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为她俯首》 第一章 结婚?我们俩没可能! “璐璐啊,你到咖啡厅了吗?” “妈妈知道你不想相亲,但是这次的男方是我精挑细选过的,家境很好!虽然长相不太出挑,但你和他在一起肯定不会受苦。” 短短一个上午,母亲打来四通电话,就为了确保她真的来相亲了。 林漉握着手机的手指不禁收紧,平淡回答:“嗯,我到了,会和他见一面。” 之前几次相亲,都被林漉以各种借口推拒了,连男方的面都没见到。 这次她破天荒地同意见面,已经是意外之喜,林母不敢催得太紧:“好,那妈妈就不打扰你了,你们慢慢聊。” 林漉放下手机,深吸了一口气。 林母不知道,她之所以同意相亲,不是因为改了主意,而是另有目的。 她不期待感情,也从未想过自己要结婚。这次就是要和相亲对象摊牌,也用实际行动向母亲表个态,让母亲知难而退。 正值周末,咖啡厅里没什么客人,只有靠窗的一桌,单独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端着咖啡,细细品酌,不时还将视线投向窗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年龄、身形,都和母亲介绍的相差无几。 看来,那就是她的相亲对象了。 他面前的桌面上还有一摞纸张,估计是现在流行的简历式个人介绍。 准备还挺充分。 只可惜用不上了。 她快步走过去,轻咳一声,直接切入主题:“你好,你是来相亲的吧?” 男人抬起视线,正和林漉撞上。 刚才离得远,瞧不真切。现在两人隔桌相对,林漉才看清他的长相。 他的面部轮廓清晰又深邃,眉目平和,左侧眼角还落着一颗泪痣,气质温文尔雅。 她觉得惊艳,恍然又想起母亲的评价—— 长成这样还不算出挑?母亲的要求也太高了吧! 可是他的衣着却很普通,水洗蓝的衬衫长裤就是全部,丝毫不像个有钱人。 林漉心中暗自忖度,这样的人,要么是真低调,要么是假清高。 无论他是哪一种,她都没有探究的欲望。 “我一会还有事,就直说了。相亲是我母亲的意思,我并不想找男朋友,更不打算结婚。” “如果你觉得,我耽误了你的时间,我可以给你经济补偿。但你要清楚,我们俩没可能。” 林漉一口气说完。 她预想过男人会对自己这番话作何反应——或许失望,或许恼火,却没想过他会像现在这样,半眯起眼睛,唇角噙着微笑。 “这位小姐,感情上的事,用钱来衡量是不是太俗了。” “而且,你似乎搞错了什么。你怎么就确信,我会和你结婚?” 林漉一愣。 他不是来相亲的吗?相亲却不以结婚为目的,那不是纯纯的耍流氓? 还是说,他是为了掩饰被拒绝的尴尬,故意这么说以找回场子? 初见时因颜值而升起的那点好感消磨殆尽,她忽然觉得有点无趣。 “抱歉,我就是这么个庸俗的人。你不想结婚最好,我们一拍两散,省得麻烦。”林漉撩下句话,不等男人回应,直接转身离开。 咖啡店门口的风铃响起,男人盯着林漉的背影看了许久,静静收回。 林漉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个年轻人进了咖啡店,直奔“相亲对象”的座位。 “晏哥,啥情况啊?你前女友?来提分手?”来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挤了挤眼睛。 “赵星渊。”谢明晏淡淡喊了一声对方全名,“别乱说,我不认识她。” 他的语气不带情绪,却有十足的威慑力。赵星渊抿了抿嘴,“不认识你们聊那么久?” “大约是被家里叫来相亲,错把我认成了相亲对象。”谢明晏低哂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场乌龙,没有多提的必要。 他翻开桌上的报告书,推到对方面前:“好了,说正事。” “振成土楼的修缮工作已经完成,可以让游客进入。但福安土楼的状态不好,不少结构都出现了裂痕,我建议不要纳入游览路线。” 报告上面的图文解释极尽详实,赵星渊草草翻了翻,放心地合上报告:“没问题,这事儿你是专家,你说了算。” - 对林漉来说,出门社交简直比工作更费精力。回家以后,她在沙发上躺了半小时,才勉强回满血。 想起周五下班前领导特别叮嘱过的工作,她爬起来,打开电脑,决定加一会班。 初版报告写完,发至工作群里。没等到领导回复, 她的目光盯住那条提示,直觉不妙。 果不其然,就发来一条新消息。 【宁佳萍:大家好,我是启睿咨询公司文化产业部的项目经理,宁佳萍。这个项目接下来将由我接手,感谢林经理前期的辛苦付出@林漉。】 与此同时,私聊窗口也弹出领导私信:【公司管理层的意思,让宁佳萍代替你继续跟进这个项目。我为你争取过,抱歉。】 林漉看着两条消息,直接被气笑了。 更换项目负责人,这么大的事情,甚至没有和她商量一下,而是选择了最不体面的方式,直接下达了通知。 这个项目是和政府合作,为文旅景区品牌塑造提供咨询服务。由于性质特殊,客户资源难得,在项目经理之间炙手可热。 当初林漉能够凭借实力,从一众竞争对手之中脱颖而出,成为项目的负责人,实属不易。 她料到中途会有波折,却没想到宁佳萍会如此直接地把项目抢走。 那群里特意艾特她的消息,何尝不是明晃晃的挑衅。 无聊又幼稚。 她做不到那么大方,把自己的心血拱手让人。但在群里吵架绝非上策,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葱白的长指轻敲桌面,盘算着应该怎么回击。 没过一会,敲击声忽而停止,她想出了个办法。 林漉没有在群里回复,而是戳进领导的聊天窗:【这个调动已经确认不会再更改了,是吗?】 【领导:是的,总经理的意思,谁也违逆不了。小林,我知道你不甘心……】 【林漉:不,您误会了。既然是总经理的安排,我没有任何异议。】 【林漉:只是,我之前攒了二十天年假,想一口气都休完。】 第二章 她认错了相亲对象! 领导因为临时换人对她有愧,即便她请假的时间有点长,也还是批准了。 就这样,林漉喜提二十天的长假。 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闺蜜沈乐之,对方却不理解:“你现在请假,不是助长宁佳萍的气焰吗?要我说,就当面和她对峙……” 沈乐之很生气,一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林漉知道她在替自己鸣不平,郁闷的心情好转不少,耐心解释道:“她抢过去,我再夺回来——这不成了两个女人扯头发?让客户怎么看?” 沈乐之想想也是,有些泄气道:“宁佳萍从你入职起就和你过不去,难道就任由她欺负你?” “当然不是。”林漉往后一靠,上身陷进柔软的沙发里,“我要她自愿把项目还回来。” 自愿还回来?怎么还? 沈乐之没听明白,却也没有细问。 她与林漉从高中到大学都是同班,虽然大学毕业后沈乐之追逐梦想出国学了游戏,两人大多时候都只能通过网络联系,但毕竟做了多年闺蜜,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林漉表面看着温和,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内里却是坚韧的。遇到问题的时候,她能迅速洞察本质,下手稳准狠。 “好吧,你有办法就行。你去年几乎全年午休,是机器也得上油啊,趁机会休息休息也好。”沈乐之叹了口气。 她忽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对了,既然你休长假……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林漉笑了一声:“上一句还让我好好休息,下一句就让我帮忙。说吧,什么事?” 沈乐之也笑笑:“我现在经营一家游戏工作室嘛,想做个中国风的游戏,以客家土楼为背景。你能不能,帮我实地拍点照片?” “客家土楼?就是传言被外国人认成导弹发射基地的那个么?”林漉在脑海中仔细搜索,只找到了这一个信息。 “是呀,前段时间客家土楼因为一部电影火了一把,我们打算趁热打铁。网上的图片精度不够,你就当去度假。”沈乐之说。 林漉想了想,“从漳城过去的话,会不会很远?” “我都看好了!漳城近郊就有一个土楼聚集区,不久前刚刚开发成为旅游景区,开车过去大概只要两个小时。” 沈乐之顿了顿,心痛地补上一句:“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我可以雇其他人。不就是要花点钱嘛!” 为了完成工作,林漉经常要去各地走访调研,常年奔波在路上。难得假期,她其实更想瘫在家里。 但闺蜜那痛心疾首的模样又让她不忍拒绝,笑着应了一句:“我考虑考虑。” 挂断视频通话,她合上电脑。 平时忙惯了,突然松懈下来反而有些焦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做完似的。 坐是坐不住的,她站起来转了两圈。打开冰箱想要找点吃的,却发现所有食物都过期了,只好统统丢进垃圾桶。 手机响起电话铃声,惊得她心头一紧。 解锁一看,居然是母亲来电。 “喂,妈。” “璐璐啊,今天相亲的事妈听说了……” 林漉默默叹了口气。 母亲平时和她交流不多,唯独对她相亲格外上心,每每打来电话,都围绕这件事。 林漉有些疲倦:“妈,我已经和男方当面把话说开了,他不会纠缠咱们的。我不想相亲,也不想结婚,您就别忙活了。” 一句话听得林母有些懵:“当面?当谁的面?我刚刚知道,今天约的那个男方其实有女朋友,父母不满意才安排他相亲。结果他和家里闹了起来,上午的相亲根本就没有去!” 什么? 林漉的手机差点滑落,她赶紧一抓,才避免了一桩惨剧。 电话那头,林母的声音还在继续:“璐璐?你还在听吗?男方妈妈特别抱歉,跟你说对不起。” 林漉囫囵应道:“……知道了妈,我这边有点忙,先挂了。” 她不太关心自己被放鸽子的问题,现在满心想的只有一件事—— 如果约好的相亲对象没去,那她今天见到的男人是谁? 该不会是无辜的路人吧?! 她居然认错了相亲对象!对着一个陌生人说了那么多带情绪的话,多冒昧啊! 难怪她义正言辞拒绝他的时候,他非但没生气,还一脸耐人寻味地看着她! 林漉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脸红得快烧起来,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再次点亮手机屏幕,下意识想发条消息给男人道歉。 打开短信,却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林漉渐渐冷静下来,羞恼之余,又有点生气。 明明有那么多机会打断她,告诉她认错人了,偏偏那个男人什么都没有说,就在那坐着,看她的笑话。 要是再被她碰到…… 不,发生这么尴尬的事情,还是不要再碰到比较好。 可是她今天去的那家咖啡厅位于从家到公司的必经之路上,她每天都要路过。 如果那个男人也是附近的住户…… 林漉止住思绪。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她也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至少在她把这件事忘掉之前不行。 她抿了抿唇,重新给沈乐之打去视频。 沈乐之那边是夜里,正准备睡觉,刚一接通就打了个哈气:“怎么了?你那个同事又有新动作了?” “不是。”林漉语速很快,“你之前提到的那个土楼景区在哪儿?位置发我。” “你决定帮我啦?”沈乐之一下子精神了,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发你微信了,民宿也订好了,你直接住就行。” 林漉:“谢谢,我把钱转给你。” 沈乐之摆了摆手,“不用不用,你帮我的忙,我请你旅游,这很公平!” 事情定下,林漉也不耽误,收拾行李即刻出发。 开了两小时车,终于到达景区。 景区是由村落改建而成,大部分工作人员都是当地村民。在崭新修建的旅游房屋之间,随处可见人们生活过的原始痕迹。 村里岔路多,为了防止她迷路,民宿老板早早等在了景区的入口处。 林漉远远瞧见,莫名感觉那个人影有点眼熟。 她猛地反应过来,赶忙调转车头。奈何景区路窄,她的一把调不过去,车就这么横在中间。 她在原地折腾的功夫,民宿老板已经走了过来。 “林小姐。” 对方悠悠开口,眼角微弯,似笑非笑。 “你走错方向了,民宿在前面。” 林漉只好认命回头,尴尬地笑了笑。 这位民宿老板—— 可不就是她上午相亲认错的男人! 第三章 生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就是为了躲他才到景区来,谁知道会在这里遇上他,还是作为她的临时房东! 林漉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算了,工作上又不是没处理过更尴尬的情况。 好在当时咖啡厅里没有其他顾客,认错相亲对象的事,她不说他不讲,没有第三个人会知道。 她这么想着,撑起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您好,您是民宿的房东吧?初次见面,请问怎么称呼?” 她刻意重读了“初次见面”四个字。 男人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她半晌。 林漉的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就在她以为他不会配合的当口,男人忽然出声: “谢明晏,明天的明,言笑晏晏的晏。” 林漉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些:“原来是谢先生。我叫林漉,湿漉漉的漉。” 谢明晏略一颔首:“嗯,我知道。” 她刚要问他怎么知道的,转念一想,沈乐之帮她预定民宿时留的是她的个人信息,他作为老板,当然能看到她的名字。 外来车辆不能进入景区,林漉把车停放在停车场,和谢明晏步行进村。 景区离漳城不远,又没打算住太长时间,林漉只带了一个中号行李箱。 谢明晏想帮她拿行李,却被林漉婉拒:“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刚走两步,脚后跟忽然传来一阵刺痛。林漉皱着眉看了看,是自己的运动鞋不太合脚,磨了一个水泡。 “村里有药店吗?”林漉问道。 “你不舒服?”谢明晏反问。 林漉摇摇头:“不是大事,就是脚磨破了,想买个创可贴。” “药店没有,但那边有个小卖部。” 林漉顺着谢明晏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间小店。 开小卖部的是个婶婶,把创可贴拿给她,又多送了一瓶饮料:“姑娘,这是最近新到的饮料,你尝尝看,好喝我再多进些货。” 林漉正好也有些渴了,道过谢,连喝了好几口。 刚要离开,婶婶又叫住她,朝她身后睇了一眼,小声说道:“你和阿晏……是男女朋友呀?” 一口水呛在喉咙里,林漉越是着急解释,越是咳嗽得说不出话,只能连连摆手。 与此同时,一道温润的声线响起:“秀婷婶,您说什么呢。她是我的住客,我们今天刚认识,之前并无交集。” “……况且,她也没打算交男朋友。” 秀婷婶听到这话,看谢明晏的眼神一下变了:“你怎么知道人家想不想?” “她自己告诉我的。”谢明晏低哂。 林漉:…… 事实如此没错,但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像在点她呢! 秀婷婶“喔呦”一声,“谁第一次认识就说这个哦,你们俩……” 谢明晏垂下目光,唇角噙着笑:“阿婶,下次再陪您聊天。耽误了您做生意,我是要赔钱的。” “阿晏惯会说笑的!聊几句话而已,赔什么钱嘛!”秀婷婶大笑起来,权当他在开玩笑。 ……好了,林漉现在确定了,他就是在点她。 谢明晏招招手,示意她跟上。林漉忽然发现,自己的行李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她抿了抿嘴,心里起了股无名火。 见周围没有别人,林漉开口道:“谢先生,上午的事,是我没搞清楚,我给你道歉。但是你也不用这样咄咄逼人吧?” 谢明晏半侧过身,眼眸闪烁:“我还在想,林小姐要装作没见过我到什么时候。” “至于咄咄逼人?林小姐言重了。我不一直配合你演戏吗?” 谢明晏的民宿就是土楼中的一个房间,谈话之间,两人已经走到土楼门口。 夕阳斜照,拉下一道明暗分界线。他半边身子迎着阳光,另外半边则隐在阴影里,给人一种捉摸不定的神秘感。 她微怔,很快回过神来,轻哼一声。 随即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从谢明晏手中抢回自己的行李箱,又摊开另一只手:“钥匙呢?” 谢明晏递给她,体贴地附上一句:“房间在三楼。” “知道了。”她闷声回应。 “行李确定不需要我帮你拿上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林漉坚持道。 她说不过他,难道还躲不过他吗?等她回到房间把门一关,和他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走进土楼,她又犯了难。 土楼内部是传统的木制榫卯结构,没有电梯。楼梯很高,没有光亮,还特别狭窄,仅能容纳一人通过。 而谢明晏就站在她身后的不远处,双手交叉胸前,静静地看着她。 林漉咬了咬牙。 他早就知道上楼只能爬楼梯,还故意刺激她!明明存心看她出糗,却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清高姿态,一点都不绅士! 她侧过身,小心翼翼地慢慢挪。手臂都酸了,抬头一看才爬到一半。 走到拐角处,林漉实在拎不动了。她把行李箱放在台阶上,想稍微休息一会儿。 奈何台阶空间有限,行李箱站不住,径直朝林漉压下来。 突如其来的重量撞得她一个趔趄,手机掉落在地,眼看人也要从楼梯上滚下去。 视线昏暗,她下意识抓向旁边的栏杆,后背抵上墙面,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还没等她放松下来,低缓的男声在耳畔响起,热气扰乱了她的呼吸。 “林小姐,有时候接受别人的好意,也是一种选择。” 暖洋洋的温度透过后背的衣料传递进来,她惊措转过身—— 她以为的墙面根本不是墙面,而是谢明晏的胸膛!楼梯间也根本没有扶手,她抓住的,是他精实有力的小臂! 林漉从未离一个男人这么近过。 她甚至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的气息,那是一种清甜的柑橘味,温暖,低调,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忙抽回手,往身后有限的空间里缩了缩。屈膝捡起手机,尽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和她如临大敌的紧绷不同,谢明晏如同往常一样平静。 他单手稳住那只行李箱,低头对林漉说:“你往后点,我先上去。” 逼仄的空间里,两人几乎贴在一起,气息交缠。 林漉防晒衣的拉链挂在了他的腰带上,她小心翼翼地摘下拉链,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生怕晚一秒,就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动作之大,甚至打到了一侧的墙壁,手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 谢明晏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眼角弯起弧度。 就在两人分开的前一秒,楼梯下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 “阿晏,你在吗?有个事情要麻烦你……” 对方是个面相朴实的中年男人,听见楼梯间有声音便找过来,丝毫没料到谢明晏有客人。 林漉与中年男人四目相对,彼此从对方眼里读出了尴尬。 中年男人迅速低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转身要走。 楼梯上,谢明晏出声留人:“荆叔,您说有什么事?” 荆叔局促地搓了搓手,犹豫再三,还是把话说出来了: “是印泥工作坊,被买家投诉了。你有时间的话……能不能过来一趟?” 第四章 他还挺周到体贴的 安置好林漉,谢明晏便和荆叔匆匆离开了。 折腾一天,林漉也累了。简单收拾过行李,她躺上床,长长地舒了口气。 房间的布置是小清新田园风,家具不多,整洁又温馨。 楼梯上那一摔,把手机屏幕摔碎了。虽然还能使用,但触感不太灵敏,裂纹也影响观看。 她打开地图,最近的维修店在十公里外的县城。 肚子咕咕直叫,她又点进外卖软件,界面空白一片。 林漉泄气地熄灭屏幕。 房门被人敲响,她应了一声,慢吞吞地下床。开门一看,意外见到了谢明晏。 他端着一个木托盘,一碗面条热气腾腾,汤汁表面泛着油光,香味四溢。 林漉眼睛一亮,克制住食欲,矜持地问:“这是给我的吗?” 谢明晏颔首:“民宿包含一日三餐,今晚临时有事,餐食有些简朴,抱歉。” 林漉看着盖在面上的厚厚一层肉片,对“简朴”的评价抱持怀疑。 她接过托盘,谢明晏又从兜里掏出一瓶碘酒和一包棉签:“脚上磨破的地方记得消毒,以免发炎。” ……没想到,那么小的事情,他居然还记得。 还挺周到体贴的。 刚刚受了对方的照顾,不说点什么感觉不太礼貌。林漉抿了下唇:“印泥工作坊的问题处理好了?” 谢明晏没想到她会关心这个,挑了下眉:“只是初步了解情况,具体要等明天去县城再看。” “你要去县城?”林漉抓住重点,“能不能带上我?” 她亮出手机,语气诚恳:“屏幕摔碎了,需要去县城修。我自己去,进出景区还要重新买票,很贵的!” 谢明晏几乎被气笑了:“林小姐还真是精打细算。” 他放下药品,临走前撂下一句:“明早九点出发。” - 翌日,林漉按照约定时间,早早在楼下等着。 即便不见什么重要人物,林漉还是画了一个精致的全妆。 谢明晏与她道了声早,视线有一瞬间的停顿,很快又移开了。 路上,谢明晏负责开车。通过他和荆叔的聊天,林漉捋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荆叔是传承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八宝印泥制作技艺的手工匠人,数十年来坚持在实体工作坊销售作品。 县里一家印泥厂钻了销售渠道的空子,打着荆叔的名号,用机械生产的印泥谎称是手工制作的八宝印泥,在网店售卖。 买家发现问题后,误以为是荆叔造假,扬言要把自己的购买经历发到网上,让大家避雷。 荆叔昨晚和买家电话解释了很久,才把原委解释清楚。并且根据买家提供的物流信息,锁定了那家山寨印泥厂。 这次,他们就是来搜集山寨厂侵权证据的。 手机维修店和山寨厂间隔一个路口,谢明晏把林漉放下,叮嘱她修理完在原地等着。 她的手机是热销款,维修店里刚好有配件。一个多小时后,屏幕焕然一新。 谢明晏和荆叔还没回来。 林漉左右无事,打算去山寨厂门口等着他们。刚过路口,便听见一阵激烈的争吵。 “你们欺骗消费者还有理了!现在非物质文化遗产本就不好传承,这样的行为对我们有多大伤害,你们知道吗?!” 荆叔一改往日的温吞模样,激动地吼道,本就清瘦的身板颤颤巍巍。若不是谢明晏拉着他,恐怕就要上去动手了。 对面站着一个穿着黑皮衣的胖子,估计是山寨厂的负责人,眼里写满不屑: “你自己没有吸引买家的能力,还反过来怪我们?别以为自己是传承人就多了不起,没人买没人学,这项技艺迟早在你手里绝了根!” “你!”荆叔急火攻心,不知哪儿来了一股力气,挣开了谢明晏的拉扯,冲上去给了胖子一巴掌。 胖子踉跄几步,顿时来了气。手臂上横肉一甩,瓷印泥盒狠狠朝荆叔掷去! 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荆叔根本没反应过来,骤然被谢明晏拽到身后。 “荆叔,小心。” 谢明晏抬手抵挡,印泥盒正中他的小臂,“砰”的一声裂成无数碎片,四下飞溅。 其中一片划过他的眉尾,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来不及思考更多,山寨厂的保安已经拿着棍子蜂拥而上。 谢明晏和荆叔在人数上处于绝对劣势,无奈之下只得先撤出来。 林漉早就拉开了车门:“快走!别和他们纠缠了!” 三人纷纷坐进车里,引擎一阵轰鸣,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回程的路上,车里异常沉默。 荆叔从上车开始就用双手捂着脸,颓唐地瘫在座位里。 林漉终究是看不下去,轻声安慰一句:“您先别急,现在是法治社会。他们犯了错,肯定要受到法律制裁的。” 谢明晏从后视镜里瞥了林漉一眼,没想到她作为旁观者,会主动挑起话题。 荆叔放下手,疲惫地摇摇头:“小林,谢谢你啊。打官司什么的我都不怕,唯担心的是,我的确没有吸引顾客的能力。” “打不开市场,也没人来学,万一这门技艺真的毁在我手上,我这个传承人……”荆叔的声音越说越小。 林漉思索片刻,语重心长地劝道:“荆叔,现在的年轻人购物习惯不一样了,您得多利用网络平台进行推广呀。” 荆叔不赞同地扭过头:“网上竟是些虚头巴脑的,况且你发了,就一定有人看吗?原来我们就守在工作坊里,踏踏实实干活就行了,那订单接都接不完!” “实在点的方法也有,那您就找一些知名度高的大品牌合作,推出联名产品。我之前接触过几个项目,都靠这个办法起死回生……”林漉分析道。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谢明晏打断:“林小姐,非遗文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能单从商品的角度考量。” “我们都不希望,流传千年的手艺和匠心,最后沦为迎合市场的工具。” 他的声音平淡,像一池静默的湖,无风也无浪。 林漉原本一腔好意,却被泼了一盆冷水,愠恼地咬了下唇:“是,我这个局外人物质又无知,什么都不懂,理解不了谢先生高尚的追求。” 她双手环在胸前,扭头望向窗外。 车厢再次堕入沉默,气氛比前一次更凝固。 好不容易回到村子,林漉在车一停稳的瞬间就跳了下去。和荆叔草草说了再见,也不看谢明晏,径直回了房间。 城市的窗外总有各种各样的噪音,喧嚣吵嚷,催着时钟转动。 乡下的空气是恬静的,偶尔一声鸟鸣虫声就是全部。时间放慢了流速,无形中有种抚平焦躁的力量。 林漉在房间里坐了一会,渐渐静下心来。 仔细算算,她来到景区还没到一天,甚至还没来得及四处转转。不知全貌就予以置评,何尝不是一种武断。 而且,谢明晏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她却一股脑把脾气都撒在人家头上。 要不还是去道个歉吧? 她想起谢明晏眉尾的伤口,拿起桌上的碘酒和棉签。 这还是他昨天晚上送过来的。 林漉定了定神,打开了房间门。 门前,一个高挑的身影遮住了走廊里的大半光亮。 她讶异挑眉:“谢先生……” “你怎么在这里?” 第五章 谢先生,我们结婚吧 谢明晏没有回答,反而垂眸看向她手里的碘酒。 林漉欲盖弥彰地攥紧了药瓶,“……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吧。” 谢明晏作为民宿老板,私下进入女租客的房间的确不合适。他点了下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土楼整体呈一个圆环形,内侧是一条半开放式的走廊,外侧是一个个的房间。每隔一段,便有一个楼梯间,摆放上茶几、小沙发和书架,做成休闲区。 林漉坐下,谢明晏去给她倒水:“咖啡,果汁,还是大麦茶?” “大麦茶吧。”林漉回答。 “我以为你会选咖啡。”谢明晏说着,把杯子放在她面前。 “平时上班都拿咖啡顶着,好不容易休息,还是换换口味。”林漉端起杯子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不凉也不热。 他总是能把所有细节都照顾到,周至又妥帖。 她放下杯子,指甲揉搓着指腹。 “……那个,对不起。” “抱歉。”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一顿。 谢明晏垂睫,率先开口:“荆叔的事,你其实不必牵扯进来。贡献意见也是好意,我不该那么说你。” “不,是我没有了解就妄加评价。有些矛盾,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最难过的还是心里那道坎。”林漉叹息一声。 她打开碘酒瓶,蘸湿棉签:“谢先生,处理一下伤口吧,小心发炎。” “伤口?”谢明晏面露疑惑。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被瓷片划伤了。 林漉指了指自己的眉毛:“这里。” 他捻着棉签,指尖微微用力。 谢明晏肤色偏白,手指骨肉匀称,看起来十分养眼。只可惜准头不是太好,棉签在眉尾蹭了半天,总是错过伤口。 林漉忍不住勾起唇,重新沾湿一根棉签,上身前倾:“我来吧。” 谢明晏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像。 一靠近他,便有清香的柑橘气息萦绕鼻尖。 自从认识以来,她好像还真没有和谢明晏这么平心静气地相处过。 气氛有些微妙。 林漉放轻呼吸,努力抛开心中杂念:“之前我总觉得你是个伪君子,以看人出糗为乐。今天你把荆叔护住的那一下,我才发现,原来你还挺有担当的。” “是么?那我就算挨得不冤。” 谢明晏调侃一句,随即恢复正色:“我受点伤没什么。荆叔年纪大了,又一个人照看一整个工作坊,能帮衬的,总要多帮衬些。” 林漉“哦”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荆叔那事儿,得打官司吧?” 她消毒的时候,蜷起的小指扫过谢明晏的眼睫,惹得他有些痒。 谢明晏偏了偏头:“嗯,只是调查取证和律师费开销不少,还要想想办法。” “谢先生不是民宿老板吗?这么多房间,光是收租就能赚不少吧,还差这一点钱?” 她没理解谢明晏躲避的意图,追着他的方向过去。下一秒,手腕骤然被他攥住。 男人的呼吸节奏微乱,捉着她那只不安分的手,放回桌子上。 “林小姐,这么多房间,装修和维护都是需要费用的。”他说完,不等她回答,直接站起身。 楼下有人在喊谢明晏的名字,谢明晏凭栏下望,尊敬地喊了一声“爷爷”。 这个称呼有些陌生,林漉紧跟着从围栏上探出头。 土楼中央的空地里,一个鬓发花白的老人。衣着简朴,一手拎工具箱,另一只手拄着拐。 谢明晏不想让老人多等,快步下楼。林漉在楼上没什么事做,也跟着走了下去。 老人原本不大高兴,在看见她的一瞬间,立刻换上和蔼的笑容:“呀,这就是秀婷婶说,和阿晏关系很好的姑娘吧?” 林漉的唇角抽了抽——不是,现在这“谣言”都传得这么快吗? 她什么时候和谢明晏关系很好了?! 谢明晏上前,搀扶着老人:“爷爷,您误会了,林小姐只是暂住在民宿里。我们之前在漳城见过一面,说过两句话而已。” 说着,他又向林漉介绍:“这位是我爷爷。” 林漉礼貌点头:“谢爷爷好。” “哎!不过老头子我可不姓谢,而是姓夏。”夏爷爷说。 谢明晏特意划清界限,夏爷爷也有分寸,不再追问两人关系。 寒暄几句,林漉告别了爷孙俩。 身后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谢明晏低声道:“爷爷,荆叔的事情,我想和您商量商量。” 夏爷爷叹了口气:“我有心帮忙,可是家族祖训,后辈只有成家以后才能动用家族财产,你我不可违背啊!” 再之后的,林漉听不清了。她正摆弄着手机相机——她没忘记,自己来土楼的首要任务,是帮沈乐之拍照片。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按照沈乐之的要求拍完三组照片,已经到了傍晚。 手机响起,来电人却不是闺蜜,而是母亲。 林漉看着屏幕,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接。 直到铃声响到最后一声,才按下绿色通话键。 “喂,妈。” 林母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满足的喜悦:“璐璐啊,妈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 林漉心头一跳,咬着嘴唇,没有作声。 林母没有察觉她的异样,“你不是不喜欢相亲吗?这次的男方我替你看啦。虽然年龄大了点,但是有钱又有闲。你明天有时间吗?和人家把证领了吧!” 与此同时,微信弹出一章图片,是林母发来的照片。 穿着蓝色西装的男方坐在别墅的真皮沙发上,衣冠楚楚,精神矍铄。 唯一缺憾,就是他的鬓角已经灰白,脸上的褶皱极深。年龄之大,喊声叔叔也不为过! 这就是她妈给她物色的相亲对象。 对方甚至有可能离过婚,没准孩子都有俩了! 母亲带来的信息量太大,林漉根本不知道该从哪儿吐槽起。怔了半晌,最后挤出一句:“妈,我现在不在漳城。” “啊,又出差啦?” 林母恍然大悟,并未细问她工作上的事,仍然专注在结婚上:“男方说有见面礼要送给你,我让他们直接邮寄到你仰山路的公寓吧!” 林漉嘴唇一滑,不小心咬破了自己,唇齿间漫开苦涩的血腥味:“……妈,我两年前就搬家了。” 林母怔然:“这样啊……那……” 生怕母亲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林漉直接打断:“妈,我现在很忙,等我回漳城再联系你吧。” 电话挂断,林漉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勉强克制住胸膛的压抑感。 而后,给沈乐之发语音,把母亲说的内容复述一遍。 沈乐之大为震惊:“这都二十一世纪了,你妈还在包办婚姻?!”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对待无法沟通的家长,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你有没有想过,直接把结婚证甩她脸上?” 林漉苦笑:“得了吧,我这些年从睁眼到闭眼都是在工作,哪里认识适合结婚的人。” 手机屏幕再度暗下去。 她坐在土楼与土楼之间的缝隙间,此地正处风口。夜风呼呼地刮,吹得她双腿发麻,十指发冷。 不知过了多久,深蓝的夜色里,忽然多了一抹暖黄色的灯光。紧接着,一截笔挺落拓的长裤踏入林漉的视野。 “晚饭做好了。” “要一起吃吗?” 林漉好像陷入梦魇的人忽然被唤醒,茫然地抬起头,望向谢明晏温和如水的眼睛。 “谢先生。” “我们结婚吧。” 第六章 林小姐,你把我当什么? 谢明晏眉头蹙起,目光紧紧钉在她身上。 最初的冲动过去,林漉也感觉自己问得太突然了。 她轻咳一声,条理分明地解释道:“你看,你想帮助荆叔,可是手里没有流动资金,必须结婚才能动用家族财产。” “而我,需要摆脱家里安排的婚姻,最彻底的办法就是直接把结婚证甩在他们脸上。”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我们各有所需,所以,为什么不合作?” 谢明晏垂眸不答,只是伸出了一只手。 林漉愣了愣,搭上他的掌心,在他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双腿一阵酥麻,还没等她完全站稳,谢明晏便已经抽回手,往后撤了一步。 颇有和她划清界限的意图。 夜风从两人之间吹过,仿佛有形一般,在两人之间切割出一道沟堑。 他手中的灯笼熄灭了,周围的光线瞬间从暖色调坠入冷色。月光勾勒出他下颌线的棱角,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难以接近的清冷。 与白天和颜悦色的模样截然相反。 他静静看着面前的女人。 她的身材匀称,容貌姣好。杏核似的眼睛眼尾微红,好像被人欺负了的模样。偏偏眸子里盈满倔强和果决,因此显得格外明亮。里外反差,触动他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 但是结婚事大,该声明的,还是要声明。 “当初在咖啡厅里,林小姐信誓旦旦——自己不想谈感情,更不可能和我结婚。” 谢明晏淡声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情绪,“结果现在,说改口就改口了?” 重提旧事,林漉一阵尴尬。 毕竟是她有求于人,只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算好看的微笑:“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嘛。” “……所以在林小姐看来,婚姻只是一种手段,需要的时候就利用起来,不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弃之不顾。”谢明晏说。 “弃之不顾?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明晏却不听她辩解:“林小姐,你把我当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人?” “当然不是!”屡屡被他的言语刺中,林漉原本压在心底的郁气上涌。 她大步来到谢明晏面前,鞋尖抵着鞋尖,毫不躲闪地,抬起脸直视他。 她的发丝被风吹起,拂过他的鼻尖,留下一抹若有若无的、清雅的桂花香。 谢明晏不动如山,没有因为她的靠近挪动分毫。 “谢先生,我说得很清楚。因为我们需求相同,所以才想与你合作。你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拟定一份协议,条条款款白纸黑字,不会让你吃亏。”林漉语速飞快。 “协议。”谢明晏半眯起眼,唇角溢出的气声显露出他对这个说法有多不齿。 两人明明站得很近,却又好像隔着千丈远。谢明晏犹如一尊神像,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以批判的眼光审视着她。 “林小姐,你这种拿人生大事当交易的做法,恕我不敢苟同。” 林漉的胸膛憋得发闷,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赌气地说:“不愿意就算了。我的合作对象,又不只有你!” 说完,她不再看谢明晏的反应,径直从他身边掠过。 走了两步,又忍不住驻足,撂下最后一句话:“谢先生,你也是人,也吃五谷杂粮。把自己架得越高,摔下来就越惨。” 谢明晏:“……” 林漉一口气回到民宿,爬上三楼。 刚要回自己的房间,视线一瞥,却发现休闲区的桌子上,摆着一个托盘。 托盘里,精致的瓷质餐具盛着三菜一汤。由于放了太久,食物已经凉透。 土楼一层虽然有厨房,但现在下楼,难免又要碰上谢明晏。 林漉犹豫一瞬,最终还是作罢。 - 胃里空空如也,林漉没睡多久,第二天很早就醒了。 昨天放在休闲区的餐食已经被收走了,林漉一边下楼,一边发语音询问闺蜜今天的拍摄计划。 楼下,谢明晏正在厨房忙进忙出。见她下来,平静地抬起眼:“醒了?来吃早饭吧。” 无论从脸上的表情,还是对待她的态度,都和前两天没有任何区别,好像两人并未发生争执一样。 在发送消息的间隙,她抽空扫了一眼餐桌。 桌上的早餐种类繁多,油条、面包、云吞、果汁、酸奶……本地的、西式的,丰富程度快赶上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了。 整座土楼的住户不多,其中一半房间都属于谢明晏的民宿。可是这两天,林漉进进出出,也没见有其他住客。 她不得不多想——他这么大费周章,不会都是给她一个人准备的吧? 为什么?因为昨晚对她说了重话,又知道她没吃晚饭,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向她示好? 她才不吃这套呢! 然而肚子的咕噜声出卖了她,她耳垂一红,掩饰性地清了下喉咙。 而后,继续给沈乐之发语音:“……对了,你和咱们班的男生还有联系吗?有没有人被父母逼婚?我需要一个合作伙伴。” 话音刚落,餐桌对面就响起一道碰撞声。 是谢明晏失手碰倒了一个玻璃杯。 看他一副被呛到又不能多说什么的样子,林漉莫名有种报复成功的快乐。 她在桌边坐下,不客气地盛了一碗云吞,又倒了一杯酸奶。 林漉察觉到谢明晏想要开口,但她仍然专注干饭,没有给他挑起话题的机会。 还有什么好说的?她都解释得那么清楚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免得再吵起来给彼此添堵! 这么想着,她又舀了一个云吞。 还没来得及咬下去,土楼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 林漉和谢明晏纷纷看过去。 秀婷婶气喘吁吁地弯着腰,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指向楼外。 谢明晏立刻站起来,给秀婷婶倒了一杯水:“您别着急,我就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您慢慢说。” 秀婷婶接过水杯,一口喝尽了,这才顺过了气:“阿晏,你快去看看吧!” “荆叔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他的学徒扫地出门,两人现在印泥工作坊打起来了!” 第七章 他见不得她低落难过 谢明晏即刻动身前往印泥工作坊。 作为为数不多了解前因的人,林漉放下早餐,也跟了过去。 印泥工作坊在景区的中心地带,紧挨着景区标志性建筑——振成土楼。 离得老远,林漉就听见了荆叔的声音,以及一道有些熟悉的少年声线。 她加紧脚步,和谢明晏一前一后进了工作坊的院子。 十三四岁的少年跪在地上,满脸泪水地抱着荆叔,一边哭一边哀求:“师傅,求求你,别赶我走……” 看清他面容的瞬间,林漉惊讶地叫出他的名字:“柴双?” 谢明晏偏头看她一眼。 然而现在不是提问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 谢明晏握住柴双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阿双,有什么话,站起来慢慢说。” 柴双不情愿地挣了一下。 但是在他心里,谢明晏是很有威望的大哥。挣扎的动作没用多少力量,最终顺着谢明晏的意思站了起来。 他吸了吸鼻子,话音还打着颤:“晏哥,我真的很喜欢做印泥。不挣钱也没关系,只求能留在工作坊。” 谢明晏“嗯”了声,看向院子角落里的长凳:“我们去那边。” 院子中间顿时剩下了林漉和荆叔两个人。 荆叔虽然没哭,眼眶却泛着红。短短几天时间,他比初次见面时憔悴了不少。 他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向林漉招招手:“进来坐吧,我给你泡杯茶。” 林漉应了声,迈步进入了工作坊。 眼睛适应光线以后,她看清了工作坊内的情况。 屋里空间不大,胜在干净整洁。靠墙摆着两排架子。一排是制作好的印泥,另一排的东西则是五花八门,珍珠、猴枣、珊瑚、玛瑙、琥珀……甚至还有几片金箔。 印泥工作坊里,居然还卖旅游纪念品吗? “……那些东西都是制作印泥的原材料。”荆叔看出她的疑惑,开口解释道。 “一块印泥,里面居然有这么多东西?”林漉纳罕。 荆叔的脸上闪过一抹骄傲:“是啊,这些原材料研磨成粉,再经过特殊工艺进行加工,才能制出八宝印泥!这种印泥夏不吐油、冬不凝冻,而且不会随着时间褪色!” 话音刚落,他又叹了口气:“但是,制作八宝印泥的材料和时间成本都比较高。盗版出现之前,工作坊还能维持收支平衡。可是现在……” 林漉见缝插针:“您就是为了这个,才想把柴双赶走?” 荆叔一愣,好不容易消肿的眼眶又红起来:“我当然希望手艺传承下去,可是明知无法糊口还留着人,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送么!” “阿双从小就跟着我学习制作印泥,要是还有别的办法,哪有师父舍得赶走自己的徒弟!趁现在年纪小,送回去好好读书,别耽误了人家孩子!” 林漉默了默,“但在盗版的这件事上,我们是占理的一方。如果您打官司……” “我想过,但这太难了。一来,我没有打官司的经济条件;二来,就算这场官司赢了、我们的产品宣传出去了,日后网上盗版越来越多,价格比我们低、噱头比我们足,难道我们一个个去告?”荆叔无奈地摇摇头。 “您别着急。世上没有绝对的死局,总会有一线生机。”林漉安慰道。 “……但愿如此吧。”荆叔低着头,不抱太大希望。 门口传来短促的敲门声,谢明晏探进半个身子:“阿双那边,我安慰过他,让他先回去了。荆叔……” 荆叔站起身来,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除非工作坊的生存有转机,否则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也别劝了。压力由我一人承担,别再连累你们。” 林漉皱眉,并不同意荆叔的看法。但他态度坚决,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返程的路上,林漉一直没有说话。 她和谢明晏虽是并排,但中间隔了很远。谢明晏几次看向林漉,都见她低着头,脚下踢着一粒石子。 明知两人观念不同,此时挑起话题可能会引发争论——可他更见不得她把情绪闷在心里,低落难过。 犹豫再三,还是询问道:“在想什么?” “嗯?”林漉恍然回神,“没什么……就是以前只在新闻里听说非遗文化传承面临困境,这是我第一次亲身接触到。” 亲眼目睹、置身其中,才更容易与工匠共情。 如果流传多年的八宝印泥,由于盗版打压而濒临绝迹……那该是件多么遗憾的事。 她忧心忡忡地问:“印泥工作坊的事情……你真打算放下不管?” “当然不会。”谢明晏毫不犹豫,“只是,荆叔在我们面前很难放下包袱。我找了一个更适合的人来帮忙。” 他给了林漉一点时间来消化信息,而后话锋一转:“对了,你怎么会认识阿双?” 林漉稍微放心,这才有了心思解释:“他小学是在漳城的打工子弟学校念的吧?我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去他的学校志愿服务。” “他是个很好的孩子,懂事又上进。我知道他家庭条件不好,本想资助他上学,但被他拒绝了。他说,要靠自己的手艺闯出一片天地。”林漉想起往事,不免感慨。 两人正说着,一道新的声音忽然加入进来:“学姐人美心善,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就用自己的奖学金资助过兄弟院校的同学呢!” 一位穿着t恤短裤的男生迎面走来,在距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长途奔波令他灰头土脸,却掩盖不住他身上那股热情洋溢的青春气息。 他大方地向林漉笑了笑,“林学姐,你还记得我吗?我叫赵星渊。” 谢明晏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你们俩也认识?” “我们都是漳城商学院的,大学同学,又是同一专业。之前每次期末考试,他都问我借笔记。”林漉简单解释,“赵同学,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里?” 赵星渊挺直胸膛:“我现在是村里的大学生村官,和晏哥一起负责景区的大小事宜。晏哥叫我过来,和荆叔聊一聊。” 原来他就是谢明晏口中那位“更适合的人”。 的确,谢明晏从小就在村子里长大,有些事情熟人不好开口。相比之下,作为外来人的赵星渊就没那么多顾虑。 “……那你们聊正事吧,我先走了。”林漉向两人告别。 谢明晏却忽然出声:“等等。” 他靠近林漉两步,双手背在身后,不让她看见自己颤抖的指尖。 “林小姐的兄弟院校,是不是叫‘漳城理工大学’?” 第八章 她是他的赞助人? 漳城理工大学,正是谢明晏的毕业院校。 林漉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茫然地点了头。 三人都还有事,聊了几句便分开了。林漉去帮闺蜜拍照,赵星渊找荆叔聊天,谢明晏则返回民宿。 他房间的布局和对外出租的房间相同,只是家具更多一些,装饰更少一些,主打一个实用。 谢明晏在书桌前坐下,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玻璃板下压着的一片纸。 多年过去,纸张已经发黄,黑色字迹变淡不少。最上面的一行写着:“奖学金资助计划受资学生确认书”。 最下面,是谢明晏的签名。 漳城理工大学和漳城商学院是一脉连根的兄弟院校,不仅会互相派老师到对方学校开设选修,还联合推出了一个奖学金资助计划。 简单来说,就是鼓励获得奖学金的同学,把奖学金自愿捐赠出来,帮助另一方学校里有需要的同学。 谢明晏曾是这个项目的受助学生之一。 学校为了保护隐私,没有公开捐赠方和受助方的配对关系。他一直在寻找,当初资助自己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谢明晏打开电脑,熟练地输入一串网址。 页面跳转进入学校的公告页,上面写的正是他那一届,捐出奖学金的学生名单。 上面的名字他阅读过很多遍,并没有一个叫“林漉”的。 只有一个与之非常近似的名字——“林璐”。 可惜公告里没有照片,就算知道了名字,也和真人对不上号。 唯一可以联系到配对方的办法,是通过系统分配的匿名邮箱。 谢明晏登录账号,邮箱里干干净净,只有一封已读邮件,静静地躺在那儿。 即使正文内容早就深深印在了脑子里,他还是重新阅读一遍,企图寻找被自己忽略的信息。 前半部分都是一些日常交流,谢明晏将目光聚焦于临近末尾的几段内容。 【……选在今天发出这封邮件,是因为从此刻起,我便改头换面,正式和曾经的自己说再见了。】 【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想和你说,你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会和你一起努力。】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愿我们都能拥有更闪耀的未来!】 纵使时过境迁,再次读到这些字句,依旧让他心头发热。 更别提他当时正处在人生中的至暗时刻,坚持还是放弃,悬于一念之间。 而这封邮件就像一束光,照进了他的世界,让他重振旗鼓,咬牙坚持下去。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扫过词句,在经过“漉”字时凝视许久。 一个念头忽然击中了他——名单上同音不同字的名字,会不会不是偶然?邮件里提到的“改头换面”,是不是暗示她改了名字? 他认识的这位林小姐,是他的赞助人吗? 刚要细想,手机铃声响起。 他敛起纷乱的思绪:“爷爷。” 夏爷爷“嗳”了声,“阿晏啊,福安楼走廊的裂缝越来越大了,你有空来看一下吧?” “好,我马上来。”谢明晏应道。 电脑屏幕依旧亮着,发出朦胧的白色荧光,一如看不透又摸不着的真相。 他轻击鼠标,关闭所有网页。 - 今天的拍照任务不多,林漉很快完成。趁着天色尚早,就在附近逛逛。 望溪村景区整体以土楼群为看点,其中又以振成楼和福安楼规模最大、历史最悠久,是极具特色的地标性建筑。 林漉路过的时候,正好有一个旅游团进入振成楼。她见楼里游客较多,没有凑这个热闹,拐去了福安楼。 福安楼的入口处拉了条警戒线,刚一靠近,便有保安阻拦:“抱歉,福安楼还在修缮中,暂时不对游客开放。” 林漉道了句“打扰了”,正要离开,却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小林啊,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夏爷爷站在福安楼中间的空地上,朝她招手。 林漉迟疑地看了眼保安,保安语气比之前和善不少:“既然夏爷爷这么说了,那你就进去吧。” “谢谢。”她点了点头。 夏爷爷在村里的地位一定不低,否则怎么靠一句话,就让保安态度变化如此之大? 林漉这么想着,笑着向夏爷爷打了声招呼。 “哎。”夏爷爷看她一眼,很快将视线移走,望向斜上方。 林漉顺着方向看过去,目光一滞。 风轻云淡,阳光正好。 青灰砖瓦圈出一方天空,榫卯咬合探出的廊檐之下,谢明晏安然坐在木梯顶上,掌心托着一块木质结构,正往梁上安装。 即便正在修缮,他的坐姿也十分端正。动作柔缓,神情专注,完全不像是在修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反而像是谦谦君子约会老友。 林漉一时间竟移不开眼。 她怔愣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谢先生原来是做榫卯工艺的?” “不完全是。”夏爷爷笑容和蔼,“他从小跟着我学习土楼营造,从夯实土方到铺盖瓦片,有关土楼的一切,他都清楚。” 如此庞大的土楼,每个细节都是技巧。想要全部掌握,需要耗费多少精力? 夏爷爷的眼里盈满骄傲,又闪过一抹心疼:“阿晏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感情,又很执着。一旦认定一个人、一件事,就会坚持到底。” “当初他父母去城里打工,把他留在土楼,交给亲戚照顾。几个亲戚扔皮球似的,把他丢来丢去,我看着心疼,便让他跟着我。” 难怪,夏爷爷和谢明晏的姓氏不同,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把我当成亲爷爷尊着敬着,一边学手艺一边读书,从来没让我操过心。后来他去漳城上大学,我劝他留在城里发展吧。结果他不愿意,说土楼才是他的根,为了回来不惜放弃了月薪三万元的工作。” 夏爷爷忍不住笑起来,声音发自胸腔深处,带着细微的“沙沙”声响,让人联想起夏日午后随风作响的树叶。 谢明晏是那么一个温和又沉稳的人。 没想到,八面玲珑的外表背后,居然藏着这样坎坷的过往。 当他被亲戚当作负担推来推去的时候,他也是像现在这样,对谁都彬彬有礼地笑着吗? 林漉不敢细想。 怪不得在她提出结婚的时候,他的反应会那么大。 她以为无所谓的承诺,对他而言太过沉重了。 谢明晏修理完毕,一垂眸,正好看见空地上的她。 他收起工具,从楼梯下来:“林小姐怎么在这儿?” “我正好遇到夏爷爷……”她转头一看,现场哪儿还有夏爷爷的影子! 林漉:…… 好,这爷孙俩一起打配合呢是吧? 谢明晏猜到怎么回事,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 林漉轻咳一声,面露正色:“谢先生,第一次见面,你说自己的名字,是明天的明,言笑晏晏的晏。可我怎么觉得,是明德惟馨的明,晏然自若的晏?” “……这两个字的解释,究竟承载着谁的期望?” 她的话犹如一道涟漪,搅动了谢明晏平静的眼波。 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情绪。 “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林小姐能否先告诉我。” “你名字里的‘漉’,又寓意着什么?” 第九章 不打搅我,因为有更好的选择? 林漉一愣,把头扭向一旁:“这个字能有什么含义?大概因为我出生在雨天?谢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接连三句反问,连珠炮似地砸过来,抗拒的意味明显。 谢明晏并未解释来龙去脉,低哂一声:“不是你先问的我?” 两人正说着,林漉的手机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林漉说完,走到一旁。 沈乐之的语气有些激动:“姐妹,那什么‘魔法打败魔法’,我当时就随口一说。你还真要找人假结婚啊?” 林漉:“不是。” 沈乐之松了口气:“那就好,毕竟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找人假结婚,而是真结婚。反正我未来也不打算谈感情——多个舍友,省去许多麻烦,怎么想都很划算。”林漉解释道。 沈乐之:“……” 电话那边沉默很久,才继续道:“为了逃离原生家庭的桎梏,主动投入婚姻的桎梏,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林漉笑了声:“那要看你给我介绍的是什么人了。” 沈乐之叹了口气。 她这个闺蜜什么都好,就是对感情看得太淡了。不相信真爱存在,自然也不会主动寻找真爱。 对林漉来说,和谁结婚的结果都是沦为舍友。既然如此,与其找一个需要回应的恋爱对象,不如找一个没有感情的合作伙伴。 沈乐之把手机拿远一些,给林漉转发过去几条信息:“愿意配合你的人找到了,高中同班同学,你看名字有印象不?” “这个男生上学时暗恋过你,被家长发现后断了念想。现在是一家地方银行行长,需要稳定的婚姻关系阻挡攀权附势的烂桃花。” 林漉对男人的资料还挺满意:“行,他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他一趟。” 沈乐之说:“好巧不巧,他就在景区附近的长淄县城工作。” 那个县城林漉有印象,正是上次去修手机的地方。 “那我和他联系,还是把名片推给你?”沈乐之问。 林漉想了想,“都不用,我先单方面观察一下,如果合适,再进一步沟通。” 事情这么定下来,林漉挂断通话。 谢明晏居然还在原地等她。 周围都是空地,虽然她有意回避,谢明晏也无心偷听,但是通话的声音依旧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林漉也不藏着掖着,“谢先生,之前是我嘴快了。给你带来的困扰,我很抱歉。” 为表诚意,她甚至鞠了一躬。 谢明晏看着她,眸色渐深。 林漉浑然无觉,继续说道:“现在看来,我们俩真不合适。以后,我不会再拿结婚的事情来打搅你。” 她本以为这会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谁知谢明晏冷不丁出言:“不打搅我,因为你有更好的选择了,是吗?” 林漉:? 不是?他什么意思? 好看的眉毛蹙起,她语气生硬道:“谢先生,当初批判我的是你,现在我改主意了,不愿意的也是你,道理全让你占了。” 林漉不想和他纠缠,转身要走。 谁知下一秒就被拽住。 她一惊,视线向下看去,见他筋脉分明的长指微微用力,锢住她的手臂。 谢明晏意识到自己失态,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放开。 他沉着声,一字一顿道:“你要去哪儿、见谁,我都无权干涉。” “但是,你不能现在出发。要下大雨了,路上不安全。” 林漉心头微动,挣开了他的手。 天空是有些灰暗,但还没有严重到要为了天气取消行程。 谢明晏无声地叹了口气,从衣兜里摸出一张卡片,交到林漉手里。 “这是什么?”林漉眨眨眼。 “景区的通行证。有了这个,出入景区的时候不会再收你的钱。”谢明晏说。 自己为了蹭车随口说的一句话,他居然放在心上了。 林漉心里五味杂陈。 “……谢谢。”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重新迈开脚步。 这一次,谢明晏没有阻拦。 林漉把卡片攥在手里,薄而坚硬的边缘硌得她生生发疼,指腹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 上次已经熟悉了路况,这次她亲自开车,设置好导航便出发了。 望溪村位于几座山间的平坦处,要去县里,需要走一段盘山路。 上路后没过多久,天色骤然阴沉下来。明明刚过下午三点,光线黑得好像午夜。 随着一道闪电击穿云层,暴雨兜头落下。雨刷器开到最大档,也仅能在一瞬间看清路况。下一秒,水渍又爬满了玻璃。 她后知后觉地想,谢明晏说得没错,这样的天气的确不适合出门。 导航显示,距离终点只剩最后十五分钟。林漉咬了咬牙,决定一鼓作气穿越雨幕。 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砸在车顶,哗啦啦的雨声扰得林漉心神不宁。 她没有听见,嘈杂的噪声之中,隐藏着山体防护网绷紧断裂的声音。 前方是一段一二百米的小隧道,林漉提前打开车灯。就在她即将驶入隧道的一瞬间,车辆后方的山体忽然发生滑坡。 软泥裹挟着巨大的石头冲下来,林漉一惊,紧踩油门,想要躲避滑坡冲撞,却还是慢了一秒。 落石撞上了车辆尾部,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巨大的冲击力令车辆失去控制,侧滑着冲进隧道! - 与此同时,谢明晏正坐在秀婷婶的小卖部里,抬头望向景区的出入口。 雨水顺着屋檐流淌下来,连成一条透明的线。潮湿的空气贴在身上,凉飕飕的,有点冻人。 秀婷婶给谢明晏倒了一碗姜汤:“来,驱驱寒。” “谢谢秀婷婶。”谢明晏喝了一口便放下了,任凭热气从杯口冒出,又被冷风吹散。 “要不是方便面的库存没了,我正等人送货,真该给你煮一碗热汤面的。” 秀婷婶念叨着,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长:“小林要是知道,你不放心她,一直在这里等,应该会很感动吧。” 谢明晏未置可否,浅浅地笑了下,笑意却不达眼底。 秀婷婶继续问:“哎,对了,她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呀?” “不一定。”谢明晏如实回答。 “那你就在这儿傻等?这都三点半了,万一她今天晚上不回来了,你难道等一晚上?”秀婷婶惊讶挑眉,声音拔高几分。 谢明晏:…… 其实他也说不明白,自己坐在这里,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 是站在房东的立场上,担心租客的安危?还是为了那段可能存在的资助关系心神不宁? 又或许,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某种原因? 他只知道林漉要去县里,却不清楚具体地址。知道她要去见结婚对象,却不清楚她什么时候回来、还会不会回来。 谢明晏经常往返县里,知道路上需要多少时间。 半小时前,他掐点给她发去微信,询问她到了没有,直到现在还没收到回复。 也不知道她没看见,还是故意已读不回。 那通电话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名为烦躁的种子,自她离开后破土而出,最终在大雨的浇灌之下肆意生长,裹缠住他的心。 眉心皱得太久,已经有些僵硬。他第二十次熄灭屏幕,把手机倒扣着放下去。 尖锐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沉闷的气氛,秀婷婶绕过收银台,接起电话。 “喂?是方便面送货是吗?你说县城那边的隧道塌了?还看见现场困住了一辆白色奥迪?哎呀……” 谢明晏当即站了起来。 杯中热水晃了出来,溅在他的手上,他却不觉得疼。 如果他没记错,林漉的车,正是白色奥迪。 第十章 我和你结婚。 安全气囊弹开,剧烈的撞击令林漉一阵晕眩,在方向盘上趴了好久,才慢慢缓过来。 潮湿的泥土味、轮胎摩擦地面的焦糊味、浓烈的汽油味,刺得她喉咙生疼,眼角发酸。 车子撞在了隧道的侧墙上,车头受损严重。万幸没有影响到驾驶室,她推开车门,顺利地踏上地面。 好消息是,她除了头有些晕,其他地方没有受伤。 坏消息是,滑坡导致隧道坍塌,前后都被落石和泥土堵得严严实实,唯有隧道入口靠近顶部的地方有一道狭窄的缝隙,透进一丝微弱的光亮。 她尝试推动落石,直至用尽全身力气,后者依旧纹丝不动。 自救失败,林漉气喘吁吁地拿起手机,打电话求救。 可当对方询问她具体位置的时候,林漉又犯了难。她没注意这条隧道叫什么名字,手机的定位系统又在这时出了故障。 她咬着嘴唇,最终只说一句:“这里距离县城大概十五分钟。” 接线员说会派救援队尽快过来。 挂断电话,耳畔只剩下嘈杂雨声。 孤立无援的感觉犹如潮水一般将她包裹,每当她想要露出头呼吸一口气,便被浪头无情压下。 手指抖得厉害,她打开微信,在闺蜜的聊天框里打下:【你睡了吗?】 对方一时没有回复。 手指打字总是误触,她克制着颤抖,发出语音:“你敢信吗,我刚刚开车遇到泥石流,现在被困在隧道里……”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犹豫了。手指一偏,将未发出的语音删除。 闺蜜远在国外,现在已是深夜,不该再打扰她,让她平白担心。 她返回好友列表,往下滑了滑。 接近一千个联系人,绝大多数都是同事和客户,要么是早已断绝来往的同学。 林漉一开始还认真去看联系人的名字,后面越滑越快,最终失望地熄灭屏幕。 她认识这么多人,真正遇到危险,却连一个可倾诉的对象都没有。 这么想着,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谢明晏的名字。 可她出来之前,刚和谢明晏争执过。 更何况,她只是他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租客而已,他为什么要在意她是否遇到危险?又为什么要照顾她的情绪? 四肢仿佛灌铅般沉重,她靠着车辆对面的墙壁,慢慢坐了下来。 隧道本就不长,坍塌后只剩下一小半的空间。 黑暗自角落滋生,周遭及头顶的墙壁一寸寸地向她挤压过来。可是当她视线扫过去的时候,又发现墙壁根本没有在动,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脚有些凉,林漉低头一看,发现地上不知何时多出一片积水。 她伸手摸了摸,凉凉的,有些发涩。指尖放到鼻子底下一闻——这哪里是积水,分明是汽油! 那块掉落的石头砸坏了她的油箱,这些汽油都是从她车上泄漏出来的! 林漉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 隧道外面传来一阵引擎声,她以为是消防队来了,连忙站起来:“有人吗!我被困在这里了!” “林漉,是我。”短促沉稳的声音受到障碍物的阻隔,听起来不太真切。即便如此,林漉还是认出—— 那是谢明晏的声音!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甚至比消防队先到? 心中冒起无数疑问,而她一一将其按下,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好,我现在简述一下情况。受困人员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受伤。但是有个问题……” 车子那边忽然传来一阵“滋啦滋啦”的声响,好像一条冷酷无情的蛇在黑暗中吐着信子。 白色的电火花闪了一下,紧接着变成一团橙红色的火焰,沿着车子的脊背迅速窜高。被汽油浸润过的地方,迅速立起一道高高的火墙。 炽热的温度汹汹扑来,林漉惊呼一声,被迫退到远离入口的位置。 谢明晏看不见隧道里面的情况,却能感觉出不对劲,连声追问道:“林漉,怎么了,回答我。” “谢明晏!”她的声音颤抖,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尝试了好几次才说出声:“我的车着火了!” - 这场救援完全在和死神赛跑。 挖掘、清理滑坡需要时间,可隧道内的林漉就算不被火焰烧到,也随时面临着烟雾窒息的风险。 消防队员全力以赴,紧赶慢赶地开辟出一人宽的空隙,压制火势的同时,把林漉救了出来。 负责救人的消防员还要回去善后火情,得知谢明晏是她朋友,便拜托他代为照顾。 林漉的意识不太清醒,闭着眼睛靠在谢明晏的臂弯里,很没安全感地蜷着身体,好像一只受伤的小猫。 见惯了她平时朝气蓬勃的样子,再看他这会儿不声不响地躺在那里,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谢明晏沉了声:“林漉?听得见吗?我送你去医院。” 隧道里近乎密闭,被烟呛得久了,林漉整个胸腔火辣辣的疼。猛地呼吸到新鲜空气,反而不太习惯,剧烈地咳嗽起来。 后背后背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力道,规律地帮她拍背。过了好一会儿,林漉终于喘匀了气,睁眼向他看去。 谢明晏单膝点地,积水打湿了他半截裤脚,他却全不在意。白皙的皮肤上沾着几道黑乎乎的污渍,不知道是泥水还是烟灰。 他的一只手还在轻抚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打着伞,伞面向她倾斜,将雨水尽数挡去。 仿佛雨伞底下,就是绝对的安全区。 她没想到他会来,而且是以这种姿态出现。 烟熏火燎的烧灼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酸胀感,好像一只鼓鼓的气球,填满了她的整个胸腔。 “谢先生……”林漉嗓子哑得厉害,一开口,就感到一阵吞刀片似的疼。 谢明晏眸光明灭,落在她背上的那只手移开,递给她一张湿纸巾。 “擦擦脸吧。”他说。 林漉微微出神,接过纸巾,朝谢明晏勾了勾手。 谢明晏以为她是有什么话想说,倾身靠近一些。 熟悉的柑橘味再次充斥鼻腔,慌乱的一颗心也终于安定。 她抬起手,轻轻擦去他脸上的脏污。 谢明晏完全没有料到林漉会这样做,骤然抬眼,眸光紧紧地锁住她。 雨伞掉落在地,他叩住她的手腕,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在滂沱雨噪之中,他的嗓音清润干净,犹如玉石一般掷地有声: “林小姐。” “不必去会见你那位高中同学了。” “我和你结婚。” 第十一章 交给我。 车窗外的建筑飞快地向后退去,林漉撑着下巴,默默发呆。 明晏的那句“我和你结婚”还在脑海中不断回响,林漉抓了抓头发,好像这样就能把乱糟糟的思绪梳理清楚。 她是怎么回答他的来着? ——“谢先生,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吧?” 谢明晏默了默:“你说得对,我们先去医院。” 而后,她便坐上了谢明晏的车。 抵达医院,谢明晏出声提醒。 林漉收回思绪,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卡片证件,跟着他下了车。 门诊已经关闭,林漉只好来到急诊。 挂号的时候,护士看着她的身份证,皱起眉头:“咦,系统档案里的名字为什么是‘王’字旁的‘璐’,和您证件上不一样呀……” 谢明晏原本在看急诊部的地形图,闻声也看过去。 这样的问题林漉之前也遇到过,赶忙解释道:“哦,我改过名,档案是我之前的名字。” “这样呀,那我给您更新了哈。”护士娴熟地在键盘上敲击几下,很快打出一张单子:“您拿着挂号单,去诊室门口等。” 两人穿过走廊,正巧有一个喝酒喝到胃出血的病人送来抢救。轮床“呼呼”作响,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年光头男人。 谢明晏眼疾手快,抬起胳膊在林漉身旁一护。光头的背包砸在他的胳膊上,却没伤到林漉分毫。 林漉:…… 她明明说过,不会再打搅他了。他又为什么重提旧事,还这样照顾她? 但是上次,他也是这样替荆叔挡了伤害。 或许她对他而言并没什么不同,他之所以对她上心,只是在履行自己身为景区负责人,以及民宿老板的责任? 谢明晏见她没有反应,低声询问一句:“怎么了?” 林漉摇摇头:“没什么。” 正好诊室叫到了她的名字,她抿了下唇:“我先进去了。” 她吸入的烟雾不多,现在情况比较稳定。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医生建议她进行进一步检查。 林漉看着就诊单上密密麻麻的检查项目,有些犹豫:“要不算了吧,我已经不难受了。” “还是检查一下,心里踏实。”谢明晏说。 林漉想想,也有道理。 等候排队的时候,谢明晏状似无意地问起:“对了,你为什么改名?” 他指的应该是挂号时候的事。 这不是什么秘密,林漉也没藏着掖着:“你不觉得,‘璐’这个字太金贵么?” 谢明晏挑眉:“‘璐’不是美玉的意思?” “是啊,一块美玉,应当被人宠着爱着,捧在手里。风吹不得,雨打不得。”林漉半是自嘲道,“所以说,不适合我。” “那你现在名字的意思……” 林漉别开脸,看向雪白色的荧光灯:“不知道谢先生听没听过一句话?‘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明媚到无懈可击的笑容:“这是我的人生信条。” 谢明晏攥紧了手,指甲嵌进皮肉,压出几道短短的印。 而他表面依旧维持着平和,语气好像谈论天气一样自然:“我见过很多人,对自己的名字不满意,但真正改名的只有你。” “你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的?” 林漉耸耸肩:“2014年吧,那年我上大一,想要摆脱过去的自己,开始新的生活。” 2014年。 谢明晏收到赞助款,也在那一年。 时间、名字、邮件里的内容,全都对上了。 他几乎可以断言,林漉就是他寻找多年的人。 领取检查结果的地方在走廊另一端。 候诊室的长凳还有空位,她盘算了一下,对谢明晏说:“谢先生,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拿检查结果……” 还没说完,谢明晏便抽走了她手里的挂号单。 “林小姐,我们现在有两个人,而你是看病的那个。” “有些事情,不必你亲自做。” 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裂开了一道缝隙。 初中时起,便没人陪同林漉去医院了。凡事依靠自己,几乎已经成了刻在林漉骨子里的本能。 她愣了愣,下意识拒绝:“这不好吧,太麻烦你了。” “林小姐,如果我怕麻烦,根本不会开车赶来。” 谢明晏微牵唇角,露出见面以来的第一个浅笑。 “放心,交给我。” 林漉被他温和而又安抚人心的口吻晃了神,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直到谢明晏离开以后,林漉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不应该答应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对于接受别人的好意,也是同样的道理。 林漉不清楚谢明晏的关心到底出于何种动机,但不论怎样,她都不该借着他的照料,放任自己的软弱。 她只是寻找合作伙伴,又不是真的要谈恋爱。 更何况,谢明晏已经不在她的人选范围。 林漉不喜欢似是而非的关系,打算等他回来,就和他说清楚。 眼角余光注意到,身边的空位坐下一个人。她以为是其他排队等待检查的患者,没有在意。 直到一只浮肿又粗糙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妹妹怎么不高兴啊,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啦?来,哥哥哄哄你。” 她皱紧眉头,用力抽出手,身体后靠。 摩擦过的皮肤迅速泛红,隐隐作痛。 她看清了对方的脸——是那个陪同胃出血病人一起过来的光头。 候诊室里空位很多,可他偏偏坐在了林漉旁边,笑得一脸猥琐,足以见其居心不轨。 光头被她甩开,也不生气,舔着脸凑过来:“现在的小狼狗啊,长得帅又怎么样,还不是中看不中用?不如你跟了哥哥,哥哥保证不亏待你。” 林漉瞥了眼天花板上的摄像头,冷笑一声:“是吗?看来你被不少小狼狗搞过?不然怎么这么有经验?” 光头搭讪不成反被羞辱,脸色顿时一变。 他猛地站起来,指着林漉的鼻子骂道:“我愿意哄你,是抬举你!你别给脸不要脸!” 林漉今天刚经历了滑坡、车祸和火灾,这会儿情绪早已经麻木了。 她丝毫没被光头吓到,反而迎着他的目光站了起来:“你但凡照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的脸面值不值钱!” “你!”光头气得牙根痒痒。 他今天和兄弟喝了酒,本身就有点飘。看见林漉分外漂亮,情绪又很低落,俨然受了欺负的破碎感女神,这才动了歹心。 没想到,自己会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栽跟头。 羞愤、恼火、害怕……情绪上头,他咬着牙扬起手,眼看就要朝林漉的脖子掐过来! 第十二章 你值得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林漉偏头躲闪,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周围人群发生一阵惊呼,她抬起眼,发现谢明晏正站在自己面前。 谢明晏单手抓着光头的手腕,顺势一拧,反剪到他背后。光头疼得龇牙咧嘴,“哎呦”地叫唤着。 “在公共场所猥亵他人,是要拘留的。”谢明晏淡声道。 光头死不认账:“哎呦,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什么猥亵不猥亵的,我只是和妹妹聊天而已!” 谢明晏的唇线抿平,眼睛微微眯起:“这里有监控,你的每句话和每个动作都是证据。警察来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毫无情绪的一句话,直接浇灭了光头嚣张的气焰。 “错了!我错了!我给这位美女道歉,是我喝多了酒,神志不清醒,才说出这么下流的话……要不我打自己一巴掌吧!”光头接连认错。 谢明晏无声地向林漉递了个眼神,询问她怎么处理。 林漉累了一天,看着光头欺软怕硬的样子,只觉得恶心。 “算了,他在我这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交给院方处理吧。”她说。 医院保安也在此时赶了过来,直接把光头架起来抬走了。 一成不变的白色灯光,看久了让人身心俱疲。林漉撑着最后一点力气,问谢明晏:“检查结果拿到了吗?” “拿到了,一切正常。”谢明晏体贴地补上一句:“如果你累了,就不要回去复诊了。” 林漉正有此意:“嗯,我们也走吧。” 天已经完全黑了,雨歇风止,空气泛着凉意。医院外围路灯稀疏,照亮的范围十分有限。 昏暗的光线是天然的保护色,林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着的一根弦忽然松懈。 倦意如同汹涌的潮水反扑而来,她的小腿发软,脚步虚浮,差点摔倒在地。 谢明晏察觉不对,快步上前。想要触碰她的肩膀,终究还是克制住了。 千言万语,化作一道无声的叹息:“我买了粥,要不要喝点?” 然而下一个心跳,林漉忽然转过身,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抱歉,我有点晕。”她闷声说着,脸颊贴近了他的衣服。 谢明晏僵在原地。 她靠得太紧,从他的角度,看不见她的表情。 但是从胸口漾开的湿热感,以及她轻微抽动的肩膀来看,她应该是哭了。 空闲的一只手悬在半空,迟疑良久,最终还是覆上了她的后背,无言地拍了拍。 林漉感受到了他的动作,眼泪掉得更凶了。 孤身一人被困在黑漆漆的隧道里,她没有难过。 火焰烧到她面前时,她没有难过。 被那个光头言语骚扰,她也没有难过。 唯独他有意无意的关心,总能在不经意间穿过她努力营造起的、坚实的屏障,触及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谢明晏没有戳破她的借口,给她留足了体面。 林漉哭累了,后退两步,低着头,搓了搓红彤彤的鼻头。 “对不起啊,弄脏了你的衣服。要不我赔你一件……” 谢明晏眸色微深,一如平静无波的湖面:“林小姐,如果你真的对此感到抱歉,不如回答我一个问题。” 林漉:“嗯?” “下午的提议,你说当时不是讨论的好时机,那么现在呢?” “我愿意和你结婚。你呢,还会接受我吗?” 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问题的答案这么执着。 发泄过情绪,林漉已经重新找回理智。她抱歉地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丝未曾察觉的颤抖。 “我可以和任何一个人结婚,唯独不能是你。” 她后退两步,离开路灯的照亮范围,将自己完全隐没在黑暗里,以此谋求一丝安全感。 “之前我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在你眼里是那么重要,才会贸然向你开口。” “现在我知道了,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谢明晏反问:“我重情重义,难道不是有益于你?” 林漉摇头:“不,恰恰相反,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情况。” “你会付出很多精力和感情,这些付出理应得到回应,但我给不了你回应。” “谢先生,你值得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谢明晏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迈开步子,向林漉走来,步速很慢,并非咄咄逼人的那一种,而是给了她做出反应的时间。 林漉下意识继续后退。 他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却不气不恼,平和的声线像是诱哄,又像是在安慰一只炸毛的猫。 “林漉,我去找你,送你到医院,帮你出头……我做这些的目的,并不是要向你索取什么回报。如果你不想回应,那就不用回应。” “我不清楚你之前经历过什么,但在我这里,你不必为了别人对你的好感到负担——你本就值得被这样对待。” 他一步一步,将她逼进了路灯照亮的范围。她的后背抵在了路灯杆上,面前则是谢明晏挺括的肩膀。 躲不开了。 清冷的光照亮了她耳际的碎发,谢明晏抬起手,轻轻将其拢至耳后。 “知道了?” 林漉抿了下干燥的嘴唇,点了下头。 他淡淡一笑,轻轻拉过她的手。下一秒,原本在他指尖勾着的塑料袋,就挂在了她的手上。 “拿着。你今天受了惊吓,没给你买太油腻的。几个小包子和一碗八宝粥,都热着,别放太久。” 她伸手摸了摸,温暖的温度透过塑料袋传递至她手心。 被夜风吹麻了的手,渐渐暖和过来。 谢明晏继续道:“时间太晚,我在隔壁酒店帮你订了房间。你到前台,用身份证登记入住。” 他指了指医院外面,林漉顺着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个巨大的灯牌,上面写着酒店名字。 从外表看去,酒店规格不低,怎么也得四星往上。 “谢先生……”她还想再说,却被他用手势制止。 “不必着急做出决定。”谢明晏向后退开,将路灯下面的空间全权交还给她。 “如果你愿意……明天早上九点,我在酒店楼下等你。” 林漉定了定神,简短应了一句,转身离开。 刚走两步,手机振动起来。 是一串陌生号码。 林漉没有接,有所预料般转过身。 谢明晏果然还在那里,手机屏幕亮起,贴在耳际。 “留一个手机号。” “万一再遇到突发情况,打我电话。” 第十三章 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利益 晨曦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在地毯上,落下一片明亮的光斑。 谢明晏坐在酒店大厅的休息区,抬腕看了眼表。 距离和林漉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身后的玻璃门向两侧滑开,赵星渊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四下观察一圈,快步走向谢明晏。 “晏哥,你要的东西。”赵星渊递过一个暗红色封面的本子,本子外面裹了好几层透明塑料袋以作保护。 “谢谢。”谢明晏接过,给赵星渊发过跑腿费:“爷爷有说什么吗?” 赵星渊也不客气,直接收了下来:“放心吧晏哥,我跟夏爷爷说,景区系统需要登记证件,他没有多问就把户口本给我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继续道:“不过……晏哥你真的想好,要和学姐结婚了吗?夏爷爷一旦发现你先斩后奏,肯定会罚你跪祠堂的!” 谢明晏幽幽抬起眼,瞥了赵星渊一眼。 赵星渊自觉话说多了,做了个拉上拉锁的手势:“得,我不说了。正好进县里,我去买点日常用品,晏哥你一切顺利。” 送走赵星渊,谢明晏的视线重新看向电梯间。 时间不早不晚,刚好上午九点。 其中一台电梯传来“叮”的一声,轿厢门打开,乘客纷纷走出。 谢明晏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林漉。 她画了个精致的妆,乍一看很精神,仔细打量,却能看见眼底的疲倦。 她昨晚没休息好吗? 谢明晏皱起眉心。 刚想过去,却见另一个男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林漉以为自己挡住了男人的路,往旁边挪开一步,谁知对方也跟着一动。 她有些莫名,抬头审视对方。 男人西装革履,嘴角的笑容恰到好处。右手臂下夹着一个黑色皮包,俨然一位精英男士。 林漉仔细回想,也没能在记忆中找到这样一号人物,疑惑问道:“请问您这是……” “你好,你是林漉吧?”男人自信地笑了笑,“我是蒋朔,高中时候和你在一个班。不知道你还记得我吗?” 蒋朔。 这不就是她来到县城,计划要见的那位合作对象嘛! 林漉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哦,我记起来了。你变化可真大,我都认不出了。” “毕竟都过去了十多年——不过,你还是和当初一样漂亮。”蒋朔开玩笑道。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明明是逢迎的句子,听起来却不让人讨厌,反倒有种调侃的趣味。 不等林漉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蒋朔先一步解释道:“我刚把一个重要客户送过来,没想到这么巧,居然会碰上你。” “对了,我听沈乐之说,你最近被家里催婚,想找个人挡一挡。正好我也有同样的困扰,要不我们搭个伴……” ……这是什么情况? 她急着找人结婚的时候,唯一可能的合作伙伴拒绝了她;她耐下性子,决定慢慢找了以后,却在两天中接连被两个人“表白”。 林漉有些焦躁,低头扫了眼手机,已经9点10分了。 不管她准备怎么答复谢明晏,都不应该让他空等太久。 正想着该怎么向蒋朔说明,一道轻缓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林小姐,我们预约的九点半去民政局领证。再不走,要迟到了。” 林漉错愕转身,与谢明晏四目相对。 他依旧是一副平静温和的模样,好像自己说的完全是事实。 蒋朔同时转身,在见到谢明晏的瞬间,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但毕竟是在生意场上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就恢复了镇定,露出一个遗憾的微笑:“原来林小姐已经找到意中人了啊,可惜,我又慢了一步。” 林漉抿着唇,没有说话。 谢明晏宣示主权的目的这么明显,再和林漉私下聊天,未免显得不识趣了。 蒋朔是个极会拿捏分寸的,拍了拍谢明晏的肩膀:“兄弟,虽然我知道,璐璐和你结婚只是为了利益……但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希望你能好好对她。”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至少,在你们的婚姻存续期内,别做辜负她的事情。” “听蒋先生的口吻,似乎料定了我们不会长久。” 谢明晏眼角含笑,给人的感觉好像初春的风,表面温暖,只有吹到最后,才能察觉内里蕴藏的几分冷。 蒋朔微微挑眉,意味深长地说:“兄弟,璐璐和你,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如果璐璐遇到了真爱——你该不会那么自私,把她绑在你身边一辈子吧?” 谢明晏眸光微暗。 眼见气氛越来越紧张,林漉适时咳嗽一声:“不是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吗?我们现在出发吧。” 她推了谢明晏一把,临走的时候,出于礼貌地向蒋朔道了声再见。 蒋朔也朝她招了招手。 她胸口憋着一口气,直到钻进谢明晏的车里,关上车门,才缓缓吐了出来。 林漉不喜欢没有时间观念的人,因此对自己也是严格要求。平时只要和人约好,不论做什么事,都会早到五分钟。 像是今天这样迟到实属罕见。 虽然事出有因,但她还是咬了下唇:“对不起。” “抱歉。” 两道声音再一次同时落地,林漉愣了半秒,忍不住笑出声。 谢明晏有些无奈,又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她笑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稳住气息:“谢先生,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在道歉这件事上……还挺有默契?” 上次两人在土楼的休闲区坐着的时候,也是这样异口同声地向对方道歉。 谢明晏低哂了声。 为了谈话不要被外面路过的人听见,两人默契地没开车窗。 谢明晏把空调调整到适宜温度,随口问道:“说说看,这次为什么道歉?” 林漉有理有据:“因为我让你久等了。” “不是很久。”谢明晏长白的指节一拨,把出风口的拨片转向一边,避免直吹着她。 等了就是等了,林漉没有继续和他纠结时间长短,转而问起:“那你呢?道歉是因为在我面前说了假话?” “你觉得,我说的哪一句话不是真的?”谢明晏动作一滞,抬起眼眸,静静地看着她。 林漉原本很确定,被他一盯,忽然有点迟疑了:“呃,预约领证那句?” 谢明晏眯起眼睛,凸起的喉结微微滚动,轻轻吐出一句话来—— “不算假话,我的确预约了九点半领证。” “至于去还是不去……就交给林小姐来决定了。” 第十四章 她和谢明晏还没有要好到那个程度 去还是不去? ——她都坐上他的车了,他难道还猜不出她的意图? 林漉调整了一下坐姿,一脸正色地看着他:“谢先生,你应该知道,一直以来,我都把这件事当做一项合作。” “合作。”谢明晏重复一遍,“你就是这么定义这段婚姻的。” “是的。合作讲究的是诚意,是先来后到。而这两项,谢先生都占优势。” 她靠回座位里,略显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所以……开车吧,我和你去民政局。” 谢明晏没回答,上身探过中控,抬手设定导航。 车里的气氛略显凝滞,林漉有所察觉。可当她看向谢明晏的时候,又没在他脸上看出任何多余的表情。 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视线尚未收回,谢明晏忽然转头,向她看来:“要不要回家拿证件?” “你是说户口本?”林漉反应过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用,我的证件都在我手里拿着。” 谢明晏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县里的道路多红绿灯,车速还没提起来,便要减速等待。一起一停,晃得林漉哈气连天。 下定决心的过程,其实没有她说的这么简单。 她昨晚失眠,几乎熬了个通宵。先是把两人认识以来的所有经历仔细回忆一遍,后来又给闺蜜打去语音,请闺蜜帮忙分析局面。 沈乐之被她从被窝里薅起来,脑袋都是木的。 对于林漉讲述的一串故事,她没有细听,只抓住最核心的内容:“你想结婚,而他愿意配合——这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故事么?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林漉默了默,“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我不想耽误他。” 沈乐之听完,直接就炸了:“拜托!你一个国内百强公司的项目经理,月薪接近两万!不仅经济独立,外貌条件也不差——你知道自己有多好么?怎么就耽误他了!” 林漉:“可是,他对我好,我没办法回应。” “他都不介意,你纠结什么?再说了,他和你结婚没准也有其他的目的,只是没告诉你呢。”沈乐之说。 这句话点醒了林漉:“好像也是……他结婚以后,可以拿到一笔家族财产,去帮助景区里的非遗传人。” “那就是了啊,两全其美的事情,怎么能说你耽误他?” 沈乐之顿了顿,凑地离话筒更近一些:“说实话,你对他就没有一点感觉?我还挺期待看到你们先婚后爱的,现在电视剧里不都那么演吗?” 那簇八卦之火刚刚燃起苗头,便被林漉无情掐灭:“不可能,我和他根本不是同一类人。” 沈乐之不依不饶:“俗话都说日久生情,你这g可不能乱立!” “……林漉?”谢明晏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我们进去吧。” 车辆已经停好,他帮她拉开车门,耐心地等待着。 林漉眨眨眼,强撑着打起精神:“哦,好。” 拿到排队号码,两人并肩坐在长凳上稍作等待。 沈乐之的那个问题,依旧在林漉脑袋里挥之不去。 她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 拍照,领证,盖章。一套流程很快走完,顺利得好像做梦一样。 直到拿着小红本走出民政局,林漉还没反应过来:“这样就结束了?” 谢明晏走在她身边,主动想要替她拿包。 手刚伸过去,林漉却微微转身,将提包换到另外一边。 谢明晏只好作罢:“林小姐觉得,还差些什么?” 林漉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但真让她说,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没什么,可能只是第一次来民政局办业务,不太适应。” 谢明晏看她的目光瞬间有些复杂,“林小姐还想来几次?在我国,重婚可是违法的。” 林漉:? “为什么来民政局就一定是要结婚?就不能是为了……” 离婚吗? 后三个字没说出口,嘴唇直接被他的食指抵住。 指腹侧面的薄茧蹭过她柔软的唇瓣,谢明晏在她面前做了个“嘘”的手势。 他的身高比林漉更高一些,这会儿微微伏低上身,与她平视。 谢明晏的眼睛是深邃的深棕色,好像黑洞一样,让人一眼看过去,便不由自主地被吸入其中。 两人距离很近,林漉可以清楚看见,那黑洞的深处,自己浅浅的倒影。 “今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别说那样的话。”话音落下,他收回手指。 林漉只感觉他触碰过的地方泛起阵阵酥麻,带着丝丝凉意,仿佛亲吻了一叶薄荷。 两人驱车回到望溪村。 车辆停稳,谢明晏刚要下车,却被林漉拉住手臂。 他的手臂肌肉紧实,林漉甚至能摸到坚硬的肌肉线条。 谢明晏转过头,视线耐人寻味地落在两人接触的位置上。 林漉赶忙抽回手:“谢先生……你别误会,我只是有些事,想和你说清楚。” 谢明晏垂下眼睫,“林小姐,我们已经是法律承认的夫妻了。” “称呼这么生分,外人听见,恐怕不会相信我们的关系。” …… 林漉不适应被他这样专注地看着,别过头,语气略显生硬:“那我叫你什么?” 谢明晏的唇角牵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村里人大多喊我阿晏,或者晏哥。” 阿晏。 林漉舔了舔嘴唇,声音却哽在喉咙里。 这个称呼,未免太亲昵了。 她和谢明晏还没有要好到那个程度。 林漉尝试几次,最终还是失败:“不行,我叫不出来。” 谁知谢明晏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意更深:“那就直接喊名字吧。” ……所以,他刚才是故意逗她玩呢?! 林漉有些懊恼,在手里捏了一路的小红本陡然甩在车子的驾驶台上。 她也不管谢明晏怎么想,自顾自地说道:“我在漳城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月供六千,你想去漳城住的话,可以去我家。” “车贷四千,上了保险。不过昨天的情况你也看见了,碰撞又起火,修理起来估计有点麻烦,短时间内估计得借你的车。” “我每个月工资两万,除去社保、房贷、车贷和日常开销,大概能剩下一千多。这部分钱我之前都是攒起来,以后可以用来给我们改善生活,买衣服、吃饭或者出去玩都可以。” 她的语速很快,说完以后,长长地舒了口气:“还有别的问题吗?” 谢明晏微微蹙眉,刚想再说什么,车子前方的引擎盖忽然被人敲响。 两人同时抬头,只见夏爷爷单手背后,站在车子的侧前方,面色不悦。 夏爷爷的面前,正是林漉随手抛出的那本结婚证! 第十五章 谁准许你私自决定这门亲事? “谢明晏,谁允许你在结婚这件大事上先斩后奏的?” 一道质问响起,气氛瞬间凝固。 林漉开车门的手指一顿,并未第一时间下车。 “别怕。”谢明晏交代一句,先一步从车里跨了出去。 “爷爷。”他向夏爷爷颔首,姿态恭敬。 夏爷爷板着脸,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道:“你的那本结婚证呢,拿来。” 谢明晏从兜里拿出证件,递到爷爷掌心。 夏爷爷灰白的眉毛皱在了一起,仔仔细细地把证件上的内容看完。 忍了又忍,最终没有当场发作,而是把两人带回了土楼。 进入土楼后,一楼的正前方有一间开放式的厅室,空间足足有四间厨房那么大,正是土楼内部的家祠。 墙壁的最上方,悬挂着“敬宗收族”的四字家训。再往下,是一张脉络分明的巨幅家谱。 家谱下方摆着一张供桌,红烛滴蜡,香烟袅袅。微弱的烛光照亮深木色牌位,衬得气氛愈发庄严肃穆。 林漉此前并未进过祠堂,此时也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夏爷爷在供桌前站定,转身,表情绷得很紧。 他手里攥着谢明晏的结婚证,证件的封面被他捏出了细细的褶皱,而他又不想真的弄坏证件,竭力控制着手上的力气。 夏爷爷先是看向林漉:“这里暂时没你的事,先上楼休息吧。” 而后,那对苍老的眸子紧紧地盯住谢明晏,不由分说地下达命令:“跪下。” “哎?”林漉一愣,刚想说点什么,却被谢明晏拦住。 他递来一个安抚的眼神:“听爷爷的话,先上楼吧。” “那你呢?”林漉皱眉。 祠堂是粗糙的水泥地,这么直接跪下去,膝盖准得报废。 更何况看夏爷爷的反应,一时半会恐怕消不了气,至少得让谢明晏跪上半天。 一方面心疼他的膝盖,另一方面,结婚是她和谢明晏共同的决定。现在见他一个人受罚,难免于心不忍。 作为当事人,谢明晏的表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我没事。” “真的没事?”林漉重复一遍。 “放心,爷爷不会对我不利。”谢明晏耐心地劝慰道。 得了他的保证,林漉才将信将疑地走开了。 祠堂旁边就是一座楼梯,林漉迈步上楼,却没有真的返回房间,而是蹲在楼梯的拐角处,悄悄听着祠堂里面的动静。 时轻时重的脚步声,是夏爷爷在来回踱步。 谢明晏沉吟片刻,决定率先开口:“爷爷,您是对林漉不满意?” 夏爷爷的语气略显烦躁:“我对小林没看法,我只是觉得你们不说不问,直接领证的行为不妥!” 谢明晏淡声道:“爷爷,感情的事和时间没关系,最重要的是遇上对的人。” “是吗?你们才认识了几天?就觉得对方是自己的命中注定了?”夏爷爷哼了一声。 “所以,今天一早赵星渊跟我说,景区系统需要登记我们家的户口本——根本就是骗我的。” 空气静了静。 谢明晏没有否认:“这件事是我的主意,您别怪罪星渊。” 夏爷爷停在原地,深深吸了口气:“阿晏啊,你到底犯什么糊涂?我们夏家儿郎娶妻,世世代代三书六聘,缺一不可,这才足以体现我们对婚姻的重视,和对女方的尊重!” “如今虽然不流行这样的传统,你也应当懂得礼数!谁准许你在没提亲也没送彩礼的情况下,私自决定了这门亲事?” 夏爷爷气急,缓了口气,才继续往下说:“你让女方家里怎么看我们?让邻里街坊怎么看我们?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还有没有家族荣誉感?” “就算你不顾及夏家,也该从小林的角度想一想——你们这么潦草地领了证,家族里的人以后会怎么议论她?她要承受的压力你考虑过吗?” 这次,谢明晏沉默的时间明显比上次更久。 过了半晌,才说出一句:“是我考虑不周。” 夏爷爷冷哼一声:“当然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你今天晚上就跪在祠堂里,在列祖列宗面前好好思过。” 楼梯间里有风吹过,有些凉。林漉原地坐下,双手环住胳膊,上下搓了搓。 “家族”这个词,对她来说有点遥远。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结婚主要是两个人的事情,最多再把双方父母牵扯进来。 她从未想过,闪婚对谢明晏的影响会这么大,甚至要罚跪一整夜! 林漉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其实对谢明晏所知甚少。 他所处的文化体系,她不了解;他的身世和家庭环境,他也只是从夏爷爷口中听过只言片语。 夏爷爷的脚步声靠近又远去,渐渐地听不见了。 她还怔忡着,裤袋里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滑落出来。 林漉顿时回神,赶忙去捞,却还是晚了一步。手机接连滚下几层台阶,掉在楼梯的木质踏板上,发出一串闷响。 声音不算太大,隔壁罚跪的谢明晏,应该听不见吧? 她这么想着,伸手捡回手机。 就在手指触碰到屏幕的瞬间,谢明晏不大不小的声音传了过来:“林漉,既然没走就下来吧。” 林漉:…… 已经被发现了,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她把心一横,抬步下了楼。 谢明晏端正地跪在供桌前。 不得不说,他的身材的确没得挑剔。即便是跪着,后背依旧笔挺,肩膀宽阔而舒展。 即便膝盖硌得厉害,他也纹丝不动,好像一尊石像似的定在原地,只在林漉下楼的时候微微侧了头:“都听见了?” “嗯。”林漉心里好像打翻了五味瓶,心情复杂。 虽然知道他在跪着,但亲眼看到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她用手指搓了搓鼻子,忍不住说:“对不起啊,没想到会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 谢明晏眉眼的线条柔和几分,“不用道歉,我心里有数。” 林漉一愣。 他有什么数?难道他从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会被罚跪? 没等她细想,谢明晏便跟上一句:“就算要道歉,该说对不起的也不是你。”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林漉生怕他下一秒就开始自我检讨,赶紧摆了摆手:“算了,婚都结完了,就别论谁对谁错了。” 她看了眼表,这会儿才过中午,距离晚上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夏爷爷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暂时没看这边。林漉想了想,提议道:“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谢明晏平静摇头:“祠堂罚跪不能乱动,会坏了规矩。” “之前也不知道你家有这么多规矩……”林漉嘀咕一声。 谢明晏眸色微暗,语气却依旧轻松:“如果知道,是不是就不会选择我了?”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漉还没说完,后半句话被手机铃声打断。 她拿起手机一看,脸色忽然变得凝重。 “是我妈的电话。” 第十六章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上次林母打来电话,让她嫁给一个叔叔辈的男人,林漉记忆犹新。 料想这次也不会有什么好消息,她下意识按掉铃声,任由通话超时自动挂断。 谢明晏没有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小的表情:“为什么不想接?” “又没什么事情好说。”林漉淡淡道。 谢明晏挑眉反问:“我们结婚了,难道不算好事?” 林漉:…… 她倒是忘了,自己和谢明晏结婚的消息还没告诉母亲。 母亲知道以后,她就能摆脱频频被要求相亲的窘境了。 拇指在屏幕边缘摩挲片刻,最终,点下了母亲的号码。 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主动给母亲打过电话了。 对方接得很快,一开口的语气也是惊讶:“璐璐?我以为你正在忙……” “……刚才手机放在口袋里,不太好拿。”林漉面不改色地说。 “哦,这样呀。”林母没有多想,“妈给你打电话是想问,上次那个结婚对象,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她语重心长地劝道:“妈知道,那人年纪是大了点,但人家是公司老板,家底殷实,人脉也广。” 上次听母亲这么说的时候,林漉还感到气恼,这会儿只觉得好笑。 “妈,您自己想想,人家如果真的像您说得那么完美,身边什么人没有,还至于来相亲?”林漉可不相信。 “再说了,您对我就那么没信心?我自己有能力,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她此时正站在夏家的家祠里,不宜大声喧哗,因而刻意压着声音。 然而这一表现,却被林母误解为在示弱。 林母严肃起来,一派说教口吻:“你一个人在外打拼那么辛苦,要懂得借势。跟他在一起,你至少能少奋斗二十年……” 林漉听不下去了,直接摊牌:“妈,您不用再给我介绍对象了。” “我结婚了。” “什么?!”林母从最初的惊诧中渐渐找回思绪,笃定道:“不可能……你就是不想我给你安排相亲,才故意骗我的。” “我骗您做什么?您要是不相信,我把结婚证拍照给您看。”林漉说着,当场操作起来。 “这……这证件可以是假的啊,你们年轻人不就喜欢做些以假乱真的本子吗?”林母依旧不信。 林漉眉头紧锁,眼底闪过一抹无奈。 她正纠结该用什么办法说服母亲,一旁的谢明晏朝她使了个眼色。 似乎是叫她把手机拿过去的意思。 林漉将信将疑地打开免提,把手机递到他旁边。 他又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能有什么好办法应对母亲的质询? 这么想着,谢明晏已经开了口。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四平八稳:“伯母您好,我是林漉的配偶。抱歉,我知道,在电话里告诉您这些有点突然。” 林母没想到会听见第二个人的声音,一时间有些懵:“什么配偶?你是璐璐的朋友吧,为了配合她,才演的这出戏——” 谢明晏笑了一声:“这样吧,您什么时候方便,我登门拜访,和您见个面。以您对林漉的了解,我们是逢场作戏还是真的感情深厚,您一看便知。” 林漉惊讶地掠他一眼。 她起初觉得,结婚的事,通过手机告诉母亲就行,并没打算和母亲见面。 不过谢明晏现在是她的丈夫了,按照他的教养,登门拜访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当面让母亲考察两人关系真假,这样的方法,是不是太大胆了一点? 不等林母回答,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稚嫩的男声:“妈,您在和谁打电话呀?我饿了,家里有没有吃的?” 虽然声音有些模糊,林漉还是辨别出——说话的人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 林母应了一声,也顾不得询问林漉来龙去脉,匆匆撂下一句:“那就这周末吧,你们来家里,好好说说怎么回事。” 而后,电话直接挂断。 毫无起伏的电子提示音“滴滴”响着,林漉放下手机,全身好像脱力一般。 她在谢明晏身边蹲下,长呼出一口气。 从电话接通到现在,谢明晏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没有移开。 上次她和母亲通电话的时候,谢明晏并不在场。不过他何其敏锐,已然从林漉的表现,以及刚才的电话里听出了端倪。 “你和伯母,关系不太好?”他语气柔和,并非探听隐私,而是出自善意的关心。 既然不久后要见面,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而且事情经过并不复杂,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 林漉抬头望向墙上的族谱图,微微出神:“我没有你这样庞大的家族。在我十岁以前,我和我妈相依为命,彼此就是对方最亲近的人。” “后来我妈改嫁,和我后爸生了个弟弟,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她的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谢明晏抓住她话里的关键词:“一家三口?你不和他们住一起?” 林漉摇摇头:“我从小学五年级就住校了,就算放假也会申请留校,一般不回家。” 后爸和弟弟对她并非不好,只是她在家时,他们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不自在。次数多了,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去打扰。 毕竟那不是她的家。 林漉调整了一下心情,轻快地笑了笑:“好了,我和你说这些不是卖惨,只希望你去家里的时候,心里有个底。” 她站起来,一丝不苟地抚平衣角的褶皱。唇角噙笑,好像又成为了那个在工作中百毒不侵的女强人。 “那我先回房间收拾一下东西。” 她往房间的方向走了两步,蓦地又想到什么,转过身。 “对了……既然我们已经结婚了,那我住在你的民宿,是不是可以不用交房租啦?” 她竟然还惦记着这个。 谢明晏低哂:“当然。从今以后,你就是民宿的老板娘。住自己家的房子,哪里还有要交钱的道理。” “老板娘”三个字令林漉呼吸轻颤,但下一秒,她就调整好状态,从外表根本看不出异样。 她思绪转得飞快:“那……既然我是老板娘了,应该有权利支配民宿的收入吧?” 谢明晏颔首:“那是自然。” 林漉就等他这句话呢:“好,那我决定,把我闺蜜先前支付的房费退还给她——我闺蜜是自己人,自己人不赚自己人的钱!” 她说着,眼尾一弯,露出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比平时的更加生动,眉梢轻颤,眸光闪烁。好像一粒流星坠入夜空,在深色的眼瞳里划出一道耀目的拖尾。 谢明晏看着,竟不自觉晃了神。 这样的笑,让人怎么拒绝得了。 后知后觉明白了她的意图,谢明晏也不恼,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你朋友的房费当然可以退还给她。” “只是,林小姐这么仗义疏财,日后家里谁来管钱……恐怕我要好好考虑一下。” 家里。 管钱。 明明是很正常的词语,但是从他口中说出来,总有一种让人心跳加速的感觉。 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提醒她——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她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第十七章 她好心关心他,他却不领情! 周末早上七点,林漉迷迷糊糊的,被楼下搬运物品的声音吵醒。 她穿好衣服,走出房间。倚着环廊的栏杆向下望去,看见土楼中间的空地上凭空多出了许多人。 有的拎着袋子,有的抱着箱子,从土楼其中一间房间出发,成群结队地走向景区停车场。 这是在做什么? 该不会……和她今天拜访母亲一家有关系吧? 一颗心在胸膛里“咚咚”跳得厉害,她三步并做两步下楼,视线一扫,在人群中找到了谢明晏。 他正和夏爷爷说着什么,见她过来,抱歉地朝她点了点头:“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关系,现在也该起床了。”林漉并不在意,反而指向周围忙碌的人群:“这些都是什么?要搬到哪里去?” “是送去你家里的聘礼。”夏爷爷回答。 他还在生谢明晏的气,语气不算太好。但和得知他们领证的那天相比,已经和蔼多了。 聘礼?这么多? 林漉讶然。 她没接触过这边的结婚习俗,身边都是城市做派的同龄人,想法比较前卫。遇到合适的,甚至可以不要彩礼嫁妆,直接裸婚。 谢明晏看穿她的想法,浅浅一笑:“别有负担,这些都是应该给你的。” 林漉敛起表情,故意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放心,我这人吧,就喜欢收礼物,不会有负担的。” 她咂咂嘴,有些遗憾地补充一句:“就是这些东西……送到我妈家里,估计就没我的份了。” 看着她耷拉着肩膀,无精打采的样子, 谢明晏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放心,你的那份,回来以后我单独给你。” 林母一家住在漳城城郊,开车过去,需要两个半小时。 准备就绪,两人不再拖延,直接上了车。 上车的时候,林漉看了眼谢明晏的膝盖,欲言又止。 他前两天才在家祠里跪了一整晚,一对膝盖都还肿着。虽不影响走路,却不知道开车会不会疼。 关心的话在喉咙里卡了许久,最终没说出来。 林漉清清喉咙,旁敲侧击地问道:“你累不累?要不我开车吧?” “没关系,我来就好。”谢明晏答。 林漉“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说:“要不你还是坐副驾?可以有空复习一下我的简历。” 为了避免母亲问出破绽,林漉特意写了一份简历,把自己的成长经历、喜好、口味……事无巨细地都写在了上面。 她要求谢明晏也给自己一份,可他写的都是磨轮两可的词语,什么“口味随意”“没有特别喜欢的事”…… 完全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谢明晏淡声道:“那只是份简历,不是参考答案。伯母不一定会按照上面的问题考验我。” ……什么人嘛! 她好心关心他,他却不领情! 林漉双手抱在胸前,赌气地靠进座位里,不说话了。 谢明晏弯了弯唇,柔声哄道:“放心,简历上的内容我背过了。你路不熟,踏实坐着。” 窗外的景色从连绵不绝的丘陵,变成高耸的摩天大楼,再变成城市近郊的公园绿景。 林漉坐得后背都僵了,终于到达了母亲的小区。 谢明晏两手拎满了各种提袋,林漉想要帮他分担,却被他拒绝了,只好循着记忆带他上楼。 中途拐错了一个岔口,使两人走了段冤枉路。林漉有些尴尬,谢明晏并没计较。 林母家门上的“福”字是新换的,林漉第一时间没认出来。反复确认了几次门牌号,才在门口站定。 “我上次回来,还是三年前,研究生刚毕业那会儿。”林漉自嘲地笑了声,抬手按响门铃。 门里的拖鞋声越来越近,带动林漉的心跳也越来越重。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露出一张妇人的脸。 林母已有五十多岁,但是平时保养的好,除了身材稍微发福,看起来和三十多岁没什么区别。 她看见林漉,先是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璐璐呀,来的这么早?我以为你们得下午才到呢……” “伯母好。”谢明晏向林母点了点头。 林母随之将目光转到谢明晏身上,眼底闪过一抹惊艳:“你就是璐璐的……” “是,我是她的丈夫,谢明晏。您叫我阿晏就好。这些是我家的聘礼,本该一早给您拿来,送晚了些,还请您谅解。”谢明晏恭敬温良,即便是道歉也让人挑不出错。 林母看着大大小小的提包,懵懂地点了点头,对于两人结婚的事信了七分:“先进来坐吧。” 林漉探头扫了眼屋里:“我爸和我弟没在吗?” “哦,你爸带你弟出去玩了,今天就咱们三个人。”林母一边倒水一边回答。 林漉暗自松了口气——后爸和弟弟不在最好,要不几个半生不熟的人坐在一起,一人一句品评她的婚姻,未免太诡异了。 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讲述自己和谢明晏是怎么认识的,又怎么一时冲动直接领了证。 林母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问起谢明晏:“你和璐璐结婚的消息太突然了,我都不了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林漉的目光同时看向谢明晏。 他把水杯放在一边,语调不疾不徐:“我是望溪村土楼群景区的联席负责人,同时也是国家认定的客家土楼营造技艺非遗传承人。” 林母没听懂:“这都是些虚名——具体工作内容呢?” “包括协调景区内部的大小事宜、负责各座土楼的修缮维护。”谢明晏解释道。 可以说是身兼数职了。 林母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和非遗挂钩啊,那不赚钱吧?” 谢明晏淡定应下:“维护土楼的扶持款还没批下来,现在手里流动资金的确不太多。” 林母的眉毛拧成一团:“那你在市里有房吗?” 谢明晏思忖片刻:“没有。不过我与家族亲戚达成了一致,拥有整座土楼的完整产权,现在经营着一家民宿。” “开在那么荒郊野岭的地方,谁去住啊?你没钱又没房,璐璐和你在一起,不是纯受苦吗?”林母的语气不太好。 林漉试图打圆场:“妈,他们那个景区刚刚投入运营,好多人还不知道呢。等到之后宣传火了……” “你别跟我打岔!我问你,给你挑的相亲对象,哪个物质条件不比他好?你找的这是什么人啊?”林母质问道。 犹如一柄剑插进了胸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疼。林漉语气微凉:“是,您光看物质条件,根本不考虑别的!上次那个结婚对象,年纪都能当我爸了!” “您是给我找对象,还是找能包养我的金主呢?” 林母“嘶”了声:“你这孩子!我还不是想让你生活地轻松点!” 林漉感觉喉咙堵得难受,她站起身:“你们聊吧,我去阳台透透气。” 第十八章 他不忍心看她这样 阳台门隔离了母亲的声音,林漉扶着阳台栏杆深吸了一口气,缓解了胸膛的憋闷感。 要是当初谢明晏说,要来拜访母亲的时候,她多坚持一下,不让他来就好了。 不来,也就不用面对那么尖锐的质问。 这不是她第一次为了婚事和母亲争吵,林漉自己没关系,只是看不得谢明晏被针对。 他本来在自己的圈子里过得好好的…… 是她把他拖进了这滩浑水里。 说不清是歉疚还是其他情绪,林漉忽然觉得,自己把谢明晏独自留在客厅,有些残忍。 她没有在阳台停留太久,调整好心情,就打算往回走。 开门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门后的东西,发出一阵声响。 那是一个断了腿的画架。画架顶部,有个手绘的蝴蝶图案,由于时间太久,已经有些褪色。 林漉目光一顿,伸手把画架扶起来。 中学的时候,她有段时间特别喜欢画画。不管每天写作业到多晚,都会腾出一小时来画画。 后来上了大学,她一心扑在学业上,不学习的时候就在各种兼职。没了空闲,爱好也渐渐遗忘。 这个画架,就被当做废品,堆放在了阳台的角落里。腾出的空间,摆上了弟弟喜欢的手办柜。 木质画架放在露天阳台,风吹雨淋,木头已经腐朽,生出黑绿色的霉菌。 林漉面无表情地把画架放回原处,回到了屋子里。 好巧不巧,刚到走廊,就听见母亲和谢明晏在讨论她的工作。 “阿晏,你别怪伯母说话直,你和璐璐真的不合适。不说你的条件,光说璐璐。她的工作根本不是人干的。” 她的工作又怎么了? 林漉兀自蹙起眉头,停住脚步,默默听下去。 她从上大学起就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这份工作是她从众多offer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是她养活自己的根本,有什么不好了? 林母继续道:“你认识她的时间短,或许不知道。她三天两头出差,一个月有半个月都不在家,甚至连电话都没时间打!感情是需要维系的,你们婚后,该怎么生活啊?” 本以为谢明晏会站在她的立场上,谁知他却来了句:“知道了,我会劝她……” 林漉:? 不是,他在说什么呢? 他不是和她同一战线的吗?怎么反倒帮母亲说起话了! 林漉当即站不住了。 她绕过走廊拐角,来到餐桌旁。步履之快,甚至卷起了一阵风。 她当然希望家庭和睦,大家能心平气和地把事情说清楚。但既然母亲不给她这个机会,她也没必要再粉饰太平。 林母从未见过自己的女儿身上能爆发出这么强大的气场。 冷淡又清醒,疏离又决绝。 颇有一种快刀斩乱麻的绝情。 “妈,我原本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但您扪心自问,您屡次干涉我的婚姻,是不是出于对我的愧疚?”林漉冷静道。 “什么愧疚……我把你养大成人,有什么好愧疚的……”林母嘴硬,目光却在躲闪。 “您从嫁到后爸家来,基本就没管过我。十岁以后,每年的生日都是我自己一个人。您觉得我这样活太苦了,才希望我能嫁给一个有钱人,无忧无虑地过后半生。” 林母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林漉知道自己说对了。 她的思维飞速运转,继续说下去:“可您不知道,我想要的根本不是钱,也不是权。另一半的社会地位如何,我根本不在乎。” 林母声音微颤:“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您给不了。”林漉露出一个微笑。 谢明晏注意到,眸色暗了下去。 她笑得太勉强了。 他不忍心看她这样。 偏偏林漉硬撑着把话说完:“至于婚后怎么一起生活——您从十七年前就不和我住一起了,我和谢明晏见面还是不见面,联系还是不联系,都和您没关系吧?” 林母被这句话彻底击垮,后背一弯,颓废地瘫在椅子里。 是啊,在照顾女儿和重组的新家庭之中,林母选择了后者。 既然早就把林漉抛了出去,现在又有什么立场对她指手画脚?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一声——“对不起。” 林漉没有接受,只是岔开话题:“谢明晏今天就是来送聘礼的,现在聘礼送到,我们也该走了。弟弟正是叛逆的年纪,您与其操心我,不如多关心弟弟吧。” 她想要去拉谢明晏的袖子,刚伸出手,想起他刚才赞同母亲的话,咬咬牙,又把手缩了回来。 而后,也不顾谢明晏作何反应,直接推开门,离开了母亲的家。 她走进电梯,按下楼层。电梯刚要关门,却被一只手拦住。 电梯门重新打开,谢明晏站了进来。 林漉扫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了声:“反应还挺快的。” “还没消气呢?”谢明晏不知道从哪拿了一瓶水,拧松了瓶盖,向林漉递来:“喝点水,润润嗓子。” “什么润润嗓子,谢先生明明是觉得我,说话太多太直白,耽误了你好好先生的人设。”林漉哼声,没有去接。 “什么好好先生?”谢明晏微顿。 林漉刚刚经历一场争执,体力条已经耗空,没力气再和他拉扯。 电梯门恰在此时开启,她看都没看,直接往外走。 没想到外面有辆送快递的平板车,快递箱小山似的堆着。 快递员视线受阻,也没看电梯里有没有人,直接就往里推。 眼见一人一车就要撞上,谢明晏伸手一拉,把她拽到一旁:“小心。” 林漉恍然回神。 电梯间的空间本就狭小,她躲了过去,谢明晏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的膝盖结结实实地撞上箱子的棱角,眉心瞬间蹙起。 然而林漉背对着他,并未发现他的异样。 她挣开他的保护:“谢明晏,你怎么能这样?我不在的时候,和我妈一起贬低我的工作;在我面前,又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你不累,我都替你累!” 说完,她就要继续走。 谢明晏和快递员侧身而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他这次的力道大了些,指腹上的茧滚滚发烫。 “林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什么时候,贬低过你的工作?” 第十九章 你是不是故意的? 两人站在单元门口,其他住户经过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往他们这边瞟来一眼。 林漉压制着语气里的情绪:“你的确没有直接说,可是我妈嫌弃我工作忙的时候,你是怎么表态的?” “你说——会劝我换工作。” “如果你对我的工作没意见,为什么会赞同她的看法?就算你不在乎我频繁出差,也难免觉得我的工作太看钱,不如你们弘扬传统文化那么崇高。” 她还在计较上次,两人为了印泥工作坊的发展方向,产生分歧的那件事。 谢明晏不介意她翻旧账,但他更关心的,是她此时的状态。 “都是工作,付出劳动养活自己而已,哪有什么崇高低劣。” “林漉,总把这些不高兴的事情压在心里,人是会生病的。” 他的语气柔和,好像春天的晨光,照亮了朦胧晓雾。 要是他生气反驳,或者据理力争,林漉都不觉得有什么。 偏偏他这个口吻,让林漉莫名酸了鼻子。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我妈嫌弃你收入低的时候,我还替你解围。结果她数落我,你不向着我就算了,还要帮她说话。” 谢明晏耐心解释:“林漉,发表观点要有理论依据。除了你自己写在简历上的介绍,我对你的工作一无所知。” “既然如此,我便不会轻易下定结论。” 林漉一顿。 他说的好像是事实…… 她是请了长假来景区的,不和谢明晏在一起的时候,大都在帮闺蜜拍照片,没牵扯到一点本职工作上的内容。 “……那你为什么要劝我换工作?”林漉将信将疑。 提到这个,谢明晏叹了口气:“我从最初,就没打算劝你‘换工作’。” “可你明明说……” “我那句话没有说完,后面还有半截——我会劝你努力打拼,如果事业和家庭不能两全其美,就以前者为重。” 他掷地有声,在空旷的墙体之间,荡开一层浅浅的回音。 林漉看着他坚定的眼神,一时间忘了反应。 如果事业和家庭不能两全其美。 就以前者为重。 这和母亲当时的意思,完全不同。 他并不是如她想象的那般,不尊重她的工作。 恰恰相反,他为了成全她的事业,甘愿将自己的重要程度放到第二位。 他是站在她这边的。 更精妙的是这个阐述观点的方法——先赞同再反驳,让母亲有“找到同盟”的预期,再亲手将预期打破。 假如母亲知道了,他居然是这么想的…… 恐怕会被呛得说不出话。 林漉的火气灭了大半,却仍心存不满:“油嘴滑舌……你当时怎么不说?别是现编理由哄我的吧。” “怎么会。”谢明晏叹了口气,“我还没来得及说完,你就急匆匆地走出来了。” 林漉:…… 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亲手放过了一个,能扭转母亲想法的机会。 那不是因为情况比较焦灼,她想快刀斩乱麻嘛! 如果谢明晏说的是真话,那么她刚才和他闹别扭的行为,未免太小气了。 她撇撇嘴,故意拿腔作势:“没有证据的事一律存疑,你也没法证明自己说的是真是假。” 谢明晏看着她的神情再一次“活”起来,唇角弯了弯:“我的确没有证据,只好请林小姐在往后的生活中,亲自考证。” 车停在了小区外面,两人走到小区门口,林漉有些心不在焉,视线总往一个方向瞟。 谢明晏跟着望过去,还没弄清她在看什么,她先比画了一个手势:“你先去车里,等我一会儿。” 谢明晏也不深究,依言照做。 没过多久,林漉便回来了,手上多了一盒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 主驾的空间太小,她让谢明晏挪到后排。 他坐在座位里,长裤包裹的两条长腿,平落在车外的地面上。 林漉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耳根微微发热。 她咬了下嘴唇,公事公办地说:“刚才是不是撞到膝盖了,上点药好得快——是我帮你,还是你自己来?” 两人现在虽是合法夫妻,但肌肤接触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给出了两种方案,像谢明晏这样体面的人,肯定会谢拒她的好意,自己动手吧? 这么想着,却听谢明晏说:“那就麻烦林小姐,帮我看下吧。” 他这一声“林小姐”,十分耐人寻味。 林漉骤然抬头,对上他含笑的一双眼。 见她还在原地一动不动,谢明晏疑惑道:“林小姐是有什么顾虑?还是刚才只是客套,实际并不想帮我?” 林漉:“……不是。” 她收回他是体面人的那句话。 她误解了他,给他买来药膏以示歉意。 结果他揣着明白当糊涂,让她亲自动手帮他上药—— 根本就是故意的!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毕竟这个提议,是她自己亲口说的。 林漉认命屈膝,蹲在谢明晏面前。指尖捏着他裤脚的边缘,轻轻往上挽。 谢明晏一动不动,任由她动作。 不得不说,他是她见过唯一一个,从骨相到外表都完美到无可挑剔的男人。 皮肤平整光滑,肌肉分明,骨相清朗。唯有膝盖的弯曲处,不合时宜地落着两块淤青。 其中范围较大、颜色较淡的,是跪祠堂留下的。过了几天,已经开始消退。 伤处较小、还泛着红肿的,是刚才在快递车上撞的。 这么细皮嫩肉,磕一下就红了,平时得多容易受伤啊。林漉暗自嘀咕。 她把药膏挤在手上,用体温将其烘热,才抹到谢明晏的膝盖上。 怕自己动作太重弄疼了他,林漉全程不敢用力,只靠指腹在皮肤表层轻轻打圈。 她专注着手上动作,没发现谢明晏的呼吸沉了沉。 一层药膏抹完,林漉琢磨着要不要再抹一层,巩固疗效,又怕药膏黏腻,惹得谢明晏不舒服。 迟疑之间,手里的药膏忽然被人抽走。 谢明晏的眼眸深邃,一呼一吸之间,带着微不可闻的沙沙声。 让人想起没有星星的夜,微风拂过深林野树。在看不清的阴影处,隐匿着原始的危险。 “林漉。” “你是不是故意的?” 第二十章 他要做她的护盾,成为替她遮风挡 谢明晏故意让她动手,看她尴尬,她还没说什么——反倒是他先上告状了! 再说了,她不是一直好好地帮他上药吗? “我做错什么了?谢明晏,你不要乱碰瓷!”林漉反驳道。 谢明晏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触在她的小臂上,轻缓地掠过。 他的指尖很烫,触碰过的地方立刻烧起一片火,引得她轻轻战栗。 “林小姐刚才,就是这样对我的。”谢明晏喉咙喑哑。 “我那是怕把你碰疼了……”林漉耐不住这样的触碰,起身向前探去,想要捉住谢明晏作乱的手。 谁知他先一步收了回去,林漉抓了个空,身体控制不住地倒进车里。 视野天翻地覆,车顶的阴影笼罩下来,明暗变化,令林漉有一瞬间的眩晕。 她慌忙伸出手,也顾不得思考自己摸到了什么东西,堪堪撑住身体。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她屏住呼吸,依旧有一丝柑橘香气混入鼻息。 谢明晏的神情并无变化,还如刚才一般,定定地看着她。 他依旧坐姿端正,衣领的扣子系得一丝不苟。而她一手摸着谢明晏的大腿,另一只手攥着他的衣服,看起来像在非礼他一样。 他越是平静,林漉就越心虚。 “林小姐,刚才上药,可以说是无心之举。” “现在又怎么算?” 林漉:“如果我说,这是意外,你会相信吗?” 谢明晏浅笑不语。 ……是了。 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脸颊迅速烧红,身上燥得好像要冒火。她把心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谢明晏的大腿上捏了一把。 她下手挺重,谢明晏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轻轻“嘶”了口气。 不给他报复回来的机会,林漉起身站稳。 她飞快地环视四周——还好这边只是小区侧门,道路偏僻,没有行人路过。 不然要是看到刚才两人在车里的那一幕,还不知道要怎么想。 太过分了。 她从一开始,就不该心疼谢明晏的膝盖! 林漉不满地瞟了一眼罪魁祸首,绕回副驾驶,重重地关上车门。 谢明晏摇了摇头,把自己的裤脚放下,也返回主驾位。 空气安静,只有轮胎驶过路面的白噪音。 没过一会儿,谢明晏的手机响起,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林漉下意识投来一眼,什么也没有问,很快又将视线转回窗外。 谢明晏看了眼来电显示,直接按下了免提按钮。 他并没有提防她,反而愿意与她共享电话的内容。 来电人是夏爷爷:“阿晏啊,你们和小林妈妈聊得怎么样?结婚的事情瞒不住,大家都等着参加你们俩的婚礼呢!” 林漉闻声,迅速转过身来。 别说婚礼了,现在林母承不承认他这个女婿,都没个准话呢。 谢明晏递了个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回答起夏爷爷的问题:“沟通不太顺利,但我会继续努力。” 夏爷爷沉默了会儿,“那好吧,爷爷相信你,希望你也不会让我们等太久。” “您放心。”谢明晏挂断电话。 林漉斟酌片刻,还是问出了心里的问题:“才发生过这么激烈的争吵,我妈不一定愿意继续和你打交道。你打算怎么说服她?” 谢明晏半天没有回答。 她以为他没有听见,正想再问一遍,却听见他开口。 谢明晏:“你想把婚礼定在什么时候?” 林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都行,不办也行。我这边没有亲戚需要邀请,唯一一个闺蜜还在国外。” “办还是要办的。”谢明晏平静地说,“村里重视传统习俗,如果不办婚礼,大家虽然表面不说,心里可能会觉得你不重要,对你评头论足。” “没关系,我不介意别人怎么想。”林漉笑笑,“生活在社会里,被人误会的时候多了去了。要是每次都生气,日子就没法过了。” “你不在意,是你豁达通透。我在意,是我责任使然。”谢明晏一字一顿,“我是你的丈夫,应当让你更幸福,而不是给你带来委屈和非议。” 林漉托着下巴的手指颤了颤。 这是她活了二十七年,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种话。 他要做她的护盾,成为替她遮风挡雨的伞。 她不知道如何回应这份好意,灌下一口水,以此掩饰自己的无措。 整理了一下措辞,才继续说:“我不懂你们的传统,一切都听你安排吧。声势不用太大,办婚礼应该挺贵?” “林漉,”谢明晏低低一哂,“我再不济,婚还是结得起。” 于是,婚礼的事,林漉没有再管。母亲那边,她也没再联系。 一周之后,她接到了林母的电话。 “璐璐啊,我和阿晏好好聊过了。之前妈妈的想法的确不太全面,不知道你需要什么。现在妈想通了,只要你过得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林母一改往日口吻,变得温柔亲切,竟和林漉年少时对母亲的记忆隐隐重合。 只是时过境迁,中间隔着这么多事,她们都不再是曾经心心相系的彼此了。 林漉的眼角微微湿润。 林母继续道:“我和你爸、你弟弟都说好了,等你婚礼那天,我们一起送你,风风光光出嫁!” 一切都在向好发展,好像预示着她们的婚后生活也会和睦融洽。 她不住在父母家,于是接亲的地点,就选在了她自己的那套小房子。 清晨,谢明晏一身正装,温文尔雅。迎接林漉下楼,牵着她坐进头车。 即使筹备的时间非常短,这场婚礼也一点也不含糊。接亲车队来了十几辆,打着双闪停在路边,还挺有气势的。 林漉趴在车窗边,忍不住念叨:“谢明晏,时间这么短,你是怎么搞定这么多事的?” 谢明晏偏过身,将她零碎的头发抿在耳后:“这个不是你该想的。今天你只需要做一件事——享受你的婚礼。” 林漉扬起唇角:“好。” 她的长相本就出挑,为了做漂亮新娘,更是画了个精致的全妆,整个人闪耀夺目,好像太阳下的钻石。 头车司机看了看表:“谢先生,吉时已到,咱们车队现在出发吗?” 谢明晏扫了眼窗外的状况:“再等等,女方父母还没到。” 林漉手机响起,她点亮屏幕,表情立刻变得不太好看。 她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嗓音,尽量保持平静:“不用等了。” “我弟弟的学校今天临时举办活动,他们送我弟弟去学校,不会来了。” 第二十一章 他的手掌温暖,给足了安全感 车里一阵安静,率先挑起话头的司机不置一语。 他跑婚车跑了十好几年,女方父母不在场的,还是第一次见! 对新娘子也太不重视了吧! 司机从后视镜里向后看去,林漉脸上依旧挂着笑,似乎并未被这段小插曲影响。 只有坐在身旁的谢明晏,能看见她手指在轻轻颤抖。 他将林漉的手机放在一边,拉过她的手,捂在掌心里。 “别难过,我把婚礼的地点告诉了伯父伯母。等他们送完弟弟,也可以过来的。”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让人想起土楼里那厚厚的土墙,将所有危险隔离在外,给了她满满的安全感。 战栗渐渐平息,林漉笑着摇了摇头:“我不难过。今天我只会做一件事,享受我的婚礼。” 犹如钻石内部裂开一道缝隙,外在的光芒却未受到影响。不仅如此,还要从那裂痕处,迸发出更加璀璨的辉光。 - 车子一路驶回望溪村。 以夏爷爷为首,景区里的一众亲朋早已等在门口,见到车队抵达,纷纷打响礼炮。 纷纷扬扬的彩带自空中飘落,目之所及,色彩洋溢。 林漉和谢明晏被簇拥着,走在人群的最中间。 偶有小孩挤进前排,好奇打量一番。在撞上林漉的目光以后,怯生生又真诚地说上一句“祝贺”。 每到此时,林漉便回以微笑。 她很少作为人群的焦点。 仅有的几次被人围住,也是因为工作出了问题,别人来找她问责。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双投向她的、善意的眼睛。 婚礼就在谢明晏的土楼举行。 土楼门口,高高悬挂着红色灯笼。原本斑驳脱落的名字重新粉刷过,浓重墨色勾勒出“风逸楼”三个大字。 林漉问过谢明晏,这三个字要怎么解。 谢明晏答,是取“惊才风逸,壮志烟高”的意思。 土楼中央的空地上摆满了圆桌和座椅,全村的人几乎都被邀请来了,极有排场。 两人来到祠堂,在主礼人的引导下,叩拜过天地、祖先与父母。 叩拜过后,主礼人让两位新人留步,自己则请出族谱。 “族谱代表着家族血脉的延续,以及对传统的传承。夏爷爷特意请我,在婚礼进行时同步更新族谱,让整个家族共同见证这一重要时刻。” 主礼人轻轻翻开泛黄的纸张,捻笔蘸墨,面向林漉问道:“姑娘,请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林漉。”她认真回答。 毛笔落下,墨迹由湿转干。主礼人庄重宣布:“林漉,从今往后,你便是夏家的一员了。望你笃行仁义、光耀门庭。无论将来风雨何至,家族也将为你撑起庇护之伞。” 最后一句,既是说给林漉,也是说给所有参加婚礼的人。 林漉眼眶微热,偏目看向一旁的夏爷爷。 她上网查过,土楼家族的传统婚礼,并没有更新族谱的这一流程。 将名字加入族谱,是对她最大的认可。她本以为,自己还要通过一些考核,才能获得这一资格。 没想到最为保守的夏爷爷,居然会把这一环节放在婚礼上。 夏爷爷双手背后站着,神情严肃。注意到她的目光,静静接了下来,向她点了点头。 无论是夏家亲宗,还是外姓亲朋,日后都不能随便欺负她。 夏爷爷和谢明晏,都会给她撑腰。 仪式进行完毕,酒席开宴,同时开场的还有舞狮、歌仔戏等各种表演节目。 谢明晏陪同林漉换敬酒服,准备一会儿给各桌来宾敬酒。 没想到,半路碰上了赵星渊。 他先向两人结婚表示了祝贺,而后,又对谢明晏说:“晏哥,山寨印泥那件事有好消息了!我昨天找到一位专打知识产权官司的律师,愿意无偿帮助我们……” “今天不聊公事。”谢明晏打断他,话音落下,就要带着林漉继续往楼上走。 “哎哎哎?”赵星渊快步绕到谢明晏面前,态度诚恳:“晏哥,要不是这件事比较急,我也不想现在打扰你!可是,有份举报文件必须今天交……” 林漉见状,主动提议道:“你们先聊公事,我上楼换衣服,这样两边都不耽误。” 谢明晏分身两难,只好答应下来:“有事随时打我手机。” “知道啦。”林漉答应一声,迈步上楼。 除了衣服,还要重新换一套合适的发型。林漉紧赶慢赶,在十分钟内整理妥当。 再次下楼,谢明晏已经不在刚才的地方。 宴席之间,也不见他的身影。 林漉发了一条微信,询问他的位置。等回复的功夫,她绕着土楼的一层随便走了走,忽听他的声音从其中一间房间传来。 他正和夏爷爷说话,谈论内容,正是印泥工作坊的事情。 林漉无意打扰,决定在原地等。 原本没太在意两人说了什么,直到听见夏爷爷提起一句:“现在结婚证也拿了,婚礼也办了,家族财产也该传承给你了。” 林漉还真有点好奇,这家族财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直以来被夏爷爷藏得这么深。 她轻手轻脚地走了两步,来到窗前,透过雕花窗格望进屋子里。 夏爷爷和谢明晏站在房间最里面,正对着一只深木色的箱子。 夏爷爷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木箱上的铜锁。 而后,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取出一件金制头饰。头饰做工精美,表面雕刻着凤形图案。在头饰的不同位置,还镶嵌着各种颜色的宝石。 “若干年前,夏家举家搬迁至望溪村,夯建土楼,共谋生计。这件头饰,是第一任家母的嫁妆。”夏爷爷说。 谢明晏珍重地端详一番,情绪复杂:“爷爷,如果我将这件头饰挪作他用,您会不会生气?” 夏爷爷叹了口气:“先祖传下这件饰品,就是希望能在后辈需要的时候,助其度过难关。至于什么时候用、怎么用——既然交给了你,便都由你决定。” 夏爷爷联想起印泥工作室的窘境,自然而然地接下去:“阿晏,你想传承非遗文化,爷爷不反对,而且十分支持。但是你得告诉爷爷一句实话,你和小林结婚,不只是为了得到这件头饰吧?” 林漉伏在窗边,心跳一下重过一下。 这个问题,也是她一直在意的。 谢明晏从未明确表明过与她结婚的动机,她便只能猜测—— 他照顾她、帮助她、变着方法哄她开心……所有种种,会不会都是为了得到这件头饰,所做的铺垫? 第二十二章 到底喜欢她什么? “拿到头饰,最多只能扩充资金,发展事业。而婚姻关系,关乎两人感情。事业遇到挫折尚可东山再起,感情受伤却无法复原。这种利用感情的事情,我做不出。”谢明晏直言。 夏爷爷皱眉:“你到底喜欢小林什么?” 谢明晏垂眸沉思。 一秒,两秒。 林漉扣在窗格上的手指微微用力——她的优点有那么难想吗? 谢明晏没有思考太久,很快开口:“她很坚韧,在她身上,我看到了顽强的生命力。” 即使身处逆境,也能咬牙爬到顶峰,破开云雾,争得属于自己的一片蓝天。 这样的韧劲,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林漉却觉得这样的评价太空泛了。 什么顽强的生命力……她又不是一棵树,或者一株草,怎么看出有生命力了? 谢明晏顿了顿,补充一句:“而且,她在咨询公司的文化产业部工作。对于非遗的传承与发展,有许多不同视角的看法和建议,值得我学习。” ……原来如此。 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吧。 先用实际行动刷好感度,等到两人熟悉以后,再把她当做免费顾问,不仅可以得到专业的经验和建议,还省了一笔咨询费用。 惴惴不安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踏实下来的同时,也感到一阵失落。 她早该想到,成年人的世界,哪有什么“情不知所起”。 有的不过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谢明晏和其他抛出橄榄枝、愿意和她结婚的男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她从一开始,就不该对这份关系有所期待。 夏爷爷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你一向重情重义,办事也沉稳。偏偏这次有些冒进,别怪爷爷多想。” 谢明晏表示理解:“您放心,如果不是觉得彼此遇到了合适的人,我们也不会这么急着结婚。” “希望你们的直觉是正确的。”夏爷爷叹了口气,“好了,赶紧和小林敬酒去吧,她找不到你,要着急了。” 林漉闻言,下意识闪身躲进楼梯间。 听见屋门打开,她往下走了几步。在平地上站稳的瞬间,正好遇见拐弯出来的谢明晏。 “你原来在这儿啊,我刚才还去楼上,挨着房间找你呢。”林漉扬起微笑。 她的笑容明媚,却透露出淡淡的疏离。 谢明晏的眼底没有多余情绪,温声回应:“刚才和爷爷说了点事。走吧,我们一起去敬酒。” 林漉装作不知:“是什么事?很重要吗?” “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谢明晏没有解释。 林漉点头,没有追问,只是暗自腹诽:那么大的金头饰,卖给金店,不知道能换多少钱,到他嘴里,却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 是了,凭空多出一笔财富,谁愿意告诉别人? 更何况是在法律上,和自己共有财产的人。 她的笑容更深,语气平淡无波:“谢先生,之前是我没能正确对待这段关系,使得我们之间产生了一些误会。” “我觉得,有必要重申一下我的态度。” 谢明晏停下脚步,微微蹙眉。 林漉不介意他怎么想,自顾自说下去:“在你爷爷和亲朋好友面前,我会扮演好妻子的角色。你在工作上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也可以随时开口。” “但是在私下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说过,我结婚,不是为了谈感情。我不介意你是否真喜欢我,希望谢先生也可以尊重我的个人空间,不要越界。” 两人站在房檐下方的阴影里,阳光照射不到,隐隐泛着凉意。 谢明晏的眸光晦暗不明,他向林漉迈出一步,却被她以同样的速度躲闪开。 他周身的气压低了些:“林漉,今天是我们的婚礼,你却要和我划清界限?” 林漉毫不畏惧,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我想,这是最好的办法。” 谢明晏还想再说什么,秀婷婶忽然出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秀婷婶双手一拍大腿:“哎呦,你们俩怎么还在这儿?宾客们都等半天了……” 她迈着小碎步走过来,二话不说挽住林漉的胳膊,拉着她就往外走。 没聊明白的话题只得中断,谢明晏轻叹一声,落后半步跟着两人。 秀婷婶踮起脚,凑近林漉的耳朵,一手挡在嘴前,跟说悄悄话似的:“小林啊,节目演到一半的时候,你爸妈来了。” “我爸妈?”林漉挑起眉。 秀婷婶点点头:“是呀,他们开车来的。我带他们去主桌了,不过没沏夏爷爷送给你的茶叶,随便泡了点茶。你说天下哪有这样的父母,女儿结婚都不上心,有了小的忘了大的……” 她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有些尴尬道:“抱歉,不该这样说你爸妈。” 林漉释然一笑,“没关系,您也是站在我的立场上,替我说话。” 敬酒的全程,秀婷婶都守在林漉身边,帮她添酒、端杯子、保管夏家亲戚递来的红包。 中途,谢明晏扯了一下林漉的衣角:“醉不醉,要不要把酒换成果汁?” 林漉的确有些头晕,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笑话,工作中的大小应酬,她也跟了不下百场。今天的强度她还受得住,宾客又偏豪爽。她要换酒,难免让人扫兴。 她请秀婷婶帮忙满上酒杯,游刃有余地谈笑两句,一杯酒很快又见了底。 是直爽,也是警醒。 她是注定漂泊的一只孤舟,不该沉溺在他的温柔里。 习惯是最可怕的毒药,她不能给自己留下任何软肋。 唯有凡事依靠自己、将自身修炼成金刚不坏之身,才有八面玲珑的从容,才不会被人欺负。 一轮敬酒下来,林漉虽不至于醉到走不动路,脚步却也有些虚浮。 她跟秀婷婶交代一声,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凉水泼上前额,林漉恢复了片刻清明。 游离的思绪回笼,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机正铃铃作响。 “喂?”她模模糊糊地说。 对面是一个年轻女生,声音很是熟悉。林漉回忆两秒,想起她是公司同事——宁佳萍。 就是那位抢走了她工作项目的竞争对手。 宁佳萍带着哭腔:“林漉,我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抢你的风头。” 这件事林漉原本都要忘了,忽然被提醒,心里不是很爽。 林漉冷着语气:“宁经理,我还在休假,恕不处理公司电话。” 说完,就打算挂断。 宁佳萍连声恳求:“别挂,林漉,求你了!你大人有大量,赶紧回公司好不好?这个项目我真的做不下去了,我还给你,所有的成绩、荣誉、奖金……我都还给你!” 第二十三章 难受就不要勉强。 林漉越听越觉得好笑:“宁经理,你抢走项目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搞不定?当初没有半句交代,现在出了岔子,倒想起让我替你背锅?” “林漉,你听我解释……” 林漉冷声打断:“宁经理,项目书上负责人的一栏,已经改成了你的名字。白纸黑字的事,没必要多费口舌。” “我的假期还有五天,你与其来求我,倒不如去求当初帮你抢走项目的靠山吧。”她说完,直接挂断电话。 情绪激动,血涌上头,稍微有些眩晕。林漉一手扶着墙,另一只手压住一跳一跳的额角。 视线里多出了一杯水,是谢明晏。 “难受就不要勉强。”他把水递到她手边,“是工作电话?” “一个不重要的同事而已。” 林漉推开了那杯水,水花从杯口溅出,落在手背,泛起点点凉意:“谢先生,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 忙碌的一天终于结束,送走所有宾客,土楼里恢复了安静。 林漉躺在床上,四肢累得抬不起来。 不想打字,干脆给闺蜜沈乐之打去语音,吐槽今天发生的种种。 “你还记得我之前那个项目吧?漳城文旅局正在建造一座茶文化博物馆,找到我们公司咨询品牌塑造方案。很优质的项目资源,结果被我同事半路截胡。” 林漉做了个简单的前情提要,而后说起今天接到的那通电话。 沈乐之愤愤道:“好啊,让她欺负你,这回踢到铁板了吧!” 林漉被闺蜜义愤填膺的语气惹笑了:“人在做天在看,她也算是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沈乐之“哼”了一声:“你还是太仁慈了,换成是我,看我骂得她连祖宗都不认得!” “大家在同一个部门,抬头不见低头见,加上她还有个靠山——真撕破脸了,谁也不好看。”林漉笑着说。 “那就辞职!就算你老公没钱,还有我做游戏养你啊!”沈乐之理直气壮。 真是越说越没边了。 林漉拉回话题,态度正经几分:“不过,我的确有点担心那个项目。” “喂喂喂,不是吧?你现在又不是负责人,天塌下来也不用你顶着,你别道德绑架自己啊!”沈乐之难以理解。 林漉翻了个身,望着屋顶的小吊灯:“不是道德绑架……只是明明可以争取更圆满的结局,却要眼睁睁地看着项目搁浅,有点意难平。” “毕竟,我在项目前期也投入了不少心血。” 沈乐之劝:“别想那么多,我这边游戏场景的建模ok了,不需要新照片了。你趁剩下几天假期好好休息,和你老公好好联络一下感情!” 林漉当即坐了起来:“联络什么感情?我和他根本没什么……” 语音“滴”的一声挂断,屏幕上弹出一行通话时间记录。 过分了。 怎么不等人把话说完! …… 虽然从宁佳萍的只言片语里,听出项目遇到了大问题,但林漉这段时间没有关注,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已不在先前的项目群,去问同事未免突兀,于是决定先在网上搜索看看。 晚饭的菜式很多,林漉却无心吃饭,一直在手机上戳戳点点。 这一搜,还真搜出了点内容。 事情闹得挺大,吃瓜群众不少,有人直接做了总结: 两天前,茶文化博物馆的官方账号,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一则宣传语。 而这则宣传语,隐含有性别刻板印象,引发了广大网友不满。 茶文化博物馆一方面删除了宣传语,并公开发表道歉;另一方面追责启睿咨询公司,因为这句宣传语,正是出自启睿咨询公司提供的建议报告。 于是,启睿咨询公司被推上风口浪尖,不仅被茶文化博物馆要求赔偿,更被广大网友当成了看乐子的对象。 作为项目负责人的宁佳萍,自然成为了众矢之的。 难怪她会顶不住压力,哭着打电话来请求原谅。 谢明晏已经吃饱,一抬头,见到林漉纹丝未动,还维持着十分钟前的模样。 她单手操作手机,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另一只手里还拿着汤勺。 勺里的汤早就洒没了,在桌面上汪着一滩水。 林漉放下胳膊,袖口眼看就要沾上汤渍。 谢明晏眼疾手快,抬手截住了她的动作。 林漉这才回神。 谢明晏从善如流地放下手,用纸巾把汤渍擦干净:“如果工作实在棘手,我明天送你回漳城。”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就劝我回去?”林漉放下汤勺,瓷勺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谢明晏敛起目光。 林漉没有主动告诉他的事,他都没追问过。 他只知道,从她接了那通电话开始,就一直魂不守舍。于是想着,早点把事情解决,便能早点让她放心。 林漉今天起得早,应付了一天宾客,中午还喝了酒,现在满身疲倦,没精力陪他打哑谜。 她有什么想法,就全直说了:“你对我工作这么上心,是怕我失业以后没钱养家,还是怕我错过一个好项目,没法和你分享经验?” “分享什么经验?”谢明晏眉头蹙起。 林漉心生厌倦:“谢先生,你一直端着,不觉得累吗?你结婚的目的,不就是想通过我,了解其他文旅项目的成功经验,借鉴应用到土楼景区吗?” 所以才和她说,如果家庭和事业必须要选一个,希望她选择事业。 越是仔细琢磨,越觉得这套逻辑合情合理,自圆其说。 “既然如此,还装什么情真意切?我还怕辜负你的一片真心……现在想想真够傻的。”她自嘲地笑了声。 “在你眼里,我对你的好,都是装出来的?”谢明晏眸色微沉。 “难道不是?你敢说自己真的是在见到我以后,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我这个人吗?”林漉反问。 谢明晏陷入沉默。 林漉耸耸肩,只觉得索然无味。 他当然说不要出来。 因为事实根本就不是那样的。 她没有吃饭的胃口,拿起手机,直接起了身。 “谢先生那么在乎我的工作,我还有什么理由耽误?也不麻烦你明天送我了,我现在就打个车,直接回漳城。” 第二十四章 你非走不可? 林漉说走就走,谢明晏跟在身后,几次开口挽留,她却越走越快。 一路走到景区门口,林漉径直钻进出租车。 降下车窗,两人隔空对视。 夜色为他披上一身深沉的蓝,显出几分消寂。林漉牵起唇角,朝他笑了笑:“晚上天凉,谢先生请回吧。”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要现在走,非走不可?”谢明晏沉声说。 林漉勾起的唇角微僵。 他深吸了一口气,向后退开一步:“那好。” 他不会再阻拦她了。 明明这个结果正合他的心意,她却莫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林漉别开脸,不去想那种感觉因何而生,匆匆向司机交代一声:“师傅,咱们走吧。”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姑娘,和男朋友吵架啦?我看你男朋友还挺关心你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 “师傅,我有点累了。”林漉靠在车门上,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司机见状,也不再说什么,专心开车。 …… 第二天早上,林漉准点出现在办公室。 坐在门口的同事轻呼一声,又马上捂住嘴,小声问道:“林经理,你不是还在休假吗?怎么来上班了?” “旅行提前结束,在家也没什么事,不如多赚点工资。”林漉平静道。 简单打过招呼,林漉转身向工位走去。 宁佳萍见到她,当即冲过来,差点给她跪下:“林漉!你可算回来了,我就知道你心肠那么好,不会丢下我、丢下公司……” 林漉的余光注意到有人在看这边,抬眼扫去的瞬间,那些视线又纷纷低了下去。 她拉住宁佳萍,面无表情地说:“先起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宁佳萍如梦初醒:“对对,我们去会议室……” 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林漉了解的差不多,只是宁佳萍讲述得更详细些。 说完以后,宁佳萍忐忑地拉住她的手:“林漉,你会帮我的对不对?这个项目你也参与了,最后闹成这样,你脸上也不好看……” 林漉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淡淡地问:“这个项目于我不过是‘经办’而已,宁经理却要‘负责’。事已至此,宁经理就不必道德绑架了吧。” 宁佳萍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会议室的门被人敲响,进来的是两人的直系领导——也就是当初给林漉批假期的那个人。 宁佳萍和林漉同时起立。 领导平和地看了林漉一眼:“小林,你坐。” 而后,又对宁佳萍说:“你先出去。” 宁佳萍诺诺应声,临走时还不忘关好会议室的门。 领导坐在林漉对面,十指交叉,撑在桌面上:“小林啊,前两天闹出宣传语的事情后,领导层就想过把你叫回来。但我说你在休假,不好打扰你。” “谢谢领导体谅。”林漉客气道。 对方摆了摆手,问起正事:“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林漉沉吟片刻,说出自己的判断:“博物馆对舆论的处理迅速有效,损失有限。要求我们赔偿,多半是想找一个撒气口。我们和博物馆负责人好好沟通,还是有可能和解的。” 领导摩挲着大拇指:“可是现在,博物馆负责人根本不接我们的电话。” 林漉眨眨眼:“是李馆长吗?我可以联系试试。” 她补充说:“这个项目一开始,就是我在和李馆长合作。我们有不少共识,说得上几句话。” “小林,我多嘴提醒你一句。这个项目的报告已经交了,剩下的是售后问题。就算走到了打官司那一步,也有法务部的同事负责对接,你没必要出这个头。”领导低声说。 从一开始被人抢走项目,到现在被当成救火队员喊回公司,领导看在眼里,同情在心里。 但是单凭他一个部门领导,没法违背总经理的命令。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动用有限的权利,尽可能给林漉多一些空间而已。 林漉平静地笑了笑:“领导,茶文化博物馆的背后,是漳城文旅局,意味着这个项目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局里局外,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如果我们就这样潦草收尾,公司往后恐怕很难接到新的文化产业项目了。经手这个项目的人,也都会在简历里背上一份黑料。” “我没那么圣母,之所以会回来,不是为了公司或任何人,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为了日后能在这个行业里混一口饭。” 她说得有条有理,清醒又不清高。 领导想了想,最终点了头:“既然如此,那你就试试吧。” 在会议室坐了一个多小时,林漉出来以后,先去了趟洗手间。 她刚进隔间,便听见门口又传来两道脚步声。 新来的两个同事一边洗手一边聊:“今天早上,林经理来公司的时候,你看见宁佳萍有多激动了吗?跟见了祖宗似的!” 另一个人轻嗤一声:“宁经理啊,没有那金刚钻,偏要揽瓷器活。平时仗着自己有靠山,在公司里横行霸道,这次属实罪有应得。” “是啊。也就是林经理,心软的神,愿意回来帮忙,我是太敬佩她了!哎,林经理二十七了,也不见谈男朋友。你说我把我哥介绍给她,让她当我婶婶……” “你快别做梦了。林经理人美心善,工作能力又出众,要是想谈还怕找不到对象?男人,只会影响她赚钱的速度!” 水声停止,两人的说话声渐渐远去。 林漉从隔间里出来,兀自叹了口气。 半个月没在公司而已,这帮新入职的小姑娘,都把她的八卦传成什么样了! 重新回到工位,各种文件堆得满满当当。林漉忙得脚不沾地,每隔一个小时,还要给李馆长打去一个电话,只是一直没人接听。 到了下班时间,林漉在路边等公交,又给李馆长打了一个。 几声短促的“滴”声过后,电话接了起来。 林漉连忙抓着手机,走到安静一些的地方:“喂,李馆长吗?我是林漉。” “嗯,我看到你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抱歉啊,今天一直在忙,没来得及接。”李馆长和蔼道。 “是我给您道歉才对,我们的报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李馆长一针见血:“报告又不是你写的,别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和你没关系。” 林漉笑笑,“能单独和您吃个饭吗?” 李馆长想了想:“行,那就今晚吧。还是老地方?” “嗯,老地方,我请您。” 林漉挂断电话,松了口气。 要去的餐厅公交车不方便,她切换到打车软件,打算叫个出租。 路边忽然响起一声喇叭,她抬头一看—— 竟看见了谢明晏! 第二十五章 你还记得,自己结婚了吗 车子驾驶位的车窗开着,他站在车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搭在窗框上,神情晦明难辨。 他不应该在望溪村,和赵星渊一起处理印泥工作坊的事情吗? 林漉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谢明晏今天的穿着与往常不太一样。 平时在景区的时候,他大多穿着舒适的休闲服,今天却板板正正地换上了一条黑西裤,搭配一件白色短袖衬衫,显出一股斯文的书卷气。 与周围下班的人群很是搭配,却又遗世独立。 林漉调整了一下心情,“谢先生怎么在这里?” “你一整天都没回我消息。”谢明晏眯起眼睛,“担心你出什么事,过来看看。” 不知是不是林漉的错觉,她总觉得谢明晏这句话,说得有点幽怨呢? 她迅速掏出手机滑了滑,果不其然有二十条来自他的未读消息。 只是聊天框没有置顶,他的消息被各种工作信息淹了。 林漉自知理亏:“对不起……我今天工作比较忙,没有注意。” 不仅没有注意,她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 谢明晏意味不明地哂了声:“如果我今晚没来,你大约不记得,自己已经结婚了吧?” 她被他看破心事,掩饰地轻咳一声:“我们不是说好互不相干?你不会要破坏约定吧?” “所谓‘约定’,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我可从来没答应过。”谢明晏搭在窗框上的手指微微用力,骨节有些泛白。 “谢先生,出尔反尔,可不是君子所为。”林漉皱眉,“我一会儿和客户有个饭局,没事的话,我就先走……” “上车。”谢明晏不由分说地拉开车门,“我送你去。” 后面的车辆已经在按喇叭催促,林漉别无他选,只好跟谢明晏上了车。 除了告知目的地,两人别无他话。 到地方后,林漉拉开车门,准备下车。 想了想,还是探回半个身子,交代一句:“饭局不一定什么时候结束,你订了酒店没有?先回去休息吧,不用等我了。” 谢明晏应了一声。 他的出现稍微打乱了林漉的思绪,但她很快调整好,转身走进餐厅。 她向服务员要了一间包厢,又把包厢号码发给了李馆长。没等一会儿,便听包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第一个走进包厢的,是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李馆长落后两步,跟在后面。 林漉一怔,随即扬起礼节性的微笑,起身相迎。 李馆长介绍道:“王总,她就是我跟您提过的,启睿咨询的项目经理——林漉。博物馆的项目前期都是她在跟,后面不知为什么换了人。” 王总扫了眼林漉,眼睛一亮:“嗯,看着是比那个姓宁的聪明点。” 李馆长继续说:“林漉,这位是博物馆的投资方,王总。建设博物馆的各项经费,都是王总赞助的。” 王总看她的眼神有些粘腻,好像一块嚼烂了的口香糖粘在她身上。 林漉忍住不适感,维持着表面上的体面:“王总好。” “坐吧。”王总皮笑肉不笑地摆了摆手。 王总的出现不在林漉的预料内,却释放了一个有利的信号。 她原本计划是,先用这顿饭探探李馆长的口风,然后再视情况进行后面的步骤。哪些领导不满意,她想办法一个个攻克。 而李馆长直接把投资人请了来,这就意味着,李馆长是站在她这边的。 直接帮她跳过了一个环节。 林漉亲自为对面两人斟茶倒水,动作之间,李馆长向她递了个眼神。 有没来得及提前通知她的歉意,也有让她好好把握机会的鼓励。 林漉感激地眨了眨眼。 “李馆长能同意与你见面,想必把你当做了自己人。既然如此,我就有话直说了。”王总后背靠在椅子里,挺着圆滚滚的肚腩。 “我投资这个项目,不求它能回本,只想着人到中年,能落得个对社会有价值的好名声。结果呢?你们报告里的一句话,直接让我好几亿的资金打了水漂!” 林漉连忙站起来,没拿茶杯,而是端起了旁边的白酒杯:“这件事我们的确有责任,我先自罚三杯。” 辛辣的酒液入喉,腹部顿时烧了起来,就连呼出的气息都变成滚烫的。 李馆长于心不忍,把一盘点心转到林漉面前:“别紧张,王总气度广阔,总不至于为难你一个小姑娘。” 王总笑笑:“哎,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林经理有诚意,又是个爽快人。而我,就喜欢和爽快人打交道!” 林漉一听,就知道今天这顿酒,自己是逃不掉了。 扭捏无用,不如直接添满酒杯:“能入王总的眼,是我的荣幸。王总,我再敬您。” 两瓶白酒下肚,王总终于放过了她:“行了,你们小姑娘家家,出来打拼也不容易。要是能想办法,挽回博物馆的声誉,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们也不要求赔偿了。” 林漉勉力支撑着晃悠悠的身体:“王总果然气度广阔,您放心,肯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散席的时候,林漉头痛欲裂。脚下踩到好像不是地面,而是棉花。 送走王总以后,李馆长扶着林漉,跌跌撞撞地走出餐厅。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李馆长向餐厅借了一把伞,护在林漉头上。 他并没有趁机占便宜,而是很绅士地隔了一段距离,自己半个身子都被淋湿。 刚一出门,林漉便觉胃里一阵翻涌,喉咙灼痛。她赶忙推开李馆长,冲向旁边的大垃圾桶。 李馆长眉头紧锁,赶忙递出一瓶矿泉水:“小林,抱歉啊。我出门时意外碰见王总,本来只是试探他的态度,没想到他会同意过来。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告诉你。” 林漉几乎把能吐的东西全都吐干净了,用水漱了漱口。 她忍住一阵阵不适感,擦了把脸上的水,也分不清是雨,还是生理性的眼泪。 “没关系,李馆长。我还要感谢您帮我牵线搭桥。”林漉用尽全力,想要扯出一个微笑,唇角不停颤抖,却始终翘不起来。 李馆长看不下去,别开了眼:“我知道,你不是自愿丢了项目,想着如果你回来,我一定要帮你。结果现在,却让你喝成这样……哎。” 林漉眼眶一热。 她和李馆长并无私交,只有工作上的交集。可是出事以后,李馆长是真的在关心她。 李馆长叹了口气:“算了,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你怎么回家?要不要我帮你叫车?” 林漉刚想回答,喉咙再次哽住。她匆匆转开了头,向李馆长摆了摆手。 与此同时,一道平静的声音撩开雨幕—— “我送她。” 第二十六章 划清界限,又不让他走? 李馆长闻声回头,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站在雨幕中。 餐厅一条街的霓虹招牌融入雨幕,晕染开朦胧的光晕。 周围多是喝醉了酒的人,勾肩搭背、彼此搀扶着挪着步子。 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一身板正的衬衫西裤,眉目清明,长得又极惹眼,很难不让人多疑。 李馆长警惕地看着他:“你是什么人?” 谢明晏:“我是林漉的丈夫。” 丈夫? “小林从没说过她结婚了。”李馆长轻轻拍了下林漉的肩,“小林,你认识那个人吗?” 林漉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现在迫切地需要上床睡一觉,根本不想管对面来的人是谁。看都没看,直接摇头。 李馆长面色愈发严肃:“你看,林经理说不认识你。我劝你快点离开,不然我就要叫警察了。” 谢明晏:…… 好,白天一天不回消息,晚上又说不认识他。 断崖式分手都没有她这么干脆。 谢明晏深吸了一口气。 微凉的空气混合着雨水的潮湿,压抑住他心底的燥意。 他从兜里拿出证件,还有一本小红本:“这是我的身份证,以及我和林漉的结婚证。” 李馆长将信将疑地接了过来,仔细核对。 照片上,两人的表情都很自然,不像p的。 漳城民政局的钢印,也确确实实地盖在页面上。 可是…… “结婚证可以伪造,如果你真是林经理的丈夫,应该有和她一起的生活照吧?拿出来我看看。”李馆长不敢掉以轻心。 谢明晏皱了皱眉。 他没有拍照的习惯,手机里还真没有林漉的照片。 李馆长没有放过他的表情:“拿不出来?那就请你离开!” “您稍等一下。”谢明晏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从没想过,闪婚居然还会遇见这样的麻烦。 谢明晏从通讯录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了夏家的家族群。点开图片,亮给李馆长:“这是我和林漉婚礼的照片。” 李馆长放大照片仔细观瞧,穿着红色喜服的,的确是面前的两个人。 林漉站得久了,腿上渐渐没劲,向前踉跄一步。 谢明晏连忙拖住她的胳膊,架小孩似的,拉着她站稳。 林漉眨了眨眼,视野有一瞬间清明:“谢明晏?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让你回酒店吗?” 李馆长:…… 既然真是一家人,李馆长便放心了。他把证件还给谢明晏:“那就把她交给你了。” “有劳您帮忙照顾。”谢明晏客气地向李馆长点点头。 告别李馆长,谢明晏带林漉上车。 林漉不停折腾,整个人好像一根面条,动不动就往地上滑。 谢明晏眉心微蹙,手臂自她腋下穿过,强势地往自己身边拢了拢:“站好。” “不要,我要睡觉。”林漉反抗。 “我知道,这就送你回家。” “可我很困!我现在就要睡觉!” …… 兜兜转转好几个回合,谢明晏明白了一个事实—— 清醒的人和喝醉的人,是讲不通道理的。 他无声叹了口气,拉开车门,把林漉塞进后座。 想了想,又扣上了安全带。 任凭林漉怎么东倒西歪,都被安全带牢牢拴在座位上。 接亲的时候,谢明晏来过林漉的家,因此认路。 林漉处在半睡半醒的边缘,已经丧失了独立行走的能力。谢明晏干脆把她打横抱在怀里。 察觉到自己脱离了地面,她惊呼一声,下意识环住谢明晏的脖子。 清新的柑橘香将她整个人包裹住,她闭着眼,无意识地蹭蹭谢明晏的胸膛。 她喝了很多酒,身上却几乎没有酒气,反而带着一种类似牛奶的甜香。 缩在他怀里,像只睡着的小猫。 她的脖颈莹白修长,领口微微敞开,露出轮廓分明的锁骨。 谢明晏无意扫了一眼,立刻挪开视线,喉结微滚。 打开门口的密码锁,他看着沙发迟疑片刻,还是把她抱回了卧室。 看着她身上皱巴巴的衣服,以及不太舒服的表情,谢明晏又犯了难。 睡衣就在枕边,以他丈夫的身份,帮妻子换个衣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是他知道,林漉对他的防备尚未卸去。 他不能伤害那本就不多的信任。 谢明晏最终没有动她的衣服,只是从卫生间里拿来一条浴巾。 他扶着她坐起来,背朝自己,擦拭她被雨水淋湿的发尾。 动作轻柔又细致,好像在保养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做完这些后,他才托着林漉的肩膀,让她躺回床上,给她掖好被角。 “你躺一会儿,我去给你煮醒酒汤。”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林漉陡然伸手,攥住他的胳膊。 毛巾落在地板上,声音微不可闻。 卧室没开顶灯,只点着一盏台灯。昏暗的暖色灯光,为室内增添一抹暧昧氛围。 她的手心很烫,在他的皮肤上印出一道无形的手印。明明连眼睛都没睁开,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劲。 “别走好不好?”林漉翕动嘴唇,“衣服……好难受……” 她的声音很小,嗓音喑哑。谢明晏俯下身,才听清她说了什么。 他无奈地看着她。 暗黄色的灯光柔和了她眉眼的弧度,不再像白日里那么强势。 像是一只刺猬,把最柔软的弱点露在了他面前。 真过分啊。 谢明晏偏了偏头,靠近她的耳侧。沉重呼吸落在她的脖颈,吹动耳畔的碎发。 林漉似是感觉有些冷,往被子里缩了缩。这样一动,她自己把整张脸送到了谢明晏面前。鼻尖蹭着鼻尖,唇瓣对着唇瓣。 谢明晏的眼底闪过一抹深色。 再开口,嗓音好像被太阳曝晒过的沙,滚着烫意,带着沙哑。 “林漉,和我划清界限的是你,现在拉着我,不让我走的也是你。” “你不能两头都占理。” 他绷着脸,一根一根拔开抓在他小臂上的手指。 而后,抓起床头的睡衣,扔进林漉怀里。 “觉得身上的衣服不舒服,就自己换。” “我在附近订了酒店,不会在你家住一整晚。” 说完,他毫不留情地转过身,走出卧室。 身后,林漉在床上难受地哼唧两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第二十七章 做人不可以这么双标。 谢明晏本想守她一会儿,等林漉睡熟了就离开。 然而送醒酒汤的时候,却觉察出不对劲。 她的脸颊透出不正常的绯红,额头布满细汗,被子的边缘甚至已经被汗打湿。 谢明晏伸手一探,温度烫得吓人。 她发烧了。 估计是酒后淋雨,导致着凉发烧。 药柜里堆满了五颜六色的药盒,里面却没有药,只剩下皱巴巴的说明书。 能有的只有一把体温枪。 38c的读数,印证了他的猜想。 谢明晏属实无奈。 刚分开一天,她怎么就能把自己照顾成这样? 他找了一条小毛巾,用水打湿,规规整整地叠成长条,搭在林漉的额头上。 而后,用外卖软件下单了一些感冒常用药。 等待外卖送来的功夫,他也没闲着,把所有废药盒都剪开扔进垃圾桶,收拾起她的药柜。 外卖很快,没一会儿就到了。 他仔细阅读说明书,确定酒后服用不会有副作用,才把药片掰出来,放在一个小盘子里。 林漉迷迷糊糊地从卧室走出来,见到餐桌边站着一个肩宽腿长的男人,差点喊出“救命”。 定睛一看,认出是谢明晏——哦,那没事了。 神经尚未松懈,仔细一想也不对啊。 现在可是凌晨一点。他怎么会在她家??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也这么问了。只是她的嗓子实在哑得太厉害,一开口火辣辣地疼,根本发不出声。 反倒是谢明晏注意到卧室门口的人影,抬眸看过去:“怎么醒了?” 林漉这次学乖了,没有说话,而是用手比画。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指了指桌上的水杯。 谢明晏适时把装满药片的盘子推过去:“正好,把药吃了。” 林漉扫了眼还没来得及扔掉的外卖袋,没有逞强,听话地吞了下去。 一整杯水灌下肚,林漉感觉好了不少。虽然头还是晕晕的,好歹嗓子能发声了。 “深更半夜……你怎么会在我家?”她重复了遍。 谢明晏倚着桌沿,大约也是累了,姿态有些散漫。灯光从他斜后方的头顶照下来,拉下一条长长的影子。 “你和客户应酬,醉得不省人事,是我把你送回来。本来要走,发现你发烧了,便留下来照顾你。” 多么明显的事,非要向他求证一遍,生怕他心怀不轨似的。 谢明晏的脸色不太好看。 林漉快速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还规规矩矩穿着傍晚见面的那身衣服,自己身上也是整整齐齐,这才相信了他的话。 身上提不起劲,她端着水杯,绕去沙发坐下。 “你找到我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吗?”她的记忆有些模糊,隐隐记得在餐厅门口发生了什么事,却又想不起到底是什么。 谢明晏在沙发另一端坐下。 中间隔着一个人的位置,林漉仍觉得太近了。以至于他坐下的时候,自己身下的垫子都跟着沉了沉。 他的长腿弯曲,塞在茶几与沙发间的空隙里,显得有些局促。 林漉明明觉得空间挺宽裕的,怎么被他一比,家具好像小了一圈似的? “李馆长和你在一起。查了结婚证和照片,才相信我是你丈夫。” 谢明晏幽幽地说,“你的保密工作,做得倒是很好。” 林漉没有注意他话里的潜台词,想的完全是另一件事:“李馆长人真不错……” 谢明晏原本靠着沙发靠背,闻言向前弓起身子。他弯曲食指,用指节敲了敲茶几,仿佛借此表示不满。 “别人对你一点好,就是正人君子、品德高尚;我在你需要的时候陪在你身边,就是别有用心、惺惺作态?” “林漉,做人不可以这么双标。” 林漉被他说得有些尴尬,几度想要反驳,一个“我”字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仔细想想,她对谢明晏的标准,似乎的确严苛不少…… “……那还不是要怪你?”林漉撇嘴。 谢明晏被气笑了:“怪我?” “是啊,如果你不瞒着我,而是把心里怎么想的,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也不用猜来猜去。” 他莫名地挑了挑眉,“你看到了什么,还是听说了什么?” 林漉又想起婚礼那天,在墙角偷听见爷孙两人的谈话。 直到现在,谢明晏还没告诉她那顶金头饰的存在。 她并不想分走他半分家产,只希望成为知情人。 她当然可以现在就与谢明晏对峙,逼他承认金头饰的存在。可是那样就没意思了,她还是希望他主动告诉她这个消息。 明明是他摆出一副,接纳她为家人的姿态,让她有了期待又落空。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还是从一开始就不要期待的好。 她没回答谢明晏的问题,抿着嘴别开脸。 身上的热浪一阵接着一阵,脑袋昏沉,胃部也隐隐作痛。 继续睡是睡不着了,林漉索性捞过茶几上的笔记本,打算上网找找灵感,如何挽回茶文化博物馆的声誉。 刚刚解锁密码,屏幕便被一只手压了下去。 荧光在亮起的瞬间,又迅速熄灭, ? 林漉转过头,正对上谢明晏深沉的一双眼。 他不知何时靠了过来,抬起的手臂将她圈住。而她背后就是沙发扶手,倘若他真想做点什么,她避无可避。 林漉不自觉放轻呼吸,依旧与他气息交缠。 太近了。 她甚至可以看见他眼里因熬夜而泛红的血丝,看见他下颌处隐隐冒出的青茬。 在浓稠如墨的夜里,在她面前,他褪去了白日里温柔和善的外壳,露出隐藏着危险的一面。 “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病人?”他呵声。 热气顺着脖颈一路上升,本就发热的耳朵又更烫了几分。 “……可我难受,睡不着。”她为自己争辩。 谢明晏被她折腾得没脾气了:“家里有没有书?” 林漉没跟上他的节奏,脑袋宕机两秒:“有,就在电视柜的最上层。” 谢明晏当即起身。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释放开,林漉这才大口吸气。 她刚搬家那会就给自己下定了一个目标,以后每年要看二十本书,填满整个电视柜。 结果后来工作太忙,愣是一本书也没看过。买来的书,也统统收进了最不常用的格架里。 她要踩凳子才能够到的高度,谢明晏只需伸一伸手。 片刻后,他拿来一本书,又从餐厅拖来一把椅子。 “躺好。”他淡声说。 林漉不明所以:“干嘛?” 谢明晏翻开书封,视线却依旧停留在她脸上:“我给你念故事,哄你睡觉。” 第二十八章 他把她当小孩哄! 念什么……故事? 林漉涨红了脸:“那不是哄小孩的办法?我又不是小孩子!” 谢明晏幽幽道:“小孩子都知道,应该准点上床睡觉。” 她还不如小孩子呢。 “我是因为难受才睡不着……谢先生难道不懂,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 谢明晏却没有要把书放下的意思。 林漉借着微弱的光线扫了一眼书名,嘟囔一声:“就算要念,能不能换本别的?我看过这本开头,没什么意思。” “你还挑挑拣拣上了。”谢明晏哼笑一声。 他并没有如林漉所愿换一本书,而是直接开始朗读。 他的声音平缓,全程几乎没有起伏,好像无波的水面。 林漉平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还真有了困意。 过了一会儿,呼吸变得规律而绵长。 谢明晏抬眸扫向沙发上的人,喊了两声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他放下书,又用体温枪帮林漉测了温。 许是刚才吃的退烧药有了效果,林漉的体温已经比刚才降下不少了。 谢明晏凝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 第二天早上,林漉是被电话铃叫醒的。 她下意识去枕边摸索手机,掌心一空,才想起自己不在卧室,而是在沙发上。 手机插着充电线,端端正正地放在茶几上。她拔掉线,按下接听键。 李馆长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小林,你起床了吗?没打扰你休息吧?” “没有,我刚好起床。”林漉笑着说,“您有什么事?” “哦,就是昨晚说的,挽回博物馆声誉的方案……王总希望今天就能看到。” “我知道了,白天我和公司同事商量一下,争取早点把方案交给您。”林漉回应。 李馆长正准备挂电话,林漉又喊住他:“……昨天晚上,谢谢您。” 昨晚要不是李馆长出面拦着,她肯定会被灌更多的酒,又或者被不知道什么人带走。 “不客气。”李馆长语气和蔼,“我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知道你的不易。不过之前的确不知道林经理结婚了,现在补上一句新婚快乐,应该还不晚吧?” 林漉弯起唇角。 与平时营业性的笑容不同,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 她一动,身上的毯子滑落到了地上。 先前还没注意,这会儿一看,卧室里的大部分床品都被搬到了沙发上。 熟悉的枕头、熟悉的被子……难怪她在沙发上睡了这么久,却不觉得难受。 全靠谢明晏照顾周到。 林漉抿着唇,将毯子叠好。 厨房传来烹制食物的声音,她穿上拖鞋,径直走了过去。 许是不想让噪音影响到她休息,厨房的推拉门关得严严实实。 凹凸不平的玻璃砖上,折射出谢明晏的身影。 他还穿着昨天那套装束,应该是整夜都守在这儿,没有回酒店换衣服。 那她岂不是…… 活了27年,第一次和男人在一起过了夜! 即便事出有因,即便他们什么都没做。 林漉的心跳还是莫名加快。 在她看过来的瞬间,谢明晏恰巧端着菜盘转身。 粉红围裙和他的气质格格不入,却不显得违和,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和谐。 接亲时贴上的红色喜字还没有摘,配上鼓捣早餐的他,真有点新婚夫妻、柴米油盐的意思了。 但她心里清楚,这样的温馨,不过是表象罢了。 她可以和谢明晏相敬如宾,维持表面上的体面,却不可能真正走到彼此的心里。 吃过早餐,谢明晏开车送林漉去公司。 下车的时候,林漉刚要开门,却被谢明晏拦住。 他递过几个药盒:“你忘了药。” 林漉没接:“我已经退烧了。” 谢明晏却很坚持:“拿着吧,以免病情反复。” 林漉看着他眼眶下,熬夜泛起的两抹乌青,想说的话咽了下去,默默把药盒放进包里。 “林漉,我不在身边的时候,照顾好你自己。”他最后叮嘱一句。 “知道了,你也早点回酒店休息吧。”她关上车门。 直到现在,她依旧想不通,谢明晏来漳城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难道仅仅是像他说的,不放心她那么简单? 可她并不觉得,自己在谢明晏心里那么重要。 值得他开两小时车,就为了来看她一眼。 她驱散盘旋在脑海里的想法,将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 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重新推敲了一版品牌故事,附带一份额外的视频宣传方案。 先前犯的错误无法被抹除,最好的办法不是顾左右而言他,而是正面面对。 她想用短视频的形式,展现女性茶农、茶师在茶文化发展中贡献出的力量,表示茶文化博物馆对女性从业者的尊重。 和领导汇报了已取得的进度,领导满脸喜色地拍了拍她的肩:“小林啊,幸亏有你。我一定和总经理说,给你记一大功!” 林漉笑笑:“现在事情尚未尘埃落定,您等一切都结束,再夸我也不迟。” 文档发给李馆长,李馆长再转达给王总。 没过一会儿,林漉便收到消息:【王总对你的方案很满意,决定就按这个来!小林啊,辛苦你啦。】 悬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林漉松了口气,打字回复:【李馆长客气了。】 下班高峰期,电梯里人满为患。 林漉为了怕自己感冒传染其他同事,戴着口罩,背身站在了角落里。 没过一会儿,上来几个正闲聊的同事。闲聊的内容,居然正是她。 “你们听说了吗?茶文化博物馆和我们和解了。公司差点沦为全行业的笑柄,结果被林经理救回来了!” 另一个赞叹道:“林经理对待每个项目,都是百分之二百的用心。整个公司,也只有她才能做到了。” 话音刚落,电梯另外一边传来一声轻嗤。 宁佳萍双手环抱胸前,面色不虞:“你们怎么知道,林经理凭的是‘用心’,而不是别的什么手段?” 同事们的注意力纷纷被吸引过去:“宁经理,你什么意思?” 宁佳萍继续道:“我们打了两天都打不通的电话,怎么到林经理手里立马就接通了?” 她越说越上头:“同样是工作认识的,为什么客户故意难为我,对她却开后门?年近三十了却不找对象,难道不是为了方便和客户有点什么?” 第二十九章 再叫一声老公。 电梯恰好降到一层。 同事们神情各异地对视一眼,没人理会宁佳萍的话。 宁佳萍被鱼贯而出的人群挤得踉跄几步,差点撞在电梯门上。 林漉拉了拉口罩,跟着人群出来。 一个人无论如何做,也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林漉不介意别人如何评价自己,但是脏水泼到她脸上,断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 “多亏宁经理,让我见识到,人居然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宁佳萍正整理被人挤乱的衣服,没注意她靠近。听她忽然出声,吓得抖了一下。 她抬起眼,见到林漉的瞬间,眼底闪过一抹慌乱。 林漉怎么会在这里? 刚刚在电梯里,明明没看见她啊? 不知道林漉听见了多少,宁佳萍咬着嘴唇,没有作声。 林漉脸上挂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她走近一步,周身的气压便压低一分。 看似毫无杀伤力,却让宁佳萍有种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 林漉语气淡淡:“当初怕得要死,求我回来的是你;现在心生妒忌,背后说坏话的也是你。你知不知道,侮辱诽谤他人,是可以判刑的?” 宁佳萍努力挺直腰板,可她本就理亏,气势天然被压了一头:“我又没说你真做了,只是猜测而已!” “是吗?”林漉淡淡扬唇,“既然宁经理喜欢猜谜,不如我也来猜一猜。宁经理一直想攀上某人的关系,可是这次出事,某人却没给你撑腰——宁经理心里,很不平衡吧?” 宁佳萍后退一步,脚跟抵在墙角。惶恐的表情在下一秒变成恼火:“林漉!你说话注意一点!舌根嚼到总经理身上,当心明天就被开除!” 林漉恍然大悟:“要不是宁经理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原来帮你的人,是总经理啊。所以你对邪门歪道的办法那么熟悉,是自己尝试过吗?” 宁佳萍意识到被套了话,顿时恼羞成怒。 可现在还在公司里,还在摄像头底下,她生怕说错什么,再被林漉抓到把柄。指着林漉“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话。 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林漉解锁屏幕,随意扫了两眼。 “宁经理,可惜了。不管你之前有什么主意,现在恐怕都要打水漂了。” 她把手机推到宁佳萍面前,全部门的百人群里,一条艾特全员的通知赫然在目: 【我司文化产业部项目经理宁佳萍,即日起调任宜城分公司,任部门主管。请与宁佳萍合作的各位同事及时交接,以免影响后续工作!】 宁佳萍看着那段字,两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漳城好歹是国内为数不多的一线城市,而宜城是什么地方?连三线城市都算不上! 启睿咨询在宜城开分公司,是响应政策号召,解决当地的就业问题。分公司里,大多是没上过什么学的男员工,猥琐下流,隔三岔五就传出丑闻。 宁佳萍去给这些人当领导,不被剥一层皮,都算好的。 这条调令,看似给宁佳萍升官,实则却逼她离职。 宁佳萍的脸都白了:“我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在启睿、在漳城立足,现在身上又背着黑料……出了启睿,还有哪家公司要我?” 她抓住林漉的腿,低声哀求道:“林漉,你刚刚帮助公司挽回一劫,说的话肯定有分量!你能不能,帮我求求情?” 林漉叹为观止:这宁佳萍进入启睿之前,肯定学过变脸吧! “宁经理,刚刚在电梯里骂我的时候,你念着一点我的好吗?” 林漉目光淡淡,向后退开一步:“你抢走我的项目,我没有追究;你捅了娄子,我也没有落井下石。” “身为同事,我仁至义尽。” 她转身离开,与此同时,大堂里走进一个男人,频繁地看向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他身上的气质宁静平和,与嘈杂的周遭格格不入,引得路过的女同事们纷纷侧目。 甚至有几个人找他要联系方式,都被他一一拒绝。 林漉顿步,再次转向宁佳萍。 “哦,对了,我已经结婚了。宁经理往后还是搞清实情,再泼脏水的好。要不然啪啪打脸,得多疼啊。” 宁佳萍难以置信:“什么?你……” 林漉轻笑一声,不再管宁佳萍。她弯着唇,缓步朝谢明晏走去,亲昵地揽上他的胳膊。 “老公,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让你在门口等我吗?” 周围的人群自动退开,大家在听到“老公”二字时,脸上纷纷露出震惊。 缓过神来,再看林漉的表情满是敬佩,就差朝她竖大拇指了。 有胆子大的同事,朝林漉打了个招呼,赞叹一句:“林经理,你结婚了啊?你们夫妻感情真好,太让人羡慕了。” 林漉调侃道:“感情好也有弊端,平时出了公司就和他在一块儿了,根本没有时间做别的。” 有和她一起坐电梯下来的同事,听出这句话,不禁笑出了声。 宁佳萍诬陷她靠手段接近客户,结果人家经营自己的感情生活还忙不过来,根本没时间走后门。 谣言不攻自破。 谢明晏微微挑眉,再看那边瘫坐在地的宁佳萍,恍然明白过来。 看来是上班遭人欺负,到他这里找回场子来了。 谢明晏眉梢微弯,没有挣开林漉的手,身体却不着痕迹地离远一些,显得有些为难。 “不是才说过,要和我保持距离?林小姐,请你注意分寸。” ……平时不见他这么配合,怎么偏偏到了关键的时候翻旧账呢! 林漉暗自腹诽,表面却扬起笑脸:“一日夫妻百日恩,什么划清界限,只是一时气话罢了。你不会和我计较那么多吧?” 谢明晏的出场本身就自带光环,而她又是整个公司里的风云人物,两者凑到一起,吸引了不少视线。 她也怕谢明晏坚持到底,令她下不来台,悄悄戳了戳他:“朋友,配合一下嘛,就当帮我的忙。” 谢明晏好笑地瞥她一眼。 刚才还腻歪地喊他老公,这会儿又改了朋友。 就怕他看不出,她是为了在外人面前找回场子,不得不“纡尊降贵”讨好他似的。 吊灯折射出的细碎灯光,尽数落进她眼底。她的眼睛亮闪闪的,撒娇似的甩了甩他的胳膊。 明知道她是故意装出来的,谢明晏依旧被她的笑晃了眼。 “林小姐还真是……能屈能伸。”他含笑垂眸,移开视线,“既然请我配合,是不是也该展示一下诚意?” 这会儿正是下班高峰期,三辆电梯同时抵达一层,涌出一批人群。 林漉咬着唇,“你觉得,怎样才算有诚意?” 谢明晏微微躬身,示意她靠近一些。 两人就这么靠在一起,从身后看,像极了热恋中的恋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谢明晏的呼吸经过喉咙,带着微不可闻的“沙沙”声,好像微风吹过草叶。 吹得林漉耳朵又痒又热。 他带着亲昵的笑意,一字一顿道:“再叫一声老公。” 第三十章 老公。 ……不是,他怎么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羞耻的话?! 偏偏周围那么多人看着,林漉还不能发作,只得在暗地里咬了咬牙。 谢明晏神情自若,掌心落在她手背上,试图把她攀上的手拨下去。 要是任由他这样做,那她刚才苦心经营了半天的人设,不都白用功了! 林漉把心一横,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老公。” “嗯?”谢明晏好像没听清。 他的表现太自然,林漉都分不清他是真没听见,还是故意装出这副样子。 ……算了。 一个称呼,又代表不了什么。 她豁出去了,声音比刚才大了些,却仍然只限彼此能听见:“老公。” “嗯。”他不再推开林漉,反而是握紧了她的手,将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一些。 双眸含笑,温柔得像四月的风:“太太晚饭想去哪吃?” 得,给他个台阶,他还演上了。 林漉不甘落后,佯装嗔怪道:“不是说好你来选餐厅嘛,怎么现在又问我?” 以为他没有准备,这下肯定会被问住。 谁知他连磕巴都没打,从善如流道:“好,那就去我预订的那家。” 两人从大厦出来,走了一段距离,林漉才放松下来。 她耸了耸肩,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臂。 想要抽回手,却被谢明晏紧紧握着。 察觉到她的意图,谢明晏轻声说了句:“别动,你同事还在看。” 林漉一惊,指尖重新抓紧,在他衣服上留下几道褶皱。 然而回头一看,周围空空荡荡。别说同事了,哪里有人的影子! 谢明晏的喉咙深处传来低低的笑声。 ……实在是太过分了。 谢明晏替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她赌着气,并没有坐进去,转头钻进后排。 他哂了声,独自回到驾驶位。 车子行驶过几个路口,道路渐渐陌生起来。 林漉心生疑惑:“回我家不是这条路。” “不是说好了去吃饭?”谢明晏反问。 林漉再一次惊讶了。 他说过自己订了餐厅,可她一直以为那只是逢场作戏。 原来他真有准备吗? 这个问题并未困扰林漉太久。 十分钟后,他们抵达餐厅。 谢明晏报上名字,服务员带两人进入包厢。 菜都是提前点好的,不需要她操心。林漉乐得轻松,一门心思享受起美味。 谢明晏带她来的是一家浙菜馆,口味清淡,做法却很独到,充分激发食材本味。 林漉肠胃不好,不能吃辛辣刺激的食物。谢明晏这么安排,显然花了不少心思。 面前的一碗饭快吃完,抬头一看,谢明晏那边却几乎没怎么动。 林漉停下筷子,刚要询问怎么回事,却被他的手机铃声打断。 谢明晏道了一声抱歉,起身接通电话。 他并没有离开包厢,只是走到窗边,望向窗外的浓浓夜色。 电话对面是赵星渊:“晏哥,你查到是谁卡着咱们,不让咱们投诉了吗?” 谢明晏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没有。” “这样啊……”赵星渊有些遗憾,但很快打起精神:“晏哥你别着急,我这边也多问着。咱们迟早能把那只幕后黑手给揪出来!” 又说了两句,电话潦草挂断。 手机漏音,林漉听了个七七八八。 能和“投诉”二字联系起来的,林漉只能想到一件事:“山寨印泥的投诉,被人压下来了?” 她能猜到,在谢明晏的意料之中。 他点了点头:“起诉材料以证据不充分为由被驳回;向监管部门几度投递投诉信,得到的回答也很敷衍。” 不仅不处理山寨印泥厂,反而指责他们小题大做,将传统技艺据为己用,自私自利。 维权路上的重重困难,再加上山寨厂家有恃无恐的态度,让他和赵星渊怀疑——监管部门内部,有人和山寨印泥厂沆瀣一气。 “所以你这次来漳城,不完全是为了找我,还为了调查这件事?”林漉推断。 谢明晏没有否认。 一直牵挂的问题终于得到答案,林漉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感到些许失落。 “我认识的客户里,没有在监管部门工作的人。不过还是可以帮你问问。” “不必了。保护景区内的非遗工作坊,原本就是我和赵星渊的责任。”谢明晏声音微沉。 “那你们俩压力也太大了……谢先生,你勇于承担责任是好,但有时候不能这么死板。”林漉皱眉。 谢明晏依旧摇头:“我说过,我和你在一起,并不是为了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要是真的开口请她帮忙,那就坐实了林漉的误解。 往后不管他如何解释,她都会觉得,他是为了利益才和她结婚的。 谢明晏不愿看到那样的结果。 林漉满脸不解:“可是成年人世界,不就是这样你来我往?我欠了你人情,等到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再把人情还回去。这很公平,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谢明晏没有接话,只是扫了眼桌上的饭菜:“吃饱了?” 他好像一堵没缝的墙,任凭风怎么吹,也吹不进去。 林漉看着他,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吃饱了,我们走吧。” 她本以为,谢明晏会开车载她回家。 正要往停车的地方走,却被他拉住了手。 掌心有点硌硌的,低头一看,手里多了把车钥匙。 钥匙中间画着四个圆圈,正是她自己那辆奥迪。 “4s店的人前几天给你打电话,没打通,打到了我这里。”谢明晏温声解释。 “他们说你车上有个部件不在保险范围,维修需要自费,不修也不会影响使用。” 林漉下意识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那你怎么回答他们的?” “我说,要修。” “我想把它,完完整整地交回到你手里。” 他的目光温和又坚定,好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 林漉一愣,低下头去,“……谢谢,那辆车对我很重要。” 谢明晏挑了挑眉,表示愿闻其详。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起钥匙圈,犹豫了下,还是说了:“那是我工作的第二年,拿到了公司的年终奖。加上之前攒下的一笔钱,付了这辆车的首付。” “都说人生的三件套是房子、车子、票子,那是我第一次靠自己的努力,拿下里程碑。” 林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会不会觉得我太矫情了?” “不会。”谢明晏接得很快。 “能听你说这些,是我的荣幸。” 两人互相道过晚安,分头走向自己的车。 走到一半,林漉忽然转身,看着谢明晏渐行渐远的背影。 暖色灯光落在他的肩膀,背后的饭馆里座无虚席,热气升腾,一派人间烟火。 如果不是着急结婚,而是从零开始,好好谈一场恋爱。 她和心上人的约会,大概就是这样吧。 第三十一章 我该拿你怎么办? 林漉再次来到公司,宁佳萍的座位已经搬空了。 两人同期入职,现在眼看着对方离开,说不感慨是假的。 要论工作能力,宁佳萍在同期员工里,算中上等。 要不是动了歪心思,自己给自己找了这一通麻烦事,估计再过一年就能加薪升职。 可惜了。 林漉收回视线。 昨晚的高调示爱,令她一战成名。刚到公司,不少同事调侃打趣:“林经理真是深藏不露啊!平时没见一点谈恋爱的苗头,结果背地里早就结婚了!” “你先生是做什么的?气场和别人一看就不一样,好厉害的样子!” 对方没有恶意,纯粹出于好奇。林漉笑着答:“他啊,是非遗传人,平时主要负责在景区修缮土楼。” “震惊!非遗传人竟在我身边!”同事睁大眼睛,“感觉搞文化的人,都很有追求,脱离俗尘的感觉。你们平时不会为这个吵架吗?” 林漉又想起谢明晏曾经指责过她,不该把非遗文化当成迎合市场的工具。 笑容将在脸上,她自嘲地哂了声:“肯定会吵架啊,就看彼此怎么处理吧。” 上班铃声响起,对方不再多聊,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林漉手上没有其他项目,一天过得清闲。 下班的时候,她接到了李馆长的电话。 “小林啊,茶文化博物馆这周末开始试运营。我手里有几张邀请券,你有空的话,过来参观参观?” 林漉本身就对这座博物馆很感兴趣,当即答应下来。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李馆长,我还能再带一个人么?” “是你先生吧?”李馆长问。 林漉点了点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又补上一声:“嗯。” “抱歉啊,试运营采取邀请制,只允许拿到邀请券的内部人员参与。不过之后博物馆对外开放了,可以带你先生一起过来。”李馆长道。 林漉提问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闻言也不意外:“好的,谢谢李馆长。” 到了周末,谢明晏约她吃饭,都被她以“有重要的事情”为理由婉拒。 倒不是有意瞒他,只是李馆长特意说明只有内部人员才能参观,搞得神神秘秘的,林漉也不方便再把消息告诉外人。 博物馆的装修风格现代又大气,各类展品有序展出,一圈逛下来,林漉收获良多。 顶楼设有一个特别展览,名字叫做“守护茶香”。 进来之前,林漉便猜测,这个展厅讲述的大约是种茶人的故事吧? 进来发现,展厅的主角的确是“人”,却不是种茶人。 而是打假人。 漳城是国内知名的白茶产地之一,深受茶客们的青睐。许多茶叶厂商窥见商机,将不知从哪儿搜罗来的茶叶**成为漳城白茶,在市场上售卖。 整间展厅里,不仅展示了打假人数十年来的努力与成果,还将真假白茶的茶叶放在一起对比,给观众讲解区分方法。 林漉看得入神,没注意李馆长走了过来。 “小林,今天参观的感觉怎么样?”李馆长和善地问。 “李馆长。”林漉打了个招呼,如实回答:“学到了很多新知识,感觉挺不错的。就是这间展厅……李馆长也和赝品茶打过招呼么?” “说起这个,故事可就长了。”李馆长望向展板,“我参与漳城白茶打假工作十余年,遇到过各种各样的阻碍。正是明白打假工作有多困难,我才特意在博物馆里设立这样一个特别展览。” “一来,希望打假人的努力能被人记住,二来,也希望消费者们树立正版意识。消费者对真假茶叶的了解越充分,茶厂造假的成本就越高。只有让骗子无钱可赚,才能从根本上杜绝造假行为。” 林漉陷入沉思。 李馆长见她低头不语,探究地问:“小林,你怎么对这个话题这么感兴趣?” 林漉坦言:“我有个朋友,是八宝印泥工匠。最近他的工作坊也陷入了山寨风波,我就想着从您这儿取取经。” 李馆长想了想:“是望溪村景区的印泥工作坊吗?” “您知道?”林漉惊喜。 “那个景区汇聚众多非遗传人,我有所耳闻。”李馆长笑着说,“你说的事,我还真有个办法。” 他正要详细说明,却被林漉拦住:“您介意我打个电话,让我朋友一起听吗?” 李馆长摇头:“当然不介意。” 于是,林漉直接拨通谢明晏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起,谢明晏颇为急切:“喂,林漉,发生什么事了?” 林漉被他的语气搞懵了:“……没什么啊,一点小事。感觉对荆叔的工作坊有帮助,就让你一起听一听。” 谢明晏的呼吸这才恢复平缓。 林漉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谢明晏把手机号给她的时候,叮嘱过她:万一再遇到突发情况,打他电话。 所以,他刚才是以为她遇到危险了吗? 李馆长听出谢明晏的声音,同样疑惑:“你先生?” “啊……对。”林漉回过神。 李馆长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你先生居然是望溪村景区的负责人……世界真够小的。” 三人之前见过面,彼此没什么保留。 李馆长的办法说起来很简单—— 为了扩大知名度,博物馆计划在五一假期举办一场非遗文化宣传活动,邀请众多非遗传人到场,通过互动体验的方式,让观众感受非遗文化的魅力。 李馆长提出为谢明晏留出一个展位,让荆叔现场带大家体验制作八宝印泥,并且讲解真假印泥的区别,引导消费者擦亮眼睛。 让保护正版的声音越来越强,最终总会被听到、被重视。 无论从哪个角度想,都是个不错的办法。 谢明晏对李馆长表示了感谢,表示会去说服荆叔。 林漉正要挂断电话,谢明晏却让她等一下。 李馆长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漉一眼,转身离开了。整个展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手机开着免提,谢明晏的呼吸声透过手机的扬声器,在空旷的展厅里荡开浅浅的回音。 展厅里开着冷气,林漉的后颈却莫名一阵燥热。 谢明晏不说话,电话这边的林漉便也沉默着。 半晌,他终于轻叹一声。 “所以,你说有‘重要的事’,就是这一件?” 林漉不知道他口中的“这一件”,指的是她来参观博物馆,还是向李馆长取经。 没搞清楚的问题,她本能地保持沉默。 谢明晏却将她的沉默当成了默认。 “忙了一个礼拜,平时不好好睡觉就算了,就连周末也不踏实休息。” “林漉啊林漉,我该拿你怎么办?” “下个周末,和我回土楼吧。” 第三十二章 你只负责休息。 周末陪谢明晏回土楼的计划,林漉本来想拒绝。 奈何谢明晏搬出夏爷爷,说夏爷爷一个人住在村子里,很想念她。 见她仍然犹豫,他又承诺——只要回村里住,她不用做任何家务,一日三餐由他全权承包。 她只负责休息就行。 林漉翻了翻手机相册,看着一桌桌饭菜的照片,肚子咕咕直叫。 最终答应了谢明晏的提议。 周五晚上,他开车来接她。 从望溪村到漳城的路,两人已经开了很多次。 林漉不用再像最初那样,紧张地盯着路况。可是放松下来,又容易觉得时间特别漫长。 谢明晏注意到她的无聊,指了指前排中间的扶手箱:“给你带了些东西,你看看有没有用。” 林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扶手箱的杯架里,温着一杯尚未开封的奶茶。另一边的格栏里,放着一个平板电脑,还有一包薯片。 平板电脑没有密码,一打开就是某视频软件。下载列表里,正躺着近期大火的一部综艺。 林漉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我想看这部综艺?可惜平时上班太忙,一直没有时间。” 谢明晏平静道:“你朋友圈发过这部综艺的海报。” 关心一个人其实很简单,只要有心,总能从细枝末节里看出爱意。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林漉故作不知地眨眨眼。 话是这么说,手里却一刻不停地理开耳机线。 奶茶薯片配综艺,这是什么梦寐以求的神仙配置! 她美滋滋地拿起薯片,刚要撕开**,手指忽然一顿:“你不怕我吃东西,弄脏了你的车吗?” 谢明晏瞥了眼后视镜,余光自她脸上掠过。 而后,温和收回。 “你吃不吃,车里都会落灰。”谢明晏顿了顿,“所以别担心,我再打扫就是了。” 林漉这下彻底没有了顾虑。 她戴上耳机,沉浸在综艺的世界里。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嘉宾说出“下期再见”的同时,车子正好在景区的停车场停稳。 林漉神清气爽地摘下耳机,用力伸了个懒腰。她第一次感觉,坐长途车居然是件这么快乐的事情。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坐谢明晏开的长途车。 五一的非遗活动,谢明晏已经和荆叔沟通过。荆叔非常珍惜这次机会,马不停蹄地准备起展品。隔三岔五便拿着展览计划过来,询问谢明晏的意见。 为了提高展品质量,荆叔甚至把最珍贵的几块印泥找了出来,准备一起带去展览。 她起初以为,谢明晏让她踏实休息,只是客套话。 毕竟两人是名义上的夫妻,她怎么能在他忙的时候,心安理得地坐在一旁看着? 但是每当她想给谢明晏打下手的时候,都被谢明晏以各种理由打发走。 要么是屋里的茶泡好了,她不喝就要凉了;要么是土楼的楼道太窄,站不下两个人。 她就这么看着谢明晏一个人跑上跑下,打扫卫生、修缮土楼、买菜做饭。 最离谱的是,这么多事,他都能有条不紊地完成。 偶尔,夏爷爷也会招呼她过去。林漉刚刚调整好状态,准备陪老人家聊一会儿,夏爷爷就笑着离开了,把空间留给她一个人。 …… 当真就像谢明晏说的,她什么都不用管,只负责休息就行。 林漉习惯了忙碌的日子,忙到四脚朝天的时候,最渴望的就是完全摆烂两天,什么都不做,当一条彻头彻尾的咸鱼。 可是真当她闲下来,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点什么。 谢明晏这边肯定是突破不了了,她决定在景区里随便转转。 经过一段时间的宣传,景区游客明显比之前多了不少。 她边走边看,余光注意到主路旁边的小巷子里,闪过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本来都走过了,她又倒退回来。趴在巷口仔细一看,巷子里五六个壮汉,全都带着墨镜口罩,行踪鬼鬼祟祟。 这是在做什么? 林漉皱起眉头。 她势单力薄,不敢打草惊蛇。飞快拿出手机,把照片和定位发送给谢明晏。 而后,把手机调至静音,悄悄跟在那群壮汉身后。 那群壮汉切切查查地说着什么,没有注意身后的动静。林漉跟着他们拐了几个弯,眼前的巷子渐渐熟悉起来。 再往前走……不就是荆叔的印泥工作坊了吗? 林漉匆匆拿出手机。 谢明晏接连回复了几条消息: 【这些人不是村民,看起来也非游客,我去联系保安。】 【我马上过来,你别轻举妄动,小心伤着自己。】 看她没有动静,一会儿又补上一句: 【林漉,收到请回复。】 她飞快点击屏幕,先报平安,又发去一条新位置:【他们到印泥工作坊了!】 发消息的功夫,几个壮汉已经分散开,不知从哪拿出了棍棒。 领头的男人一声令下,几人踩着墙边堆放的杂物,迅速翻进小院。 这样的行为已经算是强闯民宅了,林漉用手机录下证据,打电话报了警。 与此同时,谢明晏也到了。 他肩膀上还落着木屑和尘土,俨然是修缮工作进行到一半,忽然跑过来的。 “人在哪儿?”他深深吸气,平息急促的呼吸。 “那些人都进了工作坊,不知道做什么。”林漉指了指小院。 话音未落,便听工作坊内传来一阵重物倒地的声音。 谢明晏应声而动,林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谢明晏,你干什么!他们人很多,凭你一个,根本对付不了!” 她压低声音,语速飞快:“今天荆叔和阿双去找运送展品的货车了,工作坊里不会有人受伤!保安和警察马上就到……” “他们不是冲人来的,”谢明晏目光凌厉,眸底烧着火,“是冲八宝印泥来的。” 林漉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明晏,一时有些怔愣。 他看起来,比上次在滑坡现场找到她的时候,更加着急。 “要展示的印泥都在工作坊里,一旦遭到破坏,几代印泥工匠的所有心血都将付诸东流,工作坊也会失去翻身的机会。”他冷声说着,攥紧了拳头,关节处血管凸起。 “我不能坐视不理。” 他说着,挣开林漉的手。 林漉顿时急了,不管不顾地向前一扑,抱住谢明晏的腰:“可是他们拿着武器!你就不怕被打出个好歹吗?印泥没了可以再做,你受伤了,谁来负责布展?谁来管理景区?” 衣料之下,他的肌肉渐渐绷紧,连带着周遭气氛也变得紧张。 他声音极淡,却好像一把箭,正中林漉胸膛。 “所以,非遗匠人的心血,在你眼里就是可以随便放弃的东西。” “是吗?” 第三十三章 置他于不顾,她做不到 林漉手指发凉,整个人好像定在原地。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辩解的话单薄又无力,喉咙好像吞下了一把沙子,干燥得隐隐发疼。 抱住谢明晏的力道稍松,他没费太多力气,便从她的阻拦中挣脱出来。 谢明晏拉起林漉的手,轻轻攥了攥。 “你在这里,等保安和警察过来。注意安全。”他沉声叮嘱,而后,径直走向印泥工作坊。 他的外套被风吹起,衣角划过林漉的脸颊,好像刀割一样。 谢明晏消失在门后的瞬间,院子里传来几声短促的吆喝,紧接着是清脆的碎裂声。 林漉咬了咬牙,快步跟了上去。 不管那群入侵者想干什么,打砸展品也好,抢劫钱财也罢——多一个人,总能让对方多一分忌惮。 将他置于不顾,她做不到。 工作坊内,谢明晏正与入侵者们对峙。 原本立在墙边的柜子倒在地上,瓷盒碎片七零八落。青灰色的石砖,被印泥染成一片片鲜艳的红,抬眼望去触目惊心。 两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手里拎着棒球棍,向谢明晏缓缓逼近。 他们手中有武器,人数上又占据上风,谢明晏并未鲁莽行动,而是与众人周旋:“你们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你们要的东西。” 其中一个带着头巾,看起来是这群闯入者的头目。他仔细审视了谢明晏一番,而后从兜里拔出一把小刀,瞬间抵上谢明晏的喉咙。 “我见过你,你姓谢,是景区管事的。上次就是你替那老东西出头!” 旁边的手下迟疑道:“老大,他说东西不在这里……” 头目斥声:“别听他胡扯!给我接着翻!那老家伙不是想砸了咱们的饭碗吗?既然如此,就别怪咱们动手了!” 剩余几个壮汉闻言,粗鲁地在工作坊里翻找起来。 林漉看着谢明晏的喉咙渗出丝丝血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强作镇定,高喝一声:“都别动!警察已经进景区了,马上就过来!” 她声音响起的同时,谢明晏的身形微微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 林漉死死盯着头目,眼睛一眨不眨:“非法侵入住宅、故意毁坏他人财物……这两项罪加起来,已经够判几年。你还想加一条故意伤害罪吗?” 头目哼笑一声:“妹妹,别唬人了,警察过来至少二十分钟!况且真判刑又怎么样,我活不好,也得拉着你们给我垫背!” 正说着话,小弟捧着一个漆木盒子,来到壮汉面前:“老大,姓谢的从进门就一直盯着这个盒子,您找的展品,估计就在这里!” 头目扬起下巴:“打开看看。” 盒子打开的瞬间,头目稍微分神,刀刃离远几分。 机会稍纵即逝,谢明晏没有丝毫犹豫。 他以掌作刃,重击头目手腕。 头目吃痛,五指一松,小刀“铛啷”一声掉落在地。 没等头目反应过来,谢明晏迅速掀翻漆木盒子。盒子里装的根本不是展品,而是满满当当的珊瑚粉末。 粉末飘洒而出,扑了头目一脸。头目呛得咳嗽不停,连抹了好几把眼睛。 谢明晏无意和他们缠斗,径直冲向桌子正中间的纸箱。 纸箱外面印着“维修工具”的字样,顶部敞开,露出最上层的泡沫板。 怎么看,都和印泥毫无关系。 正因如此,才在众人的眼皮底下躲过一劫。 谢明晏护住纸箱,却也因此将自身置于无处可避的险地。 “好啊,居然敢戏弄老子!”头目抹掉脸上的珊瑚粉,从地上捡了根棒球棍。 三步并作两步,朝谢明晏冲了过去。 棒球棍高高举起,又重重挥下。 力道之大,带起一阵劲风。 起初瞄准了谢明晏的脊梁,落到一半,到底不敢伤人,转而砸向纸箱。 谢明晏的反应更快一步,在球棍即将接触纸箱的刹那,反身护了上去。 “谢明晏!”林漉咬牙喊道。 一声闷响,回荡在工作坊的小房间里。 谢明晏后背挨了一下,垂着头,一时没有动弹。 头目紧张地丢掉球棍,“这……我可没打你,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砸坏东西事小,打伤人事大。他慌张地退出房间,也不执着于展品了,匆匆向周围人挥了挥手:“快撤!” 几人爬上院墙,与此同时,警笛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近在咫尺,震耳欲聋—— “不许动!警察!” 在景区保安和警察的通力配合下,私闯民宅的一群人都被带走。 林漉无暇顾及其他,直奔谢明晏而去。周围人来人往,而他好像没有察觉一样,依旧保持着护住箱子的姿势。 “谢明晏?”她在他身边蹲下,轻声呼唤:“你还好吗?” 他出了好多汗,额角的碎发都被冷汗浸湿,紧巴巴地贴在皮肤上。 他原本闭着眼睛,眉心皱出几道深深的沟壑。听见林漉喊他,才微微睁开眼。 林漉五味杂陈。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面前的场景。 好像一头狼,平时威风凛凛,此时却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地伏在墙角。 她的手悬半空,迟疑许久,最终还是不敢碰他。于是她将手指紧握成拳,以此藏匿自己不停颤抖的指尖。 冷静,一定要保持冷静。 林漉再三告诫自己。 谢明晏勉力支撑起重心,整个人倚靠着墙:“打开箱子,看看展品情况。” 她点点头,拆开了足足三层泡沫板,才见到展品的真面目。 三只印泥完好无损地卧在凹槽里,表面甚至没有一点擦碰过的痕迹。 谢明晏瞥了一眼,紧绷的肩膀终于卸去力量。 荆叔闻讯赶来,见到院子里的一片狼藉,再看箱子里的三只印泥和谢明晏,即使未知事情全貌,也猜到了七八分。 年过半百的人,就这么红了眼眶。 膝盖一弯,直接跪在了谢明晏的面前。 林漉一惊:“荆叔,您这是做什么?” 周围来了不少街坊邻里,见状赶紧去拉。荆叔躲开了所有人的搀扶,只看着谢明晏。 “这三只印泥是我师父的遗作,按照清朝皇家贡品的规格制成,用料极为考究,是传世的孤品。阿晏,今天要不是你……” “荆叔言重了,展品没事就好。”谢明晏唇角微弯。 平和的笑意未能掩盖泛白的唇色,林漉站起身,向他伸出了手。 “不是还难受吗,少说点话。” “还能不能走?我送你去医院。” 第三十四章 帮他擦一下药 林漉好几年没有去过医院,遇见谢明晏后,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竟然来了两趟。 闻着陌生又熟悉的消毒水味,林漉默默感慨。 和上次的情况相反,这次是谢明晏坐在椅子上等,由林漉拿着各种缴费单,在收费处和诊室之间跑来跑去。 脖子上的血印只是皮外伤,真正严重的,是后背上挨的那一下。 医生触诊完毕,根据ct下定结论:“你的情况很危险,受击的位置但凡偏一厘米,都有可能伤到脊柱神经!要是那样,后果就严重了,甚至可能导致半身不遂!” 林漉的掌心渗出一层薄汗。 医生话锋一转:“好在现在只是肋骨骨裂,伴有软组织挫伤。我给你开些外用药膏,回去好好静养,避免剧烈活动。” 向医生道过谢,两人来到药房,等待拿药。 自从诊室出来,林漉就一直憋着一口气。 她知道,谢明晏一向把非遗传承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但是,“知道”并不意味“赞同”。 她不敢想,要是他今天真的伤到脊柱,他们该怎么办。 谢明晏的手机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后背伤着,右手一动便会牵扯得疼。林漉示意他不要乱动,板着脸,替他把电话接起来。 来电人是李馆长,嘱咐他下周五来布置展台。 谢明晏答应下来。 电话挂断,林漉把手机塞回谢明晏的衣兜。 医生前脚刚叮嘱要静养。 后脚他就答应下来布展。 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情况吗? 她心情不好,手上的动作重了些,引得谢明晏侧目。 林漉眯起眼睛,视线从他脸上扫过:“别看我,我周五要上班,没空帮你。” 谢明晏并未在意,而是认真问道:“打砸工作坊的那群人,没伤到你吧?” “谢先生不觉得,现在问这个问题,有点晚了吗?”林漉没好气地反问。 她不高兴的时候,总会把“谢先生”三个字搬出来,好像能凭借称呼,将两人的距离推远。 就像一只猫,用尾巴把不喜欢的玩具推远一样。 谢明晏:“……抱歉。” 林漉本就不是为了这个生气,一句话说完,气也消了一半。 她默了默,“放心吧,你把那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走了,他们没空管我。” 刚出医院,林漉又接到一个电话。 警察询问他们有没有看完病,有空的话,需要回局里做笔录。 林漉直接调转车头,开往警察局。 那群壮汉个个看着彪悍蛮横,进了局子,顶不住压力,一下全交代了。 荆叔要参加展会,并在展会上揭露真假印泥内幕的事,不知怎么被山寨厂老板知道了。 山寨厂老板还囤积着一大批货,担心消费者有正版意识以后,自己的货物卖不出去,心急之下吩咐保安去打砸荆叔的展品,阻止荆叔参展。 保安们被老板开出的天价报酬迷了眼,闯入工作坊,酿成了大错。 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审判。 从警局返回土楼,已是下午三四点。 两人中午都没吃饭,谢明晏又伤了,没办法下厨。 林漉系上围裙,拿起锅铲,不过一会儿,便煮好一锅汤面。 明明和谢明晏用的食材一样,可是煮出来的卖相,还是不如他做的。 她不知道问题在哪儿,尝试调整几次依旧无济于事,索性也不管了,直接盛出两碗。 谢明晏的屋门没锁,她敲了敲门,推门而入。 谁知,入眼竟是他袒露的背。 背部肌肉锻炼,对于许多健身人士都是一大难题。而谢明晏的后背结构紧实,凹凸有致,又不至于健硕过头,属于非常耐看的类型。 即便后腰处有一片淤青,也不耽误整体的美感。 她一向知道他身材好,却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好。 林漉咋舌,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对不起!”她慌忙转向一旁。 正想退出房间,却被谢明晏喊住:“林漉。”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擦一下药?” 林漉定了定神,才发现他背上散落着几丛白色药膏。 几乎把受伤的位置包围起来,却没有一个落到实处。 反正两人已是夫妻,看就看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克制着加速的心跳,走到床边。 而后,将药膏挤在自己指腹,打着圈慢慢揉。 谢明晏轻轻吸了口气,林漉马上停手,小心地问:“是我弄疼你了吗?” “没有,只是有些凉。” 谢明晏压低声音,“抱歉,今天让你担心了。” 林漉抿着唇,没有作声。 见到荆叔给他下跪的那一刻,除了震惊之外,她就意识到,自己没有立场审判他。 只有真正牵扯其中,才能明白那近乎偏执的坚守。 更何况,谢明晏让她留在院子外面,等警察来;可她还是进了院子,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撑腰。 她实际上,做出了和他相同的选择。 唯一不同,是谢明晏承担起了所有风险。 揉按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林漉放下手,长呼了一口气:“不管是荆叔还是你,我从没觉得,你们的付出是无所谓的。” 谢明晏陷入沉默。 林漉犹豫着,正想说点什么,却被他打断。 “我知道。” “从你站在我身后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 这句话有点煽情,林漉轻咳一声,岔开了话题:“好了,药也上完了,起来吃饭吧。”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她直接撂话:“我尽力了,做得还是不如你好……你将就一下吧。” 谢明晏左手拿筷子,灵活地挑起面。 尝过以后,中肯地给出评价:“比我做得好。” “是你太饿了吧?”林漉不以为意。 谢明晏把另一双没用过的筷子递给她:“你尝尝。” 她将信将疑,在他对面坐下。 热气升腾,面香洋溢。两人一同吃饭,和谐融洽的氛围令林漉有片刻错觉。 好像今天只是寻常不过的一个休息日,她和伴侣坐在一起,吃着寻常不过的一顿便饭。 简单而实在的幸福。 林漉挥去脑海里的想法,转移话题道:“你左手也会用筷子?” “我小时候是左撇子,爷爷看不过眼,要求我改用右手。日常工作,两只手基本都能胜任。”谢明晏解释。 林漉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气氛再次陷入微妙。 直到谢明晏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林漉条件反射地抬起头。 “下周五布展,还是想请你帮忙。”谢明晏的眼里含着几分抱歉,“荆叔和阿双能够出力,但是毕竟缺乏经验,效果恐怕不会太好。” 怕她为难,谢明晏又加上一句:“如果你没空,也可以拒绝的。” “不。”林漉下定决心,“我和你们一起去。” 第三十五章 愿我太太永远无忧无虑。 林漉的公司实行弹性工作制,周五,她提早来到公司。完成全部工作后,驱车前往茶文化博物馆。 博物馆外,已经悬挂起了非遗文化活动的宣传条幅。 活动安排在一层大厅,总共六个展位。除了身为八宝印泥工匠的荆叔,到场的还有十番音乐、闽剧、木版年画、石雕、茶艺的传承人。 经过一个上午的安顿,各个展位都已初具雏形,但是具体细节仍需要仔细推敲。 林漉进来的时候,阿双正往展台上铺桌布,谢明晏和荆叔一起,搬运一个大箱子。 箱子托在谢明晏胸前,林漉皱起眉头,快步走了过去。 三人之中,谢明晏第一个看见林漉,唇角晕开浅笑:“来了?” “谢明晏,你知不知道自己伤还没好?”林漉没好气地说。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才休息了不到一个礼拜!万一病情加重怎么办! “无碍,这是给观众体验制作用的原料,都是些粉末,不沉的。”谢明晏温声哄道。 一旁的荆叔也跟着帮腔:“我就说我自己来,让你歇着不是?你现在有家室了,不比以前单身的时候,凡事多为在意你的人想想!” “荆叔教训的是。”谢明晏含笑应下,趁着放下箱子的空档,看了林漉一眼。 什么家室,什么在意他的人…… 林漉耳垂发烫,焦躁地抓了抓。 “行了,剩下的交给我来做,你好好歇着吧。” 她四下看了看,却没在展台附近找到坐的地方:“咦,奇怪了,主办方没给配椅子吗?” 阿双不好意思地说:“十番音乐那边人比较多,刚才过来借椅子,我就给他们了。” 林漉没有多想:“那你再把椅子拿回来吧,他们应该自己向主办方要,而不是问我们。” 谢明晏轻轻握住她的手,把她牵到展台后面:“一点小事,我去和主办方说说就好。” 最初出于好心,后来闹出乱子的事情她见过不少。在参展者互不认识的情况下,最好不要随便管对方的事情。 与此同时,十番音乐那边,头发花白老艺人们抱着乐器,其乐融融地说着什么。坐下的时候,腿脚都在打颤—— 劝阻的话到了嘴边,又默默咽了下去。 她顺势拉住谢明晏:“……还是我去吧。” 主办方很快派人过来,把每个展位的椅子都补齐了。 忙活了两个小时,一切终于准备妥当。 主办方召集了所有要和观众接触的传承人开会,荆叔和阿双被叫走,剩下谢明晏和林漉,负责照看东西。 林漉甩了甩微微酸软的胳膊,视线落在谢明晏的胸膛:“你感觉怎么样?有任何不舒服吗?” “没有,”谢明晏顿了顿,“多亏太太照顾得好。” “……”林漉努力无视“太太”的称呼,灌下两口矿泉水。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那股莫名的燥意。 喝完以后,她随手把水放在地上:“今晚你们住在漳城吗?不用回村子吧?” “主办方给所有参展的传承人安排了酒店。”谢明晏答。 林漉刚想说,这安排还挺人性化,就听他补上一句:“荆叔和阿双都有住处,可我不算在内。” 幽怨又怅然的表情,让林漉联想起小区里跟着人走、求收留的流浪小狗。 理智尚未反应过来,话已经出了口:“我不是说过,你来漳城,可以住我家?” 话音落下,她有一瞬间的怔愣,但很快又释然。 家里两室一厅,虽然客卧更多时候被她用作书房,但也放了一张单人小床,以备工作学习累了,直接躺平回血。 把那张床借给谢明晏一晚上,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样吗?我还以为,你会介意我在家留宿。”谢明晏眸色微闪。 “有什么好介意的,又不是第一次和你在同一个屋檐下过夜了……” 林漉本意是指自己发烧、谢明晏照顾她一整晚的事,说到一半,脑袋“嗡”的一声。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不正经呢! 她赶紧找补:“上次你就去过我家了啊,还有我在土楼住的时候……也算是在一个屋檐底下嘛!” 他弯了眉眼,没有戳穿她的仓促。拿起矿泉水瓶,喝了两口。 明亮的灯光透过塑料瓶身,在摇晃的水面上漾开闪烁的光。 他的下颌线清晰分明,凸起的喉结随着饮水的动作上下滚动。 动作越是自然,越是漫不经心,就越勾人。 林漉看着瓶子里的水位线,隐隐感觉不对。低头一看,他脚边的那瓶水还未开封,自己刚才喝的那瓶则不见了踪影。 “……等等!”林漉“腾”地站了起来,伸手抢走了那瓶水。 动作之间溅出几滴水珠,顺着他的唇角滑落。谢明晏抬手擦干,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她的反应,好像有点太大了。 林漉面露窘色,匆匆把水放到一边,又翻出一包纸巾,塞进他的手里。 “你拿的这瓶水……是我喝过的。” 谢明晏了然地点点头:“抱歉,喝了大半瓶你的水,一会儿赔给你一瓶新的。” ……不是,重点在于赔一瓶水吗? 重点不是他们间接接吻了吗! 她怎么想的,也就怎么说了。谢明晏听完以后,眼底笑意更深。 “我上初中那会儿,班里的同学也很在意这种事。有的同学甚至会故意把自己的水递给喜欢的人,试探对方的态度。” 林漉听出了他的话外音:“……你嫌弃我幼稚。” 谢明晏低哂一声。 夕阳透过博物馆的窗户投射进来,以温暖的橘红光辉,勾勒出他肩膀挺拔的轮廓。 他的声音很轻,落在林漉耳中,却撞出了一层层的回声。 “林漉,喜欢一个人,是希望对方永远快乐,永远无忧无虑。” “如果可以,我宁愿我的太太,永远保持这份烂漫。” 说话之间,光影变换。 一个人影遮挡住了耀眼的夕阳,林漉眨了眨眼,看清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姑娘。 通过挂着的工作牌,可以确定是主办方的工作人员。 小姑娘面容清秀,羞怯地眨了眨眼,但脸上更多的是大胆。 她先是客气地向两人打过招呼,而后转向谢明晏。 “这位先生,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第三十六章 她家藏男人啦?! 林漉想起来,上回谢明晏去公司楼下等她的时候,也是被一群同事围着要联系方式。 他好像一棵行走的高山雪松,到哪儿都那么扎眼。 林漉单手托腮,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 不是说,希望自己的太太永远快乐吗?那她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能力把风风雨雨抵挡在外,做那道护城墙。 谢明晏注意到她的目光,无奈地笑了笑。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点开手机锁屏,亮给马尾姑娘。 马尾姑娘顿时红了脸,说了声“不好意思”,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你给她看什么了?”林漉不明所以,扒着他的手腕把手机转过来。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她裹着毯子、沙发上熟睡的照片。 长发散乱,姿势慵懒。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屏幕的最下方,还露出一截他的手臂,手里拿着哄她睡觉时读的那本小说。 林漉脸颊发烫,惊疑地问:“你什么时候照的?” 谢明晏面不改色:“你发烧那晚。” ……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林漉一口气卡在喉咙里。 谢明晏轻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那晚李馆长说,如果我是你丈夫,一定有日常合照。我翻遍手机,只找到婚礼时候,亲戚拍的照片。” “所以你就趁我睡着,拍下这张照片。既能在需要的时候证明自己的身份,又能用来挡桃花。”林漉接下去。 谢明晏未置可否。 “不过一张照片而已,也不足以证明我们是夫妻。情侣啊,兄妹啊,也都有可能呀。”她分析道。 谢明晏的目光顿时变得讳莫如深:“兄妹?没想到太太还有这么危险的想法。” 林漉:“……我不是我没有。” 看着她有口难辩的苦相,谢明晏笑意溢出唇角,舍不得再逗她了。 “不过这也提醒我,我们还缺了一样重要的东西。”他伸手探进衣兜,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漉不会猜不到盒子里是什么。 她屏住呼吸,轻轻打开盒盖。 是一对对戒。 男戒稍厚,更具有雄浑的力量感。女戒稍薄,彰显灵巧的轻盈感。对戒顶部各有一个半弧图案,合在一起,正好是俯视角下的圆形土楼。 谢明晏将戒指推上她的无名指,松紧刚刚好。 “这对戒指是你找人定制的吧?又是出自某位非遗传人之手?”林漉推测。 “太太猜得真准。”谢明晏把剩下一个男戒的盒子递给她。 意思很明显,是让她帮忙戴上。 林漉小心地捏起戒指,由于紧张,手上力道稍重,反而压得戒指转了个圈,差点掉到地上。 她捏住他的指尖,虚张声势道:“别乱动!” “我乱动?”谢明晏好笑地重复一遍。 林漉抿着嘴,将戒指一推到底。 别的不说,谢明晏找的这位工匠,手艺是真没得挑。 不论粗看还是细看…… 都挺般配的。 - 结束布置后,荆叔、阿双坐主办方的车回酒店,谢明晏搭林漉的车回家。 四人在博物馆门口分别。 林漉常年独居,家里没有第二个人的日用品。回家之前,先去超市买了一套。 家里的鞋柜,从此多了一双蓝色小熊拖鞋。 两个卧室共用一个卫生间,林漉把自己的洗漱用品拢到一侧,在另一侧摆放上谢明晏的,又分出一格毛巾架,给他挂浴巾用。 “你需要什么,就从架子上拿,之后放回原处就可以。”她带他参观一遍。 两人忙了一天,身上都沾了土。林漉充分发挥东道主的精神,让谢明晏先去洗澡。 卫生间的门关上,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很快,磨砂玻璃上,就蒙上一层水汽。 林漉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手机。 她从来没觉得,人类的听觉竟然这么敏锐。 就连开关沐浴露盖子的声音,都在她的耳朵里无限放大。 声音牵扯着思绪,令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给谢明晏上药时的画面。 紧实的肩膀、凹凸有致的背,以及那精瘦的腰。 要是再淋上一层水…… 林漉咬了一下嘴唇,阻止自己的心猿意马。 这样下去不行。 她必须找点事做,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这么想着,林漉点开微信,给沈乐之打去视频。 视频接通,还没来得及打招呼,沈乐之就把脸凑**幕,惊呼一声:“林漉!你沙发上怎么有件陌生外套!你家藏男人啦!” 沈乐之的声音本来就大,外放音量又开到了满格。一句话响彻全屋,吓得林漉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她赶紧按下音量键,把声音调整到仅有自己能听见的范围。 “祖宗,你小点声!人家在洗澡呢!”林漉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沈乐之再次惊叹:“都进行到洗澡这一步啦?你们动作还真迅速!” 她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做贼似的悄声道:“那是得小声点,万一被你老公知道,就大事不妙了。” 林漉抵在唇边的手指僵了僵。 不是?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沈乐之!清清你脑袋里的黄色废料!” “谢明晏来漳城有事,借住在我家。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沈乐之拍拍胸脯,松了口气的样子:“我就说,你那么单纯的一个人,怎么婚后玩得这么野了……” 眼瞅着林漉又要红温,沈乐之轻咳一声,把话题拉回正轨:“可你之前不是说,与谢明晏只是表面上装装样子,做塑料夫妻吗?怎么现在都和人一起住了!你不对劲!” “……他住客卧,我俩又不是一起睡。”林漉争辩说。 沈乐之啧啧道:“已经共处一室了——睡到一张床上,只是时间问题。” 林漉彻底哑火。 她开始后悔,自己根本不该打这通电话! 两人正说着,屋里的灯突然灭了。 “咦?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没交电费?”沈乐之问。 “上周才交过,可能是跳闸了吧。”林漉皱起眉,“我去看看情况,先挂了。” 她心不在焉,动作又急。一个没注意,脚趾撞上茶几。 钻心的痛感来袭,她痛呼一声,连连吸气。 谢明晏听见她的声音,隔着门问了句“怎么了”。 “没什么,你先别出来……”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卫生间门锁打开的声音。 下一秒,灯光大亮。 林漉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脚;谢明晏腰间裹着一条浴巾,身上还挂着水。 两人目光撞上的瞬间,林漉似乎听见“啪”的一声。 脑袋里那根弦,应声崩断。 第三十七章 太暧昧了! 谢明晏的头发湿漉漉的,凝成一绺一绺。水珠从发梢滴落,落在他的肩膀,拖出一道晶莹透明的水痕。 “刚才突然停电,又听见你叫喊,”谢明晏眸色镇定,“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你……我……”林漉一瞬间好像丧失了语言能力。 她吞吞吐吐地憋了半天,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没事,你先回去!” 谢明晏也感觉自己这么站在客厅里不太合适,见她没有大碍,便折返回卫生间换衣服了。 林漉只感觉热血上涌,额角一跳一跳的,头皮一阵发麻。 她在原地缓了缓,异样的感觉才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脚趾撞伤的阵阵痛感。 她踢到茶几支脚的边缘,大拇指的指甲劈了一半。 林漉小心地坐回沙发上,从抽屉找出指甲刀。 在半空比画半天,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最终也没下去手。 都说十指连心,身上受什么伤她都不害怕,偏偏手指和脚趾的伤,她不敢处理。 要不还是等着指甲慢慢长出来,再把断了的地方剪掉吧。 林漉认命地想,打算找个创可贴来,把受伤的地方贴住,防止二次伤害。 刚要下地,卫生间的门又开了。 这一次,谢明晏穿戴整齐,从上衣到长裤武装了个严实。 他注意到林漉别扭的坐姿,原本要去厨房的脚步一顿,转了过来。 “伤到脚了?”他说着,就要俯身查看。 “哎哎哎!”林漉推着他的肩膀,不让他蹲下来,“一点小事而已,我自己找个创可贴就可以。” 她从进家门就换了一身睡裙,此时,露在外面的两只胳膊,连同她的脖子和脸,全都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好像一只煮熟的虾。 谢明晏虽然没有仔细检查,但是目光一扫,已然看见她受伤的地方,渗出了点点血迹。 他严肃道:“林漉,现在不是封建社会了,没有那么多禁忌。把脚伸出来,给我看看。” 什么禁忌不禁忌……她又不是封建社会的余孽! 她并不觉得被人看见脚是件多羞耻的事情,夏天的时候,凉鞋拖鞋也没少穿。 但是路人那种无意识的打量,和私底下专注的审视,根本是两码事啊! 林漉坚持:“真没事,就是撞了一下,养两天就好了……” 再三劝阻之下,谢明晏终于向后退开半步。 以为他放弃了为她检查的想法,林漉刚要放松,谁知道下一秒,他突然蹲了下来,握住了她的脚腕! 林漉惊呼一声。 下意识想挣扎,却被谢明晏牢牢圈住。他的力气很大,按着她一个绰绰有余。 “别乱动。”谢明晏嗓音微沉。 林漉担心会踢到他,又怕混乱之中再撞到伤处,不敢再动了。 一个站起来比她更高更大的男人,就这么半跪在她面前,把她的脚捧在手里。 这幅画面,怎么看都觉得…… 太暧昧了! 她没穿袜子,脚心有点凉。而他刚洗过澡,整个人都冒着潮乎乎的热气。粗粝指腹捏着她的皮肤,有种烫人的灼热。 和她乱成一团的心绪不同,谢明晏的表情冷静而专注。 林漉恍惚觉得这样的他有些眼熟,仔细回忆,想起他修复土楼里断裂的木梁时,也是这幅神情。 他审视过伤情,用指甲刀剪去断掉的部分,又用棉签蘸着碘伏涂抹消毒。 林漉全程咬着牙,随时准备迎接疼痛。 但是直到他放下她的脚,预料之中的痛感也没有到来。 “好了。” “破了个小口,不是很严重。不过保险起见,建议你明天早上再洗澡吧。”谢明晏说。 他刚一松手,林漉便“嗖”地缩回小腿,把双脚藏进拖鞋:“没关系,我拿塑料膜包一下,不会沾到水的。” 而后,不等谢明晏再说什么,径直钻进了卫生间。 反锁上卫生间的门,林漉紧绷的肩膀才松懈下来。 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一看,是物业群的消息:【由于小区施工原因,造成部分区域暂时停电,给大家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抱拳]。】 …… 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施工,才牵扯出了后面一连串的事情。 林漉撇了撇嘴。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心跳依旧飞快。 或许她的错,并不在于给沈乐之打了那通视频。 而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同情心泛滥,把谢明晏带回家! 卫生间的窗户只开着一道小缝,热气尚未散去,空气中还氤氲着沐浴露的香味。 温暖柔和的柑橘气息充斥着每一处角落,连同镜子上的那层水雾,一起提醒着她—— 不久前,谢明晏刚在这里冲过澡。 林漉克制着躁动摇荡的想象力,把自己的脚趾一层层包好。 柑橘香气很快便被淡雅的桂花香所取代,林漉吹干头发,重新找回身为房屋主人的掌控感。 然而这种掌控感并未维持多久。 她拾起要换洗的衣服,正打算把它们扔进脏衣篓里。 在转过身的刹那却发现,原本躺在脏衣篓里的几件贴身衣物,全都不翼而飞了! 她茫然地抬起头,意外在毛巾架上瞥见三个衣架。 上面半湿半干、摇摇晃晃挂着的,可不就是她失踪的衣服! 这个家里就只有两个人。 她不知情,那么洗衣服的只可能是谢明晏。 林漉两眼一抹黑,撑着洗手台堪堪站稳。 说他不好吧,人家还把衣服洗得挺干净,挂晾极为平整。 说他好吧,哪有刚接触没多久就给别人洗内衣的呀!就连一起生活了十年的亲妈都没给她洗过! 晕头转向地出了卫生间,林漉决定去喝一杯水,让自己冷静一下。 手机再次响起,依旧是沈乐之。 林漉扫了眼四周,确定谢明晏不在,才接起电话。 “喂,漉漉,你那边电力恢复了吗?没什么事吧?”沈乐之问。 “没事。”林漉拖着疲倦的声音讲清前因后果。 而后,吐槽起谢明晏的行为:“他总共进去不到二十分钟,后面还黑灯了!就这样,还能有空把我的内衣给洗了!” 沈乐之一边听一边笑,笑到最后差点喘不上气:“不是我说,既然贴身的衣服都看见了,你们是不是也该进行下一步了?已婚夫妇,还得催着赶着,多让人着急啊!” 林漉刚咽下一口水,被沈乐之一句话呛得咳嗽不停。 还没顺过气,熟悉的男声陡然响起:“进行什么下一步?” 第三十八章 他有白月光 “下一步就是……要休息嘛!时间晚了,洗完澡该休息了!”林漉的脑子飞速运转,胡乱编出一个理由。 她说完,还向手机那头的沈乐之求证:“乐乐,你说是吧?” 哪知道沈乐之在听到谢明晏声音的一瞬间就挂断了电话,此时手机里只剩一阵忙音。 林漉:…… 她咬咬牙,“我去给你拿床单被子。” 好在除了那句问句以外,谢明晏并没有说更多惊世骇俗的话。 即便如此,林漉还是失眠了。 主卧和客卧一墙之隔,两张床分别靠在墙的两侧。 或许是知道家里住进了别人,她今晚的听觉格外敏锐。他每一次翻身的声音,都在她耳边无限放大。 直到凌晨三点,林漉才扛不住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了快中午。 换好衣服走出卧室,屋里静得出奇。她连续喊了好几声“谢明晏”,也始终没人答应。 今天是五一假期的第一天,也是非遗展正式开幕的日子。 他应该早就走了,给荆叔帮忙去了。 餐桌上有一盘早餐,制作者细心地罩上了保鲜袋。即使已经放了一段时间,依旧没有变硬变干。 微波一叮,又是热气腾腾的新鲜模样。 垫过肚子,林漉开车前往茶文化博物馆。 博物馆一楼游客如织,各个展位前围满了人。 阿双正给游客们讲解真假八宝印泥的区别,荆叔则带着另一些人亲手体验印泥制作。 体验的人群中,有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朋友,看年纪刚上小学。 荆叔忙不过来,便由谢明晏辅导。 谢明晏口吻温和,即使小朋友做错了好几次,依旧不疾不徐,手把手地耐心指导。 小朋友终于做出成品,高兴地笑起来。而他的唇角也是弯弯的,眉眼温柔。 林漉站的有些远,常有其他游客从眼前经过。可她的视线始终聚焦在谢明晏身上,其他的人,都成了一转即逝的黑影。 如果让他带孩子,他应该能和孩子相处得很愉快。 这样的天赋,如果去当幼儿园老师,应该很容易胜任吧。 林漉虽然对八宝印泥了解不深,但是维持秩序这样的活儿,还是能做的。 她抬起脚步,准备往展台那边走,意外撞上了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前段时间有过一面之缘的蒋朔。 她的高中同学,也是她考虑过的合作结婚对象。 即使现在是休息日,蒋朔依旧西装革履,灰色西装熨烫妥帖,手腕上还戴着一块精致的腕表。 见到林漉,他浅浅一笑:“老同学,又见面了。我们两次没有预约就碰见,算不算是一种缘分?” 林漉客气地笑笑,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在她看来,两人当初没有达成合作,现在就应该各自安好,不要再来打扰彼此。 可蒋朔俨然不是这么想的。他意味深长地往印泥展台的方向投去一眼:“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丈夫也是搞非遗的。” “既然如此,你应该对非遗了解不少吧?能否赏脸陪我逛逛?”他邀请道。 “抱歉,我还有事。”林漉直接拒绝。 她往左边迈出一步,想从蒋朔身边绕过去。然而蒋朔与她同时动作,将她要走的路挡得严严实实。 “你说的事,是帮他一起照顾展位?可我怎么觉得,他并不是真的需要你呢。”蒋朔同情地叹息一声。 林漉警惕地看着他,“蒋朔,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和谢明晏已经结婚了。如果你想找人帮你应付家里催婚,请你另谋高明。” “我能做什么?只是来给你提个醒,别被表演出来的深情蒙骗了。”蒋朔笑了一声,“就算他对你有几分真情,但你们才认识多久?能比得过他心里住了好多年的那位白月光?” 林漉眯起眼睛:“什么白月光?你从哪里知道他的事?” 蒋朔没有回答,反而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看来只有陪他一起逛展,才能知道后文了。 林漉抿了下唇,跟上了他的脚步。 印泥展位,体验活动刚刚结束。谢明晏送走小朋友,抬头望向博物馆门口。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见林漉的卧室门还关着,知道她还在睡,没有打扰。 可是刚刚,他分明看见了她。 碍于体验活动,他不方便立刻和林漉打招呼,想着结束后再叫她。 明明先前还站在那儿,怎么这会儿又不见了? 他收回视线,轻拍了下荆叔的肩:“荆叔,您有事打我电话,我出去一会儿。” “哎?你干嘛去呀?”荆叔随口问道。 “找人。”他言简意赅。 另一边,林漉正和蒋朔一起,穿梭于各个展位之间。 蒋朔兴致十足,一边观看展示,偶尔还会问些问题。 林漉则惦记着白月光的事情,一直心不在焉。 不是没好奇过谢明晏的感情经历,但都是奔三的成年人了,谈过几段恋爱都属正常。故意询问,反倒显得自己小心眼。 因此,林漉一直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也从没在谢明晏面前提起过这件事。 连续逛了三个展位,她在墙边站住。 “蒋朔,吊人胃口也吊够了,该把话说清楚了吧?”她双手交叉胸前,无意识地摆出一副防御姿态。 蒋朔饶有兴趣地打量她一番:“这么着急?你该不会真对他动心了吧?” “……当然没有。”林漉没什么情绪。 蒋朔轻笑出声,也不再卖关子:“前阵子,有个客户到我行办理大额存款,我和他聊了聊,发现他竟是你‘丈夫’的大学舍友。” “他告诉我,谢明晏上大学时,有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他甚至没有白月光的微信,只能通过邮件联系。即便如此,也是他发的多,她回复少。放在现在……是不是该叫舔狗?”蒋朔玩味道。 林漉不适地皱起眉头:“就事论事,别侮辱人。” 蒋朔眸光闪烁:“还护短了。” 他顿了顿,语气收敛不少:“总之,他就这么追了白月光两年吧。毕业的时候,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以为他会孤注一掷,至少当面向白月光表个白。谁知他什么都没做,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放下了。” 林漉稍微松懈:“听起来没什么大不了。” “是吗?璐璐,你懂不懂‘白月光’三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蒋朔哼笑。 “她是他的可望而不可即,谢明晏年少的青涩、纯粹的爱、以及世间所有美好的形容词都献给了她。哪怕表面不提,心里也念念不忘。” “你就不介意,他送你礼物的时候,想的不是你多开心,而是她没收到有多遗憾?” “别说了。”林漉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与此同时,地板上映出了另外一个人影。 “遇到朋友,不和我说声。展位有水,不如拿了再逛。”谢明晏平静地抬起眼,对上蒋朔的视线。 第三十九章 原来真有这样一个人 “谢先生不必客气,我自己带了柠檬水。” 蒋朔笑着,从包里掏出两个小塑料瓶,其中没开封的那瓶递给林漉。 林漉摆了摆手:“我不渴。” 蒋朔也不强求,拧开自己那瓶喝了一口:“我记得上学那会儿,璐璐最喜欢这个牌子的柠檬水。我总是悄悄买来同款,喝习惯了,都不想喝矿泉水了。” 林漉没心思听他说了什么,心虚地觑了谢明晏一眼。 议论他的私事,却被他现场抓包——这感觉可不太好。 哪怕他没听见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 谢明晏没有理会蒋朔的挑衅,转向林漉的瞬间,冷滞的声线稍微柔和:“回展位吗?今天有材料,正好让荆叔带你体验印泥制作。” 林漉巴不得岔开话题:“好啊,就是不知道我学不学得会。” 谢明晏莞尔:“放心,小朋友都学会了。” 她还短暂地纠结了下,要不要和蒋朔道个别,但是谢明晏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不知何时抬起了手,悬在半空,虚虚护住林漉的腰。 走出一段距离,谢明晏才把手放下。上身微微倾斜,靠得她更近一些:“在聊什么,那么专心?” 连他靠近都没察觉。 他一直不问,林漉便一直忐忑着。这会儿问出口来,她反而安定不少。 “就是单纯的叙叙旧。”林漉摆出提前想好的理由。 谢明晏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她能感觉出,谢明晏对蒋朔,是有敌意的。 而她同样不相信,蒋朔把白月光的事情告诉她,是出于善意提醒。 单凭蒋朔的一面之词,就认定谢明晏心思不纯,那她对谢明晏也太缺乏信任了。 到底是救过自己一命的人,在掌握确切证据之前,她不想胡乱猜忌。 - 许是荆叔之前经历了太多不顺,这一次,印泥工作坊终于迎来了好消息。 为期三天的非遗文化展圆满结束,有不少对八宝印泥感兴趣的年轻人,来加荆叔微信。 “我不常用微信,要买印泥,可以打我电话,我给你邮递过去。”荆叔推说。 “微信多方便啊!能发视频、发图片,您有新作品,朋友圈里一发,我们再一转,会有更多感兴趣的朋友来买您的印泥!” “真有那么好?”荆叔有些动摇,迟疑地打开手机,“那我试试吧。” 后来,荆叔又向林漉取经,按照林漉的建议,与美妆品牌合作,推出了联名款彩色印泥。 这一试,就是微信消息爆满。产品尚未正式上市,预订消息就一条接着一条,点都点不完。 按照荆叔自己的话,好像又回到了曾经门庭若市的时候。 此外,在多方合力之下,山寨印泥厂由于销售假冒商品、虚假宣传、欺行霸市被查封,相关人员全部受到处罚。 这个结果,不仅荆叔和阿双高兴,更给望溪村的众多手艺人打了一剂强心针。 为了庆祝,大家决定在土楼里聚一次餐。每人炒出几道拿手菜,拼出一桌桌盛宴。 谢明晏、林漉、赵星渊,以及荆叔和阿双,几位参与程度最深的人,一起坐在主桌。 席间,荆叔连连给阿双夹菜。 赵星渊调侃道:“这一幕也太温情了!现在不是您坚持要把阿双扫地出门的时候了?” 荆叔不大好意思,佯装端起长辈的架子:“过去的事还说什么,吃饭,吃饭!” 林漉正啃着谢明晏夹来的鸡腿,忍不住扬起唇角。 照顾完阿双,荆叔感慨起来:“工作坊能起死回生,多亏了阿晏和小林。以后你们有什么要帮忙的,荆叔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替你们做到!” “您别这么说,也是您这么多年一直坚守传承,才能被大家认可。”林漉赶忙说。 又聊了一会儿,荆叔看了眼时间,歉意地表示:“抱歉,我和阿双得先走了。合作方催样品催得急。” 大家纷纷表示理解。 荆叔走后,谢明晏说要去快递站拿东西,也起身离席。 趁着没什么人的空档,林漉凑到赵星渊旁边:“赵同学,你认识谢明晏的时候,他还在读书吗?” 赵星渊回忆了一下:“不是,那会儿晏哥已经回村里工作了。” 他听出林漉话里有话:“学姐想问什么,不如直说!关于我晏哥,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看他的样子,简直比林漉这个提问者还激动。 林漉斟酌片刻,“那你知道,谢明晏有没有特别喜欢,或者特别在意的人?” “夏爷爷算吗?”赵星渊搓了搓下巴。 林漉被噎了一下,“……我说女生!” 赵星渊恍然大悟:“学姐想问晏哥谈没谈过恋爱吧?我以人格向你担保——这个真没有!” 没有吗? 林漉舔了舔嘴唇。 赵星渊说的话,可信度还是比较高的。 那么,蒋朔提到的那位白月光,是否真实存在,就很值得怀疑了。 她正想着,赵星渊忽然拍了一下桌子:“不过特别在意的人,好像真有一个!” “……下次这些话可以一起说完。”林漉略感无语。 “我这也是刚想起来嘛。”赵星渊尴尬地挠了挠头,“晏哥只在无意间提过一次,我不知道那个女生是谁,只知道是晏哥上大学认识的。”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林漉的心脏怦怦直跳,既想快点挖个水落石出,又害怕真相是自己不愿听到的。 赵星渊皱紧眉头,仔细回忆:“他说……大学时遇到了一个对他非常重要的人。如果没有她的支持,他或许就辍学了。” 辍学。 林漉喉咙发紧,嗓音都变得干涩:“那还真是……挺重要的。” 的确算得上“白月光”。 碗里的菜还剩了些,林漉却没胃口了。她放下筷子,对着杯子里的水发呆。 原来真有这样一个人。 谢明晏的舍友知道、蒋朔知道、就连赵星渊都有所耳闻。 可他却从来没告诉她,哪怕是只言片语。 周遭的声音好像被拉远,赵星渊用胳膊碰了碰她,她才回神。 谢明晏站在二层的栏杆旁,正在喊她。 第四十章 他给了她底气 上楼的时候,林漉无意识着转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坚硬的边角硌的指腹微微发疼,她更加用力,以此来提醒自己保持理性,不要被不清不楚的信息牵扯情绪。 就算真的存在那么一个人。 只要不会影响到她和谢明晏的生活,她完全可以当不知道。 她和他在一起,原本也不是为了让他真心爱她。 来到谢明晏的房间,林漉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停在门口,敲了敲门。 门虚掩着,谢明晏说了声“进”。 林漉来他房间的次数屈指可数,却也注意到,今天的房间不太一样。 他不喜欢房间光线太亮,即便是在晚上,也只点一盏小小的台灯。 然而此刻,屋里能开的灯几乎都打开了。林漉站在其中,好像被正午的太阳曝晒着,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见。 房间中央的桌子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只首饰箱。 谢明晏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过去。 林漉不明所以,疑惑地走上前。 “我们婚礼那天,爷爷把祖传的金头饰交给了我。”他缓缓说着,打开了首饰箱。 金黄色的光亮,瞬间晃到了林漉的眼。 首饰里分出若干隔断,一只只手镯、项链、耳坠、戒指精雕细刻,堆得满满当当,好像把首饰店的柜台整个塞了进来。 “我请做婚戒的工匠,把金头饰熔炼以后,重新打造出一套首饰。”谢明晏说着,把首饰箱的钥匙交到了林漉手里。 小时候玩换装娃娃,最尊贵的公主也只有三套可以更换的首饰。 而这个箱子里,光项链就有五六条,更别提样式、宽窄各不相同的手镯和戒指。 林漉眼花缭乱,满脸不可置信:“全都是给我的?” “当然。”谢明晏颔首。 谈钱庸俗,但不可否认的是,黄金不论何时都是硬通货。夏家前辈留下这笔财产,便是希望后辈在落魄时,还能坚守东山再起的底气。 她原以为他会用这笔财产帮助荆叔,或者任何一个需要帮助的非遗工匠。 可他没有。 他把这份底气,完完整整地交到了她手里。 “……”林漉陷入沉默。 她见过那件金头饰,就算锻造师傅在熔炼的时候不打一点折扣,也很难做出这么多成品吧? 而且,每件首饰的工艺都是一顶一没得挑,样式也是传统与现代结合,十分耐看。从原料到加工费,估计得添不少钱吧? 谢明晏见她满脸迟疑,温声问了句:“怎么了,不喜欢?” “不是,我……很喜欢。”林漉很难描述此时复杂的心情。 要想咬了一口柠檬,刚入口是甜的,后味泛开酸涩苦楚。 “谢明晏……” 他循声望过来。 又是婚戒,又是首饰箱……搭伙过日子而已,他根本没必要为她花费这么多心思。 一句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也放不下。她深吸口气,换了个问法:“怎么突然给我这个?” “定制需要工期,工匠刚刚才派人送过来。”谢明晏回答。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漉握着钥匙,凹凸不平的金属表面上,已经蒙上一层薄薄的汗。 谢明晏从容挑眉:“我刚接到电话,邻村有一座土楼,年久失修,墙体裂隙越来越大。为了保证结构稳定,必须马上进行修复。” “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都会留在邻村,不能和往常一样,去漳城接你下班。” “林漉,如果你必须有个理由,才肯收下它们——” “这个理由,够充分吗?” “明明之前还说,对我的好不需要有任何理由,现在就变成补偿了。”她小声嘀咕。 谢明晏浅笑不语。 不过,他这番话,的确让她安心不少。 她把首饰盒一层层合上,钥匙轻轻一拧,关上了锁。 “既然这样,我就不和你客气了。”她轻咳一声,脸颊微微泛红:“箱子有点重,能不能帮我搬到我房间?” “乐意效劳。”谢明晏眸色柔和。 - 这次要去的村子名叫关宁村,和望溪村距离不远,开车半个小时就到。 谢明晏要去现场看看情况,再决定如何修复。林漉闲得无聊,提出一起过去,权当外出散心。 这个村子还没有被旅游开发,整体有些破旧,基础设施只停留在“有”的阶段,根本称不上完善。 村里的小路又窄又坑洼,两人把车子停在村口,走路进去。 没走多远,旁边的空地上传来孩童打闹嬉笑的声音。 他们的笑声不像平常小孩那样天真无邪,而是带着一股恶意。 林漉察觉不对,侧目看过去。 空地角落里,一群五六岁的男孩正围着一个瘦巴巴的小女孩。 领头的男孩上前两步,踢了女孩一脚。力道不重,却在女孩皱巴巴的裙摆上留下一个灰扑扑的脚印。 “王傻子!天天就知道摆弄那几块破木头!怎么,那木头人是能帮你写作业,还是能帮你考试啊?”男孩奚落道。 周围的孩子们一阵嗤笑。 林漉皱眉,正要过去阻拦,另一道女声先她一步:“你们在做什么?” “有人来了!快走!”领头的男孩喊了一声,剩余的人立马四散跑开,消失在巷子里。 只剩下被欺负的小女孩,依旧蹲在角落里,两只手缩在胸前,似乎抱着什么东西。 林漉担心小女孩,拉着谢明晏快步走了过去。 她在小女孩面前蹲下,递给她一张湿纸巾:“你没事吧?” 小女孩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而后,慢吞吞地把护在怀里的东西拿出来。 是一个提线木偶。 小女孩接过湿纸巾,却没有擦自己的脸,而是小心地擦去木偶脸上的灰尘。 这个木偶似乎对她非常重要。 林漉看了又看,觉得有些熟悉,却又说不上来在哪儿见过。 刚要问谢明晏,一扭头,却发现后者正盯着空地的另一边。 一个身形窈窕的女人慢步走来,齐腰的长发扎成高马尾,随着她的步伐一摇一晃。 她穿着一件泡泡袖长裙,白皙的皮肤没有任何瑕疵,温柔典雅的气质,与破旧的村子格格不入。 “谢神怎么有空,光顾我们这个小村子呀?”女人笑容和顺,“还记得我吗?” 谢明晏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盛思蕊。” 第四十一章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女人是谁?谢明晏和她认识? 林漉满腹疑虑。 眼下身旁还有个小姑娘,并非询问的好时机。她克制着作祟的好奇心,不去关注谢明晏那边的动静。 “你家在哪儿?我们送你回家吧。”她尽可能将语气放柔和。 小姑娘脸上沾满了土,灰一块儿黑一块儿的。她并不畏生,指向某个方向。 “她家在承远楼。”盛思蕊适时搭话,“我送她回去就好。” 盛思蕊虽然看上去不像村里人,却对村子非常熟悉,就连小女孩也自发跑到了她的身边。 林漉刚想答应,却听谢明晏说:“我们正好要去看看承远楼的损坏情况,一起走吧。” 盛思蕊微讶:“你怎么知道承远楼需要维修?是我爸叫你过来的?” 谢明晏点了下头。 “原来如此……我就说,你不在自己的景区待着,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做什么。”盛思蕊了然一笑。 …… 林漉跟在队伍的最末尾,看着盛思蕊和谢明晏你来我往地聊着天,莫名有种自己成了局外人的感觉。 望溪村景区里的土楼,不论大小,都是圆形。而承远楼则不同,墙壁四四方方,就连一楼空地中央的水井都是正方形。 还没进门,便可听见土楼之中传来咿咿呀呀的闽南小调。 进门以后,唱腔越发响亮。 一楼正对大门的厅堂,被改造成了“一”字舞台,一对中年夫妇牵动长线,下面挂着的木偶随之动作,灵活自如。 小女孩撒开脚丫,朝那对夫妇跑去。男人将小女孩揽进怀里,曲调随之中断。 谢明晏在原地站住,多看了舞台两眼。 “承远楼是陈家祖宅,而陈家世代传承提线木偶的制作与表演技艺。”盛思蕊解释。 原来是提线木偶。 林漉恍然想起来,自己在新春庙会上见过提线木偶表演,所以才会觉得熟悉。 “裂缝在那边的楼梯间,你们先去看看吧,我给你们泡杯茶。”盛思蕊指了个方向,而后便往厨房去了。 她和谢明晏交谈的时候,无论神情还是动作,都过分自然和熟悉。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林漉暗自念叨,谢明晏却好像听见了她心中所想:“她是我大学同学。” 她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更进一步解释,忍不住追问:“就只是大学同学?” 谢明晏点点头。 墙壁上的裂缝极长,自一楼延伸到三楼,最宽的地方足能塞进两只手指。 稍微一碰裂缝周围的墙体,便会落下一片干燥的土屑。 谢明晏皱起眉。 他太过专注,没看见林漉在身后撇了撇嘴。 她可不信,事情像谢明晏说得那么简单。 如果只是普通的大学同学,他会在毕业这么多年以后,还记得她的名字,并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就叫出来? 反正她做不到。 心里一阵烦躁,好像滚开了一个毛线团。 她甚至开始想,如果自己不和谢明晏一起来就好了。 那样的话,她就不会遇到盛思蕊,也不会有这么多理不清的思绪。 可惜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谢明晏查看过裂缝的情况,又用手机拍下几张照片。 做完这一切后,两人被盛思蕊请去喝茶。 盛思蕊谈笑两句,话题都围绕着大学时期的事。不管她说什么,谢明晏都平和地回应两句。 茶座不远处立着一个画架,上面贴着一张手绘的村庄平面图。平面图右下角,工整地签着盛思蕊的名字。 林漉无心听他们聊天,便盯着那张平面图。怎么看,怎么觉得图上的房屋排布,和刚才进村子时看到的不太一样。 现有房屋大多都是黄墙灰瓦,但在图上,却变成了白墙。村里明明只有一条河,图上却以蓝色绘制出了纵横交错的水网。 似是注意到林漉半天没有说话,盛思蕊主动把话题引到她身上:“对了,这位是你们景区管理处新来的同事吗?” 同事? 林漉莫名有些好笑。 刚想出言反问,左手却被谢明晏牵住。 他的掌心温热,攥住了她泛凉的指尖。 “不是同事。”谢明晏的另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手背微微弓起,正好露出戒指。 “她是我太太。” 盛思蕊脸上闪过一抹错愕:“你结婚了?” “是啊,我们结婚了。”林漉淡声说,“看盛小姐的反应,好像很介意?” 盛思蕊缓过神,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惊讶而已。毕竟在大学那会儿,谢神是全校公认的,最不可能结婚的人。” 林漉一听“大学”,心里就堵得慌。那是一段她不清楚、也未参与的时光,而他在那段时光里,和别人留下了故事。 她不动声色地转移开话题:“有时候,自认为的‘真理’并不一定就是现实。看盛小姐的画……你应该最懂这个道理。” “你说那张平面图?”盛思蕊望过去,眼底流露出骄傲:“那很快就会变成现实了。天和地产公司决定投资开发关宁村,打造新晋文旅乡村,而我,正是项目的总设计师。” “附近的文旅乡村已有很多,供求趋于饱和。现在入场,风险不小。”谢明晏中肯地评价道。 “是啊,我们的竞争对手很多,就比如……你们景区。” 盛思蕊不在意地笑笑,“正是如此,才需要设计出独特的特色。而我在传统风格里,融入了苏式园林的建筑元素,相信能从你们之间脱颖而出!” 谢明晏轻叹一声:“上大一的时候,你就迷上了苏式园林。都过了这么久,你还是没放弃。” “当然,从前不会,往后更不会。我的毕生梦想,就是让从未走出过村子的阿公阿婆们,在不改变生活习惯的前提下,也能欣赏到苏式园林的美!”盛思蕊的脸上满是憧憬。 天色渐晚,谢明晏带林漉先行离开。 路上,他察觉到她情绪不高。询问原因,都被林漉以“累了”为借口挡掉。 回到住处,谢明晏开始收拾修复要用的东西。 正忙碌着,阿双忽然过来,说是先前聚餐时把书包落下了,现在回来取。 “我帮你收起来了,在我书桌旁的柜子上。”谢明晏说。 他正组装一个工具,一时脱不开身,便向林漉投去视线:“能麻烦你帮忙拿下来吗?” 林漉点了点头,轻车熟路地来到谢明晏的房间。 书包的位置很醒目,林漉拿完正准备走,余光瞥见书桌的玻璃板下,压着一张建筑的设计图。 设计图右下角,谢明晏和盛思蕊的名字并排而立,下面还有一句话,根据笔迹,是出自盛思蕊—— 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第四十二章 怎么到哪都能遇见这两位? 设计图已经有了年头,纸张微微泛黄,颜料也有些褪色。 那是一座传统的中式风格建筑,楼体本身端庄方正,很像谢明晏的风格。 屋顶原本要延续类似的设计,但是被擦除修改成另外一幅张扬模样,线条笔触更加轻盈纤细。 设计图上没有任何评语或者红笔标注的迹象,看起来就像一张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随堂作业,却被他郑而重之地保留了这么多年。 林漉想不出别的原因——除非合作作业的人,对他而言非常重要。 嘴里泛起一阵苦涩,久久不能淡去。 难道盛思蕊,就是谢明晏挂在心尖上的白月光? 她在房间里停留的时间太久,楼下的谢明晏询问道:“林漉!找到了吗?” 林漉赶忙退出房间,在围栏边举起书包:“找到了,我马上下来!” 她本想和谢明晏谈谈盛思蕊的事情,但是直到她睡着,谢明晏还在忙碌。 休息日匆匆而过,转眼又是周一。 林漉没休息好,坐在工位上,上下眼皮直打架。部门领导过来喊她的时候,她刚灌下去一杯咖啡。 领导把一个文件夹交到她手里:“小林,你最近手头不忙,跟一下这个项目吧。” “天和地产希望将关宁村开发为文旅乡村,为此拟定了一套计划,现在找到我们,做项目可行性分析。” 关宁村?那不就是她陪谢明晏去的那个村子吗? 天和地产的项目…… 不会就是盛思蕊担**设计师的那个吧! 她随手翻了几页项目策划书,果然在靠前的位置看到了那张独具风格的村子平面图。 ……还真就这么巧。 林漉深吸了一口气。 她本能地不想与盛思蕊产生过多交集,试图推脱:“领导,咱们部门还有什么其他项目,我都非常愿意帮忙。但是这个项目……我恐怕不太合适。” 领导看她的眼神顿时不太高兴,“有什么不合适的?小林,我都了解过了,你丈夫就是文旅景区的负责人,对这块儿业务,没人比你更熟悉!” 林漉还想争辩,却被领导打断:“上次茶文化博物馆的事,你在公司出尽风头,上上下下,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呢。天和地产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地产公司,他们的项目你不接,找谁来接?” “更何况,公司最近整体营收不好,其他部门都在降薪裁员。领导看在过往业绩上,暂时没动咱们文化产业部。要是这个项目完成不好……” 领导点到即止,拍了拍林漉的肩膀:“小林,咱们部门二十多人,可都指望你呢。” 这一番话,既是认可又是施压。 林漉没有推脱的余地,只好点头应下:“我会竭尽所能。” 领导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才对。司蔓手上没活,我已经跟她打过招呼,全力支持你完成这个项目。” 司蔓比林漉小两岁,是林漉的小迷妹。态度乐观积极,办事又靠谱,经常被各个项目经理抢来抢去。 这回把司蔓钦点给她,说明领导很期待看到成绩,同时也尽可能给她行便利了。 林漉点头答好。 除了会议室,她马上去联系司蔓。 司蔓见她过来,眼睛一亮:“林经理!我一直期待能和您一起做项目,现在梦想终于实现了!您放心,您指东,我绝对不往西!” “我这是项目组,又不是一言堂。”林漉有些好笑,“正常意见该提就提,我都会参考。” 时间紧任务重,两人聊过几句,很快进入正题。 天和地产想要开发关宁村,整体而言是件好事,但是面临的困难不也少。 第一就是,关宁村基础设施落后,想要达到景区标准,需要大规模翻修。 第二就是谢明晏先前提的,附近文旅景区数量不少,市场趋于饱和。能否彰显出独特性吸引游客,需要审慎考量。 除此以外,还要评估关宁村的自然、人文资源,以及项目预算,能否达成现有方案。 两人商量一轮,决定由林漉前往实地进行考察,司蔓留在漳城,对潜在游客进行调研。 确认过几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两人各自去忙。 要去实地考察,最便捷的方法就是住在当地。然而林漉翻遍了几个旅游软件,都没搜到任何一家酒店或者民宿。 她不禁有些头疼——看来将关宁村改造为文旅景区的计划,任重而道远啊。 那就不得不在谢明晏的土楼里,多借住一段时间了。 向领导报备过行程,又多收拾了一些换洗衣服,第二天一早,林漉驱车前往关宁村。 前几天过来的时候,只是走马观花地扫了两眼。今天她带了个表格,准备一边考察,一边登记情况。 走着走着,忽然听见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偶尔还伴着鞭炮的脆响。 她下意识望过去,是一户村民,正给小孩办满月宴。 院墙是老旧的石头墙,历经风霜雨雪,表面被侵蚀得坑坑洼洼。唯独顶上的瓦片新而完整,看起来沉甸甸的,很有质感。 院子门口站着一个阿婆,见她过来,笑着把她往院里拉:“小妹,今天家有喜事,进来坐坐啊?” “不用了,我只是路过……”林漉连连摆手。 阿婆的力气却大得很,半拉半扯地直接把她拽进了院子:“没关系,见者有份!进来喝杯茶也是好的嘛!” 紧接着,就有另一个人推了一下她的肩膀:“七十三……” 林漉:…… 这是被记上人数了。 阿婆就守在门口,林漉不好意思转身就走,打算在靠墙的角落里稍站一会儿,也不违背人家的好意。 视线扫视一圈,没想到竟看见了熟人。 不远处,提线木偶剧团正围在一起,准备即将开始的演出。盛思蕊端着水,正和团长谈笑风生。 院子的另外一边,整齐堆放着许多瓦片。谢明晏拿着一片瓦,弯曲指节敲了敲,一旁还站着一个穿着围裙、戴着劳保手套的中年男人。 两人似乎在谈生意,神情一个比一个严肃,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与周围喜庆热闹的气氛分隔开。 她最近是绑定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系统吗?怎么到哪都能遇见这两位? 后背传来一阵震动,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鞭炮声。 林漉起初并未在意,但是那震动感越来越强。耳畔隐约传来了不属于鞭炮的细微声响,好像是石头断裂的声音。 她被泥石流堵在隧道里的时候,也听过类似的声音。 林漉当机立断,挥手驱散墙边的人群,大声呵道:“快离开这儿,院墙要塌了!” 第四十三章 他心里有人 石墙从半空中压下来,人群尖叫着跑开,周围一阵混乱。 身边有一个老奶奶,在撤离的过程中被绊了一下。林漉赶紧伸手,扶着老奶奶站稳。 正是这几秒的停顿,令她没能走出院墙的阴影。 谢明晏逆着人群赶过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林漉。 阳光刺眼,令阴影处的轮廓更加难以辨认。飞扬的烟尘模糊了她的身形,他只看见盛思蕊则处在倒塌的中心,半躬上身,怀里护着陈家的那个小姑娘。 墙面倾斜成了钝角,脸盆大的石块接二连三地砸下来,“轰”地一声落在地上。 林漉迷了眼,眼眶漫出生理性的眼泪。她被呛得连连咳嗽,一时间失去了方向感。 混沌之中,有一只手搭上了她的小臂,用力地拉她一把。 石块擦过小腿,坚硬的棱角在皮肤上拖出一道火辣辣的疼,片刻又泛起凉意,漾开一片濡湿的黏腻感。 嗓子沙疼,肺都快被咳出来了。林漉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克制住咳嗽的冲动。 现场一片狼藉,一部分桌椅被石头砸烂,盘子和菜散落一地。 她原本没在意盛思蕊那边,奈何郎才女貌实在太过扎眼。 盛思蕊双手搭在小姑娘的肩膀上,轻声安抚着;谢明晏站在一旁,看她的神情有些复杂。 千钧一发之际,他从院子的另一角冲过来,救下了盛思蕊和那个小姑娘。 胸膛好像堵了一团湿漉漉的棉絮,一呼一吸仿佛有千斤重。她自嘲地扯扯嘴角,将目光转向一旁。 负责迎客的阿婆惊魂未定:“姑娘,幸亏你提醒及时,不然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受伤!” 林漉刚刚喘匀了气,想要回答,话到嘴边又没了力气,最终只是勉强牵起个笑,向阿婆摆了摆手。 “阿婆,你家有没有碘酒和绷带?”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林漉肩膀微僵,迅速转过身,不偏不倚地和蒋朔对上目光。 刚才把她从危险地带拉开的人,正是蒋朔。 “你怎么在这里?”林漉有点懵。 平时出差从未遇到熟人,怎么这回认识的全都聚一块儿了? “这家户主卖瓦片发家,是关宁村的首富,也是我们银行的大客户之一。客户家里有喜,理应过来道声祝贺。” 蒋朔玩味地挑了挑眉,声音不轻不重,却很有穿透力:“老同学,别光顾着问别人,也看看自己腿上的伤!” 谢明晏闻声望来,在看见林漉的瞬间,目光仿佛凝固。 他没和盛思蕊交代一句话,快步走过来,却还是慢了一步。 阿婆很快拿来药箱,主家的几个人也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讨论要不要送医院。谢明晏被隔绝在外,连说几声“借过”,才勉强挤进来。 “要不要我帮你上药?”蒋朔主动请缨。 “不必了,我自己来。”林漉闷声说。 视野里多出了一只手,极具特色的戒指,令她瞬间认出了手的主人。 “我来。” 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熟悉的气息将她笼罩其中,谢明晏探出手臂,试图从她手里接过碘酒和棉签。 他不过来还好,稍一靠近,委屈和气恼好像决堤的潮水,冲毁了她努力维持的镇定。 为什么他的动作那么自然?在二选一选择救盛思蕊以后,还能像没事人一样,过来关心她? 她打开他的手,赌气地转过身,不接受他的好意。 谢明晏的手僵在半空,虚握成拳,默默收回。 小腿的伤口很深,细长的一条,整片皮肤都被染红了。林漉咬着牙,将伤口周围清理干净,又擦碘酒消毒。 细细密密地疼,好像针扎一样。林漉面不改色地忍下一波又一波,心里空落落的。 不久之前,她在家撞伤脚趾,谢明晏还耐心仔细地替她上药。 这才过了多久? 原来小说里写得没错,天降就是打不过白月光。 她用绷带包扎好伤口,打结的手法并不熟练,系成了一个丑丑的布疙瘩。 院墙塌了,满月宴自然进行不下去了。主家给来宾一一道歉,说是改日再请大家来聚。 客人在自家院里受伤,主家过意不去,说要带林漉去医院检查。 林漉摇头婉拒,“本来就是意外,现在都处理好了,没必要去医院了。” 最后,主家还是硬塞给林漉几百块钱,让她买点消炎去肿的药,情况不对就立刻去检查。 她前脚出了院子,蒋朔和谢明晏立马跟了上来。 林漉心烦得很,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偏偏腿上有伤,走不太快。没走多远,便被谢明晏拦住了。 “抱歉,我没看到你也在院子里。”他双肩无力地耷拉着,好像一只犯了错的小狗,“我们聊聊?”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聊的。”林漉语气生硬,一瘸一拐地往旁边挪,径直绕过他。 谢明晏几次伸出手,想要搀扶,都被她躲开了。 脑海里一遍遍地、重复播放着他拉过盛思蕊的画面,林漉忍了又忍,终于忍受不了。 她蓦然停住,面色冷清,周身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 “谢先生,你心里有人,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和我说?” “给人期待,又亲手将期待打碎——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心里有人?”谢明晏皱起眉,面露不解。 都这样了,他还不愿承认吗? 林漉一阵无力。 “别跟着我了,”她生硬地撂下一句,“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也不想和你说话。”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往停车场走。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片刻,很快再次响起。 她烦躁地转过身:“我不是说了,现在不想看到……” “是我。”蒋朔笑笑,没有介意她的坏情绪。 “……你跟来做什么?”林漉偏过头,语气同样不好。 “你腿伤了,开不了车。正好我今天搭车过来,给你做一天便宜司机。”蒋朔摊开手掌,朝她勾了勾:“车钥匙?” …… 林漉迟疑片刻,才不大情愿地把车钥匙交给他。 蒋朔心满意足地坐进驾驶室,她则绕到了副驾一侧。 车辆启动,引擎传来规律的嗡鸣声。 “老同学准备去哪儿?”蒋朔随意问了句,却迟迟没有得到林漉的回答。 他转头看去,只见她的表情冷静而清明,看向他的目光满是探究。 “蒋朔。” “你几次三番地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第四十四章 你是不是,结婚选错了人啊? 蒋朔眼底闪过一抹不自然,很快又调整好:“看你说的……我能有什么目的?只是偶然碰见,瞧不得你受欺负,给你帮帮忙而已。” “蒋行长不觉得,这样的‘偶然’有点太频繁了吗?”林漉凑近一些,目不转睛地看向他的眼睛,试图看清他遮遮掩掩的那份情绪。 蒋朔连眨了几下眼,避开她的探究,随口搪塞道:“那只能说,我们很有缘分,到哪儿都能遇到。” 林漉却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真的只是碰巧,他为什么会去追问谢明晏大学时喜欢过什么人,再特意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她知道“白月光”的存在之后不久,盛思蕊就出现了。 就好像被人安排好了似的。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蒋朔一眼,没有忽略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正毫无规律地轻轻敲击着。 现在他有所防备,直接询问,肯定问不出什么来。 林漉靠回座位里,重新拾起蒋朔最开始的问题,疲倦地掐了掐眼角:“去望溪村吧。” 到望溪村以后,林漉连后备箱里的行李都没力气拿,径直往风逸楼走。 路过小卖部的时候,秀婷婶看见她腿上的绷带,担心地问了句:“小林腿受伤了?要不要紧啊?” 林漉含糊应了一句,没有停留,直接走开了。 秀婷婶越想越觉得不对,直接拨通了谢明晏的电话:“阿晏啊,小林腿受伤了,你怎么也不陪着她?我看她情绪不高,你们是不是吵架啦?” 谢明晏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给林漉打了十个电话,全都无人接听。 他闻言一顿,“她回望溪村了?” “是啊,刚从小卖部门口过呢——她没告诉你啊?” “知道了,我马上回来。”谢明晏说完,直接掉转车头。 他原本是往漳城市区开的。 - 时间还早,没到睡觉的时候。 林漉趴在床上,和司蔓碰了一下进度,又整理起今天的调研结果。 原定在今天的任务只完成了三分之二,明天得抓点紧了。 这么想着,屋门忽然被人敲响。 谢明晏的声音隔墙传来:“林漉,你在吗?” 林漉原本不想回答。 视线一瞥,看见走廊一侧的窗户前,挡着的米色纱帘。 屋里开着灯,走廊里能看到光亮。瞒是瞒不住的,她索性把心一横:“不在!” 怎么样?拒绝的意思够明显了吧? 她放轻呼吸,仔细倾听门口的动静。 脚步声在门口徘徊一阵,不一会儿便离开了。 林漉悬起的心也随之落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莫名也有些空落落的。 ……她说不在,他还真就走了。 林漉翻了个身,不小心碰到了小腿上的伤口。 她轻嘶一声,迅速缩回了腿,然而绷带上还是渗出了点点红印。 屋里没有药品,想要重新包扎,必须去问谢明晏。 可她还在气头上,不想和他说话。 心里还没斗争出个结果,屋门第二次被敲响。 谢明晏去而复返:“林漉,我看看你腿上的伤。” ?! 不是,他是开了上帝视角吗?怎么知道她现在需要帮助? 林漉暗暗腹诽,表面却无动于衷:“我的伤都处理好了,不麻烦谢先生了。” “当时情况混乱,万一伤口没有清理干净,很容易引起感染。” 谢明晏晓之以理,说完以后,放低姿态补上一句:“林漉,我知道你生着气。你不想见到我,我可以把医药箱放在门口。但是你千万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一定要重新包扎。” 林漉沉默着,久久没有回应。 门外的人叹了口气。 她看着表,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才悄悄把屋门推开了一条缝。 门扉碰到了医药箱,发出一声轻响。她探出半个身子,拎过医药箱的把手。视线往上一瞟,直直撞进谢明晏的怀里。 …… 四目相对,林漉耳尖微红。 她迅速把医药箱拖进屋,又“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背靠屋门坐下,心脏还咚咚跳得厉害。 “怎么还在啊……”她嘀咕一声。 不是说好,把医药箱放在门口就离开嘛! 看不见对方的动作,听觉变得格外敏锐。 她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声,他也背靠着门坐了下来。 谢明晏的声音离得很近,却又因为隔着一道门,闷闷地听不真切。 “那户人家的家主是瓦片工匠,我今天过去,是为修缮土楼购入一些材料。” 林漉把脏了的绷带拆掉,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我知道木偶剧团今天有演出,却没想到和我去的是同一家。进入院子之前,我不清楚盛思蕊也在。”谢明晏继续道。 “后来你就去和家主谈生意了,没有和盛思蕊说话。直到院墙倒塌,你没看见我,只看见了她。”林漉按照自己知道的信息往下补充。 谢明晏默了默。 “抱歉。” “今天是工作日,我没想到你会出现在关宁村。” 林漉没有说话。 其实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谢明晏的解释还是可以自圆其说的。 她的确只有周末和节假日会回望溪村住,平时都在漳城。 院墙倒下来的时候,她站在阴影里,周围都是烟尘。他逆着人群跑过来,的确有可能看不见。 他是把盛思蕊拉开了,但到安全地带以后,立刻松开了手。 毕竟是认识的人,既然看见对方有危险,就没办法袖手旁观。 更何况,她当时还护着一个小姑娘。 理解归理解,但是从感情上,林漉没办法不介意。 她重新包扎好了伤口,双臂环抱膝盖。 “我看到你桌子上压着的设计图了。” “你和盛思蕊,不仅仅是大学同学这么简单吧?” 她似乎问到了要点上,这次谢明晏沉默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久。 “盛思蕊的父亲,是我好几门必修课的老师。”谢明晏长叹了一口气。 “那时,家里遇到了一些事,差点就要辍学。盛老师对我非常照顾,帮我想尽办法。可反过来,我并报答不了盛老师什么。” 辍学。 鼓励。 怪不得那张设计图的左下角,盛思蕊会写上那样的一句话。 所有信息好像都串联起来了。 林漉推断:“你报答不了老师的恩情,所以就想着,多照顾照顾他的女儿,也就是盛思蕊。” 她莫名觉得很好笑。 “谢明晏,你是不是,结婚选错了人啊。” “人家那么帮你,你不以身相许,和我折腾什么劲呢?” 第四十五章 没必要在她身上大费周章 周围非常安静,甚至没有鸟鸣。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唯有她和谢明晏还存活着。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都带着规律的沙沙声。明明隔着一道门,林漉却好像能感觉到热气喷在耳边的炽烈热度。 寂静的氛围令她莫名有些不安,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绷带的扣子。布条本就不太结实,很快就被拽成几条细线。 好像上学时候,等待老师现场阅卷的考生,每一秒都是煎熬。 “所以,即便我们已经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你还在质疑这段关系。” 凝固的气氛被他打破,与此同时,又滋生出新的焦灼。 即便看不见,林漉也能想象出他皱着眉头的模样。 “林漉,你能不能对我有点信心?” 明明不是指责,却令她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她强撑着一口气:“我有没有信心重要吗?对你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和盛思蕊在一起,而不是和我结婚!” “一口一个最好的结果——” “林漉,你以为你有多了解我?” 谢明晏语调冷淡,好像隆冬时节扑朔而下的大雪,钻心刺骨的寒,冻得林漉打了个哆嗦。 “是……” “我根本不了解你。” “我没有参与过你的曾经,不能理解你的追求。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听你爷爷、听赵星渊、听蒋朔说的!” 她的语速越说越快,说到后来,嗓音不自觉发颤:“自我保护是人的本能,谢明晏,你自己说——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我质疑你的初衷、怀疑你的目的,有什么不对的?” “你想要一个不闻不问,就天然支持你、信任你的伴侣,抱歉,我做不到!如果你找到了合适的人,我愿意把你妻子的位置让出来!” “林漉!”谢明晏低呵一声,“有误会可以解决误会,不要随便拿离婚开玩笑。” 林漉的胸腔快速起伏,明明呼吸的频率很快,却好像缺氧一样,眼前发黑。 脑海里本能地敲响警告,她摸索着回到床上,忍过一阵阵眩晕。 她没有多余的精力控制力气,回去的过程中不小心碰倒了一把椅子。 谢明晏听见声音,紧张地喊了几遍她的名字。 “林漉,你有没有事?开门,我看一眼。” 她靠在床头,猛灌了几口水,才慢慢缓了过来。嘴唇被咬得破了皮,她用尽力气挤出一句话:“我没事,你走吧。” 谢明晏的影子从屋门下方的缝隙里漏进来,他退后两步,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最终离开了。 或许是情绪波动过大,林漉感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头晕眼花。 她裹紧被子,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儿,直接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 难受的感觉褪了下去,只剩下小腿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出门的时候,屋门被什么东西卡了一下。她回头一看,发现是一条毯子。 看颜色,应该是谢明晏卧室里那一条。 休息间的沙发中间浅浅地凹陷下去,是长时间承重的表现。 难道他昨晚没回房间,而是在沙发上睡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下一秒便被林漉掐灭。 不可能吧。 虽然现在已经入夏,晚上气温不低,但是虫蝇干扰不少。 况且他最近还要维修土楼,晚上休息不好,很影响白天的工作效率。 以她对谢明晏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做这种完全没有好处的事。 下到一层,厨房的桌子上照例留着热腾腾的早饭。 谢明晏没在,反而是赵星渊,一手捏着包子,一手端着豆浆。 看见林漉下来,赵星渊赶紧擦掉嘴边的油,热络地打招呼:“学姐!你醒啦?这是晏哥特意给你留的早饭!” 林漉扫了一眼桌上,没什么胃口:“我不吃了,今天工作很多,我先去忙了。” 听见这话,赵星渊立刻站了起来:“哎!学姐你是去关宁村吧?我给你当司机,你带着早饭路上吃,也不耽误时间!” 林漉停在原地,从上到下把赵星渊端详一遍。 看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学姐,怎么了嘛?” “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积极?”林漉撇了撇嘴,“是谢明晏让你来的吧?” 赵星渊被戳穿,尴尬地挠了挠头,“晏哥说你腿上有伤,开车不方便,让我多帮帮忙。” “他倒是考虑周到。”林漉嘀咕一声。 自己和她闹了矛盾,知道他就算出面帮忙也会被拒绝,于是采取迂回战术,叫了另一个人过来。 她是拎得清的,就算对谢明晏的意见再大,也不会随便迁怒无辜的人。 “报酬呢?”林漉又问。 赵星渊干笑两声:“什么报酬?” “他让你帮忙,总得给点好处吧?可别告诉我你是顾念咱们旧情,无偿过来帮忙的。”林漉晲他一眼。 赵星渊刚要解释,想说的话却都被林漉说完了。 眼见瞒不下去,他轻咳一声:“晏哥答应我,替我值一个星期的班……” 果然如此。 林漉轻哼一声,转身就往停车场走。 赵星渊快步跟上,与林漉并肩:“学姐,晏哥怕你自尊心过不去,特意叮嘱我演好一点。你能不能别告诉他我露馅了?” “那你也帮我传个话,告诉他没必要在我身上这么大费周章。”林漉淡淡道。 她从微信通讯录里找到赵星渊,转了一千块钱过去:“我不用谢明晏的人情,今天算我请你做司机。我了解过了,景区这边包车一日游也差不多这个价。” 赵星渊有些为难:“学姐,这……我怎么和晏哥交代?” “原话转述给他就好了。”林漉指了指屏幕:“收钱吧。” 她态度坚持,赵星渊只好把转账接收了。 林漉到最后也没拿早餐,趁着路上的时间,又把今天的工作任务梳理一遍。 快到关宁村的时候,赵星渊提醒一声。林漉一抬头,才发现村口站着个人。 白色长裙,及腰长发,不是盛思蕊还是谁。 林漉眸色淡淡,冷不丁问了句:“你之前说,谢明晏提过那个对他特别重要的人,是不是她?” 第四十六章 她和他没关系 赵星渊猛点刹车,车头狠狠一点,又很快恢复平稳。 他瞪大眼睛,看了看村口站着的人,又转向林漉,脸上的难以置信不像装的。 “她是谁啊?真是晏哥心里最重要的人?晏哥没说过啊,真的假的?!” ……得。 看来赵星渊还没有她知道的多。 林漉淡淡道:“关宁村计划开发为文旅景区,她是总设计师,盛思蕊。你晏哥说,她是他老师的女儿,也是大学同学。” “就这样?”赵星渊还没能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 林漉轻哂一声,“你问我?认真的?” 赵星渊识趣地闭上了嘴。 车子滑行一段距离,停在停车位里。 刚一下车,盛思蕊就迎了上来,似乎专门在等他们。 “谢太太,”盛思蕊伸出右手,“我就知道你还会来。能否借一步说话?” “我叫林漉,你可以称呼我林小姐。”林漉虚虚碰了一下她的指尖,就算握过了手。 “私聊就不必了吧,我们之间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是吗?哪怕关系到谢明晏,你也不在意吗?”盛思蕊浅浅一笑。 林漉很不喜欢她语气里那股游刃有余的劲。 好像在见到她的第一个瞬间,就把她拿捏住了一样。 “不好意思,我想我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她目不斜视地从盛思蕊面前走过,没有分给她一个眼神。 “哎?”盛思蕊没想到林漉的态度居然这么坚定,咬了咬牙,快步追上去。 “林小姐,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告诉你,我和谢明晏没有任何关系。” 林漉停住脚步。 “要是硬说有关……也仅仅是我曾经喜欢过他,可他明确地拒绝了我。况且他现在已经结婚,我没有那么下贱,还和他不清不楚。”盛思蕊说道。 牵扯到几个人的感情隐私,赵星渊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外人,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 他灵机一动,把手机举在耳边,佯装在打电话:“喂,妈,是我啊。你和我爸吃饭了没……” 原本想在私下里说的话,结果在大庭广众之下喊了出来,颇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 从语气听起来,也不像是说谎。 林漉转过身,走到盛思蕊的面前,平静地和她对视。 盛思蕊面色镇定,迎着她的目光,后背挺得笔直。 她也有她的傲骨,受不了毫无依据的怀疑,所以选择用这种最直接也最干脆的办法,和林漉挑明态度。 “谢明晏告诉我,你的父亲是他大学时的科任老师,给了他很多帮助。”林漉抛出疑惑。 如果真如盛思蕊所说,谢明晏一直拒绝她的示好,那这层关系又该怎么解释? 盛思蕊扬起下巴:“你也说了,帮他的是我爸,不是我。就算他知恩图报,对象也是我爸,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林漉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盛思蕊看了眼表,语速加快了些:“林小姐,你也是混职场的,应该能明白吧——感情只会拖慢我开拓事业的速度。” “和无聊的爱情游戏比起来,我现在更关心关宁村的项目。这个策划案凝聚了我十年的心血,必须让它落到实处。除此以外任何事情,都不值得我耗费精力。” 这是给她交底了。 林漉双手端在胸前,指尖轻轻敲打着手臂。 她想通了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哪里。 “要是按照你这么说,谢明晏从始至终就对你没兴趣。” “那他心中很重要的那个人……” “我不知道是谁。”盛思蕊接过她的话,“我只能说,那个人从来不是我。” 是这样么? 林漉眯起眼睛。 盛思蕊不是谢明晏心里的那个人。 这一认知并没有让她觉得好受。 先前还有一个明确而实际存在的目标,现在按照盛思蕊的说法,那个目标又变成了虚无缥缈的存在。 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却不知道那人是谁。 无力和茫然将她淹没,林漉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现在是工作时间。 她不想因为一己私事,影响了工作的效率。 盛思蕊还要和投资方开会,要说的话说完,两人各自离开。 赵星渊见状,匆匆“挂断”电话。他还没忘,自己今天的工作,就是在谢明晏不在的时候,帮忙照顾林漉。 除了充当司机以外,哄她高兴也在任务之中。 措辞良久,刚想好要说什么,却被林漉一句话堵了回去:“好了,我的工作都是有保密协议的。你先去忙吧,我们晚点再汇合。” 赵星渊迟疑:“可是晏哥说过……” 要一步不离看着她的。 林漉晃晃手机,好整以暇道:“学弟,别忘了,我才是付钱买走了你今天时间的人。” 赵星渊:…… 他仔细打量着林漉的表情,确定没看出什么异常,才最终答应下来。 赵星渊在关宁村里没有认识的人,无所事事地逛了一圈,还是决定去找谢明晏。 承远楼里,墙壁开裂的地方已经用围挡围了起来,搭上了脚手架,旁边堆放着一些修复用的材料。 由于裂缝较大,只用黏土填补,效果恐怕不会太好。谢明晏决定用石灰砂浆填充,辅以细竹片进行支撑。 裂缝的形态并不整齐,每个竹片都要手工加工成合适的薄厚长短。赵星渊过来的时候,谢明晏正在削竹片。 谢明晏率先注意到他:“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陪着人?” “学姐说要工作,不方便我跟着。”赵星渊垂头丧气地说,“不过晏哥你放心,我看学姐没什么异样才走的。” 林漉要强,不让赵星渊跟着,在谢明晏的预料之内。 他无声轻叹,没有多说什么。 赵星渊看着他,欲言又止。 谢明晏偏头瞥他一眼,“有话直说。” “那我可说了啊!”赵星渊清了清嗓子,给自己鼓起勇气:“你今天让我陪着学姐……并不是因为你没时间,而是你和她吵架了?” 谢明晏手上动作一顿。 半晌,轻轻“嗯”了声,“你学姐告诉你的?” “……不是,”赵星渊心虚地搓了搓鼻子,“我们来的时候,碰上盛思蕊了。” 他把刚才的经过全盘托出。 本不该问,终究耐不住好奇:“晏哥,你和盛思蕊……真的什么都没有?” “不然?你觉得我和她应该有点什么?” 谢明晏面无表情,甚至连唇角都没有提一下。 他拿着小刀,继续处理竹片。 赵星渊扫了一眼,当即惊呼一声:“晏哥!你怎么搞的,手上全是血啊!” 第四十七章 轮不到外人来插手 “……别一惊一乍。”谢明晏放下竹片,用手帕纸拭去掌心的血迹。 长时间、高强度地处理材料,使得谢明晏的手上磨出好几个水泡。刚才说话的时候没有注意,把几个水泡蹭破了。 赵星渊看着都觉得疼:“我正好带了碘酒和绷带……你消消毒包起来吧?” 这些东西,原本是备着给林漉的。 谢明晏草草缠起手掌,站了起来。 赵星渊舒了口气:“晏哥,你这就对了,病号就该好好休息……” “我上脚手架,帮我递一下材料。”谢明晏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赵星渊满脸震惊:“都这样了你还要继续补墙啊?” “都知道我和你学姐吵架了,不知道我等着早点完工回去哄人?”谢明晏爬上脚手架,向赵星渊勾了勾手,“竹片。” - 工作列表上的任务一个个打上了勾,林漉兜了一圈,又绕回了承远楼。 本想离开,然而刚走两步,又见到了木偶剧团的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和另一个女孩并排坐在台阶上,后者手里拿着张广告传单,眉飞色舞地说:“陈姝,你看!今晚海边有摸螃蟹的活动,我已经说服爸妈带我去了,你也一起呗!” 陈姝手里拿着一把刻刀,正在一块小木头上雕刻着什么。 她抬起头,视线在传单上流连许久,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抱歉,我不能陪你了,晚上要练剧目。” “你一天到晚就是练剧目,邀请你玩什么都不去!”女孩生气地站起来,“和你做朋友真没意思!” 说完,连头都不回就离开了,只留下那张传单,形单影只地躺在她曾坐过的地方。 陈姝深埋着头,捏着刻刀轻轻移动。唯有耷拉着的肩膀,无声诉说着她的失落。 林漉迈步走了过去,捡起那张传单:“陈姝,是吧?别往心里去,你朋友肯定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陈姝意外地抬起脸,怯生生地看着她:“你是……和谢师傅一起来的姐姐?”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林漉时,林漉释放的善意。对于这位漂亮姐姐,陈姝有天然的好感。 “嗯,我叫林漉。”她垂眸,看向她手中的木头,“在雕什么?” “是木偶头。”谈及自己熟悉的话题,陈姝明显放松不少。 她把手里的木头块调转了个方向,这下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五官了。 小姑娘的雕工稍显青涩,但是天然的灵气和神韵恰到好处地弥补了这一点。 那是一个女性角色,柳叶眉,丹凤眼,神态楚楚动人。 “这是《白蛇传》里的白蛇,今天我要练的剧目,是《水漫金山》。”陈姝腼腆地笑起来。 她握着木偶头,往承远楼里跑去。 林漉只在庙会上看过木偶表演,私下里没接触过,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 她跟着陈姝来到舞台背后的道具间,里面的演出道具塞得满满当当——各种各样的乐器、形形色色的木偶,还有许多半成品的零件。 陈姝熟练地找出零件,将雕刻好的木偶头和身体组装完整,又挑选出一件白色纱裙,围在木偶身上。 虽然木偶头没有上色,还保留着最原始的原木花纹,但是已经能看出角色身份了。 陈姝理顺提线,把“白蛇”放在一边。而后又找来已经做好的“青蛇”,塞到林漉手里。 “姐姐,你陪我对戏吧!”陈姝期待地看着她,眼睛亮闪闪的,和被欺负时的沉默判若两人。 林漉不舍地拒绝她的邀请,“可是我不会操作……” “没关系!姐姐走个场就可以!”陈姝说着,把她拉上舞台。 小姑娘兴致勃勃,给她讲了一些基本操作技巧。 她学着陈姝的样子,手握勾牌,轻轻牵动吊线。下方的木偶随之抬腿。 “白蛇”迈着碎步上台,手腕轻转,腰肢柔软。搭配上咿咿呀呀的戏词,不像是个生硬的木偶,反而像是真活过来了似的。 林漉试图跟上陈姝的节奏,连拉几根吊线。结果吊线太多,她搞混了位置,本来想让木偶坐下,结果踢起了正步。 陈姝唱不下去了,笑到直不起腰。 林漉佯装生气,轻轻捶了她一把:“你怎么当的师父,对徒弟一点都不友好!” “友好,当然友好。”陈姝把笑声憋了回去,环视四周一圈,“可惜,演水漫金山,还缺一个法海。” 话音刚落,便听一道男声哼唱着闽南语,自舞台另一边响起来。 这道声音,林漉最近听过很多遍,即便之前并不熟悉,现在也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了。 蒋朔没像平时那样,衬衫西服全副武装,而是换了一套t恤短裤,看起来清爽又接地气。 他手中拿着勾牌,灵活地牵动吊线。“法海”单掌立在胸前,来到“白蛇”面前,正接上陈姝刚才那段唱腔。 唱段结束,他看向林漉,眼尾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看不出来,老同学会的还真多啊。”林漉下意识绷直脊背。 “没办法,客户喜欢。为了应酬,之前找老师学习过一段时间。”蒋朔解释。 他一边说着,手上还不忘把木偶戏继续演下去。 林漉眯起眼睛:“昨天可以说是碰巧遇见,那今天呢?蒋行长又是来见客户的?” 蒋朔笑了笑,“见客户当然不能穿成这样。我是听说你最近都在关宁村出差,今天专门来找你的。” “蒋行长,我已经结婚了。你这么说,很容易让人误会。”她没了心情,收起“青蛇”的木偶。 陈姝很有眼力劲,把木偶全都接了过来,送回后台。 “璐璐啊,在我面前就没必要强装镇定了。你明知道他心里有别人,还要和他白头到老吗?” “你不是那样拎不清的人。况且,二婚女人在相亲市场上不受待见,你得提前给自己找好下家啊。” 蒋朔忽然探过半个身子,林漉下意识后撤一步。 “别躲,我又不做什么,只是帮你拿掉脏东西。”蒋朔低笑,捻去落在她头上的一根线头。 手腕刚要落下,却被林漉攥住。 她一扭一拽,蒋朔手上卸力,被拉得踉跄两步。 两人距离很近,从外人的视角看颇为暧昧。只有彼此知道,气氛有多么针锋相对。 “不管我和谢明晏闹到什么地步,都是我们两人的事,轮不到外人来插手。”林漉语气淡淡,没有一点情绪。 “蒋行长还是多花些心思,在自己的工作上吧。” 蒋朔捂着自己的手腕,轻“嘶”着吸了口气。 林漉不想和他继续纠缠,正要离开,却在转身的瞬间,对上了谢明晏的视线。 第四十八章 那么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谢明晏手上包着纱布,眸光微深。 林漉明明没做什么,但是被他这样看着,莫名有些心虚。 她搓了搓手,刚要过去,谢明晏却转身离开了。 “喂!谢明晏!”林漉喊了一声,提步追了过去。 她腿上还有伤,即便加紧脚步,速度也只有那么快。要是他有心想甩掉她,根本没有悬念。 然而她刚出土楼,便追上了谢明晏的背影。 林漉松了口气,上前挽住他的胳膊:“你的手怎么回事?受伤了吗?” “准备材料的时候擦破点皮,没事。”谢明晏怕水泡的样子吓到她,单手虚握成拳,不给她看。 他的视线绕过她,瞥向土楼门口:“如果你现在不方便走,我可以去车里等你。” 什么方不方便走,分明就是内涵她和蒋朔说了太久的话。 “……你别管他,我警告过他了——咱们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插手。”林漉干巴巴地解释道。 一句话说完,才想起来自己还在和他生气。 她和蒋朔说得很清楚,行得端做得正,平白解释这么一句,好像她有多在意谢明晏似的。 林漉咬了一下嘴唇,搭在谢明晏胳膊上的手指也放松下来。 刚要抽走,却被他一把攥住。 “你担心我生气?”谢明晏反问道,眼尾染上一抹浅笑。 “……我没有。”她连声否认。 谢明晏却不管那么多,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转不少:“今天的工作完成了,接下来的时间,我都可以陪你。” “谁还不是个自由人了……”林漉轻咳一声,把文件夹在胳膊底下。 谢明晏莞尔一笑,长指一挑,从她兜里勾出车钥匙:“想去哪儿,我载你。” “没什么想去的地方。”林漉顿了顿,“回家休息吧。” “好。” 虽然已经知道,盛思蕊和谢明晏没关系,但是两人共处在同一个小空间内,林漉还是有点别扭。 谢明晏正要放下手刹,林漉拦住他的动作:“哎,等会儿!咱们走了,赵星渊怎么办?” “他开我的车回景区。”谢明晏从容道,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个问题。 林漉一愣,继续挣扎:“可你的手不是受伤了吗?这样开车很危险吧?要不还是让赵星渊来……” 话还没说完,谢明晏便倾身靠了过来。 他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扶着副驾位的头枕,手臂微微弯曲。 他低头看她,眼底落满细碎的光,好像缀满繁星的夜幕。 接连几天的繁重压力令他身上的柑橘清香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沉的味道,好像刚从井底打上来的冷水。 “林漉。”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比其他任何人念得都更好听。 像是泉水叩击卵石,又像流风拥抱苍松。 “你就那么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 无奈又失落的语气,让林漉根本来不及思考,就给出了否定答案:“当然不是!” 谢明晏挑起眉,“那你为什么,几次三番地想哄我下车?” “那是因为……”林漉支吾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合理解释。 她光顾着应付谢明晏,没注意手里的文件夹松了松。 一张色彩鲜艳的传单滑落出来,林漉刚想去拿,就被谢明晏先一步捡走。 他捏着传单的一角,放在与视线平齐的位置仔细端详。 “海滩摸螃蟹,摸到的‘战利品’都能带走。”谢明晏念出上面的字,“想去这个?” 林漉:…… “这个传单不是给我的,是陈姝的朋友过来邀请她……”她伸手去抢,谢明晏手臂一提,将传单举的更高一些。 怎么跟逗小孩似的!幼稚不幼稚啊! 林漉不满地瞪他一眼。 她生气的样子好凶,偏偏周身的气质是柔和的,甚至还没有认真工作的时候那么凌厉。 好像一只竖起尾巴的小猫,丝毫没有威慑力。 “那我现在来邀请你,”谢明晏不疾不徐,好笑地看着她,“怎么样,你感兴趣吗?” 林漉从小就在城市长大,小时候,母亲没时间带她出去玩,长大后自己可以出去玩了,又没了那个心情。 每当同辈人提起下海摸鱼、捡贝壳的经历,林漉只觉得羡慕又遗憾。 她其实是有点心动的。 但要真和谢明晏开口…… 他肯定会嘲笑她幼稚吧! 林漉生硬地别过头,“算了吧,我腿上有伤,沾不了海水。” “那就是感兴趣。”谢明晏收起传单,在导航栏里输入位置。 林漉:? 这句话是该这样理解的吗? 她抬起视线,偷偷觑了眼谢明晏,看见了他唇角克制不住的笑。 “有什么好笑的!成年人不能有颗童心吗?”她气鼓鼓地嘟囔一声。 谢明晏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甚至连眉梢都轻轻颤动起来。 …… 啧。 真是不想理他。 林漉今天起得早,坐了会儿车,有点困了。 睡醒已是一个半小时后。 车子停在大马路边,天窗开着透气,车里却不见谢明晏的身影。 林漉醒了醒神,支撑着坐起来。 她望向窗外,第一眼便被惊呆了。 道路旁边栽着粗壮的椰子树,孩子们光着脚,在沙滩上跑来跑去。再往远看,白沙衔海,橙红色的夕阳将落未落,金色的光芒随着海浪起落,梦幻又迷人。 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海啊。 林漉久久未能回神。 车玻璃被人敲响,她收回注意力,是谢明晏回来了。 林漉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他手里拎着好几个袋子,都是林漉之前没见过的。 谢明晏解开其中一个,拿出一双白色洞洞鞋:“换上吧,在沙滩上穿这个会比较方便。” 林漉心头一热,依言脱下鞋袜。 和他在一起,她什么都不用担心。哪怕是临时起意,他也能把事情安排得细致周全。 换好洞洞鞋,她又去扒拉剩下的几个袋子:“你还买了什么?” 纸巾、水、手机防水袋……可以说是一应俱全。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红色塑料桶,和一套沙滩玩具。 她看见的瞬间便红了脸,把袋子推到一边:“你买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小孩,早就不玩沙子了!” 谢明晏有些委屈:“摸到螃蟹,总要装进桶里。附近没有单独卖桶的,只有打包卖的沙滩玩具。” …… 林漉不说话了。 谢明晏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背对着她蹲下。 林漉大概猜到了他的意图,却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你这是做什么?” “上来。”谢明晏偏头看她,身形稳在原地。 “你的腿不方便,我背你。” 第四十九章 有没有好好吃饭? 林漉看着谢明晏宽阔的脊背,许久未动。 海边的风带着一丝淡淡的咸味,吹皱了她的指尖。 谢明晏再次向她做了个手势,催促她快点上来。 “再拖下去,海边就要被人占满,没有好位置了。”他的声音随风飘进林漉的耳朵里。 “来都来了,总要尽兴而归吧?” 林漉“唔”了一声,这才撑起身子,爬上了谢明晏的背。 谢明晏单手提着塑料桶,另一只手托着林漉的腿,将她牢牢架住。 他的后背宽阔又平直,她侧着头,脸颊贴在衣服上,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 沙滩很软,每走一步,脚下都会陷下去一个坑。 路很难走,更何况还背着她。然而谢明晏却走得很稳当,连身形都不晃一下。 林漉扭过头去,看着两人身后那一串笔直的脚印。 “谢明晏。”她忍不住喊他的名字,“你经常走这种坑洼不平的路吗?” 谢明晏连身形都没停顿一下:“太轻了。” “什么?”林漉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我走惯了不平的路,是你太轻了。”谢明晏手臂一掂,林漉惊呼一声,赶紧抱住谢明晏的脖子。 “不在土楼住的日子,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林漉红着脸,没有回答。 海滩上大多是带娃的中年夫妇,孩子在前面跑,家长在后面不停地喊着“慢点慢点”。 一个小男孩摸螃蟹摸到专注,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谢明晏。 小男孩趔趄两步,差点摔倒。好在谢明晏眼疾手快,抬臂扶了一下,才让小男孩避免了坐一裤子泥的惨剧。 “对不起,对不起。”小男孩捂着额头,忙不迭说了句。 他从自己的小水桶里夹出一只螃蟹,放到谢明晏的桶里:“叔叔,这是我刚抓到的,送给你吧。” 谢明晏没有拒绝。 林漉有些好奇,把身体撑高一些,越过谢明晏的肩膀,看向那只挥舞着钳子的小螃蟹。 小男孩注意到林漉的动作,“咦”了一声,“阿姨,螃蟹跑得很快,你让人背着,是抓不到它们的。” 阿姨? 让人背着? 林漉的耳朵“蹭”地一下就热了,甚至不知道该从哪开始吐槽。 好在谢明晏及时出言:“姐姐腿受伤了,不太方便,是我执意背姐姐过来玩的。” 这下换成小男孩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朝一边跑走了。 林漉把脸埋在谢明晏的颈窝里,想把这段小插曲忘掉。 然而呼吸之间始终充斥着他的气息,好像在反复提醒她刚刚发生的一切。 …… 她小时候生病发烧到四十度,都没让人背过,而是牵着妈妈的手,自己一步步走到医院去的。 现在变成大人,反而让人背了。 就算谢明晏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林漉自己也非常不好意思。 她在谢明晏的脖颈间里蹭了蹭,惹得他有些痒。 他按捺下心头萌动的异样,淡声说道:“趴好。” “可是真的很丢脸啊,而且还是被小朋友那么说……”林漉小声嘀咕,把头埋得更深。 轻柔的呼吸灼烫了谢明晏的皮肤,他在一瞬间弯了膝盖。 “谢明晏!”林漉喊了一声,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前趴,眼看着就要从他背上摔下去! 「和所有等更新的宝贝说声抱歉,前段时间因为焦虑躯体化的原因,坐在电脑前一度喘不上气。现在看过医生,在吃药,也在努力调整。最近的更新字数会比较少,不过还是会努力把这个故事好好完结,感谢大家的耐心和理解(鞠躬)」 第五十章 我是你的丈夫。 地面越来越近,林漉不自觉地搂紧了谢明晏的胳膊,依旧无法克制愈演愈烈的失重感。 眼看着就要跌到地上,她闭上眼,硬着头皮迎接接下来发生的事。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谢明晏在关键时刻稳住身形,牢牢把林漉扶住。 她心有余悸地睁开眼,心脏突突直跳,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随即意识到,他根本就是故意吓唬她的。 因为她没有按照谢明晏的要求趴好。 她不满地转过头,正好撞上谢明晏含笑的眼睛。 天色近乎全黑,只剩下天幕与海平面交汇的那条线,还残存一抹夕阳的余晖。 他的眼眸深邃,在看向她时,眼底闪过一抹反光,好像落进了星星。 林漉有片刻愣神,随即别过头去,重新伏回他的背上。 谢明晏等了一会儿,见她始终不说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吓坏了?” 林漉无声地哼了一声,忽然指向一旁:“那边有螃蟹!在水里爬呢,你看见没有?” 谢明晏顺着方向望过去,握紧捞网,步入海中。 一潮又一潮的浪花扑上来,边缘泛起白沫。谢明晏在礁石之间找寻许久,却连个螃蟹的影儿都没见着。 “你真看见它朝这边跑了?”谢明晏沉沉出声,换回林漉的一阵笑。 林漉擦掉眼角笑出的泪,“怎么,就许你吓唬我,不许我逗逗你?” 谢明晏没有回答,双手托着她的腿,直接把她放到了旁边一块大礁石上。 礁石表面被海水打湿,湿漉漉地发凉。凹凸不平的坚硬表面硌着她的皮肤,令她不由得发出惊呼。 “谢明晏!你做什么!”林漉想从礁石上跳下来,面前的空间却被谢明晏挡得严严实实。 挣扎之间,手电筒在礁石上磕了一下,发出断断续续的光。 林漉想要去捡,手腕却被他扣住。他探身压过来,逼迫她将后背抵上礁石。 手电筒未能获救,一路滚落下去,“噗通”一声掉进水里,一点光都发不出来了。 远处人群喧哗,不时传来孩子们的惊叹,以及家长们的笑声。 而林漉这边少有人来,加上缺少了光线照明,好像和外面的世界隔了一层结界似的。 时间好像都被放慢,入耳只有连绵的浪花声,以及彼此的呼吸。 “林漉,我们领了结婚证,也办了婚礼。你身边的人应该知道,我们是一对夫妻。”谢明晏缓缓开口。 林漉用力推着他的胸膛,“你忽然说这些做什么?” 面前的男人纹丝不动,低声哄道:“蒋朔坐上行长之位,用了不少见不得人的手段。他不是什么好人,你还是少和他来往。” 林漉想起早些时候,他曾目睹过她和蒋朔一起说话,瞬间明白过来。 “你吃醋了?”她的眼睛闪了闪,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八卦。 谢明晏似乎不满意她的反应,眸光暗了下去。他松开林漉的手,转而勾起她的下巴,惩罚性地吻了下去。 他身上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带着淡淡的危险。林漉攥着他的衣服,手指用力,拧出一片褶皱。 谢明晏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咬了一下,林漉好像被电流击中,战栗游走全身。 趁着她大口喘气的功夫,他贴到她耳边,无奈地轻叹一声。 “林漉,我是你的丈夫。” 第五十一章 和谁都不可能和他! 即便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谢明晏那句话依旧在林漉脑海中不停盘旋。 他什么意思?是真吃醋了吗?或者只是碍于两人之间的夫妻关系,觉得自己丢了面子才这么说的? 桌面的纸张被风吹动,林漉恍然回神,单手将其压住。 她正坐在关宁村新开的茶馆里。 林漉一边把散落的纸张收拾整齐,一边在电脑上敲下一串汉字,为项目的实地考察阶段收尾。 正忙碌的时候,桌面忽然被人敲响。 她顺势抬头,看到蒋朔的脸,瞬间皱起眉头。 “蒋行长每天都不上班的吗?”林漉双手环抱胸前,语气不善。 蒋朔无所谓地笑了笑,没有介意她的态度:“老同学,今天你确实是误会了。我正是有工作,才会出现在这里。” 他自来熟地拉开椅子,直接在林漉对面坐下。 林漉的眉头皱得更紧,当即合上电脑,开始收拾东西。 “既然如此,蒋行长忙吧。”她说着就要起来,手背却被蒋朔按住。 被他触碰的地方顿时升起一种难言的别扭感,虫子似的,顺着手腕爬上她的胳膊。 林漉瞬间甩开,冷着脸说:“蒋行长,我以为我已经和你讲得很清楚了。” “林漉!就算我们有同学的情义在,你也不能给脸不要脸!” 一次两次的热脸贴冷屁股,蒋朔还能忍。但是他也是有尊严的,林漉已经踩到他的底线了。 他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一把抓住林漉的手腕,强硬地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拽。 林漉撞在桌边,震得桌面上的东西七零八落。她痛吸一声,更用力地挣扎起来。 “谢明晏一年赚多少钱?我能赚他十倍!同样是合作结婚,凭什么我比不过那个穷酸鬼?”蒋朔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 这才是她熟悉的那个蒋朔——撕开那身体面的西装,他的真实性格。 嚣张、霸道,不论什么事情都要和别人比个高低,从不接受自己落败。 “我从上学就喜欢你,谢明晏又是什么时候才动心?若论先来后到,也根本轮不到他!” 蒋朔几乎要贴到林漉脸上,口中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脖颈,令她一阵恶寒。 “既然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不可能得到!你和谢明晏,走不了太远!” “蒋朔!你爽文小说看多了吧?以为自己是谁?还想走强取豪夺的戏码?” 林漉积攒起全身的力气,猛地推开他:“就算我与谢明晏离了婚,我和任何人都可以在一起,唯独不可能和你!” “是吗?”蒋朔忽然怪笑起来,本就不大的眼睛挤在一起,好像一匹狞笑的狼。 “林漉,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会跪下来求我!”他把桌上的文件架扔到林漉面前,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对了,有个小朋友过些日子要去你们公司实习,到时候还要麻烦林经理多多照顾。”蒋朔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公司有专门的实习生培养流程,蒋行长还是省了这个人情吧。”林漉生硬地说。 她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懒得再看蒋朔一眼,直接转身离开。 蒋朔的出现打乱了她的工作节奏,该收尾的内容还没有做完。 村子里没有其他适合工作的地方,林漉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提线木偶家族所在土楼。 提线木偶剧团今天被邀请去邻省表演,整个家族几乎全部出动。土楼里没什么人,显得有些空寂。 她进门的时候,特意观察了一番四周。 谢明晏的修缮工作还没完成,依旧天天往土楼里跑。 但眼下,土楼一层的大厅里并没看到他,不知道是去哪里忙了。 林漉在桌前坐下,还没来得及把工作文件摆开,忽然听见“轰隆”一声巨响。 来自对面楼梯间的方向。 她站起来,试探地喊了声:“谢明晏?” 无人回答。 她小心地走过去,看见木质脚手架倒了一半,好在没有压到人。 林漉松了口气。 这个脚手架显然已经不结实了,如果谢明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爬上去,恐怕会受伤。 她得提醒他一下。 然而左看右看,始终没有看到谢明晏的身影。 正张望着,木架再次传来嘎吱嘎吱的响声。 林漉猛地抬头,一块厚厚的木板从二层砸下来,眼看就要拍在她头上! 楼梯间空间狭小,林漉躲闪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她被拉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视野被男人的肩膀阻隔,呼吸之间尽是清甜的柑橘香。 谢明晏将她抵在墙上,两人距离极近,她甚至能看清他喉结滑动时,周围的血管微微扩张。 他身上的温度很热,林漉的手不小心碰到他的腰际,立马像烫到似的缩回手来。 木板发出“咚”的一声响,而后掉在地上。与此同时,谢明晏闷哼一声。 那点荡漾的情思瞬间收敛,林漉皱着眉,轻轻扒着谢明晏的肩膀。 “你被砸到哪儿了?疼不疼?” 她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后半句话是白问的。因为她看见了豆大的汗珠,正顺着他的前额滑下来。 可是谢明晏却按住了她的手。 “也不怕受伤?下次不许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他神情严肃地数落道,迅速把她拉到安全的位置。 林漉的眉心皱得更深,想从他身边绕过去。 可是她进一步,谢明晏便退一步,牢牢挡着她的视线,不让她看后背。 她“嘶”了声,拉住他的胳膊:“谢明晏,你过来救我,就是为了让我感到愧疚、良心不安的吗?” “……” 谢明晏看了眼她攥着衣服的手——骨节微微泛白,是真着急了。 他叹了口气,轻轻摇头:“当然不是。” 因为用力而稍显僵硬的肩膀放松下来,他缓缓道:“那你答应我,看到伤口以后不许害怕。” 林漉认真点头,“放心,我自己也受过伤,不至于见到点淤青就受不了。” 谢明晏默了默,这才慢慢地转过身去。 明明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但是当林漉真的看清楚时,还是忍不住抽吸一口凉气。 嘴唇咬得发疼,几乎要渗出血来。 第五十二章 我试过克制。 林漉把工作文件发给上级以后,对着电脑屏幕发了很久的呆。 思绪空闲下来,就忍不住回想起,今天在楼梯间里的画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谢明晏身上的气息开始让她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了。 那种生理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让她有种失控感。 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男人产生这种感觉。 有点新奇,也有点紧张。 手机忽然响起一道提示音,林漉扫了一眼,是谢明晏的消息。 【谢明晏:能过来帮我个忙吗?】 【林漉:什么忙?】 聊天框迟迟没有回复,林漉拿上手机,直接去了谢明晏的房间。 房门没锁,房间里也没人。 林漉喊了一声,从卫生间的方向传来了回应。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 谢明晏背对着她,坐在竹编的圆凳上。 长期的修缮工作令他肩臂上的肌肉微微隆起,线条极为好看。 白色毛巾松垮垮地堆在他的腰间,水珠顺着背沟滑下来,隐入黑漆漆的缝隙。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但她的心跳还是控制不住地漏了一拍。 林漉关上卫生间门,不太自在地问:“怎么了?有什么我能做的?” “可以帮我擦一下后背吗?”谢明晏表情平静。 在浴室里,帮一个赤身的男人擦后背…… 这样的动作,怎么看都太亲昵了。 她有点怯缩,犹豫着没有上前。 谢明晏侧眸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林漉,我们现在是夫妻。” “夫妻之间做这些事,再正常不过。” “……” 灼热的水蒸气混合着男性荷尔蒙的气息扑面而来,林漉的耳根红得好像滴血。 从严格意义上讲,谢明晏说的也没有错。 就当是报答他保护自己。 林漉舔了下唇,从他手里接过浴巾,慢慢擦拭他的背脊。 在遇到淤青时,格外放轻了力道。 谢明晏却还是轻哼了声。 林漉立马停手,“很疼吗?要不还是算了……” “林漉。”谢明晏咬牙,缓缓吐出一句话:“你是想磨死我?” “什……”林漉没说完,化作一道短促的惊呼。 谢明晏把她捞到身前,林漉没站稳,直接跌在他的腿上。 她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居家服,男人温暖的体温轻而易举穿透布料。 林漉感觉自己好像一只蒸锅里的螃蟹,被热烘烘的水汽烘烤着,红晕顺着脸颊,一寸寸往上爬。 她想挣开谢明晏的环抱,却被他拢得更紧。 他靠近她的耳畔,轻呵出声:“别动。” 仿佛一道烟花在林漉脑海中炸开,一股酥酥麻麻的自她耳垂荡漾开来,游走于四肢百骸。 越来越重的心跳声放大了她的感官,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坐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变化。 林漉的大脑空白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几乎要从谢明晏身上跳起来。 “谢明晏!”她睁大眼睛,嗔怪地看着他,脸颊红得好像要滴血。 谢明晏微弯眼角:“怎么了?” 林漉气急:“你明知故问!” “我告诉过你不要动。”谢明晏收拢双臂,将林漉拥得更紧一些。 他比她高,拥抱的时候上身微微弓起,下巴搭在她的颈窝处,轻轻地磨蹭着。 好像一只抱着毛线团的大猫。 “抱歉,我试过克制。”谢明晏叹了口气。 “只是林漉,我也是个正常男人。喜欢的女人在面前,没有男人能不动心。” 一声声柔缓的低语,好像北欧神话中的水精灵,以清悦之音,诱惑迷途的旅人步步沦陷。 他说,他喜欢她。 林漉溢出一声抽吸,仿佛点燃了无形的引线。 谢明晏掩去眼底涌动的情绪,在她颈上轻轻啃咬着。 不应该这样的…… 最后一点迟疑被强烈的快感吞没,周遭的景象变得朦胧,唯有谢明晏的存在越发清晰。 她感受到肌肤相贴的触感、嗅到他发梢清爽的薄荷味,甚至可以听见他呼吸时轻微的沙沙声。 “谢明晏……”林漉轻呼求饶,喉咙又干又痒,好像吞下了一团火。 可他好像没听到一样,绵软的吻顺着她的锁骨,一路下行。 林漉已然出了一层薄汗,身上湿黏,四肢酸软,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就在林漉以为他会更进一步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 理智渐渐回笼,她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揉成皱巴巴的一团。 脸颊的热度一路烧到眼尾,她猛地站起,飞快拽平衣摆,逃出了卫生间。 天色擦黑,凉风从走廊吹进来,才让林漉有了点真实感。 她拍了拍脸蛋,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 纠结许久,还是拨通了沈乐之的语音,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 “……你说,谢明晏是什么意思啊?”林漉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杯子上的线头。 “还能是什么意思?他对你动真心了,爱上你了呗!”沈乐之的大嗓门,几乎要把扬声器震爆了。 “先婚后爱、日久生情——我的宝,你拿的是什么甜宠小说剧本啊!” “……”林漉为闺蜜的脑补能力叹为观止。 沈乐之完全不在乎电话冷场,自顾自地继续:“不然,他为什么总在关键时刻出现在你身边?还那么在乎你的感受?” “漉漉,据我观察,谢先生真的很不错。你难道就没想过,和他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林漉并非没有想过。 只是…… “乐乐,你说,出了校园,真的还能遇到无条件的爱吗?” 都说成年人的交往,利益关系才是最稳固的关系。可她觉得,把谢明晏与“利益”二字挂钩,是玷污了他这个人。 “感情这东西,千人千面。你不试试,永远不知道答案。” 沈乐之鼓励道:“反正你们现在是夫妻,试试又没什么负担!要是发现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也好早点离婚,下一个更乖嘛!” 林漉扶额。 没见过这么劝人的! “好吧。” 试试就试试。 沈乐之嘿嘿笑了两声,神神秘秘地:“这就对了嘛。作为你的闺蜜,我必须得给你发点好东西了。” 话音刚落,聊天框里就探出一条网址。 林漉点开链接一看,脸上顿时白一阵红一阵。 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沈乐之!你给我发的都是什么东西!” 第五十三章 她躲你做什么? 屏幕上是一连串的漫画图片。 漫画内容劲爆,尺度之大让林漉面红心跳,甚至想用手捂住眼睛。 最要命的是,漫画的男主名字,和谢明晏同音不同字,甚至眉毛眼型都有几分相似。 看的时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浴室里发生的种种。 身上刚刚消退的潮热卷土重来,她连灌了两杯凉水,才压制住异样感。 这一夜,林漉睡得并不安稳。 她好像穿越进了漫画里,附身在女主身上。 面前的男主起初面目模糊,随着两人的距离逐渐贴近,男主渐渐变成了谢明晏的样子。 细密的汗布满他的额头,他气息微喘,深情地喊了声:“漉漉。” 林漉骤然惊醒。 入眼是熟悉的床铺、天花板。卧室里除了她,并没有其他人。 下次还是不要在睡觉之前看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她翻身下床,用清水洗了把脸。 关宁村开发项目的实地调研的工作已经结束,今天要回公司汇报结果。 林漉穿戴整齐,下楼的时候,正好碰上谢明晏在做早饭。 “早。要不要吃完再走?”谢明晏抬眸。 林漉现在一看见他,就控制不住地想起梦里那些不可说的画面。 她脸颊绯红,迅速避开谢明晏的视线:“不吃了。” 她大步流星地离开,步速比平时快了不止一倍。 赵星渊从餐厅里探出半个脑袋,莫名地看着林漉的背影:“晏哥,你惹学姐不高兴了?” “没有。” “那她躲你做什么?”赵星渊追问。 谢明晏也不知道林漉在想什么。 昨晚过后,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卧室,并没有其他交流。 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 她介意着浴室里发生的事。 她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他?就那么不愿意让他靠近? 谢明晏眸色微沉,瞥了赵星渊一眼,作势要去拿他的碗:“既然吃饱了,就别占着碗。” “哎哎哎!”赵星渊连忙护住碗。 他察觉到周围的气氛忽然冷了下来,自觉地给嘴巴拉上拉锁:“不问了,我不问了!” - 林漉来到公司,和司蔓汇总了目前的情况,很快就把项目报告做好。 “……我们调研了关宁村附近的地质结构、人文资源以及潜在客群,经过运营模拟,最终得出结论:苏式园林并不适合关宁村,建议开发商重新修改设计方案。” 林漉不疾不徐地把报告书翻到最后一页。 领导听完汇报以后,神情凝重,久久没有说话。 对于她们的工作,没说满意,也没说不满意。 司蔓忐忑地搓着手指,不知所措地看了林漉一眼。 林漉朝她递了个安抚的眼神,嘴角牵起浅笑:“领导,如果我有哪里没讲清楚,还请您多指教。” 领导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凝重:“你讲得很清楚。我担心的,并不是内容层面的问题。” “听说,关宁村项目的设计师,是开发商花大价钱请来的。你们就这么否定了人家的所有构想,无论是设计师本人还是开发商,恐怕都很难接受。” 一家咨询公司,不仅要把项目做好,还要把客户关系经营好。 项目经理因为说了太多真话,把客户惹恼,最终丢了工作的事不是没发生过,领导担心的也正是这件事。 林漉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盛思蕊,她拿着设计图,大谈特谈的情景。 这份报告,注定会挫伤盛思蕊的理想。 可是,她不是对盛思蕊一个人负责,而是要对开发商、当地村民、还有未来成千上万的,可能来到景区的游客负责。 “古话说,忠言逆耳利于行。这个结论的确让人遗憾,但事实就是如此。”林漉不卑不亢。 “现在做出调整,总比开发完毕再把建筑推倒重盖来得简单。您不是一直教导我们,不偏漏、不徇私,才是做项目该有的态度吗?” 领导叹了口气:“你说的没有错,可是,有些事实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接受的。” 林漉低下头,谦逊地笑了笑:“我明白。我会注意语气,尽量用易于接受的方式和客户说。” 领导点了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这份报告我没有什么补充了,找个时间,向客户汇报吧。” 领导刚走到门口,忽然又想到什么:“对了,做完这一单,你写一份年度工作汇报交给我。公司计划扩张文化产业部门,新设立了一个总监的职位,我想推荐你。” 司蔓全程提着一口气,直到离开了会议室,才终于放松下来。 她拽了拽林漉的衣角,眼里满是佩服:“漉漉姐,你也太厉害了。如果是我,估计只剩下跟领导道歉了!你还能条理清楚地分析那么多!” 林漉笑了笑:“领导这关还算好过,最难的,是客户那边。” 司蔓“啊”了一声:“那我们怎么办啊?万一真像领导说的,客户反手把我们投诉了……” “放心,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汇报的时候,我来和客户说,你负责帮我递资料就好。”林漉说。 从容镇定的笑容,好像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司蔓原本还在焦虑,在林漉的影响下,也慢慢平静下来。 司蔓:“好,那我去和客户约时间。” 明明开个线上视频会议就能解决的事,客户偏要约在饭店包厢。 林漉和司蔓没办法,只好和领导打了招呼,亲自走一趟。 去往饭店的路上,林漉收到谢明晏的消息。 【谢明晏:我陪赵星渊来市里办事,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林漉:抱歉今天不行,公司加班,出去应酬。】 谢明晏看着屏幕,输入又删除了好几次,才回复了一句“好的”。 赵星渊得意洋洋地凑过来:“怎么样,这招出奇制胜,学姐是不是很惊喜很感动啊?去哪家餐厅,我给你们当司机!” 谢明晏烦躁地锁上屏幕:“回家。” “啊?”赵星渊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吧,学姐没同意?” “嗯。”谢明晏闭上眼。 “晏哥,你这不行啊。我们追女孩子,必须得主动出击!”赵星渊踩下油门,车子的发动机发出一阵轰鸣。 与此同时,林漉和司蔓在包厢门口等着。没过一会,便看见了几个西装革履的人,拥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作为项目的开发商,天和地产方面来了五个人。为首的,是天和地产的董事长,秦志儒。 林漉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下一秒,又换上无懈可击的营业性微笑。 “秦总,您还亲自过来一趟,真是麻烦了。”林漉礼貌地伸出右手。 秦志儒第一次见到林漉,一秒也挪不开眼。 早就听过传闻,说启睿咨询的林经理美如尤物,今天一见果然容貌不凡。那红润饱满的唇珠,好像新成熟的樱桃,正邀人来采撷。 “哎,这是说得什么话?会见美人儿,哪有麻不麻烦一说?”秦志儒乐呵呵地握住林漉的手。 在旁人看来,这只是正常的社交动作。 只有林漉知道,秦志儒的手指往前探了探,挑逗地摩挲着她的手腕。 第五十四章 躲不掉了 林漉不动声色地从秦志儒手里抽出手:“秦总,您请坐。” 秦志儒意犹未尽地搓了搓手指,笑容风度翩翩:“你们也坐。” 菜单都是提前就点好的,林漉招呼服务员开始上菜。 秦志儒拦住服务员:“哎,麻烦再帮我们拿两瓶白酒。” 天和地产那边的人没有什么反应,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司空见惯的样子。 司蔓在桌子底下悄悄拉了林漉一下:“漉漉姐,咱们出来的时候,领导特意叮嘱了,不让和秦总喝酒……” 林漉向她投了个眼神,随即笑着说道:“秦总,我们领导知道您日理万机,不许我们给您敬酒,免得耽误了您工作。” 秦志儒是纵横商场的老油条了,哪里看不出林漉的小心思。 他散漫地摆了摆手:“林经理放心,今天剩下的时间,都是为你们预留的。咱们敞开了喝!” “抱歉秦总,我和我同事都是开车来的,恐怕不太方便……” 秦志儒有点不耐烦了:“都什么年代了,不方便开车找代驾就是了。林经理这么计较,我看也没必要继续谈了。项目不了了之,你们公司可收不到尾款!” 林漉忍耐地抿了抿唇。 秦志儒见好就收,转向服务员:“把两瓶白酒换成三瓶红酒。” “林经理,这样总可以了吧?” 对方已经做出退让,再纠结就不给面子了。 林漉强牵起一抹笑,“多谢秦总照顾。” 秦志儒眯起眼睛,胖胖的肉皮上只剩下两道窄窄的缝:“谈生意最讲究诚信,希望林经理这句话是出自真心的。” 林漉忍着恶心,表面上还得应付:“当然。” 服务员正好把红酒拿来,秦志儒倒了一杯,推到林漉面前。 意思很明显了。 “既然如此,林经理把这杯酒喝掉,证明诚意吧。” 说是证明诚意,其实就是故意灌她。把人灌醉了,才方便做些腌攒事。 酒在面前,躲肯定是躲不掉了。林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滴酒都没有剩下。 她好像吞下了一把火,顺着喉咙一路烧灼到胃。她压下强烈的不适感,从司蔓手中拿出项目报告,摊开在桌上。 “秦总,现在来听听我们的报告吧?” - 对于苏式园林不适合项目设计的结论,秦志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给林漉满上了一杯酒。 一场应酬,林漉千防万防,还是把三个酒瓶都喝空了。 临走的时候,林漉去了趟洗手间。 胃里好像翻江倒海一样,不停地翻涌着。她弯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司蔓一直帮她拍背,神情担忧又自责:“要不是为我挡酒,漉漉姐就不会喝成这样了……” “和你没关系。”林漉摆了摆手。 就算没有司蔓,秦志儒也不会放过她。 卫生间外面有人敲门,秦志儒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林经理,你还好吗?” 司蔓浑身紧绷,小声吐槽:“怎么上个厕所,秦总都要追过来?刚才汇报的时候,他的眼神就一直黏在你身上。你的婚戒都在手上戴着呢,他看不见你结婚了吗?” 林漉洗了把脸,冰凉的水,短暂压制住了眩晕感。 “他能用那种眼神看我,就不在乎我结没结婚。” 司蔓“嘶”了一声,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那我们怎么办?秦总看起来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要不然报警吧?” “他没对我做出实质性的伤害,警察不会管的。”林漉说。 司蔓急了:“那怎么办?卫生间走廊这边没有监控,真等他做了什么就晚了!” 林漉擦净脸上的水,给略显苍白的唇角补上口红。 她把自己的车钥匙给了司蔓:“你没喝酒,一会开我的车走。” “那你呢?”司蔓急切地问。 “别怕,我有办法。”林漉从通讯录的最底下,翻出一个联系人。 视频通话邀请发出,她其实没有把握对方会接。 一秒、两秒……在铃声响过完整的一遍后,通话终于接通。 林漉把手机架在洗手台的角落,从这个角度,拍不到卫生间里面的情形,却能把走廊处看得一清二楚。 秦志儒没有得到回复,拍门的力量更大了。 林漉掩去眼底的无奈,拉开了卫生间门。 “秦总,您有什么事?”林漉重心有些不稳,全程倚着墙。 秦志儒笑着说:“没什么,就是有点担心,来看看你们需不需要帮助。” “秦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时间不早,我们就不打扰秦总了……”林漉欠了欠身,作势就要离开。 秦志儒直接抓住了林漉的胳膊。 他露出一口黄牙,眼底闪着蓄谋已久的光:“林经理今天也算舍命陪君子,你自己走,我怎么放心?不如送你一程。” 司蔓深吸了一口气,刚要说些什么,却被林漉用眼神制止。 秦志儒这才想起来她的存在,向手下人安排道:“司小姐今天也辛苦了,你们送她到停车场。” 司蔓一步三回头,被四个天和地产的员工“押送”着离开。 走廊里,瞬间只剩下林漉和秦志儒。 今天喝的红酒后劲很大,林漉面色酡红,气息微喘。 她扶着墙,努力让自己站直一些。落在秦志儒的眼里,却是妖娆妩媚,别具一番风情。 周围没人,秦志儒也不装了,伸手揽上林漉的腰,贪婪地在她颈间吸了口气。 “美人伴酒,居然这么香。” 林漉身上掠过一阵恶寒。 “滚开!别碰我!”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秦志儒,可对方就好像狗皮膏药一样,立刻又贴了上来。 “林经理,咱们的合作还没结束。你的报告结论那么糟糕,陪不好客户,回去可不好交差!”秦志儒笑着道。 相同的居高临下,无所顾忌。这样的语气,她在蒋朔那也听到过。 那只覆在她腰际的手不老实,一寸寸地向上摸。 林漉闷哼一声,闭着眼睛搭上秦志儒的手。 秦志儒以为她妥协了,欣喜若狂地咽了口唾沫:“这样才对……” 下一秒,没说完的话变成一声愤怒的吼叫。 林漉捏着他的小拇指,用力往外一掰。 “秦总,您明天应该不希望看见,天和地产董事长因猥亵罪锒铛入狱的新闻吧?” 第五十五章 有没有良心? 秦志儒听罢,立即变了脸色。“林漉,你以为随便说点什么就能吓住我?这里没有摄像头,谁会信你的鬼话!” 林漉一把将他推开,闪身进卫生间,拿回自己的手机。 屏幕里,一个身着警服的人端端正正地坐着。 “柯警官,证据你都录下来了吧?”林漉问。 被称为柯警官的男人点点头,“《刑法》规定,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强制猥亵他人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刚才的经过我已经录了下来,可以作为证据。” 秦志儒眼底铁青。 他强硬地说:“别以为穿个警服就是警察了,谁知道是不是你找人玩的角色扮演?” 柯警官拿出警察证,贴近了摄像头:“柯孟洋,警号0100xx。你大可去派出所打听打听,是不是真有这么个人。” 秦志儒的视线从手机屏幕转移到林漉脸上,不屑一顾的眼神里露出几分忌惮。 他不敢赌。 女人没了还可以在找,万一赌错,不仅会前程尽毁,积累了大半辈子的身家也将付之一炬。 秦志儒恨恨地咬了咬牙:“好!很好!既然你这么不留情面,也别怪我不讲道义。关宁村的项目,你最好有办法化腐朽为神奇——不然,我叫你身败名裂!” 林漉按了按肿涨的额角。 秦志儒终于走了。 紧绷着的弦松懈下来,酒意瞬间麻痹了她的五感。 柯孟洋连着喊了好几次,林漉才回过神。 “林漉,你在哪里,需不需要我帮你叫车?”柯孟洋试图看得清楚些,几乎整张脸都贴在了屏幕上。 林漉回答不用,却不知道碰到哪个按键,把声音碰没了。 她正低头鼓捣,不成想撞进了一个怀抱。 熟悉的衣服,熟悉的味道。 谢明晏的视线从她脸上扫过,在手机屏幕上停顿片刻。 食指在红圆圈上轻轻一按,视频即刻挂断。 林漉还有点懵,看着黑漆漆的手机屏幕发呆。 “不就是穿了身警服?”谢明晏板正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至于那么挪不开眼?” 林漉迷糊地眨眨眼:“谢明晏?” 谢明晏紧皱的眉头这才微微舒展,“是我。” 她想问他为什么在这里,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没说和你一起吃晚饭。” 谢明晏稍霁的面色又垮了下去。 “拒绝了我,好找外面的小狼狗享受二人世界?林漉,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林漉完全没感受到空气里潜藏的危险。她踉跄两步,跌在谢明晏的怀里。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领口漏出的大片春光。 谢明晏的眼眸暗了又暗。 他帮她把凌乱的领子整理好,又用外套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她挂在谢明晏身上,好像一条没有骨头的鱼。要不是他托着,早就滑到地上去了。 偏偏她还拉着他的脖子,努力踮脚,戳了戳他嘴角处一抹不正常的深红:“你的脸怎么了?” 他捉住她作乱的手,眉间多了一抹冷色:“路上遇到一条狗。” 林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有再问。 她被谢明晏半抱半推着,往停车场走去。谢明晏的外套将夜风阻挡在外,她在里面,暖和又安逸。 没过多久,睡意上涌。 谢明晏把她塞进车子的时候,林漉已经睁不开眼了。 她的脸颊又红又烫,毫无防备的样子,让人有种想要欺负的欲望。 谢明晏忍了又忍,还是俯下身,在她的鼻尖落下轻轻一吻。 林漉睡得很熟,完全没有察觉。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收回视线。 正要抽身离开,林漉的手机忽然响起。 是司蔓打来的电话。 谢明晏按下挂断。 电话铃锲而不舍,再一次响了起来。 林漉被吵到,头歪向一旁,用外套盖住了耳朵。 …… 谢明晏无奈,只好接起电话。 “喂,漉漉姐,你还好吗?秦总没把你怎么样吧?我联系到了我的朋友,要不要来接你?” 司蔓倒豆子似的,一口气说了好多。 谢明晏等她都说完了,才道:“司小姐,你是漉漉的同事吧。” 听见陌生的男声,司蔓愣了愣:“对,你是……?” “漉漉是我太太。”谢明晏言简意赅。 司蔓声音拔高几分,义愤填膺地说:“太好了!那你快去找漉漉姐啊!那个秦总又是灌酒又是动手动脚的……简直不是个人!” “他还给漉漉灌了酒?”谢明晏声音发冷。 “对啊,两大瓶红酒,秦总一会儿就给漉漉姐倒一杯!”司蔓急切道,“总之你快点过去吧,我走的那会,漉漉姐已经有点醉了!” 他结婚时都不忍心叫她喝多一杯酒,秦志儒灌了她两大瓶。 谢明晏面色沉沉:“放心,她现在在我身边。” 司蔓一拍脑门:“瞧我这脑子……你都接电话了,你们肯定在一块了。那我就不打扰了哈。” 说完,她直接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还亮着,要是谢明晏现在点进微信,就知道那位穿着警服的男人,究竟何许人也。 他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用力,最后还是没有点开微信图标,只是把手机调整成静音模式,放回林漉兜里。 不管发生了什么,他始终无条件地信任她。 关于那个男人的事,他想等她睡醒以后,亲口告诉他。 他愿意等,也等得起。 谢明晏坐回驾驶位,“咔哒”一声扣好安全带。 坐在副驾的赵星渊看他一眼,试探地说:“晏哥,你能行吗?要不还是我开车吧?” 谢明晏摇摇头,“天黑,你已经疲劳驾驶了,我开更安全。” 赵星渊看着他开出几米就要看一眼反光镜,默不作声地靠回椅子里。 明明他开车分心才更不安全吧! 赵星渊没办法,身体虽然是放松的,神经却是紧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路况。 车里十分安静,只有轮胎驶过路面的白噪音。 赵星渊忍了又忍,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晏哥,我们就这么放过那个秦总?要知道他还给学姐灌了酒,我刚才就多揍他几拳了。” 谢明晏神情淡淡,好像没听,又好像在思索。 就在赵星渊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谢明晏眯起了眼睛。 “当然不能这么简单就算了。” 第五十六章 一位故人 林漉再醒来,是第二天的清晨。 周围的装饰极具生活气息。 她不在自己市区的公寓,而是在谢明晏的土楼。 宿醉后的精神昏昏沉沉,她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却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手机里很安静,并没有太多消息。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一个被顶到前排的线条小狗头像。 林漉的脑袋“嗡”了一声。 她想起来了。 昨晚为了脱困,她不得已联系了一位故人。 林漉打出电话,突然意识到现在太早,恐怕会打扰对方休息。 刚要挂断,电话却接通了。 一个慵懒的男声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刚刚睡醒的喑哑:“喂?” 林漉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泛凉:“柯孟洋。” 对面安静了一会,而后轻轻地笑了声:“小妹,上次听见你这么叫我,还是10年前吧?” 与昨晚面对秦志儒的威压不同,和林漉说话的时候,柯孟洋一点都不凶。 反而像是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让人感觉平静又安稳。 林漉搓了搓有点发痒的耳朵,“昨晚……谢谢你。” “小妹,这么说就见外了。”柯孟洋那边传来布料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正从床上爬起来。 “其实,昨晚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还挺高兴的。过去这么久了,小妹居然还记得我。”他愉悦地说。 林漉略感诧异:“高兴?可我明明是利用了你的职业身份……” 柯孟洋打断她的话:“不管是利用,还是别的什么,我都不在乎——只要能帮上你的忙。” 林漉咬了咬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柯孟洋压低声音,好像碎石摩擦过沙地,有种沙哑的质感:“当初,要不是我家里突然把我送去部队,我本有机会和你表白。” 虽然柯孟洋看不到,但林漉还是把头转向了另一边,好像这样就能避开他外露的情绪。 “柯警官,我结婚了。” 这次,柯孟洋沉默的比上次更久一点。 末了,轻呼出一口气,恢复了最初慵懒的调子: “是吗?恭喜恭喜。昨天晚上就是你老公接的你吧?我在视频里看见啦,人挺帅的,看着也挺正派。” 林漉:“……” 柯孟洋没在意她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小妹,不管你和谁在一起,我只希望你过得幸福。有什么需要帮助,随时找我,我永远是你的邻家哥哥。”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漉漉,你醒了吗?” 是谢明晏。 林漉收拾好心情,打开了房间门。 “睡得还好吗?我给你熬了点粥,趁热喝。”谢明晏放下托盘。 琐碎的问话,让林漉有一瞬间的不真实感。她望着粥碗上方升腾的热气,默默出神。 她从没奢求过,自己会被人这样紧张地放在心上。 可这份关心,又是她实实在在所拥有的。 谢明晏注意到她不说话,试探地问了声:“怎么了?不舒服?” 林漉收回思绪,“没有,只是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你去应酬,被甲方刁难。那家餐厅老板是赵星渊的朋友,在他朋友圈见过你的照片,于是和赵星渊通了气。”谢明晏随手拉开一把椅子。 所以,他和赵星渊才能找到她,并把她带回来。 林漉脑袋里闪过秦志儒靠在她身上的恶心画面,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要是谢明晏看见,自己的妻子在应酬上和别的男人贴这么近,一定会很生气吧。 他会接受不了,和她提离婚吗? 她搓着手指,试探性地问道:“那你们找到我的时候……我是一个人吗?” 谢明晏摇了摇头。 林漉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手攥紧。 谢明晏继续说:“你当时,正和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打视频。” 林漉顿时松了口气。 但是下一秒,又紧张起来。 “那个人叫柯孟洋。”她磕磕巴巴地解释,“我妈妈没改嫁的时候,他和我住对门。后来他进了部队,今年才退伍回来,现在在市公安局做民警。” 谢明晏点了点头。 窗帘还关着,房间里光线昏暗。他坐在角落里,整个人被衣柜拉下的阴影晕染。 他倏然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锐利:“你喜欢他?” “什么?”林漉眉头紧锁,“当然不是,我们都10年没联系过了!” 她以为谢明晏会因为自己和秦志儒的接触而生气。 却没想到,他会怀疑她和柯孟洋的关系! 林漉生气地背过身,语气略显僵硬:“昨晚我被客户刁难,打视频给柯警官,只是想借他的警服吓唬一下对方,没有聊其他的。如果你不放心……” “我没有不放心。” 谢明晏的声音近在咫尺,潮热的呼吸蹭着她的耳廓。 林漉心下一惊:这人不是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么,怎么突然到自己身后了? 她转过身,鼻尖蹭过谢明晏的衣服。好像火柴擦过火纸,有点热,又有点痒。 谢明晏的手臂环过林漉的腰,牢牢将她锢在胸前。 他低头看她,半是责备半是嗔怪:“被欺负了,宁可找外人帮忙,都不愿告诉我?林漉,你是忘了自己有家,还是不信我会帮你?” 林漉被他一句话击中。 她茫然地眨眨眼—— 所以,谢明晏生气的并不是她和柯孟洋有联系,而是她选的求助对象不是她? 他几次三番救她于危险,她怎么会怀疑他不帮她…… “我,我当时并没想那么多。你赶过来需要时间,而柯孟洋只需要亮个相就够了,从效率上讲……” 谢明晏揉了揉眉心,没有听完她的辩解。 他托着她的背,俯下身来,精准的压住了林漉的唇。 他将她的呼吸尽数吞没,轻咬、勾连,缠绵悱恻。 林漉从来不知道,谢明晏的吻技竟这么好。 最初还能勉强抵御,很快就只剩下吱唔的求饶:“别,我一会还要上班。” 谢明晏的额头抵着她的,轻轻磨蹭着。眼中笼着那层朦胧的雾,是不曾掩饰的情动。 他的喉结滚了滚,带有薄茧的拇指抚过她的唇角,擦去那抹可疑的水渍。 “我知道。” 话音随着他的吻一起落下。 林漉小腿发软,节节败退。 谢明晏双手架在她的腋下,像是托小朋友似的,把她往上举了举。 “林漉,你有办法保护自己,是很好的事情。但也请你记得,我是你的丈夫,对于你的处境,享有第一知情权。” 他的眼睛深邃而专注,好像深夜里无星的夜空。 “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也试着依赖我,嗯?” 林漉几乎下意识想说“好”。 然而,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打破了粘稠的气氛。 林漉接起电话,公司领导的指责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林漉!你们昨天到底跟秦总怎么聊的?大清早的,投诉电话都打到我这了!” 第五十七章 还是不相信他 “您是说,秦总给您打电话投诉我?”林漉重复一遍。 领导没好气道:“不然呢?秦总说你没大没小、不知廉耻!还有好多话,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领导缓了口气,压抑着怒火:“总之,他对你、对项目、对公司很不满意!你不是说现在的设计不行吗?那就在一周之内,拿出一个可行的设计!在此之前,你也不用来公司了!” 林漉眯起眼睛,“领导,我们的工作只是为客户提供可行性评估,现在已经完成了。至于该怎么调整,不属于我们负责的范畴。” 领导刚消退的火气又窜了上来:“林漉,你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我告诉你,这还是我去求了总经理,总经理对你网开一面的处理!” 林漉无奈:“秦总就是故意……” 后半句话没说完,直接被领导打断:“别说别的,一周时间,要么你拿出一套完整的设计方案,要么直接拎包滚蛋!” 说完,电话直接挂断,变成“嘟嘟嘟”的系统忙音。 根本不给林漉反驳的机会。 领导几乎是喊着说的,就算林漉没开免提,也足以让身边人听清楚。 她窘迫地看了谢明晏一眼,“抱歉。” 谢明晏挑起眉,“你道什么歉?欺负你的是秦志儒,违背流程的是你领导。林漉,不要总把脏水往自己头上浇。” 他怎么知道秦总的全名? 林漉的脑海中闪过一抹疑惑,而她没有细究。 可能是她喝醉的时候说的吧。 她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要有人解决。秦总拿设计方案威胁我,因为他笃定我办不到。” 她顿了顿,“我偏偏要打他的脸,我要让他看看,我不仅不会因为这个项目丢掉工作,反而能借这个机会爬得更高。” 她抬步要走,却被谢明晏一把拉住。 “林漉,如果你觉得不开心,其实可以换份工作。” 林漉无奈一笑:“能换什么?启睿的工资待遇,已经是市里的第一梯队了。我还有房贷和车贷,裸辞这种潇洒的事,我做不出。” “更何况,换个工作就不会遇到故意刁难我的人吗?不会的,只要人在职场,就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躲不是办法,反击才有希望。” 谢明晏的力道重了几分,“你还有我。” 她知道他是好意。 可是,事实并不总是如想象的那么美好。 “谢明晏,我看过你工作。你赚的那点钱,不在修缮土楼的时候当材料费赔进去就不错了,哪儿还负担得起贷款。”她轻叹一声。 谢明晏的指节渐渐松开了。 他移开视线,眼底晦暗不明:“你还是不相信,我能帮上你。” 她顿住脚步,来到谢明晏面前,轻轻托起他的脸颊。 “我的困扰,交给我自己解决。你就踏踏实实的,当你的非遗传承人。”她尽量将用轻快的语气说,“好吗?” - 林漉的车被司蔓开走了,只好搭谢明晏的车去关宁村。 由于早上发生的不快,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林漉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谢明晏帮她打包的热粥,暗自琢磨设计稿要怎么改。 停车以后,谢明晏拿上工具,去土楼为修复工作收尾。 林漉本想在村子里随便走走,看看能不能激发灵感。刚走了两步,就碰见了盛思蕊。 盛思蕊一脸怨气,眼里布满血丝,眼眶一片青黑,一看就是没睡好觉。 也是,关宁村开发项目的评估报告,秦志儒应该也和她通过气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设计方案被否,任谁都不能顺心。 林漉不想和盛思蕊产生任何交集,想要绕道离开,却被她迎面堵住。 林漉:? 盛思蕊咬着牙,“跟我走,我有话想和你说。” 林漉站着没动,“可我觉得,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盛思蕊脸上露出一丝烦躁:“你不是在发愁设计稿的事情吗?虽然我上个版本被否了,但我毕竟是专业设计师,你不想听听建议吗?” 林漉思索片刻。 她到想听听,盛思蕊能说出什么名堂。 这个村子她转了好几天,也算是熟悉了。光天化日之下,况且谢明晏就在附近,盛思蕊总不敢对她做什么吧? 思及此,她点了下头:“带路吧。” 盛思蕊应了声。 转身的时候,在林漉看不到道的角落,她的眼底掠过一抹狠绝。 盛思蕊带她去的地方不算太远,就在陈家土楼的附近,是座配楼。 虽然一抬头就能看到远处的大土楼,但是过来的路程弯弯绕绕,十分难走。 从外表看,除了窗户有点小、黑漆漆的,看不出其他任何问题。 快到门口的时候,盛思蕊越走越快,和林漉拉开了几米远的距离。 “喂,走那么快做什么?”林漉喊了一声。 然而盛思蕊并没有等她的意思,直接进了黑黝黝的大门。 林漉皱起眉头,小心地跟了进去。 刚刚迈过门槛,背后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严了,并在瞬间落上了锁。 林漉马上回头,用力拍打门板。 然而门板好像和门框固定在了一起,任凭她怎么敲,也纹丝不动。 木板与木板之间,凹凸不齐的缝隙漏进来一道光,此时,那道光线被一个苗条的身影遮挡。 盛思蕊不装了,声音近乎癫狂:“林漉!你简直不是人!谢明晏的事,我都和你澄清了,你为什么还要在背后搞我?” 林漉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在背后搞你。” “你还装!难道不是你给秦志儒递的报告,说苏式园林的建筑风格不符合地域特色?你嫉妒我和谢明晏关系好,就阻挠我的事业,把我贬得一文不值!”盛思蕊嘶吼道。 林漉一阵心累:“我只是正常完成我的工作。可行性评估有一套完整流程,最终结论是基于调研和数据分析得出的,不是我随便能随便定的。” 门外,盛思蕊不依不饶:“你明明知道,在家乡建立一座苏式园林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这个项目是我在国内打开名声最好的机会!而你毁了我的一切!” 盛思蕊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搬起一条又宽又长的门闩,直接架在了门框中间。 漏光的缝隙被门闩挡住,屋里又黑了几分。 “放弃吧,这座配楼早就废弃了,绝对不会有人过来的!你就等着烂死在里面吧!”盛思蕊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话。 而后,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手机没有信号,林漉奋力敲打着门,希望能引起村里人的注意。 手腕都被震疼了,依旧没见到半个人影。 她揉着手腕,向后退了两步。忽然,小腿上传来一片毛茸茸的触感! 第五十八章 遇到危险了吗? 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捡起脚边的东西。 令人意外的,是一个破旧的木偶娃娃。 娃娃身上的衣服烂的只剩条缕,灰扑扑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关节处连接提线的孔洞发了霉,乱蓬蓬的头发,配上满是脏污的脸,有种瘆人的恐怖感。 不管林漉把它拿到什么位置,木偶都好像在一直盯着她。 林漉心口一颤。 她抬起手机,向前方照去。 这个房间,远比她想的更深、更大。 手机发出的光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地方,再远,就只剩下沉寂的黑暗。 无数的木偶挂着提线,坠在半空中,呈现出各种诡异的姿势。 唯一相同的是那一双双眼睛,都在有意无意地打量着林漉。 周围整齐罗列着许多排置物架,架子上杂乱无章地堆放着各种杂物。 灰尘铺了厚厚的一大层,有地方还结了蛛网,好像某种庞大的生物死亡、霉变了一样。 无声的恐惧犹如利爪,攫住了她的心。尘土呛得林漉眼睛发疼,连连咳嗽。 她用袖子捂住口鼻,才勉强好一点。 “有人在吗?”她喊了一句,在静默的黑暗里撞出浅浅的回声。 她现在至少能肯定,盛思蕊有一件事没有骗她。 这里的确荒废已久。 太像恐怖片里的场景了。 前门已经被锁上,在没有外人帮助的情况下,想要出去,就只能寻找别的出口。 她克制着内心的不安,举着手机向更深处走去。 咔嗒,咔嗒。 某种更轻微的、类似关节转动的声音,伴着她的脚步声响起。可当她停下来仔细听,那声音又消失了。 林漉心里一阵发毛。 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她退开一步,手电筒向下照去。 是一个木偶头。 没有雕画五官,本该是眼睛的地方被蛀出两个坑坑洼洼的洞。似乎受到惊扰,洞里许多只黑米粒似的小虫鱼贯而出,不知道爬去了什么地方。 林漉咬紧牙,后背一阵发痒。 该死。 这地方到底有没有后门? 她正想着,不远处的架子后方忽然传来一阵碰撞声。 什么东西被撞掉了。 这里除了她,还有其他人? 林漉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又或者,发出这声音的不是人,而是其他某种生物? ……好像这也没比“人”强到哪儿去。 她空咽一口,正打算去查看情况,手腕忽然被一股力量攥住。 “啊!”她大叫一声,瞬间甩开手上的东西。 灯光一打,照出的竟是陈姝的脸。 小女孩跌坐在地上,满脸窘迫,手足无措:“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熟人的存在令林漉稍微安心,她惊讶地挑了挑眉,把对方从地上拉起来:“陈姝?你怎么在这里?” 陈姝拍了拍身上的土,“今天学校有社团汇演,但是演出道具被人弄坏了。剧团之前外出表演,备用道具还没送回来。我到这里,看看有什么能凑活用一下的。” 林漉想起从一进门就充满房间的提线木偶元素,“这里是剧团的仓库吗?” 陈姝点点头:“剧团的老仓库,平时没什么人来了,只有我被同学欺负的时候,偶尔进来躲一会儿。” 陈姝说完,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这么说来,她能在这里遇见陈姝,属实是运气好。 林漉拉着陈姝的手,“陈姝,我是被一个不喜欢我的人关进来的。前门打不开了,你还知道有其他路可以出去吗?” “姐姐那么温柔,为什么有人不喜欢姐姐啊?”陈姝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这间侧楼和山坡上的地窖是连通的,姐姐和我走吧。” 说完,她自觉走到林漉面前带路。 有人同行,周围的氛围不再那么诡异。整齐的土墙墙面渐渐变成粗糙的山石,头顶的空间也压低了不少。 没过多久,面前就出现了一道光亮。 新鲜的空气拂面而来,林漉站在地窖门口,享受着阳光重新照在身上。 还是自由的感觉更好啊。 她忽然想到什么,拿出手机。 信号重新恢复满格,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给柯孟洋发了一条消息。 【林漉:柯警官,在别人不同意的情况下,把人锁在一座废弃的老房子里,算是非法拘禁吗?】 【柯孟洋:这个罪名判定标准比较严格,要看时间长短和情节是否严重。】 【林漉:大概一个小时,被关的人没有受伤的呢?】 【柯孟洋:你遇到危险了吗?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林漉看着柯孟洋的回复,大概明白了。 时间比较短,她又没在实质上受到什么伤害,甚至连空间都不是完全密闭的…… 这种情况下想判盛思蕊有罪,恐怕是难。 但要不是她遇到了陈姝,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脱困。 这件事,她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林漉:我没事,只是随口一问,麻烦柯警官了。】 柯孟洋那边“正在输入中”的状态跳了好几次,最终无奈地发来一句:【客气了】。 林漉放下手机,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微微出神。 陈姝拽了拽林漉的衣角:“姐姐,如果你有时间,要不要去看我们社团的汇演?” 林漉的脑海中隐约有根弦被拨动了。 只是她现在还说不清是什么。 她没多想便答应下来:“好呀,你带路吧。” 没过一会儿,两人就回到了陈姝的学校。 由于有社团汇演,学校里人来人往。不仅有筹备演出的学生,还有不少来看汇演的家长。 陈姝带着林漉来到后台旁的一间小教室里。 教室里坐着几个孩子,原本在低声交流着,见到林漉进来,不约而同噤了声。 陈姝向大家介绍:“这是我认识的一个姐姐,人很好的。我请她过来看咱们的演出。” 他的视线有些胆怯,在林漉看过去的时候,会下意识地避开,低头摆弄着手里的木偶。 林漉注意到,他们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有淤青的痕迹,身上的衣服稍显陈旧。 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她却在他们身上看到一股沉寂的气息。 就像那间被废弃的仓库,被人遗忘在村子的角落里,他们也被童年落在了一旁。 没人应声,陈姝也有点局促。 林漉不想给她带来困扰,轻轻地捏了下她的手:“你们好好准备,我在台下给你们加油。” 第五十九章 生命本应璀璨如歌 虽然村里的学校硬件设施略逊一筹,但是可以看出,校方为了丰富孩子们的业余生活,花了不少心思。 除了提线木偶社团以外,学校还有空竹社、书法社等等,在大家的期待下,一一上台展示。 不过多时,便轮到提线木偶社团。 别的社团上台的时候,观众都会报以鼓励的掌声。可是到了陈姝这里,只剩下一片意味不明的笑。 林漉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觉得紧张,更何况台上的几个孩子。 他们的头一个比一个低,几乎快要埋进胸前了。 显然,他们还不适应站在人群面前,不适应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陈姝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焦灼,第一次操作背景舞台的时候甚至失误了,重来一次才把设备弄好。 台下的笑声更大了。 但是很快被音乐压了下去。 上次在土楼里见过陈姝排练水漫金山的片段,林漉以为这次的汇演也会选择类似的传统故事。 没想到,孩子们拿出的木偶,却是当下热播动画片里的卡通形象。 咿咿呀呀的闽语小调动听悠扬,一个个木偶在他们的演绎之下活灵活现。 配合精致的舞台和极具现代感的舞美效果,原本台下起哄的同学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林漉的视线不自觉地移到孩子们的脸上。 每个人都充满热情,眉目生动,和刚才局促不安的样子截然两样。 眼前有些模糊,她抬手抹了一把,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热泪盈眶。 她翻遍全身上下的兜,想找一张干纸巾,却怎么也找不到。 就在此时,视野里多出了一只手。 修长性感的手指,捏着折叠整齐印花纸巾,递到她的面前。 她错愕抬眸,正对上谢明晏的目光。 谢明晏见她不接,直接把纸巾展开,在她眼角轻轻蘸了蘸。 “怎么看个木偶剧,还能把自己看哭了?”谢明晏柔声问。 被他看见自己这副样子,林漉有点不好意思。 她吸了吸鼻子,压下自己旁边的座椅:“你坐会吧,别挡到后面的观众了。” 谢明晏哭笑不得:“都这样了,还要替别人着想。” 他在她身旁坐下,顺势牵过她的手。 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有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感。 演出结束,台上的几个人收了唱腔,一个个气喘吁吁。彼此对视的时候,眼睛好像水洗过一样,亮得发光。 林漉发自内心地献出掌声。 旁边的谢明晏也跟着鼓掌。 这是最后一项汇演,观众开始散场。 出门的时候,有个大块头的男人没看路,差点就要撞在林漉身上。 谢明晏抬手护在林漉身侧,男人臃肿的身躯撞上他的肩膀。 谢明晏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出了大厅的门,谢明晏拉着她,离开拥挤的人流。 他们回到了演出之前,陈姝带她来过的那间教室。 几个孩子不知道去了哪儿,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他们的书包还留在原位,象征着他们不久就会回来。 谢明晏单手支着讲台,将她半圈在他和讲台之间。 另一只手轻轻拂过她的眼角,抹去已经风干的泪痕。 “说吧,刚才为什么哭了?”他极尽耐心,好像在哄一个小朋友。 “只是突然想通了些事情。”林漉不想让小朋友们回来就看到少儿不宜的画面,上身竭力后靠,试图和谢明晏拉开距离。 “嗯?有了什么心得体会,能不能和我分享一下?”谢明晏全然不顾自己的动作会造成什么影响,继续向林漉靠近。 后背传来一阵坚硬的触感,是她退无可退,抵上了讲台。 “我刚刚忽然就明白了,提线木偶究竟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让整个陈家为之着迷,宁可不被旁人理解,也要肩负起传承的重任。”林漉说。 谢明晏愿闻其详地挑起眉。 “是生命力。”她语气坚定。 “从制作木偶到进行表演,是木偶艺人为一块木头赋予了生命力。” “演出不止为观众带来了享受,更是木偶艺人表达自我的过程。他们将对生命力的追求蕴藏在表演中,站在台上的那每时每刻,他们的生命都是那样精彩、那样鲜活。” 她看着四四方方的教室,看着规规整整的地砖,“现在的生活节奏是那么快,有太多人在忙碌之中迷失了自己。大家都忘了,生命啊,本该璀璨如歌。” 谢明晏眸光如水,刚才为她擦去眼泪的那只手,沿着她的锁骨缓缓游走。 林漉有些心猿意马。 她红着脸,伸手推他,压低了声音说:“谢明晏!咱们还在学校里,现在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 谢明晏低笑起来。 “不,我没有想那些事。” “我只是为你骄傲。” 林漉一愣,很快明白了谢明晏的意思。 刚认识的那会儿,她还是站在商人的角度上,客观分析非遗匠人的利弊得失。 如今,她已被其中蕴含的精神打动,真正走进了非遗文化的大门。 而他,不论从前还是现在,始终站在门里最显眼的地方,以便在她走进来的第一个瞬间,紧紧地拥抱她。 林漉的心扑通扑通的。 谢明晏的眼睛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她的影子。 她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距离渐渐拉近。 就在两人鼻息交叠的瞬间,教室门被人推开。 陈姝看着教室里的情况,瞪大了眼睛。 林漉一惊,刚想解释什么,陈姝就“砰”地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 谢明晏忍俊不禁。 她别开滚烫的脸,把碎发抿到耳后,借势避开了谢明晏的触碰。 谢明晏也让开距离:“我先去外面等你。” 他推门离开,拿出自己的手机。 刚才看表演的时候,手机一直在震,他没来得及管。 是赵星渊的电话。 谢明晏直接回拨:“刚才找我什么事?是材料出了岔子?” “不是不是,咱们递交的材料很齐全,上级已经走流程开始受理了。”赵星渊说,“我就是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 谢明晏“嗯”声。 沉吟片刻,又交代一句:“秦志儒的事情,先不要告诉漉漉。” “啊?”赵星渊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是,晏哥你费了半天劲,不就是为了给学姐出一口气吗?要是她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念你的好?” 身后的教室门传来一声响,林漉整理好了衣服,正从里面出来。 谢明晏的手机从耳侧落下。 “我做这些,从不为了得到她的感激。” 第六十章 你想和我睡在一起? 从学校出来后,林漉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灵感如泉涌。 她马不停蹄地把想法记录下来,手指在键盘上几乎敲出残影。 谢明晏来叫她回家的时候,连喊了好几声,林漉才抬起头。 “我今天不回望溪村了,设计方案要赶的比较多,得熬个大夜。”林漉说。 谢明晏平静地点点头,“那我问问陈家主人,能不能借两间客房。” 林漉刚想答好,话到嘴边忽然又意识到什么,“两间?” “让妻子孤身留在异乡加班,丈夫回家睡觉——林漉,我们家可没有这样的传统。” 谢明晏顿了顿,“还是说,你想和我睡在一起?” 极具诱导性的声线,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林漉喉咙发干,哑着嗓音道:“……还是两间吧。” 谢明晏点点头,“今晚我陪着你,无论有什么事,记得喊我。” 谢明晏帮陈家修缮土楼,陈家主人一直感激在心。听说了他的需求,二话没说就把两间最舒适的房间腾了出来。 林漉把设计案的草稿敲完,已是半夜。 坐得太久,从肩膀到脚腕没有一个地方是不僵的。她伸了个懒腰,打算出去溜达一圈,再回来睡觉。 谢明晏就住在她隔壁。 出门的时候,她瞥了一眼。窗户里面没有光亮,人估计已经睡了。 她没打扰,轻手轻脚地从旁边下了楼。 村里的夜十分安静。 今夜无星,只有一个又细又尖的月牙,勉强照亮地上的路。 林漉在村子里漫无目的地溜达着,路过盛思蕊居住的土楼时,忽然听见墙角的阴影里,有一男一女正在说话。 “……我当初就警告过四弟,生女孩不能送到外面去。你看,这心野了不是!撞了大运被邻村首富看上,她居然说不稀罕人家!不知好歹的东西!” 女人幸灾乐祸道:“她不是一直做梦,要靠翻新村子的设计一举成名么?听说那事儿也没戏了!老板说她设计不行,狠狠骂了她一顿。现在估计还跟屋里掉眼泪呢!” 这句话的指向性很明确,不难猜到他们谈论的是盛思蕊。 男人轻嗤一声,“女孩子家家的,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我看不如咱们直接给她绑了,送到邻村去。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她就知道有男人的好!” 林漉的手指攥紧又松开,清了清嗓子插话道:“包办婚姻可是违法的,两位关心后辈,却也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吧?” 女人一惊,警惕地看向林漉:“你是什么人?” 林漉:“一个好心的路人。” 她直接无视两人眼中的敌意,“与其冒着违法的风险把人绑过去,倒不如让她知道对方的好,心甘情愿地嫁过去。” 男人不想和她绕弯子:“你什么意思?” 林漉眨眨眼,唇角扬起一抹浅笑:“英雄救美往往可以产生吊桥效应。” 两人面露困惑。 林漉进一步解释:“假设我被关在一个阴森恐怖、人迹罕至的密闭空间,又饿又冷,吓得瑟瑟发抖。如果这个时候有男人能救我出去,我一定会爱上他。” “你们想想,村子里有没有这样的地方?” 男人面露思索,顿时眼睛一亮。 女人连连摆手:“得了吧,你当人家是傻子,看不出这是个圈套吗?快走快走,这里没你的事。” 林漉点到即止。 再说,意图就太明显了。 她转身离开,拐弯的时候,意外撞上一堵肉墙。 “哎呦。”她轻呼一声,搓了搓自己的前额。 抬头一看,是谢明晏。 他似乎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外套被夜色浸透,没有一点温度。 刚才的对话,也不知道他听去多少。 林漉心虚地吸了吸鼻子。 即便盛思蕊不是谢明晏的白月光,但是两人毕竟认识了那么久,何况还是他恩师的女儿…… 要是让他知道,她通过这种方式来报复盛思蕊,他会不会生气? 林漉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可他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看不出一点生气的端倪。 “晚上出门,也不知道加件衣服。”他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条毛绒披肩,轻柔地围在林漉身上。 他越是体贴,林漉越感到惭愧。 “谢明晏,我……可能做了你不喜欢的事情。”她说着,就想把披肩拿下来。 谢明晏却压住了她的手。 “我都听见了。” “……”林漉垂下眼睫。 “事出必有因,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说说。”他轻声诱哄,好像在哄小孩。 他专注看人的时候,深情又温柔的眉眼,让人难以拒绝。 林漉叹了口气:“是盛思蕊……我在项目报告里否定了她的设计,她以为我是公报私仇,于是把我关在了旧仓库。” “要不是陈姝碰巧去拿东西,我估计要摸索好久,才能找到出路。” 她尽量克制着情绪,但是下坠的尾音还是出卖了她的低落。 “如果你想给盛思蕊通风报信,趁着她家里人还没上楼……” 林漉用力攥住自己的手指,以防谢明晏看出她在颤抖。 下一秒,双手被他捂在掌心。 一股温暖的力量自他手中传来,坚定又有力。 “林漉,你还不明白?你的感受,才是我最在乎的。” 他抬头看向盛家土楼里亮起的灯光,眼神比月色还要凉薄几分: “如果盛思蕊真的做出了那么过分的事,那么,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就算你不出手,我也会出手。” “可是……”林漉依旧不太放心,“你不会觉得我小心眼、睚眦必报吧?” “林漉,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林漉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谢明晏继续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亮明自己的边界,从来不是一件应当被批评的事情。” “如果陈姝没来,你又没能找到出口……旧仓库里情况复杂,万一你出了点什么事,盛思蕊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林漉微微怔愣,心底有道浪花不停翻涌。 她还以为,谢明晏不会支持她。 原来这就是有人撑腰的感觉吗? 谢明晏看了眼表,估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走吧,我们一起去旧仓库。” “盛思蕊的伯父伯母,不是擅长等待的人。这会儿,应该已经有所行动了。” 第六十一章 再说一句试试看 盛思蕊是睡着睡着觉被人掳走的。 背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上,铁链子落锁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空间里撞出阴冷的回音。 她好不容易挣脱了捆手的绳子,一把薅下套头的黑布袋。 然而,面前的景象并未因此变得明亮。 反而是更加阴森的黑。 “喂?有人吗?”她哆哆嗦嗦地喊道。 除了角落里偶尔传来的渗水声,没有任何回应。 盛思蕊打了个寒颤。 把她绑来的人没收了她的手机,她身上没有一点光源,只能靠着触觉和听觉,摸索着向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墙壁的触感由坑洼不平的石头,变成了更加细腻的夯土。 多年在土楼居住的经验告诉她,她是进到楼里来了。 脚下踩到了某种圆球状的物体,她一滑,摔了个狗啃泥。 小臂和腿上似乎有虫子在爬,痒痒的,令盛思蕊汗毛倒立。她几乎把嘴唇咬破了,才克制着自己没有尖叫出声。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丢到了哪里,万一叫喊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东西,就更麻烦了! 盛思蕊挣扎着爬起来,指尖触到了某种油腻粘软的东西。 是一根蜡烛。 旁边还有一盒落满灰尘的火柴。 盛思蕊哆嗦着捡起蜡烛,试图擦亮火柴。一根又一根,无不以失败告终。 越来越快的动作中,带着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终于,在她拿起最后一根蜡烛的时候,微弱的火焰亮了起来。 她赶紧点亮蜡烛,向周围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只见无数废弃的木偶歪着脖子,吊在空中,眼神空洞地看着她。 那模糊溃烂的嘴角边,似乎还有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 盛思蕊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现在她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正是陈家土楼后面的旧仓库! 白天把林漉关进来的时候有多嚣张,她现在就有多无助。 她疯了一样的爬起来,甩掉爬满小腿的虫子,跌跌撞撞地往仓库门口走。 刚走两步,便不小心撞到了置物架。架子发出一声低沉的“嘎吱”声,接着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列列地倒了下去。 杂物哗啦啦洒了一地,挡住了盛思蕊的去路。纷飞的尘土呛得她不停咳嗽,眼睛又疼又痒,停不住地冒眼泪。 原本洁白的丝质睡衣,已经蹭出了一片片污迹。勾破的丝线向外翘着,漏出一个个小洞。 她拖着满身狼狈,硬生生地从杂物堆里开辟出一条路。 大门就在面前不远处。 再走两步就到了。 她咬紧牙关,拎起裤脚。 刚要迈步,原本吊在空中的木偶忽然掉了下来,砸在她的头上。 盛思蕊终于受不了了,崩溃大喊:“林漉!臭婊子,是不是你做的手脚?你有胆量做没胆量站出来,卑鄙!无耻!下流!” 她看了那个破败的木偶一眼,狠狠将其摔在地上:“你和我伯父伯母狼狈为奸,把我关在这种地方折磨我——你不得好死!” 门缝里透进的光线暗淡一瞬,林漉站在一米开外,眼神淡漠。 “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果我不得好死,你的下场岂不是要比我更惨?” 盛思蕊听见她的声音,也顾不上那么多,径直朝大门扑过来,“砰”地一声撞在门板上。 她想依靠蛮力把门板撞开,可是白天她亲手给门板做了加固,想要出来,哪儿有那么容易。 “林漉!”盛思蕊咬牙咬牙切齿,“是不是你在我伯父伯母面前挑拨离间?你明明知道他们想把我嫁给隔壁村霸,不但不阻止,还助纣为虐!” 林漉“啧”了声,“骂够了没有?盛思蕊,你但凡有点脑子都该知道,我不仅没害你,反而在帮你。” “呸!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你颠倒黑白,你……”盛思蕊骂着骂着,忽然注意到站在旁边的谢明晏。 男人微微扬着下巴,露出锋利的下颌线。看向她的那双眼里,没有丝毫情绪。 盛思蕊的瞳孔轻轻颤动。 她再次撞向木板,试图吸引他的注意:“谢明晏!求你帮帮忙,我被她关起来了!” 谢明晏微微眯起眼睛,一句话,就令盛思蕊如坠冰窟:“颠倒黑白的,难道不是你吗?你敢说不是你先动了歪心思,把林漉关在这里?” 他走近两步,双手背在身后,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他和林漉刚才就站在这里,一直听着仓库里面的动静。 盛思蕊这个始作俑者都受不了,近乎被吓到崩溃——那么他的妻子,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骗进去,又该有多害怕、多无助? 一想到这,他的心脏就好像被挖了一角,生生作痛。 盛思蕊难以置信地踉跄两步,“不,怎么会连你都不理解我?你明知道那份设计图对我而言有多重要!而她靠着一份报告,就毁掉了我的梦想!” 林漉皱起眉:“你的梦想是梦想,别人的工作就不是工作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那份报告是经过客观分析后得出的,和你是谁没有半毛钱关系!” 盛思蕊的胸膛剧烈起伏,不死心地盯住谢明晏: “谢明晏,你忘了你上学的时候,我爸爸是怎么帮助你的?现在你就这样报答他?眼睁睁地看着我被这个贱人关着?” 谢明晏冷眼扫了过来。 好像刀子一样锋利,吓得她立刻噤声。 “念在教授的恩情,我不追究你先前说过的话。但从现在起,你再说我太太一句试试看。” 盛思蕊完全愣住了。 就连林漉也向他投去惊讶的一瞥。 她属实没想到,谢明晏为了她,能把话说到这么绝的份上。 再开口,她的底气都壮了三分:“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就两条路——” “第一,你诚心诚意地向我道歉,我放你出来。你可以趁夜色回到市里,去你父亲身边,想必你伯父伯母不敢去追你。” “第二,你继续在仓库里待着,等明天天亮,隔壁村霸过来。到时候无论他对你做什么,你都跑不掉了。” 盛思蕊空洞地看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林漉耸耸肩,“好吧,看来你想选第二个。” 她挽起谢明晏的手,“我们走吧,既然她不肯妥协,我们也没必要留在这儿了。” 谢明晏轻轻颔首。 盛思蕊看着两人十指交叠,牙都要咬碎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等等。” “我道歉。” 第六十二章 你的道歉,我收下了 林漉顿住脚步。 她转过身,眼神淡漠。 盛思蕊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可是,如果她今晚逃不出这里,明天等着她的,就是那个肥得流油、满嘴黄牙的男人! 光是想想,就让她一阵反胃。 盛思蕊挪了挪膝盖,从侧坐改成跪姿。 “林漉,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动歪心思。” 林漉重新靠近大门,手指拂过门闩的边缘,“你错的可不止这一件事。” 盛思蕊一愣,眼睛涨红:“我还不应该用那么恶毒的词骂你,现在这幅样子,纯粹是我自作自受,是我该死!” “光是嘴上说说,可没有诚意啊。”林漉的整个手掌搭在了门闩上。 盛思蕊低下头,肩膀不停颤抖。 她抬起手,忽然给了自己一耳光。 在一片静寂中,这道巴掌声格外清脆。 林漉的眸色微深。 “你现在承认,是你自己的设计有问题,而不是我故意针对你吗?” 盛思蕊听见这句话,立刻像一只踩了尾巴的猫,从地上弹起来。 她紧紧趴在门板上,与林漉对峙着:“林漉,我都道歉了,你就一定要那么残忍?” 她的嗓音尖锐,完全没有了平时的优雅从容。 “我承认,是我异想天开,想在大山里造一片苏式园林、是我设计有漏洞、是我骄傲自大,听不得反对意见……现在你满意了吗?”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头发乱成一团,好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 林漉深深地看她一眼,打开了门闩。 盛思蕊跌跌撞撞的从屋里冲出来,又因为发泄了太多情绪,全身无力,陡然摔在地上。 “你的道歉,我收下了。建议你在伯父伯母发现之前,离开关宁村吧。”林漉垂着眸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盛思蕊没有回答,只是伏在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 事情尘埃落定,林漉忽然觉得有点无聊。 她向谢明晏招了招手,同时打了个哈气:“好困,我们回去睡觉吧。” 谢明晏面无表情地扫了盛思蕊一眼。 后者有所察觉,迅速地别开头,不敢再和他对视。 林漉走得很快,直到走回秦家土楼附近,才放慢脚步,等着谢明晏跟上来。 草丛里的虫子开始鸣叫,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 夜色恢复了生机,刚才的一切,好像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然而,搬动门闩时蹭下的灰又在提醒她——那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当面和人发生这么激烈的冲突。” 林漉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掌,“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坏了?” “别想那么多,”他拉过她的手,“我从没批判过你什么。” 林漉试图挣脱出来:“哎……我手很脏的……” 谢明晏却丝毫不顾,将自己的外套当做毛巾,仔仔细细地帮林漉擦手。 洁净的衣服上,瞬间印上一个灰扑扑的大手印。 “现在我和你一样了。”谢明晏笑了笑。 林漉一愣,脸颊迅速烧热。 这男人有时候…… 真叫人受不了。 - 盛思蕊连夜逃回市里,第二天邻村村霸去找她的时候扑了个空。 村霸以为这是伯父伯母故意耍着他玩,一怒之下直接翻脸,说这婚他不结了。 没了旁人干扰,林漉心无旁骛地研究起设计案。熬了几个大夜,终于把内容都填完。 只有一处细节迟迟没有敲定,不管怎么改,总觉得怪怪的。但要问问题在哪儿,她又说不上来。 一眨眼就到了截稿的前一天。 领导发来消息催促:【设计案改好了没有?明天要是交不上来东西,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林漉熄灭屏幕,深深地叹了口气。 天色阴沉,雨丝连绵。就连空气都是潮湿的,重重地往下坠。 谢明晏撑着一把伞,从外面走进来。 他的修缮工作已经全部结束,但他并没有回去,而是以“结构不稳定,需要继续观察”的由头留在了关宁村。 旁人都对他的说法深信不疑,只有林漉知道,他这样做,完全是为了留下来陪自己。 “久坐不好,起来活动活动?”谢明晏说着,把伞面倾斜向她倾斜。 对于那处细节,林漉实在没有什么头绪。想着出去走走可能会激发灵感,接受了谢明晏的邀请。 关宁村里,大多是比较原始的乡村土路,一下雨就变得满地泥泞。 谢明晏在前面领路,踩在地面上最坚实的部分。 在他的引领下,林漉走了十来分钟,鞋上一点泥都没有。 路上遇到一位披着雨披的村民,不好意思地问他们:“你们看见我家的猪了吗?大雨把猪圈冲垮了,猪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林漉摇摇头说没看见。 村民道了声谢,匆匆去别处寻找了。 又走了一会,前方的分岔路上,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林漉以为又是哪位村民,并没在意。 直到错身走过了几米以后,那人忽然转身,睁大眼睛盯着林漉的背影。 “林经理!”男人大喊。 林漉听着声音有点耳熟,回头一看,居然是秦志儒。 秦志儒打着一把灰色的折叠伞,一只伞骨断了,伞面塌陷下去。 串流成线的雨水滴落在肩膀,在蓝色西装上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迹。 看到了她,秦志儒疯了一样扑过来。 没想到脚底一滑,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伞扔了出去,精致的西装上沾满烂泥,只有一张脸还干净着。 林漉皱着眉躲远了些。 谢明晏单手护在她身前。 秦志儒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形象有多狼狈,伸手抬向林漉的方向:“林经理,我求你,一定要帮帮我呀!” 林漉想起上次在餐厅,秦志儒做的那些事,眼神渐冷。 “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项目经理,能帮得上秦总什么忙?秦总别开玩笑了。” 说罢,她扭头就走。 秦志儒急了,也顾不得站起来,四肢并用地在泥地里爬行。 刚爬了两步,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一只猪,哼哼地跑,一脚踩在秦志儒背上。 “哎呦!”秦志儒痛吸一声,糊了一脸烂泥。 他抹了把脸,继续往林漉的方向爬,生怕晚了一秒,林漉就走了似的。 “林经理!我秦志儒这辈子没求过任何人!但是现在,我恳求你留下听我说完话!” 第六十三章 可以尝试依赖他 林漉刚想拒绝,忽听谢明晏道:“听听他怎么说。” 林漉“噗”地一声笑出来,“你什么时候对这种事这么感兴趣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脚下的动作也停住了。 既然如此,就看看秦志儒的嘴里能够吐出什么象牙! 秦志儒眼神复杂地看了谢明晏一眼,“谢谢,谢谢。” 林漉看见,他的颧骨和下巴上隐隐挂着淤青。看颜色,不像是刚才摔得,反倒像是有段时间了。 或许是又在外面调戏哪个小姑娘,被人给揍了吧。 林漉没有在意。 秦志儒腆着脸,从地上爬起来。想要上前和林漉握手,又看看自己手上的一团烂泥,最终还是放弃。 “林经理,你一定要帮帮我!关宁村的项目忽然被上面二次抽查,说我们在环境保护、文化传承方面都不合格!短期内要是不能做出调整,就要我们终止项目!” 秦志儒脸上的焦急不像撒谎,“投资方听说了这个消息,纷纷要求撤资!可是钱已经投进去了,哪儿还拿得出来?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破产了!” 林漉一针见血:“据我所知,二次抽查的条件往往比一次审核更宽松,为什么你们反而过不了?” 秦志儒脸上表情精彩,好像打翻了调色盘。 他扣着手指,支支吾吾地说:“第一次审核是拖了关系……可,这也是无奈中的下下策呀!我可是把全部身家都赌进去了!” 林漉冷笑一声,“我又能说什么呢?” “现在公司上上下下都准备放弃这个项目了,根本没人帮我!就算我去外面找人,也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项目了解得那么透彻……” 秦志儒双膝一软,跪在林漉面前:“林经理,只有你能帮我了!” 林漉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很讽刺。 当初听她报告,他居高临下,将她视为股掌之间的玩物,伸手就能捏死。 现在有求于她了,就连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带着尊敬和乞求,好像一只讨食的狗。 怎么有人双标成这个样子? “秦总之前不是还和我领导告状,让我交不出设计案就滚蛋?”林漉叹息一声,“我连辞职信都写好了。” 秦志儒顿时变了脸色,怒气冲冲道:“这一定是我手下的哪个蠢货做的好事!我回去以后,一定狠狠收拾他!” 林漉差点笑出声。 一出事就推卸给别人,自己一点不担责任——还真符合她对秦志儒的刻板印象。 “抱歉,我不和工作时对女同事动手动脚的人合作。” 秦志儒很拖不成钢地,用力打了一下自己的手。 “是我当时被鬼迷了心窍,林经理,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次吧!” 林漉手指抵在下巴上,轻轻地搓了搓,“除非……” 听见这两个字,秦志儒的眼睛立马亮了。 林漉瞟他一眼。 “我知道秦总为了维护公司的名声,在公众面前一直都是好好先生的形象。除非秦总向大家坦诚,自己之前做过什么,并且保证自己之后会好好做人,否则我不会帮忙的。” 秦志儒愣住了,“可是……那样会对公司股价造成不可逆的影响。” 林漉坦然一笑,“是短期内受到影响,还是被逼破产,秦总应该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她说完,就拉着谢明晏的袖子走开了。 谢明晏自始至终稳稳地举着伞,没给雨水淋到她的机会。 反观秦志儒,身上雨水和泥水混在一起,俨然一只丧家之犬。 走到秦志儒看不见的地方,林漉侧头看向谢明晏。 “秦志儒说,关宁村的项目被二次抽查,是你做的?” 谢明晏目光平和,柔声问了句:“怎么猜到的?” “找到真实存在的疏漏,用合理合法的手段来教训他……这方法太正规了。”林漉直言。 “而且,把传统村落开发为旅游地的流程,没有人比你更熟悉了。” “我们家漉漉真聪明。”谢明晏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 坦荡的完全不像一个刚刚被戳破了秘密的人。 但是林漉左思右想,也没想到谢明晏这样做的理由。 “可你为什么要针对秦志儒?他也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吗?” 如果是的话,那她就要后悔,刚刚开出的条件太简单了。 好在谢明晏摇了摇头,“他没对我做什么。” “那你为什么……” 林漉还没说完,直接被谢明晏打断:“他对你做的那些事,足以让我恨他。” 他到底还是知道了? 林漉吃惊地眨眨眼:“你不是说,你和赵星渊去接我的时候,只看到我拿着手机吗?” 谢明晏叹了口气:“漉漉,我是去晚了,可我不是瞎了或者聋了。” 林漉瞬间想起他说过的,那个餐厅老板,是赵星渊的朋友。 所以从她走进店门口的那一刻,他什么都知道了。 “那秦志儒脸上的那些伤……” “是我和赵星渊做的。”谢明晏平静道。 林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雨点淅淅沥沥地落在伞面上,敲着令人安心的鼓点。 他的手顺着她的发丝往下滑,拇指轻轻地覆上她的唇瓣。 “林漉,我做这些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你感动,或者因此高看我一眼。” “我只想让你明白,我是你的丈夫。不管发生什么,都会站在你这一边。遇到困难,也可以尝试着依赖我。” 林漉的瞳孔微微颤动。 她低下头,掩去眼角的那抹湿热。 从小到大,她的母亲、她的老师、她遇到的任何一个长辈都教导她:她要独立,要自强,除了自己,别人都是靠不住的。 在指引她成长的同时,其实也抛弃了他们本身该负担的、照顾她的责任。 谢明晏是第一个跟她说,愿意让她依赖的。 在遇见他之前,她是茕茕独行的旅人,漂泊无依。 而现在,他托着她的脸,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大千世界中,也有一盏灯火为她长明。 这种感觉难以言表。 她别扭地躲开他的触碰,从兜里拿出手机:“抱歉,我忽然想起来……需要打个电话。” 谢明晏点点头,静静地在原地等候。 林漉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才拨通了那个压在通讯里最底下的号码。 电话在自动挂断的前一秒被接通,对面先是传来一道轻呵:“我是设计师,不是慈善家!这么点钱想让我给你出一个专业级设计,简直痴心妄想!” 又是一阵叽里咕噜的碰撞声,等到一切安静下来,对面那人才想起自己接通了电话:“喂?” 林漉不紧不慢道:“喂,盛思蕊。你不是想靠关宁村的设计一炮而红吗?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第六十四章 我们各取所需 天和地产董事长作风不检点的自爆帖子,一经发布,很快登上了热搜。 评论区里,有不少受害者跳了出来,声泪俱下地控诉秦志儒的种种恶行。 事情越说越离谱,真真假假,难以分清。 就连远在大洋彼岸的沈乐之都专门打来视频,要和姐妹一起吃瓜。 沈乐之:“难以想象,这都二十一世纪了,居然还有这么恶心的男人!光是看看他自己承认的那些事,就让我吃不下饭!” 林漉一边听沈乐之说着,一边翻阅全文,看着也觉得触目惊心。 她本以为,秦志儒再坏,也就是借着应酬对女孩子动手动脚。没想到,他居然还包养了有妇之夫,甚至和自己的亲侄女不清不楚。 能把这些都说出来…… 可见他是真被逼到鱼死网破的境地了。 游离的思绪被沈乐之的声音拉回:“这个姓秦的,是不是和你们公司有合作?这混蛋没欺负你吧?” “放心吧,我没让他得逞。”林漉说。 “什么?也就是说他的确想欺负你?”沈乐之一听就来了火。 林漉赶紧安抚好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包括秦志儒跪在泥地里向她求情。 沈乐之这才觉得出气。 嘲讽完秦志儒的窝囊样儿,她感慨道:“天和地产在行业内虽非龙头,但也居于前列。谢明晏凭借一己之力,居然能够撼动这棵大树……” “我也没想到。”林漉坦言。 一直以来,她似乎都低估了自己的丈夫。 沈乐之哼哼两声:“那可是得罪大资本的事情!要是有个男人,愿意为了我做到这个份上——别说结一次婚,就是结十次婚我也乐意!” 林漉扶额:“姐妹,那可是重婚罪。” 沈乐之撇了撇嘴,“不管怎么说,谢明晏对你真没得挑。怎么样,等我年底回国的时候,能不能当上你俩孩子的干妈?” “沈乐之!”林漉咬牙切齿,“上次你给我发的奇怪网站,我还没找你算账!” “你说啥?我这信号忽然不太好!你忙工作吧,我先挂了!”沈乐之含糊道。 林漉看着黑下去的屏幕。 真没辙。 谁让两人是好朋友呢? - 爆出丑闻的第三天,秦志儒卸任了天和地产的董事长。 不过,在林漉的协调下,关宁村的项目好歹是保住了。 天和地产召集了所有利益相关方,举行了一场座谈会,商量项目接下来的走向。 会议结束后,林漉在楼道里遇到了秦志儒。 秦志儒头发散乱,胡子没刮,眼眶因熬夜而红肿,就连丰满的啤酒肚都瘪了下去。 可见这段时间受到多少煎熬。 林漉不想和他说话,只是淡淡点了下头。 秦志儒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和先前不同,这一次,他在她皱眉的前一秒,飞快把手松开了,脸上闪过一抹不好意思。 “林经理,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但我左思右想,还是想对你说声谢谢……” 秦志儒说完,深深鞠了一躬。 “如果没有我,你现在还是天和地产的董事长。这句谢谢,我可担当不起。”林漉没有什么情绪。 秦志儒窘迫地挠挠头,“其实,董事会早就发现了我的事情,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把我彻底赶出公司。” “幸亏林经理提醒我主动检讨,才让那群家伙没了把柄。现在我虽不是董事长了,却还能以投资人的身份参与项目。要是落到那群人的手里,早就把我吃得连渣都不剩了。” 林漉双手交叉在胸前,没有任何表态。 秦志儒也不在意,自嘲地笑笑:“过去犯的错误我会尽量弥补,以后一定改过自新。等我投资的钱回到手里,就去捐助贫困地区的孩子上学,让他们不要成为像我一样的人。” 说完,他再次向林漉鞠了一躬。 “我没有那么圣母,也不想教化谁。我只做对我有利的事。”林漉说完,与他擦肩而过。 全程没有多看秦志儒一眼。 进了楼梯间,又撞见了正要下楼的盛思蕊。 林漉自己出的那版设计案,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后来,她给盛思蕊打电话,邀请她帮忙。 盛思蕊起初是拒绝的,两人刚闹过那么一遭,她做不到心无芥蒂。 但是林漉开出的条件实在诱人。 林漉说,只要盛思蕊愿意,就可以说服天和地产,保留她在关宁村项目中总设计师的署名。 这样,外界不会知道她的设计稿其实被毙了。 她还是那个留学归国、光辉万丈的年轻设计师。 除了同意,盛思蕊没有其他选择。 她一针见血地点出林漉的错误,又把设计案中不严谨的地方连夜完善一遍。 最终版本,赢得了所有人的赞赏。 正因如此,关宁村的项目才能顺利地继续推进下去。 和最后一次见面相比,盛思蕊的气色好了不少。长发规矩束起,眼神里也不再有刺人的锐气。 注意到她,盛思蕊变了脸色,转身就走。 还没走出多远,就被一个拿着文件夹的男生拦住:“盛老师!我们老板说,特别喜欢你给关宁村出的设计,想花重金请你设计一片高级度假区……” 盛思蕊进退不能,咬咬牙,硬着头皮接过男生递来的文件。 依次翻了翻,向对方递出名片:“项目情况我了解了。周中约个时间,我和你家老板面谈。” 男生走后,盛思蕊终于忍不了了。 她转身看向林漉,因为自身处于低位,不得不抬头仰望:“林漉,你到底想做什么?打个巴掌又给个甜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别有用心!” 林漉淡淡一笑:“一开始见面的时候,我的确把你当成过我的敌人。但是后来我发现,你并没有重要到,需要我用对付敌人的方式对付你。” 盛思蕊唇线紧绷:“你把总设计师的署名让给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林漉耸了耸肩,“我又不打算转行做设计师,那个署名是谁,对我并无影响。” “但是对你而言,影响就很大了。正巧我遇到瓶颈,我们各取所需,还要什么理由?” 盛思蕊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林漉轻笑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正常家庭培养一个设计师不容易。你有梦想,有能力,别被自己的清高毁掉。” 出了大楼,林漉才松了口气。 前段时间的忙碌,终于画上了句号。 她正打算返回公司,忽然收到了司蔓的电话—— “漉漉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公司楼下有个女人,点名道姓要找你!” 第六十五章 老婆 二十分钟后,林漉返回公司,见到了司蔓说的那个女人。 说是女人,其实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生。 梳着高马尾,穿一件小皮衣,一身潮流时装。 林漉把手里的工作和同事交接完,来到女生面前:“你找我?” 女生扫了林漉一眼,“你就是林漉?我小舅给我找的实习导师?年纪也不大啊,怎么穿得这么老土。” 小舅。 实习。 林漉心里升起一个不好的猜测。 她皱起眉头:“你叫什么?” “蒋悦,财经大学的应届毕业生。”蒋悦耸耸肩。 虽然已经猜到,林漉还是再次确认一遍:“你小舅是蒋朔?” “不然呢?”蒋悦反问。 林漉想起来,上次见到蒋朔的时候,对方的确提了一嘴实习生什么的。 蒋悦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砖缝,“我都在这站了一个中午了,你能不能别墨迹了?我们上楼再说这些,行吗?” “公司不许闲杂人等进入,不问清楚,我怎么带你上楼?”林漉抬手揉揉眉心,冷声道。 “更何况,又不是我让你在这里站着。你完全可以提前和人事部的同事打招呼,让他们带你去办入职。” 蒋悦甩了甩手里的a4纸,分别是个人简历,以及启睿咨询的入职通知,“喏,这些总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了吧?现在能不能上楼了?” 林漉看她一眼,没说什么,用员工卡刷开了门口闸机。 上电梯的时候,顺便给负责实习生入职的同事,以及自己的领导都打了招呼。 一个毫无礼貌的实习生,又是蒋朔的亲侄女,林漉实在不想和她沾上关系。 等她办理入职的时候,林漉私下询问领导:“能不能把蒋悦的实习导师换成别人?” 领导眼神复杂地看了林漉一眼。 秦志儒爆出丑闻一事,领导不是不知道。当初秦志儒和林漉翻脸的原因,她也猜到了个大概。 只是她位置尴尬,上面有启睿咨询的总经理施压,甲方更是直接打电话痛骂她一顿。 除了把压力转嫁到林漉身上,她也做不了什么。 领导嘛,在上级和甲方面前丢了面子,总会在下属身上找补回来。 林漉知道这一点,因此没把她的训斥放在心上。 只是,经过茶文化博物馆,以及这回关宁村的事情,林漉也意识到—— 在面对问题的时候,她的领导不会保护她,而是会把她推出来当炮灰。 想要避免自己成为别人利益的牺牲品,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想方设法往上爬,爬到一个没有人能动得了她的位置。 她把天和地产这块难啃的骨头啃下来,在公司里的威望如日中天。只要一个机会,就能和现在的领导平起平坐。 而领导也知道这件事。 她瞥了眼会议室里的小丫头,决定顺水推舟。 那个小丫头是被人推荐来的,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到时候小丫头和林漉闹翻,她就能在林漉的晋级评审上写上一笔,“团队管理能力欠缺”,否掉她升职的机会。 “小林啊,想成为管理层,光把自己的业务做好是不够的。管理层每个月都有团队管理指标考核,你带带实习生,也算提前锻炼了。”领导笑意不达眼底。 林漉静静地看着领导,眼神好像把她整个人都看穿了。 领导轻咳一声,不自在地别开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一个实习生而已,能占用你多少时间?工作中不能太自私了。” 林漉几乎要笑出声,“是我自私,还是某些人借着手里有且仅有的权利,给自己谋利益更自私?” 领导听出这话是在点她,立刻板正脸色,搬出上位者的威压。 “林漉,你只要还在我手下一天,就得一天听我的话。这个实习生就你自己带,不许推给别人。要是你连实习生都带不好,我只能告诉上级,你不适合管理团队了。” 林漉扯了扯嘴唇,没有回应。 蒋悦很快走完流程,把员工卡的钥匙圈套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 林漉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 好吧,带就带。 看蒋悦的架势,并不真的想在启睿入职,多半只是学校毕业需要实习证明,来混个凭证。 最多三个月的时间。 忍忍就过去了。 林漉带着蒋悦来到办公区,给她找了一张桌子:“你就坐这里吧。稍后我发你几个文件,你这两天先熟悉熟悉工作流程。” 蒋悦当即反驳:“为什么不让我直接上手?遇到不懂的再问你,这样不是更快些吗?” 林漉被吵得脑袋疼。 她耐着性子:“我是你的实习导师,不是你妈。我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不是每时每刻都有功夫解决你的问题。” 蒋悦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林漉正准备走,忽然又想到什么,“对了,从明天起,不许再穿这种衣服。项目经理需要频繁外出拜见客户,老土的职业套裙才是你的工装。” 她刚返回自己的工位,司蔓就凑了过来,小声嘟囔:“漉漉姐,那人居然是你的实习生啊?她在楼下嚣张跋扈的样子,我还以为是你结了什么仇人呢!” 林漉改设计案时熬的几个大夜,都是司蔓通过视频电话陪着,两人建立起了牢固的革命友谊。 林漉对着她,话也不自觉地多了些:“别提了,熟人亲戚,我都不知道未来这三个月我该怎么过。” 司蔓“哎”了一声,“往好处想,以她这个脾气,没准坚持不到三个月就主动辞职了。” 林漉无声地叹了口气。 希望如此吧…… 或许是因为牵扯到了蒋朔,她总感觉,这件事情不会那么简简单单地就结束。 司蔓戳了戳她,“好了漉漉姐,别再愁眉苦脸的了,我给你看点高兴的。” 她说着,打开一张照片。 照片上赫然是谢明晏,提着一个饭盒袋,向周围张望着。 林漉一愣,“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司蔓笑着朝她挤挤眼睛:“就刚刚,一楼值班的同事发给我的。你快看看你的手机,是不是落了什么消息?” 林漉这才想起来,刚才陪蒋悦办入职的时候,手机一直都是静音状态。 屏幕点亮的瞬间,跳出一条来自十分钟前的消息。 【谢明晏:老婆,下楼。给你煮了你最爱吃的甜粥。】 第六十六章 期待我们俩有什么? 林漉看着那句“老婆”,莫名有些脸热。她用手背贴了贴脸颊,快步往楼下走。 刚出电梯,就看到站在大厅角落里的谢明晏。 后者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她。 林漉风风火火地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谢明晏反问。 “那也不是……” 此时正值午饭,下楼的同事很多。不少人路过时,都会朝他们这边投来好奇的视线。 林漉不太自在,拽了拽谢明晏的袖口:“你的车停在哪儿?我们去车里说吧。” 谢明晏颔首。 深色车玻璃隔绝了其他人打量的目光,林漉打开饭盒,粥香瞬间填满车里。 早上赶着和天和地产开会,她忙得没吃早饭,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看着黄澄澄、亮莹莹的甜粥,林漉食指大动。 吃到一半,她猛地想起来,谢明晏还什么都没有吃。 她看了看碗里剩下的粥,不好意思地问:“你要不要尝尝?” 谢明晏看着她,目光晦明不清。 她的嘴巴没擦干净,还挂着晶莹润泽的水渍,好像沾惹露水的蔷薇花,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俯身向她吻过去的时候,谢明晏想,下次换车,一定要换一个中控区窄一点的。 林漉猝不及防,向后瑟缩了下。下一秒,后脑勺就被他的手掌拖住,加深了这个吻。 犹如一道电流游走全身,林漉感觉自己身体里,某种情愫正在破土而出。 她把粥碗放到一旁,托着他的下颌,再次吻了回去。 分开时,两人气喘吁吁。 谢明晏胸前的衣服都被揉乱,林漉缩着手,坚决不承认这是她的杰作。 他看着她的样子,莫名笑了一声。 “尝过了,很甜。” 也不知道说的是粥,还是她。 “……我们午休时间快到了,我先回去了。”林漉胡乱找了个借口。 刚要开门,胳膊又被谢明晏拉住。 “林漉,你屋里的被子,我帮你拿出来晒了。之后把它放回到我房间,好不好?”他嗓音喑哑。 大家都是成年人,听得出话里的意思。 林漉的耳朵“蹭”地红了,嗔怪地瞪他一眼。 她在上班呢! 他突然说这些话,让她怎么踏踏实实地把班上完? 林漉不答,谢明晏也不着急。 他松开了她的手,姿态谦和:“只是一个提议,你可以考虑考虑。当然,决定权始终在你。” “等我周末回土楼的时候再说吧。”林漉含糊道。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公司大楼。 谢明晏跟着她的背影看了一路,直到看不见了,才无奈而又宠溺地牵了牵唇。 - 午休还有一半时间,林漉回到工位趴了一会儿,始终睡不着。 这样下去下午指定犯困,她睁着胀疼的眼,给自己点了杯咖啡。 咖啡店就在一楼,下楼取餐的时候,她视线一瞥,意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谢明晏。 他怎么还没走? 仔细一瞅,他身旁站着的,不是蒋悦吗? 林漉皱起眉,慢慢地靠过去。 为了防止被两人看见,她特意往人多的地方走,还把外套的领子立了起来,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这个方法似乎有效,蒋悦说话的途中,无意往这边瞥了一眼,没有停留就过去了。 “有几个箱子,是公司的办公物资。我是实习生嘛,同事就安排我把箱子搬上去。可是我力气小,哪里搬得动那么多?帅哥,你帮帮忙嘛。” 蒋悦夹着嗓子撒娇。 和她正常说话完全两个声音。 林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谢明晏的声线偏低,林漉没听见他回复了句什么,只见蒋悦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她从藏身的拐角处走了出去。 对于她的到来,谢明晏并不意外。 他似乎就有这样的能力,不管人群多么拥挤、她自认为藏得多好,他总能一眼找出她在哪里。 林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朝蒋悦离开的方向抬抬下巴:“刚才那个姑娘,和你说什么事呀?” “怎么,吃醋了?”谢明晏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手机,看了眼咖啡小程序上的号码,从密密麻麻的纸袋里找出了她的一单。 林漉撇了撇嘴,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 拜托,现在是她在审问他诶! 谢明晏浅浅一笑,也不藏着掖着:“那个姑娘说,她是你们公司新来的实习生,问我能不能帮她搬箱子。” 林漉微扬下巴,“然后呢,你怎么回答?” “我说我是已婚人士,不方便和她一起去,让她找保安帮忙。” “就这样?” “不然呢?你期待我们俩有什么?” 林漉耸耸肩,“比如……你留了她的电话号码,约着下次一起喝咖啡?” 谢明晏轻笑,抬手帮她把散落的碎发抿在耳后。 “漉漉,我不是涉世未深的小男生。这种搭讪方式太明显,再中计,多少沾点故意了。” 林漉嗔他一眼,“可,你如果不是故意的,为什么现在还在这儿?咱俩都分开快半小时了!” 谢明晏抬起另外一只手,林漉才注意到他也拎着一个咖啡纸袋。 他满脸无辜:“正准备走,赵星渊忽然给我发消息,指名道姓让我带一杯这家店的新品回去尝尝。我在点单排队,等了好久。” 这倒是真的——整座大厦楼下只有这一家咖啡店,每到中午总是人满为患。林漉都是手机下单,在工位坐个十几分钟再下来。 林漉“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他的解释。 “好吧,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让我看见,我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你的提议了。”她的小指拉住他的手,轻轻勾了勾。 好像一只小猫爪,在他心上挠了一下。 他蜷起手指,好像这样就能留住她的温度。 “放心。”谢明晏浅笑。 “那这次……真的说再见啦。”林漉挥挥手。 他意料之外的出现,充实了她的空闲时间。或许正因如此,才使她在进入电梯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电梯门刚要关闭,忽然从缝隙里伸进一只脚。 蒋悦抱着一个小箱子上了电梯。 箱子很小,也就能装几本书,蒋悦单手托着毫不费力。 这不会就是她借口请谢明晏帮忙搬的箱子吧? 林漉扯了扯唇。 她还没说蒋悦什么,蒋悦反倒先开口了:“……哎,明明那么好的一个男人,却被束缚在虚无的婚姻之中,享受不到感官带来的刺激和快乐。” “某些人呀,要是不懂珍惜,不如把机会让出来,给更能配得上他的姐妹。” 第六十七章 多半还没开过荤 林漉听得出来,蒋悦口中的“某些人”,说的就是她。 她毫不客气地回敬: “得知对方已经结婚,还念念不忘地惦记着,想要插足别人的感情——现在的大学生就学这个?” 蒋悦脸色一白,咬紧了后槽牙:“我又没说你,你急什么?” 林漉哼笑一声,“该说你勇气可嘉,还是无知可笑?勾搭别人之前,都不打听打听对方的家里人,你惹不惹得起?” 蒋悦盯着林漉的脸,看了半天,忽然明白过来:“刚才咖啡店里那人,是你的丈夫?” 她眼底闪过一抹忌惮,但很快被浓烈的快意冲散:“我说你怎么急成这样,原来是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 林漉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实习生,她真是受不了一点。 她抬手给了蒋悦一个巴掌。 蒋悦惊呼一声,手里的箱子飞了出去,东西散落一地。 “你敢打我?!”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林漉。 林漉活动了一下手腕,“既然你父母和学校没有教你怎么做人,就别怪会遭到社会的毒打。” 她再次扬起手,蒋悦瞬间缩进电梯的角落,双手抱着脑袋。 外面,司蔓刚从食堂回来,按了电梯。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她直接愣在原地。 电梯门“滴滴”两声,自动关闭。 旁边的同事扯了扯她的衣角:“我好像看见林经理和新来的实习生打起来了,咱们要不要叫保安?” 司蔓缓过神,“你看到是谁占优势?” “似乎是林经理,她把实习生按在地上打。” “那就不用叫。”司蔓拍拍同事的肩膀,“今天食堂发的酸奶挺好喝的,走,我们再去拿一杯。” 与此同时,电梯内。 林漉轻哼一声,拍了拍手上的土。 “蒋悦,我警告你。你在公司实习,只要踏实干活,我还是会好好教你带你。但你胆敢介入我的家庭,我绝不会放过你。” 说完,电梯也正好上到她要去的楼层。她没有再看蒋悦一眼,大步走出电梯。 蒋悦狼狈地捡起箱子,低头跟了出去。 她把头发散下来,企图遮一遮脸上的大红巴掌印。 结果还没走到自己的工位,就听见同事在一旁嘀咕:“你看她是不是被打了呀?半边脸都是红的。” 另一个接话道:“打得好!从她进公司我就看她不爽,一个还没毕业的实习生,装什么呢?” 蒋悦猛地把盒子摔在桌上:“你们说谁呢?有种在我面前说!” 两个同事讪讪地转过身,继续工作了。 蒋悦感到一股天大的委屈。 她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从小到大被各路长辈捧在手心里,没吃过苦,也没挨过骂。 她想要的东西,不管合不合理,都有人摘星星揽月亮地送到她手里。 她冲进洗手间,拨通小舅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蒋悦带着哭腔:“小舅,你给我找的什么实习啊?不是说那个姓林的经理很好拿捏吗?可她刚刚居然打了我!” 蒋朔拧眉,“你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啊,只是在楼下看见一个长相很好看的男人,和他搭讪两句……谁能知道这人是她老公?”蒋悦吐槽。 电话那头沉默一阵,很快爆发出一阵大笑。 “好,悦悦,你做得很好!” 蒋悦一头雾水,“小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替我出头吗?” 蒋朔安抚道:“你好好留在启睿,一个月我给你发一万零花钱。林漉的丈夫叫谢明晏,你看上他了,就大胆追。他们夫妻关系不好,这位姓谢的,多半还没开过荤。” “真的?”蒋悦眼睛一亮,“那万一我玩过了火,让他们闹离婚……” “那只能怪他们自己,感情不够坚定。” 蒋朔冷笑一声,“林漉不是觉得自己的选择很明智么?我偏让她看看,她选择的人,骨子里有多不堪!” 蒋悦计上心头:“小舅,我知道怎么做了。” - 林漉回到工位,继续忙着手上的工作,没有在意蒋悦的动向。 蒋悦明显是蒋朔插到她身边,故意恶心她的。她真那么介意,反倒让蒋朔得逞。 专注忙了一会,微信忽然响了一声。点开一看,居然是柯孟洋的消息。 【柯孟洋:小妹,今晚有没有空?可否赏脸一起吃个饭?】 林漉不久前,借柯孟洋的一身警服阻止了秦志儒动手动脚,一直没来得及还人情。 今晚是个好机会。 【林漉:好呀,上次柯警官帮了我,今天就由我请客吧。】 【柯孟洋:那就让小妹破费了。】 林漉客套地回复一句,随后把餐厅位置发了过去。 【林漉:这家餐厅的家常菜做得不错,我经常吃。柯警官尝尝看?】 【柯孟洋:我都听你的。】 林漉盯着屏幕看了一会,没有回复。 吸取之前应酬的经验,这一次,林漉早早就给谢明晏发消息报备: 【林漉:今天我和柯警官一起吃个饭,还他人情。】 怕他不同意,想了想,又加上一个眼巴巴的表情。 【谢明晏:好的,需要帮你预订位置吗?】 林漉惊讶地眨眨眼,没想到他同意得这么干脆。 【林漉:你不想说点别的什么吗?】 【谢明晏:我说了,你就会取消今晚的会面吗?】 …… 她打下“不会”两个字,又很快删除,斟酌着该怎么回复。 【谢明晏:林漉,不用和我解释什么,我完全相信你。】 林漉再次陷入沉默。 他这么说,反倒显得她小心眼了! 记着和柯孟洋的约定,下班以后,林漉没有耽搁,直接奔向停车场。 她走得匆忙,自然也没看见,自己身后多跟了一条尾巴。 她到餐厅的时候,柯孟洋已经在包厢等了一会。 见她进来,柯孟洋急忙站起。 他剑眉星目,整个人散发着开朗的气息,好像古装片里铲奸除恶的江湖大侠。 柯孟洋是退伍后当的民警,林漉想过他身材不错,却没想到会这么健壮。 宽肩窄腰,往那一站,和健身教练似的。 安全感十足,却不是林漉喜欢的那一款。 肌肉壮实的,看久了就容易腻。还是像谢明晏那样的,更耐看一些。 林漉轻咳一声,驱散脑袋里不合时宜的想法。 “柯警官。”她打了声招呼。 柯孟洋笑了笑,左嘴角的梨涡凹陷下去。 “小妹,快过来坐。” 第六十八章 只想守护她 看着面前笑容松懒的男人,林漉心里好像打翻了五味瓶。 “柯警官,那个称呼……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拉开椅子。 柯孟洋挑起眉,“可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邻家小妹。” 他顿了顿,又说:“你大概还不知道,你家楼下的邻居是谁吧?” 谢明晏的土楼里住的都是夏家人,柯孟洋说的,大约是她自己在市里的那套房。 林漉听出柯孟洋的言外之意,难以置信地问:“难道是你?” 柯孟洋点点头,笑意更深:“我也是搬进去以后,才发现我们居然住的那么近。小妹,这就是缘分。” 他说完,招呼服务员起菜。 菜已经提前点好,都是林漉喜欢吃的。 两人小时候经常会到对方家里蹭饭,他知道她的口味也是很正常的。只是林漉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记这么久。 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话挑明: “柯警官,你帮了我的忙,我愿意请客、或者送你任何东西——只要我能买到。” “但是你的这份心意太沉重了,我担负不起。你应该把注意力放在一个,能够回应你的女孩身上。” 柯孟洋正给林漉盛汤,手指一抖,洒了点热汤出来。 林漉赶忙递过纸巾,柯孟洋却仿若无事地笑了笑。 “小妹,你知道吗?入伍当兵的人,每天都要进行非常严苛的训练,经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磨炼。白天,我累得筋疲力尽,晚上却还要绷着一根弦,应对可能进行的紧急集合。” “有次紧急集合,我被石头绊倒,浑身上下好像失去了力气,怎么也起不来了。我抱着导员的腿,求他拉我一把。” “可是他没拉我,只是冷着脸说——‘想想你这辈子最想保护的人,你必须自己爬起来’。” “当时,我的眼前闪过了你的身影。我咬着牙,用尽全力站了起来,完成了当晚的训练目标。后来每当我坚持不下去,都是你给了我力量。” 柯孟洋抬起视线,带着炙热的温度:“所以,就算你不能回应我也无所谓。能在你身边守护你,我已经很知足。” “现在是法治社会,柯警官不用那么担心。”林漉垂下眼睛,不和柯孟洋对视。 “那上次的事,还有上上次的事怎么算?”柯孟洋满脸不赞同,“我查过谢明晏,他只是一个非遗传承人而已,没有武力又没有人脉,怎么保障你的安全?” “……别这么说他。前两次的事情,我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林漉语气生硬。 柯孟洋有所预料地耸耸肩:“看吧,你自己其实也不相信,他能帮你处理好这些问题。如果是我的话……” 他没说完,就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 头顶的灯光被遮去一半,在桌面上映出一团阴影。 林漉抬起头,看到一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正端着一杯酒,站在桌边。 刚刚的声音,是他把酒杯放在了桌子上。 大汉直接无视了柯孟洋,朝林漉挤挤眼睛:“小姐,我们桌的兄弟,想请你喝一杯酒,认识一下。” 林漉用余光扫了一眼。 墙角那桌,坐着五六个和大汉体型相当的男人,正朝她投来虎视眈眈的目光。 就好像一群盯上了猎物的狼。 她转了转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抱歉,我不太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说两句话而已。”大汉径直把酒杯递到林漉面前。 他身上带着强烈的雄性荷尔蒙的味道,林漉下意识靠紧椅背,试图和他拉开距离。 第二句拒绝的话还没出口,柯孟洋直接站了起来。 他按住大汉的胳膊:“你没听到,她不想去吗?” 大汉冷笑一声,“你又不是她老公——都是揣着心思的人,装什么正人君子?” 柯孟洋眼神微冷,手腕用力一翻。 壮汉痛叫一声,酒杯摔得粉碎。 见到壮汉吃瘪,几个兄弟一拥而上,拳头携着劲风,直接招呼过来。 周围的客人一片惊呼。 混乱之中,柯孟洋把林漉挡到一边,自己单挑几个大汉。 没等她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几个男人你靠着我,我靠着你,稀里哗啦倒了一地。 柯孟洋拍了拍手上的灰,“白瞎了一身腱子肉。” 为首的壮汉不死心,拽住柯孟洋的裤脚。 柯孟洋甩开他的手,直接翻开证件。 “公共场所起哄闹事,严重破坏社会秩序,是可以判刑的。” 壮汉瞳孔地震,“警察先生,对不起,我和我的兄弟们喝醉了,不是有意找这位女士麻烦的!” 柯孟洋眯起眼睛,玩味地弯下腰:“现在呢?清醒了吗?” 壮汉连连点头。 “既然醒了,就给人家道歉。除非得到谅解,不然你们都得跟我回局子!”柯孟洋说。 壮汉生怕林漉离开,自己丢掉赎罪的机会,连起身都顾不得,直接爬到林漉面前。 “对不起,是我们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们兄弟吧!要是留下案底,我们一辈子可就毁了!” 壮汉满脸悔恨,甚至开始抬起手擦眼泪。 这反差实在是有点大。 林漉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朝他摆了摆手。 柯孟洋踢了壮汉一脚:“人家原谅你们了,还不快走?要是再让我抓到下次,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几个男人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飞快离开了餐厅。 餐厅老板姗姗来迟,向两人道了歉,说给两人免单。 这么一闹,林漉也没了胃口。正措辞怎么和柯孟洋说,后者的手机先一步响了起来。 柯孟洋看到来电显示,表情瞬间严肃。 挂断电话,他抱歉地对林漉说:“临时有个任务,我得去趟湖光会所。下次有机会,我再约你吃饭。” 林漉赶忙说:“柯警官这么忙,还是不占用你的时间了。过几天我给柯警官送瓶酒吧,邮寄到你家里。” 柯孟洋牵了牵唇,“小妹,我们随时待命,不能饮酒。你那么想还人情,能不能当回司机,把我送去会所?” 林漉的确想要尽快还清柯孟洋的人情,没有多想便答应下来。 因为车上多坐了一个人,林漉全程注意路况,没有发现后面有辆粉红色保时捷,从她出了餐厅,就一直跟着她。 第六十九章 他的小妹 湖光会所距离不远,二十分钟后,两人抵达了目的地。 车子刚一靠近,就被执勤民警拦下。 柯孟洋降下车窗,“是我。” “柯队长。”民警敬了个礼,退后放行。 会所门口停了几辆警车,红蓝灯光交替闪烁,为夜色增添一抹肃穆。 林漉很少看到这样的场面,不禁纳罕:“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值得你们出动这么多人?” 柯孟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小妹,除非对自己人,否则查案过程是要保密的。” 林漉并不知道这个规定。 刚想道歉,柯孟洋又出声了:“我们接到热心群众举报,会所里存在涉黄交易。嫌疑人已经控制住了,我要协助同事们处理后续流程。” “那我……” 林漉本来想问,自己还要不要留在这里。话没出口,柯孟洋就下了车。 现场这么多警察,自己留在这儿,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 林漉正准备走,视线一偏,忽然看见柯孟洋的外套落在了座位上。 外套的肩膀上印着警徽,一看就是工作制服。林漉拿起衣服,下车追了过去。 “柯警官!你的外套!” 柯孟洋正在和现场民警了解情况,旁边还站着一个肤色黝黑的瘦高男人,大概就是柯孟洋提到的热心群众。 听见林漉的呼喊,几人终止聊天,纷纷向她看来。 柯孟洋一拍脑门,“瞧我一着急,衣服都忘了。还好你帮我送过来,不然明天执勤,又要被大队长骂了。” “既然让我发现了,就说明柯警官注定挨不着这顿骂。”林漉调侃道。 话音刚落,她忽然有种强烈的异样感,好像自己正在被某种具有攻击性的动物虎视眈眈。 她皱起眉,寻找这种感觉的源头,意外对上了瘦子的视线。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瘦子低下头去,变回一开始老实巴交的样子。 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一旁的民警看看林漉,又看看柯孟洋,“柯警官,这位是……?” “是我小妹。”柯孟洋没有解释太多,“小妹,辛苦你今天送我,早点回去休息吧。” 林漉点了点头,回到自己车上。 直到进了家门,给谢明晏打电话报过平安,那股子异样感还是没有没有消散。 她打开手机,点进柯孟洋的聊天框。 【林漉:柯警官,今天晚上打电话报警的那个人,真的只是走过路过的热心群众吗?】 【柯孟洋:你是说尤德昌?那个瘦高男人?他是我兄弟的大哥,也就是我的大哥。】 【柯孟洋:他有个弟弟,叫尤德盛,和我一起入伍,一起退伍,一起入职派出所。后来尤德盛被调走跟进一个大案,估计是太忙了,我一直没能联系上他。】 【林漉:这么说,尤德昌是好人?】 【柯孟洋:小妹,人是最难被简单定义为好人或者坏人的。但是尤德昌,我相信他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难道真是她出现了错觉?尤德昌看她的眼神,其实并没有不对劲? 【柯孟洋:你怎么突然问起他?】 林漉胡乱扯了个理由:【没什么,就是看他和警察站在一起也不紧张,感觉有点奇怪。】 【柯孟洋:小妹明察秋毫,有没有兴趣来应聘辅警?大哥罩你。】 林漉看出他这句纯粹玩笑,扯扯唇角,把手机扔到一边。 - 翌日上班,蒋悦破天荒地没给林漉找麻烦。 客客气气的样子,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林漉看出来了,却也懒得管她,按照实习生的正常要求,安排了一些简单工作。 临近下班,林漉接到了闺蜜沈乐之的电话。 林漉兴冲冲地接起:“乐乐,跨国电话多贵呀,怎么不给我打语音?” “哎呦,你都能想到的事,难道我想不到吗?我能舍得给你打电话,原因当然是——我回国了!”沈乐之拉长音调。 “这么突然?怎么也不提前和我打声招呼?”林漉一愣,仔细听了听,电话那边的确有机场广播的声音。 “这事儿说来话长,我本打算下个月再回来的……”沈乐之叹了一声。 “算了,先不说这些了。我大老远回来一趟,难道就没有接驾服务吗?” “有,当然有!哪怕今天我限号,我也要打车去接你!”林漉当即点开打车软件。 “行,我刚到国内,一会还要转一次机。咱们机场见!”沈乐之愉快敲定。 林漉本来已经预约好了司机,谁知司机赶过来的路上遇上交通事故,不得已取消了订单。 下班高峰,打车软件显示有一百多人排队。林漉看着沈乐之发来的航班信息,不免有些着急。 这时候,面前开来一辆车。车窗降下,正是昨晚有过一面之缘的尤德昌。 “姑娘,昨晚听柯孟洋介绍过,你是他的小妹?”尤德昌问。 林漉对尤德昌有种莫名的抵触。 但是想到昨晚柯孟洋的那番话,她又不确定尤德昌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林漉含糊其辞:“算是吧。” 尤德昌听罢,眼眸暗了暗,似乎有些失望。 他稍作犹豫,还是往后排示意了下:“这时间不好打车,我载你一程。” 软件上的排队时间居高不下,而沈乐之的飞机已经快落地了。林漉咬咬牙,拉开了车门。 她报上目的地:“尤叔,我要去机场。” 男人的视线从后视镜里反射过来,带着寒凉的锋芒:“我的名字,是柯孟洋告诉你的?” 林漉镇定地点点头。 她屡屡提及柯孟洋,是有目的的。 她要让尤德昌知道,如果自己在他车上出了什么事,柯孟洋一定会追究到底。 但凡尤德昌还顾念着兄弟情义,就不该对她怎么样。 不过,感情这东西毕竟存在人的一念之间,她不敢用自己的安全做赌注。 她看着地图,过两分钟就给沈乐之发一次定位。 起初一切正常,直到机场高速堵车封路,尤德昌二话没说就拐了下去。 林漉扶着车门把手,“尤叔,这里离机场不远了,不能等一会吗?” 尤德昌看都不看她一眼,“没必要,我知道有条小路,也能到机场。” 林漉看着地图上的确有一条路线,姑且相信了他的话。 周围的建筑越来越稀疏,往来车辆也越来越少。在一个偏僻的小路口,尤德昌停下了车。 林漉见势不妙,直接开门逃跑。一边跑,一边给沈乐之发了定位,又拨出柯孟洋的电话。 “别跑!站住!”尤德昌看着瘦,爆发力却非常强,三两步便追上林漉,一把抓住她的头发。 手机被他夺过,在地上砸得粉碎。头顶传来的强烈刺痛,让林漉无力挣扎。 尤德昌靠近林漉的脸,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从眸子里喷射出来。 “那个姓柯的害死了我弟弟,我一直想报复他,苦于找不到机会。” “幸好你出现了,现在,我要让他也尝尝,失去在意之人的痛苦!” 第七十章 被绑架了 沈乐之在机场,左等右等,不见林漉的身影。 她的视线频频扫过手机,踮起的脚掩饰不住焦急。 聊天框里是林漉发的一串定位,最近的那个距离机场只有两公里。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正常开车过来,不可能到不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林漉的担忧是对的。 让她搭车的那个人没安好心,把她拐到了别的地方。 一想到这个可能,沈乐之浑身都在发抖。 她必须马上通知谢明晏。 可她没有谢明晏的电话啊。 沈乐之的大脑飞速运转——对啊,谢明晏是土楼营造技艺的非遗继承人,没准什么非遗网站上有他的名字? 连续换了几个搜索引擎,她终于找到了想要的结果。 电话拨通,她来不及等对方出声,直接开口:“谢明晏,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漉漉的闺蜜,沈乐之。漉漉现在可能被人绑架了,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 柯孟洋第五次回拨林漉的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他皱起眉,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警局的另一个角落响起一阵电话铃,急促的节奏催得人心烦意乱。 接电话的警察断断续续地说:“喂……抱歉……不到48小时,还不能立案。” 柯孟洋转过视线,随口问了一句:“什么事?” “有个男的,说他老婆去机场接人,半路失踪了,怀疑是被搭车司机绑架。”对方回答道。 柯孟洋的脑袋“嗡”的一声。 他神色紧张地吩咐道:“快,接入监控系统,我要下班高峰期,启睿大楼附近的监控。” 手下马上应声。 调取监控的功夫,柯孟洋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尤德昌。 不安感越发强烈,他接起电话,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尤德昌放肆的笑声从电话里传来,好像来自地狱的、恶魔的狞笑。 “尤德昌,你做了什么?”柯孟洋冷声问。 “我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群众,能做什么?不过是邀请你小妹过来,一起聊聊天。”尤德昌哼笑一声。 与此同时,手下也锁定了监控范围:“柯队长,查到了!六点零五分,有位女士上了尤德昌的车!车子从43号出口下了高速,一路开进机场东侧的拆迁区!” 所有线索串连上了。 柯孟洋向在场所有人做了个“集合”的手势。 尤德昌猜到他的动作,也懒得再装,直接摊牌了:“柯孟洋,我弟弟因你而死,从此我一直生活在巨大的痛苦中。现在,我也要让你尝尝同样的痛苦!” “什么?阿盛死了?” “你不知道?”尤德昌拔高音量,“真讽刺啊,阿盛因你而死,你却不知道!” 柯孟洋保持冷静,单手穿戴装备,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尤大哥,你的打算或许能让你解气,但那个女人,只是我的邻居,和我没什么关系。” “就算她真死了,我也不会为她伤心,更别说承受和你相同的痛苦。” “什么?” 尤德昌的声音变了调,下一秒又回归原本的咬牙切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么说只是想稳住我。我见过你看她的眼神,根本不是邻居那么简单!” 柯孟洋深吸了一口气,“尤大哥,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哥哥。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如果真是我的错,我愿意向你下跪道歉。你继续做下去,只会毁了自己!” “少废话!拆迁区冷库,你单独来见我。要是被我发现你带了人,我立马释放毒气,让你小妹生不如死!”尤德昌气急败坏地挂断电话。 他手机的声音很大,林漉不费什么力气,就把两人的对话都听清了。 她无奈地笑了一声,“尤叔,你都听见了,我是柯孟洋的邻居,‘小妹’只是他一时兴起的叫法。我威胁不到他的,不如把我放了吧?” 尤德昌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脚步声撞上四周的金属墙壁,荡开一层层回音。 好像命运降下审判的倒计时。 两人所在的地方是拆迁区里,一座废弃食品厂的冷库。虽然地方废弃了,水电却没有停,电力设施依旧正常运转。 尤德昌关闭了冷库的大门和制冷系统,只打开通风系统。 根据他自己的描述,通风系统被他动过手脚。只要他按下遥控器,吹入的新鲜空气就会被毒气所取代。 并不直接致命,却会让人上瘾。犹如蚂蚁爬过骨头,使人生不如死。 回荡的脚步声忽然停了。 尤德昌快步靠近,单手捏住林漉的下巴。 “放了你?不可能!就算你真和他没关系,我也可以用你当人质,把他引到冷库里,亲身体验一下毒气的厉害!” 尤德昌声音压得很低,好像一条喷火的蛇,发出危险的嘶嘶声。 林漉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一点挣扎不了,只能咬牙忍耐下颌传来的疼痛。 半晌,尤德昌终于放开了她。 林漉舔了舔嘴角,有股铁锈的味道。 也不知道沈乐之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察觉她遇到了危险。 以她对闺蜜的了解,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告诉谢明晏。 就算沈乐之没说,警察那边也会通知他吧…… 她咬了下舌头,甩开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 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好尤德昌的情绪,让他不要一时激动释放毒气,给警察争取时间。 思及此,林漉清清喉咙:“尤叔,你说你弟弟因柯孟洋而死,到底怎么回事?” 尤德昌瞥她一眼,“和你有什么关系?” 林漉干笑一声,“怎么没关系?我可能要为柯孟洋的错误搭上命哎,至少得知道他做了什么吧?” 尤德昌迟疑片刻,还是开了口。 “阿盛和姓柯的同期退伍,被分配到市公安局。不久后有个毒物案,上头原本想派姓柯的去,但是姓柯的不知道和阿盛说了什么,最后阿盛顶上了那个名额。” “进行抓捕的时候,嫌犯慌不择路,把一袋子的毒物扣在阿盛脸上!就是这次接触令他染上了瘾,不仅丢了工作,更因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而放弃了生命!” 尤德昌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扣进肉里。 “如果……阿盛没有替柯孟洋去查案,就不会遭此横祸!你说,阿盛难道不是因他而死?” 林漉听完,沉默许久。 她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故事。 “对于你弟弟的经历,我很抱歉。”林漉低声说。 “但是,意外之所以被称为意外,就是因为它不可预料。你把这笔账算在柯孟洋的头上,是不是太极端了?” 尤德昌刚刚熄灭的怒火再一次燃烧起来。 他刚想说些什么,忽听冷库外面传来一阵嘈杂。 尤德昌转过身去,死死盯着门口的小窗户,嘴角扬起一抹森冷的笑—— “你的好哥哥,来救你了。” 第七十一章 算我运气好,能和妻子同葬 冷库大门的小窗户里,很快透出很多人影。 即便厚厚的墙壁削弱了喇叭的声音,当那夹杂着电流的人声响起来时,依旧给人以强烈的威慑力。 “尤德昌,你已经被包围了!现在释放人质,还可以从轻处罚!” 尤德昌涨红了眼,呼吸变得急促,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遥控器,“我只允许柯孟洋一个人和我说话!其他人退后!否则我立刻释放毒气!” 尤德昌此时的注意力全在警察身上,是个很好的逃脱机会。 林漉抬起头,看着斜上方的通风口。 现在,通风口送来的还是新鲜空气。再拖下去会发生什么,可就不一定了。 林漉用尽全身的力气使劲挣扎,奈何捆她的是极细的纤维绳,越是用力,那绳子越绷进肉里,刀割似的疼。 还没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胳膊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覆了一层红印,再深一点,就要沁出血来。 外面,柯孟洋询问手下:“冷库的结构图找到没有?能不能破坏通风系统,阻止毒气释放?” 手下满头大汗:“不行啊柯队长,尤德昌很狡猾,把毒气装置和安保系统连在了一起。只要通风管道稍有破坏,就会立刻释放毒气!” “除非我们取得管理员密码,先把安保系统解除。可是这工厂都荒废那么久了,上哪儿去问密码啊!” 柯孟洋表情凝肃。 “尤德昌要找的人是我,我先稳住他,找机会夺下遥控器。你们在冷库侧面打开一个通道,如果我失败了,需要你们进来支援。” 手下认真点头,又递来一个防毒面具:“队长,你戴上这个吧,以防万一!” “再给我一个,如有意外,我先去救人质。”柯孟洋说。 手下有些为难,“防毒面具是新款装备,数量有限,只够咱们自己人了。” 柯孟洋的表情有些复杂。 手下劝道:“队长,现场指挥都靠你了,你千万不能出事!我重新安排一下后备队,匀出一个空闲的面具给人质!” 柯孟洋看了一眼没有任何防御手段的林漉,默默戴上面具。 冷库门打开一道缝隙,又迅速关闭。 狭窄的室内挤进了三个人。 尤德昌看着全副武装的柯孟洋,几乎要笑出眼泪:“你面对我,都这么忌惮!当时的阿盛,得有多害怕!” 柯孟洋看了林漉一眼,下一秒又淡漠地移开视线。 他并没有询问林漉的状况,好像完全忘了有这么个人。 距离尤德昌还有两三步远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肩膀绷紧又松开,悔恨地垂着头。 “阿盛他……经历了那件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那个时候痛苦到了极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自己都接受不了那样的自己,又怎么可能主动告诉你?” 尤德昌防备地退后一步,缓缓地绕着柯孟洋移动。 “可是,这并不是你弃他于不顾的理由!你也有我的联系方式,从他出事到离世,你有给我打过哪怕一个电话吗!没有!你根本没把他当兄弟!” 林漉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个人,深深吸了口气。 说到底,她和两人的纷争没有直接联系,完全是被波及的。 冷库角落里,隐约响起金属摩擦声。尤德昌并未注意,林漉却竖起了耳朵。 与此同时,头顶的通风管道里,也传来了轻微的震颤。 是警察吗? 林漉的心跳都提到了嗓子眼。 “大哥,是我的错,我给你道歉。”柯孟洋语气诚恳。 他摊着两只手,摆出一副充满歉意地姿态,缓缓向尤德昌靠近。 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柯孟洋猛地一扑,抱住了尤德昌。 “骗子!你这个骗子!”尤德昌大喊着,艰难挣脱了他的束缚,拿出通风系统的遥控器。 他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眼底猩红一片—— “是你害了阿盛,想要我不追究,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来给他陪葬!” “不!”林漉眼睁睁地看着尤德昌的手指靠近按钮。 柯孟洋咬紧牙,以手作刃,猛击尤德昌的手腕。尤德昌吃痛,手指一松,把遥控器摔在了地上! 角落里切割金属的声音更大了,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开始释放毒气的警报声。 闪烁的红光充斥着整个冷库,随着“砰”的一声响,通风口的格栅应声断裂,一个人影从三米高的天花板上一跃而下! 混乱之中,林漉身上的绳子被割断,血液冲上她被绑得发麻的指尖。 紧接着,她被拥入一个温暖怀抱,口鼻上还多了一叠厚厚的手帕。 “屏住气,别呼吸。”熟悉的声线在她耳边响起,好像一朵烟花在她心底炸开。 “谢明晏?!”林漉惊诧地看着他的侧脸。 谢明晏一手帮她扶着手帕,另一只手环在她的肩膀,保护着她。听见她说话,立刻递来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他刚刚叮嘱她屏住呼吸。 林漉压下胸口激荡的情绪,听话地憋住气。 手帕的作用几乎等同于没有,一旦她现在呼吸,就会不可避免地吸入毒气! 柯孟洋和尤德昌已经打在了一起,谢明晏弓着身,拉她从旁躲过,来到先前有响动的墙角。 尖锐的警报一声声地往脑袋里钻,就在林漉眼前发黑,快要坚持不下去的刹那,厚厚的金属墙壁应声倒下。 全副武装的警察把谢明晏和林漉拉了出来,凭借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很快控制住了局面。 到了安全地带,林漉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气。 好险。 差一点,她就要死在那密不透光的冷库里了。 沈乐之见到她,直接扑了上来:“漉漉!你没事吧,我担心死了!” 林漉拍着好友的后背,声音颤抖:“我没事了。是你报了警来找我的?” 沈乐之摇摇头:“我只通知了谢明晏。他报了警,但警察说失踪没到48小时不能立案。我们怕你有危险,就按照你最后发的位置,一点点找过来了。” 林漉再次看向谢明晏,“可……你怎么想到要从通风管进来……” 他的脸色沉得厉害,但在接触到她目光的瞬间,立刻变得柔和。 “我的专业是修缮土楼,不代表我不了解其他建筑结构。” 沈乐之在一旁用力点头:“他真的超厉害……只是看了一眼,就肯定可以通过通风管道去救你。” “可是,万一你还没出通风管道,尤德昌就释放了毒气……”林漉一想到他刚才经历了什么,就不由得一阵后怕。 “我没想那么多。”谢明晏平静地说,“如果真发生那种事,也算我运气好,能和妻子同葬。” 没有准确的位置信息,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毫无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只身潜入,几乎和警察几乎同时到达…… 林漉锤了一下他的胸膛,随后紧紧靠进他的怀里。“不许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谢明晏牵了牵唇角,轻轻捏了一把林漉的脸:“吓着了吧,我去给你拿点水。” 他前脚刚走,再一回头,瞳孔骤然缩紧。 “漉漉!小心!” 第七十二章 最重要的人 尤德昌的计划没有得逞,整个人陷入了癫狂。 他没有任何防护,吸入毒气以后,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脸颊和脖子上起满了红疹。 警察押着他,从冷库里走出来的时候,尤德昌忽然挣脱了钳制,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把刀。 银锋寒芒,直冲林漉袭去。 “都怪你,破坏了我的计划!我就算死,也要拉你垫背!” 林漉头皮发麻,想要躲闪,四肢肌肉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小心!” “小妹!” 谢明晏的提醒、柯孟洋的呼喊,还有警察的大声呵斥,都在迅风中变得模糊。 “噗呲”,刀身扎进血肉。 林漉却没有感觉到疼。 她瞪大眼睛,紧紧盯着飞扑上来的沈乐之。 后背中央漫开一团猩红,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沈乐之呲牙咧嘴地忍着疼,接触到林漉担忧的目光,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乐乐……”林漉声音发颤。 她抬着双臂,努力托住沈乐之的身体。 然而后者就像一条无骨的鱼,在她面前慢慢滑落下去,瘫坐在了地上。 世界好像被人打开了静音键,周围嘈杂的声音涌入耳朵,吵得她头晕眼花。 柯孟洋拉住了尤德昌的左手,将其反剪在身后;谢明晏夺下刀刃,控制住他的右手。 尤德昌被铐了起来。 他眼底的杀意与哀求交替翻滚,低三下四地乞求道:“来个人帮我挠挠疹子吧,真的痒得受不了了,求求你们!啊!” 周围没有一个人理睬她。 柯孟洋摘下防毒面具,毫无任何感情地吩咐道:“带走!” 与此同时,救护车也到了。 林漉无暇顾及其他,全程陪着沈乐之,问她需要什么,让她忍一忍,不要睡过去。 到了医院,沈乐之直接被推进了手术室。 林漉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深吸了一口气。 强烈的消毒水味刺激着她的神经,告诉她现在身处何方。 可是一闭眼,她就会想起尤德昌拿着刀,朝她冲过来的画面。 真假虚实交叉融合,几乎要把她逼疯。 “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没上尤德昌的车,或者得救以后再警惕一点,乐乐她就不会……” 林漉好像坠入冰窟之中,浑身发冷,喉咙哽得厉害。 她抱膝坐着,身体缩成一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点点安全感。 “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 “她会平安的。” 谢明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紧接着,她的背上传来一阵暖意。 他把手搭了上去,有节奏地轻叩着。 很像哄小孩。 却也的确让她平静了不少。 她转过头,看向他的时候,感觉视线有点模糊,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哭了。 “你说真的?” “当然。”谢明晏帮她擦去眼角的泪,“她在发现你出危险的第一时间,就联系我去救你。这样好的人,命运怎么忍心苛待她?” 由于常年和建筑材料打交道,他的拇指上结了厚厚的一层茧,蹭过她的皮肤,有点沙沙的感觉。 林漉心里的褶皱仿佛都被他抚平。 她忽然察觉到不对劲,拉过他的手。 谢明晏的掌心裹着几圈绷带,横七竖八,毫无章法。 绷带表面蹭了不少灰,中间还沁出了一道血迹。 她想看看怎么回事,又怕自己动作太大弄疼了他,只好轻轻捧着他的手,担忧地问了句:“你受伤了?” “夺刀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谢明晏试图抽回手,却被林漉拉住。 他递了个安抚的目光,“没关系,一点皮肉伤而已,没有伤到筋脉。” 林漉的眼圈瞬间红了。 “你和乐乐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了,可是现在……却因为我,害你们都受了伤。”她歉疚地嗫嚅着。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谢明晏浅浅一笑。 而后,他的表情严肃起来:“但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你的错,别随便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需要反思、道歉的人是尤德昌。他为了宣泄自己的不满,伤害了无辜的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林漉一愣。 这是她第一次听谢明晏说这么重的话。 他是真生气了。 “放心,法律会让尤德昌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柯孟洋的声音在走廊另一端响起。 他耷拉着肩膀,满脸疲态。刚走两步,又跌跌撞撞地停了下来,弯腰揉着膝盖。 谢明晏看着他,眼神淡漠,没有任何反应。 “柯警官……”林漉想问他是不是受伤了,可是想起他刚进冷库时,不咸不淡瞥向她的那一眼,问候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你怎么在这里?派出所那边不需要你了吗?”她问。 柯孟洋扶着膝盖站起来,脸上闪过一抹苦笑:“那边有我同事处理。保护好证人,也是我的工作。” “沈乐之受了这么严重的伤,通知一下她的家属吧。小妹,你知不知道她家属的电话?”他说着拿出手机。 听见“小妹”这个称呼,谢明晏抬起眼,盯着柯孟洋看了一阵。 林漉的嘴角僵了僵,“……她家属都不太方便,我照顾她就可以了。” “可你也受到了惊吓,需要好好休息。”柯孟洋蹙眉。 “我可以照顾她。”林漉坚持。 “好吧。”柯孟洋无奈。 林漉原本以为,对话这就告一段落了,没想到谢明晏轻飘飘地开了口:“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妻子还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柯孟洋一时有些难堪。 沈乐之还在手术室里躺着,林漉没心情听两个男人斗嘴,适时解围:“小时候不懂事,随便叫着玩的,并不当真。” 谢明晏“嗯”了一声,“既然如此,柯警官的称呼,也该改改了。” 柯孟洋涨红了脸,轻咳一声,没再挑起话头。 三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林漉感觉得出,自从柯孟洋出现后,周围的气氛一直很紧张。 她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谢明晏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原本就抓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似乎以此阻止她的胡思乱想。 她靠近他的耳畔,轻轻问了句:“你吃醋了?” 谢明晏乜斜了她一眼,重新闭上眼睛。 半晌,才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惴惴不安地熬过两个小时,“手术中”的灯终于灭了。 护士推着沈乐之出来,林漉立刻围了过去。 “病人受伤的位置很刁钻,稍偏一点,后半辈子可能都站不起来了。不过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后续还要住院观察几天。”医生交代道。 林漉点点头,看着沈乐之苍白的脸色,眼眶又热了。 谢明晏记下医生交代的术后注意事项,抬手搭上林漉的肩膀。 “先送她回病房休息吧。” 第七十三章 你只在意自己的人设 林漉缠着医生问了半天,给沈乐之争取到一间vip病房。 虽然住院费贵一点,但是单人套房,休息起居都更方便。 办完住院手续,林漉又买了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 再回来的时候,沈乐之已经醒了。 “漉漉……”她撑着病床旁边的扶手,想坐起来。 林漉赶紧去扶,“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乐之摇了摇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柯孟洋和谢明晏,难为情地说:“没什么,就是身上皱巴巴的,想换件衣服。” 谢明晏闻言,平静地说:“时间晚了,我去给你们买点晚饭。” “……我也去。”柯孟洋说着,也跟了出去,贴心地把门关严。 已经晚上十一点钟,天色完全黑了。医院里只留着几盏重要的照明灯,其他灯都关了。 谢明晏的影子被拉成瘦瘦高高的形状,带着不好招惹的锐利。 他在电梯前停下,转身,面对着柯孟洋。 柯孟洋见过不少肌肉比他壮硕、气场比他凶恶的人,从来不带怕的。而谢明晏,明明这两样都不沾,却让他莫名有些忌惮。 他装作没看见谢明晏的样子,从他身边越过,去按电梯。 手刚抬到一半,就被谢明晏拦住。 “谈谈?”谢明晏淡声道。 “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共同话题。”柯孟洋眯起眼睛,胳膊上的肌肉绷紧,气场全开。 两人身高相仿,对视时没有高度差。谢明晏抵着柯孟洋的力道,一时间难分上下。 “我想和你谈谈,关于漉漉的事。”谢明晏的手掌微微用力,本就染了血迹的绷带晕开一片濡湿。 柯孟洋一惊,迅速抽回手。 谢明晏趁势逼近,“我的妻子,今天之所以会被绑架,都是受了你的牵连。但凡你有点良知,就该离她远点。” 柯孟洋也来了脾气:“尤家兄弟的事,我并不知情!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我就带队出了警!” “你把问题处理得再漂亮,也不过是弥补先前的过失。我的妻子人脉关系很简单,我不希望因为你的存在,把她扯进本不该有的危险里。”谢明晏撂下一句话,转身,按下电梯。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门,谢明晏迈步进入。 柯孟洋攥紧拳头,用力捶在墙上。 “事情发生时弥补过失,总比当时都不知道,过后再亡羊补牢来的强。”他吊儿郎当地笑了笑。 谢明晏的脚步顿住。 “你什么意思?” “我说得不够明确吗?还是你的理解力有问题?漉漉前两次被欺负,你都没在现场,更遑论保护她——这样的你,根本不配做她丈……” 柯孟洋的话没说完,谢明晏的拳头就招呼了过来。 他瞳孔缩紧,俯身躲过谢明晏的攻击。 “你疯了?你这是袭警!”柯孟洋大口喘着气。 “如果我连我们的关系都不敢维护,才真的不配做丈夫。”谢明晏冷笑。 “你……你最好跪下来求我,别让我追究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你突然出现在案发现场,妨碍我们执行公务,我完全能把你拘起来!”柯孟洋指着谢明晏,手指发颤。 “呵。”谢明晏笑了声。 “前一秒还在为了漉漉的利益据理力争,后一秒又开始为自己的失败找场子——柯警官,做人不要太虚伪。” “你在意的,根本就不是漉漉的安危,而是你‘大英雄’的人设。我的妻子,不是你实现人设的工具。” 谢明晏留给柯孟洋一个冷淡的眼神,独自进了电梯。 - 两个男人走后,沈乐之换上松松垮垮的病号服,拉着林漉的胳膊,翻来覆去地看:“漉漉,那个人渣没有伤到你吧?” “没有。”林漉心里一阵难过。 沈乐之已经很久没有回国了,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没来得及回家放行李,就遇到了这种事…… 林漉沉甸甸地叹了口气,“乐乐,是我对不起你。” “你在我最低谷的时候拉了我一把,从那时起,我就决定为你两肋插刀。你再这么客气,我要不高兴了!”沈乐之挑起眉毛,装作生气的样子。 林漉破愁为笑,“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沈乐之哼哼两声,“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个长情的人。” 两人说了会话,病房的门再次被人敲响。 出去买晚餐的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回来了。 两人谁也没有看谁,气氛似乎比之前更紧张了。 林漉没有看见,她此时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空气中的味道吸引了。 她拉着谢明晏的胳膊嗅了嗅,“你买什么了这么香?” 谢明晏浅浅一笑,把饭盒拿出来。 林漉眼睛一亮:“灌汤包!还是刚出炉的!” 沈乐之眼巴巴地扒着床沿,“好馋,我也想吃!” 林漉摇了摇头,“不行,医生说了,你刚做完手术,不能吃这么油腻的!” 她从食品袋里拿出一碗青菜粥,放在沈乐之面前,“这才是你该吃的。” 沈乐之一声哀嚎。 柯孟洋搓了搓鼻子,也提起一个袋子:“小……” “小妹”两字刚要出口,余光忽然捕捉到了谢明晏的视线。 他张了张嘴,最终认命改口:“漉漉,我买了你爱吃的鸡丝面,要不要也尝尝?” 沈乐之挑起眉毛,视线在三人之间来回游移,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要不是她背上有伤,林漉真想敲她一顿。 两个男人争风吃醋,她什么都没做,却被架在火上烤。 这合理吗!这一点都不合理! 她心累地捏捏额头:“柯警官,保护证人的工作里,还有给证人买饭这项内容吗?” 柯孟洋辩解道:“这不是工作,是我自己……” “那麻烦你把饭盒放在桌上吧,谢谢。”林漉指了指客厅的小茶几。 “……”柯孟洋不甘地顶了顶腮,却也只能照做。 谢明晏怎么说他,其实他都不在乎。 可是林漉这幅不咸不淡的态度,狠狠伤到了他。 明明今天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全都怪谢明晏…… 要是他没有从天而降出现在冷库里,没有打乱他的营救计划,尤德昌就不会因为吸入毒气而发狂,更不会刺伤沈乐之。 他的小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急于和他划清界限,而是把他当成拯救她的英雄,用仰慕而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柯孟洋这么想着,指甲扣进掌心,在皮肤上留下几道月牙形的印子。 他不能坐以待毙,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虽然我很希望大家能休息……”他清了清嗓,眼底的颓败一扫而空,“但还是要麻烦大家,在印象最深刻的时候,跟我回趟局里,做完案件笔录。” 第七十四章 不是谁家都有城堡 柯孟洋再怎么生谢明晏的气,也没打算为难一个病人。 他叮嘱沈乐之,今晚好好休息,明天白天再来录她的笔录。 而后,柯孟洋亲自开车,带林漉和谢明晏去派出所。 车子的前排和后排之间有一道挡板,听不见彼此的声音。 柯孟洋原本想让谢明晏坐在副驾,又怕这样的分配太过刻意,会让林漉对他更加不满。 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让两人一起坐在后排。 经历了兵荒马乱的一个晚上,这会儿林漉终于能和谢明晏独处了。 那些无处安放的不安和恐惧,直到现在才暴露出来。 谢明晏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脆弱,抬臂揽过她的肩膀。 “这是第三次,你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 低沉的声音好像调校精准的大提琴,如叹如诉,轻松撩动林漉的心弦。 “我其实犹豫过。”林漉低声说。 “然后呢?”谢明晏捻着她肩膀上的一缕碎发,慢慢地绕着圈。 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林漉衣领的阴影下,那片最娇嫩的皮肤。 “……”林漉偏开头,避开他的视线。 “不说?”谢明晏停下动作。 他弯曲手指,轻轻挑起她的领口,缓缓地向下探。 林漉好像被一道电流击中,有点痒,还混合着一种奇妙的感觉。 她轻嘶一声,按住谢明晏作乱的那只手:“你别乱动!我们还在车上!” 本以为谢明晏会还嘴,却听他吃痛地闷哼一声。 她赶紧放开他,果不其然,绷带上的血迹范围几乎扩大了一倍。 林漉心疼地把他的手拉到面前:“你干什么了?怎么又流了这么多血?” “是绷带太薄了,稍微有点颜色,就染开了。”谢明晏怕吓着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哎!不许乱动,让我看看你伤的情况。”林漉捉住他的手指。 谢明晏料到她不会那么简单就放他走,主动转移话题:“你之前说,沈乐之的家属不太方便……” 林漉的神情暗了暗。 车里没灯,全靠路灯透进昏沉变幻的光。晦暗的光线里,她脸部线条一片模糊,整个人像是沉进水里,闷闷不乐。 谢明晏皱起眉。 “不想说就算了,我没有勉强你的意思。”他轻轻敛起她的碎发。 “不……我只是在想,应该从哪儿说起。”林漉身体一歪,靠在他的怀里。 沉稳的心跳近在耳畔,她蹭了蹭,贪婪地呼吸着他的气息。 “沈乐之的父母很恩爱,非常会教育孩子。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好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在外风光无限,累了就能回到自己坚不可摧的城堡。” 林漉慢悠悠地说。 谢明晏捕捉到她语气里那一抹怅然若失,“你当时很羡慕她?” “当然,毕竟不是谁的家里都有城堡。”林漉半开玩笑道。 “可惜好景不长,过了一段时间,她妈妈被查出癌症。坚持治疗了一段时间,最终还是没挺过去。”她沉声道。 “沈妈妈离世后,她爸爸精神崩溃。整日酗酒,以泪洗面,最后因为饮酒过度,心梗而死。死的时候,他靠在双人床和衣柜之间,怀里还抱着沈妈妈的婚纱。” 谢明晏安静地听着,空气中只剩下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林漉哽咽了一下,才继续道:“沈家其他亲戚都在别的城市,那段时间,沈乐之同时料理双亲后事,很快陷入抑郁,想要跳河自杀。” “是你救下了她。”谢明晏猜测道。 林漉微微点头:“她向我流露过这方面的想法。那天晚上,她不接我的电话,我生怕她出什么事,骑着自行车,一座桥一座桥地找过去,终于在她跳下去的前一秒,把她拉了下来。” 后面,就是两人彼此扶持着,一起渡过难关了。 过了命的交情,一经缔结,就牢不可破。 “难怪,沈乐之察觉到你可能出事以后,会那么坚定地去找你——因为你为她做了同样的事。”谢明晏明了。 “还是她做得更多……那会儿我被校霸欺负,其他同学甚至老师,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有她替我出头!我妈妈忘记给我伙食费,都是她把面包掰成两半,把大的那半给我!”林漉吸了吸鼻子。 谢明晏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膀:“你交了一个很好的朋友。” 林漉点了点头:“当时如果没有她,说不定我也会轻生。你能认识现在的我,还和我结了婚,一半都是她的功劳。” “你们都很坚强。”谢明晏真诚道。 尖厉的刹车声打破了悲伤的气氛,柯孟洋拉开车门,示意两人下车。 由于今晚出了尤德昌的案子,派出所里灯火通明,亮得晃眼。 林漉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光线,才迈步走了进去。 问询台后面坐着一个女民警,林漉道了声打扰,“请问能不能借用下医药箱?” 没等女民警回答,柯孟洋紧张开口:“你受伤了?” 他快步走到问询台后,拿出一个医药箱,“伤在哪里?我帮你包扎一下。” 林漉有些尴尬,“呃,是我丈夫,他的手……” 柯孟洋这才反应过来,脸上的焦急变成了不屑。 女民警不知道几人之间的弯弯绕绕:“队长,这位先生看起来伤得很严重,你就帮他包扎一下吧。” 柯孟洋“砰”地把医疗箱扔到桌上,“不是只伤了一只手?自己能处理吧?” 谢明晏淡漠地扫他一眼。 林漉颇为无语。 堂堂一个警队队长,这样的做法也太小气了。 她二话不说地打开医疗箱,找出需要的药品,示意谢明晏把手伸过来:“我帮你包。” 柯孟洋一愣。 看着林漉小心翼翼帮谢明晏上药的样子,柯孟洋心里的酸都快溢出来了。 本来是想看谢明晏吃瘪。 这下倒好,反而给了他们增进感情的机会。 柯孟洋咬咬牙。 他打开笔录室的门,不耐烦地催促道:“好了没有?做完笔录,我们还要整理卷宗呢。” 谢明晏重新包好手掌,进入了笔录室。 林漉刚想跟着进去,柯孟洋却把门关上了。 她皱起眉,不知道他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柯孟洋懒散地笑起来:“小妹,一间笔录室只能进一个人。你和我,要去另外一间。” 第七十五章 他开枪了! 笔录的前半段都很正常,房间里也有其他民警在场。 然而到了快结束的时候,其他人都离开了,只剩下柯孟洋和林漉面对面。 柯孟洋关闭了摄像机,“小妹,下面这些话,我不想站在警察的立场上和你说,而是以你邻居大哥的身份。” 林漉站了起来,“那就不必说了吧,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处理公事。” “别和我闹脾气。”柯孟洋哄道,双手压着林漉的肩膀,迫使她坐下。 “我没有闹脾气。”林漉无奈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说话?甚至在医院的时候,明里暗里想赶我走?明明我们昨天还好好的!” “因为我发现,你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开朗单纯的邻家大哥哥了。你看我的眼神里,有占有欲,有统治欲,偏偏你不承认,谎称那是喜欢。” 柯孟洋咬着牙。 如她所说,她的确没闹脾气。 相反的,她过于平静了。 那副无波无澜洞察一切的样子,像极了谢明晏,让柯孟洋有种想要破坏的冲动。 他怎么能接受,自己喜欢的女人身上,印有其他男人的影子? 明明是两个人的关系出了问题,却只有他一个人着急上火,好像他在意的不是她一样! 他忍下汹涌的情绪,低声恳求:“小妹,我向你道歉,是我没有在你出事的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你原谅我好不好?” “你进冷库后,第一件事不是确认我的安全,而是询问你好兄弟的事——我不怪你什么,只当那是你稳住尤德昌的策略。” “你和尤德昌争执的过程中,摔坏了控制器,释放出了毒气——我不怪你什么,因为那是意外,谁也不希望发生。” “毒气释放以后,你明明有氧气面罩,却没有来救我——我不怪你什么,因为自保是人的本能反应。” “整件事的起因,都是我自己识人不清。可是即便我这样想,你还是觉得是我闹脾气,是我不体谅你。” 林漉揉了揉跳动的额角,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柯警官,看在曾经当过一阵邻居的份上,我们好聚好散吧。” 柯孟洋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冲过来的时候撞倒了桌子,发出一阵巨大的噪音。他却浑然不知,用力攥住林漉的胳膊。 好像铁锁锢在骨头上。 林漉用力推搡:“走开,你弄疼我了!” “小妹,你但凡念着我一点好,都不会说这样断情绝义的话!那个姓谢的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非他不可?”柯孟洋一把将她拉到身前。 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夹杂着尘土和血腥味,熏得林漉想吐。她大喊救命,希望其他民警能听到她的声音。 没喊两声,柯孟洋便捂住了她的口鼻。 “你再怎么叫也没有用,笔录室有隔音墙,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柯孟洋恶狠狠地威胁道。 他把林漉的双手反剪到背后,强迫她趴在做笔录的桌子上,松了松腰带。 “小妹,这是你逼我的。占领不了你的心,我就只能采取这种方式了。” 林漉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含了一口血水,啐在柯孟洋脸上。 “你!”柯孟洋恼羞成怒,手上力度更大,几乎要把她的胳膊拧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笔录室的门被人踹开。 若论体术,谢明晏当然比不过柯孟洋。 但是他善用巧劲,每一下都打在关键部位。柯孟洋一边按着林漉,一边又要防御谢明晏的招数,没几下就招架不住,踉跄着退开。 其他人听见响动,也纷纷赶了过来。 最开始那位女民警把林漉护在身后,“柯队长,你冷静一点!这样下去是要被处分的!” 谢明晏用拳背蹭了蹭嘴角的血,死死盯着柯孟洋:“这就是你作为警察的行为?不仅不保护受害者,反而趁机侵害她?” “柯孟洋,我提醒过你离我妻子远一点,否则我会把你的警徽摘下来。” 柯孟洋的胸口剧烈起伏。 他在房间里环视一圈,怒极反笑:“带队救人的是我,制服尤德昌的也是我,现在你们却没有一个人替我说话!” 他伸手指着谢明晏:“妨碍公务,袭击警察,在派出所里还出言不逊,你就等着蹲大牢吧!” 谢明晏毫不畏惧地上前两步,攥住他的食指,随手一掰。 柯孟洋发出惨叫。 谢明晏淡声道:“你的虚伪和自私毁了自己。你自诩为保护者,却不知道她从不畏惧风雨,只是需要一个与她携手进退、懂得尊重和欣赏她的人!” 柯孟洋明明在大口呼吸,却感觉自己怎么也喘不上气。 “是这样吗?”他无助又迷茫地看向林漉。 林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但是她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他跌跌撞撞地向后倒去,直到撞上墙壁才停下。 他低下头,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女民警试图上前:“柯队长,不管什么事都是能说开的,咱们先坐下吧……” 就在她快搭上柯孟洋肩膀的时候,柯孟洋突然动了。 他抽出别在腰间的枪,黑黝黝的枪口对准了谢明晏。 没人想到柯孟洋会这么疯。 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除了谢明晏。 他定定地站在那,不躲不闪,看他的表情好像在看路边的一块石头。 镇静自若,无关痛痒。 “柯队长,你现在的行为严重违反规章!快把枪放下!”女民警试图夺枪,却被柯孟洋放倒。 枪口在女民警的脸上晃了晃,随后再次对准了谢明晏。 “从我接到那个视频开始,我就知道,我没有退路了。”柯孟洋嗓音嘶哑。 他看向林漉,诡异地笑了笑。 “如果我朝你的丈夫开上一枪,你的心里,会不会有我的位置?” 林漉拼命给谢明晏使眼色,让他别再激怒柯孟洋了。 和教训渣男相比,她更关心他的安危。 奈何两人隔着一段距离,谢明晏没有收到她的信号。 字句掷地有声,在小小的笔录室里,撞出动人心魄的回音。 “你不配当她的保护者。” “更不配当警察。” 话音刚落,林漉的耳膜镇痛,紧接着是持续不断地耳鸣。 她恍惚地揉了揉耳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柯孟洋开枪了! 第七十六章 分手,必须分手! 沈乐之正听到紧要关头,忍不住追问:“后来呢?谢明晏被打伤了吗?” 谢明晏正把饭盒放到桌上,闻言,往这边瞥了一眼。 林漉莞尔一笑,“要是他中枪了,你现在就看不着他了。” 沈乐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有道理。那柯警官后来怎么样了?” “他已经不是警官了。”林漉淡淡道,“工作期间对被害人进行性骚扰、滥用职权、非法使用枪支,这些罪名足够他被开除并判刑。” 沈乐之咋舌:“现在的男人都怎么了,一个个疯疯癫癫的。” 她注意到谢明晏,不好意思地补上一句:“哦,抱歉抱歉,你是例外哈。” 谢明晏平和一笑,“餐具给你们拆出来了,趁热吃。” 林漉点点头:“你下午不是有个重要的宴会吗?快去吧,别迟到了。” 谢明晏走出两步,又停下来,转身看着她。 林漉飞快地朝他摆摆手:“放心,我们俩就在医院里,哪儿也不去。万一有什么事,我第一时间告诉你,好不好?” “一言为定?”谢明晏伸出右手小拇指。 “……一言为定。”林漉和他拉钩。 送走了谢明晏,沈乐之笑个不停:“不是我说,你们俩也太纯情了吧?别说已经是夫妻了,成年人搞对象也没有你们这样的!” 她朝林漉挤挤眼睛:“姐妹,上次我给你发的教程,你到底看没看啊?” 林漉猛地想起,自己上次看完那堆黄色废料,一整晚都没睡好。 她迅速把筷子塞进沈乐之的手里,咬咬牙说:“吃饭!” 沈乐之笑得直咳嗽。 过了好一会,她才止住咳:“漉漉,说正经的,要不我找个护工,你回去上班吧。你不是到了晋升的关键阶段吗?这会儿请假,会不会影响你?” 林漉手上动作微顿,很快恢复如常:“没关系,不差这一两天。护工照顾,总不如我亲自来的放心。” 沈乐之还想再说什么,手机忽然响了。 陌生号码来电,她第一次挂断了,谁知对方又打了回来。 沈乐之这才接起:“喂?” 对方是一道冷漠的男声:“你是陆天泓女朋友吧?你男友过量服用伟哥晕倒,现在在市医院急诊部,麻烦你来接一下人。” “你说什么?!”沈乐之大喊。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确定她是真没听清,还是单纯太惊讶了。 “行,我知道了,我马上就来。”沈乐之咬牙切齿地挂断电话,“这个渣男……” 林漉“诶”了一声,“市医院急诊部,那不就是我们楼下?你在这里躺着,我去找他算账!” “不行!”沈乐之撩开被子,“我一定要亲手教训他!我这次回国,就是要和他分手的!” 林漉赶紧扶着沈乐之的胳膊:“你悠着点!一会你负责语言输出,遇到要动手的地方,我帮你教训他!” 两人坐电梯下楼。 林漉没忘记自己给谢明晏的承诺,把来龙去脉概括了一下,发给了他。 【谢明晏:要不要我帮忙?】 【林漉:不用,教训一个躺在病床上的渣男,我们还是绰绰有余的。况且这里是医院,有那么多保安呢,我们不会吃亏。】 【谢明晏:注意安全。】 报备完了动向,又向沈乐之了解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们工作室开发的游戏,正处在内部测试的关键阶段。前段时间,沈乐之忙得不分昼夜,每天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有天工作的时候,她突然接到一个朋友发来图片。 图片上,陆天泓赤身裸体,正和几个女生进行多人游戏,尺度之大,让人不忍直视。 那个朋友和沈乐之关系一般,发照片来不是为了提醒她,而是为了挑衅她。 【你这个富二代男友,姐们试过了,也不过如此呢。】 沈乐之当场把对方和渣男男友骂了个狗血淋头,草草收尾工作,乘坐最早的一趟航班回国。 她这次回来,就是来和渣男算总账,然后一刀两断。 没想到被尤德昌刺伤了,就把找渣男的计划给耽搁了。 没想到渣男非但不知悔改,反而越玩越花,直接进了医院。 两人来到急诊部,报上陆天泓的名字,很快找到了陆天泓的病床。 这会,陆天泓已经醒了,只是还很虚弱,脸色极差。 苍白的脸,乌青的下眼睑,干瘦的身材,几乎快把纵欲过度四个字写脸上了。 看见沈乐之出现,还以为她是来照顾他的,高高兴兴地喊了声:“乐乐,你终于回来了……” 话还没说完,沈乐之抬手就是一巴掌。 “王八犊子,不要脸的东西!公狗找母狗还知道闻味,你挑都不挑一下,想玩五个又没那本事,能把自己玩进医院?听你叫我名字,我都觉得恶心!”沈乐之大骂道。 陆天泓完全没料到沈乐之这么大的反应,直接被打懵了。 周围的人原本不知道陆天泓是为什么进来的,听到这番话,纷纷露出精彩的表情,鄙夷地看向陆天泓。 在场的护士本来想拦,闻言也转过身:“注射室是不是人手不够了?咱们去帮忙吧。” 陆天泓渐渐回过神,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臭婆娘,你还好意思说我?我们确认关系两年,你回过几次国?连女朋友的义务都尽不到,还指望我为了你守男德?” 沈乐之气不过,正要上前,林漉拉了下她。 而后,重重地甩了个巴掌。“自己出轨,还强词夺理,真让人瞧不起!” 陆天泓一边的脸已经被沈乐之打肿了,这次另一边的脸也红起来。 他啐了一口:“呸,就你这样的女人,别说只是男女朋友,就算我们结了婚,我也一样绿你!” 沈乐之气急:“分手,必须分手!不分不是人!” 陆天泓哼了一声,“分手可以,你先把我借给你开工作室的一百万还回来!两周内我没收到钱,就把你告上法院,你们的工作室连带着游戏都得完蛋!” “还就还!你那几个破钱,我才看不上!”沈乐之甩下一句话,迈着大步离开了。 林漉看着陆天泓的嘴脸,越想越觉得生气,狠狠踩了一脚他的脚,才追着沈乐之离开。 第七十七章 好朋友授受不亲! 沈乐之冲进楼梯间,扶着墙坐了下来,大口喘着气。 林漉蹲在闺蜜身边,帮她顺气。 沈乐之喘着喘着就哭了,眼眶红红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在病号服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迹。 “虽然不常见面,但这两年,我全心全意待他!不管发生什么,都第一时间和他分享,每次的节日礼物都是我精挑细选……我本以为我们能熬过异国走到最后,谁知他的心思早就不在我这里了!” “一个渣男,不值得我们为他生气。淘汰了这个,下一个更乖!”林漉心疼地捋着沈乐之的头发。 沈乐之是个很要强的人,几乎不会把自己的脆弱展示给外人,从来都是躲起来,自己一个人舔舐伤口。 林漉只见她崩溃过两次,一次是她身心俱疲,准备放弃生命的时候,第二次就是现在。 沈乐之拿袖子擦擦眼泪,忽然鼓足气势:“你说得对!有他在的时候,我看见好看的小奶狗,都不能去加微信了!从今往后,我见一个加一个!” 林漉:“……” 好吧,或许陆天泓给沈乐之带来的影响,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大。 沈乐之哭过一阵,就把陆天泓翻篇了。 她现在更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我组建游戏工作室的时候,陆天泓借了我一百万。那些钱全砸进了游戏里,现在游戏还没正式发售,工作室的流动资金都快成负数了,我拿什么还他?” 林漉思索片刻,“你们不是已经开始内部测试了吗?能不能加快进度,让游戏提前发售?” 沈乐之搓了搓手,“可以是可以,但是最快也得下周上线了。一周的销量,加上我自己先前的存款,大概能还上一半的钱。另一半怎么办?” 林漉打开手机银行app。 现在的她恨不得化身财神爷,伸手进兜里一掏,就拿出一把黄金。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林漉不信邪,重数一遍屏幕上的数字。 沈乐之:“……姐妹,接受现实吧,不管你数多少遍,数字都是一样的。” 林漉叹了口气,“我只有十五万,要是能倒过来就好了。” 沈乐之“噗”地笑出声。 随即正色道:“你愿意帮我,我已经很感动了!其余的钱,我去银行贷款吧。” “贷款?那你的压力岂不是更大了?” “那有什么办法?我认识的其他朋友,也都在负债追梦,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我实在太想和陆天泓一刀两断了,哪怕后面慢慢给银行还钱都行。”沈乐之叹气。 林漉一时也没想到更好的办法。 她拍了拍沈乐之的背:“没关系,我快升职了。升职以后工资翻倍,只要有我一口饭,就不会让你饿着——就像曾经你对我一样。” 沈乐之抱着林漉,狠狠亲了一口:“漉漉你真好!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和你做朋友!” 林漉佯装嫌弃地推开她:“好朋友授受不亲!” 两个姑娘在楼梯间里笑成一团。 - 谢明晏今天参加的宴会,和关宁村的项目有关。 天和地产拿到第二版设计案后,将整个村子划分为几个区域,一次进行改造。 目前,第一区域已经改造完成,并进行了试运营。 在前期宣传力度一般的前提下,试运营阶段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好成绩。游客量、满意度、消费金额……各项指标空前高涨,甚至惊动了文旅协会会长,井向阳。 今天这个局,就是井向阳攒的,邀请了关宁村项目的几位负责人,以及周边景区的管理员,一起交流经验。 谢明晏就是作为望溪村管理员,受邀而来的。 宴会定在一家庭院式餐厅,环境优雅,又不至于过于奢华。 谢明晏进门的时候,井向阳正和秦志儒聊天。 井向阳兴味盎然,而秦志儒则有种冒领了他人功劳的局促感。 他已经不是天和地产的高管了,出席大场合时难免尴尬。 见到谢明晏,秦志儒好像见到了救星,赶紧向他鞠了一躬:“谢先生,没想到您也来了!” 井向阳也转过视线。 他拿起两杯香槟,将其中一杯递给谢明晏:“唷,大建筑师来了!” 谢明晏平和一笑,“好久不见,井叔还是那么爱开玩笑。” 他接过香槟,和井向阳轻轻碰杯,一饮而尽。 井向阳发出一声畅快的喟叹:“这次关宁村的改造真是太成功了,我和许多游客聊了聊,他们都夸提线木偶的主题独特又有意思,还说之后其他区域开放,肯定会再来!” 他拍了拍谢明晏的肩膀,眼底流淌着深意,“我听说,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 谢明晏从容一笑,“是谁拿我当谈资,到井叔面前刷好感了?我没帮上什么,只是恰好过去维护土楼。” 井向阳一撇嘴,“我就说,望溪村和关宁村离得最近,你有什么道理给他们出主意?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业绩……” 谢明晏放下香槟杯,转了转手上的戒指:“其实要论功劳,我太太出力倒比较多。” “你太太?”井向阳一怔,脸上升起八卦的表情:“你什么时候结婚的?怎么也没告诉我一声?” “几个月前的事,当时井叔在国外交流,想着还是不要叨扰您了。”谢明晏笑。 井向阳伸出一只手指,轻轻点了点下巴:“哦对,是有这档子事。” 顿了顿,又调侃道:“你不是轻易会为别人揽功劳的性格,这位姑娘一定深得你心吧?” “是她自己优秀。”谢明晏中肯道。 井向阳一下来了兴致,“护得这么紧啊?我倒想听听,她是怎么个优秀法?” 谢明晏概括了一下来龙去脉。 “……最初的设计案,是苏式园林的风格。现在改成以提线木偶为主题,完全是我太太决定的,并且说服了设计师,和她一起敲定细节。” 井向阳搓了搓下巴,“这么看来,你太太的决定起到了关键性作用。” 谢明晏没有对此发表观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她在启睿咨询工作,现在正处在晋升的关键阶段。如果您能为她说两句话……” “好啊,铺垫这么多,感情在这里等着我呢!”井向阳笑骂道。 谢明晏也不掩饰,垂眸笑了笑。 “所以……您的意思是?” 第七十八章 谢先生私下这么狂野 “不行。”井向阳没犹豫,一口回绝。 “小谢啊,我不是拿乔,但是身份摆在这里,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就不好制止了。往后你也来要我的口信,他也来要我的口信,我到底是协会会长啊,还是古希腊掌管升职的神?” 谢明晏被拒绝,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依旧是浅笑着:“您说的是。” 井向阳话锋一转:“不过,听了你刚才的那番话,我觉得你太太很符合‘文旅创新先锋奖’的评选标准。今年,还没人能在这个赛道入我的眼。” 谢明晏听说过这个奖。 文旅协会每年都会给做出卓越贡献的从业者颁奖,获奖人需要符合一定硬性标准,并且得到会长的认可。 虽然只是行业内部奖项,但是公众对其认可度相当高。前几届获奖的从业者,要么接连升迁,要么大项目接到手软。 而且井向阳看人很准,那些人获奖以后,并没有骄傲自大,而是继续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地奉献自我。 所以,这个奖项也被很多文旅从业者视为鞭策自己前进的动力。 “您说真的?”谢明晏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井向阳嗔怪地看他一眼,“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你太太叫什么名字?” “林漉,千淘万漉的漉。”谢明晏答。 “我记下了,等我核实完情况,告诉你结果。”井向阳收起小本。 这时,另外一个景区的管理员来和井向阳打招呼。 谢明晏自觉地让到一旁。 眼角余光里,忽然闪过一道熟悉的橙红色,好像一条金鱼,在水中甩了一下尾巴。 谢明晏转过头,却只看到一群交谈中的宾客。 他皱起眉,决定一探究竟。 橙红身影闪现的地方,是庭院的角落。 这里和宴会厅隔着一道屏风,是人群视线的盲点。周围有一圈空的独立包厢,大多都敞着门。 除了其中一个。 谢明晏神色微沉,“唰”地拉开了包厢门。 包厢中有股甜腻的香气,不好闻,有些刺鼻。 正当他寻找香味来源的时候,那抹橙红色径直向他扑来。 谢明晏一时失神,“漉漉?” 可眼前的女人,比他记忆中的矮上一截,肩颈也更圆润。 谢明晏脸色冷沉,往旁边一躲。 女人只摸到了一片衣角。 但她并不气馁,趁势关上了包厢门,拔下了门锁上的钥匙。 暧昧的灯光为她打扮精致的脸蛋增添一抹柔美,蒋悦歪着头,朝谢明晏笑了笑。 “谢先生刚刚叫我什么?” “钥匙。”谢明晏面无表情地摊开手掌。 蒋悦拈着钥匙圈,放进了自己的胸衣里:“我废了那么多心思引你进来,又怎么会这么简单就放你走?” 谢明晏不再看她,而是转向大门,评估着暴力开锁的可行性。 蒋悦为了今天的计划,特意挑了林漉结婚敬酒时的同款长裙,还配了个细高跟。裙子又大又沉,她都快累死了,脚上也磨出了好几个泡。 她都这么努力吸引他的注意了,可谢明晏除了最开始失神了一秒钟,后面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蒋悦懊恼地跺脚:“别看了,这门很结实,除非我给你钥匙,否则你不可能出去!” 谢明晏神情淡淡,“你想做什么?” “谢先生别着急,开门见山就没意思了。”蒋悦哼笑一声,慢慢靠到谢明晏身边。 她的指尖搭上他的胳膊,缓缓向上移动,“你不想先问问,井会长的宴会,我是怎么进来的?” 谢明晏单手抓住她的胳膊,往后一拧,“有话说话,别逼我动手。” 蒋悦吃痛,呲牙咧嘴地挣扎着。好不容易挣脱他的钳制,踉跄着后退几步。 “……还真是油盐不进。”她忽然笑了一声,“不过这样也好,太容易拿下你,反而会让我觉得没劲。” 她拉开一把椅子,向谢明晏示意:“坐吧。” 谢明晏站着没动。 蒋悦不在意地耸耸肩。 她把香薰蜡烛拿到自己面前,轻轻戳着外表那层半硬半软的壳:“其实,井会长不仅请了你们这些业内人士,也请了潜在的合作方。” “我小舅是银行行长,自然收到了请柬。可他临时有事脱不开身,就让我代为出席。” 蒋悦叹了一声,“要不是为了见你,我才不会来这么没意思的宴会呢。” “你要怎样,才把钥匙给我?”谢明晏不为所动。 蒋悦站了起来,大步走到谢明晏的面前,抬头与他对视。 她胸口处的裙子有花瓣状的造型,抵在他的白衬衫上,像是白鸽衔着一束火焰。 “我不要你做什么,只想看看你最真实的一面。”蒋悦盯着他领口上的第一颗扣子。 他系得有多严实,她就多想帮他解开。 可是一想到被拧胳膊的疼,刚刚探出的手,又讪讪缩了回来。 “你是个那么好的人,又那么爱林经理。可是林经理呢,连和你履行夫妻义务都不愿意。换做是我,才不会像她这样,不懂得珍惜你。”蒋悦拿捏着语气,半是叹息,半是诱哄。 “我馋你的皮囊,正好你有释放欲望的需求……”她勾住谢明晏的皮带,整个人贴在谢明晏的怀里。 “你就把我当成是林经理,嗯?” 谢明晏的眸光暗了又暗。 “把你当成她。” 他拢住蒋悦的腰,把她往自己的方向勾了勾。 “你故意把自己打扮成这样,就是为了这个?” 蒋悦面色含春,娇羞地点点头。 原本以为这个男人有多难搞。 结果也就那样。 一个替身的小伎俩就搞定了。 林漉啊林漉,防备了她那么久,还是让她成功偷家了吧! 蒋悦仰起脖子,试图亲吻谢明晏的脖颈。 却被他偏头避开。 “蒋小姐,开门见山,就没意思了。” 她的呼吸加重,双腿发软。 谢明晏手臂用力,推着她向前几步,将她抵在包厢的桌子上。 “没想到……谢先生表面谦谦君子,私下居然这么狂野。”蒋悦惊呼一声,期待地咬了咬唇。 她没注意,胸衣里的那把钥匙,趁她不注意的时候飞了出去,掉在了桌子上。 第七十九章 她胜过世间所有人 谢明晏俯下身来,靠近蒋悦。 蒋悦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那股柑橘香。 她闭上眼,等待着落下的吻,心跳飞快。 然而等了很久,谢明晏依旧没有吻下来。 她不明所以地睁开眼,才发现他已经站了起来,指尖上挂着那把钥匙。 “你刚才那么迫不及待……结果都是假的?就为了骗我的钥匙?” 蒋悦一阵羞愤——她都这么自降身段地勾引他了,他居然没反应,还是个男人吗? 谢明晏没有回答。 他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 “等等!”蒋悦攥紧了拳头,“只要你敢走出这个包厢,我赌你会后悔!” “你手里有我的什么把柄,让你觉得能威胁到我?”谢明晏半侧过身。 蒋悦看着男人冷淡的面容,刚刚燃起的兴致全消。 “不,你想错了。我手里,并没有你的把柄。” 谢明晏并不意外。 “可我有林漉的。” 如她所料,这句话说完,谢明晏的动作明显停住了。 蒋悦她咬着牙:“我就不明白了,林经理一不如我精致,二没有一个好家世,怎么就值得你为她死心塌地了?” 谢明晏哂笑一声,“就凭她是我的妻子,便已胜过世间所有人。” 蒋悦的嘴唇都白了。 他这一句话,使她所有的蓄意接近,都变成了自取其辱! 但是她手里的这样东西,绝对会让他破防。 她已经等不及看到他的表情了。 蒋悦在包里一通摸索。 因为气到手抖,手机几次从掌心滑下去,直到第三次才拿出来。 “你大概不知道吧?当你上演纯情戏码的时候,你深爱着的妻子,正和别的男人在会所里享乐子呢!” 谢明晏瞥了一眼。 照片是借位拍的,乍一看两人站得很近,但是脚下的影子、从两人之间偶然路过的流浪猫,都能证明事实并非如此。 究竟是林漉犯了错,还是拍照的人别有用心,不言自明。 虽然男人的面容有些模糊,但是从体格来看,可以认出是几天前刚刚进了局子的柯孟洋。 谢明晏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蒋小姐,该说你有耐性,还是说你消息不灵通?” “你什么意思?”蒋悦一怔。 “这个男人,已经被处理了。”谢明晏别有深意地说。 …… 蒋悦不知道他口中的“处理”是什么意思。 她只知道,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是底牌已经亮出,绝没有再撤回的道理。 她只能硬着头皮:“这个人还在不在,都不影响林漉婚内出轨的事实!只要我把照片发到网上,再配上一个精彩的故事……” “用造黄谣的方式伤害同性,真让人不齿。”谢明晏眯起眼睛。 蒋悦好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谁在乎?只要噱头够足,情节够炸裂,大家都忙着吃瓜,谁有功夫去查明真相?” “你觉得,十亿网民的唾沫能不能把林漉淹死?公司会不会允许一个丑闻缠身的员工,在客户面前抛头露面?别说升职了,到时候她被公司开除都是轻的!” 蒋悦想到林漉被炒鱿鱼的画面,憋在胸口的闷气终于舒畅了。 “你的妻子本来就没那么喜欢你,要是让她知道,是你做出错误的选择,害她丢了工作,你猜她会不会和你离婚?” 谢明晏垂着目光,似乎在认真思索这个结果。 蒋悦扬起下巴,为自己扳回一城感到畅快:“当然,这事儿并不是没得谈。你今晚陪我过夜,我就把照片都删除。” 正当她沾沾自喜时,谢明晏忽然开口了: “你高估了这张照片的价值,也低估了她的能力。你怎么就能肯定,她会被舆论的压力逼得丢掉工作?” 这一问,倒是把蒋悦问愣了。 她结结巴巴地说:“怎么不会呢?启睿对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客户,不是行业龙头,就是官方机构。这些客户怎么能允许,服务自己的是个绯闻缠身、作风低俗的女人?无法为公司工作,自然会被开除!” 谢明晏摇头:“即使你把照片发出去,她依旧是晋升岗位的最佳候选人。真正起到决定作用的,不是你的八卦,而是她的实力。” “……你既然觉得,我威胁不到她,那又为什么浪费时间,和我说这么多话?就为了维护她?”蒋悦眼眶发酸。 谢明晏沉着嗓音,说了声“是”。 蒋悦彻底站不住了。 她顺着桌子边缘滑坐到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谢明晏推门离开。 新鲜空气重新入肺,谢明晏揉了揉酸痛的额角。 他无心逗留,和井向阳打了招呼,就打算离开。 “这么早就走啊?还没黑天呢!”井向阳惊诧。 “家里那位还忙着,我得回去帮忙了。”谢明晏笑着答。 井向阳摇了摇头,“瞧瞧,成了家的男人!人在我这,心已经飞回家了!” 周围的人笑起来,其中不少都朝谢明晏投来佩服的目光。 谢明晏喝了酒,叫了代驾把车开回医院。 到医院后,他没有任何耽搁,大步流星赶回病房。 林漉正给沈乐之倒水,看见他气息微喘地走进来,愣了一秒,差点把杯子里的水洒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 谢明晏拿过她的水杯,放到沈乐之面前的小桌板上,而后拎起林漉的胳膊,将她从头到脚检查一遍。 “今天去找陆天泓,没吃亏吧?”他问。 “当然没有,全程都是他吃亏。”沈乐之嘴快。 确定林漉无恙,他才稍稍放心。 “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对劲——不是说今天的晚宴很重要,要晚点回来吗?”林漉笑着问。 谢明晏摇头:“遇见了不想见的人。” 林漉惊讶地挑起眉。 她认识谢明晏这么久,从没见过他和谁交恶,更没听说他不喜欢哪个人。 只要做得不是特别过火,他都会维持表面上的体面。 林漉好奇地问:“谁啊?” “蒋悦。” 这个名字一出,病房里安静了几秒钟。 林漉和谢明晏双双沉默,只剩下沈乐之大眼瞪小眼:“谁能告诉我,这个姓蒋的什么来头?” 第八十章 这么大的损失,打算怎样弥补? 林漉从自己凭空被塞了个实习生开始讲,谢明晏很快接上,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也说了。 沈乐之听得一愣一愣的:“明知道人家结婚了,还上赶着凑上来……不是贱是什么?她是生活在阴沟里的蛆吗?自己不幸也见不得别人幸福,非要上来踩你一脚?” 林漉托着下巴,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我觉得,凭她一个刚入社会的应届毕业生,想不出这么多花样。” “你的意思是……” “她之所以会这么做,多半是受了她小舅、蒋朔的教唆。” 沈乐之咋舌:“合着一家子都是蛆。” “单独惩治她一个,牵扯不出她背后的人。”谢明晏冷静地说。 林漉立刻看过去:“你是不是已经想到办法了?” 谢明晏示意她靠近些。 - 蒋悦也是个沉不住气的,第二天一早,就把消息爆了出来。 沈乐之正刷社交媒体,立马举起手机:“来了!来了!” 林漉马上凑了过去。 【小月爱吃瓜:已婚女半夜会所玩男优,能做的都做了,丈夫还傻傻地替她守身如玉呢!】 【听说这女的还是启睿咨询的客户经理,姓林。之前靠着这种手段拉拢客户,拿下了好几个大业绩。启睿那么大个公司,不但不罚,还包庇纵容,听说最近还要给她晋升呢!】 【她还不是领导,平时就对同事颐指气使,掌掴实习生,抢走其他人的功劳!我请问呢,让这样的人做领导,对勤勤恳恳的老实人公平吗?!】 原文被几个营销号一转发,立刻引起众怒。 【网友a:我真心疼这个男的,以为自己找了个好老婆,没想到是公交车!】 【网友b:太下头了吧……这种同事谁遇上谁倒霉……】 【网友c:启睿不是很牛逼吗??最近几个大的文旅项目都和它有关系,这么大的公司还能出这种事啊??】 浏览量越来越多,不少评论已经脱离了事件本身,而是联系自身经历的发泄和吐槽。 谢明晏靠过来,掌心抚上林漉的背,“要不要歇会儿眼睛?” 林漉知道,他是怕她被那些恶言恶语刺伤。 “没关系,我只觉得,这届网友的词汇量还挺丰富。”林漉向他递了个安抚的笑容。 她正看得津津有味,司蔓忽然打来电话。 刚一接通,就听见小姑娘火急火燎的声音:“漉漉姐,你没有看社交媒体吧?短时间内先不要看手机了!有奇怪的人,发了奇怪的东西……” “是我婚内出轨,出卖色相拿下项目的事情吗?”林漉问。 “你都知道啦?”司蔓默了默,小心地说:“那个人的爆料帖子里,带上了公司的名字,严重影响了公司的声誉。领导特别生气,要不是董事长拦着,都要把你工位砸了!” 林漉挑眉,“还惊动了董事长呢?” “是啊……” 司蔓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巨大的摔门声。 紧接着,是渐行渐近的高跟鞋。 “司蔓!你是不是给林漉通风报信呢?”领导尖厉地问。 林漉平静地把电话举远一些。 “不是,我在联系客户……” 领导自然不信,“什么客户这么见不得光?正好,你告诉林漉,让她别休假了,赶紧滚回公司,给我解释解释到底怎么回事!” 说完,她便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走了。 司蔓有些为难:“漉漉姐……” 林漉比自己预想的更平静,“没关系,我都听到了。我现在就回去。” 挂断电话,谢明晏已经拿起了车钥匙,“我送你。” 病床上的沈乐之直撇嘴:“你们这个领导是什么人啊?出了问题不知道解决,就知道拿手下人当挡箭牌!” “我这次要是晋升成功,就和她平起平坐了。她把我当成威胁,当然要趁机把我除掉。”林漉淡淡道。 沈乐之义愤填膺地振臂:“漉漉不要怂!不管是蒋悦还是你领导,干翻她们!” 林漉觉得好笑又暖心:“我是去讲道理,又不是去打架!” 谢明晏压着限速开到公司,只花了十几分钟。 林漉刚要下车,谢明晏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你自己上去可以吗?要不要我陪你?” 林漉被他攥着的手心一暖。 她笑着摇摇头:“放心吧,我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对策?而且公司大门需要刷卡,外人进不去的。” 谢明晏盯着她看了一会,才缓缓放开了她的手。 “我在楼下等你,有事随时叫我。” 林漉“嗯”了一声,“没问题。” 电梯就在一层,上楼没耽误一分钟。 即便如此,领导在见到林漉时,依旧臭着一张脸:“怎么这么慢?你到底有没有把公司利益放在心上!” 林漉不卑不亢:“公司被人恶意抹黑,第一时间不是去找散布消息的人,而是追究同样被造谣的受害者的责任——” “是我不把公司利益放在心上,还是公司拎不清轻重缓急?” 周围的同事悄悄看过来。 领导咬了咬牙,“去会议室再说!” 她钳着林漉的胳膊,半拖半拽地,把她拉进了会议室。 “我知道会议室怎么走。”林漉用力一挣,揉了揉自己被捏疼的地方。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董事长、各个部门主任,有头衔的都来了。 会议还没开始,已经有人开始出汗。 领导坐在了桌角最靠边的位置。 林漉作为被审讯的“罪人”,自然只能站着。 她站在桌子的最前方,正对着董事长曹文睿。 曹文睿平时不常和一线员工打交道,有什么安排,都是吩咐部门主任,再一层层往下执行。 因此,林漉对他了解不深,只记得他在很早之前,把本该由她负责的项目中途换给了别人。 单凭这一条,就扣光了全部印象分。 看来这场对峙,不会那么容易。 她正思考应该如何开口,领导忽然拍响了桌子。 “林漉,你私生活不检点,不仅让自己蒙羞,还让我们文化产业部、甚至整个公司跟着你颜面扫地!” “现在公司的股票已经跌停——这么大的损失,你打算怎样弥补?” 第八十一章 计划没有这个环节啊? “当然是由造成这一结局的人来买单,先消除影响,再弥补过错。”林漉从容地说。 领导冷笑一声,“没错。公司被员工牵连,消除影响的办法,就是和员工划清界限。只是短短一个上午,公司亏损将近五个亿——这笔钱,你拿什么弥补?” “您似乎理解错了,我说的是,由‘造成这一结局的人’承担责任。”林漉平静地笑笑。 “那不就是你么?如果你踏实本分,没做有违常理的事情……” “您这么说的前提,就是相信了爆料内容是真的。”林漉反问,“可要是公司内部有人故意抹黑我,杜撰造谣呢?”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看向她。 包括一直低头审阅文件的曹文睿。 领导咬咬牙,不甘在气势上落于下风,“你怎么证明,自己没做过那些事?” “当然,我可以找照片上的男人、和我曾经接待过的客户来对峙。” “但是那样未免太麻烦了,而我恰好有一样证据,能够证明谁是真正的幕后推手。”林漉不疾不徐。 地产部门的主任皱起眉头,“既然你有证据,一开始为什么不拿出来?” 林漉笑了笑,“难道您没听见,我的顶头上司一直想把这件事扣死在我头上,根本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么?” “就因为我这次升职会影响到领导的利益,所以领导就想借机把我踢出公司,为此不惜罔顾事实?” 在这么多同事面前被戳脊梁,领导脸都绿了:“你别血口喷人!我哪有那么小气?明明……明明是因为我把公司利益放在第一位,一时着急而已!” 林漉没有理她,按下了手机录音的播放按钮。 蒋悦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只要我把照片发到网上,再配上一个精彩的故事……” “你觉得,十亿网民的唾沫能不能把林漉淹死?公司会不会允许一个丑闻缠身的员工,在客户面前抛头露面?别说升职了,到时候她被开除都是轻的!” 这份录音,是谢明晏给他的。 他从进入包厢的第一秒,就打开了手机录音,清清楚楚记录下了蒋悦说过的每一句话。 要不是他警惕心强……她就得想别的办法指认蒋悦了。 录音结束,会议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林漉适时开口,“大家可能不认识,录音里的这个女生,是文化产业部新来的实习生——蒋悦。她刚刚来公司实习一周,就想出这么恶毒的手段对付同事,甚至不惜损害公司利益。” “在谈论我的处理之前,不该先把她叫来问问,她为什么对公司有这么大的恶意吗?” 地产部主任又问:“这个实习生人品这么差,是怎么让她通过面试的?” 领导再次咬了咬牙,“王主任,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曹文睿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漉一眼,“把这个实习生带过来。” 林漉点头。 领导一听,却有些慌了神。 蒋悦的资料和人,连带着一张银行卡,是一起塞到她手里的。 她以为就是富家子女出来体验生活,后来发现蒋悦和林漉不对付,就想借其卡住林漉的晋升时间。 谁能想到,蒋悦能捅出这么个烂摊子! 要是被查出来,她靠给人实习机会收受利益,那她这个主任,也就不用干了! 蒋悦被带进来,看着这么一屋子人,也有些懵:“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我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曹文睿看了眼林漉,“再放一遍录音。” 林漉依言照做。 她虽然对曹文睿印象不佳,但是从现在的形势看,曹文睿还是倾向于查清事实的。 这对林漉而言就足够了。 她放完录音,“这是不是你的声音?还说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蒋悦咬死不承认:“现在科技那么发达,声音都可以通过技术合成。你怎么证明这是我本人说的,而不是你用ai做的,想要栽赃给我?” 林漉快被气笑了。 “该说你胆大还是无知?真人说话的声纹具有生物唯一性,用专业的检测仪器一测便知!” 曹文睿轻哼一声,“不必那么麻烦。让她拿手机,登录自己的社交媒体,看看和爆料号是不是同一个。” 蒋悦的脸顿时白了。 她捂着自己的手机,“不行!我不同意,谁也不能碰!你们这样做是侵犯隐私的,我可以告你们!” 地产部主任再出金句:“身正不怕影子歪,你这样遮遮掩掩,只能证明林经理说得没错——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人所为!” 蒋悦的脸色很不好看。 情况已经清楚了。 曹文睿顿时有些索然无味。 “蒋悦言语中伤同事,即日起停止实习,永远不再录用。对公司造成的经济损失,公司依法追偿。”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浩浩荡荡,进来了一队警察。 为首的女警察亮明证件,对蒋悦说:“我们接到报警,你涉嫌捏造事实诽谤他人,且同一信息被点击超过一万次,情节严重,必须跟我们走一趟!” 蒋悦毕竟只是刚毕业的学生,见到这么有压迫感的局面,顿时绷不住了。 “我不要进局子!我才只有二十二岁啊,留下案底,以后我要怎么过?我哥明明说过……” 她话音一顿,愤愤地转向领导:“还有她!为了一己私利故意挑唆!她明明说,只要我把林漉赶走,她会保证我不被追责!” 女警察面无表情:“二十二岁,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至于你有没有同伙,我们自然也会调查清楚!” 手铐锒铛叩上,蒋悦在哭喊中被带走。 会议室里气氛低迷。 没人想到,短短一上午的时间,事态会发展得如此严重。 先前指责林漉的人,现在也不说话了。 领导更是抖如筛糠。 正在此时,会议室的门再一次被敲响。 领导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她一把拉开了门:“不是已经把始作俑者带走了吗?现在又要抓谁?” 林漉看清门口站着的人,当即愣在原地。 ——是谢明晏。 不是,他怎么上来的?她和他的计划里,没有这个环节啊? 谢明晏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随即礼貌地向整个屋里的人欠了欠身。 “抱歉打扰,有份文件,我必须交给林漉本人。” 地产部主任皱了皱眉,“什么文件那么重要?没看见我们在开会吗?” 谢明晏平静回答:“是文旅协会会长井向阳,亲自签发的奖状。” 第八十二章 这是唱的哪一出? 奖项的名字一出,会议室里的人都愣住了。 还是她的领导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文旅业内认可度最高的‘文旅创意先锋奖’?我为之奋斗了大半辈子都没能拿到……” 其他人这才回过神来,连连称赞:“是井会长的笔记,这证书是真的!” 谢明晏点了点头,“颁奖信息很快就会由文旅协会的官方账号,发布在社交媒体上。” 既然蒋悦的爆料内容是假,也就没有公司受到林漉牵连一说。 不仅如此,因为这份奖项的存在,公司反而因为林漉而收获了赞誉。 曹文睿向谢明晏点了点头:“谢谢你送来这个消息。我们内部还有问题要商讨,烦请你移步到接待区吧。” 谢明晏浅浅一笑,“谢谢。既然东西已经送到,我就不叨扰了。” 临走的时候,他还朝林漉眨了眨眼睛。 林漉:…… 什么嘛! 这是唱的哪一出? 她的节奏都被他搅乱了! 没等她措辞好,曹文睿先一步清了清嗓子。 “文化产业部主任,以公谋私,通过实习生名额牟取私利。身居高位,却未履行管理职责,放任手下员工恶意竞争,失职失德。” 领导瞬间变了脸,“不……不是这样的……” 曹文睿淡漠地瞥她一眼,“让人事部拟定一份解除劳动合同的协议书,从此以后,永不录用。” “原本文化产业部主任的位置,由林漉顶上。” 说完,曹文睿直接起身,“散会。” “曹总!曹总!”领导拽住曹文睿的胳膊,大声哭喊:“我从大学毕业就在启睿,如今四十多岁了!出了启睿的门,哪个公司还会要我?” 地产部主任掰开她的手,“跟了曹总那么久,更应该知道曹总的底线在哪里。碰了曹总的利益,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顿了顿,继续道:“辞退赔款不少你的,你就该知足了,还不赶紧收拾东西离开!” 一番输出快准狠,要不是还有许多人在,林漉都想给他鼓鼓掌。 领导颓废地坐在地上。 其他人从身边呼啦啦地离开,没有丝毫怜悯。 领导猛地想起什么,转过身,抱住林漉的腿:“林漉……不,你现在是林主任了!你刚刚为公司争得了荣誉,求你帮我求求情,曹总一定会听你说的!” 林漉淡然地抽回腿,“我凭实力竞争升职,您却在背后给我使绊子。明明最清楚我是清白的,却在我被泼脏水的时候落井下石。” “抱歉,我不是什么慈悲心肠的人。” 她连头都没回,径自离开了会议室。 人事部的效率很快,林漉刚刚回到工位,调令就下来了。 司蔓满脸惊诧:“你刚进会议室的时候,不还被领导压得死死的?怎么没过一会,就翻身把歌唱了?” 林漉神秘一笑,“正义可能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我的假期还没休完,下礼拜再见!” 下楼的时候,她哼着歌,整个人都是轻快的。 一出大厦,她就开始左顾右盼。 “奇怪,跑哪儿去了?” “这位小姐,如果你想找人搭车,请一定要核实对方身份,确认安全后再上车。”谢明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惊喜地转过身,“我就说你肯定还在!说吧,那个奖项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我获奖了?那奖杯和证书又为什么在你手里?” “你一次问了这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一个?”谢明晏哑然失笑。 他牵起林漉的手,拉着她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林漉微微一怔,没有甩开。 “那天去宴会的时候,我遇到了井会长,就和他聊了两句。”谢明晏说。 “所以,这个奖项是你利用私人关系,向井会长要来的?”林漉惊讶地睁大眼睛,心里一时间有点别扭。 “要不我现在去找井会长,趁着获奖信息还没公布,赶紧把证书送回去……” 她说着,就要拉谢明晏回公司去拿证书。 谢明晏好笑地按住她的肩膀,“漉漉,听我把话说完。” 林漉站定,忐忑地抿了抿唇。 他拉起她的手,按在掌心里。 温暖的热度传来,抚平她的焦躁情绪。 “我的确想请他写一封举荐信,帮你完成晋升。” 林漉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可他没有答应。” “奖项的事情,是井会长主动提起,并且做了实地调研。他不是为了私人感情打破原则的人,之所以会选你,是因为你值得。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他的语气笃定,林漉听完,才稍稍安心。 “那……要是有机会,我们请井会长吃顿饭吧。”林漉试探地问。 谢明晏笑着摇了摇头。 “他表彰你,并不是为了得到你的感谢。只要你继续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肯定有机会和他见面。” 林漉这下彻底安心了。 她勾起唇角,握紧了谢明晏的手。“好,要是你之后再见到他,可以帮我转达一句,我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压在心头的一桩大事解决,医院那边也传来好消息。 沈乐之的术后恢复情况理想,再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林漉提议:“不如这周末,我们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 沈乐之:“好啊好啊,我想吃炸鸡!火锅!日料!牛排!” 林漉赶紧拦着:“再说下去,就要变成报菜名了。” “哎,报菜名明明是:蒸羊羔、蒸鹿尾……”沈乐之一本正经地纠正。 两个姑娘笑作一团,谢明晏在一旁看着,不禁也弯了弯唇。 林漉轻咳一声,回归正题:“医生说你虽然好得差不多了,还是要以清淡饮食为主……” “那不是‘为主’嘛!又没说不让吃其他的!”沈乐之撇了撇嘴。 林漉想了想,也有道理。 几人商量一番,最后定下去近郊的一个帐篷营地,自助烧烤、看星星。 帐篷两人一间,两个姑娘自然住在一起。看着谢明晏孤家寡人太可怜了,林漉提出邀请赵星渊一起。 沈乐之随口问道:“赵星渊是哪个?” “是我学弟,现在和谢明晏一起管理景区。之前我和谢明晏闹别扭的时候,还帮忙撮合来着。”林漉解释。 沈乐之一听,爽快答应下来:“我懂了,是助攻。多个人更有意思,就叫他一起吧!” 第八十三章 吃狗粮吃饱了! 一行人订好时间,说走就走。 谢明晏负责开车,赵星渊坐在副驾驶,两个姑娘坐后排,路上有说有笑。 很快就到了帐篷营地。 几人登记了身份信息,营地老板分给他们两个相邻的帐篷。 门口的烤肉架已经摆好了,沈乐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四下张望。 她指着营地中心湖旁边的小丘,上面支着一顶巨大的黄色帐篷,“那个帐篷的位置怎么那么好?空间也比别的帐篷大?” 老板笑着回答:“那是我们营地专门设置的情侣帐篷,价格也比普通帐篷贵一些。” 沈乐之朝林漉挤挤眼睛,“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和谢明晏换一顶帐篷?” 林漉脸色一红,轻轻推她一把:“穿你的肉串吧。” 沈乐之嘻嘻直笑。 光穿肉串没有意思,沈乐之提议,四人分成男女两队,进行厨艺比赛。 评判标准也很简单,两个队伍的肉串数量相同,最后看哪队被吃的竹签多,就证明哪队的味道好,更受大家欢迎。 输的那队,要满足胜利者一个惩罚。 规则一出,林漉顿时来了兴致。 她平时上班忙碌,几乎没有时间研究做饭。 不过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她一边穿串,一边刷着短视频,现场搜索烧烤秘籍。 看到视频博主把一整袋辣椒粉倒了下去,她“嘶”地吸了口气。 谢明晏顿时看过来:“怎么了?扎到手了吗?” 林漉摇摇头,“没有,就是在想,放那么多辣椒,得多辣啊。” 她正说着,谢明晏已经靠了过来,动作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肉串。 “肉之间要留一点空隙,烤的时候更容易熟。穿完以后,稍微攥一攥,可以让形状更好看。” 谢明晏的嗓音低沉又有磁性,白而长的手指上沾着一层薄薄的油,粉红色的羊肉一衬托,显得更诱人了。 “……明白了吗?”他垂眸看过来,把肉串交还到她手里。 林漉根本没注意他说了什么,机械性地点了点头。 “晏哥,你能再演示一遍吗?”赵星渊举着自己七零八落的肉串,苦着脸求助。 谢明晏看了他一会,浅浅一笑:“慢慢研究,相信你可以。” 赵星渊朝他扮了个鬼脸:“小气鬼!” 肉串穿完,开始点炭火。 林漉和沈乐之试了好几种办法,好不容易烧起一点火苗,眨眼又灭了。 反观男生组那边,已经呼呼冒起了烟。肉串在火上一熏,沁出一层香滋滋的油。 “完了,咱们不会败在点不着火上吧?”沈乐之焦头烂额。 一转头却发现,原本平铺在炉子里的炭块,被摆成了金字塔形状。 谢明晏拿着一柄扇子,徐徐扇动着。很快,细渺的烟升腾起来,火势越来越旺。 林漉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画设计图,盖土楼,近身体术,烹饪,烧烤……谢明晏,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谢明晏低哂:“技多不压身。” 沈乐之把肉串铺开,烧烤的香味迎面扑来。 她给林漉竖了个大拇指:“姐妹,你家这位这么会做饭,你却没和我说过,嘴可真严啊。” “别说你了,连我都不知道他会烤串。”林漉咋舌。 沈乐之揽过林漉的肩膀,“咱们今天都有口福了!” 见火势起得差不多了,谢明晏把扇子塞进林漉手里:“拿着。” 他卷起袖口,开始给肉串翻面。 那头,赵星渊喊起来:“咦?我的孜然粒哪去了?” 谢明晏抖抖手腕,洒下一层孜然粒。 赵星渊又说:“怪了!我的黑胡椒盐也丢了!” 谢明晏镇定从容地添了一把黑胡椒盐。 赵星渊在自己的台子上找了半天,抬眼看见谢明晏手底下一整排瓶瓶罐罐,瞬间绷不住了。 “晏哥!你放水放得不要太明显!想让她们赢,可以直接说啊!” 谢明晏幽幽地抬起眼,瞟了赵星渊一眼,“我只是示范一下。决胜负的关键,还是人家自己的实力。” 赵星渊感到无语。 林漉笑得打颤,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沈乐之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一会儿还没开饭,我和小赵就先吃狗粮吃饱了!” 肉串烤熟,不出所料,女生组这边的更受欢迎。 赵星渊抗议:“我全程勤勤恳恳地烤肉串,是晏哥当了叛徒!我的扇子、调料都被他偷走了!” 谢明晏从善如流:“是我给男生组拖后腿,赵星渊的那份惩罚,我一起背上。” “漉漉,你来想惩罚吧。”沈乐之说着,打了个饱嗝。 不怪她吃得多,实在是谢明晏的厨艺太惊艳了。 平平无奇的调料,经过他的配比,激发出无与伦比的香气。 林漉想了想,“那就20个俯卧撑吧。” 沈乐之“腾”地站起来,“姐妹,你也太心疼他了!我说个数吧,50个!单手的!” 谢明晏:“好。” 沈乐之见他答应得这么爽快,眼睛一转:“再把上衣脱了!” 林漉赶紧去捂闺蜜的嘴,“惩罚就惩罚,让人家脱上衣做什么?” 话音未落,就听谢明晏应了声:“可以。” 沈乐之笑着摆了摆手,“都是自己人,出来玩不用那么保守。姐妹你好好欣赏,我去车里拿酒。” ??? 是她太保守,还是另外几位玩得太开了? 林漉不信邪地拉住赵星渊:“你也觉得,我说的惩罚太保守?” 赵星渊尴尬地笑笑,对着食指:“学姐,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晏哥提出自己受罚,又把决定权给了你,就是想和你玩点不一样的?” 林漉:…… 谢明晏轻咳一声,把上身的衬衫脱了下来,丢进林漉怀里:“帮我拿着。” 林漉还没反应过来,衣服已经在手里了。 柔软的布料上,还留着他的体温。好像一个烫手山芋,惹人心猿意马。 他单手撑在地上,背部和胳膊的肌肉绷紧,勾勒出流畅又清晰的线条。 看得久了,让人嗓子干燥得直冒烟。 50个单手俯卧撑,没有为难到谢明晏,反而让林漉备受折磨。 沈乐之掐点回来,递给她一瓶酒,“喏,来点,润润喉咙。” 林漉刚要喝,就被谢明晏拦住。 “能喝吗?”他关切道。 他是怕她像上次那样,喝多了难受。 林漉点点头,“慢慢喝没关系,今天高兴,不配点酒,总觉得少了什么。” 谢明晏微微颔首。 沈乐之把几人拉过来坐下,“咱们接下来要玩的游戏,叫做‘我有你没有’。” “我知道,就是发言人说一件自己的独特经历!要是其他人都没做过,就让其他人喝酒。要是其他人也有相同经历,就罚发言人喝酒!”赵星渊跃跃欲试。 沈乐之点点头,“从我先开始吧。我……穿过同性的睡衣!” 第八十四章 他梦到了少儿不宜? 偌大一片空地,在沈乐之开口以后,只有轻不可闻的风声。 谢明晏默默倒了一杯酒。 赵星渊抓耳挠腮,“完蛋,我的同性朋友大部分都没有睡衣,他们全都裸……” “赵星渊。”谢明晏出声打断。 在两个姑娘面前谈论这个话题的确不太合适,赵星渊尴尬笑笑,“学姐你别误会,这里面并不包括晏哥。” 沈乐之“噗嗤”一声。 “……没人问你,少说两句吧。”谢明晏直接把酒杯塞进他的手里。 林漉笑着,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下面轮到赵星渊,他认真考虑一会,“我喜欢一个异性超过五年。” 说完,他得意扬扬地抬起下巴:“怎么样,你们都没有我长情吧?” 沈乐之接话:“这么长情,怎么不和人家表白啊?” 赵星渊瞬间蔫了,“表白了,人家没看上我。我默默无闻地喜欢了五年,后来她移民国外了。” 他拿过酒瓶,把三个杯子依次斟满:“别光顾着问我,你们没有没有这个经历,是要罚酒的哦!” 谢明晏瞥他一眼,淡淡开口:“我有。” 林漉悄然转过视线。 赵星渊大跌眼镜,“什么?晏哥,你没玩我吧?你不是不喜欢盛思蕊吗?” 谢明晏平静地把酒杯推回他面前:“不是她。” 赵星渊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那是谁啊?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接触过别的姑娘?” “我们玩的是‘我有你没有’,不是坦白局。”谢明晏不动声色地把问题打了回去。 林漉默默收回目光。 她猜到了,他说的,应该是那个大学时期白月光。 她知道盛思蕊不是他的白月光,但那人到底是谁,她依旧毫无头绪。 心里酸酸涨涨,好像咬了一口未成熟的青柠。 即使这轮没有受罚,林漉依旧给自己倒了半杯酒。 试图用酒精带来的麻木感,压制胸口处的憋闷 还没喝完,沈乐之忽然指向她:“漉漉,下一个轮到你了。” 林漉的嘴比脑子更快:“我结婚了。” 话音一出,一桌的人表情微妙。 赵星渊轻咳一声,“学姐,你是不是搞错游戏规则了?” 林漉一怔,“没搞错啊,不是要说一件我做过,你们没做过的事情吗?” 她想到一种可能,惊诧地睁大眼睛,“不会吧?你背着我们结婚了?什么时候?” 赵星渊无奈地摇摇头。 谢明晏好整以暇地替她倒满酒,“那你不妨说说,和你一起领结婚证的男人,叫什么名字?” 林漉幡然醒悟。 她光想着赵星渊和沈乐之是单身,完全忽略了…… 和她领证的那位,正在对面坐着呢! 她接连拍了好几下自己的嘴。 沈乐之看热闹不嫌事大:“谢先生,你得再努把力呀。看来你这‘人夫’的人设,在某人心里还是不够深刻!” 谢明晏深以为然:“多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林漉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酒,只希望他们别再说了。 ……太丢面子了。 她顾不得再纠结谢明晏喜欢过的人是谁,只想快点把事情翻篇:“我的酒喝完了,到你了!” 谢明晏想了想,“我为某人身上的气味而着迷。” 赵星渊和沈乐之纷纷摇头。 “我有!”林漉一拍桌子,那势头,像是要把他刚刚害她喝的酒灌回去。 沈乐之“诶呀”一声,“你不能诈胡啊!既然你有,不如说说,你喜欢的人身上,是什么味道?” “嗯……干净又清新的果香,像是刚刚成熟的柑橘,叶子还是嫩绿的那种!”林漉眯起眼睛。 “那不就是晏哥?他每件衣服上都有那种味道!明明用的是同款洗衣液,我就怎么都洗不出他的香味!”赵星渊说着,抬起自己的胳膊闻了闻。 “谢明晏,喝酒!”林漉给他倒了满满一杯。 谢明晏看着她酡红色的脸颊,笑着接过杯子:“甘之如饴。” 一连玩了几轮,大家几乎把能想到的事情都说了。 林漉连喝了好几杯酒。 最后一轮,她憋了半天,终于想到一记绝杀。 那么劲爆的事,坐着说都可惜了。她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目光顺着桌子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谢明晏身上: “我曾做过和某人有关的梦,只要一想到梦里的画面,就不好意思看他!” “是我想的那种,人心黄黄的梦吗?”沈乐之问。 林漉坦荡地点点头。 “我去……”沈乐之一拍桌子:“姐妹!咱就是说,有必要玩得这么大吗?” 赵星渊连连摇头:“这个我真没有。” 林漉气势汹汹地盯着谢明晏。 她的脚步有些虚浮,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谢明晏轻轻叹了口气。 “我有。” “什么?”林漉睁大眼睛,跌坐回去。 她不甘心,又急急追问一句:“那你梦里的对象……” “漉漉,我是有妇之夫了。肖想别人,那是耍流氓。”谢明晏定定道。 “哦……”林漉稍微放心。 模糊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清明,她忽然反应过来—— 他梦到了少儿不宜? 对象还是自己?? 她还刨根问底地,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了??? 再一转头,发现沈乐之闭着眼睛、捂着耳朵:“我什么都没听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斜对面,赵星渊猛灌了半瓶酒:“真别说,这个酒还挺好喝哩……” 林漉:…… 她看着自己的酒杯。 淡黄色的酒液泛着浅浅的光,旋转着,聚集又散开。 好像一个漩涡,要把她吸进杯子里去。 杯沿还没沾到嘴唇,谢明晏抢先一步挡住她的手背。 “你醉了,这杯我替你喝。” 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处传来,缥缈不清。 林漉躲开他的手,“不用!愿赌服输,我自己能行!” 说着,她喝水似的,咕咚咕咚把一杯酒都下肚。 最后只剩下谢明晏。 他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却停顿了几秒。 一桌四个人,除他之外,都喝得东倒西歪。 林漉整个人好像煮熟的虾,露在外面的每一寸皮肤都是粉红色的。 偏偏她还不满意,伸手探向酒篮子里。 谢明晏轻叹一声。 “我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总担心自己不够好。”他柔声说。 林漉拿酒的动作僵住,“不是吧,你这算什么秘密啊?是不是故意放水?” 沈乐之拉回林漉,一边哼哼一边说:“放心,他肯定不是放水。我就从不会有这种想法,老娘就是天下第一好!谁看不上我,一定是他的问题!” 谢明晏笑了笑,“漉漉有,我自罚一杯。” 赵星渊打了个酒嗝:“终于结束了,我一杯也喝不动了!” “我也是,我要去睡觉了,晚上看星星不用喊我。”沈乐之直接倒进帐篷。 林漉喝的酒是几人里最多的,这会有点想去洗手间。 她刚要起来,谢明晏直接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林漉惊诧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第八十五章 把梦落实 回应她的,是一个深入而绵长的吻。 林漉下意识想推开他,“我嘴里都是酒味!” 谢明晏毫不在意,将她的抗议连带呼吸一并接纳。 喘息的空档,他语气微重:“我应该说过,我喜欢你身上的气息。” 林漉本就晕晕乎乎,被她抓着吻了半天,身上软得不像话。 她双手勾在他脖子上,半边身子靠在他的身上,才勉强稳住重心。 她的眼尾挂着红晕,平添一抹娇媚风韵。薄而精致的唇亮莹莹的,好像一颗待人采撷的樱桃。 “怎么忽然吻我?”林漉问。 谢明晏眸色一暗,“早就想这样做了。” “为什么?”她自觉没做什么特别暧昧的举动。 谢明晏低笑一声。 “漉漉,我们是夫妻。” “接一段吻,需要什么理由?” 他说着,揽在她腰际的手掌收紧,再次夺走了她的呼吸。 直到林漉支撑不住,谢明晏才放开她。 林漉来不及解释,直接跑去了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谢明晏正在门口等。 夜幕已经落下,营地里的小灯串亮了起来。 分明的光影令他的面部轮廓更加立体,明亮的眼睛仿佛落进了星星。 “要不要继续?”他伸手扶她。 林漉没反应过来,“继续什么?” “你在梦里梦到过的事情。”谢明晏靠近她的耳朵,轻呼了一口气。 林漉脖颈一阵发麻。 她刚才还在纳闷,不常喝酒的人明明是他,为什么他没有醉,反而是自己晕了。 现在才知道,他并不是没醉。 只是表面上看不出来而已。 否则,他怎么会这么大胆,直白地和自己说这种话? “我们的帐篷里都有人,不能……”林漉摆摆手,试图推脱。 下一秒,手心里多了一个又硬又凉的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把钥匙。 她惊讶地问:“这是哪儿的钥匙?” 谢明晏指了指中心湖边的帐篷。 林漉想起老板的话,“那个不是情侣帐篷吗?” “没有人规定,情侣帐篷不让夫妻入住。”谢明晏眉梢微挑。 “不是,我的意思是……是……”思绪混沌一片,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嘘。”谢明晏将食指抵在唇边。 “别说话,靠感受。” 他牵起林漉的手。 林漉没有拒绝。 情侣帐篷的空间,比其他帐篷大上整整一倍。两人在里面有什么动作,也不会觉得局促。 今天的酒,似乎比以往更醉人。 额头的血管激烈地跳着,感官无限放大,偏偏四肢肌肉不听使唤。 挣扭之中,她不小心扯开了他领口的扣子。 谢明晏眸色一暗。 仿佛打开了某种开关。 他的手滑下去,灵巧地钻进她的衣摆。 林漉呜咽一声。 她反抗不了谢明晏的示好。 一种莫名的委屈突然涌了上来,浪潮一般,将她完全掩没。 谢明晏停下动作,轻轻吻住眼泪滑下来的地方。 “弄疼了吗?”他柔声问。 林漉摇摇头。 她的鼻子有点堵,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的心明明被另一个人填满过!” 谢明晏皱眉,“谁和你这么说的?” “明明是你自己亲口说的!难道我还要找别人求证吗?”林漉捶着他的胸口。 谢明晏好气又好笑,“我什么时候说了这句话?” “你怎么这样,敢说又不敢承认!”林漉生气地控诉道,“你刚刚明明说,自己曾经喜欢一个异性,超过五年。” “你总不可能说这是我吧?我认识你总共也没有五年!” 谢明晏按住她作乱的手,“你很在意?” 林漉两只手都被按着,想擦眼泪又动不了,咬了咬牙,直接把眼泪抹在他衬衣上。 都怪他! 谁让他平白无故说那些话,把她惹哭了呢? 她压着嗓子说:“我本来不在意的,都是奔三的人了,谁还没有点过去呢?和和气气地搭伙过日子罢了!” “可你偏偏……偏偏让我喜欢上你。” “喜欢是带着占有欲的,一想到你之前会对其他女人心动,一想到她高兴的时候,你的嘴角也跟着上扬;她难过的时候,你想尽办法哄她开心,我就……我就……” 喉咙好像被一团棉花堵住,她哽咽许久,才吐出一口气。 “我是不是,有点不讲理?” 谢明晏哑然失笑,“哪有。” “喜欢两字源于感性,本就没有道理可讲。” 林漉的眼泪流的更凶了,“我本来就很伤心了,你不安慰我,还笑话我……” 谢明晏屈膝坐着,把她搂进怀里,背靠着自己。 “最后一轮游戏,我的确放了水。我原本想说的,不是那句。”他低声说。 林漉泪眼婆娑地抬起头,“那你本来想说什么?” 谢明晏帮她摘去掉落的睫毛,“我有被拯救的经历。” “这个经历我和沈乐之也有啊。”她撇撇嘴。 “听我说完。”谢明晏攥住她的手。 粗粝的指腹摩擦过她的皮肤,痒痒的,像过电流。 “拉我出黑暗的人,和我喜欢了很多年的人,以及最终和我结婚的人,是同一个。” 恍如一道惊雷在林漉耳边炸开,她瞪着眼睛,好久才缓过神。 “和你结婚的人,是我。那你心心念念的白月光……” “同样是你。”谢明晏温柔地看着她。 “那年,我家里急用钱,是你把奖学金赞助给了我,才让我度过难关。” 林漉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这个答案。 “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最开始你怀疑盛思蕊身份的时候。”谢明晏顿了顿,“没告诉你,是怕你觉得,我答应和你结婚,只是为了报恩。” 林漉愣了半天。 “所以,我醋了半天……实际上是在醋我自己?” “可以这么理解。” 谢明晏牵起唇,引着她的手,顺着腹肌的边沿向下摩挲。 “林漉,你刚刚说过,你喜欢我。恰好,你也是我心尖上的那个人。” “既然如此,不如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内容?” “我们把它落实?嗯?” 第八十六章 取悦伴侣,该由男人主动 林漉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她好像身处在桑拿房,一股热气自脚下升腾,直冲她的脑门。 被他碰过的地方,酥酥麻麻地泛着痒。她嘤咛出声,身体紧贴着他,不由自主地渴望更多。 身上的外套很快褪去,谢明晏的腰带也落在一旁。 她渐渐大胆起来,从被动接受亲吻,慢慢掌控了主动权。 手掌轻轻推了谢明晏的胸膛一把,后者闷哼一声,配合地躺在地上。 他的体温,比她还要热。 帐篷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 这次,不用他做牵引,林漉的手顺着腹肌的边沿,滑进他的衣服里。 谢明晏皱起眉头,陡然控制住她的手。 “怎么了?”林漉动作一顿,“是不舒服吗?” 谢明晏的嗓音异常沙哑:“漉漉,我没有带东西。” “没带什么?”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好在脸颊本就因为酒劲又热又红,即便有什么异样,也不容易被看出来。 她咬了咬唇,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说出三个字:“我帮你。” “只要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林漉刚要动手,就被谢明晏按着躺下。 两人位置呼唤,她惊呼一声。 谢明晏的眼睛泛着亮闪闪的光泽,“取悦伴侣这种事情,应该由男人主动。” 他说完,便俯下身。 “别……” 没说完的半句话,变成了喘息和轻呼。 折腾到半夜,两人都没力气了。 谢明晏铺好垫褥,两人和衣相拥。他从背后抱着她,掌心搭在她的小腹。 这是她第一次,和他在一张床上睡觉。 男人的每一次呼吸,都会吹动她额角的碎发。他的心跳清晰又真实,紧紧贴着她的后背。 好像一堵坚实又温暖的城墙。 林漉身边凭空多出了一个人,林漉睡不太着。 她无意识地捏着谢明晏的手指,轻声试探道:“谢明晏,你睡了吗?” 谢明晏的呼吸放慢了些,“即便我们一起做了这么亲密的事,还要称呼我的大名?” “漉漉,该改口了。” 林漉一噎,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晏。” 谢明晏好听地低笑一声,“还有呢?” “……”林漉拨开他的胳膊。 谢明晏换了个姿势,拢着她肩膀的手,收得更紧了。 他并没有得寸进尺,克制地在她耳畔落下一个吻:“不要乱动,有些生理反应,不是我能控制的。” 林漉感受到了某处的变化,脑袋里瞬间回想起刚才的种种。 她僵直身体,果然不敢再动了。 过了半天,估摸谢明晏睡着了,她才轻轻地吐出一声:“老公。” 她果然没有反应。 林漉大着胆子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要是时间能停在此刻就好了。” 原本阖上的眼睛忽然挣开了一条缝。 谢明晏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抵着她的前额,轻轻磨蹭着。 “没必要让时间停止。” “只要你愿意,往后夜夜都可如此。” 林漉脑袋里顿时蹦出来一句话。 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没羞没臊的生活…… 她搓了搓红透的耳朵,“睡觉!” - 第二天,林漉被电话吵醒的时候,谢明晏还没醒。 一般情况下,他都是先起床给林漉做早饭的那个人,今天这样属实罕见。 林漉动作很轻,拿着手机走出帐篷,生怕打扰到他。 手机屏幕显示,来电人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史茂。 他怎么会突然给她打电话呢?要知道两人虽然加了联系方式,但这么多年以来,连一条信息都没发过,更别说打电话了。 她接起电话,开门见山:“喂?找我什么事?” 听到她不算友善的开场白,史茂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那个……妈生病了,现在在医院呢,你要不要来看看?” 林漉皱起眉头。 上次见到林巧晴,还是她和谢明晏刚刚结婚那会,谢明晏跟她回家去送聘礼。 后来办婚礼的时候,林巧晴明明说了会来参加,结果又因弟弟学校临时有活动,放了林漉鸽子。 从那以后,林漉就没再联系过母亲了。 到现在也有几个月的时间。 她本来想拒绝,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毕竟是这个世界上,和她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关系的人。 要说完全放下,她做不到。 林漉无声轻叹,“在哪家医院?” 史茂报了个名字。 “好,我知道了。”林漉说完,挂断电话。 “家里出事了?”谢明晏从帐篷里钻出来,“抱歉,不是有意偷听的。” “吵到你了?”林漉不好意思地眨眨眼。 “漉漉,事到如今,就被和我客气了。”谢明晏走过来,帮她梳理起凌乱的头发,“要不要帮忙?” 林漉心里一暖,“没关系,一点小事,我去看看就行。” “那我开车送你过去。”谢明晏说。 林漉看向几人昨天吃烤串的地方,那里的器具还没有收,显然赵星渊和沈乐之都没睡醒。 “我打车过去吧,你留在这里照顾他们。”林漉做出决定。 谢明晏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林漉打断:“要是乐乐醒了发现咱俩一个人都不在,肯定会骂我见色忘友!明明勾引我的人是你,我可不背这样的罪名。” 看着她眼角那抹狡黠的笑意,谢明晏也不禁勾起唇角。 “好,那我就听老婆的话。” 林漉赶紧去捂他的嘴:“私底下叫叫就行了,不要搬到明面上来!” 谢明晏笑意更深,“有事自己搞不定,不要勉强,随时给我打电话。” 林漉再三保证,谢明晏才放她离开。 到了医院,林漉按照史茂给的信息,来到了住院部。 路过护士台的时候,她停了一下:“您好,请问十三床的林巧晴,是因为什么住院的呀?” “您是林巧晴什么人?”护士问。 “我是她女儿。”林漉回答。 护士看她一眼,看出两人长相上有几分相似,没有再怀疑:“林巧晴查出了脑膜瘤,瘤子是良性的,只是有点大了,压迫到了神经。家属现在不同意治疗,既然你是她女儿,就多劝劝吧。” “不同意治疗?”林漉疑惑地重复一遍。 林巧晴对待她,并不是一个特别称职的母亲,但是对重组家庭一向是没得挑的,她继父、他弟弟有任何需求,她都会尽量满足,整日忙碌也毫无怨言。 平时家庭氛围也很和睦,怎么会有家属不同意治疗这一说? 她正纳闷,忽然听到病房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第八十七章 这个病,您治不治? 林漉匆忙走进病房,护士紧跟其后。 病房是三人间,林巧晴的床位在中间,左右还有其他病人在休息。 继父史士杰刚刚摔了杯子,指着林母的鼻子大骂道:“我告诉你林巧晴,之前你隔三岔五就去做保养,家里已经为你花了不少钱了!” 林巧晴嗫嚅道:“可我工作攒下的钱明明比这个多,你手里应该还有五十万……” 史士杰满脸不耐:“我们说好了,那五十万,是给小茂上学娶媳妇的钱!你治这个病,手术、住院、康复用药……前前后后加起来,怎么不得三十万?” “这钱你用完了,小茂怎么办?咱们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有个三长两短也不可惜——可小茂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不能那么自私,多考虑考虑我们的儿子!” “小茂,你也觉得,我拿这钱给自己治病很自私吗?”林巧晴看向史茂。 史茂沉默地低着头。 虽然他没有说话,但从反应来看,怎么不算一种默认? 林巧晴颓废地瘫了下去,眼睛迷茫地眨了眨,一句话也说不出。 一旁的护士听不下去了,上前拉开史士杰:“家属先出去冷静冷静!不许打扰病人休息!” 史士杰被推出病房,临到门口,还回头补上一句:“我不会掏钱给你治病的,你趁早出院吧!在这里躺着,还不如给小茂买点吃的……” 声音渐渐远去,听不见了。 林漉扫完地上的碎玻璃,坐到林巧晴的病床旁边。 “……妈。”她干巴巴地喊。 林巧晴好像被这一声喊回了魂,空洞的眼睛又有了焦点,“璐璐,你来了……” …… 实际上,她已经来了有一会了。 林漉没有纠正母亲的说法,只是耐着性子问:“妈,您怎么会突然查出脑膜瘤?史士杰又为什么不愿意给您治病?” 林巧晴讪讪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没关系,我今天就是来看您的,有时间听您慢慢说。” “……前阵子我做家务的时候经常会头疼,我以为是没休息好,一直没在意。”林巧晴的两只手紧紧攥着被子。 “这两天,我看东西越来越模糊了,这才来的医院。起初挂的是眼科,医生建议我转到肿瘤科。这一查,才发现我脑袋里涨了个东西。” 林巧晴说到这,一抽一抽地哽咽起来。 林漉静静地等待着。 林巧晴调整好了情绪,才继续往下说:“医生说不是立马就会要命的病,但也不能放任不管。做个手术,把它取出来就可以了。我就和医生约了手术,并办了住院。” “谁知道,我把这事儿告诉你爸以后,你爸非常生气,说我小题大做。”她叹了口气,“至于他为什么不同意,你刚才也听见了……” 隔壁床的张姨同情地插话道:“我问了做过手术的老姐妹,只要你听医生的话,术前调整好心态,术后积极治疗,总共花费其实到不了三十万。你老公说得太夸张了。” 另一边的李婶也帮腔:“就是啊!你老公做得太过分了!当初结婚的时候,誓词说得都好着呢!那可是一起生活了半辈子的爱人,怎么能这么绝情,说不治就不治了?” 林巧晴红了眼眶,“也许……也许他说得对,我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活不活着也没什么所谓。作为家人,我应该多考虑考虑他们……” 林漉看着深陷pua无法自拔的母亲,只觉得一阵悲哀。 她板正母亲的肩膀,“真是家人,就该彼此扶持,彼此爱护,为了对方健康幸福,哪怕付出自己的全部也毫无怨言。”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遇到问题就急于撇清关系,放任你自生自灭!您心里在乎他们,他们心里在乎着您吗?” 林巧晴的脑子很乱,“我不懂……” 林漉换了个说法:“这么说吧,要是生病的不是您,而是您老公,或者您的儿子,您会让他们别治了回家等死吗?还是不论花费多少钱,都为他们救治到底?” 林巧晴茫然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我一定会救他们!哪怕自己的钱花光了,我也要挨家挨户地找亲戚借钱!” “所以啊,”林漉苦笑着,“可是现在,他们手里明明有钱,却眼睁睁地看着您的瘤子越长越大!” 李婶听得义愤填膺:“找他们要钱去!至少把你存的那一份拿回来!他们不愿意给,大不了就分家!” 林巧晴一愣,“可我已经离过一次婚了,再结婚就是希望家庭和睦幸福,不要走到分家的地步……” 李婶急得跳脚:“可你现在幸福吗?” 林巧晴摇摇头。 “那不就结了!当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在爱别人的同时,也要懂得爱自己!”李婶大声说。 见着气氛有些焦灼,张姨岔开话题:“老姐妹,我看你家闺女是个明白人,你多听听你闺女的话吧。” 林巧晴脸上闪过一抹心虚,没有应声。 林漉没有往心里去,神情平静得仿佛一潭池水,无波也无澜。 “妈,我就问您一句话。这个病,您治不治?” 林巧晴的嘴唇绷得很紧,微微泛白,而不是健康的粉红色。 她沉默了很久,最终用力地点点头。 “我治。” 林漉“嗯”了一声,拉起林巧晴的手,“走,我带您去找史士杰理论。” 林巧晴一听,慌忙推开林漉的手,“我可以不要他的钱,自己找亲戚借。一旦和他吵起来,捅破了最后的窗户纸,家里的关系就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林漉被气笑了。 她能理解,母亲是因为第一段失败的婚姻而畏手畏脚,害怕第二段婚姻得到同样的结局,不惜牺牲自己,来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您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她直白道,“您和史家父子的关系,早就不是您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了。” 林巧晴好像被雷劈了一样,怔在原地,肩膀微微颤抖。 林漉淡淡地看了一会儿,终究是不忍心,拿来一件外套给母亲披上。 “您身体不舒服,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我自己去找史士杰。” 第八十八章 畜生!连家人都敢打! 史士杰并没有走多远,林漉追到他的时候,他刚带着史茂下楼。 她直接出声:“等等。” 史士杰假装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林漉直接绕到他的面前,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史士杰看了眼手表,厌烦地“啧”了声,“我还要送你弟弟去补习班,一学期花了我好几万呢。一会儿迟到了,你给退钱吗?” 林漉冷笑一声,“您有钱给史茂报那么贵的补习班,没有钱给我母亲看病?” “我们史家的家里事,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插手。我看在你妈的面子上,不和你一般见识。劝你识相点,赶紧离开这儿。”史士杰扒开林漉的手。 “如果不姓‘史’的就是外人,那我妈也是外人。既然如此,更应该明算账。她这些年,日复一日地为你们父子俩洗衣擦地、做饭洗碗,折合成保姆的月工资……”林漉一条条清算着。 史士杰停下脚步,怒目圆睁:“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漉不卑不亢:“让你履行夫妻之间彼此抚养的义务。否则,我们就起诉你。” “林巧晴那个软脚虾?起诉我?”史士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既然你和我提义务,我也提醒你一句,法律上也规定了子女赡养父母的义务。这么多年以来,我可没见你往家里拿过一分钱。我不起诉你就不错了,你还想起诉我?” 林漉冷淡地瞥他一眼,“自从我妈踏进这个家门,我从未向你们索取过什么,更没对不起任何人。相反,您不仅没承担起做父亲的责任,更没承担起做丈夫的责任。” “您把矛头指向我,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作为。” “你!”史士杰脸红脖子粗,气得直磨牙,“你们林家没一个好东西!我话就撂下了,你们不可能从我口袋里撬走一分钱!我的钱是留给我儿子的,既然你这么想当好人,为什么不自掏腰包?” “您留着钱,是为了给弟弟上学用。可您有没有想过,父母的言传身教才是对孩子的成长影响最大的?”林漉一字一句地说。 “您教给了弟弟什么?不知感恩、对待家人都冷血无情——连一个‘人’都做不好,就算去了最好的学校又有什么用?” 史士杰红着眼,被骂得说不出话。 可是儿子还在身边看着,要是在林漉面前落了下风,他日后还怎么在史茂面前立威? 他把心一横,朝着林漉扑过去:“不会说话就别说了,看我撕烂你这张嘴!” 林漉没想到史士杰会突然动手,正要躲避,林巧晴突然扑了上来。 她冲到史士杰和林漉之间,帮林漉挡了这一下,踉跄着摔倒在地。 “史士杰,你个畜生!连自己家人都敢打!”她咬着牙,眼底是幻梦破碎的绝望。 史士杰居高临下地晲她一眼,背着手离开了。 甚至没把她拉起来。 史茂犹豫地站在原地,想帮母亲,又忌惮父亲的淫威。 “小茂,走了,上课要迟到了!”史士杰催促道。 史茂吞了口口水,最终还是跑开了。 他转身的时候,林漉看到他胸口别着一个徽章,在阳光下闪了闪。 林漉疑惑地眯起眼睛。 眼下来不及考虑那么多,她先把林巧晴搀扶起来。 林巧晴后悔地拍着大腿:“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居然到现在才看清他们的嘴脸……” 林漉抿着唇,对此不予置评。 她轻呼出一口气,“您现在身上还有多少钱?看看能不能先把手术做了。” 林巧晴摇摇头,“为了省事,我的钱都转进史士杰的银行卡了,现在身上一分也没有。” “我可以找亲戚朋友们借一点,只是我平时忙于家务,好久没和他们来往了,不知道他们还愿不愿意……” 她顿了顿,视线投向林漉:“璐璐,妈不想这么说,可是……你工作的这几年,应该也存下了一笔钱吧?” 林漉皱起眉。 林巧晴注意到她表情变化,赶紧摆手,“不想给我也没关系,我知道,是我这个当妈的没有尽到照顾你的责任。” “我不是这个意思,您误会了。”林漉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我从小玩到大的闺蜜,沈乐之,您还记得吧?” 林巧晴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前段时间,她也遇到了一些经济上的困难。我的存款都赞助给她了。”林漉解释。 “啊……太不巧了……”林巧晴不知所措地眨眨眼。 林漉的思绪飞速旋转:“没关系,您先看看您能拿到多少流动资金,剩下的我来解决。” 她说着,交给林巧晴一样东西:“您这阵子别回史家了。这是我市区公寓的房门钥匙,您先住进去。” 林巧晴马上问:“那你呢?” “我现在和我先生住在一起。”林漉囫囵道。 “好吧。”林巧晴应承下来,“对不起啊璐璐,妈妈本想着,你嫁出去了,就让你踏踏实实过自己的生活,没想到还会麻烦你……” 林漉不介意地笑了笑,“妈,您先把住院床位退了吧。” 把母亲送回公寓,林漉还惦记着史茂胸口的徽章。 她按照记忆从的样子,用手机的备忘录把徽章画了出来。 而后,发进了昨天出去玩的时候,四人为了方便联络建的小群。 【林漉:打扰下大家,有见过这样的徽章吗?】 她刚刚发出消息,底下就有新气泡弹出来: 【沈乐之:好啊你!昨晚把我一个人留在帐篷里,今天一起床,抛弃我们自己跑了,现在又去哪儿玩了?还要买徽章?】 【林漉:[小熊吐舌头.jpg]别生气嘛,为表歉意,我请大家喝奶茶。】 说完,她连发了三个喝奶茶的表情包。 【沈乐之:???[邪恶猫猫举起小鞭子.jpg]】 两人斗图的空挡,赵星渊弱弱插了句话:【这个徽章我有点眼熟……学姐是在哪儿看见的?】 林漉没有说母亲再凑手术费的事情,只是回答:【我同父异母的弟弟,胸前别着这个徽章。】 【赵星渊:……】 【沈乐之:星星知道就快说啊,急死人了!】 过了好几分钟,赵星渊才发来一个定位。 定位的名字是:新四州酒吧。 【赵星渊:学姐发的那个徽章,看起来很像这个酒吧的会员章。】 【沈乐之:我记得弟弟才上中学吧?小小年纪就学会喝酒蹦迪啦?!】 林漉第一反应也是这个。 转念一想,十几岁未成年的小男孩,正是叛逆的时候,去过酒吧、网吧,也能理解。 直到看到赵星渊下一句话。 【赵星渊:重点不是喝酒蹦迪啊……重点是,这个酒吧,是漳城最出名的一家gay吧!】 第八十九章 看我吃瘪,很开心? 林漉拜托了赵星渊,想请他帮忙收集史茂去新四洲酒吧的证据。 赵星渊一听:“你找什么证据,都不如当场抓现行。如果不去光顾酒吧,他不会带徽章出来,我们直接去酒吧找他就是了。” 林漉觉得有道理。 她估算了一下史茂补课的时间,和赵星渊约定,晚上六点在酒吧门口碰头。 沈乐之听说有这么刺激的事情,吵着要来凑热闹。 林漉干脆在酒吧旁边的饭店定了个包厢。 沈乐之第一个到,第二是林漉,第三是赵星渊。 赵星渊进来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个谢明晏。 林漉微微一愣,“你怎么来了?” 谢明晏笑了一声,“怎么,我不能来?你们在群里聊天的时候,也没避着我?” …… 那是没避着他的事情吗? 明明是因为建群以后他就没说过话,林漉直接忘记了他的存在。 她轻咳一声,“没有不让你来,只是觉得你去那种地方……不太合适。” 谢明晏弯腰靠近她。 林漉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他笑得好整以暇:“林小姐,似乎没人规定,来到酒吧就必须要进去吧。” “那你……” “我和你们一起留在这里,负责出主意。”他慢吞吞地退开。 林漉停止憋气,大口地呼吸着,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谢明晏把一只蓝牙耳机塞进赵星渊的手里:“你去酒吧里找人。” 赵星渊一愣,“我?我看起来很像……吗?” 沈乐之表情严肃,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最后得出一个公允的结论:“像。” 赵星渊:…… 这边,两个人正在打闹,另一边,林漉刷到了史茂的朋友圈。 是一张照片,霓虹的灯光背景下,两个酒杯紧紧碰在一起。 照片刚发出几秒钟,立刻删除了,估计是史茂想起来忘记屏蔽她,重新编辑了。 这个小插曲,正好给了他们开始行动的信号。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没有酒吧的会员徽章, 赵星渊拍拍胸脯:“这有什么难的,只要我会说话,世界上就没有我赵星渊进不去的门!” 他戴上耳机,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 不到五分钟,就被人灰溜溜地赶了回来。 赵星渊哭诉道:“他们说非会员区的消费价格很高,让我现场验资。结果我打开微信,里面只有十块钱……” 一桌子人神情各异。 “别难过,姐姐转给你十块钱。这也是姐姐的全部家产了。”沈乐之拍了拍赵星渊的肩。 赵星渊假装抹眼泪:“要不你给我发一万?看门的保安说非会员区低消一万。而且他刚刚都见过我了,知道我没钱,肯定不让我再进去了。” 沈乐之:“……你把我给你的十块钱还回来。” 赵星渊被拦了,她们两个姑娘在性别上就不符合条件。 林漉咬着唇,正琢磨在街上雇一个人的可行性,谢明晏忽然站了起来。 “耳机。”他朝赵星渊勾了勾手。 赵星渊把耳机还给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戴在了自己的耳朵里。 “晏哥……不是吧?你要伪装成gay混进去?”他一脸难以置信。 林漉的表情和赵星渊如出一辙。 谢明晏:…… “想什么呢?我要去和保安实话实说。”他满脸无语。 林漉白激动了,遗憾地扯了扯唇角。 虽然这样说有点不地道…… 但她见多了谢明晏矜持不苟的样子,还挺好奇他被误会能有什么反应。 她打开了手机的扬声器,谢明晏那边的声音通过喇叭传了出来。 “您好,我来这里找我未成年的弟弟。”谢明晏说。 保安的语气没有一丝波动:“你来错地方了吧?我们这里不接待未成年。” 谢明晏不急不躁,“我刚刚刷到他发的朋友圈,地点的确是酒吧里。我找到人就离开,并不想把事情闹大。” “我说了,你来错地方了。”保安的口吻不太友善。 谢明晏轻叹一声,“既然如此,我只好报警了。万一警察发现现场有未成年……” “你威胁我?”保安咬着牙说。 包厢里的三个人屏息凝神,尤其是林漉,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谢明晏却没有一点反应。 僵持了一段时间,保安终于松口:“我就信你一次。但如果你进去以后惹是生非,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谢明晏礼貌颔首:“您大可放心。” 林漉啧啧称奇。 “没想到,真话也有比谎言更有用的时候……” 音乐声由弱渐强,隔着电话,林漉都能感觉到鼓点的力道。 谢明晏从人群中间穿过,视线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又不至于停留太久,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即便他已经尽可能保持低调,仍免不了有人故意凑上来。 “朋友,出来玩就别端着了,要不要喝一杯,放松一下?”一道婉转的男声说。 “抱歉,我有约了。”谢明晏直接拒绝。 “你约的是什么人?能比我还好吗?”对方不依不饶,搭上了谢明晏的肩膀。 谢明晏眉头紧蹙,侧身躲过对方的触碰。 “啧,还挺有性格!不过我正喜欢你这样的……”那人邪笑两声,眼看着就要再扑过来。 谢明晏忽然抬起左手,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 对方愣在原地,匆匆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谢明晏没有理睬,直接转身离开。 都走出几步远了,还能听见对方在背后骂:“淦,有精神洁癖就别来这种地方找乐子啊!真是有病……” 耳机里传来林漉的憋笑。 谢明晏:…… 现在不是和她算账的时候,他将目光放远,搜索起自己要找的人。 很快,找到了会员卡座里的史茂。 他叩着史茂的肩膀,直接把他拉出酒吧。 林漉几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看到林漉,史茂大惊失色,扭头想跑。 下一秒,就被赵星渊抓了回来。 林漉的胸口憋着一股气,她深呼吸了两次,才说:“家里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让你拿到这种地方消费?” 史茂满脸土色:“姐姐,是我错了,你能不能别告诉爸?” 讨饶的时候知道甜着嘴叫姐姐了。 今天早上打电话的时候,还连一句称呼都没有呢。 他的眼尾还拖了一条眼线,画了个自然妆。林漉别开头,生硬地说:“先去把脸洗了。” 赵星渊跟着他一起进卫生间,防止他跳窗逃跑。 等待的功夫,谢明晏不声不响地靠到林漉身边。 “看我吃瘪,很开心?” 第九十章 史家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他的一只手斜向上撑着墙壁,挡在林漉面前。 林漉咳嗽一声,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你说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 说着,她弯下腰,企图从他胳膊底下钻过去。 钻到半路,被谢明晏捏住了下巴。 “刚才我被搭讪,你不是笑得很开心?”谢明晏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呃……”林漉急中生智,“你听错了吧?笑你的明明是沈乐之。” 沈乐之一噎,递来一个无语的眼神。 林漉在心里默默念了好几句抱歉。 她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谢明晏眯起眼睛,视线在她脸上流连许久,最终停在了她的唇瓣。 滚烫的吻,卷着男性荷尔蒙的气息落了下来。 “唔!” 林漉万万没有想到,他就这么直接亲下来了。 这里是酒吧外面,通往洗手间的小路,不仅有往来经过的人,而且沈乐之就在旁边——最要命的是,赵星渊和史茂,随时可能从洗手间里出来! 她推搡着谢明晏的胸膛,“这样太少儿不宜了!” “这样的尺度,和他在酒吧里见识过的相比,并不算大。”谢明晏说完,手指微微用力,扣紧了林漉的后脑勺。 直到她猫儿似的躬起身子,谢明晏才食髓知味地放开她。 沈乐之捂着眼睛,从指缝里偷瞄:“亲完了吗?完了的话,我告诉赵星渊可以出来了。” 林漉红着脸,闷闷地“嗯”了声。 谢明晏整理了一下衣领,神情与刚才无异:“你早上说,家里出了点事,就是史茂的事?” “……算是吧。”她模模糊糊地说。 在这个重组家庭里,潜藏着太多矛盾,就像会吃人的沼泽。 作为女儿,她无法坐视不管,但她不想把谢明晏再牵扯进来。 他是站在阳光底下的人。 不该被阴沟里的烂泥绊住脚。 谢明晏不疑有他,平静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处理?” 林漉深吸了一口气,转向一直低着头、不发一言的史茂。 “史茂,我知道你有不想说出口的秘密,我不会揭穿你。”她轻轻摘下他胸口的徽章,放进他的掌心。 史茂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林漉继续道:“我知道你现在的内心很矛盾,但我希望你能守住良知,让你父亲履行他该履行的义务。” “他不会听我说的。”史茂有些挫败,“我试图劝过他。” “具体的方法我们之后再谈,我现在只想确认,我们是不是一边的?”林漉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史茂脸上露出挣扎的表情。 没等他给出答案,史士杰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怪叫一声:“小茂?” 史茂瞳孔颤了颤,气恼地看向林漉:“你骗我?你还是告诉我爸了?” “不是……” 林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史士杰打断:“我还用得着别人告诉?你都用过多少次去同学家吃饭的借口了,真当我傻,看不出来?漳城就这一条酒吧街,除了这里,你还能去哪儿?” 一连串反问,把史茂砸蒙了。 他嘴唇泛白,颤抖着发不出声。 在场的其余四人,史士杰连看都没看一眼,抡圆膀子,直接给了史茂一记耳光。 “我给你报最好的学习班,给你同龄人里最多的零花钱,费尽心思栽培你——结果你呢?居然背着我去酒吧?还成了会员?!” 史茂捂着脸,沉默了一会,小声回怼:“我去酒吧又不是为了喝酒。” 史士杰一整个破防,“你还敢说?!我省吃俭用给你存钱,就是为你将来长大了,找个漂亮又贤惠的媳妇,延续我们史家的香火!你可倒好,居然和男人搞在一起了!” “废物,没骨头的东西!史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这件事要是让你七大姑八大姨知道了,咱们会成为整个家族的笑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这样说,史茂也有了情绪:“国外专家都说了,每个人的性取向是不同的,你可以不理解,但要尊重……” “尊重你奶奶个腿儿!”史士杰越说越上头,撩起袖子就要动手:“好言好语劝你不听,那我就废了你的把儿,让你再也成不了事!” 说着,他一脚踹向史茂下盘。 “小心!”林漉眼疾手快,把史茂拉到一旁。 虽然没被史士杰踢到要害,却也伤到了腿。史茂抱着大腿,疼得呲牙咧嘴。 林漉再次刷新了对史士杰的认知。 她原本以为,史士杰只是当不好“继父”,对自己亲儿子还是很负责任的。 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样。 他的父爱是有前提的,史茂必须承认他的家庭霸主地位,按照他安排的人生分毫不差地走下去,才能获得一点近乎于施舍的偏爱。 与其说史士杰爱的是史茂,不如说他爱的是自己作为一家之主的权力与骄傲。 史士杰把视线移到林漉脸上,指着她的手指频频抖动,几乎要把眼白瞪出来:“今天上午的账我还没跟你算!我就说你是个拖油瓶、扫把星!就是因为你回了家里,才带出这接二连三的破事!” 他作势要朝林漉冲过来,史茂抬起头,拦在了两人中间。 “这件事和姐姐没关系!”他说着,眼睛里好像要冒出火,“如果不是你每天把我关在家里,逼迫我接受你的高谈阔论,我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直起腰来,十几岁的少年,个头居然已经比史士杰高上一拳了。 史士杰被迫抬起头,怒极反笑:“怎么,我给你安排了一条最好走的路,反而还有错了!” “可你问过我的意愿吗?学习班里除了我,都是重点学校的尖子生,你知道老师看我的时候,眼神有多嫌弃吗?我试着和你说过,可你每次都不听!只有酒吧里的人理解我!” 史茂好像一头走投无路的小兽,爆发出最后的挣扎。 “那是你自己调整不好心态!”史士杰扬起手,正要再打下去,忽然被人拉住了。 “先生,您现在的行为涉嫌家暴。请你立刻停手,并跟我们走一趟!” 几个警察亮出警徽。 第九十一章 搬去他房间 报警电话是谢明晏打的。 整件事和沈乐之、赵星渊没有什么关系,警察记录完口供,就让两人离开了。 剩下的四个人,作为法律意义上的“一家人”,被整整齐齐地带回了警察局。 先有柯孟洋,后有蒋悦……短短一个月里,林漉已经来了好几趟警局了。 负责接待的女民警都认识她了,和她简单打了个招呼。 史茂只伤到了皮肉,并不严重。警察口头教育过史士杰,又盯着他签了一份保证书,才把父子俩放走。 离开的时候,史茂故意落后几步,走到林漉身边。 “姐,你说的事,我愿意帮你。妈那边……”他压低声音,以免史士杰听见。 “放心,妈那边,我帮你一点点说。”林漉摸了摸史茂的头,“史士杰不是讲道理的人,回家保护好自己。” 史茂眼眶一热。 林漉很少回家,这么多年,两人交流的次数加起来不超过两位数。 没有想到,自己的秘密曝光以后,最理解他、最关心他的安危的,竟是最生分的姐姐。 史茂咬着唇,用力点了点头。 为了能父子俩更多空间,谢明晏在接受完问询后,就到门外等着去了。 林漉站在笔录室的门口,看了他的背影一眼。 确认他没注意这边,才向路过的民警提问:“警察同志,如果配偶不履行抚养对方的义务,可以报警抓他吗?” 对方想了想,中肯道:“这种一般属于民事案件,建议你找个律师,走法律途径吧。” 林漉道了声谢。 刚要离开,民警又忽然把她喊住:“对了,蒋悦那个案子,现在进行到关键阶段。明天还得请你过来一趟,确认下相关细节。” 她点了点头:“没问题。” 门口,谢明晏已经站了一会,大衣上落了一层清渺的月辉。 看到林漉出来,他张开双臂。 林漉没有多想便扑了进去。 熟悉的怀抱让她迅速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这么累了。 谢明晏安抚般地,有节奏地拍着她的后背,“我送你回公寓?” 林漉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能不能最近一段时间,都和你一起住土楼?” 谢明晏讶然地挑起眉,“怎么突然想和我住?” “……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之前明明跟我保证,你的土楼就是我的土楼,现在我回去住一段都不可以?”林漉佯装生气。 谢明晏哑然失笑,勾起食指,滑过她的鼻翼。 “当然可以。只是你这么急切,很容易让我误会……你是迫不及待想做某件事了。” 林漉猛地想起昨天晚上,两人没做完的事情。 “……” 她勾出他裤袋里的钥匙,重重地塞进他的掌心:“还要不要回家了?快去开车!” 晚间车少,路程时间比往常快了十多分钟。 即便是夜里,望溪村的道路两侧,也点着灯笼形状的灯。 光线柔和,有种欢迎回家的温暖。 林漉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刚换上睡衣,就听见谢明晏敲门。 “进。” 谢明晏打开门。 他也穿着睡衣,好巧不巧,正好和她是情侣款。 “之前怎么没见你穿过这件睡衣?不会是照着我的款式特意买的吧?”林漉调侃道。 “不愧是我太太,能从细节中洞察真相。”谢明晏没有否认。 林漉一骨碌坐起来:“不是吧?真的啊?这也太纯爱了……” 他来到床前,俯身,手掌叩着被子的一角,“那我们就来做点,不那么纯爱的事吧。” 他近在咫尺,林漉忽然想起自己里面没穿内衣,赶紧挡住自己的胸口:“你想干什么?” “之前明明和你说过,你竟然忘了。”谢明晏幽怨地叹了口气。 ……她怎么感觉,自从坦白自己也喜欢他以后,谢明晏的小情绪越来越多了? 果然,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林漉软声哄道:“你和我说过那么多话,我怎么记得是哪一句?老公别生气,提醒我一下好不好?” 这声老公,叫得谢明晏十分受用。 他捏着被角,轻轻一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团成团的被子叠成了豆腐块。 “都一起睡过了,不打算搬去我房间,行使一下女主人的特权?”他浅浅一笑。 啊…… 林漉砸吧着嘴。 睡一起这事儿吧……也不是不行,毕竟两人已经坦诚相见过了。 可他这么光明正大地问她,就没考虑过她会不好意思吗?! 林漉感觉嗓子里好像烧起了一团火。 “都要搬什么过去?我和你一起抱吧。”她试图找点事做,以掩饰自己的慌乱。 “被子。” “其他的呢?” “其他的都准备好,只差你移步过去了。”谢明晏笑笑。 林漉撅起嘴,“那我可要检查一下,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故意摆出一副领导视察的姿态,背着手,仰着头。 刚推开谢明晏房间的门,就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上次进来的时候,他房间里还是简单的冷色调,很符合独居男性的印象。 如今,每个柜子顶上都摆放得满满当当。 用木相框装裱好的、她和他的照片,成双成对的木雕小熊,引着卡通爱心的床边垫,甚至书桌上的设计图都清空不见,变成了全套的护肤品。 林漉吃惊地拿起一瓶,“不是吧,你什么时候买的?” 谢明晏一脸淡定地帮她铺床:“你不在家的时候。” 林漉:…… 肚子有点不舒服,她匆匆撂下一句:“我去一下洗手间。” 进来才发现,洗手间里也已经大变样。 同款不同颜色的牙刷、牙杯、浴巾……甚至卫生巾一类的生理期用品都整整齐齐码放在洗手池下的小箱子里。 好像在用细节向全世界宣布,这间屋子,是有女主人的。 挺幼稚,又有点感动。 林漉笑着笑着,就觉得眼眶略微泛潮。 见她迟迟没有出来,谢明晏敲响了门。 “还好吗?需不需要帮忙?” 林漉赶紧打开了门。 谢明晏浅浅一笑,向她伸出手:“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 她盯着他的眼睛,欲言又止。 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吞吞吐吐地说:“那个……今天可能不行。” 谢明晏下意识问了句:“什么不行?” 林漉难为情地咬着牙,“就是……那个……我来生理期了!” 第九十二章 之前不知道他这么坏 谢明晏一怔,眼底涌动着无奈又温柔的笑意。 “漉漉,我让你搬过来,并不只是为了做那事。” “还是说,你很期待?” 炽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脖颈,林漉呼吸一滞,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就是和你打个招呼嘛!不然箭在弦上……你会很难受的。” “不必担心我,”谢明晏拉住她的手,直接把她往床上带。“都等了这么久,不差这一时半晌。” 不知道是今天太累了,还是他的怀抱实在让人安心,林漉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林漉约了律师见面,早早地起了床。 下楼的时候,她哈气连连。 看着厨房里已经做好早饭的谢明晏,林漉忍不住吐槽:“明明都是一起睡的,为什么你早起就不困?” 谢明晏放好碗筷,唇角牵着浅浅的一抹笑:“没准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夫属性?” 林漉一噎,“……这词你哪儿学来的?” 他挑了挑眉,“我从哪学的不重要,你喜欢这种相处模式就可以。” 她不言语,闷头吃饭。 谢明晏在对面坐下,慢条斯理地用毛巾擦着手指。 “等下去哪儿?我送你?” 林漉被呛了一下,连着咳嗽几声:“不用了,去见个朋友,我自己开车就行。” 谢明晏放下毛巾,“男的?” 林漉:“女的。” 谢明晏笑了下,“会不会觉得我管得太宽?” 这个问题这么问出来,难道她还能点点头说“是”? 林漉暗暗腹诽,表面上却云淡风轻地摇摇头,“不会,夫妻之间了解一下对方的日程安排,是很正常的事情。” 谢明晏给她夹了一片鸡排,“你的眼神可不是这么说的。” 林漉:…… 这下彻底给她整不会了。 谢明晏的眉眼完全舒展开,“好了,不逗你了,快吃饭吧。” 林漉气呼呼地打走他的筷子,“谢明晏,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坏?”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脸上笑意温和。 - 林漉去找律师,就是想问,怎么通过法律途径让史士杰支付母亲的医药费。 律师听完事情始末,眉头皱成一团:“提起诉讼,需要准备很多证据。这个官司并不难打,可如果史士杰态度强硬,拒不给钱,时间上会被拖很久。” “如果你母亲的病情比较紧急,建议你做两手准备。在起诉史士杰的同时,也找个办法先垫上医疗费,不要耽误治疗。” 林漉颔首道谢。 离开律师事务所,她回了一趟自己的公寓。 林巧晴正擦桌子,见到林漉回来,拘谨地攥住了手里的抹布。 “璐璐,你回来啦?我看家里有点落灰,想着帮你打扫一下……你放心,你的东西我一样没动!” 林漉环视了一圈家里,发现不光餐桌,地板、沙发,都被收拾得井井有条。 厨房里没空清洗的碗碟,也都擦得亮亮的,放进了橱柜里。 “妈,您是病人,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等我有空,自己收拾房间就可以了。”林漉劝道。 “那怎么行?我现在住在你家里,总得有点贡献……”林巧晴嗫嚅道。 林漉轻轻吐出一口气,“我接您过来,不是要求您做贡献的。” 林巧晴瞬间红了眼眶,“要么古话都说,‘女儿是母亲贴身的小棉袄’……璐璐啊,妈妈这么多年对你不管不问,是妈妈错了,真的错了……” 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不断滑落。 林漉又叹了一口气。 年幼的她,的确期待过母亲的偏爱,也曾为自己得不到而苦恼、愤怒过。 可是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家,学会了怎么爱人,也能坦然地接受被爱。 她不再对曾经心怀怨怼,而是平静地认识到,那只是她成长经历的一部分。 她不为自己的遭遇而难过,她难过的是,林巧晴的年纪明明比她更大,经历的事情也比她更多,却还没从那段经历里走出来。 明明,从年龄上看,林巧晴才是更成熟的那个。 “我从小没见过我生父,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您一个亲人。现在您生病了,我本该尽到身为亲人应尽的责任。”林漉平静地把律师给的文件拿出来。 人生一世并不容易,她不想给母亲留下遗憾,也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 虽然不能成为彼此的精神支柱,但能和和气气的、以亲人的身份过完一辈子,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璐璐,你比妈妈活得更通透。”林巧晴擦干泪水,接过文件。 林漉浅浅地笑了下,没有顺着母亲的话说下去,只是叮嘱:“您只需要按照清单,好好准备起诉材料就行。其他的事,您都不用管。” 林巧晴用力点头:“嗯,我一定全力配合律师。”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提起,“那,治疗费的事……” “我来想办法。您有什么不舒服,一定随时告诉我。”林漉说。 林巧晴“哎”了一声,“我这不是急病,多一天少一天没什么区别,你也别着急。” 林漉点点头。 交代完材料的事,林漉再次来到警察局。 警察拿出一份蒋悦和蒋朔的聊天记录。 “调查蒋悦手机的过程中,我们发现她和蒋朔聊天的内容有些可疑,怀疑蒋朔教唆犯罪。但是他很谨慎,说的话很含糊,不能确认和案件有直接联系。” 警察顿了顿,“所以我们想问问你,有没有能够证明蒋朔教唆了蒋悦的证据?” 林漉摇头,“我要是有这样的证据,就会把蒋朔一起起诉了。” 她猜到了蒋朔从中作梗,苦于没有证据,才寄希望于警方在调查中把蒋朔连根拔起。 现在看来,蒋朔比她预想的更狡猾。 警察遗憾地叹了口气,“好吧。如果你后续掌握了新证据,请你随时提交。” 林漉答应下来。 刚出警察局的大门,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沉寂许久的中学同学群,冒上来一条新消息:【同学们!你们还记不记得咱们的老班?今天是老班退休的日子,咱们喊上老班一起聚个餐吧!算是感谢他当年的教导。】 底下马上有人回复:【老班为了咱们能考上好学校,可以说操碎了心!现在他要退休,咱们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大家能来的报个名,我订餐厅!】 底下是一行行的接龙。 林漉对同学聚会没什么兴趣,正要把群消息设置为免打扰,突然看见蒋朔的名字跳了出来。 她眉心微蹙,思考片刻,也在接龙里写上了自己的信息。 第九十三章 为他的作为付出代价 组局的人,是上学时期担任班长的柴裕。 曾经阳光开朗的少年,如今干成了某家民营企业的中层领导,看人的时候,眼里闪着精明的亮光。 见到林漉,柴裕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这不是林经理么?这段时间你可是名声大噪,又是拿奖又是升职的,隔着行业我都听说你的大名了!” 他这番话,引得周围几个同学闷笑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协会的奖项再怎么有公信力,也不至于有人尽皆知的荣耀。 这句“名声大噪”指的是什么事,不用多说,大家心里都清楚。 林漉皱起眉头,刚要回怼两句,余光瞥见坐在主位的老班主任。 今天的主角不是柴裕,她太在意,反而给他长脸。 她浅浅地勾起唇,“我做这行属于半路出家,不如你,从上学时候就爱组织大家,现在依旧能靠优势吃饭。” 柴裕闻言,略微变了脸色。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在暗讽他没有别的本事,只会耍嘴皮子呢? 还没细想,又有其他同学到了。柴裕只好含糊笑笑,先让林漉进去,继续招待别人去了。 林漉向老班打了个招呼,简单聊过几句,坐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 即便她已经竭尽所能降低存在感,依旧没躲过同学的热情问候。 来的是一个姑娘,妆感很重。在粉底的遮盖下,完全看不出原本的脸色。 “璐璐!你看起来脸色好差!聚会你也不化个妆,衣服都是前年流行的款式了!是不是平时工作太忙,没时间打扮自己啊?” “你怎么还戴戒指啊?真结婚了?对方比你大几岁啊?二婚还是三婚?虽然咱们是奔三的人了,但也不用这么委屈自己吧?” 林漉抬起眼,盯着对方看了半天,始终没认出来。 “你别是工作傻了,把我都忘了吧?我是你的小组组长啊,当初你的考卷没有家长签名,回回都是找我写连笔字交上去呢!” 林漉:“你是谷佳茵?” 谷佳茵笑起来:“你终于想起来了!” 林漉客套地笑笑,继续刷自己的手机。 她对谷佳茵的印象算不上好。 上学那会儿,除了沈乐之,她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 谷佳茵算是少数对她还不错的,会在一些小事上帮她的忙。她以为谷佳茵是出于好意,一直对谷佳茵心存感谢。 直到有一次,她在厕所,意外听见谷佳茵和外班一个女生聊天,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你知道我们班那个没家的野种吧?昨天的家校联系作业,她又没完成,真够可怜的!” 另一个女生嘀咕道:“我说你就别和她玩了!这种缺乏家长教育的小孩,一般心都很坏!” 谷佳茵沾沾自喜道:“放心吧,就因为她什么都没有,才能凸显我什么都有!别的同学越是看不起她,就越仰慕我!” …… 从那以后,她就渐渐和谷佳茵疏远了。 毕业后自然也断了联系。 现在谷佳茵又跳到面前来,是忘了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事,还是以为她还如当初一样单纯好骗? 谷佳茵热脸贴了冷屁股,有点下不来台,一把按下林漉的手机。 “多少年了,大家难得见一次面,你在这刷手机礼貌吗?” 林漉骤然抬眼,静静地盯着她:“多少年了,大家难得见一次面,你张口就讽刺我,还以为我听不出来?” “谷佳茵,我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任谁都能踩上两脚的小女孩了。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优越感?抱歉,我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现在是你比不上我。” 谷佳茵被她戳到痛处,本就偏白的脸色僵得像鬼一样,“你……我好心关心你,你居然说这么过分的话!” 林漉轻笑一声,“是吗?原来你管这叫关心?那我也来关心关心你吧。” 她指了指谷佳茵衣兜里露出的粉底瓶:“这个品牌的价格虽然便宜,但是有很多添加剂。像你这样把自己糊成石膏,迟早会烂脸。” 谷佳茵的胸膛剧烈起伏,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摔倒。 正在她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包厢门口传来几声惊呼。 “是蒋朔!蒋朔来了!” “看他那身行头!光是一套西装就得好几万,应该是咱们班混得最好的了吧?” “大胆点,他是咱们学校上下三届混得最好的!” “我还以为,以蒋行长的身价和地位,不会来平平无奇的同学聚会呢,没想到蒋行长这么平易近人!” “什么行长?你没听说吗?他管理的地方银行被上级收编改组,现在他不再是地方银行的行长,而是全国银行的华东区域总经理了!” 发自内心的感慨,夹杂着阿谀奉承,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 蒋朔游刃其间,体面地应付着每一个人。 林漉淡淡地望过去。 蒋朔恰好被大家拥着走向座位,拉开椅子的时候,他抬起眼,和林漉四目相对。 林漉默默攥紧了手机。 她要想方设法拿到蒋朔教唆蒋悦犯罪的证据,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这才是她今天参加聚会的主要目的。 可是,蒋朔实在太受欢迎,好像明星一样被大家捧在中央。 根本找不到私下接触的机会。 好不容易宴会进程过半,蒋朔起身去洗手间。 大家刚刚开启一个新话题,这会儿聊得火热,没人在意蒋朔离席。 林漉拿起手机,悄悄跟了上去。 她并没有进洗手间,而是在走廊里等待着。 没过一会儿,蒋朔走了出来。 见到林漉,他并不意外,淡定地点燃了一支烟。 烟草的味道有些呛人,林漉皱起眉头,扇了扇面前的空气。 蒋朔看着她,毫无情绪地笑了一声。 “这么点烟味就受不了,你知道小悦关在局子里的时候,受了多少苦吗?” 林漉淡声答:“法律会惩罚每一个做错事情的人,她只是在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是因为她,还是因为你?”蒋朔又吸了一口烟。 “因为我?”林漉简直听见了今年最好笑的笑话。 “是我逼她来启睿实习的?是我逼她点名选我当她的实习导师?诋毁我的帖子也是我写完以后,按着她的手发的?” “到底是谁在她背后,为她出谋划策,蒋行长不比我更清楚?” 第九十四章 她让他受尽折辱 此时正值饭点,大厅里常有客人和服务员走来走去。不远处的包厢里,也能依稀听到众人说笑调侃的声音。 偌大的餐厅,唯有两人周围出奇安静。 蒋朔烦躁地吐出一口烟雾。 他移开目光,语速极快地说:“林漉,我特意出来等你,不是为了和你吵架的。” 林漉故作诧异地挑起眉。 蒋朔继续道:“蒋悦现在被拘留候审,按照她那篇帖子的浏览量,有可能会被判两年。” “她才刚刚大学毕业,大好的青春还没有开始,你就忍心看着一个花季少女,因为言论之失,在监狱里度过自己的最美好的两年?” 林漉直接被气笑了。 她没工夫陪他打哑谜,直言直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被拘留了这么多天,你也该出气了。你现在撤诉还来得及,蒋悦不会留下案底,也不用浪费两年时间去蹲大牢。” 蒋朔从西服内兜里拿出一个支票本,撕下其中一页:“只要你同意这个条件,支票上的数字你想写多少,就写多少。” 林漉盯着他看了半晌,缓缓接过支票。 蒋朔唇边泛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绅士地递上一支笔。 林漉接过笔。 墨迹在纸面上晕开,下一秒,纸张被笔尖划得稀巴烂。 蒋朔满脸震惊:“你……” “蒋行长是有骄傲的,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哪怕毁掉,也不能让别人得到。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林漉畅快地扬起下巴。 蒋朔颤动的唇角渐渐扯出一抹冷笑。 即将烧尽、通红的烟头,直直掷在林漉脚下。 要不是她迅速往后撤了一步,烟头恐怕要在她的袜子上烧出一个洞。 “好,我承认,是我错了。”蒋朔眼底翻涌着愤怒的波澜,好像海啸来临之前,汹涌的海面。 林漉单手揣进兜里,动作幅度极小,几乎不会引人注意。 只有自己知道,她的心脏怦怦跳得厉害。 蒋朔目不转睛地瞪着她,生怕眨一下眼,她就会逃跑似的。 “我错在年少无知时对你有过好感,错在机会摆在面前时积极争取,错在低估了你的手段,也高估了你的道德底线。”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林漉逼近。 林漉抬头看了一眼墙角的摄像头,镇定地说:“蒋朔,现在你已经坐上了区域总经理的岗位,我奉劝你注意自己的言行。” “当初我的一点绯闻,都差点让启睿把我扫地出门——要是现在曝出对你不利的新闻,你猜银行那些大佬会不会放过你?” 蒋朔捏起她的下巴,左右端详着。 “这种事情不用你来操心,凭借你的能力,根本不可能伤我分毫。” 他手上的力道很大,捏得林漉阵阵发疼,皮肤迅速泛红。 林漉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如果权力二字真如你想的那么有用,那你怎么不直接把蒋悦捞出来?算计我的脏活累活都丢给她,你自己躲在幕后坐收渔翁之利——这就是你作为蒋家主事人的担当?” 这句话显然戳到了蒋朔的痛处,他的指尖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把她的骨头捏碎。 为了蒋悦的事情,他几乎已经把能动用的关系都动用了。 然而不论是谁,回复永远都是那一句——“阿朔,这件事在公众层面影响太大。如果不是受害者主动要求撤诉,恐怕是不好压。” 因为这事儿,蒋悦的父母天天到他面前哭诉,蒋家长辈唉声叹气,明里暗里给他施压,还有一众远房亲戚讽刺挖苦,专门看他的笑话…… 他接受不了。 他拼尽半生,好不容易爬到了这个位置,本该享受仰视。 就因为林漉,让他受尽折辱! 这个仇他一定要报!既然好言相劝她不低头,那他就逼她低头! “生于草芥的一只小虫,永远不会知道天有多高。”他啧啧叹息,“可惜这一副好皮囊,底下居然包藏着这样一颗丑陋的心。” “林漉,我能毁掉你一次,就能毁掉你第二次。上次是我疏忽大意,连带着蒋悦一起轻敌,在你手上留下了把柄。这一次,你绝无翻身的可能!” 她任由蒋朔抓住自己,等待的就是这一句! 林漉抽出手臂,试图挣脱他的钳制。可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蒋朔忽然抽出了她口袋里的手机! 他松开林漉,把手机高高举起。 “蒋悦太单纯,让你们拿到了录音。你以为我会那么傻,在同一件事上重蹈覆辙?”蒋朔冷笑一声,眼神发狠。 手指轻轻一点,就删掉了她好不容易录下来的录音。 光是删掉还不算完,他狠狠地把手机砸在地上,零件碎片四散飞溅。 末了,还在一堆残骸上踩了两脚。 “林漉,好好看着,这将会是你的下场。”蒋朔阴恻恻地说。 可恶。 她万般小心,却还是低估了他的戒备心。 林漉暗自攥紧了拳。 眼下来不及心疼手机了。 试图拿到证据的目的败露,她思绪转得飞快,转身就朝大厅跑。 人多,才有可能获救。 走廊很长,她三步并作两步,喉咙火辣辣地发疼。 就在她踏出走廊的瞬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是谷佳茵。 谷佳茵没想到她在这儿,发出一声惊呼:“有病吧?你见鬼啦?” 她浓妆艳抹,裙子的下摆撩得很高,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除了蒋朔以外,全班同学都在包厢里。不必多想,就知道她的猎艳目标是谁。 林漉无暇理她,连包厢都没回,径直冲出了餐厅。 对街路口有个咖啡馆,正好能看到餐厅门口的情况。 林漉进去躲了一会儿,直到聚餐的人彻底散了,才返回餐厅。 回到和蒋朔发生争执的地方,摔坏的手机已经不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蒋朔拿走了。 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到餐厅经理:“抱歉,我的手机刚刚被摔坏了,我想拿回去维修,请问你们有捡到零件吗?” 经理拿出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着的正是破碎的手机:“保洁阿姨已经帮您收拾好了。” “谢谢,这对我很重要……”她连连道谢。 经理礼貌回应。 她忽然又想起什么,指着走廊角落的摄像头:“请问,你们店里的监控开了吗?那个人砸坏了我的手机,我要拿着证据,向他要赔偿。” 经理赔笑道:“实在不巧,今天一天我们的监控系统都在升级,升级期间摄像头无法工作。” 他给林漉展示了后台,系统提示证明他的确没有说谎。 林漉遗憾地叹了口气。 上次没有监控,这次碰上系统升级…… 她是不是生来就和摄像头有仇? 第九十五章 不要暴露软肋 林漉想到蒋朔会报复,却没想到他的动作如此之快。 第二天,林漉带着司蔓,来找客户签订合同。 到了对方楼下,她客气地向前台打招呼:“您好,我们是启睿咨询的,提前预约过刘总。” 前台查询过系统,抱歉地告诉两人:“不好意思,系统里没有你们的预约。你们要不打个电话,和刘总确认一下?” 林漉没有多想。 她外出签过很多次合同,客户忘记预约也是常有的事,打个电话提醒就可以了。 昨天被蒋朔摔坏的手机,她已经换了新的。 旧手机的硬件遭到破坏,数据恢复不了。还好她有记电话本的习惯,不至于因为换了手机影响工作。 可她打通刘总的电话,迎接她的不是亲切的问候,而是刘总支支吾吾的声音:“林经理啊,实在不好意思,这次的项目我们决定先不做了,下次有机会再合作啊。” 说完,立刻挂断了电话。 没给林漉半点询问缘由的机会。 电话挂断,两人都愣了几秒钟。 林漉再拨回去,电话一直提示忙线,显然是刘总不想和她沟通,直接把她拉黑了。 司蔓反应过来,气恼地把合同摔在地上:“这刘总什么意思?之前不都谈得好好的?就算对合同有什么异议,也可以提前打电话说明啊。咱们来了才说不签了,这不是故意溜人玩么?” 林漉面露严肃:“刘总不是随便出尔反尔的人,这件事一定有什么隐情。” 司蔓的怨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听见她这么说,立刻端正态度。 看着散落一地的合同页,她脸色一红,立刻捡了起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这次的项目可是一个大单,全部门这个月的业绩都指着它了!”司蔓急切地问。 话音刚落,手机就传来提示音。 她低头一看,瞬间变了脸色:“漉漉姐!不好了!你快看看邮箱……” “不仅是林总,最近在和我们谈合作的陆总、谭总、付总……都拒绝了咱们的合同!” 林漉闻言,赶忙打开邮箱。 情况和司蔓说的一模一样。 就连拒绝的说辞,几乎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套话。 林漉抿着唇,拨通了付总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喂,付总……” “小林啊,你是收到我刚发给你的邮件了吧?抱歉啊,虽然我对你们公司一向很满意,但是这次的项目,我们先不合作了。以后要是有好的机会,我优先推给你……”付总满是歉意。 “付总,您选择任何公司为您服务,都是您的权利。我只是想知道,您拒绝合同的原因是什么?”林漉诚恳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会。 林漉补充道:“合作这么多次,我们每次的报告都是超额完成。我们是真的很珍惜您这个客户,您告诉我原因,我们也好改进。” 付总挣扎了一阵,最终叹了口气。 “涉及公司利益的事儿,我不好多说。只能提醒你们,关注一下竞争对手的变化吧。” “谢谢付总。”林漉真心实意地道谢。 “竞争对手?咱们启睿已经进步成国内数一数二的咨询公司了,还有什么竞争对手啊?”司蔓一头雾水。 与此同时,林漉已经打开电脑,直接从网页的收藏夹里点出几个网页。 大致浏览一遍,她把其他网页都关闭,只剩下一个:“是它。” 司蔓读出网页上的内容:“英宥领航?这家公司不是去年就黄了吗?听说项目团队走得不剩几个人了,全靠接奇葩客户的私单才苟延残喘到现在。” “可是这家濒临破产的公司,今天一早宣布项目团队重组了,你看看都有谁?”她把网页滑到最下面。 司蔓看清项目组的照片,顿时瞳孔地震:“这不是之前被赶走的部门主任吗?” “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是咨询行业的大拿。有些甚至已经退出咨询行业,去其他大企业担任智囊团了,都被英宥领航重新请出了山。”林漉说。 司蔓的脸色越发凝重:“这么专业的团队,难怪我们会失去竞争力。” “不止。就在英宥领航宣布重组的当口,政府联动银行发布了专项扶持企业名单。只要是文化产业相关公司,和扶持名单上的企业达成合作,就能立刻获得一笔补贴。不仅如此,还能享受到银行延迟还贷的优惠。”林漉打开另外一个窗口。 “什么名单啊,我怎么没听说?”司蔓茫然地眨眨眼。 林漉揭露残酷的事实:“因为启睿压根不在名单之中。英宥领航,却是排在了第一位。” 这下司蔓彻底不说话了。 人才比不过,价格比不过,政策福利还是比不过。企业都是逐利的,启睿全面丧失竞争优势,还有什么好说? 电话铃又响了起来,林漉看了眼来电提示,终于不是客户要拒签合同了。 而是启睿咨询的董事长——曹文睿。 曹文睿开口就问责:“林主任,我听说,文化产业部的多个项目都出现了客户拒签合同的情况。” 林漉没有否认:“我们刚刚接到客户的消息,现在正在了解原因。” 曹文睿“嗯”了一声,“现在文化产业部是公司的支柱部门,我选择把你留在这个位置上,也是看中了你能为公司带来的利益。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平平淡淡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又千斤重。 这是把责任完全推到了林漉身上。 林漉怎会听不出来。 她明明听出来了,却还要硬着头皮答应:“我明白的。” “我相信林主任的能力。”曹文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听说,你家里最近出了点事,急需要用钱。只要你能帮助公司渡过难关,公司允许你预支半年工资。” 林漉的唇线绷得很直。 夏末秋初,太阳烈得烤人。两个姑娘被大厦拒之门外,只能站在路边。一个抱着合同,一个端着电脑,狼狈的样子,保安看了都心疼。 再呆下去毫无意义,司蔓准备叫个出租车,先回公司再说。 她刚掏出手机,林漉忽然蹲下去,吓了她一大跳。 司蔓赶紧跟着蹲下,拍了拍林漉的肩膀:“漉漉姐,你没事吧?是哪里不舒服吗?” 林漉蜷缩着身体,电脑抱在怀里,脑袋搭在膝盖上,用力蹭了蹭。 再抬头,眼眶一片红,却连半滴眼泪都没有掉。 “司蔓,你记住,永远不要在别人面前,暴露你的软肋。” “不然,只会被人利用。” 第九十六章 他的毕生所求 为了解决医疗费的问题,林漉问了一圈周围的人,结果是不出意外的无人肯借。 沈乐之得知消息后,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就这么巧,所有事都赶到了一起?我这边的流动资金还没回来,不然我去银行贷款,先把钱还给你吧!” 林漉拉住了她,“就算要贷款也是我去,毕竟是我母亲生病。我不希望影响你的生活,为这件事烦心的人越少越好。” “那谢明晏那边,你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他?”沈乐之问。 林漉沉默一会儿,“等我交完医药费,母亲进手术室之前,我会带他过去探望。” 沈乐之叹了口气,“漉漉,你就是太要强了,什么事都想一个人扛。可是伴侣的意义,不就是在对方需要的时候,给对方撑腰吗?” “这不一样,我妈的事牵扯到史士杰,他就像个定时炸弹一样。万一他记恨上谢明晏,想方设法给他下绊子……” 林漉说到一半,忽然停住。 她的嘴唇颤了颤,“如果不是我,他本不该有那些麻烦,一心一意做他热衷的事业就好。” 沈乐之用力抱了林漉一把,“傻子,别这么想!” 提到贷款,林漉还真去银行问过了。 银行的工作人员回复说:“以您的资质,一次性最多能贷30万元。贷款的钱可以用于您母亲的医疗费,但是这笔贷款属于夫妻共同债务,需要您先生也来签字。” “需要我先生也过来?”林漉重复一遍。 “是的,如果您还不上,我们是会向您先生追偿的。” 她咬着唇,“谢谢,我回去和我先生商量一下吧。” “没问题。” - 林漉开车回到土楼,一路上心不在焉,频频被后车喇叭催促。 到家的时候,谢明晏没在。 她回到两人的房间,脱下外套。 谢明晏把她房间里的部分家当搬了过来,其他都收拾好了,唯独留了一只木匣在桌上。 林漉视线一顿,向那只木匣走去。 她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两人结婚时,谢明晏送给她的、祖传的金头饰。 他曾说过,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随意处置这只头饰。 她掀开盖子,小心地把头饰拿出来,仔细端详着每一个细小的花纹处,留下的工匠雕琢的痕迹。 纯金的手工饰品,要是能遇上懂行的收藏家,或许能卖上一笔钱? 她想得投入,没注意到门外的脚步声。 谢明晏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她惊得浑身一抖。 “今天下班这么早?”他的眼神温润如水,走过来帮林漉整理翻起的衣领。 注意到她手里的东西,他柔声解释:“你的衣服、鞋袜,我都替你收进了衣柜。这件东西比较贵重,由你亲自收更合适。” 林漉猛地清醒,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那可是他家祖传的东西啊,因为信任托付到她手里。 她居然动了心思,想把它卖了? 林漉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如果她真的那么做了,恐怕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不舒服吗?脸怎么这么白?”谢明晏拉过她的手,轻轻搓了搓,“就连手都这么凉。” “没关系,就是有点工作累了。”她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淡定,“你刚刚去哪儿了?我回来的时候没看到你。” “我正想和你说这件事。”谢明晏示意她去外面看看。 从走廊往下看,林漉发现一群面容陌生的外国人,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 为首的是一个和蔼的中年女性,一边说着,一边指向土楼顶部的结构,脸上神采飞扬。 望溪村景区开了那么久,林漉也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游客。 但这么多外国人组团前来,还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 “他们是国际教科文组织的成员,最近在走访各个国家,了解非遗建筑技艺。为首的女士是文化领域的副总干事,克莱尔。”谢明晏解释道。 “国际教科文组织?我一直以为,像这种传统建筑营造技艺很难走出国门。毕竟建筑盖完以后,是不能移动的。”林漉看向他们的目光里,带了点不明觉厉。 谢明晏颔首:“的确。这次的机会来之不易,井会长接到消息,甚至决定亲自赶来接待,这会儿正在路上。” 林漉“啊”了一声,“那咱们的客房还够数吧?” 他浅浅一笑,“当然。” 头顶的房梁上,橘红色的灯笼轻轻摇晃,温暖的光晕将谢明晏笼罩其中。 他负手而立,眉眼间意气风发。 “我会和井会长一起,为他们担任向导,并进行讲解。如果得到他们的支持,我们可以通过国际教科文组织的平台,邀请更多对中国非遗文化感兴趣的国际友人,前来领略传统土楼的魅力。” “来都来了,他们也不可能只看土楼,肯定也会看看别的非遗项目。”林漉分析道。 谢明晏赞同颔首,“我自幼跟随夏爷爷学习手艺,等的就是这一刻。” 楼下,外国友人们还在侃侃而谈,语速极快的英语混在一起,构成模糊的背景音。 他的声音很轻,只有两人彼此能够听到,下一秒就融入到环境中,听不真切了。 林漉却明白,这句话对谢明晏来说,分量有多重。 贡献一己之力,推动中国非遗文化走向世界,是多少非遗传承人的毕生所求。 他和她不一样,他肩负着传承、发扬非遗文化的使命,整个望溪村里的非遗传人,都把他当主心骨。 这份担子,比起照料自己的小家庭,不知道困难多少。 可他一直平衡得很好。 正是看清了这一点,她从未质疑过谢明晏的能力。 只要她告诉他,自己遇到了什么问题,以他负责任的态度,一定会帮她把问题都解决。 她张了张嘴,嘴唇有些发干。 “谢明晏,其实我……” 谢明晏侧眸看过来。 深邃如夜空的眸子里,昂扬斗志尚未完全收敛,闪动着碎星一般的光点。 林漉忽然感觉,为了自己这堆事情,打扰了他的心境,太自私了。 她急促地呼吸几下,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我有点累,想回去休息了。” “抱歉,是我忽略了,现在已经很晚。”谢明晏拢了拢林漉的领口,把衣服盖得更紧一些。 而后,在她的额前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你先休息,我安顿好他们就来。” 第九十七章 我对妻子,不是开玩笑的 第二天,井向阳走在队伍的最前方,给外国友人介绍望溪村的情况。赵星渊担任翻译,时不时进行补充。 即便回到了风逸楼,克莱尔依旧拉着谢明晏,兴趣盎然地讨论土楼营造和修缮的种种细节。 克莱尔的一口普通话说得极为流利:“你们的土楼真是太神奇了,只用简单的夯土和木结构,就能屹立百年不倒,这就是匠人的智慧啊!” 谢明晏谦逊地笑笑,“土楼持久耐用,归根结底,得益于因地制宜的建筑理念。土楼的墙体,用的是本地的泥土和石料,本身就有较好的建筑属性。” “除了建筑技术,也离不开土楼居民‘以人为本’的理念。家族群聚,工艺代代相传,形成了强大的文化纽带。每一辈居民都承担着维护和修缮土楼的责任,才使得如此庞大的建筑遍经风雨也能历久弥新。” 克莱尔赞同地点点头,“你这番诠释真是太好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叠文件,推到谢明晏面前:“我们这次过来,一方面是想领略一下中国非遗建筑技巧,另一方面是为了国际传统建筑博览园招募参展商。经过这两天的接触,我确定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谢明晏一顿,“您的目的,不是为了开辟一条让外国友人来此参观的文旅路线吗?” 克莱尔笑了笑,“你说的办法固然好,但能出国旅游的人到底是少数,对非遗建筑技艺感兴趣的就更少了。” “我们的想法,是让各类技艺的传承人,建造一个可移动的缩小版建筑。这样,我们就可以带着这些建筑走遍世界,在各地进行展览,让广大民众也能欣赏到其他国家的传统建筑之美。” 谢明晏拧眉沉思:“所以,是我们在国内把缩小版的建筑造好,再运送到国外去?” 克莱尔摇摇头,把文件翻开到其中一页:“展览的第一站,计划在意大利的罗马。缩小建筑将在那里建成,正好可以给各国传承人一个面对面交流的机会。” “如果你同意的话,路费、食宿、建筑材料费都由我们承担。展览开幕后,我们会按照一定比例,给每位参与建筑的传承人分红门票收益。” 井向阳听罢,畅快大笑道:“这是多次非遗传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居然让你小子给碰上了!别绷着了,想乐就乐吧!” 赵星渊满眼闪光:“晏哥,到时候你去了意大利,一定多给我拍几张照片,最好再带点纪念品!哦对,还有学姐和乐乐姐的那一份……” 一桌的几个人,都默认他会接受这个机会。 谢明晏默默合上了文件。 “抱歉,这个项目,恐怕无法与您合作了。”他站起身。 井向阳收了笑,赵星渊掰开的手指也僵在半空。 克莱尔满脸不解,“为什么?是建造缩小土楼有难度吗?” “难度是有,却不是我拒绝的主要原因。”谢明晏平静道。 “如果我只身一人,一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是我结婚了,是有家庭的人。即使是缩小版的土楼,想要完整呈现传统的制作工序,至少也要花费六个月的时间。我无法接受这么长时间和妻子相隔异国。” 井向阳的表情由最初的惊喜,到错愕,再到生气。 他用力捶了谢明晏的肩膀一把:“平时开玩笑说你妻管严,你还真听进去了?这么难得的机会,你为了一点儿私情,说不要就不要?谢明晏,你还有没有点非遗传承人的使命感!” 谢明晏严肃地转过头,连带着周遭气氛都跟着冷了不少。 “井会长,我对我妻子,不是开玩笑的。把她一个人留在国内,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不能及时出现;她伤心难过的时候,我不能为她擦干眼泪;甚至她下班的时候,我都不能点亮一盏迎接她的灯。” 他又转向克莱尔,“我想您应该理解我的意思?如果我连一个丈夫的角色都担任不好,又谈什么文化传承的大义。” “我理解,但不赞同。我们从事文化艺术领域的人,总要为了理想付出些什么。”克莱尔叹了口气。 “我们还会在望溪村停留几天,如果你改变主意,可以随时联系我。” 谢明晏道了句谢,径直离开了。 干脆果决的背影,没有半分犹豫。 回到房间,林漉已经在里面了。 她的面前放着一碗面,已经有点坨了,却没有被动过的迹象。 “饿了?”谢明晏大步走过去,像是抚摸小猫似的,轻抚林漉的头发。 “嗯,有点。”林漉心不在焉地回答。 “抱歉,今天回来有点晚了,没来得及给你做晚饭。”谢明晏道歉,“我去把面热一热。” “哎!”林漉拉住他的胳膊,“没关系,我饿过劲了,现在也没那么想吃了。” 谢明晏只好顺着她的力道,和她并排坐在床沿。 两人相视无言。 林漉轻咳一声,率先挑起话题:“今天和教科文的人聊得怎么样?” “还可以。只是可惜,他们目前没有安排文旅路线的计划。”谢明晏说。 林漉等了半天也没等着下文,“……就这样?没有其他了?” “还应该有什么?”谢明晏笑着反问。 她犹豫了一下,决定开门见山:“克莱尔不是邀请你去国外,建造一栋缩小版的土楼吗?” “你都知道了?”谢明晏挑了下眉,却也没有特别惊讶。 他们是在一楼商量这件事的,林漉在厨房里,很难听不见。 林漉心事重重地“嗯”了一声,“所以,为什么不告诉我?” 谢明晏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进自己怀里。 有力的心跳声在耳边砰砰直跳,拉回她混乱的思绪。 “我已经拒绝了克莱尔的邀请。”他柔声说。 已经确定不会改变的事,就没必要再讨论了。 林漉握紧了他衣服上的扣子。 坚硬的边缘嵌进皮肤,硌得她有些疼。 她深呼吸了几次,才克制住语气里的颤抖: “你之所以拒绝她的邀请,是因为被我束缚在这里了吗?” 第九十八章 婚姻于你而言,是囚笼吗? “束缚?”谢明晏加重了语气,“你怎么会用这个词?” “难道不是?”林漉原本是想心平气和地和他说,可是他的目光一看过来,就让她有种莫名的悲伤。 心里酸酸涩涩,胸腔涨得厉害。 “你亲口说,如果你还是单身,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克莱尔的邀请。就因为有我在,你必须优先履行丈夫的责任,才不得已放弃自己的梦想!” 林漉越说越激动。 谢明晏的眼眸沉下来,好像盛夏的傍晚,将雨不雨的阴天。 “没有什么是必须的,我只是遵循内心的选择。可是在你心里呢?漉漉?婚姻于你而言,代表着枷锁和囚笼吗?” “你是觉得,来自家庭的压力让你喘不过气?我的关心,在你看来是想摆脱又摆脱不掉的负担?你已经厌倦了和我一起的生活,开始怀念自由自在的感觉?” 谢明晏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她躲避的余地。 “我没有这样想!”林漉的脑袋很乱。 她用力推向谢明晏的胸膛,想要和他分开。谢明晏一把攥住林漉作乱的手腕,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 “既然没这么想,就别用‘束缚’这个词。你既轻贱了自己,也轻贱了我们两个的关系。”谢明晏的嗓音微微嘶哑。 “抱歉,我没有这个意思。”林漉哽咽着。 她白天与客户斡旋良久,依旧没能拿下项目合同。母亲再次晕倒进了医院,医生和她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帮母亲预约手术时间,让她在十五天内把款项补齐…… 所有的压力与委屈,都化作断线的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往外涌。 林漉的视野一片模糊,只知道谢明晏单手托起了她的脸。 “怎么哭了?”他轻叹一声,俯首吻住她的泪痕。 林漉本能地挣扎:“不要……” 却被谢明晏锢得更紧。 “漉漉,别拒绝我。” “求你。” 他的语气很轻,很没有安全感。 好像一只被赶出家门的野犬。 听得林漉心脏一缩。 他揽着她,双双向后倒去,落在柔软的床垫上。 抽泣混杂着急促地喘息,偶尔夹杂着一两声猫儿似的嘤咛。 她每喊一声,谢明晏的眸色就更深一分。 林漉感觉自己好像躺在水面上,周身都是潮意,被水波推着上下漂浮。 视线被泪水朦胧,即便如此,依旧能看清他从床头柜里拿出了一个正方形的小袋子。 她惊慌想跑,却被谢明晏一把拉回。 “……你什么时候买的?!”她作为这间屋子的女主人,居然一点都不知道这件东西的存在! “自从露营回来以后。”谢明晏贴近她,嗓音哑得不像话,“生理期好了没有?” 林漉知道,如果她现在摇头,他一定不会继续下去。 可她不敢,也不想骗他。 她紧张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呼吸就被他剥夺殆尽。 谢明晏单手撕开**,另一只手盖住了林漉的眼睛。 “闭眼。” 黑暗笼罩下来,感官无限放大。 刺激,紧张,又充满诱惑。 她不由自主地抱紧他的脖子,才发现他身上也闷出了一身汗。 - 林漉再次看表,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 她浑身脱力,手脚酸软,就连掉眼泪的力气也没了。 谢明晏拿来一块热毛巾,帮她擦拭身上,又用被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他的手指关节还泛着红,在白毛巾的衬托下非常显眼。 刚才,红红的关节上还沾满了水渍…… 林漉脸颊滚烫,用被子挡住脸,赶走自己脑袋里的黄色废料。 谢明晏放好东西,靠在她身边,柔声哄道:“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 “我不希望你为了我,放弃来之不易的机会。”林漉深呼吸了几次,压制住喉咙的阻塞感。 “那是你近半生的追求,很可能也将成为你事业的顶点!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次不同意克莱尔的邀请,可能往后再也没办法站在国际舞台上了?” 谢明晏吻住她的耳垂。 “……我想过。” 林漉愣了愣。 他什么都想过了。 即便如此,依旧做出了“不去”的决定。 在她、他们的家面前,一切其他事都要往后放。 林漉的鼻子又酸了。 既感动,也心疼。 她的手指滑过谢明晏的下颌,抚摸着那层刚冒出的青黑色的胡茬,哑着声音说: “谢明晏,我们首先是两个个体,其次才是一个利益共同体。如果我成为你的拖累……” 谢明晏有种不好的预感。 生怕林漉会说出什么不好的话。 “漉漉,”他轻呵一声,“不要再说了。” 他的喉结微微滑动,最终做出决定:“我知道你的顾虑了,我会重新考虑这件事的。” 林漉“嗯”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 她抹了抹眼睛,从谢明晏的怀抱里退出来。 谢明晏看着她倔强又失落的背影,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林漉没想到他这么敏锐。 “没有啊……”她遮掩地别开脸,试图转移话题:“我就是……又有点饿了。” 谢明晏默了默。 他端起那碗汤汁都被吸干的面,“我重新给你做一碗。” - 最近林漉每天下班回来,都是一脸疲倦。 谢明晏隐隐有些猜测。 等待煮面的功夫,他拨通了司蔓的电话。 司蔓很快接起:“您好哪位?” 谢明晏自报家门,说明来意。 司蔓大为吃惊,“你的意思是,公司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漉漉姐都没和你说?” 他的眉头蹙得很深,“所以是什么事?” 司蔓替林漉鸣不平似的,把合同被大规模拒签、竞争对手突然反扑、启睿董事长的为难,一股脑都说了。 谢明晏越听,唇线绷得越紧。 司蔓叹了口气:“漉漉姐一向要强,不和你说,估计也是不想打扰你的工作……” “我知道。”谢明晏顿了顿,“谢谢。” 挂断电话,他立刻去搜了资料。 英宥领航在近期发生了大规模的股权结构变动,目前最大的股东,姓蒋。 与支持政策的合作银行,也正是蒋朔所在的银行。 联系上蒋悦被抓进局子的前因,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蒋朔自己没能力把蒋悦捞出来,于是狗急跳墙,通过这种方式,一步步把林漉逼进死胡同。 赤裸裸的报复。 面汤溢出锅沿,浇在火焰上,发出一阵“嘶嘶”声响。 谢明晏关了火,把面条端给林漉又出来,拨通了克莱尔的电话。 “关于非遗建筑展,我有点想法,想和您商量一下。” 第九十九章 要她和谢明晏的离婚协议 白天,林漉请了半天假,回公寓看望母亲。 刚进门,就听到客厅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她换鞋的动作一顿,“妈,我回来了。家里有客人?” 林巧晴赶紧走到门口来,眼睛笑眯眯的:“是蒋先生,说是找你有事。我想着你说了要过来,就让他进来坐会儿。” 林漉听见名字,眉心一跳:“我不是和您说了,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林巧晴“啧”了声,“蒋先生又不是外人,他不是你的朋友吗?而且我和他聊了一会儿,发现他心肠真的很好,得知我们拿不出医药费,还说愿意帮忙呢!” “您把医药费的事告诉他了?”林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是呀,多个朋友搭把手不好吗?你最近为了钱的事情不停奔波,都快累脱像了!这下好了,有蒋先生在,你也不用再担心了!”林巧晴笑着说。 林漉的额角涨得厉害。 她和蒋朔的纠葛,三言两语也说不清。 她揉了揉太阳穴:“知道了,我和他说,您先回房间休息吧。” 林巧晴摆摆手:“不用,你回来了,我正好去买菜。你记得和蒋先生说,中午留在家里吃饭!” 说完,她就拉着买菜车,欢欢喜喜地出门了。 林漉:…… 她深深吸了口气,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抬步走进客厅。 蒋朔转着手里的玻璃杯,嘲讽地看她一眼,“没想到,林主任在外面装得那么坚毅不屈,视钱财为浮云,实际家里有这么个大窟窿。” “我家里不欢迎你。”林漉冷声说。 “是吗?”蒋朔哼笑一声,“你母亲可不是这么说的。听说我能帮你们解决困难,她都快跪下给我磕头了!” “你不就是想用钱来威胁我,让我撤诉么?”林漉的视线一动不动锁定在他身上,随时提防着他做出什么动作。 “那是上次的条件。”蒋朔勾唇,“这一次,我除了让你撤诉,还要看到你和谢明晏的离婚协议书。你好好考虑,毕竟下一次,又不是这个价码了。” 林漉抄起一个杯子,直接朝蒋朔砸过去。 蒋朔慌忙一躲,杯子砸在旁边的墙壁上,碎成无数的碎片。 他看了眼墙上砸出的坑,骂了句脏话,“林漉,你疯了?” “我看你才是疯了!”林漉随手抄起桌上的水果刀,“你用你的资源,想把我挤出职场,现在又咒我离婚……你不就是想彻头彻尾地毁掉我吗?” 蒋朔忌惮她手上的刀,“蹭”地站了起来,缓缓往门口移动。 他恼火地说:“如果你从一开始,答应了我的追求,而不是嫁给谢明晏,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是你害我尊严扫地,现在种种,都是你自作自受!” 林漉的眼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步步紧逼:“滚!不然我捅死你!” “敢对我动手,你就死定了!”蒋朔放狠话。 “那我更得捅深一点,死之前拉上一个垫背的!”林漉恶狠狠道。 “真他妈的疯了……”蒋朔咬牙骂了一句,仓皇地夺门而逃。 林漉把能关的所有锁都关上了,双腿一软,靠着门板滑坐下去。 眼睛用力闭上,再次睁开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刚才家里只有她和蒋朔两个人,她是真害怕他做出什么。 俗话说,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她故意装出这幅样子,就是为了把蒋朔吓走。 门外传来动静,林漉瞬间警惕起来,从猫眼往外看去。 还好,只是林巧晴回来了。 她打开门,把母亲拽进来。 母亲探头往屋里看去,没看见蒋朔,忍不住问道:“人呢?不是和你说,留下人吃饭么?” 林漉面色严肃:“妈,蒋朔不是什么好人,您下次千万千万不要和他接触。” 她知道自己光这么说,母亲不会放在心上。从头到尾、添油加醋地把蒋朔做过的事全都讲了一遍。 林巧晴听得心惊胆战:“这都是真的?他表面看着仪表堂堂,居然人品这么恶劣?” 林漉再三重申:“都是真的,所以您一定离他远点。” 林巧晴惊恐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下次他来,我一定不给他开门。” 得到了母亲的保证,林漉才离开家。 客户拒签合同,没有工作可做。部门同事全都眼巴巴地看着她,希望她能力挽狂澜。 林漉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够挽回项目,为了想办法,头都要熬秃了。 她约了好几次,付总终于松口,答应见她一面。 林漉早早到了会议室,等了半个小时,付总姗姗来迟。 她立刻站起来,尊敬地深鞠一躬:“付总。” 付总叹了口气,“林主任,我想我电话里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林漉忙不迭拿出文件,“得到您的反馈以后,我们加急修改了合同条款,从公司角度做出了不少让利。您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十分钟……五分钟就行。” 付总无奈地摆摆手,示意她继续。 林漉感激地再鞠一躬。 企业经营,在乎的是能不能赚到钱。在明知无利可图的情况下,大部分客户都拒绝了她见面的邀请,更别说愿意听她汇报改动后的方案。 她来不及想太多,抓紧时间把重点内容说完。 而后,满怀期待地看向付总。 付总遗憾地摇了摇头。 “林主任,从修改的内容上,我能看出贵司的诚意。但是,你们的条款只针对单个项目,不能像英宥领航那样,带给我们项目之外的东西。” 林漉咬了一下嘴唇,“付总说的东西,比如说什么?” “比如企业的贷款优惠、政策福利支持……这些都能对公司的长远发展产生影响。”付总说完,站了起来。 “林主任,我个人其实很愿意与你合作。但是公司就是这样,如果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优势,我也无法说服我的上级,为什么选择你。” “……我明白。不管怎么说,谢谢您能抽出宝贵时间。”林漉说。 付总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直到脚步声走远,林漉依旧木然地站在那。 现在这版合同,已经是她能向曹文睿争取到的最大优惠了。 在客户眼里依旧不够看的。 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手机铃声响起,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显得有些刺耳。 她接通拿到手边,有气无力地说:“您好,如果您想停止与我们合作,可以直接发邮件到我邮箱。” 对面安静一会儿,而后响起一道温柔的女声。 克莱尔:“要是想和你们达成新合作呢?” 第一百章 他骨折了! 林漉与克莱尔约在市里的一家咖啡厅。 她知道克莱尔此行来中国的目的,所以没对“合作”抱有太高期待。 在克莱尔要做的事情上,她帮不上什么忙。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克莱尔希望的合作,跳出了传统建筑展的范畴。 “国际教科文组织的目标之一,是推动各个国家在文化领域的合作。我们开展了很多项目,但是现在,这些项目大多都是独立进行的。” 克莱尔抿了一口咖啡,继续说道:“我们一直想找一个品牌合作伙伴,为我们在中国进行的各种项目提供战略咨询、组织策划、媒体宣传,并且帮助我们对接其他合作方。” 林漉原本靠在椅背上,闻言挺直了腰,“您的意思是,不局限于单一项目,而是成为长期的合作伙伴?” 克莱尔点点头,“是这个意思。” 林漉沉思,“我们公司主营业务还是战略咨询。活动策划和媒体宣传这方面,不是我们的强项。” “我查过,启睿不仅有文化产业部,还有其他很多部门。你们经常为各行各业的头部公司提供合作,拥有很多资源。如果某些环节你们不便执行,完全可以为我们推荐合适的公司,我们从中选择。”克莱尔继续道。 这就相当于,给启睿开了优先合作的绿灯。 不仅启睿能够从中获利,启睿的其他客户,也能通过这个平台,拥有国际合作的机会。 在这个时间点,无异于雪中送炭。 “您为什么选择我们?现在市场上有许多咨询公司,竞争力都比我们强。”林漉苦笑道。 克莱尔耸耸肩,“我了解过他们的优势,大多是政策上的优惠,而我们用不着那样的优惠。” “而且,一飞冲天往往存在泡沫破灭的风险,相比而言,我更相信稳扎稳打——启睿就是后者。” 她给的说法很有信服力。 林漉没理由拒绝。 她微微一笑,伸手探过桌面:“希望我们合作顺利。” 克莱尔握住了她的手:“合作顺利。” 回到公司不久,林漉就收到了国际教科文组织发来的合同。 她带着合同去找曹文睿,令曹文睿刮目相看。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突出重围,拿下这么大的项目。林主任,我没有保错人。但是,那么多合同拒签,公司伤了元气。想要恢复完全,你还有很长的路。” 林漉抿唇。 要是她没拿到这份合同,曹文睿恐怕就是另一套说辞了。 “其他话不必多说,我只问您一句,只要我按照流失客户的数量,把项目签回来,公司就会预支我半年的工资吗?”林漉亮明手机,表示自己正在录音。 曹文睿没有阻止她,大方表示:“当然,只要你能做到,我直接以启睿咨询董事长的身份,把这笔钱打给你。” 林漉点了点头。 教科文的第一份工作很快发来,林漉把活安排下去,亲自开始挑选适合合作的公司。 司蔓接到工作的时候,非但没有唉声叹气,反而欢呼一声:“终于有事做了!我在工位上坐着,都快发毛了!” 消息不胫而走,下午,好多合作过的公司都来打探消息,希望能让启睿帮忙,牵线搭桥。 其中包括不少拒绝了启睿的合同,还一句解释都没有的人。 林漉都以官方套话回复。 确定名单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她桌上的台灯还亮着。 她把名单发给克莱尔,关闭电脑。 今天她的车子限行,谢明晏先前说来接她,被她以“不知道加班到什么时候”为理由拒绝了。 现在打车回土楼,时间太晚,路费也贵。回公寓吧,她又做不到心无芥蒂地和母亲睡一张床。到时候,母亲肯定会和她抢着睡沙发。 林漉本想去沈乐之那儿挤一挤,刚准备发消息,忽然想起她已经飞回国外的工作室了。 ……干脆在公司凑合一晚吧。 结果,这一凑合,就是整整一个礼拜。 先前启睿没有优势,客户纷纷拒签合同,现在启睿和教科文成为长期合作伙伴,情况又不一样了。 能够提供国际组织合作机会的,除了启睿,找不出第二家。 新鲜的合同像雨后春笋一样,一片片地从地里冒出来。林漉脚不沾地,不是在董事办,就是去董事办的路上。 这波操作,不仅盘活了文化产业部,也让其他部门跟着沾了光。 林漉刚刚送完合同回来,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就接到了付总的电话:“林主任,我们接到教科文组织的合作邀请,他们说,是你把我们推荐过去的……” 林漉笑了笑,“是的,贵司从规模到业务方向都很契合。” “我不是说这个,”付总顿了顿,艰难开口:“之前我叫停了和你的合作,现在你却能不计前嫌,把这个机会推给我……” “如果我是您,当时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林漉平静道,“可是,做出决定是一方面,后续态度是另一方面。那么多客户,您是唯一一个愿意告诉我拒签原因,并且抽出时间和我见面的。正因如此,我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努力。” 付总沉默了很久,郑重地说:“林主任,您是个敞亮人。您未来的职业成就,肯定会比现在高得多。” “借您吉言。”林漉弯了眼睛。 前一个电话刚挂,后一个又打了进来。 显示是陌生号码,她接起先问了句:“您好,请问哪位?” 对面是一道闷闷的男声:“您好,请问是谢明晏家属吧?” 同样的开头,她曾在沈乐之的电话里听过一遍。 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攥紧,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撑在桌边,防止自己摔倒。 “我是谢明晏家属。”她深深呼吸着,“您是哪里?” “我这边是渠市市医院,你先生刚刚被救护车送过来,有个手术同意书需要你签一下。” 林漉声音颤抖:“他怎么了?” “他在山林里寻找天然矿石,遭遇大雨,意外从山崖上滑了下来,右臂粉碎性骨折。”对方一口气说完。 林漉感到一阵眩晕,脚下的地板好像旋转了起来。明明是大白天,眼前却好像被拉上了帘,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她踉跄两步,跌坐在椅子上,用尽所有力气保持冷静: “我现在在漳城,坐高铁过去需要一个半小时。你可以录音这通电话作为证据,我作为他的妻子,允许你们现在就做手术,用所有需要的手段进行治疗!” 电话挂断,她好像被抽去了骨头,浑身轻飘飘的。 不,不行。 她还要赶去医院。 林漉强撑着坐起来,给自己订了最早一班的高铁票。 第一百零一章 他拿职业生涯,为她填平坦途 林漉抵达渠市的时候,大雨还没有停。 她拦了辆车,直接去往医院。上下车的时候,雨水透过车顶和雨伞间的缝隙漏进来,浇在她的肩膀。 等她进了医院,浑身都湿透了。 渠市多山,市区很小,医院就更小了。林漉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谢明晏。 一米八的男人躺在可移动病床上,显得非常局促。右臂打着石膏,露在被子外面。 他的脸色和床单一样苍白,衣服上满是泥水干燥后的痕迹。闭着眼睛,好像一个精致而脆弱的瓷瓶,稍微一碰就会破碎。 和往常英挺如松的样子截然两样。 林漉的胸口一阵刺痛。 她深深呼吸几次,才走到谢明晏的床边。 听到脚步声,谢明晏睁开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她的眼里氤氲着一层雾气:“你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 谢明晏偏头看向手臂上的石膏,嘴角噙着弧度:“放心,麻醉药的效果还在,我没什么感觉。” 他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想替林漉抖一抖衣服上的雨水,却被她侧身躲开。 林漉只觉得那抹笑很刺眼。 她深吸一口气,“你什么时候来的渠市?怎么不和我说?” 来的路上,她反复翻看了两人的聊天记录。 在她睡办公室的这些天里,他照往常一样嘘寒问暖,关心她的一日三餐,甚至每天下午,都会问她今晚要不要回土楼。 除此以外,没有提到任何事情。 谢明晏默了默。 她靠到轮床前,用力攥住谢明晏的左手,控制不住地加重语气:“都到现在了,你还要瞒着我?” “没有想过瞒你。”谢明晏低声说着,翻转手腕,与她十指相扣。 “我是三天前到的渠市,昨天开始进山。本来看好了天气预报,谁知雨水无常。” “可你不是在忙教科文组织的展览吗?不是要建造缩小版土楼吗?为什么来这里?”林漉追问。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嗓音颤抖得有多厉害。 谢明晏安抚地握紧了她的手,“我和教科文组织谈了条件,可以不去意大利,在国内完成展品。但要求是,必须符合展览‘生命力’的主题,并在巡展过程中定期维护。” 林漉不明白,“‘生命力’和你进山有什么关系?” 他耐心解释:“缩小版建筑无人居住,想体现生命力,需要依靠其他设计。有些建筑可以引活水入渠,有些借雕塑显张力……而我希望,用传统彩绘实现相同目的。” “所以你进山,是为了寻找天然矿石颜料?”林漉恍然大悟。 谢明晏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医生在不远处喊她:“谢明晏的家属,麻烦过来一下!” 林漉赶忙跟去医生办公室。 医生把ct结果递给她,面色严肃:“经过检查,你先生右臂粉碎性骨折,虽然手术成功,但是恢复过程会非常慢,大概需要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而且骨折区域靠近手腕,即便骨头长好,活动能力也会大大受限。” 林漉捏着报告的手指微微用力,按出一层褶皱。 “可他是土楼营造技艺的非遗传承人,这会对他的工作产生影响吗?” 医生思考片刻,客观地说:“如果恢复不好,未来他可能会感到持续性的疼痛和不适。对于修缮土楼这种高强度、高精度的工作来说,影响不小。” 林漉默然,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那是他这辈子的追求。” “你也别太悲观,好好修养、做好康复训练,还是有可能恢复到受伤前的水平的。”医生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 林漉没有瞒谢明晏,把医生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达给他。 事关他的职业,他应该对此了如指掌,并做出自己的判断。 没想到,他听完以后,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林漉见他反应淡淡,忍不住问:“对于未来……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医生不是说,还有可能恢复如初么?”他抬左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漉漉,我自己的伤,我心里有数。” 林漉的声音闷闷的:“那你一定要听医生的话,这段时间专心养伤,不要做别的了。” 夜里,她本想陪床,却被谢明晏拒绝。 渠市的发展水平远不及漳城,病房空间很小,能坐的地方除了病床,只有学校里的那种硬板凳。 谢明晏不想她受委屈,坚持让她去旅馆睡。 林漉表面答应,实则放不下心,打算等他睡着,再偷偷回来。 然而等她在楼下溜达完一圈,再次上楼的时候,却听见谢明晏在打电话。 夜深人静,林漉靠在门口墙边,可以完全听清电话内容。 来电的人是克莱尔。 她满怀关切地说:“谢先生,听说你受伤了,情况还好吗?” “多谢关心,情况不算太糟,只是养伤需要一段时间,可能会错过第一期巡展。”谢明晏抱歉道。 克莱尔遗憾地“啊”了一声,“谢先生,这和我们之前谈好的条件不一样啊。” “你希望我们和启睿达成合作,我们做到了。那你是不是也该满足我们的要求,拿出我们想要的展品?” 林漉全身的血液好像凝固住了。 她定在原地,除了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根本动弹不了一点。 她的确有过疑惑,克莱尔怎么会突然来找启睿合作。但她当时处境窘迫,也来不及想那么多。 原来,她和教科文组织的合作机会,根本就是谢明晏谈条件换来的! “……实在抱歉,只是以我现在的情况,按时完成展品的确有些困难。”谢明晏低声说。 “谢先生,我知道你很为难。但是我们也有约定在先,如果你没办法交出展品,我们只好停止与启睿的合作了。”克莱尔叹了口气。 林漉真想冲过去抢走电话,告诉克莱尔,这种合作机会,启睿不要也罢。 可真的无所谓吗? 现在找启睿合作的客户,几乎都是冲着国际机会来的。 要是教科文组织停止合作,启睿恐怕再也翻不了身了! 可是完成展品,对现在的谢明晏,不是一般困难。 如果他在应该修养的时间段勉强工作,很有可能会落下病根。 到时候,就不是一件展品做不做得好的问题。 他是在拿自己的职业生涯,为她填平一条坦途大道! 第一百零二章 她是他的拖累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 谢明晏语气平静地回应一声:“知道了。” “展品的事情,由我来解决。启睿不久之前元气大伤,要是您现在停止合作,和毁了它没什么两样。” 克莱尔笑笑,“当然,我们也不希望看到那样的结果。那就辛苦你想想办法了。” 电话挂断,病房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林漉径直推开房门。 谢明晏单手扶着床边的扶手,支撑着站起来。 见到林漉,他微微一惊:“你怎么还在这儿?” “如果我没在,你打算做什么?”林漉抢前两步,和谢明晏面对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到深山里去,继续找矿石颜料?还是回家绘制图纸?现在你还没有出医院,就想着要完成展品,等到出院以后,还能踏踏实实地恢复吗?” “刚才的电话……” “我听到了。”林漉的胸口好像憋着一团气。 房间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是窗外的路灯。 林漉眼都不眨一下,定定地盯着他,企图从他脸上读出某些情绪。 白色的光线为他镀上一层清冷的轮廓,他的表情隐没在阴影里,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林漉有些急了:“在启睿工作的人是我,该想办法解决困境的人也是我。你为什么要把我的责任,揽到自己的肩膀上去?” “因为你是我的爱人。”谢明晏迎上她的目光,“我的理想固然重要,可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你陷入困境不管?如果我不帮你,你要怎么办?请求蒋朔网开一面吗?” “我怎么可能去求蒋朔?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他做的事公之于众……” “林漉,在共同的对手面前,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你为什么总把我推开?” 谢明晏走到她面前,把她揽进自己怀里,轻声说道:“展品一定要做,我的伤,我心里有数。” 坚硬的石膏抵在林漉的胸口,粗糙的纱布磨蹭着她的脸颊。 她如梦初醒,推开了他的拥抱。 谢明晏完全没有预料到,她会这么做。 即使林漉力气不大,但他还是被推得向后趔趄几步,撞响了轮床。 林漉反应过来,想要伸手拉他。他正好扶着床边站稳,避开了她的搀扶。 林漉讪讪地缩回手,气势低了几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帮忙也不是这样的帮法。你靠牺牲自己为我换来坦途,我走在上面,也不会安心的。” “那你想没想过,如果我不这样做,启睿根本坚持不到现在?你可能已经被开除,为了找一份新工作焦头烂额。”谢明晏重新站直。 他的肩膀很宽,完全挡住了投向她的光,有种天然的压迫感。 “客户流失、上司苛责,这些压力本不该由你一人承担。你不告诉我,想维持表面的体面,我便在幕后默默支持。不谋而合的事,为什么在你口中这么不堪?” 林漉心口好像扎进了一根刺,阵阵作痛。 她深呼吸好几下,才把闷着的那口气吐出来:“就算启睿倒闭了,我被行业除名,无处可去,也不希望搭上你的后半辈子!” “如果你认为的爱情,是以牺牲自我为前提——这样的关系,也没有维持下去的必要了!” 她说完,就想往门口走。谢明晏更快一步,瞬间抓住了她的手腕。 “放开!你弄疼我了!”林漉甩动手腕,却没能挣脱他的钳制。 谢明晏步步紧逼,强势地把她拽到身前,逼迫她看着他。 即便他只有一只手能活动,两人的力量差距还是太悬殊了。 “林漉,把话说清楚。” 他的声音很低,好像暴风雨前沉闷的雷声。 呵出的热气卷着恼火,灼得她脖颈发热。她执拗地别开脸,拢了拢领口的衣服。 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他炽烈的目光。 然而下一秒,就被他压在了轮床上。 即使四个轮子都锁着,轮床依旧不是很稳,发出摇晃的“吱扭”声。 走廊里,传来护士巡夜的脚步声。 林漉心脏一紧,用力推搡谢明晏的胸膛:“快点放开我!会被人发现的!” “放开你,好让你有机会,和我一刀两断?”他单手支撑重心,又要压制林漉的动作,打着石膏的右手不自觉往旁边挪了挪。 林漉担心自己动作太大,给他造成二次伤害,蜷缩在他和床垫间的狭小空间里,不敢再乱动。 泪水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在纯白色的床单上,绽成一朵深灰色的花。 下一秒,眼睛就被他微凉的唇瓣盖住。 这次的吻,和以往都不同。 他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她的眼角,迟迟不敢有进一步动作。好像对待一个珍贵的古董花瓶,稍有不慎就会打碎这短暂的美好。 酥酥麻麻的痒使她溢出一声嘤咛,谢明晏才试探着撬开她的齿关,缠绵流连。 呼吸交缠,感知越发敏感。她回应着谢明晏的亲吻,手指顺着他明晰的腹部线条,缓缓向下。 挣扭之间,她碰倒了某种硬实的东西。 起初,她还以为是他右手上的石膏。 一转头才发现不是。 她蓦地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林漉猛地向侧面一翻,小腹撞上床边的扶手,狼狈地滚了下来。 谢明晏瞬间皱紧眉头,眸色深邃,带着要把人吸进去的危险。 “宁可自己受伤,都不愿意和我亲近。” “林漉,你对我,已经抵触到了这种地步?” 林漉捂着阵阵作痛的小腹,不敢深吸气。 她的语速很快,生怕自己后悔:“谢明晏,我们离婚吧。” “离婚以后,无论我是死是活,都不用你负责。你也就没必要,为了保全我的工作,勉强自己做完展品。”她垂着头,死死盯着瓷砖相接的角落,不敢看谢明晏的眼睛。 “既然各有各的坎坷,又无法在解决办法上达成一致,那就谁也别拖累谁,自己对自己负责。” 谢明晏在床边坐下,嗓音喑哑:“你还是觉得我拖累你,不能从根本上帮你解决问题。” 林漉:“……” 不是的。 在她心里,她自己才是那个拖累。 母亲的医药费、工作上的困难、房贷车贷,都让她捉襟见肘。 如果不是着急帮她,谢明晏也不必急于这两天就进山。那他也许就不会碰上大雨,更不必遭受骨折的罪。 说到底,一切问题的起源,都是因为她。 她压下汹涌的情绪,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 “签了吧。” “我早就准备好了,一直没机会给你。” 第一百零三章 故意给她下马威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 即便如此,谢明晏依旧看清了写在第一行的几个大字—— “离婚协议书”。 他攥紧拳,手背上青筋涨起。冷冷冽了文件一眼,没接。 “漉漉,你有什么其他要求,我都会竭尽所能地满足你。” “唯独离婚不行。” 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肩膀疲惫地低耸着,好像熬了几个大夜。 “你担心我断送前途,可我想告诉你的是——未来,不论我的右手还能否拿起修缮工具,我都不会后悔现在做的每一个决定。” 林漉嘴里漫开苦涩,很快又红了眼眶。 面对这样的他,她实在不忍心说重话。 可她更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她必须快刀斩乱麻。 林漉压抑着哭腔,用尽全力扯出一个笑:“你只在意自己的感受,就没想过我会后悔吗?” 她看着他的后背陡然绷紧。 林漉继续道:“我后悔选了你做我的联姻对象。你对爱情的看法太理想化,可是成年人哪里有资格谈感情?那是奢侈品,我们根本不配!” “不是这样的。”谢明晏沙哑地说。 “不是这样,那是哪样?我承认你很好,可又痛恨你对我这么好!每次你为我受伤,我都觉得愧疚,想要加倍补偿给你。这对我来说,难道不是一种压力?我真的受不了了!”林漉拔高音量。 谢明晏的脸色苍白,甚至比她刚来医院时更憔悴。 “……你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真的不能再真了!”她缓了口气,继续道:“我妈说得没错,你只是一个非遗传人,满脑袋只有你的手艺——没钱也没权,给不了我想要的幸福。” 她把协议书塞到他面前:“签了吧,不要互相折磨了。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谢明晏沉默地看着她。 半晌,才缓缓抬起手。 他不是左撇子,不常用左手写字。一行名字签得皱皱巴巴,完全丧失了以往的优雅大气。 空白的横线一寸寸被填满,林漉的心却好像被挖空了一块,生生地泛着疼。 直到放下笔,他的指尖还在颤抖。 林漉背过身,不让他看见额角滑落的眼泪。 “等你出院,我们就去民政局提离婚。” “冷静期的一个月里,就不必联系,也不要见面了吧。”她的声音沉甸甸的。 谢明晏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走到门口,转身的时候,她终究是没忍住,回头看了谢明晏一眼。 他依旧坐在病床旁,目光空洞无神,整个人好像被抽去提线的木偶,了无生机。 对不起。 是她辜负了他。 她在心里默默念了好几遍,才闭上眼睛,狠心离开。 林漉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吹了一整晚的风。 不久前,他们还在露营帐篷里,许下了相伴一生的约定。 没想到,誓言这么容易就破碎了。 她捏着离婚协议书,直到天光破晓,才捶了捶僵硬的腿。 手机提示,她预订的高铁票,就快到发车时间了。 离开之前,她给赵星渊打了个电话。 “学姐,这么早找我什么事啊?”赵星渊刚刚睡醒,意识还不清晰。 “……谢明晏受伤了,现在在渠市市医院。能不能麻烦你,过来陪陪他?”林漉熬了一夜,喉咙干得好像吞了沙子。 “什么?有这回事?”赵星渊立刻从床上跳下来。 他反应了一下,又觉得奇怪:“不对啊,学姐既然知道这事儿,为什么不亲自去陪晏哥?和我比起来,晏哥肯定更希望看到你吧?” 林漉沉默片刻,决定实话实说:“我们离婚了。” “啊?!”赵星渊被这个消息砸蒙了,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林漉说:“抱歉,我现在没力气解释了。如果你能过来,路费和食宿,我都给你报销。” 赵星渊连声拒绝:“学姐,你这样就太见外了。晏哥出了事,作为朋友我也应该帮忙!你放心忙你的吧!” 林漉道了声谢。 回到漳城,她没有去公寓,而是先约蒋朔见面。 谢明晏的伤势不能及时完成展品,启睿和教科文组织的合作多半要凉。曹文睿许诺给她预支半年薪水,大概也要泡汤。 沈乐之给她转来了一笔钱:【游戏已经发售了,第一笔钱我一分没留,都在这里了。剩下的我尽快还你。】 林漉收下了,但是和医院提出的数字相比,还有不小距离。 她已经为了这事儿奔波得筋疲力竭。 再加上刚刚和谢明晏签下协议书,她心灰意冷,实在没有了再折腾的动力。 蒋朔不是希望她低头吗? 那她就低头给他看。 只要能挨过去,姿态狼狈点,又有什么关系? 蒋朔早就预料到了她会找来,没有多说什么,直接甩给她一个地址。 林漉赶到的时候,蒋朔正悠哉游哉地喝着咖啡。 见她落坐,蒋朔把另一杯满当当的咖啡推到她面前。 “我的时间很宝贵,林主任来找我,总得先表示一下诚意吧?”蒋朔笑着说。 林漉端起咖啡杯,警惕地闻了闻。 蒋朔轻嗤一声:“放心,下药那么下三滥的手段,我还不屑于用。林主任大胆喝就是了。” 林漉试着喝了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如蒋朔所说,她喝完以后并没有什么不适。 但这咖啡也太苦了。 不是咖啡豆自然的苦,感觉像是添加了苦味剂。 她看着蒋朔几乎咧到耳朵的嘴角,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他是故意给她下马威。 可与前几次不同,这次是她有求于他,主动送上门。 林漉捏着鼻子,灌药似的,把一整杯咖啡灌了下去。 胃里一阵翻涌,她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把离婚协议书推到蒋朔面前。 “你要的离婚协议书,我带来了。”林漉冷冷地说。 蒋朔稀奇地挑起眉,翘起二郎腿,随意翻阅着。 “想不到,林主任那么硬的骨头,也有向我屈膝的一天。” 他幸灾乐祸地哼笑一声,目光落在谢明晏的签名上:“这字也太丑了,看来谢明晏落笔的时候,挺不高兴啊!” 林漉一把夺回协议书,“其他的话不必说了,你还有什么要求,一口气都提出来。” 蒋朔“啧啧”摇头,“都签离婚协议书了,还这么护短啊?你以为凭谢明晏的性格,被你伤过一次之后,还会原谅你?别做梦了!” 林漉没有反应。 蒋朔没戳到她的痛处,兴趣缺缺地撇了撇嘴,“既然你那么急,那我直说了吧。协议书没有法律效力,我要见到你们的离婚证。” “不仅如此,你还要和我回蒋家,跪在祠堂里,为你对蒋悦做过的事情道歉!” 第一百零四章 举报蒋朔,对她们是双赢 蒋朔说,必须要看到他们的离婚证。 “……可是现在有离婚冷静期。从提出离婚到拿到离婚证,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林漉身体前倾,眼眶涨红。 她母亲的治疗费,等不了那么久。 蒋朔耸了耸肩,身体向后靠去,懒散地仰在椅子上:“我说过,你错过了机会,下次就不是这个价码了。” 林漉咬着牙挤出两个字:“无耻。” 蒋朔大笑起来,没有反驳,也没有接着她的话说。 他又抿了一口咖啡,慢悠悠地说:“你没有其他意见,我们就算达成一致。两天后,你先和我去蒋家,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你的错。” “我在蒋家丢的面子,终于可以找回来了!” 林漉走出咖啡厅,双腿仿佛灌满了铅,抬都抬不起来。 她扶着墙休息片刻,思绪一团乱麻,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手机响起,是克莱尔的电话。 林漉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按下了接听键。 克莱尔开门见山:“林主任,我们一个游学项目出了问题,需要你帮忙解决一下。” 林漉淡淡地问:“具体是什么事?” 克莱尔解释道:“我们带了一队国外贫困地区的孩子,来到中国参观游学。这些孩子的成长环境不好,加上语言不通,在参观博物馆的时候,破坏了展品的玻璃罩。为此,后续预约的一系列景点全都拒绝我们参观,现在孩子们滞留在酒店里,无处可去。” 她顿了顿,严肃补充道:“这个项目是要向总干事汇报的,对我们很重要。如果解决不好,我们有权根据合同条款,和你们断绝合作。” 林漉平淡地“嗯”了声,“我知道了。” 自从她在谢明晏那儿了解到事情始末,就预料到自己会接到这样一通电话。 克莱尔提及的项目,是在双方合作前就已经开展的,按理说不该由启睿负责。 可以猜到,克莱尔会在这个当口,专门挑出这么一档子事,只是想给断绝合作的动作,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空气一时有些沉默,克莱尔轻咳一声,“对于我刚刚说的结果,你似乎不意外?” 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再掩饰了。 林漉浅浅一笑,“我已经知道你会选择启睿的真实原因了。” 克莱尔了悟。 两方都是明牌,克莱尔直白道:“林主任,既然你都知道了,就更应该珍惜这个机会。谢先生为了你,甚至愿意赌上自己的工匠生涯,你不该辜负他。” 林漉的语气不太好:“我和谢明晏的关系怎样,和你们有关系吗?为什么每个不相干的人,都要来我面前指手画脚?” “中国不是有句俗话,叫做‘旁观者清’?我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给你提一些建议,采不采纳,是你自己的事。”克莱尔也有点火。 针锋相对之中,林漉率先熄火。 现在的她,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如果摔倒,不会有人给她兜底。 她还不能和克莱尔吵翻。 林漉长叹一声,满是疲倦地说:“我已经和谢明晏提出离婚了,我和他现在没有任何利益瓜葛,你不必再拿合作的事,催谢明晏交展品。” “你说的问题,我会尽量解决。解决不了,说明我们没有合作的缘分。就这样吧。” 她说完,也不管克莱尔如何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街道人声喧嚣,她却不知道该往哪走,仿佛一只无家可归的幽魂,漫无目的地飘荡。 这两天发生的事,全都被切割成破碎的片段,在她的脑海里穿插重演。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至于没有发现,身后跟了一辆黑色轿车。 走到路口,轿车开了上来,和林漉并排。 后窗降下,露出一张妇人的脸。 “你就是林漉吧?”妇人询问。 林漉猛然回神,在记忆中搜寻许久,也不记得自己曾经接待过这样一位客户。 “您是哪位?”她问。 “我是蒋悦的母亲,蒋雪莹。有些话想和你说,先上车吧。”蒋雪莹招了招手。 司机很有眼力劲地下了车,为林漉拉开车门。 林漉短暂犹豫了一秒钟,就躬身坐了进去。 还能怎样呢?总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林漉破罐破摔地想。 蒋雪莹把林漉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不大不小的一间别墅,虽然有佣人在,还是有点空荡荡的,少了些人气。 蒋雪莹坐在沙发上,略微发福的身体软软地陷下去。她抬了抬手,让林漉也坐下。 “蒋悦对你做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蒋雪莹缓缓开口。 “同为女人,我知道造谣私生活对你的伤害有多大。悦悦父亲走得早,都怪我平时不够上心,才让她犯下这样恶劣的错误。” 林漉过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 她抬起头,在共处了半个小时之后,第一次看清了蒋雪莹的长相。 精致保养的皮肤,不艳不淡的妆容,唯独那双眼睛深深地凹陷着,露出几分疲惫和懊悔。 林漉面色平静:“如果您想通过这种方式让我撤诉……” “不,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她已经是成年人了,需要为自己犯下的错承担责任。我作为母亲,也应该承担疏于教养的责任。”蒋雪莹说。 林漉眉心微蹙,“既然如此,您找我来的目的是?” 蒋雪莹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向一旁空旷的地方吐出烟雾。 “我知道你和蒋朔之间有恩怨,可以给你一个翻身的机会。” 她拿出一只u盘,以及一份装订整齐的资料,摆在面前的茶几上。 “他教唆悦悦犯错,又用我的名义投资了一家咨询公司,以权谋私,把行业搅得乌烟瘴气……所有违法违规的证据都在这里。只要你把这些证据递交给警察,蒋朔再也不能翻身!” 林漉没有第一时间接下,而是问道:“蒋悦管蒋朔叫舅舅,那您应当和蒋朔同一辈分,再远也是表亲。您怎么会抛弃家人,来帮我一个外人?” 蒋雪莹的攥紧拳头,一下砸在茶几上,震得玻璃杯抖三抖。 “家人?他蒋朔但凡顾念一点亲情,都不会对悦悦做出这种事!我们母女俩,在他眼里只是随用随弃的棋子!” “她毁了悦悦,还想让我做他的替罪羊,算盘打得倒是挺响!” 蒋雪莹说到气头上,把资料往林漉面前推了推:“举报蒋朔,对我们是双赢。这个机会,你接是不接?” 第一百零五章 曾经种种,往后不会再有 蒋雪莹说,痛恨蒋朔把她们母女两人当枪使的行为。 可她现在把证据交给林漉,也是同样的动机。 蒋家人,说到底都是一样的。 林漉明知道这一点,却没有其他选择。 她想扳倒蒋朔,就必须和蒋雪莹合作。 她拿起证据,从头到尾翻阅一遍。 “你把这些东西给我,没有其他任何条件?”林漉再次确认。 蒋雪莹摇头:“我只希望蒋朔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林漉合起文件:“我答应你。” 蒋雪莹已经把证据整理得非常完整,不需要林漉二次加工。 当天下午,她就把材料递交给了有关部门。 有关部门的反应很快,没过多久,就以挑唆犯罪、滥用职权进行内幕交易的罪名,准备抓捕蒋朔。 奈何蒋朔太过警惕,刚一听到风声,就逃跑躲藏起来。 警察给林漉打电话的时候,再三让她放心:“天网恢恢,蒋朔不管去哪儿,都逃不过法律的制裁。” 林漉道了声谢,“辛苦您们了。” 晚上,林巧晴打来电话,问林漉回不回公寓吃饭。 林漉的心情乱糟糟的。 怕被母亲看出,她直接拒绝了母亲的提议。 她漫无目的地开着车,等到回过神来,已经停在了望溪村的门口。 小卖部的秀婷婶看见她,热络地和她打招呼:“漉漉,你家小谢啥时候回来呀?我家墙壁有点开裂,想请他来看看。” 林漉心里五味杂陈。 这些街坊邻居,还不知道她和谢明晏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她干笑两声,“他最近有点事,不过,我会替您转达的。” “好嘞,谢谢啊!” 秀婷婶说着,递给她一碗刚煮好的奶茶:“你们小两口啊,都忙!小谢在村子里,平时还能看见人!像你在市里上班,好几天才碰见一面!” 林漉吹了吹奶茶,笑容有些失落。 她心不在焉地说:“是啊,都忙,想照顾对方都没时间。或许,这就是不合适吧……” 秀婷婶不赞同地“哎”了声,“两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磨合!我和你叔叔在一起,合合分分吵了30多年才消停。你们俩才多大啊?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 未来的日子的确很长。 只是,她和谢明晏的生命里,不会再有彼此的参与了。 林漉谢过秀婷婶的奶茶,继续往风逸楼的方向走。 既然决定分开,也是时候把那些随手取用的家当带走了。 刚进大门,便见夏爷爷摔倒在门口。 她顾不上想别的,赶紧过去搀扶:“夏爷爷,您没事吧,怎么摔在这里?” 夏爷爷一手撑着拐杖,一手借着林漉的力道,慢吞吞地站起来。 他指着门口,眼神有点茫然:“刚才有个穿着一身黑的年轻人,进来就问谢明晏是不是住在这里。我和他聊了两句,他突然转身就跑,还把我撞倒了。” 林漉觉得有些蹊跷,“您看清他的长相了吗?” 夏爷爷摇摇头,“他戴着口罩,看不见长什么样。” “您受伤了吗?有没有哪里疼?”林漉又问。 夏爷爷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摔到了皮肉。”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把夏爷爷搀扶到旁边的椅子上:“您先缓缓,我去附近看看。” 然而她绕着土楼走了一圈,甚至把周围的小巷子都看了,也没看到可疑人员。 她返回土楼,搀扶夏爷爷回房间:“爷爷,谢明晏最近有惹到什么人吗?” 夏爷爷严肃地摇摇头:“不可能,他这几天没在家,之前又在忙着画展品的设计图,每天忙得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怎么会惹到人?” 林漉陷入沉默。 不是朝谢明晏来的。 难道是冲她来的? 那为什么对方一开口问的是谢明晏,而不是她的名字? 林漉一时间没有头绪,但还是提醒道:“爷爷,晚上如果有陌生人敲门,您一定不要给他开门。有什么事,打我电话,或者直接报警。” 夏爷爷点点头:“放心吧,这点安全意识,我还是有的。” 把夏爷爷送去休息,林漉回到谢明晏的房间。 房间里的摆设,还是她上次离开时的样子。 柜子上,成双成对的小玩偶挨在一起,一张双人被铺满了床,就连床头的靠垫都被摆成了爱心形状。 为了给她更多摆放化妆品的空间,谢明晏甚至把桌子让给了她,自己的设计图和工具,紧巴巴地挤在一小片侧桌上。 一切细节,都让她回想起和谢明晏共同度过的日日夜夜。 她曾盯着惺忪睡眼,坐在化妆台前。谢明晏在她背后,动作轻柔地替她扎起头发,弯腰问她今天想绑哪个发圈。 也曾在下班后,带着一身疲惫爬上床,又被谢明晏半哄半拽地拉去浴室,就这他提前放好的水,洗一个热腾腾的澡。 偶尔半夜梦魇,她猛然惊醒,紧紧抓着他的睡衣。即使在半梦半醒之间,他也会伸出手来,轻拍她的后背予以安抚。 …… 曾经种种,往后都不会再有。 林漉轻叹出声,把贴在一起的小玩偶分开了。 倒不是感慨世事无常,只是害怕自己睹物思人。 她打开衣柜,整理出几套常穿的通勤衣服。 她正收拾着,忽然闻到空气中有一股极其轻微的烟味。 此时早已过了饭点,不可能是有人做饭。夏爷爷没有抽烟的习惯,土楼里也没有其他住户。 那这烟味是哪儿来的? 林漉眉心紧蹙,推开门往外走。 气味似乎来自三楼。林漉找了半天,终于发现对面一间杂物间里,跃动着橘红色的火苗。 “着火了!”她大声喊着,希望楼下的夏爷爷能够听见示警。 与此同时,她飞奔到楼梯间,拿来灭火器。 灭火器很沉,她只能勉强提起来。刚进房间,眼睛还没适应屋里的光线,她便感到面前闪过一道黑影。 手腕一阵剧痛,灭火器瞬间脱手,“铛”的一声滚向远处。 林漉咬着牙,借着火光看清了面前的人。 黑色帽衫,黑色西裤,黑色皮鞋。 可不就是夏爷爷口中的黑衣人! 她抬起眼,对上对方充满恶意的眼睛。 那双眼睛,她永远不会认错。 是蒋朔放了火! 第一百零六章 就算是死,也要拉她垫背 林漉想把灭火器捡回来,刚迈出步子,又被蒋朔一把推开。 他挡在她和灭火器之间,又用胳膊拦住了门口的去路。 林漉怒瞪着他:“故意纵火是要坐牢的!你是觉得自己的罪还不够重?想在牢里多蹲几年?” 蒋朔摘下口罩,随手扔到一旁。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只过了短短几天时间,蒋朔却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原本干净的脸颊上,满是歪倒的胡茬。眼眶底下浓浓的乌青,是缺乏睡眠的证明。 “林漉,是我低估了你的决绝,还是高估了你的智商?蒋雪莹把证据交给你,明显是把你当枪用!你明明看出来了,还上赶着凑上去?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你以为她的手段会比我仁慈?” 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他粗重的喘气声混在一起。他的眼眶向下凹陷着,眼球又凸起来,涨出无数血丝,好像前来索命的恶鬼。 “你坐到如今的位置上,也应该知道,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永久的盟友。至少现在,蒋雪莹和我的目的相同——这就够了。” 林漉不卑不亢,一边和蒋朔说着,一边寻找他防守的漏洞。 土楼的墙壁虽是夯土,但是每层楼的顶部都是木梁支撑,门窗、楼梯,也全部是木质的。 如果不能在萌发时就控制住火势,恐怕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蒋朔有一秒钟的走神,林漉抓住机会,瞬间朝灭火器冲过去。 可他反应更快,双手抓住林漉的肩膀,同时踹向林漉的腿。 林漉躲避不开,重重摔在地上,膝盖传来钻心的痛。 “你们的目的,就是想送我吃牢饭!我怎么可能这么简单让你们如愿?就算是死,我也要拉上你垫背!”蒋朔眼里的血管爆开,眼底一片猩红。 林漉急中生智,猛地踹向旁边的木架子。架子哗啦啦倒下来,砸中蒋朔的后心,疼得他一阵乱叫。 她没空管他,迅速拔开灭火器的安全栓,喷向火苗根部。 白色干粉扑了一地,火势渐小。 林漉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灭火器用完了。 没了持续性的压制,火苗顺着干粉没有扑到的地方逃逸出去,瞬间烧上房梁,范围甚至比之前更大! 蒋朔不仅仅放了火,为了让火势更快蔓延,他还把周围都泼了油! 等不及她再拿一罐灭火器了,她撤出杂物间,拨通消防局的电话,迅速说明情况。 蒋朔已经逃走了,她出来的时候,没受到什么阻拦。 夏爷爷茫然地站在走廊里,见她下来,赶紧问道:“我刚刚没听清你喊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储物间着火了,爷爷,我先扶您下楼!”林漉说着,托住了夏爷爷的胳膊。 “着火了?那快灭火啊!楼里全是木质结构,烧起来怎么得了?”夏爷爷挣脱她的搀扶,就要往楼上冲。 林漉赶紧拉住:“没用的!放火的人在木梁上泼了油,光靠灭火器,扑不灭的!” 夏爷爷失魂落魄地转过身:“这栋楼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为了维护它,我和阿晏投入了那么多心血!难道就让我眼睁睁看着它被烧毁?” 听到谢明晏的名字,林漉心头一痛。 但她还是保持着理智:“我已经报火警了,消防队很快就到。这里太危险了,我先带您离开!” 她搀着夏爷爷,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下楼梯。 刚到正门,夏爷爷又想起来:“不对,阿晏的设计图还在房间里,那是他熬了好几个大夜才画好的,不能就这么烧了!” “爷爷,您冷静点,现在不是计较那些的时候……” 夏爷爷猛地推她一把,满脸生气:“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不是传承人,当然不理解那对阿晏有多重要!既然这么贪生怕死,你就留在这里吧!我回去拿设计图!” 他的话好像一柄利剑,刺进林漉的胸口。 她忍着疼痛,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勉强缓过来。 她为了不拖累谢明晏,家里的糟心事都没有和他说,甚至主动和他划清界限。 即便如此,依旧要被人戳着脊梁骂,说她不理解他。 林漉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只觉得脸颊发木,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股劲,把夏爷爷按在路边的椅子上,淡淡地说:“我知道了。您在这里等着,我去拿。” 夜空被火光映得通红,滚滚黑烟遮住了星星。火舌已经把半侧土楼吞入腹中,另外半侧也岌岌可危。 林漉估算了一下时间,不出意外的话,她能在火势蔓延到谢明晏的房间前,把设计图抢救出来。 她没有犹豫,直接冲上楼梯,目光锁定桌上的图纸。 设计图的尺寸很大,纸张边角都被各种各样的作图工具压住,一下子拿不起来。 空气中,木头烧焦的呛鼻气味越来越浓,她忍住咳嗽,把工具推到一旁,迅速卷起图纸。 “噼噼啪啪”的声音越来越近,门口挂着的窗帘在火焰的烧灼下,变成一团焦黑。 房门不堪重负地呜咽着,林漉将其踹开,还没来得及出去,头顶的木梁裹着火焰,“咚”得砸了下来。 把地板都砸了一个大洞。 要不是她反应快,恐怕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门口被木梁堵住,火焰的热度扑面而来,烤得林漉脸颊发疼。 她咳嗽得直流眼泪,被逼退进卫生间里。 卫生间的木质家具较少,暂时没有受到波及。她打湿了身上的衣服,又用湿毛巾塞在门框的缝隙里,阻挡溢进来的黑烟。 墙上有一扇窗,朝向土楼外面。 林漉想过从窗户逃生,但是传统土楼的目的是为了防御外敌,墙体很厚,窗户又小,尽管她尽可能缩起身子,肩膀依旧通不过窗框。 楼下已经聚集了不少邻居,她大喊几声,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奈何刚刚出口,就被木头掉落的声音盖过去了。 焦烟刺得林漉嗓子干疼,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咬着牙,在窗口系了一块鲜艳的布条。 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消防队快点到来,并且看到她的求救信号,锁定她的位置。 可是,夜色这么昏沉,土楼又有那么多个窗户,他们真的能看到她的信号吗? 第一百零七章 别怕,我在 谢明晏和赵星渊赶到的时候,风逸楼前已经乱成了一团。 邻里街坊们围在一起,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灭火器。然而对于一座熊熊燃烧的土楼而言,都是杯水车薪。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报火警了没有?消防车什么时候到啊?” “已经打过好几个电话了,消防正在路上,估计还有十分钟吧!” “今晚风这么大,再烧十分钟,就剩不下什么了!” “得了,你就知足吧!楼没了还可以重建,只要没伤到人,就是万事大吉!还好教科文的那些人前几天已经走了,要不然……哎……” “望溪村都多少年没发生过火灾了?大家都是土楼里长大的,用火都很注意,这次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阿晏在外面结了什么仇,人家专门找过来放的火……”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看见谢明晏来了,赶忙噤声。 下一秒,又惊诧地叫起来:“阿晏?你怎么打上石膏了?” 谢明晏满脸凝重,皱起的眉心就没松开过。 在高铁上,他就一直心绪不宁,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原本赵星渊想在市里吃完饭再回来,都被他一票否决,直接回了望溪村。 赵星渊看着楼顶冒出的熊熊火焰,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我活了二十多岁,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火……” 谢明晏来不及安抚他,匆匆走到夏爷爷面前:“爷爷,着火的时候除了你,土楼里还有没有别人?” 夏爷爷摇摇头:“没有了,漉漉扶我下来的,当时楼里没有其他人了。” 谢明晏的心脏漏了一拍。 他的额角涨起青筋,完好的一只手紧紧叩着夏爷爷的肩膀:“您是说,林漉回来了?” “是啊,她好像是回来拿东西的。是她第一个发现着火,还把我搀下了楼。” 可是谢明晏刚刚从人群里穿过,并没有看见她。 “那她现在在哪儿?”他的手指下意识用力,把夏爷爷的衣服攥出了几道褶。 夏爷爷懵了一瞬,随即抱住了谢明晏的胳膊,面色慌乱:“下楼的时候,我说你的设计图还在房间,她就去拿设计图了!该不会……被困在楼里了吧?” 四周的声音全部淡去,好像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过了三个心跳,才渐渐恢复如常。 他的脸色比月光还冷,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去找设计图。” 夏爷爷用尽全身的力气拽住他:“瞎说什么傻话!现在火那么大,你进去了,怎么还出得来!一张图纸而已,哪有你的命重要?” “您这么在意我的安危,那漉漉呢?她的命在您眼里就那么轻贱,连一张图纸都不如?”谢明晏毫不留情地推开夏爷爷的手。 夏爷爷嗫嚅着:“当时火势还没有这么大,谁想到她跑不出来啊……” “她是我的妻子。”谢明晏语气淡淡。他抬起头,看着隐匿在夜空里,那抹不起眼的红布条。 “如果她今天为了我的理想而死,我也绝不可能独活。” 夏爷爷颓废地驼着背,好像瞬间老了十岁:“是我老糊涂了,是我害了她……” 赵星渊跑过来,递给谢明晏一套防火服和呼吸面罩:“这是景区防火箱里的,肯定比不上消防队的装备专业,但至少比没有强!” 谢明晏拆下固定石膏的绑带,把防火服披在身上:“如果消防来的时候我们还没出来,告诉他们去二楼东南侧的房间。” 赵星渊湿了眼眶:“有我在,你就别操心楼下的事了。你的手还有伤,一定要注意安全!” - 火焰很快包裹了整间卧室,林漉缩在卫生间的角落里,透过磨砂玻璃,可以看到跃动着的橘红色火焰。 金属门框温度烫得吓人,和湿毛巾贴在一起的部分,“嘶嘶”地冒起烟。就连林漉背靠的土墙,都传来热烘烘的温度。 她好像被闷在了砂锅里,被不断升高的温度蒸腾着。 衣服湿漉漉的,已经分不清是汗还是水。 林漉抓着设计图,又不敢抱得太紧,担心水渍晕开墨迹。 洗手间里漆黑一片,唯一的光源来自那门口的半扇玻璃。长时间被火烘烤,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裂纹越来越长,仿佛一颗按下了启动按钮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 恍惚间,她想起上次遇到泥石流,被困在山洞里的情景。 同样跃动的火焰,同样没什么光亮,同样孤立无援。 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她给谢明晏打了电话,尚有一丝获救的希望。 这次,谢明晏根本不在漳城,更不可能像救世主一样突然出现了。 身下的地面仿佛在移动,时空都变得模糊。土墙上的裂纹变成了石头间的缝隙,原本安全的地面上,仿佛燃起了一片火。 林漉感到一股强烈的反胃感,心跳极快,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胸口好像被石头压住,沉沉得喘不过气。 不对。 这里不是山洞,而是土楼。 她在心里重复几遍,再眨眼,地上的火焰瞬间消失。 火还没有蔓延进来。 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可当她把视线转向门口,脚下的火又烧起来了。似乎她所在的位置,才是危险的来源。 那块亮莹莹的玻璃窗,成为了众多石块之间,唯一可以逃生的出口。 她扶着洗漱台,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朝着窗户走去。 现实和幻觉交织在一起,她已分辨不出,门里门外,到底哪边才是真正的危险。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告诉她,只要她打破窗户,翻出去,她就得救了。 皱巴巴的设计图,被遗落在洗手台下方的角落里。她随手拿起一个瓷杯子,瞄准窗户的中心。 没等杯子落下,便听“砰”的一声巨响。 玻璃终于耐不住高温的烘烤,炸成无数碎片,向周围迸溅。 林漉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看着一道碎片泛着橙红色的光,直冲她的眼睛。 炽烈焰苗瞄准了新的猎物,毫不留情地冲进来。 火焰向两边分开,露出中间深红色的身影。 他大步上前,用力拉住林漉,把她护在身前,用自己的后背挡下四溅的玻璃碎屑。 带着呼吸面罩,他的声音不甚清晰,却让林漉的心跳狂跳起来。 “别怕。” “我在。” 第一百零八章 你还是我的妻子 他的胸膛坚实又宽阔,揽住她的手臂没有一丝颤抖。 这不是她的幻觉。 谢明晏真的来救她了。 就像当初她被困在山洞里一样。 每当她需要帮助,他总是第一个出现在她的面前。 说不感动是假的,林漉怔愣地环上她的臂膀,“你……你不是在渠市吗?医生让你出院了?” “我再不回家,老婆都跑没了。”谢明晏的喉咙微微颤动,似乎是在笑。 林漉皱着眉,拍了一下他的胸膛,又不敢真的用力:“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话音刚落,呼吸面罩在面前落下。 紧接着,防火服也披在了她的肩头。 谢明晏帮她把防火服的扣子系好,动作不容抗拒。 林漉满脸担忧:“你把这些都给我,你自己怎么办?” 谢明晏抬起头,沉静的眸子好像一池没有波澜的湖水,从容自若,安抚人心。 “林漉,你要相信奇迹。” “我能找到你,就能带你出去。” “可是我们已经签下了离婚协议书,我和你没关系了……” “只要离婚证一天没到手,你就还是我的妻子。” “那设计图……” “别管设计图了,在我心里,只有你是最重要的。” 谢明晏左手的掌根贴着她的,轻轻一转,与她五指相扣。 林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样,皱着发疼。 浓烟弥漫,房间里的摆设已看不清。林漉完全迷失了方向感,要是没有谢明晏带着,恐怕真绕不出这个小屋子。 灰褐色的烟尘之下,火苗近在咫尺,跳跃燃烧着。 黑黢黢的木梁倒在门口,上面的火已经灭了,应该是被谢明晏处理过。他扶着林漉翻越过去,两人终于来到房间外侧的走廊。 林漉原本以为,走廊的一面联通室外,烟雾可以散走,应该更加安全。 而实际情况是,这里的烟雾的确不浓,但是坍塌比屋里还严重。 夜风催火动,流动的空气裹着火焰,“呼”地从栏杆燎上来,热气扑脸。 林漉甚至可以闻见,自己发梢传来的焦糊味道。 地板摇摇欲坠,每走一步,支撑处都会传来“嘎吱”的响声,好像下一秒就要全部崩塌。 林漉弯腰躲避火焰,跌跌撞撞地走着。眼看着就快到楼梯间,她脚下的木板忽然裂开,右脚坠了下去! 腿卡在空洞里,她试了好几次,想把腿拔出来,都是徒劳无功。 谢明晏看了看,严肃地叮嘱道:“别乱动,断口的木刺很尖,挣扎下去很可能伤到腿。” “伤到腿也比在这里等火烧过来好。”林漉咬咬牙,双手撑住地板,就要再使劲。 “万一划破大动脉呢?” 谢明晏按住了她的肩膀。 他的脸颊被光影映成了橙红色,眼睛里却只反射出她的身影。 “林漉,我不允许你在我眼睛底下,发生丝毫闪失。” 他拾起一把凿子——那原本是他修缮土楼的工具之一,在屋顶受损时,跟着工具箱一起掉了下来,遗落在地上。 “你要干什么?”林漉问。 “把洞撬大,你就能脱困了。” 谢明晏绕到林漉身后,林漉看不见他的动作,只能感受到地板一下下的震动。 走廊倾斜的角度更大,和房间相接的地方几乎全断开了,只有一小片还连着。 林漉惊呼一声,手指死死扣住地板的边缘,勉强稳定重心。 她的肩膀抖得厉害,整个人的重心悬在空中,毫无安全感。 再这样下去,等到走廊完全坍塌,或者下一阵风刮来大火,他们谁也活不了。 林漉用最大的音量喊:“谢明晏!你走吧,别管我了!” 谢明晏没有回答。 凿子敲击木板的声音也没停止。 林漉感觉脸上有些凉,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哭了。 事到如今,有些话不说,可能就再也没机会了。 “……谢明晏,和你离婚,其实并不是我本意。” 她感觉到,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秒。 喉咙很痛,好像被刀割过一样。林漉忍着不适,一字一句地说:“这段时间,我母亲生病了,需要不少医药费。我继父又不愿给她出钱,家里闹得很凶。” “因为蒋悦的事情,蒋朔一直记恨着我。他做局把我逼入绝境,又来和我谈条件,要我拿出和你的离婚协议书,就给我一条生路。” “你答应了他的条件?”谢明晏问。 林漉吸了吸鼻子,“我本来不想答应的。但我看到你三番两次,为了我牺牲自己……我想,或许我离开你,才能让你在做选择的时候毫无顾忌。” 谢明晏没说话。 从她的角度,看不见谢明晏的脸,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越看不见,心里越是不安。 “我做了这么多错事,你……是不是很生我的气啊?”她十分忐忑,又有些失落。 还没等他回答,风又刮起来了。 与此同时,林漉身后传来“啪”的一声。 谢明晏向前一滑,拉着她的胳膊,顺势把她拽起来:“这里要塌了,一会儿我说跳的时候,尽你最大的力气,往土楼中间的空地跳。” 话音刚落,大火烧断了走廊和房间的最后一点连接,木架终于支撑不住,向侧面倒去。 谢明晏看准时机,在木架完全坍塌时发出指令:“跳!” 林漉没时间思考其他,完全按照谢明晏的指令行动。 索性楼层不高,走廊本来又倾斜着。她跳下来的时候,只有差不多半层楼。 除了落地时脚踝震得有一点疼,其他都没有事。 在她背后,一整圈的木质框架、连带着走廊地板、顶梁轰然倒塌,浓烟伴着尘土,阻挡了她的视线。 “谢明晏!”她焦急又无措地望向那摊残骸。 尘埃弥漫,久久没有回音。 她小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消防员及时赶到,扶着她去到一旁安全的位置。 “和我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一个人……拜托你们一定要找到他……”林漉哽咽得厉害,艰难地说完一整句话。 “你放心,我们会的。”消防员保证道。 水枪喷上房梁,烟尘渐渐落下。 几个消防员清理出一小片通道,通道中间,谢明晏一身灰尘,缓缓站了起来。 第一百零九章 重新追他一次 林漉丢开身上披着的防火服,朝谢明晏冲过去。 直接扑进他的怀里。 谢明晏接住她,单手环过她的后腰。 他身上落满了木材燃烧的焦苦味,林漉全然不顾,使劲在他脖颈间蹭了蹭。 分开的时候不觉得,直到见面以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想他。 从走廊坍塌,到消防员把他拉出来,前后不过五分钟。 她却感觉时间被拉长了一样。 不希望他出事,却又忍不住想,万一他出事了,她以后该怎么办。 答案是,她不知道。 谢明晏的存在,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深深印刻在她的生命里。 她习惯了早上一睁眼就看到他,习惯了和他一起吃饭,习惯了回到家时看他正在埋头工作,习惯了在看到好玩的事情时,第一个拍照分享给他。 缺少了他的生活,是不完整的。 林漉想着,抱着他的胳膊再一次收紧。 谢明晏轻嘶一声。 她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立刻向后跳开:“怎么了,弄疼你了吗?” 谢明晏浅浅一笑,安抚般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这么担心我啊?” 他明知故问。 林漉抿着唇,一边帮他重新绑好石膏吊带,一边赌气地说:“不担心,一点都不担心。只是邻里街坊都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冲进火场。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以后还怎么在村里混?” 谢明晏眸光明灭:“离婚以后,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选择住处,没必要再和我住在一起。” 林漉咬着牙:“谢!明!晏!” 他勾起唇角,就连眉梢也微微挑起。 林漉真的很想问,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好看的人。 明明脸颊上还蹭着灰,笑容却明朗得好像穿透乌云的光。 轻而易举,搅得她心神不宁。 她系好石膏绑带,心事重重地看着地下。 林漉闷声说:“刚才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嗯?” “我……”她的手指搅在一起,内心斗争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我做了那么多错误的决定,你是不是很生气?” 谢明晏勾起她的下巴:“林漉,有没有人告诉过你,道歉时为表诚恳,应该看着对方的眼睛?” 林漉:“……” 他的目光太专注,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林漉被他盯得心虚,小声问:“那你愿意原谅我吗?” 谢明晏收回手指,“如果我说不愿意,你要怎么办?” 林漉抿着唇。 她太了解谢明晏了。 他这是故意拿捏她呢。 为了报复她当初提离婚时那么决绝,没有给他一点回旋的余地。 ……算了。 自己造的孽,还是要由自己来偿还。 她“哼”了一声,重新牵起谢明晏的手。 “如果你不原谅我……我就重新追你一次,追到你原谅为止。” “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她挺起胸膛。 谢明晏了然地点点头:“那好,你可以开始了。” 林漉脸颊泛红,被他呛得连连咳嗽。 这个男人,脸皮怎么那么厚!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林漉还能勉强鼓起勇气,对他做点什么。 眼下那么多人看着,就算她有贼心,也没有贼胆啊! 恰巧此时,消防员走过来了。 林漉默默松了口气。 谢明晏攥了下她的手,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 似乎在说,下次可不会这么简单就让她躲过去。 消防员看着两人:“火灾事故,需要查清起火原因。请问是谁先发现了火情?” 林漉毫不犹豫:“是我。” 她高举起手,好像课堂上被老师提问的小学生,把在场的另外两人都逗笑了。 消防员轻咳一声,恢复正色:“能请你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林漉表情严肃:“是蒋朔,因为我举报了他的违法行为,他就怀恨在心,蓄意报复!在确认这里是我和我先生的住处后,故意放火烧楼!” 消防员蹙起眉头:“你确定?这项指控很严重,故意纵火是要判刑的。” “当然确定!我亲眼看到他在三层的杂物间泼了油,我想灭火,还遭到他的阻拦!”林漉说。 “楼里烧成这样,想要找到证据恐怕很难。这件事还有第三个目击者吗?”消防员问。 林漉怔了怔。 夏爷爷没有看清蒋朔的长相,蒋朔放火的时候,他也不在现场,做不了证人。 谢明晏插话道:“我妻子不会说谎,土楼和村子里到处都有监控,真相如何一看便知。” 消防员思索道:“有监控固然好,但我们救火的时候发现,电线大多都烧断了,这种情况下,监控视频还能保留吗?” 谢明晏“嗯”了声,“村里所有监控都是实时上传云端的。” 消防员松了口气:“那太好了,麻烦两位和我们一起去一趟警察局吧。” 林漉和谢明晏把所有证据交给官方,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手机上有条消息,是半小时前,赵星渊发来的:【忙活到现在,火终于扑灭了!荆叔主动让夏爷爷去他那儿休息,你俩没事了,先去我家凑合凑合吧!】 谢明晏回了一句谢谢。 打车回到村子,走进赵星渊家的客房,林漉已经累到不想动了。 但她想到谢明晏单手行动不便,还是强打精神,打了一盆热水,帮他擦了擦露在外面的皮肤。 他打着石膏,从侧面不好动手。林漉干脆让他靠在床头,自己跨在上面。 额头、脸颊、下颌…… 擦到他的喉结,有块脏污始终弄不下去。林漉怕弄疼他,不敢使劲搓弄。俯下身子,朝着脏污的地方呵出一口热气。 凸起的喉结滚了又滚。 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谢明晏捉住。 “趁我手上,在我身上胡作非为——” 他的嗓音喑哑,好像被砂纸打磨过,带着致命的诱惑:“这就是你追我的办法?” “不是,我做的都是正经事!是你自己想歪……” 后面的话,没机会说出来了。 他叩着林漉的后颈,磨蹭她的嘴唇。 林漉趁他没有防备,灵巧地攻破她的齿关,第一次在和他的角逐中占据上风。 谢明晏的体温渐渐升高,就在他想加深这个吻的时候,林漉忽然放开了他。 她的眼睛亮闪闪的,疲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狡黠的笑意。 “这样才是。” 谢明晏眼眸一暗,满脸意犹未尽:“你学坏了。” “那你还喜欢我吗?”林漉的指尖滑过他的下颌线。 谢明晏闷哼一声,手掌握住林漉的腰。 他刚要回答,嘴唇又被林漉封住。 “回答太慢了,要罚。” 第一百一十章 漉漉,专心。 涔涔的汗水顺着她的下颌隐没进被子里,林漉气喘吁吁,由于长时间的用力,小臂有些酸软。 她趴下去,脸颊枕着谢明晏的胸膛,耍赖似的撅起嘴:“唔,我累了。” 谢明晏喉头滚动,语气里带着克制不住的情欲:“从哪儿学来这么多花招?” 林漉脑海里闪过沈乐之发来的那些不良网站,脸颊一热,埋进谢明晏的胸膛。 “问那么多做什么?你只要说喜不喜欢就行了。”她小声嗫嚅。 不可否认,她私下里的确看过教程了。 但她现在除了害羞,还有一点懊恼。 都说网络信息不一定是真的,但这教程写的也太假了! 上面明明说,按照它教的办法,男人最多十分钟就受不了了——可谢明晏坚持了快一个小时,她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个环节做错了! 她都觉得自己要应了那句话——一次主动换来终身内向——现在这样,她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林漉这么想着,往他怀抱的更深处蹭了蹭。 她想躲藏,谢明晏偏偏不如她愿。他单手拖住她的腋下,轻而易举地把她举了起来,迫使她与自己平视。 “你学这些,都是为了我?”谢明晏问。 林漉起初还觉得有点危险,担心自己会掉下去,砸到他受伤的那只手。 但她挪动了一下,发现谢明晏的力道很稳,也就放弃挣扎了。 她嗔怪地瞪他一眼:“不然呢?我自己也用不上啊……” 还没说完,两人位置倒转。 谢明晏翻身而起,将林漉禁锢在方寸之间。 没来得及出口的话,变成一声惊呼,又硬生生止住。 她敏锐地听见,小院门口,有人打开了锁。 她咬着自己的嘴唇,防止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同时不停地给谢明晏使眼色。 是赵星渊回来了。 赵星渊的住处并非传统的土楼结构,而是普通的平房院子。 客房和室外的阻隔,只有一扇薄薄门,以及一面由两块布料拼在一起、贯通左右的窗帘。 拼接的缝隙不算严密,悬在半空轻轻漂浮着,漏进一缕清晨的阳光。 所有的一切,都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她用口型示意:“别动,等他走……” 谢明晏支撑在她上方,旁若无人的盯着她看,眼底情愫涌动,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下一秒,他含住了她的耳垂,舌尖轻轻挑弄,好像她刚才对他做的一样。 安静的房间里,水渍声格外清晰。 林漉好像被雷击中,整个人僵在床上,一动不敢动。 这里不是他们自己的家,而是赵星渊的家。 被人发现他们裹在被子里做这种事,成什么样子! 房间外面,赵星渊的脚步越走越近,几乎贴在了门板上:“晏哥,土楼那边都安排好了!你睡了吗?” 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赵星渊用力敲了敲门,又问了一遍。 林漉恨铁不成钢地磨了磨牙——没回答就是睡着了呗!赵星渊再敲下去,原本睡着的人也要被吵醒了! 她一时分神,谢明晏却不老实。手指划过她的小腹,掠起一片寒颤。 “漉漉,专心。”他低声轻喃。 极致的快感和理智不断拉扯着她,上一秒脑袋里还绷着弦,想着不能被人发现;下一秒又在本能的引诱下陷入沉沦。 既紧张,又刺激。 想让谢明晏老实一点,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靠得更近,想要索取更多。 林漉终于克制不住,喉咙里溢出一声喘息:“你不怕被赵星渊发现?” 谢明晏泰然自若地笑了笑,凑近她的耳廓,轻轻磨蹭着:“一个好的助攻,应该知道留出空间,给正主独处。” 似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下一秒,敲门声就停止了。 赵星渊恍然大悟地砸了下拳:“对啊,我怎么忘了,晏哥都睡着了还怎么回答?” 说完,脚步声渐渐地走远了。 林漉终于不用再压制自己的感受。 她双眼迷离地眯起来,在轻喘的空隙间,勉强吐出一句完整的话:“谢明晏,我反悔了。离婚的事情……能不能就这么算了?” 谢明晏眼眸危险,手掌掐紧了她的腰:“当初逼我签协议书的是你,现在说算了的也是你。漉漉,做人不能那么霸道。” 折腾了好久,他才肯放过她。 林漉沉沉睡去,再次醒来,已是午后。 刚一睡醒,便有好消息传来:蒋朔驾车逃逸,试图高速闯卡,已经被警察截停拘留。 除了监控证据以外,警方还需要昨晚看到蒋朔的村民,前去指认嫌疑人。 夏爷爷和蒋朔产生过交流,自然首当其冲。 谢明晏和林漉陪夏爷爷过去。 前面的罪名,已被证据落实。但纵火案尚未定论,蒋朔还在挣扎。 他的脸色阴沉,好像一条阴森的毒蛇,见到林漉,立刻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我没有放火烧楼!都是他们冤枉我!他们和我有仇,就把罪名推到我身上!”蒋朔大叫着,用力扯着手铐,发出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 林漉只觉得好笑:“蒋朔,我原本以为,你凭自己的能力爬到银行行长的位置,也算一个人物。结果现在有胆做没胆认,我真瞧不起你。” 夏爷爷从进来以后,就没在意几人说什么,一直盯着蒋朔脸上看。 蒋朔刚要还嘴,夏爷爷先一步开口:“昨晚和我说话的人,和他衣服一模一样!虽然戴着口罩看不见长相,但他眼角有一颗痣,我记得很清楚!” “现在什么老糊涂都能当证人了吗?你空口无凭,又和他们是一家子,谁知道是不是提前串通好了!”蒋朔嘶吼道。 “安静!这里是警察局,不是给你吵架的地方!”民警训斥一句,随即又向夏爷爷确认:“您能确认,他就是您见到的人?” 夏爷爷点头:“我的记忆、监控画面,都和他对上了。” 蒋朔顿时愣住,下意识开口:“什么监控?不可能有监控!我明明……” 他意识到自己差点失言,赶紧住嘴。 谢明晏轻哂一声,“你明明把拍到你的摄像头一把火烧了,没想到它的数据实时上传云端——漉漉之前在你身上吃过类似的亏,你觉得我们不会加以防范?” 事已至此,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蒋朔也不装了,歇斯底里地大喊:“林漉,你就是个扫把星!靠近你的人,不会有一个好下场!今天我被抓,明天,同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你妈、你老公身上!” 走到穷途末路的恶犬,再怎么呲牙咧嘴,也只是唬人而已。 林漉并未将他的诅咒放在心上,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发现你还真是喜欢操心别人的命运——可你又不是老天爷,能决定的了什么?不如想想在法官面前怎么认罪,才能争取减刑吧!” “我们可没因为一己私利祸害别人,要是都落不了好下场,你的结果只会更惨,进了十八层地狱都翻不了身!” 蒋朔气急败坏,他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人证物证都在,他逃不过法律的制裁。 离开的时候,林漉罕见地哼起了歌。 谢明晏看他一眼,调侃道:“心情这么好?” “是啊,为社会铲除了一个祸害。”林漉开玩笑地说,“这地方我再也不想来了,再这样下去,我都能报考警察了!” 谢明晏把她揽在怀里,轻吻她的前额:“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倒霉,往后余生,一定会平安顺遂。”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是她最坚强的后盾 母亲医药费的窟窿,最终还是由谢明晏填上了。 林漉挺不好意思,双手搭在身前,摩挲着手指:“那什么……这笔钱我很快会还给你的……” 谢明晏微微蹙眉,语气有些严肃:“林漉。” 她立即噤声。 谢明晏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说好了不离婚,我们还是一家人。你一定要和我分得那么清楚?” “那……你赚钱也不容易,一下少这么多,总会心疼不是……”林漉讪讪道。 他的眸子柔和下来,手掌落在她的发顶,轻轻揉了揉:“原来是心疼我。” 林漉拨开他的手,不太高兴地说:“我一直都很心疼你,你现在才知道?” 谢明晏敛起眸子,温声问道:“你对你母亲,到底是什么态度?我知道,也好有个底。” 她默了默,把乱糟糟的碎发抿到耳后。 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她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这么多年,我和她都没有一起生活,属实谈不上母女情深。虽然我给自己改了名,但她叫我名字的时候,喊的永远都是王字旁的‘璐’。她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我。” 林漉压低声音:“可是我一想到,她的丈夫和儿子明知道她生病,还弃她于不顾,就觉得既生气又难过。我妈那么爱他们,他们却是这么回报她的!” 她缓了缓,深呼吸了几下才继续:“我知道自己解决不了他们的家庭矛盾,只能帮助我妈通过法律维权。你说,我算不算自讨苦吃?” 谢明晏环住她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怎么会,你只是比他们多了些良心,多了些正义感。” 林漉原本还在内耗,听他这么说,立刻破愁为笑:“你这么夸我,我可要当真了。” 谢明晏挑眉:“我说的本来就是真话,是你过于自谦了。” “好好好,你说得都对。”林漉吐出一口气,“我没有那么强大的能量,让我妈无忧无虑地依靠我。我只想尽到自己为人子女的责任,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样就好,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谢明晏平静地说,“如果之后发生类似的事……” “我一定第一时间就告诉你!这句话,你今天已经说了不下十遍了!”林漉撇嘴。 谢明晏轻哼一声,“还不是因为你每次都做不到。” 林漉自知理亏,舔舔嘴唇,没再说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回到了候诊室。 林巧晴正在座位上等,看到两人回来,立刻站了起来。 “妈,住院费和手术费都交完了,现在带您去病房办理住院手续。”林漉上前搀扶。 林巧晴拍了拍她的手,“漉漉,你为我跑前跑后也很累了,今天让小谢扶我吧。” “可他刚刚一直和我在一起,我跑了多远,他就跑了多远啊……”林漉有点懵。 谢明晏礼貌地笑笑,“妈生病这么久,我都没能出一份力。今天好不容易来了,当然要尽心照顾。” 林巧晴赶忙说:“哎,是我叮嘱璐璐不要告诉你的,麻烦她我已经良心不安了,怎么好意思再牵连你。” 谢明晏深深地看了林漉一眼。 他算是知道,她总是和他划清界限的习惯,是从哪儿传下来的了。 林漉假装没看懂他的意思,把头扭到一旁。 她负责签字登记,谢明晏扶着林巧晴先去病房。 分开一段距离,林巧晴拉住谢明晏的手:“小谢啊,你和璐璐前阵子,是不是吵架了?” 谢明晏没有否认:“您看出来了?” 林巧晴有点忧虑地点点头:“那几天璐璐一直闷闷不乐,和她说话,得叫好几遍才能听见。我每次看到她,她的眼睛都红红的,因为哭过,也因为熬狠了夜。” 谢明晏没有回答。 那段时间,他还在渠市医院,忍着手术后的疼痛,仔细回忆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希望能找出导致离婚的伏笔。 预想过林漉会过得不好,却没想到会那么不好。 林巧晴继续道:“我知道自己这个母亲做得很失败,从来没有了解过璐璐的内心。但我从她的眼神能看出来,她是真的很在乎你。如果你们需要有人帮忙说和,我……” 谢明晏浅笑:“多谢您关心,不过我和漉漉已经把话说开了。” “这样啊……”林巧晴讷讷地,“说开了好,说开了就不会积攒矛盾了……” 林漉办理完住院流程回来,“你们背着我在说什么呢?” 林巧晴有点尴尬,“啊,没什么。” “真的?”林漉问。 “妈说你最近都忙瘦了,让我多照顾你一些。”谢明晏从善如流。 林巧晴赶紧应承:“对对对,我就是和小谢说这个。” 林漉半信半疑,不过也没有追问。 手术时间已经提前安排好。 林巧晴被推进手术室,林漉和谢明晏在外面等。 消毒水的味道很浓,“手术中”的灯牌亮着,响起规律的电流声,搅得人心神不宁。 林漉在手术室门口的走廊里来回踱步,每隔一会儿就看一眼表,从未感觉时间过得如此漫长。 当她第十次转到座位前,谢明晏挡住了她的去路:“再转下去,人都要晕了。” 林漉没心情开玩笑,闷闷地坐下,无意识地扣着手上的倒刺。 下一秒,手指就被他攥进掌心。 “担心?”谢明晏轻声问。 “……嗯。”林漉点了点头。 毕竟是自己的母亲进了手术室,何况是比较危险的开颅手术。 说不担心是假的。 “她的前半生,虽然在婚姻和家庭上做错了选择,但能察觉到自己的错误,及时回头,并不是个坏人。”谢明晏温声说,“老天不会那么苛刻。” “那不一定,俗话不是说,祸害遗千年么?”林漉说。 谢明晏笑:“你看蒋朔遗千年了么?” 林漉摇头:“千年之后他都臭了!” 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气氛缓解不少,林漉靠着谢明晏的左胳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紧绷的一颗心放松下来,有他在身边,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谢明晏。”她的声音很轻,“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陪在我身边吗?” 谢明晏目光柔和,拇指轻轻捻着她的手背。 “当然。” “不论发生发什么,我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