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夫人她是黑心莲》 第一章 卫婳:杀人偿命! 地牢之内空气潮湿,刚刚踏入便觉得一股水汽扑面而来,魏画不适的蹙起了柳眉。 高高在上的小窗呼啸而来的冷风,吹着烛火摇曳,映在墙上的人影影影绰绰的,有些诡异。 牢头举着灯烛,小心翼翼的护着,将魏画引到地牢深处,面前是一面石门。 牢头将灯烛放下,掏出腰上挂着的钥匙,将石门打开,给魏画推开了一条缝。 “县主请——”牢头躬下身子恭敬道。 魏画并不着急进去,微微垂眸对牢头道:“我要和爹娘弟弟告别,你不必在这等,我一会儿自己出去。” 牢头有些犹豫,“可是县主,这不和规矩……” 魏画意味不明的敛下眼睫,周身的气息有些危险,“哦?难不成我身上的玉牌,还入不了你的眼么?” 牢头下意识的往魏画腰身上瞥了眼,挂在她身上的玉牌刻了个十分明显的淮字。 牢头几经思索,迅速转身离开了这儿。 魏画抬手调整着衣袖,拿起边上的灯烛,推开了地牢的石门。 沉重的石门刮在地上,发出刺耳的轰鸣声,像是快要砍下来的断头刀。 地牢中即将燃到底的蜡烛散发着微暗的灯光,魏画走上前,将手里的灯烛放了上去,吹灭了那盏要熄灭的蜡烛。 她抬眸看了眼靠在对面的三人,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甜美乖巧的笑容。 “爹,娘,青云,我来看你们了,你们过的还好吗?” 她踩着脚下的石板缓缓往前走,口中喃喃道:“我特意嘱咐了那些人,不许对你们用刑。行刑的前几天,我希望你们能无病无痛的度过,这是我能给你们做的最后一些事了。” 魏画捂着心口,眼中闪烁着泪花,目光从三人身上滑过,而她们的表情却分毫未变。 秦氏身心俱疲,靠在丈夫的怀里,半睁着的眼睛没有半点光亮,连呼吸都是微不可闻的。 卫长风抱着妻子,也是一眼也没看魏画。 只有曲起一条腿靠在墙角的少年,对她冷冷勾了勾嘴唇。 “别顶着我姐姐的脸做这样伪善的表情,我想吐。” 魏画身子一顿,她僵硬的将身子转向卫青云,轻笑了声说:“青云,我就是你姐姐,你在胡说什么?” 卫青云眸中满是嘲讽,即便他狼狈如斯,气势也丝毫不输,一字一顿道:“是不是,你自己最清楚。” 魏画猛地站了起来,本来温柔的目光也变得有些阴沉,扫过一旁的卫长风和秦氏。 她轻声问道:“爹和娘,也是这么想的吗?” “你别叫我娘。”秦氏低柔的嗓音,带着强势道:“你不是我的女儿,你不要喊我。” 秦氏别过头,把脸埋在丈夫怀中,无声留下的眼泪浸湿了他身上的囚衣。 卫长风心疼的拂去妻子脸上的泪水,威严的面孔朝魏画看去,沉声道:“到现在这个地步,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你到底还想要怎样?你是谁?用了什么法子代替了婳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魏画还未说话,卫青云便嗤笑了声,对卫长风道:“爹何必问她这些,她到现在依旧不肯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抢姐姐的身子还能为了什么,就是不知从何处来的孤魂野鬼,趁着姐姐体虚趁虚而入罢了!” “你住口!” 魏画憋红了一张脸,挥着手中的蜡烛指向卫青云,“我是你的姐姐!你为何总是不信我!为什么总要和我作对!难道我比不上她吗!我对你没有那个病秧子对你好吗!卫青云!你这个白眼狼!” “还有你!你们——”魏画举着蜡烛照亮了卫长风夫妇的脸,怨毒的抱怨:“你们为什么那么希望她回来?她回来有什么好?这身子如果没有我早就死了!是我代替她陪了你们这么多年!可是你们呢!你们永远只想她回来!” “我的付出你们永远都看不到!你们背弃了我!你们该死!该死!” 她手中的灯烛的灯芯火苗蓦地腾起了三分,在无风的密室中开始疯狂摇曳,在场却无一人发觉。 卫青云狼一样的眸子窜上冷冽的寒光,猛地暴起冲着魏画扑了过去,像放了掌中利刃的头狼。 魏画受了惊吓,狼狈的倒退了一步摔坐在地,发出一声尖叫。 伴随着铁链渗人的颤动声,卫青云的身子永远离了魏画一段距离,任他如何挣扎都不能近身。 卫青云喉中频起暴怒的沉吟,死死盯着魏画,怨恨的目光几乎要将她洞穿! 魏画一直都很害怕这个阴晴不定的弟弟,之前的畏惧至今也不能消除,故而即便知晓他武功尽废,四肢还绑着铁链无法近她的身,魏画依旧被他凶猛的动作吓了一跳。 回过神后,再看奋力挣扎的卫青云,魏画的心底没来由的涌上一股解气的兴奋。 她扶着墙站了起来,讥笑着看着卫青云,放肆的大笑,嘲讽道:“你别做梦了卫青云,你再如何恨我抢了你姐姐的身子又能如何?你现在能奈何我吗?你以为,你还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卫小将军吗!” 魏画娇俏的面容狰狞的绞起来,“你现在就是个废物!” 她踉跄着站起身,重新拾起倒在地上的灯烛,拍了拍群上的尘土,乜着眼前三人。 “既然你们无情无义,那我也不必顾忌旧情了。” 魏画扯出一抹笑容,“殿下会很高兴看到手握大庆半壁江山的卫将军一家,从此消失在史册之上……” “不过你们不必遗憾,因为我的名字,我被记载在史书上!” “我会是大庆的皇后!” 魏画高抬下颚,秀气的天鹅颈勾勒出优雅的弧度,她好似能看见自己凤仪天下的模样,兴奋的高抬嘴角。 她缓缓垂下头看着三人,“我会用卫婳的名字,给卫家留最后一点痕迹……” 她手中的灯芯又开始摇曳,映射在墙上,好像形成了一个诡异的人影,可依旧无人察觉。 秦氏带着泪痕的温柔面孔,有隐约的厌恶和扭曲,带着恨意的双眼看向魏画。 “你大可以用你的名字,为何偏要占我婳儿的名!卫家已经被你搞垮了,婳儿做了什么,你连她最后一点东西都要占!”秦氏情绪越来越激动,说着说着脸上便没了血色,一股怒气涌上,一股咸腥在她口中蔓延。 “娘——” “燕婉!” 卫青云和卫长风脸色瞬间巨变,秦氏倒在卫长风怀中,不断的咳出血沫,怨毒的目光死死看着魏清。 魏画呼吸渐渐急促,倒退了几步,喘息着开口。 “……为什么你们那么执着我是不是卫婳?”她声线带了哽咽,怨恨的看着秦氏。 “我是抢了她的身子……可是我凭什么不能抢?”她眼中的怨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执拗的眷恋,“我死后哪儿也不能去,只能在你们府上待着,我看了太多太多你们的生活,我也爱你们啊……我不比卫婳爱的浅!” “她整日病恹恹的,身上带着的都是难闻的药味,就是个泡在药罐子里的人,随时都会死。” “可是我不会,我能一直陪着你们,甚至我和她的名字都差不多,你们能对她如此宽容,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呢!” 魏画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说:“我每日都在盼望卫婳去死,即便我不能取代她,那我们谁都享受不了你们的疼爱也好!可是你们为什么还是不放弃她?” “娘不顾身子一步一叩首的上山替她求药、爹堂堂一个大将军,为了她能下跪去请神医!青云为了她走遍大庆周围数国,就为了能找到给她续命的法子!她凭什么能这么好运!” “我和她名字这么像,凭什么她有这么好的家人我没有!” 魏画吼完有些缺氧,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是她自己没用导致魂魄离体,既然如此,我凭什么不能抢?她魂魄离体,那这具身子谁抢到就是谁的!凭什么我不能抢!” “你住口!”秦氏听了魏画的话,心口好似被撕了一块大洞,不停的往里灌风。 她可怜的女儿,明明只要术法成功就能身子大好,谁曾想她身边居然一直跟着一个虎视眈眈的恶魂。 秦氏强忍着悲伤,无声的流泪,紧紧盯着魏画的双眼:“你为了一己私欲,强占婳儿的身体,即便你顶了婳儿的身份,那也不是我们卫家的女儿,我绝不会认你!你是个恶鬼!” “秦燕婉——”魏画捂着耳朵,一双杏仁怒瞪,眼珠好像要掉出来似的,尖锐的叫声直冲云霄。 “你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你们一家,都是不识抬举!我比卫婳好了上千倍上百倍!好,你们不认我,羞辱我,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你这么想你的卫婳,那就下去和她团圆吧!” 魏画气的脸红脖子粗,转身推开石室的石门,怒气冲冲的冲出了地牢。 大牢前不远的街道上,站在马车旁垂着脑袋昏昏欲睡的阿珠,没有觉察到魏画已经从地牢里出来。 在魏画盛怒时,挨了她的一巴掌,直把她打的摔在了地上,脚踝传来一阵刺痛。 “你也来敷衍我!还不快扶我上去!回府!” 魏画对着阿珠一阵拳打脚踢,仗着四下无人半点不顾及形象。 阿珠脑子昏昏沉沉的,下意识捂着脑袋,等魏画撒完了气,她才小心翼翼的站起身。 忍着脚踝的疼痛,将她送上了马车,跳坐到前室,抹了把不知何时留下的眼泪,甩着缰绳驾马离开。 - 卫府 自从大将军卫长风被贬职后,卫将军府那个气势恢宏的匾额便摘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灰扑扑,简单至极的卫府,即便宅邸从外看仍就是雕梁画栋的样子,却透露出一股无声的悲凉。 阿珠勒住缰绳把马车停下,跳下后冲帘内说道:“小姐,到府上了。” 马车内许久没有回话,好半晌以后,才被一双素手撩开了车帘。 魏画脸上带着泪痕,一身素衣勾勒出的单薄身形,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她伸出一只手搭在阿珠手上,缓缓走下了马车,从她僵硬的动作和空洞的眼神,不难看出她这一行辞别父母弟弟,受了多大的打击。 阿珠低眉顺眼的搀着她进府,老管家前来开门,看着魏画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枯哑苍老的嗓音,带着浓浓的悲伤,劝说道:“小姐节哀吧。老爷夫人,一定不想看见小姐,为了他们,如此不珍惜自己的身子。” 管家身边的嬷嬷也揪着帕子,颔首附和:“是啊,小姐一定得坚强,小姐身子本就不好,这好不容易养好了,可禁不起半点磋磨了,小姐听老奴一句话,您好好活着,才是夫人老爷最大的心愿呐!” 说到动情之处,老嬷嬷拿着绢帕抹着眼泪,抽噎着流下悲伤的泪水。 魏画只字不发,搭着阿珠的手走进了府中。 管家和嬷嬷将人送到了院子外头,吩咐院内的下人照顾好她,才离开了此处。 阿珠搀着魏画到内阁的美人榻上坐下,拾起矮几上的抹布,将烧在炉上的茶壶取了下来。替魏画斟了一盏茶,小心翼翼的呈了上去,“小姐,喝茶……” 魏画摆弄着手中的绢帕,褪下绣鞋,斜躺在了美人榻上。 阿珠手中端着茶碗的底儿,茶是滚烫的水泡开的,即便是有个底儿兜着,没过多久,茶托也开始发烫,阿珠紧咬着唇瓣,端着茶碗的手有些颤抖,但依旧强忍着没有动弹。 等魏画开口让她放下时,阿珠的指尖已经肿了。 “知道我为什么罚你么?”魏画斜睨着她,慢悠悠的问道。 阿珠掀起裙摆跪了下去:“奴婢不知,但小姐责罚奴婢,一定是奴婢哪儿做的不好,请小姐明示!” 魏画看了她半晌,没来由的长叹了声,抬臂示意她起来。 阿珠战战兢兢地起身,听她道:“我哪里想罚你,罢了,你没什么做错的,是我做错了。” 魏画捂着眼睛,几息的时间,两行清泪便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 “是我……今日太过悲伤,才、才在刑部大牢前,没能忍住,把气撒在了你身上,是我的错……” 阿珠眼底已经没有亮光,机械的开口:“小姐不必自责,奴婢都知道的,小姐无需为了奴婢这般。” 魏画眼含希冀的抬眸,“你当真不怪我吗?” 阿珠点了点头。 魏画好似很细心,七嘴八舌的与她叙了一番旧情,才让人走了。 耳闻外室的厢房大门闭合,魏画脸上的和善消失殆尽。 她长舒了一口气,靠在了玉枕之上。 望着桌上摇曳的烛火芯,心中寻思良多。 蓦地,魏画好似受到了惊吓,腾的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 她揉了揉眼睛,冲着方才的方向死死盯了半晌。 烛火映在墙上,依旧是温暖的橙色,没有人影,也没有别的。 魏画心下有些害怕,抚着胸口深呼吸了几次,捞过桌上的茶碗,揭开茶盖便要饮。 这不看不要紧,看清那水中呈现的倒影时,魏画忍不住尖叫了一声,抬手把茶碗摔了出去。 那茶面上飘忽的,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是谁!是谁装神弄鬼!是谁!给我滚出来!” 魏画裹紧了身上的衣裳,蜷缩在美人榻的一角。 她附身卫婳已经许多年了,她做鬼时自然不必怕那些东西。 可自从她附身卫婳起,她身上的鬼气就已经消失了,她现在就是一个普通人。 她再了解不过,这些恶鬼害人的方式。 魏画颤颤巍巍的从怀中摸索,过了好半晌,才掏出一块符来。 “什、什么不三不四的脏东西,居然敢、敢来吓我!我做鬼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她神神叨叨的嘀咕着什么,便在她四下张望之时,屋内的灯忽然间灭了。 魏画失控的尖叫声传遍了整个院子。 即便厢房内伸手不见五指,她依旧看清了站在她身前的人。 没有五官,穿着一身白衣,离的这么近,魏画清楚的闻到了从她身上传来的中药味儿。 魏画蓦地停住了尖叫,瞳孔中一片错愕,“卫、卫婳——” “怎么可能是你!你应该死了才对啊!” 她霸占卫婳的身子没多久,就偷偷找来了法事做法,用卫婳留下来的贴身之物,将她的魂魄彻底打散,她现在应该已经化为青烟了!她是怎么在那场术法中活下来的!难不成那个法师是个骗子! 短短几息之间,魏画想了许多,而原本站在她身前的女鬼,已经悄无声息的,快要和她面贴面了。 魏画脸上冰凉一片,她知道,那应该是她被风干的眼泪。 “卫婳……是你对不对?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她屏住呼吸,强忍着害怕与她攀谈。 没有五官的女鬼一言不发,只一步步的逼近她的面孔,魏画浑身冰凉,吓得连叫声都发不出来了。 “你、你想怎么样!” 房内的灯烛幽幽的亮起蓝光,啪嗒一声脆响,烧在炉上的茶壶裂开了。 四溅的茶水滴落在美人榻的案几之上,茶水像是被人操控,居然自己在案几上滑动起来。 茶水组成了四个字:杀人偿命! 魏画只看了一眼,就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 狼狈的跌下美人榻,疯狂往门外跑去。 “快来人啊!救命!快来人!阿珠!阿珠!来人啊!” 她跑到了门口,才发觉厢房的门一动也不能动。 她猛地意识到,她方才喊得如此大声,居然没一个人过来查看情况。 是卫婳做的。 眨眼间,她背上贴来一处冰凉,肩头蓦地一沉。 魏画不敢回头,一个劲的拍打房门。 屋内越来越冷,魏画只觉得头晕脑胀,双膝颤抖着跪了下去。 她死死捏着手中的符纸,心中的恐惧忽然被愤怒占满。 她不再拍打房门,扭身看着卫婳。 她冷的牙齿打颤,但每个字都吐露的很清楚:“即便你杀了我,也换不来你爹娘、你弟弟的命!” “你救不了她们!你既然没死,这些年种种,想必你都看在眼里了!即使你苟活下来又能如何!你还是没办法阻止我!没办法救你爹娘弟弟,没办法救你卫家!” 厢房内的物什开始剧烈颤动。 魏画只看那女鬼猛地朝她扑了过来。 厢房内各种碎裂声此起彼伏的响起,伴随着一道金光—— 魏画意识全无,身子软绵绵的倒下,躺在了一片狼藉之中。 烛火重新亮起,将厢房照成了暖洋洋的橙色。 魏画倒在厢房的门槛前,紧攥符纸的手中已经空无一物,只有尘土顺着她的指缝划落在地。 - 将军府 西厢房的一处小院,在昏暗的夜色中窜起一道明光。 第二章 俞娇:火是我放的,又能如何? 恰逢盛夏干燥,火势蔓延极快,等巡逻的侍卫瞧见时,大火已经把西厢房的正房整个包围了起来。 巡逻的家丁吓得连手中的灯笼都掉在了地上,扯着嗓子喊道:“走水了!大小姐的院子走水了!快救火啊!” 浓浓的烟雾弥漫在闭塞的厢房之中,床帏、床榻,每一处的火都烧的老高,这屋内处处都是能点火的东西,从现在的火势看来,这屋子只需一晚上便会烧的只剩下一个架子,更不要提屋内的人了。 卫婳有意识的时候,是活生生被呛醒的。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昏暗,有微量的光从下面传来。 同样,滚滚浓烟也是从下头的缝隙涌上的。 她捂着嘴不断呛咳,顾不得身边滚烫的木板,一把将柜门推开。 外头的空气涌入,虽也伴随着浓烟,但比柜中已经好了不少。 卫婳如获大赦般匍匐在了地砖上,索性,地面还是有些凉气的,让她勉强恢复了一些意识。 卫婳抬起头环视四周,只见她身处之地,已经快成了一片火海。 卫婳撑着地面趔趄的站起身,目光迅速的搜索着能逃出去的出口。 她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内寝的屋子,她方才躲藏的,正是屋内放衣裳的小柜。 卫婳寻到了正门的方向,快步跑了过去,方才走到门前,一股热浪扑面袭来。 卫婳看着正在被烧的纸窗,停下了试探的指尖,她鼻翼动了动,目光一沉。 火油的气味。 卫婳扭身跑进了内室,后门的情况比前门好了许多,卫婳摸到了后头的一处窗牖,用力推开。 火光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卫婳察觉到从心口处传来的恐惧感,脚下不受控制的退了一步。 她脸色血色尽退。 卫婳不会凫水不敢上前,可是身后的大火已经蔓延至屋内,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隐约听到屋外传来吵闹声。 一个男人阴沉的声音无情的说道:“灭不了就算了,不要惊扰了邻里,把人都撤走——” 卫婳陡然清醒了过来,她的双手已经扒在了窗沿。 她不能死。 卫婳抿了抿唇,麻利的翻上窗,窗户离水面还有一些距离,火势已经将窗牖边上的纱点燃。 卫婳松了手,噗通一声摔进了湖水中。 而彼时,院前。 一个穿着罗衣,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衫的男子,神情冷漠的看着眼前被大火彻底吞噬的屋子。 站在他身旁,身材娇小的妇人揩着眼泪,“式微啊,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式微她还这么小,她怎么就……” “夫人别哭了,仔细伤了身子。您若是出了事,大小姐、大小姐即便是走了,也不能安心啊。” 崔妈妈挤出几滴眼泪,便算是伤心了。 张氏指尖卷着绢帕擦眼泪,眼中含泪却清明一片,她狐疑的皱着眉,目光不断的扫着四下。 蓦地,她瞥见了不远处站在大树叶后的一个身影,目光猛地一颤。 张氏与崔妈妈对视了一眼,立即做出咳嗽的姿态,崔妈妈连忙说道:“夫人!夫人您没事吧,老爷,夫人定是因为大小姐的事受了刺激,老爷可否准允老奴,扶夫人去花厅休息片刻?” 俞修庭别过头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皱着眉道:“如若实在不适,你便先回去吧,左右这里,无需你了。” 张氏拦下崔妈妈,摇了摇头虚弱一笑,“妾身起码,要看到式微的尸体,否则妾身,终究难安……” 张氏攥着崔妈妈的手腕,脚下步子缓慢而稳健,背影丝毫看不出悲伤模样。 她快步走到一旁的小路之中,闪身进了边上的树林,一把揪出了躲在树后的人。 “娘……” 俞娇被她捏的手腕有些疼,娇滴滴的叫道。 张氏一脸的冷漠,甩开她的手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俞娇一边揉着手腕,一边道:“这不是听说,俞式微这里走水了,想来看看,那小贱人被烧死了没有……” “你别和我说谎!”张氏低声呵斥,脸色低沉如水,“你若只是来看热闹,为什么躲在这儿不出去!我还能不知道你,你老老实实的告诉为娘,这场火,是不是你干的!” 俞娇鲜少被张氏这样骂,一时间有些受不住,还没等她闹,便被张氏的眼神吓得没了话说。 俞娇无法,只得讷讷的承认:“是,是我干的……” “二小姐!你、你怎么能!”崔妈妈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即便俞式微在俞家毫无地位和存在感,可是俞式微背后还有个千岁爷啊,连张氏都不敢如此轻易的动俞式微的性命,俞娇竟然敢瞒着张氏私自下手! 俞娇梗着脖子说道:“谁让她之前,把我给祖母的寿礼给比下去了!那小贱人贼的很呢!她让我在众姐妹面前丢了颜面,我怎么能让她好过!娘,你放心吧,女儿准备的好着呢,保准万无一失!” “你!你!”张氏喘不上气,气的头晕目眩。 俞娇忙扶住了她,担忧道:“娘……娘你没事吧。您、您至于么……娇娇不是正解了您的心腹大患吗?” “娇娇已经找好替罪的人了,柏青那丫头不敢糊弄我的,何况俞式微都死了,难不成千岁爷还能因为一个死人,牵连爹爹和娘吗……” 张氏好不容易喘匀了气,镇定下来后问:“你说!你要怎么让柏青解释这次走水!” 俞娇忙把计划说了出来:“娇娇让柏青趁着俞式微熟睡,在院子门前浇上火油,再把院子点着。左右俞式微的院子,常年只她和柏青两个人住,又没人知道这事儿,等救火的下人来了,火势都大了,进不去院子,谁知道门前淋了火油……” “等父亲调查这事的时候,我再让柏青,把事儿推到死了的俞式微身上。就说她是为了引起爹爹和祖母的注意,才故意让柏青放的这把火,本来没想烧大,只是天气炎热火势一时没法控制,才玩火自.焚,自己把自己给烧死了……” 张氏斟酌了一番,无可奈何的啐了她一句:“你这丫头,也忒冲动了!不论如何,这样的事下次一定要和娘说,知道了吗?” 第三章 张氏:这次我要他彻底爬不起来! 俞娇知道张氏这关算是过了,笑着道:“是,娘,娇娇知道了。娘,您看娇娇这法子,瞒得过千岁爷吗?” “柏青这话,糊弄你爹是够了。千岁爷,那是什么人,柏青连他一个逼问都受不住,就得把你供出来!”张氏没好气的说。 “啊!那、那该怎么办啊!”俞娇焦急的拉着张氏的手臂。 张氏脸上露出狠色,“为今之计,只有让她闭嘴……” “柏青如果死了,那今晚的事……” “死人又不会说话,你怕什么。” 俞娇恍然大悟,用力点了点头:“女儿明白了!” 母女俩合计了片刻,便挽着手往花厅去了。 树叶摩擦声在林中响起,湖水顺着俞式微的指尖滴落在地上。 她安静的站在树后,深邃的黑眸看着张氏母女离去的背影,泛起一道波澜。 - 俞修庭站在已经被大火烧塌了一半的院子前,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背手而立,隐约已经有些不耐烦,挥手找来管家,说道:“等火灭了以后,把大小姐的尸骨带出来。” 管家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立即垂下眼说:“是,奴才明白了。” 俞修庭正要转身离开,身后忽然传来吵闹声,他转过身,只见一个家丁扭着一个满脸黑灰的丫头往这边来,那丫头一边挣扎一边哭,被强行按压跪在俞修庭身前不远。 “这是何人?”俞修庭问道。 “回老爷,小的方才在救火的时候,看这个丫头鬼鬼祟祟的躲在边儿上偷看,形迹可疑。小的刚看了她一眼她拔腿就跑,小的觉得她肯定是心虚,这才把她抓来了……” 家丁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丫头就拔高了哭声,连连道:“老爷明察啊,奴婢和大小姐的死没有关系啊!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是冤枉的!” 说话间,刚离开的张氏步履款款的走了过来。 俞娇挽着她的手臂,近前撤身,给俞修庭行了个礼,“女儿见过爹爹。” “嗯。”俞修庭嗯了声,皱着浓眉看向那个丫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 俞娇余光乜了一眼,身子蓦地一抖,下意识的便脱口叫道:“柏青……你怎么会——” 张氏红唇一抿,没好气的瞪了眼俞娇,等俞娇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傻的时候,俞修庭已经朝她看了过去。 “你认识这个丫头?” 俞娇只好硬着头皮说:“她、她是大姐身边的丫头,女儿之前看见过她,跟着大姐。” “老大身边的丫头……”俞修庭嘀咕了一声,蓦地冷下了脸,“你是老大的丫头,你怎么逃出来的!你家小姐人呢!” 张氏连忙做出一副惊喜的表情,上前一步便说:“式微是不是逃出来了?她人在哪儿呢!” 柏青不敢抬头,小心翼翼的用余光看了眼俞娇,被她瞪回来以后,哇的一声哭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啊!老爷夫人,大小姐她、她还在屋子里没出来,奴婢有罪,奴婢不该帮小姐做这事的,老爷夫人饶命啊!” 张氏瞬间白了脸色,脚下一个趔趄,无力的靠在了崔妈妈的怀里,摸索着绢帕挡在眼前,“式微啊,我可怜的孩子……” 俞修庭微微皱着眉,背手而立没有说话。 俞娇看了一眼张氏,别过头装出一副疑惑的表情,问道:“你说,你帮大姐做事?你帮大姐做了什么?快说!大姐的院子走水,是不是和你有关!” 柏青身子一抖,慌张道:“二小姐明鉴啊!这些都是大小姐吩咐奴婢做的啊!奴婢也是迫不得已,奴婢没想到竟会闹到这个地步,求老爷夫人饶命啊!” 方才发现走水的时候,本就已经是四更天左右了,灭火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就是俞修庭上朝的时辰,他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鼻尖,说道:“来人,先把她关到柴房去,待我下朝再处置此事。” 张氏移了移帕子露出哭红的眼睛,“那老爷,大小姐她?” “等火灭了,让人进去把遗体抬出来。早朝我会把此事转告九千岁,现在都散了吧!” 说罢,他扭身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张氏连忙追了上去,临走前扭身给了俞娇一个眼神。 俞娇会意,微不可见的冲她点了点头。 张氏陪同俞修庭回到正房,替他换上朝服理了理枝叶末节,稳妥后退到了一旁,把铜镜让了出来。 俞修庭对着铜镜整理着衣物,眉眼冷峻严肃,身材笔挺,人到中年依旧风姿不减。 张氏看着看着,忍不住勾唇一笑,垂首敛了下去以后,状似感慨的说:“姐姐去了这么多年,只留下式微和望舒两个孩子,现下式微去了,恐怕望舒知道消息,要更难过了。” 俞修庭皱起眉,瞥了她一眼道:“那个混小子现在在做什么?” 张氏愣了愣,下意识的说:“妾身前几日听说,望舒他好像……一直在永益赌坊。听说,是有什么生意上的事儿,具体的妾身还不知,妾身马上就去把式微的事,让人转告望舒,让他快些回来……” “赌坊?我不是让他学着经管府上的铺子,那混账跑赌坊去做什么!” 俞修庭心里的火登时就被挑了起来,紧攥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暴露,“你给我快把那个混账喊回来!再让他把这几日铺子的账簿也给我拿回来!那个逆子——” 他喘了几口粗气,扭身走出了房去。 张氏假装追了几步,走到竹帘前就停了下来,眉眼淡淡的看着俞修庭盛怒的离开宅子。 候在竹帘后的崔妈妈看着俞修庭离开,转身走了进来,恭维道:“夫人好手段,这回俞望舒可别想再碰俞家的铺子了。俞望舒烂泥扶不上墙,文不成武不就,连经管铺子都能混到赌坊去,哪里比得上咱们大少爷。” 张氏嘲讽的笑了笑,闲庭信步回到内阁,在罗汉床上落座,慢悠悠的抚着玉指,说道:“让李四海注意着老爷派过去的人,可别让俞望舒那小子又给躲过去,这回我要让他彻底爬不起来。” 第四章 怎么和千岁爷交代?! 要说俞望舒,也不知那小子是装傻还是真傻,这小子一直养在她膝下,平日里看着是个废物纨绔,但每当她想彻底碾死这只蚂蚁的时候,又总会让他躲过去。 张氏平日里还有心思看他继续折腾,可这一回既然俞式微死了,她必要一并清理了俞望舒这个小子。 - 张氏悉心打扮了一番,换上一身端庄得体的靛青色褙子,上绣的暗纹彰显着低调却不失贵气的气息。 张氏个子矮小,容貌不过尔尔,一身名贵的袍子穿在身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好在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多少有点气质,只是要和京城的夫人们相比,却仍是差着一大截。 俞家本不是京城人,三年前俞修庭因为战功升官,俞家才举家从歙州迁来了京城。 这三年来虽然俞修庭的官做的越来越大了,但张氏在京城的妇人圈混的却依旧不上不下的,但也并非什么收获也没有,最起码她一身的贵气,就是因为学了那些京城土生土长的妇人,才没叫太丢脸。 张氏照着铜镜仔细检查了一番今日的衣着,这时,崔妈妈从庭院匆匆穿过走入内阁,站在竹帘外禀道:“夫人,老夫人那边已经醒了,咱们也该过去了。” 张氏冷淡的嗯了声,调整了头上的珠钗,撩开竹帘走了出去。 “对了,海棠园那边怎么样了?” 崔妈妈追上张氏,说道:“火已经熄了,府上的家丁也仔仔细细的搜了一番,可是……可是至今还没找到大小姐的尸首……” 张氏挑了挑眉,“难不成还烧成灰了。” “会不会是逃走了?” “那么大的火,内阁屋外还倒了火油,屋后是池塘,俞式微根本不会凫水,即便是侥幸跳下去,那样黑的夜晚也没人过去救她。你这么说倒是给我提了个醒,让他们去海棠园后的池子里捞一捞,看看是不是淹死了。” “是,夫人。” 主仆俩穿过府上环廊赶到俞老夫人的福寿阁。 穿过前庭来到内阁庭院之中,远远就听见屋内传来说笑声。 张氏踏过门槛走进屋中,脸上挂上和善的笑容,“母亲今日好精神呐。” 俞老夫人听见她的声音望了过去,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的收敛了,只冲她冷淡的点点头,“你来了。” 张氏好像已经习惯了俞老夫人的冷淡,面不改色的在她下首坐了下去。 方才落座,张氏还没放好手肘,就听身边有人道:“母亲昨日回府,大嫂第一天来请安就迟了,这是个什么说法呀?难不成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 张氏瞥了那长舌妇一眼。 这人看着比张氏年轻些,穿着俏丽的桃粉色袄裙,质地顺滑,一看便是上好的浮光锦,这好东西还是当年俞修庭升官时,皇后娘娘做主赏给俞家命妇的料子,只有两匹。 其中一匹就是俞敏身上这件,已经制成了衣裳,另外一件还被俞老夫人收着,绝口不提她张氏一句。 俞敏是俞修庭的胞妹,自小就娇惯,成家后也不安分,将婆家闹得天翻地覆,几年前被先夫以无男婴的罪名休弃,带着女儿重新住进了俞府之中。 俞老夫人疼女儿,又恰巧俞敏瞧不起张氏,故而张氏这么多年,都没能和婆婆和平共处。 不过张氏打心眼里也看不上俞敏那些招数,她作的凶,反倒能让俞修庭对自己更加心疼,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 张氏轻叹了一声,说:“妹妹和母亲的院子,离海棠园远,昨夜没听到动静也是应该的……” 俞老夫人耳尖动了动,一双精明的凤眼看过去,沉声问:“俞式微又出什么事了。” 张氏张了张嘴没说出口,反倒红了一圈眼眶,喉中呛出几声哭音来。 俞老夫人颦起眉头,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张口正想问具体些,那头俞娇就开了口。 她柳叶眉下敛,泪珠凝在睫毛上,指尖卷着绢帕擦拭着下眼睑,抽泣道:“祖母,大姐她、她昨晚、去了……” 俞娇语惊四座,屋中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俞老夫人更是没想到俞式微居然死了,情急之下两眼翻白,险些撅倒过去。 一群人手忙脚乱的冲了上来,俞敏将俞老夫人抱在怀中,用力按压着人中,好不容易俞老夫人这口气才喘匀过来。 刚好转些,俞老夫人就用力抬起手伸向张氏,喉中发出恐惧的嗬嗬声,“快、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俞府一条幽径之中,走过一个侍女。 她手里拎着一个小巧的双层食匣,步子稳健的朝前头走去。 小径两边是竹林,仅有零星的阳光透过繁茂的竹叶斑斑驳驳的照在地上。 侍女步子飞快,心无旁骛,也没注意到树后一个影子已经盯上了她。 眼看前面就是出口,侍女加快了步伐。 蓦地,身旁的竹林吹过一阵风,响起沙沙声,她下意识的别过头看,目光撞见的却是一个胳膊粗的木棍。 侍女瞳孔一缩,叫声刚窜到喉咙,棍子就狠狠砸在了她的后颈。 侍女眼神涣散,趔趄了几步,扑倒在地。 俞式微脸不红气不喘,随手把木棍丢在树林里,上前收拾起散落在地的食物,将人麻利的拖进了树林之中。 半晌后,一个身形瘦小的女子闲庭信步的走出竹林。 按着记忆中的路,俞式微躲过府中几个人多的长廊,绕小路来到了俞府后面的柴房。 柴房根本没有人把守,门上上了一把铜锁,俞式微从腰封中取出钥匙,打开了柴房的门。 明亮的光透过细小的门缝照进柴房之中,坐在草垛上,紧张的手脚冰凉的柏青,顺势看了过去。 阳光从来人周身溢出,看不清面孔,柏青看着她手里的食匣,下意识的认为是俞娇派来救她的人。 柏青眼睛一亮,立即站了起来,“你终于来了!是二小姐让你来救我的是不是?” 俞式微双手背后,轻轻推上了柴房的门。 - 福寿阁乱哄哄的,俞老夫人哭的脸上褶子都堆积在了一起,一点儿看不出之前的贵气和稳重。 “造孽啊!造孽啊!”俞老夫人用力拍打着盖在腿上的锦被,颤抖着手指指着张氏说:“老身之前是怎么叮嘱你的!一定不能亏待了俞式微!你说说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儿!你让老身、让庭儿怎么和千岁爷交代啊!” 第五章 秦焕竟然这般毫不遮掩了? 俞敏眼珠动了动,瞥了眼张氏喝道:“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跪下跟娘认错!你身为俞家的当家主母,竟连这点子事也做不好,白白让俞式微丧命,届时千岁爷上门问罪,你来替俞家承受千岁爷的怒火吗?” 张氏红着眼睛跪下,抽噎道:“母亲您先消消气,别伤了身子,此事是媳妇掌家不利才……才让式微丢了性命,是媳妇的错,若是千岁爷、千岁爷执意要一个结果,媳妇愿用自己的性命,代俞家受过。” 俞敏见张氏如此痛快的承认,眼中精光更甚,阴阳怪气的嘀咕:“果然出身低贱,就是干不出什么好事来。想当初也是因为嫂子,大哥才被千岁爷问罪没能升官,这回又是嫂子,嫂子不过是边境农女,学了这么多年,这掌家还是没学会嘛。” “既然学不会管家,就趁早将管家大权让出来,免得日后闹出了事又不好收场。” 俞娇气的顾不得长幼尊卑了,当庭便指着俞敏说道:“都这个时候了,姑姑怎么还惦记着掌家权的事,未免也忒势利了吧!再者说,那火本就是她自己让丫鬟放的,烧了个死无全尸,那也是她自己的错,怎的怪得到我娘的头上来!” 若搁在平时,俞娇这么和俞敏说话,早就惹怒俞老夫人了,可是现在俞老夫人可顾不了这些,听了俞娇的话,立马就问道:“什么?你说那火,是俞式微自己让丫鬟放的?” “娘,这事儿还没证实呢,娇儿,你别胡乱说话。”张氏嗔怪道。 “我!” “行了,都别吵了。”站在人前的一位妇人轻喝了一声,望向俞老夫人说:“老夫人,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查清的大小姐的死因,好等千岁爷问罪时把证据拿出来,再这么扯下去,证据拿不出来,惹怒了千岁爷,现在逞口舌之快的,仔细到时连舌头都得被人拔了!” 那妇人背脊挺得笔直,身上带着一股子英气,说的话头头是道,叫人很是信服。 俞老夫人琢磨着是这么一回事,便立即传令下去,让人把俞式微院子里的下人都叫来。 将军府这边各个都揪着心,朝堂之上,俞修庭一样,心口动荡不安。 他站在武官一列,较前的位子,脸上愁容满面的,引来了身边同僚的注意,趁着还未上朝,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 “俞将军,这是怎么了?昨日没休息好还是府中出事了?” 俞修庭一看是关系好的同僚,轻叹了一声:“唉,别提了……” 话还没说完,殿前廊下走来一个小太监,屈身说道:“各位大人,可以上朝了。” 文武百官立即噤声,金銮殿大门渐开,文武百官各分两列,依次走入殿中。 少顷,听得高呼“皇上驾到。” 文武百官行跪拜之礼。 众人低着头不敢直视圣颜,直到皇帝说了平身,文武百官才站起了身。 这起来后视线一广,即便是不抬头,众人也瞥见了龙纹玉石阶旁,最接近圣上的位子,出现了一抹赤色衣角。 随着大太监“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高喊,之中交杂着此起彼伏的抽吸声,皆是因为瞥见那衣角的缘故。 但见一身赤色飞鱼服,此朝服世间绝无仅有,西域进贡的极品丝绸一匹不下百金,玄纹勾边,金线绣物,一眼扫过去,竟比上头坐的那位,身上穿着的龙袍还要精致几分! 但闻何人敢用堪比龙袍材质的绸缎赶制朝服? 唯有大庆九千岁——秦焕! 大太监说完,金銮殿内依旧是一片静谧,文武百官都陷入方才的重击之中,暗暗惊叹。 要知道方才进殿之时,秦焕可还未到,等皇帝到时跪拜起身,他才出现在前头。 这说明什么? 说明方才,他是与皇帝一起进的金銮殿,可那位大太监可只喊了一句皇上驾到—— 细思极恐,难不成九千岁竟这般毫无遮掩了?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阴沉着一张脸,看下头没人讲话,道了句:“若众卿都无事上奏,那就退朝吧——” 皇帝开了口,文武百官才陡然清醒了过来。 大庆现在虽无内忧外患,但大大小小的事情还是不少,前不久就因为北方水患出现了不少百姓流离失所。 有关后续的赈灾之事,百官各抒己见,有意见相左的甚至还吵了起来。 今日早朝除了一开始短暂的尴尬外,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 小皇帝退朝离开后,文武百官陆续退出大殿。 走在最前头的,自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大人。 秦焕此人,大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今年二十有三,却已经名声鹊起,在民间毁誉参半。 先帝在世时,他原是突然出现在先帝身边的一个小小太监,本来只是比较讨先帝欢心,不知从何时演变成先帝的心腹。 他十三岁起便和先帝的其他皇子一同上书房,当时教习他们的夫子本不喜欢秦焕,可教着教着却发现,这孩子悟性极高,天资聪颖,竟然在众学子之中一骑绝尘,将皇帝的皇子都比了下去。 两年后出师,经他手写出的策论,连当朝宰相都找不出错处,最后只能拜服,将他手写的策论摆在府上,每日都要翻上三两次才算,后来更是传出,当年的科举若他能参加,状元郎必定易主的说法。 当时的传闻,民间没有多少人相信,大批的举子还是认为他是沽名钓誉之辈,可这也并未阻挡他的前途。 人人都传,秦焕出师后的下一步,一定是要弄权了,可谁想到,庆帝竟然让他跟着大军戍边去了。 得知此事,朝堂之上御史高官纷纷喜不自胜,心想皇帝终于开了眼,将这个心机叵测的未来大奸佞赶走了。 虽然不是处死,但也等同于流放。 戍边岂是易事,更何况还是一个小小的阉人,想必在那样风吹日晒的地方,也活不长久。 可谁也没有想到,在他们看来必死无疑的秦焕,竟然在去边塞两年后,风声鹊起,从一个小小的将士一步步往上爬,最终将那块虎符死死攥在了手心里—— 第六章 秦焕总揽朝权,宦官一手遮天! 百姓对武官的尊崇素来高于文官,秦焕靠打仗,将自己狼藉一片的名声迅速反转。 阉人又如何! 是谁将一直骚扰大庆的胡人从北境驱逐,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北境百姓得以平安度日。 又是谁在三年内,将破落的北夷变成繁华的互市,百姓安居乐业,不用因为担心战争惶惶不可终日。 这一切都是秦焕给的。 北夷距离大庆皇城十万八千里,没有人计较秦焕和大庆皇室那些不可言说的秘辛。 他们只知道现在的安逸是这个人打下来的,秦焕俨然成了北夷的土皇帝,北夷百姓只知秦焕,而不知大庆还有一个庆帝。 对此情状,是个皇帝都该心急如焚如临大敌,将秦焕召回京城了。 可是庆帝偏偏不,听朝臣提及此事,还在朝堂之上大肆夸赞秦焕的将才,甚至还想要下令将他封为定国公—— 封一个阉人做国公爷!那可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朝堂上下官员喋喋叫苦,纷纷在心中暗忖庆帝糊涂。 文武百官无一不反对此事,甚至有人撞死在金殿前以求皇帝回心转意,在此一边倒的情形之下,皇帝只能罢了心思。 回京之路危险重重,秦焕虽是阉人,但他所得的功绩无疑让许多人眼红,也让许多人惴惴不安。 庆帝的皇子之中,就有人视他为眼中钉。 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谣言,说秦焕实则是庆帝和心爱女子所生之子,庆帝之所以如此纵容他,是为了日后将皇位传给秦焕,这个说法虽然没有任何作证,但却有许多人默默信服。 庆帝有十几个皇子,各个都盯着金殿上的位子,为了能得到庆帝的青睐不惜争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和同父异母的兄弟争就罢了,秦焕一个没根的阉人,怎么敢和他们相比拟! 皇子们大心眼儿里看不上秦焕,但忌惮着庆帝宠爱他,加之秦焕从小就不是个善茬,皇子都不敢动手。 可他此次回京,是个大好的时机,平日里观望的皇子都忍不住插了手,这一路上秦焕可谓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每日的截杀在他看来都成了家常便饭,只是有一日阴沟翻船,叫他们得了逞,秦焕不甚受伤晕倒在一户门前。 索性那户人家的夫人是个好心肠的,看秦焕年纪轻轻被人追杀心有不忍,劝服家人把他救了下来。 那位夫人虽然好心,可她的家人生怕招惹是非,只把秦焕随意塞在了府上一个院子,骗顾氏找了人救,实则是放任他自己在后院自生自灭,好在庆帝派来的人及时赶到。 即便顾家的人放任他生死由天定,可那位夫人却的确是好心,没有她让秦焕有个暂时的居住之地,和庆帝的人汇合也要多花些时间,故而回京前,秦焕将随身携带的玉佩交给了救他的夫人,承诺日后必定报恩。 回京后,秦焕被庆帝封为锦衣卫指挥使,一跃成了朝中三品军官,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 雪花般的奏折呈上皇帝的龙案,却被全部驳了回去,庆帝只写了一句话:“若无秦焕,尔等现下皆是胡人之奴!” 要知道当初秦焕前往北境,可是在北境岌岌可危之时! 那群蛮夷打起仗来不要命,大庆这么多年,驻守北境的大将被他们杀了多少个,朝廷军官之中可用的越来越少,若没有秦焕在临危之际力挽狂澜,大庆现在是否国泰民安,还不一定呢! 短短一句话,便把这群红眼怪的嘴给堵上了。 寻思着锦衣卫指挥使,就锦衣卫指挥使,总比封一个阉人,做国公爷的好! 大臣们风向一改,纷纷劝说皇帝派其他大员前往北夷驻扎,皇帝深思熟虑下,挑了个老将去了北夷。 秦焕上任后,想找他麻烦的人数不胜数,可秦焕在短短一年之内,迅速重整锦衣卫,原本在锦衣卫权力之上的东厂和西厂,也被他死死压着不得翻身,东西厂的原督公权势收缩,因此恨秦焕入骨,涉及要陷害他,却被秦焕戳穿了阴谋。 东西厂督公被斩,自此群龙无首,庆帝便顺势将秦焕推上了督公之位,自此厂卫之首皆是秦焕,他手中的权势大到遍布京城,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不为过。 平素得罪过他的官员见识了他的本事,再不敢嚣张,都夹着尾巴做人。 以往见了他冷哼一声扬长而走,现在见了他,恨不得笑烂了一张脸,求他别把往事放在心上。 秦焕翻云覆雨之间,将自己推到了至高之地,将之前开罪过他的人,全部送走。 那几个回京途中暗杀他的皇子,死的死疯的疯,没一个善了,十多个皇子到了最后,只剩下可怜的七八个人。 秦焕总揽朝权之时,庆帝也到了弥留之际,这些年庆帝对秦焕的恩宠,可谓是绝无仅有,甚至有二人的艳事流传于街巷,说秦焕并非庆帝之子,而是庆帝的男宠,总之传言无根无据,都是怀疑庆帝为何对秦焕如此之好。 这个谜直到庆帝死了也没揭晓。 庆帝宾天那日,朝中掀起风雨,有三位皇子联合手下势力一同谋反,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要秦焕的命。 黑云压城,危急存亡之秋,谁也没想到秦焕还留了一手。 三个皇子领兵攻城,叛军与锦衣卫和禁军纠缠,血光冲天。 叛军数量多,可从秦焕手下出来的锦衣卫武功高绝,很难说出哪边更胜一筹。 皇子们本着“反正我们人多,总能将你们耗死”的信条,不肯退兵。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他们以为快要胜利之际,一队兵马将他们在京中所有的部署全部打乱。 人从京城外赶来,居然将他们的人全部杀尽,前有锦衣卫后有援军,皇子的叛军被两边包抄,颓势尽显。 看见那群兵马的首领,将兵符交到秦焕手上时,这群叛军才陡然明白,秦焕在他们毫无察觉之时,早已经秘密联络了最近的军营,用皇帝的右符召援军前来,直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叛军被平定,庆帝的圣旨也颁了下来,由秦焕在众臣面前宣读圣旨,将皇位传给了最小的皇十四子——秦觉。 皇十四子今年十二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这皇帝虽也当得,但皇十四子还未参政,若是登基,这幕后掌权人是谁昭然若揭。 第七章 秦焕:谁让你觉得本督很有耐心? 可无论大臣们如何如何想,庆帝已死,圣旨之中还明明白白的写着,秦焕的官职和督公之位,除非他自愿卸任,否则谁都不准贬他,加之秦焕手握厂卫和禁军的调动之权,手里还有皇帝的右符,任谁也不敢动他。 大臣们憋屈的认了命,自那日后,皇十四子秦觉登基称帝,秦焕暂管虎符,协理朝政,一手遮天。 这还不算完,秦觉刚登基没多久,北夷就又出了事。 先帝派过去的将军虽然行军经验丰富,但到底年事已高,胡人趁机卷土重来,又把北夷搅了个天翻地覆。 小皇帝力排众议,将秦焕重封为大将军,领兵前往北夷。 一年后,胡人被秦焕及他手下的一众虎狼之师给攻入了他们的大本营,胡人的首领被秦焕当众砍下首级,死不瞑目。 他那个吓得屁滚尿流,用别扭至极的中原话高呼大庆万岁的儿子,被推上了王位,颁布的第一条命令,便是永奉大庆为主,承诺年年上贡,并连年向大庆上缴马匹牛羊上万头不等,为了活命割出国内了一半的血。 就这样,秦焕一战成名,唬的那些虎视眈眈、想趁小皇帝根基不稳,咬大庆一块肉的其余诸国,纷纷歇了心思。 连那个难缠的要命的蛮夷都被秦焕打的险些灭国,他们哪里来的勇气和信心能战胜那个煞神。 与其到时候可怜兮兮的上贡成为大庆的附属国,倒不如维持现状。 秦焕这一战打的是太漂亮了,朝中上上下下都没了话说,就连之前那些对秦焕残缺的身子颇有微词的人,都聪明的闭上了嘴巴,要知道他现在可不仅仅是一个指挥使那么简单了,他可是大庆的功臣。 如此,秦焕在第二次出征蛮夷大胜归京以后,被小皇帝秦觉封为定国公,赐北夷为封地,还授予殊荣,若北夷没有战事困扰,他可以在京中常住。 之前反对先帝封秦焕定国公的大臣们暗地里捶胸顿足!! 什么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什么叫鸡飞蛋打! 非但没能削弱这个宦官的权利,还给了他在朝中发展势力的机会,以致于到现在,他的地位再无人能撼动了啊! # 眨眼三年过去,秦焕弱冠刚刚一年,便已经权倾朝野,而他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派人保护当初救了他的一家子。 可是那位救了他的夫人,已经因为痨病去世,而她那个做小兵的丈夫,当年从边关救回来的女子,已经成了他的继夫人,那位夫人留下来的两个孩子在府上孤零零的很是可怜,秦焕斟酌了一番,便传令去了顾家和俞家。 本着当年顾家大小姐,也就是俞夫人救了他的性命,他认了已逝的俞夫人做干姐姐,俞顾氏留下的姐弟俩自然就成了他的外甥和外甥女,有了这层关系,他相信俞家会善待这两个孩子。 秦焕此举是报恩,是为了还当年俞夫人对救他和家人据理力争一事,可他生来不是热心肠的性子,俞家的姐弟俩又是木讷的,大约是平日里听多了秦焕那些,可止小儿夜啼的传闻,见了他和见了猫的老鼠一样。 秦焕又不是贱皮子,人家不亲近他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加之那时候俞家的少爷俞修庭还是个小小的校尉,府宅不在京城,秦焕来回一次要坐半个月的马车也麻烦,故而便留了人看着她们的安全。 这三两年之中,秦焕留下的人还算称职,每每姐弟俩受了什么委屈,都如实传回京城,由秦焕处置,其中就有张氏被俞老夫人记恨的那件事,本来按照俞修庭的功绩,三年内就能去京城述职,就因为张氏一次尾巴没扫干净,被秦焕得知。 俞修庭被治了个连后宅都管不住,如何管辖三军的罪名,被撤了升迁的机会。 一直到第五年,他才携着家眷来了京城述职,在京城买了宅子。 就是这两年之中,秦焕派去的人,被张氏收买,再没有传过任何与她不利的消息给秦焕。 不过这种情况在俞修庭搬来京城不久,便被秦焕识破,张氏破釜沉舟,干脆用毒药毒死了那人,来了个死无对证,不过秦焕也没轻饶她,但到底这名声是保住了,自那以后张氏对姐弟俩更加怨恨。 俞修庭知道秦焕对俞式微和俞望舒格外关照,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头痛。 他双手揣在袖中,步子缓慢的走出金殿,脑中不断思考着要如何向秦焕交代俞式微被烧死的事。 他刚走出金殿,埋着头行了三两步,视线之中出现了一双黑色长靴,绣着栩栩如生的蟒纹和祥云,俞修庭瞳孔一缩。 他头都没抬便知道眼前是何人,身子一躬,高呼道:“臣俞修庭,见过秦大人!” 他用余光瞥了瞥四周,那些个下朝的官员,看似心无旁骛的退朝,实则脚下的步子都不约而同的慢了下来。 八卦是人的天性,更何况秦焕更是八卦的中心,这群人心中暗想,不知这回,俞将军家里又怎么招惹了千岁爷了。 “俞将军,本督听说昨夜你府上走水了?”他的声线醇厚,像在地中埋了多年才开封的酒,只是这酒冷了点。 俞修庭喉结滑动,“都是下官府上的人办事不利,竟生了这样的事!大人放心,下官立即就重惩那些废物!” 他心惊胆战的听着,头顶上传来几声笑吟,周身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 “俞修庭,本督什么时候给了你错觉,以为本督很有耐心。” 他骨节分明,白的像女人柔荑的手从朝服下探出,冲某处打了个手势。 一名黑衣男子不知从何处一跃而出,来到秦焕身后,抱拳作揖:“督主。”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冷冰冰的木偶人,衣领下露出一角淡淡的金色。 那是皇帝名下暗卫,才能有的金纹印记,此人必定是当年先帝留给他的六名死士之一。 秦焕从未刻意隐藏过这些人的存在,也是这群人素来来无影去无踪,只听从他的调遣,而且他们相貌多变,从不带面具,也并非以真面目示人,武功高超,却又更像是追随在秦焕身后的一群,忠心耿耿的影子。 第八章 俞望舒:我姐姐是谁杀的! 俞修庭瞧见秦焕召了人,心一下就凉了,耳边传来的声音,如同催命符一般:“昨夜俞府走水,出了什么事。” 死士逐字逐句的说:“走水的院子住的是俞小姐,俞将军亲口下令,如若救不了便不救,随俞府一干人等在着火的院子前观望,任由俞小姐烧死在院子之中。” 金殿前暗暗偷听的文武百官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惊诧的目光堆积在俞修庭的身上。 要说这俞将军胆子也是真的大,明知道秦焕顾忌着当年的救命之恩对俞家姐弟俩颇为照顾,他不好好供着这姐弟俩就罢了,居然还放任火势任由俞小姐烧死在院子中,怕不是想全家为俞小姐陪葬。 俞修庭两股战战,脱口喊冤,“大人!这都是误会!下官当时极力命人救火,可是火势太大实在无法控制,才叫式微烧死在院中的!式微是下官亲女儿,下官丧女也是悲痛万分,绝没有不救的道理啊!” 秦焕慢条斯理的站在原地看着他。 等俞修庭说的口干舌燥没词儿了,他才轻飘飘的来了句:“你的意思是,本督的人在说谎了?” 俞修庭彻底哑口无言,他用求救的目光扫过四周的官员,那些人看他望过来,立即抬起宽袖挡住了脸,齐齐跑走,瘟疫似的躲着他,不过片刻金殿前就没了人,俞修庭有些晕头转向,眼圈昏花,身子踉跄了一下。 # 福寿阁之中,俞家的人几乎都到了,俞老夫人已经缓过气儿来,正让妈妈替她揉着颞颥。 堂中安静的落针可闻,偶尔茶盖磕碰的声音,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一个家丁走到堂外说:“老夫人,柏青带到了。” 一声轻响,正假意饮茶的张氏指尖一抖,原本镇定的眼神颤了颤,呼吸错了节拍。 坐在上头的俞老夫人立即睁开双眼,在罗汉床上坐直了身子,疾呼:“快带进来!” “是。” 须臾,家丁押着柏青到了堂下,她神情恍惚,衣服上还有被火燎到的痕迹,可见是进过火场的人。 堂中每个打量柏青的人,神情各不相同,俞娇眼珠子好险没瞪出来,袖下的手指死死纠缠在一起。 ——这个贱婢怎么没死?! 正想着,上头的俞老夫人开始问话了:“你就是柏青?” 她眯着眼睛努力辨认着柏青的脸,可笑她平日里对俞式微的关注实在是太少了,那丫头性子太慢,小时候看着还算冰雪聪明,她也乐意着宠一宠,可是没想到长大了,竟成了一个闷葫芦,几棍子打不出一个响的那种。 实在是太扫兴,她干脆连请安都许了不必来,次数一多,她竟连俞式微身边跟着什么人都辨别不出来了。 柏青磕了个头,乖乖回话:“回老夫人,奴婢是柏青。” “你是大丫头的贴身丫鬟?” “是奴婢。” 俞老夫人确认后,一拍桌案,拔高了嗓子:“说!是不是你故意放火把大丫头烧死在房里的!” “老太君明察啊!奴婢哪里敢啊!奴婢做下人的,平日里就倚仗大小姐了,奴婢哪里敢烧死自己的主子啊!” 柏青磕头磕的砰砰响,没几下就见了血,晕乎乎的贴在地上抬不起头。 俞老夫人眉心一拧,“不是你放的火,那你身为大丫头的贴身婢女,为何大丫头被烧死在了房里,而你毫发无伤的逃出来了!就算不是你放的火,那你也是卖主求生!大丫头的死和你逃不开干系,必定是你见死不救!” “来人!将贱婢拖下去杖毙!给枉死的大小姐偿命!” 俞老夫人巴不得赶紧死一个人,好先发制人给秦焕一个交代。 否则等那个煞神到了,谁知道还会出什么岔子! 堂中的人都是这么个想法,纷纷默认了老夫人的处置,别过头不去看苦苦求饶的柏青。 眼看着柏青快要被拖出门外,一个人影迈着大步走了上来,一把将拖人的家丁推回了堂中,声音懒散:“慢着。” 俞老夫人正要喝茶顺口气儿,便听见这话,眼睛一瞪,心想谁敢和她作对。 俞老夫人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位青衣少年阔步走了进来,他身上的青色衣衫繁乱的,腰封松垮的挂在腰上,串起来的玉坠子叮呤咣啷的响,说得好听是放荡不羁,说的难听是纨绔子弟,瞧见他,俞老夫人气得脸都歪了。 “俞、俞望舒!你这不肖子孙竟还知道回来!你知不知家里出了多大的乱子!”俞老夫人将桌案拍的咣咣响。 俞望舒端了端领口,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的双眼,看不清他是怎么个反应,等俞老夫人说完了,他才抬起头。 “老太君这话说的,是我不想回来?” 俞望舒长了一张顶好的脸,笑起来隐约能瞧得见两边尖尖的牙齿,眉宇带着慵懒,看上去很不稳重正经。 他嘴角一勾,笑容有些邪性嘲讽,慢悠悠的说:“这不是夫人求父亲给我在庄子里安排了个顶好的位子,要我在庄里好好干,连府上的院子都给我封了,老太君难道要我回来露天席地?” “不过怎么就这么巧,我才离开几天,府上就来人告诉我,我姐没了……”俞望舒垂下头,眼底漫上血色。 他忽然动手,一脚将柏青踢翻,狠狠踩在她胸口,怒气沉沉的逼问:“说!大小姐院子的火和你有没有关系!我姐现在人在哪里!” 俞望舒忽然动手,堂中俞家人都吓了一跳。 张氏揉搓着手中的罗帕,一双眸子看似镇定,实则不安的游移在俞望舒和柏青身上。 俞娇做贼心虚,又怕俞望舒打狠了,让柏青将她供出来,便立即绕到堂下,指着俞望舒便呵斥一声:“放肆!二弟,老夫人可还坐在这儿呢!你当着老夫人的面行如此残忍之事,可想过老夫人受不受的了!你若真想替你姐姐报仇,方才又为何拦下家丁,害你姐姐的就是这个丫鬟,方才老夫人便说要将她杖毙了。” 俞望舒胸口憋闷,有如一团乱麻,他额上青筋毕露,耳边是俞娇矫揉造作的劝说,身后是那毒妇针芒一样的注视。 第九章 秦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俞望舒知道,俞式微的死一定是她们母女俩所为! 俞望舒又恨又怒,他双目赤红,恨不得现在就撕下伪装和那毒妇拼个你死我活! 俞式微死了,他连最后的亲人都没能保住,隐忍谋算这么多年得来了一个孤家寡人的结果,他还不如干脆拉着这一家子一起下地狱,好叫他姐姐在黄泉路上有人陪伴,不至于孤独!! 俞望舒攥成拳头的手蠢蠢欲动。 蓦地,纷乱的脚步声从庭院之中传来,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将理智从崩溃边缘拉了回来。 过来的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他跑的急,满脸是汗,惶恐的跪在堂外的石砖上:“老夫人!九千岁到了!” “什么!这么快!”俞老夫人眼前一花,险些厥过去。 俞家人也顾不上她了,一个个的乱成了一团。 张氏趁乱躲在人后,将崔妈妈喊到身边叮嘱了什么,主仆俩互换了个眼神,崔妈妈颔首,立即悄悄溜了出去。 而彼时,俞府门前,一辆黄花梨马车挨着府前的白玉台阶停了下来,拉车的宝马打了几个响鼻,足下踩的响亮,遮挡的帘子被人撩开,府前家丁护院跪了乌泱泱的一片——他们都是有幸见过秦焕的人,彼时却没有荣幸,反而一身冷汗。 昨夜发生了什么,在俞府上下已经不是秘密,大小姐现如今被大火烧死,尸骨全无,九千岁会如何处置俞府上下? 秦焕从马车上走下,便一路穿过前堂的环廊朝后院而去,本以为没事了,一干人等正打算起身,就瞥见一群锦衣卫跑了过来,二话不说便闯进了府上,为首的那人左右看看,沉声说道:“奉督主之命,搜俞大小姐行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胆敢有半路拦截者,杀无赦。” 这群人单单看着便一股煞气,家丁和护院们大气也不敢出,默默退到了边上,看那群人抄家似的把俞府翻的乱七八糟。 俞式微从柴房离开后,重新摸回了竹林里,在那丫鬟清醒之前将衣裳换了下来。 她选了府上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径往海棠园走,没成想半路听见动静,她迅速找了个地方遮掩身形,探头观察后才发现,过来的只是两个丫鬟,二人穿着俞府的衣裳,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这回、这回咱们府上可是要出大事了!”丫鬟插着腰苦着脸说道。 “我方才可瞧见了,老爷的脸色从没这么难看过!听闻九千岁还带了一群锦衣卫来,现在正阖府找大小姐的行踪呢!” “大小姐不是被烧成灰了么,我可听搜查海棠园的人讲,掘地三尺都没找到大小姐的尸骨,正在厢房后的湖里面捞呢。不过好像也没捞到什么。要说大小姐也是可怜,别管是烧死还是淹死,这死的多冤呐……” “也怪大小姐不识趣,九千岁对大小姐和二少爷多关照啊,可大小姐怕九千岁怕的跟什么似的,九千岁平日里送来的那些好东西她一个不落的全丢在院子外头,好心当成驴肝肺,结果没了九千岁……” 那丫鬟谨慎的看了看四下,压低了声线:“大小姐哪里是大夫人的对手!” 二人聊得热火朝天,躲在角落里的俞式微听了个大概,转身悄悄溜走了。 秦焕已经得知了俞式微被大火烧死的事,他表面上处变不惊,心中却有些沉郁。 俞式微虽然胆小怯懦,很不识趣,可到底是他救命恩人的女儿,这么白白的死了,他必定不能善罢甘休。 俞修庭站在边上,心中忐忑不安。 秦焕立于影壁前的环廊之内,一步不动。 得到消息的俞家人赶到前堂,俞老夫人颤颤巍巍的走上前行礼,“老妇见过九千岁。大人不妨到屋内去等吧。” 秦焕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并未理会俞老夫人。 俞老夫人内心动荡不安,转身瞪了张氏一眼,又道:“大人,害微儿的人,老妇已经找到了!那贱婢记恨微儿依旧,故意放火杀人,可怜微儿没能逃出火海,老妇心痛至极,定让那贱婢一命偿命!” 俞老夫人衣袖一扬,“来人!将贱婢柏青带来!” 秦焕眉心一动。 彼时,海棠园前 锦衣卫冲入被烧掉了半个院子的海棠园之中,仔细的搜寻起来。 海棠园地境并不大,很快就搜完了西厢。 “云大人,西厢没有寻到俞小姐。” 锦衣卫副使云霁,是秦焕的心腹,心知秦焕和俞家姐弟的因果,听了这消息心不由得一沉。 “继续搜。后院的湖中找人下去找了吗?” “有水性好的去了,只是……还未找到人。” 即便是不会凫水淹死了,也一定会浮上来,除非顺着水流漂去了外河,可是如这般府邸之中的水域,通常都是封死的,打捞也没有结果的话,那溺死的可能性不大。 云霁停下搜寻的动作仔细思索了一番,昨夜的大火那样凶猛,要怎样才能开一条生路出来? 云霁沈默沉思着,一旁的锦衣卫迟疑的说:“云大人,既然哪里都找不到俞小姐,那会不会……其实俞小姐还活着?” “会不会是受了惊吓不敢出来?依属下看,这次失火十有八九是人为,是不是有人要害俞小姐的性命,正是这府内人,所以俞小姐大难不死,也不敢随意出来露面。” 云霁略微颔首:“确实有道理。你再去确认一遍,我去找大人。” 云霁回到前堂,堂中安静的落针可闻,秦焕坐在上首,手中托着茶杯一动不动,余光瞥见云霁进来,才动了动眼珠,问:“有下落了?” “属下无能。”云霁羞愧,抱拳回答。 站在一边的俞老夫人咕噜了一下眼珠,忽然抽泣起来,“诶呦!可怜的微儿啊!你可让老祖母怎么活啊!你年轻轻的怎么就遭遇了这么个横祸啊!让老身白发人送黑发人,老身可怎么活呦!” 俞老夫人捏了捏俞敏搀着她的手腕,一边用抹眼泪的手挡住自己的眼神,一边对俞敏挤了挤眼,俞敏立即会意,松开俞老夫人,上前甩了一巴掌在柏青的脸上,也摆出一副悲伤的表情,说:“你这贱婢!微儿哪里对不住你,你竟然下此狠手!” “大哥!你一定要替微儿讨回公道啊!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求千岁爷处置了这丫鬟!也好让微儿九泉之下得以安息!”俞敏跪在地上,抹着眼泪说。 第十章 卫婳:舅舅? 秦焕看着母女俩表演无动于衷。 他自己心里也有估量,他领了不少人来,如果俞式微真的死了,再排除俞家将尸体藏起来的可能,不可能到现在还找不到俞式微的尸身,除非俞式微根本没有落难,而是隐藏在俞府之内。 秦焕目光犀利的看向柏青,狭长的眸眯起一道不耐的弧线,薄唇微动:“俞式微现在何处,本督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俞敏的哭声戛然而止,见秦焕不理会她,悻悻的埋下头。 柏青左右看了看,在一干人的注视下,终于绷不住嚎啕大哭,用力磕头求饶。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请千岁爷饶命!请千岁爷饶了奴婢!奴婢不是要说谎,奴婢之前是不敢说大小姐的藏身之处啊!奴婢生怕、生怕大小姐还没能等到千岁爷,就又出事了!” 俞娇眸色颤抖,两股战战下意识就要逃跑,被张氏死死捏住了手腕,压低声线咬牙切齿:“都是你惹出来的好事!你老实点!娘不会让你丢了性命的!娘早就准备好退路了,你要是露出马脚,我们就都完了!” 张氏这头安抚好了俞娇,那边柏青已经把俞式微的所在之处供了出来,她说:“的确是有人收买奴婢,让奴婢趁大小姐熟睡以后故意放火,还让奴婢在门前浇了热油,所以昨夜火势才一发不可收拾……” “奴婢只是一个小丫鬟,卖身契还在府上,奴婢不敢不听主子的话啊!可是大小姐对奴婢有恩,奴婢不能忘本,所以……所以奴婢才让大小姐先出去躲好,等此事平息,大小姐可以偷偷离开府上,这样就没人再危及大小姐的性命了!” “奴婢并非有意诓骗千岁爷,千岁爷饶命啊!” 秦焕腾的站起身朝堂外走去,眼尾扫了一眼俞家人,直言道:“带路——” 俞修庭赶忙走了过去,替秦焕引路,快步朝堂外走去,很快,就来到了柏青所言之地。 俞修庭一边让人打开院子上挂着的锁,一边讪讪的解释:“这院子许久没人住了,一直荒着,臣也没想到小女会躲在这样的地方……” 秦焕皮笑肉不笑的冲他挑了挑唇,声线寡淡:“俞将军这个父亲,当的可真是称职。” 俞修庭浑身不自在,尴尬的抽了抽嘴角,幸亏那边门已经开了,秦焕说完后,就提步进了院子。 俞修庭轻轻吁了口气,提步追了过去。 院子里的确荒凉,杂草丛生,秦焕并未介意已经及膝的草丛,直奔不远的厢房而去。 云霁追在后面,速度没有赶上秦焕,他才踏进厢房前的环廊,秦焕已经走到了厢房前面。 秦焕抬了抬手想要推门,却犹豫了,他将手背后,想要让云霁将俞望舒带来。 可刚要开口,身后就传来咯吱一声,俞式微怯生生的从房中探出头,她脸上带着煤灰的痕迹,一双乌亮的眼睛泪汪汪的,秦焕没想到她忽然开了门,身形一僵,脸下意识的板了起来。 卫婳早就听见了外头的动静,从门窗印出的人影来看,的确是身形高大的男子,卫婳寻思此人大约就是俞式微白捡的那个干舅舅,这才开了门。 站在屋外的男子身形纤长,穿着一身赤色飞鱼服,腰封处坠着一块黑铁铸成的腰牌,金纹勾画出一个秦字,尽显威严气势。男人猿臂蜂腰俊美无俦,只是板着一张脸,让人望而生畏,心生退却之心。 可卫婳并不觉得如何,她生于武将之家,无论是父亲还是弟弟,都是习武之人,当年她还和父亲在边关住过,战场上飞沙走石横尸遍野的惨状,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适应,秦焕这一身血煞之气,当真吓不住她。 卫婳与他四目相对,也看出秦焕此时紧张的浑身都绷紧了,她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依旧一副柔弱姿态,低低唤了声:“舅舅……” 秦焕眸色一闪,有些不自在的应了一声。 二人打了个照面,不远处俞家人的身影就出现了,卫婳脸色大变,捏着门扇的指骨发白,像是预见了危险受惊,想要回窝的幼兔。 秦焕见她这样反应,心中的愧疚更深了些,他抬手按住了门扇,制止了卫婳想要躲回去的动作,声线僵直但又近乎温和的开口—— 俞家的侍卫一路割去路上的杂草,将俞家人送到了厢房前的庭院之中。 俞老夫人抬头看去,正巧看见卫婳轻手轻脚的从房里出来的动作,看她浑身上下全须全有的,自己之前的忐忑都只是白害怕,俞老夫人脑子里一股火冒了出来! “俞式微!你这不孝女!还不给我过来!”俞老夫人敲着手里的拐杖,气冲冲的说。 卫婳想要去拉秦焕的指尖停在了半路,她身形一抖,猛地停顿了一下,然后迅速跑到了秦焕身后,指尖勾住他的腰封。 穿过庭院想要上前的云霁看见此幕,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人一向不喜与人肢体相处,尤其是女子,俞式微难道避世到这么严重的境地,连这都不知道吗? 云霁忍不住皱起眉,若是大人将俞式微甩开,那恐怕俞式微日后在俞家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云霁在那一瞬间想了好几种可能发生的后果,甚至连如何收尾都想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秦焕竟然任由卫婳拉住了他的腰封,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卫婳用力之大,将秦焕的腰线都勾出来了,大人也不可能没感觉到啊! 云霁惊讶的眨了眨眼睛,努力按捺内心的好奇,快步走到了秦焕身旁。 俞老夫人憋屈了一天了,终于找到撒气的机会,一改之前的颓丧,大步流星的来到门前。 “俞式微!你简直无法无天!你可知、今日为了寻找你的踪迹,你爹、你母亲、你姑姑,还有这府上所有人,都出来了!千岁爷事务繁忙,还要为了你的事来我们府上,结果你明明毫发无损,却躲在此地不肯出来!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俞老夫人冲着秦焕弯下腰,义正辞严:“千岁爷,是老身平日管教无方!才惯出式微性格如此顽劣,请千岁爷恕罪!让老身将式微带回去,严加管教!” 第十一章 俞式微:都是美色误人 秦焕居高临下的看着俞老夫人,目光中带着逼视,不出几息,俞老夫人颇感压力,眼神闪烁起来。 俞老夫人捏紧了拐杖,心中摸不着底,生了退却之意刚准备开口,就听上头传来秦焕冷冷的吩咐:“本督的外甥女,轮得到你一介乡野村妇授教?” 俞老夫人满是褶子的脸唰的一白。 俞修庭头皮一麻,快步走上前将俞老夫人揽到了身后,躬身作揖,强作镇定:“秦大人,下官母亲也是关心则乱,还请秦大人宽恕母亲鲁莽。现如今重要的是请人替式微看看伤势,下官已经请人将府医领到前厅……” 云霁站到秦焕身侧,瞥了一眼拉着他腰封不松手的卫婳,神情微妙,“大人,这……” 云霁还没说完,就见秦焕转身将卫婳抱了起来。 小孩儿的身子轻飘飘的,真把她抱在怀里,秦焕才意识到这些年对俞家姐弟俩着实是亏欠了。 秦焕将卫婳稳稳抱住,朝前走去,无视了身后所有人震撼的目光,包括卫婳本人也是满满的不自在。 卫婳身子不好,病得最重的时候,出门也是经常被爹爹和弟弟帮着。可是即便是爹爹和弟弟,也都是背着她出门,还从没有人这样抱过她,卫婳僵直着身子,过了好久才小幅度的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将头摆到一边,藏起了自己略微有些发红的脸,寻思自己怎么就一个晃神,被他简单一句:“别怕,舅舅护你。” 就哄出来了。 卫婳用余光瞟了一眼秦焕,自下而上的视角,都没能削减秦焕的容貌半分。 卫婳感慨,真真是美色误人。 俞望舒看见秦焕抱起卫婳的动作,心头狠狠一颤,脚下一划登时就冲过去了,本以为会听见姐姐惊慌失措的挣扎声,没想到卫婳老老实实的靠在秦焕怀里,头都没抬一下就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俞望舒冲到一半停了下来,想要说话,喉结滚了滚却没说出口,眼睁睁的看着秦焕将卫婳抱了出去。 说实在的,俞望舒和俞式微,虽然是亲姐弟,可是俞望舒有自己的打算,又因为张氏阻挠算计的缘故,常年不在府上,和俞式微在幼年培养起来的感情,现如今只靠血缘这层薄薄的关系联系着。 俞望舒是在意俞式微的,可俞式微这么些年越发沉默胆怯,早已经不和俞望舒接触了,俞望舒也怕姐姐对自己疏离不远接近,现如今看她老老实实跟秦焕走了,心想先让她乖乖去给大夫看看,日后的事日后再打算也不迟。 这样想着,俞望舒恢复了平日的镇定,装作无事的跟在了俞修庭的身后,追秦焕而去。 张氏落在后面,俞望舒分了一丝心神看了看她,一双狐狸眼眯了起来。 平日里经常跟在张氏身边寸步不离的崔妈妈不见了,他记得之前,那老东西还跟在张氏身边的。 俞望舒转了转眼珠,张氏很有手段,这次他以为姐姐去世冒然回府,恐怕已经打草惊蛇了。 俞望舒拇指和食指捻了捻,眸色渐深。 # 前厅东厢房 俞家人个个心怀忐忑的等候在门帘外的会客堂中,俞府的府医没能派上用场,一路被秦焕召来待命的太医院院使正在里头替俞式微看诊。 俞式微之前的身子不好,往年一直是卫长风求得先帝的首肯,特意派了一位太医到卫家,专门替她治病,说来凑巧,当年的太医就是眼前的太医院院使林大人,这也是俞式微重获新生后遇见的第一个熟人。 她果然还是重生在了大庆朝,而且看林太医现如今的地位,她来到了几年以后的大庆朝。 俞式微眼底精光更盛,她不惜魂魄俱灭也要杀魏画同归于尽,可她失去意识以前也已经察觉到,魏画根本没有死,她父母弟弟的命折在魏画的手上,俞式微誓报此仇。 俞式微正想着,林大夫已经施完了针,擦拭一番后收回了针囊内,起身作揖,说道:“督公大人,俞大小姐的伤势已经无碍,可是俞小姐身体十分虚弱,想要完全恢复还需得静养一阵。服用老臣开出的汤药,每日煎服,持续一个月便可彻底无恙。” 秦焕点点头,“劳烦林太医。云霁,带林太医下去开药方。” “是。”云霁领着林大人走出厢房,候在会客厅的俞家人蜂拥而上。 隔着一层珠串的挡帘,俞修庭轻咳了一声,冲着房内道:“秦大人,可否准允下官见一见小女?” 俞式微目光一动,多好笑啊,一个父亲要见女儿,还要经旁人的准允。 俞式微将腰间的锦被往上提了提,她生在和睦的人家,却也知道这世间,并非所有爹娘,都和她父母一样。 俞式微拉好被子,立即从锦被下伸出手拉住秦焕的袖角,眨了眨眼睛,瓮声道:“小舅舅,微儿能不能不见爹爹?” 她声音小,隔着一层珠帘,外头的人也只能看见,她在和秦焕说话,说什么却一无所知。 秦焕的眼睛往下瞥了瞥,落在她指尖捻着袖角的部分,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目光深谙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温声说:“不见就不见。你受的委屈,舅舅替你讨回来,你在这好好休息。” 说罢,他轻轻拉开俞式微的手,放回了锦被底下,起身朝厢房外走了过去。 转过身的一瞬间,脸上的神情也由温和变为冷硬。 候在珠帘后的锦衣卫替他撩开帘子,秦焕踱步而出,冷冽的目光扫过俞家众人,沉声道:“微儿的身子无恙,她不想见俞将军。都出去,将之前那个丫鬟带去前堂,本督亲自来审。” 片刻后,东厢房的人就走干净了,除了守在门口的锦衣卫,没有人敢在东厢房的庭院之内走动。 俞式微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走下床套好绣鞋,披了件披风,推开厢房的门。 “俞小姐。”两名锦衣卫转身行礼,一人关切道:“俞小姐,督主让俞小姐好好休养,俞小姐这是?” 俞式微抿抿唇,轻声说:“我想去、前堂看看,行吗?” “这……” 锦衣卫有些为难,“可是督主有令——” “我偷偷的去,小舅舅会答应的。” 俞式微费了些口舌才说服两个锦衣卫,在其中一人的看护下,去了前堂。 她从耳室溜进了前堂,透过布帘的缝隙,朝堂中看去。 第十二章 秦焕:送将军几个夫人如何? 彼时,跪在地上的柏青正哭着讲述事情的经过。 她重复了之前的说辞,还是没有说出指使她放火的究竟是谁。 俞修庭又着急又上火,恨不得赶紧打发了秦焕这个煞神,听了一会儿后,就不耐烦的拍了拍手边的桌案,叱道:“还不说指使你的究竟是何人!大胆刁奴,遇见此等大事为何不呈报给夫人还有老太君!” “不是奴婢不报,而是奴婢不敢报啊,奴婢怕报了以后,奴婢、奴婢的命就没了啊!” “指使奴婢的、指使奴婢的正是——” 眼看柏青就要脱口说出那人的名字,忽然从堂外传来连声的呼喊。 已经快把手里的绢帕捏成烂布的俞娇,狠狠的松了一口气,而张氏气定神闲的用衣袖遮挡,过去握住了俞娇的手,慢悠悠的拍了拍。 跑进来的是一个身形臃肿的中年老妇,她手里拿着一封信,被两个锦衣卫押进屋中,哭丧着脸行了个礼。 “老奴给千岁爷、老爷夫人请安——” “徐妈妈,你怎么来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出什么事了?”一直站在边儿上充作隐形人的张氏终于开口了。 躲在帘后的俞式微寻声看了过去,打量的扫了她几眼,张氏姿容的确平庸,但是身上有一股中原人没有的气质,俞式微想了想,忆起张氏正是俞修庭刚参军的时候,从边关救回来的女人。 想来应该不是中原人,她也的确有些手段,凭借这样平庸的样貌,都能在俞家屹立多年不倒,不容小觑。 俞式微想也想得到,这次的事除不了俞娇。 俞娇虽然愚蠢,可是张氏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去死,这位突然出现的徐妈妈,应该就是张氏找来的帮手。 在俞式微的印象之中,她是府上四小姐俞听秋身边的嬷嬷。 张氏问完后,徐妈妈抹着眼泪哭声连连,“老爷夫人,刚才老奴去请四小姐的时候,发现四小姐她、她上吊了——老奴从四小姐的身边找到了这封书信,就赶紧来找老爷了!” “你说什么?秋儿上吊了?怎会这样呢!”张氏吓得险些厥过去。 四小姐俞听秋的生母,是府上的下人,偶有一次被俞修庭宠幸才怀了俞听秋,只可惜没有福气,生产的时候难产走了,只留下一个俞听秋,平素养在没有子嗣的齐姨娘身下。 张氏起身从徐妈妈手里拿来那封信,展开看了几行,就吓得把信掉到了地上。 俞修庭疑惑的问:“信上写的什么?” 张氏抬头看向秦焕,嘴唇哆嗦,“秋儿……秋儿说、说是她、是她让柏青放火去烧式微的——” 张氏气儿还没喘完,那边齐姨娘噗通跪下,只觉得飞来横祸,吓得连唇脂都舔没了。 “千岁爷,老爷夫人!婢妾不知道啊,婢妾对此毫不知情啊!婢妾指天发誓,婢妾真的不知道……” 秦焕从锦衣卫手里拿到所谓的遗书,瞥了两眼后就丢在了一边,凉凉问:“尸体呢?” 徐妈妈埋着头不抬,“还在四小姐的闺房之中——” “云霁,带人验尸。” 那边云霁领着人验尸去了,这头跪在地上的柏青傻了,她是猜到,若是张氏看见她还活着,定会采取别的什么法子替俞娇脱罪,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张氏竟然这么狠,直接将四小姐杀了来替俞娇顶罪。 柏青身子簌簌的发抖。 不出一刻钟,云霁就带着人回来了。 “大人,死者的确是自己上吊自尽。”林太医前来看诊,还兼作了仵作的事,不过自尽和被人勒毙,他还是能区分出来的。 俞修庭看向柏青道:“指使你的是不是四小姐?” 张氏假装抹眼泪,被绢帕遮挡的双眸阴测测的盯着柏青,柏青哪里觉察不到张氏的逼视,内心叫苦不迭。 她一咬牙,说道:“就是四小姐让奴婢干的!求千岁爷饶了奴婢一命!给奴婢一条生路吧!” 秦焕搭在扶手上的指缩紧了,骨节微微泛白。 他气极反笑,暗叹一个俞修庭的小小后宅,也能玩出这么多的阴私,和先皇的后宫争斗也能比上一比。 秦焕的余光扫向张氏,这个妇人的心思可不简单,将俞家这么多人玩的团团转不讲,还算计到他头上来了。 秦焕指尖磨了磨扶手的纹路,轻笑了声开口:“俞将军府上真热闹,本督才来了一个上午,就看到了这么多场好戏。” 俞修庭脸色难看的站起身,半跪在地作揖,“是下官没能管好家中的小辈,让大人见笑了。” 张氏弱风扶柳的身子也盈盈扶了下去,“千岁爷,是婢妾管教子女不严,和老爷无干。千岁爷若要怪罪,怪罪婢妾就是。老爷日日为了朝堂之事费心,是婢妾没能替老爷安定后宅,都是婢妾的过失。” 俞修庭眸色一动,抬眸看向张氏,心中大为感动,忍不住拉过张氏的掌心,用力握了握。 他这边感动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秦焕漫不经心的说:“继夫人出身乡野,没学过规矩,做成这样本督也不稀奇。只是俞将军,本督一直教导皇帝,‘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此话本督今日教给将军。将军连后宅都安定不了,如何替皇帝分忧,为天下百姓造福?” 俞修庭被秦焕说的面红耳赤,拉着张氏的手也缓缓松开,羞愧不已。 一直泰然自若的张氏心里也是一股莫名火,可却不敢反驳秦焕,只能低着头装死。 本以为最多不过是被秦焕讽刺一番,可没想到秦焕接下来的话,如晴天霹雳,将张氏劈了个措手不及,当即傻了。 “继夫人如此不懂规矩,岂可堪大庆将军夫人之位。只是本督看将军对她一往情深,便不插手将军的私事,只是总归将军后宅之内,要有一位贤内助。” 秦焕转了转指上的扳指,笑容惬意中,夹带着冰霜,“俞将军为朝廷效力这么多年,理应得到赏赐。明日本督就去请太后做主,替俞将军在京中再择合适的继夫人赐给将军,也算是弥补了将军后宅无可用之人的烦恼。将军觉得如何?” 第十三章 俞式微:微儿想和舅舅回去 躲在布帘后偷听的俞式微一愣,继而莞尔,笑得双肩轻耸停不下来。 没想到秦焕如此无情,这杀人诛心的戏码,杀伤力不比直接杀了张氏轻。 他一句话说出口,堂中众人惊掉了下巴,最开心的无外乎是一向和张氏不和的俞敏了,她在心中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迫不及待的对傻在原地的俞修庭道:“大哥!还不快谢恩啊!这可是千岁爷给大哥的赏赐,可是大福啊!” 张氏差点没绷住,忍不住扭头阴凉的瞪了俞敏一眼,俞敏嗤笑了一声,也没给她留面子,不怀好意的说:“大嫂瞪我做什么,难不成大嫂不满意千岁爷的赏赐?” 秦焕的眼神适时的落在张氏身上,看不出喜怒的说:“继夫人对本督的处置,可有什么异议?” 张氏哪敢不从,只怕她前脚反抗,后脚秦焕就能把她这继夫人的头衔给拨下去。 张氏皮笑肉不笑,磕了个头乖乖道:“婢妾不敢有异议,愿听千岁爷的处置,日后定和新进府的姐妹,好好管教后宅。” 俞修庭这时才回过神,心里一时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不过换个方面想想,自己也是占便宜的那个,凭他的出身,想娶到京城官宦人家的女儿,还是有一些难度的,可现在是太后赐婚,于他也是殊荣了。 俞修庭高高兴兴的谢了恩。 这事儿告一段落,秦焕没打算就此收手,正要继续。 站在边儿上的俞家子女之中,忽有一人指着边上耳室和前堂隔着的布帘道:“那不是大姐吗?大姐怎么来了。” 俞式微拉着布帘的指尖一松,见自己被发现了,便不疾不徐的走了出来,“舅舅,爹爹,祖母。” 她依次行了个礼,秦焕站起身,冲她伸了伸手,温声道:“过来。” 俞式微顺从的走了过去,秦焕握住她的手腕,冰冰凉的沁人,秦焕眉心一蹙,抬手朝后伸去。 站在边上的云霁立即颔首上前,将搭在臂弯的藏蓝金蟒纹狐裘递了过去,秦焕将狐裘展开披在了俞式微的肩头。 俞式微目光触及狐裘上的蟒纹,心中一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抬眼触及到秦焕的目光,却把话咽了回去。 平静如古井的心口荡起一丝涟漪。 秦焕是第一个,除了爹娘弟弟以外,不带目的对她好的人。 俞式微清了清嗓子,下头传来柏青的哭声,她爬行上前,一边磕头一边对她说:“大小姐平安就好,奴婢无能,不能护住大小姐,只能委屈大小姐东躲西藏,是奴婢无能,请大小姐恕罪!” 俞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说:“式微啊,你看现如今,要害你的听秋已经上吊自尽了,也算是赎了罪了,那这事……” 俞式微看着俞老夫人眨眨眼,移开目光看向秦焕,乖巧道:“既然四妹已经自尽,那小舅舅不要再查了好不好?” 秦焕看着俞式微通透的好像没有一丝杂质的瞳孔,心中默默一笑,心道一句傻子,这么容易就被哄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 秦焕并不在意俞式微的天真,既然俞式微已经不抵触他的接近,那他会彻底将俞式微护在自己的羽翼底下,她想天真多久都可以,这些低劣卑鄙的阴私不会再在她面前出现,他会保护好这个小崽子。 至于有些事徐徐图之也好,钝刀子割肉才最疼,他并不急于一时。 # 俞式微的劝说给俞家留了一口气,秦焕将后面的事交给了云霁处理,他则陪着俞式微回了厢房。 眼看逼近申时,今日秦焕几乎什么政事都抛在了脑后,只一心解决了俞式微的问题,不知不觉已经数个时辰过去了。 云霁处理好后事回到厢房之中,发现秦焕正捧着一本书坐在床边的矮凳上。 清凉如玉器的嗓音,读着的不是风花雪月的诗文,也不是气势磅礴的兵书礼义,云霁仔细一听,竟然是市井街边卖的,专门哄小孩子的神话书,虽然配合着秦焕的嗓音和样貌,有一丝违和,但破天荒的新奇。 秦焕最开始也不怎么适应,倒是读着读着就顺畅起来,偶尔看看坐在对面的俞式微,乌黑的眼睛里认真的神情,还有一股莫名的自豪涌上心头,倒是越来越起劲了。 而坐在床头发呆的俞式微,并不知道秦焕从她的表现上取得了自信,她看着认真,实则心里叫苦不迭,无时无刻不希望督主大人赶紧厌烦这些小儿科的东西,别再继续读了。 俞式微强打着精神听了许久,云霁的出现让她看到了一些希望。 她坐直身子,出声打断了读的起劲的千岁爷,“小舅舅,有人找你呢。” 云霁刚踏入房内,俞式微就开了口,秦焕停了下来,执起手边的茶水呷了一口,目光有些不虞的看过去,“什么事?” 云霁干巴巴的笑了笑,“大人,快到申时了。今日的奏章已经送到府上了,您看……是不是该回去了?” 秦焕拿着书的手指一蜷。 俞式微眼珠咕噜一转,嗖的朝秦焕看去,“小舅舅要走了吗?” 俞式微在锦被下狠狠掐住大腿,泪珠立即涌入眼眶,看着像是要被主人抛弃的小兽,可怜巴巴的叫人心疼。 秦焕也不是没见过别人梨花带雨的模样,平素只觉得矫情,可看俞式微这样,心口好像被人狠狠抓了一把一样。 一句“不走”差点宣之于口,好在云霁及时说道:“大人,明日……还要上朝商议千秋节的事宜,若是留下——” 秦觉那几个如豺狼虎豹一样的兄弟,还不知会在千秋节上做什么样的手脚,再过几个月他们可就要从封地赶回京城了。 秦焕眼睑稍敛,正要开口,俞式微瓮声截断,“小舅舅如果要走,能否把、把微儿一起带走?” 俞式微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红晕消下去后,看着羸弱不已,“微儿害怕,害怕又有人放火烧微儿,微儿想和小舅舅回去。” 秦焕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还没表态,帘后就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嗓音—— “不行!” 第十四章 离府,顾家人都让人生厌 俞式微寻声看去,俞望舒怒目圆瞪,像只炸了毛的猫,撩开珠帘就冲了进来。 他一句斩钉截铁的不行,将屋内还算温和的气氛打破,俞望舒喘了口气,勉强的对秦焕露出和善的笑容:“秦大人,姐姐和大人虽是名义上的甥舅,可是姐姐年纪尚轻,去大人的府上,怕有人说姐姐的闲话。大人只管放心,我会照顾姐姐。” 俞式微暗暗咬了咬口中软肉,眼底掠过一道暗芒。 她留不留在俞府都无碍,经此一事,秦焕一定会留下帮手在她身边,可是俞望舒那边不行,他贸然回府的事之前并未受到责骂,是因为俞式微的事当前,俞家顾不得想他,可若是秦焕走了,事情了了,俞望舒再走就晚了。 张氏素来心狠,今日秦焕狠狠下了她的面子,她不能在俞式微身上讨好处,一定不会放过俞望舒。 俞修庭的耳根子又软,张氏只要借着今日的事一作文章,那俞式微现如今得来的优势就不复存在了。 俞式微不慌不忙的吁了口气,眼尾稍耷,轻声道:“小舅舅能先出去,让微儿和望舒单独说两句话吗?” 秦焕点了点头,起身走出了厢房,云霁紧跟其后,俞望舒轻手轻脚的将门合上,才回到了内室。 “姐,你为何要跟秦焕回去?你不是很怕他吗!”俞望舒压低了声音,满眼都是不解,觉得今日的姐姐尤其陌生。 “重要的不是我和不和秦焕回去,而是你必须在秦焕走之前,离开俞府!”俞式微脱口说道。 俞望舒愣了愣,眼底的惊疑如潮水上涌,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俞式微如此严肃冷静的样子,一时间竟失语了。 俞式微没有给他深思的机会,追问道:“二弟,你忍气吞声装了这么多年了,为何偏偏在这个关头犯了糊涂!你既然知道张玉让你管俞家铺子的账是为了算计你,怎么还在这时给她辫子抓!你傻了吗?” 俞式微狠狠一戳俞望舒的脑袋,连声叹气的同时,不断用余光瞥俞望舒的表情。 看他从怔愣再到怀疑,犹豫,俞式微心里有了底,“我就是怕你心气不定,才故意装傻疏远你这么多年,就是希望你能好好争气,将本该属于娘亲的铺子拿回来!你可知你一时差错,险些毁了你多年的努力啊!” 俞望舒觉得有一双手在一瞬,将他眼前的迷雾拨开了,原来幼年时爱护他的姐姐,并不是因为母亲的死疏远自己。而是姐姐和他一样,也存了韬光养晦的心,只是希望他了无牵挂的行事,才狠心远离自己。 所有的逻辑都合理,完美的打消了俞望舒心中的怀疑,他深深的看了一眼俞式微,“原来姐姐一直都……” “你在外建府是好事,张氏心狠手毒,你我又是挡在她儿女面前的拦路石,若让她找到机会,一定借机除掉我们。” “母亲是因她而死,娘的仇我们一定要报!当年在暨州,与秦焕相隔甚远,若是跟他亲近被他接来了京城,就无法再盯着张氏,我才没有亲近秦焕,可现如今必要抓住时机才行!” 俞式微淡淡一笑,“俞娇那蠢货,想借柏青的手将我除掉,却不知柏青那婢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心虚都写在脸上,我焉能看不出来。放任她行事,不过是想找一个借口,重拾和秦焕的关系。” 俞望舒皱了皱眉,“纵然如此,姐也不能以命相搏。” “只此一次,重新与秦焕交好,日后大事可成。” # 俞府 “什么?你、你再说一遍!大小姐她去哪儿了!”俞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盘起来的双膝都放了下来,一脸震惊的问。 跪在下首的俞府家仆复述了一边说:“千岁爷身边的大人说,千岁爷将大小姐带回府养病去了,等病好了,再亲自送大小姐回府,现如今,千岁爷的人马已经走了,大、大小姐也、也走了……” 俞敏呷了口茶,目光沉了沉,“看来这俞式微的好日子真来了呀。娘,你说,那俞式微要是把咱们在府上……那么待她的事儿说出去,可怎么?” 俞老夫人喘了几口气,拍了拍手边的案几,“怕什么,到时候都推到张氏身上去,那贱人一直暗中刁难老大姐弟,真当我老婆子不知道呢——”俞老夫人冷笑了一声。 俞敏挥手将家仆赶了出去,指尖卷起绢帕捂着嘴,轻笑着说:“她还以为自己聪明,却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苛待俞式微姐弟这么多年,都是母亲在帮她遮掩,让她来帮俞府扛罪,也是她应当的。” 俞老夫人理了理衣裳,盯着手边的热茶,一抹阴翳浮上她的双眼。 “顾家的人,叫老身厌恶至极。有顾家血脉的人,也让人生厌!” 俞老夫人挥手打翻了身侧的茶水,茶杯摔落在地,碎成了数片。 俞敏屏住了呼吸,将头往下埋了埋,抿着茶不再说话,生怕触了俞老夫人的霉头。 过了会儿,屋外传来动静,俞敏放下茶盏看了过去,站起身道:“二哥。” 俞修庭冲俞敏点点头,看着洒落在地上的杯盏,说道:“娘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怎么让下人进来收拾?” “你先别说这事儿。俞式微被秦焕接走了,这事儿你知道吗?”俞老夫人长枪直入。 俞修庭脸色也有些难看,“府上的人说了,儿子知道的时候,他人已经走了。” 俞老夫人气得直拍床板,“不像话!我俞家的女儿,他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接走!若是传出去,不是平白让人,看我们俞家的笑话吗!” 俞家本就迁来京城不久,在京城人头还没混熟,又因为是小地方出来的,那些簪缨世胄根本就瞧不上他们,若又传出了苛待族中儿女的事情出来,那他们俞家不是平白又成了别人的笑柄吗! 俞老夫人对秦焕的厌恶愈发的深,“老二,这秦焕在京城如此作威作福,圣上……竟容得下他?” 俞修庭眯了眯眼,“一个阉狗罢辽,圣上迟早会将此人拉下马,不过是时间问题。母亲放心,如今的羞辱,儿子早晚要讨回来!” “那俞式微那边?” “且让她先去,她再怎么说,也是冠着我们俞家的姓,是我们俞家的人,量她不敢说什么。”俞修庭信誓旦旦道。 细听了片刻的俞敏狐疑的问:“既然二哥都有决断了,那二哥还来找母亲,有什么事?” 俞修庭轻咳一声:“是老四畏罪自戕,我看秦焕临走时的态度不对。齐氏一直说她对此事并不知情,可——” 俞老夫人满不在乎的回答:“哦,一个小小的妾室,若能让秦焕消了继续追责的心,如此决断老二你还拿不准?” “是啊大哥,这好女子哪里都有,千岁爷不也说了,会让太后择几个世家贵女给大哥做平妻,区区一个齐氏大哥还舍不得?”俞敏也笑了。 俞修庭转了转眼珠,松了口,拱手作揖:“那齐氏就劳烦母亲处置了。” “届时儿子把处死齐氏的消息呈过去。那儿子先告辞了。” 俞老夫人点点头,“去吧。” 第十五章 张氏:不听话的,都要死 夜色笼罩的府邸安宁静谧,古朴大气的雕花长廊下,垂挂着的灯笼闪烁着淡淡的荧光。 一位嬷嬷将头垂的极低,脚下步子踏的飞快,穿过长廊和垂花门,进到了一间院子之中。 微微敞开的大门,和厢房内烛火照在绮窗上,映出的喝茶的人影,都表示着这房内的主人,正在等着什么。 徐妈妈深吸了一口气,加快了步子拾级而上,推开门迈进屋中,转身把门轻轻合上。 她穿过前堂来到内阁,站在内阁的珠帘前,恭敬的埋下身,放轻声线:“老奴给夫人请安——” 张氏呷了口茶,轻描淡写道:“进来吧。崔妈妈,给徐妈妈搬个凳子来。” “是。” 候在边上的崔妈妈上前撩开珠帘,先把徐妈妈请了进来,才转身去角落,取了个绣面精致的绣墩过来。 徐妈妈紧张的手心出汗,局促的舔舔干涩的唇,屈膝谢恩:“老奴多谢夫人赐座。” 说罢,才磨磨蹭蹭的坐了下去。 张氏喝茶不开口,徐妈妈也不敢主动问,不断的摩挲着上衫的一角,指甲都将衣角勾破了丝。 张氏默不作声的看了她片刻,才将手里的盖碗放下,抚了抚裙面。 “今日之事办的不错,记得把尾巴扫干净,别留下马脚。”张氏冲崔妈妈伸了伸手。 崔妈妈从怀里掏出一包钱银呈了过去,张氏掂了掂,给了徐妈妈,“这里头的赏银,你自己留着花销吧。” 徐妈妈听着那清脆的声音,眼睛都冒了绿光,颤抖着手接了过来,吞了口口水。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赏赐!” 张氏勾了勾嘴角,“我看你有几分聪明。俞听秋死了,你调遣的时候,就去娇儿身边伺候吧。” 崔妈妈眼睛往下一扫,上前一步道:“那夫人,原来跟在二小姐身边的妈妈?” 张氏脸色一阴,“娇儿还小,难免意气用事,既然不能看住娇儿,还险些让娇儿陷入囹圄,这样的人留着何用!找个借口赶出去,到了外边儿……找人处置了。” 张氏说的轻描淡写,仿佛杀一条人命对她而言,不过是死了一个畜生一样。 徐妈妈后脊生凉,好像有一条蛇无意间窜上了她的身体,冰凉且致命的毒牙,就卡在她的脖子上,只等她分神犯错之时,就一击毙命,徐妈妈小腿一软,从绣墩上滑跪在地。 张氏睨了她一眼:“怎么?徐妈妈还看不上娇儿?” “不不不!老奴绝无此意,老奴一定尽心照顾二小姐!万死不辞!” 一滴冷汗从徐妈妈的额角滑了下来,张氏满意的收回视线,给了崔妈妈一个眼神。 崔妈妈会意,上前将徐妈妈搀了起来,请了安后,将她扶出了屋。 徐妈妈出了屋,都没从惊吓中醒过神,崔妈妈一声轻笑将她深陷在恐惧中的神志拉了回来。 “徐姐姐不必害怕,夫人对自己人一向宽容。只要徐姐姐尽心照顾二小姐,夫人不会少了徐姐姐的好处的。” 崔妈妈指尖点了点她怀里的钱袋,笑盈盈的说:“这里面,五十两银子。不过是夫人平日,打发给下人的一些零头。徐姐姐若是做得好,等姐姐上了年纪出了府,还能在这京城买一间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届时可是享尽齐人福!” 徐妈妈的心被崔妈妈的话动摇,脸上的恐惧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贪婪和惊喜。 崔妈妈将徐妈妈送走后,转身回了房,撩开珠帘走进内室,躬身道:“夫人,已经将徐氏送走了。” “事情办了?” “都是按夫人教的说的。徐氏贪财,马上就信了。”崔妈妈的表情和之前在徐妈妈面前,亲亲热热的一口一个“徐姐姐”完全不同,提起徐妈妈,眼底带着轻嘲和不屑。 张氏拿起铜盆里的布巾擦了擦手,点点头说:“不错,记得盯着她。俞听秋的事但凡有一句泄露,立刻解决了她!” “是!老奴领命!” 顿了顿,张氏将布巾丢回铜盆之中,看向崔妈妈,“齐氏那边,和府医通过气了吗?” “夫人放心,老爷将齐氏交给老夫人处置,老夫人下手一向狠绝,府医一剂药下去,齐氏有孕的消息绝不可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届时老奴买通人手直接将人下葬,断不会给齐家机会。” “一个小小庶女,就算是死了,齐家也不会追究,更何况因为她得罪秦焕。” 崔妈妈殷勤的走上前,替张氏敲了敲大腿。 “还是夫人深谋远虑,既让二小姐和此事脱开了干系,又借机、无声无息的解决了齐氏腹中的孩子,还将那狼子野心的俞听秋给除掉了,一箭三雕!夫人真是高!” 张氏长舒了一口气,目光阴冷的落在屋中的角落,冷冷道:“不听话的贱人,本夫人还险些让她骗了过去。” “没想到平日里对夫人毕恭毕敬的四小姐,竟然这么多年,一直怀疑当年她亲娘的死。竟然还想勾引大理寺丞之子,妄图调查她娘的事,真真是痴人说梦。她能在俞府长到这个岁数,还要多亏夫人对她额外宽恕,没想到她如此不知好歹!” 崔妈妈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 张氏搅了搅绢帕,笑容中带着鄙夷和高高在上的轻蔑。 “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跟我玩扮猪吃虎,让她和她娘一个死法,也算是给她执念多年的交代。” 张氏顿了顿,忽然又想到什么:“对了,记得把她的死同大理寺丞府讲明了。唉,都是我们听秋没福气啊,眼看着还有半个月就要嫁过去了……呵!” “她绣完的嫁衣,也一并送给大理寺丞府的那小子吧,就算是留个念想。” 张氏站起身,朝内室摆放的拔步床走了过去。 崔妈妈跟上前放下帷裳,将摆在桌上的烛台带了下去,合上了厢房的门。 俞将军府早早的没了亮光。 反之国公府亮了一夜的烛火,威严庄重的朱红大门前,朱色宫灯亮了整整一夜。 素来“阴盛阳衰”的定国公府,迎来了第一个碧玉年华的大小姐。 不出半个时辰,国公府内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们国公大人领了个年轻貌美的外甥女回府啦! 第十六章 俞式微:你忘了这条命谁留住的 俞式微披着斗篷,兜帽遮掩下的双眸好奇的不断四处打量。 无论是俞式微还是卫婳,都是第一次来到国公府,本以为国公府的布置会如秦焕本人一般,处处透露着沉闷和威压,却没想到和预料之中的大相径庭。 逃过一劫的柏青缓过来不少,忍不住扯了扯俞式微的斗篷,轻声说:“小姐,这国公府和外头传的一点都不一样啊……” 俞式微不为所动的将斗篷扯了回来,转过头束起食指搭在唇上,冷冷看了她一眼后,便加快了步子。 柏青心尖一抖,目光瞥见走在前头的云霁,才想到这是在国公府内,而她这条命,也还是俞式微高抬贵手帮她留下的。 柏青不敢再多言,埋着头鹌鹑似的追在俞式微身后,踩在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上,踩的脚尖发疼。 俞式微在卫家时,她的住处有一个地方,特意铺的鹅卵石,还是宫中的太医和她爹娘说,踩鹅卵石有助于身体,卫家夫妇才特意替她建了那处地境,俞式微时不时就去走上几圈,所以国公府中的路对她而言,并不难走。 这只是相对于她,等走过石子路,柏青眼圈都红了。 之前跟在俞式微身边,她也能算娇生惯养呢,重活基本上没干过,这走这么长的石子路,对她而言上刑似的、 云霁领路的同时,也默默观察着俞式微,将人领到住处后,云霁就停了下来。 站在院外石阶下的嬷嬷,笑盈盈的走了上来,“老奴秦氏,见过俞小姐,见过云大人。” “秦妈妈客气。”云霁回了个礼,侧身向俞式微介绍道,“这位是秦妈妈。” “妈妈好。”俞式微乖巧的笑了笑,屈膝行了个礼,秦妈妈连忙回礼,受宠若惊,“俞小姐不必,日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老婆子就好,这府上老奴熟的很,小姐有什么都吩咐。” 秦妈妈的地位,从她的姓就能看出来。能冠家主姓的,必定是家中备受重视的仆人。 进了屋送走了云霁后,俞式微也问了问秦妈妈的来历,她笑容得体,回答的也隐秘,“老奴有幸侍奉过小国公爷和国公爷的母亲,才得以殊荣冠皇家的姓。国公爷让老奴来伺候小姐,也是把小姐当成了自家人,老奴必定会尽心尽力的。” 秦妈妈一边替她梳头,一边说道。 秦妈妈侍奉俞式微沐浴后,又吩咐院内的下人捧来了花瓣浸泡过的香水,替俞式微洗了手。 一番进进出出,又端起水打算出去泼了,俞式微抚着半干的青丝,看秦妈妈忙了这么久,眉心皱了皱。 “嬷嬷先等等。”俞式微出声将她喊住,扬声唤了站在门外的丫鬟进来,“你去把水倒了,然后将跟我来的那个姑娘找来,从进了院以后就没看见她。”俞式微淡淡道。 丫鬟应了声是,然后小声说:“奴婢方才瞧见那个姐姐,朝西厢房的方向去了。” 秦妈妈擦了擦手,皱眉问:“西厢房?西厢房是住外客的,你们没告诉她下人房在后面吗?” 丫鬟嗯嗯了几声,说:“奴婢以为是、是俞小姐想那位姐姐,住的近些,所以就没拦她……” 秦妈妈声音戛止,看了看俞式微,沉默了片刻,温声说道:“小姐,无规矩不成方圆,老奴也不是要小姐如何苛待下人,可是让下人住外客的厢房,恐怕不大合适,若是您愿意,让她住在耳室,离您近些如何?” 俞式微抬起头看向秦妈妈,笑着说:“嬷嬷说的有道理,平日在俞府的时候,我们院子里就我和她两个人,所以柏青自己也习惯了,现如今在舅舅府上,为了舅舅的名声着想,也应该是按着规矩来的。你去把她喊来,若是她已经将行囊放下,就一并搬过来,多喊几个跟过去。” “是。” 丫鬟站起身,端着盆跑了出去。 秦妈妈抿了抿唇,默默打量了俞式微半晌,眼珠往下一转,欣慰的勾了勾嘴角。 片刻后,柏青就回来了。 她穿着单薄,发髻也散了下来,手里抱着一个包袱,气冲冲的跑进房中。 跟在后面的丫鬟抱着她的被褥和其它东西一并走了进来。 柏青往地上一跪,干嚎道:“大小姐,您看看这些人,突然闯进奴婢的房间不说,还一定要奴婢收拾东西出来,奴婢为了大小姐担惊受怕这么些日子,一夜都没合眼,奴婢委屈啊!” 秦妈妈语气还算和气的说:“柏青姑娘,国公府有国公府的规矩,大小姐住东厢房,所有下人,都住在汀洲园后面的下人房。即便是需要守夜的侍女,也只能住在耳室之中。这西厢房,是留给外客留宿时住的,柏青姑娘一介奴身,怕不合适吧。” “这……”柏青当然知道,西厢房是留给外客住的,可是她在俞府时,就是住在西厢房,那俞式微也没说什么啊,她住惯了一个人的大屋子,和一群人挤又小又脏的群铺,不是要她的命吗! 柏青眨巴眨巴眼,哀求的看向俞式微,娇声唤:“大小姐——” 自己可是从小跟她到大的婢女啊,她就不信俞式微,有这么狠的心让她去和一群下人住一间屋子。 柏青心里也默默怨上了秦妈妈,以她看,这老东西就是故意想要磋磨她,好顶替她在俞式微身边的位子,这国公府出来的下人心眼就是多,她才不会上当呢!等有机会,自己也定要给她穿一次小鞋!让她多嘴! 秦妈妈眼神一冷,她果然没猜错,这个丫鬟对俞式微根本就是不忠,心眼这么多,怪不得以前俞式微在俞府的日子不好过! 秦妈妈正想说什么,俞式微拉住她的袖子,声线软软的,没有一点脾气的样子。 “秦妈妈先领她们下去吧,把柏青的行李,送去它们该去的地方。她只是一时糊涂了,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她说。” 秦妈妈斟酌片刻,在俞式微的眼神下,无奈的应了声,招呼了众人一道退了出去。 房门嘭的关上,脚步声渐渐远离。 俞式微眼神骤冷。 柏青如芒在背。 “看来你是忘了,你这条命,是靠谁留住的。” 第十七章 秦焕:年纪不大,挺会骗人 秦妈妈在门外张望了片刻,厢房内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柏青垂着头走了出来。 秦妈妈走上前,笑着唱白脸,“柏青姑娘别气,在国公府上规矩多,小姐也是没办法。老奴已经将耳房收拾出来了……” 柏青脸上一白,忙不迭的摆手:“不不不!嬷嬷不必了,奴婢还是去睡下人房吧!天色不早了,奴婢先走了。” 说罢,她急匆匆的提起裙摆跑出了院子,好像后头有什么巨兽在追她一般。 秦妈妈目光晦涩的回头看了一眼通亮的厢房,心中激起一些波澜,转身离开了。 # 秦焕此时还在书房看折子。 小皇帝秦觉马上要十六了,他刚登基的时候年纪尚轻,后宫空无一人,现如今到了启蒙的岁数,请他选妃的折子也如雪花一般进献了上来,秦焕一脸翻了几个折子,都是关于选妃的。 秦焕眼中阴沉如深潭,将那些没用的折子丢到了一边,冷冷道:“这些人就是活的太.安逸了。” 在书房下头还站了一人,是特意为了水患救灾一事前来,他曾是秦焕提拔上来的官员,为人刚正,对此行径也是唾弃不已。“当今刚刚过了启蒙的年纪,这朝中各派都蠢蠢欲动。都不曾想过还在国难之际,让当今选妃,不是让天下寒心。” 秦焕执着毛笔,悬着腕肘在折子上留下批言,“你先回去吧,赈灾事宜明日向皇帝请旨。到了淮河六州,会有人接应你查刘万江的事,有任何线索飞鸽传书。” “臣遵旨。”钟吾躬身作揖,退后几步转身走出了书房。 秦焕将所有折子看完已经子时了,有个下人沏了杯茶上来,交给云霁后同他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云霁听完后心中惊讶,缓了半晌才叩叩门扉,得到回应后动身走进屋内,将浓茶放到了书案的边角上。 “爷,这么晚了,还有几个时辰就到上朝的点了,您先回去休息吧。” “微儿睡下了吗?”秦焕放下笔,接过茶呷了一口,询问道。 “汀洲园的烛火早早就熄了,秦妈妈那边传来几句话给爷。”云霁顿了顿,将今夜汀洲园的事说了。 秦焕眼皮垂了垂,忍不住笑了,平淡的声调带着愉悦的起伏,评价道:“年纪不大,挺会骗人。” 云霁垂着眼没出声。 秦焕放下盖碗,隐隐还有些自豪的说道:“不用管,身为本督的外甥女,有点心眼不是坏事,本督惯得起。” 云霁忍不住呛咳了两声,缓了缓问:“那……要不要属下去买两个丫鬟跟在小姐身边?” 现在汀洲园里的婢女,都是跟秦焕从宫里出来的人,平日里跟在秦妈妈身边,人数也不多,府上大都是男人。 可俞式微一个娇滴滴的小姐,身边每两个丫鬟跟着哪里行,那个柏青一看就不是个能相信的人。 秦焕思忖片刻,摇了摇头,“跟秦妈妈说一声,让她改日领着牙婆去微儿那儿,让她自己挑顺眼的。” 秦焕若有所思的敛下眸,捻了捻指腹,半晌后轻声说:“你去告诉秦妈妈,日后只要不是危及微儿的大事,其余琐事不要来报了,她既然跟了微儿,那就是微儿的人。” 云霁很难不惊讶秦焕的安排,这样一来,相当于给了俞式微极大的信任。 云霁有话在口中含糊了片刻,还是忍着咽了下去。 “属下遵命。” 第十八章 俞式微:接舅舅回家 翌日 秦妈妈等到卯时左右,敲门喊醒了俞式微,现如今院里一共就六个侍女,柏青因着昨夜的事,心里还怕着,今儿起了个大早过来,忙忙活活一直到现在,捧着一盆清水殷勤的放在了床脚。 秦妈妈将布巾浸湿,打算给俞式微净面,才发现她一直呆坐在床头,眼神涣散,不知在想什么。 秦妈妈眉心蹙了下又舒展开,轻声道:“小姐?小姐……” 看俞式微有了反应,秦妈妈一边将布巾递给她,一边自责的说:“是老奴的错,昨夜小姐睡得晚,理应让小姐多睡睡才是,是老奴未曾考虑周到,还请小姐见谅。” 俞式微接过布巾擦了擦脸,慢条斯理的露出笑容,长长的睫毛耷在眼下,声音轻飘飘的,“没事,睡多了晚上睡不着。” 柏青殷勤的跪行上前,将布巾接过搭在了铜盆边儿上,“小姐,早膳已经备好了,奴婢伺候您用膳?” 俞式微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慢悠悠的笑笑,“第一次听你这么温柔和我说话。” 像是没看到柏青唰的变白的面孔,俞式微自顾自的坐起身,“伺候就不用了,我不习惯,想来你自己也不习惯。” 柏青将头埋在胸口,跪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的蹭到了铜盆边,抱着铜盆跑出了厢房。 秦妈妈余光斜了一眼柏青跑走的背影,收回视线落在俞式微身上,看着她单薄瘦小的身形,嘴里隐隐有些发苦。 她扶着俞式微在膳桌边坐下,挑了几个清淡口的菜放进她盘子里,温柔道:“小姐身子不好,现在还不能多吃大鱼大肉的东西,等小姐身子养好了,就不用忌口,能随意吃了。” 俞式微夹起一筷子东西放进嘴里,嚼了好一会儿才咽了下去,眼底掠过一丝怀念,又立即收敛了。 俞式微吃东西的动作慢条斯理,桌上每一盘菜她都尝了几口,长达三年不进食,俞式微甚至都快忘了食物的味道,等她差不多吃饱了的时候,桌上的菜已经所剩无几。 秦妈妈跟其他人一起将膳食撤了下去,回到厢房中的时候,却没找到俞式微。 跑到院子外头一问,才在不远处的亭子边儿上,找到了正站在湖水边看风景的俞式微。 秦妈妈抚着胸口吐了一口气,小跑了过去。 “小姐原是到这儿来了。这儿的湖里有一条大鲤鱼,是当初先帝赏赐给国公爷的,每日都有人来这儿给它喂食,小姐若是想看,老奴现在让他们把鱼食取来?”秦妈妈猜她是觉得无趣了,主动提议道。 俞式微往后退了退,微微摇摇头,“不了嬷嬷,我就是想出来透透气。嬷嬷,我自从来京城,还没去京城的街上走过呢,这个时辰小舅舅还在上朝,我想去街上转转,说不定能遇上小舅舅下朝回来。” 俞式微眼里好像有光,希冀的看着秦妈妈,任秦妈妈再如何铁石心肠,也不能矢口拒绝她的请求。 秦妈妈将人带回汀洲园,仔细的打扮了一番,给她戴上遮面的幕篱,才领着她出了国公府。 俞式微漫步走在街上的青石板小路上,听着耳边夹杂在一起的各种声响,才觉得脚下不再飘忽,是真正踩在了地面上。 秦妈妈跟在她身边,笑着问:“姑娘想去哪里?老奴知道前不远有个绣庄,不如去挑两匹布,给姑娘做两身衣裳?” 俞式微乖顺的颔首,跟着秦妈妈到了绣庄,挑了几匹布定下了日后来取成衣的时间,付好了账钱出了绣庄。 秦妈妈问了下时辰,“这离爷下朝的时辰还有一阵子,姑娘……” “去茶馆吧,喝完一盅茶也差不多到小舅舅下朝了。”俞式微不动声色的说道。 秦妈妈并未生疑,领着她到了一处茶馆前,茶馆匾额上登的字行云流水,处处透露着文雅和笔墨书香的气息。 站在茶馆前的石阶下,就听见了里头传来的说话声,以及醒木拍桌的声音。 “这茶馆的说书先生,讲得一手好本子,小姐在这听着也能解解闷儿。”秦妈妈道。 俞式微微微垂首,拎着裙摆拾级而上,幕篱下的嘴角扬起愉悦的笑容,暗想秦妈妈想的,真的是太周到了。 俞式微二人走入茶馆之中,秦妈妈交了几吊钱给茶馆的小二,让他给领了个离先生近一点的位子坐下。 二人刚坐下,茶馆内已经有人开始催。 “窦先生,今天咱们讲什么啊?” 说书先生姓窦,留了一撮白须,看着文质彬彬,微眯的眼里却透着精明气。 “各位客官今天想听什么?我什么都能讲。” 俞式微眼神闪烁了一瞬,在窦先生和熟悉的客人交谈之时,别过头对秦妈妈道:“嬷嬷,我有些喘不过气儿,我去外头透口气儿,马上就回来。” “老奴领着小姐去吧……” 俞式微按住她的手,轻笑道:“咱们的茶还没上呢,若我们都出去了,怕小二记不住。嬷嬷别担心,我就在外面待会儿,很快就回来。” 说罢,俞式微没有再给秦妈妈开口的机会,转身走出了茶馆。 片刻后,俞式微就回了位子上,端起桌上刚上的茶水,在幕篱下呷了一口,轻声说:“出去透透气,好多了。” 秦妈妈不再担心,喝着茶等了起来。 窦先生和下头的客人聊了片刻,正打算将那位客人想听的书,忽然有人走上了台,抓着窦先生小声说了什么。 窦先生再上台后,拱手冲方才的客人作了作揖,笑道:“李掌柜,对不住啊对不住,这有人,指明让小人讲点别的,小人实在无法推脱,您要听的,小人明日再讲。请您多多见谅。” 李掌柜豪爽的摆摆手。 窦先生一拍醒木,双袖一甩—— “各位客官您且听好,今日咱们不讲风花雪月,不讲纸上谈兵!我给您说一说咱们大庆朝诸位女子之中的表率!此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所作之诗可流芳万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她就是咱们大庆的淳安郡主——卫婳!” 窦先生醒木一拍,堂下掌声四起,秦妈妈有些惊讶,忍不住低声道:“这淳安郡主的故事,早些年在京中就已经传遍了。也不知是她哪位爱慕之人,不惜花重金再听一次。” 俞式微长袖下的手死死攥紧,紧咬牙关,涌上心头的憎恨渐渐在她幕篱下的面孔上蔓延。 第十九章 秦焕:骑你的马,离本督远点 离开茶馆后,秦妈妈还有些意犹未尽,扶着俞式微感慨的笑道:“平日里听淳安郡主的事,还没觉得这么神,这里的说书先生倒是长了一张巧嘴,就差说淳安郡主是从天上下凡来的仙女了。” 俞式微幕篱下的面孔极致的平静,声线也没有什么欺负,软软的问:“嬷嬷,这位淳安郡主如此才华高绝,必定是出身高门的贵女吧,那为何方才说书先生没有提及淳安郡主的家世呢?” 秦妈妈声音一顿,迟疑了好半晌,四下看了看,凑近俞式微道:“淳安郡主身世坎坷,若是小姐想听,等我们回了府,老奴再讲给小姐听——” 走在市井的街道上,两边是青砖灰瓦的高墙,院墙下不少小摊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四处人头攒动,偶尔跑过几辆牛车,四处一片祥和安宁的场景,俞式微眼睑稍敛,心中郁郁寡欢。 遥想当年战功赫赫,被誉为大庆战神的父亲,在战场上拼杀,为得就是百姓能有今日的安宁生活。可百姓的生活平静了,又有谁能记得当初庇佑他们的卫将军?他的名字或许早已随着时间沉淀到了尘埃之中。 俞式微稍稍有些出神,直到一个嘹亮的声音从边儿传进了她的耳中—— “走一走看一看啊!淳安郡主的诗集!五两银子一本!淳安郡主的诗集!都买回家瞧一瞧看一看,男娃金榜高中,女娃日后也是咱们大庆的才女啊!来来来,都来看看啊——” 那人的摊前头,聚集了好几个书生打扮的公子,手里拿着诗集不肯撒手,脸上带着忸怩,瓮声求道:“能不能便宜点?五两银子太贵了,二两行不行?” 小贩白了那人一眼,一把将诗集抽了回来,放回了摊位上,哼了声说:“买得起就买,买不起一边儿看着去!穷酸的连五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还能读懂淳安郡主的诗集,就别痴人做梦了,快滚吧!” 那位书生被臊的满脸通红,被其他人挤到了一边儿,愤愤的站了片刻,转身跑开了。 秦妈妈想要继续往前走,却发现俞式微停下了步子,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小摊贩手下的本子。 秦妈妈心领神会,“小姐想看淳安郡主的诗集?老奴去给您买一本去。” 说着,秦妈妈就松开俞式微走了过去,俞式微看着她和小摊贩说了几句,利落的从钱袋子里掏出五两银子给了过去。 边儿的百姓瞪直了眼睛,心想此人一定是住在东街那些贵人府中的人,若不然出手不能如此阔绰。 秦妈妈让小摊贩把诗集包好了,转身回到俞式微身旁,“小姐,时辰快要到了,咱们去前头的吴水桥吧。” 俞式微收回视线,跟着秦妈妈往吴水桥的方向走去。 吴水桥隔开了两个地界,一边是青瓦灰墙的民房小筑,一边是碧瓦朱甍的威严高宅。 一条宽宽的官路,百姓到了东街的地境,只能步行走两边,若有人驾马跑到了东街的地境,轻则八十大板,重则丢掉性命。能在东街的官路上驾马乘轿的,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秦妈妈扶俞式微在吴水桥桥头的青石砖上坐下,说道:“国公爷每日下朝,都是驾马回府,您先在这儿等着,老奴腿脚快,先回府上给您喊一辆轿子来。” 俞式微乖顺的点头,秦妈妈将诗集在俞式微身边放下,让她边看诗边等,说罢转身跑走了。 俞式微将诗集从包袱里取出,开始一页页翻阅起来,脸上的表情愈发趋于震惊和恍惚。 猛然间,一阵马蹄声从远处由远及近而来,俞式微眼前落下一片阴影,她眨了眨眼抬起头看去。 秦焕背着太阳,骑在马上,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他身穿玄色朝服,胸前臂上绣着金色蟒纹,腰间坠着一块虎型符,头戴黑冠,几绺墨发垂在身前。 一双如古井无波的星眸微微眯着,剑眉稍蹙,薄唇轻启:“怎么坐在这里,不是在府上。” 秦焕垂眸看着坐在青石板上的少女,他方才刚驾马跑到这里的街口,就一眼看见了她,坐在这么大一块青石板上,瘦瘦的身子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出去。 透过并不怎么厚的黑纱,还能看见她煞白的小脸和与之截然相反的殷红嘴唇。 身体还没养好,就憋不住出来,真是没长大的小孩子心性。 秦焕捏了捏手里的缰绳,心想一定要给不懂事的小家伙教训才行。 他暗暗调整了一下表情,想要做出生气恼怒的样子,可一想到以前俞式微就被他不近人情的模样吓过,一时间有些犹豫。 即便小家伙长大了,在他眼里也还是个风一吹就倒的脆弱崽子,要是又把人吓到逃走了,那他就是失败第二次了。 秦焕脑中变换的思绪只发生在一瞬间,他想的倒是周全,可就是没想到,他就算保持平日的模样,依旧十分唬人。 但凡换个别的姑娘,现在就已经坐在青石板上哭了,俞式微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秦焕生气就生气吧,也是她自己找了秦焕这个借口出的府,哄一哄国公大人也是她应该付出的代价。 俞式微调整好状态,将手里的诗集丢在青石板上,抬手揉了揉眼睛。 秦焕正出着神,忽然感觉衣袖被人往下扯了扯,抬眼过去,俞式微正看着她,眼睛红红的,瘪着嘴像个无害的小动物。 “我就是想来接小舅舅回家,小舅舅别生气好吗?” 秦焕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原则轰然倒塌,所谓教训转眼就被抛到了脑后。 被俞式微一句“回家”哄得心口胀胀的温暖。 云霁落秦焕一步,驾马来到吴水桥前,就瞥见边儿上的青石板处,他不近人情的大人,正扶着一个身形瘦小的姑娘,踩着青石板跨上了马背。 脸上虽然依旧平静无波,但眼底的宠溺和温和,让他吓得险些让缰绳脱手。 云霁赶紧下马,拉着马跑了过去。 “大人,您骑属下的马回去吧,属下来送俞小姐回府!” 云霁哪里能眼睁睁看着秦焕步行回去,这儿离国公府可还远着。 没成想他看起来温和的大人,瞬间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目光,凉凉开口,“骑好你的马。离本督远些。” 第二十章 我来亲自教教这乡下丫头 俞式微适应良好,她坐直了身子往四周看去。 坐在马上的视野宽阔太多,她甚至能跳过吴水桥,看见对面西街往这边看热闹的百姓,而且后面陆续也有了马蹄声,料想是其他落后回府的官员赶了上来。 俞式微目光敛了敛,垂眸看向秦焕,温声道:“小舅舅,你累不累?要不微儿和你换着骑吧。” 她为了秦焕能听清她的话,将身子往马背上压了压,头微微侧倾,认真的表情看上去乖顺极了。 秦焕看了看她,指导了她的坐姿,目视着前面的路,语气平静,“当初行兵,走的路哪止这些。坐好,不要松开缰绳。” 俞式微挺直背脊,目光透过幕篱前的黑纱,落在秦焕身上,若有所思的看了许久。 秦焕被俞式微打量的有些不自在,板了板脸,正想说说她,就听俞式微嘟囔说:“如果舅舅行军的时候微儿在身边,就不会让舅舅那么累。” 秦焕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的攥紧,心里涌入一股热流。 “舅舅也上马快些带微儿回府吧。”俞式微又一次提议道。 秦焕坚定的心又一次动摇了。 走在后面替二人保驾护航的云霁,还在思考着秦焕刚才怎么就黑脸了。 无意间瞥见,走在白马下面的玄衣男子忽然勒马停住,然后利落的翻身坐上马背。 宽厚笔挺的背脊将女子的身形完全罩在了怀里,驭马跑了出去。 平静的东西街,在千岁爷驭马脱离视线后,哄然一片。 云霁勒马跟了上去。 而站在小巷口,穿着秀气的女子眉心紧皱,在一片议论声中快速离开了。 # 裴府 红墙青瓦、雕梁绣户的府宅,内院水榭之中,一位穿着碧色蜀锦罗裙的女子,端坐在琴桌前,青葱般细长的指节拨弄着手下的古琴,奏出清扬婉转的曲,经过此地的下人莫不驻步细听片刻,才转身离开。 忽然,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快步走来,在水榭前的石阶下站定,脸上神情微妙。 裴上善心思也不在奏曲上,走神之时余光往边儿上瞥了一眼,就瞧见了她,指尖伸长按住了琴弦,琴声戛然而止。 裴上善红唇轻启,“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让你送的东西,送到了没有?” “奴婢该死。”丫鬟秋月掀裙跪下,苦着脸说:“奴婢愧对小姐信任,没能……没能将请柬送到、千岁爷手中。” 裴上善眼神一沉,下颚的弧线顿时就绷紧了,声音也沉了下去,“怎么回事,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你何用!” “并非奴婢办事不利啊小姐,奴婢是发现了一件大事,急着要来禀告小姐!” 秋月往前跪行了几步,手指捏着石阶,喘着粗气一字一顿道:“奴婢亲眼看见,千岁爷、护送一个头戴幕篱的女子,驾马回到了国公府,而且,千岁爷是亲自抱那女子下马,领着她进国公府的!” 站在裴上善身后的侍女秋盈眼神也是一顿,主动上前走到裴上善身侧,微微俯下身,轻声说:“小姐,千岁爷素来独来独往,除了小姐,从没有女子能近千岁爷的身,这突然冒出来的野丫头,不知……是不是和千岁爷有什么关系啊?” 裴上善爱慕秦焕,裴府上下无人不知,裴上善的哥哥也在京中做官,在当年皇子造反事件之中,因为帮秦焕挡了流箭,和秦焕勉强算半个朋友,裴上善才能借着他哥哥的优势,偶尔和秦焕同行。 即便她努力了多年,在秦焕眼里仍然只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小姐。但裴上善自认为,她比其他那些狐狸精离秦焕都要近,秦焕现在不成婚不要紧,等他要成婚了,第一个考虑的也一定是她。 裴上善这么多年都稳固着这个位置,没想到突然有人弯道超车,赶到了她前头去,裴上善的心情立即阴翳起来。 “没用的东西。”裴上善抬手打在秋盈脸上,怒瞪了过去,“连这人哪里冒出来的都不知道,我让你盯着秦焕的呢!” 秋盈忙不迭的道罪,“小姐饶命,奴婢冤枉啊,奴婢的确是让人偷偷盯着国公府的,的确无人告诉奴婢此事啊!” 正说着,一个家仆从不远走来,领来一个男子,此人正是秋盈找来盯国公府的。 经了他的口,裴上善才终于知道了这突然冒出来的野丫头是何人。 裴上善脸上的紧张退了下去,勾了勾手下的琴弦,笑道:“原来如此。罢了,一个从乡下来的野丫头,千岁爷怎么可能看上她呢,无非是看在她娘的份儿上,才勉强给她一个住处罢了,我就不计较了。你下去吧。” 秋盈和秋月站了起来。 秋月走上前,试探道:“那小姐,这请柬……?” “递到国公府去吧……”裴上善眼底精光一闪,顿了顿又说:“再准备一份给那位俞小姐,一个从偏院州县来的乡下丫头,既然得了千岁爷庇佑,总不能给千岁爷丢面子,让她来长长见识,我亲自教教她——” “奴婢遵命。” # 俞式微看着放在身前的请柬,目光有些好奇。 她抬头审视了几眼送信来的侍女,温声道:“我并不认识你家小姐,她的生辰宴,我去也不合适吧。” 秋盈笑了笑,“俞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家小姐和千岁爷是老相识,听说俞小姐是千岁爷认的外甥女,我们家小姐就一直想见一见俞小姐,这才让奴婢送来了请柬,还请俞小姐,务必出席才是。” 俞式微抬眸朝秦妈妈看去,秦妈妈会意,上前一步,中规中矩的回复道:“多谢姑娘跑这一趟,还请姑娘回去禀告裴小姐。我们家小姐还在病中,不知道届时能不能顺利出席裴小姐的生辰宴。只要小姐无恙,我们家小姐一定会赴宴。还请姑娘将我们小姐的意思带到,请裴姑娘多多见谅。” 秋盈没有质疑秦妈妈模棱两可的回答,垂下头要笑不笑的,“届时千岁爷一定会出席我们小姐的生辰宴,小姐的意思是希望千岁爷领着俞小姐过去,俞小姐,我们小姐是想和俞小姐多多培养感情,希望俞小姐,能懂我们家小姐的心思。” 秋盈站起身,“奴婢言尽于此,不打搅俞小姐休息,先告辞了” 第二十一章 国公爷和裴小姐干干净净 秋盈在俞式微和秦妈妈的注视下离开了厢房。 待人走出去以后,秦妈妈立即让人关了门,对俞式微说:“定是小姐今日去接国公爷的事被裴家小姐瞧见了。裴小姐的兄长和国公爷有些交情,所以裴小姐就……老奴听说裴小姐不太好相与,小姐若是不想去,不去也无妨。” “她都亲自送请柬上门了,我若是不去,小舅舅怕是会为难。”俞式微拿着请柬翻来覆去的看了几眼,上头的文字中规中矩,却透露着一股不怀好意的意思,俞式微怎么会看不懂裴上善的意思,是故意挑衅她。 只可惜裴上善找错了人,她和秦焕是板上钉钉的甥舅。俞式微没有坏心,可若是秦焕日后真找了裴上善这样的夫人,对她而言必定是不利的,既然她找了秦焕这个靠山,那帮他做点什么也是应该的,就先从把关他的婚姻大事开始吧。 秦妈妈听了俞式微的话轻笑了声,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小姐这就多想了,国公爷和裴家小姐干干净净的,之前外头所谓传言,无非是那些人捕风捉影,自从被国公爷教训以后,这些传言早已经无人敢说了。” 秦妈妈算是秦焕亲信之一,深知秦焕的个性,再者裴上善此人,看上去是温柔贤惠,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实则不过是惯会装模作样而已,秦妈妈阅人无数,哪能看不出裴上善这小妮子的真面目。 俞式微眨眨眼,将请柬丢到了一边,对秦妈妈道:“小舅舅应该早已弱冠了吧,我听旁人说,京中的公子十五岁就能娶妻了,小舅舅现在还不给国公府物色一个夫人吗?” 秦妈妈笑着说:“早几年老奴也这么劝过国公爷,可是国公爷不乐意。国公爷不乐意,老奴这些人哪里敢说什么。要老奴说啊,这缘分自有天定,说不定国公爷的缘分还没到,等到了,国公府自然会有主母的那一日的。” 俞式微点了点头,示意秦妈妈坐下说话,启唇绕开了这话题,“秦妈妈还说,回府要和我讲淳安郡主的事呢。” 俞式微拿过手边的诗集,目光沉静,“这诗集我回来前翻了几页,写的真好,这淳安郡主……应该出身书香世家吧?” 秦妈妈摇摇头:“非也。小姐有所不知,这淳安郡主本名卫婳,乃是卫将军卫长风的长女,淳安郡主自幼体弱多病,是早些年和卫将军在边关时落下的病根。和卫将军回京后,也一直足不出户。十二岁那年,淳安郡主病情忽然加重,眼看快要撑不过去,卫将军用尽浑身解数寻来大师,才保住了淳安郡主的性命。” 秦妈妈说到这儿停顿了一息,感慨的长叹一声,“淳安郡主逢凶化吉后,身子就大好起来。渐渐走到人前,大家才发现淳安郡主,乃是千古难遇的大诗人!她所写的诗,曾备受太皇太后的喜爱,在太皇太后过身后,还将淳安郡主写的诗刻在了棺椁之上,对其何其爱重啊!” 俞式微皮笑肉不笑,袖下的手紧攥成拳,指尖嵌入肉中,刺痛让她保持清醒,收敛起眸中的血色,极力放平声音。 “……然后呢?” “造化弄人啊——”秦妈妈啧啧感叹,“谁都没想到,卫将军竟然意图谋反……将军府的罪行被揭发以后,卫将军被押入死牢,很快就被先皇问斩了,这淳安郡主,大难不死逃过一劫啊。” “她如何能逃过去?谋反不是要株连九族吗!”俞式微追问。 “因为卫将军谋反,就是淳安郡主和卫将军的庶弟大义灭亲,才让卫将军……”秦妈妈的声音到此戛然而止,“太皇太后和先皇后特替淳安郡主求情,先皇才并未诛卫家九族,并将淳安郡主的名字划入卫家二房,将卫将军一族的族谱毁去,此事才彻底了结。故而自此再无人敢提及淳安郡主的出身。” 秦妈妈说的有些口渴,说的差不多了,她站起身想退下去喝几口水,就见俞式微埋着头坐在绣凳上,身子打抖。 “小姐?您、您怎么了?” 俞式微脸色僵硬的做不出任何表情,冲她抬了抬手,哑声说:“我没事,只是替淳安郡主觉得、觉得有些唏嘘……我想一个人休息一会儿,嬷嬷你先下去吧。” 秦妈妈不疑有他,屈膝行礼离开了厢房。 俞式微将自己裹进锦被,黑暗下,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的浸入发鬓。 俞式微死死咬着牙,将所有的呜咽吞回腹中,满是血丝的眼睛阴的吓人。 第二十二章 魏画究竟是什么人? 日色渐暗,俞式微的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她直直从床上坐起,擦干了脸上的泪,翻身下地。 她快步走到妆台边,将妆台的雕花抽屉打开,将手探到深处,取出一封折起来的纸笺。 纸笺上的字迹有些潦草,俞式微舌尖抵了抵上颚,目光中带着探究之色,将从街上买来的诗集取了来。 俞式微手下迅速翻阅着,半晌后,指尖压在了页脚,将手边的纸笺按了上去,俞式微仔细比对后,长吁了一口气。 居然真的一模一样…… 俞式微拿起纸笺——“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再看诗集下头关于这首诗的备注。上书此诗,是淳安郡主两年前在太后的赏花宴上所写的诗,问世后轰动大庆。 俞式微深吸了一口气,她拧眉回想,心底的震惊难掩,俞式微不敢相信,她在梦中梦见的,居然是真的! 俞式微捏着纸笺,昨夜的梦今日历历在目,可在她梦里,这首诗并不是魏画所写! 俞式微沉下心,仔细回想了一番魏画的事。 自从魏画占了她的身子以后,经常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口中甚至会冒许多奇怪的话。 她好像懂得很多,甚至造出了一种白色的纸张。 虽然那种纸上并不适合用笔写字,但也足以让魏画的名声在大庆传开。 俞式微从来没有想过魏画到底从哪里来,她在魏画身边徘徊的时候,也只隐隐听到她抱怨在将军府的生活不够好,夏天的冰块蒲扇不如一种叫“空调”的东西消暑。 俞式微当时浑浑噩噩的,没有细想她的这些话,现在想来,才发现甚是奇怪。 虽然俞式微还是不懂魏画究竟从何处来,可是她能明白一点,魏画所在的王朝一定比大庆更加强盛。 在她梦中,魏画在写这句诗时,脑海中所想的正是这位诗人的名字,梦中的她还隐隐得意,此事绝不会被发现。 俞式微将纸笺收起,看来她重生后因祸得福了,既然魏画有问题,那说不定还能从梦中梦到什么别的东西。 俞式微将纸笺锁进了妆台的箱子里,在屋内点起安神香,褪去外衫躺上床,慢悠悠的闭上眼睛。 希望还能梦到点有用的。 她临睡前如此想。 # 国公爷要来俞小姐的汀洲园用晚膳。 消息一传来,汀洲园的下人们手忙脚乱的开始准备,点上了院门口和廊下高挂的红灯笼,院外一片通明。 秦妈妈敲着俞式微厢房的门,敲一声喊一句,等听见里头有了动静,秦妈妈才推门走进屋子。 俞式微睡眼惺忪的坐在床头,秦妈妈将她床前的床帏卷起,要扶她下地,被俞式微反手拒绝。 “我自己来。”俞式微走下地,坐在妆台前,俞式微从铜镜中看了眼秦妈妈,软声说:“嬷嬷去外面忙吧。” 汀洲园人手本就不够多,再者国公爷第一次前来,怎么也要做足了准备才行。 秦妈妈一思索,点了点头,叮嘱了几句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俞式微取出藏起来的笔墨纸砚。 磨好了墨下笔,片刻后,诗只写了半句,诗人的名字和剩下半句,却是一片模糊。 俞式微咬了咬牙,她自幼聪慧,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即便是梦不到诗句,她一样能写得出来,可是诗人的名字! 俞式微有些挫败,她记得第一个梦的所有内容都很清楚,就好像她还是飘在魏画身边的魂魄一样,她甚至到现在,都能记得梦中的细节,连魏画那一日穿的是什么花纹的衣裳都能记得住。 不可能这次连诗人都记不清。 俞式微兀自闷了片刻,将纸笔收了起来。 她眸中带着沉思,走到窗下,迎面的暖风吹走了她心中的浮躁。 俞式微在心中将所有线索梳理一番,粗略推测得出,她的梦是有条件的。 恐怕只有满足了什么条件,她的梦才会清晰,那她第二次的预知梦和第一次,究竟差在那里? 第二十三章 秦焕伺候人面面俱到 俞式微见庭院中的下人四处奔走,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好奇的歪了歪脑袋,喊来一个下人询问。 家丁手里拿着托案,急急忙忙的说:“小姐还不知道啊,国公爷说今晚要来陪小姐用膳,大家都在准备呢。” 俞式微眸色一顿,“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去忙吧。”俞式微抬手合上了窗牖。 一刻钟过去,秦焕忙完了手中的事务,穿过府上长廊和垂花门,来到国公府的后院。 俞式微的汀洲园是国公府后院所有院落中的风水宝地,依山傍水景色秀丽,穿过垂花门绕过一条长廊便到了。 院门前看守的家丁拱手作揖:“见过国公爷。” 他们在后院看守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国公爷来后院走动,以往府上后院空空,国公爷连踏足都没有过。 秦焕穿过前门走入前院,正指挥院中下人将落叶清扫的秦妈妈瞥见了他,转身走了过来。 “老奴给国公爷请安。”秦妈妈福了福身,见秦焕目光四处寻找,笑道:“小姐去后花园喂爷的锦鲤去了。” 秦焕剑眉一拢,“她一个人去的?” 秦妈妈一愣,还没等她张口,秦焕便道:“锦鲤池没有围栏,天色昏暗,怎能让她一个人去!” 说罢,立即转身要去,刚走了没几步,就见俞式微拎着裙摆从外院走了进来。 二人四目相对,俞式微嘴唇一勾,放下裙摆跑了上来,“小舅舅这么快就来了。秦妈妈,晚膳备好了吗?” 俞式微顺理成章的站到秦焕身边,冲他眨了眨眼睛,琉璃一般晶莹剔透的猫儿眼,一下让秦焕到嘴边的责骂咽了回去。 秦焕无奈的低头看着俞式微,抬手揉了揉她的头,“乖,以后不许一个人去池塘边。” 俞式微乖巧的颔首,她余光看向云霁,见他手里提着什么东西,好奇的问:“云大哥,你手里是什么啊?” 云霁一愣,随即莞尔,“小姐叫属下云霁就好。这是八宝斋的醉鸭,是大人要属下买给小姐尝鲜的。” 八宝斋是京都最大的酒楼,有四大招牌,醉鸭就是其中最受欢迎的一道菜。每日的份数还是明码标号的,能买到实属不易,云霁去买的时候其实已经全部卖完了,最后还是亮了千岁爷的名号,八宝斋才额外多做了一份。 俞式微从未听过八宝斋和醉鸭,心中感慨这五年大庆变化之大,面上却是一副兴奋,拉着秦焕往前堂走。 汀洲园人手不多,但各个都是勤快的,不一会儿就备好了晚膳,各色佳肴摆了一桌,看得人眼花。 俞式微和秦焕面对落座,侍女上了洗手漱口的水,一番折腾以后退了下去。 俞式微一整日都绷紧神经,终于有放松的时刻,也的确是饿了,这里尝两口那里尝一口,每道菜都光顾到。 秦焕特意吩咐给她尝鲜的醉鸭的确名不虚传,一顿饭下来,俞式微吃的酒足饭饱,秦焕却只动了几筷子,剩下的时候都在帮俞式微夹菜,剔鱼肉剔鸭肉,忙的是面面俱到,连边上伺候的秦妈妈最后都停下了动作,心下自愧不如。 用完膳后,下人们忙前忙后的撤东西,秦焕则跟着俞式微进了内室休息。 秦焕一眼就看见了摆在桌角的诗集,想起今日在吴水桥边看见俞式微的时候,她也在翻这诗集,不由抿了抿唇。 “微儿喜欢卫婳吗?”秦焕捏着诗集一角,转身看向坐在软榻上喝水的俞式微。 俞式微放下茶盏,冲他摇了摇头,“说不上喜欢,只是今日去接小舅舅的时候,听了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讲了淳安郡主的故事,我觉得有趣,在路边看见有人卖她的诗,就买回来了。” 俞式微脸上有些烧红,她指尖缠绕着腰封坠着的小缎,瓮声瓮气的说:“微儿没读过几天书,不认得几个字,看京城的世家小姐们能出口成章,觉得艳羡,就买回来看看,能不能学到点什么。” 秦焕眉头皱的更深,顿时有些懊恼,自己竟戳了小家伙的痛处,想她在俞府不受宠,自然也不会有人教她读书写字。 秦焕脑中划过一个念头,眉心的折痕一松,温声说:“日后小舅舅教你读书。” 俞式微目光闪了闪,她垂眸遮掩住眸中的波动,故作欣喜的低呼:“微儿能读书了吗?微儿一定会好好学的!” 俞式微眼珠一转,抱着手边的玉枕,埋头下去蹭了蹭,满头青丝被她的动作弄得有些卷翘。 秦焕笑容难得的温柔,走上前想替她抚平发间的卷翘,眉眼一垂,却看见了她玉枕下露出的信笺的一角。 秦焕笑容一凉,抬起指尖转了个方向,将信笺抽了出来。 秦焕只看了眼信封,就知道了信笺的来历,眼底的温和眨眼间消散了个干净。 他喉中溢出一声讽笑,捏着信笺的指微微用力,将信笺捏皱了半边。 俞式微余光看见了他的动作,嘴角扬起淡淡的弧度,又迅速拉平,重新坐了起来。 秦焕卡在她坐起身的那一瞬,将信笺收回了长袖中,扯出一抹笑来,“夜深了,微儿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秦焕走的匆匆,周身的气息也从原本的愉悦,渐渐变得凛冽。 兵不血刃的解决了一个麻烦,俞式微的心情反而愉悦的很,她将玉枕抚平放回原位,秀气的打了个哈切。 # 月色渐凉,平静的月夜,有的地方却并不太平。 裴家正用着家宴,本是和和气气的,却不成想大公子裴听水中途被叫走,回来后就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 裴上善被裴听水当头一巴掌,扇的脸都肿了,在母亲怀里哭的泣不成声。 老夫人在一边干着急的挥手,气恼的骂道:“听水你这是干什么!作甚要打你妹妹啊!你快住手,给你妹妹道歉!” “听水,你疯了是不是?善儿哪里招惹你了你打她!”裴上善的母亲何氏一边安抚女儿,一边震惊的询问大儿子。 裴听水气的浑浑噩噩的,两眼通红,指着裴上善破口大骂:“我打她就是轻的!我恨不得打死她!裴上善,我告诉你多少次了,别去招惹秦焕!你非要把我们裴家作没了你才能收手对不对!” 第二十四章 俞式微她不知死活! 裴听水发完脾气,看着一大家子震惊的目光,心里又有些后悔。 他甩开上来劝架的发妻,无奈的对裴上善道:“秦焕是个太监,你就算嫁过去又能如何?” “他不是!”裴上善瞪圆了眼反驳,“宫中那么多的太监,有哪一个和秦焕一样?他现下的身份必定是前朝秘辛,哥哥当初也是这么和我说的,哥哥以前很支持我的,为什么今日突然这样了!” 裴听水额前青筋暴跳,忍无可忍,“方才国公府的人来,让我在家休沐一个月,好好照顾你,我手边所有公文事务全部让他带走了!临走前他给了我这个……裴上善,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老夫人双肩一抖,“休沐一个月?怎么会呢,好端端的作甚么要休沐啊!上善呐,你究竟做了什么呀!” 裴听水的大夫人从他手里把信笺拿了过来,翻开一看,居然是一张裴上善生辰宴的请柬。 “秦焕怎么会因为一张请柬强行革了我的职,裴上善,这封请柬你究竟给了谁!” 裴听水厉声一出,只听得嘭的一声响,众人寻声看去,见裴上善身后的婢女抖似筛糠,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裴听水眼睛一眯,绕过众人走了过去。 秋盈粗重的喘息声在堂中清晰可闻,目光所及之处出现一双长靴,秋盈瞳孔一颤,忙不迭道:“奴婢给大少爷请安!” 裴听水看她片刻,抬脚踹在她肩头,咬牙切齿:“贱婢!你知道什么!给本少爷如实招来!” 裴上善气得要去抓他:“大哥!你这是干什么!难道大哥还不信我吗!” 大少奶奶唉声叹气,指尖拎着那信笺,对裴上善道:“大小姐,都到这个地步了,您就说说吧,您究竟招惹谁了,害得相公被千岁爷问罪。您要知道,这可意味着咱们裴府的颜面啊!” 裴听水心里攒着火,看秋盈不说实话,抓着她就是一顿拳脚,秋盈哪里受得了这些,没一会儿功夫就招了。 裴上善也没了之前的理直气壮,钻进母亲怀里不吭声了。 好好一顿家宴闹到最后不欢而散,裴夫人护着裴上善回了房,命人和上门,又问了她一遍事情始末。 裴上善不敢再扯谎,如实告诉了裴夫人,哭着说:“娘,我也没想到,秦焕会为了她、对哥哥下手,我真的没想到。” 裴夫人拧着绢帕,“看来这俞式微,确实受秦焕重视。哎呀,这就算是给你一个教训,让你再敢鲁莽行事!” “娘,那我现在怎么办啊!”裴上善最着急的是这个,秦焕这么重视俞式微,她却把俞式微得罪了,那她日后—— 裴夫人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道:“善儿啊,你是我们裴府的大小姐,这满京的权贵公子,谁你不能挑?秦焕他一个阉人,你跟着他得受多少苦啊!而且秦焕功高震主,早晚有一日……你这不是白叫娘替你担心吗!” 裴上善以往对秦焕的追捧,裴家人并未当一回事,一来是秦焕显然对裴上善没有意图,而来是她们认为裴上善只是年纪轻不懂事,长大了就好,可现在看来,裴上善倒真有对秦焕一往情深的意思。 裴夫人寻思着,不能再任由裴上善任性下去了,得像个办法彻底绝了她的心思才行。 至于那俞式微么…… 她的女儿爱慕错了人,那也只有她裴家能说道,一个小地方来的村姑,竟敢在秦焕面前告她善儿的黑状,真是不知死活! 裴夫人一双凤眸中浮起一丝算计。 善儿受的辱,不能就这么算了! 第二十五章 老夫人她病入膏肓? 数日后一天清晨。 一个门子急匆匆的从国公府前门来到汀洲园前,将一封家书递到了汀洲园一个丫鬟的手里。 “好姐姐,麻烦你将这封信递到俞小姐的手上。” 接到信的是前几日刚进府的画屏,接过信后翻看了几眼,见没有信封没有落款也没有刻印,便问:“信是谁送来的?” “送信的人只说是俞将军府的,有要事要找俞小姐。恐怕是俞府出什么事了吧。”门子挠挠头不大确定的回答。 画屏斟酌半晌将信手下,“行,我现在就给小姐递过去。” 画屏将扫帚提起,快步转进抄手游廊,穿过穿堂和前厅来到内宅之中,院内几个杂扫丫鬟在打水做活。 画屏匆匆忙忙的跑过,走进厢房之中,打了帘子进屋,行了礼道:“小姐,门子让奴婢送来一封信,说是俞家发来的。” 俞式微正盘膝坐在窗下的炕上看后院的风景,闻言立即扭头,目光垂落在她手上,盯着那封信微微出神。 过了须臾,才听她开口:“拿过来我看看。” 画屏垂头上前,将信呈给俞式微后,退到了边儿上。 俞式微展信看了片刻,平淡的眼底激起些许波澜,她折起信,吩咐道:“让秦妈妈备车,回俞府。” # 马车在大路上行驶的四平八稳,坐在车内基本感觉不到颠簸,但柏青却觉得浑身不舒坦。 正值盛夏,坐在马车内难免憋闷,秦妈妈拿着团扇替俞式微扇凉,口中说道:“小姐这么急匆匆的回去,不先和国公爷说声么,若是国公爷回府没看见小姐,岂不是——” “且不说小舅舅好几日没回府了,即便今日回了,我也留下书信。俞府那边,祖母的身子耽误不得,若真因为我晚回去耽误了见祖母最后一面,我这心里岂能好受。” 俞式微这番话说的是冠冕堂皇,说担心俞老夫人的身子,可说话的时候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倒像是憋着气。 俞式微的心情也确实不大好,自从那日和秦焕吃了饭以后,她竟再也没梦见过有关魏画和诗词的事,接连几日都是如此,让俞式微难免有些着急烦闷。再加上秦焕这几日也不知所踪,更让她有种预料之中的事偏离轨道的烦躁感。 故而今日看见俞家那封,明显是胡编乱造的信,俞式微依旧信了,并且立即备马过去。 这几日过的太无趣了,既然有人撞在枪口上偏想要和她斗个你高我低,那她就要看看,俞家究竟要干什么。 # 马车在俞府前停了下来,俞式微踩着脚凳走下马车,抬眼一看,俞府大门紧闭,竟连门子的影子都没看见。 边儿上的角门倒是开了一条小缝,秦妈妈脸色一沉,低声道:“俞家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她们小姐走偏门不成! 俞式微面不改色的理了理前襟,“画眉,去叫门。” 画眉应了声是,提着裙摆跑上石阶,拉着俞府大门上的两个门拔,用力敲起来,口中嚷嚷:“开门呐!快开门呐!我们小姐回府看老夫人来了!怎么没人看门呐!快开门!” 画眉一大声嚷嚷,让经过俞府前的行人们都看了过来,一时间议论纷纷。 躲在门后的家丁暗暗叫苦,树后头的嬷嬷一跺大腿,转身往老夫人的福寿阁跑了过去。 福寿阁内堂之中坐了一圈的人,都是俞府的夫人小姐,有的吃茶聊天,有的闷坐发呆,四下环绕一圈,不见一个人脸上有悲伤之意,听见嬷嬷穿过抄手游廊的脚步声,才一个个放下盖碗,赶紧理裙衫。 李妈妈刚走到门槛前头,就听见内堂传来细碎的哭噎声,方才说笑玩乐的姑娘们现在一个个都抹着眼泪,哭的正伤心。 李妈妈迈进屋中,顾不得行礼,直冲着俞敏走了过去,焦急的附耳上前,将方才前宅门前的事复述了一遍。 俞敏眼神一动,嘟囔道:“国公府的丫头到底是不一般……你快去告诉母亲,切勿露出什么马脚,我去接她。” 俞敏正要走,蓦地想到什么,将李妈妈的手腕一扯,低声说:“一会儿,你这样……” # 画眉叫了没两声,门后头就有动静了,她会意的退后,冲俞式微点点头。 俞式微提着裙摆走上石阶,门正巧开了,两个门子赶忙致歉,说方才有事耽搁,请俞式微不要怪罪。 俞式微还未说话,就瞥见俞敏从边上仪门走出来,她眼睛通红的,好像刚哭过没多久。 上来就握住了俞式微的手,“式微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快去看看你祖母吧。” “自从你离府后,你祖母日夜替你担忧,府医说她旧疾复发,就是因为每日忧思过重,姑姑是万不得已,才将你喊回来的呀,若是再看不到你平安,你祖母恐怕就……就……”俞敏说着说着,又哭啼了几声。 俞式微一边安抚她,一边道:“那还请姑姑领我去瞧瞧。” 二人一道进了福寿阁,李妈妈早已奉俞敏的命,将那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姑娘赶回去了,对俞式微俞敏就道:“你那些姐妹昨夜看了一晚,今儿我做主把她们都赶回去了,生怕她们出事。” 说着,俞敏打帘子让俞式微进了屋。 厢房中药味扑鼻,弄得倒真像那么回事儿,李妈妈跪在床尾,无声的抹眼泪。 躺在床上的俞老夫人听见了动静,颤颤巍巍的将手伸出床帏:“是……是不是微儿回来了?” 俞式微走上前,跪在脚踏上,哭唤了声:“祖母……” 李妈妈将床帏撩开,退到了后面。 祖孙俩“抱头痛哭”,一炷香功夫以后,才纷纷平静下来。 俞式微表面上抹眼泪,内心却毫无波动,她细细观察着房中,猜测着俞老夫人设下的套究竟在何处。 这时,俞敏走上前说:“母亲,到了喝药的时辰了。” 她一挥手,身后的丫鬟用小几捧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走了过来,上头还冒着热气。 她小心翼翼的近前,正要将药碗取下,俞式微眼神一动,借着那丫鬟身子挡着,脚尖微微一瞥。 “啊——” 一声惊呼。 第二十六章 打脸(上) 热腾腾的汤药兜头朝老夫人淋了下去,亏得老夫人躲闪的急,汤药避开了脑袋,只淋到了大腿上盖着的锦被。 盛夏的薄被哪有多厚,水立即透过被褥渗到了老夫人大腿上,原本顺滑贴着肌肤的纱裤黏腻腻的附在腿上。 老夫人烫的不停吸气叫唤,若不是还顾忌着这戏没演完,她恨不得在眼前这手脚粗笨的丫鬟脸上,狠狠赏几个巴掌! 房内的气氛顿时混乱起来,俞敏生怕老夫人露出马脚,急急忙忙的绕过去,将丫鬟推开。 “母亲,您没事吧!” “祖母,有没有伤到啊?”俞式微也一脸紧张的问道。 俞老夫人强扯出一抹笑容,摇摇头:“没、没事,没怎么烫到。” “诶呀这褥子都湿了,李妈妈快!快扶老夫人起来,换间屋子休息。” 几个人一番折腾,也没顾上俞式微,俞式微静静的落到人后,跟着她们出了厢房。 她侧了侧身子,往摆在穿堂之中的影壁后瞥了一眼,只见画屏正躲在那儿,鬼鬼祟祟的遮挡着身形,面色焦急。 俞式微.冲她点了点头,收回目光安静垂落,跟着俞敏一行人穿过抄手游廊,眼看着她们将老夫人领进了大厅后的上房,门边上的牌子刻着“永遇乐”。 趁人不备,她闪身跑回游廊之中,穿行到垂花门口,将画屏拉到门后,环视一圈无人后,才放开她。 “怎么了?” “小姐方才刚进去,就有一群人借口小姐有重要的东西落在了府上,让秦妈妈领着奴婢们去取,秦妈妈察觉有诈,就让奴婢趁机半路折返。方才奴婢回来的时候,看见有个丫鬟鬼鬼祟祟的领着一个外男进来了……” 画屏长话短说,将自己所见复述了一番后,总结说:“小姐,俞府这次骗小姐回来,定是不怀好意,不如我们——” 俞式微脑中思绪转的飞快,立即想到什么,问画屏说:“那个外男,走路是不是跛脚?” 画屏一愣,回忆一番后忽然想起,点头如捣蒜,“姑娘说的对!” 俞式微嘴角勾了勾,拍拍画屏的手,“你找个地方躲着,一会儿看我进屋,你……” # 俞敏和李妈妈好一番折腾,才将老夫人的“病床”重新安好。 只是老夫人身上被泼了药膳,夏日又热,难受的她浑身不自在。 俞敏正安抚着老夫人,李妈妈忽然一声低呼,“老夫人,敏夫人,这大小姐她——” 俞敏这才想起俞式微,俞老夫人额上青筋迸发,她牺牲了这么大,不能白白了了! 俞老夫人正要喊李妈妈去找,忽然听见脚步声,只见俞式微打帘子走进屋,腼腆的笑了笑,“祖母方才被药膳泼了一身,现在天又正热着,定难受的很呢,我方才让下人去替祖母烧了水,让李妈妈替祖母好好清洗清洗。” 俞敏听了这话,眼睛马上就亮了,声线也拔高了些,“对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李妈妈,快扶母亲去沐浴啊!” 李妈妈连忙应声,“大小姐安排的哪间啊?” “是门上挂着虞美人的那间。” 李妈妈扶着老夫人出去了,俞式微正要跟过去,却被俞敏伸手拦了下来。 她夸张的在俞式微身上嗅闻了几下,掩鼻笑道:“方才那药膳都泼在母亲身上了,你离得近,这裙子后头也染上了,身上的气味也不好闻。这药膳的味道不吉利,一会儿回了国公府怕千岁爷怪罪,你也去洗洗,姑姑替你安排。” 俞敏说一不二,马上就喊了下人过来,丫鬟的笑容也有些不怀好意,“正巧替老夫人烧的水,还剩下好多。奴婢替您搬去醉花阴上房里头,奴婢领您过去?” 俞式微颔首微笑,跟着丫鬟离开了厅房,留在房中的俞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更加放肆,得意洋洋的出了屋。 俞式微跟着那丫鬟来到上房前,丫鬟替她上前推门。 俞式微扫了眼门边,挂在那儿的醉花阴词牌,正慢悠悠的荡着。 俞式微收回视线,迈过门槛走入房中。 屋内热腾腾的,绕过遮挡的屏风,后头摆放着木桶,水面上漂浮着花瓣,香气扑鼻。 丫鬟将她送进屋,就欠身退了出去,“那姑娘自便。” 房门被嘭的一声关了起来,丫鬟后退几步,又看了眼词牌,才转身快步跑开。 俞式微将外衫解下,挂在衣架上。 她推开门,左右看了看,院内静悄悄,空无一人。 俞式微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抬手利落的顺下门上的词牌。 她背挨着着墙壁往环廊行去,来到对面的院中。 俞式微躲在树后,须臾,屋外响起惊慌的喊声:“花厅那边走水了,快快快,快救火!快救火!” 对面的房内响起一声怒喝:“怎么回事!李妈妈,快去看看!千万别殃及了老身买的那株牡丹花!快去!” 房里一阵手忙脚乱,李妈妈急匆匆的冲出了房间,仓促的阖上门,就拎着裙子跑了出去。 俞式微掂了掂手里的词牌,眼底划过一道暗芒。 # 俞修庭今日面见了一位门生,此人是兵部左侍郎蒋丞之的嫡次子。 当年蒋丞之的嫡长子被迫参军,在战场上险些遇到危险,是俞修庭将人救了下来。 故而俞修庭来到京城后,与兵部左侍郎府的关系甚笃。 蒋丞之的嫡长子不学无术,但嫡次子蒋越生的光风霁月,品貌非凡,在武学上也颇有造诣。 故而蒋丞之特意将蒋越介绍给了俞修庭,让蒋越成了俞修庭门下的一位门生。 今日蒋越正巧来到俞修庭府上请教问题,二人聊了好几个时辰,中途辅以几杯好酒,结束后还意犹未尽。 蒋越趁着酒意,含糊的说道:“这几日先生不上朝,京中议论纷纷,有不少说闲话的。长此以往下去,对先生和将军府的声望十分不利啊。” “我怎会不知,可恨那秦焕……唉!”俞修庭摔了酒杯,气急败坏,连连唉声叹气。 蒋越还要继续说,忽然听见房外有动静。 管家急匆匆的敲门,听里面应了声,立即闯了进去。 “大人,不好了!有贼人闯入府上,在花厅纵火,行凶以后,闯到老夫人的福寿阁去了!” “您快去看看吧!” 第二十七章 打脸(中) 福寿阁闯进一群家丁,手持棍棒分几队朝福寿阁的前厅后厅奔去。 张氏身后跟着一群姑娘,亦步亦趋的朝这边走来,俞娇扶着她的手臂,疑惑的眨眨眼:“娘,出什么事了?” 她低声询问张氏,张氏眼神闪了闪,拍拍她的手:“没事,看戏就好。” 落在后面的夫人快步跟了过来,有些不悦的皱眉抱怨:“我说俞夫人呐,你们这府上的事儿未免太多了些。我今日来,是来看你们老夫人的那株白雪塔的,谁知道花厅走水将花给烧了,我什么也没看见,这算什么事儿啊。” 张氏笑呵呵的和她打太极,“徐夫人息怒,是我们府上安排的不妥当,等抓到贼人,定给徐夫人一个交代。” 徐夫人暗暗翻了个白眼,“最好是如此——”她拉了拉女儿的手,朝前头走去。 刚到福寿阁门外,迎面就撞见了俞修庭和蒋越,张氏一行人立即欠身行礼。 俞娇老远看见蒋越,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她放开拉张氏的手,迅速整理了一番仪容,近前娇滴滴的施了个礼。 她站的前离得近,一声娇媚的蒋哥哥落入蒋越耳中,像一根无形的羽毛搔着他的耳根,蒋越耳尖微红,抿唇回礼。 张氏瞥了眼俞娇,扯扯她的衣裳示意她收敛些。 “老爷也是听说了贼人的事来的?老爷别着急,下人们已经进去搜寻了,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张氏温声说。 俞修庭还没来得及开口,不远处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叫喊,声音响的太快,一时间男女不辨。 俞修庭焦急道:“母亲是不是还在里面——” “这……” 张氏一脸的犹豫已经说明了是否,俞修庭转身冲了进去,蒋越尾随其后,一步不落。 徐夫人心里也有些担忧,“不会是闯进俞老夫人房里了吧,我们也快进去看看。这上了岁数的人可不经吓啊。” 一群人快步走进了福寿阁之中,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福寿阁内修的环廊几重,除了进门的穿堂里摆着大理石的屏风遮挡,后面的庭院都是空荡荡的。 偌大的叫喊声从不远处的一间上房之中传来,只见一个光着上身的陌生男子,忽然从房里飞了出来,重重砸在门前的石阶上,口中不断痛呼,汩汩的血从额头上低落,渗向身下。 一众女客立即别过头去,脸上红霞浮上,内心却不断嘀咕,这光着身子的男人,一看就可疑极了。 老夫人的院子里,怎么会有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呢? 这时,一人拨过层层人群来到前头,脱口一声大喝:“这是怎么回事!” 张氏侧头一看,来的人正是俞敏,她脸上带着泪痕,气势汹汹的走到那边,一脚踹在男人肩头。 “你怎么会在大小姐的浴房里!岂有此理!快来人!把这混账东西给我丢出去!” 男人脸上青紫交加,被揍得不轻,俞敏嘴上说,心里也嘀咕,这俞式微的手劲还挺大的。 不过再大又有何用,一个光着身子的男子在她正在沐浴的时候闯进去,不管怎样,这里这么多人,她的名声都是毁了。 在远处看戏的俞娇这才领会,兴奋的抓住张氏的袖口,“娘!” 第二十八章 打脸(下) 张氏拍拍俞娇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若有所思的垂下眼,一脸震惊的走上前,瞠目结舌道:“里、里面的人是微儿!” 俞敏眼底划过一道精光,脸上却是满满的悲痛,手腕发颤的捂住张氏的嘴。 随即,她像是情绪崩溃了一番,竟高声哭嚎起来,“都是我的错啊!若不是我让微儿回来看望母亲,微儿就不会遇到这采花贼!都是我的错啊,微儿,姑母对不起你啊微儿——” 徐夫人她女儿徐宝珠,神情都是一致的微妙,别过头低低咳嗽了几声。 这满院的下人都听见了俞敏的话,她们表面上安静,实则内心有多么骚动,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这样的丑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发现,再想遮掩是不可能了,更何况还有其他外人在此。 徐夫人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脸上浮上同情之色。 可怜一个好好的大家小姐,最后竟便宜了这么个登徒子,这一辈子可都毁了。 徐夫人轻咳了一声,主动道:“看来贵府上还有其他私事要处理,那我和宝珠就先回去了,不打搅了。” 说罢,徐夫人转身就要离开,张氏追过去刚想说几句道歉的话,眼睛往前一瞥,到了嘴边的话登时哽住了。 徐夫人前头的穿堂环廊下,一个墨发披肩,身上只含糊罩了一件外衫的女子快步奔了过来,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还带着肉眼可见的水雾,发梢也是湿湿的,看模样是刚沐浴完以后出来的。 徐夫人惊讶于这位姑娘的姿容,实在美丽,可她今日来,按理说这俞府所有姑娘都被喊来了,那这个又是谁呢? 徐夫人停下步子,“俞夫人,这位姑娘是何人呐?” 张氏深吸了一口气,俞娇正巧来到她身边,看见来人,吓得双肩一抖,登时叫了出来—— “俞式微!你怎么在这里!” 还在远处哭哭啼啼的俞敏听到这声叫喊,浑身沸腾的热血顿时降至冰点。 她顾不得装哭,踉踉跄跄的掐着边上丫鬟的手站了起来,脸上凝滞的错愕滑稽且可笑。 俞敏脑中乱糟糟几乎要疯了,她不顾矜持快步拨开人群跑了过去,一把攥住俞式微的手,死死握紧。 她脑子转的飞快,几乎眨眼间就想到了后招,俞敏暗暗咬牙,不论如何,这帽子她一定得扣到俞式微的头上! “微儿……你、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你这傻孩子!你跑就跑了,你怎么还跑回来了!” 俞敏一边推攘着她,一边吩咐边上的侍女:“快把大小姐带走,快点——微儿你放心,姑母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丫鬟正想强行带走俞式微,就被突然到来的秦妈妈等人甩到了一边。 秦妈妈神情冰冷,一身气势看上去十分唬人,丫鬟缩缩脖子,讷讷的退回原处。 俞敏看着俞式微身后的三人,心口紧张的怦怦直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俞式微生的一双杏眼,看上去温顺乖巧,彼时她颦着眉,一脸懵懂的说:“姑姑在说什么?公道?姑姑要替我讨什么公道?”她顺势往俞敏身后的众人看去,她们大都别过头,有的是羞于说出口,有的是不想帮俞式微,生怕惹火上身。 俞式微倒也不介意,顺水推舟的说下去:“我方才沐浴完出来。看外头的下人都在议论,说祖母的院子里进了贼人——” “式微!” 俞式微说到一半,被一道厉声打断。 她眼底掠过一道冷色,转眼消失不见,目光从容不迫的对上俞修庭的眼神。 俞修庭憋着气,死死压抑着胸口的起伏,沉声说:“老夫人的院子里闯入贼人受了惊吓,夫人,你去将府医请来;俞敏,你带着客人们到花厅休息。徐夫人,今日是俞府照顾不周,请徐夫人见谅。” 徐氏混迹后宅这么多年,什么腌臜事没见过,今日的事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早已猜出了所以然,内心一阵作呕。 她冷冷冲俞修庭点点头,拉着女儿的手说:“我和宝珠先走了。” 俞修庭放了话,众人也顺从的陆续往垂花门的方向走去。 俞式微放慢步子,轻扯了下画屏的衣袖。 画屏余光往后一瞥,看准了时机,说道:“小姐,奴婢记得,老夫人的院子并不在此,您为何来这里找老夫人呢?” 众人松散的神经一拢,耳尖一竖。 俞式微慢悠悠的开口:“老夫人今日服药时不慎弄脏了身子,就在这里沐浴,我记得是在——” 她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带着恨意高喊她的名字:“俞式微——” 俞式微眼底划过一丝讽笑,施施然的拔高了声音:“虞美人这间里吧。” 院中安静的落针可闻,只有俞式微听似若无其事的声音,还在说着:“唉,祖母还病着呢,闹了这么久还不见祖母,不知道是不是——” 俞敏追上来要抓俞式微,被早有提防的秦妈妈挡住,她脸色狰狞,气得喘息不止:“俞式微!你怎么能这么编排你祖母!” “姑姑这话何意?我、我没说什么呀——” 俞敏看着她一脸的无辜,气得呕血,颤抖着指尖指着她。 徐夫人的女儿徐宝珠年纪还不大,看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顺着俞式微方才的话想了想,又悄悄看了一眼身后。 喉中发出一声低呼,忍不住拉着她母亲的手臂:“娘!刚才那个采花贼,是从……浴房里出来的!那不是——” 徐夫人眼底带着嘲讽,看了一圈,拍拍徐宝珠的手:“乖珠儿,改日娘领你去你温姐姐府上做客。今日娘教你一句话,这出身高低呐,终归是不同的,有些人从泥坑里爬上来,洗得干净,这心也被泥染成黑的了!日后看见这样的人,可千万不能接近,免得让她们一身的恶臭气,也沾到了你身上!” 徐夫人怎么能不气。 她出身也不高,没那些人那么看不起从乡野小镇上来的人,所以才应了张氏的邀请来俞府做客。 可这一趟下来她是看明白了,这俞府的人心眼儿都是黑的! 都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要费尽心机算计一个半大点的孩子,亏心不!! 徐夫人也是性情中人,阴阳怪气的说完,拉着女儿一声冷哼,扬长而去。 徒留下一院子人,尴尬的连动弹都不敢。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有人想逃离这地方的时候,至始至终安静的虞美人房中,忽然有了动静。 “俞式微!你这个小贱人!我杀了你!” 一个银发杂乱,衣衫松散的老人气势汹汹的闯了出来! 她嘴巴的位置带着压出来的红痕。 俞式微瞥了一眼就明白了,为什么一向冲动无脑的老夫人,在知道事情失败还反被将的时候,还能忍到现在。 恐怕俞修庭刚进去,看到那场景,就已经让人控制住老夫人了。 只是现在明显失败了。 俞老夫人内心愤怒如火烧,胃胀得生疼。 遥看着俞式微,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 第二十九章 俞式微:灵仙郡主 “贱人!贱人!” 俞老夫人口中不断吐出肮脏的辱骂,双手高抬朝俞式微.冲了过去,作势要掐死她。 俞式微不断闪躲,退到了后头,画眉会武,对付俞老夫人这样的老东西轻而易举,就这么看着小小的一个丫头,竟然把盛怒之中的俞老夫人拉的一步都迈不出去,她眼看着自己永远离俞式微有这么一段距离,恨得双目通红。 徐氏走了,庭院中除了蒋越都是俞家的人,俞式微的双眼一寸寸扫过这些人的脸。 这些人里除了俞修庭,恐怕多少都知道,俞老夫人和俞敏装病请她回府的目的。 这个家宅里的所有人,心早就烂成泥了。 俞式微收回视线,沈默不再开口。 秦妈妈啐了一口口水,愤怒的说道:“俞老夫人,你们俞府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小姐听说您老身子有恙,急匆匆的就叫马赶了回来。你们先是借口将我们这些人喊走,背地里又存了什么心思!” 秦妈妈面色森然,后面知情的俞家人纷纷垂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俞修庭喘息了几口气,走上前冲俞式微道:“这都是误会。你先让你的丫鬟把你祖母松开!你祖母刚刚受惊,思绪不清楚,现在重要的事让她老人家回去歇息,你让一个下人押着她成何体统!” 俞式微抬眸与俞修庭对视,她声线温软,但绵中带刚,一步不让:“父亲,画眉是舅舅给微儿的人,听的是舅舅的命令,护的是微儿的安全。微儿无缘无故被祖母袭击,画眉出手是她的责任,我也无权干涉。” “放肆!”俞修庭额上青筋蹦跳,看着俞式微的眼神带着一丝威胁,怒喝:“这就是你和为父说话的态度!” “你记住!就算你走到哪里,你也是我俞家的女儿!我也是你爹!你祖母也是你的长辈!” “你性情如此顽劣,目无尊长,以下犯上!为父今日要好好尽一尽做父亲的责任!来人!上家法!” 秦妈妈那边正要说话,便被俞修庭狠狠一瞪,“现如今是我们俞家的家事!无关人等,若要阻挠,我必不轻纵!” 管家很快就将家法请了上来——那是一根有两个指头宽,足有一丈长的长鞭。 俞修庭将鞭子缠绕在手心,目光森冷的看着俞式微。 站在边上的俞老夫人等人,激动的眼睛都亮了,她攥着拳头,内心叫嚣着让俞修庭打死俞式微这个小贱人! 就在俞修庭高举鞭子,准备挥下去的瞬间,只听见咻咻几声,被俞修庭缠在手心四五圈的鞭子应声断成了数节,一道血线穿破他的掌心,温热的鲜血噼里啪啦的滴落在地。 俞修庭骇然,当即甩开绳结,捂住伤口放声一吼:“是谁!是谁暗中伤人!岂有此理!给本将军滚出来!” 边上的家丁严阵以待,将庭院团团围住,四下搜寻起来。 其中一位摸到穿堂尽头的垂花门,无意中一抬头,吓得脸色血色尽退,跌跌撞撞的退了回去,指着那边说: “老、老爷!是、是千岁爷啊——” 俞修庭呼吸一滞,被愤怒冲昏的头脑在这一刻,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 他紧咬牙关低咒了一声,顾不得伤口滴血,快步走了过去,“臣接见来迟!请千岁爷恕罪!” 秦焕目光阴鸷,周身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从喉中挤出一声冷笑,“将军府热闹啊,叫本督大开眼界。” 俞式微跟着人群来到穿堂,越过众人朝秦焕看去,俞式微眉心微不可见的皱了皱。 她和秦焕有三五日没见过了,他看上去略微有些疲惫,而更加明显的是,他正在发怒,像一头即将扑杀猎物的雄狮。 俞修庭额角渗汗,极力遮掩心虚,故作无奈的说:“还请千岁爷恕罪,臣并非故意要打式微,是这孩子……她不知为何忽然变得伶牙俐齿,言语间顽劣不堪。她故意编排祖母,臣让她道歉,她却搬出千岁爷的名号,如此冥顽不灵,所以臣才……” “臣是为了式微着想,更是为了千岁爷的名声着想,不能让式微的顽劣,有损千岁爷一世英名啊!” 俞修庭三言两语将秦焕推到高座上,好像他若是替俞式微出头,就是纵容俞式微成为一个嚣张跋扈之人一般。 俞修庭本以为这番言论能堵得秦焕哑口无言,却没想到他竟然放声大笑了起来,那嘲讽的笑声像尖锐的针尖,戳在俞家人的心口上。 年轻的督公面容邪肆,话语掷地有声:“本督的外甥女,就算嚣张跋扈,也有本督护着!顽劣不堪又能如何,只要本督还在一日,这盛京她都能横着走!至于本督的名声,她毁多少本督都能挣回来,不劳你替本督操心。” “再要本督看见第二次,本督就废了你这双蹄子。你身为朝廷官员,目光短浅整日混迹后宅阴私不做正事。你的官位是本督给的,你若不想坐,可以取代的人比比皆是。本督最不缺你这样的走狗。” 秦焕可以压低的声线像砂纸一样狠狠刮过俞修庭的心口,划下一片片血肉。 他的官职是他的命,什么都可以丢,好不容易得到的官位和地位!死也不能丢! 看来秦焕是玩真的了,他真要把俞式微那个蠢货划入他的羽翼下! 俞修庭气的呕血,却悔不该当初,早知如此,他就该好好对俞式微和俞望舒姐弟俩。 可是谁能知道,这两个傻子偏偏就被秦焕看上了呢! 俞修庭磕头如捣蒜,“下官谨记千岁爷教诲,今日过错绝不再犯!绝不再犯!” 秦焕收回视线,一一扫过后面的俞家小辈们,这些人没对俞式微做过什么,可却都是帮凶。 秦焕转了转指上的扳指,压住内心的怒火,暂未发难。 他在人群后找到俞式微的身影,眼底掠过一丝安心之色,冲身后抬抬手。 “进来。” 众人寻声看去,俞修庭看见来人,喉中一哽:“曹公公——您?” 手臂上搭着拂尘,头戴太监帽,手持圣旨走进穿堂的,正是小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曹严曹公公。 他目光怜悯的看了眼俞修庭,然后马上收回目光。 “宣旨吧。”秦焕开口。 曹公公立即展开圣旨,清了清嗓子。 “圣旨到——俞府嫡长女俞式微——接旨——” 落在人后的俞式微眨了眨眼,下意识朝秦焕看去,没看出所以然。 她收回目光,手下拎起裙摆,走到人前,跪下。 “民女接旨。”俞式微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俞府嫡长女俞式微,知书识理,贵而能俭,无怠遵循,克佐壶仪,轨度端和,敦睦嘉仁……深得太后和朕喜爱,着即册封为灵仙郡主,钦此——” 第三十章 卫婳:以后我做舅舅的家人 曹公公宣读完圣旨,跪在下首的俞家人都惊了,嫉妒艳羡的视线不停的在俞式微身上扫过。 一个年幼丧母不受重视的‘孤女’,凭什么有这么好的运气,要知道当今封的外姓郡主,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 就那么些外姓郡主,还是因为功绩颇丰,亦或是卫婳那样的千古才女,才能有的殊荣,俞式微她凭什么! 曹公公一边将圣旨递到俞式微手中,一边笑着同她说:“皇上有几句叮咛要杂家告诉郡主。郡主虽无过但也无功,按理说是封不了郡主的。之所以破例,是督公大人治理淮河六州水患,已见成效,特求加封郡主,郡主除了感谢当今和太后恩慈,还要感谢督公大人的厚待。” 曹公公说完,便俯身退到了秦焕身后。 俞式微手拿着圣旨,分明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双臂却隐隐有些发酸,心头一股涩意缓缓蔓延。 直到离开了俞家,迷迷糊糊的上了秦焕的马车,俞式微才陡然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朝秦焕看去,但后者正慢条斯理的脱去手套和披风,至今都没开一句口。 俞式微余光看见了摆在案几上的纸,上面的话是她离开国公府前亲自写的。 写的时候她憋着气,从信上的口吻就看得出她的咄咄逼人,俞式微脸上烧红,尤其是在知道秦焕这几日不见,是因为忙于解决水患替她求诰命,俞式微更觉得过意不去了。 秦焕对俞式微是真的好,可惜以前的俞式微不领情,现在的卫婳对他的态度,其中又有几分真心。 俞式微喉中一涩,她将手里快被捏烂的蚕丝锦缎放到身边,往秦焕的方向蹭了蹭,细声细气的开口 “舅舅,微儿知错了。” “微儿不该不和舅舅商榷就擅自回府,更不该写这东西。舅舅替微儿奔波,却被微儿误会,都是微儿的错!”俞式微抬手将桌上的信纸拿了起来,三五下撕了个粉碎。 她竖起几根手指,做立誓动作,一字一句道:“微儿发誓,以后绝不和舅舅生厌,舅舅待微儿好,微儿侍奉舅舅到老。” 秦焕原本已经消气了,听了她这话忍不住又被气笑了,他睨了俞式微一眼,没好气道:“你只比我小七岁,还瘦胳膊瘦腿的,别老了以后还是我伺候你。嘴上抹蜜了,尽会说好听的。” 俞式微莞尔,笑盈盈的拉着他的腕,“那我就陪舅舅到老,做舅舅的家人。” 秦焕权势滔天不假,可是个孤家寡人也是事实,无后自然也是一定的。 虽说宫中有对食一说,秦焕日后也可能给自己找个对食的女子,他既然是真心对俞式微好,俞式微也不会做狼心狗肺的人,索性她卫婳现在也没有家人了,日后秦焕就是她的家人。 # 秦焕领俞式微离开俞府后,俞府的平静就被彻底打破。 俞老夫人在福寿阁中歇斯底里的哭嚎,屋内的瓷器玉器被她摔了个遍。 俞老夫人年少成婚,加之保养得当,现在还算不得老。 好不容易熬到现在能享福,要在京城做大家的老夫人了,没想到就被一个小流氓看破了身子,可要她怎么活啊! 俞老夫人死死抓着俞修庭的手,不断的说道:“庭儿,你可得帮帮母亲!你若是不帮母亲,母亲可就活不下去了啊!等你父亲回来了,你让你父亲怎么看我啊!你父亲最是要面子,更何况背后还有那老贱人挑唆,若是……若是!” 俞敏:“母亲您别自己吓自己,即便爹知道了,必定也不敢对您如何的。大哥现在是大将军,还是千岁爷亲自提拔上来的,俞家能有今日的光鲜多亏了大哥。俞通达要是没了大哥帮衬,他那酒楼能开的这么顺利吗!爹一定不敢拿您如何的!” 俞敏按着扶手起身,咬咬牙说:“娘你放心,我现在就让人把他处置了,方方面面我再去打点,绝不会让这事儿传出去——” “不不不——不好了!” 俞敏刚走没两步,就见她身边的婢子急匆匆跑了进来。 “敏夫人,王二牛他被、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 一到晴天霹雳直指俞老夫人和俞敏二人,俞敏小腿肚一软,方才的信誓旦旦早已化为虚无。 她口中喃喃说了句什么,然后狼狈跪行到俞修庭身前,拉着他下摆哭道:“大哥……大哥你要救我啊大哥!” 俞修庭面如菜色,牙关紧咬,使得脸颊上的肉一颤一颤的,看上去骇人的很。 “你要我怎么救你!若我救了你,我们俞家都要被连累!谁让你这蠢货偏要去害俞式微!还撺掇母亲和你合谋!你活得不耐烦了你——”俞修庭嘭的起身,指着俞敏的鼻子骂道。 俞敏满脑袋都是她悲惨的下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哥,这不是我要干的啊!是裴家的夫人找的我,和我说俞式微害了她女儿,要我替她教训俞式微,这都是她要我干的啊!我也是为了中弈的前程啊大哥!我是把中弈当成亲儿子看的啊!我可都是为了大哥和中弈,大哥一定要救我啊!” 这事儿摆在老夫人那儿,还只是丢了面子,可俞敏算计了这一切,只要王二牛那边松了口,她这罪名想除也除不掉了。 从俞敏口中一听裴家的名号,俞修庭登时愣住了。 忽然,管家不知何时走到了门外,身后还跟着蒋越。 蒋越走进屋内,冲俞修庭作揖,温声道:“老师,姑姑有句话,让我带给敏夫人。” 俞敏眨眨眼,泪眼婆娑的看向蒋越,“你……姑姑?” “我的姑姑,是裴家的主母。姑姑素来疼爱上善,想必也是因为她才求了敏夫人帮忙。”蒋越先是如此解释,而后道:“姑姑让我转告敏夫人。若是事情败露,让敏夫人一定不要自乱阵脚,姑姑有办法替敏夫人脱离罪责,只要敏夫人对你与她之间的交易守口如瓶,姑姑会倾尽全力保住敏夫人。” 第三十一章 审案(上) 大理寺 大理寺卿郑寺看着手中信笺,叹息连连。 郑寺师爷从堂外进来,见郑寺一脸愁容,行完礼后顺势便问:“是什么案子竟让大人如此发愁?” 郑寺将信笺推到了桌角边,揉了揉颞颥,“你上来自己看吧。” 师爷信步上前,翻开信笺,他眉心渐渐拧起,问郑寺:“大人觉得,这案子难在何处?” 郑寺长吁一口气,指搭在嘴角,无奈道:“此案我已经查清楚了,问题就在这犯事儿的俞敏,她有个女儿,是康王的侧妃,前年为康王添了一个男婴,现如今肚子里又有一个,如今备受宠爱。俞敏出事,李自华必定要为她母亲求情。康王的岳母怎能是一个犯过事的人……” “那这案,大人打算如何审?”师爷问道。 郑寺眯了眯眼,“昨夜康王府已经来人,要本官通融允许他见一眼证人王二牛,既然当时本官拒绝了,那本官已然没有退路。拖下去夜长梦多,去,找人通告国公府,今日午时审理俞敏一案!” # 俞敏身份特殊,故而此案并未公开审理。 光秃秃的马车从狭窄的甬道驶入,停在了大理寺后门。 俞敏撩开车帘踩着木凳走下,而后,一个小腹隆起,穿着珠光宝气的女人小心翼翼的跟了下来。 俞敏转身搀扶女儿,心疼她大着肚子,忍不住嘟囔:“王爷也真是,你这儿还大着肚子,怎能让你如此奔波……” 李自华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若不是娘,我哪里会来这儿。这种不吉利的地方,平日王爷根本不会让我踏足。” 俞敏自知理亏,讨好的笑了笑:“是是是,都是为娘的不是,可是为娘这不是也没办法么。等这事儿了了,为娘一定不再帮那裴氏了,届时为娘去王府陪你几日,前不久为娘搜罗了一个经验丰富的接生婆,保准届时万无一失!” 康王已年过不惑,之前的老王妃比他还大上几岁,不但年老色衰,生的孩子也是扶不起的阿斗,后院的女人也没一个争气。就李自华年轻貌美,自前年进府就独得康王宠爱,不出三年已经有了两个,地位再上一层指日可待! 李自华眼底的神色有些微妙,抿抿唇没再多说,搭着俞敏的手走进了大理寺。 早有人候在后门指引,将二人领到公堂之上,公堂大门敞着,不远就是大理寺正门。 即便门关的死死的,俞敏仍然心中忐忑,看着气势凛然的公堂,紧张的牙关不断打颤。 堂中也没个椅子,最后是衙役不忍心,才替身怀六甲的李自华搬了个椅子来。 不多晌,一只手打帘走了进来。 俞敏看着来人,眼中的恨意渐渐凝聚,在俞式微看过来时,又迅速收敛了下去。 俞式微慢步走到公堂一侧,站定后便不再挪动,只是时不时的四处看看,无意和对面二人目光相对,也只是平和的点点头,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今日的审理一般。 两个丫鬟跟在她身后,也是四处打量着,中有一人上前,伏在她耳畔说了些什么,俞式微的目光朝李自华看了过去。 李自华眯了眯眸,抚着微凸的孕肚心中念念有词,须臾,主动起身走了过去。 “这就是微儿吧,不知你可还记得我。”李自华笑盈盈的说。 俞式微并没有看她被抓包的紧张,凝了她半晌,镇定的屈膝:“记得,好久不见。华堂姐。” “嗨呀,微儿你看,这都是一家人。那下人肆意搬弄是非,弄的我们一家人还要对簿公堂,平白伤了你和我母亲的姑侄感情。依我和王爷的意思,这事儿还不如咱们私底下解决的好,作甚还要闹到公堂上来呢。” 俞式微淡淡一笑,“都是舅舅的意思,我以为没什么不好的。毕竟昨日我兴冲冲回去探望在病中的祖母,却飞来横祸,险些还让我挨了家法,我也想知道,姑姑和祖母究竟是什么意思?” 俞敏理亏,又不敢说得太多,免得在这儿被人抓到了把柄。 俞式微越过李自华朝她看去,笑容不改:“我还想问姑姑呢,昨日我是听说祖母病卧在床多日,才回府探望,连舅舅都未告知。可昨日出事以后,祖母跑了那几步路,骂我还脸不红气不喘的,这病好的可真快。” 俞式微缓缓移开目光,放在李自华的脸上,“许是姑姑关心则乱,那华堂姐可得注意身子,这月份大了,身子重,就不要再外面奔波了。免得出了什么小事,又被姑姑误会,小事闹成了大事。” 李自华呼吸一重,正打算找回面子,便听闻脚步声传来。 大理寺卿郑寺,与师爷和一众衙役走来。 王二牛也被押着走上了公堂。 三人停下争论,跪在堂下:“见过郑大人!” 郑寺一敲惊堂木,缓声说:“康王侧妃李氏,灵仙郡主,二人起身吧。李侧妃有孕,既是旁听,坐下无妨。” 好话说完,郑寺立即严肃起来,拍了惊堂木,指着俞敏喝道:“罪下俞氏!你可认罪!” “你身为长辈,联合下人陷害小辈声誉,现如今王二牛已经供认不讳!你还不将你的计划如实告来!” 俞敏直起身子大喊:“大人!臣妇冤枉啊!这一切臣妇一无所知!一定是王二牛蓄意陷害,请大人明鉴啊!” 郑寺一眯眼,对王二牛道:“王二牛,你来说!” 王二牛身穿囚服,不过一夜已经浑身是伤,“是大人!草民王二牛,俞敏身边的王妈妈,是草民的母亲。草民的母亲前几年到了岁数,被俞敏放回乡,草民被留在俞敏身边,做一些杂事……前几日,俞敏找到草民——” “俞敏说大小姐顽劣,京中恐找不到合适的夫婿,看草民老实,母亲又为她做过不少的事,就说要给草民一个机会。” 王二牛哆哆嗦嗦说完,忙不迭的冲着俞式微磕头:“郡主饶命!郡主恕罪!是草民吃了熊心豹子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草民猪油蒙了心,一个昏头就被俞敏说服……”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骇人的事,一边哆嗦,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说,届时俞小姐会在标着醉花阴的上房内沐浴——可草民一个奴才,平日里哪有机会能到老夫人的院子里。草民前几年手上,坡了脚又有点上了脑子,一时间、一时间忘了醉花阴的房间,就、就走错了——” 第三十二章 审案(下) “一派胡言!”俞敏高声否认,一脸激动道:“大人,我从未做过这事啊!王二牛的生母是臣妇的嬷嬷不假,可是王嬷嬷做事勤快,她亲自王二牛却是个及其惫懒之人。王嬷嬷托我给他儿子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我这才帮他安排了个活计在府上,可是我平日里和他根本不接近,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臣妇府上问啊!” 俞敏一脸愤怒的看向王二牛:“王二牛,我自信待你不薄,我对你母亲更是仁至义尽,你娘和你哥哥现在住的院子,还是我给你们买的,你如今不知受了谁的好处这么诬蔑我,你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吗!” 王二牛面不改色,说道:“大人,敏夫人平日之所以不和草民来往,就是想让草民在暗处帮她做事,前几年敏夫人还未和李老爷和离的时候,就让草民帮他害过李老爷的一个妾室。草民的确没有敏夫人让草民行事的证据,但是草民发誓,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句假话,就让草民家破人亡,不得善终!” 王二牛咬着后槽牙当即立誓,誓言不可谓不毒,俞敏的处境本就不利,现如今更加无话可说,憋的脸色通红。 就在这时,李自华扶着椅子站起身,“大人,现如今,王二牛拿不出我母亲指使他的证据,可惜我母亲也无法自证清白。若是继续审下去,恐怕也是僵持不下。毕竟微儿是我们俞府的人,此事不妨各退一步,求个和气如何?” 郑寺断了这么多年的案,自认是个明官,可这次的案件牵扯了两个地位不低的府邸,另一个更是当朝康王爷的岳母大人,若是叛她有罪,康王那边他必定不讨好,判她无罪,国公府也决计放不了他。 到现在郑寺还是无奈的头破发麻,保持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反正这两边都找不出证据。 李自华得意的勾了勾嘴角,朝俞式微看了过去,“怎样微儿,都是一家人,闹得不好看,也是让旁人看笑话不是。” 俞式微和她对视片刻,施施然的移开目光,缓缓道:“舅舅今日让我来,叮嘱我务必查的清楚,那我必定不能违背了舅舅的命令。大人,这王二牛并不只是敏夫人陷害我名声的其中一环,我这里还有证人,请大人容许传她过来。” “那是自然。” 俞式微别过头对画眉耳语几句,画眉便转身离开公堂。 俞敏未被叫起,只能畏畏缩缩的跪在下首,李自华呼吸有些急促,眼底的冷意愈发的重。 她真没想到,往日这个唯唯诺诺的堂妹,原来如此的不识抬举,竟然偏要和自己杠到底,那就别怪她无情了! “啊……” 安静的公堂内响起一声痛呼,李自华捂着小腹,一双柳叶眉深深蹙起,极是惹人怜。 俞敏一骇,顾不得什么,赶忙起身上前,“女儿!女儿你怎么了女儿!” “娘,我肚子有些疼——”李自华眼神闪烁,娇滴滴的说道。 郑寺一慌,要知道李自华可是康王最宠爱的妾室,要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事,自己这大理寺可别想消停了。 “快快快!快去找大夫来!” “不用了大人。”李自华立即出声制止了他,慢条斯理的说:“王爷说了,这外面的大夫不如自家的好。烦请大人将我忽然腹痛的消息告诉堂外的侍女,她自然会去王府请府医前来。麻烦大人了。” 郑寺不禁头痛,看着衙役请示的目光,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李自华悬起的心顿时回了肚子里,她瞥了个得意的目光朝俞式微看去,见她仍面不改色的,心里冷冷的笑了笑。 恐怕她一会儿就再笑不出来了! 秦焕再怎么能耐,也不敢公开和宗室的人叫板,等一会儿王爷到了,看她还如何得意! 郑寺焦头烂额的等着证人,希望能在王府的大夫赶到以前,快些解决这事。 可惜不巧,先证人一步前来的,竟然是领着大夫的康王。 康王年过不惑,腹部隆起的老高,比李自华的孕肚还要更大些,一股满脑肥肠的模样。 俞式微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这些宗室贪图享乐,年纪一涨便满脑肥肠。 俞式微暗想,秦焕必定不会,他即便是到了康王这个年纪,想必也是个俊美无俦的大叔。 俞式微想了想,心情好了不少,脸上甚至带了淡淡的笑意。 康王本来是给李自华撑腰来的,正想板一板王爷气势,好好吓一吓俞式微,没成想一眼瞥过去,小眯缝眼都瞪圆了。 好一个标志的小美人啊! 康王满脸垂涎的表情顿时把本来信誓旦旦的李自华气得不轻。 她牙关紧咬,强忍着怒火朝康王扑了过去,“王爷,您终于来了,妾身等您等的好苦。” 她揉着肚子,小声说:“小世子方才踢妾身了,妾身忍不住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您,才差人将您叫来……您不会怪妾身吧……” 若是没看见这个美人,亦或李自华肚子里不是个男种,康王都会恼她胡扯将自己骗来。 可惜综合了这几项,他还真不忍心了,好一番哄后,李自华才进入了正题。 “王爷,您来了,可得帮妾身好好劝一劝堂妹。她就为了母亲骗她回府看祖母的事,就误会那王二牛是由妾身母亲指使的,妾身的母亲可冤枉了。妾身又着急又痛心,这腹中小世子也跟着妾身受罪,妾身本想各退一步,可是堂妹就是不肯,还说、找了什么证人——一定要闹到底呢。” 提到这事儿,康王就不能摆一副笑脸了。 不管怎么样,他的岳母决不能出这种丑事。 他看着俞式微,好脾气道:“既然都是一家人,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既然都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各退一步不是更好。小丫头,做人可不能太刻薄了!” 俞式微镇定的笑了笑,“谁说没有确切的证据?那证人就在路上,王爷不妨再等等。多说无益,等证人到了,一切自然分晓。” 她话音刚落,外头便有人唱—— “证人到——” 眼看着那人踩着最后一道声音走进堂来,俞敏眼底的神色陡然一变。 她哆嗦着唇,险些摔坐在地。 有鬼啊! 第三十三章 李自华她欺上瞒下 李自华瞳仁一颤,拉着康王衣袖的指尖忍不住瑟缩,垂下头的一瞬间眉头紧皱! 这丫鬟怎还活着! 看见这丫鬟出现,李自华就知道瞒不住了,王二牛是她俞敏的暗信,这丫鬟和俞敏的关系,俞府上下人人皆知。 丫鬟跪在公堂下,说道:“奴婢萍儿,见过郑大人!” 郑寺办了这么多年的案,自然一眼就瞧出了俞敏母女,在这丫鬟进门后狼狈的姿态,品出了什么。 他若有所思的转了转眼珠,问:“萍儿,你是什么个身份,和此案又有什么关系?” “回大人,奴婢是敏夫人身边的丫鬟,已经跟了敏夫人九年了。至于此案,奴婢就是奉敏夫人之命,领大小姐去醉花阴,还有领王二牛认门的人!”萍儿愈说愈激动,本就带着红丝的双眼涨圆了,看着十分骇人。 “奴婢一直跟着敏夫人,不论是俞府的人,还是之前李老爷府上的人,都是知道的,奴婢可以证明,王二牛的证词句句属实——”萍儿说到这儿,俞敏一声高呼截断了过去。 “萍儿!你这贱婢!究竟是谁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联合外人这样害我!”俞敏完好的发髻散乱的挂在头顶,一根珠钗顺着松散的头发滑落在地上,衣衫随着她攀爬上前的狼狈动作,也垮的厉害。 现在的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在俞府的矜持高贵,俞敏只觉得口中苦的很,哪是一个悔字了得。 萍儿眼神一狠,以头抢地,直接盖过了俞敏的哭喊:“大人!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实则奴婢这些年为敏夫人呕心沥血的做事,并不只是因为待敏夫人衷心,而是因为……敏夫人早在五年前,便把奴婢给了她娘家一个外甥做通房!” 萍儿在身上掏了半天,掏出一对信笺和几个耳环钗子,“奴婢这里有所有我们二人来往的书信,还有他给我的东西。” “奴婢对敏夫人忠心不二,若以往,决计不会出卖她,可是!可是奴婢万万没想到,敏夫人她为了自保,昨夜竟想要要了奴婢的命!若不是奴婢运气好,现在……早已是一具尸骨了大人!” 边上的俞式微语气淡淡的补充萍儿的话:“昨夜府上的侍卫夜巡,在护城河边,目睹有人将她打晕扔进护城河,侍卫将人捞上来以后,便禀到了国公府,舅舅查了她的身份,便让我带她过来。请郑大人务必给她一个公道才是。” 萍儿恨恨道:“昨夜敏夫人笃定事情败露,因为王二牛一直在暗处帮她做事,她就说若是没有明确的证据,大理寺无法定罪,她就说要送奴婢去她外甥府上躲一躲,等风波过去,奴婢也不用回来,安心在他府上享福。” “她说接应的人马在护城河边,可奴婢等了又等,没等来接应的人,反倒等来一闷棍……若没有大小姐,奴婢现在早已陈尸护城河。敏夫人,奴婢好歹替您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您怎么就能这么狠啊!” 俞敏身形趔趄,已经不能直着身子跪在地上,萍儿所言真假已经十分明确,康王的脸黑如锅底,看李自华的眼神都不对了。 李自华喘息急促,急的满头是汗。 她看着站在对面,气定神闲的俞式微,不甘承认她和母亲竟然就这么输了。 李自华咬咬牙,“大人,这、这都是她一人之词,根本没有证据——” “说到证据,昨夜的侍卫已经按照那人离去的方向,将昨夜杀她的人抓到了,李侧妃想看看是谁吗?” 俞式微歪了歪头,冲她淡淡一笑,欣赏着李自华惊慌失措的神态,对康王道:“王爷不妨出去问问吧,看看王府上可有出什么乱子?” 康王再怎么沉溺美色,这个时候也无心欣赏俞式微。 他犹豫半晌,忽的听见一阵脚步声。 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从堂外走了进来,她瞪了李自华一眼,匆匆跑到康王身侧。 她附在康王耳畔耳语几句,康王的脸色就变了。 李自华正忐忑着,蓦地一巴掌将她扇了个昏头转向。 康王怒不可遏的声音响在她耳边:“李自华!你这蠢妇竟敢做出这样的事!” 李自华心跳如鼓,电光火石间,她捂住肚子,来了一招无中生有。 她呼痛的声音一响,还在盛怒中的康王顿时慌了手脚。 看着他满脸心疼的要上前,本来以为能一击打到这狐狸精的康王妃,气的是牙根打颤。 她眼疾手快的拉住康王,声音轻但是句句诛心:“王爷!李侧妃犯的可是买凶杀人的重罪!您可要多想想王府啊!” 康王果真犹豫了。 就是这么一瞬间,谁也没想到本来好好跪在地上的萍儿忽然暴起,在众人都始料未及之时,冲着李自华扑了过去。 “你这毒妇!你们母女俩没有一个是好人!” 李自华被她牢牢压在身下,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的力气,哪里比得上日夜做粗活的小丫鬟。 萍儿轻而易举的镇压了李自华的挣扎,举起她不知何时,捡起的俞敏的钗子,眼中犹豫的目光闪烁片刻,又化为坚定—— 钗子被她高高举起,狠狠朝李自华隆起的小腹扎了过去! “住手!” 在康王愤怒的吼声之中,钗子尽数没入李自华的腹中。 衙役和王府的护卫也在这时冲了上来,将萍儿拉到了边上。 康王冲了上去,将李自华扶起抱在怀中,一股失了孩子的无力涌上心头。 他伤心的失神,完全没发现陡然间安静的诡异的公堂,以及他怀里,李自华惨白如纸,抖似筛糠的身体。 行凶过后眼底忐忑的萍儿,在看清了李自华腹部的状态时,长舒了一口气。 紧攥的手也松了。 看来大小姐没有骗她。 而一旁康王府的府医已经腿软瘫在了地上。 康王还打算抱起李自华,另一只手还没碰到,就被康王妃一嗓子制住。 康王妃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李自华的肚子,她极力遮掩脸上幸灾乐祸的激动,以致于看上去有些面色扭曲,可是她并不在意。 她的嗓音甚至因为激动显得尖锐失真—— “李自华!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敢假孕欺上瞒下!你这贱妇!” 第三十四章 俞式微:秦焕真是她的福星! 日色渐暗,国公府内早早挂起宫灯,月色流淌在府上的小径,安宁祥和。 主院的书房之中,俞式微正坐在案几的一角,手下拿着一块墨块耐心的研磨着。 嘴也没闲着,自从她从大理寺回来,便来了书房和秦焕分享今日在大理寺看的闹剧,随着天色暗下来,她的故事也讲到最后了:“郑大人将俞敏和李自华都下了狱,等奏章呈到皇上手里,这案子就能了了。” 俞式微眨了眨眼睛,“我去翻了刑律,俞敏和李自华罪不当斩,俞敏应当是杖责八十,李自华恐怕是监禁,买凶杀人最少也是三年牢狱之灾,此事闹得这么大,她出来也没有什么好去处了……” 俞式微研磨的动作随着她的声音渐渐慢了下来,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秦焕。 秦焕虽然是在批阅奏章,但俞式微的话他也听的认真。 觉察到俞式微的走神和注视,他批阅奏章的朱笔一停,抬眸望去,正巧与俞式微对视,他温声道:“满意吗?你若是觉得不够,还可以让郑寺将刑罚加重,俞敏只受杖责,还是太轻了点。” 秦焕眉心拢了拢,刑律在小皇帝登基那一年,由他主笔和刑部大理寺重新修改了一些内容,因为前朝对男女之间的歧视甚大,所以一些相对较轻的罪责,针对女子的处罚改善了不少,看来还是不妥。 俞式微忍不住笑了,她知道秦焕的意思,但是着实用不着,“舅舅,俞敏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八十刑棍足以让她半身瘫痪无法行动,她那样的人日后只能坐四轮车生活,比要了她的命还狠,何况她唯一能倚仗的女儿也入了狱。” 俞式微顿了顿,蒲扇似的长睫敛下,在眼下扫了扫,可以想到她灵动的眸四处乱动的模样。 秦焕不知她在想什么,便停下了批阅奏章耐心的等她。 俞式微犹豫半晌,抬起头,细声细气的说:“舅舅,你可否觉得,我太恶毒了?俞敏的事我早有察觉,其实我避开也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可我偷偷换了上房的词牌,让俞老夫人颜面扫地。还进一步让俞敏落到如今地步,还有李自华——” 俞式微还未说完,就被秦焕一声低低的轻笑打断,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抽出几本他已经看好的奏章,推到俞式微身前。 “看看。”他坦然道。 俞式微放下墨块,依次翻开。 陆续看完,她才发现,这几本奏章,其实都没什么实质的内容,通篇都是对秦焕的夸赞,尽是一些溢美之词。 看她垂眼深思的模样,秦焕说道:“三年以前,这些奏章的内容,有对我的谩骂,也有粉饰太平毫无意义的国事。这些处尊居显倚老卖老的臣子,不容许一个宦官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他们认为我这样的人,该老老实实的蹲在他们脚边汪汪叫,才是对的事。” 俞式微眼神一冷,捏着奏章的指微微用力,“他们才是一群尸位素餐的狗官。” 看着小丫头为他的过往义愤填膺的模样,平和的好像在讲别人往事的当事人秦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笑了。 他继续说道:“秦觉登基的时候,这群人也上过这样的折子,可是秦觉不管不问,一来二去,上到他手里的奏章内容,再没有一句真话,贪官搜刮民脂民膏,将大庆闹得满城风雨。” 他指着手底下的奏章,慢条斯理的说:“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将奏章的主人一一查办,那一次足足抄了有十万两黄金,以及无数金银财宝。这些人的祖辈,也有对大庆,有汗马功劳的先勋后辈,但都被我斩了。”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当年的奏章,会变成现在这样了?”秦焕两手交握搭在膝上,拇指点着虎口,笑盈盈的看着俞式微,只是这笑容背后,藏着无数的戾气,“一律的隐忍带来的只有敌人的变本加厉,如果想永远的一劳永逸,就要他们永远都不会再有忤逆你的机会。” 说罢,他话锋一转,眸中夹杂着赞许,揉了揉俞式微的头:“所以你做的很好,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 甚至完全看不出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影子了。 秦焕眼底划过一缕深思的寒意。 俞式微眼一扫,面颊微红,瓮声说:“可惜我还是比不上舅舅,当初我娘……我本来想留下来帮她报仇,可惜这些年除了让舅舅担心,竟没做出一点成果,如果没了舅舅,那我恐怕——” 秦焕眼底的试探转瞬即逝,他沉肃的咳嗽了一声,说:“你自幼不涉学识,胸无点墨如何与敌人斗。明日起你一定要好好读书知道吗?国子监内皆是与你年纪相当的,进去以后要好好的和夫子学,不可惫懒。” 国子监的事俞式微一早便知道了,她眼睛一亮:“这么说,我明日便能去国子监读书了?” 秦焕点点头,“笔墨纸砚,还有书本纸笺,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课时都在秦妈妈手上。务必要用心学,每日下学都来这里,我要抽查你每日进度……” 秦焕说完,品出有点不对劲,看俞式微的眼神有些呆滞,秦焕才隐隐有点后悔。 他反思了一下,自己是否对丫头过于严苛了,想当初他上书房的时候,也不过如此。 可能因为他是男人,丫头一个女子,的确不能太严厉了。 “咳、每日抽查就算了吧,改成一月一次。可若是查出你并未用心学,可是要罚的。”秦焕毫无立场的改了口。 俞式微心里一咯噔,忙道:“不必了!我觉得一日一次更好!舅舅舍了向皇上提请的机会,帮我争取来的郡主之位,我不能丢舅舅的人呐!舅舅放心,一日一次,我必定能坚持下去!” # 从秦焕的书房离开,夜已经很深了。 秦焕送她到正房的垂花门,便被俞式微喊停了,二人告了晚安,俞式微转身往住处走去。 画眉等人跟在后面,四下无人,凉风拂过俞式微嘴角高高扬起的笑容,她眼底似是有繁星,星星点点的好看极了。 俞式微回到汀洲园,收拾了一番早早就睡了。 翌日清晨,还未有人叫起,俞式微就睁了眼睛。 她迅速翻身下地,熟练的取出藏起的纸笺,将一首诗写下,落了笔。 俞式微看着纸笺上的字,笑容愈发欣悦。 她将纸笺藏回原处,走回床边,躺倒在棉枕上。 她摩挲片刻,掏出枕下藏得细致的小物,用力吻了一口。 秦焕真是她的福星! 俞式微在心里由衷的感慨。 经过这些日子,梦的规律她已经彻底弄清楚了。 只要她和秦焕接触,达到一定的峰值,就能清清楚楚的梦到关于魏画的一切! 短短数日,她已经积攒了许多的诗,和那本诗集完全对的上。 再有几页,她便能知道魏画所有诗的真实作者, 想到这儿,俞式微眉心皱了皱,心跳快了些。 她不禁想,关于这些诗的梦,做完了又会是什么呢? 她只想了片刻,就回了神,不管怎样,对付魏画的办法,她已经想好了。 俞式微在床上滚了两圈,发泄了自己的激动和兴奋,粉着脸起了身。 今日可是去国子监的第一日啊。 …… 也是她和魏画第一日见呐。 俞式微沉下了眼。 第三十五章 太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国子监以往只招宗室子,而且从不招女弟子。但自从政权更替,女子的地位不再如前朝那般低下,最明显的改变,就是女子也可以上学堂的规矩,虽然在寒门之中仍旧不多见,但高门大户已经有不少。 能上国子监的学子,都是高门子弟,国子监开设的学堂也不多,俞式微被分在甲等中,早在去之前,就早已了解过日后的同窗,不巧的是,许多熟人竟都榜上有名。 国子监就设在皇城脚下,金字匾额威严肃穆。 进国子监不许携带仆从,每日的课程分上下两节,晌午左右是休息的时间,只有这个时候,仆从才被允许进入国子监,为主子带午膳等等,每日下学是申时。 俞式微走下马车,抬眸看了一眼国子监的高大牌匾,眼尖的瞥见角落的落款,正是秦焕的字。 她嘴角扬了扬,同画屏商榷好了时辰,便带着行囊走进了国子监中。 候在远处的助教看见她的身影,提步走上前:“可是灵仙郡主?下官有礼了。” “先生好。”俞式微欠身施礼,笑容得体:“烦请先生带我去学堂,以免耽误早课。” “自然自然。”助教连声说道,转过身去领路,悄悄抹去了头上的冷汗。 要知道能在这里上学堂的弟子,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从八品助教能够得罪的人。 更何况这位新进学的女弟子,背后可不是一般人。 一间学堂至多十个左右的弟子,有男有女,大家都是高门子弟,谁都不好开罪,所以这些平日能在京城横着走的大少爷大小姐,在国子监里还算得上老实,现在,一群姑娘们正聚在一起,谈论近日京中的大事。 要说最近闹得最沸沸扬扬的,定要属俞家了。 一人说:“要说俞家那个敏夫人,也是倒霉,本来她要是不把她女儿找去,也不至于闹到康王府上,现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非但自己没保住,连女儿都没保住。听说那个李侧妃,不但被降成了良妾,连孩子都被送人了。” 一位姑娘眉头紧皱,厌恶的啐道:“这种人真是为人所不齿,明知道女儿家最重要的就是名声,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毒计害她的侄女……和我家那个老贱人如出一辙,我爹真瞎了眼了!” 众人义愤填膺,忽然有人说:“我可听我舅舅说,当初审理这案子的时候,那个被害的俞家大小姐也在场,给俞敏定罪的人就是她。当初就是她娘救了落难的千岁爷,以致于她现在都成了郡主了!唉,我怎么就没这好运气呢。” “什么好运气,谁知道她去了人家府上,是做外甥女,还是做对食的。”一声嘲讽的嘀咕从角落中传来。 兴冲冲聊天的贵女们脸色一僵,她们暗暗互换了个眼色,都纷纷散开了。 坐在那姑娘前面的贵女皱了皱眉,有些不忍心的提醒她:“杜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杜安娘白了她一眼,“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一个乡下来的粗野丫头,凭什么被他庇护,像这种早早就成了太监的东西,心里最是阴暗了。你知道这宫里给太监做对食的宫女,都是什么下场吗?” 那位姑娘不敢反驳,杜安娘家中是名满京城的皇商,而她大伯父,正是现如今在皇上跟前最得宠的曹公公,她家里每年都是纳税的大户,可以说国库里三分之一的流水都是她杜家上供的。 正是因为有这一层关系在,杜安娘尽管身份没有其他人那么高贵,也不是她们能开罪的起的。 杜安娘素来嘴碎,出身不高但为人及其骄傲,其他人也不懂,他们家就是借着曹公公的势,才能混到现在的地步,凭什么还看不起秦焕?大家都心知肚明,她这人绝对有一日,会因为她这张碎嘴遭报应。 正说着,外面敲钟了。 众人纷纷回了位子上,这时,只见不远处,祭酒魏先生领着一个姑娘走了过来。 魏先生是甲字堂的夫子,年轻时中过状元,还是从翰林院下来的老先生,在京城备受赞誉,是个严肃的老学士。 甲字堂里的弟子身份都不低,可他并未因为这群高门子弟出身高贵,就伏低做小,平日里在他手下挨板子和训斥的,可不在少数,以他在京中德高望重的身份,这群人也敢怒不敢言,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 国子监多年没进过新人了,乍一看魏先生领了个年纪轻轻容貌昳丽的小姑娘进来,大家还都疑惑了片刻。 魏先生走到台上,“这位俞姑娘,日后就是诸位的同窗。大家好好相处。正巧还有一个空位子,你先坐在那儿吧。” “是,先生。”俞式微提步走了过去。 她的位子说好不好说差不差,就在第二排正中间,先生一抬眼就能看见她。 这书案上落了一层灰,看起来是个不被人待见的位子,俞式微不介意,擦拭一番后,魏先生也开始了今日的授教。 国子监教授的内容很多,也不仅仅局限于书本,上午是学堂,下午就是户外的骑射课,这些都是针对男弟子,所以女弟子下午的课轻松不少,可以说就是坐着聊天,倒也一点不累。 俞式微翻阅着手里的书卷,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兴致缺缺。 她启蒙的早,在卫府时,家中就请过夫子教她和卫青云,加之她有个过目不忘的本事,现在手里的周礼,她倒着背也能保证一字不差,加之当年教她的夫子,不巧还是魏先生的老师,这样的差距出来,导致她听得也无趣。 若不是怕秦焕生疑,她其实并不想来这里浪费时间。 魏先生讲完了一堂课,留下一篇策论,便转身离开了。 夫子离开后,学堂内的气氛松快起来。 俞式微合上书卷,正准备休息,身旁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她别过头看去,身边的姑娘正捧着手里的周礼,笑着对她说:“俞小姐,我这里有个问题,想和你探讨一番。” 俞式微深深看了她一眼,抿唇一笑,“敢问姑娘姓名?” “我姓杜,叫杜安娘。” “我今日第一日上学堂,平日里没读过书,恐怕无法和杜姑娘探讨。” 杜安娘乐了,“没事,那你听我说也无妨。” 俞式微笑容深处浮起一丝淡淡的不悦,看来这人是铁了心要找她的麻烦了。 杜安娘捧着周礼,慢悠悠道:“我方才翻了翻周礼,发现一件事。这周礼之中,阴阳几乎无处不在,讲的是天下万物,非阴即阳。道德经说,万物负阴而抱阳。这阴阳无非就几个,天地黑白,冷暖和男女,也就是说,这阴阳调和才是天地之道。” 杜安娘将书卷一合,笑盈盈的看着俞式微:“那俞姑娘,太监宫女对食,是否就是违背了阴阳之道。说来可笑,这一类的事在我大庆竟不足为奇,这难道不是违背了咱们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更是有违天理!” 杜安娘的声音在学堂之中传开,霎时间所有的议论声都停了下来,众人不约而同的朝这边看来。 有几个熟悉杜安娘的,都知道她在影射什么,眼神闪烁。 杜安娘义愤填膺的说完,见俞式微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像在看什么玩意儿一般,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 她气极反笑,阴阳怪气的加了一句:“哦……看我竟然忘了,这修订礼法的,不正是——呵,倒是我异想天开了。” 死一样的寂静在学堂中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有人打算出声圆场的时候,俞式微忽然笑了。 她的声线轻细,这样笑起来,听的人有些毛骨悚然。 众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 “杜小姐如此有态度,那当初杜家给曹公公送人的时候,杜小姐怎么没站出来捍卫这阴阳调和的天地之道呢?” 俞式微看似无心之言,冲杜安娘眨了眨眼睛,“我听说,当初那个姑娘,还是杜小姐亲自挑的。” 第三十六章 裴夫人:秦焕那狗阉人! 俞式微一句话把杜安娘问的一愣,脸色唰的沉了下去。 “你怎么会知道这事——” 她马上抬手捂住自己的嘴,眼中划过一丝懊恼。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杜姑娘家中原本只是普通的商户,之所以能如此风光,都靠曹公公自己争气,皇上才推恩杜家。若没有曹公公,杜家几辈子能和宗室搭线。” 俞式微顷身靠近杜安娘,在她紧张到怨憎的目光下,轻声笑道:“听说曹公公是杜姑娘父亲的庶兄,当初是杜家嫌弃曹公公是累赘,才将他送进了宫。曹公公当年以德报怨,才让杜家有现在的风光,若是让他知道,其实杜家一直都瞧不上他,那——” 砰地一声,杜安娘拍案而起,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无能狂怒瞪着俞式微。 俞式微与她对视片刻,露出一道笑容,“杜姑娘别急着生气,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杜姑娘将这本周礼翻的如此滚瓜烂熟,那可有发现,周礼精神讲究仁爱,博爱,一视同仁,敢问杜姑娘做到了吗?” “还有,杜姑娘知道的东西还是太匮乏,宫规礼记的制定从我大庆的开国皇帝时期起,就抹去了严禁太监宫女对食的严令,并非后人添置。甚至元庆帝在位时期,还亲自为自己的掌事太监和他的妻子赐了一处安身的宅子……” 俞式微顿了顿,看似赞许的对杜安娘颔首:“杜姑娘担的上女中豪杰,遥想我大庆至今换了十几个皇帝,都没有修改过这一律法,杜姑娘一个小小商户女今日竟敢质疑祖宗规矩,也是勇气可嘉。” “你住口!” 杜安娘气得随手抄起书案上的镇纸要砸俞式微,可她高高抬起的手臂在空中颤抖了片刻,依旧没有动作。 在众人奚落鄙夷的目光下,杜安娘脸涨得通红,丢下镇纸提起裙摆跑出了甲字堂,很快消失在环廊中。 俞式微直起腰身,拍了拍起了褶皱的衣摆,若无其事的转回了身。 人后,一个女子若有所思的垂下眼,指尖摩挲着书页,眸中若有所思。 下学后,数辆马车停靠在国子监门前,裴烟提起裙摆走上裴府的马车,车夫扬起马鞭,很快驶离了国子监。 丫鬟映柳替她斟了茶,奉了过去。 裴烟心事重重的,推开她的手,径直问:“我吩咐你的事,都做好了吗?” “小姐放心吧,奴婢已经给大小姐递过消息了。”映柳点点头乖巧的回答。 马车很快回到了裴府,裴烟下了马车后,从东侧门走去,绕过环廊,来到府后的几间小院。 裴上善的闺房就在这儿,四处山水环绕,树荫遮挡了所有的暑气。 裴烟站在院前等待着通禀,那丫鬟很快就跑了出来:“二小姐,大小姐让您进去。” 裴烟点点头,提步走进了院中,穿过前厅来到后院,穿过穿堂内的假山摆饰,裴烟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树荫下纳凉饮茶的裴上善,裴烟咬了咬唇珠,步伐忐忑的走了过去。 “给大姐请安。” “免了。听说你有事找我,说罢。”裴上善道。 裴烟支支吾吾:“大姐恐怕不知,我今日去国子监的时候,遇见了俞府的大小姐……” 裴上善漫不经心的脸色登时冷了,她坐直身子,朝裴烟望去:“她去国子监?一个边关小将的女儿有什么资格上国子监!小门户出来的女儿,恐怕大字也不识一个!竟然和你在一个甲字堂!秦焕他疯了——” 秋月抖似筛糠,连忙制止裴上善:“大小姐慎言呐!” 裴上善牙关紧咬,脸上的肌肉紧张的打颤,放低声音说:“怕什么,在裴府上而已。这俞式微何德何能,我本以为轻易能捏死她,可俞家那事儿一出,这俞式微根本就是故意装傻,秦焕难道看不出吗?竟然留下这么一个心机叵测的女人在他身边!” 裴烟道:“大姐,今日在书堂,杜家的那个杜安娘,和俞式微起了争执,被她气跑了。大姐若是想,也可以从杜安娘下手。” 裴上善眼珠一转:“杜安娘……” “行了!” 裴上善还没仔细问,便被迎面来的声音打断了。 裴夫人气冲冲的走了上来,一脸厌恶的瞪了裴烟一眼。 后者吓得腿软,忙站起身行礼:“给母亲请安——” “滚回你的院子去!日后再敢来上善面前搬弄是非,休怪我无情!” 裴夫人将裴烟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便着人赶了出去。 裴上善站起身,有些犹豫的问裴夫人:“母亲怎么这么生气,出什么事了?” 裴夫人走进屋坐下,拍着胸脯给自己顺气,没回答裴上善的问题。 裴上善看了眼边上的嬷嬷。 嬷嬷迟疑片刻,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大小姐,夫人方才收到消息,当初夫人安排给俞敏脱罪的丫鬟添香,消失没几天又被送回来了。还是、还是国公府送回来的,国公府的人说,国公爷做主把添香赐给大少爷做夫人了!” 裴上善的眼珠渐渐瞪大,听到最后竟打了个战栗。 裴夫人眼中恨意未消,拍着大腿怒骂道:“都怪俞家那两个蠢货办事不利!要不然怎么会变成这样!” “秦焕那厮,他欺人太甚!你哥哥当初好歹救了他一条性命!他竟然让你哥哥娶一个下人!他这是要绝了你哥哥的官路!”裴夫人声音中带着哭腔,又愤怒又痛恨,却独独没有后悔。 她最后悔的,莫过于和俞家密谋的计划,不是直接要了俞式微那小贱人的命! 若不是因为她,自己和俞家的计划不会败露,她的听水也不会误了大好仕途,到现在要被迫娶一个下人为妻! 裴夫人越想越气,她站起身狠狠挥落案几上的摆饰,一边踱步一边怒骂秦焕。 “那狗阉人认亲认上瘾了!就是故意和我过不去!明明就是一个卑贱的下人!什么一见如故都是借口!他就是故意要把那贱人塞给你兄长让我不痛快!” 裴夫人说着说着,气得流泪满面,“善儿啊!你兄长娶了添香可怎么办啊!我本来都替他相好了林家的大小姐!没有林家助力你兄长日后的官路怎么走啊善儿!秦焕那阉狗,他是想毁了我的听水啊!毁了我的命根子啊!” 裴上善眼前一花,趔趄几步跌坐在床。 兄长被秦焕厌弃了,那她日后该怎么办! 第三十七章 俞式微:我们俩做个生意 马车从闹市之中穿行而过,街道两旁叫卖声不断。 俞式微撩开帷裳看了几眼外头,对身侧的画屏耳语了几句。 画屏点点头,走到马车前,撩起车帘对车夫道:“绕到北街去,小姐觉得闷想出去走走。” 车夫应了一声,挥了马鞭拐进了北街的岔路,寻到一处停车的小巷,将马车停了下来。 俞式微走下马车,画屏叮嘱车夫:“我们最迟半个时辰回来,届时就在这里碰头,你们若想去走也行,但到点了得回来。”画屏从腰封里取出一些碎银子赏给了车夫。 那边俞式微也带上了幕篱,主仆俩走出小巷,走进湍急潮水似的人群。 沿路走了须臾,画屏来到一处小摊贩面前,在他摊上随便买了个小玩意儿,笑着问:“请问这位小哥,可知道去万永布庄要怎么走?” 小贩刚做成一笔生意,笑着给二人指了路。 片刻后,俞式微和画屏便来到了万永布庄门口的石阶下,望着眼前不小的门面,俞式微若有所思的搭下眼。 她提裙走上石阶,门口接客的布庄小厮迎了上前,虚搀了她一下,卖着笑问:“姑娘小心着走,姑娘来我们店里要看些什么呀?姑娘来的真巧,我们店前阵子进了不少的新布,您看看可有中意的?” 俞式微的手搭在台面上的绸缎上,慢条斯理的反复拂过,幕篱下的眼睛却迅速的环绕了一圈店内。 “布倒是不错,花纹也和我心意,这些布我都要了。我们家里最近才迁来京城,人生地不熟,若是在你这里买了布,你这里可能联系绣娘,帮我赶制几件衣裳出来?”俞式微看着那小厮问道。 小厮愣了愣,没想到这么容易就促成了一笔生意,看来这姑娘家里不是差钱的主。 小厮点头哈腰的,“姑娘您等等!您是大客户,小的这就去请示掌柜的,让掌柜的亲自给您答疑。您先坐先坐!” 小厮将她引到边上供人休息的椅子,就急匆匆的撩起账台后的布帘找掌柜的去了。 俞式微借着空隙对画屏吩咐了几句,等小厮再领掌柜的出来时,就只剩下俞式微一人了。 掌柜的走到她面前,抬手行了个礼:“这位就是要买布的姑娘了吧,在下是万永布庄的掌柜刘德,敢问姑娘?” “我姓甄。不日前刚搬来京城。掌柜的坐,关于这布匹我有些事儿想问掌柜的。” 刘德这些年接待过不少的贵客,眼前这一位虽然带着幕篱看不清脸,但身上衣服的料子千金难求,绝对是一条大鱼。 万永布庄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自从淳安郡主的布庄开起来以后,他们这里已经好久没接过这么大一单生意了,这姑娘一看就是刚来的京城,想必还没去过淳安郡主的毓秀纺,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 刘德恨不得将俞式微供起来,对她所有的问题都回答的十分细致,一再保证道:“甄小姐只管放心,我们万永布庄在京城开了十多年了,布庄里的绣娘,还有从宫里出来的呢,等衣裳的雏形赶制出来,就先给甄小姐检查,您要是不满意,我们布庄绝对不收您的银子。” 俞式微笑了笑,问:“掌柜的一看就是这布庄的老人了,说话就是不一样,说实在的我这心里确实不怎么放心。我毕竟刚来京城,人都没认识几个,这是手里有着急的事儿,才来买这么多的布匹。这银子也不是小数目,要是出了什么问题——” 边儿上的小厮听得着急,连忙说道:“甄小姐您就放心吧!我们万永布庄的东家,就是京城俞府啊!您尽管去打听,我们布庄从来没出过事儿,您若是不放心,那东家还在京城,届时一定能给您一个交代!” 俞式微沉默片刻,两手合十轻轻一拍:“那好,那这生意咱们就算成了,这是押金,你先拿好。” 俞式微从袖笼里取出一包沉甸甸的钱袋,刘德伸手接过,感觉手臂都沉了一下。 他悄悄拉开瞥了一眼,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一抹额上的细汗,强作镇定道:“您放心!这些衣裳,我们万永布庄、一定给您做成最好的!” 俞式微轻笑了下,站起身,“那我就等着掌柜的好消息了。明日我府上的人会把衣裳的尺寸都给你送来,还有府上的地址,等衣裳雏形赶制完成,到我府上告知一声便是。告辞了。” 刘德恭恭敬敬的送走俞式微,然后马不停蹄的关了店面。 小厮激动的手抖:“大哥,这是多少银子啊!” 刘德将银子倒出来,数了好几遍,又收回了怀里,“遇见财主了,咱们的好日子来了!” “那得赶紧告诉夫人呐!这银子说不定咱们能拿一半呢!” 小厮刚说完,便被刘德迎头敲了一记,骂他:“蠢材!没心眼的东西,我告诉你,这事儿我全权做主,你给我把嘴巴闭紧了,要是敢多嘴让第三个人知道,我就让你小子去外面要饭去!” 刘德恨铁不成钢,想他这么精明一个商人,怎么有这么蠢的一个弟弟。 刘文捂着头,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呼:“大哥,你不会想独吞——” “你傻呀你。自从那毓秀纺开了以后,布庄生意一直不景气,夫人根本早把我们忘到脑后去了,至于俞望舒,没用的纨绔子弟,夫人让他来看布庄,就是想牺牲布庄算计那小子,布庄早晚有一日要关门。” “那现在不就是好事吗,有人和咱们做生意,布庄就不用关了,那不该快点告诉夫人嘛!” “布庄开着,对咱俩有多大的好处?每月才那么点银子,可要是能和刚才那女财主搭上,咱们就是财源广进!” 刘德给张氏管了好几年的布庄了,张氏想要放弃布庄的生意,他早有察觉,之前他还苦恼布庄不开了,日后的生计。 可现在瞌睡来了送枕头,反正张氏都不管布庄了,再加上俞府这么些日子,她自顾不暇,自己凭什么不能昧下这些银子。 “说了你也听不懂。反正你记住一点,刚才那女财主的事,你知我知,谁也不准告诉!” “那布——” 不告诉东家,去哪儿找绣娘啊? “街头多了去的绣娘,你偷偷找几个。花样么,实在不行按照以前那些改。她一个刚来京城的,反正也不知道那些花纹是不是咱们自己画的。你就按我说的做,出了事儿我担!” 刘文犹犹豫豫的应下了。 # 俞式微原路返回小巷,到时,她让画屏找的人也已经来了。 俞望舒一脸狐疑,“姐,你和万永布庄做生意干什么?铺子早就被姓张的给毁了!她就没想把娘陪嫁来的铺子完好的交给咱们。” 第三十八章 俞式微:谁插手,就剁了谁的手 俞式微留下画屏在马车外守着,目光示意俞望舒跟她上了马车。 “宜和布庄是顾家在京城经营的最好的一间铺子,沦落到张氏手中,彻底改头换面,还算不上太坏。她将铺子的名称换掉,那日后即便布庄出了什么事,百姓也只会知道,这间铺子是由俞家经管的。反而赖不到外祖头上。” 俞式微看着俞望舒问:“娘当初嫁到俞家,带来的那些铺子,并非每一个都像万永布庄这样落魄,我已经查过,暨州的几个铺子经营的还算红火,每月有不菲的银子进到张氏的钱袋里。而这些铺子,我们都要拿回来。” 俞式微在马车中站起身,居高临下道:“俞府三家人,个个都是目光短线贪图享乐之辈,若没有娘这些铺子的营生供着他们挥霍,全凭俞修庭那丁点子俸禄,哪能由他们如此快活。届时他们就知道,什么叫捉襟见肘了。” 俞望舒明白,像俞府这样亲缘冷落,当着面笑脸相迎,背地里互相算计的家族,之所以能维持现在表面的和谐,都是因为俞修庭的官位,和俞府给予他们富贵的源源不断的资金链,如果哪一日这条链子断了,乱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俞望舒看向俞式微,目光中带着信任,“阿姐想做什么就去做,若是缺银子,就去永益赌坊取。” 俞望舒在身上掏了片刻,最后从胸前衣襟里取出一块巴掌大的银质小牌,放到了俞式微的掌心。 俞式微眉头一挑,掂了掂手中的银牌,“永益赌坊,你怎么会和他们搭上关系?” 俞望舒一手成拳置于嘴边,遮掩似的咳嗽了几声,“当初是因为要迷惑张氏,我才经常出入永益赌坊,和赌坊的东家打了几次照面,后来东家过世,赌坊要盘出去,我就拿这些年攒起来的银子,将赌坊盘下来了。” “赌坊在我手里,要瞒张氏就容易的多。” 俞望舒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自己承认:“阿姐,对不起,其实布庄当年生意不差,但张氏和俞修庭占着娘的陪嫁铺子赚钱,绝口不提将铺子交还给我们,我就想、既然铺子拿不回来,就不能让他们两个赚到娘的钱,所以铺子其实是我……” 俞式微莞尔,笑着说:“也不失为一种办法。无碍,等这件事情结束,顾家的所有铺子都会回到我们手里。只是暨州和京城相隔甚远。望舒,届时恐怕你要回暨州一趟,外祖家……可还有能联系的人吗?” 俞望舒眉眼凝重,吁了一口气:“自从外祖母过身,顾家因为分家的事闹得分崩离析。外祖父和外祖母给母亲的嫁妆,足足分走了顾家三分之二的店面,几个舅母现在还记恨着,恐怕是不会帮忙。” 俞式微眼珠转了转,若有所思道:“我记得,二老老来得子。那个孩子年纪虽小但也是你我二人的舅舅,不知这些年过得如何,若是实在找不到,可以寻他帮一帮。找些可信的人将铺子管好。” “阿姐,若是届时顾家的人插手?”俞望舒有些担忧。 俞式微眼神冷了冷:“顾家已经无人将你我当成家人,其中放寒枪冷箭的人更是不少。谁若插手,就剁了谁的手。” # 俞望舒在车夫回来前离开了小巷,他寻思片刻,去了万永布庄。 店面关着,俞望舒绕后路进了布庄,迎面就撞上了刘德。 刘德看他来了,愣了一下后,轻慢的行了个礼,“见过大少爷。” 俞望舒:“怎么这么早就关店了?这阵子的生意本就不景气,你要是不想干了,就赶紧给我滚蛋。” 刘德对俞望舒半点也不怕,笑嘻嘻的说:“诶呦我的大少爷,您虽然奉命管布庄的账,但小人还是听夫人的。小人也是夫人招进来的,小人在这店里做了十几年了,恐怕大少爷想赶小人走啊,不太容易。” 刘德心知,俞望舒就是个绣花枕头,纨绔子弟,想当初让他看个账本,那么明显的漏洞他都看不懂。 不过是一个早早死了娘没人管教的罢了,还在他面前摆少爷架子,谁理会他。 刘德道:“大少爷,管铺子,小人还是比您精一些,您难道忘了当初的事儿了?要不是夫人帮您瞒着,这铺子您早就不能管了。您就少说几句吧。这几日接连没人光顾,小人就关店整顿几日,大少爷有这功夫,去赌坊试试手气吧。” 说罢,他扬长而去,腰上挂着的钱袋叮呤咣啷的响,沉的将他的腰封坠下了一道弧度。 俞望舒瞥了眼他离去的背影,脸上的愤怒散去,眼中浮起轻慢的笑意。 他看着眼前偌大的铺子,平静的心口荡起一丝波澜。 母亲的东西终于快要回到他们手里,而自己也不必再迫于无奈将这铺子毁掉,俞望舒一时竟有些眼热。 他平复了片刻,转身离开了。 现在可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 几日后,东街角,一间古色古香的宅子不知何日挂上了匾额,府上人丁不少,常见人出入,想必是新搬来的大户。 百姓都有所察觉,盖因这府上的下人嘴风不严,听闻甄家之前是通州的豪商,家主腰缠万贯,连府上下人穿的衣裳都是攒了金丝的绫罗绸缎,之所以搬来京城,是因为家主的爱女憧憬京城的繁华,才举家迁来了京城。 甄家的铺子不在京城,但家中的钱财足够买下西街一半的商铺。 来了这么个大财主,许多商贾都蠢蠢欲动,一时间不少拜帖都送进了甄府。这些人一来是想探一探甄府虚实,而来也是想和富商搭个线,这生意要是能做成,银子就是流水一样的滚进。 可无人知道,甄府上下的繁荣富丽,都是迷惑世人眼球的工具。 连秦焕都忍不住一哂,没想到俞式微能想到这么损的主意,他暗叹兔子逼急了真的是会咬人的。 这几日魏画陪同丽太妃去行宫避暑游玩。 正好方便俞式微利用这阵子的空档,好好处理俞家的事。 # 这一日学堂休沐,俞式微刚用完早膳,一封请柬送了过来。 “俞小姐,我们王妃娘娘邀您在十日后,在王府参加娘娘举办的赏花宴。”送信的小厮恭敬道。 信是康王府送来的,俞式微一想,料定是因为李自华的事,康王妃才卖了它一个面子,否则这样的宴席,现在的俞府根本无人有资格出席。 康王妃的面子自然要给的。 俞式微多问了一句:“娘娘还请了什么人?” “满京的贵女,娘娘大都请了。”小厮如实说道。 俞式微眼神变了变,淡淡一笑:“好,我知道了。” 第三十九章 俞式微:卑劣龌龊的好堂妹 数日后,康王府 俞式微乘着马车到了康王府前,才明白请了京城半数的贵女是何等的盛景。 各家的马车有条不紊的停靠在康王府旁的巷子之中,贵女们结伴往府中走去,也有少数刚到的汇集在石阶下闲聊。 俞式微来京城的时间本就不长,加之俞家从不许她出门,这京中知道她名号的不少,但认识她的人少之又少。 俞式微绕过拥挤的人群,将袖笼里的拜帖交给门下的小厮,便提步走进了王府。 沿路有下人指引,宴席在花厅举办,现如今还未到入席的时间,王府的下人还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中。 今日来的大都是女子,个个都打扮的天仙似的,各中熏香的气味几乎要将人呛晕过去。 俞式微拿着团扇扇着风,暗暗抚着胸口将憋闷的感觉压了下去,赶紧和画屏抄了小路离开了那处‘人间仙境’。 俞式微顺着府上的小径慢悠悠的走着,也不知绕到了哪里,人烟渐渐稀少,最后连下人的影子都瞧不见了。 画屏四下看了看,“小姐,要不先找个地方歇息片刻,离开宴还有半个多时辰,现在回去也不过是等着。” “好。”俞式微的团扇掩了她半边面孔,淡淡的应了一声,便打算领着画屏离开。 没成想刚出去没几步,身后不远传来一阵细碎的谈话声,声音由远及近。 “小姐,这会不会太冒险了啊,这可是在康王府上,要是惹恼了康王妃、可怎么办啊?” 一道闷声响起,说话的人呜咽了一声,料想是被主子打了,女子恨恨道:“蠢东西,要的就是在这时候,要是没人知道,那老毒妇最多给我一顶轿子抬我进府,我堂堂卫家的小姐,还配不上她的儿子了吗!” “秦温宜这贱人和她那老娘一样招厌,若不是她当初故意算计我,世子爷怎么可能反悔。她害我成了全京的笑柄,我今日就要让她知道,惹恼我卫倚兰的下场!别废话了,埋!” 俞式微眼神大变,眼中的漫不经心尽数散去,幽深的眸中震荡,卷起一阵巨大的旋涡。 她转身贴着身前的老树,攥着扇柄的手微微缩紧,目光凝在不远处口中尚在喋喋不休的女子身上。 卫倚兰。 俞式微无声的动了动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的好堂妹啊,真是好久不见了,五年过去,还是没什么改变,依旧如此、卑劣龌龊! 回忆起当年,就是卫倚兰领了魏画的好处,给她母亲端去了那碗打胎药,不仅害了她母亲小产,还从此落下了病根。 俞式微打量着她的衣着,看来这五年,二叔家真是扶摇直上。 卫倚兰现在,可全然看不出当初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的模样。 吸她卫府大房的血得来的荣华富贵,这一家子人享受的倒是心安理得! 这主仆俩不知埋了什么东西,埋完以后就手忙脚乱的离开了。 风声扑簌簌的在林间响起,画屏觉察到俞式微状态的紧绷,一直没有出声。 直到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俞式微的呼吸平复了,画屏才小声的问:“小姐,这事我们要不要管?” 听刚才她们二人的谈话,那位叫卫倚兰的小姐,应该和康王妃的女儿秦温宜有什么龃龉,埋下去的东西,约莫是针对秦温宜的,卫倚兰似乎想在今天的宴席上闹出什么动静。 俞式微眼神往下一瞥。 # 时进晌午,宴席正式开始了,王府的花厅之中,百花齐放,一簇一捧艳美的夺人眼球。 贵女们划分为几个小圈子,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哪一盏花最好看,其中一圈围的人最多,遥遥看去,圈子中央正站着一位容貌淑丽的女子,看着大约十七八,穿着贵气逼人,谈吐得体落落大方。 边上的贵女围着她七嘴八舌的卖着乖巧。 要知道,前阵子康王侧妃的风波闹的很大,听闻康王耳根子软,回来以后被李自华一卖可怜,竟然和康王妃求情,要免了李自华的三年牢狱,这事可把康王妃气得不轻,平素佛性的她,直接一纸诉状告到了康王母妃那里。 元太妃一插手,不但将李自华下了狱,还将康王喊到身边一通臭骂,并下了令,日后康王再想要纳妃,必须通过康王妃的许可,品行不端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入府,这令一下,就意味着备受冷落,只差一点就要被休的康王妃,好日子来了! 而秦温宜和秦云鹤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秦云鹤的世子之位也算是定下了,日后就是板上钉钉的康王。 这可让京中的有心之人红了眼,可想而知今日的赏花宴,明着是赏花,暗地里,其实是秦云鹤来挑她们这些花呢。 秦云鹤尚且未到,这些人先讨好的必定是他最宠爱的妹妹秦温宜。 众人溢美之词说的天花乱坠,秦温宜早就不吃这些套路,安安静静的听了没一会儿,就借口离开了。 走到一处没人的长廊,秦温宜才卸下脸上的笑容,揉了揉酸涩的脸颊,招来一个下人问道:“大哥他还没来吗?” 下人:“啊,回大小姐,世子爷今早被王爷喊去办事,应该马上就到了。” # 康王府书房之中,秦云鹤摔门而出,候在门下的仆从看他出来,起身追了过去。 “世子爷!世子爷!出什么事了,王爷和您说什么了?” 一看他走的路是回院的,武贤连忙上前拦下了他,“世子爷您忘了,昨日娘娘说,让您今日去花厅参加娘娘的赏花宴的,这马上就到时辰了,您在王爷书房里待了这么久,属下差点就要进去找您了。” 一看秦云鹤的神情,武贤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赶紧抢了他的话:“爷您可千万别说您不去了。娘娘可说了,要是您不去,这罪要算在属下头上,属下和浓儿的婚事可就吹了,您就帮帮属下,去宴席上看看吧!” 秦云鹤面上浮起一丝疲惫,揉了揉眉心道:“别说了。我去就是了。” 武贤乐了,笑嘻嘻的跟着他穿过长廊往花厅走去。 刚转过一处拐角,一道声音从边上传来:“打搅这位公子,请问公子花厅往哪里走?” 秦云鹤寻声看去,见是一个丫鬟穿着的女子,他又往更远的小径上望去,一位女子打着团扇掩着半边脸,一双桃花眸中平淡无波,正静静的往这边看,觉察到秦云鹤的注视,她微微屈膝行了个见面礼。 一阵凉风吹过,他心中堵塞的闷气似乎顿时散了,面前的丫鬟说道:“我们小姐收到请帖来参加娘娘的赏花宴,可是人生地不熟走错了路,找了半天也没有下人路过,这才来麻烦公子。” 秦云鹤还没开口,武贤便出声替她指了路,这块儿离花厅已经不远了,只是路绕一些,画屏很快将路线记了下来。 她正打算回去,秦云鹤忽然开了口。 “府上环廊众多,难免要绕路。正好我也要去花厅,不如你和你家小姐,同我一起过去吧?” 第四十章 好感,敢问姑娘名讳?(二更) 康王府中一处环廊下穿过几人,走在前头的男子容貌俊朗,剑眉星目,可这张脸上现在却浮上了一丝紧张的情绪。 落在他后面大约一丈远的,正是俞式微和画屏。 俞式微步伐轻缓,始终和秦云鹤保持着一丈的距离,一步也不肯多近。 走在秦云鹤身后不远的武贤悄悄打量了她好几眼,心中的警惕已经消失,这位迷了路的姑娘应该不是以前那些心怀叵测的人,说起来他还有些好奇,因为这位姑娘虽然漂亮,但却眼生的很,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俞式微手里的团扇始终举在身前,遮挡着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莹润的桃花眸,气质闲定,不骄不躁。 片刻后,遥遥可见不远处的月门,欢闹声从前面传来,花厅已经到了。 俞式微停下了步子,正巧秦云鹤也转过身,俞式微端了个礼,第一次开口:“多谢世子带路。” 她声如环佩,姣好的眉眼和顺的垂着,乖巧的像他妹妹秦温宜小时候最爱把玩的陶瓷娃娃。 秦云鹤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微哑:“你认得我是谁?” 俞式微的目光往下移了移,落在他腰间的令牌上,温声说:“我还是识字的。” 那么明显的令牌谁能看不见,俞式微早在他从长廊尽头出现的时候,就看见了他腰上的令牌,况且秦云鹤眉眼之中,也有康王妃的影子,衬得他气质温润,俞式微自然认出来了。 “多谢世子爷替我带路,还请世子先行。”俞式微往后退了一步,礼数把持的不要太好。 然而秦云鹤却有些不适,足下灌了铅似的,竟然不愿先离开,他看着眼前的俞式微,问:“失礼。可否得知姑娘名讳?” 俞式微垂下的星眸抬起,与秦云鹤对视了一瞬,然后缓缓摇摇头:“世子恕罪。” 她竟然如此干脆利落的拒绝了,秦云鹤还没来得及追问,就听她道:“世子爷若不想先走,那小女先行一步。” 她径自从秦云鹤身边走过,衣袂卷起一道小旋,留下一股淡淡的茶香,顷刻间就消散了。 秦云鹤有些迷愣,他顺着俞式微的背影看去,忽然,俞式微的步子慢了一下。 她转过身,眉宇皱起,匆匆留下了一句:“世子听小女一声劝,今日万事小心,切勿与人离散。世子爷保重。” 她行了个礼,这回是再没回过头,径直走进了月门之中,没入了众贵女之间。 武贤好一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世子爷,这位姑娘可……可真是温顺有礼,嘿嘿,我险些误会了。” 武贤有些羞赧的挠了挠头。 秦云鹤凝着俞式微离开的方向看了片刻,忽然说道:“你可有认出,她像是哪家的人?” 这段时间康王妃常请京中贵女来府上做客,秦云鹤不耐时常叫武贤来走个过场,所以这京中贵女,他大都认识。 可他苦思冥想,无奈的摇头:“世子爷,方才那位姑娘是真的眼生。属下从未见过,今日、好像也是第一次被王妃请到府上来。您看要不——属下再去找她问一问?” 秦云鹤立即打断了他:“不必!她既然不肯说,你去问只会让她为难。” 他还没说完,身侧忽然响起脚步声,他寻声看去,正是被人纠缠了许久的妹妹秦温宜。 “哥哥终于来了,可叫我好等。”秦温宜上前拉住他的袖子,冲他挤了挤眼睛,笑道:“去不去花厅里看看?母妃可是把京城半数的贵女都请来了。我看可有不少盯着哥哥的,而且都是花容月貌的姐姐,哥哥要不要去看看?” 秦云鹤想起了正事,他脸一板,说:“我正有事要和你说。” 他附在秦温宜耳边说了几句话,秦温宜的脸色登时就变了,“父亲怎么能这样!” “此事绝对不行,若真让秦和入了朝,父亲必定百般替他铺路!哥哥,这事决不能答应。”秦温宜紧攥着手说。 秦云鹤颔首:“自然。此事十万火急,我要离开片刻,你先同母亲解释,晚间的宴席我再来。” “哥哥放心吧,母亲今早被闻王妃叫去议事了,听说要晚上才能回来,这事儿我替你瞒着。” 秦云鹤离开了,秦温宜对哥哥还是十分放心的,很快就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 投壶赏花,对诗闲聊,不知不觉天色也暗了下来,花厅内点上了宫灯,星星点点亮如白昼。 秦温宜正和几个交好的姐妹玩投壶,她玩的兴起,没发现花厅之中的玩乐声,不知何时竟然小了不少。 众人几个扎成堆,屑屑索索的议论着什么,目光汇聚在秦温宜的身上,有怀疑、有惊讶、自然也有幸灾乐祸和轻蔑。 一个丫鬟穿过人群,脸上满是惊慌,趔趄的朝秦温宜冲了过去。 秦温宜还没投出手的箭被她撞掉,一时间十分不悦,说道:“这么急匆匆的你要做什么!冲撞了贵人拿你是问!” “小姐,不好了小姐!”丫鬟顾不得什么是问不是问了,苦着脸说:“您快回宜香院看看吧——” 边上的贵女替她拾起地上的箭,看那丫鬟的神情,眉心拢了拢,“怎么了?你慢点说,出什么事了?” 丫鬟喘息了几次还没开口,就被人群中不知哪一位抢了话。 “郡主还是快回去看看吧,听说从郡主的闺房里抓出来一个衣不蔽体的男子,还口口声声说是郡主的相公呢!” “郡主连个婚约都没有,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相公啊——大庭广众的,不会是私相授受吧——” 这两句嘲讽如同响雷,将人群炸出了一阵水花,此事不少人已经听到风声了,可现在被人宣之于口,听着更羞耻了。 秦温宜两眼一瞪,“是谁在嚼舌根!胡扯!竟然有人敢败坏本郡主的名声!本郡主倒要看看,是何人竟敢如此大胆!” “去把人给我抓来!此人本郡主要当场揪出来!要她知道陷害本郡主是个什么后果!” 隐在人群中的俞式微好整以暇的打了打团扇。 精致的扇面遮住她讳莫如深的双眸。 第四十一章 俞式微:带不动的猪队友 同秦温宜交好的几个贵女扶着她坐到位子上,安抚了她半晌,但秦温宜的心情明显没有任何好转。 任谁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被诬蔑和外男有染,都会同她一样,而现如今在边上看戏的众人,也显然各有心思。 秦温宜气得眼睛通红,她知道,现如今陷害她的人,必定就在这群人之中,不是她父亲那些心怀叵测的小妾,就是她那几个姐妹,要么、就是曾和她有过龃龉之人。 此人不惜拿她的闺誉捣鬼,看来是恨她至深。 不出片刻,下人就压着人过来了。 来的人模样还算周正,只是身上的衣衫凌乱,眼神闪烁,一眼看去就不像什么好人。 秦温宜拍案而起,指着他便吼:“说!你究竟是谁!又是奉了谁的命令害我!若是说谎,今日本郡主就要你血溅当场!” 那人一脸震惊的看着秦温宜,嘴唇哆嗦着,“温宜……你怎么这样,怎么如此狠心,你忘了你我的情谊了吗!” 他语惊四座,坐下的人群惊起一片哗然,看着窃窃私语,不断对她报以恶意目光的众人,秦温宜险些掉了眼泪。 她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女子,平日里被她母妃保护的滴水不漏,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你胡说!我与你有什么情谊可言,我根本就没见过你!你说,你究竟是谁派来害我的!再不说就打!” “好啊!好啊!我终于看明白了,温宜今日、就是悔了你我之间的情谊,想借此杀了我抹灭你我二人之间的事对不对!你这毒女,枉我对你一片情深!今日若不是你让我在你房里等你,我又岂会在如此重大的场合贸然出现!” “我本以为……原来,原来你是故意设局要借机杀我灭口!”男子扭动着身躯,面目狰狞恍若恶鬼。 他冲地上啐了一口,哈哈大笑起来:“既然你背叛了与我的誓言,那我也不必再替你隐瞒了!秦温宜,我到死也要拉你一把!你敢说你从未认识我,你与我往来的书信,就埋在你屋后的树下!你腰上的红痣,锁骨下的胎记!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坐在秦温宜身旁安抚她的女子手臂一抖,身形一歪滑下了椅子,好在丫鬟搀扶才趔趄的站了起来。 她一脸不可置信的朝秦温宜看去。 她和秦温宜交好,腰间的红痣她不知晓,但更衣的时候,确实看见了她锁骨下的胎记。 “温宜——” 秦温宜快疯了,她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将她如此私密的事情说了出去!究竟是谁在害她!究竟是谁—— “你住口!住口!胡言乱语,你胡言乱语!来人!给我拖出去打!打到他肯说实话为止!给我拖出去打!” 人群中传出一声冷笑,“郡主没话可以反驳,就打算屈打成招,草菅人命,这未免太嚣张了吧。” “年纪轻轻的做出这种事,真是不知廉耻。不喜欢人家还勾搭人家,想出这样的毒计置人于死地,郡主可真是——呵!” 秦温宜将眼前的桌案推翻,崩溃的大吼:“闭嘴!你们都闭嘴!我是冤枉的,我根本不认识他,什么书信,什么胎记,什么红痣,通通都是假的!是他害我!是他害我!” 周围的议论和讽刺快要把秦温宜逼疯了,她根本没法好好思考替自己辩驳,只能用苍白无力的言语妄图给自己找回一点余地,但大多人都看出来,她现在的状态已经完全没办法替自己解释了,若是拿不出证据,即便她是无辜的,也无济于事。 俞式微将团扇往上抬了抬,遮住了脸上气急无奈的表情。 她轻轻拉了拉画屏的衣角。 就在秦温宜气得要流眼泪的时候,一道声音天籁一样,打破了她现在的困境,给了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我看你就是奉了谁的命令,故意陷害的郡主。你装的倒是义愤填膺,说的话漏洞百出。”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说话的人,是一位长相秀丽的姑娘,穿着并不华丽,但气质娴静。 众人一时间也没多想,以为是哪家小门户的女子,更多的兴趣,则在于她说的话。 画屏顶着众人的目光强作镇定,脑中不断回想着俞式微同她说的话,一板一眼的复述了出来。 “你说你和郡主暗中来往已有两年。可从方才来禀的丫鬟所说之词来看,你并不是府上的下人,那这两年你如何与郡主来往?你能溜进郡主的闺房,显然你不是第一次出入,那王府守卫森严,你一个外人,如何经常顺利出入郡主的院子?” 男子哼笑了声:“温宜常让她的丫鬟替我遮挡开路,我自然能经常出入。” 秦温宜的贴身婢女忙站出来否认:“你说谎!我可从没见过你,也从没给你带过路。” 画屏神色不改,反而笑了:“听你这话,郡主身边亲近的丫鬟,都知道你的存在对不对?” “没错!” “那既然如此就奇怪了。你出入守卫森严的王府整整两年的时间,都没有被旁人发现,怎么今日就如此巧合,还是被郡主院子里的人发现了你。若真是郡主让你躲在她闺房之中,不会不留意着,不让人发现你的存在吧。” 男子并不慌张,“我不是说了吗!就是她设计,故意想借机将我除掉——” “除掉你很难么,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的。”画屏讽刺一笑,“你一直没说自己的身份,那就说明你不是什么官宦子弟,只是个普通人,想要除掉一个普通人很难吗?” “让你悄无声息的消失绝非难事,郡主为何要把不利于她的丑事,闹得如今之大,以致于现在瞒都瞒不住。闹的这么大,对杀你有什么好处吗?即便是杀了你,郡主逃的过这悠悠众口吗。” “现在还无法认定你和郡主私通,就有人说郡主行为不检,可看闹大对于郡主而言,有弊无利,那她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男人慌了,他的眼睛开始四处乱看,迫切的想从画屏的话里找出什么漏洞,只可惜对方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既然你说,你和郡主往来的书信埋在郡主闺房后的树下,那不如,先去找出来看看。” 男人紧绷的心情顷刻间放松了,他低头暗笑,即便这女人能找出他话中的漏洞又能如何,找到书信,秦温宜插翅难飞。 秦温宜也没想到画屏竟然让她去找书信,这群人能做到这个地步,那书信定然就埋在她屋后啊! 秦温宜脑中嗡嗡的响,她并不想去找,可她也知道,她现在只能去找。 她只能寄希望于,眼前这个女子的口才,真的能帮她脱离这恶名。 第四十二章 我愿以死谢罪,求温宜原谅! 一众人等浩浩荡荡的往秦温宜的厢房走去。 两盏通明的灯笼挂在秦温宜厢房前的门扉上,大门出现一条小缝,从门内传来细碎的交谈声。 众人各有所思,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没有人说话,里面的交谈声就愈发清晰的传了过来。 一道男声音线中夹杂着焦急,说道:“温宜让你找什么证据带过去?你说,让武贤去找人过来一起找!” 站在人群边上的俞式微目光顿了顿,她隔空看了一眼画屏的背,她相信画屏不会转不过这个弯来。 果不其然,画屏在听到秦云鹤声音的瞬间,眼疾手快的拦住了想要推门的侍女,并冲她做了噤声的手势。 秦温宜将自己的生死都压在了画屏的身上,自然对她唯命是从,她立即打手势让人捂住了男人的嘴,接着对人群打出噤声的姿势,她没有注意到,人群后一个侍女装扮的丫鬟倒吸了一口凉气,狼狈的后退了几步。 此时厢房之中,和秦云鹤在一起的,正是卫倚兰,她还在想支走武贤的办法,没想到秦云鹤主动给了她一个借口。 卫倚兰在心中笑了,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颔首:“温宜说、说她要找一块绢帕,已经用了多月的。瞧我这记性,一着急竟然忘了找人过来,武贤,你快去将温宜院里的下人找来,若有亲近的最好,她应该知晓绢帕放在何处。” 武贤看了一眼秦云鹤,见对方没有反驳,便应声跑了出去。 秦云鹤现如今还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现如今有人诬蔑他妹妹和外男有染,而秦温宜让卫倚兰帮她找到能替她澄清污名的证据,秦云鹤恍惚间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可大事当前,容不得他细想。 绢帕—— 秦云鹤在厢房之中翻箱倒柜,他找的认真,全然没发现卫倚兰根本没有如他一样寻找,反而气定神闲的脱起了衣裳。 秦云鹤翻着翻着,身后忽然扑上来一人,他余光一扫,感觉兜头一盆凉水浇在了他的身上,从头到尾都透着寒气。 不久前还穿戴整齐的卫倚兰,现如今头发也乱了,衣裳也散了,唇上的口脂被她抹的乱七八糟,俨然是一副刚受了欺负的样子,到这里秦云鹤才终于明白,自己被卫倚兰骗了! 他脑中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想不起来的是什么,不正是他上午在长廊遇见的女子告诉他的话吗! 不要一人独行—— “你放开!”秦云鹤脸色涨红,他用力挣开卫倚兰的拥抱,朝门的方向奔去。 身后卫倚兰不慌不忙的说:“世子爷真的要走,可不要忘了令牌——” 秦云鹤脑中嗡的一响,他一垂首,平日坠在腰上的令牌果然不见了,转过身,令牌正在卫倚兰指尖,被她把玩着。 她一边用指尖掐着颈部,捻出一个个红印。 一边慢悠悠的走上去,张开双臂目光扫了自己全身,说:“我现如今这副模样,再加上这块令牌。若是我现在跑出去,世子爷猜猜看,会发生什么好看的事?到时候所有被你母妃请来的宾客,都会知道你欺辱了我。” 秦云鹤悔之晚矣,他恨自己忘了那位姑娘的话,更恨自己一时不察竟然陷入了卫倚兰的圈套。 秦云鹤怒急:“卫倚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为什么,世子爷不知道吗?”卫倚兰瞪圆了眼,“我爱慕世子爷多年,明明只差临门一脚!可这一切都被秦温宜毁了!我那么费心的讨好她,最后她算计我!是,我是骗了你,我不温柔不贤淑,可我那么爱你我对你是真心的!秦温宜凭什么毁了我精心谋划的这一切!” 卫倚兰双眼通红,喘了好几口粗气才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笑道:“世子爷,一切还有回旋的机会。马上赴宴的宾客就会到这里,我躲进房里,只要你肯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你我的婚事,我绝不会毁你的声誉,温宜与我之间的恩怨,也一笔勾销?” 秦云鹤想骂她做梦,可现如今他必须先冷静。 “温宜被污蔑与人通奸,是不是你干的?” 卫倚兰眸色一闪,迅速否认:“不是。” “可我知道是谁,我也知道她的计划。只要世子爷肯娶我,我马上破坏她的那些假证据,温宜的事自然就解决了。” “世子爷,不要犹豫了,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两情相悦的我们成亲,而温宜不会再受流言蜚语的干扰,你还再犹豫什么?”卫倚兰步步紧逼,同时目光在四下搜寻,警惕着周边的一切。 秦云鹤冷硬的面孔在渐渐缓和,卫倚兰心中愈发惊喜,她的计划只差一点就逼近成功了! 可没想到,这时偏偏从墙外丢进来了一颗石子,滚落了一下停在卫倚兰身前不远。 她脸色一变,然后不管不顾的冲着大门跑了过去—— “救命啊!救命啊!” 她嘭的推开门,乌泱泱的人群映入眼底。 卫倚兰扑向离她最近的一个人,满脸惊恐的哭喊:“救救我!快救救我!我要回家!呜呜我要回家——” 她身子哆嗦着,用双臂去遮掩上身的狼藉,若没有方才屋内那些动静,她这副模样跑出来,任谁都会以为她遭遇了什么不测,卫倚兰哭的撕心裂肺,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些本该对她报以同情之色的宾客,此刻却纷纷远离了她。 卫倚兰哭了半天,才觉察到了不对。 她悄悄抬起头,发现她被围在圈中,而无一人接近她,她们脸上的神色有鄙夷,有厌恶,就是没有同情。 卫倚兰的手脚凉了,她后知后觉的发现,好像她计划中的一切,已经偏离了轨道。 她的目光触及自己找来的男人,只见他面如土色,嘴巴被人紧紧捂住,眼底满是灰败之色。 秦云鹤追了出来,他看着众人,一股气没喘上来,逼得脸色青白。 他正要解释,便有人先开了口。 “世子爷不必说了,其实我们大家都听到了……世子爷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呐。” 那人面带同情的对他摇了摇头,说实在的,这秦云鹤当真好运,若不是她们早早赶到,听到了全程。 单凭卫倚兰现在这副模样,秦云鹤都躲不过娶这蛇蝎女子的结局。 秦温宜经过这大起大落,现在才回过劲儿来。 她看着眼前已经完全愣住的卫倚兰,气极反笑。 她走上前,一把将她拉起,然后抡圆了手臂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众人感同身受,面上都露出了解气的笑容。 秦温宜咬着牙关道:“卫倚兰,我真没想到你竟然狠毒到如此地步!你找人算计我,然后借我大哥对我的关心再来设计他,你好完美的计划啊!你的心是不是被狗给吃了!你想毁了我和我哥哥!” “你还说我算计你,你当初为了嫁给我哥,你做了什么要我提醒你吗!当初你就想杀我,当年的计划你失败了,所以你现在卷土重来你还要来祸害我们家,你这贱人,我打死你!” 秦温宜对卫倚兰好一阵掌掴,只把她脸扇肿了,嘴角流了血,才讷讷反应过来。 看着眼前的一切,卫倚兰知道她什么都完了。 康王府不会放过她的…… 卫倚兰心中一狠,她推开秦温宜,砰的跪在了地上,哭的梨花带雨:“温宜……温宜我错了温宜,你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也是太爱世子才会如此啊!是我不知廉耻,可我真的没有害你!我真的没有,我是想帮你的温宜,你原谅我——” 卫倚兰对自己也下得了狠手,秦温宜本来就把她打的鼻青脸肿,她自己又狠狠补上了几巴掌,乍一看还有点可怜。 不知是她哭的太伤心,还是这模样太可怜,本来对她全是讨伐之语的宾客,竟然出了不少同情之人。 一人口口声声道:“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卫倚兰一次吧,毕竟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郡主和世子都没有损失什么,她一个姑娘家,肯舍去名声嫁给世子,想必也是爱世子至深了。” “是啊,她都被打成这样了,就算了吧,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啊。” “郡主高抬贵手吧——” 秦温宜气得头疼,秦云鹤脸色铁青,满腹骂语堆积在腹中,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声音:“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康王妃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 卫倚兰眼睛一亮,她立即拔高了声线,哭着对秦温宜磕了个头。 “郡主,世子。兰儿知道你们不肯原谅兰儿,兰儿愿以死谢罪,求温宜原谅!” 她手脚麻利的从地上翻了起来,冲出人群奔向不远处的池塘。 噗通一声,消失在了水面上。 此举引来了一阵骚动,刚刚才到的康王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来不及问赶紧吩咐救人。 一片慌乱之中,画屏回到了俞式微身边。 俞式微看着不远处在水里扑腾的卫倚兰,微不可见的吁了口气。 第四十三章 狡猾的卫氏母女 今夜的康王府可是格外的热闹。 秦云鹤三言两语的将今夜发生的事告诉了康王妃,康王妃当机立断,将宾客送离了康王府。 赶回卫倚兰所在的院落,正巧撞见她身边的丫鬟急匆匆的往外走,被康王妃一众人拦了下来。 丫鬟手忙脚乱的行礼:“奴婢给康王妃、世子爷和郡主请安——” 康王妃越过她往厢房看了一眼,见没什么动静,拧了拧眉心道:“你们家小姐人呢?” “今夜发生了太多事,小姐又因为溺水昏迷不醒,方才夫人身边的嬷嬷带话,让奴婢尽快带小姐回府救治,切勿叨扰康王府。夫人说,小姐糊涂,郡主和世子爷想要什么,卫府都会补偿二位。” 丫鬟明显是被卫府抛下的炮灰,卫倚兰一看就是怕被康王妃教训,所以先一步溜走了。 康王妃气极反笑,这些年因为卫婳,卫府的人在京城可谓是横行霸道,当初她也是看中了卫婳的本事,心想她庇佑的妹妹应该不会愚蠢到哪里去,才替秦云鹤定下了卫倚兰,可没想到不是一个爹娘生的,就是不一样。 康王妃平日一味的隐忍,但这次她若是忍了,她的儿女所受的委屈谁来负责? 康王妃居高临下,也不和小丫鬟计较,冷声说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夫人还有卫倚兰,这次的事还没完,本妃一定和她计较到底。别以为跳湖自尽能把此事一了百了,只要她还活着,今日之事,她必要给我康王府一个交代!” 小丫鬟咬着唇不知所措,逃也似的奔离了康王府。 康王妃领着秦云鹤去了秦温宜的闺房,丫鬟说小姐正在后院,二人便绕路去了。 后院点着灯,秦温宜蹲在一棵树下,手里拿着一把小铲正反复寻找着什么。 康王妃走了上去,她已经知道今夜发生了什么,自然也知道秦温宜在找什么,便问:“东西呢?” 秦温宜的丫鬟暖琴脸上的惊讶还未散去,回答康王妃说:“娘娘,那个男人说东西就埋在这里,可是奴婢们把这儿每棵树下都挖了,都没找到那男人说的东西。小姐,会不会他们就是胡说的?” “卫倚兰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怎么可能会放过我……”秦温宜摸不着头绪,丢下铲子失落的站起身。 她猛的想到:“对了,之前拿个帮我说话的姑娘呢?找到了吗——” 从卫倚兰跳湖开始,那位姑娘就不见了踪影,奉命去寻的丫鬟站出来,摇着头说:“奴婢没找到那位姑娘。” 康王妃知道是这位神秘的女子,帮了她女儿逃离了这捧脏水,温和的说:“你可还记得那女子的长相?母妃去找画师帮你画下来。那位姑娘帮了你还未留下任何信息,可见是个不图报的纯善之人,值得你深交。” 正说着,那边还在挖东西的丫鬟中,传来一声惊呼——“这!这是什么!” 秦温宜回头看去,挖到东西的丫鬟跑上来,手中拿着一个沾了土的耳坠。 丫鬟擦干净的耳坠递了过去,秦温宜看了几眼,犹豫道:“这耳坠模样独特,质地绝非凡品,而且应该不是府上的东西。不会是埋东西的卫倚兰留下来的吧?” 她又回忆了片刻,摇了摇头,“不对,我记得在院子里看见她的时候,她耳朵上带着耳坠的。” 康王妃看她如此卖力,不禁有些心疼,她正想宽慰宽慰女儿,忽然瞥见一人,怀里抱着什么东西,急急忙忙的冲了过来。 “娘娘!老奴方才在湖心亭的石头后面,发现了这东西!” 嬷嬷哆嗦着手,将包袱呈了上去。 包袱上还沾着泥泞,秦温宜拿了过来,铺在地上将包袱抖落开。 里面什么都有——首饰,信笺,胭脂水粉,甚至还有一件肚兜! 秦温宜脸色铁青的将肚兜拿起,指尖摩挲着肚兜的内衬,里面绣着的温字清晰可见。 包袱里每件东西都和秦温宜有关,信笺自然就是方才那男人说的情信。 如果这些东西真的被人发现,秦温宜就完了! 康王妃震怒,甩袖低吼:“卫倚兰这贱人!本妃定要她好看!” 她犀利的目光扫过周围众人,低低道:“若非亲近之人,拿不到这些东西。明日起,母妃把你院里的人全部换掉!” 围观的下人脸色大变。 一同翻看包袱的秦云鹤说道:“包袱上有泥。这包袱原来的确是埋在温宜房后,应该是有人听到了这一切,才将包袱挖出来放到了湖心亭。” 秦云鹤身形一愣,他猛地想起,上午提醒他今天万事小心的姑娘,寻他问路的地点,就在湖心亭前面的长廊! 她为何临走前那样警告自己,因为就是她撞见了在这儿埋东西的卫倚兰,知道了这一切。 秦温宜恍然大悟:“这耳坠若不是卫倚兰的,那就是帮我那人的!母妃,您看能不能靠这耳坠找出她!” 秦温宜激动的有些热泪盈眶,她今夜能毫发无损,就是因为这两个女子相助,不论如何她一定要找到她们好好致谢才行! 康王妃拿起耳坠,有些为难:“温宜,单凭一个耳坠,寻找她的希望太过渺茫了。方才所有赴宴的宾客都离开了,她若想居功不会一走了之,可见她和帮你说话的姑娘一样,都只是做了举手之劳而已……” “不——” 康王妃话音刚落,边上沉默了许久的秦云鹤忽然道:“我知道那位姑娘的长相。” # 卫府 卫二太太焦急的在房中踱步,时不时的往屋外看上一眼,口中烦躁的嘟囔:“怎么还不回来!怎么还不回来!” “回来了回来了——” 听到屋外的喊声,卫二太太拔腿跑了出去,只见一个老嬷嬷搀着卫倚兰朝正房走来。 卫倚兰肩头披着一件斗篷,挡住了她身上的狼狈,她华美的发髻彼时已经完全散落,黏腻腻的粘在脸上。 卫倚兰脸色惨白,唇上的口脂已经被蹭掉,露出苍白的唇瓣,远远看上去和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似的。 卫二太太早有准备,但也不免心中难受,嚎啕大哭:“兰儿!我的兰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卫倚兰任由卫二太太将她抱住,等她哭了片刻,卫倚兰将她从身上拉起,神情严肃道:“娘!当年你给元氏下的药,现在身边可还有?” 卫二太太打了个哭嗝,一愣,点点头:“有是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卫倚兰脸上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娘日后就知道了。娘,你去请几个大夫来……” # 几日过去,康王府发生的事已经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可对始作俑者卫倚兰的议论,却是褒贬不一。 有人觉得卫倚兰恶毒,也有人觉得卫倚兰为情所困,实际上也是个可怜人,觉得她对秦云鹤如此一往情深,最起码一个侧妃之位是值得了。 如此言论比比皆是,康王妃等人气,但却也无济于事。 无他,卫倚兰将自己留下的马脚可谓扫的干干净净。 国公府内,俞式微端坐在铜镜前,而画屏正和她复述着康王府事件的后续。 “奴婢听说事情发生的当晚,那名男子就已经毒发身亡,一起死的还有郡主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女,听说她和那男子,还是兄妹关系。早在被审出来之前,她就已经在自己房中服毒自尽,还留下书信,说是她嫉妒郡主,才联系哥哥害郡主名声。若是事成,兄妹俩的地位还能扶摇直上。” 俞式微听后莞尔,评价道:“倒也是能圆的回来,可见卫倚兰为了此事,下了不少的功夫。” 画屏眉头微皱,“小姐,这卫倚兰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真能狠下心。小姐可还记得她当夜跳湖自尽?听说她在湖中泡了太久,加上身子虚弱,以致于落下病根,终身不能再生育了。她为此精神还出了问题,听说她母亲已经安排好要送她去庵庙住一阵子。” 俞式微抬眼,从铜镜中看向画屏,疑惑的问:“你觉得她狠在哪儿?” 画屏一愣,下意识的说:“卫倚兰为了逃脱康王妃的报复,不惜让自己终身不孕,鲜少有女子能下得了这个狠心吧!她就为了害秦温宜,连自己终身都搭进去了,恐怕日后都要在庵庙过活了。” 画屏说完,又追了句:“小姐是觉得卫倚兰不孕是假的?可是不仅是卫府的大夫这么说,连康王妃请去看诊的太医都说了,卫倚兰的确是终身不孕了,这应该是真的吧……” 俞式微淡淡一笑,“从李自华为了争宠不惜假孕,你就该知道,在这高门大户之中,有一个孩子是多么重要。卫二太太只有卫倚兰这么一个女儿,而卫二老爷后院那么多莺莺燕燕,她女儿要真的毁了,她哪里能如此淡定的安排她的后事。” 恐怕早就去康王府闹上了。 那女人从来都不怕丢脸,她脸皮厚的狠呢。 俞式微做鬼的那三年,恨是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 那三年里卫府发生的桩桩件件,她都牢记于心。 自然也记得,卫二太太手里有一瓶药,吃下去以后,脉象会显示不孕,为期三个月。 当年她也是靠着这枚药丸,成功除掉了卫二老爷后院里,一个即将威胁她地位的妾室。 俞式微隐晦的将药的存在透露给画屏,画屏才陡然惊觉,自己还是把卫倚兰和卫二太太想的太简单。 她思及卫倚兰的恶毒,以及她为了逃脱报复的一系列手段,登时义愤填膺。 “小姐,要不将此事告诉康王妃,戳穿卫倚兰的阴谋!” “晚了,她和卫二太太恐怕早已将药的存在抹的干干净净。药的期限是三个月,在这期间即便是神医,也只能断出她不孕而已。至于三个月后,她大可以说自己在庵庙遇见了神医,将她的病治好了。至于真假,谁又能知道。” 俞式微看着画屏气得发抖的小脸,登时笑了,温声安抚道:“好了,即便卫倚兰现在逃了,日后只要她被康王妃抓到狐狸尾巴,都不会善终的。你就别气了。” 画屏忸怩上前,替俞式微顺了顺长发,见她耳上空空,便打开妆奁想要替她挑一对耳坠出来。 翻了半天,画屏忽然道:“诶,小姐,这对耳坠,只剩下一只了。” 正慢悠悠捋着头发的俞式微眼皮一掀,眸中闪过一道暗芒。 她不经意的笑了笑,压下了画屏的手。 画屏手一松,耳坠落入了妆奁内。 “收着吧,丢了可惜。另一只大概是落在哪里了,早晚会找回来的。” 她轻声说。 第四十四章 戏精‘夫妇\’对着演 俞府 张氏去福寿阁晨昏定省回来,吞了一肚子的气。 自从俞敏受了杖刑卧病在床以后,俞老夫人将怒火都撒在了她们这些人身上,几乎是百般挑刺。 今日俞娇没有和她通气,就擅自逃了晨昏定省,张氏回房后卸下首饰,沉着脸找来崔妈妈。 “去娇儿院里问过没有,她在闹什么脾气,不知道近日老太君心情不虞?” 崔妈妈惶恐的禀道:“老奴问过徐妈妈了,徐妈妈说,昨日小姐出门和赵家姑娘游玩,回府后心情就不好了。” 张氏头痛的扶额,指尖搭着妆台打算起身去找俞娇,没想到俞娇正巧从她房外走了进来。 “你来的正好。”张氏本就堵着气,正打算好好教训教训俞娇,可仔细一看,俞娇竟是红着眼来的。 张氏到了嘴边的骂语立即咽了回去,“怎么了,怎么哭了?” 俞娇瘪着嘴,抱住张氏的手哭咧咧的说道:“娘!你把俞式微带回来!你去和爹爹还有祖母说,让他们把俞式微从国公府接回来!娘知不知道,她在国公府过得有多滋润,她凭什么啊!” 自从俞娇昨日从赵家小姐的口中得知,俞式微竟然受邀参加了康王妃的赏花宴后,俞娇整个人就像被泡在了醋坛子里。 要知道打从她出生起,就是俞府最受宠的小姐,俞式微算什么,她的吃穿用度比她差得远,衣裳的料子都是穿她选剩下的旧料,平日里被自己踩在脚底下,泥一样的人,凭什么现在比她过的好! 康王妃的赏花宴啊!那可是宗室的宴席,俞式微竟然在她前面去了。 俞娇如鲠在喉,这口气吐不出来,她死也不甘心! 张氏早就听到了风声,她眼底掠过不悦之色,拍着俞娇的手安抚她:“你担心什么,俞式微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替康王妃除掉了李自华,才被康王妃请去。这种不光彩的事,越早被人忘记越好,康王妃卖了一个面子给俞式微,绝不会再卖第二个。她去宴席也不过是走了个过场,你生气做什么呢?” “娘,有一就有二。现如今谁不知道她俞式微和千岁爷搭上了线,千岁爷竟然还将她送去了国子监!若是继续让她留下去,谁知道她还能从千岁爷那里捞到什么好处!娘,娇儿不开心!你把俞式微接回来!” 张氏被俞娇磨得头痛,连声答应了下来:“好好好,娘答应你行不行?娘马上就想办法把她弄回来!” # 俞修庭还赋闲在府,秦焕那一日的警告至今还在他脑中回想,俞修庭不敢再有什么妄动,整日无所事事。 他今日去了朋友府上,喝了几杯酒,回来的时候醉醺醺的。 张氏等在房中,见他回来迎了上去,替他褪去外袍,吩咐崔妈妈:“去熬一碗解酒汤来。” 张氏搀扶着俞修庭坐下,替他顺气,崔妈妈很快将解酒汤端了上来,彼时俞修庭已经清醒了不少。 “歇息吧。”俞修庭今日的确是累了,被张氏伺候着宽衣解带,便翻身上了床。 张氏默不作声,解开衣衫也躺了上去。 片刻后,她才推了推俞修庭的背脊,轻轻唤了他几声:“老爷?老爷?” 俞修庭不耐烦的动了动身子,“做什么!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张氏翻身坐起,无奈道:“老爷,这事儿拖不得啊。妾身今早收到暨州传来的飞鸽传书。” “暨州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雨,电闪雷鸣。这不临近姐姐的丧期,府上的人去上香扫墓,结果发现姐姐的坟包,还有顾家二老的坟包,都塌了一块啊!” “什么!” 俞修庭的酒马上就醒了,他眼里划过一丝恐惧,“怎么会这样!可找人看了吗!” “信中说已经找人将坟头补好了。只是请来的大师说,突如其来的大雨和雷鸣惊扰了姐姐和顾家二老,恐怕要做一场法事,去一去晦气,也要安抚亡者,至少也要三月之久。所以妾身……”张氏犹豫的抿抿唇。 借着幽暗的烛火,她叹息一声:“现如今式微不在府上,妾身生怕千岁爷知道后动怒,所以……老爷,这事?” 俞修庭怕秦焕不假,可是他更怕的,是顾家那三位,他当机立断:“这么重要的事,式微怎么能不在场!你放心吩咐人去国公府,将俞式微接回来——” 张氏还想再说什么,俞修庭已经转身躺了回去,用锦被蒙住了头,一副不想再说的模样。 张氏的脸冷了下来,她没想到俞修庭能窝囊到这个地步。 张氏本意是想让俞修庭去找秦焕,把俞式微接回来。这样不管日后发生什么事,火烧不到她的身上。 可俞修庭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即便他畏惧顾家那三个死人,也不忘让她替自己背锅。 张氏气红了脸,她吹灭了桌上的灯烛,背对着俞修庭躺了回去。 # 盛夏中旬,天一日比一日热,前几日书堂内有人热晕在堂上,魏先生给了国子监的弟子们几日的休沐。 俞式微的厢房里摆着好几块冰,从屋外踏入屋内,就是一股凉风扑面而来。 孙姨娘热的前襟贴后襟,迫不及待的走入厢房,感受着屋内的清爽,眼睛都亮了三分。 她慢悠悠的扇了扇手里的团扇,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心下嫉妒的直冒酸水。 想当初,她俞式微算什么,可没想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当年的小可怜,现如今竟过得如此滋润了。 怪不得俞娇这么着急要她母亲把俞式微接回去。 孙姨娘身背重任在肩,深吸了几口气,随着画屏的步伐,穿过竹帘走入内室之中。 俞式微正端坐在罗汉床边,身旁的案几上摆着两盏凉茶,她投目过来,淡淡一笑:“姨娘来的匆忙,来不及备什么好东西给您。外头日头大,您先坐下喝口凉茶歇歇吧。” 画眉将茶倒好呈过去,笑道:“姨娘请,这茶是奴婢们用冰块冰的,特别消暑。” “诶呦,这怎么好意思啊。” 眼前的茶透着芬芳的香气,冰凉的雾气腾腾,孙姨娘小心翼翼的捧起喝了一口,浑身的燥热都被平复了。 她心下暗叹了不得,俞式微这阵子在国公府,过得是什么样的神仙日子啊! 孙姨娘享受这片刻,俞式微正耐心的打量着她。 孙姨娘算是以前的俞式微,在俞府最亲近的一个人了。 也是俞修庭一众妾室里,少有对她伸过援助之手的人,只是可惜,孙姨娘也不过是有利可图。 孙姨娘一边品茗,心里还有些后悔,想当初她刚进府,因为美貌年轻备受针对,迫不及待想给自己找一个倚靠。 可俞修庭院里,没了娘的少爷不多,孙姨娘千挑万选,觉得俞望舒不错,虽然纨绔了些,但也不是扳不回来,加之那个时候,顾家二老还没去世,兴许她收养了俞式微姐弟,还能得到顾家的支持。 孙姨娘抱着这样的心思,暗中接近俞式微,可是她比之张氏,还是略逊一筹,很快就被她抓到了把柄。 可惜啊,早知如此,当初即便得罪张氏,也要把俞式微认过来,现在自己不就也是国公府的上宾了。 孙姨娘遗憾的叹了口气,放下茶盏,她终于说起了正事。 按照张氏的吩咐,孙姨娘添油加醋的把顾家的事说了,末了,还假模假样的抹抹眼角。 俞式微一脸的无措,转眼间几滴泪珠就挂在了她蒲扇似的长睫上。 “怎么会这样?那我娘和外祖的墓,现下可还完好吗?” “已经修缮好了,只是现在法师说,还要作法安抚,守孝三月,日日诵经悼念。微儿,你看这事,不经你手恐怕不好吧。”孙姨娘说。 俞式微颔首:“姨娘所言极是。姨娘放心,我今日便和舅舅说,最迟三日后,必定回去守孝。” 孙姨娘完成了张氏的吩咐,乐呵呵的离开了国公府。 她前脚出了院子,俞式微脸上的悲伤后脚就消失不见了。 她捻了捻指腹,缓缓道:“母亲和外祖的坟头被毁,绝非意外。” 她还记得母亲和外祖的埋骨之地,分明不在山头之上,挑的还是相对空旷之地,哪里来的这么巧合的事。 画眉想了想,道:“小姐若是不放心,左右现在小姐已经迁来了京城,就借此机会,将小姐的母亲,和二老的墓穴都迁来京城。近在眼前,也规避了那些小人惊扰逝者。” 俞式微正是此意。 “今日我去和舅舅商榷。” # 俞式微回府的事水到渠成,秦焕知道她有主意,也并未阻拦,反正国公府上的厢房随时都打扫着,她什么时候想回来了,都能回来。 秦焕推了一日的早朝,亲自送俞式微回府。 相信她是一回事,但担忧又是另一回事。 秦焕把能想到的危险都和俞式微讲明了一番,特意叮嘱:“但凡危险之事,交给舅舅,决不能以身犯险!” “甄府那边都安排着,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每日还是要去国公府抽检,国子监的功课不能落下。受了委屈也不必忍着,告诉秦妈妈,或者直接告诉舅舅。”秦焕不厌其烦的重复了数遍。 俞式微听得认真,也不烦他一遍遍的复述,乖巧的跟着他一遍遍颔首。 眼看马车要到俞府。 秦焕心里头空落落的,一想到俞式微即将离开,每日下朝,面对的是以前冷冰冰没有一丝人气的府邸。 早已经习惯、甚至以前喜欢安静的秦焕,这时候竟有些抗拒了。 他压下内心的燥郁和不舍,想再嘱咐些什么,却见俞式微正一脸认真的在行囊里找什么东西。 秦焕正想问,俞式微已经抬起头。 她手里攥着一个香袋,眼角眉梢带着忐忑和期待,将香袋放在秦焕掌心。 香袋底色是玄色的缎子,上面的纹路用金线勾勒出祥云和飞鹤,每一处针脚都细致入微,看得出绣制之人的用心。 秦焕眸色微动,他将香袋反复看了看,在最底下的角落,发现了绣的很小的焕字。 其他的针脚都很完美,唯独字这里有些粗糙。 俞式微羞赧:“微儿的字还写的不好,所以绣出来有点丑。但这香袋是专门绣给舅舅的,舅舅别嫌弃,等微儿的字学好了,就再给你绣一个,肯定比这个更好。” “不丑,特别好看。这个就很好。”秦焕指下摩挲着那小小的字,目光温柔。 俞式微紧攥的指尖松了,微不可见的舒了一口气。 她言笑晏晏,道:“微儿离开这阵子,舅舅若是想我,就看看香袋。要一直带在身边。” 秦焕纵容的笑:“依你。” “我替舅舅带上。” 俞式微拿过香袋,把它系在了秦焕的兽纹腰封上。 玄色金纹的香袋佩戴在秦焕身上,半点也不违和。 俞式微眼中掠过一抹安心之色,脸上的笑容少了一点僵硬的紧张。 秦焕眯了眯眸,收回视线,捋了捋香袋下的流苏,无声的笑了。 狡猾的小丫头,算计到他头上来了。 真是欠教训。 第四十五章 脾气骄纵的大小姐 秦焕将俞式微送到俞府替她准备的厢房,小坐片刻便离开了。 俞式微以前住的海棠园,在西院最偏僻的角落,而这次的品悦轩,则是东院之中最好的院子。 张氏笑盈盈的吩咐下人替她安置行囊。 “日后院子里有什么缺的,只管告诉母亲,母亲马上让人给你补齐。”张氏轻声叹了口气,面含愧疚,拉起俞式微的手轻轻抚了抚,“以前是母亲忽视了你。才让你遭了毒手,母亲日后改,你千万不要怨怼母亲。” 张氏眼中生起一丝怀念,温声道:“想当初,我和姐姐姊妹情深,她去以后我悲痛万分,一看见你,便想到姐姐与你天人永隔,我就担心娇儿,怕她在我走后也如你一般。这一时担心竟忘了你,微儿,都是母亲的错啊。” 俞式微笑容不改,手腕一扭脱离了张氏的桎梏,笑道:“张姨说笑了,我哪里会怨怼你,从母亲走后,我就再没有母亲了,多亏了张姨我才能活到今日。张姨的恩情我永记于心,日后必当报答。” 张氏的心沉了沉,努力迁出笑容,“什么报答不报答,我和你母亲姐妹一场,照顾你是我分内之事。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若觉得无趣可以去找娇儿,和府上的姐妹解解闷,她们都想你想的紧。” 说罢,张氏打算离开,忽然又想到什么,眼神一瞥:“对了,微儿啊,我记得当初你和千岁爷离开的时候,把柏青那丫头带上了,怎么没看见她和你回来啊?” 俞式微眉头皱了皱,周身的气息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薄唇紧抿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张氏眯了眯眼,正打算追问时,站在俞式微身后的秦妈妈开了口。 “那丫头可不是个安分的。俞夫人有所不知,小姐刚到国公府的几日,在院内养伤养了好些日子,没顾上她。谁知道伤好了,想寻柏青回府的时候,柏青那丫头早已经不知所踪,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俞式微:“张姨这话倒叫我想起来了。柏青莫名其妙的出走,我觉得有些蹊跷。会不会是当初的事她说谎了,生怕我病好后舅舅再追究此事,她性命不保,才趁我病中逃离了京城。” 张氏心里咯噔一下,讪笑说:“怎么可能呢,俞听秋可是亲笔写下的悔过书啊,式微你怕是多想了。跑了就跑了吧,即便她没让你落入危机之中,可到底是听从了俞听秋的命令,这样的丫鬟留下来也是隐患。改日母亲再给你找两个丫鬟来伺候。” 崔妈妈道:“夫人,老夫人那边还等着您回去复命呢。晌午后老夫人就要安寝了,这去晚了不好。” 张氏顺势应下:“说的是。那式微,母亲就先回去了。” “张姨慢走。”俞式微半点不搭她的话,一口一个张姨,叫的张氏心里头恼火。 自从她上位以后,这大房院里哪个下人姑娘不是对她恭恭敬敬的,一口一个母亲,偏生她偏要给自己找罪受,是真攀上大人物了,以为自己不能拿她如何,早晚有一日,要她吃到教训! 张氏愤愤离开了品悦轩。 站在后面的画屏和画眉默不作声,二人还记得,俞式微将二人从牙婆手里买下来的时候,曾经递给牙婆一张纸,当晚她们就再没见过跟在俞式微身边,那个叫柏青的姑娘了。 她们在牙婆手下混日子的时候,过的是怎样水深火热,她身边有的是长相粗鄙手脚粗笨的丫头,卖不出去她就自己留着使唤,那些人过的更是苦不堪言,料想那位叫柏青的姑娘,后半生都没什么欢愉了。 # 一日很快过去了,翌日天还没亮,外面就叫嚷了起来。 秦妈妈本去替俞式微打水,看时辰尚早想叫她多休息片刻,没想到回来刚迈入穿堂,就听见一个陌生的嬷嬷,将俞式微厢房的门扉拍的啪啪作响。 “大小姐!大小姐起床了!大小姐!您快起来啊大小姐!” 秦妈妈丢下手里装了水的铜盆,气势冲冲的奔了过去,一把薅住那嬷嬷的后襟子,用力将她拽到了一旁。 “你做什么呢!这天还没亮你就来小姐门前闹,懂不懂规矩!” 那嬷嬷被拽了一个趔趄,看着秦妈妈一脸怒容,她也不怕,笑呵呵的说:“这位就是秦妈妈吧。秦妈妈是千岁爷府上的婢子,即便千岁爷后宅空空,秦妈妈也该知道,这后宅姑娘夫人,每日都要去老夫人身前晨昏定省的。” “老奴也是担心大小姐第一日回府,去晚了会让府上的人说闲话,这才来敲门的。”那嬷嬷一脸的无辜,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老奴姓李,可是受孙姨娘的吩咐特意来照顾大小姐的。” 秦妈妈被她这不要脸的行径气红了脸,正想说什么,那边的房门忽然开了。 俞式微长发披肩,面无表情的走出了厢房。 那位李妈妈立即走了过去,“老奴李氏,给大小姐请安。大小姐恕罪,老奴也是为大小姐着想,才——” “嬷嬷不必说了,我懂,嬷嬷是府上的老人了,我自然信任嬷嬷。” 俞式微打断了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烦请嬷嬷替我备水洗漱吧。秦妈妈在国公府不侍奉人,平日里替我梳妆也是随性着来,恐怕不合长辈的意思,就劳烦李妈妈受累了。” 俞式微越过她对秦妈妈说:“秦妈妈刚随我回府,还要熟悉熟悉,这几日秦妈妈先歇息吧,院里的事,就先交给李妈妈处置吧。”她笑得温和,却叫李妈妈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秦妈妈眼睛一转,平和了心绪,她也不推辞,顺势应了下来。 李妈妈心里毛毛的,十分拘谨的跟着俞式微进了房。 她转身去打水,端进屋后,将巾帕浸湿叠起,走到俞式微身旁。 “小姐,请您净面。” 俞式微伸手接过,指尖刚搭上,眉头就皱了起来。 李妈妈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用力推开。 老胳膊老腿的,摔了个四脚朝天。 俞式微蹭的从床上站起来,将手里的巾帕甩在了李妈妈的脸上,“弄得这么烫!要我怎么净面!快去重新弄!” 李妈妈摔的一脸懵,眼前的俞式微满脸的骄纵厌恶,哪里还有之前的温和。 李妈妈心里连声叫苦,莫不是自己被骗了? 难不成以前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大小姐,去了国公府住了还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性子就全不一样了。 早知如此,自己就不冲动今日这一次了。 李妈妈心里叫苦,可手上还得去帮俞式微办事儿。 从净面到奉茶,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不是水热了凉了,就是茶不入味品不出香气来。 进进出出这么几趟,李妈妈觉得腿肚子都叫痛了。 画屏正巧端着膳食从堂外进来,见她正暗暗揉着手腕,眼底划过一丝幸灾乐祸。 等她出来,便走到李妈妈身边,一脸的同情之色,轻声说:“嬷嬷,看您可怜,奴婢提醒您一句。今早秦妈妈不让您敲门,是怕您惹怒了大小姐,那都是为了您好。” 李妈妈看她满脸的真诚,将她拉到角落里,问道:“大小姐往日里不是这样的呀!” 以前的大小姐,连丫鬟欺辱她,都不敢回一句嘴,怎么就成了如今的样子了! 画屏叹了口气,“您是不知道。千岁爷忙于国事,平日里在府上根本管不到大小姐,只吩咐奴婢们,一定对大小姐百依百顺。奴婢听说,大小姐刚到国公府的时候,的确乖巧,可是这一日复一日,脾气愈发大了,您看看……” 画屏将袖子往上卷了卷,那手臂上满满都是被掐出来的红印。 李妈妈倒吸了一口凉气。 “所以您听奴婢一声劝,能离小姐多远伺候,就离多远吧!” 画屏强忍着笑离开了。 不必回头,她就知道李妈妈现在的脸色,是如何的缤纷。 李妈妈只觉得嘴里像吞了黄连似的。 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 可得长记性,人不可貌相,以前脾气好胆子小的大小姐,早就不一般了! 第四十六章 母亲谢你、还来不及呢! 李妈妈后悔不迭,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 她一边替俞式微梳着头,一边讪讪开口:“大小姐,都是老奴没用,这一个早晨耽误了大小姐这么长的时间。要不大小姐还是将秦妈妈喊来吧,秦妈妈侍奉小姐这么久,小姐的喜好秦妈妈都知道,小姐也不必如此动怒了。” 俞式微从铜镜中乜了她一眼,哂笑道:“李妈妈妄自菲薄了,李妈妈既然是俞府的老人,还比秦妈妈的年长,资历定不比她差,稍加调.教,李妈妈便会知道我的规矩了。” 俞式微像是没看见李妈妈瞬间白下来的脸似的,在她惶恐的目光下,转身握住了她的手,“我当李妈妈是自己人,和妈妈透一句话,秦妈妈固然好,只是人太过固执,想当初在国公府,她就处处管着我,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还得对亏了李妈妈,给我找了这么一个合适的借口送她养老。日后就让她在府上,当个闲散的嬷嬷罢了,最好再也别到我面前来碍眼。至于我这边的规矩么,李妈妈多适应适应,不就习惯了。” 李妈妈心里急的要哭,脸上还不得不扯出笑容,欲哭无泪的继续替俞式微梳妆。 梳整完毕以后,也快到了晨昏定省的时辰,李妈妈领着俞式微,来到老夫人的福寿园。 穿堂内汇集了许多小姐,交头接耳面色微妙,也不知在议论些什么。 直到守在院外的下人进来禀告,说大小姐到了,这群人不约而同的停了议论,一齐往院外看去。 俞式微身着青色罗裙,腰间系着封,勾勒出不堪一握柳条似的细腰,裙边玉色攒花宫绦,脚下银灰色的绣鞋,顶头镶着一枚硕大的珍珠,一头秀发半拢半散,眉眼透出的气息温柔和顺,哪里有半分像以前的样子。 俞娇满眼嫉妒之色,她将指尖拧的充血,从喉中挤出声音来,声线僵硬且尖细:“好久不见长姐,竟和变了一个人似的,到底是国公府的吃食用度好啊,将长姐养成这副水润的模样,怪不得长姐不愿回府呢,要不是大夫人受灾,长姐宁愿一辈子待在国公府,再也不回来吧?” 俞娇早就看准了,俞式微今日没将秦妈妈带来,说话自然也放肆了一些,细听这话里头处处是刺儿。 俞式微走至人前,和俞娇对视片刻,在她高傲的眼神中,似笑非笑的叹了口气。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若是放在一个月前,我也没想到,我还能站在这儿正视二妹。只能感叹,世事无常。” “长姐说的是,看在我和长姐多年姐妹的份儿上,妹妹好心提醒长姐。” 俞娇慢悠悠的朝她走去,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这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大夫人当年不过是举手之劳,顾家什么都没做,还要他自生自灭,他若不为点什么,谁信他竟能把芝麻大点的恩情记到现在。” 俞娇不敢嚷嚷的太大声,这话也只有在场的几个姐妹听清楚了,众人都知道她话中之意,目光带着审视扫着俞式微。 俞式微刚刚及笄,还是娇嫩的年纪,这一个月养起来,身姿丰腴,但凡正常些的男子,谁不会动点歪心思,更何况是身子有疾干渴了这么多年的秦焕,养这朵娇花,不止是为了报恩吧。 俞式微本来温和的脸孔顿时冷了下去。 二人对峙片刻,正巧几个丫鬟端着茶水走了过来,“给几位小姐请安,老夫人让奴婢们给小姐端茶解渴。” 为首的丫鬟正往前走,手里端着的托盘突然一轻,她刚抬起头,就看见俞式微手里拎着那青瓷茶壶,掀开茶盖朝俞娇泼了过去,丫鬟的尖叫顿时窜到了喉咙里,那可是滚烫的茶水啊—— “啊!!俞式微你疯了!!” 俞娇瞥见她去拎茶壶,下意识的躲了,可俞式微半点不留情,揪着她的袖子就把人拖了回来,硬是把剩下的茶灌进了她喉咙里,煮沸的茶水硬是从喉咙里滚过,俞娇苦不堪言,到最后连叫声都发不出了。 周围的下人和小姐看傻了眼,忘了阻止,眼睁睁的看着俞式微灌完了水,将茶壶丢远摔了个粉碎。 “这是在做什么——” 不远处的环廊里传来一声怒喝,张氏拎着裙摆快步跑了过来,抱起俞娇不知所措。 “崔妈妈、崔妈妈!快去找大夫!快!” 一阵手忙脚乱的折腾后,张氏让人将俞娇带走,忍着一腔怒火回到穿堂。 她强行扯出的笑容,难看又虚伪,对俞式微道:“微儿,你能否告诉母亲,你为何要这么做?” 边上沉默装死的人群中,一个姑娘也高声附和,“是啊大姐,二姐说话虽不中听但也是真情实感的为大姐着想。大姐可知茶壶里是滚烫的热水,这要是把二姐的嗓子给烫坏了,可怎么是好。” 张氏一听那水还是滚烫的,登时瞪圆了眼,也干脆不装什么慈母,气急败坏道:“微儿,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啊!你要是怨怼母亲往日忽视你,那你冲母亲来啊,你对你妹妹动手!你明知道你妹妹往日爱听戏唱戏,你毁她的嗓子!你!” “姨娘误会我了。” 俞式微静待着张氏说完,才开了口。 她掀起眼,露出微红含泪的双眸,可怜兮兮的注视着张氏,声线温软的重复:“姨娘误会我了。” 张氏被她的称呼气得两穴经脉钝跳,气得笑出了声,“微儿,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多双眼睛可都看见了。” “五妹说了,二妹方才的言论是为了我好,可是也是为了二妹着想。二妹身为俞家的女儿,却公然诋毁国公爷,要知道爹爹和俞府能迁来京城,多亏了国公爷相助,国公爷不但是微儿的恩人,更也是俞家的恩人。正所谓隔墙有耳,若是二妹的话传到了国公爷耳中,届时牵连的就是整个俞府。” 俞式微长叹一声,“微儿为了二妹日后的前程,为了俞府和爹爹,只能委屈二妹。我也确实不知那茶壶中是滚烫的水,一时间急于让妹妹住口,没顾及到这些。母亲若是怪我伤了二妹,便打我出气吧。” 俞式微张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张氏。 张氏不知花了多少的力气,才忍住了心里的怒火。 她不但恼俞娇的冲动,更恼恨俞式微的横行无忌。 什么为了俞府为了父亲,都是她的借口罢了。 她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害俞娇。 张氏满腹的话在口中囫囵了一圈,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母亲怎么会打你呢,你、你也是为了你妹妹好么,母亲……母亲谢你,还来不及。” 第四十七章 俞式微:不用管她!(二更) 张氏这话说的有多勉强,在场众人有目共睹,但俞式微好像完全没发觉,笑容依旧温软平静。 “姨娘不怪我就好。”说罢,她就下意识的捂住嘴,面露难色,“我忘了姨娘已经被抬为夫人了,方才情急一时间忘了,还请张姨见谅。”她施施然的行了个礼,一句轻飘飘的‘忘了’,便把方才一口一个‘姨娘’,抹的干干净净。 张氏气得眼花,好巧不巧,三房的夫人黎氏搀着老夫人走了过来。 看着穿堂内局势微妙,老夫人不悦的开口:“出什么事了。老身在屋中等了那么久,都没一个人进来请安。” 她敲着手里的手杖,喘息粗重,“怎么,觉得老身上了岁数,没几年活头你们看不上了是不是!” 院中姑娘跪了一地,齐刷刷的回答:“请祖母息怒,孙女们绝无此意!” 方才替俞娇说话的五小姐俞牵月眼珠咕噜一转,抬手指向俞式微,“祖母,是长姐和二姐生了争端,所以孙女们才没能按时和祖母请安,请祖母息怒,您的身子要紧啊!” 俞老夫人本就因为俞敏的事,对俞式微怀恨在心,表面上看着她怕了,实际上一直静待时机,一定要替她爱女报仇。 俞式微在国公府时天高皇帝远的,她没这个机会,现在都到她眼巴前了,焉能放她自处! “大姑娘!老身谅在你前一阵子遇到祸事,对你百般容忍,可没想到你刚回府第一日就闹事。你是我俞家的姑娘不能不懂规矩,自从千岁爷将你接回府后,你的心愈发浮躁了,老身就罚你,抄《金刚经》二十遍,定定你的心!” 俞式微虚跪在地上,实则裙下膝盖都没着地,眼前这个老人以前是怎么对待俞式微的,她心里清清楚楚。 这样的恶人和张氏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对俞式微做过的事,对顾夫人对顾家做过的事,不配受这身体一跪。 俞式微顺势站了起来,慢条斯理的掸了掸罗裙上的灰尘,笑道:“听说姑姑的腿受伤过重,想要恢复难上加难。我早有抄抄佛经的想法,不论如何替姑姑做些事,兴许姑姑的腿就能好了。既然祖母发话,那微儿,抄就是。” 俞老夫人两眼通红:“你、你你、你还好意思提你姑姑!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你姑姑和你堂姐,她们——” “老夫人!” 俞老夫人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黎氏急匆匆打断了。 俞式微看过去,三房的夫人黎氏一脸焦急的喊住老夫人,冲俞式微讪讪一笑:“大小姐见怪,老夫人因为敏夫人的事,近些日子心情不大好。” 俞老夫人也反应了过来,没搭茬黎氏的话,冷哼一声转过了身。 “我累了!你们都回去吧!” # 晨昏定省不欢而散后,众人分几路离开了福寿园。 李妈妈借口回房收整,先一步离开了。 俞式微给了随行的画眉一个眼神,看着她追李妈妈而去,自己走到一座湖心亭坐下歇息。 片刻后,画眉回来了。 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姐,李妈妈绕了东厢的花厅,去了西厢的云阁。” 俞式微眼神斜睨了她一眼,轻飘飘的复述了一遍:“云阁?” 画眉肯定的颔首,“奴婢确定。她直接进了云阁,院前的护院拦都没拦她。” “那就有意思了。”俞式微指尖点了点石桌,眉眼带着讥讽:“这几日看着她,看看我们这位李妈妈,究竟是一位忠仆,还是一位领两头月俸的背主之仆。” 画眉扶她起身,犹豫片刻,低声问道:“小姐,方才奴婢看见老夫人身边的妈妈,捧了一叠纸笺朝品悦轩去了,那经?” 俞式微眉眼淡淡,眼皮都没动一下。 “不用管她。她既然有这闲心替她女儿打抱不平,是觉得自己现在太.安全了。” 俞式微话中有话,没有多说。 二人慢步走回了品悦轩。 李妈妈赶在二人之前回来了,可入夜却没来伺候,托一个小丫鬟带来了话。 “大小姐,李妈妈她今儿下午做事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腿,让奴婢来跟您知会一声,恐怕不能近身伺候了。” 俞式微预料到她会使这招逃走,可没想到只不过一天上午她就支撑不住了。 俞式微眉头皱了皱,一脸的不高兴,“这么巧啊,上午伺候的还好好的,这会儿就摔断腿了。” 她冷冷笑了笑,“不会是不想伺候本小姐,故意编了个理由来搪塞我吧?” 丫鬟明显知道什么内幕,听了这话紧张的头上直冒冷汗。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可奴婢看,嬷嬷的确是摔伤了……” “那怎么行啊,本小姐对她可是满意的很。画屏,随我一起去看看李妈妈。” 俞式微不由分说,带着画屏画眉就朝李妈妈的住处走了过去。 她就住在品悦轩后头的下人房,摔断腿自然是假的,只不过是回来的路上扭了一下,肿了。 她正巧不想去伺候俞式微,就寻思着借这个由头在院子里歇几日。 左右歇着也不影响她打探俞式微的事,姨娘那边也不会拿她如何。 李妈妈想的喜滋滋的,正打算吹蜡烛休息了,房门突然被敲响。 那声音密集如鼓点,每一次敲击都对上了她的心跳,那声音和催命的一样:“李妈妈,开门。听说你摔断了腿,小姐我特意来探望探望你。” 李妈妈下意识掀开被褥,刚动了一条腿,就想到自己腿现在断了,忙不迭就要往被窝里挪。 谁想到这时候画屏推开了门。 俞式微走了进来,还笑着,“瞧我这记性,忘了你腿断了不能来开……” 李妈妈还没来得及将被褥盖上,一副要下地开门的姿势,正巧和俞式微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她连忙端正了目光,讪笑:“老奴也忘了。这么晚了,怎么劳烦大小姐来看老奴呢……” 俞式微审视的目光紧盯着她,慢步上前,手重重压在她小腿上,脸上的笑容连一丝改动都没有。 李妈妈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赶忙呼痛,“大小姐这是做什么!” “李妈妈,我敬你是府上老人,没想到你如何诓骗我。嗯?” 李妈妈心虚的前襟后襟都湿了,嘴里还不肯承认,紧张的说话都含糊。 “大小姐说的、说的老奴怎么听不懂。老奴真的、真的摔断腿了。要不大小姐请府医来?” “这府医看诊,每个院子都得掏诊费。我刚到品悦轩,这月俸得省着点花。李妈妈别怪我,您这腿要真的断了,得劳烦您自己请府医来治。”俞式微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不过巧了。画屏以前学过一些医术,先让她来替嬷嬷看看腿吧。” “不用了!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画屏大步上前,“嬷嬷就别客气了,都是侍奉小姐的,奴婢也盼着嬷嬷的腿赶快好呢!” 她二话不说就冲李妈妈的腿按了过去,画眉轻而易举的镇压了李妈妈的反抗,她看似娇小,实则手上力气大得很。 李妈妈毫无反击之力,脸上全是灰败之色。 画屏只摸索了几下,就不再继续了。 “小姐,李妈妈脚踝上的红肿,只不过是扭伤,抹了药膏三两日就能好。至于断腿么……奴婢觉得李妈妈也是一时糊涂……” 一声脆响打断了画屏的话。 李妈妈房内的茶壶被俞式微扫落在地,她脸色阴沉,冷冷瞪了一眼李妈妈。 “李妈妈这么不想伺候我吗?”她轻声问。 李妈妈哆嗦着唇不敢回话。 俞式微笑了,“李妈妈不想伺候我直说就是了。何必弄这样一出,如此麻烦。” 她甩甩衣袖绕过地上的碎瓷片,走到门口,背对着李妈妈道:“既然李妈妈不想近身伺候,就从末等的奴婢做起,先去倒夜壶吧。吩咐下去,李妈妈是府上的老人了,做事都比旁人悉心,洗刷夜壶的事交给她办好了,我也放心。” 门外乌泱泱看戏的下人吓得纷纷噤声,无声的施了个礼示意明白。 俞式微转过身看了眼李妈妈,薄唇轻启,“你身为府上的老人,好逸恶劳,竟然以断腿为由肆意偷懒,若不惩治日后像你这样的人,岂不如雨后春笋,各个都敢在我品悦轩放肆。” “来人,将李妈妈压到我院前穿堂影壁后跪着,跪满三个时辰。你们都盯仔细,若有半点偷懒,与她一并治罪——” 一番杀鸡儆猴,俞式微领着画屏回到了前院。 温暖的烛火映在窗牖上闪烁,也倒映出一个身影。 秦妈妈见俞式微回来,自然的上前替她褪去外衫。 她眸色动容,声音温柔的放轻:“小姐忙了一日了,早些歇息。老奴给您点上了帐中香,这香气温和不刺鼻,能让小姐一晚上睡得舒服些。” “嬷嬷有心了。您也早些歇息吧。” 二人都未刻意提及李妈妈的事。 俞式微素来护短,秦妈妈对她真心,她自然也以诚相待,对她而言这并非什么大事,也不必刻意点出来。 而秦妈妈心中领会,左右是一个没什么大用的人,除了国公爷和小姐,这些人还不值得她上心。 # 夜深了,一轮圆月悬挂在天上。 昏暗的厢房亮起淡淡的烛光。 片刻后,俞式微放飞了拴在窗下的鸽子,慢慢合上了窗。 第四十八章 曲有误,周郎顾 张氏离开老夫人的福寿阁,便急匆匆的赶去了俞娇的院子。 正巧大夫断脉出来,二人撞见,府医躬身施了个礼:“见过大夫人。” “娇儿怎么样了?” “二小姐口中烫伤严重,恐怕近段时间都不能开口说话,需得安心静养。” 府医不敢托大,说了些杂七杂八的。 大概就是说俞娇伤势严重,需要静养,至于会不会落下后遗症,还要看伤好后的结果云云。 张氏脸色难看的打发了府医,大步走进了俞娇的闺房。 隔着竹帘,内室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崔妈妈替张氏打帘,刚要迈腿,一个古董花瓶就碎在了她面前。 飞溅的碎片险些刮到她的衣裳,崔妈妈惊呼了一声,吓得连连后退。 张氏喘着粗气,撩开竹帘走进了屋,叱道:“你现在发什么脾气!要不是你冲动,岂会成现在这样!” 俞娇哭的满脸都是泪痕,见张氏不哄她反而骂她,哑着嗓子说:“我都成这样了,娘你还骂我……” 俞娇的嗓音幼时特意去学过,她唱的了一手好戏,几年前在暨州替老夫人贺寿的时候,还被老夫人赞扬过。 可以往甜美悦耳的嗓音,现如今哑的不行,像是粗劣的铜片刮着地面,叫人不自觉的就像皱起眉头。 张氏:“府医说你的嗓子没好以前,不许出声!你且给我安生一阵子吧,你看看你,你去挑衅俞式微,你哪一次成功过!你明知道她背靠秦焕,现如今不能硬来只能智取,你还为了图一时的口舌之快去编排她,你说你变成现在这样,你怪得了谁!” 张氏第一次为生了这个女儿而头痛,想当初俞娇也是个心思玲珑的机灵孩子,怎么现在成了这么一副蠢样! 反倒是以往懦弱不堪大用的俞式微,不知得了什么机缘,是越发狡猾,难不成以前真是自己小看了她? 不论如何,这俞式微得势,她女儿却遭了这么多的灾祸,可见这俞式微不除,她的娇儿前途受阻。 张氏放缓了声音,徐徐道:“娇儿,你以往最听娘的话,娘告诉你,娘不会让俞式微骑到你头上去。你才是这府上独一无二的嫡长女,日后俞府所有的荣华,都是你和你哥哥的。” “俞式微,她终有一日,会和她这名字一样,和她娘还有她外祖家一个下场。她背靠的这棵大树,又能常青多少年?一个只手遮天权倾朝野,让百姓连当朝皇帝都记不清名字的宦官,又能有多久的得意时候。” 张氏走到俞娇身旁,需抱着她拍拍她的肩,“你现如今忍受的屈辱,终有一日有机会还回去。你最大的敌人从来都不是俞式微。你要在这京中站稳脚跟,凭我娇儿的容貌和才情,天子都嫁得。” 俞娇眼中的恨意渐渐被激动取代,“娘,娇儿若做了皇后,那俞式微不过是蝼蚁!” “不错。你何须与她多舌。”张氏替她理了理凌乱的衣衫,轻笑说:“再过三月,就是太后生辰。现如今天子年纪已到,后宫迟早要进人的,娇儿若得了太后青眼,何愁迈不进那栖凤殿?” # 几日后,天高气爽,又是一日艳阳天。 俞府花厅不远的湖心亭,传来悠扬的琴音。 琴声悦耳,引得不少经过此地的侍女驻足。 看着端坐在琴前端庄娴静的俞式微,手捧托案的侍女感慨似的同同伴说道:“没想到,大小姐还会弹琴呢。” 另一位侍女显然是府上的老人,见怪不怪:“顾夫人可是暨州出了名的才女,最是两手琴技绣艺最是卓绝,大小姐是顾夫人的亲女儿,从小就承顾夫人的琴技,自然厉害,只是可惜……” “诶,别说了。”另一人打断了她,二人对视了一眼,齐齐离开了。 俞式微也只是觉得在院内无聊,才来这里弹弹琴,俞式微幼时也是和生母顾氏学过琴的,俞式微也并不怕暴露什么。 遥想当初在卫府,她身子孱弱,吹风都吹不得,平日里连闺房的门槛都迈不出,在房中弹琴总觉得压抑。 现如今的生活对于以前的她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得的。 俞式微有些走神了,指尖虽依旧熟练的拨弄琴弦,但一手好好的高山流水,却一不小心走了调子。 身旁不远传来一声轻笑。 “大小姐,弹琴需得用心才行。分心弹出来的谱子,有形却无魂,岂不是对先人曲谱的侮辱。” 今日跟着俞式微出门的是画屏,她不会武,一时间竟也没注意有人来了,急忙绕到了俞式微身侧。 俞式微手下的动作停了,她偏头看去,站在亭外的男子一袭蓝衣,眉眼柔和温润如玉,是生面孔。 俞式微回想片刻,确定她的记忆中没有此人。 “若我没记错,这里是俞府后宅。公子非我府上的人,随意踏足恐怕不妥吧。” 她倒是单枪直入,一点不给蒋越面子。 蒋越莞尔一笑,“大小姐真是一点不肯吃亏。方才是在下口无遮拦,并无责怪大小姐的意思,请大小姐勿怪。” 他两手高抬,冲俞式微作了个揖,脸上的笑容愈发明媚起来。 俞式微眉头紧皱,没应蒋越的话,背对画屏说道:“去找府上的家丁,就说有外男闯进府上的后宅,让人将他赶出去。” 画屏刚应了一声是,就听一道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大姐岂能如此无礼!” 俞牵月身着藕粉色罗裙,头上的珠钗随着她小跑的动作叮咚作响,她颊上两团红晕,俏生生的冲蒋越作揖:“牵月见过蒋公子,还请公子恕罪,长姐平日不常出门,所以不认得公子,请公子不要怪罪长姐。” 俞式微半阖着眼看着俞牵月,别过头无声的勾了勾唇。 她自顾自的端起手旁的茶抿了几口,并不做声。 蒋越不认得俞牵月,见她莽撞的冲到跟前,随即后退了几步。 “牵月姑娘好。” 语气疏离又客气。 俞牵月咬了咬唇,她知道蒋越或许不认得自己,但她今日听闻蒋越来了府上,特意打扮成这副模样,可对方连正眼看她都不曾,要知道等到俞娇不在的机会有多难,俞牵月死也要抓住了它。 她眼睛咕噜一转,往俞式微看去,高声喊道:“长姐,这位可是兵部左侍郎大人的二公子,还是父亲的门生,长姐方才对蒋公子不敬,若是让父亲和左侍郎大人知道……” 第四十九章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二更) 俞式微默不作声,慢条斯理的抿着茶。 蒋越眼睑稍敛,听了俞牵月明显针对俞式微的话,心思辗转竟也没有多言。 他双手交叠捻了捻,心下忍不住想,这位从未谋面但牙尖嘴利的俞大小姐,会如何做呢? 俞牵月双眸死死盯着俞式微,步步紧逼,到没想到到了这份儿上,她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在那里品茶。 俞牵月憋了半晌憋不住了,正打断再说,到了嘴边的话便被人截了过去。 “奴婢好意提醒五小姐,还请五小姐慎言。” 俞牵月移目过去,说话的竟然是俞式微身边的下人,她脸色一木。 “我和长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以下犯上当打!莲蓉,去给我赏她五个巴掌!” 她身旁的丫鬟莲蓉立即冲了过去,然而她刚走到俞式微身后,便被她伸手拉住,然后反手推了出去。 莲蓉倒退几步,狼狈的摔坐在地。 俞牵月脸色更难看了,“长姐这是做什么?即便长姐现在是千岁爷的外甥女,也不能如此嚣张跋扈吧?长姐连蒋公子都不放在眼里了,现如今还要容长姐身边的丫鬟,来对妹妹不敬吗?” “画屏本是好意,为何要挨这巴掌?” 俞式微站起身,她居高临下看着俞牵月,脸上并没有怒气,眼神反而隐约带着一股悲天悯人的意思。 “即便蒋公子是府上的门客,也没有资格随意踏足府上的后宅,我好意提醒他离开,何错之有,又有那句话冒犯了他。” “蒋公子身为左侍郎府的二公子,长姐见了他非但不行礼,还要让下人把他赶出去,长姐没错?” 俞牵月被她这目光看的恼火,脱口就反驳了回去。 画屏轻笑了声,“五小姐,奴婢就是想告诉您。我们家小姐是皇上亲封的灵仙郡主,别说是蒋少爷,即便是蒋少爷的父亲左侍郎大人,在我们小姐面前,也要客客气气的行礼。别说我们小姐从未对蒋少爷做什么不敬的事,即便是做了,也没有小姐先向蒋少爷赔罪的道理。”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郡主虽算不得是什么官,但在这大庆,郡主要么是亲王嫡长女,要么就是对大庆有过大功的女子,俞式微自己是没有,但秦焕身上的社稷军功,多的足以让俞式微在大庆横着走,绝没有伏低做小一说。 画屏慢悠悠的继续道:“五小姐一届白身,却对郡主大呼小叫,是否一样是以下犯上?” “你!” 俞牵月脑中轰的一声,她的确是忘了,俞式微身上还有一个秦焕帮她换来的郡主诰命。 俞牵月又怒又怕,不断的眨着眼,喘息声渐渐加重。 蒋越缓声笑了,他冲俞式微作揖,温声说:“郡主恕罪,方才在下多有无礼。郡主所言在理,在下平日出入俞府已成习惯,府上几位姑娘在在下看来,又如亲妹妹一般,的确是忘了有不对之处,多谢郡主提点。” “蒋公子知道就好,我并无恶意,平日不常出门,没认出蒋公子,还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俞式微淡淡道。 蒋越忙摇摇了头,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看蒋越的模样,竟然真的半点没有恼俞式微的意思。 俞牵月越发觉得自己在这儿如同跳梁小丑。 她眼神又哀怨又爱慕的瞥着蒋越。 自己方才得罪俞式微,初衷还不是为了替蒋越出头,结果他竟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 俞牵月眼眶湿润,转身提起裙跑了。 蒋越余光看了眼她离开的方向,但笑不语。 他看向俞式微,笑道:“郡主的琴技卓绝,可否不吝赐教?” 画屏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遥看了蒋越一眼。 俞式微并不意外,莞尔轻笑,“自然,不如蒋公子先来弹一曲,让我听听。” 蒋越愣了愣,好像也没想到俞式微应的如此痛快。 他大步上前坐到了琴桌前,宽袖一摆,“那就弹郡主方才的高山流水吧!” 琴音如鸣佩环,比俞式微方才所弹,多了几分力道,一曲高山流水弹出了别的风格。 蒋越起初并未认真,但弹着弹着便入了迷,等一曲奏完,他得意洋洋的微笑,转身要找俞式微。 谁知一回头,湖心亭除了他再无第二人。 蒋越眼中划过不可置信之色,他匆匆起身,绕着湖心亭内外走了一圈。 除了一些被他琴音吸引来的下人,再没有方才的身影。 俞式微居然真的走了?! 蒋越在原地站了片刻,脸上的温润早已敛了下去。 他神情深谙,低低笑了声。 怪不得能得到秦焕的青睐,果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不过也好。 有骨性的宠,得来才有趣儿。 # 俞式微和画屏此时已经在回院的路上了。 画屏本以为俞式微真要与蒋越谈论什么琴技,看她中途示意自己离开,还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她亦步亦趋的跟着俞式微的脚步,满腹的狐疑,指尖不断的搅着。 俞式微余光瞥见她这般,微微笑了笑。 “有什么就问吧,用不着憋着。” 画屏看了她一眼,舔了舔唇加快了步子,走到俞式微身旁。 她轻声道:“小姐,奴婢在想,您既然不想和那位蒋公子谈论琴技,为何不直接走呢?” 届时等他弹完,发现俞式微中途偷偷离开,恐怕不免生怒。 小姐也不像是喜欢惹事的人呐,莫不是真记恨他之前点出了小姐弹琴的失误? 俞式微笑容里夹杂着讽刺和冷意,“他就是冲着我来,若不让他以为我上了钩,哪会轻易放我走。碍事。” 一副翩翩公子的画皮底下,装的是丑恶的嘴脸,那善意目光下隐藏着的征服欲,让俞式微厌恶的反胃。 天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努力,才忍着没让自己当场吐出来。 俞式微沉思了片刻,对画屏道:“去查一查蒋越。” “小姐要查什么事?” “与我的纠葛。”俞式微眼神一暗,“他盯上我,不是全无源头。” # 是夜,俞式微等人被召集去前厅用膳。 老夫人来的最迟,施施然的入了席,却没拿筷子。 俞修庭疑惑的看向母亲,正要询问,就见她对俞式微开了口。 “要见微儿一面好难呐,自从那日祖母罚了你,你连晨昏定省都不去了。若不是祖母还未年高到忘事,恐怕都要不记得你这么个孙女了。”俞老夫人阴阳怪气的说。 这么一开口,众人才明白了,俞老夫人今日突然说要一起用膳的来意。 正垂眸饮茶的俞式微闻言,执杯的手一顿,她慢慢放下茶杯,冲老夫人看去。 “祖母何必闹孩子脾气,孙女近日偶感风寒,也是怕连累祖母。” “是真得了风寒,还是生怕老身让你交那二十遍金刚经啊?”俞老夫人磨了磨牙,挤出笑来:“说到这个,那二十遍金刚经,你可抄完了?抄完了给祖母吧,祖母摆到佛堂去,也算是你一片心意。” “可微儿还未抄完。”俞式微说。 俞老夫人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立即发难:“还没抄完?至今都快半个多月过去了,不过二十遍金刚经你至今还未抄完。俞式微,你将老身的话放到哪里去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祖母吗!” 俞修庭咳嗽了一声,冲俞式微道:“还不快同你祖母道歉!” 俞式微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二人,迟迟也不开口。 俞老夫人见状,正想继续撒泼,就被一道喊声截断了后面的话。 一个妈妈踉踉跄跄的从抄手游廊里冲了过来,连门槛都忘了跨,狼狈的绊倒在地。 “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 俞老夫人拄着拐杖站起身。 “老太爷回来了!” 第五十章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俞老夫人脚底一滑,皱纹遍布的老脸上满是惊慌失措。 她拨开身旁的人趔趄着往外跑,口中不断说:“怎么会呢,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她顾不得继续向俞式微发难,拄着拐杖一路小跑想从边上的耳房穿出去。 岂知眼看就要到那帘子前了,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一个下人将他拦了下来。 那人头发花白,冲她严肃道:“老夫人,老太爷说了,让您在这等着他,老太爷有话和您说。” “范游——” 俞老夫人认得他,范游是俞老太爷的管家,从小就跟着他,是他的心腹,看来俞老太爷是真回来了。 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众妈妈赶忙上前搀扶,前来赴宴的俞家人纷纷噤声。 不多晌,房外就传来了脚步声,俞修庭眯眸看了过去,起身迎上,“父亲大人。” 俞老太爷穿的贵气,眉眼与俞修庭有五分相似,续了一长胡须,看着威严冷酷。 跟在他身旁的妇人姿态优雅,一身的脂粉香,容貌不显老态,一出声嗓子像捏着似的,格外悦耳。 她虚掩着唇发出一阵银铃似的轻笑,对俞修庭道:“这半年不见,大少爷愈发有家主的气势了。通达,还不来见过你哥哥。”她抬手往身后一招,后头的男子走上前,冲俞修庭作揖。 俞修庭淡淡抬手:“莲夫人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俞老太爷双手背后,脸色不见好转,“你母亲人呢?” 俞修庭眼神闪烁,并未回答俞老太爷的话,反而转移了话题问道:“父亲大人一路累了吧,儿子领父亲大人回院休息,有什么事等父亲大人歇息片刻,养精蓄锐以后再谈也不迟。” “哼!你这是摆明了要替你母亲遮掩了是不是!” 俞老太爷并不吃他这招,反而恼怒指着他骂道:“你这不孝子!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瞒着我!你知不知道,你母亲做的蠢事都传到暨州去了!若不是你侄儿发现的及时,我已经成了暨州的笑话了!” “你给我让开!” 俞老太爷掀开俞修庭大步走进堂内,看众人都在也并未止步,径直朝俞老夫人走了过去。 “老、老爷……老爷您回来了……” 俞老夫人怯生生的要行礼,可当头的一巴掌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俞老太爷气红了脸,狠狠扇了她两个巴掌,看她倒在地上,还提起脚狠狠踹了过去。 口中断断续续的骂:“你这、老不知羞耻的女人!害我、害我把面子丢尽!早知如此我当年就该休了你!” 莲夫人迈着小碎步跑了上来,半拦半搂的环住俞老太爷,一边替他顺气一边说:“老爷您消消气,您先别和姐姐动手。您看这小辈们都看着呢,有什么事儿咱们关起门来慢慢说,慢慢说啊。” 俞老夫人听了这声音,原本害怕的神情立即变了。 她嗖的抬起头朝莲夫人看去,正巧后头一群人跟了进来,一齐落进了她眼底。 俞老夫人脸上的害怕登时就转为了狰狞。 她气急败坏,手脚并用爬了起来,冲着莲夫人就是一通乱骂:“好你个狐狸精,是不是你吹枕边风害我!我就知道你这贱人不安好心!你浑水摸鱼!你就图我修庭的府邸和官职!你这个狐狸精,我打死你!” 俞老夫人心虚是一码事,可看见莲夫人和她身后那群人,这心里的愤怒就将心虚压了回去。 莲夫人和俞老夫人是多年的死对头了,俞老夫人是俞老太爷的正室,可却并不得宠,在俞修庭并未和顾家定亲以前,她有多少次都险些被莲夫人抢去了正室之位,直到俞修庭和顾府结亲,俞老太爷才看在这份儿上,留下了俞老夫人。 可他对莲夫人的偏爱没有一日停止,当年俞修庭要迁来京城,俞老夫人生怕莲夫人跟着吸他儿子的血,死活不肯让莲夫人和她儿子孙子等人跟来,俞修庭便留下了一笔钱给俞通达,让他们在暨州继续过日子。 俞老太爷来京城后想念莲夫人,动不动就要回去,一回就住个一年半载的。 俞老夫人气归气,但比起这儿,还是儿子更重要,何况她在京城吃香喝辣,一样过得有滋有味! 她自诩赢了莲夫人,可没想到这老贱人竟然跟来了! 俞老夫人将莲夫人头上的发钗扯了一地,连领口都撕开了。 莲夫人只躲着她,一下不还手,俞老太爷心疼的不行,一抬手把随行的小厮召来,命他等人一齐将俞老夫人压制住。 好半晌这闹剧才渐渐停止。 俞老夫人恢复了理智,开始嚎啕大哭,“俞涛你这没良心的家伙!我跟了你几十年,你就这么对我!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不让她来京城的呢!你这没良心的,出尔反尔!你把庭儿置于何地啊!” 莲夫人倚靠在俞老太爷怀里,探出头温温柔柔的说道:“姐姐你误会了,这事儿不是这样……” “你给我闭嘴!你拖家带口的来,你以为我看不出你要干什么吗!” 俞老太爷忍无可忍,“你住口!你这妒妇!莲儿一心为你,为这个家,倒是你一直针对她!我本以为你年岁大了能有长进,不成想还是如此不讲道理!莲儿和通达回京,早已买好了宅子,根本就没想搬进来!你倒好,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她动手!这个家她进了又能如何!当初并未分家,莲儿还是修庭的庶母!住在俞府有什么问题!修庭你说!” 俞修庭一个头两个大,这阵子赋闲在家,他本就压力十足,现如今俞老夫人和俞老太爷又吵得不可开交,母亲平日最厌恶的莲夫人,又要住进来,俞修庭不知该如何解决这闹剧,眼睛红了一片。 张氏走上前搀住他,一脸担忧,“夫君没事吧?爹,夫君这几日公务繁忙一直不得空休息,您和母亲都先消消气,别在姑娘和少爷们面前吵。先让夫君回去歇息歇息,等明日再商谈此事如何?” 第五十一章 本督的微儿比不过她?(二更) 好说歹说,俞老太爷才偃旗息鼓,抱着莲夫人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莲夫人坚持要回京城的宅子,俞老太爷还在气头上,自然没有答应她,硬是拉着她住下,还勒令张氏给俞通达等人找了住处。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俞府才安静下来。 张氏疲累的回到房内,发现桌上点着的烛火还未灭,俞修庭身穿罗衣坐在桌旁。 “回来了。”他抬头看了眼张氏,问:“事处理的怎么样?” 张氏走到他面前坐下,崔妈妈给二人上了水,躬身退了出去。 张氏道:“爹一定要莲夫人一行人住下,妾身无奈,将人暂时安置在了西院,母亲那边还未去禀告。” “先别告诉她。”俞修庭扶额叹息,“分明拦下了消息,怎么会传到暨州去?父亲早对母亲有所不满,如此一来便更加麻烦!母亲那边你先去劝着,父亲正在气头上,先别让她闹事,等父亲气消一消,再说以后的事。” “妾身懂了。” # 看了一场闹剧,这一夜俞府众人都没能安心的入眠,除了俞式微。 她睡的舒舒服服,翌日还照常去了国子监。 晌午的课程结束后,未时前后,国子监一众弟子跟随习武师傅,前往国子监的演武场。 下午的课程男女弟子分开学习,男子今日是骑射,而女子则是继续练习射箭。 一柄弓箭的重量高达几石重,显然不适合女子,所以国子监内给女弟子们用于练习的箭十分轻巧,教习箭术也只是为了教个别想要学的女弟子们一些防身之术,可大多数人显然对这没有什么兴趣。 只是无奈学中要学检,若是过不了既丢自己的脸,还要丢家里的脸,这群弱女子只能无奈的举弓练习。 武师傅一眼看过去,别过头止不住的叹息,这群大家闺秀,平日里只绣花弹琴,拉个弓也和弹棉花似的,明明不重的一张弓,拉的两只手臂颤颤巍巍的,这要真按着靶子射,连擦边都擦不过去,就得落在中途。 武师傅一边头疼,一边替几个特别不行的指导。 倒不是所有人都做的糟糕,这些人里有文官之女,自然也有武将之女,几个将门虎女是真真不输父辈的气势,武师傅总算找回了一点安慰,算算这拉弓射靶练习了也有半个多月了,是时候该看看这群人的成绩。 听闻待会儿得一个个的去试,演武场登时哀声一片。 叫苦不迭的人群中,只有几个人面色还算如常。 俞式微便是其中一个,说起来她在国子监已经待了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了,倒是有不少人眼红她背靠的树荫,想上去攀一攀,可俞式微一个都不理会,一日如一日的独来独往。 她这冷淡性子,自然也有人看不顺眼,之前的杜安娘是一个,出身武将之家的罗清也是一个。 出身武将之家的罗清,在文课上并不出彩,最让她骄傲的,就是在上武课的时候,她的表现算得上是显眼的。 本来她独享着武师傅的夸赞,可没想到看似柔弱的俞式微,竟然也能得到先生的青睐。 她小心眼的猜度着,一定是武师傅看在千岁爷的面子上,才偏心俞式微,一日复一日,看她的眼神就愈发不平。 杜安娘对罗清的眼神是再熟悉不过了,在确定了罗清的心思以后,她便有了主意,趁着休息的时候,接近罗清。 “是不是觉得她特别讨厌?” 正在暗中观察俞式微的罗清身子一抖,立即转过身,眉心微拧,“关你什么事!” “你不会是怕她吧?” 杜安娘见她要走,不慌不忙的使了一出激将法:“你盯她都快一个月了。她不过是仗着千岁爷的势气,才得到武先生的夸奖,你自小习武,她怎么可能比你还厉害,这口气你就真的咽的下?” 罗清眼底的不甘自然没躲过杜安娘的眼睛,她乘胜追击,“马上就是学检了,平日里你都是这武试的一甲,可看武先生这么偏袒俞式微,你说这次的武试,一甲会不会易主呢?” “马上就是太后娘娘生辰了,这国子监学检的甲等,当今可都要赏赐的。这原来属于你的殊荣,就这么让给别人。你若真的甘心,我就看不起你——” “够了!” 罗清牙关紧咬,压低声线打断了她。 她喘息片刻,嗄声说:“那你说怎么办?” “今日是第一次射箭靶,你若能压过俞式微,届时学检即便先生想偏心,都偏不了。你正大光明的打败她,就算她去和千岁爷告状,都没有理由,还会让千岁爷丢脸。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二人密谋的好好的,没想到先生再回来的时候,竟取消了这次的演练。 显然,是有人不乐意,中途去和先生闹了。 武试一向是不得这些大小姐的心的,武先生百般无奈也只能答应了下来,寻思再想办法。 罗清急了,眼看学检在即,丢失这次机会,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冲出人群,高声喊道:“先生!我测!” 武先生眼睛一亮,心中腾起欣慰,“好好好,那你来,靶子都准备好了,你只管试,即便没中也无妨!” 演练中途被叫停,但该有的箭靶早已经准备好了。 罗清眼神一动,“先生,自从俞妹妹来了国子监,武课一直备受先生的赞誉,学生也一直十分欣赏俞妹妹的箭术。既然演练叫停,不知学生能不能有机会,和俞妹妹来比试一场,还请俞妹妹,不吝赐教!” 这国子监女弟子里,姓俞的只有一人。 俞式微看着自动散到两旁的众人,穿过这特意为她分开的一条路,望向站在不远的罗清,沉默的抿抿唇。 见她不语,罗清笑了,“怎么?俞妹妹是看不起我,不想和我比试?” 她顿了顿,喉中溢出轻讽的笑,缓声开口:“还是说俞妹妹之前的好箭术,不过是沽名钓誉,根本就是不敢呢?” # 演武场上气氛微妙。 不远处的长廊下,气氛也是一样令人窒息。 国子监的祭酒身子颤抖,暗暗抬袖抹了抹官帽下,不知是紧张还是炎热,不断往下滑坠的汗水。 他急的挤眉弄眼,看着那个胆敢挑衅俞式微的女子的背影,心中暗骂是哪家不长眼的姑娘! 他看着面前背手而立,沉默不语的秦焕,好几口气喘不上来。 “千、千岁爷恕罪。下官马上就去将俞小姐请过来!这不是胡闹吗!” 他刚要冲,就被一柄剑拦了下来。 他吞了口口水,退后了一步。 云霁放下手臂,祭酒不敢再向前,小心翼翼的看向秦焕。 秦焕双眸注视着不远处的演武场,那张俊美冷厉的面孔,竟然带着一丝诡异的期待和愉悦。 少许,他移目祭酒,脸上神情褪去,目光隐有不满,冷冷的盯着他。 “你觉得本督的微儿,比不过她?” 饱含压迫的质问压顶而来。 豆大的汗珠从两鬓没入,祭酒头摇出了残影,生怕摇慢了遭殃。 直到秦焕放过他,重新把目光投向演武场,祭酒才软着腿长舒了一口气。 第五十二章 俞式微是个大混蛋! 武师傅再迟钝,此刻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回想这一个月自己对俞式微颇为称赞,恐怕是伤了这些大小姐的心,罗清这是故意挑事儿呢。 武师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俞式微这一月的武课表现的确出众,可罗清出身武将之家,俞式微第一次射箭靶就和她比试,胜算堪忧,俞式微可是千岁爷的人呐,当众出丑她若回去告状,自己这官职不就保不住了吗! 武师傅喘了几口粗气,走上前正打算打哈哈,就见俞式微一脸漫不经心的走了过来。 她红唇微动,吐出一字: “可。” 武师傅瞪圆了眼。 罗清看她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姿态,心中的火气愈发往头顶上窜。 她还就不信了,今天她必要教教这猖狂的家伙什么叫真正的箭术! 她低低嗤笑了声,走到放弓的架子前,主动道:“你先挑。” 俞式微也不客气,走上前随手抄起一把弓箭,拉了拉弓弦试了试,就退到了一旁。 她颔首示意自己挑好了,罗清眉心一拢,脸颊上的肉因为紧咬的牙关,显得有些紧绷。 她盯着俞式微道:“你就这么随意拿,是看不起我?” 俞式微一脸的莫名其妙,“这批弓箭都是同一批造出来的,拿哪一个都是一样罢了。” 她随手选到的就是趁手的,怎么就不尊重她了。 罗清气鼓鼓的瞪了她一眼,走到架子上挑了半天,心中的胜欲更多了几分。 二人终于挑选完毕,武师傅见大局已定,只得叹息了声,说道:“你们二位先后射靶,一共十根箭,每局射中红心更近者为优胜,十局统计优胜次数最多,为胜者。你们二人谁先开始?” “我先来!” 罗清对优胜志在必得,不顾俞式微还未出声,就先从一旁的箭筒里取出了箭,架好后抬手拉弓。 她先是瞄准了不远处箭靶的红心,余光悄悄看了几眼俞式微。 一旁的众人都聚精会神的看着她,拉满的弓眼看就要射出去,众人都屏息推测罗清能否一举射中红心,来一个开堂彩。 可俞式微却拿了把箭搭在弓上,玩闹似的拉扯着,一眼也没看她。 罗清心间一梗,这气一松,拉弓的手指也痉挛了一瞬,搭在弓上的箭顺势射了出去。 罗清紧张的倒吸一口气,箭飞射而出,稳稳扎在了箭靶上。 只是可惜,并没有射中红心。 罗清并不意外,她自小习武不错,但射箭的准头一向不好,在和兄长练习的时候,射中红心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可即便没有射中红心,也稳稳的扎进了黄圈区域,对面的助教挥了挥长袖,在空中比划出一个四。 “四环。”武师傅报出环数,暗暗叹了口气。 五环靶射中四环,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成绩,看得出罗清的确有几分底子。 俞式微平日里的确认真,但第一次尝试者,最好的成绩也只能三两环,俞式微的胜算太低了。 在场众人纷纷为罗清鼓掌,想到下一个是俞式微,脸上纷纷露出了看热闹的表情。 躲在人后的杜安娘开怀的笑了,俞式微还未开始,她仿佛就已经预见到了她惨白的模样。 “到俞妹妹了,你可千万别有压力,毕竟你第一次射靶,脱靶也是正常的。” 罗清志得意满的走到边上。 俞式微拿着弓箭站到另一架五环靶前,先冲罗清笑了笑,“那我先谢谢罗姑娘的宽慰了。” 她利落的搭箭拉弦,看着瘦弱单薄的身子,一下就将弓弦拉满,平日里淡漠的神情,此事透着认真的沉肃。 看她这架势倒是有几分意思,原本以为她输定的众人,此事竟莫名的多了几分期待。 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中,俞式微松开了手。 长箭破空而去,在哨子声中穿入箭靶之内,只余下箭尾因为余波在空中颤抖着。 助教奔上前去,在空中比划出一个四。 平了! 竟然平了! 人群中呼声四起,武师傅惊讶的合不拢嘴,磕磕巴巴的报数:“四、四环。第一局,平!” 俞式微宠辱不惊的颔首,平日没有一丝波澜的脸上,此刻露出淡淡的笑容,似乎也对这个成绩十分满意。 在众人一片呼声中,罗清气得双肩打抖,她死死的攥着手里的弓,骨节因为用力泛着白。 若非还记得这只是第一局,她理智尚在,罗清恨不得当众摔弓走人。 一定是巧合! 她低声喃喃自语,很快就重拾了信心。 第二局开始,她拿出比第一局还要认真的态度,搭箭拉弦。 武师傅报数:“四环。” 箭离红心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罗清咬着嘴唇退到一边,双目死死盯着俞式微。 她就不信,这一次俞式微还能和她平! 箭呼啸而出,稳稳扎进黄圈区域,离红心一样近在咫尺。 “四环。第二局,平!” 罗清有些崩溃了,她朝俞式微看去,发现她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的镇定模样,气得连弓都握不稳了。 第三局,她连四环都没射中,箭头可怜巴巴的射在了蓝圈区域,这次只有三环。 罗清急了,若是俞式微还能保持前两局的准头,那她第三局就赢了! 在万众瞩目之下,俞式微射出了第三局的箭。 对面助教比划了一个手势。 武师傅呛出几声轻咳:“三、三环!第三局,平。” 远处廊下观战的秦焕口中,溢出一声愉悦的低笑。 “小坏蛋。” 云霁也看出来了,俞小姐就是在溜这姑娘玩呢。 能有回回都和那姑娘一样环数的水准,射中红心又岂非难事。 秦焕的笑声频频传来。 看眼前这位爷乐了,躲在后头瑟瑟发抖的祭酒才缓缓停下了颤抖的动作。 他抹了抹脑门的汗,看来他这条小命和官职,算是保住了。 另一头,比试已经到了第八轮,结果还是一样,只是这次平的是二环。 最后一轮了,罗清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边缘,这次她连弓弦都还没拉满,箭轻飘飘的射出去,扎进了泥地之中。 她脱靶了。 罗清不可置信,还保持着射箭的动作,但双臂抖得不像话。 还记得她开场第一箭是如何嘲笑俞式微的。 可现如今,脱靶的竟然是她。 武师傅看着她难看的脸色,犹豫道:“脱靶不算,要不你再来一次?” 罗清余光瞥了一眼俞式微,发现她竟然也在看着自己。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明明除了淡然没有任何情绪,罗清还是觉得面皮烧红,一股羞恼的愤怒一涌而上。 只是还未开口,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声音呜咽,一把将手里的弓扔了出去。 “来什么来!来了也是一样!俞式微你就是故意的!你故意拿平局羞辱我!你这个混蛋,有本事你正式赢我啊!” 罗清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活了这么大,头一次受到这样碾压似的羞辱。 她恨不得钻进地底下去,再也不要看见俞式微这个大混蛋了! 人后的杜安娘气得不停发抖,她冲到人前,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说道:“俞姑娘,说好了正大光明的比试,你这样做也太过分了!罗姑娘不过是欣赏你的箭术才邀你比试,你这样羞辱她,怕也太卑鄙了!” 她高昂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演武场。 方才还面容愉悦的男人,变脸的速度堪比俞式微发箭的速度。 “从佘大人这里出来的门生,真是个个牙尖嘴利啊。” 佘祭酒两眼一翻,趔趄几步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他死死掐着虎口才没晕过去,赶紧更正了姿势改成了跪姿。 口中求饶认罪的同时,心里将杜安娘骂了个狗血喷头! 他若能虎口脱险,一定要把这个蠢货赶出去! 第五十三章 杜姑娘,到你了(二更) 俞式微看了眼杜安娘,对于这次罗清突如其来的挑衅,是何原因心中已有定论。 她就说这傻姑娘盯了她一个多月不动手,怎么突然跳出来,原来是傻乎乎被人当成枪杆子使了。 她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辗转片刻,轻缓问道:“那你想如何?” 杜安娘抢在罗清前头,高声说:“你拿出真本事和罗姑娘比一次!十次箭还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一局定胜负!” 罗清心里头不太想比了,一是她知道比也是比不过,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当众否决自己认输,又太丢面子。 毕竟主动挑衅俞式微的也是她,就这么输了,她在这京城里也成了别人的笑柄了。 哥哥和她说过,输给别人并不丢人,丢人的是畏惧失败当逃兵! 罗清心中的热血瞬间被点燃,“比!还有最后一次,我必定胜你!” 傻姑娘还挺有骨气的。 俞式微早就知道罗清不服气她,可她也看得出,罗清不是什么极恶之人。 她前面九箭故意和她平局,也是为了激出利用罗清的人。 俞式微颔首,“可以。” “等等!” 杜安娘突然抬手喊停,“方才九箭罗姑娘成绩不佳,现在继续比靶心的准度,对罗姑娘不公平,不如换个法子。” 俞式微放下要架弓的双臂,冲她摊了摊手,“随意。” 杜安娘咬了咬后槽牙,“我听长辈说过一种射箭的玩法。让对手将球状物顶在头上,站在靶子前,由另一人来射……” “不行!” 她还没说完,武师傅就厉声打断了她:“此玩法稍有不慎就会危及性命!绝对不行!” “从方才的比试来看,不论是俞式微还是罗姑娘,对射箭都小有精通,射不中由可,并不会危及性命。” “来!” 罗清大步上前,“你我立状,我若不慎伤了你何处,无论多重,我都还给你!若伤及你性命,我立即自戕!” 俞式微眉头微挑,“既然罗姑娘想,我自然奉陪到底。” 武师傅急的焦头烂额,可这两个小祖宗谁都不理他,也不知道是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真拿了一张纸来了。 由罗清掌笔,将生死状立下,俞式微提笔正想写下自己的名字,可笔停在半空,眼看墨都要滴下,她还没落笔。 罗清皱起眉,“你反悔了?” “罗姑娘方才与我比试了九场,想必也累了,这最后一场看得出罗姑娘志在必得。这第十场我还让罗姑娘开始,至于我来的时候,我担心罗姑娘精神高度紧张,若是身形动摇,怕徒增麻烦……” 罗清愣了愣,“你、你什么意思?” 站在一边的杜安娘眼皮一顿乱跳,她攥紧手正打算溜走,俞式微已经转身朝她看了过来。 众人的目光一齐汇聚在她身上,她咬着唇中软肉,神色慌张。 她从俞式微的眼神里看出了不怀好意之色,果不其然,她开口便道:“看得出杜小姐对罗姑娘关怀备至,想必二位感情甚笃,既然如此,届时由我掌箭,不如罗姑娘先歇息着,让杜小姐来顶吧。杜小姐和罗姑娘身形一致,我也没有作弊之嫌吧。” 杜安娘心中不停咒骂俞式微,张嘴就要拒绝,谁知被俞式微一句话堵了回去。 “杜小姐不会害怕吧?毕竟这游戏还是杜小姐自己提出来的,也是杜小姐自己承认,不会危及性命的‘游戏’。” 罗清心下一动,她现在冷静下来,其实杜安娘之前对她说的话,看似是为她鸣不平,实则是想故意激怒她,引她去和俞式微作对。 想起杜安娘之前暗中针对俞式微的事,罗清也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杜安娘利用了。 她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但看向俞式微的眼神明显温和了不少,这家伙虽然混蛋了些,但也没那么坏嘛。 她顺着俞式微的话,冲杜安娘露出一道伪善的笑容:“那我就谢谢杜姑娘了。” 杜安娘被赶鸭子上架,这么多人看着,她若拒绝必定被人在背后说道,她手下快把衣袖的里衬捏烂了。 她挤出一道难看的笑,“罗姑娘不必、客气。” 生死状立下后,比试继续。 有人拿来了一个巴掌大的林檎果,交给了俞式微,她拿着果子信步朝箭靶那头走了过去。 而这头,武师傅也把方才用来射靶比赛的哨子箭,换成了尖头的利箭,递给了罗清。 罗清不断喘息平复心情,而那边,俞式微也已经在一个箭靶前站好。 她身子不高,站定以后将林檎果顶在头顶,那林檎果也差不多是在红心的位置,稍微偏高一些罢了。 说到底还是射靶心,能演变成现在这样,众人多少能知道杜安娘的用意。 这当靶子的人心理得多强,才能稳稳的站在靶前,要知道只要对手放松一分,她随时都有丧命的风险。 杜安娘双拳紧攥,她恨不得罗清一箭杀了俞式微,一了百了! 罗清搭箭了。 说不紧张是假的,稍有不慎,她就可能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她将弓拉满,成一条直线望向俞式微的方向。 她站在箭靶前,即便自己拉满了弓,依旧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眉头都没动一下。 罗清舌尖抵了抵牙床。 俞式微敢和她比,甚至同意她立下生死状,将性命置之度外,是不是意味着,她信任自己的箭术不会伤到她。 罗清渐渐冷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没有人催促她快些松手,武师傅紧张的冒汗,手心都一片黏腻。 更不要说站在廊下的佘祭酒了。 他在秦焕背后双手合十,求爷爷告奶奶。 别管这方佛那方佛,请保佑罗大小姐箭术高绝,千万别伤到俞式微这金娃娃啊! 连云霁看的都有些紧张。 秦焕脸上面无表情,但下颌线紧绷,呼吸弱不可闻。 罗清手中这只箭,在许多目光的凝视下发了出去。 她心跳如鼓,周边所有声音都不入耳,唯有箭穿破空气的声响。 噗嗤一声,箭头穿破林檎果,正中靶心! 俞式微回身看了一眼,眉眼柔和,不吝合掌轻拍。 秦焕的脸色缓和了。 佘祭酒猛拍着胸口,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助教冲上前,拔下箭激动的比了个手势。 五环! 罗清之前的低荡一扫而空,她尖叫一声反手抱住了身边的姑娘。 那姑娘和她不熟,但此刻的场景让她也热血沸腾,二人抱着一顿乱叫。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只有杜安娘浑身发抖,脸色惨白难看的吓人,显得和周边格格不入。 她还沉浸在恐惧之中,一双脚映入眼底,她顺势抬头,俞式微早已站在她面前。 脸上的笑容恶意满满,催命一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杜姑娘,到你了。” 第五十四章 杜安娘自作自受 俞式微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不顾她的抗拒硬是将她的手拉了过来。 她笑着将林檎果放在了她掌心,反手将她推向箭靶的方向。 “去吧。” 杜安娘瞳孔震颤,两条腿哆嗦着往前走了几步路,还没到一半,就埋头跑了回来。 “我不去!凭什么要我替她,是她要和你比的!” 生死面前,杜安娘顾不得什么丢不丢面子了,俞式微和她本就敌对,要是她一会儿恶心一动,自己岂不是完了。 边上的同窗见她这样,站出来说道:“方才提出要这么比的可是你啊,刚才你也同意了代替罗清的,怎么能反悔!” “杜安娘,做人要讲信用,既然你刚才同意了,临场反悔算怎么回事啊!” 杜安娘急的额上青筋蹦跳,她指着罗清道:“她分明什么事儿都没有,凭什么要我代替她当靶子!” 她话说到一半,就见刚才蹦的开心的罗清,捂着手臂一脸虚弱的往下蹲。 杜安娘急的嗓子都劈了:“你就是故意装的!” “我不替她!反正我不替她!” 杜安娘狠狠将眼前的同窗推开,埋头就要跑。 俞式微早预料到她要跑,暗暗走到了她身后不远,见她跑来正要拦,余光就瞥见一道寒光划了过来。 俞式微神情一怔。 杜安娘被眼前的利刃吓得节节败退,双腿一软摔坐在地。 “比试有比试的规矩,临阵反悔和逃兵无异。我大庆竟出了这样的后辈。” 众人骇然,手忙脚乱的伏跪在地,齐声见礼。 秦焕身上还穿着朝服,俞式微心中多了几分隐秘的欣喜,毕竟这阵子学院休沐,她好久没和秦焕见面了。 欣喜过后,则是淡淡的懊恼,秦焕看样子到了有一阵了,必定看见了自己射箭的模样。 届时他若问起来,说自己之所以能碾压罗清,是因为平日里用功,这借口不知能不能瞒过去。 杜安娘被秦焕一番话吓得冷汗直冒,热泪盈眶,“千岁爷,我、民女,民女不是临阵脱逃,这比试是俞式微和罗清定下的,和民女本来就没有关系,民女、民女——” “谁说和你没关系。杜安娘,这最后一局怎么比是你提的,方才我让你代我顶林檎果,也是你亲口答应的,这大家可都听见了!”罗清抬起头冲着杜安娘说道。 杜安娘一口浊气堵在嗓子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正要继续狡辩,眼前面容精致近妖的年轻督主,两手交握,两根食指交叠点了点,慢悠悠的开口:“杜、安、娘?” “原是杜家的女儿……” 他话还没说完,杜安娘嗖的站了起来,“我替!我替!千岁爷恕罪,千错万错都是民女的错!请千岁爷不要迁怒杜家!” 杜安娘畏惧的头皮发麻,她手里的林檎果被她的指甲穿的千疮百孔。 她从同窗手中接过一枚完好的,步伐缓慢的朝箭靶走去。 可即便她将步子放的再慢,也终有到底的时候,看着近在咫尺的箭靶,杜安娘知道多也躲不过了。 她将林檎果顶在头顶,将惨白的下唇咬出了血珠。 不远处,俞式微已经搭上了箭,将弓拉满,对着杜安娘比了过去。 她一改之前气定神闲的状态,好像有些焦躁,不停的更换着姿势,箭头一会儿比向林檎果,一会儿又好像对准了杜安娘。 罗清只当她因为秦焕到了紧张,想了想还是开了口:“你拿出真本事来啊,千岁爷在这,你可不要再糊弄我了。” 俞式微比划了半晌,就在众人都以为她要放箭的时候,她又松了手。 她笑容有些无奈,抖了抖胳膊,眼神无辜的看了看四周,缓声道:“毕竟是第一次,方才是信任罗姑娘,倒不觉得紧张,这个时候倒有些局促了。” 她朝杜安娘看去,提高了嗓音冲她喊道:“杜姑娘!你且等等,你别乱动,仔细着我箭术不精伤了你。” 杜安娘知道这厮一肚子坏水,这话必定是假的,她被方才的那一番比划吓得腿肚子发软,眼圈更是红了一片。 顾不得秦焕,她忍无可忍的吼了回去:“你废话什么!快点放箭啊!” 杜安娘终于明白了凌迟是个什么滋味了,分明俞式微还没放箭,她却觉得浑身上下被刀子割了一样的不舒坦。 脚下更是忍不住要动,要跑,她怕了,泪水无声的在脸上蔓延。 俞式微敛下眼中的坏笑,搭箭拉弓,对准了杜安娘。 锋利的箭头直指着她,杜安娘傻了眼,她虽然不精箭术,但也看得出,俞式微这指的哪里是她头顶的林檎果,分明就是她的喉咙! 杜安娘正要出声,就发现俞式微放箭了。 “啊!” 电光火石间,杜安娘觉得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她再也扛不住软成面条的腿,往地上滑跪而去,然而身后响起撕拉一声。 她反手朝颈后摸去,骑装的后颈缺失了一大片。 她抬头上望,发现缺失的半片布匹,此刻正被箭钉在红心上。 而在它的前面,还挂着一个拳头大的林檎果! 不止是杜安娘惊了,对面的众人也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罗清的眼神从震惊到平静,心中积压了一个月的不甘,顷刻间烟消云散。 而其他弟子,看俞式微的眼神也变了,一个女弟子由衷发出一声叹息:“太、太厉害了。” 她这一声打破了安静的氛围,众人蜂拥而上,溢美之词不断涌出,说到底,人的本质还是慕强的。 俞式微被挤在人群中,心下却有些发虚。 她那一发箭,的确是冲着杜安娘颈后松垮的领口去的。 她本意是想给杜安娘一个教训,吓一吓她,至于林檎果被顺势钉入,不过是巧合而已。 一番骚动之后,碍于秦焕在场,武师傅将所有女监弟子都带走了。 至于杜安娘,则是被助教喊来的丫鬟背下去的。 可见她这次吓得不轻。 佘祭酒请示秦焕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云霁走到远处看守。 演武场只剩下秦焕,和俞式微两人。 第五十五章 大小姐是千岁爷抱回来的(二更) 俞式微踌躇不知该如何开口,秦焕已经低笑着问:“听说微儿的箭术受教于我。这是何时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俞式微目光一顿,这是她方才回复,缠她问箭术缠的紧的罗清的时候,无奈敷衍她的话。 没成想竟然被秦焕听去了。 俞式微眼珠一转,笑盈盈的说道:“我现在会的是花拳绣腿,等舅舅教我真本事,不就是乘教于舅舅了嘛?” 秦焕面色温柔的扯了扯唇角:“你箭术是不是花拳绣腿暂且不提,但话术炼的倒是炉火纯青。” 扯谎的本事是越来越强了。 俞式微面不改色,“我就当舅舅是夸我了。” “舅舅今日怎么想着来国子监了?” “自然是来看某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俞式微眉心一拢,娇嗔道:“我怎就没良心了,舅舅低头看看腰上的香袋,可费了我好大一番心思呢!” 提及香袋,秦焕的笑容微妙了起来。 他停了方才的话题,捋了捋香袋下的流苏,轻缓道:“香袋的确精致,我前几日取下仔细看了看,这香袋竟然还内有乾坤呐。” 俞式微眼睛往下一扫,不动声色的笑道:“舅舅看见里面的诗了?舅舅觉得如何?” “甚好。” 秦焕抬眸与俞式微对视,目光带着些许压迫,笑问:“这首诗是微儿自己写的?” “我哪能写出这样的诗,这诗是我从本子上看来的,觉得适合舅舅,才绣在了香袋里。” 秦焕长哦了一声,看上去已经信了几分,“这首诗的确写得极好,只是这首诗我竟从未听说过。” “这诗是我幼年时听母亲吟的,好像是从边塞传来的。” “原来如此。” 秦焕并没有刨根究底,不再继续问下去。 时辰尚早,秦焕领着俞式微离开了国子监,去八宝斋吃了一顿饭。 离开时天已经黑了,市井的房檐下挂上了一串的灯笼,晃着淡黄色的烛光,混合着月色温柔又惬意。 二人上了马车,马车往俞府驶去,慢悠悠的穿过繁闹的晚集。 秦焕借着马车内的烛灯翻着书,忽然肩头一沉。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垫在他肩上,慢慢朝下滑去。 秦焕眉心一动,下意识的抬手扶住,而手中的书则摔在了马车内铺就的绒毯上,无声的合了起来。 秦焕微薄的唇抿出一道弧线,他轻轻调整了一下俞式微的姿势,让她舒服的靠在了自己肩头。 秦焕也没法动弹了,拿不到书,他心尖一动,干脆借着烛光,观察起熟睡中的俞式微。 睡熟的小丫头,看着像无害的羊羔,秦焕的目光在虚空中停在俞式微的唇上。 也只有睡着的时候,她这张嘴不会说出骗人的话。 他的小微儿看着乖巧无害,但心智半点不逊于他,甚至让他找到了一丝其妙的归属感。 可是、她到底是谁呢? 为什么会出现在俞式微的身体里,为什么会知道她的过往,她生前又是什么人。 秦焕隔空抚了抚俞式微的眉眼,一双平日里只有运筹帷幄之色的黑眸中,彼时却露出沉思和淡淡的期待。 他早有怀疑,在俞府走水后他第一次见到俞式微,就觉得处处诡异。 他本想见机行事,先探探这人的虚实,没想到她竟对俞式微的事了如指掌,连俞望舒都被她蒙了过去。 时间一长,秦焕也看出这个占了俞式微身子的人,并不是恶人,反之,她在用自己的手段替俞式微报仇。 她狡猾、伪善、最开始面对他的时候极尽讨好,但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始终淡淡的。 她最初对他的好是纯目的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事情发生了小小的转变。 香袋的事,她一定是想利用自己做些什么,可是秦焕也看得出,她替他做香袋的心意,大过她算计他的心思。 所以他才收下了香袋,若是这没良心的丫头只是为了目的,才做了这香袋,秦焕才不白白便宜了她。 短短三两个月,秦焕十年如一日的生活里出现了第一个变数。 当然, 他也很欢喜这个变数的到来。 迟早有一日,他会知道她的身份。 他期待着那一日的到来。 # 翌日,品悦轩 天大亮,几个丫鬟在正房前的穿堂内扫地,四下无人。 其中一个丫鬟贼兮兮的看了看四周,将其他几个丫鬟拉到了一起。 “你们知道吗,昨天晚上,大小姐是被千岁爷抱回来的!” “啊?真的啊!不会吧……” “怎么不会,我看的真真的!大小姐身上,还披着千岁爷的朝服呢!金灿灿的蟒纹,亮瞎人!” 骚动在几人之中响起,连打扫都忘了。 “千岁爷为什么对小姐这么好啊,想当初,不过是金银首饰和一个虚名。这短短几年,变化也太大了。” 一个丫鬟噗嗤一声笑了,她束起手挡住嘴,放低声音:“那还能是什么,你也不想想小姐这几年,变成什么样了。” 当年顾夫人可是暨州响当当的美人儿,俞修庭也是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身为他们俩的女儿,俞式微怎么可能难看。 也就是这些年被张氏磋磨,不然凭借俞娇那小家子气的容貌,哪里能越过俞式微,在暨州扬名。 一众丫鬟聚在一块儿七嘴八舌的猜度着,几人笑作一团。 “干什么呢!” 一声怒喝在身后响起。 几个丫鬟如鸟兽散,秦妈妈端着铜盆走到院中,也不抓人,站在堂内高声说道:“做事就老老实实的做事!把嘴巴都闭紧了!再让我看见哪几个聚在一起嚼舌头根,通通扣半年的月例!” 众人不敢装死,齐齐转身行礼,“是,秦妈妈。” 秦妈妈将铜盆放下,犀利的目光扫了眼众人,最终走到一个丫鬟面前。 那人正是最先多舌的丫鬟。 “秦妈妈……” 丫鬟惊慌的行礼。 “我问你,昨天晚上,你都看见什么了?” 秦妈妈冷声道。 丫鬟吞着口水,思忖良久,脱口道:“奴婢、奴婢看见画屏姐姐,扶着小姐回了房。” 秦妈妈脸色缓和,退后几步扫了眼旁边的人。 “你们都听到了?小姐昨日怎么回来的?” “是画屏姐姐扶回来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应声。 秦妈妈满意的颔首,转身回了屋。 俞式微早就醒了,此时正坐在妆台前梳头,方才的一幕,她早已通过窗牖看见了。 其实在秦妈妈没来之前,她就听见那几个小丫头嚼舌根的话了。 见秦妈妈进来,俞式微轻笑了声道:“妈妈何必和几个丫头生气,这院里头的人什么来历的都有,这事儿早晚瞒不住。” 第五十六章 秦家兄妹来访 秦妈妈走到俞式微身后,拿起桌上的篦子替她篦头。 “此事若是传到有心人的耳中,恐怕会拿来编排小姐,对小姐的名声有阻。国公爷也是,竟也不知背着人。” 俞式微抚了抚袖口但笑不语,“嬷嬷放心,即便此事传出去,她们也只敢背地里议论,就像那群丫鬟一样。” “可小姐是要嫁人的。”秦妈妈眉头紧皱,“小姐十六了,放在寻常人家,这个年纪就要寻觅郎君了,国公爷待小姐如亲人,但终有人心思龌龊。国公爷自小没什么亲人,做事一时间不太妥当,还望小姐多多见谅,老奴日后会多提点国公爷。” 俞式微垂首莞尔,她心知秦妈妈是为了她和秦焕的声誉着想,但其实这两位当事人,都是随心所欲的个性。 卫婳从小在边关长大,没有约束自然也不在意这等事,若是她日后的夫君拿此事不放,不信任她的夫君要来又有何用。 比起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现的未来夫婿,眼前的秦焕显然重要的多。 俞式微没有再多说,收整了一番便往国子监去了。 下学回府的时候,经过一处小巷,俞式微透过车帘瞥见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有些眼熟。 她撩起车帘顷身回望片刻,放手坐了回去,低垂的眼中掠过淡淡的笑意。 画屏扶着俞式微走下马车,往府门走去,门子替她打开正门,正门前不远的老树下,秦妈妈正等在那儿。 二人对视,秦妈妈快步走了过去。 她从画屏手下接来俞式微,往前走了几步,四下看看,伏在她肩头说道:“小姐,康王府郡主和世子,前来拜会小姐,现下正在品悦轩前堂之中。小姐看,是见还是……” “客人都上门了,哪有赶出去的道理。” 看俞式微的态度,想必和这二位没什么冲突,大概是上次康王府一行和二人有了交集。 秦妈妈放下了心,主仆三人一齐回了品悦轩。 脚步声响起,坐在前堂内品茗的兄妹俩一齐放下了茶盏,往堂外看去。 俞式微慢步跨进房中,冲二位颔首示意,“世子爷,郡主。” “俞妹妹!” 秦温宜叫的亲热,冲上前拉住了俞式微的手,哽咽道:“俞妹妹,可算见到你了。” 俞式微却没有像她那样激动,反而一脸无措的将手抽了回来。 冲四下的仆人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小姐。” 仆人们井然有序的退出了前堂。 “郡主先坐。” 俞式微示意秦温宜坐下,她端在腰间的手交缠着揉搓了几下,笑容不大自然:“郡主和世子爷来府上,所为何事?” “俞妹妹,我是来谢你的,上次赏花宴的事,要不是你,我就!” “郡主这话我听不懂,上次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俞式微一脸莫名,笑着摇摇头,像是毫不知情一般。 秦温宜愣了愣,秦云鹤的目光一直未离开俞式微,见妹妹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他才开了口。 “姑娘可还记得在下?” 俞式微移目过去,微微莞尔:“自然,多亏世子带路,我才未迟入赏花宴,还未谢过世子。” “当日姑娘说的话,在下竟在事发后才反应过来,实在是愧疚。” 俞式微不动声色的笑,“世子夸大了,我当时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未曾想后面会发生何事。” 兄妹俩对视了一眼,二人都看的出来,俞式微并不想承认那一日的事。 秦温宜失落不已,可俞式微是她的恩人,即便俞式微不承认,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也不愿强迫俞式微。 她垂下头,从腰封里取出俞式微落下的那枚耳坠,上前放进了俞式微掌中。 “大约是我和哥哥多想了。此物是俞妹妹当日落在康王府的,现下,就物归原主了。” 秦温宜和秦云鹤起身欲走,身后蓦地响起一声叹息。 秦温宜心中腾起希望,转过了身。 俞式微收起了方才的疏离和假笑,眉宇间带着愁绪和无奈。 她站起身,轻声开口:“郡主,世子,当日之事不过是我举手之劳,二位实在不必如此。” 秦温宜弯起眉眼,笑着跑上前,拉起俞式微的手,“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现在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我嘴笨,当时若不是你让丫鬟出来帮我解释,我早被那卫倚兰算计成了,俞妹妹,我现在平安无事,都要承恩于你。” 俞式微无奈苦笑,“郡主太看得起我了。” “不只是我,还有哥哥呢!要不是俞妹妹让丫鬟替我说话,领宾客去我院里,哥哥现在恐怕就要娶那个女人了。” 秦云鹤眉眼温和,冲俞式微躬身作揖,“云鹤在此,谢过俞姑娘大恩。” “我也并未帮到世子……” “那是哥哥自己愚笨,怨不了微微。”秦温宜贬低起兄长没有一点儿愧疚,“他也不想想,我早就和卫倚兰恩断义绝了,怎么可能让卫倚兰帮我找什么证据。他就是还没忘当年的事,这次就给他一个教训。” 俞式微眼神闪了闪,别过头没有多问什么。 秦云鹤下意识的瞥了俞式微一眼,见她别过头,心下一急,皱着眉瞪了一眼秦温宜,低声反驳:“说什么呢,什么念念不忘。那、那都是当年的事了,当时还不是因为担心你。” 秦温宜当然知道,方才那么说也不过是嘴快,她冲秦云鹤讨好的笑了笑,晃了晃拉着俞式微的手。 “俞妹妹,我以后叫你微微吧,听说你来了京城就不怎么出门,正好明日是艳阳天,我和你出去游湖如何?” 俞式微回眸正视起秦温宜,声音绵柔,但拒绝的话语却说得半点不犹豫:“郡主,郡主和世子的心意我领了,但还请郡主这段时日不要接近我,也不要对旁人提及此事。” 秦温宜愣怔,“这、这又是为何?” “俞府上下十几位姑娘,难免有争端,想必郡主也有所体会。我不想被扯入争斗。先等此事缓一缓如何?” 秦温宜看上去不太开心,想要再说什么,却被秦云鹤制止了。 秦云鹤严肃的看着她,少见的对她厉声:“温宜,听话。” “俞姑娘放心,我会看管温宜的,此事绝不会再有旁人知晓。” 未免旁人生疑,二人并未再继续逗留,动身离开了俞府。 # 秦家兄妹俩走的正门,来回都未避人,短短几个时辰,她们来见俞式微的消息,就传遍了俞府上下。 家中晚宴过后,俞式微起身回房,半路撞见了张氏和已经多日不出门的俞娇。 看样子她现在好多了,可开口嗓音还是微哑,没有了当初的清脆。 黑暗中,她的眼神并未遮掩的带了些阴毒,哑着声音和她打招呼:“长姐,好久不见了。” 第五十七章 自投罗网的俞娇(二更) “是啊,二妹的嗓子好像好多了。”俞式微笑着冲她点点头。 张氏眼疾手快的拉住俞娇的手,捏了捏示意她冷静,自己则笑着问道:“式微啊,听说今日秦家郡主和世子前来探望你,你是如何和世子爷,还有郡主熟识的,不会是因为你表姐的事……” 俞式微厉声打断了张氏,笑容带了些紧张,“张姨,那件事都过去好久了。郡主和世子前来,不过是因为我前几日赴宴之时,不甚被人盗走了一枚价值不菲的手镯,还是舅舅所赠,世子爷和郡主前来,是找到了手镯,特意来与我赔不是的。” “原来是这样……”张氏若有所思的长哦了一声,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 俞式微看上去有些焦躁,“时辰不早了,张姨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我先回房歇息了。” 说罢,便径直绕过张氏母女,脚下步子飞快,三两步消失在了前不远的拐角。 俞娇眉头紧皱,“她如此惊慌,此事必定没有那么简单。” 崔妈妈轻讽一笑,扶着张氏轻声说:“夫人,大小姐如此惊慌,看来今日康王府来人,就是因为李自华的事。” “若不是俞式微意外拆穿了李自华假孕一事,恐怕现如今康王妃早已经成了下堂妻。怕是碍于之前的风波未散,才现在让郡主和世子上门。就是不知道,这康王府,给了她什么好处。” 张氏所想和崔妈妈不谋而合,在一旁听的认真的俞娇,眼底划过嫉妒之色。 # 几日后,俞府的马车摇摇晃晃的驶在京郊的小路上,最后停靠在一处风景优美的小亭前。 俞娇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一边整理着裙摆,一边朝前头的亭子走去。 亭中坐着三个姑娘,个个是风华正茂,姿容俏丽的美人。 坐在边上的粉衫姑娘瞥见了她,忙站了起来,“娇儿!这边!” 另两位正面对面讨论着什么,见她出声,一齐看了过来。 坐在中央的姑娘皱了皱眉,笑容有些轻慢,“赵梨,这位是谁啊,怎么从没见过。” 俞娇走上亭子,屈身行了个礼,“付姑娘,我叫俞娇,初次见面,付姑娘果真如梨儿说的一般貌美。” 付容听她这么一夸,倒也不好意思找茬了,掩着唇笑了起来,“哪有,俞姑娘也不差啊,就是眼生了些。” “俞姑娘是俞府的小姐吧?我听爹爹说过,好像是刚搬来京城不久?”最后一位姑娘林舒慧笑着接话。 俞娇点了点头,“的确刚来京城不久,所以几位姐姐不认得,但娇儿听过二位姐姐的名号。” 俞娇嘴甜,三两句便打入了内部,付容和林舒慧表面上看不为难她,可心里头怎么想的,却有待考察。 吃了几杯茶,林舒慧忽然说道:“提到俞府,近日俞府上的俞式微,风头大盛啊,诶,娇妹妹,你和俞式微可熟悉吗?” 俞娇笑容一僵,“自然熟,俞式微是娇儿的姐姐。” “这位可了不得,不但千岁爷爱重她,我听说连康王府的郡主和世子爷,对她也是亲近有加,好像前不久刚去俞府看过她吧。也不知这位有什么魅力。”付容一边喝茶一边感慨。 俞娇眼神一冷,旋即心生一计。 她故作惊讶,“啊?前几日温宜和云鹤哥哥,竟也去看了长姐吗?” 付容和林舒慧动作纷纷一顿。 付容放下了茶盏,看着俞娇的眼神带着深意。 “娇妹妹,你怎唤郡主和世子爷如此亲近?” 俞娇好像这才意识到什么,下意识的捂了捂嘴,但看看三人目光,又迟疑的放下了手。 林舒慧焦急的催促,“娇妹妹就说罢,我们都是梨儿的好友,嘴风都很紧的。”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与温宜有过一些交集罢了。” “什么时候的交集啊?” “就在上回,康王府的赏花宴上。” 付容怀疑的眯了眯眸,“上回的赏花宴?我和慧儿也去了,可好像……没见到娇妹妹啊。” 俞娇暗暗看了一眼赵梨,赵梨会意,替她打圆场,“她那日第一次赴宴,胆子小不敢和姐妹们攀谈,自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兴许是误入了康王府的后宅,和郡主认识的吧。” “原来如此,娇妹妹好福气啊。” 林舒慧拍拍她的手,“温宜郡主是世子爷最宠爱的妹妹,和温宜郡主交好,这日后……娇妹妹就有盼头了。” 付容用茶盏掩口,暗暗叹了口气。 她怎么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 付容闷闷不乐的回了府。 进了前厅才发现有客人,付夫人招呼她进去。 付容走进屋,欠身行礼,“容儿见过母亲,见过卫太太。” “好些日子不见容儿了,变得愈发.漂亮了啊!”卫二太太笑呵呵的招呼她近前。 卫二太太和付容的母亲付夫人是手帕交,平日里常来府上走动,付容也自小就识得她。 可是她现在没什么心思玩乐,敷衍的笑了笑,没接卫二太太的话。 这就显得有些尴尬,付夫人不悦的将她拉到了身边。 “怎么了你,卫太太和你说话呢。” “好了付姐姐,容儿看着心情不好,就别为难她了。” 付夫人一脸狐疑,“你不是和姐妹出去散心了么?出了什么事儿,看着心事重重的?” 付容跺了跺脚,委屈的噘着嘴,“娘,你说,有些人怎么就能这么好运呢!” 卫二太太笑了,“容儿,你说谁好运呐?” “还不是那个俞娇!” “俞娇?” 两位夫人对视一眼,谁都没听过这个名字。 卫二太太又问:“容儿,这俞娇是谁,她怎么就运气好了?” “卫姨你有所不知。娘,你还记得前阵子,康王府的温宜郡主和世子爷,去俞府的事?” “不就是当初李自华的事嘛,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付夫人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尖。 二人谁都没察觉,卫二太太陡然阴沉的眼神。 她一反常态,声音多了几分急促,“容儿,难不成前几日的事,有什么反常在其中?” “我正要说呢。其实郡主和世子爷去俞府找的,根本就不是俞式微,而是俞娇!” 付容气鼓鼓的说道:“前不久俞娇在赏花宴上和郡主搭上了,她还直呼郡主的名字,叫世子爷‘哥哥’。她一个小地方刚到京城的女子,怎么就这么好运!” 卫二太太袖下两手攥拳。 付夫人啧了声,“不对吧,那赏花宴上那么多人,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和郡主搭上话的。不会是骗你们的吧。” “娘,赵梨可也说了。因为第一次赴宴不敢和人搭话,她就在王府后宅乱转,谁知道她走了什么好运,竟然撞见了郡主和世子,娘,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啊!” 付夫人哭笑不得,抱着她温声哄了一通,好久才让付容把这气儿给咽了下去。 在付夫人看来,她生来尊贵的女儿实在不必去羡慕什么俞娇。 卫二太太腾的站了起来。 她皮笑肉不笑,匆匆撂下一句:“付姐姐,府上还有事儿,我先告辞了。” 便脚下生风,飞快的离开了付府。 第五十八章 好姐姐替我瞒一瞒 丫鬟一路小跑扶着卫二太太上了马车,喘息都还未平复,一脸的不解。 “太、太太,出什么事了,您和付夫人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卫二太太脸色阴沉的打断了她,“檀香,我问你,你如何看待,小姐在康王府的事?” 檀香微微一怔,迅速反应过来,斟酌着回答道:“依奴婢看,小姐分明布置好了一切,中途出现的变数,一定是有人告密。不过妇人为何突然这么问?您不是都查清楚了,当日替温宜郡主说话的,不是俞家那个大小姐俞式微身边的丫鬟吗?” “不错,但若是你,你会不会如此明目张胆?更何况俞式微和康王府的关系,说尴尬也尴尬,那李自华之所以被下狱都是因为她,可康王府若和她深交,康王妃必得旁人诟病,这王妃真能如此糊涂?” “太太的意思是……”檀香顿了顿,放低了声音:“此事有诈?” 卫二太太将方才从付容那里听来的话,和檀香复述了一遍。 她若有所思的攥了攥裙摆,“这俞式微,从小就不得俞家重视,愚笨不提,那俞家的主母张氏有几分手段,怎能让她身边没有自己的人看着。恐怕那丫鬟之前站出来说话,并不是俞式微授意,那俞娇有恃无恐,定是想着让俞式微替她挡灾!” 檀香深吸了一口气,“若真如此,那俞娇倒真有几分小聪明!” “一个小地方出来的贱民,为了往上爬害我的兰儿沦落庵庙,这个仇我记下了,定要那小崽子付出代价!” # 马车上,赵梨不安的捻着指尖,对坐在对面的俞娇道:“娇儿,你为什么要说谎啊?若是被她们俩看出来——” 俞娇早已预料到她这么问,两眼噙着泪委屈的开口:“梨儿姐姐,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在府上过得如何。” “你听我的嗓子,都是被长姐害的。”俞娇一边哭一边抹眼泪,看着好不可怜。 赵梨同情心一起,顿时就忘了质问她,俞娇顺势求她:“好姐姐,你别把这事儿告诉别人好不好?自从长姐得势,处处压我,欺负我,我生怕在京城有她拦着再无出路,这才扯谎的,求姐姐替我瞒一瞒。” 赵梨被她缠的心软,当即应了下来,“好好好,我替你瞒着就是了。” “说起来,你也该好好准备,再有一个月是太后娘娘的寿诞,想你父亲近几年也算功勋卓著,你大约能有进宫的机会。人多了难免有攀比,她们大都比比投壶,或是作诗,你好好准备,兴许能搏一个出彩。” 赵梨与俞娇认识的时间长,觉得她是个娇俏可爱的姑娘,而且对她真心,若能扶持一把也并非坏事。 马车驶过市集,与一行人擦肩而过,为首的女子最为特殊,蒙着黑纱幕篱,看不清楚容貌。 但衣着鲜亮,看得出是大门户的女儿。 她们拐进一条小巷,不远处,刘文正伸长了脖子到处张望,看见她们,立即走了上来。 “甄小姐好!小的给甄小姐请安了!” “不必多礼。”俞式微抬手在他眼前拂过,脚下不停歇的往前走去,说道:“我可等着你们的成衣呢,一批衣裳而已,可叫我好等。” 刘文笑着跟过去,“甄小姐,您有所不知,这好衣裳得好绣娘认真赶制,才能做出配得上甄小姐气质的衣裳来。您放心,小人保准这批成衣,能让甄小姐艳压群芳!将城中的大家小姐都比下去!” 跟着俞式微的几个丫鬟纷纷笑开了,七嘴八舌的说刘文会说话,几个娇俏如花的姑娘将人臊的满脸通红。 刘德在后门接应,引着俞式微等人进了万永布庄后院的一间厢房内。 屋内摆着数十件成衣,花红柳绿的,一眼望去能让人看花了眼。 “甄小姐,您掌眼!看看可否合您的心意,若是不合,您告诉小人,小人马上给您改了!” 俞式微走过一排衣裳,摸着衣裳的质地,幕篱下的笑容扩大了几分。 “不用了。万永布庄果然是不错,看来还是老字号的铺子让我放心。晴儿。” “是,小姐。”名唤晴儿的侍女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金灿灿的金子,放进了刘德的手中。 看他震惊的瞪圆眼,甚至不顾在场这么多人去咬金锭的动作下,轻笑了一声,说:“这是我们小姐给掌柜的赏钱。小姐对万永布庄满意,那日后必定还来找掌柜做生意,希望掌柜日后又收了什么稀罕的布匹,先想着我们小姐。” “当然当然!这是一定的!” 二人就差跪着送俞式微一行人离开,毕恭毕敬的姿态,对财神爷也不过如此。 登上停在小巷里的马车,俞式微摘下了幕篱,放到手边。 “再过几日,可以动手了。” “是,小姐。” 彼时布庄之内,刘德刘文兄弟对着俞式微留下的金锭,乐得找不着北。 刘文将金锭抢到手里,搂在怀中,边笑边道:“大哥,你说,咱们是不是走运了啊!遇到这么个大财神爷!咱们那几十件衣裳,哪里值五百两银子啊!加上这金锭,这不是给咱们送钱的嘛!” 说实在话,刘德也觉得这钱来的太容易,但这么多钱摆在眼下,将他脑袋里那点怀疑冲的干干净净。 现在他满眼都是这金灿灿的金锭,哪里还放得下别的。 “哥,还是你说得对,咱们没把这甄小姐的存在告诉夫人,可真是对啊,要不哪里能有这金锭子。” “你知道就好,这财神爷的存在,得抹的干干净净,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 俞式微绕小路回了俞府,休息了没多久,就听见外头咿咿呀呀的闹个不休。 画屏去探了虚实,回来禀道:“小姐,是老太爷的那位莲夫人,正在花厅里唱戏呢。” 画眉一惊,忍不住道:“这莲夫人都是做了几个少爷姑娘的娘的人了,还唱的动戏呢!” “你可别小瞧了这位莲夫人。我可听府上的人说,她当初是暨州最出名的旦角,一场戏,把老太爷迷得神魂颠倒。” 画眉当即就笑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要是被老夫人听见,又有的好闹了。” 她这话前脚说完,后脚就灵验了。 外面歇斯底里的哭闹声,就差把天给掀翻了。 第五十九章 价值千金的金缕衣(二更) 俞式微嗤笑了声,揉了揉耳尖感慨的说道:“我这位老祖母到了这个岁数了,还能如此中气十足,当真是不易。” 无奈花厅离俞式微的院子近,俞老夫人的吵闹声几乎是没有任何阻断的,传进了她的院子里。 几人吵个不休,俞式微烦不胜烦,好在声音没持续太久,俞老夫人明显势单力薄,随着俞老太爷几声怒吼,很快也就没了动静。 过去偷偷看了一阵热闹的画屏回来了,笑得开怀,幸灾乐祸的同俞式微和画眉说:“老夫人被老太爷给打了!半边脸肿的话都说不明白了,口水流了一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今天老夫人的脸可是丢尽了。” “没想到这莲夫人的魅力这么大呢……”画眉还没见过这阵仗,揉了揉下巴难掩震惊。 画屏见俞式微的墨不多了,上前替她研磨,笑着接了画眉的话:“她魅力大不大的和我们都没关系。她能给老夫人添堵,就是给小姐出气了。想当初她和她女儿一起害小姐,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能做出这样的事,真是不要脸。” 俞式微写字的手没停,轻缓的出声,“这府上和她一样的人多着呢,日后你们都留意着点,别中了招。” 说着,俞式微手下动作一顿,她放下笔,像是想到了什么,出神了片刻,眼底划过一道利芒。 “画屏……” 画屏疑惑的抬起头,“怎么了小姐?” “你来。”俞式微示意她近前,伏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画屏沉思片刻,重重点了点头,“小姐放心,奴婢记下了。” # 另一边的院中,莲夫人任由丫鬟替她卸下面上的浓妆,沐浴完以后换上轻薄的丝质长裳,舒舒服服的躺在了美人榻上。 边上的嬷嬷将冰块放在美人榻边儿上,把切好的水果放在莲夫人触手可及之处,便退到了边上替她掌扇。 “这京城就是不一样,来过了才知道好啊。”莲夫人捻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这滋味在暨州哪里尝得到。 辛妈妈谄笑着开口:“夫人受宠,老太爷一定要让夫人留在京城,这孝道压在头上,二少爷莫敢不从。” “你说那蠢女人,我又不打算与她如何,她偏要自己上来讨不自在,搞的好像我爱闹似的。平日里在暨州就罢了,来了京城还是如此做派,怪不得和京中哪位夫人都不熟,只能孤零零的在这府上待着,真是可怜。” “夫人所言极是。要说这大夫人也是,老太爷都让夫人做平妻了,就是与她平起平坐的,她偏偏不认,来和夫人闹,最后又能如何,还不是挨了老太爷的巴掌。”辛妈妈忍不住掩着嘴笑出了声。 “祖母歇着呢,孙儿来叨扰了。” 二人正聊着,屋外不远传来一位男子的声音,他站在门槛前不远行礼,并未靠近。 莲夫人从榻上起身,招呼辛妈妈给她找了件外袍披上,这才喊了人进来。 “常青呐,找祖母有何事啊?” 俞常青近前,取出一张纸来,递给了莲夫人。 “祖母,孙儿为此事来。” 莲夫人接过信纸,美目一眯,“怎么?孙儿知道这送信之人是谁了?” “惭愧,孙儿还未有确认的人选。孙儿是在想,我们已经在俞家住了有一阵子,可此人迟迟不出来与我们相认,想必也是不想让我们知道她是谁。” “说的有道理,还有呢?” “孙儿觉得,不管此人出不出现,到底是谁。只要有这封书信在,我们想要让她是谁,她就可以是谁。” 莲夫人抚掌大笑,“不愧是我的好孙儿!” # 俞府这阵子因为莲夫人和俞老夫人的事,闹得鸡飞狗跳,连张氏都脱不开身。 这也给了刘德兄弟俩一个大好的机会。 说财运来了挡都挡不住,那位财大气粗的甄小姐前不久刚从他这里订走上百两的衣裳,后脚就又来给他送钱了。 来的不是本人,而是那一日给了他们金锭的侍女晴儿。 她这次掏出了十万两银票,拍在了刘德的眼下。 “掌柜的,我们老爷前不久听说,有一件从外邦进来的金缕衣,甚是华贵,本想买给小姐,用于一个月后太后娘娘的寿诞上穿,但没想到这衣裳被人买走了。我们老爷打听过了,买下这衣裳的也是庆国人。” “本来这事儿老爷找点人自己也能找到,可是小姐对你们布庄的印象极好,加之那件金缕衣还未经过缝制,得需你们的绣娘帮着再改改,所以这笔生意,老爷才让我来找你们。这钱是定金,老爷说了,不论多少银两,这件金缕衣,甄家都要了!” 十万两银票,刘德这回是彻彻底底的红了眼睛。 即使知道这银票不是给他的,他依旧生了几分心思,面上却不显露,点着头说:“小人一定办好!不辜负甄小姐的信任啊!” 晴儿满意的笑了笑,她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展开后递给了他。 “这就是金缕衣的画像,你找到以后先别急着买,先让我们家小姐看看,否则若是买错了,这钱可得赔啊!” “那是那是,一定的,小人心下有数,姑娘就放心吧。” 晴儿又留下了一笔不小的赏银。 刘德刘文却也顾不上拿着赏银花天酒地了,二人兵分两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找了无数的人,势必要买到这件衣裳! 时间一日日的过去,金缕衣没有半点消息,兄弟俩急的嘴巴都上了火。 甄家的人可说了,这金缕衣是甄小姐为了参加太后娘娘的寿诞,才想要买的,这若是没及时拿到手,人家就不要了! 兄弟俩几乎夜夜难寐,这金缕衣的下落,像疙瘩似的挤在心口。 这一日,兄弟俩照常在布庄等消息,等的太阳落了山,眼看着时日将近,仍没有消息,兄弟俩都有些颓唐。 眼看到嘴边的鸭子吃不到,是个人都觉得难受。 可这吃不到也没法子,也只能干瞪眼着急。 眼看着今日好像又没什么希望了,二人起身唉声叹气的要离开。 不成想,一人敲响了他们布庄后面的柴门。 第六十章 引君入瓮 “有人在吗?” 刘德透过柴门的缝隙瞥了眼来人,从上自下,此人长相平平,衣着平平,好像没什么出奇之处。 但刘德做了万永布庄的掌柜多年,见到的权贵无数,再凝神细细看了看,便惊觉他腰带上镶着的,是枚鸽子蛋大的翠玉! 他脑中轰的一声,脚下生风,飞快跑了过去,将柴门打开。 “你、你是?” 来人抬手作揖:“在下姓冯。请问您可是这万永布庄的掌柜?” “是我。” “那就是了。”冯商人直起身,笑容温和,“听说您在寻金缕衣的下落,在下便上门了。” 刘德一阵狂喜,连忙让出身请了人进来。 刘文屁颠屁颠的给冯商人上茶,“您请您请!” 看着他尝了一口,刘德迫不及待的问道:“冯老爷是不是有金缕衣的下落?实不相瞒,在下找这金缕衣费尽了波折,只要您有任何线索,我们都愿买下,无论您开什么价都行!” 冯商人笑着摆摆手,“这线索我没有。可是这金缕衣,当初就是我买下的。” 他说了前半句时,兄弟俩的神情如丧考妣,直到第二句,这两兄弟双眼放光,看是饿极了看见食物的狼。 冯商人背上还背着一个布包,他将布包取下,解开绳结后,将里面的布匹露了一个角出来。 金灿灿的金丝晃得几人眼前一花,刘德还想再看,冯商人已经把包袱搂进了怀里。 “说实在的,我当初买下这匹布,原是想替家中爱女做一件衣裳,只可惜还未做成,爱女就出了意外,夫人看见这布总想起小女,无奈在下只能将这价值千金的布匹压箱底。一直没找到出手的地方,知道听说,二位在寻。” 冯商人也不迂回客气,直接开了价:“当初这布匹我买下,花了二十万两白银,这布匹到了我府上一直金贵的搁置,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坏。我们都是生意人,知道这布匹转手就掉了价,也不坑二位,如今十五万两白银,我愿忍痛割爱。” “好好好!” 左右不是话他两个的钱,刘德刘文点头如捣蒜。 可想起甄家的嘱托,刘德又道:“冯老哥,其实我们也是替贵人找东西,这匹布,是一位小姐指名要的,可是她不放心,让我们俩找到了一定要交到她府上,让她检查确定,的确是金缕衣才行。您看——” 冯商人板起脸,犹豫片刻,“检查的确无可厚非,可既然你二人也是中间人,若是你卷了我的布匹跑了,我岂不是亏了。不如你二人告诉我,是哪家的小姐要的,我直接去她家中交易便是。” “别别别,千万别!” 刘德越过桌子,将冯商人的手抓住,苦着脸道:“冯大哥,你也是做生意的,知道我们生意人的心酸。您看您要是直接去找了小姐,那我们兄弟俩这么长时间,不就白干了么!” “您看这样好不好?这里是十万两银票,您数数……”刘德弯下腰,从长靴里头掏了又掏,拿出那十万两银票。 冯商人看着他此行,脸色微妙。 刘德讪笑道:“这不是怕丢了……您看这银票是小姐给的定金。我方才看过了,您那件布匹,和小姐给的画像一样一样,大概是不会错了。这定金您先拿好。我让弟弟给你在万永布庄安排个屋子住,您要是同意,我二人明日就拿着布去找.小姐。成了以后,马上把剩下五万两给您,您觉得如何?” 冯商人点了几遍银票,片刻后微微颔首,“好吧。看在你我都是生意人的份儿上。我就信了你,最迟明日晚上,成不成都得给个说法。你若是敢骗我,咱们就公堂见!” “不敢不敢!刘文,还不快给冯大哥安排屋子!” 兄弟俩供佛似的姿态,将冯商人送进了布庄里的厢房。 回到二人的住处,刘德将包袱打开,抖落着将布匹展开。 不愧是金缕衣,密密麻麻的金丝,将屋子都照的透亮了,这穿在身上的哪里是衣裳,分明是金子! 二人酸的嘴麻,刘文抹了嘴,生怕口水滴在这价值万金的布匹上,酸溜溜的说:“大哥,你说这有钱人真是奢侈,什么时候咱们兄弟俩,也能穿这样的衣裳出去!” “行了行了,快收起来!别给弄脏了!”刘德比弟弟清醒,将布匹细致的折起,放回了包袱中。 “明日就把布送到甄府去,若是我没猜错,这应该就是真的金缕衣了。” “大哥,你说这笔买卖做成了,咱俩能拿多少钱?”刘文朝他挤眉弄眼,嘿嘿的笑着。 刘德没好气的瞪他,“你只想着做成生意,做成生意能拿多少,顶多再拿一个金锭!” 刘文一脸惊讶,“哥,你出息了,连、连金锭都不放在眼里了啊!” “蠢材!” 刘德照着刘文脑袋就是一敲,手指点着包袱,忍不住打抖,“这可是二十万两白银买回来的布!” “刚才那个家伙,就是个冤大头,这么大的生意,放谁身上不抬价,偏偏他不抬价,还自己给咱们便宜占!” 刘文想了片刻,还是没有头绪,“大哥,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除了咱们三个,谁知道他开价十五万两?那个姓冯的,来的时候风尘仆仆,看他靴子都磨破了,定是急匆匆赶来的!等这笔生意做成,他就走了,甄家上哪儿知道,他开价十五万?” “明个儿咱们去甄府,就说他开了二十万!到时候银票到手,咱们留五万两,还当什么掌柜,去苍州,青州,咱们买个宅子!这一笔赚的钱,够咱们兄弟俩后半辈子花销了!” 刘德心里的算盘拨弄的老响,刘文也反应了过来。 兄弟俩沉浸在这即将到来的荣华富贵之中,谁也没发觉门外消失的脚步声。 # 翌日,刘德乔装打扮,将收着金缕衣的包袱牢牢的抱在怀里,从甄府后门溜了进去。 晴儿早收到了风,在后门接应了他,领着她去了甄小姐的院子。 刘德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的府邸,连下人都穿着上好的织云锦绣成的衣裳,脚底下踩得石阶是大理石的。 一想自己日后也可能踩这样的地,他脚底下一滑,险些没出丑。 第六十一章 什么都完了(二更) 走了许久,才看见门下挂着的金字匾额。 刘德不敢多看,跟着晴儿走进了厢房。 穿过穿堂和几间上房,进到了小姐的内院。 这是刘德第一次见到甄小姐的真容。 怎么说,这眉眼算不得惊艳,眉宇间带着英气,脖颈间挂着的金制璎珞最惹人眼。 刘德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跪在堂下道:“小人给甄小姐请安!” “掌柜的无须多礼。听晴儿说,我要的东西你已经找到了?” “没错,就是此物。”刘德将包袱举过头顶。 甄小姐身边的侍女走上前,将包袱接到手里,放在了甄小姐眼下。 她将包袱展开,抚了抚金缕衣,笑容渐渐扩大,“不错不错,真不错,看来的确是真的。刘掌柜有本事啊!” “小姐,慎重起见,还是让奴婢送给老爷辨别一下吧。” “有道理。”甄小姐挥了挥手。 丫鬟近前将包袱合起,抱着离开了院子。 “行了,你先说说,这金缕衣现在的主人,要多少银两,才肯割爱?” 终于问到了正题,昨夜在房里做了半夜准备的刘德吞了口口水。 他抬起头,面露愤愤之色,说道:“小姐,小人就为难在此,那位老爷,一定要二十万两白银,才肯卖这金缕衣!” “哦?本小姐听说他从父亲手里买下这金缕衣,就花了二十万两,如今转手卖出去,竟还敢开原价?” 听了这话,刘德背后渗了汗,他暗暗庆幸自己并未往再高了抬,毕竟甄家再财大气粗,也是做了多年生意的商人,所谓无商不奸,即便他们有足够的财力买下这布匹,也一定生疑,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就完了。 刘德作了一番心理建设,继续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哦?这小人倒是不知,但他说,这布匹自从到他府上就一直压箱底,从来没有动过……”刘德说着说着,沉默了片刻。 他抿抿唇,笑容带着谄媚,“甄小姐,依小人看,这匹布几乎是全部用金丝织就,这布若是能制成衣裳,穿在小姐的身上,那必定是艳压群芳!小人在京城做了这么多年的衣裳,保证绝没有第二件,比金缕衣更惹眼!” 甄小姐微微一笑,“哦,你说的是真的?那既然如此,这二十万两银子,花的倒是物有所值。” 她看了一眼晴儿,晴儿会意,转身对刘德道:“掌柜的,我们小姐同意了。等人回来确认是我们小姐要的金缕衣,便会把剩下的十万两给你。你尽快安排绣娘,将小姐要的衣服赶出来。” “一定一定!” 刘德激动的双手颤抖,不得不缩到衣袖下遮掩,脸上肌肉抽搐,难以掩盖他得意笑容。 屋内的人自顾自的做事,只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坐在上首喝茶的甄小姐用盖碗挡住脸,目光深深的看向他。 一刻钟过去,方才抱着布匹离开的丫鬟回来了。 “小姐,老爷看过了,说布是真的。” “好!” 甄小姐起身抚掌大笑,看向刘德,“刘掌柜,我这价值二十万两的金缕衣,可就交给你了。你若是做不出能要我艳压群芳的衣裳,可别怪我,对你万永布庄不客气。” 事成,刘德怀揣着十万两银票,脚下轻飘飘的离开了甄府。 一切都顺利的像是一场梦。 冯商人拿到十五万两银票,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送他出门以后,兄弟俩把布庄的前后门都反锁,回到了房间里。 看着那剩下的五万两银票,兄弟俩眼睛冒光。 最后还是刘德先回过神来,拍了拍刘文道:“快别忙着开心了,先把事情办完。” “上回那几十件衣裳,甄小姐挺满意的,你和那个绣娘不是还好着么,这次再让她帮个忙!” 刘文一边乐一边点头,他拿上金缕衣打算这就去办,忽然想到什么。 “那,哥,这次的事要不要和湘娘说啊?还有咱俩事成以后离京的事儿……” “你是不是傻!”刘德气得不行,“你告诉她干什么?给她把柄让她找咱们要钱?你个傻东西,等咱们离了京城,买了宅子,要什么女人没有?你对一个寡妇念念不忘,你脑子进东西了你!” 刘文被刘德逮着一顿打,嗷嗷叫着出了门。 被这么一顿打,刘文是一点不敢对湘娘透露出一句了。 “就上回那个小姐,让我们再给做一件衣裳出来。你就按以前的模子做就行。” 湘娘将布取出,张口就惊呼:“我的个乖乖,这……这布……这布是用金丝织的啊!” 刘文啧了一声,“看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诶我告诉你,可别耍什么小心思,人家这布长短都是在府上量过的,边角料你留下了也不值钱。你好好的做啊,等到日子了我来取!” 湘娘应了声,看他要走,将布匹一丢抓着袖子把人逮了回来。 “这么急着走干什么,好久不来了看我,有事儿了才来找我,你拿我当什么?” 湘娘二十几岁走了丈夫,现如今三十好几的岁数,膝下没个孩子,孤身一人开了一家绣馆做老板娘,这些年过得一直还算滋润。 以前刘文没什么本事,好在年轻长得过去,二人便勾搭上了,湘娘这铺子以前对他挺有吸引力,可现在也就那么回事儿。 一想到日后有比她年轻貌美数倍的姑娘任他挑选,刘文自然也不爱搭理湘娘了。 可现在她还有用,刘文心思一转,转身抱着人哄了起来。 湘娘被哄得心满意足,享乐过后,自然就办起了正事。 她有个不小的制衣坊,也雇了几个绣娘帮着做事,但金缕衣刘文说了,现在还是秘密,得她亲自做。 湘娘手艺不错,做起来得心应手。 等衣裳雏形的画册在甄小姐那里过目以后,她便开始正式做了起来。 忙了几日,不知不觉,天黑了。 又是一日过去。 湘娘捶着肩头,累的腰酸背痛。 她一边捶肩,一边看着眼前金灿灿的布匹,笑得十分开怀。 片刻后,她将半成品和剩下的布锁进箱子里,又把放布匹的房间锁好,确认无误以后,转身离开了制衣坊。 # 夜半,几缕明光闪烁照亮了昏暗的天空。 浓黑的烟往空中飘去。 打更人正巧路过此地,顾不上还是宵禁,一边敲着锣一边喊了起来。 “快来人!走水了!快来人啊!” 周边的住民慌不择路,不少人出门的时候还衣衫不整,但现在谁也顾不得这个。 湘娘披散着头发,身上只裹着一件外袍就冲了出来。 看着冒烟的地方,她脑袋嗡的一声。 “诶?快快快!这人晕倒了!快送医馆——” 第六十二章 唯一的生路 湘娘醒来时,人还躺在医馆的床上。 她迷迷糊糊的坐起身,稍一思索,便想起了昨夜的事。 顾不得头晕脑胀,她掀开身上的被子光着脚跑下了地。 “诶?诶你醒了!”正巧一位药童打扮的姑娘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和她撞了个满怀。 湘娘死死抓住她的双肩,不断的摇晃,“昨晚的火灭了吗?灭了吗!” 药童被她抓了个不明所以,一边想要挣脱她,一边回说:“已经灭了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在这时,在外坐诊的大夫听到了动静走了进来。 都是住在一条街上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夫也认得湘娘,他欲言又止,无声的叹了口气。 “湘娘啊,你先别急,这天灾人祸谁也预料不得。你许是沾了晦气,等闲下来去拜拜佛走走寺庙……” “我的制衣坊是不是都烧没了!” 湘娘双手抓着头,崩溃的摔坐在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二十万两白银的金缕衣,她拿什么去赔?她豁出这条命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的银两。 眼前一片渺茫,她推开想要来安慰她的药童,胡乱套上绣鞋,拔腿跑出了医馆。 从医馆穿过一条街,就是她的制衣坊了。 滚滚的烟气还没完全消下去,蔓延在长街上,呛的众人纷纷掩口而行。 湘娘赶到衣坊前,几个官兵正好从里面出来。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湘娘雇来的绣娘,见她回来,赶忙走了上去。 “湘娘你别急,火只烧了后院,咱们的布匹都放在前院,我方才让人一一核定过了,一件都没有烧到。” 那人喜的眉飞色舞。 毕竟没有布匹被烧,意味着湘娘不用赔偿,她们自然也不会因为赔偿而丢了这份活计。 她们当然不会知道,这可恶的大火偏偏烧了这其中最值钱的东西! 若是烧了前院的那些,她才要拍掌叫好,但现下得知此事已经完全没了转机,湘娘脚下趔趄,险些栽倒。 边上的官兵走上前来,对她说:“你就是这制衣坊的掌柜吧。我们已经查清楚了,走水是因为你制衣坊后的厨房着火,波及到了后院,并没有人为的痕迹。告辞了。” 湘娘头痛欲裂,等官兵离开,她赶走了所有的绣娘,换了身体面衣裳,把脸蒙的厚实,绕小路往万永布庄奔去。 万永布庄和她的制衣坊隔了几条街,虽然走水的消息已经传开,但刘德刘文兄弟俩这阵子一直醉生梦死,现下还没得到消息。 在花楼玩了一夜,兄弟俩在布庄后头的院子醉成一团。 湘娘赶到时,这二人衣衫不整,醉气熏天,一看就知道昨夜去干了什么。 若放在平时,湘娘必定狠狠打刘文一顿,可现在她把生的希望寄托在这二人的身上,是半点不敢嚣张。 她一边哭一边推醒二人。 刘文睁开眼睛看见是她,吓得打了个嗝:“湘、湘娘!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湘娘眼睛都哭肿了,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裳:“出、出事了,昨夜我衣坊走水。那件、那件金缕衣……被、被烧了!” 刘德还在那边醉醺醺的敲着头醒酒,可湘娘这句话,不亚于一棒子敲在他头顶。 兄弟俩全都醒了。 刘德牙关紧咬,怒不可遏的扑了过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湘娘被他掐住了脖子,艰难的将昨夜的事重复了一遍。 刘德恨不得掐死她,可渐渐的浑身发冷,手颤抖着失去了杀人的力气,趔趄的跌坐了回去。 房中陷入沈默,除了湘娘低低的抽泣声,绝望在三人之中蔓延。 刘文回过神来,抓起散落在边上的衣裳胡乱的套,口中喃喃:“跑吧哥!咱们带着银子跑!跑的远远的!” 刘德闭着双眼,双手紧攥成拳,从牙根挤出话来:“跑什么,怎么可能跑得了!当初甄家可是放了狠话,就算跑了被抓回来也是早晚的事!到时候,咱们谁都要进去!” “那你说怎么办!”刘文急的跳脚,“就快要约定的时间了!” 刘德脑中飞速的想着解决的办法,各中推演,推翻所有不可能,最后只剩下了一条路。 他喉头滚动,一手成拳砸在地上。 # 十日后,刘德手中拿着包袱,来到了甄府。 晴儿热情的请了他进去。 他埋着头跟在晴儿后面,步伐飞快,额上密密麻麻的遍布着冷汗。 甄小姐笑着走了出来:“刘掌柜的速度还真是快啊,快来给我瞧瞧,我的衣裳做的好不好看!” 刘德强忍着手抖,将包袱里的成衣取了出来,边上的两个丫鬟近前接过,展开。 奢侈华丽的金缕衣呈于眼前,无论是袖口还是裙摆,针脚都几近完美,原来的布匹就已经十分惊艳,所以上面并没有添加多余的图案,给人的感觉除了奢侈就是贵气。 在刘德忐忑至极的心情下,甄小姐沉默半晌,抚掌笑了出来。 刘德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 “不愧是万永布庄啊!不愧是万永布庄!本小姐是开了眼界了。赏!统统有赏!” 晴儿阔气的又塞了两个金锭子给刘德。 眼神扫过他布着冷汗的手心,笑而不语。 刘德看着手里的金锭,想笑却笑不出来。 几乎是花了半辈子的忍耐力,才强撑着夸了换上衣裳的甄小姐,一番寒暄后,他逃也似的离开了甄府。 万永布庄内,刘文和湘娘正在等着他。 她们谁也不知道,等来的刘德和赏银,还是甄家的家丁和官兵。 好在,一阵提心吊胆后,等来的是好消息。 “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刘文将金锭擦得亮的能反光,反手揣进了怀里。 湘娘眼中带着艳羡,但生怕二人翻她旧账,也绝口不敢提她的辛苦费。 刘德悄悄睨了湘娘一眼,对刘文道:“明日我去和夫人请辞,你备好马车,收拾好行李,咱们离开京城。” “那我呢!” 湘娘忍不住跳了出来,她牢牢抓着刘文的衣袖,眼底带着执拗和威胁:“你们不能把我丢下!这事儿是咱们一起干的,你们要是把我丢下,日后东窗事发,我必定把你们两个都供出来!” 第六十三章 自相残杀 刘德心里腾起一股怨气。 若不是因为湘娘的制衣坊出了问题,他原来的计划本来天衣无缝! 这女人留着迟早是个祸患。 他心中起了杀心,面上却没有显露,好脾气的说道:“当然会带上你。你先回去收拾行李,把铺子转手,处理好后事。” 湘娘和刘文有好一阵子了,她也知道刘德有本事,日后她跟着兄弟俩,肯定比以前过得好。 她欢天喜地的离开了万永布庄。 看着她乐颠颠的背影,刘文心里也攒着一股怨气,悄声问刘德:“哥,咱们真要把她带上?” “呸!要不是她坏事儿,咱们何苦多花了两万两银子!”刘德冲着湘娘离去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眼底透着阴毒:“你和她的事儿反正无人知晓。等我们出了京城,找个地方解决了她。日后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大哥聪明!” 兄弟俩安排的妥妥当当。 刘德不想浪费时间,次日就去了俞府,想要辞去万永布庄掌柜一职。 见他的自然是张氏,她当初得到万永布庄,就找了刘德来任职,此人大本事没有,但有些小聪明,管管铺子是够了。 后来因为要整俞望舒那臭小子,她才不得已放弃了万永布庄,现在布庄就是一个空壳,怪不得刘德要走。 张氏想了想,并没有否决,倒是问了一句:“你这些年做的都不错,若是觉得布庄不好,不如我替你调个地方?” 若是没有湘娘那事儿,不怕甄府发现的刘德自然会应下这活计,可现如今他无路可逃,必须和这几个人断得干干净净。 他跪在地上,谄笑着摇摇头:“小的是想替夫人多做些事儿。可是小人年纪大了,有心无力,恐怕、不能帮到夫人。” “看来你心意已定,那我就不留你了。” 张氏抬手打开放着二人契约的匣子,将里面的契约交给了刘德,待他确认无误,便叫崔妈妈撕了个干净。 “崔妈妈,将最后一个月的月俸给他。布庄就先关门吧,等再找到合适的掌柜,再说。” 张氏抿了口茶,淡声吩咐。 契约这边也结束了,刘德安了心。 当夜,他和刘文湘娘,乘上马车,赶在关城门前的最后一刻,驱车离开了京城。 # 不知驶了多久,马车进入一处森林。 驾车的刘文有些困顿,打算停下马车,进里面小睡片刻,没想到将勒紧缰绳把马车停下,扭头脖间就碰到了一处冰凉。 夜色下,利刃反射出骇人的冷光,在刘文脸上映出一条白痕。 看着近在咫尺的匕首,他想也不想的抬起双手,颤颤巍巍道:“好、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马车上轰然一沉,几个和劫持他的男人一样的彪形大汉,手持利刃掀开了车帘。 马车内响起几声闷哼,而后三人依次被绑住手脚,从马车上丢了下去。 片刻后,留在马车内的大汉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包袱,冲着两个同伴扬了扬。 刘德眼底一片死灰。 完了,他们剩下的盘缠,金银珠宝全都在那里! 藏在马车下的暗盒,竟然还是被这几人找了出来。 刘德气急攻心,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面对的是刘文和湘娘,绝望的脸。 刘文颓唐的揉着头,他在三个劫匪离开后,和湘娘配合解开了身上的绳子。 但他上车寻找了好几遍,他们带走的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被抢走了。 包括湘娘自己带着的包袱,里面有她卖绣坊得来的银子,还有她攒了一辈子的首饰,短短一刻钟,全都没了!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 湘娘气得抹眼泪,指着刘文骂道:“就是因为认识了你,我才会倒霉至此!那里是我所有的钱银!整整一千两!你们还给我!还给我!早知道你们俩这么没用,我就不该卖掉绣坊和你离开!窝囊废!” 湘娘提起裙摆,也不管更深露重,天色昏暗,循着记忆中来时的路,踉踉跄跄的走。 可还没走两步,她眼前就突然一花,紧接着,一根腰带紧紧的缠住了她的脖子。 湘娘瞳孔微缩,抓着腰带一边挣扎,一边用余光往后撇。 刘德那张满是恨意和杀意的脸映入她眼底,湘娘心中才生起悔意。 湘娘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刘德的手背上,但他毫不在意,手底下的动作越来越重。 咻—— 眼看着快要被勒断气的湘娘,忽然发现自己能喘过气了。 她将缠着脖子的腰带一扯,发现腰带已断! 她顾不得想为什么,压下腰埋头向前冲去。 这次,她仍然没能顺利逃走,反而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麻利的将她拉出了怀,将她的手扯到身后,反手按住。 湘娘转身看见了刘德兄弟,他二人一反之前对她的凶厉,脸上满是惊恐。 逃了没几步,便被追兵抓住,牢牢按在了地上。 湘娘看着满脸惊慌的刘德,好像明白了什么,眼底的希望之火彻底湮灭。 这回,她是真的逃不过了。 # 大理寺 郑寺听说有人击鼓鸣冤,立即收整赶去了公堂。 堂下几人,有着站着,有着瘫在地上,郑寺打量了站着的姑娘几眼,发现她衣着华贵,暗忖应该是京中富商之女。 他心中存疑,坐下以后,一拍惊堂木。 “下站者何人?” 那位姑娘抬手平举在眼前,端庄的俯身,说道:“回大人,民女是甄府的小姐甄佳,今日击鼓鸣冤,是有一桩案子,想让大人替民女讨一个说法。” 甄佳直起身,斜睨了一眼身侧狼狈的三人,说道:“此三人中,两个男人是万永布庄的掌柜刘德刘文。剩下的女人是绣坊的老板娘湘娘。这三人合伙蒙骗民女,害民女损失银两数十万,今日民女就是想来让大人,替民女好好查一查这件事。” 刘德三人不敢说话。 郑寺沉思了片刻,说道:“你先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告知本官,不得有谎言。” “是,大人。” “民女是近日刚迁来京城的商户之女,前不久在市井上,认识了这万永布庄的掌柜,听了他的话,在他的布庄里订了几十件成衣,花了我五百两银子。呵,后来民女才得知,那几十件成衣,无论是质地还是绣工,在这京城都不值五百两。此乃他哄骗我的第一桩事!” 甄佳顿了顿,慢条斯理的开口:“可惜我知道的晚,还以为他万永布庄可以信任。前不久家父听闻一匹名叫金缕衣的布在京城贩卖,本想买与我做衣裳,可惜被旁人买了去。我看重刘德,就把这挑布匹的生意给了他。” “我本是信任他,才让他去办此事,可万万没想到……” 甄佳冷然的目光如刀子一样落在刘德身上。 “他竟然拿假的金料换了金缕衣!企图瞒天过海!” 第六十四章 都是她干的 “大人我冤枉啊!” 刘德哀嚎一声,跪行上前,不断叩首:“大人,小人冤枉,小人冤枉!” “甄小姐,小人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小人啊!小人将金缕衣从商人手中买下时,可是交给你特意核实过的,你也说了那是货真价实的金缕衣!甄小姐,小人不过一介小小的掌柜,你为何要害小人啊!” 刘文见此也缓缓回过神来,上前替他兄长辩说:“就、就是嘛!甄小姐,我哥哥那匹金缕衣,可是让你父亲亲眼看过的,怎么可能不是真的呢!您说话可要讲良心啊!” “我不讲良心?”甄佳扬声大笑,“打那数十件成衣起,我给你们兄弟俩的赏银和辛苦钱,林林总总下来二十一万两千两,我甄家家大业大,不差这点银子,我本是信任你才将事交给你办,可你非但不好好的做事,还拿假料子糊弄我?究竟是谁没良心?” “你凭什么说是假料!”湘娘也忍不住跳了出来,“大人,衣裳都是民妇所制,民妇指天发誓!所有的料子都是金缕衣,民妇只是普通百姓,不知甄小姐为何要如何陷害我等!” 湘娘其实并不想替兄弟俩辩驳,可现在她若不帮着他们俩,自己也要被牵扯进去。 要知道她身上的所有银两,可都被劫走了,若是还不出银子,她后半辈子怕是要给人当牛做马。 三个不久之前还在自相残杀的人,现在倒是团结。 郑寺问道:“甄佳,你说这金缕衣是假的,可有什么证据?” “大人先看看此物。”甄佳抬了抬手,站在堂外的侍女捧着一件衣裳走到门外,由衙役接手,呈到了郑寺的案上。 “大人,这是刘德交给我的成衣。制成这件衣裳的布匹,价值二十万两白银。可是大人大可找人来查,这上面的金丝用的全是劣质金线,一整匹下来不超一万两白银,您说这金缕衣是真是假。” 垂着头的刘德听见这话,脸上划过一股怒意,心想那该死的商贩果然是趁火打劫,竟还多要了他一万两白银! 想法一闪而过,他马上抬起头辩驳:“大人,小人哪里见过货真价实的金缕衣,这衣裳是真是假小人根本不知,所以当初小人亲自带着衣裳上门给甄小姐辨别,当初也是她说布匹是真的,小人才买下来制成衣的!” 双方各执一词,郑寺心中其实是偏向甄佳的,不说别的,就看甄佳这副财大气粗的土财主模样,不至于为了二十万两白银,诬陷三个毫无背景的小百姓,因为即便诬陷,她也根本拿不回什么钱。 可即便如此,郑寺无法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替甄佳说话,故而他又问:“可还有别的什么证据?” “若没有确凿证据,哪里敢到大人面前。”甄佳乜了一眼跪在身旁的刘德,微微一笑,“怪只怪刘掌柜运气不好,若没有这个意外,恐怕这二十万两的金缕衣被你移花接木,我还真要自认倒霉。” 她哼笑说:“你们三人都以为,真正的金缕衣早已付之一炬了,对吧?” 刘德脊背窜上寒气,一时间失了语,呆呆的看着甄佳。 外头的丫鬟又奉上一物,在衙役将东西呈上去的空隙,甄佳解释道:“他那一日将真正的金缕衣送到我府上,让我父亲辨认,碰巧家中小妹也在,见了金缕衣爱不释手,便让父亲裁下了一块小布替她做小衣。” “此事我也是事后才得知,但既然这金缕衣我已经买下,便没再提及此事。” 刘德傻了眼,他完全不知道其中竟然还发生了这种事。 真正的金缕衣摆在那次品面前,真假已经无需人说。 郑寺一拍惊堂木,“刘德刘文!你二人还有何话可说——” “大人!小人真的没有作假,小人交给绣坊的,就是这件金缕衣啊大人!求大人明察!” 刘德咬着牙关,决定死不承认:“大人,这定也是她的阴谋啊!” 湘娘紧跟着他说道:“大人相信民妇,民妇拿到的的确是那制成成衣的金缕衣,至于为何是假的,定有蹊跷!” “你拿到的肯定是真的。” 甄佳陡然一句话,湘娘叩首的动作顿在了半空。 一双绣鞋出现在她的眼前,甄佳冷漠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若不是真的,你身上的小衣从何处来?” 湘娘身子后倾,跌坐在地,她反手将衣襟死死抓在手里。 声音陡然拔高,失控的后移:“什么小衣……什么……我没有,我我我,我没有!” 甄佳才不和她废话,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拽上她衣襟,狠狠一扯。 嘶啦一声。 伴随湘娘尖锐的喊叫。 在场的男子们尴尬的咳嗽,目光飘移不敢细看。 郑寺也一样,“咳咳,甄小姐,若她身上有什么证据,你去边上的耳室搜出来便是。” “多谢大人。” 也不知她一个大家小姐,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湘娘又是喊叫又是挣扎,愣是一刻也没拖延,硬生生被她拽进了耳室。 里头的动静还在持续,只听湘娘嗓子都喊劈了,还在喊。 显然她做的都是无用功,一盏茶功夫过去,甄佳手里拿着一件金色小衣走了出来。 “烦请大人看看,这件小衣,与我带来的那件小布,是否是一件?” 郑寺起身从她手里取过小衣,上面还带着体温和淡淡的香气,一看便知是从哪里取出来的。 郑寺强忍尴尬,对比了一番,随后斩钉截铁的开口:“是甄家带来的真的金缕衣!” 他一拍桌案,“她是你们兄弟俩找的绣娘,这匹布,说明你当初带去甄家的的确是真的金缕衣,送去绣坊的也是真的金缕衣,为何最后交出来的成衣,却是另一匹布!真相究竟如何!还不速速招来!” 刘德眼底精光闪过。 “大人!大人小人知道了!” 湘娘刚拢好衣裳哭着出来,就见刘德一脸激动的指着她。 “是她!是她捣鬼!大人,您看她竟然将真正的金缕衣制成小衣穿在身上,一定是她贪图金缕衣,才偷偷换成了假的!大人!甄小姐,我们兄弟俩是冤枉的!我们俩是无辜的!” 第六十五章 连坐俞府 湘娘如遭晴天霹雳,又气又害怕身子抖似筛糠。 “是啊大人,一定是她干的,一定是她!”刘文也迫不及待跟着落井下石。 湘娘恨极,不顾公堂之上几十双眼睛看着,一声怒嚎扑了过去。 她整个人扒在刘文身上,尖长的指甲死命的挠他的脸,口中唔唔哭吼:“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为你们兄弟俩做了什么多的事!你跟着你哥一起害我!刘文,你这个混账!我杀了你!” 在场都是明眼人,将所有罪过推到女人的身上,所有人都对他二人嗤之以鼻。 连站在两边的衙役都对湘娘的行径,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等湘娘挠了个痛快,刘文刘德都满脸花,才上前象征性的制止了发疯的湘娘。 既然他们不仁,自己何必苦守着秘密,湘娘一咬牙一狠心,挣脱衙役扑跪上前。 “大人!民妇招!民妇什么都招!” “金缕衣就是刘德刘文换的!当时刘文将金缕衣带到民妇的绣坊,让民妇替他赶制一件衣裳,民妇同意了,可谁知赶制中途,民妇的绣坊突遭大火,所有的布料烧的干干净净。” 湘娘停下喘了口气,红着眼回指刘德,“就是他!他生怕此事败露,拿不出二十万两白银,就剑走偏锋,想要寻找假布料蒙混过关!那件假的金缕衣,就是他从一个商贩手中买下的,足足花了两万两白银!” “大人,刘德刘文不过是两个平民百姓,这两万两白银他们从何而来,他们不止换了衣裳,其中必定还有别的!” 她话音刚落,一个仆从从堂外跑来,跪在门口,高声说:“大人,外面有两个商人打扮的男子,说与甄小姐这案有关,想进来说话。” 甄佳说道:“大人,这也是民女找来的证人。” “好!把人带进来!” 刘德刘文傻了眼,刘德还能稳住身形,但刘文已经软在了地上,满眼冒着金星。 冯商人和另一个低着头畏畏缩缩的男子,在衙役的带领下走进了公堂。 行完礼后,郑寺问他们:“你们与甄佳和这三位,是什么关系?” 冯商人看了一眼刘德三人,说道:“回大人,草民认得这两个男子,草民的金缕衣就是卖给了他们,至于那位夫人,草民并不认识。” 郑寺眼睛一转,想到湘娘之前的话,“这金缕衣,你卖了他们多少银两?” “回大人,十五万两。” 湘娘当即跳了起来,“好啊你们,果然如此!大人,他们口口声声告诉民妇,衣裳花了二十万两!” “不错,我的确给了他们二十万两。” 郑寺冷笑了声,又看向另一人,“你又和他们是何关系?” “回、回大人,他的那件金缕衣,是、是小人卖、卖给他们的……”他磕磕巴巴的说道。 至此,此案已经明了,郑寺一拍惊堂木,怒斥一声:“刘德刘文!现下证据确凿!你们俩还有何话要说!” 二人已经连头都不敢抬了。 郑寺直接下判:“刘德刘文,欺骗甄府,以劣质金缕衣移花接木,赚取白银共二十一万一千两!本官限你们十日之内,将银两全部还给甄佳!从犯湘娘,鞭挞二十,以儆效尤!” “大人!大人我们哪里来二十万两啊大人!” 刘德冲到甄佳面前,不停叩首:“甄小姐饶命啊,甄小姐您就饶了我们吧!我们哪里有那么多的银子!求求你——” “大人,这刘德刘文,都是万永布庄的人,现如今出了事,这两个人如何赔我。既然是万永布庄的人,这银两,我自然是要找万永布庄的人要。” 刘德登时清醒了过来。 他像是抓到了一线生机,忙不迭的在怀里掏。 他的手不断发抖,掏了半天,才掏出一张契约。 那是他与俞府签下的契约,张氏的那一份已经撕了,他这一份,因为时间紧张,他竟一直忘在脑后。 如今更是觉得长舒一口气。 他亮出契约书:“大人!小人是万永布庄的掌柜,您看,这是契约书!” 按照大庆律法,牵扯到如此大笔的金银案子,的确可以连坐上家。 这律法以往是为了让本家严于管教下人,可到了这里,却是连坐俞府的一个有力佐证! 郑寺检查了契约,将契约书拍在了案上。 “传令去俞府!” # 正当晨昏定省,每日这时总不消停,今日也是一样。 俞式微照常坐在位子上,若无其事的饮茶,对周遭的纷扰充耳不闻。 当即,一个下人跑进院子,高呼:“不好了不好了!” 她扑跪在石阶下,“老夫人,衙门来人了!” 刚说完,一阵有序的脚步声奔来。 官兵腰挂长刀,为首的脸色刚毅,一看便不是好惹的样子,将俞府的女辈们吓得不轻,纷纷别过头。 唯有饮茶的俞式微动作一缓,放下茶盏慢悠悠的看了过去。 张氏身为长媳,率先走出了屋子。 “这位官爷,敢问闯入我俞府有何贵干?”张氏沉着脸问。 “还请夫人恕罪。在下奉大理寺卿郑大人之命,前来俞府传话。请问夫人,可是俞将军的夫人张氏?” “不错,是我。” 堂中的人站起身,好奇的走过来,那位官爷垂下眼说:“郑大人请的就是张夫人,请夫人随我等去大理寺。” 俞娇急忙站了出来,“你喊我母亲去大理寺,我母亲犯了何事,为何要去!你把事说清楚。” “娇儿,不得无礼!”张氏将俞娇拉到身边,镇定自若的说:“既然是大理寺卿大人召见,臣妇自然要去。只是请官爷先替我解惑?究竟是出了何事,大理寺卿要请臣妇过去?” “俞府名下的万永布庄,其中有两个兄弟犯了事。这兄弟俩都是与张夫人结了契的,现下自然要夫人前去。” 张氏没想到是这个,一时间竟没出声。 站在角落里的俞式微走了上来。 她一脸的惊讶和犹豫,问张氏道:“张姨,这万永布庄,可是我母亲的宜和布庄?” 第六十六章 我要俞府的铺子 张氏心中疑云密布,她别过头看向俞式微,皮笑肉不笑的反问:“是啊,微儿怎么知道的?” 俞式微淡淡一笑,不动声色的回答:“听闻张姨让望舒管理万永布庄,我自然也略有耳闻。” 二人刚说了没几句,便被官兵打断了:“张夫人,郑大人紧急召寻,还请张夫人速速跟随我等前往!” 张氏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俞娇,“好,我随你过去。” “我也去吧。”俞式微往前走了一步,“既然是我母亲的布庄出了事,我也想去探一探究竟。” 张氏架在腰间的手交叠捻了捻,没有制止,二人一前一后跟着官兵出了后宅。 如此大的阵仗也惊动了前院的俞修庭,听闻是俞家的布庄出了事,他也跟了过去。 三人乘上马车,片刻后便到了大理寺。 方才的官兵出动,惊到了百姓,一路上百姓众说纷纭,对究竟出了何事十分好奇。 等到了大理寺,三人依次走下马车,发现本应紧闭的大理寺殿门竟然敞着,门前立着一排栅栏,竟然是公开审案! 大理寺门前已经聚集了一大批的百姓,发现三人下马,声声低呼从人群中响起。 俞修庭脸色微变,轻咳一声,背手朝堂中走去。 张氏和俞式微跟在他左右两侧,慢他一步走了进去。 郑寺起身同俞修庭互相见礼,“没想到俞将军竟也到此,来人,替将军上座。” 衙役抬来太师椅,俞修庭顺势坐下,冲郑寺拱手作揖:“郑大人不必顾忌在下,在下听闻是府上的布庄出了事,便想要来听一听事情始末,若当真是府中人的错,在下也不会姑息,还请郑大人秉公办理。” 能不秉公办理么,门外那挤的一排排的百姓,上百双眼睛盯着,即便是他想走后门都走不得。 郑寺笑了笑,落座后解释道:“因为此案涉及银两数目高达二十万两,数额太大,又牵涉俞府,所以本官特公开办理。” 师爷走到大堂门前,高声宣读了此案经过,如此外面的百姓也算知道了事情始末,议论声迭起。 衙役出声镇压,声音才渐渐消了下去。 张氏忍耐不住,先一步开口:“大人,臣妇对他兄弟二人的事一无所知,而且臣妇早已经撕了和他的契约书,他早已经不是我俞府的下人,臣妇以为,此事不应该再问罪俞府!” “夫人这话说的,他们俩移花接木,哄骗我甄府的时候,是不是你万永布庄的人?”站在一旁的甄佳冷声开口。 张氏朝她看去,见她衣着鲜亮,想必就是京城近日传的沸沸扬扬的商贾甄家的女儿。 她平和了语气,说道:“姑娘有所不知,他二人从未将甄府在万永布庄订下布料的事上报。甚至连制造成衣,都不曾经过我俞府,那位绣娘就是他二人私下找的,如此我俞府应当也是受害者!” “夫人说笑了。他二人是不是私下接活,与我有何干系?这说到底是你俞府管教下人不严。我只要知道,他们是你俞府的人,所以现如今这二十一万两千两白银,该你俞府偿付于我。” “你!” “张姨先别急。”俞式微走到张氏身旁,拉住她的衣袖,温声劝说。 她朝甄佳看去,声线温柔,“甄小姐,这二十一万两千两数额太大,俞府一时间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你看,有没有别的办法,能够补偿?” 甄佳慢条斯理的换了个姿势,理了理臂间的披帛,忽然笑了,“可以啊!我当初和他做交易的告诉过他,不要和我耍花招,否则我定对万永布庄不客气。既然此事生在万永布庄,那不如,你把布庄交给我,我既往不咎。” 她话音刚落,张氏的脸色就变了。 她猛地攥起手掌,余光倏地朝俞式微看去。 她的身子微不可见的抖了抖,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 甄佳说完后,又轻啊了一声,“一个布庄能值多少银两。我看俞府家大业大,想必定不只有这一间铺子。这样吧,不如拿你俞府门下的店铺,一年的收入算,算满二十一万两千两,把这些铺子给我,如何?” 俞修庭腾地站了起来,“你不要欺人太甚!” 郑寺旁观看戏,见俞修庭如此,警告似的拍了拍惊堂木,眼神若有若无的瞥了眼外面的百姓。 轻声提醒:“俞将军,可要慎言啊。” 俞修庭脸色憋得通红,二十一万两千两,他的确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可他的府邸现在全靠着顾氏的嫁妆,和她陪嫁的那些铺子营生,若是全给了甄佳,那他俞府岂不是等于被掏空了家底! 甄佳对俞修庭的暴起一点也不害怕,反而笑着对他说:“俞将军当然可以不选这条路。只要还我二十一万两千两白银就好。俞将军是朝臣,总不会不守大庆律法吧。” 外面的百姓细细碎碎的吵了起来。 “依我看,这俞家一定是想反悔。” “二十多万两白银啊!换你你不反悔?” “这么多的银子,这俞家好像是刚迁来京城的,哪能拿出这么多的银两,依我看,还不如给了铺子算了!” “哼,你们也太小看这些官员了,他们尸位素餐,府上的金银多着呢!哪里在乎这二十几万两白银!” 百姓们越说越过分,古往今来尸位素餐的官员,都是百姓恨之入骨的对象。 现如今对外,哪个官员敢说府上金银财宝无数,别说是皇帝饶不了他们,百姓一人一口口水,都能淹了他们的府邸。 俞修庭面临的不仅仅是钱财上的困境,更是他若不拿出铺子,即便凑出这二十多万两白银,也定被言官参上一本! “好!” 他从牙缝中强挤出一个字,大喘一口气:“铺子,本官给你!” “老爷!” “爹!” 甄佳笑了,“既然如此,还请将军大人命人速速将万永布庄的房契地契交于民女,也好让民女相信,大人的诚意。” 众目睽睽之下,俞修庭别无他法:“让人去取!” “可是老爷……”张氏想要劝阻,却被俞修庭打断了话,吼了回去:“我让你去取!” 张氏心尖一颤,“是……是。” 第六十七章 收回店铺 张氏坐立不安,她现在已经有七成把握,刘德刘文莫名出事,和俞式微绝脱不开干系! 她脑中混沌,目光却时不时的朝俞式微看去。 不多晌,崔妈妈拿着房契地契来了。 衙役将房地契呈给郑寺,郑寺细细看下来,眉头忽然一拢:“不对。” 张氏蓦地合上眼,郑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房地契上写的名字,怎么是顾清华?” 郑寺将房地契往案上一拍:“顾清华是何人!” 俞修庭这才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神情从愤怒转为惊慌,一时间失了语。 俞式微掀裙跪下,声音清明:“回大人,顾清华,乃是臣女生母。” “实则,臣女方才就想说,不过、顾及俞家,臣女实在不好开口。” 俞式微顿了顿,又道:“这万永布庄,前身其实是宜和布庄,乃是我母亲母家的铺子,后来母亲嫁给父亲,这铺子被外祖当做母亲的陪嫁。母亲过身后,铺子才暂交于张姨手中……” 张氏是继室的事,在暨州人尽皆知,可京城鲜少有人知道,她没想到,只是俞式微这么一句话,她苦心隐瞒的事就曝光了,而且她这番话怎么听来怎么不对,气得张氏手不停发抖。 公堂外更是一片哗然,百姓控制不住,纷纷声讨起来。 “原来是这样,这也不稀奇啊,这继室分明就是想故意霸占先妻的陪嫁,连人家铺子的名字都给改了!” “说的是啊,这宜和布庄,我还有印象,以前卖的布匹物美价廉,自从换了名字,那里头的东西净是些残次品。” “说起来,既然这万永布庄是这位小姐生母的,那其他的铺子——” 堂内的俞式微下面的话,证实了百姓的推测,“包括俞府门下的所有铺子,其实都是我母亲所有。” 郑寺脸色骤然一沉,“俞将军如此做派,恐怕不太合适吧。”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自己都忘了这些铺子原来是谁所有,方才那么信誓旦旦的答应要把铺子给人家,拿到了房地契才发现,这些铺子的归属者根本不是他,这样霸占先妻陪嫁铺子的男人,真叫人所不齿! 张氏听门外流言蜚语越来越过分,也忍不住提裙跪下,高呼:“大人,这都是误会!臣妇的确是老爷的继室,铺子也的确是先夫人所有,可先夫人故去时,微儿和望舒只有十岁,如何能管好姐姐的铺子,如此,臣妇才不得不接下铺子啊。” “那你又为何,把人家的铺子改了名字呢?”郑寺语气听不出息怒,轻飘飘的,倒有一股阴阳怪气的感觉。 张氏如针芒在背,她回到这个岁数,还从没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她垂着头闭上眼睛,胡乱瞎编:“那是因为京中铺子营生不好,臣妇担心会毁了姐姐留下来的店铺,就找人算了一卦,那人说是铺子的名字坏了铺子的风水,所以臣妇才……臣妇也是万不得已!” “微儿,你能理解母亲的,对不对?” 张氏拉住俞式微的手,一脸温柔的朝她看去,俞式微眼中划过动容,正在她想要点头之际,堂外传来一道冷声。 “继夫人所言倒是句句在理。那我这里还有一个困惑,不知继夫人可否能替我解惑?” 俞式微顺势将手从张氏那里抽出,她朝影壁后看去,对郑寺道:“大人,那是臣女的弟弟俞望舒。” “放他进来!” 守着大门的衙役打开封闭的栅栏,将人放了进去。 俞望舒身后跟着一位中年妇人,二人一齐走进了公堂。 “草民俞望舒,参见郑大人!” “民妇李元氏,参见郑大人。” 俞望舒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举过头顶,“大人,还请大人看过这张信笺,一切便可知晓。” 师爷上前取过,交给郑寺。 郑寺迅速看完,神情愈发微妙。 他抖了抖手中的信笺,看向俞修庭和张氏。 “不知俞将军,可否看过这封遗书?” 张氏瞳孔微缩。 遗书? 不是被她毁了吗! 郑寺没有给她二人回话的机会,直接开口:“这封遗书,正是顾清华所写,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她若过身,名下所有店铺,交由一双儿女,她陪嫁的嫁妆,也是女儿日后的嫁妆。上面还特意表明,若是儿女未满十六,店铺可以由俞府暂管,若年满十六,必须交由一双儿女!” “郑大人,这封遗书,我从未见过!” “大人,民妇也是啊!” 俞望舒缓缓一笑,“爹和夫人当真没见过?我母亲过世当日,二位可都在一旁,我清楚的记得,母亲亲口吩咐,让人将遗书交给了二位。我还想问问爹和夫人,那另一封遗书,现在在何处?” “张姨……” 俞式微回过头看着张氏,一脸不可置信,“你竟然骗了我?” 张氏恨极了她,这分明是她和俞望舒的奸计! 自己千算万算,没算到那贱人居然还留了一手! 那位妇人磕了个头,说道:“大人,民妇以前就在顾夫人身边伺候。顾夫人过世那日,民妇也在房中,亲眼看见顾夫人身边的侍女,将遗书交给了将军和张姨娘。” 她取出以前的契约,呈了上去,“这是民妇当初与顾府签订的契约。可以证明民妇的身份。” 证据凿凿。 站在一旁的崔妈妈忽然急中生智,扑跪上前,“夫人,都是老奴的错。当日您和老爷正为夫人过身伤心,老奴便把那封信直接放在了您的妆奁中,后来忙着先夫人的后事,老奴就、就把这封信的存在忘了。都是老奴的错。” 张氏立即反应过来,回身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你这愚蠢的东西!你可知因为你的愚笨,险些毁了我与微儿和望舒的感情!” 她立即回头,想要去拉俞式微,她眼中含泪,说道:“微儿,无论如何,都是母亲身边的人办事不利,都是母亲的过错。母亲一定会补偿你的,你能原谅母亲吗?” 郑寺慢悠悠的打断了她的煽情,“既然其中有这刁奴之过。那来人——” “大人!” “将她拖到堂中,重打二十大板!” 崔妈妈早知道会如此,竟也没有求饶,任由自己被拖出了公堂。 外面行刑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崔妈妈的哭嚎。 郑寺道:“本官姑且相信,将军和夫人没有说谎。那既然这样,俞式微已经年满十六,择日不如撞日,将军就在此,将顾清华的所有陪嫁店铺,都交给俞式微吧!” 第六十八章 铺子是甄家的了 俞修庭恨极,但现如今这状况,他只能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强挤出笑容睨了一眼张氏。 “没听见郑大人说的吗?还不快去把铺子的房地契都拿来!” 张氏下意识的瞥了眼堂外,崔妈妈可还在挨打,她正想说什么,郑大人便接过了话。 “既然夫人的丫鬟正在受刑,那就让本官代劳吧。” 郑寺喊了师爷过来,吩咐了几句,便让他领着人去俞府取房地契来。 人离开后,甄佳状似后知后觉的开了口:“既然这铺子到了俞小姐的手上,那我那二十一万两千两白银,怎么办啊?” 俞式微抬眸朝她看去,声线温软:“甄小姐放心,虽然铺子现下是我所有,但我也是俞家的女儿,不能眼睁睁看着母家不管,这铺子就按甄小姐方才的办法,微儿会全部交给甄家。” “这样我就放心了。”甄佳满意的点点头,目光移向跪在身旁的刘德三人。 这三人自俞家到后,纷纷长舒一口气,犹如找到了什么靠山一般。 甄佳冷笑,欠身说:“大人,方才民女还有一事未提。” “你说吧。” “民女昨晚得知金缕衣有诈,便立即找人追踪刘德三人,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民女一番打探,才得知三人逃跑路线,民女府上的家丁在皇城不远的一片树林抓到三人。家丁到时,那刘德刘文,正准备勒毙湘娘!” 郑寺眉心一拢,他的目光倏地朝湘娘看去,她颈间的红色勒痕,虽然淡了,但仔细辨认依旧能看得出来。 湘娘早就和刘德刘文撕破了脸,自然不再隐瞒,忙磕头说道:“甄小姐说的对!大人替民妇做主啊!若不是甄小姐的人到的快,民妇现下恐怕早就是刘德刘文手底下的冤魂了大人!” “大人,民女手下数十位家丁,都能为湘娘作证。至于当时刘德勒湘娘的证物,此刻也在我家丁的手中。” “证据确凿!来人,将刘德刘文二人下狱!” 郑大人当机立断,惊堂木一拍,衙役便涌入大堂,将哭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兄弟俩,拖了下去。 湘娘眼珠乱转,可还没等她高兴多久,郑大人便道:“你是此案的帮凶,牵涉钱银数目巨大,按律判监禁之刑。将她也带下去,待本官查明大庆律,便将三人处置公布天下。” # 师爷很快便拿着房地契回到了大理寺。 当着众人的面,张氏和俞修庭立下新契,将顾氏名下的所有店铺,全部交还到了俞式微的手中。 大理寺外一片叫好声,百姓都由衷的替顾夫人的一对儿女高兴,这先妻留下来的财产,总算没便宜了心怀不轨的继室! 张氏气得胸闷气短,脸上还不得不露出温和的笑容,两相为难之下,她头重脚轻,看俞式微的眼神愈发阴毒。 俞式微也并未迟疑,拿到房地契和新契后,便立即转交给了甄佳。 俞修庭眉头一跳,站出来阻止:“慢着!这契约虽在你手中,可各个店铺的收益,除了万永布庄,现如今全在暨州,如何能确定这些店铺给她,价值钱银不会超过二十一万两千两!” 甄佳一脸嘲讽的对俞修庭说:“将军大人行军多年,不明白经商之道,那民女就受累给将军讲讲。这些店铺若是在京城,倒是值两个价钱,可是暨州,又不是大庆繁华之地,那里的铺子至多一千两一间,您算算,多少店铺能换回我的二十万两?” 俞修庭哑言,他不敢算,那些店铺每年带来的收益,在他俞府看来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足以支撑他将军府的三房人吃穿用度,可放在甄府这样的富商眼底,根本不值几个钱。 甄佳笑了,“既然将军没有别的要问的,那这些铺子,民女就收下了。” 甄佳从俞式微手中接过房地契,折起塞进了袖笼之中。 案子了了。 俞修庭和张氏备受百姓的指指点点,二人铁青着脸上了马车。 俞式微站在马车下,脸色惨白,被俞望舒搀扶着。 她微微抬头看着二人,勉强的笑了笑,“爹和张姨先回府吧,微儿刚、刚刚送走了母亲的铺子,也是微儿的不孝。明日万永布庄便是甄家的了,微儿想趁着今日,和望舒再去布庄看看。” 俞修庭将马车帘反手捏在掌中,磨了磨牙,什么话也没说,将车帘甩下。 “回府!” 俞家的马车摇摇晃晃的驶离了大理寺。 俞式微被俞望舒搀着,走向停在不远的马车。 拥在大理寺前的百姓散了,但俞式微知道,今天的事不出一天,便能传遍整个京城。 踏上马车,她脸上的悲戚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俞望舒也露出了笑容,冲车夫道:“改道去万永布庄。” 马车停靠在布庄边上的甬道,姐弟俩一同绕后门走了进去。 俞式微抬手叩门,几声后,门从内打开。 化名甄佳的侍女,原是秦焕身边的女死士,她现下换回了暗卫装束,也换了人皮面具,全然是另一人。 她侧过身让俞式微姐弟进屋,才将门合上,回身到俞式微面前,半跪在地。 她从怀中取出一叠纸,举过头顶。 “小姐,请您过目。” 她手中所持自然是顾清华陪嫁铺子的房地契,俞式微身手接过,一张张翻阅起来。 俞望舒难掩兴奋,坐都坐不住,“阿姐,咱们终于拿回娘的铺子了!这都是阿姐的功劳!” “若没有小舅舅,哪里会如此容易。” 俞式微.冲死士颔首微笑,亲自搀她起身,“这几日多亏了你。” 龙五不敢居功,后退一步恭敬作揖:“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属下已经完成小姐的吩咐,要去和督公禀告了,属下告辞。” 俞式微颔首,看着她离开厢房,房门还未合紧,她便走了过去。 可推开门,庭院中一片安静,龙五走的无声无息。 好高的轻功。 俞式微心下感慨了一句,手下将门合上,内心有了底。 秦焕派来的这位,定不是简单的暗卫。 俞式微嘴角扬起一丝笑容,胸口涌入暖意。 俞望舒兀自高兴了片刻,见俞式微走神,上前拍了拍她的肩。 “阿姐?你想什么呢?” 第六十九章 俞式微留不得 俞式微回神,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之前让你准备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俞望舒在她身侧坐下,徐徐道:“阿姐放心,人我都找好了,都是可信之人,而且是生面孔。我是借甄家少爷的身份找的人,即使张氏和俞修庭后面再来打探,也觉察不出异处。” 他喉中溢出一声冷笑,“这俞府靠着娘铺子的收益,过了这么多年的舒坦日子,也该吃吃苦头了。” # 张氏心事重重的坐在马车上,外面纷杂的声音叫她心烦。 俞修庭身子紧绷,明显压抑着怒气,张氏不敢触他的眉头,一路上都不敢开口。 到了俞府,俞修庭拉着张氏回到厢房,甩上门,抡圆了手臂一巴掌扇了过去。 张氏叫了一声,摔坐在地。 “都是你这小肚鸡肠的妇人做的好事!马上全京城都会知道,你我贪图她顾家的那点陪嫁铺子,不肯还给俞式微!你让我日后如何面对同僚!你让我俞府如何在这京城立足!” 张氏保持着坐姿不动,她别这头,在俞修庭看不见的地方,脸色狰狞不已。 她最厌恶俞修庭的莫过于此,分明当初觊觎顾家铺子的并非她一人,俞修庭却总能把所有事推的干干净净! 张氏深吸了一口气,“老爷息怒,都是、都是妾身的过错,妾身愿意受罚。” “近些日子京城必定为此议论纷纷,你给我对俞式微好一点!让她把嘴巴闭紧!但凡她说出半点不利我俞府之词,你就等着吧!” “哼!”俞修庭甩袖踹开厢房大门,扬长而去。 摔门的响声震彻院落。 躲在院外树下的俞娇身子一抖,害怕的不停眨眼。 等俞修庭走远了,她才敢出来,提着裙摆飞快跑进房中。 “娘!” 她口中唤道,见张氏坐在地上,眼睛一瞪,“娘——” 俞娇扑上前,扶住张氏的胳膊,“娘你怎么了?” “关、门!”张氏从牙缝挤出艰难的字眼。 俞娇讷讷的颔首,马上去关了门。 她发现了张氏脸上的巴掌印,回想俞修庭那震怒的模样,知道一定是他打的。 俞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母亲挨骂,心中十分不安。 “娘……” “俞式微那个贱人!”张氏死死抓着裙摆,“是我小看她了,没想到、没想到她竟敢算计到我的头上!” 俞娇舔舔唇,“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你别管!”张氏厉声喝道,“我告诉你,这阵子你不要去招惹她,老老实实的准备太后寿宴上的贺礼!” “可是娘!” “没有可是!去——” 俞娇什么都没有问到,便被张氏赶出了院子。 她本想问问崔妈妈,可一打听才知道,崔妈妈在大理寺府挨了杖刑,现在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呢。 俞娇失魂落魄的回到京檀院。 婢女青萝上前奉茶,温声安抚道:“二小姐别想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太后娘娘的寿宴啊。” “青萝,你说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俞娇声线沙哑,眼底划过一道暗红。 “俞式微她算什么,她只不过是我母亲手下败将留下来的孤女。我母亲连顾清华都除的轻而易举,今日竟然被她逼到如此境地!” “爹从来没对母亲动过手,可今天居然打了母亲!” “这一切都要怪俞式微!” 俞娇手攥成拳,狠狠砸在桌案上,“我一定会替母亲报仇的!等我日后做了皇后,必定杀了秦焕和俞式微这对奸夫淫.妇!” # “你说什么?” 俞老夫人腾的从罗汉床上下了地,眼睛瞪得滚圆,指尖颤颤巍巍的指着俞修庭。 “你、你再说一遍!” 俞修庭长叹一声,闭紧了双眼,咬着后槽牙说道:“母亲,您没听错,顾家的那些铺子,都没了!” “啊!” 俞老夫人一声哀嚎,惊飞了落在庭院中大树树梢上的鸟儿,连站在院外的丫鬟都吓了一跳。 她丢掉手里的念珠,摔坐在地上,“造孽啊!造孽啊!我老婆子犯了什么太岁啊!从年前到现在就没安生过!” 俞老太爷也震惊不已,他被俞老夫人的叫声烦的头痛,忍不住骂道:“你闭嘴!” “修儿你说!究竟出了什么事,好好的铺子,怎么就没了呢!” 俞修庭将今日大理寺的事一说,俞老夫人更来劲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和那小贱人脱不开干系!她哪里是我俞府的女儿啊!她就是要把我们俞府搅的天翻地覆的女鬼!给、给我来人呐!给我来人,把那个小贱人给我抓起来!” “你给我闭嘴!”俞老太爷忍无可忍,一脚踢了过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他瞪了眼俞老夫人身边的李妈妈,喝道:“老夫人疯病犯了,还不快把她扶下去!把她的嘴堵上!” 李妈妈不敢违抗,半拉半拽的捂着老夫人的嘴,将老夫人带出了院子。 没了俞老夫人,二人耳边总算能清净些。 俞老太爷揉了揉眉心,沉声道:“俞式微不能留。我看这丫头,心思颇深,保不准,当初的事,她早就知道了。” “我也知道不能留她,可是爹,千岁爷那边,始终是个拦路虎!” 就凭秦焕对俞式微的重视程度,俞式微若是不明不白的死了,天知道那疯子会把他俞府如何处置。 俞修庭想了想秦焕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和他在各方的风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让他俞府给俞式微偿命,都有可能! 俞老太爷想了想,“先按兵不动。你那位夫人,对她必定也是恨之入骨,你可以从这里入手。” “儿子明白了。” 俞老太爷满意的颔首,忽然又想到什么,他眼中精光一闪,轻咳了一声。 “既然这顾家的铺子都送出去了,你将军府的花销,恐怕要大大缩水吧。” 俞修庭为难的皱眉,“儿子还在想办法。” 这些年他太过自信,觉得顾家的铺子绝不可能从他手里出去,所以从未生起自己开铺子的想法,没想到现在…… “不如这样。你当初留给通达一笔银子,他在暨州开了几家铺子,这些年营生很好。你看,不如你再拿出些银子,让他在京城买几家门面,再开两家铺子,如此营生以后,受益的自然也是你了。” 第七十章 魏画的诗都是抄的 俞老太爷看着俞修庭脸上露出的郁色,轻笑了声,他慢条斯理的说道:“修庭啊,你实在不必学你母亲那一套。细想这么多年,你莲姨可有一刻亏待过你?父亲又可有让通达抢你什么东西?其实父亲想要的,不过是一家人和和气气的。” “况且通达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他一定会安心的辅佐你,你们兄弟俩一文一武,你只管在朝堂上建功立业,这宅子里的琐事开销,都交给他的铺子,你们兄弟俩能互相扶持,可是爹一直以来翘首以盼的啊!” 俞修庭别无他法,短时间内除了从俞通达那里弄银子,根本没有别的途经,他想了想,点点头,“那就依父亲说的办吧。” # 京檀院 俞娇眉头紧皱,捏着笔的手臂有些打颤。 她已经足足练了一个多月了,可是写出来的字仍与漂亮相差极大。 她烦躁的放下笔,将宣纸捏成团丢了出去。 随手抄起边上的本子翻阅了起来。 离太后娘娘的寿宴不到十日,张氏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撬开了太后宫里嬷嬷的嘴。 得知这次太后准备在寿诞上,举办一场诗会。 太后娘娘寿诞,恰逢秦焕麾下的将军南下,收复失地班师回朝之时,这诗会的主题,自然就是写这些将士的。 这段日子,俞娇将自己关在房里苦思冥想,可是即便她翻遍了前朝和前史的所有孤本,都没有一点头绪。 随着太后寿诞之日一天天的逼近,俞娇烦躁的眼下都出了青黑。 今日本是与平时一样,她没有关于诗会的头绪,习字又练得一塌糊涂。 正当她暗自发闷火的时候,青萝却手舞足蹈,一脸激动的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 青萝扑跪在她身前,眼睛亮的惊人:“小姐,好消息!奴婢找到您要找的东西了!” 俞娇一脸困惑,见她小心翼翼的将一本本子从怀里掏了出来。 那本子没什么稀奇,甚至十分陈旧,边角都破烂了,一看便是历经风霜的东西,俞娇甚至有些嫌弃。 “这是什么?” “有了这个东西,小姐诗会那日,便能高枕无忧了!”青萝将诗本放在了俞娇手边的书案上。 俞娇口中嘟囔:“有这么神奇?”一边将诗本打开。 刚翻了没两页,她便惊住了,下意识的将本子一合。 她跪坐在榻上,挪到窗边往庭院里看了几眼,确认无人,又谨慎的将窗栓挂上。 “这本子你从哪里得来的!” 青萝难掩得意的笑,“是奴婢运气好。今日奴婢出门替小姐办事,在路上撞见一个乞丐,把奴婢买给小姐的杏仁酥给打翻了。那乞丐好像不是咱们大庆的人,说的话奴婢听不懂,他浑身上下什么值钱的都没有,最后竟然逃走了,怀里掉了个本子下来,奴婢翻了没几页,便急匆匆跑回来给小姐献宝了!” 俞娇拿着手里的诗集,激动的同时也忍不住生疑,“这里面的诗的确上等,可是……不知道京中是否有人知道?” “小姐只管放心,奴婢都打探好了。奴婢把里面几个作诗之人的名字,在茶馆里问了一番,没有一人知晓。奴婢寻思,那个乞丐所言古怪,恐怕是从别的地方来的,这诗集定是他们本地的东西,京中绝不会有人知道!” “好!好!”俞娇激动的连声叫好。 她将诗集从头翻到尾,起初并没有符合诗会主题的诗,直到翻到一篇,她眼睛一亮。 “就是这个!” # 国子监学测的结果也出来了。 文科甲等,是一位大儒家的少爷,平日里最是认真,摘得魁首自然也不惊奇。 武试分男女,经过上次的比试,众人也对武试的女魁首俞式微,没有任何异议。 毕竟连最不可一世的罗清都服了她,尽管有人想要质疑,也不得不偃旗息鼓。 杜安娘经上次的事,自己离开了甲字堂,俞式微身边的位子空缺,罗清顺理成章的移了过去。 上午的文课结束,罗清凑到俞式微身边咬耳朵,“这次太后寿诞,你也被邀请了吧?” 俞式微看了她一眼,满脸写着她明知故问,罗清扬了扬下颚,悄声说:“我知道一些消息,你若求我,我就告诉你。” 俞式微莞尔,“你说的是,太后打算在寿诞上办一次赛诗会?” 罗清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睛瞪得老大,“你怎么知道!” 她咂咂嘴,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自问自答:“也对,我忘了千岁爷是你干舅舅。” 罗清侧趴在书案上,看着俞式微的侧脸,轻声说:“你刚来国子监没多久,这次文科学检,你和我的水平也差不多。你就和我一样别参加了,那些人嘴巴毒的很,以为自己能写出几首诗,能当状元似的。” 罗清一看就是受过鞭打的,而且被打击的还不轻,俞式微忍不住笑了。 “是谁那么没分寸,能让你记恨到现在?” 和罗清交往这么久,俞式微早就摸透了她的脾气,这娇小姐虽然刁蛮了一些,但是不记仇,能让她如此挂怀,定是真戳伤了她的心。 罗清左右看了看,有些为难的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鼓起勇气,伏在俞式微肩头,用气音说:“那我告诉你,你谁也别说。” 然后,俞式微从她口中听见了熟悉的名字。 俞式微沈默,罗清看她神情有恙,瘪瘪嘴趴了回去。 “就知道你不会信的。卫大小姐才貌双绝,就连我哥哥都不信我的话,更别说你了……算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我信你。” 俞式微淡淡一句话,打断了罗清。 她将后半句吞回肚子里,霎时间感动的热泪盈眶。 罗清飞扑过去,一把保住了俞式微,呜呜嘟囔着:“俞式微你真的太好了。虽然我知道你是故意哄我的,但是我特别感动!” 俞式微无奈发笑,应付边上好奇的同窗说:“罗清身子不适,我带她去休息一会儿。” 说着,俞式微强行将罗清拉出了屋子,绕路到了一处空地,扶她在廊下的石椅上坐下。 “别哭了。” 俞式微实在不会安慰人,干巴巴的只会重复这一句。 不过好在罗清缓过来了。 她想了想自己方才犯的蠢,脸上一红。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好像俞式微从来不会说谎哄人,她小心翼翼的又问:“你、你真的信我?” 俞式微颔首,不再给她多愁善感的时间,直接问了正事:“所以魏画做了什么?” 罗清看四周无人,放轻声音说:“她的那些诗,其实都是抄的。” 第七十一章 大才女只是一个小偷 俞式微没有说话,也看不出她信不信,她的性子一直是不温不火的。 罗清也不在意她信还是不信,反正这话憋在心里久了,她早就想找个人倾诉。 可她当初说给哥哥听,哥哥竟然叫她不要胡乱编排别人。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相信她,罗清一时间忍不住,把所有的事都交代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发誓!两年前,我跟哥哥进宫赴宴,当初在太后宫中玩击鼓传花,花到了谁手里,谁就要作诗。” 罗清叹了口气:“我哪里会作诗,作的不伦不类被人笑话了,其中当属魏画笑得最开怀。我生闷气中途悄悄溜了。谁知道又在宫中甬道的拐角撞见了她,我本想去吓她好一解我心头只恨,没想到凑近以后,我亲耳听见卫婳在那里嘟囔,说谁谁的诗难背。她一共说了好几句诗,可都只有一两句。” 罗清低着头捻了捻指尖,“最后她才想起一首完整的。就是两年前让她名动京城的牡丹颂。” 俞式微呼吸一滞,罗清还在继续往下说:“我回了府,就把这事儿和哥哥说了。哥哥答应帮我去查一查,可是无论怎么查,那首牡丹颂都没有人听过,甚至连那位诗人,都毫无名气。最后哥哥以为我故意报复她,让我日后再不准骗人。” 罗清气得站起身,在廊下烦躁的踱步,“可是我根本没有骗人!我是亲耳听见的!她就是个可耻的小偷,当初她作出的那些诗,肯定都是从别的不知名的诗人那里偷来的!她骗了所有人!连太皇太后都被她骗了!” 太皇太后若知道她刻在棺椁上的辞赋,其实是魏画从别人那里偷来的作品,九泉之下不知会不会气得跳脚。 罗清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缓缓坐了回去,“罢了,不管你信不信,这事儿都玄乎的很。也不知道她哪里来那么大的本事,我让哥哥查,然后又自己查,不管怎么都查不到半点消息,我甚至还用了那个诗人的名字去找,都没找到。” “那位诗人名号是什么?” 罗清告诉了俞式微,俞式微的眼神微妙了一瞬,“你没记错?” 罗清肯定的点了点头,“绝不可能错,我听得特别认真,这两年都没忘。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找都找不到!” 俞式微心中暗暗一笑,找自然是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也是一场乌龙。 这位从别的大国来的姑娘,连诗人的名字都记不住,便拿着先人的著作招摇过市。 这么多年,也该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吃点苦头了。 俞式微不动声色的提醒罗清:“兴许不是你记错了,而是她自己记错了。” 罗清冲她眨了眨眼,俞式微轻缓道:“她敢如此有恃无恐,而且招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拆穿她。可见这些诗的来路十分偏远。我听府上的嬷嬷说过,她幼年在边关生活,来来往往各国的臣民,兴许这首诗,根本不是庆国人所著。” 罗清眼睛一亮:“对啊!你说的对!” 她高兴了没多久,脸就垮了下去,“可是即便知道也无能为力。哥哥不帮我查,凭我自己根本不可能把手伸的那么远。”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着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总会遭到反噬的。”俞式微莞尔。 “太后寿诞上的赛诗会,她必定要参加,说不定她又会拿老手段招摇撞骗。先看看她这次能否顺利再做打算。实在不可,我去求舅舅帮忙也无妨。” “她若只是在自己的圈子里过过干瘾便罢了,可她居然把手伸到宗室之中。总不能让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过身以后,棺椁上还刻着小偷偷来的辞赋吧。” # 俞式微下学后回府,在品味轩门前,撞见了手捧托案,笑容灿烂的崔妈妈。 “老奴给大小姐请安。” 俞式微停下步伐,淡笑道:“崔妈妈,好久不见。崔妈妈的伤势可有好转?” 崔妈妈脸色狰狞了一瞬,她立即垂头遮掩,干笑道:“多谢大小姐关怀。老奴已经好了。” “那崔妈妈今日来,所为何事?” “太后娘娘寿诞的请柬下来了,府上的小姐们大都有资格参加这次的宫宴。老奴是奉夫人的命令,来替大小姐送宫宴上的衣裳和首饰的。”崔妈妈将托案往前伸了伸。 俞式微伸手拂过那件华裳,又在边上的头面和珠宝首饰中挑拣了一番,轻笑了声。 “张姨的眼光真是不错。烦请嬷嬷替我带话,多谢张姨的关怀。” “是,老奴一定将大小姐的话带到。夫人知道大小姐喜欢这些,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俞式微将衣裳挑起,指尖捻了捻,挑高了眉头:“这衣裳的料子,不会是浮光锦吧。” “大小姐慧眼。这的确是浮光锦,是夫人特意命人替大小姐制成的。” “据我所知,这浮光锦府上只有两匹,这好像是剩下的最后一匹?” 崔妈妈点点头,“是,这匹浮光锦,原是老夫人留着的。可大小姐为了俞府,把顾夫人的铺子都送了出去,老夫人和夫人感念大小姐为俞府做出的贡献,就将这浮光锦赠予小姐了。” 俞式微笑了笑,“既然如此,我就不推脱了。画屏。” 画屏走上前,笑着把托案接了过来,“奴婢给大小姐端进去就好,不麻烦崔妈妈了。” “崔妈妈早些回去歇息吧。伤筋动骨一百天,崔妈妈跟着张姨一直受宠,难有这样受难的时候。看着崔妈妈伤势未愈便出来做事,我也替崔妈妈心疼。”俞式微装模作样的说了几句,便绕过她进了院子。 待她离开,崔妈妈的脸色才沉了下去。 躲在拐角探头探脑的人,也快步跑了上来。 崔妈妈瞪了她一眼,将人拉到暗处,“让你盯着她,这几日可有什么事发生!” 此人正是当初被俞式微狠狠责罚了一通的李妈妈。 她苦着脸说:“她这几日都不让我近身,我、我是真的没法子!” “没用的东西!” 崔妈妈四下看了看,确认无人,拉住她的手臂,目光阴狠。 “我告诉你,夫人从来不留无用之人。若非你母亲在老夫人那里还能有点用处,你一早就被夫人舍弃了!” 李妈妈会意,连忙道:“求崔姐姐指点!老奴愿意拼尽全力,替夫人放手一搏!” “好!那你记住——” 二人耳语片刻,李妈妈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 “那、老奴尽量……” 第七十二章 太后宫宴(一) 品悦轩中,俞式微抚摸着摆放在托案上的衣裳,沉默不语。 画屏奉上茶水,看着托案上祖母绿的罗裳,眼底难掩惊艳之色。 “大小姐,这件衣裳如此惊艳,夫人转了性子,竟然愿意将如此珍贵的布匹给小姐制衣裳。奴婢记得俞娇也在这次受邀之列,小姐若穿上这件罗裙进宫,岂不是将她的风头压得死死的。” 俞式微一哂,摸着罗裳前襟,轻缓道:“画屏,你可知这件浮光锦,遭到这俞府多少人的惦记么?俞老夫人将唯二的两匹浮光锦,一匹给了俞敏,一匹自己收着,至今都不舍得动,张氏既然把它给了我,若是没有什么用处,她岂能甘心。” 画屏眉头一拧,“小姐说的是,那奴婢把这衣裳毁了吧,奴婢替小姐再寻铺子制衣。” “如此岂不落人口舌?礼义孝道最易遭人编排,即便我与她不睦之事,京城已有人知,可她现下还是我名义上的庶母。而且这浮光锦来之不易,她将这珍宝制成衣裳赠予我,我反而不穿,岂不是忒不识趣儿了?” “那——” “衣裳我当然要穿,我也想看看,她究竟想在太后寿宴上,对我动什么手脚。” 俞式微没有半点紧张的情绪,反之,她现在对寿诞之日的到来,简直望眼欲穿。 # 数日后黄昏。 明日便是进宫的日子,品悦轩早早灭了灯。 昏暗之下,一个佝偻的身影贼手贼脚的从后门溜出,快步奔向东边。 东厢房内,张氏已经等候多时。 李妈妈在院门前遇见了出来接人的崔妈妈,便跟在她身后,忐忑不安的进了房。 张氏听了她的禀告,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才问。 “她当真没有任何动作?” “老奴不敢说谎。大小姐的确没有察觉,夫人给她的那件衣裳,老奴出来以前,瞥见衣裳就挂在大小姐房中,想必是为今晨起早梳洗做的准备,大小姐是真的要穿夫人那件衣裳进宫。” 崔妈妈忍不住道:“夫人,这大小姐刚愎自用,定然是因为有千岁爷撑腰,所以才有恃无恐。” 张氏冷笑了声,“所以这权势是多好的东西。我若要除俞式微,必定要先把她后面这座大山击倒!” “可是夫人……” 崔妈妈不敢说,毕竟张氏一介女流,心机再如何厉害,也绝不可能撼动在朝堂屹立这么多年的督公大人。 张氏站起身,走到不远的窗下,“我当然动不得他,可有人能动他。” 张氏唇角微扬,“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要挑起他和宗室之间的争端,我等待的,早晚会到来!” 崔妈妈不敢多想,她示意李妈妈起身,将人赶了出去。 张氏准备歇息,明日的寿诞她没有资格参加,阖府也只去了俞娇和俞式微,还有几个身份无关痛痒的小辈。 她最关心的还是明日俞娇的事,临睡前便问:“娇儿的诗准备的如何了?” 崔妈妈替她拉上锦被,说道:“夫人放心,小姐那边传话,说保准万无一失。” 张氏不敢信她,拧着眉沉思片刻,对崔妈妈道:“你明日跟着她去,记得告诉她,若想要出头,明日是最好的机会,让她决不能随意行事。” “老奴一定不负夫人所托!” # 翌日,天不亮俞府就点了灯。 俞式微净面后坐到妆台前,今日秦妈妈替她梳妆,脸上笑盈盈的,“小姐第一次进宫,一定要打扮的漂亮些。” 画眉和画屏都站在边上,替她挑选要戴的头面和首饰,听了这话纷纷笑作一团。 俞式微无奈的笑,放任她们二人说笑哄她,过分了才轻叱一两句。 片刻后,秦妈妈已经替她上好了妆,最后一点朱砂痣点在她眼角,秦妈妈满意的笑了。 铜镜中的女子明眸皓齿,瑰姿艳逸。 画眉画屏取来罗裙。 一切就绪后,二人一左一右,搀着她往前堂走去。 前堂之中,盛装打扮的俞娇早已经到了。 她没拿到浮光锦,但张氏花重金替她寻了一件织云锦的衣裳,穿着倒也不差。 她的长相平庸,有些小家子气,妆容便偏向大家闺秀,替她梳妆的人倒也手巧,将她脸上的缺陷遮掩的很好,一眼望去甚至还有惊艳的意思,在一众要进宫的姐妹中,算是优秀的。 俞娇不耐烦的坐在前堂的椅子上,目光频频望向屋外。 “怎么还不来!这么多人等着她一个,真把自己当成俞家的主子了!” “娇儿!” 张氏出声呵斥,“怎么说你长姐呢!” 俞修庭也在受邀之列,只是到时候他和皇帝们,是在保和殿用膳,俞式微一行人,则是在太后的寿康宫。 他警告似的瞪了俞娇一眼,沉声说:“进宫以后不许乱说话!也不许对你长姐不敬!” 俞娇哑了声,闷闷不乐的别过头。 三人说话的空档,穿堂外下人喊道:“大小姐到——” 俞式微踱步而来,她身上穿着的正是张氏替她准备的浮光锦,祖母绿的罗裳,广袖上是金色暗纹,腕上纹丝银镯,腰坠暖玉宫绦,手里持着织金绣边象牙柄的轻纱宫扇,行走间暗香浮动,惊为天人。 若是说俞娇的长相是寡淡的清粥小菜,俞式微便是攻击性极强的珍馐美馔,一眼看过去便能吸引所有人的注目。 有如此惊艳夺目的美人站在眼前,谁还会注意到平淡的没有一点滋味可言的俞娇。 看见俞式微的第一眼,俞娇就恨得失去了镇定的表情,她怨怼的看着张氏,若非有多人在场,她恨不得冲上去质问她是什么意思! 自己才是她的亲女儿,她把那匹浮光锦给了俞式微便罢,她浑身上下的首饰,哪一件不是张氏珍藏的宝物,现在居然都在俞式微的身上! 她难道要任由俞式微,把自己的风头全部抢走吗! 俞娇气得红了眼睛。 崔妈妈生怕她在这时生事,伏在她肩上轻声说:“小姐,你放心,夫人有分寸,这次寿诞,大小姐绝对不会好过!” 第七十三章 太后宫宴(二) 没等俞式微走到堂中,俞娇就闯了出来。 “长姐来的太慢了,宫宴在即,若是去迟了可不好。不如直接走吧!” 俞修庭追了上来,听她没有出言刁难俞式微,才放了心。 “既然人都到了,那就直接走吧。” 俞式微没有多言,跟着几人出了府,走上停在府前的马车。 马车一共备了几辆,分给这次去赴宴的众人。 俞式微现在是郡主之尊,自然不能与俞府的小姐同乘一辆马车。 由俞修庭所乘的马车为首开道,俞式微的马车位至第二,缓缓朝皇宫的方向驶去。 宫门前,数辆马车有序的停靠在城墙根,盛装打扮的贵女们走下马车,通过角门进入皇宫。 身为朝臣,俞修庭进宫,要先去保和殿觐见小皇帝秦觉,而俞式微和俞娇等人,则可以先去寿康宫。 下了马车,便有宫人引导,俞修庭临行前,最后一次警告几人。 “在宫中必须谨言慎行!谁若故意生事伤及俞府,日后便再没有入宫的机会。” 除了俞式微和俞娇,剩下的都是府上三房的子女,平日仰仗俞修庭鼻息而活,自然不敢有异议。 俞修庭离开后,几个三房的女子便围上了俞式微。 “长姐,我们现在是去寿康宫吗?” 几个人又是激动又是胆怯,俞式微镇定的姿态显然比俞娇更让她们放心。 俞式微没有说话,站在角门的一位宫女听见这话,快步走了上来。 “敢问姑娘,可否是灵仙郡主?” 见俞式微颔首,她长舒了一口气,“奴婢终于等到郡主了。奴婢奉督主大人之命,前来引领郡主前去寿康宫。” “郡主,这边请。” 迈入角门,这位姑姑竟将俞式微领到了停在宫墙甬道下的、一辆步辇边。 几个等候在边上的太监跪下行礼。 偷偷跟上来的俞娇看见这一幕,瞪圆了眼,从人后跑了上来,“不是说去寿康宫吗!” 姑姑给了她一个余光,在宫中做事的,多少有点眼风,怎么看不出这姑娘对俞式微的嫉妒。 她淡笑道:“寿康宫离这里还有一段不近的脚程,督主大人心疼郡主,怎能让郡主徒步前去。” 姑姑退后一步,做了请的姿势,“这是大人特意为郡主一人准备的步辇,请郡主移步。” 俞式微扬了扬嘴角,搭着姑姑的手走上步辇,站在一旁的几人无一不红了眼睛。 几个太监抬起步辇,一看姿势便知,是其中老手,轿子抬得又稳又快,追的俞家几人喘息不匀。 她们走的都是宫道,并无任何遮掩,一路上遇见来赴宴的宾客无数,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皇宫。 入了皇宫,谁不是步行,即便是皇妃,也是备受宠爱,得了皇帝恩赐,才准允出行乘轿。 俞娇心里恨得滴血,她所有憧憬的,她未来可能拥有的东西,都被俞式微拥有了! 她现在求而不得的,俞式微甚至求都不用求,就被秦焕捧到她眼前! 俞娇怨怼,怨当初救了秦焕之人,为何不是她的母亲,为何当年俞式微不得宠时,张氏不趁机杀了她! 一路上,俞娇的心绪都不曾平复,她现在一眼都不想看见俞式微。 所以刚到了寿康宫,她便消失了,三房的几个姑娘也识趣的散了。 这一路像下人一样跟在俞式微的步辇后,受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注视,脸都丢尽了。 走下步辇,寿康宫已在眼前。 姑姑躬身施礼,“奴婢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要回去禀告大人,请郡主自便。” “姑姑慢走。” 等姑姑离开,俞式微转身走入了寿康宫。 宴席在正殿后的花园举办。 俞式微到时,已经有许多人在场。 她没走两步路,就撞见了对她翘首以盼的罗清。 她参加过几次宫宴,对流程轻车熟路,现如今还未入夜,还未开宴以前,可以在这宫里随意走走。 太后宫中的花园,花团锦簇,香气扑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入了仙境。 “太后最爱赏花了,这宫里的花,都是太后从各地寻来的,有些只有宫里才有!” 罗清领着俞式微赏花,一边走一边替她介绍。 她自然而然的以为,俞式微刚来京城不久,对这些都不熟悉。 可这位太后,俞式微是有印象的。 她是已故太皇太后的表侄女,被选入宫,先帝在世时一直是贵妃之位。 因为没有子嗣,所以即便皇后不得宠,在被废边缘徘徊,她也一直没有再上一层的机会。 后来秦焕回京,众皇子合谋造反,其中就有皇后所生的太子,遭人蛊惑也参与了那次事件。 一众皇子伏诛以后,皇后也在宫殿自尽了。 本来无依无靠的贵妃,谁也没想到,秦觉登基以后,她非但没有去庵庙出家,竟然还成了太后! 对于这些事,这几年在大庆众说纷纭。 因为贵妃娘娘成为太后之时,年仅双十,而当时手握重权的督公大人又俊美无俦。 所以关于二人有私情的事传的最多,也是最被人所信服的。 毕竟若没有私情,一个年纪轻轻就守寡的妙龄女子,怎能突出重围,坐上太后之位呢! 众人暗忖,一定是贵妃娘娘见秦焕俊美,在先皇在世时,就忍不住与其暗中来往,这才能让秦焕不顾天下人揣测,让她一个和秦觉只差了六岁的女人,以皇帝母妃的名义,成为了大庆的太后。 而可怜的小皇帝秦觉,只是这一对奸夫淫.妇掌权的傀儡而已。 这说法虽然荒唐,而且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但不少人心中都如此猜想。 前朝有秦焕这个大宦官把持,后宫又有他的姘头太后掌控,小皇帝腹背受敌,再想夺回秦氏王朝的江山,难呐! 俞式微是少数不信的人,她更倾向于,秦焕想利用太后,或是她背后母族,再不济也是和太后有交易,总之不会是私情。 俞式微捻了捻指腹,看着这满宫苑的花朵,心情莫名的有些压抑。 忽然,一直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的罗清停了下来,双眸呆滞的看着前面。 俞式微投目过去,只见一位女子梳着华美的宫髻款款而来。 姿容相貌,将这满宫姿色妖娆的花卉都比了下去。 罗清失神这片刻,她已经走到二人身前。 俞式微眼睑稍敛,语气平静。 “臣女,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福。” 第七十四章 太后宫宴(三) 罗清也马上反应了过来,欠身道:“臣女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燕太后今年二十有二,正是最娇艳的年纪,今日是她寿诞,她身着大红色寿袍,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她莞尔轻笑,点了点罗清说:“哀家记得你,是罗家的女儿吧,年前你母亲还来找过哀家,想要哀家给你看看婚事呢。” 罗清脸上一红,“太后娘娘别听我娘的,清儿还小呢,不想这么快嫁人。” 燕太后性情温顺,平易近人,罗清自然也胆大一些,说罢,拉了拉俞式微的衣袖。 “太后娘娘,这位是俞府的大小姐俞式微,也是臣女好友。” 燕太后眼底划过审视之色,从上至下打量着俞式微,抿唇一笑:“俞姑娘倾国之姿,怪不得能让九千岁宠爱之至。” 罗清笑意一僵,她虽单纯,但也不蠢,太后这话中夹枪带棒的,虽然隐晦,但也半点不难察觉啊。 太后素日里带人温和,怎么第一次见俞式微,就有如此重的敌对之意? 难不成……往日里那些关于太后和九千岁的谣言,都是真的不成! “舅舅仁义,牢记我母亲当年恩情,对臣女多加照顾。为此还背了无数心思叵测之人的冷眼猜忌,臣女深感愧疚。” 俞式微吸了吸鼻子,食指蜷起搭在鼻下,一双潋滟的桃花眸划过水光,显得可怜极了。 燕太后眉头一挑,“你是讽刺哀家,是心思叵测之人?” 俞式微瞪圆的眼中满是惊讶和无辜,像是头受惊的小鹿,小幅度的摆手摇头,软声说:“臣女没有这个意思,太后您误会臣女了,臣女只是一时有感而发,若是您觉得臣女此言不对,那臣女、不说便是。” 太后主动发难,却被怼得无话可说,甩袍落下一句:“牙尖嘴利。” 便绕过她二人径自向前走去。 太后消失在视线之中,罗清才夸张的喘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太后这么说话。” 俞式微收回凝望太后的视线,朝罗清瞥去,似笑非笑道:“这么说,我倒是头一份了。” 罗清将她拉到角落,满脸写着激动,“太后和九千岁一定有什么。我看民间的传言保不准就是真的!” 太后定是因为九千岁对俞式微太好,才心生醋意,第一次与她见面就生了争执,阴阳怪气。 俞式微指尖一动,平素温和的眉眼冷厉了一瞬,又慢慢恢复正常。 她凝了眼满脸八卦的罗清,不知情绪的勾了勾嘴角,说道:“清儿,你若真的如此好奇他们俩的关系,不如今夜回府,我以你的名义问一问舅舅,看看他如何为你答疑?” 罗清惊吓的捂住嘴,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连忙告罪,“别啊微儿,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说了!” 开宴的时辰马上要到了,二人亦步亦趋的原路返回,途中又经过一处开的正盛的花圃,罗清脑中精光一闪。 “微儿,你看这花圃。”她拉住俞式微,指了指手边的花圃,轻声说:“这花是百日春,只开在益州,京城里所有的百日春都在太后这里,我听哥哥说,这里的百日春也是九千岁替太后找来的花种。” 罗清抿抿唇,“微儿,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九千岁性情古怪多变,你还是不要和太后起争执,否则、否则……” “我明白。”俞式微拍了拍罗清的手。 罗清虽然话多了些,但言语之中的确是为她着想,她也没有那么小气,计较她几句闲来无趣的八卦之语。 俞式微目光深深的扫过这一片花卉,面不改色的走了过去。 # 申时,日落西山。 皇宫中各个环廊甬道,都挂上了宫灯,红绸搭在宫殿的匾额之上,从皇宫中最高的一处角楼看下去,阖宫如红海,而宫墙外,京中各个街道,也是一片红色,太后寿诞,普天共庆。 寿康宫大殿之中,彼时酒已过三巡,气氛正是最浓烈的时候。 殿外脚步声传来,太监高声道:“丽太妃到——淳安郡主到——” 燕太后投目看去,一位中年美妇正步伐款款,朝殿中走来。 “太后勿怪,这途中因为种种事由耽搁了好些日子。不过好在赶上了,来人,将哀家的贺礼呈上来。” 跟在后面的太监捧着一座半人高的物什走进殿中,那东西上蒙着红纱,不过看轮廓,像是一尊佛像。 燕太后搭着侍女的手走下玉阶,“既然是丽姐姐的贺礼,哀家自然要亲自掀。” 太后丝毫不拖泥带水,走上前掀开红布,下面果然是一尊佛像。 不过,佛像通身冒着绿光,没有一点瑕疵,佛面慈祥平静,栩栩如生,看得出雕刻佛像的匠人技艺之高。 “丽太妃真是大手笔,能雕出这么大的佛像,是用了多大的一块玉啊!” 前来赴宴的宾客纷纷伸长了脖子看,邻座间不停耳语议论。 丽太妃志得意满的抬着下颚,反手将站在身后的魏画拉了上来。 “说到这寿礼,还是淳安给哀家出的点子呢。方才在大殿外,她有感而发,要进献太后一首诗。” 在座众女辈垂下头去,脸上的神情各异。 俞式微双眸如古井无波,自魏画出现,视线便一刻都不曾从她身上移开,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有一瞬间像在看她自己,有一种诡异的违和感,俞式微本以为自己会怒,可过了这么久,她心中有的,仅仅是魏画杀了她全家的恨而已。 而对于这副皮囊,她早就已经不在乎。 卫婳从小边关长大,长相中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英气,即便是在她病中,这股气息都存在她骨子里。 然而魏画这么多年,已经把她的英气磨的干干净净,她现在就是一个容貌昳丽的大家闺秀。 是大庆第一才女,将自己粉饰成一个没有任何瑕疵的宝物。 燕太后对魏画十分和蔼,“想当年,淳安就特意为皇表姑作了许多的诗,现如今也轮到哀家了。” 她素手一扬,“莲心,去拿纸笔,把淳安特意给哀家的诗写下来。等日后哀家西去,也要效仿皇表姑,将这足以流芳百世的诗,刻在哀家的棺椁之上。” 众宾客笑了。 燕太后如今才二十二,离宾天还有的熬呢。 莲心很快取了纸笔。 魏画清了清嗓子,吟出一首诗:“芝兰为寿,相辉映、簪笏盈庭。花柔玉净,捧觞别有娉婷。鹤瘦松青,精神与、秋月争明。德行文章,素驰日下声名。” 第七十五章 俞式微你是何居心 太后抚掌大笑,又羞赧的别过头,指尖搭在嘴上,笑说:“若说品德学问名噪京城,哪里是哀家,分明是淳安你啊。” “祝寿就祝寿,可别这样夸哀家,届时传到京中去,说哀家名不副实,哀家可没脸出去见人了。” 魏画躬身行礼,笑着说:“是淳安思虑不周了,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算了算了,你有这份心哀家就十分欣慰了。快,给丽太妃和淳安上座。” 宾客之中,还在因为魏画的那首词议论纷纷。 罗清眉头微拧,往俞式微身边凑了凑,轻声说:“我总觉得,她这首词是不是没作完呐?” 俞式微笑了笑,轻声回复她:“兴许说完了,就不应景了呢。” 俞娇并未和她们坐在一起,她找到了赵梨,与她坐在一处。 看着魏画一出现便风头无二,俞娇满眼都是艳羡。 俞娇没念过私塾,平日里又不用功,听不出她作的那首贺寿诗好不好,只是觉得,稍微有些耳熟。 就在这时,殿外再一次响起太监的传召声。 这一次来的,是小皇帝秦觉,九千岁秦焕,以及秦觉登基以后,残留下来被遣至封地的几个王爷。 俞式微朝殿外看去。 小皇帝秦觉今年十七,生的也面如冠玉,貌似潘安,只是尚有些青涩,身着玄色龙纹朝服,头戴冕旒,一步步走进大殿。 秦焕只落他一步距离,乍一看像是与他并肩。今日他并未像往常那样,穿那件玄色的朝服,而是穿了件红色的飞鱼服,他身形笔挺,比小皇帝高了一个脑袋,气势也压制了他一头。 众宾客起身行礼,按照往常的规矩,秦焕的名讳在皇帝前面,秦觉面无表情,好像并不在意。 秦觉冲燕太后颔首,不冷不热的贺寿:“恭祝太后寿诞之喜,朕特意领诸位皇兄前来给太后祝寿。” 几位王爷也一一躬身行礼,自从被派遣封地,这其中几个皇子,已经多年没有回过京了,但几人都不敢放肆。 这京中实则也没有他们想象的多好,处处都让人窒息,秦焕的势力比几年前更甚,这朝中他的党羽组成了大庆的朝臣。 如此压抑的情况下,坐上皇位的秦觉也没有多么让人羡慕了。 可也并非所有人都这么想。 体面话说完了,众人也纷纷就坐。 俞式微和秦焕交换了几个眼神,她目光下移,落在他腰封上坠着的香袋上,满意的将抿成直线的唇勾起了一点弧度。 大殿外也坐了席,是给南下班师回朝将士们准备的位子。 武夫们没有殿内的文臣那般小家子气,喝酒吃肉畅快的很。 还在吃宴的阶段,要等到诗会,恐怕还要过一阵子。 俞式微没吃几口东西,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就往上头瞥一眼,被秦焕抓包了好几回。 看着他笑容带着几分促狭,俞式微狠狠捻了捻指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巴掌。 秦焕坐在上首,极高的警惕心让他几次都抓到了偷偷看来的俞式微,见她每次被自己抓包,都气急败坏的样子,秦焕一边喝酒,酒杯下的唇扬的越高,原本枯燥无味的宴席,多了几分意趣。 燕太后与秦焕之间,隔了一个小皇帝秦觉。 她刚举杯应付完边上不断祝酒的小姐夫人,放下酒杯,余光无意中朝秦焕那边看了一眼。 见他笑得恣意,燕太后神情一顿。 她顺着秦焕的视线朝左侧的席间看去,一袭祖母绿罗裳的倾城美人,一击落入她眼中。 燕太后垂下眼睑,眼中闪过莫名的情绪,舌尖舔了舔唇瓣,暗暗啧了一声。 右席间,丽太妃端坐上首,坐在她身侧的,是她的儿子,皇五子秦淮,也是现在的淮王。 丽太妃伸手替他夹了一筷子菜,脸上带着笑,声音却阴沉无比:“淮儿,此次回京,便不要回去了,现如今是大好的机会。” 秦淮容貌俊朗,笑起来最是亲和,他吃下丽太妃夹给他的菜,二人的神情像是久别重逢的母子在唠家常,可实则暗流涌动。 “母妃放心,孩儿会用尽一切法子,留在京城。” 秦淮说着,忽然意念一动,他别过头看向身侧,隔了几个位子,对上了一双精致的眉眼。 丽太妃又说了什么,却发现秦淮走了神,她循着看去,脸上伪装出来的温和消了下去。 借着背对上首的时机,她干脆不再装模作样,沉声对秦淮说道:“秦淮,哀家最后提醒你一次。卫婳,的确有几分聪明,你若想娶回府宠爱,哀家也不反对。可是她是罪臣之后,即便再如何声名远扬,也远远比不得京中的贵女!” “你与她之间的情谊,如何能与你的大业相比!所以你切勿有什么别的心思!” 秦淮眼中划过厌恨之色,转眼又无措的垂首,瓮声说:“母妃放心,孩儿一定不会辜负母妃的期望的。” 魏画和秦淮眉目传情了几息,便遭到了丽太妃的冷眼。 她心口一沉,将微微前倾的身子收了回去,脸上完美的表情,不可避免的出现裂纹。 俞式微一直暗中观察魏画,自然也看见了她的一举一动。 皇五子秦淮,原是她的未婚夫婿,当初卫婳还未被害时,卫长风手握兵权,卫家是无数皇子拉拢的对象。 后来因为秦淮是一众皇子间,最云淡风轻,最有君子之风的一位,卫长风便将卫婳许给了他。 说起来,她二人之前有过一阵子的相处。 卫婳自小生活在步步维艰的边关,识人的本领最好,秦淮装的再如何完美,也因为年纪尚幼,出现不少的漏洞。 此人年纪尚幼,便不是省油的灯,现在看来,依旧如此。 魏画占了她的身子后,二人显然更进一步,就是不知,现在到了什么地步,二人又有什么图谋。 俞式微想的入神,全然没注意到身侧一个侍女,足下一滑,朝她扑来,电光火石间,一股热气从身下涌上。 坐在上首的秦焕轰然起身,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便瞥见两名黑衣死士突然出现在殿内,将一人制服在地。 速度之快,令所有目睹之人瞠目结舌。 秦淮倒吸了一口凉气,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 龙禁尉—— 罗清拉着俞式微站了起来,焦急的查看她全身,“没事吧没事吧!有没有被烫到啊!” 方才的侍女上来奉茶,不知为何跌倒,茶壶中滚烫的茶水,都泼在了俞式微的裙摆上。 好在她的衣裳厚厚的几层,并未伤及内里,方才只是受了惊。 “我没事。”俞式微安抚的看了眼罗清,又别过头看向那位侍女。 侍女被两名龙禁尉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吓得高声哭嚎:“千岁爷饶命啊!奴婢是无意的,奴婢是无意的啊!” 她哭的真情实感,死亡的恐惧笼罩着她,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秦焕面无表情的别过头,挥了挥手冷冰冰的开口:“带下去。” 笨手笨脚的宫人,即便不是有意的,也要因为冲撞贵人吃点苦头,否则永远都不会明白,什么叫谨慎行事。 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燕太后说道:“莲心,你领着灵仙郡主,去哀家那里换身衣裳。” 俞式微欠身谢了恩,松开罗清起身离席,没成想刚走了几步,便听见大殿内杂音四起。 “凤凰?!是不是我看错了!是不是凤凰?!” “真的是凤凰!” 俞式微足下一顿,领路的莲心姑姑也狐疑的转过头。 席间一个女子义愤填膺的站了起来。 “你竟然敢把属于国.母的凤凰图案,悄悄画在裙摆上!你是何居心!” 第七十六章 本督说这是孔雀 俞式微美目一眯,她微微偏过头,提起了左边裙摆。 被茶水浸湿的裙面上,一个展翅欲飞的凤凰纹路已经彻底显现出来。 若非这图案代表大不敬,在这条罗裙上倒也相得益彰。 大殿内宾客纷纷噤声,凝着俞式微裙摆上的凤凰,眼中有忐忑震惊,也不免有幸灾乐祸的人。 俞娇这时候才明白,为何母亲会把这条裙子给俞式微,见俞式微即将受千夫所指,俞娇郁气一散,暗呼痛快! 不是所有人都像方才站出来的姑娘那样大胆,在做的多少都知道俞式微和秦焕的关系,看见她偷偷画在裙上的凤凰,也只敢在心里暗暗感慨,保不准这纹路还是九千岁默许的。 象征皇后的凤凰纹路,难不成九千岁还要在秦觉的后妃里,安排自己的人么。 站出来怒斥俞式微的女子,正是裴上善。 自从上次俞敏一事,秦焕给她哥哥找了一个下人做夫人,还将她兄长革职,裴上善将这笔账全部算在了俞式微的头上! 如若没有她,自己不会得罪秦焕,母亲就不会因为替她出头去找俞敏,哥哥也不会被迫娶了添香那个贱人! “你说话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可是太后娘娘的寿诞!你偷偷在裙摆上画上凤凰来参宴,你究竟是何居心!若不是方才那个宫女笨手笨脚的戳穿了你,你还想瞒天过海不成!” 一声轻笑在大殿中响起。 裴上善瞪圆了眼,没想到俞式微能嚣张到这般地步。 俞式微甩开提起的裙摆,大大方方的在殿中转了一圈,满眼正经和无辜的说道:“什么凤凰啊,这分明是孔雀。” 凤纹除了皇后和太后众人,旁人不可随意使用,即便是新嫁娘,也要因为身份掂量着用这图案。 可凤纹精致又美丽,许多大家小姐眼馋,便挑选与凤纹相近的孔雀纹路代替,在京中并不算是稀奇。 裴上善才不信她,气极反笑,“你这分明就是狡辩!” “如果真的是孔雀,你为什么不正大光明的绣在裙摆上,还耍这样的小心思!若不是方才那宫女的热茶泼到了你裙面上,你这图案画了有什么意思。你分明就是胡说!” 俞式微更委屈了,“姑娘问我为何裙面上画了这样隐秘的图案,我也不知道啊。这罗裙是府上的继夫人送予我的。是当年皇后娘娘赏赐给俞家的浮光锦,我哪里知道这衣裳上头,被画了画呢?” 俞娇沉不住气,看她内涵张氏,立即站了起来:“俞式微,你休要诬蔑我母亲!谁知道这凤凰是不是你收到罗裙以后自己画上去的!我母亲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害你,你当着千岁爷和皇上的面说谎,你这是欺君!” 俞式微扫过她,态度慢条斯理,一点看不出紧张,反倒衬的俞娇焦急的模样甚是心虚。 她耸了耸肩,“二妹这么着急做什么,我又没有说张夫人在罗裙上动了手脚。况且,这不过是一个孔雀纹罢了,即便是张夫人所为又能如何,最大的过错,也只是造成了这无端的误会。” 俞式微咬死了不承认那是凤凰,但凤凰纹和孔雀纹再怎么相似也有区别,就算那纹路浅显了些,也是凤纹而非孔雀纹! 裴上善气死了,抬手指着俞式微急的跳脚,刚要说话,便听上首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 “微儿裙上的孔雀的确十分特别。” 裴上善一愣,她心中的不安越发放大,没忍住从嗓子眼挤出一句细声反驳:“那分明是——” “本督说那是孔雀。” 秦焕如鹰隼一样冷厉的视线,划过裴上善的脸,好像一柄冰凉的刀,架在了她脖颈上。 他身子后倾,靠在软垫铺就的御座上,转了转指上的玉扳指。 视线扫过大殿内所有人。 后半句轻飘飘的吐出,“还有什么问题吗?” 裴上善小腿一软,摔坐在椅子上。 她的手触碰到冰凉的椅座,被冻得一抖。 左右两席间,战战兢兢的宾客反应了过来。 原本安静的落针可闻的大殿之中,陆续响起应和的声音。 “是、是啊,是孔雀,就是孔雀,和太后娘娘头上的凤钗,根本就不像嘛!” “都怪我这桌上烛火暗了,方才看走了眼,分明就是孔雀嘛,一点都不像凤凰!” 趋利避害是每个人的本能,一时间,大殿中所有人纷纷改了口。 坐在上首看戏的燕太后,也终于开了金口,笑着说道:“哀家早看出来是孔雀了,本想提醒你们,可是裴家姑娘也太义愤填膺了,都没给哀家说话的机会。哀家知道你的心意,只是日后切莫这样冲动了。” 裴上善伏在地上,忙不迭的点头:“臣女知错,臣女知错!臣女方才是太着急才看走了眼,还请千岁爷恕罪,请皇上和太后恕罪!臣女日后决不再如此冲动了!” 她的一番陈述并未得到回应,只能一直跪在冰凉的玉砖上,席间有位夫人不忍心,好意出声提醒。 “裴姑娘,你的冲动并未伤及九千岁和皇上太后,可……却伤了一人。” 裴上善脸色一僵,她沉默了片刻,咬了咬牙转过了身,抬眸看向俞式微,瓮声说:“上善一时焦急冒犯了郡主,还请郡主恕罪——” 俞式微神情温和,笑盈盈的看着她,“裴姑娘不必如此,我能理解裴姑娘眼神不好,才看错了我裙上的图案。不如裴姑娘凑近些,仔细看一看,我裙摆上是凤凰还是孔雀?” 裴上善强忍着屈辱跪行上前,祖母绿的罗裙裙面上,展翅欲飞的凤凰像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裴上善艰难道:“我看清了。是孔雀。” 燕太后莞尔,“看清了就好。裴家小姐回席上去吧。莲心,还不领着灵仙去换衣裳。” 这回,二人顺顺利利的离开了大殿。 可经过方才的一番风波,有的人如坐针毡,如鲠在喉。 秦觉放在案下的手紧攥成拳,两鬓下青筋鼓鼓。 俞式微走后不久,好不容易缓和起来的殿中氛围,因为秦觉忽然站起,又瞬间陷入僵持。 “朕还要去众卿的宴席看看。” 说罢,提足欲走,可还未迈出眼前桌案的范围,便因为身后的声音停下了脚步。 “太后的赛诗会要开始了,皇帝不妨留下看看。” 这话听着散漫,却没有一点商量的意思。 殿中静了下来。 第七十七章 岂有此理 秦觉好半晌才找回身子的掌控权,如提线木偶一般,僵硬的坐了回去。 众人不敢多看,有心人则已经掌握了自己想要得到的消息,看来秦觉这些年,确确实实是被秦焕控制着。 再看坐在一旁仍旧笑靥如花的燕太后,能在这样的局面下活得如此滋润,必定和秦焕关系匪浅。 秦淮暗暗揉了揉指腹,时过境迁,他在京中的势力大不如前,若是想重登大位,必要除掉秦焕这头拦路虎。 可要除掉他,岂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他现如今权倾朝野,一切尚要徐徐图之。 # 俞式微在莲心的帮助下,换了身衣裳回到了大殿。 经过方才的折腾,众人也没有了吃食的胃口,不过片刻,太后便叫人撤了膳。 “哀家这次寿诞,逢上了好时候。九千岁麾下的南免将军,率领我大庆铁骑南下,收复了大庆被南召占领的五座城池,此乃国之大喜。南下的队伍回京,又恰好是哀家的寿诞,哀家就在皇帝庆功宴之前,先好好犒赏南下的将士们!” 殿外吃宴的众将士齐齐跪下,依次谢过秦焕,秦觉和太后。 众将士整齐有素,为首的南将军模样俊美,身负久经沙场的稳重和气势,殿中女子好奇的看去,又羞赧的别过头。 燕太后笑着让众将士起身,“哀家一直寻思着,如何才能向百姓展现我大庆铁骑的铮铮傲骨,几经思索,唯有赋诗流芳百世,方可让所有人知道。所以今日,哀家要在这吃宴结束后,办一次赛诗会!” “参加与否,诸位都可以自己决定,哀家让人奉上纸笔,由宫人站在每位身后监管,独绝抄袭现象。哀家会与九千岁、皇帝,还有南免将军一起,决策出魁首。魁首的赏赐,莲心。” 站在后面的莲心姑姑道了声是,走到屏风后,取出一个匣子走到殿中,打开展示给众人。 宾客探头探脑,看清匣子里的东西,惊呼不断。 满满一盒子的东珠,每一颗都有拳头大小,散发着莹莹白光,这一盒的价值,不可估量。 燕太后挥袖,莲心便合上匣子,捧着回到了她身后。 “现在,诸位可以选择了。” 丽太妃掩口轻笑,“这比赛还需得比吗?这京城谁人不知淳安作的一首好诗,这么多年都无人将她比下去,依哀家看,这次夺魁的必定也是淳安。” 兴奋的众人被泼了一盆凉水,也都冷静了下来。 燕太后笑了,“丽姐姐不必担忧,魁首能有这一盒的东珠,二甲三甲,哀家也备了厚礼。” 魏画不在乎那一盒东珠,但是每一个能出风头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 一刻钟后,参加赛诗会的人选定了下来。 不多,男女一共不过二十几位,分散在左右两席各处,一眼看去,没有是两个一起的,倒也方便许多。 俞娇终于等到了这一刻,激动的脸上绯红。 马上、马上她就要名满京城了!她马上就会和卫婳一样,因为作的一首好诗被太后赏识,从此平步青云! 过分的激动让她拿笔的手都有些打颤。 比赛开始,以漏沙计时,沙全部落完意味着比赛截止,无论有没有作成,作了一半还是全部,都不能再继续。 宫人陆续捧上屏风,将参赛之人的左右两边都遮挡住。 比赛期间不许出声,众宾客饮茶等待,其实心中都没有什么期待。 魏画这么多年一直以作得好诗在京中扬名,不论什么风格都能驾驭,想必这次也没有什么可期待的。 罗清郁郁寡欢,她见上首的几个都不曾注意这边,悄悄凑近俞式微,枕在她肩头轻声说:“她若这次又拿别人的诗出来博头彩,那当真是无耻至极。可怜这大殿里,只有你我知道她的诗是抄来的。” 俞式微饮着茶,用茶盏掩唇,轻声回道:“她抄了这么多年,可见胸无点墨,你说这次她还做不做?” 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俞式微没有说出这句话,只是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将茶盏放回了桌案上。 沙漏流下最后一粒沙,一直凝神计时的太监引吭喊道:“时辰到——停笔——” 屏风撤开,宫人将几个参赛者手里的宣纸抽了出来。 这其中有人胜券在握,也有人脸色苍白,先观神情,便可知一二。 燕太后兴致很高,让宫人收了诗,马上就呈到了她的案上。 按理说,是依次评分,遮住人名,得红圈最多者为魁首,依次来排出前三甲。 太后是今日的寿星,所以即便她地位不如秦焕和皇帝,也是第一个评分的人。 她手持朱笔,一篇篇看下去,忽然瞧见一篇,乐得合不拢嘴。 “这位写的好啊!醉卧沙场君莫笑……不错不错,真是不错!” 一边的南将军眼中也划过赞赏之色,坐下都是有眼风的人,跟着一通乱夸。 “不用说,这一定是淳安的佳作。” “对啊对啊!一定是郡主的。” 俞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不甘的垂头揉搓绢帕,目光扫过那几个说是卫婳之人,暗暗记了下来。 她越过中殿看向坐在对面的淳安郡主卫婳,见她笑容平和,一副镇定的神情,不屑的扯了扯嘴角。 什么淳安郡主,第一才女,这次必定输在她的手上。 届时这要这群人知道,不是只有卫婳才能作出好诗! 没有人注意到,秦焕在听到那首诗的时候,拿着酒杯的指尖微微一抽。 他立即抬眸看向俞式微,见她正神情温柔的偏过头,和身边的姑娘说话。 他想了想,轻笑出声。 古怪的小丫头还有其他的秘密。 他真的越来越好奇了。 再说燕太后,她神情欢喜的将诗作一张张批阅过去。 本来还好好的,突然,她提在半空的朱笔停了下来。 脸上的笑容如退潮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美目一眯,将手下的这张宣纸放到一边,又在方才批阅过的宣纸中一通搜索,最终取出一张来。 她一手拿着一张宣纸,张大了双眼看了许久,双臂因为气愤开始颤抖,最后狠狠将两张纸拍在了案上! “岂有此理!” 第七十八章 谁抄了谁的 燕太后勃然大怒,吓得边上侍奉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她首当其冲便是怒斥这等人,“哀家让你们好好看着!你们都在干什么!说!是不是你们吃了好处,若不然为何哀家看见了两份一模一样的诗!做人贵在诚实老实,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在如此场合行这等下作之事!” 座下众人也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七嘴八舌的争论了起来。 “坐的这么开都能抄到一起去,想必是早就知道赛诗会,提前……” 说话的人被边上的好友狠狠怼了一下。 太后娘娘在寿宴上有何安排被提前泄露出去,若是太后被此事气到深究,她们这些提前打探过的人都要遭殃。 太后怒冲冲的将两份一样的诗作依次递给了皇帝和秦焕,二人看过以后,太后才道:“拆!哀家要知道是谁坏了规矩!” 宫女哆哆嗦嗦的上前,将两份依次拆开,谁知刚刚拆完,她便脸色大变,手中的信纸飘悠悠的落在了地上。 太后眉头紧锁朝她看去:“怎么了!难道此人还身份不凡?” 座下众人东张西望,看着几个认为最可疑之人暗暗猜度着。 “莲心,拿给哀家!” 莲心接过两份诗作,看清了上头的署名,也明白了宫人突然失态的原因,咬了咬下唇,将诗作递了过去。 太后接到手中,神情骤变。 她仔仔细细的核对了一番,确定的确没有任何疏漏,她不知是何感想,长舒一口气。 “……俞娇,是何人?” 听到自己的名字,俞娇陡然一愣神,下意识的就站了起来。 殿中安静的落针可闻,这一幕和自己想象中领功受赏的局势大不相同,俞娇哪里遇到过这样的阵仗,不停的揉搓双手。 “臣、臣女俞娇,参见太后娘娘!” “这首诗,是你自己写的?!”太后猛地拍案,厉声喝道。 俞娇吓得摔坐在地,她本就心虚,差一点就忍不住要说出实情,可好在她紧捏着拳头,用痛感唤回了惊愕的神志。 她不断点头,义正辞严的说道:“是臣女自己所作!臣女指天发誓!臣女不敢欺君啊!” 太后眼神一闪,若有所思的从右席间扫了过去,经过魏画时顿了顿。 她沉声道:“你把你作的诗,再读一遍。” 俞娇躬身叩首,乖乖的重复了一遍,在场众人无不惊叹。 “这不是太后方才所念之诗吗!原来不是淳安郡主所作啊!” “太后方才只读了半句,我还纳闷怎么只有一半,原来这是完整的!” “这首诗如此绝妙,若真是她自己所作,那这次淳安郡主的魁首——” 众宾客聊得热火朝天,竟然没有一人看见,魏画在听见俞娇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诗时,就脸色大变。 她将头埋在胸前,搭在膝上的手死死攥住膝头的罗裙,低垂的眼中满是错愕和不可置信,还有难以压抑的畏惧。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还有别人知道这首诗! 而且竟然还写出了完整的! 难不成这个女人和她来自一样的地方? 魏画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俞娇,心中怒骂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来的时候难道不打听打听的吗! 现在此举要她如何收场! 魏画还未想好万全之策,悬在她头顶的铡刀就落了下来。 太后冷冰冰的声线响起,“卫婳,你来和哀家解释解释,为何你作的这半首诗,和她的,一模一样!” 太后狠狠的将宣纸挥了下去,轻飘飘的纸张飘不了多远,打着旋落在了石阶下头。 太后这番话,如同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胡泊,惊起一圈圈的涟漪。 殿中哗然,揣测和震惊的声音四起,最后还是在太后的呵斥下,众人才消了声。 可没了声音,众人各异的目光仍旧在魏画身上徘徊。 丽太妃黛眉紧皱,忍不住说道:“太后,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以淳安的才绝,为何要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而且她今日刚刚与哀家一起回城,二人又分坐左右两席,即便是抄,如何能抄到一起去呢!” 魏画走出坐席,来到殿中,施施然的跪下,一派镇定,毫无畏惧的模样,缓缓道:“太后,臣女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只求无愧于天地,今日之事的确蹊跷,可臣女清白,并不知该如何解释。” 俞娇本来不想与魏画起争执,可现在这个情况,不是她死就是魏画死,她只能明哲保身! “太后,臣女第一次进宫,自从来到京城,又是第一次见到淳安郡主,臣女怎么可能抄她的诗呢!臣女冤枉啊太后!” “其实这两首诗,也并非一模一样。” 魏画这些年出尽风头,厌恶她的人多如牛毛,如此大好的落井下石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呢。 现下就有人开了这个头,冷笑着说道:“这位俞娇姑娘的诗,一看就是完整一首,而淳安郡主的,明显是从其中抠出来了两句,虽然只是少了两句诗,可只有添上这两句,这首诗的意义才完整。如此,谁抄谁的,也太明显了吧。” “太后,臣女愚笨,方才的确只想到这两句诗。可冯家小姐只凭这个,就说我抄了俞小姐的,恐怕太牵强了。我若真看到了她的诗,为何不干脆抄全了呢?何必留下这么大的漏洞!” “说的也是啊,兴许是那俞娇,看到了淳安郡主的两句诗,拼凑出来的前两句,也说不准啊!” 席间附和魏画的人也不少,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毕竟魏画这么多年满腹经纶的形象早就立住了。 太后也犯了难,一来这两份诗作,乍一看的确魏画抄的可能性大一些,可是魏画不至于如此糊涂,况且她这么多年作出的诗篇无数,就离京前不久,还作了一首,不至于这么短的时间就江郎才尽。 魏画冷静了下来,她深知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事情拖的越久,对她越是不利。 魏画别过头看向俞娇,这不看不要紧,一眼瞥过去,魏画就发现了俞娇不对劲。 她太紧张了,紧张的满头都是汗,搭在膝上的手不断的揉搓着,食指总是若有若无的往袖笼里怼一怼。 魏画瞳孔一缩,她抓住机会,一把按了过去。 “你做什么——” 第七十九章 魏画欺君 俞娇如临大敌,尖锐的叫了起来。 “你别碰我!” 魏画才不管她的大喊大叫,趁着宫女太监还未来得及上前阻止,用力将她按倒在地。 她将手伸进俞娇的袖笼,一番摸索,眼睛蓦地一亮! “啊!” 她在俞娇疯了一般的叫喊中,从她袖笼里取出被汗水浸湿的一小片纸张。 魏画踉跄起身,飞快的跑到玉阶下,将纸张高高举起:“太后!臣女发现了证据!” “你还给我——” 俞娇怕极了,顾不得还在大殿之上,失态的又喊又叫。 太后本就偏心魏画,见此更加恼怒,“将这疯丫头给哀家押起来!哀家就知道你不对劲!” 俞娇很快就被制住了,力气极大的嬷嬷狠狠的捂住她的嘴,她除了哭做不了第二件事。 看着那张纸被太后拿到手里,她眼中的期望彻底破灭了。 她所预料的平步青云和名满京城,都没了!都没了! 这一切都要因为那个魏画! 俞娇知道她的诗是抄来的,她也知道,魏画的诗也是抄来的! 只是不巧,她二人竟然、竟然看中了同一首! 既然自己注定了不会有好下场,那她也不会让魏画拿到这个魁首! 那边,魏画已经在解释自己发现纸片的原因:“臣女自知清白,方才一直在观察俞姑娘,臣女看她十分紧张,还一直暗中用手指,在袖笼中摸索,看样子是在藏什么东西,臣女生怕她一时激动毁坏证物,这才……” “哀家明白,你不必再说了。” 那张纸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宫女帮着打开,呈到了太后眼底。 上面的的确确是凉州词,不过还有一点仍然十分不对劲,那就是这张纸的凉州词,是完整的。 太后心中疑惑已经成型,这个女子的诗作来历不干净,恐怕魏画——她也做了什么蠢事! 太后瞥了一眼俞娇,看她已经冷静,抬了抬宽袖道:“先把她放开。” 嬷嬷刚一松手,俞娇便扑跪在地,用力磕头:“太后娘娘饶命!臣女说实话!臣女什么都说!臣女的诗的确不是自己所作,方才那张纸,是臣女在一本古籍上撕下来的,正好符合此次赛诗会的诗!臣女一时糊涂就抄了!臣女都承认!” 她顿了顿,恶毒的瞥了眼魏画,“可是太后,这首诗是那本古籍之上所著的诗,您能看见,那纸上不但写了诗人的生平,还解释了诗意!这首诗既不是臣女所作,也不是淳安郡主所作!太后娘娘,淳安郡主她也欺君了——” 魏画眼底的庆幸又一次僵住了,她为方才自己的机敏使自己度过危机而产生的得意,现在犹如一场笑话。 魏画如同兜头被泼了一桶凉水,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冰凉。 她双手紧攥强忍着慌张,努力不让自己多想,机械的磕头重复自己冤枉,可太后的无动于衷,让她恐惧不已。 “太后,这本古籍现在就在臣女府上的院子里,臣女愿意拿出来证明臣女绝对没有说谎!” 太后合上凤眸,长舒了一口气。 半晌才疲惫道:“好好的一场赛诗会,竟然变成了这样。好啊!好!哀家今日还就要查个明白!哀家的寿诞全叫你们这帮心思诡谲的东西给毁了!莲心!带着人去俞府仔细搜查!掘地三尺也要给哀家找到古籍!先将她二人分别关到偏殿去!没有哀家的允许,任何人不得私自与她二人相见!” 太后动了怒,不愿再多待,甩袖离开了大殿。 皇帝站起身,此事事出突然,他又耽搁了许久,现下要去平复那些老臣,先将他们送出宫,以免耽误明日的早朝。 秦焕与南免将军去了殿外,几位太妃也纷纷去了偏殿休息。 这些人离开后,大殿内的众人便再也忍不住激动的心,议论声能传出寿康宫去。 罗清拉着俞式微,激动道:“她终于要遭报应了!拿着别人的诗做大不说,连诗人的名字都记不住,可见她根本不尊重人家,这么多年靠着这个才得来的虚名和荣华富贵,今日都得还回去了!” 罗清捉摸了一下,“微儿,你说我一会儿要不要把当初听见的事说出来?兴许能早些定她的罪!” 俞式微眼神一动,当即说道:“即便你不说出当年的事,只要搜到古籍,她一样逃不掉。你若是说了,让她记住,日后她若能翻身,必定不会放过你。你若是真的忍不住,私底下和太后禀告,都比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好。” 罗清觉得俞式微所言有理,听话的颔首,“好,我听你的。” 她很快便跳过了这个话题,伏在她耳畔轻声说:“不过方才好险。那个裴上善一直咄咄逼人,好在九千岁铁血手腕,几句话便指鹿为马了。” 俞式微忍俊不禁,“你竟不觉得他狼子野心?” 或许今夜之事传出去,秦焕在与他敌对的众臣之间,名声会更加狼藉。 “我兄长说了,九千岁虽然把握朝政,但并未架空皇帝。”罗清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偷听,才继续说下去:“当初的事牵扯甚广,先帝的子嗣之中,能有势力继承大统的,基本上都折了进去。当今算是临危受命,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护国的本事。” “若不是九千岁,当初胡人来犯,内忧外患,兴许大庆会大伤元气。兄长说九千岁算不得奸臣。” 罗清捻了捻下巴,“当初我哥哥参军打仗的时候,九千岁还救过我哥哥,当初我爹可是保皇党,我家里就我哥哥一个男丁,若没有九千岁救他,我爹就无人继承衣钵了。他本能不救哥哥的,既然他救了,那必定也不是什么极恶之人。” 俞式微第一次从罗清口中听到这桩前史,她眼中多了几分温和。 “不说这个了。你的罗裙是你爹的继夫人替你做的吧?那凤凰必定有她的手笔!” 罗清听说过张氏霸占俞式微母亲陪嫁铺子的事,便一直认定张氏这个继室,不是什么好人。 俞式微想起这个,她偏过头在位子的左边摩挲了一番。 方才泼洒在地的茶水已经被擦拭干净了,但地面油亮亮的,俞式微拂了过去,心中有了数。 “怎么了?地上被抹了什么东西吗?” 俞式微轻声道:“是油。” 罗清长哦了一声,“怪不得宫女会摔倒,这中间真的有人捣鬼,你可要好好的查一查,不能让人白白算计了去!” 俞式微笑着颔首。 # 半个时辰后。 莲心带着东西回了宫,太后等人也回到了殿上。 魏画被押了上来。 第八十章 质问 “古籍在何处!” 太后端坐上首,沉声说道。 莲心从怀中取出古籍,走上玉阶呈了上去。 “太后,奴婢已经将古籍的纸张,与从俞娇怀中搜出来的纸张对比过,的确有一页空缺,就是撕下来的这一张。” 魏画眼神闪烁,方才在偏殿中,她已经捋出了这件事的首尾,她本以为俞娇和她一样,都是来自于后世,所以才知道那些诗作,可现在看,俞娇就是大庆的人,而这些诗作,很有可能早就存在于大庆! 这里的版块分了好一个国家,恐怕这些诗作之前只是存在于别的地方,所以她才没有查到,可现在让俞娇得到了。 魏画早已经推测到自己难逃此劫,可是她有保命的东西,并不害怕,只是经过此事她想要翻身,需得费点力气。 太后将诗作认认真真的从头翻到尾,长吁一声感慨道:“这古籍之中的诗篇,个个都是千古绝唱,我大庆竟然从没听过这些诗作。九千岁,皇帝,你二人看看,哀家觉得这些诗作可以在大庆摹印,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皇帝没甚的兴趣,胡乱翻了几页便给了秦焕,懒懒道:“太后若是喜欢,吩咐人摹印些传出去也好。” 丽太妃心情不虞,她虽觉得魏画出身低下,配不上她儿子的正妃之位,可是她这些年的确有些聪明劲头,做侧妃也够格了,自己与她交好这么多年,若是她抄袭先人诗作的罪名定下,自己成什么了。 丽太妃想了想,轻缓道:“太后,我寻思,婳儿她定也是一时糊涂。女儿家想要做出恢宏诗篇的确有些难了,她定也是一时着急才做了此等错事,您就看在她以往勤勤恳恳的份上,轻饶了她吧。” 魏画知道丽太妃这是替自己脱罪呢,她双眼续上泪水,紧跟着叩头,干脆承认了。 “娘娘恕罪,都是魏画糊涂。眼看着寿诞在即,臣女将自己关在房中整夜思索都不得佳作,臣女生怕在寿诞上、给太皇太后丢人,才、才在得到这古籍时一时头昏,选了一篇……臣女自知有错,请娘娘责罚!” 太后抬了抬眸朝她看去,将手中的古籍砸在桌案上。 “你只抄了这一篇?” 魏画不知道是否有其他古籍,可既然知道了有这些东西,她只要求丽太妃和秦淮敢在太后的人之前找到,再全部销毁就好,抄袭一篇是小,若是让太后知道她以前的诗作都是抄来的,那她就在劫难逃了。 “太后娘娘明鉴!臣女之前所作的词,可都是臣女自己作来的呀!” 太后气得头晕眼花,指着魏画牙齿打颤,“你你你……你满口谎言根本没有一句真话!你来的时候给哀家的祝寿诗是你做的吗!嗯!这上头分明写的清清楚楚!这根本就不是你所写,而且你还因为诗文前后与哀家的寿诞违和,擅自减去了是不是!” 魏画是真的忘了这件事,毕竟她信口所说的先人之句多了去了,有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说了没有。 魏画有些慌张,“娘娘,娘娘您听臣女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哀家看你就是惯犯!” “来人,将她带下去关起来!在哀家查清此事之前,不许任何人探望!” 丽太妃死死按住了想要站起来替魏画说话的秦淮,她神情不变,但眼神及其阴冷,沉声对他说:“现在证据凿凿,你若是冲动为她说话,不但不能救她,还会把你自己搭进去!一个女人而已,母妃对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秦淮犹豫了一瞬,就是这一瞬间,太后的人已经将魏画带离了宫殿。 一场好好的寿诞不欢而散。 俞修庭得知赛诗会发生的事,气得脸色铁青,一路上攒着怒火,回到府上便动了怒。 方才太后派人在俞府大肆搜查,俞府的人也知道宫里出了事,而且知道这事是俞娇引起的。 俞修庭走入前堂,张氏见他神情冷硬便心知不好,上前想要说说软话,便被他狠狠推开。 “都是你这妇人,愚蠢至极!”俞修庭大吼:“当年我让你好好管教俞娇,你呢!你将她管成一个废物!连首诗都要去抄别人的!闹到哪里不好,她敢在太后寿诞上,当着九千岁和皇帝,当着京中所有的高门贵女耍心机!她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什么? 张氏脑中轰鸣。 正巧此时俞娇进门,怯生生的站在门槛不敢进来。 俞老夫人得知消息也赶了来,看她站在门口,抬手将她推进了屋。 “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还不说!你都在太后娘娘的寿诞上干什么了!啊!” 俞老夫人拄着拐跑到俞修庭身边,“修儿,究竟出什么事了?太后娘娘为何要到府上搜查啊?” 俞式微信步从穿堂走来,慢悠悠道:“祖母也不要责怪二妹了,二妹虽然抄了先人诗作被太后娘娘当众戳穿,可也阴差阳错,引出了淳安郡主抄袭一案,太后娘娘只罚了二妹禁足,并每日派宫人用戒尺打手心以示惩戒,倒并非牵连俞府。” 听到最后一句,俞老夫人才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脯道:“没牵扯到俞府就是。我早就说了,让你进宫后谨言慎行!你倒好,你偏要去出风头!张玉,我之前怎么和你说的,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张氏半抱着俞娇,气得身形不稳。 得知太后没有牵连俞府,在外面等待风声的其余人也纷纷都散了。 毕竟夜深,俞老夫人发了几句牢骚,也忍不住困意离开了前堂。 俞修庭也早已怒冲冲的走了,前堂中只剩下张氏和俞式微等人。 俞娇伏在张氏怀里哭的伤心。 张氏心疼,见俞式微在此也没说别的,安抚了她几句,便让崔妈妈带走了她。 她余光瞥了一眼俞式微,袖下的手攥了攥,呼吸吐纳了几次,起身欲走。 俞式微慢条斯理的呷了口茶,抬眸朝张氏看去。 “姨娘留步。现在没有别人,正巧我有件事,想问一问姨娘。” 她放下茶盏抬了抬手,画屏手捧着红漆木的托案,迎面走了进来,托案上摆着的,是一件祖母绿的罗裙。 她从张氏身边走过,张氏呼吸一轻,目光闪了闪。 画屏放下托案,将罗裙抖落开,换了个方向,将画有凤凰图案的那一面展现给张氏看。 俞式微意味不明的冷笑了声。 “姨娘可否告知我,这是何物?” 第八十一章 她恐怕真的有坏心了 张氏低呼了一声,“这、这这这——” 画屏嗤笑道:“姨娘好好说话吧,您又不是结巴,这衣裳可是您给我们小姐的,这东西您能不知道?” 张氏一脸的震惊,焦急的走上前要拉俞式微的手,被她躲闪,更是委屈的红了眼。 “微儿,你相信母亲,母亲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啊!母亲为何要害你,即便母亲害你,又怎么可能用如此明显的招数呢!” “有句话说的好,这富贵险中求。”画屏浇了一盆凉水,顿时显得张氏没理。 她阴测测的瞥了眼画屏,干瘪瘪的笑了声,“这位丫头可真是牙尖嘴利啊,微儿你从哪里买来的丫头,这么会说话。” “奴婢快言快语,若是冒犯了姨娘,还望姨娘多多见谅。” “画屏是舅舅给的人,平日里直言直语惯了。不过,我倒是觉得她所言,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张氏笑容一僵,挑了挑眉头,“那微儿是,不相信母亲了?” 俞式微.冲她莞尔,从容不迫的说道:“微儿得势,挡了二妹的路,姨娘身为二妹的生母仇视微儿,微儿也能理解。这次的事究竟是不是姨娘所为,微儿心里也有数,微儿没想对姨娘做什么,只是想告诉姨娘……” 她笑容渐渐消失,缓缓起身靠近张氏身盼,悬在她耳畔道:“日后若再想做什么手脚,千万要记得,把证据抹的一干二净,否则若是让我抓到了把柄,可绝对不会、给姨娘生路——” 张氏没想到俞式微这么快就和她撕破了脸,索性也不装什么慈母模样,冷冷瞥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前堂。 她压抑着怒火,没有回院子,改道去了俞娇的京檀院。 隔着一条抄手游廊,都听得见俞娇刺耳的哭声,夹杂着崔妈妈的规劝,乱哄哄的将张氏吵的头疼。 她嘭的推开门,冷声呵斥道:“哭哭哭!你就知道哭!除了哭你还会做什么!” “娘!”俞娇披散着头发,满脸泪水十分狼狈,她抹着脸说:“女儿都这样了,你怎么还骂我!” “要不是你蠢,事情能闹成这样吗!要不是你运气好,牵扯出了那个淳安郡主,你现在就完了!” “还不是青萝给我找来的书。娘,我都查的好好的,那本古籍从来没在大庆出现过,谁知道那个淳安郡主她也是沽名钓誉之辈,和我看上了一本古籍。若不是她的话,女儿现在早就名满京城了!” 张氏从崔妈妈那里听了详细的经过,心中的怒火消了些。 其实俞娇这事办的倒也不差,可坏就坏在她运气不行,这事儿的前因后果说清了以后,张氏倒真不忍心训俞娇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冲俞娇招了招手。 俞娇扑入她怀中,嘤嘤的哭:“娘,娇儿这次好可怜,您可一定要为娇儿想办法,娇儿不能就这么输给俞式微!” “娘你知道吗,你精心准备的那个凤纹,根本没有用。千岁爷咬定那是孔雀纹,根本没有人敢反驳。”俞娇有些埋怨的努了努嘴,“您怎么不换个法子,偏偏用这个,浪费了这么好的一次机会。” 崔妈妈替张氏解释:“二小姐您有所不知,夫人这招,图的是长远,现如今大小姐有千岁爷庇护,轻易根本除不了,只有千岁爷先倒了,届时要除掉大小姐就是轻而易举之事。” “这些就无需你操心了。你老老实实的在府上待着,等外面风波平息了,母亲再替你想办法。”张氏拍了拍俞娇的头。 # 品悦轩 俞式微没有什么睡意,披着一件外袍坐在火炕上,望着窗外光秃秃的庭院愣愣的出神。 不知是不是想的入迷,她竟在庭院一角看见了一处花圃。 百日春开的盛,招摇的舒展着花枝。 一眨眼,那场景就消失了。 俞式微靠在墙边,敛下眸,撇了撇嘴。 她真是异想天开了。 全京城所有的百日春,不都在太后娘娘的宫中。 俞式微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 画眉突然推门而入。 俞式微吓了一跳,忙坐正了身子。 索性画眉没发现什么,穿过外室走进屋内,面上挂着笑,“属下不负小姐所托,已经把所有古籍在京中散开,不出三日,即便太后不惩治卫婳,世人都会知道,淳安郡主只是沽名钓誉、剽窃先人诗词的小人。” 俞式微收回视线,莞尔:“做得好,这阵子你受累了,回去歇着吧。” 画眉顿了顿,想要起身,几次犹豫,仍是重新跪了回去,决定说实话。 “小姐,奴婢怀疑,这次的事,还有千岁爷的人在其中帮忙。” 俞式微身形一动,立即看向她,快问道:“怎么说?” “奴婢去了卫婳年幼时待过的林州,从比邻的苍月国入手,本来只买通了几个乞丐传播古籍一事,可却发现传播的速度比奴婢预想的快了许多。奴婢生怕有诈,在其中打探了一番,发现奴婢到了林州以后,还有一伙人也在传这些诗集。” “这群人十分谨慎,奴婢一开始也没有什么线索,后来在一个林州住民口中得知,这群人穿着玄衣,领口绣有金龙图案,那人也是无意间才发现。” “奴婢回京后查了一下,这群人应该是龙禁尉。小姐可还记得,今日在宫中,制服那位泼了小姐茶水的两个死士?” 俞式微敛了敛眸。 半晌后,她轻声说:“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这件事不要说出去,你先退下吧。” “是。”画眉没有多说,起身退了出去,开门时正巧撞上了秦妈妈。 二人见了礼,秦妈妈绕过她走进房中。 俞式微听见了动静,狐疑道:“这么晚了,嬷嬷来有事吗?” “啊,方才云统领送来一件物什,说是国公爷让交给小姐的。” 秦妈妈从袖中将东西取出呈了上去。 俞式微看见那物,眼神一动。 过了半晌,才伸手接了过来。 她捋了捋香袋下的流苏,心中没来由的虚了,眼珠乱转,瓮声说:“他还说了什么吗?” “云统领说,国公爷在香袋里放了一张纸笺,要说的话都在上面,让小姐自行查看。” “我知道了,嬷嬷下去歇息吧。” “好,那小姐也早些睡下。今日小姐累着了,老奴让人去国子监替小姐告假,明日小姐就在府上歇息吧。” 俞式微点了点头,目送秦妈妈离开了厢房,又透过窗牖确定院中无人,才起身将火炕上不远处的小几拉到了身边。 借着烛光,她缓缓将香袋展开,取出里面卷起来的纸笺,用两指舒展。 信笺上短短几句话:微儿大计已成,此香袋已废,物归原主。 俞式微眉心一动,眼中掠过一丝慌乱,跌坐在炕上。 秦焕动怒了吗? 俞式微忽然有些后悔,也有点委屈。 她做这香袋的确掺了别的目的,但也并非全是利用秦焕,更可气的是,她的计划进行的过于顺利,导致香袋根本没派上用场,她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还白白惹恼了秦焕,这日后该如何补救啊! 她吐出一口浊气,将纸笺团了团丢进了烛火中燃尽。 又拿起香袋,反复抚了抚上头的纹路。 这上面一针一线,可都是她亲自绣出来的,没有一处加以他人之手,她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回给别人绣香袋。 可理亏在她,俞式微也不能怨秦焕什么,毕竟换成是她,看见这香袋就会想起自己的信任遭人利用,心里难免膈应。 正想着,她余光一瞥,脑中思绪一顿。 香袋里好像还有别的东西。 俞式微将线绳全部扯开,往外倒了倒,竟然又倒出一块指甲盖大的纸。 展开一看,上头潦草的字迹写着:本督要一个新的。 两张纸的字迹,一个端正的一板一眼,一个却像是带着别扭写的狂草,显得委委屈屈的。 凉风穿过支起的窗牖吹进厢房中。 俞式微呼吸稍促,心间热流涌动,热气久久消不下去。 她摸索着拿起桌上的茶水,牛饮干净,有些余惊未平的捏紧茶盏。 脑中迷迷糊糊的想—— 她恐怕, 真的有坏心了。 第八十二章 魏画脱罪 淳安郡主的诗词乃是别国先人之作,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短短几日整个大庆,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平民百姓,都知道了此事,顿时闹得沸沸扬扬,走上街头,可以听到全京都在议论此事。 那些古籍引入大庆的速度,比魏画预想的还要快。 她在太后偏殿之中被关了三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没来得及有动作,便被提到了大殿。 燕太后端坐上首,丽太妃和几个太妃坐在下首,并没有旁人。 魏画看了一圈,心中惴惴不安,跪下道了句:“参见太后娘娘。” “卫婳!你好大的胆子!” 燕太后一声怒吼,抬手将莲心手中捧着的数十本古籍挥了出去,纷纷扬扬的洒落在玉阶上。 “哀家本以为你兰心蕙质,才华高绝,没想到你就是一个满口谎言剽窃先人的小人!” “你以前的那些诗作,有一篇是你自己写的吗!有一篇吗!竟然还擅自改了先人的诗名,好好的一首赏牡丹,到你这里成了牡丹颂,你有没有尊重过这些先辈!你拿哀家和太皇太后,当成傻子耍不成!” 魏画哑口无言,这时候任何辩驳都没有意义,她悄悄抬眸看向丽太妃,希冀她能为自己说上一句话。 坐下一位太妃瞧见这一幕,冷笑了声,冲丽太妃道:“丽姐姐之前,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优待,听说她抄来的许多诗都敬献给了丽姐姐,丽姐姐还给了她不少的赏赐。现如今这些诗,都是她抄来的,丽姐姐的赏赐,赏的可真吃亏啊。” 丽太妃咬了咬牙,她何尝没有怨过魏画,这个蠢货抄就抄了,连尾巴都不知道扫扫干净,现在全庆国都知道了她做过的好事,所有和她交好的人都或多或少受到流言的波及,而她是最先推崇魏画之人,待她的好又从不遮掩。 这几日连带着她都被人非议,丽太妃哪里会替魏画说话,她恨不得和她撇的干干净净! “当初是哀家瞎了眼!本想着你虽是武将之家出身,却也从小知书达理,坚信这些诗作都是你自己所著,却不成想你沽名钓誉,利用哀家和先辈之诗平步青云,哀家看错你了!” 丽太妃非但没有如魏画所愿替她求情,还狠狠的骂了她一通,骂完后便捂着胸口,一副受了大打击的模样。 她身边的丫鬟授意,连忙上去扶她,一番装模作样后,对太后道:“太后娘娘,我们家娘娘自从上次寿诞后,就一直心有郁气,太医说娘娘不能再动怒,请太后娘娘准允我们太妃,回宫歇息。” 燕太后瞥了她一眼,拂了拂手:“走吧走吧。丽太妃,日后可千万擦亮了眼睛看人,这次可是个教训!” “多谢太后提点。” 丽太妃‘虚弱’的离开了大殿,目光一刻都没在魏画身上停驻过。 燕太后等她离开,才继续说道:“你抄袭先人诗作,欺上瞒下,罪大恶极!更可恶的是,你蒙骗太皇太后,让皇表姑在过身后,将你抄来的辞赋以你的名字刻在了棺椁上!皇表姑她平素最恨作假之人!太皇太后待你仁至义尽,你却做出此等大不敬之事!” 燕太后拍案而起,“哀家昨日和皇帝商榷了一夜,杀你便宜了你!你既然对不起太皇太后,便去替她老人家守陵一世,偿还你的罪恶!” “来人!将她带下去——” “且慢!” 魏画忽然直起身子,朝燕太后看去。 燕太后眉心一拢,“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太后娘娘,臣女要用先皇赐予臣女的无字诏书,求太后娘娘,宽恕臣女的罪过!” 她此话一出,连带着几位太妃在内,皆惊在了原地。 燕太后在短暂的惊讶后,立即想起了这件事。 这无字诏书,是当初魏画大义灭亲,向皇帝提前呈报了她父亲卫将军造反的事,皇帝为了安抚她义薄云天的性情,特意赏赐给她的东西。 这回就麻烦了。 燕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魏画手中还有一个免死金牌,是太皇太后赐给她的东西,当初她就是想到这个,才免去了魏画死罪,拿守皇陵来代替,就是避免魏画使用这免死金牌,可千算万算,算漏了先帝赐给她的无字诏书。 燕太后脸色难看至极。 # “你说什么?” 丽太妃从贵妃榻上坐起,惊讶的瞳孔微缩,“魏画没事了,燕琼竟然放过她了!” “奴婢听说,淳安郡主拿出了先帝赏赐的无字诏书,躲过了守皇陵,现如今,已经平安回府了。” 丽太妃长哦了一声,指尖拂过臂下的金丝枕,“这么说哀家倒是想起来了。呵,她运气倒也好,若没有先帝这份无字诏书,她后半辈子都得待在那暗无天日的皇陵里,陪一具早已经烂成骨头的老东西。” 琥珀被她这话吓了一跳,赶忙提醒:“娘娘慎言,这、隔墙有耳。” 她站起身走到丽太妃身侧,扶着她坐起,替她拢了拢肩上的披帛。 轻声问:“娘娘,经过这次的事,淳安郡主恐怕是无用了。可是依奴婢看,王爷对淳安郡主仍然——” 丽太妃美目一眯,突然抬手将臂下的金丝枕甩到了地上。 琥珀连忙跪下,畏惧的白了小脸。 “没用的东西!不是从哀家肚子里出来的物,即便养了这么多年,就是半点没学到哀家身上的魄力!以前便罢了,哀家看她是卫府的小姐,也担的上他正妃之位,才恩准了她二人来往,他若是聪明,在卫府落败后,就应该远离这个女人!她早就没有半点可用之处了!” 琥珀壮着胆子说:“那个魏画,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连自己的生身父亲都能出卖,眼睁睁看着全家被斩首,如此薄情又狡诈的女子,若是长留在王爷身边,一定是个祸患。娘娘不妨趁着她现在失势……” 丽太妃冷笑了声,“若是在以前,哀家早就杀了她,可是现在,哀家还真要掂量掂量。” 她站起身,踱步在殿中,轻缓道:“秦淮与哀家一向不亲近,又去了封地,长时间与哀家不见,恐怕早有了逆反之心。哀家虽不喜欢他,可现在哀家的荣辱与他连在一起,若是贸然杀了魏画,哀家担心他、会与哀家离心,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了……” 丽太妃在床榻上落座,漫不经心的勾起唇,“罢了,一个女人而已,他若喜欢哀家成全他也不是不行。左右日后还会有许多女子在他身边,他对魏画的心早晚是要变的,到那时,哀家就不必操心了。” 第八十三章 暗箭难防 入秋后,天气渐渐凉了。 俞府后宅仍是鸡飞狗跳每一日,自从庶出的大房在俞府住下以后,俞老夫人便没一天消停过。 俞老夫人恨了莲夫人半辈子,到老了还得和死对头住在一起,还要每天吃着他儿子的月例过日子,俞老夫人别提多憋屈了,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就必定要阴阳怪气俞式微一通。 这日晨昏定省,俞老夫人身边的李妈妈给众人奉茶。 张氏只抿了一口就皱起了眉,用绢帕擦拭唇边,暗暗将盖碗推远了。 俞老夫人端过呷了一口,尝到以后脸色大变,立即吐到了地上。 “这都是什么茶!半点茶香没有不说,还如此涩口!府上什么时候,买了这等劣质的茶叶糊弄!来人,将采买的人给老身拖出去发卖了,府上不要这样阳奉阴违的下人!” 同她分坐罗汉床左右的莲夫人眼珠滚了滚,慢条斯理的放下端茶的手,温声道:“姐姐何必发这么大的火,依我看这茶虽然涩口了些,可仔细品尝也不失味道。都说陈茶的味香,姐姐只是没尝试过,不妨试一试。” 俞老夫人冷笑道:“自从我修庭有出息以后,买的都是好茶,老身喝惯了。只有莲夫人这等从小就喝劣等茶的人,才觉得这茶味香。莲夫人过惯了苦日子,老身也不怪你。” 她又发话,让李妈妈去找采买的人。 站在莲夫人身后的辛妈妈站到堂中,跪了下去。 “老夫人明鉴。这茶是老奴采买的,可老奴也是按着规矩办事。这阖府的花销,都是走大少爷铺子上的账,大少爷铺子有限,这月例自然也有限,可是阖府有四房人上百张嘴,若是什么都买最好的,恐怕,入不敷出啊。” 俞老夫人磨着后槽牙,自从俞修庭发家,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之前顾清华的铺子还在的时候,她根本不用考虑银两花的太多,没想到到了现在,竟然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她轻拍手边的桌案,气极反笑:“若非有些人办错了事,将俞府几十家铺子都赔了出去!哪里会有现如今的局面!明知道这阖府这么多张嘴要吃饭,还把铺子给了别人,有些崽子她就是养不熟!呸!白眼狼!” 堂中安静了一瞬,众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坐在下首不远的俞式微。 她双手搭在膝上,眼神淡然的盯着堂中的一个柱子看,听见了这话,才移开了视线。 从喉中溢出一声轻笑,“祖母说的是。若非治下不严,铺子上怎会出现刘德刘文这样的人,想我母亲的铺子,当初之所以红红火火,都是外祖从小教出来的人,有一手好手段,只可惜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堆空壳和满屋的蛀虫。” “坏了铺子多年的好名声,养起了这府上上百张嘴,没人念一句好,临了了还不得不送出去替府上还债。若是我母亲和外祖在天有灵,恐怕夜间都要入梦,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孝子。” 俞式微顶着俞老夫人快要吃人的眼神,还没有停下,自顾自的继续说:“有些人白占了这么多年的便宜,连自己占的是别人家的便宜都忘了,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祖母说的,养不熟的一窝白眼狼啊?” 俞老夫人捂着一口一顿抽搐,磕磕巴巴道:“你你你、你在这指桑骂槐、你骂谁呢你!” “我指桑骂槐了吗?我不是顺着祖母的话说的。”俞式微看着她这副丑态,仍是笑盈盈的端坐着。 俞牵月看她这副姿态,十分不顺眼,“俞式微,即便你现在是郡主之尊,也不能违背孝道,对祖母如此不敬吧!” 俞式微挑高了眉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好了,都别说了。”莲夫人说道,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俞式微,收回视线对辛妈妈说:“既然姐姐喝不惯陈茶,明日你就买俞府往日常用的茶好了。不必担心花销,从老身那里取便是。” 她端足了姿态,倒显得俞老夫人是个无理取闹之人,相信这事传进俞老太爷的耳中,心中的天秤定然更偏向莲夫人。 俞老夫人被俞式微指桑骂槐的气了一通,再没有说话的心思,随意打发了这些人,便独自回房了。 俞式微领着画眉走在回院的路上,临近品悦轩,画眉忽然焦急道:“小姐小心!” 俞式微当即被她拦在身后,画眉足下一抬,从头顶的树梢上狠狠扫落一物。 她麻利的捏住,提了起来。 俞式微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条细小的青色小蛇,躲藏在尚且枝叶茂密的树梢间,很难察觉。 画眉抄起路边的石块,干脆利落的砸死了它。 俞式微的心跳快了几息,但立即便生了疑。 “府上怎么有蛇?” 画眉检查了一番,神情凝重,“小姐,这不是普通无毒的翠青蛇。它的头是三角,眼睛小而且是黄色,若是奴婢没猜错,应该是竹叶青!是剧毒之物!” 俞式微当机立断,“把它带上,回院再说。” “是!” 画眉将蛇身拎起,跟着俞式微回了院。 进了房后,她才道:“小姐,据奴婢所知,这一类毒蛇教常出现在山上,很少出现在家宅之中。而且府上守卫森严,林间又时常有人检查,怎么会有这样的毒物混在府上,却无人知晓。” 俞式微坐在榻上,冷声追了句:“那间林子,是回品悦轩的必经之路。蛇又如此凑巧,正好在石径上头的树梢上躲藏。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是谁竟想出这样的毒计害小姐!”画眉神情一厉,“小姐,会不会是张氏?” “有可能,现如今没有其他证据,很难确定究竟是谁。”俞式微想了一番,“可她既然已经出了手,就应该还有后招。你先在院中查一查,看看有无问题。将此事转告画屏和秦妈妈,让她们近日也要多加小心。”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可究竟是谁,会使出这样的伎俩对她下手呢? 俞式微扶着额,若有所思。 第八十四章 你就是怂 品悦轩 外庭的丫鬟们正在洒水清扫院落,整个院子十分安静。 有个丫鬟朝内院看了看,心不在焉的摆着扫帚,将脚底下的落叶挥到了另一人的脚边。 那人不悦的瞥了她一眼,低声喊道:“喂!你做什么呢!还不专心,当心被李妈妈骂死。” 那人忙不好意思的告罪,将落叶清扫完,凑到那丫鬟身边,轻声说:“我就是想,小姐好几日不去晨昏定省,究竟出了什么事?我记得前几天还好好的,不会是又和老夫人起争执了吧。” 被问的丫鬟左右看了看,将她拉到角落,“我听说是小姐前几日回来的时候,在前廊的树林里被毒蛇咬了,毒性刚解,现在且休养着呢。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毒蛇,弄得我半夜如厕都心惊肉跳的。” “真的啊!” 品悦轩前廊的树林里出现毒蛇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俞府,俞府大规模的搜寻了一番,每院还都分了雄黄粉。 府上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一名身形佝偻的迟暮老者,一边扫着地,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听见府上的人说闲话,品悦轩的林子里出现了毒蛇,还将大小姐咬伤,现在还在休养,一双深谙的眼眸里划过震惊。 她拿着扫帚的手有些哆嗦,用完全不符合她形象的飞快速度,丢下扫帚逃离了这个地方。 俞府后宅有一排的丫鬟房,她飞快冲进一间,心跳跳的飞快。 “毒蛇,怎么会是毒蛇,不是翠青蛇吗。”她的嗓音并不如她的装扮一样苍老,反而十分年轻。 她走到桌边,紧张的将双臂支在桌面上,不断的咬着指尖,“我只是想吓吓她,没想要杀她,怎么会这样……” # 品悦轩中,俞式微手持府上的簿子,这是所有丫鬟下人的登记册。 画眉将打探好的消息一一上禀,“属下将所有可疑之人都排查了一遍,可是属下觉得,真正的凶手并不在其中。” 俞式微将簿子合上,丢到手边的小几上,“她若真想杀我,知道我这次侥幸没死,一定有后手,近日院子里,若是周围,可有出现什么可疑之人?” “属下和家丁确认过,自从品悦轩前的树林闹毒蛇一说传出去,已经很少有下人敢从那条树林经过了。不过,家丁说偶有几次,有一个耄耋老人会打扫那里。” 俞式微眯了眯眸,沉声道:“任何人都不能放过,暗箭难防,若是不能尽快找出此人,后患无穷。” 很快入夜,俞式微心事重重,披着外衫坐在火炕上看书,岂知异变陡生。 庭中传来打斗声,俞式微还未起身,便听有人推开了她厢房的门。 画眉揪着一人的衣襟拉进了房中。 “老实点!” 画眉将人推到在地,厉声威胁道。 俞式微凝神一看,发现她带来的居然是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不过从方才的打斗声来看,这身老人装束,恐怕只是此人的伪装而已。 落后一步的画屏手捧红漆木托案快步跑来。 画眉解释道:“小姐,这家伙是属下在膳房逮到的,属下发现她傍晚就鬼鬼祟祟的躲进了品悦轩。为了引她出来,画屏故意露出破绽,将煮了一半的药膳单独留在膳房之中,她果然中计,溜进了膳房,将什么东西倒进了药膳中。” 俞式微满眼审视的看着此人,沉声道:“你究竟是谁!又受谁的指使害我!” 她垂头不语,俞式微道:“画眉,脱了她的伪装,我倒要看看,你如此大的胆子,究竟为谁效命!” 画眉按着她的肩,在她耳后一阵摸索,碰到人皮面具的边缘,利落的扯了下来,继而便扯落了她的华发。 果不其然,表面上的迟暮老人,实际上却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小女子,还是一位极其生的面孔。 俞式微嗖的站了起来。 为了查出府上的可疑之人,她这几日翻遍了府上下人的登记册,却从来没见过这人。 “您究竟是谁!又是怎么混进来的!” 她问完以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子脸上有一瞬间的波动,像是想要说什么,但她指尖揉搓了几下,仍然没有开口。 正在这时,在外面检查药膳的画屏走了进来。 她面色微妙,声音带着些飘忽,“小姐,奴婢检查了她下在小姐药膳里的东西……那并不是毒药,而是、而是一些滋补的药。” 俞式微愣住了。 画眉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这、这怎么可能。” 俞式微镇静下来,她多看了几眼面前的丫鬟,发现她神情忐忑,眼中有淡淡的紧张,还有一丝愧疚。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蛇是你放的。” 瞥见她神情的凝滞,俞式微又说了一句:“但是你并不知道那是毒蛇,对吗?” 她阖上双眸,过了好半晌才睁开,但眼球红了一片,瓮声说:“我并无想要你性命之意,只是、只是想吓一吓你。” “你为什么吓我们小姐,你究竟是谁!” “若不是她的话,我们小姐不会死的如此冤枉!” 她哭的气喘,指尖死死抓着地砖,“小姐本来就快要苦尽甘来,如果不是她引来了千岁爷,大夫人也不会因为要替俞娇脱罪杀了我们小姐!小姐连嫁衣都绣好了!” 俞式微瞳孔微缩,“你家小姐,俞听秋?” 玛瑙擦干眼泪,抽抽搭搭的解释了自己的来历。 她从小就是俞听秋的丫鬟,因为生母地位低下,俞听秋在府上一直备受冷眼,二人从小相依为命。 玛瑙不仅将俞听秋视作小姐,更将她当成亲姐姐,她知道俞听秋一直怀疑生母的死,为此不惜伏低做小多年。 眼看大计将成,却因为俞式微的事,白白成了俞娇的替死鬼,硬生生在厢房里被徐妈妈勒毙在梁上。 玛瑙至今都忘不了俞听秋死时瞪突的双眼,和吊在外头的舌头! 她小姐死的冤,更死得惨! 画眉画屏听完以后,也不免心有感慨。 可是这并不影响她二人对玛瑙向俞式微下手的无语。 画眉直截了当的说:“你都能抓到竹叶青这样毒的蛇,你不干脆去毒死张氏,反而来毒我们家小姐。我们家小姐招你惹你了,府上走水又不是小姐自己干的,那也是俞娇造的孽。你不去杀、杀你小姐的仇人,反而来吓我们小姐,说到底,你还是不敢向张氏下手,生怕自己折进去,这才退而求其次对我们小姐动手是吧。” 玛瑙难堪的咬住下唇。 第八十五章 齐姨娘身上的秘密 俞式微没有阻止画眉,她也看得出来。 这个丫鬟对俞听秋的衷心是真的,但她也的确没有足够的魄力和勇气去对付张氏。 等画眉说够了,玛瑙也被臊的满脸通红,对俞式微接连磕了好几个头。 “奴婢愧对大小姐。奴婢也是一时被怒气冲昏了头。画眉姐姐说得对,奴婢、奴婢不敢和大夫人斗,大夫人实在太可怕,小姐伏低做小这么多年,本以为早已将她骗了去,没想到还是没躲过她,小姐的计划竟然全被她知道了。” “她还买通了徐妈妈,徐妈妈可是小姐的奶嬷嬷,到头来却是她亲手勒死了小姐。奴婢空有一颗想替小姐报仇的心,可是、可是奴婢什么也不能做,奴婢就怕以后到了下面,也要愧对小姐,我们小姐死的冤枉啊!” 俞式微问:“你是怎么躲过的张氏,又是怎么混进了府上?这身伪装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奴婢在小姐生前,也和小姐偷偷出府打探过。这些人皮面具和伪装,是奴婢花了之前所有的积蓄,求黑市一个工匠替奴婢做的。奴婢买通了府上这个迟暮老人,给了她银两让她回了老家,然后奴婢就装成她的样子,在府上伺机而动……” “当初小姐去世以后,因为替二小姐背了黑锅,老爷不许二小姐葬在俞家的墓中,还遣散了小姐院子里的下人。奴婢因为是二小姐的贴身侍婢,还未离府的时候,有天晚上便被人溜进了屋,用枕头想闷死奴婢,奴婢装死混了过去,然后他就把奴婢扛到了乱葬岗。奴婢硬生生装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天亮,才敢离开。” 俞式微等她说完,思索良久,问道:“俞听秋生母的死,和张氏有关吗?” “就是大夫人害的!”提及伤心事,玛瑙眼中又蓄满了眼泪,“奴婢比小姐虚长几岁,当初姨娘有孕,奴婢的母亲又意外去世,是姨娘将奴婢带到身边,对奴婢百般照顾。” “奴婢当时年纪虽小,但也记事了,小姐您想想,姨娘本就是下人出身。这府上做杂活的奴婢,哪一个不是身强力壮的,姨娘正值壮年,小姐又不是健壮的体型,姨娘怎么可能因为生小姐难产,就一命呜呼!” 玛瑙抹了把眼泪,“当然这些只是奴婢推测,小姐年长以后一天比一天懂事,因为齐姨娘对小姐不理不睬的态度,小姐一直都很想查清姨娘的死因。后来还真让小姐找到了线索。” “当初姨娘生产前后,伺候在姨娘身边的老嬷嬷,在姨娘去世后,又突然消失在府上。小姐在乡下找到了她,她那时快要死了,就告诉了小姐真相。” 玛瑙脸上恨意满满,“原来是当初大夫人让她在姨娘的安胎药里,多放了几钱草药,姨娘补得太过,才会在生小姐的时候不慎血流不止,是生生被耗死的!” “可有证据?” 玛瑙失落的摇了摇头,“那个老嬷嬷虽然承认了,可是她已经病的不能动弹,等小姐替她找到大夫想替她续命的时候,她已经一命呜呼了,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还卷着所有的家产跑了。” 画屏抿抿唇,“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别说当初参与这件事的人还在不在世,恐怕连证据都早已经无处可寻。即便是开棺验尸,以大夫人当初的手段,也查不出什么问题,恐怕……” 玛瑙不停叩首,磕得满头是血都不肯听,口中含含糊糊的求着:“请大小姐开恩,替我们小姐讨回公道吧!奴婢在府上,只能求大小姐了,大小姐也能理解我们小姐的心吧!当年先夫人,也是因为大夫人才过世的,求大小姐开恩!奴婢日后做牛做马伺候大小姐!” 画眉凉凉道:“你不是把我们小姐也算在,害你家小姐身亡的人其中之一了吗,我们小姐差一点就折在你的毒蛇嘴下了。” “是奴婢莽撞,大小姐若是怪奴婢,奴婢甘愿以死谢罪,只盼大小姐在奴婢死前,能答应奴婢,帮奴婢替我们小姐报仇!” 俞式微被她吵的头疼,拧眉抬手,制止了她的胡搅蛮缠。 她并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可是不得不说,玛瑙的话对她还真有几分用处。 俞式微没说帮还是不帮,说了一番模棱两可的话,先把玛瑙哄了回去。 厢房内安静下来,画眉和画屏送完人回来,仔细的关上门进到内室。 画眉憋了一路的话,进了屋便说:“小姐,你说这玛瑙可信不可信?” 俞式微抬眸将话题抛了回去:“你说呢?” “她方才的表现,倒真像是那么一回事,好像也没有什么漏洞。如果她真的是演的,那也太真了。” 俞式微长舒了一口气,“她没有说谎。最起码,俞听秋肯定是死在张氏手中。” “为了让女儿脱罪,不惜杀了庶女嫁祸,这张氏的心也太毒了。”画屏不适的拢了拢眉。 俞式微的指尖敲了敲小几,轻缓道:“说起来,当时走水一事,我还真有一件怀疑之处。” 俞式微在脑中仔细回忆了一番。 这些年张氏虽明里暗里害了府上许多的姨娘通房,但是齐姨娘一直是她的走狗,对她毕恭毕敬,为了表忠心,甚至一直喝避孕汤药,这么多年除了俞听秋一个养女,从未有孕。 如此听话的一条狗,可以在很多关键的时候派上用场。 张氏连杀了俞听秋的直接祸首徐妈妈都能留下,为什么偏偏没保下齐姨娘? 若仅仅因为给秦焕一个交代,其实也不必,毕竟齐姨娘对俞听秋的冷待,府上谁人皆知。 俞式微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二人。 画屏心思细腻,在心中推测一番,断定:“齐姨娘背叛了大夫人,起了要自立门户的心,才惹来杀身之祸。” 俞式微双眸半阖,一字一顿,“既帮她的好女儿脱了罪,还除掉了俞听秋这个心怀叵测的庶女,又绝了齐姨娘的生路。一箭三雕,她的确有好手段。” “俞听秋已死,对徐妈妈下手会打草惊蛇,我倒是觉得,这个齐姨娘的身上,或许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第八十六章 俞老夫人的恐惧 俞式微借口中毒在院中休养了数日,直到暨州那边过了个消息,她这日才动身去了老夫人的福寿阁。 她这几日对外说是中毒养伤,但是信与不信者却是对半劈。 至少放在有些人的眼中,俞式微所谓中毒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数日不见,俞牵月仍是一副趾高气昂目中无人的模样,与前阵子比起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俞府一群庶女之中,她的态度十分招眼,也是微妙的很。 俞式微这几日都埋头想着俞听秋和齐姨娘的事,敏锐的觉察到自己可能错过了府上什么大消息。 果不其然,进来福寿阁刚刚落座,俞老夫人居然没有挑她的刺,反而一副慈眉善目的态度,对俞牵月开了口。 “五丫头,海姨娘休养的如何?若是有什么缺失的,只管报给管家。” 俞牵月喜洋洋的笑着,“祖母放心,姨娘一切都好,弟弟可乖了,一直都不闹姨娘,日后定是个十分乖巧的弟弟。” 莲夫人笑着说:“海姨娘是个有福气的。修庭院子里多少年没有男嗣了,这可真是老天爷恩赐。” 俞式微低下头呷了一口茶,朦胧的雾气挡住了她黝黑的双眸。 她心下了然,余光睨了一眼张氏,见她面不改色,却也料定她心里一定不好受。 她眼珠滚了滚,放下盖碗,“这几日卧病在床,没想到竟错过如此大的事。现在这里恭喜五妹妹和海姨娘了。对了,还不知海姨娘的胎多大了,我算算日子,好赶在这孩子落地之前,替他绣点东西。” 俞牵月虽然不喜欢俞式微,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敢奚落,乖乖答道:“那我就替姨娘先谢谢长姐了。姨娘有孕刚刚满四个月,现在胎像一切都好,府医说了,又大可能是个男孩。” 俞式微抿唇一笑,“那可真是不错,爹爹膝下男丁凋零,若是真能再添一个弟弟,也是俞府的福气。” 她这话说到了俞老夫人的心坎上,她手里捻着佛珠,不断的点着头。 也破天荒的对俞式微温和了些,“暨州那边传话来了,法师已经将法师都做好了,接下来要你每日在诵经祷告,三个月后便可成事。老身已经安排下去,将府上的祠堂给你整理了。正巧你母亲牌位在上,过几日将你外祖的牌位也请过来。” 俞式微沉默半晌,忽然起身走到堂中央,掀起裙摆虚跪在地,温声说:“实不相瞒,祖母,微儿还有一事要说。” 俞老夫人心情好,没想要找她的麻烦,便顺势问:“你还有什么要求,直说便是。” “大伯一家并入俞府,暨州就再无俞家,相信爹爹和祖母日后也打算就在京城定居。微儿想念母亲,又感念未在外祖二老在时时,多多尽孝,如今想来甚是遗憾。”俞式微轻叹了声。 “往日在暨州,还可时时上香告慰,可现如今相隔两地,诸事不便。微儿已经请舅舅择了一处风水宝地,既然已经要在京城定居,将母亲和二老一起带来京城,也好圆了微儿的一桩心愿。” 俞老夫人的脸色巨变,还没等俞式微说完,便激动的站了起来,失态的喊:“不行!绝对不行!老身不许!” 俞式微伪装出来的温和有一瞬间的裂纹,她几乎在一瞬间,就敏锐的觉察到了不对之处。 俞老夫人言语之间,竟有畏惧之色。 或许也觉察到了自己反应过于激动,俞老夫人目光闪烁,假做被呛咳到,一时间堂中都是她咳嗽的声音。 俞牵月眼瞧着是个好机会,冲上前替俞老夫人顺气,顺便对俞式微道:“长姐你看你把祖母气成什么样了!还不快住口!” 俞老夫人暗暗翻白眼,恨不得用手里的绢帕堵住俞牵月的嘴。 这蠢货是真看不出还是假看不出,什么不好说偏偏说这个。 果不其然,俞式微顺着她的话便问:“微儿一番孝心,祖母为何生气?若是此事放在五妹身上,难道五妹忍心看着过身的海姨娘与自己相隔两地,再难相见?” “你咒我娘做什么!”俞牵月跺脚。 俞式微敛下眸,委屈的眼睫上都挂了泪珠,“海姨娘一直伴在五妹身侧,五妹自然理解不了我心中对母亲的想念。” 俞牵月张了几次嘴,没能说出话来。 俞老夫人没给俞牵月继续搅局的机会,终于停下了咳嗽,嗄声说:“微儿啊,不是祖母不同意。而是此事牵扯太大了。” 莲夫人好整以暇的端坐在边上,瞧着俞老夫人这副惺惺作态,觉得可笑至极,忍不住嘴角上扬。 干脆别过头假做吃茶,痛快的笑了笑。 俞老夫人正在这时编了个借口,对俞式微说:“你母亲和外祖,下葬早已多年,别说迁坟事出重大,你也不想惊扰了你娘和你外祖的安宁吧?前一阵她们的坟头刚刚被损,好不容易修整了,你却说要将棺椁重新挖出来下葬,未免太儿戏了!” 俞式微还没说话,坐在俞老夫人身边的莲夫人,便笑着说:“姐姐此话严重了。” 俞老夫人笑容一僵,乜了过去,咬着牙问:“哦?莲夫人有什么见解?” “见解谈不上,只是看大小姐对顾夫人和顾家二老如此孝顺,心有不忍。以己度人,我想若是在我百年以后,通达或是常青也遇到这样的状况,我是万万不会在意被惊扰的。说起来,这也是后辈要带我去更好的地方享福呢。” 莲夫人笑盈盈的对俞老夫人说。 这可把俞老夫人气得不轻,方才的咳嗽是假的,这回是变成真的了,直咳得脸通红,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现在没有人敢小看莲夫人,若是以前,她只是多的老太爷的宠爱,还不至于让俞府的人这么忌惮她。 可今非昔比,现如今府上几百口人都靠她儿子养活,谁都要给莲夫人三分面子,所以在座这满堂人,都不敢替俞老夫人说两句话,各自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只盼这时间早点过去,早点逃离是非之地。 莲夫人可没打算住口,眼看着俞老夫人换过了气儿,她继续刺激:“说起来,上回顾夫人和顾家二老坟头被毁一事,我还有不少的疑点没和姐姐还有修庭讲呢。” 第八十七章 执念 “这事出以后,寻思这顾夫人好歹是俞府的人,便特意让常青去看过。说来奇怪,顾夫人和顾家二老的埋骨之地选的非常好,说起来不像是容易被雷电波及的地方,至于那场大雨,还不至于冲垮坟头。我就一直寻思,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她这话出口,一直没什么动作的张氏眼皮动了动。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莲夫人看了一眼俞式微,又对上俞老夫人快要吃人的表情,一脸忧虑的说:“姐姐,你说会不会,是……显灵?” 俞老夫人在罗汉床上狼狈的后移了几次,脱口就说:“你休要胡言乱语!” “吓到姐姐了?”莲夫人赶忙自责的用绢帕掩口,“是我不好,没想到姐姐胆子小。实则我今日听见大小姐这一番发自肺腑的感人之语,便想到了这其中的古怪。我寻思,是不是顾夫人和顾家二老,太长时间不见大小姐,又感念到大小姐迁来京城,再见困难,这才显灵,想要让大小姐将他们接来京城。” “胡言乱语!胡言乱语!”俞老夫人气得抬手推翻了罗汉桌上的小几,“谁若再言这些鬼神之语,老身定不轻饶!” 她扶着额身形趔趄,“李妈妈,李妈妈!老身头疼,快、快扶老身回房!” 一阵兵荒马乱,俞老夫人也逃也似的离开了前堂,不多晌,李妈妈出来道:“老夫人突然发了头风,马上要请府医来看。请各位主子都先回去吧,老夫人需要安静静养一些日子。” 都说到了这份上,众人自然纷纷起身告辞。 俞式微走在最后,像是在等什么人。 果不其然,她刚出福寿阁没几步路,身后就有人喊她:“大小姐!大小姐请留步!” 画屏扶着她的手往后一瞥,轻声说:“小姐,是莲夫人身边辛妈妈。” 俞式微转过身,一脸的疲态,连笑都扯不出来,“原来是辛妈妈,辛妈妈有事吗?” “是莲夫人想同您说两句话。”辛妈妈话音刚落,落她几步的莲夫人便赶了过来。 她一脸的怜惜与疼爱,上来就拉住俞式微的手,自责道:“都是老身没用,没能劝姐姐允了你,你是个苦命的孩子,老身看你对你娘和外祖的孝心,就好像看见老身百年以后,常青的样子。唉,都是老身没用啊。” 俞式微牵强一笑,“莲夫人能替微儿说话,微儿已经十分感激。祖母也是替我娘和外祖着想,我也苛责不得。” 莲夫人呼吸一顿,生怕俞式微下一句便是要放弃,若是如此,这丫头的骨头还是一如既往地软。 “那毕竟是你娘和外祖,俞府在老太爷之前经历过战乱,祖上的坟早已经七零八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那所谓俞府的家墓,葬的也只有你母亲,和你几个过世的姨娘,要想迁你母亲容易,只是你外祖,需得经过顾府的同意才行。” 莲夫人是个精明的人,这么多年,她多少知道一些内幕,也知道俞老夫人怕顾清华和顾家二老,在迁来京城以前,她好一阵子不得消停,最后暗暗去佛寺请了个佛摆在厢房里,才渐渐冷静。 只要俞老夫人不开心,她就开心。 莲夫人话里话中,都是替俞式微着想的意思。 俞式微表面上大为感动,转身后,就变了脸。 莲夫人打了什么主意她不是不知,这人虽也不是什么好货,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画屏扶她回房,奉茶后询问道:“小姐,迁坟的事,要不要和千岁爷提一提?” “不至于,也不是什么大事,理在我这头,俞氏不同意,也早晚会同意。你按照我之前告诉你的,宣扬出去就是了。” 二人说着,隔了花窗,站在门口的画眉遥遥喊了一句小姐。 俞式微看了一眼画屏,温声说:“你下去吧。” “是。” 画屏福了福身,退出了厢房。 画眉转身将房门合上,穿过花窗月门走进内室。 俞式微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有消息吗?” 画眉眉宇间带着愁绪,缓缓摇了摇头。 俞式微眼中有一束光熄灭,浑身的气息都变了。 “一点消息都没有?”她不肯死心,又问。 “五年前的事已成禁忌,京城甚少有人提起。奴婢倒是听了一些流言,说当初京中的百姓,有很多不相信卫将军造反一事,只是朝廷以雷霆之势立即处斩了卫将军,行刑还是非公开的。” 画眉见俞式微沉默的模样,知道她有遗憾,忍不住劝道:“小姐,卫将军是背着谋反之罪被处斩的,尸身大概率应该是被丢在乱葬岗。可是乱葬岗这么多年,堆积了成百上千的尸首,大都穿着囚衣,有许多也早已化为白骨。想要找到卫将军三人的尸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俞式微何尝不知道希望渺茫,可是她仍然觊觎着能有一线生机。 她爹征战沙场,戎马半生,弟弟也乘了父亲的志向,本该前途光明,却因为魏画落得武功尽失的下场,母亲就更不必说,她仍是希望,能送一家人安安静静的入土。 可是仅仅是这个期望,现在也成了奢望。 俞式微扶额长吁一声,“罢了。你去市集买两身甲胄回来,如何买,你清楚吧?” 画眉颔首,俞式微的目的在她这里已经十分明确了。 虽然画眉不知道俞式微为何要如此,但是俞式微既然能交给她办此事,便是对她的信任,画眉绝不会多舌。 # 话分两头,俞牵月从福寿阁离开,便动身回了她和海姨娘的住处。 入秋以后天气骤冷,其实还没有到要烧炭的时候。 但海姨娘肚子里踹了个金疙瘩,所以什么都紧凑着,连府上仅剩的银骨炭,都送去了海姨娘的院子。 明明什么都是最好的,海姨娘仍是整日惴惴不安,闷闷不乐的。 俞牵月一踏进厢房,便瞥见海姨娘皱着张脸坐在卧榻上。 她最烦海姨娘这般,张嘴便发了牢骚:“你能不能不要整日这副死人脸!就算你不顾及我,也要顾及我四弟啊!你整日这般没个笑脸,府医可说了,会影响安胎的你知不知道!” 海姨娘性子软,被俞牵月说着说着,便流了眼泪。 倒不是被她骂哭的,实在是过于不安。 她嘴唇颤颤巍巍的,说不利索话:“月、月儿,娘总觉得,总觉得孩子、孩子会——咱们这么做可已经惹了大夫人,大夫人不会放过我们的。” 第八十八章 不知天高地厚的俞牵月 “大夫人早就自顾不暇了,哪有时间来害你,你若实在害怕,老夫人不也说了让你不必晨昏定省,每日在院中休养。她难不成还能闯进这里给你灌落子汤吗?”俞牵月撇了撇嘴。 她捻了捻手中的绢帕,余光瞥见海姨娘委屈的抹着眼泪,眼珠一转,推开手边的小几朝她挪过去。 “姨娘!”俞牵月环住海姨娘的手臂,娇憨的左右摇着,“您得帮牵月啊,您看牵月马上就要及笄了,到现在府上都还没个人提亲。俞式微和俞娇能耗下去,可是牵月不能耗了呀,牵月这十多年都被俞娇压着,总不能嫁了人还被压着!” 海姨娘见俞牵月这副姿态,心软的不行,忙不迭的拍着她的手说:“月儿你只管放心,姨娘一定会帮你的。姨娘一定会给你找一门最好的亲事!改明儿,姨娘就去求老爷和老夫人!” “姨娘,其实月儿已经有属意的人选了。”俞牵月脸上飘上两团红晕,伏在海姨娘身边悄声说:“月儿喜欢兵部左侍郎家的公子,就是父亲的门生,之前常来府上的蒋越、蒋公子。” 海姨娘一惊,将她拉下来,“我的儿,你这胆子也太大了!你怎么敢和你二姐抢人啊!” 几次晨昏定省,都撞上俞修庭下朝后,领着蒋越回府,海姨娘多少看见过几次,俞娇面对蒋越时的春心荡漾,她这个过来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更何况蒋越是什么身份,这门槛未免也太高了一些。 海姨娘被俞牵月没有自知之明的野心,刺激的胸口疼。 即便她平安生下这孩子,即便她生了一个男孩,也不敢保证俞修庭能满足她这个要求。 蒋越可是俞修庭的门生,俞修庭又和兵部左侍郎交好,总不可能让他把自己府上的庶女嫁给人家,就算俞修庭拉的下这个脸,也不亚于狠狠给了蒋家一个巴掌,这明摆着是看轻他们蒋越啊! 海姨娘不忍心看俞牵月失望,可又不得不打碎她的痴心妄想,两相为难之下,她试探道:“月儿,咱们不妨换个人如何?这京中权贵多的是,你何必执着于蒋少爷?娘让老夫人,给你挑个更好的!” “别的我都不要,我就要蒋越!”俞牵月骄纵的甩开海姨娘,斩钉截铁的说。 她爱慕蒋越,是从他来府上第一眼就开始的,她从未见过如此温润如玉,才华横溢的男子,和他父亲麾下其他的那些莽夫完全不一样! 可有俞娇在前,她没有任何机会接近蒋越,日复一日,爱慕变成了执念,现如今俞娇身陷囹圄,她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海姨娘性子温吞,可偏偏生了个主意正的俞牵月,愁的本就不安的心更加难受了几分。 俞牵月走了没多久,海姨娘也想歇一歇,没想到贴身嬷嬷惊慌失措的跑进了屋,一边喘一边说:“姨娘!不好了!大夫人来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海姨娘没有任何准备,张氏已经踏进了她外屋的门槛。 “海姨娘,我们夫人带府医来看您了,想给您再请一个平安脉。您可方便啊?” 崔妈妈的声音隔着花窗月门传进内室,海姨娘咬了咬牙,搭着嬷嬷的手站起身去迎。 张氏已经走进了屋,见她作势要下地,忙道:“既然有了身孕,就不必多礼了,崔妈妈,快扶海姨娘坐下。” 张氏手卷着绢帕抹了抹额,余光瞥了眼屋中的银骨炭,笑道:“海妹妹这屋里真热,这么早就烧炭了。” 府医已经拿好了东西打算替海姨娘诊脉,听见这话说道:“回夫人,海姨娘身子骨弱,入秋虽然不太冷,就怕海姨娘双身子出了事儿,所以小人才让海姨娘将炭火烧上。” “也好。”张氏就着崔妈妈端来的绣凳,在海姨娘对面坐下。 海姨娘怕极了张氏,连看她的眼睛都不敢。 索性府医很快断完了脉,说了一番漂亮话,总之什么事儿也没有,张氏挥袖让崔妈妈把人带了下去。 “你很怕我啊?”张氏笑盈盈问。 海姨娘肩头一抖,“没有没有!夫人待婢妾们千好万好,婢妾哪里会怕夫人。” 张氏勾了勾嘴角,轻讽一笑:“你就别骗我了。我知道你有孕后,一直顾忌着我,生怕我对你的孩子下手,是不是?” 海姨娘动作极大的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改成跪姿慌张的摆手:“婢妾没有啊!夫人!婢妾真的没有!” “好了好了,仔细着身子,你肚子的现在是金疙瘩,若是没了,老夫人和老爷第一个问罪的就是本夫人,本夫人可没有那么傻。”张氏今日说话特别的直,直的让海姨娘浑身不自在,脑中不断想,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张氏又说:“这么多年,你算是老实的,本夫人都看在眼里了。左右本夫人的中弈已经大了,即便你生了个儿子,对本夫人也没有什么坏处,能给俞府添丁,让老夫人和老太爷开心,本夫人也算做了一桩好事。” 海姨娘试探的去看张氏的表情,发现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还真不勉强,不像是说谎。 她滚了滚眼珠,多了个心眼,没说什么。 张氏也不自讨无趣,说完这些,正巧崔妈妈送府医回来了,她当即起身告辞了。 离开了她的院子,崔妈妈往后瞥了眼,确定无人,才开口说道:“海姨娘谨小慎微多年,如今敢如此大胆,想必和俞牵月有关。” 张氏神情阴冷,“娇儿一出事,这些庶女各个伺机而动。俞牵月,一个黄毛丫头,敢在我的头上撒野,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崔妈妈附和的颔首,“夫人,那海姨娘那边,要不要?” “让她高兴着吧,即便生下来也是个女儿,府医那边都盯紧了,不论她请谁断脉,都要说她怀的是个儿子!”张氏唇角勾着,眼中带着阴险之色,“本夫人倒要看看,等瓜熟落地是个女孩,她要如何承受老夫人的怒火。” 第八十九章 好姑姑 入秋后,白昼越来越短,每日到了该晨起的时辰,外头天还是黑的。 丫鬟房中点上了灯烛,一群人陆续起身穿衣,各自去打扫。 有个丫鬟睡眼惺忪的提着扫帚出门,她今日要去扫院外池塘边的落叶。 天还没亮,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还要拿着扫帚,没干多久就累的两手疼痛。 灯笼脱手落地,被风吹得滚了一圈,眼看着就要落进湖中。 丫鬟赶忙追了上去,好在是赶在灯笼落入湖中之前,将灯笼拾了起来。 她拍了拍灯笼上的灰尘,打算回去,没成想就是这么一瞥,她僵在了原地。 一声嘹亮的尖叫划破了俞府的安静。 # 飘在湖中的尸体被打捞上岸,尸体被泡的有些浮肿,已经腐败了一些,脸是看不清了,但是衣裳还好。 府上死了人,三房的人陆续都到了,俞老夫人身边的老妈妈扑在尸体上,哭的不能自已。 俞老夫人不敢看尸体的脸,但她知道死的是谁,当即便问俞式微:“你院里的妈妈死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俞式微揉了揉指腹,镇定道:“李妈妈刚到我院中,便因为扯谎偷懒被我罚了,既非我近身嬷嬷,老夫人问我李妈妈为何死在这湖中,我又怎么告诉老夫人,我又不是仵作。” “死的是你院子里的妈妈,又是死在你院子外头的池塘里,之前还和你生过争执。俞式微,你当真不知道此事?”俞修庭神情难看的盯着俞式微,咄咄逼人的问。 俞式微动作一顿,缓缓抬起眼皮朝他看去,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从她喉中溢出,“爹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俞娇跟在张氏身后,忍不住说:“你装什么傻,爹是问你,这嬷嬷的死是不是你干的!” 秦妈妈上前一步,警告的看向俞娇,沉声道:“二小姐慎言,我们小姐金枝玉叶,犯得着杀一个小小的奴婢?” 找来仵作验完了尸,听着这一家子阴阳怪气的声讨一个弱女子,目光微妙的动了动。 他站起身,扬声说道:“将军大人,此人是失足溺毙而死,大约有三五日之久了。” 仵作在捞到尸体的地方徘徊了片刻,拨开草丛,在泥地上虚空圈出一个圆。 “人应该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地上依稀还有一些脚印,看起来,应该是失足落水。” “真的不是被人按进去的?” 人群之中,也不知是谁看热闹不嫌事大,挑事儿一样的问。 仵作道:“这点常识在下还是有的。死者衣衫没有被人钳制而产生的褶皱,手脚有挣扎的痕迹,应该是落水以后造成的,并不是被人按在手中溺死,而是失足落水而已。” 没能挖出什么事,确定是失足而死以后,众人也纷纷散了。 秦妈妈扶着俞式微回房,心中存疑,转身瞥了眼身后的湖,轻声说:“小姐,李妈妈怎么会突然溺水,会不会是……” 俞式微看着脚下迈入门槛,回秦妈妈说:“再等等,这事还没完呢。” 俞娇跟在张氏身后,发现她神色阴沉,便狐疑道:“娘,你在想什么?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张氏摆明了不想告诉俞娇,三两句话把她打发了,让徐妈妈领着她回了房。 她快速回到院中,进了屋便扶着小几,喘了几口粗气。 “李妈妈的死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到现在才知道她死了!”张氏冲崔妈妈发难,脸色十分难看的破口大骂。 崔妈妈慌忙跪下,忍着膝头的疼痛,高声喊冤:“夫人恕罪,是老奴办事不利,老奴也不知道、也不知道李妈妈怎么突然就——夫人,您说会不会就是大小姐所为!” 张氏坐回罗汉床上,谨慎道:“不论是不是她,你现在赶快把与李妈妈所有来往的证据全部毁掉!决不能让人抓到一点把柄,否则……若是出了什么事,休怪我届时不救你。” 崔妈妈给张氏磕了几个响头,马不停蹄的离开了张氏的厢房。 屋中的安神香卷起几缕飘散在屋中,可张氏的心神却半点安定不下来。 她本想先徐徐图之,可若是俞式微先朝她下手,那就不要怪她反客为主了。 # 李妈妈的死在俞府引起的波动,只维持了一个上午便销声匿迹。 再如何也只是死了一个下人,根本没有人会在意。 李妈妈是俞府的家生子,俞老夫人身边的老妈妈,是她的母亲,从俞老夫人那里拿了些银两,便把女儿草草葬了。 李妈妈死的突然,由于她吃了好几家的赏钱,俞式微也不能确定,她是得罪了哪一家被人害死的。 相比之秦妈妈的草木皆兵,俞式微就显得轻松许多。 这晚是个不眠夜。 俞式微忙活了几日,终于绣好了新的香袋。 打了个哈切,这个时辰了还是精神百倍,一点困意都没有。 俞式微寻思了片刻,悄悄换上兜帽,提着一盏半亮不亮的灯笼,打算去院外走一走。 外院的家丁这个时辰也都去歇息了,俞式微想起府上前不久刚进来一盆昙花。 花开就在这个时辰,她便改道朝府上的花厅走去。 花厅中的几盆昙花的确开了,月色之下花团锦簇,散发着淡淡的馨香,在这样的地方走走,倒也十分惬意。 灯笼里烛台的亮光已经十分微弱,但月色足够照亮回程的路。 俞式微干脆吹灭摇曳欲灭的灯烛,提了提兜帽穿过假山,打算回去。 不成想一串脚步声在离她十分近的地方响起,伴随着的是极为熟悉的声音。 俞式微立即停下了步子,钻进假山从中,紧贴着石壁隐藏身形。 幸运的是,她穿的黑色兜帽,几乎将她整个人融入了夜色中,不细细的看竟半点分辨不出。 透过假山的空隙看去,高悬的圆月,将来人的面目照的一清二楚。 俞式微挑高了眉头,目光渐渐下移,看了眼女人的腿。 几月不见,看来俞敏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来的人正是俞敏,但另一人却让俞式微吃了一惊。 那男人穿的名贵蜀锦,头上的金冠还镶着玉,端的是人模狗样,将俞敏拉近俞式微身边的假山洞里,猴急的上来便亲了一口俞敏的脸,声线黏腻道: “好姑姑,多日不见,可想死我了!” 第九十章 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俞式微透过假山上的镂空,将二人的动作表情尽收眼底。 俞式微万万没想到,俞敏竟然和她庶兄的庶长子有这样的关系。 二人相隔了近二十岁,也不知道这关系是何时发生的,不过看二人这亲近的模样,二人如此来往时日已久。 俞敏任由俞堂翰在她脸上胡乱亲了一会儿,便轻轻推开了他的肩,嗔怪道:“你急什么!我今日是有正事和你说!” 俞堂翰急吼吼的伏在她肩头嗅闻,口中道:“好姑姑,这么长时间不见,你不想翰儿吗?” 俞敏眼中红了一片,到底是没挨住俞堂翰的引诱,竟然露天席地与他在假山中行了苟且之事。 俞式微索性坐下,捂着耳朵努力不去听隔壁的淫秽之音,心中幽怨的想,若是她二人结束后没给她透露半点消息,她怎么也要把这二人的事抖落出去,否则岂不是白白苦熬了这一晚上。 俞式微显然高估了有些人的能力,令她糟心的动静不到一刻钟就渐渐停歇了,俞堂翰正搂着俞敏说着令人起腻的情话。 俞敏瞥了一眼外面的天,将俞堂翰的脑袋从她胸前推开,“好了好了!我都从了你了,你消停一会儿!天马上要亮了,你我不能久留,我还有正事和你说!” 俞堂翰点点头,“姑姑有何事只管开口便是。其实翰儿来京城这些日子,也听说了些,姑姑放心,那俞式微害姑姑和华儿妹妹,挨打和监禁,翰儿一定为姑姑出了这口恶气!” 俞敏忍不住咧开嘴角,轻声说:“我记得,你之前——” 二人切切索索的商量着,俞堂翰拍着胸脯保证:“姑姑放心,这不过是小事一桩,翰儿一定办好此事!” 二人整理了片刻,在花厅月门处腻歪了一阵子,便分道扬镳离开了花厅。 天边翻起了鱼肚白,俞式微也不久留,绕小路快速回了品悦轩。 她反手合上房门,后背贴在门扉之上,兜帽下的红唇抿起一道弯弧。 她好整以暇的脱下兜帽挂好,坐到罗汉床上替自己烹了一壶热茶,惬意的饮下。 她葱玉似的指尖摩挲着杯壁,低低的笑声从喉中响起。 这好运来了,真的是挡也挡不住。 # 翌日晨昏定省,俞式微在福寿阁见到了俞敏。 可能是因为几个时辰前听到的墙角,还不厌其烦的在她脑中回想,俞式微看见俞敏,便有些不忍直视的心理。 俞敏却不自知,偏生要凑上来,端着假笑说:“好些日子不见微儿,愈发端庄漂亮了。果然是攀上了大佛的人,看看这身浮光锦,是千岁爷赏的吧,还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 俞式微从上至下打量着她,似笑非笑的说:“姑姑也是,虽多月不见,但姑姑半点不憔悴,真看不出曾在大理寺挨过八十多个板子。府上寻来的大夫还真是杏林圣手,如今姑姑行走时,真真半点看不出问题。” 俞敏咬着后槽牙,脸上的肌肉颤抖,衬着她的难看的笑容说道:“还不是要受了微儿的福啊。” 说话间,福寿阁的门被打开了,李妈妈对众人欠身,“老夫人已经起了,请各位主子进屋说话。” 众人陆续走进前堂坐下,候在门外的丫鬟在每桌奉上新茶,老夫人穿着整齐,从边上的小门走了进来。 落座后说了几句家常,莲夫人询问她儿子的大媳妇窦氏说:“对了,我记得前几日翰儿飞鸽传书,说已经在来的路上,不知到了没有?” 大媳妇窦氏迟疑了片刻,余光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妇人。 此人正是俞堂翰的亲娘,俞通达的妾室菊香,她俯身说道:“妾身昨日收到信儿,翰儿说今日便会进城了,想来这个时辰已经快要到府上了。” 俞堂翰是俞府大房唯二的读书人,已经弱冠娶妻,在暨州一个小学堂里做教书先生,虽然今年的秋闱他并未中举,但他算是俞府第一个读书人,也正是因为他有这番出息,俞通达对他和他娘甚是看重。 这边刚提到俞堂翰,那头穿堂便来了个丫鬟禀告,说老爷领着大少爷和蒋公子前来给俞老夫人请安。 本来百无聊赖玩弄绢帕的俞牵月眼睛一亮,险些失了分寸从凳子上跳起来,望眼欲穿的往外看。 终于被放出门的俞娇也提起了三分精神,朝堂外看去。 片刻后,俞修庭等人的身影便出现在抄手游廊之中。 几人踱步而来,走入堂内。 “堂翰给二位祖母请安。” “二位太夫人安好。”蒋越抬手作揖,温声说道。 俞老夫人被搀着起身,匆匆一拜,“老身怎能让侍郎公子给老身行礼,可是折煞老身了。”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教授我一身武艺,便如同我的父亲,如此给太夫人请安,是应该的。” 蒋越的态度哄得俞老夫人芳心大悦,笑得合不拢嘴。 坐下后,俞老夫人便朝俞堂翰看去,眼珠咕噜一转,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翰儿,这些日子在暨州,过得可还好啊?” 俞堂翰冲她一笑,说:“多谢祖母宽心,阖家都好。” “这就好,说起来秋闱过去以后,老身心里这个担心啊,生怕你这孩子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你听祖母一句话,这落榜并非大事,你在京城多温习一年,明年秋闱再考,一定会中的!” 俞老夫人这话听起来是替俞堂翰好,可谁人看不出,她这幸灾乐祸的姿态。 俞堂翰也忍得住气,听着她对自己冷嘲热讽也不动怒,一再的忍耐微笑。 俞修庭有些不赞许的拢起浓眉,若是以往,母亲嘲讽也就嘲讽了,可是现在大局当前,还有外人在,家丑不得外扬。 俞修庭咳嗽了两声,笑说:“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在一起聊天,小辈们多少无趣了些。蒋越几日没来府上了,娇儿,你领你越哥哥,和你几个姐姐妹妹去府上的花厅走走吧,也好领翰儿熟悉一下府上。” 俞娇一脸春意,起身盈盈一拜,“娇儿明白了。” 屋内的小辈都跟着俞娇离开了福寿阁。 福寿阁离花厅很近,没走几步便到了,今日阳光甚好,池中鱼儿飞跃,倒有几分意趣。 府上谁人不知俞修庭有意撮合俞娇和蒋越,识趣的进了花厅便借口游玩,离二人远远的。 俞牵月见俞娇和蒋越走上湖中的石桥,二人相谈甚欢,蒋越甚至还朝她笑了数次,心中嫉妒的滴血。 她亦步亦趋的跟在二人身后,只可惜她仍然不敢公然挑衅俞娇,只能远远看着,却不敢靠近。 她暗自恼怒,将摆在花架上的一盆花连根拔起,恼恨的甩开。 第九十一章 虚与委蛇 还没等她想好趁虚而入的办法,俞娇已经跟着蒋越从桥上走了下来。 俞牵月忍不住提裙跑了过去,假做娇憨的跟在俞娇身旁,“二姐,你们要去哪里啊?让月儿一起去可好?” 俞娇落在蒋越后面,不必顾忌他,自然面随心一副难看的表情,俞牵月看过去,后面的话不由得哽在喉中。 蒋越在身侧,俞娇也不敢表现出真性情,强笑说:“越哥哥想去东廊,看看合欢花,妹妹要跟着一起去吗?” 俞牵月用力点了点头,俞娇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但也并未管她。 俞牵月一路紧跟着二人,由于找不到话题,三人一路上都是沉默不语。 眼看着要到花厅东廊,瞥见熟悉的身影,俞牵月才想起,方才进花厅的时候,俞式微也是往东廊这边来的。 合欢树下,俞式微和俞堂翰面对面站着,俞堂翰也刚刚来到这里,看见蒋越,他脚尖一转走了过去。 “蒋公子,没想到蒋公子也来了东廊,若是没猜错,也是来看合欢花的吧?” 蒋越客气的朝他点头,温和道:“素日听闻先生府上的合欢花开的好,今日一时兴起便来这里瞧瞧,没想到大小姐和俞少爷都在,想必大家也都累了,不妨坐下歇息,喝杯茶如何?” 东廊合欢树旁,正巧有一方石桌和几个石凳,候在廊下的侍女也很有眼力的奉上了茶水和点心。 几个貌合神离的男女陆续入座。 不知是不是巧合,蒋越竟然与俞式微做了个面对面,他有意无意的目光,刮骨刀一样在俞式微身上划过。 见俞式微自顾自饮茶,看也不看他,蒋越轻笑了声,放下了手里的茶盏,指尖交叠一点。 “说起来,越和大小姐还有些事没有说完。” 俞娇和俞牵月一齐停了动作,俞娇神情微妙了几分,目光在二人之中来回。 她笑问:“长姐什么时候和越哥哥认识的?娇儿都不知道呢。” 蒋越笑道:“越上次来府,在后宅偶遇了大小姐,有幸听了大小姐的琴音。说起来,至今还有印象。” “哦?”俞娇微不可见的磨了磨牙,看向俞式微,“娇儿都没听过长姐弹琴,长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俞式微呷了口茶,淡淡道:“二妹那阵子,好像还在养伤吧。听二妹的嗓子,这伤还未好全,二妹还是少说话的好。” 俞娇想起来了,她下意识的抚了一下脖颈,眼中的恨意一闪而过。 俞式微与蒋越对视,镇定自若的说:“蒋公子身为男子,理应宽宏大量,不会是还记仇吧?” “越当初可好生伤心,用心弹奏一曲,结果曲终人散,大小姐走的可是干脆利落。自那日后一直想找大小姐聊一聊,只可惜一直没有空闲,直到今日能坐下品茗。说实话,大小姐的琴音让我十分怀念,若有机会,想要再听几曲。” 俞牵月捏着茶盏不断用力,她将茶盏掼在石桌上,发出一声脆响,打断了二人的对视。 她故作无意的说:“说起来上回也让月儿吃了一惊,平日从不听长姐抚琴,没想到长姐琴技如此之高。蒋公子不知,当年在暨州,我二姐是远近闻名的琴技高绝,当初听二姐一手琴,可是难得的机会。” 俞牵月虽然也不想看俞娇出风头,但比起俞娇,现在蒋越明显对俞式微更有几分心思,俞牵月只能玩这一手。 俞娇故作羞赧,自谦道:“越哥哥别听月儿瞎说,我的琴技哪里比得上长姐啊。” “二妹自小学琴,而我不过是照着琴谱随便弹弹,上回不还在蒋公子面前出了错。我就不献丑了,公子想听琴,去求求我二妹吧。”俞式微坐不下去了,面对这个明显对她别有用心的男人,她连口茶都喝不下。 “大小姐稍等。” 蒋越突然站起身,冲她笑了笑,而后离开石桌走到合欢树下。 树枝上的合欢花开的正盛,红艳艳的。 蒋越足下一点,跃上树梢,俞娇和俞牵月皆是一惊,俞娇想到什么,袖下的手紧攥成拳。 俞堂翰脸上浮上微妙的笑容,余光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俞式微。 片刻后,蒋越跳了下来。 他拿着一只开着几团合欢花的树枝,递到了俞式微的面前。 “这一只,应该能放一阵子,大小姐这几日便不用来东廊看花了。” 俞牵月揉皱了手里的绢帕,喘息声渐渐粗重。 站在俞式微身后的画眉上前一步,将蒋越手中的合欢花接了过来。 “奴婢替小姐拿着。” 蒋越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话,背手而立,微风拂过他衣摆,倒是一派温润君子的姿态。 俞堂翰上前笑说:“微儿喜欢看合欢花啊,我听闻五阴山上的禅寺,后山种了一片的合欢树,正巧此时花期未过。微儿若是想看,改明儿告诉府上的姑娘,不妨大家一起去如何?还能去五禅寺上一炷香。” “再说吧。”俞式微没甚么兴致,冷淡的回了他一句,便领着画眉离开了东廊。 出去后不远,经过一处池塘,俞式微反手将画眉手中的花枝拍了出去,直线落入了池塘之中。 画眉只字未言,跟着俞式微慢步走回了品悦轩。 不远处长廊的拐角,故意将蒋越引到这里的俞娇假惺惺的说:“长姐怎么能这样,那可是越哥哥特意为她折的花枝!” “可不是么,长姐平日里对姐妹们这样就算了,怎么能——”俞牵月添油加醋的说,又像是说错了话,忙捂住了嘴,“蒋公子,月儿不是这个意思,长姐平日里、平日里对姐妹们挺好的。” “长姐自从去过千岁爷的府邸,回来以后,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平日里喜欢给姐妹们板正规矩,越哥哥别误会五妹的话。”俞娇自嘲一笑,“说起来,越哥哥第一次和长姐见面,娇儿之所以不知道,还是被长姐教训了,在养伤呢。” 一直无动于衷的蒋越一脸狐疑的看过来,“你伤到何处了?” 俞娇张了几次嘴没说出口。 俞牵月与她配合的极好,当即便说:“当时长姐刚从国公府回来,京中风言风语传的厉害,二姐好心提醒长姐,却激怒长姐,将一壶滚烫的开水灌进了二姐的喉咙。蒋公子您细听,二姐的嗓子,现在还是哑的!” 第九十二章 愚蠢的垫脚石 “没有那么严重,其实已经好很多了。”俞娇刻意压低嗓音,这话说的,配合她的音调,没有半分说服力。 “二姐从小喜欢唱戏,自从嗓子被长姐灌了热水,便、便——” “够了五妹,别再说了。”俞娇制止了俞牵月,对蒋越道:“是娇儿说错了话,被长姐教训是应该的。五妹一时替我打抱不平,说的有些夸张了,越哥哥不要放在心上。时间不早了,娇儿送您去见父亲吧。” “你陪我在花厅走了一日了,腿脚定酸了,回前堂的路我熟,不必你送,你早些回去歇息吧。”蒋越脸色有些沉重,与俞娇告别,便慢步走出了长廊,往前堂议事厅走去。 见证了蒋越的神情变化,俞娇断定自己的计策有效了,她满意的勾起嘴角,然后转身给了俞牵月一个巴掌。 俞牵月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震惊到:“二姐!你!” “几日不管你,你便觉得你的身份,能与我平起平坐了是不是?”俞娇恶狠狠的将第二个巴掌甩在她另一侧脸上。 “海姨娘肚子里的二两肉,给了你这么大的自信啊!” 俞牵月久违的畏惧感在心底腾起,她往后退了几步,却被俞娇拉着衣襟一把抓到了身前。 “我警告你,不是你的东西,不要随便看!谅你今日帮了我,这次只是警告,若是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觊觎我的东西,我就让你,和俞昭一个下场——” 俞牵月眼眶中豆大的泪珠滚落,她靠着墙,等俞娇扬长而走,都还没回过神来。 “小姐……” 躲在廊下的侍女快步跑了上来,稳住俞牵月摇摇欲坠的身子,担忧的问:“您没事吧。” 侍女见俞牵月魂不守舍的模样,声音带着哭腔,哀求道:“小姐,您就听奴婢一句劝,先暂时避避锋芒。大小姐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吗?当初六小姐,就是因为这个,才被嫁给暨州那个老头子的,大小姐一向心胸狭窄,她不会放过您的。” 俞牵月一巴掌打在丫鬟脸上,低吼:“闭嘴!用得着你来提醒我!” 俞牵月心中有惧怕,但并非没有恨,她抚摸着侧脸,上面还因为被打泛着热。 俞牵月喉中溢出怒吟,断断续续的说:“俞娇,你欺人太甚——” # 半月的光阴转瞬即逝,可有些事不会随着时间的变化渐渐消失。 亦如魏画的丑事,已经从京城陆续传遍了大庆。 这一阵子魏画绞尽脑汁,想要在不惹怒皇太后的前提下,给自己讨回一些声誉,可无论她用什么办法,都无济于事。 卫府上下,这段时间都仿佛有一团黑雾笼罩在府上,卫二太太为此烦透了心。 这一夜,她与卫二老爷躺在拔步床上,反复难眠,实在忍不住,她翻身坐起,低声说:“老爷,你说这魏画还能不能再翻身了?若是不能,老爷可要早做打算才行啊,即便是不为我们,也要为兰儿和旭儿想啊!” 卫二老爷满不在乎的咂咂嘴,翻过身侧着睡,眼睛都没睁,“你就别操心了。咱们靠着的是淮王,至于魏画,一个小丫头,再怎么有心思还能翻出大风大浪来?你就别瞎操心了!” “可是魏画现在都这样了,你能保证淮王还会娶她过门吗?”卫二太太被他这态度气得狠狠拍着被面,“那丫头主意一向正,当初淮王要娶她她不同意,说要守孝,前几年孝期过了,人家又来求亲她还是不嫁!真是不知道这样的女人,淮王看上了她什么——” 卫二老爷翻过身,睁开眼皮,摸着黑瞥了眼卫二太太。 看着她脸上的嫉妒,卫二老爷呵呵一笑:“人家再怎么作,就是抓得住秦淮的心。你家乖女儿就是没这个本事,你说能怪得了谁?行了行了你也别不平衡了,早点睡吧,只要秦淮还喜欢魏画一日,咱家就有个倚仗,就算他日后不喜欢了,到了那时候,旭儿也早就在他身边混出名堂来了!你就安心吧!” 卫二太太暗中翻了个白眼,一边提着锦被躺下,一边说:“我家兰儿千好万好,只可惜没碰上好人!” 卫二老爷闭着眼睛不理她,等了一会儿才说:“现在兰儿不在你身边,有时间你多带玉鸾出去走走,说不定碰上个机会,还能多发展发展人脉。” 卫二太太刚闭上的眼睛倏地睁开,朝枕边看去。 卫二老爷背对着她,只露出后脑勺。 她恶狠狠的多瞪了几眼,翻身背对着他,将锦被上提,张嘴咬住。 什么发展人脉,不就是听那贱人吹了枕边风,想让她给那小贱人找个合适的婚事么! 卫二太太气得一晚上没怎么合眼,第二天不得不傅了两层的粉,才遮住青黑的眼眶。 她怎么想,关于魏画的事她还是不怎么放心,用完早膳,便赶去了她的院子。 魏画还在用早膳,施施然的舀着粥,珠圆玉润的,看上去半点没有为自己现在的处境担心的样子。 正因为如此,卫二太太才更不放心,她在魏画对面坐下,苦口婆心说:“画儿啊,你可想好了,要如何破解现在的困境?若不然,伯母这心怎么也放不下来啊。” 魏画吃完莲子羹,将碗放下,接过侍女阿珠递来的绢帕擦了擦嘴角,轻笑说:“我记得回来前不久,妹妹才因为陷害康王世子的罪名,被送去了庵庙。大伯母不去关心妹妹,怎么还分得出心思来关心我。” 卫二太太:“画儿这是哪里话!你和兰儿,我一向是都看为亲生女儿,兰儿的事已经了结了,只待接她回京,可你的事现如今还没个定性,我心里能安心嘛!” “说起来,不管是你还是兰儿,你二人现如今的困境,都是因为俞娇那个贱人!大伯母绝不会放过她!” 魏画一直没有波动的眼神,在听到这句话时,微微动了动。 她慢条斯理的抬手,示意阿珠不要再替她夹菜。 她则顷身上前,问:“大伯母,我若没听错,兰儿的事,也是那俞娇所为?” 卫二太太狰狞了脸,“那个小贱人诡计多端!我差一点就被她哄了过去!那小贱人有恃无恐,无意间把此事透露给了大伯母识得之人的女儿,才叫我知道,原来你妹妹之所以落得现在的下场,都是她!” 魏画身子后移,靠在了椅背上,弯起嘴角。 她长哦了一声,轻缓道:“真的啊……那,还真不能轻饶她了——” 看着卫二太太在听到她附和后,灿烂起来的笑容,魏画脸上带笑,但眸中却没有丁点笑意。 她搭在膝上的指尖动了动。 看着卫二太太的脸。 真是个天真的蠢货,魏画心想。 但,也是个很及时的垫脚石。 第九十三章 是她多想了 俞府福寿阁中,众人见完礼坐下,俞老夫人扫了一圈,看向俞式微。 “大丫头,老身今早听闻,你院子里又出事了?” 有些人还没收到风,听见这话好奇的朝俞式微看去,张氏也斜睨俞式微,搭在膝上的手默默攥紧。 俞式微轻叹一声,微微颔首:“的确,近日院中不知为何,大灾小难的不断,今早又有丫鬟从石阶上跌了下去,已经请府医看过了,伤势不重,但是需得静养些日子。” “说起来,大小姐院子里这阵子可真是多灾多难啊,总有人出事,就是不知是怎么回事,要不要找人来看看虚实?”三夫人黎氏左右看了看,目光瞥向老夫人,意思请她做主。 “儿媳认得一位大师,听说解决了京城许多高门府邸发生的怪事。现如今品悦轩虽然只有下人出事,可若是哪一日波及到了大小姐,甚至是蔓延至整府,到那时不就来不及了么?”黎氏满眼诚意的说。 “说不准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作祟,母亲,不妨听三弟媳的话,先请一位天师来替微儿看看。”俞敏也附和说。 俞老夫人转了转手里的佛珠,好半晌才点头应下,“那好吧,三媳妇,你明日就把那位大师请到府上,替微儿看看吧。” “儿媳谨听老夫人。”黎氏温顺的起身施了个礼,“那儿媳现在回去让丫鬟发信。” 俞老夫人摆摆手,黎氏便躬身退出了福寿阁。 俞式微不动声色的揉了揉指腹,温顺的像只无害的绵羊。 从福寿阁出来,画眉四下看了看,走至俞式微身侧,“小姐,这阵子奴婢看的很紧,确定院子里没被塞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如果此人想拿这玄乎其玄的事对小姐下手,问题必定在那位天师身上。” 画眉眉眼流露出异色,轻缓道:“只是没想到,平日里看着温和无害的三夫人,居然也——” 俞式微别过头看了她一眼,嘲讽道:“人心难测,可不是光凭长相便能判定的。” 画眉点了点头,“奴婢受教了。” # 张氏心神不宁的回到房中。 突然房门被推开,崔妈妈大喘着气跑了进来,“夫人,查、查到了!” 崔妈妈缓了缓,“这次出事的,还是咱们的人!” 看着张氏陡然阴沉的脸,崔妈妈道:“夫人,一定是大小姐所为!她一定是想借此事做文章,一来将夫人安在她院中的人手全部出掉,二来,保不准她院子里埋着什么对夫人您不利的证据!” 崔妈妈跪行上前,低声说:“您可要早做打算啊!” 张氏倏地抬起手,她缓缓摇摇头,嗄声说:“不对,我总觉得,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那夫人的意思是?” 张氏思索片刻,到底是什么也没说:“罢了,你先去做些安排。找几个信得过的,先在院子里彻底搜一遍,看看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混进来,其他的,等明日过后,再议不迟。” # 这一晚有几人几乎是彻夜难眠,但再难熬的夜晚也有过去的时候。 张氏显然有些憔悴,强撑着疲惫的身子赶去了前堂议事厅。 俞府一众人都等在那里,俞老夫人翘首以盼,手下捻着佛珠,也有些心神不宁。 片刻后,一辆挂着幡的马车从街角驶了过来,三夫人伸长脖子探去,脱口道:“大师到了!” 俞府纷纷站在府门前的石阶上去看,马车缓缓停在石阶下,半晌,走下来一个相貌平平,长着小胡子的中年人。 他身穿道服,下了马车,反手就把挂在车上的幡布扯了下来。 他走上石阶,俞老夫人上前见礼,“想必这位就是林大师了,老身有礼了。” “太夫人不必客气。”林大师回了个礼,态度倒是温和,没有颐指气使的架子。 他取出怀中的书信,问道:“请问哪位的俞三夫人?” 黎氏走上前,盈盈一拜,“是我,林大师好,今日请进来,是想让您帮着看看,我们大小姐院子里,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 众人簇拥着林大师往府中走去。 一路上,黎氏把大概的原由与林大师说了一番,等她说完,众人也到了品悦轩院前。 林大师往后看了看,“哪位是大小姐?” 俞式微被推了出来,笑说:“是我。” 林大师摸着胡子看了她几眼,又迈进了品悦轩,在穿堂走了个来回,便出来了。 俞老夫人迫不及待的走了过去,焦急道:“怎么样大师?这院子可有什么问题?” “没有大碍,只是院中拜访的一些物什位子不好,导致风水不佳,长期居住在此的人,会霉运罩顶。”林大师看向俞式微,“大小姐身上福泽深厚,所以这霉运暂时还并未侵袭大小姐,府中的几个丫鬟便不同了,所以才会频遭灾祸。” “大师说的是真的?只是因为物什摆放的位子不好,不是因为这院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害了大小姐?” 孙姨娘揉着绢帕,强忍着惊讶询问林大师。 站在边上的张氏,脸色亦是一言难尽,她不禁垂眸反思,真的是自己多想了? 林大师虽然和气,但被孙姨娘这么一问,却生了一丝怒气,他冷声说:“贫道从来没有判错过,贫道若是胡言乱语,犯了口业,那贫道日后必定被秽物堵口而死!” 孙姨娘双肩一颤,讪讪道:“大师您别恼,都是婢妾胡言乱语。” 林大师冷哼一声,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纸,贴在品悦轩门口的木门之上,嘴中不知道念叨了什么,符纸唰的燃烧了起来。 周围发出一阵低呼,林大师长舒一口气,“好了,贫道已经消除了这院中的霉气,现在只需将那些改变风水的物什更换位子,这院子便不会再出什么大事了。” 管家赶忙招呼人拿纸笔,按照林大师口述,将所有摆放不正的东西都更换了位子。 林大师对俞式微道:“虽然贫道已将霉气除去,可是大小姐多少沾到了霉气,日后再挨上这东西的可能极大。贫道还是劝大小姐,这段时日去五禅寺上一上香,捐一些香油钱,替自己积攒一些功德。” 他看了眼俞府剩下的人,“诸位都可以前去,多拜佛有功德傍身,这些脏污便不会挨上各位,日后福泽绵长。” “多谢大师指点。” 第九十四章 孩子这步棋废了 望香阁 自从上次见过张氏以后,海姨娘便终日不能安枕,日日惴惴不安。 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从噩梦中惊醒,海姨娘大汗淋漓,失魂落魄的靠在墙面上。 她搭在锦被上的手慢慢上移挪到腹部,断断续续的哈出一口气。 不知道发呆了多久,她才慢慢坐起身,撩起床帏打算下地喝一口茶。 哪里知道走下脚踏的时候,小腿突然一软,海姨娘下意识的拉住床帏,没想到轻薄的纱帐嘶啦一声被扯出一个口子,而她狼狈的扑在了地上,几乎是瞬间,疼痛便席卷了她的全身。 现在还刚过晌午没多久,在外头守着的丫鬟馨儿听到动静,推开房门就闯了进来。 “姨娘!奴婢听到一声好大的动静!姨娘您没事儿吧——” 她打起竹帘,话还没说完就哽在了喉中,换成一声短而急促的叫:“姨娘!” 她冲上前,见海姨娘捂着腹部腾出了一头的汗,眼泪当即就掉了下来,“姨娘您撑住啊!奴婢这就去给您找府医!” “回来!” 海姨娘拉住馨儿的手腕,声音飘忽,但眼神坚定的看着她道:“不能找、找府医!去府外找一个大夫,今日替大小姐驱邪,府上的人,一定都在品悦轩。你偷偷、偷偷地把大夫找来,不、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快去——” 馨儿被她反推在地,一边惊慌的起身,一边点头:“好好好!奴婢这就去,姨娘您撑住啊!” 馨儿强忍着害怕夺门而出,这满院的人,只有这个她奶嬷嬷的亲女儿能让海姨娘放心几分。 海姨娘知道事情还没有那么严重,她毕竟已经四个月的胎,地上又铺了一层绒毯,她摔得倒不是特别的重,而且下身也没有见血,她好歹是生过一次的人,远没有馨儿那样紧张。 她靠着自己一步步从地上,挪到了罗汉床上,古怪的是,她虽然没有见血,但腹部疼的不行。 海姨娘趴在小几上,甚至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疼痛已经渐渐消散,馨儿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 随之响起的,竟也有她女儿俞牵月的声音。 “大夫,就是这里了,您快进来。”俞牵月打帘让大夫进门,然后冲到了海姨娘的身边。 “姨娘您没事吧!孩子怎么样了!” 海姨娘冲她提了提唇,朝大夫看去,“先让大夫把脉吧。” 大夫放下药箱,取出需要的东西,铺了一层薄薄的巾帕,便替海姨娘断脉。 他神情严肃,叫在场这三人都提着心,等着他刚撤开手,俞牵月便焦急问:“怎么样大夫!我姨娘腹中的孩子没事吧!” 大夫轻啧了一声,他着实为难,真不知该如何开口。 海姨娘看出了他的为难,毫不犹豫的褪下手腕上的翠镯,朝他推了过去。 “这可使不得——” “大夫,我就想听一句实话,请大夫遂了我的愿。诊金,绝不会少了大夫的!” 大夫知道那翠玉镯子值不少的钱,他掂量掂量,还是点了头,“好吧,那老夫就做一回好人。看姨娘的样子,恐怕什么都不知道。请姨娘恕老夫口直,您这腹中的孩子,趁早落了吧,留着,于您无益!” 俞牵月当即就站了起来,“为什么!大夫您这话什么意思!” 海姨娘唇上血色全无。 大夫道:“姨娘长时间服用一味药,导致体内阴阳失调,服用了这种药物的女子,日后即便有孕,也只能生女孩儿,而且这女婴身子极其虚弱,没有好药吊着,绝对活不过十岁。” 他顿了顿,神情凝重,又说:“姨娘身上的情况更加严重,姨娘的身子已经亏损的十分厉害,不仅仅是阴阳失调如此简单,这腹中的孩子,被这药物影响,有七成的可能,是个身体四肢,有缺憾的孩子。” 俞牵月愣愣道:“那就是说,还有三成,是正常的了?” 大夫满眼同情的看过去,“剩下三成,这孩子损伤在智力。总之,姨娘若是选择生下来,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若是个男孩倒还好,可偏偏一定是个女婴,不论是哪里有缺憾,都是致命的事啊。 俞牵月还没从这打击里转过弯来,海姨娘已经彻底晕在了罗汉床上。 大夫最后是被俞牵月悄悄送走的。 她坐在海姨娘床前,在等她苏醒的这段时间,想了许多,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也在脑中渐渐成型。 海姨娘醒了,她抱着俞牵月痛哭不止,“姨娘对不起你,张玉那贱人太狠了,我竟不知,一直被她服用这药物,现如今眼看柳暗花明,却不成想峰回路转,娘还是帮不了你啊月儿,是娘没有用——” 海姨娘摸着肚子,眼里划过狠意,“月儿,娘想好了,既然已经到了现在这步田地,娘什么都不怕了,娘就算是死,也要拉着那毒妇垫背!” 俞牵月拉住海姨娘的手,她轻飘飘的说道:“等等,姨娘!其实,我有个办法……” # 话分两头,送走了林大师,回到品悦轩,画眉看着俞式微落座,忍不住感慨的对她说:“小姐,若不是奴婢昨日将那林大师查了个一清二楚,今日恐怕真要以为,他是个德高望重的人,就是不知,他那招凭空火烧黄符,是如何做到的。” 俞式微理了理裙裾,对着她笑了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兴许是世上就有这样玄妙的事。他或许是有几分小手段,只不过品行不行罢了。” “奴婢总觉得不对,难道这次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俞式微低垂的眸中隐有笑意,轻缓道:“许是我们一开始就算错了,此人废了这么多的心思,不惜弄出这么多的意外,其实并不是想用天师来对我动手。你可不要忘了,为了祛除这霉气,可得千里迢迢,上一次五阴山。” “若真要去,奴婢还是建议小姐,多带一些人手,奴婢之前在人牙子手里的时候,就听说五阴山上不怎么太平。” 画屏捧着红漆托盘走进屋,正巧听见俞式微那番话,便忍不住说。 俞式微好奇的眨眨眼,“你继续说,怎么个不太平?” 第九十五章 公主要一个伴读 “奴婢听闻,五阴山附近偶有山匪出没。大约一年前,有一家的小姐上山进香,结果离家整整一个月都不见回府,家中寻找了好一阵,最后那位小姐,被人发现衣衫不整的被丢在那家的门前,没过多久就去了。” 画眉愠怒的攥紧拳头,“这群恶徒真该死!” 俞式微想了想,问道:“如此恶徒,朝廷没有派人剿匪?” “这个奴婢还真是不清楚。不过小姐您想,五阴山在历州,离京城说远不远,但说近,可还隔着好几座山呢,这剿匪也应当是当地知府衙门的事,奴婢倒听到了不少的风言风语,说那伙山匪,有与官府勾结,甚至,还牵扯到了……” 画屏抬起食指朝头顶点了点,轻声说:“更上层的人那里,所以这京城里根本没多少人听说五阴山有山匪的事。” 俞式微轻笑了声,“我往日听过几句话,叫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此事也正好印证了这句话。” 画屏点点头,“奴婢知道的,也是从人伢嘴里听见的,也不知道真假与否,只是谨慎一点总是好的,小姐届时要多带点人前往,若是这人真的想在五阴山上对小姐动手,有极大可能,也是知道这伙山匪的人。” 主仆三人正商议着,外面穿堂内传来脚步声,俞式微从窗牖看了一眼,只匆匆瞥见一个太监服制的人走了过来。 她走下床榻,画眉打帘,三人走出内室,来人也已经迈进了屋。 他手持拂尘躬身作辑,“奴才德顺,给灵仙郡主请安。” 他直起腰,讨好的笑说:“杂家是淑太妃娘娘身边的人,今日来是奉淑太妃娘娘的旨意,请灵仙郡主和其他几位姑娘即刻进宫一趟,轿子已经备在府前了。” 俞式微眨了眨眼,和顺的点点头,“好,多谢公公带话。容我先准备准备,画屏,送公公去议事厅歇息。” 她余光瞥了一眼画屏。 画屏会意,道了声是,便上前引着德顺走出了厢房。 来到议事厅,她让人去烹茶,趁屋内没人,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几粒碎银子,上前塞进了德顺的手里。 “一些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公公笑纳。” 没人,德顺自然收下了银两,画屏顺势道:“德顺公公,不知道淑太妃让我们小姐此行,究竟是为了何事?我们小姐甚少进宫,生怕哪里做的不好冲撞了贵人,还请公公指点。” 收钱办事,德顺也不是第一回干这样的事,颔首说道:“杂家不敢猜度太妃娘娘的心思,具体的也不太清楚,只是听闻太妃娘娘的景瑟公主,快到了上书房的年纪了,只是太妃娘娘爱女心切,最近在物色郡主伴读的人选。” 画屏后脚回到厢房,把这话传到了俞式微的耳朵里。 心里有了底,她施施然的换了身行头,算算时辰,在袖笼里揣进了之前绣好的香袋,便跟着德顺进了宫。 到了宫墙根,陆续几辆轿子上坐着的贵女都走了下来,俞式微大致看了一眼,还都是熟脸。 有些是她前几年打过交道的,有些则是上回在太后寿诞上,粗略扫过去,能有三分印象的人。 大家都是名门出身的贵女,这样突然被召进宫,一定向德顺打探过虚实,想必德顺这一趟下来,能赚的盆满钵满。 他将众人引到舒太妃的寝殿前,便借口禀告太妃娘娘,离开了这里。 寝殿前的院子空荡荡的,这个时辰太妃大约在午睡,也没人敢打搅,众人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回来的德顺。 贵女们有些还站得住,有些就忍不住东张西望了。 俞式微倒也还好,这些人她都不熟,便默默垂首站着,她若没猜错,太妃一定没睡着,就在哪里看着。 估计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此行的目的,都是竞争对手,便有人闭不住嘴了。 她先针对的明显是一位相对较弱的贵女,冷声嘲讽她:“祝姑娘文不成武不就,今日能站在这里,全靠着丽太妃娘娘的头名吧。要我说,祝姑娘还是多用用心,免得给自己家里丢脸。” “你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至少我学检没做过倒一。” 祝家姑娘显然也不是个善茬,两人三两句便吵了个来回。 这时,站在中间的白衣女子满眼不解的左右看看,似是喃喃自语:“奇怪,怎么不见画儿呢?” 那边吵着的两个人一起安静了下来。 最先挑衅的姑娘冷笑了声,冲她到:“孟家姑娘不会还和那个魏画,有什么来往吧?现在谁人不知,魏画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太妃娘娘怎么会让这样的人,带坏了景瑟公主呢!” “画儿只是一时糊涂,她人很好的。”孟回笙解释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我说不过孟姑娘,左右你们俩是手帕交,谁知道是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人撇了撇嘴,便背过了身去。 孟回笙不会说狠话,憋得脸通红,也只说那姑娘胡说八道,软绵绵一句一点力道也没有。 几人吵了几句,德顺才终于从前头跑了来。 他笑着躬身,突然说道:“诸位姑娘可以回去了。” “什么?” 一行人莫不大吃一惊。 “我们连太妃娘娘的面都还没见过呢!”其中一人义愤填膺。 德顺皮笑肉不笑,“公主已经见过各位了,也已经有了心仪的人选。改日娘娘会单独召她进宫与景瑟公主详谈,至于今日就算了,还请诸位姑娘跟杂家这边来。” 出了太妃寝宫,俞式微便停住了脚步。 德顺转过身,“郡主?” “我方才询问了宫内的禁军,听说舅舅在御书房和皇上议事,正巧我有事找舅舅,便不和公公还有各位姑娘一起出宫了。”俞式微说道。 德顺连忙颔首,“是是是,那杂家就先领这几位姑娘出宫了。” 一行人走远,俞式微也沿着记忆中的轨迹,慢步朝御书房去。 没想到刚走了几步路,拐角处忽然出现一个身影。 俞式微即时停住前进的步子,避免了冲撞,可方才走的太快,现在又猛地一顿,险些没站稳。 好在那人眼疾手快,扯着俞式微的小臂,帮她稳住了身子。 “俞姑娘?” 第九十六章 日后你是我唯一的哥哥了 秦云鹤眼底一亮,带着几分惊喜,有些手无足措的松开手。 俞式微往后退了几步,颔首同他见礼,道:“见过世子爷。” “你、你这是去哪儿?”秦云鹤见她孤身一人,便提议道:“你说去哪儿,我带你去。” 俞式微客气的朝他笑了笑,在他希冀的目光中缓缓摇了摇头。 “不必了,我今日奉淑太妃之命进宫,现在要去御书房找九千岁。路我认识,就不耽误世子的时间了。” 秦云鹤心下失落,但他自小受到的教育,让他做不出死缠烂打的事。 “那好——对了!” 眼看俞式微要走,他忽然出声喊住了她,有些紧张的捻着指腹,说道:“温宜一直很想见见你,你若有空……” 俞式微淡淡一笑,“我明白世子的意思了。时辰不早,我先走了。” 俞式微走的洒脱,头也不回,她看似平静,其实心下有些烦躁,秦云鹤之于她,只不过是一次有预谋的算计,她并不想和秦云鹤,甚至于康王府搭上半点关系,也不知是她哪一步出了错,让他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不过凭借她现在的身份,对世子重视非常的康王妃,不会同意他娶自己这样没有用处的女人,应该也翻不起大浪。 俞式微一边走一边思索,忽然被人拦了下来。 宫中的禁军目光审视的盯着她,沉声说:“前面是御书房,无关人等不得擅闯,姑娘可有腰牌或进令?” 俞式微往后一退,笑说:“我姓俞,是来找九千岁的,请问这位官爷,九千岁可在前面的御书房之中?” 禁卫军冷硬的面孔温和了一瞬,二人拱手作揖,“想必是灵仙郡主,方才多有失礼,千岁爷确在御书房,您若有要事,属下可以替您进去通报一声,您可以在偏殿稍候片刻。” “不必了,不叨扰他,我等一会儿便是。” “属下找人领郡主进去。” 二人离开了一位,片刻后领来一个小太监,“见过灵仙郡主,奴才是曹公公身边的小林子,郡主跟奴才这边来。” 这小太监生的白白净净的,年纪也不大,笑起来也招人喜欢,就是不像是能在深宫大院里待长久的人。 俞式微心中嘀咕着多看了他两眼,便收回了目光,跟着他进了偏殿。 等了大约一刻钟,偏殿外有了动静,俞式微寻声看去,只见身着白衣的秦焕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 小林子跪下行礼,“参见九千岁——” 俞式微嘴角忍不住牵出一丝笑容,往殿外瞥了瞥确定没人跟来,她离凳子不过三寸又坐了回去。 “千岁爷让我好等啊。” 跪在地上的小林子忍不住深吸一口凉气,更让他吃惊的是,九千岁竟然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失礼而动怒。 他挑高半边眉毛,走到她身前道:“谁让你不叫人通禀。起来吧,回府了。” 俞式微切了声,起身到他身前,踮了踮脚伏在他肩头,压低声音,又娇又怨,“你还怪我,为了等你,我一个人在这坐了好久了,这宫里的椅子硬邦邦的硌得我难受。” 秦焕活到这个岁数,能近他身的女子数来数去不过一个巴掌,而且从没有靠的如此近。 俞式微身上淡淡的馨香萦绕在他鼻尖。 他垂在身侧的指尖忍不住痉挛蜷缩,眼神一斜,便能看见俞式微皱着精致的小脸低声抱怨的模样,他口中一干,呼吸断了拍子,眨眼间的失神,回过味来,他当即抬手按住俞式微的肩,微微一用力,将她按回原处。 “不许胡闹。”他声嘶音哑,明明是挺正经的一句话,听上去就有些古怪了。 他匆匆转身,克制住异常的心跳和反应,第一次没顾及俞式微,在她之前迈开步子。 头也不回,瓮声瓮气的说:“跟上,回府!” 俞式微眼底满是狡黠,别过头无声的咧了咧嘴。 她乖巧的跟了过去,只是隔了近一丈远的距离,让云霁傻了眼,不知道自己该走在何处。 秦焕走了几步便发现了这事,本以为俞式微很快就会上来,可等了好久,她还是坠在他身后好远。 看似认真追着秦焕的俞式微,实则正心不在焉的在心里算着时辰。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俞式微发现眼前出现了秦焕的蟒纹长靴。 一抬头,秦焕薄唇抿着,粗着嗓子对她说:“落那么远做什么,打算留在宫里过夜?” 俞式微.冲他展颜一笑,“千岁爷不是恼我了么,我哪里敢靠的太近啊。” 秦焕冲她挑了挑眉,“的确油嘴滑舌。几日不见连舅舅都不肯叫了,欠教训。” 俞式微走在他身旁,慢悠悠道:“前几日见了望舒,和他聊了聊往事,听说外祖老来得子,与我和望舒年纪差不多的那个小少爷,前不久游历回府了。他虽和我还有望舒一般大,但辈分摆在那里,我继续喊你舅舅不合适吧。” “说起来我也头疼了几日,想了又想,还是得换个称呼。” 秦焕看着她明显早有图谋的眼神,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心跳又快了几分。 他想了想,如果俞式微真的像在他面前一样,用骄矜的笑喊其他人舅舅,这一幕着实刺眼。 他微不可见的拢了拢眉,故作镇定的问俞式微:“换什么?” 俞式微左右看了看,拉着他朝服的袖摆将他背脊扯弯下来,笑盈盈的开口:“哥哥!” 秦焕僵住了。 “我是家中长女,只有弟弟妹妹,所以只有这个称呼最合适。” 俞式微明媚的笑容像最和煦的风:“千岁爷日后,就是我唯一的‘哥哥’了。” # 秦焕在马车上收到了俞式微的第二个香袋。 他还沉浸在某种震惊里没回过神,接过香袋,他板着脸故作冷漠的没有细看。 俞式微也不失落,毕竟口嫌体正直的千岁爷虽然一眼没看,但反手就系在了腰封上。 而且马车行驶了一路,他骨节分明的指都没有从香袋上移开。 俞式微假装看不见他像盲人摸象一样,小心又谨慎的摸索着香袋。 为了给千岁爷一点面子,她故作困顿的闭上眼靠在马车里。 马车平缓的停靠在国公府金字匾额下的石阶前。 第九十七章 大小姐救救奴家 俞式微睁开双眼,撩开帷裳看向马车外,视线从国公府斗大的金字匾额上移开。 笑说:“看来今日哥哥的饭桌要多添一双筷子了。” 俞式微对这个称呼适应的非常快,可显然秦焕还没有适应。 他手指蜷缩捏了捏衣摆,轻咳了一声:“想吃什么就告诉膳房,今日政事太多,舅……我就不同你一起了。” 俞式微面不改色,只是满含失落的吁了一声,“好吧,那哥哥去处理政事吧,不用管我了。” 说罢,俞式微撩起车帘跳了下去,等秦焕追出来的时候,只能看见她迈进国公府门槛的背影。 到了晚膳的时辰,俞式微刚刚住进国公府的时候,几乎夜夜的晚膳,都是她和秦焕一起用的。 国公府上下的侍从都知道,国公爷忙起政务来时常是废寝忘食,直到俞小姐来了府上,才养起每晚准点用膳的好习惯。 自从俞式微走了以后,这没有人敢监督国公爷,也就渐渐的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 得知俞式微回府,下人们奔走相告,晚膳的时候,摆了整整一桌的吃食。 两副碗筷,还是摆在老地方。 到了时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汀洲园的院门口。 一路请安的声音传进俞式微的耳朵里,她丝毫没有意外的牵出一丝笑,端坐在圆桌边。 秦焕看似镇定,实则心里早已经把说辞翻来覆去顺的滚瓜烂熟,只要俞式微开口,他便能保证不漏出一丝破绽的圆回自己之前在国公府前,说今夜不来一起用膳的说辞。 可是俞式微什么也没问,二人亦如往常,平静的用完了晚膳。 俞式微没再使那招,乖乖的送了秦焕回去,她则领着画眉和画屏,在府上转了起来。 对于她来讲,国公府比俞府更加熟悉,也更让她有家的感觉。 从小到大,卫婳都是果断的,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一定会把自己想要的,握在自己掌心。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已经很暗了,不远处的长廊,有下人踩着木梯,正准备去熄灭笼里的灯烛。 画屏道:“小姐,该回去歇息了。” 俞式微颔首,转身往原路走,可还没走几步,风将一串歌声传了过来。 虽说在月色下吟咏歌唱,听着是很有意境,可真发生的时候,却并没有那么美好了。 画眉忍不住摸了摸手臂,喃喃道:“谁在大晚上的唱这种歌,听着和女鬼一样……” 说实话,此人唱腔别有一番柔美,只是尖尖细细的声音在这样的天色响起,真有点像话本里写的女鬼似的。 俞式微忍不住笑出了声。 此人离她们三人不远,恐怕还就在她们回去的路上,三人顺着远路又走了片刻,声音越来越明显。 终在临水的水榭之中,三人看清了这位半夜吟唱之人的真面目。 夜半凉风阵阵,此女外头却只罩了一件单薄的纱衣,贴身的是一件红底刺绣裙头的罗衣,下身是白色的裙裾,隔得有些远加之夜色昏暗,看不太清绣着什么模样的花纹,她身如蒲柳,前凸后翘。 画眉反手抓住画屏的手臂,“这模样,这打扮,这动作,和话本里写的女鬼一模一样!” 也不知她是真傻还是故意缓和气氛,总之俞式微陡然间凌厉的气势,在她的玩笑话下缓和了些许。 三人盯着她看没几息的功夫,湖对面忽然有人蜻蜓点水一般翻越了半个湖过来,腾身跃进了水榭中。 女子的歌声被截断,之后传来的是她细声细气的挣扎和呼救。 不过也没持续多久,想必也是被人堵住了嘴。 俞式微提步走了过去,正巧那人拖着那姑娘就要离开。 不久前,这位姑娘还盛装打扮站在水榭里唱歌,恐怕她也不会想到,自己下一秒就被捆了双手,堵着嘴,被人拖麻袋一样在地上摩擦。 画眉看了看粗糙的地面,又看了看她罩在外头,薄如蝉翼的纱衣,可以想到她背后的衣裳,恐怕都磨成烂布了吧。 那人看见俞式微,便停下了动作,松开了拖拽女子的手,当即跪下道:“龙三见过小姐。” 俞式微示意他起身,视线下落看向那位女子,似笑非笑的问:“大人这是?” 龙三忙道:“属下禁不起小姐一句大人,小姐喊属下的名字即可。是属下的疏忽,让此人夜半鬼哭狼嚎,惊扰了小姐和大人安寝。属下前来将此人擒获,便去领罚。” 说话间,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原是那姑娘不知怎么,将嘴里的巾帕吐了出来,她顾不得痉挛的舌头,第一时间便扑向了俞式微。 跪在她面前道:“请大小姐救救奴家吧!” 龙三神色大变,正要动手,却见俞式微抬手,示意他停下。 俞式微缓缓蹲下身,方才没看仔细,现如今凑近看,此女姿容绝佳。 丝毫不逊京中贵女的颜色,她生了一双猫儿眼,噙着泪水之时看着娇娇弱弱的,顿时就能让人腾起保护欲。 俞式微看她的同时,含桃也在看俞式微。 她并未见过俞式微,只是听说自己的长相和她有三分相似。 来国公府之前,将她送给秦焕的人,也是她的前主人便说,自己有福气,长了一张和俞家大小姐有三分相的面孔,听说那位俞家大小姐就是因为长了一张合那位心意的脸,才能借此扶摇直上,从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可怜,成了现在的灵仙郡主。 含桃在来的路上,心跳一直没有平和过,被送给太监没什么大不了,她长这么大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这么多年图的就是一个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千岁爷俊美无俦,若真能如俞式微一般得宠,她不要郡主之位,要一个千岁夫人,也足矣她富贵半生。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被一顶小轿从侧门抬进国公府,落地竟然是西侧院一间又小又破的丫鬟房! 还有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太婆,扒了她精心挑选打扮的珠钗玉镯,罗裙锦衣,扔了一套灰扑扑的下人衣裳给她。 从小被娇养着,只学唱歌跳舞伺候男人,十指不沾阳春水。 含桃寻思自己姿色如此之高,总不会比之前的姐姐们差,可没想到姐姐们都去当主子吃香喝辣,她竟然来国公府洗衣裳! 含桃闹过跑过,但那老太婆太厉害了,含桃使劲了浑身解数都没能逃出那个又破又小的西侧院。 她来府上小一个月了,连秦焕的衣服角都没见过。 好不容易抓住今天的机会,听说俞大小姐来了,那个老太婆忙里忙外的,终于给了她出头的机会。 含桃算准了时间,把珍藏的衣裳首饰掏了出来,又是跟踪又是贿赂,终于找到了能引起俞式微注意的机会。 她攥了攥手,这次,她怎么也得成功才行! “你叫什么名字?” 第九十八章 选择 “奴、奴家叫含桃。” 俞式微越过她肩头,见她被麻绳绑着的,细的像竹节一样的腕,短短片刻就被磨红,轻笑了声。 “画屏,将绑她手的麻绳断了,一个娇娇柔柔的姑娘家,落了伤痕可不好。” 画屏顺从的替含桃解了绑,因为是俞式微的决定,龙三至始至终都只字未发。 含桃高兴坏了,没成想俞式微竟然这么懂事,她之前还担心着,使这招会惹怒俞式微,给自己惹来麻烦,她是想着要把自己的存在公之于众,还希冀自己被抬去那又破又小的侧院,是源于秦焕不知道她的存在。 不过现在显然用不着那么多了,俞式微如此配合,想必她很快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她暗自欣喜,心想若是自己日后能得宠,一定会记得俞式微今日的帮助,起码会在自己斗倒她,独占秦焕,成为这国公府的女主人以后,给她重新寻觅一个好去处。 含桃自以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的非常好,可俞式微对她这种反应和脸孔,可再熟悉不过了。 想当初她爹坐上高位以后,满京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拉拢她们将军府,第一首选肯定是在卫长风的身上下功夫,那阵子,被悄悄送进他们将军府的名伶、女奴多不胜数。 俞式微也是从那时才知道,这京中有不少的权贵,都会在暗地里培养这样的女子,培养她们琴棋书画,唱歌跳舞,更会教她们如何勾引和讨好男人,适当的时候,再把她们送给自己要拉拢的人。 她娘那段时日,因为这些女人,耗尽了所有的心思。 她父亲对她母亲算不得忠贞,在边关时,他的确一心一意的对待秦燕婉,但进了京城以后,乱花渐欲迷人眼,也终有一日陷在了这些女子的手上,也有几个进了卫府。 这些女人表面上对她母亲恭敬有加,但低下头,眼底的贪婪和敌意就再也掩藏不住,当时还小小的卫婳在屏风后看的一清二楚,从那时她就知道,母亲脸上的愁绪,都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 俞式微思绪一晃而过,从那些人消失以后,她再没想起过这段往事,直到今日见到含桃,当初种种历历在目。 俞式微身上的低气压,敏锐的龙三等人都发觉了,唯有含桃还做着荣华富贵的美梦,以为俞式微是个好欺负的人。 她突然拉住俞式微搭在身边的手,软声哭道:“俞小姐,奴家听说您温柔心善,奴家求求您帮帮奴家!奴家以前是左相府的人,左相大人将奴家送给了九千岁,可没想到千岁爷府上的奴才阳奉阴违,将奴家送去了西边又破又小的侧院,还整日让奴家洗衣裳!” 含桃越说越委屈,“奴家不是不愿意伺候人,可是奴家伺候千岁爷是应该的,包妈妈让奴家洗下人穿的衣裳物什,是不是太折辱奴家了。非但如此,包妈妈还每日让奴家穿灰扑扑的下人衣裳,奴家也不是不愿意穿,可是让旁人看见了,会如何想我们国公府,如何想千岁爷啊?” 俞式微听她这一番发自肺腑之词,只觉得可笑,站在一旁的画眉和画屏眉头紧锁,都觉得她这话天真可笑的很。 画眉可是藏不住话的人,当即就怼道:“你自己都说了,你是奴。你一个奴婢,不洗衣裳,不穿府上分发给下人的衣裳,你穿什么?而且国公府的下人衣还不够好?难不成要像你现在打扮的这样,穿的妖里妖气的?穿成你这样出去才让人笑话吧,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是……呢……” 龙三抬眸看了一眼画眉,眉心拢了拢。 没等他说,俞式微便喝住了画眉:“别胡说。” 画眉知道自己最后一句说的意气用事,打了下嘴巴认了不是。 偏偏她这举动让含桃误会了,还以为俞式微在替自己出头,当即挺直了胸脯:“这位姑娘说话好生难听。姑娘的确得人情自己的身份,你才是国公府的下人!而奴家和大小姐一样,都是千岁爷的人!奴家伺候的是千岁爷,不是你们!” “含桃!你胡说什么呢!” 远处传来一声怒喝,一个嬷嬷领着几个丫鬟快步朝这边跑了过来。 她匆匆跪下,向俞式微行礼:“老奴包月,给大小姐请安!” “给大小姐请安——” 含桃看包妈妈的眼神,恨不得吃了她,她拉着俞式微的衣摆站起来,躲在她身旁,指着包妈妈便说:“姐姐,就是她!就是她这段时间一直磋磨含桃,非但如此,她还不许含桃出门,含桃至今见不得千岁爷,无法在姐姐不在府上的时候伺候千岁爷,一定是她其中作祟!姐姐可一定要为含桃做主!” 包妈妈和一众人震惊的看着含桃。 从她的动作,再到她对俞式微的称呼,众人已经预见了含桃的下场。 包妈妈悔极了,她怎么就一时不察,让这个家伙逃出来了! 包妈妈知道自己届时在千岁爷那里,也逃不得一顿责罚,而这都是含桃这蠢货所起。 包妈妈干脆什么也不说了,就安静的看着含桃作死。 俞式微也回过味儿来了,原来这个含桃,一直以为自己和她一样,才会有如今的举动。 她当然有被贬低、被冒犯的怒火,她在含桃身上看见了以前那些女人的影子,这更让她怒火中烧,不过,她打算给这个蠢女人最后一次机会,就像当初一样。 她假装开玩笑的问她:“你可有想过,你之所以被抬到西侧院,被磋磨,不允许见到秦焕。其实都是我所为呢?” 拉着她衣袖的含桃神情一怔,指尖不由得松开。 俞式微垂眸看了眼她的手,又抬起眼皮与她四目相对,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看不出半点怒意。 “你可有想过,其实包妈妈,可能是我的人呢?” 水榭前的小路跪了一地的下人,可是没一个敢说话,包妈妈也摸不准俞式微的意思,精明的眼珠不停乱动。 过了几息,含桃才回过神来。 她一激灵,后悔不迭。 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呢—— 可是现在后悔显然来不及了。 她干脆装傻,“含桃相信姐姐,姐姐出身名门,一定不会这么做的。姐姐定是心胸宽广之辈,绝不是容不下奴家这些人的人,其实说开了,奴家也是替姐姐做事啊,姐姐一人照顾千岁爷,总有累得时候,不是吗?” 俞式微气极反笑,含桃这番话,和她脑中多年前的场景,诡异的融合。 她们这些人,是不是受教的时候,都被教了这番说辞。 俞式微道:“包妈妈不是我的人,抬你进西侧院洗衣裳也不是我的吩咐。而你觉得,在国公府上做事的下人,没有主子的吩咐,敢擅自把你这种身份的人,抬去侧院磋磨吗?” 含桃一愣:“姐、姐姐的意思是?” “秦焕不想见到你,这是他的意思。” 俞式微顿了顿。 如她记忆中一样,同样的话,她问了不一样的人。 “你尚是完璧,长相又不俗,何须自甘堕落。你若愿意,我可以给你找一个好去处,做个正当的生意谋生,日后嫁一个好人,正大光明的进府,摆脱奴籍。你可愿意?” 第九十九章 你别恼 包妈妈听得耳旁一震。 她领会了俞式微的意思,但眼神却毫无波动,笃定了俞式微即便给了含桃这个机会,她也是抓不住的。 她们这些女子,有些的确是身不由己,但日后面对荣华富贵作何选择,又有多少人能坚持本心。 她们十多年都被灌输,以美色侍人,便能大富大贵的思想,又如何愿意变成普通人。 果然,含桃听完这话,当即就后退了数步,一脸备受打击,泫然欲泣的模样看着俞式微。 “姐姐,姐姐想要赶奴家走?” 含桃眼底闪过一丝怨怼,哭道:“求姐姐留下奴家吧,奴家保证,绝不会和姐姐争宠的!奴家爱慕千岁爷已久,只盼能常伴身侧,即便是无名无分都没有关系,求姐姐遂了奴家的愿吧,求姐姐不要赶走奴家!” 俞式微舒了一口气,她敛下眸,冲龙三摆了摆手,凉薄道:“送她去仙客来。” 含桃哭声一止,噙着泪的眼睛满是震惊的看着俞式微,直到她被拽着手臂拖起身,含桃才愣愣回过神来。 仙客来,谁会想到听上去这样高雅的地方,其实是京中最大的一间花楼。 “不要!放开我!你凭什么送我走!我是左相大人给千岁爷的人!你凭什么送我去花楼——” 含桃又怒又惧,俞式微轻描淡写一个眼神朝她扫来,红唇轻启:“就凭我,是这国公府唯一的大小姐。” 也是日后的女主人。 后面的话在她喉中滚了滚,又被她咽了回去。 含桃听着她这恃宠而骄,目中无人的大话,气得满眼通红,“俞式微,你如此悍妒,千岁爷迟早会教训你的!” 俞式微抬手让龙三停下了拖拽她的动作,提步走到她面前,缓缓道:“即便我当众打杀了你,他都不会对我说半句不是。你若不信,咱们不妨当场试一试。” 一旁上道的下人当即扭头去找棍子,龙三松开钳制含桃的手,任由她腿软滑跪在地。 含桃脸色惨白,看着四周所有国公府的侍从都一脸冷漠的模样,她才隐有死亡逼近的压迫感和恐惧感。 俞式微悲天悯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淡淡道,“我给过你机会,只可惜,你还是走了她的老路。” “我是左相府的人!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含桃冲她叫骂,一边爬起来趔趄的转头就跑。 “我要去找千岁爷评理——” 她足下还没跑出去一丈远,便不知道怎的,一声哀嚎扑跪在地,雪纺的罗裙被划出一个大洞,而她雪白的膝头被碎石扎了个鲜血淋漓,看样子即便是治好了,没有好药也得留疤。 俞式微朝路的尽头看去,秦焕风尘仆仆的赶来。 他面色阴鸷的骇人,几乎是紧咬着牙从喉中逼出一声厉喝:“谁把她放出来的!” 小径周围的仆从乌泱泱的跪了一地,俞式微看向含桃,发现她也被秦焕暴怒的模样吓得噤若寒蝉。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打破了僵硬的气氛,秦焕紧绷的神色缓和了一些,压制住情绪,冲龙三道:“滚去军令堂,自请三十棍。日后再出这样的事,你这个总管就不要再当了!” “是!” 龙三眨眼离开了此地。 含桃吞了口口水,强忍着恐惧抬眸,望向秦焕。 这张脸的确是万里挑一,放眼全京城的权贵,竟然无一人能和这位年轻的督主媲美,除了他身上的残缺,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他也是现在唯一能保自己的人。 含桃悄悄垂下头,理了理自己散落在鬓角的发丝,又将外面的纱衣往下拽了拽,一切准备就绪,她作势便要去扑。 可她刚刚伸出手,便被与方才抓她的男子一样打扮的人,擒住了手脚。 动弹不得,她只能掐着嗓子冲前头背对着他的男人娇声哭喊:“爷救救奴家!奴家是左相府的人,奴家不想离开国公府!奴——” 喊到一半,她身旁的人不知碰了她身上哪一处,含桃惊讶的发现,她竟然半点声音都发不出了。 秦焕看也不看她,径直走到俞式微面前。 他心跳的厉害,鲜少有这般紧张的时候,乌黑的双眸死死盯着俞式微的脸,分辨她究竟是喜是怒。 俞式微收敛了所有心绪与秦焕对视,她并不着急开口,目光顺着他额上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缓缓下移。 “哥哥怎么出汗了。”她语气平缓的说。 秦焕声嘶音哑,带着些许短促的说道:“此事是我考虑不周,我马上派人处置了她……你、” 秦焕喉头滚了滚,眸中泄出淡淡的哀求之意,“你、别恼。” 含桃瞪圆了眼,她奋力的做着无用的挣扎,眼泪沾湿了前襟。 她不要做卑贱的娼妓,去伺候那些脑满肥肠的恩客,秦焕为什么就不能看她一眼!她和那个贱人比差了吗! 俞式微呼吸缓了缓,眨了眨眼睛,“你要如何处置她?” “你说。” 秦焕将决定权交到了俞式微的手上,他满眼诚意的看着俞式微,也希望此举能让俞式微明白,他留下这个女人在府上,绝不是因为抱有什么龌龊的心思。 他本来就快要解决这个女人了,可没想到她居然逃出了西侧院,竟然还敢到俞式微面前来蹦跶。 一想到她可能说了什么让俞式微误会的言辞,秦焕身上的戾气便成倍的增长。 即便俞式微不动含桃,她这番骚操作过后,在秦焕手底下也活不成了。 俞式微不想杀含桃,她言笑晏晏,一字一顿道:“送她去仙客来罢,既然是左相府的人,怎么也要给条活路才行。” 押着含桃的两名死士齐声应是,提鸡仔一样,拎着含桃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包妈妈年事已高,自然不能挨棍子,被罚了一年的俸。 府上的侍从陆陆续续的都散了,画眉画屏也识趣的退出去很远。 四下没了人,秦焕当即解释:“前阵子龙一在五阴山发现了一些事,牵扯到了左相之子卢成,左相卢定安送来此人,希望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儿子一马。我暂时留着她,是想迷惑卢定安,绝无其他意思。” 第一百章 合欢花用药 俞式微捕捉到关键字眼,“五阴山?哥哥,究竟是什么事?” 秦焕:“你随我来。” 秦焕领着俞式微回到书房,书案上的烛火摇曳还未熄灭,竹简和奏章也大喇喇的摊在书案上,可以看出秦焕在出门前还在批阅奏章,走的太匆忙,连如此重要的东西都忘了收起来。 他走到书案前不远的博古架边,当着俞式微的面在博古架上开启了机关,一声轻响后,博古架后的墙壁上落下一处石块,石块后有一个小空间,摆着一堆竹简,应该都是重要的密信。 俞式微对他的信任十分受用,在含桃那里残留的一些怨气也散了。 她接过秦焕递来的竹简缓缓打开,竹简上记录了所谓五阴山与左相大公子卢成的关联。 原来左相卢定安的长子卢成,曾经就是五阴山山匪之中的首领。 那卢成是卢定安的外室所生,卢定安的发妻悍妒,他不敢把怀了孕的外室接到府上,也怕发妻通过蛛丝马迹发现外室,便在外室快要生产之前,将她安置在了京城之外。 可没想到那年正好闹了一波民反,外室所在的州郡,有饥民暴动起义,闹的腥风血雨,卢定安就和外室失联了,只从后来找回来的接生婆口中得知,外室给他生了个儿子,生完后就血崩死了,儿子被外室的人抱走,已经不知去向。 卢定安对外室有几分真心,这些人一直暗中寻找,多年过去,悍妒的发妻重病去世了,卢定安也在朝中越做越大,成了左相。他和发妻的孩子也中了举,越来越有出息。 渐渐地,他就把外室和私生子的事忘到了脑后。 直到他和发妻的孩子,突发疾病身亡,那是他唯一的儿子,祸不单行,他又在太医口中得知,他因为早些年受伤伤到了那处,日后再不可能有孩子了。 眼看着偌大的家业日后竟然无人继承,卢定安疯了一般的搜查私生子的下落。 最后终于让他找到了卢成。 可让他恼恨的是,这个孩子竟然成了山匪。 而且他找到卢成的时候,正是他刚刚欺辱了那位在五禅寺进香的小姐的时候。 卢定安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这辈子最后的骨肉去坐牢,他耗费了一番心思,和当地的太守达成了交易,瞒下了此事。 当年欺辱良家女子的山匪,成了风光无限的左相长子,卢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和他早逝的嫡兄简直是两个极端,但卢定安再怎么恨铁不成钢,也处处纵容着他。 卢定安本以为当初的事办的万无一失,可他没想到,秦焕的人竟然通过一些暗线查到了他的身上。 当初和他勾结的太守被发现后,自知在劫难逃,已经自己解决了,虽然没把卢定安供出来,但他知道,以秦焕的能耐,查到他只是时间问题,卢定安一狠心,决定重使当年那招。 这才有了含桃一事。 这竹简上还写着,卢成回到左相府以后,竟然阳奉阴违,并未和当初那些兄弟撇开关系,反而暗中还在和他们做见不得人的勾当,贩卖私盐等等,据悉这些盈利,最后全都进了左相府的府库。 俞式微抿了抿唇,“我让你将含桃送走,是不是打乱了你的计划?” 秦焕摇头:“卢定安知道,一个女人笼络不了我,他早已经开始掩盖证据,关于他的证据已经查的差不多了,现在唯一缺漏的是山匪的藏身之地,将他们找到,卢定安父子就在劫难逃。” 秦焕走到书案前,从桌角一处抽出一封信递给了俞式微,说道:“前几日前方探子来报,和山匪接触的不只是卢定安父子,这条线暂且还不明朗。” 俞式微倏地抬眸,“或许我这里有线索,能帮到哥哥。” # 几日后,俞府。 俞式微昏沉沉的从床上坐起,从十日前回到俞府以后,俞式微便觉得不太舒服。 她病恹恹的搅着碗里的粥,一口也吃不下去。 前几日她便有这症状,喊了画屏到身前,开了几贴药,结果几日过去竟然还是这番模样。 画屏替俞式微诊了好几次脉,百思不得其解,“小姐的脉象稳健,身子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按理说失眠多梦,郁结胸闷,服用奴婢开的那几贴药,最多两三日就能有效果,怎么会至今还不见好转呢。” 俞式微收回手,敛下眸抚了抚小几的桌角,半晌后道:“罢了,你下去吧。” 画屏心中郁郁,她被家里卖给人牙子以前,和父亲学过几年的医术,父亲夸她有天分,可看来她也只是摸了个皮毛而已,否则怎会连小姐如此简单的一个病症都治不好。 “你别放在心上。” 画屏一边埋头收拾着东西,眼泪快要溢出眼眶,头顶突然传来俞式微轻声一句抚慰。 她抬眸看去,见俞式微眸中隐有猜疑之色,轻声对她说:“许不是你医术不精。而是此人,逼着我换个大夫开方。” 翌日,俞式微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府上的府医前来。 断脉后,他所言和画屏没有什么差别,俞式微笑说:“我身边的画屏也略懂医术,前几日替我断过脉,和大夫说的也差不多,可是为何她开了几副药,我每日服用,到现在五六日了都没有效果呢?” 画屏将自己开的方子给了府医看。 府医拿着药方看了半天,说:“这药方从用药到用量上都没什么问题。也许是不适合小姐。” “那依府医看,这毛病怎么用药才合适?”俞式微好脾气的问他。 “小姐的症状,其实可以适当的服用合欢花来治。”府医道。 俞式微美目一眯,一道厉色从她眼尾消失,她平和的问:“此话怎讲?” “小姐不知,这合欢花也有药用的价值,正好可以治小姐的失眠、胸闷。实话说,若是让老夫来开药,这药方和这位姑娘差不了多少。既然小姐用这样的药没有作用,那不妨试试合欢花用药吧。” “那就听府医的。画屏,跟府医去抓药。” “是,小姐。” 画屏跟着府医去了他的药房,俞式微后脚出门,将画眉找了过来。 “你去查查看,府上这些日子,是不是只有我得过这样的病症。” 看着画眉离去的背影,俞式微敛下眸中的深沉,转身回了房。 第一百零一章 药是什么药 画屏在府医的药房拿到药,便赶回了品悦轩。 俞式微在房中等她,询问道:“府医说的合欢花,除了能治失眠胸闷,可还有不良之处?” “回小姐,府医方才所言,与奴婢所知几乎相似,而奴婢记得,这合欢花好像并无其他不良。”画屏如实回答道。 “小姐——” 画眉急匆匆的闯进屋中,她神情凝重,压低声音说:“奴婢听闻,近些日子俞娇也病了,奴婢问了一些人,她们都说不知道俞娇生的什么病,所以奴婢偷偷的,把她膳房里熬药剩下的药渣拿回来了!” 画屏从画眉手中取过药渣,一番嗅闻后,看向俞式微道:“小姐,这里面所放的药物,和府医开给小姐的药膳有些许不同,但也是治失眠胸闷的,而且这药里,也有合欢花。” 俞式微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在屋中来回走了几次,屋中的陈设并无太大的变动,她的指尖在博古架上拂过,面上不动声色道:“画屏,你去将府医开的药煎了。” 画屏应声退了出去,画眉也跟着出了屋,俞式微坐回床榻上,捋了捋长袖目色深沉。 长达数日她失眠胸闷,又不是什么大病,她相信以画屏的医术,不至于会一直久病不愈。 加之俞娇恰好在这时发了和她一样的病,看来是有人把手伸到她二人院子里来了。 俞式微并不担忧,她拂过手边顺滑的枕面,如果此人的目的是让她服用合欢花治病,那相信不久,她就会痊愈了。 她院子里的那位内应,也定会找机会,把放在她房里,害她这几日失眠胸闷的物什取出去。 俞式微现在要做的,只有守株待兔。 轩窗外的庭院之中,正在树下扫地的侍女看似认真,实则眼神飘忽,不断的往房中看去。 # 翌日 厢房的门被从内打开,画屏和画眉一左一右,搀着俞式微踏出门槛。 庭院中杂扫的侍女们放下手中的活计,转身一一请安。 画屏心疼的劝道:“小姐,您的病还没好,不如还是和老夫人告假吧。” “是啊小姐,之前吃了那么多的药都没用,府医又给您开了什么合欢花,这花儿能治病么!”画眉附和道。 “该吃的药都吃了,若是好不了,难不成日后都不去晨昏定省了。好了,你们俩都别劝了,我还没病到走不动路。” 俞式微挣开二人,一步步的踏出了内院,她身形明显消瘦不少,院中的丫鬟悄悄的议论,都在猜俞式微得了什么病。 唯有一人在靠近厢房的轩窗旁,扫着檐廊下的地,目光凝着俞式微和画眉三人离去的背影,嘴角扬了扬。 俞式微去了晨昏定省,她现在这副状态,更给了俞敏时机,她冲着黎氏挤了挤眼睛。 “老夫人,您看这大小姐和二小姐相继病倒,依儿媳看,上五禅寺进香拜佛是刻不容缓了,这再拖下去,保不准府上下一个又是谁,若是挨到了二哥、母亲的身上,那可如何是好啊!”三夫人捏着绢帕,焦急的说道。 俞老夫人也有些害怕了,她心里暗暗的骂俞式微扫把星,嘴巴上答应的快:“马上让人挑个好日子,阖府上下都得去。让寺里的高僧给大丫头去一去身上的霉气,再请几个平安符回来。” 张氏扫了一眼坐在门边的海姨娘,问道:“阖府都去上香,那海姨娘留在府上,会不会乏人照顾?不如……” “大夫人,妾身也想跟着去。”海姨娘匆匆打断了张氏的话。 她腼腆一笑,手搭在肚子上,一脸的慈母相,“妾身听闻,五禅寺香火鼎盛,去五禅寺上香也最灵验。妾身想亲自去,给腹中的小少爷求一个平安符。” 孙姨娘嫉妒海姨娘的肚子有一段时日了,听她这话当即嗤笑道,“从京城到历州,要坐两天两夜的马车。妹妹你现在四个月的身子去的了么,可别因为你的一时兴起,把老爷和老夫人看重的小少爷给折腾没了。” “老夫人,府医说,妾身的身体强健,而且小少爷也十分乖巧。妾身并非一时兴起,也和府医商榷过,府医说只要服用一些稳固胎气的药膳,行路就不会有问题。” 海姨娘生的楚楚可怜,娇声说:“妾身想亲自去请平安符,给腹中的小少爷一个平安,恳请老夫人恩准!” 俞老夫人斟酌了一番,犹犹豫豫的应下了,“既然你有这诚心,便一起去吧。你们回去都好好收拾收拾,等老身和庭儿商榷一下时间,便出发去历州。” “都回去吧。” 一众人陆陆续续的走了,张氏回到房中,崔妈妈奉上热茶,瞧着她有些心不在焉,便问:“夫人在想什么?” 张氏吁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盖碗放在了小几上,“娇儿和俞式微,怎么都在这个时候病了。” 崔妈妈一愣,觉得张氏疑心病有些太重了,便说:“夫人是不是太敏感了,兴许只是偶然。毕竟现在刚刚入秋,时节转换,得了风寒也十分正常,前不久七小姐不也病倒了。” 崔妈妈抿了抿唇,心说上次李妈妈和那些丫鬟的事,不也是张氏想多了么,最后也是什么事也没有。 张氏也只是偶有猜想,她素来求稳,“崔妈妈,你去把宗离找来。” 崔妈妈应下,出了院子去府医的住处,把府医宗离请了来。 “给夫人请安。” “不必多礼。宗大夫,今日请你来,是想问问,听说微儿也病了,不知是什么病啊?” 宗大夫笑说:“夫人不必担心,大小姐只是寻常风寒。只不过大小姐体质虚弱了些,最开始的时候,又因为没有请老夫,反而让身边的丫头开药,药量下的不够重,这病一拖再拖,现如今稍微有些严重罢了,很快就能痊愈。” “是么……” 张氏喃喃道,半晌后说:“你可有开给大小姐的药方,也放一份在我这里吧。” “诶,好。” 张氏拿到药方,便让崔妈妈把府医宗离送出了院子。 不多晌,崔妈妈又将府上另一位府医崔瑞领了回来。 府上两位府医,宗离进府比崔瑞晚一些。 而崔瑞碰巧是崔妈妈的亲戚,所以自从崔瑞进府,便被张氏收买了,也因为他和崔妈妈的一层亲戚关系,张氏信任他,让他一直为她做事到现在。 张氏把宗离的药方交给了崔瑞,问:“你看看,这药方是不是治风寒的?” 第一百零二章 二女侍一夫 崔瑞拿到药方,看完后颔首:“回夫人,的确是治风寒的药方,而且是大药量的,此人病的不轻。” 张氏拿回药方,想了想,塞进了小几上的烛台里燃尽。 “你回去吧。” 崔妈妈送走了崔瑞,回到房中,替品茶的张氏揉了揉肩膀,笑道:“夫人别太担心了,您这些日子为了二小姐,眼睛都熬红了。老奴听说这阵子海姨娘一直借着孩子的由头,将老爷请去她的院子,还常把五小姐也喊过去。” 张氏的确放下了一些戒心,呷了口茶,嗤笑道:“她也只有现在有这个机会,借口腹中的小少爷,给她女儿在老爷那里找几个攀亲近的机会了。只是她现在借着这男孩的借口,捞了多少的好处,日后生产,她就得为这些好处,付出更多的代价!” 入夜后,院中的下人将膳食摆上了桌,张氏正打算吃,没想到俞修庭来了。 张氏放下筷子上去请安,俞修庭将她喊起,坐到了她对面,下人连忙奉上碗筷,退了下去。 “今日晚膳怎么用的这么早,也不等等我。”俞修庭笑着对张氏说。 张氏骄横的白了他一眼,“老爷这几日都去海姨娘那里用膳,妾身第一次等老爷用膳的时候等了半个多时辰,可不会再犯傻了。老爷今日怎么没去陪海姨娘,来妾身这里做什么。” 俞修庭是喜欢张氏的,若是不喜欢,也不会把她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农女,扶坐到现在的位子,张氏偶尔的骄纵俞修庭也十分受用,他站起身挪坐到张氏身旁,搂着她道:“怡儿不是有孕了么,我也不好不去是不是,这些日子其实我都想着你呢。” “老爷能想着妾身,妾身就很知足了。”张氏用公筷夹了吃食到俞修庭的碟子里。 二人半搂着,如胶似漆的用完了一顿晚膳。 俞修庭的确是抱着目的来的,见张氏的心情愉悦了一些,他才开口说到了正题。 “玉儿啊,你看娇儿今年十四了,明年三月就要及笄,这婚事我的意思是,找个知根知底的人早日定下。” 张氏赞同的颔首,“我记得老爷很看重兵部左侍郎的公子,娇儿也的确对他有意,确是一门不错的亲事……”只是—— 张氏还没说完,俞修庭就连忙接了话:“玉儿,咱们娇儿自小娇生惯养的,也没个心眼,兵部尚书的位子对蒋兄而言触手可及,日后蒋家扶摇直上,是前途无量啊!” “而且我看蒋兄的意思,是有意想把蒋越当做继承人。我与蒋兄的关系虽好,可是利益面前,许多事身不由己。娇儿若嫁给了蒋越,日后恐怕争斗不断。我是真放心不下。” 张氏没有被俞修庭这番糖衣炮弹打的失去理智,反而她更确定,俞修庭后面的话不是什么好话。 张氏袖下的手攥成了拳头,面上似笑非笑的问:“老爷的意思是?” “娇儿嫁给了蒋越,在蒋越的后宅之中,她孤立无援,并非什么好事。在咱们顾及不到的地方,咱们单纯的娇儿早晚得被京城里那些老谋深算的小姐们啃成骨头渣,咱们得替娇儿早日谋算,给她找一个帮手!” 张氏气极反笑,直接点名了问:“老爷说的,不会是五小姐吧!” 张氏腾的站起身,“老爷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替海姨娘来当说客的么!我就知道,老爷的心早不在我身上了!” 张氏眨眨眼就红了眼眶,带着哭腔退到了卧床边上。 俞修庭有些心疼,忙上前抱住了她,“玉儿莫哭,我、我,这也是件好事不是么,我是觉得怡儿说的也有道理。牵月多少比娇儿有点心眼,而且,保不准日后能帮娇儿保命,我也是为了娇儿着想啊!” “那老爷知不知道,那俞牵月,觊觎蒋越已久了!”张氏一扭身从俞修庭怀里挣出,红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俞修庭被问的一滞,看样子他真不知道这事。 张氏眨了眨眼,抓住这点使劲埋汰海姨娘母女,“没想到海姨娘为了小五,竟然连这么卑鄙的伎俩都使出来了。老爷,这话我之前不和你说,是生怕毁了小五的名誉,可现如今我不得不说了。” “小五喜欢蒋越早不是一两日的事了,她明知道娇儿对蒋越有意,还暗中觊觎,之前她倒是老实,现在借着海姨娘有孕,她心思就活络起来了!前几日娇儿还和我说,小五当着她的面,故意勾引蒋越!这样的人,老爷也放心把她和娇儿一起嫁去侍郎府吗!” “什么!” 俞修庭一拍大腿,面上带了几分薄怒,“她竟然骗我!岂有此理!” 张氏拉着俞修庭的衣袖,缓和了脸色,软声说:“海姨娘怕是因为有孕一时糊涂。府医不是也说了么,说她腹中怀的是一个男婴,恐怕她也是因为怀了个男婴,才恃宠生娇,对老爷说谎,老爷便看在这份上,放过她这回吧。” 俞修庭气得不停喘气,他这段时日迁就海姨娘,为了她腹中的孩子,连娇妾的院子都不去了,也是因为她来和张氏说这件事,没想到海姨娘竟然瞒了他这么大的事,若真把俞牵月和俞娇一起嫁去侍郎府,保不准俞牵月就害了俞娇了! “她说她怀了个男孩,仗着腹中的男婴肆意妄为!我倒觉得有些蹊跷,若日后生下来一个女孩,我定不饶她!” 张氏不动声色的弯了一下唇,又很快敛了下去,拉着俞修庭的手说:“总之,老爷,小五去侍郎府的事,绝对不可!若是老爷同意,我想替小五尽快再找一门亲事,一来绝了她的念想,二来,也好保全了娇儿,省得她再为此事哭个不休了。” 俞修庭看着如此懂事贤淑的张氏,温柔的揽过她的肩,“就听玉儿的。” 张氏长相虽不出众,但生了一双狐狸眼,含泪凝视一人时,又娇又媚。 今夜气氛恰好,张氏有意亲近,俞修庭顺水推舟,自然是被翻红浪了一夜。 # 事情过去两日以后。 海姨娘有些惴惴不安。 盖因她让俞修庭去和张氏商量的那一晚,张氏的院子竟然并未如她所想那般,传出争执。 反而听闻,张氏久旱逢甘露,竟然和俞修庭欢好了一整夜。 凭张氏对俞娇的重视,不和俞修庭争执就是好的了,怎么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和他同床呢! 海姨娘越想越担心,在犹豫了两日后,喊了馨儿把俞修庭领去了望香阁。 俞修庭这几日不见海姨娘,但是对她隐瞒自己的怒气还没彻底消下去。 刚进门,他便对着出来迎接的海姨娘拉下了脸。 抬脚踢翻了桌边的绣凳。 一声怒吟:“你竟敢骗我!” 第一百零三章 文远侯府 海姨娘吓得捂住肚子连连倒退。 “老、老爷——” 俞修庭步步紧逼,将她逼坐到软榻上退无可退,才冷着脸问她:“小五爱慕蒋越的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海姨娘紧张的面皮一抽,短暂的恐惧,让俞修庭确认了张氏之言的真实性,俞牵月果然对俞娇有情! 他恼恨的拍上小几,小几上的茶具因为他的动作剧烈抖动了几下。 “海怡,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娇儿性子骄纵没有心眼,日后嫁去蒋越府上,我的确担心,可是你把本来就爱慕蒋越的小五送到娇儿的身边,让她和娇儿一起去侍郎府,你还是想替小五谋出路是不是!亏我还以为你安了好心思!” 海姨娘也急了,“老爷说的是哪里话!妾身承认,隐瞒了老爷小五爱慕蒋越的事,可是妾身求老爷这件事,也是想替小五圆梦啊,小五的性子那么乖,她不会和二小姐争宠的,老爷说那话,是觉得小五不可信吗!” “若是小五不爱慕蒋越,此事有的商量。”俞修庭直截了当的说。 女人的嫉妒心是最没有定性的东西,可能现在俞牵月说只是想离蒋越近一些,不会争宠,但等她日后看到俞娇被她所爱的男子百般宠爱之后,怎么可能压的住嫉妒之心。 海姨娘攥紧了拳头,将牙根都咬酸了,她很想对着俞修庭大吼,你以为你疼爱的二小姐是什么无害的人吗? 有张玉那样的母亲,俞娇怎么可能是良善之辈! 她还怕她的牵月真和俞娇一起嫁到了侍郎府,被俞娇欺辱呢! 可是这些话,海姨娘再如何愤怒也只能暗暗的在心里过过干瘾,面上是丝毫不能表现出来的。 也不知张玉给俞修庭灌了什么迷魂药,一个边关出身,来历不明的女子,竟然把顾清华给扳倒了! 作为俞修庭所有女人中,出身最低的张氏,硬是凭着俞修庭的宠爱,将她们所有人比了下去,坐上了正妻的位子。 海姨娘自知,自己在俞修庭心中的重量,绝对比不过张玉。 她落了几滴泪,撑着小榻到俞修庭身前,缓缓跪在了地上,哭道:“老爷,妾身求您,求求您看在孩子的份上,给妾身的月儿一个机会吧!月儿她不会和二小姐争宠的,月儿她只想在蒋公子的身边啊!” “你就死了这颗心吧。我已经和夫人商量过,给小五重新择一门夫婿。等夫人那边有了结果,我会立即为小五准备聘礼。此事你休得再提,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俞修庭甩袖而走,冷冰冰的吩咐家丁:“将望香阁里里外外都看守起来!日后没有我的命令,所有人不得私自进出!” “是!老爷!” 海姨娘惊慌失措的追出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俞修庭离开内院的背影,而她房前则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的家丁。 二人手持长棍,冷着脸对她说:“老爷吩咐,姨娘不得私自离开望香阁。姨娘还是尽快回去休息吧。” 海姨娘小腿一软,瘫坐在地。 她死死捏着门槛,赤红着眼看着俞修庭离开的方向,唇齿间蔓延着血腥的味道。 她没想到,俞修庭竟然能绝情到这般地步! 张氏怎么可能给她的女儿好的去处! 海姨娘胸口憋闷,嚎啕出声,她的手渐渐移到腹部,恨意蔓延缠裹了她的神志。 就算是拼了这条命,她也要让张氏不得好死!! # 品悦轩 “小姐,方才老夫人那边派人传话,说去五禅寺上香的时间定下了。就在半月以后,去了以后还要在历州住几日,听说半月以后历州还有灯会,小姐可以去玩玩,散散心。” 秦妈妈站在膳桌旁,将膳食替俞式微摆好,画屏扶着她从内室穿过竹帘,一路坐到桌边同她说道。 俞式微点点头,“你和画眉说一声,这段日子把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好。妈妈也一起去吧。” “啊,老奴就不去了,房里没了人不成,老奴去了也不安心。”秦妈妈说道。 俞式微也不强求,既然秦妈妈说了不去,她也没有多说,毕竟这次上五阴山,也算不得是玩乐散心。 画眉走进房中,合上房门,走到膳桌旁,轻声说:“小姐,奴婢看见扶云和给小姐诊脉的那个府医宗离见了面,而那个府医昨夜偷偷绕路,进了五小姐的院子。” 秦妈妈拢了拢眉,“五小姐,她为何要害小姐?” 俞式微轻笑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无妄之灾,都是为了一个男人。” “听闻大夫人这段日子在替五小姐物色日后夫君的人选,看来五小姐嫁入侍郎府的心愿,怕是要落空了。”画屏道。 “就是不知,大夫人会给五小姐找什么人……” # 望香阁 “文远侯府的,此话当真!” 海姨娘蹭的从床上坐了起来,连续几日都苍白无光的脸上,因为激动涨红。 她急的一通呛咳,馨儿一边帮她顺气,一边也跟着欢欣的说:“千真万确!望香阁今日也解禁了,老夫人身边的李妈妈,还有夫人身边的崔妈妈亲口来传的话!当时姨娘还睡着,便先把此事和奴婢说了。” “您看,这是文远侯府三公子的事迹,夫人特意让拿来给姨娘瞧瞧。” 张氏给俞牵月找的夫君,是当朝文远侯的三公子白宓。他现如今在千户所任职,是个正五品的千户大人,虽然是个庶子,继承不了侯府的家业,但他能坐上千户所正千户之位,前程倒也是风光无限。 海姨娘拿着竹简的手微微发抖,她脑中糊成了一团,一半是欢悦,一边则是震惊,张氏不应该恨她和她女儿的吗,怎么会给她女儿找了个这么好的夫家,而且嫁过去还是正妻之位! “馨、馨儿,你快、快出去帮我打听打听,看看这位千户大人,风评如何!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或是别的事!” 馨儿应声,忙应她的吩咐去办。 黄昏时分,她赶了回来,“姨娘,这白千户在百姓之中风评可好了,都说他是个温文尔雅,为民做主的好大人,因为是庶子乘不得家业,一直醉心于事业,才至今没有成婚,奴婢看,这次是夫人高抬贵手,真的给五小姐找了个好夫婿!” 第一百零四章 我不嫁白宓 俞娇一路闹腾到张氏的院子,张氏正用着早膳,俞娇便闯了进去。 “娇儿,你怎么来了?” “都出去都出去!”俞娇没有回答张氏,板着脸将屋中的下人都赶了出去。 张氏放下碗筷,一脸纵容的看着她。 等房中的人都出去了,俞娇嘭的一声甩上了门,扭扭哒哒的走到张氏身边坐下。 “娘!你为什么给俞牵月找那么好的婚事!”俞娇骄横的拍上桌案,一脸的委屈,“您明知道俞牵月她——” 张氏垂下头发出一声笑,俞娇话还没说完便咽了回去,她看了看张氏的神情,忽然觉察到了什么。 “娘……” “傻娇儿,俞牵月她敢把主意打到蒋越的身上,娘怎么可能给她好归宿。你只管放心,这俞牵月嫁过去以后,必定日日活在痛苦之中。那文远侯府是什么地方,她进去了,再想出来就难了!” 俞娇愣愣的点点头,“可是娘,那白宓可是千户大人,女儿让人去查了几次,又去问了赵梨,都没查出来这白宓有什么问题,娘是怎么知道,俞牵月嫁过去过不好的?” 张氏高深莫测的勾了勾嘴角,安抚的拍拍俞娇的手背,“娘自有娘的法子。你只需知道,娘会帮你出气,便是了。” # 张氏给俞牵月找的这门婚事,令俞府的人都受惊不小。 俞修庭虽然信任张氏,可海姨娘仍觉得不安,哭着求俞修庭再替俞牵月去探一探虚实。 俞修庭被她烦的厉害,便按照她的要求去查了一番,结果什么劣迹都没有。 俞修庭对张氏的信任更加深了,毕竟俞牵月削尖了脑袋要进侍郎府和俞娇争宠,身为俞娇的生母,张氏还能如此大度的替俞牵月寻了这么一门好婚事,自己果然没有爱错人。 海姨娘拿到结果后长舒了一口气,激动的午膳多吃了一碗饭,当即便把俞牵月喊到了望香阁。 “月儿啊,姨娘求你爹又去查了一遍,这位白千户,的确是位可嫁之人,虽然是庶子,可他嫡母早亡,生母虽未扶正,也是文远侯最宠爱的人,连嫡子都得对他客客气气。他在侯府外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府邸,你若是怕嫁过去在侯府被妯娌欺压,大可和他一起搬出去。娘觉得此人极好啊!” 俞牵月脸色阴的难看,她抬手狠狠推开海姨娘递来的竹简,蹭的站起身:“娘你怎么能如此短视!区区五品千户,还是侯府的庶子,他哪有一点比得上蒋越!张氏就是故意的,她故意找了这么一个庶子来羞辱我,也是故意要蒙蔽姨娘你啊!” 海姨娘局促的起身,将被甩到地上的竹简拾了起来,她看着暴怒的女儿,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道:“月儿,娘、娘觉得这门婚事真的不差,你又何必执着于侍郎府呢,即便你去了侍郎府,也只能做妾室,这妾室的苦,娘比你知道啊!何况你上头坐着的嫡母,还可能是俞娇,你会过的很苦啊!” “我才不会像你这般无用!” 俞牵月一嗓子将海姨娘吼的愣在了原地,她甫一眨眼,便落下泪来。 俞牵月攥了攥拳头,稍有些后悔,她哭噎出声,缓缓滑坐在地,“娘,我真的不甘心,我不想嫁给侯府的庶子,他就算再怎么厉害,也再不可能有更上一层的机会了。我若嫁给了蒋越,日后他若成了尚书,我不比一个千户夫人地位高吗!” 海姨娘:“可是俞娇……” “娘你知道的,俞娇她若是没有张氏的庇护,她算得了什么?”俞牵月眼中闪过一丝阴毒,“这些年她嚣张跋扈,处处欺压我们这些庶女,她不学无术,若是没有张氏和俞中弈在,她早就死了千八百回了!” “即便你说的都对,你爹都不可能放你嫁去侍郎府。”海姨娘忽觉疲惫不已,她看着眼前的女儿,觉得十分陌生。 她攥着手里的竹简,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的婚事,俞牵月还不知足,偏偏要执着于蒋越,执着于她根本高攀不起的人。 海姨娘狠了狠心,“罢了,不论如何,娘都不准你冒险!明日我就去和张氏说,早早给你和白千户合了八字,择个黄道吉日大婚!馨儿,将五小姐带下去,传我的话,让昙香院上下看住了五小姐,不许她擅自出门!” “娘!” “还不快去!” 俞牵月反抗不过涌上来的侍女嬷嬷,被强硬的带离了望香阁。 # 海姨娘很少如此雷厉风行,等俞式微这边收到消息的时候,俞牵月和白宓连庚帖都和好了。 画眉想到俞式微得到的那些东西,登时同情的说道:“等俞牵月嫁过去,海姨娘知道这事,定肠子都悔青了。” 画屏长舒一口气,“如此秘辛,白宓可能让俞牵月说出去,恐怕她嫁过去以后,连回门都会被看的死死的。张氏这招毒计当真是恶到了骨子里。不过这俞牵月也算不上什么好人,落到届时的下场,也只能说是她的报应来了。” 画眉轻啧了一声,“我倒觉得有些古怪。这白宓的母亲上位以后,将白宓的事情瞒得死死的,连文远侯都不知道他小儿子是天阉。小姐这消息还是从千岁爷那里得来的,可张氏一个久在深闺的妇人,是从哪里知道,这样隐秘的事的呢?” 正在烹茶的俞式微动作一顿,她慢悠悠的将炉子上的茶壶提起,架高手臂,让热茶从壶嘴落进盖碗之中,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神情,只听得她冷淡的声音,缓缓说道:“俞牵月利用宗离对我和俞娇下手的事,为什么张氏至今还没发现?” 画眉二人愣了愣。 “小姐何意?” “张氏身边若没有高手,当初怎么能压制秦焕派来保护我的暗卫。可若真有这么一些人,她为什么不派去保护她的好女儿呢?”俞式微放下茶壶,盯着盖碗中起伏的茶叶,疑心顿起。 俞式微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揉了揉眉心,沉声道:“找机会,把白宓的秘密传进俞牵月的耳朵里。” “她若是去闹?” “她不敢。”俞式微放下手,“她若真的那么没脑子,早在暨州就被张氏弄死了。” “她如此精心的布局,总要给她一个表现的机会。” 第一百零五章 店大欺客 这日大晴,俞式微晨昏定省后回到房中,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乘上马车出了门。 马车驶在青石板铸成的小路上,隔着车板,外头的声音时不时的也能传进来。 画眉和画屏一左一右,许久没有出门,二人都有些兴奋。 “这西街可真热闹。” 马车停在了最近的巷子里,俞式微带上幕篱,领着两个丫头走上了街。 画屏和画眉一路上挽着,激动地从这个摊跳到那个摊。 以前在牙婆手里的时候,每次上街都像是牲口被牵出去卖,可现如今她们是自由身,俞式微每月的月俸给的多,平日里赏银不断,二人荷包丰裕,不出片刻就抱了满怀的东西,吃的用的穿的,样样都有。 俞式微哭笑不得,她今日上街,是俞望舒来信,说布庄上下都已经安排好了,开张了近一个月,托之前开堂审理金缕衣一案的福,百姓们对这布庄多了几分好奇,这段时间客人络绎不绝。 俞望舒给俞式微写了信,让她来布庄看一看账簿,这还没到布庄,画眉和画屏就抱满了东西,路都难走了。 她只得停在了一间用布蓬撑起来的路边茶馆,让她俩坐下,等府上的小厮来,把她们买的东西搬去了马车。 二人羞赧的红了脸。 休息了片刻,三人才动身往布庄走去。 拐过一条街,布庄近在眼前,俞式微在布庄旁的巷子停下脚步,打算从后门拐进去,忽然听到一阵争执声从布庄里传来。 她停下了脚步,街道两边的百姓也好奇的看过来,人渐渐形成一个弧形,在宜和布庄的大门前拥了起来。 俞式微抬眸看了看四周,画眉正想问她要不要挤进去,便见她提着裙摆走进了对面的饭馆。 小二迎了上来,“姑娘几个人啊?是在楼下吃还是要雅间?” “三个。我要个雅间,正对着街道的。”俞式微回身看了一眼画屏。 画屏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银锭,塞进了小二的手里。 小二眼睛都亮了,点头哈腰的送她三人上了楼。 “姑娘您看,您要吃点什么?”小二将菜牌呈到俞式微眼前。 她随手推开,“你们这儿的招牌菜做个几道端上来就好。” “诶诶,明白了明白了!”小二转身退了出去。 俞式微走到窗下,将窗栓取下,支开了窗子。 绝佳的视野,饭馆前的街道一览无余。 正对着的宜和布庄闹哄哄的,几个妇人和布庄里的人纠缠着,一个灵活的转身便跑到了街道上。 “大伙都来看看啊!都来看看!这个宜和布庄,店大欺客!居然卖给我们假的棉布!骗了我们好几两银子啊!” 妇人身形臃肿,用一块普通的花布缠裹着头发,她穿着粗劣的麻衣,正张大了嘴哭着坐在了地上。 而后一个男人从布庄里冲了出来,“马上要过冬了,我和婆娘听说这宜和布庄重新开张,所有的棉衣棉布都便宜了卖,这才买了准备囤着过冬,谁知道新买来的棉布正打算给孩子做件新衣,就发现这布里的棉花,都是掺了假的!” 男人怀里头还抱着一团布,他用力扯开,里面的棉掺和着其他东西飞了一地。 边上的百姓拾起来一看,震惊道:“这不是宣纸吗!这布庄用纸搀着棉布充棉衣卖,怪不得这么便宜!这不是骗咱们老百姓的钱吗!这什么玩意儿——” 那所谓的棉布扯开,的的确确是一地的棉花掺纸,四周的百姓看着怒意上头,齐声喊着要说法。 “我前几日才在宜和布庄买了棉布,不会也是掺着这东西的吧!” “我买的是成衣,本来就是图花样好看又便宜,刚买回家就包起来了,打算给娃儿过年穿的,这幸亏是知道了,否则过年让娃儿穿这样的衣裳,不冻死才怪呢!你们这是要害死人呐——” 一群百姓蜂拥着要往里闯,还没走几步,一群人从布庄里冲了出来,几个男子身形魁梧,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货色,挡在百姓面前,愣是每一个人敢再往前走上一步。 一个妙龄女子手里拿着一块棉布走了出来,她身边的人递了把剪刀给她,她干脆利落的一剪刀撕开了棉布。 棉絮下雪似的堆积在她脚下的石阶上,白花花的,的的确确是棉。 老板娘将剪刀和布一起丢在地上,看着围在店前的百姓说道:“宜和布庄,从不作假!这些棉布,都是货真价实的棉!我们卖东西对得起天地良心,从不干以次充好的事!更不可能在棉花里掺着宣纸卖!你们夫妻俩,分明是故意来闹事的!” 百姓听着她这话,再看看她脚底下被当众剪出来的棉,一时间有些分辨不清了。 那妇人冷笑一声,指着她说:“你们放在店里给人看的,当然要用真棉花了!谁知道后来递给我们的成了这样的货!你说我们故意来闹事,这是不是你们的货契!你好好看看,这是不是你们宜和布庄的契!就算闹上了公堂,我们也不怕!” 那男.人.站起身,冲着四周的百姓说:“大伙儿好好看看他们这些人的嘴脸。都说无奸不商,我们小老百姓哪里能从他们手里得便宜啊!说好的棉布贱卖,到了手里成了宣纸,这纸能御寒吗!他们先是拿真东西,让我们以为是占了便宜,然后慢慢的把这些棉,都换成纸卖给我们,真假半掺,日后有理都没地方说!” “周大哥说的对!我刚回去把前几日买的棉布给剪了,里面也是这样的纸!”人群里挤进来一个女子,怀里抱着一堆的布,跪在地上大哭:“我买了好多,花了五两银子呢!这么多银两换来这些衣裳,我和孩子怎么过的了这个冬天啊!” 那妇人哭的撕心裂肺,顿时引来许多的同情。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有三五个男女跳出来,抱着所谓纸充棉的衣裳,哭宜和布庄店大欺客。 “赔钱!” 人群中突然有人喊。 渐渐地,愈来愈响的声音传遍街道。 第一百零六章 败露了 饭馆雅间之内,三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画眉有些紧张,“小姐,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想埋汰布庄。” “布庄重新开张,贱卖棉布,又恰逢冬日.逼近,百姓们纷纷囤货,都来买宜和布庄的棉布,定是招了哪家的眼红,才找了这两个人来演戏。小姐,要不要奴婢下去,去核对一下那张货契?”画屏主动请缨。 俞式微倒没有半点担心,她眼中甚至还带着笑意,目光深深的看着那位站在店铺前的女子。 她笑说:“不必担心,她能解决这二人。” 说着,俞式微又看了看街尾。 一辆马车后不远,那里有一群孩子在玩闹,一个黑瘦的男孩似乎是他们的头,正骑在另一个小孩的背上,让他满地的爬。 俞式微眯了眯眸,看了看那个小孩,又看了看窗下,嘴角弯了弯。 画屏和画眉正思忖着她之前的话,有些不明所以。 俞式微转过身朝门口走去,背对着她二人道:“我出去一会儿,你们先留在这儿。” 二人乖乖颔首:“是,小姐。” # 街尾空荡荡的,街道上所有人,甚至是卖东西的小贩,都挤去了宜和布庄看热闹。 一辆马车停靠在路边,马车看似普通,可若细细观察,便能瞧得出是大户人家的东西。 一个丫鬟将车帘撩开一条小缝,宜和布庄前的闹声很大,都传进了这边,丫鬟志得意满的笑着。 她回过头,冲着坐在中央的华服女子,谄媚道:“小姐实在是太聪明了!毁了宜和布庄的名声,看它还有什么资本和咱们毓秀纺抢生意做!届时整个冬日的棉布百姓都得从咱们毓秀纺买,届时,可是一笔不小的入账!” 魏画面上平静,但眼底的笑意仍是渗出了不少,她理了理云袖,瞥了丫鬟一眼,哼笑了声:“你倒是知道不少。” 丫鬟连忙低头,“奴婢都是从小姐这里学到的。小姐智谋高超,奴婢也只是照猫画虎,学不得精髓。” 看着魏画缓和的脸色,丫鬟便知道,自己将她哄高兴了,她转了转眼珠,主动说:“小姐,不如咱们走进了去看看如何?左右现在人人的注意都在那宜和布庄上,小姐走近了看这布庄如何败落,岂不大快人心!” 魏画瞥了她一眼,抿了抿唇。 # 话分两头。 说宜和布庄棉布掺假的人,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也有百姓听到了此事回去确认的。 也有人说自己的棉布里头是真的,有些抱怨的说,这群人是不是真的来闹事的,还害她剪了家里的棉衣。 可这群人好像抓到了什么把柄一般,咬定了宜和布庄是先卖真的迷惑众人,再卖假的给她们。 最开始的那对夫妇闹得最凶,甚至满地打滚,要求宜和布庄赔十倍的价钱。 眼看宜和布庄要被百姓和闹事的人群起而攻之,坐在饭馆上头的画眉和画屏都要坐不住了,正要下来帮忙。 站在上头的老板娘冷笑一声,“你这么言之凿凿,来诬陷我们布庄,不知道是哪一家输不起的同行收买了你来,不如咱们去公堂说如何?” “你凭什么说我们被收买了!你看清楚了,这是你宜和布庄的货契!” 几个说买到假货的人,将货契团成团丢在老板娘的脚下。 布庄的人将这些货契一一捡起,展开后交到老板娘的手里。 老板娘一张张看过去,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下头有人叫嚣:“你没话说了吧!快赔钱!赔十倍!还得把好的棉衣补给我们!起码得十几二十件才行!” 老板娘将货契砸到身后的丫鬟手里,上前一步,怒道:“没话说?我要说的多得很呢!你们这些人,花了低价买了我们的好棉,还收了其他人的好处来害我们,什么我们家的布,你这是我们家的布吗!” 夫妇俩以为她是想咬死了不承认,正准备继续闹,就见老板娘将她二人最开始剪碎的棉布捡了起来。 她面向百姓,将布高高举起,徐徐道:“各位有所不知,从我们宜和布庄出去的布匹,面上看着的确是和其他布没有什么差别,可就是为了不给这些人闹事的机会,我们特意在所有的布匹上,都做了宜和布庄的记号!” 正巧走到外圈的魏画和丫鬟二人皆是一怔。 布庄里走出来一个丫鬟,手里捧着一个铜盆,铜盆里不知装的是什么。 而她臂上还搭着一件从宜和布庄里拿出来的衣裳。 只见那位长相姣好的老板娘将衣裳平铺在地上。 百姓伸长了脖子,都想看这所谓的标记到底是什么。 丫鬟领着魏画,好不容易挤到了前面。 那老板娘捧起铜盆里的水一样的东西,泼在了衣裳的后领。 不多晌,一个精致的小纹路便显露了出来,还有一个宜字被包裹在其中。 老板娘站起身,看向人群:“可还有人从我宜和布庄买了衣裳和布匹的?” 有人举高了手:“我买了我买了!你且等等,我马上去取!” 那人家住得近,只见他拐进巷子,很快跑了出来,将棉布和棉衣都交给了老板娘。 老板娘依旧是用盆里的东西涂抹上去,一样的纹路很快就显露了出来。 人群中哗然声一片。 那几个说买到了假货的百姓,面如土色。 有几个甚至悄悄的往人后挤,想要趁乱逃跑。 没想到百姓们堵得死死的,愣是把这几个都推到了中间去。 身形魁梧的护卫从一人手里抢来所谓造假的棉布,老板娘将其整个浸入铜盆中。 片刻后取出来展开,布上干干净净,什么东西也没有! 老板娘将布匹砸在那人苍白如纸的面容上,冷声说:“货契的的确确是宜和布庄的,可你们却偷龙转凤,诬蔑我们布庄以次充好。呵,你可知道也有人同你们做过一样的事,而那几个人,现在还关在刑部大牢里!” 最开始闹事的夫妇站都站不稳了,那妇人被老板娘的话吓得痛哭流涕。 可那男人虽身形摇摇欲坠,但仍不肯松口,他强词夺理,“什么标记,或许、或许也是你们的计谋!你们背后有人撑腰,就来坑害我们小老百姓!你们还是人吗!” 老板娘冷着脸看着他,对他的负隅顽抗视而不见,冷笑着问:“你若供出幕后主使,我倒可以去求一求东家,私下了结,不闹上公堂。” 魏画腰腹间的手攥成了拳头。 站在她身后的丫鬟冷汗直落。 她慌张的抬袖捂住脸,因为方才的志在必得,她甚至没有带东西就过来了,若是在这时被认出来,她就完了! 那男人还是比他婆娘心态好一些,他似乎在想,是说了划算,还是再赌一赌划算。 丫鬟心虚,被魏画冷眼一瞪,知道自己应该快点离开,她生怕被人发现端倪,便慢慢的往后移。 没成想她刚要退出人群,腰间突然被猛地一撞,她毫无防备,竟然硬是被他挤了进去,脚下一歪,狼狈的摔进了包围圈。 魏画的脸黑成了焦炭,她一咬牙,迅速隐入了人群。 丫鬟揉着腰,愤怒的看去。 撞她的竟是一个只到她腰部的男孩,但这男孩身形比同龄人魁梧,看着和蛮牛似的。 他高哭:“娘——”扑到了那个妇人的怀里。 他抱着妇人的腰,杀猪一样的哭说:“娘——你给我的银子都被坏人抢走了!她还把我的小弟都带走了!你不是来帮那个漂亮姐姐做事的吗?你的事都做好了!娘你快给我银子!我要把他们都带回来!” 丫鬟吓得呼吸一滞。 妇人和男人在丫鬟被撞出来的时候,都看见了丫鬟的脸。 二人心虚的目光乱窜,而那小孩或许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人,也顺势往后一瞥。 “是你!” 妇人慌张的要搂住他的腰,可是男孩太壮,硬是没搂住。 他跑到丫鬟面前,颐指气使的说:“我爹娘收了你的银子,帮你办成了事了!你说会多给我爹娘银子和棉衣的!快给!” 第一百零七章 教训熊孩子 一刻钟前 俞式微绕过停在街尾的马车,来到那群孩子身边。 那个又黑又壮,蛮牛似的小孩还骑在别人的背上,手里拿着一根树枝,赶马一样。 俞式微眉心拢了拢,她移开目光,看向坐在街道边,好像是被孤立的一个男孩身上。 她看了看四周,有一个糖葫芦摊还没收起来,摊上空空,恐怕摊主也在前头看热闹。 俞式微从腰封里掏出几枚铜板,放在了摊主铺着的花布底下,然后抽走了一根糖葫芦。 那男孩托着下巴,看着不远处的伙伴玩闹,正看得认真,眼前忽然出现一根糖葫芦。 他抬起头,见一个穿着甚是好看的姑娘,虽然蒙着黑纱看不清脸,但声音十分好听:“送给你。” 男孩红了脸,局促的站起身,他的个头才到俞式微的腰,红着脸往后退了几步。 “爹娘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俞式微眨眨眼睛,她撩起幕篱,将绢帕裹在指尖,取了最顶上的一颗糖葫芦塞进了嘴里。 男孩一脸好奇的看着她。 俞式微咽了下去,笑道:“若是我下了药,我就不敢吃了。给你,姐姐来和你打听一件事。” 那山楂又红又大,糖衣也裹得特别厚,精致诱人,男孩本就垂涎不已,思虑再三,忸怩的接到了手里。 “姐姐有什么事要我呀?”男孩说道。 俞式微回身看了眼不远处玩闹的孩子们,说道:“他们是你的朋友吗?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玩,自己坐在这儿?” 男孩皱了皱眉,有些低落的回答说:“周小牛把他们都带走了,不让他们和我玩,因为我、我……” 他咬着唇,显然是不想说为什么,俞式微也没有多问。 “那那些小朋友,为什么那么听他的话呀?还让他骑着玩?”俞式微蹲在男孩面前,声音温柔的询问。 男孩估计也是憋了好久了,一吐气全都告诉了她:“周小牛的爹娘,突然给了他好多的银子,他还给我们书院里的同窗都买了糖吃,他说他马上就要做大户人家的少爷了,马上就能和他爹娘搬去东街住。” “浩子告诉我说,他爹娘让他多和周小牛玩,说周小牛家遇见了贵人,日后要发大财什么的……” 俞式微敛了敛眸,放轻声音说:“那你为什么,不去和他一起?” 男孩双肩塌了下去,眼圈红了,他瓮声瓮气的回答俞式微:“夫子说了,大丈夫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不能做谄媚逢迎的事。周小牛以前经常欺负书院里年纪小的同窗,我爹娘也说,他不是好孩子,而且!” “而且他爹娘答应别人去做的事,不是光明磊落的事。爹娘告诉我,以后决不能和周小牛来往。” 俞式微嘴角上扬,笑问:“你是怎么知道,他们家做的事不是光明磊落的事啊?” “因为我和周小牛家是邻居,那个姐姐先是来找了我爹娘,不知道说了什么,爹娘不同意,正好周小牛的娘来我家借米,听见了,就把那个姐姐请到她家去了。那个姐姐临走前还骂了我娘,我娘和我说,她不是好人,让我日后不要和周小牛家里走动。” 男孩虎头虎脑,傻乖傻乖的,说完以后,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俞式微,压低声音说道:“姐姐你是不是仙女啊?是不是来抓坏人的?所以才来问我周小牛家里的事?” 俞式微笑眯眯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放到了男孩的手里,“是啊,我就是来教训坏人的,你帮了我,所以这些都是给你的奖励。可是你现在还不能看,等你回家以后,得先把这个奖励给你爹娘。” 孩子年纪不大,又是贫苦人家出身,哪里知道这精致的小包里面包的是什么东西,他只是觉得有些重,听了俞式微的话贴胸放好,然后小手拍着瘦弱的小胸脯,抬着下巴一脸认真的保证:“我一定不会偷看,会把它交给爹娘的!” “姐姐这次是悄悄来的,不能让别人知道,你除了能和爹娘说,对别人不能说今天的事,记住了吗?” “嗯!” “快回家吧,姐姐得去教训坏人了。” 男孩迟疑了一瞬,但还是听了俞式微的话,转身一路小跑,消失在了街尾。 俞式微看人离开了,才大步朝那群孩子走了过去。 周小牛正骑在别人身上耀武扬威,谁知道下一瞬,后脖颈便被人掐住,整个人被提到了空中。 他哇哇叫了几声,奋力的挣扎着:“谁啊谁啊!快松手!” 其他孩子看着将周小牛提在手里的黑衣人,吓得站成了一排,有几个胆子小的,扭头就要往大人那边跑。 谁知道还没窜出去几步,便被和周小牛一样的拎法给抓了回来。 俞式微沉下声音,故作凶狠的说道:“你们谁都不准走。我有话问你们,你们这几个人里,谁是周小牛啊!” 几个孩子吓得抱团,方才被周小牛骑在身下的男孩哭着指她手里,“你、你拎着的那个就是!” “刘浩你给我记住了!”周小牛被拎在半空,活动空间有限,只能瞪圆了眼,冲着刘浩的方向张牙舞爪。 俞式微见不得他这嚣张态度,另一只手照着脑后便是一拍,凶狠道:“老实点儿!否则打折你的腿!”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爹娘马上就要带我去东街住了!你要是得罪了我!我爹娘把你送进衙门!” 俞式微讥笑了声,“呦,果然,你们周家还真的发了。小胖子,你爹娘之前可欠了我不少银子,我今儿来就是来找你还账的!”俞式微在他身上一顿摸索,最后在他衣裳的口袋里,翻出了几锭碎银子。 周小牛又怕又急,眼泪都掉了下来,“你还给我!你把银子还给我!” 俞式微抄起他刚才手里拿着的树枝,冲着他屁股便是一抽,“父债子偿!你这小娃好不懂事,拿着点银两便嚣张跋扈,还将人当马骑,你上的是什么学堂!” 俞式微抽了几下,对面的几个小孩渐渐的不抖了,有两个看她打周小牛,竟然低着头笑了出来。 俞式微将周小牛抽的哇哇叫,方才得意嚣张的脸上,现在满是鼻涕眼泪。 她看着对面的几个孩子,用树枝狠狠点了点他们,“还有你们!小小年纪便学会攀权富贵这一套了,堂堂男子汉,被人当成马骑,你对得起爹娘送你们上学院吗?” 几个小孩儿也明显不想被周小牛那样奴役,特别是被他当成马的孩子,被俞式微说了两句,当即就掉了眼泪了。 “都是爹娘让我和他玩的,我不去还骂我。” 其他几个孩子里,也有两三个附和的点头,剩下几个倒没什么反应,就是被说红了脸,想必是贪好处来的几个。 俞式微将周小牛往地上一丢,举着手里的银锭对几个孩子说:“今儿我做个好事儿,都别哭了,看你们几个知错就改,就都跟我走吧,一人一根糖葫芦,然后赶紧回家。日后好好的上学堂,不许再和他胡闹,记住了,男孩子得有骨气!” 周小牛看着那些小孩儿亮着眼睛跟上了俞式微,把他甩在后头,气得哇哇大哭,“那是我的银子!你还给我!你这个坏女人!” “你们都在干什么!你们都是我的仆人!你们快帮我打她!” 周小牛爬起来,一把抓住落后的一个身形瘦弱的男孩。 男孩在他面前,瘦的和鸡仔似的,若是在平时,他恐怕早就吓得拜倒在他的淫威下了。 可现如今有俞式微在身后,他竟然觉得胸口有一股热气,他攥紧拳头,抬手把周小牛推了出去! “我我我、我以后、我以后不会再和你玩了!我也不是你的仆人!” 周小牛被推的毫无防备,只能呆坐在原地,看着自己往日的小弟围绕在俞式微身边,一脸喜悦的挑选着糖葫芦。 眼前‘众叛亲离’的一幕,让他又气又怨。 俞式微让孩子们挑着糖葫芦,目光却一直关注着周小牛。 看他呆坐在地无动于衷,正打算再去激一把,就见他爬起来往街头的方向冲了过去。 # 丫鬟被周小牛突然起来的一番指认,吓得下意识捂住了脸。 第一百零八章 魏画功败垂成 很快,她又反应了过来,放下手结结巴巴的说:“我、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给你银子!你这孩子好不懂事,撞了我不赔礼便罢,竟然还想讹我!你们夫妻俩怎么教孩子的!这孩子日后一定没出息!一辈子穷人!” 妇人本来哭着,听到这话三两下爬了起来,“说什么呢你!你孩子才没出息呢!你这贱蹄子咒我儿子!我撕烂你的嘴!” 妇人壮硕的身子扑了上来,丫鬟躲闪不及被压了个正着,觉得耳边传来咔嚓一声,胸口顿时疼的要炸开。 “你、你、你这泼妇——快起来!!” 周小牛站在边上,举手拳头大声叫好:“娘打死她!让她不给咱们银子还骂我!打死她打死她!” 周家媳妇坐在那丫鬟的身上,两只手用力去扯她的发髻和衣衫,她力气太大,丫鬟毫无反击之力,原来的叫骂声也渐渐变成了哭噎的恳求:“呜呜我错了,你放过我吧!我错了!” 围观的人里有的人看不下去了,不过这场面谁也不做出头鸟,便指着作壁上观的周家男人说道:“你媳妇儿也太过分了吧,人家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被她欺负成什么样子了!你还不把你媳妇儿拉起来!” “是啊!再怎么下去闹出人命来了!” 周家男人还犹豫着,周小牛瞪着一双牛眼朝说话的人看去,那位农妇一个慌神,肚子下大腿根便被狠狠的撞了一下。 周小牛双手叉腰,大声骂道:“你懂什么!是她找我爹娘办事,还不给我爹娘银子!娘说的没错,你就是烂嘴巴!” 被撞的农妇震惊的朝他看去,她和周小牛一家的确是一个村里的,平日里和周媳妇也生过口角,可她没想到,周家媳妇在背后竟然是这么说她的! 周家男人也顾不得媳妇了,儿子都快把家里的这点儿底细都交代出去了。 他正要去抓儿子,就瞧见那农妇的丈夫从人群后挤了进来,一把薅住他儿子的衣领,抡圆了手臂一巴掌扇了过去! 周小牛痛嚎一声,鼻血喷了一地,几颗碎牙也飞了出去。 正和丫鬟撕扯的周媳妇大叫了一声,松开了抓丫鬟的手,转身朝儿子扑了过去。 那农妇的丈夫是杀猪的,手劲儿大的一巴掌就把周小牛的脸给扇肿了,肿的老高,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竟然打我儿子!”周媳妇冲农妇的丈夫看去,他显然刚知道这儿的事儿从摊上赶过来,身上的工衫还没脱,还沾着血,再加上他板着脸愤怒的模样,周媳妇双肩一耸,鼓起来的气儿不得不咽了下去。 “打的就是你儿子!”他撸起袖子,粗着嗓子说道:“你们夫妻俩惯着他,我可不惯着他!我告诉你,我媳妇儿和孩子但凡出了一点儿事儿,你们一家三口谁都别想跑!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送这小犊子去坐牢去!” 他反手护住媳妇儿,众人这下才知道,方才那周小牛撞的农妇,原来是有了身孕的。 农妇宽慰他:“没事儿没事儿,撞着了大腿根,没碰到肚子。” 周家夫妇俩加起来都打不过杀猪的男人,况且他们家现在是千夫所指,这围观的人里,多少都是和他们一个村子的,现如今看这些人看他们的眼神,周家三口日后在村子里恐怕也混不下去了。 儿子被人打成这样,夫妻俩急着送医馆,男人抱起孩子就要跑,谁知道被布庄的一群彪形大汉团团围住。 回头一看,倒在地上的丫鬟也已经被扛了起来,半死不活的拖进了布庄里。 剩下的那些收了钱和他们一起骗人的,也一个都没逃得了。 周家夫妇对视了一眼,周媳妇转身朝着老板娘跪下,哭着说道:“老板娘!求求您高抬贵手放我我们这一回吧!我们也是一时糊涂!您看我们家孩子都被人打成这样了,再不去医馆出了点什么事儿,我还怎么活啊!” “用不着你们去医馆,我请大夫来,就在布庄看病,省的到时候你们跑了,我还得出人去追你们。我方才都给过你们机会了,既然你们不要,这事儿就别想善了!” 围观的众人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家三口,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拖进了布庄,一个个都露出了解气的笑。 “多亏解释清楚了,否则我回去要是也把棉衣剪了,再缝起来也不好看了。” “这些人真是丧尽天良!宜和布庄的掌柜多好的人呐,眼看着冬日来了还低价卖给咱们棉衣棉布,其他布庄不抬价就是好的!我前几日去那个什么秀纺看了两眼,那棉布,价高的贵死人呢!” “那些都是人家天潢贵胄穿的东西,咱们小老百姓哪里买得起。不过啊我听说,宜和布庄用的棉花,比那毓秀纺的棉花好多了!” “以前宜和布庄没起来的时候,上哪儿去买这么便宜的衣裳,我看呐,指不定就是那个……眼红了宜和布庄,才找人来挑事儿。你看这方才那个姑娘穿着的衣裳了吗?可是不便宜的料子呢!” “行了行了不和你说了,我得去宜和布庄再买点几件棉衣留给娃儿穿!” “诶诶你等等我呀!” 祸兮福所倚,这污名洗清以后,布庄的生意更加兴隆了。 魏画坐在马车上,看着丫鬟被拖进宜和布庄,狠狠的甩下了手里的车帘! # 俞式微去饭庄接回了画屏和画眉。 姐妹俩叽叽喳喳的,兴奋的议论着方才的事。 画眉好奇的问俞式微:“小姐,那个标记,是小姐想出来的主意吗?” 俞式微笑了笑,捻捻指腹道:“从古籍上看来的先人法子罢了,这东西叫商标,我只是多了个心眼儿,把这东西做成了看不见的,就是防着有人做这不干净的手段。” 俞式微在宜和布庄重新开张之前,就仔细的调查过京中的大小布庄。 这几年京城大户人家买布和成衣,都在毓秀纺,而这毓秀纺,正是魏画在前几年开起来的,听闻她亲自画了花样,出来的成衣引了不少人的喜爱,加之她身份和名声又高,布庄一开起来,就垄断了京城所有布庄的生意。 改头换面以后的宜和布庄,也和其他的老牌布庄一起,慢慢衰落。 布庄在这时重新开张也是俞式微的意思,现在京中的布庄只有零星几家,毓秀纺的布匹价格,除了达官贵人,鲜少有平民百姓能买得起,剩下的布庄专做穷人生意,也缺德的很,将棉布故意抬几倍的高价卖。 拢共就几个布庄,毓秀纺的就更不要想了,百姓们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多花钱去买这些布庄的棉布,每到冬季都要出好大的血,而这些布庄,就靠着吃人血馒头赚钱,每到冬季都会捞上一大笔。 这几家布庄在京城屹立了这么多年,新开起来的宜和布庄在他们眼里,与孩童无异,若是没有亮眼之处吸引客源,也早晚会流落成以前的样子。 俞式微记得幼年在边关时,曾和爹娘出府外体察民情,路遇一处小村庄,整个庄子的人都靠种植棉花而生。 可边疆区域比不得国内,道路崎岖,产出来的棉花想要运出林州十分困难,所以这些棉花只在林州一带流通。 上次因为魏画一事,俞式微让画眉前去林州时,曾让她留意过这个庄子,得知庄子里依旧在种植棉花,但情况和前几年无异,俞式微生了主意,让俞望舒带人前去林州,以修路为条件,和村子达成了交易。 日后宜和布庄的所有棉花,都从村子里走,而且价格压低了许多。 如此一来,才能在快要入冬的时候,以低价销售棉布和棉衣,以此为噱头吸引百姓,挣了个盆满钵满。 俞式微知道,宜和布庄压低棉物的价格,必定会引来其他布庄的不满,所以才将在梦中得到的,所谓商标的消息告诉了俞望舒,为了保险起见,将商标做成了轻易看不见的样子。 俞式微从回忆中抽出心绪,远远的看了一眼街尾,之前停在那里的马车已经没了踪影。 画眉嘀嘀咕咕的说:“不知道是哪个布庄,这么不要脸,用这法子害我们。” “毓秀纺前不久高价进了一大批的棉花。” 不远处忽然响起女子的声音。 俞式微抬眸看去,原来三人已经走到了布庄的后门,老板娘站在门口,回答了画眉的问题。 她收回视线,冲俞式微俯身施礼,“见过东家。” 第一百零九章 耍到她关门 二楼雅间。 丫鬟奉上茶水退到屋外,将屋门合上。 老板娘宁雪冲俞式微笑了笑,道:“还请东家见谅,庄里的茶可能不合东家的胃口。” “没事。”俞式微执起的盖碗,揭开茶面抚了抚,呷了一口茶。 “今天来闹事的人,你打算如何处置?”俞式微吹了吹茶面,她的脸隐在热茶腾起的热气后,不辨神色。 宁雪眼珠滚了滚,轻缓道:“送官罢,如今证据确凿,官府也会秉公办理,届时官府惩治的结果出来,昭告天下之时,也可以给其他躲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同行以警告。庄子虽刚刚立起来,但态度不能软,否则日后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俞式微嘴角扬了扬,她默不作声的给了画屏一个眼神,画屏接过,会意的询问宁雪:“如此,你不怕被其他同行孤立?届时他们群起而攻之,断了布庄的退路,你的生意会很难做。” 宁雪眉心拢了拢:“畏手畏脚并非我的风格,何况其他的布庄挣钱走的是脏路,早晚有一日会遭报应,道不同不相为谋,迟早会出现争端,这个时候示弱,他们非但不会和解,还会抓住这个时机对我们大肆打压,到时候才是进退两难。” “而且那些布庄做的都是冬日生意,这么多年被毓秀纺压制,只要冬季过去,营销也不过是那么丁点银子,只是强撑着在冬季赚一笔。我们现在有固定的棉花供商,棉衣的生意至少还有半年可以做,这些庄子半年内如果只盯着我们,开春的时候也差不多要关门了。” 宁雪说罢,俞式微盖碗的茶水已经快要见底了,她脸上笑容熠熠,颇为感慨的看着宁雪:“姑娘看着年纪轻轻,涉世未深,实则行事颇为果断刚毅,实在叫我佩服。” 宁雪莞尔一笑,“东家谬赞了。” “望舒是从何处将你寻来的?”俞式微好奇的问。 “我爹以前就是宜和布庄的掌柜,我小的时候也和爹在布庄里待过。”宁雪顿了顿,“他被俞夫人赶出布庄以后,回了老家,自己盘了一家店。少爷找到我爹,想要他重新回来管店,但是爹年事已高不能奔波,少爷就让我来试一试。” 宁雪羞赧的抿抿唇,“东家,我也是第一回管店,东家若是觉得我做的有什么不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和我爹一样,把布庄经营的风风火火!绝不会辜负少爷和东家的信任!” 说罢,她又有些迟疑的皱起眉,沉声道:“对了东家,这次的事,八成是毓秀纺所为。自从淳安郡主名声被毁,京中的世家贵女都对其敬而远之,连累以往生意兴隆的毓秀纺,现如今一笔生意都难做。” “前不久毓秀纺花大价钱进了一批棉花,做了一堆的棉布棉衣,看样子是打算放弃走世族的销路。可是咱们布庄一下子压低了棉物的价格,毓秀纺为了制这些棉物,花了高价从其他州郡进来的棉花,若是卖不出去,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俞式微颔首,“宜和布庄挡了她的财路,她当然要想办法破除眼前的困境。” 宁雪有些焦躁的捻着指腹,“我刚才去看了那个丫鬟,她嘴风很严,看样子是不会轻易供出毓秀纺,淳安郡主虽说失了宠,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和一个丫鬟扫清关系用不了几日。东家,难道就要吃了这哑巴亏?” 俞式微缓缓迁出一丝笑容,她声线温柔,但目光冰冷,淡淡道:“放心,她的铺子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我就最后送她一程。” “她来耍无赖,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赖到她关门。”俞式微慢悠悠的点了点桌面,掩去眸底的阴险。 # 几日后,卫府 卫二太太站在厢房前翘首以盼。 去探信的丫鬟匆匆的跑了回来,卫二太太立即迎了上去,问道:“怎么样?查出是怎么回事了吗?” “查、查出来了太太。奴婢、奴婢去街上转了一圈,都用不着打听,现在整条西街都在传、传……” 丫鬟喘息不匀,将卫二太太急的眼睛都红了,跺着脚连胜催促:“传什么你倒是说啊!” 丫鬟终于喘过了气儿,“街上传,大小姐的毓秀纺要关门了,说大小姐嫉妒新开业的宜和布庄抢了毓秀纺的生意,就雇了几家人去宜和布庄前头耍无赖!” 卫二太太傻了眼,要知道卫府上下,也是靠着毓秀纺和魏画吃饭的,毓秀纺若是倒了,她不就得找别的来路了吗! “怎么会传出这样的话!一群刁民,快,快找人去放话,就说大小姐是被冤枉的!” “没法子啊太太,有人把毓秀纺的进货账本给偷了,还把账本上个月的进货单据给贴在了城门口!那上头写大小姐前不久,从黔州进了一大批棉花,而且价格特别的高!” “不少人誊写了好几张,正满街的传!连孩子的手里都有啊!” 卫二太太眼前一阵黑,她倒退了数步,狼狈的跌坐在圆桌旁。 她敲着胸口气哭了,连连道:“今年是犯了什么水逆啊!短短半年,怎么、怎么突然就出了这么多的事儿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卫二太太的心腹储嬷嬷替她拍背顺气,给了那传话丫鬟一个眼神,丫鬟立即合上房门退了出去。 储嬷嬷皱着眉,担忧的劝道:“太太您先别着急,此事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您想啊,大小姐可是淮王的心上人,大小姐现在出了事,淮王会不帮忙吗?相信大小姐这劫难,很快就会过去了。” 卫二太太气得揪着绢帕:“这半年一直在走背字儿,先是我的兰儿,再是魏画,我就怕下一个轮到我的旭儿该怎么办!阿储,你说我要不要找个大师来府上瞧瞧?” 储嬷嬷抿抿唇,“夫人三思啊,您也不知不知道。那大小姐她……” 卫二太太:“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要如何!” 储嬷嬷见她恼了,连忙说道:“太太息怒。若是不行,不如领大小姐和大少爷,去上香祈福,去去晦气?” 卫二太太琢磨了一下:“也不失为一个法子。那去哪个寺院好呢?” “老奴听闻五禅寺十分灵验。而且半月后历州还有灯会,太太正好去散散心,还能偷偷让人,把二小姐也带过去,您二人母女团聚,岂不是皆大欢喜?” 卫二太太的心绪缓和了下来,“行,就按你说的办。” “你让刚才那丫鬟,继续盯着毓秀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铺子是她名下收益最多的一家,决不能黄了!” “是,太太。” # 一辆马车驶向一间雕梁画栋的古朴大宅,车夫“吁”一声,停下了马车。 踩脚凳放好以后,马车上走下来一位白衣飘飘,身量纤细的蒙面女子。 宅子后门的石阶上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见女人下了车,提步走了上来。 躬身作揖 “见过郡主。” 魏画搭着阿珠的手,瓮声嗯了一句,“免礼。” “王爷正在府中等您。” 魏画在来这府上多次了,轻车熟路的来到了正殿。 秦淮站在门口等她,遥遥看见她的身影,就立即迎了上去。 “晏晏!” 魏画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含水的眸,哑着嗓子唤他:“阿淮……” 秦淮被她喊的心都软了,拉着她的手领她进了正殿,在桌边坐下。 “晏晏你别哭,事儿我都听说了,定是有人恶意中伤于你。” 魏画揭下面纱,两行清泪顺着她脸颊流下,她哭道:“我确是做了傻事。当初在林州看见那些诗作,以为作者不可考,我便以自己的名讳将诗作搬了过来,我初衷也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这些好诗,可我却被太后娘娘误会。” “我已经知道错了阿淮,可是她们却一直不肯原谅我,还刻意打压毓秀纺,现如今,现如今还编造这些谣言来中伤我。阿淮,我卫府上下,都靠着毓秀纺的营生过活,若是毓秀纺没了,我、我真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处了!” 第一百一十章 不用你教我怎么做 秦淮对魏画死心塌地,二人情意相当,这些年却不得不相隔两地见不得一面,秦淮本就觉得,是自己无能才害得魏画受相思之苦,如今看她被如此欺辱,秦淮更是心如绞痛。 “晏晏你放心,我一定将造谣之人揪出来送官,为你洗清身上的诬蔑!” “不!”魏画拉住他的手,弯弯的柳眉和未着粉黛的容颜,让她看上去更加柔弱娇怯。 “阿淮若真想帮我,便将谣言压下来就是。清者自清,我相信时间一长,此事就过去了。至于那个传了谣言的人,定也是一时糊涂,罪不至此。” “晏晏,你如此替他们着想,可想过他们从未给你留过一线余地!”秦淮看着魏画单纯的面孔,更加心疼她为旁人着想的善心,这么好的姑娘,为什么会被如此残酷的对待! 魏画当然想把那些人挫骨扬灰,可若是秦淮查的太深了,保不准会把她的计划查出去。 虽然魏画十分肯定,即便秦淮知道了她做的那些事,也不会离开她,可是万事都有意外,特别是宫里还有个讨厌的女人一直盯着她,秦淮羽翼未丰,还要靠丽妃的母族帮助,现如今和丽妃翻脸,并不是上策。 为了自己日后的大业,魏画压下心底的怨恨,婊里婊气的求着秦淮:“阿淮你答应我,不要再查此事,不要再为我出头了。阿淮这次回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不是为了我放弃如此大好的机会。” “等阿淮大事已成……”魏画伏在秦淮肩头,蛊惑似的冲他耳蜗吹气:“我想和阿淮日夜相对,白首不离。” 这话如同星星点火,登时在秦淮身上撩起了火星。 殿外圆月高悬,殿内久别重逢的二人干柴烈火,一夜缠绵。 翌日晌午,魏画在正殿的卧榻上睁开了眼睛,殿内已经没了秦淮的身影,恐怕是上朝去了。 这些王爷们去封地已久,皇帝酌情允许他们留在京城一阵子,而这段时日,这些人都要准时点卯,上朝议政。 魏画身上还有些酸软,由阿珠侍奉着,在屏风后早已备好的热水桶里洗了个花瓣浴。 淮王府上侍奉的下人都是旧人了,魏画和秦淮的这段关系,早在秦觉还没登基前就发生过数次了。 阿珠跪在浴桶旁,替魏画擦拭着手臂,白皙细嫩,如藕节一样的雪臂上,星星点点的粉色痕迹,阿珠用布巾缓缓擦过,心里却揪着疼,在魏画看不见的地方,她眼里蓄了满眶的泪水,无声的划进她的领口。 又被她迅速抹了个干净。 魏画洗漱了一番,在淮王府用完了早膳,才踏上马车往卫府驶去。 魏画一夜未归,刚回到院子,就撞上了前来看她的卫二太太。 卫二太太身经百战,一扫魏画,便知道她昨夜去干了什么,眼底微不可见的出现了一丝鄙夷。 可面上丝毫不显,上前从阿珠手里将人接了过来。 “大伯母怎么有空来看我?”魏画懒洋洋的开口。 “嗨呀,大伯母不是听说,这阵子毓秀纺不太太平,生怕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便想着来看看你。” 卫二太太将她扶进屋坐下,看四下无人,悄声说:“画儿,你昨日……?” 魏画自顾自的走到卧榻上,褪去了绣鞋靠在了床头,笑睨着她说:“我与淮王爷多年不见,便秉烛夜谈了一日。” “秉烛夜谈……”卫二太太悄悄翻了个白眼,暗说谁信你们孤男寡女的过了一夜,只是秉烛夜谈。 她眼珠滚了滚,“画儿,你别嫌大伯母唠叨,大伯母把你当成亲女儿,你看你现如今双十了,这年纪在京中贵女之间,可算不上小了。有不少的小姐在你这个年纪,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可你看你……现在连个着落都没有呢!” 卫二太太站起身,坐在她床沿上,压低声音说:“大伯母知道,你和淮王是多年的感情了。淮王对你也用情至深,你看你是不是也该松松口,别再玩欲擒故纵了。这男人啊,一开始图着新鲜,愿意和你玩,可是时间一长,保不准就变了,到时候,你不得后悔死啊,大伯母可怕你吃亏了!” 魏画但笑不语,也看不出她是怎么个想法。 卫二太太的假笑都快绷不住了,这要换成别人,就算是她的宝贝女儿卫倚兰,她也得狠狠的骂一顿。 “小姐,药来了。” 阿珠捧着红漆木的托案,上面放着一碗不知是什么东西,端了进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卫二太太的视线落在那药上,脑子那么一转,马上就猜出了是什么! 魏画将药接到了手里,一饮而尽。 阿珠退了下去。 卫二太太焦急的问:“画儿,你这是何苦啊!这东西喝多了伤身,日后、日后恐怕就生不出来了!” 魏画淡淡道:“大伯母放心吧。这药是王爷找了圣手,特殊调制的药膳,对女子身体的伤害极小。况且我也不是经常喝,王爷心疼我怕苦,平日里也会多备着羊肠和鱼鳔。” 卫二太太气得站都站不稳,“画儿,你这是图什么啊!与其如此,你倒不如——” “大伯母早些回去休息吧。”魏画冷声打断了她的说辞,目光嘲讽的看着她:“我不是卫倚兰,我做事,也无需大伯母在这指点江山了。大伯母若真的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卫倚兰现在,还没能近王爷的身呢?” 卫二太太脸色大变,指着魏画磕磕巴巴道:“你、你……” “大伯母以为我不知道?”魏画冷笑一声,“我不说,只是想看看大伯母究竟能有多大的能耐。只可惜,无论是大伯母还是二妹,都太无能了些。对大伯母言听计从的卫倚兰,废了无数的心思都近不了王爷的身,大伯母又有怎么脸面,来教我该如何抓住王爷的心。” “大伯母出去吧。好好的过你的日子,我的事,少管。” 魏画讥诮的背过身,只留下硬邦邦的一句:“不送!” 卫二太太咬牙切齿的离开了魏画的院子。 对卫二太太不满许久的魏画趁机出了一口恶气,心情畅快不少,正打算歇息,外面慌慌张张的跑来一人。 “郡主!郡主不好了郡主!” 魏画半躺下去的身子立即坐了起来,她定睛一看,跑进来的,正是她毓秀纺的丫头。 丫鬟满头大汗,苦着脸跪在她榻前,“郡主!毓秀纺出事了——” “什么!!” # 晌午时分 这些日子备受诟病的毓秀纺里,空无一人。 管事坐在账台后,翻着账簿拨弄着算盘,唉声叹气。 店里的丫鬟和小厮,一部分都在后院里待着,有两个和管事的一起坐在账台后头。 这些日子,路过冲她们指指点点的百姓不计其数,她们也没法子,只能躲在账台后。 其中一人将嗑完的瓜子皮吐在地上,长叹了一口气:“我看呐,咱们这铺子过不了多久就要关门了。” “别乱说话,让郡主听见,你不想干了!”另一人拍在他背后,紧张的说。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那分明是咱们上头的人,去干的那见不得人的事儿,凭什么要咱们来挨骂啊!” 那人也是被这局面闹的不耐烦了,当即将瓜子撒在地上,气冲冲的骂道。 “都少说几句!郡主手可通天,这难只是一时,早晚会过去的。郡主你们还不知道?等这事儿过去了,定然给双倍的月例,都忍着点吧。”掌柜的叹道。 三人正闲聊着,没注意到铺子外头,一对满头华发的老人,正亦步亦趋的往他们的铺子里来。 有几个百姓路过,瞥见这幕,纷纷一惊,有人经过这俩老夫妻,拦下了他们,轻声道:“大爷大娘!要买衣裳啊,不如多走两步路,去前头的宜和布庄!现在那儿的棉物卖的可便宜了!要多少有多少,您们俩何必来这儿买啊!” 老头儿冲他笑了笑,“明年开春儿,我们家里头要办喜事儿。姑娘就喜欢这家铺子的衣裳,我们俩来给她挑挑。至于宜和布庄啊,我们俩前几日就去过了,已经买了不少在家里了。” 那人长哦了一声,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瓮声道:“大爷大娘,这个、这个纺里的布匹,可不便宜啊,你们……” “没事儿,我们俩先看看,大铺子,不至于容不下我们两个老人,进去看看吧!”大娘笑得花儿一样。 那人也笑着点头,心想老人家开心便是,她们说的也有道理,侧身便让两人过去了。 掌柜的将算盘收整好,放进了柜子里。 猛地一抬头,店里竟然来人了! 掌柜的先是一喜,看清这两人以后,好像兜头一盆凉水浇在了他头顶。 来的就是两个平民百姓,年纪还不小了,满头华发,相互搀扶着在他们铺子里的摊上挑选。 掌柜的眼里划过一丝不耐,但仍是起身走了上去。 虽然极力放低架子,但仍免不了有些趾高气昂。 “你俩买布?我们这儿的布可不便宜,你们俩?买得起吗?” 第一百十一章 碰瓷 老夫妻相互搀扶着走到店里,毓秀纺的店面很大,左边的布匹区域靠街的那面是一堵墙。 老婆婆正用手抚摸着缎面,吊梢眼斜睨掌柜,阴阳怪气道:“怎么了,你们的店开着,不就是让人进来看的么,你们这儿接待客人,还要先问问客人带了多少银子来了吗?你们店外头竖牌子说穷人进不得了吗?” 掌柜的被婆婆这一番嘴炮唬的一愣一愣的,心想眼前这老太太看着慈眉善目的,没想到说起话来这么不中听。 另一边的老头子摸着手底下的棉布,也是一脸的不满,“这要不是听说宜和布庄的棉物卖完了,谁上你们店里来买东西。这都是什么棉啊,和我们家充褥子的绵似的,一点儿也不好,还卖的这么贵。” 掌柜的脸上的笑容龟裂,强忍着怒火道:“你们是宜和布庄找来闹事的是吧?” 老婆婆鄙夷的看着他:“找人去闹事的是你们吧,果然龌龊的人看别人也是龌龊,自己家卖的东西不合格,还怪我们说别人家的东西好,怪不得说无奸不商呢!就你们卖着烂棉花,还有脸标这么高的价!” 掌柜的眼睛都红了,火气一上来没兜住,就着夫妻俩的行头就是一番指手画脚,“你们什么意思啊!不想买就出去!你看看你们身上穿的是什么!把你们卖了也买不起我们店里一匹布!”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老婆婆嗤笑一声道:“说的像是你高人一等似的,你要是有能耐,还能在这儿给客人赔笑?我们夫妻俩的确是穷,可儿子今年中了秀才,明年就科举了。而你这个奴籍的下人,一辈子都是伺候人的命!” “你们给我出去!出去!” 掌柜的气得要死,指着门口大声怒吼,动静惊到了外头街道上的行人,纷纷探头探脑的往店里瞅。 老头子高声嚷嚷,声音里满是无助和可怜:“小伙子你这是做什么啊,我们、我们是来买布的……” 老太婆一把上前抓住掌柜的衣领,尖酸刻薄的指着他的裂了道口子的内衫说:“你连件好衣裳都买不起了你,呸,伺候人卖笑的货色有什么底气看不起我们!我们俩好歹有个秀才儿子有个盼头,至于你,到时候给我们俩擦鞋都不配!” “你给我滚出去!!” 掌柜被老太婆的话气得失去了理智,拉着她的手腕就往门口拖,老太婆一改之前的刻薄相,震惊又慌张的小幅度挣扎着。 躲在账台后的伙计和丫鬟冲了过来,他们将方才的事儿看的很清楚,所谓旁观者清,也知道这二人是来闹事的。 伙计努力想分开掌柜,可掌柜被刺激的不轻,就想赶紧把这个嘴巴不干净的老东西赶出铺子去。 争执之下,被‘拖’到门口的老太婆忽然一声尖叫,脚下一瘸,一个倒仰就从铺子前的石阶上滚了下去。 “老婆子!” 那老头子一声高呼,当即就扑了过去,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你没事儿吧!你撑住啊!可别丢下我一个人!” 街边的百姓都围了过来,方才制止夫妻俩的年轻人义愤填膺的指着掌柜等人说:“你们这么对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您们还有人性吗你们!你们这铺子平日里看不起穷人就算了,还对老人动手!你们也太过分了!” 百姓们群起而攻之,直接将掌柜三人挤兑的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好不容易找到了插嘴的时候,掌柜的也清醒了,咬牙切齿的说:“刚才是她自己摔下去的!我什么都没干!而且她们两个是宜和布庄找来害我们的!刚才在里面一直对我们冷嘲热讽!大家伙儿都被他们骗了!” 伙计和丫鬟一个劲儿的点头附和。 老头子哭的直打嗝,指着他说:“我们小老百姓是没多少银子,你瞧不起我们夫妻俩,进店以后一直对我俩挑刺就算了,我家老太婆就是一时没忍住和你争辩了几句,你就要把我俩赶出去,你赶就赶吧,你为什么要下这么狠的手啊!” 正说着,倒在老头子怀里的老太婆也醒了,众人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问她伤势如何。 一人道:“婆婆你放心,已经有人去街头的医馆请大夫了,大夫马上就来,您身上有哪儿不舒服啊?” 老太婆低低吸着气,眼泪直往下掉,指着腿说:“下头,下头疼的要命啊,动也动不了……” “不会是腿断了吧!”有人喊道。 掌柜的气得跳脚,“一共就三级石阶,才这么高,怎么可能把腿摔断!她一定是装的!” “让一下让一下!” “都让让!大夫来了!” 一个提着药箱的大夫从人群里挤了进来,掌柜一看,这位大夫的确是街头坐诊的大夫。 他冷笑道:“等大夫看完了,看你还怎么装!” “你、你——”老太婆眼含泪水,一脸屈辱的看着掌柜,又吞回了后面的话,摇摇头。 百姓们对掌柜这番态度也很看不惯,大夫冷冷瞥了他一眼才收回视线。 替老婆婆仔细粗略诊断了一番,老头子在一边担忧的问:“怎么样啊大夫?我家老伴儿没事儿吧!” “应该是腿摔折了,不过不用担心,能治好。只是婆婆这个岁数,可能要休养很长一阵子。” 老太婆也哭了:“我女儿下个月就成亲了,家里的银子都得准备嫁妆,我还得替她操办婚事呢,我……我现在这样……” “先替你治病重要啊!要怪就怪咱们倒霉,人家布庄家大业大的,看不上咱们!”老头子唉声叹气,手颤颤巍巍的从胸口取出一张银票,递给了大夫,“大夫啊,这是我们夫妻俩所有的银子了,您看能不能替我老伴儿治病?” “您放心,用不了这么多!况且您这伤又不是您自己摔的,这药钱自然也用不了您出!”大夫忍下胸口的怒气,吩咐跟过来的药童把老婆子背好送到他的医馆去。 掌柜听到这结果,目眦欲裂,“怎么可能这么高就把腿摔断!你是不是也收了宜和布庄的钱,故意来演戏害我们!” “分明是你们找人诬陷宜和布庄,现在还倒打一耙!你们这布庄趁早关了吧!” 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是掌柜的疯子一样把他们夫妻俩往外赶,也是掌柜的将老婆子从台阶上推了下去。 毓秀纺的人实在是太不要脸了,证据都摆在这里,还睁着眼睛说瞎话! 掌柜的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堆烂菜叶和石子砸在了身上,没多久,好好的毓秀纺就一片狼藉。 菜叶和各种烂掉的果蔬摔在他们的门口,匾额不知道被谁砸掉了一边,现在半挂着半空,上头还挂着烂菜叶子。 至于里面,有理智的百姓自然不会去动。 有人去衙门报了案,没多久,掌柜的就被押去了官府。 # 丫鬟哭哭啼啼的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魏画。 魏画双肩颤抖,咬的牙酸,一把掀翻了榻上的小几,茶壶和装花的小玉瓶碎了一地。 “是谁!到底是谁在害我!” 她将丫鬟赶出了门,在屋内大摔特摔,屋中所有的瓷器和玉器,都碎的彻彻底底。 她双目充血,胸口膨胀的怒火让她喘气都隐隐觉得困难。 自从卫家大房被她灭了以后,她一路顺风顺水,已经很多年没感受到这样挫败的感觉了。 魏画牙根紧咬,她颤颤巍巍的爬到床边,在拔步床的床框边一阵摸索,颤抖着手好半晌才将暗匣打开。 她将里面的一叠黄纸全部抓起,紧紧攥在掌心。 她红的滴血的双眸不停的在屋中乱看,口中低低呢喃:“我不会输的,我还能东山再起!” 她微微拔高了声音:“是不是你们捣鬼!是不是、是不是你们阴魂不散……我能让卫婳魂飞魄散,就能让你们一样魂飞魄散!!” 第一百十二章 毓秀纺摘牌 又过去了几日,下了几场大雨,气温骤降,府上已经开始分炭了。 俞式微自从几个月前落了一次水以后,天气一冷便容易咳嗽风寒,品悦轩里也早早的烧上了银骨炭。 俞式微卷着一本九章算术坐在书案前看着。 房门被推开一条小缝,画屏侧身进屋,端着一叠豌豆黄放在了俞式微书案的角上。 “小姐,毓秀纺摘牌了。” 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绒毯,画屏隔着书案跪坐在地上,对俞式微说道。 “现在坊间对毓秀纺是一边倒的骂声,恐怕即便日后重新开张,也招揽不到普通百姓的生意了。只是小姐,魏画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了,她不是还能重新开起来?” 俞式微从古书中抬起头,淡淡一笑,“魏画这些年出尽了风头,想在她落魄之际踩上一脚的人,京中数不胜数。我们开了这个头,后面自然会有人接上。这个牌摘下来,就再没有重新挂上去的机会了。” “可是小姐,奴婢听画眉说,就在我们找人去的那天,有人在压我们放出去的谣言,画眉让人查了一下,那些人都来自淮王府。淮王肯为魏画做这些事,她二人的关系定不一般,若是他帮魏画……” 俞式微嗤笑出声,“魏画这些年得罪的人可不少,而且个个出身不凡,即便淮王被美色.惑转不过这个弯,也会有人按着他。当初太后寿宴你也看见了,丽太妃岂是糊涂之人,她怎能容她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乱来呢?” # 俞式微一语中的。 魏画折腾了好几日,什么办法都想了,甚至是给顺天府尹送了一笔不菲的银两。 可顺天府尹岂是那么好收买的人,直接按规矩办事,把她毓秀纺的牌子给摘了。 走投无路,魏画想再去找秦淮帮忙,谁知道到了淮王府,却连秦淮的面都没见着。 丽太妃身边的琥珀姑姑,直接硬手段将她逼上了进宫的软轿。 丽太妃合着眼睛躺在贵妃榻上小憩,琥珀领着魏画走进殿内,欠身说:“娘娘,卫小姐到了。” 魏画掀起裙摆跪了下去,“民女魏画,给丽太妃娘娘请安——” 上次事后,她虽躲过了去守皇陵的惩罚,可被太后剥夺了郡主封号,现如今她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平民女子而已。 所以每每到与丽太妃这样的人请安的时候,魏画都觉得十分屈辱,想要东山再起的念头就更加强烈。 她跪了有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有听到丽太妃的回应,魏画咬了咬牙,她心里清楚,这是丽太妃刻意给她的下马威。 魏画忍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膝盖不可避免的出现了疼痛,就在她身形晃动,就快要跪不住的时候,头顶才传来丽太妃慵懒的声音:“呦,画儿什么时候到的,哀家都睡迷糊了。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都不知道叫醒哀家,画儿跪了多久了?快起来吧!” 魏画强颜欢笑的站起身,“是民女打搅了太妃娘娘午歇,是民女的不是。” “你们都下去吧。”丽太妃从贵妃榻上坐起,捂着嘴打了个哈切,遣散了殿内伺候的下人。 她喊魏画近前,似笑非笑的说:“哀家就知道,琥珀在淮儿的府邸,一定能接到你。” 魏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那声音听的人牙酸。 魏画眉心抽搐了两下,本就跪了许久,可能已经青紫的膝盖,现如今又这样重重跪在地上,她自然也不好受。 魏画忍住了疼,她柳眉蹙起,泪眼蒙蒙的看向丽太妃,“太妃娘娘恕罪,画儿,画儿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丽太妃敛下眸,轻笑说:“哀家也知道你的难处。可是画儿,你不能为了你的难处,将淮儿置于不利之地,对不对?” “哀家知道,你和淮儿这些年从未忘掉对方。哀家也十分满意你这个儿媳,你知道为什么么?” 魏画咬着下唇,看着她没有回答。 丽太妃轻啧了声,伸出指尖钳住魏画尖细的下颚,轻声道:“那是因为,哀家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也是个听话的孩子。哀家就喜欢听话的人,可是哀家发现,哀家好像是、看错人了……” “民女辜负了太妃娘娘的信任,请娘娘恕罪!” 丽太妃收回指尖,冲琥珀伸去,琥珀会意,取出绢帕替她细细的擦拭指尖。 魏画余光瞥见,眼底划过一丝屈辱。 丽太妃慢悠悠的说:“魏画,你知道,淮儿为了你抄袭先人诗作的事,浪费了多少的精力和人手,去替你封锁消息?” “有这个时间,他可以多会见几个大臣,而不是为了你去奔波劳碌,做一些对他的大业根本没有用的事!” “当然,哀家知道,你们这些沉浸在爱河之中的男女,偶尔做出一些不成熟的事,很正常。所以哀家对于以前的事,就不多和你追究了。但是哀家警告你,日后你若再因为你的那些破事儿,影响淮儿的大业,哀家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丽太妃压低身子,手比划在她雪白的颈间,挑高了眉头冲魏画警告的笑了笑。 魏画铩羽而归。 琥珀送完人回到殿内,替丽太妃奉茶,有些担忧的说:“娘娘,今日之事,若是被王爷知道,恐会和娘娘,生嫌隙。” 丽太妃讥诮一笑,“哀家对他放松一阵子,他便以为哀家退让了。这次的事若不是哀家知道的即时,他恐怕又会去替魏画了事。” 丽太妃呷了一口茶,缓缓道:“这京中盯着魏画的人数不胜数,她一出事哀家就知道,她那个毓秀纺开不了多久了,这里面有多少人想吞了她的铺子你知道吗?” 她神色一冷,将茶盖盖回去,掷在了身边的小几上:“淮儿一旦插手,就有被人发现的可能!哀家这段时日为了替他找合适的人家废了多大的心思,他休想背着哀家乱来!” # 俞式微站在檐廊下,望着院中绵绵细雨,廊檐下滴落的雨点形成了一帘水幕。 明日就是启程去历州的日子,屋内画眉和画屏正忙着收拾她们三人的行李。 翌日一早,接连下了几日的雨终于停了,俞府几辆马车停在府前。 马蹄踩在青石板上,溅起一片水花,迎着天际缓缓升起的朝阳前行。 与此同时,卫府的人也收整好了行装,打算前往历州的五禅寺。 魏画本不太想去,可她最近的的确确是一直走背字,斟酌了一番,便也同意了随行。 府前,卫二太太正扯着一人的衣袖,拉着他往马车走。 魏画正巧过来,瞥见这一幕,挑了挑眉头,快步走了上去。 “阿旭什么时候回来的?” 卫二太太和卫旭停下步子往后一瞥。 卫旭生的剑眉星目,身着一袭绿色长衫,手中拿着一把扇子,看着风度翩翩,器宇不凡。 他抽出衣袖,冲魏画勾唇一笑,“给大姐请安。” “你我姐弟,何必拘泥礼数。只是回来也不告诉大姐一声,此次去五禅寺,旭儿也会一起?” 卫二太太插嘴:“旭儿走官途,最怕的就是犯小人,我就让他跟着一起,去五禅寺拜佛,求个符护身。” “娘,你又听了哪个大师胡说?给人家塞了多少银子?”卫旭烦躁的拧眉,显然是不信这些。 魏画轻缓一笑:“旭儿也别这么说,大伯母也是为你着想。” “时间不早了,先上轿吧。”魏画道。 卫二太太与二老爷一起上了最前头的马车,府上的庶子庶女也去了几个,都在靠后的马车上。 魏画走到她的马车前,拎起裙摆刚走上去做好,下头就有声音传来。 魏画撩起车帘,见是卫旭,莞尔一笑,“阿旭还有事?” 卫旭露齿一笑,十分俊逸,引得马车外随行的几个侍女红了脸。 “好久不见姐姐,想和姐姐说几句话。” “好啊,那就上来吧。” 魏画让卫旭上了马车,把阿珠赶去了前座。 马车内只剩下二人。 卫旭一改之前的笑容,有些兴奋的开口:“大姐这么急召我回来,说是有好事寻我?不知是什么好事?” 第一百十三章 美男计 马车平缓的驶离京城,魏画提起桌案上的茶壶,替卫旭和自己斟了茶。 “大伯母可告诉了你,二妹的事?”魏画执起盖碗呷了一口茶,闲适的开口。 卫旭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那个俞娇?兰儿因为她,不得不留在尼姑庵,连家都回不得,若有机会,我定为她报仇。” 说罢,他顿了顿,目光游移在魏画的脸上,轻缓道:“大姐也恨她不浅吧,若非她暴露了那些古籍的存在,大姐现在还是风风光光的淳安郡主,哪里会流落至此,名声狼藉。” 魏画放下盖碗,她并未恼怒,美眸微眯:“我有一个法子,一举两得。那个俞娇虽说愚蠢,可上回在寿宴上一见,也是个唇红齿白,肤白貌美的妙人,不是正好应了二弟的心思,纯当消遣,还能为我和兰儿报仇,二弟以为如何?” “我替大姐报了仇,不知道有什么好处?”卫旭展开扇子扇了扇,知道是魏画有求于他,态度自然就不一样了。 魏画道:“王爷近些日子打算举荐一位禁军侍卫入宫,在乾清宫御下当差,以你的武功,可以前去一试。” 卫旭将扇子打在掌心,抚掌大笑三声,“不愧是大姐,既然如此,弟弟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的!大姐想到个什么地步?” 魏画冷血勾唇,“自然是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解我心头之恨!” 二人相视哂笑片刻,马车外忽然传来嘈杂声,魏画收回视线,扬声询问外面的阿珠:“出什么事了,这么吵?” “回小姐,我们马车前又出现了几辆马车,好像也是去历州的,我们和他们堵在一条山道上了,前面可能正在交涉,看是哪一队先走。”阿珠温声冲车帘内说道。 魏画挑了挑眉,起身撩开车帘,往前面看了几眼。 只可惜前面几辆马车挡着,除了一些细小的回音什么也看不见。 卫府的马车也停了下来,魏画跳下马车,与卫旭和阿珠一起往前面行去。 与卫府撞在一起的,正是俞府一行人,俞修庭派人去打探,听说是卫府的人,便亲自下车前去。 卫二老爷虽说没有官职,可他府上几个庶子有,而且其中一位还坐到了六品的礼部主事之位,年轻有为。 这点面子是要给的,二人一番寒暄,耽搁了许久,本就坐马车坐的不耐烦的俞娇,不知什么时候跑了下来。 “爹!你们说好了没啊,到底还走不走了!”俞娇被青萝搀扶着走在泥泞的山路上,娇蛮的冲俞修庭喊道。 俞修庭别过头温声的斥了她一句:“娇儿不得无礼!过来见过卫老爷。” 俞娇虽娇蛮但外头也还算听话,乖乖的欠身行了礼:“见过卫伯伯。” 俞修庭:“卫大哥,这是我小女俞娇,平日里被我宠坏了,多有得罪还望卫大哥多多担待。” “俞将军太客气了!俞小姐活泼可爱,实乃俞将军的福气啊。”卫二老爷连忙摆手,笑着夸了俞娇两句。 正说着,身后传来声音:“爹——” 卫二老爷见是卫旭,将人拽到身边,介绍道:“俞将军,这是我儿卫旭。旭儿,这位是俞将军,还不快见礼!” 卫旭举着折扇双手持平在眼前,笑盈盈的作揖:“卫旭见过俞将军。”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卫旭抬起头,目光越过他看向俞娇,耳边响起魏画的话,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俞娇的确有几分姿色,但和他平日里见到的那些差远了,不过下嘴倒也能下得去。 “想必这位姑娘,是俞将军的千金吧。卫旭有礼了。” 俞娇娇滴滴的抿了抿唇,躲到了俞修庭的身后。 她捂了捂胸口,心砰砰跳得厉害,这位卫公子谦卑有礼,颇有风范,最是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风情至极。 俞娇哪里被这样看过,撑了一会儿便受不住了,捂着脸小跑回了马车上。 俞修庭有些尴尬,轻咳几声说:“小女害羞,卫公子见谅。” “无妨,是我太鲁莽,吓到了俞小姐,还望俞将军代卫旭转达歉意。” 卫旭将尺度把持的恰到好处,连俞修庭都觉得此子进退有度,颇为赞赏的看了他几眼。 心中默默道,若不是早有意将俞娇许配给蒋越,卫旭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人选。 但脑中衡量了一下卫家和蒋家的差距,这想法又很快被俞修庭从脑中撇去了。 二人寒暄到最后,还是俞府的车马先行,各自回了马车,停了许久的队伍才缓缓前行。 路途遥远,天很快就暗了,马车停靠在驿站,休息到明日天亮,才继续往历州驶去。 沿途的景色倒是怡人,等到了五禅寺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的黄昏了。 马车沿山路驶上五阴山,到达五禅寺寺门前,住持领着一众僧侣正在等候几人。 五禅寺后山的禅房很多,由于五禅寺声名远扬,香火鼎盛,年年来上香住宿的香客数不胜数。 这时候又正值历州当地的灯花节,香客更是一波接一波的来。 俞府的住处在后山东边的厢房,院子建的不少,俞式微被分到了偏西的一处小院。 禅房内挂着佛陀的画像,佛龛上也供着佛像摆着瓜果,香炉内点着几炷供香。 俞式微甫一推门,便闻见了屋中萦绕的几近呛人的香气。 三人一边咳嗽一边走进屋中,画眉在鼻前不断扇着风,道:“这个香的气味未免也太浓了,这、这么呛人能住人吗!” 画屏也拧着眉一脸不适,好言相劝说:“许是咱们不太习惯。小姐,不如把香先掐了,留下一柱,否则这么呛人,根本睡不了。” 俞式微彼时正走到禅房内室的床榻边,手里捻着棉被的一角,若有所思的垂着眼。 听见画屏的话,她应了一声,顿了几息又说:“都掐了吧。再把屋后的窗子都打开散一散气味。” 画屏说了声是,走到佛龛前,将香炉里点着的供香都掐灭了。 她拿着香走到内室,对俞式微说:“小姐,您看这香,是不是太低劣了些?” 第一百十四章 诡异的山寺 只是闻着,还没有那些明确,直到方才去掐香,画屏才发觉,这里点着的几根香,都不像是佛寺里烧的那种好的供香。 并不是说寺庙烧的香,一定要烧最好的,可即便是寻常人家供在家里烧香祈福用的香,都比这个要好不少。 五禅寺好歹是大庆远近闻名的大寺庙,香火鼎盛,不至于连最普通的香都买不起,还用这样劣等的香供佛。 俞式微坐在床边,看着画屏手里的香默不作声的敛了敛眸。 月门隔着的外室传来画眉的声音,二人投目过去,见她手里捏着一根发了霉的菌菇走了过来。 画屏:“这你哪儿找到的?” “就在佛龛后面!那儿至少有半年多没有好好打扫过了,不然的话不会生这种东西的!” 画眉沉声道:“小姐,这个五禅寺一定有问题!” 俞式微看了看窗外,道:“天还没暗,我们去寺里走走。画眉,你把这东西扔了,这件事先不要宣扬出去。” “好,小姐。” 二人纷纷应了下来,收整好一切,便合上了门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躲在院外墙角的丫鬟贼眉鼠眼的探头,确认三人都已经离开了院子,才蹑手蹑脚的进了院。 黄昏时分,山寺就快要关门了,只剩下少数的香客还在大殿里上香。 俞式微三人分开在寺中游走,五禅寺占据着五阴山的整个山头,一个人行动效率太低了。 她提着裙摆走过石桥,前面不远就是大殿,宽厚的檐廊和朱漆的石柱,肉眼可及不远处的座钟,处处透露着古朴和庄.严。 “师父,我都等了好几批了,到底什么时候能拿到香啊!” “施主莫要着急,最迟灯花节,新的香就会到了。施主不妨再等几日,灯花节再来,贫僧一定将香奉上!” “那师父可要抓紧啊!再拿不到香,我的……” 那个上香的人有些焦急,脱口说了什么,还没等他说完—— “这位施主在做什么?” 俞式微身后便响起一道声音。 俞式微听得正认真,全然没有发觉身后竟然站了一个人。 刚到关键之处,便被人出声打断。 那二人似乎也听到了动静,等俞式微细听,拐角处已经没了声响。 她强牵出一抹笑容,转过身,站在她面前的人做僧人打扮,俞式微认得此人,是方才在寺门前接他们的住持身边的人。 俞式微双手合十作揖:“师父好。” “阿弥陀佛。”僧人笑着回礼,看着她一脸好奇的问:“施主方才在做什么?” 俞式微不动声色的说:“不瞒师父,我想去大殿上一炷香,可是贵寺实在太大,我一时间迷了路,正想着找人引我过去。正巧方才听见有香客在和师父说话,就想等着他们说完了,再请师父为我带路。” 俞式微脸上浮上淡淡的粉,有些羞愧的垂下头,“还望师父见谅,我并非故意在此听墙脚,若是哪里坏了贵寺的礼数,还请师父多多担待。”她双手合十作揖,真诚而又纯良的看着眼前的僧人。 僧人与她对视片刻,似乎在判断她此话的真假,片刻过后,莞尔一笑:“施主说的哪里话。寺里没有什么听不得的。每每香客上香祈福以后,都会找寺里的僧人询问云云,我们寺里也可以求签,姑娘若是有兴趣,也可以去求一求。” 僧人话音一滞,轻咳了一声:“施主想去大殿是吧。还请跟贫僧这边来。” 俞式微目光凝在他身上,观察了片刻才移开了目光,乖顺的跟着他的步伐往大殿走去。 黄昏的夕阳映照在地上,淡淡的金色将整个山寺笼罩在其中,一派祥和庄.严的景象。 俞式微踩着那僧人的步子一步步的走,忽然溢出一声好奇的询问:“请问师父,贵寺会出售供香是吗?” 僧人的背脊微不可见的僵硬了一瞬,他打哈哈似的讪笑了两声,低声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不瞒施主,其实这事是这样。五禅寺在历州颇具盛名,百姓对寺中的菩萨都十分虔诚,起初寺中是好意,给了历州一户百姓寺中的供香,而后不知那位香客在外宣扬了什么,一时间所有上香的香客,都想要求我们寺里的供香。” “几炷香送给香客是无妨,可是众多香客来求,渐渐的也成了我们寺里常见的事。香客心善,不会白占寺庙的便宜,所以就渐渐演变成了买香。施主也有这个意思的话,寺里其实还剩几炷。” 俞式微莞尔一笑:“那就多谢师父了,也正巧我现在去大殿上香,恐要麻烦师父,帮我把供香取来。” “那是自然。”僧人停下脚步,给她指了指前面的方向,“施主,大殿就在前面。贫僧现在去替施主取香,还请施主稍等片刻。阿弥陀佛。” 僧人转身离开,没两步便消失在了长廊下。 俞式微眼里的温和渐渐冻结,袖下的指尖缓慢的戳着掌心,微微的刺痛感让她清醒。 她看着眼前庄.严的大殿,和殿内巨大的佛像,佛祖慈眉善目,双眼半阖,悲天悯人的俯瞰世人。 可就是这个处处透露着佛气的山寺,内里却蔓延着腐朽的臭气。 # 入夜,圆月高悬。 后山深处的一间小屋里,几个光头穿袈裟,僧人打扮的男子,正围聚在一张方桌旁,大刀阔斧的坐着喝酒。 桌上的盘子里摆着的是香喷喷的肉菜,几筷子便被他们夹了个干净。 其中一人举起酒坛,痛饮了干净,往地上一砸,口中嚷嚷着:“可终于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了!每天在那寺庙里晃悠,见着一个人得说一句阿弥陀佛,见着一个人得说一句,老子都要难受死了!” 另一个男子笑着踹了他一脚:“行了老四,要不得这样,你就得去牢里躺着了!老大不是说了,咱们干完最后一票就不在这儿待了,到时候你想干嘛就干嘛!再忍忍吧!” 几个人里最瘦弱的一个男子沉声开口:“老大说了,已经有人盯上咱们,在到处找咱们的去处,这阵子咱们得躲着点。老四老七,最是你们,平日里长点心眼儿!得亏把你们安排到后厨,看看你们俩这样子,哪有半点像出家的!” “都别坏事儿知道吗!” 一群人纷纷附和,正说着,小屋的柴门被敲响。 几个看似喝醉的人登时噤声,老四的手摸到墙角的钢刀上,目光阴冷的盯着柴门。 清俊男子朗声道:“谁?” 屋外的人谄媚的笑了声:“几位大哥,是小弟啊!” 第一百十五章 会有人帮我们的 几人对视一眼,靠近门边的人上前开了门。 俞堂翰谄笑作揖,“大哥好,小弟有礼了。” 清俊男子笑着起身,“这不是俞小.兄弟么,这么晚了来找我们,所为何事啊?” 俞堂翰走进屋内,身后的门便被嘭的合上,他有些紧张的揉搓着手掌,目光闪烁。 即便已经和这几个山匪有过几次照面,俞堂翰仍是心有余悸,喘了几次才磕磕巴巴的说:“这不是想问,之前和大哥们说的事,大哥们要何时动手啊?小弟绝无对大哥不信任的意思啊!只是、只是家里那位,催的有点急。” 老三碾碎了手里的花生壳,将花生扔进嘴里,吊儿郎当的说:“你把人指给兄弟们看,至于什么时候下手,怎么下手,你就别管了。我们还要忙正事,要不是看在你照顾过我们几次生意,谁有闲工夫给你办这事儿!” 俞堂翰点头如捣蒜:“小弟多谢各位大哥帮忙!大哥放心,等大哥们得手了,想怎么办就怎么办!那个姑娘生的特别漂亮,绝不会叫各位大哥吃亏的!” “画像有没有?”老四冲他扬了扬下巴。 “在这儿呢!”俞堂翰赶忙从怀里把早就准备好的画像取了出来。 几个土匪的眼睛登时就亮了,俞堂翰笑了笑,将画像摆在了桌上,拱手作揖:“各位大哥,小弟就不打搅了,先行告辞!” 等人走远了,屋中才有人爆出一声低呼:“这单生意不白做啊!老子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妞儿!” “这要是放在以前,抢回来得给老大做压寨夫人!这单生意老大不知道,那这妞儿不就归咱们了!” 几人愈说愈兴奋,唯有一个双眉紧拧,盯着画中人久久没有开口。 清俊男子本和旁人一起说笑,见他如此,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怎么了老五?看傻了?你再怎么看人也不可能跳出来,等事儿办成了你盯着真人看!看画像有什么意思!” 老五沉声道:“二哥,这个女的,我今天在寺里看见了。” 他如此一说,边儿上都静了下来,老四贼笑着凑上前:“真的啊!真人怎么样?是不是比画像更好看?” 老五白了老四一眼,没理会他,板着脸与老二等人说道:“她可能听见了下面的人和买主的对话。” “怕什么,她一个大小姐能懂什么,况且咱们用的还是暗语,即便是她有所怀疑,也找不出差错。” 在场的土匪们都对老五的话嗤之以鼻,并不放在心上,在他们眼中,俞式微根本不足为惧。 连一向稳重的老二也笑着拍拍老五的肩,劝道:“你啊,平日里别想太多,区区一个女子而已。” 众人三言两语的上来劝,劝多了,原本谨慎为上的老五也渐渐觉得是自己多虑了,接过同伴递来的酒一饮而尽。 # 以此同时,东院俞式微的住处之中,微暗的油灯点在桌子中央。 画眉和画屏将今日下午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俞式微,而她二人,也在不同的地方听见了所谓买香的事。 画眉道:“奴婢特意去了最近的一座宝殿,装成上香的香客领了几炷香,时间太短来不及细看,但那个香和我们平日府上供佛的供香差不了多少。可是我看见那个人给了僧侣二十两银子的定金!” 画眉百思不得其解,嘟囔道:“那个人看上去病恹恹的,眼圈黑的特别重,走路还有些飘忽,看不出是能拿出二十两银子的人。” 等她说完,画屏才接过她的话继续说:“奴婢下午借口胃痛进了寺庙的后厨,看见两个特别奇怪僧人。他们身形魁梧,眉宇间煞气和匪气很重,他们还未发现奴婢的时候,行动大刀阔斧,很有江湖气,但见到奴婢以后,就刻意的收敛了。” “还有,他们二人警惕性很高,奴婢在他们找膳食的时候看见了他们露出来的手臂上好像有伤口,没忍住出了动静,他们解释的时候一直在观察奴婢的表情,索性后面又来了几个僧人,奴婢才得以脱身。” 画屏喘了口气,总结说:“总之,这两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出家人。” 俞式微坐在桌边,沉默了许久,等二人将今日的见闻全部说完,她才轻缓道:“这几日,你们务必小心行事。若是我没猜错,这个庙里至少有一半的僧人,都是五阴山的山匪。” 画眉和画屏也早有这个想法,并未十分惊讶。 画眉道:“若真是山匪,那他们说的买卖供香,定也不是真的供香!” 俞式微:“十有八九,是私盐。” 她目光深深的看了一眼画眉,顿了顿,又道:“不过现在看来,可能还有别的东西……” “奴婢去报官吧!”画屏道。 “再等等。”俞式微抬了抬手,“今天下午我看见有香客买香,那个僧人说庙里的供香已经卖完了,下一批香在灯花节那天到。五禅寺在灯花节那天也会大办,届时各个州县的香客络绎不绝。真正进香的香客,是他们交易的最好掩护。” “况且现如今的历州官员不可信。以这群山匪现在的姿态,他们占据五禅寺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寺中有受戒的师父,山匪即便假扮成僧人,也要有人掩护。住持大概率是山匪,或是被山匪收买。过了这么长时间,历州的地方官员都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这群人都是酒囊饭袋,根本不中用。” “那……”画眉和画屏有些泄气,即便是现在传消息回京城,也太迟了。 俞式微闲适的迁出一丝笑,“不用担心,会有人帮忙的。” 俞式微这么一说,画眉二人的心态就平和了不少。 天色暗了,二人起身打算离开,画眉刚走到门边,又突然折返了回来。 “对了小姐,刚才奴婢忘了说了。今天我们离开院子的时候,奴婢偷偷把一枚树叶夹在了院门和小姐厢房的门里。下午的时候奴婢第一个回来,发现两枚树叶都掉在了地上。奴婢在院子里找了一圈,在院子后松动的一块地砖地下,找到了这个!” 第一百十六章 必要的牺牲 画眉从腰间取出一个匕首,还取出了几枚树皮一样的东西。 和画眉一起折返回来的画屏眉心微拢,她拿起那几块树皮,认真的嗅闻了片刻。 斩钉截铁道:“小姐,这个是合欢树的树皮!” 画眉道:“山后种了满山的合欢花,应该是在后山的树上,用这个匕首刮下来的。和小姐之前的推测完全吻合,俞牵月真的要用海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来害小姐和俞娇。可是……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俞式微凝着桌上的东西看了片刻,勾唇笑了笑,“她为什么这么做不重要。既然现在东西搜出来了,得给它们重新找个去处。” “小姐打算怎么处理?”画眉歪了歪脑袋询问道。 俞式微抬眸看向画眉,微微顷身附在她肩头,耳语了几句。 画眉点了点头,收起桌上的东西,和画屏一起退出了厢房。 # 在途中奔波了数日,俞式微这一夜睡得很沉。 但同样的夜晚,有些人却夙夜难寐。 俞牵月的心高高的吊着,她跪在佛前双手合十,心中暗暗祷告着,求佛祖保佑她的计划实施成功。 她的丫鬟杜鹃推开房门走进内室,低声道:“小姐,那边的人传话回来,说东西都已经放好了!” 俞牵月唰的睁开双眼,眸中划过一丝亮色,她转了转眼珠,“去把宗离找来。” “是,小姐。” 杜鹃离去不久,便趁着月色领着府医宗离到了俞牵月的院子。 将人引入,她便合上了门,站在门外看守。 宗离拎着药箱走进内室,冲坐在桌边的俞牵月作揖:“给五小姐请安。” “不必了。我让你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俞牵月开门见山的问道。 “五小姐放心,小人已经把药膳备好了,只是……” 见他踌躇,俞牵月不悦的拢眉,“你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宗离连忙道:“五小姐恕罪!并非在下吞吐,只是在下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请五小姐宽恕在下无能!” “你究竟是何意?” 宗离小心翼翼的说道:“之前在下替海姨娘诊脉,断的不够精细。在下回去将合欢皮混入汤药之中,发现药性过于猛烈!而且海姨娘四月近五月的胎,想要堕必须加大药量,如此一来药性过于猛烈。加之海姨娘身子虚弱,恐会、恐会危及性命!” 宗离满头是汗,自从发现这点,他便一直惴惴不安,本来他贪图钱财替俞牵月母女做这事,就是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只要这母女失败了,他也难逃一死。 本来这事伤不到人的性命,他做了也就做了,可若是海姨娘死了,到时候若查出药膳是他所为,他的脑袋就不保了! 现在摆在俞牵月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及时止损,要么奋力一搏,只是这一搏,很可能把她娘的命都搭进去了。 宗离屏息等着俞牵月的选择,不知过了多久,上首的人紧咬牙关,挤出一句话。 “无妨!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宗离心尖一抖,倏地抬起头,“可是五小姐,海姨娘……” “生死有命!”俞牵月闭起双眼,一手攥拳敲在手边的小几上,微微颤抖:“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此行回京,张氏必定把我嫁去文远侯府!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这个计划无论如何都要成功!” 俞牵月眼珠乱滚,内心深处自然有对她置母亲性命于无物的自我谴责,可是和她自己的前程相比,总会有必要的牺牲! 换一种角度想,如果海姨娘死了,俞娇和俞式微就更躲不掉了! 她的赢面就能大大的加大,至于海姨娘死后她要如何…… 只要让俞修庭相信,海姨娘怀的是个男孩,而且这孩子被俞娇弄掉了,他和张氏母女必定会生嫌隙。 她可以借着热孝躲过和文远侯府的婚事,还能借着俞修庭的怜惜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俞牵月喘息声渐渐加重。 # 翌日,风和日丽。 俞府的女眷们围坐在桌旁用膳,桌子上全是素菜,这么多人吃到最后,碟子里的东西都还没见底。 俞老夫人只有穷的时候,吃饭桌上才没有肉,所以等俞修庭发达以后,她几乎日日都要食荤。 现在的情况让她不可避免的想到自己落魄的时候,自然膈应的一口也吃不下去。 “这几日在山上食宿,你们都要注意着点,马上就是历州的灯花节,寺里也要大办,难免忙一些,你们若是有空,也可以去各个大殿看一看,尽一尽绵薄之力,只当是替自己求福报了,切不可做出不好的事。” 俞老夫人对着桌上的女眷们说教了一番,而后搭着李妈妈的手站起了身,“老身年纪大了,走动不得,这些日子要留在院中抄经,今日以后你们便不必来请安了。都散了吧散了吧!” 莲夫人等俞老夫人离开,才温柔的与小辈们告了别,起身走在了俞老夫人后面。 剩下的人也纷纷离开了厢房,长辈们都离开了。 三房的大小姐俞祯在姐妹中提议说:“今早我让丫鬟去后山看了几眼,听说后山的合欢花开的很好,风景极佳,反正也没什么事儿,不如姐妹们去后山走走如何?” 大房的几个小姐纷纷点了点头,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傻子才会听俞老夫人的话,去殿里做什么下人才会做的事呢! 几人亦步亦趋的走到后山,漫山遍野种的都是合欢花,的确是风景秀丽。 俞式微在亭子里坐下,亭边正巧有一颗合欢树,伸长的枝丫延展在亭子里,枝丫上合欢花开的正好。 突然,她身侧不远传来一声笑语:“五阴山上的合欢树开的可真漂亮,这样的风景,在京城也罕见。” 俞式微寻声看去,眉头也没动一下,可等她越过魏画,看向她身后时,瞳孔却微微一缩。 俞府闲聊作乐的姑娘们停下了动作,本来心情不错的俞娇认清了来人,脸往下一拉。 她将手里的盖碗狠狠掼在石桌上,阴阳怪气的开口:“我当是谁,原来是卫小姐啊,卫小姐还有闲心来五禅寺呢。” 魏画轻声一笑,温婉的冲俞娇欠身作揖,温声开口:“原来是俞小姐,上次寿宴一别,至今也有一段时日了。难为俞小姐还能记得我,上次寿宴你我都得到了教训。” 她顿了顿,叹道:“说来惭愧,我这阵子心中一直愧疚难安,便想着来五禅寺进香,向佛祖祷告,消一消我心中的愧意。想来俞小姐和我定有共鸣吧。” 第一百十七章 卫旭英雄救美 俞娇眼珠一瞪,当即就恼了,“谁和你有什么共鸣!抄袭先人诗作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魏画长吁了一口气,哼笑了声说:“俞小姐和我在这争这个口舌之快,倒也不必。” “大家都是来赏花的,和气些不好么。”魏画提裙作势就要走进亭子里去。 俞娇怎么可能和魏画和气的起来,若不是她抄袭先人诗作,自己不可能在太后寿宴上丢那么大的人,害得她几个月禁足在府上出不了门,即便是现在能出门了,还得顾忌着有没有人说她的闲话。 见魏画恬不知耻的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俞娇气得起身一跺脚,扭头便走了。 “诶!”魏画抬手想要喊她,可俞娇走的头也不回,很快就消失在了林间。 剩下的俞家姐妹也尴尬不已,不知是说话还是不说,倒是魏画识趣,俞娇走了没多久,她自己也离开了。 俞式微默默收回视线,摩挲着手中的茶盏,薄唇轻抿。 # 俞娇走的时候满肚子的火气,青萝追她追的气喘吁吁,还不得不好言相劝:“二小姐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她就是故意来给我添堵的!消气,我怎么消气,我看见她就想起我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我恨不得打死她!”俞娇一番张牙舞爪,抬脚对着边上的树就是一踹。 魏画倒好,她靠着先帝的圣旨把所有的罪全都免去了,而自己被太后降罪,日日被那个恶嬷嬷打手掌。 俞娇双手颤抖,缓缓抬到胸前,几个月前,她这双手日日都是又红又肿,而这一切,都是拜魏画所赐! “小姐您息怒啊!”青萝一边安抚俞娇,一边担忧的四下观察,生怕有人经过看见了这一幕。 俞娇来的时候是跟着俞祯一起的,离开的时候有怒冲冲的,完全忘记了回去的方向,气得对树撒泼。 正气头上,她忽然觉得脚踝一痛,身子骤然间失去平衡,她惊慌失措的高举双手想抓住什么,确是徒劳无功。 俞娇腿往后一划,顺着斜坡就摔了下去! “小姐——” 俞娇摔得七荤八素,身上被山上的树杈划得疼痛难忍,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出事的时候,滚落的身子忽然被人拦住了。 头顶传来男子温柔焦急的呼喊:“俞姑娘?俞姑娘你醒醒!俞姑娘你没事吧!” 俞娇虽说摔得头晕眼花,但神志还在,她扑朔朔的睁开双眼,入目的是卫旭惊慌担忧的神情。 她吞了口口水,“卫、卫公子……” “快起来。”卫旭扶着她坐稳,想要帮她查看伤势,手要碰到她身子,却犹豫的收了回来。 只得问她:“俞姑娘你没事吧?身上可有哪出疼痛?” 俞娇被他扶着靠坐在一棵树下,她目光闪烁,脸上红云密布,细声细气的说:“我没事,卫公子无需替我担心。只是……我方才滚落下来的时候,把脚给扭到了,恐怕是走不了了……” “荒郊野外的,山路也不好走,你放心,我背你回去。” 俞娇咬着唇极力收敛笑容,“那、那就劳烦卫公子了——” “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啊小姐!小姐你不要吓奴婢啊,您出个声啊小姐!” 卫旭刚把俞娇背到背上,二人就听见了呼喊声,俞娇有些不悦的眯了眯眸,在心底暗骂青萝坏事。 卫旭笑道:“应该是姑娘的婢女在喊姑娘吧,寻声过去已经就能看见人了。” 俞娇伏在他背上,娇滴滴的道:“这次多谢卫公子相救,否则的话,恐怕娇儿早已经滚落山崖,生死不知了。卫公子是娇儿的救命恩人,这恩娇儿记在心里,一定会报答卫公子的。” “俞姑娘说的哪里话,我无意中路过,救下姑娘也是举手之劳。姑娘你没事就好。这点小事何足挂齿!”卫旭朗声笑说。 “卫公子叫我娇儿吧,俞姑娘俞姑娘的,听起来太生份了。” 卫旭将俞娇背回山顶时,正巧和前来寻找的青萝撞在了一起。 看见俞娇完好无损,青萝激动的失声痛哭,“小姐!奴婢终于找到您了!您吓死奴婢了,您要是出事奴婢可怎么办啊!” 俞娇攥了攥拳,若是卫旭不在这儿,她定要把青萝骂个狗血喷头的。 若不是她手脚笨的要命,没能及时抓住自己,自己哪里会受方才的苦! 可一想到自己不滚落山崖,就不会遇见卫旭,再加之卫旭在这儿,俞娇当即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 “好了青萝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多亏有卫公子出手相救。” 青萝抹干了眼泪,这才意识到卫旭的存在,赶忙行礼,“奴婢给卫公子请安。奴婢叩谢卫公子出手相救,救了我们家小姐,奴婢来世一定当牛做马的报答公子大恩!”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快走吧,我记得出林子的路,先送你家小姐回房歇息。” “好!”青萝走在边上,时不时的扶俞娇一把,三人亦步亦趋的离开了合欢树林。 风吹动树杈,响起哗啦啦的响声,躲在树后的魏画面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笑容,踩碎了脚下飘落的合欢花,转身离开。 # 俞式微等人回到院落,才听说了俞娇离开后,失足险些摔落山崖的事。 众人都到了俞娇的院子,崔瑞已经替俞娇看完了伤势,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崴到了脚,需要静养一些时日。 俞祯站在一边,无声的流了眼泪,等崔瑞说完,她便自责的哭道:“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领姐妹们去后山赏花,二姐就不会失足摔落山崖。二姐,祯儿对不起你……” 卫旭还站在边儿上,俞娇即便有怨怼也说不出口,可让她大度的劝俞祯,以她的性格还做不到,便故作娇弱的靠进张氏的怀里,装成头痛的样子,将一群看戏的人赶出了她的厢房。 俞牵月面色阴沉的走在人后,离开了俞娇的厢房,便立即回了院子。 杜鹃合上门走到俞牵月身旁,不安的说:“小姐,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小姐的计划啊?” 俞牵月乜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怕什么,崴了腿,她便不能让旁人干了?告诉宗离,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第一百十八章 风雨前夕 两日后夜半。 俞娇打着灯笼推开院门,轻手轻脚的合上,往厢房走去。 她刚迈进屋中,便瞥见了坐在罗汉床上,神情沉肃的张氏。 俞娇心口一跳,取下兜帽,瓮声说:“娘……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张氏动了动眼皮看向她,启唇道:“我不来,怎么知道你这么晚了还不回房。说,去哪儿了?” 俞娇将灯笼丢在一旁,小跑到张氏身边,拉着她的手娇声说:“娇儿就是这两天在房里待的太闷了,想出去走走。” “顶着月亮出去走走?”张氏气得甩开她,“好啊你,敢说谎话骗我了!青萝!” 躲在角落的青萝身子一颤,三两步上前跪下,“夫人……” “你说!二小姐这两天院子都不回,到底是去哪儿了!” 面对张氏的质问,青萝两相为难,苦着脸说:“夫人……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啊,奴婢不敢过问小姐的去向!” “你不知道?你身为二小姐的贴身侍女,竟然不跟着二小姐随身保护!上次二小姐失足滚落山崖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竟不知你如此懒惰懈怠,要你何用!崔妈妈,明儿就被她带到历州去,随便找个人牙子发卖了!” 张氏动了真怒,板着脸又冷又狠的看着青萝。 青萝哪里还敢耍心眼,当即扑到她脚边,什么都交代了:“不要啊夫人!奴婢说!二小姐这两日是、是去见卫公子了!二小姐不许奴婢跟随,让奴婢假装二小姐还在房中,还让奴婢谁都不许说!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张氏才收回了冷厉的视线,深吸一口气道:“崔妈妈,你先带她下去。” 崔妈妈欠身应是,领着哭啼不休的青萝离开了禅房。 俞娇有些委屈,退出了老远,瘪着嘴抱怨:“娘为何生这么大的气,娇儿又没做错什么,娘这段日子就没给过娇儿好脸色,娇儿就知道,娘只在乎二哥,从来都不在乎娇儿!” 张氏气得险些背过气去,“娘不在乎你,娘要是不在乎你,至于为了你在这儿等了两个多时辰吗!俞娇啊俞娇,你也不小了,怎么脑子从来就不长进呢!你知道你这几日的事若被有心人看了去,你这是什么吗!” “我就是和卫哥哥去看花赏月,旁的什么都没做!而且娇儿特意观察过,那地方没人去,卫哥哥也会找人在边上看着的!”俞娇梗着脖子不肯服输,末了嘟嘟囔囔的说:“而且娇儿这么做,还不是因为娘的话么。” 俞娇想了想,还是主动蹭了上去,温声示好:“娘你别气娇儿了。娇儿告诉娘,其实娇儿和卫哥哥这两日相处,是因为娇儿听到卫哥哥身边的人说,卫哥哥是淮王爷的幕僚,很快就要进宫当差,而且还是御前禁军侍卫!” “不是娘教娇儿,遇到对自己有利的人,要不择手段的把人绑在身边!娇儿借口报恩,这几日日日会见卫哥哥,定有一日让他迷恋上娇儿,届时娇儿踩着这个踏板,便可一步登天!” 张氏知道自己女儿几斤几两,对她的话只能相信一半,不过听她提到卫旭是淮王的人,张氏眼神不由得一深。 她沉默了片刻,在俞娇娇滴滴的撒娇下,放软了态度:“好吧,这次就不和你计较了。可是你的记住,和他来往可以,身边一定要领上人。青萝也好、徐妈妈也好,不近身跟着,你得候在你身边,以备有人趁虚而入明白吗!” 俞娇愣愣的颔首:“娇儿知道了。娘,夜深了,您快回去歇息吧……” 张氏在这干等了两个多时辰,的确是又累又困,起身想要离开,不成想院外火光逐渐亮起,隐隐的喧哗声传来。 张氏一攥拳,心说不好,忙把崔妈妈喊进了屋,问:“外面怎么回事!” 崔妈妈也是一脸的懵,“老奴也不清楚,只是听见有人喊大夫,兴许是谁出事了!” “二小姐!二小姐不好了二小姐!” 一个丫鬟跌跌撞撞的闯进了院子,进了屋才发现张氏也在,连忙说:“夫人您真的在这儿!” “出什么事了,这么晚了怎么这么吵啊!”俞娇问道。 “是海姨娘出事了!”丫鬟喘着粗气,“奴婢奉老夫人的命特意来寻夫人的!奴婢去了夫人的院子没找到夫人,这才想着来二小姐的院子碰碰运气。” 张氏目光一冷,提步出门:“走!” # 俞老夫人华发披肩,还未来得及梳理,身上松松垮垮的穿着一件外衫,还有些睡眼惺忪。 莲夫人比她好一些,可是眉眼也有疲惫之色,轻声说道:“阿弥陀佛。这佛门清净之地,我们本是来进香祈福的,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若是惊扰了寺中的师父们,可是多大的罪过呀。” 俞老夫人恼火的说道:“都是海怡那个蠢妇,都说了让她安心的在府上养胎,偏偏要赶这么远的路过来进香!现在在寺中闹出了这样的事,让老身如何向住持还有一众师父交代!若传出去,我俞府岂不是成了京中的笑柄了!” 这儿闹出的动静,把隔了一个山头那边的男人也惊动了。 俞修庭急的火急火燎,听俞老夫人在这时候嘴巴还不停咒骂海姨娘,心情更是低到了极点,忍不住回嘴:“娘!都这个时候了,你少说两句!海怡腹中的可是你的亲孙子!” 俞老夫人听了这话歇了火,闭着眼睛捻佛珠,替她那未出世的小孙子祈福。 不多晌,俞府的人挤满了整整一个院落。 两个府医满手是血走出了厢房,还没等他们走下石阶,屋内就传来俞牵月尖锐的哭声:“娘!弟弟!” 俞修庭心跳如鼓,也顾不得府医满手鲜血,抓来便问:“怎么样!孩子怎么样!” 两名府医皆是一脸羞愧,默不作声,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 俞老夫人嚎了一声作孽,揪着胸前的衣襟,身形晃动站立不稳。 屋中冲出来一人。 俞牵月扑通一声跪在俞修庭面前,她哭的梨花带雨,悲痛的向俞修庭磕了两个响头。 “爹!求爹替姨娘做主啊!” 第一百十九章 大事不妙了 一众人涌入禅院的偏房中,小小的内厢挤满了人。 丫鬟给神情难看的主子们奉上热茶,整个房间蔓延着窒息的寂静。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到头来是俞老夫人先一步开口,她捻着佛珠,满眼不虞的看向宗离和崔瑞。 “此次五禅寺一行,老身让你们两个府医跟随,就是为了海氏的胎。结果你们竟如此怠慢!不过五日而已,你们便把海氏的胎给看没了,你们两个做的什么大夫!行的什么医!” 俞老夫人愈说愈怒,最后竟将佛珠也扯断了,房中佛珠在地上跳动的声音,就像是两个府医的心跳。 二人慌张的伏身求饶。 崔瑞紧张道:“老夫人明鉴啊!小人对海姨娘的胎甚是仔细,和宗离每日早晚都要给海姨娘请脉,海姨娘的安胎药更是我二人秉烛夜谈,商量了数夜不断调整而得,绝没有懈怠之说啊老夫人!” 宗离也跟着崔瑞不断附和,仓促解释说:“海姨娘小产来的突然,这些日子我和崔瑞一直替姨娘诊脉,姨娘的胎明明一直都好好的,今夜此事发生不久之前,我二人才刚刚替海姨娘断完脉,当时的确毫无不对之处啊!” “这么一说,海姨娘小产只可能是你二人离开之后的事了。”莲夫人看向跪在一旁不断低泣的俞牵月:“五丫头,你可知道你姨娘请完平安脉以后,都做了什么吗?” “我今夜身子不适,并未来看姨娘,得知此事还是姨娘身边的馨儿来禀告的。”俞牵月抽抽搭搭的说。 站在后头的馨儿头上冒着冷汗,三两步出来提裙跪下,“姨娘、姨娘今夜请完平安脉以后,服下安胎药就就寝了。奴婢一直守在门外,姨娘刚歇下没多久,就突然喊疼,奴婢冲进去看的时候,姨娘下身都是血,就马上去喊五小姐和府医了!” 俞修庭沉着脸说:“今晚海氏服用的安胎药,可还有残余?” “剩下的碗底奴婢放到小厨房去了。”馨儿埋着头乖乖回答道。 俞老夫人眼睛一瞪,拍了拍扶手说:“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剩下的安胎药拿过来!” 候在边上的下人慌慌张张的应了诺,转身跑出了禅房。 言至于此,俞修庭才想起海姨娘,他眼皮一抬,“海氏的情况如何?” 宗离满脸后怕的回答:“姨娘的情况不太好。姨娘的胎落的太过突然,也太过奇怪。分明之前,小人和崔瑞一直用的是滋补的汤药给海姨娘安胎,可今夜她大出血,元气大伤,加之海姨娘身子本就虚弱,如今只是暂时止了血,还不知道会不会……” 宗离说到这里,忍不住用余光瞥了一眼俞牵月,见她神情自若,眉宇间完全没有一点担忧和悔意,心下更是一凉。 莲夫人道了句阿弥陀佛,双手合十,垂着眼默默念了句:“可怜啊,希望菩萨保佑,保她一条命在,对了大夫,那孩子是男是女啊?如今正巧在寺庙之中,明日我便让人去给孩子做个超拔,盼他早日轮回转世,来世投个好人家……” 说着,莲夫人将绢帕裹在指尖,揩去眼角的细泪。 崔瑞道:“是个小姐。” 俞老夫人和俞修庭的眉眼肉眼可见的一松,俞牵月微微抬了抬头,瞥了一眼宗离。 宗离会意,当即道:“崔大夫行医这么多年,怎么男女都分不清,那分明是个小少爷啊!” 崔瑞一怔,当即和他辩驳了起来,争执到后头,崔瑞干脆道:“孩子就在盆中,你当时若是看错了,现在再去看一眼也不迟!” 俞修庭站了起来,“我也去瞧瞧。” 他指尖往掌心里按了按,提步便往厢房外走去。 屋内的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都没有说话。 张氏滚了滚眼珠,隔着人群和崔瑞对视了一眼,见他不动声色的垂下睫毛,心中会意,只是捏了捏绢帕,眉心蹙起朝俞牵月和宗离看去,她内心隐约有些不安。 俞牵月是什么时候,在她眼皮子底下,把这个宗离收买的呢? 宗离进府还没有几个月,加之他是俞老夫人远方亲戚家里的孩子,张氏便没有对他下手。 可是宗离自己也识趣,张氏给府上的姨娘下的药,他能断的出来,但至今默认不提,张氏便以为他识趣。 可现如今他显然已经被俞牵月收买,张氏便觉得不妥了。 不多晌,俞修庭和两个府医回来了。 崔瑞脸上血色全无,眼神还有些恍惚,张氏一看,暗道不好。 果然,俞老夫人刚开口询问俞修庭,孩子是男是女,俞修庭便冷了脸。 一手成拳捶在太师椅旁的桌案上,切齿道:“男孩!” 莲夫人眼底的幸灾乐祸一闪即过,俞老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悲从中来:“老身的小孙子就这么没了!” “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 俞老夫人抄起茶具朝两个府医砸了过去。 茶具应声落地,禅房外奔进来一人,正是方才去取药的下人。 她拿着药碗进屋,呈到老夫人身旁的桌案上:“老夫人,这就是海姨娘今夜喝剩下来的安胎药。今夜厨房的人偷了懒,这个药碗一直放着没有清洗,还剩下一点残余!” 俞老夫人冲府医吼道:“还不快上来查!查清楚这里头有没有东西!若是查不出,你们两个就去蹲大狱去吧!” 两个府医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冷汗不断从额角滑落。 宗离当然知道药里面有什么,他又是闻又是尝,实则一直观察着崔瑞的反应。 看他有了动作,便连忙紧随其后。 崔瑞刚尝出安胎药里面的东西,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他猛地想起不久之前,夫人的二小姐曾得过的那场怪病。 他后脊生凉,想到自己竟然没把如此重要的消息告诉张氏,若是此次的事真的是针对二小姐而来的,那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大夫人绝不会放过他的! 彼时,张氏就目光如炬的盯着他,她捏着绢帕的手微微颤抖,心里的不安愈发放大。 “老爷!老夫人!这碗安胎药里,被放入了大量磨成粉末的合欢皮!海姨娘正是因为服用此物,才突然小产血崩的!” 第一百二十章 害人工具 宗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如获大赦一般的喊了出来。 “老爷!老夫人,这合欢皮不是小人放的啊!是有人蓄意要害海姨娘啊老爷!” 崔瑞后知后觉的跟着他一起跪下,只是他已经说不出半句话,双眼通红,脑中混沌一片。 张氏袖笼里撕拉一声,是她不小心用力将绢帕扯烂的动静,她倏地合上眼,愤怒和慌乱不知哪个更占上风。 站在她身侧的俞娇则是拢了拢黛眉,觉得这个合欢皮隐约有些耳熟。 俞牵月哭坐在地,“是谁竟然如此恶毒!” 她跪爬到俞修庭脚边,一把抱住他的腿,哭着说道:“爹!爹你一定要给姨娘做主啊!弟弟都已经五个月了,眼看五个月以后便能出生,能承欢膝下,抱着父亲喊爹爹。只因为此人,如今只能是桶里的一滩血肉啊爹!” “姨娘还命悬一线,月儿只有这一个亲娘,姨娘若是没了,月儿可如何活啊爹爹!姨娘、姨娘前几日还说、要给月儿绣婚服的,可是现如今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爹要给姨娘做主啊!否则姨娘死也不会瞑目的!” 俞牵月左一个弟弟,右一个姨娘,端的是楚楚可怜,哭的是肝肠寸断,当即就揪住了俞修庭的心。 他亲手扶起了这个平日里正眼也很少看的女儿,不知何时她也快要嫁人了,海氏跟了他也快二十年了。 如此追忆,便不可避免的想起当初宠爱海氏的时候。 俞修庭当即下令:“来人!去把东西厢房的所有院落,都仔仔细细的搜一遍!所有可疑之处全都不许放过!一定要找到下毒之人!宗离崔瑞,你们二人所说的合欢皮,究竟是何模样!” “回老爷,此物研磨成粉下入药中,在此之前就是合欢树的树皮。”宗离脸上划过一丝纠结,深吸一口气说:“可是,老爷,如今五阴山上,随处可见合欢树,这下毒之物,随处可取!” “既然这么说,那这个歹人,是在来了五禅寺,见到了五阴山的合欢花,才想到这个阴招的?”三夫人一锤掌心,当即唾骂:“此人竟然如此恶毒!不但害了大哥的孩子,还让海姨娘命悬一线。此人心机如此之深,若不查出来定是个祸患!” 俞老夫人命李妈妈将馨儿提了上来,逼问道:“今夜的安胎药,都有谁经手过?” “老、老夫人,奴婢也不知道啊,安胎药一直,一直是小厨房的人熬的,不是奴婢啊!” 方才去取安胎药的丫鬟说道:“老夫人,奴婢刚把安胎药取来的时候,也把厨房里做事的人都叫过来了。” “让她们通通滚进来!” 一门之隔,外面的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几人忙不迭的走进屋,一个个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俞老夫人胸口起伏不停,面色也涨得通红,看上去气得不轻。 站在后面的张氏顺势走上前来,拿来干净的茶盏给她斟了茶,温声说:“母亲先喝口茶消消怒火,媳妇来帮您审。” 她冷眼扫过那几人,问道:“你们之中,谁是专门熬药的?” 跪在最左边的侍女微微直了直身子,怯生生道:“回夫人,是奴婢。” “安胎药里的合欢皮,是不是你放的!是谁指使你这个干的!”张氏又问。 丫鬟惊慌的摇头:“不是奴婢啊夫人!真的不是奴婢,奴婢一直给海姨娘熬药,在府上的时候就熬了一个月了,若真是奴婢的话,奴婢也不会这么傻啊!求夫人明鉴,真的不是奴婢!” 说罢,她抬手一指身旁的丫鬟,“夫人,药奴婢熬好,就交给她了,说不是、是她半路下药!” “你不要血口喷人!” 二人吵了几句,俞修庭不耐烦的喊了停:“都给我闭嘴!” 一直作壁上观,看戏看的惬意的俞式微,看似漠不经心的说道:“这些经手了药膳的丫鬟,都是从府上带过来的,个个都伺候海姨娘有一阵子了,若真收买她们下手,和自己暴露有何区别。再说了,她们不过是一群小丫鬟,与其花心思收买,背着她们悄悄往药里下点东西,不是更隐蔽。” 她的话被人听了进去,熬药的丫鬟如醍醐灌顶:“夫人夫人!奴婢记起来了!奴婢在熬药的时候,曾因为腹痛去过一次如厕!当时在小厨房里只有奴婢一人!定是那个时候,药里被加了东西!” 丫鬟说完,便磕头求起饶来。 与其被判定成从犯和下毒的凶手,玩忽职守而受到的惩罚,肯定要轻不少。 可是如此一来,线索就又断了。 俞敏状似无意的呢喃:“怪了,这个合欢皮有流产的效用,我可是闻所未闻。若真不知这些医书上的东西,即便是看见了后山的合欢花,必定也想不到这个……” 一声突如其来的响声打断了俞敏的话。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宗离跪在地上,不知何时大汗淋漓,鬓角的碎发黏在脸上,岂一个狼狈了得。 俞修庭冷声问:“你这是做什么!” “老、老爷……老爷小人对不起您和海姨娘!都怪小人多舌!是小人害了海姨娘啊!” 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时候,张氏一口银牙几近咬碎。 她目光不善的盯着俞牵月。 她什么都明白了。 没想到俞府不仅出了一个俞听秋,还出了一个俞牵月。 这贱人竟然敢对她的俞娇下手!! 俞牵月自然没有错过张氏的怒视,她垂着的脸上不断勾起得意的笑容。 今天过后,什么俞式微俞娇,通通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大房少了这两块拦路石,她就是最得宠的小姐了! 和日后的荣华富贵比起来,没了一个海姨娘,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俞牵月畅想的这段时间,宗离已经按照之前计划好的说辞,将俞式微和俞娇‘供’了出来。 他痛哭流涕:“当初二小姐和大小姐同时犯病,皆是失眠胸闷,就请了小人去看诊。小人开了一味合欢花给二位小姐治病。二位小姐都没听过合欢花能治病一说,小人只好替二位小姐解惑。” “而后抓药时,小人言语间无意中提到合欢树皮,有致人流产的功效。小人本意是希望二位小姐抓药时,避免误食这类寒性大的东西,却没想到竟然、竟然被二位小姐,当成了害人的工具啊!” 第一百二一章 证据 “满口胡言乱语!” 张氏横眉倒竖,气冲冲道:“宗离,你在府上行医也有一阵子了,怎么能说出这番鬼话!你胆大包天!” “大夫人恕罪啊!小人实在是问心有愧。现如今海姨娘的孩子没了,姨娘还命悬一线。若不是大小姐和二小姐所为,就当是小人多舌,可若真是二位小姐,听了小人的话做出此等行径,让小人三缄其口,小人实在狠不下这个心呐!” 俞敏眉心紧蹙,不可置信的看着俞娇和俞式微:“娇儿,式微,当真是你们两个做出的事!” 俞娇沉不住气,没等俞敏问完,就大声反驳道:“爹!这个大夫根本就是在扯谎!我根本没听说过什么合欢皮可以致人流产的事,他当初替我诊脉给我开药,也从没提到过什么合欢皮!这都是他一面之词,是他借机要害娇儿!” 张氏拉着俞娇的手走到俞修庭的面前,她目光如炬,一字一顿道:“老爷,妾身和娇儿的性子您最清楚!娇儿和海姨娘无怨无仇,又怎么可能去害海姨娘!依妾身指尖,此事定有推手在其中作祟!肆意诋毁娇儿!” 俞娇止不住的冲张氏点头,坐在后头的俞敏反驳道:“不对吧,也不是完全无怨无仇啊,前不久我还听说,大哥打算把海姨娘的五丫头,嫁给侍郎府的蒋公子做妾。娇儿不会因为这件事,才对海姨娘起了杀心吧?” 三夫人嘟囔说:“若是海姨娘的孩子没了,便不会动摇大嫂的地位,海姨娘去世,五小姐便要因为守孝三年,错过和侍郎府的婚事。大哥!说来的确有道理啊!二小姐,您怎么这么糊涂啊!” 俞娇掀起裙摆跪在俞修庭面前,瘪着嘴眼中含泪,抓住俞修庭的衣摆:“爹,爹你相信娇儿,这件事真的和娇儿无关!娇儿怎么可能自降身份,和一个妾室计较呢,再说了,五妹都许配人家了,娇儿不会害她的爹爹!” 俞敏攥着手里的绢帕,余光瞥向站在一旁的俞式微,滚了滚眼珠说道:“微儿啊,听说你身边的侍女一文一武,文的那一位学过几年的医术,不知道她可有和你提起过合欢皮的功效啊……” 俞式微轻描淡写的视线从俞敏身上一扫而过,她看着俞修庭,轻缓道:“爹爹宁可相信一个,在府上行医还不到一年的大夫,都不肯相信女儿?” 俞修庭眉心一蹙。 俞娇眼珠转了转,突然松开俞修庭的手,转身朝俞式微指了过去:“是你!一定是你!是你收买他来陷害我!” 俞娇朝张氏看去,她支起身子,希冀道:“娘!当初娇儿生病后不久,您不是问宗离要了他给娇儿开的药方吗?他方才说,娇儿得了和俞式微一样的病,都是他用合欢花治好的,可是当初您问他要来药方,他开给俞式微的药方上,根本就没有合欢花这一味药!” 俞娇目光犀利的看向宗离,“一定是你!是你怕我母亲看出破绽,所以故意没有把这味药写进药方里!你说!是不是你和俞式微勾结,故意流了海姨娘的胎来陷害我!说!” 宗离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伏在地上,瓮声说道:“老、老爷,当初小人给夫人的药方,之所以没有写到合欢花,是大小姐吩咐的!小人也不知道大小姐是何意,只是以为,以为大小姐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症。” 张氏当即说道:“老爷,药方妾身还未曾丢掉,现如今就摆在妾身的厢房之中,待回京之时,妾身马上就能取出来!而且妾身拿到要药方后,还找崔瑞看过,崔瑞可以为妾身和娇儿作证,药方上确实没有写合欢花这一味药!” 崔瑞点头如捣蒜:“大夫人所言句句属实啊老爷!” 俞修庭目眦欲裂的盯着俞式微,“你——” 俞式微不疾不徐的挑高了眉头,她环视跪在地上,言之凿凿的这群人,轻蔑的笑了一声。 “说的倒是天花乱坠。你们可有什么证据?” 俞娇恶狠狠的盯着她:“我是没有证据,可是这府上与我交恶的人,除了你还能有谁!长姐,我万万没想到,你害我便害我,还要伤及无辜的生命!还是在佛寺行这样的脏手段,你就不怕下地狱吗!” 跪坐在一边低泣的俞牵月不甘的攥着拳,除掉俞式微只是她顺带的计划,她最重要的还是对俞娇下手。 只是没想到俞娇也有如此伶牙利嘴的时候,若是真让她逃了,自己计划的成效岂不是大打折扣! 正当她着急之际,俞修庭派出去搜查的人,竟然回来了! 其中一人禀道:“老爷,方才小人令人去了后山搜查了一番,发现临近山顶的林中,有几棵合欢树上,有曾经被刀划过的痕迹,树皮被取下了不少!” “小人在禅院的小厨房里的灶台上,发现了粉末痕迹。” 俞修庭命崔瑞核实,他捻起来嗅闻一番,“老爷,的确是合欢皮的粉末。” 俞修庭沉着脸看了一眼院外,“去搜查厢房的人还没有消息?” 其余的人沉默的低下头,俞修庭一拍桌案:“你们都去!掘地三尺也要把证据找到!五禅寺所有的损失,由将军府补偿!” 一群人一起出动,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有了结果。 家丁战战兢兢的将搜出来的东西放在了主子们的眼前。 那是用白色绢帕包裹着的,一柄精巧的小型匕首,在烛光下闪着渗人的银光。 “老爷,老夫人,这、这匕首是从、从二小姐房中,一个上了锁的匣子里找到的……” 俞老夫人斜睨了俞娇一眼,冷声质问:“俞娇,这是何物啊?” “祖母,娇儿从没见过这把匕首,一定是有人悄悄放进娇儿房间里的!” 青萝也跪下来替俞娇辩驳:“奴婢也从未见过这把匕首,一定是有人陷害小姐!” 崔瑞跪行上前,将绢帕打开,露出里面的匕首,他举起来反复翻看,余光瞥见那包裹匕首的绢帕上,好像留下了什么。 顶着俞修庭和俞老夫人的冷视,他不敢作妖,只得捻起来辨认了一番,而后乖乖禀道:“老爷,这上头,是合欢皮研磨而成的粉末。” 第一百二二章 盘问 “这是赤.裸.裸的陷害啊老爷!” 张氏哭的梨花带雨,伏在俞修庭膝上,捂着胸口道:“老爷,娇儿处处本本分分,不知是得罪了府上哪位人,竟然用这样的手段害她。老爷,妾身的娇儿冤枉啊,求老爷找出真凶,还娇儿一个清白吧老爷!” “从她院子里上锁的匣子里,找到的匕首,都能被说成是有人故意陷害。若是刑部和大理寺审案,也像大夫人这般草率,不知道要出现多少的冤假错案,是不是只有亲眼看见真凶行凶,才不是陷害一说?” 俞式微咄咄逼人的说道,她走上前,用脚尖将地上的绢帕勾了起来,轻轻撇到了前面。 绢帕正面落地,角上的绣花精致又玲珑,她红唇轻启,慢悠悠的说:“若是我没记错,这个帕子,前两日我还在二妹的身上看过。正是我们一行人去后山赏花的那一日,当时,它就挂在二妹的腰封上。” “俞式微你什么意思!你故意针对我!”俞娇谩骂道。 “我只是根据证据,做出了最有可能的推理。二妹刚才仅凭一个药方,就指证我是凶手,比起二妹颠倒黑白的言行,我这点合理推断,难道有什么错吗?”俞式微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脸正派的说。 俞娇哑口无言,她的目光无措的瞥着不远处的绢帕,袖下的手攥拳,指尖嵌入掌心。 俞式微的话说的不错,这个绢帕前两日的确还在她的身边,俞娇紧张的回忆,竟然想不到这个绢帕是什么时候丢的。 怪她平日里习惯了,在府上的时候,偶尔丢个上不得台面的小物件,俞娇从来不会追究和挂心,她又不是买不起新的。 可是现如今就是这个习惯,害得她现在百口莫辩。 俞娇急的后脊濡湿,愤怒的瞪向拿东西来的下人:“只有我院子里搜出了这些东西?别的院子都干干净净的!” 坐在一旁的俞牵月耳尖动了动,余光朝下人看去。 家丁迟疑了几息,点了点头:“老爷,老夫人,小人只在二小姐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些东西……” 俞娇笑出了声,她从地上爬起来,指着俞式微便说:“你我前后生了一样的病症,即便不是你害我,那也是有人要对你我下手,可为何现在只有我的院子里搜出了这些东西!俞式微,要么就是害我的人就是你!要么……你早就发现有人要害我们,可是你却瞒着我,任由我一人陷入局中!俞式微,你不仁不义!” 俞式微并不看她,迎上俞修庭怀疑的视线,镇定的说:“父亲,方才宗离所言句句是谎话!而我病中,二妹的病早就已经大好了,当时正值换季,府上得了风寒的姐妹也不止我一人,我病好了就算了,何必去疑神疑鬼的。” “再说了,我有何神通去得知,大夫人会去询问二妹,我得病是吃了什么药方才好的。” 俞式微顿了顿,目光幽幽的看向张氏的背脊:“说到这个,我还想问问大夫人。闲来无事,为何要找宗离要我病中的药方呢?” 察觉到俞修庭那一瞬间的怀疑,张氏连忙解释:“妾身担忧微儿的身体,所以要来药方瞧一瞧,老爷这也要怀疑妾身吗?” “大夫人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别的?”俞式微迁出一丝笑。 “宗离再不济也在府上行医快一年了,大夫人找他过来,问问我身子好了没有不行,还要在他那里要来药方,再费尽心力让崔瑞判断一下药方的成分。究竟是担心我的身子,还是仅仅关心,宗离开给我的药方里,有没有合欢花这一味药。” 张氏被俞式微一通质问逼的有些愣神,思绪一个没跟上,便被俞式微反将了一军。 “二妹啊,你与其质问我,倒不如好好问一问你的母亲。为什么闲来无事偏偏对这个合欢花如此重视。” “老爷,老夫人,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妾身当初,也是怕有人对娇儿不利,所以才!” 张氏哭顿了一刻,用绢帕抹着虚无的泪水,说道:“妾身不过是谨慎一些而已,没成想、竟然被微儿猜度成这样!” 俞式微轻笑了声,视线扫过俞修庭几人,“先不说大夫人所言真假与否。她既然关注过合欢花这一味药,又让府医崔瑞查看过药方,那自然而然的说明,她也有可能得知合欢皮有致人流产的功效。对吧。” 张氏哭声戛然而止,她脑中一声轰鸣,悔意涌上心头。 没想到自己一时不察,竟然被俞式微绕进了这个局里!! 她张口想要辩驳,可是俞式微抢先一步截断了她的话:“旁的事暂无证据,先不评说也好。既然现如今唯一能指向下毒之人的证据出现在二妹的房中,二妹可以根据证据为自己辩驳。比如说……在海姨娘的丫鬟熬药的那个时间段里,二妹在何处,是否有人能证实。” 俞修庭见俞式微短短几句话便控住了场面,觉得面上无光。 他咳嗽了几声,让屋中众人的视线重新回到他的身上,才板着脸对俞娇盘问。 熬药的丫鬟道:“奴婢是在亥时一刻的时候开始替海姨娘熬药的,奴婢离开……离开大约在亥时中旬!” 俞修庭:“当时你人在何处?” 俞娇视线紊乱,有些踌躇的捻着指尖,“我……我……我在……” “吞吞吐吐的,你当时究竟在干什么!”俞老夫人满脸不善的拍了拍桌子,“都已经亥时了,你若歇在房中必有丫鬟证实,怎么,难道你当时出门了!” 俞娇的确出了门,按理说她只要把她和卫旭出去赏月的事说出来,便能摆脱嫌疑,可是若是说了,她的名声不就毁了吗! 见她吞吐不语,俞老夫人当即向青萝发难:“你说!你是她的丫鬟,没道理不知道她今夜究竟去做了什么!她今夜亥时前后,到底有没有在房中歇息!” 青萝哪里敢说真话啊,张氏见此,也知道瞒不了了,便给俞娇使了个眼色。 俞娇无奈,只得承认了:“我、我当时在、在五阴山后山的亭子里,和……和卫公子,赏月品茗……” 第一百二三章 反水 刚捧起盖碗的三夫人手一抖,打翻了盖碗在地上。 俞修庭瞪圆了眼睛,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你……你再说一遍!你昨夜干什么去了!” “我、我和卫公子去了后山……”俞娇急匆匆说完,连忙解释:“爹,我只是为了感谢卫公子前两日的救命之恩!况且我从亥时一直到子时,都是和卫公子待在一起的,真的不是我下的毒啊爹!” 俞敏眼中略有鄙夷之色,连啧了数声,说道:“二小姐啊二小姐,你也太不知道分寸了。你说你感谢卫公子,什么时候不行,怎么偏偏深更半夜的,约人家去后山赏月,孤男寡女的,这若是传出去,旁人怎么看待我们俞府的姑娘……” “爹,我也是一时糊涂,我保证以后绝不会犯了!”俞娇看俞修庭脸色阴沉的难看,有些惧怕的拉住他的衣摆。 张氏道:“老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且娇儿她年纪还小,吃了教训日后一定不会再犯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海姨娘的胎。既然娇儿有了证人,那此事便和她无关了啊老爷!” “谁说她有证人,便与此事无关了?” 张氏的脸扭曲了一瞬,她别过头愤怒的看着俞式微,“微儿一定要这么针对娇儿吗!说让她解释亥时前后身在何处的人是你,现如今知道娇儿有了证人,不依不饶的还是你!说到底,你就是想让娇儿做你的替死鬼是不是!” 张氏有些急了,浑然忘了要在俞修庭面前装样子,她咬牙切齿,恨不得从俞式微的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俞式微淡笑说:“夫人先别着急啊。不如先听听我的推测如何。” “我只问夫人一句话,如果是夫人下毒害人,是自己动手呢安全呢,还是让别人代为下手安全呢?” “但凡有些头脑,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都会让下人代劳,如果再替自己在这个时间段找一个证人,那就更加安全了。夫人觉得我的话有道理吗?”俞式微俯下身,眼中满满都是恶意的笑。 “俞式微你胡说八道!”俞娇慌不择路,只想快点让俞式微住口,抄起眼前的盖碗便朝她砸了过去。 盖碗应声落地,砸在了俞式微的脚边,她只是垂眼看了看,然后镇定的继续说:“潜入小厨房下毒的不会是幕后主使,一定是俞府来的下人。这次五禅寺一行,带来的家丁和侍女不多,父亲可以召过来盘问,相信会有结果。” 俞牵月眼中一亮,“爹,就按长姐说的办吧!姨娘还躺在床上生死未知,月儿想无论如何,也要给姨娘一个交代!此人心计如此之深,若是日后再起歹念,那爹爹日后所有的后嗣,岂不是都在危险之中!” “把所有的家丁和侍女全部找来!亥时前后没有人能作证的,都给我打!打到那真凶松口为止!” 俞老夫人当机立断,失了一个庶子事小,可决不能让这么一条毒蛇继续潜藏在府上!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外面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响了起来。 到底是深夜出的事,大多下人都有证人作证,当时都在下人房里休息,最后清理出来的只有五人而已。 重刑之下,外面的杖责只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行刑的家丁便把人带进了厢房。 被拖进来的两个侍女伏在地上,满头的汗将零碎的头发黏在脸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狼狈不堪。 俞老夫人斜睨了她二人几眼,沉声问:“你们分别是谁院子里的侍女?海姨娘药膳里的合欢皮,是不是你们下的!” 其中一位侍女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趴在地上用前额磕地,含糊着哭声说:“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奴婢是受二小姐指派行事,奴婢也是身不由己!求老夫人饶命!求老夫人饶命!” 另个人抖似筛糠,将脑袋埋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俞老夫人怒从心起,朝着傻了眼的俞娇吼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你这个逆女!” “老夫人!娇儿是冤枉的!这其中一定有诈啊老夫人!”张氏对于这次的事完全失了防备,她脑中混沌,一时间除了替俞娇说话,完全没有能替她脱罪的证据,张氏说的口干舌燥,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俞修庭没有着急问罪俞娇,他看向另一个侍女,问道:“她说她是奉二小姐之命下毒的人,那你又是什么人?” 侍女双手死死扣着地面,轻飘飘的开口:“奴婢是……是大小姐让奴婢下毒的人!” 她语惊四座,屋中的众人都有些发蒙,三夫人磕磕巴巴道:“怎、怎么回事?难道这给药膳下毒的,还不止一个人!” 俞修庭冷眼直视俞式微:“她说的是真的?!” 俞式微气定神闲的看向那个丫鬟,“你的话说完了?” 侍女猛地合上眼,她跪行上前,接连磕了几个响头,磕破了脑袋都不停歇,含着哭腔道:“老爷恕罪!老夫人恕罪!奴婢也是万不得已!奴婢也不想帮着五小姐害大小姐,可是五小姐威胁奴婢家人,若是奴婢不做,就要把奴婢的亲妹妹卖去花楼!奴婢的妹妹才不过十岁啊!若是被卖到那样的地方,她后半生就毁了!奴婢该死!求老爷老夫人救救奴婢的家人吧!” 俞牵月被她这番话砸蒙了,她震惊的抬起头,眼前的丫鬟脸上眼泪和血混合,虽说有些狼狈,可仍不难看出,她的确是自己收买的,俞式微院子里杂扫的下人!! 可是自己分明只是拿银子收买了她,什么花楼妹妹,这都什么跟什么!! 俞牵月尖声大喊:“你胡说!你胡说!父亲!月儿怎么会害自己的亲弟弟呢!月儿怎么会害亲娘呢!这是诬陷!” 俞老夫人已经被绕蒙了,气得不停抽气,“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指证俞牵月的丫鬟哭着说:“老夫人,这一切,都是五小姐和二小姐的阴谋,针对的就是大小姐!奴婢被五小姐要挟,实在没有办法才不得已为五小姐做事!求老爷老夫人宽恕奴婢的过错!” 第一百二四章 输了 俞式微镇定的声音在这满屋的抽泣声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看了眼方才搜院的家丁们,“方才你们搜院的时候,是不是错开了五小姐和海姨娘的住处?” 他们微微一怔,互相看了看,然后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俞修庭碾碎了手中的佛珠,“马上去搜!” 家丁们惶恐的离开了禅房,俞修庭满腹狐疑,审视的看着俞式微:“你究竟知道什么?” “父亲息怒,实则我也没有想到,此事真的会走到这么一步。” 俞式微十分失落的长吁了一口气,她的目光在俞娇和俞牵月头顶滑过,痛心而又悲伤的说:“微儿万万没想到,二妹和五妹,真的能狠下这个心,费尽心机,布了如此大的一个局,只为了要除掉我。” “原来平日口口声声的姐妹情,不过是你们虚与委蛇,麻痹我的假话!” 俞式微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若是俞牵月现在还看不出怎么回事,便是真的傻了。 她尖锐的指甲将掌心都抠破了,她怎么也想不到,俞式微居然洞察了她的计划,还将她收买的丫鬟找了出来,那些所谓的要挟一定是俞式微授意的!她想利用自己的计划反咬自己! 俞牵月咬破了口中软肉,血腥味蔓延,疼痛让她的神志勉强保持着清醒。 她用力摇头,暗暗发誓无论如何,绝不松口:“我听不懂长姐在说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没错!分明是你设计来害我们!俞式微,没想到你如此歹毒!”俞娇高声附和。 俞式微讽刺的勾了勾唇,她并没有与俞娇二人争辩,片刻后,搜院的家丁赶了回来。 “老爷,老夫人。在五小姐的房中,搜到了匕首和树皮。还有这件罗裙上,也有粉末状的痕迹。” 家丁将所有证据都摆在了托案上,俞修庭将罗裳甩给了崔瑞和宗离二人。 宗离强忍着颤抖,假装上前核实,实则他魂不守舍,完全没把心思放在这个上面。 崔瑞很快就认出了是什么,“老爷,这个是合欢皮磨制成的粉。” 指认俞牵月的侍女长舒了一口气,“老爷,匕首和合欢皮,都是奴婢放在五小姐房中的。而这些东西,是五小姐吩咐奴婢放在大小姐房里的!五小姐让奴婢今夜事发后,站出来指认是大小姐下毒,等这些东西都搜出来,就顺水推舟,说是大小姐策划了这一切!” “那你为何说,是五小姐和二小姐,一起害了大小姐?”俞敏怎么能放过俞娇和张氏,见此立即提出质疑。 侍女说:“那是因为五小姐和二小姐是合谋,想借海姨娘的胎除掉大小姐。” “你胡说!谁会和她合谋!你有什么证据啊你!”俞娇咒骂道。 侍女伏身在地,“奴婢的确没有什么证据,可是奴婢发誓,所言句句属实!五小姐害海姨娘的胎,那是因为五小姐找大夫看过,海姨娘怀的根本就是个女婴,而且女婴身子有缺陷,生下来不是残疾就是痴儿!五小姐和海姨娘为了不让这个孩子失去价值,才策划了这一切!” 俞牵月快要疯了:“你胡说!”她跌跌撞撞的跪行到俞修庭的脚边,抱着他的腿便哭:“爹你不要相信她,这都是她一面之词!月儿是冤枉的,姨娘也是冤枉的!” 俞老夫人对侍女道:“你说海姨娘怀的是女婴,可为什么刚才两个府医去看,都说流下来的是个男孩儿!” 俞牵月哭声一滞,心口猛烈的跳动。 她有些怕了,身子打抖,心里不断的宽慰自己,俞式微不可能连这个都知道! 可是一切都并未如她所愿,侍女直接拆穿了她:“那是因为五小姐早在得知海姨娘的胎留不住的时候,就在京城暗中寻找合适的人。五小姐收买了一个有孕的青楼女子,让她偷偷也跟着来了历州,偷龙转凤!” “老爷若是不信,可以马上去查!那个女子就住在山脚下!刚刚小产不久!海姨娘流下的女婴,五小姐当初说直接丢下山去。奴婢不知五小姐如何处置,可是老爷若是查,一定会找到女婴的尸身的!” 莲夫人捂着胸口忍不住从喉中溢出一声悲鸣,她看着俞牵月止不住的摇头:“五小姐,你怎么……你怎么能如此残忍!” 俞牵月摔坐在地,并非她不想辩驳,而是侍女所说的偷龙转凤,的的确确是真相。 只要俞修庭去山脚核查,很快就能得到结果,孩子的事都露馅了,俞修庭和老夫人怎么可能相信,俞式微和俞娇的事与她无关! 俞牵月一咬牙。 俞娇见俞牵月沈默良久,当即就乐了,她激动的直起身子,“父亲你看!她不说话,一定是这侍女所言都说中了!俞牵月蛇蝎心肠,是她和海姨娘设计这一切,来陷害娇儿!爹,娇儿真的是无辜的!” “二小姐,既然这丫鬟连这都说中了,那就说明她没有说谎。那你……”俞敏不怀好意的长吟。 俞娇后知后觉,“爹!她、她……娇儿没有和她合谋啊!娇儿和她设计这一切,娇儿图什么啊!” 俞修庭暂且不想管俞娇,他看着跪在面前的俞牵月,觉得自己方才那一番怜惜都喂了狗。 他猛地抬脚将俞牵月踹了出去,冷声质问,一字一顿的说:“事、情、是、不、是、你、干、的!” 俞牵月狼狈的摔了出去,后脊撞上了不远处的绣凳,她一声低呼,蜷缩成一团。 馨儿吓得浑身是汗,俞老夫人余光一瞥,抬手便道:“把这个贱婢拖下去!狠狠的打,老身倒要看看,她嘴巴有多硬!” 站在边上的俞祯抬眸看向俞式微:“长姐,这个侍女本是去陷害你的,可现如今却站出来说的实话,那长姐岂不是?” 俞老夫人气急败坏的看着俞式微:“你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却隐瞒不报!你究竟是何意图!” “不到最后,微儿仍是想给二妹和五妹一个机会。早在发现这丫鬟行迹古怪的时候,我便让人去查了她,而后一番逼问,才从她嘴里得知了这次的事,我保她妹妹和家人平安,换她为我作证,澄清这件事的真相,不过是做了一回好人而已。” 第一百二五章 定罪 俞式微好整以暇的看着倒在不远处的俞牵月。 她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现在的局面,要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俞牵月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指尖因为过度的用力嵌入掌心,疼痛让她满脸是泪。 她强撑着支起身子,呜咽道:“爹……女儿知错!女儿不该和二姐一起设计长姐,女儿知错了!” “当真是你和俞娇一起做出的事?”俞修庭一掌拍上了桌案,“说实话!” 张氏看出了俞牵月的意图,她高声说:“老爷!五小姐分明就是想临终拉娇儿下水!此事一定是她一人所为,陷害娇儿和式微,老爷已经被她蒙蔽一次了,可不能再被她蒙蔽第二次啊老爷!” 张氏不断给孙姨娘使眼色,孙姨娘脑中想了又想,目光突然触及跪在地上的侍女,当即帮腔:“是啊老爷!如果真是五小姐和二小姐合谋,那二小姐房中的匕首和合欢皮作何解释?还有这个出来指证二小姐的侍女。说不定这件事还有隐情!” 俞牵月忍着腹部的疼痛,跪行上前,她以头抢地,磕得满地是血,“父亲!此事是月儿的错,可是月儿也是被人迷惑才做出这样的事的!这一切,都是大夫人教月儿所为,月儿可以受惩,可是月儿不甘心就这么白白的抗下所有的事!” “月儿在得知姨娘的胎有问题以后,的确生了歹意,起初,月儿是想害二姐和长姐。可是月儿的行动刚进行到一半,就被大夫人发现了!”俞牵月开始胡编乱造,梳理出一条能把张氏母女拉下水的线。 “大夫人从崔府医的口中得知了合欢皮的事,当晚就找了月儿。月儿害怕,只能交代的所有的事。本来月儿不打算再继续了,可是大夫人说,这是除掉长姐的好机会,让月儿继续!这都是大夫人指使的爹!” 俞修庭有些震惊,他看向张氏,不可置信的问:“她说的都是真的?” 张氏镇定的与他对视,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哀伤:“老爷,妾身的品性老爷还不相信吗?我若是容不下微儿,为什么让微儿回府?况且微儿在府上这么长时间了,老爷看妾身害过她吗?” 张氏看着俞牵月,隐住森森的恨意,颇有些痛心的说道:“五丫头,我平日是如何对你和海姨娘的,你对娇儿的未婚夫婿有异心,我都并未害你,还给你找了个好人家。可是你,你竟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害我!” 俞牵月想起白宓的事,便恨得牙根痒痒,她看着张氏,一字一顿的回答她:“是不是好人家,你自己心里清楚!” 张氏的心咯噔一下,她马上转移了话题,“老爷,妾身没做过的事,绝不会承认!妾身和娇儿都是冤枉的!” 俞老夫人觉得头痛,反正不管是张氏还是俞娇,都不是她喜欢的。 她看遍了众人,目光落在那个站出来指证俞娇的侍女身上,冷声道:“此事和俞娇有没有关系,想必你是最清楚的一个!说!若是敢有一句假话,休怪老身对你不客气!” 其实那个侍女已经思绪良久了,她是受俞牵月指使去指证俞娇,可是她要做的,要这里应该就结束了。 她没想到俞牵月的计划出了差错,现在摆在她面前的,要么是帮俞牵月,要么是及时止损。 很显然,让俞牵月计划失败的人,就是策反了另一个侍女的大小姐,大小姐一定做好的完全的准备,她如果拆了大小姐的台,大小姐不会放过自己,而她之前那样指证俞娇,以大夫人的心眼,她也绝没有好下场。 选择哪一条路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奴婢说奴婢说!奴婢不知道是不是五小姐和二小姐合谋,但是五小姐的确告诉奴婢,若是后面二小姐辩解,让奴婢故意露出一些破绽,好在后面承认说谎,承认那些东西,都是奴婢放在二小姐房里的!” 丫鬟不断求饶:“奴婢该死,求老夫人饶了奴婢!” 俞娇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孤立无援,百口莫辩,她哭着甩开张氏的手,扑到俞修庭的脚边:“爹,爹你相信我,真的和我没关系,我真的是被冤枉的!” 俞修庭长舒了一口气,他也不愿意相信这一切,可是所有证据摆在眼前,他不信也得信。 一看俞修庭的表情,张氏就知道败了,这口大锅,她是不背也得背了。 张氏把下唇咬出了血,她左右看了看,目光凝在了不远处的桌角。 俞敏幸灾乐祸的看着张氏,见她一脸的灰败,简直欢畅的不行。 她故意装出一副哀痛的模样,啧啧说道:“大嫂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大小姐哪里碍到大嫂了,大嫂居然耍这样的阴招对付她,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俞府的名声得多难听啊……” “你身为当家主母,做出这样的事,你还有没有点规矩了!”俞老夫人抓住了张氏的小辫子,当即便说:“从今日起,府上的所有事宜,交给敏儿处置!至于你,回府以后禁足思过!没有老身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门!” 俞老夫人斜睨了俞修庭一眼,见他的目光来回在俞娇和张氏身上划过,眼中虽有失望但并未反驳自己的话,满意的收回视线。 她撑着桌案起身,“这出闹剧也该收收尾了!来人,把这些涉案的人全部都给带下去关起来!等回府以后,按罪依次处置!” 俞老夫人搭着李妈妈的手走到俞式微的身旁,停下步子,放轻声音对她说道:“式微啊,这次的事虽然是张氏她们对不住你,可是你既然洞察了一切,并未受到波及,得饶人处且饶人,祖母希望你不要再追究,也不要在外面乱说。” 俞老夫人看似温和,实则温和之下满满都是威胁。 俞府丢不起这个人,这种事但凡传出去,他们都会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俞式微乖巧的垂眸,“自然,微儿都听祖母的。” 俞老夫人扯出一丝满意的笑,步履瞒珊的走出了厢房。 第一百二六章 你帮我,我救你(二合一) 折腾了将近两个时辰,天边都翻了鱼肚白,这件事总算有了一个结局。 俞式微睡了一个短觉,没想到刚醒便听了一件大事——张氏自尽了。 俞式微停下手里的动作,朝画眉看去,挑高眉头问:“死了没?” “当然没死了。不过听说挺吓人的,剪刀戳进心窝,差一点就扎中死穴了,幸好下人来的及时,府医把血止住了,现在还躺在床上没醒呢。”画眉把打听到的都告诉了俞式微。 她轻啧了一声,有些郁闷的说:“张氏装的挺像的,再加上她下手又狠,俞修庭本来就对她恋恋不舍的,恐怕她这样一来,我们做的都要前功尽弃了。” 俞式微漫不经心的勾起嘴角:“一样的计谋,玩了一次就失了效果。下次她再想扳回一城,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况且即便她让俞修庭犹豫了又能如何,俞老夫人那边绝不会松口。等她禁足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 俞修庭下了死命令,昨夜的事不可外传。 生怕夜长梦多遭人非议,翌日天刚蒙蒙亮,俞修庭就派了马车将奄奄一息的海姨娘和俞牵月送回了京城。 张氏昨夜自戕受了伤,经不起波折,俞修庭便把她送到了历州一间客栈休养生息。 几日过去,明天就是灯花节了。 俞式微跪在佛龛前念经,屋外传来咕咕声。 她放下经书,片刻后,画眉推门走了进来。 “小姐,方才来了只信鸽,腿上绑着这个。”画眉将一张卷成食指粗细的信笺呈到了俞式微眼下。 俞式微伸手取过,展开一目三行的看完,心口的大石才重重落地。 她嘴角弯起,周身的气息甚是和煦,她将信笺撕成了碎片,放到画眉手中,“拿出去烧了。” “明日灯花节,都小心一些,留意着之前那些人,不要出纰漏。” “是,小姐。”画眉跪坐在地上,正打算起身,平静的表情倏地一变。 她脊背弓起,目光灼灼的盯着僧房后的窗子,俞式微见她如此,气息也微微放缓。 她保持着现在的姿势一动不动,余光微微瞥向身后,搭在膝上的手在长袖下,不动声色的按下了画眉蠢蠢欲动的掌心。 “夜深了,明日灯花节,要忙的事情很多,还要早起下山,你先出去吧。” 俞式微撑着蒲垫站起身,撩开佛室的隔帘走进内厢。 画眉的表情没有转动,她感觉的到,那股不怀好意的视线仍旧存在,他仍然躲在僧房的后面监视着。 画眉领悟了俞式微的意思,顺从的颔首:“奴婢明白了,那小姐早些歇息,奴婢退下了。” 她躬身作揖退出了厢房,俞式微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照常褪去外衫走上床榻,吹熄了摆在床边桌案上的灯烛。 室内陷入一片昏暗。 不知过了多久,细碎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一根细长的物什穿破了纸质的窗扇,一串烟雾从长管中被吹入房内。 片刻后,伴随着咯吱一声,窗牖被推开,一个黑影翻滚进厢房内,径直朝床榻走去。 借着月色,床上的人若隐若现,黑衣人喉结滚了滚,眼中难掩垂涎,抬起手蠢蠢欲动的朝俞式微抚了过去。 正当他以为得手之际,本应该被迷晕的女子倏地睁开了眼睛,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冷冰冰的断箭连发朝他射去! 黑衣人狼狈的在房中躲闪,俞式微的袖箭连发了三箭,两箭被躲了过去,剩下的一箭划伤了来人的左臂。 黑衣人知道中了计,恼羞成怒,躲开袖箭后径直朝俞式微扑了过去。 埋伏在房外的画眉推门闯进,与他缠斗在了一起,片刻后,将长剑搭在了黑衣人的颈间。 屋内黑衣人沉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俞式微走下地,关上后窗以后,施施然的点上了房内的灯烛。 她将灯烛举起,放在黑衣人的脸旁,抬手扯掉了他的面巾。 面巾下,是熟悉的脸孔,俞式微轻轻笑了笑:“这么晚了,师父身为出家人,不休息不在大殿念经,竟然擅闯我的闺房,不知意欲为何?” 老五牙关紧咬。 灯花节在即,他们以大事为先,个个都在处理供香的事。 可因为老大,他们多少年没抓过一个漂亮女人泄火,遇见了俞式微这么好的货色,自然也不想错过。 这么些兄弟里,只有老五真正和她打过照面,以防出差错,便让他来抓人。 本以为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轻而易举便能得手,却没想到竟然如此狼狈,反被她们抓住了! 老五又羞又怒,想要挣扎却又不敢,他身旁的奴婢看着瘦瘦小小的,可身手半点不若。 他若真敢动上一动,恐怕下一秒就会头首分离。 老五吞了口口水:“姑娘饶命啊,是贫僧见色起意,求大小姐大人有大量,饶过贫僧这一次吧!贫僧保证不敢了!” 俞式微走到床边的柜子里取出包袱,拿出一捆绳子又走了回来。 她将长剑从画眉手中取过,将绳子递了给她。 俞式微笑容不改,闪烁的灯火衬着她的笑容,有些渗人。 “捆起来。” “是。” 画眉有经验,没多久便捆好了绳子,绑了个扎实的结,对于身上没有任何利器的老五而言,挣开绳索是天方夜谭。 老五脸色有些阴沉,他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俞式微,说道:“大小姐,贫僧只是漏夜前来偷个香,还未得手便被您的袖箭射伤了肩膀,您不至于如此小题大做,一定要拉贫僧见官吧!” 他被捆在身后的手不断做着小动作,发现无济于事后,急出了一头的汗。 画眉拉了个绣凳让俞式微坐下,俞式微吁了口气,目光中带着晦涩,笑道:“杀人无数的盗匪,真的以为裹了一层僧人的皮,便能瞒天过海了吗?” 老五动作一滞,他吞咽的动作愈发频繁,额头上的汗汇聚流入颈间,窗牖下吹进的冷风让他浑身发凉。 强忍着打颤的唇齿,老五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姑娘这话说的,贫僧怎么听不懂?五阴山之前的确有过山匪,可是他们担心官府围剿,早就已经逃走了。贫僧刚落发没多久,这六根还没清净才做出了蠢事,大小姐不至于如此狠毒,为了此事诬蔑贫僧是山匪,想要置贫僧于死地吧!” “不承认?没关系,等明天灯花节,你们所谓的供香和观音像都到了,孰是孰非自然见分晓。只是可惜,以后你再想为自己喊冤,那只能是求助于阎王爷了。”俞式微拂了拂裙面,饶有趣味的点了点身旁的木桌。 老五的脸阴成了焦炭,俞式微呷了口茶,嫌恶的吐出不慎抿入的茶叶,慢条斯理的说:“你们所谓的供香,其实都是私盐和五石散吧。你们强抢民女在先,走私在后,明日一过必下死牢,可惜啊,今日恐怕是我与师父最后一次见面了。” 看着俞式微言之凿凿的模样,老五的心渐渐下沉。 二人都没再说话,俞式微耐心的等着,果不其然,老五憋不住了。 他眼睛微红,紧紧盯着俞式微:“为什么告诉我,你有什么目的?” 老五仔细一抿就觉察出了问题,俞式微早就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很可能打算明日直接动手,可为什么她要在现在把这件事告诉他?就因为他被她们抓住了,这个女子心思如此细腻,绝非是会做出这样行径的人。 她一定是有目的的。 俞式微放下了茶盏,“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她站起身,走到老五面前,将烛台逼近他的脸,缓缓道:“我知道是谁让你们来绑我,我等的就是这一日。你很幸运,因为我打算救下这个奉命来绑我的人。他只要帮我做一件事,就能逃过明日的死劫……” 老五眼底划过一丝嘲讽,即便他很快敛下了眸,俞式微还是看见了。 她轻轻一笑:“你觉得卢定安一定会救你们,对吗?” 老五的表情凝固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俞式微:“你怎么会知道!” 老五终于感觉到了惧意,他们这些人最后的底牌就是卢定安,如果这张底牌也被掀了,那他们就是必死无疑! “你们的卢成的事,包括卢定安通过你们走私私盐,中饱私囊的经过,都被都察院和锦衣卫查得清清楚楚。怎么样?要不要为我做事?现在唯有我能保住你的命。有且只有你一人。”俞式微几近蛊惑的说。 老五挣扎都没有,当即应了下来。 笑话,有唯一活命的机会摆在眼前,傻子才会放弃! 他试探道:“你要我做什么?” 俞式微从腰间取出一个青瓶,将里面的药倒了出来。 她莹白的指尖掐着玉米粒大小的青色药丸,轻缓道:“毒药发作的时间是七天,七天以后没有解药,你会肠穿肚烂而死。” 俞式微放下烛台,掐开老五的嘴,将毒药强塞了进去。 也不知她按了他身上哪出,老五本想耍滑头将毒药藏起来,谁知药刚进嘴他身上便一麻,等他再想藏药,腹部已经传来了灼痛感。 “放心,我很有诚信的,你死不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要的是害我之人的命。”俞式微温和勾唇。 “俞堂翰和你们有没有勾结?”俞式微沉声问。 老五的命在俞式微一念之间,只能乖乖认命:“去年他进京参加会试的时候,正好撞见我们和买家交货,我们本来是想杀他的,可听说他在暨州混的很开,正巧又有一批货要走到暨州去,需要牵线的。所以才把他留下,帮我们和暨州的买家联络,对了,他还照顾我们几次生意,买过一些私盐和五石散……” “你们手里,可有他为你们卖命的证据?”俞式微又问。 老五颔首:“他亲笔签下的保证书,上面还有手印,就收在匣子里。在老二的手里保存,如果他们被抓,匣子应该会落到官府的手上,匣子里是所有买主签下的契约。大小姐放心,俞堂翰一定逃不掉!” 俞式微挑了挑眉,满意的点头。 “不错。你既然识相我定然会留你的性命,明日灯花节,你只需找个借口下山躲一躲就行,然后——” # 翌日,天亮了。 老二等人护送着观音像进庙,上午是进香的时候,今天必定是个繁忙的日子。 几个人忙活了一夜,定下了所有人的活计,集合的时候才发现老五不见了。 老四啐了一口,气道:“老子忙活了一天一夜,老五那龟孙儿上哪儿逍遥快活去了!等老子看见他不弄死他!” “不是把抓那女的的事交给他办了么,估计踩点儿呢吧,今天动手也是个好时候。人家盯着美人儿呢,哪有时间来。”老三酸溜溜的笑。 一行人并未起疑,灯花节马上就要开始了,几个人分头去了几个宝殿。 开寺门的时候,已经有一大批百姓等在了寺门外。 真正上香的香客,和抱着其他心思的香客掺杂在一起,五禅寺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俞式微在东院都听见了从前面传来的动静,她换上一身素衣,蒙了层面纱在脸上。 老夫人身边的李妈妈过来催了一遍,俞式微才不紧不慢的出了门。 时近午时,大雄宝殿外敲了钟。 打算为新请进寺院的观音佛像开光,为此还特地请来了历州的马太守。 晌午前后,许多百姓聚集在此观看佛像的开光仪式。 马太守按照僧人的提示,正手捧经卷读着经。 俞式微等人站的位子还算靠前,她在寺中环视了一圈,觉察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敏锐的回望过去。 碰上一双熟悉的眸子,俞式微的心缓和了不少,眉眼弯了起来。 马太守的经念到了尾声,僧人已经用笔点好了朱砂,呈到了马太守的手里。 马太守正了正官府,接过朱砂笔打算点在佛像之上。 观礼的人纷纷双手合十,虔诚的念着佛号。 眼看朱砂笔要点在佛像之上,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道声音,打断了马太守的动作—— “慢着!我怎么看着这尊佛像,觉得甚是古怪!” ---- 上个月忙考试去了,五月开始连更不会断了,对不起呀 第一百二七章 鹊桥相见 从人群中走出一人,身形粗犷,身穿裋褐头戴冠巾,开口便说佛像有问题。 马太守甚是不高兴的放下举着毛笔的手,“如此盛大的日子,你竟说如此不吉利之词,来人,将他给本大人拖出去!” “大人竟然如此蛮横,听了草民之词难道一句话也不问吗?”男子人高马大,板着脸十分唬人,马太守带来的那些侍从还不到他脖颈,几人犹豫不决,迟迟不敢上前。 马太守恼羞成怒:“不过一介布衣,竟然敢质疑本大人!你好大的胆子!来人,给我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百姓畏缩在一起不敢抬头,马太守横行霸道惯了,只有遇见大事,要么有大官来的时候他才能收敛些,听闻他姐姐是先帝的宠妃,这官位坐一辈子都不会没,百姓都忌惮着,没有人敢开口。 男子轻嗬了一声,嘲讽道:“坊间听闻马太守爱民如子,是历州百姓最崇敬的父母官,可今日一观才知传言有误。原来也不过是一位专制蛮横的糊涂官!” 马太守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带来的侍从便骂:“你们都是木头人吗!还不快把他给本大人抓起来!抓进大牢里去!本官倒要看看,你这个、你这个当众闹事的贱民,受了大刑还敢不敢如此放肆!” 侍从听命,上前就要抓男人,谁料男人身形矫捷,几个躲闪愣是一点都没让他们碰到。 几人在大殿之中缠斗,吓得前来观礼的百姓退到殿外,几个僧人也谨慎的退到了殿中的柱子后面。 在大雄宝殿看守的是老二,他退到柱子边,神情难看的看着殿中的景象,手中的佛珠险些被他勒断。 身旁的小弟担忧的伏在他身侧道:“二哥,这个人一看就是来闹事的,会不会是计划被发现了?” 老二沉默片刻,别过头对他道:“你悄悄出去,给太守府报信,就说有人在灯花节闹事惹恼了大人,让太守府马上派兵前来捉拿。务必要速速喊人过来——” “是。”那人垂首应声,没入人群很快消失在殿中。 老二这才移开视线重新打量殿中的局势,这么一看,他还算镇定的表情蓦地变成了慌张。 原是那个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和几个侍卫缠斗到了功德箱的前头,离开光的佛像仅有一个胳膊的距离。 老二心头一慌,正准备上前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男人用从侍卫手里抢来的长棍,一个横扫掀翻了后面的观音像。 他力气极大,手中的木棍将观音像一分为二,而后也断成了两半,观音像摔落在地,里面的东西落了满地。 人群中惊起一片哗然,有人胆子大,上前捻了捻落在地上的东西,舌尖一抿,惊呼:“是盐!” 人们的表情各不相同,有的人瞥见观音像被砸,当即扭头挤出人群,头也不回的往山门跑。 这下可就炸了锅了,俞老夫人被人群挤的东摇西晃的,被俞府的下人护着总算到了空旷的地方。 俞老夫人拍着胸脯,后知后觉的惊呼:“这五禅寺的僧人,竟然把盐巴藏在佛像里!竟有这样的事!” 俞老太爷沉吟片刻,拉着俞修庭道:“你速去准备,咱们连夜回京。这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若是被卷进去,于你于俞府都不是好事。快些回去收拾行囊,咱们速速回府!” 俞修庭自然懂得,沉肃的点头。 俞府众人分散回院收拾行囊,没有人发现俞式微留在了大殿前,一动未动。 佛像里的东西被发现,不仅是几个僧人脸色骤变,马太守抖似筛糠,面如土色。 “好啊你们!” 他灵机一动,反身指着几个僧人便斥:“本官是看在五禅寺香火鼎盛的份儿上,才答应过来为佛像举行开光仪式,没想到你们这几个秃驴,竟然敢借佛像藏私盐!公然挑衅本官的官威!来人,把他们都给本官抓起来!” 马太守眼神阴测的看向男子,“把他也给本官带回去!公然闹事,本官岂能饶你!” 男人扬声大笑,他抬起手里断了的半边长棍,指着马太守道:“马大人啊马大人,你为官不仁,勾结五禅寺的僧人贩卖私盐、罂粟、乃至黄金。比邻京城天子脚下,可是以为最危险便最安全,从未想过自己的罪行早已被都察院盯上了吧!” 男人从胸前掏出一块青色令牌,竖到马太守面前,冷声道:“我乃左都御史张迁!都察院和刑部已经将你勾结五禅寺走私的罪行一一查明!来人,都给我押起来!” 马太守腿一软,摔坐在地。 他那几个随从早在张迁掏牌子的时候,就已经缴械投降了,他们个个面色灰败,自知前途无光了。 几个做平民打扮的男人从人群中涌了进来,三下五除二便抓住了殿中的僧人,连带着将马太守架了起来。 他仍不死心,一边蹬腿一边吼道:“我是被冤枉的!这一切都是阴谋!张迁你竟敢如此对本官!你可知道本官的姐姐是谁吗!你没有证据空口无凭便要拿我!待我上奏朝廷,一定摘了你的乌纱帽!” 张迁冷笑了一声,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缓缓道:“你姐姐是何人?竟有如此通天的能力,革二品大员的官职。你倒是说说看,本督好奇的很。” 百姓被分到两边,身着粗陋布衣的男子徐徐走上前来。 他穿的是最廉价的麻衣,可举手投足之间皆显上位者的气势,眉眼锐利如刀,一身布衣被他穿出了龙袍的架势。 百姓好奇的观察着来人,仅有的几个知情人吓得瑟瑟发抖,马太守脸上的嚣张当即就僵住了。 他张大了嘴巴,像跳梁小丑一般愣在了原地。 张迁抬手作揖,恭敬道:“见过督主大人,大人千岁万福。” 他这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殿内殿外,所有听清此话的人,无不跪地高呼,垂首不敢直视其人。 俞式微混在人群里,装模作样的蹲了下去,她悄悄打量着秦焕的侧脸,嘴角不自觉的弯了起来。 马太守心如死灰,他回过神来,觉得眼前一片昏暗,当即泪流满面。 “千岁爷饶命啊!下官真的是冤枉的!下官是无辜的!下官也是遭人蒙蔽,被这几个秃驴给骗了呀大人!” 马太守跪行到秦焕身前,磕了一个又一个响头,脑袋磕破了也不敢停。 身后的人群里,不少人恨恨的盯着他。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一个男子竟直起身子,高声道:“千岁爷不要信他!马巍他就是一个狗官!他在历州横行霸道,抬高盐价和粮价,草民家中连饭都吃不起了!非但如此,他还纵容马家的亲族在历州强抢民女,打死反他的百姓,他罪该万死啊千岁爷!求千岁爷为草民们做主啊!” 有人打了头,叫怨的声音就一个接一个的响了起来。 “他还威逼利诱,让草民们不准把这些实情说出去,只有听话才有几次机会买平价的粮食,如果不听,他就让人砸草民的房子,还掳走草民的小女儿要卖去花楼!” “求千岁爷开恩,为历州百姓们做主啊!” 马太守满头是汗,面对众人的指摘,他垂着头不敢出声,甚至连一句冤也说不出口。 因为这些事,只要秦焕随便在历州查一查,便能知道的清清楚楚。 他两眼一翻白,一想到日后的处境,竟然晕在了大殿之中。 秦焕略一抬手,张迁的人便把马太守架了起来拖出了大殿。 他转身看着跪在殿外的百姓,乌泱泱的一群,气沉丹田,沉肃道:“马巍一事,是朝廷的失职。此事一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绝不会姑息养奸。你们有什么检举的证据,今日起都可以呈报太守府。本督和张大人会一一核查,检举属实者必定给予奖赏。家中有冤屈的,都可以上报,往日不能给予你们的交代,此次一定还你们公道!” 殿外山呼海啸一般,百姓泪流满面,往日蒙罩在头顶的阴云,终于被冲散了。 # 俞式微往东院走去,这几日因为此事劳心伤神,总是夜不能寐,今日过后,终于能好好休息一次了。 途中,她遇见了老夫人身边的李妈妈,她向俞式微行了个礼,道:“大小姐,老夫人吩咐了,明日一早就启程回府。老夫人特地让老奴来告诉大小姐,让大小姐今夜把行囊都收拾了,可别耽搁了行程。” 她阴阳怪气的说完,便扬长而去。 画屏回身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撇了撇嘴道:“阴阳怪气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不会说话。怎的总是针对小姐。” “她女儿可是死在了我院子里,自然看我不顺眼。你理她作甚。” 俞式微漠不关心的撇开视线,领着画屏回了院子。 话分两头。 与此同时,在俞敏房中。 俞堂翰跪在她身边,抓着她膝头的锦裙,急的双眼发红。 “姑姑!好姑姑,求求你救救我吧!你要是不救我,我就完了!姑姑!求你看在你我平日的情分上——” 俞敏何不一样着急,踹开他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 “帮你,我如何帮你?我不被你连累便是最好了!还有,你当初不是和我说,绝不会出事的吗?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俞堂翰急红了眼,他在这儿求了俞敏半个多时辰了,可是俞敏顾左右而言他,嘴巴里没有一句踏实话。 俞堂翰恨从心起,低声道:“姑姑,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如此算下来,你我有多少日的恩了?如今你就忍心眼睁睁的看着我去充军?好姑姑,若是我真冲了军,可绝不会忘了你,即便是到了那极恶之地,我也一定带着姑姑去瞧瞧!” 他牙关紧咬,双目赤红,看着与恶鬼无异,俞敏的心登时就凉了。 她指尖颤抖,指着俞堂翰许久说不出话来。 俞堂翰破罐子破摔,恨恨道:“左右我逃不过这一劫了。如果不是你,我怎么可能再来这儿,我本和他们说好了,日后再不来往!若不是因为你要对俞式微下手,我绝不会再来!若是被供出去,我一定不会让姑姑独善其身的!若是让九千岁知道了姑姑的计策,不知道姑姑还活不活的到妹妹出狱的时候?” 俞敏摔坐在地。 她岂不知道,自从她和俞堂翰通奸的那一刻起,她二人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好!”俞敏咬着牙挤出一个字。 红着眼与俞堂翰对视:“我帮你。你便说,你立的字据现如今在何处!” “必定藏在这寺庙之中,可究竟在哪里我如何得知!”俞堂翰挠着头发焦躁不已。 “你让人盯着张迁和九千岁的人,最迟明日,被抓到的山匪一定会供出账簿和来往名单的所在地,届时你抢先将东西取来销毁!不仅我能逃过此劫,你留下那匣子里,位高权重之人留下的把柄,日后便荣华富贵!” 俞敏有些被说动了。 她一转眼珠,一手成拳敲在掌心:“成交!” # 入了夜,历州城内灯火通明,一整条街房檐下挂满了各色的花灯,将昏暗的天都照亮了。 灯花节这日,历州城不设宵禁,街上挤满了人,酒肆戏楼之中欢笑声鼎沸,是平日难得一见的盛况。 俞式微提着一盏花灯穿过拥挤的人群,放眼看去,提着花灯的男女大都是成双成对的。 大庆的民风开放,自从秦焕掌政修改律法以后,对女子的束缚宽泛了许多。 俞式微蒙着面纱,可精致的眉眼仍遭了不少的注视,一路上来了许多男子,想要将手中的香囊赠予她,俞式微一个也不收,挂在腰间的绢帕随风飘着,有沿路偷偷跟着的,就想看看她究竟会把腰间的绢帕送给哪个幸运儿。 俞式微根据约定来到历州城最中央的湖边,湖中飘过许多盏荷花灯,俞式微多看了两眼,记在了心里。 湖上的石桥被人们命名为鹊桥,这桥连接东西两街,但凡是成婚的喜轿都得从桥上过,一来二去难免有文人心生浪漫之感,将此桥命名为鹊桥,所以但凡碰上这些日子,许多男女相见都约定在此。 俞式微看见桥以后,心里还犯着嘀咕。 也不知千岁大人是不是这个意思,是当真不知道这桥的来历,还是别的。 俞式微撇开心里的嘀咕,一眼就望见了站在桥下的人。 第一百二八章 陈三愿 桥边聚在一起的男男女女不少,俞式微瞥见几个徘徊在桥边的姑娘,手里捏着绢帕,都若有若无的瞥着秦焕。 秦焕穿了件绛紫色的锦袍立在湖边,目光专注的看着飘在湖面上的莲花灯。 俞式微眼珠一转,嘴角微微扬起,她清了清嗓,提着手中的花灯慢步走了上去。 秦焕觉察到身后有人逼近,还以为又是上来送香帕的女子,眼尾流露出一丝烦躁。 可还未等他转身,耳边就传来熟悉的嗓音,笑盈盈道:“相公,等久了吗?” 秦焕身子一僵,瞳孔微微放大,连呼吸都忍不住放缓了许多,莫名的热意从脖颈蔓延到脸上。 索性四周都是昏黄的烛光,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他瞬息万变的神情,更何况四周的人如今都将目光放在了俞式微身上。 她一声响亮的相公,让周围所有观望的女子露出了震惊沮丧的表情,没想到如此俊美的男子,早已经有了家室了。 俞式微一声相公,喊走了围在秦焕身边的莺莺燕燕,跟在她身后的几个男人也悄悄的散了。 还继续跟着做什么?人家夫君如此俊朗,气质不凡,一看就不是寻常角色,留下也是自取其辱而已。 顿时哀声一片,俞式微余光瞥见四周无人,才收回视线去看秦焕。 见他目光躲闪,耳根通红一片,俞式微忍俊不禁,别过头强行压下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掩盖似的咳嗽了几声。 秦焕缓了口气,强作镇定的转身:“我们去前面。” 俞式微望着他宽阔的背脊,仗着他瞧不见,在他身后笑得更加放肆。 她攥着花灯的长柄,追上秦焕的脚步,亦步亦趋的追随着他的步伐,看他紧张的步子都有些零乱,捂嘴一笑,暗想她的千岁大人再可爱也没有了。 走了片刻以后,许是到了偏僻一些的地方,人少了许多,秦焕停在一间并未开门的铺子前,转过了身。 “你、你日后不要胡沁,像方才……那样的话怎能随便说。” 秦焕深吸一口气,板着一张脸对俞式微道,若是他耳根不红,话再流畅一些,想必能唬唬人。 俞式微眉眼弯弯,眼底似有星河,目不转睛的看着秦焕的双眼,笑问:“那样的话是什么话?几日不见,哥哥怎么还口吃了?哥哥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我方才哪句话不妥,惹哥哥生气了?” 千岁大人面对国事和政敌,永远是运筹帷幄得心应手,这还是第一次,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回复。 俞式微见好就收,笑道:“好了,不是出来过节么,再拖下去该闭市了。哥哥等我片刻,我马上回来。” 秦焕还在想如何转移这个话题,俞式微已经给了他台阶,她将手里的花灯塞进了秦焕手中,转身往前走去。 秦焕看她去了前面不远的一个小摊上,摊上是卖面具的,她和小贩说了几句话,挑了两个面具走了回来。 俞式微将一个面具递给秦焕,将自己的戴好,“这样就不会有人打搅了。” 俞式微笑弯双眼,将花灯取了回来,让秦焕戴上面具。 秦焕薄唇微抿,跳动的心平和了下去,他扣上面具,跟上了俞式微的脚步。 俞式微第一次见识花灯节,觉得哪里都新奇,左右两条街来来回回的蹿腾,像个小孩子。 秦焕视线追着她,即便看不见,也能感觉得到俞式微面具下的激动和兴奋,牵着他的嘴角不断上扬。 不知不觉的,二人已经绕了一圈,正巧回到了飘满了河灯的桥边。 俞式微盯着河灯眼馋,正寻思着去哪儿买一盏来放,说是去放东西的秦焕就回来了。 他手里捧着一盏河灯,递到俞式微眼下,“去吧。”他轻缓道。 俞式微沿路但凡经过这条河,视线都禁不住往河中瞧,心思简直不要太好猜。 俞式微满足的看着秦焕笑,双手接到怀里。 河灯做的很精致,惟妙惟肖的,花心里放着一张小笺。 俞式微往身侧看了看,河边正巧有人也拿着笔在写东西。 俞式微匆匆道:“哥哥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说罢,便拔腿跑了过去。 秦焕看她同那人交涉了一番,顺利的从女子手里接过笔。 她伏在石桌上,行云流水的在小笺上留下一行字,然后很是珍重的将小笺折起,放进了花心中。 秦焕给她买来的河灯比河里的其他河灯都要大一些,刚一碰到水面,便随着流水冲破了一众河灯朝前行去。 同她一样蹲在河边放灯的姑娘羡慕的咂舌,“那盏灯可是天一阁今年的魁首,要十几两银子呢。姑娘的夫君对姑娘真好。” 俞式微但笑不语,起身向借笔的姑娘致了谢,便走回了秦焕身旁。 “好了,哥哥送我回去吧。”俞式微.冲秦焕眨了眨眼睛,缓缓道。 秦焕略一颔首,收回凝着远处的视线,同俞式微并肩,沿原路往停靠马车的小巷走去。 秦焕有些好奇,俞式微究竟在那张短短的小笺上写了什么,她不像是会求这些东西的人。 “说出来就不灵了,怎么能告诉哥哥。” 直到耳边传来俞式微娇俏的笑声,秦焕才发觉自己无意间将疑问说了出来。 已经到了无人之处,俞式微摘下了面具,她额上微湿,有几缕碎发黏在脸颊上,但不显狼狈,反而有点可爱。 秦焕喉结微不可见的滚了滚,藏起眸间的晦涩,隐隐狼狈的别开视线。 俞式微拖长了调子,“虽说事在人为,可此事我还是希望能多一分天助。” 俞式微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直到二人分开,秦焕脑中还是时不时的记起。 回到宅子已经是后半夜,留守的龙一来禀,有关云禅寺一案的相关人等已经全部缉拿。 可是根据线报,这群山匪的人数和线报不符,缺失了一人。 龙一如实道:“其他山匪说,那人被安排在这几日掳走郡主。属下去查了从后山到郡主禅房的痕迹,那人昨夜应该已经动了手,若是失踪,极大可能和郡主有关。” 秦焕眼中划过淡淡的笑意。 小家伙又要开始做坏事了。 正想着,门扉被轻轻叩响,屋外传来云霁的声音。 秦焕神色一转,瞥了眼龙一。 龙一会意,拱手作揖后消失在房中。 云霁应声进门,将手中的物什放在了秦焕的书案上。 未等他说话,便识趣的退了下去。 屋内无人后,秦焕才执起被折成小块的小笺。 做了几分的纠结,他推测纸笺上大概率是有关俞式微的来历。 秦焕神情交替,最终仍是折开了纸笺,纸笺上短短几列小篆,却和秦焕猜测的大相径庭。 他神情大变,当即将纸笺反拍在了桌案上,眼底余惊未平,眼尾浮上一丝绯色。 不知过了多久,秦焕动作缓慢的将纸笺翻了过来。 纸笺上竖列三行字: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秦焕唇齿蠕动片刻,吐出一句轻飘毫无底气的:“成何体统……” 他丢下纸笺,起身在房中踱步了几圈,拂袖熄了屋中的油灯。 黑暗之中,他伫立在原地片刻,伸手将纸笺拿起,按原状折回。 取下佩戴在腰封的香袋,解开系绳,将纸笺放了进去。 # 云禅寺 俞式微托额坐在书案前,盯着摇曳的油灯讷讷的出神。 一人推门而入,气喘吁吁的走上前来。 俞式微回过神,问道:“怎么样?” 画眉还没说话,先点了头,缓了几息才说:“小姐没说错,那盏河灯里什么都没有。” 俞式微嘴角上扬,满意的挑了挑眉。 画眉不知原委,有些好奇:“小姐平白无故的,急匆匆的让奴婢去看河灯里的东西做什么?难不成是什么重要的事?” “日后再告诉你。回去歇息吧,明日还有事要做。” 画眉正了正神色,“那奴婢回去了,小姐也早些歇息。” 第一百二九章 求救 卫旭对俞娇势在必得,说起来像她这样蠢到,把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女子,至今还真不多见了。 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俞娇这几天竟然都没找过他。 卫旭来了兴致,还以为是俞娇换了个引他注意的法子。 便一改之前不近不远的姿态,亲自去了俞娇的院子寻她。 可在门口便被人拦了下来。 青萝顶着一张肿了的脸说不清话,含糊的对卫旭道:“公子还是回去吧,我们小姐真的不能见您。” 卫旭透过青萝的肩往院子里看去,几个下人手里拎着包袱走动,还有几个家丁手持长棍站在厢房外头。 “究竟出了什么事?”卫旭双眉紧皱,将青萝拉至一旁问道。 “奴婢真的不能说,卫公子就不要为难奴婢了。午时小姐就要启程回府了。公子若是有事,还是等回了京城再与小姐商榷吧。奴婢要回去伺候小姐收拾行囊了,卫公子走好——” 青萝仓促的行了礼,头也不回的跑进了院子里。 卫旭若有所思的甩开折扇,亦步亦趋的离开了俞娇的住处,改道去了魏画那里。 他将事情三两句交代给魏画,扇着扇子满腹疑窦的说道:“我本来马上就要拿下那个蠢货了。俞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到五禅寺没多久便要回府。虽说昨日生了事端,那也不至于如此仓促的回去。” “是有些奇怪。”魏画转了转眼珠,“我让人去打听打听。你也无需着急,回京以后你还可以与她相处。可我得警告你,万事小心。俞娇虽然是个笨蛋,可她母亲下人上位屹立主母多年不倒,也不是吃素的,别让她坏了好事。” 卫旭略一颔首,“那是自然。既然答应了大姐,我自然会把事情办的滴水不漏。只是大姐答应我的事……可不要……” “别急着下海口,等你办到了再说吧。”魏画轻哼了一声,执起身前的凉茶呷了一口。 # 历州的事很快就传回了京城。 事出突然,打了左相一个措手不及。 正与前几日新得来的扬州瘦马厮混的卢定安,腰带还没系牢,赤脚跑出了温柔乡。 管家跪在正堂地上瑟瑟发抖,卢定安听完来龙去脉,气得将屋内的东西砸了个粉碎。 “该死的秦焕!狗阉人!本相早就应该杀了他!” 卢定安气得七窍生烟,他就没见过像秦焕这样油盐不进的人! 这阵子他什么好东西没往他的国公府送过! 美人黄金,他几乎出了半个宝库的财物! 本以为秦焕不继续查卢成当年强抢民女的事,是默认了他送去的那些东西,可没想到他做事绝到这般境地! “相爷,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人都已经落网了,如果把相爷您供出来,可就都完了!” 管家急的嘴上出了燎泡,大厦将倾,其下安有完卵,届时他们也得跟着陪葬! 卢定安沉吟片刻,沉着脸站起身,“此事先不要告诉那个逆子。” 说罢,便转身回了房。 他迅速换上了一身行装,揣上东西,用府上最低调的一顶小轿离开了相府。 片刻后,轿子停在一座府邸的后门。 卢定安走下轿子上前叩门,几声后,门被打开。 卢定安道:“本相有事,求见王爷。” 来人认得卢定安,侧过身让出一条路,“失礼了,相爷请。小人这就去禀告王爷。” 卢定安被他引至前厅,又让丫鬟奉上茶水,这才离开去寻王爷。 卢定安没有心思饮茶,盯着门外望眼欲穿,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人。 他忙站起身,“见过王爷!” “卢大人客气了。”秦淮闲庭信步的走进前厅,见卢定安如此低姿态的冲他行礼,意味不明的眯了眯眼。 他笑容微妙的搭了个手,将卢定安扶了起来,“卢大人如此着急寻本王,所为何事?” “这……” 秦淮见他眼神闪烁,会意的挥袖,屏退了屋内的侍从,并让人从外头合上了前厅的大门。 “卢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卢定安起身走到秦淮跟前,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王爷!老臣恳请王爷,帮一帮老臣!” 左相年纪不小了,顶着一张风干的像橘子皮一样的脸,哭的那一个凄惨。 要知道前不久他奉丽太妃之命,给左相府送礼的时候,这老家伙可是正眼也没看他,傲气的很呢! 秦淮心里料定这老家伙相求的绝不是小事,否则也不会知道之前得罪过自己,还慌不择路的找来? 卢定安哪里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冒险,之前几个向他示好,想拉他同船的王爷他一个也看不上,态度难免轻慢,得罪的不在少数,可现在他为了活命,不得不做出选择,这几个不成气候的王爷里,最好掌控的就是淮王了。 卢定安稳了稳心性,娓娓道:“王爷,如今宦官当道,皇权颠倒。老臣为了大庆和宗室殚精竭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帮圣上除掉在皇位旁酣睡的恶虎。为此老臣耗尽了家资,储备了许多,可现如今却被那宦官发现了!” “老臣死不足惜,可老臣精心准备了多年的心血,若是一招毁灭那对宗室而言,是多大的损失!” “如今圣上身旁,被那恶后和阉人的人掌控,老臣无法渗入。几番思虑,只能找到王爷!” 秦淮恍然大悟,原来秦焕在历州缴获的那些山匪,还有所谓的私盐和五石散,都是出自眼前这老东西之手! 秦淮思量片刻,问:“卢大人所说的,可是现如今历州之事?” “那都是老臣那不成器的儿子犯下的罪孽!”卢定安又恨又怒,“老臣为了他,不得不……唉!可是老臣怕的不是这些,而是……怕那阉狗,会顺藤摸瓜,发现老臣隐匿在历州的银矿……以及银器……” 秦淮呼吸一顿,眼神顿时玩味起来,“卢大人筹谋了这么长时间,想必规模不小吧——” 从他说出这句话,卢定安就知道此事成了。 “只要王爷能瞒过那阉狗,再发展两年,这宗室便能回到秦家人的手中!” 第一百三十章 俞牵月的小聪明 卢定安并没有说,这秦姓人到底是谁。 大大取悦了秦淮。 “既然相爷是为了大庆着想,本王自然不能不允。相爷有如此高见,若是陨落乃是大庆的损失。依本王之见,既然历州一事本就是相爷那逆子所为,那就让该承担之人,承担后果吧!” 卢定安身形一颤,眼中满是挣扎,“王爷!这……这怎么可!” 那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儿子了! 秦淮摆弄着桌上的茶盏,慢悠悠的说:“听闻秦焕已经启程回京,至多三日便到,这般重要的案子回京必定移交刑部,大人趁这几日除掉多舌之人,再找人顶罪实为上上策。若一定要包庇那窝囊废,日后这大庆便再无卢相,孰是孰非,还是相爷自己决定吧。” 卢定安失魂落魄的垂下头。 他身子颤抖,过了许久,尚有些不死心的追问:“难道王爷——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秦淮嗤笑了一声:“卢大人那位公子,不过是酒囊饭袋,没有丝毫用处。若是留下,日后必定是个隐患。本王可不希望身边有这样的下属。若是卢大人实在不忍心,本王可要好好掂量掂量,要不要听卢大人的建议。” 卢定安咬了咬后槽牙,他撑着膝盖站起身,眼珠乱转,一步步往后挪,作势要走。 秦淮仍在摆弄茶盏,看样子并不打算追他。 卢定安正松了口气,想要推门而走时,一柄突如其来的剑搭在了他的肩头,削落了他鬓角的一绺长发。 卢定安脸上血色全无,手脚冰凉。 身后传来秦淮讥诮的声音:“卢大人以为,到了这般田地,还走的出我这淮王府吗?” “本王不缺大人那一座银矿,若是将今日大人所言呈报上去,本王必定会得到不菲的厚赏,说不定那秦焕还会更信任本王。如此一看,这样做于本王而言,利益不比救相爷小啊——” 劫持卢定安的暗卫强行扳过他的身子,面对秦淮,之前面对他伏低做小的男人,现如今趾高气昂的对他道:“相爷还以为自己,是往日那位人人巴结之人吗?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 锐利的剑身朝卢定安的脖颈慢慢压去,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他头顶。 “老臣唯王爷之命是从!!”卢定安砰地一声跪下,斗大的汗珠从鬓角滴落。 “很好。”秦淮满意的颔首。 “本王想看到,银矿的钥匙。” 卢定安颤颤巍巍的将手伸进衣襟之中。 因为恐惧不断痉挛的指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掏出一柄铜匙。 秦淮从暗卫手中接过,看了片刻,又丢了回去。 他笑说:“本王的人确定过银矿以后,便会搭救相爷。此间也希望相爷按本王所说,做出取舍,本王不想看见意外。” 到了现在的地步,卢定安没有反对的权利,他后悔不迭,可现在是他唯一活命的法子! # 从五禅寺回到俞府,一路平安,并没有任何波折。 一眨眼已经过去三天。 入秋以后,天渐渐凉了。 画屏放下支撑窗子的红杆,端起烹好的热茶走进书房。 “小姐,茶好了。先喝口茶歇歇吧。” 画屏倒好茶放到俞式微手旁,顺手替她收起了写到一半的文章。 一边拿镇纸压好,一边说道:“小姐,这几日都没见到画眉,不知她哪里去了。” 俞式微垂着眸饮茶,细声细气道:“应当这几日就回来了。我留了她在历州办些事。” 正说着,庭院外跑来一个丫鬟,停在书房门口边喘边道:“小姐,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画屏站起身走了过去,将丫鬟拉到书房外的长廊下,问道:“怎么了?” “是二小姐和五小姐。二小姐她把五小姐从亭子里推下去了!奴婢看府上的人都往五小姐院子去了,这才来禀告小姐的。”丫鬟边喘边说。 画屏还没回话,俞式微已经走了出来。 “去看看。” # 俞听秋的院子很是热闹,俞式微穿过穿堂进到内阁,便听见了从屋内传来的争吵声。 俞娇哽咽的哭嚎简直能穿破府墙。 “爹!祖母,娇儿真的没推她!娇儿指天发誓!分明是俞听秋她自己跳下去的!” 张氏随声附和:“是啊老爷,您是知道娇儿的性子的,娇儿怎么可能推牵月呢!而且、而且还当着那么多人!” “难道府上的人都是傻的吗!所有的人都说,亲眼看见俞娇推了俞牵月,难不成俞牵月还能收买府上这么多的人,替她作伪证?”俞修庭心里也不舒服。 他本以为俞娇是她最乖巧的女儿,他甚至都打算将俞娇嫁给蒋家,可是俞娇却做出了这样的事!伤了他的心! “爹,我真的没有推她。我……我只是、只是轻轻碰了她一下,她、她是自己——” “五小姐半条命都去了!二小姐,妾身就问问,如果是您,您会这样豁出命吗!” 海姨娘趴伏在床边,回身对俞娇哭道:“二小姐,牵月是愚钝,坏了您的计划,可您也不能如此小心眼,就因为这样,就把牵月从湖上推下去。你可知现如今那湖里的水有多冰凉!牵月的手现在还是冰凉凉的!” 俞修庭神情复杂的看着抽泣的海姨娘。 请来替俞牵月诊脉的大夫,是他亲自找人请来的,是定然不会说谎的。 俞式微在门口看了半天的戏。 俞娇的确是个没脑子的,但这件事上她的确没有说谎。 俞牵月比她想像的要能豁得出去。 经南禅寺一事,俞牵月的结局基本已定,身为俞家并不重视的庶女,联合母亲陷害嫡姐,最轻也是落发为尼。 可俞娇至多是被禁足,若是想打破固有的结局,最好的办法就是拉俞娇下水。 也亏得俞娇是个没头脑的,竟能如此简单的就被俞牵月利用。 这样简单的道理,俞式微懂得,张氏自然也看出来了。 她牙关紧闭,心里将俞娇骂了个狗血喷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力闭上眼睛,伸手将俞娇扯到身旁。 第一百三一章 黄雀在后(二更) “娇儿,娘以前怎么教你的?你若是真的做了,决不能胡说!” 张氏将俞娇的手腕攥出了淤青,然后将人狠狠甩向一旁,怒吼:“说!你妹妹是不是你推下水的!” 俞娇愣了一下,她抬眸看向张氏,见她背对着众人不断给自己使眼色,才意识到张氏的意图。 俞娇磨着后槽牙,心中恨意四起。 分明是俞牵月故意说坏话激怒她,自己假装被推倒摔进的湖里,明明一切都是俞牵月的错,为什么自己落到这样的下场! 俞娇张了几次嘴,最后还是在张氏的警告下,咽下了那些愤愤不平的话。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俞娇犹豫片刻,抬起胳膊捂着脸,唔唔哭噎:“当时我只是去湖边散心,是五妹到了以后,不断说话刺激我,我气不过才推了她一把。没想到五妹身后就是湖,她一不小心就滑下去了……” “爹,祖母,娇儿真的不是故意的。娇儿就算再坏、再蠢,也不可能在府上,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害五妹吧!” “娇儿,娘对你太失望了!”张氏长吟一声,哭跪在地。 “老爷,都是妾身教女不严,才让小五得此大祸!娇儿年纪轻不懂事,妾身日后一定更加严格的教诲她!小五这次既然受了如此重的伤,妾身以为,不如……与之前所为相抵,便……不再罚她,老爷老夫人,以为如何?” 张氏借着垂头的机会,暗暗睨了一眼站在边上的孙姨娘。 孙姨娘捏着绢帕的手一紧,心中砰砰跳了几下,挪动步伐上前。 “老爷老夫人!婢妾觉得,夫人此话不妥!” 俞修庭撇了个冷眼过去,孙姨娘地位低下,在这样的场合开口,着实有些不懂事。 孙姨娘知道,自己这一开口,俞修庭和俞老夫人定不会对她有好脸。 可又能如何,她若不开口,日后可没有好日子过了。 她心里苦的滴血,可面上还是不得不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说:“五小姐在五禅寺的所做作为,按俞府家规决不可恕!老爷莫要忘了,五小姐为了陷害大小姐,可是连自己亲生母亲的性命都能不顾!甚至、还利用了海姨娘的胎儿!” “五小姐如此糊涂,怎能因为二小姐犯下的错,就饶恕了五小姐的作为。此事若是传出去,恐怕外面的人,会说老爷糊涂,说老爷偏袒五小姐,连她犯下如此严重的过错,都能饶恕!” 孙姨娘一番慷慨陈词,着实让俞修庭大吃一惊。 在他印象里,孙姨娘可不是这么一个能说会道的人,看来此事对她的确是有所感触。 其实即便孙姨娘不说这番话,俞修庭也没打算饶恕俞牵月的过错。 她的所作所为饶是他都瞠目结舌,就算不落发为尼,也要去寺庙带发修行几年,抵消之前的罪孽才行。 “孙姨娘所言有理。”俞老夫人也颔首说道。 “俞牵月所作所为,决不能因为今日之事,便能抵消。俞娇的错自然要罚,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 刚刚转醒的俞牵月,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听见了俞老夫人这番话。 她暗暗咬牙,在心中骂了一句老虔婆,然后不得不缓缓睁开双眼。 她轻嘤一声,引来了众人的注意力。 “月儿,你醒了!”海姨娘故作惊喜的扑了上去。 俞牵月甩了甩头,装作刚发现几人的模样,连忙掀起锦被跪在了地上。 “不孝女俞听秋,见过父亲、夫人、祖母。” 俞修庭叹了一声:“你身子未愈,不必行礼了,还是躺着说话吧。” 俞娇恶狠狠的瞪着俞牵月,心中暗暗发誓,绝不会放过这个贱人。 俞牵月才不会在意俞娇的反应,她兀自起身,眼泪连珠似的坠落在地。 “多谢父亲体恤。月儿做错了事,月儿不敢在父亲和祖母面前无礼。” “爹爹和祖母也不要怪罪二姐。姐姐只是气我当初,并未保她而已,想来当初也是我的错,若我当时劝了二姐不要生坏心,想必我和二姐,就不会做这么多的错事。” 俞修庭平日不常见俞牵月,现如今看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倒有些感慨。 可也仅仅于此了。 “今日不妨就算了吧。待老身回去,和老太爷、老爷仔细商榷,再决定如何处置你二人吧。” 俞老夫人一直心不在焉,见事情僵持不下,便拍板定道。 众人纷纷应是,陆续退出了此地。 俞修庭回了书房,刚进屋没多久,管家便推门道:“老爷,夫人求见。” 张氏应该要回院禁足,俞修庭听到这话,皱了皱眉,犹豫了片刻,叹了口气:“让她进来吧。” “是,老爷。” 管家退了下去,没多晌,张氏推门走了进来。 “老爷要、如何处置娇儿?”张氏一脸平静的发问。 俞修庭张了张嘴,从位子上起身,走到张氏身前,“我知道你心疼娇儿,可是她此次的作为,实在是太过分了!” “娇儿和小五密谋害式微,确实是妾身对娇儿疏于管教。想必此次娇儿推小五下水,也是小五与她生了争执,说了什么惹了她的话,说到底,还是娇儿过于鲁莽。”张氏垂着头,眼中精光闪烁。 俞修庭听了这话,十分欣慰,他便知道,张氏即便是农女出身,也是极懂分寸的。 他将张氏搂进怀里,宽慰道:“放心吧,娇儿不会受罪的,她年纪轻,偶尔做几件冲动之事,也是可以原谅的。今日牵月便谅解了,想必式微也不会放在心上。” “微儿心胸宽阔,妾身自然放心。只是妾身思来想去,觉得牵月还是受委屈了。” 张氏将俞修庭推开,叹了一声说:“牵月利用海姨娘的胎去害式微,说到底是因为娇儿不懂事,先让牵月帮她,牵月才犯下过错。妾身觉得,理应补偿牵月才是。” 俞修庭蹙了蹙眉:“夫人,若是直接免了俞牵月的罪责,一定是难以服众的。” “那不妨,让牵月戒斋,在祠堂跪七天七夜,诵经礼佛以消罪责如何?” 七天七夜不吃不喝,诵经礼佛,也确实是件难熬的惩罚了。 “可是……” “老爷可别忘了,月儿她、可是文远侯夫人,亲手点的儿媳啊。” “白禅寺的事过于荒唐,若是传出去,必定有人对咱们俞府说三道四。可当初的事,是牵月无奈所为,她本性是个善良的孩子,一定能得千户大人和侯夫人的喜爱。届时,于老爷和俞府,可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老爷当真,要因为月儿的这点过错,放弃这样的人家吗?” 第一百三二章 老贱人 等俞修庭众人都离开了院子,海姨娘才命人合上院门,焦急的回到俞牵月的闺房之中。 “月儿,你这次也太冒险了,你可知道娘被你吓的半条命都去了!” 屋内没有旁人,俞牵月和海姨娘的计谋失败以后,身边的嬷嬷丫鬟已经全被俞老夫人发卖了。 俞牵月手肘搭在引枕上,阴着脸道:“若是不这么做,恐怕姨娘日后想要再见我,都是去庵庙了。” 海姨娘揪着香帕,心中百感交集,“可即便如此,我看老爷和老夫人,也没有要放过你的意思……” “只要不送我出家,一切就都还有退路!”俞牵月攥紧粉拳,低低道:“我一定要报仇!” 海姨娘坐在床边,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她缓声说:“大小姐如此敏锐,经此一事后必对你有防范之心。她现如今有千岁爷撑腰,若是你将她逼急了——” “如果不是她,我就不会受这么多的苦!”俞牵月粗暴的打断了海姨娘的话。 她掀起锦被翻了个身,背对着海姨娘,硬邦邦留下一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姨娘只管看着就好了!” 海姨娘几次张口想要说话,可都犹豫了。 见俞牵月背身不想再继续的模样,海姨娘只好起身离开了。 # 张氏从俞修庭的书房离开,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 崔妈妈搀着她从俞修庭的院子出去,来到府上的长廊,往右边走便是俞娇的院子。 “夫人可要去看看二小姐?” 张氏脸色唰的阴沉了下去,脚下的步伐不慢反快,冷声叱道:“看什么看!都是她惹出来的麻烦!你告诉京檀院的人,看好了二小姐,这几日都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 张氏狠狠甩开崔妈妈,气冲冲的走过了这条长廊。 崔妈妈不敢久留,也提步追了上去。 俞式微和画屏从拐角处走了出来,画屏心中疑窦,轻声道:“张氏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二人转身往院子走去,画屏搭着俞式微的胳膊,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说话。 “小姐,这俞牵月还真狠得下心呐,奴婢还以为这次她定完了。” “她是有些小聪明,可她算计到俞娇头上,张氏怎咽的下这口气。”俞式微道。 画屏紧跟着说:“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张氏怎么让俞牵月栽跟头呢?小打小闹的算计,也不足以解她心头之恨吧。” “她可是还有个王牌没有用呢。” 俞式微摩挲着指腹,低笑了一声。 # 傍晚晚膳过后,俞修庭见了俞老夫人,将今日张氏的一番话转述给了她。 说罢,俞修庭饮了口茶,缓了缓,“文远侯府看上俞牵月,是千载难逢的喜事,若是俞牵月的事传进侯夫人的耳朵里,恐怕这件婚事便告吹了,儿子思前想后,以为还是不宜宣扬的好。” 俞老夫人竟也忘了这一茬,猛地被俞修庭提起,才想起俞牵月还和文远侯府定了亲事。 “可若是这件事,日后被文远侯府知道了……” “当初知情的下人,已经都在历州被发卖了。儿子觉得被发现的可能并不大,母亲若是顾虑这个,恐怕又会失了先机。”俞修庭劝说道。 俞老夫人习惯了听儿子的,况且这其中的利益关系也没什么好多说的。 俞老夫人叹了口气:“便宜了那臭丫头了。” 一想到自己之前满怀期待的重孙,不仅成了重孙女,还没出生就死了,俞老夫人心里就不得劲。 “修庭啊,你现如今在这京城扎稳了根,也该回头看看家里了。娘还指望着再有一个孙子呢。” 若是实在有难言之隐,也好即时找人治,兴许来得及。 俞老夫人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毕竟俞修庭也要面子。 他含糊的点了点头,敷衍了俞老夫人几句,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俞老夫人留不住人,心里隐约有些不大舒服。 “都怪张氏那废物。”俞老夫人捶了下身下的引枕,眼神不善,“真是狐狸精,修庭如今子嗣凋零,都是那贱人害的。” 李妈妈站在一旁,闻言劝道:“大夫人兴许不好,可、比之先夫人,便顺眼的多了。” 俞老夫人冷笑了一声,“半斤八两而已。” 她抬手搭着李妈妈的腕,从软榻上直起身子,“想当初我早给庭儿看了个新夫人,若不是临了出了事,这俞府大夫人还轮不到她来做。一个边关出身的农女,能给庭儿带来什么荣耀。庭儿被她迷了性子,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这女人,真令人讨厌!” 李妈妈眼神闪了闪,温顺的垂首不再说话。 俞老夫人绕过屏风走进内室,她今日似乎憋了一肚子的话,跟李妈妈数落了张氏半天。 最后,才示意李妈妈附耳过来,轻声吩咐:“你去查一查,大房这几个姨娘的身子有没有问题。” 李妈妈心里一个咯噔,面上不动声色的说:“老夫人您是怀疑……” “大房除了俞望舒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就从她肚子里出来一个儿子。这么多年了,庭儿身子再不济也不可能胎胎都是女儿。当初庭儿在京城没站稳脚跟,我生怕出事影响了他。如今俞家根基稳定,是该扫一扫这宅子里的污秽了。” 俞老夫人扫了扫李妈妈,“事儿办的稳妥一点。别让她发现了。” “老奴明白了。” 李妈妈小心翼翼的退出了福寿阁。 她前脚从福寿阁离开,后脚就绕路去了张氏的院子。 嘴巴一张一闭,就把老夫人吩咐的全说了。 张氏本就因为俞娇的事,在心里攒这一股火气。 如今听到这消息,当即震怒,扫落了桌上的物什,噼里啪啦的碎在地上。 恶狠狠道:“老东西!我就知道她不安分,怪不得这么多年永远被莲夫人压着!” “夫人,老太太这回是要动真格的了,您可得想个主意,否则的话……” 李妈妈就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做,才来找的张氏,这件事还真不好办。 张氏给那些人下的药虽然不至于马上就被人发现,但要是真找来一个靠谱的大夫,被发现是十成的事。 张氏冷嗤了一声,“怕什么。既然她太闲了,我就给她找点事情做!” 第一百三三章 捉拿卢成,花魁 俞府近日并不太平。 但俞式微坐山观虎斗,日子倒是过得很舒坦。 在府上待的无趣,俞式微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带着画屏去街上散心。 马车撵过青石板穿过街巷,画屏撩起帷裳往外瞥了一眼,兴奋道:“小姐,奴婢听说今天花市那边有舞龙表演。不如咱们先去那里看看吧!” 俞式微心尖一动,点点头:“好,你让车夫走就是。” 马车在十字路改道,往花市行去。 花市街道两边大多是戏楼和花楼,白天的人并不多。 兴许是今天有杂耍演出,竟有人声鼎沸的情景,马车刚靠近花市,就不得不停在了边上的巷子里。 “还有一段路才能到里面呢。”画屏搀着俞式微走下马车,替她别上面纱。 日头很盛,画屏取了个油纸伞打开遮阳,二人并肩穿过人群,往花市中走去。 进了内圈才知道,今日是戏楼开张,特意请了个杂耍班子来开场,不仅有舞龙,还有喷火和吞剑的杂技。 俞式微看的津津有味。 突然,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以及银甲碰撞的声音。 百姓呼啦一下散了许多,纷纷躲到了街道边上,连几个杂耍的艺人也停下了动作,茫然的往后退。 画屏将俞式微护在身后,退到了房檐下。 望着从远处跑来的御林军,画屏紧皱着眉,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御林军,来做什么……” 俞式微没有回答,她神情沉肃,看着这群御林军整齐划一的将他们这些百姓拦在街道两边。 剩下的人踹开了一座古楼的大门,齐刷刷的跑了进去。 俞式微看了一眼匾额,写的是仙客来。 花楼? 边上的百姓议论纷纷,大家都茫然一片,不明白这些御林军闯进花楼里做什么。 不多晌,又有一对人马到了。 他们比御林军还要好认,都是清一色的飞鱼服和绣春刀,是锦衣卫。 画屏看着为首的人,对俞式微道:“小姐你看,是云大人。” 画屏声音不响,可不知是云霁耳朵尖还是什么,甫一下马,便移目看了过来。 他认出了俞式微,脚尖一动正打算上前,便见俞式微冲他摇了摇头,看来是不想暴露身份。 后面的锦衣卫已经追了上来。 “云大人。” 云霁顺势收回视线,移开步伐往仙客来走去。 “拿人。督主在等着。” 一行人进去后片刻,一大群衣衫不整的女子从楼里跑了出来。 她们大都披头散发,有几个甚至还只穿着肚兜,像是刚从被子里被抓出来似的。 街边都是人,即便是青楼女子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在一众喧哗声中,从一旁的小巷拐了进去。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仙客来二楼的一间屋子,一个男子破窗而出,狼狈的摔在地上。 几个锦衣卫飞身而下,将人擒住。 骂骂咧咧的声音从楼里响起。 一名锦衣卫拎着一个男子的后襟,将人拖行出仙客来。 男子光裸着上半身,两只手抓着锦衣卫的手腕,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 “你们这帮狗奴才!快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丞相之子!你们、你们胆敢这样对我!我要——砍了你们的脑袋!!” 男子越骂越难听,直到最后被锦衣卫随手拿了个抹布塞住嘴,才安静下来。 一群人来得快、撤得也快。 不多晌,花市就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闹了这么一通后,也没人有心思看戏了。 戏班子撤了,百姓也都离开了。 画屏问俞式微:“小姐,咱们也回去吗?” 俞式微看了看四下,提步往仙客来走去,“不急,先去问问。” 仙客来门口,一位年纪稍张些的女人倚靠在门边,正唉声叹气。 蓦地瞧见一位气度不凡的姑娘走来,花娘眼珠一转。 待俞式微近前,还没开口,她便说道:“姑娘若是想问热闹事,还是趁早回去吧。我什么也不知道。” 俞式微挑了挑眉,余光看了一眼画屏。 画屏会意,当即开口:“你知道方才带走卢成之人是谁吧。” 花娘听她如此称呼卢成,抱胸的姿势一顿。 她犹豫半晌,“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听闻他常来你的仙客来,我只是有些事想问一问你们这里的姑娘。若是打听到了有用的消息,朝廷日后就不会来人了。你若是不愿也无妨,到时候朝廷再大动干戈的来你仙客来抓一次人,你也可以关门遣散这些姑娘们,回家去了。” 俞式微打蛇打七寸,一看刚才花娘的反应,就知道她对这座花楼很上心。 果不其然,花娘闪身同意了她二人进去。 一楼并没有什么变化,可二楼碎了一排的扶手,看做工还价格不菲。 花娘将她领进一间干净的屋子,叹了一声说:“也不知道今日这群官爷这样大动干戈的拆我的楼,朝廷给不给我补偿坏掉的东西。” 俞式微很自然的找了个地方坐下,画屏扫了花娘几眼,笑道:“卢成的事不牵连到你们花楼,就是你的运气了。还说什么补偿,保不齐到时候连身家都赔进去!” 花娘可不觉得画屏夸大其词。 为了捉拿一个卢成,连锦衣卫都来了。 为首的那个还是千岁爷的副使,这卢成一定是惹上大麻烦了。 花娘快步到俞式微面前坐下,焦急开口:“姑娘,我们花楼做的是皮肉生意,可绝对没牵扯什么朝廷之事啊!” “你无需紧张,若你们真的与此事无关,朝廷不会为难你们的。” 俞式微给花娘吃了一记定心丸,才说:“卢成在你们这里呆了多久了?” “他呀,最近半月都住在我这里。”花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半个月前他包了我这里的花魁,为期是一个月。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不肯走,一定要我给他腾间房住。我想反正包都半个月了,就让他和我那花魁住了半个月……怎么了?” “烦你将花魁寻来,我问她几句话便好。” “好好好,那姑娘稍等。” 花娘退出房间,不久领着一位姑娘赶了回来。 “姑娘你看,就是她了。” 第一百三四章 银饰的来历 花魁姿容的确貌美,她并未梳妆,神情还带着仓皇,紧张的揉搓着手。 花娘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胳膊,“你别怕,这姑娘就是简单问你几句话。” 花魁点了点头,细声细气的问:“姑娘想知道什么?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俞式微点了点头,说道:“听闻这半月,你一直和卢成住在一起,是吗?” “不错,我的确日日和他在一起。”花魁下意识的应声以后,连忙摆手,“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做生意而已,我除了收过他一些小玩意儿,和他出去玩乐过两次,从来没有参与过他的那些事儿!” 花魁紧张的要哭了。 方才锦衣卫来拿人的时候,她还躺在卢成的怀里,眼看着为首的人将他提了出去,卢成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要知道卢成可是左相的大公子,如果不是犯了大事,皇帝怎么可能派锦衣卫和御林军一起来拿人呢! 花魁扑通一声跪下:“姑娘明鉴呐!我真的是无辜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先起来。”俞式微看了一眼花娘,示意她将花魁搀起身。 “他送你的那些东西,可否交给我看看?” “当然可以!”花魁张口喊来候在门口的丫鬟,“你快去我房里,把我的妆奁取来!” 丫鬟立即去办,没多晌便抱着妆奁跑了下来。 花魁将妆奁打开,从一堆首饰里取出几个,摆在了俞式微身旁的圆桌上。 “就这些了。” 俞式微挑挑拣拣看了几眼,只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儿,手镯耳坠什么的,倒没什么稀奇。 她拿着银镯看了半晌,发现银镯内框有一点划痕和旧迹,便问花魁道:“这些东西你都戴过了?” “没有。”花魁摇了摇头,抬手指着俞式微手里的银镯说:“姑娘也看见了,这银镯里头的痕迹,一看就是被人戴过的。这银镯是十几天前卢成送给奴家的,当时奴家还挺高兴,可刚戴上就看见了那些磕碰的痕迹,便知道是被人用过的。” 花魁抿了抿唇,神情有一丝的不虞:“奴家不想用旁人戴过的东西,所以只戴了半天就扔进妆奁里了,以后再没用过。” “其他这些也都是?”俞式微偏了偏头,示意剩下的那些银器。 花魁:“还有几个银质璎珞也有磕碰的痕迹,奴家也没用过。后来奴家收多了这些东西,便问了卢成为何送奴家旧的,她说这些银饰都是他爹丞相大人的爱妾用过的,形状是特意寻人制定的,他觉得衬我,才问她要来的。” 花魁想了想,说:“奴家找人瞧过,说这些首饰虽然不是新的,但造型和工艺都十分精致,如果转手能卖一些价钱,这样奴家才没扔掉。只是后来他就不送奴家这些东西了,都是出银子。” 俞式微沉思半晌,对她道:“你来,把你刚才说的首饰挑出来。” “是。” 花魁上前,拿了几样出来摆好,“就是这些了。” 俞式微抬手示意画屏收起来,才转移话题继续问:“他带你出去,见过别人吗?” “他刚来的那几日,曾带奴家去湖上泛舟,见过他的几个兄弟。” 花魁说着说着,脸上微微发红,带着一丝恼怒。 她咬着唇没有再说下去,俞式微狐疑的看了一眼花娘,发现她也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怎么了?”俞式微道。 花娘吐了一口浊气,气到:“姑娘不知,那卢成就是个混账东西!我们锦云虽是青楼女子,可也不是能随便任人欺辱的!可是那卢成,竟然带着一帮混不吝的,想害我们锦云!若不是有丫鬟相护,恐怕锦云就——” 花娘还是很关心楼里的姑娘的,即便是做皮肉生意,也不是能随便就让人欺负的。 俞式微眯了眯眸,“他的那些兄弟,都是些什么人?” “奴家也不知道,不过绝不是正经人家的。他们个个人高马大,身上有股匪气,还有几个手腕上胳膊上有好长的疤。” “你还记得他们的长相吗?” “记得。” 俞式微满意的颔首,“等锦衣卫或是刑部找你训话,你就把方才的话重复给他们。” # 离开了仙客来,俞式微往停靠马车的街巷走去,甫一拐弯,便瞥见街巷中一抹红。 云霁走上前,躬身见礼:“郡主。” “原来云大人没走啊。”俞式微眨了眨眼,“也好,我方才从仙客来的老板娘口中套出些东西,烦请云大人帮我转告哥哥。” 云霁道:“不如属下带郡主去见督主……” “不了,不打搅他。”俞式微摇了摇头。 现在当务之急是搞定卢家的事,不能放走一个。 想到这,俞式微眼神暗了暗,“云大人,卢成一事进展如何?” 云霁迟疑了片刻,便全盘托出:“并不顺利。今日抓捕卢成,是为了定他和五禅寺山匪有勾结一事。但卢相并不承认知情,而且督主认为,卢家并没有和盘托出所有据点。” “督主让属下深入调查,可能卢成是突破口。属下已经让人暗中看管仙客来,打算等无人之时进去找人盘问。” 俞式微从画屏手中接过方才得到的银饰,放进了云霁的手里,“卢成近半月都和仙客来的花魁在一起,你若要查,可以从她那里入手。还有这些银饰,我觉得可能也是线索。既然你已经准备去问,我就不多说了。” 云霁点了点头,“属下派人护送郡主回府。” “不必了。你们专心查案。”俞式微拒绝了云霁,扭身上了马车。 云霁躬身作揖,看着马车驶离在街道口,才转身离去。 马车之上,见俞式微垂着头,一副有心事的模样,画屏问道:“小姐对此事有看法?” 俞式微从沉思中抽神,看向画屏,缓缓道:“卢成给那花魁的银饰,不像是京城坊间的式样。” 画屏也看过那些首饰,赞同的点了点头:“奴婢也觉得蹊跷,兴许是卢相为了讨好爱妾,托人从其他地方买来的。” “也许是……” 俞式微顿了顿,“也许……不是。” 第一百三五章 文远侯府下聘 俞式微心中生疑,回府的路上一直在想此事。 等马车停在了俞府前,她才抽回神,搭着画屏的手走下了马车。 她脚尖刚刚落地,便听见闹哄哄的声音,抬眸一看,愣了愣。 俞府前摆着好几个红漆木的箱子,用红绸花系着,喜庆极了。 府上的家丁正一箱箱的往院子里抬,画屏拉了个家丁打听:“府上有喜事了?” “是画屏姐姐啊。没错啊,这些聘礼都是从文远侯府送来的。五小姐和白千户的婚事定下来了,就在下月初十。侯府的管家正在前堂给老爷看聘礼的单子呢!” 拉来的家丁认得画屏,三言两语把知道的都说了。 画屏点了点头,放了他走。 二人绕过忙碌的人群走进府中。 画屏靠近俞式微,轻声说道:“小姐,文远侯府这个时候来下聘,也太着急了。” “不过五小姐嫁过去,是眼下脱身的最好时机了。虽说文远侯府的那位是……可五小姐若好好伺候王妃,过得定也不差。大夫人这能这么容易放过五小姐?”画屏怀疑道。 俞式微转了转眼珠,以她对张氏的了解,可不是能咽的下这些委屈的人。 诚如画屏所言,文远侯府下聘的时机踩得过于准确了。 眼下俞牵月还在祠堂挨饿,俞修庭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文远侯府催婚,那侯府的人只能是自愿来的。 白宓的态度之前还很被动,一副娶不娶俞牵月都行的模样,怎么现在这么着急上门。 俞式微心道有趣,远远的看了一眼前堂,便和画屏离开了。 有趣是有趣,可隔岸观火看看热闹就行了,她可不想牵扯进去,白白的沾上了麻烦。 # 与此同时,俞府的祠堂之中。 俞牵月已经饿了三天了。 水米不进,她头晕眼花,可却不得不强行稳住身形,跪在蒲垫上。 因为她身后体型健硕的嬷嬷,只要看她有倒下或睡着的模样,都会想方设法的弄醒她。 至于念佛,她渐渐的也没精力念出口了,好在身后的两个人也不强求,只要她跪好了就行。 俞牵月恨极了,如今唯一撑着她继续下去的,就是她的报仇想法。 不知是不是她太饿了,耳边忽然响起轰鸣声,昏暗的祠堂内突然召进来一缕光。 她眯着眸往身后看去。 来的是府上的管家,他大汗淋漓,推门便道:“快带五小姐回去歇息!老爷说了,五小姐已经受惩,此事日后谁也不准提起!快吩咐厨房去煮些粥菜给五小姐备着!” 两个老嬷嬷浑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边下意识的按管家说的做。 一边好奇的问:“出什么事了?不是说得七天七夜?这才过了三天呐。” “侯府的人来提亲了!日子定了下月初十,这可没几天了!” 管家无意间瞥见了俞牵月露在外面的胳膊,上头布满了青紫的掐痕,他脑子一转,狠狠瞪了几眼嬷嬷们。 “蠢货!谁让你们伤五小姐的!若是老爷问起来,你们两个准备挨板子吧!” 两个嬷嬷手一抖,差点把俞牵月摔在地上。 二人一边向管家讨饶,一边架着俞牵月回了院子。 俞牵月没听清他们的对话,刚被两个嬷嬷架起来,就不省人事了。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她闺房的床上。 海姨娘坐在她床边,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了好久的模样。 瞧见她睁了眼,海姨娘当即扑了上去,“月儿!你终于醒了!饿不饿啊?姨娘让人热好了粥,姨娘让她们给你取来!” 俞牵月的确饿的不行,虚弱的点了点头。 等海姨娘喂她稍微吃了点东西,俞牵月才勉强能开口。 她哑着嗓子道:“姨娘,我没事了?” 海姨娘动作一顿,眼珠掉了下来。 她不断点头,“没事了没事了。月儿,你爹说了,之前的事一笔勾销,谁都不准提了!” 俞牵月心里腾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瓣,问:“爹为什么突然饶了我?” “傻孩子,这次真得多谢大夫人了!若不是大夫人之前替你寻了亲事,你现在还在那祠堂受苦呢!” 海姨娘道:“是文远侯府的人上门来送聘礼了。还和你爹定下了成亲的日子,就在下月初十!” 什么?! 俞牵月一惊! 想起白宓的天阉,她下意识的开口要拒绝,却猛地想起了现在的局面。 她恨恨的咬了咬牙。 不错,到了现在这个境地,嫁给白宓是她唯一的去路了。 兜兜转转,她还是中了张氏的计! 俞牵月松了力气,靠在了引枕上。 海姨娘见她神情瞬息万变,以为她仍然忘不了蒋越,当即说道:“月儿,如今你就别想那些了。你能嫁给白千户做正妻,是你如今最好的去路!即便你再说什么不愿,姨娘也不会依你了!” “姨娘马上吩咐人去做嫁衣,你就在这好好的养身子,安心的待嫁!” 海姨娘这么多年,第一次如此果断的行事。 俞牵月并不想解释什么,左右解释了也没什么大用,海姨娘就是不成气候。 她就算知道了,也只能掉眼泪,什么也做不了。 俞牵月转了个身,面向墙壁。 她暗暗发誓,即便是嫁去了文远侯府,也只是权宜之计。 她绝不会忘了她这三日受的苦,都是拜谁所赐! # 侯府的人唱完聘礼单,便都离开了俞府。 张氏陪同俞修庭送走了侯府的管家,便也走了。 忙活了几日,此事终于有了个了结。 张氏压抑了多日的心情,总算有了好转。 她还未出禁足,可了了这件心事,她便有心情和那老妖婆继续斗了。 拐过府上的长廊,没走两步,从侧边的廊里奔出来一个丫鬟,拦住了她的去路。 张氏眯了眯眼。 “你是二小姐房里的?” 丫鬟愣了一下,连忙点头:“是的夫人。二小姐让奴婢来请夫人,去小姐的院子一趟。” 张氏气消的差不多了,再怎么说也是她的女儿。 崔妈妈知道她自己拉不下脸,便主动说道:“夫人,想必二小姐也有觉悟了。夫人多日没去见二小姐,心中一定也想念,不妨就去看看吧。” 张氏借着台阶下去,顺势点头,“走吧。” 第一百三六章 提前下聘的真相 张氏跟着丫鬟来到京檀院。 丫鬟上前替她开门,让出去路,张氏提步跨进了屋中。 她抬手示意后面的仆从止步,让丫鬟关上门后,才往屋内走去。 屏风后传来响动。 俞娇跑了出来,哭着抱住了张氏:“娘!娇儿好想你啊!” 张氏心里一酸,再怎么愚蠢到底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 她拍着俞娇的后背,安抚道:“好了好了,娘知道你委屈,吃一堑长一智,日后也决不能再被旁人利用了!” 她拉着俞娇坐到紫檀桌边,俞娇哭道:“女儿哪里知道,那俞牵月如此恶毒!竟然假装溺水陷害女儿!爹爹和祖母都不相信我,反而让她得了好处,娘,娇儿好恨!” “那俞牵月之前在娇儿面前,百依百顺,连句反话都不敢说,可现如今,竟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害我了。娇儿寻思,一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一定是那俞式微干的!” 张氏眉心一动。 她拍了拍俞娇的手,“不论是俞牵月还是俞式微,娘都一定不会放过!” 俞娇吸了吸鼻子,抽出手侧过身坐着,闷声说:“娘只会哄我,娘根本就没替娇儿报仇……” 张氏挑了挑眉,还没说话,俞娇就瓮声瓮气的抱怨:“俞牵月都害了娇儿两次了。您非但不帮娇儿报仇,还给她许了个那么好的人家!她若是做了千户夫人,那哪里是吃苦去了,那分明是享福去了!娘,女儿不依!” “诶呀!你这傻丫头!”张氏连声叹气,捂着胸口一副气坏了的模样。 俞娇连忙上去替她顺气,委屈道:“娇儿哪儿说错了。若是母亲还有后手,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娇儿呢?一直让娇儿自己猜,娇儿怎么猜得出。而且那文远侯府能有什么不好,那白宓还是京城人人称赞的美男子呢!” “长相好看又有何用?!该中用的不中用,那就是空空一副皮囊!”张氏轻声啐道。 俞娇神情一顿,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也放轻了声音问:“娘……怎么回事啊?什么、中用、不中用的?那白宓……难道有什么隐疾!” 张氏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近前,伏在她耳边说:“那白宓、是个天阉之人!” “真的!” 俞娇低呼了一声,“娘,那白宓当真……不能人道?” 张氏点点头,“自是十拿九稳的消息,否则你以为,娘会让俞牵月,嫁到文远侯府这样的地方去?” 俞娇乐得前仰后合,心里头的怨气一下子就少了一大半! 这俞牵月嫁了个不能人道的丈夫,这后半生可谓是进了火坑啊! 文远侯府的名声越响亮,她就越不好受!这委屈只能憋在心里,和离都和不成呐! 张氏继续说:“那文远侯夫人,已经头痛多年了。白宓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能让她坐稳侯夫人宝座的人,至今文远侯都不知道他儿子是个天阉。此事如若传出去,她非但地位不保,恐怕性命都难以保全。” “也正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人选,白宓的婚事才一拖再拖。这侯夫人选中俞牵月,也是看中了俞府在京城,还站不稳脚跟的原因,俞牵月还是府上的庶女,家室不高还好拿捏,是最好的儿媳妇人选。” 俞娇得知真相,喜悦不已:“娘真是太厉害了!叫女儿叹服!” “可……俞牵月那个性子,若是婚后她闹腾,岂不是会弄得很难看?” “她可没有闹腾的机会了……”张氏语气神秘的说道。 俞娇想了会儿,还是觉得不成。 “娘,这文远侯夫人为了让俞牵月不出去乱说,一定会对她很好的。这俞牵月虽说嫁过去守活寡,可是吃喝不愁,不还是一样的吗!娘是不是没想到这一茬啊?” 张氏讽笑了声,“她害你至此,娘怎么可能给她留一条后路。” “你只管放心,她进文远侯府那日,便是她入了地狱之时!” # 文远侯府 管家领着人回到府上,便去和侯夫人交差。 侯夫人虽是侧室扶正,可生的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整日拜佛念经,很有正室气派。 管家在佛堂找到侯夫人,禀道:“夫人,聘礼已经全部送到俞府了。也全部清点完毕,没有错漏。”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侯夫人双手合十,闭目说道。 管家应了声是,退出了院子。 站在一旁的嬷嬷抬眼看了一下侯夫人,起身关上了门。 屋内的光线暗了下来。 一脸虔诚念经的侯夫人,手下一用力。 佛珠哗啦啦撒了一地。 “贱货……” 侯夫人声音颤抖,吐出一堆谩骂之词。 她神情狰狞,哪有刚才半点慈眉善目之相。 嬷嬷上前扶她起身,轻声说:“夫人息怒,等人来了府上,便是瓮中之鳖,只能任由夫人摆布,好好的出气!” 侯夫人嘲弄的笑了,“没想到本夫人这个岁数,输在了一个刚及笄的臭丫头手里!区区一个庶女,身份卑贱,也敢来威胁我!俞府教出来一个好本事的女儿啊!” 嬷嬷见侯夫人咬牙切齿的模样,吓得噤若寒蝉,不敢乱说。 心里也忍不住感慨,这个俞牵月胆子真大。 也不知她从哪里知道了他们家少爷的秘密,居然写了信来府上威胁夫人,让夫人尽快下聘迎她入府。 也亏府上的小厮机灵,跟踪送信的丫鬟,一打听就知道,是她院子里的人。 也是,她在五禅寺的那件破事儿刚传到府上,侯夫人这里正犹豫退不退亲,就收到了威胁信。 尽早下聘,若不是她为了解除眼下的困境,拿白宓天阉一事威胁,还能是谁呢! “看来是本夫人吃斋念佛,样子做的长了,让这小小庶女,以为本夫人如此好胁迫!” 侯夫人在罗汉床上坐下,手指按压在身边的小几上,指骨泛白。 “等她入了府,本夫人要让她好好知道知道,威胁我,是个什么下场——” # 俞牵月的婚事定下以后,俞府便开始张罗了。 入夜以后才有片刻的安静。 俞式微这几日看完了一本典籍,烛灯摇曳,是该歇息的时候了。 她正要剪灭烛芯,屋外就传来了响动。 俞式微放下剪子,等了片刻,有人轻轻叩门。 “小姐?小姐?是奴婢。” 是画眉回来了! 俞式微披着外袍,上前开了门。 画眉满头是汗,风尘仆仆的模样。 进了屋便半跪在地,眼睛发亮。 “奴婢不负所托,已经将小姐吩咐完成!” “奴婢快马加鞭赶回来,比其他人要快些。想必明日,消息就会传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