种事情在历朝历代也并非没有,实在无需这般大惊小怪的。” 听了樊江这番话,姚泓原本紧绷的心弦总算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扭头向林如问道:“皇上可有给这孩子取名?” 林如点了点头,回答道:“取了,此子名唤‘秉钧’。” “什么?是哪两个字?”姚泓闻之不禁大惊失色,满脸惊愕之色。 林如不敢怠慢,赶紧解释道:“是‘秉烛夜游’的‘秉’,‘千钧一发’的‘钧’。” 听到这话,姚泓怒目圆睁,额头上青筋暴起,用几乎能震破屋顶的声音怒吼道:“混账东西!说个话竟然如此磨磨蹭蹭!有什么事情不能一口气讲清楚吗?为何非要这般藏头露尾!” 一旁的林如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得面容失色,他还从未见过向来以温和宽厚着称的主子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竟不知所措起来。 只能咽下心中的委屈,颤抖着身子拼命地向姚泓磕头谢罪。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的樊江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仍在不断磕头的林如,轻声说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得到赦令后的林如赶忙起身离去,只留下一脸愤怒难平的姚泓和若有所思的樊江留在原地。 其实也不怪姚泓会如此生气,钧之一字,虽然在明面上是此时的计量单位,但它象征着尊贵、权威。 秉钧者,手持权柄也。 也指一个人在处理事务时,持有公正、公平的原则,不偏不倚地行事。 现在陛下对一个孩子寄予这样的厚望,这不摆明了是想要将其立为未来的储君吗? 一想到自己之前为了争夺王位所付出的无数心血以及种种艰难险阻,姚泓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悲凉之感。 难道那些曾经的努力到头来都只不过是梦幻泡影而已吗? 第142章 考验 看到他这般颓丧的模样,站在一旁的樊江毫不客气地讥讽道:“依我看,公子您还是趁早收拾行囊返回金陵去吧,乖乖躲在那永王世子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得了!” 听闻此言,姚泓顿时满脸怒容,死死地盯着樊江,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亚父,您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存心羞辱于我不成?” 樊江面不改色地回应道:“倘若仅仅因为遭遇一点小小的挫折便一蹶不振、意志消沉,那么又何来底气去谈论成就宏图伟业呢?” 姚泓瞪大双眼,愤愤不平地反驳道:“区区小挫?亚父竟然能将此事说得如此轻巧,难道您就真的对此毫不在意吗?” 樊江心平气和地解释道:“陛下心中存有此种念头,自然应当予以重视。然而,想法终归只是想法而已。您难道不曾留意到,皇上除了给其一个名字以外,再无其他任何实质性的赏赐吗?” 这话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瞬间让姚泓恍然大悟,他喃喃自语道:“是啊,如果他真是根正苗红的天家血脉倒也罢了,可他不过就是个外孙而已。倘若陛下公然将皇位传予此人,恐怕那些朝堂之上的大臣们也决计不会答应的。” 樊江微微颔首,表示赞同,接着说道:“此外,依我之见,陛下此举或许另有深意,未必不是对你的一番考验呐。” 姚泓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地应道:“哦?” 樊江一脸郑重地说道:“如果没有足够的度量,又怎么能担社稷之重,如何能兴盛大虞?” 彼时,就在一旁的陈明听到陛下竟给自己的儿子起了这样名字时,不禁惊得浑身一颤。 他嘴唇微张,正欲开口劝阻圣上收回成命,然而目光却瞥见陛下身后那威风凛凛的宫大统领已然将右手悄然搭在了腰间那寒光闪闪的宝刀之上。 尽管心知肚明,这更多只是一种威慑,但这一动作还是让陈明瞬间领悟到了圣意不可违的性质,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硬生生地被他咽回了肚里。 对他而言,此事是祸非福! 因为虞帝此番举动,等于是直接将他推到了江陵一脉的对立面。 如此一来,他与姚泓之间铁定不能善了。 想到此处,陈明只觉得心头犹如压着一块千斤巨石一般沉重不堪。 待送走虞皇后,陈明压下心中的不安,缓缓转过身来,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径直朝着府内的四进院走去。 还没走到跟前,远远地就已瞧见云锦正悠然地在院子里散步。 而在她身侧紧紧跟随的,则是两人的好大儿。 说来也怪,明明云锦如今也已经到了所谓的“预产期”,但她腹中的那个小家伙却像是打定了主意一般,愣是“按兵不动”,丝毫没有半点想要出来见见世面的迹象。 瞧这样子啊,想必这个孩子定是个贪恋母体温暖、舍不得离开娘亲怀抱的主儿。 就在昨天,负责接生的那一众太医以及经验老到的稳婆们,全都被陈明给留了下来。 毕竟生孩子这事谁也说不准啥时候会有突发状况,把这些人留在家里也好以防万一。 陈明缓缓俯下身来,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儿子小小的脑袋瓜,随后将目光落在了那张略显疲倦的小脸上,语气温和地说道:“生儿,你看你这小脸都累得没什么精神啦,快去歇息一会儿吧。爹爹会一直在这儿陪伴着你娘的,放心,不会有事的。” 别看陈云生还只是个小小的人儿,可那言行举止却像极了一个小大人似的。 只见他有模有样地学着大人们拱手作揖的样子,轻声说道:“既然这样,那父亲、母亲,孩儿就此告退啦。” 听到这话,一旁的云锦忍不住笑着催促道:“好啦好啦,快些去吧。” 要说这孩子啊,自从昨日公主开始分娩以来,就一直乖乖地守在母亲身边,几乎可以说是寸步不离呐。 生儿这般乖巧懂事,真是让做父母的打心眼里越发怜爱他了! 陈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禁涌起万般感慨,口中呢喃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咱们家的生儿都快要满八岁啦。” 与爹娘辞别后的云生并未像父亲所说的那样径直返回自己的房间歇息,反倒是脚步一转,朝着前院公主所居住的寝室走去。 来到门前,只见一名侍女正静静地伫立在外头。 陈云生赶忙上前几步,彬彬有礼地说道:“麻烦绿萝姐姐前去通传一声,就说云生求见!” 此时正值仲夏时节,酷热难耐,天空万里无云,一丝风都没有。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天气,房门也未曾关闭。 屋内坐在床榻之上的静姝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听到了来自屋外的声响,绿萝尚未来得及作出回应,便听见里头传来公主轻柔的声音:“是生儿来了吗?外头炎热,快快进来吧!” 得到应允后,陈云生快步走进屋里,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开口说道:“孩儿拜见公主娘亲!” 静姝微微颔首,面露微笑地问道:“是你父亲那边有什么事情需要你来告知于我吗?” 陈云生连忙摇头否认道:“并非如此,孩儿只是单纯想来瞧瞧弟弟。” 静姝闻言,伸手朝着床边指了指,柔声道:“哦,原来如此,他正在这边睡着呢,你过去瞅瞅吧!” 陈云生应了一声:“是。”随后便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到了床边。 襁褓之中的孩子此刻正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之中,那安静祥和的睡颜让人忍不住想要轻轻抚摸一下。 这个刚刚来到人一天的婴孩,在过去的十二个时辰里,竟然有将近十个时辰都处于昏睡状态呢。 生儿站在床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个可爱的小家伙,嘴里喃喃自语道:“他怎么会这么小啊?” 听到这句话,静姝不禁微微一笑,温柔地解释道:“刚出生的孩子不都是这般模样嘛,等过些日子,他就会慢慢长大了。” 生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轻声说道:“哦,原来是这样啊,我以前还真不知道呢。”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绿萝将目光从趴在床边,微有倦容却依旧目不转睛看着弟弟的陈云生身上移开,转而看向襁褓中的婴孩,笑着说道:“陛下和魏公公都说,这小公子长得像陈王殿下。可依我看呐,小公子倒是更像咱们家大公子一些!” 静姝闻言,嗔怪地瞪了绿萝一眼,笑骂道:“你这丫头尽说些胡话!他们可是亲兄弟呀,长得相像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么?要是长得一点都不像,那才叫奇怪呢!”说完,她再次将目光投向熟睡中的孩子,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母爱与温柔。 第143章 认亲 翌日上午,阳光洒落在陈宅那朱红色的大门前,熠熠生辉。 陈明身着一袭华服,负手而立,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些源源不断被运进家门的贺礼。 他眉头微皱,开口询问身旁的田二:“这已经是第几家了?” 田二恭敬地回答道:“启禀大人,自从皇上明旨起名赐姓之后,前来送礼问候的朝臣络绎不绝,这已经是第十二家了。” 陈明轻轻点头,心中暗自思忖着这些人的来意。 他深知官场如战场,此番众人纷纷示好,恐怕各有心思。 沉思片刻后,他果断下令:“记住,但凡是前来送礼的,除了那五位国公府派来的人之外,其余一概拒之门外。对外就宣称我要陪公主在家安心坐月子,实在不宜接见外客。” 田二连忙应诺:“是,大人!。” 陈明点了点头,正当他准备转身回屋时,眼角余光却瞥见远处缓缓行来一顶装饰极为华丽的轿子。 起初,他并未过多在意,但随着轿子逐渐靠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转头再次望去,越看越是心惊。 突然之间,陈明脑海中灵光一闪,终于想起了这顶轿子的来历。 他面色微变,急忙冲着正忙得热火朝天的仆从们高声喊道:“都先停下手中的活儿,速速来门口集合!” 众仆从闻言,不敢怠慢,纷纷放下手头的事情,快步来到门前。 陈明见状,稍稍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对田二吩咐道:“快去将公子请来!” 田二领命而去,匆匆朝着内院奔去。 陈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心情,他慢慢地弯下膝盖,提前恭敬地跪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远处那个人的到来。 家中的奴仆们见到主人这般举动,纷纷效仿,也迅速地跪倒在地。 然而,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疑惑,因为除了陛下亲自登门或者恭迎圣旨的时候,他们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阵仗。 那顶轿子从远处缓缓地靠近,仿佛时间都变得缓慢起来。 终于,轿子行至众人身前,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紧接着,轿帘被轻轻掀开,从里面走出一大一小两位女子。 仔细看去,只见她们面容相仿,气质出众,显然是一对母女。 就在这时,只听见陈大人高声呼喊道:“臣陈明携犬子拜见太子妃、拜见郡主!”声音洪亮而清晰,回荡在空中。 王氏自从去年开始就一直深居简出,很少与外界接触。 此刻,突然听到旧人用这样的称呼向她行礼,她的心不禁微微一颤,原本已经平复许久的情绪瞬间如潮水般再次翻涌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王氏才回过神来,她轻轻地开口说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行此大礼呢?” 陈明跪在地上,态度谦卑而诚恳,回答道:“您和郡主是君,我是臣,太子殿下对臣之深恩厚德,陈明没齿难忘。”说完,他深深地低下头去,以示敬意。 王氏听闻此言后,脸上流露出些许感动之色,她轻轻低下头去,对着身侧的女儿柔声吩咐道:“飞镜,快去将你姑父扶起来吧。” 姚飞镜听到母亲的话语,急忙快步走上前去,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搀扶陈明。 陈明顺势站起身来,他微微弯下身子,向着王氏和姚飞镜分别行了一个礼,轻声说道:“劳烦郡主,谢太子妃。” 王氏面无表情,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回应。 紧接着,王氏抬起头来,目光扫视了一下依旧跪在地上的众人,稍稍提高了一些音量,说道:“诸位都起身吧。” 陈云生等一干人等听到王氏发话,这才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并恭恭敬敬地立于一侧。 此时,陈明主动引领着王氏母女二人向府内走去。 跟在后面的姚飞镜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那个童子,心中暗自思忖道:“想来他应该就是姑姑家里那位与我年纪相仿的孩子了。” ...... 无人知道的是,今日看似平静祥和的京兆尹府,迎来了一桩极为棘手的案子。 前来报案的乃是一个老妪和一个男子。 那名老妇倒也罢了,只瞧其模样便知是来自乡间田野之人,容貌粗陋不堪入目,举手投足之间更是流露出几分风骚之气。 至于那名男子,则是长得丰神俊朗、仪表堂堂,看上去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之所以说这桩案子棘手无比,原因在于它是一个说不清的认亲案。 那老妇自踏入衙门的那一刻起,便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地看着众人,仿佛这里就是她自家一般。 若是换作其他寻常时刻,如此嚣张跋扈之人,怕是早就被几十板子打得皮开肉绽,然后给扔出衙门去了。 然而此次情况却有所不同,只因这二人所讲述之事,实在是骇人听闻。 京兆尹高约初见这名男子时,心中已然一惊。 待到听完他们母子俩所言之后,更是对其所描述之事信了三成。 于是乎,他赶忙下令让手下之人将这对母子妥善看顾起来,而自己则匆匆忙忙地整理衣冠,准备入宫面圣。 眼看着就要走出府衙的大门了,可就在这时,高约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折返回了大堂之中。 紧接着,他面色凝重地将今日所有在场之人都召集在了一起,并郑重其事地开口说道:“诸位都是吃朝廷俸禄的人,想必你们也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如果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还是趁早拿刀割了自己舌头得好,省得连累所有人遭殃!” 言罢,他环视一圈众人,见无人敢出言反驳,这才放心地点点头,迈步走出了府门。 当他走到半路的时候,心中仍旧觉得有些不太踏实。 思来想去之下,他又对身旁的小吏道:“你快回去,传我命令,今日当值人员,一律留在府衙好生看管,所有人不得外出。今日京兆尹府也不再接其他案子,金陵下辖诸县,如有要案,直接让其提交刑部处理。” 第144章 妙人 送走太子妃和郡主之后,陈明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更别提吃午饭了。 正当他准备稍作休息时,只见田二神色匆忙地从门外跑了进来。 “大人!京兆尹求见,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与您商议。”田二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 陈明不禁皱起眉头,心中暗自思忖:这京兆尹高约是朝中的三品大员,只低于六部尚书,平日里与自己并无太多交集,今日突然到访,又不是送礼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但既然人家已经找上门来了,也不好拒之门外。 于是,他缓缓开口道:“带他到正厅来,我在那等他。” 田二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随后,陈明吩咐院中侍女准备茶水点心。 不一会儿功夫,田二便领着高约走进了厅里。 陈明抬眼望去,只见高约一路上脚步匆匆,额头上甚至还渗出了些许汗珠。 他不禁感到有些诧异,起身迎上前去,开口问道:“高大人,不知是什么事情让您如此着急?” 高约拱了拱手,略带歉意地说道:“驸马爷勿怪,实在是此事关系重大,容不得半点耽搁。” 陈明一听,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能被高约称为关系重大之事,想必非同小可。 他挥挥手,示意屋内的奴仆们暂且退下。 待到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之后,陈明亲自拿起茶壶,为高约斟满一杯香茗,并将茶杯轻轻递到对方面前,缓声道:“高大人,请坐下慢慢讲。” 高约伸手接过杯子后,毫不犹豫地仰起头来,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 然后,他放下杯子,深吸一口气说道:“今日,京兆尹府突然来了一对母子。据那妇人所言,三十多年前,她原本乃是长安城中一家勾栏里面的戏子。当时,她曾与陛下有过那么一段短暂的露水情缘。可谁能料到,就在她刚怀上孩子没多久,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把这个消息告诉给陛下,皇上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自那以后,这妇人只得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地将孩子慢慢抚养长大。而且,他们还因一直生活在元人残暴的统治之下,成天提心吊胆、东躲西藏的,日子过得异常艰辛!” 一旁的陈明听闻此言,不禁皱起眉头,满脸狐疑地问道:“大人连这种话也信吗?” 高约微微摇了摇头,回答道:“若是单单只听那妇人这般讲述,下官自然也是不会轻易相信的。只不过......与那妇人同来的儿子,其容貌竟与咱们已逝的先太子殿下有着......嗯......有着约莫三四分相似之处。” 讲到此处时,高约略微顿了一下,其实他原本是想说那孩子和先太子殿下足足有五分相像的,但转念一想,担心自己如此之言太过武断。 驸马先前又是常年呆在先太子身边之人,对殿下的样貌再熟悉不过。 于是乎,他还是选择较为保守地说了个三四分。 紧接着,他又补充道:“方才下官进宫觐见圣上,当我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向陛下禀报之后,陛下对于当年所发生的那些事情,也并没有矢口否认。只怕......”话说到最后,高约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越来越小,整个人又开始吞吞吐吐、支支吾吾起来。 陈明眉头微皱,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之色,缓缓开口问道:“那高大人此番来我这里是?” 站在一旁的高约拱了拱手,轻声说道:“哦,驸马爷有所不知,乃是陛下吩咐,此事全权交由您来处理。” 听闻此言,陈明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心中暗自叫苦不迭:怎么我的这位老丈人什么棘手的烂摊子都要丢给我来收拾呀! 郭桓一案,自己替他整顿吏治、打击贪污背黑锅,最终落得个罢官免职的下场。 如今虽说贵为驸马,可实际上并无任何实权。 昨日明旨为小儿起名赐姓,结果又搞得自己成了平南侯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现在,竟然又叫我来为他早年的风流韵事善后擦屁股,关键是对于这件事情,他老人家的态度还模棱两可、含含糊糊的。 想到此处,陈明不禁摇了摇头,努力将思绪从烦恼中拉回现实。 这时,他才发现高约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于是连忙收敛心神,强装镇定地回应道:“虽说此事牵涉到天家血脉,然而毕竟关系到圣上的颜面,不知大人是否已经下令封锁相关消息了呢?” 高约一脸郑重地道:“这个还请驸马爷放心,下官深知此案的严重性。” 陈明点点头回应道:“那就好!” 接着,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随后又继续说道:“既然如此,高大人您就先请回吧,容我稍作准备,待安排妥当之后,我便会亲自前往京兆尹府提走那两个人。” 高约听到这话,连忙恭敬地应声道:“是,下官告退!” 与进宫时候那副心事重重、脚步沉重的模样截然不同,此刻回程途中的高大人可谓是如释重负,心中感到一阵轻松愉悦。 他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暗自感叹不已:驸马可真是个妙人啊!自己尚未提点对方,他便已能明白其中关键所在,并且迅速做出决断。 本来高大人还以为要费些口舌,才能将府里的那两个“瘟神”送走。 而另一边,陈明在高大人离开之后,便马不停蹄地朝着四进院走去。 一见到云锦,他便开口说道:“家中的女使也调教好了,从今往后,夫人和生儿就搬到二进院里住吧,毕竟东厢房才是家中长子应该居住的地方。” 云锦听闻此言,不禁面露疑惑之色,不解地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为何突然之间要让我们搬去二进院居住呢?” 陈明赶忙安慰她道:“夫人莫要担忧,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家里即将迎来两位客人,他们若是住在前院恐怕多有不便。” 第145章 母子二人 直到陈明乘着装饰华丽的马车一路疾驰赶到京兆衙门,当他看到那站在门前的两人的瞬间,心中的部分疑惑和不解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答案。 之前听高约说有三四分相似,此时此刻亲眼所见,陈明却觉得远远不止如此。 在他眼中,这人与记忆中的那位起码有着五六分相像! 就在不经意间,就连向来对先太子无比熟悉的自己也不禁有些恍惚。 待回过神来之后,他快步走上前去,对着眼前的这对母子开口说道:“二位,请随我走吧。” 然而,那位老妇人闻言却是立刻嚷嚷起来:“跟你走?你又是谁呀?凭什么我们就要跟你走?” 一旁的高约见状,脸色一沉,严肃地呵斥道:“大胆!这位乃是当朝驸马爷,岂容你这般无礼!” 听到高约的话语,那名男子倒是显得颇为识趣,赶忙对着陈明恭敬地行了一礼。 可那老妇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旧一脸不客气地大声说道:“哦?原来是驸马啊,那咱们就是亲戚啦,我们娘俩跟你走” 陈明呵呵一笑,淡淡回应道:“好吧,那你们就跟着我来吧。”说完,便转身引领着这对母子登上了马车。 就在即将启程离开之时,陈明上车之际,回过头去故意提高嗓音对高约喊道:“高大人,不知能否借我一把短刀一用呢?这一路上要是有人胆敢大喊大叫的,我也好先把他的舌头给割下来,免得扰人清静。” 老妇听闻此言后,心头儿猛地一震,赶忙伸出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一不小心发出惊呼声...... 一路上,仆夫驾车,陈明则将目光转向了对面的这名男子,面带微笑温和地问道:“二位该如何称呼?” 男子微微颔首,回答道:“在下姓姚名兴,我娘唤作绿柳。” 陈明点了点头,接着又好奇地追问道:“那么,不知道二位这些年来都是怎样度过的呀?” 男子刚想张口回答,却被一旁的母亲迅速打断。只见绿柳抢过话头说道:“兴儿白日里靠着做一些零碎的生计勉强维持生活,而我则在家操持着家务琐事,洗衣做饭、打扫庭院。唉,可怜我们娘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什么依靠啊!” 说到这里,绿柳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如决堤之水般涌出眼眶,开始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陈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出言阻止。 随着时间的推移,马车终于缓缓停在了陈家门口。 待马车停稳之后,早已有仆人等候在此,他们恭敬地将花柳母子从马车上迎下,并引领着他们走进院内。 花柳母子跟随着眼前引路之人踏入大门,先是向左拐了一个弯,然后又穿过一扇门,继续往前走一段路后再次进入另一扇门。 就这样,他们连续穿过了三四道门,这才来到了正房的台阶前。 一名伶俐的小丫头早已守候在此,见众人到来,连忙伸手轻轻掀起猩红色的毡帘。 花柳母子抬脚迈入堂屋,刹那间,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直钻入鼻中。 这股香气十分奇特,令人难以分辨究竟是什么味道。 它既像是某种珍贵香料散发出来的清幽芬芳,又似乎夹杂着些许鲜花的甜美气息,让人感到心旷神怡的同时又心生疑惑,身子如在云端里一般。 这满屋中的物件无一不是光彩夺目、熠熠生辉的,那光芒直晃得人头晕目眩。 老妇此刻眼睛都看直了,只顾着一个劲儿地点头咂嘴,满脸尽是贪婪之色,目光紧紧盯着屋中的各种物品,仿佛要将它们全部据为己有一般。 这时,丫鬟又引领着他们来到了东边的这间屋子,此处本是云锦日常休息睡觉的地方。 袖儿回来取东西,上下打量了这对母子两眼,出于礼貌,也只好微微欠身问了个好,并请他们坐下。 母子俩一见到袖儿,只觉得眼前一亮。 但见她浑身上下绫罗绸缎加身,头上更是插满了金银首饰,面容姣好如花似玉。 老妇心中暗想:如此华丽装扮之人,必定是家中的公主无疑! 正欲开口称呼时,忽然听到先前领路的那个小丫头竟称呼她作“袖儿姐姐”。 老妇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美若天仙的女子只不过是府中有几分体面的侍女罢了。 就这样,母子二人跟着丫鬟把这整个四进院子都参观了一遍之后,便在厅内落了座。 不多时,几个伶俐乖巧的小丫头就赶紧上前,手脚麻利地为他们斟好了茶水。 母子俩安安稳稳地坐了一小会儿,突然瞧见有两三个妇人各自手捧着大漆捧盒,一路脚步匆匆地走进这边屋里来候着。 紧接着,只听得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高喊:“摆饭!”话音刚落,原本围聚在这里的人们渐渐地开始散去,最后只剩下几个专门负责上菜摆盘的仆役还留在原地忙碌着。 再往那桌上看去,但见各种盘碗罗列整齐,满满当当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什么鸡鸭鱼肉应有尽有,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经过长达月余的长途跋涉,母子二人一路上可谓是历经艰辛,风餐露宿。 所携带的食物,也仅仅只有那些难以下咽的干粮而已。 尽管中午在京兆尹府的时候,也享用了一顿相对不错的饭菜,但与陈家精心筹备的美味佳肴相比起来,则又算不得什么。 因此,当有人前来告知他们可以用餐之时,母子俩脸上皆是露出喜悦之色,迫不及待地一同坐到餐桌之前。 看着满桌子的丰盛菜肴,两人顿时胃口大开,狼吞虎咽起来,吃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满嘴都沾满了油渍。 不一会儿功夫,桌上的食物便已被消灭大半。 待到酒足饭饱之后,满脸满足之色的老妇轻轻抚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感慨万分地对着身旁的儿子说道:“唉!我这大半辈子啊真是白活咯!兴儿啊,如果当初你能出生在这繁华热闹的金陵城中该有多好哇!” 然而,面对母亲这番话语,姚兴却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微微皱起眉头,眼神有些迷离,不知道究竟在思考着什么,只是沉默不语,并未有所回应。 第146章 陈云岚 就在母子俩搬进陈家的第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了屋内的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突然,云锦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身下涌出,她心中一惊,意识到自己的羊水破了。 尽管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面临生产,但紧张与期待依旧交织在一起。 得知消息后的陈家众人立刻忙碌起来,产婆和丫鬟们迅速准备好了一切所需物品,房间内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幸运的是,这次的胎位非常正,仿佛上天都在眷顾着她。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随着一声清脆的啼哭划破长空,一个新生命终于降临到这个世界。 云锦疲惫地躺在床上,看着被抱过来的婴儿,眼中满是温柔和慈爱。 陈明激动地走到云锦身边,满脸喜悦地说道:“夫人,辛苦了!你看咱们的宝贝女儿,多可爱啊!如今咱们已是儿女双全啦!” 云锦闻言,脸上也绽放出一抹幸福的微笑,轻声说道:“夫君,快给她起个好听点儿的名字吧。” 陈明略作思索后,开口道:“陈偕《满庭芳》中有言,岚影浮春,云容阁雨,澄泓碧展玻璃。 就叫云岚如何?” 云锦点了点头,满意地说:“陈云岚,这个好,还跟哥哥的名字有联系。愿我们的岚儿健康快乐成长,一生平安顺遂。”说完,她轻轻地摸了摸女儿粉嫩的小脸,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 老妇人刚刚住进陈家不过短短三日,就开始不停地叫嚷着非要面见陛下不可。 府上那些奴仆们好言相劝,苦口婆心地想要拦住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但无论如何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最终无奈之下,这些奴仆们只得去向家主大人求助。 面对这样棘手的情况,陈明稍作思考后给出了自己的应对之策:“对付这种刁钻难缠之人,就得用些狠辣手段才行,先饿她个三顿让她尝尝苦头!”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一招竟然出奇地奏效。 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去了半个月之久。 一直在旁伺候他们起居生活的侍女来到陈明面前禀报说道:“启禀主君,自从上次那个老婆子被饿了一天之后,她就变得老实多了,每天只知道待在院子里跟我们这些下人聊聊天,再也不敢像以前那般肆意撒泼耍赖、大吵大闹啦。” 陈明听后微微点头表示满意,并接着问道:“那她儿子呢?” 丫鬟赶忙回答道:“那位姚公子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足不出户,即便偶尔从房内走出来,也仅仅只是在院子里稍微站上一会儿,而且从来不和外面的任何人交流说话。不过......”说到这里,丫鬟突然停顿下来,显得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陈明见状追问道:“不过什么?” 丫鬟犹豫片刻后才继续开口说道:“只有前天大公子偶然路过的时候,他不但主动跟大公子打了个招呼,甚至还十分亲切友好地询问大公子今年究竟多大岁数了呢。” 陈明微微扬起眉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轻启嘴唇说道:“哦?” 随后,他挥了挥手,语气平淡地吩咐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丫鬟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接着便缓缓退下,脚步轻盈得如同一片羽毛落地。 待丫鬟离开之后,坐在椅子上的陈明身体稍稍后仰,一只手肘撑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则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下巴。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仿佛透过眼前的虚空看到了遥远的地方。 此时的他,整个心神都沉浸在了思考当中,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了。 五日之后,文华殿里,气氛凝重而压抑,皇上正端坐在龙椅之上,目光威严地注视着下方的陈明。 不多时,皇上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紧接着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对母子的情况到底如何?” 陈明神色严肃地回答道:“回陛下,那名男子在面相上确实与太子殿下颇有几分相似之处。然而,若仔细观察便可发现,此子既没有继承其母亲花柳的容貌特征,也丝毫不像陛下您。不仅如此,这对母子在言语之间更是破绽连连、漏洞百出。所以,微臣认为此人绝非陛下您的亲生骨肉。” 听完陈明的禀报,虞帝脸上并未流露出太多惊讶之色,反而显得有些不以为意地说道:“哼,朕早就料到不会这般凑巧。” 陈明接着分析道:“依微臣之见,想必是有心之人在茫茫人海之中特意寻觅到了这位与先太子相似的男子。而后,又通过拿住他的家人作为要挟,迫使他乖乖听从摆布,并将其送到了那名艺伎身旁,又对这二人调教了一番。但不得不说,这人的手段实在是太过拙劣了些。” 虞帝剑眉紧蹙,宛如两道墨色山峦横亘于额间,他双目微闭,沉默不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在漫长的寂静之后,虞帝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凝重而深邃,他轻启双唇,声音低沉而缓慢地说道:“此事知晓当年内情者,如今算来,无非也就只剩下那四位了。” 站在一旁的陈明听到这话,赶忙恭敬地回应道:“或许是某位国公爷在不经意间向旁人提及过此事亦未可知啊。” 然而,这番话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苍白无力的安慰之辞,显然并没有太多令人信服之处。 当今圣上尚无子嗣继承大统,如此一来,不知有多少心怀叵测之人对那至高无上的皇权虎视眈眈。 即便是皇上身边的这几位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也难以抵挡权力的诱惑,竟然使出这般阴险狡诈、卑鄙下流的手段,妄图借机扰乱朝纲,以便日后能够掌控朝政大权。 虞帝长叹一声,满脸落寞之色,喃喃自语道:“孤家寡人……此时此刻,朕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这种滋味了。” 待到陈明告退离去之后,虞帝转头看向身旁的禁军统领,神色冷峻地吩咐道:“皇家血脉何等尊贵,岂容他人肆意混淆视听!宫田,速去将庞博给朕找来!” 一直侍立在侧的魏公公听到这里,心头不禁猛地一颤,暗自思忖道:看来此次陛下是动了真怒,决心要彻查到底了。 第147章 截杀 入伏之后,那酷热的暑气仿佛被点燃一般,愈发汹涌澎湃。 天空中的烈日宛如一个巨大的火炉,无情地炙烤着大地,连山林间那些原本娇艳欲滴的花草此刻也似乎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与活力,蔫巴巴地低垂着头颅。 这般燥热难耐的天气下,但凡能够选择不出门的人们纷纷躲在家中避暑。 他们身着轻薄的衣衫,甚至有些男子索性袒胸露怀,只盼能让自己稍稍凉快些,多感受一丝凉意。 然而,就在这金陵郊外的山林之中,竟有三道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皆身穿灰色衣裳,手中紧握着寒光闪闪的钢刀,一路行来风尘仆仆。 走在最前方的乃是一名身材魁梧、虎背熊腰的大汉,看上去孔武有力。 突然间,这为首的大汉停下了前行的脚步。 身旁的两人虽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开口询问。 只见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冷酷的样子,随后干笑了两声,接着猛地提高嗓音大声喊道:“怎么,还不出来吗?待我们进了城,你们可就再无下手的机会啦!” 这番话乍一听令人摸不着头脑,让人不禁心生疑惑,全然不知其所云何事。 可就在他话音刚刚落下之际,静谧的林子里骤然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哨笛声,那声音犹如利箭划破长空。 紧接着,四周的枝叶开始剧烈摇晃起来,眨眼之间,十数个身着黑色劲装、手持长刀的身影如鬼魅般从树林深处飞身跃出,瞬间便将这三人紧紧包围其中。 未闻半句言语,那领头之人仅是轻挥手臂,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瞬间拉开帷幕。 只见众人你来我往,招式质朴无华,毫无武侠剧中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花哨动作,身形亦无半分美感可言,有的仅仅是最直接、最简单的劈砍、格挡与横扫。 然而,就是这般看似平凡无奇的招数,却蕴含着无与伦比的杀伤力和实用性。 被围攻的那三人身手不凡,皆是此道高手。 但即便如此,面对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的众多敌手,他们也渐渐难以招架。 眨眼间,除了为首的那位身材魁梧的大汉尚能勉强支撑外,其余两人皆身中数刀,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脚下的土地,生命已然危在旦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原本风平浪静的湖面猛然掀起惊涛骇浪。 一根根笔直挺立的芦苇杆如同幻影一般迅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竟是四五十个身着灰色劲装、手持寒光闪闪利刃的彪形大汉。 这些卫士仿佛自水底骤然跃出的蛟龙,甫一现身,便裹挟着凌厉的气势朝这边疾驰猛扑而来。 刹那间,攻守之势骤变,战局愈发混乱不堪。 然而,那带头的黑衣杀手却毫不退缩,依旧命人死死咬住内围的三人不放,大有不死不休之势,似乎哪怕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将这三人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只可惜,终究还是棋差一招,尽管奋力搏杀,最终也仅能成功斩杀其中两人,自己反倒被后来赶到的援兵一举擒获。 来援的灰衣卫士首领一脸肃穆,他快步走到那名幸存的大汉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随后,他转身看向不远处倒在血泊之中的两名同伴的尸体,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悲痛,但很快便强压下情绪,对着那名大汉说道:“好险!多亏副指挥使您高瞻远瞩,提前传信叫我们赶来增援,否则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然而,他口中的副指挥使的庞博却并未回应他的话语,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一般。 只见其目不斜视,步伐坚定地直接朝着被擒拿住的那个人走去。 来到近前,庞博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用力扯下了那人脸上蒙着的黑布。 刹那间,一张熟悉的面孔展现在众人眼前。 庞博见状,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恍然大悟般地大声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么多人里唯有你选择蒙面,竟是英国公府里的府兵统领——宋章!” 被死死按压在地面上的宋章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庞博,咬牙切齿地辩驳道:“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与英国公毫无关系!” 庞博冷笑一声,不屑地讥讽道:“哼,好一个忠心护主的宋统领啊!只可惜你的主子” 就在此时,先前那位灰衣属下凑上前一步,恭敬地对庞博说道:“大人,请将此人交由我来处置吧,属下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说罢,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然而,听到这话之后,庞博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坚定之色,缓缓说道:“不必了,此次我所搜集到的证据已然充足。这些人也并非普通之辈啊,他们皆是久经沙场、身经百战的士卒,其身上所背负着的荣耀甚至远超于你我。所以,即便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时,我们也应当给予他们应有的尊重。” 宋章等人闻听此言,脸上皆是露出一抹略带感激的神色,不约而同地朝着庞博投来了深深的一瞥。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大地之上,给整个京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 在那宏伟壮观的文渊阁内,庞博身着一袭黑色官服,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声音洪亮而清晰地道:“微臣暗卫副指挥使庞博参见陛下!” 端坐在椅子之上的虞帝见状,连忙微笑着摆了摆手,温和地说道:“庞卿快快起身吧。” 庞博谢恩后站起身来,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然后再次拱手施礼,郑重其事地开口说道:“启奏陛下,微臣奉旨前去调查‘寻亲案’,如今已然有了确切的结果。” 虞帝一听,原本慵懒靠在椅背上的身子瞬间坐直了起来,神情专注地看着庞博,急切地问道:“哦?快将详细情形速速道来。” 庞博见状,赶忙言道:“那位假皇子姓楚名封,本是冀州人氏,因神形与懿文太子酷似,于去年八月被人掳去,送到了长安。” 第148章 杯酒尽余欢 虞帝眉头微皱,目光如炬地问道:“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站在一旁的庞博赶忙拱手施礼,恭敬地回答道:“回陛下,此事乃是雍州通判刘雄所做。” 紧接着,他稍稍停顿一下,连忙又补充说道:“这刘雄将那楚封带到长安之后,又以其家人性命相要挟,迫使楚封不得不违心自称是老妇‘花柳’之子。不仅如此,此贼还利用自身职务之便,肆意伪造户籍资料,甚至不惜重金买通了所有知晓内情之人!” 听到这里,虞帝不禁冷哼一声,面露怒色地质问道:“刘雄?不过区区一个六品通判罢了,怎会有如此胆量竟敢这般肆意妄为?” 庞博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回应道:“启奏陛下,这刘雄乃是英国公第三子徐辉的内弟。” 虞帝闻听此言,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冷笑道:“哼,怪不得呢!原来是有英国公在背后给他撑腰。” 随后,虞帝面色阴沉地继续追问道:“那么,如今这刘雄身在何处?” 庞博赶紧答道:“回陛下,目前刘雄与英国公府的宋章等一干人犯已被羁押于大理寺监牢之中。” 虞帝闻言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之色,问道:“宋章?此人又是如何牵涉其中的?” 庞博定了定神,如实禀报说:“陛下容禀,微臣在返京途中,遭遇一伙歹人袭击,正是这宋章率众所为,企图暗杀微臣。” 虞帝顿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怒斥道:“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胆敢命人截杀朕的亲使。” “勾结地方、插手政务、欺君罔上,他以为他是谁?” ...... 就在这个旁人避之不及的时刻,齐国公张鞅还是毫不迟疑地踏上前往英国公徐开骋府邸的道路,仿佛周遭的危险与流言蜚语都无法阻挡他前进的步伐。 当张鞅终于来到徐府门前时,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很快,他便见到了正一脸愁容的徐开骋。 张鞅凝视着徐开骋,眼中满是忧虑之色,沉声道:“大老黑啊,听兄弟一句劝,事已至此,你赶快背上藤条,随我一同去向陛下负荆请罪吧!念及往昔咱们之间的情谊,或许陛下会网开一面,饶你一条性命。” 然而,徐开骋却不以为然地瞥了张鞅一眼,反驳道:“此事全都是刘雄那个家伙一手所为,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虽说那宋章确实是我的亲信,但他们嘴巴严实得很,绝对不会将我供出来的。” 听到这话,张鞅不禁皱起眉头,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你怎么还是这般天真幼稚呢?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况且此次之事的确是你错了呀!” 徐开骋猛地站起身来,情绪激动地吼道:“犯错?我究竟犯了什么错?明明是陛下一直拖延着不肯立嗣,我这么做无非也是想替君主分担忧虑而已!” 面对徐开骋的执迷不悟,张鞅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 最终,他默默地转身,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离开了徐府。 访客离去之后,一直静静地伫立在门外、专注倾听着屋内两位长辈交谈的徐辉缓缓迈步走进房间。 只见他满脸疑惑之色,眉头微微皱起,开口问道:“父亲,为何您不听从叔叔的建议呢?” 徐开骋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凝视着远方,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片刻过后,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儿子那充满好奇与不解的眼神,缓缓说道:“在我张们这群人中,确实要数我跟你张叔之间的关系最为要好。他在这个时候来咱们家已是不妥,倘若我俩一起去面见陛下,以他的性子,定然会不顾一切地替我向陛下求情。可是这样一来,陛下极有可能心生疑虑,怀疑他是否也牵连其中。‘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一片赤诚,好言相帮,我又怎能忍心因为自己的过错而牵连于他呢?”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时光荏苒,到了如今这个时候,他居然不再像从前那样糊涂了。 就在当天夜里,大内官就亲自登门了。 他一抬手,就拦住了正要前去通禀的管家,随后毫不犹豫地迈步直接走进了正厅,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 没过多久,英国公徐开聘就快步走了进来。 刚刚踏入正厅,众人就听到魏公公刻意清了清自己的嗓子,然后缓缓说道:“国公爷劳苦功高,圣上特地恩赐给您一壶美酒,以表嘉奖之意。” 话刚说完,站在魏公公身后的那个小太监赶忙走上前来,毕恭毕敬地将手中拿着的一个装满了酒壶的精致食盒递了过去。 徐开聘见状,连忙伸出双手稳稳地接了过来,并高声说道:“多谢陛下隆恩赏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个场面庄重而严肃,可是除了英国公本人面色如常以外,其家人脸上都露悲伤之样。 仅仅到第二天,外面就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英国公徐开聘突然病故身亡。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虞帝站在奉天殿外的石栏前,面对着远方,冷哼一声说道:“倒还算比较识趣!” 紧接着,虞帝稍稍顿了一下,然后扭头对宫田开口言道:“既然自我了结了,那么在史书之上,他依然是我大虞的开国功臣。不过嘛,其所拥有的爵位必须剥夺掉,但不用去查抄他的家产了。另外,责令他们一家人务必在三日之内全部搬离出英国公府。” 听完虞帝所言,宫田赶忙低头应声道:“是,陛下!” 此案终于画上了句号,但这并未给年迈的皇帝带来丝毫轻松之感,相反,一股深深的悲怆之情涌上心头。 岁月无情地流逝着,那些曾经与他一同并肩作战、共商国是的故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就如同秋日里凋零的树叶一般,令人心生凄凉。 第149章 人性 望着自己日渐衰老的身躯,这位老皇帝不禁感叹:我这把老骨头究竟还能够支撑多久呢?而眼前这片辽阔壮丽的大好江山,又该交付于谁之手呢? 他深知肩负着大虞社稷的重任,可如今却感到如此迷茫和无助。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老皇帝总会独自坐在宫殿之中,凝视着那无尽的夜空,回忆起往昔的点点滴滴。 那些峥嵘岁月仿佛就在昨天,然而此刻却已物是人非。 英国公徐开骋已死,但礼部对于他的谥号之事却是一拖再拖,始终未能决定下来。 究其原因,关键在于圣上对待这位已逝功臣的态度着实令人难以捉摸。 圣上虽果断剥夺了徐家世袭罔替的爵位,然而却并未明确表示徐开骋到底犯下何种罪过。 此等情形自然引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而平南侯姚泓闻听此事后,亦是心有所思, 遂赶忙邀来平日里与其交往甚密、在朝堂之上颇有影响力的数位大臣共商应对之策。 其中,鸿胪寺卿李万青建言道:“侯爷您不是一直有意拉拢这几位有军方背景的国公爷们,依在下之见,此次圣上对英国公一家似乎尚存几分宽容之意。不若您借此机会恳请陛下立祠祭祀徐开聘,如此一来,既能显示出侯爷您对逝者的敬重之情,又能借机向其他四位依旧手握重权的国公爷释放善意,岂不是一举两得之计?” 姚泓闻言,连连点头,对此欣然采纳。 于是乎,他稍作准备之后,便急匆匆地入宫面圣。 就在姚泓前脚刚踏出侯府不久,外出访友归来的樊江恰好回到了府上。 樊江甫一踏入侯府大门,便瞧见正在庭院之中有条不紊地安排各项事务的林如。 他连忙上前询问道:“林管家,侯爷此刻身在何处?” 林如微微躬身施礼,答道:“先生您此番回来时机不巧!侯爷方才进宫去了。” 樊江眉头微皱,抬眼望向远处高耸入云的宫城方向,心知即便此刻快马加鞭前去追赶,恐怕也是为时已晚了。 他站在原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奈之下只得转身回到屋里静静地等待着姚泓归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樊江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只见姚泓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樊江赶忙走上前去说道:“我刚刚听到这个消息后,便心急如焚地匆匆往回赶,只可惜终究还是没能拦住公子您啊!” 姚泓一脸疑惑地看着樊江,问道:“亚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樊江心有余悸地解释道:“英国公此次犯下如此严重的过错,皇上能够不牵连其家人已经算是格外仁慈宽厚了。然而现如今居然还有人胆敢为他申辩求情,这岂不是当众打陛下他老人家的脸嘛,明摆着指责陛下对待功臣不够仁义厚道呀!” 姚泓听后不禁皱起了眉头,恍然大悟般说道:“怪不得我提出请求之时,看到陛下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 紧接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追问道:“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尽管如此,皇上最终竟然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不仅允许为徐开聘设立祠堂,甚至还亲自将其命名为‘报功’。” 樊江微微颔首,缓缓说道:“公子您既然已经当面提出这样的要求来了,那皇上自然也不好直接驳回您的面子。一来是不想让您难堪;二来也是做个样子给满朝文武大臣们看看,表明自己的深恩厚德。” 姚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感慨万分地道:“想不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樊江略微有些严肃地道:“以后公子再想做什么事,还是先与老夫商议为好。” 姚泓闻言,看向樊江,恭顺地道:“是,孩儿知道了。” 明德二十四年八月八日,徐开聘被追赠为光禄大夫,谥号武靖,并供奉于功臣庙之中。 陈明见此案件已然水落石出,心中暗忖那对母子再无继续留于自己家里之必要。 遂吩咐下人将他们寻来,待二人到得面前后,陈明转头对着那位“假姚兴”缓声说道:“你的家人现今已平安送返冀州,明日我自会妥善安排人手护送你归去与他们团聚。” 楚封闻听此言,不禁喜形于色,连忙躬身施礼谢道:“多谢大人!”说罢,脸上满是感激之情。 紧接着,陈明目光移向一旁的老妇人花柳,正欲开口说话时,却见楚封抢先一步朝着老妇恳切地言道:“倘若您老人家乐意,晚辈愿如侍奉亲生母亲一般悉心照料您。” 言罢稍作停顿,似乎怕老妇不信,又赶忙补充道:“虽然在我楚家不比此地富裕奢华、锦衣玉食,但请您放心,晚辈定能确保您每日衣食无忧。” 站在一旁的陈明见状,心下暗自思忖此番安排可谓恰到好处。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自己终究还是小瞧了人性。 只见那花柳轻抬眼皮瞥了一眼楚封,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不屑冷笑道:“哼,你只管回你的家去便是,老娘哪儿都不会去。虽说我未能给那姚伯诞下一子半女,可好歹也曾相识一场。如今他既然贵为天子,坐拥数之不尽的金银财宝,我花他些许钱财又算得了什么呢?”其言辞间尽是贪婪与理所当然之意。 楚封看到这种情形,心中明白再多说也是无益,于是便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而一旁的陈明却是冷哼一声,甩了一下袖子,转身离去。 第二天清晨,阳光柔和地洒在陈家的阁楼上。 静姝和陈明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紧盯着楚封渐行渐远的背影。 微风轻轻吹起静姝的发丝,她那美丽的脸庞上透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 “如果他真的是我的大哥,那就好了……”静姝喃喃自语道。 在过去的这几天时间里,她已经不止一次地暗自观察过对方。 尽管一开始的时候,楚封的神态和身形确实让她感到有些熟悉,但随着接触的增多,她渐渐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第150章 满月宴 陈明在听到静姝所说的话语之后,内心深处不禁涌起一股无尽的怜惜之情。 只见他缓缓地伸出自己那双坚实而温暖的双臂,小心翼翼地将静姝轻轻地拥入怀中。 当陈明的双臂环绕住静姝时,陈明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她那纤细的腰肢微微颤抖着。 他轻轻地用手掌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并开口安慰道:“别想太多了,人世悲苦,也许懿文太子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 就在楚封离开陈家的那个夜晚,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位花柳老妇竟然离奇失踪了! 没有人知晓她的去处,就好像在一夜之间从人间彻底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丝毫痕迹,甚至连一点声响都未曾传出! 八月十二日这天,整个陈宅内外被装点得五彩斑斓,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无他,今儿个乃是陈明特意为他的儿子和女儿举办满月宴的大好日子。 按常理来说,这场满月宴本该早早举行的,然而之前由于居住在他家那对母子身份特殊,实在不宜接触外人,故而不得不一再拖延。 一直等到前几日,随着楚封和花柳相继离去,家里面方才开始着手筹备此事。 陈明犹豫再三,还是命人给姚泓送去了请柬。 自从上次陛下为二孩儿起名赐姓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变得微妙起来。 虽然表面上还维持着应有的礼貌,但彼此心里都清楚,那层隔阂已经悄然产生。 可毕竟还是亲戚,况且在众人面前,他们尚未真正撕破脸皮,还未到剑拔弩张这一地步。 当请柬送达姚泓府上时,没过多久便收到了来自平南侯的回应。 传话之人恭敬地转达道:“请转告驸马爷,我家侯爷一定会在当天亲自到场祝贺。” 听到这个消息,陈明稍稍松了口气,至少目前看来,双方的面子工程还算过得去。 今天这场满月宴,由于两位小主人公特殊的出身,吸引了众多宾客纷纷前来捧场。 从清晨开始,门外就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各路达官显贵接踵而至,一时间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陈明与生儿站在门口,父子俩面带微笑,一一相迎。 宾客们带着贺礼,往院中走去,列坐其次。 姚泓身份尊贵,自然被安排坐在最中间的位置。 他身着华丽锦袍,气宇轩昂,身边围绕着一群朝廷中的重臣显宦。 其中,李万青格外引人注目,此人一直忙前忙后,尽心尽力地侍奉着姚泓,那副谄媚讨好的模样,简直就像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人。 在远处的一张桌子旁,工部侍郎江渚远远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深深的鄙夷之色。 只见他微微转头,对着坐在身旁的许观以及其他几人压低声音说道:“瞧瞧那李万青,真没想到啊!他与我们是位列同榜的进士,如今更是坐上了正四品的鸿胪寺卿之位,可以说是朝廷之中举足轻重、备受瞩目的人物之一了。可谁能料到,他竟然会心甘情愿地沦为平南侯的家臣呢?实在令人费解啊!” 这时,一旁的宋潜溪连忙摆了摆手,神色紧张地提醒道:“江兄,说话可得小心谨慎些呀!现如今平南侯在朝堂之上如日中天,就连吏部、户部等几部尚书大人都对他青睐有加呢。” 然而,许观却摇了摇头,接口说道:“其实最为关键之处在于陛下对此事的态度。尽管平南侯如此明目张胆地拉拢群臣,但皇上似乎并未加以训斥和阻拦。也正因如此,才使得李万青之流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听到这里,江渚忍不住冷哼一声,愤愤不平地反驳道:“话虽如此,可他终究还未被册立为储君呐!这般行事未免过于张狂了吧?” 紧接着,一直沉默不语的杨继成忽然开口道:“更有甚者,据我所知,李万青等人在私底下居然口出狂言,声称自己乃是在‘扶保新君’。” 就在此时,许观将目光投向了始终低着头只顾着饮酒的沈春林,开口问道:“沈兄,不知你为何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呢?” 听到许观的问话,沈春林正欲作答,然而还未等他张口,一旁的江渚便迫不及待地插话道:“哎呀呀,咱们可真是糊涂了!怎么能把这一茬给忘了呢?沈兄和平南侯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他自然是不方便开口。” 许观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追问道:“哦?竟有此事?愿闻其详。” 只见江渚看着沈春林,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平南侯的嫡母沈氏应该是是沈兄的亲姑姑吧?” 沈春林听后,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平南侯的嫡母确实是我的亲姑姑,但实际上我与平南侯平日里并没有太多的往来和接触。” 尽管他如此回应,可这番说辞似乎有些苍白无力,难以令人信服。 于是乎,在座的众人见状也都心领神会,谁也不再敢继续深入探讨这个敏感的话题了。 一时间,气氛变得略微有些尴尬起来。 好在此刻宴饮已经进行了一半,现场气氛正逐渐热烈起来。 而就在这时,众人的注意力不约而同地被宴会的主人——陈明所吸引住了。 只见他面带微笑,手持酒杯,开始逐桌向宾客们敬酒。 不一会儿工夫,他就来到了宴席的中间位置。 当陈明正要为自己倒酒时,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拦住了他。 这只手的主人正是姚泓。 只见姚泓轻轻挥了挥手,向旁边一桌示意了一下。 紧接着,坐在那附近桌子上的李万青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一般,迅速站起身来,端起桌上的酒壶便步履匆忙地走到了陈明和姚泓的身旁。 姚泓看着陈明,缓缓开口道:“听闻驸马与李大人早年之间曾有一些小过节。今天既然大家都相聚于此,不如就让李大人亲自为驸马斟酒,也算是借此机会向您赔个不是!还望驸马能够看在本侯的薄面上,大人不记小人过!” 第151章 大口吐血 陈明连瞧也未瞧身旁的李万青一下,面色毫无波澜,仿佛那只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淡淡地回应道:“侯爷在说什么,我早已忘了。” 闻听此言,姚泓先是稍稍一怔,似是未曾料到陈明会如此作答,但转瞬间,其面庞之上便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欣喜之情,高声说道:“好!驸马胸怀宽广,本侯佩服!” 紧接着,他又斜睨了一眼立在一侧的李万青,呵斥道:“发什么呆呢?还不快些给驸马与本侯斟酒!” 李万青闻言,不敢有丝毫怠慢,急忙趋身上前,举起手中的精致酒壶,小心翼翼地先给陈明满上一杯,而后又为姚泓也斟满了一杯美酒。 待二人杯中皆已注满佳酿后,他们彼此相对举起酒杯,目光交汇之间,似有无声的默契传递。 只见两人同时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动作干净利落,尽显豪爽之气。 饮罢,陈明嘴角微扬,缓声道:“侯爷,还请自便。” 姚泓则轻轻点头,微笑示意作为回应。 然而,在场众人无一察觉的是,当陈明转身移步走向邻桌之际,姚泓看似不经意间以衣袖掩住口唇,不着痕迹地将刚刚咽下的酒水悄悄吐出。 而在不远处,许观等数人皆是深知当年事情内幕之人,眼见此情此景,宋潜溪不禁冷哼一声,满脸怒容地说道:“平南侯,故意在陈兄两个孩子的满月宴上提起这事,这让陈兄如何能不答应?” 只见那人满脸怒容地说道:“平南侯实在太过分了!居然挑在陈兄两个孩子的满月宴这种大喜日子上提及此事,明摆着就是要逼陈兄答应嘛!这不是存心让人难堪吗?” 旁边的人听闻此言,纷纷皱起眉头,脸上流露出明显的不悦之色,仿佛都在替陈明感到愤愤不平。 待宴席散去之后,陈明拖着略有疲惫的身体将家中诸位宾客一一送出门外。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回房休息时,突然感觉到胃部传来一阵强烈的不适感,犹如汹涌澎湃的海浪一般不断翻腾涌动。 一开始,陈明并没有把这种不适放在心上,心想可能只是因为今天酒席上多喝了几杯酒而已。 毕竟他平时的酒量还算不错,这点酒应该不至于让他如此难受。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不仅没有丝毫减轻,反而变得越来越强烈,就连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开始逐渐变得恍惚起来。 陈明心中暗自诧异,平日里自己喝酒可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状况啊,为何今日仅仅只是稍微多饮了一些便会醉成这般模样呢? 正当他满心狐疑之际,突然间再也无法抑制住那股从胃底涌上喉头的冲动,一张口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周围原本正忙着收拾残局的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惊声尖叫起来,其中更是夹杂着妇人惊恐万分的哭泣之声。 陈明努力撑开沉重如铅般的眼皮,低下头去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顿时令他心惊肉跳——原来自己刚刚吐出的竟然不是食物残渣或者酒水,而是一滩鲜红刺目的血水! 胃里依然是翻江倒海,陈明在极度震惊和恐惧之中继续大口大口地往外呕着鲜血,整个场面血腥而恐怖。 就在这时,人群中的静姝如梦初醒般高声喊道:“快!赶紧去请太医来!” 随后便是一阵慌乱嘈杂的脚步声响起,但此时的陈明已经意识模糊不清,对于后续所发生的一切全然无知无觉,彻底昏厥过去了…… 平南侯府,一间宽敞而华丽的卧房之中,姚泓面色苍白地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身旁仅站着林如与樊江二人。 只见姚泓艰难地抬起手,将手中紧握着的药碗缓缓递到了林如面前。 待林如接过药碗后,姚泓转头看向一旁的樊江,轻声说道:“亚父,真没想到这酒的毒性竟会如此之强!我仅仅只是过了过嘴,未咽下肚去,就已经变成这般模样了。想来,那陈明此番定是药石无医啦!”说话间,姚泓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得意之色。 然而,樊江却皱起眉头,一脸忧虑地回应道:“公子,您此次行事未免也太过冒险了些。万一此事稍有差池……”话未说完,但其中的担忧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姚泓却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打断了樊江的话语:“亚父不必担心,只要能除掉陈明这个心腹大患,冒这点风险又算得了什么?”说到此处,姚泓的眼神变得愈发阴沉起来。 私底下他早已通过各种渠道向太医院的太医们打听清楚了当今圣上的身体状况。 以陛下目前的健康情形来看,最多也就只能再支撑个两三年罢了。 现在唯一对他继承皇位有威胁的,便是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幼子。 近几个月以来,“姚秉钧”这三个字仿佛成了姚泓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一般,令他整日整夜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可无奈的是,对于连续经历丧子之痛的陛下来说,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孙,皆是其不可触碰的逆鳞所在。 所以,即便心中再如何急切想要除去这个潜在的竞争对手,姚泓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龙颜,从而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缓缓地将视线从这两人身上移开,姚泓突然发现,近段时间一直赋闲在家的驸马爷身上的光芒竟然这样耀眼。 他在豫州时,便治政有方,深受百姓爱戴,回到京城后先太子对他的建言无不采纳,对抗元军时,只有他率先洞悉全局,并给出退敌之策,听说后来施行的新法,也是此人所拟定...... 想到此处,姚泓感到一阵心悸。 皇上之所以有将皇位传给一个孩子的想法,恐怕爷是看中了其背后有着这般有能耐的父亲,可以在日后尽心尽力地辅佐幼主,保江山社稷无虞。 正因如此,姚泓不得不费心谋划,最终才有了白日的那一幕。 第152章 三分把握 太医院与陈家相距其实并不远,但对于此刻心急如焚的田二来说,咫尺也是天涯。 尽管苏太医已是加快了步伐,可田二仍然觉得速度太慢,嘴巴像连珠炮似的不停地催促着。 就在这令人焦躁不安的时候,一辆装饰华丽马车从前方迎面驶来。 从马车的规制可知,当是某位国公府上所有。 此时,坐在车内的主人透过车窗的雕花棂格,瞥见了外面匆匆赶路的二人。 只见他们一个满脸焦急之色,另一个则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仍未停歇半分。 这位贵人不禁心生好奇,轻轻掀起车帘,对着驾车的仆夫吩咐道:“先停下来。” 随着车夫一声吆喝,骏马嘶鸣,马车稳稳地停在了路中央。 他将目光投向了还在赶路中的两人,开口向前者问道:“田管家,何事如此着急啊?” 田二听到这个声音,觉得有些熟悉,抬头一看,原来是秦国公家的世子,赶忙回应道:“成小公爷,我请苏太医到我家看病。” 成兆闻言,将视线移到了站在一旁喘着粗气、后背还驮着个沉甸甸药箱的苏太医身上,略一思索后对车夫命令道:“调转车头,送他们一程。” 田二和苏沪闻言,大喜,二人一边道谢,一边忙脚乱地登上马车。 车夫一抖缰绳,马车再次启程,朝着陈宅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车上另一侧坐着的成兆,关切地看向田二,询问道:“田管家,是何人出了事?” 田二一脸忧虑地回答道:“回小公爷,是今日我家主君在宴饮结束后,不知怎的突然就开始连续吐血,情况甚是危急呐!” 成兆听闻此言之后,震惊地道:“什么?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尽管他向来不谙世事,但此时此刻,他也能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非同小可。 于是乎,他冲着外面的车夫高声喊道:“快!再快点儿!莫要耽搁了时辰!” 那车夫不敢怠慢,连忙挥动马鞭,驱使着马匹奋力疾驰起来。 就这样,原本便不远的路程,在成兆不断地催促之下,又缩短了许多。 没过多久,马车终于稳稳当当地停在了陈宅的大门前。 成兆本就是出身于将门世家,自幼养成了雷厉风行、果敢决断的性格。 此刻的他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只见他身形一闪,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率先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紧接着,他不顾对方反对,一把将苏太医背起,然后迈开大步朝着内院飞奔而去。 此前,陈家的门口就已站着几个神情焦虑的仆人,他们正伸长了脖子向着路上张望,翘首以盼救星的到来。 当看到成兆背着苏太医急匆匆地赶来时,这些仆人们顿时喜出望外,急忙迎上前去,主动在前面为他们带路。 穿过一重院落,一行人向二进院的一间屋子赶去。 此刻屋内的床上,陈明气息奄奄,人命危浅。 一旁的云锦和静姝两人,已经全然顾不上还在襁褓之中的孩子,一直守护在陈明的身旁。 尤其是云锦,如今已是满脸泪痕,哭得梨花带雨,心中充满了悲痛。 只恨自己此前没有多叮嘱陈明几句,让他少喝一些酒,那样或许今日之事便可避免。 陈云生远远地就瞧见几人匆匆赶来,他连忙喊道:“母亲,快让开一些,让大夫为父亲诊治!” 云锦和静姝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后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身后竟然还有两个人。 她们急忙起身,给苏太医腾出了位置。 苏沪快步上前,先是伸出手来轻轻搭在了陈明的脉搏之上,然后又仔细观察起病人的舌头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终于,在片刻之后,苏沪面色凝重地得出了结论:“回禀公主殿下,驸马爷这并非是因为饮酒过量而导致的胃出血,而是……而是中毒所致啊!” “中毒?”在场的所有人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无一不是倒吸一口凉气,面露惊恐之色。 云锦更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大声喝问道:“究竟是哪个丧心病狂之人下此毒手?” 她的目光犹如利箭一般扫过门外的每一个人,吓得下人们赶忙跪在了地上。 此时,今日曾与姚泓同桌吃酒的成兆心中猛地一颤,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并未开口答话。 静姝也焦急万分,她赶忙追问道:“苏太医,驸马中的是何毒?” 苏沪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依下官之见,驸马爷所中的应该是断肠草之毒。” “既是已知晓所中何毒,那你还在此处愣着作甚?赶快解毒啊!”静姝心急如焚地催促道。 苏沪一脸凝重地看着众人,缓缓开口说道:“公主,您有所不知。这断肠草剧毒无比,且驸马中毒已深,虽说之前他已将大部分毒素吐了出来,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依微臣之见,哪怕用尽我毕生所学,恐怕也仅有三成左右的把握能让驸马转危为安。”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心头一颤,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岂不是说陈明的性命大概率就没了吗? 一直强忍着悲痛的云锦,原本就还未完全止住的泪水,此刻更是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再度汹涌而出。 一旁的静姝也是眉头紧皱,五内俱焚,但她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对苏沪说道:“三分把握也好过没有任何希望!苏太医,无论如何,请您一定要全力以赴,想尽办法救治驸马!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们都绝不能放弃!” 苏沪连忙拱手应道:“是,公主放心,微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辜负公主所托!” 话落之后,他便取出纸笔,准备开方子。 在研磨铺纸的同时,他又看向屋外的众人开口言道:“快,快去准备一些碳灰和清水过来!” 跪在地上的奴仆,刚准备有所行动,只听屋里主母的声音响起:“你们都别动,袖儿,你去!” 此时的苏沪并未受到这一小插曲的影响,他全神贯注地拿起纸笔,仔细斟酌,写下一张药方。 就在苏沪刚刚完成最后一笔的时候,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田二迅速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将药方接了过来。 第153章 不会有这么简单的 平南侯府,姚泓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但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自己的病情上,而是时刻命人密切关注着陈宅那边的动静。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林如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进来,恭敬地禀报道:“侯爷,董天回来了。” 听到这话,姚泓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连忙说道:“快!快让他进来。” 没过多久,只见一个身材精瘦、目光锐利的男子紧跟着林如快步走进了屋内。 姚泓迫不及待地看向他,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了?” 董天微微躬身行礼,然后神色凝重地回答道:“启禀侯爷,如今陈家内外已经全面戒严了,属下想尽办法试图从其家仆那里打探一些有用的信息,可无奈一无所获。” 姚泓嘴角微微上扬,喃喃自语道:“戒严了?看来……” 一旁的董天接着说道:“不过,成小公爷倒是从里面出来说了些情况。据他所言,驸马如今已然性命垂危,就算是苏太医有妙手回春之能,恐怕也是无力回天了。” 姚泓闻言,忍不住叫道:“好!” 然后,他又一脸狐疑地问道:“成兆?他怎么会搅和进这件事情里来?” 董天连忙解释道:“听说成小公爷刚刚参加完宴会,正准备出城游玩放松一番。碰巧遇到陈宅的管家急匆匆地前往太医院去请太医,于是便上前询问了几句,和其一起到了陈家。” 姚泓点了点头,随即又追问道:“你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吧?” 董天自信满满地回答道:“侯爷放心,我在府中一向深居简出,没有人认得我。况且这话也不是我向小公爷打听来的,是他在陈宅外跟想要进去探望的内阁的几位大人说的。” 姚泓面带微笑地说道:“嗯,你做事一向小心谨慎,从未出过差错,本侯甚是满意,去账房领取赏吧。” 董天听闻此言,赶忙躬身,声音洪亮地回应道:“多谢侯爷!” 说罢,便起身与一旁的林如一同缓缓退出了姚泓的寝室。 待两人离开房间后,姚泓略显疲惫地用手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轻轻咳嗽了两声。 他转头望向坐在不远处的樊江,缓声说道:“亚父,结果正如我们所料,再难有人能挡我成为储君了。” 樊江微微颔首,表示赞同,语重心长地回应道:“‘苦心人,天不负’,公子您为了这事身体损伤至此,总算没有白费。”。 出了这么大的事,成兆自然已没了出游的兴致。 自从离开了陈家之后,他便脚步匆匆地赶回府上。 回到家中,稍作调整,成兆便迫不及待地前往书房,将今日所发生的种种事宜详细地禀报给了父亲——秦国公成淮。 听完儿子的叙述,成淮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问道:“照你所言,这毒药难道是平南侯所下不成?” 成兆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回答道:“虽然目前尚无确凿证据表明就是平南侯亲自所为,但此事定然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绝对无法轻易撇清关系。” 成淮轻抚胡须,沉声道:“哼,看着吧,此事不会有这般简单的。” 得知陈明中毒这一消息后,心急如焚的许、宋、杨、江四人匆忙赶往皇宫,准备将此事呈报给圣上。 他们一路上脚步匆匆,神色凝重,心中都牵挂着陈明的安危以及背后隐藏的阴谋。 不多时,便有一名传旨太监从宫中疾步出宫,圣上要召见平南侯姚泓。 与此同时,另一队人马也迅速出动,奉命前去捉拿鸿胪寺卿李万青。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前去传唤平南侯的那队人竟然无功而返。 回宫复命的太监面色苍白,战战兢兢地说道:“启禀圣上,平南侯身中剧毒,如今已是卧床不起,根本无法入宫啊!” 听到这个消息,坐在龙椅之上的虞帝猛地站起身来,满脸惊愕之色,大声问道:“什么?怎么连他也中了毒了?” 跪在下方的许观连忙叩头,语气急切地说道:“陛下,切不可轻信平南侯府之人的一面之词呀!此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虞帝闻听此言,眉头微皱,略微思索片刻之后,微微颔首,随即下令道:“速速派太医前往平南侯府,务必查清楚平南侯是否中毒一事。” 接着,他转头看向一旁的禁军统领,沉声道:“宫田,你也一同前去。若发现有人胆敢欺君罔上,谎报实情,不必禀报,直接就地诛杀,绝不能心慈手软。” 宫田抱拳应道:“是!”然后转身领命离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人在殿内焦急等待着。 没过多久,宫大统领便去而复返。 一直关注着宫门方向的许观急忙将目光投向宫田,只见他脸色阴沉,轻轻摇了摇头。 看到这一幕,许观的心顿时沉入谷底,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只见太医院里德高望重的张太医,跪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着,向着正在生气的虞帝禀报道:“启禀皇上,经过微臣细致入微且反复再三的诊断,平南侯确实身中剧毒!现已陷入深度昏迷之中,不省人事!” 听到这番禀报后,虞帝那原本就紧皱着的眉头瞬间拧得更紧了,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一般。 他怒不可遏地一拍龙椅扶手,震得整个朝堂都似乎跟着晃动了几下,大声呵斥道:“这李万青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驸马和平南侯下此毒手,简直无法无天!” 不过他也没有完全被愤怒冲昏头脑,依旧责令刑部尚书林行简审理此案,弄清这李万青的作案动机和过程。 吩咐完这些之后,虞帝那双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依旧跪在地上的张太医身上。 他稍稍放缓了语气,但其中仍旧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道:“张炳,既然平南侯也同样身中剧毒,那么你这段时间便留在平南侯府吧,要竭尽全力为他好好诊治,想尽办法让其脱离险境!” 张炳连忙道:“是,陛下!微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圣望!” 说完,他便匆匆起身,脚步踉跄却不敢有丝毫耽搁地出了大殿。 第154章 就看今夜 说来也真是奇怪! 当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陈明喝下那黑乎乎的碳灰之后,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原本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仿佛已经失去所有生机和动静的陈明,突然间又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 这一情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他们纷纷瞪大眼睛紧盯着陈明,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担忧。 只见陈明一边痛苦地干呕着,一边从口中吐出大量的秽物。 这些秽物之中,除了触目惊心的血水之外,竟然还有他之前在宴席上所吃下的那些酒菜残渣。 一时间,整个房间里弥漫起一股刺鼻难闻的气味,让人闻之作呕。 伺候在陈明身旁的皆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为亲近之人,她们面对着如此令人难以忍受的场景,却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嫌弃或者厌恶的表情。 相反,看到陈明重新有了反应,哪怕只是这般痛苦的呕吐,静姝和云锦的脸上也不禁浮现出欣喜之色。 可就在这时,一直站在一旁观察病情的苏太医开口说话了。 只听他语气沉重地说道:“饮灰洗胃不过是救治的第一步罢了,而且此种方法实际上并不能将胃中的毒素完全清除干净。也就是说,即便经过此番折腾,驸马爷体内依旧还会残留有毒素,其身体状况仍然不容乐观啊……” 苏太医的这番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瞬间让围在床边的几个人刚刚升起的希望之火熄灭了大半。 宴会在申时落下帷幕,但众人却未曾料到,接下来竟还有一连串令人揪心之事等待着他们。 经过这一番折腾后,夜幕已然悄然降临,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了一片漆黑之中。 家中的仆人们早已疲惫不堪,双腿像被铅块重重压住一般酸痛难忍。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仍然规规矩矩地跪在院子里的冰冷地面上,不敢有丝毫懈怠。 其中一些人甚至双手合十,虔诚地祈求上苍能够保佑家主逢凶化吉、平安无事。 因为他们深知,如果家主遭遇不测,那么他们这些下人恐怕也是性命难保。 屋中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皆是忧心忡忡,绿萝站在边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此时,早就过了平日里享用晚餐的时间,可在这样的危急关头,谁都没有心思提吃饭这件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又足足过去了半个时辰。 就在这时,只见田管家脚步匆匆,手中稳稳地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药碗,缓缓地走进了屋内。 他来到苏沪面前,恭恭敬敬地道:“苏太医,小人按照您的吩咐,用绿豆、金银花和甘草以温火精心煎熬了整整一个时辰。”说罢,便将药碗递到了苏沪跟前。 苏沪接过药碗,低头仔细查看了一下碗中的药液,见其色泽浓郁,散发出淡淡的草药香气,满意地点点头道:“嗯,不错。赶快给驸马服下吧!” 坐在床边一直守护着陈明的云锦听到这话后,神色一紧,连忙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碗药水,仿佛手中捧着的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紧接着,她用另一只手轻柔地托起陈明的头部,试图将汤药慢慢地喂进他的嘴里。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不久前,因为服下了碳灰而呕吐不止的陈明此刻竟然完全失去了反应! 无论云锦怎样努力,甚至掰开他的嘴巴,将药水往里面使劲儿灌,但都无济于事。 那药水就好像遇到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始终停留在陈明的喉咙口,根本无法被咽下。 看着眼前毫无动静的陈明,云锦心急如焚,眼眶瞬间湿润了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在眼中打转。 她紧紧咬着嘴唇,声音带着哭腔苦苦哀求道:“夫君啊,求求你快醒醒吧,把这药喝了好不好……只要能好起来,让我做什么都行啊!” 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陈明的名字,希望能够得到一丝回应,可最终还是事与愿违。 此时的云锦感到无比绝望和无助,真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一旁的苏沪迅速走过来,一边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一边说道:“夫人,请您先让开一下,让我来看看情况。” 云锦听到这话后,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不情愿之色,但最终还是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苏沪坐下来以后伸出手指轻轻地搭在了陈明的手腕处,开始认真地为他把脉诊断病情。 经过一番仔细探查之后,苏沪发现尽管陈明此刻的呼吸十分微弱,仿佛风中残烛一般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然而他的脉象却出乎意料地平缓稳定,整体状况远比自己之前所预想的要乐观一些。 紧接着,苏沪毫不犹豫地从药箱里取出了一套细长的银针。 只见他手法娴熟地将三根银针依次准确无误地刺入到陈明头顶上方的百汇穴之中。 就在这一瞬间,原本处于昏迷状态的陈明突然因为刺痛而无意识地发出了几声含糊不清的呓语。 一旁守候着的苏沪眼疾手快,迅速端起早已准备好的药碗,并趁着这个机会小心翼翼地将药水一点一点地灌入陈明的口中。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苏沪的这番举动竟然产生了显着的效果。 那大半碗苦涩难闻的药液居然就这样顺利地全部流进了陈明的肚子里面。 看到这一幕,一直紧绷着心弦的苏沪终于稍稍放松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轻声说道:“驸马爷是否能够成功挺过这次难关,就要看今天晚上的造化了……” 刑部衙门之中,尚书林行简正襟危坐于大堂之上,他眉头紧蹙,目光如炬地凝视着堂下被押解而来的犯人。 对于眼前这个案件,林行简深知其干系重大。 所以,一提审到犯人,他便毫不犹豫地下令要连夜审理此案,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查明真相,好给当今圣上以及整个朝廷一个满意且清晰明了的交代。 第155章 乱臣贼子 未曾想,身披枷锁、脚戴镣铐的鸿胪寺卿李万青却是个冥顽不灵之人。 只见他昂首挺胸,丝毫没有半点认罪伏法的样子,反而一开口便是一通胡言乱语。 他先是信口雌黄地声称这酒原本就是陈家宴会时自行准备的,与自己毫无关系; 可转眼间,却又突然改口说道自己乃是受到了平南侯的指使才会如此行事,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卸得干干净净,仿佛一切过错皆与他无关一般。 林行简自然不会轻易相信这些胡言乱语,更不可能任由此等奸邪之人在这里肆意张狂地乱叫一通。 只见他面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毫不犹豫地下令对其施以重刑。 刹那间,各种刑罚用具都被搬了上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压抑的气氛。 未过多久,公堂之上便传来了阵阵惨叫......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间便到了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了房间里,给整个屋子带来了一丝温暖和明亮。 此时,苏沪再次来到陈明床前,仔细地为他把起了脉。 他全神贯注地感受着脉搏的跳动,眉头时而微微皱起,时而又稍稍舒展。 经过一番认真的诊断之后,苏沪终于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尽管他满脸都是难以掩饰的疲倦之色,但内心的欣喜却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他缓缓站起身来,面向围在床边的众人,声音略带激动地说道:“诸位放心,驸马的脉象如今已然平稳,呼吸也十分顺畅。以老夫多年的行医经验来看,他已然成功地度过了最为危险的时期!” 听到这个好消息,一直守候在旁的众人顿时喜笑颜开,两位夫人美丽的眼眸中皆是闪烁着喜悦的泪花。 静姝快步走到苏沪面前,感激地道:“真是太好了!多亏了苏太医您不辞辛劳地悉心照料,这份恩情我们定当铭记于心。”说着,她深深地向苏沪行了一个礼。 面对静姝的道谢,苏沪连忙摆手谦逊道:“公主殿下言重了,微臣实在不敢居功。此次驸马能够转危为安,主要还是因为他自身福泽深厚、吉人自有天相啊!” 说完,他微笑着看向床上逐渐恢复生机的陈明,心中充满了欣慰与祝福。 “医者仁心,救死扶伤乃是我们身为医者的天职所在啊!” 即便如今的苏沪已经身处高位,享受着众人的尊崇与敬仰,但他始终未曾忘却自己年少时期那段跟随师父游走四方、悬壶济世的难忘经历。 那时候的他们风餐露宿,不辞辛劳地奔走于各个村落和城镇之间,只为能将那些身患重病或遭受伤痛折磨的人们从生死边缘挽救回来。 而正是这段宝贵的时光,让苏沪深深地明白了作为一名医生所肩负的责任和使命。 不过他方才说的话,也并非全是自谦,此刻他的心中也充满了疑惑。 世人皆知,驸马乃一介书生,平日里只知苦读圣贤书,鲜少参与体力活动。 听说金陵城中曾经举办过数次规模盛大的马球赛事,但凡有邀请函送达陈府的,无一例外都遭到了驸马爷的婉言回绝。 理由则是他身体虚弱多病,对于骑马之类的技艺更是一窍不通、难以胜任,也并无丝毫兴趣。 可令人惊奇的是,经过一番仔细观察之后,苏沪发现眼前这位驸马爷的身体素质竟然远远超出了大多数习武之人。 其肌肉紧实有力,呼吸均匀深沉,丝毫不见一般文人身上的那种羸弱之态。 这样的反差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驸马拥有如此出众的体魄呢? 正当苏沪眉头微蹙、目光凝重地陷入沉思之际,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静谧得让人有些心慌意乱。 就在这时,一阵如同春风般轻柔的声音突然从他身旁传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原来是永嘉夫人,只见她轻移莲步走到苏沪身边,微微欠身,用温婉而又略带焦急的语气轻声问道:“苏太医,不知我家郎君究竟何时才能苏醒过来?” 苏沪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打断了思绪,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的微笑,然后缓缓说道:“回夫人话,驸马爷身体中的余毒目前尚未完全清除干净,依下官之见,恐怕还需要再昏迷个大半日才行。” 说罢,他又转过身去,对着站在不远处的田二道:“之前给驸马喝的药,从现在开始,每隔两个时辰就得再给他服用一次,切不可有丝毫延误!” 田二连忙躬身应道:“是,请苏太医放心!” 今日朝会结束之后,群臣鱼贯而出,唯有刑部尚书被圣上特意留了下来。 待到朝堂之上诸位大臣皆已离去,空旷的宫殿之中只剩下虞帝和刑部尚书二人时,只见林行简上前一步,主动开口说道:“启禀陛下,微臣昨日彻夜未眠,全力审理案件,如今终于有了结果。” 虞帝坐在龙椅之上,微微前倾身体,急切地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速速讲来!” 林行简深吸一口气,然后缓声道:“回陛下,经过微臣严密审讯和调查发现,这鸿胪寺卿李万青与驸马之间早在许久之前就存有宿怨,李万青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心中恨意难消。而就在昨日举行的宴会之上,他瞅准时机,终于得以动手报复。” 虞帝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追问道:“照你这么说来,平南侯是无辜受到驸马牵连了吗?” 林行简连忙拱手回答道:“陛下明鉴,事实并非如此。据那李万青所交代,虽说他内心的确倾向于平南侯,但实在忍受不了平南侯平日里对他呼来喝去、颐指气使之态。因此,当平南侯提出要在宴会上为驸马和其化解恩怨之时,他的心底就萌生了这个计划。” 虞帝闻言,忍不住骂道:“就因为这么点事他就敢对驸马和平南侯下此毒手,真是乱臣贼子!” 第156章 是他 殿上的林行简闻听虞帝所言,赶忙拱手作揖,恭敬地说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陛下您胸怀宽广如浩渺大海一般,自然会认为这不过是区区小事罢了。然而那李万青心胸狭隘、性情偏激,故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虞帝微微颔首,表示认同地点点头,回应道:“嗯,爱卿此言有理。” 紧接着,虞帝话锋一转,继续问道:“这李万青现今身在何处呢?” 林行简连忙答道:“回禀陛下,此案已经审结完毕,微臣将他移送至大理寺关押起来了。不知陛下此番询问,可是有何打算……?” 虞帝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哦,朕是想亲自见一见这个李万青,怎么,难道不行吗?” 林行简赶紧应声道:“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只不过此人之前态度极为强硬,嘴巴像蚌壳一样紧闭不开。那些狱吏们逼问时下手可能也没掌握好分寸和轻重,导致他如今模样狼狈不堪。陛下若在此刻召见他,恐怕会弄脏了您的大殿。” 听完这番话,虞帝不禁微微皱起眉头,面露不悦之色,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便作罢吧。林卿做事向来稳妥可靠,朕对你还是十分放心的。只是像这种对付穷凶极恶之徒的手段对其用一用倒也罢了,平日里对于其他犯人,能不用严刑拷打的方式尽量还是不要使用为好。” 林行简微微躬身,恭声应道:“是,微臣明白。” 虞帝缓声道:“好,既如此,那便无事了。爱卿辛苦,早些回府歇息去吧。” 林行简赶忙再次施礼谢恩,朗声道:“多谢陛下关怀,微臣告退!” 言罢,他转身徐徐退出大殿。 迈出殿门之后,林行简步伐缓慢地踏上归家之路。 一路上,他心不在焉,似有满腹心事。 走着走着,他不自觉地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那张本就略显凝重的面庞此刻更是流露出极为复杂的神色。 时间悄然流逝,一直到午后时分,陈明方才悠悠转醒。 他只记得最初腹部疼痛难忍,仿佛有无数钢针在腹内搅动一般,胃里亦是翻江倒海,难受至极。 呕吐之后,自己扶着柱子,可怎么也站不住,再然后,他只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满屋的人都在哭泣...... 缓缓地,他那沉重的眼皮像是被千斤巨石压着一般,一点一点艰难地往上抬升。 终于,他吃力地睁开了双眼,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然而,当他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恍若梦境照进了现实——只见屋子里站满了人,而且每一张面孔竟然都是那么熟悉!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床前这个正泪眼朦胧的女子身上,正是他的妻子。 此刻,云锦那双美丽的眼眸已经哭得红肿不堪,泪水仍如断线珍珠般不断滚落下来。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声音颤抖地说道:“夫君,你终于醒了……” 陈明努力地抬起自己的左手,想要去触摸一下云锦那挂满泪痕的脸庞。 这简单的动作对现在的他来说却异常艰难,但他还是坚持做到了。 手指轻轻划过云锦娇嫩的肌肤,他用微弱而沙哑的声音安慰道:“本来啊,我以为这次眼睛一闭,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呢。谁曾想到,阎王爷他老人家居然嫌我的夫人一直在阳间哭泣,吵得他整日整夜都睡不好觉,所以呀,才又把我给放回人间啦。” 听到这话,云锦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哽咽着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我们大家都快要被你吓死了!” 陈明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扫视着屋内的众人。 只见他们每个人的面庞上都布满了疲惫和憔悴的神色,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而艰难的战斗。 陈明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感动之情,他深吸一口气后,开口说道:“实在是抱歉,让诸位如此担心。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快快去好好休息一番吧。” 站在一旁的静姝听到陈明所言,点了点头,随即向着绿萝、田二等随从吩咐道:“既是如此,那你们便先下去吧。” 接着,她又转过身来,面对苏沪轻声说道:“苏太医,也请移步至西厢房歇息。” 几个人听闻此言,纷纷恭敬地行礼告退。 转眼间,原本略显拥挤的房间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陈明一家人留在其中。 云锦一双美目凝视着陈明,眼中满是关切之意,她忍不住问道:“今日这酒宴之上宾客众多,可为何偏偏只有夫君你一人中毒呢?你是否知晓究竟是谁对你下此毒手?” 陈明微微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静姝,然后沉声道:“都是我的疏忽大意所致,未曾想到我与那人之间的交锋其实早已拉开帷幕。” 静姝似乎明白了陈明话中的意思,她轻启朱唇道:“难道你所指的是......” 然而话未说完,便被云锦急切的声音打断:“哎呀!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陈明刚欲回答,随即便听到生儿带着一丝惊恐和肯定的语气说道:“是他!我看到了,应该是那个平南侯指使别人让我爹喝下的那杯酒有问题!” 陈明闻听此言,立刻将目光转向了陈云生,眼中满是赞赏和欣慰之色,他不禁笑着夸赞道:“好,我儿聪慧!”。 没过多久,一直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仆人们就看见,公主殿下从屋子里快步走了出来。 她神色匆忙,似乎有着极为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一般,头也不回地朝着院子外面急匆匆地行去。 紧接着,大夫人也缓缓地走出了屋子。 与昨日相比,今天的大夫人看起来面色平和了许多,脸上的表情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着,整个人显得轻松了不少。 仆人们心中暗自思忖着,想必是因为家主转危为安的缘故。 这时,只听得云锦轻启朱唇,对着那些还跪着的仆人们柔声说道:“好了,都快起来吧。日后可要多加小心谨慎,万不可再出任何差错了!” 仆人们如蒙大赦般纷纷站起身来,连连点头应是,并保证一定会加倍用心做事。 第157章 思绪难平 云锦叮嘱过仆人们之后,轻轻地迈出脚步,朝着孩子们所在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她看到两个可爱的小家伙安静地躺在摇篮里,在奶娘温柔的照料下,正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之中,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云锦满含爱意地凝视了一会儿孩子们,这才放心地转身离开。 这时,一直跟随着她的儿子陈云生走上前来。 云锦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说道:“生儿,你爹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赶紧回房去好好歇息吧!” 陈云生微微皱起眉头,眼神有些迷茫,似乎还有些不放心。 但他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回答道:“是,娘。那孩儿就先行告退了。”说罢,他拖着略显疲惫的身躯缓缓转过身,朝着东厢房走去。 目送着儿子离去的背影,云锦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急匆匆地折返回来,重新回到丈夫所在的房间。 当她轻轻推开房门走进室内的时候,发现陈明此刻正睁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屋顶,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样,仿佛思绪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她缓步走到陈明跟前,伸出白皙的玉手,在陈明的眼前轻轻晃动了几下。 陈明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视线缓缓聚焦在了妻子的身上。 只见妻子满脸关切之色,轻声说道:“大夫嘱咐要你多多休息,可如今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是没有闭上眼睛呢?” 陈明凝视着妻子那张略显憔悴的脸庞,心疼地回应道:“瞧瞧你这张小脸儿,都已经憔悴成什么样子啦!要说该休息的人啊,分明是你才对呀!” 云锦听后,温柔地摇了摇头, 坚定地道:“不行,我必须要贴身守着你,不然我的心总是放不下。” 陈明微微一笑,眼神中满含爱意与疼惜,安慰道:“其实这也很简单嘛。”说着,他轻轻地抬起左手,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一角,示意妻子睡在这里。 云锦有些犹豫,担心地说道:“可是你每隔两个时辰就得喝一次药,如果被下人们看见咱俩这般模样,总归不太好。” 陈明胸有成竹地回答道:“无妨,你只要把房门关上就行啦。等会儿她们送药过来自然会先敲门的。” 云锦听闻此言,仔细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心中的顾虑顿时消散无踪。 于是,她顺从地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将房门紧紧关闭,然后又快步回到床边,轻轻地躺在了陈明的身旁。 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彼此感受着对方身体散发出的那股熟悉且令人安心的气息。 云锦像一只温顺的小猫般蜷缩在陈明的怀中,不一会儿就因为身心俱疲而沉沉睡去。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而轻柔,仿佛一首优美的催眠曲。 而陈明则静静地躺在一旁,倾听着妻子那均匀的呼吸声,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远方。 他开始思考起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那些烦恼和忧虑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但看着身旁安然入睡的爱人,心中又多了一份宁静与坚定。 不知不觉间,陈明也缓缓合上双眼,伴随着妻子的呼吸声一同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就这样,光阴悄然流转,一夜转瞬即逝。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时,整个世界都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 此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破了院子的宁静。 原来是田二来轻轻地敲响了西厢房的房门。 过了片刻,只见苏沪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田二看着眼前之人,脸上带着几分愧疚之色,轻声开口道:“实在不好意思,苏太医,打扰到您休息了。” 苏沪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容,回应道:“无妨无妨,我早就已经醒了,可是驸马爷那边有什么事吗?” 田二连忙摆了摆手,回答说:“不不不,我家大人没事,一切都安好着呢。” 然而,话刚出口,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略微停顿了一下后接着说道:“嗯......不过,严格来说,倒也算是和我家大人有关吧!” 听到这话,苏沪不禁皱起眉头,一脸迷惑不解的神情。 田二见此情形,急忙解释起来:“事情是这样的,苏太医,我一直在想啊,这病人光是靠喝药恐怕也不行吧,所以就想问问您,像我家大人这种情况,在顿上可以吃些什么,以便好得更快一些?” 讲完这些,田二便眼巴巴地盯着苏沪,满心期盼着能从对方口中获得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 苏沪听完田二所言,稍作思索之后方才缓缓开口道:“驸马爷虽然眼下已脱离危险,但胃腑受到重创,需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方可恢复元气。依目前的状况来看,饮食方面暂时只能少进一些流食。” 田二一脸茫然地看着苏太医,满心疑惑地问道:“苏太医啊,小人家境贫寒,见识短浅,不知道您说的这流食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苏沪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这流食,其实就是像清粥和面汤这类比较容易消化的食物啦。” 田二听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连忙应道:“哦!原来就是这啊,我还以为是什么稀罕东西呢,我这就赶紧去准备。”说完,他便转过身,急匆匆地朝着厨房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苏沪突然又喊住了他,叮嘱道:“记住,煮饭的时候务必要多熬一会儿,病人才能更容易消化吸收。” 静姝于昨日午后时分离家进宫,在与父皇长谈之后,她总算弄清楚了“下毒案”的始末。 夜幕降临之时,静姝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家中。当得知陈明早已入眠后,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不去刻意叫醒他来述说此事。 尽管这漫长而紧张的两天一夜天却让她感到身心俱疲,可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思绪如同潮水般不断涌上心头,令她无法平静。 第158章 寻一个人 这其中的缘由,不单单是因为不管她怎样费尽口舌去解释说明,虞帝都始终固执己见地认定那下毒之举乃是李万青一人所为,和平南侯没有丝毫关系。 其实更为关键的在于,当父亲得知他们二人中毒之后所采取的行动以及所持有的态度,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据宫里的内监透露,当皇上听说平南侯不幸中毒之后,当即就下令派遣太医院里医术最为精湛的太医火速前往侯府,专门为平南侯进行诊治。 而且在此期间,皇上还持续不断地派人将各种珍贵稀有的解毒良药和滋补身体的极品补品源源不断地送往侯府,生怕有一丝一毫的耽搁会影响到平南侯的病情恢复。 然而反观陈明这边呢?一直等到她亲自前来告知此事,父亲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随口问了那么一句。 而在了解到陈明竟然幸运地逃过一劫、成功渡过这个难关之后,虞帝也仅仅只是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那就好!”随后便再也没有表现出哪怕一星半点的关切之情。 这种鲜明对比之下的差别待遇,着实令人心寒不已。 可明明当初自己生产的时候,父亲那喜悦之情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脸上的笑容就像春日里盛开的花朵一般灿烂,眼中满是初为人祖父的兴奋和激动,那份欣喜若狂的模样至今还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之中。 如今这才仅仅过去了短短三个月而已,那个一直以来都将自己视为掌上明珠、百般宠爱的父亲,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呢? 不知为何,静姝觉得现在的父亲对待自己的态度都有些冷漠而疏离,仿佛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有些陌生的人。 此刻,她一想到病床上依旧静静躺着的丈夫,心中更是充满了无助和迷茫。 自从陈明与自己成婚之后,便一心一意为父亲办事,任劳任怨地承担着那些最为肮脏、最不受待见的工作任务。 即便是职位不但没有得到提升,反而有所下降,他也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相反,他始终尽心尽力地完成每一项任务,只为能让父亲满意,让这个家过得更好一些。 可是,所有的努力和付出最终换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吗? 难道真的应了那句流传已久的老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连身为女婿的陈明,无论怎样拼命表现,都比不上宗族里的侄儿们父亲心目中的地位重要吗? 想到这里,她不禁黯然神伤!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时分,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后,才慢悠悠地爬起身来。简单洗漱一番后,她轻手轻脚地朝着陈明所在的静室走去。 由于此时天色依然尚早,整个府邸都还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 静姝本想着这个时候的陈明肯定还在睡梦当中,于是放轻脚步走到门前。 然而当她轻轻推开房门时,却惊讶地发现陈明已经将枕头垫高,正缓缓地靠着床头坐起来。 而一旁的云锦,则小心翼翼地用左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右手拿着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陈明吃。 看到陈明能在这个时辰吃上热腾腾的饭食,静姝不禁在心中暗自感叹:“经过这次事件,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家里的奴仆们,在伺候主子这件事上变得更加勤快和谨慎了些。” 想到这里,她嘴角微微上扬,沉重的心情稍减一分。 不过很快,便又被忧郁填满,迈步走进房间里。 云锦知道他们两人有要事相谈,于是待到陈明吃完软粥,并服下汤药之后,她便悄然离开了房间。 如此,这间屋子里只剩下陈明和静姝两人。 待房门轻轻合上后,静姝迫不及待地将昨天的大部分见闻详细地讲述给陈明听。 听完静姝的叙述,陈明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惊讶之色,反而神色平静地点点头说道:“此人既然胆敢做出如此之事,想必早已做好了万全之策,以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 静姝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追问道:“你说,这个张炳会不会也是他的人?” 陈明微微摇头,表示否定道:“应该不是,他就是再聪明,也不可能提前猜到皇上会派遣哪位太医前往诊治。而且,直属御前的太医院,陛下又怎会容忍他人染指。” 听到这里,静姝心中的疑惑愈发浓重起来,她不解地继续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什么……” 话还未说完,陈明便接过话头解释道:“他应当是真的中毒了,但恐怕不至于危及性命。” 静姝微微皱起秀眉,一双美眸看向陈明,轻声问道:“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疑惑和迷茫,显然对目下的处境有些头疼。 陈明则是一脸严肃地看着静姝,缓声道:“你先帮我去找一个人过来。” 说罢,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之后的计划该如何进行。 两天之后,驸马的身体状况已出现了明显的好转。 太医院那边尚有诸多事务等待着苏沪去处理,所以他并没有选择一直留在陈家。 对于这一情况,静姝并未强行挽留苏沪,只是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让他每天到家里来一趟,为陈明进行复诊。 当苏沪重新踏入太医院时,便听闻负责为平南侯看诊的张太医已然归来。 得知这个消息后,他急忙加快脚步,朝着张太医所在之处匆匆赶去。 一路上,苏沪的内心不停地琢磨着:按常理而言,无论是驸马还是平南侯,他们二人皆身染剧毒,这种情况下,哪怕只有其中一人能够侥幸逃脱死亡的威胁、捡回一条性命,那都堪称是运气爆棚,受到了上苍的特别眷顾与庇护。 可是眼下的事实却是,两个人竟然全都安然无恙地挺过了这场生死大劫! 这实在是大大出乎了苏沪的意料之外,令他感到有些费解。 第159章 探监 正因如此,当他甫一见着张炳,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起关于给平南侯治病的具体医治方法来。 要知道,在太医院里,太医们相互交流切磋医术乃是常事。 然而,此次面对苏沪的问询,张太医却显得有些不太情愿多说,但碍于同侪之谊以及职业操守,即便心有不愿,张太医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道出了口。 苏沪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张太医的讲述,待听完之后,他惊讶地发现,原来对方所用的治疗手段竟然跟自己之前所采取的方式几乎一模一样! 这个意外的发现不仅没有解开他心头的疑惑,反而使得他先前的不解更深起来。 原本以为能从张太医这里得到一些新的启发,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结果,这着实令苏沪感到有些沮丧。 他本想再次开口追问一些细节方面,然而还没等话到嘴边,猛地一抬头却惊愕地发现,原本站在面前的张太医竟然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沪并不知道的是,其实并非张炳有意回避,而是他着实感到左右为难,完全不晓得该怎样去讲述这件事情背后的隐情——平南侯确实不幸身染剧毒,表面看上去状况极其危急凶险,令人忧心。 但是当真正开始着手对其进行医治的时候,张炳却惊讶地察觉出其中大有文章。 其所中之毒远远没有最初想象的那样严重,以他行医数十年积累下来的丰富经验和敏锐直觉判断,这里面必定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蹊跷之处。 不过,此时此刻的金陵城中到处都在疯传平南侯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被册立为下一任储君。 而且就在最近这段日子,张炳一直住在侯府之中,亲眼目睹了皇上源源不断送来的各种恩赏。 由此可见,京城内关于平南侯即将成为储君的传言绝非空穴来风。 在这种情况下,张炳心里非常清楚,如果因为这件事不小心开罪了平南侯,那么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况且,当日在大殿之上向皇上禀报病情之时所说的那些话,即便是放到今天来看,也绝对算不上是假话,任凭是谁都休想从中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和毛病来。 于是乎,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张炳暗自下定决心,还是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世原则最为妥当! 正因如此,面对这位同僚好奇的询问,他也只能搪塞了事。 大理寺作为当朝举足轻重的司法机关,其地位显赫非凡。 它与刑部以及都察院并称为三法司,共同肩负着维护国家法制、伸张正义的重任。 然而,与前朝有所不同的是,本朝的大理寺通常并不直接掌管审判之权,而是专注于案件的复核工作;至于审判事宜,则明确归属于刑部所管辖。 当犯人从其他地方被转移至大理寺后,大理寺卿随即接手对此案展开进一步的复审。 或许是因为李万青此前在刑部已然受尽折磨,吃足了苦头,所以这一次面对审讯时,他表现得异常顺从,对于下毒一事坦然承认,毫不抵赖。 再加上人证物证俱在,二审的进展可谓迅速无比,最终得出的结论也与一审结果完全一致,没有丝毫出入。 就这样,李万青在大理寺的监狱里又度过了两天难熬的时光。 在此期间,他身上原本的伤势不但未见好转,甚至还愈发严重了起来。 如今的他,仅仅能够开口说话而已。 此刻的他正无力地躺在那由稻草铺成的简陋地面上,除了必要的进食饮水等动作外,根本不敢有任何轻微的移动,唯恐稍一牵动伤口,便会引发难以忍受的剧痛。 在这片死一般寂静的牢狱之中,突然间响起了一阵锁链相互碰撞发出的呼啦啦声响。 只消一听,便能知晓定是有人正在开启牢房的门锁。 只见牢头刘伟缓缓打开房门后,轻轻地抬起手来,摆出一个引导的手势,并轻声说道:“请。” 大理寺是当朝的司法机关,与刑部和都察院,合称三法司。 走进来的人是个儒衫青年,相貌瞧着还算清秀,就是瘦了些。走起路来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似乎大病初愈,或者未好也说不准。 李万青像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一般,静静地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身体没有丝毫动弹的迹象。 然而,他那微微眯起的双眼却如同两道锐利的箭芒,直直地射向对面的人,仿佛要将对方看穿看透。 他那张原本就略显苍白的脸庞此刻更是因为讶异而显得有些扭曲,让人难以捉摸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另一边,陈明则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过了好一阵子,呼吸才逐渐平稳下来。 随后,他不慌不忙地抬起头,看向李万青,缓缓开口问道:“李兄,你还好吗?” 听到这话,李万青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与愤怒:“托你的福,还活着。真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命硬,连这样都能逃过一劫。” 陈明一听这话,顿时脸色变得阴沉起来,略带恼怒地反驳道:“李兄这话说得可是毫无道理!什么叫做托我的福?难不成你如今落到这般田地,难道是拜陈某所赐不成?” 李万青咬了咬牙,狠狠地瞪着陈明,大声吼道:“若不是与你结下仇怨,我又怎会走投无路,为了求得一丝庇护,不惜去投靠他人?” 陈明冷笑一声,嘲讽道:“笑话!我原以为你在牢里的这几天已经想明白了,没曾想,六年过去了,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愚蠢无知!” 李万青被陈明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眉紧紧拧在一起,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就在这时,陈明突然将目光移开,开始慢悠悠地打量起这间简陋破败的牢房来。 陈明的视线在房间内转了一圈后,方才重新落在李万青身上,接着说道:“你难道以为我那日在宴会上所说的都是假的吗?” 第160章 牢房 “哼,别自以为是地认为他人皆如你一般心胸狭隘!”陈明嘴角微微一撇,满脸尽是不屑之色,仿佛眼前之人根本不值得他正眼相看。“倘若我真对你心怀恨意,岂会拖延至今仍未有所行动?难道你天真地以为陈某之前一直未能寻得良机吗?” 陈明这番冷酷且刺耳的言辞,犹如一把锋利的剑直直地插入李万青的心窝。 然而,此刻的李万青却只是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上,毫无反应。 无论是陈明所言属实与否,对于如今身处绝境的他来说,这一切似乎都已不再重要,因为他深知自己的命运早已注定,无法改变。 仿佛洞悉了李万青内心的想法,陈明再次开口,冷冷地道:“不知那牢中的狱卒可曾告知于你?明日清晨李兄就要享用断头饭了!” 听闻此言,李万青面色依旧平静如水,淡淡地回应道:“那又怎样?无非就是一死罢了。” 陈明见状,不禁摇头叹息,讥讽道:“说你笨你还不承认,竟将事情想得如此简单!” 李万青闻之,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目光紧紧盯着陈明,似乎想要从他的表情和言语中探寻出更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陈明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说道:“谋害皇亲可是大罪,而且还是那极有可能继承帝位的皇族,陛下怎可能只降罪于你一个人呢!等到明日行刑之时,李兄便能与你的家人们团聚啦!” 听到这话,原本躺在地上身负重伤的李万青猛地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之色。 他像是被一道惊雷击中一般,突然之间从地上直直坐起,由于动作太过猛烈,牵扯到身上的伤口,鲜血瞬间渗透了衣衫,但此刻的他已全然不顾这些伤痛。 只见他浑身剧烈颤抖着,仿佛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好似要喷出火来,口中怒声吼道:“什么?他前日派人来说过,一定会保住我家人性命的!” 陈明冷冷地道:“他都已经将你害得如此凄惨境地了,你居然还傻傻地相信他所说的话?也是,你如今身陷这牢笼之中,除了选择去信任他之外,又还能指望谁呢?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自己为了明哲保身,还要假装卧病在床,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你划清界限,像这种无情无义之人,又怎么可能会履行自己当初对你许下的诺言!” “啊……这个畜生!我对他一直忠心耿耿,没想到到头来他竟然这般狠心绝情地加害于我!”李万青气得脸色铁青,口中不停地咆哮怒骂着。 他心中充满愤怒和不甘,艰难地挣扎着想站起身来,然而刚刚站起,便因伤痛而再次重重地摔倒在地,整个脸部直接撞击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这一刻,钻心刺骨的疼痛袭来,但更让他感到绝望和痛苦的,则是心寒。 他恨自己当初瞎了狗眼,选择这样一个伪善的人当做主子,更恨自己当初对其俯首帖耳,鞍前马后的模样。 李万青紧握着右拳,一下又一下无力地捶打在那冰冷的地面上,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宣泄内心深处无尽的愤恨。 随后,他突然像是回想起了某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一般,情绪瞬间变得激动起来,开始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着:“陛下,我要见陛下!” 陈明正端坐在不远处,一脸淡漠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近乎癫狂的男人。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宛如一座沉默的山岳,不为所动。 任凭李万青如何呼喊、咆哮,陈明都只是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至李万青的嗓音开始有些嘶哑,陈明才开口道:“省省力气吧,李兄,好好听听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李万青虽不想放弃,可也已经知晓,无论他怎样努力,始终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渐渐地,他心中的希望之火一点点熄灭,最终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当李万青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地时,陈明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来,缓缓朝着李万青走去。 走到近前,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那个狼狈不堪的身影,沉默片刻后,方才缓缓开口说道:“两个月前,你曾宠幸过家中一名唤作青虹的侍女。就在来之前,我的人传来消息,此女已然怀孕。虽说她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奴仆,但如今也要受你连累,即将被充作妓女。我倒是可以出面保下她和腹中胎儿,也算是替你李家保住这最后一丝血脉吧。” 听完这番话,原本已经心如死灰、眼神空洞无神的李万青,突然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眸中竟然再度泛起了些许生机与希冀之光。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之人,语气低沉地问道:“说吧,究竟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陈明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回应道:“把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给我叙述一遍。” 听到这话,李万青不禁微微一怔,有些疑惑地反问道:“就这么简单?” 陈明依旧神色冷峻,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没错,就这么简单!” 李万青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之色,接着追问道:“你既然已经知晓事情的真相,又何必还要让我再重复一遍呢?” 陈明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下来,冷冷地说道:“照我说的做就是了,陈某不需要为你解释缘由!” 面对陈明如此强硬的态度,李万青张开了干裂的嘴唇。 “八月十一日的晚上,他派人把我叫到府上,说要在明日贵宅举行的宴会之上,当着众人的面为你我化解往日的龃龉......” 正当李万青准备继续往下讲的时候,陈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头,有意地问道:“他是谁?” “平南侯姚泓。” 第161章 版本 待听完对方那冗长而复杂的陈述之后,陈明微微颔首,表示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没有人注意到,此刻他隐在袖中的双手正紧紧捏住,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通过这种方式压抑下去。 尽管如此,他的面庞上仍旧维持着一片平静,让人难以窥视到其内心真实的想法。 只见陈明缓缓站起身,一步步朝着门口走去,每一步都显得有些吃力。 当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脚步,稍稍侧过身子,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李万青,然后用一种不紧不慢的语调说道:“我跟他不一样,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这句话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其中所蕴含的坚定决心却让人毋庸置疑。 话音刚落,陈明便不再多看李万青一眼,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去,迈出牢房。 他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在返程走向通向地上一层的石梯时,陈明看似漫不经心地走着,眼神却有意无意地向着李万青隔壁的黑间瞟了一眼。 不过,他脚下的步伐却没有丝毫停滞,依旧保持着原有的速度,很快就来到了石梯的出口,随着大门的打开,其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 就在陈明刚刚离开不久,原本紧闭着的黑间之门突然悄无声息地被推开。 紧接着,一个着灰衣、身宽体胖的壮汉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探出头来。 他左右张望了一番,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这才放心大胆地走出了黑间。 与此同时,监牢的大门之外,陈明正一脸感激地对着始终守候在此处的大理寺丞拱手作揖,诚恳地道:“有劳了,奇峻!” 面对陈明的道谢,方大人连忙摆手摇头,惶恐地回应道:“老师哪里的话,学生只恨自己位卑职小、人微言轻,先前未能帮到您半分啊!”说罢,他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满是愧疚之色。 “你也才担任此职不到一年,能够做到如此程度,已经难能可贵了。”陈明语气温和地宽慰着眼前之人,同时在心中暗自庆幸不已。 当他初任内阁首辅之际,随手提拔了居住在自己家里的弟子,未曾料到竟会在今日派上用场,发挥出这般关键的作用。 就在两人交谈之间,屋子里面的人已然迈步而出。 陈明迅速扭过头去,面向对方开口问道:“庞大人,刚才所说之事您可是都听清楚了?” 只见那位身着灰色衣衫的彪形大汉点点头道:“都听清楚了。” 得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回应之后,陈明没有丝毫迟疑,果断转身朝着停放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快步走去。 随着距离马车越来越近,直到快要走到跟前的时候,负责驾车的马夫这才惊觉有人靠近。 待他定睛看清来人正是自家主人后,不由得心头一紧。 因为此刻自家主君的脸色苍白如纸,毫无半分血色可言,明显是身体极度不适。 就连脚下踩到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小石子,都让陈明身形一晃,险些站立不稳而摔倒在地。 好在紧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眼疾手快,及时伸手扶住了陈明,避免了一场意外发生。 那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陈明登上马车,并对着马夫大声喊道:“赶快送驸马爷回府!动作要快些!”说罢,还不忘关切地看一眼坐在车内的陈明,见他神情依旧萎靡不振,不禁忧心忡忡起来。 陈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好不容易回到家中,一头栽倒在床上,竟再次毫无征兆地陷入了昏迷状态。 静姝见此情形,心急如焚,正欲吩咐下人赶紧去太医院请来太医诊治,却听到家中的奴仆匆匆赶来禀报:“公主,苏太医来了。” “是了,昨日他离开之时,我特意叮嘱其此后每日都要来为驸马复诊一次。如此一来,倒是省却了派人前去请人的麻烦。”一想到这,静姝心中稍安,赶忙说道:“快请苏太医进来!” 少顷,只见苏沪迈着匆忙的脚步走进屋内。 他来到床边,仔细地为陈明把起脉来。 片刻之后,苏沪原本舒展的眉头渐渐皱紧,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站在一旁的静姝见状,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焦急万分地问道:“苏太医,情况究竟如何?” 苏沪缓缓放下陈明的手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对着静姝摇了摇头道:“回公主殿下,不知因何缘故,驸马的病情出现了些许反复……”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安慰静姝道:“不过公主不必过于担忧,此次病情不像几日前那般凶险,依微臣之见,驸马应是精神不济,所以才会昏睡不醒。” 话虽如此,但苏沪的内心其实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要知道,就在昨天,他还信誓旦旦地认为驸马的病情已然趋于稳定,接下来理应一日好过一日。 可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令他始料未及。 难道说,当初自己对驸马体质良好的判断有些过于武断了吗?此刻的苏沪不禁暗自思忖起来。 要说这医道啊,也真是复杂玄奥!即便是穷尽一生去钻研学习,恐怕最终所能掌握的也仅仅是一点皮毛而已。 此时此刻的他,已有些怀疑自己的所学。 脑海中不停地思索着这些问题,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 只见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纸笔,然后在上一个药方的基础之上,仔细地斟酌推敲每一味药材的用量和搭配,反复权衡利弊。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终于成功地开出了一个全新的 2.0 版本药方。 完成了这个新的药方后,他轻轻地将其递给身旁的人,并一脸郑重地转头对静姝叮嘱道:“殿下,请您务必记住,驸马如今元气大伤,身体虚弱不堪,绝对不可以过度劳累身心或者焦虑忧思。尤其需要注意的是,千万不能让他下床走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静姝静静地听着他这番话,原本想要开口说点什么,但突然间又想到陈明在昏睡之前,曾特意叮嘱过她一定要对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守口如瓶,绝不能向外透露半句,于是她硬生生地把到嘴边的话语给咽了回去。 只是微微颔首,以作回应。 第162章 帝心难测 繁华都市之中,远远望去,高楼大厦林立,仿佛钢铁巨兽般矗立在地平线上。 然而,当视线逐渐拉近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那由钢筋和混凝土浇筑而成的道路,此时已经完全被汹涌澎湃的洪水淹没。 浑浊的泥水肆意奔流,形成一道道湍急的水流。而在一处桥洞底下,一辆轿车静静地沉没在水底,透过车窗玻璃,可以看到一名男子毫无生气地趴在方向盘上。 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水中,已经变得苍白肿胀,甚至有些地方开始腐烂...... 就在这时,画面突然一转,来到了一间静谧的房间里。 室内布置简洁素雅,只有一张床榻和几件简单的家具。 陈明就躺在这张床上,原本平静的面容突然间扭曲起来,紧接着他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直直地坐了起来。 他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背部也早已被汗水湿透。 此刻,那些汗水顺着脊梁缓缓向下流淌,但陈明却顾不上抬手去擦拭一下。 他的眼神迷茫而惊恐,很久才缓和过来,他口中喃喃自语道:“怎么隔了这么久,还会做这样的梦!” 原本在一旁打着瞌睡的侍女听到动静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急忙转身朝着门外跑去。 她一边奔跑,一边高声呼喊着:“主君醒了,主君醒了……”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宅邸。 原本就待在二进院中等待的几个人,一听到消息后,立刻变得匆忙起来,纷纷朝着这边快步赶来。 没过一会儿功夫,众人便全都聚集到了屋子里。 在这些人当中,苏沪的来得最迟。 毕竟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太灵活,自然没法跟能够一路小跑着过来的人相比。 苏沪进得屋里,在众人的注视下,连忙上前为陈明把起脉来。 过了好一阵子,只见苏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说道:“应当是之前服用的药物开始发挥效用了,驸马如今已无大碍。接下来只要按时服药,身体便能逐渐康复如初。” 听到这番话,一直提心吊胆的静姝等人总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而此时,陈明总算有机会插上一句话问道:“我这一觉睡了多长时间?” 旁边的云锦轻声回答道:“夫君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陈明听后微微颔首,怪不得又是这样劳师动众。 又跟家人闲聊片刻,陈明看着大儿子心有感触,扭头对着两位夫人道:“把两个孩子抱过来吧,我想看看他们。” 然而,话才刚刚说完,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改口说道:“不行不行,还是算了吧。我现在有病在身,万一把病气过给孩子们那就糟了。” 这时,苏沪笑着摆了摆手宽慰道:“驸马爷无需担忧,您是肠胃方面的病症,并非伤寒之症,对周围其他人并不会造成任何不良影响。” 陈明一听这话,赶忙应和着说道:“对对对,看我,生个病,脑子都糊涂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脸上露出一副懊悔不已的表情来。 在接下来的数天时间里,陈明一直严格地遵循着太医的嘱咐,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调养身体,丝毫不敢妄动。 实际上,如果不是事情实在太过紧急和重要,他之前也绝对不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拖着那虚弱不堪、饱受病痛折磨的身躯四处奔走。 毕竟,无论是谁,都会无比珍视自己宝贵的生命,没有人会轻易将它视作儿戏。 在这几天当中,虽然也曾有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前来府上探望陈明,但对于陈明有意无意地试探,他们的回应却无一不让人感到心灰意冷——自始至终,都不曾听说过陛下有哪怕一点点想要惩罚平南侯的意向。 难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不成? 究竟是暗卫的庞指挥没有机会禀报给皇上,还是皇上对其不够信任。 静姝对此心急如焚,好几次试图亲自进宫去拜见自己的父皇,当面询问情况。 可是每一次,她还没来得及踏入宫门一步,就已经被守在外围的那些侍卫们毫不留情地阻拦了下来。给出的理由也是千篇一律:皇上如今政务缠身,忙得不可开交,恳请公主殿下另择他日再来吧! 如果说皇上之所以这样处理,完全是出于维护皇家尊严的考虑。 既然已经公开处罚过鸿胪寺卿李万青,便不好于明面上再对姚泓作惩处,这倒也能理解。 对于后者的情形,似乎也有其合理性所在——让公主与驸马就此罢手,别再揪着这件事情不放。 但这与陛下过往一贯的行事风格相比,实在是相差甚远。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在陈明的心目中,虞帝向来都是那种眼睛里揉不得半粒沙子之人呐。 要是再往深处想呢? 假如说皇帝打从一开始就属意让平南侯来继承大统,当初给小儿赐姓取名不过是一时兴起、无意为之罢了,但没料到竟会因为这个小小的举动而给陈明带来这般灾祸。 那么在此之后,他必然会及时阻止此类行为再次发生,所以才会故意冷落自己的女儿。 说到底,无非就是担心将来新皇即位后,会对往事耿耿于怀,从而导致女儿一家难以善终! 陈明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思考着。 随着思绪的深入,他越发觉得后一种可能性要比前一种大得多。 想要验证自己心中的这个猜测其实并不是一件难事,只需要关注皇上接下来的举动就行了。 若是再过一段时间,皇上对待公主依然如往昔那般宠爱有加、关怀备至,那么就应该是前者。 但倘若情况截然相反,皇上逐渐冷落甚至无视公主,不再给予她往日应有的尊荣和待遇,那就基本可以断定自己的猜想没错了。 想到这里,陈明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第163章 新君即位 时光如大海奔流,滔滔不息,半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如今已是明德二十六年春。 早在三个多月前陈明就已养好了身体,体力也已完全恢复,重新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尽管身体已然康复,但陈明的面庞之上却鲜有喜悦之色。 相反,他整日都是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仿佛心头压着千斤重担一般沉重不堪。 正如他此前心中暗自揣测的那样,在过去的这整整半年时间里,老岳父对静姝的态度果真是越来越冷淡疏离; 与此同时,皇上对于平南侯却是愈发倚重,在朝堂之上经常询问他的意见,且多被采纳。 对于陈明而言,这样的情形让他着实有些难受。 尽管他向来对权力和地位没有过多的贪恋之心,更未曾有过扶持自己幼子登上高位的想法,但一想到那个与自己有着深仇大恨之人即将得势,他就感到胸口一阵翻涌,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一般难受,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感瞬间涌上心头。 然而,现实却是如此残酷无情。 此刻的的他身无实职,而对方却占据着名分和道义上的优势,可谓是名正言顺。 面对这样的局面,陈明纵使心有不甘、愤恨难平,却也是无可奈何,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他。 难道说,他就只能这般眼睁睁地看着卑鄙的小人春风得意吗? 不!陈明不甘心就这样坐以待毙,可是究竟该如何破局呢?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陈明浑然不知今日清晨发生之事。 就在黎明时分,大约五鼓三点之时,虞帝已然登上朝堂,召集了满朝的文武百官前来议事。 众人齐聚一堂,但见那宫殿之中烟雾缭绕,仿佛笼罩着凤凰栖息之所,香气弥漫,萦绕于龙楼之上。 阳光映照之下,红色的御前屏风轻轻晃动,光芒闪烁不定,云彩轻拂而过,翠绿的华盖如水流般飘动。 此时的君臣关系和谐融洽,宛如上古时期尧、舜二帝与臣子们那般亲密无间,而宫廷中的礼乐制度更是庄严肃穆,其威严程度堪比汉代和周朝。 只见侍奉帝王左右的大臣手持明灯,宫女们则轻摇羽扇,两两相对,交相辉映,形成一幅绚丽多彩的画面。 华丽的孔雀屏风矗立在殿堂一侧,麒麟殿内也是光彩夺目,处处闪耀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群臣齐声高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愿虞帝千秋万代,江山永固。 待静鞭连响三声之后,众官员纷纷整理衣冠,恭敬地向皇帝行跪拜大礼。 宫中繁花似锦,绚烂夺目,阵阵花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河堤边的柳树在微风轻抚下摇曳生姿,如同优美的舞姿一般,伴随着悠扬的皇家乐曲,更显婀娜多姿。 珍珠串成的帘子、翡翠雕琢而成的帘子高高悬挂,金色的钩子牢牢控制住它们; 龙凤图案装饰的扇子、描绘着壮丽山河的扇子整齐排列,簇拥着皇帝乘坐的宝辇停驻于此。 朝堂上文武百官皆仪表堂堂,文官们仪表堂堂,才华横溢;武将们则精神抖擞,威风凛凛。御道分明,高低有序,丹墀之上按照官职品级依次排列,秩序井然。 待到众官朝拜祝贺结束之后,便各自回到自己所属的班次,等待皇帝宣旨议事。 虞帝端坐在金色的龙椅之上,那双凤目龙睛之中闪烁着威严的光芒,他缓缓扫过朝堂之下的文臣武将们,逐一端详。 只见文官队列之中,依次站立着虞集、林行简、许观、宋潜溪和沈春林等人,而武官行列里,则有成淮、司徒宇、沈云、顾清越以及赵蒙恩等将领。 平南侯姚泓由于兼任朝职,故而此刻也赫然在列,其身形伟岸,面容刚毅,甚是威风。 这时,虞帝微微挺直身躯,声音洪亮地说道:“诸位爱卿,昨日朕接到消息,南国新君即位。该国派人传话,表示希望能与我大虞重新订立盟约。对此,众卿认为应当派遣何人前往出使巴蜀,方为最为妥当之举呢?” 按照常理而言,鸿胪寺本就是专门负责接待外国使节的官方机构。 遇到这种遣使出行盟国之事,理应由鸿胪寺卿亲自出马方才显得名正言顺。 然而,只因半年之前的那桩案子,导致鸿胪寺卿一职至今仍空缺无人担任。 想必正是出于这个原因,陛下今日才会特意在此询问群臣意见吧。 左通政王袆听闻此言后,缓缓地将视线转移到了平南侯身上。 或许察觉到了这股灼灼目光,平南侯姚泓微微扭过头来,原本就十分严肃的面容此刻更是蒙上了一层阴霾,显得颇为不悦。 只见他狠狠地瞪了王袆一眼,眼神之中仿佛带着一丝警告与威慑。 王袆被这突如其来的怒视吓得浑身一颤,如果不是前面有人恰好挡住了身形,恐怕早就引起了陛下以及站在前方的御史们的注意。 一旦如此,待到散朝之后,定然免不了要遭受一番严厉的责罚。 就在这时,众人忽然看见少詹事傅藻从队列中缓缓走出,然后双膝跪地,恭敬地说道:“陛下,微臣认为可以派遣鸿胪寺少卿危素前往!”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便立刻遭到了礼部尚书的强烈反对。 只听虞集拱手向皇帝言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上次战事,巴蜀曾经对我大虞伸出援手,尽管事后我们已经送去了厚礼作为答谢,但此次所涉及之事关系重大。鸿胪寺少卿不过区区从五品的官职,倘若真的让他前去出使南国,恐怕会令其误以为我们大虞国轻视对方!” 虞帝听后,微微颔首,表示赞同道:“嗯,爱卿所言甚是道有理!” 在此之后,虽然朝堂之上仍有其他大臣出言,各抒己见,但虞帝始终都不太满意这些建议,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最后,他摇了摇头道:“罢了,此事也不急于一时,之后再议吧!” 退朝之后,姚泓有意放慢脚步,等对方出来。 见到其人后,姚泓对着他生气地道:“王大人,你在朝堂之上想建言就建言,你看着本侯作甚!” 第164章 使臣人选 王大人此刻满心苦楚,有些发虚地道:“这往日里,但凡遇到些重要的事情,不都是陛下开口问询后,您提出宝贵的建议,而吾等唯侯爷马首是瞻吗?” 然而,平南侯听闻此言之后,心头的怒火却是愈发熊熊燃烧起来。 只见他皱着眉头,瞪着王大人,严厉斥责道:“平日是平日,今天是今天,动动脑筋好好想一想,这两者之间可以混为一谈吗?” 由于此前发生的那桩事,内阁中的那几位大臣本来就对其存有偏见。 因此,在这件事件上,他深知自己实在不方便轻易发表意见,以免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和争议。 严厉斥责过对方后,姚泓猛地扭过头去,朝着自己身后的方向张望着。 站在一旁的王袆见此情景,满脸狐疑地开口问道:“侯爷,不知您这是在找谁呀?” 尽管此时的姚泓心中对于王通政的愚钝已然感到颇为不满,但终究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哦,我瞧瞧秦国公是否已经出来了,本侯正打算邀请他今晚到我的府中来作客!” 谁知,王通政听到这话,口中说道:“侯爷,您应是刚刚未曾留意到,国公爷就在方才那会儿,已经从旁边悄然走过啦!” 闻听此言,姚泓又一次变了脸色,嘴巴紧紧抿起,鼻孔之中呼呼地喘着气。 他抬起手来,伸出两根手指对着王袆隔空指指点点了好几下,嘴里还愤愤不平地念叨着:“你啊你,误了本侯的大事!” 说完,他赶忙快步追了上去。 用过早饭后,老皇帝坐在文渊阁里批折子。 春日里和煦而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如金色的箭雨般纷纷扬扬地射进屋内,使得整个房间都被映照得明亮而温暖起来。 一直在外密切注视着小太监们认真清扫台阶的魏公公,突然接到了来自下方之人的禀报。 得知消息后的他,轻手轻脚地迈步走进室内。 正当他准备轻声询问陛下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老皇帝已经搁下手中的朱笔,靠在椅背上浅浅睡去。 陛下勤勉,每日都要求上朝,下了朝以后还要处理政务,休息的时间实在不多,他考虑再三还是没有打扰,静静地守在一旁。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悄然流逝着,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终于,老皇帝在椅子上缓缓苏醒了过来。 他先是轻轻地揉了揉自己那略显惺忪的双眼,然后抬眼看向身边这个欲言又止的人,不禁微微皱起眉头,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说吧” 听到问话,魏公公连忙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启禀陛下,公主前来求见!” 虞帝一听,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明显的不耐之色,没好气儿地嘟囔道:“她怎么又来了?” 魏公公见状,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后试探性地开口问道:“要不……奴才这就去转告公主,请她先回去吧?” 虞帝听完魏公公所言之后,眉头微微皱起,紧接着开口问道:“她在外头等了多久了?” 站在一旁的魏公公赶忙伸出手指,一边掐算着一边回答道:“回陛下,估摸着得有一个时辰啦!” 听到这话,虞帝稍作沉思,片刻之后,方才缓缓开口说道:“罢了罢了,今日就让她进来吧!” 魏公公听到这话,心中虽然暗自纳闷儿陛下今日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但他面上却兴奋地应声道:“是,陛下,奴才这就去将公主请进来。”说罢,便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一路上,心急如焚的静姝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和焦虑,迫不及待地向身旁的魏公公发问:“阿翁,您可知晓父皇这半年以来为何一次都不肯见我呢?” 面对公主的追问,魏公公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公主殿下,这个……老奴也不知道。” 两人一路疾行,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 不多时,静姝便随着魏公公来到了文渊阁门前。 刚一踏入房门,静姝一眼便望见了坐在案几后的父亲。 看到父亲身影的一刹那,她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静姝快步向前奔去,紧紧拉住父亲的胳膊,泣不成声地说道:“父皇,您终于愿意见女儿了!” 虞帝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板着脸教训道:“瞧瞧你,也是为人妻、做人母之人了,怎么还是这样,如此哭闹像什么话,不成体统!” 静姝娇嗔着说道:“哼,我才不管那些所谓的体统呢!女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想念爹了·!”只见她眨巴着灵动的大眼睛,一脸委屈地望着虞帝。 此时,站在门口的魏公公目睹了这温馨的一幕,不禁心头一酸,眼眶也渐渐湿润起来。 他转过头,对着门外值班的太监低声吩咐道:“你们看看这石阶,怎会还如此之脏?快快去抬些清水过来,将此处重新洒扫一遍!” 静姝倒是没有在宫中过多停留,甚至虞帝都未曾挽留她一同享用午餐。 待到公主离去之后,虞帝微微眯起双眸,若有所思地对身旁的魏公公言道:“即刻派人给礼部尚书传个口信儿过去,告诉他不必再为何人出使巴蜀之事而烦恼发愁了,朕的心中已然有合适的人选了。” 魏公公连忙躬身应道:“遵命!老奴这就差人前去传话。”说罢,他便匆匆转身安排此事去了。 这一天的午后时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了陈明的桌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此时的陈明正悠闲地坐在书房里翻阅着一本古籍,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名宫廷使者匆匆走进房间,躬身行礼后高声说道:“驸马爷,陛下有旨!” 陈明心头一震,赶忙起身跪地听旨。 使者展开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命陈明于十日之后率领使团离京,出使南国。钦此!” 宣读完毕,对方将其递给陈明,然后转身离去。 第165章 盟约 陈明接过圣旨,缓缓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苦笑。 他心中暗自嘀咕道:“老岳父啊,你到底把我当作什么啊?这不是明摆着的‘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嘛!每次一遇到这种棘手的事务就想起我来了,平时却对我不闻不问。唉,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如何盘算的!” 想到这里,陈明不禁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皇命难违,尽管心中有所不满,但他也只能乖乖地接受这个任务,开始着手准备此次出使南国的相关事宜。 三日之后,阳光明媚,金碧辉煌的文华殿内气氛庄严肃穆。 礼部尚书虞集身着华丽朝服,手持一份精心撰写的奏疏,迈着沉稳而庄重的步伐走上殿前。 他恭恭敬敬地向着皇上行了一礼后,朗声道:“启奏陛下,礼部协同驸马历经多日商讨,现已拟定好与南国结盟的详细条陈,请陛下御览。” 此时,一直侍奉在皇上身旁的机灵小太监眼疾手快,见此情形连忙快步上前,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从虞集手中接过那份奏疏,然后转身毕恭毕敬地将其呈递给了端坐在桌前的陛下。 虞帝微微颔首,表情凝重地接过这份关乎两国关系的重要奏折。他轻轻将奏折展开,目光落在数行文字之上: 大虞与南国(巴蜀)约定为兄弟之国,大虞为兄,南国为弟; 大虞每年向南国输送白银10万两,作为回报,南国每年向大虞输送绢20万匹,称为岁币。 双方以资水为界,坚持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即“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平等互惠以及和平共处”。 在边境开设榷场,进行互市。 看到第一条时,虞帝未当回事,眨眼即过。“不过是老生常谈!” 然而,随着目光移至第二条,虞帝原本松弛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他紧盯着眼前的文字,口中念念有词:“据闻如今市面上每一匹绢的价格乃是四钱银子,如此算来,二十万匹绢要花费八万两白银。这般看来,我大虞似乎在此番交易之中略有亏损啊!” 礼部尚书闻言,刚想开口解释,只听虞帝又道:“不过这点银子只是小钱,想来我大虞也不缺布匹,只是为表通好之意。” 立于一旁的礼部尚书赶忙上前一步,躬身施礼,满脸谄媚地附和道:“陛下圣明!” 虞帝对于礼部尚书的这番阿谀奉承并未予以理睬,而是继续埋头阅读手中的文书。 可没看几句,虞帝突然再次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好奇的光芒,脱口而出问道:“咦,这里提到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出自何人之口?” 礼部尚书连忙拱手作答:“回禀陛下,此乃驸马爷的提议。” 听闻此言,虞帝先是一愣,随即便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是他!” 虽然心中暗自思忖着“既然早已猜到,为何还要发问”,但礼部尚书却不敢表露出来,反而是陪着一副笑脸,口中连连称颂:“陛下洞察秋毫,明见万里,微臣佩服得五体投地!” 虞帝脸上原本洋溢着的笑容逐渐收敛起来,神情变得有些严肃,他目光如炬地盯着面前的虞集,缓缓开口说道:“虞集啊虞集,想你身为当世赫赫有名的大儒,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怎的如今竟也与那些阿谀奉承之辈一般,学会了这溜须拍马之事呢?” 礼部尚书虞集闻听此言,先是微微一怔,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自若的神态。 只见他昂首挺胸,一脸正气凛然地回应道:“陛下,您可真是错怪老臣了呀!微臣这一生光明磊落,行得端走得正,向来不屑于去拍任何人的马屁。今日所言,句句属实,皆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呐!” 虞帝看着虞集那坚定不移的模样,不禁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他嘴角微扬,笑着说道:“哈哈,如此甚好!朕就是欣赏你这般桀骜不驯却又刚直不阿的性子!”说罢,虞帝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之意。 之后。虞帝和其就一些具体事宜展开了深入而细致地交流。 他们你来我往,各抒己见,气氛热烈且融洽。 经过一番讨论之后,虞帝面带微笑地点点头说道:“嗯,很好,那就这样定下来吧。虞卿,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听到虞帝这番话,礼部尚书赶忙连连摆手,诚惶诚恐地回应道:“陛下言重了,这都是微臣分内之事,哪里算得上辛苦呢?能为陛下分忧解难,乃是微臣莫大的荣幸呐!” 说罢,他微微躬身向虞帝行了一礼,告辞离去。 六天之后,朝廷已筹备好了使团出使巴蜀所需的各种礼品。 这些东西琳琅满目、堆积如山,满满当当地装满了好几辆巨大的马车。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当属那整整十万两白银,这可是今年两国通好的重要象征。 云锦怀中抱着年幼的岚儿,缓缓走到依旧端坐在桌前,埋首苦读舆图的丈夫身旁,轻声说道:“夫君,明日便要启程前往巴蜀了,你怎的还在此处钻研地图呢?先前不就已经精心规划并确定好了出使南国的路线么?” 陈明并未抬头,只是专注于眼前的舆图,嘴里应道:“夫人有所不知,常言说得好,‘临阵磨枪,不利也光’呀,多做些准备总是没错的。” 云锦闻言不禁笑出声来,嗔怪道:“哎呀,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们此次出使又并非上阵杀敌,哪有什么枪需要临阵去磨呢?” 陈明微微压低声音,像是生怕被旁人听到一般,喃喃自语起来:“此去巴蜀之行,只怕其艰险程度比之打仗更甚呐……” 然而,由于他的声音实在太低,云锦并没有听清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于是,云锦好奇地追问道:“夫君,你方才在嘀咕些什么呢?我没有听清楚。” 陈明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夫人莫要在意。想来时辰也不早了,该是用饭的时候啦。”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将舆图收起,起身走向饭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