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饮风》 第一章 落花谷 暮春时节,小雨淅淅。 仿佛永远不会消散的云层,灰蒙蒙的,将整个天空笼罩在阴霾中,连同雨幕一起撒向大地,山谷之中,已有一旬不见阳光。 南饮风坐起身,伸了个懒腰之后,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好不容易梦见个如白白嫩嫩花似玉的少侠,那皮肤啊,比自己的还嫩,英俊潇洒武功盖世,怎么就醒了呢?怎么就会醒了呢? 南饮风哼了一声,这个春困呀,你怎么就那么软绵绵的没点力气呢,好歹让我深陷重围然后那位白衣翩翩的少侠来个英雄救美。 真可惜! 南饮风依旧闭着眼睛,摸了衣服披在身上,跌跌撞撞向门口走去。 好在在这间院子里生活了十多年,就算闭着眼睛,也不见得会怎么样。 刚出门就迎面而来一阵凉风,直往衣衫里钻,南饮风打了个哆嗦,倒春寒,真要命。 南饮风拢了拢本就不厚的衣裙,灵光一闪,就说自己被凉风吹啦,都快染上风寒啦,去村头二叔家骗点酒喝,不过分吧? 打伞就不必了,迎着小雨偷偷摸摸走到村头,却看见村头二叔家围了许多人。 南饮风进屋一看,咦,是个少年,好像跟自己差不多大的样子,模样瞧着还挺好看,可惜躺在椅子上,衣衫褴褛,面色惨白,身上还有不少血迹,村里的大夫瞧了许久,使劲掐人中也不见醒,应该是活不成了,年纪轻轻的,该是遭受了怎样的劫难,才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大夫一手把着少年脉搏,另一手捋着山羊胡子,思索许久之后,转头对南饮风说道:“饮风啊,上次你采的灵芝还养着吗,去把它拿来。” 南饮风哦了一声,还指着那灵芝多卖点钱换一身新衣裳呢,不过村里的老人总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不知道这个七级浮屠能值多少钱。 南饮风一路小跑拿过来灵芝之后,村里其他乡亲们也拿来了各色药材,看样子这来路不明的少年病得不轻啊。 方才听他们言语,似乎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这个少年肯定不简单,说不定是哪个江湖门派的少侠,出门行侠仗义被奸恶歹徒使用毒计所伤,才会流落至此,被外出的村头二叔捡回来。 等等,万一他就是那奸恶之徒怎么办,许多小说里都说了,这类看上去模样周正的江湖少侠,看似光明磊落,实际上都是装给别人看的,背地里多少小心思,往往还能经常骗得女子芳心,见一个爱一个,最后更是变本加厉,变成了那采花大盗...... 大夫咳咳一声,双手撑着下巴盯着昏迷少年的南饮风收回思绪,拿过碗喂他喝药。 南饮风是个孤儿,被村子里的人捡了,吃百家饭长大,是村里所有叔叔伯伯婶婶的女儿。 据说自己被捡的时候可惨了,那会儿村头二叔还是个年轻小伙子,拿着新采的药材出去卖,远远地看见一男一女被许多黑衣人追杀,那女的手里还紧紧抱着孩子。 二叔可吓坏了,哪里见过这阵仗,只得躲起来,躲了许久才敢露头,一男一女死相瘆人,二叔都不敢去看。 可是又耐不住那婴儿哇哇的哭声,似乎是知道自己双亲被杀,哭得实在太过凄惨,二叔才发了善心,将那婴儿抱回来养着。 当时那婴儿死死抓住一块染了血的玉佩,上面刻着饮风二字。 好在村子在山谷中,与世隔绝,村里人又不让南饮风出去,虽说是众人一起养大的,好歹算半个女儿,免得出去再遇见什么江湖恩怨。 况且那块玉佩,本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若是出去被人看见,再将上一代的恩怨情仇延续到饮风身上,无论发生什么结果,都是众人不愿意看见的。 好在饮风这丫头也乐观,整天笑呵呵的,也没有吵着闹着要查清自己的身份,在能够自己养活自己之后,就建了个院子,自己搬出去住,不像原来那样一家住一段时间。 村子在山谷之中,靠山吃山,山谷中花卉极多,因此养了很多蜜蜂,出的蜂蜜那是一绝,深得外人喜欢,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百花酿,更是不可多得的好酒,能够卖不少钱。 山谷西边,是一片悬崖峭壁,虽然陡峭,却长了不少好东西,有许多珍稀药材,南饮风那枚灵芝,就是在峭壁中偶然发现,翻过悬崖峭壁,就是一片连绵不绝的雪山,终年不化。 一天之后,少年活了,虽然还没醒,但是好歹说了梦话,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大夫不能一直看着他,于是南饮风便揽下了这个活计,煎药喂药。 当然,不是像小说里那样,女侠昏迷不醒,少侠便只好嘴对嘴,将熬好的药一口口喂下去。 南饮风直接拿了个漏斗,一端插入少年口中,哗啦啦地往里倒。 少年的呼吸逐渐平稳,梦中叫名字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再一天之后,才终于醒转。 没有大喊大叫,如初生婴儿般的懵懂眼神,令南饮风有些惊讶,按照他说的些许梦话推测,少年昏迷前应该是遇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凶险至极。 南饮风还思索了半天如何威逼利诱让这个江湖少年说出往事,遇到了什么样的境遇。 整个村子都在深谷之中,堪称与世隔绝,村里的年轻人,到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村子东面不到百里的坤宁城。 在整个东胜神洲,坤宁城处在西南角落,偏居一偶,城主是道家俗门弟子,方圆数千里也都是道家的势力范围,而道家向来清静无为,不会过度干涉俗世之事,因此坤宁城也少了许多俗世纷扰。 许多在外面结了死仇的江湖侠客或是世族大家,若是无力对抗,不是前往东胜神洲东面临海的儒家势力范围,就是前往道家治下的静安城和坤宁城,借助道家和儒家的声势,来躲避仇敌。 若是躲到这两个地方也无法躲避祸端,还可以越过道家,一路向西,到那神秘的西域佛国,南饮风曾在小说中看到过一事,那西域佛国极度神秘,听说在那里千年以来都不曾有战事,世俗之间,更是少有争斗杀戮,是一个真正的极乐世界。 不过从西域佛国那边出来的人极少,而中原这边进入西域的人,又大多不愿再回到中原,因此关于西域佛国的消息,极少。 据说在两百年前,阴阳家那边出了一个大魔头,据说是修炼阴阳长生功走火入魔,出关之后,便完全丧了心智,大肆杀人放火,掳掠无恶不作。 此人入魔之后,武功极高,罕逢敌手,所幸后来被各大门派合力围杀,将其追杀到西域边界,却被一群和尚拦下,这群和尚放出话来,若是再将此魔头放至中原地界,西域佛国便永远消失,从此西域万里广袤之地,成为中原的一部分,任由各大门派瓜分。 同时,西域佛国还提出了一个条件,若是此魔头被成功渡化,从此行善积德不在为恶,则各大门派要同样佛国在中原建造寺庙。 当然,也不是没有至亲被魔头所杀之人,身负血海深仇,定要将其诛杀,哪里会跟佛国谈条件,奈何西域佛子一十八人,共同结阵只守不攻,硬是将百余江湖好手拦在佛国边界之外,不得进入一步。 佛法要进入中原,除去没有传世经典的江湖门派,其余诸子百家定然不会同意,于是每隔十年,便会在曾经追杀魔头的山头举行一次论道大会。有意思的是,双方将此无名山脉去了不同的名字,中原这边,叫做荡魔山,而西域佛国,则称之为渡魔山。 南饮风从未出过村子,便是百里外的坤宁城,也只是跟随村头二叔出去卖些山珍,与村子里一众年轻人将货物送到城外,远远瞥见一眼,就被长辈们勒令返回。 更多的,还是一个人前往西方山崖之上,越过山水石林,穿梭在密林深涧之中,背靠着大树,与路过的小鹿或是松鼠,说些少女心事。 少年似乎在昏迷是做了一个美梦,暂时忘记了数日前才刚刚经历过的生死风险,与南饮风充满好奇的眼神对视了好半天,看见了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再看看洗去血迹晾在架子上的衣衫,懵懂纯净的眼神才逐渐变得锐利,充满仇恨,痛苦,最后无奈。 南饮风哎了一声,见少年呆呆的,问道:“你是哑巴吗,怎么不说话?” 少年动了一下身躯,渐渐恢复知觉,方才想起周身上下都遍布伤口,立马疼得龇牙咧嘴。 南饮风笑了一声,连忙用手掩嘴,将少年扶起坐在床上,自顾自说道:“这里是落花谷,在坤宁城西面一百里,三天前你晕倒在路边,我的天呐,浑身是血,那个惨状,我看了都觉得渗人。放心,这里是二叔家,就是他将你救回来的,然后大家又拿了许多珍贵的药材来治你,还有我的一株灵芝,还好你没死,要不我就亏大了,以后记得还钱啊。还有,我们村子里都是好人,民风淳朴,可到底大家萍水相逢,谁都不知晓你的底细,万一你是个坏人,你可要记得,是我们把你给救回来的,你欠我们一条命啊,特别是我,还免费照顾了你这么久,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你这样是不将江湖道义的,咱们江湖中人,向来都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那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南饮风一边说着话,一边模仿武侠演义小说里,双手负在身后,背对着坐靠在床上的少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或是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反正不看少年就对了,这才叫高人风范。 少年看了看不时偏头瞥一眼的南饮风,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侥幸活下来又怎样,难道就能扭转乾坤? 人死不能复生,死则死意矣,已经死去的人,不会再活过来。 还未死的人,一个在合欢宗手里,另一个,在这个名为落花的小山谷里苟且偷生。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曾几何时,也有那翩翩少年,身边有佳人,红烛昏帐,有花折花,意气风发。 同辈之中剑术第一,一向被半月前的少年引以为傲,从十岁起,少年天赋卓绝的剑术便开始成为玉珞城中其他人的谈资。 十几年前,中原与西域佛国在荡魔山的那一场论道,中原失利,西域佛国得以派出一名佛子,游历中原各地,以佛法渡化江湖败类。 这名佛子在上一次论道大会中力挫诸子百家的佛子,曾路过玉珞城中,直言少年与佛有缘,不仅赠名折枝,还留下一串佛珠作为信物,说若是以后少年有缘进入西域佛国地界,凭此佛珠可畅通无阻。 那一年,少年十岁,第一次参加论剑,凭借一手家传剑术,轻描淡写便打败其余同辈,名震玉珞城及周边大小门派,能够与他走上百招的,只有栖霞山同样天赋卓绝的少女一人而已。 在江湖上,玉珞城江家一向以富庶闻名,地处交通要塞,经商有道,花钱与各大门派打点关系,养了不少客卿,自身的一门家传剑术,却常常沦为笑柄。 百年前贫苦出身的江家先祖,曾一人一剑,打下玉珞城这座江山,后代富庶之后,剑术却一代不如一代,逐渐沦为江湖上的笑柄。 直到少年的横空出世,才让人们重新正视起江家先祖一人打下一座城池的剑术,江家的剑术并不差,差的是江家学剑的人。 佛子的出现,对于玉珞城江家而言,无疑是锦上添花,才将庶出的少年列为嫡子,编入江家族谱的城主,当然不会让这个玉珞城的少年天才遁入空门,但是结下西域佛国这一桩善缘,在一个商人眼里,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商机。 西域那边与中原交流极少,更是从来没有过商贸往来,若是能够大摇大摆进入西域经商,江家的江山,便不会只是一座城池而已,儒家道家阴阳家这些流传上千年的门派不去想,比肩合欢宗这种当下江湖中的庞然大物,也不是不可能。 而赢得论剑大会榜首的庶出子弟江七,不仅当天直接被列为嫡系进入族谱,在族谱上的名字,更是直接改成了佛子的赠名,江折枝。 而能够与少年走上百招的栖霞山少女,正好叫木微枝。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君子佳人,这样的巧合良缘,再加上佛子的赠名,无疑是江湖中人的绝佳谈资,任谁也无法浮想联翩。 栖霞山盛产铁木,是铸剑的绝佳材料,玉珞城垂涎已久,正好借此机会大肆渲染,撮合两个少年少女,与致力于武功剑术却不愿经营商贸的栖霞山拉近关系,若是两人能够结成良缘,玉珞城与栖霞山亲家往来,那铁木岂不是唾手可得? 再加上玉珞城的财力和栖霞山的剑术,两家联手,在江湖上的地位再上一个台阶,也不是不可能。 从此以后,江家便带着这位由庶出转为嫡子,由江七改名为江折枝,被誉为玉珞城剑术未来的少年,四处拜山头笼络关系,尤其是栖霞山,数百里的距离,一年间硬是能跑上个五六次,每次再赖着住上个七八天。 栖霞山这边,对掉到钱眼里的江家,并没有太好的观感,所幸这改名为江折枝的少年,剑术不错,人也挺好,不像江家这么唯利是图,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栖霞山掌门曾对少年说过这么一句话,无论有否姻缘,若是将来有负于她,即便栖霞山只剩最后一人,也定要叫少年见识见识真正的栖霞山剑术。 长辈们刻意创造的“偶遇”,少年少女心中明了,也不刻意戳破,只得尴尬地坐在一起,随便聊上两句,算是给长辈们一个面子。 栖霞山最为人称道的,便是天边云霞风光,少女爱在山巅练剑,如置身霞光之中,少年站在不远处看着,皱着眉头,犹豫了很久,才怯生生想点出少女剑术之中的几处错误,结果被少女睁眼一瞪,便只好将琢磨了许久却还未道出的言语咽回肚子里。 玉珞城终于得偿所望,将栖霞山的铁木收入囊中,几年间铸造出了不少名剑。 在合欢宗,阴阳家,魔教夹缝中生存的这方圆数百里的江湖中,六七座城池,十余座山头,算是相处最为和谐的,虽然相互间也有不少明争暗斗,但能够联合起来举行论剑大会,再加上合欢宗,阴阳家以及魔教这三个庞然大物间的相互算计,哪一方都不想让这一块大肥肉落入其余两家手中,因此相对外界的战乱而言,还算安稳,数十年来没有发生什么灭门吞并的惨案。 本来玉珞城与栖霞山关系逐渐密切起来,逐渐有联手的趋势,逼得其他门派也想办法与周边门派结成唇齿联盟,以应对成长得极快,即将打破这方圆数百里江湖战力平衡的玉珞城与栖霞山。 然而就在这一片大好形势之中,一向懒得管这个小池塘的合欢宗,突然横插一手,不知为何相中了栖霞山嫡传嫡子木微枝,欲收为弟子。 一向不讲道理,行事以蛮横闻名的合欢宗,要一个人,不给可以,灭了你栖霞山满门就是。 合欢宗是什么地方,天下人皆知。 相传五百年前,合欢宗祖师便是一对道侣,一人出自道家,一人出自阴阳家,结合道家和阴阳家的术法,依据房中术创出了合欢秘法,功法极其狠毒邪门,练功极快,杀力极大,两人分别叛出道家和阴阳家,能够在道家和阴阳家的围攻中屹立不倒,创下合欢宗流传至今,可见其实力。 进入阴阳家的弟子,虽然剑术极高,但大多性情大变,且一男一女才能修行,弟子不能自行选择道侣。 栖霞山一向宠爱剑道天赋同样极高的木微枝,担负着一门上下数百人的性命,又不敢贸然对抗合欢宗。 而关系亲密的玉珞城,在这个时候选择与栖霞山撇清关系,献上数十万两白银,奇珍无数,还花了不少钱制造舆论,就为了向合欢宗表一个忠心。 所幸掌门没有看错那小子,在这个时候还敢瞒着玉珞城偷跑来栖霞山,便让江折枝带着木微枝私奔,能跑多远跑多远,最好是直接去那西域佛国。 数位在栖霞山修行了数十年的老人,自刎于合欢宗特使眼前,才堪堪保住了上下几百条人命。 最后少年少女被追上,曾经被誉为同辈之中剑术无敌的少年,对上比自己还年轻的合欢宗少女,竟然连一招都挡不住。。 若不是少女以死相逼,少年这一条小命,便要交代在这里。 第二章 欢声笑语 南饮风见床头少年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也没有多问。 房间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应该是大夫又来了,南饮风刚开门,就被大夫捻了出去,说什么非礼勿视。 这名姓江的少年被村头二叔捡回来,重伤之下,不便再过多移动,于是就在二叔家治疗。 二叔经常出村子,熟悉外头,也就帮着不想长途跋涉出村子的人售卖一些山珍药材或是蜂蜜花酒,再者村子里很多人都不擅长做生意,若是自己去,没有二叔帮衬着,明明是极好的东西,价格便会被压得很低。 一来二去,久而久之,二叔也就负担起帮着村子售卖货物的活计来,当然,是要收上一定的跑腿费,若是能够卖出个好价钱,还能有一定数额的抽成。 卖了山里产出的东西,再从城里买回村子里没有或是稀缺的货物,一来一回,能够赚得不少差价,不过二叔也是个厚道人,都是几十年的老乡亲,不愿多赚乡亲们的血汗钱,也懒得听其他人说上三两句闲话,日子也就过得比其他人差不了多少。 二叔一家姓南,是村子里的稀缺姓氏,七八十年前为了避祸从千里之外来到村子,从此便在这里落地生根,南饮风被二叔捡回,便是跟了二叔家的姓。 随着村子里找二叔帮忙售卖和买回的货物越来越多,二叔一人之力也难以负担,所以村子里的年轻人也有不少在闲暇时跟着二叔进城的,以来帮着减轻一下二叔的负担,而来进城去见识见识世面,回来也可以跟同伴们好一顿吹嘘。 甚至还有几人直接拜了二叔作师傅,二叔年迈之后,便可以接下来这个活计,买卖一事,从来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其中学问极深,村子里的老人最终传与承二事,若是先人们传下的手艺后继无人,那么百年之后去九泉之下,见到先祖,颜面岂能有光? 其中的大弟子,名叫徐龙,从小就喜欢来二叔家玩耍的一人,当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是因为南饮风年幼时在二叔家居住最多。 二叔家有个独子,名叫南小虎,本来有望接下二叔几十年的活计,却从来都不喜欢跟着二叔进城,反而是更愿意一个人去西边山里待着,生来便是沉默寡言的一个人,也就只有在南饮风面前,才愿意露个笑脸,不过南小虎虽然不擅长做买卖生意,在山里的本事,却是村子里的佼佼者,寻找山珍药材野生蜜蜂或是猎杀野兔山羊,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村子里不少孩童都愿意跟着这位小虎哥哥进山,总有收成。 而这位二叔家的媳妇,村头二婶,更是酿酒的一把好手,无论是梅子酒还是村里独有的百花酿,那滋味都是村子里的一绝,南饮风每次都馋得不行,却被二叔管得很严,不让多喝,暮春时分,春夏交替,正是酿制百花酿的最佳时节。 南饮风被二叔捡回,在二叔家居住的时间也最多,于是买卖生意,进山打猎以及酿酒养蜂酿蜜,耳濡目染之下,都学了个七七八八,杂而不精。 村子里的大人们达成共识,暂时不让南饮风出村,以免被识破身份,将南饮风父母的恩怨带进村子,遭受无端祸事。 好在落花谷虽然与世隔绝,却也物产丰富,即便无力开荒田地耕种,凭借这些技艺养活自己,却也不难。 这几日二叔刚回村,便去帮着二婶酿酒,而小虎哥哥去了山里,只剩下南饮风一人留在二叔家照顾照顾这个姓江的外来少年,不过算算日子,这几天过去,应该也都回来了。 南饮风闲得无聊,也不知为何这大夫把自己撵出来这么久,于是趴在窗户上偷看,只见那少年上身赤裸,盘腿而坐,身上各处穴位插满银针,密密麻麻的,跟个刺猬豪猪一样,南饮风也在大夫家住过不少时间,对于医术还算略知一二,可是从来没有见过有什么针灸要一次性插满这么多银针的,少年双目紧闭,表情有些痛苦,能够纹丝不动,南饮风算是有些佩服这个少年了,感慨了一句不愧是江湖中人,若是换作自己,算了,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南饮风不敢再多看,反正大夫也在,出不了什么乱子,便去田野间溜达溜达。 落花谷虽然地处东胜神洲西南部,终年见不到一片雪花,暮春时节阴云笼罩之下,却也不显得炎热,反而气候正好,凉凉爽爽。 百花零落,碾做尘土,空气中飘荡着淡淡花香,草木植被繁盛,阴翳梅雨一过,便要进入炎热的夏季,因此暮春却不下雨的时节,最适合游玩踏青。 村子里不少少年少女,若是恰好有那心上人,便可相约出门踏春,带上一壶梅子酒或是百花酿,再寻一处风景绝佳却少有人至之地,谈谈心事,聊聊过往,畅想未来,便是村子里每个年轻人都不愿错过的事情。 青春年少,正值芳华,这么美好的年纪,若是不曾做过这些事,必将成为将来一生的遗憾,甚至以后喝酒吹牛,都会成为别人用来取笑的话柄。 落花谷有两处情人约会的圣地,其一名叫情人坡,高约数丈,略微陡峭,坡下是一簇草丛,十分柔软。 关于情人坡,有一个不知何时开始流传的传说,即若是有一对情侣相恋,便要紧紧相拥,从情人坡滚下数丈,若是跌落到坡下软草丛中,两人都紧紧相拥不曾松手,便可受到仙人的祝福,相恋一生无病无灾。反之,若是在滚落途中遇见山石磕碰刺痛身体,就算只有一人吃不住那疼痛选择松手,这段恋情也就不会受到祝福。 不知何时成了村子里所有年轻人的习俗,便是村头二叔跟二婶,年轻时也是从情人坡滚下,两人手臂身体被划破多处都未松手的狠人。 不过这里面有一桩村子里口口相传的密事,谁也不敢在明面上说,只能偷偷在私底下作为秘密讲出来。便是村头二叔跟二婶宣布恋情之后,村子里有一个暗恋二婶的年轻人,在一天夜里偷偷在那情人坡埋下了许多尖锐山石,才使得两人受伤极重。 不过在十几年前,也曾出了一件不小的事情,在二叔二婶滚下情人坡后,几乎所有的年轻恋人都要被要求从情人坡相拥滚下去,美其名曰见证爱情。 其中一对年轻情侣,便是手臂被划破松手了,受伤极重,手臂在胸前挂了大半年,才没有整条废掉。 于是村子里便出现了不少流言蜚语,说是天上神仙的抉择,老天爷都要拆散他们,不要逆天而行,就连二人家中长辈,都要信以为真,不让二人再相见。 于是在一个深沉的夜里,两人私奔了,一个月后,村头二叔带回了两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应该是是山贼所为。 至于其中是否有什么更深的内幕,村子里的年轻人不敢妄加猜测,情人坡这个美丽而又伤人的传说,也就到此为止。 比起情人坡波澜起伏的故事,另一处年轻人心中的圣地,就要显得温婉许多,不会祝福情侣,却也不会伤人也不会杀人。 这一处圣地,是在情人坡之后,才出现的,也是近十几年来年轻人们去得最多的一个地方,名叫月牙湾。 曾有一男一女进山寻觅山珍,恰好遇见连日暴雨,山石松动,两人正在溪边来不及跑出,谁知山洪绕道,从两人身畔而过,形成一个月牙形状的图案。 后来两人结为连理,由此得名的月牙湾,便代替情人坡成为了新一代圣地,每逢佳节,便有年轻人携酒出游,去那距离村子较远的月牙湾赏花赏月。 南饮风吃百家饭长大,在村子里不少人家住过,即便现在已经独立生活,到处都是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听闻的消息闲话也比较多,再加上如今已年过十八,姿容姣好,长辈们都心疼自己,把自己当做半个女儿,便经常可以知晓村子里的谁谁谁又在酒后胡言说是暗恋自己,婶婶们闲来无事,也常猜测谁家男儿会有这福气。 村子里的一龙一虎,徐龙和南小虎,算是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一人擅长在外经商,一人擅长进山打猎,各自拥有一批“追随者”,在村子年轻人中有不小话语权。两人便都是婶婶们闲话最多的对象。 况且徐龙从小就对南饮风有意,也因此成为了二叔做生意的开山大弟子,好在南小虎从小沉默寡言,除了对南饮风较好之外,也没有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要不然,龙虎争凤,可就有好戏看咯喽。 南饮风刚出村子不久,就遇见与一众年轻人回村,为首的便是那徐龙,南饮风有些懊恼,徐龙这个小龙哥哥,每次出门进城都要给自己带一些稀奇古怪的小巧物件回来,或是胭脂水粉,或是首饰,再就是一切小巧摆件,自己屋子里都快堆满了。 年少之时,南饮风不懂事,倒是挺喜欢这些小礼物的,不过如今已经十八岁,在村子里已经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也,也稍微懂了一些男女情爱,便逐渐有些害怕这位对自己挺好的小龙哥哥,经常都得躲着。 这次还是一样,徐龙知晓二叔先带了那个生命垂危的年轻人回来,便将礼物送给南饮风之后,说是给乡亲们分完了售卖货物的钱,便让南饮风跟着一起去探望探望这个长得还挺好看的少侠。 南饮风翻了个白眼,自己早探望了几百遍了,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拂了这位小龙哥哥的面子,便哦了一声,答应下来。毕竟在自己在人家家里住了好长一段时间,还收了这么多小礼物,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对于村子里的所有人,南饮风是心存感激的,但这并不是能够让自己以身相许的理由。 相比村子里的谈情说爱家长里短,南饮风还是更向往外界江湖事,鲜衣怒马,配刀带剑,行侠仗义,饮酒高歌,好不快活。 不过南饮风不敢太过表露出来,据说自己的父母,就是死于江湖仇杀,自己又是村子里众多长辈抚养大的,把自己当做半个女儿看待,救命抚养之恩,不敢相忘。 南饮风翻了无数遍的那几本武侠演义小说,最初也是让徐龙带回来的,不过徐龙不喜欢这样,他更愿意送南饮风胭脂首饰,而不是江湖小说。 村子里那位年迈的教书先生,便常一手拿着书本背在背后,另一手捋着胡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南饮风回到二叔家,正好南小虎进山回来,带回不少新鲜的药材,正好可以用来熬药。 落花谷这一龙一虎,一人经常往外跑,一人经常往山里跑,一人擅长言语笼络关系,一人天生沉默寡言,没有任何为了南饮风争风吃醋的迹象,又有村头二叔这些联系,虽然两人算不得什么亲近好友,表面上算是和和气气,暗地里也没有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如今一起聚在二叔这间屋子里,围着这个外乡少年,没有过多言语,南饮风破天荒觉得有些尴尬。 针灸结束,江姓少年调理了一下呼吸,虽然依旧疼痛,但至少可以下床走路,南饮风连忙嬉皮笑脸夸上几句不愧是落花谷的神医,徐龙也说了些客套话,南小虎始终沉默不言。 大夫拿出一串佛珠和一叠银票,以及被南饮风清洗干净的衣衫,一并交给少年,拉着徐龙到一旁窃窃私语了几句。 徐龙心领神会,这外乡少年气度不凡,又能够随身携带几千两银票,一看就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应该很有家世背景,年纪轻轻遭人追杀至此,用屁股想也知道是惹上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 江湖中人一向追求斩草除根,若是知晓了少年未死,反而被落花谷收留,这少年的仇家找上门来,岂不是让落花谷遭受无妄之灾? 落花谷不大不小,也有个上千户人家,在此与世隔绝之地,就是不想招惹江湖恩怨,都是庄稼人手艺人,又如何能够抵抗得了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 徐龙跟随二叔在外做生意,常跟人打交道,比较会说话,言下之意,便是让这少年在此静养之后,恢复行动,便早日出村子里去,村子里热心肠见不得生杀,好心救了少年一命,却不能因此遭受祸端。 再者,少年内伤极重,内力尽失,虽然凭借山里的珍贵药材掉着一条命,但一直待在村子里,也于事无补,长此以往,也会被内伤拖垮身体,如今只有百年以上的雪莲,或是内功极深的高人,才能修复内伤。 而西边雪山大部分在西域,中原之人大多不愿进入,百年以上的雪莲,更是只有极高极寒之处才有,落花谷这边倒是有一条路,能够不进入西域佛国地界,不过要绕上数百里,其中又有不少山贼盘踞,凶险至极。 徐龙倒是希望少年凭借家中积攒的香火人脉,要么请内力深厚的高手疗伤,要么花上个几万两十几万两银子,也比冒险进入雪山强得多。 一番言语,也算仁至义尽。 少年身上还穿着南小虎的衣裳,起身之后,咳嗽了两声,拜谢大夫和众人的救命之恩后,表示自己会尽快离去,拿出银票欲赠送大夫,被婉言拒绝。 南小虎看着南饮风,让南饮风扶着少年四处走走,昏迷了几天,也好活络一下筋骨,同时示意少年放宽心,在此修养一段时日再走也无妨。 徐龙斜瞥了一眼南小虎,径直离去。 少年并未将佛珠直接戴在手上,而是收入囊中,没有动放在桌上的银票,跟随南饮风出门。 佛珠这玩意儿,在这边可是个稀罕物,西域佛国一直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地方。 南饮风带着江折枝,绕着山间小路,一直走了很远,可无论南饮风怎么逼问,威胁或是撒娇,使出了十八般解数,江折枝始终都只有只言片语。 比如那江七和江折枝两个名字,前者是因为自己是江家第七个孩子,又是庶出,所以叫江七,后者是一个和尚随口所赠,至于那串佛珠,也是和尚随手赠送,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或是渊源故事。 另外,就只是讲了一些无关痛痒的江湖故事,关于江折枝本身的故事,有没有心上人啊,或是惹上了什么仇家,江折枝便一言不发。 村头二叔救回一个长相颇为俊美的白衣少侠,这稀罕事在村子里早就传开了,还越传越邪乎,传出了不少爱恨情仇。 村子里不少姑娘,见南饮风带着少年出门散步,也就叽叽喳喳围成一团,看看这白衣少侠到底是个啥样啊,跟村子里的年轻人到底有啥不同的,散步的人越来越多,都是年轻人,看看风景,说一些风土人情,再听这位长得好看的外乡少年讲上一些外乡事,倒也颇为热闹。 村子里的老人见此,大多愿意露出笑脸,这才是年轻人应该有的生机。 十几年前那件事情之后,村子里便很少会有一众年轻人哄哄闹闹欢声笑语的时光。 南小虎一人在家中静坐许久之后,也撵上了这伙越来越壮大的年轻人队伍,少年少女嘛,大多是喜欢热闹的,若有知己好友,谁又会愿意独处。 南小虎爱沉默不喜言笑,可他喜欢听他人言语,爱看他人笑。 第三章 夕阳 与村子里一众年轻人游玩嬉闹之后,南饮风带着江折枝回到二叔家里。 南小虎绕路去村子里的酒窖拿了三大壶百花酿。 落花谷,顾名思义,盛产花卉,除了精心培育送去城里大户人家作为观赏的花卉之外,蜜蜂采花酿蜜之后,其余皆用来酿酒。 暮春时节,正是出酒之时,这百花酿,鲜香浓郁,却不如梅子酒醉人,算是少女妇人的最佳饮品,谁都能喝上小半壶。 南饮风去厨房做饭,江折枝倒也不客气,直接躺在南小虎家的摇摇椅上,顺手拿起桌上的蒲扇,观赏把玩。 在玉珞城见惯了富贵,吃穿用度都是精品,如今身在乡下偏远之地,这些入乡随俗的小物件,倒是不常见。 重伤之后,内力尽失,走上一段路活络筋骨,让气血流通起来,也是有些累人。 江折枝放下蒲扇,盘腿而坐,以手指点穴之法封了身上几处穴位后,气沉丹田,试图运转真气行走一个最小的小周天,以加快伤愈速度,也好尽快恢复行动,主人已经下了逐客令,自己自然也不想再多叨扰。 南饮风生来喜欢各种吃食,自己建造院落居住之后,一有闲暇,就时常闭门钻研美食之道,所幸还算略有收获,手艺也不差,端上几碟山间特有的小菜上桌之后,恰逢南小虎拎着三壶酒回来。 南饮风迫不及待拿起其中一壶,仰头就是一大口,喝完带着一脸满足,还不忘称赞酿酒人的手艺。 这百花酒还是新酿的香味更浓,若是陈酒,酒香更多,花香却会淡去不少。 南小虎咳咳一声,南饮风立马正襟危坐,有外人在前,怎么也得抖落一下女侠风范不是。 江折枝也不客气,直接给自己满上,身前二人都不见外,难道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还能扭扭捏捏不成。 未经世事的南饮风,可以满满喝上一杯开心酒,自己却不能借酒消愁。 酒可红双颊,愁能雪满头。 酒是百花酒,头是少年头。 南小虎拍了拍江折枝的肩膀,满杯下肚之后,说道:“少侠大可不必拘谨,若有什么难处,大丈夫坦坦荡荡,就不必藏着掖着。说起来,咱们三人今天能聚在这里喝酒,就是一种缘分,我们南家在数十年前为了避祸,远遁万里之遥,才来到这与世隔绝的落花谷。” 随后将手伸出,打趣道:“这位南饮风南女侠,更是十八年前亲身经历了好一场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被我们落花谷收养。” 江折枝拢起袖子,故作震惊:“原来是南女侠,久仰久仰!” 南饮风眨了眨眼睛,嗓音立马深沉了起来,端起酒碗,一脸豪迈:“害!好汉不提当年勇,不对,女侠不提当年勇,都是些芝麻绿豆大小的陈年旧事,你不说我都忘了,莫要再提,莫要再提。” 一番打趣,之后,气氛缓和不少。 江折枝在十岁之前,只会练剑,十岁之后,“功名”在身,除了练剑,还要随着家族四处奔波,拜山头打点关系,皆是生意上的往来。 在玉珞城中,所有少年都要忌惮自己这个江家嫡子的身份和同辈之中剑术第一的名号,规矩森严,因此朋友极少。 也就只有在那栖霞山上,被誉为才子佳人天作之合的两人,在长辈的刻意之下,才暂时没有生意上的人情往来,没有剑术剑法,只有那天边的霞光,山巅的风景,和两个少年少女。 南小虎问了江折枝是否能够自己在外界找到肯为自己疗伤的高人,或是花上大价钱购得一株百年以上的雪莲。 江折枝无奈摇头,那自己所在的玉珞城江家,始终是生意人,身在江湖,却少了江湖气,只要自己一现身,只怕恨不得直接绑了自己送给合欢宗赔罪。 江折枝将佛珠拿出,放在桌上,说道:“外界暂时是不能去了,不过凭借此佛珠,我应该能够进入西域佛国,当年荡魔山论道失利,西域佛国得以派出一名佛子来到中原,这串佛珠,便是那位佛子赠送于我,说我凭借此佛珠,能够在西域畅通无阻,当时我只是觉得西域佛国图谋中原,无端赠此佛珠,只怕是另有什么谋划,但事到如今,却也不得不承此情。” 江折枝话未说完,沉吟犹豫了一下。 南小虎喝完一杯酒,示意其直言不讳。 江折枝便直接说道:“在那场变故发生之后,我一路西逃,便隐隐有一种直觉,那个和尚,赠我名字又赠我佛珠,似乎是早就算到我将来定要去西域走一趟,便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说不定也是和尚的静心谋划之一,甚至我一路西行,在合欢宗的追杀之下,根本不可能走上数千里,来到道家地界,说不定就是有人暗中出手相助,或是帮着隐匿行踪。” 南小虎沉思一二,说道:“合欢宗虽然修炼方法有些丧尽天良,虽然出身道家和阴阳家,为道家和阴阳家所不耻,尤其是那男女双修之法,更是被江湖中人视为歪门邪道。但合欢宗是出了名的喜欢以剑欺人以势压人,在江湖上混,靠什么,还不是靠剑术靠道法靠真功夫,靠背后的靠山,这么多人为了加入合欢宗挤破了脑袋,整个门派有一人进了合欢宗,说话都要硬气几分,按理说合欢宗收弟子肯定是不愁的。若是合欢宗如此兴师动众,只是为了收个弟子,说出去只怕也没人会相信。” 南饮风两手撑着下巴,看着从前沉默不语今天却语出连珠的南小虎,也不知道他整天待在山上,上哪儿知道的这些江湖秘闻。 南小虎看了一眼显得有些无聊的南饮风,继续说道:“合欢宗内部共分三派,除了一阴一阳四位长老领衔的两派之外,还有一派是宗主亲自管辖,这一派不用修行双修之法,尤其是内门,挑选弟子极其严格,必须是极阴之体,极阳之体,或是金木水火土中天生的单一属性,再或者,就是阴阳合一,五行共济的先天道体。若是那位姑娘真是先天道体,进了合欢宗,说不得就是宗主之下内门弟子的人选,不一定要去学那双修之法。” 江折枝喝着酒,有些想不通,若她真的是先天道体,在栖霞山十几年,不可能不会发现,在十岁那一年,即便只凭借栖霞山的剑术,也不可能败在自己手中。 南饮风就更想不通了,虽然一直向往江湖,但这些江湖事,真是第一次接触,跟武侠小说里完全不一样嘛,听得人头都大了,但还是安慰道:“放心,吉人自有天相,合欢宗既然这么大个门派,花了这么大力气,就只是为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姓名肯定是无忧的。” 随后,又气鼓鼓说道:“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你都快死掉啦,竟然还想着别人!” 意识到失言,南饮风马上闭上嘴,又自顾自喝酒,好一会儿才怯生生说道:“对不起啊。” 江折枝在外经历生意人情往来多年,自然不会在意,于是询问起从落花谷进入西域佛国的道路,从西域佛国那边进入雪山,找到百年以上雪莲的概率会大很多,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直接找到当地人购买。 南小虎常年在西边山上行走,熟悉路线,于是拿出自己画的地图,找出了一条进入西域的路线,数百里之遥,不过山路难行,甚至很长一段路都十分陡峭,不能骑马,能够骑马的地段,常常又有山匪盘踞。 二人说干就干,开始商量起细节,需要在不同路段准备什么东西,带多少干粮,在何处购置马匹衣物,如何应对山匪等等。 南饮风瞪大眼睛,心中有些砰砰跳,眼前这一幕,难道就是梦寐已久的江湖? 看着两人一步步敲定细节,不对,为什么所有细节都只有两个人呢,难道是不想带自己去? 南饮风眼前两人似乎忙得不可开交,自己却是多余的那一个,便直接心一横,听完所有细节之后,哼了一声,摔门而去。 南小虎看着还在摇晃的房门,无奈叹息一声。 江湖儿女江湖老,这座安稳了上百年的落花谷,栓不住他南小虎,自然也就栓不住南饮风。身体里始终流淌着江湖的血,身负血海深仇,谁又能老老实实一辈子待在这落花谷,结婚生子,安安乐乐,直至老死。 若是真心不希望他去寻仇,就该把那些仇恨连同武功一起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不应该传下来,那么他南小虎就是土生土长的落花谷人氏,酿着酒,与村民一起耕种,娶上一个贤惠妻子,坐看日出日落,安享天年。 可是既然教了他家传刀法,告诉了他数十年前那一桩恩怨情仇,那他南小虎就是江湖中人,不会再一直安居于落花谷,当初传刀嗜血那一天,他就说过,迟早都有这一天。 恰逢这少年被捡回来,帮着走上一趟西域,算是出山之前提前练手。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少年能够放下大好前程,为了一个女子得罪合欢宗,他南小虎佩服,这个朋友,得交。 行走江湖,除了傍身刀剑,壶中美酒,有个三两挚友,也是一大快事,他南小虎,在这落花谷,已经孤独了太久。 至于从小便没爹没娘的南饮风,看似大大咧咧,与谁都能笑言几句,似乎永远被村子里所有人宠着,不知道天高地厚,实则身体里的那股血性,入骨至深,小时候被欺负,从来不哭,甚至第二天依旧能对欺负自己的人有个真诚笑脸,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想知道自己身世,什么仇什么怨,只不过碍于村子里各方长辈的救命抚养之恩,一直藏在心里。 这种孤独,南小虎深有体会。 终究是江湖儿女的血脉,享受不了落花谷的安乐。 南饮风回到自己亲手搭建的小院,拿出藏在柜子里的玉佩,放在掌心摩挲着,血迹怎么洗都洗不干净,渗入玉佩中,染了一大片红色。 这座小院,没有任何一根竹木经了他人之手,完全是南饮风一人搭建完成,能够在这养了自己十八年的“异地他乡”,拥有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实属不易。 许久之后,南饮风将玉佩收在身上,转过头面向黑暗处,用手臂擦了擦眼角。 门外无人,久违的阳光,将连日的阴翳刺破一个洞,好让夕阳漫出层云,染红南饮风的半边脸颊。 第四章 白发嫁衣 夜色深沉,天际逐渐淡薄散开的云雾,泛着点点星光。 南饮风穿梭在西边山间小道,步履蹒跚,行进速度极慢。 落花谷往西,尽是大山,多悬崖峭壁,进山之后,有两条道路,一是猿攀崖,顾名思义,极其陡峭,需要如猿猴一般攀爬,才能上山,另一条名为蛇行道,不算陡峭,但道路狭窄,蜿蜒崎岖,杂草丛生,多毒虫蛇蚁。 南饮风也不是没有进过山,不过多是在白天或是与村子里其他年轻人结伴而行,如今正是夜晚,漆黑一片不见星月。 看不清道路,走猿攀崖肯定不现实,一脚踩空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而蛇形道那边,夜晚又正是毒虫蛇蚁及其他野兽出没之时,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孤身一人被咬上一口,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南饮风在蛇形道路口停下脚步,擦了擦额头汗珠之后,背靠着一颗大树坐下,拿出烙饼水壶,休息片刻补充体力。 按照南小虎和江折枝制定的计划,他们在天亮时分会从猿攀崖进山,正午赶到铁索桥,过了铁索桥之后,再赶路五十余里,到达红竹镇购置马匹。 勾连两山之间的铁索桥,是落花谷到红竹镇的必经之路,南饮风打算在铁索桥等待两人。 靠山吃山,南饮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香粉撒在身上,香粉的气味能够驱散大多数毒虫,南饮风唯一怕的,是蛇行道这边的传说。 六十年前,村子里还有不少人以捕蛇为生,尤其是蛇形道这边,一大片广袤区域,草木茂盛,毒蛇最多,村子里常在蛇行道捕蛇。 直到有一天,捕蛇技术最为高超,捕蛇也最多的捕蛇人进入过一个山洞,回来之后,便中了邪,常常幻想自己是一条蛇,在村子里爬来爬去,躲在阴暗的地方,咬着死老鼠。 几天之后,近期去过蛇行道的不少捕蛇人也陆续发病,甚至在那一年夏秋之际,上千条毒蛇齐齐围攻落花谷。 如果不是有道家高人出手相助,整个落花谷只怕要毁于一旦,从此成为一个荒村。 在此之后,村子里捕蛇一道,虽然挣钱极多,却再没有人敢涉足。 不过在二三十年前,村子里也有痴傻疯癫之人,误入蛇形道,回来之后,不仅没中邪,反而痴傻疯癫之症慢慢好了起来,虽然不如其他人聪明伶俐,但起来来正常了许多。 于是人们便说蛇形道那边有大蛇成仙,感激人们不去捕杀蛇类,降下通天法力,将痴傻之人治好,于是便有不少人去蛇形道那边烧香祭拜蛇仙,却不敢太过深入,免得打扰蛇大仙清修。 蛇形道那边,毒蛇出没最多,因此奇珍药材也是最多,数十年无人进入,养了不少毒蛇,也生长了不少奇珍药材,曾有幻想着一夜暴富的年轻人,冒着风险进入其中,最后成功带回奇珍的,有半数性情大变。 南饮风子时偷偷摸出村子,算算时间,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亮,如果等待天亮之后再从猿攀崖那边走,很有可能会撞见两人,然后被南小虎给撵回去。 南饮风心一横,涂抹好驱赶毒虫的香粉之后,又用小刀削下一节小竹杆,作为行山杖,拍打草丛探路。 暗夜风起,越是往上爬,夜风便要更多更大,也就越是阴冷,好在有一阵阵花木清香,不时随风入鼻,能够凝神静气,使人放松。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落花谷中各种花卉早已凋零,也就只是在这阴冷的山间,百花盛开要晚上几旬,有这一幕,也并不奇怪。 层云被罡风吹散不少,这才有淡淡月光洒下,前方道路渐渐清晰起来,南饮风稍稍放宽心,加快脚步,继续前行。 一夜未眠,行走在杂草丛生的山间小道,本就万分疲惫,南饮风打起精神,只想快快到达铁索桥,可以稍作休整,等待二人到来。 暮春时节,盛夏未至,除了微风拂过枝叶的沙沙声,山间已经响起了各种虫鸣。 越往上走,花香也渐渐浓郁起来,南饮风每呼吸一口,都觉得通体舒泰,精神好了不少。 南饮风走进一片树林,不高,但极其茂盛,有一种遮天蔽日之感,在林中行走之时,总觉得虫鸣之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萧声,随着夜风入耳,宛转悠扬,充满哀怨,可每当南饮风停下脚步,凝神细听之时,萧声又消失不见。 南饮风心头泛起一丝不安,深呼吸一口,将其强行压下,夜晚行走山间,最忌慌乱失神,越不安,就越是不安,导致乱中出错,最终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南饮风想到此处,稍微镇定几分,决定说几句话壮壮胆子,谁曾想一开口,却是什么“蛇大仙保佑,路过贵地借境一游,请勿见怪,小女子从未杀过一条蛇,更没有吃过什么蛇肉蛇羹,反而常常在家里养着老鼠给蛇大仙享用.....” 这一番话,南饮风把自己给逗笑了,一身轻松,加快脚步行走,向前方亮光出而去。 片刻之后,终于出了树林,豁然开朗,月光之下,鲜花遍地,南饮风举目望去,心头一惊。 只见大树树尖之上,立有一名女子,身段苗条,一袭鲜艳血红色衣袍,满头白发散在风中,背对着南饮风,手中握有一支玉箫。 那白发女子脚尖一点,御风向南饮风飞来,身形极快,一身鲜红血袍猎猎作响,片刻便至南饮风眼前。 南饮风连忙抱拳,弯腰鞠躬,嘴里喊着蛇大仙饶命。 那一袭鲜红血袍的白发女子哑然失笑,又迅速掩住嘴,咳嗽了一声,说道:“你这小丫头,为何会孤身一人,擅自闯入这里,你可知道我这山上,已经有多少年未曾有人来过?” 随后见南饮风低头不起,伸出两根手指,抬起南饮风下巴,南饮风见到白发女子面容,直接被吓退三步,满身哆嗦。 白发女子一怒之下,一巴掌打在南饮风脸上,说道:“我有这么吓人吗?” 南饮风摔落在地,嘴角渗出血丝,站起身抱拳道:“虽然蛇大仙跟人比起来,长得确实磕碜渗人了一点,但蛇大仙本是蛇属,修炼成形,是小女子有眼无珠,蛇大仙是蛇类之中不可多得的美人,不,美蛇,应该很能勾搭其他蛇才是。” 白发女子伸出苍老手指,抹去南饮风嘴角血丝,转过身,背对南饮风说道:“小丫头,人长得不怎么样,脾气不小,嘴还挺倔,这世上哪有什么蛇妖蛇仙的,我要是蛇妖,第一个吃了你,本姑娘我年轻时候,可比你好看多了。” 白发女子容貌虽然渗人,就是比之真正的妖魔鬼怪,也不遑多让,不过身段却是极佳,一身鲜红血袍,原来是嫁衣,想来年轻之时,也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却是不知经历何种境遇,才落得如此地步。 南饮风被打了一巴掌,反而镇定下来,附和道:“小女子只是一介乡野村夫,庸脂俗粉,自然是比不得蛇大.....夫人您的。” 白发女子一甩鲜红嫁衣长袖,怒道:“夫人!我一生之中从未嫁人,何来夫人之说?当年若不是那个贱人......算了,二十年前,我神功大成,本欲出山一雪前耻,可没想到,竟早已是物是人非,当年故人,皆已死尽,算了,都是陈年旧事,与你说了又有何用,不提也罢。” 南饮风正在思索如何应对回答,却被白发女子一把抱住,踏过花木,往山崖下掠去,白发女子速度极快,南饮风来不及反应,更不敢乱动,耳畔只有呼呼风声。 片刻之后,白发女子骤然停住,南饮风睁开眼睛,原来是站在树端。 白发女子一把扶住站立不稳的南饮风,指向山崖下,问道:“你可识得此人?” 南饮风随着白发女子指向望去,猿攀崖下,有两人解开包袱,拿出绳索,正欲攀爬,定睛一看,赫然是南小虎和江折枝。 南饮风不知白发女子为何有此一问,便摇了摇头,说不认识。 白发女子似乎心情大好,笑道:“你这小丫头片子,还挺讲义气,此人可是姓江,来自玉珞城?是了是了,如此熟悉的剑意,不是他的后人,还能是谁。” 白发女子说罢,看了一眼南饮风,一抖手臂,血红嫁衣长袖之中,飞出许多小虫,南饮风被吓了一跳,站立不稳,跌落下去。 白发女子径直向下,接住南饮风,随后捡起南饮风胸前跌落的染血玉佩,放在手心翻看,问道:“这玉佩从何而来?” 南饮风心头一紧,难不成这女子还知晓玉佩出处,便如实答道:“这是我爹娘遗物,他们在十八年前已经过世了,你知道这玉佩出处?能不能告诉我。” 白发女子将玉佩扔给南饮风,说道:“这玉佩出自合欢宗,为暗侍独有之物,每一位暗侍,都有一枚玉佩,代代相传,饮风饮风,百年手执饮风令的那一位,与我还是旧识,想不到你还跟合欢宗的暗侍有这一层关系,有点意思。” 南饮风还想继续问,却被白发女子点中穴道,昏死过去。 白发女子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罐子,打开盖子之后,飞出两只小虫,其中一只爬到南饮风手臂之上,咬破肌肤,钻入南饮风体内,另一只往远处飞去,看方向,正是正在借助绳索攀爬的江折枝。 白发女子做完这些,自言自语道:“如此简单的巫蛊之术,江清啊江清,你一身雄浑内力,怎么就碾不死一只小虫子呢,还不是贪图那贱人的美貌。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当年你欠我的,就劳烦你后人来还吧。” 随后抬起昏死过去的南饮风下巴,柔声道:“当年我受的痛苦,就由你来体验一下吧,挺好看一小丫头,你这辈子,不该遇见我的呀。” 第五章 夜宿红竹镇 南饮风醒来之时,已是清晨,朝露沾衣。 南饮风揉了揉脑袋,迷迷糊糊的,昨夜之事,半点记不真切,便只当是夜间走路,绊倒之后做了个梦,细想之下,昨夜花香浓郁至极,莫不是花中带有毒气,可以使人产生幻觉。 看了看天色,再过一个时辰便到正午,南饮风也顾不得吃干粮,马上收拾行囊,快步赶路。 说是铁索桥,实际上没有桥,只有勾连两座山脉的一条铁索,下方便是深涧,过了这座铁索桥,再向西北方向走个五十里路,便可以到达红竹镇,在红竹镇那边可以稍作休息,购置马匹。 铁索桥旁边杂草丛生,没有任何痕迹,看人南小虎与江折枝二人还未到达。 南饮风将包裹取下,翻出绳索,一端系在腰间,一段系在铁索之上,开始顺着铁索爬过桥。 南饮风过桥之后,背靠着一颗大树,取出干粮水壶,等着南小虎与江折枝二人到来。 细想昨夜之事,确实如梦似幻,越想越记不真切,如年少时常在梦中遇见已故双亲,明明近在咫尺,面容却永远是模糊的。 南饮风吃饱喝足之后,开始闭目养神,定是昨夜那浓郁花香,使人致幻无疑了。 好半天后,南小虎和江折枝才到达铁索桥附近,却是不用任何辅助工具,直接踩着绳索过桥。 南小虎见到闭目养神的南饮风,竟是半点不奇怪,想如少时那般摸摸南饮风的头,却在半空中收回手,悻悻然擦了擦衣袖,转头对身旁的江折枝说道:“我就说吧,饮风这丫头从小就犟。” 南饮风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江折枝,心头一紧,连忙转移目光,站起身理了理衣衫,将散落的青丝挽到耳后。 江折枝没有说什么,调理了一晚上,再不似大病初愈,总算恢复了点翩翩少侠的神采。 三人炼联袂赶往红竹镇,五十里路,对于三人来说都不算什么,走得轻轻松松,路上颇有些沉闷,总算在太阳下山时分到达红竹镇。 红竹镇这边,已经属于高原地带,因盛产血红色竹子而得名,五十年以上的血竹,坚硬似铁,确实极轻,最适合做成剑鞘刀鞘。 再往西走上个二三百里,便可进入西域境内,方圆百里之内,虽然在名义上是归属道家管辖,但除了红竹镇以北三百里的廿西城有道家门徒坐镇,其余地带,竟是连赋税都懒得收取。 方圆数百里内,四处皆是地方势力,又有四处掠夺的麻匪,杀人越货,来去如风,又无人管辖,算是一个无法之地,实力为尊。 久而久之,这边地广人稀,无武功傍身有需要劳作的人们,只有大规模聚集在一起,凭借人多力量大,才能保护自己,形成了很多地方势力,因此能够落脚的城镇很少,并且往往两个小镇之间,相隔极远。 红竹镇这边,靠近山脉,外乡人来此,不是购买百年血竹打造刀鞘剑鞘,就是进山寻找奇珍异宝,这些人往往不会主动寻衅生事,因此相对其他镇子来说,相对还算是安稳。 当然也不是没有任何命案发生,但只要不涉及当地人,镇中势力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身上有大量钱财,或是寻得了什么奇珍异宝,还可以给镇子交上一笔保护费,只要身在这红竹镇,自然会受到红竹镇的保护,但若是出了红竹镇,那便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红竹镇也不会再管上半分。 南饮风听着南小虎的介绍,啧啧称奇,在生意场上熏陶已久,见过不少世面的的江折枝,都称赞了一句当地人生财有道。 南饮风三人找了家酒楼吃过饭之后,便去逛了夜市,购买马匹以及其他所需之物,毕竟出了红竹镇之后,一路向西,便往往是上百里不见人烟的光景。 天色已完,街上行人依旧不少,大多数是外乡人,酒楼青楼灯火通明。 夜市之中,摆摊的大多是当地人,卖些当地特有之物,或是上山觅得山珍药材,却害怕路上被劫的巡山人,选择直接在红竹镇中售卖。 南饮风常年在落花谷之中,基本从未出去过,算是第一次逛街,整整一天赶路下来,连江折枝都有些疲惫,南饮风却还是蹦蹦跳跳的,东看看西摸摸,对一切都非常好奇,即便那些女子饰品,徐龙每次从坤宁城那边回来,都要“顺便”给她带上几件,甚至比红竹镇夜市上的还要精致许多,也从未见她如此欢愉。 江折枝曾是玉珞城江家嫡子,除了剑术冠绝同辈中人,即便不喜欢做生意,耳濡目染之下,也比一般人精通经商之道,见到许多物品,即便不需要,也能上去问问价格,与商贩闲聊上几句。 唯有南小虎,此刻像极了年轻江湖客,将家传狭刀背在身后,脸上冷冰冰的,无任何表情,不去看那琳琅满目的商品,目光反而在众多行人身上,像是要发现什么隐藏的危险,活脱脱像南饮风江折枝二人的保镖。 一个白衣翩翩的贵公子,一个模样标致的乡下姑娘,一个身背狭刀面无表情的年轻江湖客,这样的组合,算是异类,不过在这外乡人来来往往的红竹镇,异类众多,也就不显得过于显眼。 江折枝看上了一节四十岁高龄的血竹,竹枝细长,并不适合制作剑鞘,但又比其他血竹坚硬许多,算是血竹之中的鸡肋。 江折枝佩剑在几日前被合欢宗弟子折断,如今并无兵器傍身,一身内伤又提不上真气,行走在这荒乱的无法之地,难免遇上争斗,若是直接铸造,太慢,若是买成品刀剑,在这红竹镇,又大多是粗制滥造,使不顺手,反倒是这坚硬无比的细长血竹,甚合眼缘,可以做成一柄竹剑。 不过这等鸡肋之物,却被一名女子拦下,本来江折枝已经讲好了价钱,那女子硬要加上一两银子,再之后,无论江折枝如何出价,那女子都要加上一两银子,摆明了就不是对血竹感兴趣了。 南饮风退到一旁,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不知如何是好。 南小虎皱起眉头,与南饮风一样退到一旁,对于打打杀杀的,他从来不惧,但是这种事情,显然不能出手。 江折枝身上好歹揣了几千两银票,钱倒不是问题。 只是这女子的目光,着实令人难受。 女子约莫三十岁左右,模样倒是不差,穿着嘛,与青楼女子有得一拼,甚是凉快,能够引来不少浪荡子的目光,最令江折枝头疼的,是女子依偎在另一名男子怀中,也不管是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举止相当亲密,伤风败俗! 女子笑着再次加上一两银子,毫不掩饰目光,上下打量着江折枝,仿佛要一口吃了这白衣翩翩的少年公子。 而那抱着女子的男子,双手在女子身上游走,目光却盯住了南饮风。 南饮风被那肆无忌惮的目光看得有些害怕,往南小虎身后靠了靠。 江折枝加了几轮价格之后,见女子并无退意,便只好放弃,直接去采购其他物资,在外露财太多,是江湖大忌。 若是如今还身在玉珞城,就无需顾忌这么许多,毕竟那位武功并不如何高却经商有道的玉珞城江家家主,最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豪。 采购了其他物资,再买了马匹,南小虎带着两人找了一间酒楼,开了三间房,南小虎关门之时,回头瞥了一眼,与江折枝还价的女子,手中摇晃着那一节血竹,与身旁男子一起进了酒楼。 江折枝揉了揉额头,敲开南小虎房门,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看来今夜注定无法入眠。 南饮风倒是没有想到这么许多,卸下一身疲惫,便直接扑到床上。 都说女子之身行走江湖多有不便,哪晓得如江折枝这样的少年,也会有美艳妇人惦记,看来行走江湖并不如武侠演义这般简单。 南小虎去楼下要了两壶酒,顺便扔了十两银子给店小二,店小二嘿嘿一声,说道:“刚才那两位客官,打听你们三人的房间,可是赏了小的二十两,客观你若是要打听那两位客官的房间,至少得这个数”。 说罢伸出五个手指头,南小虎尴尬一笑,若不是江折枝身上还有几千两银子,凭自己这点家当,要行走江湖,还真够呛,只怕用不了几天,就要吃土充饥。 江折枝回到房间,扔给江折枝一壶酒,又递上几柄飞刀,小声说道:“那两人果然打听了我们的房间,他们的房间就在饮风隔壁,这家酒楼客房众多,今夜这座阁楼,除了我们三人与那两人,再无其他人。” 江折枝将飞刀藏在袖中,再将干粮水壶悉数收起,饮食之物,最好日夜看守,以免被人下毒,随后蹑手蹑脚走到南饮风门前,轻轻推开房门。 南饮风第一次出门在外,戒备心也不小,闻声就已经醒了,见江折枝走进来,差点就要大叫,还好江折枝反应较快,三两步奔到南饮风床边,捂住南饮风嘴巴,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见南饮风点头,江折枝关上房门,拿了一个垫子,放在靠近那女子的墙壁那边,盘膝打坐,示意南饮风快些休息。 南小虎拿着一壶酒,绕到无人之地,施展轻功攀上房梁,蹑手蹑脚爬到那二人的房间顶上,一边喝酒,一边听着下边动静。 南小虎对南饮风的安危很是担忧,便只能与江折枝二人彻夜守着,若是南饮风出了什么差错,日后再回到落花谷,非得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南小虎不可。 好在倚在这房顶之上,饮酒赏月,也算是一点江湖的味道。 南小虎喝上一口酒,这味道,真是不咋的,不如落花谷的百花酿和梅子酒,就是够烈。那美艳妇人也真是有眼无珠,看江折枝那小白脸的时候,那眼神,啧啧,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看自己的时候,却换成了一脸嫌弃,明明自己身负狭刀眼神凌厉,才算得上有男子气概的江湖后生。 片刻之后,女子房间之中传出奇奇怪怪的声音,听得南小虎差点一口老酒吐在房梁上。 江折枝一边打坐疗伤,一边注意听着旁边房间的动静,若有异动,也好在第一时间应对,此时听着隔壁伤风败俗放肆至极的声音,眉头皱了又皱,又不敢离开,免得出现什么差错,只得悄悄挪了挪身子,背对着南饮风,让其看不到自己表情。 南饮风本来极困,被江折枝这么一吓,反而睡不着,更何况江折枝还在自己房间里,孤男寡女的,总觉得有些别扭。 南饮风当然也听到了隔壁的奇怪声响,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突然有点心疼那个美艳妇人,刚才在夜市之中如此嚣张作态,现在夜黑风高四下无人,却被一旁看似温柔的男子虐待,竟然叫得如此凄惨,果然,江湖中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第六章 一路西行 这一夜,对三人来说都极其漫长,所幸盯上三人那一男一女,没有任何动作。 南饮风有江折枝守着,久而久之便慢慢睡去,江折枝打坐疗伤一夜,还算精神。 唯有南小虎,在房顶上享受饮酒赏月的江湖时光,担心那一男一女有什么阴谋诡计,便选择一个较为隐蔽的位置,悄悄翻开一片瓦,透过缝隙盯着二人,半刻都不敢离开。 前半夜还好,盯着二人的不轨动作,颇有些热血沸腾之感,那酒确实是烈! 到了子时以后,凉风习习,刺人骨髓,于是便只得裹紧衣裳,蜷缩在房顶上,忍受了一夜凉风的摧残。 总算是天亮了,一夜风霜的摧残,四肢僵硬不已,差点没让南小虎下房梁时直接摔下去,一个人躲在马厩后面耍了好一顿拳,才让体温恢复过来,整理一下衣物,再去酒楼柜台找店小二买了一壶烈酒,才上楼去敲门。 南饮风三人离开之后,隔壁的房间里,那男子伸了个懒腰后,伏在赤着身子的女子身便,将头埋在女子耳后,轻声说道:“香书,你说那三人是到底是什么来头,只看那白衣少年,便是气度不凡,虽然好像有内伤在身,但今晨离去之时,那一身剑意流转,实在是不像什么小人物,莫不是什么大门派或是门阀世族的贵公子,出门历练。” 被称作香书的女子,一把将身边的男子按下,欺身而上,说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当初是怎么欺负老娘的,你忘了?那一股子蛮劲到哪里去了,功夫越深,胆子反而越小,老不死的东西,只知道欺负我,若不是你昨夜就畏首畏尾,那小娘们早就是你的胯下玩物了,是个大人物又怎么样,咱们惹上的大人物还少吗,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你是不是年老体衰,越来越不行了,周坚啊周坚,我看你别叫周坚了,把名字改成周软吧,你要是不行,这双修之法,老娘就找别人练去,随便弄个年轻力壮的小白脸,不比你强个十倍百倍?” 名叫周坚的男子抚摸着身前女子长发,轻声说道:“老子只不过是个逍遥自在的采花贼,自从采了你之后,其他的大小仇怨,都不提了,先是得罪了合欢宗,然后又得罪了西岩王家,来到西域这无法之地,咱们可不是游水玩水来的,被千里追杀,多少次命悬一线,忘了?” 名叫香书的女子一挑眉头,一手按住男子胸膛,一手捏住男子脸颊,说道:“反正那白衣少年,老娘是要定了,主要吸干他,说不定还能增加个三五年功力,那年轻女子也是个顶好的炉鼎,你爱要不要,你不要的话,就别妨碍老娘。” 男子正要说话,却被女子按住双手,一口吻下。 南饮风一行三人,骑上昨夜买的马匹,一路往西,越往西走,山地便越少,草原逐渐增多。 南饮风与江折枝精神都还不错,只有南小虎,一路上无精打采,像个焉了的黄瓜。 南饮风似乎心情不错,不合时宜地向南小虎问道:“小虎哥哥,你昨夜监视了那两人一整夜,可有什么收获,昨天夜里那女子是不是被她相公欺负了,我一直听见她的叫声,可惨了,又害怕他们会对我们下手,我都睡不着觉。” 正在拿着昨夜南小虎买的那一壶酒小酌的江折枝,听到南饮风这句话,差点没一口酒喷出来。 南小虎被这一问,有些心慌,含糊其辞道:“呃!那个,他们在......练功夫,对,在练功夫,在床上相互打架,江兄,你说是吧?” 江折枝忍不住笑道:“小虎兄,你说是就是吧,反正我和南姑娘也没看见什么,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是劳烦小虎兄了,监视了他们整整一晚上。” 江折枝闯荡江湖已久,算是三人中阅历最多的一个,南小虎当然知道江折枝知道发生了什么,当然又不敢在南饮风面前明言,于是借坡下驴,说道:“江兄有伤在身,当然只有我能担此重任,咱们三人如今算是那个什么,一条绳上的蚂蚱,说这些干什么。” 南饮风一撇嘴,说道:“叫你平时多读点书吧,你不听,什么一条绳上的蚂蚱,咱们三只蚂蚱,多难听啊,村里的夫子听见这句话,可不得打你手板心。” 江折枝又喝了一口酒,将酒壶系在腰间,看向南小虎,一脸严肃道:“小虎兄,昨夜你爬上房顶监视他们二人,清晨离去时,有没有将翻开的瓦片重新盖上去,没有被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吧。” 南小虎说道:“江兄放心,翻开的瓦片我都盖上去了,保证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痕迹。” 江折枝向南小虎伸出大拇指,说道:“小虎兄办事我放心,只是昨夜我听那女子实在叫得凄惨,可是那女子武功太差?” 南小虎昏昏欲睡,说道:“那女子武功可好,那男的一看就有些招架不住。” 南饮风看了眼有伤在身的江折枝,看向南小虎,问道:“那女子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武功的人啊,怎么如此厉害,小虎哥哥,你打得过她吗?” 被南饮风这么一问,南小虎打了个激灵,急忙说道:“打不过打不过。” 南饮风担心道:“江折枝有伤在身,不能动武,小虎哥哥你又打不过人家,万一他们今天再追上来,那可怎么办,这荒无人烟的,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江折枝强忍着笑意,说道:“小虎兄,可莫要妄自菲薄,你都没跟人家打过,又怎么会知道打不过,要我说,要是他们追上来,那男的交给我对付,小虎兄你只管放心,找个没人的地方,去跟那女子大战三百回合,我尽量帮你拖住一两个时辰,好分出高下,小虎兄年轻力壮,我看好你。” 南小虎看着一本正经瞎说八道的江折枝,拿出酒壶饮上一口,大笑道:“哈哈哈,在下初入江湖,可不敢跟人家大战三百回合,倒是江兄,江湖阅历丰富,见过不少江湖中的女子妇人,相比是颇有经验的。” 江折枝看了一眼南饮风,连忙说道:“小虎兄可莫要如此说,我虽然见过不少女子,却没有一个是过过招的,只怕还没有小虎兄一夜偷学得来的功夫精湛。” 南小虎再次哈哈大笑道:“哈哈哈,昨晚天太黑,我可是什么都没有看见,既然如此,那便纵马远去,不要让他们追上来,江兄,可敢赛马一场?” 江折枝在玉珞城时,经常为了生意奔波在外,骑马之术自然是不低,听到南小虎这样说,便有些跃跃欲试,还不待说话,南饮风便幽怨道:“可别了吧,以前看那些江湖武侠小说,总是说那江湖女子,佩剑纵马饮酒高歌之时,最是绝色,当时那个羡慕啊,可没想到骑马这么难,这才一早上,就硌得我生疼,要是真放开了跑,还不得屁股开花......” 南小虎咳嗽一声,南饮风便立刻捂住嘴,在江少侠面前说这些粗鄙之言,好像是不太好。 江折枝没有说话,三人纵马向西。 正午之后,烈日在西,阳光直射,三人都有些睁不开眼睛。 峰峦起伏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平的草原,三人遇见一条草原中的小溪,便停下修整片刻,溪水清澈,有伏在溪边喝水的麋鹿牛羊,见到骑马到来的三人,只是微微转头,竟是一点都不害怕。 两个时辰后,同样是骑马的男女二人,到达此处。 名为香书的女子率先跃下马,脱下靴子,将双足浸到水中,伸了个懒腰后,身体后仰,躺到身后草地上,随后又折下两片溪边水草的叶子,覆盖双眼,挡住那刺眼阳光。 片刻之后,女子向男子伸出手。 名为周坚的男子将水袋和干粮一一放在女子两手之中,犹豫片刻之后,还是问道:“你是何时布下的追踪粉?” 女子一手拿着干粮一手拿着水袋,便嘴唇一翘,向上吹气,吹走两片盖在眼睛上的叶子后,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才慢悠悠回答道:“枉你跟我在一起这么久,竟然连我何时布下的追踪粉都不知道,我李家,武功不强,别的本事没有,也就追踪这一件事,做得稍稍好些,你采花采到我头上,又舍不得杀了我,只能算你倒霉,任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得到。” 名为周坚男子尴尬一笑,数年前,这个名叫李香书的女子,也是当地有名的美人,家传一手千里追踪的绝技,采花大盗周坚,算是闻名而去,当晚李香书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有大喊大叫,只是一声不吭,睁大了双眼,一直瞪着周坚。 周坚得手之后,便远遁而去,本想换个地方作案。谁曾想李香书凭借一手千里追踪的绝技,数次追上周坚,也不说话,就这样睁大眼睛瞪着,任周坚说破了嘴皮子,威逼利诱,李香书都不为所动,就一直瞪着,就这样一追一逃,大半年之后,采花大盗便成了雌雄双盗,周坚教李香书武功,李香书为周坚出谋划策,周坚采女子,李香书便采貌美男子。 再后来,二人偶然间的得到了合欢宗的一门双修之法,功力大增,李香书便越发不可收拾,任意妄为,不仅得罪了合欢宗,还惹下了不少麻烦,被一路追杀,这才逃到西域无法之地。 李香书吃过喝过之后,也不着急追踪南饮风三人,而是继续躺在溪边草地上,翘着二郎腿,又折下一节草茎嚼在口中,悠哉悠哉。 周坚见女子不着急,也就跟着躺在溪边,一手攀上女子高耸的胸脯,却被李香书一巴掌拍掉。 极远之处,一只大雕在空中盘旋,居高临下鸣叫几声,李香书猛然睁开眼睛,双掌一拍里面,径直站立起来,往溪中一跺脚,一颗鹅暖石飞起,李香书抓住鹅暖石,运气在手,将鹅暖石弹射而出,往大雕而去。 那只大雕反应也是极快,千钧一发之际扭转身躯,只是被打掉无数羽毛,在天空中打了个旋,一瘸一拐转身飞走。 周坚愣在原地,还不知李香书为何想要打落大雕,却被李香书一脚踢在背上,大骂道:“快去追啊,你个没用的东西,那是西岩王家豢养的家雕,追兵肯定就在后面,还不去把它打下来。” 周坚被踢得一个踉跄,却不言语,直接拿上弓箭跨上马,双腿一夹马背,向受伤的大雕飞奔而去。 李香书站在小溪中,看着纵马远去的周坚背影,揉了揉太阳穴,随后一掌拍向足下小溪,无数溪水溅起。 李香书仰起头,迎上洒落的溪水。 阳光之下,这一颗颗溅到空中的水珠,便是一道道的小彩虹,明媚灿烂。 身在无数小彩虹包围之中的李香书,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如沐骤雨。 第七章 王西岩 西域之地,广袤何止万里。 境内大小十数国,以及以下未曾称国的割据势力,全都尊崇佛法,境内寺庙无数,大小国家,无异于佛门属地,因此在中原眼中,也就统称为佛国。 佛门虽然不喜直接干涉大小国家政事,在西域之中,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佛门不喜杀生,因此西域境内虽然有众多割据势力,却只在相互之间暗中较劲,比起中原来,明面上的战事便少了很多,即便小摩擦不断,大体上还是处在一个相安无事的平衡状态。 三天之后,南饮风三人到达西域佛国之外的最后一个镇子,拉雅镇。 西域佛国信奉佛教,将其他教派都视作异端,从来不喜外来人,若是没有佛门引荐,大多数人贸然进入其中,不是直接成了佛门弟子,从此遁入空门,就是有去无回,再没有一点消息。 拉雅镇以西三百里,皆无人烟,三百里外,便是佛国地界。 拉雅镇一间客栈之中,南小虎要了三个房间,三人在房间吃饭喝酒。 三天的风餐露宿,让南饮风有些难受,此时总算是有了一个落脚之地,好歹不用再躲避风沙,拉雅镇这边,已经很是荒凉,再往南两百里,就是终年不化的连绵雪山。 此时若是在落花谷那边,梅雨时节结束,阴霾褪去,该是烈日炎炎的艳阳天。 身在拉雅镇客栈的三人,却已经穿上了厚厚的羊毛袄。 即便是落花谷的冬季,也从来不用穿这样的服装,南饮风看着臃肿的南小虎,南小虎看着更加臃肿的南饮风,两人都在极力忍住笑意。 南饮风喝下一大杯酒,原本有些发白的脸色才渐渐红润起来。 西域的酒,不如落花谷的百花酿和梅子酒那边清香,酒劲还很烈,在这一年中有半年都是天寒地冻的西域,最是能够驱寒。 江折枝和南小虎奔波了三日,状态却要比南饮风好上许多,一边吃饭喝酒,一边商量着接下来南下进入连绵雪山的细节。 南小虎翘着二郎腿,直接撕下一整只羊腿,一边啃一边含糊道:“江兄,你有伤在身,受不得寒,进入雪山之后,千里冰封,百年以上的雪莲,可并不好找。饮风从小也只在落花谷西边山里晃荡,从来没有到过雪山,不如你们二人留在这拉雅镇休养,我去雪山之上,寻找雪莲。” 江折枝一边用筷子撕下羊肉,一边答道:“这西域的连绵雪山,我们三人都没有去过,何况寻找雪莲一事,难上加难,百年以上的雪莲,更是可遇不可求,小虎兄莫要莽撞,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江折枝还在玉珞城时,经常在外奔波,大多数是生意上的人情往来,能够同桌吃饭之人,往往非富即贵,在饮食一事上,十分讲究。 于是江折枝的吃相,就要比南小虎文雅许多,先用筷子将羊肉撕成许多小块,放入事先准备好的盘子中,再配上一小碟蘸酱,才慢悠悠入口。 南小虎眼中的江湖,一向都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此时有样学样,除了那学来的一身豪气,身上还被沾上了不少油。 南小虎坐在椅子上,又一脚踏上旁边的椅子,学那江湖中人的豪气道:“我说江兄啊,你这本就生得细皮嫩肉的,怎么喝酒吃肉还跟个没出嫁的小娘们似的,咱们出来行走江湖,就是要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才叫滋味,你这娘们唧唧的,可别又被哪个如狼似虎的女人盯上,再把咱们追上个十万八千里。” 南饮风多年以来受到武侠演义小说的熏陶,其实也是向往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不过这在江折枝面前,就显得粗鄙了几分,于是也学着江折枝,用筷子将羊肉撕成小块,再配上蘸酱,才送去口中。 江折枝听南小虎此话,也学着南小虎将一条腿踏在旁边的椅子上,哈哈大笑道:“小虎兄所言极是,这吃饭喝酒嘛,确实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来得爽快自在些。不过相貌一事,就是父母所赐,不瞒小虎兄,每次出门都被那些女侠仙子或是富贵小姐眼巴巴盯着,其实在下也很烦恼,挖个鼻孔都他娘的不自在,小虎兄,我的这种感受,你应该懂吧。” 南饮风听到此话,眉头一皱,连忙夹了几大块羊肉塞进口中,腮帮子便立马变得鼓鼓的。 南小虎举起酒杯,一本正经道:“江兄,这杯我敬你,我原本以为这样的痛苦与孤独,无人能懂,想不到江兄也是同道中人,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不醉不归。江兄,等找到了雪莲,伤好了之后,回到落花谷,你去打听打听,我南小虎,也算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远的不说了,就说咱们落花谷,美人也不少吧,每次我进山回来,那阵仗,多少女子一听说我回来,就往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上面瞎晃荡,还不就只是为了瞅上我两眼,以解相思之苦。还有胆子大些的,等我进山之后,便跟着我去那山上,还不是想着跟我来一个浪漫的偶遇,一起坐在那猿攀崖,看看日落,那是她们想了多少年的事情,诶诶诶,你还别不信,你想啊,谁进山之前,会擦上那满脸胭脂水粉,打扮得水灵灵的,还不就是冲着我去的,有句话不是叫那什么,那什么,女为什么容,对对对,女为悦己者容。你说在咱们那落花谷,多少姑娘为了给我留个好印象,才去买那死贵死贵的胭脂水粉,像咱们饮风,一点都不垂涎我的美色,就从来没用过那东西。可惜啊,可惜我南小虎终究是个江湖中人,不会涉及任何儿女情长,所以我才终日以冷峻脸色示人,好让她们知道,不要再这么痴心等我,其实我也不想的,只希望她们能够明白我的用心良苦,不要只爱慕我一个人,最后错付了青春,谁让我是她们永远都得不到的男人!饮风,你说是吧。” 说完之后,便一个劲朝南饮风使眼色。 南饮风方才吃下一大口羊肉,好不容易咽下去,正要喝口酒润润喉咙,听到南小虎这番话,差点没一口老酒喷出来,被呛个不停。 南小虎还没反应过来,江折枝便迅速上前,帮着南饮风拍着背部。 等南饮风好转过来,江折枝这才意识到男女授受不亲。 更何况那门数年前双方长辈皆已经默认的亲事,虽然江折枝和木微枝都没有明确点头答应,现在木微枝又在合欢宗手里,实在是江折枝心里的一个疙瘩。 想到此处,江折枝突然捂住胸口,脸色发白。 南饮风与南小虎急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江折枝。 情丝蛊毒,噬人心脏。 南饮风强忍住心口传来的痛苦,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大口酒,才缓和过来。 拉雅镇以北四百里,有一座城池,名为天刹城。 百年以前,天刹城还是西域佛国的地盘,由于位置靠东,又处在西域两国边境处,数百年来一直战乱不休。 百年以来,不断有中原高手来到西域,佛国的地盘也渐渐向西退却,这天刹城,在这百年间,就曾数次落入中原高手手中。 数百年来,作为西域各国执牛耳者的佛门,一直致力于佛法东传之事,再加上罗刹城落入中原人手中之后,城中大小寺庙不仅未被拆除,反而大多城主为了讨好佛门,愿意出钱修缮原有寺庙,或是直接新建寺庙,供来往僧人佛子居住,诵经传法,更是每年献上一大笔香火钱,佛门才没有出手干预,从中原过来的高手,也就渐渐掌控了天刹城方圆数百里的区域。 罗刹城中,一男一女夫妻两人,穿着西域特有的服装,颇有些蓬头垢面,瞧着与天刹城以外镇子来到这边做点小生意的夫妻无二。 此时如同其他人一般,蹲在街边角落处,一人捧着个馍馍,饿死鬼一样地啃着。 在二人身前仅仅数丈的街上,一对人马缓缓而行,二十余骑,瞧着皆是中原装扮。 为首之人,是个年轻女子,身着一袭红衣,左腰跨剑,右手手持马鞭,即便这二十余骑行走缓慢,街道前方百丈之内,所有人都早早让出道路,不敢阻拦。 这一身飒爽英姿,就是在中原各大门派,也不常有。 西域之地,不似中原那般风调雨顺,本来就不盛产美女,百年以来又战事不休,兵荒马乱,莫说是美女,就连女子,对于许多人来说,都十分金贵罕见。 在这无法之地,多少人死在战场上或是争斗,也未曾娶到一个老婆,算是打了一辈子光棍。其中不少人的愿望,便是在战场上杀敌,或是替人卖命,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赚得了赏钱,去那青楼享受一番。 有这样一个俊俏女子,率领二十余骑大摇大摆进入天刹城中,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的稀罕事,让出道路之后,便有不少人在街边驻足观看。 观看的行人当中,自然不乏浪荡登徒子,其中一人,仗着自己是天刹城军中的小头目,强龙不压地头蛇,便趴在酒楼二楼的窗户上,搂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妇人,拎着酒壶出言调戏。 为首的红衣女子暼了一眼酒楼上那个铠甲上满是伤痕的浪荡男子,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 身后二十余骑,二十余只弩,二十余只箭,齐齐钉在男子脑门上,脸上。 从打红衣女子打响指开始,再到二十余骑收回弓弩,从头到尾不过三息时间,动作极快,整齐划一。 男子被射杀之后,便出现了红衣女子身前,百丈之内无人这一幕。 蓬头垢面蹲在墙角的夫妻二人,啃完馍馍之后,那男子便拉着女子避开。 那女子又“极为不舍”地多看了为首的红衣女子几眼,才在男子的拉扯下离去。 避开骑马在前的红衣女子之后,在一处无人小巷,打扮成当地小生意人的一男一女,恢复了眼神精光。 二人再次换上一身不同的服装,向天刹城南城门而去。 若是江折枝在此,便可认出二人,正是在红竹镇盯上江折枝与南饮风的一男一女。 李香书依偎在周坚身边,一手捻起自己故意弄得肮脏的长发把玩,愤愤说道:“这西岩王家,鼎鼎大名的嫡女王西岩,果然名不虚传,不愧西岩这个名字,带着二十余名黑羽箭队,就敢这么独闯天刹城,岂不知这雄踞一方的天刹城主,最为喜好美色。她这样一来,不是羊入虎口?若是她真能镇得住天刹王那个老色鬼,还真不愧是咱们女中豪杰,这位名震西北的王西岩,不简单呐。只是这小娘们,如此豪杰气概,也忒小气了一点,不就是喂她那宝贝弟弟吃了点阴阳合欢散嘛,至于追杀咱们这么远吗,你算算,从那西岩湖畔,到这天刹城,得有整整四五千里了吧。” 周坚搂着身旁女子,快步向南走去,轻声说道:“你可别说风凉话了,老子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陪着你去招惹西岩王家,人家动动手指就能碾死我们,没有直接死在枕霜城,就是万幸了。” 李香书狠狠拧了一把周坚的腰间肉,不屑道:“西岩王家怎么了,势力大又怎么样,老娘大不了这辈子都不去西北,她又能耐我何,我李香书外号千里追踪,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追踪与反追踪的本事,在老娘面前,她只是个孙子,再给她一百年,也不见得能追的上老娘。既然跟着老娘进了这天刹城,她是龙也得乖乖盘着,是虎也得乖乖卧着,她敢明目张胆在天刹城追杀我们吗,不敢吧。这会儿,她肯定是忙着去见那老色鬼天刹王,求着他帮着追杀我们,送羊入虎口。怎么说这天刹王手底下也有上万兵马,又远在西域,就算吃了她,又能怎么样,难不成她那四五千里外的王家,还能为了她调集重兵攻打天刹城?当人家佛门吃素的不成,诶,这和尚,还真是吃素的。” 李香书说到此处,呵呵笑了几声,将手放在男子腰间,好一阵抚摸,才继续说道:“跟老娘玩心眼,她王西岩还嫩了点,让她去跟天刹王纠缠再说吧,咱们先去南边,吃了那白衣少年再说。” 李香书舔了舔嘴角,眉宇间尽显媚态。 周坚听到此处,将手放在李香书身上,游走不停,说道:“反正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出谋划策,若是王西岩真的折损在这天刹城,西岩王家,哪里还顾得上我们,一举两得,真有你的。” 李香书挑了挑眉毛,说道:“那可不,老娘被你这个采花大盗祸害之前,可是出了名的古灵精怪。到时候我吃了那气度不凡的白衣少年,你享用那模样不错的乡下女子。若是王西岩真的陨落在此,西岩王家与天刹城结仇,咱们再折回去,再喂她那个宝贝弟弟吃上几把阴阳合欢散,我就不信他能逃得过老娘的手掌心。诶,听说王西岩还有个妹妹,到了明年,应该也满十六了,虽然没有王西岩那般绝代风华,模样也是不差,送给你了,你要是不要,以后就别上老娘的床了,继续做你的采花大盗,爱采谁采谁去吧。” 周坚默不作声,只是抚摸着李香书的腰间。 这样的问题,无论怎么回答,在香书眼里,都是个错。 当然,不回答,也是个错。 既然都是错,那便不回答好了。简单省事。 周坚从来都只爱做,不喜欢说。 李香书被周坚一只大手抚摸得痒痒的,便走快了两三步,狠狠一脚踩在周坚脚背上,随后大笑着跑开,还不忘回头向周坚做个鬼脸。 周坚站在原地,单足站立,抱着被踩的一只脚,疼得哎呀咧嘴。 却也无可奈何。 罗刹城北边,一袭红衣的王西岩,翻身下马,看着高墙上写着“皇宫”二字的巨大牌匾,满脸讥笑。 这天刹王,原本只是上任城主手下的一个小喽啰,凭借一手阿谀奉承的本事,一步步走到高位,最后起兵造反,谋杀城主。 得了城池之后,不仅自封为天刹王,据说还建了一座皇宫,还真别说,单看这皇宫宫墙,还挺有模有样的。 天刹王嗜色如命,方圆数百里内,强抢民女无数,对外号称佳丽三千。 王西岩将手中马鞭扔给身后手下,径直走入皇宫之中。 西岩王家到访的消息,早已送入城内,他天刹王不亲自前来迎接就算了,此时若敢阻拦,便是与西岩王家作对。 强龙不压地头蛇。 她王西岩这条过江龙,今天还非要踩一踩天刹王这个地头蛇不可! 第八章 天刹王 拉雅镇这边,接近南方连绵雪山,气候寒冷,也十分偏僻,能够来到此处的中原人,极少。 因此南饮风三人在这拉雅镇中,便极为显眼。 西域佛门诸国之外的无法之地,若不是经常来此的中原人,基本都逃不出当地人的法眼,其中很多人,更是专门贩卖那些中原人的行踪,谋取利益。 在这方圆千里的无法之地,只有有钱,没有什么是买不到的。 南饮风三人想要隐匿行踪,其实极难。 在客栈中,闭门不出,冥思苦想了好半天,即便是江湖经验丰富的江折枝,也没个简单实用的好法子。 进入雪山之后,想要找到雪莲,即便是运气好,起码也要数天时间。 若是南小虎一人进山,南饮风与江折枝二人留在原地,万一那盯上南饮风与江折枝的一男一女寻来,江折枝有伤在身,南饮风又不会武功,没有南小虎护着,简直就是坐以待毙。 三人一起进山,若是短时间内无法找到百年以上的雪莲,内伤极重的江折枝与南饮风,无异于累赘。 更何况在这无法之地,本来就盗匪极多,说不定就在此刻,年轻三人已经被人盯上了。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即便南小虎故意将那把家传狭刀背在身后,或是直接大摇大摆提在手中,也止不住某些人的惦记。 江折枝趴在床上,无奈道:“小虎兄啊,咱们进入镇子之前,我与南姑娘就该拿那烧得黑漆漆的木炭,往脸上一抹,抹得再黑一点,最好是跟你一样黑,再将衣服头发全部弄坏弄脏,就没人会惦记咱们了。” 南小虎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脚尖摇摇晃晃,同样一脸无奈地说道:“没用的,就算我们抹得再黑,黑得到了晚上就会消失那种黑,我这张英俊的脸庞,也会像黑夜中的萤火虫那样,闪闪发光,没有什么能够掩盖住我这张英俊脸庞的光芒。有时候,长得太帅,也是一种痛苦,而我就是这样,从小便在痛苦中长大。唉!这种时候,我也无能为力啊。” 南小虎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脸庞,甚至还装出了一脸忧伤。 南饮风抄起一个枕头,向南小虎砸去,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自恋。 南饮风沉思一二,说道:“南方的连绵雪山,当地人肯定是有不少去过的,要不我们直接花钱雇当地人帮我们去寻那雪莲,我们在镇子里等着,怎么样?” 南小虎放下腿,说道:“这个办法不错,可江兄现在手头上也只有几千两银子,那百年以上的雪莲,若是带到中原,直接喊价十万两,都只怕是有价无市,就算是他们真的去了,也真的找到了雪莲,又怎么保证他们不会坐地起价,或者直接把雪莲据为己有?” 江折枝站起身,看了一眼南饮风,抽出南小虎解下放在桌上的狭刀,说道:“小虎兄只管前去,我留在这边护着饮风便是,同辈之中之中剑术无敌的虚名,从十岁到十九岁,在我身上刚好十年。待会儿去集市上,挑几把好剑,再多买些暗器,应付这些打家劫舍或是风流采花的宵小之辈,应该还是不成为题的。” 南饮风也站起身,目光坚定道:“给我也来一把剑。” 南小虎跟着二人站起身,拍了拍江折枝的肩膀,说道:“江兄,那饮风我就交给你了,若是出了半点差错,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朋友!” 江折枝没有说话,收刀入鞘,在手上旋转一圈之后,啪一声放在桌上,动作一气呵成,随后拿起酒壶,倒了了大杯酒,说道:“都在酒里了!” 说完之后,便一饮而尽。 拉雅镇以北四百里,天刹城皇宫。 大殿之上,一个肥硕男人独坐高台,俯视大殿众人,身下是那金灿灿的龙椅,一左一右抱着两个美人,身后侍卫过百。 大殿之上,一左一右坐了两排人,右边是天刹城这皇宫小朝堂中凑出来的文武百官,依次排开,左边一长排椅子,却只有一袭红衣。 红衣女子身后,齐齐站着二十余人,身披轻甲,刀剑弓弩,皆未解下。 王西岩倚在椅子上,端起茶杯,露出一丝微笑。 这好色成性的天刹王,还真不让她失望。 茶杯之中,装的是酒,西域烈酒。 待客之道,茶杯之中盛酒,是大不敬。 坐在龙椅上的肥硕男人,饮下一口酒,将玉杯递给身旁美人之后,居高临下说道:“早就听说中原有四大奇女子,岭南陆雪落,江北王西岩,便是我这远在西域的天刹城,也对你江北王西岩的名号如雷贯耳。本王这个人呐,生平最爱美人,奈何这西域之地,寻遍了方圆千里,也都是些庸脂俗粉,便是本王的后宫三千佳丽,加在一起,也不及你万分之一。本王在这天刹城皇宫之中,对你可真是朝思暮想,还真没想到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居然真的把你给盼来了。” 这位自封天刹王的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身旁衣衫不整的女子,盯着坐在大殿上的王西岩,笑容猥琐至极。 王西岩端起茶杯,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笑道:“天刹王好色成性,污名远扬,世人皆知,既然垂涎我的美色,何不带着你那一万雄兵,到我西岩湖畔闯上一闯?” 天刹王放开身旁女子,身体前倾,说道:“大小姐真是折煞小人了,只怕再给本王十个天刹城,也见不到那风景秀丽的西岩湖,更别说见到你王大小姐。那西岩湖畔嘛,本王是不敢去,不过在这天刹城,本王想要为所欲为,还是办得到的。” 王西岩一抖红袍,将佩剑放在桌上,说道:“你这自封的天刹王,想要为所欲为,我还是信的,不过既然我王西岩在这里,你就最好收了你那心思,不然哪天跟美人睡觉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身首异处,别怪我没提醒你!” 王西岩说完之后,有意无意看了一眼两个依偎在天刹王怀中的女子。 天刹王一瞬间目露寒光之后,又转而微笑道:“想不到你大名鼎鼎的王西岩,也会玩这种挑拨离间的小把戏,若是在中原,区区一个城主,谁都会让你三分,可你要想清楚,这里是西域天刹城,佛门脚下,不是中原,更不是你那西岩湖畔,就算我直接把你扣下,成为我宫中禁脔,你那远在天边的西岩王家,又能奈我何?” 那天刹王说完这句话之后,大手一挥,大殿之上数百侍卫,皆是抽刀出鞘,上前一步。 不待王西岩说话,身后二十余名黑羽箭队,齐齐羽箭上弩,对准高台龙椅之上的天刹王。 王西岩单手拂过桌上佩剑,佩剑青鸢出鞘,插在大殿之上,周边青石板裂开数尺之远。 王西岩呵呵一笑:“阿谀奉承,起兵造反,自封天刹王,过了几年逍遥快活的日子,把你脑袋过傻了吧,你觉得你这大殿上的几百人,能够挡得住我王西岩?” 随后王西岩站起身,双手互扮指节,咯咯作响,盯着天刹王,说道:“我年少之时,曾更名换姓闯荡江湖,尚且能够快意出剑。后来不知道哪个王八蛋道破了我西岩王家嫡女的身份,从此之后,便再没有畅快出剑过,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的日子,还真是让人怀念。不如你我打个商量,借你这大殿之上数百人,帮我找找昔日被人团团围住,绝境逢生的感觉。你这几百人,虽然没有什么战斗力,倒也够我砍上几剑,过过手瘾总是好的,放心,砍完人之后,砍死一个多少钱,我赔你十倍,我西岩王家,别的不敢说,就是这钱,多得有些让人发愁。” 天刹王此时有些犯难,望向身边的狗头军师,江湖上不是没有“一剑曾当百万师”的传说,不过她区区一个女子,还不是靠着身后的西岩王家,才得以闻名,难道真有这等本事? 站在龙椅旁边的军师,低头对天刹王轻声说道:“大王,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就算她没这本事,为了一个女子得罪西岩王家,也得不偿失。更何况西岩王家掌握着整个东胜神洲整整三成的铁矿,若是得罪了她,只怕日后再没有一寸生铁流入西域。这王西岩只带着二十余人,便独闯天刹城,肯定是有要事,咱们若是能帮上一二,结下这份香火情,日后天刹城的兵器甲胄,那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再扩充个一万兵马,都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咱们尽可攻城掠地,城池一多,您这后宫,还何止三千,想要多少都不是难事。” 即便是得了王西岩,军师自己又享用不到分毫,但若是惹上了王家,自己却要跟着遭殃。 此时低头,既然吓唬不到王西岩,此时低头,是最好的选择。 王西岩见军师与天刹王私语,慢悠悠走到大殿中央,拔出佩剑青鸢,作势就要出剑,大殿之上的天刹王侍卫齐齐后退一步。 王西岩哈哈大笑,收剑入鞘,讥讽道:“果然是一帮乌合之众。” 天刹王嘿嘿一声,让两名美人退下,抱拳道:“王大小姐武功卓绝,果然不愧是女中豪杰,西岩王家在您的带领之下,肯定蒸蒸日上,再上几个台阶,不知大小姐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啊,若是本王能够帮得上忙的,尽管直言,能为大小姐略尽薄力,是本王的荣幸,也是整个天刹城的荣幸。来人呐,还不快给大小姐献茶!” 王西岩坐回长椅,说道:“都说女子翻脸,比翻书还快,想不到你这大名鼎鼎的天刹王,翻脸比女子还快,今日算是见识了你这一身阿谀奉承的本事,也算不虚此行。茶就免了吧,喝了一茶杯的酒,再给我上茶,算是怎么回事。我此次前来,是要追杀两个人,一男一女,反追踪的本事极强,好几次就在眼皮子底下,硬是让他们给跑了,我也不要你出兵,把你这么多年辛苦建立情报系统给我用起来,如果情报准确,我能成功截杀二人,少不了你的酬劳。到时候我会让人送来黄金千两,生铁万斤,绸缎千匹,不劳你白跑腿。” 天刹王欲言又止。 王西岩站起身,说道:“女人,我是一个都不会给你,最好也别跟我提,小心我气急攻心,现在就拔剑砍了你。行了,去办吧,有消息的话,送到城南凤仪楼。” 王西岩说完之后,便大步走出这座被冠以皇宫之名的宫殿。 自封天刹王的肥硕男人,坐在龙椅上,眯着眼,看着王西岩离去的背影,手中的玉制酒杯出现一丝裂痕。 第九章 杀匪 南小虎南下进入雪山之后,江折枝便带着南饮风将这拉雅镇四处逛荡了一番。 除了购置兵器暗器,自然就是了解环境。 拉雅镇不大,可也不小,约莫有个几千户人家,虽然街道不如红竹镇那边繁华,但各类所需的商品,也还算是应有尽有。 江折枝带着南饮风将两柄剑以及一大堆暗器全部运回客栈之后,又去向镇长缴纳了不菲的保护费,若是江折枝在拉雅镇遇到什么麻烦事,自然可以向镇长求援,当然,拉雅镇能够派出多少人帮忙,跟江折枝缴纳的保护费也有关系。 回到房间后,江折枝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个非要跟着一起来寻找自己的救命雪莲行侠仗义的年轻姑娘。 南小虎走了之后,江折枝和南饮风之间,便有些沉默的尴尬。 一时之间,好像无论说什么,都显得不太自然。 昔年江折枝少年时,随着家中长辈前往栖霞山,又在与木微枝的独处中,谈论着栖霞山与玉珞城,哪个长辈又在乱点鸳鸯谱,哪个师弟师妹又在暗中观察他们二人的举动,然后便在私底下与一众师兄弟姐妹添油加醋,好一顿吹嘘。 这一切都显得自然而然。 相比起玉珞城的繁华,一座山脉不到千人的栖霞山,显得十分冷清,却又十分干净。 每次江折枝随着长辈到访,都会让“冷清”的栖霞山热闹上几分,年轻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便又有了新的话题。 玉珞城从不缺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 栖霞山从不缺欢声笑语。 除了那个从十岁开始,便一直“陪着”自己长大的少女。 那个在十岁时只能在江折枝手下走过百招的少女,其实在十八岁时,已经能逼得江折枝全力应对,仍然只能险胜她一招半式。 当然,双方都有杀招未出。 以两人十八岁时的功力,无论是铁剑还是木剑,杀招一出,非死即伤。 江折枝隐隐有一种感觉,在十六岁以后,若是与她分生死,死的只能是他江折枝。 这个名叫木微枝的栖霞山少女,从一开始,便只喜欢练剑。 练剑练得筋疲力尽了,才会独自去往断柏崖那边,盘腿而坐,横剑在膝,眺望天边云霞。 江折枝少年时,与少女一场酣畅淋漓的比剑之后,曾有幸与她同坐。 那时江折枝身边盘腿而坐的少女,双目紧闭,面容枯槁。 微风吹乱少女鬓发,江折枝试图为少女梳理,伸出手时,却全然感受不到一丝生机。 明明是豆蔻年华,却身负一身死寂。 ...... 南饮风见江折枝这么盯着自己,也不说一句话,便有些发毛,直接一巴掌拍在江折枝脑门上,问道:“说!这么盯着我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不轨企图,瞧你也算相貌堂堂,莫非是那道貌岸然的小毛贼,我小虎哥哥去帮你上山采药,你见我貌美如花......水性杨花,呃,不对,那什么,如花似玉,便生出不轨之心,想要化身采花大盗不成,哼,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堂堂南女侠,武功盖世,岂是你这小毛贼说采就能采的。” 江折枝沉思之时,脑门上挨了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有些恍惚。 南饮风见江折枝有些木木呆呆的,便后跳一步,并指作剑,摆了一个武侠小说插图中女子持剑的姿势,“剑”指江折枝,说道:“想不到吧,这么快就露出了狐狸尾巴,被本女侠拆穿了你的阴谋诡计,还不快快从实招来,不然就等着吃本女侠一剑吧。” 江折枝也学着南饮风后跳一步,再作出一幅惊恐的表情,说道:“女侠饶命!” 南饮风嘴角一翘,大喊道:“呔!淫贼哪里逃,吃本女侠一剑!” 说罢便将两根手指向江折枝胸口刺去。 江折枝假意闪避,南饮风乘胜追击,一时间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热闹。 江折枝不仅要闪避南饮风以指作剑的攻击,还要营造出势均力敌的假象,也亏得江折枝从小就开始练武,虽然受了极重内伤,身法速度弱了不少,但始终眼力还在,应对南饮风的攻势,还有些闲庭胜步之感。 南饮风见江折枝应对得如此轻松,出手速度便越来越快,反正不用如何闪避防御,江折枝也不会打中自己,所幸便直接放开了出招。 南饮风并未学过武功,完全没有招式可言,别说是江折枝,只怕就连南饮风,也不知道下一“剑”会刺向江折枝哪里,出剑基本上是随心所欲。 这便让江折枝有些叫苦不迭,完全无法预测南饮风的下一招,无法提前做出闪避动作,只能随机应变,客栈房间之中,空间又是极其狭小。 南饮风速度越来越快之后,便是从小学武,被封为同辈之中剑术第一的江折枝,也应对得十分艰难。 江折枝不能主动攻击,最终的结果,不言而喻,便是江折枝闪避不及,直接被南饮风一巴掌拍倒在床上。 被南饮风打得极其狼狈的江折枝倒在床上,立马捂住心口,做出痛苦的表情。 南饮风大笑道:“哈哈哈,快快快,叫我三声南女侠,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江折枝并未说话,只是一直捂住胸口,表情痛苦。 南饮风有些懵,双手叉腰,踢了踢江折枝脚踝,说道:“别演啦别演啦,大不了不让你叫我女侠就是了嘛。” 江折枝并未理睬南饮风,反而捂住胸口在床上滚了几圈,表情依旧痛苦。 南饮风吓了一跳,以为是江折枝内伤发作,便立刻上前扶住江折枝,抓住江折枝的手,试着把脉。 却被江折枝反手抓住手腕,两指放在南饮风某一穴位,笑道:“南女侠,怎么样,兵不厌诈!江湖争斗,防不胜防,奸诈小人极多,各种阴谋诡计......” 南饮风看着这个屁事没有反而笑嘻嘻想教育自己的江折枝,冷哼一声,一把推开江折枝,撇过脸,再不去看那混账江折枝。 江折枝虽然很早便开始接触各类人物,各色女子也接触过不少,但鲜有真正的朋友,南饮风如此,似乎是真生气了。 江折枝有些束手无策,说了一声对不起,见南饮风不理睬,便绕到南饮风正面,再次诚诚恳恳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南饮风再次把头撇开,江折枝再次绕过去。 南饮风盯着江折枝,一言不发。 江折枝看着南饮风,强忍着心口剧痛,说道:“你很像我一个故人!” 在这片刻之间,南饮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有些许死寂。 ...... 拉雅镇以北二百余里,有两人腰配弯刀,骑马赶着数十只牛羊。 其中一人,似乎是嫌弃牛羊走得慢,一跃下马,对着牛羊群一阵拳打脚踢之后,见效果不太明显,便抽出还染着鲜血的弯刀,往走在最后的几只牛羊背上劈去,牛羊吃痛,争相奔走。 那人狞笑几声,收回弯刀,操着一口不太地道的口音,愤愤不平道:“这几次出来抢劫,哪次不是咱们杀人最多,反而领赏最少,好几次遇见女人,都没轮到我们,凭什么,就凭咱们是新来的?这次遇见个中原女人,又要我们两个赶牛羊,他们去享受,不行,这个中原女人,就算死了,我也要去享受一下,大缸,走快点。” 被称作大缸的土匪,也跃下马,抽出弯刀,学着方才那人一刀刀轻轻砍在牛羊背上,说道:“小牛,你说得对,等以后我们两个当了老大,一定要人人都能享受。不仅要享受抢来的女人,等挣着了钱,还要带兄弟们去天刹城,听说里面有个凤仪楼,里面的女人,个个都比这些抢来的好一百倍......” 小牛露出猥琐的笑容,催促道:“走快点走快点。” 十里外,十余骑土匪呼啸着围上同样骑马的一男一女二人。 与女子一起被围在中间的男子看着拿着弯刀大笑不停的十余土匪,面容冷峻。 那女子更是不慌不忙勒停受惊的马,一手拂着马颈,一手脱下遮挡风沙的帷帽面巾,笑道:“各位是想把小女子抓回去,当那压寨夫人?见你们各位各个虎背熊腰的,不知那床上的功夫,比起我男人如何,若是能够胜得我身边这个没用的男人,小女子愿意跟你们回到山寨,与诸位夜夜笙歌。” 女子脱下帷帽面巾,姿容绝美,言语之间更是尽显媚态。 赫然是在红竹镇看上白衣江折枝的李香书。 土匪们听闻此话,纷纷大笑不已,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眼前的美艳妇人,就差流口水了。 只有其中一两人,虽然垂涎李香书美色,但眉头微皱,此事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能够只身来到此地,被土匪包围未见一丝慌张,反而能够插口打趣的中原美女,显然是有恃无恐。 中原武术,在西域这边不是没有传说,什么一人破一城,一剑斩万骑的传闻,在西域在这边更是备受推崇,几乎人人敬仰。 周坚揉了揉太阳穴,冷眼看着这十二个笑容猥琐的土匪,有些不耐烦,计算着就算李香书不出手,也能如何顷刻之间,毙命所有土匪,不放走一人。 也就只有李香书这个聪明绝顶的疯女人,才能够在被西岩王家追杀数千里到西域绝地之后,仍然每天心情极好,遇见谁都笑脸不少。 其中一名土匪似乎是久未见女色,有些等不及,将弯刀受进刀鞘之中,想要生擒眼前这个美艳至极的中原女人。 李香书面带微笑,等到土匪近前,才弹指射出一根飞针,刺入土匪头颅,土匪瞬间毙命。 周坚同时动手,踩着马背一跃而上,飞向最近两人。 李香书将手伸入衣袍中,十余飞针同时射出,皆命中土匪脑门。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两三息。 周坚杀得两人,李香书杀十人。 第十章 拜佛 江折枝决定教南饮风几招剑法。 在那场“对决”中,南饮风虽然出招混乱,但其敏捷速度和随机应变的能力,都不弱,能把江折枝打得节节败退,就是最好的证明。 主要目的是在短时间内速成,在这无法之地,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能够有一定自保之力。 依托内力进行攻击的招式,就不太实用,江折枝便直接教了南饮风几式杀招,招招刺人要害,阴险狠辣至极。 起初江折枝让南饮风先用木棍或者竹枝练习,熟悉之后,再换成铁剑。 南饮风似乎气还没有消,待江折枝找来木棍之后,直接操起铁剑,与江折枝对打起来。 好在江折枝从小便学习剑法,剑术又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在栖霞山上时,给木微枝喂剑的次数也不少,便迅速进入状态,手持木棍为南饮风喂剑。 南饮风天资绝佳,十八岁初学剑术,进步极快,数个时辰的功夫,便能与江折枝走上十余招。 当然,与江折枝主动喂剑有不小关系。 但南饮风出剑的速度、力度,以及随机应变的程度,皆让江折枝都大吃一惊。 若是南饮风生在江湖门派,无论在哪里,都会是师门重点栽培的练剑胚子。 再练习一两天,遇见一般的江湖人物,若是对方觉得南饮风不会武功,轻敌之下,只怕很容易栽在南饮风手里。 拉雅镇十多里外,有一间寺庙,靠着方圆百里内的香火,勉强能够维持不破不败。 拉雅镇不是西域佛国,虽然没有多少人是佛门的虔诚信徒,但在这无法之地,兵荒马乱,战事连连,说不定哪天就要遇见个不大不小的天灾人祸,不少人愿意花点香油钱,向佛祖求个平安。 练剑数个时辰之后,饶是失去内力的江折枝,都有些累,南饮风却只是额头渗出细小汗珠。 南饮风毕竟是女子之身,生来便更爱干净整洁。 若不是觉得在这西域,水资源极其稀缺,若是直接练个大汗淋漓,怕到时候不够水洗澡,估计南饮风能直接练到天黑。 江折枝坐在椅子上,倒了杯茶递给南饮风,说道:“先前我去见镇长的时候,得知镇子十几里外,有一间寺庙,佛门最是不喜杀生,且和尚大多身怀武功,甚至很多都不弱,两百年前中原各大门派联手追杀阴阳家大魔头,就曾被十八个佛门罗汉拦在荡魔山外,进不得一步。我手里有这一串佛珠信物,不如咱们去看看情况?若是可能的话,说不定这寺庙的和尚们,能够帮上咱们不小的忙。” 南饮风接了茶杯,仰头一口喝完,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撇过头不说话。 江折枝无奈道:“你不去?那我只能自己去了,刀剑暗器我都留给你,我回来之前,你别出房门。” 南饮风再次转过头。 江折枝打开房门后,转过头问道:“真不去?” 南饮风看了江折枝一眼,没有说话。 江折枝关上房门,下楼之后犹豫片刻,再次折返。 把南饮风一个人扔在客栈里,实在是担心她的安全,若是出了什么差错,算了,江折枝不愿去想这个。 江折枝站在房门外,调整了好一会儿,让自己看起来有个真诚的笑脸,这才推开房门,说道:“武功盖世英姿飒爽江湖中人无不闻风丧胆的南女侠,真不去让那些和尚见识一下你的英姿,好歹人家也可能帮上咱们的忙,你不去的话,他们见不到你南女侠,岂不是将要成为毕生的遗憾?” 南饮风“噗”一声笑出来之后,又在一瞬间恢复冷峻表情,一把推开江折枝,大步向客栈外走去。 江折枝进屋拿了两柄铁剑以及些许暗器,锁好房门之后,连忙追上,跑到客栈门口,对南饮风的背影大喊一声:“南女侠,走错方向啦!” 南饮风愤愤转头,调转方向,抢过一柄铁剑,重重给了江折枝一拳。 江折枝捂住胸口,抹了把额头,悄悄感叹了一句“女人真是麻烦!” 南饮风一瞬间回过头,斜眼盯着江折枝问道:“你说什么?” 江折枝欲哭无泪,只能挤出笑脸答道:“我说你真漂亮!” 十余里路程,不算太远,即便不用骑马,走路来回也只需要一个时辰。 南饮风将铁剑拿在手中把玩,时不时转个圈,出了镇子之后,更是直接肆无忌惮抽出铁剑,将路边较高的花花草草都斩了个遍,一路上玩得不亦乐乎。 江折枝看了看天色,约莫还有两个时辰才会天黑,时间充裕,这会儿,不少居住在镇子里的当地人士,应该还在外放牧牛羊。 寺庙建在拉雅镇东面,江折枝与南饮风走到寺庙背后时,发现寺庙背面的墙朝东而开,后来又用木板封上。 寺庙不大,只有十余间屋子,看样式不像中原建筑,且泥墙砖瓦很是破旧,应该很久没有翻新过了,一幅萧瑟景象。 江折枝与南饮风绕至寺庙东面,庙门大开,二人径直走入。 进入大堂之中,并无僧人烧香拜佛,佛像面前的香烛也并未点燃,除了居中的佛祖像是铜铸,其余菩萨罗汉皆是木雕,甚至没有被涂成金色,时间一长,便显得有些灰黑。 南饮风走出供奉佛祖的大堂,四处看了一眼,又大喊了几声,四周的一排房间之中,才有一扇门打开一条缝,露出一个光头,见江折枝南饮风二人不是本地人士,回头喊了一声,便一个个跑出房门来接待。 在拉雅镇,十数年来约定成俗的“规矩”,是每月十五月圆之时,前来寺庙祭拜,其余情况,除非是大户人家,有人去世或者有新生儿降生,或是有人身患重病,才会破费钱财来到寺庙祈福消灾。 佛门在中原那边名声不显,江折枝与南饮风这样的外地人,能够来到此地,大多不是普通人,随意捐出的香油钱,相比起拉雅镇当地居民每月拜佛的钱,对于他们这一众僧人来说,便算是“一掷千金”了。 十余和尚很是热情,其中身披一身破旧袈裟的老和尚,便应该是个住持了。 众和尚很是热情,簇拥着江折枝与南饮风二人,将他们“请”到大殿之中,主持更是亲自点燃佛祖铜像面前熄灭已久的蜡烛,再让其中一个年轻和尚拿出一大把香,分别递给江折枝与南饮风,让二人先叩拜过佛祖。 南饮风不明就里,皱着眉头跟随江折枝叩拜过之后,感受到其中几个和尚看向自己的炙热目光,便有意无意抛了抛手中铁剑,退到江折枝身后。 还不待江折枝掏出佛珠,主持便笑着示意江折枝,给佛祖敬完香烛,还需要捐出香油钱。 饶是从小待人接物便极其娴熟的江折枝,都被老主持这样心急的圈钱弄得无奈,尴尬一笑,掏出十两银子,直接抛给身披破旧袈裟的老主持。 捐香油钱,好歹也做做样子嘛,不问来客上香拜佛是为何意,是求财啊,问前程问姻缘啊,还是保平安啊,刚上了个香便直接伸手要钱,是不是有些不太厚道。 江折枝抛出银子后,直接拿出佛珠,问道:“数年之前,我曾与佛门一位到中原游访的高僧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主持先生是否识得此物,这串佛珠,便是那位高僧赠予在下的。” 老主持把银子收入袖中之后,拿起佛珠细看了几眼,六颗佛珠,各刻有一字,连起来是那“天下众生平等”。 老主持将佛珠递还给江折枝,说道:“佛珠此物,很多得道高僧都会被大成殿那边赐予,刻字的内容是佛子高僧自己所刻,不过在西域这边,确实有许多仿制品,没有佛法的加持,算不得什么宝物。” 江折枝撇了撇嘴,这样的回答,看来求援是无法求援了,认不得佛珠,以为是仿制的。 这些一心求财的和尚,只怕还没有学剑几个时辰的南饮风能打。 不过既然没有骑马徒步来了一趟,就当带南饮风出来透透气,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 江折枝想起那道西边被封住的门,便问了主持。 主持答道:“数十年前,寺庙的大门都是朝西开的,说是佛祖来自比西域更远的西域,所以佛祖的铜像要正面朝西,远望家乡,可是最近这几十年,佛祖显灵,说是要以佛法渡化东方蛮夷,呃,东方中原人,使东方早日成为极乐世界,就以佛祖铜像朝东,大门朝东,佛祖面向东方,渡化世人。” 南饮风听闻此话,握紧铁剑,轻眯起眼睛,盯着主持。 江折枝拍了拍南饮风肩膀,继续问道:“主持,我听说佛门戒律不许杀生,你们这寺庙里,是在煮肉吗,我怎么突然闻到一股肉香。” 主持尴尬一笑,说道:“施主有所不知,在这西域,种上粮食极难存活,大都以牛羊肉为食,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拉雅镇过来拜佛祈福的施主,很多并无钱财,可是若是不给佛祖添上香油钱,便是心不诚,受不了佛祖的保佑,反而会有灾祸,这些施主虽然没有钱,但家中牛羊肉极多,便拿了牛羊肉当做那为佛祖添的香油钱,我们只食肉,可从未杀生。” 江折枝哈哈大笑,拉着南饮风大步出门,好一个只食肉不杀生。 ...... 天刹城,凤仪楼。 这座闻名西域的青楼,曾经叫倚翠楼,五十年前出了一位女子城主,也是天刹城历史上唯一一位女子城主,从小在倚翠楼长大,成为城主之后,便直接将倚翠楼改成了凤仪楼。 青楼还是青楼,却在大堂局中位置悬挂上了那位青楼出身的女子城主画像,学那佛门,凡是进入凤仪楼的客人,都要焚香祭拜,为这位曾经的女子城主续上一段香火。 据说女子城主在位的数年间,天刹城也改名成了凤仪城,可惜好景不长,短短几年,便直接暴毙身亡。 王西岩端着一杯酒,站在这位天刹城历史上独一位的女子城主画像面前,笑着为其点上三炷香。 入乡随俗。 在这西域无法之地,能够成为一城城主,不比王西岩在西岩湖畔治理一百三十六城简单,甚至更难。 难得的是,这位出身青楼的女子城主,不仅算得上豪杰,姿容更是不凡,仅凭这画像,便称得上是风华绝代。 王西岩看着这凤仪楼中静心挑选出来侍奉自己的数十名女子,心中有些叹息。 佛门敬香火一事,在中原这边,尤为不耻,从来只会给已故祖宗上香。 但这位已经故去数十年的女子城主,仅凭一幅画像,便让多少夜夜疲惫不堪的青楼女子,早上诚心敬完香之后,依然能够神采奕奕。 一幅画像,使得很多原本随波逐流不问余生的柔弱女子,眼睛里有了光。 这便值得上她王西岩的三炷香。 第十一章 寺庙之邀 翌日清晨,红日在东。 拉雅镇东面十余里,朝东的庙门大开,佛祖铜像沐浴在曙光之中,金灿灿地越发威严。 一个小和尚从大门中走出,一脸疑惑。 主持说昨天夜里庙里来了一个佛国高僧,要出钱修缮咱们寺庙,还要讲经诵法渡化一方,后来得知昨日那中原的富裕施主手持佛珠,便要自己前去拉雅镇请来一见。 小和尚习惯性地伸出手摸着自己的一颗小光头,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又不太说得上来。 不过平日里主持让自己出去办事,如去拉雅镇中置办寺庙所需的商品,拿钱时总是扣扣索索的。 今日却是直接扔给自己一吊钱,帐没算,钱也没数,只是交代自己务必将那两位施主请来。 别看主持总是一个老糊涂的样子,只要沾上钱财一事,那帐是算得门清儿,一个多余的铜板都不愿意给自己。 也就是逢年过节之时,寺庙中香火钱有许多盈余,才愿意给上自己几个铜钱的跑腿钱,不然小和尚可不愿意干这苦差事,每个月往那拉雅镇中跑上几趟,不管是柴米油盐和锅碗瓢盆,好像事情全都是自己一个人包了。 想到这里,小和尚有些愤愤不平,打自己还未记事起,就在这寺庙里待着了,是主持的小徒弟,所有人的小师弟。 大师兄说那会儿自己能够跪着将整个寺庙都爬了个遍,脏的地方爬干净了,干净的地方又被爬脏了,打小就觉得自己是个习武之才,习武之才都需要多锻炼走走啊,于是在自己很小的时候,便开始揽下了寺庙中的许多活计。 小和尚越长大,就总觉得大师兄在诓骗自己,在这破地方,他那什么瞎眼光,能看得出自己是个练武之才? 记得有一次,一位施主送来一只活的小羊,正好大家又不缺粮食,便把小羊养了起来。大师兄还说那小羊生龙活虎,骨骼奇佳,肯定能长命百岁,可是才没过多久,小和尚每天亲自喂养的小羊就惨遭横祸死于非命,于是便只能作了大家的腹中餐。 那会儿几位师兄也没少诓自己,怂恿自己与天资一样聪慧的小羊打架,还说是相互砥砺武功。有时候小和尚自己被小羊的一双羊角顶得疼了,便含着泪,不敢去看师兄们,怕师兄们笑话自己,剥夺了自己武学奇才的称号。 小和尚一狠心把那小羊打得疼了,也不忘带着小羊去个芳草鲜美的地方大肆吃草,以表歉意。 众位师兄和师傅享用完羊肉之后,自然也不忘再诓骗小和尚一番,说吃了那羊肉,便是气血相融,羊兄弟的武学天资与小和尚融为一体,以后便只能由小和尚担负起替羊兄行走江湖的责任,于是将信将疑又肚子咕咕叫的小和尚,才抹了一把哭红的眼睛,含泪吃了三大碗。 当然,美美享用过整日陪小和尚练功的羊兄弟的血肉之后,众位师兄和师傅便早早进入梦乡,留下小和尚收拾残局,小和尚吃饱之后,又将羊兄的残骸用布包好,找了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埋下,再拍拍肚子,说着以后肯定要替羊兄好好闯荡江湖之类的话。 其实土葬,并不是西域这边的习俗,而是中原那边传过来的,小和尚从小便在这草原之中的寺庙长大,耳濡目染之下,跟着学了不少佛法,却不向往那号称极乐之地的诸多佛国,反而对只有只言片语了解的中原兴趣颇深。 如这土葬,以及清明中秋重阳,惊蛰谷雨等,诸多事物,哪怕只是只言片语,小和尚也会跟着这些只言片语思索上半天,想那中原的吃食是怎么样,过年过节是怎么样,更远处的大海是怎么样。 听说中原那边,每逢过年过节,便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五颜六色甚是好看,也不知道到底是个啥光景。 小和尚任劳任怨去拉雅镇置办东西,倒也不是真的就信了师兄们的鬼话,而是去一趟拉雅镇里,人们闲聊之时,总会从他们嘴里听到很多故事,只要庙里需要置办的东西不是非常紧急,小和尚往往坐在酒楼门口台阶上,一听就是一下午,也亏得拉雅镇多数人都还算尊佛,才没有被捻走。 其实很多时候,小和尚愿意相信大师兄不是在诓骗自己,若是自己只是个平凡的人,那岂不是要一辈子待在寺庙里? 早些时候,小和尚最喜欢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打滚,但一想到若是一辈子都只是面对着这一望万里的草地,便总有些开心不起来。 小和尚拿着整整一吊钱,本想趁这个机会好好买些吃食,犒劳一下自己,也算是自己跑腿这么多年的酬劳,那中原传来的冰糖葫芦,小和尚可是馋了三年了。 不过一想起一年中总有这么几天却少粮食柴火的时候,小和尚便有些心软,觉得自己擅自用了这些钱,有些对不住师兄们和师傅,若是留在缺少粮食或是寒冷的时候,虽然少,但总能有些作用,让大家少挨些饿也好。 师兄们虽然经常逮着机会便欺负自己,可是一到粮食紧缺或是天气寒冷的时候,总也不会饿着自己冻着自己。 小和尚远远看着一队牛羊从拉雅镇中出来放牧,应该是宵禁刚刚解除不久,便立刻将拿在手中晃悠的一吊钱收起来,师傅时常教导自己,出门在外,不可露财! 铜板碰撞的叮叮咚咚声音没了,小和尚收回思绪,再用手摸了摸囊中一大串铜板,确保安全无误之后,心里开始盘算着师傅交代的事情,庙里来了高僧,听说两位施主手中有一串佛珠,便向见见二位施主...... 小和尚有些懊恼,刚才思绪太多,都快忘记了师傅交代的一大段话。 当然小和尚也有些私心,想着二位施主是中原人士,走过这么大一段路才来到西域,肯定知道很多中原那边的事情,若是在路上能够给自己讲上一讲,小和尚都不知道自己能开心多久。 在南饮风房中打坐了一晚上的江折枝站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转头一看,南饮风果然还睡得跟死猪一样。 江折枝小心翼翼将房门打开一条缝,侧身钻出去之后,又将房门轻轻关上,打算下楼查探一下状况,顺便晒晒太阳买些早点吃食。 一夜打坐,甚是清寒。 江折枝出门后,南饮风便瞬间睁开眼睛,坐起身开始洗漱,装睡也不容易。 南饮风看着被江折枝轻轻掩上的房门,撇了撇嘴,昨夜刻意将隔壁的被褥放在江折枝前几天打坐的地方,没想到这小崽子不仅不领情,还趁自己睡着了又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怪不得昨天夜里觉得沉。 江折枝站在酒楼门口,晒着太阳喝着一壶小酒,活动了一下筋骨,便远远地看见四处与人询问的小和尚。 江折枝对寺庙的观感并不好,还记得这个小和尚,昨天站在众人身后,眼中充满好奇,却又有些怯生生的。 好半天之后,小和尚才到达江折枝这边,盯着江折枝看了许久,确认无误是昨天到过寺庙里拿出佛珠的施主,才将师傅交代好的言语一一背诵而出,想不起的时候,便摸摸自己的小光头。 江折枝看着小和尚这为难的样子,也没有多问,知道寺庙里来了一位高僧,听说自己手中有佛珠,想请自己过去看看。 江折枝毕竟肩负着南饮风的安全,有些多疑,犹豫片刻之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江折枝让小和尚稍等片刻,上楼去与南饮风知会一声。 本想让南饮风就在客栈里待着,或是去镇长那边,反正也给了镇长不少钱,江折枝一个人前去看看究竟。 谁料南饮风直接抽出剑来,当场耍了一套刚学不久的剑法,还算有些火候,江折枝才同意了让南饮风跟着去,若是自己出去了,反而留她一个人在镇子里,出了什么事,自己不在身边,也挺麻烦。 小和尚还要顺路购置一些物品,免得下次再多跑一趟,毕竟十几里的路,谁也不想来来回回地走。 江折枝便与小和尚约好在镇子出口见,绕路去了一趟镇长家,拿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若是自己一个时辰之后还未返回,便麻烦镇长带人跑一趟。 能用钱买到的救兵,即便是以防万一,也是多少都不嫌多。 江折枝总觉得这一趟有点蹊跷。 寺庙那边,一个美貌妇人端了张椅子,坐在佛祖铜像面前,张开双臂拥抱阳光。 站在一旁的周坚递上一杯茶,追了这么久,今天总算能够如愿以偿,之后只要躲过王西岩的追兵,再找个清净之地,安心修行个两三年,等这合欢宗得来的双修功法有些火候,再重出江湖之时,何处去不得? 届时只怕是她王西岩,也不敢只带二十余人就追杀自己与香书几千里。 几个和尚畏畏缩缩站在一边,不敢靠近又不敢远去,这个女煞星,实在是不敢惹,出卖两位施主,也实在是情非得已,若不是如此,小小寺庙十几人,只怕是无一人能够幸免于难,要提前去见佛祖。 。 总有那么一个人,随意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能击溃你多年心境。让你觉得十年负剑,比不上一瞬笑颜。 世界不远,可人间很大。无奈得只能潇洒与坦然。 《折枝饮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折枝饮风》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