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王爷的人设崩了》 第一章 重生 - “衫儿,衫儿?” 手持书卷的青衣先生在女孩眼前挥了挥,女孩无甚反应。 青衣先生上前,书卷敲落在自己掌心,声音拔高了些许, “衫儿!” 江衫回神,视线逐渐聚焦看着眼前这陌生又熟悉的人。 眼底泛起雾色的茫然。“...夫子?” 她在哪,这人...是怎么回事? 她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夫子,夫子已两鬓泛白,眉宇神色皆沉淀了这世间的风霜沧桑,万不是此刻眼前人这面冠如玉的青衣少年模样。 眼前这少年笑开,“衫儿平日里最是专注,怎么最后一次的考校反而走了神?” 考校?江衫只觉得她眼前所处的境地愈发玄幻了起来,她已是四大帝国的神官长,四大帝国境内,谁如今有勇气站在她面前说要考校她? 没理会眼前这长得神似十五年前那个教导了她无数知识技能的人,江衫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继而愣住,周身的防备在一瞬间似乎都凛冽了起来。 这个地方。这个是曾经陪伴了她九年成长的无名别院! 是十五年前她江家被株连九族后除了她和夫子就不该再有人知道的地方! 青衣先生的书卷轻敲在了江衫的额前,“还有最后一次策论,衫儿怎么就急着出去了。”先生的声线渐而严厉,“我是这么教你的么。” 熟悉的对话,翻出了江衫埋在角落里埋了许久的记忆。虽努力镇定,但细听之下仍旧可以感到藏在平静下的微微颤抖。 江衫:“策论的题目是?” 青衣先生:“朝权更替,何以为安?” 江衫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停滞,似乎有种全身血液倒流带来的眩晕和不真实感。有一个荒谬无比的想法在脑海里逐渐成型。 江衫:“今日是...几月初几?” 青衣先生微拧了眉头,对于他最得意的弟子的反应有了些许疑惑。但还是回答了这个看起来不值一提的问题。 “天定元年,十月初七。” 平淡如水的八个字将江衫的记忆硬生生地拉回了她所知的十五年前。 隋元帝驾崩,同年年仅十岁的嫡子凌锐登基,奉嫡母郭氏为太后,郭氏依仗七王凌灏兵权,暗中清理朝局,天定元年十月,江家被谏暗杀新帝通敌叛国,十月初七,江氏长女畏罪自杀,江家余众皆入天牢,同年次月,皆畏罪身亡。 十月初七。 是长姐江玉的忌日。 也是。江家覆灭的开始。 墙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震碎了江衫眼底的回忆。 五更天。 七王凌灏应该还没到江府,她家长姐江玉还没死! 且不管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回到了自己九岁的时候,但凡有一线生机她一定要护住江家所有人!护住那些从一开始,就为她而死的人! - 整个江府如同记忆中那般沉寂,平日访客络绎不绝的左相府竟是一个人都没有。连丫鬟小厮都不在。她那时早该察觉不同的! 江衫不顾夫子曾教导过的仪态礼法,提起裙摆一路狂奔。 阿姐,等我!! - 第二章 鸩局(1) - 江玉屏退了所有的下人,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照出少女娇美的容颜,江玉执了青黛在眉尾细细描摹,容色漠然。 戴上她最喜欢的花冠,她知道,今天会见到那个她藏在了心底许久的人。 也知道这会是最后一次见到他。 她不害怕,因为她要保护她的妹妹,那是江家拼上全族性命也要护下的人。 江衫。 她在,那一片锦绣河山,就一定在。 “江小姐,七王爷到了。” 房内出现了一个黑衣人,立在珠帘外提醒。江玉置若罔闻,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拿起旁边的胭脂盒无名指染上胭脂的颜色,一点点的将朱唇勾勒。 江玉:“知道了。” 用绣帕仔仔细细的将指尖擦拭干净,江玉撩起珠帘走了出来。黑衣人退后一步,“七王爷在前厅等您。” 一身湖蓝锦绣配着蓝白花冠的左相府嫡长女踏出她今日走进命运的端庄步伐,黑衣人颔首沉默。 她和他们都知道的。这一步踏出去了,整个江家,势必是要倾覆了。 只留那位小小姐一个人。 也只为,江衫一人。 - “阿姐!” 额前的碎发浸了汗水,气喘吁吁的江衫扶着廊杆赶在了江玉走到正堂之前找到了她。 江玉愣住,还有眼底下意识泛起的欣喜,能在赴死前再见到妹妹一面,她无憾了。 随后又升起深深的担忧,“衫儿你...” 还未说完,江衫一下子冲进了江玉的怀里,“阿姐...衫儿好想你...” 江玉的眼眶霎时便红了,紧紧的将江衫抱住,努力忍住渐而哽咽的声线,“衫儿乖,衫儿怎么跑出来了,当心被夫子抓住又要骂你了。” 江衫感受着阿姐的温度,咽下喉头泛起的酸涩闷闷道,“有阿姐在,阿姐不会让夫子骂我的。” 江玉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赴死决心差点溃不成军,她将江衫抱在怀里,下巴抵住江衫的头顶,深吸一口气,“衫儿听话,去找夫子。以后...” 江玉:“以后啊,江家还要靠我们衫儿呢。” 江玉将江衫从怀里拉出来,捏着衣袖给她轻轻擦着眼尾,“是不是今天的考校太难了呀?怎么还哭了呢?” 江玉红着眼睛笑着道,“真像个小花猫儿。” 江衫直视着江玉同样通红的眼睛。她不再是那个只有九岁的衫儿,她是十五年后成为四大国座上宾的神官长江衫。 她看得懂阿姐轻声哄她的温柔下强撑着的笑意。 “阿姐,”江衫抓住江玉的手腕,“我们江氏虽然被谏谋反,但那根本都是子虚乌有的污蔑。只要我们江家活着,我就一定能有办法查出真相。” 所以阿姐。 “江衫想要你活着。” “江衫想要江家活着。” 江玉愣住。衫儿这是...猜到了什么吗... 这可,怎么办? “阿姐,”江衫意识到她可能吓到了自家姐姐,于是放开江玉的手腕只拉了拉她的衣袖软声道,“今日夫子给我出的题是接待访客,所以,今天府里的接待交给我好不好啊?” 天定元年,十月初七,七王凌灏暗访左相江府,一杯鸩酒赐死她嫡姐江玉,她找到阿姐的时候她的尸体还留着温度。 她想为阿姐报仇,却被父亲按住以江氏全族起誓,要求她跟随凌灏,不得有二心。 她被凌灏秘密带回七王府,当日,江氏嫡女畏罪自杀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都。 江家余众因此皆被打入天牢,同年次月,皆畏罪身亡。 但这一次,凌灏,你别再想取我阿姐性命。也再别想踏着我江氏的尸骨继承国祚! “衫儿!” - 第三章 鸩局(2) - “衫儿!” 江玉接住倒下的江衫,盈着泪意的双目瞪着匆匆赶来的寂长安。 他是教导衫儿的夫子。也是那个传说中百年前曾助力皇族先祖开辟大商的神官一脉继承人,青衣先生。 可他这下手也太重了,伤到了她家衫儿可怎么办。 寂长安在江玉面前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尖,“事出从急。我有分寸的。” 江玉垂眸,抚了抚江衫的发顶,“辛苦夫子把衫儿带回去吧。” 寂长安走过去,接过江衫抱在怀里。看了眼今日盛装打扮的江玉,离开的步子顿了顿,张了张口梗在喉间的话打转了好几回,“我...” 寂长安:“我会守护好衫儿。” 江玉屈膝,未言浅浅一拜。 寂长安颔首回礼,江玉从他身边走过,而他在原地停了很久,最终头也未回地抱着江衫走了回去。 - 凌灏在前厅负手站立。 江家三代家主皆为大商左相,前厅内挂着的由开国皇帝御赐的百鸟山水图现在仔细看着,似乎有了些许其他的寓意。 开国先祖是否从那时便已知晓,江家风骨才是这百年大商清正不可或缺的力量。 江玉在门外描摹过凌灏的背影,知晓方才和江衫耽搁了些许时候,此刻已容不得她停留太多,福身行礼,“臣女江氏见过王爷。” “嗯。”凌灏不曾回身,似是盯着那幅百鸟山水图出神,“东西在那,喝了吧。” 江玉垂眸称是。 旁边的方桌上放着凌灏此行带来的东西。盘案金杯,是盛着鸩酒的江氏叛国罪证。 唯有她‘畏罪自尽’,江氏在七王凌灏手里覆灭,才能让凌灏真正取得太后郭氏信任,才能保住七王,亦才能让江衫作为凌灏软肋被太后允许活着。 江玉拿起酒杯,垂眸如雨落般轻声问,“臣女斗胆问,凌公子可曾...心悦于我?” “未曾。” 负手站立的那个男人不曾回身也不曾犹豫,似乎只是在回答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江玉手里的鸩酒被她一饮而尽,金杯从手中滑落,坠出玎珰的声响。 她以为他会回头看她一眼。 可是那个男人连半分动容都未给她,声线如同晨光初现前的夜色寂凉, “本王今日未曾踏足左相府邸。” 江玉扶住自己越发晕眩的头,此刻她都有些忍不住乱想,七王果真是七王,对着她这一个将死之人还说这种堂而皇之的话。 身体的无力感越发明显,江玉软软的倒了下去。 临近死亡之前她还有些腹诽。世人都说鸩酒死状惨烈异常痛苦竟然是假的,想她这种直接赴死的,竟是连半分疼痛都没经历。 江梏一直在偏厅,他虽然早知江家的结局,但还是会心疼自家大女儿的牺牲。那可是万毒之首的鸩毒。 但是为了这江山稳固,有些牺牲他不得不做。江家如今在他手上断尾求生,只求衫儿能扛过这片风波,替他江家守住大商的天下。 抹掉眼角的湿润,江梏红着眼从偏厅走出来,正要对着凌灏行礼,余光看到倒地不起仿佛睡着了的自家大女儿的时候,行礼的动作都是一顿。 “王爷,这...” - 第四章 鸩局(3) - 听到江梏的声音,凌灏才堪堪回神转身,“衫...” 江衫...呢? 凌灏:“江卿不必多礼。” 此后一时无言。 凌灏其实很想问江梏,衫儿怎么还没来,但此时此刻问这个问题过于奇怪。 江梏其实很想问凌灏,玉儿怎么会是这般形容,但看凌灏一脸高深莫测他一时半会也摸不准凌灏的态度。是他们的计划有变他却不知道吗? “王爷?”江梏顺着凌灏的视线三番两次回头看向门外,一直没看到有人前来,眼看着天色放亮只能开口打破这奇怪的安静,“王爷可是在等什么人?” 凌灏看了江梏一眼,垂眸。 本王在等你家小姑娘。 但本王也并不是很想她看见江玉’身死’悲痛欲绝的模样。 只是忽然,很想见她。 “本王在等天明。”凌灏捡起地上的金杯放回盘案里,道,“对外,本王未曾踏足过左相府,江卿长女也非‘畏罪自尽’。” 凌灏:“江氏谋反另有隐情。” “这...”江梏喃喃一会便明白了凌灏此话的意义。他要保下他整个江家!江梏震惊之余上前一步,担忧的问,“可这样的话,王爷怎么办?若我江家不除,太后不会放过王爷的!” 江梏:“王爷才是大商天下的未来啊!” 新帝年幼,太后把持朝政,凌灏作为皇族中唯一一位得当朝重臣众口称赞的王爷,本就是太后眼中钉肉中刺,但郭太后搬出先皇遗诏策了凌灏为摄政王。 空有摄政之名却无摄政之权。 郭太后借着摄政王摄政之由暗中清理朝政,不少忠臣烈骨皆因曾赞过七王凌灏才德而先后获罪入狱由郭氏亲族顶替。郭太后这是要把整个朝廷变成她郭氏的一言堂! 整个朝廷人人自危,甚至不少人开始倾向太后一脉。 但凌灏不能反。 因为新帝凌锐是他皇兄唯一的骨肉,他若反了郭氏必会殃及凌锐性命。这也是握在太后手里的凌灏的命门之一。 所以凌灏只能暂时趋附徐徐图之。等到郭氏完全信任凌灏,就一定能找到机会肃清郭氏,还大商王朝一个朝廷清正。 而亲手把三代家主皆在大商官拜左相的江氏一族送上谋反覆灭的结局,就是凌灏给到郭太后的一个无法拒绝的投名状。 江家百年清贵,一旦倒台势必会给朝局带来剧烈的冲击。若三代为相都无法与郭氏抗衡,那若想在这朝廷生存自然会考虑倾向郭氏站队。 所以江家不得不亡。 “无妨。”凌灏自然的往门外看了一眼,“卿家长女因幺女得生,这会是太后动不了我的理由。” 凌灏的目光顿了一顿,在江梏还没想明白凌灏这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就听到凌灏问, “江卿幺女,可还安好?” 江梏满脸疑惑。这怎么就突然问到他家衫儿了呢? 他偷偷看了眼凌灏仿佛在问一件很严重的事情的表情,思绪转了又转。 在原先的计划里,他江家覆灭后江衫是作为江家最后一个血脉被凌灏带着作为他的新“软肋”送到宫内的。衫儿又是他江家百年难遇的绝世天才,由百年前神官一脉掌门人求上门来教导,天下奇术皆有所涉猎。 这样说起来,七王爷关照他家衫儿好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有种下意识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的念头。 - 第五章 鸩局(4) - 但是这个念头也只维持了一瞬。 七王凌灏向来运筹帷幄足智多谋,问询他家幺女应该是有其他的安排盘算。 江梏:“今日是衫儿的课业考校,她此刻应该跟着夫子在做策论。” 之所以是应该,是因为为了防止凌灏前来江府的事情被旁人看到,所以江梏提前遣散了江府所有的下人,只留了两个厨娘多一天以方便照顾江玉和江衫的饮食。 也就没个下人来告诉他,其实他家的小女儿刚刚就已经找到了江玉还被她的夫子给打晕了送回房里。 凌灏沉默一刹,原来那个时候她是做完了课业高高兴兴的来找她家姐姐,却目睹了她死状凄惨的场景么。 难怪她到最后都那么恨他。 不对。凌灏皱眉。距离江玉‘身死’已经过去许久了,江梏都出现了衫儿还没有出现,是不是衫儿出了什么意外了?! “衫儿此刻应该在哪?”凌灏的声音都染上了急切。 许是被这份着急感染,江梏下意识的告诉了凌灏那个用作教导江衫的小别院的位置,还告知了小别院后面就是江衫闺房的事情。 凌灏大步流星最后根本就是奔跑着出去的,留江梏一个人在原地后知后觉的对凌灏的反应满脸疑惑了起来。 原来七王爷这么关怀臣下的吗。 连同臣下的爱女都这么关怀的?嗯,这应该还是因为衫儿是七王爷计划里很重要的一个人的缘故吧。 但为什么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 凌灏跑在空无一人的左相府,无名别院里没有找到江衫让他又着急了几分,直接是飞身起来越过了墙头跳进的江衫小院。 吓了寂长安一跳。 差点打起来。 “子烆?”寂长安看清来人后急匆匆的收了手,“你怎么会...”翻墙进来? 随后眉色一正,“是江府出了什么意外吗?” “衫儿呢?”凌灏来不及回答寂长安的问题直接问道,那模样着急的吓的寂长安以为有谁要伤害衫儿,忙慌地带着凌灏走进内室。 寂长安:“衫儿好好...” 凌灏:“衫儿怎么了?” 寂长安:“...我把她打晕了。” 凌灏:“你打了她?!” 寂长安:“...出了点意外。” ... 寂长安给凌灏解释了关于这个情况的来龙去脉。然后他没忍住有些怪异的盯着凌灏看了好几下,“你真的是凌灏,那个我认识的凌子烆?” 刚才那着急忙慌的样子简直像个二傻子。 凌灏瞥了寂长安一眼,双手负在身后又恢复了寂青衣所熟知的高冷。 寂青衣开始找着话跟凌子烆说,“你是来带她回七王府的吗?江玉的...丧礼,你能带她回来一趟吗?” 凌灏摇了摇头,寂长安的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落寞。 “我现在不带她走。”凌灏站在床边退后半步,半跪在江衫的床前,想伸手替她理一理头发却最终只替她掖好了被角。 凌灏:“她在这里,会开心一些。” “开心?”寂长安皱眉反驳,“江家都要被灭族了她在这里怎么会开心的起来?” 凌灏站了起来。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晨间的光亮透过窗纸打进来,罩在凌子烆的身上,如同他此刻说出来的话一般,带着让寂青衣凛冽的清醒。 “江家不会被灭族,江玉也不需要丧礼。” 寂青衣下意识的拧了眉。 “可是那是...” - 第六章 神官(1) - “可是那是...”寂长安欲言又止。 眼底的担忧和为难印着凌灏不为所动的深沉模样。 “子烆,若想这大商繁盛...” “江家必得灭族。”凌灏看向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开口的话比这晨间的风吹过屋外绿植的痕迹还要清楚。是肯定句。 寂青衣微微语顿。 凌子烆果然还是凌子烆。猜到了他想说的重点。 寂青衣:“以江家换一个入局的先机,得大商繁盛得天下太平。” 凌子烆不为所动,只看着晨间的日光一层层映亮世界,眼底的思绪渺远而坚定。“吾可守天下太平。”也曾守天下太平。 但这一次。吾亦要私心还一人百岁安宁。 寂青衣认识凌子烆多年,知晓他心系家国天下,为此可杀伐果断披荆斩棘。但不知为何,今日他再见到的凌子烆,让他生出一种诡异的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好像在他心里,除了家国天下,多出了另外一些可能原本并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东西。 寂青衣:“你明知我为何会如此说。但你的决定似乎有些变化。” “寂长安,字青衣,号青衣先生。隶属百年前曾协助先祖皇帝开立大商,后举族隐世的神官一脉。”凌灏微侧着身子,侧颜印在天边的晨光中,仿佛浸了天道的菏泽。“而你。身为神官一脉的天才,是神官一脉举全族之力培养的继承人。” 凌子烆:“觉醒的神官技是,先知推演。” 寂青衣原本无甚波动安静的听凌子烆的安排,直到凌子烆挑明了他的神官技能,瞬间瞳孔地震。 此为神官一脉,不可说的绝密。 纵使凌子烆认识他许久知他会占卜求卦,也知晓他有意透露的神官一脉族籍,但又怎么会如此清晰的知晓他觉醒的神官技能? 与江湖术士八卦占卜不同的是,作为神官一脉百里挑一的觉醒技能,他能够预知推演出近万种可能存在的未来,且能够按照所求去引导帮助天道选定之人走向正确的位置,让这个世界走向更正确的发展。 凌子烆:“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得大商传承繁盛。” 这是寂青衣后来宽慰他的话,在他为了江山将江衫逼到绝境,自此失去她之后。 “你到底、是谁?”寂青衣盯着凌子烆,一字一句艰难发问。 无人该知晓他觉醒的技能,因为神官一脉在预言了大商劫难后为了让他觉醒去守护大商,是直接启用了禁术以全族性命天赋,换得他的先知推演觉醒。 这是一族的代价,也是他必须要守住大商的理由。 凌子烆,这个天道选定的人,不能出差错! “我是凌灏,是曾守住天下太平的凌子烆。”凌灏负手转过身面对着寂长安,身长玉立,逆着光一双明眸里黑色的瞳仁凝着他两世的全盘信任。“青衣,我需要你来助我。” 凌子烆:“我要这天下繁盛,也要她百岁无忧。” “这是我欠她的。” 寂长安久久无声。似是陷入了某个旋涡里一半呼吸幽深夹着明显可见的紧促。 “你是...你如今是...此刻是...” “第一万零一种可能吗?” 凌灏迎着寂长安的视线,点头。 未曾出现在他推演结果里的轮回,新的可能。 - 第七章 神官(2) - 世人皆说,人间百态不过是神写好的话本。任你胡乱折腾,该如何也早就注定了。 作为神官一脉的传承人,寂长安很是清楚。所谓神的话本,并非只有唯一的结局。只是有些结局的可能性太小太小。小到世人连争一争的勇气都没有。 而他的预知推演能力,能预见万种大同小异或天差地别的结局。他一直以为,他的存在就是为那些可以去搏一搏微小可能的豪杰,去提供指引和勇气。 在所有既定已知可能得到的结局下,去争一个微小却一定存在的结局的勇气。 但如今,他眼前的凌子烆,站在这里活生生的告诉他,人甚至可以不仅仅是话中人,还可能是已经拿了神写好的话本的话外之人。 那他这一次,是不是可以,跳出既定的话本框架去争一争,争一个他一直想却无能为力的结局? 江家还活着。 江玉还,活着。 寂青衣:“你要我如何助你?” 凌子烆:“作为神官,出世。” - 皇宫。 天际的鱼肚白翻出新一天的朝霞色彩。本该肃穆寂静的宫闱此刻充满了急促的脚步声。太后的仪仗匆匆行在宫道上,宫人们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颠了这仪仗被拿了这脖颈上的脑袋。 新帝凌锐今晨在御花园遇刺,此刻太医正在会诊,生死未卜。 所有跟随新帝游园的太监宫女一律收押天牢,若天子出事,全部陪葬。 “皇儿!”太后郭氏在内侍的搀扶下走进新帝的寝宫,金色凤冠上的衔珠吊坠摇晃出细碎的声响。 新帝凌锐脸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之上,会诊的太医见到太后前来连忙跪地行礼。 “皇帝他怎么样了?” 跪地的太医们颤颤巍巍,脑袋上的汗珠一颗颗的不断滚落,“陛下他...是...是中毒了!” 郭氏身形一滞,“那你们赶紧给陛下解毒啊!都跪在这做什么!” 太医们不敢起身,深色朝服掩盖下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浸湿了一遍。“臣...” “说!”郭氏攥着手指,金色的护甲抵着掌心的纹路,眼底翻出些许泪光来。 太医们咚咚叩首,太医令傅如殷沉声道,“此毒毒性特殊,非我大商所有,更像是来自南蛮的毒性。我等拼尽毕生所学,能将这毒素堪堪压制月余,但彻底解毒之法,或许要抓到幕后之人才可解。” “查!给哀家彻底的查!”郭氏气到身形发抖,指着跪了一地的太医们,“不论用什么代价,一个月内务必救回我皇儿性命!” “要是做不到,你们全都给哀家去陪葬!” 宫人太医们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声。只有太后身边的安瑢嬷嬷扶了扶太后郭氏。太后沉下神色,“刺客呢!不是说刺客抓到了吗!给哀家审!狠狠的审!” 有太监连忙叩首,“启禀太后,廷尉大人已经在外等候了。” “宣!” 廷尉大人带来了一个消息和一个证物。 刺客已经于天牢自尽,在其身上搜出一个还未来得及销毁的令牌—— 刻有‘七’字的,凌王府所属身份令牌。 - 第八章 神官(3) - 帝都的清晨被小贩的叫喊声唤醒,孩子们嘻嘻哈哈的围着卖馄饨的奶奶,等待深秋里的第一碗热腾腾的汤汤水水。 城角的某个方士摊子,青衣长衫的少年郎折扇一收。“天阴了,生死一线呐。” 举起立着的方士布帆,清晨凉风下吹出那布帆上惊鸿一瞥的神白体书法。 算生算死算天命,解灾解祸解世人。 方士布帆下挂着的铃铛轻轻摇响,微凉的晨风带着他哼着的歌谣开始走街串巷。 “十月凉,建章忙,新帝龙体欠安康。 何以解,南蛮望,可记故人称将相。” 许是那铃铛清脆,孩子们三三两两的跟在青衫少年的身后,蹦蹦跳跳的学着他的歌谣。 青衫少年浅浅一笑,因为他知道。 这稚嫩的童声很快就会掀起整个大商新一轮的风浪。 - “阿姐!” 江衫猛地惊醒,睁眼便是蓝色轻容纱的床幔。那不是她在神殿的寝宫装扮。也就是说。 她还在江府,还是九岁的江衫! 江梏听到江衫的声音连忙走了过来,“衫儿,你醒了?” “爹。”江衫还有些恍惚的不真实的感觉,心口泛起刺一般的疼痛。皱眉忍下心间的刺痛,江衫看着欲言又止的江梏问道,“阿姐呢?” 江梏张了张口,还是没想好怎么给江衫说。 江衫以为江玉此刻仍旧没能逃过被赐死的命运,掀了被子就急忙的想要去找江玉确认。不应该的啊。不应该的。她开口的时候明明感觉到成立了的,怎么会?!她的阿姐怎么还会?! “玉儿没死!衫儿你别起来,大夫说你气血不足要静养的。” 江衫的目光落在江梏身上,“阿姐真的没事对吧?” “额。”江梏迟疑,“也不能说真的没事...” “阿姐到底怎么了?!” 江梏内心一直觉得衫儿再是他们培养出来的下一任神官继承人,但到底也只是个九岁的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真看不见就算了,真看见这么跟个小萝卜丁一样的江衫,他作为老父亲的一颗心,那是真的没办法把她当大人。 何况现在还有个七王爷在保着他们整个江家。 以至于江衫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差点一口气没能缓过来。 江玉没事。这个指的是她阿姐的性命是保住了的。 江玉有事。这个指的是她阿姐被凌灏喂下的东西是会让人虚弱的,即使醒了也会真的脸色苍白气色全失看起来就像是大病初愈刚被人从阎王殿拉回来的模样。 “这个狗凌灏!”江衫低骂了一声。 听得江梏眉间一紧。 “衫儿!”江梏喝道,“你怎么能如此谩骂七王爷!” “那是我们整个江府的救命恩人!是你这辈子要去辅助的人!” “他想得美!”江衫想都不想的直接回绝,“就是他害得我江家全..差点全族被株连!他根本就是我的仇人!” “胡闹!”江梏气的一拍桌子,横眉竖眼的瞪着江衫,“你可知七王爷要护下我们江家,他到底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别说他今天护下了我们,就是他今天没护下我们,那也是我们江家的命!” “为守护大商正统而存在,这是我江家的使命,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 - 第九章 兵谋(1) - “我不明白!”江衫一瞬点炸了情绪。“我江家百年清正,一个王朝更替凭什么要以我江家灭族为代价?!” 江衫:“难道我江家扶不起一个优秀的新帝吗!” “你!你!”江梏指着江衫,被她这一个突然发问气得气血上涌,“放肆!放肆!” 简直是大逆不道! 他江家自开国以来便是忠心耿耿的辅佐大商君主,他江梏为大商王朝尽职尽忠了一辈子,何时就把女儿养成了这个样子?! “你给我在这里闭门思过!”江梏气极拂袖,“今天的话万不可再对第二个人说!” 衫儿这话被任何一人听去,他江家就是板上钉钉的意图谋反! 若他江家仍旧是原计划里送七王凌灏入局的棋子也就罢了,但七王爷已经决定保下他们江家,那么他就不能给七王爷拖后腿。 江衫听到江梏摔门的声音才堪堪冷静下来。 她现在只是江家一个未上族谱的九岁女儿,不是那个超脱甚至隐隐凌驾于四大国之上的神官长。 神官长江衫于世间无牵无挂,一呼百应,自然可以毫不费力的说出扶起一个新帝的话。 但是江氏幺女江衫,还不能。 因为江家虽有清正之誉,但向来不碰兵权,门下学生亦从不碰武官之位。 与神官长江衫得天神指引只要她开口便是师出有名不同,江家幺女开口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稍有不慎还会再次将她整个江家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都是那个凌灏的错!江衫一想起凌灏就头疼,此刻还有些不解。 那个踏着她江家尸骨将她一手送到太后眼前示弱,甚至以兵权换取信任的凌灏,这是转了什么性子,竟然说要保下她江家? 不对不对。江衫摇了摇头,那个人曾为了他的大业把她扔遍四大国历经人间百态,此刻怎么会突然转了性子要保下她江家? 一定是因为她的神官技生效,所以带来了一系列她未曾想过的变化,包括凌灏的突然转性。 江衫垂下眼睑,掩去眸底翻涌的一连串记忆,彻底平静下来。 她觉醒的神官技是预言。一语成谶的那种。 所以才会在后来被四大国一致奉为神官长。 四大国境内无人可出其右。 如今她虽晕了过去,但阿姐确实活了下来,她整个江家也确实活了下来。说明她的神官技应该还带了回来的。 江衫一顿。低声道了一句,“江衫...现在想看绿梅。” 以防那个真的是凌灏突然转性了的万一,她决定还是再测试一次自己的神官技比较稳妥。 江府虽是左相府邸,但向来清正,万不会有绿梅这么珍贵的品种。 似乎有风,吹开了江衫房间的窗,江衫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就发现,窗棂上放着一束含苞待放的绿梅。 江衫眼底似乎有寂色滑过。 预言果然生效了。 那接下来她要想的就是,如何让江家在最短的时间内,变成太后不敢轻易动手的存在。 此刻已经退回隐匿处的黑衣人还一脸微妙不可置信。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暗卫首领被派来江府保护江家大小姐也就算了。好不容易见到了他们家主子一面,主子让他随他回宫他还高兴的以为自己要被重用了,比如去刺杀个太后什么的。 但万万没想到,主子让他回去的第一个任务竟然是...去梅园里折一支绿梅,给江家小小姐送过来。 说是她喜欢。 可是这是什么意思呢??? - 第十章 兵谋(2) - 可是这是什么意思呢??? 是觉得他堂堂暗卫首领不堪大用?还是他家主子看上了...... 不不不。江家小小姐还是个孩子啊! 那就是... 是了!主子想告诉他,他算无遗策他没跟错人!你看他刚把绿梅摘回来小小姐就想看了!一定是这样的!他没跟错人! - 江衫执了这束绿梅,鼻尖萦绕着清冽的味道。 窗外的光线打在她的侧颜上,许是绿梅本身清冽,所以才让映着的女孩看起来有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气质。如暖阳下的冬日,有着微微的寒。 看起来和他主子有点像。 而且仔细看下来,小小姐虽然才九岁,但那脸模子的漂亮已经初现模样了。这要是真平平安安长大了,跟他家主子那绝对是绝配啊! 小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摇了摇头挪开了视线。 他主子不是恋.童.!不是! 江衫探着脑袋往外看了一圈也没看到人收回自己的视线。看来是她太敏感有些草木皆兵了。 总觉得刚才有人在盯着她看。 小黑在暗处一脸劫后余生。 江衫随手将绿梅放在梳妆台上,心里已经有了方向。 按照这个时间来看,凌锐那个孩子应该已经遇刺了。上一世凌锐遇刺的时候,她已经被凌灏送进了宫,后来太医诊断刺伤凌锐的那个匕首上被淬了毒,她为了取得太后和凌锐的信任,用自己的血救了凌锐。 这一世她不在宫里,那毒据说又来自南蛮。郭太后此刻,应该着急的不行。 她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先保下她江家。 但是要如何才能不被怀疑的让郭太后知道她能救凌锐的命呢。 最好是让郭太后主动找到她。 可是她现在才九岁,江家也在被诬罪谋反的风口浪尖。她根本没办法以江家小小姐的名义做出什么大的动作来,一个不小心还可能直接变成她江家蓄意谋反的罪证,成为她亲手送上去给太后动她江家的致命刀。 果然,现在的她太弱了。还是要靠预言这个神官技。 “江衫...”女孩才开了个头就忽然捂住了胸口。 那刺痛像是加倍般的在她心头生长蔓延。 果然。神官技的副作用也带回来了。 按住胸口,如玉莹白的指尖勾了勾绿梅的枝桠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将它拨开。等明天吧。 明天神官技就可以用了。 女孩有些泄气地坐在梳妆台前,小脑袋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偏头埋过去没有绿梅的那一边,小手指勾呀勾的,勾了个绿梅枝攥在了手里。 小黑在暗处一咂嘴,小小姐这身体底子不行啊。 他们家主子那人高马大龙精虎猛的,这小小姐弱不禁风吹点风就心口疼,这让他家主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男人...小黑赶紧摇了摇头。 是男人就不能看小小姐一直这么弱不禁风还不让他家主子知道! 至于主子到底是就喜欢弱不禁风这一款的还是...咳咳咳,他们家主子才不恋!童! 小小姐这最多算,最多算...童养媳!对!就是童养媳! 那四舍五入他这是被安排在了未来主子夫人身边啊! 他就说主子看重他! - 第十一章 兵谋(3) - 懿安宫。 太后郭氏将那块刻有“七”字的令牌扔到凌灏脚边,带着护甲的手指指着他喝到,“凌子烆,你可对得起哀家!” 凌灏弯腰捡起地上的令牌来回翻转把玩在指尖,片刻后将这令牌单手折断。 郭太后脸上的寒意一滞,还未来得及发问便听凌灏不急不缓地说,“这令牌并非我王府之物,而是有人刻意造假。” 凌灏单手将令牌摊在掌心,视线似笑非笑的落在太后的身上,“还请太后明察。” 郭太后心下微凛,摸不准凌灏的想法,面上厉色更甚,“有何证据!” 凌灏请了郭太后的口谕,将一直在门外候着的随身侍卫叶麟叫了进来。 叶麟将腰间的七王府令牌摘下来交到凌灏手里,凌灏毫不犹豫的折断,露出这令牌里缠绕着的冰金丝线来。 这本就是西夷的贡品之一,是郭太后在册封凌灏为摄政王的时候为了彰显凌灏荣宠,也是为了让百官以为凌灏是新帝的仪仗所特别恩赐的物件之一。 此物本就数量稀少,合宫用度皆去向有所记录,多用于衣物的织锦来达到冬暖夏凉的效用。普天之下拿这玩意缠绕在楠木里做成王府身份令牌的,也只有凌灏一个。 郭太后一时间哑口无言。 凌灏安然的随着这氛围保持沉默。 他曾以为他那皇侄也就是新帝凌锐今晨遇刺是郭太后一手策划,为的就是栽赃到他头上,逼着他为了自证清白和对新帝的忠心将手里的兵权交还给新帝。 他甚至曾以为用毒刺杀乃是郭氏警告他就范的手段,而为了保证他皇兄唯一的血脉凌锐生命安全,他也确实曾这么做过。 只是当时被他亲手送入皇宫的江衫搅了局,直接在他交出兵权后解了凌锐身上的毒。后来他才在暗中查证中得知,刺杀新帝确实是郭太后自导自演为了逼他交出兵权用以“保护新帝”的局,但是毒杀新帝,却在她意料之外。 这其中还有其他人的参与。 郭太后似是失了神,单手倚着脑袋,安瑢适时地替她揉着太阳穴舒缓。 “子烆啊,”郭太后叹了一声,“哀家的锐儿才刚刚十岁,哀家看着他被刺伤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哀家怕啊!怕先帝唯一的血脉就这样惨遭奸人毒手!” “这**人,就是欺哀家与锐儿孤儿寡母无所依仗!就是想要了锐儿和哀家的命谋窃大商正统!” 郭太后:“哀家身为太后,教养新帝,却始终不敢依仗母族,生怕种下外戚窃国的祸根。锐儿还年幼,无兵无人,哀家要怎样才能护着他长大啊!” 凌灏就静静地看着郭太后表演。 等郭太后戏做足了才似是舒了一口气般自言自语道,“原来陛下并非中了南蛮毒物,那本王心下稍安了。”而后似是想起来什么又怒道,“本王现在就去将那些散布谣言的人抓起来!竟敢诅咒陛下安康!” 郭太后见凌灏并未接她的话,又听得凌灏突然提及凌锐中毒之事,顿时觉得此事甚有蹊跷。她明明未下令抹毒,而凌灏一心保全先帝血脉更不可能下了这样的毒,若是此刻帝都传出了谣言,那必是有人在暗中设局! 到底是谁想害死锐儿打乱她的计划! “什么谣言?你与哀家说清楚!” 丝毫未察觉她那想引着凌灏交出兵权的话头已经被成功带偏了。 - 第十二章 人言(1) - ... “何以解,南蛮望,可记故人称将相?” 郭太后一把拍在座椅扶手上,“锐儿中毒之事哀家已经下令不得外传!此人如何得知!一定就是谋害锐儿的共犯!” “本王已经命人彻查此事,相信不久就能抓住谣传此言之人。”凌灏心下盘算着时间,该在什么时候将寂长安带入宫中,该配合什么样的事情发生才能让寂长安稳坐神官的身份。 郭太后眉头紧锁,心下纷乱。一个想法开始忍不住的在脑海里逐渐显现。 她虽说明面上不仰仗母族,但到底是免不了动用一些母族力量来稳固凌锐的帝位稳住她的后位的,而她的母族在凌锐登基后,不乏有想架空凌锐让他变成一个傀儡皇帝好在背后做无冕之王的人。 她虽从未点破,但深知万不能让凌锐真的变成她母族手里的傀儡。否则郭氏一族只需要将她这个当朝太后推出去成为众矢之的,就能明面上断了和新帝的联系,从而踏着她的性命成为这大商的无冕之主。 可是若锐儿身死,这大商的帝位十之八九会落在凌灏身上,若真实她母族毒杀锐儿,那她母族的那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难不成为了送凌灏上位? 郭太后探究的目光落在凌灏身上,复又皱眉。凌灏若真的想要这帝位,当日就不会在皇长子逼宫的时候带兵前来救下她与锐儿。大可以任凭皇长子逼宫他再以诛杀叛贼之名名正言顺的登上皇座。 而且若凌灏上位,她母族根本无利可图,那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郭太后一时半会想不明白,凌灏也不打算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先一步想明白。 “还有一事,本王觉得甚是蹊跷。” 凌灏告诉郭太后,他带着鸩酒前往江府后是亲眼看着江玉将一杯鸩酒饮尽的,但是他留在江府的线人在他进宫前给他传了紧急的消息,告诉他江玉并未身死,而且江府多了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守着江玉。 郭太后听凌灏说完,惊出了一层冷汗。安瑢嬷嬷微微侧身,指腹悄悄的抹去太后额上浮出的汗珠。 郭太后深吸一口气,内心惊疑未定。她带着幼子守着皇位本就如履薄冰的情况下让她已经习惯了什么事情都往背后深想。 江玉饮尽鸩毒未死,偏生就这么巧她的锐儿身中奇毒。 这是江家给她的警告吗?可是江家虽在朝中积誉颇盛但是从不涉军涉武,如今又被谏谋反全族禁足,又哪来人手入宫投毒? 还是江家已经站了队,而且是她并不知道的一方势力? 凌灏将太后越来越重的疑虑看在眼里,垂眸似是与己无关一般继续道,“太后方才说,新帝身中奇毒,若那今日传唱起来的童谣是真的,那最后一句所提的‘将相’,会不会就是江氏?” 江家除了站了个她不知道的势力之外,还在朝堂外有她不知晓的布局?! 这都是从哪冒出来的?! “找!”郭太后压着自己的惊疑维持着太后的威仪,“翻遍帝都都得给哀家找到那个散布谣言的人!” - 第十三章 人言(2) - 江府。 江梏现在头有点疼。 原本他就是为了方便七王爷来江府赐死江玉带走江衫才散了一众仆从只留了两个厨娘,但现在七王爷要保下他们江家,还带走了青衣先生,这偌大的府里瞬间就有了不少的不方便。 一来是他确实不会做饭,二来,他就没想过他家小女儿竟然能做出将他们家厨娘全都吓走这种事情! 他家衫儿是不是被吓到了所以有些不太对劲? 可是哄女儿这种事情他不太会啊! - 不久前。 江衫缓过那阵心悸之后便去了江玉房里,她爹虽说让她禁足,但整个府里上上下下也没人了自然也没人看的了她。而江玉的情况,她到底想亲眼见到后才能够安心。 江玉躺在床上,身边也没个人照料,江衫轻声走进的时候眼眶通红通红的,拉着江玉的手替她诊了诊脉,鼻尖酸的想哭而且还有一丝小小的窃幸。 阿姐还活着,真好。 此时阳光已经照射开来,江衫握着阿姐的手伏在床边,小脑袋枕在阿姐的掌心,满心的依恋。若是无人打扰的情况下,但看着便是一副温暖赏心的画面。 厨娘端了早膳直接进来。 江府早就遣散了仆从,若不是相爷给了大价钱让她留下来给大小姐和衫小姐做饭,她也早跑了。留在这府里一天天担惊受怕的。 江衫在她推门的一霎便警觉了起来。她原以为府里已经没人了的,站起来冷不丁和端了早膳进来的厨娘对了视线的时候,相互都愣怔了一瞬。厨娘被吓了一跳。 “是衫小姐啊!吓死我了!”那一瞬间她还以为是谁要冲过来直接打她了。 江衫未作声,厨娘以为她要怪罪自己早膳送晚了,抢先一步开始碎碎道,“是老爷跟我说大小姐在休息晚一点再送来的,真的不是我偷懒,这粥我早会天没亮就开始熬了,您看咱府里都这样了我还......” 江衫看着厨娘将早膳放到桌上,几个呼吸间已经将久远的记忆翻了个遍。 夫子在教她识人的时候,曾让她拿府里的众人练习,这个厨娘她想起来了。为人可以称得上善良,但是嘴是真的很碎也喜欢嚼舌根,甚至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在她的嘴里过夜的。 父亲留了这样一个厨娘在府里,还让她给阿姐送饭。想来那时候阿姐‘畏罪自尽’的消息能那么快传遍帝都,也有面前此人的‘功劳’。 她其实后来是知道的,她整个江家不是被害,而是自愿以身为煤送凌子烆入局的。 可她全族一百多条人命,奈何递上最后一把刀的非得是他。 江衫垂眸,掩去眼底的神思。既然这人都让她撞见了,那怎么能不好好利用一番。 “阿姐?”江衫突然对着空气出了声,很是疑惑的模样。 厨娘小心翼翼地看着身边空无一人的江衫,顺着江衫的目光看过去也什么都没有见着,似乎有风穿过,惊得她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这大白天的。 衫小姐似乎是被人拉住了手,而且看手臂抬起的幅度那拉着她的人定是要比她高的,厨娘下意识谨慎地挪着步子退后。 江衫:“阿姐要带我去哪?” 阿姐?厨娘努力保持着身体不动,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是眼尾的余光分明就看见大小姐还脸色惨白的躺在床上!哪里有人拉着衫小姐! - 第十四章 人言(3) - “阿姐?”江衫又疑惑地喊了一声,整个人的目光转了一圈,片刻又抬头。 厨娘连吐息都不敢用力,衫小姐那模样根本就是有人站在了她身后把她圈在了怀里! 难、难不成是、大、大小姐的鬼魂?! 大、大小姐已经死了?! 厨娘不敢说话也不敢动,也就是在这大白天她才敢在这看着江衫。只见江衫一边茫然的抬头一边拿起了梳妆台上的朱砂打了开来。 衫小姐拿了大小姐偶尔会用来勾画花钿的软毛细笔,像是在图画着些什么。 厨娘忍不住好奇跟上去看了看。 江衫已然停笔,在厨娘靠过来的时候转身就将手里的帕子塞到了厨娘的腰带里。然后抓着厨娘的衣角乖巧的笑,“阿姐说,看了那么久,就拜托你了。”说完还偏了脑袋抬头看了看,笑的越发乖巧。 厨娘愣怔一瞬,然后“啊——”的一声尖叫跑开。 “有鬼啊!别缠着我啊!” 江衫看着厨娘跌跌撞撞的跑远,后知后觉的捏了捏自己的脸,她难道刚刚笑的不够乖巧吗? 目睹全程的小黑只想摸摸自己的手臂安安静静在暗中保护,这要不是他知道江家大小姐根本没死,也差点要被小王妃吓死! 这人怎么就能笑的那么乖巧还那么吓人呢?! 你看看小王妃在帕子上写的那话,是人干的事情吗?! 诶,不过他们家主子眼光是真的厉害,小王妃那字写的,真的绝,任哪个九岁的小姑娘不对就是九十岁的大师估计都写不出那么好看的字! 他们家主子就是厉害! - “衫小姐?衫小姐?” 江衫将朱砂重新放好,屋外传来了寻她的声音。是她的专属厨娘范姨。 范姨自她记事起就开始负责她的饮食,后来她被凌灏带走送进宫的时候范姨也被凌灏安排进了宫闱。阖宫不稳,但范姨待她极好,每每都将她的饮食照顾的甚是妥当,便是在宫里被太后拿捏那些年她也未曾因饮食而出过任何问题。 即便是她后来辗转四国的那些年,范姨也一直跟着她。 范姨于她,如亲如故。她流离颠沛那些年只知珍重这份情,却未曾深想过她后来结识的那些人在那些风云诡谲里死的死伤的伤,但范姨自始至终都安然的在她身边。 难不成这其中,也曾有凌灏的手笔吗。 “衫小姐?”范姨的声音寻近,江衫摇了摇头,又将那朱砂打开沾了点抹在自己的脸上。眼睑半垂,似是游神一般推开门走了出去。 “衫小姐?!”范姨看到从江玉房里出来恹恹无神的江衫,急急忙忙的迎了上去,看清了她脸上沾了朱砂凌乱的形容越发急切了起来,“衫小姐你怎么了?伤到哪没有?” 江衫被范姨捧着脸,一时间鼻尖发酸,抬头的时候下意识就落了泪,幸好还记着她要做什么,“厨娘说...阿姐死了...” 范姨动作一顿,看着原本就跟个粉面娃娃一样的江衫此时眼眸无神,一边傻傻的念叨着,“可是阿姐明明...明明好好的,还教衫儿写字...还给厨娘帕子...” “阿姐没有死...” 范姨心疼的给江衫擦去脸上的朱砂,温言哄道,“大小姐当然没有死只是气血虚,大小姐好好的。衫小姐别哭了,范姨给你准备好了药膳,就在你房里,衫小姐乖一点去先把饭吃了,范姨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好不好?” 王爷已经将江府重重保护起来了,衫小姐突然被吓到,希望不是出了什么变故才好。 江衫有些愧疚的低下了小脑袋,乖乖跑去吃饭。她如今刚刚回来无人可用,一定要范姨跟上去的原因是因为... 那方帕子上她用的,是神白。 - 第十五章 人言(4) - 凌灏刚从宫里出来就收到了小黑的消息,忍不住眉眼含笑,直接就换了身衣物去了江府。 他原本是计划让江梏挂出白色灯笼祭奠江家先祖,好开始借机宣扬江家嫡女自杀,为江家正名铺路,没想到这小江衫竟然先他一步。 利用江家的厨娘来传出江玉身死一事,有理有据;装神弄鬼设弄玄虚,引人好奇;百姓向来畏鬼神亦会添油加醋,一传十十传百,可能传出来的版本比预设的还要更厉害些。 不愧是他的小江衫。 不过小黑提到的‘不论哪个九岁的小姑娘甚至是九十岁的大师估计都写不出那么好看的字’,是指江衫自小练习的簪花小楷么? 但簪花小楷这样的字体可撑不起她写在那帕子上的一行内容。 凌灏翻墙到江府时还未来得及先去江衫的院子见江衫一面就见到江梏满身狼狈的从厨房出来,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江梏有些讪讪,“那个...府里没有厨娘了...” 凌灏:“......” 江梏跟凌灏说,他早上才罚了自家小女儿禁闭,可他家衫儿才九岁又刚刚才醒,他那番脾气估计也吓到了小女儿。可他也拉不下脸这才半天就去解禁闭,所以才想着说让厨娘给衫儿做些好吃的。 但是没想到小姑娘可能本身就被吓到了,再加上一点孩子的任性,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直接把厨娘吓跑了。 当了小姑娘这么多年的爹,也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养女儿不易。 还挺新鲜。 凌灏跟江梏并肩坐在台阶上听着江梏说起这些琐事也不打断,他到底曾错过江衫太多。只不过末了还记得告诉江梏他的后续计划。 寂长安已经出世,而他要将寂长安送上神官的位置,江氏若要平凡,在寂长安成为神官后一句话便可引出彻查的由头,他们可以借此机会,反将郭氏一军。 “对了。”凌灏临走时到底是没忍住,“衫...山楂糖球,我过会让人给你送过来。” 凌灏:“小姑娘喜欢。” 片刻又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还有新的厨子。” - 城北。 厨娘慌慌张张的回了自家的房子,草草收拾了东西带着家人出门逃命的时候被范姨找到,厨娘本就害怕自己被缠了身,这一被范姨拉住就开始高声嚷嚷着相府嫡女都死了,此时不逃命什么时候逃命。 “你是没看到啊,江家那衫小姐举着个朱砂乱画跟着了魔似的,还扒拉我衣服,要不是我跑得快,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江家大小姐这是自己死了还不够,这是要带着江家一起死啊!” “你快放开我!”厨娘挣扎不过范姨又开始高声嚷嚷,“难不成你想跟着江家一起死吗?!你想死别拖着......” “帕子。”范姨提醒了一下,厨娘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接着就开始胡乱翻找起来,那块被江衫塞在厨娘腰带里的帕子被翻了出来。 鲜红的朱砂颜色落在厨娘眼里像是鲜血一般,吓的她赶紧将帕子扔了大喊大叫又引来了更多的人。 范姨捡了帕子拿在手里,脸色却越发凝重起来。 厨娘见范姨拿着块帕子看了半天,本来想跑的她没忍住凑了过去,“你看得懂,这写的是什么吗?不会是要杀我命什么的吧?” 范姨摇了摇头,“这上面写的是...” “天怜见江氏蒙冤,命不绝,奸佞灭。” 范姨的声线是藏不住的惊疑,“而且这不是衫小姐的字。” 厨娘退后几步,“我是亲眼看着衫小姐写下的!” “果然是见、见鬼了!” - 第十六章 人言(5) - 寂长安挂着他的方士帆坐在城外的无名凉亭里,亭风穿插而过,扬起那布帆。寂长安抬头看了一眼,嘀咕了一句,“要下雨咯。” 城外凉亭避雨,怎能少的了一壶热茶。 茶烟升腾的时候,天上的雨滴淅淅沥沥的掉落下来。 两个粗布麻衣的女孩匆匆跑进了亭子里。 “还好这雨不大,一会应该能停。咱们今天就能进城了。” “嗯。希望能早日找到爹爹,得以安稳。” “姑娘进京寻亲,必有一难。”寂长安拎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绿衣姑娘闻言哼了他一句,“你个江湖骗子!就会坑蒙拐骗!别想着骗我家小姐!” “绿意。”粉衣姑娘朝她摇了摇头。本就是出门在外,还是不要另生事端为好。 寂长安饮了口茶,“不过再一壶茶的时间,这雨便会停下。” “我与姑娘颇有缘法,若姑娘可信在下,不如带着这锦囊进城,自能助你避开一难。” 寂长安收起杯盏,将锦囊放在石桌上。拿起他的布帆便哼着小调离开。 “十月凉,建章忙,新帝龙体欠安康。 何以解,南蛮望,可记故人称将相。” “小姐?小姐?”绿意晃了晃她的粉衣小姐,玢音这才回了神。 “小姐刚刚是怎么了?不会是对一个江湖骗子......” 绿意悄悄拉开了些身子,玢音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平日里口无遮拦,进京可万不能再这样了。” 绿意吐了吐舌头,“那小姐刚才还失了神。” 玢音摇了摇头,“我失神并非因为他这人,而是他那布帆上的字。” “很像我曾经在典籍上见过的一种失传已久的书法。” “是什么呀?” “那种书法,名为‘神白’...” - 凌子烆坐在别院的凉亭里,手里拿着一方女儿家的绣帕。 那上面有朱砂写的字,在阳光下越发的晃眼。 也许是他回来的太久,再见到这样的笔迹的时候还有些恍如隔世的触动感。 天怜见江氏蒙冤,命不绝,奸佞灭。 用的还是神白体。凌子烆下意识笑出声来,他家小衫儿啊虽然年岁尚小,但这聪慧玲珑可真的是遮掩不住。 民言可畏,君权天授,跟他有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既然小衫儿希望事情闹得大一点,又恰好和他与寂青衣的谋划不谋而合,那他就再添一把火,让事情更热闹些。 京都长徳城北多酒水城南多粮油,故城北粮油贵城南酒水价更高,常有善投机者运城北酒水至城南售,贩城南粮油于城北。行者往返间互通两方杂谈。 江府偏城南,那么城南言之左相府内鬼神之谈天命示冤,城北谓之左相嫡女畏罪自尽因果报应。想来不出两日京都杂谈必将甚嚣尘上。 两种传言相互辟谣之时,若左相嫡女未死,天命预示再次现世,自然能将左相叛国一案引至冤屈天示,逼着郭太后再审此案。 此番动作若迅速,郭氏不会有充足的时间应对,也就能出其不意动摇郭氏布局。 寂长安拿着他的神棍布帆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也不易个容。”凌子烆此时应该缴了兵权被郭太后软禁在皇宫才是。 “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凌子烆不紧不慢的将帕子收进怀里,“新帝遇刺生死未卜,京都又流言四起,郭太后此刻自顾不暇。”又哪里能卸得了他的兵权。 “倒是你,怎么回来了?” - 第十七章 神白(1) - 寂长安把东西放在一边坐了下来,“贺家小姐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我纵然为神官一族也不能胡乱插手更改。会有天道反噬的。” 寂长安:“说起来我还有些羡慕,你如今已不在轨迹中,自然可以放手去做。” 凌子烆有些沉默,拍了拍寂长安的肩膀,“如果...” “放心。”寂长安按住凌子烆的手,从自己肩膀上移开,“我既应了你,自然不会让自己有事情。” “那贺家小姐从小便喜好书法,”寂长安指了指自己的布帆,“我已经带着这布帆去见了她一面,给了她写了锦囊。她一定会看的。也定不会真的有事。” “神白?”凌子烆随意的搭了一下话。 寂长安挑了一下眉继而点点头。“当然得是神白。你不是也想借着给贺中尉送一份人情的同时,送我上神官的位置吗。” “除了神白,还有哪个能这么切合贺家小姐的境遇不着痕迹的配得上我神官的身份。” 凌子烆微微后仰侧眼看了下寂长安,敏锐的抓住了他话里的一点痕迹。 “说来也是,自神官一脉隐世后神白体就直接失传了。多少书法大家临摹竟皆不得神韵。” “果然是只有神官一脉才能习得的书法?”凌子烆翻过石桌上的杯子推了杯茶过去。 “那可不是。”寂长安接过茶,晃了三晃。语气里颇有自豪的味道,“即使是神官一脉也并非所有人都能写出神白体。”语罢还有些落寞。 “嗯?”凌子烆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虽知神白书法失传与神官一脉隐世有关,但的确不知即使是神官一脉也不一定都能写出来。毕竟他真正见到江衫为他写神白体的时候,她已为四大国神官长,写的还是囚他一生于大商皇座。 “凌锐横死,大商已无新帝。吾以四国神官长之名,囚大商七王凌灏于大商皇座。此一生,不得帝王名,还守大商百年安定。” “...所以才会出现不论书法造诣高低,都无法临摹出神白这种事情。” 凌子烆回神,“为何?” 寂长安白了凌子烆一眼,感情他刚解释了半天,这人根本就没听。寂长安没好气的总结道,“因为它叫‘神白’,写的是神的话语,是天道意旨。” 寂长安:“没有天道眷顾的人根本写不出来,懂?” 凌子烆眼底的色彩暗暗翻涌,压着声音问,“江衫也不行?” 寂长安仿佛看智障一样看着凌子烆,“她以后肯定可以,但现在,小衫儿才几岁啊。” “神官技都没觉醒,哪来的天道眷顾给她去写神白体。” 凌子烆握着杯盏的手微微用力。直至杯盏出现了裂纹才堪堪平复了心绪。 未有神官技者,不得天道亲顾。 不得天道亲者,不画神白之书。 他的衫儿竟也,回来了。 “寂青衣。”凌子烆神色正式的叫寂长安的字。寂长安下意识地嗅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很狗的味道。 凌子烆:“帮我写几个字,用神白体。” 寂长安:“???” - 第十八章 神白(2) - 江衫翻着自家药房里面的药材目录,给阿姐江玉找着合适的药材。 按照厨娘的性子,江府的事情不出三天应该就能传遍整个京都长徳。但厨娘不识字,所以三天后传遍长徳的应该是左相嫡女畏罪自尽的消息。 幸而如今凌锐遇刺,郭氏分不出神来强灭她江氏。所以她要在‘左相叛国’的罪名坐实之前,让阿姐好起来。在郭氏闻风而动的时候,让阿姐出现在众人眼前。 至于那帕子上的字。她已经引了范姨过去。 范姨待她如亲生女儿,定不会把这样一个带有神鬼之说的东西再带回江府,给到郭氏她们江家装神弄鬼的把柄。 而范姨自小照顾她,定也能认出那方帕子上的字体并非她自小练习的簪花小楷,为了保护她也为了弄清帕子背后是不是有阴谋,范姨一定会去找人鉴别一下这书写用的是何种字体。 而若那方帕子入了京都任何一家字画坊的大门,都会被认出是神白书法。 那她江家平反的机会就来了。 江衫千算万算,算得出走向,但愣是没有算出范姨在拿到那方帕子之后为保万全直接交给了凌灏,而凌灏就更绝了,直接藏了她那方帕子,让寂长安重新写了一份。 还为神白的面世,准备了一场大戏。 不过她是不是忘了些什么事情? 怎么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 江梏吃着凌灏差人送来的饭菜,一颗老父亲的心凉的细碎。 自家女儿把自家仅剩的厨娘吓跑了让老父亲差点没得饭吃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赶紧吃完把山楂糖球给女鹅送过去哄哄小姑娘呗。七王爷说了,范姨是给小姑娘准备好药膳再走的,等他吃完小姑娘也差不多消食了。 诶?怎么七王爷知道的比他还清楚? 他就说他这当爹的不合格! 江梏看着手里的饭菜,长叹了一口气。衫儿跟玉儿从小就没了娘亲,还偏生生在了江家给他养的处处要求以大商安定为己任,也没过过几天消闲的日子。 这好不容易免了全族皆诛的命运,他这个做爹的还连个厨娘都没留下来。 这个爹当的,真的是挺失败的。 不过现如今江家若真的能保全下来,他也想明白了。七王爷凌灏为人正直不阿,深谋远虑。守护大商王朝安定的责任他本就担得起,也能运筹帷幄替百姓谋个太平盛世。 至于他,以后就做个闲散左相,七王爷需要的时候他帮帮忙,不需要的时候多陪陪自家两个女儿。把她们养的白白胖胖的,找个和睦人家嫁了,也能阖家美满平安过完下半辈子。 至于眼前,他大概得忧思一下夕食怎么解决。 要不...他再学一学? 江梏的目光落到一旁的山楂糖球上。 听说他家小女儿喜欢这个,那他家大女儿喜欢什么? 此时的凌灏还不知道,一个山楂糖球竟然让他以后的岳父大人变成了灶间上的左相。 此时的江衫也还不知道,未来一段时间里她质疑粗制滥造的糖球竟然是出自她那原本除了以江山太平为己任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事情的真·父亲大人。 - 第十九章 神白(3) - 暮色降临的时候,京都的谢家店铺一律都贴出了一张大红色的告示,其上一眼望去,占了半页纸的地方写了四个字:重金求购。 另外半页纸的地方还用了烫金的笔墨写了三个字:神白书。 真的是一张非常醒目又简洁的告示,偏生还贴在了谢家所有店铺外的最明显的位置上。 一下子就吸引了众多百姓的围观议论。 谢家的店小二们还特意拿了个铜锣过来敲得震天响,“瞧一瞧看一看啦,谢家老爷重金求购神白书啦!一篇神白书直接发家致富啦!瞧一瞧看一看啦!” “谢家这是在干什么?谁不知道神白书早就失传了,重金能求到个什么?” “那你管人家求什么,那又不是一般人家,是谢家是皇商啊,什么没有多的就是钱。” “那他也没说多少重金啊,再说了神白书真迹,现在也只有皇城外的亭碑可供人瞻仰学习。” “指不定人家只是说着玩玩的呢。” “也就你个傻缺当真。” 有知情人士神秘地摇了摇头,“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求的是真的,不过这么大张旗鼓啊是因为...” 谢家家主谢长瑞前些天据说在某个江湖方士那里见到了神白书,然后出动所有谢家家仆去找人。 后来人是找到了,但那个江湖方士说,谢长瑞这个人和神白书根本就没有缘分,不肯将神白书卖给他。 为此谢长瑞气得半死,直接叫人把那个江湖骗子扔出了谢府。 “然后那方士被扔出去的时候还说,谢家和神白书本就无缘,根本就是得不到的,若是强求的话,必然会招来横祸。” “啊,你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前两天我路过谢家门前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们扔人出来,还拿着个幡子。” “什么幡子?”“好像写的是什么算生算死解灾解祸什么的。” “那真的一看就是江湖骗子,这谢家家主估计也不信命,就有了这样一出。” “诶诶,那谢家又说了,要是求到了就广结善缘供大家鉴赏,然后找人打死那个江湖骗子!” “也得谢家能找的到神白书啊,这都失传多少年了。还是连个仿本都没得的。” “那还不如去听听茶馆先生说说江丞相家的事情。听说江丞相家的大小姐啊,死了!” “诶诶诶!我也听说了!而且啊还要带着江家人一起死呢!说是叛国索命!” “不对不对,我今儿早上才听到城南那边的货郎说,那江家大小姐可没真死,是去朝阎王爷诉苦去了,而且神仙还给她写了个什么谕示呢!那江家原先的厨娘都说了,是阎王爷写的!” “不对不对,那厨娘说的分明是江大小姐要带着全家一起死,省得被上断头台尸骨不全!” “你听到的是假的,我听到的才是真的,那货郎都亲眼看见了!” “我的才是真的,那厨娘是我舅舅的伯母的二侄子家女儿的干娘的邻居,我那说的能有假吗!” ...... 二楼的谢长瑞听着底下聚集的人开始面红耳赤的争论,知晓这样的传言已经差不多到了时候,朝着身后使了个眼色,便有人悄然离去。 于是那群人里的‘知情人士’都在愈演愈烈的传言声中悄然的功成身退。 谢长瑞遥看着江府的方向,言论演化的时间已经留够了,那江玉也该到了时候醒过来了。 - 第二十章 神白(4) - 江玉当然已经醒了。 毕竟九岁的江衫内里是个四大国神官长,救一个人对于她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但是目前的情况有点点超出江衫的理解范围。 江玉醒来的时候很懵,还以为江衫也出了意外跟她一起死了,为此还落了泪。 后来知道自己没死的时候还有点疑惑。鸩毒是万毒之首,这也能解的? 直到江衫跟江玉说,凌灏当初给她喝的就不是鸩毒,只是一种特殊的可以令人昏迷而且外在气息微弱的药。虽然看起来命悬一线,但实际上并不会有生命危险。 于是。 江玉愣怔之后,略显羞涩的低头笑了。 原来不是鸩毒,原来七王爷没有杀她。 江衫看着自家阿姐明显是情意萌动的状态,心绪有些莫名的复杂。她是已经在四大国历经了世间百态的江衫,自然看得懂自家阿姐的反应,明显是心悦那个狗凌灏。 但凌灏那个狗男人,有什么值得她阿姐喜欢的! “阿姐,”江衫抓住江玉的衣袖站在她床边,“凌灏他不杀你根本不是因为怜惜,那是因为...” 江玉的眼神落在江衫身上,轻轻柔柔的没有其他任何情绪,是在认真且安静的听自家妹妹说话。 江衫一时语顿。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她觉醒了神官技所以直接预言保下整个江家的吧? 她要是跟阿姐说了,阿姐一定特别开心的跟爹爹说,然后以爹爹那个性格,绝对不出半日就会告诉凌灏那个狗男人,然后她又会变成凌灏手里的剑。 她不要。 “衫儿?”江玉见江衫半天没出声,微笑着伸手捏了捏自家妹妹的小脸蛋儿,“怎么跑神啦?是有什么不好跟阿姐说吗?” “阿姐!”江衫被捏了脸还有些久违的不适应,霎时间就红了脸蛋儿,惹得江玉忍不住轻笑。 江衫有些羞恼,“反正凌灏就不是个好东西!他没动阿姐一定是有其他的盘算!” 江衫:“阿姐你可不要被他骗了!他绝非良人!” 江玉一愣,继而直接笑出声来,刮了下江衫的鼻尖取笑道,“我们衫儿已经是大姑娘啦,都开始护着阿姐了。” 江玉怜爱地将江衫抱紧怀里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等我们衫儿再长大些就知道啦,能在既定的死局之中不顾一切护住你性命的人,不论旁人看起来如何,但一定是待你至真不可多得之人。” “阿姐!”江衫从江玉怀里探出脑袋,“谁都可能,但凌灏绝对不可能。” 江玉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姑娘,那模样啊跟当年被范姨拿药膳养着拿了她的山楂糖球时的小表情根本就是一般无二。 衫儿虽从小跟着夫子学习世间百学,但到底还是个孩子。 是真真可爱的自家妹妹呀。 将自家阿姐这眼底的完全是给到小孩子的宠溺看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江衫,一时间话语辞穷都不知道再如何开口。 阿姐她这是,真把她当孩子啊。 她是不是该考虑跟阿姐说一说,她其实是阴差阳错回来了的真不是九岁的小江衫了呀。 要不,先从那方帕子上的神白开始说? - 第二十一章 言命(1) - 小黑跟在自家王爷身后完全不敢说话。 论亲眼目睹了自家王爷被他的小王妃嫌弃不是个好东西还说他绝非良人是个什么体验? 小黑:嗯。就挺突然的。看得出来王爷的心情不是很好。 他是不是该安慰一下自家王爷? 凌灏停了脚步,回头看向小黑,“你不去保护衫儿跟着本王做什么。” 小黑恍然大悟,王爷被小王妃伤了心都还记得要他去保护小王妃,这就是重情重义的好男儿啊!他们家主子真的棒! “王爷,小王妃还小着呢!您慢慢养肯定能把人养回家的!属下相信您!”小黑一脸正经严肃的抱了拳,然后在凌灏肉眼可见变黑的表情中火速撤退。 直觉告诉他还是小王妃身边安全! 反而是凌灏,在小黑走了之后一个人站在江府的小池塘边若有所思。 自他得知江衫也回来了之后便一直不敢去见她,生怕江衫对他依旧如上一世一样冷漠离弃。但是刚才小黑倒是提醒他了。 现在的江衫还是个孩子,最重要的是他虽然知道江衫跟他一样是重活一次的但是江衫她不知道他回来了呀! 他爱的那个衫儿从来都是恩怨分明,纵然对她记忆中的那个凌灏有怨气有憎恶,但是对他这个并没有让江家灭族的凌灏,也定然不会有照搬照套的怨气憎恶。 而且江衫当年之所以那么憎恶他,就是因为他们之间隔着整个江家的性命,隔着她作为小女孩被珍之宠之的父亲长姐的性命。 若这一世她与江家皆百岁无忧,再有江梏潜移默化,也许他也可以谋一个和江衫的幸福美满。 想求江氏女,还得图之徐徐。 让江衫先看见他的好,再冲淡些对他前世的憎恶,他再出现在她身边,给她一个全新的凌灏。一个希望这一世待她如珍宝,护她无忧无虑安稳一世的凌子烆。 说白了就是凌灏此刻从心了,害怕这个时候直接出现在江衫面前一下子就被判了个死刑。 于是开始曲线救国决定先从江衫他爹入手。 江梏这两天也不用上朝,家里也有七王爷的人照顾着,基本上除了休息就泡在了厨房里—— 研究如何做好一个山楂糖球。 凌灏找到江梏的时候就正巧看到了江梏围着个襜衣在打鸡蛋的迷惑行为。 江梏看到凌灏还很高兴。 “七王爷,您来啦!”江梏两只手在襜衣上抹了抹,尴尬又不失礼貌的解释,“这不上次小衫儿吃了之后就真的开心了不少吗,臣就想着,这命本就是偷来的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就干脆想说也学学。” 江梏:“以后在家里给小衫儿做,也吃的更放心些。” “那这鸡蛋是?” 江梏:“哦这个啊,臣下看这鸡蛋不是能裹在山楂上吗,也好多沾沾糖衣。” 凌灏听江梏这番解释又想到这是打算做给江衫的,一张俊脸上的表情在嫌弃的边缘不断游走,最后好歹看在这是江衫父亲的份上忍住了。 “山楂糖球的糖衣,是用细糖热火熬出来的。” 江梏一怔,“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小衫儿昨天吃的时候说味道不太对。臣受教了。” 凌灏:“......” 江梏转而又疑惑道,“我朝食技一道从不外传也没个书籍参考,王爷您是怎么知道的?” 凌灏一噎。他知道那自然是因为... “御厨做的时候本王见过。” 毕竟有个叫江衫的女孩子几乎什么都会,只除了食技一道。 - 第二十二章 言命(2) - 江府响起一道敲门声。 江梏和凌灏对视一眼,凌灏微微点头,悄悄藏在了厨房一角。 围住江府的人是他的,既然未曾发出预警信号那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不过江府如今式微,竟还会有人上门拜访吗。 江梏亲自去开了门,门口站着的是个锦衣打扮的男人。身后跟着个小厮,手里端了个盒子。 “见过左相大人。”男人随意的拱手行礼,江梏微微皱眉颔首,侧身竟是将府门开的更大了些。“阁下是?” “我乃,我是何人江大人就不必知道了。啧,不对,现在估计不能称之为江大人了。”男人推开江梏大步朝着江府后院走去,“毕竟你的女儿都畏罪自杀了,你们江家谋反的事情早就坐实了,对了。” 男人回头一把将小厮手里捧着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盒的黄色纸钱。随手抓了一把扬在江梏脸上,“我特意给你们江家准备了纸钱,省得你们全族皆灭连个烧钱的人都没有!” 男人给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立马开始高声喊了起来,“江相府大小姐畏罪自杀了!江相府大小姐因为江家谋反害怕的自尽了!江家谋逆天下不容!天下不容啊!” 江梏在被扔了纸钱之后直接抡了假山后面的竹条扫帚就往男人身上打过去,但奈何那男人有身法底子江梏没能打得到他。 凌灏拿了厨房里的八角夹在指尖,看准机会打在锦衣男人的膝后,那闹事的男人瞬间被卸了力气踉跄一下半跪在了江梏面前。 “江梏你别得意!你们江家很快就要被满门抄斩了!”锦衣男自觉丢了脸面,一个恶狠狠的眼色使过去,那小厮顿时喊的更卖力了! 江梏抡着扫帚追着锦衣男打,趁机瞄了一眼门外的情况。江府大门他开了便未关,京都本就流言四起,此刻小厮一嚷嚷江府门前顿时围了一层又一层的围观百姓,其间还间或夹杂着一些诸如“你看我就说江家大小姐死了吧你还不信”这种话。 既然有人来江府闹事给他搭了戏台子,那何不就着这风掀了他江府身上‘畏罪自杀’的假面,将整个江府的谋逆之罪指向有人构陷呢。 “圣上还未曾定我江家罪,是哪来的宵小敢在相府放肆!” 江衫扶着江玉从回廊走出来,江玉身着暗蓝色纹银线缠枝莲长裙,素发银簪,通身萦绕着清冷高傲,相府嫡女的风华气度霎时便镇住了那个锦衣男子和随行的小厮。 “圣上未曾削我相府官位,你是奉了谁的旨意胆敢私闯我相府?!” 江玉:“侮辱当朝左相,你可知何罪?!” 江衫看着这个锦衣男若有所思。这个人,她有些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你...你...”锦衣男被江玉震慑的有些结巴,“你是何人,凭什么说我?全天下都知道你们江府谋反!我不过是代表百姓来给你们点教训!” “你口口声声说着江府大小姐畏罪自杀却不识得我江玉本人,何其可笑?”江玉下颚微抬,声声质问落地有声,“你说你代表百姓,可我大商的百姓知礼守法,便是到现在也未曾踏入我江府一步!” “何其狂妄?!” - 第二十三章 言命(3) - 锦衣男人被江玉问的连连无言,反观她阿姐江玉一身清透风华又拉足了围观百姓的好感,便是隔着江府的门槛江衫都能听见外面的百姓说她阿姐风华无双,就单凭相府嫡女这气度容华,左相一家怎么可能做出谋逆的事情?! “你今日来才不是为了代表百姓给江家教训,是希望借着百姓的由头将我阿姐逼死,好真的给我江家安一个谋逆的罪名吧?” 江衫小女孩的声音清清澈澈的响了起来,鹅黄小裙的小衫儿在阳光下像是新生的芽儿一般鲜嫩,开口就自然吸了众人的目光。 “你是哪家的下人,受谁的指使来污蔑我爹爹的?” 似是江衫暴露出来的气场不如江玉清冽,那锦衣男人缓过神来就质问她道,“你是从哪冒出来的小破孩,在这里指手画脚,滚一边去!” 江衫眨巴眨巴眼睛,天天真真的拆穿道,“你不是平民百姓家的人啊。我江家的街坊邻居都知道,我是江家的衫小姐呀,只是没到十岁未入江家族谱不称全名而已。” 至于为什么江家的街坊邻居都知道,那自然是因为前两天的小衫儿用了神官技修改了某些环境。 江衫似是好奇地又道,“那你是哪家大人身边的人呀?朝中的大人可不会被我阿姐吓到。” 凌灏在厨房阴影处忍不住笑了笑,别看江衫上辈子成了四大国的神官长,这内里啊根本就是个小孩子,这要不是他知道了她也是回来的那个,他都要被骗过去了。 这个小骗子。 “我知道了!”江衫指着他腰间挂着的木牌,“你是郭国公家的人!” “你胡说!这不是国公家的腰牌!你个小孩子知道个什么!” 江衫似是被问的愣住了,整个人都是一滞,而后再抬眼时眼底的孩子气已经褪去,一身鹅黄的女孩像是清冷的月印着这纷杂的世间,清辉耀眼。 “你的命,只剩最后七天了。” “孙耑。” 锦衣男人刚想呵斥江衫就被江衫这清清楚楚的两个字砸了下来。是他的名字。 可是这江家的小姐,怎么可能见过他一个国公府的近侍?! 是以孙耑冷汗四起,又不知被从哪出来的一个什么东西砸了脑袋,那疑神疑鬼又抱头逃窜的样子像极了被阎王锁定了的短命鬼。 而当围观的百姓再将目光移到江衫身上的时候,我们的小衫儿已经两眼一闭,朝着她的阿姐倒过去了。 百姓又开始窃窃私语。 “刚刚衫小姐,不会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 “真说不定,前些时候他们家跑出来那个厨娘不是说什么衫小姐写了个什么东西但不是她的字吗?” “真的假的?这相府怎么看起来阴森森的了?” “诶你别乱说话,我都觉得有点冷飕飕的了!” 凌灏悄悄翻墙出去后就听到了这些言论,眼睑微垂,心道。他的小衫儿是这人间仙女,什么阴森森冷飕飕的!都给他擦亮眼睛等着看着! 看来神白公之于世的进度要加快了。 - 第二十四章 言命(4) - 江衫在闹剧散场被阿姐抱回房里的时候就醒了过来。孙耑这人,她这辈子虽然没见过,但是上辈子确实是曾见过一面。 在她上辈子救了凌锐之后,这个人曾找过她,说是郭国公为新帝准备了上好的药膏要她去给凌锐涂上。但那药膏里和太医给凌锐开的方子里的一味药是冲突的,致命。 而当她设计把这个药膏送到郭太后眼前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孙瑞。后来才听说是死在了荒郊野外。 当时她未曾细想,但现在想来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凌灏是郭太后授意来给她阿姐喂毒的,甚至围住江府的人也是凌灏的兵权管辖,阿姐未死的消息郭太后定是一早就知晓了才对,那么郭国公何必多此一举来试探她阿姐是否还活着?甚至还给她江家递上了一个机会来昭告天下她阿姐未死她江家乃是被构陷的谋反? 还是说,郭太后和郭国公之间并不是她前世所以为的那般信任牢靠,并不是真正的铁桶一块,反倒是各自为政只是有某些事情双方不约而同的虚与委蛇? 还有那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但偏生砸在了孙耑头上的石头,是凌灏的人做的吗。 狗男人这是在维护她江家?还是说这个狗男人这次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衫小姐,”范姨端了碗粥进来,见她醒了忙扶着江衫坐起来,“衫小姐你可还有哪里不太舒服的?千万别忍着,要跟范姨说知道吗?” 江衫看着她乖乖巧巧的笑,“衫儿知道啦。我没事的,可能只是早上忘记吃早膳所以才会晕倒的。”其实当然是她自己装晕的。 她在正常状态下的断言成了真有可能会成为旁人手里进言江家秘密培养妖女包藏祸心的刀,但是她‘附身’状态的断言成了真那就只能是神谕借她来传达。 范姨嗔了江衫一眼,重新端过那碗粥,“我给你重新准备了药膳,”范姨舀了一汤匙轻轻吹凉,“来,当心烫。” 江衫乖巧张嘴。 粥行了差不多大半的时候,江衫拉了拉范姨的衣角,“范姨,江衫有些事情想知道。” 江衫:“范姨从我记事的时候便在江家照顾我,衫儿知范姨待我如亲生女儿。所以衫儿心中有惑只想听范姨一解。” “不必事事回答,但衫儿想听真话。” “若她有事问你,不必隐瞒。她想知道的都告诉她。” “全部?即使让衫小姐知道王爷对江家的布局也没事吗?” “只要是对江衫,无妨。” “范姨?” “啊?”范姨回过神来,笑着放下手里的粥拍了拍江衫的小手,“衫小姐问吧。范姨知无不言。” 她看着小衫儿从小长大,虽然一直奉王爷的命令保护在衫儿身边,但能有机会言明不藏着事情,她其实内心也是高兴的。 衫小姐这一生原就是为着家国天下出生的,看着她一点点长大这么些年,范姨也是真心的希望这个孩子能多幸福一点。 - 第二十五章 言命(5) - 江衫问范姨的其实不多。她想确认的原本只有范姨是不是凌灏的人而已。 但是范姨给她说的,远比她问的多得多。 范姨原是启南一带的百药山庄少庄主,只可惜少时所信非人,被人窃了家底冠上污名逐出了家族。那时恰逢凌灏陪同先帝南巡,年仅十一岁的凌灏救了那时候想要投湖自尽的范姨,然后帮着范姨手刃了仇人。 范姨以整个百药山庄相送以求她族人一生无忧,自己更是立了誓一辈子为凌灏所用。随后便是江府的小小姐出生,青衣先生盘坐江府门前一天一夜自请教导。 正是寂青衣当年推算出江衫的出生时辰分毫不差,才有了后来寂青衣所言江衫是整个王朝的希望,需要从小以药膳养着的时候江府的认真对待。 也是那时寂青衣指明了江相可以求助凌灏。所以这么些年来,明里暗里都是凌灏给她供着珍惜的草药用以入膳,是以旁人无所知,江府药堂里的珍惜药材远比京都药铺里来的更多更加珍贵。 也才是她至今已养了九年的身子才能百毒不侵,乃至血液可解百毒的最根源。 “他那时也才十一岁,范姨怎么确定帮你的人是他。” 江衫听了范姨的自述就知道自己这九年来,甚至上辈子后来的十五年里,都是凌灏一直在后面供着她的药膳所需。她有些别扭,内心还有些纠结。 凌灏前世今生会供着她的药膳,无非就是看她有利可图,有什么可感动的。 可也没有谁看着她有利可图便能默不作声的供了她二十多年所需,且从未以此挟恩求报啊。 他所图的是江山大业,怎么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可你上辈子不是直接囚了他一生,还不许他称帝吗,扯平了啊。 他,他就是有所图谋! 范姨呵呵一声笑了出来,眉眼间还有着忍不住的诧异。“衫小姐可是觉得王爷太优秀,所以心下恼了?” 江衫闹了个大红脸,“才没有!难道我就不优秀了吗!我有什么可恼他的!” 范姨笑的越发欢快,瞧瞧,瞧瞧。她们家自小被教导的细腻稳重的衫小姐她急了!就像自诩美丽的小孔雀瞧见了另一个大孔雀开屏时那忍不住炸毛的样子。越描越黑。 范姨没在取笑江衫,而是略显认真的说道,“王爷,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优质男子。胸怀天下心有沟壑。男子汉大丈夫,当如是。” 江衫撇了撇嘴。 是。凌灏那个男人以天下为己任,为此算尽四大国皇权更替可不是胸怀天下吗。 从江家全族到她这个神女江衫,哪一个不是被他利用了个彻底,那心里的弯弯绕绕何止是沟壑,悬崖都比不上。 他在旁人眼里再好又如何,她才不要再跟他扯上一点关系!她要离他远远的! 她这辈子才不要再跟这个狗男人有任何一点交集!! 也不要再因为这个男人,欠了很多她自己都无法承受的人情。 让她想想,有什么办法才能让江家,独善其身。 - 第二十六章 言命(6) - 谢家的铺子里又贴起了告示,与上次贴出的重金求购神白书一般无二的画风。 巨大的红色告示纸,这次是全篇鎏金的大字。言简意赅。 【三日后,致远学堂,鉴赏神白书】 “瞧一瞧看一看啦!三日后谢家将在致远学堂公开鉴赏神白书啦!外场鉴赏不要钱!内场位置开始预订啦!位置有限先到先得啊!” 有好事者问,内场位置要多少银? 谢家小侍答,十两起价高者得。 于是只一个晨间的功夫,谢家要在致远学堂开神白鉴赏会的消息就迅速地传了开来。而且因着谢家内场位置的天价逐渐攀高,这鉴赏会未开声势却已经造了个足够。 神白书失传多年竟然真的几天内就给谢家求到了? 外场都可以不要钱去鉴赏了,还真的有人花大价钱去内场看啊? 谢家本来就有钱了,一个内场的位置要了个普通人家一年花销的银子是不是过分了? 正当谢家的神白鉴赏会的消息在京都四处飞奔的时候,京都的城外发生了一件大事。 郭国公家的小公子出城写生却三日未归,如今失踪杳无音讯,郭国公托人求到了北军中尉贺寅昆那里,请求出动护卫京都治安的北军出城寻人。 郭国公小公子郭榎素来不同于京都权贵家的公子哥,生来乖巧唯独喜爱书画一道。虽说偶尔会因着出城写生而隔日才回,但绝对没有毫无音信的情况下直接失踪三天的道理。 郭家托的人求得情真意切又确实人命关天,为防是京都外有流寇作乱,贺寅昆便亲自带了一百人的小队前往城外探查。 这一查不得了了,竟然发现有一伙流寇趁着津西道水灾,流民向京都周边迁徙的时候做起了人口买卖。有落单的少女幼儿者,皆遭了劫难。若不是郭国公小公子这事,京都长德竟半点风声都没收到。 贺寅昆带着人一路追查,在城外的深山里发现了做着这买卖的黑寨子。 贺寅昆当机立断,当夜就带人打了这寨子一个措手不及,擒获这寨子的头目时那人还高喊,国公与摄政王都是他这寨子的后台,让贺寅昆抓他可想清楚了再动手。 “贺中尉手握北军调令,自然不会被他威胁。人已经抓到了牢狱里,估计这参你和郭国公的折子此刻已经连夜送进了宫里。” 寂长安就着月色在凌子烆的小别院里调着香,顺口说到上次他去城外‘偶遇’的贺家小姐一事的后续发展。 凌子烆支着脑袋看着寂青衣调香坐在一旁听他讲,“倒是有了些变化。” 当年此案涉及贩卖数百少女与孩童,期间沾染的人命不胜其数,是轰动一时的“京郊豆蔻案”。 而上辈子他此时已经将兵权交了出去,那黑寨子被贺寅昆抓破的时候那头目指认的只有郭国公一人。这辈子他兵权还握在自己的手里,同样是被贺寅昆撞破抓住的黑寨子就多了个指控他的罪名。 “或许本王曾知晓的‘豆蔻案’一案的主犯,背后还有更大的黑手。” “你的意思是指...” “太后。” - 第二十七章 言命(7) - 上辈子他借着豆蔻案的事情,将原先交到郭太后手里的兵权又谋了回来,折了郭太后的一员大将,送了个他的人上去。这辈子太后没拿到他的兵权就多了这么一出,想来这应该与当朝太后脱不了干系。 “那你打算怎么做?” 凌灏坐直了身子笑道,“既然有人把戏台子给本王搭好了,本王能做什么呢。” “无非就是见招拆招,拆了这戏台搭把火便是。” 寂长安灭了炉火,将刚调好的香料用细帛包好塞进锦袋里。笑着接下凌子烆的话,“拆了这戏台,再谋一个江家无罪?” “最好还能有个给新帝新添护卫的机会。”凌锐这个孩子,上辈子也是横在他与江衫之间的一座山。 “所求甚多。”寂长安站了起来将锦袋塞进凌灏的衣袖里,“但也未尝不可。” 凌子烆任由寂长安放好后才开口问,“这是什么?” “此乃清神香。” 贺玢音被掳去黑寨子关在暗牢之后便下意识想起了在城外凉亭里遇到那个拿着神白书招摇撞骗的人。那人说她此行进京必有一难。 那人还说,带着他给的锦囊或可助她避开一难。 “绿意。”贺玢音唤过绿意来替她掩护,悄悄找到了放在衣袖里的锦囊打开。 里面有串好的一小串香珠,和一张神白书的字条。 这串香珠的味道是清神香的意思吗。一串香珠能助她做什么?还有这字条最后的地址,是何用意? 贺玢音没来得及细想就遇到了来挑人的刀疤男,只能匆匆将香珠串带在了手上,那张字条则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袖袋里。 “后来那人得知被掳来的人里面竟然还有国公的小公子,便...便将他与我关在了一处。”还下了药。说是既然也没办法放回去了,那就抓个国公的小公子强要少女的证据,正好让国公为了遮掩家丑给他们做靠山。 也正是那时候贺玢音才明白,那个江湖骗子给她的香珠串是真正的救了她一命,保下了她的清白。 许是因为带了娘亲的信物的贺玢音已经被贺寅昆特别照顾,又或许真的是因为血浓于水的那一份不自觉的亲信,贺玢音在被贺寅昆单独提审的时候,虽委屈到梨花带雨但确实丝毫未曾保留的说出了在黑寨子里的所见所遇。 所幸有寂长安所赠清神香,让郭家小公子在被下了药之后也能够嗅到她手上的清神香而清醒神志,未曾伤她清白。 贺寅昆握紧了双拳眉头紧锁,贺玢音擦着眼泪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那与故人几乎一般无二的神色让贺寅昆也红了眼眶。“你放心,我...爹一定将这些贼人都抓起来!依法严惩!” 贺玢音闻言眼眶一热,扑进了爹爹的怀里委屈直哭。她虽从小被娘亲教育自强不息,但到底也才是个刚刚及笄的少女。 贺寅昆不知所措了好一会才慢慢适应了自己已经有了个这么大的女儿的事实,操起了一颗老父亲的心,“那你与那郭小公子...?” - 第二十八章 言命(8) - “‘豆蔻案’被贺中尉抓破后,紧接着的一件大事就是贺家和郭家联姻,联姻的两位正是在‘豆蔻案’里被认回的贺中尉独女和郭国公府的小公子郭榎。” 那时的凌锐还同她抱怨过,郭国公本就权势滔天,如今和身为执金吾的贺中尉联姻,只怕这天下都快要变成郭氏的天下了。 那时候江衫人在宫中,而且仅仅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宫女自然是不敢接这话的,但现在的江衫就坐在自家阿姐江玉的对面,将这未来会发生的事情说与自家阿姐听。 为了让自家阿姐相信,她是已经重来了一次的江衫。 江玉看着自家妹妹严肃认真的模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信江衫的话吗?那自然是信的。毕竟从衫儿出生开始,整个江家都知道衫儿是这大商安定至关重要之人,可以说衫儿在大商的锦绣江山就一定在。 但是这死而复生一事,而且还是复生重置一事,本身就太过离奇,江玉也并非寂长安那般本就看得到千万种走向的神官一族,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江衫也是明白的。 但她之所以还是决定告诉江玉,就是希望自家阿姐能够在她和凌灏之间选择多信她一点。凌灏那人心中只有天下,若将江家的身家性命交到他手里,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又变成一颗棋子,甚至又成为死棋。 “阿姐。”江衫将自己的小手放进江玉的掌心,握住江玉的指尖,带了些委屈撒娇道,“我曾经是凌灏手里的一把剑,无往不利,但如今有机会重来,衫儿只想好好守住爹爹和阿姐。” 江玉怜爱地摸了摸衫儿的小脑袋,“爹爹和阿姐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江玉:“我们江家啊,有我们自己的命数,守护大商是我们的责任和荣耀。为此江家儿女可以不顾生死,可以被世人曲意。” “阿姐。”江衫向前倾了倾,“大商安定天下太平,不是只有我们江家舍身取义才可以谋的。只要朝政肃清,我江家仍旧可以守这大商江山。” “阿姐,你信我。只要远离那个凌灏,我们江家不仅能守住大商也能守住我们自己。” 江玉握着江衫的手,沉默。 “衫儿,你是阿姐最疼爱的妹妹,阿姐如今有幸得以活命也觉着像是偷来的。”江玉的脸上飞起两抹红云,“阿姐心悦七王爷。甚是欣赏,甚为仰慕。” “阿姐的命是七王爷留下的,阿姐想嫁他。” “不行!”江衫脱口而出,此后是一时的静默无言。 江玉没曾想,衫儿会抗拒七王爷至此。 江衫未曾想,阿姐竟真的想嫁给狗凌灏。 下意识的就拒绝,心里还有些忍不住的难受酸涩。 江衫,那个男人于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利用。就算你曾欠他二十四年的药膳供养之情,也在上辈子早就还了。 “衫儿?”江玉将江衫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温着声音试探道,“可是七王曾负你?” - 第二十九章 言命(9) - “可是七王曾负你?” 江衫微滞,身形僵直。上辈子她就是父亲交到凌子烆手上的一把软剑,熟知大商百官人性在凌子烆的安排下一步步算尽郭氏谋划,后来被凌子烆送往其他三国,又以各种身份算尽其他三国皇权更替,如今阿姐问,七王可曾负她? 作为执剑人,凌子烆将她的作用发挥的淋漓尽致;作为守护者,凌子烆利用她也确实几乎兵不血刃的守住了四大国百姓安定。 作为她的主人,凌子烆将她这把剑用的很好。 江衫垂下失落的眼睑,清晰地回答江玉,“不曾。” 若无相顾,何来相负? 江玉抱了衫儿在怀里,下颚抵住她的小脑袋,温声拍着她的后背,“衫儿,那些都过去了。如今的七王爷护下了我们江家,也在为我江家洗清罪名四处奔走。” “衫儿心里若有憾,不妨重新认识一下。” “阿姐,我没有。”江衫闷闷道。不知为何眼眶还有些发酸。 江玉无奈低笑。她的妹妹啊。 “好,衫儿没有是阿姐有。” “但七王如今为了我们江家奔走,这份恩情我们江家还是要记得。” 江玉腻了一会,缓了情绪,“阿姐。我们江氏如果想要在皇权更替的情况下独善其身,那就不能去依附任何人。” “若江家今日承了凌灏的恩,日后势必会成为凌灏的剑。凌灏这人心中只有天下,江家在他手里我很担心。” “我江家可以守着天下,而这大商的江山也有第三种解法。” “衫儿想怎么做?” “江家清名,万民请命。” 江家如今也不过就她和阿姐两个女子,她所求是保下江家,阿姐与爹爹所求是保大商太平。与其像江家上辈子保持清正不与旁人合谋为证江氏家训以全族为媒入局,不如这一次,她江氏逆流直上,借着神谕之力肃清朝局。 江玉:“神谕?” “嗯。”江衫看了眼皇宫的方向,垂眸道,“我曾入宫跟在凌锐身边很久,加上夫子曾教予的能力和凌灏交予的信息,大商百官密辛我皆有所知。” 再加上她的神官技,只要有心引导她所指向的一些话就能够成为这世间的神谕。 而到那时,肃清大商朝局其实用不了多久。 她需要时间的是,将那批合适的人找出来送到合适的位置,以保大商朝廷正常运转。 “阿姐,我知道我们江氏的使命是守住大商的江山,但是放眼天下,除了我江家,谁能真的为此付出所有而且还不觊觎那个位置。”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才越会被那个位置吸引。” “扶持别人不如扶持自己。” “待到朝局清稳天下太平,江家无子退隐山林也绝无后顾之忧。” 小黑在树上听得晕晕乎乎。怪他耳朵太好都听了个清楚,但是这说的都是人话他咋就听不懂呢? 前半段是说江大小姐喜欢他们主子?嗯,有眼光! 但是小王妃在说他们家主子坏话??嗯...还不同意江大小姐嫁给他们主子? 这是个什么操作?姐妹一起不是很好吗? 然后后半段他就更没大听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听着像是...... 小王妃要撺掇着江大小姐造反?? 但感觉也不像啊。 算了算了,都报给王爷,王爷能听明白就行。 反正王爷看上的小王妃一准没错! - 第三十章 由衷(1) - 谢长瑞让人开着致远书院的大门,在院子里指挥着众人搭着棚子。 今日是谢家店铺贴出告示说是鉴赏神白书的日子,早早有人守在了致远书院。 门口是谢长瑞请来的武行镖师握着剑守着,透过致远书院大开的门,围观的百姓也只能看到谢长瑞在不时指挥着什么,还让人拉起了一块巨大的草白灰的锦布。 众人窃窃私语不知道谢长瑞到底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眼看着时间快到了这院子里除了那棚子也没见哪里有书卷的架势,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质疑此次谢家广发邀请说是鉴赏神白书一事的真实性。 直到谢长瑞命人在院子中央放起了一个一人高的石桌,上面放着一个类似于绣架的东西,上面有一方绣帕,远着看过去似乎有黑压压的小点,像是被写下的字。 谢家的小侍已经开始拿着册子一一验证那些买了内场位置的人,迎着他们进了致远书院,众人通过大门看得见院子里那个棚子前面被人放上了十几个立着的铜镜,其上还有统一的黑布遮着。 “我们家老爷说了,神白书真迹乃稀世珍宝,特意大开致远书院的大门供大家免费鉴赏!” “那么小一字怎么看?你们谢家心也太黑了!” 那小侍直接翻了个白眼,“那神白书是我们家老爷重金求来的,随便让什么人进去,给偷走了怎么办?” “诶,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谢长瑞拿着把折扇摇着走出来站在致远书院的门前,“大家先别着急,这次呢我谢某寻到的神白书确实是真迹,但也确实有些小,只能先供部分人欣赏真迹。” 眼看着门口聚集的民众情绪要上来了,谢长瑞压着扇子示意大家先稳一稳听他说完,“但是谢家呢,也感念各位父老乡亲的帮助,所以啊给大家也准备了可以鉴赏的方式。” 说完让开一步,扇子指向致远书院院子里的那个长条形的棚子,“看到了吗,那个就是我谢家给大家准备的鉴赏工具。” 谢长瑞挂着商人步步为营的笑意,“一会儿就把神白书放大给大家看。” 正当众人半信半疑的时候,谢长瑞接了旁边小侍递过来的一幅画卷,展开在大家面前,“不过呢,大家要帮我谢某人找个人。” 谢长瑞指了指画上的寂长安,愤愤道,“就是这个招摇撞骗的骗子,说我谢某人与神白书并无缘分,如今我既然找到了神白书,那必然要为民请命把这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找出来乱棍打死!” “小姐。”绿意扯了扯自家小姐的袖子,有些不确定地道,“那个人是不是我们那天遇见的那个大师啊?” 贺玢音带着面纱,好看的眉间微微蹙起。“看着确实有七分相似。” “那这谢家说要鉴赏的神白书是不是就是假的呀?” 贺玢音一时间也不知道,只得示意绿意噤了声再往下看看。 她刚刚被爹爹从牢里面放出来就听闻京都长德有人要开神白鉴赏会,再加上她手里的那个神白真迹以及在城郊遇见的那个青衣方士,短短几日连遇三次神白现世... 总觉得不止偶然这么简单。 - 第三十一章 由衷(2) - 那边谢长瑞直接命人将寂长安的画像贴在了致远书院的门口,还特意拿出鎏金的笔墨在最后一行字上重重标记了出来—— 凡提供有效线索者,白银十两。 贺玢音看着致远书院门前越来越多的人若有所思。 好在谢长瑞并没有太多耽搁时间,画像张贴好了之后便示意院内的小侍放下了棚子三侧的黑色帷幕,小厮们端着夜明珠放在立着的前面。 夜明珠的光照亮了镜子,也照亮了草白灰的锦布。 “哇——”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陆续响起,那锦布上印着的光影,正是被放大后呈现的神白书。 “这是怎么做到的?”“竟然是铜镜照出来的!” “这是仙镜吧?神仙用来显灵降下神白书的吧?!”(1) “诶你怎么知道那就是神白书的?万一谢家骗人的呢?” “你傻吧。看到里面那几位穿着儒衫的人了吗。咱这京都有名的书法铺子的老板都搁着了,要是今天谢家拿出来的神白是假的,他们早走了。” “哦哦,厉害厉害。那这神白书上写了啥啊?” “我又不识字我哪知道!去去去,一边去!” “麻烦让让,让让。” 少年的声音似乎有种自带的力量,拨开了挤挤攘攘的人群走到了致远学堂的大门前,毫无疑问的被武行的镖师拦下,“这位公子,你定了位置了吗?”他怎么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少年面冠如玉盯着那草白灰锦布上呈现的书法,未曾回答镖师的问题只低低呢喃了一句,“竟然真的是神白真迹。” “没定位置不能进去,你...等等。”正要把少年从门前驱赶的镖师看了看旁边贴着的人像又仔仔细细看了看少年,突然伸手按住了少年的肩膀。 “你是那个十两银子的江湖骗子!” 少年被吓了一跳,继而有些恼怒道,“谁是江湖骗子!” “我乃寂长安,是神官一脉的后人。岂是无名无姓的江湖骗子可以相提并论的?” “就你,还神官后人?”那镖师按着寂长安的肩膀不让他动,指着旁边的人像,“谢老爷都说了,就是你说谢家和神白书无缘的。你刚刚还说这就是神白真迹呢,你不是骗子谁是骗子!” 寂长安似乎要被这镖师给气笑了。“我说他谢家和神白无缘那就是无缘。你们都...” “来人啊!”谢长瑞听到门口吵闹一眼就认出了寂长安,立马让人将他围了起来。 “好你个江湖骗子!”谢长瑞的折扇一收指着寂长安昂着下颌道,“可让我找到你了吧。” “我谢某和神白无缘,哼!那这书院里面是个什么?!” “今天,我谢某就要为民除害!” “等等。”寂长安双手负于身后,谢长瑞配合的示意小厮停下。这在众人眼里看着就非常像是这个少年自带了一种神秘的气势感。 尤其是这个少年本身就长得俊俏一身青衣还隐约带了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寂长安:“你们光顾着这是神白,就没有好好看一看,这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吗?” “这份神白能到你谢家手上,不是因为谢家与它有缘,而是因为它上面的内容,需要借着一个机会,为天下人知晓。” - 第三十二章 由衷(3) - “什么内容,你说的这么玄乎!”谢长瑞的话听起来没当回事,但实际上非常从心的转头看着锦布上的字。 就像跟大多数喜欢书法的人看到神白的反应一样,都光顾着去研究笔锋走向了,竟是都没想起来将这上面的字连起来看看到底写的是个什么。 这一看,不得了了,谢长瑞感觉他谢家的基业可能要毁在他手里了。 “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呀?”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问了出来。 寂长安双手负在身后,朗声念了出来, “天怜见江氏蒙冤,命不绝,奸佞灭。” 少年的声音响在致远书院的门前,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众人的耳朵里。 “江氏,这个指的莫不是丞相他们家吧?” “那你说呢,还能有哪家有那么大的冤情,都有神白现世为江家喊冤了!” “诶不对啊,这个话我听着好耳熟,好像在哪听过来着。” “我也觉得。好像也就前两天的事情。” “我想起来了!江家那个跑出来的厨娘!她那时候还说江家闹鬼了,说是衫小姐写了个什么帕子,而且那上面还不是衫小姐的字。” “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那个厨娘念出来的就是这话,一个字都不差的!” “可那不是说是阎王爷写的吗?” “你又傻了?阎王不是神啊?你小心半夜被阎王勾了命簿哦!” 谢长瑞和寂长安交换了一下眼神,又悄无声息的错开。 寂长安笑了一声,“谢老爷,这神白书可留不住在谢家。” “让开让开!护城卫拿人!” 贺玢音拉着绿意往人群后退了几步。 从城郊的神白锦囊救了她一命,到如今的致远书院神白书替江氏相府喊冤,她能大致确定的一点是传言中神白书是神的谕旨,每一道神白书都是谕示。 这应该是真的,因为只有神谕才能只被拓印而不能模仿。 贺寅昆已经带人将寂长安和谢长瑞都围了起来,护城卫将那方写着江家蒙冤的帕子递到贺寅昆眼前。 贺寅昆从怀里拿出贺玢音交给他的锦囊书,和这帕子上的是同样的字迹。 “你是何人?”贺寅昆将锦囊书展开在寂长安眼前,“这是你写的?” 寂长安安之若素,“寂长安,字青衣,神官一脉后人。这锦囊是那日城郊偶遇,我写给一位路过的百姓的。” “神官一脉虽不可直接改命定,但既有缘遇见,自是有些缘法。” “上面的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那是写给你的。是你需要的消息。” 贺寅昆盯着寂长安,脚下来回缓慢的踱着步子一言不发。 贺玢音亦是垂下眼睑安静思考,那上面的最后一句是写给父亲的。这人竟是早就知道她的父亲是谁?比她还早? 她这是刚来到京都就被卷进了什么算计吗。 马蹄铁的声音由远及近,精装骑兵停在致远书院门前将寂长安和众人都围了起来。 贺寅昆的眉头微拧,上前一步,“护城卫统领贺寅昆见过禁凌军统帅。” 马上那人颔首示意,手里执了一枚金色的令牌。 “奉摄政王令,缉拿城北谣言散布者,无关人等,退开!” - 第三十三章 由衷(4) - 围观百姓再次后退几步,寂长安仰着头看着马上的人。 池景程,禁凌军统帅,凌子烆的人。 那人在马上睨着寂长安,“你便是那个在城北算命散布不实消息,诋毁皇室的人?” 寂长安不为所动,“何为不实消息?我不过以童谣的形式,给天子指一个方向。” “狂妄!”池景程冷喝一声,抽出腰间的长剑指向寂长安,“当今天子,岂是尔等可言之人!” 寂长安轻笑未见半分慌乱,“神官一脉,本就是为守护指引而生。开国先祖吾族皆可言,一朝天子有何不可?” “来人,拿下!”池景程直接命人将寂长安扣了下去。 百姓皆避着这群武装齐整的官兵讳莫如深,偏生还有人问,“这人是说了什么童谣啊,竟然出动了禁凌军抓人。” “我知道我知道!”有孩子的声音讨赏一般的响起来,“十月凉,建章忙,新帝龙体欠安康...呜呜...”池景程冰冷的目光利剑一般射向这个半大的孩子,那孩子的母亲赶忙捂住了孩子的嘴巴,孩子的父亲瑟瑟发抖却坚定的将母子二人护在了身后。 寂长安温着笑意接了下半句童谣,“何以解,南蛮望,可记故人称将相。” “这可不是童谣,”寂长安上前一步青衫漫开微微的弧度,“是神官推演出的指引。” “天子如今所处境遇,整个大商非一家而不可解。大人此刻捉我入狱,不如去循着指引将涉及之人带入宫中。新帝境遇可解,大人也可仕途通畅。” “你再多说一句,我不介意将你就地正法以正皇家威名。” 寂长安眉尾微挑却未再多言,只是拿了原先谢长瑞用来勾勒告示的鎏金笔墨在手里,“如今京城学子皆聚集于此,不止各方名士可愿共睹一次神白成书?” 场面一度有些寂静。 这个江湖骗子在禁凌军守卫下说的什么? 神白成书?这是,要现场写神白书法吗?! 贺玢音如同众人一样被寂长安这话震惊,却也是如同众位学子一样,若无人提及众人皆知神白不可模仿也就罢了,可如今有人说他能现场写出神白书,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现场神白教学啊! 像是燎原后的土地忽而吹起了春风,一个念头一旦被勾了起来就再也抑制不住。 她想看。 和致远书院前的众位学子一样,想亲眼目睹神白成书。 她想学。 锡州十四年研习书法她想亲眼见见神白笔锋。 爹爹,可能圆我一梦。 贺寅昆接到贺玢音求助的目光,眉眼微凝。“池大人。此人曾修锦囊一封送予‘豆蔻案’中涉案少女,下官追查至此确实需要求证那所谓神白书,是否真的出自此人之手。” 贺寅昆:“‘豆蔻案’一案被害者甚多,下官协同廷尉大人查案,还请池大人宽宏片刻。” 贺玢音带头跪了下来,“还请池大人宽宏片刻。” 有人带了头片刻便哗啦啦的跪了一片, “还请池大人宽宏片刻。” - 第三十四章 由衷(5) - “神白一书乃开国皇谕,若你今日写不出神白书法,我必以你性命,血祭禁凌军以正皇族天威!”池景程的剑锋犀利,剑尖离寂长安不过半寸的距离。 寂长安笑,“大人位居禁凌军统帅,行官清正。您的剑,是用来杀不忠不义违法作乱之人。而此类人,吾神官一脉绝无可能。” 细细卷起宽大的衣袖,寂长安沾了鎏金的笔墨握着那狼毫走到了致远书院的墙围。 笔墨挥洒,那蘸金的墨在日光下看得人心惊胆战。 “时朝有污秽,则十月天降重雪。” “拿下!”池景程直接飞剑出去一剑将寂长安手里的狼毫砍成了两半。 本是在认真观摩神白书的莘莘学子们被这剑上的冷光一慑,再次齐刷刷的跪了下来,不敢高声言语。 贺玢音甚至在刹那间有种奇怪的念头。 这神白一书哪里是传世的神谕,这是搅局的一把好手啊。 寂长安也不恼,只揉了揉被震的有些麻了的手腕也就岁了池景程的人将他擒下。 池景程的脸色如同徽墨一般漆黑,沉声下令就要让人将寂长安写了神白书的墙壁给砸了开去。 谢长瑞此刻上前一步抱拳道,“致远书院乃开国太傅所开办,至今已有数百年。百年间皆保持最初原样只不断翻新修缮,不时也会有当世大儒名家前来讲学。” “大人若此时便强拆了致远书院的围墙,恐怕确实不太妥当。” 谢长瑞捡了池景程的剑双手呈了上去。 寂长安垂下眼睑不置一词。 先是神白书鉴赏得众人关注,再有执金吾办案查证二证神白真迹,后再而禁凌军拿人三写神白现书,只以神白一法便将‘豆蔻案’这一污浊之事引入众人眼前,再如此高调的直抨朝局腐秽,甚至算计好了致远学堂这一开国遗迹强留这直击朝政的十二字神白于众人眼前。 贺玢音心下震叹的同时不禁由衷地感慨猜想,这若是一方势力为清正朝堂所设下的局,那背后之人的心思谋划,该是何等的剔透缜密天衣无缝啊。 池景程冷面吐息片刻夺过谢长瑞手里的剑插回了剑鞘,调转马头沉声道。 “带走!” 寂长安未动,只抬头看了一眼此刻还阳光微暖的天空,轻声说了一句。 “该下雪了。” - 江衫仍旧是一身鹅黄色的襦裙,拉着江玉要从池塘边的小石桌走回廊下。 江玉笑着收拾东西,依着自家妹妹玩笑道,“阿姐给衫儿的衣裳还没绣好,怎的这时候就要回屋了?莫不是衫儿这一时半会就坐不住了吧?” “不是的。”江衫拉着江玉的衣袖,乖巧解释道,“天该下雪了,衫儿不想阿姐淋着。” “啊?”江玉抬头望天,这明晃晃的太阳,何来下雪一说? 江衫也顺着江玉的目光朝天上看去,时有云团聚集,掩了日光的颜色。 有片片雪花在寒风里缓缓落了下来。 天定元年,十月十九,天初晴,忽而降雪,一连十日积雪成灾。 - 第三十五章 入宫(1) - 寂长安被带到了太后面前。 郭太后有意晾着寂长安,安瑢奉上沏好的茶给太后,只有寂长安一个人跪在厅内。 寂长安也不急着开口。 太后郭氏,为人心思深沉却生性多疑。大部分人以为新帝凌锐只是郭太后手里的一个傀儡,但实际上郭太后把凌锐的命看的很是重要。 所以寂长安并不着急,毕竟那个躺在床上命悬一线的人不是他。 “你是江家何人?” 在寂长安都快要睡着了的时候郭太后终于开了口。 “你要我此刻作为神官出世,但若我入了皇宫,势必会被问起与江氏的关系。” “若郭太后问起,你权当为衫儿铺路便是。” “九年前神官一脉的卦象曾指引过天选神官的出现,确实是指向了江家。”寂长安继续道,“不过江家这么些年未涉武将未聚文官,也一直没显示出什么特别的来。” “知道前几天江家被谏涉嫌谋反,我偶然卜了一挂才又发现了天选神官的指引。” 寂长安:“正是在江家。” “一派胡言!”郭太后将手中的茶盏直接砸在了寂长安的身前。安瑢嬷嬷紧接着喝到,“当今太后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寂长安的衣袖被溅到了些许茶水。 郭太后召见他,本就是避开了众人的耳目。毕竟在这宫闱内,她还要瞒着新帝凌锐中毒生死未卜的事情。所以整个栖凤宫内其实只有太后郭氏和嬷嬷安瑢两个人。 所谓皇家天威就是,你怕则怕了,若有恃无恐,它便也仿若无物了。 何况凌灏曾放言,他且去以神官之名闹个痛快,无论如何凌子烆可保下他性命。 寂长安拂了拂衣服上面的水渍,提起衣摆站了起来。 “放肆!太后跟前,还不速速跪下!” 安瑢嬷嬷脸色一沉,扬着手掌就要冲着寂长安扇来。 寂长安单手挡下。 “嬷嬷可想好了,这一巴掌下去,整个大商都不会再有人知道新帝所中之毒何人可解了。” 郭太后脸色铁青,深吸了几口气后低声唤了安瑢回去。 “你凭何断言,新帝身中奇毒!” 寂长安双手负在身后,“凭吾乃神官一脉继承人。可推演世间万事。” “有何可证?” “神白可书,降雪亦可证。新帝之毒,江氏天选神官可解。” “若是江氏天选神官出手,不出三日,新帝即可下床行走,不出一月便可痊愈。” 郭太后握着扶手的手掌死死扣紧。眼前这个人,说江氏有神官天选,又在致远书院立了‘谣言’,她该让人直接把他的头看了挂在城门口以儆效尤的,但偏生他又说了锐儿的毒可解的话。 “太后不必忧心,神官一脉本就为守护而生。神官出世,朝政清稳。” 神官若殒,朝政崩析。 “待下去,赐宁安殿住下好生保护。”郭太后一双眸子如同鹰眼一般犀利的盯着寂长安,冷声道,“若新帝在江氏手里有任何差池,你与江家全部生祭。” 郭太后站了起来双手绞握。 “来人,宣江氏父女进宫!” - 第三十六章 入宫(2) - “衫儿不如换一套吧?这套青灰色的衣服过于素净了。”江玉站在江衫身后给衫儿梳着头发,想了想还是提了建议,“我们衫儿这么好看,这衣服真的是一点都衬不出来。” “反而还减了几分颜色。” 江衫弯了眼睛笑,“阿姐,我此去皇宫是为我江家正名的,这套衣服啊刚好。” 若是她选了衬她的衣物,保不住太后郭氏再以忧心新帝忧心她江氏忠心为名,再一次将她留在宫里要她成为凌锐的皇妃以求郭氏心里安稳。 她这辈子不想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也无需再去算计利用凌锐的怜惜。上辈子凌锐曾因她而死,这辈子她能做的便是还他一个真正的江山皇权。 无关乎怜爱。 “衫儿总说你要进宫了,可是我们如今被困在府里。若宫里不下旨,我们连这相府的大门都出不出去,衫儿打算如何进宫面见太后。” 江衫清笑,“阿姐,宫里的旨意今天就会到了。” 江衫拉了江玉站在门前廊下,屋外白雪纷纷地上已经有了薄薄一层的银白积雪,“十月十九,是这场大雪的开始,从京都一直到津西道覆盖了一半的大商国土。一连下了十天,积雪成灾流民无数。” “这是天道对于如今朝政污秽的预警惩罚,也可以是我江家冤情共天泣,以此来让太后重新彻查江氏谋反一案的因由。” 江衫之所以对江玉和盘托出而瞒着江梏,一来是知道江梏对凌灏的衷心和信任欣赏十之八九都不会瞒下她的情况,二来她爹是骨子里的守旧,便是知道此事可以让她江家洗清冤屈,也万不会做出这般看起来像是用万民受苦的这种事情来利己的如此作为。 “如此天灾,衫儿可有法解?”江玉亦是皱着眉头。若真的一连十日都是如此大雪,那别说其他地方,便是京都城郊都有可能遍地饿殍。 江衫伸出小手接住落下的雪花,掌心冰凉一时那雪花便融成了清水盈在她手心。九岁的小衫儿,尚还不是之后常年手脚冰凉的江衫。 “有法解。” “但现在我做不到。” 江衫侧身看着自家阿姐,“这是天罚,以我一人之力是更改不了的。”曾经她只是违背了一个天道因果下的承诺便落得个心绞痛的神官技后遗症,若直接以九岁小衫儿的身子来强行更改天罚,可能她真的连命都得搭进去。甚至可能还要搭上阿姐和爹爹的性命。 若是爹爹知晓,大概会要求她去如此做吧,毕竟守护大商是江氏的使命。 可是她既然归来既然瞒了父亲,那就重新用新的方式来护着这片河山万里。 “若解天罚之灾,我以及我们江家,要成为那个能解决天罚成因的存在。” “所以阿姐,待我入宫之后,需要你和范姨想办法将这场大雪与我江氏蒙冤再连到一起。也辛苦阿姐和范姨一起,提醒一下周边百姓及早囤粮,以防雪灾。” “只有长德万民为我江家清名请命,我们才能成为破局关键。” “如此,天罚可解。” - 第三十七章 入宫(3) - “小姐,杉小姐,老爷让我来请两位小姐去偏厅用饭。”范姨迎着走廊就看见江衫和江玉站在门外,赶忙快步走了过来。 “这外面下着雪吹着风,两位小姐怎么就这样站在这里?” 江玉拉着江衫的手两个人相视一笑,抬眼就看见范姨拿了一大一小的两个大氅过来。 江衫乖巧的由着范姨给她系上,她的是月华白,阿姐的是天空蓝,两个人站在一起,一看就是亲姐妹。 她心底因为这点小事情暖的很。 “等我江家的冤情洗清了我一定要给范姨也做一个。”江衫仰着头嘻笑卖乖,范姨嗔了她一眼。 “胡闹。大氅是小姐们穿的,范姨穿着像什么样子。” “范姨是衫儿的亲人,有什么穿不得的。” 范姨笑着刮了一下衫儿的鼻头,“走吧,雪天饭菜容易凉,也别让老爷久等。” 江衫挽着江玉的胳膊乖巧应道,“好。” 江玉无奈瞥了一眼自家的亲妹妹,嘴弯含笑的任由着衫儿拉着她走。 说是重生一次回来的江衫,到底也还是她的乖乖妹妹呀。 - 江梏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着,凌灏新送来的厨子满脸复杂的站在一旁。 要不是看在找他来的人钱给的是真的多的份上,谁来找这个事情做。身为个厨子进了厨房竟然都不用自己动手的,就看到堂堂左相大人忙前忙后。 至于他的作用。美其名曰是江府私厨,实际上就是动动嘴的事情。江相知道本朝食技一道从不外传也不逼着他教他,就是让他在一边看着,有江梏真的做错的时候及时出声提醒一下就行。 但这活对于一个厨子而言,可比做菜要命多了。 “今天下了雪,正好炖点汤给玉儿和衫儿。”江相是这么说的,但是寻常的排骨汤里因为女儿喜欢山楂糖球就要放上大片的红糖是个什么搭配? “大人,要不我教您做吧?” 真的是看不下去了。 而兴致正浓的江梏自然没有发现,江府来了个皇宫里的内侍总管。 “奉太后懿旨,宣江氏父女进宫觐见。” 此时江衫和江玉才刚刚行至正厅廊下。江衫看见江府的大门被一个皇宫内侍推了开,悄然松开了挽着江玉的手,迎了上去,以半步之遥挡在了江玉的身前。 “两位便是江府的小姐吧。”内侍行了个常礼,客客气气地道,“劳烦通报一下江大人,太后懿旨,宣大人和两位小姐进宫。” 江衫定定的看了这内侍一会,内侍无端觉得有些局促。 正想说方才见到跟在两位小姐身后的那位婶子是不是去通报江大人了,江衫垂了眸子上前一步。 再睁开的时候,内侍只觉得对上的视线仿佛不是刚刚那个定定的看着他似是有些好奇探究的小姑娘了。 像是短时间内变了一个人。 屋外的雪花持续的安静飘落,有微微的风吹过江衫身上的月华大氅露出里面青灰色的裙摆来,是与外在年纪并不相符的清冷笃定。 江衫:“不必。太后想见的那个人,只是我。” - 第三十八章 入宫(4) - 内侍一怔。他宣过大大小小的官员或者官员内眷进宫觐见,可没一个是像她这样的。 她这样,相当于是抗旨的吧? 内侍尽力忽略在这个女孩的视线里如坐针毡的怪异感觉,又温着声音重复了一次,“太后懿旨,宣的是江大人和小姐们。” 江衫笑了,嫣红的唇畔勾出细微的弧度。清冷的眸子里似乎蕴起了这雪天的冷意,带着这场天罚的淡薄威慑。 “太后要见的,并非江氏父女而是可救新帝之人。” “江梏和江玉若身陷宫闱,江衫无法安心则新帝之困不可解。” 江衫:“公公可想清楚了。” 雪落风起,前来宣旨的皇宫内侍忽而从后脊感到了升起的寒意,还有在女孩清冽的目光里不敢反抗的心情。 “江小姐,这边请。” “衫儿!”江梏匆匆赶来,内侍下意识停了脚步但江衫却脚步未停,径直走出了左相府。 内侍虽然感觉怪异,但还是匆匆加快步子跟在了江衫的身后。 江玉拉住江梏,摇了摇头示意江梏别追。 而她自己目送着江衫远去在雪落里红了眼眶。不论衫儿经历过什么成长成什么样,在她这里衫儿永远都是她的妹妹。 妹妹那么小就将江家的清誉公正扛在了肩上,作为姐姐,她也要为小衫儿助力才是。 “爹,别追了。衫儿师从青衣先生,早已料到太后会宣她进宫。衫儿此去是为新帝脱困为我江家正名的。” “其实衫儿说的没错。”江玉收回目光看向江家正厅前面挂着的百年清正的牌匾,在江梏面前劝道。 “江氏,自大商开国以来便一直是位居左相,与其保着自身清正去守着大商江山稳固,不妨将我江氏一脉的清正共天下所知,邀万人同行。” 江家先辈总担忧一旦在朝堂上交往过密便会失了为官的本心,相互为了利益而抱团倾轧。这是江氏一直以来从不拉党结营,便是未曾被构陷谋反前不少官员每日拜访江府,请江梏作为主事人结营朝中清流,江梏那时也未曾应下的因由。 但如今朝堂既然已经分裂党派相互抱团倾轧,那江氏与其在党派倾轧中以身为媒替七王爷谋一个入局的先机,不如借着七王护下江氏,以江氏清名振聩朝堂污秽。 江梏在风雪里望着衫儿离去的方向站了许久,又一个人盯着那正厅挂着的匾额思了多时。江玉一言不发,安静的陪着江梏站在风雪里。 雪花落在江梏的头发上,有的融成了细碎的水珠,有的在发丝上又结成了银白的冰晶。 范姨悄然去拿了江梏的大衣过来,给江玉遮了一把纸伞。 江玉将大衣披在江梏身上的时候,听得江梏长叹了一口气。 “江家百年清正,吾辈族人亦曾甘愿以己身度江山安稳。” 如今青衣先生如今已以神官之名出世,衫儿又本就是神官预言中守护天下太平的核心, “这命都算是捡回来的。衫儿想做什么,我这个做父亲的,全力配合便是。” - 第三十九章 入宫(5) - 江衫在宫道上走着,随着内侍总管一同过来的小太监在她身后给他撑着伞。 赵公公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内心惊疑不定。江家的这位小小姐,应该从未入过宫,但这仿佛信步漫游一般的熟稔,到底是从哪来的? 难不成真的像传言那样,江家是有神眷守护的,而眼前这个仿佛什么都知道而且丝毫不惧天威的小姑娘,便是江家的神眷? 赵公公低眉顺眼的再退后半步,眼角小心翼翼地瞥向前面行端立正的江衫。月华大氅下随着步伐一波一浪摆动出的清灰裙摆似乎在这风雪里都被映出了一层清辉的光芒。 不似人间模样。 那江家此后是不是才会是这朝堂下的第一势力,成为和太后娘家抗衡甚至取代的大商第一世家? 他要不要提前讨个好? “江姑娘。” 偌大的宫道上空空荡荡,先帝宾天时所有后妃都生殉陪葬,只留了一个太子也就是新帝凌锐的生母郭氏,凌锐虽登基为皇,但年岁不过十岁自然也没到个选妃的时候,整个皇宫空荡的很。 在风雪中那种宫道上透出来的森冷尤甚。 是以赵公公的这一声喊,在这宫道上显得更为清晰。小太监下意识停了下来,而江衫仍旧在前进,还是察觉到了顶上的伞遮没有跟上才停了下来,看向的还是那个给她撑伞的小太监。 赵公公心下更是信了三分,愈发低眉顺眼地走上前来,接过小太监手里的伞柄,小太监躬身退到二人十步开外。 “姑娘,奴才有一事容禀。”赵公公在江衫身前低着头弓着腰,那对于内侍总管而言是在真正的主子面前才会表现出的姿态。 官至总管,若是一般的不受宠无权无势的主子,正常都是低着头做做样子。 如今赵公公弓着身子将脑袋低地比江衫如今的个子还低,想来是方才试探后信了在他面前的这位不是江衫,而是神谕的天女。 “起身说话,赵总管不必如此。” 赵公公依言直了身子,但确实越发的不敢怠慢起来,凑近了江衫紧着神色低声道,“新帝遇刺那日,奴才曾在御花园见到过国公爷家的婢子,说是陛下念着府里的甜糕特意送过来的。” “但那日不论是陛下还是太后娘娘,都未曾召过郭氏的人入宫。” 江衫神色如常的抬了眼,赵公公直接跪在了江衫面前,还记得单手举高伞柄替衫儿遮着雪。 “姑娘在上,老奴万不敢说假!” “吾已知晓。”江衫行若无事的接过赵公公手里的伞,直接堵住了赵公公卡在喉咙的辩解。 郭氏一脉如今算得上是权倾天下,新帝又命悬一线,多年宫内生存的老狐狸便是知道此事有郭氏的猫腻,也会选择烂在肚子里。 如今跟她说,也只是信了她为神女讨个巧。 若她能以此扳倒郭家,他自然是水涨船高,若她不能,借着她如今计算好的神女之名,他也能一口咬定和他没什么关系。 赵总管此人,比起坚定的党派,圆滑富裕的活着是他最大的追求。 但赵总管说的话有一事让她甚是疑惑。 那份郭家送来的甜糕。 - 第四十章 入宫(6) - 她曾被送入宫闱放在凌锐身边的那一世,凌锐遇刺前也确实在御花园用过点心。 也确实曾有过一碟精巧的甜糕。 那时她只以为是凌锐逗弄她而准备的东西,但这一世她人不在身边那份甜糕竟也出现在凌锐的桌上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因为喜甜的那个人是她江衫,新帝凌锐本就肆意骄纵,他不喜甜腻也绝对不会允许甜糕出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的餐品里。 难道凌锐中的毒是郭国公做的手脚? 南蛮奇毒,稍有过量必死无疑那种? 郭国公要新帝凌锐性命?这是为何。他们郭氏如今等同挟天子以令诸侯,若凌锐身死,势必是江山乱世,郭氏也不可能在群英纷起的情况里一家独大将这大商江山更名换姓啊。 是有什么她忽略掉的东西吗。 江衫执伞站在栖凤宫的外面,等着赵公公进去禀告。 栖凤宫一如她记忆中的模样,比起那个时候维持着低眉顺眼的模样进入栖凤宫里努力维持着在太后眼里的无害模样,这一次她踏足这个栖凤宫便是要给出足够的震慑和威信。 郭太后生性多疑,她要在太后起疑之前让太后开始相信,她,就是那个能影响着凌锐的生死,甚至影响着凌锐皇位的人。 “跪下!” 安瑢在江衫踏足栖凤宫的时候便高声喝道。 江衫不为所动,径直走到了郭太后的面前,嘴角带着极淡的笑意,眼尾却是清冽寡淡的平静安然。 那不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能够呈现的神态气场,郭太后的金色护甲微微一滞。 江衫开了口,就像栖凤宫外的雪花,干净直白轻飘飘的一字字落下,带着屋外的寒天雪气。 “有我在,江衫如今的跪拜,郭太后承受不起。” “大胆!”安瑢嬷嬷直接上前一巴掌拍在江衫背上。 却是未曾挨到江衫衣角就脚下绊了个绊子跌在了江衫面前。 江衫此去皇宫,无人可伤我半分。 这是她在进宫前就曾以神官技定下的预言。为此心尖刺痛了两天一夜。 郭太后捏着帕子的指尖渐而收紧,她从未信过神官之说她从始至终信的,只是她自己。便是寂长安曾言江家有人可救她的锐儿,她也是无路可走才姑且一试。 何曾想请入宫的,竟是这样一个不可控的。 赵公公说这个人是江家的小小姐,但是又不像是江家的小小姐,如今看来确实是有些古怪。 郭太后稳着神色,下颌线逐渐抬高,整个人缓慢而小幅度的微直了身子睨着江衫。 “哀家宣的,乃是江氏父女。你是何人,胆敢抗旨不遵?!” 茶盏放在小桌上咚出一声清脆的响。惊人。 “我。”江衫将郭太后尽力遮掩的紧张和虚张声势的气场看在眼里,身上那属于四大国神官长的气势悄无声息的又蔓延了开去。 “如今就是江府这九岁的江衫。是你要见的人。” “也是江家负着这冤屈,凌锐用着这性命,送我来见你的人。” - 第四十一章 入宫(7) - 我,是你冤了江家伤了凌锐,亲手将我送入宫中来见你的,江衫。 安瑢嬷嬷伤了腿脚不能动弹已经被太后命人带着离开了栖凤宫,如今这偌大的殿内只有江衫和郭太后二人。无声对峙。 栖凤宫内的香炉飘出浅浅白色的烟雾,但纵然是这宫中的安神香,也阻挡不了江衫一字一句,句句如刀刃般准确地刺在太后的心尖上所带来的背脊发寒心头难安。 郭太后冷哼一声,“装神弄鬼的女娃娃!” 新帝不过十岁稚龄,她一人便是新帝背后的政权所在,堂堂当朝太后纵然心里有惊疑但绝不会被一个十岁不到的女娃娃真正的吓到。 这一点郭太后做得到,江衫也知晓。 郭太后的目光带着上位者的压迫笼罩在江衫身上,“寂长安如今在哀家手里,给你三天时间,若皇帝无法清醒,你与寂长安皆是弑君之罪!” “江家,九族连诛!” 一个入宫之时,指向明确的引着江家的幺女还打着神官的幌子,另一个如今站在她面前就想用神官这个身份来震慑她冤屈重臣错伤新帝。 真当她这个当朝太后看不穿这两人背后必有关联,联手使出的鬼把戏么! 江衫在郭太后的威压下仍旧如一棵松柏般挺立。夫子许久未在江府,她未曾深想只以为夫子又去哪里游历了,原来竟是落到了郭氏的手里。 江衫如今看着是九岁的年纪,但骨子里是年仅二十三岁便成为神官长,一年后所行之处皆需四国天子最高礼仪所待,威望甚至隐隐凌驾于四国之上的江衫。 四大国神官长,便是心里有些未曾想到也绝不会被轻而易举的就此威胁。这一点如今的江衫做得到,但郭太后不知道。 是以江衫只微微张了一下眉眼,便平静如水的应道,像是在随意讨论今日的天气。 “寂长安,寂这个姓氏啊。看来是我神官一脉的后人。” 继而轻轻的笑了出来,双目之中带了些怜悯的颜色望着坐在上位的太后。 “神官一脉既然已经出了世,若太后执意要他的命,也没什么。” “大不了也就是这皇权天命换个人罢了。” 郭太后气的胸口不断起伏,高声命人进来就要给江衫掌嘴用刑。 然而。 从殿外应声赶来的婢子太监们不是被殿前的门槛绊伤了腿脚便是撞翻了前来送茶的婢女被杯盏碎片扎伤烫伤甚至还有见了血的,好不混乱。 江衫安之如素的站着,便是一个眼神都未曾分给身后的大戏。 郭太后的惊疑混着盛怒越来越浓,浓到她一拍桌案拂袖将杯盏摔在了地上,再想找东西往江衫身上砸的时候被碎裂在案上的底座扎破了手掌。 半生富贵的郭太后霎时便疼的倒吸一口凉气,目光阴毒如芒的刺向江衫身上。 却仿佛在江衫一丈之内的距离时,再无法穿透前进半分。 “吾此行皇宫,自是无人可伤我半分。江氏重臣之冤,新帝中毒之疑,此二事乃乱象之引。既为当朝太后,有涉朝政,自当秉公处理,察真去疑。” “时雪已为预警,若事引未解,天灾必至。” - 第四十二章 入宫(8) - “若天灾真至,哀家第一个杀了你祭天!” 江衫迎着郭太后的盛怒,如雪花清寒平静,“你伤不了我的。” 太后还想再说些什么,江衫退后半步在太后的盛怒里单膝跪了下去,背脊挺得笔直。 不过片刻江衫便起了身。 半句未提寂长安,好似她与他真的无甚交集。 而在这片刻里太后仿佛被扼制住了呼吸,有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汇聚,压的她透不过气来。 “凌锐的命格如今尚在紫薇星宿,我会救他一命。但往后能否守住这帝位,还要看太后的决断。” “新帝遇刺之前,曾在御花园食过国公府送来的甜糕。” 太后身上的压制感褪去,因为压制带来窒息感在太后不断的吸气呼气下缓慢缓解。太后看着殿前的一片狼藉,盯着江衫月华色的背影,眼底的情绪震惊复杂还有随着窒息反应褪去后升起的后怕。 江氏幺女刚才的半跪不是臣服,而是在告诉她,她虽是江府的江衫,但也绝不仅是江府的江衫。 “有我在,江衫如今的跪拜,郭太后承受不起。” “查!从江府被圈禁开始,所有发生的事情都给哀家查清楚!” - 赵总管毕恭毕敬地候在栖凤宫外的宫道上。 看到江衫出来,连忙上去弓着身子给江衫请安,替她撑开纸伞。 一句也不敢提方才栖凤宫里发生的事情。 他们这些活在宫闱里的人,最是知道什么事情能明着说什么事情不能明着说。 “姑娘,是现在去建章宫为陛下诊断吗?”赵总管随着江衫朝建章宫的方向走着,恭恭敬敬地落后半步轻问。 江衫停了下来,看向建章宫的方向。她上辈子被送入宫中后就被太后摘了姓氏作为凌锐的婢女安排住在了建章宫的偏殿,她方才下意识的就朝着建章宫走了过去。 是方才的神官技的作用消耗太大了吗。 “你替我寻个住处吧。我想先休息一会。” “奴才遵命。”赵总管低头应是,领着江衫换了个方向。 清平苑。 这合宫之中风景最为素雅的地方,墙左不远邻着的便是这宫里的绿梅林。 也是上辈子凌灏被卸了兵权后住着的地方。 “此处,如今无人住着吗?” 赵总管恭顺的应着,“宫里的住处都是记了名的,唯此一处划给了摄政王殿下。殿下不常来,委屈姑娘今日先在偏殿休息。老奴等下去请了谕旨再给姑娘安排单独的住处。” “无妨,此处风景甚好。” 江衫随着赵总管走进了清平苑的偏殿里,屋内不是建章宫的龙涎香而是甚为清冽甚至于有些寡淡的气息,却很让她舒服。 “有劳赵总管了。”江衫站到窗边,隐约可以嗅到梅花的香气,心下无端便安定了许多。 方才她虽表面镇定,但也只有她知晓,郭太后如今还在太后之位上,身上多少有天运存在。她的神官技在应验的时候她也在担忧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姑娘可折煞老奴了。”赵总管垂眸安静的立在江衫身后。 江衫瞥了他一眼,想着宫内也确实需要一个替她做事情的人,便是望着屋外的雪花开了口。 “‘豆蔻’虽好,但在这个冬季,可种不活。” - 第四十三章 试探(1) - 赵德海,皇宫内侍总管。上辈子因为豆蔻案而被查罪,是豆蔻案面对天下百姓结案给出的最大幕后黑手。 豆蔻案之所以从津西道一路至皇城脚下都未曾捅破,不是因为一路上无人知晓,而是因为在这大商的最高权力中心,有人将这消息按了下来。 直至郭国公府小公子被抓才被贺寅昆意外捅破。 这一切的逻辑都很合理,除了赵德海此刻脸上的神色。 赵德海已经信了她是这神谕的代言人,若他真的是豆蔻案一案的幕后黑手,此刻被她如此直白的点出不可活的结局,应该总有慌乱恐惧才是。 这皱眉思索的神色,是在思考着什么? 还是说,上辈子她知道的豆蔻案的幕后黑手赵德海,其实也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而是另有其人? 赵德海已经在江衫面前跪了下来,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江衫虽然心有疑惑,但面上平静如初,以不变应万变。 赵德海说,“老奴谢姑娘救命之恩,若今后姑娘有用得上老奴的地方,老奴一定尽心尽力!” 救命之恩?豆蔻案是当年凌灏夺回兵权的重要契机,同时还借着赵德海被顶罪欺上瞒下贪赃枉法的事情给宫里换了一批宫婢。 若赵德海真与此事有牵连,凌灏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时机。 除非。 赵德海真的是被拉进来顶罪的。 “嗯。”江衫看了眼赵德海,示意他起身,似乎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人精如赵德海便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问,“那奴才将那来托老奴求情的人乱棍打出去可能行?” 果然。 赵德海上辈子是替人在太后面前求了情,以至于被拎出来顶了罪。 所以豆蔻案的幕后黑手其实是,太后。 堂堂一国国母,竟贩卖妇女儿童,还是流亡的灾民中的妇女儿童! 若此事为真,那郭氏必遭神诛。 “世有天道,恶不亡正。”江衫转身背对着赵德海, “我乏了。退下吧。” “是。”赵德海握着江衫这似是而非的八个字,越发恭谨小心地退了出去。 江衫在赵德海退出去之后才卸了一身的清冷疏远,小小的手掌摸了摸自己的小肚肚。这入宫的旨意来的匆忙,她都没来得及用点午饭。 如今这一个人松了下来竟是忽然觉得饿得慌。 可是清平苑离御膳房好远的。 而且这个时辰,御膳房早就息了灶火了。她想在冬天吃点热的,可能只能寄托于凌锐的小厨房了。 刚踏出步子江衫又停了下来。 她如今都还没见过凌锐,也不是当初救了凌锐后建章宫的半个小主子,也没法直接去命令凌锐的小厨房给她做点吃的。 江衫低头戳了戳自己的小肚肚,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狗男人的这个清平苑里有没有小厨房。”也不知道小厨房里会不会有点可以先让她垫垫肚子的吃食。 咕—— 小肚肚发出了饿饿的抗争。 “噗!饿了?” 有人遮住了门口的光,带着戏笑的声音。 - 第四十四章 试探(2) - 这声音江衫很熟悉,但语气却是久违的言笑温度。 来人是,凌灏。 比她熟悉的那张脸要更稚嫩些,整个人也不像是后来她所熟悉的冷漠理智几乎毫无温度。还有脸上这满是少年气的笑。 她很久之前只见过一次。 在江家被灭了族她被送到宫里,凌锐最初对她不喜,自己跳了湖却栽赃她推的他,因此她被太后下令仗责,被安排在建章宫偏殿养伤的那段日子。 她的身体愈合能力很强,其实不必长期休养,但凌灏当初为了她不被太后发现异常,每每半夜都要来在她的背上重新揭掉几道珈痕,延缓她那时自愈的速度。 有一回凌灏手下的重了些,疼的她悄悄的哭。 后来凌灏便抱了她借着夜色带她去看了梅林的绿梅,恰逢有绿梅夜半绽开让她最初在深宫的日子里有了一些可以称之为幸运的微小际遇。 而那夜她林中观花,悄然回眸时,曾见过少年在树下倚着满树的梅花笑。 纵深宫月辉清冷,有少年容笑绝艳。 “这是,饿傻了?” 少年站在江衫面前,用自己的影子将小小的江衫罩了起来。 江衫晃而回神被凑近的俊脸吓了一跳,退后半步重心不稳地差点摔倒。 凌灏及时的拉了她一把。 “江家的小孩,你这是什么被吓到的反应,本王长得不丑吧?” 江衫内心飘过一串又一串的问号,此刻思绪混沌的像是一团乱麻。 这人是凌灏??那个冷静理智算尽天下的凌子烆? 赵德海不是说凌灏不常入宫的吗?那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有刚刚,她肚子发出的不雅声响是不是也被他听了去?? 凌灏这个狗男人到底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皇宫里啊?? 凌灏看着慌乱的小江衫,还是决定先松开她的手。 他想了很多次要在什么样的时间什么样的地点什么样的场景出现在江衫的面前,但是怎么都找不到一个他十分满意的时机。 没想到最后他出现在她面前,竟然是江梏求他入宫来照看小衫儿。 衫儿被宫里急忙叫走了,连口午饭都没来得及。王爷能不能入宫替我照看一下衫儿? “喏,给你带的。”凌灏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纸袋递到江衫怀里,然后开始撸起了自己的衣袖。 江衫到现在都还是有点懵。 纸袋里甜腻的香气丝丝飘入江衫的鼻腔里,她的小肚肚又十分清晰的咕咕了那么一声。 凌灏侧身含笑看了江衫一眼,温热的大掌落在江衫发顶。 “等一会,先吃点糖球垫垫肚子。” “江大人催的急,带不了热食。小孩儿可不能饿着了。” 凌灏曲着手指轻拧了一下江衫的小鼻头,像是真的在哄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江衫伸手打掉凌灏的手,不知道一时间还该作何反应。 这个凌灏跟她认识的那个凌灏,差别也有点太大了。 凌灏偏着头看了江衫勾着唇角戏笑。 “小孩还挺凶。” 江·小孩·衫:“......” 狗男人! - 第四十五章 试探(3) - 凌灏的眼里印着衫儿气鼓鼓的样子,像是只素来乖巧的小猫咪被逗弄后炸了毛,可爱的紧。 越可爱越想欺负的紧。 上辈子的江衫曾经为了天下安定替他辗转四大国,用了无数的身份,早已养成了什么身份下表现出什么样子的习惯。 如今她是九岁的小衫儿,带了些孩子气的举动还有直白毫不掩饰的不想靠近他的表现,竟是少见的能看到衫儿真实反应的时候。是以如今这样的小衫儿让凌灏心里有些重新来过的欢喜也混着重逢的心疼和歉疚。 幸好,他还有机会弥补他的小姑娘。 让她开开心心长大, 然后风风光光的,嫁给他。 “就这一会儿都等不了?”凌灏似乎找到了小衫儿生气跳脚的理由,于是倾身一捞就把小姑娘抱了起来,让小姑娘坐在他的臂弯里。 “那就带你一起去吧。” 江衫忽而腾空下意识地圈住凌灏的脖颈,然后懵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凌灏这个狗男人是直接把她抱在了怀里??! “你干嘛?放我下来!”小姑娘耳尖悄然爬上一抹红云,在凌灏怀里闹腾着要下来。 凌灏稳着江衫扭动的身子防止她掉下去,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来,然后啪的一声打在了小姑娘的屁股上。听响却不疼,只是在空荡的清平苑里实在是突然的不得了。 “别乱动,摔下去本王可不赔。” 小姑娘仿佛被按了暂停键,粉扑扑的脸蛋儿似乎慢了一步下一秒腾地一下烧红,然后才恶狠狠地锤了凌灏一拳,“凌子烆!” 虽然凌灏只觉得是挠痒痒,但是真的担心小姑娘在他怀里扑腾地掉了下去。 但在江衫眼里就成了凌子烆打不还手做贼心虚的表现,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更生气了。 “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 凌灏抱着江衫一路去了清平苑的小厨房,把她放在了小厨房的白瓷长方灶台上,双手撑在江衫两边将她圈在怀里,在她耳边笑道, “小孩儿你既然知道,怎么还向你父亲打听本王的字啊?” 姓名是大家都知道的,而字这一称谓从来都是关系熟稔亲近的人才会相互称道的。 按照道理来说,这一世的江衫都未曾见过凌灏,又哪里会知道凌灏的字。 可是什么叫她向父亲打听他的字?她避着他都来不及还向她父亲打听他?? 这是人说的话? “我不是!那...” 江衫话到嘴边猛然惊觉,这事情没法跟如今的凌子烆解释啊。她不想让他知道她重生的事情,也不想让他知道他和她曾经只是公事公办的王爷和所谓客卿。 凌灏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儿见好就收,“那你就在这乖乖坐着,本王可不想饿坏了江家的小孩儿。”他会心疼。 “我!”“咕——” 江衫恶狠狠地瞪了眼尾戏笑的凌灏,干脆撇过头去不理他。 狗男人就是年轻了也还是狗男人! 小狗男人! 噗—— 小狗男人! 江衫成功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 第四十六章 试探(4) - 凌灏起着小厨房的火,抽空看了一眼不知道在傻乐什么的小衫儿。 彼时有天光照进来,落在小姑娘的月华大氅上,莹莹若雪带着青灰小裙的安静淡然,有那么一瞬间凌灏希望这便是他们的以后永远。 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刚刚好。 锅里的食材发出令人垂涎的香气,江衫动了动她的小鼻子,小心翼翼的像是被凌灏发现会很丢脸的样子偷偷瞄了眼。 凌灏将小衫儿的小动作净收眼底,好笑地将面盛在碗里端了过去。 “要哥哥喂吗,小孩?” “摄政王喂的饭,我怕有毒啊。”江衫撑着灶台想跳了下来,凌灏俯身过去阻止了她的动作。 “就这样坐着吃吧,哥哥给你端着啊。” 小厨房的白瓷灶台已经升起了温度,坐在这上面比坐在下面暖和。 江衫此刻大脑有点空白,凌灏挑了一筷子面吹凉送到江衫嘴边,“啊——” 下意识听话。 凌灏笑,“还是要哥哥喂呀,小孩儿。” 江衫脸色一红接过凌灏手里的碗,“不用!” 凌灏松了手,退后几步看着真是可爱的小衫儿。 食物入口的瞬间,江衫再一次愣住了。为什么她会觉得很熟悉? “堂堂大商王爷,皇朝的摄政王,是什么时候学会的食技一道?” 她记得凌灏,不会做饭的呀。 又或者说,他的身份怎么会需要会这些。 她都没时间去学,凌灏又怎么会有。 “也许,是上辈子也许梦里学的。” 凌灏勾着唇角迎着江衫的目光,半带试探地回答。 江衫只以为他在避开。 食技一道在大商从不外传,能让凌灏这个摄政王费尽心思想要学这样一个他平时根本用不到的技能的原因,只会有两个。 一个是过去生活所迫,一个是为了某个人。 凌灏的过去并未需要,那就只能是为了某个人。 难怪上辈子她怎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手里的面突然不香了。 凌灏满心疑惑,嗯?小姑娘怎么就突然不吃了。这面两口就吃饱了?? “小孩,不许挑食。” 江衫放下碗筷,“吃饱了。” 凌灏盯着江衫半天,试图从小姑娘脸上看出一点这没有理由的挑食是有什么起因,但好像就是没来由的。 “小江衫。”凌灏端了把椅子坐了过来,仗着自己身高用自己的大长腿固住了江衫不让她下来,拿过了还温着的面,挑了一筷子,“这可是本王这辈子第一次给个小姑娘做饭。” 江衫觉得被他用腿长箍在灶台上是很奇怪的事情,但是听到凌灏的话还是战胜了心底的怪异被他的话吸引。“那不是小姑娘呢,王爷应该做过很多次了吧。” 这个味道不是初次做饭的人能够做出来的。 凌灏仿佛在那一瞬间感知到了什么,“只给你一个人做过。” “可是...” 凌灏把面塞在了江衫的嘴边,“先吃饭。等你长大了,我就都告诉你。” 面条都在嘴边了江衫还是执意问,“真的只给我一个人做过?” “真的。” “你不算人?” 凌灏一噎。被小姑娘这突然的胡搅蛮缠问的无奈低笑。 “除我之外,凌子烆,只给江衫一个人,做过饭。” - 第四十七章 试探(5) - 江衫最后还是住到了清平苑内。 赵德海去请示了太后,太后原意是让江衫住在建章宫里好就近照顾新帝,但是凌灏以他身为臣子不好就住建章宫偏殿为由给太后递了消息。 说是他这清平苑里本身就因为是划给他的居所而没有建章宫那么多奴才奴婢,本身人少就更可以防止江衫的出现给看似平静的朝堂带来新的冲击。 二来他来监察江衫以防她在给新帝解毒时再做什么手脚,肯定比其他宫婢来监察来的让人放心。 前有郭国公家的婢子混入皇宫而太后不知,又有太后笃定凌锐乃是凌灏死穴之一定不敢乱来,所以最后太后竟然同意了让她住在清平苑内。 对外只说太后念了七王爷而特意宣进宫内小住几日,瞒下了江衫的存在,将她默认成了跟随凌灏入宫的贴身婢女。 也就没再给清平苑添宫女太监。整个一清平苑,就江衫和凌灏两个人。 也不知道太后到底是怎么想的,难不成还算计着让她这个江氏幺女给摄政王凌子烆身上添点什么绯色?以此来当做凌灏新的把柄,也是通过她的清誉来变相制衡江氏未来的崛起?? 可她江衫现如今才九岁,郭太后不至于吧? 不久前郭太后才被她震慑一番,这时候应该只是病急乱投医,信了凌灏这个狗男人的鬼话。 江衫只当自己多想了,用完饭后跟着凌灏去了建章宫。 一路上一言不发。 比起猜测郭太后是不是还有心思做点什么小动作,江衫回想起来她跟凌灏在小厨房里的对话后,更为纠结的是,她到底还有没有必要在凌灏面前,表现出神女的清冷孤傲出来。 要不就当小厨房那个酸溜溜的问题是神女饿极了问的,跟她江衫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那样的话,是不是江衫和凌灏也就可能没了交集。 凌子烆停了脚步。江衫随后停下。 “你先进去等着,本王处理一下事情。” 江衫闻言抬头,看到了跪在建章宫前的贺寅昆。 赵德海迎上来对着凌灏和江衫行了个礼,低声道,“贺大人今日进宫后便上书求见陛下,太后娘娘拒了后,贺大人又直言质问陛下安康,太后一怒之下便罚大人跪在了建章宫前。” 说是贺寅昆什么时候记住了天下是陛下的天下,陛下见不见他只有陛下说了算才能起来。 凌灏:“知道了,本王来处理,你带着江姑娘先进殿。” 江衫:“等等。” 出言阻止了凌灏动作的江衫示意赵德海先退到一旁,赵德海低头推开,江衫顿了一顿轻声道。 “贺寅昆,北军中尉,早年因为其母欲为其纳妾一事而遭到发妻和离。他妻子离开时已有身孕,一直躲着不曾见他。直到津西道水灾,才让他女儿带着信物进京寻亲。” “贺寅昆深爱发妻,对找回来的女儿也是珍之重之,但因为他为官从不站队,至今都没什么好的办法让他的女儿堂堂正正的回归贺氏。” 江衫看向凌灏,“这是那碗面的回礼。” - 第四十八章 试探(6) - 凌灏听江衫说完,心底软的一塌糊涂。 明明那么抗拒他的靠近,但是遇到事情的时候还是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的一边替他考虑。 若不是怕此刻挑明他也是重来一次的人小衫儿可能会立刻想起来上辈子的灭族之恨直接跟他翻脸,他真的很想直接将小衫儿抱在怀里。 凌灏最终选择勾着容笑睨了小衫儿一眼,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了句。 “小孩儿知道的还挺多。” 江衫:“......” “这是神女的提示,你好自为之!” 小孩怎么了?你还是个小狗男人呢! 江衫哼了一声拢了拢自己的月白大氅让赵德海领着她踏进了建章宫,凌灏看着小衫儿的背影眼褚藏笑。 这里是建章宫门前,来往有宫女太监走动,江衫是以神女这个身份来提凌锐诊治的,他若是做了诸如揉揉她发顶的动作,会削弱江衫在这些人面前的距离感,同时传到太后跟前,亦是会减少太后对她的忌惮。 小衫儿想做的事想要的结果,他记着帮着给她铺路就是。 凌灏走到了贺寅昆的旁边,“贺大人,不知可有时间与本王一叙?” “没有。”贺寅昆头都不带抬的继续跪着,“太后命我在此处受罚,下官不敢违背太后懿旨,就不耽搁王爷时间了。” 凌灏丝毫不在意贺寅昆的态度,诚然正是因为贺寅昆的性格才能让他在这样的朝局环境里面还保持中立,拒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 只不过上辈子和郭国公联了姻之后,到底还是站在了郭国公那边,给他推翻郭氏朝局添了不少的麻烦。 “谈不上耽搁,是本王有事欲与贺卿详谈。”凌灏朝着贺寅昆伸出了手。“有关寂长安,也有关令爱。” 贺寅昆的神色动了动,微微有风,带出了寂长安放在凌灏衣袖里的清神香。 许是风雪本就清冽,那香气在空中越发的清晰起来。 这是曾被‘江湖骗子’寂长安送给他女儿救了他女儿一命的香气,那香珠至今贺寅昆还取下了一颗带着,只是他曾寻遍京都香铺也未曾找到任何一家出售此版清神香的,没想到竟然在凌灏这个摄政王的身上闻到了一模一样的香。 难不成,那个江湖骗子是摄政王的人? 还是说,连同豆蔻案的幕后主使都是眼前这个摄政王,为的就是以他女儿的救命之恩为要挟,要他站在郭氏的阵营? 那陛下的身体是真的出了问题?可是寂长安若是摄政王的人,摄政王又是太后党派,那寂长安把陛下的情况闹得人尽皆知是为了什么?致远书院那一面墙上直指朝政不清又是为了什么?寂长安留在那封锦囊里的地址又是指向些什么? 一时间巨大的疑团一片又一片地将贺寅昆包裹,还有摄政王凌灏最后说的有关他女儿这几个字,他刚刚认回的唯一的女儿,在这场阴谋里也是被算计进去的那个吗?? 摄政王他到底想做什么?! - 第四十九章 解毒(1) - 摄政王凌灏带着贺寅昆去了建章宫的偏殿。偏殿无人,贺寅昆一言不发。 - 摄政王凌灏带着贺寅昆去了建章宫的偏殿。偏殿无人,贺寅昆一言不发。 凌灏看了眼建章宫的主殿,知晓同贺寅昆说话不能太拐弯抹角,“贺大人可曾想过,若这天下换了个姓氏,会是何种模样?” 贺寅昆眉关一拧,摄政王将他拉过来还是要他加入郭氏的阵营么。 “下官人微言轻,只想做好自己的事情。” 凌灏笑了,“郭氏朝臣抱团倾轧享乐无道,其州官所治之处,民生益苦;其余朝臣要么虽守着自己的官职不做恶但却对郭氏朝臣伏小做低,要么手握实权,有能力和境遇暂不站队。” 贺寅昆心下的怪异越来越浓,摄政王不是找他过来劝说他加入郭氏阵营的么,说郭氏的坏话是为了什么? “贺大人身为北军中尉,京都长德的执金吾,在郭氏朝臣的眼里,是这京都中为数不多手握兵权需要忌惮结交的人。” “大人从前可以独善其身是因为孤身一人。但如今再想如此,恐怕有些难度了。” “摄政王此言何意!”贺寅昆脸上的冰霜渐浓,摄政王是劝说不成,打算以音音威胁他了吗。 凌灏将衣袖里的清神香递给贺寅昆,“本王知道贺大人心下有很多疑惑,本王能解释的不多。但可以明确告诉你的是,寂长安是本王安排偶遇贺小姐的。” “但豆蔻案不是。” 凌灏告诉贺寅昆,寂长安是神官后人。出世是为了还天下一个太平。之所以会让寂长安去偶遇贺玢音,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寂长安推演出来天雪为灾,而灾祸之引是这朝局污浊,津西道水灾流民青少年与妇女者皆做商品贩卖。 寂长安算出贺寅昆为世间选定以豆蔻一案揭开朝局污秽一角的人,是以天道作为回馈让贺寅昆在此事件里得以找回唯一的女儿。 但是因缘际会,贺玢音和郭榎之间有一段神官无法直接插手的姻缘交汇。而若寂长安不插手,早在黑寨子中,贺玢音与郭榎便有了更深的交集。 “本王知大人刚正,不求大人改变立场,亦不求大人追随与我,但求他日有人能对抗朝中污秽之力时,大人可施以援手。且,不与郭氏为谋。” 贺寅昆愈发看不到这个摄政王要做什么了。“王爷深得太后宠眷,又何出此言?” 凌灏半个身子站在光影里,略显无奈的笑,“锐儿乃我皇兄唯一的血脉,这天下我虽希望替他守得,但先要守住的是锐儿的命。” 身为摄政王,揭竿而起和郭氏朝臣正面交锋不是不行,但他无法长居宫内也无法在郭太后如今对凌锐的护卫安排下确保护下凌锐性命周全,那是他皇兄临行所托,他必先守凌锐平安长大。 也要在凌锐长大的过程中适当引导,万不会再让锐儿因为性情偏激而最终丧了命。 而这份守护,刚寻回爱女的贺寅昆,懂。 - 第五十章 解毒(2) - 而且方才摄政王的话里藏了很多的信息。 陛下的身体有恙是真的,方才摄政王带来的人应该也是替陛下医治的。摄政王困于新帝只能在郭太后身边虚与委蛇,但其实借着寂长安的手已经开始布局清理这朝中污秽了。 于是贺寅昆沉默,双手抱拳朝凌灏行了个礼。“下官领命。” 凌灏亦抱拳。“贺大人今日先回吧。陛下的身体很快便会无恙,劳烦大人一切如常。” 凌灏:“作为回礼,本王会向太后求道懿旨,以县主之位替令爱正名入贺氏族谱。” 这同样也是用来迷惑郭太后,身为北军中尉的贺寅昆不会与她为敌的手段。 既为之后清理朝局拉了贺寅昆这个助力,又从郭太后手里谋了个实惠替贺寅昆解决了近期令他头大的一大难题。 贺寅昆大抵明白,从心里佩服凌灏的谋略,但是也总有那么一些些说不上来的奇怪的感觉。 他只来皇宫见了摄政王一面就给女儿带了个县主之位回去,还解决了一大难题,总结的通俗一点就是,空手套白狼。 就,好像挺突然的。 而若是江衫在这里,那必然会唾一句这狗男人那是真的狗。 比起直接要求贺寅昆站队他的阵营,只付出一个县主之位替贺寅昆解决问题却不提实质性要求,反而还明里暗里夸了一波贺寅昆为官清正,这一顿操作拉满了贺寅昆的好感还树了一波自己的人设。 不仅不会再让贺寅昆和他之间有什么隔阂,还能让贺寅昆自动自发的替凌灏将某些不可解释的事情自行圆了过去。 以后但凡是凌灏需要,便是念着今天的情,贺寅昆也必定会全力相助。 只是小衫儿确实不知道的是。凌子烆未曾要求贺寅昆站队,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她。 小黑说她想要天下万民为江家清名请命,那他就留个贺寅昆,替江衫在朝局上护着江梏和江家的清正。 - 江衫接过廷尉差人送来的行刺证物,食指抹了抹匕首的刃尖放在鼻下轻嗅,吓得赵德海差点就叫出了声。 那可是沾了毒的匕首啊!整个太医院都无人可解的奇毒啊! 江衫毫不在意的将匕首放了回去,取了清水净手。 然后看向此刻昏迷不醒的凌锐陷入了沉思。 赵德海说的那个曾见过的婢子十之八九是真的有鬼,因为这刀刃上的东西带出来的毒性和凌锐如今身上的毒性并不一样。 而能够解释的通的情况只能是,行刺匕首上的毒和凌锐身上原先就有的毒产生了变化,以至于太医院虽检测过这匕首上的毒性,但至今并无有效方法来解了凌锐身上的毒。 可是郭国公为什么要杀凌锐呢? 凌锐若死,郭太后必将倒台,如今的太后手里没有凌灏的兵权,而郭氏朝臣自己能够调动的兵力不足为惧,若大商无新帝群雄纷起郭氏也绝对站不住脚。 到底是藏了个什么理由呢。 江衫看着面色苍白的凌锐,未再多想。她记得后来再遇见夫子的时候,夫子曾对她说过,他的神官技是先知推演,或许,能找夫子推演出这个隐藏的因由。 现如今她要做的,是先给凌锐解个毒。这毒性是让凌锐的身体陷入昏睡然后逐步功能衰退,现如今已经拖了十几天,再拖下去就真的没办法完完整整的救回来了。 江衫:“取一把新的匕首来。然后所有人,退出殿外。” - 第五十一章 解毒(3) - “这...”赵德海犯了难。 姑娘这要求不是不行,就是他不敢应下呀。 “可否留老奴在旁替姑娘打打下手?” 主殿里的奴才婢子若是都退了出去,这姑娘拿着一把匕首一个人在殿内,陛下又此刻不省人事,不论会不会借此机会伤到陛下,这给太后知道了,他们少不得要脱一层皮。 “赵德海,照做。” 凌灏送贺寅昆出了偏殿就过来了,恰好听到小衫儿问赵德海要匕首。 “王爷这...老奴不敢啊!”赵德海双膝一曲就跪了下来。 凌灏让他起来,“出了事情,本王担着就是,殃及不到你们,你们照做就是。” 凌灏笑眼看了下小衫儿,“本王会留在殿内。” 赵德海如获大赦,赶忙叩头谢恩带着所有的奴才们退了出去去准备新的匕首来。 凌灏此时才问向江衫,“你要匕首做什么?” 江衫白了他一眼,“替他解毒。”还能做什么。 凌灏瞥了眼床上的凌锐若有所思。小衫儿这是要替凌锐放血再解毒吗?所以上辈子的时候才惊动了太后将小衫儿打的遍体鳞伤? 江衫也没有多做解释,反正在凌灏的心里天下太平第一,凌锐活着第二,剩下的排不上位置。 “那你要什么药材吗?”凌灏找着话跟小衫儿说,“宫内的药材还是挺全的。” 江衫瞥了凌灏一眼,腹诽道,江府的药材也挺全的,都出自您老的手能不全吗。 “不用了。” 凌灏疑惑。“这南蛮奇毒,放血就能解了?” 江衫:“嗯。” 门外响起敲门声,赵德海端着案盘盛着匕首和一个新的烛盏候在门外。 江衫接过,赵德海关了门。 凌锐身上这毒已经存有了将近半个月,虽然太医每日用药材吊着,但是架不住毒素蔓延,情况比她想的要严重一些,所以出了些意外状况。 不过好在的是,也确实是放个血就能解决的问题。 不过是放她的血。 江衫将刀尖从火上过了过,撩起了自己的衣袖走到凌锐床边,毫不犹豫地拿着匕首划向自己的掌心。她从小就被范姨拿药膳养着,如今的血也成了可解百毒的灵药。 只不过得是新鲜放出来的血。 “你做什么?!”凌灏在江衫动刀的时候一把抓住江衫的手腕阻止了她。 不是放血给凌锐解毒吗? 江衫皱眉有些不耐,“解毒啊。我的血,解他的毒。”怎么,还以为她要杀了凌锐吗,嫌她放血不够疼? 凌灏夺了江衫手里的刀子,又恢复了平静道,“小孩子,玩什么刀子。见血多不好。” 江衫:“???”见的又不是你的血,要你管! 凌灏显然不打算给江衫机会动刀,抢先一步问,“怎么,除了放你的血你就没办法解这个毒了?” 江衫定定的看了凌灏好一会儿,他刚刚眼底是...心疼?? 她看错了吧? “小孩?傻了?”凌灏看她不说话。 江衫扔了个白眼转过头没好气的解释,“有,但是他等不了了。” - 第五十二章 解毒(4) - 凌锐身上的毒具体是什么她其实也不知道,因为上辈子的时候她身为小婢女为求一个护驾有功,也是直接用自己的血解了毒。 也正是曾因此被太后处罚,才能用自己的半条命入了凌锐的眼,成为凌锐那个时候可以稍微借用一下凌锐的新帝威仪来做庇护的人。 只是后来,她虽有凌锐庇护,但还是未曾救下她整个江家。 “我虽然自信能解了他的毒,但是也得先知道他的毒是什么才好配药。” 太医院给凌锐用的药,吊着他的命是因为解了一半那匕首上的毒,但是凌锐身上还有另一种毒素,这种毒素可能出自那个婢女带入宫中的甜糕,但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所以如果抓到了那个婢女,或者找到那个毒药,你就可以不放血的解了这毒?” “是啊。”她本来的计划就是不放血的,毕竟和郭太后谈条件自然不能一下子就把凌锐全治好了,只有调药解毒的方式才能更好的满满谈条件。 “但是现在来不及了。”凌锐这毒拖了很久,再拖下去可能真的会伤到凌锐的根基。 她曾欠凌锐一条命,如今自然是要救下他。 “再说了,放的是我的血,你在意个什么劲?”江衫盯着凌灏,有一种要把他看穿了的感觉。她就是在试探,因为摸不准这个凌灏对她的态度。 就,很奇怪。 凌灏眉间一挑,“我答应过江大人,要把你完整的带出去。” “就这?” “锐儿还能撑几天?” “两天。” “够了。”凌灏将手里的匕首一扔唤了赵德海进来。“这两天里,你就守在殿内,等本王和神女回来。期间任何人都不许靠近陛下。” 赵德海躬身领命,凌灏伸手拉了江衫从偏门走了出去。赵德海不小心瞥见凌灏拉着江衫的手又迅速地低下了头。 总感觉自己可能不小心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他还是保持沉默吧。多年宫中生存,直觉告诉他,那两位无论有什么事情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内侍总管能好奇过问的。 “你要带我去哪?”江衫看着凌灏从清平苑里翻出两套便服,左手覆上方才凌灏拉着她的地方。 “你不是说赵德海告诉你,郭国公家的人有问题吗。那就,夜闯国公府探个明白。” “你疯了?”江衫不仅看不明白凌灏对他的态度,现在更是看不明白凌灏的所作所为了。 那个算尽天下的凌子烆被换人了?? 这么冲动是凌子烆会干的事?? 凌灏停了动作看向江衫,“小孩你就不能盼本王点好吗?” “那你没事闯什么国公府?郭明的府邸那么好闯的?”郭明这个人,当年郭太后倒台后他还能撑着郭家,最后还是因为郭榎凌灏才能险险逼得郭明出局。 如今十几岁的凌灏,竟然敢直接闯国公府了?? “你个小孩。”凌灏笑了出来,“国公的名字你也随口就来。” 不过小衫儿还会担心他,真好。 “太后没能谋到本王的兵权,如今的国公府是没有兵力驻守的。凭借郭氏的护卫,拦不了本王。”凌灏凑近了江衫眼前,“该不会能拦得住你吧,小神女?” - 第五十三章 夜行(1) - 江衫着实觉得吧,眼前的凌灏就很欠揍。 “国公府是王爷要带我闯的,要是被拦住,那也只能说明王爷你不行。” 就是作为凌灏手里的那把剑的时候,她也没少跟凌灏顶过嘴,何况她和他如今也不是上下级。 凌灏嗤笑了一声,“本王行不行,你长大后可以试试。” “呵。”江衫嗤笑回去,“那就是现在不行呗。” 凌灏一时竟然接不住话。 于是曲起食指,一指叩在了江衫的脑门上,“小孩子家家的,自己换衣服,爷带你夜闯国公府。” 江衫揉了揉脑门,一脚踩在凌灏脚面上。 做完了这个动作属实觉得自己跟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这样打来打去真的很幼稚,于是一拂袖转身将凌灏的衣服扔在了他身上,自己就拿着衣服走到屏风后面去了。 凌灏接着衣服弯着眼睛笑。 这样的小衫儿,真真可爱。 这样的小衫儿一时间也未曾细想,好好一个凌灏时不时居住的清平苑,到底为什么会有她的便服啊? 而若她再打开衣橱翻一翻就能发现,不仅是便服,里面连各季的衣服都给她准备好了。这个便服,只是凌子烆顺手给她备了一套,谁知道先用上的竟然是它。 - 江衫换好衣服的时候,凌子烆已经在门外等她了。 十月的天黑的很早,但凌子烆并不着急,甚至还给她煮了碗面。 江衫心情微妙,“我觉得自己刚才吃过,不饿。” “小孩长身体呢,按时吃饭。”凌灏显然没打算就这样依了江衫。小衫儿后来常年手脚冰凉还经常心悸,药膳都养不回来,再加上小黑说衫儿这么小的时候已经会心口疼了,凌灏就更精了心。 他既然已经出现在了小衫儿面前,那可不能不好好养着。 江衫就莫名被凌灏盯着弱了气势,“你是不是只会煮面?” 凌灏再次抱着小衫儿让她坐在了厨房的长方灶台上,挑了一筷子面吹了个温凉递过去,温声哄道,“你尝尝,是不一样的味道。” 江衫垂着眸子眨了眨眼睛,尝了一口又撇开头去,撇着小嘴嘟囔道,“那不还是只会煮面。” 凌灏低声叹了口气笑着端着碗又转到小衫儿面前。 “我不仅会煮面,还会很多。小衫儿按时吃饭,以后我就做给你吃。” 他这个摄政王的颜面啊,是彻底的不要了。 哪家摄政王会亲自下厨还能变着花样下厨的。 江衫看着凌子烆,听着他哄她的温柔语气,那种明明该陌生但是又带着无端熟悉的感觉又一次暗暗翻涌,带着被埋了很久的揪心和酸痛。 凌子烆,我不想再靠近你的。 我也不想再次迷失在了你的责任心里,错以为那是我想要的情意。 然后不可自拔,是以体无完肤。 江衫垂下眼睑,伸手接过凌灏手里的面,声线平稳却疏离。 “摄政王之尊,臣女担待不起。” 凌灏沉默。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才让小衫儿突然又开始疏离他。 “小神女连郭国公都不放在眼里却尊重本王,该不会是看上本王了吧?” 江衫:“???” - 第五十四章 夜行(2) - 这狗男人是瞎了?看不出来她不想理他吗? 凌灏不以为意,“果然是看上本王了,手里那么香的面都不吃了。” 凌灏弯了腰凑近小衫儿,“还是说小衫儿觉得,本王比面好吃,盯着本王想尝尝?” 江衫被凌灏这狗男人的问句问的一口气憋在胸前,直接从鼻尖哼了一声抱着面转过头去。 竟是半分方才涌起的酸楚都记不得了。 凌灏只握拳抵在唇边轻笑,转身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江衫是真的没看懂凌灏想做什么,因为凌灏在陪着她吃完饭后竟然拉着她在清平苑里散起了步。 不是说要夜闯国公府吗,现在这是闹哪样?吃完饭又不想去郭明家溜一圈了? “小衫儿这是什么表情?”凌灏从江衫身后绕到江衫身前,弯着眼睛笑起来的样子像是月光淡去后闪闪亮亮的星星。 江衫看着这狗男人的笑容就觉得有点气,是不是就是当初月下那一笑印在了她心里,所以才有了后来她那些说不出口只能自己难受着的过去? “我在想堂堂摄政王是不是怂了。” 凌灏伸手捏了捏小衫儿的脸蛋,“我看是小孩你怕被抓到,所以才借着本王的名义说的吧?” 江衫抬手打掉凌灏的手,瞪大的眼睛里是不可置信还有隐约可见的羞赧闪烁。 “你现在是已经动不动对小姑娘上手了吗?” 凌灏从善如流的回答,“也只对你一个小姑娘上了手。小孩不会是吃味了吧?这么小就会了?” 江衫呵了一声,“天黑了,怪得不你开始做梦了。怎么,小姑娘的清誉不是清誉啊!” 凌灏看了看小衫儿,又看了看周围,“你与本王都在同一屋檐下了,要计较这个的话,那可是早属于本王了。”继而又笑道。 “要是不计较的话,左右也没其他人知道。” 江衫刚想说些什么,清平苑的门被敲了两声。 凌灏去开了门,来人是郭太后宫里的一个宫女。带来了郭太后的一条口谕。 郭太后说,“夜凉了,摄政王殿下早些歇息,明早去栖凤宫陪太后用早膳。” 凌灏点头应下关了门,转身对江衫道。 “小孩,我们该走了。” 江衫不想看他,“太后给你下了旨,你还想抗旨呢?” 凌灏无所谓的耸耸肩,“那看小孩你敢不敢陪本王抗旨咯。” 他又凑在江衫边上,“夜闯国公府,还不能被抓到,也顺手抗个旨,小孩你怕不怕?” 江衫戴好便服的衣帽,哼了一句转过身去,双手按停在左胸。 “我,江衫,此行同凌灏一起入国公府,自是能悄无声息的全身而退。” “我有什么好怕的?” 夜色隐去了小衫儿脸上的表情,此刻小衫儿又是背对着凌灏,是以凌灏也未曾发现,小衫儿在说完这句话后,心口的刺痛又越发的入骨了起来。 她的神官技很强,只是有了点副作用。 凌灏走到江衫身边,“那走吧小孩。” 江衫不动,片刻后凌灏回头,在他开口之前江衫低着头道, “走不动了,背我。” - 第五十五章 夜行(3) - 凌灏有些诧异,继而欣然接受,转身在江衫面前蹲了下来。“小孩要求还挺多。” 这是都学会了跟他撒娇了。 江衫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不大真实。 她开口这样说,只不过是想拖一下时间,让她缓一下心口的刺痛感。 谁知道凌灏竟然半分架子没有地在她身前蹲了下来。 这跟她想的不一样。 “怎么了?”凌灏显然不打算放过小衫儿这样子的主动亲近,回过头戏笑道,“哥哥的背不够小姑娘撒野了,这等在这里是想来哥哥怀里撒野?” 江衫:“......” 罢了,她疼得懒得跟他贫嘴。 小狗男人。 江衫抿着小嘴趴在了凌灏的背上,凌灏轻轻松松的把她背了起来,只当是小姑娘骑虎难下地害了羞。 江衫的小脑袋搭在凌灏宽阔的肩膀上,鼻尖萦绕着的是少年身上的清神香,清冽,混着让她心底盈起点点悸动的味道。 你可有点出息吧江衫。 小衫儿干脆在凌灏背上闭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想点事情转移一下注意。 “你刚刚一直拖着我散步,其实是在等太后那道谕旨?” “哦?”凌灏脚步顿了一顿,“何以见得?” “你太悠闲了。”纵然凌灏自信自负,但是该谨慎小心的时候还是会做到的,而且会比任何人做的都好。他如今是亲自去郭国公府探查,被发现了那根本就没办法给自己洗清嫌疑。 但她被凌子烆背在背上,都未曾察觉到他半分的紧绷。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凌子烆根本就不担心自己会被发现。 入郭国公府而不担心被郭国公发现,那一定是有内应,凌灏与郭国公府始终交涉不深,那么能作为郭国公府内应的,也就只有同样是出自郭国公府的太后了。 “你和太后之间,做了什么交易?” 凌灏干脆停了步子,“本王乃大商摄政王,深得太后眷宠,什么叫做个交易。” 江衫微楞,忘了这个凌灏并不是很了解她了。 “呵。我是神女,你站哪边我也许不清楚,但你不在太后那边我还是清楚的。” 凌灏的眼底慢慢的浮出了带着些些许狡猾的笑意。 小衫儿既然承认了知道,那么离小衫儿解开心中的结也就更进了一步了。 小衫儿向来思路清晰,如果能从理智上理解他上辈子的做法,那么这辈子他也就有了更多的机会。 “小神女还挺厉害。”凌灏显然也没真的打算瞒着江衫。 他给江衫做饭之前去见了一趟太后,一来是替贺寅昆的女儿谋了个县主的封号懿旨,二来也说了一下小江衫对于贺寅昆的熟悉来加强神化她的神女形象。 太后本就惊疑,知晓凌灏能哄着小衫儿且从她这获得信息才会放任小衫儿和凌灏一起,同样也变相提醒了太后小衫儿说出的话的真实性。 太后对郭国公起疑,便命人借着今日江衫在栖凤宫的怪事紧急召了郭国公和他的幕僚们一起入宫商讨对策,又命凌灏去夜探国公府明日去栖凤宫给她回复。 江衫沉默。所以这是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最后给凌灏带着她夜闯国公府创造了几乎如入无人之境的条件? 一时间江衫竟不知道这到底是凌灏的筹划谋略足够高,还是她的神官技生了效。 - 第五十六章 夜行(4) - 郭国公府空无一人。 太后密诏,国公府不敢有大动作,连灯都只留了一两盏。 凌灏带着江衫飞身落下的时候,半个声响都没额外发出。 “小神女,从哪查起?”凌灏也没把江衫放下来,就半侧着头小声问。 江衫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凌灏果然还是跟上辈子一样,她就只是透露了一下自己知道一些事情,这人就开始顺手的使唤她了。 “左。”懒得跟这个狗男人多说一句话。 上辈子郭国公出局的时候,国公府当天夜里就起了火,那火从国公府的西厢房开始烧起,虽被中途扼制住了,但是整个西厢房都付之一炬。 如果国公府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那么很大的概率就是在它的西厢房那一块。 郭国公府的人口构成很简单,真正的主子只有郭国公郭明和他的小儿子郭榎,然后是郭国公抬的几个姨娘算半个主子。剩下的他这国公府里,养着七八个客卿。 西厢房便是这些客卿们居住的地方。 当然如今也没有人。 凌灏停了步子。 江衫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西厢房里还有人。 凌灏单手托着江衫另一只手拿出了腰间的迷烟。 江衫示意凌灏将她放下来,自己轻手轻脚地隐在了阴影里。 凌灏将迷烟透过窗纸送入屋内。 寂长安特调迷幻烟,三个呼吸间即可生效。 他身上还有寂长安给的清神香,捏了颗小香珠递给江衫。江衫用帕子包了掩住口鼻。 两个人堂而皇之的推了门进去。 这间西厢房很干净,看着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凌灏和江衫都没有着急动手搜寻,皆是在细细打量这间屋子。 江衫在案前转悠,凌灏已经伸手碰向了旁边的小圆柜里的摆件,奇怪的是没有什么隐藏的密室。难不成说这间屋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江衫想了想走到了床榻前。 凌灏伸手拉她的时候她已经停了下来。 她身上有清神香,靠近了容易让这人清醒。她知道的。 江衫的目光从床上到床边到衣架到书桌。 成年男性,靴子一正一倒,袜子团成团仍在靴子旁边,外衣和中衣随意的交叠担在衣架上,那中衣上还染了一些污渍,书桌上摊着一本书,笔尖还残留着墨色,没有洗净挂起来,而是直接放在了砚台上。 这看起来是个很随意的男人,起码和这屋子里整体透着的干净是不太相符的。 江衫想了想,提起步子走到了旁边的衣柜前,伸手拉开了这屋子里的衣柜。 “嗯?”小衫儿皱眉。 凌灏旋即走到了小衫儿旁边,挑了眉尾。 “小孩的衣服?”看样子还不止一套。 “木纹锦。”江衫点出这小孩衣服的料子。 “和这人的衣服料子相差甚远。” 而且木纹锦自面世以来就因为其华贵但不艳丽的特性被众多贵族喜爱,而其价格亦是居高不下,是以京都长德高门大户的公子哥们,都喜欢穿着这种低调但奢华的料子来彰显身份。 皇族也是。 - 第五十七章 夜行(5) - 木纹锦的衣服只有两件,单独一层放着。 “这两件衣服放在这里,像是要带给什么人。” “也许是某个很重要的小孩。”凌灏随口接了一句。就跟清平苑里面有小衫儿的衣物一样,是他特意准备下才有的。 江衫没有接话,在衣柜里简单翻了翻就关上了柜门。衣柜里的其他地方都很乱,只有放着木纹锦衣物的那一层干干净净。 而这样子乱糟糟的衣柜,其实翻了的风险比不翻还大。毕竟乱的毫无章法也就不好复原。 凌灏挑了眉尾,重新打开衣柜,肆无忌惮地翻了起来。 “你干什么!”江衫低声道,“这翻过了根本就复原不了,容易暴露的!” 凌灏心下一软,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暴露也不过暴露郭国公府有人闯入,怎么他也怀疑不到本王头上来。” “不过小孩,”凌灏翻完了还干脆伸手拿了那两件木纹锦的衣服当做了抹布擦了擦手给放回去,“你刚刚是担心哥哥被抓到啊?” “我担心的是只狗,你是吗。”江衫哼了一句没再理他。 她倒是忘了,那是凌子烆啊,有关人心算计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到的呢。 倒显得她上赶着担心似的。 “看来这里没有要找的东西。”江衫打量了一下这个屋子,岔开了话题。 上辈子凌子烆扳倒郭家的时候她一直都在宫里,和郭国公的交集少之又少。她并无法准确的猜到郭国公的东西到底会藏在哪里。 江衫垂眸。其实她是可以用神官技来解决的。但凡她开个口,解决这个事情肯定是分分钟的。 但问题是小衫儿觉得,神官技带来的心口刺痛比在手掌划个口子可疼多了。 她虽然不算怕疼,但是少疼一点不好吗。 那个时候云生就说过,她这自作自受的神官技副作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自己作死了。心房是人类最为重要还相当脆弱的一个地方,疼久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在了。 “再去其他房间找找?”凌灏并不知道江衫的想法,事实上从上辈子到如今,他只是通过范姨知晓小衫儿可能因为忧思过重后来染上了心疾,幸而这心疾并不算常发作。 但是凌子烆从来不知道,江衫的心疾源自于她的神官技。 所以在他眼里,如今的小衫儿年纪轻轻的,划开掌心放血该有多疼啊。 凌锐的情况还能再拖两天,不到最后他不想看小衫儿受伤。 “赵德海虽说见过那个婢女,但样貌特性都和如今郭府的婢女对不上号。” 这种情况,要么是赵德海撒了谎,要么是这个婢女如今已经不在了。 “曾经闯到江府的孙耑不出意外应该已经死了,这个婢女,可能也是。” 那也就意味着,郭国公此人做事果断狠绝,在任何会指向自己的危险里万不会给自己留隐患。 如果毒真的是郭国公指示给凌锐下的,那么这个毒,也一定不会有第二份。 甚至可能连解药都没有。 - 第五十八章 夜行(6) - 凌灏沉默。孙耑闯入左相府的时候他正好也在,听到了小衫儿说的他的命只剩下了最后7天这种话。 他上辈子虽不记得此人,但是既然小衫儿开口了,那么无论这人他记不记得,他都会帮小衫儿把她的预言变成真的。 一个小小的家奴胆敢折辱江家,孙耑本就该死。 只是没想到的是,他的人跟了孙耑几日后还未来得及找个人尽皆知的地方动手给小衫儿造势,孙耑这人就已经意外被毒死在了他城郊的屋子里。 没查到仇杀,应该是郭国公做的手脚。 小衫儿说的很有可能。但是他不想就这么放弃。 “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江衫看着凌子烆,其实很想再问问他到底为何这么在意这个毒,但是想了想估计凌灏回答的还是她爹的请求以及太后的要求。 说不定还有点担心她的血是不是会对凌锐造成什么隐患。 凌灏看小衫儿不说话,眼底深处似乎还有着隐约的委屈和退却,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形将小衫儿罩在他的影子下,“想什么呢,委委屈屈的。” “我清平苑的小孩,哪里有动不动放血的事情。” 江衫一时间还有些迟楞,只心底一下一下的像是又有小鹿在轻轻的撞着。 “西厢如果没有的话,那也只能去郭明的书房找一下了。” 好。凌灏带着小衫儿去找国公府的书房。 这书房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是有一样东西吸引了江衫的注意。 案上散着的写了一半的折本。 乍一看内容还挺正常,因为写的是朝堂上的纪要。无非是哪哪个大臣今日启奏了什么,哪哪个大臣弹劾了谁谁谁。但是朱批写上凌锐和郭太后的应对就有些奇怪了。 记录朝臣弹劾可以理解成要借机抓住把柄好拉人入伙,但是写上新帝和太后反应做什么。郭国公若和太后是同一阵营还能有两种应对态度不成? 但是这上面的记录有偏偏很公正,半分自己的态度都没有融进去。 “小孩,”凌子烆忽然叫了她一声,江衫收回思绪走到了凌子烆旁边。 他手里是刚刚翻找出来的几张字据。 时间显示在一个月以前,是有关人口交易的字据。特别注明,卖往离津西道极远的地方。 “这是豆蔻案的证据。” 可字据上的交易双方都不是郭国公府。 “难不成是为了避免留下祸患而取的代号?” 凌灏不置可否,毕竟他的猜测便是豆蔻案的幕后主谋是郭太后,而郭国公知晓此事也是合情合理的情况。只有一点他还尚有些疑惑。 “我找遍了书架和其他地方,只有这几张字据,没有其他的。” 江衫沉吟。津西道水灾起码延续了四个月,豆蔻案在后来被破获的时候,这条贩卖人口的牟利链起码存在了三个月。 若这字据是为了留底,那应该也有其他的时间的字据。 若这字据是为了销毁,那也不应该保留了将近一个月也还在保存着。 江衫思索着的时候心口忽然升起浅浅的心悸。 微微一皱眉,目光迅速的落在凌灏身上。 凌灏疑惑,“嗯?” - 第五十九章 夜行(7) - 有人要害你。 江衫心底迅速的应着凌灏的疑问,却是嘴上并未直白的说出来。 她没想好要怎么解释。 事实上她都没想明白,她上辈子给凌子烆的预言怎么也随她回来了。 她能感知到他的危险。 可是凌锐遇刺郭太后要谋他兵权的时候她明明还没有反应来着。 罢了,既然感知到了那她就帮他一次。 “回宫吧,时间差不多了。”江衫拿过凌灏手里的字据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不着痕迹地提醒他,“郭太后与郭国公到底是同出一脉,这东西放在这里,未必就不是在等着你。” “郭国公府若能搜出‘豆蔻案’的证据,那么也许郭氏的布局能够更快被清理。” 得找个由头名正言顺的搜国公府才是。 - 栖凤宫。 郭太后急召郭国公入宫,十分详尽地说了江梏之女江衫身上的诡异之处。 还有被她软禁在宫里的寂长安的事情。 俨然一副倚仗郭国公深信不疑的样子。 郭明沉吟,“利用致远书院写下天灾预警,这人若不是嫌命长,就是真的知道些什么。” 这同样也是郭太后担心的地方。新帝临朝尚未满一年,津西道已经发了一次水灾,好歹只是津西道那一块地方未曾蔓延,但如今还出了豆蔻一案。 若在这新朝的第一个冬季再真出了天灾,那新帝势必要面向天下百姓下罪己诏。一个十岁的孩子,临朝第一年就接连闹灾,这稍有不慎都会直接影响新帝的威望,继而影响她这个当朝太后的权力。 “至于江衫,不过就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您贵为当朝太后,怕她做什么。” “她能以江家为威胁,那就说明江家同样是她的软肋。左相是江家的家主,江家又不止左相一家。随意找点什么理由杀鸡儆猴不怕她不乖乖听话。” 离开了江衫的神女光环影响,郭太后觉得下午的时候那种压迫感可能只是天寒引起的是她当时小题大做了,左右不过就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还能翻出多大的浪不成。 若说这天灾真的是预警,那怎么也该是豆蔻案才是,跟一个朝臣的生死有什么关系。 不过。说到豆蔻案。 “叔父可知,贺寅昆抓到的那人指认你和凌灏是他们的幕后主使?” “哦?”郭明的神色未见变化,似乎是对这样的一个结果早有预料。“据臣所知,豆蔻案背后的人不是娘娘的人吗?” 郭太后心下一凛。郭国公这是早已知晓了么。 郭明不甚在意的笑笑,“微臣与娘娘同一阵营,真要说这背后的人是臣,臣背后是娘娘,倒也说得过去。娘娘以为呢?” 郭太后面上不显山不显水,平着声音道,“叔父为人哀家甚是信得过,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豆蔻一案,怎会与叔父有关?” 他如何知晓豆蔻案真正的主谋其实是她的人。那人分明不在郭家势力名下。这只老狐狸,不知道背后又给她设计了什么局在等着她。 郭明赞了一声太后明鉴,继而笑道,“那这豆蔻一事,就只能是摄政王指使的了。” “身居高位,滥用军权,当罢,当诛。” - 第六十章 夜行(8) - 郭太后沉默。 上一次新帝遇刺没能谋到凌灏的兵权,如今这个老狐狸倒是给她送了个罢了凌灏兵权的机会。 虽说如今这只老狐狸最多只能信五分,凌灏这个人,因为凌锐的原因甚至比这老狐狸还可靠一点。但若是兵权落在了她的手里,即使有一天撕破了脸,她倒是也不必再多忌惮这只老狐狸。 “你想怎么做?” 郭国公退后一步,弯腰行礼,“臣愿领命,请搜摄政王府邸请搜清平苑,以正摄政王之名。” 郭太后唇线紧抿。这个老狐狸。 郭国公请命带兵搜查摄政王府,这是摆明了让凌灏知道这道旨意是她下的。这个老东西必然在凌灏的府里或者是清平苑动了手脚。 但凡搜出来什么,那可就不是正摄政王之名,而是要摄政王之命了。 郭明未曾起身,栖凤宫里似乎静止一般的相顾无言。 郭太后在思量,她是想要将凌灏的兵权握在手里没错,但因着凌锐在她手里,凌灏如今反而是比郭国公这个老东西更值得信任一些,有些事情比起经了郭氏的手去做,显然让凌灏去做她更能放心些。 若是她今日应了郭明的要求直接与凌灏撕破脸不仅是堂而皇之地将自己与郭氏完完全全的绑在了一起,影射凌氏江山其实是郭氏的朝堂,更是直接舍掉了凌灏这个棋子,日后一些她并不想经手郭氏去做的事情,又该让谁来做呢。 “国公身份尊贵,怎可亲去做这等杂事。”郭太后上前,伸手扶了郭国公一把。这是隐晦的告诉郭国公,凌灏此人她暂时不想动。 但是凌灏手里的兵权,倒是可以谋一谋。 郭国公眼底掠过半分讥笑。再抬眼时却变成了真切实意的建议,“太后不必忧心。若此番真与摄政王有关,为抚天下文人志士之心,可开恩科,直设春闱,广纳天下学子为我大商江山所用。” “此举一来可慰民心,二来可安朝廷。” 三来可提供时机以方便我们各自安插势力。 郭太后自然懂郭国公这话的意思。如若寂长安所言天灾为真,那么此举若推了凌灏出去成为豆蔻案的主犯,那么即使天灾现世,那也是凌灏作为皇族作为摄政王德行有失所导致的,与新帝无关。 而新帝为慰民心,特开设恩科直设春闱,不仅跳过了乡试更是加快了寒门学子入朝效力的周期,在天下有志之士感念天家恩德的同时亦能更快的扶持新的朝中势力以平衡朝局。 郭氏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有了这老狐狸的带头支持,才有可能直接跳过乡试举国直设春闱。 老狐狸能往朝中安插新的人手。 她作为当朝太后自然也能。 只是牺牲一个凌灏,还能附赠他手里的兵权。 于郭氏而言,凌灏若出事,郭氏便是这朝堂上一家独大的存在。 于她而言,虽有不便但到底稳赚不赔。 不过是与虎谋皮,赌一把直设春闱时她能扶持更多的人去平衡如今的朝局。 “今日夜深风冷,若要正摄政王之名,不妨放在白日。” 人多,便能有目共睹,亦能百口莫辩。 - 第六十一章 檄文(1) - 江府。书房。 江玉站在江梏旁边,书案上放着的正是江梏花了一整天写出来的檄文。以江氏冤屈为引,启引天下问这朝政不公的檄文。 江梏官至左相,本来便是这天下一等一的文人。这篇檄文江玉通篇读罢便浑身充满了想要投效国家以正朝堂之风的热血冲动。 江梏自己亦是十分满意。虽是为证江家清名所书,但也借着这檄文愿号召更多的能人志士来为国效力,毕竟大商百姓安居乐业才是他江氏为官的初心。 而这从未变过。 江玉沉吟片刻,“父亲,这篇檄文虽好,但不知是否能够帮上衫儿。不如差人将这檄文送入宫中,看衫儿有没有需要增减助她一力的地方?” 她总有种预感,这篇檄文送过去应该能帮到她们家的小衫儿。 江梏犯了难,“可如今为父不能入宫,该如何差人送过去呢。” 江玉上前,将书案上的檄文收了起来,喊了句,“护卫先生,可否有劳你入宫一趟,将这檄文送到吾妹江衫的手上?” 江梏正在疑惑之际,小黑已经现了身形。 “这是...?” 江玉:“七王爷留在我们江家的暗卫。” 江梏:“???” 七王爷都这么关心臣下的吗。 - 清平苑。 这大概是宫里唯一一个无人侍候的宫殿,也是摄政王凌灏最容易被人闯入的府邸。 若是要害凌灏,比起凌灏的摄政王府,这里是个十佳的场地。 但同样也因为清平苑的无人侍候,所以在这里动手脚,也容易让凌灏辩白来洗脱自己。 江衫并未拒绝凌灏背着她回去,事实上在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她那个时候感知到的凌灏有危险,是在她接手了豆蔻案的证据的时候。那么如果真的是她曾经对凌灏下过的语言也带了回来,那么这场会害到凌灏的阴谋便是与豆蔻案有关。 贺寅昆如今是豆蔻案的主理人之一,而豆蔻案这个时候应该是快要结案的时候了,也就是说它的结案指向应该是这皇宫。 上辈子是赵德海背了锅,这辈子是要换成凌灏吗。 那这样的话皇宫内动手脚,搭好的戏台子就只能是凌灏的清平苑了。 江衫让凌灏放她下来,然后头也不回的就回了自己的房里。 凌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了眼庭院内树上挂了的红色丝带,便抬头向书房走去。 江衫在他离开后重新走出了房门。 她知道自己心里在意凌灏的死活,但她也同样清楚的知道,这一世她并不想和他有过深的交集。所以有些事情,她并不想让凌灏知道。 清平苑必然被人动了手脚,如今清平苑内无人,她只能自己慢慢找了。 虽然江衫第一个想到的地方是书房,但是如今那里的灯亮着,她也只能先从小花园里开始查看有无痕迹了。 上辈子在宫里许久,这合宫内的栽赃嫁祸,左右也只有土里埋着床下藏着暗角遮着这些。 她过一遍应该能替凌灏免了这一难。 - 第六十二章 檄文(2) - 凌灏走到书房的案前移开砚台,食指曲起指骨在那块地方敲击了两下,空气里似乎有机关转动的声音,旁边的书架上伸出了一个小小的暗格。 皇宫内改造个密室很难,但是改个小小的暗格却是不难做到。 既然已经是重来一次的人了,又怎会真的任着清平苑这样一个地方无人看守,成为动摇他权势已经身家安全的地方呢。 凌灏抽出暗格内的纸条展了开来,继而唇线抿紧眉头微沉。 他夜探国公府的时候,有人入了清平苑放了东西,而且是放在了清平苑的偏殿。 “衫儿的住处么。”凌灏沉吟。 这人是知晓衫儿住在那里特意放的,还是随意找了个寝殿放的。 若是前者,那衫儿今夜不在清平苑便已经暴露了。 若是后者,那幸好只是冲着他来的。 看来还是要先知道进来栽赃嫁祸的这人是哪方的势力。 - “郭国公......” 江衫看着从她床底下翻出来的小匣子相当的无语。 这不仅仅是害凌灏,这放在这里是准备连同她一起拖下水吗? 他怎么敢的呀。 还用了这种造物精巧的盒子,是觉得她打不开? 江衫随手拿了支钗子,拆下钗上缠绕着的金银丝线重新拧了一下。她是夫子毫无保留教导出来的人,造物这种东西她从来也不弱。 而当小匣子被拆开后,江衫看着里面的东西又泛起了疑惑。 这显然也是豆蔻案的证据。 她是在郭国公府感知到的危险,那么这事件的主谋就应该是郭国公才是。若是这证据皆出自郭国公,那么豆蔻案的主谋是他? 可若是郭国公的话,犯得着让人求到赵德海面前让他去给太后求情吗。 还是说让人求到赵德海那里也是郭国公特意安排的? 那么放她这里,是打算将豆蔻案的主谋推给她,再借此治凌灏一个包庇之罪? 她至今未与郭国公正面交锋过,郭明这一手是因为郭太后? 江衫越发觉得郭明此人不简单。 不过算计到她头上,就实属有些勇敢了。 江衫将盒子里的证据抽出来,转而从梳妆台上拿起凌灏备着的各类簪子头钗放了进去重新锁好。 凌灏翻窗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江衫手边放着证据正在关盒子的样子。 江衫:“......” 凌灏属实有些尴尬。 “小孩怎么还没睡?” 江衫白了他一眼,“睡了好方便你翻窗吗?” 这个凌灏一天天的在搞什么,怎么跟她熟知的那个人差那么多? 凌灏顿了一顿,决定跳过这个话题,“诶,看来你已经把东西找出来了?” 指着江衫手上的盒子,“这个就是有人进来放在本王住处的东西?” 江衫不想接话。抱着盒子又将它扔进了床底。 扔完了之后反应了过来,“你知道?” “嗯。”凌灏点点头。“清平苑毕竟是本王休息的地方,本王怎会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江衫忽而就心情很复杂。 那她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干嘛。 凌灏已经拿了江衫桌上的证据,“看来太后这不仅是想要本王的兵权,还想要本王的命啊。” “太后?” - 第六十三章 檄文(3) - 凌灏说,太后急召郭国公进宫有一方面原因是为了让他们更轻松进入国公府,所以也势必会让赵德海盯着郭国公的人不让他乱走。 而此时他的住所里出现了这样的东西,就只能说明太后同意了。 江衫的目光停留在凌灏的眉眼上,也许是夜色微凉而烛光映暖,江衫没有来由的还有些心疼这样十几岁的凌灏。 他这个时候应该是太后的亲眷,明里是这大商滔天权势的第一人,而这样的表象下确是太后在步步谋取他的兵权,企图要了他的性命。 上辈子这时候可能,还要加上一个她。天天希望他倒台去给她江家陪葬。 “你想怎么做?”江衫下意识地靠近凌灏。 凌灏弯了眉眼凑到小衫儿跟前,声色温醇,“小衫儿希望我怎么做?” 他从出现在她眼前以来少有正色的时候,如今突然沉了如酒的音色在她耳边,小衫儿她那不争气的小心脏又开始欢快地咚咚响。 凌灏轻轻笑了出来,掌心落在江衫的发顶,“小衫儿不是把退路都帮我想好了吗。” 凌灏:“我听小衫儿的。” “我...”江衫想怼回去来着,但不知为何陷落在他眼底的温柔里别开了眼。 “以静制动,等他动手。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凌灏:“甚好。” 凌灏还想说些什么,小黑直接一脚踹开了偏殿的门。 凌灏还凑在江衫眼前,小衫儿还有些别扭的别开了头,烛光下似乎还有些羞赧的绯红。 小黑看清了眼前的情况之后尴尬的很想当自己不存在。 不过他们家主子这也太急了吧?小王妃还是个孩子啊! 小黑甚至还有些不看人一样的看向凌灏。 凌灏皱了皱眉,觉得这小黑可能是欠揍了。 还好小黑反应了过来,及时拿出了信封,而且非常有眼力见的递到了江衫眼前。 “江大人和江大小姐让我送给小王妃的。” 江衫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什、什么?? 倒是凌灏笑了声,直接抽了小黑手里的信封塞到江衫手里。 “给你的。” 江衫:“???” “谁是你小王妃!” 凌灏笑的更欢,“小黑也没说是本王的小王妃啊。” 江衫转身就走,凌灏继续凑上去,“还是说小衫儿心里其实想嫁我?” “我江...我绝没有这种想法!” 凌灏也不是很在意,小衫儿九岁就在他身边了,他还能让她给其他大尾巴狼叼去了不成。 “江大人写了什么?” 这... 江衫从未想过她父亲可以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她一直以为父亲以凌氏皇族为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基本等同于挑衅皇权的事情的。 信封内还有阿姐给她的一张字条。 “我们衫儿想做什么都可以,爹爹和阿姐信你也会一直与你一起。” 江衫在那一瞬间红了眼眶。 凌灏也在那一刻明白,为什么当初江玉死在他手上江衫会一直如此介怀。 那是不同于皇族亲情的极致信任与守护。 所幸,这一世他能护下小衫儿想要的这片温暖。 - 第六十四章 檄文(4) - 翌日。 朝堂上关于“豆蔻案”一事争论不休,郭氏一脉坚持贺寅昆捉住的那个贼人乃是刻意栽赃嫁祸,咬死若是郭国公为幕后主使,又怎会差点连自己唯一的小儿子都折了进去。 而反对郭氏一脉专政的人,坚持事出必有因,咬定若郭国公与此案无甚关系,一个小小的黑寨子寨主又哪里来的胆量指认当朝国公,还被逼的将他唯一的儿子给绑了过去。这必定是因为分赃不均而引起的纠纷,恰好被贺寅昆撞破。 诚如贺寅昆一般的两不沾的朝臣,提出了是非真相一查便知的议谏。毕竟抓获的那个人指认的不仅一个郭国公,还有当朝摄政王凌子烆。 反对郭氏一脉专政的保皇派在此时指出,既然抓获的贼首同时指认当朝国公和摄政王殿下,且国公乃太后母族,摄政王乃太后肱骨,那此案理应太后避嫌,由陛下亲自出面给出圣裁。 这就是直接要求太后让凌锐出现在朝堂之上了。毕竟新帝抱病也有将近半月,而豆蔻案此等大事新帝竟然连个面都未曾露过,全是他们在与太后议事。 这是何等荒谬! 郭太后的脸上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凌灏正垂着眸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就感觉到一道蕴着凌厉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是郭太后,“摄政王怎么看?” 凌灏懒洋洋的抬了眼睛,目光似有若无地在那些保皇派身上扫过。事实上比起保皇派的那些人,他从某种程度上对两不沾的朝臣们观感更好些。毕竟保皇派也有自己的目的,而为了此目的,也是什么话都敢编。 “本王以为,清者自清。本王未曾做过的事情,便不惧大理寺清查。”凌灏站了起来,将郭太后想要的梯子递到她跟前,“本王孤身一人,只愿朝廷清正。” 太后眼底拂过满意的神色,面上却一拍凤座怒道,“子烆乃当朝摄政王,因一小小贼首指认便派人清查,皇家天威何在?!” 贺寅昆想看一眼凌子烆的反应,却被凌灏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凌灏对着他微微颔首,目光里竟不乏鼓励之意。 有那么一瞬间,胸口热热的。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为民持正,听百姓之言,即使是天家贵胄也可清查还清正于天家还真相于万民,这才真正天家的皇威。” 贺寅昆:“臣以为,摄政王问心无愧,可查。” 太后似是被气得抖起了身子,一拍凤座的扶手便站了起来,“贺中尉所言甚是,但子烆贵为大商摄政王,谁人配查,谁人敢查?!就凭你一个小小的中尉吗!” 朝堂寂静。便是掌管大理寺的廷尉亦不敢此时出列。 那是当朝摄政王,而且太后此意本就是在直接保着凌灏,若查出来什么还好,若什么都查不出来再被摄政王和太后记恨上,恐怕他这官位也不复存在了。 确实,不敢。 贺寅昆还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有人沉声, “臣,请查摄政王。” - 第六十五章 檄文(5) - 竟然有人能在这种时候主动站出来拦下清查摄政王的事情,这是何等的... ...大义? 贺寅昆目光随着声音落定的时候整个人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说出这话的人,是郭国公。 郭国公此刻抱着笏牌继续说道,“臣,为国效力三十余载,官至国公亦是当朝国舅。虽无王位世袭,但也算摄政王半个长辈。” “臣愿领皇命,请查摄政王。” 郭氏一派的人愣怔半晌,开始大夸国公深明大义,保皇派的人一听这话直接刚起了郭国公自己也是身负嫌疑不适合为此事请查。两不沾的人两边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殿前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太后旁边的赵德海得令高喝一声。 朝堂窸窸窣窣的安静了下来。 郭太后头疼地按着鬓角,“除却国公,可有人配清查大商的摄政王?还是众臣有谁可敢领命?!” 贺寅昆正想要上前一步,却接收到了来自凌灏的示意。凌灏摇了摇头。 贺寅昆皱眉。郭国公与摄政王本就是这豆蔻案里面的两位嫌疑人,若让郭国公去查,十之八九都会把这案子引导到摄政王身上。这明显是个圈套。 朝臣寂静。 “子烆呢。”太后此时还不忘体现一把凌灏的圣宠,仿佛只要凌灏说不,她就能按着不让郭国公查他的底子。 “国公高风亮节,本王佩服。”凌灏勾着笑意站起了身子,“既然郭国公与本王同为这案件的相关者,不如本王也向太后求道懿旨,替郭国公也洗清这污名。” 这就是在说,他也要请命清查郭国公了。 两不沾的朝臣此刻才反应过来,今天的朝堂上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往常摄政王都是站在太后一边的或者直接默不作声,郭国公在朝堂上那都是坚定不移的支持太后,太后也常为郭国公撑腰,四舍五入摄政王跟郭国公那看起来就像是一边的。 但是今天这朝堂,这像是,撕破脸了?、? 摄政王终于幡然悔悟决定脱离郭氏党派了吗?!保皇派差点喜极而泣,赶忙给凌灏摇旗呐喊。 “臣以为,摄政王此言有理。” “臣附议。” “臣附议。” 郭国公在这些人身上一一掠过,眼底沉了些不明的意味。 凌灏只垂眸等着太后应允。毕竟,能给他设局就只能顺着他们自己设的局让他来将计就计,顺手反将一军。 “既然如此,”太后坐直了身子,“便令郭国公彻查摄政王,摄政王彻查郭国公。” “国公年长摄政王数岁,亦是哀家长辈,便允国公先行清查摄政王。众卿可有异议?” 这... 郭氏一脉内心笑开了花,果然太后还是站在他们这边,保皇派一脉皱了眉,心底飞快的算了个清楚。 若摄政王真的与国公撕破了脸,那此番清查便是谁先动手谁占优。谁先彻查谁无罪。 “臣有言奏。”郭国公此时再上前一步,言辞恳切的道,“无论谁先彻查,都会有人构陷是对方先动了手脚。既然是为证清名,臣提议,不如朝臣为证,立刻搜查。” 郭国公:“如此,臣与摄政王皆无时间做任何手脚,可保案查公正。” 第六十六章 檄文(6) - 郭氏一脉慌了,这没点个时间怎么去做手脚?保皇派立刻附议,都抛去了对郭氏党羽的憎恶,直接夸起了郭国公此举甚是大义凛然。 凌灏此时唇角微微一勾,自是面向太后支持了郭国公的提议。 老狐狸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那他就且看看,这个他亲手搭起来的戏台子,到底会是谁在上面自唱戏而犹不知。 两不沾的朝臣们又开始了今日迷惑。 怎的,这一个两个都这么淡定一点都不慌张,难不成是真的两个人都是无辜的? 还是说,今日朝堂上看起来是撕破脸皮但实际上是为了互相包庇?? “为证公正,本王提议由贺寅昆大人在一旁协助搜查,廷尉大人从中监管,宗正大人负责监督。” 掌管京都治安的北军中尉,掌管大理寺事务的廷尉,还有监察帝之亲属的宗正,三管齐下,别说是没时间动手脚,便是有时间动了手脚,那也不是能够轻易瞒过去的。 摄政王玩的这么大,那这是真的要和郭国公撕破脸皮了? 如果摄政王不再归属郭氏一脉,做回以前那个文韬武略样样拔尖的王爷,那他们保皇派是不是就能有一位卓绝且地位超然的领袖了! 别说是让摄政王带领他们保卫皇室正统,就是摄政王自己想先上位个几十年他们也是可以的啊! 还好保皇党们及时制止了自己这个念头。 一手安排好了时态发展的郭国公自然不会拒绝。 凌灏此时将事情闹得越大,证据搜出来的时候便更容不得他翻身。 有郭氏一脉的郭明心腹及时给郭国公递了个话头,“听闻摄政王殿下这几日都住在宫里,为证摄政王清白,不如便从宫里开始?” 凌灏不言,对着郭国公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清平苑走去,正走到门口的时候江衫刚好从建章宫回来。 一人与一群人相对而遇。 彼时天还在下着雪,雪光将白衣女孩的周身映照的荧光如玉。 郭国公眯了眼睛,明知故问,“你是何人?” 江衫撑着纸伞,抬头,眼底平静无半点胆怯,声线是孩童的清澈又带着干净利落的端和。 “江家,江衫。” 郭国公下意识的皱了眉,虽很快平复但不知为何这女孩字句落地之时,他无端升起了一种今日必不太平的念头。 郭明身后的心腹此刻站了出来,“哪个江家的小女娃,见到当朝国公、和摄政王竟然不行礼!” 江衫定定的看着郭国公,此时便是连眼尾都未曾留给凌灏。 风雪夹着江衫的声音,轻飘飘却清晰地落在众人耳朵里。 “你,不配。” 那心腹霎时急了,口里骂着竖子敢尔冲出来就要替江衫父母给江衫一点颜色瞧瞧,凌灏往旁边挪了一步,伸手拉住了那人,道, “这位可是见了太后都不用行礼的主,你这意思是要给国公冠上比太后尊贵的帽子,还是觉得太后失了威仪要越过太后来教训这位?” - 第六十七章 檄文(7) - 那心腹霎时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又像是给足了摄政王的面子,拂了衣袖退了回去。 江衫无声地嗤了一声。这狗男人,狐假虎威利用起当朝太后的身份威势的真的是毫不犹豫。 “那不知姑娘在此是?”郭国公似乎没把方才发生的事情放在心上,语气里甚至还带了一些透过她给到太后的敬重。 江衫的目光重新落在郭明身上,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太后许我住在这清平苑,国公不知么。” 很平常的一句话,就是似乎影射了一些太后与郭国公也似乎并没有那般和睦的细节。若真得太后倚重,那么这见到太后都不用行礼的小姑娘住在那里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江衫收回自己的目光,抬脚走进了清平苑。 既然郭国公他自己要装不知道她住在这,那她也不介意反手递个软刀。 郭明也就随意笑笑,似乎只是被个骄纵的小姑娘咋呼了一句般不甚在意,反倒是招呼客人一般带着众人随后进了这清平苑。 原先清冷的清平苑霎时间便热闹了起来。 江衫关了房门,给自己换了身衣服,又拿起桌上准备好的暖香放进香炉中点燃。 屋内渐而飘起微甜的香气,闻得久了似乎还有些晃神。 协助搜查的宫内侍卫们很快便带回了消息,清平苑里没有找到可疑物品,但主殿房门紧闭,他们特来请示郭国公与摄政王。 郭明看向凌灏,凌灏无奈地摇了摇头浅笑,“那可是本王也不敢随意得罪的小姑奶奶。” 但是嘴上说着归说着,凌灏还是上前敲了敲门。 “进。” 江衫在案前站着,手里拿了一支笔,只抬眼看了一下众人便垂下眸子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凌灏:“他们要清查一下这里,一会就好。” 江衫:“嗯。” 凌灏又凑了过去,似乎是压低了声音,但就很巧每个人都基本能听到他说,“晚上想吃点什么,鸡丝粥配梅花酥好不好?” 随行百官:“???” 这踏马跟问自家夫人一样的语气是闹哪样?? 还好江衫只哼了一声没理会他。不然这群大臣可能要被这瓜砸到怀疑人生。 “禀国公,”搜查的侍卫拔高了声音喊了一句,“卑职在床下发现了一个可疑的盒子。” 江衫手里的笔尖一顿,又无甚事情般写完这个字才放下了笔墨。 郭明接过了那个盒子,看过来的时候恰巧捕捉到了江衫眉间一闪而逝的轻蹙。 于是便放了心。 “敢问姑娘,这是何物?” 江衫看着郭明手里的盒子,沉默半晌。 而后将视线落在郭明身上,“国公想知道,自己打开看看便知。” 郭明将手里的盒子朝着凌灏扬了扬,“摄政王素来通晓这精巧之物,不知这个盒子蛮力破开后会不会影响到里面的东西?” 凌灏倒是第一次仔仔细细看了这个盒子,继而心下明了了七分,“倒确实是蛮力破开会毁掉里面储藏之物的盒子。” 原来郭国公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 第六十八章 檄文(8) - “摄政王既然能一眼看出来此物机关,想来也是有法打开这盒子的。”郭明的帽子一顶接一顶的扣上来,凌灏挑了眉尾继而扶额,甚是无奈的笑。 “这本王可不敢随意打开。” 江衫在心里默默地翻着白眼。 郭明显然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凌灏,义正言辞地继续道,“毕竟是与‘豆蔻一案’相关的可疑物品,还请摄政王殿下不要推辞的好。” 呵。江衫冷哼一声,不得不说郭明这个对手确实挺令人头疼的,怪不得上辈子凌灏一人只能堪堪将他踢出局。这一手后手留的,很高明。 先是直接将这搜出来的盒子定义成了豆蔻案的可疑物品,再明里暗里的告知众人,摄政王本就通晓这等精巧造物,若是有心以此来藏匿证据,那必然是无人可解的。 遑论这个小盒子还是个蛮力破开便能销毁证据的东西,若是摄政王解不开,那必然是因为不想解,是以大可以以一个做贼心虚销毁证据的名义继续将凌灏困住,甚至拉下台。 不过,如今她江衫在这,又岂会真的看着郭明下完这局。 “我竟是不知,我的东西怎会与所谓的‘豆蔻案’扯上关系。” 江衫走到案前,却是刻意的拉开了和郭国公的距离。而少了距离,她自然可以只微微抬了颌角便能对上郭明的视线。 “还是说,郭国公此前见过此物,而你见到的那个与豆蔻案有关?” 郭明眼底凝了神色,面上却笑道,“姑娘说笑了。事关重大,容不得马虎。” “容不得马虎,便容得下随口断言?” 江衫拿下头上特意带着的银丝簪子,银这种东西本就柔糯,她又提前准备过,所以一个好好的银丝簪子在她手里,三下五除二便拧成了一个不像钥匙的钥匙。 郭国公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威胁,而屋子里的香气似乎更浓了些。 江衫将这钥匙递给凌灏,“国公既然那么想断定这个东西里面是证据,不妨直接打开来看。” 话都已经赶到这个份上了,即使郭国公明知此处有变也没办法往后退却。 而江衫乘胜追击,“若此物与豆蔻案无关,还请国公给我解答一点心中疑惑。” 没给郭国公反应的时间,凌灏已经拿过那盒子将钥匙插了进去。 轻声一个响,盒子上的暗扣解了开来。 凌灏将盒子朝向众人打开,众朝臣脸色复杂。 凌灏也是此刻才看到这盒子里装了什么。眉目间皆是沉淀了带着宠溺的无奈。 “小孩,你若不喜欢这些首饰,与本王说一声就是。何必乱扔呢。” 江衫懒得理他,只一个眼神让他闭嘴。而后目光落在郭明身上。 郭明下意识地退后了一小步。 因为在刚刚那个瞬间这个女孩身上的势,变了。 不是那种清冷高傲的贵族小姐,而是一种久居高位的自然压迫,压的郭明身为国公竟然都感受到了一丝怯意。神女江衫,难不成竟是真的俯瞰众生的神女吗。郭明后脊升起一缕发凉的寒。 - 第六十九章 檄文(9) - 而就在此刻,屋子里的暖香似乎都送到了郭明的鼻间,温暖的让人有些心神恍惚。 江衫的气场一直压在郭明的身上,作为神官长的那些年她沉下的气场比四大国任何一位天子都要来得有压迫感。 似乎从某一刻开始,屋子里便没了声音。 只听女孩问,“小女有惑,还请国公解答。” 郭明面上如常,“你说。” 江衫也似乎只是寻常求解:“为何要搜查清平苑?” 郭明未曾滞顿,但细看之下便能发觉眼底渐而变成了一种无主的木色, “因为豆蔻一案有证据在这。” 江衫继续跟着问道:“那你怎么确定这里有证据?” 郭明眼底的木色更深了些,似乎只剩下了问答的本能,“因为是我让人放在这里的。” 百官俱惊。 一来是被这个瓜砸到的震惊,二来是对于精明如郭国公竟然会如此有问必答直接承认了的震惊! 郭氏一脉的大臣们心里咯噔了一下,正要出言打断江衫的问话,却被江衫一个眼神扫过去不知为何下意识就噤了声。 保皇派虽然意识到了这是个扳倒郭国公的好机会,但是不知怎么了身体动作竟像是跟不上思绪一样,甚至有一种虽然意识应该是清醒的,但仿佛在被人支配一样的错觉。 在场唯一清醒着的小团体便是凌灏所在的那一圈地方的两不沾朝臣。但此刻也是被郭国公这一自爆行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而这场震惊,显然还没结束。 江衫继续问道,“你为何会有豆蔻案的证据?” 郭明垂眸答道:“去津西道寻人,意外撞破便截了证据。” 江衫:“寻谁?” 郭明:“贺寅昆妻女。” 江衫还未开口继续问,贺寅昆便站不住了,“沂娘她怎么样了?” “死了。”木然的声音,但眼褚带上了些努力维持着的警醒。 贺寅昆急道,“怎么死的?!” “津西道水灾,染了疫病病死的。”郭明似乎有些反应了过来,语速都仿佛变得慢了些。 贺寅昆如遭重创,凌灏不着痕迹地挪了过去,轻轻拍了拍贺寅昆的背。 贺寅昆微微颔首,暂时控制了一下情绪,“那玢音呢?” 郭明的眉间已经有了微微的褶皱:“我让人治好了她让她进京寻亲了。” 江衫看了看已经站在了贺寅昆身旁的凌灏,凌灏看着贺寅昆此刻不知该如何表情的样子,对江衫点了点头。江衫便拨了下香炉里的香又继续问道。 “那你可知,豆蔻案一事真正的主谋是谁?” 郭明的眼底似乎有过未成功的挣扎:“户部尚书,齐兹。” 嗯?江衫皱眉甚是意外。不是郭家吗。 突然听到自己名字的户部尚书瞳仁下意识放大,但脑子仿佛还是慢了一拍处在暖洋洋的放空之中。 耳边只听得江衫继续问,“可有证据?” 郭明:“有。” 江衫步步紧逼:“在何处?” 郭明眼底的挣扎之色更浓:“国公府密室。” 此时的齐兹才找回自己的思绪,直接指着郭明道,“你血口喷人!” - 第七十章 檄文(10) - 香炉内的香料已经燃尽,此时齐兹高喝一声震醒了仿佛睡蒙了一般的郭国公。 江衫垂了眼睑挑眉,贴心的给出一点缓冲时间,而后清澈的女音响在这清平苑的主殿里。 “既然事情的真相都弄清楚了,那各位大人,好走不送。” “你!”郭明心口气急,指着江衫脸憋得通红,“你这个妖女!用了什么妖法让我等朝廷命官在这里听你胡言乱语!” 他知道自己刚才被问了些什么,也知道自己都回答了些什么,但是就是没办法做出反应来阻止,只能任凭这个小女娃摆布!以至于出现了现在这样的情况。 “齐大人,你方才是否也觉得神思恍惚被人操纵?”郭明脸上言辞恳切地跟齐兹解释道,“老夫方才也是如此,众位大人皆是被这妖女蒙骗了啊!” 齐兹并不想东窗事发,便立即应和了郭明,指着鼻子开始说江衫乃妖女,刚才是用了妖法摄人心魄,加上郭氏一脉朝臣的附和和夸大,不多久就演变成了此妖女不除,必将祸国的论断。 “郭大人,”凌灏当然不会看着这些人构陷小衫儿,“若仅凭一言就将一个小姑娘断言成妖女,大人这官威,也太大了些。” 江·妖女·衫刚才还在感慨郭明到底是老狐狸,都到这种程度了都还能咬死一点企图翻身再将她拉下水,这会儿便被凌灏的发言给打断了思绪。 这个狗男人知道他自己这时候给她说话代表着什么吗? 这跟直接站在了郭氏的对立面有什么区别? 他是现在根基还不稳就打算直接离开郭氏的阵营吗? 保皇派蠢蠢欲动,心里自然也是打起了小算盘。 “摄政王殿下这是要包庇妖女,任由妖女祸国了?”郭明知晓方才他说的那些话,只有将江衫变为妖女再处以死刑才能翻供,是以一点余地都没有地直接和凌灏杠了上来。 “郭大人一口一个妖女,一副不把小姑娘杀死不罢休的架势,不会是因为心虚了吧。”凌灏勾唇一笑,不痛不痒地反击回去。 “自然不是,老夫没做过的事情,自然问心无愧!” 凌灏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如此甚好,那不如请众位大人移步,我们也去查查郭大人的国公府,看到底有没有密室有没有豆蔻案的证据。” 郭明一时没有接话。本来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的,便是凌灏要求彻查豆蔻一案,在给凌灏定过罪之后到他那也就是走个过场。 但现在他连密室都被算计说了出来,此番去府内查看,风险定会高出不少。 他从来不惧生死,但是现在他还有没做完的事情,不能就这样栽了,而且还是栽在一个十岁不到的女娃娃手里。 郭氏一脉朝臣见郭国公没有说话,自然也不敢轻易应声,倒是保皇派此刻像是来了兴致,嘴上说着郭国公问心无愧,那么查一查就能知道真相了。 若自是清白,那污蔑朝廷命官自然是判个死刑都不过分的。 “等等。” - 第七十一章 檄文(11) - 郭国公本就没有想到好的解决方法,此刻听到有人突然说了句等等,还稍微松了一口气。 只是当他发现说这话的人竟然是那个,让他觉得诡异,而且今日又让他说出了他万不可能说出的那些话的那个女孩的时候,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从脑后清晰无比的升起 然后惊起直达心底的凉意。 江衫开口自然不是为了给郭国公留时间想对策的,她开口只不过是为了让众人再多相信一点郭国公与豆蔻案脱不了干系而已。 江衫清澈的声音响在这清平苑的主殿内,莫名的让人有种耳后发凉的感觉,她说, “江衫想以天道为名,与国公爷打个赌,不知国公,可敢?” 郭国公纵然心下惊疑,也万不会在此刻表现出来,反而面上稳着一派云淡风轻的问道,“小姑娘家想赌什么?” 末了还不忘再往江衫身上扣一顶妖女的帽子。 “是又有准备用什么妖法来妖言惑众么?” 郭氏一脉的朝臣,此刻自然是附和着郭国公,一声又一声的指责和轻慢指着江衫就接二连三的到来。 仿佛这样就能够吓得住她这个四大国神官长一样。 江衫不为所动,眸子里似乎蕴了这风雪天的一点清寒,一字一句,带着来自她四大国神官长的预言威压。 “江衫以江氏全族人性命起誓,今日在清平苑所问郭国公之事,若有任何一丝以怪力乱世事实的情况,便让江家任一族人死于非命,直至江氏皆灭。” 江衫再上前一步,整个人的威压像是又加深了一层,他盯着郭国公继续道, “如果郭国公字字句句属实,确确实实与豆蔻案脱不了干系,为幕后主使之一,那么郭国公小公子郭榎必将死于非命,替郭氏赎罪。” “郭国公可敢一赌?” “胡闹!”郭氏一脉的朝臣瞬间就站不住了,“郭小公子乃国公府世子,岂容你这般随意轻贱拿来做赌注!何况你不过一个平民,便是赔上你整个江家,又凭什么能与国公府小公子的性命相提并论?!” “简直是不自量力,异想天开!小女孩就应该在深闺里面学学你的琴棋书画,学学你的礼仪风范,别在不识抬举这丢人现眼!” 江衫并未作答,只是静静的看着郭国公嘴角轻笑道,“那你可敢问,为何郭国公并未出言呢?” “国公身份尊贵,搭理你个贱民两句那是看你是个孩子,你别给脸不要脸!” “哦?贱民?”江衫的语调骤然降了下来,身上属于神官长的威压,一瞬间毫无保留地散了开去。 众人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压到他们整个人不敢动弹,也不敢多说一句。 耳边是这个女孩子稚嫩却清澈的声音,像是深夜里响起的鼓声,一下一,震耳欲聋的颤到每个人的心底。 “我江家一脉三代家主皆为大商左相,百年清正,不知这位大人拿了郭家多少好处,竟能空口白话说我江氏不配与国公相提并论?” - 第七十二章 檄文(12) - “左、左相?”保皇党下意识地重复了出来,竟然是左相江氏家的小小姐。 那可是自大商王朝开国以来,便位居左相,一连三代都官拜至此的江家。而江相本就是当世大儒,其门下弟子无数,不是在朝中任文官,便是赫赫有名的文人雅士。 也正是因此,整个江家在被谏谋反的时候,即使郭氏一族已经权倾朝野,亦不能直接将此案定罪,而是将整个江家禁足相府以待查清。 是以江衫此话一出的时候,整个清平苑有过几息的寂静,但随后郭氏一脉的朝臣便冷哼着嘲讽了起来,“不过是叛国谋逆的乱臣贼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一心为国的国公提并论!” 江衫的眼底漫过一丝计划顺利的笑意,当着整个大商朝臣的面将那日她在太后面前说过的话,清晰地重复了一次。 “江氏重臣之冤,为乱象之引,时雪已为预警,若江氏冤屈不解,天灾必至。” “所谓江氏叛国,不过是别有用心的人扣在江氏头上的污蔑。吾既然已为江氏女,必将奉着天道旨意,将是非黑白大还于天下。” 江山平稳的目光掠过在场的每一位朝臣,试图从他们的不同反应表情当中收集一些信息,毕竟上辈子凌灏肃清朝局的时候,把那些郭氏的贪官污吏全都一并清除了,江衫并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污蔑她江家。 清平苑的殿门还开着,屋外有风雪的清冷气息吹进屋内。 江衫身上那属于四大国神官长的气势并未收起,伴着这风雪的寒意似乎凌厉到要实化了一般,压在每一个朝臣的周围,甚至有一些人已经隐隐的额头出汗。 屋外的脚步声停下,寂长安撑着伞站在清平院的主殿门外看着此刻正站在案前满身天道气息的江衫,内心的惊异翻江倒海,简直把他二十年年来的认知要完全颠覆了过去。 小衫儿现在才九岁呀,及笄之龄都还没到,这满身的天道气息竟然要比他这个神官一脉从小养出来的继承人还要浓厚是玩闹哪样??? 他刚刚分明就是感受到了天道聚集才会前往清平苑,想要看个究竟的,没想到天道汇聚的中心处竟然是九岁的江衫?! 这是因为凌子烆他回来了所引起的一系列改变吗? 为什么眼下这个情况也不在他的先知推演之中了?? 可是寂长安转念一想觉得还是不对呀,非神官一脉的血脉的话,强行觉醒神官技,除了需要天道选择之外给的天赋之外,还需要以神官一脉的继承人在一旁从小教导。 因为非神官一脉想要觉醒神官技的话,这个人起码要能够掌握世间百种技艺,更重要的是这个人需要历经世间百态,甚至尝遍人间百苦,才能够真正的觉醒。 可小衫儿九岁之前只是跟着他在江府学习,最远也未曾出过这帝都长德,她这满身的天道,难不成不是因为她觉醒了神官技?? 寂长安再怎么想也不会在这一时半刻之内想得明白,除了凌灏之外,就连他眼前的这个江衫竟然也是重来一次的主。 - 第七十三章 檄文(13) - 江衫的目光已经落在了门外的寂长安身上,周身的神官长气势,在见到夫子的那一刻,悄悄地收敛了回去。 那毕竟是教导了她九年的人,她不想因为这个给夫子带来压迫。 事实上江衫此刻也还有些疑惑,这个时候的夫子不是应该已经离开江家去四处游历了吗?怎么会现在出现在这皇宫里呢。 但眼下这情况,江衫是万不能直接去喊寂长安夫子的,毕竟他虽是人在皇宫,但旁敲侧击留给太后和郭国公的都是她不再是以前的江衫,所以这样的江衫与寂长安不该熟识,更不该有师生情谊。 寂长安显然也明白这件事情。 所以他未曾踏足清平苑的主殿,而是在朝臣百官的目光,随着江衫的目光一起转向他的时候,稍微退后半步,单膝跪了下去。 “神官一脉继承人寂长安见过神女殿下。” 江衫从未想过,从小教导她的夫子此刻竟然会对她单膝跪地,行此大礼,一时间虽不知该如何真实反应,但心里也知晓,既然夫子此刻将她摆在了神女的这个位置,那么她此刻只能端着神女的架子,似乎毫不在意又高高在上般的轻嗯了一声,以静观其变。 即使是在上辈子江衫后来再遇见夫子的时候,夫子已经是这世上为数不多全心全意为她好的那个人,她相信此时的夫子也是绝不会害他。 所以她需要做的只是配合夫子,静观其变。 而刚刚被江衫的神官长威压洗涤过的朝臣们,此刻又摸不准殿外那人与这个小女孩之间的关系,竟是一时间相顾无言,谁都没敢做这个出头鸟了。 寂长安已经重新站了起来,扶手问道,“不知神女阁下降临于此,又身在皇宫所为何事?是为这天灾而来呢?” 怎么又是天灾? 朝臣们将寂长安的话听得清楚,下意识的重点就落在了这天灾神上,难不成这一两日未停的大雪竟真是天灾的预警吗? “时雪成灾,是朝政不稳的预警。若朝政可扭转清明,有忠诚有明君,时雪亦可不成灾。” 江衫的声音传在寂长安的耳边,屋外还是接连不断的大雪,是以这声音,仿佛染上了一些来自天边的遥远,又带着一种让寂长安感受得到的天道的气息。 只是寂长安又一个人站在雪地里,开始看不清楚,且雪中凌乱了。 他曾算出的先知推演中这场大雪的灾难是一定会存在的,可是江衫说的这话,他又能够从中感受到一些天道的气息,难不成这天灾亦可解??? 他们神官一脉再怎样与天道亲和,有天道眷顾也不能逆了这原本非人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寂长安这话还没想明白的时候,江衫继续回答了他的第1个问题。 “我在这皇宫里,只是因为这大商王朝的帝王气运仍旧在凌氏身上,所以凌锐这个孩子此刻不能死,他身上所中的毒,我会替他解掉。” 朝臣皆是一噎,难道新帝多日未出现在早朝竟是已经身中奇毒了吗? 第七十四章 檄文(14) - 太后分明说新帝抱恙需要静养,半分未曾提及新帝中毒一事。 可到底近日未曾有人成功面圣,便是破获了‘豆蔻案’一时风头无两的贺寅昆也被拦在了建章宫之外。 朝臣之间窃窃私语愈盛。 郭明冷喝一声,“陛下乃天命所归,岂容你这个无知小儿随意编排!竟胆敢诅咒陛下中毒,来人啊,把她给我拿下!” 江衫轻轻地呵笑了一声。 让郭明说出栽赃嫁祸摄政王凌灏的人是她,把一众朝臣直接架在了必须去郭国公府搜查的不可退之境地的人是她,郭明想要在短时间内破了她的局,自然只能擒贼先擒王地拿下她。 郭明清楚,她江衫也从来清楚。 “郭大人前一刻还在说我是个祸国妖女,如今便将我说成了无知小儿。是郭大人觉得,足以祸国的妖女是无知小儿,还是,” “在你郭国公眼里,在座众臣皆无知,谁是妖孽谁祸国全凭你一人空口白牙的指认?” 江衫的目光缓慢地扫过屋内的众臣,忽而笑了出来。 “对了,诸位大人或许不知,有人曾指认新帝遇刺当日郭国公家的婢子曾送了份甜糕入建章宫。可新帝凌锐,从不喜甜。” 郭明原还在想着如何才能破了这局,亦或是再稍微拖点时间,此刻听见江衫说出这番明显引导新帝遇刺中毒与他郭明有关的言语是不怒反笑,带着言语的嘲讽。 “小姑娘,本官身为郭氏国公,你这是在说陛下遇刺与本官有关吗?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郭明身为国公爷,身为太后的叔辈,在整个大商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新帝尚且年幼,并无血脉延续,而皇室除了摄政王凌灏外又再无其他皇子。 他杀了凌锐,大商的皇座必定是落在凌灏的手里。 凌灏若登基,太后再无理由垂帘听政,于他于整个郭氏都不会有半分增益,甚至会直接折了一半他郭氏门楣的荣耀。 他是犯了什么病才会去刺杀新帝?! 这话,郭国公未曾明言,但混迹官场的文武百官又怎会听不明白。 一时间不由得对江衫说的话犯了嘀咕。 郭明乘势追击,“妖言惑众,信口雌黄,污蔑皇亲国戚诅咒当今圣上你可知何罪!” 凌灏也不曾想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是在郭氏一脉的朝臣聚拢在一起朝着江衫逼近的时候他直接挡在了江衫的面前。 不为其他,只因为他信,信小衫儿的每一句话。即使他暂时也未曾想明白。 江衫无半分退缩畏惧,反倒是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轻轻拍了拍凌灏的手背示意他安心,目光含笑地迎着郭氏一脉朝臣那几乎是想将她生吞活剥了的目光,安之若素地道, “吾未曾污蔑,亦未曾诅咒,何罪之有。” 江衫甚至跨步一步立在郭氏一脉朝臣三尺之外的距离,身上那属于神官长的气势不动如山地再次散开。明明是清澈的女声,但仿佛响在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耳边,直冲思绪,她说。 “天道为正,吾无罪,尔等皆不能伤我半分。” “但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