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茫茫流水长》 引子 这个在一场惊天动地、令两国人民刻骨铭心的特殊战争中发生的特殊故事,永不疲倦地在两国边境人的口中流传至今。这场后人一定会去评价的战争创伤,已在两国最高使节反复相互访问的美酒鲜花里,渐渐消失在历史尘埃中。对于这个战争中发生,并在战争后延续下去的故事,只在两国边境人口中栩栩如生,博学的史学家们当然无暇顾及。但这个一个中国男人的义和三个异国女人的情,因血与火的战争而不可选择地扭缠在一起的故事,使那些在两国边陲研究这场一边叫做“自卫反击”,一边叫做“保家卫国”的战争的军事学家们,一次又一次地偏离了研究的主题,似乎这个故事是这场宏大而短暂的战争的绝唱。 故事发生在春天的一个寂静的凌晨,遥远的天边一抹淡淡的光亮,大地凉风习习,夜幕笼罩。夜空,萤虫飞闪,宿鸟低吟。障眼的夜色似烟如梦,使故事一开始就陷入一种迷蒙、神奇的氛围里。突然,铺天盖地的火箭弹划出千万条耀眼的桔红色光带,把浓重的夜幕划得支离破碎,各种加农炮、榴弹炮、迫击炮把数以千吨的炮弹向敌军阵地雨点般地抛洒过去,隆隆震耳的炮声把茫茫夜色中的群山吓得直打抖,天空被千万条美丽的血红光带照得通红透亮,大地熊熊燃烧……一场全球关注的中越战争开始了! 我军强大的坦克编队与步兵相互配合,在朝霞的衬映下,浪潮般地涌向敌军阵地,轻而易举地突破了敌军第一道防线,向纵深地区发起了猛烈地进攻。最高指挥部发出了命令:“尽快让穿插部队向纵深地区插上去,必须切断敌人的退路!” 第一章 李云生中了一枪,一颗子弹穿透了右大腿,但没伤着骨头,卫生员给他简单地包扎后他还能走路,但两天来他们营连续不断分秒必争地行军,连续不断每次都有死亡的敌军反扑与阻拦性进攻,他已极度疲惫,大约伤口已发炎,他感到一阵阵发热畏寒,卫生员给他的消炎片和止痛片他大把大把地吃下去没多少作用,他一瘸一拐地走着,已远远跟不上急行军速度。副连长胳膊早已挂彩,在全营殿后,看到他走路的样儿,命令道:“李云生,你留下,留下,让收容小队来收你!” 他明白,副连长的意思是要把他像包袱一样地甩掉。副连长和他是同一个县人,他俩认过老乡,副连长要他留下也算是对他的关照,战斗太残酷,随时都有死亡。打穿插前,营长已明确地说,轻装上阵,避开敌军,尽可能减少战斗,整个营要以最快的速度,像把利刀,插入敌后赶到目的地,与兄弟部队汇合,阻击逃跑的敌军。打穿插兵贵神速,伤员肯定要留下来了。他心里有些难过,真不愿意离开自己的连队,这使他丧失了立功的机会。突然,稀稀拉拉的枪声又密集起来,队伍立即散开,但战士们没有卧倒,而是以更快地速度向前冲去。炮声接连不断,炮弹在他们周围炸响,猛然一阵巨响,烟雾弥漫,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残阳如血,晚风习习。 李云生被凉爽的晚风吹醒过来,四周格外地静。他想翻身坐起,却不能动弹,连忙叫:“副连长!副连长!”他的声音是沙哑的,没有回音,他看看自己,四肢还好,仅是右手有点皮肉擦伤,伤口灼痛出血,血痂已结了厚厚一层。他觉得头痛如裂,阵阵恶心想吐。他身边不远处躺着卫生员,卫生员已血肉模糊,四肢不全,一身稀烂。他看到副连长了,心头一惊,副连长已被炮弹削去了半个脸,肚子被炮弹炸开了,紫红色的肠子露了出来,他想哭,却流不出泪。 枪炮声已十分遥远,自己的部队一定离这儿很远很远了,他想站起来,右腿剧痛。此时,他远远看到一群敌兵顺着山路朝这边跑来,他慌忙抓了一颗手榴弹,沿着山坡滚向能藏身的洼地。洼地后是断崖,他这一滚,从断崖上跌进了山沟里,觉得头好像被人猛烈地敲击,双眼冒金星,又昏了过去…… *** 月明,星稀,凉风阵阵。 李云生醒来了,发现自己躺在担架上,被人抬着走。担架晃悠悠,他觉得四肢紧梆梆的,想动动手脚,发觉四肢被绳子捆在担架上,胸部、腹部也被拴了几道绳子,右大腿枪伤刀割一样的疼痛,头昏沉沉而隐隐作痛。他觉得有些不妙,使劲地动了动双手,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粗暴的声音:“不准动!” 李云生发现自己被两个敌军女兵抬着走,另外还有个女兵身上背着不少东西,刚才说话的就是她。糟糕,做了俘虏了!他回想敌军一阵炮击,副连长和卫生员都牺牲了,一同打穿插的战友们一定走的很远很远了,他感到难受,更感到懊丧,深深的耻辱感从心里涌起,妈的,做了俘虏,居然是娘儿们的俘虏!与她们拼了!一股不甘罢休的怒火从胸中蹿起,他拼命挣扎,欲挣脱拴住的手脚,三个女兵叽哩呱啦草果芝麻地讲了一通,纷纷用生硬的中国话吼叫起来:“不稀(许)痛(动),不稀痛!” 还是那背东西的女兵讲中国话流利,她厉声说:“不要乱动,你再乱动我们把你丢到山沟里喂狼!” 他又拼命挣扎起来,抬着他的两个女兵左右摇摆,几乎摔倒,他怒吼道:“把老子杀了,把老子杀了吧!” 那背东西的女兵对他尖声吼叫起来:“不要乱动好不好?我们抬着你走快一天一夜了,我们不想杀你,是想救你,你还发着烧哩!” 李云生觉得十分虚弱,刚才挣扎了几下,居然大汗淋漓,全身软软的,像泄了气的皮球,腿上的枪伤似鸡啄般地一阵阵跳痛,又像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伤口,头痛而沉重,双耳不停地鸣叫。他打量四周,两边全是黑压压的山岩和树林,他们行走在山沟里,明月当空,月光在树林中显得灰蒙蒙的。背着东西的女兵在后面打着手电筒,手电光像萤火虫般地微弱。她们抬着他,他感到她们行走越来越困难,根本不是在路上走,而是在树林里乱钻。突然一阵风起,满山遍野树林“哗哗”响,像千万士兵齐声呐喊。他感到一阵从骨子里发出的寒冷,全身颤抖起来,牙齿嗑得咯咯响,腿上的枪伤疼的更利害了,头痛恶心想吐,整个人昏沉沉的。渐渐地,他神志变得朦朦胧胧。冥冥中,他感到他睡的整个床铺晃悠悠的,发出“咯叽咯叽”响,下铺老是翻身,一翻身他就被摇醒。不,自己早已不住高中宿舍了,不是大学没考起,当了兵了么?……他穿着新军装,胸戴大红花,因他没考起大学,应征入伍,一度对他失望的父亲那双混浊的眼睛又燃起希望的火花,对他说希望他在部队立功受奖,争取考军校,将来有个好前程。他向父亲发誓,他一定努力,考不起军校,也要在部队混出个名堂来。父亲火了,那双已看透了世态炎凉的眼睛像喷射出火来。骂他说丧气话,他应有考起军校的必胜信心。与父母依依惜别,临上车,他最后又看了衰老的父母一眼,母亲双手不断地擦拭着双眼默默流泪,矮小的身躯颤抖不停,父亲那慈祥的面容,那混浊的眼睛饱含泪水,显得晶亮晶亮……眼睛,一双仇视而阴森森的眼睛,他们营又受到了阻击,好不容易打开一个缺口,全营冲了过去,他们排由副连长带队,刚冲过阻击区,在一条山沟旁突然与敌军相遇,敌军向他们射击,两个战士被打倒,他身边的副连长胳膊上挨了一枪,大家来不及卧倒,开枪还击,他和副连长冲在最前面,离敌军只有几米远,他下意识地扣动了自动步枪的扳机,打倒了前面的一个敌兵,剩余的五个敌军也被其他战士开枪打倒了。负伤倒地的敌军垂死挣扎,开枪还击,又有一名战士中弹倒地,他冲在最前面,他打倒的那敌兵还没死,已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那是什么样的一双眼睛呀,仇恨、残酷、阴森而恶狠狠的。他反应及快,立即开枪,那敌兵像只被杀死的鸡,无力地垂下了头。在最后这一刹那他的目光又与敌兵目光相遇,那双眼睛,那双狠毒阴冷的眼睛…… *** 李云生醒来了,发现自己躺在山洞里。这山洞像颗手榴弹,洞口细长,有一米多高约五米多长,里面有六七米宽,最少有十米长,洞口的光柱直射洞底。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是中午也许是下午,洞里静悄悄的。洞中央有个石头垒的火塘,火塘中的木柴还跳动着温暖的火苗。那三个女兵到哪里去了?他仔细地听听洞外,什么声响也没听到。他觉得全身燥热,又渴又饿,特别是渴得口里要冒烟了。他环视整个洞,没发现有水,连水壶、口缸之类也没有,洞底整齐地铺着三张床,每张床是用四节小碗粗的竹子竖埋地下,上面固定了几根细一些的竹子,竹子上铺了竹笆。他发现,他睡的也是一张竹笆床,稍一动竹笆就“咯吱咯吱”响,在他的床边丢有一些有巴掌大的塑料袋和几根输液管、针头等,塑料袋上印有“706代血浆”、“葡萄糖盐水”,“中国制造”的蓝色字样。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和胳膊上有不少针眼。她们三个女兵中肯定有人懂医道,这么一堆药袋,自己最少昏迷了一两天。她们为何要救活自己?是要拿自己去请功?妈的,还不如死了强!李云生发现他床头洞壁上挂着盏马灯,马灯旁的洞壁小平台上放有一个塑料桶,里面装的一定是煤油,把煤油往身上一泼,点燃就完事。但他又不甘心这样做,横直是死,不如与她们拼,捏都要捏死一个。他又在洞里四面打量,在洞底的一个竹子台架上,有一两袋粮食和一些杂物。枪!有两支步枪也放在竹架上,还有一箱子弹,他兴奋得几乎喊了起来。把枪抓到手,就有了主动权,他立即掀开盖在身上的军用毛毯,坐了起来,才稍稍这么动了一下,右下肢一阵剧烈的钻心痛几乎使他昏了过去。此时他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右大腿肿得有小桶粗,缠满纱布的伤口渗出的脓血发出恶臭。耳鸣如雷,双眼闪金星,呼吸急促,心跳得像打鼓,全身冒冷汗。他觉得虚弱极了,无可奈何地又缓缓躺下,双眼牢牢地盯着竹架台上的两支枪。他想,敌军常以战斗小组形式,三个一伙四个一组躲在山洞,洞里有枪支弹药和吃的,夜里组织起来袭击我们。他们把我抓到洞里来,只要把枪拿到手,这山洞就是我的据点,我不但可以抓往这三个娘们,还可抓到更多的敌兵,看最后谁是谁的俘虏。 这时候,只听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三个女兵进洞来了,他急忙闭上了眼睛,一个女兵对他说:“好呀,你总算醒来了!” 他闭眼不答话,满鼻腔是女性特有的气味。只听她们往竹架子上放东西,竹架被子压得吱吱响,大概是大米之类的重东西。 “瞧,毯子掉在地下了,洞里可凉哩!” 李云生此时才想起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慌忙睁开了眼睛,更慌忙地用双手去遮隐密处,他那慌乱紧张的动作,逗得三个姑娘开心地笑了,他气得一声怒吼:“有什么可笑的,他娘的!” 会说中国话的女兵给他盖上了毯子,说:“你整整昏迷了两天三夜,我以为你活不了啦,青霉素用了不少,你高烧还是不退。是伤口感染,引起败血症了,我们又没有更多的抗菌素,代血浆给你输了好几袋,你出现酸中毒症状,我们没有碳酸氢钠之类的药,只好给你输葡萄糖盐水。你不相信是我把你治好?我在你们中国的医院学习过一年哩,还到你们昆明部队医院学习过半年的战伤急救,因为我会说中国话,懂得中文才派我去。”这女兵脸上有几分一个医生抢救治疗好了危重病人的那种得意和满足。李云生觉得她很漂亮,微笑使她的脸儿更俏丽动人。这是一朵有毒的罂粟花。他想。 “感觉饿了吧,我估计今天你一定会醒来,早上我给你打针你手脚已有反应地动了。”这女兵说着,转脸叽哩呱啦拖拖拉拉地对两个伙伴讲了一通。胖一些的那女兵出洞去了,不一会,捧来了一竹筒稀饭。这竹筒有大碗粗,三寸高。她们把李云生轻轻地扶坐了起来。他接过竹筒就大口大口地喝,心里想,让你们好好侍候我,老子吃饱、睡足,伤养好再俘虏你们。念你们对我这么好,我军的政策是不虐待俘虏,到时候,捆你们时,看你们细皮嫩肉的,老子可以捆松点,让你们少受些皮肉之苦。李云生一口气喝了三竹筒,觉得这稀饭味道满不错,他吃饱后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洞口照进来的光亮变得灰暗了,女兵们把马灯点亮,哼着蛮好听的曲儿,从洞外端进饭菜,围着竹笆桌子吃饭。盛饭菜的碗全是半截竹筒。李云生看到她们的饭菜有肉,有鱼罐头什么的,心里骂道,他妈的,吃的那么好,难怪一个个面色红润,水灵灵的! 三人边吃饭边说着什么,说着说着渐渐争论起来,胖一些的那女兵用竹筷子指着他,与两个同伴高声争辩着什么。李云生判断,她们一定是在讨论怎么把他交给上司,好请功领赏,争论该谁是头功。他心里恶狠狠地说:过两天,老子叫你们的美梦破灭!他双眼盯着竹架台上的那两支枪。 三人吃完饭,胖一些的那女兵收拾了竹笆桌上的竹筒、竹筷到洞外去了,高挑个儿的那女兵从洞外拿了一节竹筒进来,再从一个竹篮里取出些树叶青藤之类的东西放进竹筒里,用细一些的竹子不停地在竹筒里捣着。 会讲中国话的那女兵,提着马灯,来到他床边坐下,问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名?” “我叫你爷爷!”他没好气地说。 这女兵冷冷地笑了笑,“李叶叶,像个中国姑娘的名字。” 李云生转过头去,不想理睬她。 女兵说:“我们三人商量了,有些事要跟你说明白。” 李云生转过脸,瞪圆双眼吼道:“要杀要剐就动手,别讲那么多!” 这女兵有些生气地说:“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劲把你弄来,又好不容易救活了你,谁想杀你呀!我们救了你,你就属于我们的,想活命,伤好后你老老实实的替我们干活!” 她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们三人远离硝烟,就不再是战争工具,已是老百姓,你也是一样的。你和我们虽然是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民族,但我们都是人,人应该是有感情的。我们三人是被迫离开军队的,我们不想当兵了,打仗没意思,整个战争都没意思,劳民伤财,无聊透了!难道一切问题唯一只有靠战争来解决?并且无休止的战争又能解决问题么?抗法战争,我爷爷死了,抗美战争,我父母和奶奶都被美国佬的飞机扔下的炸弹炸死了,留下一个残废的哥哥和我,我刚满16岁,又叫来当兵了。” 李云生双眼闪闪发光,他感到十分惊讶,好奇地盯着她,心里产生了不少疑问。她们是逃兵?跑到这原始森林里来生活是为了躲避战争?救他是想把他当作奴隶使唤?妈的,没那么便宜!我现在是虎落平川,浅水蛟龙,等我伤好后看谁是谁的俘虏?! “她俩的家庭遭遇和我的差不多,都是在战争的炮火中长大,父母在战争中丧生。我们是人,得生活下去,不愿为无休止的战争去死。听说这场战争苏联、美国都要参战,这仗又不知要打多少年!我们姐妹逃离战火,愿意在这原始森林中像自由的小鸟一样地快乐生活。”她美丽的脸上泛起了动人的微笑,似乎眼前出现了美好的憧憬。 李云生望着她没说什么,他能说什么呢,但心里仍有不少猜疑。一阵良久地沉默,只有马灯发出咝咝的细微声音和那高个儿姑娘捣竹筒的沉重而单调的闷响,不知什么缘故,李云生感到心里有些不快,那沉重的音响仿佛一下一下地敲在他心上。 突然,姑娘转过脸来望着他,目光变得犀利而闪闪发光,神情十分激动,忧愤交加地说:“战争是人类的悲剧,是人类丧失理智的产物,不管是什么样的战争,给人们带来的只有灾难和死亡!什么为国家利益而战,为民族而战,全是扯淡,都是当官的乱弹琴,弹出嗜血成性,弹出血和泪的曲子,为这去拼命、去献青春一点划不来,去它的吧,我们要过我们的自由日子。你说,人类为什么要有不断的战争,人类为什么不能自由平等地和平共处?你说……” 战争是流血的政治,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这一大堆提问,涉及到政治、战争、国家与个人。要回答清楚明白,看似简单却是十分的复杂,只有博学而聪明的史学家人类学家社会学家战争学家和哲学家们才能说得清道得明。仅有高中学历并高考落选的李云生从当兵以来,还没认真想过这些问题,他当兵后想得更多的是怎样团结战友,讨好班长排长连长指导员,争取尽快入党,考取军校,新兵连训练结束后两个多月就来参战了,临出发前的头两天战友们纷纷写请战书、入党申请书,他咬破手指写了血书,不少战友入了党,他暂时未能批准入党,被提为副班长,他十分高兴,他没给父母丢脸,总算进步了。战争的枪炮一响,他想的只有四个字:活着、立功。要回答这些问题他答不出,认为也没有去费心思回答的必要,她们怎么想他才懒得理睬哩! 姑娘没等他回答,但不像刚才那么激动了,缓缓地像自言自语地说:“我有个男朋友,他一家是中国人。他一家在生活中对我和哥哥帮助很大,我们一块儿长大,他教我讲中国话,他父母亲教书,他们给我讲了不少做人的道理,教我认中国汉字,他们是天底下的大好人。我当兵后两次到过中国,我很喜欢你们国家。突然有一天,政府下令要没收他们的财产,赶他们走,我是他的女友,也是个军人,却保护不了他,保护不了他父母,他全家跑到香港去了……” 这时,洞外那胖一些的姑娘进来了,三个姑娘叽哩呱啦,萝卜地瓜地说了一通,会讲中国话的这姑娘转过脸来对他说:“你对我们不要怀有敌意,我们不想伤害你,那天我们悄悄地跑回家去搬东西,发现了你,才把你弄来。我们跑回家是很危险的,被抓住可不得了,得快去快回,抬着你走,太危险了,走的慢会被抓住的,为了你,我们还丢了一些东西。我们想救你,只想你还有口气,还活着,是条生命,你能跟我们在这大森林中一起生活,共同躲避过这场战争,我们艰难的生活中有一个男人做帮手要好得多。你如果不听我们的,我们对你可不客气!你伤好了后,你一人是走不出这原始森林的,要出去得两三天的路程,如果迷了路夜里会被野兽吃掉,假使走出去了,不被打死也会被俘虏。”她神情严肃,说的十分认真,随后,她介绍道:“我叫黎琼姬,那高个儿的姑娘叫阮青,是京族。她年龄最小,19岁,叫武兰娣。你听着,我们费了不少劲才把你救活,你应该听我们的。” 李云生无可奈何,自始自终没说一句话,黎琼姬又对他说:“我们给你换药吧。”说着她从竹架台上拿来了药箱,叫阮青和武兰娣来帮她。她揭开了盖在他身上的毯子,他一丝不挂地整个躯体呈现在三个姑娘面前,他慌忙去拉毯子,欲盖住自己,黎琼姬笑道:“别不好意思啦,我们一直是这样给你换药。天气太热,抬你来那天,你一身酸臭,我们帮你脱了衣裤,给你擦洗了身子。你昏迷那两天,小便失禁,我们每天都要给你洗。” 武兰娣提着马灯照着光亮,黎琼姬解开他大腿上的纱布,阮青拿来了一竹筒热水,往竹筒里放了把盐,她还把刚才捣烂的那些东西掏了出来,把这些绿色稀糊样发出一股淡淡腥臭味的东西铺在一块布上。武兰娣提着的马灯就在李云生那玩意儿的上面,这玩意儿向他全身传递着马灯散发出来的热,灵敏的鼻子又向大脑输送着女人温柔的气味,双眼看到的又是三张围着他的美丽面孔,他那玩意儿好像要蠢蠢欲动了。他即不能动,也抓不到毯子盖住自己,只好闭上双眼,任凭她们摆布,心想,他妈的,我这玩意儿她们已经看够了,再让她们多看几眼也没关系,反正不会短半截少一两。黎琼姬和阮青给他清洗伤口,动作很轻很轻,但他还是感到一阵阵钻心疼,疼得全身冒汗。好久伤口才清洗完,她们把那绿色糊状的东西几乎包住了他的整只右大腿,他立即感到右腿一阵清凉,疼痛顿减。换了药,黎琼姬又给他打了一针青霉素,用军毯盖住了赤裸的他。 黎琼姬对他说:“叶,想小便吗?我们还要去干会儿活哩。” 李云生几竹筒稀饭下肚,此时的确感到小腹胀,想解小便了,他对黎琼姬点了点头。黎琼姬拿来竹筒,柔软的手捉住了他那玩意儿套进竹筒里,两个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提着,把准方向。李云生始终感到不自然,方才那玩意儿是让人家看,现在是让人家摸了,并且还捏着不放哩,虽然不知人家手感如何,但他清楚地感受到人家姑娘的两个手指温暖、柔和、细腻。他欲放小便就是放不出来,挣了好一会儿才冲破阻力,小便像冲锋枪子弹似地连续不断的冲出了枪管。随着全身微微一颤,最后 “一颗子弹”射出枪膛,枪管却有些发热,不受他大脑控制地抬高了一寸,像昂起头的高射炮。黎琼姬的俏脸儿一下子红了,狠巴巴地说:“你不老实,我们把你骟了,让你做你们叫太监的那种人!” 黎琼姬拿着他解的那竹筒小便,提了马灯和两个同伴一块儿干活去了。洞里立即一片黑暗,只有火塘发出温暖的淡淡光亮。这晚,李云生久久睡不着,他想的很多很多,用什么办法俘虏她们? 俘虏了她们后又该怎么办?如何才能找到部队?战争打的怎么样了?美苏会参战吗…… 第二章 黎琼姬、阮青、武兰娣三个姑娘碰上李云生,完全是偶然的。那天,她们三人悄悄跑出原始森林,计划到村镇中去收集一些生活用品。她们知道村镇中的青壮年都武装起来参战了,小孩和老人全都躲进大山里。她们已决定在原始森林中生活,躲过这场不知要打到哪年哪月的战争,这需要很多很多的生活用品,最需要的是盐巴。这几天,她们已跑出森林好多次了,每次都冒着极大的风险。她们心里明白,她们并不仅仅是讨厌战争而逃离部队的,现在一定有不少人在找她们,一旦被抓,必定枪毙,但正是为了活命,才不得不这样冒险,乘着战争的混乱,收集足够的生活用品。 那天,她们返回大森林时,碰到李云生,她们发现他还活着,黎琼姬说:“我看他伤势不太重,身体又结实,我们把他带到大森林里去,救活他能抵一头牛哩,让他给我们干活。” 武兰娣坚决反对,她不愿意丢弃好不容易收集来的生活用品,与黎琼姬争吵了起来。阮青觉得她俩说的都有理,却不知道该支持哪一方。她急得泪花闪闪,劝她俩好好协商,都是患难姐妹,别赌气争吵。 黎琼姬说:“这战争不知要打多少年,既然我们决定在远离人世的原始森林中平静地生活,我们得开荒种地,这需要劳力。” “阮青,你认为呢?”武兰娣问。 “这,这,听琼姐的,你说的也对。” “这不是别说?!”武兰娣对她吼道,阮青像做错事地低下了头。 “别再争啦,就这样了,我们抓紧时间。” 黎琼姬说。 武兰娣没法,只有依了黎琼姬。 原先她们三人相识而不相熟,是命运之神把她们紧紧捆在了一起。阮青20岁,武兰娣19岁,黎琼姬22岁,她俩都叫她琼姐。黎琼姬是少尉军医,武兰娣是卫生员,阮青是报务员。战争爆发,她们三人被分在一个编组里,组长是个矮个儿少校,这少校身材像石滚子,皮肤黝黑,三角形脸,大颧骨,暴嘴巴。他有个时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婆,战前被送到河内去了。她们三人找他报到,他色迷迷地打量着她们,当着不少士兵的面说了些淫秽挑逗的话,引得士兵们开心大笑。少校把编组又分成无数个战斗组,分布在群山的地堡中,相互间用电台联系,把她们三人留在了编组指挥部,指挥部共有12人,设在一个宽敞的山洞里,用弹药箱和木板分隔成了无数间。黎琼姬和武兰娣负责伤员的治疗工作,阮青负责一部电台与外界联系。 一天夜里,黎琼姬刚刚睡熟,感到有人在触摸她的胸部而猛然醒来,灰暗的马灯光下,少校淫笑着,口里喃喃地:“我的美人儿,我的小母狗”地叫着,整个人压在她身上,暴嘴巴带着浓烈的腥臭啄在了她的唇上。黎琼姬感到一阵恶心欲吐,急忙推开他的脸,少校紧紧地压着她,一只手把她的乳房捏的生痛,她急忙抓起了枕头下的手枪,狠狠地顶在了少校的脑门上,怒吼道:“滚开,不然我开枪了!” “假正经,我睡了你,你应该高兴。我给你记功,我提拔你,我……”少校死皮赖脸地说。 黎琼姬不答话,双眼闪烁着愤怒的火花,立即把子弹推上膛,欲扣动扳机,少校吓得口中的话和那玩意儿都缩到肚子里去,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提着裤子,悻悻地走了。 第二天,黎琼姬向阮青和武兰娣讲了这事,要她们严加防备。阮青听了,哭了起来,“这家伙不是好东西,平时我发报时,只要没有人在身旁,他总是边说着发报的内容,边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有天半夜,他叫我起来发报,双手搭在我的肩上,说着话就把两手伸进我怀里乱摸乱捏,我不敢叫,只想赶快把电报发完,他磨磨蹭蹭,还把那东西掏出来顶在我腰上,撕拉我的裤子,幸好有人喊报告……我,我一直不敢说……”她已泣不成声。 武兰娣早已气红了脸,骂道:“你真没用,你不是有支步枪么?哼,是我抓住那东西,一刀把它剁了!” “我们三人搬在一起住,平素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互相不要离开。”黎琼姬说。 “琼姐,你手枪不要离身,随时带着。看,我已弄了一枚手榴弹缠在腰里,阮青,你找把匕首随身带着吧。” 当天,她们三人就搬在一起住。夜里,各自谈各人的遭遇,谈论接连不断的战乱,谈战争给她们各自带来的不幸。她们三人几乎都没有什么亲人了,连年不断的战争使她们家破人亡,她们讨厌战争,痛恨战争,希望过和平的日子。阮青感慨地说:“要是在这群山里,有一片土地,没有火药味,没有枪炮声,只有鸟语花香,我们能在那儿平静地生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该多好。” 武兰娣说:“我阿爸是游击队员时,一次负伤,就躲在大森林的一个山谷里,那儿有一个山洞。山谷里淌着一条小河,河水好甜好甜呀!我和阿妈一起去那儿住过,还在山谷里种过蔬菜,那儿好静哟,是个远离人世的好地方。” 阮青和武兰娣仅仅是说说而已,黎琼姬听了却想的很多很多。她想,照此生活下去,假若不战死,也不会有什么好命运。少校说,要做好长期打仗的准备,苏联要参战,美国也会来凑热闹,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序幕已拉开了。若果真是这样,这战争不知要持续多少年,真不如跑到武兰娣说的地方去生活,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黎琼姬仅仅是这么想,想归想,并没真要这么做,但一件突发事件迫使她们走上了这条路。 一天傍晚,黎琼姬和武兰娣到战斗小组看伤员返回山洞,洞里静悄悄的,居然没有站岗的哨兵。她俩边说话边点亮了马灯,只听少校住的那个山洞里隐隐传出阮青哭泣的叫喊声,她俩对视一怔,立即意识到了什么,武兰娣掏出了手榴弹,两人不约而同地向里面的山洞跑去,只见少校赤身裸体骑在阮青身上,一只手卡着阮青的脖子,她一脸通红,身上的衣服已撕烂,哭喊着拼命挣扎。少校听到脚步声,发现黎琼姬和武兰娣进来,立即抓起手枪指着她俩,厚颜无耻地吼道:“没见我忙着么,滚出去!” 黎琼姬也掏出了手枪,指着少校,愤怒地说:“不准欺负我们姐妹!” 少校的枪响了,由于他身下的阮青挣扎着欲坐起,子弹未打中黎琼姬和武兰娣。少校居然敢真的开枪,武兰娣火了,冲上前用手榴弹狠狠敲了少校的脑袋,少校一声惨叫,从阮青的身上滚下地,他翻身坐起,刚举起枪,黎琼姬的枪响了,击中了少校的胸膛,一股紫色的血涌了出来,一个后仰又倒于地下。他抬手慌乱地打了一枪,子弹谁也没打中,阮青跳了起来踢掉了他手中的枪,用右脚踩住了他的胸膛,武兰娣早已蹲下,用手榴弹不断地敲他的脑袋。起初少校还挣扎,不一会眼球上翻,四肢一阵痉挛,没有了气儿。少校死了,黎琼姬、阮青和武兰娣立即吓傻了眼,脸色全变了,呆愣着不知怎么办,阮青又哭了起来,哽咽道:“你俩,你俩都是为了我呀!” “我不该开枪。”黎琼姬有些后悔地说。 黎琼姬说到枪,阮青立即跳了起来,把少校的枪抓在手里,说:“你俩快离开山洞吧,责任我来承担,反正横直是个死!” “不,不能这样!”黎琼姬说。 “没出息,什么死不死的,有难我们姐妹共同承担!”武兰娣吼道。 阮青把手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哭道:“你们快离开呀,过一会其他人回来,就来不及了!快走呀,不然我开枪先走一步了。” “别,别这样”,黎琼姬说,“我们想想另外的办法。” “放下枪!”武兰娣说着,冲上前,一把抢了阮青手中的枪。阮青双手蒙住脸,蹲下地,放声大哭起来。 “无休止的战争,我讨厌透了,如果说真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这仗一定要打好多年,我们离开这厌恶的战争吧,到一个安静的地方,靠自己的双手生活。”黎琼姬望着武兰娣说。 “琼姐,你的意思是我们到大森林里去,到我说的那地方?”武兰娣问。 “对,活下去,躲过这场战争!”黎琼姬仿佛是深思熟虑地说。 武兰娣兴奋地叫了起来,“好呀,这正是我时常想的!” 阮青止住了哭泣,望着她俩,黎琼姬问她有什么意见,她连连点头,说:“那快走吧。” “快走快走,我带你们去!”武兰娣说着,把手榴弹往腰里一插,转身欲走。 “别忙,我们把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东西尽量带走,不止是吃的用的,还有穿的等等,抓紧时间快快行动。” 阮青把收集了的几套被服、蚊帐、军毯,几双鞋子,立即捆作一大包。黎琼姬和武兰娣背了两袋大米一只行军锅,两支步枪一箱子弹和一箱罐头。临走,黎琼姬还顺手拿了两把长刀和一把挖战壕的锄头交给了武兰娣,自己找了两把铲子背上。阮青格外细心,在慌乱中还想起提了一桶煤油和一盏马灯,把洞里唯一的一袋盐也拿上了,还没忘记提醒武兰娣背上药箱。三人乘着浓重的夜色,凭着熟悉的地形,藏过哨兵和巡逻队,背着沉甸甸的东西,向大森林跑去。 树梢斜挂淡淡勾月,山尖几点朦胧睡星,三个姑娘匆忙忙地踏上了掌握自己的命运之路…… 就在她们离开战场的第二天,编组指挥部的敌军被我军彻底消灭。 *** “辉儿,到镇上邮电局看看,你弟弟云生来信了没有。这两天我听收音机,自卫反击战打的越来越激烈,昨晚你娘一夜没睡好,快急疯了!” “爹,昨天我与邮局的朋友打过招呼,只要有李云生的信就立即送来。不要急了,李云生一定是参战了才没空写信嘛,现在天刚亮,邮局也不开门。”李云辉说,他不想去,昨天才跑了邮局,他的砖厂活计正忙。 “听你爹的,去呀!云儿做事细,打仗再忙也会写信报平安的。”母亲揉着血红的双眼说。 “我的砖厂……” “球!又是你的砖厂。有多远的路程?憋着一泡尿也能赶个来回,能误你多少时间?你不去,老子走着去!” “好好,我就去,就去。”李云辉说,推着“永久”牌自行车出门。他爹的意思就是要他骑车去,往返快些。这自行车是他前几个月才买的,还给老爹买了台上海产的“红灯”牌半导体收音机。不会骑车的老爹推着崭新的闪闪发亮的自行车,挎着音量放得很大的半导体收音机,在村里走来走去地炫耀了好几天。村里人说,他李家祖坟冒紫烟了,出了个砖厂的老板,一个当大官的军人。想到这儿,李云辉觉得好笑,弟弟在部队里当班长,根本算不上什么官儿,他临上前线时,寄回家一信,信是半白话文,故弄玄虚作深沉。李云辉又掏出前久弟弟写来的信: 父母双亲大人: 见信如晤!近日,越南当局以德报怨,恩将仇报,屡犯吾强大祖国之边境。昨日战前动员,不日出征反击,今日上峰任命吾兵头之班座是也,出入带一班人马,似群星捧月,儿深感肩上千钧之重任…… 李云辉笑了起来,把信放回了衣袋里。父亲初识文墨,基本能看得懂信的内容,并且收到弟弟的信他就读给父母听了,父亲却非要提瓶酒送给村里解放前在省城读过书闹过学潮教过私塾的孟老先生,请他帮念这信。孟老先生两个干枯的手指搓着山羊胡子,摇头晃脑地读着信,瘪嘴巴不关风,喷溅的口水丰富了信的内容。不久,村里传出“李家出了个大官了,李云生当上兵头之班座啦,出门都有一大帮人保护哩!”之类的话来。孟老先生找上门来,主动热情地帮忙回信,正版小楷,一笔一画一字一句十分认真,像写碑文。李云辉记得信中有令人哭笑不得的一句话“古云:树大招风,吾儿,当心刺客!”为顾及父亲的脸面和虚荣心他没多说话。于是,村里识字和不识字的人都来争着看弟弟的信,一直到他不再顾及父亲的虚荣心,把信从父亲手里夺走。父亲十分生气地骂他,是那种“村骂”,脏话哗啦哗啦地像拉肚子,五言律,长短句一串串,更像掏毛厕,臭气熏人。他回敬道:“别再丢人了,你以为兵头班座是多大的官?是班长,战场上打冲锋,拼刺刀的角色,还没有村里计划生育小组长的权大!”父亲瞪大双眼,呆了,神情仿佛是霜打的菜叶,一下子蔫了,再也不好意思要回李云生的信在村里炫耀。 从水西村到镇上只有五里路,邮电局就在镇中学旁边。李云辉骑着自行车,一边欣赏着村边的风景,他心情舒畅。他昨天还清了贷款,请县银行行长吃饭,送了一面锦旗外加一大包土特产,行长说他这么守信誉,答应给他贷更多的款,他准备再买辆汽车和一些机械,扩大再生产,县里各单位都在拼命建房,他砖厂的砖供不应求。 水西村居大山脚下,村前是一条小河,河坝堆满了镇上拉来的垃圾。夏天,这条小河淌着美丽的黑光闪耀、漂浮着五彩缤纷垃圾的一股枯瘦的臭水,家家户户都争着把水拦住,淌到自家承包的田地里去,造成下游水东村缺水。秋天,河水汹涌,带着山上的泥沙滚滚而下,家家户户都又争着垒河坝,疏通河道,河水又常常冲毁水东村的蔬菜地。两村常为这条小河发生纠葛,水东村人骂水西村人不是东西,是东西也是没价值的东西,水东村人一贯看不起水西村人,水东村靠县城,种蔬菜吃商品粮早已致富,并且水东村出了好几个大学生,有一种穷山恶水出刁民富甲之地生学士的自豪感。水东村人常向水西村人夸,他们村什么都是好的,连蚊子都是双眼皮的。但近两年来搞土地承包,水西村的人富了起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们靠山吃山,村里祖传烧砖瓦、烧陶瓷器、烧石灰的手艺,村里人拚命地砍山上的树,烧砖瓦,炸石头,烧石灰。山上的树遭到了大面积的毁灭后,家家都有了“三转一响”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水东村的人忌妒得心里淌血,骂道:“水西人,笑死人,的确良衬衫穿了一层又一层,‘永久’单车带女人,象牙烟嘴叼‘春城’,读书看报要求人”。笑水西村人没有文化。 这也难怪,水东村的娃娃在县城中学读书,有不少人考起了大学,水西村的娃娃在水西镇中学读书,还没出过一名大学生。村里人说镇中学太差,李云辉觉得镇中学算得上是人才济济的,不然他没有今天的富裕日子。学校搞勤工俭学他和弟弟李云生在镇中学里学到了烧砖瓦、石灰和烧制陶瓷器等水东村的人不可能学到的东西。 水西村富起来与镇中学是分不开的,学校老师用知识帮助水西村发家致富,他们首先号召水西村的村民保护生态,家家建沼气池,几个老师掏出一个月的工资,在村民们家中建了几个沼气池做样板,致使全村家家户户都砌了沼气池,用沼气池做饭,照明,用沼气池蓄肥。沼气池全套图纸是数学、化学、物理老师设计的,当时买不到铁水管和沼气炉的小配件,老师们设计用烧出的陶制品代替。全村使用了沼气后,县委书记带着不少红光满面的干部来村里考察,揭开沼气池盖,闻着刺鼻的臭味,连连说好。 李云辉觉得他没有给镇中学丢脸,他原先承包后又买下了的村里的砖厂正大笔大笔地赚钱,他已成为全村首富。他也希望弟弟李云生也给学校争口气,虽没考起大学当了兵,能当个正儿八经的官儿,给水西镇中学争光。 在邮局里他没有看到弟弟的来信,匆匆忙忙赶回村里告诉了父母后到砖厂去了。 *** 水西村知识,文化代表人物,绰号叫“二级教授”的赵寿对李云辉说,他弟弟李云生的确是当官了,并且是战场立功,轻伤不下火线,连升三级。这消息是他同学的弟弟亲口告诉他哥的。他同学的弟弟和李云生同在一个营,赴越参战打穿插,被地雷炸断了左脚回国治疗。李云辉对这消息十分重视,也深信不疑。赵寿是他们水西村唯一在省城读过书的人。他中学毕业回村劳动,常和几个省里来的插队知青钻研文化,全国恢复高考后考起省农校,毕业回县农业局当干部。他经常在省报和州报发表诗歌、散文,水西村的人都把他看作是全村的荣耀,是水西村的才子。村里人称他是“县里的干部”,根据他名字的谐音叫他“教授”,时常在水东村人面前玄耀他的聪明能干。一年前,他追求局长漂亮的女秘书,听说两人打得火热,虽未婚早享受已婚待遇。一次,在办公室里,赵寿和她抱着亲嘴时被局长碰上了,局长似乎很不高兴。后来,局长说要把他作为重点培养对象,调他到下面的农业技术推广站去劳动锻炼。他和局长争吵起来,在旁的女秘书却站在局长一边说话,尖刻地骂他。他一气之下,干脆停薪留职。当时李云辉刚承包村里的砖厂不久,急需人才,认为赵寿知识面广,在省里见过大世面,在县里工作几年有关系,重金聘他到厂里来负责维修制砖设备和跑经销。他成了李云辉的得力助手和军师。他给李云辉献计献策,李云辉才敢向银行贷款,才敢用8万元钱把砖厂买了,才敢扩大规模经营,完成砖厂的机械化改造,把砖厂搞得红红火火的,使他在全县有不小的名气,被县委书记称为“有贡献的农民企业家”。赵寿村民们称他“教授”既有尊敬的成份也有戏弄的意味,在“教授”前加了“二级”两字,原因是在砖厂空闲时他教工人们认字,教他们怎样使用《新华字典》,教他们认26个英文字母,砖厂工人大都是小学未毕业就回村里干活的农民。他在地上写了26个英文字母先读了一遍后要工人大声跟他一起读。读到第二个字母时,一个工人说,这是脏字,骂人哩,咋还要高声吼,不要脸了?“教授”哭笑不得,指着地上的第二个英文字母说,我教你认识的这个、这个东西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东西,这是外国……他话未说完,那工人抢着说,我晓得,中国的这个东西和外国的那个东西都是女人的东西。于是“教授”把第二个英文字母“b”过来“b”过去地挂在嘴上说了半天,直到那工人明白这字母的真实意义。后来工人背地里就嘲弄地叫他“b教授”。水东村人嘲笑水西村人说:“你们村那县里的干部色胆包天,连局长的御用坐骑都敢用,真是b 教授!” 水西村人回敬道:“这是男人的魄力,诗人的浪漫,才子的风骚,你们水东村人就缺这种血性。瞧,这是前几天州报登他赞美我们水西村和你们水东村的大作。人家b教授还抬举了你们村哩,有大将风度,不计前嫌。”“是的,文章写得不错,他说水东、水西两村要联合起来共同发家致富才能成得了气候,才能成为有经济实力的好东西。这观点引起了县里、镇里领导的重视。不过你们别再叫他b教授了,这不雅,按26个英文字母排序,称他”二级教授“吧。” 赵寿的绰号经过两村的村民郑重商议,从此就定格为“二级教授”,但他促使了水西村人和水东村人作了一次真诚的对话,以后这样的对话因赵寿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还发生过几次,都是在友好亲切的气氛中进行。如两村如何治理那条被污染的小河,水西村如何把科学使用沼气的经验向水东村介绍等等。他成了两村人尊敬的人物之一。 李云辉觉得赵寿这样有身份的人告诉他的消息绝对是准确的,他立即回家把消息告诉了父母。李云辉父母十分高兴,他母亲激动的哭了起来,哽咽着说:“这就好,云,云儿还活着”。 父亲接连抽了几支烟后,作了一个重大决定,对李去辉说:“你安排,过两天家里请几桌客,提前把年猪杀了。主要客人请县里你表叔,镇长、村长、支书和镇中学的老师。你表叔我和你亲自去请,你准备好两条好烟,再带上一只火腿,他是我们家的恩人呐,云儿再有出息都是人家帮忙他才去参军的。” “爹,又不是啥大事,不必请客了吧,这太张扬,开销也不合算”。 “你懂个屁!请,一定要请!你砖厂能有今天,多少人帮忙,你欠人情债哩,要感谢人家瞧得起我李家。花几个钱,你心疼啦?” “我不是怕花钱,嫌麻烦,我砖厂活计……” “又是你那砖厂!你回家操办一两天,砖厂就会垮?” “为这事请客,我觉得这是出钱出力得不到多少好处的事。” 李老爹火了,高声骂道:“你这狗日的,你弟弟升官你心里不痛快?你只会打小算盘,一点不懂人情世故,瞧你这样儿,满脑门子官司,一肚子的狗杂碎,能办球的大事!听着,你要把砖厂办好,你要有好人缘人家才愿意帮忙,这客一定要请!” “辉儿,听你爹的”。 李云辉家请客那天,水西村的村民们都为之兴奋,觉得脸上有光。他家门前,仅自行车就停了一大串,足有20多辆,还有一辆北京吉普车。这说明在他家的客人中不少是有钱的和有地位的人。 坐北京吉普车来的客人是县武装部长,李云辉家七拐八弯略沾亲的“表叔”。李云辉中学毕业时,全国大中专学校还没恢复招生,为了跳出农门,唯一的出路只有去当兵,他父亲曾去求过这表叔。李云辉像他娘,个儿矮小,尺寸不够,斤两不足,过不了体检关。弟弟李云生中学毕业没考起大学,父亲又去求表叔,表叔热情帮忙还与镇长打了招呼,现在李云生当官了,饮水思源,这表叔是大恩人,是他家的重要客人。这天,镇中学的老师们和他家的亲朋好友都来了,他家的院子里满满地摆了20桌。 筵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的话题自然是“李云生当官,连升三级”的事。当武装部长的表叔说:“李云生报名参军,我看他相貌周周正正,身体结结实实,个儿高大威武,相信他一定有出息,果然战场立功,连升三级。李老爹,这可不得了呀,你有个好儿子,为我们县争了光啊!我敬你老人家一杯!” “那是,那是,全是表叔的恩德!”李老爹神情飞扬,眉扬三寸,胸挺一尺,满脸泛着崭新的一元人民币般的红光,早已酒不醉人人自醉。 镇中学的老师们,对李云生参加自卫反击战短短的十几天内连升三级产生了怀疑,议论不止,于是,他们把二级教授赵寿叫来询问,赵寿笑道:“这是军事机密,不可随便泄露。”他故弄玄虚,大有居高临下,教师不如教授的意味。 老师们说:“你如实招来,李云生是怎样连升三级的?” “我朋友的弟弟和李云生一起赴越参战打穿插,部队出发前他被提为副班长。战争十分残酷,牺牲了不少战士,李云生他们排的排长牺牲了,他被指导员指定为代理排长,听说他们连的几个排长不是负伤就是牺牲了,副连长和连长都负伤了,李云生一定会被提为连长。这是前线来的消息。”二级教授十分认真地作了答复。 大家经过认真分析,基本统一了思想,明确了认识,认为李云生的的确确是连升三级,当官了。 第三章(1) 李云生是被小便胀醒的,他看看手腕上的电子表,已是上午10点了,洞里静悄悄的,三个姑娘都到洞外去了,竹笆床边放着接小便的那竹筒,他翻转身拿了竹筒,慢慢坐了起来,用竹筒接了小便。他感到今天比昨天有气力,试动了动负伤的右腿,也觉得疼痛轻了许多。他立即充满了信心,揭开毯子,想翻身下地,刚一动竹笆床就垮了,一屁股坐跌在地,右腿一阵剧痛,疼得他呲牙咧嘴直吸冷气。此时他才发现这竹笆床就是黎琼姬她们抬他来的那竹担架,仅仅是用原来把他捆在担架上的那几根绳子把担架拴在四根钉在地下的竹桩上。他想喊黎琼姬她们来帮忙,但男子汉的自尊又使他无法启齿,并且即使喊了她们也不一定能听到。他试了几次想站起来,但都失败了,伤口疼得他全身冒汗,他仍只好无可奈何地坐在地下。刚好这时黎琼姬进来了,问:“床怎么垮啦?” 李云生未答话,苦苦一笑,黎琼姬转身跑出洞外,叫来了武兰娣,李云生慌忙用毯子盖住了自己。黎琼姬要李云生在担架上躺好,说要把他搬出洞外,他已经几天没见阳光了,让他晒晒太阳。 山洞外阳光明媚,空气清新。这是个不太宽敞的绿荫覆盖的峡谷,阴冷、漉湿。一条清悠悠的小河缓缓地从山谷中流过,山谷四周全是密密麻麻的热带雨林和一丛丛粗大的龙竹,茂密的山林层层叠叠,望不到边。峡谷两边的山长满了树木,墨绿的山连绵不断。群山因森林覆盖而显得山体饱满肥胖。一眼望去,两边的山铺青叠翠,郁郁葱葱,幽暗重重,苍翠起伏,似两条绿色的巨龙飞向天边,头上的蓝天更像一条宽敞的漂浮着朵朵白云的大河。他们的山洞在一个树木遮掩的山崖下,山崖裂缝纵横的峭壁上长满了丛丛灌木和一人多高的山茅草,沿着山崖缓缓陡坡向下走几米就是小河,河上搭了两根大竹做桥。山洞很隐蔽,透过陡坡稀疏的树林,只能看到苔痕斑驳青藤悬挂的山岩,却看不到山洞。这里每天的黄昏或夜晚,熊嗷狼嚎,野猪成群,白天可看到羚羊结队,众猴戏水。这峡谷里,任何一片树林或山岩的阴影还是浓荫覆盖下险象丛生的那条小河,都显得十分的诡秘,甚至山谷里吹来的凉风也带着远离尘世的神秘气息。有“水清石出鱼可数,林深无人鸟相呼”般的宁静。这一切,似乎净化了人的情感,使人产生一种心旷神怡,荣辱皆忘的欣快感,你会觉得人生是那样的渺小、微不足道,什么都远去了,无所谓了,你心目中的理想、信念、希望等等变得空洞、遥远,无丝毫真实感,心里也就格外地平静。 一小片坡地上的树木全被烧光,有些粗大的树根还冒着淡淡的青烟,阮青在堆着一捆捆山茅草的坡地旁清理着树枝。坡地已开垦出来,挖翻出的褐黑色土块在阳光下发出幽幽的黑光,这小块坡地在整个山谷的一片翠绿中显得格外的醒目。但这儿并没有因为她们的到来和在这儿居住下去而打破了它那原始的宁静,周围的一切仍显得神秘莫测。 李云生仔细地打量四周,明媚的阳光下,山上山下,全是绿叶茂密的树林和郁郁葱葱的竹林。翠绿、墨蓝、苍黑的一片片森林重重叠叠,莽莽苍苍,密密扎扎,葱茏厚实。从树叶稀疏的山谷小河中望出去,远处的山也布满了密林,显出一片浓浓的墨绿。小河两边和小河中央,生长着一些灌木和大树。张牙舞爪的树藤,从小河的这边伸到了小河的那一边,枝叶蔓披,如搭了天篷,把小河一段段地严严实实遮盖了。只有山谷这儿才显出一道宽阔,看到蓝天白云。他想,要不迷路地走出这原始森林找到自己的部队的确困难,只有先俘虏她们,押着她们把自己带出去。 李云生觉得要俘虏她们也难,昨天晚上,睡觉前黎琼姬和武兰娣把两支步枪压在了枕头下,阮青把洞里唯一的一把长刀和锄头、铲子藏到了洞外,她们防备着他。他转过脸躺着,静静地享受温暖的阳光,看着她们三人干活。心想,等我伤好,机会总是有的。 李云生与黎琼姬她们从表面上看似乎没有什么,由于生长环境和接受的教育各不相同又曾是敌对的营垒,心里都有着相互防范的敌意和戒备心理,并各有各的盘算。黎琼姬她们想的是等他伤好,要把他当作劳力使唤。他像是她们牵回的一头负伤的牛,伤好了得发挥牛的作用。 *** 早晨李云生醒来,他动了动负伤的右腿,右腿枪伤的疼痛明显减轻了许多,他翻身坐了起来,也不感到伤口怎么痛了。他觉得她们给他包的那些草药虽然像鸡屎一样的臭,疗效却很好。黎琼姬把他的鞋子和衣服裤子拿来,他穿戴好,试着走了走,每走一步他都感到伤口疼痛,但还能忍受。黎琼姬对他说已经没粮食了,竹架子上的那几袋子装的是稻谷种、包谷种和花生种,再没吃的也不能吃种子,她们今天要去打猎,去森林里找吃的,他必须跟她们一块儿去。 李云生跟着她们钻出了山洞。山谷浓雾笼罩,雾雨朦胧,茫茫灰暗。整个山谷只照着一小半太阳,两边山上的森林墨黑深绿,云雾飘绕,而山尖的树木被太阳照得通红,像燃起了火。淡淡的晨雾在山谷里的竹丛树林中飘荡,树叶上不断地落下大颗大颗的露珠,静静流淌的小河升腾着缕缕薄纱般的雾气。整个山谷显得湿漉漉的阴冷而朦胧。一阵阵微风从山谷中的密林深处徐徐吹来,细细的,凉丝丝的,夹着大森林的新鲜味儿,裹着小河水湿漉漉的气息从他身上轻轻拂过。刚才在山洞里,里面燃着火塘,不觉得冷,此时他感到有些凉了,不禁打了个寒颤,在洞外站住了。 “走啊,发什么呆!你老老实实跟着武兰娣,注意观察四周有没有猎物。”黎琼姬用枪捅了捅他。 李云生打量她们三人,武兰娣背着枪走在前,黎琼姬端着枪在他身后,阮青背着竹篓扛着锄头提着长刀紧跟着黎琼姬,只有他赤手空拳,一拐一跛地走着。此时,他觉得自己的确像他妈的俘虏了! 他们顺着山谷,沿着小河走,翻过一个灌木杂草丛生的小山坡,他们远远看到几只麂子摇摆着短尾巴在小河边吃嫩草。黎琼姬示意大家卧倒,她和武兰娣用枪瞄准了麂子,她俩手中的枪几乎是同时响了,几只麂子像箭一样地射向了密林深处,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俩未打中一只麂子,黎琼姬有些伤感地长长地叹了口气,武兰娣挥着枪,气得对着大山哇哇地吼叫。李云生兴灾乐祸地暗自发笑,他在全连每个排选出的优秀射手打靶比赛中曾得过第二名。他心里骂道:她俩的射击技术真他妈的太臭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走了好久都有未发现什么猎物,离他们居住的地方已很远很远了。日近中午,四人肚肠叽叽,此时此刻,他们都感到强烈的饥饿。阮青在灌木丛中发现了一株野山药,黎琼姬立即作了安排,要武兰娣砍伐一棵大竹,要阮青去找野菜。她端着枪坐下,对李云生吼道: “你还站着干什么?挖山药呀!听着,要把全部根块挖出来!” 李云生在家挖过野山药,他知道野山药根茎很深,这可是个累活。他开始挖山药,每挖一锄头他伤口一阵疼痛,仿佛挖一锄头就敲了一下伤口,这使他心里十分恼火,为了发泄胸中的怒火,他咬紧牙,狠狠地一锄一锄的挖着。他瞟了黎琼姬一眼,她的脸上似乎有得意之色。是的,黎琼姬看着他干活有那么一股狠劲,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她感到高兴,她们救他是对的,以后他可以给她们干活。李云生觉得伤口疼痛有些难忍,停了下来,想歇一会。黎琼姬对他又吼叫起来:“快挖呀!” 李云生只好又挥起了锄头,怒火满腔,心里暗暗骂道:等到我把枪弄到手,看谁强迫谁?他挖了深约一米的大坑,才挖出茶杯粗、大概两公斤重的一根山药来。他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嘘嘘,伤口疼痛得几乎无法站立,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黎琼姬没让他停下,要他扛着锄头拿着山药走向小河边。武兰娣和阮青都返回来了,她们把竹子砍成四节竹筒,削了竹筷子。把洗净的山药切削成一块块和野菜一起放进了四节竹筒里,灌了水,架在火堆里烧煮。太阳当顶,整个山谷热气逼人,吹来的一阵阵风都像是锅炉里放出的热气。李云生在大树下的一块岩石上躺着,静静地看着她们干活,他枪伤未痊愈,身体虚弱,觉得太累了,不一会沉沉睡去。不知睡了多久,他被黎琼姬用枪捅醒,叫他吃饭。他学她们一样,从火堆里拿来了节竹筒,用竹筷挑着竹筒里的山药和野菜吃。他早已饿极了,觉得山药糯而滑腻,野菜苦涩中带甘甜,汤有着鲜竹子的清香。不一会工夫,他把竹筒里的东西全都吃完喝光了,把肚子撑的滚圆。他舒舒服服地躺下了,觉得伤口已不像刚才那么疼痛,体力也恢复了许多。他绕有兴致地看着她们的吃相,武兰娣大口大口的吃着,嘴巴叭叭响,黎琼姬细嚼慢咽,似在品尝,阮青小口小口地吃着,每咽一口像小鸡吞包谷般艰难地伸长脖子。他觉得好笑,更觉得她们可怜,为了躲避战争,她们却甘愿在原始森林里过这样的苦日子。 吃完饭,他们离开小河,向森林中走去。李云生明白黎琼姬她们今天是下决心要打到猎物,不然吃的东西都没有。他们走进一遍稀疏的树林,低矮的灌林中展现出一丛丛深红的山茶、紫色报春和粉红杜鹃。黑黢黢的泥沼地松软如绵,黏黏糊糊,茅草老高,枯叶绿苔遍地。阳光似千万支金色的利箭,从树叶间隙射了下来,射在灌木、杂草丛中,斑斑驳驳,像洒下了无数朵盛开的黄玫瑰。射在芭蕉树长长的宽大叶面和野芋头如伞的叶面上,使这些绿叶翡翠般地耀眼刺目。林中小鸟偶偶发出一两声徐悠悠的婉丽啼鸣,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潮气和枯叶鲜花芳香混合的浓郁气息。几只赤红的野兔像一团团跳荡、滚动的火球,跃进了灌木丛中。四五只鲜艳红身、长长紫色尾毛的野鸡叫着,扑拉拉的飞走了。只有七八头在树下的杂草丛中觅食的棕黑色野猪显得格外沉着,对他们的到来毫不感到危险,似乎是它们见惯了的友好善良的猴子。显然,这群野猪的最高领导是一头健壮的成年公猪,它那尖利的勾獠牙大得出奇,身高约一米,长约两米,四肢粗壮结实,长长的嘴筒子拱着地面,发出沉重的带威胁的“噜噜”声向他们慢慢走来,它保护着它身后的臣民和它的领地,警告侵犯了它们主权的“猴子”离开。它离他们只有十多米远,黎琼姬和武兰娣同时举枪,先后两声枪响,这只野猪一声尖叫倒地,它背上中了一枪。可看出,这一枪没击中要害,野猪翻身跳跃起来,叫着向他们冲蹿过来。常言说 “负伤野猪凶如虎”,这家伙来拚命了!它瞪着血红的眼睛,张着长长的大嘴,露出白生生的牙齿,朝着离它最近的阮青冲来。她们三人被眼前的场面惊呆了,李云生反映极快,他两步跳到阮青身旁边,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锄头,抡圆了膀子狠狠向已冲到旁边的野猪挖去。这一锄头挖在了野猪的头上,挖开了一个大口子,野猪又一声尖叫,倒地一滚,爬起来,李云生又狠狠地一锄头挖在了它的腰上。野猪倒地,四肢抽搐,李云生又给它一锄头,把它打死了。李云生动作敏捷、果断,这几锄头挥舞得及时、漂亮,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此时,黎琼姬她们从惊吓中清醒过来,武兰娣高声地欢笑着,跳到李云生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伸出了大姆指。她佩服李云生机警、果敢,有男子气魄。阮青脸色惨白,万分感激地望着他静静地微笑。黎琼姬禁不住内心的激动,感慨万分对他说:“好危险啊,这野猪十分健壮,嘴筒子这么长,一口就能把阮青的脚杆咬断!” 李云生觉得很疲乏,走了那么多的路,又经过刚才与野猪搏斗的剧烈运动,现在伤口疼痛的十分厉害,他双手捏着负伤的右腿,坐在地下,说:“野猪离我们那么近,你们两人开枪都没把它打死,枪法太差了,若我开枪,一枪就让它丧命。” “下次打猎,我把枪交给你使用。”黎琼姬说。 李云生暗自高兴,他总算取得了她们的信任,只要把枪弄到手,他目的就达到了!他的想法错了,黎琼姬她们根本不信任他。这头野猪约有七八十公斤重,她们用藤条把四肢猪脚拴紧,用根树杆从四肢猪脚中穿过,三人相互替换着挑着走,没有叫他挑,因他走路一拐一跛的,但始终有一人揣着枪跟随着扛着锄头,背着竹篓的他。残阳西斜,晚霞红如血,群山和茫茫森林披上了一层温柔的红色。潮湿的原始森林中没有路,他们在树丛中艰难的行走,厚软的枯枝落叶像疏松的海棉,更使他们走出了不少疲惫。他们都感到又累又饿,时常停下来休息。李云生对黎琼姬说两支枪由他来背,她们要轻松一些。 黎琼姬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说:“你跟着走就行,别打枪的主意,这两支枪是我们在原始森林中赖以生存的生产工具,并不是杀人武器,以后把枪交给你使,你也不能有坏心眼。我再一次明白地告诉你,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劲救活你,是要你做我们生活中的帮手。你最好老老实实和我们一起躲避过这场战争,战争结束我们让你走,若你不听我们的话,我们对你可不客气!” 黎琼姬还向他讲了她们离开部队前杀死少校的事,意思是他不听她们的,要干出什么坏事,她们会对待少校那样对待他。 李云生听了这番话,心里十分恼火,却又不好发作,黎琼姬她们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她们救了他或说俘虏了他,理所当然地要他当她们的劳力,做她们的奴隶,黎琼姬再一次向他提出了带威胁性的警告。其实他提出帮她们背枪,是想试探她们对他的防备程度,他也不相信她们就会把枪交给他。他现在伤口痛的越来越厉害,感觉疲惫不堪,不得不找了根带杈的棍子撑在腋下走。即使现在把两支枪交给他,他也背不动了。 回到他们居住的地方,天已黑了。深沉浓重的夜色笼罩着清幽幽的山谷,天空一抹如眉淡月遥远而朦胧,只有几颗星星像钻石般地闪烁。凉风催促林海发出一阵阵苍凉而悲壮的低沉沉的呜咽,月亮和星星给山谷洒下了清冷而灰蒙蒙的微光,山谷显得幽深、迷蒙而神奇,周围黑沉沉的畸形山岩和阴森森的茫茫山林以及小河如咽如泣的流水声似乎藏匿着神迷、恐怖的故事。他们都又饿又累,李云生像瘫了一样地坐下靠在岩石上,向黎琼姬说他的枪伤疼痛难忍全身感到有些发冷。黎琼姬说今天没时间给他换药,要他休息,等会吃点野猪肉后早些睡觉。她们在小河边烧了一大堆火,烧掉了野猪身上的毛,刮洗干净后开膛破肚,把肚肠内杂煮了满满一行军锅。 野猪的血腥味吸引来了山谷中的五只狼,阮青发现,惊叫了起来。淡淡的月光下,十只绿眼睛盯着他们,发出绿幽幽、阴森森的光。它们窥视着,等待机会,准备袭击他们。最近的一只狼离他们只有五六公尺,火光中能清楚地看到毛茸茸僵直下垂的尾巴。武兰娣捡了一块石头,一声高吼,向狼群扔去,狼群后跳几步,并没有离开。一只狼高昂起头,对着茫茫夜空“呜——呜——”吼叫,群山发出空旷悠长而恐怖的回声,这只狼似乎在呼唤更多的同伴来分享眼前的美餐。狼群沉着而缓慢地向他们逼近,眼睛绿光闪闪,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死亡的气息。阮青吓得直打抖,急切地对黎琼姬和武兰娣说快快开枪,不然狼群会扑上来把他们撕碎。 靠在岩石上坐着的李云生面对狼群显得十分地冷静,他懒懒地有些鄙夷地望着她们,觉得她们既可怜更是笨,心里骂道:手里的枪是他妈的烧火棍么? 看着狼群一步步逼近,黎琼姬感到紧张而显得慌乱,她望了一眼李云生,李云生脸上的神情使他镇静了,她故作轻松地说:“狼肉也是我们在这大森林中生存所需的脂肪和蛋白质,这是送上门来的猎物。”她叫武兰娣把枪交给李云生,由他来打狼。 李云生接过武兰娣递给他的枪,同时,他注意到黎琼姬揣着枪对着他。他卧倒,瞄准离他们最近的那只狼的脑袋,随着一声枪响,那只狼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倒地死了,其它的四只狼像闪电般地跑进了森林,武兰娣和阮青发出了一阵松了口气的欢笑。 黎琼姬对他说:“你去把狼搬回来,我们准备剥狼皮。” 他撑着树杈,一只手提着狼尾巴,艰难地把一米多长、沉甸甸的狼拖回火堆边。他扶着伤腿坐下时,刚跑进森林的那四只狼又出现了。看来这是几只饿极了的穷凶恶及的狼,动物生存本能的天性使它们前仆后继,视死如归,它们又向他们慢慢逼近。黎琼姬又要他打狼,这次他坐着举枪瞄准射击,连发两枪,一只狼又被打死,另一只狼被击中了一枪,凄惨惨地叫着和其它的两只狼一起跑了。从此,狼再也不敢在他们居住的这儿出现。 用野猪肚杂煮的肉汤已熟,浓浓的肉汤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他们都已十分饥饿,阮青给每人盛了满满一竹筒,四人围坐在火堆旁吃。她们笑着吃着,叽叽喳喳好吃好喝啦地讲着什么,李云生一句话也听不懂,本来他觉得很饿,喝了一些汤,吃了一小块肉就再也没有胃口,放下竹筒不再吃了,感到伤口比昨天疼痛的厉害,全身困乏乏地没力气。 “叶,怎么不吃了?”黎琼姬问。 李云生没精打采地摇了摇头。 “刚才我们说,你救了阮青,帮了我们的大忙,是我们生活中的好帮手。野猪肉和狼肉够我们吃好久了,我们又可以抓紧时间盖草房、开荒种地。” 李云生无可奈何地苦苦一笑,觉得今天只有这会儿她们对他的态度显得友好,他说他伤口痛,想回山洞睡觉。 黎琼姬看出他精神不佳,十分疲倦的样儿,说:“你回山洞吧,我们要做的活还多哩,要把野猪肉和狼肉切成一块块的,慢慢煮,熬出油来,做成油炸肉,装到竹筒里,油覆盖着肉,保存时间就长得多。” 她又向阮青说了什么,阮青点燃了个火把递给他,他回山洞去了。 第三章(2) 李云生觉得伤口一阵阵疼痛,全身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又发热,久久无法入睡,直到半夜黎琼姬她们返回山洞时他才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李云生醒来,伤口痛得整肢右腿不能活动,他已不能下床了。黎琼姬给他做了检查,说,伤口表面已愈合,但感染没完全控制住,伤口下起了个鸡蛋大小的脓包,已有波动感,必须划开脓包排出脓液。黎琼姬还说,虽然她们已经没有什么药品,但是用草药一定能把他治好。她叫武兰娣和阮青去找草药,并要把草药捣成前几次给他换药时的糊状。她则去烧水,准备清洗伤口和换药的材料。几个小时后,一切准备完毕。黎琼姬说,划开脓包会很痛,她叫武兰娣拿来一块毛巾要他用牙齿紧紧咬着。她们为他清洗了伤口,黎琼姬用一根削得尖利的竹片戳穿脓包,并扩大了创口,在四周不断挤压,不少腥臭的脓液立即流了出来。她们用盐巴水彻底地清洗了伤口,直到洗尽了脓液,洗出了血水后,用草药把伤口包扎好。 在划开脓包时,李云生痛得全身冒汗。在挤脓液,洗伤口时,他更是痛得全身打颤,但他用牙紧紧咬往毛巾,始终未吭一声。 她们十分佩服他的坚强,黎琼姬说:“你真是一个硬汉!你伤没好,我们昨天不该要你干那么多活。” 阮青拿来了一些洗净的嫩树叶片,黎琼姬又对他说:“你嚼吃这些草药吧,尽量多吃,它有消炎止痛作用,效果很好。我们今天一上午都围着你忙碌,我们要干活去了。” 她们去干活后,李云生开始嚼吃那些嫩树叶片,他觉得又苦又涩,十分难吃,他按照黎琼姬说的尽量多吃。他断断续续地吃了不少嫩树叶,吃得肚子撑胀,恶心想吐。并且他感到一阵阵头晕、心慌,全身乏力。但这些树叶的确有很好的止痛作用,他已明显感到伤口不再疼痛了。 这两天,李云生未离开山洞,每天她们为他采集草药,帮他清洗伤口,换药,替他倒小便,送给他吃的。李云生觉得她们对他还算不错,她们在这里艰难生活,他没帮助她们什么,反而还给她们增添了不少麻烦。他原先的想法是,等伤好后,抢了枪,把黎琼姬、阮青、武兰娣三人俘虏了,押着她们去找部队。但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这想法彻底改变了,认为人家是吃够了抗法、抗美战争的苦,战争使她们家破人亡,她们讨厌战争才跑到这原始森林的山谷里来过自由日子的,离开军队,脱了军装就是老百姓了,夺她们的枪,抓了她们也没什么价值,并且人家救过你的命哩,还认真地治疗你的伤。恩将仇报,不合情,也不合理,更不符合中国传统的道德规范。中国人是十分讲感情的,合情合理,情在前理在后,情重于理。我放你们一码,伤好后我离开你们找部队去。他想,伤好后,不知她们怎样对待自己,一定是像前几天看守犯人一样地盯的很紧。她们为什么要救我?黎琼姬不是说的很清楚么,在原始森林中生活,她们希望有个男的,能有个依靠。先取得她们的信任吧,使她们在精神上和生活上对自己都产生依赖,使她们放松警惕,自己再悄悄离开。 李云生的枪伤感染好转又反复,黎琼姬她们多少感到有些内疚,从李云生忍着伤痛挖野山药、打死野猪、打死狼到没有止痛药给他划开脓包,他都显示出一个男子汉的坚强和勇敢。这种坚强和勇敢正是她们在原始森林中生活所缺少的,李云生给她们带来了。她们都希望李云生伤好后,能和她们在这里生活。 这天,黎琼姬给他换药,说炎症已明显控制,伤口好多了,过两天他就可以走动。说她们要把他搬出了山洞,让他晒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黎琼姬和武兰娣走过小河,把李云生抬到了坡地旁的一棵酸枣树下,武兰娣立即和阮青一块儿干活去了,黎琼姬又回到山洞旁用竹笆围起来的草房里,那是她们的伙房。 太阳静静地照着山谷,李云生躺在担架上,觉得全身暖洋洋的。不一会,黎琼姬拿来了一竹筒肉汤,李云生觉得她今天对他的态度要好一些,喝着肉汤,说:“我的衣服呢?我起码要穿裤子。” “你大腿上的枪伤发炎,整条腿肿的厉害,能穿裤子么?” “在你们面前,我得穿条裤衩嘛,你们不怕羞,我可难堪的。” 黎琼姬说:“我和武兰娣都是学医的,我们可不怕羞。你穿上裤衩箍紧了红肿的右腿,血循环差,不利于伤口恢复。” 李云生觉得自己身体十分结实,伤口一定能长好,他好奇地问:“你们开荒准备种什么?” “种蔬菜、旱稻、包谷。我们还准备把河边的那些灌木、杂草烧掉,开一块水稻田出来。” “那你们准备在这儿生活一辈子了?” “这不好么?这儿没有战争的硝烟,满眼青山绿水,多安静呀!没有战争的创伤和痛苦,只有克服了困难的喜悦。今天,我们要盖几间草房,把山洞作为仓库,将来……” “远离群居,与世隔绝,这样的生活……” “我们喜欢这样安静和平的生活。”她第一次对他笑吟吟地说,露出了满口碎玉般的白牙,俊俏的脸上有种满足和幸福的神情。她不想也没时间和他讨论这问题,尽管她很想和他说音调优美的中国话,这使她感到快乐。她觉得他不懂,他太单纯了,这个呆子长到这么大一定是第一次打仗,第一次听到炮响,不知道战争给人们带来的灾难,带来的心身创伤,没有因战争而失去亲人的痛苦。她匆匆地离开了,和阮青、武兰娣她俩一块儿干活去了。 可看出,她们正如黎琼姬说的要盖草房,只见她们在一棵高大的攀枝花树旁边平整出一小块地,每隔几米在地下挖个洞,一共挖了排成三行的12个,三人齐心协力把上端带杈的 12棵树杆栽进了洞里。中间一排的四棵树杆要高些,她们先把一棵长长的有小碗粗的竹子放在这四棵树杈上,再用竹绳拴牢实。前后两排树杈也同样如此,然后再从上到下拴了无数根整齐的人字形细竹,房子的框架就搭成了。武兰娣和阮青腰拴一小捆细篾片爬上了房架顶,黎琼姬把一根根长长的竹片递给她们俩,她们把竹片一道一道地捆在了细竹上,黎琼姬用一棵细竹杈把一捆捆山茅草叉给她俩,她俩把茅草厚厚地一层层铺开,用长长的竹片固定压紧,再往上铺另一层,至铺到房顶。房顶茅草铺完,三人没歇息,立即开始砍竹笆,她们要用竹笆来围草房。看着她们干活忙忙碌碌紧张而有条不紊,李云生感慨,她们的确太能吃苦了! 日近中午,阳光灼热,天气变得炎热起来,尽管酸枣树的阴影遮住了太阳,仅有透过树叶的散淡的细碎阳光洒了下来,李云生还是感到了阳光的灼热,他身上微微冒汗了,他揭开毯子,赤露上身,懒懒的倦意袭上心头,他平躺了下来,把脸藏在浓重的树杆阴影下,不一会,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阵笑声把他吵醒,他看表已是下午4点多了,日头已偏西。黎琼姬她们的草房已围好了,崭新的竹笆在耀眼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的翠绿。他慢慢地坐了起来,朝笑声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使他心惊肉跳,三个姑娘一丝不挂地站在小河里洗澡!黎琼姬已看到他坐了起来,正望着她们,叽哩呱啦好啦坏啦地向两个同伴讲了什么,三个姑娘转脸望着他都笑了起来,武兰娣抬手指了指他,向黎琼姬说了什么,黎琼姬立即追打着武兰娣,向她浇水。 他离她们只有八九公尺的距离,但在三个姑娘眼里似乎他根本不存在。他从来没遇到过一个姑娘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何况是三个!李云生出现一种骚动不安的情绪,张着大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样儿痴了、呆了。三个姑娘优美的胴体在明媚的阳光下,满山碧绿的衬托中,显得光洁鲜亮,体态婀娜,亭亭玉立,身上的水珠闪闪发光。作为一个曾在女同学面前说话都感到羞怯的高中生,一个从没有女朋友而正是青春期,处于对女人已经感兴趣的年龄的小伙子,一个入伍以来很少见到女性的士兵,此时此刻他那玩意儿立即兴奋得立了起来。望着她们,他心里虽然感到羞耻,但生理上所出现的冲动使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身上有一种潜意识的焦渴,潜意识是那样的不可抗拒。他有种罪恶感,想闭上眼睛。当武兰娣指着他,向黎琼姬说了什么,三个姑娘并没有回避他或要他回避的意思,仿佛他就是身后的这棵酸枣树,他心里立即感到不快了,觉得她们三人在他面前这种肆无忌惮的暴露是厚颜无耻的了,使他受到了莫大的耻辱,就像古罗马的贵妇人洗澡时不回避男仆,不把男仆当人看。他心里骂道:他妈的,就算我是你们的俘虏,但也是个人,是个地地道道的生理功能齐全的男人!他想,她们不把他当人看,他何必又把她们看作是人,看作是女人,把她们当作是大自然的一道风景,一种艺术品来仔细欣赏罢。他想起读过的一本面相书上关于女人的一段话:“丰胸无脑,虚腰心小,肥臀忠厚,大眼风骚。”他不完全相信这话是准确的,但他想以此为标准来初步判断她们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不再有丝毫的罪恶感,不再闭上眼睛,而是绕有兴致地欣赏着她们,比较着他们。三个姑娘嘻嘻哈哈地在水里嬉戏,灿烂的阳光下就像是小河里三条活蹦乱跳的鱼。他分享了她们的快乐,被这种毫无拘束的自由和欢快的气氛感染了。阮青身材修长,皮肤白净而红润透亮娇嫩柔滑,黑亮的长发像一道闪闪发光的瀑布,垂落在光洁的肩上,衬托着那像乳汁般鲜嫩洁白的肌肤,把娇好的胴体点缀得格外的美,两个乳头粉红,乳房跷跷的,随着她的双手不断地往身上浇水,两只乳房活脱脱像两只不安份的小兔子。他觉得阮青给他的印象是,不爱说话爱微笑,那微笑清淡、明丽、鲜亮,很动人。特别是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显得十分地沉静,像一池静悄悄的深水,仿佛在倾听着什么。她是属于那种秀美、清丽、文雅、胆怯的姑娘。黎琼姬皮肤稍微有些黑,身材适中而俊美,四肢匀称,丰腴圆润,腰却显得格外的细,双臀丰满,紧绷绷的,两只圆润的乳房像晨露中一对熟透了的红苹果。因她能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他与她这几天直截了当地交流更多,他觉得她是个勇敢、果断、坚强的美丽姑娘,在她们三人中,她像个有主见的大姐姐。武兰娣格外的活跃,在小河中跳来跳去,不断地挑起战争,向她们两人浇水。她身体粗壮,双乳饱满而结实,两个乳头红得似熟透了的樱桃。她结实的双腿叉开,圆而丰厚的双臀张成喇叭状,腰肢更显得紧而细。他认为她有男子气,敢说敢干,有一腔热血,却还有几分孩子般的纯真。她是那类初看一般再看漂亮的姑娘。武兰娣挑起战争,使她们三人嘻嘻哈哈地互相浇水,开心地在小河里跳着、跑着、闹着,水花四溅,笑声悦耳,耸胸颤抖,细腰摇曳,丰臀晃动,沉静而神秘的山谷变得活跃、生动而更神秘起来。 李云生欣赏着她们,比较着她们,他进入了一种神圣而美的境界,为之而沉醉了。他觉得,三个姑娘都很美很美,并各有动人之处,他为刚才的不安和羞愧感到可笑了。这种美是很少能欣赏到的,破坏这种美是带有邪念的羞耻,愚昧的恐惧。他感到坦然了,鉴赏家般的目光在他们美丽的裸体上亲切地扫来扫去,潜意识的性被理智和崇高战胜了。他觉得那面相书上的话是错误的,她们三人都是丰胸、虚腰、肥臀、大眼,但她们给他的初步印象是她们不是那样的人。 三个姑娘洗完了澡,换上了衣服。三人穿的都是绿衬衫绿军裤。阮青把三人换下的衣服收拢一堆,静静地在河边的岩石上搓洗着,黎琼姬和武兰娣向他走来。黎琼姬对他说:“叶,我们给你洗澡。” 他想拒绝,向她俩说等他伤好后他自己洗,但话到口边又止住了,自己已一个多月没洗澡,身上有股刺鼻的酸臭味,太难闻了。黎琼姬和武兰娣用担架把他抬到了河边,黎琼姬用个塑料袋把他缠着纱布的伤口包扎紧,拿掉了盖在他身上的毯子。武兰娣说了句什么,好像是要黎琼姬让开。她在他身旁蹲下,举起他的右胳膊搭在她的脖颈上,一只手伸入他的双膝下,另一只手伸到他的后背,把他抱了起来,走进小河中,放在河中突起的岩石上坐下,双脚放进了河里。李云生感到凉爽极了,这小河三米多宽,水深尺余,清澈见底,河底是银色的细砂和乳白色的鹅卵石,整条小河光闪闪地反射着耀眼的阳光。此时的李云生赤裸着坐在河中央,阳光下他的皮肤显得十分的白净,两腿间的那一堆玩意儿黑绒绒的,更是格外的引人注目。他觉得浑身不自然,自己裸体的样儿很丑很丑,乘武兰娣用竹筒打水给他冲洗头发的时候,干脆闭上眼睛不再睁开,心想,管他妈的,刚才你欣赏人家,现在让人家欣赏你罢,人家不觉得糟蹋眼睛就算是好事了。他样儿像温顺得任人抚摸的小绵羊。在她们眼中,他的躯体均称魁梧,虎背熊腰,扇形宽肩,胸脯隆起一块块如牛筋般扭紧的肌肉饱满结实,犹其是四肢发达的肌肉显得十分雄健,富有弹性。整个裸体充分地显示了旺盛的生命力和男性的刚阳之美。 黎琼姬和武兰娣用毛巾帮他搓洗着胸背。武兰娣看着他那健美的身躯,匀称发达的肌肉,淳朴温和眉清目秀的俊脸,对黎琼姬笑道:“琼姐,你真有眼光呀,难怪我们跑出森林返回的那天,背的东西够多的了,看到他,你非要把他带进森林里来,我和阮青不赞成,你说他还有口气,一定要救活他,原来你是看中他了,要他做我们的姐夫呀!” 在一旁洗衣服的阮青笑了,黎琼姬脸羞的粉红,嗔怒道:“乱说!看他年纪比我还小哩,我是想要他做我的妹夫哩,在我们生活中没个男人,有些事不好办啊,阮青,你俩可别争了吵架呀!” 武兰娣咯咯笑了,“琼姐好大方呀,阮青我俩是不会吵架的,瞧,多英俊标准的小伙子呀,让他既当姐夫又当妹夫好了,反正救活他我们三人都有份。” “亏你想得出。” “我们在这儿不知要生活多少年,都成老太婆再去嫁人么?谁还来要你啊,那一生未结婚,这不是人生资源的浪费,一辈子的遗憾么?”武兰娣又打了一竹筒水从李云生的头上冲了下去。 黎琼姬望了望她,未答话,不断地用毛巾擦着李云生的背脊。武兰娣说话总是无遮无掩,直截了当得吓人,却也常常说在理上,让你无更多的理由去反驳。她不想为这事与她讨论下去,想换个话题,但武兰娣穷追不舍,调皮地笑道:“琼姐你说这行么?难道一贯大方的你只要他当姐夫呀?” “是你也想要他做男人吧,你还没问阮青同不同意哩!”黎琼姬说出这话就后悔了,“你也想要他做男人,”说这话的意思是她已把李云生当成是自己的男人了。她无意的话暴露了她内心潜意识的秘密,不禁心跳如鼓,热血沸腾,脸儿通红了。 武兰娣没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来,转脸问阮青:“阮青,你也想要他做你的男人么?” 这话使阮青的俏脸儿窘成了红布色,憋了很久才回答说:“琼姐说咋办就咋办。”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琼姐你军衔最高,我俩听你的。”武兰娣顽皮地笑道。 是的,她们的对话反映出了一个问题,一种思想。一夫一妻制是文明社会的需要,是维护社会秩序的需要,但也许不是人性的需要。她们远离文明社会,文明社会形成的公共原则,大众情理的游戏规则似乎在她们心目中已不是那么重要了,只存在自然的人性本能的需求,特定环境中违反文明社会准则的特定思维。这种思想脱离了文明道德的束缚,脱离了社会习俗的拘泥,返回了自然,表露了人性的真实。文明社会的规则像镣铐,为保持社会步调的一致,人性美好的东西受到束缚而被扼杀了,文明社会的进步的理念应该是归真返朴,让善良的人性做主。在她们心里,已有一个共同的意识,李云生是她们三人的丈夫了,仅仅是没有挑明罢了。大森林外的战争正屠杀着千百万生命,仇恨拚杀正激烈的时候,这里却孕育着人类天性的仁爱、宽厚的萌芽,表露出人类本能的善良与纯朴。似乎外面的文明社会正演绎着文明的残暴,在这原始森林里却产生了原始的野性的性爱。 “好啦,别再说这事了,过一会,吃过晚饭阮青我俩带些油炸肉就悄悄地出去,到村镇里找些菜种、粮种和生活用品之类。你留下,给他换药,另外在草房四周挖条排水沟出来,把那块地平整一下,撒下菜种,给种下的包谷浇水。如果我俩碰到意外,你就和他好好过日子吧!” 武兰娣神情变得严肃了,“琼姐,别说丧气话,只要谨慎小心,后半夜再摸进村里去,一般不会出事,你俩得千万小心呀。” 她们的讲话,李云生一句也听不懂,在给他洗澡的过程中他一直没睁眼。起初她俩用温柔的手搓洗他身体的时候,他十分紧张,感到全身触电般的酥麻,到后来也就适应了。她们给他洗完了澡,揩干了躯体,又是由武兰娣把他抱上了担架。黎琼姬拿来了他的军用短裤,在武兰娣的帮助下,好不容易给他穿上了。他感到短裤的右边勒紧了肿胀的腿,黎琼姬用刀把短裤右边割开了一个小口。她们又把他抬回了山洞。 晚饭是一块块的油炸肉煮竹笋和野菜汤。李云生吃了不少。吃过饭黎琼姬对他说,她和阮青今晚要回村镇里去,三四天后才能返回,他要解大小便叫武兰娣帮忙,她会给他换药。听了这话,他心里莫明其妙地有些不是滋味,居然有种空荡的感觉,呆呆地看着武兰娣把她俩送出了山洞。 武兰娣返回山洞时,抱回了一捆湿淋淋的竹片,洞里的光线已越来越暗,她点亮了马灯,烧燃了火塘,用刀开始削竹片。可看出她想编粪箕、竹筐之类的东西,李云生静静地看着她,她时常抬起头对他微笑,但他俩无话可说,有话也无法交流。 夜已深了,武兰娣已编好了三只粪箕一个大竹筐,看着她编织的动作单调无味,不知什么时候,他沉沉睡去。 *** 李云生醒来,正寻找自己的那双胶鞋,武兰娣进洞来了,她一脸通红,汗水涔涔,看样儿她干了好一会儿活了,她手里拿着一竹筒水和一块毛巾,示意比划着要他洗脸漱口。他感到今天比昨天有力气,漱口水喷的老远,武兰娣笑了,用竹筒里的水淋湿毛巾,让他洗脸。 他吃了满满一竹筒核桃大小的油炸肉,喝了一竹筒野菜汤,他对自己的胃口感到满意。前几年,读中学放寒暑假,他去帮人烧石灰、烧砖瓦,烧制陶器,曾一餐吃下去一斤猪肉,四碗大米饭,把窑主吃得心疼。病倒了那么几天,胃口没倒,这是大好事,意味着自己很快就会康复,他心情格外地舒畅。 武兰娣给他换了药,从竹架上的一个大布袋里给他拿了军裤、皮带、衬衫和一双胶鞋,他先穿了衬衫,再试着穿裤子,感到伤口的疼痛完全能忍受,穿鞋子时,伤口虽然疼一些,但也不是受不了,这使他更为高兴,站起来,试着走路,右腿很沉,使不上多少劲,并且右腿一用劲,就一阵剧烈的钻心疼。武兰娣给他找来根分叉的树杆,叉枝刚好可以顶在腋下,他试着行走,右腿不使太大的劲,不感到疼痛了。武兰娣欲扶着他,两人一起出山洞,他拒绝了,拄着树杆独自一人钻出了山洞。 他向草房走去,武兰娣立即赶到他前头,在草房前的排水沟上铺了几节大竹做桥,让他踏着过去。 草房用竹笆分隔为三间,中间为“客厅”两边是住房。武兰娣忙了一上午,在草房的一端盖了个偏厦作为伙房。一上午,李云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给爬上偏厦顶的武兰娣递竹片,用竹杈叉给他一捆捆的茅草。协助武兰娣用竹笆围偏厦,用竹片编门。下午的活儿李云生就帮不上多少了。武兰娣在两间住房里搭了几张床,把他们的行李全都搬到草房里。从河里搬了些石头,在偏厦里砌了个灶台。李云生无事可做,他拄着树杈,一拐一跛地在山谷里走着,他准确地分辨清了方向,估计这山谷大约在越南的那个方位,离他负伤的战场大概有多远。 李云生是沿着山谷,顺着小河走。山谷里灌木杂草丛生,有不少一蓬蓬的芭蕉林和高大的樟树笔挺的柚木树遮天蔽日的大榕树等。山谷里根本没路可走,他是顺着小河没目的地乱蹿。穿过一片芭蕉林和竹林,眼前出现一片开阔的沼泽地,几只麂子和羚羊在沼泽地旁吃草,他的出现,麂子和羚羊惊吓得像子弹一样地射向了密林深处。沼泽地边,一只狗熊立起身子,呆头呆脑地看了他好一会,才缓缓地向山崖爬去,消失在密林中。他估计,这儿离他们居住的山洞大约200多米远,他认真地打量了四周,觉得这里比他们居住的山洞那儿还要开阔些。黎琼姬不是说她们要开水稻田么,只要沿着河边垒一条隔水坝,阻止河水不再淌进沼泽地里,再挖一条排水沟,把沼泽地里的水排尽,费不了多少工就可开出两亩多的水稻田来,他绕着沼泽地走了一圈,发现沼泽地边有黑胶泥,山坡是红粘土,小河边有白陶土、长石,河里有石英石,这些是烧砖瓦、水缸、瓷碗等陶瓷品的好原料。一个计划在他心里产生了:劝她们搬来这里住,就地取材,烧砖瓦,盖一幢砖瓦房,算是报答她们的救命之恩。烧砖瓦不用窑子也可以,把砖瓦坯整齐地垒起来,同时里里外外也垒上木材,烧上两三天则可,仅仅是浪费木材,火候难掌握罢了。烧石灰和水缸之类则需要挖个小土窑……他正想着,突然,“砰——砰——”几声枪响,打断了他的思路,破坏了山谷的宁静,枪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他辨认出枪声是从山洞那边传来的,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武兰娣碰到了意外?他拄着棍子急忙往回赶。 原来是武兰娣打中了一只到小河里来饮水的野马鹿,李云生回来时她已在小河边剥鹿皮了。这头鹿最少有一百多斤重,在李云生的帮助下,他俩剥去了鹿皮,把四只鹿腿和胸脯肉抹了盐挂在了草房里,把剩余的鹿肉和内脏煮了满满一行军锅。干完这些活,李云生觉得累的够呛,伤口也有些隐隐作痛。武兰娣却一整天都没有歇息,晚饭后,她给李云生清洗了伤口,换了药,从山坡上砍了几节大竹来,把行军锅里的鹿肉和熬得浓浓的油汤灌进了竹筒里。她敲敲打打弄了一个桌子架和四个凳子架,削了些薄薄的竹片,一晚上都忙着编桌子和凳子。李云生静静地看着她干活,武兰娣不时地温柔地望他一眼,亲切地微微一笑。她已编好了一个凳子,凳子很漂亮,简直是工艺品。她把凳子递给李云生让他坐,竹凳轻便,却显得牢固结实,坐着有弹性,很舒服。李云生觉得光看着武兰娣干活有些无聊,拿了把刀子帮她削竹片。直到桌子和四个凳子编好两人才休息。 夜里,李云生迟迟不能入睡,他觉得住在草房里比住在山洞里要冷得多,一阵风从山谷中穿过,把山谷周围的树林吹得哗哗响,不时传来野兽的吼叫,从草房竹笆缝隙穿进的风使人感到透心凉,李云生把两床毯子紧紧裹在身上,戴了军帽才感觉稍暖和些,好久好久他才睡着。 第三章(3) 5 黎琼姬和阮青离开原始森林后的第四天,李云生右腿伤口周围的水肿已消失,伤口已长出花生米大小的鲜红肉芽。武兰娣对伤口清洗后,作了简单的包扎,告诉他不用再换药了,过两天他的伤口就能全好。其实,昨天他就感到伤口不再疼痛,走路也不用拄着棍子了。他又去了沼泽地,挖了一堆白陶土,放了水浸泡,砍了棵树做了个制陶瓷坯的转盘。在这几天里,他还帮助武兰娣平整了开垦出来的菜地,撒了菜种。武兰娣只会说几句简单的中国话,如:好、坏、不、吃饭、喜欢等。 武兰娣把她们仅有的三十多个土豆细心地围着芽眼切成了无数块,拌了灶灰,种了一块不小的土豆地。李云生不相信这样的栽种法会长出土豆来,比划了好一会,告诉武兰娣他的看法,武兰娣笑了,笑的很好看,比划着说他没干过农活,不懂。他一家几代都是农民,他从小就干农活,说他不懂,他有些不高兴。他俩语言不能交流,但经过这两天的相处,一块儿干活,他俩能从对方的脸上各自看出对方心里所想,有些心领神会了。武兰娣看出他有些不高兴,更为开心地笑了,笑毕,搂着他的脖颈,口里温柔地说着什么,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用毛巾替他揩额头上的汗。李云生觉得她这样做简直像哄骗小孩,心里更为气恼,欲推开武兰娣,武兰娣笑着干脆紧紧抱住他,在他脸上一阵亲吻,亲得李云生一脸通红,口干舌燥,咽喉中如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也许是这两天顿顿吃鹿肉的关系,鹿肉滋补壮阳,他阳气亢盛,需滋阴润燥,武兰娣的拥抱亲吻,弄得他兴奋起来,他下意识地刚要抚摸她,她却笑着跳开了。这两天,武兰娣在他面前就是这样,调皮、淘气,像个孩子。昨天早上,他砍了棵树,拆了子弹箱敲敲打打改做了个制陶器的转盘,他带着锄头和转盘,领着武兰娣到沼泽地边,他告诉她,他要做几个大缸陶瓷坯,再挖个窑子把它烧出来,以后她们可以装粮食等东西。武兰娣十分高兴,帮他挖了一个坑,钉了木桩,固定了转盘,跳到塘里和泥。做大缸陶瓷坯武兰娣帮不上忙,他在地上画了个图形,要武兰娣就着旁边的坡地的台坎挖个小土窑出来。他由于没有足够的工具,直到中午才做出了五个一米多高的大缸陶瓷坯,做的十分粗糙,缸盖更是笨重难看。太阳已当顶,火辣辣的阳光烤得人皮肤灼疼。李云生去看武兰娣挖的土窑,他简直没想到,那么大的工程她半天时间就快完工了。他用铲子帮助她对土窑进行最后的修整,不一会,一个“c ”形、肚大口小壶状的土窑完工了。他俩把土窑四周坡地上的灌木、杂草砍伐光,一是这些木柴和杂草可以用来烧窑,二是烧窑时不会引起森林火灾。热带气候的中午,阳光似火,李云生劝武兰娣休息,她不干,要去看他做的大缸陶瓷坯,他躲在浓重的树阴下,远远指着强烈阳光照射下的那堆泥玩意儿,要她一人去看。武兰娣兴高采烈地跑了过去,围着那几个大缸陶瓷坯高兴得呀呀直叫,她跑回他身边,笑着扑进他怀里,口里兴奋地讲着什么,双手搂着他的脖颈,热烈地亲吻着他的脸。这样的情景他从没经历过,心慌得像打鼓,双手却无意识地搂紧了武兰娣的腰肢,心想,这同志加兄弟的姑娘向男性表示高兴怎么是这样,比西方人还过分,难道她们的风俗就是这样的吗?他紧紧拥抱着她,嗅着她女性身体的香味,胸膛肌肤深切地体会着她隆起的酥胸弹性,那玩意儿兴奋得立了起来。武兰娣大约感觉到了,脸腾地红了,立即离开了他,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觉得这不是他的错。他比划着问她,她们的风俗是这样的么?她回答根本不是这样,她这样做是喜欢他,因为他逗人爱。在武兰娣眼里,他身上集中了所有男人的优点:勇敢坚强、聪明能干、英俊潇洒、温柔而充满激情。他不理解,虽然这两天她的目光和眼神向他传递着对他有好感和喜欢他的信息,但因为喜欢他就来这种中国人眼里的恋人动作,这种充满情感的动作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乐于接受,这使他感到从没有过的快乐和欢欣。其实武兰娣这样做是出于纯真的情感,是善良人性的流露,由于高兴而情不自禁,当然也有喜爱他、为之心动的成分。那天她打到了野鹿,怎样长久地贮藏鹿肉她感到难办,把鹿肉抹盐腌起来,既浪费十分珍贵的盐,并且天气太热,也保存不了多久。有了大缸,今后打到野兽,把肉熬出油来,肉和油一起贮藏在大缸里,比放在竹筒里要好得多,可以保存很久很久。这里既潮湿又炙热,很多东西能长久地贮存在大缸里。李云生太能干了,为她们解决了生活中一个重要的难题,她为此激动而拥抱了他。她拉着李云生来到大缸陶瓷坯旁边,拿了些陶泥,要李云生教她做小罐子,她要腌酸笋子和咸菜。他认真地教她怎样脚蹬转盘,双手如何托泥做罐子,她心灵手巧,不一会就学会了,做了个两尺多高的小罐子,她高兴得开怀大笑,又接着做第二个第三个。那五个大缸陶瓷坯快晒干了,由于阳光太强烈,陶泥水份蒸发过快,缸坯出现了一些细小的裂纹,李云生用陶泥认真地作了修补。他用竹片对四个缸坯进行了仔细的削磨和敲打,又跑到小河边找了一些长石和石英石,在岩石上敲碎,打成细末,放进竹筒灌水调成糊状,用一把山茅草沾着这些糊状物把五个缸坯里里外外地涂了一遍。他告诉武兰娣,这样处理后,烧出的大缸表面会有一层瓷釉,使大缸坚硬牢固,既不透气又光亮好看。武兰娣十分高兴,笑着,用粘满陶泥的双手捧住他的脸欲吻他却又跳开了,看着他一脸的陶泥,她更为开心地大笑,笑得弯下了腰,喘不过气来。李云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简直拿她没办法。 武兰娣在李云生的帮助下种完了菜地已是下午太阳落山了,武兰娣要去做饭菜,李云生告诉她前天上午做的缸坯经过整整三天的日晒,一定干透了,天黑前把它搬到土窑里去烧。 他俩没歇息,来到了沼泽地旁。大缸和罐子都已干透了,他俩把它们搬进了小土窑里,把土窑四周前几天砍伐的茅草、灌木堆满了窑子。天已黄昏,阵阵风起,吹走了山谷的燥热,带来了淡淡的凉意。李云生开始点火,火带风势,风助火威,不一会,整个窑子燃起了熊熊大火,火焰蹿出窑顶一米多高。李云生明白,必须保持窑子持续高温,把大缸和罐子烧得通红透亮,再慢慢降温,这要掌握好火候。他要武兰娣回去做饭,他拿着砍刀去砍灌木和树枝。武兰娣并没有立即走,而是帮助他,把他砍的木材堆在了窑子旁。天已全黑了,夜空繁星闪烁,远处传来狼的阵阵吼叫。李云生要送武兰娣回草房,她拒绝了,她用茅草和细树枝捆了个火把点燃,不声不响地走了。望着火光中远去的她,李云生发觉,从今天太阳落山后,武兰娣变得有些闷闷不乐,这几天,一直笑声不断的她却再也没有笑容了。他顾不得多想,窑子烧的正旺,急需要添加木材。窑子越烧越旺,塞到里面的湿木材立即就燃烧起来。大火已持续烧了几个小时,大缸和罐子已烧得通红。李云生估计土窑里的温度已差不多了,该“闷窑”保持恒温,他把木材全塞进窑子里,从沼泽地里挖了些泥块封住了窑门,在窑顶口上盖了厚厚一层带叶子的树枝,再铺上一层沼泽地里的稀泥。干完这些活,他累得气喘嘘嘘,大汗淋漓,肚子饿得心慌,伤口也有些隐隐作痛。这时候,武兰娣提着马灯送饭来了,她还带来了他的换洗衣服,要他吃过饭后去小河里洗澡,把脏衣服换下她来洗。李云生狼吞虎咽嘴巴叭叭响地啃了两块巴掌大的鹿肉,吃完了饭,又喝了满满的一竹筒鲜笋鹿肉汤,才觉得肚子饱了。武兰娣根本没注意他吃饭的粗鲁凶残相,而是面无表情呆呆地盯着马灯不声不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儿。他正想比划着问武兰娣为什么这样,突然发现窑顶浓烟滚滚,这提示窑里的火苗要蹿出来,窑里的木材很快会烧光,保持不了恒温。他立即去砍了不少树枝铺在窑顶上,再铺上一层厚厚的泥土,提着竹筒往返从小河里打来水洒在土上。他紧张地忙碌着,武兰娣却仍呆坐着不来帮忙。他也不想叫武兰娣来帮忙,她送饭来时已洗过澡换了衣服,头发还湿着哩。他忙完,又仔细地查看了一遍土窑后才去小河里洗澡。洗完了澡,他把换下的衣服搓洗干净,挂在河边小树上。他返回土窑时,看到武兰娣仍静静地坐在马灯旁一动没动。他在她身旁坐下,指着土窑兴奋地告诉她,窑子烧到明天晚上就可以打开降温了,一定会烧出很好的罐子和大缸出来。武兰娣一点也不兴奋,甚至表情淡漠。他比划着问她为什么,是不是病了?她抬起头,情绪突然变得激昂起来,双手比划着,依哩呱啦地诉说着什么,语气急促,感情充沛。老半天,李云生才弄明白,她说的是黎琼姬和阮青她们昨天就该回来,最迟也应该今天返回,一定是被抓了,她俩将会被枪毙,因为她们是杀死少校逃离军队的。如果她俩真的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决定,明天一早走出山谷去找她们。 武兰娣因黎琼姬和阮青迟迟未返回山谷,而着急、焦虑。的确,黎琼姬那天说过,她们出去三四天就返回,今天是第五天了,该回来了。他比划着告诉她黎琼姬和阮青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才耽误了时间,比如她俩要去的那个村子正在打仗,她俩只有躲藏起来;比如她俩在回来的路上谁扭伤了脚,行走慢了;比如她俩背的东西太多太沉,回来的速度就慢多了;比如她俩走错了路等等。今天不回来,明天会回来的,明天不回来,后天一定会回来的。她明天不必要去找她们,她们回来见不到她又要跑出山谷去找她,后天如果她们还没回来他陪她一起再去找她们。 李云生反复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向武兰娣诉说,武兰娣明白他说的意思。李云生答应后天黎琼姬和阮青还不回来,他和她一起去找她俩,她高兴得笑了。李云生也笑了,望着她心里说:真傻!不怕我乘机跑了么? 6 昨天李云生干了那么多活,太累太累了,一觉醒来已是上午九点多钟。 阳光已照进了山谷,把湿漉漉的浓雾赶进了密林深处。山谷光线反差极大,密匝匝的树林浓雾缭绕,朦胧灰暗,像幅淡墨画。小河波光闪闪,白色的沙滩阳光下十分刺眼,河中挂满水珠的石头被阳光照得五彩缤纷。 武兰娣比李云生起得早,她已做好了饭。昨天晚上,李云生对她的一番劝说,她放宽心了一些,相信黎琼姬和阮青今天一定会回来,她们并没碰到什么意外,是因什么事耽误了。她这么想,心情愉快了许多,不再像昨天那么忧郁了。她在草房里烧了个火塘,用大竹扫帚把草房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李云生和武兰娣坐在火塘边吃完了饭,武兰娣向他比划了半天,还带他到伙房看了看,他总算弄清楚武兰娣的意思是,今天黎琼姬和阮青一定会回来,她要上山去打猎,让她们尝到新鲜的野味。 武兰娣到山洞去了,李云生从草房外搬了些木柴放在草房里的火塘边,他把火塘烧得燃燃的,用一节新鲜竹子灌满了水,放在火塘中烧,他准备烧开水喝,他看到她们就是用这办法烧开水喝和用来为他清洗伤口的。用这办法烧出的水十分甘甜,还有股淡淡的竹香味。 不一会,武兰娣从山洞回草房来了。她一身绿军装,肩挂水壶,腰系皮带,背一支全自动步枪,样儿潇洒漂亮。她放下枪,用芭蕉叶包了几块油炸肉。李云生抓起了枪,脑海中闪现一个念头:俘虏武兰娣,押着她走出这原始森林,找部队去!这念头在脑海中闪电般地出现,立即又像闪电般地消失了。人家是厌战,又受到了当官的迫害,不愿再当兵才跑到这儿来求安宁的,她们三人都是苦命人,已不是兵了,不再是俘虏对象了,何况她们对你那么好,要俘虏哪一个都不仗义。部队这几天不知打到哪里去了,战争规模可能扩大了,要走出这原始森林,找到他们也不是易事,等几天伤全好,体力彻底恢复再做打算。但他想试一试武兰娣对他的防备程度,看她心里是否有敌意。他拉了枪栓,把子弹推上膛,枪口对准武兰娣,大声喝道:“举起手来!我军的政策是不虐待俘虏,特别是对女的!” 武兰娣觉得他这样儿顽皮而可爱极了,开心地大笑了,笑声坦荡爽朗,笑容灿烂而美丽,一脸纯真无邪的神情,温情脉脉地看着他,根本没把李云生用枪对着她当作一回事而表现出军人的机警。她举起双手到他身边来,猛然抱住了他,他还没反映过来是怎么回事,武兰娣湿润的双唇已紧紧地印在了他的唇上。他放下枪,想推开武兰娣,双手却按在了武兰娣隆起的胸上,手感不错,柔软而富有极好的弹性。他全身立即像触了电般地软弱无力,胸中却又掀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燥动狂潮,他搂紧了她的腰肢,回吻着她,一只手还大胆地在她的胸上忙碌地揉捏着。也许他把人家捏疼了,武兰娣立即推开了他,一脸羞的粉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急切地说出了一堆李云生无法理解的中文单词:“不、好、喜欢、坏。”她掏出手帕,把披肩长发紧紧扎成一束,背起枪,比划着告诉他不要走远,他会在原始森林中迷路的,黎琼姬说过他要走,将来战争结束了再送他走。李云生处在触电后的晕头晕脑中,他面红耳赤,神情木然,双眼发呆,傻了,整个人还沉醉在武兰娣湿润而热呼呼的亲吻中。武兰娣两次对他表示友好,仅是搂着他,吻一下他的面颊,这次却吻了他的双唇,并且没有反对地让他大胆地触摸了她,她说的中国话虽然词不达意,但这一切表明人家对他根本没有敌意,没有丝毫戒备心理,她信任他,喜欢他,把他看作是恋人了。也许这是同志加兄弟的国家里,男女之间表示友爱的直率而又甜美的沁人肺腑使人热血沸腾的情感表露方式。 武兰娣对他嫣然一笑,转身出屋,上山打猎去了。 武兰娣走后,李云生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无事可做,干脆灭了火塘,走出草房,扛起铲子,顺着山谷走,来到了沼泽地,他打算再挖些陶泥土,做一些碗、盆、盘子、罐子之类。他先去看了看土窑,窑子里温度还很高,窑顶还冒着淡淡的青烟,看来窑里的木柴还没烧尽,这正是他料想的,说明大缸和罐子烧制是成功的。他到小河边挖了些陶泥土,一直忙到下午,他做出了30多个碗和盘子,几个盆和罐子。他感到饿极了,他打开了部分土窑门,让窑子慢慢降温,然后回草房吃饭。 李云生顺着山坡,穿过竹林和芭蕉林,回到了他们居住的山洞前。此时,他发现有四只麂子在小河中饮水。麂子离他有100多米远,它们没发现他,悠然自得地摇摆着短尾巴,伸长脖子饮小河中的水。他急忙钻进山洞,从竹架台上取下了步枪,抓了把子弹,跑出了山洞趴下,把子弹压上了膛,四只麂子全然不觉,仍饮水。他瞄准了一只欲开枪,突然发现,只要稍微变动一下射击角度,有三只麂子在同一射线上。他调整好了射击角度,瞄准,开枪,子弹是连发的,一家伙打出了三发。枪声未止,一只麂子倒下了,另一只麂子跳了几步,也倒在地下,其它两只麂子像闪电一样地跑得无影无踪。 李云生有几分得意,自己未出山谷一步就打到了两只麂子。武兰娣此时还没回来,说不定她会空手而归,打不到什么猎物。他吃过饭,把两只麂子剥了皮已日近黄昏,此时武兰娣回来了,她汗涔涔地扛回了一头约40斤重的羚羊。她对李云生打到的两只麂子并没表示出更多的欣喜,她更关心的是黎琼姬和阮青回来了没有。黎琼姬和阮青没回来,她茫然地望着山谷远处的密林,微微皱起眉心,脸上出现了失望、沮丧、焦虑的神情。李云生安慰她,比划着告诉她,黎琼姬和阮青也许明天就回来,如果不回来他一定陪她去找她们。武兰娣点了点头,双眼湿润,泪光闪闪,立即转过身去抹泪。李云生不知所措,慌忙走进草房,拿来了一竹筒凉开水递给她,她双眼红红的,接过竹筒,一口气把水喝光,揩了把汗,对李云生笑了笑,双眼掠过一抹忧愁和怅惘,李云生觉得她的笑极不自然。 他俩在草房前烧了一堆火,剥了羚羊皮把羚羊和两只麂子的肉一块一块地卸下,再切成拳头大小。李云生提着马灯来到了沼泽地旁的土窑,往返跑了几趟,把那些还发烫的大缸和罐子搬回了草房。他俩把羚羊肉和麂子肉反复在行军锅里满满地煮了几大锅,直到把水煮干,熬出油来,再倒进大缸里,整整装满了两大缸。干完这些活已是深夜,李云生感到累极了,劝武兰娣休息,武兰娣告诉李云生她要等黎琼姬和阮青回来,她把羚羊和麂子的肚杂、骨头煮了一大锅,放了把盐,她说她要熬出浓汤来,等她俩回来喝。李云生到小河里洗完了澡,回草房睡觉了。 夜里,疾风阵阵,整个山谷在咆哮,风穿过竹笆吹进了草房,李云生从梦中醒来,他感到有些冷,觉得山谷温差极大,早晚很冷,中午却热得要命,透过竹笆,他看到武兰娣还没睡,灯光灰暗,火塘还跳闪着火苗,他翻了个身,裹紧被子又沉沉睡去。冥冥之中,他听到了抽泣声而醒来,仔细听,是武兰娣在哭,武兰娣望着火塘在悄悄哭泣。李云生从床上起来,问武兰娣为什么哭,武兰娣抬头望着他,放声哭了,声泪俱下,扑进他怀里,向他诉说着什么。李云生吓了一跳,不知怎么办才好,好久他才弄清楚武兰娣说的是黎琼姬和阮青离开山谷已整整七天了,一定是被抓了,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他理解武兰娣,性格刚强的她虽有些孩子气,却是个不爱流泪的姑娘,这几天他已看出三个姑娘生死与共水乳交融的深情厚谊。也许人性就是如此,在困苦和不幸的时候,男人因女人的存在而显得刚强,女人因男人的存在而显得怯弱。女人在精神脆弱时,需要男人的呵护,需要男人的力量,需要男人厚实肩膀的支撑。李云生最看不惯别人流泪,特别是女人流泪,看到别人流泪,心里十分难受,他觉得他有责任有义务安慰和帮助武兰娣。他告诉她黎琼姬和阮青也许明天就回来,如果明后天不回来再作打算,她现在不用太焦急。武兰娣止住了哭泣,泪眼汪汪地望着他,说黎琼姬和阮青回不来,他会不会离开她离开山谷?愿不愿意和她在山谷里生活,躲避过这场战争?他点了点头,告诉她,如果真是黎琼姬和阮青碰到了意外,他把她带回中国去,他的家乡在中国云南,那是个好地方…… 他语气热烈,说得激昂慷慨,口中白沫乱飞。武兰娣也许完全听懂了他的话,不再流泪了,神情已变得开朗,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天作之合。在这远离尘世的山谷中,这对亚当夏娃的后裔像他们的祖先一样,主动而大胆地品尝了禁果。 第三章(4) 昨天,李云生和武兰娣太累太累,夜里又睡的太晚,今早十点多钟,黎琼姬和阮青背着东西回来了,她俩进了草房,李云生和武兰娣还相互搂着睡在一起。李云生有些不好意思,慌忙穿衣服,他一脸通红,手忙脚乱,裤子也穿反了,把黎琼姬和阮青逗笑了。武兰娣一丝不挂地从床上跃起,她一会儿抱着黎琼姬一会儿抱着阮青,又哭又笑,口里叽哩呱啦好啦好啦地讲着什么,直到黎琼姬一再要她穿上衣服,阮青把衣服抱来递给她才止住了哭笑。 黎琼姬和阮青背回了不少东西,有稻谷、黄豆、大米、花生、干辣椒和一些菜种,还有布匹、各种衣服、几双胶鞋、一袋盐巴、一口铁锅、一把铝壶、两把铁铲、两把菜刀、三把钢板锄。另外还有些零碎的东西,如几个搪瓷碗、茶杯,一盒气体火机、铁丝、榔头、钳子、针线等。 武兰娣拿来了油炸肉和热汤,黎琼姬和阮青边吃着边向武兰娣讲着什么,武兰娣一惊一乍地,脸上出现了有些夸张的表情。一会儿,她们三人热烈、认真而严肃地议论起来,李云生一句话也听不懂,他站起来,准备到草房外走一走。黎琼姬对他说:“叶,你别离开,命运已把我们几个人拴在了一起,你已是我们家庭的一员,有些事情我们要共同地仔细商量。” 李云生又坐下了,黎琼姬对他说:“看来战争是越打越大了,世界大战已经开始了,这战争又不知要持续多少年啊!阮青我俩走出大山那天,看到公路上不少部队经过,来来往往持续不断,天上有飞机,路上有坦克、大炮,部队像忙忙碌碌的蚂蚁,走了整整一天一夜,炮声不断,枪声不止,我俩在山沟里躲藏了两天。我俩走出山沟,跑了不少村镇才收集到这些东西,村镇里没有一个人,没有一幢完好的房屋,四处是硝烟,还有不少尸体。这场灾难啊,几年内是结束不了的。” 黎琼姬说得有些激动了,拉着李云生的手摇晃着说:“叶,你的伤已好了,你如果离开这里,走出原始森林去找你的部队或回家乡是十分危险的,和我们一起生活吧,躲过这场灾难!武兰娣夸你手巧能干又能吃苦,人是有感情的,经过这几天相处,我们真舍不得你离开,更不愿意让你走出去被抓或被打死,和我们一起生活吧,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别离开我们拿生命去冒险,这一点不值得!这战争不知要打多少年,我们要在这远离人世的地方生活下去也不知要多少年,我们已商定了,我们组成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家,我们愿意做你的女人,叶,和我们一起生活吧,叶,和我们一起共同生活吧!” 没有男人的生活是一种残缺的生活,男人都是从女人肚腹里出来的,天生就是女人不可分割的一部份。但是,女人对男人又有种精神依赖,有种寄托,有种心理和生理上的需要,再大的力量也不能把男女相互依存的关系分开。她们三人分析了战争的形势,预计了她们的将来。认为,她们的青春将在这原始森林中褪色,她们的大半生有可能在这原始森林中渡过,在这漫长的生活中最好有个男人,有一个李云生这样健康英俊、聪明能干的男人。她们形成了共识,劝李云生和她们在这原始森林中共同生活。她们这样做,是远离文明社会在原始森林中生活的特定环境,一种男女相互依存的特定的原始的人性需要。武兰娣有些夸张地说了李云生的一大堆好处,他如何烧出了陶瓷大缸,如何一枪打中了两只麂子,和她干劳动如何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等等,甚至说出了昨晚她和李云生在一起时从没有过的愉快和欢欣,李云生那男性装备是如何的精良和耐用,说得两个同伴都有些春心萌动了。她们觉得,要在这原始森林中生活下去,劝李云生留下来是目前最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李云生不知怎么回答才好,黎琼姬说的十分真切又动情,三个姑娘都睁大眼睛望着他,目光饱含着期待和恳求。他心潮起伏,感慨万千。他曾认真地想过,在适当的时候悄悄地离开她们,找部队去。黎琼姬却把他所想的挑明了说了出来,说得有情有理。实话告诉她们,他还是想找部队去,甘愿去冒险,但这合适么?的确,战争扩大了,苏美参战,世界大战爆发是很可能的,要找到部队很困难。回家乡去路途太远,现正打仗更不是容易的事。人家救了你的命,对你又那么真诚,武兰娣把一切都献给了你了,人家求你留下一同躲过这场战争,并且这三个如此美丽的姑娘都愿意做你的女人,你就狠心拒绝么?顺其自然吧。 李云生这家伙高中毕业入伍,军队的大熔炉中没煅烧几天就参战了,革命意志不坚定,贪生怕死,经不住美色诱惑,胸中没有崇高的革命理想,远大的政治抱负,只有原始的人性规则,庸俗的个人情感,看着三个漂亮姑娘恳求的神情,他怜香惜玉之情油然而生,点头答应了。他这种选择是明智的,也是诱人的,更是无奈的。于是,刚才的一阵沉默变成了一阵欢笑,黎琼姬笑着,像姐姐似地亲切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武兰娣大笑着跳到他身旁,搂着他的脖子吻他的脸。静静坐在一旁的阮青抱着双膝望着他微笑。也许美丽的东西常从丑陋中产生,正如令人厌恶的毛毛虫变成了使人喜爱的蝴蝶,战争的不幸使他们走到了一起,为了生存,共同与大自然抗争,出于人的天性,她们与他从相互仇视变为了友好,敌对情绪早已完全消除,经过这几天的相处,相互之间的关系经过沉淀、发酵酿出了人性的相互依恋。看着她们的高兴样儿,李云生有几分得意,他感觉到了他在三个姑娘心目中的地位,他俨然以她们最高领导人的身份,一家之长的口气,说:“要长期在这里居住下去得有长期的打算,要有长远的规划。” 黎琼姬翻译给两个同伴听,她们三人都赞同。 “这里,温差大湿度大,中午太热晚上又太冷,长期在透风的草房里住会得病的,我们应就地取材,盖几间保暖防湿的砖瓦房。我看到粮食只有你们带回的这一袋大米,要尽快动手开出水稻田来,不要误了节气。从现在起我们就应该少吃米饭,多打猎,仍以吃肉食为主,不然没几天就会断粮。”李云生提出搬迁到沼泽地旁去住的计划。原先他看到沼泽地时仅仅是这么想而已,没想到真的要实施。他带着三个姑娘来到了沼泽地,详尽地讲了规划和具体实施办法。三个姑娘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显得十分兴奋,激动异常,满脸笑意地望着他,女性那闪亮俏媚的眼睛流露出似带电流、足使李云生贱骨头发酥的温柔、动情的目光。他宏伟的规划和周密的计划安排正符合她们那希望过安详、平静、自由、富足生活的愿望。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在此时此刻,他已彻底征服了她们——她们那青春热血躁动的心。她们对他的情感完全发生了变化,爱慕之意像那小河流水,不经意地、缓缓地从她们心泉里流了出来,浸透了全身。 黎琼姬有些激动地说:“叶,我们的叶,你聪明,是个有心人呀!这一大片沼泽地要改为水稻田,照你说的办法搞,即简单容易又省工省力,将来粮食不用愁了!你说的对,把家搬来这里。你把盖砖瓦房需要些什么工具,什么东西如钉子铁丝之类写个单子,今天阮青我俩太累,好好休息睡半天,晚上,武兰娣我俩走出大山,去村镇收集这些东西。阮青留下,一是陪你,给你做饭,二是让她休息,恢复这两天的疲劳。” “你俩出去可要小心。”李云生说。 “万一武兰娣我俩出事,你要照顾好阮青,她善良诚实,性格软弱,可不能欺负她。”黎琼姬认真地说。 “收集不到东西就算了,早些返回,不要在外多停留。”大山外的世界的确太危险,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但为了生存不得不冒险。李云生是有些担心,同时也理解了前两天武兰娣的心情,上一次黎琼姬和阮青出去时他可没这感觉。 黎琼姬、阮青回草房睡觉,李云生和武兰娣在沼泽地边的小河旁挖泥块,砌水坝,阻拦住小河水不再淌进沼泽地。他俩发现沼泽里水很浅,却有不少鱼虾,于是他俩计划挖泥块垒水坝时顺便挖个鱼塘出来,把沼泽地里的水和鱼虾都放到鱼塘里。他俩忙碌了一整天,完工小半。 晚饭后,送走了黎琼姬和武兰娣,李云生在阮青的帮助下,把他前两天做的碗、盘子、盆和罐子搬到土窑里去烧。李云生要守着窑子看火候,劝阮青回草房睡觉,阮青却不愿意回去,他一再劝她回去休息,她比划着告诉他黎琼姬要她好好守着他,不让他走出大山去冒险,如果他走出大山被抓那是她们的损失,因为他已是她们家庭的一员,她也承担不了这个责任。李云生笑了,阮青的确诚实,她实话实说,没有一点虚假。他比划着说他已答应她们和她们一起躲过这场战争,他怎么还会离开她们呢?他干活这么辛苦就是为了将来大家的日子过得好一些,她们既然愿意做他的女人共同组成一个家庭,就更应该相信他。 阮青聪明机灵,看懂了他表达的意思,点头说:“稀(是)的稀(是)的。” 李云生告诉她,明天有很多活要干,再次劝她早些回草房休息。阮青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比划着说她不敢独自一人睡在草房里,她要等他。从李云生打死野猪那一天,阮青对他就有好感,就像武兰娣和她对黎琼姬有种精神依靠一样,她对他更有一种说不清的精神依靠,这种依靠有放心踏实和爱恋的成分。那天黎琼姬和武兰娣给他洗澡,看着他赤裸的魁梧身躯,胸部一块块隆起的肌肉,她真想轻轻地去抚摸一下。黎琼姬说要劝他留下,四人共同组成一家,战争使她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她为这高兴,如果说黎琼姬考虑的是她们将来的生活,她想的是能天天见到他,和他在一起,做他的女人。 直到深夜两点,土窑里的火候差不多了,两人“闷”了窑子才返回草房。干了一天活,一身汗臭,李云生到小河里洗澡,阮青也去洗。李云生觉得水太冷,匆匆洗完,穿好衣服,抬起脚就走。阮青惊叫起来,不顾赤身裸体,跳出小河跑到他跟前,比划着说她不敢独自一人在小河里洗澡,要他等她。李云生笑了,他想起阮青说过,夜晚她最怕山谷里一阵阵的风声,听起来像恶魔在吼叫,也怕听小河潺潺流水声,像一个老妇在哭泣,他只好站在小河边等她。淡淡月光下看着小河中她那有些朦胧的美丽裸体,他觉得她和黎琼姬、武兰娣不同,以后对她要细心一些。 这晚,一贯胆小的阮青怯怯地去和李云生睡在了一起。她没武兰娣那么和大胆,羞答答的一脸通红,红得像盆火。这火把李云生烤热了,烤得他热血沸腾。他搂着她一阵子狂吻,阮青搂住他的脖颈,一身酥软,满足而幸福地闭上了双眼。这几天李云生天天吃鹿肉、麂子肉,大补元气壮肾阳,他迫不及待,动作粗鲁急速。他觉得这就像一支部队在打穿插,兵力足,士气旺,战斗力强。就在这支部队撕开缺口,插入重围的时候,痛苦的痉挛掠过了阮青的眼眉,她把他搂的更紧,发出了快活的呻吟。一阵醉人的快意浸透了他的心身……毫无疑问,打穿插是成功的。 第三章(5) 第二天,李云生和阮青接着垒拦水坝,下午太阳快要落山时一条一米高两米宽约二十米长的拦水坝完工了,同时在水坝旁挖出了个长型的鱼塘,沿着鱼塘边垒了田埂,沼泽里的鱼虾顺着流进鱼塘里的水游进了塘里。沼泽里的水基本排干了,露出了发出腐植腥臭味的黑色稀泥,李云生试了试,稀泥足有三四尺厚,太过于肥沃,必须把沼泽四周的土挖一些填进来,既可改善水稻田土质又能把水稻田面积扩大。雨季来前必须加高拦水坝,河道进行清理。还需把砖瓦、石灰烧出来,要干的活儿太多,时间很紧。 李云生把这些想法比划着告诉阮青,阮青点头表示赞同,她想了想,指着小河又指着沼泽地向他比划着诉说着,好一会儿李云生才完全弄清楚她说的意思。她说活儿虽多,但时间完全来得及,清理河道可用从河里挖掘出的泥沙加高拦水坝,这要省工得多。盖房需要很多砖,可用沼泽里现成的稀泥,做个一次能打很多砖坯的模子,用沼泽里的稀泥倒在模子上,再用竹片刮平稀泥,拿掉模子,就一次做出很多砖坯来,这样,做砖的速度就快多了。李云生不得不佩服阮青考虑问题仔细全面,按她说的搞,要省工省力得多。用腐植土做砖坯烧出的砖硬度差,但只要在做砖坯的地上撒些小河里的细沙,沙里有硅和石英,砖坯沾了细沙,烧出的砖硬度会增强。他俩抓紧时间,把沼泽地边上的杂草、灌木全砍伐光,清理出了空地,便于明天好做砖坯。干完这些活已日近黄昏,他俩衣服上沾满了泥浆,一身是汗,两人回到了草房的小河边洗澡。洗澡时阮青没有回避他,两人就在一块儿洗,在桔红色晚霞的衬映下,阮青美丽的裸体光彩照人,李云生简直看呆了,前久他看阮青、黎琼姬和武兰娣洗澡时是作为一种美来欣赏,由于他和阮青已做了夫妻,现在除了欣赏她裸体的美外还包含有其它成分。他双眼色迷迷,胸中欲火熊熊燃烧,那饿狼般地神情似乎要把阮青一口吞到肚子里去。阮青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比划着说,他看多了双眼会生疮的,李云生笑了,抚摸着她光洁鲜嫩的肌肤,瀑布般的黑发,亲吻着告诉她,她的躯体太漂亮太动人了,昨晚他做事太匆忙,像猛虎下山,饿狼吞食,更像猪八戒吃人参果,没认真地欣赏和体会这种美,现在他要认认真真的瞪大眼睛的原汁原味的深深刻刻的细嚼慢咽的欣赏和品尝这种美丽。阮青羞涩地比划着说,他想怎么都随他,但他不要伤了体力,这段时间活儿太累,他需要的是更多的休息。李云生却不管那么多,匪气十足地拉着阮青在小河边的沙滩上,变化着各种姿式,仔细地欣赏和体会了她的美丽,把她弄得一脸通红,吟声起伏,娇喘嘘嘘。 黎琼姬和武兰娣第五天返回山谷时,李云生和阮青已做了很多砖坯。他俩做了一个一次能打60块砖坯的木框,在沼泽地四周砍伐掉灌木杂草的地上铺了层小河里的细砂,小河河道里的细砂几乎全用光,河道被清理了出来,加深加宽了。由于沼泽四周的平地有限,他俩为了腾出做砖坯的地盘,砖坯半干就一堆堆地垒了起来,砖坯沾满了细沙。他俩做砖坯是用长长的一块宽竹片把沼泽里的稀泥浆一层层地刮拢一堆,再把稀泥搬到木框上。砖坯做完,平平整整的水稻田也清理出来了。黎琼姬和武兰娣回来后,他们四人垒了田埂,把沼泽地周边的泥土挖了填进田里,水稻田面积扩大到了约三亩。在她们整理水稻田时,李云生准备烧石灰,他清理了土窑,搬了些岩石砍伐了些木材一起堆进了窑子。黎琼姬她们严格按照李云生的要求,把晒干的砖坯垒了起来,里里外外再堆上木材、杂草和带叶子的树枝,垒得像个小山包。烧石灰和烧砖同一天晚上点火,烧砖的大火把山谷照得通红,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李云生也守了一天一夜,他两边跑,不断地给烧石灰的窑子和烧砖的大火里添木材,到第四天烧砖的木材全烧尽变成了炭灰,温度还很高,砖已烧成功了,石灰窑也“闷火”了。活儿艰苦累人,但一切都按照李云生的计划一步步实现。 这次黎琼姬和武兰娣走出大山,一切都还算顺利。她俩跑了不少村镇,收集到了很多东西,有一套木匠工具,一盏煤气灯,四只小鸡,两只小母猪崽,一小捆甘蔗,十多块一尺见方的玻璃,一面镜子、铁钉、钳子等。这次她俩可以早一天返回山谷,但为了找到盖房子用的足够东西,她俩冒着极大的风险,一家一户地去寻找,直到在一个小镇上找到一家被炮弹炸毁半边房屋的杂货铺才收齐所需要的东西。那天,李云生看到她们背回来一小捆甘蔗,对黎琼姬说:“你们背的东西够多够沉的了,大老远背一捆甘蔗来干什么?” 黎琼姬回答:“将来我们一定会有孩子,需要糖。” 李云生觉得黎琼姬说的对,她想的更仔细。他与武兰娣和阮青做了夫妻后,觉得有些对不起她,似乎他是武兰娣和阮青她俩吃剩的已变了味的酸汤馊饭。他几次主动接近黎琼姬,想和她成好事做夫妻,都被她拒绝了。一天下午,太阳快落山,他们四人在小河里洗澡。这里远离文明世界,他们一同在原始森林中生活,一切都归真返朴到了原始的地步,文明世界的价值理念和行为规范都发生了改变,四人之间似乎已没有男女有别的概念,每天干完活,四人洗澡常常在一起,不相互回避。也许,只有在这纯净的大自然怀抱里,远离那巧取豪夺,世俗纷争,被金钱、欲望、利益、贪婪吞噬了人性的文明社会,才有这种天人合一、灵魂和身心彻底自由的境界。李云生洗去了一身的臭汗,也洗掉了一身的疲劳,看着三个光彩美丽的裸体,他有些兴奋了。对于武兰娣和阮青的裸体他已十分的熟悉,而黎琼姬的裸体他却熟悉而陌生,他搂住黎琼姬不断地亲吻,动作毛毛糙糙,显得迫不及待地要把她扳倒在沙滩上成好事。武兰娣和阮青抱着衣服望着他俩,嘻嘻哈哈笑着离开了。黎琼姬说:“这几天不行。” 李云生说:“为什么?” “我怕怀上孩子,这几天不是安全期。我跟武兰娣和阮青都说了,我们生活条件还很艰苦,她俩也要小心,还不能怀上孩子。” 李云生理解黎琼姬,同时感到肩上的担子重了。爱情并不单纯是性爱,但性爱不能缺少爱情。对这三个女人他心里产生了从没有过的责任感。如果说,过去他对她们只单纯是情欲的话,在为共同生存下去的奋斗中已升华为爱情,从此他干活更为卖力,起早贪黑地干,有时点着松明火把做瓦坯做到深夜,他干活的样儿简直像玩命。有一次阮青用剪刀为他理发,他刚一坐下就呼呼大睡,直到理完发他还没睡醒。她们看着他那么辛苦,心里疼得淌血,每次吃饭都要他吃很多肉。黎琼姬从山里挖来了不少补气生津的党参、玉京、葛根,加两支温补肾阳的鹿茸熬了一大罐,每晚睡前加热后要他喝一口缸。武兰娣冒着生命危险去挖土蜂,土蜂有母指大小,能蜇死牛,她火烧烟熏,赶走土蜂,取出蜂蜜和蜂蛹,油煎蜂蛹给他吃,泡蜂蜜水给他喝。李云生干重体力劳动,消耗大,天气热出汗多,不然这种吃法会吃出病来。阮青对他更是体贴,每天干完活要他去洗澡,换下的脏衣服帮他洗干净,睡前烧盆热水给他烫烫脚,要他躺在床铺上给他做按摩,松松筋骨。李云生觉得他做瓦坯、烧瓦、烧石灰她们虽然帮不上忙,但她们也够辛苦的了。这几天她们平整水稻田育秧苗,开荒种包谷、花生、甘蔗,他还要她们去砍伐盖房用的横梁和椽子。要她们严格按照他的规定,每天以肉食为主,但她们怕他吃不好总是要去找些野菜,花样翻新地调剂胃口。他吃过肉煮鲜竹笋、肉煮芭蕉花、肉煮野山药、肉炒仙人掌、肉炒蕨菜、肉炒车前草等等。她们除了干那些重体力活外每天总要为一日三餐寻找野菜花费不少时间,每天还要给蔬菜地浇水,还要砍一棵芭蕉树,剥去几层外皮用刀砍碎煮了喂猪等,干不少零碎活儿。但她们似乎不觉得累,每天都是笑声不断歌声不止。 这十多天李云生烧出了一大堆石灰,建房足够用了。他还做了不少筒瓦和板瓦坯,但土窑太小要烧出所需的瓦得烧几窑才行。接连几天李云生守在土窑边看火候,给窑里添木柴,窑子“闷火”后,他抓紧时间平整建房地基,挖石脚沟,搬石头,挑砂子石灰拌砂浆砌石脚。活儿的确很苦很累,但他和黎琼姬她们一样都是二十岁左右的生猛海鲜年龄,有打不干的井水使不完的力气的旺盛精力。一天的疲劳,睡一觉后全部消失了,何况他每天吃的都是高能量的肉食,每晚喝黎琼姬为他准备的补气生津、温补肾阳的药汤,随时喝武兰娣给他弄的滋阴润肺的蜂蜜水。他头发乌黑油亮,脸色红润,体内阴阳协调,元气旺,肾气足,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他已有性的体会和经验,时有性冲动,但他听黎琼姬说的生活还艰苦,怕怀上孩子后,就没再主动与她们接触,认为黎琼姬说的对。但他也许是出于占有欲和征服心理,也许是因为她们三个姑娘愿意做他的女人而武兰娣和阮青已与他做了夫妻,却迟迟没得到黎琼姬,他有一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想着仓库里忘不了地里的那种贪婪。正常的男人大约都好色,强壮的男人有过之无不及,而远离文明世界无社会道德、世俗规范制约的男人更有一种无羞耻感的野性。他见了黎琼姬就有想法,有冲动,止不住地上前去摸一下,亲一下,总是想和她早成好事,黎琼姬也总是劝他等待“安全期”。这晚,他烧瓦守窑,黎琼姬给他送毯子和补益的汤药来,见到黎琼姬犹如饿狼遇羊羔,他一下把她揽在怀里,亲吻着抚摸着。黎琼姬把他搂的更紧,整个身躯在他怀里扭动起来,他剥光了她的衣服,成了好事,达到了预期目的。但他觉得太匆忙,像第一次跟武兰娣和阮青做事一样,没认真体会就结束了。他虽然有些不甘心,却同时有种满足感,他把三个姑娘都塑造成了女人,他的女人!心想他一定要为她们负责,努力改造生活环境,让她们的日子过好一些。 也许是补益汤药的作用,也许是甘食肥厚,年轻气盛的李云生干活再苦再累仍然是精力充沛。第二天下午,他们干完活儿四人一块儿到小河里洗澡,相互浇水,像孩子般地打水仗嬉戏。夕阳给大理石般的肌体涂上了桔红色的光辉,使躯体优美的曲线更有一种温柔的立体感,银光闪烁的小河托着他们迷人的倩影。李云生对黎琼姬说她们的裸体美丽得让他心醉,有一种强大的不可阻挡的诱惑力,他想同时和她们轮流来一番真家伙,全面地欣赏和体验她们各自的美丽。黎琼姬笑了,说这是无聊的怪念头,她把他的话翻译给武兰娣和阮青,她们都笑了,嘲笑他不知羞耻,更是风骚,嘻嘻哈哈地笑着捶打着他,把他推倒在小河里,向他浇水。她们的跳动,使苗条身段的优美曲线变得丰富多彩,他眼前晃动着飘逸的乌黑长发、颤抖的饱满乳房、平坦光滑的腰腹、紧绷绷的双臀、充满弹性的修长大腿。这弄得他热血涌动,更为兴奋起来。他说她们已是他的女人,他非要这样做,他要检验一个男子汉的能力和强壮。李云生这荒唐而死皮赖脸的要求她们都觉得新奇有趣,笑着骂着同意了。 天边,一片火红,蛋黄般的太阳失去刺眼的光芒和热辣辣的能量,像个朦胧欲睡的胖孩子,静卧山尖。温柔的阳光给静静的山谷洒满了淡淡的金色,河水潺潺,波光闪闪,流金泛银。小河边那灰白色的沙滩像块厚软的毛毯,上面扭曲蠕动着四个拥抱成一体的全裸躯体。一阵风起,沉思默想的山岩上的绿草欢畅地晃动起来,充满生机的小河水一路欢歌,气势磅礴的茫茫森林发出一阵“哗哗”狂吼。阵风使山谷里立即显得生机盎然,充满灵气与活力,一切都变得生动活泼起来。是的,大森林外的战争残酷而激烈,生命正遭到扼杀,这里的战争虽然激烈却充满了温馨,正创造着生命。四人在这特殊的环境,情欲之火不受思想和精神的禁锢而喷发出来,全身心地投入本能的原始和野兽般粗犷的交合中,似乎地球爆炸,人类毁灭都与他们无关了…… 李云生虽然大汗淋漓,双膝酸软,眼冒金星。但她们三人都被他的威猛折腾得俊俏脸儿通红,乌黑秀发杂乱,微微娇喘不止,乏乏地躺在沙滩上久久不起来。他浑身有种新奇和舒坦的快意,并对自己牛一样的壮实和顽强的战斗力以及自己总结出五花八门的高超技巧和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卓越的功夫感到十二分地满意。 伟大的佛祖!可怜的上帝!这里不得不郑重地向有高尚情操良好修养的大智大慧的读者们声明:笔者为保持流传故事的本来面目,只有,也只有原始地记录了这些也许是糟蹋你纯洁眼睛的场景。但这是真实地记录了年轻的一个男人和三个女人在热带原始森林中相互依存共同生活的爱情与人性,他们已没有文明社会的清规戒律,只有野性的自由自哉,希望你读完整篇浅薄的故事后能体味出一点深刻来。如果你用文明社会的眼光来看原始森林中发生的这不文明的故事而觉得荒唐的话,只能怪李云生这卑鄙下流的小子,不能骂忠实的笔者,请你理解也请你谅解。阿弥陀佛!阿门!! 第四章 李云生在充满野性自由的原始森林里的日子过得丰富多彩、有滋有味的时候,中越战争已早早结束了。那天在镇长和村长的陪同下,县武装部长、民政局的领导和李云生部队的首长来到了他家,送来了李云生的衣服、书、笔记本、像片,同时也送来了阵亡通知书、烈士证书、光荣烈属证等。李老爹颤抖的双手接过这一堆东西,瘦削的高大身躯变得有些佝偻了,颤魏魏地连声说:“云儿咋就没了呢,咋就没了呢?” 部队首长仔细而认真地讲了李云生在部队争取进步的良好表现和牺牲的经过,说:“李云生同志是个十分优秀的战士,热爱祖国,热爱人民,关心战友,努力好学,思想上严格要求自己,政治上积极争取进步,入伍三个多月就被提为副班长。自卫反击战他们连接受了打穿插的任务,他作战勇敢,负伤不下火线,战火中被提为代理排长,在一次敌军的炮击中不幸身亡。自卫反击战结束,他们连从战场上返回的只有48个战士,好多战士都牺牲了,有的牺牲了的战士找不到遗体,李云生也没找到,部队在烈士陵园为他们做了衣冠墓……” 部队首长讲到这里, 李云生的母亲失声痛哭起来:“云儿哟,你,你咋就走了,走了咋尸骨都见不到哟!云儿呀,你……” 部队首长双眼发红,泪光闪闪,劝道:“大娘,别太难过,要保重身体啊!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向我说。” “云儿,我要云儿呀!……” “老嫂子,节哀节哀,你生了个好儿子呀,你儿为我们县争了光啊!”武装部长说。 “也为我们镇争了光。”镇长说。 “那是那是,也为我们村争了光。”村长说。 李老爹揩了揩脸上的泪花,对老伴说:“得了得了,云儿已没了,哭坏了身子骨咋办?去砖厂叫辉儿回来,准备明天举丧的事吧!” *** 当地风俗,“喜事出门送请柬,丧事在家设灵堂”哪家家门不幸,有亲人离开人世,就要进行举丧仪式,大门贴绿纸对联,挂招魂幡,家里设灵堂,以此来告知乡里的亲朋好友。喜事被请必须去,丧事不请自觉来。来吊丧的,长辈鞠躬,晚辈磕头,点上三支香,烧上几张纸钱,给丧家送上几斤大米或一块腊肉或现金,说些宽慰的话。来吊丧的妇女会陪着丧家女主人流泪,缅怀死者,关系好的会在灵堂上声泪俱下地哭一次,边哭边诉说死者的生前好处。最后请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讲话,给死者一个公道的评价,丧家则给来吊丧的倒茶递烟安排吃饭,饭后则由平安寺的老和尚念一夜的经,为死者超度亡灵。这种举丧仪式近似于追悼会,却比追悼会有更浓的人情味。 灵堂设在堂屋里,墙壁上挂着李云辉请镇中学老师按李云生的照片放大画成三尺见方的水墨标准像,旁边是镇中学老师们送的两幅挽联: 为国捐躯热血洒沙场 壮士千秋英名传千里 开天辟地真男儿 鞠躬尽瘁是英豪 李云生的画像下放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李云生的遗物和烈士证书。桌前摆有县武装部、民政局和李云生部队送的三个花圈,花圈前是一矮条凳,凳上摆着插满香的两个香炉,凳下放有烧纸钱的火盆。 李云生部队的首长、县武装部长、民政局的领导、镇上的领导、镇中学的老师们和水西村水东村的不少村民都来了,李老爹和李云辉在灵堂前接受来人们的慰问,李老爹对和他握手表示慰问的李云生部队的首长、县武装部的表叔、民政局的领导、镇上的领导们说,儿子为国尽忠,值!虽然他觉得那么多的领导都来了,这是给云儿给他李家多大的荣誉啊,但心里还是十分的难受,脸上一直是崭新的绿色一百元人民币颜色。 村里德高望重的孟老先生被人搀扶着来了,李老爹请求他向来吊丧的人说说云儿,他拍了拍干瘪的胸脯,说:“要说要说,当然要说,云生娃是我们村的英雄,为国献身的烈士,当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更要说!” 李老爹心里一急,说:“县里镇里的领导和部队首长都在,您老说话要……” 李老爹的话还没说完,孟老先生已走到灵堂前,他认认真真地在李云生像前鞠躬后,向部队首长了解李云生的情况,他两个干枯的手指搓着山羊胡子听完部队首长的介绍,昏昏欲睡的双眼突然闪闪发光,沙哑的嗓子对李云辉吼道:“文房四宝侍候!” 他颤抖抖地在灵堂里走了几步,提起笔,沾饱墨写了一幅挽联: 生是百夫雄似秦松汉柏骨气 死为壮士规如商彝夏鼎精神 在场的人都说写的好,镇中学的老师们称赞孟老先生写的挽联对仗工整,古色古香。字体笔力遒劲,清高典雅,丰肌无赘肉,苍劲不枯骨。每个字都有来头,一笔一画潜藏颜筋柳骨羲之肤。不仅字写的漂亮,内容更好,有泰山压顶和疾风扫落叶般的气势,真不愧姜是老的辣。 举丧总管水西村的才子“二级教授”赵寿正忙出忙进地招呼来客,听到人们对孟老先生的称赞,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练过多年书法,发表过不少文章,大有月被云遮,花被叶盖之感。他揩了揩额头上的汗水,对众人说李云生血洒沙场,为国捐躯,他有不少感慨,也写一幅挽联。他略微思忖,挥洒写出: 黄河西来啸吟英雄业绩 大江东去高歌烈士伟名 众人也说写的好,镇中学的老师们称赞挽联气势磅礴,有大家气派,字体浑厚凝重,温润古雅,神情清秀,气象飘逸,有云水风度松竹筋骨,可惜缺少一些书法大家之灵气。与孟老先生写的挽联相比,各有千秋。孟老先生鸡啄米般地不断点头,他走到灵堂中央,清了清嗓子,对来吊丧的人说:“今天,我们给云生娃举丧,刚才看了赵寿后生写的挽联,老朽深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水西村后继有人。为了水西村的后生有更好的学识,像云生、云辉两兄弟一样能干番伟业,光宗耀祖,为水西村争光,老朽陋室藏有四书五经唐诗宋词,乐意借给后生研究阅读。治天下者在人才,成天下者在教化,后生们记住,宁可食无肉而不可无书读,宁可居无定所而不可无志向!人是要讲精神的,人世间的一切都会腐烂,唯有精神不朽!白发人给黑发人举丧,惨!云生爹说的,儿子为国捐躯,值!这就是精神,现今缺少的就是这种精神,一个没有精神的民族是个没希望的民族。水西村在云生娃之前未出现过风流人物,似乎缺少水泊梁山好汉的血性,也无皇家豪门的霸气,更无书香之灵秀。这不是水西村人太懦弱和无能,而是没有一种传统精神和坚定信念的支撑。后生们要多读前人的书,懂得做人、治家、治国的道理,老祖宗的东西不能忘,传统的东西不能丢,要胸有鸿鹄之志,格物致知。如果你奋斗了努力了,你的灵魂像云生娃一样一定能进天堂!要像云生娃一样,水西村人应该为国家做出贡献,水西村人应该为世界做出贡献,水西村人应该为人类做出贡献!”他说得激扬慷慨,干瘪的嘴巴口水四溅,白沫乱飞,沙哑的嗓子发出了脆生生的金属音。 李云辉和父亲一样担心孟老先生当着那么多的领导说出些颠三倒四有伤大雅的话来,看来这个当年省城读书闹过学潮的孟老先生还不糊涂,还有一腔热血,大讲一番精神至上的话。这几年,他惨淡经营砖厂,为推销砖,与各种人打交道,他体会革命就是请客吃饭送礼品,金钱就是敲门砖,人与人只有利益关系。有的当官的,官不大权力大,当官不长裤带长,工资不多收入多,本事不大架子大,他们什么都能吃就是不能吃亏,什么都要就是不要党性,干革命工作以自己为圆心个人利益为半径,只一心想把半径伸的更长,根本没什么远大理想,伟大精神。现实与理性观念是那样的遥远。昨晚,母亲为弟弟的死哭泣不止,父亲唉声叹气,他也是用国家、民族精神价值观的道理来劝慰父母,他觉得说的理儿空洞无力,连自己心里“弟弟死的太可惜”的想法也说服不了。看到孟老先生兴致未止,还要说什么,他怕他说漏嘴,慌忙扶着孟老先生坐下,送上杯热茶。 部队首长看了挽联就有些兴奋和感动,听了孟老先生的一席话更是激动不已,感慨地对武装部长说:“这里的民俗体现了中华民族的高尚美德,体现了中华民族伟大的精神啊!” 武装部长没说话,他想,按理这种带有浓厚迷信色彩的举丧活动他们是不宜参加的,但为了告慰烈士英魂,为了给烈士家属和水西村人有个交待,他经过郑重考虑才提议民政局的领导和部队首长以及镇上的领导都来参加。 给李云生举丧的隆重远远超过为他“当官连升三级”所办的庆宴。那天他家设了40多桌酒席,不少人喝醉了,醉后有人失态,哭喊道:“云生噫,你死的可惜嗨!” *** 李老爹病倒了,成天躺在床上。其实他没什么大病,只是觉得全身困乏不想动,他想不通,短短的四个多月内,他为云儿接连办了庆宴、丧宴两次宴席。命运太作弄人了,水西村有的人一定在背后嘲笑他,但使他感到安慰的是两个儿子还算争气,云儿是为国家死的,为他李家为水西村争来了荣誉,辉儿在全县也算得上是有脸面的人物,县委书记点名表扬过。是的,李云生的死对他的确是个不小的打击,在两个儿子中,他对个儿矮小说话做事带有女人气的大儿子一贯瞧不起,对小儿子李云生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他报的希望最大,结果天违人愿,他没想到啊。 这天一早,他起床了,他想通了,李家不能因为死了一人就没了生气,日子得照样过下去,并且应该过的更好,李家的将来只有寄托在大儿子身上了。他与老伴商量了一上午,达成了共识。辉儿已年近三十,成天忙于砖厂的事,没有找对象的迹象,催过他几次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应该坚决要他尽快谈个对象,今年内完婚,争取明年抱孙子,最好是像镇中学结巴方老师家,一胎生两个带把的小子。 下午,李老爹去砖厂找“二级教授”赵寿,他交际广,认识的人多,给辉儿介绍个媳妇像吹糠见米般的容易。 赵寿明白了李老爹的意思后,说:“老伯,这事不急,不用急,在我们砖厂,云辉像逗苍蝇的咸鱼,围绕着他转的姑娘一群一群的哩!” “咋不急?你大不了他两岁已是当爹的人了,他现在还没个相好的,两根筷子夹根鸡脚杆还是光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明年他就是三十岁的人了呀!”“老伯,我的意思是凭云辉的经济实力和精明的头脑,别说找一个媳妇,找两个都不成问题,关键是要像唐伯虎点秋香,找个好的。” “侄,老伯求你了,这事就交给你办,今年内辉儿必须结婚!”李老爹丢下这句话走了。 赵寿对砖厂和水西村水东村的所有姑娘进行了认真分析、排队筛选,最后选中了两个姑娘。他专门去请教了孟老先生,查了李云辉和这两个姑娘的生辰八字,找了借口用了两天时间到姑娘家进行了全面考察,最后他向李云辉详细地介绍了情况,说:“只要你选中一个,剩下的事我包了。” 李云辉说:“你别瞎忙了,不急,这事放一放再说。” “你一个姑娘也看不中?是呀,也许是远香近臭,我另外给你介绍好了。” 李云辉一阵苦笑,“我说不急嘛!” “不急?你爹都要急出病来了!” “唉!我知道,我娘催过我好多回了。” “为什么?你事业有成,年龄也不小了,该成家了。” “实话告诉你吧,你保密就行。我对女人没感觉,丝毫不感兴趣。你看,我这么大年龄还没出胡子,我到医院看过,说我性发育不全。” “性发育不全?” “是的,就是睾丸发育不全,阴茎短小,没性能力。我雄激素用了不少,没多大效果,看来没治了。”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个男的,应该结婚啊!” “这不是害了人家一生么?” “那咋办?” “我不便与爹娘说,你与他们讲吧,别再逼我了。” “唉!也只好这样了。” 赵寿实话实说,向李老爹仔细地讲明了情况,李老爹大声哀叹:“完了,李家血脉断了,李家血脉从此断了!” 李云辉他娘又想起了小儿子,哭了起来,“云儿呵,你死的太早了呀!” 第五章 李云生这个被家乡人称为为国家做出贡献为世界做出贡献为人类做出贡献的烈士活的十分潇洒和滋润。 一年多过去了,他们的砖瓦房已盖好,还围了院子。盖砖瓦房和围院子,李云生精心设计并采纳了她们三人的意见。院子呈“日”字形,房子居中,把院子分成前大后小的两个天井。前面的天井砖铺的小道两边种了葱、姜、蒜、辣椒之类。后面的天井靠围墙盖了猪圈鸡舍和厕所,旁边地下是一个用砖和石灰砂浆密封了顶做走道的长长的沼气池。砖瓦房是石灰、砂子、碎石打成的三合土地平面,有宽敞的走廊,只有一道大门,共分为相通的四间,第一间为分隔成一大两小的伙房、餐厅和洗澡间,第二间是贮藏室,第三间是与大门相联的大厅,第四间是卧室。房屋内为雪白的石灰砂浆墙面,伙房和贮藏室装有木栅窗,大厅和卧室安的是玻璃窗。 李云生做事很仔细,为了给他的三个女人有个舒服的居住环境,减轻她们平时干活的劳动强度,他动了不少脑筋。他一家世代农民,他具有普通中国农民的那种善良、忠厚、仁慈。李云生上学后能识文断字,他就生吞活剥一知半解地读了一些中外名著、哲学、天文、地理、玄学等,凡是从他十分崇敬的他们镇上中学老师那里借到的书他都把它全读完,这陶冶出了他宽广的心地,爱思考的性情。他在这原始森林里生活,他心悦诚服地觉得镇中学的老师们了不起,他们教会了他不少生活的本事。6年的中学生活,每次假期为了挣学杂费和零花钱,他没时间复习功课,没有像城里的同学那样去补习,他都要去打工。这使他学到了不少技能,同时他还抽空读了很多闲杂书,获得了不少的生活常识,正因如此,他过于沉湎于课外书籍,丢失了不该丢失的功课,在攀登人生阶梯的台阶上跌了跤,高考名落孙山,撕毁了咬牙供他上学的父母为他勾画的人生蓝图。也正因如此,使他在这原始森林中如鱼得水般地施展才干而显得在三个女人中的重要,她们对他所做的一切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确,当今有的大学生是高分低能的人才、有知识无常识的贵族、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实际生活操作中的弱智、女人面前缺少雄激素的性痴呆。如果把他们放到李云生这样恶劣的环境中,若不自杀也要成为疯子。 为了防潮御寒,李云生在卧室的玻璃窗下,两面墙壁间,砌了长长的一个屋外烧火的炕。在炕上铺有一整块武兰娣编的竹席,席上放有四个攀枝花枕头和四床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军用棉被。他还在炕旁边用青砖砌了个装有推梭门的大衣柜,柜里挂着他们的衣服,放有棉被子、毯子、布匹等。伙房、餐厅、洗澡间铺了涂了釉烧出的地砖,干净、整洁,从里面的设置和结构可看出李云生的聪明才智。伙房、洗澡间和鱼塘、水稻田有一套完善的供水系统,他在小河里立了一个像车轮一样用宽竹片做成的大转盘,转盘靠河水冲力不停的运转,把拴在盘缘上灌满水的竹筒不断地把水倒进一根竹槽,竹槽里的水淌进山坡上的一个大木桶,木桶里的水再经过涂了釉烧成的石管子送到伙房和洗澡间。这使伙房和洗澡间有着长年不断在木桶里沉淀了泥沙的常流水。水从伙房和洗澡间流出淌到天井墙角浇蔬菜地用的池子里,再由池子里淌到鱼塘和水稻田里去。伙房砌了煤油气灯改制成的沼气炉灶,煤气灯镶在灶池上,灶池接有石管子直通后天井的沼气池,灶台面是长长的一整块瓷砖,餐厅木栅窗下放有一张粗糙的宽大的木桌子和条凳,旁边是个用砖砌的大碗柜。贮藏室里放有不少大水缸,木架子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罐子。水缸和罐子里装满了各种粮食、油、肉类、盐巴、咸菜和酸竹笋等。大厅里放有武兰娣用藤条和竹篾编成的两把长椅子和一个茶几。宽敞走廊的砖柱上拴有黎琼姬做的皮吊床,走廊下是阮青从山谷里挖来栽种的花,虎头兰和墨兰开出了好多鲜艳夺目发出淡淡幽香的花儿。天井里各种蔬菜一片油绿,青翠欲滴,一条一尺多宽的砖铺小道穿过天井伸出门外,沿着缓缓的山坡到水稻田边。 在后院的鸡舍里,李云生用砖和石灰砂浆砌了个发酵池,他们把砍碎的芭蕉树杆、红薯、野菜、残汤剩饭堆在发酵池里发酵后喂猪。水稻田里的水稻开始扬花抽穗的时候,李云生在小河边盖了个小碾房。一放河水,河水冲力带动木转盘,转盘中轴上的横木带动两个小石轮子在碾槽里滚动。这碾房在他们将来的生活中发挥了重大的作用,碾米、磨面、碾碎甘蔗熬糖等省了不少力。 在黎琼姬的帮助下,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李云生努力向她们学习越语,武兰娣和阮青也向他学中国话,他已能与她们语言交流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有几件对他们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事值得一提:一是他们搬到砖瓦房住的前一个月,他们养的两头小母猪总是受到一头野公猪的骚扰,这头野猪竟色胆包天,不止一次晚上跳进竹笆围成的猪圈里攻击两头母猪,连白天也有几次跑到圈里去。这头野猪虽然被他们打死了,但搬家时他们发现两头母猪已怀了崽;二是四只鸡已发展成为二十多只了;三是在森林中他们发现了一片茶果树林和几棵橡胶树,到秋季他们可采集茶树籽和橡胶籽榨油。四是为了保护他们种植的水稻、甘蔗、包谷、花生、蔬菜等,他们不得不每天带着枪抽空巡视查看。每隔几天都能打到一两只羚羊、野猪、麂子、野马鹿或者狗熊。直到这些动物不敢再到他们居住的这山谷里来时,他们已贮藏了好几大缸这些动物的油炸肉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他们终日忙于改善生存环境,提高生活质量,没更多的时间去想外面的世界,心如月静,人似水清,仿佛已和大自然溶为一体,再没走出大森林,真正与世隔绝了。他们用茶树籽、橡胶籽、花生米榨出了油,用甘蔗熬出了红糖,收获稻谷碾出了白花花的大米,用黄豆、包谷磨出了面粉。他们的生活不再是开初那么艰难那么劳累和紧张了,已有了足够的粮食油类和肉食,每次栽种下各种农作物等着收获,其间他们没有更多的农活可做,日子显得平淡、琐碎、清闲却又无比的温馨。李云生按黎琼姬的要求做了架纺线车,她们三人砍伐了不少剑麻,拆了个旧毛毯,阮青和武兰娣用长长的剑麻纤维和旧毛毯的毛线加上攀枝花绒毛纺线。黎琼姬用石灰水浸泡脱脂后的麂子、马鹿、羚羊皮,做皮坎肩、皮短裙和鞋子。这些活计李云生帮不上忙,他维修了小碾房和供水系统,又烧制了一些大缸、盆、碗等生活用品,同时还烧制了一付象棋、围棋和棋盘以及装棋子的小罐。他突发奇想,要制造些纸张,用陶土烧制些“活字”印书,教他的三个女人认中国字。他把碎竹片和碎木片碾成细末,用石灰水浸泡成纸浆,他居然制出粗糙的毛边纸来。 武兰娣和阮青纺出的“混纺毛线”颜色不灰不白,她们用两面针和马尾黄连的根煮熬出的水再煮这些毛线,毛线变成了金黄色,用这些毛线织成了毛衣和裙子。她俩还用一些布匹做了衬衫、外衣和裤子。她们曾为没有衣服纽子而发愁,李云生为她们烧制了各式各样的陶瓷纽子。从此他们四人很少穿绿军装或迷彩服了,从穿着上看已是地地道道的老百姓。 *** 春天不知不觉地悄悄到来了,山谷里绿草茵茵,杜鹃、山茶、百合、山茱萸、龙胆草、大百布等各种黄、红、白、紫、兰的花儿开遍了山野,五彩缤纷,争相斗艳。山谷两边高大的凤凰树花开一片火焰,如披红霞,紫荆花绿叶托彩,耀眼夺目似晨星坠落,一串串的炮仗花、一片片的白花树像披金挂银。整个翠绿的山谷被丰富多彩的鲜花装扮得媚颜十足,风情万种。 忙完春耕春种,他们无更多的事可做。在平淡清闲的日子里,李云生时常有为思念祖国,思念战友,思念家乡,思念父母和哥哥而心绪不宁,极度烦躁的时候。原先,他和她们为生存和面临的饥寒所迫,终日为改变生活环境的繁重劳动所累,现在一切都理顺了,他反而常常为思念而烦躁,想发火,想找一个事由来宣泄心中的烦闷。这天一早,李云生发现发酵池里的猪饲料已没有多少了,莫名其妙的一股怒火从胸中蹿起,三个月前,两头母猪生了崽,现在大小已有十一头猪,原先一池发酵的猪饲料能喂十多天猪,如今喂不了几天了,饲料不多了她们也不管。他大呼小叫地把她们唤到发酵池旁,指着池子嚷道:“看看,饲料没有了你们也不管,难道要把猪饿死么?难道什么事都要靠我来做么?难道……”他嗓门震山响。 黎琼姬和武兰娣都感到奇怪,李云生为什么因这点小事就发火。阮青用越南话对她俩说:“叶昨晚一夜没睡好,在炕上翻来覆去想心事,他心里烦躁哩!” 李云生听明白了阮青的话,阮青这人细心、敏感,什么事都难躲藏过她的眼睛。他们四人同睡一张炕,只有她发现他昨晚一夜难以入睡想心事。但此时他不吭声,心里有种压抑不住的焦躁。 武兰娣笑了,亲昵地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用汉语说:“叶,稀(是)不稀(是)想家了,想家里相好的大狐(姑)娘了,你心情才不美丽,才烧这么大的火?” 李云生更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们三人中武兰娣说汉语是最糟糕的,她却偏偏爱和他说这种变了调儿又词不达意的汉语。黎琼姬懂中文,汉语十分流利,武兰娣的话她一定会觉得好笑,李云生望了她一眼,她脸上没有觉得好笑的神情,静静地看着他,亲切、温柔的目光中似乎带有一丝淡淡的哀愁和苦涩。阮青轻轻地近似耳语地对他说:“叶,这些猪饲料还够喂两天哩,你别生气呀,饲料不够我们再去找。” “去找啊,生饲料发酵后才能喂猪。”他一屁股坐下,不再说话。 她们三人去砍了三棵芭蕉树杆,割了一担红薯藤,挖来了两筐红薯。她们把芭蕉树杆、红薯藤和红薯搬到碾房里碾碎,拌上米糠和包谷面,把发酵池填得满满的。李云生俨然像个监工自始至终看着她们干活不动手。 吃过午饭,无更多的事可做,黎琼姬对呆坐着的李云生说:“我们打猎散散心去。” 李云生未答话,一肚子的心事,满脑门子的官司。黎琼姬的话立即使武兰娣兴致勃勃,她高声说:“好呀!我去准备枪,再灌上几壶水。” 阮青轻轻地推了推李云生说:“叶,去打猎吧,琼姐说的对,散散心,你的心里会好受些。” 黎琼姬说:“叶,一是去散散心,你有什么事不要闷在心里,应该告诉我们,把心里想的什么都说出来,我们是你的妻子呀;二是我们去弄点新鲜的野味,既可改善生活又能打发无聊枯燥的日子。人嘛,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都要靠自我调节呀!” “是哩,我们是你的女人啊,你心里有什么痛苦,说出来我们共同分担,不该你一个人承受啊!”阮青双眼泪汪汪,轻言细语地说。 “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嘛,想那么多干什么,不能简单些?走嘛,打猎去!”武兰娣用力地在李云生肩膀上拍了一下。 三个女人都望着李云生,他点了点头,同意去打猎,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心里想的能告诉她们么?他想离开她们,回国回家去,他思念战友,思念家乡的亲人。是的,她们救了他的命,做了他的女人对他又很好,并且她们生活中的确需要他,正因如此,离开她们他于心不忍。和她们生活下去,他觉得他背叛了祖国,是个没有国家没有故乡的人,离开她们,回国回家去,他又觉得背叛了良心。也许黎琼姬说的对,人类一切战争都不应该发生,因这场不应该发生的战争才有他和她们这段不应该发生的感情。怪谁呢,怪自己,你他妈的重色轻国,重色轻友,色令智昏,好色忘义,吃好色亏,上好色当,最后倒霉在好色上。人生的三大责任是为国家尽忠,为父母尽孝,为儿女尽责,你既没尽忠更没尽孝,为了三个漂亮女人你忘记了国家,忘记了一同流血作战的战友,忘记了年老体弱的父母。你什么都不要了,为了满足她们和你自己的需求,还在她们身上下流地总结五花八门的性技巧,你他妈的真像头配种站的骚公牛! 他们四人沿着小河边顺着山谷走,没走多远,穿过一片杂树林,爬过一个小山坡,远远看到几只羚羊在小河边饮水。四人立即卧倒,李云生把子弹推上膛,刚要瞄准,武兰娣手中的枪响了,一只羚羊挣扎着跳动了几步倒于地下,枪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其它几只羚羊早跑得无影无踪。 武兰娣开心地笑了,高声欢呼起来,李云生却发火了,指着她骂道:“慌什么,不能慢一点?我俩不能同时开枪?!选好射击角度,一枪能打倒两只羚羊,真是浪费子弹!” “你吼什么,一发子弹打倒一只羚羊,这是浪费子弹?!”武兰娣瞪大双眼顶撞道。她一脸通红,说的是越语,嗓门高,话语特快,声音显得尖锐而刺耳,似带金属般脆脆生生的音响。 看着他俩好像要吵架的样儿,阮青急得心里发颤,双眼泪花闪闪,慌忙说:“叶,别生气,别生气呀,子弹还多哩,我数过子弹箱里的子弹,还有一百多发哩!” 黎琼姬笑了,“真像两个孩子,为这点小事想打架么?”武兰娣也笑了,她觉得阮青说的对,他心里正烦躁,不应当和他赌气。她拍了拍李云生的肩膀,说:“别生气了哇,要打架说不定你打不过我哩!” 李云生无话可说,胸中仍然有一股直想往外冒的怒气,她们三人这样的态度,他也不好再发火。 下午,他们剥了羚羊的皮,把羚羊的头、四肢和掏出的内脏熬了一大锅撒有生姜末和葱花的肉汤。按黎琼姬的安排,李云生在小河边,荫影浓重的大树下钉了两棵树桩,在两棵树桩中间烧了一堆火。她们在羚羊的胸腹腔内填塞满姜、蒜和拌了盐、辣椒面的土豆、红薯、嫩竹笋,再灌了一大碗野猪油,用竹篾片把掏出内脏的口子缝好,用一根长竹杆把羚羊穿了起来,架在树桩上不断翻来覆去地慢慢地在火上烘烤,不时给羚羊表面涂抹上生姜末,辣椒面、鸡蛋、盐、蜂蜜调配的野猪油。几个小时后,羚羊烤成金黄色,香味四溢。阮青在地上铺了张竹篾席,武兰娣搬来了盘子、盆、刀子和碗筷。黎琼姬提议在小河里洗澡,换下脏衣服,大家凉凉爽爽干干净净地再吃饭。黎琼姬的提议最先得到了武兰娣的赞同,“烤羚羊热得要命,出了不少汗,我早就想洗澡。”说着她脱得赤条条的跳进了小河里。阮青拿来了四人换洗的衣服和毛巾,和黎琼姬一起脱光了衣服下到了小河里。 李云生钉好了树桩,烧起一堆火后就一直坐在树下,靠在树上看她们干活。回想和她们相处一年多的日子,回想他所经历过的各种事情,思考以后的生活,猜想家中父母和哥哥的情况,他胸中有种说不清的烦躁,时时烧起一团团欲喷发出来的怒火,这烦躁像大海一阵阵涌起的浪潮拍打着他的心,这莫名其妙的怒火烧得他全身发热。黎琼姬劝他下河洗澡他未答理,心里骂道:怎么不到屋里的洗澡间去洗,在小河里洗澡是向他亮相风骚么? 她们三人在小河里互相浇水,嘻嘻哈哈地笑着打起了水仗。武兰娣说:“叶,你怎么不下来洗澡嘛,你和琼姐一伙与阮青我俩打水仗玩呀!”说着她用双手不断地向他浇水,把他全身浇的半湿。 李云生一股火气蹿起,立即脱光了衣服跳到了小河里,从武兰娣身后一把抱住了她的玉体,双手紧紧控制住了两个制高点,把她推扑倒在小河坝上,他那支勇敢的部队从两山之间的后路插入了武兰娣的重重包围之中,凶猛而激烈地来回扫荡,弄得毫无应战准备的武兰娣满脸通红,娇声娇气地叫唤不止。 黎琼姬笑道:“叶,你简直像凶猛的野猪!” 阮青说:“叶,武兰娣惹你生气,你这是在报复呀,你不能少凶狠些么?” 李云生放过了武兰娣,捉住了阮青,把她推倒在小河边沙滩上,与她战斗了起来,动作粗野而激烈,阮青笑着,快活地尖叫起来,她兴致还未止,李云生却放了她,抱住了黎琼姬,他在她身上还没动几下就泄了气,全身无力,瘫在了黎琼姬身上。他似乎发泄完了胸中的所有烦闷,有种恶意的快感,但心里空荡荡的更觉万分难受,止不住地痛哭了起来。黎琼姬紧紧抱着他,亲吻着他,哽咽道:“叶,我们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你想家了,想家里的父母了。我们理解,为你难过,但是没有法子哟,谁,谁也不愿意躲藏在深山里过日子呀!你心里想什么就跟我们说,我们是你的女人啊,你心里有气,想发火,你就向我们发吧,这样你心里会好受些。战争、战争结束你回家去吧,看样儿我们、我们留不住你!” 武兰娣也哭了起来,她想起死于抗美战争的父母和所有的亲人,回想起他们死于战火的惨状。她抚摸着李云生光滑的脊梁,心想他还有亲人牵挂,在这世上她却没有一个亲人了!她大滴大滴的泪珠直往下掉,哭泣声越来越响。阮青轻轻地抚摸着李云生的头发,低声抽泣,她回想起童年与父母一道生活的幸福情景,回想起父母被炮弹炸死时的惨象,回想起自己所经历的遭遇,觉得在他们四人中她是够可怜的了。她哭自己的不幸,更哭她们的命运。悲伤的阴云笼罩着他们,夕阳下,赤裸的四人哭成一团。 李云生经过刚才急风暴雨般地发泄和痛痛快快的哭泣,心情平静了许多而渐渐变得冷静了。看着三个女人围着他哭泣,他暗自骂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他妈的哭得像个孩子受委屈似的,把她们都弄得十分伤心,你一举一动都影响着她们的情绪啊!你像个男人像个丈夫么?他一个一个地抚摸着她们,亲吻着她们,帮她们揩泪水,说:“别哭了,是我心情烦躁惹得你们伤心。琼姐说的对,是战争把我们拴在了一起,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团结一心,共同克服生活中的困难,以后的日子慢慢过,好好过下去,别再哭了呀!”他越是劝说,她们哭的越厉害了。他说越语不流利,只有不断地用肢体语言来安慰她们,给予她们更多的和更仔细的抚摸和亲吻,他已感到她们各自皮肤细腻润滑不一样,酥胸的弹性各不同,眼里流出的泪水和唇上的清鼻涕咸味也有差异。他边抚摸着亲吻着,边说:“别哭了,别再哭了呀!”她们仍然哭泣不止,他干脆伸展双肩,把她们三人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她们也紧紧地搂着他,赤条条的四个身躯拥抱成一体。 晚霞似火,残阳如血。山谷静悄悄的,小河水潺潺,波光闪闪的流水好像缓缓地在向人们诉说着什么…… *** 人类,因灾难与不幸的存在而使人性显得光辉灿烂和无比的美丽。性爱,因性别与爱的存在而使人类生活变得丰富多彩和充满勃勃生机。性爱推动和创造了人类的历史,同时也推动和创造以及改变着人们的生活。 阮青和武兰娣先后怀孕了,李云生将要做父亲,他真正感到了肩上的责任,他的思想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原先他内心一直有弃她们而去却又于心不忍的思想矛盾的较量,现在这矛盾的天秤发生了倾斜,他想,她们三人都是你的女人,你要做父亲了却要离开她们,你像个男人么?你应该尽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他确定,实实地和她们过日子,回国回家以后再说。 夏季已来临,阮青和武兰娣的肚腹随着天气的逐渐炎热而高涨起来。李云生召开了家庭会议,对生产生活作了安排。阮青和武兰娣不准再干重体力劳动,每天在家做饭、喂猪和鸡、给蔬菜地浇水、缝缝补补做针线活等。他和黎琼姬负责水稻田、甘蔗地、红薯地、花生地等田地上的活。 进入雨季时,山谷时常细雨蒙蒙,烟雾笼罩,淡淡的雨雾在树林中缭绕。山静风声远,秋清河水长,茫茫山谷显得远离人世间的那种空旷、孤独的寂静。李云生和黎琼姬忙于秋收秋种,他俩扩大了红薯地和花生地的面积,又开垦了两小块山坡地种了土豆。他俩育了水稻秧后,深翻了水稻田,砍伐了甘蔗熬出了红糖。插水稻秧时,阮青和武兰娣看着他俩太忙太累了,挺着大肚子来帮忙,受到了李云生和黎琼姬的严厉批评,她俩只好回家,准备弄一桌好饭菜慰劳李云生和黎琼姬。天黄昏时,飘洒起了密密的细雨,山谷气温陡降,湿漉漉的阴冷,阮青做饭菜,整个屋子充满了食物的香味,武兰娣把炕烧得热热的,在餐厅里烧了盆炭火,屋里暖融融的,洋溢着家的温馨。 阮青突然叫肚子疼,一阵紧似一阵。武兰娣把她扶到卧室炕上躺下,做了简单的检查,笑道:“有宫缩,你可能要生啦,要当妈了!” “唉哟,疼死了!”阮青喘息着说:“琼姐算过我的预产期,还差好多天哩,怎么就要生了?” “这是正常的呀,我和琼姐都接过生,我接生的婴儿起码有一个排的兵力。你别害怕,我得去准备接生用的东西。” 李云生和黎琼姬干完活回到家时,阮青因一阵阵的剧痛而发出吼叫,黎琼姬立即洗了手,进屋去帮忙。听着阮青阵阵叫喊声,李云生坐立不安,他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既帮不上忙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从屋子里走出走进,显得慌乱而无所事事,最后,他跑到鸡舍抓了一只鸡杀了,准备给阮青熬锅浓浓的鸡汤。他正忙碌着,随着“哇哇哇”的哭喊声,阮青顺利地生下了一胖乎乎的女婴。那晚,他们高兴得几乎一夜未睡,都争先恐后地给女婴取名,名字足足取了几十个,他们都觉得不满意,最主要是取越南名字还是中国名字意见就不统一,黎琼姬说:“叶姓李,就叫”李阮“吧,有阮青为叶生的女儿的意思,也算是中越合名。武兰娣生的孩子也就叫”李武“ 这便于记忆,也有纪念意义。” 大家同意了黎琼姬的意见。黎琼姬认为李云生或迟或早是要离开她们回国去的,给孩子取这样的名字是要大家记住这段历史。 武兰娣生了一男孩“李武”后,黎琼姬也怀孕了,在他们收割第二季稻谷后不久生了一男孩,取名自然叫“李黎”。李云生成了三个孩子的父亲。 第六章(1) 三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已会叫“爸爸”了。三个孩子正是呀呀学语的时候,汉语越语夹杂说,显得有趣而十分可爱。三个女人做了母亲后对李云生更显出一种母性的宽容和温柔,对丈夫百依百顺。这个家庭有了孩子后更充满了温馨、和谐与欢乐,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空闲时李云生教她们制作和烧制陶瓷器,教她们认中文写中文,教她们下围棋和象棋,他也向她们学越文。他们早已忘却了外面的文明世界。 李云生觉得在整个家庭中作为一家之长、丈夫、父亲他责任最为重大,这个家要绝对保证不能断粮和油,他一有空就去打猎,附近周围群山中的野兽几乎被他全打光,几个月下来,他们已贮存了十几大缸油炸肉了。他打猎离开山谷越来越远,常常是早出晚归。这天,他离开山谷走的好远才见到几只羚羊,他悄悄地逼近羚羊,弹无虚发,一声枪响,打倒了一只羚羊,他提着枪向羚羊跑去。此时有人向他喊叫:“嗨——嗨——” 他抬头望去,一个提着火药枪的矮小男人向他跑来。这人气喘嘘嘘地跑到他跟前,笑道:“我也发现了这几只羚羊,还远远见你从森林中走出来,你出手真快,抢在我前面了。哟,难怪那么快!”这人指着他的半自动步枪提高了嗓门,“你用的是这家伙!怎么战争结束了那么长时间,你这枪还没上缴么?” 这是个地地道道的越南人,说话急促,节奏快,李云生完全听懂了他的话,但不知怎么回答才好,用越南话说:“我,我不知道战已争结束,枪,枪……” 这人打断他的话,诡秘地笑了起来,“嘿嘿,你头发那么长,说话结结巴巴又生硬,一定是好几年没讲话了,没走出过这大森林了,你一定是像我表弟一样,是战争期间跑到深山老林里藏身的逃兵。兄弟,没事没事,你把枪上缴了,说清楚你原在部队编号,说不定还能安排个好差事哩!” “战争苏联、美国没参战?”李云生问。 “保家卫国战已结束好多年啦,中国军队进来走了一圈就撤回去了,苏联、美国没参战。现在越中两国已合好,两边边民互相往来,开展边境贸易。中国人有钱,一拔一拔的人来我国边境旅游,我国的人也跑到中国去做生意,不少人发了财,中国人的钱好赚呀,钱袋子开着哩,让你随便拿……” “中国离这里远么?” “不远不远,我去过,四天多的路程。翻过前面几座大山,再过一条河,就到中国地界啦!” 李云生不愿多说话,他说越南话还不算太流利,怕说多了,这人看出他不是越南人而惹出麻烦来。“兄弟,在深山里过日子难呀,我劝你还是回去把枪交了,时间长了说不清,不好办哩。再说国家已确定了,要开发这片原始森林,这里的榉木、柚木可值钱呐。听说这里还有煤矿也要开发,现正修路,路已修到山那边了。回去吧,在深山里也待不了几年啦,外面变化可大哩!” 李云生点了点头,说:“这羚羊送给你吧,我要羚羊角就行。” 这人笑道:“兄弟,谢谢你啦!你懂行啊,羚羊角在中国可卖好价钱呐!” 李云生也笑了,他未再答话。这人拔出了匕首,割开羚羊头皮,好不容易把羚羊角弄了下来交给李云生,满心喜欢地扛着羚羊走了。 这天,李云生空手而归,未带回什么猎物。夜里,他失眠了,一直反复想白天想的问题:回不回国?回国后怎么才能说得清楚他这几年的事?部队还承认他么?家中的父母和哥哥这几年来情况怎么样?回国怎么与她们告别?他离开后她们又怎么办?以后还能与她们见面么?等等。他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乱如麻,特别是想想他如果离开她们和孩子们,她们如何生活他更是心如刀绞般的难受。直到黎明时分他才下定决心,做出了痛苦而艰难的选择:回国去,以后的事走着瞧。 李云生为回国回家悄悄地做准备。他把羚羊角、熊胆、鹿茸收集在一起装了包,找出了战前带在身上的120元人民币、士兵证等零碎东西。他把认为有用的该带走的东西收藏好后,用了一个多月时间彻底地维修了供水系统、小碾房,砍了些竹子编成栅栏把鱼塘围了起来,砍伐了一大堆木材整齐的堆放在屋外。这一个多月,他起早贪黑地干活,把大田里的活计全做完。要离开她们的前一天,他说天气太热,要阮青用剪刀彻底地剪去了长发,然后躲藏到森林里,给她们写了一封想了好久怎么写的信。这信不算长,他却写得沉重而艰难。 我亲爱的妻子和孩子们: 你们读这信的时候,我已走在回国回家的路上了。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年幼的阮儿、武儿、黎儿!我感谢你们救了我的命,感谢你们给了我这段美好的我永远忘不了的温馨日子,你们对我恩重如山! 前久,我碰到了一个猎人,他告诉了我大山外面的一切。第三次世界大战没有爆发,苏联、美国没有参战,中越战争很短时间内就结束了。我们的判断错了,彻底的错了,错的那样的美丽,那样的让人心疼,错的使人今生今世忘不了!我想,错误不在于它的形式,而在于它延续的内容。是的,一场短暂而特殊的战争酿造出了我们这段特殊而影响我们漫长一生的经历。我们各自处于敌对的双方在硝烟中邂逅,从仇视到人类共有天性的仁爱之心、恻隐之心和真诚相爱而结成了夫妻,从你们身上我深切感到人性的善良和伟大。我们远离文明社会共同生活,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大自然母亲既然赋予了人类善良与仁慈,那文明社会是否也应该从“母亲” 这里多秉承一些天性的纯朴和真诚的爱?人应该善待自己,更应该善待别人,国家与国家之间也应如此。这段生活,我不后悔,我永远不后悔!命运使我们结合在一起,为了生存,我们团结一心与大自然抗争,生活虽然艰苦,却是实实在在而丰富多彩的,我们的付出换来了可喜的收获,辛勤的汗水使我们过上了富足的日子。你们是多么的善良,我真舍不得离开你们,下决心回国去是多难啊! 我离开你们的原因,一是家里还有年迈的父母,做儿子的应尽孝道;二是我不愿意不明不白地在这深山里过一辈子,要回部队去澄清自己的身份,我不愿做个没有祖国没有故乡的人;三是那猎人说越南政府正有计划地开发利用这原始森林,已经在向山里的方向修路了,我们在大山里也藏不了多久,我一个中国人或迟或早要离开。我请你们理解,更求你们谅解!同时我也希望你们为我们的儿女想一想,离开这深山老林,到外面的世界过正常的日子。中越关系已改善,两国已合好,我相信我们迟早有团聚的一天。以后不管怎么变化,你们在我心里永远是我的妻子,那怕我们一辈子不能再相见,我今生今世不会再有心思成家。和你们共同生活的这几年,你们给了我一个家庭生活的所有温馨、美好和欢乐,对我这一生来说已经足够了! 阮儿体质差,老爱感冒,琼姐是医生,要对她多注意。武儿顽皮,是三个孩子的头儿,要加强教育和引导,不要让他带两个孩子到鱼塘边玩,更不能让他们到森林里去玩。黎儿聪明记忆力强,要多教他一些知识。我希望琼姐继续教他们说中国话,这是一种技能。 我的家乡是:“中国云南省水西县水西镇水西村。”我的名字叫李云生,不叫李叶,李叶是琼姐给我取的,我会永远记住这名字…… 那天,天刚蒙蒙亮,李云生留下这封信后,悄悄带上准备好的东西,包了一包油炸肉,背一壶水,踏上了回国回家之路。 李云生走时,武兰娣和阮青还在睡梦之中,黎琼姬早已醒来,这段时间她一直注意观察李云生的一举一动,近来,他对她们显得格外地关心、体贴,什么事都顺着她们。很少做家务事的他,常常争着去做,对三个孩子更是情深意长,认真陪他们玩,细心地给他们做玩具。她已意识到,李云生将要离开她们。李云生走时,她悄悄地跟着他走出屋子,静静地看着他向远山走去,轻轻地叹了口气,一直默默地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森林中才返回屋。她在李云生的枕头下翻出了那封信后,叫醒了武兰娣和阮青,她向她俩读了信,边读边解释信的内容,读完信,她已满面泪水,哽咽不止。武兰娣和阮青哭了起来,阮青说:“最近叶有些异样,总是吃不好,夜里又睡不稳,白天却拚命地干活,我猜想会有什么事发生,果然……” 武兰娣一抹眼泪,跳下炕,生气地吼道:“我去把他追回来,怎么能轻轻容易像放个屁一样地就把它放了,这负心人!” “不必了,心留不住还留得住人么?这事迟早会发生。我前久就料到,他最近会离开我们。”黎琼姬擦干眼泪,神情已显得十分平静,“两个多月前的一天,叶和你俩在田里干活,我在家照看孩子和做家务,那天来了四个人,说是林管局勘探队的,他们的住处离我们不太远,就在那座大山的后面。他们也远远地看到了你们三人在田里干活,认为我们是战争期间跑到深山里来的。他们向我讲了大山外面的情况,我也问了不少事儿。他们走后,我一直想把大山外面的事告诉你们,怕影响叶的情绪,怕他想的太多,更怕他提出来要离开我们,我才没说出来。” “琼姐,你应该早告诉阮青我俩,我们思想上有个准备。” 黎琼姬淡淡一笑,“看你俩时时与叶情绵绵,难舍难分的样儿,我忍心说出来破坏这种和谐幸福的气氛么?” “琼姐,叶都走了,你还笑得出来,以后咋办呀,以后的日子咋办呀!”阮青双眼泪汪汪地说。 “叶走了,天就垮了么?我们照样要过日子。叶说的对,为了孩子们的将来,我们应该回到大山外面的世界。我们应该细心分析外面的情况,完全有必要到大山外去做进一步的了解。特别是不能说少校的死与我们有关,这对回去过平静安稳的日子很重要。”黎琼姬不管碰到什么事,总是像大姐姐一样显得比武兰娣和阮青沉着而轻松,她详细地向她俩讲了那天她与林管局勘探队员了解到大山外面的情况,向她俩提出了等待适当的时机搬出大山过日子的想法。她冷静而缓缓的语气,平和轻松的心态影响了武兰娣和阮青,她俩不像刚才那么激动不安了。她们三人对大山外的情况进行了各种分析,对向人们说清楚几年来的经历统一了思想,对到大山外去生活提出了一些设想。她们三人已确定了搬到大山外去的计划,明确了今后的打算后,她们的心情平静了,反过来为李云生担心了。阮青叹了口气,说:“叶就这样匆匆走了,不知是否走得出这片大森林,回得了国。” “他要走应该跟我们说呀,咋像做贼似的。我们可以为他准备些吃的东西,送他走出大山。” “你俩舍得让叶走么?他不告诉我们,心里难啊。他心地善良,体贴人,关心孩子,是个有血性又充满柔情的好男人。他做出走的决定,心里一定很痛苦,他虽离去,孩子们永远是他的牵挂,他也会思念我们。” “琼姐,那么你认为他会回来找我们?”阮青急切地说,充满希望的双眼望着黎琼姬。 “我想是吧,叶信中留下了他家的地址,他要我继续教孩子们讲中国话,他也希望我们和孩子们有机会去找他。” “如果有机会,和他见面的那一天,我一定狠狠揍他一顿,把他打得趴下!”武兰娣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 阮青淡淡地苦苦一笑,“你真心狠啊!” 黎琼姬笑了“你舍得么,和他见面的那一天,你一定缠着他霸着他不放哩!” 她们三人互相交换了眼神儿,都放声笑了,这笑声有一丝苦涩,也有几分欢快,更有几多企盼。 第六章(2) 似神话,更似笑话,李云生回家来了,这在水西村、水东村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消息像一阵疾风,很快就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了。 其实,李云生前几天就回国了,他先找到了部队,找到了他们连。连里的所有士兵一个也不认识他,连长和指导员听都没听说过他的名字。他把他的经历向连长作了汇报,并提出要求恢复军籍。连长和指导员打电话向营长报告,算李云生运气好,营长曾是和他同年入伍在一个连,并一同打穿插的战友,连长派人把他送到了营里,营长一与他见面就认出他来了,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李云生,你小子居然还活着!” 他对营长也笑了笑,营长说的意思好像是他不该活着似的。他向营长详细地讲述了他在越南的经历,当然,他省去了他与三个越南女兵产生了感情,有了孩子的事。他解开裤子,给营长看了腿上的枪伤,拿出羚羊角、鹿茸、熊胆等作为他在越南原始森林中生活了几年的佐证。最后他提出了简单的要求:给他恢复军籍,他愿意继续当兵。 营长绕有兴致地听完他讲的故事,说:“你这经历真像小说。你先住下吧,你提的要求明后天再回答你。你今年26还是27岁了?你离开部队那么多年,你老弟真稚气。我肯定地告诉你,要继续当兵不可能。现在正裁军,百万大裁军呐!我都要转业到地方去了,你准备回家讨个老婆,生儿育女过小日子去吧。” 最后两天,他再也没有见到营长,是两个年龄比他小的军官接待他,他们对他就没有营长那么礼貌、随和了。他俩每次和他谈话,落实一些问题,神情总是很严肃,询问他的经历时,问的十分详细、认真,并把他回答的每一句话都作了记录,那架式像审讯犯人。第三天一早,他们向他宣布:一、承认他的军籍,同时复员回家乡安排工作;二、他最高军衔是代理排长,当时是战场临时需要,未正式任命,不算干部,按战士复员办理。部队给了他一套行李,两套没领章帽徽的军服,几百元的复员费,还给他买了一张回家去的车票。在交给他要他回到家乡交给县民政局有关材料和档案的一个大信封后,用吉普车把他送到了客车站。 坐在回家的客车上,他觉得心里十分难受,有种失落的沮丧,空荡荡的无奈,似乎心中多少年来,一直支撑着他精神的那崇高而珍贵的东西被人抛弃了。 李云生回到县里,没有急着回家,在县政府招待所住下。县城变化很大,建了不少高楼,街道拓宽了,街面上有不少店铺,人来人往,整个县城喧闹而繁华,比几年前热闹多了。晚上他逛了逛街,还到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第二天一早他换了没领章帽徽的军服,就去县民政局。民政局长亲自接见了他,第一句话就说:“我去过你家,参加过你的追掉会呢!有趣,真他妈的有趣,你又活着回来了!” 他递给民政局长从部队带回装有介绍信和他档案的大信封,民政局长拆开信封看看所有的材料,一份一份地数了数,说:“昨天上午,你们部队就打电话来了,你情况特殊,他们很重视,要我们安排好你的工作。这样吧,你回你们水西镇中学当校工去,这是我和县教育局商量好的,希望你服从安排,我们也相信你一定会服从安排。” 李云生对“你情况特殊,他们很重视”这句话有些不理解,既然重视,怎么安排去当校工,不安排在县城机关里工作,至少他是为国家流过血,负过伤,还几乎丢了性命的复员军人。但他没说什么,民政局长已把话说死了,他只有服从安排。从民政局出来,他想去武装部拜访表叔,他为表叔准备了两支鹿茸,但又觉送礼送到办公室不妥,还是晚上去合适,并且也应该在县城给父母和哥哥买点礼品带回去。他带上了羚羊角、鹿茸和熊胆去了县医药公司,他知道,这些东西值点钱。到医药公司一问,他吓了跳,羚羊角三千元一公斤!他问是否收购,工作人员说有多少要多少。他带回的羚羊角、鹿茸、熊胆一共卖了四千多元钱。这远比他用生命换来的复员费多多了,他从来还没见过这么多钱! 晚上,李云生带了两瓶好酒几条好烟加上两支鹿茸去看武装部长的表叔。表叔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说:“你的情况民政局长跟我讲了。唉!你回来做什么,哪里的黄土不埋人,你这是爱国爱家么?你在那里生活得好好的,回来惹什么麻烦啊?你不回来,家里还是光荣烈属嘛……” “表叔,我回国回家,怎么说是惹麻烦呀?” “唉!实话告诉你吧,这是违反组织原则了。你的政治前途完了,全都完了!到政府机关工作不可能,你现在是带着潜伏回国的特工的嫌疑啊,你想想,革命烈士与特务的嫌疑份子差距是多大?” 李云生脑袋上像被猛击一掌,打得他昏昏沉沉,什么也不明白,但有一点他明白了,他历尽艰辛,抛妻别子,满腔热情的回国回家来,他所期求、所盼望的那种温暖、亲切、光荣等等是没有了。他回国回家报有的美好希望与实际相差太远太远,他久久不想说话。 “不过,事物不是绝对的,回来也好,一可孝敬父母,二可好好的表现,从新做人……” “表叔,我可不是劳改释放人员呀!”他万般委屈的说。 “有些话我不便多说,你目前的处境的确和劳改释放差不多,你那么多年在越南生活的经历到底怎样,随你说的啊,回去好好的干你的校工吧,老老实实工作,夹着尾巴做人,校工大小也是国家的单位职工,记住,大小事情或离校外出要向校长报告,还有……” 李云生听着表叔讲话的口气,似乎他不止像个劳改释放人员,更像个劳改监外执行的罪犯,气得大声吼叫:“表叔,我,我校工也不干了,回家当农民去!” 表叔点燃一支烟,思忖良久,缓缓地说道:“这也好也好,有骨气,现今校工的工资已比不上农民的收入,你回去与你哥哥李云辉一块儿干吧,他的砖厂办得很好嘛!” 那晚,李云生不知是什么时候,是怎样离开表叔家的。他胸中各种滋味的浪潮翻腾,酸、苦、辛、咸皆有,就是缺少甜味儿。他明白了,他是个对前途充满了希望却又走在没有希望之路上的人。他觉得他就像走上取经路忘了高老庄的猪八戒,最后既没得到正果也未成佛,只留下那张讨人嫌的嘴脸。回到招待所,他失眠了,真想背着背包立即回家去,但又一想,他要在光天化日之下,穿着这身没领章帽徽的军服,堂堂正正回家。明天一早,他走着回家去,见到认识的人都要打招呼,要向人们宣告我李云生活着回来了。 李云生的父母和哥哥对李云生的回来感到万分欣喜。李云生向他们讲了在越南的经历:战场负伤,昏迷了数天,被三个越南女逃兵救活了,在原始森林中为了生存与大自然抗争,艰难的生活了几年。 他叙述的虽然平平淡淡,讲得十分简单,全家人都被感动了,父亲和哥哥热泪盈眶,母亲哭了,哽咽着说:“云儿,你命大呀,那三个越南女兵真好哟,不把你当俘虏看待,还救了你的命,那几年你就是给人家做牛做马也值啊!” 他又讲了他到部队和县里的事,讲了见了表叔,表叔所说的那番话,最后他说他愿意回家当农民,不当什么校工了。 父亲有些愤愤不平地说:“哼,难道你死了是应该,活着回来就有罪啦?这没理儿哩!云儿,只要活着回来比什么都值,莫稀罕那吃皇粮的球差事!” “爹,不能怪表叔,前些年阶级斗争还天天讲哩,弟弟在越南生活那么多年,人家当然猜疑了,表叔这是实话实说,露了信儿哩。表叔说得对,弟弟到我砖厂干吧,当一个私营企业的普通工人,能招谁惹谁了。” 母亲颤抖着揩了揩眼泪,说:“别人咋想,咋说莫理哩,回家来就好,快些找个媳妇,平平安安过日子咧!”“是哩,爹娘早就想抱孙子喽,这希望只有寄托在你身上,你要加把劲咧!” 全家人都愉快地笑了,李老爹笑得格外舒畅,他李家的血脉有人传承了,老天有眼,云儿是失而复得啊。李云生也笑了,但笑得有些苦涩和酸楚。他不愿意,更不敢讲那三个救了他性命的越南女兵已成为他的妻子,为他生了孩子的事儿。原先在部队不愿讲的原因是,在原始森林中生活,三个越南女兵成为他妻子是合情合理,但不合法,能算是妻子么?谁能理解?又怎样才能说得明白?这会使事情复杂化。得知他有“特嫌”的身份,他更不敢说了。现在,他刚回家,就与父母和哥哥说他有三个妻子,几个孩子,他们一定会觉得荒唐,更是不可理喻的事,她们远在异国他乡,今后一辈子也难以见面,即使他们相信了,又会承认是他的妻子么?以后慢慢再说。 水西村和水东村的村民们,对李云生回来的事,先是感到惊奇,在看到他活生生的人,得知他在越南的经历后,评价说李云生是从战场死人堆里爬回来的,为国家争了光,真了不起。大家接纳了他,没有把他当作“特嫌”。村民们为他编圆满了他回国回家的故事,一说:李云生并不是因为爱国爱家才跑回来的,回来的原因是为了名和利,他一个功臣,又当过部队的官儿,很快会当村长、镇长;二说:三个厌战的越南女逃兵救了他,她们长得如花似玉,却如狼似虎,天天晚上要和他度春宵,李云生是受不了,才偷偷跑回来的。 李老爹带着李云生去看望了已不能起床数月的孟老先生,孟老先生已经病得骨瘦如柴,他叽哩呱啦地讲了半天,李云生只听明白了一两句:“已为国家尽过忠了,应好好地为父母尽孝。” 镇中学的老师们和赵寿都来看望李云生,在他们眼里,李云生仍是个英雄。李云生又不得不向他们简单扼要地讲了他在越南的经历,老师们说,听说他被安排到学校和他们一块儿工作,被他拒绝了,这是为什么?李云生实话实说,说他历尽艰辛,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回了国,却得到了“特嫌”的不公正待遇,他想通了,也看淡了,原先去当兵是想跳出农门,去追求名和利,才有这样的结果,他就算没当过兵,干脆回家当农民,平平静静地过日子。 教师们感叹,李云生未满30岁就经历了不少磨难,命运也真会作弄人,一会儿是战场立功,升官了,一会儿是英勇献身,成了烈士,现在活着回来了又是“特嫌”。 老师们七嘴八舌地说:“你历尽了人生磨难,对人生有了感悟。你有这种淡泊心态,不易啊,淡泊并非平庸,它是人生的一种高尚境界,一种博大胸怀。只要达到这种境界,人生就不会有任何空虚和对现实的不满以及对生活的报怨。” “真不易,这对人生的荣辱得失,要有朱熹的”事理通达心气平和,品节详明德性坚定“的随和与执着,也要有郑板桥”难得糊涂“的高深豁达,更要有陶潜”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洒脱。” “是的,人生,不过是一个短暂的生命过程而已,何必参与尘世纷争,活那么累干什么,活得简单最好。” 赵寿听了老师们的议论,他想想他从一个国家干部成为一个打工者的经历,感叹地说:“追求快乐的人会感到幸福,追求痛苦的人会感到更痛苦,关键是要调整好心态啊!” 李云生十分感激他们,尽管他们说的有些酸溜溜的,但他们没有把他当外人看,没有把他当作“特嫌”啊。 第六章(3) 人们的生活总是忙忙碌碌,日子单调而重复,李云生并没当什么村长、镇长,和大家一样过着平淡的日子。他不再是人们闲聊的话题,在村民们的眼里他已经和大家一样普通。他像落入大海中的雨滴,似乎消失了,却又存在着。 李云生每天到哥哥的砖厂干活,下班回家默默地不声不响地做一切家务,如帮助父母洗衣服,帮母亲做饭,为父亲买香烟等。村里人都说他是个大孝子。他变得沉默少语,不愿与人交流,空闲常常一人静坐。在越南的原始森林里,他总是思念祖国,思念家乡,因觉得自己是个没有祖国、没有家乡的人而心里时时感到孤独和寂寞,想回国,想回家,想回到这熙熙攘攘的世界来。现在他回到了这个热闹的文明世界,却反而觉得精神上比在偏僻的原始森林还孤单,他常想念黎琼姬、阮青、武兰娣和孩子们,更有一种说不清的孤苦、寂寞和空荡荡的失落感。 他很少看电视,有空不是在房前屋后种蔬菜就是读书,他仔细地研究和分析了越南地图和有关资料,大概弄清楚了他和黎琼姬她们居住的原始森林在越南的哪一段山脉,叫什么山。夜里,他用父亲淘汰了的那台红灯牌半导体收音机收听越南广播电台,这不断加深了他学会的越南话的记忆,也提高了他的越语会话能力,同时还了解了越南的时事动态。 越南像中国一样,全国搞改革开放,抓经济建设。他从越南广播电台的播出节目中听到一则消息,越南政府正有计划地开发他们居住的那片原始森林,为躲避战争,在森林中生活的居民和在原始森林中以守猎为生的居民,都得到了政府的妥善安置,被安排到煤矿厂或林管局就业。获得这消息,他对黎琼姬、阮青、武兰娣和孩子们更为挂念。他托赵寿从省城购买了越南语词典、字典等方面的书,开始认真地学习越南语,由于他已有会讲越南话的基础,学习越南文字就容易得多,他用越南文字写日记,甚至学习作越南文的诗、词、赋。笔者写这篇狗屎小说,深感力不从心,厚着脸皮到处收集李云生这小子的有关材料,有幸从农民企业家李云辉处得到一本李云生的越文笔记,其中有两首词写得颇有文采,按词意翻译如下: 天苍苍,野茫茫,每天的活儿忙断肠。山高高,路长长,相见的机会太渺茫。风吹吹,沙扬扬,孤独的日子太漫长。夜深深,寒凉凉,不知儿女想爹妻想郎?月圆圆,亮堂堂,爱妻幼子在何方,在何方? 冬初至,天渐凉,鸿雁早南翔。百花谢,寒气涨,儿女是否添衣裳?心惆怅,看南方,霜重雾浓更悲伤。想家乡,回家乡,家乡之水不堪凉。人生路,漫漫长,天道酬勤保善良。是家乡,亦他乡,家乡到底在何方,在何方? 从这本越文笔记中可看出,李云生对妻儿们不辞而别的内疚,没尽到父亲和丈夫的责任感到难受,对妻儿们无比思念的情感以及离开她们回国后的懊恼、沮丧的无可奈何的叹息。 李云生不爱说话,更不爱交际,也常不修边幅,每天从砖厂回家,做完家务事,就一头就钻进他的房间里不轻易出来。母亲托人先后介绍了两个姑娘,要他与人家见一面,他死活不干,父亲和哥哥都劝他,他干脆一声不吭走开了。母亲气得哭,父亲气得破口大骂,他丝毫不理睬。李老爹和哥哥李云辉对他这越来越怪癖的性情不理解。因孟老先生已谢世作古,李老爹去请来了二级教授赵寿商量对策,请他指教。 赵寿说:“李云生经过残酷战争的生死劫,已悟透了人生,回国后又受到不公正的待遇,看透了人间冷暖,心已死,血已凉。” 李云辉说:“照这么说,已无药可医?” 李老爹说:“他就一辈子不想结婚啦?现在不愁吃穿,家有闲钱,咋就不想结婚! 赵寿说:“慢慢来,用亲情去温暖他,只要有亲情在,冰冷的石头会焐热,有生命的鸡蛋会焐出小鸡来。” “啥球鸡呵,我看是只温鸡!我造的什么孽,生了两个不中用的娃!” “爹,行了,行了!”李云辉不高兴地说,“赵寿说的对,想想看,弟弟在原始森林中生活了那么多年,没有人和他讲中国话,除了救活他的越南女兵,他没与什么人交往哩。我想,他大脑说话的功能都可能变得低下了,见到陌生大约都有种恐慌心理。的确只能慢慢调理,家里人多关心他。” *** 三年后,李云辉盖了幢带花园、车库的小洋楼,新配了家具,买了台大彩电。这天,全家人吃饭时商量何时搬到宽敞的小洋楼里去住。李云生说,他不愿搬,他一个人就在这老宅里过日子。丢下这话,放下饭碗,离开了。 娘叹了口气,说:“辉儿,你一人搬去住吧,我和你爹还能活几年,还住这老屋,与云儿过日子,云儿可怜着呢!” “这不行,我咋住得了那么宽敞的楼房,这是专为爹娘盖的哩,您俩快70岁的人了,应过享福的日子,这老屋多年没修过,阴暗又潮湿。” “搬,咋不搬,这洋楼全村人都羡慕着哩,云儿一个人过日子也行,让他自立门户,你拉你兄弟一把,这祖上传下来的老宅子你出钱好好修理修理,修风光些,再给云儿找个愿意嫁给他的媳妇,把事办了,管他愿意不愿意,用绳子捆都要捆在一起,当然喽,绳子要找根结实些的咧。” 李云生的父母搬到哥哥李云辉的楼房居住后,不久,这老宅里里外外进行了修缮,土围墙也拆了,改成了砖墙,室内进行了全面的装修。按哥哥李云辉的意图,天井打成水泥地平,再建几个花台。李云生坚决反对,说天井大着呢,他要种菜,把天井用砖墙隔出一小半来,修个沼气池,盖猪圈、鸡舍、厕所。李老爹听李云生这么说,感到十分高兴,这呆子要养猪养鸡种菜,已经有了扎扎实实过日子的念头,对李云辉说:“就按你弟的意思办!” “伙房太宽,隔一半出来做洗澡间,餐厅窗子换成玻璃窗…… “行,你要怎么改造跟工头讲。”李云辉说。 经过修缮和改造后的老宅,模式上就是李云生当年在越南原始森林盖的房屋的翻版,仅仅是更为豪华和更为漂亮。老宅修缮改造完工后,砖厂的活计再忙,李云生还是养起了猪鸡,在天井里种了蔬菜。哥哥给他的工资不低,他过日子却十分节省,已经到了吝啬的地步。他烟酒不沾,茶也不喝,连饭都不吃。当然是自己的饭不吃,他每天中午和下午到父母那儿做饭吃,表面上看是为父母做家务,孝敬老人,实际上是混饭吃。他养的鸡和鸡下的蛋以及种出的蔬菜,他要母亲帮他拿到镇上去卖。养出的肥猪他从来没杀过一头,全都卖了。他回国后的这几年,他已存下了两万多元钱。他希望将来把这钱用在孩子妻子身上。 看到李云生十分孝敬,又很勤俭地过日子,父母十分高兴。一天晚上,父母带来了远方亲戚的一个梳着长辫儿,表示愿意嫁给他的姑娘。姑娘来那天,她的父母也跟着来了,双方父母都十分高兴,在一起吃过晚饭,喝过酒。双方父母带着姑娘来看李云生。李云生上午知道这事,借故到县城里躲了半天,回到家里,还是碰上了,他毫不客气地撵姑娘走,把姑娘气哭了。人家有女不愁嫁,亲戚深感丢面子,说好了的事又变了,十分生气,指着李老爹大骂,左邻右舍都来看热闹。亲戚与他家闹翻了,带着女儿走了。李云生这一折腾,父母给气病了,住进了镇医院。 到医院一查,父亲有高血压,糖尿病。母亲有肺气肿、肺心病并慢性心衰。两位老人病都不轻。李云生老老实实在医院里照看了父母好多天,做好饭送给父母,为父母换洗衣服,替父母擦洗身子,为母亲捶背,给父亲按摩。李老爹不愿多理睬儿子,娘更是一张冷脸子,李云生反复低声下气地求父母原谅。 爹说:“给你找媳妇的球事一直像个臭屁憋在老子肚子里,现在把它放了,以后老子不再管!” 娘说:“云儿,我为你操碎了心,唉,我和你爹一样,不想多管你的事了,你想咋办就咋办。” “不管好,爹娘一万个放宽心,你们已有几个儿媳妇了,还有两个孙子和一个孙女咧,我李家的香火呀,兴旺着哩!” 娘说:“知道你有孝心,说笑来宽心哩,就是镇长、县长也不敢娶几个老婆,生几个娃哩,国家管着呐!” 李老爹一声长叹,这儿子真是傻了,痴人说梦哩,谁家愿意把女娃嫁给这样的呆子啊!他想,上苍真是对他不公平,像在嘲弄他,两个儿子读书不成气,老大尽管办了砖厂,挣到了不少钱,却像太监,阉狗,是个不中用的。老二原是个聪明能干的人,高中毕业去当兵,参战,说升官了,又说死了,成了烈士。结果,他活着回来了,却又变成了呆子傻子。这个家,到他这一辈算是全完了,他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李云生说的是实话,父母却把它当成傻话,他解释不清,再解释父母也不会相信,他也不想多解释,他的妻儿远在异国他乡,将来能见得到他的父母么?他已回国三年多,不知她们情况怎么样,有什么变化?世事难料啊。 春节将至,砖厂的活计显得更忙。政府、企业都在忙着搞房改,变着花样盖住房,不少农户也在盖楼房。李云辉的砖厂虽然有两条机械作业生产线,一台推土机 24小时不停地推土,三辆东风汽车成天拉煤、运砖,忙个不停,还是满足不了客户的需要。李云生要照看父母,又要喂养他的猪鸡,忙得成天医院家里两头跑,哥哥又要他回砖厂上班,兄弟俩只好出钱请了一位亲戚去医院照看父母。 年三十这天上午,李云生收到了一信,拆开一看,他激动万分,立即“哥——哥——”地一路叫喊着,冲进李云辉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李云辉正和赵寿商谈着厂里的事,李云辉看着弟弟高喊着慌里慌张地冲进来,脸一沉,不高兴地说:“大呼小叫,慌什么,失火了?” 李云生一脸喜色,双眼泪花闪闪,递给哥哥那信,急切地说:“你看这信,你快看这信呵!” 李云辉接过信,打开一看,薄薄的大半页信签字,信的内容他一点也看不明白,把信递给赵寿,对弟弟说:“这信说的什么意思?叶是谁?” 李云生放声笑了,接着又哭了起来,哭诉道:“这叶,这叶就是我呀!她们要来了,要来了!” 李云辉还是不完全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寿一字一句认真地读了起来: 叶: 几年来,好吗?我们三人天天思念着你,你是我们说不完的话题。孩子们总是问:“爸去打猎还不回家,不要我们了么?”我们告诉他们,爸去很远的地方去了,要回来的。你走后不久,我们都参加了林管局工作,搬出了大山住,日子过的比以前好。我们早就协商和计划好要攒钱,今年春节,以旅游的名誉来看你。你们的春节和我们的春节一样,都是亲人团聚的日子。你是我们的亲人。 这信是请一位到我们这儿来旅游的中国四川人请他带回国后寄给你的,我们与他讲了和你相处的日子,他很受感动。我们写这信很难,不知道有些字和词句怎么写,千言万语见面再说。 想念你的妻儿们叩首 被水西村人称为上知天文地理,下晓鸡毛算皮,什么都懂的二级教授赵寿,读了这信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你没结婚,咋就有老婆?看样儿还不止一个,还有一群娃儿哩,这信是越南来的?” 看到弟弟对赵寿的疑问点头称是,李云辉恍然大悟了,“是那三个越南女兵的来信?她们都成了你妻子?你和她们都有了娃儿?” “是的,你们说的都对。”李云生情绪变得平静了,他含着泪,讲述了他负伤被救活后,怎么在原始森林中和黎琼姬她们生活,如何与大自然抗争,在那特殊的环境中如何与她们产生了爱情的故事。 李云辉和赵寿听完李云生讲叙的故事,他们被他讲的故事深深感动了。赵寿激动地说:“你小子因祸得福,艳福不浅,三个老婆,几个孩子,一笔风流债,过去你怎么不说?” “那几年能说么?人家救活了我,我跑回来了,说不定恨我一辈子哩,愿意承认是我妻子?再说不知道她们越南会发生什么变化,她们会不会去跟了别人,谁说得清……” “噫,今天是大年三十,要来早该来了呀!”赵寿说。 “是的,也许不来了,也许今天到或许明天到,但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我总算有了她们的消息。” “别闲聊了!”李云辉呈现出掌握事态总揽全局,指挥运转的企业家姿态,对弟弟说:“这样办吧,昨天与医院说好,今天爹和娘出院,我去办出院手续,接二老回家。爹说春节要祭祖,在老宅过。你叫两个工人去把你养的那两头肥猪杀了,大的那头按市价卖给厂里,分给工人,今天工人早点下班。你到县里去买些被褥和年货,如果她们到,人可不少哩,有备无患。赵寿,厂子就交给你了,你安排好春节值班,防火防盗。今天,你还得把去向县里领导、镇里领导和建筑公司领导拜年的事办了。分头行动,抓紧办吧!” “哥,别先向爹娘说她们要来的事,万一来不了,爹又会觉得荒唐了,娘又会难过的。” *** 李老爹和老伴上午已被大儿子从医院接回家,李老爹坐在堂屋里品茶,老伴打了一盆水,用抹布擦着门窗。李云辉、李云生兄弟俩在后院收拾猪肉,忙着烧猪头,打扫院子。砖厂来帮忙杀猪的两个工人已走,院子里一片狼籍。 此时,黎琼姬、阮青和武兰娣带着三个孩子走进屋来,李老爹和老伴有些惊讶,这三个像电视里一样漂亮的女人从没见过,刚要询问,黎琼姬说:“大爹大妈,是李云生家吗?” “是咧,我是云生娘,他是他爹哩,咋事找云生呀?” 李老爹见三个女人脸上出现了欣喜的笑容,刚才说话的那女的激动地说:“我们从越南来,是李云生的媳妇呀!” “媳妇?”李老爹双眼瞪大了,还没反映过来是怎么回事,也不管他同不同意,三个女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叫道:“爸爸妈妈!” 黎琼姬对身后的三个孩子说:“上前来,按中国人的规矩,给爷爷奶奶磕头!” 三个孩子从她身后钻出来,在李老爹和老伴前跪下,奶声奶气地叫道:“爷爷奶奶好,爷爷奶奶好!” 李老爹和老伴更是手足无措,怎么?没操什么心,费什么事儿,一下子就冒出三个俊俏的儿媳妇,三个逗人爱的孙儿来!慌忙把孩子拉起来,招呼三位女子坐下。李老爹突然想起李云生在医院里说过的那傻乎乎的话,他明白了,这三个年轻女人一定是救云儿性命的那三个越南女兵。咋都成他的媳妇了?这狗日的,难怪叫他结婚成家,他打死不干,心里头有这三个女人哟!妈的,你比老爹强,比祖宗有能耐,一下子有这么三个好看的老婆!他对老伴说:“快去快去,叫云儿出来!” 李云生是从后院跑出来的,一冲进堂屋就和三个女人抱在一起,四人哭成一团。三个女人紧紧地搂着他,用手抚摸着他的脸、脖颈、脊梁。她们觉得他的身躯仍旧是那么的结实,身上的肌肉仍旧那么有弹性,他说话那粗犷的声音和低咽的哭泣声仍旧充满使她们动情的磁性。李云生很快止住了哭泣,三个女人仍声泪不止。李云生毛毛糙糙地反复亲吻着她们,尽管她们唇上挂满了清鼻涕,他一定觉得味道好极了。他们神情激动地叽哩呱啦草果芝麻萝卜地瓜好啦坏啦地讲着什么。 李云辉和爹妈一样,他们讲什么一句也听不懂,但看着他们这久别重逢的场面都被感动得流下了泪水。虽然他觉得弟弟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她们,有些不雅观,但是大约只有生死爱恋才有这种不忌讳的真情。弟弟真有福气,人家救了他的命,还做了他的妻子,为他生了儿女。爹娘一直为这个家无后着急,他也一直觉得内疚,现在,可全放心了。 三个孩子毫不分生,在堂屋里十分活跃,像几只一跳一跳的小麻雀。扎着小辫子的李阮已依在了奶奶的怀里。李武抓了把桌上的糖果,爬到了沙发上,边吃着糖果边跳着。李黎拉着爷爷的手,指着彩电叫道:“爷爷,电视机,电视机!” “是电视机,是电视机,乖孙儿!”李老爹乐颠颠地抱起了李黎。 “爹,他是要你打开电视哩。”李云辉说着打开了电视。 李云生和黎琼姬、阮青、武兰娣已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李云生一会儿抱李武,一会儿抱李阮,一会儿抱李黎,三个孩子对几年不见的父亲已不感到陌生了。大约是血缘关系,对李云辉也显得十分亲切,“伯,伯”地叫个不停。这个家出现了从来没有过的热闹、温馨、乐融融的气氛。 李老爹对李云生说:“你这个天杀的龟儿子,在越南有媳妇有孩子咋不早说!” 李云生只顾幸福的傻笑,没答话。黎琼姬问:“中国话我好多还说不通哩,天杀的龟儿子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好儿子,了不起。爹夸李云生哩。”李云辉笑了笑说。全家人都笑了。 李老爹说:“让他们说话,我们快去做年饭去。” “还来得及么?我已给县宾馆打了电话,包个雅室,定一个大桌。”李云辉说。 李老爹心里早已乐开花,向老伴耳边说了什么,老伴进屋去了,他转脸对李云辉说:“到宾馆吃年饭,嘿,不错,现在时兴这个,但是传统不能忘,你这当伯的,要给孩子们压岁钱。” “爹,我已准备了。” “那就给呀!” 李云辉掏出了一个信封,递给黎琼姬她们,说:“这有一万元,给孩子们做压岁钱,也作为过几天云生带你们到省城去玩一趟的费用。” “黎琼姬说:”这太多了,在我们国家能买一套房了呀!“ “收下收下,这是给孩子们的压岁钱!”李老爹豪气十足地说,神情像个阔佬。 老伴从屋里出来,笑得合不拢嘴巴,拿了红纸包的三个红包,递给了李老爹,李老爹把三个孙儿叫到身旁,每人发了一个。 阮青从孩子手中接过红包,打开一看,每个包里装有一千元,用还算流利的中国话说:“爸爸,钱您们留着,不要给了,伯伯已经给过了。” “希(是)的,希(是)的,爸妈留着养老用。”武兰娣说。 “钱算什么,云儿的命都是你们给的哩!我们老了,钱留着没用,这是按中国习惯给孙儿的压岁钱。媳妇第一次进家门,按习惯也应给个红包哩,明天叫你娘给你们,每人一份。唉,云生这龟儿子,一拍屁股走了,这么多年,你们带着孩子不易哩!”李老爹说得有点动情了。 黎琼姬有些伤感地说:“我们来中国的时间只有七八天,过几天带孩子们回国,今年孩子们也该上学念书了。” 全家人都沉默了,李老爹一声长叹,老伴更是悄悄落泪。几个越南儿媳妇和孙子孙女的突然出现,两位老人已想到这事了,媳妇和孙儿们是外国人,当然不可能留下来了,留下来也不可能准许云儿有三个女人啊,那些结了婚的当官的和有钱的,另外弄了个女人,也只能偷偷的养着哩。云儿是中国人,也不能不明不白的到国外去呀。他俩不知道该怎么办,问两个儿子有什么法儿。 李云辉说:“她们刚到,大过年的,咋就说这事了?慢慢再说哩。” 李云生说:“我早已想好了,也想了很久了,这事我会办好的,爹娘放心好了。” “听着,不管你咋办,你一个大男人,要为媳妇负责,为儿女负责,你欠着她们呐,你一辈子也还不清!”李老爹神情严峻地说,嗓门放大了。 黎琼姬、阮青和武兰娣听懂了他们的对话,有些紧张地望着他们,阮青和武兰娣对黎琼姬说了些什么,黎琼姬拉了拉李云生的手,说:“别说这事了,我们见面就好,孩子认了爸就好,别惹老人生气。” 李云生对他的三个女人笑了,转脸对爹娘说:“哥说的对,大过年的,全家人高兴才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李阮、李武、李黎,听爸的话,去亲亲爷爷奶奶!” 三个孩子很听话,笑着,闹着,争先恐后地跑到爷爷奶奶的怀里,全家又恢复了乐融融的气氛,在孩子的亲吻中笑声四起。 李云辉开来了一辆微型车,全家人上了车,到县宾馆吃年饭去了。 后 记 黎琼姬、阮青和武兰娣带着孩子们走后四年余,李云生父母先后病逝。李云生仍在砖厂干活,不久,李云生跟哥哥借了一笔钱,把老宅的钥匙交给了哥哥,说到越南旅游,看妻子儿女去了。 水西镇的人们说,李云生还会回来的。半年过去,不见他回来,人们说,过去他失踪了几年照样回来,他会回来的。几年过去,仍不见李云生回来,人们说他已为国家尽过忠,为父母尽了孝,他为妻子儿女尽责去了,这是大德,更是大义,他不会回来了。多年过去,仍然不见他回来,也许他真的不会回来了吧。看了这篇故事的聪明读者,不要以为笔者瞎编了这个故事,像街头卖打药的来糊弄观众而去骗几文可怜的稿费,你若有兴趣,建议你到云南中越国家级开放口岸河口县来,花上一千多元钱去越南六日游,去领略异国风情,大自然的美丽风光,会讲流利中国话的越南导游小姐会向你讲述这故事。你一定会觉得她讲的比我写的要感人得多,说不定你会因有所感触而产生一些华丽的梦想,也许还会流出几滴事后觉得无聊的泪水来。是的,奇妙的文字与生活中活泼的语言相比,显得多么的苍白无力而失去了他的奇妙。朋友,来体会这个故事吧,来时,别忘了给我带点你家乡的土特产。 2004年10月18日于昆明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