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您又被绿啦》 第1章 八世债主归来 晴空如洗,春花正妩。 轻飔送馥,误入了私塾的廊檐,掠过窗棂,撩拨起竹帘缓缓摇曳。 “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其仪一兮,心如结兮!故君子结于一也。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鱼出听;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故声无小而不闻,行无隐而不形。” 老夫子拈了拈白须,垂眸晃脑,悠然诵读。 学生俯而读之,仰而思之。 “阿嚏!!” 春寒料峭,惊扰了最后排打瞌睡的如小苒,一声喷嚏后,她缩了缩娇小的身子。 夫子拧眉‘咳’了两声,那后排酣睡如泥的小丫头却是毫无反应。 前排的男子悄然回身,推了推她芊细的手臂,轻唤,“姐,别睡啦。” 男子是如小苒的弟弟,如诚,束发之年,两道墨眉泛着涟漪,宛若夜空中的弯月,唇角的弧度恰到好处,仿佛随时带着微笑,清澈的明眸,衬着淡淡的桃色柔唇,温润如玉。 如小苒只当他弟没事又来烦自己,恹恹地收了手臂,换了伏案的睡姿,她昨晚挖了一夜的坟,现在困得十匹马都拉不醒。 “如小苒!”夫子终于大怒。 猛然被惊醒的小丫头下意识立起,那双乌黑灵动的眸子还有些迷迷糊糊,白嫩的面颊泛着没睡醒的红润,在和煦下隐隐闪着流动的光,甚是娇媚。 “咳咳。”许是刚才吼的太急,老夫子略清了清嗓,缓了缓音调,又说,“你来说说‘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鱼出听;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故声无小而不闻,行无隐而不形’何意啊?” 如小苒眨了眨眸,拿着毛笔轻戳她弟的后背,小声问,“如诚,什么意思呀?” “古有瓠巴弹瑟,水中鱼儿也浮出水面倾听,伯牙弹琴,拉车的马会停食仰头而听。声音不会因为很微弱而不被听见,行为不会因为十分隐秘而不被发觉。” 如诚侧压着脑袋讲了一堆,小丫头使劲竖起耳朵,却只听到什么鱼啊马的。 “如小苒?”夫子又催了一声。 小丫头挣扎了一番,最后只能坦白,“夫子…我不知道那些鱼啊马的要去干什么…” 哄堂大笑。 夫子面色煞白。 如诚默默叹了一声,沉沉垂下脑袋,再怎么嫌弃,也是他亲姐。 “对牛弹琴!真是对牛弹琴!”夫子摇头,“你还不如那些鱼和马!今日继续留下,抄十遍《荀子劝学》!” 闻言,如小苒恨恨地瞪了一眼前排的女人,女人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女人面容消瘦,桃李年华,乌墨般的黛眉下,两处深陷的眼窝空洞得瘆人,红唇艳抹,妖媚而诡异,衬着煞白的肤色,像鬼一般。 女人就是鬼! 小丫头能看见鬼! 她昨夜挖的,就是这女人的坟! 鬼女血唇似笑非笑,痴痴贴着身侧容貌清秀的如诚。一阵阵莫名的寒意袭来,冷得如诚抖了抖身子。 “离我弟远点!”如小苒砸过一本书,鬼影随之散去。 书滑过半空,落到如诚脚边,他捡起递回,“姐,你怎么又自言自语啦。” 学堂人认为如小苒是半个疯子,看似正常,平日里却又时不时自言自语,只有如小苒知道,她是在同鬼说话。 小丫头接过书,气鼓鼓坐下。 又是十遍!索性别读书了,去当个抄书匠!抄书匠干活还有工钱呢。 想着反正是要留堂了,如小苒便又伏案养起神。 耳边传来窃窃私语。 “你看看她,不思悔改,又睡了。” “人家命好,未来的夫君可是威名远震的武阳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不但文韬武略,还有赫赫军功!” “提起武阳侯,何等的名门显贵出生,前朝嫡长公主唯一的儿子,当今圣上是他亲舅舅,先父秦老侯爷虽故,生前镇守北疆时,那也是军功显著呀,你看看,何等家世,何等功勋,谁人比得了?!” “不知道如家的祖上是烧了几辈子高香,求来这样一位让人想都不敢想的乘龙快婿!” “听说她爹如统领,以前是秦老侯爷麾下,死里逃生救了老侯爷的,老侯爷仁义,为报此恩才指腹为婚,定下的这门娃娃亲。” “真是好命!” “可不是嘛。” “这位武阳侯虽是年纪轻轻,却是能征善战,镇守北疆三年来,将蛮人一路逼回老家,最近这一战更是汹涌,打得蛮人俯首系颈,投了降,奉上和亲公主给我们圣上呢,我看这次下来,蛮人十年内都不敢再犯我们北境了。” “我听说武阳侯奉旨护送蛮人的公主,最近回了阳城。” “什么?!”如小苒吓得跳起。 老夫子幽幽地瞅来。 “夫子…没事没事…呵呵…”小丫头慌忙坐下,又戳了戳她弟,“秦邵陌回来了?!” “是呀,姐夫昨日就回来了,爹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记得了?还有,别叫他姐夫!再叫撕了你的嘴。” 话音刚落,如诚紧紧护住嘴巴,委屈道,“今日早膳时说的呀。”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今天同你们一起早膳了!” 如小苒睡过了头,没赶上早膳就匆匆来了学堂,到现在滴水未进,正是饿到想咬人。 她现在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那天煞的八世债主居然回来了!而她连跑路的本钱还没攒够呢。 自从小丫头三年前在鬼门关走了一回,便有了看见鬼的能力。 这些年她帮鬼做事,收点跑路费,小本经营嘛,也囤了些银子。只不过收费的过程比较辛苦,要刨坟!经常是前半夜刨,棺木里取了自己的收入,后半夜再按原样埋好。看在钱的份上,硬是没累死她这小身板。 这么努力赚钱,无非是想在债主回来前,攒足了本钱跑路。 至于小丫头为何害怕秦邵陌,全是因为三年前,她绿了他。 哎,被他看到衣衫不整地躺在别的男人身边… 嘶—— 思此,如小苒倒吸一口凉气。 …… “叫你们这会唱《满江落月思》的人来,唱得最好的那个。”如小苒给了倒茶小厮一枚大大的金饼,昨晚棺木里新鲜出炉的。 小厮两眼放光,乐呵呵接过,迈着欢快的步子迅速出了雅间。 小丫头心疼地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又是挖坟,又是抄书,遇到这么一个遭罪的主人。 她现一身男子装束,身在阳城最有名的伶人馆。她当然没这个嗜好,只是帮‘顾客’办事而已,这位‘顾客’正是白日坐在她弟身边的鬼女。 “你自己飘过来听伶人唱还不用给钱,非拉着我跑一趟,白白给了金子,还不如施舍给我呢。” 鬼女生前是富商人家,幽居闺阁,白白虚度了一生,她素来喜欢美艳的男人,生前没机会,死后的心愿便是享受一次消费美男的乐趣。 闻言,她羞涩地笑起,诡异的浓唇咧到耳根,夸张的妆容挤在了一起,瘆人的紧。 悚得小丫头避开眸光,摸了摸饥肠辘辘,抿了两口清茶勉强填腹。 须臾,珠帘微动,来人迈着碎步而入,一身静雅鹅黄长衫,修长纤弱的身形,半遮着琵琶半遮着面,羞怯怯地入了屋子。 如小苒咽了咽唾沫,这男子比女子都生得柔美,虽是半遮着面,却掩不住他的清丽脱俗,目若秋水流盼,唇若丹果娇嫩,肤若琼脂冷凝,不经意间的一丝病姿忧容,直叫人心生爱怜。 “公子,奴家叫容修,您点了奴家的曲目。” “呃,坐吧,别说话,快弹。” 如小苒哪受得了这般酥软声音,又是第一次近距离注视美艳的伶人,这般上等姿色,啧啧啧,再后知后觉的小丫头也不禁小鹿乱撞,泛起红晕。 容修曲膝依坐,转轴拨弦,曲音未启,这一套慢条斯理的动作已然优雅得撩人,直到曲声渐起,更是缠绵悱恻,沁心醉人。 鬼女早已沉醉不可自拔,虚无的身影紧贴在容修颈背,恨不能找个缝钻进他骨子里,冷得容修柔柔地缩了缩身子,颈肩露出一截,那对锁骨白皙而迷人。 如小苒振了振魂,妈呀,这般妖媚,差点将她魂都勾了去,怪不得鬼女死了都不忘来听最后一曲。阿弥陀佛,色即是空,她侧眸挪近窗棂,借着凉风醒了醒神。 已是入夜,楼下街区繁闹,熙熙攘攘,好生热闹。小丫头寻了半天,最终欣喜地发现,她最爱的馄饨小摊就在附近! 即刻打发小厮出去买三碗来,今日真是饿得她前胸贴后背。 忽而又想起什么,她在窗台探出半个身子,在楼下人群中寻到刚才的小厮,大声喊,“记得汤里多放些香菜!香菜哟!” 小厮听到了楼上吩咐,正要转身答应,却听到身后众多马踏声逼近。 “让开!让开!”骑马的一行人大喝,路人慌忙散开,小厮却是愣在路当中。 为首的男人快马疾驰,忽见有人拦路,猛然勒住缰绳,烈马一声长嘶划过夜空,最终被强行控制住,绕着原地转了一个圈。 横眉隐怒,男人睨了一眼被吓倒在地的小厮,最终目光瞥到不远处的三楼窗台。 男人身形颀长而健硕,面容俊冷,精致而完美的轮廓宛若天成,此时见到窗台边的如小苒,他深邃泠冽的凤眸掠过一丝吃惊。 “前面什么地方?”低沉而磁性的声音问向身后随从。 “好像是阳城有名的伶人馆。” 闻言,男人墨眉轻蹙,眸色暗似寒潭,略动了动修长的手指,身后十来人纷纷驽马而出,围向伶人馆。 如小苒早已吓得软瘫在地,这个男人正是她八辈子的债主,秦邵陌! 第2章 卑躬屈膝 如小苒丢了魂一般瘫落在地。 蓦然警觉,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再活五百年也不够,怎么能死在这里! 迅速起身,破门而出。 “公子?”容修停下手中,愣愣地看着客人落荒而逃的背影。 小丫头跑到楼梯口,双眸一睁,那天煞债主已经迈入大堂,她即刻转身回跑。 伶人馆的老鸨正在二楼笑呵呵地招待贵宾,余光瞥见大堂进来三四人,穿着官袍,来势汹汹的样子。 敏锐的直觉使她快速辞了贵客下楼相迎,待她走近一看,脚下发虚,身旁的小厮赶紧扶住。 老鸨什么场面没见过,这平日来伶人馆的也都是大权大贵,然而面前这位主,出了名的杀伐凌冽,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开罪! 她努力聚了聚神,拿出最好的姿态,笑脸迎上。 “哎哟~是我们的武阳侯呀~不知什么风将侯爷您请到小的这来呢~” 秦邵陌刚迈入大堂,迎面扑来靡靡之音,夹杂欢爱之声,满是颓废与糜烂,他墨眉微拧,眸底生出一丝厌烦之色。 刚从皇宫出来,一身五爪九蟒官袍还未脱去,凛然的身姿更是与周围格格不入。蟒袍一般为四爪,龙袍为五爪,而秦邵陌这一身蟒袍是圣上亲赐,五爪九蟒之尊,天底下还有谁人敢穿! 所以老鸨一下认出来人是谁。 面色冷凝的武阳侯,一身万军之帅的霸气,长身玉立于大堂,睨了一眼迎面之人,最终眸光瞥向三楼。 身后的随从向老鸨扔出一人,正是刚才拦路的小厮,随从大喝,“把叫你买馄饨的那位公子找下来!” 闻言,小厮颤颤起身上了三楼,随从也跟了上去。 老鸨见他们只是来寻人,悬着的半颗心这才放下,又咧嘴凑了上去,“武阳侯原来是要找人呀~小的给您备了雅间~边坐边等吧~边坐边等哈~小的给您带路~” 最终,老鸨战战兢兢引着这位冷面阎王到了雅间,又使眼色叫人沏了最好的茶。 “侯爷~辛苦啦~先喝杯茶吧~” 老鸨亲自斟了茶,躬身双手奉上,冷面阎王未接,连瞥都没瞥一眼。 僵了一息,老鸨尴尬地收回茶杯,擦了擦额间冷汗,斥责身后小厮,“侯爷觉得茶凉了,快去重新泡!” 秦邵陌俨然端坐,眸色阴沉,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右手拇指的白玉扳指。 顷刻,随从入屋回禀,“侯爷,没找到公子,只找到这个伶人。” 容修怯怯进了屋,他素来会看客人脸色,见到面前凛然坐着的这位周身气场慑人,便知是招惹不得的,虽不明所以,即刻乖巧地跪了下来。 容修来了,自然鬼女也跟了来,她本沉迷于容修美貌,此时见到秦邵陌,顿时两眼放光。 秦邵陌虽不如容修白皙,毕竟是久经沙场的男人,略带些麦色的皮肤使他全身散发出令人无法抗拒的成熟男人魅力。他体型颀长,胸膛健阔,官袍凛然于身,着实英气逼人,真不知有多少女人想搂着这副身躯入睡。他凤眸深邃中带着尊贵的孤傲,鼻梁英挺,薄唇柔软而充满诱惑,莞尔唇末微扬便能迷倒芳心无数。 鬼女惊叹,老天竟如此眷顾这个男人,完美无暇的身材,精美绝伦的面容,还有什么是这个男人没有的! 她醉得心花怒放,纵身扑向秦邵陌。 然而鬼女没料到,秦邵陌一身久历沙场的血腥煞气,就是连厉鬼都靠近不得的。还未摸到人,鬼女便被煞气冲撞得烟消云散。 此时,武阳侯侧眸狭了一眼容修,冷冷吩咐身侧一位从未离身的护卫,“秦哲,把那丫头给本侯带来。” “是!” 秦哲是秦邵陌的贴身护卫,自小便跟随他主子,刚才也认出了如小苒,当然明白‘那丫头’是指谁。 …… 如小苒跑到三楼尽头,再无出路,最终推门而入了最近的屋子。 “啊呀!” “谁啊!” 面前不可描述的情形闯入小丫头眼里,刺激得她一阵脑血翻腾,直想骂娘,捂着快要报废了的眼珠子,小丫头说,“没事没事!你们就当我路过,借个窗户,借个窗户就走!” 如小苒跑到窗边,起身就想往下跳,最终还是怂了。 有点高… 刚才还白花花光着身子的两人,慌乱中开始穿起衣衫。一个身形娇弱是伶人,羞怯怯地躲在角落;一个有些发福的男人,是来花钱享乐的主。 “借个床单,呵呵。” 小丫头走近床塌,想用床单当绳子,然而当她想起刚才床上不可描述的情景后,果断放弃了想法,最终扯下幔帐撕成长条。 “来人啊!老鸨人呢?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发福的男人穿好衣服,怒喊着要叫人来。 如小苒迅速砸了花瓶,捡起残片就抵到他脖子上,“你再喊两句试试!” 男人吓得直摇头。 强烈的求生欲让小丫头学会不择手段。 “把幔帐一端系住床,一端放下窗去!”她吩咐躲在角落的伶人,伶人听后怯怯地去办了。 看着一切安置好,小丫头放了胖男人,抓住幔帐跳出了窗台,可还没开始往下爬,就被人提着颈肩拉回了屋子。 “对不住了,少夫人,侯爷有请。”秦哲抱拳行了一礼。 如小苒怔怔地看着他,只听到心中‘咯噔’一声,今日恐怕死到临头。 …… 小丫头被秦哲带到一楼,这段路无比艰辛,死囚犯奔赴刑场一般,最终在雅间门口顿住了。 秦哲做了个‘请’的手势。 如小苒低着头,咽了咽唾沫,万分艰难地迈出了这一步。刚一进屋子,就感到一双冰冷的眼睛盯着自己,冷得她腿脚发擞。 本姑娘还能不能再活五百年,就得看今日能不能再从这扇门里出去了! 思此,小丫头倒吸一口凉气,做好了豁出去的决心。 “原来武阳侯也在这里呀,哈哈哈,好巧啊!”如小苒咧着嘴,投出了平生最灿烂的笑容,乌黑灵动的眸子一眨一眨的,讨好似地看着她家债主。 这副假到不行的笑脸将屋内严冬的氛围推到了极致。 白玉扳指骤然停滞,男人略动了动右手。 如此细微的动作,秦哲很快领会,即刻吩咐旁人全部退出雅间。 门‘嘎吱’阖上的声音很小,然而在如小苒听来,却像是千斤巨鼎砸来,吓得她又丢了七魄,踉跄了一步。 老鸨出了雅间,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刚才紧绷的神经将她憋的够呛,看了看闭合的屋门,不禁思忖,这是何许神人让武阳侯亲自来找? 思此,她越发好奇地竖起耳朵探听里面的动静。 “走开。”秦哲厉喝。 老鸨舔着脸凑上去,含笑问道,“敢问秦官爷,咱们武阳侯找的这位小姑娘是何许人呀?” “不该知道的就不要问。” “好嘞好嘞,您有事再吩咐哈。” 老鸨扫了兴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 如小苒在屋内大气不敢喘一声,她自小便认识这位主,脾气秉性十分了解,他从来眼里容不得沙子,上一次绿了他的事还没翻篇呢,只是忙着征战北疆,三年来没空搭理她罢了,不想这次刚回来就逮着她在伶人馆里寻乐。 小丫头这次被鬼女坑惨了。 “怎么,同你的老相好分开才三年,就耐不住寂寞,另寻新欢了?”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是瘆人的很。 如小苒知道男人口中的‘老相好’指的是豫王家的公子,李廷。当年,她被黑衣人灌了药,放到伶仃大醉的李廷身边。也许黑衣人是第一次办这种事,给她的药没下足分量,小丫头掐着手心努力不让自己睡着,迷迷糊糊间看到黑衣人笨拙地解了他们衣衫,又在床上造出一番云雨之后的场景。 虽然并未失身,如此场景,对于女子来说却是百口莫辩。依稀记得秦邵陌闯入屋内看着他们的眼神,冰冷得刺骨。 那一年她十六岁,反正也不想嫁给这位阎王,少年不懂事的她一口认下了此事,为此差点被她爹打死,鬼门关走了一遭。 不同于秦邵陌冷漠的性子,李廷开朗又随性,与她也年龄相仿,素来也是十分喜欢如小苒的。 然而秦邵陌这种容不得沙子的人怎会放过李廷,若不是他母亲大长公主将人藏了起来,三年前他早就结果了他。 自从那件事后,如小苒也没能再见到李廷。 这是件不光彩的事,有损如小苒的名节是小,丢了侯府的脸面是大,幸好知道的人没几个,最终被侯府压了下来,就连她弟弟如诚都不知道这件事。 “哑巴了?” 见如小苒迟迟不回话,男人有些不悦。 “呵呵,侯爷说的极是!像小的这种朝三暮四的人确实可恶!” 闻言,男人墨眉微拧,抬眸睨了一眼小丫头,见她咧着丹唇,乌眸黑亮,肤白面润,看似纯真,完全不知‘羞耻’二字怎么写的模样扎得他眼疼。 现在的如小苒再不像三年前那般年轻气盛了,鬼门关走了一遭,加上三年的成长,她知道了什么是‘能屈能伸’。 小丫头舔着脸上前一步,斟了杯茶,贴着笑,毕恭毕敬递向秦邵陌,说,“侯爷口渴了吧,喝杯茶,也解解乏。” 男人觑了一眼她递来的茶,端着杯子的芊芊玉手,白若柔荑,瓷白茶杯在她手中都尽失了色。 接过茶,男人抿了一口,冷淡地问,“手怎么了?” 小丫头这才发现右手掌心在流血,刚才打碎花瓶威胁胖男人时弄伤的,怪不得一直隐隐作痛,忙着应付阎王,也没顾得上。 “小的没事,谢侯爷关心。” 受伤的手背到身后。 见她债主态度缓和了些,如小苒躬着身子,挪近脑袋,小心翼翼又说,“呵呵,侯爷,今日真是不凑巧,碍了您的眼,小的出了这屋子,明日一早就回青州老家,保证这辈子都不回来给您添堵了!呵呵,您大人有大量,放小的一马,今日小的在这伶人馆的事,您全当是见到路边不认识的阿猫阿狗乱逛瞎跑,不要告诉我爹爹可好?” 她可不想再被打得死去活来,这一次恐怕不是能看到鬼,而是直接变成鬼! 秦邵陌未点头,也未摇头,只是随口问道,“回青州老家?本侯好像记得,你我之间是不是还有个婚约?” 闻言,小丫头慌忙说,“那都是长辈的玩笑话,不作数的,呵呵。” “你我的婚约是长辈间的玩笑话?” 阎王的语气听似平静,却好像又不平静,小丫头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你觉得武阳侯府的承诺是戏言,嗯?” 男人的这一句明显带着怒。 如小苒心中一悚,果然又说错了话,此时一万个懊恼已是来不及了。 “如小苒,你给我听好了。”说话间,男人身体略微前倾,与她正面相迎,“武阳侯府从来不会食言,你如小苒欠的债,终究得还。” 冷淡的语气说着狠话,一字一句的气息落在小丫头额间,生生砸了进去,那副娇小的身子求生般地后退了数步。 “你过来。”男人又说。 “什么?”小丫头被刚才的话吓得不轻,一时还没缓过神来。 过去干嘛?莫不是要揍一顿? 见如小苒一动不动,男人眸底生出一丝不耐烦,“怎么?本侯现在叫不动你了?” “怎…怎么会呢!” 就算是被揍一顿,也不能惹恼了阎王! 只要能活着走出这扇门,之后还怕跑不掉吗! 思此,如小苒飞快赶到男人跟前。 秦邵陌拉住小丫头的手臂,早在她反应之前,便让她稳稳地落到了自己怀中。 如小苒乌黑的眸子怔怔地盯着男人完美的侧面,脑袋像被寒冰砸中一般,骤然冻成煞白,整个身子连同呼吸都不自觉地僵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第3章 过两日去你府上提亲 如小苒战战兢兢地坐在秦邵陌健阔的怀内,像是受伤的鸟儿被猫擒住,只能等死。 “秦哲!” 头顶突然传来男人低沉的厉喝声,吓得小丫头身子一颤,男人摁住她腰间,这才没摔下去。 然而腰间的这只大手对如小苒来说,简直是掐着她命门的阎王爷。 只要男人再吼这么一次,她那小心脏立马能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秦哲进屋。 “伤药拿来。”男人又说。 秦哲先是一愣,敏锐的眸光很快发现如小苒手上的血,手心下的那片衣衫早已晕染出一朵朵红艳的梅花。 见此,秦哲迅速掏出了药膏递给他主子。 从小摸爬滚打伺候秦邵陌,伤药可是秦哲的必备保命之物。 看着少夫人‘羞怯怯’地坐在他主子怀里,不用侯爷再吩咐,秦哲红着脸,很快识相地出了屋子,又轻轻阖上了门。 他心中暗喜,不断夸赞自己眼力,心想,这些年还真没看走眼!一声一声的‘少夫人’也是没白叫! 想成为‘武阳侯夫人’的女人很多,如小苒虽有婚约,却在众多美人中不是最漂亮的,家世也是一般,但是生命力却是足够顽强! 先不说这位少夫人从小如何被侯爷种种折磨,百炼千锤。就说今日,少夫人逛伶人馆被抓,竟然一点没受罚,才多久功夫就坐到了侯爷的蟒袍上。 啧啧啧,秦哲觉得,这位‘少夫人’的地位真是稳如泰山。 如小苒心里早就慌得万马奔腾。 “我来!呵呵,侯爷,小的我自己来就好了。” 小丫头知道这药膏是给她涂手伤的,即刻伸手去取,身子也随着要跳下来,男人扣住她腰间,暗沉的眸子瞪了她一眼,瞬间灭了她的想法。 “坐着别动。”男人低喝。 “是是是,不动,绝对不动!” 如小苒咽了咽唾沫,后背僵直,大有种听天由命的感觉。 男人环抱住她,看了看小丫头右手掌心,伤口狭长,鲜血渗出早已将手心染红。 小丫头在他怀中避无可避,那带着男人体温的苏合香气味淡淡传来,若是别的女人,早不知醉了几回,然而这熟悉的气味对如小苒来说却是炼狱,一桩桩,一件件,被这男人‘折磨’的童年往事接踵浮现在她脑海里。 她怕他,刻在骨子里的怕。 “嘶……” 男人带着药膏的指腹刚刚触及伤口,一阵钻心的疼痛从掌心传来,疼得她身子一颤,倒抽一口凉气,不稳间倒向秦邵陌胸膛,好在小丫头反应快,左手摁在男人结实的胸脯上,这才没整个人都栽进去。 随后一阵寒意迎面袭来,秦邵陌泠冽的眸光像是厉声责问:谁许你乱摸的。 “对…对不起。” 她抽回左手。 如小苒并不知道,刚才那一声不经意的呻吟,落在男人耳里却成了一种挑逗。 秦邵陌冷冷觑了她一眼,小丫头疼得樱桃小口紧抿,乌眸隐隐含泪,就连纤长的睫毛也如润了水一般,莹莹泽光,楚楚可怜,是个男人看了都会动心。 秦邵陌自然是男人,刚才被她摁住的胸口,像被小猫挠了一般,微微一悸。 再加时时有靡靡欢爱之音传入这雅间,将屋内的暧昧与旖旎堆到了极致。 秦邵陌虽然是男人,却更是个不讲道理的主,他凤眸微狭,冷漠地威胁,“你要是再敢叫出一声,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疼。” 闻言,小丫头连连颔首,死死咬住左手衣袖,一来是以免自己不小心叫出声,二来是控制手不再乱摸。 她深知,这位阎王说得出,做得到! “说吧,为什么来这里?” 男人一边涂药,一边像审犯人一般问她。 为什么?要说是帮女鬼跑腿赚点银子,他会信吗! 不待小丫头思忖,又一阵锥心的刺痛传来,是男人不悦她迟疑的惩罚。 这哪是好心涂药,分明就是用刑嘛!况且这么多年来,这位天煞的阎王,什么时候好心过! 小丫头越想越气,恨不得直接骂人,但是求生的本能告诉她得赶紧回答。 “就是进来看看,好奇而已,呵呵。” “好奇?”男人音尾上扬,似信非信。 “嗯嗯!以后不来了!绝对不敢再来了!!” “进来都干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干!就是叫容修弹了一曲!仅此而已!” “容修?” “嗯嗯!就是刚才那个伶人。” “嘶……” 刺痛来得猝不及防,如小苒没来得及捂住嘴就叫了出来,看着男人微微泛红的眸底,小丫头赶紧捂住嘴巴,拼命摇着脑袋,告诉他:下次一定不敢再出声了! 男人冷冷瞪了她一眼,随后修长的手指在小丫头柔嫩的掌心匀了匀药。 “这种地方来过几次?”男人再次审讯。 “第一次来!绝对第一次!” 如小苒偷偷看了一眼手掌,伤口大半已经被抹了药,她略舒了心,但是看到还剩小半的血口没涂呢,小心脏一下又炸了。 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呀!这位阎王一脸冰冷,根本猜不出什么时候会怒,什么时候会喜。 “我不在的这三年,看上了哪家的男人?” “没…没有啊!我哪敢呀!我爹不打死我呀!” 小丫头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她恨恨地心想,说得好像她非常饥渴,成天要找男人似的,她虽不爱惜自己脸面,也不会这般浪荡。 说来说去,还是三年前的那件事,难免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不正经的女人,做出这等打他脸面的事,啧啧啧,小丫头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若是不跑,今后的命运会有多惨。思此,她又想起了那个黑衣人,恨不得即刻找出他,大卸八块了! “怎么?你这眼神是要吃了我?” “不是不是,刚想事呢,入神了…呵呵。” 为了保命,小丫头又投出了最乖巧的笑容。 “从今往后给我安分点。”男人的声音突然温和,沉稳又磁性,让人听了一阵酥麻。 “好的!绝对安分!非常安分!” 如小苒信誓旦旦保证,双眸闪着坚毅的光,像是雄赳赳的小雏鹰。 见此,秦邵陌薄唇微扬,勾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将原本俊美绝伦的五官染上了一层让人无法抵触的邪魅性感,孤傲深邃的凤眸也化去了冰寒,融成神秘而温润的流光。 余光瞥见男人唇末转瞬即逝的一抹笑,如小苒莫名热血翻滚,面颊也像是被这股热血点燃一般,红成了一片,今晚饱经风霜的小心脏,此刻竟然扑通扑通跳得强劲有力。 若是男人再靠近那么一点点,或是再这么浅浅笑一回,她估计会即刻鼻血瀑流,一命呜呼。 如小苒承认,秦邵陌是她认识的男人中最好看的,也是最诱人的,即便如此,她对他,除了敬与畏,从来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 男人在小丫头的腰间取了绢帕,轻轻盖住伤口,慢条斯理地打了一个工整的结。 小丫头见到男人指间薄薄的一层茧,这样一双常年拉弓握剑的手,此时却是如此细腻而温柔,不禁觉得,那被男人指腹触及的伤口,正渐渐生热,疼痛感也逐渐消失了。 “等本侯忙完了这一阵,会去如统领府上提亲。” 男人冷不丁的这句话让如小苒炸了锅。 “什么?!” 她吓得从秦邵陌身上跳下,刚有些愈合的伤口因为突来的举动再次裂开,疼得她掐着手臂,不敢叫出声,只能死死咬住下唇。 “怎么,你不乐意?” 男人凤眸隐怒,面色再次阴沉,他起身走向如小苒,捏住她下颔,阴恻恻地问,“莫非,你还想着李廷那小子?” 小丫头巴掌大的小脸蛋被秦邵陌霸道的大手捏得生疼,她哪敢反抗这位主,只能含泪隐忍,“我…没有…” “如小苒,你可别误会了,娶你无非是带回去当个摆设,也算履了家父当年的诺言。你若是听话,本侯自然不会亏待你,若是还这般不守本分,本侯定不会轻饶了你,落在我手里,可不是一顿鞭子那么简单。” 男人眸光凌厉,寒如利刃。 “侯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小的绝对听话!绝对本分!” 眼见小丫头乌黑的眸子含着泪光,那丹果般的下唇已被咬得煞白,男人动了恻隐之心,这才松了指间力道,拇指指腹缓缓挪到小丫头那两瓣娇嫩的柔唇,男人冷淡回了一句,“明白就好。” 片刻后,传来‘吱嘎’一声,秦邵陌开了雅间的门。 开门的瞬间,如小苒再次看到了对未来的希望,她竭力克制住这份喜悦,佯装乖巧地跟了上去。 “侯爷您是要走了吗~”敏锐的老鸨飞快赶来,贴着最专业的笑脸。 “这伶人馆开了多久了?” “回禀侯爷~有两年啦~” “关了吧,本侯不管你背后有谁撑腰,如若明日还敢开门,全部押入大牢。” 如此冷淡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天底下也只有秦邵陌了。 老鸨讶然瘫落,思忖许久都想不出,今日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位阎王爷。 第4章 逃债之路 淡月笼纱,万籁俱寂,如小苒屋内却是烛火通明。 “当个摆设?!呵!你怎么不说把我当尊活佛供着呢!” 小丫头在书案前愤愤不平,纸上的字迹娟秀,功课刚写了半页,实在气不过,抽出一张新纸,画上了横眉怒竖的男人脑袋。 “真是八辈子的瘟神!” 男人的脸一块一块地被她抹成黑色,直到变成一团大墨饼。 此时,一股阴测测的夜风轻推开小丫头的屋门,就见那烛火,气若游丝般地在微风中挣扎了好一会,才终于恢复如初。 如小苒面前来了一位消瘦的书生,约莫而立之年,留着山羊胡须,空洞的黑眼眶,白煞煞的面色,飘在空中,显然是鬼。 小丫头觑了一眼面前的虚影,支着脑袋说,“回去吧,姑娘我最近没心情接生意了。” 闻言,书生鬼依依不舍地散去了,随后那刚被吹开的门,便又悄然地自己阖上了。 如小苒替鬼办事有五个规矩:第一,找她办事的鬼不能吓她,不管死得有多悲惨,都得把面容整干净了再来;第二,不接伤天害理的事;第三,同一时间只替一个鬼办事,她可不想身边跟了一片鬼;第四,她会在死者的陪葬品中挑一件东西做佣金,就算有再多的好东西,也只取一样;第五,不想接生意的时候,任何鬼不能来烦她。 小丫头从来守信,做事也不按佣金挑,有钱的就多收点,没钱的就少收点,三年来,在阳城的鬼圈中,口碑混得还不错,众鬼也不招惹她,毕竟哪个鬼没点阳间需求呢。 如小苒也不是一开始遇到鬼就能从容不迫,被吓了整整三个月,最终定下了这些规矩,才过上了还算安逸的日子。当然,她也会遇到猛鬼和厉鬼,有些也会找她办事,照样是这五条规矩。 天不怕,地不怕,现在连鬼也不怕的如小苒,唯独怕一个秦邵陌! 从小被阎王虐大的阴影实在挥之不去… “可恶至极!” ‘哐’的一声,她将整个砚台倒扣在男人脑袋上,像是狠狠砸向秦邵陌一般让她泄愤不少。 打开床头的小柜子,如小苒掏出了三年的积蓄,乌眸俏皮地转了转,顿时计从心生。 …… 湛蓝的天空像刚被清水洗过一般,无暇而亮丽,望着晴空,如小苒的心情那是一个舒畅。 “姐,难得见你起这么早。” “别废话,快上车。” 话音刚落,他们一同坐上了去书塾的马车,车轮辘辘穿过街区,早晨的街市像未睡醒一般,有些清冷。 “你这包里什么呀,鼓鼓的。” 如诚说着,摸向他姐身侧的包袱,刚伸出的手被猛然拍开,少年揉了揉被打红的手背,委屈道,“什么东西呀,神神秘秘的。” “不关你的事,我问你,今日爹爹夜里要当值是吗?” “是吧。” 得到确认,如小苒信心满满,她的计划已然万无一失,拍了拍心爱的小包袱,小丫头心情甚是欢悦。 眼前就等着把如诚这个小傻瓜送去书塾,然后再借身体不适,告假出来,一路往东,溜之大吉。 等明日她爹从宫里当值回来,发现女儿不见了,再派人寻找,来回两日间,这位正主早已渡了觅江,不知去处。 “咦,那不是姐夫吗?” 闻声,如小苒心中一悚,这‘姐夫’两字从她弟嘴里冒出来,简直是一盆冷水浇到她头上。 顺着如诚手指的方向,她看到一行人缓行在马上,最前面的男人正是她债主! “姐夫!姐夫!” “找死啊,叫什么魂呢!”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如小苒拽回她弟挥舞的手臂,又将如诚整个脑袋摁进了自己怀中,不顾她弟的挣扎,慌忙吩咐车夫,“杨伯,右转,快!从右边巷子走!” 秦邵陌本来要去军营,听到有人大喊‘姐夫’,好像是他未来小舅子的声音,又发现如家的马车在不远处,却突然加快了速度。 男人凤眸一狭,断定他家的小丫头就在里头。 策马疾驰而来的一行人最终拦下了车子。 马车停稳后,秦邵陌驽马行至车厢前,手中马鞭轻轻挑起他家小猫的下巴,不悦地问,“见了本侯就跑,是什么意思?” 今日未穿蟒袍的武阳侯更是英姿勃发,墨发冠束,一袭蓝色长衫,宛如天空中一抹清幽,却是依旧化不开那双凤眸间的寒冽。 “没…没有啊,怎么会呢,侯爷您看错了吧,我们正巧赶着去书塾呢,呵呵。” 如小苒松开了怀中的如诚,为了掩盖心虚,冲着她债主勉强回了个笑脸。 明阳下,小丫头的笑颜正似盛开的海棠,娇艳的很。 被松开的如诚喘了一口大气,即刻凑到他敬慕的人面前,开心地说,“姐夫,三年没见到你啦,诚儿可想你呢!” “长高了不少。” 秦邵陌收回了马鞭,宠溺地摸了摸他家小舅子的脑袋。 见此,如小苒心中一万个气,这位债主从来偏心,对待如诚和她,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为什么偏是她被指腹为婚,不如将她弟送入侯府,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侯爷,您是贵人不用赶时间,我们迟到了可是会被夫子骂呢,先不奉陪了,杨伯我们走吧!” 然,马车一动不动。 杨伯是如家的老人,自然知道这位‘未来姑爷’的脾气,他若不开口,哪敢驾车。 见马车半天不动,如诚傻小子又笑道,“姐夫点了头,杨伯才会走呢。” 如小苒早已气炸了天,一万个骂娘声将要冲出口,却只能倒吸一口凉气压了压怒焰,想着这是忍他的最后一天,等她成功出逃到景州,哼哼,这辈子都不用受他的气了。 小猫嘟着嘴,气鼓鼓的面颊,像只鼓起肚皮的鱼,那可爱的模样全落入了男人眼里。 秦邵陌薄唇微微扬起,说,“伸手。” 小丫头慢了一息,抬眸看了一眼阎王,发现是在同她说话,这才不耐烦地伸出两只爪子。 男人翻看她右手的掌心,伤口已然结疤,随后才吩咐道,“杨伯,送他们去书塾。” 拦路的随从们这才纷纷让了道。 杨伯长鞭一挥,马车驶出。 “姐夫回见啊!” 秦邵陌微微颔首。 如小苒这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 最终一切如她计划的一般,换了男装,出了阳城,搭了顺风的牛车,来到觅江渡口。 觅江有几条常年泊客的小舟,如小苒选了一条,舟上已经坐了三人,抱着小孩的妇人,带着一位老婆子,还有一位书生。 “船家等一下!”岸上的小伙子一边喊向正要划船的老汉,一边疾步跑来。 小伙子一身整洁干净的布衣,上了船,又说,“边上那几家还没载满客,俺看你家正好要走,赶了过来。”话毕,手背擦了擦面颊的汗珠。 船夫摇起浆,见小伙子嘴角咧着藏不住的喜悦,笑问道,“小兄弟,是急着去哪里呀?这么开心莫不是去寻媳妇呀。” 闻言,船上的人都笑了。 “回乡看看俺娘。”小兄弟笑得有点憨。 “哦?离家多久啦?都干什么去啦?” “五年啦,从军!” 如小苒打量起面前的小兄弟,不过弱冠的年纪,那是多小就从了军呀。 “得了什么军功没有?”船夫又问。 “军功还没有,倒是军饷攒了一些,送回家里。” “送回家里取媳妇用吧!哈哈” 话音刚落,小兄弟羞着脸,忙回道,“不是的,不是的,就攒了十天的假,找什么媳妇啊!等俺得了军功,再取个最漂亮的回来!” 众人又笑了。 “哇哇哇!” 笑声最终吵醒了妇人怀中的孩子,边上的老婆子接过小孩,娴熟地哄起。 “小公子又是去哪里呀?” 船夫问的是如小苒。 “景州,找我多年未见的好友,她回景州老家已经快三年了。” “听口音,小公子是阳城人?” 如小苒颔首。 “我听说,那位镇守北疆的武阳侯最近回了阳城?” 提到秦邵陌,她心中一怔。 不待如小苒回复,船夫又说,“这北疆的仗打了十多年了,朝廷连年征兵,现在总算是打完了。” 闻言,一直未说话的书生轻叹一声,终于开口,“自从六年前,那位镇守北疆的老侯爷战死,北方蛮人趁虚直入,一路南下,直破了蒲安山,最终幸得这位武阳侯,虽是年纪轻轻,仅用三年,就平息了北方的战乱,民生此后能太平好些年了。” “那可不是嘛,有俺们侯爷在,哪个北蛮子敢再来生事!”小兄弟回着,眸光炯炯亮起。 船夫生了浓浓的兴致,问他,“小兄弟见过武阳侯?” “远远见过,呵呵,可威武了!跟侯爷从北疆一同回来的那些将士,各个骁勇,精神的很呢!可羡慕死俺们了,真想跟着侯爷去打一次蛮人。” “北方蛮人彪勇善战,小兄弟你不怕吗?”书生又问。 “只要是打胜仗,就算是死在了北疆,那也不亏!” 听闻此言,书生顿生了敬意,眺眸远望滚滚江水,一时有感而发,“百战金甲破云城,卷曲疆场终不悔!” 如小苒虽不爱读书,这两句还是能懂的,她想起了老夫子让她抄的功课中有一句‘塞上黄蒿兮枝枯叶干,沙场白骨兮刀痕箭瘢’。 多年前,她爹还不是羽林军统领时,也曾常年在外征战,她日日在家担惊受怕。这些年,她又何尝不知道秦邵陌过得有多凶险,也默默关心着他的生死。 江水湍急,小舟缓行,却并未留多少时间给小丫头思忖,小舟很快靠了岸,她便再次启程。 正值惊蛰,觅江边的田野间种满了油菜,如小苒觉得,这绿油油的一大片,比那万花锦簇都好看! 回头望了一眼觅江对岸,已然远到眺不见的阳城,她有一丝惆怅,然而更多的却是自由带来的轻松与喜悦。 抖了抖小包袱,迈着欢快的步子,小丫头继续奔往景州。 第5章 当一次英雄 去景州的路比如小苒想象中的长,眼见着日落西山,她慢下脚步,想着寻一处农家留宿为好,夜路的鬼颇多,毕竟不是在阳城,外面的鬼可不一定对她客气。 思此,她来到一处农家,灶屋正生着烟,土砖堆的房子,屋前的篱笆年久失修,已是破落不堪。 ‘咣当’一声,里面传来摔碗的声音。 “臭婆娘,你也要气死老子是不是!怎么烧个饭这么慢!整日里的懒货,赔钱东西!呸!晦气!” 听声音就知是个不省事的主,小丫头摇摇头,还是别进去为妙。 转身抬步,正面迎上一位老太太,深凹的眸子,枯槁的脸,惨白惨白的,如小苒差点被她吓死。 看了看,没有脚,飘着的。 老太枯手颤颤伸出,黑框里的眸子藏着言不尽的苦楚,干涸皱憋的双唇一张一合,同小丫头说了什么。 “老婆婆,这事我管不了。”如小苒放下一句,转身就走。 “老子三天不打你就皮痒了是吧!天天哭,天天哭!晦气!老子赌输了都是因为你整天哭丧着脸!” 屋内谩骂声伴随着锅碗瓢盆掷地声,与女人哭喊着苦苦求饶的声音,撞击在一起,回荡在夜幕。 不用深想就知里面是有多可怕,如小苒不想多留片刻,可她每离开一步,女人绝望的声音都像一把刀在扎她的心脏。 小丫头脚步顿滞,轻叹了一声,随后将身前的包袱挪到后背,她环顾四周,最终眸光落到了一根结实的篱笆木上,拔出了棍子,在手中掂了掂道,“本姑娘今日能不能替天行道,就看你给不给面子啦。” 乌云浓密,月黑风高。 伴随着一声猛烈的开门声,夜空中划过如小苒的怒喝,“你给老子住手!” 一身男装的小丫头,举着粗棍一脚踢开了屋门,那怒不可遏的架势,还要多亏她半夜挖坟攒下的几分胆量。 屋内的女人头发凌乱,已然被逼到了墙角,蜷缩着,瑟瑟发抖。男人骨瘦如柴,眸色猩红,爆着筋的右手举着竹条,落在半空。 他的左手少了两指,裹着纱布,染了鲜红的血。 “什么人?” 男人被喝住,狐疑回眸,带着恶狠狠的竹条一步步靠近门口,猩红的眸光暴躁得仿佛要溅出血来。 见男人越来越近,如小苒咽了咽唾沫,指尖紧了紧棍子,六亲不认地指向他,“你站住!…别过来!” 小丫头那二五八百的气势依在,心里早就虚得不行。 见门口的小个子来势汹汹,男人顿住脚步,心想,毕竟他一只手有伤,真要动起手来不一定占到便宜,思此,便只是骂道,“老子打自己的女人关你屁事!快给老子滚!不然连你一起揍!” 话罢,男人转身,扬起竹条再要动手撒气,然而竹条未落,后脑勺却被猛然击中,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刚打完人的如小苒愣了一瞬,她是武将家的女儿,从小耳濡目染,打人这点本事还是学到一些的,但是没想到,这么多年没打过人了,今日再干起这事来,依然如此行云流水… 思此,小丫头愣愣地扔了手中长棍,战战兢兢挪到男人身前,摸了摸鼻息,没死呢,这才眉间一舒,可怜叹道,“本姑娘都叫你住手了,你是傻呀,还是听不见啊!” “跟我走!” 她拉起角落女人的手,见她手臂露出的一截满是淤青,实在让人心疼。 女人约摸十五六岁,狼狈的乌发下,面容还算清丽,额间沾了不少锅灰,莹莹的泪水还在两侧,惊魂未定的杏眸看了看她男人,又看了看如小苒。 “快走吧!”小丫头双臂一使劲,便将软瘫了的女人勉强拉了起来。 头脑一片混乱的女人,不知最终是如何出的屋子,又是如何跟着这个陌生人跑出了很远。 如小苒停下脚步,上气不接下气地问身后女人,“你…知道最近…的客栈在哪…吗?” 女人拼命点头。 “好…那你带路。” 随后,一前一后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乌云散去,皎月当空,不远处的树林间悄然走出两个颀长的影子。 “侯爷,您看到了吗?别看少夫人平日里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关键时刻如此勇猛!刚才属下还真替她捏了一把汗呢。”秦哲对他家‘少夫人’的敬意又上升了一截。 秦邵陌静默不语,转了转白玉扳指,眸色比夜色还暗沉。 从小到大,如小苒的一举一动都能让他辨出端倪,是说谎,还是说实话,是心虚,还是真的开心,他皆一目了然。因此,清晨她在马车里,男人就察觉了异常,便随手派人盯着,最终果不其然。 他与秦哲一路跟随,倒要看看,这只屡教不改的小野猫,又要捅出什么娄子来。 …… 没心没肺的如小苒在客栈里大口吃起面,女人怯怯在边上坐着,面上是数不尽的忧愁。 见此,小丫头说,“吃吧!出都出来了,难道你想回去?” 女人拼命摇头,最终慢慢拿起竹筷,小口吃起。 “里叫什么名纸?”小丫头嘴里塞满了面,口齿不清地问她。 “月娘。”女人的声音很轻柔。 如小苒思忖一瞬,最终告诉她,“你婆婆叫你离开那个臭男人。” 月娘清澈的眸子带着疑问,她婆婆早已病故,面前这个人为何会这么说。 小丫头看出她的疑惑,却也不便多解释,夹出两块大肉放到月娘碗里,笑着说,“多吃点,明日跟我去景州吧。” 那笑容如若春风拂面,带着暖意送进了月娘的心坎里。 “姑娘叫什么名字?” 虽然如小苒穿着男装,却是细皮嫩肉的,心细的月娘早就看出她是女子。 “叫我小苒吧。” 话毕,她‘嘶溜’一声吸完了最后一口面,端着大碗喝起面汤,巴掌大的小脸蛋埋在了面碗里。 见此,月娘微微笑起,她从没见过如此有趣的小姑娘,所有忧愁仿佛因为她的存在而烟消云散了。 …… “好香呀。”如小苒嗅了嗅手中的胭脂。 “小公子买一个吧?送给这位美娇娘。”胭脂的摊主咧着嘴,打量着月娘。 月娘今日装束整洁,全然退去了昨日的狼狈,她墨发细柔,眉清目秀,鼻梁娇翘,丹唇小口,莞尔一笑,清丽的很。 “好呀,拿一个!”如小苒掏了银子,欢欢喜喜接过胭脂盒递给她。 这两个小姑娘一早出了客栈,路过县城的集市,小摊上琳琅满目的新鲜玩意儿吸引了如小苒,两个人钻在里面逛了半天。 “月娘你饿了吗?我们去吃东西吧。” 如小苒说着,拉起月娘的手就要走,然而,月娘的手却像是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小丫头狐疑回眸,就看见一个高大的黑衣汉子稳稳扣住了月娘的另一只手。 “你是月娘吧?”汉子声音粗的很,额头一个大刀疤,像是一只僵死的蜈蚣爬在了满是横肉的脸上,泛着恶光的细眸下,黑漆浓密的大胡子着实惹眼。 他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壮硕的大汉。 月娘怯怯地看着来人,点了点头,惶恐不安的杏眸中荡起了深深的涟漪。 “跟我走!” 大胡子粗臂一抬,便要拉人走,如小苒不干了,手臂横张,拦了上去,“你们什么人呀?为什么抓她!” 大胡子睨了一眼面前的小个子,狭长的眸缝里溢着不耐烦,回道,“她男人赌债还不上,已经把她卖给我们了。” “无凭无据的,你说卖了就卖了呀!”小丫头踮了踮脚,在气势上绝不服人。 这阵骚动吸引了众人围观,周围开始窃窃私语。 大胡子看着人多口杂,横眉拧结,最终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据,白纸黑字写着:范老三媳妇月娘抵十两银子的债。 还压了血红的手印。 “十两银子?那我出十两银子买她!”如小苒说完就要掏钱。 “我们十两银子买的,谁说卖给你也是十两银子了!” “那你说多少?” 大胡子这才开始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小公子,一身衣服虽是清素,但这布料却不一般,而且这细皮嫩肉的模样像是位富贵出生的主,思此,他看了看身后两个男人,仨人互对了眼色,像通过气一般,最终回道,“一千两!” “一千两?你抢钱呢?!”如小苒又炸了。 周围人也开始议论纷纷。 大胡子丝毫不觉得亏心,反而更理直气壮地说,“就是这个行情!买得了你就买,买不了,你就滚!” 说完他拉着月娘就要走。 “等一下!等一下!我买!你等我取钱!” 小丫头身上加起来才只有二百两,这人生地不熟的也借不到银子,思忖一瞬,她乌眸一转,佯装背过身去取银子,实则偷偷抓了一把小摊上的胭脂粉末。 三个男人正好奇的探头看她掏银子,脖子刚伸到尽头,迎面扑来一堆红粉,刺痛感像刀一样扎进了他们眼珠子里。 “快跑!” 男人揉眼睛的间隙,如小苒早已拉起月娘跑出很远。 被耍了的壮汉们勃然变色,即刻追赶。 小丫头和月娘身形都娇小,在繁闹的人群中容易穿梭些,而三个壮汉子就没这么容易了,推推碰碰,撞了不少人。 然,如小苒毕竟是外乡人,不熟悉这片街区,没多久就被这三个地头蛇逼到了人烟稀少的死巷子里。 “臭小子!找死呢!” 瞅着面前两只瓮中之鳖,三个壮汉爆足了青筋,那一双双凶恶眸子里满是杀意,一步步将猎物逼到了巷子最里头。 带头的大胡子随手捡起墙角的棍子,粗壮的木头有一声没一声地敲击掌心,仿佛在数她们还能再退几步路。 “呵呵,大哥们有话好好说嘛。”小丫头讨好似地陪着笑,身后的月娘早已被吓得腿脚发软。 “好好说?你这次要是命硬,没被我们打死咯,那老子再同你好好说!” 话音刚落,三个彪悍的黑影一拥而上。 生死之际,如小苒本能地护住脑袋,已是穷途末路,赴死的心都有了,却是半天都没等到恶狠狠的拳脚袭来,然而只听到一阵激烈的打斗声,伴随着三个汉子惨烈的叫声。 什么情况? 小丫头怯怯地探出脑袋,眼前立着的男人,背影如此熟悉,“侯爷?!” 第6章 做一回狗熊 “侯爷?!” 如小苒乌黑的眸子睁得像铜铃一般,从眸末到眉梢皆是劫后余生的欣喜,随后又见到了不远处的秦哲。 “少夫人。”秦哲如往日般抱拳行礼。 听到‘少夫人’三个字,小丫头像被泼了冰雹一般,顿时惊醒,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冻住了,觑了一眼她债主的背影,小身板本能地往后靠了靠。 三个壮汉歪歪扭扭地从地上爬起,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侯爷’,他身形颀长而挺拔,面容尊贵,气魄不凡,光看这一身的锦衣华服,就知肯定是大富大贵的家世,那腰间的羊脂玉佩,一看就是价值不菲,拇指的白玉扳指,更是成色罕见。 刚才打斗间,这位侯爷出手泠冽,是个厉害的练家子,思此,多年老江湖的大胡子深知,这位侯爷,不但假不了,而且了不得。 大胡子摁了摁被踢伤的腹部,勉强能让他抱拳行了一礼,说,“这位侯爷,小的这里可是有白纸黑字的,月娘已经被卖给小的了,就算是到了官府,这事也是小的理,您这样拦着,不是很好吧。” 闻言,秦邵陌眉末微挑,淡淡回了一句,“有理。” 侧身让了路。 如小苒蓦然傻了眼。 “多谢侯爷!”大胡子笑嘻嘻又行了一礼,身后的男人一瘸一拐地上前拎起月娘。 “等…等等!你们等等!”如小苒喊住他们,随后跑到她债主面前,“侯爷,您不能救人救一半呀!” 男人睨了一眼小丫头,冷漠回道,“本侯何时说要救人了?” 话毕,他转身抬步便要离开。 小丫头赶紧拦住,又说,“好!您不救人可以,那借我点银子吧,八百两!” 男人狭了狭凤眸,捏住如小苒下颔,阴恻恻地说,“钱庄就在前面,你要有本事,自己去抢,给我滚开。” 如此恶劣的态度让如小苒气不打一处来,她恨恨地让了路,冲着阎王离开的背影大喊,“好!您不借我银子是吧,那我今天就一人换一人!我用我自己换月娘好了吧!!” 闻声,秦哲回眸看了看他家少夫人,然而秦邵陌丝毫没有放慢脚步。 “我真去换啦?!”小丫头提了嗓子又吼了一声,生怕她债主刚才没听见。 男人仿佛根本没听到。 如小苒急得直跺脚,攥着拳头又拦了上去,“侯爷,我要是跟他们回去了,您还怎么跟我爹爹交代!” 男人眸底生出厌烦之色,冷冷道,“本侯为何要交代?是你自己愿意跟他们回去,与本侯何干?况且,你这次离家出走,定少不了如统领一顿鞭子,跟那些人回去,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您不是说要履行老侯爷的承诺吗?我要是跟他们走了,您拿什么回去当摆设…”如小苒早已没了底气,声音都有些颤。 “你这个逃婚的人还好意思要本侯履行承诺,若是再拦路,别怪我不客气。” 男人的面色阴沉得可怕,眸色也变得更为犀利。 如小苒让了路。 大胡子一行人等了半天,最终按耐不住,带着月娘走了过来,“你到底是买还是不买?不买我们可走了。” “我这只有二百两,二百两行吗?” 大胡子摇了摇头。 “那…我给你写张欠条总可以了吧?” 如小苒掏出银票,巴巴地看着他们。 若是秦邵陌没有出现,说不定大胡子最终还能接受这二百两。然,现在见到了一位侯爷,心想,这女的好像是要和他成亲的,肯定也家底不菲,怎么可以区区二百两便宜了她呢。至于欠条,是万万不能写的,人家可是侯爷,以后哪敢去问他要账呀,舍本的买卖绝不做! “不行!一千两现钱,一分都不能少!” 月娘纤细的手臂被他们扣得死死的,玉容憔悴,梨落哀哀,她竭力凝噎着哭声,不想让如小苒为难。 月娘从小失了父母,姨母勉强将她养到及笄之年,便嫁给了范老三,日子虽过得清贫,但是婆婆待她极好,只是后来她男人越来越嗜赌,本就不富裕的家很快被败落得更不成样子,婆婆也被气得一病不起,直到不久前离开了人世。 看着如小苒同她一般痛苦的神情,月娘心想,这位姑娘与她素昧平生,竟为了救自己险些搭上了性命,若有来世,必当好好报答她的恩情。 “给我点时间,我去筹银子!”如小苒还是不死心。 “我们可没那么多时间等你,莺歌坊的老鸨晚上还问我要人呢。” 听名字就知道是间妓院,从来是被卖女子的最终归处。 “给我两个时辰!你告诉我去哪里找你!” “好,就给你两个时辰!百顺赌坊,过时不候!”大胡子说完就押着月娘走了。 如小苒依依不舍地看着月娘瘦弱娇小的身影,默默念道,月娘,等我! …… 小丫头尾随秦邵陌来到一处酒楼。 望着金光闪闪的招牌,‘醉月楼’三个字,奢华又招眼,不禁腹诽道,这个天煞的瘟神,不肯救人,还有心情来这么贵的地方吃饭! 在门口蹲了许久,直到秦哲从雅间出来,她赶紧拦了上去,“秦哲。” “少夫人!” 如小苒迅速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小声点,可别被里面那位听到了。 “身上有银子吗?”小丫头投出了最灿烂的笑容。 “有是有,不过…没有侯爷的吩咐,不能借给您。”秦哲面生难色,他主子还在气头上,这事目前没的商量。 “好秦哲,偷偷借一下呗,别告诉他不就行了?”如小苒乌黑水灵的眸子,一眨一眨地巴巴看着他。 秦哲左右为难,最终,他在自己的小命和仗义之间选择了前者,“不…不行!侯爷还吩咐了事,属下…先走了。” 话音刚落,他‘嗖’地一声,溜得比兔子还快,气得如小苒直跺脚。 觑了一眼雅间紧闭的木门,小丫头咬了咬牙,一鼓作气推门而入。 “侯~爷~!!!!!!!!” 扑跪在地的如小苒死死抱住了屋内男人的腿。 秦邵陌竹筷上的肉丸被这番阵仗,吓得弹了出去,抛过高空滑落在地,又欢快地蹦跶了三次,颠了七下,才肯停歇。 “滚出去。” 男人听似平静的语气,却是隐忍着怒焰,深邃的眸光暗藏着杀气。 察觉苗头不对,小丫头‘扑通扑通’爬过去,迅速捡了丸子,又‘扑通扑通’赶回来,双手奉到阎王面前,贴着最乖巧的笑容,说,“侯爷~丸子~” 筷尖轻挑起他家小丫头的下颔,男人冷冷吐出了三个字,“滚!出!去!” 如小苒再次抱住她债主的脚,像死死抱住救命稻草般,佯装抽泣道,“侯爷借了我银子,我才滚。” “放手!” “不放!” 死死抱住。 男人倒吸一口凉气,压了压想宰了她的怒火,随后手臂略微用力,便解开了小丫头,托住她的后腰,穿过她的膝盖,男人毫不费力地横抱着如小苒站起。 “你说,是将你扔出门口呢,还是扔出窗外?”秦邵陌深邃冷冽的眸光扫过他家小猫面颊,冷漠地提出了两种死法,由她选择。 如小苒娇小的身子被男人架在空中,她咽了咽唾沫,颤颤地回道,“门…门口吧。” 若是选窗外,恐怕必死无疑… 男人抱着她抬步到了门外,摊手一放,随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揉了揉被摔疼的屁股,小丫头着实委屈,脑海中又想起了月娘的模样,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落下。 此时,门‘吱嘎’一声打开,男人静默立在门口。 小丫头仿佛见到了希望,即刻将呜咽声吞进了肚子,起身走到秦邵陌面前低声恳求,“侯爷,我错了,以后不乱跑了,都听您的话,不惹您生气了,您救救月娘好不好…” 从小到大,周围人都觉得,如小苒配不上武阳侯府的世子,就连她爹都觉得自己女儿实在高攀了。 秦邵陌太过优秀,无论是长相,还是能力,他闪耀到让她只能残喘般地活在他的阴影里,在周围人眼里,如小苒永远是那个凭着她父亲当年的救命之恩,才勉强与秦邵陌联系到一起的小丫头,这是她心中解不开的死结。 为了保存她仅剩的一丝尊严,她装聋作哑也好,没心没肺也罢,都是在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可是今日,为了救月娘,她撕破了最后一丝脸面,卑微地求了他。 男人蹙眉看着面前的小丫头,做错事般,低头垂眸的样子令人怜惜,指腹轻轻抹去她面颊的泪痕,温和地回道,“秦哲已经去了,那位月娘不会有事。” 闻言,如小苒眼睫一颤,她刚才明明遇到了秦哲,却是一点都没告诉她,定然又是他的吩咐。 从小到大,这个男人永远是高高在上,将她耍的团团转。 如小苒拽着衣角的指尖紧了紧,她退后一步,淡淡回了一声,“谢谢。” 第7章 麒麟布庄 破晓刚刚探出一缕曙光,空中还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像是没睡醒一般久久不肯散去,如统领府上的后厨房却已是忙忙碌碌。 厨娘取出热腾腾的糕点小菜,盛出滚烫的清粥,交予几位婢女端出。 婢女们迈着碎步穿过几间回廊,最终来到正堂,行至堂前的梨木桌上,娴熟地摆放起早膳。 正堂前是片四方的院子,两侧各置了几排兵器。 院正中一位中年男人,体型魁梧,身躯凛凛,手中长枪破风而出,苍劲有力,凌厉的枪头与周围气流冲撞出嗤嗤的风声,长枪被反复腾出,闪着金光的兵器在男人手中好似蛟龙翻海,变化无穷。 男人约摸天命之年,皮肤黝黑,鬓角是岁月磨洗后的痕迹。 “好!爹真是宝刀不老呀!”如诚大喝,取了擦汗的巾帕,从正堂赶来。 闻声,男人收了长枪,掷给了身侧侍从。 这位耍枪的男人正是如勇统领。 “爹,擦汗!” “臭小子。” 男人的声音浑厚而低沉,接过巾帕的大手拍了拍他儿子的脑袋。 如小苒今日也起的很早,自从上次离家出走,回来后被她爹狠狠罚了十鞭子。若是当日秦邵陌没有替她说话,恐怕最终不只是十鞭子这么简单。 好生静养了整整三日,差点没把小丫头憋坏,今日感觉身体大好,这位正主又想着偷溜出去玩,不想路过正堂时发现她爹还没出门,吓得小丫头缩回脑袋往回跑。 “回来!” 如勇多年习武,非比常人的敏锐使他很快发现了鬼祟的女儿。 “呀~爹您还在家呢~”如小苒屁颠屁颠迎了上去,拉着她爹的衣袖使劲儿讨好,“爹~您再不吃早膳~就要凉啦~” “又想溜去哪里?一天到晚不安生!能不能有点闺阁女儿家的样子!” 就算嘴上再怎么训斥,如勇还是依着他女儿到了堂内坐下。 “我可是武将家的女儿,您不能总拿我和书香家的女子比吧。”小丫头盛了粥摆到她爹面前,又夹了几样小菜。 “唉,你娘也是书香名门出生,要不是她福薄死的早,你也不会没人管教,成天胡闹给我惹祸!这次要不是侯爷替你说好话,看我不打死了你一了百了。” 提到秦邵陌,如小苒自然心里不舒坦,要不是他说要提亲,自己怎会出此下策。 “姐,你还是安分点吧,我都看不下去了,也就姐夫能忍你。” 他能忍? 小丫头心中差点笑掉大牙。 “你给我闭嘴,吃你的馒头。”以迅雷之速,如小苒将馒头塞入她弟嘴里。 “爹,我问你件事啊,呵呵。” “说!” 小丫头转了转乌眸,小心翼翼地问,“如果哪天…我说如果呀,秦邵陌上门提亲,您能不能…回绝呀?” “我也想呀!” ‘咯’的一声,如勇竹筷一搁,“你看看你,有哪一点能配得上人家的,还有三年前的那件事!”话到此时,如勇蓦然一顿,觑了一眼他儿子,横眉一拧,继续说,“你说我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搁!我死后还有什么脸面再见老侯爷!” “三年前什么事啊?”如诚听到一半,没头没尾的。 当年他还小,只知他姐被打得半死,却到现在都不明原由。 “闭嘴!” “闭嘴!” 父女俩一同喝出,委屈得如诚只能埋头喝粥。 若说如小苒是如勇的女儿,不知道的人还真看不出,一个白皙娇小,一个黑黝魁梧,倒是这脾气性子真是如出一辙,如父如女。 “话说回来,”如勇又说,“如果侯爷真来提亲,你就嫁了吧,我们不能让老侯爷被人说不守信诺,爹看你这个性子嘛,最多半年一年的,也就能被休了,回来之后,爹再给你找新夫君,爹手下没成婚的男儿多着呢,不怕!” 闻言,如小苒还没反应过来,如诚已经一口粥喷了出来。 “吃吧,爹先走了。” 说完,如勇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全然没顾及她后背的伤,疼得小丫头咬紧下唇,泪眼莹莹。 …… 春风和煦,海棠珠缀。 宽阔静谧的书房内,香炉烟袅氤氲而升,时不时传来‘哒哒’的棋子声。 窗外莞尔几瓣花落,微风巧渡,将一片娇粉送入窗棂,落入了棋盘间的黑白对弈。 男人修长的手指轻拈起海棠花瓣,置于掌心。 “你这位铁血的武阳侯,书房外不置松竹,却偏栽了棵如此娇嫩的海棠树,三年未来,这海棠竟生得越发夺目,真是羡煞我了。” 话罢,男人打开折扇,轻一挥,花瓣便被这一阵温柔缓缓送出了窗棂,归入落英。 男人面容俊美,墨眉下一双桃花目,甚是璀璨,莞尔一笑,又带了几分风流之情,高挺的鼻梁下,两片薄唇的弧度刚好勾勒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见对弈之人不言语,男人合上扇子,向前倾了倾又说,“弟妹种的这棵海棠真的好看,不如让她来我府上,在我书房前也种一棵呗,省得我年年艳羡。” “沈志远,你若不下棋,现在就滚回去自己种。” 秦邵陌落定白子,冷冷睨了一眼对方。 沈志远悠然笑起,他早已习惯这位发小的厉言厉色,然而当他定神看向棋盘,笑容顿时凝滞,指间反复摩挲起黑子。 秦邵陌漫不经心地抬眸眺了一眼窗外,淡淡地问,“查到了什么?” 秦哲顿了一瞬,回禀道,“十天前刚死的那位永平伯爵娘子叫王新柔,这个案子现在由大理寺接手。” “继续说。” “这位伯爵娘子定期会光顾麒麟布庄,有时一呆就是半日,她通常会在二楼雅间挑布,且不喜人打扰,只有一个婢女服侍,那日婢女受她吩咐去楼下买蜜饯,离开一炷香的时间,回来人已经死了。案发时布庄掌柜在楼下,没有听到二楼有声响,现场也没有挣扎过的痕迹。” “死因?” “还未得知。死者被倒吊在悬梁,瞳目惊恐,像是被吓死的。身上没有淤青,没有伤痕,也不像是中毒,她平日也没什么隐疾。” 沈志远定下一子,蹙眉看向秦邵陌,“这死状…怎么这么像当年废太子的…” 秦邵陌跟上一子,回道,“连你也觉得,这个王新柔,是当年受废太子案牵连的兵部侍郎马安瑞的表妹。” 沈志远墨眉间的川字又深了一层,低声问,“你还在查废太子案的真相?” 秦邵陌不言语。 沈志远思忖一息,定了黑子,又说,“提到太子,这几年圣上龙体大不如从前,自从六年前太子被废,储君之位一直空悬,近日我听说,二皇子与四皇子都想拉拢你,你可有意于谁?” 秦邵陌将手中白子掷回棋笥,冷淡回了一句,“这别人看不明白的事情,你沈志远也看不懂吗。” 听到这位冷面发小在夸他呢,沈志远眉末微微挑了挑。 “备马去麒麟布庄。” “是。” 秦哲应声便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又说,“侯爷,少夫人与大理寺评事如白亦,今早也去了麒麟布庄,这会子应该还在吧。” 听到‘如白亦’三个字,沈志远执扇的手一顿,扬了扬唇末,道,“要不,我也随你走一趟吧。” …… 如小苒在麒麟布庄的二楼雅间,自从伯爵娘子死在里面,这间铺子就被迫关了业,以便查案。 此时屋内空荡荡的,还有种莫名阴恻恻的寒意袭来,小丫头问,“堂姐,这位伯爵夫人死的时候穿的什么衣服?” “水芙色上襦,湖蓝色长裙,桔色披帛。” 如白亦一面回答,一面仔细检查案发现场,虽是第三次来这里,却是依然没什么新头绪。没有血迹,没有挣扎的痕迹,死者也没有伤痕,凶手绝对是位高手。 对于如白亦这样一位痴迷于破案的奇女子,案子越是棘手,越是能激发她查案的兴致。 如白亦是如小苒的堂姐,自小习武,原是跟着他爹在阳城当捕快,因心思缜密,人又聪慧,五年内破了不少案子,最终被破例选入了大理寺。 她也是唯一知道如小苒能看见鬼的人。 今日如小苒有事寻如白亦,正巧赶上她堂姐要来案发现场,便一时兴起,说帮她问问死者真相,可是等了半日也不见伯爵娘子的鬼魂。 “她会去哪呢?死的地方也不在,家也回不去,难不成已经投胎了?” 伯爵娘子死后第二日,当日陪同她的婢女也被发现死在了自己屋内,一模一样的死状,甚是吓人。 都说伯爵娘子死得太邪乎,怨念太深,才杀了自己婢女陪葬,吓得伯爵府上下人心惶惶,爵爷请了道士在家作法驱邪,所以如小苒才说,伯爵娘子的鬼魂暂时回不了家。 百思不解的小丫头支着脑袋坐到了窗台边,找不到新头绪的如白亦轻叹一声,与她堂妹相视而坐。 长发高束的如白亦,腰如束素,一袭雅青的官服落在她的身上格外飒爽。涵烟眉,秋波眸,虽是简妆淡抹,却是掩不住女子眉目间的俊俏脱俗。 她睨了睨如小苒摆在桌上的笔墨纸砚,还有一坛酒,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小丫头黛眉微蹙,指了指身侧,无奈道,“有个书生鬼,缠了我好几日了,他死前还有首词没完成,死后尝不到酒滋味,所以一直写不出,想借我的身体喝个酒寻个灵感。” 如白亦觑了一眼她堂妹手指的方向,什么都没有,不禁打了个寒颤。 虽说常年办案的她,遇到死人那是家常便饭,但是自从相信如小苒能见到鬼,对于鬼魂的存在还是有点心有余悸。 “替我看着他,等他写完了,像上次那样把我弄醒就可以啦。” 话音刚落,小丫头招了招手,一阵凉意入骨。 被鬼附身的如小苒,缓缓起身,对着如白亦交手行了一礼,而后打开了酒塞,沉醉地闻了闻香气,满面欣喜的模样仿佛是遇到了多年未见的好友。 喝完了酒的小丫头双目炯炯有神,假装拈了拈胡须思忖起来,忽而眸光锃亮,她拿起笔墨,奋笔疾书。 如白亦饶有兴趣地看着如小苒,此刻对文墨如痴如醉的模样绝非是她平日的堂妹,笔下力道苍劲,行云流水,入木三分,不得不让她信服。 眼见如小苒笔底龙蛇般舞到了第三页纸,如白亦早不像一开始那般有兴致了,眸光移到窗外,忽见楼下来了一行骑马的人,还有一辆马车。 定睛一看,为首的男人是与她堂妹有婚约的武阳侯,身后跟了几人,有一位是户部侍郎沈志远。 第8章 乖顺的小猫 “啊呀!” 秦邵陌刚迈入麒麟布庄,便听到二楼传来惨叫声,是如小苒的声音! 他疾步上楼,却见他家小丫头伏在桌上一动不动,身上一股浓浓的酒味,桌上的酒坛早被喝得一点不剩。 “卑职见过武阳侯。”如白亦交手行了一礼。 秦邵陌墨眉微拧,问她,“怎么回事?” “小苒她…夫子的功课做不出,借酒消愁呢,呵呵。” 如白亦不是个爱编瞎话的人,此刻为了她堂妹不得如此,若是说实话吧,不知从何解释,别人也不一定会信,毕竟她自己也是花了很久才相信有鬼这件事。 “哟~如评事也在这里呀。”沈志远执扇款款而来,他虽早知如白亦在此,一双桃目里却是装得极像的吃惊之色,走近时见到了伶仃大醉的如小苒,又说,“呀,弟妹怎么喝了这么多,还想着请她为沈某种一株海棠呢。” “卑职见过沈大人。”如白亦又作一礼。 “如评事,这案子可有什么新线索?” 沈志远合上折扇刚想要对如白亦说什么,却被秦邵陌冰冷的语气打断,半张的薄唇便又扫兴地阖上了。 秦邵陌一边询问,一边检查雅间的一陈一舍,以及悬梁与地面的蛛丝马迹。 “回禀侯爷,永平伯爵娘子身上没有新线索,倒是那位死去的婢女,指甲里残留了些粉末。” “粉末?!有什么特别吗?” 沈志远睁大了璀璨的眸子问道,带着盎然的兴趣抬步走近如白亦,不过是寻着机会参与他们之间的对话。 “回禀大人,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醉心花的粉末。” “这醉心花可用药,也可使人麻醉不能动弹呀。这两位死者,莫不是死前都中了醉心花的毒,才使她们无法挣扎,可这毒一时半会也要不了她们性命呀。”沈志远不经意说着,却可能是说到了点子上,金玉扇骨轻敲了两下掌心,又靠近如白亦一步,问,“如评事,这两人的真正死因还是没什么头绪吗?” 如白亦摇了摇头。 秦邵陌立在窗前,指腹反复摩挲窗框上一处极细长的刮痕,缝口很小,却刻得很深,若非细看是极难察觉的,从内侧露出的木头颜色来看,这是最近才刮出的痕迹。 见此,如白亦说,“侯爷,这处刮痕事发当日便有了,卑职怀疑是凶手所为,从刻痕大小与深度来看,刮出这痕迹的利器细长又坚硬,可能像女子发簪的簪挺大小,但是在两位死者身上没有找到相应的伤口,确切地说,死者身上根本没有伤口。” 秦邵陌凝默片刻,最终回眸问了一句,“你师父大理寺丞阮平决阮大人,近几年身体可好?” “师父他老人家身体还好,您在北疆时,师父也经常挂念您。” “请转告他,过两日,我会登门拜访。” 如白亦颔首。 此时,依然不省人事的如小苒檀口翕动,喃喃说着什么。 “塞上…黄蒿兮枝枯…叶干,沙…场白骨兮…刀痕箭瘢…” 秦邵陌走近,托起他家小猫的后腰与膝盖,将她横抱在怀内,抬步下楼路过沈志远时淡淡留下一句,“马车借我,你自己回去。” 这位武阳侯素来骑马,楼下同来的马车自然是沈志远的。 闻言,沈志远盯着他发小离去的背影大喝,“岂有此理,重色亲友。” 如白亦在桌上一堆宣纸下抽出了刚才书生鬼的草书,塞进怀内。她柔唇微启略舒了口气,心想,这位武阳侯的气场一向如此摄人,每一次见他都是一身寒意,转而她又思忖,为何他会对永平伯爵娘子这桩案子如此关心。 如白亦思考时太过专心,全然没注意一双眼睛正在仔细打量着她。 沈志远生于书香世家,祖父是三朝相国,位高权重,他自小受其教化,耳濡目染,又是聪慧过人,第一次考进士就名列一甲。 这位风流才子又生得一副好皮囊,素来在女人堆里游刃有余,却是至今未娶,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女人嘛,偶尔取一朵在手中观赏即可,若要真带回家养,非蜇死你不可。 如白亦却是他见过众多女子中较为独特的一位,先不说她素来一身飒爽官服,将她俊俏的容颜衬得甚是娇艳,就说她拧眉深思时,静若幽兰,仿佛悄然孕育着某种力量,神圣得让人无法靠近。 当然,沈志远对这位女子的兴趣,也只不过在他所说的‘观赏’范围内。 蓦然察觉到沈大人还未离开,只是一直盯着自己,如白亦微微一怔,转而走近问道,“沈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沈志远尴尬地打开折扇,故作镇定地扇了又扇。 “那卑职先告辞了。” 话毕,她抬步正欲下楼。 “如评事怎么回去呀?”沈志远急忙跟上。 “骑马。” “要不你捎沈某一程?” 这意思是骑马载他一程。 闻言,如白亦愣了一瞬,回眸道,“怕是不太合适吧。” “对对对,也是。”沈志远合了扇子,敲了敲扇骨又问,“那沈某捎你一程?” 如白亦“……” …… 秦邵陌将如小苒送上马车,秦哲驾车,自然知道主子要送少夫人回统领府。 小丫头沉沉的脑袋靠在男人结实的肩膀上,马车驶出的颠簸惊醒了她。 所在的车厢由帘布包裹,若不掀起车帘是看不到外面的街市。小丫头迷迷糊糊看了看周围,以为是回到了自己闺房,摸了摸身下由丝布包裹的软塌,松松软软,真舒服。 小身板躺了下来,穿着绣鞋的脚在阎王怀里蹬了又蹬,一双绣鞋被蹬落,掉到了车门缝隙里,最后被马车的颠簸震落出去。 “停车。” 听到主子的吩咐,秦哲赶紧勒住缰绳,马车缓缓停下。 怎么回事? 刚才侯爷的声音听似平静,却又好像带着火。 秦哲觑了一眼身后,就见到他主子出了马车,那精美的侧面没有表情,冷凝的眸色却比往日更暗了一层。 莫非,少夫人又做了什么事惹恼了侯爷? 可她不是喝醉了酒睡着了吗? 带着狐疑,秦哲见他主子往后走了几步,随后捡起地上一双绣鞋。 少夫人鞋都脱上了?这才一会子功夫,两人在里面干了什么? 思此,秦哲的脑袋里浮想联翩。 路过的行人见到一位身躯凛然的男人俯身捡绣鞋,细一看,这男人生得俊美冷艳,一双深邃的凤目带着孤傲的邪魅,淡桃色的薄唇闪着诱人的光泽,只是一个侧面就完美到令人窒息,就连路过的男人也不禁回头多觑了几眼,而女人皆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位尤物,连眨眼的功夫都舍不得。 看着男人修长的手指拎起绣鞋,恨恨地心想这是哪个女人的? 而后又痴痴地心想,若是此时变成他手上的那双绣鞋,也是值了。 被许多双眼睛盯着,秦邵陌面上的阴沉又深了几分,握着绣鞋的手一紧,最终硬着头皮回到马车边。 抬步刚入了车厢,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条轻纱腰带,旁边散落了一件樱草色的纱裙,男人墨眉拧了拧,最终黑着脸看向如小苒,此刻她只穿着一身水芙色寝衣,蜷曲横卧在车厢软塌上,因为身子娇小,刚巧能被这软塌容下。 见状,男人迅速入了车厢,拉好车帘。 “如小苒!” 这一声厉喝,将外面的秦哲也吓了一跳。 “什么?”小丫头迷迷糊糊坐起,一层薄薄的水芙色丝绸轻贴在身上,将少女妙曼的曲线勾勒得恰到好处,就连她身前圆润的痕迹也是一览无遗。 她揉了揉怎么都睁不开的眸子,脑袋又一沉,身子往前跌,男人的一双大手稳稳接住了她。 小丫头柔软的身体带着浓浓的醉意跌入男人怀中,隔了一层薄丝,她肌肤的温度缓缓融入男人掌心,少女身体淡淡的幽香氤氲缠绕在男人唇边,又在他耳边轻柔地起伏呼吸着,仿佛是对男人一次又一次刻意的挑逗。 秦邵陌喉结微滚,深邃的凤眸睨向她面颊,因为喝了酒已然晕成娇艳的桃色,乌黑纤长的睫毛像扇子一般上下交叠着,娇俏的鼻子下,丹果般的檀口微微翕动,凡是男人看了都想轻轻含住这两片诱人的粉唇,然后再狠狠地亲下去。 然而这位阎王岂是一般的男人,酒后轻薄的事他自不屑做,就算要做,也要等他家的小猫醒来再慢慢蹂躏。 男人将小丫头置回软塌上,托住她的身子帮她穿衣服,然而如小苒的身体像没有骨头般柔软,缠绵般地又跌入男人怀中,露出一大段嫩白如雪的颈肩,还有那红灼灼的肚兜一角。 男人微微泛红的眸光最终落到她后肩浅浅的伤痕,掀开小丫头的寝衣,露出整个后背,之前的鞭伤已然大好,蜕成了粉嫩的新肉,像是一簇簇海棠珠缀落在白皙的后背。 秦邵陌合上小丫头的寝衣,很快又帮她套上外衫,最后穿好绣鞋,让她睡在自己腿上。 “走吧。” 一声令下,马车驶动。 秦哲一边驾车,一边继续浮想联翩:这好半天功夫,两人在里面究竟干了什么呢?莫非主子趁少夫人不省人事的时候兽性大发?! 思此,他小心扑通扑通地跳起,随后又摇了摇头,后面这么安静,也不像呀。 就这样,秦哲胡思乱想了一路… 秦邵陌坐在车内,拇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小丫头粉嫩的丹唇。 睡梦中的如小苒轻唤了一声“疼”,男人指腹薄薄的茧摩得她唇瓣微微肿起,她下意识抿了抿檀口,轻轻含住了男人的指尖,随后小丫头黛眉微微蹙起,柔湿温暖的舌尖无意识地舔了舔口内的异物。 眼见他家小猫这般乖顺,男人墨眉微扬,凌冽的眸色也渐渐化为温柔的流光。 “小野猫,这笔账以后再同你好好算。”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磁性,说话间,撩人的薄唇微微扬起。 第9章 大长公主之怒 和煦当空,清风怡人。 武阳侯府的练箭场内,秦邵陌一袭瘦袖劲衣,臂直如箭,肘平而稳地拉动长弓。 秦哲站在身侧,毕恭毕敬地禀报,“侯爷,麒麟布庄的掌柜自昨日午后就不知去向,已经派人找了,城门守卫那没有他出城的记录,他妻儿也在四处寻找他的下落。” “失踪了?” 话毕,利箭‘嗖’地一声冲出,正中靶心,秦邵陌不紧不慢又取来一支箭,随后又是‘嗖’地一声利箭冲出,横贯刺穿了先前那支箭。 “的确有看头。”男人说话间又架好一支箭,只是这一次他并未急着射出,却是吩咐道,“去查查布庄的账目,找出他背后与哪些人有生意往来。” 秦哲应声离开。 微风拂过,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男人的眸光恍惚了一瞬,没有焦点似地盯着远处靶心,脑中浮现出一场硝烟弥漫,那是他父亲最后一次血战北疆的情景,一场等不到援军的死战,肆雪飞舞,狂风不止,昏天暗地间,北蛮士兵如狡兽般泛着猩红的饥渴,最终将他父亲的大军逼入绝境,而后蚕食…… 愤怒从男人泛红的眸底生出,利箭破风而出,横贯前箭,最终冲出靶心,生生钉入箭靶后的梧桐树上。 “玄澈哥哥的箭术真是精湛!”女子娇柔悦耳的声音。 来人一身娉婷松花色长裙,衬着桃红上襦,春风和煦下格外艳丽惹眼,鹅蛋粉面,柳眉杏眼,莞尔一笑,闭月羞花,直叫人顾盼流连。 这位美人是当今皇后嫡出,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五公主,李静璇。 “你怎么来了。” 秦邵陌这句话不像是真心要问,反而带了些不耐烦,见到这样一位美人,阎王的语气依旧不冷不热。 李静璇撒娇似地拉住他衣袖,说,“玄澈哥哥去了北疆三年,回来也不多往宫里走动走动,璇儿想你嘛,求了父皇好久才让我出宫陪姑母住几日。” 她口中的姑母指的是秦邵陌的母亲,大长公主。 男人抬手将弓箭扔给身侧侍从,从而甩开了他表妹。 侍从接过弓箭又递上汗巾。 “我来!”李静璇眼疾手快地接过侍从汗巾,正要转身帮她表哥擦汗,却听见身后传来冷淡的吩咐声,“备马。” 随从得令后迅速离开了。 秦邵陌也抬步往出府的方向走。 见此,李静璇拿着汗巾的玉手一紧,这位表哥又要丢下她出门了,费了这么多心思才出的宫,话还没说两句呢,怎么能让他走! 急得她转身冲着身后的银发老嬷嬷使了个眼色。 这位赵嬷嬷是大长公主身边的老人,大长公主素来知道李静璇对他儿子的心思,更是了解自己儿子不通人情的性子,特意吩咐了赵嬷嬷随来。 赵嬷嬷来时受了叮嘱,见侯爷要出府,急步小跑上前拦住了他,“侯爷,大长公主请您移步昭和堂。” “若无急事,我晚些再去。” “公主吩咐了,请您即刻便去。” 闻言,秦邵陌凤眸微狭,最终改道去了他母亲的佛堂。 李静璇匆匆跟了上去,心中暗喜,多亏了她姑母的安排,这下又能多片刻时间守着她的玄澈哥哥了。 …… 秦邵陌抬步进了昭和堂,这是他母亲常年礼佛的地方。 大长公主跪在佛前闭目诵经,左手持一串菩提子,右手缓缓轻敲木鱼。声合乎心,心应乎声,念佛声与木鱼声回荡在佛堂中,自然而宁静,秒善而高雅。 秦老侯爷健在时,常驻北疆征战,大长公主前半辈子都是提心吊胆渡过,日日诚心礼佛,祈祷夫君每每都能平安归来。 然,事不遂人愿,老侯爷六年前战死北疆,失去丈夫的哀痛还未平复,他儿子却也要去北疆,这可是她唯一的儿子,武阳侯府最后的血脉,大长公主苦苦哀求,声声训斥,最后还是拦不住秦邵陌。 三年来,这位母亲更是夜夜难眠,日日用心诵经参佛,终于才盼得儿子平安归来。 秦邵陌自然知道他母亲的苦楚,然而父亲大仇岂能不报,他母亲能拦他一日,终是拦不住他一世。 纵然当年圣上也执意不放他出征,然而自他父亲去世后,北疆蛮人趁虚南侵,屡战屡胜势不可挡,秦邵陌多次主动请缨,直到第三年,圣上才痛下决心准他出征。 “母亲。” 待到他母亲诵完经文,木鱼声罢,秦邵陌才上前将她扶起来。 这位武阳侯俊秀冷艳的面容大多遗传他母亲,所谓美人迟暮,岁月并未在这位大长公主身上留下多少痕迹,精致的轮廓下,一双丹凤眼着实优雅,虽是素雅的缃色长衫,穿在她的身上却是端庄又尊贵。 秦邵陌扶着他母亲出了佛堂,来到外厅的花梨木桌边,李静璇早已在此等候多时,赵嬷嬷端来了清茶。 “姑母请用茶。”小姑娘乖巧地将茶盏奉到她姑母手中。 “乖,坐吧。” 大长公主含笑接过茶,略抿了一口,随后放下茶盏,慈眸看向儿子,“邵陌,你离开的这三年,阳城的变化着实不小,空闲时不如带着璇儿一起出去转转,她也难得出……” “母亲叫儿子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未等他母亲说完,秦邵陌开口打断,他自然明白此番话的用意。 “姑…姑母,今年庵州进贡的樱桃甜的很,父皇知道您喜欢,此次特意叫我带来了,我去叫人取来。” 李静璇察觉氛围有些不对,生怕自己夹在当中尴尬,所以寻了这个借口出了大厅,然而人未走远却又折回,屏着呼吸躲在门外探听里面的谈话。 一声风起,树叶沙沙而响。 大长公主蹙眉长叹了一声,说,“你今年二十有四,与你同岁的郑国公家的世子,早在前年就成了婚,现在孩子都两岁大了,你偏要去北疆,好在是完完整整地给我回来了,你说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留下我一人孤苦无依该如何是好。” 不知是恨,还是怨,话音未落,大长公主已是潸然泪下。 秦邵陌墨眉微拧,静默不语。 抹了眼泪,大长公主又说,“璇儿多好的姑娘,金贵的嫡出公主身份,心思又是在你身上的,你一天到晚冷着个脸,对人家爱答不理的,是个什么意思?” “母亲心里明白儿子是什么意思。”秦邵陌冷淡回了一句,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茶。 见此,他母亲正色说,“那好,你若不喜欢璇儿,我也不勉强你,你给我在这阳城中挑个姑娘出来,今年你若不成婚娶妻,下次不管你是要去北疆还是南疆,我都一头撞死在这佛堂,省得你整日嫌我唠叨!” “过两日会去如统领府上提亲。” 闻言,大长公主愣了一瞬,随后大喝,“不行!” “既是催我成婚,怎么现在又说不行了。”说话间,秦邵陌眸色里却是没有半分惊色。 “你娶哪家姑娘都可以,唯独如小苒不行!” “她是自小与我指腹为婚的,我不娶她还能娶谁。” ‘噔’的一声,茶盏半掷半搁的声音,大长公主怒目瞪着儿子,起身厉斥,“你是故意气我,还是与我装疯卖傻,三年前的事你不记得了吗?!如此不知检点的女人,娶回来做什么!!” 眼见大长公主气得身子都在发抖,一直在边上敛着气息的赵嬷嬷赶紧上前相扶。 秦邵陌转了转右手的白玉扳指,冷冷回道,“不知幽州的那位,现在过的可还好。” 听到‘幽州’二字,大长公主眸色一怔,她当年正是将李廷藏到了幽州,原来他儿子已经知晓! “你…还要…杀他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这一句,连声音都有些抖。 秦邵陌回看他母亲,正色回道,“母亲若是不再提三年前的事,那我便不会做三年前要做的事。” 闻言,他母亲眉间略舒,面色也平静了稍许,赵嬷嬷扶着她缓缓坐下。 屋内佛香袅袅氤氲,直到最后一丝火烛徐徐燃尽后,大长公主才问,“你当真想娶如家那丫头?” “既是父亲当年的承诺,儿子自然会照办。” 大长公主不言语。 此时,秦邵陌不紧不慢起身,正对他母亲,行了一礼,又说,“儿子最近新置了一处瑾园,离侯府不远,只隔了一条街,小苒性子闹腾,怕是以后会扰了母亲清净,儿子已经安排人开始打扫瑾园,成亲后所住,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大长公主觑了一眼她儿子,他神色严肃,不似说气话,也没有一丝敷衍之意,是一本正经的在问她,或者说,是在通知她这件事。 她知自己儿子从小就性子冷漠,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上过心,她这母亲曾经一度认为,自己儿子可能是不喜欢女子,然而三年前的那件事,亲眼见他差点杀了李廷,那是第一次见自己儿子发雷霆之怒,只是为了一个小丫头。 从此她明白,如家那丫头在她儿子心中是有一定分量的。 思此,大长公主心累地阖了阖凤眸,摆了摆手,回道,“随你。” 屋内的氛围终于恢复了平和,然而李静璇在门外却是怒火中烧,手中反复绞着丝帕,花容已是狰狞。 第10章 武阳侯府 多年后,如小苒第一次回到这里。 正红朱漆大门前是两座威猛摄人的汉白玉大石狮,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威风凛凛的四个烫金大字,‘武阳侯府’。 提到‘武阳侯’三个字,从来是北疆蛮人的镇魂咒,当年武阳老侯爷镇守北疆时,蛮人多年无法越境,现在这位新武阳侯只用了三年就让北蛮俯首系了颈。 众人皆叹,何等气概,何等非望。 如小苒穿过雕栏画栋的抄手游廊,典雅别致的亭台楼阁,最终来到一处清幽秀丽的莲竹园,偌大的清水莲池被绵延不断的水廊环抱,又有百花团簇,青竹点缀,万紫千红,随风而舞。 虽未入夏,池中早有田田的绿叶,亭亭如若扇裙,曲曲折折;又有星星点点,袅娜的粉苞静待赏客;莞尔锦鲤滑过池面,掀起涟漪荡漾。 今日来武阳侯府的客人众多,皆是大长公主亲自下的拜帖,多是阳城高门显贵家的娘子带着自己未出阁的女儿或妹妹来。 众人皆知武阳侯是圣上的红人,就连未来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二皇子与四皇子都竞相巴结,何等显耀,何等尊贵。 更重要的是,这位侯爷不但长得俊美无比,而且还未娶亲,虽有个指腹为婚的娃娃亲,可是毕竟人家侯爷还没上门提亲,终是未算数的。 如小苒既不是高门显贵出生,也没有一个高门显贵出生的娘亲或者姐姐,她很不明白,为何当日入府发请帖的嬷嬷说,大长公主请她此次务必前来。 看着周围粉雕玉琢,精心装扮的美人们,周身素雅,头上只缠着一支铃兰银步摇的小丫头略显寒酸。 “小姐,这里好漂亮呀,像仙境一样呢。” 说话的是月娘,自从上次秦哲赎出她,如小苒便将她带回了统领府,虽然小丫头说了很多次,月娘还是执意叫她‘小姐’。 月娘刚进如统领府时,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现在进了侯府更是小巫见大巫。 “这有什么稀奇地呀,我和小姐六七年前可是经常来这玩呢,侯府里还有其他更多好玩的地方呢。” 说话的是从小服侍如小苒的丫鬟,红灵。 “红灵,别乱说话,以前是我们还小,不懂事,现在可不能再这么乱说了。” 听到小姐的叮嘱,红灵乖巧地点了点头。 远远见得宴会的主人,大长公主在水池中央的石亭里与几位贵妇人说话,如小苒心想,先上前请个安为好,回头再寻个理由早点开溜,这里的人她皆不熟识,周遭的氛围也是与她的性子格格不入,实在憋的慌。 小丫头走近,几位夫人在亭里谈笑风生,丝毫没有她能插话的机会,便只能在边上默默等候。 众人一开始并未注意到如小苒,此刻她站在宴会的主人附近,一身格格不入名流的装扮实在惹眼,于是周围开始窃窃谈论这位小姑娘是谁。 最终她们了解到,这位就是与侯爷定下娃娃亲的那一位,再一看,她站在边上半宿儿,侯爷的母亲都不曾搭理她,甚至连正眼都未瞧。 众人一下心知肚明,这门亲事的可信度悬的很。 “大长公主安好。”如小苒终于寻到机会,连忙福身行礼。 闻声,大长公主略看了一眼请安的人,似是会意点了点头,却又看不出是向小丫头点的头。 无论如何,如小苒总算舒了一口气,招呼算是打过了,便带着两个小婢女撤到了不显眼的角落。 “小姐您看,侯府的鱼都和一般人家的不一样呢,又大又肥,颜色又是艳的很,真好看,不知道煮汤是什么味道的呢。” 月娘睁大了眸子,看着肥嘟嘟的锦鲤,口水都要流了下来。 红灵笑道,“笨月娘,那叫锦鲤,不能吃,是用来观赏的。” “哦…锦鲤,名字都这么好听呢。” 主仆三人探着脑袋,一门心思蹲着看鱼,身后传来一阵喧闹。 月娘带着狐疑回眸,见到人群簇拥着一位天仙般的美人儿,一身华丽,仿佛闪着金灿灿的光,众人紧紧包围着她,像是在膜拜一般,见此,月娘不禁叹道,“是天上下来的仙女吗?” 红灵不悦地嘟起小嘴,说,“可不是嘛,和仙女差不多,那是五公主。” “公主?那…那就是皇帝的女儿?”说到‘皇帝’时,月娘吓得捂住了嘴。 如小苒小时候见过这位五公主,性子刁钻的很,又仗着身份尊贵,没少给她好果子吃,今日再次见到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丫头并不知,今日她这份请帖正是李静璇执意发给她的,当然是冲着她来势汹汹。 “这不是如勇统领的女儿吗,怎么和下人一起蹲在这里,说出去还以为是武阳侯府缺下人,要找你来当帮手呢。” 怕什么来什么,不等如小苒找机会开溜,李静璇早已带着她的‘信徒’们杀了过来。这一声声刁钻刻薄的话居然引得周围人窃窃笑起。 “五公主安好,小的好久没见到公主了呢,今日一见,哇!公主果然与我等俗物不同,您天生丽质,尊贵高雅,哪是我们这种下人能比的呢,呵呵。”如小苒咧嘴回道,福身行了一礼。 所谓三十六计,小命为重,卑躬屈膝,逢场作戏。 见如小苒态度如此谄媚讨好,李静璇再要磕碜她的话一下被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难受的很。 她佯装清了清嗓子,居高自傲地问,“你知道今日这宴会都请了哪些人吗?” “当然是阳城最尊贵的夫人小姐们。” “那你是吗?” “小的当然不是呀。” 如小苒灵动纯净的乌眸含笑讨好着,可正是这样一对好看的眸子,如此真诚的态度,却是李静璇最讨厌的。 “既然不是,那你为何厚着脸皮来这里呀?” 这句话倒是问住了如小苒,她本意是一万个不想来的,现在也觉得这帖子可能是发错了人。 见如小苒不说话,李静璇又说,“有人说,你与我玄澈哥哥有婚约?可是我怎么没听姑母提起过呀。” “什么婚约呀!没有的事!呵呵,顶多是长辈的玩笑话,不作数的!”小丫头连连摇头,脑袋上的银步摇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她从小就知道这位霸道的公主喜欢他表哥,现在当面问她这件事,如果承认了,那就是找死! “既然是玩笑话,为何会四处流传!莫不是你故意散播,想逼着玄澈哥哥娶你,是不是?!” 如小苒心中‘咯噔’一声,李静璇这下算是逮到了机会,今日恐怕又躲不了这位公主的借题发挥了。 “不说话是吗?那就是承认了?!”李静璇轻蔑的语气越来越有底气。 小丫头轻叹了一声,挺了挺她的小身板,纤纤玉手在后腰揉了揉,刚才一直躬着身子,正憋得酸疼呢。 这一举动更是惹怒了李静璇。 “如小苒,你什么意思?本公主问你话呢!!” 小丫头抬眸睨了她一眼,回道,“李静璇,你想听的好话我都说了,也给足了您这位公主面子,什么婚约啊谣言的,你自己去问你家的玄澈哥哥呀,你要有本事,让他现在就娶了你,在我这唧唧歪歪的干什么!本姑娘忍你很久了,不就是要打要罚嘛,随!你!便!!” “小姐!!” 未等如小苒反应过来,迎面一记响亮的掌掴,李静璇锋利的指尖狠狠划过小丫头的面颊,随即生出三道血痕。 这一记耳光顿时让这位公主积攒了几天的怒火宣泄了不少,发泄了怒气,她柳眉微微扬起,揉了揉有些发红的掌心,冷傲地吩咐身侧两位嬷嬷,“让她跪下,给我掌嘴。” “不用你们来押,本姑娘我自己跪!” 如小苒爽快地当众跪下,她不屑于众人的目光,压抑着眼眶中的酸楚,直到将这些打转的泪水倔强地收回,不留被人嘲笑的痕迹。 谁让面前这位是皇帝的女儿,谁让自己这么倒霉,偏偏惹到了她,谁又会在乎自己的委屈。 “公主!” 两位嬷嬷正要上前执刑,一直服侍大长公主的赵嬷嬷走了过来,她笑脸说道,“公主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呀,这位如家小姐也真是不懂规矩,公主千万不要同她一般见识。今日是我们大长公主宴请贵人们来赏春的,如此大好的春光,莫要扫了大家兴致才好呢。” 李静璇睨了一眼赵嬷嬷,这位老嬷嬷从小服侍她姑母,也是从宫里出来的,就算不看她的面子,她姑母的面子也是要看的。况且,这位赵嬷嬷在侯府的声望极高,不止是她姑母面前,就连她玄澈哥哥面前也是能说上话的。以后李静璇若是要嫁入武阳侯府,说不定还要这位赵嬷嬷多多关照呢。 思此,她挑了挑柳眉,傲慢地说,“就让她跪在这里思过吧。” 远处的石亭里,这场宴会的主人默默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这位赵嬷嬷也并非是她派来解围的。 那日大长公主与侯爷的谈话赵嬷嬷是听在心里,她是看着侯爷长大的,对他的脾气十分了解,如家小姐是侯爷上心的人,今日如若有什么闪失,侯爷与大长公主之间必会再生嫌隙,思此,她即刻来劝。 赵嬷嬷含笑陪李静璇离开,离开时向红灵使了个眼色。 红灵小时候陪着她家小姐来过好几次侯府,自然是认识赵嬷嬷的,赵嬷嬷眼神所指的方向正是侯爷的住处,红灵即刻明白意思,悄然跑开了去搬救兵。 如小苒没有哭,倒是月娘哽咽起来,同她一起跪着,仿佛受罚的是她一般,她用绢帕轻轻擦去如小苒面颊的血迹,说,“小姐…您怎么敢和公主顶嘴呀…刚才吓死我了。” 小丫头俏皮地眨了眨眸子,安慰道,“你看到一条疯狗是想绕道的吧,没办法,人家追着你咬呀,那怎么办呢?” 月娘摇了摇头,不懂她的幽默。 “当然是咬回去呗!所谓自伤一千,也要杀敌八百,关键的不是结果,是报复的过程!她当众羞辱我,我自然也要当中羞辱她一回才算扯平呀。” 闻言,月娘真是哭笑不得,又说,“可是她骂了你这么多,又打,又罚你跪的,就因为你这么回了一句嘴,值得吗?” 如小苒眸色沉沉,捡起地上一片树叶,把玩了一阵,回道,“谁让她是公主呢,谁还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却生来就有贵贱之分。你看这叶子,每一片看似一样,又不一样。我娘以前告诉我,这叶子的脉络都是不同的。月娘,你还记得你娘长什么样吗?” 月娘也捡起一片落叶,眸中莹了莹,说,“记得…” “记得真好,我已经记不清她长什么样了…” 话罢,小丫头举起手中落叶迎向和煦,温柔的白光透过叶片,将里面的脉络清清楚楚地映出,莹莹的绿色在阳光下闪着流光,渐渐温暖了如小苒寂落悲伤的眸色。 迎面而来的身影吞没了小丫头眼前所有的光亮,低沉磁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如小苒,说你是蠢呢,还是笨呢,平日里我吩咐你的话从来当耳旁风,现在别人叫你跪,你倒是说跪就跪。” 冷淡的语气说着刺耳的话,除了秦邵陌,还有谁! 第11章 勾引他的账得还 “如小苒,你是蠢呢,还是笨呢。” 秦邵陌磁性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仿佛是轻飔掠过水面,就连涟漪都懒得撩拨。 这位阎王怎么也来了? 今日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思此,小丫头垂下头,鼓了鼓腮。 刚才红灵未跑多远,正巧迎面遇到了秦哲,秦哲知道他主子在哪,赶在侯爷出府前拦下了人,不然按红灵的速度,定然扑了个空。 “玄澈哥哥!” 远远见得熟悉的身影,李静璇赶了过来,一副高傲的眸子早已变得乖巧可人。 这时众人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武阳侯,颀长健阔的身躯,满是久经沙场的凛冽霸气;面容俊毅,轮廓精美,玄青长衫,更显英气逼人。 走近细看,男人凤眸深邃而邪魅,薄唇光润而诱人,这一副脱尘绝世的俊美,宛若自带仙骨,别说是未出阁的少女看了会怦然心动,就连阅人无数的妇人看了都惊叹不已。 不待李静璇走近,男人抬步靠近如小苒,托着她的后背与膝盖横抱而起。 男人毫不费力地抱起小丫头便要离开,李静璇倔强地拦住去路,杏眸里的神色从嫉妒到委屈,从委屈到狰狞。 “滚开。” 呵斥声像是一柄利刃扎进她胸膛,男人冰冷的眸色像是将这柄利刃在她心中绞了又绞。 李静璇紧咬下唇,最终是一万个不情愿地让了路。 今日她表哥用如此亲昵的举动带走如小苒,不明摆着是当众打她的脸面吗,同时告诉了所有人他与如小苒之间的关系。 思此,她攥着拳头的手又是一紧,指甲生生掐入掌心都不觉得疼。 走出很远,男人停下脚步,侧眸睨了一眼怀中的小丫头,问,“能走?” 如小苒颔首。 被放下后,小丫头明眸善睐笑道,“多谢侯爷帮我出了这口恶气,痛快,嘻嘻。” 男人冷淡回了一句,“这边。” 那边? 那不是出府的路呀,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如小苒眨了眨乌黑的眸子,望了一眼出府的方向,最终咬了咬牙,只能掉头跟上阎王。 要听话才能活得久。 片刻之后,男人脚步停驻,薄唇微启,轻叹了一声。 小丫头赶到他跟前,气喘吁吁地问,“侯爷…怎…么啦?” 为了跟上这位侯爷的脚步,她们主仆仨人一路小跑,连稍微停顿都不敢有。 一旁的秦哲也默默叹了一声,主子果真不懂什么是怜香惜玉,这几个小姑娘又不是常年跟他行军打仗的将士,走这么快,也不知等等她们。 秦邵陌垂眸睨了一眼他家小猫的手,白若柔荑,不知握在手里是什么感觉,思此,男人走近一步,牵起小丫头一只手才抬步继续走。 果然挺软,和她的身子一样软。 “侯爷?” 如小苒睁大了眸子看他,男人精美的侧面没有任何回应。 转而小丫头发现,这位阎王没有之前走的那般快了,好像在配合她步伐的速度。 男人的手温暖而有力,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家小猫柔嫩的掌心,羞得小丫头面颊比刚才小跑时更红了几层,她挣了挣手,阎王却是不放。 晴晴朗空,春红正俏,如小苒却是无心观赏周围的景致,只希望这段路快些走完。 最终,秦邵陌带她来到书房。 小丫头的目光扫过书房每个角落,这是她在侯府最熟悉的地方,只因为秦邵陌总喜欢在这里。 眸光最后落到书房门前的木台阶,如小苒想起小时候经常哭着从这里跑出去,每每都是和蔼可亲的老侯爷将她哄得开开心心的,最后又被送回这里。 思此,她蹙眉默默叹了一声,果然老侯爷高瞻远瞩,知道他儿子的臭脾气没人受得了,才定下她这个童养媳。 唉,自己果然苦命。 秦邵陌俨然正坐在窗边的软塌上,抬眸冷冷道,“过来。” 闻声,小丫头收回思绪,乖乖地站到他身前,男人轻拽她手臂,便使她稳稳坐入怀中。 “侯爷!” 几乎是讶然叫出的同时,如小苒本能地弹起,却被扣住腰间,复又落入他怀中。 男人托起她膝盖,将小丫头的双腿搁在塌上。 “自己来,还是本侯帮你?” 这架势,是要看膝盖的伤? “没…没受伤。” 如小苒护着膝盖,求救似的看向红灵与月娘,然而她们也不知如何是好。 拦,还是不拦?护,还是不护? 最终还是秦哲反应最快,递出伤药,迅速带着两个小姑娘出了书房。 门阖上的瞬间,如小苒纤长的睫毛随之一颤,不得不回眸低声说,“我自己来,侯爷您…转过头去。” 男人侧过头,眉目间满满写着:真是麻烦。 见状,小丫头略舒了一口气,将裤腿卷到膝盖上,发现只是擦破了点皮而已,打开药膏胡乱抹了抹,随后放平裤脚,理好裙摆,才说,“侯爷,好了。” 这下总可以了吧。 眸光落到小丫头面颊三道浅浅的血痕,男人墨眉微微拧起,捏住她下颔,修长的食指抹了药,小心翼翼地涂了上去。 秦邵陌温暖的指腹轻轻碰触小丫头的伤处,仿佛是一次又一次轻扣着他家小猫的心门,那漫不经心呼出的余温,暖暖的,热热的,落在小丫头面颊上,温润着她的伤口,偶尔四目相撞,吓得如小苒将眸光弹开很远。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男人冷不丁冒出这一句,正是她刚才与月娘的谈话,他听到了。 小丫头回眸觑了一眼,秦邵陌那精致的容貌此刻像染了一层温润的琉璃色,美得让人窒息,眸光不禁多停留了片刻。 男人余光擒到了她的流连,心虚的如小苒垂眸抿了抿干涩的唇。 “若是行军打仗都像你这般,国家岂不是要亡?” 说话间,男人抬起她下颔,不留她闪躲的余地。 “呵呵,侯爷,我那是说笑呢。” 小丫头灵动的乌眸眨了眨,含笑着,弯出了迷人的月牙弧度。 男人松了捏住她下颔的力道,拇指指腹匀了匀小丫头面颊的药,说,“你长得很像你母亲,尤其是这双眼睛,只不过,若真要比起来,还差了一大截。” 这话听似随口而出,却更像是有意告诉她。 如小苒眸色莹了莹,问,“侯爷怎么会记得我母亲。” “当时只是好奇,如此漂亮的美人怎会生出你这么丑的丫头,都说女大十八变,倒想看看,你以后能否出落得如你母亲一般美丽,所以记了记容貌,现在一看,还是一样的丑。” 闻言,小丫头鼓了鼓腮,愤愤地说,“不刚还说我们长得很像么,怎么一会又说不像了,嫌我丑?嫌我丑的话,烦请您老人家放我下来,我这就走,不碍您的眼了!” 男人硬是摁着她的腰不让动,薄唇已是扬起,眉目间少了三分邪魅,多了七分柔情。 这一抹醉人的笑,如小苒哪承受得住,小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吓得她避开眸光,漫无目的地环顾周围,直到目光落到了窗外的海棠。 那一年,她说想在这窗前种一棵海棠,他叫人寻了种子,选的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多年未来看过这株海棠,居然长得如此好看。 如小苒不知,此刻阳光下娇艳的海棠将她的眸色晕染得多么动人,以及她莹莹如海棠般的柔唇,都落在了男人的眼里。 男人指腹在她唇间反复摩挲,眸色迷离,轻说,“你这两片海棠到底是什么味道。” “什么?” 小丫头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男人早已含住了她的娇粉,仔细地,温柔地,一点一点品尝。 “侯…爷…你…唔…”终于反应过来的如小苒,含含糊糊才勉强喊出了这几个字。 小丫头整个身子都被男人桎梏着,卧在他怀中,后背是男人的大手稳稳托住,后颈又被一只大手摁着迎向男人,那一双抵住男人胸膛的芊芊玉手用力挣扎着,没有帮到忙,反而越发激起男人对她强烈的占有欲。 挣不开,逃不出。 男人温润的舌尖撬开她双唇,擒向她娇嫩的舌,缠绵许久,直到小丫头快要窒息,就连抵住他的手臂也没了反抗的力气。 秦邵陌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了这两瓣海棠,吻过她面颊,转而含住小丫头软糯的耳珠,徘徊了片刻。 一阵阵酥麻感传来,将娇·喘连连的小丫头羞得再次反抗,“侯爷您放开我!”小丫头恼羞成怒,试图推开男人宽阔的肩膀。 男人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湿润的柔唇,呼出的温热,一点一点地,沿着如小苒雪白细腻的曲线滑下,最终落在了小丫头白皙诱人的锁骨处。 “侯爷!!” 丝毫不在意她家小猫的呵斥,男人带着邪魅笑意的薄唇加重了力道,湿湿润润的触感,带着一阵阵酥麻感袭来,让她不自知地‘嗯’出一声。 蓦然惊觉,羞得她面颊像火烧一般。 这一声不经意的呻吟却是对男人极致的挑逗,男人皓齿轻启,在她颈间最柔软的地方狠狠咬了下去。 “嘶——” 疼得小丫头柔软的身子微微一颤,男人柔唇宠溺似地安抚他家小猫的伤处,反反复复,舌尖卷来一丝丝甜腻的血腥味,最终,他又将这丝甜腻送入小丫头口中,共同品尝,久久缠绵。 春风徐来,撩拨海棠一片又一片,随风而落,随风而起,追逐无休。 秦邵陌终于松开了她,唇,还有身子。 他捏着小丫头的下颔,宠溺地说,“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勾引本侯。” 勾引?什么时候勾引了? 他还记得那日马车之内的账,然而如小苒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秦邵陌!!” 如小苒怒喝,面颊已是烧得通红,一双墨眸闪着莹莹的光,是羞,是怒。 她捂着隐隐生疼的颈肩,踉跄着从男人身上下来,后退了数步,她不知道该对这八辈子的瘟神说什么,抿了抿被他含得微微肿起的唇,小丫头最终什么都没说,拽着拳头,跑出了书房。 多年后的又一次,几乎是哭着从这该死的书房跑出去。 秦哲听到门蓦然被打开的声音,又见他家少夫人冲了出来,面上红得像是熟透了的番茄。 他迅速入了书房,一脸狐疑地问向他主子,“侯爷,少夫人她…?” 却见他家侯爷很是镇定自若,弹了弹有些褶皱的衣袍,冷淡吩咐了一句,“送她回去。” “是!” 秦哲应声离开了,心里却在叹,这位主子什么时候能知道怜香惜玉呢,唉,少夫人真是可怜…… 第12章 冷漠的少年 和煦郎朗,杨柳拂岸。 武阳侯府朱漆大门的石狮子前站着一个小女孩,约摸四五岁,小小的个子还不及底座的高度,墨发工工整整地盘绕成双丫髻,像两只玉环一般,娇巧地垂在脑袋两侧。 女孩歪着小脑袋,下巴抬得高高的,仰望着头顶的大狮子,它张着血盆大口,龇牙外露,凶神恶煞的样子。 小女孩往后退了几步,灵动的乌眸又望向远处另一只狮子,一样的凶巴巴,瞪大了眼珠子瞅着她,仿佛要将她吃个骨头都不剩,吓得小丫头跑到魁梧的男人身后,抱着他的裤腿轻唤,“爹爹。” “如勇你来啦,哈哈哈。” 此时武阳侯府的朱漆大门内走出几人,为首的男人身躯凛然,威武不凡,满面笑容地走向女孩的父亲。 “武阳侯。”如勇抱拳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呀,这是小苒吧,几年未见,都这么高啦,来让伯父抱抱。” 男人看着如勇身后的小女孩,眸色满是欢喜,两只大手稳稳托住她胳膊下,轻巧地将小丫头举起。 如小苒被高高举着,她探头再看两只大狮子,此时觉得它们没有刚才那般吓人了,仿佛还带着一丝笑意。 “小苒,伯伯带你去找邵陌哥哥玩吧。”男人低沉的声音很是悦耳,抱着小丫头大步进了府门。 如小苒盯着这位神采奕奕的伯伯,他眸色炯亮,有种让人肃然起敬的威严,然而却又不吓人,反而让她觉得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邵陌哥哥是何人?”小丫头一边问,一边探着脑袋看向周围新奇的一景一物。 “是小苒你以后的夫君呀。”男人笑着说,眸子弯成了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 “夫君?”如小苒转了转乌黑的眸子,“我娘亲叫我爹爹‘夫君’。” “哈哈哈,是呀。” 小丫头嘟着小嘴寻思着,原来她也有个‘夫君’呀,这个‘夫君’什么样子的呢? 须臾,武阳侯在一处屋院停下脚步。 屋前站着一位清秀的少年,挺着笔直的腰杆等待一行人走近,毕恭毕敬抱拳行了一礼,“侯爷。” 武阳侯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轻轻放下了小丫头,小声问那少年,“秦哲,世子在里头吗?” 秦哲颔首。 武阳侯屏息凝神凑近脑袋在门外探听屋内的动静,小丫头也好奇地竖起耳朵模仿他的样子,只是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片刻后,男人转向小丫头,压低了嗓子,轻声说,“小苒,你进去吧,邵陌哥哥就在里面。” 如小苒皱了皱小小的眉头,觉得屋子里面安静得有些可怕,直觉也叫她不要进去。 “小苒不怕,你刚出生时,邵陌哥哥还抱过你呢,他可喜欢你了,快进去吧。” 看着武阳侯和善可亲的笑容,好像没有在诓骗她,小丫头转了个身,面向屋子的大门,捏起裙摆,露出小小的绣鞋,一层,两层,三层,四层,五层,一步一步爬上朱色的木台阶,站到了门口。 宽阔的书房,好似一眼望不到头,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动静。 小丫头犹豫要不要进去,回头看了一眼他爹爹和武阳侯。 他爹也是一副不知如何办的神情,倒是武阳侯上下摆着大手,笑盈盈地催促她快进去。 如小苒抬着小步迈进了书房,窗棂外投来大片的光束,落在书房的木地板上,闪着莹莹的光,将整个屋子照得暖洋洋的,此时她觉得,这间屋子没之前想象的那么可怕了。 小丫头漫无目的地在空阔的书房内走动,小小的身影路过窗边软榻上的红木棋盘,她探着小脑袋停顿了片刻,棋盘上还留着黑白残局,阳光下,翡翠制成的黑子外圈隐隐晕出绿色的光环,十分好看,而玛瑙制成的白子,晶莹剔透,闪闪发光。小丫头伸出白嫩的小手,想要摸一摸这些圆润的棋子。 “别动。” 陌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冷冷的,淡淡的,没有情绪。 如小苒寻声望去,不远处的书案前,坐着一位极好看的少年,像是被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浑身透着流光。少年一手拿着书,一手支着头,眉目间没有任何表情,目光也从未离开手中的书,仿佛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 “是你在说话吗?”小丫头一面走近,一面问他。 少年并未正眼瞧她,翻了一页书,冷淡地说,“谁让你进来的。” 这一句不像是询问,而是责怪。 “是位威风凛凛的伯伯叫我进来的,我爹爹叫他武阳侯。”小丫头一五一十地认真回答。 少年侧眸睨了睨书房门口,远远瞥见两个魁梧急切的影子落在了木门上。 “武阳侯。” 少年的这三个字清亮,带着几分不满,好像不是冲着小丫头说的,更像是在提醒门外的两个影子。 随后屋外传来声音。 “啊呀呀,如勇啊,你上次说你在练什么枪法来着?” “呃呃,侯爷?哦!!对对对!是这么回事来着!” “好好,今天你正巧来了,那我们去切磋切磋吧,哈哈。” “好的好的,侯爷,我正有这个想法呢。” 两个大男人低沉的声音越来越远。 看着木门上渐渐消失的人影,少年凤眸微狭,收回眸光时,不经意瞥到书案上多了个脑袋搁在上面,像是凭空长出来一般,险些将他吓了一跳。 “出去。” 少年不耐烦地又翻了一页书。 小丫头的脑袋却是一动不动,乌黑的眸子一眨一眨的,问,“你就是我以后的夫君吗?” 少年眸下的眼皮跳了跳,冷冷回道,“不是。” 余光瞥见刚才的小脑袋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他乌眉一挑,想是人已经走了,便继续悠然看书。 片刻后,身后传来‘哒哒’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九下,十下,少年眸色越沉越暗,越暗越沉,直到他终于受不了,放下书,寻声睨去,竟然是刚才的小丫头还没走! 她踮着小脚一跳一跳地,白嫩纤细的手臂高高举起,吃力地去够那书架上的海棠琉璃盏。 眼看怎么都够不到,小丫头踩着最底层的书卷,是想要爬上去。 少年墨眉微扬,眸色中的怒气少了几分,饶有兴趣地看着小丫头的后脑勺和后臀。 若是这样摔下来,是哪一处先着地呢? 他耐心等待,直到小丫头脚下一滑,见她小手迅捷抓住书架,小脑袋看向地面,最终还是支撑不住,重重地摔了下去,狗·爬式地扑在地上,微微晃动的书架落下一卷书,狠狠地砸到了她的屁股上。 哦…原来是脑门着地。 寻到了答案,少年拿起刚才的书,若无其事地继续看起。 如小苒的额头被重重磕了一下,现在屁股上又像是被人狠狠踢了一脚,疼得她泪水顷刻涌出,捂着发红的额头,哽咽着往门口走,“呜呜呜,爹爹。” 少年摇了摇头,活该。 片刻后,小丫头欢欢喜喜又进来了,两只小手托着一碟糕点。 “邵陌哥哥,侯爷叫小苒端过来同你一起吃。” 闻言,少年蹙眉睨了睨小丫头,面颊粉粉嫩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乌黑的眸子亮闪闪的,刚被泪水润过的痕迹还未散去,额头包着一块软软的纱布。 小丫头将糕点搁在书案上,递近少年又说,“小苒刚才吃过一块了,板栗糕很好吃。” 少年琢磨着,这小丫刚还哭哭啼啼的,现在满面笑开了花,这变脸的速度比他翻书还快,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他放下书,拿起一块板栗糕,寻思着,难不成这糕里下了什么药?让小丫头这么快就忘了刚才的疼痛。 少年将手中的糕翻来覆去,仔细研究,余光瞥见小丫头的黑眸子直盯盯地看着他的手,那手中的糕挪到哪,小丫头的眼睛就看到哪。 少年嗤笑一声,将手中的糕伸到她面前,问,“想吃?” 小丫头点点头。 少年挑了挑眉,将那糕缓缓挪到自己唇边,吃了起来,小丫头那亮堂堂的一双眸子随着他的咀嚼,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有趣。 少年又拿起一块糕,小丫头的眸子‘噌’地一下又亮了起来,他每吃一块,小丫头的眸子便暗一次,就这样一暗一亮,一亮一暗,少年将碟子里的糕全部吃完,一个不剩。 等他抬眸再看小丫头时,她已泪眼莹莹,最终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呃…有点撑。 少年拿起书,继续看。 秦哲站在门外,目光盯着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嘴里数着树叶落下的次数,一百一十二,一百一十三,一百一十四…… 这时,小丫头哭着从书房跑出。 见此,秦哲摇了摇头,啧啧啧,今日第二回了…… …… 春光明媚,莺声燕语。 难得不用去书塾的日子,如小苒懒懒地翻了一个身,被子捂住脑袋,阻隔了窗外百鸟欢腾的声音,她还不想这么早结束如此惬意的春眠。 忽而觉得喉咙干涩,小丫头恹恹地唤了一声,“红灵。” 久久无人回应。 喉咙传来的不适感越来越明显,逐渐消磨了她的睡意,如小苒很是无奈地掀开被子,起身喝水。 凉爽的花茶润过喉咙时带动了颈间的肌肤,牵动了那一处伤痛。 嘶…… 如小苒摸了摸被秦邵陌咬破的地方,想起昨天的一幕,羞得她面颊通红,这一下她是睡意全无了。 “姐,姐!都快日上三竿了,你怎么还在屋里睡觉呢!” 此时,如诚咋咋唬唬从屋外跑入,满面疾跑后的红晕,一脸抑制不住的喜色。 “这么开心?又拍马屁让爹爹给你涨月利银子啦,涨了多少?分我点呗。”如小苒眨着亮堂堂的眸子,伸出白嫩的掌心,咧嘴讨向她弟。 如诚一掌拍掉了她姐伸出的手,激动地说,“不是!是姐夫!姐夫来提亲啦!” 噗! 一口花茶喷出,如小苒两眼一黑,生无可恋。 第13章 备婚 武阳侯上如统领府提亲的喜事很快传遍了阳城每个角落。 听说那提亲的队伍宛若千军万马,浩浩荡荡,聘礼从统领府前的街头一直连到街尾,花了好半天才全部进了府,就连那抬聘礼的壮汉们也都是从北疆凯旋而归的将士中精挑出来的,各个英武不凡。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提亲队伍最前头的武阳侯,那面容俊美得宛若天成,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英姿更是让人敬畏。 多少人家恨不得这提亲队伍是要来自己家门口的,多少女儿家幻想着这提亲的人是为她们而来的,然而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队伍停在了别人家门口,那提亲的人进了别人家的门。 …… 春风拂面渐暖,如统领府上的香樟新绿攒了一层又一层,沐浴在春日下,浓翠欲滴,引得雀鸟痴痴醉醉,流连忘返。 如小苒扒着粥,呆呆看着院里两只依偎在一起,缠缠绵绵的大雁。 这两只喜雁正是武阳侯提亲时带来的,本是分别关在两只喜笼里,如小苒觉得分开它们太过可怜,才将两只放在了一起。 如统领府上上下下将这两只大雁好吃好喝养着,就差当佛供了起来,这三五天下来,大雁比来时更肥了不少,小丫头心想,这样喂下去,不知以后放出去还能不能飞得起来。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呀,你怎么早膳吃了半宿了还没吃完呀,按你这个速度,这一天天的事这么多,哪忙得过来呀,快快快!别吃了!喜婆还等着给你量身呢,喜服的料子到现在都没选好呢,那鸳鸯戏水的绣样模子也没定呢,哎哟,哎哟,我的亲娘哎,这么多事情,都得赶在九月十六日大婚前弄好了才是呢!” 说话的妇人是周氏,两弯淡峨眉,眸色清澈,那眸尾已是笑出了细细的长纹,她是如小苒的婶母,也是如白亦的母亲。 武阳侯素来杀伐决断出了名,那日提亲更是雷厉风行,一下将婚嫁六礼中的三礼:纳彩、纳征,请期,都给办了,至于问名与纳吉,自小定的娃娃亲,自然无需劳神这两样了,眼下就等着九月十六日的迎亲之礼了。 此时,周氏又急又喜地拽起她侄女的手臂就往里走,身后还跟来了几位男男女女。 “婶母,婶母,这些事您看着办就好啦,我还得去学堂呢!” 如小苒挣开妇人的手就想跑。 这位婶母办事素来伶俐,唯独嘴巴唠叨的很,若是任由她说,可以说个一天不带喝水的。 如白亦倒是半点没遗传她母亲的口才,反而是个话极少的性子。 周氏赶紧拦住她侄女又说,“哎哟,我的姑奶奶,你都要出嫁了,还想着什么学堂!怎么平日里不见你这么爱读书呢!我家亦儿也是一个样,好好的女孩子,就爱舞刀弄枪的,现在去了大理寺,整天一个案子一个案子的没完没了,什么时候有个消停呀。” “婶母,您放开我嘛…” 如小苒还在挣扎,便见她爹爹从远处笑脸迎了上来。 如勇抱拳,“啊呀,弟妹来啦,这次真是麻烦你啦,我这两个孩子的娘走得早,我嘛,又是个大老爷们,头一回嫁女儿,真不懂这女子出嫁都要备些什么,多亏你不嫌辛苦,替我操劳了。” 周氏忙福身,笑道,“哥哥真是说的什么话,这种事情你们男人哪里懂呀,交给我办就好了!绝不给大统领丢人!来来来,小苒,快快快,随我进去量身了。” “婶母,我先去学堂,晚点等我回来再说吧!” 如小苒焦急地望了一眼她弟,如诚已然上了马车,见此,她越发拼命想挣脱她婶母强而有力的臂膀。 见状,如勇喝向他女儿,“小苒,我已经同诚儿说了,今日向夫子告一天假,你只管乖乖听你婶母安排就是!” 转而又含笑回向周氏,“哈哈,弟妹,有劳你啦。” 如小苒蓦然一凉,她爹都这么说了,这下连个开溜的借口都没了,再一看,门口空荡荡的,如诚那小子早已不讲义气地先走了。 小丫头恨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大门,最终被她婶母拖进了里院,又拽进了屋子。 “你看看你,姑娘家好好的闺房被你弄成什么样!这些都是什么呀?一堆堆鬼画符似的。”周氏一边说着,一边扯掉帐幔上密密麻麻的黄纸条,这些都是如小苒用来半夜驱鬼,图个睡觉清净用的。 “婶母,别撕嘛。” “请小姐伸直手臂,老婆子给您量身。” 如小苒话音未落,两个喜婆抓着她左右手臂,架成了一字型,拿着尺子上下比量。 “夫人,小姐,这些是阳城最时新的苏锦,料子极轻,摸着顺滑,颜色花纹也是不落俗气,稀有的很呢,每种式样总共就这么一小匹,小人知道如小姐就要出阁,前几日顺王府和郑国公府上的夫人小姐们来要,小人都没拿出来,呵呵,特意留给小姐挑选呢。” 说话的是福缘布庄的掌柜,他躬身立在门外的樟木海棠屏风后,说话时,几位婢女抱着锦缎进屋,款款走向周氏。 周氏小心接过,摸了摸着色泽亮丽的面料,凉如冰丝,滑如凝脂,不禁连连点头道,“嗯嗯,真是不错,小苒啊,拖了你的福,你婶母我才知道,原来王公夫人小姐们穿的布料,都比我们寻常百姓好这么多呢。” 如小苒蹙了蹙黛眉,问向那掌柜,“你把这些料子留给我,就不怕得罪了那些夫人小姐们,以后都不再照顾你家生意了。” 闻言,布庄掌柜笑道,“呵呵,能为小姐准备喜服,那是小人布庄莫大的福泽呀,若是阳城夫人小姐们知道,武阳侯夫人成婚的喜服是出自小人店里,那阳城上下还不各个效仿,往后小人生意更是日升月恒呀,那都是托了小姐您的福呢。” 此时,小丫头脑袋里冒出一个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过,她没觉得自己是‘得道’的那一位,反而再过几个月,嫁给了那位阎王,她是离真的‘升天’不远了。 “夫人,小姐,小人是璇玑银楼的薛掌柜,今日小人带来了几样时新的凤冠和金玉样式,请夫人,小姐过目。” 说话时,薛掌柜从布庄掌柜身后迈出一步,打开手中锦盒,里面工整叠放了十几张手绘图样,婢女接过锦盒,进屋呈给了周氏。 听到屋内翻看图样的声音,薛掌柜又说,“夫人,这些珠缀材质和式样都可以根据小姐的喜好更改,小人店里的工匠师傅们都是世代承袭的手艺,呵呵,小人不是自夸,小人店里师傅们的手艺在阳城那也是首屈一指的。” 周氏听完笑道,“啊呀,薛掌柜,谁人不知道你们银楼呀,那可是阳城数一数二的呀。”说完,她将图样一张一张递给她侄女看。 如小苒黛眉间的川字又深了一层,说,“看起来很贵的样子,这是要花不少银子吧。” 话音刚落,周氏食指轻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头,“傻丫头,你这一辈子也就成一次亲,不破费点怎么对得起自己呀,况且又不是你出银子,你急个什么劲。” “那也是我爹出钱,难不成要掏空他老本呀。” 如小苒心想,她家又不是皇亲贵族,也不是富商大贾,家里平时的收入也就爹爹的俸禄银子,顶多还有些田产铺子,加起来也不够她这般挥霍呀。 闻言,周氏正色回道,“别看你爹五大三粗的,嫁女儿这件事他可不含糊,前几日他把这些年攒的家底都掏给我看了,你猜有多少?” 小丫头摇了摇头。 周氏伸直了十根手指头。 如小苒眨了眨眸子,不懂这是代表多少。 见她侄女这般蠢笨,周氏轻叹一声,说,“你爹和我说了,这门亲事本就是高攀,他不希望自己女儿因为嫁妆寒酸,遭人奚落了,这些年节俭开支,找人精心管理田庄铺子,才存下的这些。” 小丫头鼻子酸了酸。 周氏摇了摇头又说,“哎,不过和武阳侯提亲的聘礼来比,还是不太够…那聘礼单子我看过了,啧啧啧,你婶母我一辈子见过的新奇玩意儿都不及那单子里的多,这么多东西,绝非是一日两日能备下的,里面任何一件单独拿出来,都能买十几样这种首饰了。” 说话时,她掂了掂手中的图样,随后又摸了摸小丫头的面颊,说,“我这可怜的小侄女,很小就没有娘亲,真是叫人心疼,不过还好,嫁到一位这么好的夫君,你母亲在天之灵也是宽慰了。” 如小苒静默着。 周氏抹了抹眼角的泪,轻叹一声,又说,“唉,我家亦儿不知什么时候能找到个如意郎君,你说她整天在大理寺除了忙案子,就是忙案子,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怎么一点都不上心呢,平时说说她,又嫌我烦。” 思此,周氏凑近她侄女又说,“小苒啊,你帮婶母打听打听呢,大理寺那么多男子,可有未娶亲,年龄与我家亦儿也般配的。” 闻言,如小苒愣了一瞬,回道,“婶母,您让我去一个个打听人家男子有没婚配?” “哎呀,不是让你去一个个打听,你平时不是经常去大理寺找你堂姐吗,你就留个心看看,她周围那些男子都娶亲没,重要的事,有没有她中意的。” “婶母,你这是要我做你的细作呀…” 周氏捏了捏如小苒粉嫩的面颊,笑着说,“乖,婶母回头给你做最喜欢吃的苏子蟹。” 听到吃的,小丫头两眼放光,咧嘴笑道,“好嘞,婶母您就放心等我的好消息吧。” 话毕,她提着裙子就往屋外跑。 路过门口时,一位尚未说话的妇人从两位掌柜身后走出,慌忙拦住她,问,“小姐,您还没选鸳鸯绣样呢。” 如小苒指了指屋内,“问她,问她!” “唉?你去哪呀?尺寸还没量好呢,图样也没选呢!” 周氏这才赶了出来,话还没问完,她侄女早已拐出了院子,就听到远远传来一句,“婶母,您看着办吧,我去大理寺啦!” 第14章 废太子之案 昏暗的停尸房内由十几盏油灯点亮,摇曳不安的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散投在两面灰石墙上,微微扭动,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若是我还活着,如此一双白嫩的玉手,滑过我的胸膛,那该是多么美妙的感觉呀。” 如小苒深情款款说完这句话,拿起桌上水壶,不紧不慢为自己倒了一杯。她面前的不远处,停放着一具尸体,尸身略微腐烂,应该死了有一段时日了。 尸体旁,站着一位妙龄女子,女子墨发长束,露出了一段雪白修长的颈间,随着女子手部精细的动作,墨发在她婀娜的背部微微摇动,如若拂水之柳。 女子正是如白亦,像往日一样一袭雅青色清素的公袍,在如此阴冷的停尸房内,小姑娘因为专注,娇俏的鼻尖早已沁出密小的汗珠。 如小苒抿了两口清水,支着脑袋又说,“这位美丽的女子,你如此执着于我的死因,难道就不怕我这副污秽的身躯辱了你那双凝脂般的玉手吗。” 闻言,如白亦手间一顿,她杏眸狭了狭,强忍住怒火,没有理睬她堂妹,继续手中解剖。 “若是有来世,我定要亲手…” “如小苒!” 如白亦终于没忍住,杏眸睁大瞪向她堂妹,喝道,“你不在家好好准备大婚,跑我这里捣什么乱?!” 小丫头放下茶杯,指了指死者,尴尬笑道,“姐,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他叫我传达的。” 如白亦觑了一眼死者沉睡般泛着紫光的面容,顿觉后背凉飕飕的,她即刻放下剖尸刀,在身侧的铜盆中净了手,随后走向她堂妹,“死因不是溺水,是先被闷死后才扔进湖里的,看腐烂程度,死了应该有月余了。” “厉害厉害,如评事果然名不虚传,不仅善于查案,还能将仵作的活都给包了,来来来,喝杯茶水,休息休息。”小丫头殷勤地拉着她堂姐坐下,倒了杯水,捏了捏她的肩颈。 接过茶,如白亦眉末微挑,问,“别拍马屁了,说吧,今日干什么来了?” 如小苒眨了眨眸子,灿烂笑道,“来当细作呀。” 看着她堂妹一脸莫名的神采奕奕,如白亦狐疑道,“什么细作?” “婶母特意派小的来探查一下,看看姐身边有没有合适的姐夫人选,婶母的报酬嘛,当然是初夏的时令菜,苏子蟹呢。” “呵,一点吃的就能将你收买了,瞧你这出息。”如白亦摇了摇头,起身又说,“不和你聊了,我还要去永平伯爵府呢。” 闻言,小丫头扫了兴致,撇嘴问了一句,“伯爵娘子的案子是有新头绪了吗?” 这时,如白亦想起什么,回道,“那日在麒麟布庄,武阳侯对这个案子也很有兴趣,后来我问了师父,又翻阅了旧案,发现伯爵娘子的死状和当年废太子的死状十分相像。” 听到‘废太子’,如小苒心里咯噔一下,这三个字对她来说可谓是刻骨铭心。 那是六年前的冬天,阳城大雪不止,下了整整数十日,待到初晴,北疆传来急报,说是蛮人大军突袭边疆,势不可挡。 当时镇守北疆的正是秦邵陌的父亲,武阳老侯爷。 老侯爷请旨圣上调兵增援,然而死守了数十日,迟迟等不到援军,最终虽是挡下了大部分蛮人的入侵,却是全军覆没,无人生还。 那年冬日,因圣上龙体有恙,皆是太子监国,待到圣上得知此事,为时已晚。 对于武阳老侯爷的死讯,朝堂唏嘘不已。 圣上勃然大怒,斥责太子监国不力,延误了军情。 为了向武阳侯家有个交代,也为了向那些枉死在北疆的将士们有个交代,圣上最终废了太子,将其关入皇陵思过,与此事牵连的官员也被逐一斩首示众。 不曾想,废太子刚入皇陵第二日便死了,双脚被倒吊在悬梁上,瞳目因为惊恐而扩大,没有任何挣扎或受伤的痕迹,仿佛像被吓死的一般。众人纷纷说废太子是被北疆枉死的冤魂报复而死。 思此,如小苒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又确认了一句,“你刚说,秦邵陌很关心这个案子?” 如白亦颔首,随后抬步往屋外走。 如小苒赶紧跟上,心中却想起了六年前的另一件事。 那一日,她与父亲去武阳侯府,整个天空都是白雾蒙蒙的,老侯爷灵堂的屋顶和前院都被尘封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久久化不开,再加上灵堂成片的白布,衬着周围的雪色,让人觉得天和地都连成了一片苍白。 秦邵陌一般都会在灵堂守灵,然而如小苒去的时候恰巧不在,小丫头便在侯府一路寻找,最终寻到书房,看到秦哲从里面出来,上前问,“世子在书房吗?” 秦哲颔首,便离开了。 书房大门紧闭,如小苒正要推门而入,忽听到里面传来极细微的谈话声,她凑近了耳朵辨得一位老者的声音,“世子是说,这杀了废太子的人才是幕后的真凶?” 小丫头凑近一步想要听个真切,此时屋门蓦然被打开,秦邵陌站在门口,眸色深似寒潭,警惕地盯着她。 回忆到此时,如小苒不禁背后一寒,虽然这位阎王大多时候没少给她冷眼色,然而那一次,她看到秦邵陌眼中闪过一丝瘆人的寒光,仿佛带着杀意。 小丫头当日并未听到前因后果,但她知道,秦邵陌想找出杀废太子的真凶,如若这伯爵娘子一案果真与废太子案有牵连,当年他查不出,也许现在她能帮到他,思此,她拉起如白亦的袖子撒娇道,“姐,你去伯爵府带上我呗。” 闻言,如白亦蹙了蹙眉,喝道,“别,我带你干什么。” “好姐姐,你饿不饿呀,我请你吃馄饨。” “贿赂我也没用。” “你想不想听一听刚才那死者为什么会被杀的呀。” “不用你说,我自己能查。” “好姐姐~你就带我去嘛,我保证不说话,很安静的~” “好烦,别拽我。” “不拽,不拽,我就乖乖跟着~” “别给我添麻烦。” “是是是,一点都不麻烦!” “……” 两个小姑娘渐行渐远的声音随风徐徐飘入了二楼黑白对弈的两人耳边。 一位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思忖片刻,落下白子,随后须末微微扬起,笑道,“老夫记得,武阳老侯爷健在时常说,侯爷您从小心思极重,性子也太沉静,如家小姐倒是又单纯又活泼,与侯爷您最是般配不过了,呵呵。” 秦邵陌跟上一子,冷淡回道,“圣上多次有意提拔阮大人执掌大理寺,可阮大人总是婉拒,原来您并不是喜欢办案,却是喜欢论长道短。” 闻言,老者大笑,而后才说,“老夫老啦,总要多给年轻人一些机会嘛。” “听闻此次永平伯爵娘子一案,是交给您的关门弟子来办?” 阮大人定下白子,不急不慢回道,“白亦素来心思缜密,此案悬疑颇多,正好给她机会历练历练,听白亦说,侯爷您对这个案子也很关心?” “哒”一声,黑子冷冷落下。 “阮大人既已心知肚明,何必再来试探本侯。” 见武阳侯开门见山,阮平决也不再打哑谜,定下了一子后,直接问,“这些年,侯爷在北疆可是查到了什么?” 秦邵陌凤眸微狭,落下黑子,回道,“当年带兵破了我父亲防守的北蛮督军,早在五年前就暴毙了,此次倒是擒住了他的副将,严刑逼供后承认,当年确实有人将军中布兵图给了他们,导致我父亲防守失利,最终被逼入绝境。” 闻言,阮平决明睿的眸色一哀,长叹一声后说,“老侯爷之死果然是有人蓄谋已久。” 随后又急问,“那北蛮的督军暴毙了?透露军情的人呢?侯爷查到了吗?” “透露军情的人十分谨慎,除了那位督军,再无人知晓是谁。” 话音刚落,两人心照不宣。 唯一的线索居然蹊跷的暴毙了,实在难逃被杀人灭口的嫌疑,然而能轻易杀了一位督军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此时,小炉上的茶水烧开,滚滚翻腾的水汽滋滋作响,将那壶盖都扰得跳动不安,仿佛誓要搅个底朝天了才肯罢休,瘆人得紧。 秦邵陌修长的手指握住提梁,缓缓拎起,刚才还翻滚着的茶水在他手中渐渐平息下来。 提壶微倾,清茶从壶口倾泄而出,温润晶莹的细流稳稳落入阮平决的茶盏中,竟一丝都未外落。 “多谢侯爷斟茶。” 阮平决接过茶盏,轻吹了吹,腾腾的热气散开后,老人家小饮了一口,一股清甜润入舌喉。 秦邵陌放下茶壶,才继续问,“此次永平伯爵娘子一案,圣上颇为关心,我看阮大人神态自若,倒是一点都不着急,可是有了高见?” 老人家若有所思地看着棋局,缓了一息才回道,“侯爷是否觉得,此案不管是模仿废太子案也好,还是同一个真凶所为也好,这案子都来得太过刻意。” 秦邵陌眸色微凝,问,“您是指这案子出现的时机?” 伯爵娘子之死,不早,不晚,偏在秦邵陌北疆归来后,更重要的是,此时也正是再立太子的当口。 “侯爷果然聪慧。” 阮平决说完看向窗外,已是彤云密布,阴沉沉的天际望不见头,他捋了捋长须,悠然问道,“这雨终于是要下了,不知侯爷出门可有带伞呀?” 秦邵陌抬眸睨了睨窗外的灰蒙蒙,眸色暗沉。 第15章 永平伯爵府 阴沉沉的天空好似忧郁发愁的脸,说哭就哭,从淅淅沥沥到连绵不断,丝毫没有收声的意思。 如小苒与如白亦两人被忽来的雨挡了去路,只能暂躲在屋檐下,两双漂亮的眼睛发愁地盯着街上三三两两执伞路过的人。 “我说如评事,您老这么会查案,怎么出门前不先查看查看天气呢?”如小苒说完,郁闷地觑了一眼她堂姐。 “废话少说。” “唉…” 如白亦:“……” 须臾,马车缓缓驶入街巷,两匹健壮俊美的马带着车轮辘辘声,最终停在她们面前。 金玉扇骨缓缓掀开车帘,露出男人一双璀丽的桃花眸,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笑道,“呀,这不是弟妹和如评事吗?” “承言兄长!”如小苒墨眸睁大,满是欣喜。 “沈大人。”如白亦交手行了一礼。 “这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位别淋坏了,快请上车吧。”话毕,沈志远向如小苒伸出白皙修长的手,小丫头被他接入马车内,随后他伸手递向如白亦。 如白亦愣了一瞬,见她堂妹已经进去了,只能礼貌回了句,“多谢大人。” 小姑娘并未接过沈志远善意递来的手,而是扶着车门自己上去了。 男人落空的手尴尬收回,打开折扇徐徐扇起。 沈志远与秦邵陌是发小,又是同窗,自小在武阳侯府走动,也算是看着如小苒长大,所以两人关系还挺相熟。如白亦却是半年前才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才子沈大人,对他的风流多情略有些耳闻,自是有些避讳的。 见两位姑娘坐稳了,沈志远才问起,“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沈某送你们一程。” 如小苒一面擦着被雨水打湿的面颊,一面回道,“我们原本是要去永平伯爵府的。” 闻言,沈志远喊向驾车的小厮,“调头去永平伯爵府。” “多谢沈大人。”如白亦礼貌回道。 小厮得令后,拉动缰绳,马车调转了方向,在密集的春雨中,缓缓驶出了街巷。 不远处的拐角,两个颀长的身影静静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侯爷,我们慢了一步,沈大人将少夫人和如评事接走了,看样子是去伯爵府的方向。”秦哲站在他主子身侧,手里抱着两把伞,手上执着一把伞。 秦邵陌静默思忖一瞬,转身抬步,吩咐道,“秦哲,替我去寻几个人的字迹来。” “是。” 秦哲迅速跟了上去,而后又说,“阳城春末多雨,要不侯爷最近改坐车出行吧,别骑马了,况且侯爷成亲以后,若是与少夫人同行,那也是要备马车的,难不成每次都要借沈大人的马车接少夫人吗。” 秦邵陌,“……” “唉,刚问阮大人借了伞,好不容易赶了来,没想到还是白白错过了讨好少夫人的机会。” 闻言,阎王停住脚步,蹙眉冷冷回道,“本侯为何要讨好她,你这舌头是不是不想要了。” “想要,想要,嘿嘿。” 秦哲低头哈腰,不再多嘴,只是背后白了一眼他主子,腹诽道,刚才那么急吼吼赶过来,还说不是为了讨好少夫人! 唉,难得侯爷知道怜香惜玉一回,谁知竟然老天都不给他机会,啧啧啧,果然注定不是做这种事的人。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雾蒙蒙的雨帘中。 …… 如小苒一行人来到永平伯爵府已是黄昏,天色昏昏沉沉,密不透风的乌云久久徘徊在上空,将这依旧挂着丧事的伯爵府,笼上了一层诡异的氛围。 伯爵府的管家领着他们一行人入大堂,迎面遇上一位妇人,像是府内的佣人,妇人身后跟着一位男子,男子身形修长消瘦,一袭青白色的布衫,连同他的脸色一般,白得毫无血色。 男子见到一行来人略微点了点头,随后跟着妇人继续朝出府的方向走了。 见如小苒对男子一脸狐疑,管家解释道,“刚才那位是阳城有名的神医,浮鶎先生,最近爵爷的母亲,也就是老夫人,因为少夫人不幸去世而郁郁寡欢,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前几日都下不得塌了,传闻浮鶎先生医术了得,特意请来府上为老夫人诊治。” 闻言,沈志远回道,“沈某听说阳城这两年来了一位神医,能一眼瞧出病人的隐疾,也能将垂死的人救活,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只不过沈某也听说,这位神医性子古怪的很,若非他愿意,就算是黄金千两也是请不动的呢。” “是的,我家爵爷也是跑了三次才请来浮鶎先生,自从先生来此,老夫人的身体日渐好转了呢。” 说话时,众人行至大堂,管家先请诸位坐下,又命人奉了茶,才说,“沈大人,如评事,如小姐请先喝杯茶歇息一下,容小人去通报爵爷。” “有劳吴管家了。”沈志远抱扇谦谦回道。 吴管家含笑回了一礼,才敢转身入内院。 如小苒盯着出府的方向,犹豫了一瞬,最终对她堂姐说,“你们先等着,我出去一下。” “小苒你别走远了!” 未等如白亦说完,早不见了她堂妹的身影,她蹙了蹙眉,复才坐下。 沈志远倒是很安逸,略饮了一口茶,问,“如评事,今日来这伯爵府还是为了伯爵娘子的一桩案子吗。” “说是,却也不是,因伯爵娘子之前还牵扯了另一桩人命案。” 闻言,沈志远放下茶盏,饶有兴趣地抬眸看她,“哦?愿闻其详。” “是一位女子,名叫黄巧儿,平安大街明月香烛铺黄掌柜的女儿,先前被永平伯爵看上,想要纳为小妾,黄家不肯,几日后有人发现了阳川湖中的女尸,正是黄巧儿。” “如评事为何断定此事与伯爵娘子有关?” “最近寻到人证,虽不算是证据确凿,也是与伯爵娘子脱不了干系,只是现在连伯爵娘子也死了,卑职想看看永平伯爵对此事有什么说辞。” 话音刚落,沈志远笑道,“如评事,你胆子还挺大,这可是伯爵府,你就这么问爵爷,不怕他将你轰出去吗。” 如白亦未说话,只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侧耳听得屏风后面有人匆匆离开,想必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此人离开的动静极小,若不是小姑娘常年习武,没有非比寻常的耳力是听不出的,比如说,面前这位沈志远。 见如白亦屏息凝神着,秋水般的眸光静落在远处的屏风上,沈志远很快明白她举动的含义,直到小姑娘白皙的葱指从丹果般的唇边挪开,男人才问了一句,“如评事?” 闻声,小姑娘这才回眸微微笑道,“沈大人,谁说卑职是来质问爵爷的,卑职方才说了,无非是来‘看看’他会有什么说辞。” 她确实‘看’到了,这屏风之后的人,莫不是做贼心虚,为何会鬼鬼祟祟。 如白亦这一抹不经意的笑,落在沈志远眼里,可谓是芙蓉出水,皎月生辉。男人心中微微一悸,这种感觉十分奇特,就连久历情场的他都不甚明白。 此时,吴管家疾步赶回,躬身行了一礼赔罪道,“两位大人,实在抱歉,真是不凑巧,两位来之前,我家爵爷已经出门了。” 这话一听便知是瞎话,爵爷出门没出门,这位管家还不清楚吗,若是真出去了,为何刚才不早说。 如白亦面上没有一丝惊色,只是礼貌回道,“多谢吴管家,那我们就此告辞了。” 再说如小苒刚才追出了伯爵府,入了大街,远远寻到了那位神医浮鶎。 他静默立在灯火阑珊处,像是在等什么人,周围的气息都随着他宁静的神态而停滞下来。 见小丫头走近,浮鶎徐徐转身面向她,略行了一礼后,他微微笑起,将那一双细长的眼眸又拉长了一倍,仿佛连到了耳尖,十分滑稽,却又诡异。 浮鶎问道,“姑娘一路寻在下,所为何事呀?” 如小苒眸色一悚,“你知道我寻你?” “为何不知。” 这一句回得如小苒不知该说什么,他莫非能未卜先知? 小丫头思忖片刻,咽了咽唾沫,最终问他,“那个影子是什么?你为什么锁着他们?” 如小苒刚才就看见了,这个男人身后一直跟着一个鬼魅的影子,那影子矮小,像是五六岁的男童,男童拽着七八根链条,链条每一端都牵着一只鬼,这些鬼不像如小苒平日见到的那些,而更像是一个个傀儡,哑然不语,除了漆黑的眸框里传出的恐惧之色,便再无其他神情。 闻言,男人眸色微微亮了一瞬,饶有兴趣的问,“哦?姑娘能看见?” 如小苒怯怯地颔首,面前这人身上散发的鬼魅气息让她头皮发麻。 此时男人神色微凝,仿佛在侧耳聆听别人诉说什么,片刻后,他乌眉微微扬起,含笑说,“原来如此。” 这话好似是对如小苒说的,却又好似不是。 浮鶎的影子牵出一根链条,递向如小苒。 惊得小丫头愣愣地看着他。 见此,浮鶎微笑解释道,“听说这位是姑娘的故人,在下便送给你了,就当是见面礼,如何呀。” 男人的语气十分随意,仿佛只是给出了一件不值钱的物品。 小丫头愣愣地接过,那链条早在触手的瞬间便蓦然消失不见了,等她再抬眸看男人时,也不见了他的去向。 随后如小苒看向男人赠予的鬼,他生得清丽脱俗,目若秋水,唇如丹果,只是面色比活着时更为苍白了,这鬼正是数月前她在伶人馆遇到的容修。 若不是想要救他,小丫头怎会鼓足了胆子追过来。 第16章 骑射赛 春末,草木盛长,正是围栏骑射的好时节,都知六皇子对骑射专研颇多,每每此时,便会办一场盛大的骑射赛,更是抛出了丰厚的彩头,吸引皇亲与各世家的子女们前来参赛。 六七年来,六皇子办的骑射赛便成了春日里不成文的规矩,一众年轻俊杰竞相参加,一战鳌头。闺阁小姐们更是慕名而来,一来是为了凑个热闹,以解闺中乏味,二来自然是相看俊杰,芳心暗许。 六皇子好客,如统领府年年也受了邀请,如小苒隔了三年后,第一次回到这里,这骑射赛的地方没变,却是故人不再,往事如烟。 想到此时,她丹唇翕动,轻叹了一声,极不情愿地捋了捋纱裙,迈出车厢,今日若不是替容修寻人,她倒是不想来这触景伤情的地方,辜负了春日好眠。 而她弟如诚,早在马车没停稳前,就纵身跃下车,兴致盎然地寻他发小去了。 小丫头抬眸望了望天,今日和煦暖风,骑射甚好,再看向不远处的围栏场,青草幽幽,人潮涌动。 围栏场的三面由五十余大小不同的箭靶交叠排列围成,中间大片葱绿的场地足够十来人同时骑射;围栏场剩余一面设了看台,看台后是精心搭建的雅座,雅座由竹帘隔开,各自成一间,阻隔了日头,也可供公子小姐们闲谈饮茶。 再一看,正中最宽敞的雅间坐着一位仪态万方的女子,正是那霸道的五公主李静璇,此时她正与几位富贵家的小姐相谈甚欢。 嘶—— 小丫头倒吸一口凉气,上次被李静璇划伤的面颊虽已痊愈,此时却是莫名隐隐作痛,好似提醒她,今日定要安分些。 “走,我们去边上坐着。” 如小苒说着拉走红灵与月娘,她俩正一本正经地探讨哪家姑娘生的最好看,哪家公子骑马最俊俏。 此时迎面来了个小厮,行了礼,说,“如小姐,我家公子有请。” 小厮是沈志远随身之人,小丫头抬眸远眺,只见沈志远在远处雅间冲她挥了挥扇骨,示意叫她过去,再一寻,秦邵陌不在,心想,这都是公子小姐们闲来娱乐之处,他这大忙人应该不会来,便宽了心,带着红灵与月娘,随小厮去了。 走近时见到沈志远身边坐着一位小姐,面容清秀,温婉娉婷,是他的妹妹,沈幽蓉。 如小苒福身行了一礼,唤,“承言兄长,幽蓉姐姐。” 沈幽蓉拿着蒲扇起身福身,温婉笑道,“上次见如家小姐是三年前,也是在这围场里,下次再见面,恐怕是要叫您武阳侯夫人啦。” 闻言,小丫头干涩地笑了笑,“姐姐别取笑我了。” 沈志远请她入了座,从一旁小炉上取了茶壶,斟了茶递给她,才开口,“刚才如诚那小子从我们这边路过,指了指你的方向,我们这才知道你来了,既然来了,为何不来寻我们呀。” “没打算多留,看看就走。”小丫头抿了一口茶又说,“今年设了这么多箭靶,是要怎么比呢?” 沈志远执扇指了指围栏东侧,“那边有机关,锣声一响,机关便会启动,这五十余箭靶都会跟着动,从东往西,在上下三层间不断变换,开始是缓慢移动,到后来是越来越快,直到一炷香结束为止。” 话音刚落,他妹妹摇了摇蒲扇,叹道,“这五十余箭靶同时动起来,真是让人眼花缭乱,都不知箭要落在哪里。” 小丫头也附和,“是呀,那怎样才算是赢了呢?” 沈志远的扇柄又点了点各处靶心,说,“你们看,有几处靶心与别处不同,分别是白色,黄色,与蓝色。” 两个小姑娘都睁大了眸子,寻着扇柄所指的方向看去,而后纷纷点头。 沈志远接着又说,“白色的箭靶叫白矢参连,发中这个靶心的第一箭需得射穿靶心,而后再三箭连续射中第一箭的位置,俗称连珠箭。在看那黄色的箭靶叫参连剡注,需要四次两箭齐发,全部穿透,最终落成一道直线横贯把心,不可有弧度。还有,那最后蓝色的箭靶叫襄尺井秩,需要三箭齐发,按照‘井’字的顺序,最终穿透落成井字。锣声响后,五人同时比试,谁要先一丝不差地完成三个箭靶的任务,便为胜。” 他迤逦道来,已是口干舌燥,两位小姑娘更是听得目瞪口呆。 如小苒眨了眨乌黑的眸子,又问,“这么难!可比四年前复杂多了,谁想出来的?” 沈志远灌了两大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喉,才回,“六皇子。” 随后小丫头又问,“那可有人能办到的?” “能办到的人不少,却唯独六皇子的速度最为惊人。” 沈幽蓉转了转蒲扇,笑问,“莫不是众人都故意相让,不敢胜他。” 她哥哥摇了摇头,悠然敲着扇柄,说,“以六皇子的脾气,最恨有人故意相让,若是被他发现了,定不会轻饶的。” 说曹操,曹操到,人声喧闹处,一行人骑马而来,为首的男子正是六皇子,弱冠之年,一身杏黄色长衫,眉目俊秀,英气逼人。 如小苒却是墨眸睁大,盯着六皇子身后一人,正是她今日要找的,户部尚书的儿子,郑子渠。 远见得六皇子停在场正中,右臂高挥,便有两位宦官抬来半身高的青铜香炉,沉重的香炉搁地传来‘咣当’一声,整个围栏场随之安静下来,直到香炷被点燃,六皇子落下右臂,锣声一响,五人扬鞭策马同出,一瞬间人声鼎沸,贯彻天际。 “今年的第一场开始了。”沈志远打开折扇,悠然看向赛场。 五人中,郑子渠为首,拉动长弓,臂肘平稳地射出了第一箭,直透靶心,引得掌声欢喝。 如小苒回眸看了看红灵手中的淡橘色茶花,又看了看她身侧的容修,他静默望着郑子渠。 此时,沈幽蓉看着茶花,柔声问,“小苒妹妹,刚才我就想问了,你这婢女手中茶花真是好看,也不是茶花的时节,是从哪里弄来的呀。” 小丫头慢了一息才回,“呵呵,路上赶巧采的。” 若是往日,沈幽蓉这么一说便就送给她了,今日不同,这花是小丫头花了好大功夫找来的,有用处。 说话间,人群又传来喝彩,不知是谁又射出了精彩的一箭,沈幽蓉闻声回眸观赛,便不再问花的事了。 如小苒却是无心观赛,她环顾四周,想寻一处无人的角落,等下把事情办了就走。自从死了躲债的心,她替鬼办事也不收佣金了,纯粹只是看心情接活而已。 落定了计划,小丫头悠然抿了两口茶,余光瞥见周围人头颤动,交头接耳,却不像是在议论赛事的样子。 “哟,那不是四皇子与武阳侯吗?他们怎么也来了?” 沈志远说着扇柄指了指远处,回眸看向如小苒,却发现她早已不在雅间,再一抬眸,就见得人群之后那个落荒而逃的小身板,连同她的两位婢女早已跑出了很远。 他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端起茶盏,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那阎王平日是怎么虐待自家的媳妇,小苒回回见到他,都像老鼠见到猫似的。” 沈幽蓉举着蒲扇,嫣然笑起。 阎王与四皇子下了马,两人往雅座走来。 四皇子面如冠玉,不怒自威,与秦邵陌这样一位绝世倾城的男人同行,也丝毫未被比下去。 这两位浑然天成的尤物走在一起,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忘了去关心赛场上的角逐了。 待他们走近,沈志远携其妹躬身一礼,“四殿下,武阳侯。” “哈哈,是沈侍郎呀,我说今日怎不见你与玄澈一起,竟是先到我六弟的骑射赛凑热闹来了。” 说话的是四皇子,男人的声音清亮悦耳。 沈志远笑问,“四殿下今日也有兴致赛一局吗?” 四皇子连连摆手,“论这骑射,我可不是六弟的对手,只是今日与玄澈在御书房提及六弟的骑射赛,父皇很有兴趣,派我们前来看看。”转而他看到一直低着头的沈幽蓉,问,“这位是?” “吾妹,沈幽蓉。” 沈幽蓉温婉回道,“四殿下安好。” “哈哈哈,果然是书香沈家的女儿,娴静幽若花照水,芙蓉不及美人面。” 话音刚落,沈志远笑了笑,“四殿下谬赞了,若是四殿下见了未来的武阳侯夫人,便不会这么说了,所谓美人朱粉不深匀,天然芳泽百媚娇。” “哈哈哈,是吗?!玄澈,何时让我也见一见这位美人呀。” 闻言,秦邵陌眸色微微沉凝。 沈志远暗自笑起,又说,“她方才还在呢,许是见到武阳侯来了,吓得躲了起来。” “那得将她寻来才是,我们这位武阳侯最不懂怜香惜玉了,今日本殿下定要替她讨个公道!” 未等四皇子吩咐随从,秦邵陌即刻说,“不劳烦殿下,臣派人去寻。” 话毕,秦哲作揖迅速离开了。 “四哥哥,玄澈哥哥。”五公主赶了过来,娇滴滴地唤了两声。 沈志远与其妹即刻行了礼。 见到她表哥,李静璇春桃般的面颊微微泛红,拉着她四哥的衣袖轻说,“四哥哥,你们说了半日的话也口渴了吧,去我那边的雅座喝杯茶嘛。” 四皇子见他皇妹如此娇羞,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转向秦邵陌说,“玄澈,与我一同去吧。” “臣与沈侍郎还有事商议,便不过去了。”话毕,这位冷面阎王自顾自进了沈志远的雅间。 见状,李静璇如花的面容僵了一瞬,最终只能陪着她四皇兄恨恨地离开了。 待他们走后,沈幽蓉上前福身说,“武阳侯与哥哥既有事商议,小女子先回避了。” 沈志远略微点头后,他妹妹便带着婢女去了不远处的另一处雅间,与里面三四位小姐闲聊起来,几位姑娘时不时羞怯怯地瞥向这两位俊逸的男人。 沈志远斟了一杯茶,敛了笑意,问,“你今日与四殿下众目睽睽之下一同出现,就不怕传到二殿下耳边吗。” 秦邵陌接过茶盏,略抿一口,回道,“他既如此用心安排,我怎可扫了他的兴致。” 第17章 四皇子 “少夫人且慢!” 如小苒前脚刚踏上马车,远处就传来秦哲的声音,她假装没听见,快速入了车厢,屁股还没坐稳就忙喊杨伯驾车,然而马车还未行出,就被秦哲拦下了。 紧接着如小苒听到了那句她最不想听的话:“少夫人,侯爷有请。” 她蹙了蹙眉,探出脑袋,尴尬笑道,“啊呀,原来是秦哲呀,你同侯爷说,我身体不适,先回去啦。” “少夫人,您刚才跑得比兔子还矫健,不像是身体不适呢。” 闻言,小丫头黛眉蹙得又深了一层,说,“就是刚才跑太快了,现在身体不适了嘛。” 秦哲叹了一声,走近杨伯,吩咐,“请在这等一下,我去请侯爷来。” 话音刚落,小丫头慌忙跳下马车,拦住秦哲,笑了笑,“呵呵,现在好多了,咱们走吧。” 若是等她债主过来兴师问罪,还不如自己乖乖过去负荆请罪。 须臾之后,如小苒被秦哲领回雅间,乖巧地福身道,“侯爷安好。” 那位侯爷正静坐观赛,手间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玉扳指,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请安。 小丫头被晾在了一边,墨眸盯着男人右手的扳指,暗自数着转动的次数,一,二,三,…十一,十二,忽然男人手中停滞,抬眸睨了一眼,说,“盯着我干什么,自己不会坐吗。” 应了一声,小丫头僵着后背坐下,仿佛有一千个钉子在戳她身体的每一处,让她哪哪都不自在,屁股还未坐稳,耳边却又传来男人不悦的声音,“坐那么远是怕本侯吃了你?” 小丫头整个身子随之弹了起来,红灵与月娘立刻上前帮她们小姐挪椅子,两个小姑娘抬着椅子却又愣住了,这椅子放在哪里才合适,左边?右边?后面? 还好秦哲冲她们挤了挤眼,两个小姑娘很快会了意,赶紧将椅子安置在侯爷右手处。 如小苒又坐了下来,这一次她与这位阎王靠得极近,仿佛他身上带着一万个钉子护体,一根一根扎得她每一处都在流血。 “承言兄长呢?”如小苒刚才就想问了,却是一直都未寻到开口的机会,本想着沈志远能在身边护她一程,却不知,刚才出卖她的人正是此人。 “赛场。”男人语气不冷不热。 小丫头顺着侯爷的眸光看去,远远见得沈志远已然更了衣,一身劲衣瘦袖疾驰在马上,平日执扇的手此时握着长弓,与往日全然不同的英姿不凡。 若说舞刀弄枪,沈志远自小与秦邵陌一起,耳濡目染了些,然则打打杀杀的事他终归不喜欢,唯独射箭这一技还算有点兴趣,秦邵陌也算是他半个师父。 眼见沈志远是不帮到她了,今日还得靠自己,小丫头乌眸一转,赶紧为侯爷添了茶,双手奉上,说,“侯爷请喝茶。” 见他家小猫异常的乖巧,秦邵陌面生狐疑,便认真睨了她一眼,今日一身橘黄色上襦,衬着藕色长裙,在明阳下甚是娇嫩,面上血色甚好,淡妆轻抹,却是自然又娇媚。随后他又注意到红灵手中的那朵茶花,倒是与小丫头橘黄色上襦挺般配。 “花拿来。”侯爷动了动修长的手指,红灵很快明白他的意思,递上了花。 这茶花原有用处,小丫头刚想拦下,男人起身摁住了她的脑袋,在发髻间寻了一处将花插上,随后接过她手中的茶,说了一句,“确实挺配。” 如小苒愣了一息,摸了摸头上的茶花,再抬眸看阎王时,男人的眸光又回到了赛场,他完美的侧面实在好看,英挺的鼻梁,还有诱人的薄唇,忽然,小丫头想起了被这双柔唇亲吻的一幕,不禁面颊滚烫。 此时,一位少年公公迈入雅间躬身笑道,“武阳侯,四殿下有请如小姐。” 这位公公是四皇子身边亲信。 闻言,小丫头吓得站起,四殿下叫她去?是不是搞错了? 秦邵陌不紧不慢起身,轻一搂小丫头腰背,将她从讶然中唤回,说,“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小公公去了正中雅间,如小苒首先看到俨然正坐的四殿下,紧接着,她的眸光挪向男人身后的一个虚影。 水芙色上襦,湖蓝色长裙,桔色披帛的女子。 小丫头迈入雅间的身子一顿,心念电闪间惊呼出,“永平伯爵娘子?!” 她这不算轻的一声,周围人应该都听见了。 此时锣鼓声响,一局胜负已定,四周的喧闹声及时掩盖了两个男人眸色中转瞬即逝的惊色。 秦邵陌狐疑看向小丫头,“你说什么?” 如小苒慌忙摇了摇头。 四皇子眸色不易察觉地暗了一瞬,很快笑道,“刚才就听沈侍郎说,未来的武阳侯夫人是位破天荒的美人儿,本殿下还不相信,现在见到了,果然名不虚传呀。玄澈,你果真艳福不浅呢,哈哈哈。” 对于这番夸赞,小丫头连敷衍的心思都没有,更没留心听身边的人说了什么,只是思忖那虚影为何在她惊呼出的瞬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才看到的真是永平伯爵娘子吗?怎么不见了?莫不是眼花了? 不对,大白天的怎么可能眼花呢?可是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小丫头觑了一眼悠然谈笑风生的四皇子,心想,伯爵娘子为何在他身后?难不成人是四皇子害死的,所以娘子的鬼魂才跟着他? 思此,如小苒吓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真是如此,为何刚才她喊出声时,四皇子没有任何反应?是他装的太好,还是其中有误会? 紧接着,小丫头心念电闪,如果杀人的真是四皇子,那当年杀死‘废太子’的幕后真凶也是他吗?如果这样,那秦邵陌要找的凶手就是四皇子? 秦邵陌为何要找真凶?他又会做什么? 如小苒又想起六年前秦邵陌那双带着杀意的眸色。 四皇子是现任皇后嫡出的尊贵身份,如小苒虽不关心朝政,却是早有耳闻,如今朝堂顶热的储君之选,不是二皇子,就是四皇子。 二皇子虽是长子,可毕竟是庶出,十年前选太子时,‘立长立嫡’朝堂内也有一番不小的争议,最终因三皇子是先皇后嫡出,最终被选为了太子。 眼下的再一次‘立长立嫡’风波,恐怕最后还是归落嫡子。 秦邵陌是要同一位储君作对吗? 小丫头胡思乱想一发不可收拾,越想越是后怕,直到身子一个踉跄,被身侧的秦邵陌稳稳搂住腰背,他大手轻拍了一下,小丫头这才回过神来。 如小苒看着阎王镇定自若的面色,她檀口翕动,欲言又止。 “玄澈哥!” 此时一行人从赛场而来,为首说话的男子十分俊朗,目如朗星,唇若涂脂,正是这骑射赛的主人,六皇子。 待六皇子走近,如小苒这才暂时敛起心绪,福身行了一礼,“六殿下安好。” 见到如小苒,六皇子笑道,“呀,小嫂子回来啦,我方才同玄澈哥提起三年前你想要的那只翡翠手镯呢,今日我也带来了,但是玄澈哥得同我比一局,他若是赢了,你才能拿走!” 闻言,四皇子含笑指了指六皇子,“玄澈,我这六弟痴迷骑射,是想着法子激你呢。” 说话间,宦官呈上锦盒给如小苒,锦盒里摆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翠玉镯子,确实是她三年前想要的那一只。 见到小嫂子发亮的眸光,六皇子又说,“提起这镯子,我想起当年李廷为了它,可是与我在大雨里狠狠比了一局,可惜还是没能赢,不过说到他,也不知这小子去哪鬼混了,几年来一点消息都没有。” 听到‘李廷’两个字,如小苒眸中的欣喜瞬间凝滞,直到消散不见,她才敢觑一眼那位阎王,见他面上看似平静,眸色却是阴沉。 丝毫未察觉异常的六皇子对着秦邵陌又说,“玄澈哥,我可是请了你多少回,都没请到你在我的骑射赛上比一局,今日为了等你,我到现在都没取弓呢,看在小嫂子喜欢这镯子的份上,你说什么也得同我比一次了吧!” 秦邵陌冷冷睨了一眼小丫头,问,“想要?” 如小苒点了点头,随后又慌忙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这镯子是要好呢,还是不要好呢。 见她这副又要又不要的样子,男人墨眉拧起,最终喝道,“秦哲,备马取弓!” 闻言,六皇子笑逐颜开,也喝道,“给本殿下取弓备马!” 众人闻声,齐齐望向这两人,一个是这骑射赛的长胜之君,六皇子;一个是令北蛮闻风丧胆的万军之帅,武阳侯。 到底谁会赢,自然成了今日的最大看点。 六皇子迅速离开雅间,兴兴地去往赛场。 秦邵陌向四殿下略行一礼告退,随后将小丫头送回雅间,便离开了。 正中雅间内,静默许久的李静璇面色狰狞地反复翻搅手中丝帕,埋怨她皇兄道,“四哥哥,你为何也向着那贱丫头,她也算美人?哼,一副狐媚姿态,真是讨厌!” 男人面无表情,端起茶盏略饮了一口,恹恹地说,“你若是能将秦邵陌吃得死死的,你皇兄我也不必费这么大心思讨好他。” 这句话将小姑娘再要发的牢骚,全都堵在了喉咙口,呛得生疼。 男人动了动手指,刚才去请如小苒的少年公公躬身上前听命,便听到他主子低声吩咐了几句。 第18章 那个人 赤日炎炎,云静风息。 围栏场内的氛围已然凝结,就连附近林间的鸟叫声都瞬间停滞了。 所有人屏气凝神静静盯着两位俊杰策马缓行至场内,随后眸光又齐刷刷聚向那宦官慢慢点燃香炷,蓦然铜锣一震,两匹烈马几乎是瞬时同出,风驰电掣。 紧接着是沸反盈天的喝彩声,一声接着一声,一阵连着一阵,赛场两人追风逐电,利箭在他们手中如游龙窜出,极快又准,一时也分不出个先后来。 如小苒攥着拳头,全神贯注盯着场内,丝毫没察觉李静璇正渐渐走近,直到面前人的倩影挡住了她的全部视线。 “五公主安好。”小丫头迅速起身福身一礼。 李静璇不点头,也不应声,只是阴测测地自顾自坐下,傲慢的杏眸睨了一眼面前的小丫头说,“如小苒,你别以为玄澈哥哥提了亲,你就能安心当你的武阳侯夫人了。” 如小苒未接话,只是转身提起炉上温着的茶壶,斟了一盏,毕恭毕敬递给她,说,“公主请用茶。” 李静璇不接茶,抬眸望了一眼赛场上激烈角逐的两人。 她那心心念念的身影此刻竟为了别的女人而拼搏着,思此,李静璇心如刀绞般攥紧拳头,回眸继续说,“我都知道了,你三年前与‘那个人’的事。” 提到‘那个人’三个字时,她语气极缓又重。 似是在提醒,又似是威胁。 说话时,李静璇一直在仔细观察对面人听到这三个字的反应,如小苒面色没有波动,端着茶盏的手却是微微一颤,茶面轻轻泛出了一层浅浅的涟漪。 见此,这位公主心中终于有了几分底气,她虽不知三年前究竟是什么事惹得她姑母震怒,然则想来必定不是件好事,对如小苒不好的事,在李静璇看来绝对是需要研究一下的。 但是之前在屋外,只偷听到大长公主提到了什么‘不知检点’,她反复寻思后猜想莫不是如小苒与人有了染。 李静璇怎会放过这个机会,赶紧向赵嬷嬷打听,赵嬷嬷却是装聋作哑,一点都不肯告诉她。 可是今日,李静璇说出了她的推测,如小苒的反应是实实在在给了她想要的答案。 又是一阵喝彩声传来,鼎沸无休。 小丫头看了看那才燃了一小截的香炷,不禁心中焦急,面前这位主不好对付,等不到阎王回来,估计又要栽到她手上了。 关于她与李廷,她自认为清清白白,只不过三年前醉酒下药一事,实在让她百口莫辩。反过来一想,若是李静璇真的知道她与李廷的事,依她的性子,为何不提李廷的名字,而是避讳地说‘那个人’。 思此,小丫头轻轻放下茶盏,故作镇定回道,“公主,什么三年前?什么那个人?小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小的只知道,侯爷一场骑射下来定是燥热口渴,这杯茶先放这里凉着,等他回来喝正好。” 话毕,她迅速起身拉起红灵与月娘跑一般地离开了。 李静璇愣了一瞬,厉声喝问,“如小苒,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去哪?” 她们主仆仨早已出了雅间,远远留下一句,“如厕。” 闻言,李静璇厌嫌地蹙起柳眉,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喊‘如厕’的,也只有那没有教养的贱丫头了,转而,她眸光落向那盏被静置的茶,弯了弯丹唇。 如小苒不想与李静璇纠缠,上一次没能躲掉,这一次可不能再吃亏了,此时虽是跑出了很远,小丫头依然心有余悸,拍了拍脆弱的小心脏,上气不接下气地躲在赛场最偏远的角落。 余光瞥见一直跟着她的容修,如小苒终于想起今日来的目的,迅速取下头上的茶花,吩咐红灵带着花去寻郑子渠来。 微风渐起,渐渐平复了小丫头刚因疾跑而红晕的面颊。 片刻后,郑子渠拿着花急切赶来,见到如小苒时,男人眸色闪过一丝失落,问,“你是?我以为找我的是…” 话到嘴边,戛然而止。 如小苒吩咐红灵与月娘把风,又将郑子渠拉到了最里面的角落,才说,“你以为我是容修是不是,我是替他传个话。” 听到‘容修’的名字,郑子渠清澈的眸色亮起,抓住面前人纤细的手臂,忙问,“他说了什么?他在哪里?” 小丫头好不容易挣开他,此时郑子渠才觉得自己冒昧了,慌忙道歉。 如小苒往后退了一步,定了定神,才说,“容修让我转告你,他已经寻到了失散多年的家人,前不久离开了阳城,让你莫要再挂念。” 小丫头蹙眉顿了顿,容修哪还有什么家人,自从那日伶人馆被迫关门后,他便被老鸨卖给了一直惦念他的当铺梵掌柜,若不是见容修身子骨越来越不好,以容修的姿色,老鸨怎会便宜了梵掌柜,好在梵掌柜人好,一直悉心照顾他到病去。 “容修还说,马家的那位小姐他见过,性格温婉,知书达理,与你很是般配,公子莫要负了她。” 听到此时,郑子渠的神色渐渐暗沉。 见他这副失落模样,小丫头又说,“容修还说了,若有来世,定不负今世之约,在那秋水湖畔,茶花园中,愿作一株望天树,一半入土安心,一半随风高唱,相伴于公子。” 郑子渠攥着拳头的手一紧,抬臂抓住如小苒的肩膀,又问,“你告诉我,他去了哪里?他身子那么弱,风一吹就能生病!他的家人会好好照顾他吗?!” 小丫头被他摁得有些疼,却又挣不开,只能厉声喝道,“我不知道!你先放手!” 男人这才恢复理智,赶紧松了手。 如小苒不客气地说,“他既然决定离开,自然是不想让你知道的,你若执念于此,最后反会害了他,你们郑家可是世家子弟,大好前程!容修呢,不过一个孤苦可怜的伶人!你们之间的感情若是被人知晓,那可是有逆世俗!你尚有家族护你,而世人只会唾骂他一个妓子勾引良人,他的下场你可有考虑过!你护得住他吗?!” 闻此,郑子渠错愕垂眸,紧攥着的双手也无助地松开了。 他确实无法保护容修,正是因为他母亲察觉了他的端倪,这才逼着他定下的马家小姐这门亲事,若是他当时不点头,他母亲必然不肯罢休,说不定会找人暗地里处置了容修。 他与容修的那段自以为誓死不渝的感情,在现实面前却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如小苒轻叹一声又说,“你们两人心意相通,是世间难能可贵的事情,既得彼此真心,又何必执着于能否在一起,不如现在这样,彼此记得,各自安好。话我说完了,你自己想想吧。” 说完,小丫头跑一般地离开了,留下郑子渠一人久久伫立。 走出很远之后,她回眸看向容修,问,“为何不告诉他你已经死了呢?” 容修静默不语。 小丫头轻叹一声,又说,“你不希望他伤心,希望他以为你过的很好,如此,他也能好好过下去。” 说话间,容修的身影逐渐消散在空中,不留一丝痕迹,仿佛在这世间从未存在过一般。 微风又起,轻轻抚过如小苒的面颊,虽是温暖,却让她心里空落落的,心中遗失的那一块,仿佛因为容修的消失而被触动。 ‘那个人’… 当年,她也苦苦求过大长公主,然而大长公主只是将她怒斥了一顿,从此不许她再踏入武阳侯府半步,对于李廷的消息却是一点都不肯告诉她。 如小苒痴痴望着天际,三年前,就是在这围栏场内,那个为了她在大雨中拼搏的少年,现在究竟在哪里… 小丫头忍了三年的泪水在此刻终于落下,但凡她要是能选,宁可希望那个永远消失在阳城的人是自己,而不是那一位笑得如阳光般灿烂的少年。 那一句‘彼此心意相通,何必执着于能否在一起’,说别人容易,落在自己身上,确实很难。 如小苒轻叹一声,心想,若不是三年前让秦邵陌丢尽了脸面,如今他也不会因为报复而执意娶她。若是一开始就没有这一桩荒诞的指腹为婚,他是那高高在上的武阳侯,她是那不修边幅的小丫头,两个人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红灵与月娘远远看着她们小姐又是自言自语,又是潸然泪下。 月娘满面狐疑,想要上前说什么,红灵即刻拉住了她,摇了摇头,轻说,“小姐三年前被老爷打得死去活来,差点救不回来,此后就经常这样神神叨叨,你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莫要问她,不然小姐知道自己平日里总是自然自语,会伤心害怕的,知道了吗?” 听完这番缘由,月娘不安地点了点头。 此时,喝彩声一阵盖过一阵,沸反盈天,久久不休,直到铜鼓声响起,胜负已定。 如小苒终于回过神来,才想起赛场的事,她抹了抹眼泪,略微平复了心情才提起裙摆往回跑。 第19章 翡翠镯子 锣鼓声响,人欢马腾,众人意犹未尽地交首谈论方才精彩的赛事,两位俊杰不相上下,最终武阳侯以一息之快赢了六皇子。 六皇子眼笑眉舒地随武阳侯一同回了雅间,见如小苒不在,却是坐着他皇姐李静璇,不禁狐疑道,“怎么皇姐在这,小嫂子呢?” 听到‘小嫂子’三个字,李静璇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又很快敛了怒色,乖巧地递上清茶,说,“玄澈哥哥,知道你回来定是口渴,这茶凉了一阵了,现在喝正是清凉爽口。” 秦邵陌未接,狭起凤眸,问,“她人呢?” 秦哲拿着汗巾小心翼翼递给他主子,暗自嘀咕着,这少夫人也真是的,侯爷为了她才应下了六殿下的比试,怎么才一会子就不见了踪迹。 ‘如厕’二字李静璇是说不出口的,便只回说她去更衣了,手间茶盏在空中停顿了许久,正要收回,却被六皇子夺过,一口喝完,笑道,“我也正口渴呢,确实爽口,多谢皇姐啦。” 气得他皇姐直咬唇。 六皇子接过身侧宦官递来的汗巾,擦了擦又说,“今日真是尽兴,明年春末还要与玄澈哥比一次才行!” 话毕,他吩咐身后宦官打开锦盒呈给武阳侯。 李静璇盯着镯子,杏眸渐亮,叹道,“这翡翠镯子真是好看呢。” 言外之意当然是希望她表哥赠给她,反正如小苒也不在。 那一只金贵的玉手正要去取镯子,却被六皇子拽住,笑道,“皇姐,这是给小嫂子的,你凑什么热闹,若是喜欢镯子,我那还有一堆呢,走吧,现在带你去挑。” 话毕,他硬是将李静璇拉走了,六皇子自然了解他玄澈哥的脾气,也知道他皇姐的心思,今日难得尽兴比了一局,还想着明年再来一局,当然要先卖个人情,将烦人的皇姐支开。 秦邵陌取了玉镯,拿在手中反复摩挲,凤眸渐沉,想起了三年前… 那一年的骑射赛不似今日的好天气,下着绵绵细雨,青草地间早已被雨水湿润,渐渐泥泞,不过全然未扫了众人参赛观看的兴致。 秦邵陌本是对公子小姐们娱乐的骑射赛没什么兴趣,却是被六皇子与沈志远强拉了过来。 他支着头,冷漠地坐在正中雅间,漫不经心地看着赛场角逐,李静璇自然是殷勤地服侍在左右。 最终秦邵陌余光瞥见了远处最为欢腾的三人组,豫王家的庶子李廷,吏部侍郎家的小姐夏玉琼,还有就是最让他扎眼的如小苒。 想起以前这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的小丫头,自从两年前遇到了李廷,是越来越难得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了,男人细一想,好似上一次见她还是年初二,小丫头来向他母亲拜年,却一直没来书房找他,直到在侯府门口被他拦下,才勉强打了个招呼。 思此,男人墨眉微微蹙起,冷凝的眸光又觑向那三人。 见到小丫头从炉上提了茶壶,李廷赶紧接过,一副怕会烫到她的模样,小丫头拿了桔子,为夏玉琼剥了一只,又为李廷剥了一只,随后有说有笑,这一幕幕落在秦邵陌眼里,像是有人在用箭戳他的眼珠子,刺得他挪开了眸光不再多看,却又时不时会去留意,越是留意又越是莫名的烦躁。 此时,宦官亮出了下一局的彩头,一只翡翠镯子。 宦官带着镯子走过每一处雅间,逐一呈给里面的人过目,镯子路过如小苒时,就见她拿在手中爱不释手。 随后,下一场李廷出赛了,秦邵陌嗤笑一声,他那水平和一般人比还可以,这次对手是六皇子李元泽,能赢才有鬼。 随着铜锣响起,赛局开始,雨也跟着越下越大,原本同赛的五人最后因为大雨只剩下了李廷与六皇子,倘若不是李廷执意继续,恐怕六皇子会叫停这一局。 大雨如注,却是丝毫没有阻碍赛场里两个傻子激烈的角逐,健马飞驰,快箭连珠,人声鼎沸,喝彩不断,将这场赛事推到了高潮。 然而秦邵陌的眸光却一直停留在观台的第三个傻子身上,小丫头不好好坐在雅间,却是提着裙摆,随着赛场两人的方位,一直从看台的东侧跑到了西侧,全然不顾大雨滂沱,不顾脚下泥泞,最终变成了半个泥人。 这一幕将秦邵陌心中的不痛快推到了极致,他垂眸拧了拧眉,努力抑制住怒火,试图想明白这股怒焰的由来。 蓦然心念电闪,莫不是自己在嫉妒? 嫉妒那丫头为了李廷将自己弄得浑身泥泞?嫉妒李廷为了她而奋不顾身的拼搏? 男人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嫉妒他们? 呵!除非脑子坏了! 最终锣鼓声响起,李廷还是输了。 小丫头娇小的身影失落了一瞬,却是很快装作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欢快地迎向李廷。 见此,秦邵陌凤眸微狭,不顾大雨如柱,独自离开了围栏场。 若是她来求他,那镯子早就戴在了她手腕上,可是,她又怎会来求他呢… 滂沱大雨中,男人久久伫立,眸色黯然,仿佛今日输的不是李廷,而是他自己! 收回思绪的秦邵陌,厌嫌地将手中的镯子扔到了茶几上,随着一声清脆的撞击声,玉镯在木桌上摇摆了三圈才最终安分地停下。 没良心的小丫头。 原来并不是真心想要这只镯子,只是想着当年为她拼搏的那个人。 锣声响起,又是新的一局开始。 …… 如小苒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回来,见她家债主静默看着赛局,面色异常平静。 小丫头赶紧凑上前问候,“呵呵,侯爷您回来啦。” 见侯爷不回应,她眸光盯向茶几上的镯子,拿起说,“哇,侯爷厉害,果然赢了呢。” “放下。” 男人冷不丁喝了一声,吓得她怎么拿的,怎么放回。 这是攒着火呢,而且火还不小,思此,如小苒倒抽一口凉气,添了茶,谄媚地迎了上去,“侯爷辛苦啦,喝杯茶。” 见男人不接,小丫头举着茶解释道,“刚才五公主来了,我怕再得罪了她,所以才跑开了。” 听到了还算合理的解释,秦邵陌眉心微微舒开,侧眸睨了一眼,问,“为什么喜欢这镯子?” “小…时候…见我娘戴着一个相似的。”如小苒的声音很低。 男人看了一眼他家小丫头微微垂下的眸子,这才接过她手中的茶盏,‘咯噔’一声搁在茶几上,冷淡地吩咐,“镯子拿来。” 如小苒不敢拖延,递上镯子。 男人接过,托起小丫头的左手,温柔地将镯子戴了上去。 如小苒一愣,未及她缓过神来,男人说出的话像是一盆冰雹冷冷地浇到了她头上。 “如小苒,这镯子若有丝毫闪失,本侯便剁了你这只爪子。” 小丫头咽了咽唾沫,内心是一千一万个懊悔,好好的要这镯子干嘛,感情这镯子是要与她的左手共存亡呀… …… 已是日近黄昏,余辉落地,众人尽兴而归。 如小苒心中也是欢喜,抬眸觑了一眼阎王的背影,伺候了他一天,总算是熬到头了,思此,小丫头弯了弯唇,脚步也轻盈了许多。 男人脚步蓦然停滞,未反应过来的小丫头一下撞到了他背上,喊出了‘哎哟’一声。 这家伙不仅浑身是钉子,全身还是石头做的,真疼。 秦邵陌回眸,冷冷说了一句,“进去吧。” 进哪? 小丫头捂着额头往前看,面前停着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拉车的两匹马,体形俊美而健壮。 真是气派,谁家的马车呀? 正在狐疑时,秦哲解释道,“少夫人,忘记告诉您了,您刚不在时如诚公子来过,说是让杨伯驾车送他和朋友先走了,侯爷知您不擅骑马,特意派…” 秦哲还未说完,早已敏锐地察觉他主子脸色不对,显然是嫌他话太多,见状,后面还未说出的话生生给咽了回去。 小丫头愣愣看了一眼阎王,男人不耐烦道,“愣着干嘛,莫非你想自己走回去?” 她倒是不介意自己走回去,可见阎王面色,不容她再有一丝不情愿的样子,如小苒只能咬了咬牙。 好!再忍他一路! 她提起裙摆,右脚踏了上去,正要跟上左脚,余光瞥到不远处有人看着自己,定神一瞧,是郑子渠! 郑子渠本是不认识如小苒的,此刻见到她与武阳侯一起,又听人说了才知,她就是传闻中未来的武阳侯夫人,想起小姑娘下午那番话,顿时感触,当时没来得及谢谢她,此时见她正看着自己,便交手行了一礼,以示感谢。 见小丫头顿住不动,秦邵陌催了一句,“又怎么了?” 转而他发现小丫头侧着脑袋,好似盯着远处在看什么,顺着她的目光男人侧眸寻去,却在这时,如小苒猛然后退撞进了他怀里。 男人本能地双手接住她腰间,身体却是毫无防备地被这股力道撞退了一步,蓦然怒喝,“怎么这么蠢,上个车都不会!” 小丫头低头支支吾吾回,“脚…滑了。” 这个举动显然是她故意的,若是被这阎王看到郑子渠向她隔空回谢,定会问个究竟,这要解释清楚可就难了。 “真是麻烦。”男人墨眉蹙起,托起他家小丫头盈盈一握的腰间,双臂一举,便将她整个人送入了车厢内。 待他正要上车,一抹浅橘色映入眼帘,远处的男人策马而过,手中拿着一朵茶花似曾相识… 第20章 安抚 如小苒入了马车,摸了摸坐箱垫子,软软的很舒适,结实的榆木车架由鹅黄色华丽的锦布包裹装饰,车厢内还熏了淡淡的香,侯府的马车就是讲究! 未过多久,见秦邵陌也上了车,她便乖乖地让到一侧。 待两人坐稳,马车徐徐驶动,传来车轮辘辘的声音。 如小苒掀开车帘,见到天际的晚霞甚是绚丽,不禁多看了几眼,却不知男人冰冷的眸光正落在她发髻间,那朵淡橘色茶花原该在的位置。 “过来。” 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回眸见他修长的手指拍了拍膝盖。 如小苒眸色一怔,什么意思? “叫不动你?” 男人的语气阴恻恻的。 这是发火的前兆,也是小丫头最怕的,她不敢再有半分迟疑,弯着身子挪过去,最终怯怯地坐到了阎王腿上。 还未坐稳,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花呢?” 淡淡的语气,简单的两个字,却已将小丫头吓出一身冷汗,她知道阎王是在问她头上的那朵茶花。 那朵茶花传话时给了郑子渠。 阎王知道了?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小丫头心虚地撒了谎,“许…是掉…了吧…” 男人修长的手指掠过她微微泛红的面颊,滑过她耳轮徐徐落向耳垂,最终指腹反复摩挲起那颗粉嫩而无辜的珍珠坠子,珠坠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扯着小丫头白嫩而敏感的耳珠,传来丝丝刺痛感。 小丫头紧咬下唇,将所有疼痛和害怕生生吞进了肚子里,她记得,上一次阎王替她在手掌涂药时,不许她喊出一声。 “如小苒,你若是下次说谎时,耳侧半分不红,我便信你三分。” 阎王阴恻恻的声音贴在耳边,薄唇间吐出的每一次气息像是一道道催命符,吓得她汗毛根根竖立。 “没…没有撒谎。” 如小苒顶着胆子嘴硬了一回。 闻言,男人的另一只大手从她僵直的腰背缓缓上移,最终停在她白皙优美的后颈,轻轻一握,随后头顶传来阎王冷嗤一声。 小丫头心底又是一沉,不敢抬头看他,双手怯怯地抓住男人衣袍两侧,像只乖顺的小猫般讨好似地轻轻贴在他胸膛上,轻声说,“那…那朵花原也不是我的,是替别人传话用的。” 男人‘嗯’了一声,音尾上扬,似信非信。 小丫头慌忙抱住他,纤细的手臂紧紧环住他后背,小脸蛋深深埋进他胸膛,低声说,“侯爷…是真的…” 尽管如小苒非常害怕面前的男人,此时却像抱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抱着他,这是她记忆中求生的最后办法。 秦邵陌凤眸微微狭起,想起了很久以前,久到小丫头还不及现在的一半高,久到他都快记不得了,那时候,不管是如小苒撒乱了他研究了三个月的棋局,还是弄坏了他花了一年才寻到的字帖,每每只要这样抱着他撒娇讨饶,他那积累到极致的怒火都会莫名其妙的消散不见。 今日亦是如此。 男人眸色微凝,这丫头究竟给自己下了什么药,是她发间沁出的淡淡幽香,还是那一双绕着自己的芊芊玉臂,或是那缠着他的柔绵身子,到底是哪一处给他施了魔呢。 “放开。”男人轻喝一声,同时松了指间力道。 如小苒赶紧收回手,揉了揉生疼的耳垂,那可怜的小耳珠早已红得滚烫。 秦邵陌抬起她下颔,又说,“下次这种事不用你亲自做,我吩咐人替你办就是了。” 闻言,小丫头点点头,却是依然垂眸不敢看他,那一双刚被泪珠润过的眸子满是委屈,就连那两扇纤长的睫毛都像被水雾过一般,楚楚可怜地翘着,让人生怜。 男人眉心微压,仿佛承认了是刚才自己态度恶劣,才将小丫头吓成这样,嘴上却又不耐烦了一句,“真是麻烦。” 什么麻烦? 如小苒还未明白过来,男人温暖的薄唇早已含住了她娇嫩的柔软,慢慢吮吸,缓缓探入,轻柔地缠绵在她唇间。 不像第一次吻她时那么霸道,这一次,男人是极温柔又小心,仿佛是在一丝一丝地舔舐她伤处,一点一点地温暖她受伤的心灵。 马车缓缓颠簸,秦邵陌将这副娇小而柔软的身躯稳稳搂在怀中。 小丫头没有挣扎,像是着了魔一般沉醉在他甜湿的温柔中,任由他安抚,直到快要无法呼吸,她才回过神来,挣开了他的唇舌,只留下满面醉红。 舔了舔唇间余留的淡淡胭脂味,低沉磁性的声音问了一句,“还疼吗?” 这不问还好,一问小丫头又感到了耳垂的刺痛感,点了点头,又慌忙摇了摇头。 男人环抱住她,说,“别动,我看看。” 轻轻摁住小丫头的脑袋,看到那娇嫩红肿的耳垂早已凝结了朱红的血珠。 果然是用力了。 “既然疼,为何不喊出来。”男人质问。 这还是她的不是了? 如小苒心里狠狠白了他一眼,腹诽道,上一次不许她喊疼,这一次又要她喊出来,真是难伺候。 “下次我轻点。”秦邵陌说着,将他家小猫的脑袋轻轻摁到怀中。 如小苒眨了眨乌黑的眸子看向男人精致的侧面,那一双深邃的眸子早已褪了寒色,英挺的鼻梁下,两片平日里总是说着刻薄话的薄唇,在刚才吻她时却是温暖又柔情。 这个男人为什么一时像冰一般,一时又像阎王一般,一时又能这么温柔,以后的日子里,要如何才能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开心,什么时候会不开心呢。 这个问题她摸索了十几年,依然没有答案。 车轮辘辘,单调往复的声音不断前行,却不知在远到看不见的后面,他们刚上车的地方,一位女子幽幽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杏眸深沉,静默不语,直到余晖藏尽,她丹果般的薄唇随着夜色的来临而微微扬起。 一位老嬷嬷上前躬身劝道,“公主,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宫了。” 李静璇招了招手,示意嬷嬷走近,随后在她耳边悄悄吩咐了什么… …… 是夜,暗沉而阒静的牢笼中,身形魁梧的男人被链条捆绑在刑架上,男人垂着头,凌乱不堪的头发遮住了面容,上身仅存的一件中衣被鞭刑抽得支离破碎,染满了血迹,早已分不清衣服原本的颜色。 滋滋作响的油灯,勉强照亮了这间囚室,将那昏睡男人的身影投在了爬满霉斑的墙面,不安地微微晃动着,仿佛是在无助地挣扎。 秦邵陌静坐在男人面前,眸色沉凝了许久,最终他略动了动手指,便有人取来大盆清水泼向刑架上的男人。 被猛然浇醒的男人张口猛吸了一口气,如梦惊醒般发现自己依然被囚禁在这里,眸色顿时绝望地暗了下去,他吃力的抬眸看向面前倨傲坐着的人,喉咙微滚,颤抖地说,“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男人说的是北蛮人的语言,他乱发下突兀的棱骨也与这一国的人很不同。 这个男人正是六年前,攻破武阳老侯爷防守的北蛮督军副将,折哈尔,在上一次战役中被秦邵陌生擒,带回了阳城,一直关押在侯府内。 经过连月的身心折磨,男人原本如鹰一般孤傲的眸色早已消耗殆尽。 秦邵陌睨了一眼身侧的秦哲,就见秦哲拿来了四种不同的字迹列给折哈尔看。 “可有哪种字迹是你眼熟的?” 秦邵陌用蛮人的语言问他,声音低沉而冰冷。 虽然当年透露军情人的身份只有那位死去的北蛮督军知道,然则他们之间的书信往来,这位副将是见过的。 那一日秦邵陌见过阮平决之后,心中便有了一些蛛丝马迹,所以吩咐秦哲寻了几人的字迹,以此证实自己的揣测。 折哈尔微微抬首,从右到左,依次打量,目光落到第三张字迹时,暗沉的眸色亮了一瞬,激动地说,“这…张!” 秦哲将字迹递给他主子。 这一张是当年受废太子案牵连的兵部侍郎马安瑞的字迹,然则马安瑞早已被斩首示众,死无对证了。 如若当年与北蛮督军书信的真是他,那此次他表妹伯爵娘子之死着实蹊跷,与废太子相同的死法,莫不是当年的凶手杀人灭口,就是提醒别人继续追查废太子案。 然则,如果是要杀人灭口,可以选择很多种死法,做成意外死亡不遭人怀疑是最好不过了,为何偏偏是用杀废太子的同样手段,这杀人的时机又选在秦邵陌从北疆回来之后,显然这背后谋划之人是有意提醒他继续查下去。 而这提醒他继续查的人恐怕不是当年废太子案的主谋,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思此,秦邵陌凤眸微微狭起。 此时折哈尔望着秦邵陌又说,“我…知道的都说了,你什么时候放了我?” 秦邵陌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拿过马安瑞的字迹,起身走出囚室,离开时冷冷留下一句,“你最好说的都是实话,不然下次带给你看的就是你妻儿的头颅。” 闻言,折哈尔眸色忪怔,最终沉沉垂下了头,肩颈微微颤抖着。 第21章 谣言 彪悍雄壮的几匹烈马从城外的军营而来,四蹄生风疾驰穿过繁闹的街区,最终停在武阳侯府朱漆大门前,为首的男人下了马,平日完美俊冷的面容此刻笼上了一层阴云。 赵嬷嬷在门口绞手等待,终于等到来人,她紧蹙的眉心才稍许释开,急步迎上,说,“侯爷,您总算回来了。” 秦邵陌未来得及看她,拿着马鞭大步入府,问,“母亲出了何事?” 若不是出了大事,大长公主是不会派人将她儿子从军营叫回来的。 赵嬷嬷一边小跑着跟上侯爷的步子,一边支支吾吾地回,“不…公主没事。” 闻言,秦邵陌脚步停滞,回看她,“那为何急着叫我回来?” 赵嬷嬷欲言又止,不知从何说起。 此时,府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快马还未停稳,那驽马的宦官便急忙跳了下来,跑到武阳侯面前行了礼,说,“侯爷,圣上请您入宫。” …… 欢腾的雀鸟终于将如小苒吵醒,她恹恹地看向窗外繁茂的香樟树,嘀咕道,“早晚将树砍了,看你们还天天到我这来瞎闹腾。” 红灵端来洗漱的清水,笑着说,“我说小姐,别人求还求不得喜鹊日日登门呢,你偏总是嫌弃它们。” 洗漱完,又用了早膳,如小苒去了大堂,想起今日她婶母又要来折腾她关于出嫁的事,不禁黛眉微微蹙起。 略一抬眸,发现如诚冲冲地从大门进来,她欢快地迎了上去,打趣道,“这个时辰怎么回来了?还气呼呼的?莫非是迟到了,怕夫子责怪才偷跑了回来?” 这种事也只有她自己做得出来。 如诚没理她,黑着脸往里院走。 如小苒仔细一看,怎么这家伙脑袋上还有块淤青,随后冲着她弟的后背喊,“喂,你是不是和人打架了?” 不对呀,如诚平日里也不是喜欢闹事的性子呀。 越想越不对,她快步上前拉住了她弟的小厮,问,“怎么回事?” 小厮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最终怯怯地挣开了她的手,跟着他家小主子进了院子。 如小苒愣愣地嘀咕着,“这一早都是怎么了?” 正想跟上去,却听到身后婶母周氏的声音,“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气死我了!刚和那些烂舌头的婆娘们吵了一架!” 周氏上气不接下气地走来,拉住了她侄女,又问,“小姑奶奶唉,有没有这回事?!” 如小苒眨了眨眸,问,“有没有哪回事?” 周氏欲言,却又觉得口干舌燥,便即刻转身去桌上倒了杯茶,咕噜咕噜喝了两大口才说,“今早我路过集市,就看到好几个人聚在一起说什么,一开始我没在意,没想到一路上都是这样,我就留心那么一听,没想到他们都是在说你呢!” “说我什么?”如小苒取了茶杯,也要喝水。 周氏夺过她手中的杯子,重重搁在桌上,严肃地说,“我的姑奶奶唉,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唉!”周氏急得顿足,又说,“那些烂舌根的说你三年前和别人有染!你说你都是要嫁入武阳侯府的人了,这些个嚼舌头根的存的什么心!你这么好好一姑娘家被他们说成什么样了!” 一声怒叹,周氏沉沉坐了下来。 如小苒愣住了,许久之后,颤颤地问,“所有人都在说这件事?” “嗯!是呀!” 这一下小丫头整个脸都煞白了。 此刻她想的不是自己的清誉,而是这事闹大了,丢的是她爹和武阳侯府的脸面,这该如何是好! 这时门外传来马嘶声,如勇在府门口下了马,疾步冲冲入了府,如小苒远远见到她爹黑着个脸,那气势像要杀人一般。 “小苒!” 她思绪恍惚了一阵,不知何时,她爹已经杀到了面前,粗大有力的手抓起他女儿纤细的手臂,说,“小苒!我吩咐了杨二,你现在就回青州老家!” “爹?为什么?” 如小苒几乎是被她爹半拖半提地出了府,扔上了马车。 周氏顿时被这番阵仗吓住了,心想,难不成谣言是真的?就连红灵都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如小苒死死拽住她爹的手臂问,“为什么呀?” 如勇怒目叹了一声,“现在这事连圣上都知道了!听御书房的小太监说,圣上龙颜大怒,说是武阳侯府的脸面受辱,那就是皇家的脸面受辱!我出来时看到传令的人去了侯府,这一次,怕是连他都保不住你了!趁现在圣上还没下旨,你快走!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我走了,您和如诚怎么办?!” “圣上不至于杀了我,大不了革了我的职,我正好落得清闲,带着如诚回去找你!”如勇说完,即刻吩咐杨伯驾马。 车子忽然驶出的颠簸将如小苒猛然栽倒,撞得脑袋嗡嗡直响。 她原本是这三年前事的受害者,只因当时年轻气盛撒了谎,没想到三年后居然会因为自己的谎言而掉脑袋。 如小苒啊如小苒,你可真行! 车轮辘辘,反反复复的声音使小丫头越发烦躁。 圣上若是真要她的脑袋,就算跑到了青州又有什么用! 思此,她即刻吩咐杨伯停车,她得回去!就算是死,也不能拖累家人。 杨伯丝毫没有停下,却加快了马速,说,“小姐,这节骨眼上,您就别执拗了。” 说完,他又甩了一鞭子,马儿像疯了一般往前冲。 杨伯是看着如小苒长大的,同样生为人父,自然懂得如勇护女的心思。 须臾之后,马车出了城,却忽然放慢了速度,迎面浩浩荡荡的送葬队占据了并不算宽敞的道路,眼见着队伍越来越近,杨伯停靠马车,勉强让出了一条道。 一阵吹吹打打后,道路再次宽敞,杨伯正要驾车,却觉得身后异常安静,他喊了一声,“小姐?” 没有回应。 等他下马拉开车帘,车厢里空荡荡的,再看四周,连个影子都没有。 …… 御书房内宽阔而幽静,龙涎香静谧地燃烧着,缥缈的白烟悄然氤氲而升,唯恐惊扰了最里面的人。 秦邵陌行到殿前脚步一顿,听到里面传来两声轻咳声,他墨眉微蹙,最终抬步迈入,躬身行礼道,“圣上。” 穿着明黄长袍的男人发鬓花白,多年累积的辛劳将他炯毅的眸色染上了一层微红。 闻声,他放下手中奏折,抬眸看了一眼,说,“邵陌来啦,今日朕与相国下了一局,那老匹夫说是他赢了,你来帮朕看看,怎么破他的局。” 说话间,皇帝缓缓起身,身侧的银发公公搀扶着他来到棋盘边坐下,随后他抬了抬枯瘦的手,示意秦邵陌也坐下。 秦邵陌落座,从棋笥中取了黑子,思忖一息后落下。 见此,皇帝略点了点头,跟上一子。 两人就这样你一‘哒’,我一‘哒’地专注下棋,连宫女入殿奉茶都未察觉。 须臾,皇帝又轻咳了两声。 银发公公示意宫女端来药碗,他躬着身子轻劝道,“圣上,该喝药了。” 皇帝只顾着看棋,罢了罢手,“这药不喝也罢。” 见此,秦邵陌停下手中,“在家时,母亲常挂念圣上龙体,若是让她知晓是微臣耽误了圣上喝药,怕是以后都不许微臣同您下棋了。” 闻言,皇帝眸光愣了一瞬,无奈笑了笑说,“朕这个皇姐啊,从小就喜欢管着朕,现在又叫自己的儿子来管朕,罢了罢了,药拿来。” 银发公公听了笑逐颜开,忙奉上药,又端着蜜饯替皇帝解苦,说,“还是我们的武阳侯厉害,老奴就算是说一万句也不及侯爷的一句话呀,呵呵。” 皇帝含了颗蜜果,眸光眺向窗外,此时已近黄昏,天上的霞云被落日晕染成猩红,像是吃人的猛兽般狰狞。 缓了一息,皇帝眉末微挑,回眸看向秦邵陌,肃然问,“朕今日叫你来是想问你,那如家小丫头的传言可是真的?” 闻言,秦邵陌起身回道,“不敢瞒圣上,确有此事。” ‘咣当’一声,皇帝手侧的棋笥被掷落在地,白子撒落一片。 见状,秦邵陌即刻跪下,顶着龙怒又说,“是微臣的错,三年前是微臣强要了她,小丫头脸皮薄,不敢说出去才会被人误会了。” “什么?!”皇帝错愕。 之后是许久沉寂,静到连龙涎香悄然燃烧的声音都能听见。 银发公公敛着气息,垂眸偷偷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神情平静的武阳侯,又侧眸偷偷瞄了一眼静默的皇帝,却见他肩颈微颤,好似在强忍着笑,最终还是没忍住竟然大笑了出来。 许久,皇帝擦了擦眼角的笑泪,连连指着秦邵陌数落,“好你个武阳侯,朕一直以为你不近女色,没想到你这小子也有把持不住的时候啊,哈哈哈,你还真是藏的深呐。” 御书房内刚才还凝滞的氛围终于被打破,银发公公这才轻舒了一口气,忙陪笑道,“呵呵,可不是嘛,能让我们武阳侯动心的女子,老奴很是好奇呢。” 皇帝点了点头,指了指银发公公,夸赞道,“陈吉,你说的有道理,朕也好奇呢。你说说看,这小子平日里眼光有多高,盛国公家的嫡女,恭平王家的郡主,还有朕的五公主,没一个是他瞧得上眼的,朕就想不通了,这如勇的女儿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那叫陈吉的银发公公听了连连含笑点头,却又答不上皇帝的话。 思此,皇帝喝道,“秦邵陌!” “微臣在。” “下月的端阳家宴,你将她带来给朕瞧瞧!朕得好好赏她。”说到此时,皇帝不禁又笑了出来,抬手示意陈吉扶他起身。 陈吉搀扶着皇帝回到龙椅,含笑说,“老奴略有耳闻,听说这如家小姐活泼的很,圣上见了定会欢喜。” 闻言,皇帝眉末微扬,睨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秦邵陌,摆了摆手,“你就别跪了,回去吧。”随后拿起奏折继续看起。 秦邵陌起身回道,“微臣告辞。”便快步离开了御书房。 抬步出来,天色已暗,远见得秦哲疾步跑来,在他耳侧低声说,“侯爷,少夫人失踪了。” 第22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艳阳灼灼,洒在清凉的溪底沙石上,映出莹莹闪闪的光,莞尔小鱼掠过,漾起波光粼粼。 如小苒俯下身子,白如柔荑的双手捧起一小股清水,送入檀口,随后衣袖擦了擦额间沁出的汗水。 刚才她趁杨伯停车让路的间隙跳下马车,一路小跑,原是想沿路回去的,却在一道岔口选错了道,误入了这山间。 此时又是草木繁盛的季节,下山的小路全被密集的枝叶挡住了,就算是这山间的常客也不免会迷路,更何况是第一次来的如小苒呢。 几次兜兜转转间,她最后连来时的路都找不到了。 小丫头看了看晒得慌的日头,只感觉又热又累,便一屁股坐了下来,边捶腿边想办法出去。 忽而眸光一亮,她解下水芙色披帛,皓齿轻咬着撕成了一条条,拿着几十根布条,一跃起身,继续出发,行到百步便在附近草木上系了一条。 “本姑娘就不信了,你这破山还能困住我一辈子不成?” 说话间,纤细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翠玉林间。 须臾之后,清溪依旧潺潺,不知疲倦,微风习习,草木悠然微曳,原是百丈高杆的日头,现在已然靠近山半腰间。 如小苒墨眸怔怔盯着溪流,指间拽着的最后一根布条微微一颤。 怎么又回来了? 得!你这破山可真行。 这一次小丫头有些绝望,就连喝水的心思都没了。 直到落日渐渐没入山腰间,林子里传来了丝丝凉意,最终一抹余辉缓缓映入了她眼帘,小姑娘抬臂挡了挡,隔着指缝间忽然见到有人影走来。 眸色由惊到喜,她挪开手臂,细一看,是位老妇人! 满鬓银发,粗布灰衣,驼背拄拐缓行。 “老婆婆,等我一下!” 忽然听到人声的老太缓了一息抬眸看向来人,是位小姑娘,乌眸水灵,笑靥如花,很是招人喜爱。 如小苒疾步赶到老妇人跟前,喘着气问,“老婆婆,我想去阳城,结果走错了路被困在这里半日了,请问您知道下山的路吗?” 老太听了微微颔首,含笑说,“我就说呢,为何雀鸟偏引我来这里,原来是有人进了林子。” 妇人说完便要带路,正要抬步却又顿住了。 如小苒见状,眨了眨困惑的眸子问,“怎么了?” 这时,一群黑色的大鸟从她们头顶飞过,聒噪地叫嚣着,衬着渐渐昏暗阴沉的林子,瘆人的很,这群鬼魅的鸟影子徘徊了许久才最终散去。 林子再次恢复了平静,如小苒低头再看向老妇人时,她和蔼的面色多了一丝诡异的阴霾。 “小姑娘,今日你既然进了这林子,替老婆子我办件事可好?” 如小苒刚才就觉得这老妇有些怪异,如此大的年龄却孤身出现这山林里,然而她有脚,又会走,不似平日遇到的鬼,但现在听她说话的声音,空洞洞的,却又不像是人。 思此,小丫头咽了咽唾沫,怯怯地伸手向前摸,老太身体被触到的地方像烟一般缥缈浮动起来。 小丫头心中一悚,果然是鬼! “小姑娘莫要怕,你替我办完了事,老婆子我自然会引你出山。” 老妇人眸色真诚,语气温和,带着几分恳求的意思。 如小苒捏着最后一根布条的手指一紧,问,“办…什么事?” 闻言,老妇眉间舒展了一丝,她径自转身,回道,“请随我来。” 小丫头抬步,却又定了一息,最终咬咬牙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行了许久,已是快要到山巅,大片翠玉退去,映入如小苒眼中的是两间简陋的木屋,悠然立在这群山之间却也不显得孤寂,木屋外设了菜田,青蔬油油,显然是被精心栽种而成。 站在青菜田间眺眸远望一方,她墨眸一怔,那赤朱丹彤,霞光万道,竟是如此美艳。 直到许久,她才肯恋恋不舍地收回眸光,这时余光扫到木屋后的大土坑,坑里有副空棺木,比普通的棺木宽上一倍,好似是用来合葬的,眸光略移,有块墓碑刻着清新飘逸的八个红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小姑娘,你会烧青菜豆腐吗?” 老妇忽来的声音将如小苒的思绪拉回,她回身尴尬地说,“不…不会哎。” 妇人听后笑了笑,回道,“不怕,我教你。” 如小苒跟着她摘完青菜便去了灶屋,屋内大缸蓄着清水,清水中凉着一块白豆腐,小丫头卷起袖子,捞出了豆腐,那一双凝脂般的手臂与这白嫩的豆腐比起来,竟毫不逊色。 看着有模有样切豆腐的小姑娘,老妇舒着眉,夸赞道,“切的不错呀。” 如小苒想起往事,不禁微微一笑,说,“以前做过板栗糕,方方正正的糕,像这豆腐一般,然后再切成方方正正的十六块。” “如此严谨呐?” “若是自己吃也就随意了,可偏是给最挑剔的人做的。” 抬眸看了一眼老妇饶有兴趣的模样,小丫头又继续说,“那一年他父亲刚过世,听人说他好几日都没正经吃过饭了,我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想起有一次在我面前吃完了一整盘板栗糕,所以就学着做了。” “然后呢?” “那阵子我做了糕天天送过去,给了糕却一直没遇到他人,也不知他吃还是没吃,再有一日送去的时候,正巧遇到他。” 说到此时,如小苒黛眉微蹙,气得鼓了鼓腮。 见状,老妇人含笑问,“他说了什么?” 小丫头倒吸了一口气,竖起菜刀,模仿那阎王阴沉的模样,说,“如小苒!你天天送这么多板栗糕来是要噎死我吗?!” 老妇人咯咯笑了起来。 如小苒轻叹一声,收了菜刀,坐到灶台后开始生火,好半天才弄出几点火星子,乌烟倒是呛得她咳了好几声,最后总算是烧上了柴。 满面柴灰的小丫头这时终于想起问,“婆婆,这青菜豆腐是要做给谁吃的呀?” 这老妇既然是鬼,又何须要她烧一碗菜呢。 闻言,老婆婆垂眸微叹,回道,“是给我家老头子,他年纪大了,总记不起事来,我怕他黄泉路上…不记得我了…” 听这言外之意,那位老伯的时间怕是不多了,估计就在等这道青菜豆腐。 如小苒不再说话,像模像样的放了油,炒了菜,加了盐,一盘青菜豆腐算是出炉了,原本翠玉的菜叶因为火候太大而发黄萎蔫,工整的豆腐小块也碎得不成样。 妇人见了竟欣慰笑起,说,“很好,和我当年炒的一模一样。” 如小苒端着热乎乎的菜跟着她进了主屋,屋角的床上坐着一位瘦长驼背的银发老汉,他眸色恍恍惚惚盯着地面,口中喃喃自语说着什么。 余光见有人走近,却没有一丝惊色,只是略抬眸看了一眼来人,直到目光最终滞留在小丫头手中的青菜豆腐,那布满皱纹的眸尾随之一怔,橘皮般的唇末微微扬起,却又忽然敛住。 仿佛想起了什么,老汉即刻转身看向身后沉睡的妇人。 此时如小苒心中一颤,那床上躺着的老妇人不就是身边的这一位吗… 小丫头侧眸看向妇人的鬼魂,她静默注视着面前,久久之后,一声轻叹,一滴泪落。 银发老汉笨手笨脚地上了床,迟钝的身子最终寻到了合适的位置,缓缓平躺在陪了他一辈子的女人身边,随后男人那枯槁的手伸向身边的女人,颤抖地去寻她的手,直到紧紧握住,男人刚才还恍惚不安的眸色,因为牵住了女人的手而变得安详。 时间仿佛在此刻终于放慢下来,慢到那微弱起伏的呼吸都渐渐停滞了。 余晖从窗棂落入,投在两位阖眸如睡的老者身上,像是盖上了一层金色的泥土,那一起经历了岁月蹉跎的两只苍老的手,此时紧紧缠绕在土里,如若连理盘根。 屋内一丝微风忽起,将‘谢谢’二字缓缓送入了如小苒耳边,她侧眸看向身侧,老太的鬼魂早已不知所踪。 小丫头轻轻地将这碗青菜豆腐搁在了桌上,迈出了屋子,望着天际最后一缕霞光,喃喃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呀… …… 夜幕降临,万籁归休,然而阳城郊外,沸沸扬扬的几百人,手持火把正在四处寻找武阳侯夫人。 男人坐在马上,静默看着四周,修长的手指紧握缰绳。 银白的月光洒在他精致完美的脸上,那双如寒潭般的眸色此刻却泛出了一丝罕有的忧虑与不安。 “侯爷,杨伯说少夫人就是在这里不见的。” 秦哲拿着火把指了指他们所在的位置,随后指向远处又说,“从这开始,方圆百里,都有我们的人在找呢,附近的村庄也会一家一家的去问,就连前面那条通往云灵山的岔道,也派了百来人,属下觉得,少夫人应该不会笨到走一条上山的路吧。” 这话倒是提醒了秦邵陌,那丫头说不定就是笨到走了山路,要不然怎么半天都没个人影。 “去云灵山。” 话音未落,男人扬鞭策马先行,秦哲见状迅速上马跟了上去。 第23章 三年前 秦邵陌策马疾驰,很快来到云灵山脚下,漆黑的山林间火光隐隐点点,是之前派出的人正在巡山。 云灵山的山路崎岖,夜间又有野狼出没,小丫头若是掉到了山沟里,又或是遇到了狼群,该如何是好? 思此,男人翻身下马,抬步上山,忽又顿住脚步,这云灵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该从何寻起? 平日里最为沉着冷静的秦邵陌此刻也没了主意,这种似曾相识的担忧与不安,最终让他想起了三年前—— 这一日,秦邵陌刚出府门,正欲上马时有只小手拽了拽他的衣袍,他侧眸睨了一眼,是个六七岁的小娃,左手拿了串吃了还剩一半的糖葫芦,右手小心翼翼地握着块折成豆腐块大小的绢布。 小娃仰着脑袋打量面前的男人,稚嫩的声音问,“你是武阳侯吗?” 男人单眉上扬,回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闻言,小娃的嘴噘了噘,说,“是的话,这块帕子给你,不是的话,我在这里接着等他。” 秦邵陌眸光瞥到小娃的右手,绣着海棠的手绢,有点眼熟,像是小丫头平日里常带着的那一块。 男人大手一伸,“给我吧。” “你就是武阳侯咯?”小孩再次确认。 冷冷应了一声,他接过帕子,露出了一张字条,娟秀的字迹写着:‘寒月寺,南院东厢’六个字。 小丫头的字迹。 寒月寺位于阳城西郊外,设有几处院子专供施客小憩或是留宿。 小丫头平日又不参佛诵经,没事去那里做什么? 况且,叫他去寒月寺,为何不亲自来说,却是找了个小孩送字条。 她人呢? 思此,秦邵陌抬眸再想问清楚,那小鬼头早已不知去向。 秦哲在侧,见主子静默不语,不禁问道,“侯爷,还去宫里吗?” 男人翻身上马,“去寒月寺。” 须臾后,秦邵陌到了寒月寺,沿小径上山入了南院,最后寻到了东厢房。 推门而入,迎面一股浓烈的酒味,眼前的软木桌上摆好了酒菜,两幅餐具,菜未动,打翻的酒坛摇摇欲坠地挂在桌边,仅剩的最后一些酒从倾倒的坛口缓缓溢出,最后沿着桌角一滴一滴地落下,地面湿了一片。 那被打湿的青砖地上,散落了一件女子的裙襦。 这不是小丫头的衣服吗? 秦邵陌抬步上前捡起裙襦,随后眸光蓦然一怔,不远处还有一件青色男子外衫。 他捏着裙襦的手随之一紧,抬眸看向里屋,隔着一个屏风,里面出奇的安静,静到他耳边只有酒水滴落的声音,那循环往复一滴又一滴的‘啪嗒’声,仿佛是在一次次挑衅男人的底线。 静默一息,他抬步往里走,路过屏风的脚步微微一顿,却又毅然绕过,最终停在床榻前。 眼前的素白幔帐中躺着一男一女,李廷与如小苒。不整的衣衫,凌乱的床褥,这样的场景,不用深想便知发生了什么。 男人拿着裙襦的手早已攥成了拳头。 然而,他想不通,这两人既要行这苟且之事,为何又特意叫他来看。 此时,秦邵陌注意到小丫头闭合的眼睫微微一颤,檀口翕动,似在说什么,可是她整个身子却像是瘫了般一动不动。 男人此时察觉到异样,面前两人从他进来到现在没有丝毫动静,就算现在床榻边站着一个人,他们也是浑然不知,小丫头也就算了,李廷毕竟是习过武的,即便是大醉淋漓,也不该如此迟钝。 秦邵陌俯身抱出小丫头,她身上酒味很淡,人却是昏昏沉沉的,莫不是被下了药? 余光又瞥到她殷红的掌心,被指甲掐出的伤口正流着血。 见此,他更确信了刚才的揣测。 秦邵陌脱了自己外衫裹在如小苒身上,横抱着她出了屋子。 路过等在门口的秦哲,冷冷吩咐了一句,“将里面的人给我押回侯府。” 秦哲并未看清他主子怀里的人是谁,却是听出了侯爷阴沉语气中的怒焰,瘆人的很。 带着狐疑,他快步入了屋子,发现榻上躺着人的居然是豫王家的公子。 他愣住了。 主子刚说押回侯府? 这个‘押’是什么意思? …… 一大桶冰水将躺在地上的李廷从头到尾彻底浇醒,闯入鼻腔的冰水呛得他痛苦不堪,李廷惊坐起,修长的手指拧了拧鼻翼,敏锐的余光很快察觉到自己在陌生的屋子里,周围两个精壮的汉子正死死盯着自己。 随后余光又瞥到自己身上仅剩一身寝衣,衣襟大敞着。 李廷机警地站起,犀利的眸光发现了暗处坐着的人。 “武阳侯?” 聚精凝神再一看,果然是他! “这什么地方?你抓我来这干什么?” 却见那倨傲坐着的男人不言语,只略动了动手指,两个壮汉上前擒住了李廷的双臂,将他拖向不远处的水缸,壮汉大手一摁,李廷整个上半身被压进了水里,他疯狂又无助地挣扎,最后只留下水缸里咕噜咕噜的翻腾声。 静默坐着的男人面色阴沉,指间漫不经心地转动扳指,直到眸底生出了一丝不耐烦,才略抬抬手。 壮汉松了力道。 李廷这才能从水中翻出,跌落在地咳喘了许久,原本俊逸的面容已是煞白,眼睛,鼻孔,耳朵,嘴巴,哪哪都呛着水。 略恢复后,他怒目喝向坐着的男人,“秦邵陌,你发什么疯!” 黑暗中的男人又动了动手,刚才的大汉再次擒住了李廷,将他拖入水中,如此反复,直到李廷浑身湿透,再无嘶吼的力气,瘫在地上大口地喘息。 秦邵陌终于起身,不紧不慢行到李廷面前,捏住他的下颚将他拎起,阴测测地说,“今日在寒月寺做了什么,你最好一五一十交代了,也好死得痛快些。” 李廷瞪大了眸子看他,恶狠狠的问,“你让我交代什么?” 闻言,秦邵陌眸色更暗了一层,冷冷地说,“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 做了什么? 李廷反复寻思这句话,他做了什么? 今日他收到如小苒的字条,叫他独自去寒月寺南院东厢,他不知道小姑娘在卖什么关子,却也没怀疑就径自去了。 到了东厢房,如小苒还没到,进来一个小厮上了酒菜,李廷见来人不是僧人打扮,便询问了一番,小厮说是摘月楼的,有个小姑娘提前定好了酒菜,吩咐他这个时辰送过来,摆放好酒菜后,小厮便离开了。 李廷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如小苒,无聊之际他打开了酒塞,顿时香气四溢,最终耐不住这阵酒香,先尝了好几口,再之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好像迷迷糊糊间听到如小苒的声音,再之后一次迷迷糊糊间看到有人躺在他身侧,却不知这一切是真的,还是在做梦。 思此,李廷眸光一顿,问,“小苒呢?” 他既然和小姑娘有约,然而自己在这里,那如小苒在哪里? 听到小丫头的名字从李廷口中喊出,秦邵陌胸中莫名隐怒,他压抑着这股怒焰,一字一句地吐出,“你对她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李廷讶然看着面前的男人,那一双深邃的凤眸中藏着杀意,仿佛下一刻便要取了他的性命。 对小姑娘做了什么? 他努力回忆,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余光扫到身上湿透了的寝衣。 衣服呢?为何只穿了一身寝衣? 李廷仿佛被人一下砸蒙了神。 难不成梦是真的?躺在他身侧的人是如小苒?难道… 难道自己酒后强要了她? 不可能啊!要是真做了怎么会不记得? 李廷承认自己喜欢如小苒,是从骨子里的喜欢,所以他嫉妒面前这个男人,更痛恨他的居高自傲,这种人根本不会真心对待她,每每想到有朝一日小姑娘要嫁给他,李廷真是恨得日日难眠。 思此,他眸色渐暗,眉末微微扬起,一字一句清楚吐出,“我是强要了她。” 这一句是挑衅,却也是想看看面前男人的反应,验证自己是否真的做了这种事。 然,话音未落,他被一股强力拎起,身体还未站稳,猛然一脚踢向他腹部,猝不及防的身体被这股力量撞向墙面,留下一声闷沉,血腥味从胃内翻出郁结在喉处,最终承受不住咳了出来。 身体虽是痛苦不堪,李廷却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跌坐在地,不屑地吐出最后一丝腥味,漠然盯着面前男人眸色中的余怒,薄唇微微扬起,讥讽道, “怎么?生气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有多喜欢小苒呢,呵,你这种人自己最清楚,今日这副故作替她不平的样子,无非是因你颜面受损而已,你根本不配娶她! 我与你不同,小苒比我的命都重要,今日的事我会对她负责,好好照顾她一辈子,她会明白谁才是真心待她的男人!” 闻言,秦邵陌眉末微挑,冷冷嗤道,“什么时候也轮不到你来照顾她!” 他饶有兴趣地期待李廷接下来的神情,又说,“被你这么一说,‘本侯这种人’现在反倒更想娶那小丫头了,定会非常仔细,非常用心地‘照顾’她,让她知道,是你李廷让本侯有了这种想法。 哦,对了,还要跺去你的手脚,做成人彘养在这水缸里,让你每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本侯这种人’是有多么不配娶她!” “秦邵陌你个禽兽不如的!” 伴随着怒喝声,李廷猛然弹起,一击重拳撺向面前的男人。 两个大汉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擒下了盛怒的李廷。 秦邵陌眉心轻压,指节抹去了唇末的余血,释了怒焰,大喝一声,“拿剑来!” 秦哲一悚。 这李廷好歹也是豫王家的公子,怎么能说做成人彘,就做成人彘呢! 未等秦哲反应过来,他主子怒冲冲地抽出秦哲身侧佩剑。 “侯爷不能呀!”秦哲即刻双手抱住他主子挥剑的手臂。 男人眸色隐怒,厉喝,“滚开。” 眼见主子的杀意越来越浓,若是再拦下去恐怕连他都要下手,正在犹豫是否要松手时,耳边传来大长公主的呵斥声,“住手!” “侯爷!” 带着哭腔的小姑娘从大长公主身后跑出,是如小苒的婢女红灵。 红灵扑到秦邵陌脚边,呜咽道,“侯爷…您快去救救我家小姐吧…她被老爷打得昏了过去…老爷还在气头上…不许我们请大夫…将她锁在了祠堂里…呜呜…” 小姑娘显然是没辙了,背着她家老爷偷溜了出来,进了侯府到处没找到侯爷,才惊动了大长公主。 幸而大长公主询问了几个小厮,才知道自己儿子在这里,便一起赶了过来,却没想到看到了这一幕。 未等小姑娘说完,秦邵陌也顾不得处置李廷了,扔了剑,疾步出屋,路过他母亲时,冷冷丢下了一句,“将人给我看好了,不许放走!” 显然这话是吩咐他身后的两个手下的,却也是在示意他母亲不要插手此事。 大长公主盯着儿子离去的背影静默不语,只听到耳边传来李廷的声音,“放开我!让我去看小苒!你们放开我!” “放开我!让我去看小苒!” 第24章 无情还是薄情 若说秦邵陌喜欢如小苒,男人从来没这么认为,嫌她烦都来不及;若是说他不喜欢小丫头,此刻心急如焚赶去如府救人的又算是什么? 这男人确实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健马如飞,四蹄生风地穿过浓密的夜色,最终停在如统领府门口。 门内的小厮正打着哈欠,忽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懒懒地走去开门寻问。 然,沉重的门‘吱嘎’刚开了一条缝隙,外面一双大手猛然一推,扶着门的小厮险些被这股力道掷出,恍惚间,就看到一道迅捷的身影入了府。 “哎谁呀?”这一声还没喊出,小厮怔忪地发现,来人不是武阳侯吗? 这么晚,他来干什么? 来就来了,怎么像是杀进来似的? 随后,门外又踉踉跄跄进来一位提着医箱的大夫,他几乎是半提半拎地被这位侯爷请出了家门,最后又被拽上了马,一路快马颠簸得险些昏了过去,好不容易下了马,脚下像是踩了棉花般,跌跌撞撞地才终于进了府门。 如勇静坐在大堂内,垂丧着头,右臂搁在梨木桌上,拳头紧攥。 忽然‘咣当’一声,重拳恨恨地落下,桌面上的茶盏随之狠狠一颤,那一丝未被动过的茶水被撞出一半溅落在外。 今日武阳侯送回如小苒时,如勇正好在家,侯爷并未解释什么便匆匆离开了,最终他等到如小苒醒后才终于知道了一切。 想到是因为自己平日里疏于管教,女儿才会做出这等有辱门楣的事来,如勇对女儿的怒气也消了一些,却是更多地责怪起自己来。 此时听到堂外仓促的脚步声渐近,如勇带着狐疑出了大堂,迎面遇到的来人是去而复返的武阳侯。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都不言语。 顿了一瞬,秦邵陌疾步往祠堂的方向去了。 如勇一下知道他的来意,依然攥着拳头,却也没阻止。 看守祠堂的小厮见来人是武阳侯,只能开了锁。 开门的瞬间,秦邵陌随之一惊,小丫头一动不动昏躺在蒲团边,那后背单薄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浸红。 穿过她的膝盖,托着她的肩颈,男人小心翼翼地将她横抱起,怀中娇弱的身子已是气若游丝,那平日里海棠般的两片柔唇早已没了血色,就连面色都是煞白的。 许是秦邵陌走得太急,牵动了小丫头后背的伤,只见那蹙在一起的黛眉又深了一层,额间密汗不断沁出,檀口微微翕动,若有若无地唤了一声“疼”。 男人心中一紧,便只能放慢步子,让她趴在自己肩头,尽量避开她的伤处,此时他发现,这扑在自己怀中的身子,比刚抱起时烫了许多。 直到入了小丫头的闺房,他轻手轻脚地将她侧躺在榻上,一切安置好后,那刚被带来的大夫才敢上前诊脉,此时如勇也跟了进来。 大夫凝神搭脉,一时摇头,一时轻叹。 最终起身回向屋内的两个男人,“你们怎么现在才叫我过来!眼前也只能想办法让这位小姐先退了烧,若是这烧退不下…” 看了一眼面前两双焦灼的眸色,大夫欲言又止,蹙眉摇了摇头,又说,“我先开副退烧的方子,烦请两位派人随我去医馆里取药,哎…老夫实在医术有限…你们最好还是另请高明再看一看。” 两个男人一下明白了言外之意,莫不是生死关头,大夫也不会这么说。 如勇谢过了大夫,又吩咐小厮送大夫回去取药,回屋时碰上侯爷正从屋内出来,秦邵陌离开的急,迎面只留下一句,“我去太医院。” 已是子时,若是寻常百官这个时候,没有圣上的旨意自然是进不了宫的,然则武阳侯府不同,因圣上怜惜大长公主,特许了武阳侯能随时入宫请御医。 须臾后,秦邵陌入了西华门,守在门口的护军就见到来人健步如飞,身影仿佛是‘嗖’地一下就消失在他们身后的夜色中,一阵劲风扫过,护军们面面相觑。 这武阳侯平日里冷静得像块冰石头一般,竟也会有着急的时候? 难不成出了什么大事? 要说大事,还真有一件,秦邵陌前脚刚入了太医院,后脚北疆的传令官也十万火急入了宫。 太医院的孙太医拖着药箱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了武阳侯的步子,前面的侯爷忽然脚步停滞,气喘吁吁的孙太医差点撞了上去,就看到侯爷静默凝视着远处夜色中的拐角,不禁问,“侯爷?怎么了?” 那在夜色中滑过一瞬的仓促身影,虽是隔着很远,常人根本无法辨析,秦邵陌敏锐的直觉却是很快反应过来,那是北疆来的传令官。 莫不是蛮人突破了最后的防线,蒲安山? 男人凝滞片刻,喝道,“秦哲,速度送孙太医去如府,我稍后就来。” “孙太医请随我来。”秦哲领着孙太医一路先行。 黑夜中男人久久伫立,盯着御书房的方向,那沉凝的眸色最终与暗夜融为一体。 孙太医进了如府,诊了脉,又看了看先前大夫开的方子,才同意红灵将方才熬好的药喂给如家小姐,然则如小姐连喘息都如此虚弱,哪还喂得进什么药,一瓷勺到唇边,漏了一半,进了一半,又吐出一半。 虽是入秋的凉夜,孙太医的后衫却已湿了一大片,他急抖的手紧握着药方,来回踱步,脑海里反复搜索着这半辈子存攒的医书记载,全然顾不得鬓间大汗像珠子般一颗颗落下。 之前听人说,这如家的小姐是未来的武阳侯夫人,原本孙太医也没当真,如今却是明明白白摆在他面前的事。 武阳侯为了这位小姐亲自半夜入宫请医,那面上火急火燎的神色比他平日里冷凝的神色更为吓人。 若是孙太医今日救不活这位如家小姐,别说他这一世医名被毁,以后恐怕是连阳城都留不得他了。 这得罪了武阳侯府,与得罪皇家无甚区别呀。 “这药无论如何得喂进去!”孙太医说向身侧坐立不安的如勇,随后又补道,“要给小姐擦身,帮她快些散了热,这药方略有改动,我怕他们熬不好,我得亲自去盯着,小姐若有什么事,请如统领即刻叫我!” 如勇闻言连连颔首称谢,便见孙太医急急出了屋子,去往后厨。 他看向塌上昏迷不醒的女儿,心如刀绞,双拳紧攥,直痛恨自己下手如此之狠,毕竟是娇弱的姑娘家,哪承受得住他这些鞭子,哎,也怪他宠坏了自己女儿,那固执的脾气竟然同他一模一样,哪怕是刚才她稍稍服个软,也不会如此! 要恨就恨这如父如女的脾气,撞到了一起,谁都不肯服输。 如勇帮着红灵终于喂完药,屋外又进来两个婢女,端着热水和浴巾,是来给小姐擦身的,如勇便不好久留,快步出了屋子,关上门,焦急地在外等待。 夜风袭来,香樟树枝微颤,却是吹不散这位父亲心中的焦躁与不安。 又是一阵凉风拂过,沙沙的树叶声伴随着男人急促的脚步声缓缓停滞,秦邵陌见到屋门紧闭,又看了一眼在外焦灼等待的如勇,便知现在不方便进去。 “孙太医看过了,拟了新药方。”如勇简单明了地说了一句,那后面一句‘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被生生吃进了肚子里。 秦邵陌低低应了一声,自然猜到那后面没说的半句话是什么。 两个男人静默伫立望着夜色浓郁,耳边是屋内时不时传出的水声,还有屋外被秋风扰得烦躁不堪的枝叶声。 “侯爷,”如勇终于开口,“若是小苒这次能挺过来,我会对外称她病故,亲自送她回青州老家,这辈子永远不让她再回阳城。” 言外之意,就算如小苒此次活下来,也当她是死了,她与秦邵陌之间的婚约都此作废,也不算是武阳侯府不守信诺。 侯爷闻言,淡淡问了一句,“她都说了什么?” 如勇缓了一息,回道,“她…什么都认了,说是与李廷…两情相悦…” 最后这四个字几乎是轻到没入了风中,然而在秦邵陌听来,却是着实刺耳。 两情相悦啊… 随着‘吱嘎’一声,微光投出,屋门被打开了。 婢女端着铜盆出来,盆中鲜红的水色灼得耀眼,就连原本白素的巾帕也被染成了浅红色。 见到门口的两个男人,婢女躬身行了一礼后才敢离开。 秦邵陌快步入了屋子,榻上的人一呼一吸似有似无,面上的血色并未比之前好多少。 这时,孙太医匆匆带着刚熬好的药也进了屋子,唤了一声,“侯爷。” 秦邵陌闻声回眸,接过他手中的药碗,说,“给我吧。” 男人一只手托着碗坐在榻边,一只手环抱托起如小苒,将她侧靠在自己怀内,修长的手指拿起瓷勺,反复吹了又吹,在自己唇边试过温后,才缓缓喂向小丫头。 整个动作慢条斯理,却又一气呵成,就连那药都一丝未撒,徐徐引入了小丫头的檀口中。 孙太医愣愣地看着眼前一幕,这还是他平日见到的那位冷傲的武阳侯吗? 见状,如勇轻叹一声,同样是男人,也同样是不会表达感情的男人,这么多年来,他自然是看出这位平日里冷冰冰的侯爷,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的女儿。 然而现在才知,并非是他认为的‘一点点’而已。 思此,他轻拍了拍孙太医的肩颈,请他出屋小憩,又轻声吩咐红灵在外听候,最终缓缓阖上了屋门。 屋内留下一片静谧,微微摇曳的火光将两人一起的身影印在了墙上,偶尔传出瓷勺碰击瓷碗,以及烛火滋滋燃烧的声音,就连那屋外沙沙作响的树叶也停了许久。 ‘咯噔’一声,空了的药碗被搁置在塌边,男人轻轻放下小丫头,在床侧的铜盆中拎出巾帕,微微一拧,敷在她额头,待到巾帕渐热,复又换了一块,如此反复,直到许久之后,小丫头额间的余热终于降下,唇色也稍许恢复了些。 男人睨了一眼窗外,已是快要破晓,暗沉的夜色正渐渐褪去,如同男人凝结了一整晚的眸色,他再次摸了摸小丫头的额头,墨眉微微一舒,又换上一块冷帕。 此时风声又起,那停息了许久的烦扰声再次响起。 修长的手指拂过小丫头的面颊,秦邵陌薄唇微启,终于开口,“书架前的那只垫脚凳总是扰得我心烦,常想叫人扔了,每每还是舍不得,心想着,或许哪天你回来,还是要用到的。”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磁性,语气中却是隐忍着寂寥与无奈。 “还记得前年的冬天连连下了一个月的大雪吗,窗外的那株海棠险些被冻死,花匠费了两个月才将它救活,现在那株海棠年年结满珠缀,十分好看。” 随后那一句‘可惜你再也没来看过’被卡在了男人喉咙口,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睨了一眼窗外,眸光停滞,似又想起什么,苦涩的唇末微微扬起,又说,“那一日,我将铜炉中的苏合香换回檀香,却是怎么都不习惯它的气味,寻思了许久,实在想不起,你是何时将原本的檀香换成了苏合香,我又是何时习惯了这个气味。” 回眸看向榻上依然昏睡的如小苒,男人指腹轻轻摩挲她的面颊,低声嗤道,“究竟是我无情,还是你薄情呢。” 第25章 若是我活着回来 孙太医搭完脉,眉间终于一松,看着面上恢复了几分血色的如家小姐,孙太医心中那块大石头总算是稳稳落定了。 回身看向两个男人,他回禀道,“这烧退下来就没什么大碍了,背上的伤是小事,我调制的膏药保证不会让如小姐留下一丝伤痕,只是小姐这身体还很虚弱,需得慢慢调理才是,我即刻开个方子,每日两副,不出两个月,保证如小姐又是活奔乱跳的。” “多谢孙太医!”说话间,秦邵陌深深行了一礼。 孙太医哪敢受这番大礼,慌忙弯下了身子回礼,随后快步出了屋子,告诉红灵如何抓药,如何煎药,又如何涂伤药,事无巨细,不厌其烦。 这时两个婢女带着铜盆与伤药入了屋子,秦邵陌与如勇只能离开。 临走前秦邵陌多看了两眼床榻上的人,仿佛像要永远记住她的模样,最终慢了一息才出了屋子。 东方一缕破晓刚出,天色蒙亮,两个男人神色凝重,依旧静默不语地一前一后走在回廊上。 如勇担心的是自己女儿与身后那位的亲事,他之前说要送女儿回老家,可是侯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况且发生了昨天的事,他已经没有脸面向侯府的长辈交代了。 然而秦邵陌却是担心另外一件事。 “蛮人攻破了浦安山。” 身后侯爷忽然吐出的八个字如惊天霹雳般砸来,如勇脚步蓦然停滞,他瞪大了炯眸回头看向秦邵陌,“你昨晚是去见了圣上?” 秦邵陌微微颔首,随后又说,“圣上同意我出征了。” 如勇瞳孔又是一怔,问,“什么时候?” “今日。” “我去请旨,与你同行!” 如勇刚转身却被秦邵陌拉住手臂,“肃王的余孽还未除尽,您统领羽林军,保护圣上安全,暂时不能将您调离,况且此去凶多吉少,您走了小苒与如诚怎么办。” “那你呢?你可是老侯爷最后的血脉!” “父亲之仇,不可不报!” 如勇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这个从小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脾气秉性他自然清楚,圣上与大长公主可以拦他一时,终拦不住他一辈子。 况且现在边关告急,正是用人之际,当年如勇跟随老侯爷出征时,秦邵陌也随行过几次,虽是未到束发之年,谋略与城府却是不亚于他父亲。 见如勇凝滞不语,秦邵陌再次开口,“如若此次我回不来,便随了小苒…” 男人顿了一瞬,吐出了最不想说的那句话,“…便随她去寻她喜欢的那个人吧。” 这是对小丫头与李廷的事松了口。 闻言,如勇垂眸横眉怒了又释,释了又怒,他知自己女儿一直不想嫁给秦邵陌,又知以秦邵陌的傲性,此刻说出这句话是多么艰难。 “至少三年,”秦邵陌又说,“若是我能活着回来,就算她是一万个不情愿,也只能做我秦邵陌的妻子。” 说是自私也好,不甘也罢,只要他还活着,便不会放她走。 居高自傲的男人就是如此,在他看来,照顾小丫头一辈子这件事,除了他,别人谁都不配。 随后,秦邵陌抱拳向如勇深深行了一礼,低低留下一句,“珍重。”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鱼肚白的天际,如勇长长叹了一声,静默许久。 …… “侯爷!侯爷!” 几声急促的声音,将秦邵陌的思绪从三年前拉回,举着火把的褐衣男子跑到他跟前,手中拿着一段薄纱带,回禀道,“侯爷,在小溪边发现了这个,有几十条挂在树上,我们的人顺着纱带的指引走,最后又回到了溪边。” 秦邵陌接过纱带,一看便知是从女子纱裙上撕下的,跟着回禀的人到了溪边,顺着纱带的指引走了一遍,果然回到原地。 如此蠢笨毫无方向感的人,除了那丫头,还有谁! 男人简直要被气炸了,焦心感未减尤增。 “秦哲,多派些人过来。” “是!”秦哲应道,吩咐了几个小厮下山叫人。 此时一群黑鸟从林间飞过,徘徊在众人头顶,聒噪了一阵,久久不肯散去,男人抬眸盯着那带头的大鸟,借着月光,见它喙口叼着一段纱带,随后群鸟散去,只剩那叼着纱带的黑鸟停滞在空间,扑腾了两下翅膀后,黑鸟飞了一小段距离,却又在半空停滞住,似乎在等林中的人跟上。 既然眼下无迹可循,不如去看看。 秦邵陌鬼使神差般地跟了上去,就连他自己都不可置信自己的举动。 大鸟见林中人跟了上来,便继续引路,一路飞飞停停,最终将他们引到了枝叶最繁盛处。 这时,鸟身俯冲而下,停在秦邵陌面前,喙口略低,那段纱带不紧不慢落到了男人手中,而后双翅一振,那带路的鸟便像完成了任务般,很快消失在了林间。 众人正面面相觑时,秦邵陌拨开眼前繁盛的树叶,不远处的两间木屋藏在月色下,映入众人眼帘。 他疾步上前,那一抹娇小熟悉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小丫头蜷缩在木门边,已是累得睡着了。 …… 如小苒醒来第一眼,见到的是那张熟悉又俊冷的侧面。 男人背着她走在山林间,秦哲与几个她没见过的人,举着火把走在前面引路。 “侯爷…”她轻唤了一声。 秦邵陌没有说话,是气得不想搭理她。 小丫头心想,他许是为了那些谣言烦恼,终是自己的错,损了侯府的名声,今日又迷了路,还劳烦他大半夜出来寻自己。 思此,不禁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男人托住她的手紧了紧。 夜色浓密,万籁俱寂,就连虫鸣螽跃声也渐渐平息。 “侯爷,我自己走吧。” 男人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小丫头又轻轻说了一句,“我能走。” 最终秦邵陌蹲下身子将人放下,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山间月色里。 如小苒盯着脚边,那身后人的影子颀长,时走时停地迎合着她的步子,一阵暖意从心中涌出,小丫头弯了弯唇。 然而想起那些谣言,心中又是一阵酸楚,她不敢问身后的人,今日圣上说了什么?是不是回去就会要了她的脑袋? 恍惚间,小丫头踩到一颗石子,愣是脚下一滑,好在身后的男人眼疾手快,大手稳稳搂住她腰间,冷喝道,“想什么呢,能不能长点心!” 静谧的山间,这突来的一声呵斥,将走在前面的‘火把们’一怔,却又不敢回头看,便只能竖着耳朵听声辨位,静候着。 “对不起…”如小苒低着头,仿佛今晚她能说的只有这三个字。 见小丫头又是一副被吓坏的模样,男人这才发现刚才的语气又重了,所谓关心则乱,他倒吸一口凉气,压了压心中的火,语气略缓和道,“我背你。” “不用。”小丫头说着,轻轻拉住男人手臂,“这样就好。”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渐起,前面的‘火把们’也再次移动起来。 如小苒垂着脑袋,余光瞥见男人修长的手指,这才想起了那对刚刚逝去的老夫妇,小丫头抬眸觑了一眼男人,说,“侯爷,刚才您接我的地方,屋里有一对刚逝去的老人,您能派人将他们埋了吗?屋后有合葬的棺木。” “嗯。”男人简单应了一声。 他刚检查附近时,确实见到了一对夫妇的尸体,还有墓地的位置,早在小丫头告诉他之前就吩咐人办了。 如小苒的眸光又回到了男人手上,那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久久回荡在她脑海中,像着了魔一般,不免生出了牵住眼前这只手的想法,然而很快这种想法又被狠狠收了回来。 都是要掉脑袋的人了,瞎想什么呢。 然而,小丫头的每一个动作都落在男人眼里,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想牵又不敢牵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最终实在看不下去,主动牵住了他家小猫柔嫩的手。 见此,如小苒一怔,发现自己被看穿了,一时羞得面颊滚烫,好在夜色漆黑,也没人见到她的面颊此时是有多红。 男人唇末勾起,不用看,已然猜到她的面颊能有多红。 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小丫头柔嫩的掌心,秦邵陌的心情也随之渐渐好了起来。 不一会,两人便到了山脚。 双臂一托,如小苒被他置于马上,通明的火光下,那张局促的小脸蛋早已红得熟透。 秦邵陌翻身上马,故意贴着她耳侧亲昵地说,“抱紧我。” 那低沉诱人的声音,将小丫头吓得后背僵直。 众目睽睽之下,她怎么做得出这种事。 男人却是不放过,拉住她纤细的手臂环到了自己背后,那张红通通的小脸蛋一下栽进了他怀中,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抱紧了,若是掉下马我可不管。” 话音刚落,双脚一蹬,那马儿便像风一般疾驰而飞,如小苒紧紧抱着眼前的人,否则怕是不掉下去,也会被风给吹走了。 须臾之后,两人入了城,最终停在阳城生意最好的酒楼前。 秦邵陌翻身下了马,随后将小丫头也接了下来。 如小苒抬眸看向那灼眼的招牌,镀着金边的‘聚辉楼’三个字着实惹眼。虽是夜深,酒楼内依然高朋满座,人声鼎沸。 若是往日,经历饥肠辘辘的一天,她此时定然很想进去大吃一顿,只是今日,满城皆是她的谣言,实在不宜去人多的地方白白遭人耻笑。 更何况还是与秦邵陌一起,岂不是要连累他一起被人嘲笑。 思此,她拉了拉男人的衣袖,轻说,“不进去了吧。” 未及男人回复,殷勤的小二早已迎面咧嘴招呼道,“两位贵客,里边请!” “走吧。”不容商量的余地,秦邵陌拉起小丫头的手便进去了。 第26章 真假谣言 这阳城内的酒楼少说也有百来家,要想在这百来家里脱颖而出,成为首屈一指的独一家,不但菜品要绝好,接客的小二还得眼睛毒辣,能识人! 阳城大富大贵的人多了,得罪了哪一位都得关门! 聚辉楼这么多年屹立不倒,自然是有他们的门道的。 店里的人从掌柜到小厮,各个都活成了人精! 门口迎客的小二,那可是天天练就了鹰的敏锐,狗的直觉。 那被擦得蹭蹭亮的一对小眼睛,早在秦邵陌与如小苒进入它们的视线范围内,就将两人仔细琢磨了个底朝天了。 先不说那灰头土脸的小姑娘,只看停在门口的那匹马,那毛发黑到发亮,体型俊美健壮,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出来的! 那马鞍与马镫也是上乘的货色! 再看面前这个男人,如此尊贵的相貌,长身玉立在那,那风姿与气魄绝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能有的! 再一看,他那玉冠的成色与工艺,极品! 那腰间佩玉的成色,大小,与雕工,极品! 还有那右手的白玉扳指,成色极其罕见,超级品! 打量一番后,小二心里便有了底。 这聚辉楼一二三楼的雅间也各有说法,面前这两位贵客,自然是要往三楼最好的那几间里领的。 小二躬身咧嘴引着两位祖宗从正堂红木悬梯上了三楼,最终入了观景最好的那间‘白鹤居’。 秦邵陌也懒得问菜品,只吩咐了让他们挑最好的上,再打一盆清水来。 这位爷果然豪气! 小二笑盈盈出了屋,路过门口的秦哲时又打量了一番。 光是这位随从的容貌与气度就与一般人家的不一样! 连他身上的衣料与配饰都不是普通货色! 那佩剑上镶嵌的玉石,最小的一颗都能抵他一年的收入了。 啧啧啧,小二越来越好奇,咧嘴问向他,“请问这位爷,里面的两位贵客是何许人呀?” 秦哲睨了一眼,正色道,“武阳侯与如小姐,也就是未来的武阳侯夫人。” 闻言,小二眸色一惊,原来他就是武阳侯呀! 果然了不得,了不得!久闻不如见面! 这派头!他刚才就寻思着许是哪位皇亲国戚,果不其然,这位爷可是比皇亲国戚更皇亲国戚! 随后他又想起了今日的传闻,有两则,都是关于这如家小姐的:一则说她三年前与人有染;另一则说三年前不是与人有染,是侯爷强要了她。 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现在一看,显然后者更为可信了! 思此,他飞一般地下楼,将这天大的新闻告知掌柜的。 须臾,聚辉楼的廖掌柜亲自伺候在白鹤居内,陪着满满的笑脸,一边上菜,一边详细介绍每一道菜品,从名字的出处,到用料,到制作的工艺,事无巨细,不厌其烦。 如小苒挺直了背听着,像笔杆子一般僵坐在男人怀中,秉着呼吸,一动都不敢动。 就见这位大名鼎鼎的武阳侯自顾自忙着手中,修长的指间握着半湿的巾帕,极仔细地一点一点擦去他家小猫脸上的柴灰。 直到那一张海棠般的小脸蛋再次变得干干净净,俏丽动人,男人才很满意地扬了扬薄唇。 “侯爷,如小姐,菜品都介绍完了,小的再给您们介绍介绍这白鹤居的别致之处吧,呵呵。” 廖掌柜说完,将如小苒的眸光引向窗外,又说,“这白鹤居可是我们楼最好的一处雅间呢!正对着阳川湖!傍晚可见落日时霞光万道的美景,夜半又可俯览整个阳城最繁盛的街区。 这银月笼罩,湖水灼灼。两位若是乞巧节与元宵节来此,湖面更是被花灯点缀,美艳至极呢!” 光是听廖掌柜如此描绘,小丫头已经开始想象当时的景色是有多么迷人,眸光也随之亮了不少。 廖掌柜已是说得口干舌燥,咽了咽唾沫,回到武阳侯面前又说,“侯爷,这菜还得趁热吃才好,小的就先不打扰两位了,有什么事请吩咐哈!呵呵。” 见武阳侯懒懒点了点头,廖掌柜这才弓背哈腰出了屋子,又小心翼翼地阖上了门。 擦完小猫乌漆麻黑的两只爪子,秦邵陌将巾帕扔回铜盆,又递上一副银筷,说,“吃吧。” 如小苒这才敢从他身上起来,接过筷子,坐到一边慢慢吃起,心中却是百思不解。 阎王为何大张旗鼓地来这里? 面前这个男人难道一点都不在乎那些谣言吗? 秦邵陌自然知道人言可畏,尤其是关于小丫头的名声,然而谣言一起又怎会停止,除非用另一种谣言掩盖。 所以在他进宫前便安排了人,四处散播这第二种谣言,现在再借这酒馆茶楼将谣言做实。 等到月余之后,人们或是淡忘,或是想起此事,也只会记得这第二则谣言了。 这女子的名节最为脆弱,一旦损了,便再无挽回的余地。 然而,同样一件事,男人换一种方式说出,却变成了一段合情合理的风流韵事。 …… 是夜,送回如小苒后,秦邵陌回府即刻去了他母亲的佛堂。 ‘咣当’一声,昭和堂内传来茶盏落地的声音。 屋内明亮的烛火将三个站立的影子虚投在了窗台上。 “为了那丫头,你居然连圣上都敢欺瞒!”大长公主怒目盯着儿子,早已气得身子都在颤抖,扶桌勉强站立。 赵嬷嬷赶紧相扶,轻拂她后背,劝道,“公主,当心身子啊。” 秦邵陌墨眉微蹙,冷淡回道,“儿子既是想娶她,便是一定会娶,请母亲不要再干涉。” 闻言,大长公主眸光一滞,讶然道,“你的意思,是我传的那谣言?” 此时赵嬷嬷唇口微张,似要说什么,思忖一瞬,最终还是没敢开口。 她记得之前五公主向她打听过此事,也不知她是从何得知的,关系到侯府的名声,赵嬷嬷打死都不敢告诉她半个字,便是装聋作哑糊弄过去了。 此时想来,这件事还真可能是五公主做得出来的。 然而,如若侯爷知晓此事,以他的脾气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五公主,如此下来,大长公主就更难做了,思此,赵嬷嬷便将此事吃进了肚子里。 大长公主见儿子不言语,又说,“我是不喜欢她,从小就不喜欢!要不是你父亲执意,我也不会点这个头!今日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我便明明白白告诉你,她若以后真进了侯府的门,你别指望我会对她有好脸色!” “儿子知道了。” 秦邵陌行了,冷冷留下一句,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见此,赵嬷嬷默默叹了一声,这对母子的性子简直是如出一辙的高傲。 她扶着主子坐下,低声又劝,“公主为何不解释呢,反倒说这些侯爷不爱听的话。” “他不爱听我也要说!” 见大长公主余怒未消,赵嬷嬷又端来一盏茶,说,“侯爷自小性子沉静,公主您又是个习惯了清净的人,也就每次老侯爷回府时,我们整个侯府上上下下才是热热闹闹的。奴婢觉得呀,老侯爷喜欢那位活泼的如家小姐也是有道理的。” 大长公主神色未动,只是自顾自抿了几口茶。 赵嬷嬷接过大长公主手中的茶盏,又说,“公主,您还记得老侯爷刚去世的那阵子吗,侯爷不吃不喝,除了在灵堂守灵,就是将自己关在书房内,我们怎么劝都没有用,却是那如家姑娘日日送来的板栗糕,侯爷才动了几口的。” 思此,大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声。 “公主,既然侯爷难得有个上心的人,您就顺了他吧,只要那如家姑娘以后安安分分的,好好服侍我们家侯爷就好了。” 大长公主不言语,只是觉得有些心累,起身入了佛堂。 …… 皇宫,月颖殿 “什么?!玄澈哥哥这样同父皇说的?!”李静璇坐在梳妆台前,睁大了杏眸盯着身侧嬷嬷,说话时,用力推开了为她拆头饰的宫女,吓得两位小宫女伏跪在地。 “是的,御书房门口的小太监听得真真切切的。”嬷嬷走近一步又说,“而且这件事不知怎么的,已经传出宫,现在街头巷尾讨论的都是武阳侯如何如何喜欢如小姐,今夜还带她去了聚辉楼白鹤间,两人在里面…” 抬眸觑了一眼五公主瘆人的面色,嬷嬷不敢再说下去。 那一双气得微颤的玉手,捏成了拳头,根根关节处都被攥得惨白。 直到许久,纤细的指间才松了力道,那被拽在掌心的珍珠项链早已断了线,一颗一颗落到地上,躁动了许久才肯罢休… …… 月色渐隐,长夜将逝。 如小苒看了一眼窗外,天已渐明,她一夜未眠。 昨夜回府后,从她爹那里才得知圣上不但没要她的脑袋,反而叫她下个月去端阳皇宴。 再一问,才知前因后果。 秦邵陌什么都没说,却是帮她妥妥平息了谣言。 现在看来,昨晚毫不避嫌地带她去聚辉楼,雅间内那些亲昵的举止也都是合情合理。 思此,如小苒觉得实在亏欠他。 寻思着是否要告诉他三年前的真相… 如果秦邵陌知道她与李廷之间是清白的,那李廷是不是可以回来了? 小丫头最终摇了摇头。 以秦邵陌高傲的性子,如若知道骗了他这么多年,定然会勃然大怒,肯定还会迁怒李廷。 随后又一想,如若帮他找出废太子案的凶手,阎王会不会开心,只要阎王一开心,也许就不会追究骗他的事了,说不定还能放过李廷! 思此,小丫头又点了点头。 这要找凶手,还得先问问伯爵娘子真相,她到底是不是被四皇子害死的呢? 想到四皇子,小丫头黛眉又蹙起。 如若凶手真是他,那也不能急着告诉秦邵陌,得先摸清楚秦邵陌到底会对四皇子做什么才行。 就这样,小丫头胡思乱想了一宿,最终决定先找出伯爵娘子的鬼魂再说! 可是从来都是鬼主动找她,还是头一次要去寻一个鬼魂的下落,实在不知从何寻起。 这时,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浮鶎! 去问浮鶎! 又思忖了一阵,如小苒这才恹恹地打了个哈欠,睡意袭来…… 第27章 灰色的棋子 初夏从清晨就开始酝酿起温热,好不容易盼来几阵凉风,才使人略微觉得清爽些。 如小苒主仆仨立在浮鶎先生的木屋门前,屋门紧闭,今日主人不在家。 这是一处坐落在竹林内的清雅小居,茂密的竹叶阻碍了日头,不仅清凉,还略生了一丝寒意。 小丫头来时,前院的木门微微开着,许是被风吹开了,许是主人特意为之,如小苒便不请自入了。 这院子宽敞整洁,一角设有水车,辘辘转动,伴着涓涓的水声好生惬意,再之屋外时时有竹叶沙沙之声传来,倒是自成了一曲悠然之乐。 红灵与月娘还在研究水车的神奇时,如小苒的目光已经落到院子另一处的石桌上。 桌面被刻成了棋盘,两头搁着石头制成的棋笥,石桌上留着一副残局。 黑白石子制成的棋子,不同于翡翠玛瑙精制而成的黑是黑,白是白。这石头自然的黑白纹理是有区别的,没有全黑,没有全白,黑也黑出了不同的层次,白也竟不是一样的白。 小丫头眨了眨乌色的眸子,仔细比对了一下,真的找不出两个黑子是同样的黑,白子是同样的白,有两粒灰子更是难辨别它们是属于黑子呢,还是白子呢? 这不黑不白的,如何区分呀? 这位浮鶎先生不仅住的地方很是特别,就连棋子都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呢。 思此,小丫头挨着石桌坐下,仔细数起桌面上黑子与白子的占地数,想研究出这两颗灰子的归属。 竹叶沙沙摇曳,最终随着一行人的脚步声而缓缓停滞。 如小苒眸光从棋局转向院门外,一乘华而不奢的轿辇被四位精壮的轿夫小心翼翼地搁下。 浮鶎先生这处雅居落于丘坡间,马车不便驶入,若是不想徒步而来,便只能坐轿辇了。 此时轿身微倾,随行的侍从掀开门帘,里面堪堪迈出一位男子。 男子身影颀长,白衫束发,举手投足间尽是温润清雅。 衬着翠竹的背景,来人身姿飘渺,无风自起,仿佛是哪位仙人下了凡。 只见他拂袖抬掌轻轻推开了院门,那一张比女子更美的脸映入如小苒眼帘。 真所谓陌上颜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位颜如玉公子身后跟着两人,一位褐衣男子身姿凌然,带着佩剑,一看便是护卫;另一位布衣老汉头发花白,面上却是极其净白,好似与普通男子有些不一样,小丫头一时也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 “请问姑娘,浮鶎先生在家吗?” 来人已然行到如小苒面前,花发老汉极其礼貌地问向她,小丫头却还在琢磨这位老汉给人的感觉究竟是哪里不对劲,所以一时忘了回复。 再一辨,好像老汉的声音也不对劲,比男人的声音细腻一些。 见自家小姐怔大了眸子呆呆愣住了,红灵慌忙上前回道,“我们小姐也在等浮鶎先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原来如此,多谢姑娘告知,是老夫失礼了。”说话间老汉微微点头,以示感谢。 鲜有未出阁的小姐亲自上门寻医的,再加上如小苒向来不爱精心打扮自己,所以这位花发老汉一开始误以为她是浮鶎先生的女徒弟或婢女之类,这才上前冒然询问。 此时,三位来人立在院中,先是前后打量了一番院子,最终那位颜如玉公子的目光也落向了石桌上的棋局。 花发老汉见状,又款款含笑走来,指了指如小苒对面的石凳,客气地问,“请问小姐,不知是否方便让我家公子坐在这里呢?” 如小苒清亮地回道,“可以呀。” 闻言,公子微微一笑,缓缓落座,那一双醉人的明眸宛若夜空中神秘的星云,淡泊而悠远,久久停留在棋局上。 片刻沉寂后,小丫头忍不住终于开口,“公子可知道,这两粒灰子是属黑子呢,还是白子呢?” 这多出的两颗灰子实在让她费解,如小苒也不会下棋,实在不懂里面的门道。 话音刚落,对面的公子唇末淡淡扬起,回道,“这两枚的定数,全取决于姑娘希望这棋局的走向如何。” 男人的声音如他的眸色一般淡泊,却是悦耳。 “棋局走向?”如小苒蹙了蹙眉,问,“我若希望白子赢呢?” 男人修长的手指点向其中一枚,回道,“若这一枚为白子,那一枚为黑子,整个局势是白子占尽了优势,反之,便是乾坤颠覆了。” “那会不会两枚都是黑子或都是白子呢。” 公子浅浅一笑,“所以在下说,或黑或白,取决于姑娘希望棋局如何。” “不是应该先弄清它们是黑是白,才能知道到底局势如何吗?” “这棋子亦如人心,或黑或白,或敌或友,全在于姑娘希望与他们成为朋友呢还是敌人,朋友亦可为敌,敌人亦可为友,不过是随了全局的谋划罢了。” 听完这番话,如小苒更是费解了。 此时微风渐起,丝丝凉意袭来,对面的公子受了些寒气,轻咳了两声。 闻声,花发老汉上前一步,“公子,时辰不早了,恐怕今日是遇不到浮鶎先生了。” 男人听后浅浅颔首,起身谦谦一礼。 如小苒也福身回礼。 就见那公子不紧不慢出了院子,入了轿辇,一行人才堪堪离开。 行出一段距离后,花发老汉走近轿帘,轻声问向里面,“殿下,您今日兴致不错,可是也觉得刚才那位小姐像一个人?” 静默一息后,轿内淡淡回出一句,“确实有些像。” 木屋这边,红灵走近她主子,问,“小姐,那我们还等吗?” 如小苒扫了一眼紧闭的屋门,随后笑道,“有点饿了呢,我们去街上吃馄饨吧。” 话音刚落,三个小姑娘欢欢喜喜出了院子。 待到三个身影走远,那紧闭的屋门仿佛像被风悄然吹开一般,‘吱嘎’一声打开了。 浮鶎带着诡异而瘆人的微笑,缓缓走出漆黑的木屋,空洞如深渊般的眸色久久停留在石桌棋局上… …… 白云悠然,微风拂面。 一只雀鸟藏于花丛中,就见那花冠随着忙碌小小身影的跳跃,或点头,或摇头,微微晃动着,悠然自得。 忽而,雀鸟尾翼高跷,喙口凿向泥土,如此往复,最终既准又狠地擒出了蚓虫,大快朵颐。 见此,如小苒咽了咽口水,她自然对那蚓虫没什么食欲,却是看雀鸟吃的欢快,不免更添了几分饥肠辘辘。 小丫头今日又起晚了,早膳都没来得及吃,赶来了学堂,再之,昨日的功课交不出来,此刻正被夫子罚站于门廊。 耳边传来交头私语。 “人家都快是武阳侯夫人了,我们夫子真是不讲情面,就不怕得罪了侯爷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夫子从来对事不对人。” “也是,隔壁那位又是什么缘故站着?” 说话的人眸光指了指如小苒身侧站着的男子,他身形瘦长,一袭花青长衫,束发间别了一支虬角发簪,虽是弱冠之年,却是生得少年模样,净白清丽,那一对脱尘的眸子不染半点世俗之气。 “你说晏名呀,也是没交功课呗。” “哦哦,我怎么看着,这俩人站一起的身型还挺般配的。” “你别瞎说,当心被人听见了,传到武阳侯耳朵里就不好了,嘻嘻。” “对对对。” 如小苒偷偷摸出兜里两只白馒头,出门时急忙拿的,小丫头觑了一眼夫子的方向,隔着竹帘,夫子许是不会注意到她。 思此,她弯了弯眸,大口咬下,悠然吃起。 余光瞥见隔壁那位难兄难弟,如小苒纤细白嫩的手臂递出另一只馒头,悄声问他,“喂,你要吃馒头吗?” 晏名侧眸,目光在馒头上停了一瞬,随后摇了摇头,复又回眸望向前方。 如小苒歪着脑袋打量隔壁这人,从刚才罚站开始,他就一直笔直站着,真是听夫子的话呢,那一动不动的样子仿佛是立着一座玉雕。 这是近几日来的新生,因父母亡故,投靠了舅父舅母才来了阳城,可能因为初来乍到,又是刚刚失去双亲,这位少年沉默寡言的很。 小丫头得知此事后,不免对他多了几分怜悯。 “以前大多都是我一人罚站呢。”她一面大口啃着馒头,一面没脸没皮地找隔壁人说话。 新生未接她的话。 如小苒又说,“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如小苒。” 她有些时日因准备大婚没来学堂了,也就昨日刚刚回来读书,今日就被夫子罚了站… 如小苒原不指望新生会理睬她,全当是自言自语,平添些罚站的乐趣。 却不想此时,新生回眸一本正经回答她刚才的问题,“我知道你叫如小苒。” 小丫头一怔,复又想起,刚才老夫子吼她时那可是横眉瞪怒,呵斥声贯彻学堂,这新生要想忘记‘如小苒’三个字都有点难。 思此,小丫头面颊羞红,只能乖乖闭嘴,默默啃馒头。 微风徐徐,撩拨男子乌发,那一双风轻云淡的眸光,不易察觉地觑了一眼身侧的如小苒,一闪而过的寒冽眸色被藏进了风中…… 第28章 是他亲姐 阒静的私塾大门外久久停留着一辆马车。 路过的一只雀鸟滑过半空,落在了车顶,喙口轻击了两下木框,顿觉无趣后,复又振翅高飞,消失在灰黑的屋檐间。 车厢内莞尔传出几声翻书页的声音,俊秀温润的少年正静默看着书,那一双清澈的眸子着实专注,英挺的鼻梁下,两片随时带着微笑的薄唇像极了墨画中两瓣淡淡的桃花。 这位束发少年正是如诚,此刻一边百无聊赖地温习夫子的功课,一边耐心等待他姐出学堂。 今日如小苒又被夫子留了堂,这种事对俩姐弟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不像如小苒那般让人不省心的性子,从小到大,这位如统领家的二公子,没让他爹操过心,就是因为性格太好,难免遭人欺负。 少年清澈的眸子微微一滞,思绪恍惚间想起了陈年旧事。 五年前他还只有十岁,就是在这辆马车此刻所停的巷子里,他被几个同窗的小子堵在了巷子深处。 只因在学堂他年纪最小,又因聪慧乖巧颇受夫子喜爱,故而遭人嫉妒。 那一日,如诚一身污泥地回了家。 然而此事在如勇这位武将父亲看来,男孩子之间打架根本算不了什么大事,况且他这儿子从来胆子就小,如勇巴不得能多给他儿子这种机会历练历练。 见向父亲哭诉无果,最终这可怜的小家伙只能委屈地回了自己屋子。 这一幕却被他亲姐都看在了眼里。 笠日,那十四岁的小丫头,不知从哪里偷来的一身瘦袖黑衣,扛着结实的木棍,六亲不认地拦在了学堂门口,将那几个欺负她弟的小子堵进了巷子里。 那一日,这巷子里是鸡飞狗跳,地动山摇,撕心裂肺的求饶声贯彻天际。 小丫头得胜而归,却是挂了彩,晚上回去被如勇罚跪了祠堂。 夜深人静。 如诚鼓足了胆子溜到了祠堂门口,将晚膳时偷偷藏下的两只鸡腿递进了窗台,少年轻唤了一声,“姐!” 虽然是竭力压低了声音,然而在静谧的深夜里,再细小的声音都十分具有穿透力,如诚又是第一次背着他爹干这种事,早就吓出了一身虚汗。 少年做贼心虚般地四处张望了半宿,回眸时,那两只鸡腿早已不知所踪。 片刻后,祠堂窗台里探出了一双乌黑俏皮的眸子,那白皙的额间还有几处浅浅的瘀青未散去,小丫头嚼着鸡腿肉看着她弟,咧嘴问了一句,“今晚是不是有紫苏汤?” 那后半句‘我闻到的’,满满写在了她脑门上。 如诚仔细回想了一下,正色回道,“哦对,是的呢。” 小丫头赶紧冒出了两个字,“想喝~” 少年一愣,咬咬牙,“好,你等我去偷!” 不一会,那小小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祠堂远处的香樟树下,魁梧的影子将这一幕都看在了眼里,如勇拿着馒头的手负在身后,轻叹一声后,便悄然离开了。 他这女儿素来狗胆包天,到处惹祸,儿子却是胆小谨慎,乖巧老实,若是他们的性子能互换一下,他这做父亲的也许就没这么操心了。 从此之后,如小苒也开始进学堂读书了。 虽然这一国人的民风开放,女子入学堂并不罕见。 然而小丫头原本只需由老师上门教授《女四书》既可,再学些刺绣女红,若有天赋,琴棋书画也可略通。 当然,她是没这个天赋的,进学堂读书对如小苒来说更是折磨。 只有如诚知道,他这亲姐是不放心自己再被欺负,才求了爹爹入的学堂。 如诚原本并不喜欢他这亲姐,整日给他爹惹事不说,害得他爹成天只顾着管教这个女儿,根本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 多年来,他在如家的存在感,微乎甚微。 然,这件事后,如诚终于想起如小苒每每对他的好。 每次有好东西还不都是同他一人一半! 还有上一次,明明是他不小心打碎了母亲生前最喜欢的翡翠镯子,也都是他姐替他认下的,为此又被她父亲罚了跪。 从此以后,如诚就算再嫌弃这个不争气的姐姐,那也认了是他亲姐! 若是她要什么,也尽力都替她寻来;若是有人敢诋毁他姐,便更不会轻易放过了。 就像前几日,他刚入学堂便听见有人谈论他姐与人有染的谣言,从来好脾气的少年,也忍不住暴跳如雷,怒不可遏。 武将家的儿子,自然身手差不到哪去,那日的几人着实被他痛扁了一顿。 论起如诚的身手,他原对习武是抗拒的。 素来只爱读书的性子,多是遗传了他母亲书香门第的气质。 如诚相貌也不似他爹那般黑黝魁梧,而是个白皙修长的少年。 但是,自从十岁那年受人欺负后,便愿意接受他父亲教化,几年下来,在同龄间的身手算是不错的。 如诚思绪一晃而过,此时听得马踏声渐近,回眸发现来人是他姐夫。 “姐夫?” 那一句‘你怎么来了’还没问出,秦邵陌便问起,“你姐呢?” 如诚指了指私塾的大门,回道,“哎,又被夫子罚着呢。” 秦邵陌未有一丝吃惊,只吩咐秦哲递上一大一小两只锦盒。 “这两个盒子交给她,告诉那丫头,明日我申时去统领府接人。” 如诚接过盒子,应了一声。 “走了。”男人说完,摸了摸他家小舅子的脑袋便策马离开了。 看着他姐夫渐行渐远的身影,如诚又想起当年那几个欺负他的小子,自从被他姐暴打了一顿之后,便再没回这间私塾读书。 原以为那几人是怕了如小苒才不敢回来的,未曾想,几年前听一位同窗无意间提及,是武阳侯府的人不许他们再踏入这里半步。 不用深想也知,定是他姐夫的意思。 …… 如小苒总算抄完了最后一遍书,揉了揉酸疼的细手腕,觑了一眼静默看书的老夫子。 小丫头理好纸张,毕恭毕敬走近,喊了一声‘夫子’,随后递上。 夫子接过,一张一张仔细瞅过,最终点了点头说,“莫不是经常让你抄书,你怎能写出如此娟秀的一手好字呀。” 闻言,小丫头嘀咕了一句,“要不是您只肯收字迹清晰的手抄,我又怎会逼着自己一笔一画好好写呢,真是折磨人。” “咳咳。”夫子显然猜到他这劣徒在嘀咕什么,咳嗽两声以示警告。 小丫头赶紧贴上了最灿烂的笑容,“夫子,您昨日布置的功课太难了,我写不出,再宽限我两日呗~” 夫子拧了拧眉,扬声问,“为何人家做的出,偏你做不出呢。” “人家聪慧,偏我蠢笨呗。” 这一句是夫子原本要骂她的话,却被小丫头先说了出来,堵得夫子瞪了她一眼。 小丫头咧嘴凑上前去,讨好似地替夫子捏肩捶背,又说,“夫子,您可还想吃阳川湖的烤黄花鱼呀,下个月去阳川湖钓鱼正好呢~” 话音刚落,夫子白眉微微一挑,似有些心动。 见状,如小苒又说,“我们再叫上如白亦吧,她的烤鱼那可是一绝,外焦里嫩,既香又脆,咬开那一层金黄色的脆皮,里面是锁着鲜嫩汁水的鱼肉,真是回味无穷呐~” 听到这一番描述,老夫子咽了咽口水。 如白亦之前也是夫子的学生,当年没少用烤黄花鱼骗得夫子少罚她一些功课。 夫子默默摇了摇头,这两个读书不走心的丫头,唯独这烤鱼的手艺真是一流,啧啧啧,最终他还是投了降,却是故意扬起语调说,“那就再宽限你两日吧。” 小丫头阴谋得逞,甚是欢悦,看了看不远处还在抄书的晏名,喊道,“晏名,到时你也一起来呗。” 晏名抄书的手一顿,略抬眸简单应了一声‘嗯’。 …… 如小苒神采奕奕地一蹦一跳出了私塾,爬上了自家等候多时的马车。 杨伯终于驾车。 车轮辘辘时,如诚合上手中的书,递上他姐夫刚才送来的盒子。 “给你的,姐夫明日申时来接你。” 小丫头接过锦盒,狐疑问道,“明日?接我做什么?” 她打开锦盒,小的一只盒子里,装着几样不同款式的发饰与耳坠,看材质与工艺便知价值不菲。 小丫头又打开另一只锦盒,是一套樱草色襦裙,绣着栩栩如生的银丝海棠花。 阎王送这些东西来干什么? 忽然心念电闪,如小苒这才想起,明日是端阳节! 好像还有个皇宴要去赴… 又一想,夫子只宽限了两日交功课,明日夜里也不知何时能出宫,这不是逼着她今晚就要将功课做出来吗?! 早知道求夫子多宽限几日了!! 思此,小丫头刚还十分欢畅的心情一下荡然无存了。 看了看身侧的如诚,如小苒投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双手轻捏了捏她弟俊秀的面颊,咧嘴道,“好弟弟,夫子的功课帮姐做一下呗~” 话音刚落,她弟不客气地回瞪了一眼,“得了吧,夫子一看就是我写的,你忘记上几次了?害我与你一同罚站,真是丢人!” 话音刚落,小丫头恨恨得直咬牙。 第29章 天塌下来,替你顶着 今日正值端阳节,统领府的后厨房挂上了菖蒲与艾条。 厨娘从天未亮就开始忙碌,清洗箬叶,浸泡糯米,直到中午,终于出炉了一大锅香腾腾的肉粽。 红灵从厨娘手中取了三只新出炉的粽子,小心摆放在碟中,欢欢喜喜穿过回廊,最终来到她家小姐的闺房。 那水汽氤氲的木桶内,如小苒坐在里面昏昏欲睡,眼脸的乌青是昨晚熬夜做功课的痕迹。 见红灵走近,月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往木桶里添了两瓢热水,才轻声说,“小姐刚睡着。” 红灵弯了弯娇丽的眸子,也许是从小跟着她家小姐的缘故,红灵的这双眸子同她家小主子一般,莞尔一笑间,带着毫不刻意的妩媚。 小姑娘拨了粽子递给月娘,随后又拨了一只摆到她家小主子面前。 闻到香味,如小苒鼻翼翕动,灵动的眸子缓缓睁开,樱桃小口咬了上去。 “好吃!”小丫头接过粽子,满口糯香地看向红灵。 红灵边拨着自己那只粽子,边说,“小姐等下入宫,奴婢也不能在您身边伺候,您还得守着规矩,肯定都吃不了多少东西,饿坏了就不好了,先吃粽子垫垫肚子,不够奴婢再去取。” 如小苒乌眸中满满的感动。 皇宫管束多,若非特许,自然不能随意带上女婢。 “小姐等下要见皇帝了呢,害怕吗?”月娘认真问她。 不待如小苒回答,红灵笑道,“我们家小姐呀,天不怕,地不怕,奴婢刚才路过大堂见到老爷了,他正来回踱步呢,指不定,等下要狠狠嘱咐一番才肯放小姐出门呢,嘻嘻。” 红灵确实没猜错,如勇一想到他女儿今天要去皇宫祸害,左眼皮跳完右眼皮跳,从一早到现在就没消停过。 直到他女儿穿着一身樱草色裙襦从内院走出,这位焦灼的老父亲急忙上前,好话说了一堆,狠话也说了一堆,最终放下一句,“你今天要是敢给我惹祸,我明个就将你移出如家的族谱!” 闻言,如小苒愣愣地看着她爹,“如统领,您还是现在打我一顿吧,要打得卧床不起的那种才好!” 小丫头着实想不通,这祸也不是她想的呀,有时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比如说之前的谣言。 此刻她这一句话,将如勇堵得更是焦灼愤懑。 好在大堂中静候已久的男人终于入了里院,听见父女俩的谈话,正色回了一句,“如统领请放心,今日本侯会看好她。” 闻声,如勇点了点头,抱拳道,“今日就劳烦侯爷费心啦。” 见她爹这般不信任自己,如小苒气得鼓了鼓腮,福身敷衍了一句“侯爷”,便自顾自抬步往府门走。 秦邵陌跟在身后,仔细打量他家小猫,一身裙襦还挺合身,尺寸果然没记错。 随后眸光落到小丫头乌发间的金海棠珠花步摇,耳末的东珠耳坠。 原来几套首饰里选的是这一套,果然还是喜欢海棠花… 两人上了马车,车轮辘辘,驶向皇宫的方向。 …… 如小苒入了宫,周围是望不到头的红墙黄瓦,着实令人生畏,后知后觉的小丫头这才开始有些紧张,想起皇帝指名要见她,心中又慌了三分。 “怎么?怕了?” 身侧的男人看出了她的心思。 小丫头抬眸看了看秦邵陌,勉强笑道,“不…不怕,这不还有侯爷在吗。” 听她说话的底气都这么虚,男人轻拍了拍小猫的脑袋,“天塌下来,我替你顶着。” 秦邵陌简单的一句话,带着暖意,钻入如小苒的心中,沉沉入了心底,她弯了弯唇,低低应了一声。 两人入了御花园,艳阳渐隐,凉风习习,整个御花园繁花似锦。 已有先到的皇室宗亲们,三三两两各自成群。 “玄澈哥!” 话音刚落,六皇子健步如飞赶来,身后款款跟着一位华冠锦衣的男子。 秦邵陌略行一礼,“二殿下,六殿下。” 小丫头慌忙跟着福身行礼。 “玄澈,我六弟刚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来形容你未来的夫人,我却认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更为合适。” 随后二皇子转向如小苒,又问,“请问这位姑娘,在下说的可对呀?” 小丫头一直没敢抬头,这二皇子的声音怎么好似在哪里听过? 他居然以‘在下’自称,还叫她‘姑娘’? 思此,她狐疑觑了一眼面前的人,乌眸随之一怔,这位‘颜如玉,世无双’的男人,不正是那日竹林木屋遇到的公子吗? 他竟然就是二皇子! “二殿下认识小苒?”秦邵陌淡淡问道。 六皇子也很懵,“小嫂子认识我皇兄?” 如小苒颔首,却又慌忙摇头。 见是见过,却不算认识。 见此,二皇子笑道,“只是见过一面而已。” “在哪遇到的呀,皇兄,你定是又去寻什么新奇玩意儿了是不是?” 二皇子含笑摇了摇头,他这六弟但凡兴致一上来,定是要刨根问到底。 说话间,迎面来了位宫女,向诸位行过礼后,宫女询问武阳侯身边的这位小姐可是她要找的如小姐,得到确认后,方说了此来的目的,“皇后娘娘有请如小姐移步金华宫。” 秦邵陌问她,“大长公主也在金华宫吗?” 宫女连连颔首。 见此,秦邵陌略微宽心,这才同意宫女将人带走。临走前,冲小丫头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莫要害怕。 如小苒被提了气,一时竟也不怕了,随着宫女出了御花园,穿过甬道与廊庑,最终入了金华宫。 远见得殿门外静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小丫头的脚步随之一顿,那女子正是李静璇。 此刻她不像是在等待殿内人宣入,却更像是在静等来人。 这来人自然是如小苒。 侧眸睨了一眼,李静璇玉臂一伸,拦住了眼中钉的去路,那一双杏眸傲慢地指了指殿内,意思是让如小苒竖起耳朵认真听里面的谈话。 小丫头福身一礼后,便听到殿内传来女子温婉的声音,“皇姐,邵陌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他素来行事稳重,为何娶亲这件事如此草率呢?” 皇后话音刚落,便传来茶盏搁置的声音,随后是大长公主的声音,“既是当年老侯爷的安排,又岂是能轻易反悔了的。” 言外之意,这事她做不了主。 静滞一息后,皇后又问,“今日这殿中既无外人,皇姐您不妨与本宫说句实话,前几日阳城内的那些谣言,可是真的?” 如小苒手心一紧,只有她知道这两则谣言都是假的,她没有与李廷有染,秦邵陌也未强要了她,然而大长公主却深信这第一则谣言。 李静璇敏锐的眸光很快发现了如小苒的紧张,她挪了挪身子,站到了小丫头面前,一副要看好戏的模样。 “三年前,两个孩子本就该成亲了,谁知北方战事紧,这才耽误了。” 大长公主虽含蓄,却是明明白白默认了第二则谣言。 闻言,李静璇气得跺脚拂袖而去。 皇后轻咳了两声,敛了心思,这才恹恹地吩咐道,“叫人进来吧。” 如小苒被宣入殿,跪拜道,“民女叩见皇后娘娘,大长公主殿下。” 那坐在凤椅上的女子,精贵的玉手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檀口雅抿,随后又慢条斯理地搁下,轻捋了捋明黄的衣摆,终于正色回道,“抬起头来给本宫看看。” 如小苒这才手掌离地,抬首挺身。 小丫头确实生得水灵,玉面粉腮,仿佛能掐出水来,远山黛眉,樱桃小口,那双乌眸此刻虽是微微垂下,却藏不住灵动娇媚,顾盼楚楚的风情。 见此,明黄衣服的女人挑了挑柳眉,心想,这般媚人的模样,凡是个男人,谁不喜欢。 然,她想不明白,自己女儿的容貌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何秦邵陌偏偏喜欢面前这位,她可不信娶这丫头只是因为指腹为婚,若是他肯点头,皇帝的一道圣旨还压不过老侯爷的承诺吗。 紧接着,她发现小丫头眉宇间有些似曾相识。 “听说北蛮的公主入了平乐宫。” 大长公主的声音传来,将皇后的思绪拉回,她冷冷回道,“也就摆个样子而已,皇姐您也知道,圣上操心国事还来不及,哪还有心思放在这后宫。” 大长公主并未吃惊,又说,“听闻北蛮女子也生来习武,可不能让她生了谋害圣上的心思。” “皇姐说的极是,本宫一直派人留心盯着呢。圣上的意思是,她既愿求和远嫁,必是不敢乱来的。这些时日,倒也挺安分,乖乖呆在平乐宫里,半步未曾出过。” 听闻这番话,大长公主终于略微宽心,淡淡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如小苒。 见此,皇后才懒懒地吩咐,“起身吧。” 皇后原是不用看她皇姐的脸色,可如今选太子在即,她还指望着秦邵陌能在皇帝面前替四皇子说话,再加上自己女儿又是铁了心地喜欢他,她这母亲也只能舔着脸讨好这位皇姐了。 说到秦邵陌这门亲事,她现在也算释然了,就算娶了如小苒又怎样,男人还不是三妻四妾,过几日腻味了,再撮合一下她女儿。 以后她女儿进了武阳侯府,管她如小苒是不是正娶进的门,要么当妾,要么被休,不过是一道圣旨罢了。 思此,这位全天下最高贵的女人终于弯了弯唇,悠然继续与她皇姐闲聊。 听到皇后发了话,赵嬷嬷才敢上前扶起如小苒,然而皇后并未赐座,便只能将小丫头带到大长公主身侧站着。 须臾后,殿外进来一位小公公,跪礼道,“皇后娘娘吉祥,大长公主殿下吉祥。” 这小公公是御书房的小太监,皇后便问他,“可是圣上有什么旨意?” “回禀娘娘,圣上请如小姐去御书房。” 皇后又问,“四殿下也在御书房吗?” “回禀娘娘,四殿下,二殿下,六殿下,武阳侯,都在御书房。” 听到‘二殿下’,皇后眉末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挑,复又恢复平静回道,“知道了,把人带走吧。” 如小苒见大长公主也点了头,这才敢跟着小太监离开了金华宫。 出宫的瞬间,她终于大喘一口气,刚才差点没把她憋死了。 不过想到等下还要去见皇上,小丫头又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30章 幽梦锦绣人 小太监领如小苒穿过甬道与廊庑,已是酉时,皇宫地面的大方砖都被镀上了一层落日的余晖,还真符合了它‘金砖’的名字。 须臾后,小丫头来到御书房门口,屏息静候皇帝宣入。 觑了一眼门口立着的小太监们,他们身姿笔直,一副万年处变不惊的模样,宛若雕塑。 小丫头刚在金华宫才站了那么一会,现在已经觉得腰背酸疼,这些小宫女小太监天天这么站着,大气不敢喘一声的,着实让她敬服。 未及她思忖多久,便有位银发公公款款走出,含笑道,“如小姐,圣上有请。” 这位银发老公公,正是从小服侍皇帝的陈吉公公。 如小苒微微颔首,便随他入了御书房。 御书房庄严又肃静,莞尔‘哒哒’的棋子声,伴随着龙涎香淡淡的气味,隐隐传来。 小丫头的余光刚瞥见明黄一角,便即刻俯首跪拜,“民女叩见圣上,圣上万福金安。” 闻声,皇帝这才将眸光从棋局上挪开,侧眸俯视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威严道,“起来说话。” 小丫头起身,低着脑袋。 见此,皇帝问,“怎么不敢看朕呀,难不成,朕会吃了你?”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皇帝故意想逗逗她而已,然而在如小苒听来,却好像是在责怪她。 小丫头即刻睁大了眸子看向皇帝。 他发鬓微白,眸色泠冽却又带着年岁的沧桑与深沉,不怒自威,无笑也慈。 见小丫头如此大胆地盯着皇帝,陈公公即刻轻咳两声,低声提醒道,“如小姐,圣上问您话呢。” 如小苒这才回过神来,垂下眸子说,“圣上又不是老虎,怎会吃了民女。” 话音刚落,皇帝即刻又问,“朕…不及兽王之威,所以你不怕朕?” 他蹙眉凝视如小苒,面上无喜也无怒。 如小苒眨了眨眸,后悔自己又说错了话,最终只能斗着胆子回道,“百兽之王,威武不凡,令人敬畏,但是圣上与它不一样。 虎,山兽之雄也,天下之兽见之,咸詟而亡其神,伏而俟命。可见,虎之威武,无非是群兽对其之‘畏’大于‘敬’已。 然,圣上之威武,源于圣上爱民如子,世人皆叹为明君,可见民生‘敬’之心远大于‘畏’之心,即是敬爱,亦何惧乎。” 这话刚说完,小丫头也觉得自己太过胆大,慌忙伏地而跪,叩首等罚。 一直坐在皇帝对面的秦邵陌,即刻起身同跪道,“圣上息怒,如小苒口不择言,是微臣管束不周。” 皇帝看着面前跪着的俩人,狭了狭眸子,又摇了摇头。 见此,六皇子也跪劝,“父皇息怒,如小苒不过是小丫头胡言乱语罢了。” 二皇子与四皇子一同跪下,也纷纷求情。 御书房沉寂一片,三位皇子暗自揣摩他们父皇下一刻会说什么。 然而皇帝久久盯着如小苒,在看她,又好似不在看她。 就连秦邵陌也猜不透圣上此刻的神情,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丫头依然伏首贴地,小脑袋瓜里寻思着,好像又闯祸了,要是她爹真将她从如家族谱去了名,该怎么办呢? 哎,不知道今天回去,会被罚几鞭子… 这位正主却是丝毫没考虑,她今天能不能活着回去才是最大的问题… 许久沉默后,皇帝终于开口,“像!真的太像了!” 皇帝枯手指了指如小苒,又指了指陈吉,喝道,“老东西,你说说,她像谁!说不出来,朕要了你的脑袋!” 陈公公慌忙跪下,半笑半哭道,“哎哟,老奴想想,老奴想想…” 此时两位皇子面面相觑,唯独二皇子仿若心中有数,面色颇为镇定。 见此,秦邵陌心生狐疑。 其实,陈吉第一眼见到如小苒,也觉得她像某个人,而且刚才如小苒说的那番话,便更使他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然而这话不能由他口里说出,无论由谁说,恐怕都得掉脑袋,除非是皇帝自己说出。 可是,现在皇帝指明要他说,实在是难为了他,最终陈吉伏首委屈道,“圣上,您还是要了老奴的脑袋吧,老奴不敢说。” 陈吉自小伺候皇帝,自然知道,这一次皇帝不会真要了他的脑袋,况且他这一句‘不敢说’已经是给了皇帝想要的答案。 皇帝听闻,指了指陈吉,耸肩嗤道,“你这个狡猾的老狐狸。” 转而,皇帝又问向身侧的二皇子,“栩儿,你说呢?” 二皇子看了一眼如小苒,微微笑道,“父皇,您可是觉得,如小姐眉宇间有些像儿臣的母妃?” 终于等到了他要的答案,皇帝这才眉间舒散,怅然叹道,“若是当年,你母妃与小公主都……” 那未出口的后半句话,被皇帝生生吃进了肚子。 二十年前的滂沱大雨之夜,沁容皇贵妃难产而死,皇帝哀痛欲绝,十日不思茶饭。 能让一位皇帝悲痛如此,可见这位皇贵妃生前是有多么受宠,即便她离世这么多年,皇帝还是两度有意二皇子为太子,然而大臣们众多拥护嫡子,这才有了立长立嫡之争。 十年前立太子如此,如今再立太子,亦是如此。 缓了一息,皇帝起身走近如小苒,温和说道,“你起来。” 见到明黄的鞋子停在眼前,又辨得头顶传来皇帝的声音,如小苒这才愣愣地抬首,确认皇帝真是在同她说话之后,小丫头怯怯地起身。 起身后,见皇帝离她只有一尺远,不免有些惶恐,娇小的身子后退了几步。 皇帝微微笑道,“不用怕,你刚才那番话呀,阿敏也曾对朕说过,若是朕与阿敏的女儿还活着的话,大约也是你这个年纪,哦不对,应该比你还略长一岁。” 话音刚落,皇帝忽然眸色一亮。 天下怎有如此巧合的事情,相似的样貌,相似的话,与未出生小公主相似的年龄! 莫不是阿敏知朕日日念她,才特意将朕与她转世的女儿送到朕身边来的? 人啊,总是愿意相信他们希望的事情,就连皇帝也是如此,无非是想圆了心中的执念。 几乎是刚有的念头,皇帝此刻却是深信不疑,欣喜道,“小苒,你可愿当朕的义女呀?” 皇帝刚说完,几位皇子面色一怔,秦邵陌更是墨眉微蹙。 如小苒眨了眨眸,“义…女…?” “是呀。” “可是,我还能是我爹爹的女儿吗?” 虽然皇帝是在询问她的意见,然则皇帝的要求,谁敢拒绝,但是如小苒不傻,当义女可以,条件得先谈好,若是不能让她再喊亲生父亲为爹爹,这个义女,打死她都不干。 皇帝看出了小丫头的难色,蹙眉道,“你还是如勇的女儿,但是,你也得认朕为父皇。” “那…我爹爹还能打我吗?”小丫头又问。 “他敢!” 这一下,小丫头仿佛得救般笑道,“民女愿意!” 如小苒笑得像花儿一般,皇帝越见越欢喜,也开心得像个孩子,来回踱步道,“朕给你拟个什么封号好呢?” 忽而,他的眸光落到小丫头上襦的几朵银丝海棠,又见她发间的海棠步摇,即问,“小苒可是喜欢海棠花呀?” 小丫头颔首。 “陈吉!” 听闻皇帝大喝,陈吉跪着挪到主子身侧,回,“老奴在!” 皇帝回眸,这才发现身后三位皇子与武阳侯还跪着,讶然道,“你们都跪着干什么?起来吧。” 众人这才敢起身。 随后皇帝又吩咐,“朕记得阿敏当年有一朵白玉海棠步摇,去给朕取来,赐给…” 皇帝思忖一瞬: 幽梦锦绣人,海棠如旧时… “赐给锦棠公主!” “锦棠公主?!”陈吉一愣,忽而马上明白,锦棠公主即是如小苒,立即说,“奴才这就派人去取!” 话音刚落,他疾步出了御书房,吩咐门口的小公公。 刚起身的三位皇子,听到皇帝初拟的封号,皆是吃惊。 这皇帝收义女,一般都是封为郡主,然则今日皇帝封的竟然是公主,可见他对故去皇贵妃的情意有多深。 这对二皇子李元栩来说绝对是好事,这位义妹自然是沾了他母妃的光,义妹未来又是武阳侯夫人,这里面,难道就没有一点他父皇的用心良苦吗。 四皇子李元琰在侧,眸色阴沉,却又得迎合他父皇的意思,强颜微笑。 六皇子李元泽则在纠结于,以后见了面,是叫如小苒小嫂子呢,还是该叫义妹呢… 此时,秦邵陌走近如小苒,摁着他家小傻瓜的脑袋,一起跪地谢道,“微臣替如小苒谢圣上隆恩!” 小丫头被阎王扣着后脑勺,磕在地上也说了句,“民女…臣女谢圣…父皇隆恩。” 听到了这句‘父皇’,皇帝笑逐言开,“好好好!快起身!” 这时殿外进来一位彭嬷嬷,是皇后身边的心腹,彭嬷嬷礼后禀道,“圣上,娘娘请圣上摆架端阳宴。” 皇帝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暗,便点了点头,携众人离开了御书房。 如小苒走在阎王身侧,轻声得意道,“我当了公主,侯爷您以后便不能再欺负我啦。” 男人睨了一眼,“想得美。” 还是这么嚣张! 气得如小苒顿住脚步,狠狠瞪了男人一眼,复又赶紧跟上。 第31章 您就不能哄哄我吗 端阳宴被设在燕雀湖上,众多璀丽的宫灯浮在湖面,萤萤点点,宛若落入凡尘的星空。 月下撩人,银波粼粼中,又有亭亭娇粉迷醉,团团翠玉沁心。 真所谓,菰蒲无边水茫茫,荷花夜开风露香。 好一个人间仙境。 观湖台上,男人们随着皇帝入座东侧,女人们跟着皇后围坐西侧,时而饮酒闲谈,时而听歌观舞。 如小苒坐在大长公主身边,专心欣赏湖心亭中妙曼女子轻歌曼舞。 其实,除了看歌舞,她也没别的事能做。 左边是她未来婆母,右边又是不认识的哪家王妃,简直是鸟儿被关在笼子里,着实憋的慌。 皇后忙着与周围人相谈甚欢,间隙时,余光瞥见了如小苒,精致的妆容下顿敛了真笑,堆上了假笑,说,“今日难得圣心大悦,才刚见面就收了一位义女呢。” 端阳宴刚开始,皇帝就兴高采烈地宣布收义女的喜事,众人正想巴结这位锦棠公主,却不想,现在皇后这番阴阳怪气的话好似是另外一层意思。 众人那番想巴结的心,顿时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又收了回来 皇后第一眼见如小苒时只感觉似曾相似,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像当年的沁容皇贵妃! 对她的厌恶之心由此又多了几层。 “本宫真是枉为义母了,对这位锦棠公主还不太了解呢。”皇后弯了弯凤眸,眸尾折出了浅浅的细纹,又说,“不知小苒可读过什么书呀,琴棋书画如何,四艺又是如何呀?” 听到‘小苒’两个字从皇后口中问出,如小苒吓得起身,她哪承受得住这等‘关爱’,忙回道,“读过女四书,琴棋书画不通,四艺皆不会。” 这是实话,也并非实话。 除了女四书外,她在学堂这么多年,还是学到不少的; 琴棋书画嘛,她年少时学过胡琴,却不喜古琴,书写娟秀,却是被夫子逼出来的; 至于四艺:点茶,燃香,挂画,插花,她倒是真没兴趣学。 “这不就一个草包嘛。” 一直未说话的李静璇终于开口,她已是气了一整晚。 她父皇平日嘴上说喜欢她,也不见赐个公主封号给她! 今日居然拟了个什么狗屁锦棠封号给那贱丫头,封的还不是郡主,是公主! 是想让她们平起平坐吗! 李静璇话音刚落,众人皆掩面笑起,唯独大长公主镇静回道,“小苒年幼贪玩,不学无术可以,以后入了侯府,自然都是要补学了的。” 众人闻声,不敢再嗤笑,这大长公主都发话了,谁人还敢得罪。 “你坐下吧。”这位婆母冷冷吩咐了一句。 见此,皇后也不想再生事端,如若无事般换了个活跃的话题。 如小苒咽了咽唾沫,坐了下来,想到以后要学那些头疼的东西,不禁苦闷得多喝了两杯果酒。 正在烦闷时,余光瞥见隔壁皇帝席有人在看她。 定睛一看,是豫王爷,李廷的父亲! 如小苒握住酒杯的手一紧。 豫王收回冰冷的目光,暗自攥了攥拳头。 李廷是庶子,从小就是忤逆,素来不受他垂青,却毕竟是他儿子,他这儿子为了一个小丫头已经三年不能回阳城,而这个小丫头不久后就要嫁给武阳侯,今日又被封为了公主,真是享尽尊宠! 虽然心中愤懑,可这位王爷又有什么办法,武阳侯府他得罪不起,况且是他儿子先做了对不住武阳侯的事,若是要杀了李廷,他这父亲又能说什么! 思此,豫王苦闷地饮尽了杯中酒。 如小苒只觉得胸闷难耐,最终实在坐不住,得到大长公主同意后,便出了观湖台。 但凡想到李廷,她的心绪总是难以平复,三年的愧疚,三年的思念,却是无人能诉。 明月清冷,夜风渐凉。 小丫头寻到一处石凳坐下,可刚落座,身侧的宫女就劝道,“公主,夜间的石凳寒凉,当心冻坏了身子。” 如小苒眨色一愣,她从未想过有一日竟会被人叫作公主… 抬眸见这位宫女与她年龄相仿,便多了几分亲切,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红娟。” 小丫头笑了笑,“我家有个与我一起长大的婢女,她叫红灵,你们就差一个字。” “那她长什么样呢?”宫女也生了兴致。 “她和你一样好看,可唯独性子咋咋唬唬的,还整天说我咋呼,她才是那个最聒噪的!” 宫女咯咯笑起。 “这有什么好笑的?” 小宫女敛了笑,回,“从来都是主子训奴才,哪有奴才训主子的,看来公主着实喜欢这位婢女,不然也不会娇惯了她。” 小丫头鼓了鼓腮,“确实娇惯了她!” 两人面面相觑笑起。 这时,观湖台内走出一位公公,手中端着一只锦盒,听闻锦棠公主出了席,往隔壁春景园的方向去了,便急忙寻来。 直到月光下,远远见得两抹浅色女子身影在不远处,正要上前,却被魁公公唤住了。 这位魁公公头发花白,慈眉善目,正是那日跟随二殿下去竹林木屋的老汉。 他是二皇子的心腹,他既在此,二皇子自然也在附近。 拿着锦盒的公公被引到二皇子跟前。 月光下,李元栩俊美的面容冰冷如玉,修长的手指打开了锦盒,取出那一支原本属于他母妃的白玉海棠步摇。 拢着月色的白玉异常晶莹,栩栩如生的海棠宛若刚刚盛开,娇滴滴,怯羞羞。 这是他母妃二十岁生辰时父皇所赐。 思此,李元栩轻叹一声,“如此好看的玉簪,尘封了确实可惜,倒也与她挺相配,送过去吧。” 话罢,他放下玉簪,转身抬步离开。 余光瞥见了不远处颀长的身影,李元栩向着那身影微微点了点头。 秦邵陌也回了一礼。 随后,李元栩的身影渐渐没入了夜色中。 秦邵陌凝沉的眸色定了一瞬,最终向着他家小丫头的方向去了。 如小苒欣喜地打开锦盒,然而指尖刚触及白玉步摇,周身却莫名打了个寒颤。 刺骨的触感传来,仿佛刚才摸的不是玉,而是寒冰! 怎么回事? 她伸手想要揉一揉犯糊的眼眸,手掌刚及眼前,两滴水珠落入她掌心。 下雨了? 耳边传来小宫女的声音,“公主,您怎么哭了?” 哭了? 小丫头抹了抹面颊,那一颗颗落下的真是泪! 怎么会哭了? 此时,她脑海中传来女子凄惨的声音,先是像低声细语那般轻轻地抽泣,随后这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声,最终变为疯狂的嘶叫声,吵得她脑袋都要炸了! 濒临她所能承受的极限时,这声音却嘎然而止! 耳边秦邵陌唤她的声音逐渐清晰。 小丫头不记得何时倒入了他怀中,身上竟没了一丝力气,幸好男人一只手搂住她腰间,这才能让她勉强站着。 “怎么哭了?”男人问她。 如小苒抹了抹眼泪,轻说,“可能是酒喝多了。” 可是那眼泪像堵不住的泉水般,抹也抹不完,越抹越是伤心,然而这伤心却不知是因何而起。 最终,这股悲伤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小丫头实在控制不住,索性哭了出来。 这一哭,像是洪水涌出,根本停不下来。 这一下男人傻了眼,蹙眉喝道,“不许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本侯欺负了你。” 小丫头边哭边说,“侯爷…平时欺负…的还少吗…” 这一句倒是将男人堵得严严实实。 秦邵陌压了压火,缓和了语气,又说,“别哭了。” “我也…想呀…可是…停不住嘛…” 这下,男人又没压住火,威胁道,“你要是再哭,本侯就留你一人在这,这宫中夜里冤魂多了去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话音未落,小丫头紧紧抱住阎王腰间,“侯爷您…别丢下我…晚上我都见到好几个了…还好她们没来找我…呜呜…” 秦邵陌被这无厘头的回答气得哭笑不得,心想,这丫头莫不是哭傻了,他刚只是吓吓她而已,难不成她还真能见到鬼。 男人却不知,如小苒说的都是实话。 这斥也斥不住,吓也吓不住,又见她这副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男人实在没辙,最终妥协道,“你哭快一些,本侯等你就是了。” 听完男人的话,小丫头十分郁闷,从来没听说可以哭快些,哭慢些的。 就连秦哲也默默摇了摇头,侯爷真是无药可救,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哄一哄的吗。 “您就…不会哄哄…我吗?”小丫头问出了这句话。 男人眸色一怔。 不好意思,他这一张嘴,从出生到现在,没有哄人这项功能。 小丫头生了想看好戏的兴致,还剩的六分伤心,又添了四分假哭,顿时声情并茂,悲彻天际。 男人慌忙捂住她的嘴,怒喝,“如小苒!” 最终他咬了咬牙,将接下来要说的刻薄话生生吃了下去。 男人看了一眼秦哲。 秦哲摇了摇头,回了一个执扇的手势:主子,我也不会哄人呀,这种事情,不是应该问沈大人吗? 男人狭了狭凤眸:他要是现在在此,本侯还用得着问你吗? 秦哲回了个笑脸,指了指耳朵:您就说些好听的呗。 男人墨眉紧蹙,满脸写着:什么是好听的? 秦哲默默叹了一声,他这主子什么都厉害,唯独讨好少夫人这方面,太过笨拙! 随后,秦哲指了指如小苒,做了个乖巧的动作,摇了摇手,佯装抹了抹眼泪,最后点了点头。 看完这整套·动作,秦邵陌神色石化。 直到怀中传来小丫头的声音,“侯爷,秦哲是什么意思?” 男人此时发现,小丫头刚才说话不带一丝哽咽,便垂眸睨了一眼。 月光下,那双眸色锃亮的很,一副要看好戏的模样。 “哭完了?” 听出男人语气中的不悦,如小苒赶紧松了抱住他的手,后退一步,心虚地笑了笑,“呀,真奇怪呢,怎么突然好多了呢。” 真是假到浮夸的演技,男人理都不想理她,自顾自抬步往回走。 小丫头拉住秦哲,低声问,“你刚那些是什么意思呀?” 秦哲刚要开口,却觉得这话由他说实在不妥,便摇了摇头,快步跟上他家主子。 如小苒一面跟随,一面百思不解。 这位阎王,宁可让小丫头哭死,也绝对说不出这一句,‘小苒乖,不要哭了好不好’。 第32章 本侯是这种人吗 如勇俨然坐在正堂梨木桌旁,粗壮有力的手指摁了摁疼得要命的脑门。 如诚坐在他爹身侧,看了看桌上檀木锦盒里亮闪闪的黄金千两,又看了看院中堆叠的锦缎百匹,少年愣愣地眨了眨眸,最后目光回到他对面亲姐的手上。 如小苒凝白的指间拿着一道明黄圣旨,她左翻翻右看看,研究了半宿。 原来圣旨长这样的呀… 瞥了瞥明黄的影子,如勇横眉紧拧,满满的心思。 他女儿平日惹惹祸,他这个做亲爹的也就最多罚几下鞭子。 可是现在多了个义父,这位义父还是圣上,那可不比一般人,万一以后小丫头惹了什么事得罪了圣上,那就是掉脑袋的事呀… 思此,如勇沉沉叹了一声。 “姐,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如诚昨夜听他姐说被皇帝封了公主,他全以为她是端阳宴酒喝多了,胡言乱语呢! 没想到今早一道圣旨明明白白摆在面前… 如诚首先想到的不是‘他姐怎么会成了公主’,而是‘他姐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从小到大,他这位姐姐脑子就和别人不一样,做事也和别人不一样。 思此,如诚支着脑袋摇了摇头,以后只有他想不到的事,没有他姐办不成的事。 如小苒终于研究完圣旨,‘咯’的一下放在堆满早膳的桌上,眨着锃亮的眸子说,“爹,我们用早膳吧。” 闻声,如勇起身,负手于背,忧心忡忡地离开了,走时留下一句,“你们吃吧。” 见此,如诚也起身,回了一句,“姐,我吃完去学堂了,哦对,今日婶母会来,爹说你今日不用去学堂了。” 说完,少年匆匆出了前院。 见一桌还没怎么动过的早膳,如小苒蹙了蹙眉,好在她还有两位忠实的‘食客’,刚小丫头一说‘早膳’两个字,这两只‘食客’便成了精般,用喙口打开了笼子,一摇一摆,挪着那两只肥嘟嘟的屁股乖乖来到它们女主人的脚边。 “还是你俩最乖~”小丫头弯了弯眸,掰了馒头碎屑扔给它们。 这两只肥鸭子‘嘎嘎’叫了两声,便欢快地吃了起来。 确切的说,它们原本是武阳侯提亲时送来的两只尊贵无比的喜雁,只是被如小苒养久了,竟甘心成了两只没出息的家禽… …… 是夜,乌云密布,月黑风高。 一行骑马人押着一辆黑布紧遮的马车。 车轮辘辘,行于阒静的巷子里。 夜色中,一抹黑色的影子悄然跟随着这辆马车,轻盈的脚步穿梭在重重屋檐间。 黑衣人身形劲瘦修长,黑布掩面,看不清容貌。 马车内的人他已盯了月余了,之前一直被关押在侯府,侯府戒备森严,他实难下手,今次正好寻到了机会。 押送马车的秦邵陌睨了一眼秦哲。 秦哲也已察觉动静,长剑出鞘,银色的剑气掠过夜空。 秦邵陌接过剑,翻身下马,留下一句,“看好车里的人。” 车轮辘辘,渐行渐远,黑衣人加速追赶,却很快被人拦了路。 拦路的人正是执剑的武阳侯。 黑衣人早听闻这位武阳侯带兵了得,然则单打独斗,不知谁赢谁输呢。 思此,他从腰间抽出两柄利器。 这两把武器在夜色中泛着寒光,比剑细得多,比匕首长一些。 见此,秦邵陌想起了麒麟布庄窗台上的那一道极细且深的划痕。 不容他深思,迅捷的黑影俯冲而来,手中利器迅如雷电,快如疾风,再加其步伐缥缈虚无,让人很难精准判断出每一招的虚实。 秦邵陌为快得破,寻巧而攻,手中行云流水,长剑如虹。 黑夜中电光石火不相上下,一时间难舍难分。 然则,黑衣人的武器着实灵敏,占尽优势,防守空隙间的每一次回击,都是招招致命,心狠手辣。 须臾后,秦邵陌被刺破了手臂,却同时为他赢得机会,他快一息破了敌人的回守,寒刃长驱刺入了黑衣人的胸膛。 黑衣人后退数步,狭了狭那一双云淡风轻的眸子,顿敛了杀意,捂着伤口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秦邵陌没有追,毕竟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 …… “侯爷,别看这伤口很细,却是深的很,再入那么一点点,动了筋骨,恐怕您的胳膊就废了,这能伤了您的人定然是位高手,可以说,是位顶级的杀手。” 大理寺的阮平决说话间,小心为侯爷处理右臂的伤口。 秦邵陌半裸着右肩,小麦的肤色,优美流畅的肌肉曲线在烛火下着实撩人。 他睨了一眼伤处,淡淡回道,“阮大人,本侯今日将人送来了,这个案子水落石出前,请务必看好了。” 闻言,阮平决笑道,“侯爷,老夫办事,您还不放心吗?” 他自然是放心的,不然也不会将人送来。 那位关在黑布马车内,被押来大理寺的人,正是之前麒麟布庄消失的佟掌柜。 抓到这只老狐狸,也是机缘巧合。 那一日如小苒在灵云山失踪后,秦邵陌派了百来人搜索,将士们搜村时遇到了位行踪诡异的男子,便顺手抓了回来。 经秦哲审讯,才知正是他要找的麒麟布庄掌柜。 这掌柜藏匿了一个月都安然无事,忽然一夜,来了许多人搜村,佟掌柜还以为是来抓自己的,这才慌慌张张逃跑,暴露了自己。 “这么说,永平伯爵娘子每次去麒麟布庄都是去见一个人?是见什么人呢?”阮平决似在问,又似在思忖。 据佟掌柜交代,伯爵娘子每次来布庄,都会有一辆马车在后门接应。 掌柜也不知来接的是何人,这家布店真正的主人关照过他不可多事,不然全家小命不保。 布庄真正的主人叫高衍,听掌柜说,他名下还有间妓院。 秦哲之前查过这间布庄的账目,与一家叫‘入云阁’的妓院有不清不楚的账目往来。 秦哲也查了‘高衍’这个名字,也带掌柜认了人,却都不是他见过的高衍。 ‘高衍’这个名字也许只是掩人耳目,而背后真正的主人却还在暗处。 案发当日,伯爵娘子如往日般在二楼雅间等候马车,掌柜听到后门车轮辘辘的声音,随后伯爵娘子的婢女被打发出去买蜜饯,随后在布庄等她主子回来。 这位娘子一般都是独自离开,留下婢女在布庄等候。 又因二楼直接有楼梯通往后门,掌柜也见不到来接的人,以及也不知伯爵娘子何时出的门,直到再次听到车轮辘辘的声音,以为是人已经走了。 婢女买完蜜饯,和掌柜闲扯了几句,随后回到二楼时,却发现她家主子没出门,竟然死在了里面。 此时,阮平决已替秦邵陌包扎完伤口,又提醒道,“侯爷,您这手臂伤得不轻,明日去泗州路途遥远,可得小心伤口了。” 侯爷不紧不慢穿戴好,回了句,“多谢阮大人关心,这点小伤无碍。” 这伤比起他在北疆时受的那些伤,根本不算什么。 阮平决略微点头又说,“此次泗州水患,朝堂已然发放赈款,然则还有灾民暴动,泗州山高路远,您与六皇子前去追查这笔灾款的下落,不是件容易的事呀。” 话音刚落,阮平决又问,“老夫听说,今日朝堂之上,是您推举六皇子同去?” 秦邵陌微微扬了扬唇末,“圣上既然想派一位皇子出使泗州安抚民心,那不如叫一位最清闲的去。” 见此,阮平决捋了捋白须,笑道,“恐怕侯爷您不止这个心思吧。” 秦邵陌虽然有自己的心思,然则从当时局势来看,这也是最佳的选择。 平息泗州灾民暴动之事刻不容缓,办成了便是件大功。 眼前二皇子与四皇子的太子之争,都不想放过这份功劳,与其皇帝迟迟难以决断派谁去,不如派一位不争不抢的闲散皇子。 一来,六皇子出身不算高贵,母妃也素来不受待见,不会对两位皇兄构成威胁; 二来他一向心性直,没有嫌贫爱富的势利气,又有天然憨的侠肝义胆,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今日六皇子莫名领了这差事,愣是慌了半宿,直到下朝后,被他玄澈哥拍了拍肩颈,这才反应过来,心想,慌啥呢,这不还有武阳侯一同去的嘛。 …… 夜如浓墨,万籁俱寂。 秦邵陌出了大理寺,翻身上马正准备打道回府,突然想起,明日要出远门,也不知此去月余能否归来,若是不好好‘叮嘱’一下他家小丫头,指不定回来又捅了什么篓子。 男人蹙了蹙眉,越想越是不省心,最终策马去了如统领府。 马蹄声停在如统领府门口时,已近子时。 秦邵陌看了一眼紧闭的府门,觉得今日实在太晚了,不便登门,便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秦哲见他家主子想要离开,却又静默不动。 这不明摆着是想进去,却寻不到合适的理由登门嘛。 思此,他驽马上前几步,“侯爷,这大门不方便进去,还有别的方法进去呀。” 秦邵陌狐疑看他。 秦哲贼贼地弯了弯眸,指了指统领府的高墙:咱偷偷翻墙进去不就行了。 见此,他主子回瞪了一眼:本侯是做这种事的人吗! 随后,这位高傲的男人怒然扬鞭离开了。 …… “天干地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路过统领府后门时恹恹地打了个哈欠,身后忽而一阵寒风袭来。 他警觉回身,瞅了瞅静谧的夜色,什么都没有。 困意再次上头,男人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复才抬步。 ‘天干地燥,小心火烛’的声音渐行渐远。 静谧一息后,夜风再起,密叶沙沙。 两个迅捷的身影一前一后,悄然翻入了统领府的后院… 第33章 亲一下,别乱动 树叶沙沙声初歇,便听到‘嗖嗖’两声隐隐划过夜色,随后‘噗嗤’两声闷闷的落地声。 武阳侯翻入了统领府后院,敏捷的身影悄然摸入了他家小丫头的住处。 这整套流程与动作竟未有丝毫停滞,可以说,简直娴熟到不行。 思此,男人脚步一顿,眉心轻压。 怎么就鬼使神差听了秦哲的话呢?! 先不说他自小的君子教养,是不容他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的。 就说今日,若是被人发现了,他这武阳侯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见主子伫立不动,秦哲凑近脑袋低问,“侯爷怎么滴?” 这不问还好,一问更是刺激了阎王。 正欲严斥时,忽听得前方有声动,两人迅速没入了暗处。 主屋的门微微打开,投出了柔和的光亮,女子的身影走出。 “小姐,您早些休息吧,奴婢先走啦。” 屋内的人轻轻应了一声。 红灵阖上屋门,提了灯盏缓缓出了院子。 见红灵走远,两人才从暗处走出。 秦哲压低嗓子正色催了一声,“侯爷您得快点,不然少夫人就要熄灯啦。” 闻言,秦邵陌抬步往主屋走,未行两步,心想不对,秦哲那厮什么时候敢使唤起他来了! 男人不悦地回眸,却发现秦哲那货早已不知去向。 真是纵得他胆子越来越肥了! 横眉隐怒,男人回眸继续抬步,忽觉脚下有什么东西拦路。 定睛一看,两只圆球,带着锃亮的四只小眼睛,眨巴眨巴幽幽地瞅着他。 鸭子? 男人狐疑。 小丫头还养鸭子?为何如此圆肥? 秦邵陌瞪了一眼拦路的鸭子,就听它们‘嘎嘎’两声之后,怯怯地让了路。 他走一步,俩鸭子悄然跟几步,一前俩后,直到主屋门前。 男人忽觉不对。 这俩鸭子…好像有点眼熟… 他修长的手指擒住一只,那另一只见自己伴侣被擒,扑哧着翅膀使劲叫喊,可惜身子太肥,就是飞不起来。 屋内,如小苒正端详着皇帝赐的白玉海棠步摇。 火烛摇曳中,她努力回想第一次摸它时脑海中的声音是什么,最终屋外吵闹不休的‘嘎嘎’声扰得她无法专心。 小丫头打开门,眸色随之一惊,“侯爷?您怎么在这里?” 应该说,这么晚了您怎么进来的。 男人阴沉一脸,将‘鸭子’提到他家小丫头面前,又指了指脚下‘扑通扑通’又叫又跳的那一只,冷冷问,“这两只是什么?” 如小苒正色回道,“旺财和吉祥呀。” 男人扶额拧眉,五味杂陈。 小丫头见阎王神情复杂,不知是怒还是喜,又补了一句,“它们是侯爷您提亲的大雁呀。” 男人厉喝,“你还知道它们是大雁?!” 言外之意,竟然将它们喂成这样! 如小苒着实委屈,这好吃好喝喂着它们还有错啦? 秦邵陌正要继续训斥,忽听得脚步声渐近,做贼心虚般扔了手中‘鸭子’,躲进屋内。 “您怎么进来了?!” 小丫头这后几个字还未问出,就被阎王的一只大手捂住嘴巴,抵到了门后墙壁上。 又见他单手迅捷地阖上了屋门。 月娘刚行至院内,便听到门轻声阖上的声音,在这沉寂的夜里,再轻的声音也十分有穿透力。 “小姐?您还没睡呀?”见屋内还亮着,月娘问了一声。 阎王松了捂住小丫头的手,压低了磁性的声音,在她耳侧吩咐,“快打发了,本侯找你还有事。” 小丫头眨了眨眸,他这理由说得冠冕堂皇,然这半夜入室的行径倒是让人匪夷所思。 “呃…快…快了,这就熄灯,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扯谎这件事如小苒还是得心应手的,然此时被阎王死死盯着,两人又贴得极近,背后的这堵墙让她无路可退,着实处境尴尬,小丫头慌得说话都有些结巴。 “奴婢没事,是来寻红灵的,见小姐还没睡就过来看看。” “红…灵她刚刚回去了,你没…见到她吗?” “啊!没有呢,可能是错过了。” 此时月娘看了看在她脚边的两只大雁,从刚才开始就叫个不停。 小姑娘狐疑着俯身摸了摸,问,“它们今天是怎么了?” 那两只大雁扑腾着翅膀,嘎嘎嘎嘎,将它们刚才被人虐待的事情说了一番。 月娘哪听得懂,如小苒倒是能猜出几分来,尴尬地回,“可能…它们是遇到了半夜闯入的…黄鼠狼吧。” 话音刚落,迎面一阵寒意,男人暗沉的凤眸狭了狭。 闻言,月娘急道,“那可不行,这是成亲的大雁,可不能被黄鼠狼吃了,奴婢得把它们送回笼子里去,小姐,您快歇息吧,奴婢先走啦。” 月娘小心翼翼地将两只大雁抱起,最终出了院子。 如小苒这才舒了口气。 此时,男人阴测测地问,“黄鼠狼?” 小丫头讨好似地弯了弯眸,“呵呵,侯爷,这夜里真的有黄鼠狼呢。” 说完,她从男人与墙壁间狭窄的缝隙中挤了出去,与阎王隔开一段距离,才问,“侯爷找我什么事呀?” 秦邵陌这才有空闲仔细打量他家小猫。 一头青丝泄下,如春柳拂水般落在了小丫头盈盈一握的腰间;那卸了脂粉的凝脂玉面,衬着一对灵动的乌眸,在摇曳的烛火中闪着迷人的光泽;周身一袭月白色寝衣,紧贴着女子妙曼的身姿,娉婷袅娜,楚楚撩人。 男人心悸一动,喉结微滚,迅速避开眸光,佯装轻咳了两声。 “侯爷您不舒服?” 男人点了点头,说,“晚上有点冷,你去穿件衣服。” 如小苒一愣,这初夏的暖夜,怎会觉得冷? 况且他不舒服,为何叫她穿衣服去? “快去!”低沉的声音又催了一声。 小丫头拗不过,最终听话地取了衣服披上,随后走近木桌倒了一杯水。 “本侯明日去泗州,也许一个月,也许更久,你在家安分点,别给我惹事。” 秦邵陌一面叮嘱,一面环顾四周。 这屋子同三年前没什么变化。 最终眸光落到了床榻上绣了一半的鸳鸯绣团,他拿起细看,眸色顿时凝滞。 这是… 两只花斑鸡吗?… 见此,小丫头端着水杯的手指一紧,红着脸抢过绣图,不悦地递上水杯说,“侯爷,喝水!” 男人接过水杯,见她面色羞红,颇有自知之明的份上,就不打算刻薄她了,违心夸了句,“绣得…还可以。” 这一句假话,连同茶水,险些没把他呛了。 “您看,说谎遭报应了吧。” 小丫头藏起绣团,转身接过阎王喝完的水杯时,才发现他右臂的衣服破了。 细一看破口处染了血! 她上前拽住男人手臂,踮起脚尖翻看破口里面,缠了纱布,纱布也染了些血。 “怎么受伤了?” 小丫头抬眸问他时,这才发现两人靠的极近,男人精美绝伦的脸就在她眼前,鼻息呼出的余温落在了小丫头额间。 觉得有些不妥,正欲后退时被男人摁住腰背,整个身子随之扑进了他怀中。 怀中这副娇小的身子从来是见了他,有多远躲多远,若不是迫不得已,是碰都不想碰他的。平日里虽是对他言听计从,却是永远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然则刚才,她真切的关心之色,着实让秦邵陌意外。 男人弯了弯凤眸,“一点小伤而已,没事。” 秦邵陌很少笑,最多不过是浅浅一抹笑而已。 而此刻如小苒见到的是男人温和的微笑,这是十九年来的第一次,最起码是她见到的第一次。 男人平日里那双寒冰般的眸子此刻早已融成了水,温柔得溺人。 “方才同你说的都听进去了吗?” 磁性温柔的声音怎么能不醉人。 话音刚落,檀木桌上的最后一丝烛芯燃尽,星火扑灭后,将屋内的两人关入了一片漆黑中。 小丫头急忙抽身,说要去取蜡烛,阎王却是不放,捏着她的面颊又问了一遍,“都听进去了,嗯?” “听进去了,不惹祸就是了。” 黑暗中,小丫头的声音娇柔悦耳,发间的清香氤氲缠绵在男人鼻翼间,男人指腹下的面颊细腻且水嫩,虽看不见,却感觉能掐出水一般。 他又弯了弯唇,坏笑道,“亲一下,别乱动。” 低沉的声音,撩人的语气,是谁听了都吃不消。 如小苒血液逆流,扑通扑通的小心脏下一刻就能蹦出了嗓子眼。 今夜的阎王是吃错了什么药? 小丫头百思不解时,男人已然娴熟地寻到了她的柔唇,深情地,缠绵地吻了上去。 如小苒一动不敢乱动,生怕碰到了他的伤处,可是男人的两只大手却开始不老实地在她后背游走,她披在身上的外衣随之堪堪滑落。 “侯…爷?” 小丫头含含糊糊刚喊出,阎王的大手在她盈盈一握的腰肢间轻轻一捏。 那一副柔软的身子随之一颤,男人将她搂得更紧。 小丫头吓得不敢再出声,右手还握着阎王刚喝完的杯子,整个杯身都被她捂得滚烫。 许久之后,秦邵陌才果腹般地松开了她。 小丫头娇·喘连连,虚软的身子后退了一步。 咚——咚!咚!咚,屋外四更惊响起。 “不早了,你睡吧,乖乖等我回来。” 话音刚落,秦邵陌又在他家小猫的额间亲了一下,随后快速出了屋子。 听着屋门轻轻阖上的声音,头脑一片空白的如小苒这才反应过来,借着月色,她放下手中茶杯,从床头摸出了一只平安符。 关于秦邵陌去泗州的事,晚膳时就听她爹提过,又听她爹说此去不是件容易的事,如小苒难免心中不安,再加刚才见他手臂受了伤,也没来得及问出缘由,人就走了。 如小苒握住平安符的手紧了紧,这是三年前他去北疆后,她为他去寺里求的… …… 秦邵陌出了统领府,见秦哲等在马上,咧着嘴反复摸着手里的宝贝。 感到一阵莫名寒意,秦哲抬眸发现他主子冷冷地瞅着自己,实在按耐不住喜悦的秦哲亮了亮手中的宝贝。 一只绣着蝴蝶的荷包。 “侯爷,红灵给的。” 侯爷狭了一眼,自顾自翻身上马,理都不想理这货。 心中却在思忖,小丫头什么时候也会做一只荷包呢。 随后男人眸色一暗。 算了…就她那绣功…鸳鸯也能整出鸡来… 若是绣蝴蝶,说不定能变出一只苍蝇… 思此,男人断了念想,策马扬鞭消失在了深夜中。 第34章 朋友 深夜,修长的黑影疾步掠过阒静潮湿的旮旯,步伐不稳间微微一顿,那只紧捂着胸口的右手染满了腥稠的粘液。 月色下,反着寒色的粘稠一滴一滴从他指缝间溢出,坠入了浑浊的尘泥中。 黑衣人入了最近的院子,轻阖上院门,半依在木门上的身影微微喘息着,修长的手指摘了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寡淡冰冷的面容,正是晏名。 然而,‘晏名’不过是他在学堂的身份而已,他真正的名字却是炎冥。 炎冥那一双云淡风轻的眸子冷漠地看了看满是鲜血的右手,仿佛这不断渗出的余温并不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那一只拽着黑布的左手不带任何情绪地擦了擦右手的血迹,随后穿过前院,入了漆黑的屋子。 清冷的月色中,屋内空落落的,一桌,一椅,一床,便再无任何家具。 炎冥在桌边坐下,连灯都懒得点,脱了外衫的身型劲瘦,单手取了木桌上的小瓶子,扔了布塞后,小瓶内凝血的粉末被缓缓撒在伤口处。 整个处理伤口的过程,炎冥墨眉未蹙未舒,那一双眸子更是无动于衷。 他起身走向床榻,在枕头下摸了又摸,直到摸出一只发簪仅仅拽在手中,身体略有些疲惫地平躺在榻上。 虬角发簪在冷寒的月色下绿得发黑,原先那一双处变不惊的眸色,在见到发簪时终于泛出一丝转瞬即逝的黯然。 握住发簪,他整个身子缓缓蜷缩起,像是一只受惊的刺猬般,在单薄的床榻上卷作了一团… …… 蝉鸣声声,时起时休。 学堂内,如小苒支着脑袋看向窗棂外,湛蓝的天空中,莞尔两只雀鸟一前一后掠过,你追我逐,好生惬意。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 听到夫子的声音,小丫头这才回眸看回手中的书。 今日老夫子讲的是《荀子性恶》,人性为恶,生而贪利私己,好忌善妒,声色·情欲,若是没有后天师长法制的教化与引导,必会无顾礼制道德,从而酿成祸端。 如小苒还在思忖这一番话时,听到他弟回眸轻唤了一声,“姐”。 见他姐抬眸看着自己,如诚咧嘴笑道,“姐,今日散了学堂,你坐杨伯的马车自己先回去吧。” 他姐乌眸一瞪,“又去哪里鬼混?” 关键是还不带上她。 “嘿嘿,高仁新得了一副朱先生的字帖,我去瞧瞧。” 闻言,如小苒‘恩’了一声,研习字帖什么的,素来她是没兴趣的,不去也罢。 随后小丫头望向几排前的高仁,那平日里敦厚老实的背影正在一本正经聆听夫子讲解。 许是背后长了眼睛,察觉有人看他,高仁愣愣回首,与如小苒眸光相触时,不禁面颊微微一红,迅速背过身去,佯装俯首看书。 如小苒虽在学堂里是臭名昭著,平日里没少被老夫子点名批评,有时又有自言自语的习惯,当然,学堂人并不知她是在同鬼说话。 然而众人不得不承认,不仅在众多女学生中,就算是在阳城内,如小苒也排得上是屈指可数的美人之一。 先不论她难得聚精会神看书时的神姿是有多么迷人,就说平日里伏案酣睡的倩影,那也能让人流连忘返许久。 若不是常年坐在角落,前面又有她弟弟如诚盯着,有这么一位大美人在学堂,还能有几个学生有心思读书。 武阳侯没提亲前,但凡有谁往这个角落多看几眼,或明面上动了心思的,都逐一被如诚私下了结了。 现在武阳侯提了亲,自然借他们十个胆子,都不敢多看如小苒几眼。 至于学堂的女学生们,早就看如小苒不顺眼了,先不说那一双又招摇又勾人的眸子,就说她平日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早就丢尽了女子的脸面。 虽说这一国人民风开放,女子入学堂读书并不罕见。 然,但凡能进这间学堂读书的女子,大多是名门书香出生,自然注重礼制教养,在她们看来,礼制教养的反义词就是如小苒。 这些事如小苒当然是不在意的,这三年来,她除了晚上挖坟,跑腿,赶功课,就是白天课堂打瞌睡,抄书,被罚站,日子这么一天天过着,也没在意过同窗们对她的看法,更未留她时间在这学堂交到什么朋友。 提起如小苒的朋友,自要说起她的闺中好友,吏部侍郎家的嫡女夏玉琼,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只可惜三年前,夏玉琼去了景州老家养病,从此再未回过阳城。 两人一开始还有书信来往,只是后来不知什么原由,如小苒这位闺中好友是越来越懒得回她书信了。 如小苒恹恹地翻了一页书,余光瞥见隔壁最后一排,原是一直没人坐的位置,前阵子坐了晏名,今日却又是空空无人。 小丫头狐疑环顾一圈,发现晏名确实没来。 她又支起脑袋,脑海中浮现出晏名那一双眸子,很特别,是淡然也好,冷漠也罢,藏着一种哀色,不似哀怨,不似哀愁,而是哀泣。 小丫头蹙了蹙黛眉,心想,他刚失去双亲,定然很难从哀伤中平复过来,思此,心中怜悯之情油然而生,不禁又多看了几眼隔壁空荡荡的书案。 思忖时,余光又瞥见了手腕上一抹翠绿,翡翠玉镯在小丫头凝脂般的白肤间,着实娇翠欲滴,饱满的绿色温润宛如珠露,剔透玲珑。 摸了摸冰凉的玉镯,如小苒想起了那一双温暖,又带着薄茧的手。 以及男人时而寒冽,时而温柔的凤眸。 不知阎王现在到哪里了… …… 觅江之水滚滚而流,三艘官船逆流缓行。 正中官船的船首处立着几位修长的身影,西侧一位男子身姿谦谦,玉面含笑向面前两位回禀道,“六殿下,武阳侯,依初夏江水的速度来算,此去泗州约要十日之多,路经景州,青州,允州,最后才是泗州。水路虽久,却是不会乏趣。” 说话的是户部郎中桑正,此行本该是他上司户部侍郎沈志远同行,然则因户部郑尚书年迈体弱,皇帝又有意提拔沈志远尚书一职,特意扣下了沈志远监管户部大小事务,才派了桑正接替此行。 六皇子李元泽平日里最恼坐船,一来是不能像骑马一般想去哪去哪,想怎么走怎么走,二来是眼前除了瞪天,就是看水,非得熬满了时日才能下船。 刚才一听说这次居然要熬十日!!他那小心脏一下就快炸了,恨不得有人能一棍子将他打晕了,直到十日后再叫醒他,省得他不被闷死也被自己烦死。 此时却听桑正说‘不会乏趣’,不免眸色一亮,盎然问,“桑正,你可是想到什么好法子来消磨这十日?” 桑正连连颔首,回着蹭亮的眸子说,“六殿下您看,此时节这觅江边的油菜花开的正好,虽然自古花草四君子颇受推崇,然则更古不变也失了些新味,我们白日可以就这菜花为题吟诗作画,也不算白费了大好春日,夜间又可观研星辰,忙中作乐,不失为一件趣事呀。” 桑正一脸正色说着,话音未落,秦邵陌黑着一脸自顾自入了船仓内。 对着油菜花吟诗作画,亏他想得出来… 留下李元泽愣愣听完这一堆没什么用处的话,讶然道,“吟诗作画?观研星辰?” 他那星辰般的眸子震惊得不要不要的,墨眉也被翻搅得一上一下。 不好意思,这两项正巧不是李元泽擅长的,厌恶程度仅次于坐船。 “桑正呐。”李元泽语重心长地一只手搭在桑正肩上,一只手挠了挠自己英挺的鼻梁,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笑道,“你还是同我一起研究研究明年的骑射赛怎么个玩法吧,主要是帮我研究下怎么赢了里面那一位。” 李元泽说话间,明亮的眸光指了指他玄澈哥离去的方向。 桑正被六皇子轻轻搭着的肩膀像是受了千斤重担一般,他受宠若惊地回道,“六殿下,请您稍等微臣一下。” 话罢,桑正小心翼翼地挪开了李元泽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躬身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后,面色极其镇定自若地走向船沿边。 看着桑正严肃离去的背影,李元泽一脸狐疑。 就见桑正双手轻轻扶住船沿,身体向着江面微倾,随后风中传来翻江倒海般的呕吐声,倾泻之声贯彻天际。 李元泽愣愣地眨了眨眸,不就是轻轻搭了一下吗… 怎么就吐了?… 有了? 须臾后,桑正虚弱地回眸解释道,“微臣有…有些晕船。” 话音未落,那倾泻之声复又响起。 见此,李元泽眉梢抽了几下,转身抬步摆了摆手,留下一句,“你继续…别客气…” 以桑正这阵仗,李元泽要是再看下去,恐怕他也要跟着吐出来了。 第35章 兄长要吃莲蓬吗 御书房内龙涎香如往日般飘渺氤氲,却是许久才勉强传出两声‘哒哒’的棋子声。 如小苒乌黑灵动的眸子久久凝视棋盘,那娇俏的鼻翼早已沁出细小而密集的汗珠。 都怪她刚才多了一嘴。 她这位‘新义父’正因秦邵陌不在,寻不到对手下棋而烦闷,小丫头说了一句,小时候常见阎王自己与自己下棋。 言外之意是叫皇帝自己同自己下呗。 皇帝却反问,为何他宁愿自己左手对右手,却不愿教小丫头下棋。 如小苒委屈回道:“教是教过,嫌我太蠢笨,教了两日就不教了。” 然则小丫头哪是蠢笨,是根本不想学,况且更是不想跟着阎王学。 皇帝听完却是来了兴致,硬说要在秦邵陌回来之前教会小丫头下棋,证明他这乖巧的新女儿一点都不蠢笨。 此时,如小苒好不容易定下一颗黑子,忐忑不安地觑了一眼面前明黄长袍人面上的神色。 思忖,这一颗黑子是下对了还是没下对呢? 皇帝满面慈爱,沧桑深邃的眸色泛着笑意,深沉的声音问她,“落定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小丫头一时又觉得不妥,慌忙摇了摇头,那只猫爪子急忙取回刚才的黑子,复又放到了另一个地方。 思忖一瞬,这才自我安慰般地点了点头。 皇帝不语,执下一子,暗笑着收了一片黑子。 这一下如小苒炸了毛,像是被人打了劫一般,大喊,“别!别别!!我…儿臣下错了!!马上改!!” 慌忙从他义父手里抢回黑子,逐一小心翼翼摆回,放好之后还不忘得意地扬了扬黛眉。 这一副守着自家宝贝的小气模样,着实将皇帝乐得不行。 皇帝故意扬声嗔怪道,“举棋不悔大丈夫,棋子落定了怎可说改就改呢?” “父皇,您这话是说给大丈夫听的,儿臣是‘小人’加‘女子’,‘小女子’是也,可改可改~” 皇帝无可奈何笑起。 身侧的陈吉公公见主子今日兴致甚好,不免也暗自笑起。 此时,听得小太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扣身禀报道,“圣上,阮大人来了。” 皇帝闻言,顿敛了笑意,将手中白子放回了棋笥。 见此,如小苒迅速起身,“父皇与阮大人有事要商议,儿臣先告退了。” 皇帝点了点头,说,“也好,过两日朕再教你下棋。” 一听下次来还是要学下棋,小丫头不免蹙了蹙眉。 礼后,她快速出了御书房,路过阮平决时福身又行了一礼,“阮大人。” 阮平决是如白亦恩师,如小苒平日里没少去大理寺闹腾,两人也算相熟。 见到如小苒,他一礼后拈须笑起,“锦棠公主有好些日子没来大理寺了,老夫还纳闷呢,原是被圣上请来了。” 听闻‘锦棠公主’几个字从阮大人口中说出,小丫头尴尬笑了笑,“阮大人,您还是叫我小苒吧,我这两日正想着去找堂姐呢,之前约了老夫子过几日去阳川湖钓鱼,阮大人可愿同去呀?” “甚好,甚好,老夫许久未见到你家老夫子了,正好叙叙旧。” 如小苒笑着颔首,阮大人略点头后便被小太监引进了御书房。 …… 那欢快的小身板迈着轻盈的步子出了宫,辞了引路的小太监,正要上杨伯的马车时,身后来了一位嬷嬷,扣礼后道,“锦棠公主,皇后娘娘有请。” 听闻皇后娘娘,如小苒一悚,却也不能回绝,只能回身跟上嬷嬷,复又入了宫。 须臾后,嬷嬷引她来到燕雀湖边,这里正是上次端阳皇宴的地方。 如小苒上次见过晚间的燕雀湖,星火点点,宛如仙境,今次白日来看,盛开的荷花沐浴在艳阳下,粉是粉,翠是翠,平添了几分色泽清丽的仙气。 如小苒很快发现了湖心亭中等候的一行人,依稀辨得,那静默立着的妙曼女子,不像是皇后娘娘,而是自小就与她结下仇怨的五公主,李静璇! 小丫头迈向湖心亭的身子一顿,脚步缓了缓。 细一想,如今她也算是位‘公主’了,虽不似李静璇正统,也勉强称得上平级,应该不能拿她怎么样了吧。 至少,李静璇再霸道,也不能随意叫奴婢们打罚一位‘公主’吧。 思此,她才敢继续往前走。 行至李静璇跟前,如小苒略一礼,“五公主安好。” 这位素来傲慢的五公主睨了一眼来人,醋味十足地问了一句,“父皇都叫你干什么了?” “下棋呀。” 李静璇蹙起柳眉,“下棋?同你?” 言外之意,你也懂下棋?! “圣上刚才教我下棋呢。” 如小苒这一句更是让李静璇气得不行,她这位忙于朝政,日理万机的父皇,竟然愿意花费心思教这个贱丫头下棋?! 这丫头是不是有什么狐媚人的法术! 先是玄澈哥哥,现在又是父皇,但凡她李静璇喜欢的,这贱丫头都要和她抢! 而且还都能轻而易举地抢了走! 李静璇气得丹唇紧咬,恨恨地吐出了八个字,“不许你以后再入宫!” 见此,如小苒咧嘴笑道,“‘父皇’让‘儿臣’入宫,‘儿臣’怎可不听旨呢?” 她知道这‘父皇’‘儿臣’几个字从自己口里说出来,定是会将李静璇气炸了,如小苒却是故意为之。 别人不知道,如小苒却是太清楚不过了,之前的谣言四起,说她与人有染,定然是李静璇所为! 不然为何沉寂了三年的事,在骑射赛李静璇提及之后就传遍了阳城? 况且谣言传的是‘如小苒与人有染’,却并未提及李廷,显然散播谣言的人不是当年知道真相的人。 这个人自然是李静璇了,至于她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小丫头就不得而知了。 刚才如小苒这一番刺激她的话,无非是小小替自己报一下仇而已。 这些话也确实刺激得李静璇不轻,就见那桃花美人的杏眸蓦然嗔怒,纤臂高举。 这架势是又要扇人耳光了。 小丫头这次是做好准备的,在她掴掌袭来之前便侧身避过了。 谁曾想李静璇已将全身力道集中在了右手,本意是要狠狠扇向如小苒的,却不料小丫头避得极快,李静璇右手落空,重心不稳间整个身子往前栽了下去。 “五公主!!”嬷嬷宫女们蓦然惊呼出。 如小苒一看苗头不对! 李静璇整个身子居然是往湖里倒! 她迅速伸手去抓她那冤家,然则指尖划过她的纱袖,根本来不及擒住,眼睁睁看着李静璇‘噗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两位嬷嬷,三位宫女即刻慌成了一团,又炸又跳地围在湖岸边。 如小苒眨了眨眸,尴尬问了一句,“呃,你们会游泳吗?” 闻声,嬷嬷宫女回首纷纷摇头。 如小苒惋惜地看了一眼身上樱草色的华服锦衣,今日才第二次穿它… 哎,罢了罢了,真是冤家… 小丫头迅速脱了鞋子,跳入湖中。 但凡名门贵胄小姐会的,如小苒通通都不会,然则如小苒会的,名门贵胄小姐们也不一定会,比如说游泳这一技。 这还多亏了她家有一位厨娘,水性极好,小时候她与堂姐在阳川湖抓鱼时,这位厨娘都会同去,这才教会了俩姐妹游泳。 如小苒抓住了李静璇,托着她的身子就要往岸边游,然则李静璇显然水还没呛够,清醒的意识发现救她的是贱丫头,就算是溺死了,不肯领这个情! 那一双倔强的手臂扑腾着湖水硬是不让如小苒再靠近! 小丫头浮在水面摇了摇头,决定还是等她呛夠了再救她。 余光瞥见不远处有几支长得极好的莲蓬,兴致极好的她游了过去,‘吧嗒’两声摘了两支,正要摘第三支时,耳边‘啪嗒啪嗒’的拍水声变成了‘咕噜咕噜’声。 小丫头回眸一看,李静璇早已无力挣扎了,眼看着她整个人就要沉下去,小丫头急忙叼着两支莲蓬钻入水中,将李静璇下沉的身子托起,浮着她的脑袋游到了岸边。 上岸后,如小苒娴熟的摁出了李静璇腹腔内的积水,终于让她喘过气来。 “公主!!公主!!” 众人这才急急忙忙扶起这位尊贵的公主。 惊恐未定的李静璇吓傻了一般地被众人围着,连骂人的力道都没了,临走时只是极幽怨地回瞪了一眼如小苒。 见此,小丫头郁闷地鼓了鼓腮。 瞪她干嘛?又不是她害这位五公主落水的呀! 独自留在湖心亭的如小苒拧了拧湿哒哒的裙摆,嘀咕道,要是阎王知道他送的这一身裙襦被糟蹋成这样,不知又要怎么发火了… 小丫头穿好鞋,俯身捡起搁在地上的莲蓬时,眼前多了一双男人黑色的靴子。 抬眸后,映入眼帘的是颜如玉的二皇子,李元栩。 “义妹真是好兴致呀,救人也不忘摘几支莲蓬。”李元栩微微一笑,俊逸的面容在和煦下宛若脱尘绝世的仙灵。 如小苒弯了弯灵动的乌眸,唇红齿白,笑道,“兄长要吃莲子吗?” 那一只柔荑白手随之递出了一支玉色的莲蓬。 第36章 义妹为何如此看我 “兄长要吃莲子吗?” 如小苒这一句‘兄长’无非是玩笑似地应了二皇子之前那句里的‘义妹’罢了。 闻言,李元栩接过他义妹湿哒哒的手递出的莲蓬,又回身吩咐魁公公道,“去寻一套体面的裙襦来。” 魁公公应声离开了。 如小苒福身一礼后,说,“二殿下,其实不用去找干净的裙襦,我这样回去也行。” 小丫头素来不修边幅,心想,又不是没穿衣服,只是湿透了罢了。 然则李元栩听来却觉得实在不妥,一来有损女儿家体面,再来,这宫中人多口杂,传出去也不知会被说成什么样。 便执意道,“今日你既唤我一声兄长,做兄长的怎可让义妹如此狼狈回去。” 如小苒只能微微一笑,领了他的好意。 小丫头浸过水的一头乌发黑得发亮,水珠顺着发鬓滑过女子细腻的面颊,最后落入了纤细优美的颈间曲线; 那白皙动人的面庞还覆着一层薄薄的水气,将本就能掐出水来的面颊,润得更加晶莹了; 乌黑纤长的睫毛也粘着水珠,在明阳下闪着剔透的光泽,灵动得宛若是误入人间的精灵。 李元栩眉末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挑,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何素来不近女色的秦邵陌唯独中意这位姑娘。 这位如小苒,果真生得不俗。 第一次见她时只顾及到她眉宇间与母妃的相像之处,端阳宴时人多,也未能仔细端量,今日这么细一瞧,面前这人与他母妃是像,却又不是特别像。 李元栩又看了看手中莲蓬,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掠过唇边。 从刚才李静璇是怎么要打他义妹,他义妹是怎么避开的,到后来怎么救的人,这位二皇子是远远地都看在眼里。 然则女人间的争执,他素来不想管,也懒得管。 未曾想,这位义妹行径竟如此有趣,人也救得,莲蓬也摘得,着实让他颇有兴趣。 “阿嚏!!” 一袭微风后,如小苒忍不住打了一声喷嚏。 “湖面风凉,义妹请随我来。” 李元栩说完,转身抬步引路,如小苒跟在他身后。 不似秦邵陌健步如飞,这位二殿下步履悠然,从容不迫间带着小丫头来到一处避风的廊檐。 这里不常有人走动,着实清净,又有暖阳投入,也不会冻着了这位义妹。 如小苒立在日头下,因周身湿透也不觉得热。 她觑了一眼身侧离开一段距离的李元栩,就见他旁若无人般,慢条斯理地拨起莲蓬。 一双星云般的眸子甚是淡泊,修长白皙的手指堪比羊脂白琼,静默玉立的样子美得宛如一幅画。 如小苒记起老夫子曾在课堂出过一题,关于朝堂‘立长立嫡’之辨,听完学堂人争辩后,她才对这位二殿下略知道些。 这位二殿下素来深受圣宠,不仅是因其母妃当年颇受圣上喜爱,更是因其聪颖贤明,颇有治政之才。 然而,尽管他母妃贵为皇贵妃,仍敌不过庶子之身,朝堂的老古董们又是遵从古制嫡出之尊,皇帝这才立长立嫡难以抉择。 余光察觉小丫头在看自己,李元栩侧眸微笑问她,“义妹为何如此看我?” 如小苒眨了眨眸,回道,“莲子要去了苦心才好吃。” 男人垂眸看了一眼手中莲子,送入口内,淡淡回道,“苦些甚好。” 闻言,小丫头收回眸光,转了转自己手中的莲蓬,心中很是困惑。 这位二殿下的想法她实在不懂。 上一次与他论灰子归处也就算了,现在又说不去苦心的莲子甚好,哪有人不喜甘甜,偏喜欢品那苦味的呀。 思此,小丫头蹙了蹙眉,也许聪慧之人想法就是如此迷离,下次应该问问秦邵陌这两个问题,看看他又会怎么回答。 忽而想起什么,如小苒又说,“听闻浮鶎先生近日出远门了,估计有好些日子才会回来呢。” 她也是问了许多人才知道的。 李元栩并未吃惊,只是礼貌道,“多谢义妹告知。” 蝉声渐起,树叶摩挲,两人久久不语。 最终,如小苒的眸光落在了不远处的花簇上,红墙黄瓦下那一片亮桔色的花团着实耀眼。 这种花她从未见过,花冠竖起似漏斗形,花瓣呈伞状撑开,勃勃生机般地迎向艳阳,宁静而娴雅。 “它们叫佛瑾。” 耳边传来二殿下淡泊又悦耳的声音。 如小苒回眸看他时,就见男人那一双好看的眸子似在看着佛瑾,却又好似只是毫无焦点地将目光搁在上面。 “这附近有许多这种花。” 男人又补了一句,这一次,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小丫头看了看花,又看了看二殿下,回道,“佛瑾这名字挺好听的,像这花一般,很是纯净。” 闻言,二殿下这才回眸看向如小苒,眸色中的吃惊一掠而过后,他微微笑起。 虽然李元栩经常挂着淡淡的微笑,与其说是微笑,不如说只是君子之礼罢了,然则此刻男人面上的笑意,却是久违的真笑,久到连他都忘了。 一阵微风拂过花丛,惹得桔色的影子微微颔首,悠然摇曳。 “殿下,原来您在这里呀,老奴寻了您好久呀。” 远处传来魁公公的声音,身后还跟着一位小宫女,宫女手中抱着一套湖蓝色的裙襦。 走近如小苒时,魁公公含笑又说,“都怪老奴腿脚慢,让公主久等啦。” 话音刚落,他即刻示意小宫女快去替锦棠公主更衣。 见此,李元栩移步到了远处的廊檐入口处,背对如小苒而立,一来是避嫌,二来是便于查看附近是否有人。 好在这处廊檐是死角,唯一的入口被二皇子与魁公公守着,二皇子看起来又是位坦荡的君子,如小苒这才没有戒心,由宫女帮着快速换了衣服,又略微理了理发髻。 整装后,她走近李元栩,福身一礼表示感谢,随后辞了他,跟着宫女往出宫的方向去了。 李元栩看着他义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魁公公在他身侧低问了一句,“殿下,还去万春宫吗?” 男人略抬了抬眉心,温和回道,“去御书房,还有一出好戏要看呢。” 话罢,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堪堪消失在红墙黄瓦下。 …… 如小苒优哉游哉又出了宫门,远远见得一个魁梧的身影在如家马车前负手来回踱步,那焦躁的模样,黑沉的一脸,仿佛腾腾冒着烧焦后的黑烟。 如此急切的身影正是如勇,他刚从宫内下值,出宫时看到杨二的马车还在,问了才知女儿出了宫又被皇后娘娘叫了进去,他自然不便去皇后处打探,只能在外苦等。 刚一见女儿出了宫门,如勇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他女儿纤细的胳膊问, “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皇后娘娘找你什么事? 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焦躁的三连问,吓得如小苒不知道该从那个问题开始回答,最终尴尬笑了笑,说,“好像…是闯祸了。” 能不是闯祸吗! 今日五公主李静璇是真真切切掉进了湖里! 掉进湖之前如小苒是真真切切地就站在她边上的! 然则李静璇也是真真切切地被如小苒气得才掉进了湖里的! 思此,小丫头扶了扶额,弱弱问了一句,“爹,女儿现在逃回青州老家,还来得及吗?” …… 回到方才燕雀湖的另一头,倩俏丰盈的女子身影立在花丛中,折了一朵紫红色的牡丹捏在手中。 那一双不同于这一国人的眸子,精致而冷傲,俏挺的鼻梁下,盈盈的丹唇微启,鄙夷不屑的语气问道,“你们这国人…就喜欢这种花?” 她说的不是很流利,显然是在努力尝试这一国的语言。 这位女子就是几个月前,武阳侯护送回阳城的北蛮和亲公主,塔塔尔丽。 身侧的宫女听闻主子问话,怯怯地回道,“回禀公主,这是牡丹花,在宫内是极其尊贵的象征。” 这位异国的公主素来厉声厉色,脾气古怪的很,性格又是冷淡,伺候她的宫女们也不知她的喜好,还略有些怕她。 闻言,塔塔尔丽墨眉单挑,费解道,“不过一朵花而已,真是矫情,在我们大夏国,没有尊贵之分,只有勇武之争。” 话音刚落,听得远处‘扑通’一声,好似有什么掉进了湖里,紧接着传来身侧宫女的惊呼声,“哎呀!好像是五公主落水了!” 这宫女是皇后派来监视北蛮公主的,自然老远就认出了她家小主子。 见此,塔塔尔丽唇末微微扬起,冷笑道,“她是你女主人的女儿?” 宫女敷衍着颔首,她也算是皇后跟前得力又忠心的人,眼见着五公主落了水,也不顾得伺候这位新主子了,就想着跑开去寻会游泳的小太监来救人,然而去路却被新主子堵得实实的。 塔塔尔丽饶有兴趣地狭了狭眸子,眸光指了指李静璇,又问向那宫女,“你们的公主怎么连游泳都不会?这溺死了可怎么办呀?” 这语气显然不是在寻问,而是在看好戏。 那宫女满面焦急,却在这时又听得一声落水声。 两双眼睛回眸看去,就见得刚落水的人正迅捷地游向李静璇。 见此,塔塔尔丽略有些扫兴,挑着眉梢说,“哟,还是有一位会游泳的呀,那人是谁啊?” 宫女眸色欣喜,回道,“好像是圣上新封的锦棠公主。” “又是一位公主啊…” 塔塔尔丽话音刚落,忽而心念电闪,问道,“锦棠公主?就是那一位‘锦棠公主’?” 宫女疑惑地点了点头。 不就只有一位锦棠公主吗?哪来的这一位,那一位的? 塔塔尔丽静默看着如小苒在湖中不紧不慢救出了五公主,来了兴趣般地弯了弯唇末。 那匹野狼的女人呀,呵呵,有意思… 第37章 看上你如何 自从上次李静璇落水,如小苒战战兢兢了好几日,却一直没等到皇帝或者皇后下旨要了她脑袋。 直到再次被宣入宫,才得知那日皇后盛怒去御书房替她爱女鸣不平,正巧遇上二皇子李元栩也在御书房,李元栩将自己见到的经过说了一遍。 皇帝听闻,不但没有要罚他义女的意思,反而训斥了李静璇。 这件事在如小苒看来,就算翻篇了。 然而在如勇看来,他那惹祸精女儿这一下是真的得罪了皇后。 要说如小苒与李静璇的恩怨,还得从九年前说起。 那一年武阳老侯爷刚从北疆归来,秦邵陌也随去了一年。 北疆的恶劣气候并未难倒这位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侯府世子,却是将少年精致白皙的面庞炼得多了几分麦色的健康与坚毅。 十五岁修长劲瘦的束发少年,一袭靛青色长衫,英姿不凡地骑在马上,回首睨了一眼身后的马车,凤眸随之一暗。 马车里,小女孩凝脂般的小手轻轻掀开车帘,灵动地眸子好奇地探看外面繁闹的街区,直到车轮辘辘出了城,往郊外的狩猎场而去。 “你爹还真是喜欢这位未来儿媳妇呢,平日里也就算了,今日去狩猎也不忘将人塞给你,这狩猎场少有女子,莫不是怕你会看上了哪家公子?” 白衣少年驽马含笑说着,回眸看了看马车,又看了看身侧发小,那双桃花眸里带了几分戏谑的兴致。 秦邵陌侧眸狭了一眼沈志远,冷冷道,“看上你如何?” 闻言,沈志远后背一悚,知道这位发小藏着怒呢,忙陪笑着,“别!你未来正妻还在后面,咱们暗生情愫就好,可别被她瞧着了端倪。” 这一句显然是玩笑话,沈志远难得有机会能‘打趣’这位冷面发小,憋着笑蹬马扬鞭,大喊,“你们慢慢走,沈谋先行一步了。” 再不跑就死定了! 话音刚落,几位随侍早已驽马随着沈志远跑出很远,只留下秦邵陌一行人跟着马车的速度缓缓前行。 半日后,他们终于也到了狩猎场。 马车停稳,随侍置好脚踏,如小苒小小的身影便从马车内钻了出来。 今日小丫头一身竹青色裙襦,为这四周凋零的秋色平添了几分娇翠。 白净红润的粉颊两侧垂挂着墨色环髻,配着一对乌黑的眸子,再加莹莹的樱桃小口,可爱得像是精心制成的瓷娃娃一般。 见如小苒行到跟前,秦邵陌淡淡吩咐道,“随我来。” 说完便转身抬步往附近的马场去,小丫头提着裙子赶紧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 身后小小的身影才过秦邵陌一半高度,那步子更是小得多了,几乎是前面人走一步,后面人跑三步。 最终来到马场,秦邵陌选了一匹身型较小的白马,检查了牙口,还未成年,约莫三四岁的年龄,性子倒是看起来沉稳,配小丫头的身型也还可以。 秦邵陌微微点了点头,秦哲将马牵到如小苒面前。 那马虽比一般马瘦小些,立在小丫头面前却是高大吓人,见此,如小苒的小身板悚得退了退。 许是小丫头今日一身翠色,像极了马儿喜欢的青草,那马儿见如小苒退了退,便探头进了进。 小丫头眨了眨眸,伸手朝马儿口鼻摸了摸,那马儿通了人性一般,舔向面前小女孩的手,软软嫩嫩的。 “你留在这,秦哲先教你骑马。” 秦邵陌吩咐完,便转身离开去了猎场。 对于秦邵陌的离开,如小苒并不吃惊,他素来不喜搭理她,若不是因为老侯爷执意,如小苒自然也是不喜欢跟着他出来的。 没有冷面阎王看着,小丫头放松了许多,红灵取来干草,主仆俩人欢快地喂起马来。 与马儿相熟后,秦哲正准备开始教他家少夫人骑马,却听到不远处车轮辘辘,夹杂着众多脚步声渐行渐近。 最终,马车缓行到他们身后,众星捧月般地跟着一众宦官和嬷嬷。 如小苒看向锦绣的车厢帘布,在阳光下泛着金丝的光泽,不禁想,这马车真是好看,不知里面坐着什么人呀。 马车终于稳稳停住,宦官嬷嬷们前呼后拥,迎下了一位婷婷袅袅的女子,金钗之年,那初显艳丽的面容宛若含苞待放的桃花,一身瘦袖锦衣,满是精心打扮过后的痕迹。 待来人走近,秦哲抱拳一礼,“五公主。” 闻声,如小苒这才跟着福身道,“五公主安好。” 李静璇精美的杏眸向四周寻了一圈,略显失落地问向秦哲,“你在这里,那我玄澈哥哥呢?” “世子与沈公子已经入了猎场。” 李静璇听闻,狐疑道,“你不是他贴身护卫吗?怎么没一起进去?” “世子吩咐属下在这里教如小姐骑马。” 这位傲慢的公主蹙了蹙柳眉。 如小姐? 她的眸光终于落到了如小苒身上。 刚就纳闷了,她那玄澈哥哥素来不用婢女,今日怎么凭空跟来了两个。 仔细打量,这位‘如小姐’比自己矮许多,约莫九、十岁的样子,模样生得还算入眼。 李静璇这才想起,好像听闻有个姓如的小丫头,同她家玄澈哥哥指腹为婚来着。 她之前全以为是玩笑话,今日却真真切切见到了这么一个人,不禁怒上心头。 这猎场何等危险,玄澈哥哥不让秦哲随侍着,却派他来教她骑马? 秦哲可是他贴身不离的人! 如此思来,玄澈哥哥难不成默许了这门娃娃亲?! 这可不行! 李静璇越想越不安,越是不安便越是生气,最终冲着如小苒厉声道,“你给我跪下!” 这位五公主自小骄纵惯了,随意打罚宫女太监是家常便饭,宫内是她的地盘,这宫外所到之处亦是她说了算。 如小苒是头一次见到这位五公主,才片刻时间,一阵没源头的盛怒迎面袭来,她愣愣地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跪? 见此,秦哲即刻躬身一礼,小心翼翼问,“五公主,如小姐是做错了什么事吗?” 李静璇并未理睬秦哲,倒是见如小苒充耳不闻的样子更是来火,随即吩咐身侧嬷嬷上前制住她。 一直在侧的红灵自小跟着她不修边幅的主子,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见来势汹汹的嬷嬷,忙上前护住她家小主子,喊道,“你们要干什么呀!” 嬷嬷们毫不留情地将两个小丫头分开,拉扯间还故意加重了手间的力道,疼得两个小丫头喊了出来。 秦哲抖着胆子刚要上前制止,却听得身侧马儿一声长嘶,随后传来几声闷沉的前后掷地声。 许是刚才马儿被这番阵仗惊吓了,嘶叫抬蹄间将两位嬷嬷踢了出去! 然则最要命的是,这两位嬷嬷落地前不慎撞向了李静璇,那金贵的身子被突来的力道狠狠地推落出去,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如小苒与红灵倒是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 犯了案的白马‘嗤嗤’了两声,若无其事地甩了甩马尾。 这一下秦哲傻了眼,一股大难临头的预感蓦然涌来,他咽了咽唾沫,怯怯地等待五公主的反应。 李静璇被众人躬身搀扶着站了起来,那如花似玉的面上从惊讶到委屈,又从委屈到狰狞。 她气急败坏地看了一眼忤逆她的如小苒,又看了一眼那不知死活的孽畜,怒喝道,“将那畜生给本公主宰了!剁成肉酱!” 随后三位宦官齐齐上前要擒住白马。 这一次如小苒不乐意了,拦到白马身前,大喝,“今日我在这里,你们谁都不许碰它!” 这架势倒像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然则宦官们怎会将这九、十岁的小身板放在眼里。 就见一个小宦官提起如小苒,将她拉到了一边,另两人擒住了马绳,誓要将马儿拽走。 然则这两人的力道怎是马儿的对手,那白马不屑地‘嗤嗤’了两声,扬蹄间又踢走了来人。 见这般蠢奴才如此办事不力,李静璇看了看她身后其余宦官嬷嬷,怒喝,“你们愣着干什么,给我一起上啊!” 齐刷刷一行人围向白马。 红灵只顾着纠缠拉住她家小姐的宦官,怒喊着,“放开我家小姐!” 秦哲静默在侧,在他看来,只要是未伤及如小姐,那他就不能冒然出手。 如小苒注意力全在白马身上,见围上的这群人一下很难制住马儿,这才稍微宽了心,随后愤愤地盯着李静璇。 这位公主的言行她已是忍了很久了,定要给她个颜色瞧瞧! 思此,小丫头猛然咬向擒住她的宦官。 宦官惨叫一声后松了手。 得到自由的如小苒,亮着雏鹰一般犀利的眸光,健步冲向李静璇… …… 猎场的另一头,沈志远略有些扫兴地看向秦邵陌,“这才一会功夫就要回去了,不像你平日的作风呀。” 秦邵陌不言语,从刚才起,下眼皮就跳个不停,莫名的心神不宁让他无心再狩猎。 直到行出猎场,见到马场附近乱哄哄的一群人,秦邵陌才隐约猜到这阵心神不宁的由头。 沈志远蹙眉远眺人群,狐疑道,“这些人干什么呢这么激烈?你家小丫头不会也在里面吧?” 第38章 属狗的是不是 秦邵陌翻身下马,疾步来到人群中,见得地上歪七扭八躺着一群宦官和嬷嬷们,各自摁着伤处蜷缩哀嚎着。 怒不可遏的如小苒被秦哲死死拽着。 而平日最重体面的李静璇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头发凌乱,梨花带雨。 李静璇泪眼模糊间终于见到了她表哥,即刻颤颤巍巍起身扑进他怀中,哭喊着指向如小苒说,“玄澈哥哥,那个贱丫头敢打我!” 哽咽间还亮出了自己白皙的玉臂,上面留着两排整齐的牙印子,带着哭腔又说,“她还敢咬我!” 不肯善罢甘休的如小苒,原本还在秦哲手中挣扎,此刻见到秦邵陌突然出现,蓦然震惊。 又见那一双凤眸怒然看着自己,小丫头终于不敢再造次,敛了再要打人的心思。 见如小苒终于肯消停了,秦哲这才松开手。 秦邵陌压着火,先将李静璇送回马车,刚要回身找他家小丫头算账,却又被他表妹拽住手臂。 那泪如雨下的五公主见自己表哥难得顺着自己,便越发得寸进尺,不依不饶地缠着她的玄澈哥哥不让走。 如小苒气得鼓了鼓腮,自顾自走向她的白马,小脑袋贴着马首,又轻轻抚了抚马儿的下颔。 白马‘嗤嗤’回了两声。 此时,一只大手搭在小丫头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 如小苒狐疑抬眸,就见沈志远微微含笑,轻声说了句,“干得漂亮!” 这位五公主素来霸道,今日还是头一次见她吃了如此大亏,着实将沈志远吃了一惊。 再一看,竟然是如小苒所为,不禁觉得平日里真是小看了这位‘弟妹’了。 闻言,小丫头弯了弯眸,然则觑了一眼秦邵陌冰冷的背影,一时又笑不出来了。 见此,沈志远又说,“放心,不会有事的。” 那似得了救的小身板急忙凑上去,问,“真的么?” 沈志远笑了笑回道,“等他平息了那一头,回来顶多说你两句,你且装作乖乖受着就是了。” 如小苒急急颔首。 须臾后,李静璇听闻她表哥愿意送她回宫,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他手臂,入了马车乖乖等待。 如小苒忽觉得后背一阵寒意,警惕回眸这才发现阎王黑着脸杀了过来。 秦邵陌路过秦哲时,冷冷留下一句:“回府后,自己领重杖五十。” 秦哲听后一怔,又一想,确实是他没看好如小苒,这才酿成大祸,只能自认倒霉地应了一声‘是!’ 沈志远见状,轻拍了拍小丫头的后背,爱莫能助般识趣地走开了。 阎王走近,厉声,“马牵走!” 这一声厉喝是吩咐身后侍从的,然而秦邵陌冰冷的目光从未离开如小苒,小丫头悚得一身冷汗直冒。 一位精壮的汉子上前牵走马绳,然而小丫头指间却是紧扣着绳子末梢,久久不肯放手。 余光瞥见秦邵陌凤眸微狭,黑潭般的眸光带着寒气,如小苒心中一怂,只能松了手,依依不舍地看着马儿渐行渐远。 “谁给你的胆子动手打人!居然还学会咬人了,属狗的是吗?!” 小丫头听着阎王训斥,垂下脑袋没有说话。 红灵还是没忍住,斗着胆子,怯怯地替她家小姐辩驳,“世子…是…五公主…先动手的。” 随后撸起她家小姐的袖子,露出手臂上几处红红的掐痕,印在凝脂玉臂上着实显眼,是刚才嬷嬷动手时留下的,小臂上还有一圈深红的手印,是宦官擒她时抓伤的。 见此,秦邵陌乌眉微拧,随后又斥向红灵,“你家小姐不懂规矩,你也不懂规矩吗?纵着主子去打人,我看你今后也别伺候她了!” 这一下红灵吓得不轻,莫不是世子要回了老爷,将她发卖了! 一直不说话的如小苒此刻听闻阎王这番话,刚平息的怒气像是忽然被点燃了一般,狠狠回道,“她是我的婢女!不用你来训斥!今日是我打的人,也是我咬的人,要打要罚冲我来!” 秦邵陌本只是气红灵没护好她主子,其实他心中也知道,李静璇那誓不罢休的阵仗岂是一个小小婢女能挡得住的。 然而如小苒这不顶嘴还好,一顶嘴,却是越发激怒了秦邵陌。 “你还有理了是吧!好!那我今日便将你留在这里好好反思!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我再叫人送你回去!” 这意思是,今日她若是不认错,便不要想着回家了。 话罢,阎王眸色阴沉,吩咐随侍将所有宦官和嬷嬷押到马场前,逐一受罚重杖三十。 片刻后,马场前哀嚎声,打板子声此起彼伏,连绵无休。 秦邵陌翻身上了马往回城的方向去,后面跟着五公主的马车。 车厢中的李静璇听到一片哭喊声,掀起车帘狐疑看向外面。 她不懂表哥为什么要罚这些奴才,再一看她表哥静默骑在前面,果然是送她回宫,一时竟开心得忘了所有。 “公子,我们也回去吗?”此时,沈志远的随侍问道。 沈志远回眸看了看秦哲依然陪着如小苒,猜想那阎王等下应该还是会回来接人的。 那一双桃花眸落在行杖刑的大汉身上时,不禁唇末微微扬起,摇了摇头,说,“我的这位发小呀,怕是以后都要栽在这个小丫头手上了。” 随侍狐疑道,“公子何意呀?” 沈志远笑而不答缘由,只是说了一句,“回去吧,家务事嘛,外人还是别插手的好。” 沈志远心里明透,若是公平论罚,为何只杖刑李静璇带来的奴才,偏未动如小苒丫鬟的一根毫毛。 那阎王是在替小丫头出气呢! 嘴上虽是骂着,心里还不是护着,此刻愿意送李静璇回宫,也无非是不愿事情闹大了,让他家小丫头受罚罢了。 只是旁人心如明镜,恐怕这位阎王自己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思。 思此,沈志远又是一副要看好戏的模样。 他这位发小什么都厉害,唯独感情之事,不见得他会通透。 沈志远离开时回眸看了一眼如小苒,又摇了摇头。 啧啧啧,小丫头才只有十岁,这好戏还得再酿个五六年才有的看。 略有些扫兴的沈志远扬鞭蹬马,一行人快马疾驰,很快离开了猎场。 如小苒愤懑地坐在石头上,手里把玩着狗尾巴草,瞪了瞪天,又看了看一望无垠的郊野,耳边是宦官嬷嬷的哭喊声,小丫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把她晾在这边,还不如打她一顿板子来得痛快呢。 至于‘思过’嘛,呵呵,这位小丫头从出生到现在,那倔强的脑子里绝对容不下这两个字的存在。 直到日头西落,小丫头饥肠辘辘,这才看到一人骑马从远处而来。 来人驽马行至如小苒面前,居高临下,冷冷问道,“想明白了没有?” 小丫头一听这声音就来气,回瞪了一眼,“没想明白!” 闻言,秦邵陌眉心轻压,翻身下马。 看小丫头这气鼓鼓的样子,定然是没真心悔过,便斥道,“这天就快黑了,你若是还想不明白,就等着野狼出来将你叼走吧。” 如小苒看了看四周,确实越来越暗,可是若叫她因为不是自己的错而低头,又显得实在没有骨气。 再一想,脚就在自己身上,凭什么他说不让回家,她就真不能回家了! 思此,小丫头怒然起身,回顶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也不用你找人送我回去!我自己回去!” 话罢,那倔强的小身板提起裙摆,径自往马场外走。 “你…!” 秦邵陌刚吼出一个字,如小苒赶紧捂住耳朵,嚷道,“你再骂我也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眼见小丫头铁了心要自己走,秦邵陌蹙了蹙眉,最终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 前面的矮个子气呼呼地走三步,后面的高个子不紧不慢地跟一步。 落日的余晖投向两人,将他们的影子拉得修长,永远刻在了静谧而安详的金晖中。 直到许久之后,落日隐尽,皎月初现,如小苒再也走不动,终于停下脚步。 可是阎王在身后好似不肯罢休的样子,她又不能让他看出自己走不动,最终只是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此,秦邵陌上前一步,走到她面前。 那两瓣最擅骂人的薄唇刚要开口,如小苒赶紧捂住耳朵,一副誓死不听他的模样。 秦邵陌手臂略微使劲便掰开了小丫头捂住耳朵的手,冷淡又无奈的告诉她,“你走反了。” 如小苒眸色一怔,回首看了看远到看不见的马场,又看了看月色下的四周,她眨了眨眸,好像确实和来时不是一个地方。 见小丫头终于知道自己有多蠢笨,秦邵陌默默叹了一声,挥了挥手,一直跟在身后的马车驶来,停在了他们面前。 “知道你走不动了,上车。” 阎王冷冷留下了这一句,便自顾自翻身上马,驽马背身等待后面的动静。 最终听到小丫头终于妥协上了马车的声音,这才驽马开始往回走,车轮辘辘声跟在身后,回荡在越来越静谧的夜幕间。 秦邵陌时常想不通一件事,马车里的小丫头虽总是做一些让他生气的事,却也能让他一下子生不起气来,莫不是自己魔怔了。 然,小丫头就是有这种化冰为水的能力。 第39章 三师兄真是聪慧 阳川湖坐落在城东,这一片天然形成的活水湖,碧澄宛如明镜,为平日里繁忙的阳城平添了几分闲逸与雅趣。 杨柳依水值盛,晨风拂面正好。 两位白发老者悠然垂钓,濠濮间想。 阮平决与老夫子已是多年故交,早就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此时无须多言,自是闲适自得。 不同于柳下两位安静如画的老人,不远处的另一边,几个年轻小辈像鸟雀般叽叽喳喳,闹腾无休。 “月娘,你真厉害,柴火被你这么一搭,又是好看,又是方便点燃呢。”说话的是红灵,一边说着,一边帮月娘打下手。 “可不是嘛,我们的月娘就是心细手巧!”如小苒说话间,脱了绣鞋锦袜,撸起裤管,赤着一双羊脂璞玉般的双脚正要往湖里踏去。 如诚一把拉住他姐,夺过如小苒手中的渔网,喝道,“我去撒网,你边上呆着去。” 觑了一眼在一边静默削木枝的晏名,如诚又说,“姐,把鞋穿好!裤腿也放平了!女孩子家家成何体统!” 对于晏名,如诚有种不好的直觉,却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好来。 闻言,如小苒一惊,“如诚,我发现你最近胆子越来越肥,敢管起你姐我来了!” 如诚懒得再搭理她,自顾自脱了鞋入湖。 随后那宽大的渔网破空掷出,覆水而落,沉沉没入水中。 晏名依旧俯身削着树枝,这是方才如小苒给他的活,为串鱼所用。 他也不喜与人多言,况且用刀,素来是他擅长的。 那一双风轻云淡的眸子不易察觉地掠过湖中如诚的背影,暗沉一瞬后复又恢复如初。 此刻,无事可做的如小苒在目光扫过林间两抹身影时,亮起了锃亮的眸光,她迅速穿好鞋袜,赶紧跟了上去。 树林间的如白亦双手抱着一堆木柴,正要俯身再捡一根时,身侧走近一人。 早在她反应之前,那一只男人的大手拾起木枝,悦耳温和的声音传来,“师妹,当心木柴散了,我来拿吧。” 如白亦倒也不客气,微微一笑后将一捆柴递给面前修长的男人。 男人是阮平决的三徒弟,霁非。 二十五六的年岁,面容清秀,眉宇间透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沉稳。 “师兄去了益州三个月,昨夜刚归,一路舟车劳顿,原以为你会小歇一日,为何今日一早便来寻师父,莫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倒无什么要事,只是想见见你…们。” 说话间,霁非避开了他师妹的眸光,故作镇定地抬步拾木柴。 并未察觉异常的如白亦跟上又问,“听说师兄在益州破了一桩古刹悬案,师妹倒想听听。” “好。” 两人全神贯注地讨论起案情,全然未察觉远处蹲在树丛后鬼鬼祟祟的如小苒。 这位霁非师兄,如小苒也是认识的,先不说他是阮平决最得意的门生,官拜大理寺少卿,前途似锦。 就说他平日里体贴细心的好脾气,小丫头觉得,他来当‘堂姐夫’,绝对可以! 再之,早就听闻这位三师兄还未婚娶,许是长年在外办案给耽误了。 思此,如小苒转了转灵动的眸子,暗自欢喜她婶母给她许下的苏子蟹,这一下终于有了着落! 却在这时,忽见晏名不声不响从她身侧路过,正往树林间走去。 眼疾手快的小丫头一把拉过晏名手臂,将他摁到树丛后蹲下,轻声问,“你干什么去呀?” 晏名仿佛从来不知什么是吃惊,即便刚才如小苒那番迅捷如鹰的仗势也未吓到他,只是平静回道,“树枝削完了,去寻新的。” 那语气,如若静风无雨的湖面。 闻言,如小苒咧嘴笑道,“不急,他们正聊得入神呢。” “他们?” 看出晏名的一丝疑问,如小苒将他拉近,眸光指向不远处的如白亦与霁非,轻说,“我是说‘他们’呀。” 晏名倒是不甚关心林中的两人,却是觑了一眼与他贴得极近的如小苒。 这样一副毫无防备,手无缚鸡之力的身体,他只需略动动手指,便能顷刻要了她性命。 然则他主人只吩咐先监视这个丫头,暂时没有要杀的意思。 若要监视,如统领府素来比寻常人家有戒备,很难混进去。 几个月后她嫁入武阳侯府,那更是混不进去了。 眼下只有借着学堂新生的身份靠近她。 然而事情竟比他想象的顺利,不待他主动接近,这傻丫头居然自己贴了上来。 不但平日里会刻意寻他说话,今日更是盛情邀请他来阳川湖。 晏名思忖时,头顶传来一声厉喝,“姐!你们干什么呢!” 如诚老远看见他姐和晏名二人鬼鬼祟祟蹲在一起,两人亲昵的模样更是让少年心中腾怒,也顾不得穿鞋,从湖中健步如飞杀来,呵斥间早已一把拉开他姐。 这番声动还是惊扰了林中的两人,如白亦与霁非狐疑走来。 “咋咋唬唬干什么呢!”如小苒郁闷地捏住她弟的面颊,斥道,“真是坏我好事!” 如诚一掌拍掉了他姐的爪子,愤懑,“我坏你好事?你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能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吗?” 说话间,眸光瞪向晏名的方向,却见晏名那货早已不在原来的地方,而是不声不响独自去林间捡树枝了。 “我的行为怎么了?!”如小苒显然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惹怒她弟。 眼见自己亲姐总是缺根筋,已是无药可救,如诚抬眸转移了话题,“堂姐,可以烤鱼了。” 闻言,一行人这才堪堪往湖边走。 阳川湖聚集了这一方土地的生机与灵气,不仅滋养出稻果香硕,更是养育出了鱼肥虾盛的丰腴。 那肥硕丰盈的黄花鱼滋滋地在火上烤着,焦香味四溢,直叫人垂涎欲滴。 如白亦起身提起两串烤鱼,走向她师父与老夫子的方向,两位老人依旧在柳下悠然垂钓。 见堂姐走后,霁非师兄身侧空出,如小苒一个迅捷身影便占了她堂姐原来的位置。 见此,霁非笑道,“小苒寻我有事?” 咧着嘴的小丫头夸了夸,“三师兄真是聪慧!” “请说。” 霁非素来说话直接明了,如小苒也不打算拐弯抹角,即刻回道,“小苒这里有份空职,不知三师兄有没有兴趣?” “何职?” “堂姐夫。” 闻言,霁非烤鱼的手间一顿,慢了一息才回,“不知你堂姐何意?” 这言外之意已是很明确,霁非有意,想问如白亦何意。 小丫头弯了弯眸,“三师兄等我消息。” 此时如白亦已然归来,见自己堂妹与霁非在商议什么,便先坐到了她堂妹原先的地方。 小姑娘烤鱼时,余光不经意瞥见了身侧晏名双手虎口处的茧。 习武之人常年执剑留下的痕迹。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如白亦余光刚扫过晏名的手,便见那一双手悄然收了起来。 她眸色一沉。 思忖,若是此番举动是晏名故意躲藏,如此敏锐的反应,非是一般习武之人能有的。 若是他有心隐藏,那便是心虚。 她倒希望晏名是无意为之,否则这样一个身手敏锐的人留在她堂弟堂妹身边,不知是何居心。 小姑娘再一分析,从刚才所见茧的厚度与范围来看,习武的时间很久了,常用的武器比剑小一些,而且是双手武器。 如白亦心念电闪,之前听师父提及,与武阳侯交手的黑衣人双手持极细的短剑,黑衣人武器的大小倒是与晏名虎口处茧的痕迹相符。 莫非黑衣人是面前这人? 忽而她又默默摇了摇头,无凭无据,怎可冒然定论。 不过,这个晏名还得仔细留心才是… …… 是夜。 静谧的黑暗中,轻盈的黑影掠过重重屋檐,最终隐入了一间气派庄严的宅院。 门口金丝楠木匾额上肃然的三个烫金大字,‘琰王府’。 “大理寺的如白亦原来竟是如小苒的堂姐啊。” 四皇子李元琰的声音冷傲低沉,眸色在摇曳的烛火中泛着阴冷的寒色。 他俨然坐在书房内,怀中搂着一位婀娜的美人,说话间,轻拿起一杯薄酒,在鼻翼前微顿了顿,叹道,“美人与酒,甚好。” 那一双阴冷旖旎的眸光似在看酒,又似在看美人。 美人接过酒,娇粉欲滴的檀口微启,羞怯怯地饮尽了酒。 纤纤玉臂轻搭在李元琰颈间,那娇滴滴的软身子轻柔地贴向她主子,将口内被温去了寒冽的美酒一股一股送入了男人口中。 晏名一身夜行的黑衣静默在侧,丝毫不在意这屋内的暧昧与浓春,只是安静地等候他主人的新吩咐。 饱腹美人酒的李元琰最终开口,“你先别管如小苒了,那姓佟的尽早给我处理了。” “是。”晏名淡淡应道,转身开门出了书房,没入了夜色中。 自从骑射赛上,如小苒在李元琰面前惊呼出‘永平伯爵娘子’后,男人便起了疑心。 他与这位死去的伯爵娘子王新柔确实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却不知如小苒到底知道了些什么,这才安排晏名接近。 据晏名所查,如小苒平日除了在学堂,就是在府外瞎跑乱逛,也没个什么正经事。 李元琰这才对她放松了警惕,又一思忖,她不过是个不更事的小丫头,能知道些什么。 不过这位大理寺的如白亦确实让他有些头疼,几个月下来,对于这个案子她是穷追不舍。 最近阮平决受皇帝旨意彻查此案,为免多生事端,这个如白亦是暂时动不得的。 然而麒麟布庄的佟掌柜确实知道得多了些,不可留! 思此,李元琰面上浮出几分烦躁,撤开了怀中美人,对着门外厉喝道,“向若!” “奴才在!” 闻声进来的,正是那日骑射赛去请如小苒与武阳侯入四皇子雅间的少年公公。 “去告诉高衍,让他谨慎些,这些日子别露脸了。” “是。” 少年公公受意,躬身离开了。 第40章 真是疯了 摇曳的烛火下,美人俏丽的小脸蛋被笼上了一层暖橘色的流光,平添了三分妩媚的撩人。 一头水润过的青丝垂下,水珠垂挂在发梢末,如若墨色瀑布下缀上了一层透亮晶莹的白珍珠,在盈盈一握的细腰间微微摇晃。 铜镜前梳发的如白亦,竟无半分留恋镜中自己俊俏的容颜,却是沉凝思索着什么。 如小苒取来巾帕为她堂姐擦乌发,笑道,“美人如斯,即见即倾心呐。” 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的如白亦看向镜中的堂妹,半斥半笑,“说吧,今夜留在我这有什么目的呀?” 小丫头咧着嘴,“真是逃不过如评事这双又好看又聪明的法眼。” 如白亦接过她堂妹手中的巾帕,自顾自擦起,静等小丫头把话说完。 “姐,你觉得霁非师兄如何?” “三师兄?他见多识广,心思缜密,又是聪慧,再棘手的案子在他手中都能被他寻出端倪来。” “我说的不是案子,说的是人!” “人?人也很好。” 如白亦被问的有些蒙。 如小苒闪着锃亮的眸子又问,“那做我堂姐夫如何?” 话音刚落,如白亦斥道,“休得胡说!” 她起身自顾自走向床塌。 见此,如小苒迅速跟上,又说,“霁非师兄性格好,脾气好,我觉得呀,当夫君甚好。” “你这丫头,越发口无遮拦了。” “姐,你就一点这方面的心思都没有吗?” “当然没有!我素来敬重三师兄,以后这种话不许乱说!” 闻声,小丫头沮丧地钻进了她堂姐的被子里,心想,她的苏子蟹又落空了。 “对了,小苒,你平日不要同晏名走的太近。” “为何呀?” 如白亦思忖一瞬,心想,还是不要告诉她堂妹太多,便借口道,“你是要成亲的人了,自要避讳一些。” 小丫头点了点头,她素来是听这位堂姐劝的。 提起成亲,如小苒想起阎王去泗州已有月余,听她皇帝义父提及,估计还有月余才能回来。 这些日子不用受阎王的气,她自是过得欢快轻松,却也有些不安。 泗州山高皇帝远,不知秦邵陌此去顺不顺利。 此时,她又想起了伯爵娘子一案,她随如白亦查案去过几次伯爵府,都未见到伯爵娘子的鬼魂,浮鶎又远游了,小丫头也没机会遇到四皇子,这问明真凶一事就此耽搁到了现在。 “姐,你最近查入云阁有什么新线索吗?” 如白亦摇了摇头,“入云阁常年有妓子失踪,然而没有确凿的证据,实在不便打草惊蛇。” 妓子皆是贱籍,素来不受重视,若是大理寺因为妓子的失踪,无凭无据去问入云阁,必然遭人怀疑。 “那我女扮男装,帮你去寻一下入云阁里有没冤魂愿意透露点消息的。” 如小苒话音刚落,便听到身侧如白亦斥道,“你若是敢踏入入云阁半步,我便告知伯父好好罚你几鞭子!让你只能老老实实在床上躺到大婚之日!” “呵呵,姐,别呀,我就开个玩笑。” 如白亦是怕了她这堂妹,那脑子里的鬼点子是一出一出的,调查入云阁之事万不能让她沾手! 这些年入云阁凭空失踪的姑娘实在不少。 多年办案的如白亦自有敏锐的直觉。 此事背后定有蹊跷,如此深的水,怎可让她堂妹涉险,更别说让她一个待嫁的小姐去妓院了,成何体统。 思此,如白亦又强调了一次,“听清楚了吗?” 小丫头撇了撇嘴,“知道啦,知道啦。” 两个小姑娘正准备就寝,忽听得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渐近。 多年习武的如白亦迅捷从床塌上跃下,正欲取剑时,听得门外人声,“如评事,有人夜闯大理寺!” 门外说话的是她下属,因事情紧急,才半夜赶来通报此事。 如白亦边穿外衫,边问,“来了多少人?擒下了吗?” 如白亦不问夜闯之人的目的,却只问有无擒下,显然她心知肚明,来人目的是为了杀麒麟布庄佟掌柜,而大理寺已然设下戒备。 那一日,秦邵陌故意未追受伤的黑衣人,自然知道他会去而复返。 大理寺明目张胆地扣着‘证人’,是在逼幕后之人自乱阵脚,露出破绽。 “只一人,未擒住,他身手实在了得,我们埋伏的人都受了伤,霁大人也受了伤。” “三师兄伤得如何?” “无性命之忧,却也伤得不轻,请如评事速回大理寺。” 如白亦不再多问,迅速穿戴整齐,出门留下一句,“小苒你先睡吧,今夜我不回来了。” 小丫头愣愣地颔首,这番阵仗让她心中有些不安。 虽关心霁非师兄伤势,却也不便此刻去大理寺添乱,只能先等到明日天亮再去。 …… 如白亦赶到大理寺时,阮平决正在替霁非处理伤口,屋内还立着一人,户部侍郎沈志远。 “沈大人,师父,三师兄。”如白亦交手一礼。 阮平决停下手中,回眸道,“白亦你来了,若是没猜错的话,今日的夜袭人应是之前与武阳侯交手之人。” 如白亦走近,问,“师兄,我能看下您的伤处吗?” 霁非微微颔首,解开了晕染成殷红的纱布,男人白皙宽阔的半面胸膛随之漏出。 伤口狭长且深,若是再左移半寸,便是心脏处。 夜袭人出手极准又狠,若不是她三师兄身手不错,恐怕命丧今晚。 这样的伤口,极像麒麟布庄木窗框上的划痕。 如白亦检查时太过专注,全然未察觉她与霁非靠得极近。 小姑娘那微微呼出的余温堪堪落在了霁非肩颈处。 男人喉结微滚,侧过微微泛红的面颊。 这一幕都被静默在侧的沈志远看在眼里,执扇的手微微扇起,一双桃目久久落在俩人身上。 月余来,沈志远忙于户部大小事宜,今夜才得了些空闲,前来向阮大人打听伯爵娘子案的进展。 因关系他发小生父之死,沈志远对此案也颇为关心。 却不想赶上了今夜的一幕。 眼前如白亦正在替她师兄包扎,这平日里在他面前甚为拘谨的小姑娘,在她师兄面前倒是毫不避嫌,可见两人关系非一般。 思忖时,阮平决上前道,“沈侍郎,今日大理寺忙乱,让您见笑了。” 沈志远笑回道,“哪里,一直听闻大理寺戒备森严,果不其然!否则那身手如此了得的刺客怎能迟迟无法下手,只是这人敢闯大理寺,恐怕幕后之人身份不简单。” 转而,沈志远说向如白亦,“如评事,今日夜袭之人狠毒,你追查此案可得注意自身安全,并非不信你的身手,只是你师兄尚且受伤如此,若是今夜是你在场,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闻言,如白亦颔首,“多谢沈大人提醒。” 霁非在侧不紧不慢合上外衫,那双明锐的眸色微微一暗。 沈志远说话时的神情着实严肃又真挚,倒不是不信他有这么好心,只是觉得过于好心。 况且这位风流才子的名声在外,不是他师妹能应付得了的。 思此,霁非回道,“沈大人请放心,之前我在益州,未能帮到师妹查办此案,现在我已回来,自会替她分劳,不会让她有丝毫闪失。” 沈志远微微一怔。 他刚才说的那些关心如白亦的话不过是肺腑之言,却没想到激怒了这位大理寺少卿。 却也不便与他争执,只是谦和回道,“既然如此,那便甚好。” 如白亦完全没察觉两个男人话里有话,然则她师父阮平决却是一下了然于心,捻须含笑道,“今日不早了,老夫送沈侍郎回去吧。” 沈志远微微颔首,合上折扇一礼后,随着阮平决出了大理寺。 沈志远并未坐上马车,却是翻身上了他随从的马,害得他随从只能与车夫挤在了一起。 远见得他主子静默骑在马上,平日里悠然自得的姿态此刻却笼上了一层极罕见的阴沉。 随从不禁惶恐起。 沈志远不过是有些心烦而已。 他自认为是欣赏如白亦,还不至于为了她争风吃醋。 然则今日,见如白亦与霁非两人关系非同一般,竟有些无名业火。 沈志远摇了摇头。 真是疯了… 得好好醒醒脑子。 须臾后,他在相国府门前翻身下马,堪堪入了府。 刚入了自己院子,远见得他母亲伸长了脖子等在门口。 这位丰韵犹饶,眉清目秀的贵夫人见自己儿子走近,焦急问道,“不是说今日能早些回来吗,怎么这么晚。” “回来时去了趟大理寺,这才耽搁了。” 沈夫人听后眉间略舒,忙将她儿子引到屋内紫檀木桌边,桌上为她儿子留了饭菜。 沈志远刚落座,执筷准备吃起,迎面弹出一张女子的画像,严严实实挡住了他的饭碗。 “礼部苏尚书家的嫡孙女苏宛馨,生得清丽,人又温和。” 沈夫人声情并茂地细细描绘了一番,她儿子一面悠然吃饭,一面配合着他母亲,或是点头或是应声,像是在认真听。 他母亲心知肚明自己儿子是在敷衍呢,嗔道,“我约了苏家小姐去寒月寺上香,你随我同去,知道吗?!” “儿子知道了。”沈志远一边漫不经心应着,一边吃起鱼。 见状,沈夫人忙说,“当心了!鱼刺多着呢!” 说话间,她仔细‘审核’每一处鱼肉,逐一挑出鱼刺后才又说,“如若你看不中这苏小姐,娘这里还有位顾小姐,兵部侍郎的妹妹。” 这位殷勤的母亲又亮出了另一张妙曼女子的画像。 沈志远也未细看,只是点头,“不错,不错。” 见此,沈夫人更是怒火,“你每次都说‘知道了’,‘好的’,‘不错’,可有哪一次是相中的!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见他母亲是真的生气了,沈志远急忙放下竹筷,弯了弯桃花眸,“母亲安排就是了,会相中的。” 沈夫人最终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他这儿子什么都好,唯独看女子的眼光太挑剔! 这么多年已是看了几十家小姐了,却没一个看中的,现在反落了个‘风流多情’的名声,如此下去,怕是以后再没好人家的姑娘敢接这门亲事了。 沈夫人越想越是着急,她儿子却是悠然继续吃起饭。 第41章 即杀人,也削果 这一日,如小苒又欢快地出了御书房,她的棋艺略有进步,为此还被皇帝小小夸赞了一番。 这一下可把她得意得,连六亲不认的步调都迈出来了。 路过御花园时,因繁花锦簇实在妩媚动人,小丫头不禁多看了几眼。 不想此时,一双手迅捷从她脑袋后窜出,捂着她的嘴将人拖到了假山后面。 “公主!!” 见到这番阵仗,为如小苒引路的小宫女吓得惊喊出,慌忙追了过来。 “不想你主人死的话…给我乖乖闭嘴!” 桎梏着如小苒的女人呵斥道,说着不算流利的这一国语言。 小宫女听闻,吓得使劲儿点着头,怯怯地站在一边。 直到此时,那被捂住嘴巴的正主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定睛瞧着面前靠她极近的女子。 与她差不错的年龄,发髻十分独特,不同于这一国女子发髻的梳法,而是将乌发与彩珠编成了百余条,垂落在腰间,平添了几分英气; 着装也是不一样,短襦裙裤,腰如束素,将女子倩俏丰盈的体态衬托得刚刚好。 如小苒曾经见过胡人的打扮,面前这位女子像胡人的着装,却又不十分像。 再一看女子生得棱骨分明,精致又好看。 见此,小丫头弯了弯乌黑灵动的眸子,指了指被捂住的嘴巴,表示有话要说。 面前这位异国女子正是北蛮的公主,塔塔尔丽。 她在这条如小苒出宫的必经之路已经等候多时了,刚才终于寻到机会将人劫了过来。 本以为这突来的恶意举动会将小丫头吓得惊慌失措,哭喊不停,没想到这丫头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却是镇定自若地看着自己。 塔塔尔丽乌眉微挑,饶有兴趣地松了手。 被松开的如小苒即刻问道,“你就是北蛮的公主?” 这一位独特存在于皇宫内的女子,并不难猜。 塔塔尔丽不悦地蹙了蹙乌眉,从靴内抽出了利刃,纠正道,“是大夏国,不是北蛮!” 闻言,如小苒眨了眨眸,原来北蛮人叫自己国家是大夏国呀。 正在思忖时,小丫头忽然一悚,那柄利刃正渐渐抵近她的脑袋,冰凉刺骨的触感从面颊传来。 见此,如小苒咧着嘴讨好道,“是大夏国,不是北蛮国!” 刀背划过小丫头的面颊时,她怔忪得咽了咽唾沫,就见得面前迷人的薄唇微微扬起,阴森森地说,“说点好听的,求我不杀你。” “呵呵,女侠三思呀,光天化日杀人,不太好处理尸体呢…” 塔塔尔丽眸光指了指花圃,冷笑道,“这不难,就近当花肥正好。” 如小苒咬了咬唇,又说,“呵呵,刚才挟持我时,你身后有个宫女悄悄跑了,这会子应该在哪个宫里禀报呢,怕是你还没挖好肥料坑,就已经有人来找我了。” “哦?你说那个宫女啊,她是你们皇后身边的人,听说你前阵子推了皇后的女儿入了水,怕是这位皇后记仇的很,一时半会不会叫人来救你吧。” 塔塔尔丽说的倒是没错,那位皇后安排在她身边的心腹现在已然入了金华宫,十万火急地向明黄衣袍的女主子交代完一切。 就见得皇后娘娘神情一丝未动,自顾自在青花瓷瓶中悠然摆弄着牡丹花。 修剪一番后,才不紧不慢回道,“慌什么,这蛮人公主与我们的武阳侯是故交,今日遇到武阳侯夫人,只是闲聊而已。” 话音刚落,那宫女煞白了脸,又补道,“娘娘,塔塔尔丽公主今日藏了一把匕首,这要是伤了锦棠公主就不好了!” 宫女心知,是武阳侯将蛮人逼得俯首系了颈,那死在侯爷手下的蛮人成千上万,今日塔塔尔丽寻锦棠公主,何止是闲聊那么简单! 若是今日锦棠公主出了什么事,她这伺候塔塔尔丽的宫女定脱不了罪责! 皇后听闻有匕首这才嗔道,“还有匕首?!你们平日里是怎么看着的?!” “她…她也不让奴婢们靠近她的屋子,每日只有出了屋子,奴婢们才有机会盯着她,今日那匕首也是她刚才无意间露出,奴婢才发现的…” 然而这宫女怎会知道,若不是塔塔尔丽故意露出,又怎会被她发现。 就连刚才宫女悄然溜走,也是塔塔尔丽故意放之。 这宫中生活乏味得像是潭万年沉寂的死水,塔塔尔丽只是轻轻投了块石头,静等着会泛出什么水花来。 此刻皇后心中的不安,却不是担心如小苒的性命,而是怕塔塔尔丽做出什么别的事来,思此,她即刻吩咐身边彭嬷嬷,“去寻几个身手不错的小太监来。” 嬷嬷应声离开了。 宫女斗着胆子又慌忙问了一句,“娘娘,那锦棠公主那边…” 眼见面前这没出息的奴才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皇后嗤道,“急什么,一时半会死不了。” 皇后抬了抬傲慢的眉末,思忖道,这倒挺好,借蛮人公主的手慢慢折磨死如小苒,也省了她不少事! 再说如小苒这一头,被刀抵在面颊上还未将她逼急,却是听塔塔尔丽说‘是她推的李静璇下的水’,小丫头这才炸了锅,急道,“不是我推的!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她眸色坚毅,一本正经,着实理直气壮愤懑的样子,居然将塔塔尔丽逗乐了。 “喂,你都要死了,还管的着别人是‘被推’的,还是‘自己落的水’吗?” 小丫头气得鼓了鼓腮,“这要死也不能当个冤死鬼呀,况且你要杀我早就动手了,何必与我废话这么多。” “切,倒不是个蠢笨的。” 说话间,塔塔尔丽放开了如小苒,收了匕首后,冷冷道,“跟我走。” 如小苒乖乖跟了上去,路过为她引路的小宫女时,微微笑道,“不用怕,没事的。” 眼见锦棠公主如花的笑颜,小宫女没之前那般害怕了,也跟了上去。 最终,几人入了塔塔尔丽的居所,平乐宫。 大殿内,塔塔尔丽正用刚才威胁如小苒的匕首,悠然削起苹果。 如小苒与她相视而坐,自顾自观察起殿内的一陈一舍。 并不奢华,可以说是很清简。 桌几上没有花瓶,墙上也没有书墨挂画,凡是一宫之主该有的,它都没有! 最后一片苹果皮削落,塔塔尔丽抬眸觑了一眼面前人,淡淡道,“你们那些装饰的玩意儿我通通不喜欢,看着眼烦,全扔了。” 话罢,刀尖剃下一片苹果,递向如小苒,“吃吗?” 看着亮闪闪的银刃,小丫头弱弱问了一句,“这刀…是专门用来杀人的?还是削果子的?” 塔塔尔丽扬了扬唇末,“即杀人,也削果!” 如小苒咽了咽唾沫,最终接过刀刃上的苹果,略咬了一口。 “好吃吗?带着人血味的果子?” 小丫头蹙了蹙眉,不知该如何回答。 塔塔尔丽一面用刀尖剃着果片吃起,一面目光久久停留在如小苒身上,蓦地抬起眉心,开口道,“那匹野狼的眼光倒是不错,长得这么水灵,连我看了都心动。” “什么野狼?” “你男人,我们那管善战的男人叫野狼。” “哦”,如小苒低低应了一声,思忖一息,才说,“你为了大夏国甘心将自己关在这宫里一辈子,实在委屈你了。” 塔塔尔丽刀尖一顿,那双精致的眸子随之暗了暗。 顿敛了傲意,正色道,“我们大夏国的土地只适合游牧,不能像你们春耕秋收,每年到了冬日,我们的族人若是没有囤夠粮食,会饿死一半的人口。 与其饿死,还不如战死!我们没有选择,为了生存,只能与你们抢夺土地!” 沉寂一瞬后,塔塔尔丽又说,“最后一战我们已是临死一搏,秦邵陌给了我们一条选择。” 如小苒睁大了眸子,问,“什么选择?” “如果我来当人质,两国从此休战,他就会请旨你们皇帝开通边境互市,此后不用征战,我们族民也能通过马匹兽皮换得粮草过冬。” 这位塔塔尔丽是大夏族人心中的神女,他们所信仰神灵的女儿,如若这位众人尊敬的神女愿意屈尊,足以代表大夏国的诚意。 然则话又说回来,若是不把这桀骜不驯的一国逼到穷途末路,他们又怎会心甘情愿接受这个条件。 塔塔尔丽又冷嗤道,“若不是秦邵陌是第一个活着从折哈儿囚室中走出来的,我们还真不信他的这番承诺。” 话音未落,小丫头吓得弹起,“秦邵陌之前被你们抓住了?” “折哈儿哪有本事能抓住他,不过是中了他的计谋罢了,他那是想生擒折哈儿呢。” 虽已是过往的事,然则如小苒现在听来依旧胆战心惊。 阎王竟被困在了囚室?!受了多少酷刑?!他若是当时受不住那些酷刑死在了北疆该怎么办?!更别说那些酷刑是有多么可怕了! 小丫头攥紧拳头,不敢深想。 未留她思忖的时间,外面涌入一群小太监,鱼贯而入了殿内,身后跟了一位年长的老嬷嬷。 这位嬷嬷正是皇后的亲信,彭嬷嬷。 彭嬷嬷来势汹汹,本是来抓塔塔尔丽伤人的现行,此时见锦棠公主安然无恙坐在殿内吃苹果,而那之前禀报的凶器不过是一把苹果刀而已,神色蓦地一僵。 “哟,这是都要来看我削苹果吗?”塔塔尔丽冷讽着,自顾自把玩手上的刀。 见此,彭嬷嬷顿敛了气焰,陪笑着,“呵呵,大夏公主说笑了,都是宫女刚才扯犊子,说宫中有了刺客,皇后娘娘怕刺客惊扰了两位公主,这才派奴婢前来查看,既然不是这么回事,那奴婢就先回去禀告娘娘,以免她担心。” “原来如此,让那瞎嚷嚷的宫女别回来了,省得我看了心烦!” 闻言,彭嬷嬷唇末不易察觉地抽了一抽,含笑道,“奴婢会如实禀报娘娘的,奴婢先走了。” 一行人最终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如小苒与塔塔尔丽俩人心照不宣,相视笑起。 第42章 沈某与你无冤无仇呐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乞巧节。 每年的这一日夜幕,阳城最繁闹之处便要数临近阳川湖的平安大街了。 早在夜幕降临前,平安大街两侧便已摆满了玲琅满目的小摊,应有尽有。 临街的阳川湖畔,画舫的生意更是比平日好上了数倍。 画舫由东往西沿着平安大街浅游一圈,不但不会错过街景的繁盛,更可享受月下湖光灼灼,花灯星星点点浮于水面的醉人景色。 沈志远坐在画舫中,一只手悠然执扇,一只手轻托起茶盏递向他妹妹。 沈幽蓉与他兄长相视而坐,轻叹了一声才肯接过茶盏。 并未急着饮,却是责怪道,“兄长你还有心思游湖!方才与顾小姐在聚辉楼时,你为何偏偏要提什么秦楼楚馆的歌舞,将人家顾小姐气得面色铁青,饭菜还未动就回去了?!” 沈志远置若未闻,自顾自赏看湖光月色。 见此,他妹妹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搁,又说,“今日回去,母亲定要怪我没留住人!这次我可不替你撒谎了!上次你在寒月寺得罪了苏小姐的事,母亲还没消气呢。” 沈志远回眸笑道,“那就实话实说。” “你还笑得出来!这位顾小姐的祖父与你我祖父是故交,我看你回去怎么同祖父交代!” 话音刚落,沈志远刚还从容不迫的笑意顿时凝滞,执扇的手也蓦然一僵。 他这位祖父正是位高权重的三朝老臣沈相国,沈志远自小受其亲教。 见自己兄长终于被镇住了,沈幽蓉这才扬了扬眉,略饮一口茶后问,“兄长,我这做妹妹的实在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入得了你的眼呢?” 沈志远借着榆木桌支起脑袋,合扇后目光毫无焦点地看向长安大街,像是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经珠不动凝双眉,铅华无染见天真。” 沈幽蓉搁下茶盏,拿起蒲扇回道,“静若幽兰,天生丽质的美人多了去了,今日的顾小姐不也是吗?为何兄长故意将人气走?” “动若狡兔,静若止水。” 沈幽蓉蹙了蹙眉,“兄长,你是在说美人呢?还是在说行军打仗的将士呀?” 此时,她发现自己兄长凝神盯着远处,好似在看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循去,平安大街上灯火璀璨处,一位女子长发高束,着一身素雅的长衫,走走停停,好似在跟踪什么人。 转而她交头吩咐了身后穿着公袍的下属,就见那下属得令后迅速向着反方向离开了。 女子身姿轻盈,步履如风,略微停顿后复又快速向前追去。 这样一抹独特的倩影在繁闹闲散的人群中倒是十分显眼。 随后沈幽蓉听到她兄长喝向船夫,“就近泊船!” 画舫靠岸后,沈志远将折扇别在腰后,大步流星上了岸,临走时吩咐侍从将沈幽蓉送回府。 看着她兄长急切没入人群中的身影,沈幽蓉转了转蒲扇,若有所思。 方才她兄长说的那两句,形容刚才人群中的女子倒是十分贴切。 …… 如白亦正在追踪她查了一个月的人贩子,今日正是收网的好时机。 这人贩专门拐卖阳城外来的女子送入当地妓院,或是将当地女子卖入外地妓院。 许是知道最近有人在查他,这只狡猾的狐狸月余来很少再范案。 然而今日正值乞巧节,平安大街到处都是他的猎物,这狐狸终于按耐不住,在人群中露了脸。 只是这人实在狡猾,敏锐的直觉发觉不对劲后正准备逃离,如白亦不紧不慢追踪,想查出他幕后还有哪些同伙。 一路跟随,最后入了旮旯小巷。 如白亦躲在拐角暗处辨得那人入了一间院子,听院内的脚步声,不只两三个人那么简单,也许还有刚拐回来的女子也说不准。 小姑娘今日为了掩人耳目,并未穿公袍,也未配剑。 不知对方有多少人,冒然闯入实在不明智。 好在她刚吩咐了属下回大理寺叫人,一路又留了标记。 思忖时,巷子尽头的院门蓦然打开,走出两个粗壮的汉子,一路往巷子外走,好似是出来勘察的。 小姑娘的身子往拐角后挪了挪。 屏息凝神听得两人的动静越来越近,如白亦做好了先发制人的准备。 却在这时,又辨得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如白亦迅捷回身,反手一擒,将来人抵向墙角。 沈志远刚靠近如白亦,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小姑娘拍到了墙上,只听得一声后背撞击墙面的闷沉声,顿时感觉自己断了两根肋骨。 月光下,见到来人是沈侍郎,如白亦眸色一怔,即刻松了手,刚想要开口解释,却听到巷子内的声音已是极近了。 小姑娘迅速捂住沈志远,示意他噤声,侧耳倾听来人脚步声,是要伺机动手。 聪慧的沈志远很快明白了如白亦的意思,又瞥见地上逐渐露出的两个魁梧男人的影子。 说时迟,那时快,他搂住如白亦腰间,将两人迅捷旋身换位。 两个汉子刚出巷子,便撞到拐角处站着一男一女,男的背身站在外面,亲昵地搂着靠墙的女子,女子羞怯怯地伏在男人怀中。 两个汉子愣了一息都未离开,沈志远回眸喝道,“看什么看!快滚!” 汉子们见这男人一身锦衣华衣,腰后别着一把金玉扇子,典型的阳城纨绔子弟模样。 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心照不宣笑道,“这就走,爷你随意哈。” 随后,脚步声渐行渐远,伴随着几句黄段子,最终入了院子。 如白亦这才抬眸问,“沈大人,你刚才没事吧?” 沈志远一脸神色复杂,揉了揉自己的后背,回道,“沈某与你无冤无仇…如评事…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见沈志远整个身子都颤颤巍巍的,如白亦小心搀扶着他,又摸了摸他后背的各处肋骨,宽慰说,“沈大人,肋骨一根根都好好的,没断!放心吧!卑职扶你先坐一会。” “别!别动!!” 沈志远一声惨叫,定在原地。 如白亦被这番阵仗惊住了,寻思着自己刚才也没怎么用力呀,这沈大人也太文弱了吧… “如评事,你就这样扶着别动,待沈某缓一缓。” 如白亦急忙颔首,极小心地扶着这位‘脆弱’的沈大人。 两人都不言语,只是静默立在灯火阑珊处。 而男人那双薄唇,早已在小姑娘看不见的范围内悄然扬起。 沈志远比如白亦高出一个头,一只手臂搭在小姑娘后背上,像是扶着,却又更像是搂着。 鼻翼间是如白亦带着淡淡桂花味的发香,怀内是她纤瘦柔软的身子,指腹触到小姑娘细柔的墨发时,他轻轻摸了摸,满意地弯了弯璀璨的桃花眸。 自从上次在大理寺见到如白亦,沈志远回府后总是辗转难眠,尤其是想到如白亦与她师兄霁非在一起的画面,更是让他头痛心闷。 这些日子,他试了很多种方法让自己头脑冷静。 安心散,清热药,定心丸,凡事能吃的都吃了。 前几日去寒月寺,《心经》也念了,禅坐也打了。 然,毫无用处! 可是此刻,如白亦安安静静地被他搂在怀中,沈志远像是终于得了解药一般,烦躁了一个月的心绪顿时平静了下来。 思此,他默默摇了摇头。 沈志远呐沈志远,汝命休矣… 许久后,如白亦终于开口,“沈大人,你好些了吗?” 沈志远刚要回答,却听到身后传来他妹妹的声音。 “兄长,你们在干什么?” 沈幽蓉见两人亲昵地搂在一起,一面佯装羞涩地蒲扇遮面,一面在蒲扇后笑开了花。 见来人如此问,如白亦这才觉得自己举止不妥,红着脸弹开了很远。 怀中一下落了空,沈志远失落地瞪了一眼他妹妹,埋怨道,“不是叫人送你回去了吗?怎么还没回去?” “今夜兄长气走了顾小姐,母亲定然迁怒于我,我哪敢先回去呀。” 话罢,沈幽蓉看了看如白亦,又笑道,“不过,我现在倒是敢回去了呢。” 她这言外之意,如白亦自然不懂,沈志远却是一下明了。 今晚他妹妹见到的这一幕,要是被他母亲知道了,说不定等不到明日一早,就会派人打听如白亦家世,不到半日的功夫,恐怕连如家祖宗十八代做什么的都能摸清楚了。 思此,沈志远正要警告他妹妹回府不许多嘴,回眸却发现他妹早已靠近如白亦。 沈幽蓉福身一礼后笑问,“小女名叫沈幽蓉,还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如白亦交手一礼,“如白亦。” 沈幽蓉仔细打量这位很有可能是她嫂子的女子。 烟眉如画,杏眸含情,铅华未施,娇俏已然。 她再要开口问什么,就见她兄长迅速拦到了俩人当中,心虚笑道,“你再不回去,我叫人绑你回去啦!” 话音刚落,迎面匆匆来了一群井然有序的大理寺官差,约莫二十余人,为首的正是大理寺少卿霁非。 霁非见到沈志远也在,眸色不易察觉地暗了暗。 如白亦即刻上前,一礼后回禀,“师兄,人都在巷子尽头的院子里。” 霁非微微点头,吩咐众人围向院子,随后又问,“你没受伤吧?” 如白亦摇了摇头,正欲跟上大理寺的人进巷子,手臂却被人稳稳扣住,狐疑回眸,见拉住她的人是沈志远,不禁问道,“沈大人怎么了?” 她刚见沈志远行动自如,想是他的伤应该无大碍了。 沈志远蹙眉回她,“小心安全。” “沈侍郎多虑了,不过是几个人贩而已,师妹你先过去,我与沈侍郎有话要说。” 听闻身后师兄催促,如白亦客气地拽开沈志远的手,礼貌回道,“多谢沈大人关心。” 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看着如白亦的背影,霁非厉色道,“白亦自有我照顾,请沈侍郎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从今以后,如白亦的事,即是我沈某的事。” 闻言,霁非回眸看向沈志远,那一双平日里总是风流含笑的桃花眸里,此刻竟是泠冽的坚毅。 一直静默在侧的沈幽蓉,转了转蒲扇,暗自弯了弯唇。 第43章 怎么将她带来了 如小苒看着手中,鸡不像鸡,鸭不像鸭,神仙都救不活的鸳鸯戏水绣团。 蓦然有一种‘毁尸灭迹’的想法。 又觑了一眼身侧红灵与月娘手中的大红锦缎,一个绣着活灵活现的百雀图,另一个绣着栩栩如生的春景图。 小丫头弯了弯眸子,笑问,“红灵,月娘,你们饿了吗?” 闻声,红灵蹙起乌眉,嗔道,“小姐,您是不是又想溜出去玩了?” “哪有~哪有~我这不是看你们绣得辛苦嘛,好心问问你们呀。” “奴婢们不饿,小姐您还有两个月就大婚了,您是不急,我们都替您急呢,婶夫人吩咐过了,让奴婢们盯着您,不求您亲力亲为,总要绣出一副鸳鸯戏水吧。” 小丫头又看了看手中绣团,折腾了整整三个月,到现在连一半都没绣完,更别说绣得那是‘登峰造极’,直教人‘望尘莫及’。 那巴掌大的小脸蛋生无可恋地磕在桌上,可怜巴巴地说,“红灵,你就放过我吧…” 红灵一副充耳不闻,心如铁石的模样。 倒是月娘不忍看下去,拿起鸳鸯绣团,宽慰她,“小姐,这绣得挺好的,您到时若是不满意,奴婢帮你补几针就更好看了。” “好月娘,你快帮我绣完交差了吧。” 如小苒笑盈盈哄着月娘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毕恭毕敬递上线团,又说,“你绣着,我帮你们出去买吃的去!” 未等两位婢女反应过来,那机灵的小身板早已夺门而出,一溜烟地乐哉乐哉出了统领府。 这位正主好不容易溜出府,若是不玩够了,哪肯乖乖回府就范。 逛了街,听了曲,往日的消遣倒是一样不落,直到日近黄昏才想到为她俩女婢带些蜜饯回去。 立在蜜饯店门口的如小苒正要掏银子,余光瞥见了一抹青白色的影子入了隔壁巷子,小丫头歪着脑袋又瞅了一眼。 浮鶎?! 也顾不得付钱买蜜饯了,如小苒立马跟了上去! 就听到身后蜜饯店的老板大喊道,“唉?小姐您不买了?!” 这会子她哪还顾得上什么蜜饯,先拦下浮鶎再说! “浮鶎先生!等我一下!” 蓦然听到有人唤他,浮鶎回眸看了一眼。 此刻巷子深处,浮鶎幽幽立在即将没入黑暗的藏青天色之下,莫名给人一种乾坤错乱,末日混沌的错觉,那一抹宁静的笑容更是藏着难以言明的鬼魅。 见此,小丫头瘆得身子一顿,缓了缓后,复又斗着胆子跑了过去。 要说狗胆包天,如小苒敢占第二,无人敢排第一。 此时,浮鶎侧首聆听着什么,墨眉随之微微一蹙,又像是怕耽误什么。 未及如小苒跑近,那修长青白色的身影竟然幻化为黑烟般的气流旋涡,回旋着逐渐消散。 如小苒悚得蓦地顿住脚步,然因跑得太急,身子一下没刹住,顿时栽入了剩余的旋涡中。 一阵天旋地转后,小丫头整个身子撞向了冰凉又坚硬的平面,等她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原是趴在了青砖地上。 环顾四周,她眸色一怔。 这是间昏暗的屋子,几盏临近枯竭的油灯光亮下,依稀可见发黑的墙面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大部分还沾着已经干涸了的黑色血迹。 小丫头吓得咽了咽唾沫。 身后传来浮鶎令人迷惑的声音,“不用怕,随我来,让我去了你的痛楚。” 如小苒循声望去,见得不远处有个血肉模糊的人躺在地上,凌乱的头发遮住了整张脸,乍一看,与鬼无异! 身上的衣衫早已支离破碎,染满血迹,仅剩几处可见的凝白肌肤大概能辨出是位女子。 女子一动不动,连微弱的呼吸起伏都没有。 浮鶎俯身在女子身侧,面对这样一副令人触目的身体,眸色中却无半点怜悯。 他单手抚在女子额前,伴随着幽幽的一声,“随我来。”一团飘渺的黑烟从女子口内吐出,堪堪凝结在空中成了个冒着黑烟的球。 浮鶎轻一抬手,那团黑球便‘哧’地一声消失在了他掌心中。 小丫头慌忙起身问,“浮鶎先生,你在干什么?” 听到如小苒的声音,浮鶎略有些吃惊,刚忙着赶来收地上女子的嗔恨,连身后跟来一个‘尾巴’都没注意。 浮鶎那幽幽的声音有些不悦道,“怎么将她带来了?” 这一句问的不是如小苒,却是他身后的男童影子。 听闻浮鶎斥责,影子无奈歪了歪脑袋,尖锐刺耳的声音回道,“奴以为是主人带她进来的。” 闻言,浮鶎蹙了蹙眉,“我倒是小看你了。” 这一句是对如小苒说的,他真没料到这丫头居然有本事跟他来到这里。 见到影子能说话,如小苒已然惊得倒抽一口凉气,“你…你你这黑不溜秋的小东西还能说话!” “真没礼貌!奴当然能说话!”影子气得双手叉腰。 小丫头怯怯地倒退一步,怔忪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觉得我们是人?” 回话间,浮鶎不紧不慢抬步出了屋子。 扫了一眼阴森森的屋子,以及地上血肉模糊的女尸,小丫头身子一擞,决定两害取其轻,赶紧跟上浮鶎。 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 出了屋门,外面是片四方的院子,夜色浓密,四周寂静无人。 小丫头追着浮鶎又问,“你们…是鬼?” “鬼?倒也不是。” 这不是人,也不是鬼,那到底是什么?! 小丫头更是困惑了。 今日她话都问到了这个份上,是人是鬼,她摸一摸就知道了! 斗着胆子,她抓住了浮鶎的手臂。 真真实实的,能抓住! 不是鬼…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惊悚凄凉的乌鸦叫喊声,透过黑夜,瘆人的紧! 小丫头吓得松了手,轻声问,“浮鶎先生…我们现在在哪?” 浮鶎未答,只是径自往院门走。 这时,有车轮辘辘的声音停在了院门外,随后是两个男人的声音。 “怎么这个月就一个?” “哎,别提了,最近大理寺查得紧,抓了我们不少兄弟,要不是你们实在缺人,这一个也不送来了。” “你在这等一会,我进去请梵妈妈来验货。” “好嘞好嘞,烦你跑一趟了。” 院外脚步声渐近,小丫头慌忙靠近浮鶎,警觉道,“我们要不要躲起来?!” 话音刚落,院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三人正面相对! 小丫头刚想开口解释,那院门口的壮汉却健步如飞地从他们面前走过,仿佛根本没看到面前还站着两个人。 小丫头吃惊得睁大了眸子,匪夷所思地看着身侧十分镇定的浮鶎。 难不成他还有让人看不见的本领? 今夜如小苒着实见到了浮鶎不为人知的能耐,现在再多一样她也不足为怪了。 浮鶎继续抬步往院外走,如小苒赶紧跟上。 最终两人停在马车前。 一个粗布褐衣男子吹着小曲,悠然背靠着马车,车内躺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从刚才院外两人的谈话,再到面前的小姑娘,如小苒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他们所在的地方应是一间妓院的后院,这车内的小姑娘是要被送入里面的。 哪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当妓子的,小姑娘现在昏睡着什么都不知情,定要想办法救她出去! 思此,如小苒轻轻爬上马车,正欲上前唤醒女子,身后传来浮鶎的声音,“你不是想知道我究竟是何人吗?” 闻声,小丫头回眸颔首。 “等你在此生得贪嗔痴,你便会知道我是谁了。” 未来得及思忖浮鶎这番话,如小苒只觉得自己脑袋一沉,整个身子软瘫了一般昏睡了过去。 “主人,您不该再干涉凡人,此番作为,奴怕会触怒…” 男童影子见主子幽幽瞪了一眼,顿时不敢再说下去。 浮鶎蹙了蹙眉,无奈道,“哎…手痒而已…” 随后,两个身影很快化为黑烟,消失在了原处… 须臾后,那先前入了院子的壮汉回来了,身后跟着三位妇人。 为首的妇人徐娘半老,光彩照人,走路都带着金玉珠翠声,就是他们先前口中的梵妈妈。 梵妈妈后面的两位老妈子,一胖一瘦,粗布简衣。 听得身后动静,那等在马车边的褐衣男人这才回身,咧着嘴恭恭敬敬喊了一声梵妈妈。 梵妈妈细长的眸子睨了一眼男人,又看了一眼马车内,挑眉似笑非笑道,“催了你们许久才只送来两个,你们最近倒是越来越不将我这入云阁放在眼里了!莫不是都存着好货色留给对面的花满红了?” 褐衣男人听完直纳闷,不是送来一个吗?怎么是两个? 觑了一眼马车内,确实躺着两位! 活见鬼了吗?… 然而现在没时间给他关心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听梵妈妈语气是憋着火呢。 梵妈妈买姑娘从来出手阔绰,可不能得罪了这位衣食父母呐! 思此,他忙解释道,“哎!梵妈妈您错怪我们啦,从来好货色都是送来您这里的不是吗!只是最近大理寺查的紧嘛!我好几位兄弟都进去了,要不是看在梵妈妈您的面子,这风口浪尖上的,我哪还敢再送人过来!” “哼!我且信你一次!将人抬起来我看看!” 话罢,两位老妈子爬上马车,抬起了两个熟睡姑娘的脑袋。 梵妈妈仔细瞅了瞅,眸光落在如小苒身上时,扬起细眉,顿消了不少怒气,满意道,“不错!不错!这一个倒是生得真不错!” 褐衣男人此时也看清了如小苒,眸光一亮,忙含笑讨好着梵妈妈说,“梵妈妈,这一位我们可是花了好大功夫弄来的,就看这姿色,您总得给我们加个数吧!” 睨了一眼褐衣男人,梵妈妈略抬起一只手。 见此,男人欢喜道,“我就说嘛!就数我们梵妈妈最爽快了!以后好货都给您这先挑着!” “哼,还是你懂事!” 梵妈妈套满金玉的手从怀内摸了银票,仔细清点了一番,才送入男人乐呵呵的手中。 那一胖一瘦的两位老妈子已将两位姑娘背下了马车。 一行人这才堪堪入了院子,锁上了院门。 第44章 入云阁 如小苒迷迷糊糊间被低声细语般的哭泣声吵醒。 她恹恹地翻了一个身,隐约觉得身上凉飕飕的,闭着眼睛胡乱摸了摸,怎么都摸不到被子,耳边传来陌生妇人的声音,“梵妈妈,检查过了,两个都是处子。” 小丫头蓦地惊坐起,睁大了眸子看向四周。 陌生的屋子,陌生的三个妇人。 还有位小姑娘躲在墙角,边哽咽着,边抖抖索索穿衣服。 如小苒瞅着那小姑娘十四五岁的模样,有点眼熟,心念电闪间,想起是在马车里昏睡的那位。 随后又想起自己刚才是同浮鶎在一起呢。 最后余光才注意到自己坐在床塌上,竟是赤裸着身子! 迅速抓过被褥裹在身上,怒道,“这是什么地方?” 闻声,那静默坐在红木桌边的梵妈妈,这才将眸光从手中的翡翠镯子上挪开,狭了狭细长的眸子看向如小苒,“哟,小美人醒啦?” 被精心描画的妆容,似笑非笑地拧在了一起。 如小苒看了看手腕,与她左爪子同气连理的翡翠镯子早已不在了原位。 “镯子还我!” 梵妈妈起身款款走来,耐着性子坐到床塌边,将镯子递给如小苒后,弯眸道,“听口音,小美人是阳城人?” 从这小丫头手上的镯子成色,再到她的口音,梵妈妈一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帮人贩子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今日竟给她送来个阳城内的小姐,这丫头要是哪户高门权贵府上的,那她这入云阁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如小苒并未搭理她,戴好镯子,余光见到落在地上的衣衫,便快速下床穿起。 见此,梵妈妈起身,目光仔细扫过小丫头仙姿玉色,娉婷袅娜的身子每一处,不禁挑了挑眉末。 啧啧啧,真是一副销魂的身子。 然而想起这丫头来路可疑,梵妈妈不得不敛了心思,又问,“小美人今日怎么昏倒在我入云阁后院门口呀,好在妈妈我路过将你捡了回来呢,要不然被人撞见了,起了歹心那可怎么好呀。” 如小苒不说话。 梵妈妈又问,“小美人家住哪里呀?妈妈这就派人送你回去?” 这明显是套她话呢,至于是不是真的送回去,还有待老鸨仔细思量思量后果。 刚听闻‘入云阁’三个字,如小苒穿衣服的手就顿住了。 像是被砸懵了神般,她这才开口问,“这是入云阁?” 见小丫头终于有了反应,梵妈妈喜道,“是啊,小美人也听说过入云阁?” 如小苒仔细捋了捋自己的断片,最后得出了结论:浮鶎将她卖给了入云阁! 她才不信自己是被老鸨好心捡进来的呢。 若真是好心捡进来,为何还检查她是不是处子。 不过她现在还震惊于自己在入云阁。 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入云阁?! 如小苒心中笑掉了大牙!若是真让她笑出来,估计能闪了腰。 真是天助! 接下来只要寻个鬼魂问问这入云阁到底是什么情况就可以了。 只是刚才听老鸨的话,像是在怀疑她来路,怕是在犹豫要不要收她。 若是如实告诉她自己是如统领府上的小姐,两个月后的武阳侯夫人,皇帝的义女。 这哪一个身份都够老鸨吃一壶的。 思此,她迅速改了青州老家口音,酝酿了情绪,委屈道,“小女子原是青州的,娘亲死的早,爹爹现在要将我嫁给已经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当小妾,我不依就跑了出来,想来投靠阳城做生意的姨母家,不曾想多年未来,姨母早已不在阳城了,这无亲无故的,现在也不知该去哪里寻人,呜呜。” 话罢,她掐着大腿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摸了摸自己的镯子又说,“这可是我最后的盘缠了,还是娘亲留给我的呢,我的阳城话也是小时候娘亲教的,呜呜。” 如小苒这番话倒是让老鸨刚悬着的心略微宽了些。 又一想,给他送姑娘的那帮人贩子也从来没出过错,刚才应是她多虑了,思此,便就真信了如小苒的话。 即刻上前假意安抚起来,“哦哟~不哭了不哭了~好在你现在是遇到了妈妈我~你看看你,现在是没有前路也没有退路的~ 我劝你听妈妈的一句,你好好留在妈妈这里,妈妈定会找人好生调教你,以你的姿色呀,到了梳拢之日,不知道有多少富贵郎君争着抢着要你呢~到时妈妈帮你物色个最好的~总比回去当那老头子的小妾强上百倍吧~” 听完这番话,如小苒惊得眸子睁大,这简单一句‘劝她当妓子’,居然能被老鸨说得天花乱坠来。 听归听,这戏还是得配合着演下去。 逐渐敛了哭腔,她佯装轻叹了一声,这一叹,半娇,半颤,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梵妈妈说的在理,这些日子我也看穿了,只要在阳城有个容身的地,其他的我也不敢奢求了。” 话音刚落,梵妈妈欣慰地一把握住如小苒的手,夸赞着,“就知你是个聪明的~放心~妈妈绝不会亏待你的!” “梵妈妈,不知这入云阁是什么样的?您先带我出去看看呗。” “你…要去外面看看?”梵妈妈不可置信。 当老鸨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遇到姑娘刚进来就如此识趣的。 小丫头诚心诚意地点了点头。 心里盘算,这时候也不早了,尽快办完了正事好溜回府,要不然她爹明早宫里当值回来寻不到她人,可就麻烦了… “好嘞,妈妈这就让你见见我们入云阁的气派!” 说话间,梵妈妈拉起如小苒往屋门口走。 门‘嘎吱’一声打开,花情月曲,莺欢燕醉的声音迎面扑来。 如小苒站在二楼西侧尽头,位置虽是偏远,并不妨碍她看清入云阁的全局。 这间入云阁上下总共三层,每一层都有七处雅间,三层二十一处雅间环抱着一楼的大堂。 大堂内是歌舞升平之处,由轻纱软绸装饰,尽生情趣,无限旖旎。 看客席上高朋满座,男拥女抱地围簇在舞台边,舞台中长袖仙裙,缓歌慢舞。 此时听得乐声渐息,群舞的女子们徐徐出了台,然而看客们的兴致却是忽然被什么吊了起来。 如小苒看向楼下人群目光所聚之处,一位娉婷女子轻移莲步般入了大堂。 随着乐声渐起,舞台上衣决飘飘,翩若惊鸿,若隐若现的纱裙下,女子的曲线柔美婀娜,身姿妙曼柔绵。 “你看看,今夜这么多贵客,那都是来给我们思思捧场的。” 见到楼下宾客们热情非凡,梵妈妈笑开了花,仿佛看到的是一只只金灿灿的大元宝在跳动。 “思思?就是那个在台上跳舞的女子?” 如小苒话音刚落,梵妈妈宠溺地捏了捏她能掐出水来的小脸蛋,说,“放心吧,妈妈保证你以后和思思一样红,若是命好,被恩主看中了,那可是飞上枝头,锦衣玉食一辈子不用愁啦。” “什么恩主?” 闻言,梵妈妈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大意说漏了嘴,即刻没事人一般又说,“总之呢,妈妈我这两日就安排人好好教你,保证你的好日子不远了。” 如小苒却是不放过她刚才的话题,心想,这位‘恩主’估计就是入云阁真正的主人,或许也是秦邵陌与大理寺要找的幕后人。 她又追问,“这‘恩主’也在楼下的人群里吗?” 梵妈妈有些不耐烦,“恩主忙的很,哪会经常来,你若是真想得恩主垂青,得在众多姑娘里面脱颖而出,恩主知道了,定然就会来了。” 如小苒眨了眨眸,“脱颖而出?” 见此,梵妈妈笑道,“你啊,还真是贪心,这一会子功夫就把心思打到我们恩主身上了!不是妈妈说句泼你冷水的话,我这入云阁优秀的姑娘多的是,你要是没点真本事,怕是要失望了!我看你还是别太心急了,今日先好好歇着,妈妈我明日就安排人来教你~” 真本事? 如小苒看了看大堂又问,“若是我与楼下那位比舞赢了,算不算真本事?” 话音未落,梵妈妈吃惊的看向她,“思思可是我们这里跳舞最好的。” “对,我说的就是她。” 说话间,小丫头轻扯下悬梁垂下的一段大红色轻纱幔帐,入屋撕成了大小不同的三段:一段遮面,一段裹胸,一段为裙。 等她再从屋内出来时,梵妈妈惊得嘴巴都合不上。 一身胡人大胆装束的如小苒,红裙灼灼,墨发如瀑。 红纱裹绕的酥胸下,露出了一段凝白的妙曼小蛮腰,更衬得少女的体型凹凸有致。 虽是轻纱遮面,琼玉般的一双纤纤玉足踏在外面,实难让人不浮想联翩。 梵妈妈总算从讶然中回过神来,便见如小苒已然下了楼,踏着乐点上了正中舞台。 看客们正在纳闷,思思姑娘身边怎么多了位风情万种的红衣女子,却见那女子先是配合着思思的步子,婆娑起舞,若灵若仙。 随后,那原先的纤足轻点,素腰慢舞,竟逐渐变为嬿婉回风态若飞,丽华翘袖玉为姿。 看客们这才反应过来,此时早已不是轻歌曼舞的乐曲了,乐师们很是默契地将曲谱换成了四年前在阳城风靡一时的《胡璇乱月》! 急鼓劲乐中,舞台上的女子,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的风韵,竟然不亚于四年前阳城第一花魁胡旋女的风采! 直到鼓乐声停止,舞台上的回旋之舞才堪堪落幕。 沉寂一息,众人蓦然从惊叹中回神,即刻有七八位贵公子派了小厮将要回二楼的如小苒拦了下来,纷纷请她去自己主子的席上。 如小苒倒是没料到会如此,正在不知所措时,幸得梵妈妈急忙下了楼,咧着嘴周旋起来,又吩咐人先送如小苒回屋。 刚回到二楼,小丫头余光瞥见大堂入口涌入一群穿着公袍的人。 是大理寺的人! 为首的自然是大理寺少卿霁非。 霁非身侧是她的堂姐如白亦! 见此,小丫头弯了弯眸。 二楼东侧的尽头,原本今日舞台的主场柳思思静默立着,那一双冷艳妩媚的眸子久久盯着大理寺的来人,点绛朱唇随之微微勾起… 第45章 被拐进来的 梵妈妈正忙着和贵客们周旋,却见大堂内迈入了七八位穿公袍的大理寺来人,见此,她即刻敛了笑意,暂辞了贵客们,带着一群壮汉小厮拦下了大理寺的人。 “哟~大理寺的官爷们难得好兴致呀,这么多人都是来给我们入云阁捧场的吗?” 梵妈妈手中团扇不温不火,不冷不热地扇着,一副有恃无恐,却又不忘贴着专业的笑容可掬。 霁非正色道,“大理寺刚抓获了一群人贩子,经他们招供,近几月有被拐来的女子卖入了入云阁,可有此事?” 他凛若冰霜,一身官袍严然,梵妈妈的细眉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挑,仔细估摸着说话人在大理寺中的份量。 “哎哟,大人,这莫须有的罪名您不能乱扣呀!我们这的姑娘们虽都是贱籍,那也是各个来路清楚的!她们每一个的户籍和卖身契都在我这好好存着呢,大人若是不信,我拿来给您看看就是了。” “户籍倒是不在于看,叫你这的女子一个个过来,我们逐一问话。” 检查户籍和卖身契的真假是需要一段时日的,审讯却是更为快捷有效。 若是梵妈妈的耐心有两张薄纸那么厚,那么此刻那两张薄纸早已烧成了灰,投完了胎了,她扬眉嗤道,“大人的口气倒是不小!我这的姑娘哪是说露脸就露脸的?!有些可都是被大富大贵的恩客养着的,金贵的很呐!”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想妨碍大理寺办案?” “哎哟!给我十个胆子我都不敢呢!我这可是为了大人的名声着想!大人您想想呐,这知道的呢,说大人您秉公执法来查我这姑娘来路的。但这不知道的呢?指不定说大人您借着查案的由头,来饱眼福来了呢。” “你!!” 霁非气得瞋目,梵妈妈暗自笑了笑,历经风花雪月这么多年,对付男人,她从来是游刃有余。 此时,一直未说话的如白亦终于开口,“若是我们大人不方面问话,我这女子来逐一问话总可以了吧?” 梵妈妈刚才就打量过如白亦,也暗自思忖过,以如白亦的姿色,若是在这入云阁里,也定是能排得上屈指可数的头几号的。 只是,如此娇俏的美人,却偏爱穿这男人才穿的公袍,真是可惜了。 “姑娘来问话倒是无妨,只不过你也看到了,我们这的姑娘们现在都忙着伺候阳城内的富贵主子呢,这里的恩客,哪一位,我们都是得罪不起的。” 梵妈妈对如白亦说话时,语气转而温和了许多,态度虽是诚挚,实则是在威胁。 言外之意,这入云阁的每一位恩客,大理寺也都是得罪不起的。 两方僵持时,如白亦余光瞥见二楼穿着红衣的女子一直盯着她,抬眸时,那女子竟然向她打了个手势。 这是她与如小苒年少好玩时定下的暗号。 心念电闪间,她很快认出了红衣女子就是她堂妹如小苒! 如白亦也顾不得与老鸨周旋,即刻奔向二楼。 梵妈妈的手下本是要拦住她的,却又被大理寺的人半路截下了。 如白亦匆匆上了二楼,大步流星间肩膀轻挨着一人擦过,几乎是轻到了似有似无的碰触,却是莫名生出一股严冬的寒意。 她本能回眸看向与她擦肩而过的人,不经意撞上了一双冷艳妩媚的眸子。 这双眸子的主人正是柳思思。 柳思思见如白亦看着自己,朱唇微扬,温婉一笑,随即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如白亦也未多想,只是继续找寻如小苒,正在此时,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她拉进了一处拐角。 拉住她的人正是如小苒! 她扯下面纱,咧嘴笑道,“姐,你还记得我们的暗号呀。” 如白亦哪有心思同她嬉皮笑脸,气得捏住她的面颊斥道,“不是叫你不要来入云阁吗?!同你说的话你都不听是不是?!你这一身穿的又是什么呀?!” “姐!好痛!别捏了!” 如白亦虽是气不过,听到堂妹求饶,还是松了手。 如小苒揉着生疼的面颊说,“我也很冤呐,也不是我自己要进来的!哎,太倒霉了,被人给坑了…” 她心想,出去后定要找浮鶎好好清算这笔账! “不是你自己进来的?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被拐进来的…” “不管你怎么进来的!快跟我回去!” 话罢,她拉起如小苒的手就要带她走。 “别!姐!我要将这里的‘恩主’先引出来才行!” “什么‘恩主’?!” …… 霁非见如白亦进去许久都未出来,正要亲自去寻,再一回眸,却见如白亦下了楼,直往他们这边过来。 如白亦面色沉凝,霁非问道,“师妹,怎么了?” “师兄,今日怕是查不下去了,我们先回去吧。” 从来他师妹对案子穷追不舍,此刻却突然打退堂鼓,霁非便知此中必有缘故,包括她刚才冒然离开,等下如白亦定会给他个合理的解释。 再之,入云阁今日有备无患的架势,实在不便硬来,便只能从长计议。 思此,他喝向众人,“回去!” 大理寺一行人这才堪堪离开,梵妈妈还不忘她的职场敬语,“欢迎大人下次再来呀~” …… 如小苒回了自己屋子,见得先前马车里的小姑娘纹丝未动地蹲在墙角,仿佛占了那块宝地就能断了与入云阁的联系了。 她俯身温和地说,“我叫小苒,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姑娘哽咽着回了一声,“莲儿”。 “不用怕,回头我会救你出去的。” 莲儿一双清澈含泪的眸子似信非信地看向面前的姐姐,她也希望面前人的许诺能实现,可是心里另一个声音又在告诉她,那只是宽慰她的话而已。 想起自己的爹娘,莲儿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若是真的能回去,一定乖乖守着爹娘,再也不到处乱跑了! 见莲儿大雨小雨落个不停,如小苒蹙了蹙眉,想要再劝她时,身后传来空洞的女鬼声音,“别劝了!真是矫情,她哭累了自然就不哭了呗。” 说话的女鬼眉黛青颦,原也是入云阁的姑娘,活着时名叫倾姿,人如其名,鬼女此刻的脸上虽是煞白得瘆人,却也能看出生前是颇有几分姿色的。 倾姿双手抱于胸前嗤道,“谁刚进来还不都是哭个三五天的,你一直劝着不累呀,有这功夫,还不如告诉我们你是如何会跳《胡璇乱月》的。” 她说‘我们’时,身旁一位柳腰花态的女鬼忙点了点头。 这位女鬼叫幻容,所谓柳腰花态也只不过是她生前的残影,现在只能叫柳腰惊悚花。 如小苒并未接她们的话,只是先将小姑娘扶到桌边坐下,又给她倒了杯水压压惊。她也并不是故意无视女鬼们,只是怕自己‘自言自语’会吓到莲儿。 小姑娘本就胆小,又经历这一遭,怕是不能再受刺激了。 然而女鬼们却是不放过她,叽叽喳喳在她耳边追问不停,逼得如小苒的汗毛争先恐后一根根竖起,最终还是炸了毛,“够了!” 这一嗓子,将本就一脑子水和面的莲儿,炸出了一团浆糊。 如小苒尴尬地扶了扶额,无奈抬眸道, “想知道我为何会跳《胡璇乱月》,你们得先告诉我这里的‘恩主’到底是什么人,若是你们说的都是真的,我可以帮你们完成一件生前遗愿!你们死后迟迟不去投胎,肯定是有心愿未了吧。” 莲儿惊悚地看着如小苒眸光的方向,什么都没有。 又辨得她语气,是在同鬼说话??! 如小苒刚才那番话倒是说中了倾姿要处,她原本一副冷漠的神态蓦地滞住了。 思忖一瞬,她正色回道,“这位‘恩主’你得罪不了,就算你大理寺的朋友也是奈何不了他的,凡是被送去给‘恩主’的姑娘,没一个好下场!你之前在入云阁后院看到的那具尸体,就是得罪了‘恩主’的下场。你若是还想活着出去,最好别趟这趟子浑水了。” 这位倾姿虽是个刀子嘴,却真是个豆腐心。 想起后院触目惊心的那句女尸,如小苒不禁打了个哆嗦,然则现在已经进了入云阁,岂有不查下去的道理! 定了定神后,如小苒又问,“这位恩主究竟是什么人?有多少姑娘被送了过去,可有什么证据之类的吗?” 倾姿方才真心相劝,如小苒还是追问不休。 见此,幻容说了句,“倾姿,你就告诉她吧,她那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呢。” 倾姿叹了一声,终于松口,“恩主的身份我们也不知道,只知他与宫中的人有联系,梵妈妈手上有本账目,记录了被送走姑娘的明细。” “账目在哪?” “梵妈妈谨慎,这账目是她用来保身的,不在她屋里,入云阁内院库房内有一处机关,机关通向一间密室,账本藏在里面。” 正在如小苒思忖时,幻容又开口,“好了好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你也该说说怎么会跳《胡璇乱月》了吧?” 幻容生前便是个急性子,已是听两人唠叨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 四年前《胡璇乱月》风靡一时,缘自花满红出了一位阳城第一名妓,胡旋妖女。她是胡人女子,胡旋舞妩媚无人能及,这才被冠以这样的称号。 入云阁当年也曾东施效颦过这一曲,然而,姑娘们谁也跳不出胡旋女一半的风韵来。 再后来,胡旋女被人赎身离开了阳城,从此再无人会跳《胡璇乱月》了,而这一曲终成了风花雪月里的一则传奇。 听出幻容的急切,如小苒笑了笑,简单解释道,“胡旋女离开阳城前我见过她,亲授了我三日呢。” “三日就能学会了?”幻容讶然。 如小苒扬了扬眉,“她也说我天资极好呢。” 若说如小苒蠢笨,倒也是蠢笨,琴棋书画四艺皆不通,读书更是费劲; 若说她聪慧,却也实在聪慧,若是她喜欢的东西,一点就能通,再之,满脑子的鬼主意,也不是谁都能想得出的。 提起四年前巧遇胡旋女,那也要多亏了一半胡人血统的李廷。 第46章 他不会娶,我也不会嫁 ‘啪’一声惊堂木,戏楼内鸦雀无声:“话说那北海灵栾堕入魔道,肉身已毁,元神尽灭…” 台上说书老者,双目炯炯,声势洪亮,绘声而道。 台下听客,座无虚席,三教九流,且都凝神听着。 二楼上,十五岁的如小苒‘咣当’一声,倒出了荷包内攒了几个月的碎银子。 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蛋像雪团一般,两腮还有些婴儿肥的痕迹,削尖的下巴初现了几分美人的雏形,如墨般的大眼睛在眼尾处微微上扬,被浅浅的卧蚕托着,弯出了楚楚的妩媚。 垂眸仔细清点银子数量的模样极其认真,微微扬起的眼睫为一双眸子平添了三分灵动。 看着桌上稀稀疏疏的数目,如小苒蹙眉倒扣着荷包又颠了颠,确实再蹦不出更多的银子了。 坐在身侧的夏玉琼轻拢起歪七扭八散落一片的银子,不解道,“小苒,你倒出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呀?” 夏玉琼的容貌并不出众,若是将五官拆开来单看,每一处都是平平无奇,然则放在一起却是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温婉又淑静,她比如小苒年长一岁,性格沉稳很多。 如小苒轻叹了一声,回道,“下个月就是阎王的生辰,就这么点银子,也买不了什么东西送给他。” 闻声,坐在对面的李廷这才将眸光从楼下说书人身上收回,垂眸看了看桌上的银子,墨眉微微一挑,倒有几分桀骜不驯,“确实买不了什么好东西。” 随后,那双迷人的眸子弯了弯,“买不了就别买了,你再怎么精心准备,别人也不一定稀罕。” 如小苒心想,也是!他什么都不缺,从来用的都是最好的东西,自然是看不上她送的东西的。 思此,复又将银子一颗颗塞回了荷包里。 ‘啪’又是一声惊堂木,说书人正讲得兴起,耳边却传来隔壁桌咋咋唬唬的声音。 “快看!楼下那美人真是好看呢!” “我看看!哎呀呀!你小子眼睛可真尖,那位可是五公主!” “我就说呢,刚才就觉得楼下不对劲,一堆太监嬷嬷们候在璇玑银楼门口,我还寻思是哪位皇亲国戚呢。” 如小苒也侧眸眺了一眼窗外,从对面银楼走出的妙曼女子确实是李静璇,她身边搀扶着的贵妇人是大长公主,两人堪堪上了马车。 “啧啧,这五公主长得真是好看。”隔壁桌人又说。 “收声吧你!当心被武阳侯府的人听到!这位五公主以后恐怕是要嫁入侯府的呢。” “是吗?圣上指婚了?” “那倒还没听说,不过你看她刚陪着大长公主出来的样子,不就像陪着婆母出来逛街的媳妇吗。” “呵呵,确实挺像!不过我之前听说武阳侯是与统领府的小姐指腹为婚的呀,侯爷取了五公主,那位娃娃亲又怎么办呢?” “你这榆木脑袋,这还不好办!两个都娶呗!公主当然是当正妻咯,至于如小姐么,在武阳侯府做贵妾也不算亏待了她。” 话音未落,如小苒面前闪过一道迅捷的影子,紧接着耳后传来桌椅翻倒,以及掷地重摔的打斗声。 等她反应过来,李廷已将刚才说话的男子制服在地,摁着他的脑袋厉声道,“刚才的话你要是再敢说一遍!我拔了你的舌头!让你一辈子都不能再扯淡!” 那被打倒在地的男子已是鼻尖鲜血,面颊淤青,错愕地看着凶神恶煞抵住他的李廷,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这人。 男子虽是百般不服,可是眼前局势下只能委屈求饶,“公子手下留情!岚某以后再也不乱说了!!” 这番动静引得周围人交头接耳。 如小苒迅速上前拉住李廷,“你又皮痒了是不是!被王爷知道,定要罚你了,快放开他!” 许是被‘王爷’两个字给震住了,李廷最终松了手,嘴上倒是不忘又威胁了两句。 男子虚浮地爬起,想了想自己的颜面,硬是壮着胆子撑了个场面,“你…你给我等着!” 闻声,李廷怒目一瞪,活像个战斗力极强又蓄势待发的大公鸡。 男子迅速躲到他朋友身后,他朋友蓦地一悚。 那被再次激怒的李大公鸡正准备发狂,抡起拳头刚要冲上去,愣是头皮一麻,卡壳卡在了半当中。 “你还要干什么?!快跟我走!!” 如小苒及时从背后薅住他头发,也管不得体不体面,正不正当,愣是将一位高她一头的健壮小伙子从二楼拽到了一楼。 “疼疼!如大姐!!疼!!”李廷像是被人揪着要害,狼狈不堪地倒跳着下了楼梯。 扫了一眼二楼众人的一脸愕然,夏玉琼尴尬又不失优雅地跟了上去。 出了戏楼大门,如小苒终于松了手。 李大公鸡愤懑地胡乱理了理他的鸡冠,“太粗暴了!丧绝人寰!本公子怎么认识你这货!” 如小苒白了他一眼,揉了揉细手腕,刚才简直使出了平生吃奶的力道才拦下了这只斗鸡公子,“嫌我粗暴?出门你左我右,不送谢谢!” 她自顾自抬步往回府的方向走。 李廷舔着脸跟了上去,他这脾气速来软硬不吃,也就如小苒能治。 “喂,那人说的话你别放心上,我不会让你去当别人小妾的。” 李廷这话是对如小苒说的,那一双桀骜的眸子却是看着相反的方向。 如小苒笑回道,“又不是让你当妾,你急什么?” 这句话本是打趣他,未曾想又激怒了李廷。 他一本正经拉住如小苒手臂,厉色问道,“那人说的话你就一点不在意吗?还是说,就算当妾,你也想嫁给他?” 如小苒被这突来的举动蓦地一怔,恍惚了一瞬才回过神来,“他不会娶我,我也不会嫁他。” 这是她认真思考之后的定论。 她知道自己与秦邵陌的娃娃亲只是老侯爷一厢情愿,如今老侯爷已故两年了。这两年来,大长公主对她比以往更加冷淡,她也知大长公主心中的儿媳是李静璇,以后定然会让她儿子娶了李静璇。 至于秦邵陌,从来是对她不冷不热的。从小到大,他容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晃悠,无非是顺了他父亲的意思。 今年是秦邵陌二十岁生辰,再过一年出了三年的守孝期,秦邵陌便可娶妻了,这要娶的自然是李静璇。 若是她再不识趣一些,还是经常去武阳侯府给人添堵,那她是真的自讨没趣了。所以这一年来,她与武阳侯府的联系是能少则少,与秦邵陌也是能不见就不见。 再之,如若秦邵陌真因为老侯爷诺言,纳她当妾,她自然是不愿意的,后路也都想好了,要么离家出走,要么去尼姑庵里当姑子。 她就不信了,天底下没有她能容身的地方吗。 所以如小苒认为,她与秦邵陌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然则李廷却不信如小苒会如此豁然,即便听如小苒正色说出这番结论,他眉宇间凝结的怒色依然不肯散去。 见此,如小苒微微一笑,转移话题,“你不是说最近阳城南郊聚集了一群胡人吗?” 对于忽然切换的话题,李廷未反应过来似地愣愣‘恩’了一声。 如小苒又问,“你不是说胡人好客又热情吗?” “恩。”李廷又傻傻应了一声。 李廷的母亲是胡人女子,因而这位十七岁的少年生得比一般男子更俊逸一些,自小也会说胡人的语言。 比起阳城内高官权贵家的同龄人,桀骜随性的李廷更喜欢与豪爽洒脱的胡人为伍。 “那现在带我们去呗,除了见过半个胡人的李廷,我还真没见过胡人什么样子呢。” 说话间,如小苒看向乖顺得如同隐身人的夏玉琼,言外之意是问她去不去。 夏玉琼连连摇头,“不行,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就知你是我们仨人中最乖的,那你回去吧,还好我爹今晚当值,晚回去一些他也不知道,嘿嘿。” 夏玉琼黛眉微蹙起,她自然是劝不住如小苒,便只能叮嘱,“小苒你记得早些回府,别再被你爹爹罚了。” “知道了,你放心回去吧。” “放心,我会送小苒安全回去的。” 辞别夏玉琼后,李廷又问如小苒,“你真要去南郊?” “当然。” “正好,最近这群胡人赎了阳城第一名妓,听说她的胡旋舞跳的极好,可以带你去看看。” “是么?那我定要让她教教我。” “得了吧,就你?” “哼?李公子你真是狗眼看人低。” “你要跳的时候离我远点,别刺瞎了我这双沉鱼落雁般的美眸。” “瞎了更好。” “……” …… 如小苒蓦然惊醒。 她起身走到床榻前,看着蜷缩睡在床角,眼角还含着泪的莲儿总算是累得睡着了,终于轻舒了一口气,又为她掖好被子。 为了让莲儿踏踏实实睡下,她一直守在门口的软塌上,不曾想一个不留神竟打了个盹,梦到了四年前的李廷。 如小苒走近支摘窗,略开了一条缝隙,见得楼下几个大理寺盯梢人的影子还在,这才稍微宽了宽心。 这些人是如白亦安排了保护她的。 此次大胆潜入入云阁,如小苒也觉得自己是狗胆包天,她好不容易求得了如白亦的配合,想抓住这次机会帮秦邵陌查出真相,希望能获得秦邵陌的既往不咎,让李廷回阳城。 借着凉风,她又醒了醒神。 …… 破晓刚出,万籁初醒。 沉重的城门徐徐打开,堪堪入了一行骑马的人。 城门校尉毕恭毕敬对着来人一礼道,“恭迎六殿下,武阳侯归城。” “总算是回来了!” 看着阳城熟悉的街区,六皇子李元泽疲惫了两个月的眸色终于亮起。 瞅了一眼他身侧的秦邵陌,李元泽驽马凑近,咧嘴道,“玄澈哥,你不说话是不是在想小嫂子呀~马上就能见到她了~开心不?” 他玄澈哥狭了狭眸:多嘴! 随后蹬马扬鞭,头也不回地先行了。 李元泽愣了一息,“桑正呐,你说他是害羞了?还是迫不及待去寻小嫂子了?” 桑正驽马上前一步,“或…或许两个都是吧…” 李元泽正色点了点头,“恩,我也觉得!” 第47章 少夫人果真厉害 酉时,蝉声渐息,落日待隐。 沉寂了整个白日的入云阁终于开始苏醒。 姑娘们以各种鬼魅的姿态懒懒地,该起床的起床,该梳洗的梳洗,为夜幕新一轮的繁闹准备起来。 “哦哟哟~我的心肝宝贝好女儿~这小脸憔悴的~是晚上没睡好呀?” 梵妈妈焦心地托起如小苒的小脸蛋,心疼得像是捧着块残缺了一角的金元宝,那一张还未堆叠妆粉的面容拧巴在了一起,与小丫头平日里见到的女鬼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小苒顶着乌青地眼脸,恹恹地回了句,“认床…” 她再稀里糊涂,也不敢在妓院里将自己睡着了。 况且她白日里也没闲着,趁梵妈妈回屋睡觉后,偷偷摸去内院库房,想找寻被藏起的账目。 然,连库房的门都没能进去。 库房大门被铁链锁住了,小丫头撬不开,又怕弄出了声响惊动了守在外院的大汉们,便只能暂且作罢。 回来后在窗台向大理寺人递出了消息:约如白亦今夜亥时在内院碰头。 小丫头没办法撬开门锁,她这习武的堂姐定是有办法的。 “哦哟哟~我的小心肝~今晚再怎么说你都得好好睡一觉~妈妈我可是已经将话放出去了~明日是你梳拢的大日子~昨夜那些富贵公子们可是争着抢着想请你呢~妈妈好不容易拦下了他们~那些公子们可都耐着性子就等明晚呢~” 梵妈妈使劲儿搂着她这新得的宝贝疙瘩摇钱树,身前的波涛汹涌显些将如小苒卡得背过气去。 “知…知道了…梵妈妈。”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挤出了一条活路。 “小苒~想吃什么呀~妈妈叫人去给你准备~想要什么直接告诉妈妈~” 四年前,巷子另一头的花满红得了一位善舞的胡人女子,一下名声大噪,红彻阳城!花满红扯高气扬压了入云阁整整一年!恨得梵妈妈那是咬牙切齿,日日难眠!那一年,她是想足了办法都争不过这花满红。 如今她得了如小苒,昨夜一舞后,看客们群情鼎沸,压都压不住。 到了凌晨,也不知隔壁花满红怎么得到的消息,花满红的老鸨匆匆杀来,说是不信有人能跳过她们家当年的花魁,硬是要来看看人。 梵妈妈哪里肯放过扬眉吐气的机会。 这一对十来年的老冤家,彼此冷嘲热讽,互掐互虐,硬是纠缠到了巳时才肯罢休,像两只刚打完架的斗鸡般,各自伤痕累累地回去安置了。 大仇得报的梵妈妈此刻欢喜得,就差将如小苒捧在手心里,揣在心怀里了。 下午刚一睡醒,梳洗都来不及,首要之事就是来关抚这棵摇钱树。 见梵妈妈态度极其热情,如小苒娇嗔道,“梵妈妈,明晚恩主也来吗?若是恩主不来,那我可不跳了。” “哦哟哟~我的小心肝~妈妈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吗?早就派人去告诉恩主了~就等恩主的消息呢~” 闻言,如小苒一时欣喜,若是明日恩主出现,就可以很快收网了! 小丫头眸光扫过莲儿时,思忖一瞬,又说,“有梵妈妈照顾,我自是什么都不缺的,只不过我自小家里虽不是特别富裕,那也是有人伺候的,如今在这里,也想要一位顺眼的婢女。” “哦哟~那还不简单~我们这最不缺的就是姑娘了~妈妈现在就去安排!” 说着她即刻便要出去吩咐,却又被如小苒拦下。 “梵妈妈,我看莲儿就很顺眼,不如让她先伺候我吧,她那身段倒也可以跳舞,若是我心情好,得了空闲方便教她。” 一听这话,梵妈妈两眼放光,这大摇钱树要栽培出一棵小摇钱树来,天下哪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况且莲儿才十四五岁,若是让她现在出去接客,未免太早,正好当个婢女先学个一两年。 “好嘞~只要我们小苒喜欢~妈妈什么都听你的~” 转而,梵妈妈厉声喝向角落的莲儿,那变脸的速度堪称一绝,“莲儿,你只管伺候好你小苒姐姐,若是有任何怠慢,我定不会轻饶了你!” 莲儿急急颔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稍稍放下。 如小苒佯装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见此,梵妈妈即刻识趣道,“小苒累了吧~趁着现在外面还不吵~你先睡一会~妈妈现在就去安排你明晚要穿的胡裙~你只管好好的休息~其他的都交给妈妈给你安排~” “多谢梵妈妈了。” “哎哟~你还和妈妈客气什么呀~”梵妈妈轻掐了掐如小苒粉嫩的小脸蛋,又欢喜了一阵才依依不舍地出了屋子。 屋门阖上的瞬间,如小苒终于舒了一口气。 …… 如小苒再次惊醒时已入夜,屋外极乐之曲,旖旎之声已起。 她扫了一眼窗外,夜色已浓,想起与如白亦之约,便迅速下了床榻。 “小苒姐姐,你只睡了一个时辰,不再多睡一会吗?”莲儿端来水杯问道。 如小苒接过杯子,轻拉着她坐下,正色说,“我出去一下,若是梵妈妈进来问起,你就说我闷得慌出去走走,指不定在哪位姑娘的屋子里闲聊呢,知道吗?” 入云阁上下二十一间屋子,梵妈妈要是找起来,还真得寻个半宿子功夫。 莲儿微微颔首,眸色中却是很不安。 见此,如小苒又说,“不要怕,我很快就回来的!” 小丫头迅速出了屋子,避开了人多的地方,最终曲曲绕绕出了大堂,入了内院。 夜如浓墨,院内阒静一片,时不时传来几阵阴森森的风声,赶着做贼般的心虚,小丫头悚得打了个哆嗦。 立在库房门外,压低着声音唤了一声,“如~白~亦~” 无人回应。 怎么回事? 从来守时的如大评事竟也有迟到的时候? 正在狐疑时,身后屋檐上跃下一道黑影,捂着她的嘴,将她整个人拉到了墙角暗处。 “你为何在这里?!” 低沉磁性的声音,如此熟悉,甚是久违! 小丫头的浆糊脑子还蒙着圈,眨巴眨巴盯着面前高她一头的黑衣人。 秦邵陌拉下遮面的黑布,放开捂住她的手,再问了一遍,“你怎么在这里?” 也顾不得秦邵陌语气中的吃惊与怒色,如小苒惊喜地拉住他手臂,“侯爷?!您回来啦?!” 秦邵陌逼近一步,将她严严实实抵在石墙上,厉色一字一句问她,“你为何会在入云阁?” 此时,屋檐又跃下一黑衣人,抱拳道,“少夫人。” 正是秦哲。 秦邵陌与秦哲今日夜探入云阁,两人刚入了内院,就听到脚步声,即刻上了屋檐。 月色下,虽看不清来人的容貌,却辨得身影十分熟悉,秦邵陌墨眉随之拧起,直到听见小丫头的声音喊出了如白亦的名字,这才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纵身跃下,将人拉到了墙角。 眼见阎王面上堆积的怒色,如小苒总算反应过来问题的严重性,然而这要解释起来实在复杂,还得从浮鶎说起。 她果断放弃解释,直接转移话题! 指了指库房的木门说,“侯爷!我带您去拿证据!这入云阁经常有姑娘失踪,其实都是送给她们的‘恩主’了!库房里面有被送走姑娘的证据!” 说话间,她拉起秦邵陌便要往木门走。 秦邵陌纹丝未动,扣住他家小丫头的手臂将人原原本本拉了回来,犀利寒冽的眸色是在等她的解释。 转移话题这招竟然没用! 如小苒慌了,只能如实说,“我…昨夜被人卖进来的…” 秦邵陌狭起凤眸,“什么人卖的你?” “是…阳城内的人贩子。” 如小苒不敢提浮鶎,她不知浮鶎究竟是什么人,但她知道若是秦邵陌得知是浮鶎将她卖进来,定然会去找浮鶎。 然则秦邵陌再厉害,也怎能奈何得了浮鶎非人非鬼的能力。 月色下,秦邵陌眸色暗得像是无底深渊一般,小丫头慌忙又补了一句,“侯爷放心!我没有吃亏!” “如白亦知道你在这里?” 男人语气阴沉,他刚才听到小丫头在唤如白亦的名字。 生怕她堂姐被牵连,如小苒即刻又解释,“堂姐一开始不知道我在这,昨夜大理寺调查入云阁,这才偶然发现我的,是我不肯跟她走,为了不打草惊蛇,她派了人暗中保护我,我与她约了今夜来拿证据。” 秦邵陌与秦哲进入这里前,确实注意到外面几个大理寺盯梢的人,竟不知道原来是盯小丫头的。 见阎王的眉间还是未舒开,小丫头又讨好道,“侯爷您别生气了,我们先办正事,去拿证据好不好?” 秦邵陌哪能这么快就消了气,他出门前明明叮嘱过小丫头,她也老老实实答应了不会给他惹事,现在才离开了两个月,居然人就进了间妓院! 关键问题是,还是她自己心甘情愿,不知死活地留在这里! 这间入云阁与命案牵扯,暗潮涌动。 若是他今夜没来这入云阁,他家小丫头如果死在了里面,恐怕他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替她收尸! 秦邵陌越想越是盛怒难平。 却在这时,两瓣柔唇轻轻点在了他唇间。 如小苒踮着脚尖,总算是让她蜻蜓点水般地亲到了阎王。 突如其来而又转瞬即逝的一吻,将顶着怒的秦邵陌蓦然一怔。 很快,阎王薄唇微启,像是又要骂人,小丫头即刻又踮起脚尖,双臂轻轻勾住阎王的脖子,又将双唇贴了上去。 这一贴像是粘了上去。 许是被这番甜腻给迷惑了,许是太过想念这个小丫头了,秦邵陌一时竟忘了原本要说什么,回应着她笨拙的吻,双手本能反应似地搂住他家小丫头的腰背,将面前娇小的身子紧紧拥入了怀中。 见此,秦哲迅速背过身去,暗自叹道,啧啧啧,少夫人果真厉害! 如此轻易就搞定了侯爷… 第48章 兄台真是位行家 闲云散尽,月色撩人。 如小苒红着脸松开了阎王,抿了抿微微肿起的唇,低声说,“侯爷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被这番投吻送抱,阎王还怎么再生得起气来。 月光下,他家小丫头羞怯怯地低着脑袋,两只手紧捏着衣角。 方才吻他时,倒是主动的很,现在吻完了,反倒害羞了起来。 阎王眉末微挑,冷嗤了一声 闻声,如小苒心中蓦地一揪,面上的红晕烧得更烈了,若是放上一颗鸡蛋,估计能将蛋壳都炸裂了。 方才阎王怒火中烧,求生的本能让她出此下策,若是在平日,纵有狗胆包天,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然则这一招,阎王倒是受用的很。 他轻抬起小猫局促的小脸蛋,语气温和了许多,“你不是说有证据吗?” 如小苒急忙颔首,指了指库房的木门,“在里面!” 一道寒气掠过,秦哲挥剑劈断了铁链。 库房内一片漆黑,秦哲点燃了火折子,三人迈入屋内检查了一番。 这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看起来极其普通。 如小苒根据之前倾姿的描述,很快找到了机关的位置。 墙上陈旧的灯盏左侧第二块砖,她重推了两下,那一扇与墙面同色的暗道便被机关徐徐打开了。 秦邵陌取过秦哲手中火折子,吩咐他去屋外把风,随后径自入了暗室。 小丫头也跟了进去。 这间暗室不大,靠墙三面做成了木橱,大大小小的格子保存了应有尽有的值钱玩意儿,有金有银,翡翠玛瑙什么都有,即便是再微弱的光亮下,这些金银都闪亮得招眼。 小丫头笑道,“梵妈妈真是富得流油呢。” “梵妈妈?” “就是这间入云阁的老鸨呀。” 如小苒还沉浸在欣赏珠光宝气的华丽中,秦邵陌则在勘察木橱的玄机,好在这间密室不大,没多久时间,在他指节与木板的一圈敲击声中寻出了一处空槽玄机,空槽内取出了一本账本。 “哇,侯爷你真厉害。” 小丫头佩服着凑了上去,若是让她来寻,估计一年也找不出个端倪来。 账目里记录了每个姑娘的名字,被送入的地址,以及时间。 如小苒不解,“这些地址怎么都不一样?这位恩主竟然有这么多宅子?有些还是在阳城外呢。” “没猜错的话,这些应该是官宅。” “官宅?”她恍然明白,“这些姑娘是被送给了不同的官员?” 静默一瞬后,秦邵陌问向他家小丫头,“如此隐秘的暗室,你是如何得知的?” “老…老鸨说梦话时,正巧偷听到的,呵呵…” 如小苒扯谎的反应是越来越快了。 秦邵陌自然不信如此荒诞的回答,继续追问时,听得屋外传来两声野猫叫。 是秦哲的暗号:有人来了。 秦邵陌迅速熄了火折子,拉着小丫头出了密室,启动机关合上了暗门。 正准备迈出库房,听得来人脚步声已然到了屋门附近。 他轻掩上屋门,带着小丫头藏在了门口。 屋外女子半娇半嗔的声音,“真是急死鬼,不是叫你晚一点再来嘛,梵妈妈还在大堂看着呢!等下寻不到我,又要怒了!” “呵呵,想你嘛,看看!这镯子喜不喜欢?”男子半哄半笑的声音。 “不错。”女人将镯子戴在手上,借着月色仔细端详。 男人又凑近一步,搂着对方的小蛮腰,讨好着,“那~咱俩就别墨迹了,快办正事吧~” “瞧你那猴急样,一个镯子就想打发我了?真是便宜你了!” “嫣儿,你真是冤枉我了!我家里那位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天管帐管得那么紧…我这好不容易手头存了一些…还不都是给你买了东西送来!你现在的身价倒是越来越高,我想点你还都点不起了呢!” “将你家那位休了不就好了。” “好好!休了她就娶你!”男人嘴上敷衍着,手间卖力着。 “啊呀!你别乱来!有人来怎么办!你就不怕梵妈妈将你打出去!” “我当然怕呀!好嫣儿,你就乖乖从了我吧!恩?” 外面那一对是脉脉浓春,而屋内这一对却是另外一种画风。 如小苒像只壁虎般,以极其抽筋的姿态趴在墙上认真偷听外面人讲话,这只壁虎还不忘低声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侯爷,我觉得吧,这男的肯定不敢休了他夫人!若是敢休,早就休了!” “梵妈妈的打手我见过,各个凶神恶煞的!惹不得,惹不得!” “若是这种事被梵妈妈知道了,啧啧啧,不只是被打出去那么简单!” “侯爷,秦哲是不是爬到屋檐上了呀?如果我也在屋檐上,我就弄出点动静,吓吓他们!嘿嘿。” 小丫头还沉浸在自言自语中,背后的寒意却是越积越浓,最终冻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黑暗中,秦邵陌冷冷盯着她,那眸色中的寒冽已是堆到了极致。 小丫头虽看不见,现在已然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她咽了咽唾沫,回身捂住嘴巴,“侯爷,我不说话了…” 然而话音刚落,竟打出了一声喷嚏。 “阿嚏!!” 静谧的夜中,这一声喷嚏着实清亮。 屋内屋外陷入了一片慌乱与尴尬。 屋外的男人提着裤子,听得是女子打喷嚏的声音,心虚地问了一声,“什…什么人?!” “怎么库房的门锁掉了?” 嫣儿寻着声音来到库房门口,这才发现了不对劲,这处内院少有人来,这间库房门也是常年锁着的。 两人愣愣地站在门口,直到屋门被轻轻推开,一男一女从里面走出。 不待如小苒开口解释,屋外的男人醍醐灌顶似地,带着欣赏的目光走向秦邵陌,“还是兄台你办事周到啊!聪慧!真是聪慧!!我怎么没想到将这锁凿开了进去好办事呢!” 随后男人上下打量秦邵陌一身英挺的夜行衣,顿时神色复杂,他轻拍了拍秦邵陌左肩,同情道,“唉,真是可怜,是被你家那位逼得非穿了夜行衣才能逃出来偷腥的是吧。” 阎王像是得了洁癖般,厌嫌地弹了弹被那男人碰过的左肩,面似不动声色,眸色中的怒气已是到了顶点。 生怕阎王当即宰了面前不知死活的男人,如小苒拦到他身前,陪笑道,“呵呵,即然大家都是出来办事的,他们办他们的,我们办我们的,呵呵,走吧!” 这两对要办的自然不是同一件事,不过如小苒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多一事不如小一事,大家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也不怕谁会告了谁的密。 她拉起秦邵陌便要离开。 身后传来嫣儿的声音,“喂!你就是那个跳《胡旋乱月》的吧?梵妈妈刚还找你呢。” 如小苒回眸谢道,“好嘞,多谢嫣儿姐姐告知。” 话音刚落,她拉起阎王拔腿就跑。 片刻后,阎王顿住脚步,冷冷问,“什么《胡旋乱月》?” “侯爷,我现在来不及和您解释了!我得赶快回去!梵妈妈还在找我!若是连累莲儿就不好了!” “你还想回去?!” “梵…梵妈妈!!” 小丫头惊悚地指着阎王身后,秦邵陌回眸,四周半个人影都没有,再回首,那丫头早已不知所踪。 上当受骗的秦邵陌静默立在暗处,那憋着怒的阴沉背影,吓得刚从屋檐上跃下的秦哲不敢挪近半步。 “侯爷…少…夫人入了前堂了…要追吗…” …… 如小苒回了大堂,见到一胖一瘦两个老妈子正在找人,便知是在找自己呢,她匆匆跑回自己屋子。 梵妈妈火急火燎地坐在屋内,那手中上下翻动不停的团扇扑哧着好像冒着黑烟,然则这一股怒焰在见到‘摇钱树’时蓦然收敛了。 “哎哟哟!我的心肝好女儿~你去哪啦!吓死妈妈了~” 梵妈妈轻拉着摇钱树坐下,似笑非笑地问,“好女儿去哪了呀~妈妈找了你半日呢~” “屋…里太闷,我出去走走。”如小苒倒了杯水喝起,暂掩心虚。 小丫头余光扫了一眼莲儿,见她面颊上多了几道泛红的手印,眼角有泪过的痕迹。 她心中立马就喷了火,“梵妈妈为何打莲儿?莫不是信不过我,以为我跑了不成?我现在倒是连出屋走走都不行了吗?!” 听得这番怒责,梵妈妈细眉一横,这几斤几两的小丫头竟敢训斥起她来了! 然而这阵隐怒却又转瞬即逝。 逢场作戏惯了的人,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怒,什么时候该哄。 明日还指望这丫头的一支舞让她入云阁名声大噪,这节骨眼上还得顺着她。 思此,便又陪笑哄着,“哎哟!妈妈不是担心你吗?你这还能怨妈妈的不是了?妈妈以后不打她就是了,好吧?” 梵妈妈贴着笑坐下又说,“哎哟!不是妈妈说你,你这以后出去也和妈妈说一声,别让妈妈为你着急哟~你说是不是呀?” 如小苒压了压火,细一想,还得靠面前的人引出恩主,不能真得罪了,便松了口吻,“我知道了,下次出去会和你说一声。” “这样才乖嘛~我的好女儿~” “梵妈妈找我何事?” “哎哟!当然是大好事了~妈妈特意来告诉你~明日恩主会来呢~” 如小苒睁大了眸子,“真的?” “当然千真万确!妈妈还会骗你吗~” 她暗喜,“好!梵妈妈就等着我明日好好跳吧~” “哎哟~我的乖女儿!就等你这句话呢~” …… 此时入云阁的内院,嫣儿还在打发她那粘人的男人。 ‘嗖’地一阵劲风扫过,一道黑影蓦然停在他们面前。 两人随之一悚。 秦邵陌面无表情地看着嫣儿,冷冷问,“那丫头在哪个房间?” 嫣儿刚才就觉得这人身上的气场摄人,让人无法靠近,现在他一说话,只觉得自己被卡在了三九严寒的冰窟窿里。 她怔忪回道,“好…好像是二楼最西侧的那一间…” “多谢。” 冰冷的一声后,秦邵陌大步流星离开了。 看着消失于夜色中的背影,嫣儿低声问了句,“他…不会是要去翻窗吧…” 她男人愣愣地点了点头,“果…然是位行家!…佩服…我怎么没想到呢…” “我住的可是三楼…” “……” 第49章 侯爷夫妇要唱哪出 夜色浓郁,入云阁内却是烛火通照,亮如白昼,金石丝竹声无断。 入云阁外的百花巷暗处,三位大理寺盯梢人顶着乌青的眼睑,恹恹地相继打着哈欠。 风声莞尔,树叶摩挲声时起时歇,那二楼的窗台依旧是毫无动静。 三双大理寺尖锐的眼睛,望穿秋水般地盯着,就连那支摘窗上几个蜘蛛网格子都尽数了个遍。 昨夜,他们被安排盯着二楼窗台,若有动静,即刻冲进去救人,至于怎么算是有动静,救的到底是什么人,这仨位武艺不凡的壮士却是一头雾水。 直到今日中午,窗台扔出一盒胭脂,藏着一张字条,这仨人才终于瞅清楚,那扔出胭脂盒的女子不正是经常来大理寺的武阳侯夫人吗! 武阳侯夫人居然在入云阁?! 这唱的是哪一出?! 他们上司如评事吩咐此事不可声张,这仨人也就各自将震惊吃进了肚子里。 此时瞅着二楼依旧风平浪静,三人相继又打起了哈欠。 风声渐起,一道黑影随着摇曳的树影掠上了入云阁高墙。 那刚打完哈欠的大理寺弟兄,忙拍了拍身侧正在打哈欠的兄弟,正在打哈欠的又拍了拍将要打哈欠的弟兄。 仨人一致认定,有情况! 即刻拔出长剑准备杀入入云阁! 说时迟,那时快,仨人大步正要蹦出,一道黑影拦在了他们身前。 仨人粗一瞅,这拦路的黑衣人怎么有点眼熟? 又细一瞅,这人不是武阳侯身边的秦护卫吗?! 秦哲抱拳一礼,含笑道,“侯爷说三位大理寺的官差辛苦了,特派属下请三位去聚辉楼小歇一下。” 闻言,仨人面面相觑,手中的三把长剑顿在了半空,六只眼睛齐刷刷看向高处,先前那抹黑色的身影已然跃上了二楼窗台。 仨人讶然指了指窗台,“那位…是…” 秦哲顺着仨人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几下,尴尬回道,“呃对…那位…就是侯爷…” 仨人皆是一怔。 这侯爷夫妇是要唱哪出?! …… 如小苒终于送走了梵妈妈,轻阖上屋门后,心里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倾姿佯装优雅地依着红木桌,总算让她凹出了一道还算迷人的腰部曲线,不冷不热道,“若不是梵妈妈指望着你明日替她扬眉吐气,刚才就你那态度,定然不会轻饶了你!” “可不是嘛,梵妈妈对付忤逆她的姑娘最是心狠手辣了。”幻容附和着。 如小苒心里也知道,这位梵妈妈一看就不是善茬,只不过,小丫头脾气一上来,十匹马也拦不住。 此刻也顾不得这些了,她走近莲儿,仔细瞅了瞅莲儿被扇得通红的面颊,不忍道,“还是连累你了。” 莲儿摇了摇头,“小苒姐姐,我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呢,我也被扇过,那滋味可不好受。” 倾姿嗤道,“即然知道她疼,还不快给她涂消肿的药。” 话罢,她指了指梳妆台边的木柜,“打开第二层,红布塞子的是消肿药。” “有药?怎么不早说!”如小苒打开木柜,里面果然有些瓶瓶罐罐,取出了红布塞的瓶子。 莲儿见她这位姐姐自言自语间竟找到了药瓶,心中又一悚,只不过这次的惊悚程度没有之前那么厉害了,几乎已经接受了如小苒与鬼说话的事实。 如小苒打开布塞,小心翼翼地替莲儿涂抹,又不忘好奇地问倾姿,“抽屉里其他的药都是干什么用的呀?” 倾姿弯了弯唇,“你想知道?” 如小苒更生好奇。 幻容笑说,“你这未出阁的姑娘家家,还是别知道的好,等你有了男人,我们再告诉你。” 话音刚落,支摘窗被人从外面蓦然打开,随之黑影‘嗖’地一下从外翻入。 一个男人稳稳沉沉地立在了她们面前。 秦邵陌落定后,略扫了一眼屋内愣愣盯着他的两人,随后面无表情地弹了弹身上的墙灰。 “侯…侯爷…” 如小苒瞪大了眸子,她知道秦邵陌定然会追来,估摸着依他的性子,应该会先回去换下夜行衣,体体面面以武阳侯的身份从入云阁正门大摇大摆地进来。 按照这个速度,她还来得及通知如白亦拦下人,以免破坏了她明日引出恩主的计划。 如小苒却没料到秦邵陌居然是从窗台翻入,而且爬的是二楼的窗台…?? 不待她震惊完,秦邵陌走近厉斥,“如小苒,你现在是胆子越来越肥了,连本侯都敢骗!” 如小苒咽了咽唾沫,悚得后退了一步。 耳边传来倾姿的声音,“哟~小苒,你男人长得还真不错!身材也不赖!”?? 幻容空洞的黑眸亮出了星辰,“真是不错!若是我还活着,定要同他在这芙蓉帐里好好缠绵一番。” “呵,想得美!你得问问人家小苒同不同意了。”?? “我那是怕小苒在床上吃不消他,替她分担一下嘛,嘻嘻。” 如小苒此刻恨不得自己能突然失聪,听不到阎王训斥,也听不到倾姿与幻容的对话。 “你脸怎么红了?” 秦邵陌久久没等到如小苒回答,却看着他家小丫头的脸蛋从煞白变到通红,狐疑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 生病发烧了? 如小苒被阎王温暖指腹触及的面颊不断升温。 耳边又是倾姿的声音,“他还挺关心你嘛。” 幻容又说,“小苒,你从哪里骗来的这样一位尤物?嘻嘻,让我调戏调戏他~” 话罢,幻容兴兴地飘向秦邵陌,却在顷刻间,整个魂魄蓦然被一股气场冲撞得瞬间消散。 如小苒眸色一惊。 “怎么了?”秦邵陌顺着小丫头的眸光狐疑寻去,不知所以。 “幻…幻容这女人,已经被你男人送去投胎了,切,惹不得…惹不得…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倾姿整个虚影逃一般地消失在了空中。 屋内一下清净了不少。 此时一直未说话的莲儿开口道,“小苒姐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昨夜你替我守了一夜,白日里也没好好补上一觉。” 闻言,秦邵陌蹙眉,“这笔胡闹的帐我回头再同你算!现在送你回统领府!” “我不能回去!侯爷您不想知道这位恩主到底是谁吗?梵妈妈说他明日定会因我而来!若是我现在离开了,就都前功尽弃了!” “这间入云阁我自然会查清楚,用不着你来插手!” 听出阎王的怒气,如小苒双臂轻轻环住他腰背,脑袋贴着他的胸膛又说,“我知道侯爷是担心我,难得也想替侯爷做一件事情,您就成全了我嘛。” 秦邵陌狭了狭凤眸,怀里这个小丫头是越来越知道怎么对付他了… “不行!”他定了定意志,果断不被迷惑。 “侯爷,若是我突然离开,‘恩主’必然生疑,打草惊蛇之后再要引出他就更难了!知根知底的人好找,但是找个不知来路,不知样貌的人可谓大海捞针呐。”如小苒抬眸眨巴眨巴看着阎王阴沉的面色,继续迷惑。 秦邵陌静默。 “侯爷,再等一日!明日定会真相大白!您若是不放心的话就陪着我呗。” 秦邵陌:“……” “侯爷不说话,我就当您答应咯!” 秦邵陌:“……” 小丫头即刻松开了阎王,咧嘴笑道,“谢谢侯爷~那我去睡觉咯~” 说话间,那小小的身板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径自往屏风后的床榻去了。 秦邵陌眉心轻压,这丫头刚还一副屈身讨好样,转眼间又是另一副没心没肺的嘴脸,变脸比翻书还快! 听得他家小丫头脱了鞋上了塌,阎王黑着脸环顾一周,最后选择在红木桌边坐下。 见此,莲儿识趣地说,“我…我去后厨看看有没什么吃的…小苒姐姐刚晚膳也没吃多少…等下睡醒了应该会饿…” 屋门轻开,莲儿出了屋,复又轻阖上了门。 小丫头侧躺在床塌上,眸光久久落在屏风上阎王俨然端坐的影子。 这样一抹熟悉的身影只是静静坐在那里,竟能将她这两日的惶恐与不安一下抹去了,仿佛只要有他在,就是天塌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如小苒弯了弯唇,“侯爷何时回来的?” “今晨。” 男人低沉的声音很是悦耳。 “侯爷今日去过统领府吗?” 她想问,他回来后是否即刻去找过她。 男人蹙眉,“去过,说你暂住在你婶母家里。” 这是如小苒与如白亦合伙骗了统领府,否则,若是如勇知道了真相,定然早就杀到入云阁擒回他女儿了。 “侯爷去泗州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 纵然有诸多不顺,历经风波后,也总算是都摆平了,男人此刻只想用‘一切顺利’让屏风后的人快些入睡。 小丫头自然知道他是在骗自己,否则为何一走竟是两个月。 “我听塔塔尔丽说,你在北疆时受过那个叫折哈儿的酷刑?” 屏风后面足足缓了两息才回了一声,“恩。” “疼吗?” 如小苒的声音略颤,这些日子她忍不住会想象囚室里的秦邵陌,甚至与她在入云阁后院见到的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联想到了一起。 她后怕。 “不要多想。”男人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静默一息,小丫头轻吸了一声,低低说,“侯爷你进来陪我好吗?” 话音刚落,屏风后那道模糊的影子先是一顿,随后徐徐起身,脚步绕过屏风,最终行到床塌前,堪堪坐在了床沿边。 如小苒弯了弯眸,那一双乌黑的眸子一侧隐隐藏着泪,只是隐没在了被褥中,很难被察觉。 秦邵陌凝眉轻抚了抚他家小猫的脑袋,斥道,“睡觉前话怎么如此多。” 虽是斥责,声音很温柔。 如小苒偷偷捏住秦邵陌衣袍一角,闭上眼睛轻说,“侯爷我不说话了…” 眼睫合上的瞬间,一滴泪珠悄然落了下来。 屋内十分安静,静到连火烛缓缓摇曳都显得多余,静到连屋外的喧嚣都凝滞了。 秦邵陌凝视他家小丫头熟睡的面容,一双黛眉还微微蹙着,纤长的眼睫内侧闪着泪光,指尖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放。 男人嗤道,“还得回来娶你,怎会甘心死在了北疆。” 第50章 舞刀弄枪的行不行 要说阳城夜间哪一处最繁闹,自要数百花巷了。 百花巷东头是花满红,西头是入云阁,有这两家远近闻名的妓院坐镇,整个百花巷那是四季沐春,莺歌燕舞无眠。 昨夜入云阁内一位红衣女子,《胡旋乱月》之舞艳压群芳的消息在日间已是无胫而走,只花了半日便传遍了阳城每一个角落。 今日夜里,驶入百花巷的马车竟比往日多了一倍。 梵妈妈在三楼正中窗台眺望,就见得那一辆辆进入百花巷的马车最终都停在了入云阁门口,愣是将她笑得合不拢嘴。 又一想象隔壁花满红的那位老冤家此刻脸上的神情,便又前仰后合,居然没闪了她的老腰。 直到那脸上足足半斤重的铅粉,因为这波连环抽搐的笑意,被拉扯得终于脱落了一小块,梵妈妈才终于敛了得意的气焰,捋了捋发髻与衣襟,稍作矜持地去往大堂迎客。 …… 大堂内的雅间,三位男子伴着两位妓子边饮酒边赏舞。 一袭白衫温润儒雅的沈志远依坐在最左侧,执扇轻摇。 “我说承言,你难得来这入云阁,怎么也不点一位姑娘伺候着?” 说话的是沈志远的堂兄沈志晟。 话罢,他边上的妓子嫣然笑起,“莫不是沈公子看不上我们入云阁的姑娘?” 沈志远正举杯略饮,听闻这话,自谦道,“沈某何德何能,怕是你们这的姑娘看不上沈某。” “堂兄啊…我真是羡慕你…无妻一身轻…偏偏为何我…年纪轻轻就要命丧那…盛家的泼妇手里…” 他堂弟沈志萧已是酒态足醉,一面迷迷糊糊说着,一面像是蹦不起来的蚂蚱,愣是挣扎了两三次才总算从软塌上晃晃悠悠地爬起,勉强行到沈志远面前,拉住他的衣袖就是一阵嚎啕大哭。 “节哀…节哀…” 沈志远敷衍着安抚,暗地里使劲抽出自己手臂,生怕被这只蚂蚱沾了一身眼泪鼻涕的。 沈志晟瞅了一眼,嗤道,“过了今日,他便是那笼中之鸟,估计这辈子都飞不出去了哟。” 那蚂蚱已是林酊大醉趴在桌上,嘴里还在喃喃着,“插…翅难飞了…” 见此,沈志远合上折扇,吩咐小厮赶快将人抬回去。 今日他同来入云阁的目的便是看好他明日大婚的堂弟,此行任务已完成,沈志远不紧不慢起身,轻弹了弹略皱的衣袍,说向沈志晟,“我先回去了,你自便。” 只听到身后人恹恹回了一句,“慢走不送。” 沈志远摇了摇头,他这二叔家的两个儿子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堪堪出了入云阁大门,马车还未到,见得今夜月色甚好,沈志远蓦然来了兴致,打算一路走回府,也好借着晚风醒醒酒气。 他负手于背悠然路过入云阁东侧的巷子,风中隐约传来兵器打斗的声音。 脚步一顿,仔细听得确实是有人在动武。 “公子,要去看看吗?”身后随侍问道。 沈志远略一点头,急步往巷子内走。阳城自有明文法治规定,不可当街斗殴,他这正二品朝廷命官今夜遇到了,定有责任查问一番。 …… 如白亦一身夜行黑衣,轻盈跃上入云阁后院屋檐,如若被微风卷起的落叶般悄然无息却又捻熟无痕地直奔内院,正要赴如小苒的亥时之约。 “怎么现在才来,真是让我好等呢。” 黑暗中传来陌生女子娇柔的声音,如白亦迅捷的身影蓦然一顿,就见眼前屋檐暗处堪堪迈出一道身姿婀娜,月色下那双冷艳妩媚的眸子敛尽了寒意。 此人正是昨夜在入云阁与如白亦有过一面之缘的柳思思,若非她主动出声,如白亦竟是一丝都未察觉暗处有人。 柳思思身子像没有骨头一般倚靠在身后凸起的屋檐上,捋了捋发鬓娇嗔道,“你这一身夜行衣换得也太慢了吧,应该像我这般,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说话间,她在月下衣决翩然地旋身一周,周围若是来点配乐,大有种要翩翩起舞的感觉。 如白亦握住剑柄的手紧了紧,“你是何人?为何等我?” “嘘!轻一点。” 柳思思懒懒地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纤纤玉手无奈地指了指内院方向,又说,“里面那两位刚走,可别被他们发现了,不然今日就不是你死,而是我有麻烦咯。” 如白亦也不知道女子口中的‘里面那两位’指的是谁,却是听出了杀意,又质问,“谁让你来杀我的?” “你猜~” 话音未落,杀意已起。 柳思思宽袖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把短刀,毫无征兆般横空而出,破风而砍,将猝不及防的如白亦逼退了数步,根本不给她拔剑的机会。 幸而如白亦习武多年练出了一身眼疾手快,徒手间几次险避开了见血封喉。 如此凌厉的手法,恐怕是位顶尖杀手。 若是杀手,为何甘愿藏身于入云阁?目的为何? 思忖间,如白亦上身后仰,紧贴着封喉的白刃大步后跃。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笨,都让了你十招了,剑还没拔出来是生锈了吗?要不我再让你十招?” 柳思思嘴上说着让,身法却是明显加快,直逼得如白亦退到了屋檐尽头。 这女人怎么嘴上说的和手上做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如白亦踩着最后一处可容身的屋檐,退无可退,她也顾不得迎面一道寒气贴着她耳侧划过,勉强用剑鞘临空破开了柳思思另一处直逼她左心的利刃。 短刀切入了木剑鞘上,随着如白亦旋身走转,那卡在木头里的利刃骤然拧破了剑鞘,银光掠影终于释出,初芒刺挺,竟切下了柳思思一片衣角。 如白亦险些落空的双脚轻一点片瓦便翻上了高处的屋檐。 “哟,有两下子嘛,不过弄坏了我的衣服得用你的小命来赔!” 柳思思轻一点足便追了上去,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报破衫之仇,她手中的短刀凝寒,穷追不舍,迅如电驰,却又诡谲多变,招招致命,丝毫不留如白亦喘息的时间。 原来她刚才说的相让果然是真的… 刀光火石间,如白亦吃力招架,身上已是多了好几处刀口,莞尔的几次反击后,是柳思思更为凌厉的报复。 面前这人实在了得,如白亦觉得此刻容她接了数百招已是她手下留情了。 如此了得的身手,究竟是何人?又是受何人指使? “你今日既…想杀我,那也得让我死得明白!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又是为何要杀我?” 如白亦对疑虑穷追不舍的毛病是临死也改不了。 柳思思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手间的速度也略慢了一些,好半天才蹦出一句,“让我想想…” 如白亦挥剑格挡的手一颤,若不是入云阁内还有位堂妹没救出来,否则她当场就能被面前这位主给气背过气去。 “哦!想起来了!”柳思思恍然大悟,“我家主人没说要杀你,我逗你玩呢~” 遍体鳞伤的如白亦听到这话,气得险些岔气,若是不想杀她,此刻她身上十七八处的血口子又是怎么回事! 把她当沙包砍着好玩是吗? 许是血流得太多,气血不够了,如白亦恍惚间脚下一滑,随着松动的瓦片一同落入了隔壁巷子里。 她用仅剩的力气勉强撑着长剑站起,手臂伤口的鲜血从她执剑的指尖滴落,剑身被染得通红,还是不忘追问,“你…家主人…是何人?” 这几个字刚说完便是大口吃力的喘息。 柳思思轻飘飘地立在屋檐上,从腰间取出一块绢帕,慢条斯理地擦拭刀刃上的血迹,温婉一笑道,“哟~还有力气说话呐~” 若不是她手上还握着两把凶器,断然不会将如此柔软笑容的女子与顶尖杀手联系在一起。 柳思思正欲纵身跃下,忽而耳尖微动。 “有人来了~下次我们再玩~” 话音未落完,屋檐上那抹婀娜的身影已然迅捷消失在了夜色中。 如白亦想要追赶,忽觉双脚生根,周身全然不听她使唤,长剑落地的‘咣当’一声才终于唤起她周身的疼痛。回眸发现,这半会子功夫能勉强站着原来是被沈志远托住了,因为气血不足而慢了半拍的脑子也终于反应过来,刚才沈志远一直在喊她。 “如评事!” 如白亦口内喃喃着,“如…小苒…在…” 仅存的意识愣是没撑完‘如小苒在入云阁’这几个字,整个人昏沉了过去。 …… 相国府芳芷园 “沈志萧比你兄长小了足足五岁,明日也要大婚了,你那兄长倒是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婚事着急!总是挑三拣四的,这阳城内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姑娘配得上他了吗?” “哎呀…娘…疼…” 沈夫人一边愤懑着,一边为她女儿沈幽蓉梳发,说到激昂慷慨时竟盛怒难平,无意间加重了作用在木梳上的指尖力道。 沈幽蓉揉了揉被木梳戳痛的头皮,满脸委屈,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沈夫人最近是越发看不得有人成亲,满腹的牢骚连她平日里最为温文尔雅的夫君都受不了了,这才不得不赖在她女儿的屋内祸害一番。 沈夫人:“真是气死我了!” 话音刚落,沈幽蓉眼疾手快地在她母亲‘下狠手’前抢过梳子,藏进了珠宝盒内,含笑扶着沈夫人落座道,“母亲,这缘分一事来得说快也快,指不定兄长早就有了意中人,过两日就会叫您去提亲了呢。” 闻言,沈夫人眸色一亮,“真的?蓉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没…没有啊,我就是这么一说而已。” 沈夫人刚亮起的眸色像是猛然被人泼了一大桶冰水,再无点燃的希望。 她无奈轻叹了一声,“我这做母亲的要求也不高,但凡是个正正经经好人家的姑娘,我都没什么话说。” “舞刀弄枪的行不行?” 沈夫人倒是没接住沈幽蓉这一问,沈家书香名门,世代娶的也都是书香名门女子,况且他儿子素来也不喜舞刀弄枪,不知她女儿为何有此一问。 不待她回复,屋外匆匆跑入一个婢女,神色慌张,“夫…夫人,小姐,公子回来了,身上都是血,还带了一个人!” 第51章 武阳猴? 沈夫人母女赶到芳芷园东厢内院时,大夫与沈志远在东厢屋外交代着什么。 见到儿子一身白衫前襟与衣袖染满了血迹,沈夫人慌忙上前拉住他上下检查起,“哪里受伤了?怎么流这么多血?” “儿子没受伤,是…一位朋友的血。” 闻言,沈夫人终于轻舒一口气,这才将注意力转向紧闭的主屋门,又问,“屋内那位怎样了?要不要紧?” 心想流这么多血,恐怕不太好。 沈志远仔细询问完大夫,交手一礼谢后,即刻吩咐了小厮随大夫去取药。转而才得了空闲回向他母亲,“如姑娘暂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需要调养一些时日方可恢复,屋内婢女正在替她清理伤口。” “如姑娘?”沈幽蓉忙问,“是如白亦姑娘吗?” 她兄长略点了点头,又说,“你快去寻一套干净的衣服来。” 沈幽蓉当即明白了她兄长的意思,衣服是为如白亦准备的,即刻吩咐了人去办。 “这…好好的姑娘家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呀?” 沈夫人又是忐忑,又是困惑,她这辈子没怎么见过真刀真枪,平日里见到的女子从小姐到夫人,全都是要柔弱有柔弱,要温婉有温婉,在她脑子里,女子一般只有生孩子才出这么多血,平日里哪会遇到这种事。 “如姑娘是大理寺评事,许是今夜查案时遇上了高手。” 沈志远话音刚落,门‘吱嘎’一声打开,先前在屋内照顾如白亦的两位婢女走了出来,他疾步上前询问,“伤口都清理了?血止住了吗?人醒了没?” 这焦急的三连问一下将两位婢女砸懵了神,半宿才反应过来,随即慌忙回道,“伤口都清理过,涂了止血药,也包扎好了,里面的姑娘还未醒。” “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沈志远摆了摆手,大步流星进了屋子,沈夫人母女也跟了进去。 看到床塌上的如白亦双眸紧阖,唇间与面颊苍白如纸,沈志远的心里像是被什么利器反复翻绞着,憋得生疼。 若不是今夜他正巧路过,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 如白亦堪堪醒来,首先入眼的是精致的褐底朱纹帐顶,身下好似是松软的床榻,身上好像贴着一层柔软的棉被,十分温暖,一下便知自己是睡在床榻上。她略一侧头,仿佛瞬间打开了某种暗扣,顿时将每一处伤口的疼痛淋漓尽致地释放了出来,疼得她咬紧牙关,呻吟了一声。 有人闻声大步走近,抬手摸了摸她额间,轻声道,“别乱动,当心伤口开裂,烧倒是都退了。” 如白亦抬眸发现说话的人竟然是沈志远,昨夜的记忆仿若潮水般涌入她脑海,这才想起她堂妹如小苒还在入云阁呢! “沈…大人!”如白亦强忍疼痛,抬手紧紧抓住沈志远伸出的手臂,“能…不能麻烦你派人通知霁非师兄,叫…他将如小苒从入云阁内救出!” “如小苒在入云阁?”沈志远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白亦便只能将事情前前后后挑重点简单讲了一遍,也好让他能将事情轻重清楚传达给霁非,毕竟如小苒在入云阁这件事,如白亦当时考虑到她堂妹的名声并未如实告诉霁非,只说是在入云阁埋了内应。 一番交代之后,沈志远迅速出了屋门。 须臾,他快马停在了武阳侯府门前,他自是不信霁非的能耐可以办妥此事,仔细思量后,最终决定尽快将此事交给他昨日归来的发小处理更为妥帖,一来,沈志远不会武功,冲进去救人这种事情秦邵陌最擅长,二来,毕竟如小苒是他将过门的妻子,他不管谁管! 沈志远刚翻身下马,忽而身后传来秦哲的声音,“沈大人,您怎么来了?” 秦哲手里提着一个包袱,正欲出门。 沈志远即刻问,“武阳侯在府里吗?我找他有急事!” “侯爷不在府内。” “他人在哪里?我去寻他!” “侯爷…在入云阁…” 沈志远:“……” …… 秦邵陌顶着乌青的眼睑睨了一眼与他对视而坐的如小苒,小丫头饱睡了一晚的眸色炯亮,两腮气血饱满,神采奕奕地同身边的莲儿有说有笑吃着馄饨。 看到这副没心没肺的嘴脸,秦邵陌扶额拧了拧眉,余光扫到自己身前纹丝未动的馄饨时,心中五味杂陈… 这三碗馄饨是他方才翻窗出去买的… 托着三碗连馄饨带汤一丝不撒地爬回二楼,还得不被人发现,这等人才,估计连杂耍班子见了都自叹不如! 堂堂武阳侯,统领几十万大军,生擒北蛮数名大将,将一国雄盛逼得俯首系颈都不在话下,如今却落在了一个小丫头手里惟命是从,真是要脸面没脸面,要骨气没骨气… 思此,秦邵陌倒抽了一口凉气… 思忖时,一只白瓷汤勺悄然探来,明目张胆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掘走了他碗中一只胖嘟嘟的馄饨。 “放下!”秦邵陌乌青的眼睑微抽了几下。 如小苒正要收回的瓷勺顿在了半空中,没脸没皮笑道,“侯爷,我看你半天没动勺子,以为你不喜欢吃呢,嘿嘿。” 话罢,复又将瓷勺里的馄饨送回了秦邵陌碗里。 如果眼神能杀死人,如小苒早不知死在秦邵陌手里多少回了。疲惫的阎王实在没有精力再理这货,微一叹息后拿起瓷勺准备吃起。 气死与饿死,不能两样都占吧… 瓷勺还未到唇边,秦邵陌忽而耳根微动,辨得屋外有人走近,轻道,“有人来了。”他这句不急不慌,说完竟抬起瓷勺自顾自吃了起来。 就算是兵临城下,武阳侯也素来是镇定自若,临危不惧惯了。 如小苒却是吓得立即起身,一面说着,“定是梵妈妈来了!”,一面使眼色给莲儿,让她去屋外先挡一挡。 这一番迅捷如鹰的操作丝毫没妨碍她将刚吃了半口馄饨的秦邵陌,连人带碗地推到了支摘窗边。 “侯爷,您先去窗外躲一躲!” “什…?” 秦邵陌后半个字还未说出口,手中的碗早被如小苒夺了去,支摘窗被她大开着,就等着这位侯爷乖乖地自己翻出去。 秦邵陌狭了狭凤眸,“如小苒你…” 又不等他这一句说完,如小苒火急火燎的催了一声,“侯爷,您快点!”那面上六亲不认的神色,不容他再有半分迟疑。 “哎哟,莲儿,你怎么在外面呀?你小苒姐姐起床了没呀?” “小苒姐姐…她…啊!梵妈妈您现在不能进去?” “不能进去?为什么?” 梵妈妈已经到了屋门口,好在她今日心情还不错,不但没有为难莲儿,反倒多了几丝耐心,又问,“小苒是不是还在里面梳洗呀?没事~妈妈在外面等等就是了~” 这后一句说得特别清亮,好似有意说给里面的人听的。 此时屋内,秦邵陌还是被他家小丫头‘逼’得跳出了窗台,反正他这武阳侯早就成了‘翻窗猴’,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也就只剩下几层装饰的皮了。 “侯爷,给您!”如小苒一面说着一面递出秦邵陌刚才的馄饨碗,“不耽误您在外面吃哈~” “如小苒!你当本侯是有多少只手!”秦邵陌一只手扒着窗台,一只手不得不接过如小苒几乎是扔到他脸上的馄饨碗。 如小苒刚要回答,忽听得梵妈妈贴近屋门的声音,“哎哟,小苒呐~妈妈年纪大了,在外面站着腿脚酸,妈妈进来等,你说好吗~” 不等话音问完,就听到屋门被强推开的声音,吓得如小苒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阖上了窗。 ‘噗嗤’一声闷沉,秦邵陌连人带碗,稳稳定定地落在了入云阁外墙的屋檐,像是在表演杂耍般又托着馄饨碗纵身一跃,落定在地,走向就近的茶摊。 他左手负于身后,给人一种十分高深莫测的感觉。 其实那只左手刚被支摘窗闭合时狠狠夹了一下,现在还疼得微微颤抖,一想起那没心没肺的死丫头,秦邵陌忍不住就是一肚子的火。 “啪啪啪!” 三声响亮的拍手声从茶摊传来,沈志远执扇轻摇,一脸的幸灾乐祸,“我说武阳侯,你还真是深藏不漏呐,沈某真是白认识你这么多年了,竟不知你有这等杂耍的本领,叹为观止!叹为观止!你们说说是不是呀?” 说话时,沈志远看向身后的秦哲以及三位乔装打扮的大理寺盯梢人,就见他们都像失明失聪一般,不是自顾自数着地上的蚂蚁,就是盯着远处发呆,努力将自己扮成了隐形人,半分都不敢往这两人的方向瞧一眼。 秦邵陌黑着一脸冷冷坐下,略吃了几口馄饨暂缓了心中的积郁,才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 “昨夜我在入云阁附近正巧遇到了受伤的如白亦,她告诉我如小苒的事,本想来通知你救人,原来竟是我多此一举了。”沈支援说着合上折扇,起身又道,“既然如此,沈某话已传到,后面的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同如白亦说一声,以免她担心。” 话罢,他翻身上马,迅速离开了。 秦哲上前一步,递上手中包袱,“侯爷,衣服取来了,人也都安排好了。” 秦邵陌略点了点头。 第52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 “哎哟哟,这胡裙穿在我们小苒身上就是同穿在别人身上不一样!瞧瞧这小妖精的腰又是白嫩,又是细柔!哪个男人看了不喜欢!” 梵妈妈说话时,在如小苒盈盈一握的腰肢间使劲儿一捏,吓得如小苒跳开很远,怒道:“梵妈妈,你若是再动手动脚,今夜我便不跳了,你自去找别人跳吧!” 梵妈妈咧着嘴笑起,“哎哟哟!那可怎么行!妈妈的错,妈妈我不动手就是了,乖哦!”她装模作样拍了拍自己的手以作小惩。 此时屋外进来一位胖婆子,与梵妈妈交耳道:“恩主来了。” 如小苒一面忙于手中,一面竖起耳朵,就听梵妈妈低声回了句,“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那婆子又道:“恩主…请小苒姑娘单独过去…” 梵妈妈有些吃惊,睁大了细眸问:“单独叫她过去?” 胖婆子神神叨叨点了点头。 梵妈妈心中诧异,却也不便再多耽搁,便同意那胖婆子先将人带走。 百花巷西侧的茶摊边久久停靠着一辆宽敞典雅的马车,车帘被人从内掀开,一袭宽袖湖蓝长衫的男人从车厢内迈出。 男人下了马车,长身而立,衣襟绣着银丝青竹,白玉发冠雅束,清朗隽爽,湛然儒雅,竟是扮作纨绔子弟的秦邵陌。 秦邵陌蹙眉扯了扯宽敞的衣袖,素来穿惯了瘦袖劲服的他,只觉得身上这一套绝对够他登台唱一出了。刚杂耍完,现在又来扮小生,他这武阳侯当的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秦哲憋着笑,在他家主子落在半空的手间塞了一把折扇,“侯爷,这是今日白天沈大人为您挑的扇子!配您这身衣裳正好!” 秦邵陌打开折扇,一面随笔画了几株海棠,另一面用楷书端正写了七个大字:‘二十四桥明月夜’。 他狭了狭眸,一看便知是沈志远的字迹,这七个字正是有意挖苦他呢。 ‘二十四桥明月夜’源自樊川居士的诗:‘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樊川居士以此诗寄情他所留恋的佳人,沈志远又以楷书写下这七个大字,意在戏谑他发小:留恋佳人之心堪为人间楷模! “扇子明日还给他!”秦邵陌将扇子丢给了秦哲,拂袖生风而去。 如小苒被胖婆子带出了屋,去的不是任何一处雅间,却是引着她去往后院的方向,见此,她心生疑惑,“我们这是去哪?” 胖婆子未答,自顾自继续带路。 如小苒脚步顿住,“你若是不说清楚,我便不去了!” 胖婆子定了一瞬,回眸笑道:“姑娘不是想见恩主吗?怎么这会子又不想见了?” “你们恩主难不成在后院等我?” “那是自然。” 如小苒见这胖婆子眸色并无闪躲,不像是说谎,然领她去后院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不是这胖婆子在捣鬼,便是那恩主要捣鬼! 她想撒腿往回撤,刚一转身,却发现身后的退路早被两个精壮的黑衣汉子给堵住了,她竟不知道自己身后何时多了这两尊大神。 “姑娘,你若是不想吃苦头的话就乖乖跟我走吧。”胖婆子又说,“若是惹怒了恩主,定然有你的好果子吃,到时候后悔就都来不及了。” 眼前明摆着毫无退路可选,如小苒咽了咽唾沫,“去…就去…” 秦邵陌刚迈入入云阁大堂,迎面歌舞升平,宾客济济。他余光扫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几个男人,普通的看门小厮打扮,从站姿到气息,能辨出都是练家子。 秦哲凑近他主子低语,“侯爷,门口的那几位时不时盯着外面的动静,想是已经发现了大理寺的埋伏。” “就怕他们发现不了,倒还有些脑子。”秦邵陌甩了甩衣袖负手于背,大有种要信手拈诗的感觉。 梵妈妈犀利的眸光大老远就锁住了刚步入她视线范围内的秦邵陌,如此尊贵的容貌与气度,在乌合之众里着实闪耀,她飞步上前相迎道:“哎哟~这位公子第一次来我们入云阁吧~不知怎么称呼呀?” 秦哲上前一步正色道,“我们公子姓秦!” 梵妈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秦邵陌,又是笑若春风,“哎哟~秦公子呀~我是这里的老鸨~您叫我梵妈妈就好~小的先领您去雅间哈~” 秦邵陌睨了一眼老鸨,想起就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梵妈妈’,害得他被小丫头从二楼狼狈地赶出来,不免心中腾怒。 丝毫未察觉异常的梵妈妈一面带路,一面又介绍,“今日是我们小苒姑娘的梳拢之日呢~秦公子您看看~这么多宾客都是为了我们小苒姑娘来的呢~秦公子今日来,也是为了一睹我们小苒的芳容吗?” 此时他们已来到二楼,秦邵陌狭眸睨了一眼楼下,好一派‘千里逢迎,高朋满座’的盛况,他竟是小瞧了如小苒的能耐了! 秦哲凑身上前,憋着笑低声说,“侯…公子,您是不是觉得很有压力?” 秦邵陌幽幽回睨了他一眼,冷嗤道,“等下一个都不许给我放跑了!” 秦哲后背一悚,他这主子又要动真格的了,不知大理寺的牢房能不能装得下这么多人?更别说这些纨绔子弟们各自的身家背景了…恐怕这次阮大人都要头疼了… 如小苒被胖婆子引到了后院囚室门口,正是前几日浮鶎带她来的那一间屋子,想起之前在屋内看到的女尸,身子不禁微微一怔,觑了一眼身后两位凶恶的汉子,额间密汗涔出,现在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了… “小苒姑娘请吧!”胖婆子轻推开屋门,含笑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如小苒握住拳头的手一紧,现在只有听天由命了,暗暗祈祷秦邵陌能够快些找到她。 如小苒硬着头皮迈入囚室,屋内烛火通明,原本地上的女尸早已不见了,屋正中却是新添了一套红木桌椅,备了酒菜,若是不看附近墙面上陈列的‘包罗万象’的刑具,这里便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屋子了。 身形瘦削的男人依坐在红木桌边,背对着烛光看不清容貌,如小苒只感觉一双逼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她周身。 引路的胖婆子向着男人福身一礼后出了屋子,轻阖上屋门。 先前两位黑衣大汉守在了屋门口。 “想必这位就是梵妈妈口中的‘恩主’了吧?”如小苒说话间,向着红木桌走近了几步。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伸出瘦骨嶙峋的一只手,礼貌打了个‘请坐’的手势。 如小苒与他对视而坐,此时方看清他的容貌,男人三四十模样,尖嘴猴腮,眉目间敛着说不出的阴邪之气。 她柔声问道:“不知小女子该怎么称呼您?” 男人含笑斟了杯清酒递给如小苒,回道:“鄙人姓高,单名一个衍字。听口音,姑娘是青州人?” 高衍?他就是麒麟布庄真正的主人高衍? 她暂掩过吃惊,接过酒杯未饮,只是轻放下,佯装半娇半羞地说:“小女子确实来自青州。” “青州哪里人士?” 说话间,高衍起身走近了如小苒,吓得她慌忙也站起,磕磕巴巴回了句,“青…州丽…安县。” 高衍不紧不慢端起如小苒方才的酒杯,握住她凝白的右手,将酒杯递到了她手中,又说:“丽安县?高某倒是有幸去过,是个山清水秀出美人的地方。” 他抬起如小苒端着酒杯的手,又说:“新酿的果酒,清甜的很,姑娘不妨尝一尝?” 这一句像是在劝请,却更像是在命令。 如小苒见到自己的手被握在这种男人手里,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陪笑应了一声,“好。”借着举杯喝酒的动作,总算从他手中挣脱了出来。 见此,高衍接过酒杯复又斟了一杯。 如小苒自然不傻,如此殷勤地劝她喝酒,酒水里定然有蹊跷,趁着高衍回身倒酒的空隙,她取出绢帕,将口内含着的果酒吐在了帕子里,转而又说,“之前听梵妈妈说,像小女子这种苦命的人,若是能得恩主眷顾,此生便会衣食无忧了,可真如此?” 闻言,高衍笑了笑,眸色掠过一丝寒冽,“姑娘有大理寺照拂着,又何须高某来眷顾?” 梵妈妈刚将‘秦公子’引进了二楼雅间,余光瞧见瘦婆子在门口向她使劲儿递眼色,她忙陪着笑对秦邵陌说:“秦公子您先坐着~小的吩咐人给您备些酒菜~您有事招呼哈~” ‘秦公子’略点了点头。 梵妈妈刚出了雅间,瘦婆子急忙交耳道:“梵妈妈,楼下的主儿们催得紧呢,问小苒姑娘什么时候出来!” “不是让你们先请思思跳着吗?” 瘦婆子神色焦灼,“正想跟您说呢!思思姑娘不见了!” “什么?!”梵妈妈赶紧摁了摁太阳穴上暴起的青筋,又问:“今日恩主去了哪间屋子?” 瘦婆子摇了摇头。 听得楼下传来阵阵不耐烦的叫嚷声,梵妈妈赶紧抽出腰间丝帕,擦着大汗小汗疾步下了楼。 秦邵陌看了一眼秦哲,秦哲会意点了点头,屋外再细微的说话声他俩都能一字一句地听得真真切切。 “侯爷,听老鸨的意思,这位恩主果然是来了,在这风口浪尖上还敢现身,可见这位恩主不是有恃无恐,便是另有谋算。”秦哲走近他主子,又问,“我们先去找少夫人吗?” 秦邵陌下意识想要摩挲右手的白玉扳指,指腹刚触及才想起刚才换衣服的时候一同取下了,蹙眉道:“让她吃些苦头也好,不长点记性下次还给我惹祸!” “大…理寺?小女子不懂恩主您的意思…”如小苒心虚地捏紧绢帕,心想,莫不是自己与如白亦的合谋早就败露了? “姑娘无须与高某装疯卖傻,莫不是你以为今日还能逃得出去?”高衍说话时依然微微含笑,不带一丝怒色。 “恩主…小女子真不懂您在说什么?” 话音刚落,如小苒忽而眼前一花,整个身子踉跄着跌落了下来,只觉得周身微颤,一股炙热从五脏六腑内传开。 第53章 也该去救她了 如小苒颤颤巍巍挣扎了几次,虚软的身子怎么都站不起来,“你那破酒…我一口都没喝,究竟是在哪里下了药?!” 刚才的那杯果酒明明都吐在了绢帕中。 “美人你道行还太浅。”高衍呵呵笑起,将他阴邪的眸色又平添了三四分狡黠,他颇有耐心地俯下身子,随手托起如小苒一缕秀发放在鼻翼间嗅了嗅,“连你都想到了果酒不能喝,高某又怎会将药下在酒里呢。” 随后他握住面前美人的右手,那一双瘦得像鸡爪般的手反复在少女的手背摩挲着,“药当然是抹在你手上了。” 如小苒厌嫌地挣出右手,这本就是费力的动作,此刻做来,更是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身子因为这番挣扎最终扑在了地上,“你要…杀我又何需下药这般麻烦,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她气息微喘,周身发热,像是被人架在了大暑的烈日下,又像是有人将成千上万的蚂蚁倒在了她身上。 闻言,高衍眸色有些惊喜,回道:“美人高某倒是见过不少,像你这般聪慧的美人倒是少见,叫我更舍不得杀你了呢。”他轻轻托起如小苒下颔,“放心,我给你下的只是催情的药罢了,只要你乖乖告诉我,伯爵娘子之死大理寺现在都查到了什么,到时我定会好好疼你的。” 莲儿在屋内等了半日,却是一直没等到她小苒姐姐回来。 忽而听到屋门被打开的声音,她又惊又喜地跑了过去,却见门口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她出了屋子又一看,附近没有人。 这间屋子是一处偏僻死角,除了梵妈妈,一般不会有人来。 她阖上屋门,准备坐回红木桌边,忽而身后又传来了开门声,回身一看,依旧一个人影都没有。 莫不是有人戏弄她? 她将屋门再次阖上,紧紧盯着门口,倒要看看是谁在搞鬼! 片刻,屋门再次被打开,她飞快冲了出去,附近根本没有人! 戏弄她的人会飞不成? 却在这时,屋门在她身后悄然自己阖上了。 莲儿咽了咽唾沫,屋里根本没有人呀! 她脑子里蓦然飘过了一种可能:难道是之前与她小苒姐姐说话的鬼魂… “鬼…姐姐?”她怯怯地问向眼前,悚得暗自捏紧了拳头,“鬼姐姐,是你吗?是不是小苒姐姐出事了?” 门‘嘎吱’一声自己打开了,仿佛是在回应她的疑问。 打开门的正是倾姿,她变成鬼十多年了,也就只有这一个本事,眼看面前的小姑娘总算是领悟了她的意思,终于轻舒了一口气。 如果她还有一口气的话。 倾姿刚从后院而来,知道如小苒有了危险,特意赶来搬救兵,当然,面前这位小姑娘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她自然想搬的是另外一位救星。 倾姿迅速推开了隔壁屋子的木门,屋内传出一对男女的惊叫声,她挑了挑墨眉,仿佛乐在其中,相继又推开了再隔壁几间屋子的门,此起彼伏的怒骂声从不同的屋内传出,二楼西侧一下炸开了锅。 莲儿虽看不见倾姿,却能根据门相继打开的顺序与方向紧跟上去,还不忘悄声询问,“鬼姐姐?你是带我去找小苒姐姐吗?” 倾姿看了一眼‘跟’着她的莲儿,又扫了一眼身后的‘杰作’,男男女女又是衣衫不整,又是骂骂咧咧地相继阖上了屋门,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若是早知她这技能如此好玩,便夜夜在这入云阁闹腾一番了。 正要推开下一扇门,许是里面的男人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赶在她动手前自己主动开了一条门缝,探头往外瞧了瞧。 见此,倾姿蹙起眉头,蓦然觉得这‘横生枝节’之人实在扫兴,她猛一推门带出一股阴风,将那探在门外的脑袋生生撞了回去,随后心满意足地去往下一处。 莲儿见那被撞飞回屋内的男人鬼畜般地晕在了地上… 吓得后背直冒冷汗… “你为…何认定我是大理寺的人?”如小苒说话都喘着气,发鬓早已被汗水打湿。 她不懂什么是催情的药,对男女之事也是一知半解,此时这药在她体内的作用却是越发猛烈,比她平日受家法挨几十鞭子还要难熬数倍。 “若是姑娘与大理寺没有干系,为何姑娘前脚刚进了我入云阁,后脚大理寺的人便也来了?”高衍不紧不慢拖来一把椅子,懒洋洋地坐在她面前又说,“姑娘的这一支《胡旋乱月》恐怕是为了引高某出来而特意学的吧?” 如小苒心想,被卖入入云阁是浮鶎所为,与大理寺来人纯属巧合,这支《胡旋乱月》也是赶巧了她年少时学的,却没想到这一系列的机缘巧合竟让高衍起了疑心。 怪不得今日他如此爽快的现身,早就心知肚明,有备而来。 “姑娘,我劝你还是不要同高某再拖延时间耍小聪明了,你们大理寺今日想要捉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就凭你们埋伏在外面的那些人,我入云阁前后几十位高手护我出去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你若是不尽快告诉我王新柔之死你们查到了什么,等下痛苦难熬时,怕是你哭着喊着我都不会给你解药了!” 如小苒努力凝聚逐渐涣散的意识,抬眸看向高衍,“查…到了什么?听人…说…你与宫内的人有联系…那位…宫内的人可是…四…” 她在骑射赛见到了四皇子身边的永平伯爵娘子王新柔的鬼魂,心想王新柔之死可能与四皇子有牵扯,而佟掌柜又招供了高衍才是麒麟布庄真正的主人,从倾姿那得知高衍是有宫中人撑腰的。 如此推测下来,这位宫中人可能是四皇子李元琰! 然则,她方才只说了一个‘四’字,就见高衍微微含笑的面容在听到这个‘四’字蓦然一怔。 见此,如小苒又追问,“伯爵…娘子是四皇子杀的?” 高衍怒然起身,“放屁!这就是你们大理寺的结论?佟万这么说的?不可能啊!就连佟万都不知道王新柔平时去见的人是四殿下!” 佟万便是麒麟布庄的佟掌柜。 如小苒虽然一直喘着粗气,眸光却是半分不离高衍,就见他在屋内像驴拉磨一样反复踱步,一副百思不解,焦灼忧闷的模样。 高衍以为如小苒所说的都是大理寺查出的,却不知如小苒根本不是大理寺的人,这些都是她胡乱推测出来的。 秦哲大步流星回到了二楼东侧雅间,轻阖上屋门后,走向静默坐在屋内的秦邵陌,“侯爷,您果然没猜错,我们的人传来消息,今晚夜袭大理寺的人已经动手了,来的人还不少呢。他们为了杀佟掌柜,故意在入云阁放出‘恩主’的幌子,我们将计就计,调来一半大理寺人手埋伏在入云阁外,他们便以为大理寺少了一半的戒备正好下手,又怎会想到我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早就在大理寺与入云阁都安排了侯府的人呢。” 秦邵陌捋了捋衣袖,“那‘恩主’既是幌子,其实本不用他今夜亲自来入云阁露面,方才听老鸨的口气,应是他本人没错,看来是有什么原因必要亲自来问一问小丫头了。” “侯爷,您不怕他会害了少夫人吗?”秦哲面生忧色。 秦邵陌狭了狭眸,“顶多是吓吓她而已,况且那丫头聪明的很,胡掰乱扯的本事简直登峰造极,想从她嘴里套点消息比登天还难。”话罢,他起身弹了弹衣袍,“现在也该去救她了,叫外面的人动手吧。” 闻言,秦哲这才稍微放下心,抬步正要开门时,屋门猛然从外面推开,一阵强劲的力道带着阴恻恻的寒风,将猝不及防的秦哲震退了数步。 秦哲好不容易定了定身和神,见得门口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愣愣地盯着他,那小姑娘眸光落到屋内的侯爷时瞬间亮起。 “侯爷您在这里!太好了!”她急忙绕过秦哲冲入屋内。 “莲儿?”秦邵陌镇定回道,“你来找我,是小苒出了事?” 莲儿急忙颔首,“请跟我走!”她身子一顿,回眸又说,“是…跟着‘门’的指示走…” 秦邵陌:“……” 高衍还在屋内拉着磨,忽而顿住脚步,狭眸看向如小苒,斥道,“好你个丫头,原来是在套我的话!竟然着了你的道!” 如小苒吃力地撑起半个身子,“怎…么?王…新柔不是四…殿下杀的?” “当然不是!”高衍愤懑之极,“若是殿下要杀她,又怎会让她死在我的布庄里!你们大理寺会不会查案!不但毫无进展!还冤枉好人!” 王新柔之死困扰了高衍几个月,他实在想不通凶手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为何,因此还被李元琰斥责办事不利,本想从如小苒口中问出什么,却是徒劳无反。 听到高衍对大理寺的抱怨,如小苒真是哭笑不得,此刻她也管不了什么了,周身燥热难耐,痛苦不堪,恨不得找个冰窟窿钻进去,将她冻个千年万年的。 屋门被蓦然推开,守门的壮汉大步迈入,禀道,“高爷,外面的人已经动手了!” 高衍:“向公公那边有动静吗?” 高衍指的是李元琰身边的少年公公,向若。 壮汉摇了摇头,“没有消息传过来!恐怕事有生变,我们先护您撤出去吧!” 高衍蹙眉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如小苒又说,“将她一起带走,这丫头聪明的很,我话还没问完呢…” 如小苒已是昏昏沉沉,身如软绵,恍惚间听到了兵器打斗的声音,又恍惚间好像听到了秦邵陌的声音… 第54章 白头富贵 清晨,温暖明亮的光柱从窗棂投入,落在了精雕细琢的梨花木床榻边,为床沿染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斑驳。几只雀鸟从窗外掠过,反复徘徊,将这些斑驳撩拨得忽明忽暗,似水如烟,旖旎动人。 如小苒侧卧在松松软软的床榻上,身上盖着轻柔的薄被,又是舒服,又是安逸,即便屋外啁啾声不断,也吵不醒她的睡意朦胧。 迷迷糊糊间,感觉面颊下搁着什么东西,硬硬的,又冰又凉。 她伸手胡乱摸了摸,油滑圆润,还有许多小孔,像是块玉佩。 那一双朦朦胧胧的眸子总算舍得睁开了,她拿起玉佩仔细打量了一番。 有些眼熟… 再一看,手里抓着的不只是一块玉佩,而是一整套羊脂玉腰佩,连着一条男人腰间的鞶带。 “总算醒啦?” 伴随着空洞的声音,倾姿煞白的面容突然出现在如小苒面前,吓得她猛然惊坐起,顿时睡意全无了。 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宽敞的屋子,两扇窗棂的位置刚好收拢了晨光,将屋内照得通透明亮,梨花木床的四角安立柱雕着栩栩如生的燕雀海棠花,窗前的梨木桌上摆着一套七彩琉璃茶具。 不远处有个梳妆台,梳妆台的正中是面铜镜,铜镜两侧对开两门,门上有雕花,做工十分讲究。梳妆台附近连着一排柜子,每一扇柜门也都雕着花鸟祥纹,好生别致。 家具都很新,这间屋子也不像是常有人住的。 如小苒摸了摸身上的被褥,又松又软,也像是崭新的,被面是大红的锦缎,绣的是牡丹与两只叫白头翁的鸟,俗称白头富贵,寓意白头偕老。 “这是哪里?”她狐疑问向倾姿,感觉自己偷住了哪家人的新房。 小丫头泛着红晕的面颊一侧印出了玉佩完完整整的纹路,许是将它搁在脑袋底下一整晚的杰作。墨发半垂半散,凌乱不堪,昨夜穿的胡裙还在身上,只是衣衫不整,实在狼狈,像是与人刚刚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架。 倾姿虚坐在床榻边,双手抱于胸前回道:“听外面的人叫这里‘瑾园’。” “瑾园?谁家的瑾园?”如小苒蹙了蹙眉,“我不是在入云阁吗?高衍呢?他是不是跑了?!” “高衍倒是想跑来着,被你男人交给了大理寺,这下有他的苦头吃了。就连梵妈妈,还有但凡昨日在入云阁的人也都进了大理寺。” “所以是侯爷救了我?”她昨夜迷迷糊糊间听到了秦邵陌的声音。 “当然,你男人后来将你送来了这里。”倾姿说话间,眸光又指了指如小苒手中的玉佩。 小丫头这才想起怪不得这玉佩眼熟,原来是秦邵陌的东西,转而拿起鞶带又问向倾姿,“这些东西为什么在我手上?” “你…一点都不记得啦?” 被她这么一问,如小苒努力在浆糊脑子里搜寻了一番。除了周身燥热难耐,痛苦万分的记忆,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摇了摇头。 倾姿弯唇笑道,“你要我仔仔细细,完完整整地,将你昨夜是如何从你男人身上扒下这套腰佩,然后企图对他霸王硬上弓的行径描绘一番吗?” “霸!霸什么…?!!”如小苒‘噌’地一下从床上跳起,险些将脑袋与床顶一同撞出俩大窟窿来。 “别激动,你没得逞!”倾姿摇了摇头,对小丫头大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你昨晚贴他身上又亲又摸上下其手,差点将他衣服都扒了,这都不为所动!你说他究竟是那方面不行呐?还是根本不喜欢女人呀?” 话罢,她竟嘿嘿笑了起来,又说,“你男人身材真不错,昨夜被你扒开衣襟露出一大片胸膛,那上身的曲线又结实又诱人,我这做‘鬼’的都忍不住浮想联翩呢,你当时怎么不努力努力将他全扒了呢!” 如小苒只听到头顶轰然一阵炸雷声,倾盆冰雨从天而灌,将她从头至脚,浇得五脏六腑里都是拔凉拔凉的。 “秦…邵陌…当时什么表情?”她虚汗直冒,头脑嗡嗡作响,鼓足了勇气才问出了这一句,小心脏突突地暴跳着,四肢都被震得有些微颤。 倾姿挑眉回道,“可能…想将你捆起来,然后宰了吧…” 如小苒觑了一眼紧闭的屋门,颤颤又问,“你…认得外面的路吗?知道怎么跑路最快吗?” 她是不敢再见秦邵陌了。 最好这辈子都别见了… “瞧你这没出息的。”倾姿嗤笑,“放心,他现在不在瑾园,昨夜你入睡后就去了大理寺,到现在都没回来呢。” 如小苒仿佛听到了一丝存活的希望,小身板健步跃下了床,跑到屋门口轻轻打开了一条缝隙往外张望‘敌情’。 不料迎面正对上另一双向屋内张望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下,悚得她往后弹跳出一大步。 显然屋外的人也被吓了一跳,惊叫出了一声‘啊!’ 屋门被蓦然推开,外面的人冲了进来,欣喜地喊:“小苒姐姐你醒啦!” 这位边冲入,边大喊的正是莲儿。 “莲儿?”如小苒先是讶然,转瞬一想,定是秦邵陌将人接出来的。 “小苒姐姐,你刚睡觉我没打扰你,一直在外面等着呢,后来听到屋内有动静,探头看了看,没吓到你吧?” 莲儿今日神采焕然,难得眸色中没了忧色,显是因为出了入云阁,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如小苒一把拉住莲儿的手就往屋外逃命般地冲,边冲边说,“快跟我走!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带你去统领府,回头叫人送你回家!” 话音刚落,迎面浩浩荡荡传来众人的齐呼声,“少夫人安好!” 铿锵有力,整齐有序,气势磅礴! 如小苒怔怔地抬眸,面前三排整齐站着的十来人,有年轻的婢女,年长的婆子,还有几个小厮站在最后面,毕恭毕敬带着笑意,大有种拜完年等着领红包的感觉。 只不过他们拜的这位正主,满面惊滞,蓬头垢面,一身狼狈。 “怎…怎么…这么多人?”如小苒现在的脑子同她此刻的头发一般,炸成了一团毛。 为首的一位老婆子笑盈盈走出一步,福身回道,“少夫人,您是要先用早膳呢,还是先沐浴更衣?” “不…不用了,我回家!”话罢,她拉起莲儿再要走。 “小苒姐姐你等一下!侯爷有吩咐!”莲儿使出了吃奶的力道才终于拉住了如小苒想要起飞的脚步。 吩咐? 她一愣。 什么吩咐?哪来的吩咐? 莲儿定神酝酿了情绪,蹙眉正色道,“侯爷当时是这么说的,‘叫那丫头醒来后老实呆在瑾园!若是想跑,这笔账同她加倍算!’” 闻言,小丫头怔忪地咽了咽唾沫,方才莲儿虽只模仿出阎王一分的气焰,却是活灵活现地呈现了他的‘风格’。 她蓦然滞住,仿佛被人定住了神魂,脑海中已是飘过了千百种‘跑’和‘不跑’的下场… 这一定,如同定了一万年,肉身石化,神魂俱溃… …… 如小苒坐在水汽氤氲的木桶里,想起自己只不过在入云阁住了三晚,前前后后却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变故,这一切还要‘多谢’浮鶎了! 过两日定要去找他清算这笔账! 又想到高衍给她下的鬼药,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大理寺将他暴打一顿才解气! 她这澡洗得越来越激昂愤懑,将被热水润得本就通红的小脸蛋气得更为血气澎湃,娇妩动人。 忽而听得屏风后有人进屋的声音,如小苒心想应是莲儿回来了,对着外面唤道:“莲儿,不用再取热水了,我这就出来。” 小丫头出了木桶,看到屏风上只有一件大红的丝绸长衫,不禁纳闷:怎么就一件长衫?还是喜红色的… 她边披上衣衫,边问:“莲儿,没有别的衣服了吗?”?? 屏风后面没有回应。 她狐疑迈出屏风,迎面蓦然撞上一双寒冽的凤眸,凤眸的主人凛然端坐在屋内,冰冷安静地盯着她。 如小苒被秦邵陌这双能杀人的眸子吓得逃回了屏风后面,她小心脏突突蹦着,全身每一处紧绷的神经都在为主人寻找一条能逃生的路子。 觑了一眼门与窗,果断选择窗更近一些! 她拔腿便要跑,手臂瞬间被人擒住了,身子随之跌向了后方。 秦邵陌将人搂了个满怀,那只大手在小丫头后腰间轻轻一捏,将她吓得不敢再乱动,成了一只乖巧又惊慌失措的小兔子。 小丫头灵动乌黑的眸子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湿漉漉的发鬓不断落下水珠,顺着少女白皙的面颊滑落到肩颈,又沿着优美的锁骨曲线坠入了身前凝白的酥软中。 如火一般灼目的红绸前襟在方才拉扯间早已松开了一片,两团酥峰半遮半掩,随着少女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着。 “总是这般勾引本侯,该如何是好?” 秦邵陌低沉的声音温柔又迷离,说话间早已衔住了小丫头柔软的双唇,像火一般在她唇间点燃,逐渐升温。 男人的一只大手搂在她腰背,另一只在她周身肆虐游走,小丫头吓得小鹿乱撞,慌乱不堪,忙挣了挣,死死抓住他不老实的手,半羞半斥道:“侯…爷…唔…不…行!” 她拼命后仰,挣开了男人的唇,厉声又说:“不行!” 秦邵陌眸色微微一怔,却也不怒,果断松开了他家小丫头,略有些疲态地走向床榻,“有点困,我睡会,衣柜里有衣服,自己去拿吧。”随后一头栽在了床榻上,阖眸一动不动,连鞋都忘了脱,显然是累到了极致。 如小苒拢了拢衣衫走向秦邵陌,轻手替他脱了鞋,又为他掖好被子,正欲转身,却被秦邵陌拉住手臂,整个身子倒进了他怀中。 他迷迷糊糊抚了抚小丫头的脑袋,往怀中又搂了搂,喃喃说了句,“别走,陪我睡会。” 小丫头枕在他手臂上,额头紧贴着男人均匀起伏的胸膛,眼睛盯着大红被褥上的两只白头翁,脑袋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想法,所谓岁月静好,不过如此吧… 第55章 如白亦在相国府(无男女主) 相国府芳芷园 穿着翠绿衣裳的婢女提着竹篮正要往芳芷园东院走,小姑娘刚过拐角,一位年纪稍长的婢女从身后轻声唤住她:“翠儿,你去哪里?” 闻声,翠儿回眸福身一礼,指了指竹篮内的修枝剪,“静姝姐姐,我刚修剪完二小姐主院里的花木,现在要去东院里修剪呢。” 翠儿口中的二小姐指的是沈幽蓉,这一处芳芷园正是沈幽蓉的住处。 静姝上前几步小声回道:“大公子吩咐过,叫咱们这几日不要去东院。” “为什么呀?” “我也不太清楚,听大公子身边小厮说,东院里住了一位姑娘需要静养,不能被打扰了,夫人安排了丁嬷嬷在里面伺候。” “丁嬷嬷?”翠儿睁大了眸子,“丁嬷嬷从来只服侍夫人,这位姑娘究竟什么来头呀?” 静姝蹙眉摇了摇头,“只知道是大理寺的人,还是位女官呢。” 翠儿思忖了一会,又看了看手中的竹篮,“那我在外面修剪花草也不可以吗?” “怕是不行呢,听说昨儿夜里有几只野猫在东院墙头打架,全被大公子赶走了。” “大公子大晚上不睡觉亲自赶的?” 静姝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又说,“听说那姑娘刚来那晚伤得不轻,浑身都是血!东院里头忙忙碌碌折腾了一整晚,到天快明了才消停,大公子也守了整整一夜呢。” 话音刚落,静姝余光瞥见沈夫人与二小姐沈幽蓉从拐角过来。 静姝忙扯了扯翠儿衣袖,翠儿即刻会了意,两人毕恭毕敬立在院墙下对着款款而来的沈夫人母女福身一礼。 沈夫人春风满面地点了点头,沈幽蓉也没什么小姐架子,对着两位婢女微微一笑,她们身后跟着一位年长的婢女,婢女手中提着食盒,看起来沉甸甸的,三人径直入了东院。 见此,静姝会意看了一眼翠儿,“瞧见了吧,这两日夫人天天往里头送参汤呢。” 翠儿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真想见见里面那位姑娘长什么样呢。” 静姝笑道:“我也很好奇,能被大公子看上的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如白亦穿戴整齐,又将被褥工工整整叠置在床榻内侧。 “呀!如姑娘您怎么下床啦!怎么还亲自整理被褥呢!这些事叫老婆子做就行了,您伤还未好,可不能使劲儿呢!” 说话的是丁嬷嬷,她刚端着药碗从屋外进来,见到如白亦动作吃力地整理床榻,忙上前拉住她,神色焦灼地又说,“如姑娘您快先坐下,趁热将药喝了吧。” 如白亦接过药碗,微微笑道:“多谢丁嬷嬷,只是小伤而已,不碍事。” “流了那么多血怎么是小伤呢!这身子是自己的,年轻时候不好好爱护着,年纪大了可就要后悔了。特别是你们习武之人更要注意身体,伤筋动骨流血的都不是什么小事!” 如白亦含笑未接话,将苦药一饮而尽。 丁嬷嬷又递上了蜜饯解苦。 这位丁嬷嬷心直口快,唠叨的性子比如白亦母亲周氏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凡如白亦接了她的话茬,接下来一炷香的时间她能将同样的事情重复三遍,有一次听得如白亦差点在床上睡着了,又不好意思真的睡着,只能撑着眼皮掐着伤处让自己配合着听完。 丁嬷嬷人虽唠叨,却是细致入微,这两日前前后后将如白亦照顾得妥妥帖帖,无微不至。 “丁嬷嬷,我今日能走动了,想着在府上已是叨扰许久,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等下辞了沈夫人便回去了。您对我的照顾之恩,如白亦定不会忘,以后用得着的地方还请丁嬷嬷吩咐。” 话罢,如白亦起身交手一礼。 “如姑娘您客气啦,您是夫人与大公子的贵客,那也是我老婆子的贵客,自当要好生照顾的。” 这两日相处下来,丁嬷嬷着实喜欢面前这个小姑娘,不但模样长得俊俏,脾气也是极好,不骄不躁,也能容忍。 小姑娘那一身的伤口子丁嬷嬷换药的时候见过,落在男人身上都得疼得满地打滚,然则面前这位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在换药时却是哼都没哼一声,尽管满头密汗涔出那也是咬紧牙关硬撑了过去,丁嬷嬷倒是疼得揪心。 “如姑娘,您这伤还未大好,回去路上难免颠簸,伤口开裂就不好了!老婆子劝您还是再住几日,这大夏日的天气炎热,开裂的伤口容易感染,若是因此留下疤痕就更不好了!” 两人说话时,沈夫人母女款款入了屋,听出丁嬷嬷正劝留呢,一下明白如白亦是要回去,沈夫人忙接话道:“如姑娘是要回去吗?莫不是府上照顾不周?” 闻声,如白亦慌忙起身一礼,“沈夫人,沈小姐,府上照顾实在细心周到,是白亦心中过意不去。” “别动别动!快坐下!”沈幽蓉急忙上前扶着如白亦坐在床榻边又说,“你住在这里,我和母亲欢喜都来不及呢,我母亲呀,恨不得你天天都住在相国府呢。” 说完,她掩面笑起。 沈夫人即刻瞪了一眼她‘多嘴’的女儿,一面从食盒内端出了白瓷青花大汤碗,打开瓷盖冒着腾腾的热气,一面取出青花瓷碗盛出了一大碗汤。 “今日一早熬了野菌老鸭汤。”沈夫人一面说着,一面将汤端到了如白亦面前。 “多…多谢沈夫人。”如白亦受宠若惊地起身接碗。 沈夫人:“我见你昨日的山药泥鳅煲都没喝多少,像是不喜欢,今日换了鸭汤,你快尝尝合不合口味?” 如白亦本就不善言辞,这种情况下更不知该说什么感谢的话,只能乖乖地闷头喝汤。 第一日沈夫人送来的是乌鸡山参汤,如白亦喝了一碗,沈夫人又劝她喝了一碗。第二日沈夫人换了山药泥鳅煲,说是因为如白亦昨日鸡汤没喝多少,估计她不爱喝鸡汤才叫人一早抓的新鲜泥鳅煮的汤,如白亦盛情难却,只能硬着头皮喝了三碗以表感激。 今日沈夫人居然又说她昨天三大碗是‘没喝多少’,如白亦一面给自己灌鸭汤一面在想,到底要喝多少碗才算是喝够了呢? 正在郁闷时,沈夫人微微含笑又递上了第二碗。 如白亦倒抽一口凉气,赶紧接过碗,这一身伤没要了她的命,倒是快死在了喝汤上面了… 看着如白亦大口喝第二碗,沈夫人心中甚是欢喜,弯眸问道:“如姑娘…你同我们家志远是怎么认识的呀?” 第一日如白亦精神还未恢复,沈夫人不敢多打扰她;第二日她精神恢复了许多,沈夫人兜兜转转问了她些家世,有无婚配之类;今日见如白亦精神大好,便打算深入打探。 闻言,如白亦一顿,仔细想了想,“大约半年前,沈大人协助大理寺查办盐税贪污一案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后来呢?”沈夫人饶有兴趣地追问。 丁嬷嬷端来了椅子放在如白亦身前,沈夫人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 “后来是永平伯爵娘子一案与沈大人见过几面。” “再后来呢?”沈夫人身体前倾,脖子越伸越长,沈幽蓉也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再…后来…”如白亦看了一眼面前的几人,莫名的压迫感传来,惶恐回道:“再后来是捉拿人贩子时不当心误伤了沈大人。” 见沈夫人神色急迫,如白亦讪讪又说:“还…还好没伤到他筋骨…” 沈夫人现在倒不关心他儿子当时有没有受伤,只是眨巴着锃亮的眸子等如白亦继续说下去。 屋内静默一瞬,如白亦觑了一眼众人脸上的‘继续说下去呀’表情,慌忙补了句结尾,“这是这样了。” 沈夫人扫兴地收了脖子,蹙眉心想,怎么说来说去都是案子,而且听描述只不过是萍水之缘而已。 然则这位‘洞察入微’的母亲早就仔细琢磨过他儿子这几日焦灼的神色,以及他每次看如白亦眼神中的玄机,敏锐的直觉让她认定自己儿子与这姑娘没这么简单! 她绞了绞手中的绢帕,心想,肯定有什么重要信息她还没获取到! 见此,沈幽蓉团扇掩面暗自笑了笑,这一重要信息如白亦怎么可能知道,她倒是亲眼见到了自己兄长是怎么在情敌面前表达心意的。 如白亦总算喝完了丁嬷嬷端来的第三碗汤,赶在第四碗汤要送到她手中前,她急忙求生般地开口道:“这…几日多谢夫人小姐的照顾,实在叨扰了,夫人费心为我熬汤,白亦感激不尽,今日身体大好呢,虽然平日在大理寺公务缠身也有数日未归的情况,但是这次并未提亲告知母亲,想来她在家里肯定很担心,所以…” 如白亦话还没说完,一位嬷嬷疾步入屋禀道:“夫人,大理寺阮大人来了,还有如姑娘的父亲也在前厅,来接如姑娘回去的。” 沈夫人起身问:“前厅有人接迎吗?” 嬷嬷点了点头,“老太爷,老爷,大公子都在。” 第56章 大道不顺-志白cp(无男女主) 相国府前厅 阮平决安然坐在前厅东侧上手的紫檀木椅上,双手端起右侧茶桌上的杯盏,悠然一抿后笑道:“梅盛每称香雪海,茶尖争说碧螺春,好茶呀!” 如白亦的父亲如淳坐在阮平决边上,也喝了一口茶,不过他没有阮平决‘登峰造极品优雅’的舌头,分不出茶好茶坏,全当润喉解渴。 这次是听闻阮平决告知,如淳才知自己女儿险些命丧黄泉。一盏茶的功夫,沈志远已将事情的前前后后仔细向他说明,当然是略过了如小苒在入云阁的事情。 被告知如白亦现在已无大碍,如淳来时悬着的心这才缓缓落定下来。 如淳不似他兄长如勇一般黝黑魁梧,皮肤略白些,骨架也略劲瘦些,一身武夫打扮,是阳城小有名气的捕快头头。 毕竟在捕快界混了二十多年了,为人耿直,脾气又好,自然颇有口碑。况且他还有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女儿,阳城捕快界只要提到如淳,定然人人都会想起如白亦,五年内破案无数,从捕快被提拔为大理寺评事,拜得大理寺泰斗阮平决门下成为关门弟子的奇女子。 如淳放下茶盏,眸光落向大厅正坐后的白石屏风,白屏连着大厅北墙,两丈宽,一丈高,自然的墨灰色石头纹理曲曲绕绕,竟天然成了一幅画! 乍一看,这副‘画’像是一株悬崖峭壁边的参天古松,亦枯亦荣,磅礴雄浑! 如此浑然成画的石纹实在可遇而不可求。 看着这株古松,如淳想起了刚才进前厅时,迎面木柱上笔道苍劲的一副对联:‘青松寒不落,碧海阔愈澄’。 他心里默默点了点头,比起他见过的,其他书香门第家里精致的花儿鸟儿的诗画,这大厅里略显粗糙的石头屏风以及门口的一副古朴对联,足显这家人的气魄很是不凡。 他脑子里回想起了两个词‘才望高雅,湛然清流’,这是他们来的路上,阮平决向他介绍沈家时用的两个词,他当时也不太懂,现在倒是仿佛有那么一点点懂了。 思此,他又仔细看了看正坐上,正在与阮大人雅聊闲叙的沈相国,他银霜两鬓,玉冠简束,慈眉善目,红光满面,一身素雅长衫落在这位清瘦的老者身上甚是古朴儒雅。 如淳对这位三朝老相国早有耳闻,可谓位高权重,名德重望,今日亲眼见到,果真没有一丝官僚气息,对他这一介粗人也甚是尊重礼貌。 他又暗自点了点头,书读得多的人果然不一样。 正在思忖时,沈志远的父亲沈穆含笑对如淳说道:“如兄可是在担心令爱?今晨听内子言及令爱气色恢复了不少,但是之前伤得不轻,怕是还不便走动,若无急事的话大可让她在相府内多住几日,小女平日在府内也没什么事,两人也正好做个伴。” 沈穆见如淳半日坐着不说话,以为他是担心女儿,却不知如淳本就是个话不多的人。 闻言,如淳起身抱拳回道:“小女得令郎相救,又得府上悉心照料至今,实在不敢再叨扰,此番大恩大德,我如淳必当涌泉相报!以后不管什么事,只要贵府开口,上刀山下火海,我如淳绝不会皱一下眉毛!” 话罢,深鞠一躬行了个大礼。 这番大礼吓得沈穆与沈志远同时起身回礼。 沈志远将腰背压得极低,余光见到如淳终于起身才敢跟着缓缓起身。 如淳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出门时想着带些谢礼,可是想想这沈家门第显赫,一般的礼估计也看不上,冒然带了反而让人见笑,此刻除了‘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想不出能怎么报答他们了。 眼见面前三人的尴尬,阮平决捋须笑起,“老如呀,今日你可是夸下了海口,到时候沈侍郎开口时,你可别悔得将自己眉毛都给烧了。” 如淳正色回道:“阮先生,话既然说出,我如淳又怎会改口!” 话音刚落,阮平决与沈相国心照不宣哈哈笑起。 沈穆看了看他儿子,从前日夜里开始,他夫人就在他耳边念叨个不停,说他儿子对这如姑娘有意,他也没当真,今日见他儿子在如淳面前颇为拘谨,全然不像他往日从容不迫的性子,因此心中仿佛明白了什么。 沈志远挠了挠英挺的鼻梁,无奈笑了笑,知道他对如白亦的心思早就被阮平决看穿了,方才阮平决的话虽是对着如淳说的,实则是戏谑沈志远呢,尴尬得他只能装傻充愣。 片刻,前厅迈入几人,沈夫人在前,沈幽蓉扶着如白亦缓缓在后。 见到如白亦行动有些不便,沈志远忙想上前帮忙,余光见到有人大步流星从他身侧闪过,定睛一瞧,如淳已经扶助了女儿,他只能退到一边。 再一想,怎么也轮不到他这‘陌生男子’前去‘帮忙’。 “父亲。”如白亦轻唤了一声,刚想向她师父交手一礼,阮平决忙摆了摆手,“你身体还很虚弱,无须这些繁礼。” “正是!”沈相国起身上前一步,“蓉儿,快扶如姑娘坐下说话。” 如白亦一面被沈幽蓉搀扶着落座,一面忙依次唤了各位长辈,只是未能行礼。 沈志远暗自看了看如白亦,今日血色比刚来时好了许多,杏眸也亮堂了不少。 这几日如白亦住在他妹妹的芳芷园,沈志远只有第一晚小姑娘昏迷时守了整整一夜,之后几天他母亲安排了丁嬷嬷照顾,小姑娘又一直卧床静养,沈志远也不便去屋内打扰,顶多也只是在屋外叫人送个东西,传个话,见都难见上一面。 他在芳芷园东院外徘徊的次数倒是不少,就连东院外墙有几块缺了角的砖都数了个遍。 须臾后,众人聊得差不多了,沈相国想留晚膳,阮平决因大理寺繁忙婉言谢绝,如淳想着家里周氏定然焦急盼归,也谢绝了沈相国的好意,随后又逐一谢过沈家人后便要带女儿离开。 沈志远一直送到了相府门口,眼见着被众心捧月般的如白亦就要上马车,他忙想上前对小姑娘说些什么,不料他母亲与妹妹抢先他一步,拉着小姑娘的手又是一阵不舍,连丁嬷嬷都同小姑娘唠叨了半天,沈志远竟是连一句话都插不上。 他叹了口气,很从善如流地让到了边边上,平日里最巧言善辩的沈志远此刻竟成了一根哑木头。 唉…说不上话,多看两眼也好… 须臾后,沈夫人母女总算放了人,如白亦没有直接上马车,却是走到了沈志远面前,惊得他挺直了腰背。 如白亦交手一礼,正色道:“沈大人此次救命之恩,卑职没齿不忘!本该一早当面言谢,一直…也没寻到机会。”她想了想又说,“卑职改日必当登门叩谢!” 沈志远蹙眉道:“你我同辈何须叩谢!你照顾好自己就算是感谢我了,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你打不过就跑知道吗?” 如白亦愣愣‘嗯’了一声。 沈志远又说:“我给你挑了两个护卫,以后查案抓人什么的都带着他们。”他说话时眸光指了指马车后带刀的两位褐衣男子。 “不…不用!”如白亦慌忙摇手,“沈…大人你多虑了,况且…” 况且她在大理寺进出带着沈大人安排的护卫成何体统… 见如白亦面生难色,沈志远略微上前一步,他也不便靠太近,毕竟周围还有很多长辈在。 那些长辈虽还在互相客套着,实则都竖起了耳尖,暗自关注这两人的动静。 其中最为明显的有两人:一个是如白亦的父亲,他炯炯有神地盯着沈志远,本来自己女儿同‘恩人’说几句话也没什么不妥的,然则看到这位‘恩人男子’有意微微靠近了他女儿一步,这位父亲的警惕感蓦然升起。 还有一位十分明显的人自然是沈夫人,就差直接将脖子伸到两人当中来了。 沈志远抬眸时正对上如淳犀利的眸光,后背微微一怔,侧眸时又瞥见了他母亲欣喜又焦灼的复杂神色,后背又是微微一寒。 他求助般地看了一眼他母亲,沈夫人余光扫到如淳时即刻明白意思,赶紧收回脖子,取下左手镯子塞进她女儿手里,然后惊呼自己手镯不见了,拉着她女儿佯装在地上找起。 她女儿一头雾水,这是…哪出…? 这阵骚动成功吸引了周围人注意,所有人都跟着找起手镯来。如淳更是信以为真,极其认真又仔细地替‘恩人的母亲’找东西。 如白亦闻声回眸也想帮忙找手镯,左手被沈志远轻轻拉住,她狐疑回眸时迎面正对上沈志远璀璨的桃花眸,那双眸子早已弯成了月牙状,说不出的迷人。 “你回去后好好休息,身体没恢复前不许去大理寺!”沈志远口吻略带命令,唇末却是微微扬起,“我明天去看你好不好?” 如白亦慌忙抽回自己的手,面颊逐渐泛红,在她脑子里‘沈大人’从来彬彬有礼,温文儒雅,此刻居然与她如此亲昵,她忽而又想起之前传闻,说是这位沈大人素来风流多情惯了,思此,她面上的红晕多了几分怒色。 “沈大人,卑职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今后沈大人有求,必当赴汤蹈火,但是卑职不是你认为的那般随意的女子,若是沈大人再这般轻薄于我,别怪卑职下次翻脸不认人。”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十分真肯。 闻言,沈志远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有些不妥,忙解释:“我没认为你是随意的女子,刚才所为也非轻薄于你,我…” 话还未说完,就听见他父亲沈穆的声音传来,“蓉儿,你手里拿着的不是你母亲的镯子吗?” 沈夫人忙讪讪回道:“啊…对了,我忘记了,刚才取下来时叫蓉儿替我拿着的,你这孩子怎么不提醒我呢!” 沈幽蓉:“……” “沈大人,卑职先告辞了。”不等沈志远再解释,如白亦交手一礼走回马车。 最终沈志远茫然地看着马车离开了,心想,唉,他这条路恐怕不太顺呢… 第57章 是猪吗 瑾园 静谧的屋内,花梨木屏风上画有两只喜鹊,如漆似胶地立在梅花枝梢上。 屏风后的木澡桶早已没了水汽氤氲,只留下一些娇粉的花瓣惬意地浮在水面,木地板上散落的水渍还未干透,莹莹点点,被余晖晕染成了微红的珍珠色。 秦邵陌支着脑袋侧卧在床榻上,仔细打量着怀中小丫头的睡态。 墨发红衣,美人如斯。 如小苒面上粉黛未施,却是韶光楚楚,纤长的睫毛上下交叠着微微翘起,男人忍不住用指腹轻轻触了触。 这一碰触惹得小丫头不高兴地动了一下,脑袋往男人的胸膛蹭了蹭。 还不让碰了… 他唇末勾起,轻轻抚过小丫头吹弹可破的面颊,将几缕贴着她唇边的乌发挪开,那两瓣娇嫩的柔唇微微翕动了一下,饱满诱人。 他指腹堪堪落在她唇间,反复摩挲起。 指间薄薄的茧磨得小丫头唇间阵阵刺痛,她蹙了蹙眉,不耐烦地翻了一个身。 看着怀中娇小的身子背了过去,一头墨发有些散乱,他伸手替她理了理。 墨发下是少女·优美的后颈,凝白的肌肤被火红的衣衫映衬得格外撩人,秦邵陌喉结微滚,一只手臂轻轻环到她身前,将整个人挪进了怀中。 男人微微蹙眉,这都没醒…是猪吗…? 如小苒本就睡的很熟,这一番动作又很温柔,她丝毫没有察觉。 少女墨发幽香,身上的皂角清香还未散去,那柔绵的身子隔着一层丝绸酥软的很。 秦邵陌眉末微扬,轻轻衔住了他家小丫头粉嫩的耳珠,唇间的摩挲,温暖的气息在她面颊与颈间反复徘徊,吮吸啃咬。 一阵阵酥麻感传来,如小苒迷迷糊糊间‘嗯’出了一声。 男人微微一顿,她这一声懒洋洋的,说不出的旖旎醉人,他弯了弯眸,忽而加重了唇间的流连。 如小苒微微睁开双眸,还未搞清楚状况,迎面是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面颊上,这股炙热的吻最后擒住了她的双唇。 她很快发现吻她的人是秦邵陌,许是刚刚睡醒脑袋还有些懵,她并未挣扎,双臂很配合地搭在男人肩上,乖乖搂住了他。 这一吻很长很久,憋得她面颊通红,忙推了推她身上男人的肩膀,男人松了她的唇,吻痕沿着她家小猫的面颊一路下滑到颈间。 如小苒一面喘着气,一面盯着大红床顶发呆,忽而觉得胸前炙热,她眸光狐疑扫去,发现男人早已探入了红绸之下,擒住了一对玉兔。 “侯爷!!” 如小苒红成了一只醉虾,忙伸手拦护,却被男人一只大手擒住双腕,抬起按在了床榻上。 男人回到她面前,衔着她的耳珠柔声说,“只许你昨夜占本侯的便宜,不许本侯占你的吗?”?? 磁性的话音未落,那一双微微勾起的薄唇又贴向少女的两瓣柔唇,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好在秦邵陌并未再得寸进尺,很快取出红绸下的手,一面亲吻小丫头,一面轻轻抚摸她的面颊。 须臾,他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他家小猫的唇和手,将人搂了个满怀,淡淡地说:“你现在不肯,我不会勉强你,不过两个月后你嫁入侯府,定然由不得你不做我的女人。” 如小苒伏在男人胸膛上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与秦邵陌之间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明透。 秦邵陌从不主动提及李廷与三年前的事,如小苒觉得他越是不提,便越是刻意避讳,李廷便成了他们之间看不见,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的死结。 如若他肯提及李廷,现在开口问她关于她与李廷的事,她应该会如实告诉他实情:她与李廷清清白白,他们之间也无非是两小无猜,性格与脾气很是投缘罢了。 然则他根本不问,她又怎敢冒然开口,告诉他自己骗了他,骗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不想嫁给他吗?这与当面甩他一耳光有什么区别。 况且她从来猜不懂秦邵陌,不懂他何时会怒,何时会喜;不懂他因为报复而娶她,却又为什么对她如此好。 他索性从头到尾都对她冷冰冰的,她也能破罐子破摔,不用在意他的感受。 然,她现在在意他,不知从何时起竟是越来越在意了。 看了一眼面前很像新房的屋子,如小苒低低问了一声,“侯爷,这个瑾园是您新置的吗?” “嗯。”他抚了抚她的乌发,“我知你在我母亲面前拘谨,以后住在瑾园,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有人拘着你。” 她搂着他的手紧了紧。 看着小丫头黛眉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男人狐疑,“怎么了?” “没什么。”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男人方才语气虽然很淡,却像一股潺潺暖流淌过她心田,她很开心,却也害怕,害怕这股暖流有一天不会再路过她,她也不会有勇气去追问为什么。 小时候,秦邵陌总是那个决定一切的人,心情好时会与她多说几句,心情不好时根本不会搭理她,她习惯了跟在他身后,也习惯了看他脸色。 稍微长大后,他越来越优秀,她也逐渐明白,原来是因为自己父亲对老侯爷的救命之恩,他才容她留在身边,她有些气馁,也有些不甘。 她想证明自己也很优秀,努力学过琴棋书画,也迎合过他的喜好,他却是依旧对她不冷不热。 再之后,老侯爷不在了,大长公主对李静璇越发偏爱,她忽而一下释然了,与其说释然,不如说知难而退,像是岌岌可危的悬崖上终于落下了一根救命的绳子送她下了山。 到了山脚,她发现护她下山的那根绳子还勒在腰间,她可不想被‘拉’上去当什么小妾,寻思着想个法子将绳子一刀两断了才安心!于是三年前那件事,她顺水推舟索性认下了。 如小苒并不知道正是三年前所谓的‘一刀两断’将秦邵陌一棒子打醒了,这个从来不知如何表达感情的男人,终于在感情这条路上跌跌撞撞,儿童学步起来。 然则,这个男人学的还是太慢,更不知道有些事情,若非一字一句当面说清楚,别人又怎会明白。 秦邵陌抬起他家小丫头下颔,蹙眉问道,“哭了?” 方才听她声音有些沙哑。 如小苒摇了摇头,微微吸了口气,转移话题问他:“侯爷从高衍那问到了什么吗?” “高衍不是都同你招了吗。” 闻言,小丫头讪讪笑起,之前高衍想从她口中打探王新柔一案的消息,却不想最后被她套出了话,想起他说四皇子并未杀王新柔,却不知是真是假。 “侯爷您觉得王新柔是不是四殿下杀的?” “李元琰再怎么蠢也不会在自己地盘上杀人,况且现在是选太子当口,若不是大理寺扣着佟万,又查到了入云阁,怎会将他逼急了自乱阵脚。” 如小苒嘟了嘟唇,“侯爷,入云阁也有我一份功劳,不能只算在大理寺身上!” 男人狭眸捏住她面颊,“我就该再晚些去救你,等你被高衍带走,严刑逼供一顿,看你还敢不敢再给我惹事!” “疼!”她将脑袋钻进了男人怀中才得以挣开。 “这件事你不许再插手!”男人斥道。 “知道了!”小丫头咧嘴笑了笑,又问,“那梵妈妈的账本侯爷怎么处置呀?” “账本是李元琰结党营私的物证,已经给了大理寺,这些年郑家势力不复从前,李元琰想通过贿赂官员拉拢人心。” 秦邵陌口中的郑家指的是郑国公为首的郑氏一族,郑国公是当今皇后的胞兄,当年先皇后也姓郑。前后两位皇后都出自郑氏,可见郑家在朝堂的实力不容小觑。 如小苒讶然,“李元琰不是嫡出皇子吗?朝堂不是有很多人要他当太子吗?为什么还要拉拢人心?” “你觉得郑家势力为何大不如从前?” 如小苒想了想,郑家势力之大,能压制他们的恐怕只有皇帝了,思此,她睁大了眸子看向男人。 秦邵陌知道她已然明白了,食指指节轻轻弹向她脑门,“这件事你知道就好,出去不可乱说。” 小丫头狠狠点了点头。 静默一息后,如小苒又开口,“侯爷,听说梵妈妈被关在大理寺。” 男人简单嗯了一声。 “您帮我问她一件事呗。” “何事?” 如小苒一本正经坐起,往秦邵陌面前挪了挪,才说,“我有个朋友叫倾姿…” 小丫头还未说完,男人侧过身一只手支起脑袋,“这名字以前没听你提起过,入云阁新认识的?” 她点了点头又说,“十八年前,倾姿在入云阁生下一个女婴,梵妈妈将孩子送走了,侯爷您帮我问下梵妈妈,那女孩究竟被送去哪里了?” “嗯,知道了。”男人抚了抚她的额头,“你管的事还挺多。” “还有莲儿,她也是被人贩子拐来的,老家在景州。” “知道了,会叫人送她回去的。”提起人贩子,秦邵陌思忖一瞬又说,“大理寺的人贩都被我审过,没人知道是谁拐了你,你究竟是怎么进的入云阁?” 如小苒眸色一怔,那机灵的小身板几乎是‘嗖’地一下跳下了床,“侯爷我饿了!我先出去吃东西啦!” 一面说着,一面在衣柜随手取了件衣裳,破门飞奔了出去。 见此,秦邵陌凤眸微狭,不紧不慢起身也下了床榻。 第58章 点烛 瑾园 “什么?堂姐受伤了?!”刚听秦邵陌说完,如小苒从椅子上一下弹起,搁下竹筷又说,“我现在去看她!” 秦邵陌拉住她小臂,又将人摁回了椅子上,“听沈志远说你堂姐已无大碍,晚膳后我送你去你婶母家。” 话罢,他将竹筷塞回了小丫头手上。 “为什么去婶母家?你不是说她被承言兄长救了,现在住在相国府吗?” “今晨从大理寺出来时见到你叔父如淳,阮平决与他一同去了相国府,想是应该将人接回去了。” 说话间,秦邵陌盛出一碗鹌鹑汤,递到了小丫头手中。 如小苒捧着碗,将要喝时忽而顿住,又说,“怪不得那一晚堂姐没来取梵妈妈的账本,她向来守信从不失约的,我早就该察觉不对劲了!怎么将这件事抛在脑后,真是该死!”她蹙了蹙眉又问,“什么人伤的她?我一定不会轻易放过那个人!” 秦邵陌重一敲她额间,疼得小丫头喊出了一声‘啊呀’,捂住额头不明所以。 “你堂姐都打不过的人,你还能替她报了仇?害你堂姐险些丧命,不但不思悔改,还想着再惹事端,我看你是要赔上了这条小命才会知道什么是安分!” 眼见男人眸色中的不悦,小丫头讨好般地贴了过去,柔声道:“我就是气不过嘛!我打不过那人,不是还有侯爷和秦哲吗?” 如小苒一双乌黑灵动的眸子亮堂堂地眨巴眨巴着,两颊气鼓鼓的红晕还未散去,一身水蓝色的裙襦不仅十分合身,还为她平添了几分娴静的淑女气质。 当然,如小苒与‘淑女’从来是八字犯冲,也只有她闭嘴不说话时才有那么一两分感觉。 男人捏住他家小猫面颊,狭了狭眸,“你倒挺会使唤人。” “不敢!不敢!是‘请’,烦请侯爷您老人家动动手指头替我堂姐报了仇。” 男人默许似地收了手,“汤先喝了!” “喝!这就喝!”小丫头咕噜咕噜将碗喝了个底朝天。 秦邵陌颇有些满意,又盛了一碗,敛着坏笑说:“多喝些,‘那里’…太瘦,不合本侯的意。” 如小苒顿了一瞬,忽而反应过来‘那里’是‘哪里’,小脸蛋一下熟成了只红柿子。 “自己喝,还是本侯喂你?”男人递出碗勾了勾唇,“或者,本侯不辞辛苦,每天替你揉一揉也可以。” “侯爷你…!不许说话!!我自己喝!!” 如小苒恨不得拿个什么东西堵上男人的嘴,好在这堂内没有别人,婢女们之前奉完菜就退下了,秦哲也早就识相地出去了,否则如小苒羞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的时间都来不及。 她边喝汤边怒目瞪了一眼男人,男人早已笑得不行,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眉目间溶去了寒泠与深邃,余留下几分邪魅的性感,以及极为罕见的顽皮神态。 见此,她气得鼓了鼓腮。 气的是这个正经的男人竟然也会说些不正经的话!更气的是,他笑得实在讨厌,却也实在好看!好看到她竟生不起气来,她蓦地一怔,心想,真是要疯了! 晚膳后如小苒与秦邵陌上了马车,车轮辘辘停在了她婶母家门口。 马车停稳后如小苒起身正要下车,秦邵陌轻一搂她腰间,便将人落进了他怀中。 如小苒坐在他身上,愣愣地眨了眨眸。 男人环抱着他家小丫头,柔声说:“今日太晚了,我不方便进去叨扰你叔父婶母。” 小丫头点了点头。 男人又说:“等下你要回统领府吗?若要回去的话我在外面等你。” “不回了,本就骗了我爹住在婶母家里,索性陪我堂姐住几日再回去。” “也好,那我直接去趟宫里。” “这么晚还要去见圣上?” 男人眸色微凝,“李元琰毕竟是皇子,结党营私之事怎样处理还得问一下他的意思。” 这个‘他’自然是指皇帝。 静默一瞬,如小苒双手轻轻抚在秦邵陌精美的面颊两侧,将男人从思忖中唤回,“侯爷,就算王新柔不是四皇子所杀,然则她与当年废太子同样的死法实在叫人匪夷所思,恐怕…四皇子与当年废太子案有所牵连…” “你想说什么?”男人的语气很平淡。 “如果…”她顿了顿,“我说如果…四皇子是你要找的废太子案真凶…你会怎么做?” 男人微微一怔,“你知道我要找的是杀害废太子的凶手?” 如小苒点了点头。 “你这么聪明我以前怎么没瞧出来呢。”他微笑着抚了抚小猫的脑袋,“不用担心,我不会乱来。” 闻言,如小苒如释重负,又一想,他素来行事稳重,有章有序,显然是自己多操心了。 随即拍了拍男人的手臂示意他放人,“我得走了。” 秦邵陌却将人搂得更紧。 “你最近住在婶母家里,我就不方便来找你了。”他暗自笑了笑,若是住在统领府,他倒是熟门熟路能翻墙,转而他眉末微微一挑,正色道:“所以,先将你往后几日的份额给本侯预付了。” 预付什么? 最终秦邵陌衔住她双唇时,她总算明白了这番正色之言的道貌岸然。 这个男人在不正经的道上是无师自通,突飞猛进。 他一只手托着小丫头的后颈,另一只倒是越发不老实地捻熟起来。 如小苒是拦也拦不住,挡也挡不了,只能拼命推着男人的肩膀催他快点放人。 须臾,男人果腹般地松开了人,又替小丫头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衫,不舍道:“好了,送你进去。” 秦邵陌下了马车,见如小苒腿脚虚软,两瓣柔唇微微肿着,男人唇间掠过一抹笑意,托住小丫头的腰间将人接了下来。 “还走得动吗?要不要我抱你进去?” 这两句磁性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她耳夹传来,羞得她恶狠狠地回瞪了一眼面前没脸没皮的人。 冷漠绝情的阎王她惹不起,一本正经的流氓她更惹不起!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思此,她气呼呼地提着裙襦大步流星进了前院,进门时头也没回,招呼也没打。 秦邵陌蹙了蹙眉,生气了? …… 琰王府 ‘咣当’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李元琰立在空无一物的书案前,身前的木地板上一片狼藉,书卷凌乱,乌墨飞撒。 “殿下息怒!” 向若伏跪在地,压低着头不敢抬起半分,伏在地上的手背有一处刀伤,伤口未包扎,早已凝结的朱红中溢出了几丝血珠,许是刚才因为忽然跪地的动作而裂开了一道小口子。 “我怎么养了你们这帮蠢货!” 李元琰咬牙切齿拧了拧眉心,努力让自己恢复镇定,然则这股怒焰实在难以控制。 “这件事本来很顺利,谁曾想最后竟然冒出了武阳侯的人!”向若又压低了一寸腰背,努力为自己开脱,惶恐的声音也跟着沉了几分,“还有那高衍,竟然蠢到亲自露面,现在也被…” 看到李元琰的脚步停在他眼前,向若再不敢说下去。 “一个没救出来,又送进去一个。”李元琰冷笑一声,“好你个秦邵陌!早知你如此多管闲事,我便让你也断送在了北疆!” “殿下,事已至此,悔之何及。”静默坐在角落的中年男人微微抬眸,懒洋洋地端起茶盏略抿了一口。 男人发鬓花白,眼角有几缕深纹,眸色像是万年死寂的湖面般波澜不惊,却在莞尔垂眸时掠出了几丝寒光。 这个男人正是当今皇后的胞兄,郑渊郑国公。 “舅舅,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李元琰疾步上前问他。 郑国公微微吸了一口气,侧眸看向面前满面焦灼的年轻人,“若是圣上降罪,你必得诚心受着。” “现在立太子当口,我若此时受牵连,岂不是便宜了李元栩!他若当了太子,还会有我的好日子吗?!” “若是他能当上太子,岂会等到今日!”说话间,郑国公缓缓起身,“圣上想立他为太子,却不敢立,你道是为何?” 李元琰略微松了眉,“父皇是忌惮舅舅您!” 郑国公冷嗤道:“我一个老头子无兵无权,有何好忌惮的。当年你父皇与肃王的皇位之争,若不是我们郑家鼎力相助,你父王怎能名正言顺的坐拥龙椅!那龙椅有一半可是我们郑家人的血汗!”看了一眼李元琰,郑国公又说,“你父王这些年是贤君当惯了,怕的是悠悠众口!怕别人说他忘恩负义!” 若得醍醐灌顶的李元琰豁然开朗,扬了扬唇末,“舅舅的意思是说,此次父皇定然不会重罚我,我且装模作样领了就是。” 郑国公负手于背,微微点了点头。 …… 皇宫 静谧的御书房内频繁传来龙椅上男人轻咳的声音,明亮的烛火下,男人容消面枯,沧桑的眸色微微泛着红光。 “圣上,注意龙体啊!”陈吉公公一面劝道,一面轻轻拍抚着皇帝微微驼起的后背。 皇帝略顺了顺气息,抬眸看向面前静默伫立的秦邵陌。 “朕累了…这件事…你看着办吧。”话罢,他略摆了摆手,“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秦邵陌躬身一礼后抬步离开,将要迈出御书房时,身后传来了皇帝的声音,“陈吉呐…这几根烛火照得又不清楚,还晃得朕眼花,快去多取几根来!将屋子点得通明了,朕才看得清奏折呐。” 闻声,秦邵陌迈出御书房的脚蓦地一顿,他狭了狭凤眸,转而大步出了屋子。 第59章 两只官禽一只猴 七月末的大暑热的很,赤日炎炎,风静云稀。 蝉声高昂的空中划过如小苒婶母周氏的声音,清亮又愉悦: “小苒呐,你先帮我照顾着你姐,婶母出去买只鸡马上回来!” 周氏的声音极富穿透力,前院的大门还未打开,声音早已传到了门口立着的两个男人面前。 那两个男人身影在听到院内妇人靠近的声音时,‘嗖’地一下,挺成了两支笔杆子定在了门口。 门‘嘎吱’一声打开,周氏一双清澈的明眸蓦地一怔。 面前立着两个陌生男子,穿着官袍,左边一位外褂上绣着锦鸡,右边一位绣着孔雀,她眨了眨眸,她刚说要出去买鸡,怎么门口来了两只‘官禽’… “两位大人这是…?” 周氏话音刚落,右边的‘孔雀’抢先一步彬彬一礼道,“伯母您好,在下是如白亦的师兄,霁非,听闻师妹受伤甚是担忧,特来探望,带了些补品还请笑纳。” 话罢,身后属下上前一步,手中端着一大一小两只锦盒。 周氏打量了一眼霁非,小伙子眉目清秀的很,举手投足间很是沉稳,又一想起这名字听她女儿提起过,好像是她女儿的上司! 思此,她忙含笑正要客套,隔壁那只‘锦鸡’也发话了。 “伯母,在下沈志远,昨日如姑娘离府后,吾妹甚是挂念,特意托沈某带了些东西。” 话罢,他毕恭毕敬交手一礼,身后随侍上前一步,左右手都提着东西。 周氏一愣,这名字昨日听她夫君提过,确实是自己女儿大恩人的名字!她抬眸仔细瞧了瞧,面前的小伙子十分俊美儒雅,唇末带着淡淡的笑意,倒蛮讨人喜欢。 她忙回向面前两位,“哎哟,原来是两位贵客呀!快请进!请进屋里说话吧!” “婶母,您不是出门了吗?” 听到婶母周氏洪亮的声音还在门口,如小苒一面啃着桃子,一面大步来到了前院,迎面看到迈入大门的霁非与沈志远,小丫头讶然问道:“三师兄?承言兄长?你们一起来的?” 两人闻言,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点了点头。 这两位还真是一起下了朝赶来的! 互对了眼神,谁都没舍得回去先换下官服,就怕输在了见丈母娘的起跑线上… 不似大户人家的几进几庭,如淳的家宅很简单,前院连着前堂,前堂后是片天井,天井后是内院,内院也就三四间屋子。 周氏喜欢诸事亲力亲为,家里总共也只有两个老仆,看似清简,却也紧紧有条。 两个男人端正坐在了前堂一东一西两处上座,周氏坐在正坐,感觉今日这正堂的三把椅子都被人铺了钉子,三人坐着哪哪都不舒服,各自大眼瞪着小眼,连平日话最多的周氏都像塞了满口钉子,生生钉住了她天赐的巧舌如簧。 “今…天…天气不错…啊…”周氏硬着头皮起了个头。 两只‘官禽’同时瞅了一眼屋外,像两只低头啄米的小鸡,回眸嗯嗯啊啊点了点头。 这个话题还没蹦出点浪花,便被冻在了三九寒冬的冰窟窿里。 虽是七月酷暑炎热,动不动就叫人汗流浃背,面前这两位小年轻一身官袍厚实,额间密汗涔出,却是神情自若,颇有定力。 一位挺直了后背,双掌覆于膝盖,很有大家风范。 一位端正了身姿,单臂搁于茶桌,甚是从容不迫。 如小苒扶着如白亦入了前堂,见此,两个被定住的男人‘嗖’地一下同时起了身,这一声来得太过整齐突然,将两双刚要迈入的脚步怔得蓦然一顿。 如白亦看了看如小苒,如小苒眨了眨眸。 两人刚落座便听到霁非先开口。 “师妹此次受伤,是我失察在先,难辞其咎。” 如白亦:“师兄不要这么说,是我事先并未告知你实情。” 沈志远:“所以下次这种事情,你千万不可再单独行动!” 如白亦:“沈大人,卑职正要同你说关于那两位护卫,还请沈大人将人带回,卑职进出大理寺带着他们实在不便。” 霁非:“我大理寺高手云集,何须沈大人多此一举!” 沈志远:“即是高手云集,又怎会让一位弱女子孤身涉险,险些丧命。” 如白亦:“……” “沈大人你掌管户部大小事宜不够,还想对大理寺横加指点?” “大理寺紧致有序,自然轮不到沈某指手画脚,不过此次如白亦险些丧命是真,还请大理寺少卿将此事放在心上,以示警醒。” “此事确实是我一时疏忽,以后师妹的事我自当格外留心,无须沈大人提醒。” “两位别吵了!!” 眼见两只‘官禽’斗了起来,周氏终于没忍住,一声多年积攒的内功河东狮吼镇了场,忽而觉得此番作为颇为不雅,周氏讪讪笑了笑,“两位大人…留个饭吧…民妇去买菜…” 闻言,两只‘官禽’忙躬身谦谦婉谢,都说‘坐会就走,不劳麻烦’。话罢便都乖乖落座,勉力维持着相安无事的和谐氛围。 片刻后,周氏寻了个理由将如小苒从大堂内拉了出来,两人行到角落,周氏费解道:“小苒啊,这两位今天来是什么意思呀?” 如小苒眨了眨眸,“他们不是说了吗,来看看我姐呀?” 周氏两弯淡峨眉微微一蹙,“没这么简单…” 她双手抱于胸前,凝思了一会,忽而眸色一亮,问道:“里面两位可都成婚了吗?” “都未成婚呀。”忽而小丫头眸色也是一亮,“婶母您是说…”她顿了顿又说:“我之前问过霁非师兄,他对我姐有意呢。” “真哒?” “嗯!”如小苒双手也抱于胸前,蹙眉又回了句,“我也问过姐了,她没这意思。” “啊?”周氏刚亮起的眸子忽而暗了几分,转而又问,“那还有一位呢?姓沈的那个。” 如小苒迷茫地摇了摇头,“承言兄长嘛,我倒是不清楚呢,改天我也问问?” 周氏重一拍她的肩膀,给了个十分赞许的锃亮眼神。 此时听得屋外熟悉的马蹄声停在了大门口,周氏笑了笑:“当家的回来了。” …… 秦邵陌在如淳屋宅前翻身下了马,秦哲从马背上取了七八个盒子托在怀中跟在他主子身后。 这一处屋宅门前不算特别宽敞,停了一辆马车,几匹骏马,两个小厮在树荫下闲聊。 小厮见到秦邵陌时各自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唤了一声‘武阳侯’。 秦邵陌仔细一看,这两位他都有印象,一位是他发小沈志远的随从,另一位穿着大理寺的公袍。 他愣了一瞬,转而整了整衣袍,轻扣了几下大门。 大门堪堪打开,开门的正是他家小丫头,“侯爷你怎么来了?” 小丫头的声音又惊又喜,一身淡绿色的纱裙在暑日里清丽悦目的很。 “两三天没见你,过来看看,顺便给你带了个人来。” 男人话音刚落,身后冒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是莲儿。 “小苒姐姐,大理寺那我已经给了供词,指认了当时拐我的人贩子,阮大人说我可以回家了,侯爷派了人等下便送我回去,我舍不得你,临走前来看看你。” 两个小丫头又是欣喜,又是伤感地抱在了一起。 此时前堂内的如淳与周氏听到外面动静,一起出来相迎。 见到秦邵陌,如淳讶然一礼:“武阳侯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周氏茫然福身。 秦邵陌躬身肃然回了个大礼,“侄女婿见过叔父,婶母,初次登门,并未提前招呼,颇有冒昧,还请见谅。” 如小苒眨了眨眸,还未成婚呢就已经改了口,这位‘侄女婿’还真能审时度势,平日里怎么没瞧出来。 如淳夫妇受宠若惊,忙含笑着将人请进了前堂。 进了前堂,秦哲刚要将他家侯爷带来的见面礼搁在正堂梨木桌上,却见桌上早就被人堆得满之又满,再一瞧,沈大人与大理寺少卿都在呢,几人与他家侯爷互相寒暄了起来。 一阵寒暄之后,秦邵陌向沈志远投了个眼色:你怎么也在这里? 沈志远无奈闭了闭眸:说来话长… 秦邵陌眸光又指了指沈志远身前的‘锦鸡’:大热天的穿官袍出来走动,你可真想的开。 沈志远微叹一声:也是说来话长… 须臾后,众人闲扯到再没什么话可说了,各自有意散场,如淳夫妇将贵客门送到了大门口又客套了一番。 秦邵陌一把拉住他家小丫头,对着如淳夫妇一礼后正色道:“叔父,婶母,今日莲儿姑娘回乡,小苒十分不舍想亲自送她到觅江渡口,侄女婿陪着她们,晚些将人送回。” 如小苒大喜,“咦?可以送到渡口?真的吗?” 转而感到腰间被男人轻拍了一下,如小苒这才反应过来,忙对着她叔父婶母附和道:“嗯嗯!莲儿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小苒想送送她…” 如淳夫妇允了头,秦邵陌将两个丫头送上了马车,自己也翻身上了马,一行人才最终堪堪离开了。 第60章 鬼讲的故事 觅江滚滚东流,惊涛拍岸,直教人添了几多惆怅。 如小苒依依不舍地将莲儿送上了觅江的渡船,这条船她坐过两次,一次是她跑路去景州时,一次是她被秦邵陌抓回时。 想想不过是眼前的事,却又像是隔了很久。 船老汉看了看如小苒,笑道:“小姑娘有些眼熟嘛。” 如小苒讪讪回:“四个月前我扮作小公子坐过两次您的船。” 船夫豁然‘哦’了一声,印象是有,然则他每日接待的客人实在太多,具体的肯定是想不起来了。 等到船上坐满了人,如小苒与莲儿又依依惜别了一番,最终看着小船翩然驶去。 眼见小丫头盯着远去的船影发呆,江风吹得她发鬓微微散开却还是一动不动,秦邵陌上前抚了抚她的脑袋。 “侯爷。”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有时候是不是一别就是一辈子?” 秦邵陌牵着小丫头的手将人往马车的方向带,“你不是留了莲儿的住址吗,若是想她了陪你去景州找她。” 如小苒眸色一亮,“夏玉琼也住在景州,那我们现在一起去景州吧。” 秦邵陌轻一弹他家小丫头的脑门,“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先成亲再说!” 如小苒蹙了蹙眉,“夏玉琼从娘胎里出来身体就不好,三年前大夫告诉她景州气候适宜她休养,就是我爹差点将我打死的那个时候。”说到这里,她蓦地一顿,心想糟了,不经意间竟然提起了三年前的事,她觑了一眼男人的神色,却好像没什么异常。 “然后呢?”男人淡淡问了句。 “然…然后听我爹说她临走前来看过我一次,我昏睡着并不知情,后来我们互通书信,一个月也有两三封,倒是最近几个月越来越懒得回我信了,月余前我发了请帖,最近才回了一封,说是身体还未好,不便回阳城。” 男人简单‘哦’了一声,又说,“成完亲陪你去看看她。” 如小苒眉间大舒,开心道:“多谢侯爷!” 两人上了马车,坐定后,如小苒想起男人那晚在马车里说,要去宫里见圣上,便又问他,“侯爷,关于四皇子的事,圣上怎么说?” 男人凤眸微微一狭,静默一息才回道:“圣上近日龙体欠安,此事只能暂且搁一搁。” 闻言,如小苒很是愤懑,“圣上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岂不是便宜了四皇子?真是枉费我的一番辛苦!” 见他家小丫头生起闷气来,秦邵陌微微笑起,“生气了?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消消气,嗯?” “侯爷你还笑得出来!皇帝这么做,你就一点不气吗?!” 男人并未回答,只是喝向车夫,“回城。” 长鞭挥动,车轮辘辘而行。 看着男人神情笃定,如小苒狐疑又问:“侯爷,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我不知道的?” 男人眉末一挑,顾作吃惊:“这天底下还能有你不知道的事?本侯不知道的事倒有一大堆呢。” 如小苒嘟了嘟唇,挨近男人佯装委屈道:“侯爷您聪慧过人,何必挖苦我一个蠢笨的小丫头呢。” “你蠢笨?”男人轻捏住小丫头下颔,“怕是哪天本侯被你卖了都不知道。” “我哪敢呀!”如小苒顿了一瞬又问,“侯爷您到底想说什么嘛?” “之前你如何进的入云阁,又是如何知道老鸨的账本,以及密室的机关,这些事你都还未如实交代呢。” 小丫头微微一怔,这个男人怕是不问清楚不肯罢休了,她认真问道:“侯爷你可信鬼神之说?” 男人蹙眉,“又想诓我?” “侯爷你还记得当时在云灵山是如何找到我的?” 看着面前一双乌黑的眸子,得意地眨巴眨巴等他回答,秦邵陌忽而想起云灵山那晚带路的怪鸟,喙口中叼着小丫头的缎带,飞飞停停地引他去了山间木屋,思此,他后背蓦地一寒。 见男人眸色沉了沉,如小苒微微一笑,“是一只黑鸟给你带路的是不是?” 男人狐疑问:“秦哲告诉你的?” “当然不是!”小丫头甚是得意,“是山上那对刚刚去世的老夫妇托了黑鸟给你带的路。” 男人狭了狭眸,不置可否。 见此,如小苒又说:“那日在入云阁,是不是有人‘开门’为你引路寻到的我?” 秦邵陌细一回想,莲儿当晚带路时总是神神秘秘看着每一处门开的方向,他只以为是晚间风大所致,从不信鬼神之说的男人也不会刻意往那些神神叨叨上面联想。 正在认真思忖时,小丫头的脑袋突然窜到他面前,他后背一怔,险些吓了一大跳。 “如小苒!吓死本侯你就等着守寡吧!” 小丫头咯咯笑起,随后又幽幽说了一句,“当时是倾姿为你引的路哦~” 之前小丫头叫他打听倾姿的小孩,老鸨很是震惊,说倾姿当年生完孩子没多久就死了,当时他就有些不解,小丫头为何要替个死人寻女儿。 此时男人睨了一眼小丫头,只感觉脑袋炸得有些疼,莫名其妙被塞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 “侯爷,你现在还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进入云阁,为什么会知道机关和账本吗?” 男人扶额拧了拧眉,生怕她再扯出些更离谱的来,忙摆了摆手,“算了,以后这种事别同我说了,烂在你肚子里最好!” 闻言,小丫头敛着坏笑贴了上去,“侯爷…难不成你堂堂八尺男儿还怕鬼?” 见男人无语,小丫头越是来了兴致,“侯爷,要不我同你讲讲这些年我听到的有趣的鬼故事吧?不是一般的鬼故事哦!是鬼自己讲的故事!” “停车!”男人一声怒喝。 秦哲骑在马上微微一怔,刚才侯爷的声音好像…很复杂。 随后秦哲看见自己主子逃一般地下了马车,健步如飞地往前走,少夫人纵身一跃也下了车,提着纱裙欢快地追了上去。 “侯爷!侯爷!你等等我!我还没开始讲呢!” “如小苒你给我闭嘴!” “哈哈哈!我不!” 秦哲挠了挠额头,这…又是什么情况? 马车的不远处,一袭青白色长衫的男人幽幽立在暗处,凝神盯着秦邵陌离开的背影。 男人正是浮鶎。 “主人…怎么是…他?”男童影子刺耳的声音微微打着颤。 浮鶎凝了凝眉,“怪不得那丫头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我早该猜到他在这里…” “主人…那…怎么办?” 浮鶎捋了捋宽袖,“要不…再同他打一架?” 男童怔忪后退了三步,“主人…” 浮鶎微微一叹,“算了…何必想不开呢…躲着点吧…”话罢拂袖生风而去。 …… ((*^▽^*)久久有废话要说:这里先埋个坑,男女主的前世(可能)是下一本玄幻。) …… 万春宫 灼灼暑晨中,身姿挺拔的男人立于红墙黄瓦一角,一袭鹅黄长衫在翠玉从中甚是清雅飘逸。 男人长袖高挽,白皙修长的手指从身侧木桶中取出一瓢清水,明阳下清水粼粼,盈盈泽光。 木瓢微倾,清流被缓缓引入翠玉枝叶中,又潺潺流入土中。 如此炎热的盛暑里,男人额间不曾流出一丝汗水,那副颜玉如的俊逸面庞更是不带半分暑气。 李元栩俯身正要再取一瓢清水,忽而清风掠面,不远处的高墙上多了一道婀娜的身姿。 柳思思从高墙跃下,娇怯怯地立在了男人身侧,轻唤了一声,“殿下…” 李元栩取水的手未有一丝停滞,湛然的眸色从未离开眼前的花木,淡淡说道:“不是让你闭门思过吗?” “殿下…思思错了…思思不该伤了那位大理寺的姑娘…”此时的柳思思眸色中早没了一丝寒冽,活脱脱一个诚心认错而又乖巧的小姑娘。 见面前的男人无动于衷,柳思思露出几丝委屈又说,“谁叫大理寺如此窝囊,我在入云阁都等了两个月也不见他们来抓个人回去审问审问,我想…杀个大理寺的人在入云阁里面,他们总能…” 话还未说完,就见面前男人淡淡看了她一眼,柳思思不敢再说下去,只是上前一步,拉住男人衣袖讨饶道:“下次…思思一定不敢再自作主张了…” 男人微微一叹,“若是再有下次,你便不用再来见我了。” 闻言,柳思思眸色一怔,松了手,忙认真点了点头。 李元栩将木瓢放回水桶,不紧不慢放下挽起的衣袖说道:“我倒是没料到高衍当日会亲自露面,这倒省了我不少事。”他顿了顿又问,“听说他是为了一位女子特意去了入云阁,你可知是什么女子?” “那小姑娘是新来的,舞跳得不错,听别人叫她‘小苒’。”柳思思忽而想起什么又说,“小姑娘应该认识秦邵陌,不然那晚秦邵陌也不会亲自将昏迷的小姑娘抱出入云阁,两人关系应该不一般。” “小苒?”李元栩思忖时忽而轻咳了几声。 一直在旁未说话的魁公公上前一步,轻劝道:“殿下…酷暑炎热,进屋休息一下吧。” 李元栩略点了点头,抬步往大殿的方向走。 第61章 十天半个月 是夜,几缕微弱的月光方从层层黑云中挣脱而出,忽又被另一簇流云围劫,一点一点地将余光吞噬。 如小苒疾步行走在漆黑的夜色中,四周阒静诡秘,莞尔传来几声阴郁的野猫叫声,伴着阴森森的风声,瘆人的紧。 她紧了紧怀中的包袱,催问前面的女人,“快到了吗?” 女人回眸急急颔首,一头黑发散乱,面色白得微微泛出蓝光,乌黑的眼窝寻不到眼白,分明是鬼! 如小苒悚得避开了女鬼的脸,深深抽了口凉气。 唉…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自己真是没事找事… 片刻后,女鬼停在了一处屋院前,如小苒轻推开大门,迅速迈入,复又做贼般地轻轻阖上了门。 两个身影很快路过前院,又入了主屋,如小苒捻熟地点亮火折子,寻到了蜡烛的位置,点燃了烛火。 微弱的火光勉强将这间屋子点亮,家具很少,一桌,一椅,一床。 她秉烛走向床榻,榻上的男人净白清丽,微弱的气息若有若无,胸前的衣裳早已染满了血渍。 这个男人是晏名。 如小苒将烛火放在床头,解下身上的包袱,取出大大小小的药瓶,她逐一打开塞子闻了闻。 自小没少挨她爹的鞭子,逼得小丫头对治皮外伤的药倒是了解了一二。 她解开晏名的衣襟露出一大片胸膛,将手中止血与消炎的药混合着撒了上去。 “还有哪里受了伤?”她问向身侧的女鬼。 女鬼指了指晏名的右侧肩膀。 小丫头扒开他右肩的衣衫也相继撒了药,随后摸了摸晏名的额间,“好烫!他这样昏睡了几天了?” 女鬼掰出了三根手指。 “这样烧下去可不行!我还是去请大夫吧!” 话罢,她正要出屋,女鬼身影蓦地拦在了屋门口,将小丫头吓了一大跳。 女鬼拼命摇着脑袋,一头乌发越发凌乱了。 小丫头蹙起黛眉,“我可不是大夫,也就知道这些治皮外伤的药,退烧什么的我可不会呀!” 女鬼思忖一瞬,忙指了指屋外的大水缸。 “你是说用冷水退烧?” 女鬼点了点头。 如小苒一咬牙,“好吧,且先用冷水敷着,若是没用,他因此死了你可别怨我!” …… 晏名微微睁开双眸,正对上窗外落日的余晖,刺得他蹙起墨眉侧过面颊,接踵而来的周身刺痛感绞疼得他哼出了一声。 前几日向若带人夜袭大理寺不但没救出人,反而中了埋伏,晏名救出了向若,自己险些交代了性命。 他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李元琰见他生得清丽,一时兴起从人贩子手中买了回来,后来发现他天生反应敏锐,便将他培养成了杀手留在了身边。 他素来沉默寡言,跟在李元琰身边,不是一条会巴结主人的狗,除了身手不错便再无其他价值。 也不会有人会在乎他的生死。 他颤颤坐起,额头随之落下一物,掉在了身前。 一块半湿的巾帕,带着余温。 解开衣衫看了看身上的伤,伤口处比他想象的干净,大部分已经开始结疤,明显是被人清理过,也涂了药。 是谁来过? 转而他眸光落向不远处的木桌上留了一张字条。 跌跌撞撞下了床,晏名拿起字条,娟秀的字迹写着:若是醒了,厨屋温了饭菜,放心,酒楼买的,吃不死人;若是没醒,烦请高抬贵手,变成鬼别来找我算账,跪谢! 晏名:“……” 字…有点眼熟… 如小苒? …… 如小苒坐在缓缓颠簸的马车内,昏昏欲睡地靠在秦邵陌肩膀上。 见此,男人轻搂住她肩背,以免小丫头睡得太熟跌落下去。 须臾后马车停稳,男人轻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膀,唤道:“醒醒,统领府到了,昨夜又去哪里做了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闻声,小丫头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回道:“做…了一个又长又累的噩梦,醒过来腰酸背疼的。” 她恹恹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心想,不知道晏名醒了没有,还好早上离开时退了烧,不然恐怕她得去棺材铺定一套棺木了… “下车吧。” 秦邵陌已经等在了马车外。 如小苒起身走向车门,男人双手托住她腰间,毫不费力地将人接了下来。 “侯爷你说堂姐这次回大理寺还会再遇到危险吗?” “沈志远不是为她配了两个护卫吗?所以应该不会。”秦邵陌一面回道,一面理了理小丫头方才睡觉被蹭乱的发鬓。 “说起那两个护卫,可愁死我姐了。”如小苒蹙了蹙眉,又问,“你说我姐会选谁当我的堂姐夫呀?” 男人没有回答,牵着他家小丫头往统领府内走。 静默一瞬,如小苒忽而想起什么又问,“侯爷,你之前说倾姿的女儿是被康州的一对夫妇带走了,你派去康州的人现在有消息了吗?” 小丫头心想,倾姿还在入云阁等她消息呢。 入云阁被查封,里面的妓子们各自拿了卖身契自寻出路了,现在的入云阁不过是一间空房子而已,然则,倾姿早已习惯了入云阁,便执意独自留在那里。 “你的那位…”秦邵陌本想说‘鬼朋友’,然则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十分荒诞,顿了顿便又说,“你的那位朋友的女儿,相貌特征不是很明确,况且隔了十八年的事,现在再去康州寻人,定然不会那么容易,需得费些时日。” 小丫头脚步一顿,“什么没有特征!倾姿说了,她左侧前肩处有一块梅花型的胎记呢!” 秦邵陌回眸解释道:“姑娘家身上的胎记,岂是随便能问出来的。” 如小苒心想也是!面上不免露出了几分气馁的神色。 见此,秦邵陌安慰道:“功夫不负有心人,康州也就那么大,耐心再等些时日,应该会有一些线索。” 听完这番话,如小苒又燃起了希望,弯起眸子笑道:“有劳侯爷费心啦。” 秦邵陌无奈叹了一声,“总是替别人操心,倒不见你对自己的事情如此上心。” “我自己的事情?什么事情?” 秦邵陌墨眉微微一挑,正色道:“比如说,如何做一位乖巧可人的妻子,才能讨得你未来夫君的欢心。” 话音刚落,如小苒佯装叹了一声,“不好意思侯爷,我这破性子恐怕这辈子也改不了了,你若是不喜欢,现在退货还来得及。” 男人眸色沉了沉,“听你这话,倒是有恃无恐?” “那能怎么办?我爹也说了,按照我这个性子,估计也就半年,最多一年,侯爷就会休了我。我爹还说了,他手下没成婚的男儿可多着呢,不出十天半个月,准能再给我找个新的!”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传来。 两人闻声回眸,看到如勇黑着一脸立在了不远处,如勇尴尬回了句,“也…没十天半个月那么快…” 秦邵陌:“……” …… 是夜,聚辉楼门前停了一辆典雅的马车。 车帘被掀开,赵嬷嬷下了车,伸手扶向车内的人,正是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缓缓下了马车,眸光瞥向三楼窗台,眸色泛出了几丝焦灼。 小二引着两位贵客上了三楼的白鹤间。 赵嬷嬷谢过带路的小二,轻阖上了屋门。 “三年多没回来了,竟记不起阳城原本的样子了。” 低沉的男人声音从窗棂附近传来,男人背身而立久久盯着窗外的阳城夜色。 男人一身胡人装束,身姿颀长而挺拔。 “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大长公主的声音微微颤抖。 男人回眸平静问道:“姑母可还记得三年前与我的承诺?” 男人俊逸的面庞轮廓分明,一双眸子带着几分桀骜不驯,下巴的胡渣有些不修边幅,倒也不难看,多了几分狂野的气息。 闻言,大长公主握着菩提子的手微微一紧,却是唇齿未动。 男人凝眉走近一步又说:“三年前姑母对我说,只要等到你儿子娶了李静璇,我便能带小苒离开阳城,姑母你可还记得?” “李廷…” 不等大长公主说完,李廷忽而打断又说:“若不是有人告诉我,我竟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你儿子要娶的竟是小苒!姑母,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李廷怒目又道:“我真不该信了你的话,三年前我就该带小苒离开这里!” 此时一直未说话的赵嬷嬷终于开口,“公子,我们侯爷也是真心喜欢如姑娘的,况且如姑娘本就是与我家侯爷定下的娃娃亲!” 李廷嗤笑一声,“他那种人也知道什么是真心喜欢吗?小苒从来不想嫁给他!定下娃娃亲又如何!就算成了亲,我也要将人带走!回去告诉你儿子,除非杀了我,否则别想拦得住我!” 话罢,李廷‘砰’地一声打开了门,头不回地离开了白鹤间。 看着摇曳不安的木门,赵嬷嬷轻声问向大长公主,“公主,这可如何是好?按照侯爷的脾气…这…好不容易就要成亲了,这节骨眼上…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侯爷?” 大长公主长叹一声,“就要成亲如何?成了亲又如何?都是一样…冤孽…真是冤孽…” 第62章 故人再见 文武百官堪堪从承和殿退出。 退朝的人群中,六皇子李元泽大步流星走向秦阡陌,右臂亲昵地搭在他玄澈哥肩膀上,唇红齿白笑道:“玄澈哥,过几日你就大婚了,何不趁现在多到我王府上坐坐,若是以后小嫂子管得紧了,你再想要找我闲坐便就没机会啦!” 秦邵陌睨了一眼肩膀上多出的那只爪子,冷淡回道:“方才朝堂上,圣上叫你回去拟一套与北蛮开通互市的方案,你莫不是想诓我去你府上替你想法子?” 被看穿的李元泽赶紧收回爪子,挠了挠英挺的鼻梁,讪讪说:“父皇当众夸我这次治理泗州水患平定暴民有功。泗州一趟你与桑正有一大半的功劳,治理水患的方案也是当地治水局想出的,你为何都说是我的主意?父皇竟真相信我有这等聪慧才能,才叫我回去拟一套互市方案。” “当日你怒杀贪官魏邢,赈灾诸事又是亲力亲为,泗州灾民这才信服你;还有,提着血淋淋的大刀守在治水局门口,逼着他们三日内想出治水方案,这种‘功劳’可别算在我头上。” “刀不是你给我的吗!” 秦邵陌仔细回忆了一番,才说:“魏邢带兵逆反时,桑正不知哪里捡来一把刀在我边上乱甩,晃得我眼花,才将他的刀丢给你,将他丢给了秦哲,免得他伤了自己人。” 李元泽:“……” 李元泽:“所以…你当时不是叫我去擒贼先擒王?可你不是陪我一起杀入敌阵了吗!” “你像打了鸡血一样往前冲,我若不跟着你,只能替你收尸了。” 话音刚落,李元泽感动地扑向秦邵陌,“玄澈哥!还是你对我最好!这次互市方案也救救小弟吧…” 秦邵陌厌嫌地撕掉了身上的‘狗皮膏泽’,冷冷道:“走开!自己回去想!” 眼见玄澈哥是不肯帮忙了,刚被‘撕’下来的‘狗皮泽’犀利的眸光很快落到了正在走来的沈志远。 “承言!你来的正好!去我王府里坐坐呗~” 沈志远含笑一礼,“六殿下,圣上亲自给您布置的‘功课’,沈某恐怕爱莫能助呀。” 李元泽忽而灵机一动,笑道:“要不今日我们仨去聚辉楼坐坐,我做东,祝贺玄澈哥即将大婚,再祝他早生贵子!” ‘早生贵子’这一句秦邵陌倒是挺受用,方要点头时身后传来二皇子李元栩的声音。 “三位兴致甚好呀。” 众人躬身一礼。 李元栩走近又说:“玄澈,月余前我得了一副残局,昨日方想出破解之法,不知你可有兴趣与我研究一番。” 秦邵陌眸色微凝,随即回道:“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李元泽狐疑问向沈志远,“承言,我怎么觉得,他们刚才好像是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难不成是我的错觉?” 沈志远微一拧眉回道:“那两位若是想到了一起,恐怕阳城是要有大风雨了。” …… 如家的马车停在了武阳侯府大门前,如小苒下了车,正要踏上大理石台阶的脚步蓦地一顿。 不知为何,今日她总有些心神不宁。一来,非年非节也非什么大日子,大长公主竟主动请她来侯府,实在罕见,心中不免惶恐;二来,隐约有种说不出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却又不知是好是坏。 见她家主子静默不动,红灵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如小苒蹙眉摇了摇头。 “小姐当心脚下了。”月娘说着上前一步,扶着如小苒继续抬步,此时听得身后众多马踏声渐近,声音虽还有些距离,却像是迎面而来的奔涛拍岸,浩浩荡荡般滚滚而来。 三个小姑娘狐疑回眸,见到远处一群穿着胡人装束的剽悍男人疾驰在马上,约有二十来人。 男人们一面疾驰,一面不羁大笑起,“哈哈哈!替咱三弟抢个俏媳妇回草原咯!” “谁抢着了算谁的!三弟你说可好?哈哈哈哈!” “支蛮你大言不惭!当心你这两年刚长全的胡子再被三弟拔咯!哈哈哈!” “哈哈!大哥我是说看谁先替三弟抢到人,大大有赏!” “重赏!驾!” 男人们的声音狂野粗犷,话音刚落,众人同时双腿一紧,快马加鞭,直奔向武阳侯府的方向。 侯府门口的护卫见来者不善,早已抢身上前护在了三个小姑娘身前。 “快带小姐入府!”护卫头领喝向红灵。 “兄弟们手快点!可别叫三弟自己抢了人,省了他一顿酒钱,哈哈!” “没酒喝可不成啊!上!” 男人的声音刚到耳边,二十来人马早已策马欺杀到护卫们身前,四面八方寒刃相继出鞘,电光火石顷刻间打成了一片。 红灵闻声打了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拉着如小苒要进府。 却在这时,身后一道迅捷的黑影逼近,一只男人的大手从如小苒身后抄出,搂住她腰腹,将人瞬间提到了马背上! 如小苒像一只被拽住耳朵的兔子般惊得脑袋懵了圈,只听得红灵与月娘的声音越来越远,“小姐!!小姐!!” “如小鹅!”提起她的男人一面快马疾驰,一面大喝,“三年不见,你还是这般呆头呆脑,跑都不会跑,看着真叫人费劲!就连个子也都没长多少!是你爹不给你饭吃?还是想我想得茶饭不思呀?” 如小苒趴在马背上看不见说话的男人。 男人声音虽与三年前有些不同,略低沉略沙哑一些,然则那说话的语气却是与三年前一般的…贱! 这个男人不是李廷,又是谁! 如小苒没有说话,低着头轻吸了一声。 这一声藏着几分重重的鼻音。 男人单手从她腰前搂过,将人托起坐在了马背上。 “傻丫头,哭什么?” 如小苒抹了眼泪,待到眼角泪干后才回眸看向男人。 这一张与三年前相同却又不同的脸,少了五分稚气,多了五分沉稳,个头又高了一些,肩膀也更厚实了些,虽有诸多变化,却还是她当年认识的那个李廷! 尤其是男人此刻面上的笑容,她再熟悉不过这副没脸没皮的笑了,有些狡黠,有些傻气。 “斗鸡李公子,你是有多久没刮胡子了?”如小苒想问他许多,可话到嘴边却只有这一句。 男人笑了笑,桀骜的眸色里多了几分温柔,“你不喜欢?那我偏要留着给你添堵!” “我若说喜欢,你就剃了?” 男人爽朗笑了几声,“抓紧了,我先带你离开阳城。” 如小苒刚想问他‘为何要离开阳城’,然则男人马鞭一执,马儿狂奔疾驰,颠簸得她只能紧紧抓住男人,再没机会问下去。 这时侯府门前的胡人们见此行目的已完成,便迅速抽身向着三个方向撤去,护卫们一时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追。 …… 栩王府书房 黑白棋局两侧,李元栩与秦邵陌对视而坐。 李元栩右手轻捻黑子,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凝思一息,落下一子后说:“玄澈,素闻你用兵屡出奇招,可惜未能在战场上亲见,今日倒有幸叫我在这棋局之中略微窥见一二。” “二殿下谬赞了。”秦邵陌面色平静,定下一子又说,“这局棋,二殿下谨终慎始,步步为营,看似旨在守未以攻,实则处处设诱,以退为进,如此谋略,若是你我在战场上一较高低,我未必能有五六分胜算。” 李元栩微微一笑,“你能逐一破了我的局,却还说只有五六分胜算?” “六分明局,四分暗局,明局可破,暗局嘛,想问问殿下究竟是何意了。” 闻言,李元栩摩挲黑子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笑道:“玄澈既已心知肚明,何不与我共布一局?” 秦邵陌眸色微微沉凝。 “所谓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想必御书房那位也是这样认为的。”静默一息后,李元栩又说,“‘请君入瓮’如何?”?? “需得从长计议。” “自当是。” 此时,有人急匆匆入了王府,赶到书房外的秦哲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秦哲听后眉间一蹙,抬步刚想入屋禀报,却听得屋内‘哒哒’的棋子声未有停下的意思,冒然闯入二殿下的书房实在无礼,然则事情紧急,最后只能在屋外连连干咳了几声。 秦邵陌厉喝:“何事?” 秦哲快步入屋,向二殿下一礼后与他主子交耳如实禀报。 闻言,秦邵陌起身一礼后告退,很快出了王府。 …… 昭和堂 赵嬷嬷端来一盏清茶,小心翼翼搁在了大长公主身侧的梨木桌上。 “公主,您不用担心,侯爷已经派人去找了,我们的人手多,一定能寻回如姑娘的。” 大长公主神色焦灼地捻着菩提子,“我本想今日告知邵陌李廷回来的事,谁知他下朝后直接去了李元栩府上,又谁曾想李廷竟真做出这种事!” “公主,听门口护卫说,如姑娘今日来府上是您派人请的?” 大长公主讶然,“未曾呀,我若是叫人请了她,你怎会不知呢?” 赵嬷嬷狐疑一瞬,忽而气得直跺脚,“莫不是李廷故意将如姑娘骗来侯府?又在侯府门前将人大摇大摆地劫走,是想公然挑衅于我们侯爷?!”?? 话音刚落,菩提子散落一地,大长公主颤然起身,“李廷这般狂妄…邵陌素来倨傲岂能容他…这两人…这…这…” 大长公主踉跄了一步险些跌落,忙又说:“快!快派人看着侯爷!如若侯爷要杀人,定要拦住了!!” “是是!”赵嬷嬷急急出了屋。 大长公主独自坐在屋内,手间微颤不止,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 第63章 竹林木屋 李廷带着如小苒策马疾驰出了阳城,四蹄生风又跑了一个时辰,最终在一片静谧的木竹林内缓下马速。 炎炎酷暑之下,深竹林内大片阴郁,微风拂过沙沙而响,从天焦地灼中偷得了一片清凉之地。林子深处是一间木屋,木屋主人姓吴,六旬有余,人称吴老汉,许是知道今日有客人要来,吴老汉在后屋门口早已等候多时。 李廷驽马行至吴老汉跟前,翻身下马,打横抱下了如小苒。 吴老汉笑迎道,“公子来啦。” “吴叔,劳烦您取些水来。” 吴老汉看了一眼李廷怀中面色苍白的小姑娘,知其身虚受暑气所致,忙唤向屋内妇人去取水。 如小苒在马背上颠簸了一路,只觉得周身虚脱,五味翻腾,一脑袋的水和面终于发酵成了一团大面驼子,将她各路的脑神经严丝合缝地堵得那是满满当当,嗡嗡作响。 李廷横抱着如小苒进了屋,吴老汉引他们去了东侧耳室,此时吴妇取来了一碗清水,李廷将如小苒安置在床榻上,喂了她几口凉水。 喝过水的如小苒眸色总算恢复了几分亮堂,有气无力地喝向李廷:“你…个浑头李,每次不害我个半死,你浑身难受是不是?!就知道今日见到你准没好事!” “能骂人,看来还有几条命,不错不错!”李廷咧着嘴露出两排贝壳般整齐白亮的牙齿,为他不修边幅的容貌平添了几分大男孩般的玩世不恭气。 “懒得理你,水拿来我自己喝!” 李廷将碗递给如小苒,回眸向吴老汉夫妇一礼,“吴叔吴婶,今日叨扰您二位了,明日还要劳烦吴叔送我们出阳城外郊,进入衢州边境。” 吴叔:“公子当年路过此地救了犬子,于我们有大恩,今日举手之劳,何须这般客气!” 听闻衢州,如小苒慢了半拍的面驼脑子总算清出了一条缝,惊道:“衢州?为何去衢州?” 李廷:“我们去幽州自要路过衢州。” 如小苒:“幽州?谁说我要去幽州了?” 此时吴婶取来了两套干净的粗布衣裳,含笑道:“公子请放心,马车我们都准备好了,明日一早就送两位动身,到时两位在路上扮作我们的侄儿侄女不叫人起了疑心,这两件粗布陋衣掩人耳目,还请两位不要嫌弃,明日出发前换上了。” “还是吴婶考虑周到。”李廷接过衣服又谢一礼,吴老夫妇知李廷与小姑娘还有话要说,便不再打搅,笑着退出了耳室。 李廷刚落座,便看到如小苒瞪着铜铃般大的眸子看着他,满脑门写着:混蛋李,我有很多话要问! 他轻轻一笑,“好了,你问吧。” 如小苒起身坐正,将喝了一半的水碗搁在床榻边,又整了整褶皱的裙襦。 李廷蹙眉嗤笑起:“如大人,你这一套整完是要升堂审犯人了吗?” 如小苒没好气地回瞪了他一眼,终于正色问道:“这些年你都在哪里?过得可好?” “一开始在幽州,幽州离胡人的地界近,后来我便去了胡人的地方,交了不少朋友,草原的生活倒挺适合我。” “你什么时候回的阳城?” “三日前。” “可曾回豫王府看过你爹?” “何必回去平白受他奚落,他也正好眼不见为净。” 见到李廷眸色复杂,如小苒又说,“你毕竟是他儿子,三年未归他肯定心里寄挂你,我猜你的性子,这三年定然不曾给过家里一封书信是吧。” 李廷借着身后木桌,懒懒地用手肘往后支了上去,眸光久久盯着窗外绿油油的青蔬地,缓了一息才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如大姐,你若是不这么啰嗦,我还能多喜欢你三分。” 话尾处展出几分戏谑之意。 “嘁,谁稀得你喜欢。” 如小苒起身站到他面前,一本正经拉回他散漫的眸光,正色说,“我不会跟你去幽州,我会想办法让你尽快能回阳城。” 男人冷嗤一声,“想办法?嫁给秦邵陌就是你的办法?” 如小苒双唇紧抿。 见此,李廷一股怒焰蓦地腾出,起身对她当头呵斥:“如小苒,你是不是脑子缺根筋?!要你多管什么闲事!老子回不回阳城是老子自己的事!你以为我是怕了秦邵陌?!我李廷怕过谁?一条命又能值多少钱?大不了同他打一架,打不过给他这条烂命就是了!” 这番‘破罐子破摔’的话顿时令如小苒也炸了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母亲若是还在,岂会看着你这般自我轻贱!你这次回来也就罢了,公然在侯府门前将我掳走,你这不是当众打他的脸面吗?以他的性子,还能轻易放了你吗?!三年前的事,你还想重演一遍吗?!” “你怕他,我可不怕!” “我不是怕他!我是怕…”话到嘴边,如小苒一阵酸楚直呛喉鼻,缓了足足两息才低声继续说,“我…不想你做傻事,不想你因为我丧了命,不值得!” 看着如小苒泛红的眼圈,李廷的心像是熔化了般,竟再生不起一丝气来,篡着拳头的手微微松开。 他眉间一蹙,最终猛地一把拉过身前的人,一只手紧紧搂住她腰背,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她后脑勺,将人埋进了怀中。 他侧过头,贴近矮她一个头的小丫头耳边,柔声说:“三年前的乞巧节我问过你,‘你要嫁给他,还是要跟我走’。今天我再问一遍,最后一遍,问过了,我这辈子不会再问第三遍,你想好了再回答。” “你是想嫁给他,还是肯跟我走?” 李廷说得极轻极缓,却又重又沉,一字一句温柔地送入心上人的耳边。 “李廷。”如小苒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面颊埋在了他怀中,轻轻吸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三年前我是如何回答的,现在我还是如何回答。” 李廷仿佛早就料到她的答案,眸色中没有半分吃惊,异常的平静,只在莞尔阖眸的瞬间掠过了一丝黯然,一丝很深的黯然。 静默一息,他淡淡扬起唇末,“如小鹅,你是不是把鼻涕擦我身上了?” 闻言,小丫头一怒之下将人推开,斥道:“你这一身酸臭,不知是多久没洗澡了,我鼻涕擦你身上都嫌脏!” 李廷爽朗笑起,却藏着几分苦涩,他自然舍不得主动放开她,也只能用这种方法激她推开了自己。 他走到榻边端起方才小丫头搁下的清水碗,坐下饮了几口,忽而像是想起什么,回眸肃然问道:“告诉我三年前寒月寺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小苒在木桌边寻了一处坐下,仔细捋了捋记忆,慢慢回道:“那日清晨,我刚出府没走多远,身后巷子里窜出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将我掳上了马车,堵了我的嘴,捆了我的手脚,又蒙了我的眼睛。” “如此麻烦,是我的话就将你打晕了,莫不是那黑衣人未习过武,办这种事又是外行人?” 如小苒觉得李廷这番话听着让她有些来气,然则,仔细想想确有几分道理,不免点了点头,接着又说, “到了寒月寺是一个老婆子将我背下了马车,她力道很大将我拽得很紧,我身上又被什么东西盖着,上山的路上遇到过几个和尚,老婆子说我是她家小姐,癫痫突发要去南院东厢休息。” 李廷:“如此你若是挣扎反抗,和尚以为你癫痫发作,也不会起疑心。” “确实。后来他们带我进了一间屋子,又将参了迷药的酒灌给我喝,随后解开我放在床榻上,我这才看到你昏迷不醒地躺在边上,我当时也迷迷糊糊的,只看到黑衣人解了你我的衣衫,又弄乱了床榻,随后听到屋外的老婆子轻喊了声‘人来了’,然后听到了屋门匆匆阖上的声音,再后来我迷迷糊糊撑到秦邵陌进来了,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就说若是我真强要了,怎可能会什么都不记得。”李廷沉凝一瞬,又说,“如此看来,这一局不像是为你我设的,更像是故意是叫秦邵陌看到,设局的人究竟是何居心?” 如小苒拧眉回道:“若那人当时是为了不让秦邵陌娶我,现在却反倒叫他有了娶我的心思。” 提起了秦邵陌,李廷眸色渐暗,正色又问:“这些日子他对你好吗?” “嗯。”如小苒低低回了一声。 “你…真想嫁他?” “嗯。”依然很低的一声,却很坚定。 见到如小苒低着脑袋,双手捏着衣角,两颊微微泛红,一副难得的乖巧害羞模样,李廷不禁心中一酸,转而冷面一哂:“真是无药可救,以后可别哭着喊着求我帮你揍他。” 闻言,如小苒淡淡一笑,“若是有一日他负了我,我也没什么好争的,自己离开便是了。” 李廷捏着拳头的手紧了紧,撇过头冷斥道:“蠢死你算了!” 两人不知不觉已是聊了许久,此时窗外天已渐黑,李廷忽而听得屋外竹叶沙沙声有些不对劲。 正要起身出屋时,吴老汉冲了进来,“公子不好了,外面好像来了不少人,我先带你们躲一躲!” 如小苒闻声也警觉立起,心想莫不是秦邵陌已经寻到了这里。 李廷:“不用躲了,那位杀伐凌冽的武阳侯既能追到这里,想是掘地三尺也要将我们挖出来。吴叔,你们在屋内不要出去!此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你们!” 木屋外,天际藏青,乌云浓密。 竹叶声沙沙躁动着,十几支火把被大风吹得熊熊而燃,火光跳灼,将四周点照得一片通明。 秦哲俯身仔细看了看地上半寸深的马蹄印,伸手拈了拈土,随后起身回到他主子面前,“侯爷,马蹄痕迹很新,应该是他们没错,一路通往前面的木屋。” 秦邵陌静默坐在马背上,眸色暗似寒潭,略动了动手指,身后几十人驽马围向木屋。 第64章 望穿了窗户纸 如小苒蓦然惊醒,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家最熟悉的青花纹帐顶,她迷迷糊糊坐起,忽觉后颈酸疼的很,伸手揉了揉。 心念电闪间想起了昨夜的记忆断片,吴老汉说外面来了许多人,一群人正要出屋,随后有人从身后将她打晕了,当时屋内就四个人,除了她与李廷,便是吴老夫妇了。 她清楚记得当时吴老夫妇立在她身前,如此想来,打晕他的人很可能就是混蛋李廷了! 李廷为什么要打晕她?莫不是他要做什么傻事,怕她拦着? 思此,如小苒蓦地从床上跳下直往屋外奔,刚打开屋门,正面遇上要进屋的红灵。 “小姐,您醒了!”红灵又惊又喜。 如小苒一把抓住红灵双臂,“李廷呢?李廷在哪里?” “李廷?李廷公子?”红灵一头雾水,不知她家小姐怎么忽然提起这个名字,“奴婢不知道呀,昨天您被一群胡人掳走了,是侯爷将您寻回来的。” 如小苒心中‘咯噔’一声,果然正如她猜想的一般,昨夜屋外的来人是秦邵陌! 李廷被秦邵陌抓住了?! 她急忙又问,“然后呢?我怎么回来的?还有别人一起跟我回来吗?” “什么别人?没有什么别人呀,是秦哲将您送回来的。”说到此时,红灵蹙了蹙眉,“说来也奇怪,昨天竟然不是侯爷亲自送您回来呢。” 如小苒顿知大事不妙,秦邵陌没有送她回来,那他便是去处置李廷了! 他要如何处置李廷? 李廷这般挑衅他,他会…杀了他吗? 这个想法一出来,如小苒蓦地踉跄了几步。 “我去侯府!”她松开了抓住红灵的手,直往外院跑去。 “小姐您还没洗漱更衣呢!”红灵一面追一面喊,忽见她家小姐疾跑的脚步一顿,她险些撞了上去,再一看是个魁梧的身影负手于背拦在了路当中。 正是如勇。 如勇厉喝:“成亲前你哪都别想去!” 说话间,他粗壮的大手一把拉住他女儿,便将人半拎半提地往内院拽。 如小苒一面挣扎,一面问他:“爹您放开我!爹您告诉我,李廷是不是被秦邵陌抓走了?” “我不知道!” “既然您不知道,那快放了我!让我去侯府问清楚!若是去晚了,秦邵陌杀了李廷该怎么办!” “李廷是生是死与你无关!” “为何与我无关!他因我而来,若是死了便是我害死了他!” 如勇一把将女儿重掷回屋内。 屁股着地的一声‘闷沉’,疼得如小苒咬紧牙关,却没哼出一声。 如勇威然立于门口,怒斥道:“你与侯府从小定下的娃娃亲,若不是他李廷横插一脚怎会生出这些事端!侯爷大度,容你三年前的所作所为,依然重聘来娶你,你不但不思悔改,反倒还惦记着那个混小子!你是女子,不求你懂得何为重情重义,知恩图报,但是礼义廉耻之心与良知二字总得知晓吧!今日你若敢踏出这道门,不管你是要进侯府的人,还是圣上封的公主,我都要打死了你!我如勇就算赔上一颗脑袋,也不容你辱没了如家列祖列宗的名声!” 话罢,如勇回眸喝向闻声而来的如诚众人,“把门给我锁上!如若有人敢将她放出,通通家法伺候!” 如小苒忙从地上爬起,“爹!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的!您先听我解释!” 然则不由她冲出屋门解释,两个男仆蓦地将屋门关上,紧接着屋外传来厚重的锁链声。 “爹!您放我出去!您听我解释啊!爹!” 如小苒拼命拍打门板,屋外却是无一人回应。 …… 夜色漆黑,万籁俱寂。 如小苒愣愣地坐在屋内的檀木桌边,桌上的饭菜纹丝未动。 窗台与木门都被人从外面反锁上,如今她真是插翅难飞了,除非有本事现刨个地道出去,然则她就是有那心,也没那些个刨坑的工具。 忽而,屋外传来两声轻敲木窗框的声音,如小苒耳尖一竖,随即听到了如诚压低的声音。 “姐,你睡了吗?” “睡你个大头鬼,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闻言,如诚蹙眉委屈地坐在窗台外,双手抱于胸前,抱怨起:“好心过来给你传个话,反倒骂我!果然良心被狗吃了!” 听到‘传话’,如小苒刚还死灰的眸色忽而一亮,赶紧趴到窗台上,讨好起来,“好如诚,你姐错了!你姐她智商浅薄,你别同她一般见识!快告诉我,你传什么话?是不是有李廷的消息?” 如诚哭笑不得,心想,他这姐果然是脑子越来越不正常了,慢了一息才回道:“听红灵说,你午膳都没吃,晚膳肯定也没吃吧!你先把饭吃了,吃完我再说!” “这种时候你还同我讲条件?!”如小苒立马变了脸,“我爱吃不吃,你爱讲不讲!” “好吧!”如诚起身,“本想告诉你李廷的消息,既然如此,算了,当我白跑一趟了!”他故意重重拍了拍衣袍,给出了‘真要走’的信号。 如小苒急了。 “弟!我亲弟!你别走!我马上去吃!你等我一下!!” 如小苒端起饭碗,随手又拿起一碟菜搁到了向内延伸出的窗框上,吃饭时使劲儿敲着碗筷,生怕‘外面人’听不到。 如小苒一嘴巴塞满了饭菜,“唔在吃唔,里说吧!” 闻声,如诚微微一叹,“你吃慢点,我也慢点说。下午我去了侯府,也问了秦哲,姐夫没杀李廷,将他关起来了,不过秦哲不告诉我人关在哪里。” 如小苒咽了饭,“秦邵陌同你说什么了吗?” “我没见到姐夫!我去的时候豫王爷在姐夫书房,应该也是为了李廷的事。后来我出府的时候听门口的护卫说,那些劫走你的胡人今晨又回来了,是要姐夫交出他们的‘三弟’,我想这个‘三弟’应该是李廷吧。” 如小苒想起李廷说过交了一些胡人朋友,应该就是这些人,忙又问,“然后呢?” “听说带头的几个人被擒住了,跑掉的那些被姐夫满城搜捕呢。”顿了一瞬,如诚又问,“姐,你当真喜欢李廷?” “喜欢你个头!!那混蛋每次不来折腾我,我就谢他祖宗十八代了!昨天居然将我打晕!如果没打晕我,让我同秦邵陌当时就解释清楚也没这么多事!” 如诚听完又喜又困惑,“你不喜欢他?!你既然不喜欢,那三年前…?” “三年前什么事都没有!当时就是不想嫁给秦邵陌才骗了爹!”如小苒倒抽一口凉气,“‘放羊的孩子’听过没?谎话三遍能成真!别学你姐!这叫作茧自缚!” 如诚蹙了蹙眉,“你这领悟的到挺深刻!那现在怎么办?” 如小苒仔细想了想,“你明天去找秦邵陌,叫他来趟统领府,我得同他当面把话说清楚!” “姐,那你还嫁他不嫁?”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把人叫来就是了!” “好!我明日再跑一趟,你早些睡吧,我先回去了!”话罢,如诚‘嗖’地一下跑出了如小苒的院子,心情比来时欢快了不少。 如小苒蹙眉叹了一声,心想,也不知秦邵陌会不会来…又会不会听她的解释… …… 秦邵陌接连两三日都没来统领府,如小苒从天明等到天黑,又从第二日天明接着等,直到望穿了‘窗户纸’,真真切切体会到了‘望夫石’的感受。 第四日皇帝宣她入了宫。 如勇一路将人送到了宫门口,听她女儿为自己与李廷辩白了一路,这位气头上的父亲说什么都无动于衷,只当她女儿满口瞎话,又在寻思什么幺蛾子。 如小苒抬步进了御书房,欣喜的发现秦邵陌竟然也在! 原是皇帝知两人近日就要成婚,特意叫他们来亲赐了些贺礼。 两人出了御书房,如小苒总算寻到与秦邵陌说话的机会,忙拽住他的衣袖,将人拉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什么事?”秦邵陌的语气很淡,很冷。 这冰冷的三个字如一盆冷水泼向如小苒,面前的这个男人已然回到了当初那位柴米不进的阎王本体。 如小苒有些不知所措,完全忘了面对这样的秦邵陌应该如何应对,砸蒙了神后便只冒出了一句开门见山,“侯爷,您放了李廷吧。” 这些日子,仿佛所有人都在逼着秦邵陌放人,他母亲,豫王,那帮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胡人,就连圣上都暗中与他说了几次。 如小苒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这个时候开口第一句也是叫他放人。 秦邵陌凤眸微微狭起,冷冷道:“如若本侯不放人,你当如何?” 她能如何?扛把大刀杀进侯府救人吗? 一来,她没这个本事;二来,人也不一定关在侯府。 “那…你若不放人,那你想怎样?” “你不问他想怎样,却来问本侯想怎样?”秦邵陌冷嗤一声,“本侯之前不去寻他的帐,有意放他一马,如今反被欺到侯府门前,这笔账我怎能不同他好好清算!” “你打他一顿也可以,但你不能杀了他!” 秦邵陌寒冽的眸光睨了一眼如小苒拉住他衣袖的手,墨眉随之一蹙,他逼近如小苒一步,居高看向她焦灼的双眸,阴恻恻地说,“不杀他?好让你倆继续双宿双飞吗?” 这一句话悚得如小苒后背一寒,忽而指间一空,待她回过神来,秦邵陌早已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留她孤身一人立在了空荡荡的廊檐下… 第65章 不是他醉,便是我亡 挽青丝,贴金缀,香腮琼雪描黛眉。 点朱唇,染春纤,素腰灼火蒙红绸。 一大清早,武阳侯府与统领府大门前早已挤满了男女老少,那些挤破了头都钻不进去的人,就只能相继围到了两府之间的大道边,肩并着肩,头挨着头,就等着瞧一瞧传闻中大名鼎鼎的武阳侯到底长什么样?那迎亲的队伍又是有多壮观? 若是能混到大户人家撒赏的喜钱喜糖,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若是手太慢没抢到,沾点儿喜气带回家,那也够美滋滋的。 武阳侯府门前,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已然整齐排成了两列,队伍中的壮汉们个个身姿挺拔,俨然有序。 人头攒动中传来议论声。 “喂,你说这些迎亲的汉子,是不是跟着侯爷从北疆回来的壮士呀?” “我看着也像!你见过谁家迎亲的队伍这般威武的?这阵仗,别说是去迎亲了,就是去对面敌阵里抢亲,那也是十拿九稳的事!” 旁边人点了点头,“有理!” “你们再瞧新郎的那匹马,膘肥体健,雄壮有力,一身略带红棕的毛发闪闪发亮!当年吕布的赤兔也不过如此吧!” “我听说这匹神马当年助侯爷冲破万军,直擒贼首!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众人回首,“马也有眉头?” “你们仔细瞅,自然是有的!” 说话人义正言辞,引得众人齐刷刷看向迎亲队伍最前头的黑马。 那马儿许是跟着秦邵陌太久了,脾气也随了它主人,臭的很! ‘嗤嗤’两声怒吐了几口浊气。 今日天未亮就被人吵醒不说,还强迫它冲了个冷水澡,心情到现在都没平复,胸前又被人扣了朵大红绸花,正寻思着眼前这是个啥玩意儿。 此时又见一群人眸光灼热的盯着它,不禁更是恼火,扬蹄怒嘶,叱咤风云了一声。 人声鼎沸随之蓦地一震,众人悚得各退了一步。 半晌后。 “不得了!不得了!实乃神马也!” “厉害!厉害!这一声不是一般的厉害!” 马儿‘嗤嗤’又吐出了两声浊气,忽而一只男人的大手轻拍在它额间,瞬间抚下了它心中的满腔怒焰。 它扬了扬尾,四蹄端立,俯首听命。 男人翻身上马,英姿卓越,一袭红袍如火,墨发冠玉为束,五官隽冷,气魄凌人。 正是今日要去迎亲的新郎,秦邵陌。 男人轻一蹬足,马儿即刻会意,抬蹄缓行,迎亲队伍俨然紧随。 “这一位就是武阳侯了吧!果然相貌非凡!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啧啧,光是这等相貌,岂是一般人能有的!” “唉,人比人气死人,气死人呐!” 不知谁说了一句:“武阳侯喜不喜男风的呀?” 闻声,众人回眸,说话的是位面容清丽的男子,男子正伸长了脖子,忽见一排狐疑的目光瞅着自己,吓得他讪讪回道:“问…问问而已。” 众人中有人指了指武阳侯身侧骑马同行的两位,“若是喜欢,估计也轮不到你了…” 同行的两位,一位风流俊美,一位清秀俊朗,正是沈志远与李元泽。 …… 如小苒灌了几口米酒,又吃了几大口馄饨,使劲嚼着,感情吃的不是馄饨,而是深仇大恨。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慢些吃,妆都快给你吃掉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后去了夫家,没人给你饭吃呢!” 婶母周氏一面冲着她侄女唠叨,一面又叮嘱月娘,“等她吃完了,再补些胭脂,补厚些!今日长着呢!你补得少了,被她喝几口冷酒就又吃没了!” 只有如白亦知道,每次她堂妹这般狼吞虎咽,定是为了什么糟心事,她上前一步,背着她母亲低声问:“还在着急李廷的事?” “姐,这些日子如诚从秦哲那也问不到什么,你说是秦邵陌吩咐秦哲不许透露,还是说人已经…”如小苒没敢说下去。 “你俩大婚在即,是个人都知道见血这种事能避则避!侯爷就算要杀他,也会等到大婚之后。” 话音刚落,红灵从屋外满面喜色地跑来,“迎亲队伍来啦!”转而对着周氏又说,“婶夫人,老爷请您快去前堂!” “哎哟,我就说他俩大男人在前堂搞不定嘛,还叫我放心安排这后头的事,现在又来催着我去!哎哟,男人办点事真靠不住!”转身道:“亦儿,小苒这边你先帮我看着,叫她快吃完补妆!还有!记得牙缝上别带着菜!”转而周氏看到如小苒搭着一双旧鞋,忙又喊:“哎哟!怎么鞋还没换!大红绣鞋呢!快快!我的姑奶奶唉!快找出来给她换上!你说我不多看这一眼,还真穿着旧鞋子上花轿吗!这不叫人笑话死?!” 婢女们开始找鞋,忙乱成了一团。 见此,如白亦上前半哄半推着她母亲出了屋,“娘,鞋的事交给我,人我也照看好了,一定安排得好好的!您就放心去前面吧!快去吧!伯父与我爹那肯定是一团乱了!” “哎哟,你说不是呢!忙死我了!忙死我了!” 周氏一面嚷嚷着,一面终于出了内院,如小苒与如白亦总算轻舒了一口气。 红灵替她家小姐换了喜鞋,月娘也为她添了胭脂。 看着铜镜中一袭红衣,粉雕玉琢的美人儿,如小苒眨了眨眸,“我…这就嫁了?” 竟然一点喜悦的感觉都没有…还得多谢李廷那厮… 想到李廷,她脑壳就疼的紧… 她轻轻抚了抚头上的凤冠,闪着金光的花片儿,很薄,很凉,也很锋利。 脑海中浮现了前几日皇宫廊檐一角,秦邵陌冷漠的眼神,像寒刃一般锋利的语气。 她红唇微启,轻轻一叹。 怎么就忘了呢,像冰一样的男人,从小到大,他本就是这样的嘛… 从何时起,竟如此在意他的态度… 心烦… 如白亦走近,手中拿着红绸方巾,“前面来人催了几次了,出去吗?” 如小苒轻轻一哂:“唉…不出去怎么办?等着阎王杀进来吗?” …… 如小苒头上盖着大红方巾被喜婆牵出了院子,一路不用动脑子,只管跟着走就是了。 入了前堂,喜婆将她引到一处便退开了。 看了一眼身侧,一双男人的黑靴子,连着大红的衣袍一角。 不知身边的这位阎王,今日心情是好是坏? 如小苒一想,成亲嘛,总不至于心情太差吧… 又一想,之前还骂她‘与人双宿双飞’呢,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婢女端来了茶。 如小苒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长串,也没仔细听喊话的司仪说了什么,忽而余光瞥见阎王已然跪在地上,她迅速也跪了下来。 两人各自奉了四盏茶,一盏给她爹如勇,一盏敬在她母亲灵位前,还有两盏奉给她叔父婶母。 礼毕,如小苒正要起身,手肘上多了一只大手,稳稳扶了她一把。 此时正值金秋余暑,如小苒一身红妆很轻薄,隔着红绸,能感到男人的手很温暖,也很温柔… 她伸手刚想牵住他的手,阎王早已抽回了手。 还在生气? 喜婆递来一段红绸,她牵住了一端,阎王牵起另一端。 如小苒也不记得是怎么出的统领府,又是怎么进的侯府,一脑子的浆糊,还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坐在新房里了,脑海里还反复回旋着方才婶母带着哭声的‘千叮咛万嘱咐’。 太过魔性,实在叫人难以忘怀! 偷偷掀起盖头,屋内空荡荡,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 这…就是秦邵陌的屋子? 她还是头一次进这里。 屋子很宽敞,很简单。 花梨木的床榻上,大红喜被叠放在一侧,又被铺满了‘早生贵子’;盖着红缎子的桌上点了两根大喜烛,也摆了些果子,还有方才‘结发’用的剪刀,以及刚喝完的交杯酒。 靠墙是一排黑漆的柜子,摆了些书和陈设,如小苒翻了几本,都是看不懂的兵书; 卧室里还放书?真是勤勉… 梳妆台正对着窗台,同她在瑾园看到的像是一对,显然是新添的。 忽而,屋门被人打开,吓得如小苒赶紧跑回床榻边。 “小姐!你饿了吧,这里有吃的!” 听到来人是红灵,如小苒轻舒一口气。 红灵提着大食盒进了屋,月娘轻轻阖上了门。 打开食盒,上下三层,八样小菜。 “这么多吃的?!你们去厨房偷菜的本事渐长嘛!”如小苒竖了个大拇指。 月娘讪讪道:“我们本来是要去偷来着,半路遇到秦哲,食盒是他提来的,应该是侯爷的吩咐。” 如小苒漫不经心‘哦’了一声,忙又说:“坐下一起吃吧,这么多我吃不下。” 听到主子发了话,两个小姑娘喜笑颜开地坐下了。 红灵:“小姐,月娘,这个竹笋好吃!你们快尝尝!” 两人闻声吃了一口,各自点了点头。 红灵:“刚才我们路过前面时,看到许多人在灌侯爷喝酒呢,怕是一时半会不会放人呢。” 闻言,如小苒定神想了想,今日从统领府一路到侯府,秦邵陌未曾与她说过一句话,想来还是在气头上呢。 若是今晚再同他提李廷的事肯定不妥! 若是憋着不提…她在秦邵陌面前又不是会逢场作戏的人… 这样一想,脑壳就又疼了起来… 忽而,她眸光一亮,不如干脆叫人将他灌醉了,大家都耳根清净!等过了今晚再同他慢慢周旋! 这么一想,她心中轻快了许多,忙问道:“你们方才在外面见到承言兄长了吗?” 红灵点头,笑说:“就是沈公子在带头灌侯爷的酒呢!” “太好了!”如小苒弯了弯眸,“红灵,你帮我给承言兄长带句话呗!” “什么话?” “告诉他今日务必灌醉了秦邵陌!此事若成,我定在堂姐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月娘狐疑,“小姐,为何要灌醉侯爷呀?” 如小苒百感交集叹道:“唉…说来话长!反正,今日不是他醉,便是我亡…” 第66章 打赢了,便放你走 如小苒焦急地拨弄着裙襦上的流苏,眸光时不时瞥向紧闭的屋门。 烛火摇曳,晃得她心神不宁。 忽而屋门被打开,红灵跑入,“小姐!秦哲扶着侯爷回来了!” 如小苒起身忙问:“侯爷是醉是醒?” 红灵定了一瞬,总算冒出了一个词,“烂醉如泥!” 一颗大石头放下! 如小苒刚要走向屋门,就见秦哲同李元泽两人扶着秦邵陌入了屋,秦邵陌两臂被架,低着头,昏昏如睡,两人将他抬到了床榻上。 李元泽晃晃悠悠立身,显然也喝得挺多。 他冲着床柱傻傻笑了笑,“小…小嫂子,人交给你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可别放过了他!”他往后晃荡了两步,回眸又说,“呵呵,外…面还有一位也醉的不省人事,我得去看看!” 李元泽口中‘外面的那一位’,自然是沈志远。 “殿下,我扶您出去吧!” 眼见着李元泽摇摇晃晃,大门都快分不清在哪,秦哲一面说着,一面将人总算带出了屋。 此时赵嬷嬷从屋外进来,身后跟了一位婢女,婢女手中端着一碗汤药。 赵嬷嬷走近如小苒,福身一礼后含笑说:“少夫人,这是醒酒汤,等下侯爷若是醒了,请他务必喝了,否则明日头痛难耐就不好受了。” 如小苒连连颔首。 “那奴婢先告辞了,少夫人早些休息。”话罢,赵嬷嬷一礼后又向红灵使了个眼色,众人即刻会意都出了屋子,屋门被轻轻阖上。 屋内留下一片静谧。 如小苒看了看床上一动不动的秦邵陌,又看了看桌上冒着腾腾热气的醒酒汤,心想,要不要将阎王扶起喂给他喝呢? 她走近端起醒酒汤,瓷勺捣了捣,又在唇边试了试温。 “好烫…呼…” 使劲吹了吹。 忽而有人从身后轻轻搂住了她,吓得她手中的药汤差点儿全洒了出来。 男人磁性慵懒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让本侯看看,今日夫人美不美…” 男人这一句‘看’显然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嘴,如小苒只感觉男人带着浓浓醉意的柔唇与呼吸堪堪落在了她面颊,耳后,一路漫向颈肩。 那一双不老实的大手从她腰腹间探入上襦,很快摸索到了一对玉兔,摩挲了一番。 如小苒惊得身子一颤,忙放下药汤。 这个男人不是喝醉了吗! 她拦住他双手,往桌前靠近一步,这才暂时摆脱了他,回身道:“侯爷,您醉了!” 男人逼近一步,一只大手搂住她后腰,将整个人押进了怀中,另一只手托起他家小丫头的下颔,冷冷问:“是本侯醉了,还是你希望有人灌醉了本侯?” 如小苒蓦地一怔,他知道了? 此时男人的面色没有一丝醉态,那犀利的眸光如寒冰一般刺骨,神色平静,却是摄人的很。 “侯…唔…” 如小苒正要解释,男人狠狠的吮住她双唇,将整个人压到了身后木桌上,随后是衣衫被撕破的声音。 阎王是真生气了! 如小苒很害怕,她拼命挣扎,桌上大颗小颗的喜果前赴后继落到了地上,那一晚醒酒汤也被颠簸到了桌沿边,最终滑落,传来‘咣当’一声清脆的破碎声。 紧随着一声响亮的掌掴。 这两声同时刺破了静谧的夜色,惊得屋外正在闲聊的赵嬷嬷与红灵等人蓦地一怔,齐回身看向新房紧闭的屋门。 屋内,如小苒右手微微颤抖,停落在半空。 秦邵陌松了手,后退了几步。 她方才真打了他… 一声冷嗤,男人的声音很冰很凉,“这般替他守身如玉,还真是两情相悦。” 话中带了些许自嘲。 两情相悦… 这四个字同三年前一般刺耳… 如小苒红着眼圈,拢住衣衫,没有说话。 “可惜啊。”男人轻轻一笑,“李廷已经死了。” “死了?!” 如小苒刚还满是惶恐的眸色布满了震惊。 仿佛在欣赏如小苒面上的焦灼,秦邵陌一字一句又说:“本侯断了他的手脚,又将人扔进了山野里,怕是现在早被野狼吃了个尸骨无存了吧。” 如小苒整个身子微微颤抖起,好不容易才吐出了几个字,“秦…邵陌!你…骗我的是不是?!” 男人眉末微微一挑,“你若不信,本侯可以派人带你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捡回一块半块碎布烂肉回来,给你留作纪念。” “秦邵陌!你好狠毒!”如小苒似怒似哭,“我…怎么就忘了呢…你本就是这样的人!不!你连人都不如!人还有感情!你没有!你也不配有!李…廷好歹与你有血缘关系,你都能这样对他!……像你这种人,真叫我恶心!” 这最后五个字既重又沉地传入了男人耳中。 “真是恶心?”他唇末淡淡扬起,“就算恶心,你不也嫁给了‘我这种人’?” 闻言,如小苒怒扯下头顶凤冠掷向男人,珠花散落,金片残折,染了大片鲜红。 男人抬眸时,只见如小苒被凤冠割破的右手殷红,那只手正紧紧握住喜桌上金色的剪刀,抵到了自己颈间。 他心中一紧。 “秦邵陌,我嫁猪嫁狗也不嫁给你!事已至此,我不妨告诉你三年前的实情,我与李廷清清白白!三年前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就是不想嫁给你这种人才骗了我爹!今日李廷因我而死,我自不会苟活!你大可将我的尸首也扔进荒野,免得污了你侯府的宝地!” 话罢,金光骤闪,鲜血溢出。 流的,却不是如小苒的血,金色的剪锋刺过秦邵陌的掌心,破出手背。 秦邵陌眉间微微一蹙,狠狠夺过剪刀,鲜血一滴一滴从他指尖落下。 “蠢!” 这一句,不知是在骂如小苒,还是在骂他自己。 男人看了一眼跌落在地的如小苒,她墨发垂散,双肩微颤。 他拔出刻入掌心的剪刀扔到了她脚下,淡淡地说,“人,没死。” 如小苒眸色一怔,抬眸时只看到了男人离开的背影,没有回头… 秦邵陌出了屋,迎面是焦灼的众人,他看了一眼秦哲,“别跟着我。”随后大步往出府的方向走。 没有杀李廷只不过是不想小丫头伤心,即便如此,他还是想知道她究竟会有多伤心。 人心就是这么贱… 他看到了,她为了他命都不要… 他贱输了… …… 漆黑的牢房里,李廷坐靠在阴冷的墙角,抬眸久久盯着破窗外的月色。 月很圆,成婚的新人应该也很美吧… 心想着,思绪渐渐回到了三年前的乞巧节,那一夜也是这般的月色—— 平安大街上人潮涌动,街两边的小摊琳琅满目,叫人目不暇接。 十六岁的如小苒已然出落成一个标致的小美人儿,走在人群中特别显眼,头顶戴了个白瓷猫儿面具,古灵精怪,娇妩动人。 夏玉琼走在她身侧,面上是粉扑扑的兔儿面具,着实乖巧可人。 李廷跟在她俩身后,脑袋上什么都没戴,只嫌那些是个小姑娘玩意儿,他自看不上。 三人路过一个灯笼摊,如小苒一眼看上了一只矮矮胖胖的小灯笼,灯面画着海棠花,倒挺别致,她拿在手中把玩了一番。 夏玉琼眸光落在灯笼下面的一排木娃娃身上,“你们瞧瞧这些小人儿多可爱!” 听闻客人的声音,摊贩老妇从后面冒出了个脑袋,陪笑着,“这些木娃娃都是我老伴现做的。” 闻言,众人看向摊后面的六旬老汉,老汉手中正在雕着个拿糖葫芦的小女娃,一颦一笑,栩栩如生。 如小苒:“雕的可真好!” “确实不错!”李廷也说,忙指了指如小苒,“老伯,你帮我照着她的样子雕一个呗!” 老伯回眸看了一眼,笑着点了点头,“好嘞,一柱香后,公子来取!” 老妇回道:“要不也雕个公子,正好做成一对儿!” 如小苒蹙眉,“别!谁稀得和他一对!我的娃娃我自己买!也雕一个夏玉琼,就是别雕李廷!” “说得好像我就稀得一样!”李廷抱手胸前,看了看不远处的酒馆,“走这么久你们也饿了吧,先去吃些东西,一会再回来拿娃娃!” 两个小姑娘点了点头,如小苒把海棠灯笼放回了原处,心想等下回来一起买了,便屁颠屁颠跟上了李廷。 然则事不随人愿,待他们吃饱喝足回来时,老汉新雕出的‘如小苒’被人误买走了,就连海棠灯笼也都不在了,好在夏玉琼的小人儿还在,如小苒最终买了一只锦鲤灯笼和另一只木娃娃。 三人又玩了许久,正要回去时竟遇上了秦邵陌。 李廷不知道秦邵陌将如小苒叫到巷子里说了什么,只看到小丫头出来时低着头,眼圈泛红,什么话都不肯说,只顾着往回府的方向走。 最终李廷握着拳头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人厉声问:“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如小苒摇了摇头。 李廷捏紧了拳头,“我去找他算账!”说罢便转身往回冲。 如小苒立马拉住了人,“别去!他没欺负我!” 李廷不信,挣开她的手便要走。 “他真没欺负我!真的!他定了两条画舫,他和李静璇坐一条,多出一条问我们要不要去…” 闻言,李廷蓦地一怔,若真如此,如小苒哭什么… 定了一息,他才终于明白,紧了紧拳头,低声问她,“你…果然在意他与李静璇是不是…” 如小苒没有说话,蹙眉低着头。 李廷心中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下,紧紧握住她双肩,“你别在意他!别嫁给他!跟我走!我娶你好不好!” 这位素来桀骜的公子,此刻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低低的恳求。 如小苒有些吃惊,挣开了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李廷…如若你还想与我做朋友,我就当刚才你什么都没说,如果你想着别的,我不会耽误你,我们就此别过。” 牢房内,李廷垂下头倒抽了一口凉气,总算收回了思绪。 又看了一眼破窗外清冷的月色。 如今她终于嫁给了他,应是心满意足了吧… 此时忽听得急促的脚步声渐近,紧接着牢笼被人打开,秦邵陌一袭红衣出现在他面前。 李廷懒懒地将脑袋抵向后墙,高高抬起下巴望着他,“哟,这不是新郎官吗?” 秦邵陌冷看了一眼地上的人,从衣袍上撕下一段布条,不紧不慢缠住了受伤的右手,“你不是想与我打一架吗?打赢了,便放你走!” 闻声,李廷狭了狭桀骜的眸子,狡黠笑起,“这可是你说的!” 第67章 乞巧节 三年前乞巧节 书房,铜炉内的苏合香氤氲袅绕着,秦邵陌坐在书案前,凝神注视着墙上挂着的一张羊皮所制的地图。 秦哲在侧,“侯爷,您今日去宫里请旨跟随钱将军同行蒲安山,圣上同意了吗?” 秦邵陌微微一叹,“像往日一样将我打发了。前几日,镇守蒲安山的费老将军旧伤复发,圣上才派了钱将军去增援,折哈尔也增调了五万精兵驻守在北山下,怕是意在三个月内拿下蒲安山。” 秦哲闻言,看了一眼地图上的蒲安山,回道:“蒲安山易守难攻,若是被蛮人拿了去,以此地为据点屯粮蓄兵,那入侵我中土就好比如虎添翼了。” 秦邵陌墨眉紧拧,“恐怕…只有失了蒲安山,圣上才会许我出征。” “如若到那时,侯爷第一战必是一场苦战。” “蒲安山天势难攻,否则折哈尔也不会花了半年时间才只拿下了北山一带。按折哈尔的行事,之后必会在各据处设强弩为守,届时我若是强攻,必然死伤太多,所以,只能巧夺!”秦邵陌轻点了一下蒲安山西侧的湖谷,又说,“这一处天堑便是切口…” 待他正要往下说,书房外传来李静璇的声音:“玄澈哥哥!玄澈哥哥!你在里面吗?!” 秦邵陌睨了一眼紧闭的木门,冷冷吩咐,“去将人打发了。” 秦哲应声出了屋。 外面传来声音。 “五公主。” “秦哲,我玄澈哥哥是不是在里面?我找他有事!” “公主,侯爷现在不方便见您。”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又不是外人,进去同他说几句话!” “不行,侯爷现在不想被人打扰!您还是先回去吧。” “秦哲!我看你胆子是越来越肥了是吧!连本公主都敢拦着!信不信我叫人将你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 “公主,您就算打死我,今日也不能让您进去!” “好!这可是你说的!来人!” 话音刚落,书房门‘吱嘎’一声被打开,阎王立在了门口。 李静璇在见到秦邵陌的一瞬时,眸色顿时从嗔怒转为了乖巧可人,还顺便告了个状,“玄澈哥哥!这个臭秦哲不让我进去找你!” 秦哲:“……” 秦邵陌:“找我何事?” 也不管秦邵陌的声音是有多不耐烦,李静璇提着裙襦踏上了木台阶,羞怯怯地拉住了他衣袖,“今日是乞巧节…” 这要是换了别的男子,自然一下明白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然则秦邵陌这种不开窍的男人,当然别期望他会接什么有建设性的话。 “然后呢?” 李静璇一怔。 然后呢?然后不是应该主动提出带她去逛一下平安大街的夜市吗? 这要是换了别的女子,面对秦邵陌这般冷漠的态度,便只能吞了心思识趣地离开了。 然则李静璇是何等的坚强不屈,否则也不会盯着一块铁树皮啃了这么多年,她自然不甘心放过难得让她表哥能开窍的机会。 她贴近一步,摇了摇她表哥衣袖,“玄澈哥哥,璇儿平日里总是被关在宫中,也没见过什么好玩的东西,听说乞巧节平安大街的夜市很是好玩,男男女女聚满了人呢,你看天就快黑,夜市马上就开始了,你带璇儿也去开开眼嘛…” 先是卖惨,再是卖乖,声音半娇半恳,李静璇将女子最乖柔的一面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哦。”秦邵陌简单应了一声。 闻声,李静璇欣喜若狂,这是答应了?! 然则她也就狂喜了一瞬,便听到男人的话语像冰水一般泼来。 “秦哲,安排几人陪同五公主去平安大街。” 话罢,他径自走出了书房,往回屋的方向去。 李静璇定了一瞬,转而紧追不舍。“玄澈哥哥,你不陪我去吗?!” “你若担心他们保护不周,让秦哲陪你同去!”秦邵陌边走边说,态度不冷不热。 “我就想要你陪我去!” 李静璇一声厉喝,死死拦住了秦邵陌,面上多了几分委屈。 仿佛被这一阵女子尖锐的声音给镇住了,秦邵陌定住脚步,思绪恍惚了一瞬。 李静璇狐疑看着她表哥,眸光是在看她,却又不像是在看她。 秦邵陌脑海中浮现了两年前,如小苒低着脑袋拦在他面前,捏着衣角扭捏了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直到他等得不耐烦准备离开时,如小苒才怯怯在他身后问了一句,“今…日是乞巧节,你…陪我去平安大街吗?” 这一句很轻很低,普通人立在如小苒身边都不一定能听清楚,然则秦邵陌耳力敏锐,虽背着身却是听得一字不漏。 他又想了想,好像当时自己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那时他背对着她,应是看不见她面上的神色,为何此刻回想起来,脑海中竟是她满面委屈的样子呢? 男人久久静默。 李静璇眨了眨眸,上前问了句,“玄澈哥哥?你怎么了?” 这一句将秦邵陌瞬间唤回,他微微蹙眉问道:“今日…是乞巧节?” 李静璇点了点头。 秦邵陌转身抬步直接往出府的方向走。 莫不是当日没陪她去,所以这两年她才一直生气躲着自己? 秦邵陌一直想不通如小苒这两年为何总是刻意躲避他,今日倒是想到了一个自认为还算合理的解释… …… 秦邵陌睨了一眼人山人海;睨了一眼大街两侧,叫卖声此起彼伏振聋发聩的小摊。 最后又睨了一眼身边打了鸡血一般的李静璇。 男人扶额拧了拧眉。 到底是哪里想不开?究竟为何要这般虐待自己? “玄澈哥哥!那边有好多人!我们去那边看看好不好!” “你去,我…” 不等秦邵陌说完,李静璇伸手拽向他衣袖就要往人潮中去。 好在秦邵陌眼疾手快,眼见李静璇的爪子就要来袭,忙将秦哲推到了他身前。 秦哲:“!!” 好在李静娴光顾着看前面也没留意身后,就以为是拉住了她表哥,直带着人冲入了人群中。 秦邵陌擦了一把冷汗,‘李静璇’与‘人山人海’,两者给人的聒噪程度不相上下,若是加在了一起,能直接要了他半条老命! 寻到了一处相对人少安静的角落,秦邵陌眸光扫向络绎不绝的人群。 不知今日他家小丫头来是没来? 寻了半宿儿,没看到他要找的面孔,倒是不少路过的女子连连回首,目光灼热地盯着他瞧了许久。 刚开始,有说丢了东西的几人,在他身边寻了许久都没走,然后又来一群,说是在这里等人。 原本还比较宽敞安静的角落,一下簇了不少人,有意无意地都与他搭起话来。 秦邵陌黑着一脸,想从人群中挤出去,刚抬了一步,身上蓦地被人摸了几把,悚得他后退到原地。 面前的不是一群女子…是一群狼吗? 君子不打女子…狼能打吗? 正在思忖时,人群之后有人大喝,“你们干什么都围着我玄澈哥哥呀!都给本公主让开!若是敢动我玄澈哥哥一根汗毛!本公主叫人将你们通透拖出去五十大板!” 人群沸腾了一阵后终于散去。 秦邵陌第一次觉得李静璇还有那么一点点用处! 先带在身边‘护身’再说… 秦邵陌跟着李静璇一路走一路寻。 李静璇仿佛被‘看守神犬’附了体,一路碾花压草,霸气十足,将所有女子投向她表哥的灼热眸光全部扼杀在摇篮中,就连路过的男子多迷恋她几眼,也被她‘开了光’的杏眸狠狠地震慑了回去。 见此,秦哲一悚,‘这只神犬’惹不得… 李静璇一路‘杀’得正爽,忽而余光发现他表哥没跟上,再一瞧,他停在了一处卖灯笼的小摊前,手中端详着一只矮矮胖胖画着海棠的小灯笼。 她跑了过去,夺过他手中灯笼开心地说:“玄澈哥哥,买给我的是吗?璇儿很喜欢!” 秦邵陌原本在寻思,这个海棠灯笼如小苒应该会喜欢,此时李静璇开口问他要,心想,不过一只灯笼,给她也无妨。 全当谢她一路‘劳苦’。 这只灯笼画了寥寥几笔海棠,其实并不是李静璇喜欢的风格,然则看她表哥好似挺喜欢,便越发爱屋及乌了。 李静璇拿着灯笼爱不释手,秦邵陌的眸光落到了灯笼下面一排木娃娃,里面有一只小女娃,头顶戴着小猫面具,笑靥如花,倒有几分神似他家的小丫头。 男人拿起小木娃娃,向摊主说了句,“灯笼和这个娃娃我都要了。” 摊主老妇正忙着帮另一位客人取灯笼,没来得及回答他,坐在里面的老汉抬眸瞧了一眼秦邵陌,也没看到他手里拿的是哪一只娃娃,含笑道:“多谢公子照顾我们生意,灯笼和木娃娃总共十文钱。” 秦哲付了钱,三人离开了小摊。 老汉正在寻思接下来要雕什么,忽而想起刚才买木娃娃的公子,虽是板着脸,倒是生得十分好看,仿若自带仙骨一般,便一下有了主意。 又走了许久,李静璇吵着肚子饿,三人便进了最近的酒楼。 秦邵陌坐在窗前,眸光寻向每一位路过的行人。 李静璇吃了几口菜,见她表哥筷子一动没动,只是盯着窗外,便也往窗外瞧了几眼,看到湖畔边停了几艘画舫。 “玄澈哥哥,听说这里的画舫很出名,我们等下也去坐坐吧!一路不仅能观赏平安大街的景色,也可欣赏湖光月色,岂不美哉?” 见她表哥不说话,李静璇便以为他是默许了,随即吩咐秦哲去安排。 秦哲正要出屋,忽而被他主子唤住。 “订两艘。” 秦哲与李静璇皆是一愣,不明所以。 然则主子已然清楚吩咐,秦哲不便多问就直接去办了。 秦哲回来时,正巧遇上他主子匆匆从酒楼出来,像是赶着去寻什么人,他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李静璇也追了出来。 秦哲见他主子最终拦下了三个人。 仔细一瞅,这三个人他都认识! 站在后面的高个子是豫王家的公子,李廷。 前面两位姑娘,一位顶着兔子面具的是吏部侍郎家的小姐,夏玉琼; 另一位,侯爷正在与她说话,小姑娘脑袋上顶着一只白猫儿面具,正是他家未来的少夫人,如小苒! 第68章 蚂蚁 平安大街 如小苒,夏玉琼,李廷三人出了酒馆,便径直回到卖灯笼的小摊取木雕娃娃。 小摊老妇见到三人,笑迎道:“三位回来得正好,娃娃都雕好了。” 说着忙伸手去取最右边两只,忽而眸色一愣,“咦?方才放在这里的两只娃娃,怎么就剩一只了?” 老妇递出一只给夏玉琼,回眸问向老汉,“老头子,你看到这位带猫儿面具小姑娘的娃娃了没有?” 老汉抬眸,“刚才卖了几只木娃娃,难不成是被卖了?” 老妇:“没有呀!卖的那几只我特意瞧了,都不是姑娘的那一只。” 闻言,李廷笑起,“如小鹅,你平日里呆头呆脑,连你的木娃娃也跟着缺了根筋,一会功夫就能被人给拐跑了!你看看夏玉琼的娃娃,文文静静,老老实实呆着,啥事也没有!” 如小苒气得鼓了鼓腮,狠狠回瞪了他一眼。 见此,老妇讪讪说:“姑娘,真是对不住,刚才我太忙了,也没看到是哪位客人误拿了你的娃娃,您再等一下,我让老伴再给你雕一个!” 老汉:“对!我现就给你雕!” “不用了。”如小苒笑了笑,木娃娃她倒不甚在意,反倒是海棠灯笼不在了,有些失落。 忽而她眸光落向老汉手中刚雕完的一只男娃娃,削尖的下巴,丹凤的双眼,板着一张面孔,又俊又冷,很像那位阎王! 如小苒:“老伯,您手上那个娃娃卖我好不?” 老汉忙起身递出了娃娃,“把你的娃娃弄丢了实在对不住,这个娃娃就送你了!” “这可不行!您二位一把年纪出来做生意不容易,怎可叫你们做了亏本的买卖!”如小苒看了看头顶的锦鲤灯笼,“这只灯笼,我也要了。” 两个小姑娘付了钱。 老夫妇再三感谢。 如小苒轻轻抚了抚娃娃板着的脸,暗自弯了弯唇,耳边传来夏玉琼温婉的声音,“倒是挺像他的。” “像谁?让我瞅瞅。” 李廷凑过脑袋,还没看到个影,如小苒早已将娃娃塞入了荷包中,冷冷回道:“瞅你个大头鬼!” 说完拉着夏玉琼笑嘻嘻离开了。 等到他们走后,老汉才恍然想起,刚才也许是那位冷面公子买走了小姑娘的娃娃,然则再一想,小姑娘最终又买走了冷面公子的娃娃。 老汉摇了摇头,又咯咯笑起。 见此,身侧的老妇狐疑问他,“你这又是摇头,又是笑的,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天意吧。”老头神神叨叨了一句,便又自顾自雕了起来。 如小苒三人又玩了许久,见天色不早,便准备各自回府,约了下回一起出来的日子。 小丫头刚同夏玉琼说完话,回眸时忽而发现身前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秦邵陌立在她面前,睨了三人一眼,随后冷冷说向如小苒:“有话同你说,跟我来。” 闻言,李廷上前一步,站在了如小苒身侧,“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 秦邵陌置若罔闻,自顾自抬步往隔壁僻静的巷子里去。 见此,如小苒提着灯笼的手紧了紧,低声说,“我去去就来。” 她走向巷子,路上遇到了秦哲与李静璇。 秦哲将李静璇拦在了巷子口,自是秦邵陌的吩咐,李静璇这一回倒也识趣,并未生事,只是对着如小苒甩了个得意的眼神。 毕竟她表哥今日陪的是她,不是如小苒! 光是这一点就能碾压如小苒十条平安大街,再带五条阳川湖! 如小苒看了一眼李静璇手中的灯笼,心想,原来灯笼在她手里… 这一路仿佛走了很久,将她心中还残存的些许期盼,全部狠狠碾碎了又冷冷拍入了尘埃。 她对他,不该再有半分念想。 如小苒定了定神,行到秦邵陌面前微微一笑,“侯爷找我何事?” 秦邵陌仔细打量着他家小丫头,乌眸微微一弯,虽是灵动,却不是她真正的笑。 上一次见她是在骑射赛,三月未见,面颊的婴儿肥退了些,下巴也尖了些,这些日子是没好好吃饭吗? 头上的白瓷猫儿面具倒挺适合她,手中提的是锦鲤灯笼,她最近不喜欢海棠,喜欢猫和锦鲤了吗? 男人蹙了蹙眉,一会海棠一会猫啊鱼的,谁知道她到底喜欢什么… 见秦邵陌久久不说话,只是眉间微蹙,如小苒匪夷所思地又问了一遍,“侯爷您找我有什么事?” 蓦然被唤回,秦邵陌凝了凝神,“呃…” 然则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看了一眼巷子口往这里焦急张望的李静璇,秦邵陌忽而开了口,“今日乞巧节,李静璇说要来这里。” 闻言,如小苒平静应了一声‘嗯’。 心中却像被人狠狠挖了一刀,她以为他不会为了谁来这种地方,原来是她错了… “她说对面的画舫不错…”秦邵陌又僵硬地补了一句。 如小苒垂眸又‘嗯’了一声,取下头顶的面具罩在了脸上。 他刚才两句提的都是李静璇,李静璇与她有何干… 面具下的眼圈微微泛红。 “你怎么了?”许是察觉了异样,男人轻问了一声。 如小苒摇了摇头,勉强弯了弯唇,“侯爷要说的就是这些?” 男人负于身后的一只手紧了紧,喉结微滚,缓了一息才问道:“秦…哲多订了一艘画舫,你去不去?” 立马又补了一句,“不去就可惜了。” 如小苒拧了拧眉,‘多订了一艘’与‘她去不去’是什么意思? 让她像傻子一样独坐一艘画舫,看着他与李静璇在隔壁郎情妾意吗? 秦邵陌不是欺人太甚,就是脑子进了水! 然则,如小苒自然不敢骂出口,倒抽了一口凉气顺了顺心里的火,“侯爷,今夜我们出来得早,玩了许久正准备回家呢,怕是要辜负侯爷的好意了。” 她紧了紧拳头,“侯爷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你…你们玩的开心!” 话罢,她快速离开了巷子,留下秦邵陌一头雾水地定在原地。 怎么生气了? 那两条画舫,一条是为李静璇单独订的; 另一条是为他和小丫头订的,他是想单独与她同游罢了。 到底是哪里惹她不开心了? 他狭了狭眸,这小丫头怎么越来越麻烦! 一股没来由的怒火腾腾燃起,秦邵陌黑着一脸出了巷子,径自回了府。 …… 武阳侯府 如小苒挽了新妇的发髻,一身大红裙襦,微微摇晃地立在昭和堂门外的廊檐下,额间密汗涔出,睑下有些憔悴,右手裹了染血的白纱。 昭和堂的屋门大开着,门内传出赵嬷嬷与大长公主的声音。 “公主,少夫人在门外已经立了一个时辰了,您就让她进来给您奉茶吧。” 缓缓捻动菩提子的声音。 “成婚头一日就将夫君气得夜不归宿,这样的儿媳妇我可不敢喝她的茶!” “这其中肯定有缘由,唉…少夫人也不肯说,我们等侯爷回来再问问清楚…” “好!就让她在外面站着等邵陌回来!” “公主…现在虽已入秋,但是外面的日头还烈的很,少夫人已经被罚了一个时辰了,奴婢方才瞧她面上已经有了些暑气,怕是受不住多久了,若是侯爷迟迟不回来怎么办呀。” “受不住也要叫她熬着,谁让她做的这些出息事!” “公主…” “别说了!” 起身离开的声音。 如小苒抿了抿干涩的唇,目光呆呆地盯着脚边一只为食物奔波的蚂蚁,像是没头苍蝇一般西寻寻,东找找,曲曲折折,来来回回,不知它这样能不能找到吃的。 正在发呆时,月娘在身后低声说,“小姐,侯爷来了!” 如小苒抬眸。 男人路过她身前,脚步略顿,睨了一眼,随即吩咐红灵,“将你家小姐送回屋。” 声音很淡很平静。 随后径自入了昭和堂。 如小苒愣了一瞬,怎么脸上添了伤?是同谁打架了吗? 如小苒回屋坐了许久,直到秦哲立在门口抱拳说了一声,“少夫人,侯爷叫属下来取些衣物。” 见他家少夫人未点头,也未摇头,秦哲怕他家主子催得紧,便又问了一句,“那…属下进屋自己取咯?” 缓了一息,如小苒问他,“侯爷现在在哪里?” “在书房。” “…哦…我去找他。”话罢,如小苒晃晃悠悠起身,被红灵搀扶着出了屋子。 行到书房门前,她的脚步蓦地一顿。 进去说些什么好呢? 她定了许久都没想到一个合适的话头,已是一夜未眠,脑袋一直嗡嗡作响,像要炸了一般。 却在这时,屋内传出秦邵陌的声音,“进来吧。” 她又是一愣,最终进了屋。 停在秦邵陌面前,离得不近,也不是很远,正好让她能看清书案上白纸顶头的三个字‘和离书’。 秦邵陌在右下角迅速落下自己名字,堪堪搁下笔,画了押。 “接下来几个月我不在侯府,东西你随便什么时候搬走,不会有人催你,我母亲那边你也不用每日去请安,走时与赵嬷嬷说一声即可。”男人一面说着一面起身。 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 “和离书有两份,我都落了款,你签了字画了押,留下一份即可。”男人走近递出了两张纸,“至于李廷,我已将人还给豫王。” 如小苒接过和离书,福身一礼,“多谢侯爷。” 她低着头,看不见神情,这个谢也不知谢的是‘和离书’,还是‘放了李廷’。 她安静地退向屋门,即要出门时又听到身后男人的声音。 “如小苒。”男人眉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拧,“从今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她抿了抿唇,“侯爷放心,小的不会再碍您的眼了。” …… 豫王府 李廷蓦地惊醒,刚要用力坐起,周身的内伤像是炸裂了一般暴跳起来,痛得他咬紧牙关哼哼了几声,“那混蛋下手还真狠…” 不远处传来中年男人低沉的冷哼声,威斥道:“捡回一条命你就高兴吧!若是再得罪了他,没人救得了你!” 李廷抬眸,发现说话的是他父王! 看了看四周,怎么是在王府里? “我…怎么在这里?” “这两日你给我好好在屋内养着,哪都不许去!”豫王转向身后两个小厮,“给我好好看着他!” 李廷敲了敲有点犯晕的脑壳,模模糊糊记起了昨晚秦邵陌离开时说了一句话,‘若是你敢负了她,我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69章 阳城容不下你们? 拿到和离书的当天,如小苒回了统领府。 她的嫁妆到了侯府还没来得及拆,就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倒也挺省事。 清晨,如勇坐在前堂,已经三天没心思晨练了。 拿着两份都落了款的和离书,又看了一眼前院堆得满满的几十只大红箱子——武阳侯提亲的聘礼,如勇使劲儿摁着脑门上暴躁的神经。 早知最后还是这个结果,他也不会逼他女儿嫁给秦邵陌,如果从一开始就不逼她,他女儿现在也不会… 忽而,身侧的如诚轻拽了拽他爹的衣袖,目光怔怔地盯着后院的方向,“爹,姐出来了!” 声音很轻很低,像做贼一般。 闻言,如勇慌忙将和离书塞入怀中,假装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大口粥。 谁知那粥滚烫无比,刺激得如勇青筋翻滚。 如诚拿了一只馒头,手有些抖,馒头险些掉进了粥碗里。 两人死死低着头,假装一门心思在用早膳。 如小苒从后院走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步履轻快地来到前堂梨木桌边。 “爹,您早,如诚早啊。”她挠了挠娇俏的鼻翼,看着一桌的早膳开始喃喃自语了起来,“明明昨晚睡得已经很早了,怎么今日还是起不来,看来今晚得再早些睡觉!” 这要是别人家的女子,第一天成亲,第二天就被退回娘家,夜哭日嚎个几个月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然则这位正主自从回了家,倒是啥事儿也没有,日出而起,日落而睡,作息规律得像是要去修仙得道的高人一般,直教人匪夷所思。 不是鬼上身,又是什么! 因此,统领府上上下下见了她都像见了鬼一般。 如小苒面上粉黛未施,自然而然,长发梳成马尾垂落在后背,一身十分合身的男子长袍,腰如束素,清爽飒然。 她这一身倒也被逼无奈,按理说,不管成亲是一日还是一个时辰,那便都是成了亲的新妇了,从今往后都得用新妇的装扮。 新妇的发髻与衣裳自然比她做小姑娘时更繁琐一些,如小苒本就对装扮没什么耐心,最终索性决定穿男装算了。 “姐…你这身衣裳怎么这么眼熟…”如诚说着仔细又瞅了瞅,“不会是我新添的那一身吧…” 如小苒叭了一口粥,“唔,我没衣裳穿,借了你的,顺便改了一下尺寸。” 说得理直气壮,毫不愧疚。 闻言,如诚弱弱回了句,“哦…你开心就好,随便穿!若是不够,我那还有几套新的。” 如小苒咬了一口馒头,“那最好!再给我一套,路上能换着穿。” “路上?” “路上?” 如勇父子同时问出。 如小苒忽而想起什么,淡定地放下竹筷,抬眸回道:“忘记和你们说了,我明日回青州老家,今日会去宫里与圣上辞行。”她使劲又想了想,“要说的应该就这些了。” 堂内沉寂一瞬。 忽而来了个不长眼的侍从,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当着如小苒面前说了一句,“老爷,武阳侯的聘礼都在这里了。” 听到‘武阳侯’三个字,如诚后背一悚,看都不敢看他姐一眼。 如勇干咳了几声,见他女儿毫无反应地在喝粥,便从怀内迅速取出了一张和离书,“这张纸也放进聘礼箱子内,通通退回去!” “是!”侍从应声回到前院,吩咐了几十个壮汉抬箱子。 此时听得一阵‘嘎嘎嘎嘎’声从大红箱子后面传来。 原是喜笼里关着的两只大雁,扑腾着翅膀,叫嚷着。 “爹,旺财和吉祥留下吧。”如小苒放下碗筷低着头平静地说,“他…下次再去别处提亲,应该不会用那两只大雁了,不如让我带去青州养着吧。” 如勇愣了一息,随即喝向外院,“大雁留下!” …… 御书房 “你要回青州?”皇帝一面捻着白子,一面略眯着眸子看向如小苒,“你们的事,邵陌简单同朕说了,他说你心中一直有别人,不想再强迫你,可是真的?” 如小苒定下黑子的手蓦地一顿,这叫她怎么回答。 若是点头,她是在欺君;若是摇头,又变成他欺君了。 皇帝轻咳了几声,端起茶盏略抿了几口,“感情这种事呐,自然是你情我愿最好。”他眸光定定地落向了窗外,恍惚了一阵后又继续说,“你心里中意的可是豫王家的小儿子,李廷?” 如小苒摇了摇头。 “不是他?那…还有别人?”皇帝费解地拧紧了眉头。 如小苒垂眸又摇了摇头。 她心里从来只有‘他’一个… 皇帝又看了看小丫头今日一身男儿清简的装束,“你这倒像是看破了红尘了。” 他深思了一会,随后将手中的白子扔回棋笥又说,“邵陌有没有同你说过他攻打蒲安山的事?” 如小苒第三次摇头,这一次却是抬眸看向了皇帝。 “蒲安山是我中土与北蛮的最后一道防线,素来易守难攻,也是秦邵陌当年出征的第一战。”他眸光微暗,顿了一瞬,“当年北蛮拿下蒲安山用了足足八个月,而秦邵陌只花了五个月,然则这五个月却是度日如年。” “秦邵陌到达蒲安山南山时,费禺将军旧伤复发刚过世不久,北蛮占领了蒲安山,军心大振,正值盛期,我军将士早已身心俱疲,士气溃散,将士们见新来的督军是位年纪轻轻的世家子弟,经验又是尚浅,更是没了气势,几位老副将也是出了名的臭石头,硬脾气,都不肯对这毛头小子俯首帖耳。” 说到此时,如小苒听得拧紧黛眉,皇帝却是咯咯笑起。 “第一个月,秦邵陌按兵不动,不管蛮人如何叫嚣挑衅,他皆不应战,只是每日吩咐一队人去蒲安山西侧湖谷巡视,众将士纷纷非议,只以为他们的新督军怯懦不敢出战,那一个月朕书案上参他的奏折叠得有三尺来高!” “后来呢?”如小苒紧了紧拳头。 “第二月的某一日,秦邵陌连夜命令大军向东撤退,两位副将见他不进攻反后撤,当众违命带着五千人宁死也不肯退,他便命这五千人子时拿下蒲安山西山一带的据点,若是子时前拿不下,全部军法处置。而他自己带着大军一路向东行。” “然后那五千人拿下西山了吗?” 皇帝微微一笑,“那一夜雾霭漫漫,秦邵陌连夜撤退时故意走漏风声,折哈尔因之前总不见秦邵陌应战,本就对他放松了警惕,又是求胜心切,一路乘胜追击,等到迷雾散尽,折哈尔的大军才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东峡谷,这一招‘声东击西’,才给了那五千人夺得西山一带的机会,而秦邵陌早已转移大军,行往蒲安山西山的湖谷一带。” 如小苒蹙了蹙眉,“为何当时不直接告诉那五千人他的计划呢?” “当时军心本就溃散,若是如实说出计划,怎能逼出那五千人视死如归的决心,若非釜底抽薪,西山一带也不一定能十拿九稳!” 如小苒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不费吹灰之力首战告捷,又使得我军士气大振,顽石般的老副将们也不得不服他,湖谷很快被拿下,大军占据西山,秦邵陌从西山湖谷的天堑之处,借风向地势之便攻上蒲安山,又花了几个月将蛮人逼回了北山一带,那几场战役皆是与蛮人大军正面相迎,他两次九死一生你可知道?” 如小苒拼命摇头。 皇帝微微一叹,“朕说了这些只想告诉你,邵陌这个孩子天生心性高傲,不曾被任何事给难倒过,却唯独败给了你,前几日像逃一般地去了北疆。” “他去了北疆?北疆有战事?” “战事倒是没有,因需在北疆修建两国互市之所,前日他向朕请旨与李元泽一同去了。” 如小苒略舒一口气。 不是因为战事… 原来当日他说几个月不在侯府是指要去北疆… “你们两个呀。”皇帝一面说着,一面被陈吉搀扶着起身,“一个逃回北疆,一个要逃回青州,这阳城就真的容不下你俩吗?” 如小苒低着脑袋没有说话,耳边又传来皇帝的声音,“有些事情呐…错过了…便是一生…” 这后四个字极缓又沉… …… 如小苒低着脑袋一边思忖着皇帝方才的话,一边被小宫女引往出宫的方向。 忽而身后传来李静璇的声音,“哟,那不是武阳侯夫人吗?啊!现在不应该这么叫了,应该叫你‘被休的前武阳侯夫人’!” 最后九个字铿锵有力。 如小苒回眸,看着李静璇满面桃花的笑容,她潇潇洒洒交手一礼,“五公主。” 毕竟一身男装,福身礼有些别扭。 两人中更别扭的却是李静璇,她愣了一瞬回道:“你这一身…你这礼…你穿成这样是要干嘛?” “今早借我弟的衣裳,呵呵。”如小苒微微一笑,颇有些得意,“我觉得这一身还挺好看的,你觉得呢?” “如小苒,你是不是被我表哥休了以后就傻了?”李静璇的眸子里居然有了一丝同情,同情她自己没了可以奚落的对象,毕竟奚落一个傻子,怎会有报仇的快感呢。 “算了,本来摆了酒菜要祝贺你‘被休之喜’,现在看你病得不轻,唉,你走吧,本公主没心情了。”李静璇摆了摆手,转身准备离开。 “既然摆了酒菜,那就别浪费了,我去!”如小苒笑嘻嘻跟了上去,“怎可辜负公主的一番好意呢。” “我看你是真的傻得不轻,本公主没兴趣与傻子一起喝酒,你快滚吧。” 李静璇话音刚落,角落传来了另一位女子的声音,“有酒宴?怎可少了我!” 塔塔尔丽妖娆地依靠在廊檐下,双手抱于胸前。 如小苒眸色一亮,“太好了,我们一起去李静璇宫里吧。” 塔塔尔丽:“可以。” 如小苒:“她住哪个宫来着?” 塔塔尔丽:“月颖殿。” 如小苒:“哦,你认识吗?” 塔塔尔丽:“我刚来时正好路过,我带你去。” 如小苒:“嗯好!” 李静璇:“……” 李静璇:“喂!你们…” 第70章 沁容皇贵妃 月颖殿 “按…我说的话,你…就该去北疆找他,将事情都说…清楚了!”塔塔尔丽手肘撑着紫檀木桌恹恹地支起脑袋,另一只手晃晃悠悠地举着酒杯,一双精致的美眸半醉半醒,十分醉人,“在我们大…夏国,喜…欢,不喜欢,都…会当面说清楚,哪…有你这样将什…么事都藏心里,不…憋死才怪!” 话罢,她放下酒杯,使劲儿推了推如小苒的肩膀。 如小苒双眸紧闭,像睡着了一般伏在桌上一动不动,脑袋边上的白瓷酒壶歪歪扭扭倒了三四个。 “别…痴心妄想了!”李静璇懒懒的撑着桌子站起,吐了个饱满的酒嗝,脚下一软复又蓦地落回了座椅上,“按…我表哥的脾气,都…已经将你休了,肯…定瞧都不想再见你一眼!” “哼!”她高高抬起下巴,食指胡乱指向了塔塔尔丽,“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当武阳候夫人了!” 话罢,咯咯笑了起来。 塔塔尔丽蹙起乌眉伸出一根手指,将李静璇落在半空中的食指顶回到如小苒的方向,“指…那边…” 话音刚落,李静璇的手随着她的脑袋‘咣当’一声,一同栽向木桌,随后纹丝不动,大醉大睡。 这‘咣当’一振却将昏醉中的如小苒猛然惊醒,她抬眸迷迷糊糊看了看四周,“打…雷了?” “打雷也…要去北疆…”她起身晃晃悠悠往大门外走。 “等…等我!我…也要回北疆!”塔塔尔丽勉强说完了这一句,脑袋一沉,交代在了桌上。 如小苒跌跌冲冲地被小宫女搀扶着往出宫的方向走,此时早已入夜,乌云浓郁,红墙黄瓦在静谧的夜色中被笼上了一层诡秘的阴郁。 “公主,小心脚下。”小宫女提着灯笼,小心翼翼为如小苒引路。 如小苒懒懒地点了点头。 忽而一道黑影从她们眼前的高墙掠过,宫女悚得后背一怔,提着灯笼的手紧了紧,紧接着身后传来野猫凄惨的叫声,吓得她一身汗毛随之根根竖起。 “别…怕…”如小苒一面摇摇晃晃跟着走,一面拍了拍小宫女扶着她的手臂,“没…事…她们不会害你…” 闻言,小宫女颤颤抬眸看了一眼如小苒,“她…她们?” 什么她们?周围没有人呀… 如小苒微微一笑,檀口微启刚要说什么,忽而耳边传来女子痛苦的叫喊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谁在叫喊?”她有些吃力地凝神环顾四周。 “公主…没有人在叫呀!您别再吓女婢了呀。”小宫女提着灯笼的手抖个不停,晃得火光不安地跳动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又是一阵痛苦的叫声,越来越近,是女子的声音! “是谁在叫喊?” 如小苒借着酒劲大喊了一声。 叫喊的女人声音为何似曾相识? 空荡荡的甬道,只有几声戚戚的风声回应了她。 凉风拂过她红晕滚烫的面颊,蓦地使她清醒了几分。 “在这等我…”如小苒松开了小宫女的搀扶,向着持续传来叫喊的方向走去。 她终于记起了这个声音! 当日第一次拿到沁容皇贵妃的白玉海棠步摇时,她脑海中哭泣嘶喊的女子就是这个声音! “公…公主!您要去哪里呀?!”小宫女神情慌张地看着如小苒,只见她的脚步早就没了之前的醉态,像被人牵着魂魄般定定地走向一个方向,趁着诡异的四周,瘆人的很。 小宫女提着灯笼悚在了原地半宿,直到回过神来,早已不见了如小苒的身影。 片刻后,如小苒立在了一处宫殿前,她抬眸瞧了瞧头顶的匾额,“万春宫?” 抬步入了大门,眼前多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持续的叫喊声正是从这间主屋里传出。 “快!快!快取人参来!”眼前一位中年妇人,神色焦灼,额间大汗淋漓,“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出了这么多血!” “人…人参来了!”宫女一面喊着一面跑入,许是跑得太急,脚下蓦地一绊,整个人扑到了地上,手中的锦盒抛落很远,盒内的人参随之滚落出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妇人一面斥责,一面慌手慌脚捡起人参,“快!快给娘娘含着,含着提提气!” “这是怎么了?”如小苒上前想扶起地上的小宫女,双手却从宫女双肩穿透… 扶不起来? 鬼? 宫女就像没看到如小苒一般,急急忙忙起身,暗自抹掉了面颊的泪水,哽咽着走向床榻边,“娘娘…您可一定要坚持住呀!” “孩子胎位不正,这…该怎么办呀!”先前妇人喃喃着,双手颤抖,“老生实在没有办法了呀!” 所有人仿佛都看不见走近的如小苒。 “啊啊啊啊啊!!!!” 又是一阵叫人胆颤心惊的嘶喊,如小苒走近床榻,榻上的女子声嘶力竭,两鬓乌发被汗水打湿粘在面颊两侧,凝脂般的玉手狠狠抓着大红被褥,痛苦得恨不得将被子都撕得粉碎! 如花般美人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痛苦与狰狞,力竭和憔悴。 这一阵撕心裂肺后,美人承受不住身疲力竭,终于昏沉了过去。 “娘娘!!” “娘娘您快醒醒啊!!” “娘娘您不能睡呀!!” 如小苒握住拳头的手紧了紧。 那床上昏睡女人的面貌与她有几分相似… 她是… 沁容皇贵妃? 这是…二十年前的临盆之夜? 轰隆隆一声电闪雷鸣。 如小苒回眸看向屋外,又一道电闪如利剑般贯穿天际,倾盆大雨如注落下。 “娘娘!您快醒醒啊!!奴婢求您了娘娘!!”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啊!!” “娘娘,圣上就快回来了,您再坚持一会吧!呜呜…” “呜呜呜!” 人声吵杂中夹杂着几声微弱的小孩呜咽声,很低,很轻,隐忍着,从屋外传来… 如小苒寻声出了屋,滂沱大雨中立着一位十来岁的男孩,一道一道的雷鸣电闪从他头顶落下,男孩纹丝未动,任凭雨水打湿了衣衫,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屋内… “你是…” 如小苒走出屋门,屋外大雨落下,她的衣衫却是丝毫未湿,就连她伸向男孩的手也是一滴雨水都没有。 她匆匆又走了几步,身体蓦地撞上了什么,像是装上了一堵墙! “如小苒?” 被如小苒撞到的李元栩在认出面前人是如小苒时,眸色微微一怔,忽见怀中的身子一路往下坠,他赶紧搂住她腰背,“义妹,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处万春宫是李元栩母妃沁容皇贵妃生前居所。 李元栩刚从御书房出来,见今夜似要下雨,准备进万春宫安置院内的花木,不想迎面有人从主屋冲出,与他撞了个满怀。 然而如小苒早就没了回答他的力气,整个人筋疲力尽般昏沉了过去。 李元栩将怀中的人扶正,见她双眸紧阖像是睡着了一般,面颊微微泛红,呼出的余温带着浓浓的酒气。 他眉间微蹙,“这是…喝了多少酒…” 忽而想起方才进宫时见到了在宫外等候的如府马车,李元栩转而吩咐身后的魁公公,“去叫人准备步撵来送她出宫。” 魁公公应声离开了。 李元栩想了想,这样托着她站在院内也不是办法,随即将人横抱起往屋内走。 刚走了几步,听得怀内人在喃喃说着什么,他停下脚步侧耳贴近仔细听了听。 “二…殿下…别…伤心…都…过去了…过去…了…” 李元栩一怔,整个人被定在了原地… …… 半夜 如小苒蓦地惊醒,看了看四周是在自己闺房中,脑袋还有些酒后的昏昏沉沉,又看了一眼窗外,不知是什么时辰,总之天还未亮。 也不管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正准备倒头再睡时,忽而听得屋外传来一声石子撞击窗框的声音。 她也没在意,只以为是风吹的,不想窗外又连续传来了第二声接着第三声。 “如诚?大半夜不睡觉干啥呢?”如小苒没好气地喝向屋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蒙上被子继续睡觉。 第四声,第五声。 安静一瞬, 第六声,第七声。 “如诚你欠收拾是不是!”炸了毛的如小苒终于下了床榻冲出了屋门,然则没走几步,整个身子蓦地一顿。 “是我。” 黑暗中传来淡淡的声音。 黑衣人走出,拉下蒙面的黑布,清丽的面容,寡淡的眸色,修长劲瘦的身影安安静静地立在她面前。 如小苒眨了眨眸,“晏名?” 晏名发间颇有些狼狈地夹了两三根断树枝,连着半枯的叶子在凉风中抖擞了几下,黑色的外衫手臂与前胸都破了几道口子,还有大片的土灰。 “四…皇子不会是叫你来杀我吧…”说话间,如小苒往后退了几步。 满脑子后悔,怎么刚冲出来时没抄个什么家伙拽在手里好护身。 她之前从晏名身边的女鬼那里得知,晏名是为四皇子卖命的杀手,既然当初最终选择救了他,所以并未将这事告诉过秦邵陌。 如小苒赶紧瞅了一眼晏名身侧的女鬼。 女鬼使劲摇了摇头。 “你救过我,我不会杀你,主人也没说要杀你。”晏名平静拍了拍身上的土灰又说,“我刚去武阳侯府找你,询问了一个守卫才知道你回了统领府。” “‘询…问’?”如小苒咽了咽唾沫,“你…没将那护卫怎么样吧?” “没,他们险些将我怎么样了。”说话间,晏名拔掉了头上两根带叶子的树枝。 如小苒一听他不是来杀自己的,刚还吭哧吭哧乱马奔腾的小心脏这才开始慢慢消停下来。 此时想起晏名来时一身狼狈,不禁觉得有些想笑,便又问他,“你去武阳侯府找我干嘛?现在阳城人尽皆知,如统领家的大小姐第一天成婚,第二天就被休了呢!” “被休了?” 他还真不知道。 思忖一瞬,晏名又问,“这样的话,那秦邵陌的死活是不是与你无关了?” 第71章 北疆 红灵轻轻推开她家小姐闺房的木门,月娘端着洗漱的铜盆与巾帕,两人轻手轻脚入了屋。 “小姐,这都日上三竿啦,奴婢就说嘛,之前起那么早太不像您的风格了,嘻嘻,您总算又恢复正常了。”红灵走到床榻边,掀起幔帐。 被褥中空无一人。 “小姐?”她狐疑回眸看向月娘,月娘搁下铜盆,愣愣地拿起水杯下压着的一张字条。 俩人看着字条面面相觑。 小姐…去北疆了?! …… 北疆愚人县 孙瞎子羊肉店 晏名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如小苒,上身两件厚实的棉袄外加一件白狐裘,臃肿得成了一只雪球,这只球刚塞了满口的面疙瘩,现在正端着比她脸都大的青花碗咕噜咕噜喝起热汤。 他余光又扫了一眼桌上的两只空碗,眸色暗了暗。 这么小的身体能吃这么多… 晏名沉了沉眉心,双手抱于胸前,正色道:“主人吩咐要帮班图尔暗杀秦邵陌。” 话音未落,青花碗里的脑袋探了出来,“嗯,你说过!班图尔是蛮人大王的叔父,素来与他们大王不和,又是野心勃勃,此次四皇子与他暗中勾结,两匹害群之马无非就是想再挑些事端,好各自兴风作浪罢了。” 话罢,她又将脑袋埋回碗里。 晏名:“……” 晏名:“我只是看你救过我一次,就当还你一个人情,这里是愚人县,前面就是北疆的驻军,你我就此别过。” 如小苒搁下碗,咧嘴一笑,“好,你将我带到这里一路辛苦,要不我再请你吃一碗胡辣面疙瘩?” 晏名觑了一眼如小苒,面颊红润粉嫩,樱桃小口被辣汤烫得微微肿起,像是染了胭脂般鲜红饱满。 他蹙了蹙眉,“不用,你自己吃吧。” 话音刚落,听得门口两声御马声,来人迅速下了马,随后女子白皙的手掌用力推开了门口悬着的藏青厚棉被门帘,带进了一阵呼呼的北风。 “哎哟,凌副千户来啦。”掌柜放下手中的活忙含笑相迎,“瞎子我寻思着这个时辰您就该来了,羊汤和泡馍早都准备好了!您等一会,我这就进去取来给您。” 这孙瞎子倒也不是真瞎子,只不过平日里看东西总是眯着双眼,故而人都玩笑叫他瞎子,他素来脾气好倒也不在意,反而自嘲般的开了这间羊肉店。 因为手艺好,人缘又好,两三年来生意一直红红火火。 “多谢孙掌柜了。”说话的是刚进店的女子,声音很甜很柔,又带了些飒爽,叫人听着很舒服。 如小苒抬眸看了一眼女子,约摸十八九岁,身形清瘦高挑,一身军中服饰干净整洁,落在她身上甚是俊俏英挺,面容白净清雅,杏眸炯炯有神,虽然年纪轻轻,倒已有了几分巾帼大将的风范。 方才掌柜叫她‘副千户’,原来北疆军中也有女将呢,而且还这么年轻! 许是察觉有人看她,凌副千户回眸也看了一眼如小苒,见得一团臃肿的雪球上顶着一颗笑颜如花的小脑袋,乌黑灵动的眸子满是好奇地盯着她。 她沉了沉眸,心想,这人虽是男子打扮,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小姑娘,穿这么多…不怕热死自己吗? 此时孙掌柜取来了食盒,凌副千户收回眸光,给了银子接过食盒,复又快速出了店门。 晏名:“刚才那人叫凌雪,她父亲凌盛原是北疆军中一员大将。” 如小苒凑近脑袋,“哦!怪不得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副千户,果然虎父无犬女!”转而一想又问,“你说‘原是’是什么意思?她爹现在不是了?” “死了。”晏名起身又说,“我该走了。” 如小苒惋惜地‘哦’了一声,向晏名冷漠挥了挥手,“你去寻班图尔我就不送了。”随后咧嘴看向掌柜,“孙掌柜,来一份刚才那什么羊汤和泡馍~” 晏名:“……” …… 如小苒吃饱喝足,结了银子,最终极不情愿地出了暖洋洋的羊肉店。 北风像刀片一般呼呼从她面上刮过,冻得她缩了缩脖子,又紧了紧身上的狐裘。 这才九月,北疆竟能如此严寒!那到了真正的大冬天岂不是门户都出不了… 秦邵陌这些年究竟是怎么熬过的… 如小苒又在寒风中定了一瞬,她的计划原是去军中通知秦邵陌关于李元琰要害他的计划,但是问题在于这件事应该怎么去通知,毕竟那位阎王肯定不想再见到她… 得寻个折中的法子,而且得尽快! 又是一阵冷风,将她刚要冒出的鬼点子给生生冻了回去。 唉…先去找间客栈泡个热水澡再说… 那缩成一团的小身板刚路过街巷的布告栏时,眸光随之一亮… …… 北疆军营 “玄澈哥,这才九月,简直和阳城的三九有的一比…”李元泽的身子往黑狐裘中缩了缩,伸手烤向碳盆取暖。 秦邵陌俨然正坐在书案前,充耳不闻般盯着互市的规划图。 觑了一眼秦邵陌身上同他比起来略显单薄的棉衣,李元泽摇了摇头,“玄澈哥,我估计你不仅是冷面,连血都是冷的!所以这么冷的天还能穿这么少…” 他苦大仇深地摇了摇头,“你要是早告诉我北疆如此寒冷,我就…” 忽而感到身侧掠过一瞬冰冷的眸光,李元泽话锋急转,“我就多带几身狐裘!呵呵…” 说话间,秦哲快步入了军帐,一礼后道:“侯爷,凌副千户在账外求见。” 秦邵陌并未抬眸,只是略点了点头。 片刻后,凌雪提着食盒进了军帐。 见到李元泽也在帐内时,凌雪满面微喜之色蓦地一顿,即刻毕恭毕敬抱拳一礼,“六殿下。” 李元泽看了一眼凌雪手中的食盒,炭盆上烘着的双手塞入狐裘中,很是识趣地起身微微笑道,“不打扰你们,我先回去了。” 凌雪低着头,面颊微微泛红。 出了军帐,李元泽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秦哲,神神叨叨地拧了拧眉,低声问:“这个凌副千户以前…也是对你家侯爷无微不至的照顾吗?” 自从李元泽与秦邵陌来了北疆,就见凌雪不是天天往军帐里送食盒,就是寻着各种理由找秦邵陌。 这一看就是对他玄澈哥有心思的。 闻言,秦哲点了点头。 李元泽挠了挠英挺的鼻梁,匪夷所思道:“我以为众多女人当中,玄澈哥只会对小嫂…”他顿了顿,“对我义妹有些耐心,没想到这北疆军中还有位凌雪。” 他又顶着一双炯亮的眸光看着秦哲,“难不成玄澈哥也有意?” 听到这一句,秦哲面生了几分坚定,“侯爷对她肯定无意!” “这不可能!”李元泽摇了摇头,“凌雪长得也很入眼,玄澈哥若是对她无意,为何从不回绝了她?” 秦哲低低叹了一声,“唉…这其中是有原因的…” …… 看着几大盆冰水中被冻得软趴趴的大白菜,如小苒咽了咽唾沫。 这下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偌大一个军营还要在外面招军厨帮手了,这么冷的天洗大白菜…真是…是谁都不想干… 本以为进了军后厨,整天围着炉子,又是温暖,又包吃喝,该是美滋滋的,没想还有这等苦差事… 正在犹豫要不要下手时,身后传来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都在发什么愣呢?都像你这个速度,中午大伙儿还吃不吃饭了?将士们现在修建互市可辛苦着呢,到了饭点若是我们伙房供不上饭菜,督军怪罪下来,谁敢承担!” 男人五短微胖身材,手臂粗壮有力,正是这一处军厨的管事,薛凡。 话音刚落,如小苒身侧一位体型消瘦的哥们,心一铁,手一伸,整个人随之打了个激灵。 一个‘爽’字颤颤地刻在了他脑门上… “兄弟们咱说干就干!”他咧嘴一笑,扯开了嗓子边洗边哼起了山歌,十分自娱自乐。 周围人见此也相继动手,哼歌声与水声此起彼伏。 仿佛被周围人感染了一般,如小苒现在觉得苦中作乐倒也挺好。 然则这阵斗志昂扬并未持续多久,最后只剩下一双手被冻得发麻,通红肿胀。 度日如年之后,总算入了夜。 筋疲力尽的如小苒一脑袋栽倒在军炕上,刚要阖眸,忽而鼻翼翕动,她蓦地从炕上跳下。 一群男人睡的炕…这味道还真是… 忽而军帐外有人哼着小曲越走越近。 如小苒赶紧爬到炕上缩到了最里头,背过身,佯装睡觉一动不动。 军帐内进入五人,都是今日同她一起来的军厨新人,最前头的就是第一个下手洗白菜的勇士,叫杨成。 杨成看了一眼炕上的如小苒,咧嘴笑了笑,“怪不得刚才冲澡没见到他人,原来已经睡了。” 这几人在账内又唠嗑了一阵,互相认识了一番,又过了一个时辰才相继入睡,打呼声此起彼伏响起。 如小苒暗自数了数,呼声有五种,看样子都睡着了。 她弯了弯唇,悄然下了榻出了军帐。 白日里早已打探过李元泽的住处,此刻那焦急的小身板一门心思直奔向目的地。 片刻后,急促的小身板蓦地一顿,面前有两处很大的军帐,究竟哪一处才是李元泽的呢? 好在夜色已深,如小苒本就身形娇小,随便找了一处暗处藏着倒也不易被人发现,她屏气凝神地盯着两个军帐的入口。 片刻后,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东侧的军帐中走出,如小苒定睛一瞅,是秦哲! 原来东侧的军帐是秦邵陌的!那西侧的应该就是李元泽的了! 她刚要往西走,余光瞥见一道清瘦的身影停在秦邵陌军帐前,与秦哲说了几句话,随后入了帐。 隔着很远,如小苒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是能清楚辨得与秦哲说话的人是一位女子。 她蓦地想起了昨日见过的那位副千户凌雪。 可能是她吧… 如小苒看了看月色,眉间微微一蹙,这么晚了,她去找他有什么事呢? 本该去寻李元泽的身子顿在了原地,直到许久,都未等到凌雪再出来。 她捏着拳头的手最终缓缓松开,唇末微微一哂,随后头也不回地跑向西侧。 此时,一道颀长的身影从远处走来,深邃暗沉的凤眸久久盯着如小苒离开的背影。 “侯爷您回来了。”秦哲上前抱拳一礼,“凌副千户在帐内等候您多时了,说是天气渐寒,见您来时没带多少衣物,想问是否需要添置一些。” 见他家主子久久没有回答,却是凝神盯着六皇子军帐的方向,秦哲狐疑回眸也看了一眼,就见得一个有些熟悉的小身影被帐前的守卫引入了李元泽账内。 秦哲:“侯爷…那人怎么有点像…” 秦邵陌狭了狭眸子,冷冷道:“给我盯着她。” 第72章 魔怔 李元泽眯着一双如星辰般的眸子盯着手中的翡翠玉镯,又匪夷所思地瞅了瞅炭盆边,将自己窝成一团的如小苒。 “若不是护卫将这镯子呈给我,我还真不信义妹来了北疆。”他凑近递出镯子,“阳城到北疆,快马加鞭也要七八日,你这一路上是怎么来的?!” 这只镯子正是春末骑射赛上,秦邵陌为了如小苒从李元泽手中赢得的彩头,所以李元泽一眼就认出了。 “朋友送我来的。”如小苒接过镯子塞入怀中,小身板又近了近炭盆,“六殿下,刚才同你说的关于班图尔要刺杀秦邵陌的事,你与他提及时千万别说是我说的,更别告诉他我在这里!知道吗?” 如小苒并未提及刺杀一事与李元琰有关,毕竟李元泽也不知其中来龙去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元泽还沉浸在他义妹‘千里寻夫’的感动中,半宿才回过神来,“为何不能告诉他?还有,这消息也只是从你朋友那得知,从我口中说出,无凭无据,又不能告诉他是你说的,到时追问我究竟,我又该如何回答他呀?” 如小苒并未提及李元琰,自然也略过了晏名,只说这个消息是从她一个朋友口中得知,这样一来倒是叫李元泽更匪夷所思消息的真假了。 “容我想想…”她黛眉微微一蹙,“我现在也不知班图尔会如何暗杀,又会派多少人来,看来我得…” 她刚想说要去找一下‘她那位朋友’问问新消息,忽而听得帐外护卫传来声音,“殿下!” 李元泽:“何事?” 护卫:“武阳侯请您过去一趟。” 闻言,李元泽回眸看了一眼如小苒,“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不然这么晚不会再叫我过去。” “那你先去吧,我在这等你,顺便想一想这件事应该怎么同秦邵陌说比较妥当。” 其实如小苒是不舍得这么快就离开面前温暖的炭炉,况且她的多人军帐中,除了五个打着鬼魅销魂鼾声的大老爷们,就是有着怪异气味的被褥,根本没法睡觉! “那好,我去去就回。”李元泽起身刚要出帐,复又回眸道,“你若饿了渴了,只管吩咐外面护卫给你取吃食,冷了的话自己取我的狐裘,床榻边的箱子里。” 如小苒弯了弯眸,“多谢义兄。” 见李元泽出了帐,如小苒忽而想起方才凌雪进了秦邵陌军帐的事,想来现在叫李元泽过去,人应该出来了吧。 不过这样一算,进去的时间还真久呢… 两人在里面做了什么呢? …… 秦邵陌与李元泽的军帐只隔了五十来丈,近的很。 李元泽很快来到他帐外,“玄澈哥,找我何事呀?”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李元泽红光满面地入了帐,连说话都带着喜色。 心中早已乐开了花。 若是他玄澈哥知道如小苒就在隔壁定然会很开心,虽然两人已经和离,为了什么原因李元泽是不清楚,也不敢问。 然则根据对他玄澈哥的了解,再加这半个月来,他玄澈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严寒的气息来看,他家玄澈哥肯定一直惦念着如小苒,并且因为和离的事正闹心呢。 那阎王周身寒冽的气息与北疆的天气比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好李元泽哪哪皮都够厚,死活没被冻死。 现在如小苒‘千里寻夫’,虽然寻的是‘前夫’,但是,这其中的情深意切实在叫人感动! 可见如小苒也惦念着阎王,不然也不会关心他的生死。 若是此次能从中撮合撮合,劝导劝导,两人重归旧好,岂不美哉! 思此,李元泽眸色中的狂喜更多了几分。 然则这几分狂喜并未持续多久,就被面前人寒冽的眸色与阴沉的气场给瞬间凝结住了。 秦邵陌静默坐着,成了一座不断散发寒气的冰雕。 李元泽被冻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一步步靠近秦邵陌,见他面色凝重,心中不免惶恐起来,“玄澈哥,莫非出了什么事?” 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然玄澈哥不会这般神色… 有点吓人… 大事自然没有,只有醋意! 尤其是见到李元泽一脸的春风满面,那冰冻三尺的陈年老醋怎能不爆发… “坐。” 秦邵陌声音极冷,宛若带着刀片的北风。 李元泽咽了咽唾沫,愣愣坐了下来。 面前的棋盘已经摆好,右手边是棋笥。 这是要… 下棋? 李元泽懵了。 “请。” 又是一声极冷,好似月下寒刃一闪而过。 这是…什么情况? 素来不爱下棋的李元泽,此刻在面前人惜字如金的‘逼迫’下,十分迷茫地落下了第一颗黑子。 于是这个晚上,秦邵陌只说了这两个字,却是下了一夜的棋,直到李元泽最终实在支撑不住交代在桌上,睡着了。 与他同样趴桌而睡的,还有隔壁一位如小苒。 炭炉熄灭后传来了丝丝寒意,这才最终冻醒了她,看了看军帐内李元泽并未回来,又看了看鱼肚白的天际。 如小苒吸了吸鼻涕,趁着天还未全明,快速离开了军帐,去往军后厨。 这一幕都被躲在暗处的秦邵陌与秦哲看在了眼里。 秦邵陌冷冷吩咐了一句,“去看看她回了哪里。” 秦哲应声离开了,心中大喜。 他家侯爷还是在意少夫人的! 侯爷自从见到少夫人深夜进了‘别的男人’帐中,那脸一下沉得比煤炭还黑,又将六殿下困在自己帐中一夜。 不是吃醋又是什么! 看来‘少夫人’的称呼还是先不要改口了! 若是少夫人回到侯爷身边,那他也能在侯府天天见到红灵了… 想到此时,秦哲精神蓦地一抖擞。 一定要让少夫人回到侯爷身边! …… 不出如小苒的意料,今日等她的又是几大桶白菜,然则洗白菜的地方却是换到了军营后的小河边。 今日无风无云,北疆的太阳毫不吝啬地洒在了众人身上,暖洋洋的,连河水都变暖了。 如小苒搓了搓手,指间虽有些刺痛,看着郎朗晴空,心情也好了许多。 “小兄弟,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杨成一面洗着白菜,一面咧嘴看向身边的如小苒。 “是啊,这位小兄弟倒有些神秘,不但没怎么听你说过话,今晨起床军帐里也没见到你人,你早上去哪了呀?” 不远处也有人问道,是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叫赵得。 闻声,如小苒一愣,为免自己女扮男装暴露,她是能点头就点头,能摇头就摇头,惜字如金,绝不多说一个字! 此刻隔壁几人直盯盯看着她,她又是心虚又是紧张,使劲压低了脑袋,沉了沉嗓子只回了俩字,“如苒。” “原来是如兄弟啊,我叫杨成,他叫赵得。”杨成弯了弯眸,倒有几分清秀,说话间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隔壁的赵得。 如小苒急忙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此时赵得还想再问些什么,忽而听得有人激动地大叫,“有鱼!” “哟!真有鱼!” “兄弟们!咱抓鱼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看向了河中一闪而过的鱼影。 唯独如小苒暗自擦了一把冷汗,轻舒了一口气。 随后又想了想,在一群男人堆里,能让她瞒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还得多亏了这几位缺心眼的兄弟。 她原本的计划也就只是寻了李元泽就离开。 说起李元泽,她摇了摇头,若非他昨夜一夜未归,她早就将计划落定好,今日一早就可以寻机会溜出军营找晏名套些情报了。 想着想着,如小苒忽然发现面前的画风怎么有些不对劲… 身边四五人竟然相继脱起了衣服,手快的一人早就‘扑通’一瞬钻入了河中。 如小苒忽而反应过来,刚才眼前白花花一闪而过的是… 紧接着三四个赤条条的汉子也都相继入了水,赵得游回浅水边对着如小苒咧嘴喊了句,“如兄弟!你怎么不脱呀,水里可暖和了!快来呀!哈哈!” “是啊,如兄弟一起下来吧!” 浅水处的河水只没过了喊话两人的膝盖… 那俩傻子一面喊着一面冲她使劲儿挥手,那身下之物也跟着… 如小苒脑血翻滚,恨不得挖了自己双眼! 不可描述之物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闯入了她眼中,也不问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终于反应过来的如小苒猛然跳起,那张局促的小脸已经从发顶红到了脖子,用从脖子红到了脚跟,直到双脚终于有了正常的反应,拔腿就跑! ‘砰’地一声,整个身体蓦地撞上了一堵坚硬的石墙,撞得她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腰背被人扶住。 “看够了?” 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怒。 秦邵陌? 如小苒怔怔地盯着面前一双熟悉又好看的凤眸… “没…” 她想说‘没想看’,可刚回了一个‘没’字,就见秦邵陌阴沉的眸色像要吃人一般,吓得她不敢再说半个字! 他却以为她是说‘没看够’… “没看够的话,回军帐里看本候的!” 说话间,秦邵陌早已拉起如小苒的手往军营里走,留下秦哲愣愣的立在原地,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刚才侯爷说…看谁的?! 同样的,五个赤条条的汉子也定在了河中,面面相觑地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 那一位不是督军吗? 督军怎么把如兄弟给拉走了? 还是手拉手的走…? 如小苒只感觉自己的手指被捏得生疼,本就被冻得开裂的口子,被男人不知轻重的力道拧得又裂开了一些,有些正在渗出鲜血… 她紧咬下唇,不敢哼出一声… 秦邵陌健步如飞,如小苒疾跑而跟。 自从签了和离书,秦阡陌就疯了! 若不是疯了他又怎会将如小苒让给别人,又像疯了一般每日不断的思念她! 他克制自己不去想她,却又总是忍不住会想她! 他每时每刻都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签和离书,为什么要放她走! 直到昨夜他又见到了她,那个真真切切不是幻觉的如小苒,他的魔怔就更严重了! 他肯定是病了!病得不轻! 如小苒没治好他前,绝不能放她走! 就这么想着,他抓住她的手又紧了紧,却不知他身后的人早已疼得下唇煞白,额间密汗涔出… 第73章 战甲与剑 薛凡是军后厨的管事兼掌勺,祖上三代都是厨子,虽是五短身材,手上掌勺的功夫可谓是登峰造极,他煮出的大锅菜,味道直叫小酒楼们都望尘莫及。 此时薛凡垂眸微眯,略显松弛的上眼睑垮垮耷拉着,右手执勺随意翻动了一下沸腾的牛骨汤,虽是极简单的一个动作,叫人看来却有种大师般高深玄妙的感觉。 见此,他身旁两个小徒弟各自奋笔疾书起来。 一个将他师父方才简单的动作,经过自己详尽脑补的一番添油加醋,一字不差地记录在小册上;一个索性一本正经作起画来,落在纸上的薛凡执勺如执剑,成了谜一般缥缈深奥的男子。 薛凡觑了一眼他两位徒弟笔下的神作,稀松零散的眉间微微一蹙,这他妈收的是俩烧菜的徒弟,还是要考秀才的文生?! 嗯…画得不错! 然则‘大师’自然不可喜形于色,他松了松眉,依旧垂眸微眯,瓢起一小勺汤试味,忽而余光瞥见不远处大步流星路过两人。 一个颀长俊冷,气场摄人的不是他们大督军武阳侯,又是谁! 督军身后跌跌冲冲跟着一个小个子,这小个子有点眼熟…好像是军后厨新来的小新军,叫什么来着薛凡是不记得了。 他眸光又落向两人紧牵的手上,确切的说是督军强拉着身后的小新军,而小新军早已满面羞红! 如小苒那是憋疼憋得面颊通红。 总之,此刻的薛凡也顾不得唇间紧贴着滚烫的汤勺,原本耷拉着的一双眼睑一下被绷到了极致,眼珠子都要弹了出来。 这什么情况? 督军要对小新军用强的?! 身边的两位小徒弟嘴巴也张得同鸡蛋一般大,手间却兴奋地疾书了起来,生怕遗漏了他们大督军‘强要’小新军的细枝末节! 片刻后,三人的震惊才略微平复。 原来…大督军好这一口呀… 怪不得平日里一直对凌副千户不冷不热的… 凌副千户可是众将士心中的女神啊! 如此看来… 既然大督军不喜欢凌副千户这种类型的,那他们不就有机会了吗! 三人在这方面即刻不谋而合! …… 秦邵陌将如小苒带入了军帐,却依旧紧紧抓着她,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一双迷人的凤眸从深邃到迷茫,又从迷茫到深邃,从未离开过她。 两人傻傻对立了片刻,如小苒忍不住挣了挣手,“侯爷放手…疼…” 声音很低,有些沙哑。 闻声,秦邵陌心中蓦地一揪,仿佛有人狠狠敲了他一棒子,将他方才还混乱一片的心绪给一下打没了,他看了看如小苒的手,比平时肿了一圈,红红的,几处指节裂了口子,留着血。 是刚才握得太用力了? 他抬起她另一只手,也是红肿着有裂口。 “秦哲!快传军医来!”秦邵陌喝向帐外,随后又摸了摸如小苒的额头,“声音怎么也哑了,莫不是受寒了?” 北疆天气恶劣不比阳城,小丫头从未受过这般苦,身体肯定熬不住。 果不其然,秦邵陌摸出小丫头额间有些低烧。 “侯爷。”如小苒拉住他放在她额间的手,“我这次来北疆是有事要告诉你。” “好,坐下说。”秦邵陌将她带到桌边。 如小苒有些吃惊,本以为阎王将她带回军帐是要斥责她一顿,没想到居然一句都没开骂。 不过她现在也没心情关心其中原因,而是一五一十地将晏名的事,以及李元琰与班图尔要杀他的事都告诉了他。 “所以你来北疆就是为了这件事?”秦邵陌眸色微微一亮,随即又暗得更深了几分。 小丫头竟然是因为担心他的性命,才不远千里来了北疆,怎能不叫他欣喜若狂。 她还是在意他的! 然则这个笨丫头却是跟着一个杀手孤身来此,还是李元琰的杀手! 这么蠢的事情也就她才做的出来! 若是那叫晏名的杀手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半路起了坏心,他家的小丫头最后恐怕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思此,秦邵陌捏了一把冷汗。 这个笨丫头还是由他亲自看着才能放心,放她走这种蠢事这辈子做一次就够了! “嗯。”如小苒点了点头,“但是我现在还不知道班图尔会如何动手,本想叫六殿下先转告你此事,不过昨夜我们刚商量到一半你就将他叫走了。”她微微一叹,“好在你现在也知道了,我打算去晏名那再问一些消息。” “所以你昨夜去李元泽军帐中也是为了这件事?”秦邵陌还是没忍住,弯了弯唇。 “是啊,我等了他一晚上,你们昨夜做什么了,为何他一夜未归?”如小苒很是费解,更加不懂秦邵陌此刻面上的笑意是什么意思。 还有一点叫她不解的是,秦邵陌好像一点都不在意班图尔要杀他的事,甚至连吃惊都没有。 她蹙眉又问,“侯爷,难不成你早就知道了班图尔要杀你的事?” 秦邵陌小心翼翼托起他家小丫头的双手,叠放在他手心开始捂起。 这一双手是为了他才变成这样… 实在难为她了… 定要好好补偿她! 这番亲昵的举动惊得如小苒迅速抽回手,面颊微微红起。 “李元琰与班图尔的谋划我早就知晓了,确切地说,李元琰从阳城传出的每一个消息都会被我安排的人截获。”说话间,秦邵陌又握住如小苒的手,“你手太冷了,我替你捂一捂。” 这一次如小苒没抽手,阎王的手很温暖,像暖炉一般,在如此天寒地冻里怎教她不流连。 “晏名毕竟是李元琰的人,你与他少接触为好,巴图尔那边的消息我自会派人去打探。”秦邵陌看了看如小苒左手手腕,眉间微拧,“那只镯子怎么不戴了?” “扮作男装不方便戴。” 如小苒想都没想就回答了,等到说完才反应过来,她这么一说,分明是告诉他镯子就在她身上,关键是他们已经和离了,按理说两人再无瓜葛,镯子不该留在她身边。 思此,她迅速又将手从秦邵陌手中抽回,在怀内取出镯子搁到他面前桌上,“这…镯子是你赢来的东西,放我这不太合适,你送人也好扔掉也罢,随你处置吧。” 秦邵陌心中早已乐开了花,小丫头嘴上说着镯子随他处置,眼神中却满是不舍。 她本可以早将镯子扔了,却还留在身边,说明她心里是有他的,哪怕只有一点点,那也足够了,剩下的地方他用余生慢慢填! “既然如此,那我便收回了。”秦邵陌说着将镯子塞入怀内。 见此,如小苒悔得肠子都青了,如果自己脸皮再厚一点,硬着头皮不还这镯子该多好! 小丫头一副丢了宝贝般心疼的模样全都落在了秦邵陌眼里,在他家小丫头没看见的间隙,那一双好看的凤眸早不知弯了多少回。 “你身上的军衣太薄,也不是很合身,先披上这个,回头我叫人帮你准备几身厚棉衣。” 秦邵陌取来自己的狐裘披在小丫头身上,来时他是拉着如小苒的手进的军帐,冷手也被他一路捂热了,方才说话的功夫再握她手时竟又冰冷的很,想来是身上也冷的很,他自己素来不惧寒,习惯穿得少,所以一开始疏漏了这些。 “谢谢,不劳侯爷替我准备了,我来时在愚人县买了几身厚衣服,当时不方便带进军中,所以暂时寄放在客栈里,想麻烦侯爷派人替我取来。” “好,我这就吩咐人去办。” 秦邵陌将暖炉挪近如小苒后出了军帐,在帐外吩咐了一番。 如小苒窝在秦邵陌宽大的狐裘中,又挨近了暖炉,顿时暖和了不少,心中却有些忐忑,她不知道秦邵陌什么时候会派人将她送回阳城,她现在还不想回去,她想在这里等到班图尔的事情解决了,看到秦邵陌是真的平平安安了才能放心离开。 对策她暂时也想好了,若是他真要送她走,她就表面答应,找到机会就溜去找晏名,先死皮赖脸留在晏名那一阵子再说。 然则如小苒怎会知道秦邵陌根本没打算送她回去! 送回阳城让她去找李廷? 不可能! 很快,秦哲请来了张军医,张军医替如小苒诊了脉,说她虽受了些风寒却无大碍,只需喝几副驱寒的药即可,又检查了她冻伤的手,配了些涂抹的膏药。 秦邵陌本打算叫人在军帐内再添几个碳炉,不过这个想法只出现一瞬便又很快被他收回了,他想到另外一个更好的办法… 喝了张军医的驱寒药,如小苒身上暖和了不少,再加一身厚实的狐裘,又是一直坐在碳炉边上,让她痛痛快快地出了一身汗。 秦邵陌曾叫她去塌上睡一会,她没肯,毕竟是他的床榻,总要避些嫌。 用了午膳,秦邵陌坐回书案边规划互市图,她这才有时间仔细打量这间军帐,很简单,床榻,书案,桌椅,几个放衣物的箱子,一副很大的北疆地图,还有一套督军的战甲挂在木架上,旁边系着一把长剑。 摸了摸战甲,很冰很硬,每一处都被擦得锃亮,仔细看的话能看到很多大大小小的划痕,显然是别的兵器留下的痕迹。 如小苒又想起皇帝曾说过秦邵陌多次九死一生,每次想起都叫她后怕不已。 这一身战甲,以后能不穿,还是别再穿了吧… 如小苒的眸光又落向边上的长剑,她握住剑柄与剑鞘,试了几次都没能拔出,正要放弃时,手背上多了一双男人温暖的手,忽而听得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寒光掠过,青锋出鞘,光芒可纳日月。 “这把剑好漂亮。”如小苒拿着剑上下打量了一番,眸色都被剑光点亮了。 “当心,别划伤了自己。”生怕他家小丫头手臂不稳,秦邵陌握住她的手一直没敢松开。 如小苒原本还沉浸在剑身的完美中,听到秦邵陌的声音是贴着她头顶传来,她这才注意到两人靠得极近,秦邵陌就贴在她身后。 “我…看好了,你将剑放回去吧。” 如小苒慌慌张张地丢了剑,从秦邵陌怀内钻出,面颊上又红了几分,她胡乱在书案上取了一本书,佯装镇定地坐在桌边看起。 剑锋入鞘的瞬间,映出了他主人唇末上的一抹笑意。 这个男人在使坏的近道上越走越稳! 第74章 她是我夫人 不出意外,如小苒打开书,一页还未看完就倒在桌上睡着了。 许是张军医的驱寒药有令人嗜睡的效果,许是秦邵陌手脚轻柔,反正如小苒被横抱到床榻上时,竟是一点都未被惊醒。 直到日尽黄昏,她才迷迷糊糊醒来,醒来第一眼就见到屏风上那道熟悉的背影坐在书案前。 如小苒一动未动,看了许久。 “醒了怎么也不说话?”秦邵陌早已察觉身后的目光,不紧不慢起身,绕过屏风来到床榻边,“饿了吧,我叫人传晚膳。” “秦邵陌…”如小苒坐起披上狐裘,眸光落在他右手,握起看了看手心与手背。 大婚那日被剪刀刺破的伤处,痂已经脱落,留下淡淡的伤痕。 “那天…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其实…” 她话到一半,秦哲正巧从帐外进入,“侯爷,凌副千户求见。” “让她等一下。”秦邵陌语气中带着微怒,不悦有人在此刻打断,说话间眸光从未离开他家小丫头,是在等她将话说完。 她极少叫他的名字,每次都很尊敬地称他‘侯爷’,这种尊敬像是刻意与他保持着某种距离,将两人隔开很远,远到他很难看清真正的她。 然而如小苒并不打算继续。 她松开了秦邵陌的手,“侯爷,您有军务要谈,我先回避一下。” 迅速下了床榻,正要走出屏风时,小臂被男人拉住。 “我想听你把话说完。”他极认真地看着她,不想放过任何一次能听到她真心的机会。 如小苒并未回眸,自然未看到他面上的急切,她的注意力全落在了门口,想到那位凌副千户还在外面等着,心中有些酸意。 这两日在军后厨,她听了不少关于凌雪与秦邵陌的事,北疆战役他们生死与共过,秦邵陌还为她受过重伤,那位女子对秦邵陌的情义也是军中人尽皆知的事。 所有这些,秦邵陌从未与她说过,就连凌雪这个名字也未听他提及过。 也许,他这次回北疆不止为了修建互市吧… 也为了她吗? 如小苒轻轻拽开秦邵陌的手,低声回道:“下次说也无妨。” 可能不会有下一次… 她回眸微微一笑,却错过了秦邵陌眸色中的黯然,“我想出去走走。” “入夜风大,你风寒未好之前,先在军帐里呆着,如若明天白日天好我再带你出去。” 这一句,带了些许命令。 话罢,他坐回书案前,吩咐秦哲将凌雪叫进来。 如小苒在碳炉边坐下。 凌雪很快进了军帐,带了些衣物。 她来时听说了军中传言,说是督军今晨强拉着一位小将士入了军帐,两人在里面一天都没出来,此刻见到安静坐在一边的如小苒时,眸色还是微微一怔。 这哪是小将士,明明就是一位姑娘,而且她之前在孙瞎子羊肉店见过这位姑娘。 督军与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 她愣了一瞬,转而想起自己的正事,“督军,昨夜您说不用再备衣物,属下寻思着,备一些总比没有的好,所以还是冒昧带来了。” 话罢她将衣物搁在桌上。 “有劳你了。”秦邵陌淡淡回了句,见凌雪立在原地好似还有话要说,便又问,“还有什么事?” 凌雪又看了一眼如小苒,“督军,不知这位姑娘是?” “她是我夫人。” 秦邵陌冷不丁冒出的这一句将帐内两个女人都愣住了。 最终还是凌雪反应快一些,“夫…人?可是属下听说,督军您不是已经和离了吗?” “和离书我还未收到,没收到之前,她还是我夫人。” 秦邵陌这一句说得一本正经,毫无愧色,听得如小苒目瞪口呆。 “侯爷,和离书我已经签字画押,留了一份放在聘礼中一起退回了侯府。” “是么?”秦邵陌狭了狭眸,“前几日家书中倒是有提及退回聘礼一事,却并未提到什么和离书。” “没有?” 如小苒仔细回想了一番,记得他爹吩咐过将和离书放进聘礼中,莫不是手下的人弄丢了? 她又怎会知道,就算侯府真收到了和离书,秦邵陌此刻又怎会乖乖承认。 “要不,我现在给您补一份。” 她说着起身走近书案,拿起笔和纸正要落笔时,忽而腰间被人扣住,整个身子跌落下来,稳稳当当掉进了秦邵陌怀中。 “夫人就如此想休了为夫?” 秦邵陌声音磁性撩人,还带了些委屈,就连那双深邃冷冽的眸子也带着几汪秋水。 如小苒吃惊得连眼睛都忘了眨,秦邵陌这是什么情况? 她可从来没见过他有这种神情。 莫不是风寒也进了他脑子里?! 她觑了一眼现在面色很难看的凌雪,又挣了挣秦邵陌环住她腰间的手臂,“侯…爷,你放我下来…” “不放又如何。”说这一句时,秦邵陌诱人的薄唇早已贴上如小苒面颊,轻轻衔住了她耳珠,撩拨得她酥麻不止,小脸蛋早已红成了一片。 “属…下先告退了。”再也看不下去的凌雪硬着头皮转身离开,几乎是冲出了军帐。 见此,秦邵陌眸色微微一暗,松开了怀中的小丫头。 如小苒这才恍然大悟,起身说:“原来你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心里莫名多了几分欣喜,秦邵陌对凌雪无意,这番举动是要叫她知难而退。 转而又有些郁闷,居然被秦邵陌利用了,还是用这种方式,害得她刚才小鹿乱撞,想想真是窘迫。 “不。”秦邵陌缓缓起身走近如小苒,带着一抹狡黠的笑意又说,“我是故意做给夫人看的。” 他可不希望自家的小丫头误会什么。 如小苒怔忪得咽了咽唾沫,她这次再见到秦邵陌,就感觉哪哪都不对劲,这位阎王不但一句都没斥责她,而且对他出奇的态度好,她赶紧摸了摸他额间,“您不会真的也生病了吧?” “也许吧。”他抚了抚他家小猫的脑袋,转而将人紧紧搂入怀中,“夫人得好好替为夫治一治。”?? “我…又不是大夫!”如小苒拼命挣出,蹭了蹭身上的鸡皮疙瘩,“侯爷您就饶了我吧,您这一个‘夫人’,一个‘为夫’的,我受不了!” 秦邵陌笑得更欢了,“受不了就得多听,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他笑得实在好看,邪魅的眸子弯成了迷人的上弦月,没了深邃,也没了寒烈,只剩下一弯温暖的泉水,敛尽了月光,醉人的紧。 “侯…爷,我今晚住哪?” 她想跑! 再在这里呆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 用了晚膳,如小苒又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 自从阳城出来,跟着晏名奔波一路,晚上也不一定能寻到一处客栈,有时有个破瓦遮顶也算是运气不错了,更别说洗澡了。 杀手的生活竟过得如此艰辛… 后来到了愚人县,如小苒总算寻了间客栈住了一晚,谁知客栈的窗户纸漏风,害她澡洗到一半终于受不了又窝回了被褥中,生生冻了一晚。 之后一夜的军中生活就更别提了… 好在今晚总算好好补偿了自己! 如小苒泡得小脸通红,很满意地出了木桶,披上了一件男人的丝绸寝衣,自然是秦邵陌的。 这间寝衣原是件中长的上衣,在如小苒穿来,却能没过她膝盖。 她又将自己裹进一件狐皮大氅中,自然也是秦邵陌的。 她得提着大氅的下摆,才能不将它拖到地上。 将自己包裹严实后,如小苒对帐外唤了一声,“侯爷我好啦。” 闻声,秦邵陌进了军帐,见她家小丫头墨发还滴着水,他取来巾帕替她擦起。 “侯爷,您刚说去给我安排住处,可是安排好了?” 如小苒此刻就想钻进温暖的被子中,好好睡上一觉。 “马上就好。” 话罢,他将秦哲唤入,随后如小苒看到几个将士送进一套被褥,一个草席,工整平铺在床榻边的地上。 这些将士又将如小苒方才洗完的水和木桶都撤出了军帐。 看着地上多出的一张‘床’,如小苒眨了眨眸,“这…是什么意思?” 秦邵陌微微一笑,“放心,你睡床,我睡地。” “我睡这里?!”她蓦地弹起。 “嗯,军中暂时没多余的军帐。”他说得义正言辞,暗自却勾起了唇。 反正他站在如小苒身后,小丫头自然看不见他的表情。 “可…可是地上很冷啊。”如小苒有些愧疚,“要不我去愚人县的客栈吧,这么冷的天睡地上,身体再好的人也吃不消。” “今日天色已晚,且先将就一下。” 秦邵陌擦干了小丫头最后一缕湿发,又在她手间的冻伤处涂抹了膏药,随后将她带到床榻边,“不早了,睡吧。” 她现在很想钻进被窝,可是看了一眼地上的被褥,总觉得太对不起秦邵陌了,想来想去,她一咬牙,“我看这床榻应该能容下两人,您将被褥也挪到床上吧,我们分被而睡。” “那多谢夫人了。”秦邵陌倒也不客气,很快将地上的被子铺在了床上,回眸笑道,“夫人睡里面吧。” 如小苒尽力让自己无视秦邵陌叫她‘夫人’,可是每每看到他极其灿烂的笑容时,都有种后背发麻的感觉。 她觉得这一切肯定是场梦,而且是噩梦,阎王转性的噩梦!得快点醒来! 想到此时,她解了大氅迅速钻进里侧的被褥,背对外面蒙头就睡。 片刻后,传来窸窸窣窣解衣服的声音,随后烛火被熄灭,秦邵陌上了床榻。 如小苒又往里挪了挪,生怕外面那位地方不够,半夜掉下去。 须臾后,如小苒还是没睡着,眼睛睁得大大的,耳边是军帐外呼呼的风声。 她怎么就失眠了呢? 因为阎王睡在身后? 还是因为被子中逐渐失去的温度。 这北疆白天冷,夜里更冷… 早知就穿棉衣睡觉了… 忽而想起棉衣刚才换下时被扔在了比较远的角落,倒是刚才脱下来的大氅离得近一些,思此,她轻轻挪了挪,想在不吵醒身边人的情况下取到大氅。 “冷吗?”秦邵陌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我帮你捂捂。” “不…不用了。” 如小苒话还没说完,秦邵陌早已钻入,那动作快得她一点预兆都没有,随后又捻熟地将她搂入怀中。 “别怕,我不会怎么样,就是替你捂捂。” 话罢,又替她掖好了被子。 如小苒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就快蹦出了嗓子眼,周身血液加速沸腾了起来。 “侯…爷…不冷了。”她是想说,您老哪来的快回哪去吧… 黑暗中没有回应… 如小苒咽了咽唾沫,不会睡着了吧… 第75章 悔得肠子都青了 如小苒怔怔地看着眼前,虽然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头顶是秦邵陌均匀温暖的呼吸,如同他的体温一般温暖得让人觉得很安逸,特别在这种大冷天里,像是四面八方都围着暖炉,将她包裹得能即刻昏昏欲睡。 片刻之后,那总算睡着了的小身板迷迷糊糊间勾住了‘暖炉’的肩颈,主动伏进了他怀中。 秦邵陌勾了勾唇,将她伸出的手臂放回被褥中,搭在他腰间,像是整个人抱住了他。 不给她多添几个暖炉是对的,毕竟有他一个就够了。 转而他又蹙起眉,收起搂住她的双手。 小丫头穿的这身薄绸的触感也太好了… 不是薄绸… 是她的触感… 为了缓解周身逐渐腾起的炙热与紧绷,他往后挪了挪,也避开双手碰到她,却不想他越是后挪,小丫头越是往他怀里钻,直到他退到床沿再无退路… 这一夜,秦邵陌没怎么睡。 一来是睡觉时不习惯身边有人,毕竟独床独枕这么多年了,况且此刻与他同眠的人是他早就很想吃掉的小丫头,能憋到现在已是很不容易; 二来他素来睡得浅,任何细微的动静都能吵醒他,加上怀内的小丫头睡相实在不老实,不是乱滚就是乱翻,一晚上被他抓回到被褥里好几次。 直到天蒙蒙亮秦邵陌才总算熬不住睡过去了。 …… 翌日。 如小苒醒来第一眼见到的是秦邵陌熟睡中精致的面庞,墨发慵懒地落散在枕边,看起来实在撩人。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秦邵陌! 没有深邃寒冽的眸光,一个毫无防备的阎王。 如小苒弯了弯眸,食指指腹虚抚过他如墨般的剑眉,描过英挺的鼻梁,下落到性感的薄唇上时,她咽了咽唾沫。 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长的,这么好看的脸给一个男人也太浪费了… 如小苒忍不住又看了许久。 忽而余光瞥到他微微敞开的前襟,露出了结实的胸脯曲线,她想起倾姿说过秦邵陌的身材极好。 她学着秦邵陌的样子狭了狭眸,可惜那晚扒他衣服的事一点都记不得了,不然就能知道所谓的极好,到底是有多好… “夫人,你心跳得很快,可是在动什么坏脑筋?” 薄唇微动间,秦邵陌没舍得睁开双眸,他太困了。 如小苒还沉浸在浮想联翩中,阎王的突然开口,吓得她做贼心虚般撒腿便想跑! 男人一把将她拽回,还是没睁眼,只是眉间微微蹙起,“夫人睡相太不老实,下次得将你捆起来才行。” 他搂得很紧,如小苒贴着他的胸膛挣不开,最终只能放弃挣扎。 “侯爷,您昨夜没睡好?” “嗯…”这一声懒懒的,伴随着胸膛的起伏。 如小苒能听到他的心跳,一声一声,沉稳而有力,叫人听了很安心,她弯了弯唇。 “夫人又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 她抬眸看了一眼秦邵陌,一双眸子还是闭着,她方才又没笑出声,到底是怎么知道她刚才笑了呢? 仿佛猜出了她的心声,秦邵陌抚了抚他家小丫头的脑袋,“不用看也能知道。” 他捻熟地寻到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所以,夫人方才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又是一声‘夫人’,如小苒眸光定了一瞬,将面颊贴近他胸膛,眉心微沉。 “秦邵陌,我们已经和离了…” 不该再叫她夫人… 秦邵陌缓缓睁开双眸,光亮有些刺眼,他布满血丝的凤眸不得不微微眯起,看起来极其严肃,双手托起他家小丫头的腰间,将她整个人往上提起一段,正好与他四目平视。 “小苒,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如小苒看着他愣了许久。 秦邵陌神情认真,态度诚恳,没有一丝倨傲,反而带了些卑微的恳求, “机会?” “嗯,让我将你再娶回来做我秦邵陌的妻子。”他深情抚了抚她的面颊,“之前是我做的不好,从一开始就做的不好,你怕我,迁就我,所以你不喜欢我,我都可以理解,但是我现在可以改,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一字一句极慢又极真诚地告诉她。 如小苒眉间微微一动,眼圈逐渐泛红。 从未想过有一天,秦邵陌会以如此卑微的态度说出这一段话,在她面前亲口对她说出… 她轻轻勾住他脖颈,“秦邵陌,你给我听好了,我只说一次。” 他定定地看着她,安静地等她说下去。 “我是喜欢李廷,却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我真正喜欢的人…是你,秦邵陌,你真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 她吻了上去。 他愣了整整一息,这一息在他脑海里却是经历了许久,久到他先将如小苒刚才的话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掰开地过了一遍,然后又将自己做过的所有蠢事也全部过了一遍,一遍还不够,最后又将自己应该做却没做的事也给过了一遍,总之,想起和离书时,他悔到肠子都青了。 等他终于反应过来后,反客为主地将怀中的小丫头小心翼翼压在身下,吮吸啃咬。 再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想这么做了,只是不敢… 怕她生气… 怕她愈发抗拒他… 然则,既然‘夫人’现在如此主动,怎可不卖力些呢。 这一吻憋得如小苒快岔了气,垂死般地拍了拍他肩膀,秦邵陌这才放开她唇间,密密麻麻吻过她面颊每一处,又从耳珠啃到了颈间。 如小苒大口喘息了许久,总算活过来后,眸光吃惊地落到自己左手的一抹翠绿。 这只翡翠镯子不是被秦邵陌收走了吗? 什么时候回到她手腕上的? 当然是昨夜如小苒睡着的时候。 啃完一圈的秦邵陌终于回到如小苒面前,又在她面颊上嘬了两口,“所以夫人的意思是同意了?”?? 看着有些犯傻的秦邵陌,如小苒忽然生出了想逗逗他的想法,抬了抬下颔,扬声道:“看你的表现吧。” 她侧过脸藏起坏笑,起身便要下榻,忽而双肩被扣住落回了床榻上。 “什么表现?”秦邵陌神情严肃到有些吓人。 “你若表现好,我高兴了就嫁你,若是表现不好,不高兴了就不嫁呗。” 看着如小苒咯咯笑起,秦邵陌狭了狭凤眸,“那为夫一定好好伺候夫人,保证夫人每天都‘高兴’。” 如小苒还在研究这番话何意时,秦邵陌又衔住了她双唇,只是这一次并不像上次那般老实,一双手从上到下,从外到里将怀中的人狠狠撩拨了起来。 “唔…别…唔…” 如小苒身上也就一件薄绸,还是秦邵陌的衣服,他脱起来自然顺手,只一会功夫,那件寝衣早就被扔出了床榻,如小苒不仅成了一只被剥了壳的醉虾,须臾后还成了一只浑身虚软了的醉虾。 “夫人若是喜欢,为夫可以日日这般伺候你。”磁性撩人的声音衔着她的耳珠传来。 如小苒早已羞得说不出一个字,恨不得掐死面前这个不要脸的。 身上能摸的不能摸的,都被这混蛋‘安抚’了遍。 她狠狠回瞪了一眼,终于咬牙吐出了一句,“夫人我不喜欢!” 秦邵陌笑得前仰后合,他家小丫头已经开始自称‘夫人’了。 他越是笑得灿烂,如小苒越是气不打一处来,只因他笑得太好看,想想就叫人生气! …… 自从李元泽被逼与秦邵陌下了一夜的棋,第二日睡到了下午才起床,成了军中最后一位得知秦邵陌‘强要了’小新军的人。 又经过与秦哲的一番八卦,他总算弄清楚那位小新军到底是谁了。 李元泽从下午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都未等到他玄澈哥与小嫂子从军帐里出来,他自然懂得‘小别胜新欢’的道理,所以也不好意思死皮赖脸地,在这种时候闯入他玄澈哥的军帐。 可心里着急呐… 里面那两位到底是和好了还是没和好? 这么久没出来,看样子应该是和好了! 既然和好了怎么也不出来打一声招呼呢? 莫不是忙着在造小人? 这好好的在侯府不造,跑来北疆军营里造,这两位也真是有想法… 每隔一个时辰,李元泽都要往秦邵陌军帐前溜达一番,瞧瞧有没什么新动静,最好来个什么‘巧遇’。 不止他,军营里所有人虽都表面若无其事,各司其职,暗地里无一不时刻留心着督军与小新军的新情况。 然而许久都没什么新情况! 等得所有人大肠都痒了… 最终这一日快到中午的时候,秦邵陌总算带着如小苒出来了,头一个就遇上了来蹭‘巧遇’的李元泽。 “呀,玄澈哥与小嫂子好久不见呐。”李元泽说话间对着秦邵陌挤了挤眼,那‘好久’俩字也被他刻意拖得极长。 他含笑又看了看如小苒,见她面颊红晕,仔细看的话唇间微微肿着,耳侧还有几处红印子。 李元泽这下笑得更灿烂了。 如小苒自然听出了李元泽话语中的戏谑,脑袋压得极低,恨不得找一处地洞能钻进去。 秦邵陌不但没生气,反而心情极好地将如小苒护在身后,免得她将自己滚烫的面颊给自燃了。 “我夫人要去愚人县吃胡辣面疙瘩,你要来的话就乖乖闭嘴跟上,不来的话,也乖乖闭嘴滚回自己军帐里去。” 留下这一句,秦邵陌牵起如小苒的手就往军帐外走。 李元泽在原地愣了半宿,夫人?他夫人?这么肉麻? 他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随后边追边喊,“等…等等我!玄澈哥!小嫂子!” 这一嗓子使得周围听到的人都面面相觑起来。 ‘小嫂子’? 小新军是女的? 军后厨,杨成回眸的角度正好能瞥见如小苒离开的背影,他眉末微不可见地轻轻一挑,转身继续哼起了小曲… 而军营另一边,一道清瘦的身影久久盯着秦邵陌离开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督军的身影,才黯然地默默离开了… 第76章 谁活吃了谁 孙瞎子羊肉店 “什么?!班图尔的杀手已经来过一次了?!”如小苒瞪大了乌眸看着秦邵陌,两瓣唇被胡辣面疙瘩呛得红肿且性感,“那你受伤了没?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少人?” 秦邵陌的眸光定在小丫头的‘红唇’上,眯了眯眸子,忍住了想衔上去的冲动,毕竟他们在羊肉店里,周围人不少,同桌还坐着同样一头懵的李元泽,满脑门写着‘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星辰般的眸子直盯盯等着秦邵陌回答。 秦邵陌从他家小丫头腰间取出绢帕,认真擦起她嘴上的辣油。 眉心微蹙,再这么辣下去,恐怕晚上会肿得亲不了。 “夫人放心,我并未受伤。”他将擦完的绢帕叠好塞回小丫头腰间,继续说,“五日前,从互市回军营的路上遇到了埋伏,大约五六人。” 李元泽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那一日你刻意与我分头回的军营,莫不是你早就察觉了异常,故意甩开我!” 秦邵陌不置可否,将如小苒面前的胡辣面疙瘩换成了他自己清淡的羊肉面,“夫人吃我这个,你的那个太辣对身体不好。” 晚上还要亲呢。?? “玄澈哥,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李元泽放下竹筷,双手抱于胸前,“这种打架的事怎可不带上我!难不成怕我给你拖后腿吗?你也太小看我了!数月前我手刃贪官魏邢还记得吗?!” 秦邵陌就是因为太记得了,才不想捎上这只‘一动手就会失控’的大麻烦。 李元泽想想还是愤懑,瞥了一眼如小苒,又看向秦邵陌,“不行!你下次说什么都要带上我!如若不然…我就不让义妹再同你厮混!” 他好歹也是她义兄! 李元泽抓起如小苒一只手,眼神恳切,“妹妹,你兄长的话总要听一个的是不是…” 言外之意,帮帮兄长压一压秦邵陌… 如小苒慌忙将挂在嘴边的面条‘呲溜’一下全部吸进嘴里,张口刚要说话时,整个身子蓦地被人举起换了一个地方。 秦邵陌坐到她与李元泽之间,又将面碗端到如小苒面前,示意她只管继续吃。 眼看这一招‘威胁’没用,又被秦邵陌迎面刮了好几个寒冰般的眼刀子,李元泽咽了咽唾沫,只能放大招了! 扑向秦邵陌‘同归于尽’! “哎哟死鬼~真是讨厌~下次也带人家一起玩嘛~” 噗! 如小苒一口汤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喷了出来。 这一句从男人嘴里说出的酥绵软语,带着一股子怪味,‘熏’得满屋子的人都看向了这个方向。 原本他们为了掩人耳目选的是一处角落的桌子,现在倒好,所有人都发现了两位十分俊逸的男人正紧紧‘粘’在了一起… 眼看画风不对,如小苒早已悄悄端起面碗,起身为她义兄腾出地方好‘尽情作妖’。 秦邵陌拉长了脸,眸色已是暗沉到了极致,可是死活甩不开像是狗皮膏药一般贴在他身上的李元泽,他越是挣扎,李元泽在他身上扭动得越是浮夸,看得众人一阵兴致盎然。 “李元泽…你先给我放手…”这一句有气无力中暗藏着腾腾的杀意。 “那你就答应下次带人家一起玩嘛~” 李元泽在作死的边缘努力尝试。 秦邵陌捏紧拳头,倒抽了一口凉气,努力缓了缓要宰了他的冲动,最终一字一句恶狠狠吐出,“好!放手!下次带上你!” “一言为定!”李元泽笑逐颜开,迅速松了手,起身向众人拱手作揖笑道:“让诸位见笑了,我方才同我哥开玩笑呢~” 闻言,众人这才略有些扫兴地收回眸光。 秦邵陌厌嫌地起身弹了弹身上残留的‘妖气’,随后走向混在人群中看戏的如小苒,狭了狭眸,“夫人这般喜欢看戏?” “没…”她假装低头吃面。 他俯身凑近,亲腻地贴着她的耳侧说:“为夫被那妖孽这般折磨,夫人也不过来帮忙,真是无情呢,夫人今晚得好好安慰为夫才是。” 如小苒后背一怔,觑了一眼笑得极其狡黠的秦邵陌,蓦然有种就要死到临头的感觉。 明明他才是妖孽好不好! 笑得像妖孽一般… 话说回来,李元泽作妖,她只是好奇看个戏而已…关她什么事! “所以,我们刚说到哪啦?” 李元泽兴冲冲跑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秦邵陌夫妇很默契地投来两双极其不友好的眸光。 李元泽:“……” 一场闹剧总算结束后,三人从羊肉店出来,随后又去巡视了修建中的互市。 所谓的互市是一条横贯穿过两国边境的大道,因为修建的不仅是互市,也是一条商道,由两国合力完成,整个工程预计得花费一年之久。 如小苒听说互市的规划大多采用了李元泽的方案时,忽然觉得这位六皇子也是有点脑子的嘛。 直到日近黄昏,三人才堪堪回军营。 秦邵陌驽马缓行,如小苒坐在他身前。 “秦邵陌,你什么时候教我骑马吧。” “夫人不喜欢与我同骑?” “不是,我若是也能骑马,以后与你一同骑马的机会不就更多了吗?” 闻言,秦邵陌抚了抚他家小丫头的脑袋,微微笑起,“好。” 转而他想起什么又说:“昨日你午睡时,我收到统领府派人送来的一封信,夫人猜猜,岳丈大人说了什么?” “岳丈大人?”如小苒微微蹙眉,他这口改得还挺顺溜… 想来她爹应该是派人来北疆找她了,当时应该做了两手准备,若是找到人就带回,若是没找到再来麻烦秦邵陌,所以这封信才会比她晚了两天。 “我爹应该是告诉你我来了北疆,叫你将我捆了送回去是吧。” 秦邵陌笑得很灿烂,“夫人真是聪慧。” “那你要将我送回去吗?”她回眸看向身后的人。 “昨日已经给岳丈大人回了信。”他紧紧环住她腰间,贴着她的面颊柔声说,“信里说夫人暂时离不开为夫,死活舍不得回去~” 如小苒只听到‘噌’的一声,一股热血从胸腔向上窜出,瞬间点燃了她面颊烧得通红,恼羞成怒地吼了一声,“秦邵陌!” 这一下秦邵陌笑得更肆无忌惮了。 …… 是夜,如小苒又泡回了温暖的木桶里,水汽氤氲缥缈中,她凝神思忖起来。 “夫人在想什么?”屏风后面传来秦邵陌的声音。 今日秦邵陌未被赶出军帐,只是很老实地在屏风后面的床榻上暖床。 用秦邵陌当时自己的话来说:‘夫人上上下下该看的,不该看的,今晨为夫都已经看过了,与其将为夫赶出去,不如让为夫先为夫人暖床吧~’ 于是他死皮赖脸地留下了。 “我在想李元琰为何着急想除掉你,他的人证物证可都在大理寺那呢,他不是应该先着急那些东西和人吗?” “入云阁之事我与他公然作对,他必不会容我,此次我回北疆对他来说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借刀杀人的事他也不是头一次做。” 说话间,秦邵陌深邃的眸色掠过一丝杀意。 “大理寺人证物证俱全,圣上却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忌惮郑家的势利,难道我们就真的拿李元琰没办法了吗?想想就来气!” 如小苒愤懑地拧起巾帕,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顿了一瞬又说,“你说,若是李元琰暗中勾结班图尔要害你的事被圣上知道了,那圣上还会再包容他吗?” 话音刚落,如小苒发现木桶中的水面忽而自己上涨了,还溢出了稍许,等她反应过来时,身后竟然多了一个人。 秦邵陌也进来了?! “你!你怎么来了!” 她吓得赶紧想跳出木桶,却被秦邵陌眼疾手快地拉了回来,拽进了怀中。 “夫人不是生气了吗,为夫来让夫人高兴高兴。” 慵懒撩人的声音带了些坏笑。 如小苒现在最怕听到‘高兴’这个词,特别是从秦邵陌嘴里冒出来,想起今晨他对她做的事,她就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高…兴你个鬼!你我现在不是夫妻,这…样做不合适!” 她爬也要爬出去! 秦邵陌轻笑着将她拉回,又抚了抚她的脑袋,“不用害怕,帮夫人洗个身子而已,什么都不干,不信你看看我衣服都没脱。” 闻言,如小苒总算敢回头看一眼,秦邵陌一身寝衣还在身上,只是浸在水中都已湿透了,露在水面上的胸脯被寝衣紧贴着,勾勒出完美的肌肉曲线,颇为撩人。 如小苒咬了咬唇,如果此时秦邵陌起身,岂不是可以‘看’到他全身的曲线了? “夫人,你留口水了。”秦邵陌一张妖孽般俊美的脸早已笑开了花。 一股热浪涌上了她的面颊。 “我…洗好了!不用你帮忙!”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窜出了木桶,又披上了寝衣。 心想,这样下去真不是个办法,他们现在是和离状态,万一哪一天秦邵陌活吃了她怎么办,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会不会很疼? 好像不是疼的问题… 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问题… 她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进了被褥中,像是穿上了一件护身的战甲,让她倍感安心,被子里很温暖,方才被秦邵陌捂过了。 她转而又一想,会不会最后是自己活吃了秦邵陌? 想想真有这个可能… 看来明天得重新找个地方睡觉!反正不能在这里! 片刻后,秦邵陌出了木桶,换了寝衣,“夫人是睡着了吗?” 见他家小丫头一直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也不搭理他,秦邵陌微微一笑,随后熄了烛火,老老实实地进了自己的被褥中,就等着小丫头半夜睡着后自己主动抱过来。 第77章 救她还是保自己 是夜,秦邵陌刚替他家熟睡的小丫头掖好被子,忽而耳根微动,听得帐外有细微的异动,虽是竭力藏匿在寂静的夜里,却还是没躲过他敏锐的耳力。 看来班图尔又派了一批人来,这次选在军营下手,应是来了不少人。 上一次埋伏他的五六人都是极好的身手,可惜不是死了就是跑了,没能让他抓到活口,这一次正好留几个活的! 思忖时,他早已跃下床榻取了长剑,寒刃出鞘的锋芒在黑夜中敛着杀气。 烛火被迅速点燃,秦邵陌持剑坐回床榻边。 若是在平日,以自己为饵在漆黑中动手于他来说不是件难事,然则今日不同,小丫头也在军帐中,他得更为谨慎些。 就算现在点了灯,这只‘猪’居然半点没有要醒的意思,只是迷迷糊糊翻了一个身,避开了烛火的光亮继续睡觉… 见此,秦邵陌隔着被褥轻拍她后背,索性安抚她入睡。 “侯爷!”秦哲贴着帐外轻唤了一声,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 秦邵陌:“速去提醒李元泽。” 秦哲应声离开。 轻盈迅捷的脚步逐渐靠近,不止一人,秦邵陌蓦地抬头望向帐顶。 ‘哗啦’一声撕裂,帐顶破了一个大洞,三把金刀俯冲而下直欺床榻,秦邵陌剑身斗转,长剑横扫而出,锋锐化开了左右两人的攻势,直逼向中间人破绽之处。 中间的黑衣人反应极快,察觉首发失利并未急攻,迅捷往后跃退一步。 此时帐外四周相继传来打斗声,秦邵陌立在床榻前侧耳凝听,打斗声集中在他军帐附近,看来班图尔的这些人早就摸清了他的住处,并且帐外的人手不少,应是为帐内三人争取偷袭的时间。 想来秦哲是被困在了帐外。 帐内的三个黑衣人落定后,看了一眼秦邵陌,又扫了一眼床榻上的人,刹那间互对了眼神,三把金刀同时呼地纵出,左右夹攻,乘隙反袭,攻守间配合得天衣无缝。 秦邵陌剑稳力沉,截扫而应,暂且将三人拦在身前无法再进一步,毕竟身后还有只睡猪。 然则这三人的配合实在默契,相守相攻,一时间很难逐个击破。 既是指望这三个人来行刺杀的主要任务,自然三位都是顶级的高手。 最让秦邵陌头疼的并不是眼前的这三人,而是军帐上迟迟未现身的第四人,可能还有第五人,只是那人的杀气很不明显,估计这两人都在等他露出破绽,好乘势出手。 因而他在对付面前三个黑衣人的同时,还得时刻留意帐顶的动静。 不知帐顶那两位何时出手,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只能快刀斩乱麻。 思此,秦邵陌盯着三人中最易有破绽的一位,以快为攻,寻巧而破,先除去一个再说。 兵器频繁交锋的动静总算吵醒了如小苒,她揉了揉迷糊的眸子看向床榻前不远处的秦邵陌,又看了看帐内多出的三个黑衣男子,一个倒在了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另外两个还在与秦邵陌交手。 如小苒瞬间明白了状况。 秦邵陌:“呆在那别动。” 如小苒拼命点了点头,转而想起秦邵陌背对她应是看不见她点头,忙又说:“嗯,我不动!” 没有三人合力,黑衣人只剩两人自然不是秦邵陌的对手,很快落了下风,秦邵陌想留活口并未狠下杀手。 此时帐外的打斗声没有之前那般激烈了,显是外面的局势快被控制住了。 却在这时,三枚柳叶片状的暗器从帐顶射入,两枚分别奔向受了重伤的黑衣人头骨,意在杀人灭口,而另一枚直奔如小苒! 刹那间,秦邵陌剑锋斗转急险之际打落了直奔如小苒的那枚暗器。 然则这第三枚暗器只不过是个饵,真正要夺秦邵陌性命的是几乎同时丢出的第四枚暗器! 这两枚暗器投出的时间相差无几,投暗器之人显然算准了秦邵陌如何会劈落第三枚暗器,同时又算准了他无暇顾及第四枚暗器的时间,精准的丢出这一击。 似在挑衅秦邵陌,救她还是保自己?! 秦邵陌在击落直奔如小苒的那枚暗器的瞬间早已做出了选择。 “秦邵陌!” 如小苒眼睫一颤,眼睁睁地看着一枚极快的黑色片状物体直刺入秦邵陌后背! 一阵剧痛后,秦邵陌蓦地跌向如小苒。 “秦邵陌!!” 如小苒急忙上前将他扶住,鲜血在秦邵陌一身玄色寝衣的后背迅速染开,虽然不易看清,却能真真切切摸到,如小苒扶在他后背上的右手传来带着体温的粘稠感。 “侯爷!” “玄澈哥!” 秦哲与李元泽从帐外闯入正巧看到了这一幕,秦哲敏锐的眸光很快发现了帐顶有人影一掠而过,他迅速跑出追赶。 “秦…邵陌…你…别吓我…呜呜…” 如小苒哭了出来,将秦邵陌搂得更紧了。 秦邵陌隐约能听到了他家小丫头拼命唤着他的名字,可是周身的麻木感从后背蔓延到四肢,最终身体与意识越来越沉… …… 如小苒裹在大氅内的身子微微发寒,脑海里满是秦邵陌如纸般苍白的面色,手上还残留着他早已干涸的血迹。 孙军医与凌雪正在屏风后面帮秦邵陌处理伤口。 如小苒的眸光落向屏风上两道忙碌的身影,这种事情凌雪比她经验丰富,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理,而她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而事实上,是她害秦邵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若不是他替她拦下那枚暗器… 她不敢去深想最坏的结果… 秦哲怕他家少夫人见不得这种场面,好不容易才将她从床榻边劝了出来,自己则一直守在主子身边。 “小嫂子,没事的!”李元泽右手拍了拍如小苒的肩膀,“玄澈哥命大,北疆之战几次都没能要了他的命,一个暗器而已!不会有事的!” 然而这段安慰人的话,李元泽自己都不太相信了,抽回的右手紧紧攥在了身后。 如若只是一个暗器怎能让秦邵陌瞬间失去了意识,恐怕… “暗器果然有毒!” 屏风后孙军医的声音无疑是雪上加霜,叫帐内所有人瞬间炸了锅。 如小苒脑袋里‘轰’地一声炸成了一片空白。 怎么会有毒?! “孙军医,这毒能解吗?” 凌雪焦急地问出了所有人想问的话。 孙军医面生难色,“这毒…很凶,容…我试试,但是…我没有太大的把握。” 秦哲蹙眉篡紧了拳头,“都怪属下办事不利,没追上那黑衣人!属下加多人手再去找!他身上肯定有解药!” 话罢,秦哲急步出了军帐。 片刻后,一道虚无的身影悬落在如小苒面前,将她散乱的思绪瞬间拉回。 来找她的正是一直跟着晏名的女鬼,她在这里,自然今日晏名也来了,并且还未走远。 今日秦邵陌察觉到帐顶上的第五个人正是晏名,他也是来执行暗杀任务,却是一直都未出手,却也未施救。 片刻后如小苒答应了女鬼的条件,又随她出了军帐。 当时帐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秦邵陌与那枚有毒的暗器身上,谁都没在意如小苒什么时候出了军帐,又去了哪里。 直到快破晓时秦哲终于回来了,却是一无所获,本以为不会比找不到解药再差的消息能打击他了,没想一回军营,李元泽火急火燎地告诉他如小苒不见了,秦哲差点没当场背过气去,又马不停蹄地派了几队人去寻少夫人。 直到日落时,心灰意冷的秦哲看到如小苒自己回来了,面颊染了些血迹,却不是她的血,眸色冷凝敛着杀气,全然不像他平日里认识那位单纯的少夫人,从大氅内伸出的右手递出了解药,那一段衣袖染满了鲜血。 如小苒身后紧跟着一位秦哲没见过的黑衣男人,叫晏名,手中提着一颗男人的头颅,据说是军后厨新招的帮手,杨成。 杨成正是班图尔的杀手之一,也正是柳叶刀片暗器的主人。 …… 如小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一条河,像血一般的鲜红,她掉了进去,最后再也没能游出来。 忽而感到温暖熟悉的触感落在了她额间,带着薄薄的茧,如小苒缓缓睁开双眸,第一眼便见到她最想见的那个人,柔和的光线落在他精美的面庞上,为这一副俊美冷艳的五官笼上了温润的琉璃色,迷人的很。 “夫人醒了?” 秦邵陌的声音很温柔。 如小苒痴痴地看着他,最终眸光落在那两瓣比平日略显苍白的薄唇时,忽而心念电闪间想起了那一夜刺杀的种种,“你的伤…嘶……” 正要起身,这个动作像是打开了某种暗扣,一下触动了她周身上下的酸疼感。 如小苒倒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秦邵陌慌忙扶起她,“我明明仔细检查过你全身并没有伤处,难道漏了哪里?” 他说着便要解开如小苒的寝衣再检查一遍。 如小苒摁住他的手,“你的毒解了吗?伤势如何我看看!” 她说着就扒起了秦邵陌的衣襟,秦邵陌倒也没阻止,只是宠溺地看着他家小丫头,任由她手忙脚乱地扒开他的上衣,露出缠绕在后背上的白纱,还有紧致的上身曲线。 见到白纱上很干净没有血迹,如小苒总算舒了一口气。 “毒已经解了,伤势也不严重,夫人都睡了三天三夜了,再睡三天三夜为夫的伤早就好了。” 如小苒眨了眨眸,“我睡了这么久?” “是呀,像猪一样。”秦邵陌微微一笑,不紧不慢拢好衣襟,随后在暖炉上取出一直温着的清粥,“睡了这么久该是饿了吧,我来喂你喝些粥。” 秦邵陌端起碗,拿起瓷勺在唇边吹了吹。 “我自己吃吧。” 如小苒想要动手,秦邵陌硬是没肯给她。 “夫人坐着别动。”他一勺一勺地喂出白粥,捻熟,却又温柔。 看着如小苒吃得很勤快,秦邵陌颇为满意。 间隙时,如小苒的眸光落到身上新换的一套寝衣,闻了闻,一点血腥味都没了,还带着皂角的清香,就连头发好像也被人洗过了。 “谁…替我洗的澡…换的衣裳…” 秦邵陌敛着坏笑又送出一瓷勺白粥。 如小苒:“……” 一副恼羞的热血瞬间腾上了如小苒的面颊。 第78章 农舍 如小苒吃完了最后一口粥,秦邵陌想给她再添一碗时她摇了摇头。 “我们这是在哪?” 她又扫了一眼四周,刚才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未寻到机会,这里不是军帐,看起来像是一间农舍。 头顶是青花布纹帐顶。不远处是一只工艺略显粗糙的木桌,配了两把同样粗糙做工的椅子,看起来都有些年代了。墙角还有衣柜和箱子,也是用的极普通的木料所制,做得很扎实。 屋内所有的家具都很简朴,就连秦邵陌手中的瓷碗也是极其普通的材质。 秦邵陌将瓷碗轻搁在床榻边的小几上,又拿来巾帕替他家小丫头擦了擦唇,随后不紧不慢回道: “这处农舍是我父亲在北疆的居处,他一生在北疆驻守的日子比在侯府多,这里的家具都是他闲来无事亲手做的,我年少随他来北疆也住过一阵子,屋外设了菜田,原本还养了些鸡鸭。 我父亲死后,这里很快陷入战乱,好在附近的百姓替他护下了这处屋宅,所有的东西都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 听完这番话,如小苒又仔细看过屋子每一处,原本粗糙简陋的家具现在看来却都是珍贵无比的东西。 周围的百姓应是十分爱戴老侯爷,不然也不会为他守下这里。 记忆中再次浮现老侯爷和蔼可亲的笑容,可惜这样的笑容再也看不到了,一阵阵酸楚瞬间涌出。 “傻丫头,哭什么。”秦邵陌将小丫头搂入怀中。 她差一点以为就要失去他。 “秦邵陌…”她环住他脖颈,搂得紧紧的,又将面颊埋入他颈窝,“那一晚我很怕,闭着眼睛不敢看你,我怕最终看到的不是你,而是…” 你的魂魄… “夫人带回的解药救了我,我现在好好的,以后也不会有事,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放心吧。” 他右手反复抚过她后背,安抚如小苒因后怕而颤抖的身体。 想起刚醒来时见到她满身鲜血地昏睡在床榻上,比他自己留了那么多血都叫他害怕,好在那些血都不是她的,却不知她都经历了什么。 那个与她一同回来的晏名什么也没说,只说如小苒会告诉他一切,虽然带回解药有他一半的功劳,然则他毕竟是李元琰的人,秦邵陌只将他暂时安置在军中,又派人时刻盯着。 见他家小丫头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不少后,秦邵陌轻轻抚了抚她的墨发,柔声问:“小苒,你失踪的那日究竟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她将脑袋轻靠在他肩上,“我将身体借给了炎羽。” 愣了一瞬,秦邵陌严肃地扶起如小苒,握住她双肩,正色问她:“炎羽是谁?‘借给’又是什么意思?” 男人面上的焦灼将如小苒蓦地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将面前人吓得不轻。 为了平复秦邵陌的震惊,她紧紧握住他双手,一字一句慢慢解释,“炎羽是晏名的姐姐,其实晏名的真名是炎冥,他们姐弟俩从小被李元琰培养成为杀手,五年前炎羽来北蛮刺杀一位督军,虽然完成了任务,而炎羽却被班图尔的人抓住了,班图尔借此威胁李元琰,其中的曲折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最终炎羽还是被班图尔的人给杀了,死的…很惨…” 说到此时如小苒垂眸蹙眉,秦邵陌顿时明了,炎羽就算身手再了得,可毕竟是个女子,而班图尔素来暴虐成性,落入他手里,那位炎羽死前所受的屈辱不用深想也能猜出一二。 秦邵陌细细又一想,方才听小丫头说炎羽五年前刺杀的是位督军,从时间看来,那位督军极有可能就是六年前突破他父亲防线,将他父亲逼上绝路的那一位。 他之前从折哈尔口中查出当年与北蛮督军书信来往的人,是已死的兵部侍郎马安瑞,而马安瑞的表妹永平伯爵娘子王新柔是死在了李元琰的地盘,且王新柔与李元琰一直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先不说王新柔是不是李元琰杀的,就说这其中几人的关系来看,李元琰想通过王新柔拉拢马安瑞替他办事并不难。 而炎羽的刺杀直接证明了李元琰与北蛮督军确实有勾结。 思此,秦邵陌眸色掠过一丝杀意,他之前虽只是怀疑,现在倒是能大概确定李元琰就是当年谋划害死他父亲的主谋,其目的无非是牵连太子被废,最终杀害废太子自己当上太子。 废太子是先皇后所出,先皇后与现任皇后也都姓郑,还是近亲。 李元琰如此狠毒,为了目的连自己同族的兄长都不放过。 秦邵陌思忖一瞬,转而抬眸又问,“什么叫将你的身体‘借给’炎羽?” 秦邵陌对如小苒能看见鬼的事还未完全接受,虽然之前已经知道一个‘倾姿’,可毕竟并非亲眼所见的东西很难叫人信服。 “经得我的同意,炎羽就能附上我的身体,不止炎羽,任何鬼魂都可以,只要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同意了。” 秦邵陌眸色暗沉,“她要借你的身体去杀班图尔,班图尔手下能人不少,这种送死的事你也能答应她?!你不要命了?!” 炎羽死前受尽屈辱必然一心想找班图尔复仇,怪不得小丫头回来时身上都是血,好在身体上上下下并无伤处。 她答应炎羽的要求必然是为了解药,竟为了救自己连性命都不要了! 思此,秦邵陌眸色中的暗沉更深了几分,他想狠狠骂她一顿,却又不舍得。 愧疚,后怕,担忧,愤怒的情绪交错郁结在胸口,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他暗自盘算,定要派人去查探班图尔是死是活,若是还没死,他正好亲自去了解,一泄心头之恨! “炎羽答应不会伤害我,我信她!况且她借了我的身体后将所有事都告诉了晏名,晏名本来并不知他姐是怎么死的,李元琰骗了他这么多年,现在他知道了真相应该不会再帮李元琰了,甚至杀他的心都有了。” “既然如此,晏名的事我来处理,他毕竟是个杀手,夫人还是少与他再接触。” “你怎么总对他有偏见,若不是他,就算炎羽身前再厉害,用我这副身体重操旧业还是很难的,况且我毫发无伤的回来,估计大部分都是晏名出手解决,包括你的解药。” “解药之事确实要多谢他,这件事我会记住的,夫人放心吧,我不会为难他。”转而,他轻捏住如小苒的下颔让她认真看着自己,“老实交代,这种‘借身体’的事你做过几次?” 如小苒本想隐瞒,秦邵陌一副追问不肯罢休的样子,便只能老实回答:“三…三次,加上炎羽是第三次…” “然后呢?” 他在等她逐一交代。 “第…一次是帮一位哑女的鬼魂,她生前遗愿是唱歌,于是借了我的身体唱了一…晚上。” 后来喉咙疼得三天说不了话… “第二次呢?”秦邵陌继续追问。 “第…二次是在麒麟布庄,一个书生写词写不出要喝酒。”?? 秦邵陌恍然大悟,想起了那一日送如小苒回去时,她喝醉后在马车里脱衣服的桥段,思此,秦邵陌又狭了狭眸。 幸好当时是他在场,若是换了别的男子岂不是… 这样一想,秦邵陌心情又不是那么好了,转而又问,“若是被借用了身体,你自己还有意识吗?” 如小苒摇了摇头,“全部的不太记得,有时会想起一些片段。” “不记得最好,也别去费劲想了。”他松开他家小丫头的下颔,在她额间温柔地落下一吻,又搂住了她。 炎羽用她身体去杀人的记忆,最好这辈子小丫头都别想起来… 如小苒伏在男人怀中,看了看四周又问,“秦邵陌,我们是要暂住在这里吗?” 男人低低嗯了一声,“住在这里是为了掩人耳目,阳城那边就要有动作了,我得配合李元琰让他把戏演全了,他不是要我的性命吗,那我便就只能在这里假装身受重伤,危在旦夕了。” 闻言,如小苒蓦地坐起,“什么意思?什么动作?” “李元栩与我共布了一局‘请君入瓮’。” 如小苒眨了眨眸,不一副不是很懂的表情。 见此,秦邵陌轻轻一笑,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面颊,“圣上虽并未处置李元琰结党营私,却刻意冷落了他一段时日,加之圣上龙体大不如从前,近日很多大小朝堂之事都交给了李元栩,立储当口,李元栩越是频繁进出御书房,郑家便越会坐立不安。” “坐立不安?”如小苒定了一瞬,转而眸子睁得更大了,“坐立不安那就会…” 逼宫? 秦邵陌还是没忍住,在他家小丫头粉嫩的唇间啄了一口,“我家夫人真是聪慧!郑家树大根深,这些年虽被圣上削弱了不少势利,却依然还有些兵权在手,零零总总加起来,逼宫应是绰绰有余。” “若是真反了,那我爹统领羽林军岂不是第一个就成了他们的目标?!那我爹…” “岳丈大人不会有事。”秦邵陌抚了抚他家小丫头的脑袋,“我来北疆之前与他见过一面,提过若真有这么一日,李元栩负责的护军营会与他配合。况且此次我来北疆并未调动一兵一卒,我军中的将士都还在阳城北郊。” 眼见小丫头攥得十指骨节煞白,他牵起她双手,轻轻逐个掰开,握在掌心捂起,“李元琰过两日会收到消息,得知我身受重伤命在旦夕,这样一来,他们郑家自会放松我部署在北郊的兵力。” “他们认定你回不了阳城,自会以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等他们动手逼宫时,你直接带兵镇压?” 秦邵陌微一点头。 如小苒反握住他双手,“那你准备何时动身回阳城?” “过两日。” 如小苒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见此,秦邵陌又说,“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并且我也不会让你父亲有事!” 他思忖一瞬又说,“为了将戏做全套了,我母亲那边也隐瞒了实情,她听到我受伤的消息定会赶来北疆,我已派了人去接她,她从未来过我父亲的这处农舍,想来接她来一次也好,只是我母亲过来之后,我也不在这里,怕是要委屈夫人迁就她几日了。” “这倒没什么,我…等你回来。”如小苒抿紧双唇,心里还是放心不下阳城将要发生的事。 秦邵陌又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第79章 摇篮 是夜,如统领府风尘仆仆归来四人,正是被如勇派去北疆寻找如小苒下落的四个手下。 如勇:“小苒找到了吗?” 四人灰头土脸地摇了摇头。 如勇有种不祥的预感,若是没找到也起码留几个人在北疆继续找,怎么四人一下全回来了? 一边的如诚也坐不住了,“你们为什么不继续找,怎么都回来了?” 转而看向他爹恳求道:“爹,您就让我也去北疆找我姐吧!” 此时,四人中的一人委屈地从怀内取出信封,双手递给如勇,“老爷,我们按您的吩咐去北疆军营中找过武阳侯了,他什么都没说,就让我们给您带了一封信,然后派人将我们四个好生送回来了。” 如勇更加一头雾水,迅速接过信,如诚也凑了上去。 信封上苍劲有力的几个大字很是显眼:岳父大人亲启。 如勇父子面面相觑。 岳父大人? 不是和离了吗? 这称呼不太合适吧… 如勇取出信纸,打开只见开首:愚婿秦邵陌拜谨禀岳父大人膝下… 如勇:“……” 如诚:“……” 片刻后,怀着忐忑懵晕的心情,他们总算读完了一封言简意赅的书信。 信中废话不多,内容却很复杂。 如勇拧了拧眉,一个脑袋又疼成了两个大。 如诚托了托腮,若有所思,“这么说我姐现在在军营里…姐夫准备再努力努力…然后…再来娶一次我姐?” 他自己说出这段话都觉得绕口。 …… 如小苒立在院门前仔细‘打量’起农舍,听秦邵陌说这里离军营很近,如小苒没从这里去过军营,来时也是昏睡的,所以不知‘很近’是有多近。 农舍前院有四块菜圃,一眼看下去都是光秃秃的黄泥,连根杂草都没长。 想来应是秦邵陌叫人清理的,可惜现在不是春天,不然还能寻思着种些什么。 菜圃后面是几间屋子,灶屋在最东侧。 正中的屋子是大厅,东西两侧分别设了几排兵器,正北的墙面悬挂着一副由羊皮拼制的地图,极大,几乎撑满了整面墙。 屋子正中摆着方形大桌,同时可坐十来人,想必是老侯爷与军中副将们会事所用。 大厅东侧是老侯爷在时所住的主屋,北侧也连着一间屋子,如小苒听说她爹在这里当副将时曾住北屋。 最后一间西屋就是如小苒醒来时看到的那间屋子,也是秦邵陌在这里常住的一间。 如小苒回到西屋,一面哈着气搓手,一面回到暖炉边纳闷起来,今日一早秦邵陌就去了军营,说什么都不肯带上她,留下秦哲与几个随从保护她的安全。 她有什么好保护的,班图尔要杀的又不是她。 想起班图尔,如小苒后来也没见到晏名,又记不起炎羽用她身体时的记忆,因此也不知班图尔最终是死是活。 如小苒看了看窗外,眼看着都过了正午秦邵陌还没回来。 转而又一想,他过两日要回阳城,应该有许多事要安排吧。 可是她在这里没事做也太无聊了… 此时,屋外传来秦哲的声音。 “张大婶,您今日怎么来了?” 秦哲面前立着一位农妇,约摸五十多岁,个子不高,看起来很壮实,两腮是北风刮过的红晕,眼角有些皱纹,眸色很清澈。 手中抱着一只竹篮,被棉布裹了好几层。 “小秦呐,听说侯爷昨日将夫人带来了?” 秦哲颔首,“是的。” “我们都听说了。”张大婶憨笑了笑,“赶巧昨日大伙儿捡了些新鲜栗子,后山的栗子可香了,方才晌午刚炒好的,还热乎着呢。”她抬起手中竹篮,“里面还有些柿饼,若是夫人不嫌弃就都收下了吧。” “那怎么能行呢,您这些栗子柿饼是要去县里换钱供家里开支的,侯爷吩咐过不能再收村里的东西了。” 张大婶竖起眉毛,“这些东西值个什么钱!我们村里哪一家没受过老侯爷恩惠?!罗老头家的儿子当年被山匪扣了,是老侯爷带人去救的!宋花的男人修屋顶掉下来摔断了腿,是老侯爷请了军医来看好的,那屋顶也是老侯爷帮着修好的呢!还有当年大水冲走了我家小翠,老侯爷帮我们找了一夜才找到的小翠!” “你去看看村里每一户,谁家没有老侯爷帮做的家具!顾老三家娃儿睡的小摇篮也都是老侯爷亲手帮做的呢!若要算起钱来,老侯爷的恩情我们一辈子都还不起了!” 秦哲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多次想打断张大婶的‘忆当年’,可看她面上正是兴头,只能认认真真听她说完。 其实这些事,秦哲每次要谢绝张大婶好意时,都得前前后后这么听一遍。 他早已倒背如流。 张大婶又追忆了一阵,忽而眸光微微一暗,轻叹了一声,“唉,只可惜…”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光又说:“小秦呐,你就替你家侯爷收下我们的好意吧,不然我们心里难受…” “收!张大婶,我收!”如小苒笑呵呵地跑了出来,她在屋内已经听了许久,这些东西在张大婶眼里不只是好意那么简单,而是村民对老侯爷的追念与感激。 只可惜老侯爷现在不在了,这份感激无处报答让他们很是苦恼。 闻声,张大婶抬眸,迎面来了一位‘小少年’,上身的白狐裘衬得她粉面红腮,笑起来十分好看。 若是她不说话,一身男装,再加长发高束,粗一看倒像个十四五岁的白净小男孩。 如小苒走近又弯了弯眸。 “这…位是?”张大婶还有些懵晕。 秦哲介绍道:“张大婶,这位就是我们的少夫人。” 张大婶眸色一亮,忙递出手中竹篮,“太好了,多谢少夫人不嫌弃这些东西!” “张大婶,我也不能白收呀,您让我们做点什么,不然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呢。”如小苒一面接过竹篮,一面打开了层层棉布,香喷喷的烤栗子味瞬间飘满了整间屋子。 “做…什么?”张大婶蹙起眉头,“我们哪能让您做什么呀!” 转而又说,“您先吃着这些栗子和柿饼,我们那头还在包饺子呢,等下也给您送过来!” “那我同您一起回去吧,顺便教教我包饺子呗。”如小苒已经啃起了柿饼,“真好吃呢!” 张大婶笑起,“好!少夫人不嫌辛苦就随我走吧!” …… 入夜,秦邵陌回农舍见到院外一个守卫都没有,疾步进了屋,如小苒与秦哲都不知所踪,不禁心生焦急。 正要出门再寻时见到迎面回来的如小苒,后面跟着秦哲,还有他安排在农舍的一众侍从。 他大步上前,“夫人去哪了?” “你回来啦!”如小苒欣喜地拉住秦邵陌,“用过晚膳没?” 秦邵陌摇了摇头,他刚忙完就急着回来找小丫头,也没顾得上晚膳。 “没有正好,我给你带了饺子!方才我们去张大婶家包饺子了,我们吃了很多呢。”说话时她指了指身后所有人。 秦哲将手中食盒搁在桌上,取出了一碗冒着热气但是形状有些奇怪的饺子。 如小苒将秦邵陌拉到桌边坐下,又递给他竹筷,“快吃吧,这些都是我包的。” 面上颇为得意。 秦邵陌接过竹筷微微一笑,“辛苦夫人了。” 刚一看就猜到了,如此怪异的饺子定是出自他夫人之手。 咬了一口,味道倒是不错。 “今日张大婶送来了烤栗子和柿饼,都很好吃呢。”如小苒坐在边上,双手支着脑袋看向秦邵陌,面色很是愉悦,“不过我们也不能白吃白拿是不是,所以呀,我叫秦哲下午去县里买了许多面粉,蔬菜,肉和鱼给张大婶分给大家,她一开始不肯收,我说若是不收,那我们下次就不去包饺子,也不能收其他东西了,她这才勉强收下的。” “夫人真是聪慧。”秦邵陌捏了捏她家小丫头的面颊。 “等开春之后,张大婶还会教我如何在菜圃里种蔬菜呢。” 秦邵陌顿了一瞬,“夫人想在这里种菜?” “对呀,门口的菜圃还空置着,况且北疆的互市不是还要一年才能完成吗,我们还有很多日子要住在这里呢。” 秦邵陌唇末勾起,小丫头这句‘我们’很合他的意。 “张大婶也认识我爹呢,不过她不太相信我是如勇的女儿,因为他太黑太魁梧了,不可能生出我这般标致的小美人儿,说我爹当年可能是从哪个大户人家将我偷来的呢。” 如小苒说着咯咯笑起,忽而想起什么又说:“秦邵陌你知道吗?原来张大婶家的小翠是头毛驴!罗老头家的儿子年轻时长得很像女子!怪不得山匪将他劫走,险些当了压寨夫人!顾老三家的小摇篮做的很精致很好看呢,你小时候睡的摇篮不会也是老侯爷做的吧?” 秦邵陌见他家小丫头眸色炯亮,滔滔不绝起来的样子很是可爱,强忍住了想狠狠亲一口的冲动,认真回道:“这我就不清楚了,需得问母亲。” “嗯。”如小苒点点头,“等大长公主来了,我可以问一问,如果她愿意回答我的话。” 她蹙了蹙眉,大长公主素来不待见她,估计得偷偷问赵嬷嬷。 秦邵陌看出了她的心思,握起她双手,“赵嬷嬷应该会陪母亲一起来北疆,有她在,母亲不会太为难你。” 他思忖一瞬又说:“我明日还是重新为你安排住处吧。” “不用了。”如小苒微微一笑,“我若是总想着躲着你母亲,怎能让她慢慢接受我呢。” 闻言,秦邵陌又惊又喜,小丫头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若非真心想要嫁给他,又怎会考虑到这一层。 思此,他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夫人放心,为夫会尽快学做摇篮。” 如小苒眨了眨眸,刚想问为什么,忽而自己明白了过来,面颊一红,“你想太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见男人笑而不语,如小苒面上的红辣又深了几层,“不与你说了!你快吃吧!” 话罢,那气呼呼的小身板起身便离开了。 秦邵陌眸色中的笑意只增未减。 第80章 雪鸢 如小苒舒舒服服地泡完热水澡从木桶里出来,换上寝衣后优哉优哉窝进了被褥中。 今夜无需秦邵陌,她的被褥也能很暖和了。 原是张大婶听她说北疆冷,便借了她一只圆铜壶,用厚布袋包着放进被窝里,既暖和也不会被烫到。 因此秦邵陌被赶出了西屋。 如小苒也是迫不得已,虽然每晚两人都是分被而睡,可第二日醒来时的样子总是彼此紧紧搂在一起,也不知自己晚上如何钻入他被褥,反正再这样下去,活吃了秦邵陌的日子确实指日可待了。 那位被赶出西屋的男人自然颇为不甘心,好不容易增进的关系,居然因为一只‘多事的铜壶’就这么被搅黄了! 恨得他咬牙切齿,给了秦哲好几个眼刀子,都怪他没拦下张大婶的‘好意’。 片刻后,秦邵陌还是找了个理由进了西屋。 “你…认床?” 如小苒眨巴眨巴地看着秦邵陌。 男人一身玄色寝衣,一本正经又可怜兮兮地抱着自己的枕头‘孤苦无依’般立在了床榻前,就等着面前人说一句‘过来吧。’ 如小苒起身下了床榻,抱起自己的被褥,“你睡这,我去北屋。” 她自然不方便去住老侯爷的东屋,就只能去北屋了。 正要离开时,男人将她连人带被一起横抱起,坏笑着,“秦哲在北屋睡着呢,还得委屈夫人同为夫挤一挤了。” 这一挤,将两人又挤到了一起。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反正那只‘多事的铜壶’被男人一脚踢出了床榻,只听到咣当一声落地,随后是‘咕噜咕噜’水倾出的声音。 “秦邵陌你故意的是不是?”如小苒捏住男人勾起坏笑的面颊,“你松开些,我喘不过气了!” 她往后挣了挣。 秦邵陌故意将搂住她腰背间的手又紧了紧,“搂紧一些,夫人才能更暖和些~” 谁知这一搂,小丫头身前的酥软被猝不及防地抵到了男人怀中,那一起一伏急促而酥绵的触感,那腰间柔软到极致的手感,仿佛同时点燃了男人周身的热血。 秦邵陌喉结微滚,一只手在她盈盈一握的腰肢间反复摩挲着,另一只手慢慢爬进了小丫头的寝衣中。 如小苒早已感到了异常,抬眸看了一眼男人有些迷离的眸色。 “秦…唔…” 男人的吻深情地落了下来,边吻边将小丫头轻轻压在了身下,两只手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如小苒沉浸在男人如火一般的热吻中,被他抚触过的每一处逐渐开始灼热,可脑海中最后一丝理智依然气若游丝般地挣扎着。 她推了推男人的肩膀。 秦邵陌放开了她的唇,或深或浅密密麻麻的吻一路向下漫游。 “秦…邵陌…我们还不…嗯…” 如小苒喘着粗气,没说完的话不但没能阻止身上的男人,最后那一声没控制住的呻吟越发叫他欲罢不能。 感到白雪红梅被人狠狠摩挲又嘬了许久,传来阵阵酥麻难抑又有些疼痛的感觉,如小苒觉得再这样下去肯定要完! 她瞬间拉回理智,抓住他手臂,“秦邵陌,不行!” “真的…不行吗?”男人回到她面前,喉咙有些沙哑,神色带着几分恳求。 如小苒强忍住顺了他的冲动,“我…还没准备好。” 她害怕… 定了一瞬,秦邵陌抚了抚她的脑袋,“睡吧。” 如小苒背过身去,心里有些不安,不知秦邵陌会不会怨她。 两人之间隔开了一段空隙,如小苒觉得后背有些微凉,片刻后身后的人又轻轻搂住了她。 “我不勉强你,不用害怕。”他在她发间温柔地落下一吻。 这一句显然叫如小苒安心不少,将他搭在她腰间的手臂搂进怀中,小身板又往后靠了靠,忽而感到后臀有什么东西抵住了她。 “别乱动…乖…”男人的声音更沙哑了,下身往后挪了挪。 如小苒一下明白方才抵住她的是什么,刚退去一些红晕的面颊此时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将男人的手臂放回到身后,随后一动不敢再动,脑袋空白了片刻后总算入睡了。 …… 翌日,如小苒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屋内就她一人,不知秦邵陌何时起床离开的,反正这一日她倒也没闲着,不仅去村东和村西玩了一圈,还去后山捡了山栗子。 不过跟随她的侍从们就不那么轻松了,被女主人使唤着,不是帮东家补屋顶就是帮西家修篱笆,好在最后让他们饱腹了张大婶家的羊肉夹馍,又乐呵呵吃了不少香扑扑新出炉的烤栗子。 几人回农舍时已近黄昏,见到门口多了几个侍卫,想是秦邵陌回来了。 如小苒抱着棉布层层包裹的羊肉夹馍正要进前厅时,忽而听到屋内有女子说话的声音,细一听是凌雪的声音,好像在哭。 秦哲刚想问他家少夫人为何站在门口不进屋,如小苒慌忙让他噤声,他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侯爷…我知道您有夫人了…您这辈子不可能只守着一位夫人吧?您这样的身份早晚也是要纳妾的,为何别的女人可以,凌雪就不行呢?!我也没想过要什么名分!您就看在我…我一片痴心的份上,让我一直服侍您吧…” 秦邵陌早已听到屋外如小苒回来的声音,可他现在处境比较尴尬,凌雪将她自己弄得衣衫不整,脖子前抵着一把匕首,一副若是他今日不答应了她,她就当场在他面前了结了自己的样子。 这一了结,他就更加百口莫辩了。 确切地说,如小苒此刻闯入的话,他也是百口莫辩。 凌雪收住了哽咽又说,“侯爷…您若对我没有一丝情义,北疆最后一战也不会为了救我差点丢了性命,我知您也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是不是?”?? “我当时救你…”?? 秦邵陌话未说完,屋外传来秦哲的声音,“少夫人,您要去哪!” 这一句显然是给他家主子通风报信。 闻声,秦邵陌也顾不得凌雪死活了,看样子他家小夫人肯定误会很深,一个健步便冲出屋门追了出去。 如小苒也没跑多远就停住了脚步,主要是因为几阵北风将她冻得一下清醒了许多,看了看藏青的天际,她又仔细想了想,这大晚上的,人生地不熟能去哪里? 况且她又没做错事,她跑什么呀! 思此,她便回身往农舍走,迎面遇上疾跑来的秦邵陌。 “张大婶家的羊肉夹馍。”小丫头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了他,语气异常的平静。 “夫人,我与凌雪之间什么都没有。”秦邵陌接过包裹,小心翼翼跟在如小苒身后解释。 “嗯。”如小苒没看他,低低应了一声,从背影看起来依然很平静。 秦邵陌却觉得他家小夫人平静得有点可怕,滚了滚喉结又问,“夫人你不生气?” 如小苒并未理睬他,大步进了前厅,凌雪镇定坐在里面,身上的衣衫并未要整理好的样子,一双眸子带着盛气凌人看向如小苒。 似乎这一切都是故意做给她看的,包括她今日来农舍,都是前前后后思量过的。 如小苒眉间微微一蹙,“你出去。” 闻声,秦邵陌一愣,他家小夫人这一句不是对凌雪说的,却是对他说的。 片刻后,屋门被阖上,除了如小苒与凌雪,其他所有人都被关在了外面,包括秦邵陌。 如小苒的眸光落在凌雪露出的一段白皙柔美的肩颈时,微微狭了狭眸。 她选了一处地方坐下。 这位凌雪生得挺好看,不同于一般的女子,眉目间带了几分男子的刚毅,听说在战场上身手也很不俗,小小年纪当上副千户并非靠着她父亲的关系,而是自己努力拼搏的本领。 她在军中早就认真打听过凌雪,所以知道的很多,对她也有几分敬佩。 而凌雪对面前这位身形没她高,气势却不输她的女子并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她是秦邵陌指腹为婚的妻子。 凌雪起身走近如小苒,福身一礼后客客气气喊了一声‘姐姐’。 用的福身礼,还唤如小苒姐姐,这显然是铁了心地想跟了秦邵陌。 这一声听得屋外的秦邵陌与秦哲后背一寒,大气不敢喘一声,就听里面小丫头会怎么回。 “你这一声‘姐姐’我不敢当,我没有收妹妹的习惯,也不会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况且你这样优秀的女子,应该也不会甘心做别人小妾吧。” 这一点倒是戳中了凌雪要处,她自然也不甘心当人小妾,可是这些日子她看得出秦邵陌很喜欢他这位夫人,看她时的眼神,对她说话时的笑容,都让凌雪羡慕得发狂。 她可以接受永远对她冷冰冰的秦邵陌,却不能接受会对一位女子如此炽热的秦邵陌。 她不能接受,却只能妥协。 凌雪垂眸回道:“只要…侯爷留我在他身边,就算没有名分我也愿意…” 如小苒轻轻一叹,“他也就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脑子比别人稍微聪明一点,其他有什么好的?不温柔不体贴,脾气还臭得一塌糊涂,一天到晚自命不凡,以为全天下就他最厉害!” 听到此时,秦哲在屋外差点笑出了猪声,这阵笑意却立马被面前的主子一个眼刀子给杀了回去。 秦邵陌狭了狭眸,他这位小夫人的嘴巴骂人是越来越厉害了。 如小苒顿了顿继续说:“凌雪,你可知在我看来,你像那孤傲的雪鸢一般美丽,你能独立翱翔在北疆辽阔的天空,仰望你的男子多得像是草原上一眼望不尽的羊群,而你却盯着一块顽石,还想要断了自己翅膀去迁就那块顽石! 你想要秦邵陌无非是因为你还没得到他,你仔细想一想,若是有一日真的如愿进了侯府,你真能接受自己与别的女人一起分享他吗? 人的一辈子很长,每一年,一月,一日,每一个时辰的余生都要沉浸在无尽的嫉妒和痛苦中,值得吗?为何不做回你自己,为自己活着,找个一心一意只对你好的男人不是更好吗?” 凌雪吃惊地看着如小苒,本以为她会说一些刻薄的话侮辱自己,没想到面前的女人居然这般赞美她,也确实说出了她曾经想到过的‘未来’。 “话我说完了。”如小苒轻轻起身,“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如小苒打开屋门,没瞧一眼秦邵陌,只是吩咐了侍从烧水,她想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第81章 体力活 凌雪走后,秦邵陌在前厅坐了许久,屏息凝神听着西屋里的动静,小丫头一晚上都没搭理他,应该是在气头上,此刻进去肯定被她赶出来,以长远之计,等她睡着了再进去! 如小苒洗完澡后就睡下了,倒也不是真生秦邵陌的气,而是凌雪让她想起了自己以前的委屈,心里郁结得很难受。 听得西屋久久没了动静,秦邵陌洗完澡蹑手蹑脚地进去了,都没敢点烛,借着月光悄然爬上了床榻,刚想将他家小夫人搂入怀内时,听到小夫人居然先开了口,“今日你回来时,为何身上带着血腥气?” 如小苒背对着他,看不清神色,语气依旧很平静。 秦邵陌开始害怕起这样的如小苒,太过冷静和犀利。 “夫人还没睡呀?” “你这两日没去军营?”如小苒回身平躺着看向床顶,“我早该猜到了,你既然假装在农舍养伤,应是避人耳目不能回军营的,所以凌雪在军营见不到你才来的农舍,所以,你是不是去找班图尔了?” “夫人真是聪慧。”他刚想讨好地搂住他家小夫人,却被小夫人投来的一双冰冷眸色给震慑住了。 将手臂老老实实收回,秦邵陌认真回道:“听晏名说,上一次班图尔被几个手下拼死护着跑了,我们寻了两日,今日才将他抓回送给了北蛮的大王,毕竟我朝与北蛮现已休战,未免多生事端,不可亲自动手杀了他,想来北蛮的大王会替我们好好‘照顾’他叔父的。” 如小苒轻轻一叹,“听闻他们素来不睦,那位大王必定不会善待他,这样也算替炎羽报了仇。” 秦邵陌将手偷偷伸进他家小夫人的被褥中,寻到她一只左手,紧紧握住。 如小苒挣了挣,旁边那位没脸没皮的人硬是不肯放。 “夫人闻闻,为夫已经洗过澡了,没有血腥气了。” 他将左手举到如小苒面前晃了许久都不肯拿掉,死活等着小丫头大吸一口他手背上的皂角清香气才肯罢休。 烦得如小苒倒抽一口凉气,猛然张口狠狠咬了上去。 这一咬,深入骨肉,鲜血直流。 秦邵陌忍着痛任由她发泄,只希望小丫头别憋坏了自己。 片刻后,如小苒松了口,月光下,鲜血在她唇边泛着寒色。 秦邵陌从床边柜子里取了巾帕,替他家小夫人擦了擦唇边的血迹,最后又用巾帕缠住了手上的伤处。 “疼吗?”她侧头看向他。 男人微微笑起,“不疼。” 她狭了狭眸,“不疼再让我咬几口!” 男人伸出另一只手,“夫人别客气,使劲咬。” 如小苒打掉了他的手,背过身去。 秦邵陌小心翼翼凑近,“夫人没有话要同我说吗?” 静默一瞬后,里床传来声音,“我并未生凌雪的气。” “嗯。”秦邵陌赶紧回应了一声,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如小苒感觉身后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便又继续说:“我知你当时舍命救凌雪是因她父亲凌盛将军,他是为救你才死的,凌雪是他唯一的女儿,所以你得护她安全是不是?” 秦邵陌眸色微暗沉凝了一瞬,显然是想起了凌盛,转而轻抚了抚他家小夫人的脑袋,“夫人真…” 话还没说完就被不耐烦的爪子拍掉了他的手。 “是聪慧…”秦邵陌无奈一笑,“那夫人是在生为夫的气?” 他明知故问。 “当然!” 秦邵陌将他家小夫人连同她身上的被褥一起搂进了怀中,“夫人生气得极对!” “我还没说生你什么气,你就说对?”如小苒这次没能拍掉他的手臂,整个人都被捆在了被褥中。 “像我这种空长了一副好皮囊,脑子比别人聪明不了多少,不温柔不体贴,脾气还很臭,一天到晚自命不凡,以为全天下就我最厉害的人,我若是夫人,肯定早就生气了,怎可能憋到今日!” 闻言,如小苒蹙了蹙眉,这话不是她在凌雪面前数落秦邵陌的话吗,这货居然一字不落地听见了,而且看起来是在记她的仇… 她扭动了几下,终于让自己躺平后,厉声质问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先将我放开!” 如小苒连人带被子被男人搂得紧紧的,像一只露出脑袋的蚕蛹,此刻那只露出的脑袋极其不悦。 眼见着小丫头一副又要咬人的可爱模样,秦邵陌支着脑袋勾了勾唇,那一张月光下极其俊美的脸就靠在她脑门上,墨发散落着,妖孽的很! “夫人说的极对!” 他趁机在她脸上嘬了一口。 如小苒总算能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厌嫌地抹掉了面颊上的亲痕,“你离我远点,我还没说完呢!” “是,夫人!”秦邵陌乖乖往身后退了小指甲盖那么一点点距离。 如小苒回瞪了一眼,刚又想转过身去,却被男人搭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掰了回来,“夫人看着我说嘛,我这么可恶的人需得当面痛批!”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如小苒轻哼一声,索性侧过身面向秦邵陌,却发现他支着脑袋大有种居高临下俯视的优越感,顿时不悦道:“你给我躺下来!” 秦邵陌乖乖躺下。 如小苒支起脑袋俯视起秦邵陌,颇觉满意后才开始审讯起,“小时候你如何欺负我的事都还记得吧?” 以前吃了他不少苦头,想想就叫人生气! 秦邵陌使劲点了点头,“以后我任凭夫人欺负!绝不说一个‘不’字!” 看他态度还不错,如小苒眉末微微一挑。 就是这样一瞬的松懈竟也没躲过秦邵陌敏锐的眸光,他迅速钻入她被褥中,搂住她的细软腰肢,将脑袋埋进她怀里,坏笑道:“所以夫人什么时候开始欺负为夫?” 瞬间失守,如小苒恨得直咬牙,“你给我回去!我话还没说完呢!” 回去是不可能了,秦邵陌敛了笑,松开他家小夫人,一本正经继续听训。 “知道我之前为什么一直不想嫁给你吗?”如小苒往后挪了挪。 “我缺点太多,夫人不想嫁给我是正常的。” “因为喜欢你,所以不想嫁给你。” 这样冷不丁冒出的回答,秦邵陌蓦地一怔,他绝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却也想不通为什么会是这样。 看出了秦邵陌的疑惑,如小苒继续说:“因为喜欢所以会变得贪心,想要的是全部的你,所以不可能与别的女人分享,也不可能当你的小妾,如若非得如此,我还不如一辈子不嫁。” “我何时说要娶别的女人?我又何时说要让你当小妾了?” 秦邵陌的声音带了一丝微怒。 “你确实什么都没说。”如小苒轻轻一叹,就是因为什么都没说,她又怎会知道他的真心。 缓了一瞬,秦邵陌豁然明白,心疼地抚过她面颊,“所以那两年你刻意与我疏远,以为我是要娶李静璇?!” 他却以为她是喜欢上了李廷… 一切竟然都是一场误会… 只因他从未对她表达过心迹… 秦邵陌紧紧搂住他家小丫头,伏在她怀内,“夫人,是我错了…这些年委屈你了…” 如小苒将下巴磕在他墨发间,带着皂角的清香,刚洗过,还有些湿气,“秦邵陌,所以这辈子我都不会同意你纳妾,若是你敢背着我有其他女人,那我就休了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夫人放心,这辈子不会有别的女人像你这般容忍我,若是哪日我秦邵陌有负于如小苒,必当孤老一生,不得善终!” 如小苒蹙起黛眉,“我又没让你发毒誓,你瞎诅咒什么!” 秦邵陌抬眸看向他家小夫人,傻傻笑起,“夫人骂人的样子真可爱。” 那一双深邃的凤眸敛着柔和的月色,醉成了两潭波光粼粼的明湖。 如小苒轻轻吻了上去,青涩的吻痕沿着他的额间一路往下,停在了他唇间,随后是漫长又动情的深吻。 男人弯了弯眸,小丫头的主动虽有些笨拙,倒是味道极好,比他主动吻她更叫他欲罢不能。 他温柔地搂着她平躺下,让他家小丫头伏在自己身上,将所有主动权交给了她。 如小苒指腹顺着男人结实的肌肉曲线滑下,这样紧致富有弹性的身材,前后竟找不出一处软·肉。 指腹落到他腰间时,她开始笨手笨脚地解腰带,因为没解过,掰扯了许久也没能解开。 眼见小丫头眉头紧蹙,一副十分较劲的模样,男人勾起唇末,“夫人,我来就好。” 三两下,那条该死的腰带就被男人放在了小丫头手上,“夫人以后可以多研究研究。” 如小苒刚想继续,可是看见那团很高的隆起就有些犹豫了。 “夫人害怕了?” 男人坐起将他家小丫头拥入怀中,“不用怕,我们慢慢来。” 他深情吻过她面颊,轻轻褪去她寝衣,一点一点地引导她慢慢接受自己。 秦邵陌很温柔,时刻观察着他家小夫人的反应,但凡她微微蹙眉他便慢一些,缓一些,就算体内藏了十头叫嚣的猛兽也得暂时拴紧了。 如小苒伏在他身上很快就没了力气,这种体力活真不适合她。 秦邵陌旋身将她家小丫头轻压在身下,“夫人休息一会,为夫来伺候你。” 这一夜如小苒体会到了什么叫精力充沛,当然指的不是她,也同时明白了当日幻容口中所说的吃不消,究竟是怎样的吃不消。 反正她后来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迷迷糊糊间感到有人帮她擦了身,又在她火烧般疼痛的地方涂了些清凉的膏药。 待到如小苒第二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夫人醒啦。” 眼前是秦邵陌精致又俊美的脸凑得极近,那面上灿烂的笑容闪耀得她都睁不开眸子。 如小苒背过身去,将脑袋埋进了被褥中,想起昨夜的种种,面颊烫得放上一根柴火就能瞬间点燃了。 “夫人是害羞了?”秦邵陌敛着坏笑将他家小夫人轻轻搂入怀中,咬着她的耳背低声说,“夫人昨夜真是叫为夫叹为观止呢。” 如小苒要不是现在全身酸痛,恨不得将身后那货狠狠掐死,这么不要脸的话恐怕是在夸自己的吧! “秦邵陌,你给我适可而止!”如小苒恶狠狠吐出这几个字,想起她昨夜苦苦讨饶他都不肯罢休,怒火就又腾起了好几丈高。 蓦地感到怀内人熊熊的怒焰将要控制不住,秦邵陌后背一寒,忙低头哈腰,“夫人饿了吧,为夫去为您取些吃的来~” “快滚…” 她需要安静安静。 秦邵陌勾了勾唇,在她后脑勺轻轻一嘬,“为夫马上回来~” 第82章 重要的客人 如小苒洗漱完又被秦邵陌抱回了床榻上,因为今日行走不方便,她也不指望出门溜达了。 瞪了一眼面前的罪魁祸首,她又啃了一口煮玉米。 见此,秦邵陌微微一笑,“夫人别着急,粥还有些烫。” 他慢条斯理地捣了捣手中的小米粥,散去一些滚热后,端起瓷勺在唇边轻吹了吹,复又试过温后才一口一口喂向他家小夫人。 如小苒吃得很配合,她肚子实在太饿了,想想昨晚因凌雪的事害她连羊肉夹馍都忘了吃,晚上又消耗了不少体力,醒来时早就前胸贴了后背。 “夫人体力太差,为夫想来想去决定请一位阳城的厨子来农舍,好好为夫人调理身子。”秦邵陌敛着坏笑送来最后一瓷勺温度适宜的粥。 如小苒狠狠咬住了瓷勺,带着怨念的眼神像刀子一般刮过面前的男人。 她体力差? 想当年也是半夜刨坟不带喘气的强劲小身板好吧! 不过就算如此,昨夜… 如小苒紧了紧拳头,谁能比得过面前这货非人的体力! “夫人,勺子不能吃,吐出来,乖~” 如小苒极不情愿地松了口,眸光扫过秦邵陌被巾帕包裹的左手时,想起了昨夜咬他的一幕,“手拿来我看看。” 秦邵陌腾出了左手。 如小苒解开巾帕,她蹙了蹙眉,两排牙印很整齐地刻在了男人虎口处,还挺深,好在已经不流血了。 “夫人的牙长得甚好。” 如小苒一愣,这货是在夸还是在损?! 转而问道:“怎么不涂伤药?” 男人搁下粥碗,从床榻边的柜子里取了药瓶递给小丫头,“夫人帮我涂好不好?” 弯成上弦月的眸子里满是撒娇。 如小苒狭了狭眸,看样子这货是一直等着她主动来问呢。 早知就不问了,他爱涂不涂!?? 她还是替他涂了,指腹抹过秦邵陌殷红的伤处时,如小苒心念电闪,想起了昨日凌雪露出的一段白皙柔美的肩处,有一块梅花形鲜红色的胎记。 “秦邵陌,昨日你看到凌雪左前肩处梅花形的胎记了吗?” “没有,君子非礼勿视,我当时躲她都来不及。” 闻言,如小苒满意地捏了捏她家男人的面颊,随后才问:“凌雪是哪里人?” “她父亲凌盛将军原是阳城人。”秦邵陌微微一愣,“你是怀疑凌雪是倾姿的女儿?” “虽然不可能一定是,但是查一查也无妨不是吗?”如小苒抹完了药,正在包扎伤处。 “夫人既然吩咐,这件事就包在为夫身上了。”说完,他迅速取过药瓶,将他家小夫人轻压在了身下,“夫人替为夫涂了药,现在为夫来帮夫人涂。” 那一脸的坏笑藏都藏不住。 如小苒还在蒙圈,秦邵陌早已捻熟地动起手来,等她终于反应过来时,全身上下以一个极为尴尬的姿势红成了抹了柿子汁的醉虾。 “秦…邵…陌…”她恨得咬牙切齿。 男人轻轻搂住她,“夫人,明日我动身回阳城,等一切落定后就回来,你乖乖在这等我,嗯?” “我等你回来。”她紧紧勾住他脖颈,“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一定!” 男人温柔地衔住了她双唇,将她深深融入自己怀内… …… 傍晚时分,李元泽来了。 他这几日暂代秦邵陌的互市修建与监督事务,又帮着秦邵陌查找班图尔下落,忙得不可开交。 直到昨日抓到了班图尔才得知整件事是他四皇兄李元琰在背后指使。 经过一番追问不休,秦邵陌才告诉他李元琰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与真正目的,李元泽震惊得一夜未眠,直到今晨才接受了一切。 三人一起用过晚膳,李元泽说了些‘此行珍重’之类的话便离开了。 他心知二皇兄与四皇兄之间必有一争,想到往昔兄弟情义不再,不禁深深叹息。 一切无法阻止,却也不想参与,还是在这北疆好好的修建互市,为民为国做些要事才是! 想来他之前一心钻研骑射赛,多是为了自己寻乐所用,实在没做过其他有益国民的事。 况且他出生低微,母妃也不受父皇待见,所以父皇也未曾对他寄予厚望。 所谓在其职某其事,身为皇帝的儿子,本该分担社稷之忧,而以前的自己实在是清闲得过了头。 自从跟着他玄澈哥去了泗州平民愤,治水患,他才第一次觉得自己没枉费了这个‘皇子’身份。 现在的这般忙碌倒叫他挺充实又快乐的。 李元泽微微一笑,策马疾驰很快回了军营。 …… 如小苒再次醒来时天还未全亮,身边的人不知何时离开的,摸了摸秦邵陌睡过的枕头,心里越发觉得空落落的。 脚边忽而踢到了一只软绵绵又热乎乎的东西,起身掀开被子看了看,原来是一只包着白狐皮袋的圆铜壶,铜壶里灌了热水,壶口的盖子比之前的那只稳固。 想来是秦邵陌给改良过的,生怕滚烫的水倒翻出来烫伤了她,包括那只狐皮外袋,比普通的棉布袋厚实又保温,触感也很好。 如小苒弯了弯唇,将秦邵陌的枕头搂入怀中很快又睡着了。 昨夜俩人动情之时又缠绵了一番,好在男人怕她伤上加伤,极温柔的适可而止,等到怀内的小丫头终于睡着了,才极其不舍地出了屋子,只带走了两个侍从。 秦哲和另外四位侍从都被留下保护他们少夫人安全,其实也没啥好保护的,只是留给如小苒使唤,顺便看好她别走丢了。 如小苒同村里人打成一片后,一日傍晚,农舍来了位重要的客人,声势相当浩大,八辆马车,五位嬷嬷,六位婢女,四位厨娘,六位侍医,十来家仆,还有百来护卫。 装货物的马车里都是极珍贵的药材和补品,还有大户人家的日常必备。 在大长公主看来,因为来得匆忙,这已是简之又简了。 如小苒暗自咽了咽唾沫,这亏得是侯府身手不俗的护卫们‘押的镖’,不然若是哪家富商大贾这般招摇在外,不给山匪活吞了才怪! 大长公主风尘仆仆地下了马车,也顾不得北风寒冽,大氅都没来得及裹紧就慌忙跑进了农舍。 等她得知自己儿子并不像书信里那般重伤不愈,反而活蹦乱跳地回了阳城,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 大长公主静坐在前厅木桌边,拧眉垂眸,捻动着手中的菩提子,所有人屏气凝神地候在一边,厅内站不下的都候在了前院。 整个农舍挤满了人,却又寂静得瘆人,仿佛时间都被瞬间凝滞了,直到赵嬷嬷端来一盏清茶轻搁在大长公主身侧的木桌上。 茶具是从侯府带来的,煮茶的器具也是一样,虽用的是这里的水,却还是被净过好几次才敢拿来为大长公主煮茶。 大长公主端庄肃然地略抿了一口茶,终于开口,“所以…邵陌并未受伤?” 秦哲毕恭毕敬回道:“不敢欺瞒夫人,侯爷之前确实受了伤,还中了毒,是少夫人找来的解药救了侯爷,解毒之后伤也很快好了。” 这是他主子吩咐这么回答的。 如小苒悄悄往后挪了挪,她原本还想着要让大长公主接受自己,然则再次见到她天生清冷又‘闲人不可近’的气场时,瞬间就怂了… 此时那怯怯的小身板只想钻进墙缝里假装是个隐形人,怎么秦哲还好死不活地提起她干什么! “少夫人?”大长公主冷扫了一眼角落里的如小苒,显然对秦哲的这个称呼很不满,冷冷又问,“她来这里干什么?” 她都懒得直接问如小苒。 秦哲从怀内取出一封信,“夫人,这是侯爷给您的信。” 赵嬷嬷接过信,打开递给了大长公主,有两张纸。 秦邵陌信中先问了他母亲安,随后让他母亲安心住在农舍暂时不要回阳城,待阳城诸事落定后他即回,还有最后一件事占了整整一张纸,详细解释了如小苒与李廷之事只是误会,并且如小苒已是他的女人,他打算重新将她娶回侯府,请他母亲这些日子不可亏待她。 赵嬷嬷站在大长公主身边也是一字不落地看完了整封信,面色微微含笑。 大长公主却依然不是很开心,反而眉间蹙得更紧了,想起之前俩人和离,她儿子神色虽看不出端倪,但是突然离开阳城回北疆这件事足以证明他内心是有多痛苦! 要不然也不会一刻都不想呆在阳城,而是逃一样的来了北疆! 那时大长公主觉得,也许他儿子娶一个他并不怎么喜欢的女子,也比娶一个他疯狂喜欢的女子好得多!起码他不会为了她受肝肠寸断之苦。 好不容易分开了,怎么俩人又在一起了? 这小丫头将他儿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关键是,她儿子还是心甘情愿地被她吃得死死的! 思此,她狠狠扫了一眼如小苒,脑壳又疼了不少。 不可亏待她? 大长公主深深叹了口气,算了…眼不见为净… 她缓缓起身,“我累了。” 赵嬷嬷即刻小心搀扶她,“公主,听少夫人说,这间东屋是老侯爷生前常住的那间,奴婢已叫人简单打扫了一下。” 又听到‘少夫人’三个字,还是从赵嬷嬷口里喊出的,大长公主不悦地回瞪了她一眼。 见此,赵嬷嬷含笑又说:“老侯爷屋里的东西我们不敢乱动,听说都是他亲手做的呢,奴婢带您进去看看?” 大长公主被赵嬷嬷搀扶着总算进了东屋,如小苒轻舒一口气,可看了看满屋子,还有满院子的人,她又开始泛起愁。 农舍就这么大,这么多人该住哪呀? 她使劲想了想,吩咐了两个侍从将百来侯府护卫先带去军营,交给李元泽安置。 然后又亲自跑了几家村户,经得他们同意和介绍后,临时租下了几处空屋子,将这些人逐一安置了,好在那几处租屋离这里并不远,不影响他们白天来,晚上回去。 忙到了后半夜,如小苒筋疲力尽,澡也顾不得洗了,进了西屋倒头就睡… 秦哲觉得,她家少夫人越来越有少夫人的样了,于是在前厅里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信纸,详尽描绘了一番今日少夫人日常诸事。 自然是他主子的吩咐。 第83章 秦少将军(无男女主) 大长公主进了东屋,这是一间再简朴不过的屋子,甚至连侯府下人住的屋子都比这里的好。 “公主,听说这些家具都是老侯爷亲手做的。”赵嬷嬷极小心地摸了摸床柱上略显拙劣的雕花,“公主,这是您最喜欢的玉兰花呢。” 大长公主走近床榻,指腹轻轻抚过床柱上的玉兰,眸色闪过一丝晶莹。 “公主,这里还有呢。”赵嬷嬷取出了床边柜子里的一只锦盒,里面摆着七八支木头簪子,簪首都雕着两朵并蒂而生的玉兰花,做工由粗拙到精美,显然是做这簪子的人日益练习的成果。 这些木簪与大长公主此刻墨发间的那一支并蒂玉兰花木簪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却都不及其栩栩如生,唯独不足的是,墨发中的那只木簪缺了一角,原本的两朵花只剩了一朵半。 大长公主右手微颤地取下头上的木簪,这只木簪她一直视若生命。 六年前老侯爷的遗体从北疆运回阳城,手中紧紧握着的便是这只簪子,染满了他的血,残缺了一角… 又看了一眼锦盒,她现在才知道这只簪子竟是她夫君亲手做的,只是没来得及亲手送给她罢了… 一滴泪落,大长公主想起了他们初遇的那一年—— 那一年春天,这一国最尊贵的嫡长公主李瑛被许配给了武威将军府驻守北疆的秦少将军。 被赐婚的那一日李瑛很不开心,先不说她身份金贵,就说她天生美貌卓绝,自带仙骨般的天姿国色,想求取她的世家子弟队伍能从阳城排到北疆。 她怎么都想不通,为何她父皇最终竟将她许配给了队伍最末端的,北疆那一位! 北疆那一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列在了队伍里。 李瑛素来嫌弃武将男子,想起她有生见过的几位武将,哪一个不是五大三粗的,有几个觐见她父皇的时候胡子都懒得剃干净,脚下的靴子两边都带着泥,国宴上用膳的时候还特别不讲究举止和礼仪! 她怀疑他们各个都不爱洗澡,天天面对如此臭气熏天的男人,她不发疯才怪! 最终,哭也哭过了,闹也闹过了,她父皇就是不肯收回圣旨,还敷衍她说,过一个月等人从北疆回来了,先看一眼再说! 一个月后,皇帝在宫中安排了一场骑射赛,说是看一众俊杰大展身手,实则是让他宝贝女儿瞧一眼未来夫君。 可是那一日,骑射赛都过了一半,那位‘未来夫君’都未到场,最后等到一个小公公慌忙来报,说是那位‘未来夫君’昨日酒喝太多,今日睡过了头! 这一下李瑛更恼了。 不仅不爱洗澡,还是个会醉生梦死的! 任凭她父皇怎么劝,她都气冲冲不管不顾地冲出了赛场,径自往回宫的方向走。 “公主,公主!您慢一些,小心脚下!”宫女赵云袖一面喊着,一面追着她家主子。 那身后的一众宫女和嬷嬷们早就被拉开了很远。 李瑛越恼越气,越气越想哭,她父皇母后原来根本就不喜欢她,竟一致想毁了她一辈子! 也不管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只管疾步快跑着往木桥上冲,正要疾跑下桥时迎面撞向一道身影,那道身影也正急速跑来,速度比她快得多了。 那身影正忙着低头整理衣袍,不想一抬眸迎面蓦地冲过来一人,还是个女的! 脚下木桥做得极其雅致,却十分不宽敞,见此,那身影迅捷往桥侧一闪为面前女子让了路,却见那女子竟向他对面滑了过去,许是见面前突然有人给吓了一跳,身子没刹住脚下还打了滑,就要往对面湖里掉! 说时迟那时快,他提起手中长枪脚足轻一点便跃到了那女子身前的桥栏上,枪身旋绕过女子腰间将她整个要倾倒的身子推回了木桥,那女子刹不住的冲力顺着抢身传来,将他狠狠推了一把。 “抓住!” 他顺势将抢向前掷出,自己‘扑通’一声跌入了湖中。 等李瑛反应过来时双手紧紧抓着一把长枪,好像刚才有人叫她‘抓住’,她脑袋一片空白就真这么做了… 那枪头深深地被插入了木桥中,使得她能稳稳定定地站在木桥正当中,耳边是‘扑通’的落水声。 她眨了眨眸,看向泛着水花的湖面,那掉进水里的人正在往岸上游。 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上前,毕恭毕敬一礼道:“对不住了这位姑…呃…小姐,我们秦少将军刚跑太快没看清前面。”他也不知道这女子是谁,只能胡乱称她小姐,“我…家少将军的枪…” 一副要替他家主子取回武器的尴尬表情。 李瑛愣愣地松了手,就见那小厮稍费了些力才将枪拔出。 而那位从湖里刚爬出来的正主急忙拧了拧衣袍,又无奈掏了掏进水的耳朵,随后一边倒提着一只靴子倒里面的水,一边一蹦一蹦地跳回到主路上,小厮也将枪取了回到他身边。 那人穿上靴子,身姿英挺地立在桥下,毕恭毕敬向着桥上的李瑛抱拳行了一礼,“方才在下惊扰了姑娘,实在对不住!今日正巧赶时间,改日再行赔罪!” 躬身一礼后,那位秦少将军加快了脚步往骑射赛的方向走,就听到后面小厮的声音,“少将军…您一身衣裳都湿了,要不咱先回去换身衣裳?” “换什么衣裳,今日来晚了我是去圣上面前领罚的,穿什么都一样!” 小厮撇了撇嘴,“属下昨日都劝您少喝一些,您偏不听…” “昨日费将军与我辞行,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不喝多些怎能尽兴!” “得,以后属下也不劝了,您等下活该受罚…” “……” 两人说话的声音一字不落地都进了李瑛耳中。 此时宫女赵云袖总算从惊慌中回过神来,方才一切都来得太快,她吓得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见她家主子已然完好无损地被救了! “公主…原来那一位就是秦少将军呢…不像一般的武将,斯斯文文的,容貌也生得极好!” 李瑛扬了扬眉,方才那人救她时并未占她一丝便宜,想来是位正人君子! 因她猛然冲撞才落入了湖中,上岸后不但没怪她,还给她赔了礼,倒也是位通情达理,脾气极好之人! 与她说话不卑不亢,气度也是不俗! 声音也挺好听的… 而且方才那人连正眼都未瞧她,可见不是个贪恋女色之人! 等等! 他居然连正眼都不瞧她! 要知道,但凡见到她的世家子弟,哪一个不傻愣愣地盯着她看许久,可是刚才的那一位居然连瞧都没瞧她一眼… 李瑛蹙起黛眉。 很生气! “走!我们回骑射赛!” 她刚才气冲冲的跑出来,现在又要气冲冲走回去了。 不敢跑,以免再出意外… 李瑛回到骑射赛时一轮赛局刚刚结束,隔着很远便见到了她父皇身边的那位‘落汤鸡’的背影,颀长挺拔。 一路从众人的议论声中得知方才一局赢的人正是他,因此圣上才免了他的罚。 李瑛弯了弯唇,转而回眸看向赵云袖,低声问她:“袖儿,我现在怎么样?发髻乱不乱?胭脂还在吗?” 赵云袖憋着笑回道:“公主和往日一样,美的很!秦少将军见了肯定会喜欢!” 闻言,李瑛面颊烫得发红,给了赵云袖一个眼刀子,“谁要他喜欢!” 可她还是忍不住暗自窃喜,定了定神之后,步履从容地走向她父皇。 皇帝见自己宝贝女儿又回来了,顿时欢喜的很,忙将两人引见。 秦少将军回眸第一眼见到的是位韶华楚楚的女子,粉黛轻匀,神色幽静,一双清冷的丹凤眸颇为醉人。 他恍惚了一阵,心想,莫不是昨夜酒真的喝多了,居然有些头晕。 这一次男人终于认认真真地看了她,还有些犯傻,李瑛强忍住唇末的得意,冷傲地说:“听闻秦少将军箭术了得,不知是真是假。” 闻声,秦少将军这才觉得死死盯着面前的女子很不礼貌,他滚了滚喉结,往后退了几步,垂眸认真回道:“箭术了得不敢当,只是练得多了,熟能生巧罢了。” 还挺自谦。 李瑛没忍住弯了弯唇,转而睨了一眼赛场尽头的一棵玉兰花树,花枝茂密,树冠冲天。 她指向那棵树,“我倒挺喜欢最顶上的那朵玉兰花,你站在此处,能将它打落下来吗?” 这一问惊得众人面面相觑,那棵树足足有三丈高,离此处也有一百来丈,而且花枝那么细小,要完好无损的射落下来很难呀。 秦少将军抬眸看了一眼李瑛凝脂般的葱指所指的那一处,伸手喝向小厮,“弓!” 这一声沉稳又自信。 小厮赶紧奉上弓与箭。 他长身玉立,臂肘平直而稳地拉动牛角弓,单眸略眯,微微侧首。 缓了一息后,只听到‘嗖’的一声利箭破风而出,他捻熟迅捷地又取了一支箭,箭头向下微移,很快又是‘嗖’的一声,第二支箭射出的力道更大一些,快如电闪般紧追第一支箭。 而众人看到的是,树冠最高处两朵并蒂而开的玉兰花茎被第一支箭横贯射断了,折断了茎的两朵花失了支撑飞快坠向地面,此时呼啸而来的第二支箭飞身拦截,深深钉入了两丈高的树身处,将两朵并蒂之花稳稳当当地卡在了半空中。 原本静谧的四周忽然人声鼎沸起来,喝彩声沸反盈天。 秦少将军跃下看台,翻身上马,策马疾驰穿过赛场,很快取了花收了树身上的箭,转而回到了皇帝的看台。 他垂眸回道:“这两朵花并蒂而生,都在最高处,不知公主指的是哪一朵,所以都取了下来。” 他不敢将花直接递给李瑛,便双手毕恭毕敬递向李瑛身边的一位嬷嬷。 嬷嬷正要取花,却被李瑛一个眼神拦住了,她亲自立到玉兰花前看了看,男人的指腹有些粗糙,带了薄薄的茧。 她浅浅一笑,亲自在他手中取了花,留下一句,“挺好。”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赛场。 谁都没见到李瑛离开时微微泛红的面颊,以及怎么都敛不住的笑容,将她本就美艳的容貌点缀得多么动人。 秦少将军右手负于身后,平日里射箭武枪极为平稳有力的右手此刻居然微微颤抖起来,只因方才李瑛取花时,故意在他手心蜻蜓点水般地轻轻一触,吓得他后背一怔,许久都没能平复过来… 再许久之后,他傻傻笑了起来。 第84章 我家夫人太过顽劣 琰王府 “秦邵陌真的中了剧毒,危在旦夕?”李元琰犀利阴冷的眸光在晏名没有表情的脸上来来回回扫了好几次。 晏名微微颔首,风轻云淡的眸色没有一丝涟漪。 见此,李元琰面色掠过欣喜,回眸看向静默坐在角落的舅舅,郑国公。 郑渊没有说话,只是沉眉凝思。 “舅舅!您还在犹豫什么!”李元琰疾步上前,“这些日子父皇因入云阁一事故意冷落于我,估计连王新柔之死都算在了我头上,对我肯定是咬牙切齿,深恶痛疾!”他握紧拳头轻哼了一声,“倒是便宜了李元栩,天天进出御书房,生怕别人不知道父皇向着他的心思!” 李元琰略微前倾迎向郑渊,压低了声音又说:“听母后说,他近日咳痰里都带了血。” 这个‘他’自然是指皇帝。 “若是我们再不动手,难不成让李元栩钻了空子!到那时候我们后悔就都来不及了!”李元琰眸色中尽是抑不住的贪婪与兴奋。 “你先出去。”郑渊警惕地睨了一眼晏名。 晏名觑了一眼李元琰,经得他同意后迅速出了书房,阖上了屋门。 “琰儿。”郑渊死寂沉沉的眸子微微眯起,眼角的纹路随之盘结在了一起,“北疆那边还得派人再确实一下。” “有什么好确实的!您还怕秦邵陌中毒之事有假?!若非他真的危在旦夕,怎会惊动了姑母亲自去北疆!” 郑渊深深拧眉,“你容我明日去宫里见一见你母后再说。” 浓密的夜色里,晏名幽幽坐在屋檐上,取下发间的虬角簪子用衣角仔细擦了擦,直到再听不见书房内传来声音,他将簪子戴回,起身跃起,很快消失在了重重屋檐之后。 …… 皇帝的清心殿里频繁传来气竭般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听着都叫人揪心。 “圣上,臣妾喂您喝药了。” 皇后小心翼翼将床榻上的男人扶坐起依靠在明黄枕垫上,随后金贵的葱指拈着瓷勺一勺一勺地喂向面前的男人。 屋内清冷寂静,除了几声抑制不住的轻咳,便是瓷勺瓷碗碰击的声音。 须臾后,陈吉接走了皇后递出的空药碗,又奉上了巾帕。 “皇后…这些日子…辛苦你来服侍朕了…” 皇帝伸出右手,微微颤抖地握住了面前女人的左手,女人拿着巾帕的右手随之一顿,整整缓了一息后,像往日一般不失优雅地浅浅一笑,浓妆之下看不清真正的神色。 她替皇帝擦去了唇末的药渍,随后将巾帕递回给了陈吉。 “是臣妾应该做的。” 声音温婉动人。 二十多年前,若是他能这般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即便不说话,哪怕只是这样静静地看她一眼,她都会很满足。 那时,她不是他的正妻,也不是他最宠爱的那一位,却有一颗对他满腔炙热的真心。 可二十多年过去了,她心中的那股炙热早已燃尽只剩下了死灰般的沉寂。 想想以前,她要的真不多,可就是那么一点点,他都不舍得给! 他吝啬得将所有的爱只给了那一个女人! 失望,嫉妒,疯狂,最终变为狠毒。 她早已不再是从前的她。 “圣上,太医说您需要多休息,您再睡一会吧。” 她的语气还是那般温柔。 皇帝微微颔首。 她抽出了被握住的左手,服侍着皇帝躺下,又为他仔细掖好被子。 落下床帐后,她轻轻退出,转身抬步正要离开时听到床榻上传来虚弱的声音,“小婉…以前是朕错了…是朕对不住你…朕想好好弥补你…” 他深深一叹,轻咳了两声才继续说,“可有些事…错了…即是错了…万不可一错再错…” 皇后静默不语,唇末一抹微笑依旧,似讥似讽。 即是错的,又何须回头… 缓了一息,她头也不回地出了清心殿。 清心殿外,李静璇在外早已等候多时,她不敢进殿打扰父皇修养,只能独自焦灼地来回踱步。 忽而听到殿门总算被打开的声音,又一见是自己母后出来,她急忙提起裙襦跑上前,“母后,听说玄澈哥哥在北疆受了重伤,还中了毒!母后,您派人送璇儿去北疆看看他吧!” 李静璇又急又泣。 “他受伤与你有何干!”皇后一面厉斥,一面疾步往回宫的方向走。 “母后,您若是现在不送我去北疆,玄澈哥哥如果…死了,那…璇儿也不活了!呜呜…” “你敢!”皇后脚步一顿,回眸呵斥,“彭嬷嬷,将五公主送回自己宫里,人看好了!哪都别让她去!若有任何闪失,唯你们是问!” “母后!!” “是!娘娘!”彭嬷嬷得令后对身后两位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又对着李静璇福身后道,“公主,得罪了!” “你们敢!别碰我!放开我!放开我!!” 眼见自己女儿被小太监带走时的幽怨与愤怒,皇后无奈叹了一声。 既是得不到的人…死了,正好! 忽而不远处跑来一位小宫女,见到皇后急忙一礼回禀:“娘娘,郑国公来了,说有急事求见娘娘。” 闻言,皇后眸色微微一沉。 …… “放开我!你们这群不长眼的狗奴才!放开我!若是再拽着我不放,通通拉出去五十大板!!” 李静璇一面嚷嚷着一面在小太监手里拼命挣扎。 “公主,皇后娘娘的吩咐我们不敢违命,您就别让我们做奴才的为难了。” 彭嬷嬷一面跟随,一面好言相劝。 李静璇挣扎着看向身后,“彭嬷嬷,你让我回去见母后吧!你也帮我求求她好不好!” “公主,不是奴婢不帮您,是奴婢真的无能为力啊…” 眼见身后人是死活不肯帮她了,李静璇又挣了挣,左右两个小太监将她抓得太紧,她实在挣脱不开。 片刻后她哼了一声,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直接放起了大招! “哇!!!哇哇!!!” 一声惊天泣地的嚎啕大哭声,久久回荡在方圆一里的红墙黄瓦之间。 惊得抓住她的小太监们与彭嬷嬷纷纷一头冷汗,顿时不知所措。 “狗奴才们,你们敢欺负我!哇哇!!!!!” 李静璇正哭得兴头上,此时甬道路过一人,姓桑名正,户部郎中。 正是上次泗州水患与秦邵陌和李元泽同行的那位桑正。 桑正刚去了御书房向二皇子汇报财政事务,正要出宫时路过附近听到有女子的哭声,那嗓门大得宛若天崩地裂之势。 出于强烈的好奇心,他寻声而去,倒要见一见是哪一位‘英雄壮士’。 于是远远见到了李静璇。 他定在远处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上前毕恭毕敬低首行了一礼,“微…臣见过五公主。” 李静璇边嚎边听得面前有男子的声音,还有那么一点点耳熟… 她略收了声,狐疑看了一眼。 原来是与她有些远亲关系的桑家的傻子,叫什么她是不记得了,反正每次见到她都是傻傻的。 “公主,您先起来吧,这样成何体统…”彭嬷嬷一面低声劝说,一面扶起小主子。 李静璇极不情愿地起身抹了抹眼泪,喝向桑正,“谁给你的狗胆过来多管闲事!还不快滚!” 桑正愣了一瞬,赶紧回了个“是”,转身走了两步,最终紧了紧拳头,还是硬着头皮回来问了句,“容…微臣斗胆…不…知五公主为何事伤心?” 依然低着头不敢看她一眼。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叫你走还不走!”李静璇不耐烦地理了理裙襦,随后又嘟囔了一句,“同你说了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还指望你这傻子能帮到本公主!” 傻子眨了眨眸,“公主…无…妨说说,若是…微臣能帮,必…定会帮!” 今日是有史以来李静璇同他说的最多的一次话,激动得他都开始结巴起来。 想到她表哥,李静璇又委屈了几分,不情不愿地对桑正说起,“我玄澈哥哥在北疆受了伤,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听得李静璇声音中的伤心与无助,桑正墨眉紧蹙,可是这件事他确实帮不上忙。 “微臣也听说了武阳侯遇刺一事,公主勿要哭坏了身子,武阳侯吉人自有天相。”他深深一叹,转而想起什么又说,“因互市修建的财政事务,微臣过几日动身去北疆,不知公主可有什么话要微臣带给武阳侯?” 闻言,李静璇眸色一亮,欣喜地上前问他,“真的吗?!你要去北疆?!” 见李静璇忽然靠近,桑正慌忙往后退了几大步,战战兢兢回了句“是…的。” 李静璇又走近几步,“你见到他要告诉他我很想他,担心他,知道吗?” “是!”桑正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李静璇想了想,紧接又上前几步,“你到了北疆见了他速度写信告诉我他的情况,知道吗?” “是!”桑正又急急后退了几步。 见此,李静璇柳眉一蹙,一面走近一面呵斥,“你老往后躲什么呀!” 桑正本想往后退,被李静璇这么一喝,顿时不敢再乱动,可是身体像是本能反应一般不断往后倾,就在李静璇靠得极近时,他一片慌乱之下整个人蓦地跌落出去。 一屁股着地的桑正,忙爬起来又回了句,“是!” 见此,李静璇眨了眨眸,这人果然是个傻子… …… 是夜,摘月楼 秦邵陌斗笠遮面,一袭粗布褐衣,大步流星地入了二楼雅间。 雅间内,李元栩好整以暇地煮着一壶清茶。 见要等的人入了屋,阖上了门,李元栩提起壶梁不紧不慢斟了两杯,微微笑道:“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壶茶,赶得正巧。” 随后端起茶盏递向面前的人,“玄澈一路辛苦了。” 秦邵陌取下斗笠,一双凤眸深邃暗沉,“二殿下真是好雅兴。” 他修长的手指接过茶盏时露出了虎口的两排整齐牙印,正是他家小夫人的杰作,此时那两排牙印早已脱了痂,只留下淡淡的伤痕。 李元栩的眸光在虎口上定了一瞬,眉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原来义妹是去了北疆呐。” 闻言,秦邵陌看了一眼手间的伤痕,眸色掠过一丝温存,“我家夫人太过顽劣,让殿下见笑了。” 第85章 李静璇(无男女主) 十月底的阳城早已入秋,林寒涧肃的萧瑟从四面八方的郊外聚向城内,最终悄然凝结在红墙黄瓦之巅。 入夜,几丝若有若无的寒意掠过,路上的行人相继减少,就连阳城几处最为繁闹的街市也愈发清冷起来。 往日里宾客不绝的聚辉楼今日也收敛了几分喧嚣。 忽而几阵强风扫过,吹得聚辉楼的百年招牌微微摇晃了起来,廖掌柜拨弄算盘的指间蓦地一顿,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 乌云骤聚,月色残喘。 他狭了狭细长的眸子,眉间的川字深入额骨,很快收了账本吩咐起身边的小厮,“今夜早些打烊,去叫那几个精壮的夜里警醒着点。”他迅速出了店门,远远望了望皇宫的方向,虽什么都看不清,却叫人莫名瘆得慌。 他喃喃自语,“我这心里怎么总觉得哪里不踏实呢…” 又看了一眼没入云层中的月色,廖掌柜忽而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夜里,也是这般的月色,这般的寂静。 随之而来的却是阳城漫入火海,腥风暴雨,血染成河。 最终,肃王与当今圣上的皇位之争永远刻在了那一夜… …… 月颖殿 李静璇假装睡着了躺在床榻上,直到听得屋外彭嬷嬷吩咐了几句,随后离开的声音。 这几日李静璇一直被她母后关在月颖殿中,恼得她苦不堪言。 今日白间,她偶然偷听到皇后派了人传话让彭嬷嬷在她入睡后回金华宫,李静璇欣喜若狂,很早就睡下了,直等着彭嬷嬷离开。 没了彭嬷嬷,这月颖殿谁还能拦得住她! 片刻后,屋外再听不到任何动静,她飞快下了床榻,将早已准备好的锦盒用丝缎包裹得好好的。 锦盒里的东西都是上好的补品,自然是为她表哥准备的。 “宝兰!”李静璇喝向屋外。 小宫女听闻主子唤她,急忙入内跪在地上听候吩咐。 “叫你白日去找那桑家的傻子,怎么说?” “回禀公主,奴婢去过了,宣前阁的小太监说今日桑大人会入宫,奴婢叫他转告桑大人务必留在宣前阁等公主的吩咐。” 宣前阁是文官在宫内办事之所。 “办的不错。”李静璇满意地扬起唇末,睨了一眼宝兰又说,“将衣裳脱了给我穿,快!” 以免半路遇到彭嬷嬷回来,又将她五花大绑地送回月颖殿,李静璇决定要掩人耳目! 那锦盒里的补药也要她亲自给到桑正手中才能放心! 闻言,小宫女一愣,随即慌忙解衣裳。 须臾后,李静璇颇为得意地出了月颖殿,那些要拦住她的人早就被她‘五十大板’的威吓给吓得不知所措。 生怕那桑傻子不等她,李静璇一刻都不敢停歇地往宣前阁跑,忽而越跑越觉得不对劲。 穿过甬道与廊庑,一路极少遇到宫女和太监,护军更是一个都没见到。 她蹙了蹙眉,这一身衣裳不是白换了吗… 算了,先找桑傻子再说! 正在她一门心思往前赶时,耳边隐约传来兵器打斗声,夹杂着太监和宫女此起彼伏的尖叫救命声。 她定神望向她父皇的清心殿,御书房,以及出宫的方向,几处都有通明的火光,点亮了大片夜色。 这大晚上的是怎么回事? 李静璇隐约有些不安,自己所处的这片廊庑空无一人,而附近的兵器声与喧嚣声越来越近。 怎么办? 回去? 还是找桑傻子? 她紧了紧怀中抱着的锦盒,找桑傻子! 忽而,李静璇刚要抬起的脚步蓦地一顿,面前拐角冲出一位小宫女,那惶急的神色中正要给她传递什么信息时,却被紧追不舍的寒刃当头劈下,小宫女‘扑通’一声倒落在,不断涌出的鲜血顷刻间染满衣衫,漫向她脚下的青石。 “啊!!” 李静璇仓皇叫出! 却不知她此时所处的廊庑南北两侧,蜂拥涌入了两群穿着不同铠甲的将士们。 眼见着面前两拨人杀红了眼一般扑向她,李静璇吓得脚下一虚,整个人跌落了下来,手中的锦盒抛落很远。 兵器交锋,杀戮声,嘶喊声,在她面前交织成了一片。 李静璇能感觉到那带着温度的血腥溅落在她面颊上,随后顺着她的面颊一滴一滴滑落,而她周身早已不受她支配,只能定定地伫在了那里,眼睁睁地看着一道寒光从她迎面当头劈来! 她赶紧阖上了双眸… 等待死亡的时间很缓慢,慢到她将自己短暂却又无趣的一生在脑海里匆匆过了一遍,确实很短暂,也很无趣,还有一丝悲凉… 她父皇其实并不那么喜欢她… 她母后经常冷漠得让她无法靠近… 她的亲皇兄贪婪又自私… 她唯一喜欢的男人喜欢的是别人… 她羡慕如小苒… 想到此时她越发觉得自己可悲,滚烫的泪水沿着她的面颊落下,她正要用手抹去这份屈辱时,忽而觉得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紧接着是耳边越来越清晰的男子声音,“公…主!公主!!” 李静璇狐疑睁开双眸,见到了一双清澈的眸子,在猩红的夜色中干净得像明月一般迷人。 桑…傻子? 怎么? 自己还没死吗? 她看向四周,方才见到的那些人,一半倒地,一半站着,站着的那一半还在打着… 桑正见自己唤了半天,而面前的五公主一动不动,想是被眼前的一幕给吓住了,他看了一眼身后,虽然方才从东华门闯入的叛军暂时被羽林军给拦下了,但是听说西华门那边正在涌入更多的叛军。 清心殿与御书房虽有护军营的部署,但是与羽林军人数总共加起来也不一定能挡得了那些叛军。 他得带李静璇去个安全的地方。 思此,他说了句“公主…对不住了。”便背过身去,将李静璇背到了后背上。 李静璇的身子并不是很重,然而他刚替她在手臂挡了一刀,若不是附近一位羽林军将士拦下了叛军砍来的第二刀,桑正恐怕早就将自己交代了。 若是真交代了,要问他会不会后悔,他估计会说不会。 就像他刚才从宣前阁跑出,冒死在一片混乱中寻找李静璇。 其实他心里知道,李静璇说有事要找他,并非是要亲自来与他说,他只是害怕万一,万一她真的在这种时候出来,万一她死在了叛军之中。 他居然真碰上了那个‘万一’! 他忍着手臂的疼痛将李静璇背离了叛军涌入的方向,他知道有个狗洞可以出宫,那是他以前当太子陪读时无意间得知的,虽不是个体面的出口,也不一定能容一位成年男子爬出去,但是应该能容得下李静璇的身形通过。 “桑…傻子…” 她还是记不起他的名字。 闻声,桑正脚步一顿,忙回道:“公…主请吩咐。” “你带我去哪?” 李静璇浑身还没恢复力气,此刻既然有人背着她,倒也挺好,便也索性没想着要下来的事。 毕竟她没把桑傻子当男人。 “送公…主出宫。” “我不要出宫,你送我去我父皇那!” “公…主,那些叛军…肯定都是…去圣上那,我…们现在过去只能…送死。” “你怕死我可不怕!”李静璇柳眉蹙起,“我就要去清心殿!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没心没肺的要害我父皇!” 见桑正定在原地一动不动,李静璇又喝道:“你不去我自己去!放我下来!” 她怒拍了拍桑正的手臂,谁知这一拍正巧拍到了他伤处,疼得他轻哼了一声。 李静璇惊讶的捻了捻手上的血,“你…受伤了?!” 桑正拧眉思忖,也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况,若是此刻送李静璇出宫,估计也不一定比宫里安全。 “好…去清心殿。” 他转身刚要抬步,身后的人忽然唤住他,“放我下来吧,你受伤了!” “公…主您能走了?” 李静璇轻轻应了一声,随后桑正弯下身子将人稳稳当当放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捷径小路直奔清心殿,出了小路尽头,远远见到了清心殿外的两方正打得不可开交。 见此,桑正急忙拉住李静璇,带她没入树丛后,“不…能过去了!” 李静璇也知道此刻过去只有送死的份,随后她的眸光落到叛军之后,那位骑在马上正得意看着眼前一切的,竟然是她的四皇兄! 她使劲揉了揉杏眸,再一看,确实是李元琰! 而他身边的那一位居然是舅舅,郑国公! 这一刻,李静璇像是被人砸蒙了神一般脑袋嗡嗡直响。 为什么? 她想冲出去问他们,可是手臂却又被桑正死死拉住。 李静璇紧咬下唇,直到唇间被自己咬出了深深的血印。 为了什么?就为了那该死的皇位?! 眼见着李元琰带来的人就要破入羽林军的防守,此时却听得不远处传来更为激烈的厮杀声。 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奔赴而来,整个皇城随之沸腾了起来。 直到那新杀入的大军将李元琰的人马冲散得溃不成军,李静璇这才看清那带头之人居然是她朝思暮想的玄澈哥哥! 她握成拳头的手紧了又紧。 他没有中毒受伤? 他早就回了阳城? 回来为什么也不说一声? 为何他竟能如此赶巧地前来救驾?! 思绪恍惚间,她整个身子向后踉跄了几步,唇间微颤,不知是哭还是笑… 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此刻究竟应该站在哪一边! 胸中郁结冲出,李静璇口内溢出一股腥甜,眼前万物旋转,整个人随之昏沉了过去… 第86章 真相 郑渊俨然端坐在牢房内的草榻,花白的发鬓间毫无一丝狼狈,几柱夕阳擦过窄窗的铁柱投入,最终铺落在他脚边的青砖地上,无意间映出了他右脚靴面上的几滴极小的血渍。 他取出袖子内的绢帕,脱了靴,在夕阳的余晖中仔细擦了又擦,直到那几滴血渍的痕迹越来越浅。 忽而,牢房的铁锁被人打开,郑渊并未抬眸,只是不紧不慢穿上黑靴,又将帕子工工整整叠好了塞回袖子里。 他正了正衣袍,处变不惊地俨然坐着。 牢房内进来两位小太监,将一把红木椅子端端正正地摆放在郑渊面前的不远处,复又很快地出去了。 那椅子,离他不远不近,对他虎视眈眈。 郑渊眉心微拧,抬眸睨了一眼立在门口的秦邵陌,见他略动了动右手,附近所以看守牢房的人都退了出去。 “武阳侯是要来送老夫一程?”郑渊的声音带着几丝不屑。 缓了整整一息,秦邵陌抬步入内,行到木椅前凛然坐下。 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起右手的白玉扳指。 “六年前,我朝有人与蛮人勾结,北蛮因此获悉我方军情,从而破了我父亲的防守,最终将北疆十万大军逼入了绝境。”秦邵陌深眸微狭,“就在我父亲战死的前一个月,李元琰送给太子一位入云阁的女子。那一年圣上龙体欠安皆是太子代政。听说,当年太子很是喜欢那位女子,自从有了她连政务都不亲理了,所以才给了兵部侍郎马安瑞扣下北疆急报的机会。” 说话间,秦邵陌冰冷的眸光从未离开过郑渊。 之前他从折哈尔口中查出与北蛮督军勾结人的正是兵部侍郎马安瑞,又从入云阁老鸨自保的账本内寻到了入云阁女子被送入太子府的记录。 见郑渊静默不语,面色亦是从容不变,秦邵陌继续说:“郑国公,你说马安瑞这前前后后忙碌,最终还是被太子牵连而死,他究竟图什么呢?” 闻声,郑渊弹了弹衣袍的几丝灰尘,漠不关心地开口回道:“秦邵陌,你该去问马安瑞,问老夫作什么?” 秦邵陌唇末微扬,“本侯猜想,许是当时李元琰许了马安瑞什么承诺,只可惜马安瑞太贪又太蠢,最终将自己给算计进去了。” 郑渊不置可否,轻哼了一声。 “太子延误军情导致我父亲与北疆十万将士枉死,圣上龙颜大怒最终废了太子,又将其关入皇陵,可是废太子还是没逃得了被人斩草除根。” 白玉扳指骤然停滞,秦邵陌英挺的身姿微微前倾,“郑国公,这一套连环大局不是李元琰能想得出来的吧?” 见郑渊食指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动,秦邵陌眸底掠过一丝鄙夷,又说,“废太子是先皇后所出,先皇后也姓郑,你们郑家人狗咬狗起来,还真是无情无义呐。” 话音刚落,郑渊冷嗤一声,“比起无情无义,皇帝比老夫有过之而无不及!二十多年前,若不是我们郑氏誓死相助,他与肃王的皇位之争,熟赢熟输还不一定呢!” 郑渊怒目看向面前冷漠坐着的人,“秦邵陌,你不要得意得太早!你武阳侯府不过是皇帝用于制衡我郑氏一族的棋子!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郑氏从此陨落,这天下终究还是皇帝他自己的,他也岂能容得下你武阳侯府继续耀武扬威下去!” “郑国公你多虑了。”秦邵陌不紧不慢起身弹了弹衣袍,正色回道,“我祖父因抵御北蛮有功,被先宗皇帝封为武威将军,我父亲亦是一生兢兢业业驻守北疆,被先帝亲赐武阳侯。可惜本侯不才,既不像父辈那般功名显赫,又没有郑国公这般‘雄心抱负’,所幸庇得前人之荫,得了个还算体面的身份,此后余生也无非是与妻子儿女相伴罢了。” 他墨眉微蹙冷冷又说:“圣上并非不念旧情,鉴于你郑氏当年对社稷有功,赦免了你族人受牵连的同诛之罪。只不过,你郑国公一家上上下下百来人口都难逃一死,如果本侯没记错的话,你的长孙还不过三岁。” 看着郑渊从眸色愤怒变为沧桑,最终垂首微颤,秦邵陌没有继续说下去,微一叹息后,转身抬步准备离开。 “秦邵陌…”郑渊的声音早没了方才的锐气,反而带了些沙哑,他身子颤抖地站起,向着秦邵陌走近几步后蓦地跪下,这一声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闷沉而深重。 “武阳侯…”郑渊俯首贴地,“求您…帮老夫向圣上求求…情,留我孙儿…一命吧…” 秦邵陌未回眸,握住拳头的手紧了又紧,咬牙切齿狠狠斥道,“那我父亲呢?你当年为了目的算计他时,可有怜惜过他的性命?!” 他冷嗤一声,大步往牢房外走。 郑渊眸色一沉,声嘶力竭地又喊向他,“秦邵陌!你以为当年武阳老侯爷受困之危时,圣上就一点都不知情吗?!” 见秦邵陌脚步蓦地一怔,郑渊爬了几步抓住铁牢栏慌忙说,“我当年没有真想害死老侯爷!只不过让马安瑞拖延军情一两日,皇帝从而怪罪太子失职罢了!那马安瑞最终将军情延误了十多日真的不在我们计划之内!事发之后我们一直找不到他,直到最终看到他被斩首示众!你如此聪慧,其中的蹊跷不用我再多解释了吧!” “你说的每一个字可都是真的?”秦邵陌寒眸微狭,一字一句狠狠吐出。 “我是将死之人为何还要骗你!我只求你看在我句句属实的份上帮一帮我的孙儿!”他伏地连求了三个响头,见秦邵陌眸色似信似疑又说,“你若还不信,可以去查一查当年受废太子案牵连的那些官员,大部分可都是我郑族的人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当年利用老侯爷之死,削断了我郑族人在朝堂内的大部分势力,要不然这些年我们郑氏一族也不会这般落寞!” 顿了一瞬,秦邵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听到身后郑渊的声音还在激动地喊着,“秦邵陌!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救救我孙儿吧!!秦邵陌!!!” …… 一阵电闪雷鸣后,如小苒猛然惊醒。 她又梦见自己掉入了满是鲜血的河流中,无论怎么游都游不出来,随后是一阵要窒息的垂死挣扎终于将她憋醒。 如小苒出了一身虚汗,眸光扫了一眼窗外的夜色,不知是什么时辰,她在被褥中缩了缩身子。 自从秦邵陌离开已经两个月了,北疆的天气也是越来越冷,虽然被窝里有灌了热水的铜壶,可是每到最为寒冷的后半夜时,那铜壶里的水早就不太暖和了,因此她经常在半夜被冻醒。 如小苒将秦邵陌的枕头搂入怀中,枕头上那个人留下的气息越来越淡,她眉间紧蹙,实在太想念他和他的体温了。 不知现在阳城怎么样了… 当她得知秦邵陌并未带走秦哲时,她很担心,还让秦哲速度也回阳城,可是秦哲不依。 说是侯爷吩咐他不可离开少夫人,又说军营中的将士都是跟着侯爷在北疆出生入死的,就算没有秦哲,他们也会护得侯爷安全。 听闻这些,如小苒才稍微放下心。 然后她又开始后悔起,为什么当时不叫秦邵陌天天写信回来呢… 好在她的生活还有比这更焦心的,让她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思念秦邵陌,那焦心的事自然是应付大长公主。 光这一件事就几乎占了她全部的脑力和体力。 大长公主刚来的第二日就发烧了,因为水土不服,虽然来时带了六位侍医,然则到了关键时刻,居然一个都没派上用场,如小苒请了愚人县的好几个大夫,也都没什么效果,最终还是请来了孙军医才终于给治好了。 紧接着,大长公主吃什么吐什么,孙军医说大长公主不适宜北疆的食物,于是如小苒差点跑断了腿地给她找能吃的食材。 食材的事落定后,大长公主的身体终于开始恢复了,也开始真正想起如何折腾如小苒了。 琴棋书画再加四艺:点茶,燃香,挂画,插花;成了如小苒每日挥不去的噩梦与日常。 侯府的媳妇真不是人当的… 想想明日晚膳前还要交出十幅画,如小苒郁闷得一下睡意全无了… 忽而一阵大风吹开了窗户,几片晶莹的琼白随之落入。 下雪了? 如小苒起身裹上大氅,寒风吹得她抖擞了一阵,她走近窗台正要关窗,忽而见得夜色深处白雾蒙蒙的好似有个身影,她定定地看了许久,忽而眸色一怔… …… 夜色如白昼般闪了一瞬,随后传来震彻天际的雷鸣声。 秦邵陌行到清心殿前的脚步微微一顿,听得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他眸色沉凝,最终抬步迈入。 皇帝喝完了最后一勺汤药,陈吉公公将药碗取走,又取来巾帕小心翼翼地为皇帝擦掉了唇边的药渍。 “邵陌你来啦。” 皇帝吃力依靠着床榻,抬眸看向来人。 见秦邵陌并未靠近,只是静默立在不远处,皇帝知他有话要说,便对着陈吉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 清心殿的屋门被离开的陈吉轻轻阖上。 “有什么话就问吧。”皇帝努力正了正后背,看起来没之前那般虚弱了。 他没有叫他‘说’却是叫他‘问’。 秦邵陌墨眉微蹙,他冷冷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那一句话‘我父亲之死是不是你的一步棋’,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他并不是不敢问,而是不敢认清他。 他曾经是多么信任他。 “邵陌…”皇帝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微喘,“是朕…对不住你们…” 又是一道电闪破空划过天际,雷鸣轰顶之声生生吞没了皇帝最后的‘你们’二字。 紧接着倾盆大雨如柱落下,一遍遍冲刷着残留在红墙黄瓦之间的血戾之气… 第87章 一年要成几次亲 秦邵陌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立在了清心殿外,大雨倾盆从头顶灌下,将他冲刷得狼狈不堪。 直到寒意从湿透的周身侵入,才让他略清醒了几分,耳边是清心殿内苟延残喘般的轻咳声。 他记起了方才一幕,自己险些动手杀了他—— “邵陌…是朕对不住…你们…” 皇帝面色平静,眸光定定地看着秦邵陌,何等苍凉。 “当年…朕…为了巩固皇权…害你父亲枉死…是朕…太过自私…” 皇帝依然忏悔着,秦邵陌面如沉冰。 “邵陌…朕…临死前…能不能再见一眼…阿敏…” 这一声,低入了尘埃。 阿敏是沁容皇贵妃的乳名。 皇帝口中的‘阿敏’自然是长得像沁容皇贵妃的如小苒。 闻言,秦邵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静默走出了清心殿。 抬眸望向北方,那一双始终紧攥的拳头终于缓缓松开,他想起了如小苒,那个还在北疆等他回去的小丫头… …… 阳城很快从皇权争夺的腥风血雨中复苏,这几日萧条的夜市也恢复了喧嚣,百年老店聚辉楼依然是这片黄金街区的首屈一指。 其实,那些旁观的人们并不在意红墙黄瓦内究竟是谁输谁赢,只要不影响他们柴米油盐的日常,其他什么都太过遥远。 莞尔,有人路过门厅破败的琰王府与郑国公府时会微微唏嘘,不过也就唏嘘一瞬,随后成为茶余饭后无关痛痒的话题罢了。 而今日,那些茶余饭后的话题忽然心照不宣地换成了同一件大事: 武阳侯又去如统领府提亲了! 而且成亲之日就在一个月后! 上一次武阳侯府出手那是一个大方,一路喜糖撒的多,喜钱撒得更多! 即便如此,也不是每一个都能抢到的,所以这一次,那些之前没抢到的人,心潮澎湃地发誓下次定要在迎亲路上早点占上最好的位置,还得训练眼疾手快之法! 那些之前抢到的人更是不甘落后,满腔热忱就图个好事成双! 于是阳城百姓们每日重中之重便成了废寝忘食地练习手眼灵敏之术。 …… 如统领府 曙光刚出,轻纱似的薄雾堪堪散尽,婢女们从忙碌的后厨房端来了冒着腾腾热气的早膳,捻熟地摆放在前厅的梨花木桌上。 正堂前的四方院内,如诚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长枪。 修长英挺的长枪在少年沉稳有力的手掌间横破腾刺,伶俐的枪头闪着寒光,翻搅撞击出嗤嗤的风声,宛若游龙在手,变化莫测。 “好!”如勇大喝一声,这一声中气十足,不慎牵动了后背的伤处。 他面色一沉,身子也随之一震。 “爹!”如诚疾步跑向他爹,小心翼翼搀扶着如勇在桌边坐下,“爹,您怎么起来了?太医不是说让您静养一两日的吗?” 如勇浓眉一横,“臭小子,你还真以为你爹老了不成!” 那一夜,如勇带着羽林军誓死守护清心殿,与李元琰的人马杀得天昏地暗都不带一个喘气的,只是过了三四个时辰后,他后背忽然疼痛难忍起来,最终连站都站不稳了。 太医说,是扭伤,得静养。 扭伤? 他已经老到这么容易就能扭伤了?! 如勇不承认! 直到方才见了儿子耍枪的架势竟然一点都不输自己二十多年前! 如勇坐定后轻叹一声,拍了拍如诚的肩膀,“架势还可以,力道还欠些。” 儿女都这般大了,自己能不老么… 又想起了女儿,如勇看了一眼前院堆叠如山的武阳侯聘礼,好像比上一次又多了几个大红箱子… 他揉了揉开始生疼的脑门… 这两个不消停的孩子,一年是要成几次亲… 听得耳边传来‘嘎嘎嘎嘎’的声音,如勇瞅了一眼,是那两只肥成球的大雁正在聘礼周围打转,好像在议论什么… 幸好这次没再送来两只大雁,这他娘的都成精了… 如诚这边方才听到父亲的认可,讪讪笑了笑,终于想起枪还在自己手上,忙将枪扔给了侍从,转而为他爹盛了一碗桃仁大米粥。 “爹,后厨的温姨特意为您煮的桃仁粥,活血化瘀的。”将碗搁在他爹面前,见他爹还在为他姐夫提亲之事纠结,忙又笑道,“爹,您放心,这一次我姐和姐夫肯定不会再离了,一辈子也不离了!” …… 北疆下了整整十余日大雪,今日终得初晴,漫山琼白,苍茫皑皑。 如小苒与张大婶,后面还跟着秦哲一等在后山坡间的雪地挖起了野菜,赵嬷嬷也很有兴致地带着几个婢女同来。 原是前几日张大婶用野菜与猪肉做成馅,包了饺子送给如小苒尝过,小丫头觉得味道甚好。 大长公主从来只吃侯府厨娘做的食物,但是以前听她夫君提及过这里的野菜猪肉饺子如何如何好吃,侯府里却怎么都做不出北疆的味道,大长公主因而并不知道她夫君所谓的好吃,究竟是如何的好吃。 那一日,经过赵嬷嬷在一旁煽风点火,她勉为其难地尝了一小口,最终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确实好吃,但毕竟不是出自侯府的厨艺,生怕金贵的肠胃再出状况,大长公主死活也没肯再多吃几口。 今日,如小苒终于等到了十余天的大雪总算消停,便火急火燎地请张大婶带她挖食材。 她要包饺子。 大长公主听说如小苒要包野菜猪肉饺子,心想不错,上次没怎么吃到,这次如小苒去取了食材,侯府厨娘自己包的饺子,她当然能大饱口福了。 所以,一上午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在琴棋书画与四艺上太为难如小苒,很快将她放出了农舍。 整个下午的功夫,众人手中的竹篮早就装满了沉甸甸的野菜,眼见着日落西山,大家意犹未尽地准备再挖一小会就回去。 此时,秦哲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自小习武,耳力也是出奇的敏锐。 出于护卫的警觉,他快步行到山坡边的大树后,查望山下的小路,那是一条通往农舍的必经之路。 片刻后,来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而且颇为熟悉,他眸色一亮,欣喜地说:“是侯爷回来了!” 这一声如小苒是没听到,她正忙着同一棵叶大根深的野菜较劲呢。 倒是山下那位拥有敏锐直觉的人也很快发现了山坡上的一群人。 如小苒费了吃奶的力气总算挖出了那棵野菜,颇为得意地起身抖了抖根茎上的烂泥,正要放入竹篮,忽而整个身子蓦地被人从身后举起,放到了一棵枯藤老树上。 她狐疑回眸时,一双温暖薄唇正对上了她的双唇,将她要叫出的仓皇严严实实地给堵了回去。 等她总算反应过来后,发现紧紧搂着她的竟然是秦邵陌! 片刻后,男人放了她的唇。 “你终于回来啦!”又惊又喜,如小苒总算有机会喊出了这一句。 “夫人可有乖乖想我?”男人一面灿烂微笑着,一面手间不老实起来。 “当然想你啦!” 话音刚落,如小苒忽而觉得情势有些不对劲,面前这头饿狼分明是要迫不及待地吃了她! 她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回事?! 大家呢?! 还有,她的竹篮呢?! 手上这棵又大又肥的野菜还没放进去呢! 最终,如小苒与秦邵陌回到农舍时天已藏青。 前厅早已摆好了一桌热腾腾的饺子,就等着他俩回来了。 “母亲近日在农舍住得可好?”秦邵陌身姿英挺地立在进门处,对着朝南而坐的大长公主毕恭毕敬一礼。 大长公主看了一眼她儿子神色泰然,又是安然无恙,想是阳城之事已经办妥,虽然她还不知道是什么事。 眸光又扫了一眼站在她儿子身侧的如小苒,她面颊红晕,双唇微微有些肿起。 方才赵嬷嬷带着众人早他们一步回来,说是侯爷与少夫人稍后就到。 这‘稍后’,竟是等了许久。 大长公主是过来人,自然懂得小别胜新婚的道理,便也没多问,只是微微点头,回了句,“我都挺好,你回来一路辛苦,想必饿了吧,快坐下用膳吧。” 秦邵陌应声后,叫人取走了如小苒手中的野菜,又命人取来温水,直到将他家小丫头污泥般的黑爪子清洗干净后,才带着她入坐。 如小苒现在都还晕乎乎的,腿脚都没什么力气,方才还是秦邵陌背她下的山。 觑了一眼隔壁那位果腹了的野狼,如小苒恨得直咬牙,这家伙饿起来还真是不挑地点… 察觉到了身边人的怒焰,秦邵陌勾了勾唇,放在桌下的左手悄悄寻到了他家小夫人的一只手,在手心轻轻写下几个字:莫气,乖。 随后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如小苒一惊,抽出手,在他手背狠狠一掐。 这一掐又准又狠,就见男人蓦地眉间一蹙,无奈看了一眼他家小夫人,讨好般地又将他家小丫头的手小心翼翼地握在手中。 这两人的小动作太过张扬,毫不遮掩地落在了众人眼里,大长公主轻轻一叹,眼不见为净地自顾自吃起饺子。 除了赵嬷嬷,其他几位嬷嬷与婢女却都是一副极为吃惊的模样,她们平日里冷石头般的侯爷这是怎么了? 从刚才亲自帮少夫人净手,到现在这般委曲求全。 侯爷是转性了吗? 怎么转的? 第88章 血色药丸 如小苒洗完澡便窝进了被褥中等秦邵陌回来。 晚膳后他去了东屋,应是在告诉大长公主前阵子阳城发生的事,这么多事也不是一两句能说完的,光是李元琰的所作所为估计都得讲个半个时辰。 想起李元琰,如小苒蹙了蹙眉,皇帝最终将他关入皇陵,想来他还是念及父子之情的。 提起皇陵,如小苒又想起了废太子之死的悬案,问起秦邵陌废太子真正的死因时,他只说太过血腥,让她不知道为好。 不知为何,如小苒总觉得秦邵陌这次回来心里藏了什么事,他不肯说,她也没逼问。 总会等到他说的那一日。 思此,如小苒也不打算再想那些烦心事了,索性自己先睡了。 意识模糊间,如小苒又见到了满是鲜血的河流,因为梦里见过很多次,她很快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是这一次居然不同于前几次,她不是在河里等着被溺死,而是稳稳妥妥地站在岸边。 确切地说,她站在一棵大树下。 树冠的细枝修长,盘结交错如伞状撑开;树身白如银雪,叶子却红似朝霞,无风自曳,无雨自润。 如小苒捡起地上一片落叶,本想对着和煦看看里面的脉络,谁知这破地方居然没有太阳,细一想,是在自己梦里,要求不要那么多… 忽而她发现河流的不远处多了一条小船,船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看不清是谁,像是一个成年男人与一个小孩。 虽然河水湍急,那小船却十分孤苦无依地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如小苒一面沿着岸边向船走近,一面大喊,“喂!你们是谁呀?怎么不过来呀?” 话音刚落,那条小船居然动了起来。 小船徐徐靠近后,如小苒这才看清船上坐着的人一袭青白色长衫,周身鬼魅的气息,还有那一双微微含笑时连到耳尖的细眸,不是浮鶎又是谁! 他身边七八岁男童的影子自然是一直跟随他的鬼影。 见此,如小苒顿时后悔,没事叫这俩货过来干什么! 忙又大喝:“你们别过来了!” 谁知这一喝,小船忽然就自己停住了。 对!是自己停的… 因为浮鶎手上根本没有船桨,那船也不是男童影子划的。 如小苒咽了咽唾沫,随后又一想,这是她的梦,所以船才会听她的? 出于好奇,如小苒调皮地转了转眸,又说:“你们从哪来的,还是回哪去吧~” 船又动了起来,往来时的方向移。 正在如小苒颇为得意时,那船却忽然定住了,耳边传来浮鶎幽幽的声音,“小丫头,不带你这样折腾在下的吧…” 浮鶎鬼魅的微笑带了一丝尴尬。 “就是!”男童影子哼哧了一声。 浮鶎不紧不慢起身,左手轻轻一扬,那船便径自往岸边驶来。 如小苒蓦地后背一怔,这是什么情况? 待到浮鶎上了岸,只看了一眼如小苒,便径自走向方才如小苒所在的那棵大树,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了半宿。 如小苒紧了紧拳头,最终还是跟了上去问他,“是我梦到了你,还是…你在我梦里?” 鉴于浮鶎高深莫测的能力,如小苒绝对相信他有进入别人梦境的能力。 闻言,浮鶎这才回眸看向如小苒,左手停在她额前,伴随着幽幽的一声,“来!”一团飘渺的黑烟从如小苒额间抽出,堪堪凝结在空中成了个冒着黑烟的小球。 浮鶎微微点头,“不错。”随后将黑烟收入衣袖中。 如小苒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悦道:“你从我脑袋里抽走了什么?!” “莫要动怒,在下是在帮你。”浮鶎面上的笑容如旧,“你之前被厉鬼上身,但那厉鬼的恨念太重,虽不是她有意,但是离开时在你身上还是残留了一些嗔痴的戾气,在下方才已经帮你取走了,姑娘以后也不会再做这种溺死自己的梦了,小事而已~不用太感激在下~” 他摆了摆手,一副不足挂齿的慷慨模样。 如小苒黛眉微蹙,看来并不是她梦见浮鶎,还真是浮鶎进了她梦里。 说起厉鬼,莫非指的是炎羽,想想炎羽死得凄惨,变成厉鬼也很有可能。 忽而心念电闪,她狭了狭眸回道:“不是应该我感激你,而是应该你谢我吧。” 闻言,浮鶎眉心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沉,充耳不闻地走向他方才来的小船,稳稳当当地跳了上去,“阳城来此路途颇远,废了在下不少灵力,方才又取出了你的戾气,在下现在真是体力衰竭,需得尽快回去修养一下。” 话罢,左手轻一扬,小船动起。 “站住!” 如小苒怒一喝,那小船蓦地定住,就连浮鶎方才塞入衣袖的黑球也跳了出来,飘回到如小苒面前,停在半空中,黑烟氤氲缥缈在圆球周身,像是一团燃尽的黑炭冒着滚滚浓烟。 如小苒若有所思地走近黑球,看了又看,伸出食指一触,刺痛感由指尖传出,一滴鲜血随之滴入黑球,那黑球传出‘扑哧’一声后,颜色微微变化了一下。 “主…” 浮鶎身边的男童影子有些慌张地刚想说什么,忽而见他主人左手轻轻一扬,便一下什么都不敢说了,只能抿紧双唇。 “我记得上一次你将入云阁那位女尸体内的黑球…”她伸手仔细比划,回忆了一下,“好像最终是‘哧’地一声收入了你的掌心中,可是今日你为什么只是塞入衣袖,没有收入掌心呢?” 如小苒托了托下巴,沉凝一瞬后又说,“而且我方才那么小声一吼,这球居然自己弹了回来,莫非这球听我的,不听你的,所以你方才不能收了它?” 浮鶎面上依旧是没有破绽的微笑,“这戾气于你有百害而无一利,你留着也没用呀,何不叫在下带走呢。” “于我无用,于你有用!我若不给,那你也没有办法是不是?”如小苒唇末扬起一抹坏笑,“我嘛,倒也可以给你~不过,你用什么来换~” 浮鶎的唇末微微一僵。 身边男童影子眸色闪过一丝寒光,对着他主子腹语道:主人…那丫头太聪明…要不奴替您杀了吧… 浮鶎回了个眼刀子:找死!她身边的那位你忘记了?可别叫我再去冥渊将你捞回来…届时,你怕是只有两三岁的模样了… 男童影子努了努唇,没敢再说什么。 定了一瞬,浮鶎又挂上了和善的微笑,“不知姑娘希望在下用什么来换?” 面前这颗戾气包裹着的是厉鬼最后一丝仁心,方才又受了这丫头元魂的一滴血,这丫头的真身… 他负于身后的一只手暗自捏了捏,这么值钱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骗到手。 “我也不为难你。”如小苒正色回道,“我前几日遇到一个人,呃,是一位已经死了六年的故人,他被困在了临死前的一幕,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你可有什么办法能帮他想起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活着的人能见他最后一面?” 那个人自然是老侯爷。 那一日她夜间去关被风雪吹开的窗户时,看到的白雾蒙蒙里的身影正是他! 只是无论她怎么叫他,老侯爷的鬼魂根本不搭理她,而是自顾自沉浸在最后的杀戮中。 闻言,浮鶎紧握的手间蓦地一松,“这不难。” 他方才捏了一把冷汗,还以为她要提什么不死不老的长生要求,但凡这种有违天道之常的都不是什么容易事,不仅要付出巨大代价,还会折损他不少灵力。 所以他方才想着趁小丫头没反应过来时偷偷将戾气带离她的梦境,等出了梦境她再要取回戾气,早就不受她控制了。 浮鶎下了船,行到如小苒面前,“请姑娘伸手。”?? 如小苒伸出右手后,浮鶎在她方才的食指破口处挤出了一滴血,他轻轻拈起血珠,随后放到如小苒掌心。 如小苒拿起摸了摸,此刻那滴血已经不是粘稠的血液,而是一颗血红色的药丸一般。 “姑娘下次再见到你的故人,可以将这药丸捏碎了撒在他身上,届时,他会想起自己是谁,周围人也能见到他,只不过他的时间有限,破晓前的第一声鸡鸣之时便是他鬼魂烟消云散之时。” “烟消云散?”如小苒瞪大了眸子,“烟消云散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这么笨,当然是去投胎了!” 男童影子没忍住,抢先说了出来,气得浮鶎又瞪了他一眼:抢戏是吧? “奴…错了…” “哦…是这样呀…”如小苒愣愣地收好了药丸,忙对着浮鶎福身一礼谢道,“多谢了!这颗黑球给你了~” 浮鶎回了一礼,“多谢姑娘。”随后很快收了戾气,径自上了船。 看着渐行渐远的小船,如小苒忽而想起方才忘记问他究竟是什么人,不过转而一想,不知道也罢,这家伙太鬼魅,知道他太多事情反而不好… …… 皇陵 月色透过窗棂落入一间漆黑的主屋,主屋内,悬梁倒吊着一个颀长的男人,男人一动不动,眸色怔忪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这个男人正是他从小培育出的杀手,晏名。 晏名冰冷的眸光略扫了一眼被他倒吊着的李元琰,从怀内取出两根如女子发簪般细的尖锐金属长刺,首端带着倒刺。 “杀向若之前,我特意问了他当年是如何杀死废太子的。”说话间,晏名面色平淡,“只是,他说的太急太慌,我也不确定有没有听明白。” 他拿着长刺走近李元琰,“忘记了,你中了醉心花的毒不能说话,等下应该也感觉不到痛吧…” “不过,应该能感到死亡的恐惧,毕竟你那么怕死,还有意识…”他唇末扬起淡淡的笑,随后将两根长刺从李元琰鼻腔缓缓插入… 须臾后,一直静默立在晏名身后的炎羽轻轻搂住了她弟弟,这是一个带着寒意的冰冷拥抱,在晏名感觉却生出了一股暖意。 炎羽的魂魄在这股暖意中逐渐消散在清冷的月色中,仿佛从未存在于这个世间… 第89章 李廷的目的 这一夜如小苒睡的很舒服,梦中没有被溺死,半夜也没被冻醒。 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见了温暖又宜人的和煦投入窗台。 还有身侧那位搂着她熟睡的男人,如小苒宠溺地捏了捏他的面颊,随后紧紧勾住他脖颈。 “夫人昨夜…踢了…七次被子…” 秦邵陌没舍得睁开双眼,而是捻熟地帮他家小丫头掖好背后,随后又紧紧搂住。 如小苒撇了撇嘴,“嫌我睡相不好?那今夜你回军营里睡去!” “不要…” 男人撒娇似地用下巴蹭了蹭小夫人的墨发,很松柔,带着一股她身上特有的幽香,他很喜欢。 如小苒勾了勾唇,面颊静静贴在男人结实的胸膛上听着熟悉的心跳声。 忽而心念电闪间,她想起了昨夜梦见浮鶎的事,不知是真是假,于是急忙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食指指腹上竟多了个小伤口。 梦是真的? 既然如此,那血色药丸也是真的咯? 她又惊又喜。 她又看了看左手,药丸呢?掉哪了? 如小苒迅速弹起,满床榻找东西。 蓦地怀里落了空,秦邵陌极不情愿地睁开了布满血丝的双眸,狐疑问道:“夫人在找什么?” “药!” 闻声,秦邵陌右手伸向床榻边的柜子上,“夫人是找这个?” 男人修长的指间递出一颗血红色的药丸。 “对!” 如小苒大喜,就是梦里一模一样的那一颗!浮鶎没骗她! 她小心翼翼拿过药丸,跃下床榻,将它认真包裹在绢帕中又问,“你从哪里找到的?” “昨夜睡觉时从夫人手心里摸到的。”秦邵陌支起脑袋侧躺着看向他家小夫人,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这是何物?夫人睡觉拿着它作什么?” 小丫头灵动妩媚的乌眸弯了弯,“先不告诉你,反正这个很重要!” 话罢,将包着药丸的绢帕又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了好几块布,得意地轻拍了拍后,小心翼翼地存放在柜子内的一角。 见此,秦邵陌狭起凤眸,他这小夫人怎么神神叨叨的样子也是这般可爱,先吃了再说! 他迅捷伸出手臂便将小丫头从床榻外捞了回来,轻压在身下开始他的不轨企图,自然容不得她说一个‘不’字。 片刻后,如小苒又是骂人又是讨饶的声音从西屋传出。 赵嬷嬷受了大长公主的吩咐前来看看隔壁西屋起了没,隔着不远便看见秦哲神色尴尬地支走了门口的几位嬷嬷与婢女,又听得屋内隐约传出少夫人半哭半恼的声音。 赵嬷嬷自然一下明了,弯了弯眸,径自回了东屋,见到正在念佛的大长公主后,含笑回禀道:“公主,今日少夫人的早课就免了吧。” 闻言,大长公主捻动菩提子的手间一顿,无奈拧了拧眉,摆手道,“反正过两日就要回阳城成亲了,回了侯府再教吧…” …… 这日,如小苒从傍晚开始就坐在窗台前往外张望,当然是等老侯爷的鬼魂,直到她熬不住睡着了都未等到老侯爷再次出现。 秦邵陌对此十分不解,他家小夫人也不肯告诉他缘由,只说他以后就会知道了。 无奈之下,他便只能一边陪着,一边帮李元泽修改互市规划图,最后再将睡着了的小丫头抱回到床榻上。 第二日傍晚时分,如小苒准备继续等老侯爷,却不想等来的是李元泽与一位故人,李廷。 策马风尘仆仆而来的李廷是要回幽州,此番特意‘顺路’来与如小苒辞行,说是‘顺路’其实是绕了两个州的大圈子。 他先寻到了军营,李元泽说小嫂子在农舍,随后又被李元泽带来了农舍。 李廷在秦邵陌毫不友善的眸光中按照礼数,先大大方方地拜见了他姑母,大长公主,随后一本正经地说与如小苒有话要单独说。 鉴于农舍内尴尬的氛围,如小苒带李廷去了孙瞎子羊肉店,她觉得若论北疆中她最喜欢的美食,这家羊肉店当可列入前五。 李廷面前摆着的是如小苒推荐的胡辣面疙瘩与羊汤泡馍,他与如小苒坐一桌。 不近不远的另一桌坐着秦邵陌与李元泽。 李廷既是特意大老远来辞行,如小苒便随了他的要求,支开了秦邵陌。 那被支开的男人自然是一百个不情不愿,死活不肯离得太远,心里一万个不放心! 也不敢靠得太近,怕小丫头生气。 最终借着李元泽肚子饿的由头,坐在了不远不近的附近一桌。 男人挺直后背,双手抱于胸前,狭起了警惕的鹰眸,竖起了敏锐的犬耳,虽说小丫头与李廷清清白白,然则李廷这货肯定还惦记着小丫头,如此大老远跑来只是为了辞行? 没那么简单! 秦邵陌进入了完全警备状态。 “客官,您的羊肉面。” 店小二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李元泽乐呵呵接过面碗时手臂不慎挡住了秦邵陌犀利的眸光,蓦地只感到手臂被一柄寒刃刺过,惊得他险些掉了手中的面汤碗。 觑了一眼隔壁那位战斗戒备中的‘冰雕’,李元泽默默摇了摇头,“酸…真是酸…” 闻言,秦邵陌睨了他一眼,“什么酸?” 李元泽明眸善睐笑了笑,“醋!酸!” 说着自顾自在面汤里放了一小勺醋。 秦邵陌微一拧眉,不再搭理他,注意力又集中在李廷身上。 李廷瞥了一眼极不友好的秦邵陌,那一双桀骜的眸子微不可见地一狭后,很快弯成了上弦月看向如小苒,“不错,这碗胡辣面疙瘩很对我的胃口。” 话罢,他又嘶溜了好几口。 如小苒方才在农舍已经用过晚膳,此刻只管问起李廷正事,“你为何要去幽州?” “李元栩…”他微一顿,“过阵子得叫他太子殿下了。他知我这些年在幽州,幽州是我朝与胡人地界接壤之处,因这些年我与胡人几个部族的首领有几分交情,便问了一些关于我朝与胡人长治久安的看法。” 如小苒很有兴趣托起两腮问他,“然后呢,你怎么说?” “我哪有什么看法。”他又嘶溜了几口面疙瘩,“就说了这些年我如何够呛地夹在两方之间,充分利用我这三尺厚颜薄面,七寸巧簧长舌勉强将两方矛盾压下,不过也只是暂时压下,若是边关持续冲突下去,我还真没什么办法了。” 他蹙眉抬首,“谁知我刚说完,他就问我愿不愿意当个‘幽州刺史’,改善改善幽州频繁出现的边关矛盾。” “然后呢?你答应了?”如小苒带着锃亮的眸子往前凑了凑。 见此,远处的某人警惕的拳头又紧了紧,吓得李元泽端起面碗打算寻个安全的角落。 瞥了一眼秦邵陌,李廷眸色微微一沉,“我寻思着李元栩是故意给我下套呢!再加上我父王在一旁,那双急切的眼神,恨不得当场摁着我的脑袋让我磕头谢恩的样子!唉…都到这份上了,我还能怎么办,不当也得当了!” 他觑了一眼在边上抿嘴偷笑的如小苒,“反正我喜欢的女人又不喜欢我,呆在阳城只有伤心罢了。” 闻言,如小苒敛了笑,“吃吧你!”转而又说,“你最好在幽州好好干,若是最终灰头土脸的回了阳城,届时,我只当没认过你这朋友!” 李廷没有说话,只是大口喝完了面汤,最后潇洒地用袖子抹了抹嘴,“吃完了!我走了!” 他说完便起身往店门外走,如小苒一面跟上,一面问他,“天色都这么晚了,明日再出发不行吗?” 秦邵陌自然也不近不远地跟上两人,最为八卦的李元泽也端着面碗跟了出来。 小厮牵来了马,李廷接过马绳,走近如小苒笑回道:“夜里白日都一样。” 那距离近得离他家小丫头只有一尺来远,秦邵陌再也站不住了,抢身上去要拦在两人之间,却被身后一只爪子拉住。 爪子的主人一面嚼着面,一面笑着劝起,“玄澈哥…稳住…小嫂子会生气的…” 秦邵陌迟疑了一瞬,也就是在这一瞬,李廷桀骜的眸光挑衅地扫过他之后,迷人的薄唇微一扬起便毫厘不差地落在了如小苒唇间。 这一吻蜻蜓点水,却又一往情深。 正是李廷此行来的真正目的。 美人心不可得,美人的吻能得一回,此生足矣! 这一下,秦邵陌整个人炸了,风驰电掣般冲到他家小夫人身边,因为离得不近,其中间隙足够李廷翻身上马,扬长而去,夜空中传来李廷得意又桀骜的声音。 “如小鹅,我等你休了他,来幽州找我!” 等到如小苒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秦邵陌早已极不甘心地一只手搂住他家小夫人的后背,另一只手摁着她的后脑勺,从里到外仔仔细细都吻过一遍,直到他认为小丫头不可能再记起别的男人的吻后,才颇为满意地松了唇。 李元泽一边毫不眨眼地看着面前两人激吻,一边不知不觉地将手中的面碗吃了个底朝天。 啧啧啧,这男人争风吃醋起来也如此可怕的呀… 第90章 死缠烂打 李廷走后第二日,秦邵陌也带着众人回了阳城准备大婚。 如小苒刚要迈入统领府,迎面扑来两人,正是红灵与月娘。 自从她们小姐去了北疆,两人整日惴惴不安,好不容易得知自己主子在军营里受侯爷照顾,这才稍微宽了心。日盼夜盼总算盼回主子平安归来,此刻两人又是激动又是欣喜,竟都没控制住相互哭了出来。 反倒是没心没肺的如小苒,左拥一个,右抱一个,一同安慰两不相误,直到两个小姑娘在她怀中破涕为笑。 看得秦邵陌狭起眸子。 他家小夫人哄女子的手法为何如此捻熟? 秦哲在侧也是醋味十足。 少夫人请放开红灵,让属下来哄… 安抚完红灵与月娘,如小苒抬眸见到她弟如诚立在不远处,一副奶孩子缺爱的模样。 都怪红灵与月娘抢先他一步。 如小苒只当没看见她弟一脸幽怨的表情,而是直奔她爹面前,讪讪喊了一声,“爹。” 如勇虽见女儿平安归来很是欢喜,但是想起她当初不辞而别就去了北疆便又来了气,立马黑起一张老脸,负手于背威声道:“你还知道回来!” 比脸皮厚,如小苒自当首屈一指。 她咧着嘴,撒娇似地搂住她爹的手臂,“爹~女儿在北疆可想您了~女儿这次回来再也不离开您了~” 一声声‘爹’和‘女儿’喊得,已然酥进了如勇心里,刚还紧蹙的浓眉不知何时早就舒开了。 这一句‘女儿再也不离开您了’倒让如小苒身后的男人越品越不对劲,忙上前毕恭毕敬对着如勇一礼,“岳丈大人,小婿已将小苒暂时安全送回,十日之后便来迎娶!” 他开始嫌十日太久了。 闻言,如勇这才想起他们又要成亲的事,浓眉释了又蹙,“侯爷,成亲之事…” 不等如勇说完,秦邵陌捏着一把冷汗急忙又补了一句,“岳丈大人,成亲之后若是您想小苒了,我们随时回统领府陪您!” 如勇一怔,咦?这倒不错! 不过他刚才考虑的不是这个。 “侯爷,上次你来提亲时我已说过,小苒从小性子顽劣不受管束,你侯府家教森严规矩也多。之前你已履老侯爷之诺娶了我家小苒,在我看来和离已是最好的结果,以后我家小苒就算嫁不出去,我如勇以及我儿如诚养她一世也无妨。可你现在又来求娶,成亲之事并非儿戏,你当真是想清楚了吗?” 如勇之前只是为了履行与老侯爷之约才答应将女儿嫁入侯府。后来遇到三年前李廷的事,本想退了这门亲事,未曾想秦邵陌根本没有要退亲的意思,反而非他女儿不娶。 他素来以信义为重,因怕侯府遭人非议不守信义,才违心逼女儿嫁给秦邵陌,也料定了以自己女儿的性子被休无非是早晚的事,届时再替女儿寻一处好人家。 从头到尾,他从未考虑过自己女儿的感受,直到女儿和离回了统领府,他才觉得自己枉为人父,一错再错! 虽然秦邵陌再次提亲时已将三年前的误会,以及和离的缘由都解释了一遍,他也知秦邵陌是真心喜欢自己女儿,然则两个小孩性子都太倔强,难免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作为长辈自要提前点醒一番。 眼见父亲认真的态度,以及眸色中的犀利,如小苒松开了拉住他衣袖的手,选择默默退到了他身后。 又扫了一眼前院内丝毫未动过的聘礼箱子,如小苒心中生出一股暖意。 这是第一次,父亲没有逼着她嫁给秦邵陌,而是站在她一边。 缓了一息,秦邵陌正色回道:“岳丈大人是看着邵陌长大的,邵陌可曾有过儿戏?” 看了一眼如小苒,秦邵陌继续说:“纵然侯府规矩再多,只要小苒不喜做的事,不爱受的规矩,通通皆可作废!从小到大是我亏待了小苒,之前和离之事也是我蠢钝愚昧之极!如若岳丈大人肯将小苒再嫁于我,此生我秦邵陌必当尽心保护她,爱护她,不让她再受一丝委屈!” 如勇:“如若我还是不同意呢?” 秦邵陌微微一顿,随即傻傻笑起,“若是岳丈大人还是不肯点头,那邵陌我只能天天来府上死缠烂打,直到您同意将小苒嫁给我的那一天。” 平日里居高自傲的秦邵陌竟说出这般泼皮无赖的话来,如勇真是哭笑不得,他最终回眸看向自己女儿,“小苒,这件事你来定。” 言外之意,嫁是不嫁,女儿说了算。 闻言,秦邵陌巴巴地看着他家小夫人,就等小夫人赐个准话。 如小苒敛着坏笑,“容我想想。” 话罢,一胳膊肘挽起她弟便往里院走,从北疆回阳城一路舟车劳顿,她早就想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然后蒙头大睡个一日一夜了。 总算得到关爱的如诚活过来一般激动地问像他姐,“姐,快说说你去了北疆都遇到什么好玩的事了?” 红灵觑了一眼秦哲,浅浅一笑后随着月娘一同跟上她家主子。 秦哲一个激灵,傻傻呵呵了一阵。 眼见小夫人这般没心没肺又极其不负责任的走了,秦邵陌墨眉微蹙,抱拳对着如勇无奈道:“岳丈大人,那小婿明日开始就来叨扰啦。” 如勇:“……” …… 如小苒确实像猪一般睡了一夜一日。 待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眸,第一眼见到的是一张妖孽般精致的五官,随后传来磁性撩人的声音。 “夫人醒啦。” 她蓦地惊坐起,“你什么时候来的?” 看了看窗外,好似不过辰时而已,他是一大早就来了,还是昨夜已经来了? 又是翻墙进来的? 男人衣袍端正的侧躺在床沿边,支着脑袋弯起凤眸,“来了半个时辰了,夫人放心,为夫是从正门进来的,来时先拜见过岳丈大人了。” 他自然略过自己寅时就敲开了统领府大门,在如勇主屋门前毕恭毕敬等到了寅时末。 直到如勇半梦半醒地从屋内出来,见到自己门前多了一位笑容可掬的秦邵陌时,一张黑脸吃惊得黑了又白,白了又黑。 未等他开口,就见秦邵陌恭敬一礼,“岳丈大人早呀。” 那上下两串贝壳般的闪亮白牙耀眼得如勇双眸刺痛。 “小婿知岳丈大人有晨练的习惯,特在此恭候多时,愿求岳丈大人指点一二。” 说是指点,实则是想拍马屁陪如勇练枪。 这一招如勇倒是挺受用,二话不说欢欢喜喜拉着秦邵陌去了前院。 直到酣畅淋漓之后,秦邵陌又为如诚指点了一二。 最终老丈人与小舅子皆为尽兴之后,邀他共同用早膳时,秦邵陌狡黠地弯了弯唇,说是等如小苒一起,才给了他机会溜入小丫头的院内。 如小苒匪夷所思的起了床,刚用完早膳,宫内来了人传她入宫。 小丫头接了旨意,问起秦邵陌是否一同入宫时却见他眸色中掠过一丝暗沉,她心中便有了一两分猜疑。 近日皇帝龙体欠安是人尽皆知的事,今日就算皇帝不传旨,她作为义女也是要入宫探望的,况且皇帝从来对她不薄。 然,秦邵陌对此事却是极为冷漠的态度,皇帝是他亲舅舅,加之他素来深受皇帝器重,按理说,他对此事自当十分上心才是。 之前总觉得秦邵陌似乎藏了什么事,如小苒仔细想了想,莫非这件秦邵陌不想提及的事与皇帝有关? 他们之间生了嫌隙? 又是为何呢? 最终秦邵陌将如小苒送到宫门口,自己则回到马车内等她出来。 如小苒进入清心殿时李元栩正在龙榻前服侍,她即刻福礼道:“儿臣见过父皇,义妹见过二殿下。” 皇帝摆了摆手,略显疲态地说,“小苒来啦,过来坐吧。” 见此,李元栩不紧不慢起身,向皇帝说,“义妹刚从北疆归来,与父皇许久未见应是有许多话要说,儿臣在此怕会叫她拘束,正好儿臣还有些事要处理,便先告退了。” 皇帝颔首,“你有事便先去忙吧。” 李元栩一礼后转身抬步,路过如小苒时微一点头。 小丫头慌忙福身再一礼,自然错过了李元栩温润如玉般的一抹微笑。 如小苒堪堪落座,也不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嘘寒问暖,便随了自己的性子开口道,“儿臣年少顽劣时常被如统领罚鞭子,每每都要躺个四五天才能下床,所以儿臣知道卧榻修养是天底下最为无趣的事了呢。” 皇帝听闻,浅浅笑道:“是呀,那小苒可有什么法子能替朕解了这许多乏味?” 如小苒看了看被窗台关在外面的寒色,又看了看屋内的暖炉,无奈回道:“龙体未大好之前,恐怕只能先委屈父皇在屋内静养了,待到明年山水遍是春色之时,儿臣再带父皇出宫游玩?” “出宫游玩?”皇帝眸色微沉,“想想朕这一世受国家社稷所困,勤勉刻苦从不敢有半分懒惰懈怠,却竟未真正用心欣赏过朕所维护的大好河山究竟是什么模样。” 皇帝的眸光恍惚一阵后又落向如小苒,今日一身新妇装扮的小丫头多了几分淑静,也更像了几分沁容皇贵妃。 “朕…这一生也做了许多错事。”他吃力地将后背靠向身后的枕垫,“朕贵为天子…竟连自己最爱的女人也没能护下!也许从一开始…朕就不应该娶她,最终娶了她,也应该将朕对她的真心收敛一些,否则…她也不会死在前朝与后宫的争夺之中。” 眼见皇帝眸色中的哀思,如小苒自然明白他口中的女人是谁。 “得父皇一片真心,沁容皇贵妃比起后宫其他女子应是幸福的。” 闻言,皇帝眉间微舒轻叹一声,沉凝一息后问道:“邵陌近日可好?” 如小苒微一拧眉,低低应了一声。 看出了如小苒的狐疑之色,皇帝又问:“他…并未告诉你是朕…害死了他父亲?” 如小苒:“!!” 第91章 想活着 如小苒若有所思地出了清心殿,迎面遇上等候她多时的塔塔尔丽。 塔塔尔丽上前一步,因她身材高挑,比如小苒高出了半个头,不得不低下脑袋问她,“北疆之行如何?” 如小苒微微一笑,“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 “好!”她挥臂挽住了小丫头的脖子,正要抬步带路,忽而想起什么又说,“月颖殿那一位听说不太好,你要去告个别什么的吗?” 如小苒一怔,“李静璇怎么了?” “自从皇后死后,她不吃不喝已经有几天了,我估计再这样下去也撑不了几日了。” 李静璇未受李元琰逼宫之事牵连,却因其母后被终身禁足金华宫之事向皇帝苦苦哀求无果而郁郁寡欢,直到得知自己母后最终服毒自尽后,李静璇便像失了魂一般终日将自己关在月颖殿内。 闻言,如小苒定了许久,又问:“她这样不吃不喝,圣上和二殿下也不闻不问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塔塔尔丽双手抱于胸前,“我上次路过她宫门前,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冷清的很,比我的平乐宫都要冷清!” “你平乐宫冷清应是又被你赶走了不少宫女嬷嬷吧…” 塔塔尔丽对此扬了扬眉,颇为得意。 又想起了李静璇,如小苒微微一叹,“走!我们去御厨房偷点吃的先~” “你饿了?” 塔塔尔丽最后一个字还未问完,早就被如小苒一把抓住手臂拉走很远。 …… 秦邵陌在侯府的马车内打起了瞌睡,为了讨好老丈人,他今日未到五更就醒了。 醒来后又叫起了侯府的几位老管事,前后仔细询问了一番成亲事宜准备的如何,得知一切稳妥后方才安心出门去了统领府。 此时侯府几位老管事也因起的太早,正半眯着老眼吩咐下人张罗喜事。 看得赵嬷嬷又是偷笑又是无奈,索性让他们先回去睡醒了再来,吩咐到一半的事由她来继续安排。 秦邵陌迷迷糊糊间听到马车外有人走近,随后传来秦哲的声音,“侯爷,桑大人求见。” 他顿时敛了睡意,正了正衣袍便下了马车。 桑正毕恭毕敬一礼:“武阳侯。” “桑大人还在阳城?我之前听六殿下提及你因互市修建之事要去北疆,还以为你已经动身了呢。” 桑正讪讪回道:“本该数日前就动身了,因为一些事才耽误了…”他顿了一瞬,最终斗着胆子又说,“微臣…想请武阳侯去看一看…五公主。” 耽误他去北疆的正是李静璇之事。 秦邵陌并未吃惊,这件事他母亲昨日从宫中回来后已经告诉过他。 他知自己母亲用意也是想叫他去宫里劝一劝李静璇,然则在秦邵陌看来,这是李静璇自己的心结,需得她自己来解。 况且秦邵陌认为,李静璇见了他不但不会听劝,反而会更加痛苦,毕竟他是害她皇兄逼宫未遂的罪魁祸首之一。 思此,他正色回向桑正,“李静璇之事我已听说,却是无能为力。” 桑正觉得自己人微言薄,也不再多说什么,躬身一礼后便径自告退了。 见桑正面上忧色未减尤增,秦邵陌不禁狐疑起他为何会对李静璇之事如此上心。 此时,宫内小跑而来一位宫女,对着秦邵陌一礼后禀道:“武阳侯,锦棠公主让奴婢与您说一声,她今日晚些出宫,请您不用再等了。” 秦邵陌墨眉蹙起,“她去了哪里?” “是夏国公主将她请走了。” …… 如小苒提着两只沉甸甸的食盒,那位夏国公主塔塔尔丽怀中抱着两坛美酒,两人大步流星进了月颖殿。 确实如塔塔尔丽所说,月颖殿内冷清的很,从进入殿门到进入李静璇的主屋,总共也就两个小宫女,一个小太监。 比起李静璇以前无论走到哪里身后都是浩浩荡荡跟了一众太监嬷嬷们,今日这般冷清的场面实在叫人心寒。 李静璇有气无力的躺在床榻上,余光瞥见进来的两人中有一位正是她恨得咬牙切齿的如小苒,也不知忽然哪来的力气,她颤颤巍巍撑起身子斥道:“谁…让你们…进来的!给我…滚!” 如小苒看了一眼面容憔悴的李静璇,一身素白寝衣很是单薄,原本如花的美貌如同凋零了一般叫人看着都心疼。 不过,还有力气骂人,不错! 她狡黠笑了笑,充耳不闻地盘腿坐在离床榻不远处的木地板上,可刚坐下没多久,忽而觉得地上有些冷,便又起身走到李静璇床榻边,将她身上的锦绣薄被‘嗖’地一下整个卷了走。 “你!”李静璇本就一身薄衣,此时连盖在身上的被子都没了,顿时寒意袭来,冻得她抖抖擞擞又骂了几句,“如…小苒!你别…欺人太甚!来…人!将她们…给我撵出去!!” 然,屋外毫无回应。 门口垂眸而立的宫女与公公互相对过眼神,一致默契地认为:既然两位公主中必须得罪一位,与其得罪这一位圣上宠爱的锦棠公主,还不如得罪那位一心不想活的五公主吧… 唉,宫中奴人不好当呐… “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狗奴才!” 李静璇怒目扫了一眼门口,好不容易将自己摇摇晃晃地端正坐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如小苒将她的锦绣被子平铺在地上,复又盘腿坐在上面,还邀请了塔塔尔丽一同坐下。 她们俩居然都用她的被子当蒲垫! “如…小苒!你究竟…想怎样!” 如小苒一面相继取出食盒内的一碟碟美食摆放在被子正中,一面平静回道:“我不想怎样!你若是气不过就下来打我,若是不想下来,就在床上给我乖乖闭嘴。” 闻着屋内迎面扑来的饭菜香味,李静璇咽了咽口水,心中早就咒骂了如小苒千百遍,可是身体已经没力气让她再叫嚣了。 见到偌大个主屋内居然一个暖炉都没有,如小苒黛眉一蹙,“去取两个碳炉来!” 门口的小公公应声离开了。 塔塔尔丽斟了三杯酒,饮了自己的一杯后问道:“刚才说到李元琰与班图尔勾结要刺杀秦邵陌,然后呢?” “没让他们得逞,不过班图尔手下一位用暗器的杀手差点要了秦邵陌的命。”如小苒也喝了一口酒暖身。 “那一位我见过,惯用暗器,不是什么英雄。”塔塔尔丽嗤之以鼻,随后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班图尔被秦邵陌送给了你们大王。” 闻言,塔塔尔丽面露喜色,“不瞒你说,班图尔之前也想对我兄长下手,有好几次差点被他得手,我来阳城之前还一直担心我兄长的安危,现在班图尔落在我兄长手中,那我便放心了。” 两人说话间,小公公取来了碳炉,搁置在两人附近,屋子一下温暖了不少。 而屋内的另一边,李静璇咬着牙一点点挣扎着下了床榻,赤脚蹒跚地走向她俩。 眼见就能一巴掌狠狠扇到如小苒时,却因重心不稳脚下虚软,眼看将要跌倒,塔塔尔丽迅捷跃身,伸手在她腰间一托便将她稳稳妥妥地落坐在被子上。 李静璇刚从虚惊一场中回过神来,双手虚弱地撑扶地面,迎面是如小苒笑盈盈地递来一杯酒。 “喝了酒再打我,方有力道。” 李静璇又屈又恼,死活不肯接这杯酒。 “李静璇,你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怎偏生了如此蠢笨的脑子!”如小苒将酒杯搁在她身前。 闻言,李静璇怒然将酒杯踢了一脚,以她的力道也踢不出很远,酒杯落在如小苒身前,她身下的被子湿了一大片。 “我…是蠢笨!天底下…就你如小…苒最聪明?!” “所谓寻死容易,寻活难!你不仅蠢笨,还胆小如鼠,见难则退!”说话间,如小苒挪了挪身子贴近了李静璇一些。 李静璇很是厌嫌,“你…滚远一些!” “你将我坐的那片弄湿了,还不让我坐你这吗?看来你李静璇不仅又怂又胆小,还特别小气!” 李静璇再也听不下去,正好如小苒离她够近,她想都不想便要给她一巴掌! 软绵绵挥出的右手即刻就被如小苒擒住了,而自己嘴里却同时多了一只鸡腿。 如小苒松了手,咧嘴笑了笑,“吃饱了再打,乖~” 李静璇将鸡腿扔到她身上,“如小苒…你究竟想怎么样?!” 如小苒捡起鸡腿,递向塔塔尔丽,“鸡腿就一个,你吃吗?” 塔塔尔丽耸了耸肩,“不用了,看你们俩打情骂俏就够饱了。”话罢,又饮了一口酒。 “打情骂俏?”如小苒没想到在别人看来,她与李静璇竟是这样的关系,自顾自啃了一口鸡腿后,最终问向气急败坏的李静璇,“你别寻死了,我陪你斗一辈子好吗?” 这一句,没有半分戏谑与挑衅,却是满满的诚恳之意。 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却在瞬间,李静璇极其倨傲地将泪水抹得一干二净。 以前她高高在上,一招跌入泥潭的滋味并不好受,皇兄与母后相继惨死,父皇又对她如此冷漠,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问她是否真的想死,她也许并不想,也许还有些不甘心,想活着的不甘心。 此刻如小苒这一句‘一辈子’竟触动了她最后一丝想活下去的念想。 李静璇思绪恍惚间闪过一个人影,那人有一双如明月般清澈的眸子,曾在乱军中替她挡了一刀。 那一日,她亲皇兄的叛军闯入,她吓得跌落在廊庑时叛军挥刀砍向她,将要阖眸之际,面前扑来一位穿着文官官袍的人影,最终她完好无损,而那人臂袖上却有一道很长的口子… “给…本公主…倒杯酒。” “要倒自己倒。”如小苒没好气的将她的杯子与酒壶一同递给她。 李静璇一把接过酒壶,想也未想就对着壶口大口喝了起来。 本以为李静璇喝完酒后会说什么豪言壮志,没想到一开口就是惊天泣地的嚎啕大哭声… 炸得如小苒直想骂娘! 第92章 李元栩 是夜,如小苒由小宫女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往出宫的方向走,比起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李静璇与塔塔尔丽,她喝得不算多,倒也不能说少。 迷迷糊糊走了一阵,忽而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拉入怀中,随后天旋地转间,好似被人横抱了起来。 如小苒半眯着眸子看向那人的侧面,他背对着月光,看不清容貌。 “秦…邵陌,是你…来接我…了吗?” 她半醉半醒地问完这一句,忽而发现这人身上带着淡淡的花草清香,不是苏合香的气味,不是秦邵陌! 她蓦地一惊,顿时清醒了几分。 “放我下来!” 几番挣扎后,那人终于稳稳定定地将她放了下来,搂住她腰间的大手却是没舍得放开,“你喝醉了,我送你出宫。” 如小苒定了定神,月光下终于看清了面前男人的容貌,是一张比女子都要美丽湛然的脸,还有温润如玉又带着一丝淡泊的声音。 “二…殿下?”如小苒还有些懵,身子晃晃悠悠了一阵后才勉强立定,“不…劳烦殿下,我…自己走就行。” 话罢,她勉强完成了福身礼后,抬步便要往前走。 李元栩微微一笑,握住她双肩将她转了一个身,“你走反了,出宫走这边。” “多…谢…” 如小苒继续抬步走,李元栩静默跟在她身后。 片刻后,如小苒还是没忍住回眸看向他,“二…殿下,为何一直…跟着我?” “我说了,送你出宫。”李元栩的语气颇为耐心。 如小苒微微蹙眉,许是酒水灌得她脑子不够使了,反正她现在对李元栩的行为是满脑子的想不通。 正在她匪夷所思时,身后一双熟悉的大手将她搂了个满怀,又横抱在怀中。 “不劳殿下费心,本侯的夫人,本侯亲自来接。” 秦邵陌深邃的眸色中带着几分寒意。 “本想尽兄长之责,既然玄澈来了,那便甚好。”李元栩依旧带着温润的微笑。 如小苒闻到了淡淡的苏合香气味,终于满意地将脑袋靠在男人结实的肩膀上,懒懒地说了句,“秦邵陌…我困了。” “夫人好好睡吧。” 看着小丫头在他怀中沉沉睡去,秦邵陌眸色由温存复又回到暗沉,“不知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李元栩顿了一瞬,随即微微颔首,转身抬步引秦邵陌去了御书房。 “玄澈有话不妨直说。”李元栩开门见山。 秦邵陌缓了一息,正色回道:“皇后郑氏已死,李元琰死在皇陵,郑渊一家百来口也被斩首示众,殿下能否放过李静璇?” 对于皇后郑氏之死,秦邵陌早已暗自调查过,说是服毒自尽,然则用的是最为腹绞难耐的毒药,死状也是极为凄惨,若是郑氏一心求死,为何死前还要叫自己遭罪。 显然,所谓‘服毒自尽’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这宫中有能耐将毒药送入禁宫,又悄无声息毒死皇后郑氏的,只有皇帝与即将成为太子的李元栩。 然则皇帝若想郑氏死,当初也不会只罚她终身禁足于金华宫,如此想来,想要郑氏性命的无非只有李元栩了。 闻言,李元栩淡淡回道:“当年郑氏趁我父皇不在宫内,害我母后难产而死,我赐她的那杯毒酒,无非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我母妃之仇虽报,然则我那未出生幼妹的冤屈却又找谁来平?” “殿下未出生的幼妹确实死得冤枉,郑氏的儿子李元琰之死已经相抵!至于李静璇,她本性单纯,以后也不会对殿下构成任何威胁。殿下声明大义,胸怀天下,难道就容不下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吗?” 李元栩眸色微凝,他一直在犹豫是否斩草除根,又见李静璇最近一心寻死,便也未阻止,甚至也未让人通报皇帝此事。 眼见李元栩眸色中微不可查的神色之变,秦邵陌又说,“请殿下准许臣帮李静璇尽快安排一门婚事,让她永远嫁离阳城。” 话音刚落,李元栩回眸看向秦邵陌,“玄澈,你很聪明!若非你如此聪慧,又怎会很快知晓,王新柔之死是我有意点拨于你呢。”李元栩欣慰一笑,“如若你也是父皇的儿子,以你的谋略与战功,再加上父皇向来器重于你,太子之位定然非你莫属。” 秦邵陌深邃的眸色掠过一丝警惕,“殿下谬赞!臣祖上世代为国效忠,说来惭愧,到臣这一代却并无什么大志,此后无非是承父辈之志,守得北方一片安逸罢了。” 李元栩会意一笑,眸光久久落向他怀中熟睡的如小苒,“她极像我母妃,性格我也很喜欢,我与她颇为有缘,只可惜她已心系于你。” 他顿了一瞬,“玄澈请放心!我从不夺人所爱,况且你是社稷大功之臣,更是安邦定国不可或缺的人才,此后我会注意分寸,对她也会视如幼妹,恪守于兄长之情罢了。” “多谢殿下!李静璇之事臣会尽快安排,若是殿下无他事吩咐,臣先告退了。” 秦邵陌转身抬步将要出殿,忽而身后又传来李元栩的声音,“玄澈,我父皇时日无多了,你…不去看一眼吗?” 秦邵陌并未回答,微一拧眉后大步出了御书房。 …… 翌日,桑正五更天时就出现在武阳侯府书房门前,远见得秦邵陌健步如飞地走了过来。 “桑正你来啦。” “武…” 不等桑正作完一揖,秦邵陌拉着他的手臂就将人拽到了书房内的书案前坐下,秦哲在他们面前简单摆了两碗清粥两碟小菜。 看着大口喝粥的秦邵陌,桑正眨了眨眸。 武阳侯叫他一早过来,就是为了陪他用早膳? 这早膳…还挺清简的… 看出了桑正的疑惑,秦邵陌讪讪笑了笑,“今日太早了,侯府的后厨还未起,早膳是秦哲胡乱准备的,让你见笑了。” “不不不,武阳侯客气了。”桑正顿觉方才失礼,忙端起粥碗喝了一口,“侯爷起得如此早,是要去哪里吗?” “嗯。”秦邵陌将喝完的粥碗放下,“等下要陪老丈人与小舅子练手,还得等我家小夫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能一起用膳,先吃些东西,不然熬不住…” “侯…爷真是辛苦了。” “还好。”秦邵陌微微一笑,转而正色又说,“找你是有件重要的事,需得你给我一个准话。” 听闻有重要的事,桑正即刻放下粥碗,“侯爷请说。” 牵线搭媒,秦邵陌还是头一次,想了又想,决定还是长话短说,“李静璇,与在阳城的仕途,你选哪一样?” 他这‘长话短说’说得实在精简,导致桑正听完像被砸蒙了神一般定了半宿。 秦邵陌拧了拧,果然高估了这货的领悟能力,接着又将事情挑重点说了一遍。 其实桑正早就明白得通通透透,也知其中的厉害关系,只是突然有机会让他带走李静璇这件事,让他懵了半天神。 当然,他只敢想到是带李静璇出阳城,半点没敢深想是要他娶了她! 等到桑正总算明白了秦邵陌的意思,整个人像石头一般僵住了。 急得秦邵陌多次看了看鱼肚白的天际,最后实在等不了桑正清醒过来,只留下一句,“你想好了告诉我。”便头也不回地出了侯府去往统领府。 …… 几日后,秦邵陌带着如小苒去了郊外的马场,同行的还有塔塔尔丽与李静璇。 塔塔尔丽能出宫是因如小苒在皇帝面前开了口,因塔塔尔丽作为两国友好之交的人质,她的安危不能有丝毫闪失,所以皇帝对此事犹豫了许久。 最终想想这位被囚禁在宫中快一年了的夏国公主素来安分守己,又有秦邵陌在,应是不会出什么乱子,再加上如小苒接连两三天的死缠烂打,最后皇帝还是松了口。 而李静璇纯粹是被两人撺掇着绑出宫的,好在她近日也不寻死了,能吃能睡,气色也恢复了不少。 刚到了马场,塔塔尔丽仿佛活过来一般,兴奋地挑了一匹骏马,又取来弓箭,翻身上马后便疾驰而奔去了隔壁的狩猎场,身后跟着一众秦邵陌安排的护卫。 李静璇只管窝在奢华的马车内死也不出来,她不想见秦邵陌,更不想看到如小苒在她面前秀恩爱。 此时,秦邵陌牵来一匹白马来到他家小丫头面前,“夫人,你可还认得它?” 如小苒眨了眨眸,未待她伸手摸向白马,那马儿却径自朝她身前靠近,撒娇似地发出‘嗤嗤’两声。 “这是!这是九年前的那匹白马!” 如小苒想起了自己十岁时第一次来到马场的情形,秦邵陌当时生气地叫人牵走马时,她颇为不舍,只是后来再没来过马场,所以至今都不会骑马。 她紧紧搂住马儿的脖子,那马儿又欢喜地‘嗤嗤’了两声。 “这匹马叫白凫,自从九年前遇到你便不再认其他主人,五年前我买了它,本想教你骑马…”他微微一顿,随后笑道,“现在教也来得及。” 如小苒自然知道他没说的话是什么,五年前她刻意避着他,之后他又去了北疆征战,再之后的诸多事情自然没时间让她能静心学骑马。 如小苒放开了马儿的脖子,转而宠溺地捏了捏男人的面颊,“还愣着干嘛,开始教我吧~” 不远处的马车内,李静璇放下车帘后苦涩地笑了笑,眼看那两人如此恩爱,她终于开始承认,不是自己的,终不是自己的… 又想起了那匹白马,李静璇美丽的杏眸微微一狭,那匹孽畜居然还没被剁成肉酱,想想就来气!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纯当打发无聊。 正在她百无聊赖之时,车帘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五…公主…” 第93章 龙凤呈祥 听到马车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喊着‘五公主’,李静璇心中仿佛被人蓦地揪了一下,即刻正了正裙襦,又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可惜没有铜镜让她看一看自己此刻的妆容是好是坏。 缓了一息,她掀开车帘,终于又见到了那双明月般的清澈眸子,她又定了一瞬,最终正色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她实在想不起来,好像他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就算告诉过,反正她之前也没留心记,不过,现在倒想留心记一记。 桑正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后回道:“微臣姓桑,名正,字平山。” 李静璇跳下马车,稳稳妥妥地立在了桑正面前,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他许久。 慌得桑正躬身低首,连连后退了数步。 “你手臂的伤如何了?” 桑正一怔,忙回道:“无碍,多…谢公主挂怀。” “谢谢你上次救了我。” “不…不足挂齿。” 李静璇每上前一步,他便往后退两步,直到两人退出了十丈远,最终李静璇终于没了耐心,“你每次见到我走近就往身后躲,你这般怕我,以后还怎么娶我?” 秦邵陌借如小苒之口,已将所有事都告知了李静璇,关于李静璇的终身大事,最后还得她自己点头。 “…娶?!”桑正吓了一大跳,脚下一个不稳,一屁股栽到了地上。 她…这是同意了? 见此,李静璇柳眉微蹙,俯身看向他,“你不是说,宁可不要了阳城的仕途也要带我离开这片伤心之地吗?” 闻言,桑正傻傻点了点头,又慌忙摇了摇头,“微臣不…不是想占公主的便宜…” “你反悔了?” 桑正连连摇手又说:“不不不!微臣不反悔!一辈子不反悔!微臣的提议公…主可已知晓?” 桑正的提议是先假娶了李静璇,待他们离开阳城后,再妥善安排李静璇去她想去的地方,他不想让她不情不愿的嫁给自己。 然则带她离开却是当务之急。 “嗯,你的想法如小苒同我说过了。”李静璇犀利的眸光落向桑正清澈的明眸时,微微俯下身子又说,“你为了我,连在阳城的大好仕途都不要了,值得吗?” “公主不用在意,微臣早就想辞官游历四方,此举不过是顺了微臣的心愿罢了。” 李静璇思忖一瞬后又问,“若让你真娶我,你可愿意?”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叫桑正定了许久,久到他将与李静璇儿时的初遇,以及每一次仰望她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了一遍。 “微臣…知道公主喜欢吃黄桃酥,那时您在废太子的生辰宴上一口气吃了五块,后来…撑得再也吃不下其他菜肴了。” 那一年她十二岁,却已出落得如桃花一般的美艳,而他因为是废太子的伴读才有幸第一次见到她。 他浅浅一笑,低着头不敢看李静璇,如此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若说不愿娶公主,那都是假的;若是娶,微臣却也不愿公主委屈了自己。微臣知道您一直喜欢的是武阳侯,微臣有自知之明,不敢与武阳侯攀比。公主也无须将就自己,微臣…” 不待桑正说完,李静璇早已不耐烦地将人拉了起来,“你这人不仅傻,还极其啰嗦!你若真心想娶,我就真心嫁你!若非如此,我死在宫里也无须你来怜惜!” 话罢,她转身抬步便往马场外走。 桑正愣了一瞬后慌忙跟上,“微…臣…微臣真心想娶!” 走在前面的李静璇暗自弯了弯唇,却又很快收敛了笑,倨傲又说,“为什么你叫平山,真是难听…” 桑正:“公…主若是不喜欢,那微…” 李静璇:“不用改了,‘桑正’这个名字倒还可以…” 桑正:“嗯…” 李静璇:“你还知道我喜欢什么?” 桑正:“公主…喜欢抚琴。” 李静璇:“那你喜欢什么?” 桑正:“微臣…喜欢五公主。” 最后几个字低入了尘埃,李静璇脚步微顿,扬了扬柳眉又问,“以后我说东,你绝不能往西!反正什么都听我的,可好?” 桑正:“嗯!” 如小苒骑在马上盯着渐行渐远的李静璇看了许久,随后俯身凑近为她牵马的秦邵陌,“那位桑正长得清秀俊朗一表人才,若是以后真娶了李静璇,怕是一辈子都会被欺负呢…” 秦邵陌微微一笑,“听过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吗?” 如小苒颔首。 秦邵陌面露委屈,“唉…为夫就是那个黄盖。” 言外之意是说小丫头自己将他欺负得够呛,还好意思说别人。 闻言,如小苒学着他的样子狭了狭眸,“是你之前造孽太深!活该!不值得同情!” 秦邵陌弯了弯眸,“夫人说得极对!” 忽而想起什么,秦邵陌正色又道:“之前夫人叫为夫去查凌雪的出身,可还记得此事吗?” “有眉目了?” “当年抱走倾姿女儿的那对康州夫妇已经找到了,说是那孩子最后被她生父带走了。” 如小苒眸色一亮,“莫非是凌盛?” “也许吧…回头不妨再问一问你那‘朋友’,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谁。” 说到‘朋友’时,秦邵陌眸色一沉,每每想起他家小夫人有结交‘鬼朋友’的习惯时,总免不了后背发麻… “我看此事八九不离十!”如小苒颇为自信地挑起眉末,“凌盛是阳城人,倾姿也在阳城,他们极有机会认识!待我们成亲之后回了北疆,将倾姿一起带去瞧一瞧凌雪~” “成亲?”秦邵陌弯起凤眸,“这么说,夫人是同意了?” 说话间,他一把托住小丫头腰间便将她整个人从马背上抱了下来,紧紧搂在了怀中。 他等了这么多天,不就是等他家小夫人这一句准话么。 如小苒伏在他宽阔的胸膛上,面颊微微泛红,“我知你还在为老侯爷之死耿耿于怀,朝堂汹涌难测,我倒挺喜欢北疆的,以后我们去北疆吧。” 老侯爷的魂魄还在北疆,希望有一日秦邵陌再见到他父亲时,能稍许宽慰他心中的遗憾。 闻言,秦邵陌深邃的眸色掠过一丝吃惊,很快转为欣慰,“夫人所想,即是为夫所想。” …… 武阳侯的二婚之日再次轰动了整个阳城,比起之前的那一次,隆重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唯独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发小兼同窗居然反水了! 李元泽看了看以‘新娘子堂姐夫’自居,而得意洋洋拦在统领府门前的沈志远,又看了看身边面色阴沉的秦邵陌,“玄澈哥,这位重色亲友的叛徒该如何处置?” “堂妹夫呐~”沈志远执扇轻摇,没脸没皮笑了笑,“虽然你我故交多年,但是今日在下任重道远,若是姑了息养了奸,很难向未来丈母娘交代呢,抱歉咯~” 秦邵陌狭了狭眸,看了一眼今日拦门的人,若是比文,沈志远与如诚当仁不让;若是比武,晏名与塔塔尔丽身手都不容小觑。 话说,小丫头居然连晏名都请来了… 秦邵陌又看了看自己身边,一个铁憨憨桑正,一个傻憨憨李元泽… 他扶额拧了拧眉,忽而心念电闪间,眸色掠过一丝寒意看向沈志远,“那你今日可千万别给本侯放水,否则,待到你成亲之日,本侯也不好意思痛下杀手了。” 沈志远:“……” …… 新娘子闺房这一边。 如白亦好不容易将她母亲周氏哄去了前厅帮忙,总算留得屋内一片清净后,回到她堂妹身前,一边为她添胭脂,一边问,“我刚说到哪了?” 一身红妆的如小苒抿了抿点绛朱唇回道:“你刚说到,平安大街明月香烛铺黄掌柜的女儿,黄巧儿之死与王新柔有关。” “哦对!”如白亦点了点头,“我已寻到人证物证,永平伯爵那只老狐狸却是死活不说实话,最后我再三威逼利诱之下他终于全招了:人是被他妻子王新柔毒死的。永平伯爵素来知晓他妻子与李元琰有一腿,迫于李元琰身份尊贵,又是心狠手辣,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小苒嗤之以鼻,“李元琰身边美人那么多,何必要勾搭有夫之妇,我觉得他当初的此番作为,无非是利用王新柔从中拉拢她表哥马安瑞。” “有几分道理。王新柔为妇不忠,却极为善妒,容不得永平伯爵看上别的女子。大理寺介入调查黄巧儿之案后,王新柔想找李元琰帮她平息此事,最终却在麒麟布庄等待李元琰时丧了命。” “原来如此…”如小苒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冷酒,“可是…最后还是不知是谁杀了王新柔。” 如白亦放下挽起的衣袖,淡淡一笑。 她师父阮平决不让她继续查下去,聪慧的如白亦很快明白其中利害,既然她师父都如此说了,必定正如她所推测的那般,杀害王新柔真正的凶手定是与朝堂之上的那位有关。 以及与之前那位差点杀了她的高手柳思思,定也脱不了干系。 正在她思忖时,耳边又传来如小苒敛着坏笑的声音,“姐,听说你最后还是接受了承言兄长?” 如白亦一怔,面颊微微红起,“没有!” “既然没有,那承言兄长今日为何会与你们同来?!”如小苒咧着嘴又说,“而且,我看他对婶母马首是瞻,婶母也对他赞不绝口,他俩相处得也太好了吧…” 提起此事,如白亦一言难尽,这几个月沈家母女想着法子,不是约她出游,就是请她去相国府,她也因公务繁忙婉拒了很多次,却也因实在寻不到借口时,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四五次,赶巧了每次见沈家母女时,沈志远居然都在。 正在她极其苦恼时,也不知沈夫人与自己母亲又是怎么认识的,两人一片和谐地双管齐下,愣是为她与沈志远营造了不少‘巧遇’。 为此,如白亦郁闷得一口老血将要吐出,三师兄霁非却在此时又逼着她在沈志远之间做一个选择。 如白亦谁都没选。 随后霁非去了泗州办案,如白亦本以为一切恢复如常,却未想沈志远居然依旧‘无处不在’! 两个月后,如白亦终于对沈志远放弃了挣扎。 思此,她蹙眉微叹,“这件事…说来话长…” 如小苒很有兴致地刚想问,所谓的‘话长’,究竟是怎样的长,红灵赶巧着从前院而来,“小姐~新郎官已经入了前堂啦~” 闻言,如白亦拿来绣着龙凤呈祥的红盖头,笑道:“闲话少说,先办正事!” 第94章 春馥暖飔(大结局) 拜了堂,入了洞房,结了发,也喝了交杯酒,秦邵陌便被众人簇拥着出了屋子,走时在他家小夫人耳边叮嘱了一句,“为夫叫人送些吃的来,夫人吃饱了可不许贪睡,为夫去去就回~” 他家小丫头睡起来如同猪一般雷打不动,今日良宵苦短岂可辜负。 闻言,如小苒面颊蓦地烧起,瞪了一眼面前早已饿了半个多月的野狼。 却见他红光灼耀,隽朗卓湛,微微一笑,似妖似孽,实在祸害的很!????最终众人闹哄哄地出了屋,又有人轻阖上木门,如小苒只管满心欢喜地坐等红灵与月娘去取吃食。 片刻后,月娘提着食盒入了屋。 小丫头一面忙着取出菜碟子,一面好奇问她,“月娘,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了,红灵呢?” 月娘弯了弯唇,“食盒是秦哲取来的。” 如小苒很快明了,咧嘴笑起,“那我们先吃,别等她了,反正秦哲也饿不死她。” 两人有说有笑吃起,忽而如小苒眸光定定地落向月娘。 “小姐一直看着奴婢做什么?” “月娘。”如小苒顿了顿,“若是哪日,你看上了哪家男子记得告诉我。” 月娘眸色微沉,“奴婢…永远陪着小姐,这辈子再也不嫁人!” “那可不行!我知道你以前跟着范老三吃了许多苦,但是天下男子也不是各个都像范老三那般无耻的,你不能因为放不开以前的事,就永远不去接受新的人呐。” 闻言,月娘惊恐起身,半泣半哭道:“小姐…您…是不是不要奴婢了,要赶奴婢走?” “当然不是!就算你以后嫁了人也可以留在我身边呀!”如小苒安抚月娘坐下又说,“你别害怕,此事我不逼你,等你准备好了,我爹与秦邵陌军中都有许多好男儿,让他们为你先挑几个瞧一瞧?” “几…几个?!”月娘吓得面色煞白。 如小苒撇了撇嘴,“一个!先瞧一个总可以了吧…” 月娘垂眸紧紧捏着衣角,面色很是犹豫。 “放心!我不逼你~你慢慢想想~考虑考虑?” 几番哄劝之后,月娘最终勉为其难地点了头,见此,如小苒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须臾后,红灵姗姗而归,微红的面颊还残留着几分羞涩的笑意,抬眸蓦地见到屋内一眼不眨盯着她看的俩人时,她讪讪笑了笑,“小姐,月娘,你…们盯着我瞧做什么?” 如小苒眉末微扬,“秦哲偷偷留了什么好吃的,叫你吃得脸都红了?” 月娘抿唇偷笑。 “没…没有呀。” “没有?”如小苒敛着坏笑,“你不说?那我只有自己去问秦哲了!” “别问他!”又急又慌的话音刚落,红灵忽而见她主子一副强忍着坏笑的模样,便知道她是在戏谑自己,最终又羞又恼地赌气背身立到了一边,“小姐你真坏!” 身后两人早就笑作了一团。 闻声,红灵无奈叹了一声,忽而眸光落向面前漆黑书架上的一格木柜中,端端正正摆着一只木雕的女娃娃,头顶着小猫儿的面具,笑颜如花的模样。 她拿起惊道:“咦,这娃娃很像我们小姐呢!” 如小苒闻声走近,接过小木娃娃仔细瞅了瞅,“这小娃娃脑袋上的猫儿面具…很像三年前乞巧节时我戴的那只呢!” 她又想起当年雕木娃娃的老汉夫妇说是有人误买走了她的娃娃,难道就是这只娃娃? 怎么会在秦邵陌这里? “小姐,您不是也有一只雕得极像侯爷的木娃娃吗?也是三年前乞巧节带回来的!” 经红灵提醒,如小苒蓦地想了起来,却又蹙起黛眉,“可是隔了这么久…那娃娃也许已经丢了…” 红灵颇为得意地笑起,“小姐您从来丢三落四,好在奴婢前几日替您整理衣物时,见到那只娃娃孤苦伶仃地被卡在衣柜缝隙里,奴婢知您以前很喜欢它,特意放入您嫁妆里带来了,奴婢这就为您去取来~” …… 如小苒仔细端详着两只木雕娃娃,很显然是出自同一个师傅之手,回过头细想,原是那一年他们竟然分别买了彼此的木雕。 一抹温暖的笑意掠过她唇间。 “小…嫂子!玄…澈哥交给你啦!” 李元泽半醉半醒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随后屋门被秦哲推开。 如小苒立在门口,迎面是秦邵陌昏昏沉沉的身子扑到了她身上,小丫头的小身板哪承受得住秦邵陌的重量,就在她脚下不稳将要往后栽倒时,腰背却忽然被一双大手稳稳托住。 秦邵陌看似醉得一塌糊涂,实则稳稳沉沉地扶助了他家小夫人,又在她耳边轻声道:“夫人快将他们打发了~” 如小苒一惊,这家伙果然又是装醉。 待她支支吾吾地终于将众人遣散后,屋门轻阖上的瞬间,秦邵陌直起身子弯了弯凤眸。 “让夫人久等啦。” 如小苒见怪不怪,回到桌前又拿起两只木雕,“赵嬷嬷这次没送醒酒汤来,看来她也知道你是装醉呢。” “夫人手上拿着什么?”秦邵陌从身后轻轻搂住他家小夫人,“这是…乞巧节的木娃娃,怎么还多了一只?” 如小苒举起男娃娃,“这只像不像你?” “不像!板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像是有人欠他钱似的。” “可不是嘛~”如小苒将两只娃娃放成一对,摆在桌上又说,“这不就是以前的你嘛。” 秦邵陌将他家小夫人转到面前,撒娇似的吻落向她额间,“为夫现在这样,夫人可还满意?” 今日小丫头红妆灼灼,楚楚妩媚,嫣然一笑的模样醉人的很。 男人喉结微滚,眸色微红,修长的食指轻托起小夫人的下颔,“夫人叫一声‘夫君’可好?” 如小苒纤细的玉臂勾向男人脖颈,“你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夫人请说。” 磁性的声音微微沙哑。 小丫头面颊羞红,贴向男人的耳侧柔声说:“夫君…今夜需得适可而止…” 这一声娇滴滴,羞怯怯,早就击溃了男人最后几丝理智,他敛着坏笑,迅捷横抱起小夫人走向大红喜榻。 “夫人体力太差,需得多多锻炼~” 闻言,如小苒心中‘咯噔’一声,然则悔时已晚… 余留下窗前红烛长燃,春宵无眠;桌上一对木雕娃娃隐隐含笑,情意绵绵。 …… 景州 女子一袭单衣,墨发垂散,手中拿着两份大红喜帖,痴痴立在屋门口望向阳城的方向。 “小姐,您身子骨本就不好,天寒地冻的可别再着了凉。” 老嬷嬷说话间取来大氅为女子披上。 女子回眸浅浅一笑。 她的五官并不出众,拆开来单看,每一处都是平平无奇,然则放在一起却是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温婉又淑静。 女子正是夏玉琼。 夏玉琼紧了紧大氅,回眸看向阳城的方向,“苗嬷嬷,当年我在寒月寺中设的那一局并非真想害她…” “小姐是想成全了如小姐与李公子。”苗嬷嬷深深叹了一声,“却没想到如小姐会因此事差点被她父亲打死,李公子也不能再回阳城…” “我知她并非喜欢李廷,却执意如此…是我私心作祟…是我见不得自己的好姐妹嫁给那个人…”夏玉琼轻咳了两声,“我与小苒从小一起长大,自然也经常见到他…” 夏玉琼欲言却止,反复看起手中红灼灼的喜帖,“小苒很聪明,就算她以前不知道,现在应该也已经猜到是我…这两份喜帖…她是真心希望我去吗?她是原谅我了吗?” 眼见自家小姐这些年来心病缠身,苗嬷嬷眸色深哀,“小姐,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苗嬷嬷请说。” “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若是小姐想得如小姐的原谅,不如等到来年春暖之际,老奴陪您回阳城一趟,这些事情还需当面说清问清。” 闻言,夏玉琼神色微顿,回身走向屋内,定定地坐了许久后终于开口,“我们明日就启程…” …… 如勇久久坐在前厅内,此时夜已深,宾客早已散尽。 女儿这一次终于真正嫁出去了,他这老父亲心里却蓦地空落落的。 在家的时候成天嫌她惹祸,恨不得她早些嫁人,这一回是真的安安稳稳嫁出去了,怎么反而又舍不得了呢。 他垂首沉沉一叹。 此时,不远处走来一人。 女子的脚步停在如勇身侧,又在他右手的梨木桌上搁下一盏醒酒汤。 “老爷,您晚上喝了不少酒,先将醒酒汤喝了吧。” 说话的女子是厨娘温晴,约摸三十多岁,还是未出阁女子的发髻,鹅蛋圆脸,秋水杏眸。 因她进如府已有近二十年了,算是比杨伯还要早的老人,如家上上下下都叫她温姨。 闻声,如勇抬眸,“哦,是小温呀,多谢了。” 待到如勇将汤盏饮尽后,温姨温婉一笑,端走了汤盏便准备离开。 转身抬步时脚步却又一顿,“老爷,夜风寒凉,您早些回屋休息吧。” 如勇点了点头,起身往回屋的方向走。 见此,温姨又是微微一笑。 这一幕都落在静默立在不远处的如诚眼里,他与如小苒几年前早已察觉温姨对他爹有意,只是他爹太过木讷,温姨又是脸皮极薄之人,两个小孩对此也不知该如何办。 温晴原是渔民出身,从小跟随兄嫂捕鱼为生,二十年前兄嫂出海遭受不幸,因渔民本是贱籍,温晴年少孤苦自是受了不少苦,生死之际幸得如勇相救,又帮她脱了贱籍。 为报恩情,温晴自此便留在了如府。 温晴烧得一手好菜,又教过如小苒与如白亦游泳与烤鱼,性情也是随和,在如府上下口碑极好。 思此,如诚挠了挠后脑勺,这件事还得回头找他姐商量一下。 …… 暖阳投入窗台落在屋内大红床榻上,莹莹点点,剔透温润。 秦邵陌轻轻抚摸着怀内小丫头的墨发,脑海中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形。 那一年他只有五岁,从半夜三更被他父亲叫醒,到如府前院等了整整一夜,再到怀内蓦地多了一个刚出生的奶娃,秦邵陌一脸懵晕。 ‘夫人’?…是什么东西? 十岁那一年再见她:长得还挺可爱,就是有些烦人… 以后的日子:烦人多过可爱! 再之后:烦就烦吧…随便了… 再再之后:怎么不来烦他了… 若要回想究竟是何时开始喜欢这个小丫头,秦邵陌是记不得了,只知道从很久以前,他早已视她为自己未来的夫人… 清风掠过窗台卷来丝丝春意,萧树寒泥中正孕育着不久之后的又一轮春馥暖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