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天魔》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1章 神秘山谷 人总是对未知充满了好奇和恐惧。 初时的茫然惊惧,正慢慢消退。于飞对这个黑沉沉的空间,充满了好奇。这里没有风,也没有星光。 黑暗如水一样,包裹着赤裸的身体,感觉着,似乎是向下坠落;又似乎,一直停留在原地。四周寂静无声。 这是在做梦吧?于飞心中这样问着自己,不太确定。他努力想记起,之前自己做了什么?结果发现,脑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记不起。所有的过去的记忆,一下子消失无踪。 一定是做梦,于飞肯定的对自己说。 周围终于有了变化。黑黝黝的颜色慢慢褪去,丝丝缕缕的灰雾,向于飞漫过来。他终于确定,自己是在下坠,很慢。 迎面而来的雾气,缠绕在于飞的身体上。冰凉的感觉,让他神情一震,竟有些兴奋的情绪。 渐渐的,仿佛有了些天光,灰蒙蒙的,映出了连绵的山影。于飞脚下踩到了实地,松松软软的,像是堆积了厚厚一层落叶。走在上面,带起沙沙的响声。 于飞仔细的打量着周围,面前好像是一个山谷。自己正站在谷口,左右十几米宽的样子。一条幽深谷道,被雾气弥漫,不知通向哪里。 走近一些,于飞看清了一旁的景象。嶙峋的山壁上布满了青苔,谷口处,各种不知名的杂草蔓藤丛生,缠绕在一起。 两侧山壁高耸,穿入黑暗之中,看不见顶。沿着山壁地势,从杂草丛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并没有太费力。 没有路,似乎千万年,只有杂草蔓藤衰衰荣荣。旧的倒伏下去,新的又从腐烂的枝叶中,生长出来。 大约走了有一刻钟的时间,耳边传来流水的声音。于飞心中一喜,立刻奔着声音的方向过去。 从大概三人高的高处,细细的山泉,从石壁缝隙中流出来。沿着石壁,如飞珠溅玉般,落入下方的一个小水潭。 一条清亮的小溪,弯弯曲曲的,流入杂草丛中消失不见。水潭的旁边不远,蔓藤枝丫下面,隐隐的能看出来,那是一个石洞。洞口参差,没有雕琢的痕迹,应是一个天然的石洞。 于飞抬起头看着天空,感觉像是乌云密布的样子,整个山谷,都被笼罩在灰黑的雾霾之中。 蹲下身,他探手伸进潭水中撩了一下,竟是冰寒刺骨。打消了喝口泉水的念头,站起身走近洞口,异常谨慎的向里打量。 他甚至做好了准备,一旦有蛇,或者什么动物,猛然一下扑出来,就立刻发足狂逃。 扔了拳头大的石块进去,传出空洞的回声。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事发生,于飞胆子大了点,弓着腰慢慢走进山洞。 借着洞外微微的光亮,发现洞里很深,洞顶也很高,但是很狭窄,大约两米的宽度,就像一个长条形。脚下岩石斑驳错落,两边和头顶,也是乱石嶙峋,不时有泉水滴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走了大约十来步,身形和洞内的情形,都被黑暗包裹了起来。于飞有些害怕起来。怯心一起,黑暗便如恶魔。 周围的黑暗,裹挟着各种恐惧的幻象,侵入他的脑海。一阵冰寒蔓延上于飞的身体,他只觉的身体四肢,在一点点的变得僵硬、变得麻木。似乎下一刻,他只要打个寒颤,就会像玻璃杯掉在地上,碎成一块儿一块儿的。 沉沉的黑暗中,忽然泛起了涟漪,涟漪的中心,一丝一缕,慢慢的氤氲出雾气,雾气泛着微弱蓝光。 随着雾气凝聚,蓝色的光点变得大了一点,先如米粒,再如麦粒。似乎是很漫长,也似乎是呼吸之间,光点已变得如同水滴,莹莹蓝光纯和内敛,晶莹剔透却并不炫目。 于飞没有发现蓝色水滴的变化,他紧闭着双眼,瑟瑟发抖,沉浸在恐惧幻象中,不能自拔。 蓝色的水滴,悬在于飞的头顶上方,一圈淡淡的蓝色光晕,推开周围的黑暗,丝丝缕缕的雾气,依然慢慢的涌向水滴。 随着时间的推移,雾气愈发浓厚,蓝色的水滴周围,形成了一个漩涡,散发出强劲的吸力。一时间,石洞内的雾气,流动的越来越快,像是起了风,渐次发出啸音。 蓝色水滴愈发的饱满明亮,其上荧光流转,轻轻颤动,灵气逼人。突然蓝光一闪,水滴似是吸饱了水,坠落而下,从于飞头顶一没而入。 四周重又恢复了寂静,于飞安静的站立着,没有了之前的颤抖和恐惧。黑暗如披风一般,严严实实的,包裹着他赤裸的身体。 就像是突然跃入了水潭中,舒适的伸展开四肢。清凉的潭水就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过身体,让他有了一阵快意的颤栗。 于飞闭着眼,贪婪的感受着从未有过的体验,他的身体热了起来,他甚至听到了血液奔腾的声音。 渐渐的,于飞感觉到,包裹着他的潭水,一丝丝的渗入了皮肤,浸入了骨骼,融入了筋脉血肉。 奔流的血液似乎燃起了火焰,他却没有感觉到烧灼的疼痛,反而感到,有一股气在体内集聚。 越来越强大的力量,充盈在身体四肢,身体在膨胀,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仿佛充满气的气球,下一刻就要炸裂。 于飞有些烦躁,暗暗咬了咬牙。忽然,脑海中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体内胀满的气流,如退潮似的向腹部汇聚,顷刻间平静了下来。 于飞身体一松,睁开眼清醒了过来。 他扫视了一眼周围,竟不如刚进来时那般黑暗。两侧的山壁,和洞顶的缝隙,都能看的清晰。 往更深处看去,也隐隐约约的看见,一条乱石交错的狭窄通道。仔细回味刚才的感觉,虽然很奇怪,倒也没有什么担心。做了一个梦嘛,醒了就好了。 于飞下意识抬手,做了一个看表的动作。突然惊叫一声,赤条条的手腕上,自然没有手表,但是于飞惊骇的发现,自己的手臂变成了蓝色。再看右手,低头看看胸前、双腿,都变成了蓝色。 “蓝精灵啊!”幸好是做梦。于飞惊魂甫定,自嘲一句安慰自己。不再纠结变身蓝精灵,他向着洞外的方向走去,转过一个拐角,就看见洞口的亮光。 外面似乎更亮了。于飞回忆着进来时的样子,觉得现在的亮度,比之前亮了不少,主要是看的更加清晰了。 出了洞口,向四周眺望。还是灰蒙蒙的,天空上黑云密布的样子。身前的各种杂草、枝蔓,没有一样是认识的。 于飞随手揪了几把绿绒绒的杂草,每棵都有两尺多长,编一个宽边的草环套在腰上,就当是英格兰短裙了,聊胜于无吧。 于飞怔了一下。他低下头,仔细的看了看杂草,根茎有拇指粗细,竟是深深的扎根在岩石上,看着就坚固异常。自己随手轻轻一揪,就能连根拔起?好奇心一下就兴起来了。 于飞兴奋的走到山洞边上,对着坚硬的岩石拍了一掌。噗的一声轻响,石沫儿沙沙落下,岩石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 “厉害!”于飞嘿嘿闷笑着。这个梦做得跟真的似的,却突然一下,竟有了这么霸道的力量。怎么可能?终究是梦境。 于飞一想到梦境,就觉得有些烦躁了。这梦怎么还不醒?他怎么感觉着已经很久很久了呢? 无聊的在水潭边来回踱步,低头看着蓝色的身体,一时无事可做。于飞抽了抽鼻子,一缕淡淡的香气若有若无。他忽的站起身,四处张望,杂草连天,山岩壁立,蒙蒙灰气弥漫。他感受了一下香气,循着味儿慢慢向着远处行去。 趟过一条小溪,爬上一块高耸的岩石。岩石的后面还是岩石,缝隙间,窜出无数的灌木和藤蔓。香味更浓了。 他认真的辨别着香味的来源,竟是从下面传来的。巨大的岩石背后,是一个陡峭的悬崖,悬崖下灰雾弥漫。 于飞有了探险的兴致,打量了一下地形,然后抓着一根长藤,慢慢沿着石缝向下。大概下行了五十米左右,他就看见岩石缝隙中,龙蟠虬结的生长着一棵大树。 说是大树,因为树冠很大,向着悬崖外探出了十多米,树干黑褐色,树叶有些像银杏叶。远看过去,有一个白色的果子,掩映在枝叶间。 于飞一点点挪过去,终于探手抓住一根树枝,攀上了大树。仔细看才发现,树上的果子有三颗,每个都离得挺远。 不过于飞不怕麻烦,慢慢的爬上去,摘了一个。果子不大,像个梨子,白生生的透着清新的香气。 只闻了一下,于飞就觉得一下子神清气爽。咬一口,软软的、甜甜的,满口生津。三口两口吃完,移动身子,将剩余两个摘下,塞在草裙里,又慢慢返回。 这一番折腾时间不短,但是于飞终于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从他来到这里,起码也有一天时间了,天色竟没有变化。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竟一直都是这灰蒙蒙的样子。 于飞疑惑了,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没听过、没看过,不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还有一个更恐惧的情况。这里没有生灵。 更大的范围,于飞没有探过,看看四周乱石耸立、沟壑纵横的样子,也去不了。但起码这片谷地里没有发现生灵,只有岩石、杂草、蔓藤,还有一汪泉水。 想想天地寂静、无一生灵的场景,于飞就觉得毛骨悚然,一刻也不想再留。只是怎么回去,或者说怎么醒?是个问题。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2章 东京风雪 大宋康定二年,二月二十,东京城被大雪笼罩。 大宋皇城掩在风雪之中,宫墙上宿卫的兵丁,铁甲上积着雪。远看,就像一排雪人。此时,天光渐亮,天地一片银白。宫城的一处角门,忽然开启了一个缝隙。一名宫装女子走了出来。带着兜帽,看不见样貌。 雪地上滑溜儿,女子走得很慢。天上依然飘着雪,片片雪花,落在红色的披风上。不多时,红衣女子的身影,融入了风雪之中,变得隐隐约约。 走过几条街道,行人渐渐多起来。 女子进了一家胭脂水粉铺子,取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精致的俏脸。二十上下,肤色白皙,一双眼睛水灵灵的透着精明。 她并不说话,四下里扫了一眼,走到窗前,在椅子上坐下。似是等着什么人。店里伙计似是明白,也不上前搭话,直奔向后院报信。 不一会儿,一名四十多岁的妇人走了出来。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不少痕迹,但依然显得精神干练,是个手脚利索的人。她在女子的下首坐下,静静的打量着。 “我需要上好的珍珠粉,不知贵店可有?”女子说道。 “珍珠粉可不便宜。”妇人应道。 “无妨,但我只要广南的货。”女子看着妇人说道。 妇人面色一凛,腾的站起身,打量店里无人,低声问道,“何事?” “事成了。”女子低声说道。 说完站起身,径直往外走去。妇人跟在身后,高声说道,“小娘子放心,本店的水粉,可是最好的货色,一准儿给小娘子备好。” 女子脚下不停,出了门左右看了一眼,戴上兜帽,向来路而去,逐渐汇入人群不见踪影。 不大一会儿,妇人也穿了件斗篷,出门上了马车。车夫也不询问,甩一个鞭花,吆喝了一声。驾车的驽马头一扬,向前行去。 此时,卯时刚过。雪下的小了些,天光也亮堂起来。 —————————————————————— 东京城中,有一处著名的地方。三层相高、五楼相向,显官贵戚,多会于此,正是开封城七十二家正店行首,声名远播的矾楼。 有诗道: 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 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矾楼。 走进矾楼,只见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富丽堂皇。空气中飘散着着脂粉酒气混合的味道。此时却是矾楼最清净的时候,昨夜的癫狂刚刚睡去,今日的喧嚣还未醒来。 一间包厢门被推开,一名衣衫鲜艳的女子踉跄奔出,钗环凌乱、面容惊惧,一边跑,一边高声尖叫,“死人了,死人了,快来人啊。” 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着女子的尖叫声,整个矾楼瞬间被惊醒了。有人打开包厢门向着外面观瞧,却并不肯走过来。过了片刻,有矾楼的管事终于到了。 包厢里的床上,躺着一名魁梧的大汉,赤裸着上身,被子斜斜的半盖在身上,一张脸被茂盛的胡须遮住了半个,眉心有着血迹,此时却已无声息。 管事匆匆看了一眼就缩回头,问道,“何时发觉此人死了?” “昨夜还好好地,今早,今早起来,奴家就发现他没了气息。”惊慌的女子躲在管事的身后,见问忙畏畏缩缩的答道。 “可知是何人?”管事又问。 “奴家不知。瞧着不像中原人氏,说话的腔调怪怪的。” “报官吧,唉。”管事也很无奈,报官必然耽误买卖,但出了人命,敢私下隐瞒,却是重罪。 围观的人群中,有个汉子伸头向房里瞄了一眼,待看清死人的长相,不动声色的挤出人群,慢慢的向外走去。出了矾楼,叫了路边等候的马车,一刻不停,迅速的离开了。 马车在城中左拐右绕,走了足有一个时辰,才终于停下。汉子下了马车,径直穿过了一条巷子,向右一转,居然又回到了正街上。街的对面,是一座三层高的楼阁,门头的牌匾上,写着翠云楼。 走进翠云楼中一间小院儿,就看见一名披着皮裘的年轻男子,静静的站在雪地里,肩头上落了一层雪,想来已站了很久。 “公子。”汉子上前躬身行礼。“米擒古里死了。” “死了?”年轻男子一惊,没了方才的平静。 “被人在矾楼杀了。”汉子低低声音的道。 “可看出了什么?”年轻男子问道。 “属下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不敢确定。”汉子推测道。“米擒古里眉心有血迹,像是被银针刺破眉心,一击致命。” “银针?”年轻男子有些茫然。何人才能有此力量,以银针刺入头颅?他的头开始疼起来,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条线索,又断了。 “公子?”汉子道,“下面该如何行事,还请公子示下。” 年轻男子恍惚了一下。是啊,下面该如何行事?他仔细的推敲着,理顺自己的思绪。 最近一段时日,汝南王府可是焦头烂额。一本重要的名册,居然被偷了。应是兴庆赌坊的管事姚七,联手王府侍卫,潜进汝南王府,盗走了名册,转手想要卖给西夏人。 但是中间出了纰漏,姚七没有和西夏人交易,反而失踪了,名册也不见了踪影。本来已经查到米擒古里这个西夏细作,暗中监视,等待两人交易时拿获,却不想米擒古里,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被杀了。 姚七哪里去了?谁杀了米擒古里?赵宗咏想不出,但无论如何也要查下去,找到名册。不然一旦泄露,那可就是汝南王府的末日了,夜长梦多啊。 ———————————————————————— 西城外,此时官道上少有行人,道路两侧干枯的树木,在风雪中瑟缩,发出凄叫。 忽然,一阵沉重的马蹄声,从官道上传来,由远而近。渐渐看清,骑在马上的人,穿着红色的军袍,很显眼。 快马裹着风雪,箭一般掠过,向着城门冲去。 马蹄践踏、积雪翻飞。临近城门,军士高声喝到:“紧急军情,速速让开。”急促的马蹄踏上青石的路面,发出巨大的轰鸣,惊得城门守兵和一众行人四下躲闪,城门洞里一时乱成一片。 城门官郭佑,认出是传递军情的急脚递,立即呵斥行人躲开,冲着奔到近前的急脚递问了一声,“哪里的军情?” “渭州。”急脚递回了一声,快马已冲进城中。 “渭州?西贼。”郭佑年纪不大,性情豪爽,武艺高强。一听是渭州,一拳猛击在城墙上。石屑纷飞,他的拳头上也冒出血来。 郭佑最大的愿望,就是上阵杀敌,无奈却在此守城门。郭佑原在左厢神卫军当差,却不耐蝇营狗苟。因为性子耿直,与京城禁军完全相处不来,数次顶撞上官而被罚。 “不行,我要去边塞。”他心情激荡,竟是一刻也不愿等。和身边小校交代一声,大步而去。他要再次请命去前线。 开封城依然平静的矗立在风雪之中。快马的奔驰,丝毫没有影响城中的雍容。沿着河岸,商铺、酒楼、茶坊、邸店鳞次栉比,桥道两边也摆满小摊,形成了繁荣的街市。行人、商客、小贩、脚夫、马车拥挤于街道。 太平日久,人物繁阜。此等繁华,虽大风雪亦不能掩盖。 ———————————————————————— 宋军好水川之战大败,全军覆没。当皇帝赵祯,终于看到这条军情时,心情简直糟透了。 他刚刚得知,唯一的儿子病了。虽出生以来,一直小病不断,但却不似这次。此次发病甚急,看着就凶险。 军情事关国家社稷,却不容怠慢。他立刻派黄门传召两府宰执进宫,虽然说战败的奏报就像是三九天当头浇了一瓢凉水,但他却必须抗住。他扶着桌案坐下,让自己被冰冻的血液,一点点的融化开。 二月初十,李元昊率兵十万,进攻泾源路,兵围渭州。 打与不打,赵祯其实很犹豫。在对夏战略上,韩琦、范仲淹二人的意见不同。虽同为陕西经略副使,但韩琦主张集中兵力,寻找西夏主力决战。 而范仲淹则主张,先巩固自己的防线,进取绥、宥,然后占领茶山、横山,只要能控制这一战略地带,就能阻止西夏的侵扰,并展开反击。 赵祯最终采纳了韩琦的方略,集中兵力与西贼决战。不曾想,失败来的如此之快。耗费钱粮、损兵折将,军心动荡、士气大挫。怕是三五年之内,已经没有再战之力。 疥癣之疾已成腹心之患。赵祯恨恨的想着。李元昊的计策很简单,诱敌深入、各个击破,偏就成功了。他眯着眼,仿佛看见了李元昊嚣张的脸。 主将任福,被敌兵诱进了好水川谷。 其属下大将朱观,被敌兵围在笼洛川谷,突围不出。西边儿,泾州都监王珪,率四千五百名步兵。东面,瓦亭寨寨主赵津,率两千骑兵分别赶来救援,却被阻截在山口寸步难进。 李元昊亲率五万兵马,直扑好水川。西夏兵占据险要地势,弩箭齐发,本就是一边倒的屠杀。西夏骑兵再冲入战场,宋军惨遭杀戮。 任福身中数十箭,血流如注,无法战斗,自杀殉国。武英、王珪、赵津、耿傅皆战死,只有朱观所率千余人生还。此战几乎全军覆没,几十名将校战死,无一投降。 赵祯再次叹息。此战虽败,但是军兵深陷绝境,犹自奋战不退,无一投降,大宋边军的忠勇风骨,则是此战抹不去的亮点。 稍倾,赵祯道,“好水川之败,诸将力战以死。趋利以违节度,固失计矣;然禀义不屈,庶几烈士者哉!宜当厚恤。”他定了调子,结束了宰执们,无休止的争吵和弹劾。 陕西经略安抚副使韩琦,命任福率兵出西夏军之后,伺机破敌。但任福轻敌追击,被敌兵所诱,却不是韩琦的责任。 赵祯有那么一刻恍惚,似乎看见韩琦,就站在自己的对面,慷慨激昂的说着什么,声音仿佛隔了很远,听不清楚。 “元昊虽倾国入寇,众不过四五万人,吾逐路重兵自为守,势分力弱,遇敌辄不支。若并出一道,鼓行而前,乘贼骄惰,破之必矣。” 就是听信了韩琦的说辞,所以赵祯不再犹豫,决心与西贼一战。选派夏竦,为陕西经略安抚使,韩琦、范仲淹为副使。韩琦主持泾源路,范仲淹主持鄜延路,共同负责对夏作战事务。 赵祯放下了手中的战报,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一口气憋在心口,只想对着桌子猛挥一拳。他的眼睛有些湿润,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 恢复了冷静,正要商议后续人事安排。一名內侍匆匆而来,站在门口探头往里看,想进不敢进,一时转圈跺脚,急不可耐。一咬牙,冲进了崇政殿。 “何事?”赵祯一恼,又耐下了性子问道。 “官家,二皇子薨逝了。” “什么?”赵祯有些诧异,一时没有回过神儿来。但下一瞬他就惊跳了起来,双眼一黑,软软的倒了下去。 他听不见周围惊叫,感觉不到有多少双手扶住了他,只留下一个念头在心里逡巡不去。 “我的儿子没了。”深深的疲倦侵袭了全身。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3章 皇宫觉醒 一个简单的问题,让于飞一筹莫展。 顺着来路走到谷口,然后抬头望天。依然是黑沉沉的仿佛乌云密布,遮断了山峰,低低的压在距离头顶不远的上方。环顾四周,远处的峰峦依稀可见,灰雾涌动,若隐若现。 接下来的时间,于飞分别向着四个方向开始探索,寻找回去的路径。几乎是差不多的状况,不是遇到高耸的石峰阻路,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这是绝地,于飞有些明悟。 那么,这个神奇的梦带着自己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于飞回忆着,自己从天而降,来到这个山谷,发现了水潭,发现了石洞,然后又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找对了方向。自己并没有走到山洞的尽头,那里虽然乱石嶙峋,幽深难测,但是却真的有一条通道。他一下欣喜起来,竟是迫不及待。 再次走进石洞,感觉比上次进来时要看的更清楚,虽然还是灰蒙蒙的,但目力所及,石壁上的细小纹路竟清晰可辨。随着不断深入,通道变得曲折难行,越来越是昏暗。 最后,仿佛走进了无星无月的暗夜,被浓厚的黑暗包围。于飞后悔进来的太匆忙,竟没有准备个火把。随之他就释然了,扎个火把倒是容易,可要钻木取火还是算了吧。也许最终能钻出火来,也许等钻出火来他早就顺着通道出去了。 手脚并用,摸索着石壁一步步向前。一会爬高,一会向下,一会趟过没膝的溪水,一会匍匐在地钻过低矮的山洞。 除了能清晰的听见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声音,周围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前方和身周一样黑暗,无形的压抑让于飞仿佛背着沉重的石碑。 心里默数着数字,数着数着就数的忘了。然后再从头开始数。一次又一次重复着,他感觉已经走了好久好久,十天?一个月?一年? 他觉得自己的神智已经模糊了,心力憔悴,疲惫不堪。只剩下一个念头,向前走,向前走。 他没有感觉到身体疲累,也没有感觉到饥饿。只是心累,无休无止的黑暗,搁谁也难捱,好在他还有两颗果子。他想着,默默的摸出一颗,小口吮吸着清甜的汁水,清凉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烦躁的情绪一消而空。好东西啊,也不知是什么果子。 前方浓浓的黑暗中,忽的跳出了一点亮光。于飞呆滞的双眼木然的看着前方,对亮光仿佛视而不见。此刻的他趴伏在地,一点一点的在向前挪动。 亮光变得更大,似乎就在眼前,却又是那么遥不可及。眯起眼睛,于飞终于看出,那是洞口。 外面的光线从洞口射进来,像是站在井底望天。他的手抓住了洞口的边沿,手里的感觉怪怪的,这洞口的边沿也太齐整了,有棱有角,像块木板。 他嘿嘿闷笑,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句话,随口喊道,我胡汉三又回来了!身体用力一挺,冲进了亮光之中。 脑子里还在诧异自己嘶哑的嗓音,念头还没有转过来,更加惊骇的一幕让他不由自己的发出一声惊叫。 伴随着于飞的惊叫,又是一连片的惊叫,高低错落,像是炸了营。 下一瞬,就传来慌乱奔跑和着各种尖叫和扑倒在地的杂乱声音。于飞却无暇去关注那些乱七八糟的声响,他正睁大了双眼,呆呆的盯着自己缩小的仿佛婴儿一般的手臂,张大了嘴巴回不过神来。 一个小人儿,准确一点说,一个两三岁的婴孩,瘦弱的小身子顶着一个比例失调的大脑袋,瞪着自己的手臂,坐在一张宽大的床上怔怔发呆。 在婴孩的手里,抓着一颗白色的仿佛梨子一样的水果。婴孩原本应该是躺着的,身上盖着明黄的锦被。此时锦被半掀,露出黑色绣着金线的锦缎袍服。 再次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于飞稍微的回了点神,看清了自己的身体,叹息一声,双手一摊,颓然倒在了床上。 心里发苦,自己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爬出了山洞,竟又变成了婴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梦还没醒,还是梦醒了?此时脑子里如一团浆糊,嗡嗡直响,似是要炸裂开来。 一阵刺痛,猛然从脑海深处传来,脑仁儿仿佛被钢针不停的穿刺,刺痛感沿着脊椎传遍全身,猛的抽搐起来。于飞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群人急匆匆的走了过来,环佩乱响。有人询问,有人带着颤音回话。一番乱哄哄过后又突兀的安静了下来。 有人瑟缩的靠近了床榻,手抖的像打鼓,哆哆嗦嗦的去试鼻息。也许是婴孩脸上的温热安定了心神,他终于稳定了手指停留在婴孩的鼻端,感觉了下,立刻惊喜的叫到“有喘气儿,有喘气儿!二皇子活过来了,二皇子活过来了!” 一名明显是头领的中年人,闻言三步两步就扑到了床榻前,伸出手探了探婴孩鼻息,高声叫道,“快去禀报官家,快去禀报圣人,快传太医!愣着干什么?快传太医!” 他一叠声的叫着,一边匆忙起身,竟是飞奔出屋,向着皇帝陛下的寝宫而去。他刚才叫出声就立刻回过神来,皇子死而复生,如此大喜,报信之人必得官家重赏,如此大功,岂能假手他人。 房中一时脚步声纷起,一众宫女内侍夺门而出,四处去传信报喜。而此时的于飞遭受了一翻头脑炸裂的痛苦后,悠悠醒转。 他能感觉到,这不是梦境,但自己不一样了。此时的于飞已然记起了很多事。 三十多年的记忆如电影一般,一幕幕闪过。幼年的自己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不知父母是谁。 长大一点,上学,和同学打架。再大一点,家里穷,读不起书了。再大一点,打工、结婚、生子,一个个场景快速的闪动。 于飞平静的看着,像是在旁观另一个陌生人。脑海中似乎响起爆炸的轰轰声,那是迎面而来的重型卡车,尖啸着与自己的汽车相撞时发出的声音。 于飞已经死了,死于一场车祸。但魂魄却被冥冥中不可知的神奇力量牵引,出现在一个神秘的山谷。 想起自己变身蓝精灵的样子和忽然具有的莫大力量,于飞确信,自己在神秘山谷中得到了天大的机缘。 一定是蓝色的水滴,洗练了自己的魂魄,自己才有机会重生人间。虽然时间上差的有点远,但好歹不是又可以重活一世嘛! 刚才脑中刺痛,是自己的魂魄与床上这个婴孩的记忆融合了。竟是一个皇子,大宋的皇子,四岁,乳名最兴来。在他短短四年的记忆里,一大半时间都是混混沌沌的,除了吃饭睡觉就剩下生病。 他的记忆里有许多人,有爹爹和娘娘,有阿母和姐姐,有香草和元童,还有很多人都围着他,他却不认识。 哦,还不止这些。还有一些记忆的片段,却是一个道人的。于飞苦笑一下咧咧嘴,自己的脑子里都成大杂烩了。 不过于飞在看到道人修炼真气和腾挪打斗的画面后,立时有了极大的好奇。传说中的修士啊,一掌拍出,能开碑裂石;一个纵跃,如流光掠影。 于飞明白了,这些凌乱的片段,都是凝聚在蓝色水滴里,自己的身体吸收了水滴的能量,也就获得了这些记忆。 还有更多的碎片蒙太奇般闪烁而过,于飞却没有时间细细品读。他已经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大片匆匆纷乱的脚步声。 在皇帝得到禀报的时候,皇宫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二皇子死而复生了。有人惊喜,有人惊惧,有人疑惑,有人不甘。 皇帝在急匆匆去看望儿子的路上,接连下了两道命令:封闭宫门,内宫任何人不得出入;服侍二皇子的一应人等由皇城司看押。 二皇子于辰时末薨逝。灵堂虽然布置了出来,但是招来做水陆道场的和尚、道士怕是还没有走到宫门口。 贵妃张氏悻悻的想着,她也是刚刚得知二皇子死而复生的消息,甚是诧异。“命真大。”挺着肚子,依靠在床榻上,懒洋洋的眯着眼。她在心里念叨。 官家子嗣艰难,到现在也只有那么一个病秧子,虽说这次活了过来,谁敢说下次还能起死回生? 她对自己很有信心。皇帝迷恋她的身子,那就是她的依仗。 她能让皇帝夜夜都留在她的宫里,也就能让皇帝立自己的儿子做太子。她的眼神一下凌厉了起来,“后位,必是我的。” 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忽又发愁起来。“可一定得是儿子啊。”后宫的女人要是没有儿子,那和草芥也没有什么区别。 “娘子,派去传信儿的人被堵了回来,说是官家下旨封了门,任何人不得出入。”她的贴身女史荷香悄悄的走了进来,轻轻的说道。 “不急,迟早会知道的。” “听官家身边的何正说,官家命皇城司抓了二皇子身边服侍的人,说是要彻查。” “哦?”张氏吃了一惊,“难不成二皇子的死有蹊跷?” “难说不是。”荷香道,“听说二皇子发病时全身抽搐,太医都还没有赶到,片刻间就没了气息。说不得就是被下了毒。” “不要胡说。”张氏叱了一句,若有所思。过了片刻说道,“将上次官家赏赐的老参找出来,你给仪凤阁送过去。就说我身子不便,不能亲自去探望二皇子,老参给二皇子补补身子。” 荷香领命下去,房里立刻陷入了静谧,烛火跳动,张氏如花似玉的脸上,被映照的明暗不定。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4章 伐毛洗髓 最兴来毕竟太小了,还不到四岁。 虽然脑袋长得挺大,但他的记忆里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于飞甚至还不知道现在是哪一年,自己的父皇是哪位皇帝。 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一个父亲的激动。于飞看的出来,失而复得的儿子带给了皇帝陛下巨大的惊喜,甚至抚摸着儿子脸颊的手竟微微的发颤。 “最兴来!”皇帝轻轻的唤了一声,眼圈却红了。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缓了一缓,他扭头问一旁的医官:“钱卿,可曾仔细查看过了?” 医官躬身道,“回禀官家,臣已经查看过。”医官钱乙略显激动,从医四十载未曾见过如此奇事,死去之人竟然死而复生。 此前也是他,与两位医官以及宗正寺官员一起验看了二皇子的脉搏、心跳、呼吸,确定已生机断绝并记录在案。 “此前二皇子发病甚急,脉象细弱,涩滞无力,胃气几无,以致生机断绝。”钱乙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然方才经臣等再三检视,二皇子确实胃气连绵,脉象平和;不弦不数,血气充盈,竟是大异以往。” “哦?这么说最兴来是大好了?”皇帝急问道。 “正是。”钱乙肯定道。 皇帝大喜,哈哈大笑出声,连道有赏。屋中众人躬身谢赏。一时间都是喜气洋洋。 于飞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一众人等,脑子里却有点走神儿。他在最兴来的记忆里找到了他最亲近的人,明明是亲娘,却被要求称呼姐姐。他还有一个亲姐姐,也叫姐姐。这辈分该怎么论? 正想到姐姐,一个熟悉的面孔就凑到了眼前。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眼睛红红的,带着哭腔叫到:“最兴来。” “大姐姐”于飞轻叫了一声,发出糯糯的童音。于飞心里别扭了一下,无法适应幼儿的身份。这才是真的装嫩。 现在信息不全,情况不明。于飞让自己尽量不说话、少说话,以免说错露了破绽。在这陌生的宋朝,自己这个外来户,一旦泄露了身份,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手里的果子让于飞很是奇怪,但无暇多想,随手塞进被子里遮盖住。 “怎么有一股怪味?”方才得知皇子死而复生,一个个惊诧莫名、心情激荡,竟无人发觉空气中飘荡的腥臭味。 于飞自己顷刻之间连遭变故,心神不定,也没有发现自己身上有何不妥。现今被小丫头叫破,一道道疑惑的目光都向他注视了过来。于飞闻到了身上腥臭的怪味,立时感觉到身上、脖子上都黏黏糊糊的。 “快去准备,给二皇子沐浴。”皇后及时发话,又忽的扭头向医官问道,“不妨事吧?” “不妨事。仔细不要受了风寒。”钱乙立刻回道。 一群內侍、宫人领命而去。皇后对站在一侧的医官问到,“钱卿,这是何故?” 钱乙明白皇后问的是什么,立时答到,“回圣人,二皇子此番死而复生,其间有何变故,臣不敢妄自猜测。但据脉象所示,或是体内潜力激发,是以血气充盈、生机勃发。随着气血涌动,体内杂质从汗孔排除体外,就是这个状况了。” “哦?可有先例?”皇后追问,皇帝和一众嫔妃也被这个说法引起了兴趣。 “回圣人,臣在医书中曾看到过一些记载。说是道门可以通过丹药,对人体洗炼,排除体内杂质,使道体纯净无暇,称之为伐毛洗髓。臣观二皇子身体变化,于此相近。” 皇帝皇后都没有再问下去。二皇子此事匪夷所思,几近神迹。明明死去的人,不仅活了过来,还能伐毛洗髓,沉疴尽去,谁人能信?此间种种,怕是非神明不可为之。细细一想,竟是心头火热。 “此事,不可外传。违者严惩。”皇帝忽然开口,目光深沉的扫视众人,其中蕴含的意味让人瞬间明悟,只觉后背发凉,一丝丝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一个不好,在场众人都会被灭口。纵是皇帝历来仁厚,但皇家的黑暗事,他们从小在宫里长大,早见多了。 几名医官冷汗直流,一边躬身遵命,一边心里把钱乙恨不得咬碎了吞下。没事儿说什么伐毛洗髓,现在一个个脖子上都套上了绞索,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把老命丢了。 于飞不知道一众人正在皇帝面前战战兢兢。他此刻被人抱着放进了浴桶里,温热的水散发着香气,包裹着瘦弱的身体。 果子被他顺手拿了过来,现在就放在他视线可及的地方。这果子必定不凡,竟能随着他的魂魄一起来到现实世界,太神奇了。 他精神很好,闭着眼,任凭宫人上下搓洗。但不是谁人都有资格伺候小皇子沐浴,有规矩定制。 此时,最兴来的乳母廖氏低垂着头,手里拿着一块柔软的吉贝布澡巾,轻柔的在于飞身上擦拭。 她年龄不大,有二十上下,脸盘圆润,透着光泽,显是保养的很好。眼睛红肿,鬓发有些散乱。忽的一下,她竟抽噎起来,双手一下把于飞抓的更紧。 于飞睁开眼,侧了一下头,正对上乳母红肿流泪的眼睛。于飞的心毫无来由的猛地抽了一下。“阿母。”他小声叫道。 “天可怜见。”廖氏低声咕哝了一声,旁边一群的内侍、宫人看着,不能多说什么。她抽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把洗干净的最兴来从浴桶里抱出来,两个宫人过来,从旁边的矮几上拿过小衣给最兴来穿在身上。一件件小衣、外衣,腰带、配饰,然后梳头,一套流程下来,于飞都快要睡着了。 回到住处,却不是刚才的所在。路上,于飞终于看见了天空。下着雪,灰蒙蒙的,就像还在神秘山谷似的,只是亮了很多。 有风,很冷。吹过面颊,凉冰冰的像刀子。看不见有树木花草,只有一栋接着一栋的殿宇楼阁,很安静。 “什么时辰了?”他问。 “申时的鼓声刚敲过,现在应是申时一刻。”旁边的内侍回答道。 于飞想了想,是下午三点多钟,看起来跟傍晚都差不多。心里默默的推算,他重生清醒过来折腾了这么久,也有三个小时了。 也就是说,他大概是午时前后来到这个千年后的朝代。子时阴气最盛,午时阳气最盛。他午时复生,是否有些什么神秘的意味? 由于年龄幼小,最兴来的住处和他的亲娘在一起。见到亲娘,于飞明白刚才为什么没有见到她了。 此时苗昭容静静的躺在床榻上,脸色蜡黄,双目紧闭,一头青丝散乱的堆在枕头上。年纪看起来不大,但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有內侍说,苗昭容是听到自己死而复生,大悲大喜,一时心神激荡昏厥了过去。太医看过了,说是休息下就会缓过来,没有大碍。 虽是感觉怪异,但于飞和最兴来的记忆融合在一起,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身体对床榻上女人的孺慕之情。 “阿娘。”于飞不由自己的张口叫道,没有叫姐姐。他下了地,没有再让人抱着。走到床榻边上,小手轻轻扯了一下被角。 苗昭容惊醒睁开了眼睛,茫茫然好像没有焦点。她的眼睛终于看清了站在身边的最兴来,猛地一下睁大。 她呼的坐了起来,扯开被子,扑过来一把抱住了最兴来,放声大哭。 这是真的亲娘啊!血脉相连,和皇后看见自己时的反应截然不同。于飞心里感慨,被抱在怀里的感觉似曾有过,很久远,很久远,久远的都要忘记了。 但是这种感觉很好,温暖的让于飞迷恋。依偎着身子有些轻颤的亲娘,于飞眼里不由自主就有了泪水。他终于沉浸在这种温暖里,愿意以最兴来的身份,伸出小手为娘亲抹去脸上的泪水。苗昭容一下哭的更厉害,抱得更紧。 “香草呢?”终于,苗昭容放开了双手,脸上被泪水浸花了一片,但是眼里笑意弥漫,整个房间里都有了光彩。 于飞也终于得了空闲,问出了心里的疑问。在最兴来的记忆里,香草和元童都是贴身侍候他的,从他记事就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 香草和一应侍候最兴来的人自是都被看押了起来。皇子薨逝,赵祯只感后继无人,心里悲痛,却并没有多想。 但死去两个多时辰又活转回来,赵祯心里立刻有了猜测,下令将皇子身边一应內侍、宫女全部看押彻查。 除了对最兴来有救命之恩的乳母廖氏。对外的说法则是二皇子一时不虞,经过救治已然好转,掩去了死而复生的片段。 皇家事就是天下事,不能不谨慎小心。一个疏忽就是朝堂动荡,甚至天下大乱。 雪已经停了,但更冷了。汝南郡王赵允让站在书房门外的台阶上仰头看着天。他的身上裹着黑色的大氅,脖子上却是白色狐尾做成的毛领。站在夜色中已经很久了,但他还不想回房去。 三十七年前,真宗皇帝以绿车旄节将赵允让迎到宫中抚养,这年他八岁。赵允让知道,他实际上就是作为先帝的养子被养在宫中。 如果之后真宗没有再生出儿子,那么他将成为继承人走上大宋的至尊之位。然而,七年后,一道霹雳降在了赵允让的头上,真宗的宫人李氏产下一子,真宗大喜。 转眼赵允让被送出宫,无缘帝位。一步之遥竟如天堑。之后的岁月里,虽然真宗皇帝竭力补偿于他,但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弥补失去皇位的痛苦? 但事情就是这么神奇。五年前,皇帝长子夭折,后继无人。在朝廷大臣们连番进谏劝说下,皇帝赵祯将赵允让年仅三岁的十三子赵宗实接入宫中,交给曹皇后抚养。 赵宗实走上了三十年前他父亲的老路。四年后,事情如着魔似的按照老套路上演。这一年,皇帝赵祯的亲生儿子最兴来出生了。有了亲儿子的赵祯和他爹真宗一样,将赵宗实送出了宫。 说来也真是造化弄人,赵允让父子两代人,竟经历了同样的不可承受之痛。 每一个皇子的诞生都是他们的末日,每一个皇子的去世都成了他们的重生。 可以想象,今天得知最兴来薨逝时,这父子俩有多么大的狂喜;那么在转瞬之后,又得知最兴来复活,就会有多么大的悲愤。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5章 玄牝灵珠 天色黑了下来。 其实在房间中感受不到天色的变化,房顶很高,四下垂着巨大的布幔,小小的格子窗户上糊了绵纸。 无论是白天和黑夜,房间里都点着手臂粗的蜡烛,就算是睡觉,也会留下两支蜡烛幽幽燃烧。烟气虽不大,空气总不如外面清新。 服侍他的人拉上帐子,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其实他们并没有走远,就在外间值守。 于飞躺在床上,终于有了闲暇可以好好的查看下自己的身体了。他能感觉到,不,是能真切的看到体内莹莹的蓝光流转。这就是传说的內视了。 稍一凝神,他就能看进自己的体内,就像是低头看着别的人,纤毫毕现。他的目光一点一点的移动,观察着一缕缕蓝色荧光渗入筋脉骨骼,随着血液流动,慢慢汇聚到腹部脐下。 淡淡蓝色如雾,像一个微型的漩涡缓缓转动。 视线一直向上,停留在眉心处。 感觉仿佛一个气泡破了似的,嘭的一下,于飞视线进入到了一个奇异的空间之中。空间不大,像个鸡蛋。 高处大概四五米,长十来米,宽四五米,丝丝缕缕白色雾气缭绕,夹杂着淡淡的蓝色。椭圆的边缘,浓雾是灰色的,不知浓雾中是什么。 吸引了于飞注意力的是左手边的一块石碑,不知从何而来。有两米高,底座是个石龟。 整个石碑黑色,上边刻有两个大字,字体古拙,透着淡淡金色。有别于汉字,于飞却瞬间明了字意:无相。 他转到石碑的背面,脑海中道人的记忆碎片一闪,于飞恍然。果然,石碑的背面是密密麻麻的金色小字,他知道,这是天魔无相神功的修炼法诀。 曾经,道人也得到了水滴的机缘,就是从此石碑上获得神功并修炼大成。 每一个男孩子的心中,都有一个武侠梦。 于飞的前世虽然活过了三十岁,但是血未冷、梦还在。于飞兴奋不已。目光在金色小字上快速的扫了一遍,定定神,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 字不是常见的汉字,但是却毫无阻碍的明了字意。于飞明白,这是道人的记忆与自己融合的结果。 道人曾经修炼到大成境界,而今自己只不过再重修一遍。深奥晦涩的法诀,对于于飞来说却是没有理解上的障碍。只要资质足够,修炼会水到渠成。 “必须感谢道人。”于飞自言自语。 虽是机缘巧合,但这一切获得都来自于道人的遗留。于飞立刻爬起来,也不知东南西北,随意选定一个方向,跪在床上,正正式式的磕了三个头。 “师傅在上,机缘巧得水滴,虽不是你本意,但对我却有传功再造之恩。今日拜师诚心实意,日后也将以师之礼年节供奉。” 不等于飞爬起,头却是一阵眩晕。片刻恢复清明,脑海中更多出许多记忆。如是冥冥中有灵,更多关于道人的种种涌现出来。 道人蒯镶。幼年失足落水,生死之际得到了传说中的域外奇宝玄牝灵珠。修炼了天魔无相神功,成为一代绝世高手。 然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玄牝灵珠的消息泄露出来,引起江湖震动。一时间无论正邪,满江湖都在寻找蒯镶,从此大战不止。 蒯镶见识了无数的阴谋算计,也经历了无数腥风血雨。朋友背叛,亲人横死,强烈的刺激下,高傲的蒯镶狂性大发,从此开始大开杀戒,狠辣无情。被称为邪道人。 邪道人终难敌整个江湖。在一次围杀中,蒯镶连遭重创,最后自爆气府与敌同归于尽。 一丝残魂被玄牝灵珠保护遁入了一处绝地。数年后,残魂烟消云散,一代绝世高手陨落。 玄牝珠所化蓝色的灵力脱体而出,重新凝聚成水滴模样的玄牝灵珠,留在神秘的山谷中。 蒯镶修为高深,见识广博。据他推测,神秘山谷隔绝于世外,生灵不可进。不在凡界,不入仙界。若非机缘巧合,魂魄也无法进入。千万年也只有蒯镶和于飞的魂魄进入,遗世独立,神秘莫测。 “玄牝灵珠。”于飞意味不明的念叨,眼神闪烁。“是福是祸,难说的紧。”他从邪道人的记忆碎片中了解了玄牝灵珠的来历。 传说,上古有域外天魔侵袭凡界。无形无相,却可化形万变,神秘非凡。天魔屠戮凡界,一度造成人间浩劫。 后来,道门三十三天尊联手,设下周天星斗大阵将其封印。无数岁月过去,天魔形神俱灭,留下一枚灵珠,内藏天魔无相神功。 三十三天尊为争夺灵珠,持续百年争斗不休,最后一次大战最是惨烈,打的天崩地裂,半数天尊陨落。 此时,剩余的天尊终于清醒,休战讲和,愿意共同参悟玄牝珠中神功。然而却发现玄牝珠已不知何时消失无踪,自此绝迹。 其实,此功法真正的名称是无相玄功真解。所谓天魔,却是道门天尊附会添加上去的。 当年,有天尊先后夺得玄牝珠,修习后将功法记录,只是随后就在争夺中陨落,但功法却传承了下来。 年深日久,加上历代传人资质良莠不济,功法已经失去原来的模样,甚至失传了。在蒯镶的那个年代,天魔无相神功拥有偌大的名头,却并没有传说中惊天动地的威力。 直到蒯镶出世,天魔掌威力绝伦,瞬间震动江湖,以致引来各方觊觎,最后殒命,玄牝灵珠再次绝迹江湖。 无相玄功修混元一气。 所谓混元者,元精、元气、元神三者合一也。纯一不杂为精,融通血脉为气,虚灵活动为神。一者三,三者一,一体三用。功法分三层境界。 第一层炼精化气,引天地元气入体,开辟气府,与精血相合,化为混元一气。此时全身气血凝练,骨骼随意变化,改头换面轻而易举。以混元一气摧动武技,霸道绝伦; 第二层炼气化神,引混元一气入灵台,开辟紫府,与魂魄相合,化为神念。探查身周、纤毫毕现,神念化刃、伤敌魂魄; 第三层炼神还虚,引雷劫入体,肉身与神念相合。身化一气,虚实变换,超脱凡俗。 于飞看的心头火热。恨不得立刻开始修炼,他已经在畅想神功大成、威服四方的场景。 但他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逐字逐句认真记忆功法,细细推敲,与邪道人的记忆印证。 无相神功虽好,却是非童子不能修炼大成。超过九岁,先天之气散尽,骨骼筋脉渐成。虽然可以修炼,但是进境迟缓、难以大成。 混元一气威力大损,相去不啻天壤之别,更是难以进阶第二层炼气化神境界。 石碑铭文的最后,记载了一式天魔掌。 虽只一式,却藏万千变化,任何拳、掌、指、爪技法皆可化入天魔掌,以混元一气摧动,威力巨大。 还有一套步法称之为天魔步。邪道人认为步法精妙绝伦,方寸间辗转腾挪如浮光掠影,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与天魔掌配合使用,迅如闪电、势若奔雷。 此时,于飞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得玄牝灵珠之助,开辟了气府和紫府,省去了数十上百年的修炼时间。 能有如此进境,一则是他以魂魄状态接受了玄牝珠灌顶洗练,灵台纯净;二则,小皇子不满四岁,后天污浊侵蚀日短,先天之气损耗无几,身体纯净。 再加上玄牝珠凝聚了邪道人数百年混元一气精华,种种不可思议的机缘汇聚在一处,成就了于飞不可复制的奇迹。 “玄牝灵珠。”于飞也已经明白自己到底获得了怎样巨大的机缘,尤其是玄牝灵珠,那是神仙也会动凡心的域外奇宝。 没有玄牝灵珠洗礼,无相神功无法修成。难怪当初那些天尊虽然记录了神功法诀,但是后人却是无法修成,徒有其表,却无神功半分威力。 诀曰混元之气,流溢于中,布散于外。精专者,行于经隧,常营无已,终而复始,是谓天地之纪。故气从太阴出注手阳明,上行注足阳明,下行至跗上,注大指间,与太阴合;上行抵髀,从脾注心中循手少阴,出腋下臂,注小指,合手太阳。上额,循巅,下项中,循脊入骶,是督脉也;入脐中,上循腹里,入缺盆,下注肺中,复出太阴。此混元气之所行也,逆顺之常也。 双腿盘坐,于飞默念神功法诀,集中意念,灵台清明,再无杂念。呼吸若有若无,意念随气息经胸腹直达小腹丹田。 稍倾,一点灵光从气府深处凭空而出,随着功法引导,气府内原先存在的蓝雾漩涡竟转动起来。 灵光沿后背督脉向上一丝丝涌动,行进的异常艰涩。灵光也变得明暗不定,似乎随时都可能泯灭。 好在于飞的身体和魂魄都已经经过伐毛洗髓,清净污垢。虽说看着进境缓慢,但终是没有停滞不前。 只是一夜过去,收获不大。原因却是最兴来这具身体太弱了。 先天体弱,元气不足;病厄缠身,药石侵蚀;深宫溺爱,娇生惯养。虽尚幼弱,却是根基大损。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6章 无名毒果 皇帝正在吃早饭。 福宁殿不大,四周燃着巨大的蜡烛,映照的殿内分外明亮。从皇帝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窗户上透出蒙蒙亮光,天还未大亮。 眼前的饭菜很简单,一碗粥,四样小菜,一盘肉馒头,一盘花卷。皇帝吃的很细腻,慢嚼细咽。但神情憔悴,透着深深的疲倦。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从帷幔中闪出,躬身向皇帝行礼后,静静的站在皇帝身侧靠后的位置,一言不发。 皇帝似未发觉,依然慢慢的喝着粥。良久,皇帝的手放下碗,向外挥了一下。原本看似空旷无人的殿内,一群宫女内侍低着头无声的退出了大殿。 “查出了什么?”皇帝出声问道。 “臣查到了这个。”王怀举面无表情,上前将手中的一块手帕递到皇帝面前。 白色的绢帕似是从土里取出来的,一团深紫色的碎渣,沾着泥土,像是果子被挤碎的模样,没有特别的气味。 “这是什么?”皇帝皱眉。 “臣不识。”王怀举见皇帝似有不耐,紧跟着说道,“臣已经暗地里找了太医局的刘祥,据他所说,此物恐非中国所有,从未有听闻。但中国地大物博,他没有见过也未可知。寻了一只兔子,将此物喂食。一刻钟后兔子浑身抽搐,竟凶性大发。又半刻钟,死了。” “死了?”皇帝大惊。收摄心神,皇帝在房中慢慢踱步。忽然问道,“可有用银针试过?” “银针探查,结果无毒。” “死因为何?” “刘祥说不是中毒而死,却又有中毒的反应。他判断应是此物引发血液异变,导致体内脏器衰竭而亡。或者是一种银针查探不出的毒素,究竟为何,尚不能定论。” 皇帝不再说话,身躯一下子佝偻起来,似乎浑身精气都流逝一空。他疲惫不堪的坐下,手指在桌案上无意识的轻轻的扣着,眼神阴沉。过了许久,才幽幽问道,“与最兴来当初发病时,症状可是一般?” “正是。”王怀举犹豫了下,低头沉声道。皇城司虽然权利巨大,掌握阴私事不少,百官皆忌惮。 但也因此皇城司行事谨小慎微,忌讳颇多,尤其是皇家事。一个疏忽,或者不幸摊上某件暗黑的事,转眼间,小命就不知哪里去了。 “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只有臣和太医局医官刘祥。”来人急道,“臣知此事事关重大,并未放刘祥回去。现正在皇城司,有得力人手看管。” “嗯。”皇帝喉间发出一个不明所以的音节。很久之后,他似乎缓过了气,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不可声张。安排可靠人手,秘密查访。看看究竟是谁,如此处心积虑。” 王怀举见皇帝再没有言语,躬身领命退了下去。 出了殿门,一阵风吹了过来,他惊觉后背一片湿漉漉的,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眼神一厉,向着宫外走去。 他明白,皇帝没说怎么处置刘祥,那就是继续看管着,防止泄密。事情查清楚之前,刘祥怕是要在皇城司住着了。 其实皇城哪有秘密,漏的跟筛子似的。一夜之间,二皇子死而复生的消息就传遍了东京汴梁。 但是,令人诧异的是,东京官场整个陷入了沉默。无论是两府宰执、文武朝官,还是宗室、外戚、勋贵,一时间鸦雀无声,都在默默的观望着,心里转着各种盘算。 最兴来的亲娘,昭容苗氏嘴角含笑,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儿子。 刚刚经历了儿子薨逝的大悲,转瞬又听闻儿子死而复生。直到此时,她仍不敢相信老天竟是给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只是她看着儿子的睡姿,实在是忍俊不禁。床上的最兴来仰躺成一个大字,头朝向了床尾。真不知他是怎么翻过去的。 乳母廖氏欲要叫醒熟睡的最兴来,苗氏伸手制止了。说道,“让他睡,不要叫醒。”看着瘦弱的儿子,苗氏叹息一声,“二哥儿身子骨太弱,遭此番大难,不知何时才能回复元气。” “苗娘子且宽心。臣妾昨日为二皇子沐浴,双眼透着精神,不似以往,小手上气力比之前也大出许多。必是得了神明护佑,厄病尽去,身子定会一日好过一日。” “承你吉言了。”苗氏双眉蹙了起来,未见任何喜色。 自从儿子出生,苗氏就没有一日不担心。皇宫是个什么地方,她太清楚了。无时不刻没有阴谋算计,嫉妒者有之、愤恨者有之。 隔着肚皮,谁也看不清谁的心肺肝肠,日夜警醒还是防不胜防。去年一桩,今年又一桩。 她看着廖氏,眼色变得柔和。去年,儿子两岁生日,竟莫名其妙的落水,若不是廖氏警觉,跳进池塘中把儿子抱起来,怕是早已断了母子缘。事后,一个个哭的真情实意,人人都是忠肝义胆。 外面有內侍通传,皇帝身边的內侍黄门王守中前来宣诏。 “皇二子赐名曙,授检校太尉、忠正军节度使,册封寿国公。” 最兴来并未过早赐名,仿效民间“赖名好养活”的故事,只是取了乳名。至此,于飞总算是明白自己是谁了。 赵曙,宋仁宗过继来的儿子,将来的宋英宗啊。可是不对啊,我是亲生的啊。 于飞仔细琢磨了一番,历史因为他的到来,已经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偏离了原来的轨道,正在向未知驶去。 因为自己的“破坏”,历史会发生怎样的改变呢? 后世有一种论调说“崖山之后无中国”,中国所有的骨气,都随着小皇帝以及数万军民宁死不降的跳海之举而泯灭。 这是中国历史上汉民族第一次沦入异族统治,北方汉人几乎被杀尽。但蒙元军队进入江南之后就很少屠城了,因而保留下的汉人以江南居多。中华传统也因而传承了下来。 但是蒙元灭宋,的确是中华之殇。 后世国人翻开史书,看到中国罹难,遭受异族屠戮,无不是扼腕长叹,激愤难已。 于飞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改变历史的进程,但他不希望靖康之耻再有发生的可能。就算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但是总也要留下点什么。于飞给自己立下了志向。 但暂时还不行,他的亲娘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老实交代这一关是躲不掉的。自己明明死了,怎么又活过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亲娘想知道,皇帝想知道,皇后想知道,谁都想知道。 不说点啥是不行的。推说自己啥也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就活了?那怎么能利益最大化。编个什么说辞好呢? “我做了一个梦。” “哦,最兴来做了什么梦?” 于飞刚说了一句,就见他的皇帝爹爹一步跨进房内。 赵祯心思不宁,记挂着儿子的事,却不得不处理政事。听着重臣们为了选派何人去陕西炒成了一锅粥,他的头都要大了。 尤其是皇城司查出了可以致命的果子碎渣,他就更加烦躁了。谁要害儿子?谁都有可能。皇后、贵妃张氏,还有汝南王府。皇后无子,张氏跋扈;汝南王府么,嘿嘿,父子两代人被接进宫来,又送出宫去,怕是心不甘呢。他们都有动机,更有力量。 等赵祯坐定,笑眯眯的看着最兴来,苗氏已经向皇帝解释了因由。赵祯道,“最兴来,我也想知道你梦到了什么?和爹爹说说。” “我,梦到了一个老道。” “不许亵渎三清。”苗氏轻嗔,解释道,“臣妾的房中供奉有三清画像,他见过。” 赵祯不以为意。赵祯崇道,宫内多有妃嫔供奉三清。他接着问道,“发生了何事?” “先是一个很黑的地方。” 于飞努力让自己的言行更接近最兴来该有的行为,但他真不清楚,年纪大的道士不是老道吗? “突然有个老——”他顿了一下,“翁翁。”他记起,宋时,翁翁就是爷爷。“老翁翁一下出现在我面前,就这样一抱。” 于飞比了一个夸张的抱姿,“笑眯眯的看着我,我很害怕,就问他,你是谁?他说老道姓孙,名字嘛,很多年都不用,忘记了。” 赵祯紧张了,急促的凑近了于飞。惊问道,“还说了什么?” 于飞吓了一跳。这反应太大了吧? 他是看见赵祯进来,才灵光一闪编了姓孙的道士。宋仁宗崇道,于飞是知道的。后世各种信息来源对宋仁宗的研究不少,评价不低,是一个仁厚的帝王,关于他的各种轶事很多。 相传,包拯向仁宗进谏,唾沫星子都喷到了赵祯的脸上,也没有怪罪包拯的不敬。 之所以姓孙,那就更好解释了。药王孙思邈,在崇信道教的宋朝,被抬到了很高的地位,甚至封为真人。 赵祯子嗣艰难,在真正的历史中,最兴来死了,赵祯最后也没有儿子,只能过继赵宗实继承皇位。 那么,此时说是梦到了药王孙真人,意义可就大了。有药王保护,自不会再有三灾六难。纵不会全然依仗药王神力,但是作为父母,哪个不会为了孩子的健康而充满了美好的祈愿呢?不见后世,纵是神佛虚无缥缈,多少人虔诚礼敬? “他对着我的头,用手指一点。”于飞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我就看见了好多的字,在脑子里转着圈儿,飞来飞去,可我就是看不清楚。” 于飞这是为了自己以后着想。将来想要制火药、做肥皂、酿烈酒,总要给自己找个借口不是?不然,一个小不点儿,哪来的这些奇思妙想? “哦?”赵祯的双眼更加火热,苗氏已经惊愕的张大了嘴巴。苗氏的几名贴身宫女身子都有些颤抖,看向于飞的目光已是敬畏了。 于飞低估了此时宋人对鬼神的敬畏,他们是真的相信,这个世界是有鬼神存在的。 “老翁翁还说,”于飞准备拍一下仁宗皇帝的马屁。仁宗是他死后的谥号,现在还没有这样的说法。 仁君,是帝王最高的追求,也是对其最高的褒扬。为了更显得真实,他特意学着陕西话的腔调说道,“人君仁心,不合绝嗣。” 于飞眼见着赵祯皱眉琢磨了一下,应是觉得腔调怪异。轻轻的念叨了几句,但很快就激动起来,脸色涨红,双手紧攥。 只见赵祯左右一顾,忽的站起,竟是走到苗氏悬挂在房间一侧的三清画像前,躬身行礼。嘴里念念叨叨说着什么。 于飞听不清楚,但想来就是感谢之类的话语。过了片刻,赵祯转回来坐下,脸色恢复了正常,但依然难掩眼中的兴奋之色。 于飞装着什么也不清楚的样子,依然说道,“他就这样一挥,我就醒了。”比划着挥手的模样,明亮的眼睛看着皇帝。 苗氏还在琢磨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没有听懂。但皇帝懂了,朝中有陕西籍的官员,发音的腔调稍有不同,但定是关中话错不了。 孙思邈曾长期隐居关中耀州,皇帝是清楚的。一个从未出过皇宫的三岁幼子,怎么可能会说关中话?怕是儿子自己都不知道那话是什么,只是有样学样的模仿罢了。 此时的赵祯,笃信儿子最兴来遇仙了。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7章 渐入佳境 有哲人形容时间如流水。于飞想,既然如流水,那一定是有时快有时慢。就像他现在,晚上时间快如电,白天时间慢如牛。 无相神功当然只能晚上躲在床帐里偷偷练。一个打坐,几个周天循环,天就亮了,只能收功下床。 但是白天的时间难熬啊。他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屁孩,除了吃也没什么大事,没事儿做,时间就难熬。就像现在,无聊至极的看着他的大姐姐兴致盎然的做茶。嗯,是做茶,不是泡茶。 在宋代,茶不是一片一片的叶子,而是一枚一枚的小茶砖。 喝茶之时,需要将茶砖烤香、碾碎、磨成茶粉、筛去茶梗,放到建窑出产的黑釉茶碗里,用热水调成糊糊,再续入更多的热水,用竹梢做成的仿佛小扫把一样的茶筅,搅拌敲击,打成一碗泛着厚厚泡沫的茶汤。 一般品评茶汤,说要把“云脚”调得松一些才好喝,那正是宋代茶人常讲的术语。所谓云脚,就是指茶汤上层泛起的泡沫,因为在搅拌和敲击过程中,形成大量细密的小气泡,所以显得雪白而松软,厚厚堆积在水面上,仿佛天边的白云。这叫点茶。 还有茶百戏,能使茶汤瞬间显现瑰丽多变的景象。若山水云雾,状花鸟虫鱼,如一幅幅水墨图画。这就需要较高的技巧了。 他的大姐姐徽柔玩的不亦乐乎,于飞却看得索然无趣。不时打着哈欠,表示抗议。 苗氏正在指点女儿茶艺,乳母廖氏正紧张看着手里的茶汤。香草已经被放了回来,此时也和徽柔挤在一起摆弄着茶盏,两人大呼小叫。于飞似乎被遗忘了,丢在一边儿没人搭理。 经过十多天的修炼,于飞终于渡过了最艰难的阶段。炼精化气阶段,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引天地元气开辟气府,可以说,最艰难的一步已经被玄牝珠搞定了。 他只要按部就班的打通督脉,就可以引天地元气入体,从百会穴入,沿任脉下行汇入丹田,再由丹田沿督脉上行至百会穴,形成小周天循环。 想要打通督脉,必须经历尾闾、夹脊、玉枕三关。此三关艰涩难开,甚至有人一生也无法打通。 好在,于飞昨晚已经打通尾闾、夹脊、玉枕三关中的最后一关。今夜只要顺利,就能打开百会引天地元气入体。功法第一层就算是入门了。于飞很期待。 而且,于飞的身体正在以让人惊讶的速度变得丰满起来。用丰满形容是很贴切的。 因为最兴来瘦小干瘪,完全没有长开,就像缩水的干萝卜。而现在,萝卜皮迅速的膨胀起来。筋骨血肉都在日渐充盈,尤其是脸上的皮肤,温润透出光彩。甚至个头都长高了些。 “元童。”于飞叫道。元童、香草都是专门派遣来贴身服侍他的內侍,香草十一岁,元童只有八岁。 从最兴来记事儿,他们就在身边了,很是亲厚,像是小伙伴。几天前被放了回来,能看得出来受了不少惊吓,倒是没有动刑。 等了一下不见有人答应,于飞扭头看见元童蹲在地上,背靠着柱子睡得正香。 他的心里升起怜悯的情绪,元童是个太监,更小的时候就被净了身。是入内内侍省从民间收罗的孤儿,从小在宫里培养长大,是专门为像他这样的小皇子、小公主准备的。 就像民间的大户人家也有家生子,忠诚是没有问题的。而忠诚正是主家所看重的。 于飞不去管他,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他已经发现自己的视力变化。在神秘山谷,他接受了玄牝珠的灌顶洗练后,看任何东西都觉得异常清晰,哪怕是在当时那种昏沉沉的环境下,也能看清楚山洞里石壁上的缝隙。只是没有太在意,当成做梦了。 而现在不一样了。他重生在小皇子最兴来的体内,眼睛看到的东西还是清晰无比。 随着修炼进度,眼睛变得越发的神奇了。隔着十几步的距离,茶盏上浅淡的暗纹,在他眼里就像放在放大镜下观察一般,纤毫毕现。 再看远处大约五十米外的花草树木,叶片的脉络甚至都能看的清楚。尤其是夜里,黑暗于他而言,和阴天时天色略暗的景象差不多。 还有一项变化,他自己称之为灵觉。就像是第六感,对某些事的发生竟产生了模糊的直觉,甚至能发觉周围人的情绪变化,那些人对他的爱护、敬畏、恶意,他都能觉察得到,虽然不是很清晰。 因为灵觉,他发现了身边很多怪异的事情。新进派到他身边的内侍、宫女,起码有三个人心思莫测。 一个总是有借口进到内间,在床铺桌椅间有意无意的翻找什么东西;一个盯上了于飞的白色果子,总想要了去看看;还有一个不动声色,但于飞却能感觉到这个宫女身怀武功。 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是,于飞从他们身上感觉不到好意。 自从有了发现,于飞警惕了起来。他对当初最兴来的死更加怀疑。最兴来死前的记忆很模糊,但充满了痛苦,可以想象死前遭受的折磨。 发病之前,他只是受了风寒,喝了药总是想睡觉。他记忆的最后一次饮食,是有一个宫女给他喝了一小碗蜂蜜水,接着就睡觉了。 他是被身体的疼痛疼醒的。很疼,似是要着火,要裂开。接着他开始抽搐,再接着就是一片黑暗了。 于飞心想,如果蜂蜜水含毒的话,应该可以验出来。宋朝的人不会这么缺少智慧,凶手也不会那么傻。 而且皇宫里自有规矩,未经检验的吃食,是不可能送到贵人们的饭桌上的。“那就是验不出的毒。”于飞想不出个所以然,身边也没有找到那个给他喝水的宫女。 但他基本可以确认,那杯水有问题,至少也是导致最兴来发病送命的导火索。 被皇帝关起来的人中,会不会有那个宫女呢?香草和元童回来了,那其他人呢?他的信息太少,判断不出多少事来。没办法,只能处处小心为上。小命要紧,不能再糊里糊涂的给丢了。 “看!看!那里。”忽然听元童大声叫起来,所有人都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元童被苗氏盯得一缩脖子,怯怯的弯着腰不敢说话。 只是此时在场诸人都注意到了。东边的天空,一道浓重的黑烟冲腾而起,随风蔓延开来。竟是有地方走水了,看烟气如此之大,火势小不了。 “这是哪里走水了?”苗氏问道。 “看大致的方位,八成是东华门、景阳坊那里。”旁边有侍候的内侍回道。 “看来火势不小。”苗氏无心再问。随风飘过来的烟气夹杂着黑乎乎的尘灰,片刻就在地上落了一层。 皇宫就这点不好,太小了,周长才七八里的样子,皇宫的外围就是居民区。外面动静稍大点,皇宫里都听得见。 记得有次,皇帝赵祯吃完了饭在宫里散步。走到宫墙附近,忽然听到从外面传来丝竹歌笑之声。 赵祯问身边的宫女,“这是什么地方啊,怎么如此热闹?”宫女说,“是民间酒楼,有人在饮酒作乐。”她又接着道,“哪像咱们宫里,冷冷落落。” 赵祯却道,“正因我宫中冷冷落落,民间才如此快乐;若宫中竟日如此热闹,那民间就要冷冷落落了。” 直到入夜时分,大火也没有扑灭,半边天空被映的红彤彤一片。有宫女去打听了消息回来,向苗氏禀报。 “内东门司回话说,是景阳坊的一户院落烧了起来。起先火势不大,谁知一阵风,火星子把周围邻家也给点着了。火越烧越大了。”她喘口气,接着说,“说是开封府调了兵,潜火铺的人都不够用。” 于飞不关心这些事。终于可以睡觉了,今晚定要冲破百会穴引天地元气入体。于飞很期待。 政事堂终于对好水川之战给出了结论。随后皇帝下诏,贬去夏竦陕西经略安抚使之职。 任命陈执中同陕西经略安抚招讨使,知永兴军。赠任福为武胜军节度使兼侍中,王珪、赵津、武英等均赠官,战死军卒皆厚恤家属。降陕西囚犯死罪一等,刑以下释放;调内藏缗钱一百万补充军费;另特支钱以赈济抚恤边民被劫掠者亲属。 韩琦、范仲淹虽然被贬,依然留在了陕西。 早在好水川之战开战之前,范仲淹就对夏竦盲目浪战、轻率出兵极为反对。 但夏竦志大才疏,急于建立功名而又昧于用兵,坚持出兵。眼见夏竦固执己见,范仲淹上书朝廷,力主“第按兵不动,以观其心。”“据其要害,屯兵营田,定保障,通斥候,为持久之计。” 范仲淹认为,西夏兵长于野战冲突,宋兵应该避免与西夏野战争锋,而应以修筑城堡、凭坚固守、屯田养兵、完善防御为基本方针,使得西夏人无隙可乘。同时“以恩信招徕之。”利用西夏基层军民厌战心态,方为抗御西夏之上策。事实证明了范仲淹的远见和雄才大略。 好水川之战后,朝廷完全采纳了范仲淹对西夏战事的主张。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8章 火场疑踪 宦官是极不受文官们待见的,尤其还是皇城司的宦官。皇城司受命监察京中百官,最让人忌讳。谁还没有一点阴私事,怎好什么都让皇帝掌握?历来有大臣上书要求裁撤皇城司,但都如泥牛入海罢了。 王怀举有自知之明。所以,他来到景阳坊火灾现场的时候,大火已经扑灭,太阳已经出来了。地上泥乎乎的,没燃尽的木头上还冒着青烟。四周一片狼藉。 开封知府吴遵路已经离去。吴遵路一走,没有什么差事的大小官吏一个个都打道回府,只剩下一些差役在清理被烧后的废墟。这场火不小,少半个坊都受到了波及。开封府做事还是有些章法的,及时调了兵加入灭火,强令拆除了不少房屋,顺着风势开挖防火带,阻住了火势蔓延。受灾的家户也得到安置,没有生出什么乱子。 幸好是白天起火,房中之人大都逃了出来,死伤的人数不多。事后,朝廷多半是会给予抚恤。王怀举叹息一声,现在是活了下来,但是房屋家什烧了一个干净,日子怎么过? 他沿着清理出的小道慢慢的走着,眼睛四下看过去。这是他的职业习惯,总是更注意一些被人忽略的细处。他的师父,上一任管勾皇城司公事就是这样教的,而且非常有用。 他在一个看上去像个花园的地方站定。园中应是种植了很多的花草,还有个小小的池塘。这是户殷实的人家,他判断着。沿着池塘的树木花草都烧得变了样子,黑乎乎的冒着烟,更多的却是成了灰。 他猛地站住,眼睛盯住了一株植物。靠在墙边,植株不高,被大火烧焦,还剩下一小半,上边孤零零的挂着一颗紫色的果子。王怀举心脏都漏跳了一拍。定定神,蹲下身捏住果子认真的打量。 估计是果子成熟后被采摘,但不知为何疏忽竟留下了一颗。经了一冬,植株干枯,果子有些干瘪。但错不了。王怀举的呼吸急促起来,一眼就认出,此果和他曾经见过的果子碎渣极为相似。四下看看没人注意这里,立即动手刨开土壤,把这株草连根挖了出来,用衣袍草草一裹,从旁边抓了几把烧剩的草木填在坑里伪装了一下,看看差不多才扭身迅速离去。 来到巷口,找到一众手下,立刻命令道,“留下三人,把这户人家找到,给我盯住了,一个都不许漏过,但是不要惊动他们。”他抬手指派了人手,待他们离去,又对站在身边的一个瘦小的属下道,“刘五,立即去开封府,查清这户人家的底细,祖宗三代都给我查清楚,明白吗?”刘五应诺离去。王怀举也不耽搁,骑上马直奔皇宫而去。 于飞正坐在自己的床上发呆。阳光从窗户上照进来,隔了一层绵纸,不是很明亮,发着黄光。无相神功不是那么好修炼的,于飞还是没能突破百会穴。虽然看着只剩薄薄的一层,却是让他费劲气力也不能竟功。但他现在发愁的不是突破,而是白色果子。 从神秘山谷来到这里,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白色果子从当初的温润光滑,现在变得发暗,不仅失去了光泽,而且缩水了。再没有保存的办法,估计就要变成萝卜干了。怎么储存?于飞不知道古人怎么储存,但是没有冰箱保鲜,他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难道吃了?如此神奇的果子,而且仅此一枚,吃了是不是太可惜?要是也能跟石碑似的存在紫府那就好了。 刚想到紫府,眉心忽的一凉,手上的果子瞬间不见了踪影。“啊!”于飞失声惊叫。随即心念一动,就看见紫府空间中,黑色的石碑边上,多出一枚白色的果子。 这样也行?不等他惊诧,紫府却又起了变化。围在空间外围的灰雾,原先是不动的,仿佛凝固似的。但现在竟抽出了丝丝缕缕的雾气,向着白色果子围绕过来。更惊奇的是果子似在吸收那些灰雾。于飞彻底呆滞了。 “怎么啦,怎么啦?”耳边响起的声音让于飞回过神,看着奔过来的香草还有其他宫女,知道是被他的惊叫声引过来的。他灵机一动,又大叫道,“我的白果子呢?怎么不见了?” 于飞早已察觉有人惦记自己的果子。要不是他十分小心,估计早被人偷走了。现在时机正好,让果子消失,你们找去吧。 香草满眼疑惑的看着于飞。她根本不相信果子不见了,一定是二皇子藏了起来。但是看着于飞无辜的样子,又有点不太确定了。这个果子在宫里大名鼎鼎,无人不知。自是因为这个果子和二皇子起死回生有关联。它是伴着二皇子复生突然出现的,之前从没有人见过。 皇后问过果子的来历,但于飞一推六二五,只说自己啥也不知道,醒来就在手里了。于飞也很是郁闷,当初他还想着藏起来呢,结果那么多人都看见。皇帝皇后都仔细的端详过,看不出任何端倪,也就由着于飞自己拿着玩耍了。 但现在白果不见了,却成了大事。整个仪凤阁所有当差的內侍、宫女被勒令集中在一间偏房里,逐个搜捡。廖氏带着香草把于飞居住的房间里外找了一个遍。结果自然不会找到,白果不翼而飞了。 宫里消息传得飞快,一时半刻就无人不知了。前来打问消息的人,一拨接着一拨。甚至皇后都派人请了苗氏过坤宁宫说话,于飞自然是跟着苗氏一起前去。皇后穿着日常的服饰,很随意的样子,正在和宫女玩着象戏。 两军对垒,天马斜飞,辎车直入,上将被中军帐束缚住,这些都跟现代象棋的玩法相同。棋盘也一样,都是九纵十横,中间一条楚河汉界,兵和卒也是各有五枚。但没有炮,所以棋子总数要少两枚,只有三十枚。开局之前,双方各掷一把色子,谁的点数大,谁就先下。 见于飞看的认真,皇后把他拉到身前,指点棋子教他认字,又说着玩法。宋代象戏有大小两种,脱胎于北周象戏。小象戏已经十分接近现代的象棋。 片刻之后,于飞已经可以和女官战的旗鼓相当。突兀一招卧槽马,杀得女官大败。皇后分外惊讶,连道聪明。象棋从来是两军对垒、机谋百变。曹皇后出身于武将世家,从小和父兄一起舞刀弄棒、研习兵法,最是喜欢象戏。见于飞赢了女官,就要亲自来战。 “若是再多两架投石车,就更好玩了。”于飞却道。 “哦?你竟还知道投石车?”皇后一愣。 “啊?有一次听见侍卫说起,就记下了。”真不该多嘴,于飞赶紧补漏。 “你且说说,投石车要如何布置?”皇后有了兴趣,也不在意于飞是如何知道的投石车,紧着问道。于飞让宫女寻来四枚棋子,分别写上投石车。 “据《唐书》记载,以机发石为攻城,号将军砲。不如以砲字代替。”皇后道。 于飞心里小小的擦了一把汗。他当然知道炮,也知道砲。但他不能用啊。他要如何解释小小年纪知道这么许多?最兴来现在才开始简单的识字。低着头,装着一边思索,一边解释砲的用法,又演示了两遍。皇后很快明了玩法,仔细推演,发现多出不少变化,战阵对垒之法全然大改,越推敲战法越多,一时竟是发起呆来。 皇城司查到的结果,皇帝赵祯一点都不奇怪,结果就是没有结果。得到王怀举的奏报,皇帝有些诧异。一场大火竟烧出了一颗紫色的果子,一颗和毒害皇子一模一样的果子。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暗杀,皇帝不寒而栗。这次是针对皇子,如果他们把目标对准了皇帝呢?赵祯出离的愤怒了。 刘祥的论断很可怕。这名倒霉的太医在皇城司住了半个月,倒是没受什么委屈,只是不能回家。他被皇帝召来,仔细的检验了王怀举找到的紫色果子,确定了是同一种果子。并且经过多日的思考和推测,也理出一些头绪。他言道,“此果之毒非银针可验,却异常凶狠。服下汁水后并不立时发作,潜伏无踪、难以察觉;待后发作,立夺人性命,无从救治。”刘祥郑重的接着言道,“且发病之人神志失常、狂性大发,身体抽搐,其症状与心疾如出一辙。实难诊断。” 刘祥一番话,令赵祯出了一身冷汗,愈发忌惮,也愈发愤恨。遂令皇城司立刻抓人审问。皇城司的审问手段,赵祯还是清楚的。结果就连这户人家妾室和管家私通的事都审出来了,但果子的事却一问三不知。但也不是没有收获,起码知道了院子的主人是一个福建商人,三年前进京做生意,买下了这座宅院。全家一共十七口人,主人谭钰却在年前出京,说是回了老家福建。 王怀举令人画了谭钰的画像,问清了去处。已经派遣得力的人手追去福建,不知何时才能有个消息。是否真有此人,赵祯不确定。 紫果子似乎刚有了个眉目,赵祯又得知皇儿的白果子不见了。翻遍了仪凤阁也没有找到。赵祯这个头疼啊!他担心的当然不会是什么果子,而是果子后面潜伏的凶险。若此次窃去的不是果子,而是皇儿的性命呢?若是朕的性命呢?皇宫大内,侍卫无数。先有无声无息的下毒,后有无影无踪的盗果。皇宫已经成了马行街,任人来去了吗? “猖狂啊!”他心中愤懑,却又无力的坐下。沉思了半晌,忽的抬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说道,“和叔,还是你去看看吧。” 似是掠过一股微风,殿内突兀的闪出一道身影。来人一身黑衣,身形不算高大,三四十岁年纪,一双手掌看着要比一般人大出一圈儿来,躬身之际自有一股威势。来人并不言语,行了一礼闪身而去。皇帝坐在桌案后面,低头看着奏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奏折是范仲淹所上《上攻守二策状》。赵祯略微思忖了一下,记起范仲淹去西北任职已经有两年。范仲淹对西夏战事的认识,赵祯是很认同的。虽然经历了好水川之败,但责任不在范仲淹。范仲淹这两年在西北修寨屯田、联络属羌,改革军制、训练士卒,取得了明显的效果。 在认真的分析了大宋与西夏的国情之后,赵祯准备采纳范仲淹的建议,确定针对西夏积极防御,步步为营的战略。遂提起朱笔批示,迁范仲淹知庆州、兼管勾环庆路部署司事。范仲淹成为环庆路最高行政和军事长官。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9章 御园夜斗 夜深人静。于飞将自己的床帐仔细的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可供窥视的缝隙,长出一口气。他隐隐约约的有些感觉,似乎有人观察自己,却又不能确定是来自哪里。 他体内的混元一气,借助玄牝珠的帮助有了一些火候,只是没有打通百会穴引元气入体。所以现在的他,空有一身不俗的混元气,却做不到外放伤敌。 但是遭遇危险,却能激起混元气运行加速,自动抵御侵袭。就像刚才,感应到有人窥视时,体内混元气陡然加快,仿佛下一瞬欲要离体而出。看来是虚惊一场,他收拾心情,再度盘腿做好,引动体内混元气沿督脉向上运行。 “嘭。”一声巨响,在半夜三更分外的响亮。于飞心头一紧,却是来不及细想,他此时运功冲击百会穴,正是关键时刻。强迫自己平心静气,催动混元气,猛烈的冲向那一层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壁垒。“咔”的一声轻响似乎从脑海深处传来。下一刻,于飞感觉浑身一轻。曾经在神秘山谷经历过的舒爽感觉再次袭来,身体竟有了战栗。 一股清凉从头顶百会倾泻而下,沿着任脉,势如破竹般破开一个个壁障,直入丹田。丹田内立刻起了变化,原本缓慢旋转的旋涡,与外来的灵气结合之后,加速旋转了起来,旋涡逐渐变得壮大。这就是引天地元气入体,于飞立即按照无相神功法诀,引导气府内气流沿着督脉上行,至百会与注入进来的灵气结合,沿任脉而下返回气府,形成小周天循环。每运行一周,气府旋涡就增大一分。 原本气府中蓝色雾气如丝如缕,只有少许。而现在,正慢慢增多,一丝一缕渐渐粗壮起来。随着功法运行,骨骼、血肉、筋脉都似乎沐浴在蓝色的雾气中,一点点的洗练改变着体质,将多余杂质排除体外。于飞从未有过如此神清气爽的感觉,飘飘欲仙,难以自拔。 好在他心头还有一丝灵觉,没有沉浸其中太久。收功下床,迈步向窗户的方向过去。一步,于飞惊楞的站住。床榻到窗边,起码三米的距离,他小小的个头,竟一步跨到了窗边。心中立即狂喜。他刚才下意识踏出的却是天魔步,邪道人记忆里的天魔步功法,自然而然开始运转,就如水到渠成。 见到四周没人,他轻轻一跳,双手前推。窗户应手而开,于飞双脚一错步,人已经跨了出去。按着刚才响声传来的方向奔去。片刻,他就看见原来关押一众內侍宫女的偏房窗户碎裂,屋里众人都挤在一起,嘁嘁喳喳的听不清说什么。 他缩在暗影里仔细的倾听着。除了这里乱糟糟的说话声,远处也传来隐隐的打斗声。他一缩身顺着墙角三步两步就出了这个小院,向着打斗的方向追过去。左转右绕,声音越来越近,也看见不少举着火把的侍卫一队队的跑过去,此起彼伏的号令声让整个皇宫都喧嚣了起来。 到了一堵墙的跟前,于飞听得更加清楚。就在墙的另一面,激烈的肢体碰撞声夹杂着呼和声。墙不算太高,于飞掂量了一下,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爬上去。 退后几步,正准备猛地发力助跑,却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低头捡起看了看,像是一块皮子,很是柔软。翻过来看,竟是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无暇细看,随手往怀里一揣。助跑几步,到了墙边倏地一跃,一脚在墙上一蹬,人已轻巧的飞起。大出于飞的意料,有些用力太猛,若不是迅速的塌腰躬身,用双手一攀墙头稳住身形,估计就窜过去了。 好在他身子瘦小,里面的人打斗的正是激烈,没有注意到墙头上突然多出的一个小不点。于飞看得很清楚,黑暗对他已经没有障碍了。这是一个花园,应该就是皇帝的御花园了。花草树木繁多,但现在倒伏了一片。两个人,一男一女,在花木之间纵跃来去,拳掌相交,打的甚是激烈。 猛然只见那名女子一扬手,一团白雾罩向男子,女子一扭身飞奔向一边的高墙,一纵身就要跳起。但是迟了,那名男子竟是爆喝一声纵身跃起,如苍鹰一般扑向女子背后,快如闪电的一掌,重重的击在女子后心。女子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软软的摔倒了墙边,抽搐了几下不动了。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 男子站定,清理了一下脸上的粉末,弯腰抓起地上的女子迅速的离开。看他的样子,抓着一个人,竟是轻如无物一般。越来越多的侍卫兵丁赶到,竟是要将御花园围起来。于飞眼见已经没有什么看头,也纵身而下,按原路悄悄的返回了住处。 没有人发现他离开仪凤阁转了一圈又返回来。等到苗氏被惊动,过来看他有没有被惊吓到的时候,于飞假装着睡眼朦胧,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苗氏抚慰几句,于飞接着呼呼大睡。他怎么睡得着。今晚冲破百会穴、功力大进的喜悦,再加上目睹了高手争斗的刺激,让于飞亢奋。神奇的遭遇,神奇的体验,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人生。 兴奋过后,却又是担心。他能感应到有高手在侧,那说不定别的高手,也能感应到他的存在。于飞辗转反侧,竟失眠了。只是于飞并不知道,无相神功号称无相,化形万千无形无迹,若是如此轻易被人觉察,如何称得上无相?他太不了解无相神功的神奇,只是白白担心了。 第二天,于飞知道了夜里那名女子,就是他曾感觉到身怀武功的宫女。原来,那名宫女和其他一众內侍都被关在偏房,一直很是平静。到了半夜,那名女子却突然惊慌了起来,没来由的一掌打碎了窗棂,纵身跳出去转身就逃。却不知从哪里又飞出一个黑衣人,紧追着女子翻墙跑出了仪凤阁。 于飞猜测,那名女子应是武功不俗,和他一样感觉到了危险靠近。她八成是认为自己的踪迹暴露,所以当机立断的逃了。只是最终栽在了那名黑衣人手里。也不知那黑衣人是什么来头,大内高手?八成是。于飞判断。皇宫里现在不知深浅,自己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苗氏却吓得不轻。说起那名宫女,更是后怕不已。竟是身怀武功潜伏在仪凤阁,她是谁?什么目的?苗氏越想越怕。“我要去求见官家。”苗氏说道,站起身就往外走去。 “你昨晚去了哪里?”耳边传来的话语吓了于飞一跳,扭头见是香草,心头略定。小丫头背着人和他偷偷说这件事,就是愿意为他保密。他四处看了一下,没人注意两人,悄悄说,“等没人再告诉你。” “哼。”小丫头一声轻哼,吓得于飞不轻,赶紧叫道,“香草姐姐”一边狠劲眨眼,一边转移话题,“你不是想学新象戏吗?我教你好不好?”于飞的话声引起周围几名宫女的注意,竟围过来一起吵着要学。香草不再追问,张罗着摆出棋盘,房里一下热闹了起来。 太阳升起不久,新郑门已被来往的人流拥塞。挑担推车的、牵儿带女的,还有赶着马车的,有出的、有进的,乱糟糟一片。此时的开封城可没有行人靠右的交通规则,摩肩接踵,行进缓慢。 一辆马车随着拥挤的人流慢慢行进,并不起眼。周围这样的马车没有七八辆也有五六辆,正是东京街头常见的载客马车,二十文钱,就可以载客从东门穿城而过,送到西门。甚是便宜。驾车的是个魁梧的汉子,一身车夫常见的打扮,却怎么也掩饰不了浑身透出的精悍气息。他的一双眼,似是有意无意的来回扫视,周围的一切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出了城门,沿着官道行了有大约两里地,左侧就是水军演武的金明池。过了金明池不久,马车拐入了一条向北的小道。行行绕绕,竟是绕到了东京城西北边的一处集镇。此处却是进京货物的一处集散之地,广济河由此转了一个弯,从西门进入东京城。旧年是京西漕粮进京的必经之处。只是如今京西漕粮减少,各类商货却是兴旺。 集镇上甚是忙乱,嘈杂一片。路面被载货的马车常年碾压,都是一道道的浅沟,走在上面极是颠簸。走了又近半个时辰,精壮汉子赶着马车进了一处院子。院子似乎是个库房,院子里码着不少货物,用防雨的油布遮盖着,迎门是一排房屋,足有六间。 马车停稳,一个中年的妇人下了车。伸出手又从车里扶着一名少女下了车。少女穿着水绿的衣裙,大约十四五,脸盘白净,身形瘦削。此时,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却是含着泪,似是马上就要哭出来。 从迎面的房中快步走出了一人,四十上下,身材臃肿,穿着一身褐色的绸缎袍服,下摆却撩起掖在腰间。他打量着少女的神色,还未及说话,少女已是带着哭腔叫了一声。“五叔,爹爹被朝廷抓走了。” 五叔立时脸色一变,沉声道,“进屋说话。”说罢当先扭身进了屋,少女一行人也跟着进去。待坐定,五叔才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少女稳稳心神,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才慢慢的说出来龙去脉。 却是今日凌晨,家里被一群披甲执锐的兵丁围了。少女被砸门的声音惊醒,只听得前院嘈杂一片,喝骂打斗混在一起。这时,她的父亲跑了过来,匆匆交给她一个小木匣,吩咐她立即逃走。并安排了贴身的护卫柳青和少女的乳母随行保护。 他的父亲也许早有安排,顺着暗门竟是绕到了隔壁的一处院子。柳青没有立即出去逃走,而是静静的等着。直到隔壁再没有打斗声传来,才小心的攀上墙头向外探看。正巧看见兵丁压着一群人,推推搡搡的走过去。男女都有,不少人都带着伤。都是熟悉的人,少女的父亲也在其中。他们没有急着出去,直到天光大亮,才赶了早准备好的马车匆匆出城。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少女却是一点不知情。 “这里也不能留了,立刻走。”五叔却是比他们要知道的多。略一思量,知道八成是图谋的那事漏风了。既然追查到了城里的住处,这里也就不再安全。他当机立断,命人收拾了一些金银细软,一行十几人迅速的远走,货物都不要了。 过了有两个时辰,一队精锐骑兵冲进了这个院落。但除了一些货物,什么人也没有找到。带队的军官能看出这里匆忙出逃的痕迹,只是无从追索了。他恨恨的骂了一句,下令道,“回去。”和来时一样,骑兵带着巨大的声势,轰轰而去。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10章 殿前观武 陈景元再次走进皇城司大狱,已是中午时分了。牢狱低矮阴冷,散发着腥臭的气味儿。旁边一名內侍陪着他,小心翼翼的在前面引路。纵是白天,牢狱里不点上灯火,也是黑洞洞的难以看清脚下的路。 陈景元神思有些恍惚。“已经十年了么?”他心底自语。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已经忘记了时间。若不是昨夜的打斗激起了心中豪情,他觉得自己可能会一直这样平静如水的活下去,如死去一般的活着。 二十年前,陈景元第一次到东京城。那时,师父无梦先生奉诏进京讲道。他只有10岁,随侍在旁。 无梦先生师从扶摇子陈抟,道号鸿蒙子,道法精深,一身修为已臻化境,乃是神仙一流人物。真宗仰慕不已,传召入京讲解《还元篇》。《还元篇》乃是道家经典,内藏四神之丹修炼之法。 时真宗问以长久之策,无梦先生答曰:“臣野人,但于山中诵《易》、《老子》,其他不知也。”真宗又令讲《易》,即讲谦卦。真宗不解,问道,“独说谦何也?”无梦先生道,“方大有之时,宜守之以谦。” 虽说无梦先生最后辞官不受离开京城,但陈景元却是在宫中认识了年纪相仿的赵受益,也就是后来的皇帝赵祯。两人相处融洽,竟是结为好友。十年后,赵祯亲政,召无梦先生师徒入京。无梦先生推脱老迈,行动不便,不受召,但遣了陈景元入京。 陈景元尽得无梦先生真传,功力高深,十几名宫中侍卫高手试探,顷刻间被陈景元打的失去反抗能力。赵祯大喜,赐陈景元表字和叔,令跟随在身侧贴身保护。 陈景元不为官,不受任何衙门辖制,只听从赵祯命令。而赵祯对陈景元少年交情,异常信任,御赐金牌随意出入宫禁,便宜行事;陈景元甘愿隐形,默默保护皇帝赵祯。只要赵祯需要,他就会出现在赵祯面前。以至于并没有几人知道陈景元的存在。 而今,匆匆又十年,赵祯、陈景元都不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 “可惜了。”想起昨夜和他交手的女子,陈景元暗叹一声。那女子修为不俗,身法高妙,掌法变幻莫测,小小年纪竟和他拼斗了两百多招。若是再修炼十年,必是一代高手。只可惜让自己撞上了。 低头进了一间囚室,适应了暗淡的光线,眉头就是一皱。只见囚室中央的木柱上,用铁链锁着一名浑身赤裸的女子,身上伤痕累累,犹自有血水流出来,脚下已积了一洼。女子无力的耷拉着头,长发散乱的垂在胸前,被血水粘在身上。 “把她放下来,找件衣衫给她。”他沉声道。他无意指责皇城司的审犯手段,但他无法接受。尤其是女犯,这种羞辱手段让他厌恶。忙活了一阵,女子从木柱上被放了下来,竟站不住,软软的趴在了地上,身上被披上了件粗布衣裳。女子喘息了半晌,吃力的抬头看着陈景元,眼神死灰。 “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陈景元道。 女子咧嘴,似是在笑,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用力撑起的手臂一软,女子又重重的趴倒,竟是如昏过去一般,没有了动静。 “可有说了什么?”他问身边的內侍。 “此女甚是刚强。从进来后,无论怎么用刑,竟是一字未吐。” “嗯。”陈景元轻点了下头,说道,“不要再用刑,找个郎中治下伤。此女不能死了。”见內侍应诺,转身朝外走去。 昨夜抓了此女后,陈景元就没再插手,后续的事情交给了王怀举。想必凭皇城司的能力,很快能查清此女的来龙去脉。不一会儿,陈景元出了宫城扬长而去。 王怀举坐在皇城司的公厅里,琢磨着一会儿该怎么给皇帝回话。陈景元抓住的女子,昨夜就交给他审问,但是审了一夜也没有审出半个字来。“好刚强的女子。”王怀举深知皇城司刑罚的力度,那些刑具都能玩出花儿来了。几道花样下来,再魁梧的大汉也受不了,真不知那小女子是如何忍受下来的,竟一声不吭。 好在不是没有收获。民间女子选入宫中当差,都有详细的记录,身体样貌、出身籍贯、何人举荐,甚至几时入宫、何人查验、升迁考绩都有专人负责,一一记录在案。所以,王怀举命人查出相关的信息,并没有费什么气力。 此女乃是东京有名的大商人柳十三的养女,小名唤作柳宝儿。柳十三与太常礼院员外郎王世衡交好,用一颗鸽子蛋大小的东珠,换了一纸荐书,通过了入内內侍省的审查,去年十月入宫,被分派到奶酪院当差。二皇子每日喝的牛乳,以及后妃们需要的各式的奶酪制品,就是这个奶酪院负责提供。 二皇子身边两次换人,服侍的宫人一个个不是遣送出宫,就是被分派到了别的地方,入内内侍省只好重新挑人。柳宝儿身世清白、做事稳重,被选到了二皇子的身边,谁曾想竟是身具武功、心怀叵测,差点酿出大祸。 王世衡和柳十三已经抓捕入狱。只是抓捕柳十三遇到了激烈抵抗,大出王怀举的意料。这说明柳十三必有图谋,见事机败露,竟放手一搏,以期死里求活。但柳十三死不承认,诡辩说以为贼人入户抢劫,所以抵抗。王怀举自是不信,但一时也拿他没有办法。匆匆有人进来,王怀举抬头,正看见手下刘五喜滋滋的向他行礼。 “禀大官,有个小子招了。” “好。”王怀举一下站了起来,“总算开口啦。” 武英殿前面的广场足以容纳千人,但现在只有百十人。一个个顶盔挂甲,盔甲的缝隙漏出内里衬着的红色军服,挺胸肃立,没有一点声音发出。广场的右侧,立着一排木架子,架子上整齐的摆放着足有上百张战弓,从七八斗的软弓,军中常备的一石弓、两石弓,一直到极少见的五石硬弓,都赫然在列。 靠近武英殿台阶的地方,几名身穿绿袍的是兵部的官员,他们就是今天试射殿廷的考官,负责记录成绩。试射殿廷是朝廷的一项激励制度,两年一次。由各地军中官员推荐精于射技的基层将校,参加朝廷举办的射箭大赛,优异者授于官职。以激发军中士卒习练箭技的热情,同时,也是底层将校获得官身的一条途径。 武英殿前一阵响动传来,却是皇帝到了。今天皇帝赵祯兴致很高,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意思,竟是带着二皇子赵曙一起来了。一众官员将校行过礼站定,赵祯开口道,“尔等能被举荐到此,自都是军中精英,箭术超群。今日试射殿廷,优异者,朕不吝拔擢。” 其实皇帝坐的地方距离一帮将校很远,于飞都怀疑他们能否听见皇帝说的话。但很快,一名內侍高声又重复了一遍,台阶下边立刻响起“吾皇万岁”的呼声,竟是异常的整齐。肯定是练过的。于飞腹诽。 试射很快开始。其实也很简单,一人五支箭,五十步全中,六十步五发四中,七十步五发三中为中上,不足者等而下之;七十步五发四中为上下,七十步全中为上中;八十步中的为上中,五发两中为上上,三中以上则为异等。中上者给官,余者赏赐财物。 五十步全数全中;六十步三十八人全中;七十步五人全中。于飞看得津津有味。他可是头一次看见射箭,真是不同凡响。他估算五十步,大概也有后世的五十米左右,五十米外的箭靶已经很小了,双眼几乎难见靶心。 至于六七十步外,已经看不见靶心,完全是凭经验和感觉射箭。还要考虑风的影响。要知道,箭矢是以抛物线的轨迹运行,还要计算距离,计算望山的角度,计算拉弓的力度。于飞看到有五人七十步全中,真是生出了崇拜的感觉。神射啊! 八十步,广场上所有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一箭飞出,似一道流光一闪而逝,然后才听见弓弦“嘭”的一声响。目光追不上箭矢,众人只是伸长了脖子望着箭靶,没有听见声响。只见远处箭靶旁的军士倏地举起了手中的红旗。中了!场上传来了喝彩叫好的声音。皇帝赵祯眯着眼,身子不自觉的前倾,听到中了的喝彩声,呵呵一笑,说道,“真是神射!” 五人轮番上阵,竟暗暗有了较劲的意思。一番比试下来,最后的结果是一人三中,两人一中,两人不中。其实八十步中与不中,真的要凭点运气,也许平时都能中,偏生今天一紧张射偏了。 皇帝赵祯召榜首的军校上前问话。这名军校年纪约莫二十多岁,身形健壮,双臂略长,正是善射的特征。走到台阶中层的平台上,单膝跪地行军礼,大声道,“臣康定军进武校尉选锋营都虞侯秦征,参见陛下。” “康定军?”赵祯略显诧异。他知道,这是范仲淹到西北后整顿出的一支新军,是西军精锐。还是他亲自下诏建立的。赵祯立时就觉得亲切了许多,看着眼前的小将眉清目秀,但浑身都透出一股精悍阳刚的力道,形象与气质的对比,产生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竟是越看越喜欢。 “年方几何?可有表字?”赵祯微笑问道。 “臣十七岁,未取表字。”秦征低头道。也许是军旅磨砺的缘故,看上去却是比实际的年龄要大上不少。 赵祯略一沉吟,道,“《诗》云:征,行也。朕唯愿天下万民再无兵祸,能够安居乐业,畅享太平。朕赐表字安民,你可满意?” “陛下仁厚爱民,臣秦安民叩谢天恩。” “秦征射技超群,戍边为国,屡立战功。擢升三班奉职。” 皇帝对秦征的喜爱,在场一众人都看得出来。从无品的进武校尉一下擢升从九品三班奉职,这是秦征烧了高香了。不过这也是应有之义,试射殿廷本就有激励士卒勤习箭术的用意。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令人羡慕的是秦征入了皇帝的眼,所谓简在帝心,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了。可以想象,秦征得到皇帝的关注,之后的仕途也必是一路青云直上。 有羡慕,有嫉妒,奈何比不得,谁有秦征那样的箭法?人又长得俊秀,小白脸就是比粗鲁军汉招人喜欢。 皇帝起驾走了。后边的事自有兵部的官员料理,记录成绩,勘合告身,拟定可授官职品级,上报批复。 于飞也很喜欢秦征,说不上原因。或许是箭术高超,或许是这个人看上去很沉稳,不像是十七八岁的青年。总之,于飞感觉到此人可信任,莫名的好感。所以他很留意秦征的细节。 刺青是此时从军的惯例,例如充军的罪犯,金印就是刺在面颊上。上等的禁军大多是勋贵的后代,刺在耳后。而此人的刺青在手背,却说明,此人乃是响应朝廷号召,主动从军的热血青年,而且是身具特长。 在这个年代,流行的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又有民间的俗语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除了禁军,大宋的军队序列里还有厢兵,不过早已沦为权贵、军头使唤的杂役。 禁军也好不到哪里去。自澶渊之盟至今已四十年,承平日久,禁军不摸刀枪,军纪废弛,造空额、喝兵血,内部早已朽坏。京城禁军更甚,忙着每日做买卖,已沦为商人。每日里三五成群呼啸过市,恶名昭著,民间口碑极差。 就是这样的军队素质,秦征能选择从军戍边,才更显得难能可贵。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11章 校场比箭 拥有力量,是军队中获得尊重的不二法门。秦征从宫中出来,立刻被等在宫外的一众同袍围了起来,七嘴八舌的打听试射殿廷的结果。 “成了。”秦征只说了两个字,众人就沸腾了。这一行七八人,却是另有公干。因为秦征要参加试射殿廷,所以结伴一同来了东京。今日,他们就要出京返回延州,但记挂着秦征的事,一直等在宫外,想要得了秦征比试的结果再回去。一听成了,立时欢声一片,吵闹着让秦征请客。 “某还要迟几日,等待审官院的通知,领了告身再回去。今日就当为诸位哥哥践行,痛快喝一场。”众人簇拥着秦征去寻酒铺。不一时,寻了一处临街的酒家,在二楼上靠窗的位置上坐下,大声叫嚷着上酒上菜。 “秦二,快说说,得了何官?”一虬髯大汉问道。 “陛下隆恩,赐了三班奉职。”秦征冲皇宫的方向一拱手道。 “从九品三班奉职,秦二郎今后可就是秦大官人啦。” “恭喜,恭喜。”众人一连声的贺喜。 这些人都是秦征同袍,战场上得来的情谊,可以交托后背的生死交情。就算秦征得了官身,也不见有什么生分,皆是为秦征高兴,仿佛自己得了官身似的。依旧如往常,没大没小,吵闹一片,灌着秦征喝酒。 这一番吵闹,有人不高兴了。酒楼里还有两桌酒客,只见一桌坐着两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似是在说着什么事。突然被吵闹的说不下去,立时一皱眉,在桌子上猛拍了一掌。“嘭”的一声,响声不小,楼里一静,都循声望了过来。 “小小从九品,一个屁大的官儿。值当如此吵闹?” 秦征身边的人不干了,一个个“嘭嘭”的踢开座椅站了起来,一人出声道,“兀那汉子,咱爷们儿自在这里快活,关你鸟事?”人多势众,说话就有胆气。而且军汉粗鲁惯了,满嘴跑鸟那是司空见惯。对方一听火气也上来了,站起身就要动手。 “住手。”秦征赶紧喊了一声,不想事情闹大不可收拾。他冲对方一抱拳道,“小弟秦征,见过这位兄台。” 对方见秦征见礼,不好发作,又明知对方刚得了从九品三班奉职,是个官身。压下火气,抱拳道,“某家郭佑。” “郭兄请见谅,几位同袍给小弟庆祝,一时吵闹扰了郭兄,还请勿怪。” “不妨事。”郭佑见对方放低姿态,又同是行伍,顿时消了气恼。 “相逢不如偶遇,郭兄若不嫌弃,不如两桌并一桌,喝酒吃肉,岂不快活?”秦征邀请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这道理他很是明白。见秦征说的豪爽,心中意动。他本身就是豪爽之人,好结交朋友。秦征言谈举止甚和他的脾性,起了结交的心思。 秦征这边一帮人中也有心明眼亮之人,一看这情形,跨前一步,在郭佑侧背轻轻一推,嘴里起哄道,“吃酒,吃酒,莫非还要等着小娘子来唱曲儿。”众人哈哈一笑,郭佑见台阶就下,一把扯过他的同伴,向众人介绍道,“此是东京弓箭社有名的神射手,刘斌刘仲武。” 众人景仰,一番见礼后坐下。推杯换盏,几杯酒下肚话匣子打开,气氛热烈,竟是相见恨晚。秦征的同袍有军令在身,不克多留,饮了几杯酒后告辞离开。郭佑却是和秦征对了脾气,得知试射殿廷时,秦征八十步外五箭三中,立时大叫神射。刘仲武听得手痒,高手难得,起了比试切磋的心里。 郭佑有了酒意,见刘仲武心痒难耐的表情,心中明了,对秦征说道,“我这个哥哥,没有其他嗜好,只有一点,好射艺。神卫军校场离此不远,秦兄弟可愿与我这个哥哥切磋下箭法?” “小弟箭法粗糙,正想向刘兄请教。” “秦兄弟客气了。请教不敢当,刘某对秦兄弟的箭法甚是钦佩,见猎心喜。让兄弟见笑了。” 结账离去,三人直奔校场。郭佑本是神卫军的人,武功高强,在军中甚有威望。听说要比试箭法,营中出来了一大帮人吵着要看。来到校场,取了弓箭,吩咐一名兵丁将箭靶放在八十步。此时,得了消息赶来看热闹的军士越来越多,不一会,就将校场给围了起来,看样子怕不有千人。有好事者立刻开起了盘口,赌秦征和刘仲武各中几箭。 两人一人一箭,轮番发箭。三轮过后,都是三发三中,平局。场上的气氛陡然热烈了。都是老行伍,知道八十步射中很不容易,但也有偶尔射中一箭、两箭,但是箭箭命中,这箭法就高超了。秦征和刘仲武都喝了点酒,但是不多。此时状态超好,竟是都达到心境空明的境界,眼与手合,身与箭合,神与气合,气定神闲,旁若无人。一箭发出,中! 又两轮,皆中,平。五箭五中。也许是高手遇到了高手,两人都是超水平发挥,达到了最佳状态。两人没有再比下去,到此刚刚好。不仅箭术提升,心境也得到了提升。郭佑已经看得心旌摇动,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高超的箭术。自己比不过刘仲武还罢了,现在秦征的箭术也是远超自己。竟有些落寞了。好在没有落寞太久,就被秦征和刘仲武一人一只胳膊,拉着找地方喝酒去了。 一夜之间,秦征和刘仲武名动神卫军。 于飞现在的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每天去坤宁宫向皇后请过安就没他什么事了。一日三餐有人服侍,想出去逛逛有人抱着,想吃什么张口就行。最近宫里流行象戏,加了砲的那种。新鲜加上多了变化,宫里从皇后到小黄门,一个个乐此不疲。也难怪,这时候没有那么多玩耍的事物,左右不过捶丸之类的游戏。什么时候把麻将给造出来,嘿嘿,想想皇宫里一群妃嫔宫女小黄门,支桌子打麻将的场景,于飞很是期待。 跟着皇帝赵祯去了一趟武英殿,这是于飞来到这个世界后,去的最远的地方。迥异于后世的建筑,顶盔挂甲的武士,温文尔雅的文官,都给了于飞新奇的感觉。这是大宋,繁华富裕却又多灾多难的大宋。燕云的丢失,让大宋时刻警惕着北方的威胁。增兵、修寨,甲胄、武器,沉重的军费压的大宋朝廷喘不过气来。 更多的官僚,知谋身而不知谋国,眼睁睁的看着繁华大宋遭受欺凌,沦入异族之手。所谓名臣,道德文章而已。论起治国手段,满篇宋史,只见节流,不见开源。无数措施,铸大钱、青苗贷、手实法,最终都成了压榨民间的工具。肥了士绅、废了小民。于飞无意臧否千古人物,只是有感而发。他只是偶尔闪烁在大宋天空的一朵火花,划空而过,不知何时就会消失无踪了,但时间的进程不会停下。 吃过了晚饭,于飞却有了精神。吩咐着元童找来笔墨纸砚,他要作画。被香草嗤笑了,于飞非常的不服气。 起因却是皇帝赵祯。今天一下午都跟在赵祯的身边,煌煌天威之下,于飞看见了皇帝的虚弱和憔悴。也许是疲劳过度,也许是身有暗疾,他的脸色青灰,常常轻咳。于飞的身体现在太小,在皇宫里,他需要皇帝的保护,可不想皇帝早早离开。他不知道历史上赵祯是否短命,但是,这个时代的医术还不发达,说不准什么病就夺了性命。 他的记忆里有一套功法适合赵祯习练。于飞后世街边公园里常有人练习八段锦,他自己也学过,很有效果。但宋代还没有。所以他准备画出来,假借孙真人托梦,献给皇帝健身。 于飞画的认真,但画技让人难以恭维。依稀可以看出画的是个小人儿,也能分辨出双手托天的姿势,只是样貌丑陋、身形怪异。香草已经笑翻了。 终于画出了八幅图。于飞很不满意,因为每一幅图的小人儿样貌都不一样,各有姿态。没办法,没学过。香草一张一张的品评,于飞一点一点的低头,最后完全把头抵在了桌案上,双手抱头,心灰意冷的样子。毫无绘画的天赋,于飞给自己下了一个结论。 “在做什么?”却是昭容苗氏陪着皇帝,走进了屋来。于飞抬起头,皇帝没来由的猛然一声大笑。随后,一屋子的人都笑。却是于飞趴在桌案上,脸上染了墨渍,又无意识的用手抹了一下,成了满脸花。 明白了于飞在做什么,皇帝赵祯感动了。四岁幼子已经心疼父亲,有了如此孝心,让赵祯怜爱。想起前不久还被毒害,九死一生,心中更加不是滋味。苗氏却是一副甚是满足的样子,看着官人和爱子,这就是她的全部。 “何正。”皇帝身边的內侍何正立时一弓腰,听皇帝说道,“去画院,召两名善工笔的画师来。”何正领旨而去。 赵祯随手拿起于飞的画作,一幅幅的看着,嘴角藏不住的笑。苗氏看了一眼,捂着嘴忍住笑,但忍得艰苦,肩膀一抖一抖的。皇帝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于飞认命了,笑吧,笑吧,爷就是这水准,怎么着吧? 宫廷画师真不是吹的。于飞把八段锦从头到尾,比划了一遍,两名画师下笔如神,寥寥数笔,已惟妙惟肖的将于飞表演的八段锦画了出来。一个幼儿穿着小小的锦袍,面容俊秀,动作舒展,异常华美。双掌托天理三焦,左右开弓如射雕,八个动作,一丝不差。 打发了画师离开,皇帝让于飞又演练了一遍。这一次他看得分外的仔细,双手不自觉的跟着一起比划。待于飞收功站定,皇帝又问,“此功法可有名字?”于飞想了想,摇头道,“孩儿只知是养生功。” “此功法共分八式,吾观你演练之时身穿锦袍,动作舒展流畅,优美而华贵,不若就叫做八段锦如何?”于飞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莫非八段锦就是从宋朝宫中传出去的?怎么皇帝一口就叫出了八段锦? 皇帝回到福宁殿,并没有休息,而是问道,“你可记住了?” “小的都记牢了。”何正答道。 “你演练一遍。” “遵旨。” 何正站定,回想了一遍,慢慢的一式一式的演练出来,竟是丝毫不差。命何正和一众宫人都出去,皇帝坐在桌案后,对空道,“和叔,此功法何如?” 人影一闪,陈景元出现在大殿内。他琢磨了一下,竟是施展了出来,一式一式演练。稍后,他问道,“官家,此功法应该还有口诀。” 皇帝点头,低声吟道,“双掌托天理三焦,左右开弓如射雕,调理脾胃臂单举,五劳七伤往后瞧,摇头摆尾去心火,两手攀足固肾腰,攒拳怒目增气力,背后七颠百病消。” 陈景元修道多年,见识广博,尤其对道家养生功法造诣高深。但是面对八段锦,道心却是有了不小的波澜。思忖良久,说道,“仰掌上举以治三焦;左肝右肺如射雕;东西独托,所以安脾胃;返复而顾,所以理其伤劳;大小朝天,所以通其五脏;咽津补气,左右挑其手;摆鳝之尾,所以祛心之疾;左右手以攀其足,所以治其腰。” 又道,“以动功引导气息运行全身,祛病强身。创此功法之人,非道家引导之术与医术双修之人不可得。官家,此功法了不得,虽不及洗髓、易筋,相去不远矣。” 得了陈景元如此高评价,皇帝大喜。非道家引导之术与医术双修之人不可得,何也?除了精通医术、精通道家功法的孙真人,还有何人?得亏是皇儿孝顺,才使此精妙的养生功归于皇家,现于世间。皇帝很兴奋,恨不得立时修炼,体验一下仙授功法。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12章 矾楼魅影 矾楼,东京七十二家正店行首,繁华胜地,人物风流。越是到了夜里,往来的人也越多。灯火辉映,香风旖旎,歌喉婉转,舞姿艳丽。 楼外的暗影里,缩着几个人。穿着黑衣,目光凶狠,盯着矾楼的出口处。其中一人,却是王怀举。皇城司审案向来是用打的,一番刑具下来,不用问,自己就竹筒倒豆子,交代的清楚明白。 柳十三骨头硬,死不开口。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如他一样硬骨头。有人交代了柳十三有个兄弟在城北开货栈,也有人交代柳十三和某某官员来往密切,还有人交代,柳十三在矾楼有个相好叫芸娘的。总之,乱七八糟一大堆,却没有太多有用的消息。柳十三在东京城赫赫有名,家财万贯,交际几个官员、歌姬很正常。若是没有,才显得怪异。 可惜,柳十三的兄弟得了风声跑了。但是,杂乱的消息里有一条,引起了王怀举的注意。柳府的马夫王七交代说,前两天,也就是四月十三,他和柳十三去马行街接了一个人。听柳十三称呼他马大官人,是布行的。两人在车里密谈,车夫隐约听见马大官人说的几个词,都不连贯,断断续续。先说皇后怎么怎么,又说吃了什么什么,还说断不会什么什么。后又说,南边人来了,十五会在矾楼设宴。 王怀举虽觉得疑惑,但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然而此事又的确透着怪异,两个大男人,躲马车里谈论皇后吃了什么?怎么琢磨都不对劲。所以,王怀举决定,先稳一稳,看看马大官人见的究竟是什么人。 马大官人是民间这么叫,是抬举的意思。其实是个贩卖吉贝布的商人,名叫马有礼。生意做得大,交往的人也很是繁杂,三教九流都有相熟。马有礼进去已经有半个时辰,他专门安排了机灵的刘五跟进去,就近监视。 “啊!”突兀的从楼里传来一声尖叫。王怀举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紧跟着就听乱七八糟的叫声传出。“杀人啦,杀人啦。”王怀举说了句不好,立刻就向大门冲去。一边跑一边吩咐跟在身后的随从。“分几个人,守住矾楼的各个出口,任何人不得出来。派人去开封府,请求派兵协助。” 随从应诺而去,王怀举跨进矾楼,毫不犹豫的往南楼奔过去。他知道马有礼订了南楼的包厢,而刘五也在那里。南楼的二楼廊道上,此时挤了不少人,探头探脑的观瞧。也许是说话的人太多,整个矾楼里“嗡嗡”一片。 王怀举上了二楼,立刻瞧见刘五正头冲着楼梯,趴倒在血泊中,脖子上喷出的血,把地上染红了一大片。刘五已经不能说话,抽搐了几下,身子不动了,瞪着一双眼已经失去神采。王怀举没有多停留,推开人群,快速奔到马有礼预定的房间门口。门开着,马有礼仰面朝天,成大字倒在一摊鲜血里。一样是颈部被利刃切开。 王怀举走到近前蹲下,仔细的检查刀口,又薄又小,正切在血管上,一刀致命。异常锋利的利刃,老辣的精准刀法,冷静的杀人心态。片刻间,王怀举判断出了凶犯行凶的特征。这是杀惯了人的。 他又走回到刘五的身边,细看刀口,与马有礼的刀口一样,又薄又小,但却是致命一刀。定是刘五发现了凶犯行凶,想要阻截。但是连发出讯号召集同伴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凶犯一刀毙命。 楼下一阵混乱,他伸头看了一眼,是开封府的人到了。稍后,开封知府吴遵路也到了。他的身后跟着判官、推官一大帮子青绿官员。王怀举躲不开,上前见礼。把案发后的发现,向吴遵路做了禀报。有关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派了人监视马有礼,王怀举不说,吴遵路也不问。 接下来,吴遵路命人封锁了矾楼,挨个查问。矾楼接待的客人,大多非富即贵,朝中官员也有不少。但吴遵路资历够高,威望素重,也没有哪个不开眼这时候跳出来。一个个老老实实的接受询问,记录在案。 仵作检验了两具死尸,注明了死者体态特征、致命死因以及刀口部位、大小深浅等等信息,死尸就要抬走处置。走过王怀举身前,却猛地看见刘五的左手紧攥。他挥挥手让停下,小心的掰开刘五的手,发现手里攥着几颗米粒大小的白色珠子,不知是何物。 他轻轻拿起仔细端详,白色的珠子很圆润,中间有孔,穿着丝线,三颗珠子被连在一起。看丝线的两头断口毛茬,似是从什么上面揪下来的。他转身拿给身边的吴遵路看,吴遵路摇头不识。遂示意仵作过来辨认。 仵作经验丰富,看了片刻,说道,“有可能是女子衣裙上的缀饰。” 吴遵路道,“来人,去请管事的过来回话。”有人应命而去,不一会领了一个胖子过来。胖子是真够胖的,一迈步浑身乱颤,站起来眼睛都看不见脚。胖子一脸的谄笑,却是没有多少畏惧。矾楼的后面,高官显贵的东家多了,见惯了官威。 “小的姬海,见过吴大府,不知大府有何吩咐小的?” “姬海,你且看看,认得这是何物?”吴遵路把珠子丢到姬海手里,淡淡的说道。姬海看了一眼,立刻说道,“此物乃是珍珠。用丝线穿连,缀在衣裙上,灯光一映,光彩夺目。矾楼里多有女子穿戴,是以小人认得。” “哦?”吴遵路眉头一挑,厉声命道,“立即将楼里的女子统统的找出来,集中在大堂,一个也不许漏过。”一众差役轰然齐声应诺。下一瞬,矾楼就乱套了,各种惊叫此起彼伏。姬海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脑门子上全是汗,但此时却也不敢胡乱开口了。 一直折腾到天光放亮,也没有查出眉目。楼里的歌姬舞女一个不少,都挨个的检查,房间也被搜查,没有发现可疑之处。但还是从众多酒客零零散散的讯问记录上,找出了端倪。王怀举在心里推测复原着当时的情景。 马大官人准时到了矾楼,进了包厢,客人还没到。叫了小厮,他开始点菜点酒,安排了陪酒的歌姬。小厮退走去安排酒菜,这时进来了一名女子,穿着水绿的衣裙,裙子下摆亮光闪闪。 女子戴着帷帽,遮住了面容。马有礼站起身想要询问,女子却抬手一挥,刀光隐在袖中,一闪而没。马有礼捂着脖子、睁大眼睛倒在血泊之中。 女子转身出屋,房门开启之际,门外监视的刘五发现了不对,伸手阻拦女子去路。女子脚下不停,走到刘五跟前,依旧是迅疾一挥,不见刀光,刘五脖颈上已经血水喷涌。女子闪身遁走,刘五倒地的过程,本能的伸手一抓,抓在女子的衣裙下摆,留下了唯一的证物,重重的倒在地上,引起了周围人的惊呼。随后,更多人发现了死去的马有礼。 吴遵路头疼了,王怀举的头更疼。死了一个商人很好处置,但偏又死了一个皇城司的內侍,这就麻烦了。王怀举的心里还藏着吴遵路不知道的事,皇宫里的隐患还没有查清,又一个线索断了。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向皇帝回禀。总不能说,有一个女杀手惊鸿一现,杀了两人,消失无踪吧。熬了一夜,毫无收获,吴遵路一声令下,矾楼停业整顿,然后撤走了。王怀举和他的一帮子人,面面相觑,不知何去何从。 柳青没有和他家小姐一起逃走,而是送了小姐和五老爷会合,然后又独身返回了之前藏身的院落。这里和柳府一墙之隔,产业却不属于柳家。这是柳十三提前准备好的退路,以防万一,没想到很快就用到了。 静静的坐在院子中的一颗梨树下,没有点灯。今天十五,天上的月亮很圆、很亮,照在院子里的地上,似是蒙上了一层青光。梨花开的正盛,香气袭人,雪白的梨花,在月色下绰约摇曳。 大概过了子时了吧?柳青动了动身子,坐的久了,腿有些发麻。月在中天,似乎更加的明亮。 忽然,墙头上黑影一闪,柳青登时站了起来,微拱着身子,像是要随时窜出去。不等他细看,一道人影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戴着帷帽,但身形是个女子。月光下,衣裙竟有着点点的亮光。只是站着,却不说话。 柳青明白,立刻从怀里摸出一枚令牌,递给了女子。令牌是铜的,不大,却厚重。铜牌的正面,刻着一朵盛开的莲花,莲花是浮凸的,手指抚摸上去,能感到微微的凸起,模仿不来。翻过背面,阴刻着四个字,地字十七。 把令牌还给柳青,随手从身上也取出一枚令牌递给了柳青。柳青接过,形制一模一样,只不过是银质的。正面是浮凸的莲花,背面刻字却不同,天字零九。将银牌还给女子,躬身行礼。 “属下开封分舵执事柳青,见过上使。” “名册在哪里?”女子开口问道,声音清冽。 “事出仓促,柳十三交给他的女儿带走了。”柳青回道。 “人现在何处?”女子口气不悦。 “柳十三的胞弟柳及甫,乃是伏牛山卧牛岭的五当家,正是去了那里。属下和上使接头之后,也会赶去卧牛岭。” “柳十三?”女子沉吟着,慢慢踱步,似是思量着什么为难的事。过了一会儿,她道,“你暂时留在东京,查清柳宝儿的关押地点和守卫兵力。” “回上使,属下已得到消息,柳上使现被囚皇城司大狱,柳十三等人亦被关押此处。皇城司位于宫城左承天门内,日常驻有两个指挥兵力;狱内看守不下百人,皆配有弓弩。皇城司掌宫禁宿卫,一旦有警,可迅速调动的兵力更多。” “嗯。”女子不以为然,“你将监狱位置画出来交给我。再安排一艘船停在东水门外,等我回来立即就走。” “属下遵命。”柳青自去房内点上烛火,找出纸笔画图。女子独自坐在树下,帷帽遮住了头脸,但是依然能从神态中看出萧索,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不一会儿,柳青走了出来,将画好的图交给女子,又详细的指点位置,方向、路线以及兵丁数量、装备,极其详细。看得出,柳青对皇城司守卫情况了如指掌。 “好了。你即刻去安排船只,我现在去皇城司救人。”女子说道,声音淡淡,竟根本不把皇城固若金汤的防卫当回事。柳青大惊,刚想劝说,却见女子已轻轻一纵,脚在墙头一点,人已无踪。 柳青无奈,只好按照吩咐,立即出门去找人安排船只。但愿一切顺利。他很无奈,柳十三他们只是卧牛岭的一伙儿强盗,被顶在明面儿上的摆设。柳十三虽然对他很不错,但是他却没有能力救助。柳十三是死是活,只能听天由命了。好在他的女儿逃走了,那是个不错的女子,心善,但是生错了门第。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13章 夜闯皇城 后半夜,正是守卫最易犯困的时候。月亮已经偏离了中天,宫墙披着青幽幽的月光,异常安静。还有几处灯笼亮着,也显得昏沉。一名黑衣人,顺着墙边在暗影里快速的掠动,轻巧无声。 来到墙角,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有半尺长,锋刃有点弧度,样式精美。黑衣人手指一搓,顿时变成了两柄。左右手各持一柄,仰头看了一眼高处,黑黝黝城墙上寂静无声。 快跑几步倏地纵起,一脚在城墙上一踏,身形猛然跃起,待上升之势稍竭,右手中匕首往墙上一插,竟无声的没入。稍一借力,身形再次拔高。双手交错,眨眼间就轻飘飘的落在城墙之上。 黑衣人没有停留,身子半蹲,碎步疾行。跨过两丈宽的城墙,没有丝毫犹豫,从另一边一跃而下。落地时一连几个翻滚,化解了下坠的冲力。定定神四处观望了一番,确定了去处,一闪身冲出城墙的阴影,迅如飞鸟,几个起落,已跨过几十步的距离,无声无息的潜入了皇城之中。 黑衣人身形灵巧,轻功绝高。忽在墙角,忽在屋顶,一路躲避巡逻的侍卫,竟是摸到了大狱的门前。皇城司的衙门与大狱一墙之隔,中间有着小门联通。向东不远靠着城墙,就是宿卫的营房,一排数十间房屋。一旦有警,宿卫赶到这里,只需数十个呼吸的时间。 黑衣人望着监狱黑沉沉的铁门,有点犯愁。门是从里面锁住,想进去就要惊动里面的人。游目四顾,忽然发现铁门的不远处,突出的建了一间耳房,从门缝儿里漏出灯光。黑衣人端详了一番耳房和监狱大门的位置结构,心中有些猜测。随即就向耳房潜了过去。 耳房里有两个人,都在呼呼大睡,根本不知道有人近了身。两声轻响,熟睡的两人没有丝毫挣扎,已经成了两具尸体。 黑衣人打量着房间,监狱大门侧边的方向开了一个小门,门锁着。在尸体上找到钥匙,轻轻开锁、推门。 果然,这里可以直通监狱内部。铁门厚重,开启不方便,不会轻易打开。为方便公人进出才建了耳房,每日有专人值守,非勾当皇城司公事王怀举的手令不能开锁。 矮身潜进去,却是铁门的背后,有着一丈方圆的空间,空无一人。走了几步就看见下行的台阶,监狱原来是在地下。 下了台阶,是一间不大的小屋,靠墙是一排的柜子,柜子的前面摆放着桌案,一名內侍正趴在桌案上沉睡。轻松解决了內侍,沿着一个小门出了房间,外面却是一个更大的房间,十几人横七竖八的躺在一张大通铺上,鼾声此起彼伏,却是守卫大狱的一队兵丁。 黑衣人没有再动刀,紧了紧蒙在脸上的面巾,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了一粒黑色的药丸。 一手捂着口鼻,一手小心的碾碎了药丸。轻轻走到一名熟睡的兵丁身前,探手将药丸凑到他的鼻端。两个呼吸的功夫,只见兵丁头一歪,没了声息。黑衣人挨个施为,很快,屋里静了下来,再没有一丝声息。 往前走,是个木栅栏门。门上的锁链,被匕首轻轻的削断。里面再没有看守,只有一间间的囚室,黑乎乎的。 取了看守房间的粗大蜡烛,小心的走上廊道,一间间的看过去,仔细的寻找。里面关了很多人,每间都有十几人,发着恶臭。 已经快走到头,才终于在一间囚室发现,里面只关着一个人,是个女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样子。 挥手斩断了门上的锁链,抬步跨了进去。那女人脸冲外趴着,黑衣人把烛火靠近一点,看清了正是要找的人,柳宝儿。 柳宝儿早已惊醒。虽然受了重伤,又过了刑,但终究武功高强。武者的敏锐和警觉还在。 透过火光,看着黑衣人慢慢扯下蒙面的布巾,认出来人,嗓子里发出了低沉嘶哑的声音,眼泪无声的淌了下来,眼里泛起了光彩。 “傻宝儿,姐姐来了。”黑衣人流着泪,抱住了柳宝儿的头低声道。 说着,黑衣人一把拉起柳宝儿,解下身上的一条布带,将柳宝儿紧紧的系在自己背上。再不停留,转身出了囚室,按照原路返回,消失在夜幕之中。 一大清早,于飞就听到了一个劲爆的消息。 有人潜进皇城司大狱,杀了十几名守卫,劫走了重犯柳宝儿。于飞愣了一下,怎么可能?这是皇宫啊,禁卫重重、守备森严的大内啊。于飞不信。 香草立刻赌咒发誓,说是听內侍黄门王守中说的。说是皇上发了火,贬了王怀举去守皇陵,殿前司、皇城司昨夜当值的全都受了罚,还要大索全城,追拿要犯。 于飞终于相信,有人劫狱,还成功遁走。那皇宫的守卫岂不是成了笑话,难怪皇帝发火,搁谁也发火。 贼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点安全感都没有。转念一想,柳宝儿到底是什么人?竟有人冒死来皇城救人。恐怕这里面大不简单。 想了一会也就放弃,这种事还轮不到自己操心。 他看着叽叽喳喳还在连说带比划的香草,心里一动。前两天夜里,于飞捡到了一张半尺见方的皮子,皮子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事后细看却发现,上边记录了一种呼吸吐纳的法诀,还有一种好像是横练功夫的炼体法门。 应该是柳宝儿或者是和柳宝儿打斗的黑衣人丢的。自己有无相神功,自然用不着,但是可以教给香草和元童练啊。 这两人都是他亲近的玩伴,他们对自己也很是关爱。再大一点,就可以帮自己做不少事,有武功护身,可以安全许多。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用拳脚讲道理。 “香草姐姐,你想不想练武?” “舞技吗?宫里有姑姑教过,说我太笨,只能端茶倒水。” “宫里有人教?”于飞诧异,琢磨了半天才明白,“你说的是舞蹈?我说的是武功,就像柳宝儿那样,飞檐走壁,单掌开碑。” “我习练武功有什么用?” “如果有人欺负你,可以打回去。” “打了人,会被处罚的,很惨的。” “可以偷偷的打。” “女诫有云:然则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故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 于飞一头栽倒在床上,做呻吟状。片刻后,仍不死心,道,“若是有人欺负我,你怎么保护我?” “谁敢欺负你?” 于飞死心了。小丫头太强大,三寸不烂之舌不够用。转头恶狠狠的盯着香草,说道,“我命令你必须练武,将来保护我。” “好吧。”香草脆生生的答道。 于飞怔楞了一下,一把扯过被子蒙住头。我很烦,不要理我。 汴河是开封的命脉,河上舟楫连绵,日夜不休。汴水经杞县、睢县、宁陵至商丘东南靳水故道,又经夏邑、永城、泗县注入淮河。 迎着晨光,一条小舟顺流而下,向东南而行。 船头坐着一名女子,穿着白色的衣裙,长发被河风吹的飞舞。面容清秀,双眼有神。 此时,她正静静的看着不远的一条小船,那条船从东水门就一直跟着,和她并行,不远也不近。 “是何人一直跟着小女子的船,还请出来相见。”女子突然站起身,面向那条船朗声说道。 “贫道碧虚子。”从船舱中出来一名道人,却是陈景元。 他能出现在这里,正好拦下柳宝儿一行,却是因为胸有成竹。在与柳宝儿交手之时,他就认出了柳宝儿施展是白莲宗大悲千叶掌。明了是白莲宗有所图谋。 当他得知柳宝儿被人救走,推测柳宝儿身受重伤,不可能走陆路,定是水路。而白莲宗地处荆襄,必走东水门。所以他立刻调集水军,循河追索,直到发现了踪迹,一路追到此处。 “不知道长有何指教?” “请小娘子为贫道解惑。” “小女子初涉江湖,年幼识浅。岂能入道长法眼?” “一朵莲花生净土,七宝灵池证真如。”陈景元漫声念道。 但那女子一听就变了颜色。这一句佛偈,乃是白莲社祖师、东晋时慧远大师所留,也是当今白莲宗教义总纲。一般世人根本无从得知,如今却在一个道人的口中听到,也难怪女子震惊。 同时,女子也明白,对方已经看破了她的身份,看来是要见真章了。 “道长既知我白莲宗教义,有何见教,还请明言。” “贫道可以放小娘子和柳宝儿自由离去。但请实言相告,何故潜入宫中,有何图谋?” “小女子可以实言相告,但道长怎么保证放小女子安全离开?” 女子早已发现,自己的小船在不觉间,已经被七八条快船围了起来。再远一点,她还看见了数艘高大的战船,前后的水路皆被封锁。自己还带着身负重伤的妹妹,想逃怕是难了。 “贫道不才,得恩师鸿蒙真人不弃,收列门墙,谆谆教导,声犹在耳。不敢行食言悖信之事。” “原来道长是鸿蒙真人高徒,失敬,失敬。”鸿蒙道长乃得道高人,仙神一流人物,佛道儒皆有极高名望,人人敬仰。 女子得知碧虚子乃是鸿蒙真人的徒弟,却是信了他的承诺。抱拳言道,“我白莲宗乃是佛门一支,自不会行悖逆之事。只是受人之托,给皇后娘娘的饭菜里加了点油。” “可有对皇子不利?” “没有。” “何人所托?”陈景元追问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请恕小女子不能相告。” “也罢。那能否告知添了什么油,有何害处?”陈景元问道。 “实不相瞒。小女子也不知道。” “多谢相告,贫道告辞。”陈景元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干净利索的一挥手,钻进了船舱。不是他不想留下这两名女子,而是留不下。 武功境界到了一定的程度,会对危险有着敏锐的直觉。陈景元能感觉到白衣女子的修为高绝,他并没有把握战胜。就算拼个两败俱伤,那也是得不偿失。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如放之离去。 周围的快船也相继离开,转眼间去的远了。女子命人开船,自己钻进了船舱,坐在妹妹身边,长出了一口气。 看看双手,手心里全是汗。陈景元给她的压力太大,武功修为比她只高不低。若是昨晚遇到陈景元,想救出妹妹那是不可能的。 “幸好是遇见了碧虚子。”换成其他朝廷官员,哪里会放她们离开,只会抓回去立功领赏。 “就是他打伤了我,还把我抓进皇城司。”柳宝儿咬牙切齿。她在皇城司受到的折辱,这辈子也忘不掉,自然深恨陈景元。 “好了,傻宝儿,不要多想,好好养伤。”女子叹了口气,这次认栽了。能救回妹妹,她已经很满足了。“等你修为比他高了,再找回场子也不迟。” “姐,我把羊皮卷给丢了。”柳宝儿期期艾艾的说道,偷眼看着姐姐。女子一听就急了,抬手就想打,却又无力的放下,瞪了妹妹一眼,教训道,“早就告诫你,不要带在身上。现在丢了,看爹爹怎么处罚你。” “好姐姐,你帮帮我,爹爹最听你的话了。”柳宝儿头钻进姐姐怀里撒娇,引动身上伤口,又疼的龇牙咧嘴,嘶嘶的吸着冷气。 小船顺流而下,越行越远,渐渐消失在水波烟岚之中。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14章 议铸大钱 已是深夜,福宁殿依然亮着灯火。皇帝赵祯坐在桌案后面,眉头紧皱。陈景元穿着一身道袍,静静的站在皇帝身侧,一言不发。他已经将白莲宗的消息禀告了皇帝,后续如何处置,就要看皇帝的决断了。 赵祯已从一开始的惊怒中冷静下来。“给皇后的饭菜里加了点油?”这是什么意思?他想不出个眉目。很明显,皇后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可以排除下毒。但究竟是什么样的油?值得白莲宗潜入皇宫,冒如此大的风险?他不明白,陈景元也不明白。 彻查是必须的。赵祯立刻头疼了起来。最近的事太多,也太诡异。想要派人,却猛地记起王怀举已被贬去守皇陵。 “人不堪用啊。”赵祯感叹着,“偌大的皇宫,数千侍卫,竟被贼人来去自如。呵呵。” “是臣护卫不利。”陈景元躬身道。 “和叔无需自责。宫中宿卫乃是殿前司职责,只是太不堪用。” 烛火跳了一下,吸引了皇帝的视线。他看过去,竟发起呆来。陈景元无声无息的退走,隐入了暗影之中。整个大殿立时显得十分空旷,只剩下赵祯消瘦的身影,随着烛火的跳动,变得明暗不定。良久,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人不堪用,钱不堪花。”赵祯自言自语。 今日早朝后,皇帝召宰执崇政殿再坐。权三司使王尧臣奏请朝廷铸大钱以缓解国家财计艰难。宰执商议半天,也没有个明确的章程,只得再议。 但西北却等不得,拖欠的军费再不及时给付,怕是要出乱子。谁都知道铸大钱如饮鸩止渴。但除此,谁也拿不出更好的法子。 皇帝赵祯知道缺钱的根子在哪里。朝廷养着一帮无用的官,从中央到地方,冗官越来越多。 按宋制,官员致仕或死亡,子孙可荫补,代代相承,以致有官无职者十常八九,俸禄则照支。又有“任子”之制。每逢郊祀大典,朝廷大小官员,均恩荫及子。至如今,内外官员已增至一万七千三百余员。至于候补官员,更不知其数。 这都是趴在大宋身上吸血的蚂蟥。赵祯愤愤的想着。但是他很无奈,想裁撤却裁不得。稍有风声,一帮官员士大夫的口水能把他淹没。 冗兵更裁不得。禁军八十万,厢军四十万,养兵的费用几占全国赋税十之七八。不论禁军、厢兵都是“生于无事,而饱于衣食”的状态。 据闻京城禁军习于嬉游,骑兵不能披甲上马,甚至领粮时还要雇人挑负;至于厢兵,则只能从事杂役而不知兵事。大宋养兵百万,却尽是不堪战的老爷兵。一旦裁撤,引发混乱,更是大宋不能承受之重。 赵祯疲倦的闭上眼睛,沉沉睡去。门口忽听环佩轻响,却是皇后走了进来,后边跟着宫女端着一个小盏。值夜的內侍见到皇后到来,无声的跪倒行礼。皇后轻轻的挥了挥手,內侍低头退下。 走到近前,皇后看见赵祯还保持着坐姿,手肘支撑在桌案上,竟是坐在桌案后睡着了。她没有再靠近,静静的看着皇帝。这是她的官人,结发的夫妻,此时看上去竟有些陌生。 睡着的赵祯依然是微微的皱着眉头,可想心里藏了多少解不开的愁绪。看着苍白疲惫的皇帝,曹皇后慢慢退了两步,转身准备离开。却见皇帝倏地睁开了眼,冷冷的望了过来。 见是皇后,皇帝缓和了脸色站起身,问道,“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臣妾看见殿内还亮着灯火,做了碗汤。官家趁热喝一点。” “丹姝有心了。”赵祯接过小碗,用汤勺舀起抿了一口。 皇后听见皇帝叫的亲昵,冷然有些不适应,但随之眼圈就红了。他们二人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相敬如宾。每一步都是按着规矩,循着礼法。不像夫妻,更像同僚。 嫁进宫中多年,皇帝每月一次驾临坤宁宫,平时根本难得见到。今夜如此亲昵的称呼,却是从未有过。 “来。”赵祯走过来,拉住皇后的手走到桌案后,并肩坐下。他正好有些事要交代给皇后,沉吟了下思考着措辞。“柳宝儿虽被人救走,但是和叔还是查清了来龙去脉。” “哦?查到什么?”皇后是知道柳宝儿被劫走之事的。 “和叔查到,柳宝儿乃是白莲宗的人。受人之托,潜入宫中,伺机在你的饭菜中加点油。” “加点油?什么油?”皇后吃了一惊,没想到竟是着落在她的身上。只是在饭菜里加点油,怎么那么奇怪? “加了什么油,柳宝儿却是不肯说。”赵祯侧头盯着皇后,“丹姝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不适?”皇后茫然的摇着头,“没有觉得哪里不适,最近却总是睡不着,睡着也很轻,一点动静就惊醒了。” “明日还是召太医仔细查查,御厨也要彻查。”赵祯道。 “官家,是什么油?我怎么一点也没有觉察?” “和叔没有查出是什么油,有何隐患也不知。”皇帝苦笑。 “太离奇了。”皇后有了兴趣。好奇心倒多过担心。 “对了,还有一事。最兴来的果子找到了吗?”听皇帝提起最兴来的白果,皇后一下转移了方向,立时兴致盎然。笑眯眯的说道,“官家不必忧心,那果子丢不了。” “哦?”皇帝也提起了兴趣。 “官家还记得,象戏里加了两门砲?”皇后笑道。 “记得,说是最兴来所创。能有如此奇想,当真是神授。” “就是那日,我观最兴来,却是一点不急不闹,兴趣都在象戏上。哪里有丢了宝贝果子的样子。” “正是。一般小儿丢了喜欢的家什,定是哭闹不止,心浮气躁。” “官家说的是。所以我说,果子丢不了。” “嗯?是说,最兴来自己把果子藏了起来?”赵祯一琢磨,明白了过来,看着笑眯眯的皇后,哈哈大笑。“这个小家伙,竟是演了一出贼喊捉贼。”皇后颔首道,“正是。” 于飞不知道帝后已然看破他的把戏。此时的他盘腿坐在床上,床帐围的很严实。他已经打通任督二脉,气息沿小周天路线循环流转,一点点的壮大气府。 于飞此时的气府,更像一个淡蓝色的小型湖泊。湖泊的中心,漩涡在缓缓的转动,带动着周围的气流向中央汇聚,吸纳着更多元气涌入,隐隐有着风雷之势。 旋涡的中心,蓝色更加深邃凝练,仿佛水滴逐渐凝实。 此时,玄牝珠的能量散入周身,于飞已经没有捷径可走,只能老老实实的一点点修炼,每天打坐吸纳元气,慢慢积累。等到水滴完全凝实,才能发生质变,破入炼气化神境界。 紫府内的白果还在吸收着灰色的雾气,样子也没有改变,皱皱巴巴的像个缩水的梨子。于飞搞不明白,索性放弃不理。 自从引元气入体,达到炼精化气层次,于飞算是初步有了自保的能力。他在无人处已经测试过天魔步,虽然运用还不熟练,也没有对敌经验,但是要逃,恐怕柳宝儿那样的,是追不上他了。 天魔步一共只有八步。但每一步迈出,都可按八卦方位任意踏出八步,神鬼莫测。八步循环、正反相合,又演绎无穷变化,身化万千,翩若惊鸿。若以混元一气催动,快如闪电,敌人根本捕捉不到身影。 于飞可以施展天魔步,是因为邪道人的记忆,让他自然而然的熟悉步伐的变化,然而他功力不足,熟练度也不足,天魔步威力不足以显现。但于飞已经分外的满意了。 天魔掌修炼却是不尽人意。石碑记载的天魔掌只有一式。一掌拍出,看似一掌,但其中却蕴含无数变化。拳、掌、指、爪随意拈来,根据敌人的变化而变化。 往往是一掌拍出,敌人如深陷泥沼,浑身气劲都被混元一气压制,四面八方都是掌影,躲无可躲,退无可退,只能硬碰。但硬碰却是天魔掌的强项。 曾经,在神秘山谷被玄牝珠灌顶洗练。当时魂魄状态的于飞,随意一掌,就在岩石上留下掌印,被击中的部位皆化为细沙。凭此可知混元一气的霸道。 血肉之身被击中,筋脉骨骼皆是寸寸碎裂,正是天魔掌的特征。 但于飞从来没有修过武技,虽有邪道人记忆中的武技,却因境界而无法施展。必须按部就班,一点一点从头开始修炼,将武技逐渐化为己用,日积月累才能有所成。 当然,他也可以学习更多现世的武技,只是到哪里找那么多武学借鉴?这正是困扰他的地方。 所以,于飞现在只会一掌拍出,一拍两散。 但天魔掌威名赫赫,就算没有变化,只凭蛮力,混元一气的霸道也是不容小觑。厚实的桌案一掌拍断,还是能做到的。毕竟于飞此时只有四岁,这已经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了。 修炼无日月,此话当真不假。于飞只觉得运行了几个周天而已,却已是天光大亮,乳母廖氏已经过来催着起床了。 看着廖氏在他的衣服上缀了一只似虎非虎的东西,问道,“阿母,这是什么?” “这是艾虎,今天是端午,一会还要沐浴,祛病消灾。”廖氏说着,又在于飞的手腕上绑上了五彩的丝线。这个于飞知道,因为前世端午他就戴过。不过,那时好像是一个同班的同学做好送给他戴的。 逢端午日,以布帛制成虎头,内附艾草,系于小儿襟带间,叫艾虎。结五彩线为索,戴在小儿臂上,可以延长寿命,叫做长命缕。用兰草汁为浴汤,端午日沐浴。 凡此种种,都是为了祛祟辟邪,消灾除病之意。亲友之间,多以辟邪之物作为礼品,互相赠送。 道士和尚也以经竹筒、辟邪符袋分送施主;而医家则以香囊、雄黄等馈送有交往的顾主,以祝节日。吃粽子,饮雄黄酒、菖蒲酒,制枣糕、百草头等食品,可谓丰富多彩。 于飞正在泡兰花澡的时候,听到周围的內侍小声议论。说是皇帝今天下诏,命陕西、河东两路铸当十大铁钱,以补军用;同时诏命,后宫一应用度减半。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15章 洞天福地 京师有民谚:开封城,城摞城,地下埋着几座城。 在开封城的地下,修建有非常发达的排水系统。埋在地下的还有战国时期的古城,沟渠纵横、四通八达。但这里也是一个藏污纳垢、无法无天的黑暗世界。里面藏着数万无家可归的贫民,也多有杀人亡命之徒。这里自成产业,黑势力横行。这里被叫做无忧洞。 无忧洞里有鬼矾楼。京师地域有多广阔,鬼矾楼就有多大。里面养着无数的凶恶之徒,操持着京师黑道的买卖。每年都有无数的孩童和花季女子,被或拐或劫,拖进了无忧洞,沦为鬼矾楼赚钱的工具。 官府拿这帮匪徒无奈。一旦清缴,匪徒往洞里一钻,顷刻间无影无踪。兵一撤,这帮人又钻出来继续为害。而且,官府也没有彻底清缴无忧洞的动力。不说黑道每年的孝敬,就是生活在洞里的数万贫民,解救出来如何安置?鬼矾楼也很识相,从不对官宦人家的子女下手。这也是官府能够容忍这法外之地的原因。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无忧洞也不例外。鬼矾楼只是泛称,里面势力无数,争斗从未停止过。因为巨大的黑暗利益,甚至有官员、商贾参与其中,扶持、控制着一个两个的黑道势力。 谭钰已经在无忧洞里住了快半年了,污浊的空气已经没有刚来时那么刺鼻。眼前的菜肴很精美,是从矾楼专门买来的,酒也是好酒,闻着就让人馋涎欲滴。服侍他的妇人已经换了好几拨,却没有能让他满意的。这些个妇人身上总有一股子难闻的气味,洗再多次也没用。 他早得到了消息,他的家被大火烧了。侍妾和雇来的下人却莫名其妙的被抓了。他想不通是为什么,但是感觉心惊肉跳。缘起却是去年春天,在广南贩货时认识的江子甫,谭钰回忆着。 江子甫是一家大商行的管事。一次饮宴,七八人喝的痛快,就开始天南地北的瞎聊,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天下毒物。谭钰却是在广南蛮部见过一株奇草,当下就说,“汝等所说之毒不为奇。在下曾在蛮部一座寨子里,见过一株奇草,结着紫色的果子。银针测之无毒,但是服下汁水,一时三刻浑身抽搐,发狂而死,根本查验不出。” 众人大叫“真是奇草。”说过撂过,接着饮酒。谁知第二日,江子甫却是找上门来,声称愿意收购这种奇草,出价五十贯一株,要五十株,但是要送到京城养活才行。 谭钰本就住在京城,到广南不过是贩货,顺路带点草回去,也不会占地方。几株草而已,白得一笔巨利。谭钰心中暗喜,立时答应。当天就动身去了蛮部,找到相熟的朋友,进山采摘,耽搁了数日,才凑齐了五十株。用泥土包了根,一路小心翼翼,送到了京城。 可惜,五十株草运到京城栽下,只活了一株。江子甫倒是大方,按照五十株给了二百五十贯。 到了秋天,结下的果子被江子甫全数带走,吩咐他把草烧掉。到此时,谭钰终于感觉事情不太对劲了。 此后数月,谭钰过得提心吊胆,但一直平静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直到年前腊月,他突然被一帮凶神恶煞带到了此地,从此再不见日月。 谭钰一边惶惶不可终日,一边又觉得还有侥幸,毕竟只是关了起来,并不是杀人灭口。在此地,吃喝都有人送来,女人也不缺,就是不能离开。 “唉。”他叹了口气,幸好浑家和孩子都在老家。被抓起的都是在京城置办的侍妾,什么都不知道,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谭钰心里充满了后悔,真不该贪那点钱财,导致自己如今成了丧家之犬。 正在惆怅,洞口的小门“吱吖”一声被从外面推开。谭钰扭头一看,却是相识的江子甫施施然走了进来。 “谭兄,别来无恙。小弟这里有礼了。” “江兄。”谭钰站起施了一礼,心里有着畏惧,不敢多言。 “这些日子让谭兄受委屈了。”江子甫在对面的小凳上坐下,看着依然站着的谭钰,眼神一扫,示意其坐下。接着说道,“前段乃非常之时,为了谭兄的安全着想,乃不得不为之。还请谭兄见谅。” “受些委屈倒是无妨。只是,江兄,小弟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现下就可以出去。只是,”江子甫话说一半,拉长了腔调。 “只是什么?”谭钰急问。 “只是谭兄要换个身份,谭钰这个名字却是不能再用了。” “这样啊?”谭钰有些茫然,一时无法作答。换个名字身份倒是简单,但是老家的浑家孩子怎么办?宗族亲戚怎么办?都不认了吗?孤零零一个人漂泊在世,与孤魂野鬼何异? “谭兄不必烦恼。如今有位贵人,却是看上了谭兄经商的才能,欲委以重用。只消过得三五载,大事抵定,谭兄自可恢复本来姓氏,与家人团圆。” “江兄所说大事,不知是何大事?”谭钰狐疑。 “呵呵,呵呵。”江子甫只是呵呵笑着,却是不肯说。 “那能否告知在下,是为哪位东主效力?” “谭兄,你可知,我一旦说出那位贵人,事情就再无转圜。”江子甫眼神猛地变的狠厉,一字一顿,“要么生,要么死。” 谭钰多年行商,闯南走北,见多了世面,心里灵透。知道话到此时,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那位贵人所行之事虽猜不出,但必是掉头的买卖,生生死死只在一瞬间。华山自古一条道,拼一把,或许还能博个富贵。 心思想定,立即站起身向着江子甫深深一揖,郑重道,“多蒙江兄看重,谭钰愿供驱策,万死不悔。” “哈哈,好。谭兄,你我都是为贵人效力,日后还要相互照应,共谋富贵。”江子甫哈哈大笑,站起身拉住谭钰说道,神采飞扬。 谭钰江湖老道,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却是根本不再询问。一旦认定一人,完全表现出刀里火里,一往直前的态度。这番做派让江子甫暗暗点头,果然没有看错,谭钰是个人物。 “谭兄且在这洞天福地稍停两日,等小弟打点关节,为谭兄办好新的身份,定亲自接谭兄出去。” “谭钰听凭江兄安排。”谭钰抱拳躬身,已是把自己视为属下。 皇宫里,端午日的热闹,被皇帝削减宫中用度的诏命冲淡了许多。这意味着很多內侍宫女的财源被裁掉了,当然高兴不起来。皇帝用的少,采购的就少,折损的就少,能上下其手的地方当然也会少。 当然,于飞的吃喝是少不了的。所以他毫不关心,只是催促抱着他的宫女走快点。 他要去坤宁宫看热闹。因为御厨的老大,御厨使杨世海就跪在坤宁宫门前,让皇后给他一个说法。 于飞听得稀奇,小小御厨使找皇后要说法,当真以为老赵家都是好说话的吗?纵然是已故章惠皇太后的弟弟杨景宗的儿子。 可曹皇后是什么人?母仪天下的皇后,开国名将曹彬的孙女,是可以轻侮的吗? 只是,已故章惠皇太后的弟弟杨景宗的儿子是谁? 于飞的消息都是听来的,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他根本不知道已故章惠皇太后的弟弟杨景宗的儿子是谁?又代表着什么。只是稀里糊涂的凑上去看个热闹罢了。 到了坤宁宫门口,果然看见一个绿袍的官儿,梗着脖子跪在门前。几名內侍在旁边站着,似是要劝他起来。 宫女不敢随意进坤宁宫,放下于飞立在一旁。于飞却不在意,自己溜溜达达的就往里走,坤宁宫的內侍宫女也没人阻止,由着他进了坤宁宫。 进门是一条廊道,顺着廊道走了几十步,就看见了皇后见客的大厅。厅里坐了不少人,估计是众妃嫔吧,都是来瞧热闹的。 苗氏看见了他,张了一下嘴忙又闭上,转头给身后的宫女使眼色。 宫女出来领着于飞悄悄的走到苗氏跟前,还未说话,却是皇后看见了于飞,立时道,“最兴来几时也过来看热闹了。” 这话借着于飞却是说的夹枪带棒,一众妃嫔脸色讪讪。于飞一本正经的向皇后行礼,偷眼瞧去,正好看见皇后笑眯眯的看着他,赶紧低头。 “大娘娘,孩儿可不是看热闹的。” “哦?”皇后诧异,听这话头,竟是还想做些什么? 于飞路上早已想好了解决的办法。 自从重生在这个世界,除了亲娘,还有一个人对他关爱备至。皇后是他名义上的嫡母,却和善温柔,待他宛如亲生,令于飞生出亲切。 如今的尴尬局面,只有他出马才是合适的。只是他还太小,所以被人忽视了;但正因为太小,所以才合适。 “大娘娘,我朝以孝治天下,母亲被人堵门欺负,自重身份,不屑与之计较,但是儿子若是不闻不问,听之任之,岂非不孝?”小不点的于飞偏说大人话,让在座的妃嫔都是讶异不已。 皇后没有想到,于飞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讶异之余却是感到酸楚。自己没有亲生的儿子,后宫里明面儿敬她身份,暗地里不知如何编排她。现在,小小的最兴来竟要为她出头,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感觉霎时就涌遍了全身。 “二哥儿孝心可嘉。只是你要如何处置?”皇后道。 这件事不好处理。 杨太妃对当今官家有恩,幼时多有看顾。刘太后薨逝之后,赵祯奉杨太妃为太后,对她百依百顺。对杨太后的弟弟杨景宗更是加官进爵,百加优渥,极为纵容。 门外跪着讨说法的,正是杨景宗的儿子杨世海。仗着官家的恩宠,欺负到她这个皇后的身上来了。 但是皇后得顾着皇帝的颜面,非但无法斥责,还要好言相劝。不然,皇家忘恩负义的名声就能砸过来,损了皇帝的颜面。 “狗咬了人,自然打回去。”说罢扭头向外走去。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16章 痛打御厨 坤宁宫的气氛一下变得极为古怪。皇后惊得张大了嘴巴,一屋子妃嫔也是面面相觑。 “狗咬了人,自然打回去。”这就是最兴来的办法? 皇后瞬间明白了最兴来的做法。乍看这事儿不靠谱,仔细一想,却是只有最兴来做得,别人谁也做不来。苗氏本要站起身阻止,但见皇后稳稳的坐着,回想儿子之前说的话,她也恍然明白了过来。稳稳的坐下,静看事情的发展。 皇后嘴角含着笑,她是越发的惊奇。几岁的孩子,他是怎么想到这样的法子的?扛着孝道这杆大旗,谁敢说他的不是?天大地大,孝道最大。再大的官员,父母丧事都要辞官丁忧,何况母亲被人欺负?最兴来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怎么处置杨世海,御史台也不会有半个人出来指责,天下士人更是得叫好。不然就是不孝,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走出坤宁宫,于飞站在杨世海的面前。跪着的杨世海和他一般高,三十多岁,脸盘白净,眼睛里透着桀骜。于飞看着有些诧异的杨世海说道,“不要再跪着了,走吧。” “臣在御厨勤勤恳恳,忠于职守,皇后娘娘却无故怀疑,非待下臣之道,需得给臣一个说法。”杨世海仗着自己是外戚,更不把小不点的于飞看在眼里,依然高声叫嚣。 于飞不再问,抬脚就踹了过去。他已然压着力道,不敢使力,却仍是把杨世海踹的向后翻滚出去。跨上一步,一脚接着一脚的踢过去。杨世海的嚎叫却被人认为是装腔作势,一个孩子能有多大力道?越是对杨世海鄙夷。 但杨世海是真疼啊。他实在不明白小不点怎么有那么大的劲,只觉全身无处不疼,终于是忍受不了,抱头鼠窜。 于飞的脚下有巧劲,疼是真疼,却不会留下什么伤痕,查都没法查。看着逃窜的杨世海,愤愤的说道,“再敢欺负我的母亲,打断你的腿。” 杨世海是真怕了,小子打人是真疼啊。也不敢再回话,一溜烟儿跑的不见人影。坤宁宫前的內侍、宫女,还有远处值守的侍卫,全都是大眼瞪小眼。皇子威武啊,自本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戏码。一时轰然叫好。 于飞拍了拍袍子上不存在的灰尘,溜溜达达的回了坤宁宫。厅里一众人看着他,跟看个妖孽差不多,都是难以置信。他们虽然不方便跟出去看,但早有贴身的內侍宫女,把整个小皇子打人的过程,活灵活现的传进她们的耳朵里。 “二皇子真威风。”贵妃张氏挺着大肚子,坐在软塌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于飞,揶揄道。于飞皱眉,这可不是什么好话,敌意甚浓。 “张娘子是指责我对大娘娘尽孝不对吗?”于飞是皇子,在后宫,除了皇后和亲娘,他不需要礼敬任何人。甚至低位的妃嫔还要向他行礼。因此,毫不客气的回到。 张氏哪敢承认对皇后尽孝不对,被一句话怼的说不出话来,粉白的俏脸也泛起红晕。讪笑两声,转向皇后道,“臣妾也是好意,二皇子小小年纪有此孝心,皇后有福了。” 皇后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冲着于飞招招手。于飞上前走到皇后身边,皇后拉住于飞的小手,笑呵呵的说道,“今天辛苦了二哥儿,大娘娘要如何犒劳你呢?” “我要吃大娘娘做的糕点。”于飞本想说我不要犒赏,这是孩儿应该做的。但又觉得这么说实在不符合最兴来的年纪,更有点得宠卖乖的意思。想想还是算了,小孩子嘛,有口吃的就好。皇后笑意更甚,不自觉的把于飞往怀里紧了紧。 一众妃嫔也会看颜色,纷纷起身告退。 事情传开,舆论一边倒的偏向了二皇子。皇宫从来存不住隔夜的消息,第二天,朝廷内外已是尽人皆知。三岁幼儿,事母至孝,痛打御厨。人人在感觉稀奇的同时,却也高度认可了二皇子的孝行。 随着事情的传播发酵,开封城民间的热情被点燃。要知道,在以孝治国的大宋,孝行是社会高度赞扬和认可的行为。曾有杀人重犯,在审问之时,审案的官员得知其是为母报仇,看在孝子的份上,法外开恩、重案轻判。呈报上级竟顺利批复执行。 在底层民间,人们的认识更为简单直接。为人不孝,街坊邻里皆不耻。无论是交友、经商,还是军伍、官场,都被人瞧不起,甚至排挤欺凌。人品名声在这个社会,就是一切。 孝子的名声,已经落在了于飞的身上。以至于朝堂也终于发出了声音,当朝宰相吕夷简上书,奏道,“御厨使杨世海,颟顸无能、骄纵跋扈,职责懈怠,不思忠君侍上,反撒泼邀直。幸皇子纯孝,以冲龄之身,护卫国母尊严。其忠勇可嘉,其孝心可嘉,当旌表以为万千百姓之垂范。”为二皇子打人事件定了性。 皇帝赵祯苦笑着走进了坤宁宫。一边欣喜皇儿孝心,智勇双全化解皇后尴尬;一边又要安抚挨了打的杨世海,毕竟是杨太后的后人,情分还是要维护。事隔几日,于飞没事儿人一样,大快朵颐,正享受着皇后高标准的美食佳肴。 于飞知道了事情的起因。皇后的饮食都有自己的厨房料理,但是食材等一应物料却是由御厨供应。皇后为什么突然兴起,检查自己的厨房,于飞猜不出原因。但是追查原材料来源再正常不过,却不知为何,遭到了杨世海如此激烈的抵制。八成是有亏空,害怕皇后查验。 “可有查到什么?”皇帝坐下问道,也不避着于飞。 “太医都查了,什么也没有发现。”皇后有些气馁。 “所有的食材油料香料,全部清理,重新选用可靠的商家供应。” “哎,也只能如此了。” 皇帝皇后都不说话了,气氛一下显得沉闷。于飞问道,“爹爹可是要找什么东西?” “嗯,可是管闲事管的上瘾了?”皇帝佯怒道。 “保护大娘娘可不是闲事。”于飞一本正经的顶嘴说道。 “好了,就你最懂事了。”皇后笑道,“那二皇子就再发一次神威,帮大娘娘找样东西。” “何物?”皇后明显是在逗趣,于飞却一下来了精神。 “油。”皇后说了一个字。 “什么油?”于飞糊涂了。 “就是不知道什么油才犯愁。” 皇帝赵祯接过话茬,说道,“有人说,给你大娘娘的饭菜里加了点油,欲要行加害之事,却不知是什么。” 又是验不出的毒。于飞终于明白皇后在找什么。定是得到了消息,才兴师动众的查找,奈何凭太医的手段,却是验不出何种油有毒。这与自己曾经历过的蜂蜜水类似,明明要命,却是查验不出,真是防不胜防。 现在的目标是皇后,那对方又有何图谋呢? “有多久了?”于飞问的含糊,皇后却明白,只是不知如何回答。 “应该有不少日子了。”皇帝说道,眼神幽幽的看着于飞。于飞此时的表现,可真不像一个三岁多的孩子。难道遇仙之后,竟是开了智慧?想想他这一段时日的言行举止,赵祯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 于飞没有注意到皇帝的眼神,点头继续思索。有不少日子了,那就是说,或许已经吃了,但是并没有发病。应该是慢性的毒,积累足够的时间才会爆发。或许根本就不是毒。于飞灵光一闪,有些药物或者食物,单独吃都没有问题,但是合在一起,却是要命的毒药。 “大娘娘,还请派人把所有的油都取一点来。”于飞道。 皇后狐疑的看了一眼于飞,转头叫道,“来人,去厨房把油都取来。” 不一会儿,內侍便端来几个瓷罐,一一摆在地上。于飞一个个看着,低头嗅闻,判断不出是何种油,还是问吧。內侍指点着说道,“这是羊油,这是菜油,这是花生油,这是吉贝油,这是胡麻油。” 其他的都听过,吉贝油却是从未听过。想了半天,忽然明白了,原来是棉花的叫法。宋朝有吉贝布,当然是有种植棉花,可能是刚传入中国,种植较少的缘故,吉贝布价格极高。棉籽榨油就更少了,很多人根本没有听说过。 “这是哪里来的?”于飞指着吉贝油问道。 “广南东路。”皇帝知道。这是近年广南东路进贡之物,色泽清亮,用之炒菜香气浓郁。 “大娘娘食用这个油多久了?”于飞问道。他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梗概。后世之人明白,经常食用棉籽油,会导致不孕。但这个时代显然不可能有人知道,除非是产地的居民,长期食用导致了某种后果,才会总结出经验,得出食用棉籽油会导致不孕的判断。 “有两年多了吧。”皇后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看于飞似有所得,也有些紧张了。“这个油不妥?” “定是它了。”于飞很肯定的说道。 “为何?”皇后一怔。 “那人说,给大娘娘的饭菜加点油。其他几种都是多年食用,只有这个是新来的,定是它了。” 于飞的道理很简单。其他几种多年验证,不会有隐患。太医验不出,证明是没有问题的。只有这个是新的,食用的后果难以判断,太医验不出,是因为隐患少有人知。所以,它就是要找的那个油。 “如此简单?”皇帝诧异。他们都想差了,只在油中找毒物,却是忽略了油的来路。换个思路,顿时明了。 “如何才能查验出这个油有古怪?”皇后道。 “孩儿不知。”于飞无法明说棉籽油会导致不孕,但他可以引导皇帝皇后去查。“哪里的人吃的最多、吃的最久,哪里就有人知道。” 当然是产地的人吃的最多。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种着棉花、榨着棉籽油,当然不会不吃。吃的久了,自然会发现其中的不妥。这样说也是没办法的事。 于飞相信,百姓不缺智慧,一定能发现棉籽油的弊端。这道理如此简单,皇帝皇后一想就能明了,从而堪破这个迷局。 “好孩儿,你立了大功了。真想看看你的小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皇后欣喜异常,双手捧住于飞的小脸亲了一下。 “大娘娘,不用看了。我的小脑袋里,装的全都是大娘娘做的糕点。”于飞正色道。 这一记马屁,拍的毫无烟火气,流畅之极。皇帝皇后都愣了一下,下一瞬,坤宁宫猛然爆出帝后二人毫无皇家形象的大笑声。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17章 皇家出品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窖藏的冰块被搬了出来,有些地位的妃嫔都能分到。放在墙角的铜盆里,确实有些降温的效果。 于飞的日子过得很无聊。白天人多眼杂,不能修炼,只能干坐着。虽然身子幼小,但是里面藏着老妖怪。不折腾点花样出来,于飞怕是会闲出病来。 每日和乳母闲聊,只言片语,倒也让于飞慢慢了解了乳母的家世。他的父母和兄长,在城南靠近惠民河的归仁坊,经营着一间杂货铺,不好不坏,时赢时亏。 她的丈夫是个力工,原是在码头上扛活,后来两人成了亲,就在她父母的杂货铺里帮忙。人实在,有力气。他们的孩子和于飞差不多大,四岁的儿子,用乳母的话说,可敦实。 “阿母,你可能找些猪油来?”闲极无聊的于飞,被乳母的话引起了心思,倒是可以做点买卖嘛,给皇后一个进项。 却是这段时间宫中缩减用度,他眼见皇后和苗氏都是有些愁眉苦脸,为了开销发愁。这是钱不够花啊!于飞感叹。谁能相信富裕的大宋,皇宫里却在缩衣减食;贵为国母的皇后,日子竟过得窘迫。 赵祯是很节俭的皇帝,后宫从不奢靡。现在西北防贼,军费激增,国家财计困难,满朝朱紫拿不出一个有效的办法,只能难为后宫。 “猪油很便宜,找些来倒是不难。只是二哥儿,好好地你要那东西作甚?”廖氏不知道于飞的心思,奇怪的说道。 “先找十斤来,我有用。”于飞看着乳母疑惑的眼神,也不解释。“不过,还需要一些别的家什,阿母也一并找来。” 于飞把香草叫过来磨墨,又在桌案上铺了张纸,取过毛笔,凝神片刻,递给了香草,说道,“我说,你来写。” 香草“扑哧”一笑,接过笔端端正正的坐在桌案后,大眼看着于飞,含着戏谑的笑意。香草在宫里是读过书的,写写画画的没有问题,但是最兴来还不会写字。幸好于飞还记得。 “嗯,猪油十斤,石灰一斤,坛子两个,底下要钻个眼儿。”于飞努力的想着自己需要的物件儿,想起一个说一个,香草端端正正的写在纸上。 “还有两根铜管,这么长。”他比划了一下。磕磕绊绊,总算是把想起的都记下。就这么多了,缺啥到时再说。 廖氏看得头疼,这么些东西,可要怎么拿进宫来? 廖氏还是禀告了皇后,不然,连宫门也出不去,更别想带东西进来。皇后挺奇怪,这都什么啊?不过没有阻止,给了廖氏出宫的印信,派了內侍跟着一起出宫采买。她也好奇这小子又想做什么? 前段时间的新象戏就不说了,那是玩耍的物件,但八段锦就了不得了。自从皇帝开始日日习练,身体竟是大为好转,血气充盈,精神健旺。饭食都比以往要吃的多。 宫里的妃嫔见了,争着都要学。皇后自不例外,也跟着学。习练了两个多月,自觉着气力充沛,身子轻便。如今更是传到了宫外去。 于飞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到了下午,他需要的物件就送来了。坛子、铜管先收起来,以后再用。现在,他要开始他的肥皂大计。 占了苗氏的小厨房,开始熬猪油。先把生石灰加水,制成石灰浆,加入苏打粉。苏打粉用来发面,厨房里有现成的。 苏打粉的主要成分是碳酸氢钠,与石灰溶液,也就是氢氧化钙发生反应之后,就会生成碳酸钙沉淀物和上面一层清亮的液体。 这些液体就是氢氧化钠,也就是火碱。小心的撇出这些危险的液体,再倒入热油锅中搅拌均匀,就会发生皂化反应。 于飞的任务是动嘴,自有內侍宫女按照他的吩咐操作。等了一会,锅里有了变化,最上面的黄色皂质开始慢慢凝固。 于飞一见,连忙叫人把还未凝固的皂质,挑纯净的撇出来,倒入一个铜盆里,又加了胭脂香粉搅拌均匀,放在一边等着慢慢冷却凝固。 这就是肥皂了。于飞虽然没动手亲自做,依然满满的成就感。得意的看着周围的人,说道,“这一盆叫皂,可以洗衣,可以沐浴。” 剩下的废渣,其实还是很有用的,只是现在不用着急。让人端着一盆皂施施然的走了,厨房自有人去清理。 到了房间里,看了半晌才想起还少了一道工序。这么大一块,不分开怎么用?趁着还没有凝固的彻底,让元童找个小刀,切出四方小块,才满意点头。 第二天,于飞早早的起了床。让香草从盆里取出了两块肥皂,用小刀修的整齐,带着一起去了坤宁宫。肥皂里加了胭脂香粉,颜色变得有些黄中带红,闻着有胭脂香气。香草很是喜欢,不停的凑到鼻尖闻着。 于飞先向皇后请了安,立刻就把肥皂拿了出来,献宝一般递到皇后眼前。 “这就是你鼓捣出来的?”皇后笑问。 “大娘娘,你可以用此物洗手试试。”于飞道。 皇后让人打了水,在水里洗了一下手,把肥皂在手上搓了搓,立即惊奇起来。肥皂润滑细腻,轻轻一搓竟有洁白的泡沫,手上还留着淡淡的香气。如皂角一般可去污渍,却比皂角用着舒适。 “不错。”皇后夸赞道,“比皂角好用,还有香气。不错。” “此物可洗衣,也可沐浴。”于飞道。 “这是用猪油做的?”皇后问。 “正是。十斤猪油,一共做成了三十块。”于飞说道。 “三十块?”皇后并非不识人间烟火。没有嫁进宫之前,她也是经常逛街的,民间的事知道的多着呢。此时,她能意识到其中的商机,根本不用于飞的提醒。 传了廖氏进来,皇后问道,“民间的猪油现在什么价钱?” “一斤二十五钱。”廖氏刚买了猪油,门儿清。 “皂角呢?” “一百钱。也有八十钱的,不过不够好。” 皇后了解了行情,脸上的喜色更浓。她很清楚,这种人人都要用到的东西,最是挣钱。哪怕利润不高,但是用量大啊。绝对是个长久的好买卖。 何况利润不低,皇后心里算着。十斤猪油二百五十钱,可制三十块;每块售一百钱,就是三千钱。皇后被吓了一跳,简直暴利。 数日后,史上第一家皇家肥皂厂成立了。皇后把差事交给了尚衣局,调派人手专门生产肥皂。尚衣局同样有高人,制了模具,刻了花纹,速度增快,样式漂亮,看着就精致。 肥皂被分成了两种,一种高档货,使用最纯净的部分,加了高档的香粉,包装精美,售价五百文;一种低档货,使用剩余部分,略有杂质,没有包装,售价一百文。同时,高档货交给了开封城专营百货的大商家惠通号,而低档的则是交给了廖氏家人的杂货店销售。尚衣局只负责制作。 生产的肥皂,被皇后起名香皂。一部分供应宫中,大部分都是销售给民间。宫中的妃嫔自从使用过香皂,已经想不起皂角是何物了。 这一番动静自然瞒不过皇帝,虽然惊异于飞的神奇,已是见怪不怪,更多的则是被香皂的获利震惊了。新生事物,还是皇家推出,自然引起民间富户的追捧,纷纷采购使用。 仅十天,三千斤猪油,制作了九千块高档香皂,除去宫中自留两千块,全被抢购一空。刨去成本,获利近三千贯,一月那就是万贯啊。这仅仅是开始,等到民间都能用上香皂,那是何等庞大的利益? 赵祯是真的吃惊了。他天天为了钱发愁,谁曾想宫里还藏着一个财神。小小一块香皂,所获利润能把三司使羞死。赵祯长长一叹,对皇后说道,“这孩子了不得啊!” 皇后正在看着账本,眉开眼笑。接道,“小家伙挣来如此大利,官家可要重重地赏赐才行。” “怕是言官又要不消停啦。”皇帝却是开始忧心。 “无妨。”皇后却是老神在在,毫不紧张。 “嗯?”皇帝诧异,这可不是皇后的性子。皇后很注重名声,从来以国事为重。这次却是对言官可能的弹劾毫不在意,不应该啊? “我儿早有定计。”皇后的傲娇让皇帝失笑。这是最近的改变,更像一个民间妇人,张口闭口都是“我儿如何如何。”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与曾经谨言慎行、仪态端方的皇后大相径庭。 不过,皇帝似乎也更喜欢这样的曹皇后,多了烟火气,更容易亲近了。皇帝笑道,“说来听听。” “如此巨利,岂能不让人眼红?既然眼红,分一杯羹给他,自然消停。” “那岂不是挣得少了?”皇帝问道。 “天下人何止亿万,钱岂有挣完的时候?”皇后接着解释,“谁看上了这个买卖,就把香皂的配方卖给他,但是不能在京城发卖。可以选一个州县,也可以选一路,价钱不同。” “那岂不是配方人人都得知?” “官家,没有大碍的。买了配方的人,自不会随意泄露。即使泄露了,在哪里发卖?各路各州都被占了,岂会容外来之人抢买卖。” 皇帝听得新鲜,皱眉想了半天,似是明白,又似不明白。问道,“这是二哥儿想出来的?” “正是。”皇后道。 果然如皇帝所料。没有过去几天,朝中就有官员上折子,言道皇家享天下万民供奉,不该与民争利。香皂厂当废止。 看着折子,皇帝嗤之以鼻。不过心中早有了筹划,也不气恼,还有心情和身边的何正说话,“看看,这就是我大宋的官员呐,自己制不出香皂,还不许我制。那谁给我每月挣来万贯?” 內侍何正低头不敢接话。但他清楚皇帝和皇后的筹划,或许明天,或许后天,就要见分晓。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18章夜宴争标 皇后最近很忙,已经连着三日,召京城有品级的贵妇入宫说话。或是五六人,或是十几人,御园纳凉、品茶聊天。 一个消息不胫而走:皇后有意出让香皂的配方。香皂如今名声大噪,京城稍有点体面的人家,谁不是抛弃了皂角,选用香喷喷的香皂。朝中的官员们,更是知道如水般的银钱流进了宫中,谁不眼热? 御史台已经哑火,弹劾的奏章戛然而止。先前大义凌然上奏章的一班言官,此时只想避开所有人的目光。皇帝这一手翻云覆雨,分明就是打脸,而且打了脸还不敢叫疼。 皇帝让利天下,岂不就是让利给朝中大臣?哪个大臣的身后不是宗族亲戚一大堆?谁家没有买卖?皇后出让香皂的配方,谁有资格和能力买下?商人?商人还不是要看重臣勋贵的脸色。说不准哪个腰缠万贯的大商人,本就是朝中某大臣家中的门客。 御史台此时再敢发声,就是得罪了满朝勋贵。 皇后现在每天睡觉都能笑出声来。香皂加大了产量,多少都不愁卖,盈利也是打着滚的往上翻。御史台刚有点动静,转眼偃旗息鼓。 “二哥儿的法子就是好使。”皇后自言自语。于飞已经被皇后抢到了坤宁宫。苗氏毫无抵抗能力,这是祖宗规矩。宫里妃嫔产下皇子,都要送到皇后身边抚养,由皇后教导。妃嫔甚至几年也见不到儿子一面。 坤宁宫可比仪凤阁大的太多了。收拾了一个闲置的小院,安置了于飞和他的亲随香草、元童。服侍的人增加了不少,都有廖氏管理。 于飞有一个错觉,皇后现在越来越像自己的亲娘,苗氏倒像个外人。他能感觉到皇后的亲厚和疼爱,几次夜里跑过来给于飞盖被子,吓得正在修炼的于飞好悬没有岔了气儿。 新的住处,于飞相当满意,除了皇后神出鬼没的探视。院子清幽,植着不少花木。正房的侧边有道小门,出了小门是个小小的花园,花园中还掘了池塘,开着一片的荷花。池塘的四周,假山竹林,花木掩映。池塘的东边还修了亭子,临风静坐,好不惬意。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出让香皂配方的风声已经放出去了,后面就是筹备争标夜宴了。规矩早就定好,天下十六路,按照税赋丁口多少,分为三个档次。一档五十万贯,如江南路等繁华之地;二档三十万贯,略次一等如京西、淮南等路;三档十万贯,再次一等,如广南等路。 有实力的争一档,实力差些争三档。香皂的配方和发卖地绑定,每家限定只能在本路制作发卖,不可越界。若是财力雄厚,可以同时买下多路的发卖权。 当初于飞张口报出五十万贯,吓了皇帝皇后一跳。于飞却觉得卖的便宜了。如江南路,人烟辐辏,商业繁荣,何止百万户、千万人口。以五百万人计算,一人购买一块一百文香皂,一年就是五十万贯;若按五百文一块计算,那可是一年两百五十万贯。 这个数字让皇帝彻底的呆愣,转瞬心里就不平衡了。 香皂的作坊并不在皇城内,而是在皇城外一处废弃的旧军营,占地颇大。营房进行了修缮,一部分改成了加工香皂的作坊,一部分住着工人。所谓的工人却不是民间雇佣来的,而是宫里闲置或者犯了错的內侍、宫女,依然受着尚衣局的管辖。毕竟是皇家的作坊,管事的都是有品级的女官和內侍。 此时,一辆马车悠悠荡荡的驶来。马车的前后左右,都是殿前司禁卫,足有一个指挥,盔明甲亮,刀枪林立,戒备森严。军营的门前早就等着一帮內侍、女官,站在太阳底下,一个个晒得脸发红,汗流浃背。于飞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看着这个阵势很是无奈。 能被允许出宫,已是皇后破例求了皇帝才被恩准。再多的保护,对赵祯来说也嫌不够,生怕于飞有个什么意外。所以于飞出宫的阵势就有些大了。 禁卫更是提起万倍的小心,一路提心吊胆。没办法,皇帝说了狠话,小皇子要是有个差池,他们一个个就等着掉脑袋吧。 进了军营,于飞被抱下了马车。一通繁琐的礼仪之后,才进了一间作坊。这里就是于飞目的地。屋子里一多半的地方都被坛子堆满,一层层的摞了老高,大概估算下,怎么也有千坛。 和于飞同来的还有一人,曹皇后的娘家弟弟,国舅曹佾。此时曹佾看着满屋的坛子,眼睛放光,那一坛坛装的可都是金子。他心里真是充满了感慨,一个几岁的孩子,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一动就是一个点子,而且还是赚大钱的点子。简直匪夷所思。 猪油皂化后的废渣,并没有被扔掉,而是有更大的用处。 当初制出肥皂之时,于飞就对曹皇后说出了后续的计划。香皂的利润肯定会引来觊觎,虽是皇家也压不住悠悠众口。所以,他出了个主意,把配方高价卖了。而且不是卖给一家,而是一路卖一家,收取技术转让费。以平息朝堂上反对的声音。 猪油皂化后的废渣,还能提取出更有价值的甘油。当初制作的简易过滤器,就是为此准备的。 当着皇后的面,于飞又演示了一遍肥皂的制作过程。去除了碱性沉淀物的甘油甜水泛着淡淡黄色,腥臭味儿极重,熏得身边众人直捂鼻子,躲开于飞远远的看着。 指挥着內侍,把甘油甜水倒进过滤的坛子。稍一会儿,坛底流出清亮的水流。这就是于飞赚钱大计中关键的东西了。 世面上有很多的果酒,但这个时代酿造的果酒,不仅浑浊,还带着苦味儿,只有穷苦人才会买回家饮用。 有着后世经验的于飞却很清楚,甘油可以去除果酒的苦味儿,而且,因为甘油的甜味儿,还能大大提升果酒的口感,是最佳的果酒添加剂。 只要去除了果酒的苦味儿,再把酒液过滤澄清,清甜可口、清澈透亮的果酒,在全民好酒的年代,销量还需要发愁吗? 随后皇后就派人找来五六种各样的果酒,用于飞所说的法子,先用细萝筛去酒中杂质,再通过简单的蒸馏器,对果酒进行蒸馏提纯。酒液被加热,顺着锅盖上得铜管上升,铜管进入一个水池,使水蒸气冷凝,再顺着铜管流出,就成了纯净清亮的美酒。 蒸馏后的果酒度数略有上升,果味更加浓郁。按照一定的比例加入甘油进行勾兑,经过几次试验,找到最佳口感,算是完成了新果酒的研发。一套流程,自有皇后身边的女官学习记录,用于日后新果酒的制作。 皇帝皇后很难得的共进晚餐,一起品尝新制的果酒。酒液清澈,口味微甜,散发着果子的清香。皇帝胃口大开,赞不绝口。饭后来了兴趣,亲笔题了三个字,作为新酒的名字:玉堂春。 玉堂春的发卖,皇帝交给了曹家。曹家负责收购市面儿上得果酒,还有新果酒的发卖,占三成利,余下七成归皇家。皇后知道,这是皇帝要照顾曹家,立即谢恩。 于飞和曹佾现在面对的,就是整整千坛的甘油。这个作坊,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制作香皂,另一部分则利用废渣提取甘油。提取甘油的作坊被皇城司派人值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殿下。”曹佾恭恭敬敬的叫道,他现在可不敢小看这个小不点,皇帝皇后挨个的耳提面命,嘱咐他要和于飞处好关系,一应要求充分满足。他怎么还能不知道这位小爷的分量。“东京市面儿上得果酒,基本全都收上来了,没用几个钱。有了这些甘油,两天之内,绝对可以兑出万坛玉堂春。不会耽误皇后娘娘的夜宴。” “多谢舅舅了。”于飞虽不是皇后亲生,但名份上确是母子。他还不到曹佾的腰高,看着曹佾弯腰讲话的样子太累,说道,“我还年幼,舅舅不用这样多礼。日后要借重舅舅的地方还很多,倒是我要先谢过舅舅了。” “殿下有事尽管差遣。”曹佾立刻眉开眼笑。 两日后,皇后懿旨,邀请京中文武官员的家眷入宫饮宴。当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宫,而是有品级的外命妇。说是饮宴,但风声早就传开,都知道宴席只是幌子,真正的大戏是香皂的配方和各路发卖权。 不同的是,深宅大院里的妇人,这次却是站在了前台,代表自家去争夺利益。 京中的商号早在风声刚传出之时,就开始了行动。合纵连横、明争暗斗,划分地域、利益斡旋,毫不次于一场大战。 谁都想得到繁华富裕的地域,但富裕的地界就那么多。舍不得香皂的利益,那就只能参与争抢了。价高者得,谁都明白。 精明的商人早把其中的利益,算的明明白白,五十万贯的发卖权看上去很多,可跟收益比起来,那就不值一提了。不能亲自去博弈,终是遗憾,只能仰仗官员们的女眷了。 一帮女人到了一起,想不热闹都不行,况且是进宫饮宴。莺莺燕燕,争奇斗艳,不下千人,陆续进入皇宫,随着內侍来到皇家宴客的升平楼。 升平楼上下两层,一层阔大,足以容纳千人。一般皇家宴客,皇帝皇后以及宰执重臣在二楼,一般的官员在一楼。 此时楼内早已布置妥当,明烛高烧,映的楼内富丽堂皇,有乐班奏乐,曲调悠扬。两侧一排排的矮几整齐排列,上百名宫女靠墙站立。每个座位都写着官员的名字,各自找到坐下。矮几上放着一个号牌,从一到千写着数字。 旁边的宫人负责解释号牌的用处,很简单,一听就懂。待会儿,会逐个的拍卖各路发卖权,定出一个底价,大家一起叫价,价高者得。每一次举牌,都可以加价。 妇人们在家早就习练好了,定了哪个地方,最高出到多少,都心里有数。只是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一个个又紧张、又兴奋。能参与到家族大事之中,让他们除了新鲜感,更多的是扬眉吐气。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19章 百子进京 皇后和一众妃嫔落座,前面有个半透明的幕帘儿遮挡着。整个大厅里近千妇人,老中青皆有。 皇后说了几句话,举杯邀贵妇共饮。说实话,皇后心里有点障碍。因为她曾亲眼目睹甘油提炼,所以对手里的果酒有点不舒服。但轻呡一口,味道真是不错。 有女官走到前面,大声说道,“奉皇后娘娘懿旨,在今晚拍卖香皂的发卖权,凡是拍到发卖权的,由皇后娘娘赠送香皂的配方。”顿了一下,接着道,“若有愿意拍买,可以举牌示意。每次举牌,加价一万贯。” 厅里的气氛一下紧张了起来。大厅的两侧,数十名女官摆好了书案,等着记录。贵妇们则是一个个坐直了身子,等着叫价。 “广南东路,十万贯,有哪家愿意拍买?”女官道。 有人举牌,女官则报出牌上的号码和最新的报价。一开始很平稳,贵妇们也很矜持,过程有条不紊。但很快,争夺开始激烈。蹭蹭上升的价码,终于熬尽了贵妇们的矜持。 每一路的争夺都十分艰难,原定的底价翻着番被刷新。在这个时刻,钱只是一串的数字,用来击败对手的利箭。皇后和身边的一众妃嫔,当真见识了什么叫财大气粗。底价三十万贯的淮南路被叫到一百二十万才停止增长,贵妇们砸钱那叫一个爽快。 看得妃嫔们一个个黯然神伤,我是皇妃嫔好不好?我才是最尊贵的人好不好?竟是快被一群四品、五品的郡君、县君砸晕了。 “两百万,还有再加的吗?”女官已是满头的汗,实在是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江南路的争夺可以用血拼来形容了,此起彼伏的举牌,让女官差点都应付不过来。 到了最后,牌子没人举了,贵妇们亲自出手了,直接叫价。皇后已经张大了嘴巴,满眼都是不可思议。这还是端庄优雅、行规步距的贵妇吗? “两百五十万。”震惊四座,大厅一时落针可闻。 皇后移动目光,看向发声之人。岐国公张耆的夫人,头发略微有些花白,精神健旺,声音洪亮,一下子就镇住了厅中众妇,没人争了。江南路发卖权落入岐国公手中。 皇后扭头看身侧的于飞,小不点明显没有丝毫兴趣,一副快睡着的样子,无精打采。 于飞当初坚持邀请女眷来参加拍卖,皇帝皇后都觉得奇怪。这种大事当然是男子做主,怎么可以委托妇人? 但现在看着满厅堂斗志高昂、谁也不肯退步妥协的妇人,皇后似乎明白了。女人更容易在双方较劲、甚至多方较劲的时候,瞬间失去理智,哪里还管什么定计?非要压住对方一头不可。不见刚才乱糟糟的样子,你方加完我来加,争先恐后,分明是要争一口气的架势。 想起于飞说的,三个妇人在一起的喧嚣,等同一百只鸭子泛塘。皇后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这个小不点儿,也不知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怪腔怪调,倒是很贴切。 持续半夜,大宋皇家拍卖会终于结束。十六路发卖权全部都被抢走。是的,抢走。就像后世超市打折,人群汹涌,你争我夺,管它是否有用,买回去再说。 “最高出价两百五十万贯。”皇帝躺在床上,听皇后说着拍卖的热闹。合计下来,今晚收益总数达到九百万贯。皇帝十分不想让自己露出惊讶的神态,但他还是不由自主被惊得坐了起来。 “朝廷一年税入不过四千万贯,一块香皂一夜之间,收益已是朝廷税入的两成半。何其可叹,何其可叹。”皇帝赵祯情绪激动,不能自已。人人都有钱,皇帝没有钱;人人都要钱,皇帝没有钱。 “官家,我们有儿子。”皇后趴在皇帝身边,侧过脸望着皇帝,脸上红晕泛起,一刹那,妩媚至极。 清晨,一轮红日从开封城的角楼上升起,开宝寺的钟声响起,混着街边小贩的吆喝声,刚刚沉寂的城市又喧嚣了起来。繁华的东京,就像一个雍容贵妇,慢慢的掀起蒙在脸上的面纱。越是靠近她,越是觉得自己渺小。 一队浩荡车马,从西而来。城门的守军已经得到通知,这是西军战死将士的遗孤入京来了。看着渐渐靠近城门的车队和护送的骑兵,城门官高声喝令: “左厢天武军第四指挥第三都听令。”他身边兵士快速集合整队,手持长枪站在在城门两侧。 “全都有,肃立,行礼。”军官高声喝令。兵士随着号令,挺胸肃立,右手握拳抬肘在胸口一击,左手长枪猛然在地上一顿,整齐的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城墙上,号令一声声传出。 “左厢天武军第四指挥第一都听令。” “左厢天武军第三指挥第五都听令。” “左厢天武军第六指挥第二都听令。” 片刻间,安肃门所有值守兵士集结肃立,向着车队行礼,目光注视着缓缓而来的车队。 护卫车队的骑兵军官见状,同时传出号令,骑兵原本散开的队形迅速收拢,形成两列纵队。马上的军士,守城的军士,同样的军礼,同样的肃穆。 压抑的气氛,让城门边上的百姓,不自觉的停下脚步,停下了说话,默默的看着车队穿过城门,向城中行去。 好水川之战过后,皇帝赵祯下诏,命将战死将士的遗孤送到京城,由宫中抚养长大成人。时隔四个月,一百七十四名十二岁以下的西军遗孤被护送到了京城。 每一名战死将士的身后,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只是年龄稍大的,还有家人抚养的,都留在了西北。 皇帝赵祯给于飞派了一个差事,迎接入京的西军遗孤。安排一个孩子迎接,看似荒诞,却是皇帝的无奈。 若是皇帝出迎,这规格就太高了,大臣们也不会同意;派皇子出迎是正理,但赵祯只有于飞这么一个不到四岁的儿子。小孩子迎接小孩子,也算是能说的过去。 皇帝的无奈,大臣们都知道,也只能无奈的安排于飞出迎。 于飞第一次正式以皇子的身份,出现在大庭广众之前。身边站着很多人,礼部、兵部、户部,都有官员在场,青、绿、朱、紫一大片。 有內侍在他耳边小声的叮嘱,一会儿怎么站,怎么说,怎么走。说了几遍,生怕于飞年纪太小记不住。 看着车队由远而近,逐渐停下。骑兵整齐的列队,排成了两排,并不下马。只有带队的一名军官,骑马缓步走到距离于飞十数步的地方,翻身下马,浑身甲胄“咔咔”直响。 “臣康定军选锋营副指挥使秦征,奉命护送西军将士遗孤入京,共一百七十四人,请殿下点验。”单膝跪地行军礼。 “秦将军和众将士一路护送,辛苦了。请起。”于飞正色道,伸出右手,虚虚一扶。数月后,于飞再次见到了秦征,升官了,也更见沉稳。 “多谢殿下。”秦征站起,转身向后走了两步,下令道,“下马。” “哗。”整齐的一声,全队骑兵下马,向前一步,单膝跪地行军礼,“参见殿下。” “众将士辛苦,请起。”于飞向前走了两步,提高了声音说道。到这里,他的任务就全部完成了。自有官员与秦征接洽,移交名册,进行安置。 骑兵自去军营,马车交由內侍带领,跟在于飞的车后,慢慢的行进皇宫。于飞只是迎接,这些孩子还要进宫觐见皇帝,然后才能回到安置的地方休息。 他知道,当地的官员还是很有人性的,派了兵护送,还安排了有经验的妇人随身照顾。不然,如此远的路程,小孩子可是受不了。 “战争。”于飞此刻,同情这些孩子的同时,更是无比的痛恨战争。国弱遭人欺,兵强马壮才是硬道理。 随后几天,于飞一直关注着这些西军遗孤。一百七十四人中,最大的十一岁,最小的四岁。有二十六个女童,被皇后接走单独安置;剩余的孩子,被安置在靠近御花园的一座院子里,几个孩子住一间,房间足够住。 年纪小的,有宫女负责照顾;八岁以上的都被集中在一起,休息几天后就要开课了,习文或者习武,要再大一些才能决定,现在只是开蒙。 有皇帝皇后看顾,待遇不会差。但进了宫,衣食住行都有规矩,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无拘无束,要一直到成年,才会被派出或者留下。 这是于飞的第一个差事,所以很是上心,每天都要到这个院子溜达一圈儿。起初见了他,孩子们很陌生,在內侍的指点下行礼。多见了几次后,小孩子们和于飞就迅速的熟悉起来。 “你这么小,我每次见你都要磕头。俺爹说,男人靠的可是拳头。”这个九岁的男孩叫六毛,也不知他爹是怎么想的,就叫了这个。或许是在家野惯了,毫不怯场。 于飞也不计较,挥手让內侍退开。说道,“我年纪小,但拳头也是很硬的。” 围在身边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就开始笑,满脸不信,一副你吹牛的表情。于飞也不二话,“跟我来。”扭头就走。几个孩子跟着他出了院子,向御花园的方向过去。 路上遇到內侍、宫女,也没人傻乎乎的拦住他,只是低头行礼,看着一群小子进了御花园。 自从于飞脚踢御厨使,他在宫里可是拥趸无数,有侍卫,有內侍也有宫女,对于飞相当崇拜。三岁啊,打的御厨使哭爹喊娘的。何况,于飞是官家唯一的儿子,这代表什么?傻子才不懂。 在假山花木间绕来绕去,一帮小子已经看的嘴巴大张,快傻眼了。他们从小生活在边地,除了军营,哪里见过这番景象。 于飞来到一个隐秘的假山后站定,说道,“就在这里,看看谁的拳头硬。” “怎么比?”几个小子以为于飞要打架,立刻拉起了架势。 “对着石头打一拳,看谁能留下拳印。”于飞说的云淡风轻。 “啊?”几个人立刻就懵了。于飞也不等他们说话,径直对着石头“嘭”的击了一拳,石粉簌簌而落,一个小小的拳印出现在石头上,异常清晰。瞧着一帮呆滞的小家伙儿,于飞很得意。欲用其人,先服其心。 “太厉害了。我服了。” “难怪你是皇子,我也服了。” “你是老大,我服了。” 五个小家伙,七岁,八岁,九岁都有,满眼充满崇拜甚至敬畏。噗通噗通的跪了一地。于飞把他们拉起来,说道,“今天的事儿保密,谁都不能说。” “不说,打死都不说。” “嗯,我也是。” 表了态,几个孩子的眼里变得火热,直瞪瞪的看着于飞。于飞抬脚对着石头上的拳印蹬了一脚,拳印被破坏,看不出是什么了。指着六毛道,“六毛,抓点泥土,把这里糊住。” “好嘞。”听见指派,六毛乐颠颠儿的在石头边上抓了两把湿乎乎的泥巴,糊在拳印上,又横七竖八的抹了几下。 “走,回去。”于飞带着他们往回走。这下可跟来时不一样了,一个个把于飞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吵着让于飞教他们学武。 这正是于飞的想法。这帮孩子都是军中子弟,从小见惯了刀枪,对习武有着极大的热情,何况身负仇恨。从小培养几个得力的人手,长大后就是忠诚的贴身班底。哪有比这帮孩子更合适的人选? “习武可是又苦又累,你们不后悔?” “不后悔。” “可愿意听从我的命令?” “愿意。” “真的不后悔?” “绝不后悔。” 一拳忽悠了五个小弟,于飞心满意足的回了自己的小院儿。说真的,他还真不知道应该教些什么。骑马射箭?不会。长枪大刀?也不会。擒拿格斗?这个似乎可以。 后世见多了擒拿格斗,他自己还学习过。虽不成系统,但基本的一些技法,还是清楚的。何况,于飞还有一个杀手锏。他还有一张羊皮,上面记录的呼吸吐纳的内家功法教给了香草,可还有一个横练的功法呢,不是正合适这个年代冷兵器作战的需要?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20章 镇宅神兽 王守规走进福宁殿,腰立刻就弯的更深了。走到书案前站定,小声说道,“官家,小的回来了。” “嗯。”皇帝没有抬头,依然批着奏折,只是轻轻的发出了一个鼻音。皇帝不是那么好干的,每天奏折海了去了。就这还是经过一次筛选后的结果,每天不到三更,哪里能睡觉。 批完一份,又拿起一份看着。问道,“查的怎么样?” “回官家的话,小的已经查到谭钰的家人,乃是福清县的大户。没有发现谭钰的踪迹,小的不敢打草惊蛇,一直是暗中监视。” 王守规偷偷看了一眼,见皇帝在听,忙接着道,“一直到上个月初十,谭钰托人捎了封信回家。稍信的人已经审过,说是五月初,在京师见到的谭钰。信也查看了,都是平常的问候,没有说在什么地方,也没有说在做什么事,没有丝毫破绽。” “数月过去,皇城司丝毫没有进展啊。”皇帝不太高兴。 “请官家责罚。”王守规慌忙跪下。 “起来吧,不关你的事。去了福建几个月,也辛苦了,下去吧。” “小的告退。” 王守规退出了福宁殿,直起身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王守规是王怀举的副手,当初在谭钰家里发现了紫色的果子,他就被派去了福建。 带着一帮手下,追查谭钰,谁想一盯就是三个多月。可惜没有什么捞到功劳,但终究是回到京师了。他受够了福建的气候,打死也不想再去那个地方。 王怀举被贬去守皇陵,皇城司现在就是他王守规说的算了。他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有着明确的认知的,做不了什么大事,只有忠心,才是自己最大的依仗。他和皇帝的情分,就是源于忠心,才建立起来的。 天圣十年,一场大火席卷了皇宫。夜黑风大,火势迅速蔓延。先是烧毁了崇德殿,又烧毁了长春殿,最后竟烧到了皇帝寝宫延庆殿。 皇帝赵祯正在休息,眼看火势越来越大,內侍不敢近前。正在危急时刻,小黄门王守规淋湿衣服,冒着变成“烤鸭”的危险,冲进火海把皇帝背了出来。一路小跑,远离坍塌的延庆殿。竟救下了大宋皇帝。 赵祯感念王守规的忠心,越次拔擢,官儿一升再升。奈何,王守规顶多中人之姿,能力平庸,无法大用。只能提拔王守规为入内副都知,安排到皇城司王怀举的手下,做个副手。事儿还是靠有能力的人去做。 脑子里转了一大圈儿,赵祯轻轻叹口气,能做事的人太少了。王怀举还是有能力的,惩罚的也够了,还是回来查案去吧。想定,立即安排何正去传召王怀举入宫。 放下这件事,又低头看着折子,刚压下去的怒火,又窜了脑门儿。 西北盐政败坏,私盐泛滥,盐枭猖獗。今年上缴朝廷的西北盐税,比去年降低了两成。 这钱都去了哪里?能落入盐枭手里的,怕是少数吧?大钱都进了勾结盐枭、败坏盐政的大宋官员口袋了吧? 赵祯有着自己的消息渠道,西北几路走马承受都有奏报。地方官员勾结盐商,以私盐充官盐,大发横财;盐枭啸聚,动辄数百人持刀携枪,对抗官兵。这是要反了吗?越想越气,越气越头疼。 “官家。”有內侍进来通传。 “何事?”赵祯闷闷的问。 “回官家,是贵妃张娘子遣人来报,说是肚子疼的厉害。” “肚子疼,去传太医啊。”赵祯有些不耐烦。 “已经传了太医,太医说,是要生了。” “啊?”赵祯一愣,立即高兴起来,“快,去紫萱阁。” “官家。”又一名內侍跑了进来,满头是汗。不待皇帝发问,急声道,“官家,朱才人要生了。” “啊?”赵祯正要出门,脚步一顿。这怎么还赶一块儿了? “立即宣太医去漪汾阁,快去,快去。” 吩咐之后,赵祯一步跨出殿门,上了抬辇,急匆匆而去。两名內侍互相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小跑出屋赶着传信儿去了。 女人生孩子,有于飞什么事儿?但就是这么奇怪,皇帝偏偏把他叫到了张贵妃的紫萱阁。 看着进进出出的宫女忙活,于飞百无聊赖的蹲在地上,盯着花草丛里的虫子端详。 皇帝皇后都在正厅里坐着。皇帝子嗣艰难,到现在只有他和姐姐徽柔两个孩子。于飞很理解皇帝的紧张,可是还有一个也在生孩子呢,两个大佬都在这里,朱才人不管了吗? 于飞刚想到这里,就听皇后说道,“官家,太医说了,张娘子足月生产,不会有危险。倒是朱才人那里,才八个月,官家还是去看看吧。” “好吧,我过去看看,这里丹姝看着。”皇帝说完站起身,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屋传来贵妃撕心裂肺的叫声,脚下不由一顿。 “官家,生孩子是这样的。”皇后心里撇嘴,这就心疼了?到底是心尖上的人。怎么不见这么关心朱才人。 停了停,皇帝扭身走了出去,看看天,已是傍晚。随即带着內侍一众人,匆匆向外走去。 于飞被遗忘了。他想了半天,似乎明白了。他现在多半就是镇宅神兽之类的吉祥物。 皇帝认定于飞遇仙起死回生,得了神仙的护佑,自带仙气,或能保佑贵妃平安产子。 “我宁愿保佑朱才人,也不保佑张贵妃。”于飞腹诽。他已经多次见过张贵妃,能够感受到张贵妃对他的敌意,奈何还要在这里保佑敌人生孩子。 乳母廖氏心疼于飞,向皇后说道。“圣人,二哥儿年纪太小,病才刚刚好了几天,这么大热天儿在这儿待着,恐又得了病。” “说的是,忙起来竟忘了。这小不点哪儿去了?” “院子里看虫子呢。” “看什么虫子,不见这么热的天儿。”皇后一听就急了,吩咐道,“快去取些冰来,让二哥儿到旁边的院子歇着。” 廖氏和几名宫女急忙去安排。很快,一间干净的小房里,四角都放了铜盆,盆里是整块的冰,冒着丝丝的凉气。 暑热慢慢消退。于飞躺在一张床上,悠闲自得。他有混元一气护体,冷热对他身体的影响已经很小,但皇后的关心还是要笑纳的。 天色慢慢黑沉下去,远远传来张贵妃的叫喊,还是没有生下来啊。于飞心里想着,感叹着。这个时代生孩子,那真的是女人的鬼门关,稍有不测,就是一尸两命。 慢慢闭上眼睛,此地不方便修炼,那就只能睡觉了。 一直到了半夜,终于生下来了。廖氏以为于飞睡着了,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出去询问。于飞却听得真切,是个女孩儿,母女安全。 廖氏抱他回去的时候,于飞却是真的睡着了。 到了第二日,才听说朱才人生了儿子,虽然看着身子弱,但总是母子都平安。自己多了一个妹妹,又多了一个弟弟。 吃罢早饭,于飞开始在他的小花园大兴土木。 自从住进这里,看到园子里的池塘,他就动了改成泳池的心思。种一池子莲菜有什么看头,又没有人挖出来吃。 还是水池子好,清亮亮的看着就凉快,还能游泳,多好。 前几天,皇后已经点头答应派人改造。皇宫不缺匠人,各式的匠人都有。几个看似大匠的绿袍官儿,看着于飞画出来的图纸,满脸堆笑,一口应承。 太简单了,把水门打开,排出池水,挖出淤泥;在池子的底部铺上卵石,四壁用青石一砌,把水注满就完工。 留下匠人们施工,于飞往仪凤阁去。 却是苗氏病了,他要去看望一下。苗氏的身体一直不好,劝说她习练八段锦,她却是懒得动,偶尔练上一次两次,根本没有用处。估计是天热,中暑了吧? 果然是中暑,太医开了一些药刚走,于飞就进屋了。 “怎么会中暑?没有在屋里放点冰?”于飞问道。 “哪里还有冰?”徽柔极不忿。宫里每年存的冰不少,但挡不住用的人多啊。往往都是暑天还没过完,存的冰就用完了。 就算还有,也要给皇帝皇后备着。妃嫔都有定量,用完了自然就没了。 “这样啊。”于飞还真是不知道,他昨晚还享受着冰呢。思忖了一会儿,他对廖氏说道,“阿母,你去给我找点硝石来。” “嗯?”廖氏不明白。 “我有用,越多越好。” 廖氏去找管事的女官。于飞站起身走到屋外,看了看房檐下的大水缸,里面存着雨水,防火用的。“去找个铜盆来。”他吩咐道。 等了有一个时辰,廖氏才回来,后面跟着的內侍,担着担子,挑了两筐。放下问道,“二皇子,这些够用吗?不够还有。” “暂时够了,过些天再送两筐来。”內侍答应着,放下担子离开。 于飞命人抬起一筐硝石,看着有二十来斤。分出来一半倒进水缸里,又在铜盆里加了干净的水,放在水缸里飘着。 一群人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于飞在干什么。于飞只笑不答,坐在阴影里等着。 徽柔凑到于飞身前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稍等就好。”于飞神神秘秘的说道。 “结冰了,结冰了。”香草一直守在水缸边看着,第一个发现了变化。铜盆里的水正在慢慢的结冰,一层冰皮已经看得出来。 众人惊讶不已,看着于飞的神情更多了几分敬畏。大暑天水能结冰,谁见过?闻所未闻,岂非神迹? 香草轻轻的把冰皮取出放在碗里看着,稀奇的不舍得撒手。切了水果,放在冰里一拌,一碗冰镇水果,端给苗氏解暑。 “哪里的冰?”苗氏问。 “二哥儿自己制的。”徽柔嘴快,抢着说。 苗氏自然不信,还是廖氏好生解释,才怔怔的看着于飞,满眼惊奇。吩咐道,“多做点冰镇的水果、饮子,给官家和娘娘都送些过去。” 自有宫女领命去操持冰镇水果。苗氏却是又向于飞问道,“这是哪里学来的?”还能哪里学去?自是梦到的。没有办法解释,只能推脱做梦了。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21章 西北盐枭 韩老七是西北道儿上有名的盐枭。之所以有名,是因为他从未被抓到过,官军历次清缴,他总是能神奇的躲过去。过不了多久,私盐道儿上就能重新看见他的身影。 韩老七大概四十上下,一脸乱蓬蓬的胡子,身材不高,但非常的壮实,浑身都透着凶悍。此时,他坐在凤州城中最好的窑子里,却是无心饮酒耍乐,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最近一段时日,也不知官军是不是发了疯,清缴私盐竟是下了狠手。往日有些交情的巡检翻脸不认人,多少同行莫名的就栽了。看这架势,朝廷这回当真是要灭了西北道上的大小私盐贩子。 凤州城不大,千多户人家。但位置重要,东西南北皆是交通便利,乃是西北的重要枢纽。坐镇此地,即可控制周边大小四十多个县城的私盐买卖,是韩老七的老巢。 过了片刻,门帘一挑,走进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满脸堆笑,却是让在一边,引着身后的一个中年人进来。也不说话,悄悄的退了出去。 韩老七站起身,打量着来人。中等的身材,略显得有些发胖,白白净净,像个读书人;眼睛里却透着世故精明,又像是个商人。却正是从京城消失的谭钰。 “在下萧禹,见过韩大当家。”谭钰道。 “原来是萧先生,请坐下说话。”韩老七说着,手虚虚一引。 谭钰在韩老七对面坐下,却不急着说话,而是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摞纸张,摊开来推到了韩老七的面前。韩老七也不说话,拿起一张仔细看了看,眼角忽的抽了下,难掩心里的惊讶。 “这是盐引?”韩老七问道。他自然认得盐引,但这么多还是头次见。每张盐引一万斤,怕不有十几张,那就是十几万斤。 “假的。”谭钰不急不缓的说道。 “假的?”韩老七一惊。瞬间明白了萧禹的计划,只是这太冒险了吧。利用假盐引走私货,不少同行用过。有一个两个的蒙混过关,但多数都栽进去了。这可是提着脑袋做买卖,不容他不小心。 “这假盐引你可认得出?”谭钰笑眯眯的问。 韩老七见过真的盐引。他重新拿起假盐引,仔细的分辨了半天,也看不出眉目;又对着光看,终也没有看出什么不妥来。 放弃了辨认,重新坐下,盯着谭钰的眼睛,沉声说道,“韩某自是认不出盐引的真假,但韩某身后,还有百十张嘴吃饭,却是不得不小心。” “小心驶得万年船,韩大当家谨慎些是对的。”谭钰呵呵一笑,接着道,“但富贵险中求。若要安稳,何必做这断头的买卖。” “不知萧先生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还请说的明白些。” “自要分说明白。”谭钰凑近了韩老七,压低声音说道,“这假盐引只是明面儿上的幌子,过关时有个交代。其实,一路上的关节,萧某都早已安排妥当,保管韩大当家一路顺顺当当,直到京兆府。” “得利怎么算?”韩老七问道。 “我要六成。”谭钰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儿上。 “六成?”韩老七早知道,就没有平白得来的好处,果然是狮子大张口。“太多了,我百十号兄弟都指着走点盐养家糊口,你一下分去六成,不成。” “如今这情势,你可走得了一颗盐?” “四成。”韩老七明白归明白,还是咬牙说道。 谭钰呵呵冷笑,伸手收起放在桌上的盐引。站起身,作势要走,又顿了一下道,“韩大当家,我既然能走通西北道上的关节,就不会找不到盐。” “五成。我最多只能出到五成。”韩老七又让一步。 “韩大当家,你怎就不明白。守着这条道儿,那就是长久的买卖。你和兄弟们不用刀头舔血,能够平平稳稳的赚钱。这笔账想必韩大当家的能算的过来。” 韩老七的头上汗水都冒了出来,眼神凶厉,双拳紧攥。过了片刻,突然泄气似的摊在椅子上。他无法拒绝,兄弟们都等着拿钱养家。偏生这萧先生是个狠角色,一口就生吞了大半的利去。 “好吧,我答应了。”韩老七虚弱的说道。 “哈哈,好。韩大当家,相信萧某,今后只会赚的更多,好日子在后头呐。” “承萧先生的吉言了,我这就回去准备货。” “不急,三日后再发货。到时,我会安排人接应你们。”此时的谭钰,意气风发,哪里还有在无忧洞时的颓废。 能得贵人看重,安排他改名换姓,来到西北之地主持一方,当真是重新换了活法。他惊讶的发现,自己不仅很快适应,而且如鱼得水。这才是他谭钰真正的人生,他越发感激当初引荐自己的江子甫。若非是他,自己还是那般蝇营狗苟,与行尸走肉何异? 整合西北道儿上的盐枭,这是他计划中的第二部分。韩老七已是第九个,稍有些实力的盐枭都在他的计划中,最终将会助他一统西北私盐,成为发号施令的那个人。朝廷清缴私盐的行动,帮了他不小的忙。急于出货的盐枭,成了他的釜中鱼。 计划中的第一部分已经完成。当初他带着贵人的信函来到西北,心中充满忐忑。但凭着他多年经商的历练以及读书人的智慧,竟是异常顺利的一个个打通关节。贵人说的不错,钱就是敲门砖。 现在,他自己就是那些官员的贵人。 于飞一个人在前面走,后面跟着一溜儿的內侍宫女。他们挡不住于飞,只能跟着。香草和元童离他很近,却不是劝说他回去,眼里有着兴奋。他们知道于飞要去干什么。 于飞要去求见皇帝。一路走到垂拱殿,身后跟着的人更多。侍卫没有阻止,都是好奇的看着,奇怪小皇子这是要干嘛? 皇帝早就得了禀报,就在垂拱殿的门前站着,他也好奇这个小家伙儿要作甚? 当然不是皇帝出迎,只是见见儿子。皇帝腹诽着,因为刚才不少的高品內侍劝说他不要出来,他却是不理。眼见着小家伙儿走来,皇帝竟是咧嘴笑起来。 也许天太热,小袍子胸口敞着,下摆被掖在腰带里,小脸晒得通红。笑意一收,怒道,“都是死人吗?怎么不知给打个伞?” 他身边的何正一激灵,立刻窜了出去。三步两步就奔到于飞的身前,弯腰一把抱起于飞,快走几步,稳稳的将于飞放在皇帝跟前。后面跟着的內侍已经哗啦跪倒了一片。 “胡闹。”看着于飞,皇帝训斥道。 “儿臣参见陛下。”于飞一本正经的参见,皇帝被他气乐了。对何正说道,“带他进来。”扭头进了殿内。这里是他下朝休息的地方,布置简单,很清静,今天倒是热闹了。 “坐这里来。”皇帝在书案后坐下,招呼着于飞。于飞坐在皇帝的身边,早有机灵的內侍端了冰镇的饮子,轻轻放在于飞的面前。 “说说吧,有何事非要大热天跑到这里来?”皇帝问道。 “爹爹,孩儿好多天都没有见到爹爹啦。”见不到人,当然就没法说事儿。于飞的大计划还等着皇帝发话,给他派个得用的人手。人手他早就看好了,正好现在京中。 皇帝的脸色柔和了起来,看着于飞,心里感叹。半年多前,他差一点就失去了这个孩子。谁能想到,死而复生之后竟是智慧大开,屡屡有神奇表现。 改象戏、制香皂、炼甘油、水结冰,令人匪夷所思。仅是拍卖香皂的发卖权,细想其中的关节,竟是深谙人性,步步先机,一夜之间获利近千万。这是一个四岁孩子能做到的吗? 如有神助,只有这个解释了。这是上天赐给他赵祯的至宝。 “爹爹,我想要个人。”见赵祯走神儿,于飞叫道。 “嗯?你想要什么人啊?”赵祯笑着问。 “秦安民。”于飞大声道。 “秦安民?”赵祯思索了一下,记起这个人。“何故要这个人?” “爹爹,孩儿想叫秦安民教授西军遗孤箭术。”于飞接着道,“这几日孩儿和他们日日相处,知道他们身负血仇,更想习练武艺,将来上阵杀敌报仇。” “嗯。”皇帝沉吟着,没有表态。 “像他们这样的,西军还有很多。若是都接到宫中,从小教授武艺,必是感念爹爹养育教导的恩德,将来长大了,那可是爹爹麾下最忠诚的精锐。” 赵祯不是个昏庸的皇帝。禁军的战力,他知之甚祥。守着寨堡还行,野战就算了吧。大宋的弓弩兵甲强于西夏,却被打的狼狈不堪。 好水川之战,虽表现出了勇气,但终究是太平日久,兵不操戈,以致战力羸弱。以前是无钱养兵,但现在他可不缺钱。香皂的利润正源源不断的涌入他的内藏。 范仲淹在西北修堡练兵,那朕也练一军兵,看看是谁的兵更胜一筹。赵祯的心里,忽然萌动出一丝争胜的愿望。太祖时,禁军精锐所向披靡、横扫天下的武威,哪一任皇帝不羡慕? “嗯,爹爹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不许再跑出来。”赵祯心里有了定见。警告了于飞,安排何正送于飞回去。 他自己静静的沉思着。京中禁军已是十分庞大,却是多年招募流民所致,养兵的耗费是一个让人生畏的数字。但再不整顿,国家都有可能被拖垮。 来自北方的威胁,从来没有在赵祯的心头消失过。如今西北失利,北方岂能没有想法?将要面临两面对敌的假想,一时令赵祯如临寒夜,浑身冷汗森森。 整兵,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22章 相思红豆 历时五天,于飞的泳池终于完工。只是隔了一刻钟,坏消息紧随着好消息而来,他又要搬家了。于飞颇为郁闷,却无可奈何。 皇帝下诏,赐居玉璋苑。 却是皇帝见于飞早慧,准备给他安排老师开蒙了。皇宫中,皇子一般到了八岁才会开蒙,但于飞是个例外。皇帝甚至觉得,于飞的智慧已经超过不少的成年人。 “以拍卖香皂发卖权论,可为三司使。”皇帝不吝夸赞。 但赵祯要把于飞迁出坤宁宫,皇后不乐意了。她才刚从苗昭容的手里抢来,转眼就被皇帝抢走,哪能乐意? “二哥儿才三岁多点儿,尚不满四岁。迁出单住,如何让人放心?”皇后尽力争取着,虽知道已成定局,心里却是不甘。 “又不是出宫去。”皇帝笑道,“晨昏定省,还和平日一样。” “总不如在身边安心。”皇后说道,依然怨尤。 皇帝赵祯的心思深沉,他迁于飞玉璋苑单住,未尝没有以于飞为饵,钓出幕后黑手的打算。 可纵然是派了陈景元和宫中高手暗中保护,这话也不能对皇后明言。怕是以皇后如今对于飞的爱护,立即和他翻脸都是有可能的。 “前日,二哥儿跑到垂拱殿要人,准备练兵,丹姝可知晓?” “妾身听说了。”皇后越发感觉到无力。这个小不点儿哪里像个三岁孩子?不曾想皇帝居然同意了,起意成立少年军,却实在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官家竟也由着二哥儿胡闹。” “哪里是胡闹,分明是二哥儿心思灵透、才智超凡。”皇帝坐下,看着郁郁不乐的皇后,接着说道,“西军遗孤养在宫中,闲置岂不浪费?他们身负血仇,又早见刀枪,都是精锐的苗子。如今早早的教导武艺才学,将来有成,一则为国效力,二则,自然与皇家亲近。” 皇后听明白了,皇帝这是要从小培养于飞的亲卫呢。从小一起长大,这份少年交情,只看现今的陈景元就知道。皇帝和陈景元少年相识,交情深厚,非是宫中近卫可比。若是如此,倒是可以接受了。 皇后不说话,算是默认了这个安排。 皇帝也是暗暗吐出一口长气。说来也是奇怪的事,自己竟是越来越在乎皇后的情绪态度。不知从何时起,已打破了每月一次来坤宁宫的惯例,最近更是频繁起来。皇后宜嗔宜喜的俏脸儿,也益发的吸引他的眼神儿。 “丹姝,时辰不早,我们歇了吧。”皇帝走到床榻边上,看着皇后说道。 “官家。”皇后竟觉得有些耳朵发热。皇帝最近也不知怎的,总是赖在坤宁宫,目光灼灼,情思热烈。“今日,嗯,该是尚美人侍寝。” 皇后的声音如同蝇呐,越说越低,几不可闻。一头的青丝,忽如凑趣般的散落下来,灯光下,青丝半掩的俏脸透着莹白的光彩。 “喔,肩背有些酸痛,丹姝给我推揉一下。”皇帝顺势倒在床上。 皇后心里暗暗发笑,皇帝竟开始混赖了。习练八段锦已经有半年有余,皇帝的身体日渐强壮,神完气足,哪里还有什么肩背酸痛,不知多有劲呢。就连皇后自己,自从习练八段锦,也是晚上睡得安稳,早上起来神清气爽。 这世界就是这样,有人欢喜,自也有人忧愁。即便同处一片宫殿,有的人生活在明光里,有人却只能躲藏在暗影中。 在皇宫的深处,有着一片宫殿群。亭台楼阁依然耸立,只是此刻,都静悄悄的隐伏在黑色的夜里,没有灯火。这里曾是郭皇后的寝宫,如今却荒凉了,再无人问津。 灵娥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十四岁被选进宫,而今已七年了。一个个日子,就像是一片片的花瓣儿,随着风飘落在河水里,不知被带去了哪里。 她站在黑暗的院子里,头上可以看见一勾弯月。淡淡的月辉,隐隐的勾勒出她的身影,高挑、瘦弱。她的右手攥着一块锦帕,她很清楚,锦帕里包着一粒红豆。是的,就是南国的红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在心里默默的念着,已不知念过多少遍。若真的,一颗相思泪能化为一粒红豆,怕是她的身前,早已成了一片树林子。她自嘲的笑着,眼泪却是不争气的落下来。 记得第一次遇见他,是宫里举办元夕大宴。那时的灵娥刚进宫不久,还是最低等的红霞披。她们一群小姐妹,在管事姑姑的带领下,负责摆放餐具酒水。 等大宴开始,她们就只能待在一旁的偏殿里,等着大宴结束,再进去收拾杯盘碟盏。好奇的姐妹趴在门缝儿上,向外面偷瞧。其实外面就是廊道,只能看见来来往往的人从门前走过。 她也趴在门缝儿上看,虽然啥也看不见,还是充满好奇。忽然一下,门被她们挤开了,几个人全都摔在了门口。灵娥脑子一下就懵了,所有的灵智只剩下两个字:完了,完了。 宫里规矩大,管事姑姑是教过的。犯了错就要受罚,打死的都有。她想快点站起来,却越是慌乱的站不起来,泪水不知啥时候流的满脸都是。 忽然有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干净、温润,修长的手指,好漂亮啊,她莫名的想到。她不敢抬头,更不敢去抓住那只好看的手。急急忙忙的站起,弯着腰低着头,挨着姐妹靠在门边儿上。 仿佛过了好久,她才感觉到自己被姐妹们拉进了屋里。一个个都像受惊的小鹿,惶惶不安。又过了片刻,稍定了心神,才确信没人发现她们的狼狈,立刻又欢快了起来。 “我瞧见了,我瞧见了,一个好俊秀的公子。”有人欢叫道。 “我也瞧见了,还伸手扶灵娥呢。” “没有。”灵娥立时窘迫的红了脸,大声辩解。 “怕什么?又没人瞧见。” “我知道,他可是宗室贵胄哦。” “是啊,是啊,我在太后娘娘的那里见过,叫什么来着?”有宫女思索着,猛然说道,“对啦,他叫赵宗咏,乃是商王的嫡孙。” 那一晚,灵娥只看见了一只好看的手,记住了一个名字。但那只手却伸进了梦里。在梦里,她居然抓住了那只手。 第二次见他是啥时候?好像又是犯了错。灵娥嘴角露出了笑意,总是最狼狈的时候被他瞧见。 那时,灵娥已经是郭皇后的侍女,品级升高了。她们一群姐妹端着皇后要的各色水果,正从桥上走过去。 却正好对面有內侍领着人过来。她们让在一边等着,灵娥偷偷看了一眼,正瞧见一个俊秀的年轻公子也瞧着她。是他,灵娥立时就确定了。 她一惊,脚下意识的一退,却忘了后面就是低低的栏杆,立时身子后仰失去重心,眼看着就要落水。 又是那只手,忽然就抓住了她。惊魂未定,却鬼使神差又瞧了他一眼。一瞬间四目相对,她瞧见了公子眼里的惊艳,立刻又慌乱起来,只觉心头突突乱跳,竟是有些喘不过气儿来。 她被姐妹们嘲笑了,红到耳根儿的俏脸儿瞒不了人。只能把头捂在被子里,任她们说去。 但她却有了心事,莫名的发呆,莫名的傻笑,莫名的脸红。 第三次再见到他,竟仿佛隔了一世。他依然是那么温和,翩翩的迎着她走了过来。这次,灵娥没有躲闪,含着泪看着他。 郭皇后被废了。所有服侍的內侍、宫女都像是染了疫病,人人都躲着,没人敢靠近。他们仿佛被遗弃了。而此时,他来了,浑身都带着阳光,让人心里温暖。 他的弟弟被养在了宫里,所以他出入宫廷的机会多了。 那一晚,灵娥被他抱在了怀里。泪眼朦胧的灵娥,记不起他都说了什么,怎么都想不起。那时的她,就像灵魂出了窍,一直悠悠荡荡的飘在云端。当秋夜的寒风终于吹醒了她,才发现手里紧紧的攥着一粒红豆。 那一年,灵娥十八岁,心里像着了魔。 灵娥没有等到被放出宫墙的幸运。一日日,一年年,在这片被遗忘的宫殿里幻想着出宫去,幻想着温暖的怀抱。微闭上双眼,就能瞧见,他微笑着走过来,就像当初那样。幻想是抵御寂寞煎熬的良药。哪怕在幻想中死去,她也认了。 从他手里接过两颗紫色果子的时候,灵娥知道,她的幻想破灭了。但她还是愿意帮他,只要他想做的,灵娥都愿意。 她神出鬼没的出现在仪凤阁,没有人发现,黑夜掩盖了她的痕迹。但是后来,她就不这么想了。 因为她顺顺利利的将果子的汁水,喂给了瘦小的小皇子,又顺顺利利的离开。再然后,她竟异常顺利的出了宫,仿佛所有的侍卫都对她视而不见。一路出宫,都被人安排好了。 她出了宫,按照约定去了胭脂水粉铺子,传了话。但最后没有按照他的嘱咐逃离,她又转回了皇宫。她猜到自己做了什么,也知道下场是什么。但她不能逃离,她不想牵累父母。 还有,那个三岁的孩子,乌溜溜的眼睛让她心慌意乱。 灵娥抬起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夜空。那一勾弯月已经不见,想必是被云朵遮掩住了。她疲惫的趴在院里的石桌上,静静地闭上眼睛。寂寞熬干了所有的心神,她再没有力气走下去了。赵郎,罢了。 数天后,有人发现了她的尸体,手里紧紧的攥着一块儿锦帕,锦帕里包着一粒红豆,殷红如血。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23章 百日站桩 六毛俨然成了于飞的跟班,为此,元童很是生气。两人打了一架,元童不是对手,嘴角流血,好不凄惨。蹲在屋角抹眼泪。 “怎么啦?”香草走过来正好看见。 她最近忙的很,搬到玉璋苑,比原来的地方大了有十倍。新来的內侍、宫女也多了,还有一班侍卫宿值。整个院子里,除了乳母廖氏,全听她的指派。谁让她最得小皇子信赖呢? “元童?”香草见元童低头不回话,又叫了一声,走近了把元童拉起来。忽然看见嘴角的血迹,顿时就火了。“谁打的?” 被香草逼迫着,元童终于吭吭哧哧的说明白了原委。六毛稍大一岁,何况从小在军营野惯了,身手灵活,打架更是家常便饭。元童才八岁,哪里会是对手。 “去打水洗洗脸。等我见了,定狠狠教训他。”香草安慰着元童,但他知道,于飞现在和那帮西军的遗孤很亲近,还要建立少年军。这仇怕是一时三刻没法报了。 自从修炼于飞教给她的吐纳功法,香草已经有了些火候。很奇怪的感觉,身体里似乎有一股气,随着呼吸游走全身。力气增大了不少,身子也轻快了很多。她还没有修炼武技,二皇子说再等等,内功有了根基再修炼。 在御花园的一处隐秘之地。周围树木遮挡,中间却空出了一块儿地方,原是为逛园子逛累了休息用的。现在,成了于飞的训练场。 于飞面前站着五个人,正是六毛他们。于飞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教些什么,他自己还糊涂着呐。 邪道人的记忆里有很多的武技,每一样都很厉害的样子,但学起来就不是那么顺利了。不是姿势摆不到位,就是角度拿捏不准,认穴打穴更是一塌糊涂。 认真的思考过后,于飞认为这是身体的协调能力不够。一句话,本身身体的素质达不到要求,反应、柔韧、眼力等等,都要从头练起,用笨办法提高身体素质。 百日站桩,这是他前世听到过的,最简单的打基础的功法。每日站桩一个时辰,双脚并立,身体挺直,一动不动。 他有混元一气护体,没有想象的那么艰难。但刚刚加入的五个人,此时正龇牙咧嘴,似乎全身爬满了虫子,难受至极,汗水啪啪的往下掉。 “不许动。”于飞叫道。 “撑不住了。”七岁的马大壮,看着像要晕过去。 “撑不住也得撑,不然就得滚蛋。”六毛嘶声大叫。 “啊。”几人一起吼叫,缓解身体上得极度不适。 扭头看了看插在地上的一炷香,马上就要燃尽。他的心里也是一松,又一天炼狱要结束了。又过了一刻后,他说,“好了,休息。” 只听“噗通,噗通”几声,六个人倒了一片,双腿还在一弹一弹的抽搐。 陈景元隐身在御花园暗处,看得直撇嘴,自言自语道,“竟都坚持了下来,心性倒是不错。” 他看出了百日站桩的门道,竟是类似道家筑基之法。全身放松站立,双手抱阴阳,身体自动调节肩、颈、胯、背,混元一体,气力自生。待真力换旧力,身体脱胎换骨,体内气息源源不绝,游走全身,气力大涨。此乃非常高明的炼体之法,但过程怕是不亚于削骨搓皮,其中痛苦可想而知。 他冲着远处一指,假山草丛里立刻跑出来几名侍卫,快步跑到了于飞等人跟前,也不说话,一人抱起一个送去了住处。于飞自然不用人送,廖氏就在一边不远的地方看着,早就眼泪汪汪了。 此时小步跑过来,心疼的给于飞揉着腿,说道,“天天这么站,能有何用?看看累的,若是让娘娘知道,定是不许你这般胡闹。” “阿母,我不累的。”于飞站起身,伸胳膊踢腿,没事儿似的。其实也真的没什么,混元一气流转全身,疲累酸胀早就消散不见。只是那五个却是真的累惨了。 于飞让廖氏跟着,这是很无奈的事。他的灵觉惊人,早感觉到身边有功力高深的人跟随,或许就是那晚和柳宝儿大战的大内高手。 不用猜也知道是皇帝派来的,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光明正大。反正他修炼无相神功是在床帐里,你不能进帐子里来监视吧? 和西军遗孤一起锻炼身体,正好可以隐藏真正的修炼。同时,也是与六毛等人增进情谊的办法。一起锻炼身体,一起吃苦受罪,交情自然是不一样的。 “那方才摔倒,莫不是装的?”廖氏笑道。 “哪里是装的,是真的。”于飞急了,这话传进那帮孩子耳朵里,他的光辉形象可就毁了。转眼就看见廖氏逗趣的眼神,一时间大窘,也不等廖氏,撒丫子就跑,转眼不见了人影。 秦征坐在酒楼一间包厢里,一个人面对一桌子菜,毫无食欲,只是一杯一杯的往嘴里灌酒。 他是真的郁闷了,谁能想到往京城送了一趟人,结果把自己也送进了皇宫。右班殿直、殿前步军司御龙弓箭直都虞侯兼御前少年军弓箭教头,这是秦征的新官职。 升了官,又成了皇帝近卫。按说该高兴,但他志在边塞,心心念念都是热血疆场,策马扬枪;留在京中,日日蝇营狗苟,消磨志气,哪里是他想要的军旅荣光。越思量,越是浑身难受,一时心绪难平。 正喝的憋闷,却有两人径自进了屋来,正是郭佑和刘仲武。郭佑大叫道,“秦安民好不仗义,自顾饮酒,却把兄弟都忘得干净。” 秦征一见大喜,连忙起身赔礼,拉着两人坐下。高声叫道,“小二,速速上酒,捡拿手的招牌菜上来。”已是有了醉意。 刘仲武却是心细,看出端倪,不由问道,“何事竟让秦兄弟在此一个人喝闷酒?若是有什么难事,却不能少了咱们兄弟。” “是啊?怎能少了我郭佑。”性子憨直的郭佑刚反应过来。 “唉。”秦征叹了口气,也不瞒着。“兄弟升官了。” “啊?”郭佑二人懵了。升官不是好事儿吗? “右班殿直、殿前步军司御龙弓箭直都虞侯兼御前少年军弓箭教头。”秦征怏怏的报了一遍新官名,目光盯着郭佑。 “这是好事儿啊,恭喜秦兄弟。”刘仲武大喜,立时恭喜道。 “好什么好?”郭佑的反应却是不一样,啪的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乱跳。怒道,“这是毁了秦二。” 秦征拍了拍郭佑的肩膀,摇摇头又叹了口气。“来,喝酒。” 刘仲武有些尴尬,却又不明所以。一下子,屋里三人都不出声,屋里的气氛霎时沉闷了起来。小二适时端了酒进来,给郭佑二人斟上,殷勤说道,“三位先慢饮,本店拿手的好菜立马就上来。” 小二一打搅,屋里缓和了气氛。三人端起酒碗一碰,各自饮了个干净。郭佑哈出一口酒气,放下碗道。“我说兄弟,你也是,何不辞了它,作甚要接了这鸟差事。” “圣旨啊,哥哥,小弟又不是文官,敢抗旨吗?”秦征郁闷道。在大宋朝,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文官清贵,遇上不满意的差遣,敢直接推辞不受。不仅皇帝拿他没办法,还能在士林博取好大的名声。 武将可就没这待遇了,用你那是看得起你。敢拒绝?留着你这不识抬举的贼配军何用?说杀那就直接杀了。石头扔水里还有个响动,杀个武将,连个响声都不会有。 重文抑武的国策,让大宋每一名武将,都活的战战兢兢。 “唉。”郭佑也是一声长叹。他自家也有一摊烂事,在京营中当差,却不愿随波逐流,被同袍视为另类;看不过上官克扣军饷喝兵血,被打压闲置;想要操练士卒,却无人愿意追随;几次三番要去边塞,都被上官给挡了回来,美其名曰“为你好。”因为顶撞上官被罚去守城门,那更是家常便饭了。 郭佑早见惯了京营的德行,一个个腆胸叠肚,混吃等死。欺负百姓,一个顶俩;上马征战?还能上的去马吗?就像话本里说的,尽是一些银样蜡枪头。 刘仲武一直沉默着,没有再说话。他很是不明白秦征和郭佑的想法。天子近卫不好吗?禁军里打破头都抢着干呢。身份体面,俸禄又高,还能时时在天子面前露个脸儿,保不准哪天就飞黄腾达、青云直上。岂不是博个封妻荫子? 话说回来,这个御前少年军弓箭教头,却是令刘仲武意动。他思忖着,自己的箭术不比秦征稍差,虽小有名声,但终是缺了机会,一直郁郁。 如今,秦征明显是不愿意干呐,若他肯在官家面前举荐自己,说不得就是一场富贵。刘仲武斟酌着词句,眼神游移,一时难以自已。 秦征见刘仲武欲言又止,似是难以开口的样子,问道,“仲武兄,可是有何话要说?” “啊?”刘仲武一愣,随即稳定下心神,为难的说道,“唉,秦兄弟有所不知,为兄从幼时开始,日日习练箭术,已二十年矣。” 刘仲武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如今年届而立,身无长物,唯箭术可堪一观。俗话说,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秦征和郭佑都没有说话,等着刘仲武的下文。刘仲武忽的立起身,向秦征施了一礼,秦征忙要站起还礼,却是被刘仲武按住。 “秦兄弟胸有韬略、志在疆场,视近卫之职如草芥,令为兄敬佩。”他说道,“想那殿前诸班直,非勋贵之后不得入,非军中举荐不得入,非样貌魁伟不得入,非武艺精绝不得入。某空有一身箭术,奈何无人举荐,辗转蹉跎,只能望阙兴叹。” “仲武兄,莫非是有意诸班直?”郭佑一脸不可思议,插话道。 “正是如此,为兄多年苦求之而不得。”刘仲武黯然。 秦征听明白了,却没有马上接话。沉静的端起酒碗,注视着眼前酒水,低头看了片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一仰头一饮而尽。 “仲武兄的话,某懂了。”秦征放下酒碗,看着刘仲武说道,“小弟已得到朝廷诏命,准许明日未时入宫见驾。到时必向官家举荐,仲武兄箭术精湛,定能得官家重用。” “秦兄弟大恩,刘斌没齿难忘。”刘仲武大喜,起身郑重向秦征施礼。 “仲武兄,言重了。”秦征一把托住刘仲武的胳膊,拉他坐下。 哈哈几声大笑,接着入座喝酒。秦征没有了方才的郁闷,刘斌更显得殷勤,郭佑一碗一碗的和两人满饮。一时气氛融融,谈笑晏晏。只是三人之间,恍惚少了初次喝酒时志趣相投的意气,却多了一分客气的疏离。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24章 弓箭论兵 皇帝起意成立少年军,遭到了不少朝臣上书阻止。理由很简单,朝廷缺钱,没钱养兵。在朝堂上纠缠了数日,也没有个定论。 皇后说了“利益均沾”四个字,点醒了皇帝赵祯。遂下诏组建御前少年军,皇子赵曙为御前少年军都统制。选朝中勋贵以及上四军将领中八岁以上、十二岁以下幼子入御前少年军。 加御前二字,是为天子亲军。阻力瞬间被打破,御前少年军得以正式成立。虽不合规制,但朝中勋贵利益均沾,便无人阻止,更将反对者的声音压了下去。 理由很简单。谁都想为自己的后人谋取进身之阶,以保富贵长久。皇帝给出了一块香喷喷的大蛋糕,朝中大臣自然欣喜笑纳,将自己众多子嗣中的一位适龄孩子,送进御前少年军受训。 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种智慧历来都是不缺的。 枢密院、兵部经过一番筹划,给出了三千人的兵额,俸禄比照上四军。设五营,每营五都,每都一百人;另五百兵额是都统制赵曙亲卫。从禁军抽调一百二十名军头充任少年军教头,各级统兵官暂不设。 但是军服、军械就没有办法了。没有这个型号啊,少年军年纪最大的只有十一岁,没有现成的可以配给。 但是这个事儿难不住于飞。他窝在自己的院子里画了一上午,终于在廖氏几次催促吃午饭时完稿。于飞满意的看着手中的画稿,嗯,八路军的军服,还是很好看的,也是很实用的。 对襟儿的上衣,两腿分立的裤子,腰上扎着腰带,带着帽檐儿的军帽,都不是这个时代应该有的,但有何妨?做起来不难,稍会些女红的宫女,看一眼就可以做出来,只是与这个时代的样式习惯有些不同罢了。 另一张纸上画着一面红色的旗子,是军旗。旗子的左边是竖排的一行字:大宋御前少年军,白底黑字;旗子的中间,于飞想画个虎头,但是不会,只好画个圈儿代替。 “这个圈儿是何意?”香草哪壶不开提哪壶,指着圈儿问道。 “这个是虎头。”于飞咬着牙说。 正说着,门外有人禀告,说是曹国舅求见。于飞立刻飞奔而去,他实在不想面对香草的挑剔,一会指不定会说出什么来,多尴尬,本人的画技还基本停留在当初的阶段,没有任何长进。 曹佾却是来说果酒之事的。果酒的第一次亮相,被过于热烈的拍卖抢了风头。当时,贵妇们一心都在争抢发卖权,果酒被忽略了。但离开时,皇后每人赐了两坛。 想必是经过多天的酝酿,果酒有了好消息。果然,于飞一看曹佾满脸笑的都是花,就知道事情八成是成了。 “殿下,大卖啊。”曹佾一见于飞,大喜的叫道。 “哦?如何的大卖?”于飞问道。 曹佾眉飞色舞的讲述了这几天的经历。 拍卖会之后两天,一点动静都没有。直到第三天,有人在市面儿寻找玉堂春,竟是没人知道。最后还是问到了皇后那里,才知道这种清亮甜香的果酒,是曹国舅家的新品。 恰在此时,曹国舅家的果酒铺子开张。一传十,十传百,果酒铺子生意大旺,人头攒动,跟赶集似的。 但是,曹国舅听了于飞的建议,并不敞开了卖,每天限量三百坛,售完关门。人就是这样,越是藏着掖着,越是被惦记。后世的饥饿销售法对大宋同样有用。曹国舅的铺子里每天都是排了长队,还是有人买不到。 售价八百文的果酒,私底下的价格被抬到了千钱一坛。而趁着这个机会,曹国舅的铺子一间间的开张,几乎每个坊都开设了一家。每家都一样,限量三百坛。 前期收购的果酒根本不够用,好在,曹国舅早有安排,派了得力的人手去京外收购。如今真是数钱数到手抽筋了。 “殿下,四五天,两万贯啊。”曹佾还没有从兴奋中清醒。 “还不错。”于飞淡淡的说道。京中果酒大卖,曹佾的麻烦也就快来了。大宋实行榷酒制,也就是国家专卖。但官府不会自己去卖酒,而是交给官府认可的商家经营,国家抽税。 开封城内,矾楼就是垄断的酒曲专卖。有资格酿酒的商家,都要在矾楼购买酒曲,私自酿酒那是大罪,倾家荡产都是轻的,重则人头落地。但也是因为此,矾楼是开封城最大的酒水发卖商,暴利惊人。 曹佾的果酒热销,无疑是抢了矾楼的生意。矾楼身后的那些勋贵大佬岂能干休?曹佾纵是皇亲,姐姐是当朝皇后,也是众怒难犯。 “舅舅接下来如何打算?”于飞问道。 “当然是卖发卖权,就跟香皂一样。”曹佾是想学香皂的做法。 “不,舅舅,发卖权不能卖。”于飞不想暴露甘油的制法,同时,也有更重要的打算。他要把果酒卖到整个大宋,甚至出海。在全国开设分店的同时,建立起一条物流通道。这条通道,才是真正值钱。 “不卖?那?”曹佾不解。 “可以卖股。”于飞老神在在。 合股做买卖,在宋代已经很流行。各家按照一定的比例出钱,赚了钱再按比例分红,与现代的股份公司已经很相像。在宋代,被称为“斗纽。” 字面儿上的意思,曹佾听明白了,但是不理解。 “舅舅现在所有的投入有多少?”于飞问道。 “不到一万贯。”曹佾道。 “按照百份来算,宫里占三十份,舅舅占十份,剩下的六十份,每份一百万贯卖了。每年结算,以此分红。”于飞道。 每份一百万贯,六十份就是六千万贯。曹佾差点咬了舌头,这个小殿下也太能赚钱了吧,眨眨眼就是六千万贯,比他爹厉害多了。 曹佾恍惚幻想了一下全国销售的场景。东京城五天卖了两万贯,一个月就是十二万贯,全国十六路,有多少大城? 按最低的来算,每路一个月十万贯,一年一百二十万贯;十六路,一千九百二十万贯。我的那个天哪!曹佾被自己吓着了。 送走了一直傻乐的曹佾,于飞又开始琢磨他的少年军。忽地,他抬头看看天,这都下午了,秦征呢?怎么还不来找他报道?昨天皇帝可是说好了今天派秦征过来呢。 “元童,你去前面看看,秦征怎么还没到。”于飞有很多事,要提前和秦征说说。于飞不会练兵,现在他的兵年纪也太小,不合适。 但于飞有点想法。他心目中的少年军,应有点现代军队特种作战的影子,刺探、突袭、斩首,这样的练兵方法,和现在可是大相径庭。他自己也不是很有把握,总要听听这个时代带兵将官的意见,才能最后决定。 又过去大半个时辰,元童气喘吁吁的跑回来。进门说道,“二皇子,那个秦征,在垂拱殿门前跪着呢。” “啊?”这是什么情况?于飞有点发懵。 于飞把画稿交给香草,让她去找女官安排制作。自己带着元童往垂拱殿去。第二次去垂拱殿,一班內侍都有了经验,打着遮阳的伞,端着解渴的冷饮,跟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的来到垂拱殿门前。 小皇子已经成了皇宫一景,各种状况早都习惯了,一个个侍卫乐呵呵的看着,猜想着小皇子又要干嘛? 秦征就在太阳底下跪着,穿着甲胄,就像放在锅里煮。于飞示意身边的內侍,把伞给秦征打上。內侍不敢,于飞不再勉强,走进垂拱殿的大门,高声叫道:“陛下。” 垂拱殿值守的內侍宫女,差点没有笑出声来。又来这一招! 皇帝正在看书,听到叫声一恼,但立刻反应过来是谁来了。这个小混蛋都要成精了。“给我滚进来。”皇帝陡然来了兴致。 “末将参见陛下。”于飞拜的似模似样,一本正经。 “何事打扰朕休息?不说明白,可是要打板子。”皇帝板着脸。 “陛下,不知末将的教头犯了何事,被罚在外面跪着?” “朕可是没有罚他,是他自己要跪。” “啊?”于飞愣了,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那,儿臣就把他领走了,儿臣告退。”说完就想溜之大吉。 “站住。”皇帝站起身走了过来,又吩咐內侍,“让秦征进来。” 不一会儿,秦征进了殿,单膝跪下行礼,一言不发。于飞很纳闷儿,怎么个意思?这是有情绪? “把你方才说的,再说一遍。”皇帝说道。 “臣秦征,愿举荐东京弓箭社第一神射手刘斌,为御龙弓箭直都虞侯兼御前少年军弓箭教头。臣自愿让贤。” “呵呵,呵呵。”皇帝冷笑两声,瞥了于飞一眼,似在说,看,不关我事吧,是他自己不愿意干。 于飞明白了,低头沉吟了一下,扶住秦征的胳膊,请他站起。 “秦将军的箭术,我曾经见过。不知秦将军习练了多久,才有如此箭术?”于飞问道。 “回殿下,臣九岁开始习箭,至今已七年,不敢称大成,只是小有所得。”秦征回到。 “七年习一箭,上阵可杀几人?” “这?”秦征无法回答。 “换个说法。让你连续不断射箭,最多可发几箭?” “十五箭已是乏力,若拼着臂膀受伤,还能再发十箭,之后再无力开弓。”秦征斟酌着,不明于飞的意思。 “若是有一营军士,皆有你这般箭术,可发几箭?”于飞道。 秦征这下听明白了,可是这话怎么回答?“哗啦”一声甲叶子响,跪倒在地,低头不语。道理是明白,可是他真的不愿留在京城啊。但拒绝的话,此时竟也是说不出口。难道说,不愿意为国培养后继人才吗? “秦将军请起来说话。”于飞不紧不慢,接着说,“秦将军是选锋吧?” “是。”面对着小小的皇子,秦征有点错觉。小皇子在压着他问,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临战之时,选锋营破阵摧坚、勇往直前,锐不可当。”于飞道,“若是没有后军跟上接应,你们可还能生还?” 于飞这一指头戳在了秦征的痛处。他曾经历过这种绝望无援的情况。那时,他还是选锋营的新兵。 一声号令,选锋义无反顾的冲进了敌阵,鬼神辟易,势不可挡。然而敌人一层又一层的围上来,杀得筋疲力尽,依然还在重重包围之中。 负责接应的部队被敌骑兵一冲而散,四处逃命。那一战,选锋营只剩下二十七人活了下来,秦征的队正、都头都死在了那一战。接应部队的主官下令逃窜,不仅未被责罚,反而因为保全了兵力,立功受赏。 这是秦征心中的一根刺,一碰就生疼。大胆的抬起头,红着眼看着于飞,面容都扭曲了。于飞前世久经世故,如何看不出戳了秦征的心窝子。只是这样才好。 “回头再说弓箭。秦将军,你的弓是何人所制?箭又是何人所制?”于飞道,“有弓无箭,你可能杀敌?” 秦征渐渐冷静,却也被于飞说的更迷糊了。于飞也不等他回答,接着说,“弓箭是朝廷弓弩院所制,若无弓弩院,哪里来箭矢?军粮是百万民夫送到前线,若无民夫,将士吃什么?若无大军为后盾,选锋能活几人?” 秦征听得汗都流下来了,这回他是真的听明白了。一战看似简单,拼命就行。但是细想身后,有无数的人在支撑着这一场战斗,一环套着一环,每一个人的位置都不能或缺。 “臣错了,请陛下处罚。”秦征哗啦一声又跪下了。不过这次,他是真心实意,彻底服了,不像刚才有点别劲的意思。他想的太狭隘,自己的见识竟不如一个四岁的孩子。这让他无地自容。 皇帝已经惊呆了。这是他的儿子吗?他还不到四岁,这番弓箭论兵,就算老于军伍,也不定能说的如此简单透彻。一个孩子,洞察人心,三言两语折服桀骜的军将,说出去都没人信。 一时间,皇帝心中千百念头流转,一下为儿子见识不凡而激动,一下又为儿子过于早慧而担忧。不见古往今来,早慧的孩子都是寿命不永吗?踟蹰着,竟没有听见秦征说了什么。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25章 御前亲军 御前少年军吸引了众多的眼球关注。不是因为军士年纪小,也不是因为勋贵子嗣入营,而是少年军成军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有消息传说,二皇子死而复生,竟是神奇的身体大好了,日渐强壮,而且智慧大开。 前段时间二皇子痛打御厨使,不少人都很疑惑。为何一个三岁的孩子,心智比之成年人丝毫不差,竟懂借势而为?若真是这样,岂非神童?这样的孩子当然值得重点培养。 所谓拳脚力量倒是被一笑揭过,三岁孩子能有多大力量?定是杨世海那厮奸滑耍诈。 如此一想,皇帝早早的成立少年军,还有别的解释吗?这是为二皇子筹备嫡系亲卫呢。除了储君,还有谁能拥有这样的待遇?哪里是少年军,分明就是御前亲军。 谁不想攀上下任皇帝的马车?所以,京中一时云动,争相送子加入少年军,就连外任的官员也得了消息,致信家人送子入营。 军营里的事不用于飞多管。想想也是,若真的由一个四岁的小皇子操持,那就是大宋军方的笑话了,他只要顶着都统制的名义就可以了。 建军的事进展很快。军营选在了皇城外,就是于飞制香皂的地方。当然,香皂的作坊不用迁走,军营足够大,起了一道围墙隔开了。 朝中勋贵以及禁军上四军将领们的孩子,正在陆续进入军营。朝廷抽调了一百二十名底层军官担任教头,暂时负责少年军军纪、训练、后勤等各项事务的管理,基本的军队架子已经搭了起来。 西军遗孤中满十岁的孩子都被送进了军营,一共七十六名。剩下年幼的都留在了宫里识字,等满十岁就要入营。朝中勋贵的孩子们也是这样,不满十岁,都送进了宫里,成了于飞的玩伴。 近半个月时间,御前少年军终于集结完毕。入营的少年九百一十三名;宫中不满十岁的总共五百三十名。皇宫里一下多了五百多个小孩子,那可真是热闹了。也没有热闹两天,开课了。 入营的孩子们虽然年幼,但是都有了军籍,自然按照军伍的规矩分班。三人一小队,三小队为一中队,五中队为一大队,一个大队又设押官、队头、副队头、左右傔旗共五十人,两大队为一都,指挥官为都头。队官都是暂定,选身高马大的孩子充任。 皇帝皇后自不会让皇宫成了少年宫。小孩子们都有集中的住处,统一管理。配备了不少的宫女內侍,照顾孩子们的饮食起居。每天的学习是少不了的,五十人一班,各自有內侍授课,倒也井然有序。 宫中的內侍都是从小读书的,学问不比前朝的文官们稍差,内侍省、入内内侍省各项机要工作,都是內侍充任,拥有品级。教授这些开蒙的孩子是绰绰有余了。 同时,于飞也开始开蒙识字,但是只有他一人,皇子自不可能和那么多孩子混在一起上课。他的玉璋苑前后三进,一进住着內侍、侍卫等服侍的人;二进正厅是待客的地方,东边是书房,西厢就是教室了,皇帝安排的教授就住在那里,于飞每天都要按时上课。 于飞得了一个都统制的大帽子,但他现在身边只有五个人,加上元童就是六个。六毛九岁,大名叫做柳茂,于大刀九岁,李仲达八岁,曲焕九岁,最小的马大壮只有七岁。 当然,于飞没有计算自己,他才是最小的那个,还不足四岁。不过也快了,眼看就要进入八月,到了八月十五,他就满四岁了。按照现在宋人的习惯都讲虚岁,那就是五岁,已经不小了。 站桩已经有段时日,几人也算是渐渐适应,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在神奇的发生着变化。刚来时的茫然无助、谨小慎微甚至是桀骜提防,都被倔强的自信取代。 是的,倔强,六毛说的,“撑不下来滚蛋。” 都不愿认怂,那就只能咬牙坚持。 出宫去军营的想法被皇帝一句话否决了。于飞没有办法,只能相信秦征那班教头,可以好好地操练少年军。 但是,于飞和六毛等人偷偷躲在御花园站桩,还是被皇后知道了。皇后发了脾气,驾临玉璋苑,派人将于飞捉了回来。 “大娘娘,孩儿知错了。”没办法啊。于飞惆怅,根本无力抵抗。在这年代,皇子何等的尊贵,岂能纡尊降贵和这些平民厮混?这样的阶级等级根深蒂固、深入人心。 于飞和西军遗孤一起练功,不叫同甘共苦,那叫有失身份。于飞自知无法扭转皇后的观点,立刻识趣的低头认错。 “哼。”皇后轻哼一声,吓得于飞身后的廖氏、香草、元童“噗通、噗通”全跪了下去。“即日起,二皇子禁足读书,无召不许外出,玉璋苑一应人等罚俸半年。” “啊?”于飞一愣,随即泄气,这段时间有点太放肆了,忽略了皇权的威严,这下禁足读书,怕是有罪受了。不是于飞怕读书,实在是这个时代的书太晦涩,读起来太吃力。 所幸,于飞已经开辟了紫府,神念初成,虽还达不到外放的程度,但已是奇妙无比。目力增强,夜视如昼;灵觉敏锐,感知危险。 书虽然读不懂,但是记忆却是毫无问题。看过的文字,就像刻在脑子里似的,这就是传说中的过目不忘吧。他的这一功能,早已让皇帝皇后惊讶不已,连呼“神童。” 所以,这段时间,皇后检查功课勤了点,也发现了于飞翘课的秘密。皇后挥手让內侍们都出去,只留下于飞。 缓和了脸色,问道,“可有伤着哪里?” “回大娘娘,只是站着,不会受伤的。”于飞道。 皇后招手让于飞近前,拉着坐在了身边,看看于飞头上还有汗水,又抽出一块帕子,轻轻的给他擦了擦。于飞静静的坐着,感受到了皇后的疼爱。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今早上刚做的,快尝尝。”皇后一指旁边矮几上的几盘糕点。于飞很是喜欢皇后做的糕点,滋味简直美极。饶是后世吃惯了各色美食,对这些糕点也是百吃不厌。 终于送走了皇后,于飞一时竟无所事事,不知该干点什么。香草走到于飞身边,轻声说道,“二哥儿,现在去读书吗?” 于飞摇摇头,叫道,“阿母。” “二哥儿,有何事?”廖氏应声进屋,问道。 “阿母去找曹舅舅来一趟,我有事和他说。”于飞道。 “我的小祖宗啊,皇后娘娘刚走,二哥儿又要做何事,皇后娘娘知道了,定要罚你。”廖氏一听就急了。 “阿母,这可是正事儿,大娘娘不会怪罪的。”于飞笑道。 廖氏有些迟疑的看了于飞半天,还是出屋去了。于飞见廖氏走了,转头对香草说道,“香草姐姐,你现今修炼的如何?” “嗯,”香草不知怎么形容,想了一下说,“力气大了许多,身子也轻了许多,就像要飞起来似的。”说着,香草脚尖一点,向上轻轻一纵,忽的一下,香草离地而起。这一纵足有一人多高,探手在房梁上一拍,优雅的转了个方向,落在了丈外的窗户前面,轻盈无声,身姿优雅。 这就是天赋啊,于飞感叹不已。同样的功法,香草和元童几乎同时开始修炼,元童还未入门,连六毛都打不过。香草已经小有所成,甚至可以催动内气使出舞蹈的技巧来。资质上佳,且能活学活用,真是修武的好苗子。 “跟我来。”于飞很兴奋,准备将后世学过的太极拳交给香草。太极拳在后世极为普及,人人都能比划几招。于飞可是认真学过的,不是养生的那种,是技击性的太极推手。 香草一个女子,使用这种拳法正合适,扬长避短、以柔克刚。在后院的一片空地站定,冲香草说道,“这是太极拳。”说罢比划了一个起手式。 “二哥儿哪里学来的?”香草很好奇,问道。 “嗯,昨晚做了个梦,梦里学的。”于飞胡扯。 “骗人。”香草小声嘟囔,也不细究,定睛瞧着于飞一招一式的施展太极拳。揽雀尾、单鞭、手挥琵琶、野马分鬃,一式式演练下来。香草看得认真,跟着一起比划,动作优美,缓急相间,连绵不断,行云流水。 于飞演练太极拳,体内混元一气顺势而动,气息流转,体外仿佛多了一层蒙蒙光晕,似真似幻。于飞不觉,心境空明,但香草却明显的感觉到有股气劲,把她推离于飞的身边,越来越远。 周围似乎起了风,随着拳势激荡,脚下的花草被风劲卷飞。忽的,于飞一声长啸,一拳击出,丈外的一颗桂花树应声“咔”的断裂,巨大的树冠带着风声扑倒了下来。 香草被吓住了,呆呆的看着倒地的桂花树。碗口粗啊,一拳击断,还隔着丈远的距离,这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 于飞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稍清醒了一下,终于意识到,刚才太极拳激起了混元一气自动运转,竟是进入了顿悟的境界。混元一气催动太极拳,于飞无意识下,竟是融合太极拳劲,打出了天魔掌。 这就是天魔掌的厉害之处了,任何拳、掌、指、爪技法,融会贯通,都能被化入天魔掌,被混元一气催动,立时霸道绝伦。于飞走到倒地的大树跟前查看,断口处碎木崩裂,竟是一拳拦腰打碎了树身。 可以说,于飞此刻已经练成了一式天魔掌,或可称为天魔拳。形虽然还是太极拳的招式,但内劲却是混元一气,与太极拳已是形似而神非了。 “果然霸道。”于飞咂咂嘴,又看看自己的拳头,觉得不可思议。 忽然后知后觉的四处看,没有发现潜藏的侍卫,赶忙叫香草去找斧头,他要趁着还没有人注意,把断口伪装成斧头砍断的痕迹。要是让人觉察是他一拳打断的,那麻烦事儿就太多了。底牌还是藏着好。 剩下的时间,值守侍卫惊奇的发现,玉璋苑的后院,小宫女香草在悠然练拳,小不点皇子在奋力砍树。皇家的喜好真是好奇怪啊。 天擦黑的时候,曹佾进了玉璋苑。后面跟着两个高大的侍卫,抬着一个大箱子,看两人吃力的样子,应是十分沉重。放下箱子,侍卫大口的喘息了一阵,才平稳下来告退离开。 “殿下,都在这里了。”曹佾拍了一下箱子。 “有多少?”于飞问道。 “一千五百副。”曹佾说着打开了箱子,里面整齐的码放着一条条牛皮腰带,铜制的腰带扣,闪着亮光。正是于飞画图,托了曹佾找人做出来的。 伸手抽了一条,比划着扎在腰里。腰带扣是一个有点弧度的方框,带着一根细细的铜针,牛皮带上有打好的眼儿,根据腰粗细,松紧自己调节,正是后世常见的腰带。另一口箱子里,装的是挎在肩上的背带,有皮环可以穿在腰带上。 “不错,就是这个样子,很好。”于飞夸奖道。皮带虽然长了点,但是没关系,长大点也能用。“多谢舅舅。” “殿下说谢可就折煞微臣了。”曹佾抱拳说道。稍停了一下,又说道,“殿下,果酒股份的事儿,有商号说一股百万贯太贵了,要求降低一点;还说他们应当派人参与管理,以保障股东利益。” “嫌贵?呵呵。”于飞呵呵一笑,不以为然。“舅舅可以派人去江南、淮南等富裕之地走一圈儿,顺便带上几车美酒,给当地的富豪尝尝。就说八月十五,果酒玉堂春在京出让股份。相信天下真正有钱有眼光的富豪,还是很多的。” 曹佾眨了眨眼,琢磨了一会儿,显然是在消化于飞的用意。果然啊,姐姐说的没错,小皇子肯定有办法。而且,这办法,貌似还很犀利。 京中想要股份的商家最怕什么?怕有人抢生意呗。京中之人可以抱团压价,但是江南、淮南等地的富豪可不会让着他们,财大气粗,后台强硬,势力不会比他们弱。二虎争食,咱自可左右逢源。 “厉害。”曹佾狠狠的点头,下了结论。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26章 贵妃发飙 开封城外,汴河从东向南转了一个弯,扬长而去,但是却给开封的权贵留下了一片肥美的河湾地。这里遍植槐柳,绿意森森,就是盛夏到了这里,也是通体凉爽。 在绿树掩映之中,一爿爿精致的小院儿坐落其中,白墙青瓦,挑角飞檐,情趣盎然。这里是权贵城外纳凉小憩的所在,地价高的让人咋舌,但是,有钱却不一定能买得到。 一处院落中,修着池塘。池塘中绿水如碧玉,高低错落绽放着几株荷花,美不胜收。池塘的边上是一座凉亭,四五名乐姬正在弹奏时新的曲子,悠扬婉转。 张尧佐半依靠着矮几,很是惬意的打着节拍。但是,此刻他的眼睛却是狠狠盯着池塘里的荷花,哪里有欣赏乐曲的陶醉,分明是闪烁着凶光。 女儿已贵为贵妃,自己呢?提点开封府界公事。虽说是除了东京城内,京畿周边各县镇都归他管,但还是说出去都嫌丢人。怎么说也是国丈,竟混的惨不忍睹,他都不愿意出门。 但他此时却是因为儿子办事不力而生气。 他看上了一桩买卖,厚利惊人。经营这桩买卖的却是个小门户,无权无势。简直就是三岁稚子抱着金元宝过街市,恐怕早有不少人都惦记上了。 他遣了自家儿子去办妥这桩事,谁曾想失手了。儿子的能力他是知道的,这类的事儿办了不止一桩,早已火候老道,不该有麻烦的。但偏偏失手了。这让他很不舒服的同时,也升起了一丝戒心。 “提点,学生回来了。”杨从易一身澜衫,士子打扮。 “文渊回来了,事情怎么样了?”张尧佐坐起身问道。杨从易已经三十多岁,久试不中,投了自己。想在自己这里有个照应,得个官身,能力还是不错的。 “学生已经查问明白,是京中十虎的人看上了这桩买卖。那日,公子就是和行九的张舜卿起了冲突。”杨从易不紧不慢的说道。 “京中十虎?”张尧佐一愣,有些诧异。京城十虎的名头,张尧佐当然听过。十虎说的是十个人,京中最顶级的衙内,人人畏惧的恶虎。仗着家世,放贷收利、毁家灭门、强抢妇女的事儿干的多了。苦主告到开封府,只会更惨,多半都是被反诬入狱,瘐死狱中。 这事儿倒是麻烦了。张尧佐沉吟着,有些举棋不定。放弃有点太过可惜,不放弃那就要和十虎对上。十虎好对付,十虎背后的大佬可是张尧佐也怵得慌。唉,还是官帽儿太小了啊。 “禀老爷,宫里来人了。”有下人忽然过来禀报。 “哦?迎到前厅奉茶稍坐,我更衣就过去。”张尧佐吩咐道。 贵妃张氏坐在暗影里,似是竭力躲避着光亮。她没有梳妆,披散着头发,眼神里聚着郁郁的灰暗,神思不属。她很是责怪自己,肚子太不争气了,信心十足的要生个儿子,结果却是个丫头。 皇帝不会埋怨什么,但是她不能释怀,这让自己距离想定的目标更远了。什么神仙庇佑,张氏冷冷的嗤笑了一声,对皇帝的说辞不以为然,反倒有些耿耿于怀,恨上了赵曙。 但是自己的命,未免也太苦了吧? 乳母昨晚发现了女儿身上的不妥。一个小小的人儿,才来到世间一个月的时间,竟是染上了痘疮。是啊,痘疮。张氏下意识的颤了一下,乳母见过,她也见过,不用太医诊断,她也知道,那就是令人畏惧的痘疮。 女人这一生,真的是苦不堪言。张氏眼里的泪水,无声的划过腮边,流进了嘴里,又苦又涩,这就是女人的命啊。自己费劲心力的生下她,又要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去。 荷香脚下无声的进来,靠近张氏的耳朵,轻轻的说了几句,直起腰静静的站着,等待贵妃的反应。 贵妃张氏就像没听到什么似的,依旧一动不动的坐着。只是注意看她的眼睛就会发现,水汪汪的一潭秋水正泛起波澜,狠厉的凶光一闪而过,她猛地一下站起,手一挥,案几上的瓷瓶“啪”的一声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她就像是突然疯了,把身边的一切都疯狂的推到、摔碎、扯烂。荷香惊得呆住,茫然无措的看着贵妃癫狂大笑。 侍女们一窝蜂的跑了进来,想要让贵妃安静下来,但是一切的劝阻都是徒劳的。他们除了惊讶,更加惧怕,担心着无妄的厄运降临在自己头上。 张氏猛然静了下来,还不等侍女们反应过来,她又突然冲出了房门,向着外面跑去。贵妃披头散发跑在前面,后面追着一群內侍、宫女,嘶声叫着奔跑。 转转绕绕,张氏竟是跑到了玉璋苑。门口的侍卫慌忙见礼,张氏却理也不理,脚步不停向里面冲去。玉璋苑的內侍、宫女发现了情况不对,想要阻止,却是被发狂的张氏推得东倒西歪,乱成一片。 也有机灵的內侍,先跑进去向于飞禀报。还没等于飞听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已经看见贵妃张氏进了书房,披头散发,红着眼向着他冲过来。 “赵曙,你还我女儿的命来。”声音都带了破音儿,冲着于飞一巴掌扇了过来。不等于飞闪躲,身边儿的香草已是合身扑了过去,抱着张氏的腰滚到了一边儿。 张氏这一下应该摔得不轻,不见再起不了身?香草身手不见有多好,但是身子轻盈,臂力比一般人要大得多,摔倒的时候,正是张氏在下,香草在上。 “快去禀报皇后娘娘,张娘子发疯了,要杀了二皇子。”乳母廖氏惊魂稍定,双腿发颤,刚才眼见张氏扑过去,她都要急晕过去,好在香草丫头及时拦下了。有內侍听见,知道这是要发生大事了。扭头向外跑去,飞奔向坤宁宫禀报。 张氏的侍女也追了进来,见张氏倒在地上,慌忙上前搀扶。张氏却是不依不饶,一边嘶喊,一边挣扎着要扑向一旁的于飞。 于飞倒是没有害怕,只是很诧异。什么时候得罪了张氏吗?这么喊打喊杀?于飞想不明白,索性不想,饶有兴趣的看着张氏表演。香草早就很利落的站起,挡在于飞的前面,防着张氏再扑过来。 皇后来的快,但皇帝更快。一个从前朝赶回来,一个在后宫过来,两人几乎前后脚都赶到了玉璋苑。荷香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张氏前脚出了紫萱阁,她立刻就飞奔去找皇帝做主。 皇帝皇后的威严,让玉璋苑立刻安静了下来。张氏此时只是流泪,却不再发疯了。跪在皇帝脚边,任皇帝搀扶,就是不肯站起来。 “张娘子,跑到玉璋苑喊打喊杀的,究是何故,你且说说明白。” “官家,咱们的女儿要死了,都是他害的。”张氏抱住了皇帝的腿,说着,猛然向于飞一扑,眼神凶厉的瞪着于飞。 “胡说什么?”皇帝怔了一下,“女儿怎么了?” “臣妾昨日用了香皂,给女儿洗了一下,今早就发现身上起了小泡,身子滚烫。定是那香皂不明不白,害了女儿。”张氏哭哭啼啼的诉说,让皇帝头脑一晕,怎么都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宫中人人都用香皂,民间更多人在用,何曾听说能害人性命?”皇后不干了,这险恶的用心也太明显了吧。对着一个三岁的孩子栽赃,最终的目标岂不就是本宫? “前面一直都好好地,为何用了香皂就发病了?定是香皂里有害人的毒物,年长者或无事,但孩子弱小,无辜受害。”张氏毫不畏惧皇后的威仪,一口咬定香皂害人。 “可有宣太医看过了?”皇帝终是冷静了下来,说香皂有毒?这说法有些牵强,他本人也用香皂,御药苑早已检验过,不然如何能让皇帝使用? “臣妾得知女儿发病,一时心神大乱。”张氏低头抽噎,话没有说完,但大家都听明白了,根本没有宣太医看过,就直奔玉璋苑来发飙了。 “快去宣太医。”皇帝下令,没有心思计较张氏,匆匆而去,他要赶过去看看女儿,究竟是得了什么病,让张氏如此发疯。 张氏被侍女搀扶着站起,也跟着皇帝向外走,临出门,回头狠狠的看了于飞一眼,意味难明。 于飞感觉得到张氏对自己的恨意,他奇怪这恨意从何而来?两人没有什么交集好不好?而且,为了她的女儿,于飞还做了半夜的镇宅神兽呢。 “二哥儿,我们也去看看。”皇后扯住于飞的小手,也往紫萱阁而去。于飞也想看看,张氏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紫萱阁气氛沉闷,一众內侍宫女噤若寒蝉。皇帝皇后一同驾临,从来没有的事儿啊。都听说了,小公主生了病,贵妃发疯了。 皇后没有进屋去,和于飞就在院子里站着。屋里已经挤了不少人,还是不进去了,莫要再染了病。 不一会儿,皇帝和医官都从小公主的房里出来,面色阴郁。 “钱卿,究是何病症?”皇后开口问道。 “回圣人,经臣等确诊,是痘疮。”钱乙沉声道。 于飞立时觉得皇后抓着自己的手就是一紧,竟有些微微的颤抖。于飞见过钱乙,自己复生的那一刻就见过。对外的宣传中,正是钱乙等人救活了自己。 “快带二哥儿离开这里。”皇后急促的说道,一把拉起于飞的手,交给乳母廖氏,满脸的惊慌。廖氏更是不堪,身子抖得竟是无法迈步。还是后边赶到的苗氏,一把抱起于飞,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一个,匆匆离开。 苗氏是听说贵妃发疯杀到了玉璋苑,惊慌失措的赶去,没碰上,又匆匆的赶来紫萱阁。恰好听见了痘疮二字,七魂早吓丢了三魄,抱着于飞落荒而逃。 痘疮在这个年代,就是死神。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27章 混元九式 回到仪凤阁,于飞被苗氏二话不说扒了一个干净,扔进了浴桶里。所有的衣物全部让人拿去烧掉,对着墙上的三清画像拜了又拜,紧张的神情一直不见缓和。 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于飞知道痘疮就是天花,在这年代只能凭自身抵抗力熬着,没有治疗的办法。熬不过去,只有死。 坐在浴桶里,他催动体内混元一气在全身流转。他也不确定混元一气是否可以抵御病毒的侵袭,一个周天下来,一切正常,没有什么不适。 苗氏应该是把漫天神佛都求了一个遍,终于在浴桶边上坐下,摸了摸于飞的头,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担忧之色,却是掩不住的。 “阿娘,我没事儿的。”于飞安慰道。 “二哥儿当然没事儿,不然娘可怎么活下去。”苗氏哭了。 苗氏当真是吓到了,到了晚上也不肯送于飞回玉璋苑,住在了仪凤阁。皇帝皇后都体谅苗氏的惊惧,也就由着她了。只是皇后却不想就此善罢甘休,张氏今日所为,明显栽赃陷害,触了她的逆鳞。 皇帝有心维护张氏,但见皇后怒气难平、冷脸相对的样子,维护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张氏确实是过分了,将矛头指向了自己的儿子,也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贵妃张氏贬为美人,一应待遇用度随减,迁明心苑。” 明心苑却是冷宫了。这是皇帝的姿态,他必须给皇后一个交代,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迁居冷宫却是张氏自请,说道是关心则乱,误会了皇子,损了皇后威仪,甘愿受罚。 事隔三天,张尧佐升了官。加天章阁待制、升任三司户部判官。 进入八月,早晚感觉到凉意,正是最舒服的季节。于飞结束了上午的学习,去到自己的书房,开始研究羊皮上的功法。 羊皮上记录了两种功法,一种呼吸吐纳的内家功法,叫做乾元金丹诀,看着仿佛是道家功夫,已经教给了香草和元童。 元童进境不大,还没有入门,香草却是小有所成。看其身轻如燕,偏又力气极大,足见此功法神奇,有了太极拳的辅助,战力应当不低。 还有一种像是横练的功夫,叫做混元九式。一共九个架势,各自都有行功的路线,配合药物浸泡,可使身体强悍无比、刀剑难伤,形成强大的防御。同时还能增长气力,无坚不摧。 于飞看着九个架势的行功路线,竟是和无相神功有着几分相似,深深被震撼了。无相神功何其神秘,混元一气霸道绝伦。混元九式能与其有几分相似,足以说明功法不俗了。 现在于飞有了新的想法。百日站桩可以推广到整个少年军,磨炼意志,打熬身体。六毛几人,可以在站桩有所成之后,学习混元九式。这可是高等级的功法,足以让六毛等人出类拔萃、脱颖而出。 忽然心里一动,叫道,“元童。”门外的元童应声而入。于飞看着元童,心里思量,修乾元金丹诀没有进展,那修混元九式如何呢?也许乾元金丹诀本就是适合女子修炼。 元童被于飞盯的发毛,怯怯的说,“二皇子,我不好吃,要不我去给你端糕点过来?” 两人却是从小相处,早习惯了逗趣,无外人之时没大没小。 “不,就要吃了你,而且还是煮着吃。”于飞若有所思,接着说道,“嗯,还得让香草准备点药材。” 元童有点不明白于飞的意思,但是兴致却很高,知道于飞是在逗他,紧着问,“什么药材,我去让香草姐姐找来。” “笔墨侍候。”于飞转身往书案后一坐,等着元童磨墨。他很期待,到时要好好看看,混元九式能不能挡住天魔掌一击。 用了两天时间,于飞让人改造了一个浴桶。浴桶底部三分之一被改成了铜的,像个铜盆上架了半截木桶。三分之一处增加了一个竹制的篦子,篦子下面放着药材。加了半桶水,真的在桶底点火煮了起来。 时候不长,水已经滚沸,变成一桶药汁。于飞令人撤了火,等稍凉一下,伸手试了试水温,扭头盯上了元童。元童大惊失色,这是真的要煮了我啊,扭头就想跑,被于飞一把抓住。 “自己脱了衣服跳进去。”于飞面无表情的命令道。 “二皇子,我会煮熟的。”元童死活不愿意。于飞冲着边上的几个內侍一努嘴,立刻过来两人抓住了元童的胳膊,三下两下脱得精光,半推半搡的按进了浴桶里。登时,玉璋苑里传出元童撕心裂肺的叫声。 “你真要煮了元童啊?”走出浴房,门外的香草立刻担心的问道。 “怎么会呢?让他练功呢。”于飞笑嘻嘻的说道。他教了元童混元九式的第一式。身体架势和行功的路线,元童也记得熟了,只是水温的确挺高,一时难以适应。 接下来几天,元童的叫声引来大批的好奇者,都被香草给糊弄了过去。又过两天,似是入了门,元童摆出架势,双目紧闭,头上冒着热气,却是不再嚎叫,稳稳的坐在浴桶里,吸收着药力。 廖氏杂货铺的热闹,已经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原本门可罗雀,现在已是门庭若市,进进出出,人流不断。 这是接手了普通香皂售卖之后的变化。廖家听从了于飞的建议,不零售,只做批发。又新雇了五人,就这也忙不过来,一天到晚,生意好到令人惆怅。 一块香皂只赚一文钱,已是赚的盆满钵满。每天的香皂进出都在五六千块,那就是五六千钱啊。廖家现在的买卖是于飞给争取到的,廖氏早和家里说的清楚。所以,廖家上下都对小皇子感激涕零。 廖家的长子,在城西买下了一处三进的院子,全家住了进去,已是有点财大气粗的意思了。廖氏的男人,现在是杂货铺的管事,水涨船高,更是起早贪黑狠卖了力气,他是想着也为自家挣份家当,留给孩子。 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境地进展,如果张九衙内没出现的话。 张九却不是家中行九,而是京城十虎中排行第九,乃是当朝岐国公的孙子,名颖字舜卿。年方二十,最是脾气暴烈,动辄伤人,手下一帮描龙绣凤的泼皮打手,招摇过市,在京中凶名赫赫。 数日前,廖氏杂货铺的门前上演了一出全武行。国丈张尧佐的长子张守斌,对上了国公之孙张舜卿。一开始,张守斌不知张舜卿是谁,见到有人和他抢买卖,指挥一帮恶奴大打出手,却是占了上风。 张九见状大怒,扯过一根齐眉铜棍,舞的风车一般,呼呼声势惊人,猛虎出林杀入人群,立时打的张守斌几名恶奴筋断骨折,哭爹喊娘,受伤的躺了一地。 张守斌被吓住了,连连告饶,被逼应承下千贯的赔偿,连对方是谁都不敢问,抬着受伤的下人狼狈逃窜。张九却是不怕赖账,在京中,还没有他找不到的人。 此时,对着廖氏杂货铺的大门儿,张九命人摆了一张长凳,他旁若无人,大模大样的躺在长凳上,齐眉铜棍就靠在一边。一帮手下光着膀子,露着身上花花绿绿的刺青,就在他身后四处晃悠,眼里闪着凶光。 哪里还有客人敢上门,杂货铺只剩下伙计,哆哆嗦嗦的躲在门里。连着几天,张九都是这样的做派,也不进店里,也不找人说事儿,就堵着门儿,开封府的差役来了几次,却是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张九想要做什么,却是第一次来时,就让手下对廖家说明白了。出个价,这个铺子张九衙内买了。 廖家如何会卖?全家都指着这个店发家致富呢,现今才刚刚有了红火的苗头,就想抢走?但是廖家一大家子人,面对张九却是从心底里透着无力,毫无抵抗的能力,只能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廖家长子廖远派人给妹妹捎话,希望可以借助皇家的力量,这也是廖家最后的办法了。但是几天了,宫里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妹妹没有出宫来,廖远愁闷的蹲在屋角,头发都快被自己薅光了。 却说宫里,这几日传出小公主得了痘疮,人人惊惧,整个皇宫都显得风声鹤唳,一下子变得凄清冷寂。大小苑阁都闭了门户,非有不得已的事儿,谁也不愿意出来走动,万一染上了痘疮怎么得了? 太医局几乎全员出动,隔离了小公主的住处,食水单独安排,所用器物都要滚水煮过。开了方子,熬了大桶的汤药,人人都要喝,防止染病。 宫中两位小皇子,被重点保护。朱才人的漪汾阁整个被侍卫围了起来,吃食都是阁内自己做,每日送进去的粮食蔬菜等食材,被太医一遍遍的检查,整个和外界隔绝了。 于飞被亲娘苗氏保护在了仪凤阁,再没有出来过。看着苗氏每日如临大敌的样子,他都担心亲娘心弦崩的太紧,再一下子倒下。 他的姐姐徽柔也在这里。此时的苗氏,哪里是一个柔弱的妇人,分明就是守护幼崽的母虎,谁敢靠近,她会拼命的。 仪凤阁同样被侍卫围住,进出都要经过太医检查,确认无事才被准许。香草和元童留在了玉璋苑,被勒令不许外出。想来自己会接着修炼,但于飞很无奈的中断了无相神功的修炼,他没有了独处的空间。 “也不知少年军怎样了。”于飞说的是留在宫里的孩子,五百多人啊,要是染上了痘疮,那就是巨大的灾难,后果无法想象。想想他们都是什么人的孩子,西军遗孤只是少数,大部分都是朝中勋贵、禁军将领的子嗣,一旦不虞,怕是要朝中大乱。 “他们自有官家、娘娘操心,你就在这里好好地待着,哪里也不许去。”苗氏说着,又扭头问旁边的侍女,“今日的汤药可有送进来?” “回娘子,还没有送来。”侍女答道。正说着,门口传来脚步声,门帘一挑,却是几日不见的乳母廖氏,端着一个瓷坛进来。 “二哥儿。”廖氏看见于飞,眼圈儿就红了。 “都好好地,哭什么。快过来坐下说话。”苗氏道。 廖氏收了眼泪,在下首坐下,跟苗氏说着这几日的情形。两个年岁相仿的妇人一时嗟叹不已,充满担忧。 于飞喝了一小碗汤药,这是每日例行,太医开出的方子,预防疫病。屋中每个人都要喝,哪怕是无用,也要求个心安。 过了片刻,苗氏看出了廖氏坐立不安,像是心事重重,一问之下,廖氏却是哭的更凶了。就把张九衙内强抢铺子的事儿,说了一遍。 苗氏听得怔楞。天子脚下,乾坤朗朗,明抢啊。没有王法了吗?虽是气愤,但她一个深宫妇人,除了禀报给官家处置,却是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只能跟着廖氏一起叹息。 于飞却是对京城十虎有了兴趣。大宋衙内、高级纨绔,仗势欺人、横行街市。于飞恍惚了一下,脑子里恶趣味的勾描着十虎的形象,嗯,定是满脸横肉、一口黄牙,斜眼看人、满嘴跑鸟。于飞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 “阿母,不用担心,大不了把铺子卖给他就是。”于飞说道。 “啊?真卖了啊?”廖氏迟疑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于飞老神在在,“卖的是铺子,又不是发卖权。十虎想要发卖权,让他去找爹爹。” 廖氏和苗氏都听明白了。铺子能值几个钱?换个新铺子还不是照样发财。发卖权是宫里授予的,岂是谁人能随便拿去?一想明白,廖氏立时愁云一扫而空,精神焕发。 “二哥儿当真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我父亲和兄长头发都愁白了,不想二哥儿一句话就点醒了。”廖氏喜滋滋的夸道。 这却是廖家终究是小民而已,见识短浅,碰到京中顶级衙内,早就六神无主了。另一个则是对发卖权理解不够,只以为铺子没了就啥也没了。廖氏想立即回去照此办理,于飞却不让。 “不急,再等等。他既然守在门口,就是要逼迫你们自己妥协,暂时不会有事,再等几日。”于飞很想去见见这个顶级衙内,但现在毫无可能被准许出宫。他没有明说,只让廖氏再拖几日,他要想个办法出宫去。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28章 京城十虎 如果有人问,开封城哪里最热闹?一定会说,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的和尚没空念经,都在做买卖。来自天下各地的货物在这里集散,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每天十数万的人流涌进涌出,热闹非凡。 过了大相国寺往西,矗立着一座道观,规模比之大相国寺差了一大截,虽也有上香的百姓,但与东边儿的热闹,相去十万八千里。由此往南去,两里地就是开封府衙门。 一队禁军护卫的车队浩浩荡荡的行来,观中道士早早的站在阶前相迎。车队停下,禁军四散而开,封锁道路、驱赶行人,更有兵丁进入观中清场,门口通道、四周墙上都被布置了警卫。 于飞被廖氏抱下马车,站在地上伸了个懒腰。马车太颠簸,坐着真是不舒服。另一辆马车里,苗氏被侍女扶着下了车,有道长迎过来见礼。 一番虚礼过后,于飞终于进了道观,四下里看着,很是新鲜。重阳观,是太宗皇帝下诏敇建,乃是道教一支,全真教创始人王喆修真之所。 于飞想到的出宫理由,就是到重阳观为妹妹祈福。皇帝知道于飞和道教孙真人的渊源,大为感动。虽有担忧,但是于飞友爱弟弟妹妹的举动,却是值得夸赞的,不好拒绝。 最终,派遣禁军严密保护,另又安排陈景元暗中相随,可谓万无一失。于飞如愿以偿出了皇宫,但是如何去廖家,还要思量。 和苗氏一起到静室休息,道士们去准备一应祈福作法的用具。祈福没有那么简单,这次出宫,要在道观住上三天,抄写太乙救苦护身妙经,供奉长明灯祈福,程序很繁琐。 但于飞等不及,现在就要去。他不能高估张九的人品,万一其不耐烦出手伤人,那就是徒增损失了。想了半天,他选择了明言。 出了静室,站在门前,指着小院里的一颗大树,叫道,“你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陈景元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于飞瞧破,既惊奇,又郁闷。被于飞指着,很无奈的跳下,来到于飞面前。 “贫道见过殿下。” “你是我爹爹安排的?”于飞明知故问。陈景元的气息,他在宫中已经无数次察觉到了,虽然陈景元自认隐蔽的很好,但如何能逃过于飞的灵觉? “贫道正是奉陛下命令随身保护殿下。”陈景元低头说道。 “那就好,我要去西大街,你带我去。”于飞一派理所当然。 “这?”陈景元有些迟疑。去倒是无妨,只是,不是说来祈福吗?怎么又想着去西大街。凭着陈景元和赵祯的交情,陈景元是真的把于飞当子侄一般看待,却不像平常侍卫公事公办是为了职责。 “道长,你每日都在我身边,该当知道我为了何事。”于飞又道。 陈景元却是吃惊不小,为何?小皇子是如何知道他每天都在身边保护?难道早就被看破了?他对自己的修为深有信心,若是被一个孩子洞若观火,这打击可就大了。 “你如何发现我的?”陈景元不答反问。 “我也不知道,就是能感觉到,次数多了就记住了你。”于飞说的模糊,没办法说明啊,只能这样糊弄了。 陈景元道袍鼓荡,大袖飘飘,一幅遗世独立的模样。但心里却是转过了无数的念头,有好奇、有惊讶,有探究、有宽慰,思忖到后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了。 “好吧,殿下要行侠仗义,贫道自然追随左右。”陈景元道。 “太好了,我们这就走吧。”于飞急道。 “殿下稍待,还要禀告昭容知道。”陈景元道。 “啊?”于飞急了。他老娘如何肯答应? 不等于飞说话,陈景元已经提高了声音说道,“苗娘子,贫道带着殿下去去就回,还请准允。” “早去早回,不要耽搁的太久。”屋里传出苗氏的声音。于飞楞楞的看着陈景元,又扭头看看屋门。啥情况?问都不问,这就答应了?有啥是他还不知道的隐秘吗?脑子里立时泛开了糊涂。 廖氏出了屋,向着陈景元道了一个万福。陈景元单掌立在胸前,点了一下头,说道,“你可赶了马车,在道观前面的巷口等着。” 廖氏应声去了,于飞和陈景元面对面的站着,谁也不说话,静静的等着。于飞好奇,时不时的偷眼打量着陈景元。嗯,细看一下,陈景元还是很帅的,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留着几缕胡须,双眉如剑,眼神深邃。高高的个子,身形挺拔,蕴含着精纯力量。是个美男子,于飞给下了一个结论。 大概过了盏茶的功夫,只听陈景元说道,“殿下,我们走吧。”大袖一卷,抱起于飞,双脚连点,噌噌几下,已越过墙头。身形如电,在屋脊上腾挪跨越。 片刻,于飞耳边风声一停,他发现已经到了巷口,马车前站着廖氏。他很是崇拜的仰头看着陈景元,太帅了。 他可不是寻常孩子的眼力,陈景元纵身而起,他一直看的清楚,真是身轻如燕、快如流光,脚下轻盈不发出一点声响,满院子的侍卫,根本没人发现他们已经掠出了道观。这是绝世轻功啊。 “走吧。”陈景元一捋胡须,很是享受于飞的目光。 还挺自恋,于飞腹诽。 马车行了好长一段路,于飞已经被摇的昏昏欲睡。听见前面的廖氏说,“到了。”于飞立时精神一震,自己就蹦下了马车,稳稳站立,倒是把陈景元和廖氏吓了一跳。 似是一个十字路口,三面都是人来车往,极是热闹。只有西边儿,一个人影也没有,两旁的店铺都上了门板,全关门了。随着廖氏,一直往西走了有百多步,就看见一群光着膀子的汉子,胳膊上刺着各式的花样,在一家铺子门前耀武扬威的晃荡。 这就是了。于飞不紧不慢的走到跟前,见人堆儿里横着一条长凳,凳子上躺着一个人,锦缎的袍服半褪,露着一直胳膊在外,刺着凶狠的虎头。 一群人打量着于飞三人,不明状况,没有说话,只是奇怪的看着于飞这个小不点。 于飞凑到凳子跟前,很是好奇的用手指戳了戳躺着那人的胳膊,说道,“这是猫吧?”一副不是很确定的样子,陈景元差点笑出声来。 躺着那人扑棱一下跳了起来,身量足有七尺。低头不可思议的盯着于飞,半晌儿,很确定的说道,“这是虎。” “虎?”于飞摇头,小大人一般,“没有见过。” 废话,大汉心里话说,你要见了,早让虎吃干净了。没心思跟一个小不点斗气,眼睛一瞪说道,“你是谁家的娃娃,到此干甚?” “我要买了这个铺子。”于飞夸张的用手划了一个大圈儿,叉腰看着大汉。 张颖心里这个腻歪啊。自从他看上这个铺子,一拨拨的有人来抢买卖,前几天还打了一架。这次倒好,来了个三岁娃娃,也叫嚣着买铺子。京城十虎难道已经过时了吗?什么人都敢太岁头上动土了?张颖气乐了。 “你敢买这个铺子?”张颖手也插着腰,一大一小两个人对上了。 “小爷我有的是钱,如何不敢买?”于飞嚣张道,整个一小纨绔。 “这个铺子张某买了,赶紧滚蛋。”张颖失去了耐性。 “小爷钱出的比你多,这铺子是我的。”于飞不让。 “哦?你能出多少?”张颖突然发现了一个肥羊,来了兴趣。 “你出多少?”于飞反问。 “我出一百贯。”张颖笑眯眯的逗着于飞。 “我出一千贯。”于飞立即抬价。 “我两千。”张颖跟着喊。 “我五千。” “我六千。” “我一万。” “我一万五。” “我两万。” “我两万五。” “好吧,铺子归你了。” 于飞不喊了,张颖一下被闪的怔楞在那。什么就铺子归我了?莫名其妙的看了看身边的手下,哈哈一笑,“敢是来消遣老子的?想找死吗?”笑脸刷的一下变得凶恶。 “大胆,敢对殿下不敬,你是找死吗?”陈景元往于飞面前一站,厉声喝道,把张颖威胁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于飞暗中一挑大拇指,硬是要得。到底是老江湖,出场时机恰恰好,揭破身份恰恰好。张颖一愣,狐疑不定的看着陈景元,又看看于飞。刚想说话,猛然见一块金牌举到了眼前。他认识字,如朕亲临。 张颖只觉双膝发软,不由自主“噗通”跪倒。他的一帮喽啰不明状况,一个个惊疑不定,不知该干什么了。 “全都跪下。”张颖有些无力的喊着。 于飞却不再搭理他们,扭头对廖氏说道,“阿母,派人去开封府找个书吏过来,让他做个中人,写份买卖铺子的契书。”廖氏应声安排他的兄长去办。 于飞施施然走进铺子,廖氏一家人都在,慌忙行礼。看着小小的于飞却是高山仰止。一个小孩儿,就把张九衙内收拾了。 等的时间不长,来了一个书吏,似是知道了于飞的身份,一时想见礼,一时又不敢,站在门口纠结。陈景元却是守着门,不许任何人进来。 写好了契书,廖远拿给张颖确认。张颖现在一个头两个大,画押吧,不情愿;不画押吧,又不敢。左右为难,汗留了满面。 “我就说是只猫吧。”于飞冷不丁的一句,差点让张颖一头栽地上。不带这么埋汰人吧,这话传出去,以后在道上还怎么抬头?画押就画押。一咬牙,抓起笔,签了自己名字,按了手印。 “好吧,那只猫,回去拿钱吧。”于飞戏谑的看着张颖。 “我不是猫。”张颖爆发了。 “一个时辰,钱拿不来,我就叫我爹爹派人去你家里催债。” 张颖终于失去了全部勇气,脸色煞白,站起身落荒而逃,一众手下一哄而散。于飞根本不管这些,面前都是廖氏取来的瓜果糕点,双手齐出,大快朵颐。他现在饭量很大,吃饱了饭,一会儿就饿。 张颖没有让于飞多等,或者说,张颖他爹没有让于飞多等。 “臣阁门通事舍人张利一参见殿下。”张利一是岐国公张耆长子,正是张颖的爹。于飞不认识,他也不在乎。 “张舍人不需多礼。”于飞恭恭敬敬的回了一礼。 “殿下,犬子无状,冲撞了殿下,臣代犬子向殿下请罪。” “无妨。我和令郎只是为了一笔买卖叫价而已。他的钱比我多,所以这个铺子归他了。”于飞诚恳的说道,哪里有一丝刚才的嚣张。 “臣惶恐。”于飞这话听着太别扭,什么他的钱比我多?敢和皇子比钱多?就是真多也不能说出来啊。 “张舍人看过了契书?这钱何时给付?”于飞道。 “臣已经安排了家人典卖城外的庄子,很快就会送钱过来。” “这样啊,都典卖家当了?那要不这契书就作废吧?”于飞冷笑,哭穷?信你才怪。 “不,殿下,不能作废。”张利一惊慌忙阻止道。他刚才看过契书,其中一条写着,事后反悔,百倍赔偿。打死他也不敢反悔不认,不然就算告到陛下那里,他也吃不了兜着走。这小皇子做事滴水不漏,心思缜密的很呢。 果然,过了一会儿,几辆马车拉了十几口大箱子,两万五千贯,一文不少的送来了。见事情已经了了,于飞站起身,该回去了。 门口,张颖远远的站着,见了于飞出来,赶紧行礼。于飞看着张颖说道,“这铺子归你了,你可要好好地看着。” 张颖欲哭无泪,今天碰到这位小爷,算是倒了大霉。回去还不知会被怎么样教训,听着于飞挤兑的话,却是灵光一闪领悟了意思。 于飞说的可不是这间铺子,而是廖家的新铺子。不仅不能报复,还得用心的保护好,不然他的麻烦却不会少。 张颖心里这个难过啊,流年不利,一定要去道观拜拜神仙。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29章 富贵闲人 昨夜,皇帝软磨硬泡留在了坤宁宫。 早上起来吃着皇后亲手做的米粥小菜,很是惬意。也不知是怎么了,最近一段时间,着了魔似的,总想着皇后的一颦一笑,恍惚间,竟像是少年人钟情心仪的女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皇后坐在对面,眼角的余光偷偷瞧着皇帝,看他似笑非笑,像是若有所思的在品味着什么,皇后一下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烫,头缩的更低了。 八段锦这功法真是不错,皇帝的身子益发变得强健有力。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夜夜留宿坤宁宫,赶也赶不走,竟是赖在这里了。皇帝日益亲近,皇后心里当然开心。也是变着花样,调制出精致美味的菜肴,总是让皇帝吃的意犹未尽。 这让皇后想起于飞的吃相,还真是两父子,吃相都是那么相像。想到于飞,嘴边不自觉的露出淡淡笑意。她已经得到弟弟的禀报,知道于飞卖股份的安排,六十份,六千万贯,也不知皇帝知道后,是个什么表情。 “丹姝在笑什么?”皇帝一直注意着皇后,立时发觉了。 “官家,可有想过一夜之间,挣下六千万贯?”皇后忽然起了玩儿性,吃吃笑着问皇帝。 “我大宋一年赋税不过四千万贯,三司使头发都愁白了,也再多不出一文。”皇帝一叹,若不是香皂的收益,他还在为边军的军费发愁呢。“何人如此大的能耐?若真能如此,我把三司使给他做。” 皇后身子前仰后合,笑的更大声了,眯着眼看皇帝,“我儿若为三司使,王尧臣怕是要上吊了。” “哦?”皇帝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这样编排三司使,王尧臣估计会上书弹劾皇后,非待臣下之礼。” 夫妻俩在饭桌上竟是说笑起来。正在此时,一名內侍进来,走到皇帝身边,递上了一个纸卷。皇后知道,这是皇城司的秘密奏报,遂避嫌的想站起来走开。 皇帝却是一抬手止住,说道,“无妨。”接着拆开纸卷观瞧,看了两句,就哈哈大笑起来,挥手让內侍离开,冲着皇后神秘一笑。 “你可知发生了何事?”皇帝问道。 “不知。”皇后翻个白眼儿,我怎么知道发生何事? “那小混蛋出宫去,讹了岐国公家两万五千贯。”皇帝嘴里愤愤,但满眼笑意,接着道,“估计今天早朝,岐国公还要上折子请罪。” 皇后张大了嘴巴,怎么可能?不是去道观祈福吗?怎么还讹了岐国公家的钱? 待皇帝把事情讲了一遍,皇后明白了前因后果,顿时怒了。 “翅膀硬了,啊?还学会替人出头了?” “丹姝不必气恼。”皇帝劝慰道。 “哼。”皇后兀自生气,也不理皇帝。 “给朕更衣。”皇帝看着情况不太对,赶紧招呼內侍更衣上朝去,先离开在说。他现在也很想看看岐国公这个守财奴,被儿子讹走了两万五千贯,会是个什么表情。 皇后闷闷的给皇帝换了上朝的服侍,看着他匆匆逃走的狼狈样,扑哧一笑。一下又想起于飞,“等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皇后恨恨的念叨。 翠云楼最大的特点就是翠,满园的树木花草,翠绿一片。房屋在绿荫里露出檐角,若隐若现;小径清幽,曲曲折折;清风一送,满园飘香。确是文人墨客饮酒唱和的绝佳所在。 园中一角,是个鱼池。池水清澈,能看得见池底洁白的细沙,一尾尾红鲤游戏其中,红白相映,煞是好看。池边儿坐着一人,穿着锦袍。此人二十多岁,样貌俊美,姿态慵懒,贵气逼人。 偶尔抓起几粒鱼食投到水里,看着群鱼争抢,不时翻起水花儿来。似是听到了动静,他向着一边儿的角门儿看过去。果然,一位高挑儿的美人聘聘婷婷的走了过来,手里端着木盘,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小酒壶,两只白玉杯。 “公子,奴家新得了一壶佳酿,特送来请公子品尝。”女子娇媚的身子倚在男子一侧,吴侬软语,带着江南水乡风情。 绿池红鲤佳人,清风玉盏荫陈。 曲径白石叠翠,夕阳锦袍闲身。 贵胄公子低声漫吟,意兴阑珊。斜靠着矮几,轻轻抬了下手,示意女子坐下,又将目光投向了池中红鲤。 女子优雅坐下,斟了两杯酒,轻轻端起一杯,送到了公子的唇边儿。玉杯温润,酒色浅绿,清亮透彻,香气扑鼻。贵公子一抿唇,一饮而尽。稍倾赞道“好酒。” “宫里出来的,一品玉堂春。”女子说道。 “呵呵,却是不错。”贵公子眼神一动,瞬间恢复正常,呵呵笑道,也不知他是评的酒,还是别的。 一品玉堂春是曹佾搞出来的,按照官员九品,定了一个玉堂酒品。从九品到一品,品质不同、价格不同、口味不同、包装不同,分出了等级,销量反而大增,分外受欢迎。三品以上的玉堂春,不在市面儿上销售,皆是馈赠,但能得到馈赠的人,却是极少。 越是如此,越是让人趋之若鹜。贵公子当然知道玉堂春,心里品评着曹佾的策略,不得不信服。曹佾这一手,钱没少赚,又不知给自家拉到了多少同盟。如今,京中勋贵谁不给曹家几分面子? “公子,昨日有件趣事,不知听说了没有?”女子凑近身子说道。 “什么趣事?说来听听。”贵公子淡淡说道。 “宫里那位小皇子,讹了岐国公家张舜卿两万五千贯。”女子笑道。 “有趣。”贵公子嘴里说的轻巧,但心里却是惊诧。张舜卿是什么人,他能不知道吗?京城十虎那么好对付,早就没有京城十虎了。这个小皇子当真是涨了能耐,不能小觑了。 他前天就得到了宫里传出的消息,说小皇子和苗昭容要去重阳观,为生病的小公主祈福。不曾想,自己在翠云楼多留了一日,竟是错过了这出好戏。只是,那小皇子是如何出了重阳观? 他意识到,这里还有他不知道的秘密。遂漫不经心的问道,“那小皇子是如何讹的张九?” 女子见问,立时绘声绘色的讲起了小皇子智斗京中十虎的故事。贵公子听到有个道人亮出了御赐金牌,心中一动。是了,皇帝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近卫,就是道士。若他带着小皇子出重阳观,自是不在话下。 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他立时对女子的诉说没了兴趣。只是他还要在此继续等待,却不得不和这花魁虚与委蛇下去。也不知那人,什么时候才能到? 女子察觉了贵公子的冷淡,很是知机的站起身,告退离去。出了角门,她在园子里转转绕绕,又来到了一处清幽的小院儿。小院儿与刚才那个院落的布局不一样,两侧是丛丛翠竹,一条碎石铺出的小道,弯弯曲曲的通向深处。 深处是一圈篱笆围起来的更小的院子,只有一排两间房。到了门前,女子叫到“姑姑,阿芷求见。” “进来吧。”屋里传出的声音显得不年轻了,但是中气十足。阿芷推门进屋,只见向阳的窗前,坐在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衣着讲究,鬓发一丝不乱,只是簪着一支步摇,却是非常精致。 “何事?”妇人看着书,头也没有抬起,简单干脆的问。 “回禀姑姑,阿芷已将小皇子的事儿,完完本本的讲给了那赵宗咏,只是他根本不为所动。” “你怎知他不为所动?”妇人抬头看了一眼阿芷,说道。 “这?”阿芷不太服气,但又不敢顶撞。过了片刻,又说道,“对了,那赵宗咏还吟了首诗。”说着,吟道,“绿池红鲤佳人,清风玉盏荫陈。曲径白石叠翠,夕阳锦袍闲身。” “夕阳锦袍闲身。”妇人轻轻嗤笑,眼神里闪着嘲讽的意味,“惟草木之凋零兮,恐美人之迟暮。富贵闲人,怕是不甘于寂寞了。” 在阿芷心中,赵宗咏真的是一个温润君子。酒不贪杯、色不迷眼,彬彬有礼、富贵逼人。但一首诗却被姑姑解读出其他的韵味,或者这本就是那赵宗咏的心声?阿芷迷惑了,毕竟,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花魁,还看不懂太多人心。 “用心和他相处,明白吗?”妇人说道。 “姑姑,太难了。他似是和谁都很亲近,又似是谁都难以亲近。”阿芷很是委屈,色艺双绝,她哪里差了?偏就奈何不了那人。 “你在他的眼前,却从未被他看进眼里。”妇人叹了口气,挥挥手,让阿芷出去了。妇人又走回窗前,看着傍晚的天空上火一样燃烧的云彩,目光里也多了一份高傲的火焰。 “陈景元,我来了。”妇人一字一顿的自语。 半轮明月上中天。透过窗户,于飞静静的往外面看着,什么也看不见,一堵院墙挡住了视线。婆娑的树影在墙上印出奇奇怪怪的图案,偶尔风来,图案顷刻间变得一片凌乱。 于飞已在道观住了两晚,明天就要回宫了。但是今晚,他却是感到了异样。外面明明毫无动静,但是于飞觉察到了浓浓的杀机。仿佛有绝顶高手在对峙,气机碰撞,在整个重阳观弥漫开来。 “无量天尊。”一声断喝,在寂静的夜里突兀的传来。于飞一惊,双手轻轻推开窗户,纵身跨了出去,脚下一点,身影如魅,倏忽一下就出现在院墙上,再一晃消失不见。 “不知是何方高人,夤夜造访重阳观,还请现身相见。”有重阳观的高人似是发觉了有人潜入,高声叫道。 “牛鼻子老道,姑奶奶找的不是你重阳观。再废话,把你重阳观一把火烧了。”一个女声霸道的说道。 “好大的口气。”道人被激怒了,一片风声响起,四五个身影噌噌的窜上了屋脊,四下寻找,奈何什么也没有找到。就连近在咫尺的于飞都没有发现。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30章 秦家红英 于飞藏身在道观中的一棵大树上,身子缩在枝叶间,默默的看着一群道人飞上飞下,无头苍蝇似的,不由撇嘴,就这修为也敢出来?怕是还没看见人家,就被一掌拍飞了。 这是一个颇大的广场,四边都植着合抱的大树,周围的殿阁建筑,都被枝叶遮挡,在夜里想找到一个潜藏起来的人,可是不太容易,何况还是绝顶的高手。 不过人家也没藏,就在西边儿的塔顶上站着呢。一群道人找不到,那就是学艺太不精了。 这里藏着的人还不少呢。于飞暗暗得意,他的无相神功灵觉敏锐,轻易就发现了塔顶上、树荫里、屋檐下,至少藏着三人,加上自己那就是四个了。 “碧虚子,故人来访,你还藏多久?”塔顶上的女人出声说道,夜色里声音传得很远。一群道人终于循声找到了塔顶的黑衣人,纷纷围了过去。 一道院门突地被推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道人,被一群举着火把的年轻道人簇拥着,施施然走进了广场,站在中央的位置,仰头看着塔顶,喝道,“不知是何方高人,请下来说话。” 塔顶女子也不搭话,竟是纵身一跃,飘飘而下。落地时一个旋身,很是优雅的稳稳站定,一步步向着老道走过来。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色的面巾,身材窈窕。 “牛鼻子,你不信姑奶奶一把火烧了重阳观?”女子显得颇不耐烦,带着凌厉的杀气,逼得围过来的道人一步步后退。 “无量天尊。”老道火气也不小,喝了一声道号,纵身而起,如苍鹰展翅,一掌向着女子拍去。还是打过再说。 女子脚步不停,丝毫不惧,见老道近身,也是一掌拍出,和老道对了一掌。“嘭”的一声,只见老道比去势更急的飞了回来,落地连退七八步,才稳住身形,一口血“噗”的吐了出来,染得胡须衣袍一片鲜血。老道竟不是一合之敌。 黑衣女子却是紧追不放,倏地往前一纵,已至老道的身前。老道哪里来得及躲闪,只见掌影如山,冲着老道的面门凌厉拍下。以黑衣女子的掌力,怕是要一掌毙命。 “住手。”陈景元很无奈的现身,整个人如同幻影,出声时还在数十丈外,声落已到了女子面前。黑衣女子本也不是要老道的性命,就是要逼出碧虚子来。眼见得逞,优雅万分的收回手掌,双手往身后一背,俏生生的立在陈景元的面前。 陈景元也不和黑衣女子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递到老道的手里,说道,“无尘师兄,小徒出手无状,打伤了师兄,师弟代她赔罪,还请师兄宽宥。” “既是师弟高徒,”无尘咳嗽了一声,气息更见萎靡,喘了几口接着说道,“罢了。”挥手让人搀扶着走了。 “多谢师兄。”陈景元对着无尘背影深深一礼。转回身看着黑衣女子,叹了口气却不知说什么。 “景元。”女子有些动情,温声叫道。 “我是你师父。”陈景元无力的说道,根本拿眼前的女子毫无办法。为此,他躲在皇宫十年不出,像个活死人一般,但终究还是又碰面了。 于飞躲在树上,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夜色中的重阳观沉静巍峨。大殿前的广场上,只剩下陈景元和黑衣女子的身影,显得分外静谧。半轮明月依然挂在天上,洒下淡淡清辉。就快八月十五了。 忽然,女子看向了一边的大树,喝道,“看得够久了,还不快滚?”声落下,只见大树的枝叶一晃,从中突兀的窜出一人,身形跃动,向着远处飞逃而去。同一刻,不远的檐角下也闪出一人,纵身翻上了屋脊,片刻消失不见。 于飞心里吃惊不小,被发现了?第一反应就是逃走,但是转瞬心思一转,又稳住了呼吸,静伏不动。黑衣女子喝破了潜藏之人的行迹,看得正是那个方向,而他却在相反的方向,应该没有发现自己。 他抱着侥幸,心里有些忐忑。一时想走,一时想留。正在纠结,却见陈景元和那女子一前一后,向着后院去了。 于飞长出了一口气,定定心神,又等了片刻。见无人再出现,悄悄的溜下树来,展开天魔步,霎时如幻影一闪,身形消失不见。 陈景元领着黑衣女子来到后院,进了一间静室。房间里依然亮着烛火,只有一桌一椅一榻,再无他物。女子扯下面巾,正是翠云楼阿芷的姑姑。她四处打量了一眼,也不说话,径自走到椅子跟前坐下。 “你何时来了京城?”陈景元觉得气氛尴尬,没话找话说。 “景元,你这十年一直都躲在皇宫里?难怪我找不到。”女子不理陈景元的问话,却是自顾问起关心的问题。 “我是你师傅。”陈景元无奈至极。 “早不是了。”女子撇撇嘴,说道。 “怎么就不是师傅了?”陈景元一愣,奇怪道。 “我已经把自己逐出门墙了。”女子一副理所当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岂能由你胡闹。”陈景元斥道。 “你才大我三岁。”女子开始耍赖。 陈景元知道自己说不过她,从刚认识时就知道。这就是一个小魔女。不,现在是老魔女了。 十年过去,当年的小丫头也已经快三十岁了。想当年,正是被这个魔女追的无处可藏,才接受了师傅的建议,躲到了皇宫大内,一躲十年。 “红英。”陈景元摇摇头,甩去纷乱的思绪,说道,“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不好。”秦红英很直接的说道,一双眼睛恨恨的看着陈景元。 “我们都老了。”陈景元话刚出口,立时后悔,但是晚了。 “哼,你嫌我老了?还不都是你害的。”秦红英眼圈儿红了。 “啊?不老,不老。红英还是当年那般英姿飒爽。”陈景元一边讨好,一边心里哀叹,我是师傅好不好?有我这么憋屈的师傅吗? “哼。”秦红英斜了陈景元一眼,扭头不再理他。片刻,又忽的一下跳了起来,让陈景元莫名一惊。 “我想明白了,原来如此。怪不得躲到皇宫里,原来是那个小妖精勾着你的魂儿呢。”秦红英一步跨到了陈景元面前,气鼓鼓的瞪着他。 “胡说什么?”陈景元心虚的左右四顾,只想再逃走。 “我想想,叫什么来着?苗”秦红英刚说出一个苗字,陈景元立时脸色大变,一把捂住了秦红英的嘴。秦红英瞪大了眼睛,想要躲开,却见陈景元双手一交叉,将秦红英牢牢的控制在了怀里,一动也动不了。 秦红英双眼里的惊诧,慢慢透出了笑意,笑意里漾出了羞涩,不再挣扎,由他抱着。只是一点点的,羞涩化成了泪水,滴在了陈景元的手背上。陈景元一惊,忙松了手。 他刚才下意识的举动,也惊到了自己。心里的秘密被说破,以致于方寸大乱,却没有发现,他对秦红英,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抵触。但是,横在他们之间的伦理纲常,却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你还是回去吧。”陈景元叹息道。 “我还能回哪去?”秦红英苦笑,“我已经没有家了。” 秦红英和陈景元相识于十五年前。那年,陈景元十八岁,秦红英十五岁。 年少英俊的陈景元艺成下山,江湖历练。一日行到襄阳,却偶然得知,城中大户秦家的掌上明珠,被城外一伙歹徒劫走了。勒索百万贯赎人,不然就卖进窑子里去。 陈景元闻听此事勃然大怒。艺高人胆大,竟是独自找上了匪窝。一番大战,四五十名积年的悍匪,被他杀得胆战心惊,仅剩下三人活着,跪地求饶。 在匪徒的指点下,救出被锁在地窖的秦红英。谁知秦红英竟是刚烈异常,抢过陈景元手中剑,一剑一个,三名匪徒都被她刺死。这让陈景元大为惊奇。一个小丫头,胆子不小,力量也不小。 后来才知道,秦红英是练过武艺的。从小不喜女红针线,就爱舞刀弄枪。偏就没有丝毫江湖经验,被一帮匪徒迷晕带到了山上。 绝望之中从天而降的陈景元,被秦红英崇拜到了天上。日磨夜磨,缠着要拜师。也是陈景元命中该有此劫,被如花笑靥迷惑竟答应了。 此后两年,陈景元就留在襄阳,住进了秦家的庄子里,专心教导秦红英武功。不得不说,秦红英天赋极高,武功修为进境极快。曾经练的花拳绣腿,却是师父的把式太差劲了。 年岁渐长的秦红英,天天面对着英俊潇洒的陈景元,无可救药的坠入情网。 然而陈景元一心修道,不为所动。所以,温婉可人的秦家大小姐变身小魔女,花样百出,彻底缠上了陈景元。 陈景元终于受不了小魔女的热情,逃了。此后,秦红英伤心之下,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秦红英踏上了万里寻夫的艰难路程。天下十六路,几乎找遍了。 直到前年夏天,又一次无功而返的秦红英回到家乡,却惊见家宅成了废墟,家人一个不见。失魂落魄的秦红英,跪在废墟里渡过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官府来人向她说明了原委。原来两个月前,一伙流窜的歹徒,趁夜闯入了她的家里,大开杀戒,满门尽屠,又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官府匆匆查验了一番,毫无凶手痕迹,草草结案,不了了之。 秦红英决定自己查,定要叫凶手以命抵命。经过半年多追查,终于让她查到了一名商人,曾经要买了她家的铁矿场。但遭到了秦家人拒绝,再然后就不见了商人,却来了匪徒。 追着商人的线索,一直来到京城。更发现,商人只是汝南王府的一名管事。秦红英明白了,是汝南王府看上了她家的铁矿,买卖不成,就屠杀了满门,强占去了矿场。 汝南王府毕竟是皇族,秦红英没有轻举异动,只是暗中监视,等待时机。这期间,却让她无意中发现了汝南王府的大秘密。她暂时按下了报仇的心,静静的蛰伏下来。 直到,她听到了江湖上传闻碧虚子阻击白莲宗的事儿,才知道陈景元一直藏身在皇宫大内,让秦红英恨得牙根痒痒。谁知见着这冤家,竟是一丝的脾气也发不出来。 “汝南王府。”陈景元大喝一声,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厚重的松木桌案“啪”的四分五裂,满腔的怒火难以压制。他在秦家住了两年,哪一个他不认识?温厚和蔼的秦老爷子,调皮捣蛋的秦家小弟,朴实憨厚的家人,一夜之间被人灭门了。 “师父。”秦红英压抑在心底的委屈和痛苦,终于汹涌而出,狠狠的抱住陈景元,放声大哭。自从家人遇害,秦红英至今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她强自忍受着噬心的煎熬,坚持着一个信念,报仇。 而今,陈景元已是她唯一的亲人。 清晨的重阳观,沐浴在丝丝缕缕的雾气中,宛如仙境。天边的一道金光,给层叠的殿宇楼阁镶上了金边儿。大队的车马已经准备启程,衣甲鲜亮的禁卫排开依仗,清新的空气中多了一份肃穆。 于飞没有看见陈景元,当然也见不到黑衣女子。他现在正在担心自己,此次出宫,私自跑去打抱不平,还讹了张家一大笔钱。痛快是痛快了,只是回去后怎么办呢? 西大街上的一出好戏,于飞不信皇帝会不知道。皇城司的密探遍布整个东京城,想不知道都难。教训一顿估计是免不了的,以后想出宫,怕是会困难不少。于飞想着。 重阳观距离皇宫并不远,不到一个时辰,于飞已经从车窗看见了皇城的城墙。城墙被初生的朝阳映照,金灿灿的巍峨肃穆。宿守侍卫铁甲凝重,身形挺拔,枪尖上闪着寒光。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31章 皇后有喜 于飞逡巡在坤宁宫外。 皇帝正在早朝,没空搭理他。但于飞的欢喜还没有半刻钟,就见到皇后派来的女使,说皇后要他立刻去坤宁宫听训。 眼见于飞左右溜达,就是不肯进去,女使心里暗笑,对于飞说道,“殿下,快进去吧,娘娘不会揍你的。” “啊?”于飞一缩脖子,眼皮猛眨,“还要揍啊?” “快进去吧,娘娘等急了,说不得真要揍人了。”女使逗着于飞。 “好吧。”没奈何,迟早都要进去的,不就是打一顿嘛。一仰脖子,很是无畏的跨上台阶,进了坤宁宫。行过廊道,就是皇后平时见客的大厅。 前脚跨进大厅,于飞立刻变了脸,满脸都是殷勤的笑容,嘴里喊着,“大娘娘,大娘娘,孩儿回来啦。” “哼。”坐在上首的皇后轻轻一哼,刚要发作吓唬于飞,却诧异的听见于飞在胡说八道。 “大娘娘,大娘娘,孩儿刚才掐指一算,大娘娘今日不宜动气,必有好事临门啊。” 皇后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手指着于飞,笑骂道,“你个小混蛋,给我过来,你再给我掐指一算,有算到屁股会挨揍吗?” 皇后想要起身抓住于飞,猛然觉得一股恶心泛起,张口干呕。忙又坐下,扯过帕子捂住嘴,胃里又一阵翻腾,张口吐出一口酸水,脸色变得煞白。 于飞吓了一跳,立马抢到皇后身边,吃惊的看着。这好好地怎么了?旁边的女使也是大惊,慌忙喊到,“快去,快去召太医来。” 皇后没了精力和于飞逗趣,歪歪的靠在软塌上。被服侍着喝了几口水,似是好了一点,但看神情依然是很不舒服。 “大娘娘,”于飞很是担心。皇后有过被人用棉籽油伤害的前例,难保敌人不会使出更毒辣的办法。但他对医术、毒药都是一无所知,一时也是毫无办法,只能焦急的等着太医来。 “二哥儿,大娘娘只是有点恶心,无甚大碍,不要担心。”皇后轻轻的摸着于飞的头,心里很是感慨。小孩子的眼睛骗不了人,满眼的紧张害怕,是他对这个大娘娘的亲近和依赖,皇后看着于飞的眼神越发的柔和。 太医来的很快。虽然此时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恶心难受,但太医不敢大意,又仔细的诊了一番脉。片刻,太医大喜站起,躬身行礼,“恭喜圣人,贺喜圣人,这是喜脉啊。” “什么?”皇后一阵惊喜,不敢确定太医说的话。 太医再三确认,的确是喜脉,皇后有了身孕。 这个消息让坤宁宫一片欢腾。皇后惊喜交加,眼里闪出了泪花。稍定了定心神,才道,“赏,皆有赏。”医官告退,早有机灵的已经奔出了坤宁宫,向皇帝报喜去了。 于飞早已张大嘴巴,呆愣在一边。我这个乌鸦,不,我这个龙嘴,太灵验了吧?说有好事,还真是天大的好事啊?我只是瞎说的好不好?不由一个人,站在那儿傻呵呵的笑。 “快让大娘娘看看,二哥儿的小嘴儿是不是镶了金。”皇后此时满脸笑意,一把抱过于飞,亲昵的揉着于飞的脸蛋。 皇后无子,一直是她心中的痛。后宫这个是非场,皇后无子,说话都不硬气,更是时时都会被人暗地里编排。 曾经皇帝不爱见她,一个月才临幸坤宁宫一次,皇后还有的埋怨。但是最近几月来,皇帝几乎夜夜都宿在坤宁宫,她依然没有怀孕。 皇后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体,是不是真的无法受孕。如今终于来了,可真是不容易。她嫁进皇宫,已经度过了七个年头了,何其漫长的七年啊。 于飞却知道真相。棉籽油被查出后,皇后再没有吃过。身体经过几个月的休养,加上八段锦的调理,身体机能恢复正常,自然可以受孕。现在想想,有人使出棉籽油的伎俩,绝了皇后子嗣,还真是恶毒。 转瞬之间,整个皇宫都知道皇后有了身孕。就像是一颗炸雷,在大宋皇宫的上空炸开,余波如涟漪一般,向着宫外蔓延。 明心苑的张美人又发疯了。这次,她是真的被皇后有孕的消息,刺激的几乎失去了理智。 皇宫的內侍、宫女,据说眼睫毛都是空的,一个个心思灵透,最善捧高踩低。但是对待打入冷宫的张美人,却没人敢不敬。以前怎样,现在依然怎样。 因为他们看得很清楚,皇帝对张美人的宠爱并没有减少。说不定过两天,就重新回到紫萱阁,继续做贵妃了。 张美人也是这样想的。当她知道女儿染上了痘疮,并没有被惊骇和伤心击倒,而是心念急转,和父亲定下了一连串的计划。 首先,她要把女儿染病的根由,栽到二皇子的身上,自然就牵累上皇后,谁让她敢信任一个三岁的孩子呢。 等太医检查出是染了痘疮,与二皇子的香皂无关,她自然可以推说关心则乱,自请贬谪冷宫,给皇后皇子一个交代,还能博得皇帝的怜惜。 官家自会给父亲升官,以补偿自己受的苦。等事情稍过,皇帝宠爱不衰,她自然可以回到紫萱阁。 而父亲会安排人手,在市井散布谣言,就说香皂能够引发痘疮。以时人畏痘疮如虎的心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自然会引发京城百姓恐慌。 到时,皇后就要受到弹劾,受到贬斥,说不定就被废了后位。而那时,就是自己风光回去的时机,后位也将触手可及。 父亲自然有的是法子,将人人畏惧的香皂买卖拿到手中,再请出大相国寺的高僧作法辟谣,一番操作,流水般的钱财自是流进自家。 所有的计划都在顺利的实施,一步步达成自己的目标。但就在她最接近成功的时刻,却是一头栽了下来。 唯一的变数,却是皇后怀孕了。简直就是晴天霹雳,这让张氏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一番辛苦做作,竟是一厢情愿,付诸流水。 她无法接受,更是难以相信。父亲说过的话犹在耳边,“为父得了高人指点,在那人的饭菜中做了点手脚,查不到、验不出,却能让那人绝了子嗣,一辈子也不要指望生出孩子来。” 什么狗屁的高人?张氏越发激愤,手边儿一切可以摔的家什,都被她摔的粉碎,气急败坏的吼叫着。 她要离开这里,迅速的离开这里。她要想尽办法引起皇帝的注意,不然,她真的就可能成了明日黄花了。 曹佾还没有得到宫中的消息,兀自在忙着果酒股份出让的事儿。 这件事他自然不敢瞒着皇帝,一五一十的进行了汇报。皇帝听到可得六千万贯,震惊的差点儿把眼珠子瞪出来,自是无不照准。嘱咐他仔细操作,不可有任何懈怠。 曹佾领了旨意,真心在股权出让之事上,下了大功夫。竟然说动了他爹从水军调了两艘楼船过来。高大威武的楼船停在汴河上,吸引了整个东京的目光。 楼船被打扮成了花船,彩绸飘扬、红灯高挂,只等两天后迎接富豪勋贵上船。曹佾已经给东京城,所有能排上号的青楼下了请柬,邀请花魁八月十五登船献艺。 天下的富豪聚于一船,如此盛景何曾见过?眼见江南、淮南、陕西各路富豪,相继来到了东京城,以矾楼为代表的开封本地富豪,瞬间失去了信心和骄傲,辗转托人向曹佾说项,再不复月前的气势。 此时,曹佾坐在矾楼的包厢里,面前是山珍海味,身旁是歌姬舞娘,一圈儿开封大小豪商围坐,觥筹交错、笑声不断。曹佾只觉自己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今日这般心里舒坦、意气风发。 “国舅。”一个家中下人突然推开门闯了进来,满脸喜色,急急的说道,“国舅,宫里传来消息,皇后娘娘有喜啦!” 曹佾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有喜了?” “是皇后娘娘有喜啦!”家人又重复了一遍,这下整个屋里的人都听明白了。呼啦一下都站了起来,乱纷纷的向曹佾道喜,神态愈发的恭谨了。 曹佾狂喜,猛然大笑出声,双手啪啪的拍着桌案,情难自已。似是刚刚发现一众人躬身贺喜,忙起身回礼,嘴里念叨着“同喜,同喜。”却已是有些心不在焉。 “诸位,在下要立即回家禀告大人,不克久留,失陪,失陪。来日定重新置酒,宴请诸位。” 如此天大的喜事,在场几位哪敢留他。曹佾匆匆出了矾楼,跨上马,高喝一声,纵马飞驰而去。家中二老,盼之久矣。 皇帝已经驾临坤宁宫,大喜过望,一道道旨意传出,让一众内侍、宫女忙的脚不沾地。皇帝能想到的,太医早有了嘱咐,但皇帝还是不厌其烦,亲自过问。 滋补的药材、各式的果品、吃食,流水般运进了坤宁宫,地上的地毯换了新的,桌角床沿都用柔软的毛皮包了起来。若不是皇后拦着,皇帝已经开始安排稳婆,甚至派人寻访乳母了。 皇帝的欢喜影响着整个皇宫,人人喜气洋洋,多日来痘疮的阴霾似乎也被冲散了。甭管后宫妃嫔们真心假意,此时也是一拨儿一拨儿的前来贺喜。 夜色降临,坤宁宫张灯结彩,犹自沉浸在喜悦之中。过两天就是八月十五,因为皇后的喜讯,给这个中秋节更添了一份色彩。 坐在角落的于飞又被忽略了,皇帝仿佛没有看见他,妃嫔也仿佛没有看见他。 他不能这样悄悄离开,没得圣命私自离开,是很失礼的事情;留下的结果就是成了摆设,被人忽视的摆设。 “二哥儿,回去歇着吧,今日也累了。”皇后无意间扭头看见了哈欠连天的于飞,才惊觉于飞已在此坐了一下午了,忙吩咐他回去。 “孩儿告退。”于飞站起,向着皇帝皇后行礼告退。 “二哥儿。”却是皇帝忽然发话了。于飞有些意外,皇帝一下午都不曾和他说一句话,只忙着开心,此时要说什么? “明日起,就留在玉璋苑好生读书。”皇帝话一顿,看着于飞,目光闪动了一下,接着说道,“坤宁宫晨昏定省就免了,让皇后安心养胎,莫要随意打扰。” 于飞心里诧异,怎么?不让来坤宁宫了?才刚刚怀孕而已。但于飞毕竟不是真的三岁小孩,身体里藏着千年后的成年灵魂。 刹那间,他就明白了皇帝的用心。皇后怀了嫡子,皇帝这就开始提防他了。 “臣遵旨。”于飞有些委屈,但想想也是无奈,这是大宋啊,这是皇宫。皇家看重的,只有权力和权力的传承。其他的,都是末节,比如亲情。 于飞一丝不苟,躬身行礼,慢慢退出了坤宁宫。 皇后的心猛地抽了一下,看着皇帝欲言又止。二哥儿何其聪明,虽是四岁不到,但智慧早开。皇帝的话,他怕是瞬间就明白了用意。不见他退走之时,只称臣,不称儿。 一刹那,皇后看着灯火辉煌的大殿,意兴阑珊,再无喜意。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32章 十二生肖 于飞回到了玉璋苑,神情怏怏,也不和人说话,自顾钻进床帐睡下。元童凑过来,看见于飞睁着眼盯着床帐顶子,也莫名的跟着看。看了半晌,还不见于飞说话。问道,“二皇子在看什么?” “看人心。”于飞答的老气横秋。 “在哪里?”元童觉得莫名其妙,他怎么看不见? “在心里。”于飞说道。 “啊?”元童嘻嘻一笑,接道,“二皇子去重阳观住了几天,回来说话都像个和尚了。” “胡说,哪里是和尚?重阳观都是道士。”于飞纠正道。 “那就是像个道士。”元童道。 他们俩在这里逗乐儿,乳母廖氏却是显得心事重重。现在市井间谣言四起,说道香皂会引发痘疮,一时间人心惶惶,更有不少商家提出退货,每日堵在廖家的铺子里,一个个长吁短叹。本以为发财的买卖,一转眼却要将老本都折进去。 廖家已经三天没有出货了,还不停的收到退货,如何能撑的下去?更有染了痘疮的人家,讹上了廖家要赔命。杀千刀的张美人,都是她胡言乱语,被好事者传了出去。如今,已是人人畏惧香皂,惶惶不可终日啊。 到了夜深人静,于飞翻身坐起。四下里听了听,没有发现什么动静。遂盘腿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开始他的修炼。 于飞如今已修炼了半年多,气府内的漩涡一丝丝的壮大,漩涡中心蓝色亮点愈发凝练,逐渐看出水滴的形状。 按着功法运行,于飞慢慢的沉浸进去,无思无想,灵台空明。沉静的夜空,仿佛起了风,泛起微微的波澜,向着玉璋苑的上空汇聚。肉眼看不见的灵气弥漫在院子里,滋润着花花草草。 同样在修炼的香草,面容肃穆,双眼微闭。她的感觉最是清晰,每到这个时候,她都能敏锐的觉察到,身边的空气似是起了变化,更加纯净,充满生机,她的修炼也瞬间变得更加顺畅。 夜色如水,轻柔的包裹了这个世界,无论善良还是邪恶。明天就是十五了,月亮却看不见,浓浓的黑云遮蔽了天空。 赵宗咏没有等到他要等的人。虽然早有预料,但仍是满心失望。夜色包裹着他的身体,也包裹着他的心。静静的坐在黑暗里,也不知望着哪里。 他的手指间捻着一粒红豆,是他送给灵娥的那粒。送来的时候包着锦帕,锦帕上绣着一首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那个简单的像一碗清水的女子,慢慢流进他的心里,彻骨冰凉瞬间侵袭了全身,思绪似乎都被冰冻,变得麻木。她那憨憨的模样,灵动的眸子,透着淡淡清香的发丝,一时变得模糊,一时又异常清晰。 他的心就在模糊和清晰的变幻之间,一点点被搅得粉碎。赵宗咏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咳嗽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更显得响亮、凄清。 一个人,若是从未接近过权力的顶峰,也许他能够平静的走完一生,没有太多的抱负,也没有太多的奢望。 但他在某一天,曾无限接近至尊的位子,甚至触手可及的时候,被无情的打落尘埃。他的心里一定会平白的长出草来,多了许多的念头,乃至不顾一切想要再次靠近,或者夺过来。 他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赵宗咏自嘲的笑着,脸孔扭曲,变得阴森。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他重复的想着,咀嚼着。 为了那个目标,一切都可以舍去,包括儿子。 为了那个目标,一切都可以成为筹码,包括儿子。 他已经被训练成一个冷酷的人,任何情况下,都可以保持着冷静,做出最符合自己利益的决定。但是阿芷的轻颦浅笑,让他记起了一个人,一个他想忘记的人。 阿芷舞动的身影,婉转的歌喉,流盼的目光,像一支一支利箭,射穿他的甲胄,刺进了肺腑,刺进了灵魂。 灵娥的身影,轻盈的跳了出来,吃吃的笑着。那是他少年时的情愫,第一次尝到心动的滋味。然后,他奉了父亲的命令,将灵娥变成了他的细作,一个关键时刻出现的幽灵杀手。 黑沉的夜色笼罩着赵宗咏,也笼罩着他的记忆和情愫。 天刚擦亮儿,于飞就出现在了院子里。时间不长,元童、六毛等人都来到了于飞的面前。 这几日,于飞去了重阳观。但是元童没有忘记于飞的吩咐,教了六毛等人混元九式的第一式功法和口诀,一直都在修炼。每天都在灌满药汁的木桶里鬼哭狼嚎。 元童修炼的早,已经有了一些火候。正好可以操练六毛他们,自是不会手下留情。 混元九式的炼体方式很残忍,先在药汁中浸泡,按照行功线路调息;稍后出了药桶,由人持木棍敲打全身。打完再泡,泡好再打;先轻后重,逐渐升级;循环往复,犹如炼狱。 但六毛他们身上却没有留下伤痕,精神也不见萎靡,足见混元九式和炼体药汁的神奇。今天的路数和昨天一样,有元童带着到了后院,开始了一天的魔鬼训练。 于飞已经知道,宫中的五百少年,有一部分被家人接走,但还是留下了三百多人。皇帝有旨意,接走的就是放弃了少年军的军籍,再回不来了。少年军虽好,但痘疮更可怕啊。 于飞练习了一遍太极拳,已经很是熟练,毕竟曾经学习过。以混元一气催动太极拳,转圜连绵,拳意森森,身周朦胧显出一个球形的光罩,随着步法错落,光罩如影随形。 忽然拳法一变,于飞又使出一套拳法。身形灵动,忽左忽右,快如闪电。却是邪道人记忆中的一门拳法,名叫八极拳,拳影如瀑,以快取胜,拳不及肉劲不吐,配合天魔步,妙到绝巅,毫无违和。 这是于飞修成的第二套拳法,于混元一气融会贯通,内劲圆融,可算天魔掌第二式。太极取守势,八极取攻势,一攻一守,相得益彰。 倏地,于飞收拳站定,气息沉凝。仰头看着东方天空上万道霞光,小小的身体里,陡然生出一股豪情。这皇宫太小,早晚要跨出去,去看看天下美景。 蓦然间,体内气府竟生出变化,旋涡自行开始运转,越来越快。轰的一声,旋涡竟溃散了,化为了雾气,在气府边沿沉浮游动。 整个气府变得阔大无比,比之原来十倍不止。气府的中央,悬浮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蓝色水滴,缓缓转动。 凝立不动的于飞缓缓回复心神,明悟是无相神功进阶了。气府变得更大,当然可以容纳更多的混元一气,自己的力量也将大增。 不敢随意在玉璋苑测试,只好压抑着功力大涨的喜悦。今天是八月十五了,曹佾的股权出让大会也该开始了。还有一件事,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于飞周四岁,虚五岁了。 洗了澡,收拾了一番,正要往苗氏的仪凤阁去,却有內侍进来传诏,“检校太尉、忠正军节度使、寿国公曙,加威远军节度使、同中书平章事,封安平郡王。” 呵,封王了?这是生日礼物,还是赚来六千万贯的奖励?这么早就来,应是昨夜就定好了吧? 于飞不以为意,反正大宋皇子的封爵只是个虚衔,没什么用处。随手将诏书抛给了香草,施施然出了院门,向苗氏的住处走去。 苗氏天不亮就起来了,张罗着煮鸡蛋,谁也不让插手。等煮熟稍凉,又取了笔墨来,开始在鸡蛋上勾画。寥寥几笔,一头憨态可掬的小牛跃然入目。 苗氏放下,又取了一枚鸡蛋继续勾画。不多时,十二枚鸡蛋上,分别勾画出了十二个生肖,惟妙惟肖,童趣盎然。 侍女们围在苗氏身旁,心痒难禁,老想伸手摸摸鸡蛋,被苗氏毫不客气的挥手打开。“这是给二哥儿的礼物,谁也不许给碰花了。” 正说着,于飞走了进来。一眼看见桌上的鸡蛋,嘴里惊叫着,扑过来一个个盯着看,甚是喜爱,都不敢下手抓,只怕给抓坏了画面。 “二哥儿,今日生辰,又长了一岁,十二生肖护佑我儿无灾无病、平平安安。”苗氏说道,也不知想到什么,眼里有了泪水。 于飞噗通一声跪在了苗氏跟前,“孩儿生辰,阿娘难日,孩儿给阿娘磕头了。”于飞红了眼睛。 “快起来。”苗氏流着眼泪,却露出笑容,一把扯住于飞,拉进了怀里。“这些鸡蛋,是娘家乡的风俗。每逢小儿生辰,当娘的都要煮十二个鸡蛋,画上十二生肖,护佑孩子平安长大。” 这十二个鸡蛋,让于飞差点痛哭。前世今生,这是于飞收到的最珍贵的生辰礼物,每一笔勾描,都是阿娘的浓浓爱子心意。于飞爱不释手,舍不得吃掉。 皇后的赏赐可是比十二个鸡蛋贵重多了,十多个內侍抬着送进了玉璋苑,珍贵的金银玉器,精致的文房四宝,锦缎、瓜果、糕点,堆了半个院子。于飞很大方的一挥手,金银玉器、文房四宝收起来,瓜果、糕点全院子人分着吃了。 于飞虽小,也是有俸禄的,而且还不少。都是乳母廖氏管着,现在拿出来一部分,赏赐给院里的內侍、宫女,就当是过中秋节了。 天色将晚的时候,香草从外面带回了一个劲爆消息,皇帝出宫了。于飞惊讶的眨着眼,问道,“这么秘密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个同乡,就在内东门司当差,他偷偷跟我讲的。”香草一面回答于飞的疑问,一边撇着嘴,“何况,这算什么秘密,宫里怕是都知道了呢。” 于飞一叹,皇宫里的保密措施太差劲了。估计皇宫里放个屁,宫外的人都知道,毫无一点隐私可言。想到此处,忽然一凛,自己却不能大意了,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皇宫里,各方势力的眼线太多了。于飞重生到这个世界,自从无相神功修炼入门,总是隐隐的感觉,自己一直都处在阴谋算计的旋涡之中,稍不留意,或许就再次玩儿完了。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33章 花船花酒 汴河上,此时并排停着两艘巨大的楼船,中间搭了过人的天桥。入夜后,灯火辉煌,一片绚丽,映照的汴河美若仙境。悦耳乐声从船中隐约传来,更多缥缈韵味。 岸边挤满了人,都是上不了船,瞧热闹的。精明的小贩穿梭在人群中,高声叫卖,此起彼伏。不时有豪阔的马车行来,下了车,亮出请柬,自有小船接了送到大船上。 皇帝一副民间富豪的打扮,团领长衫,镶金腰带,坠着精致的白玉佩,手里抓着一柄折扇,贵气逼人。 在他一侧,陈景元却是士子澜衫,宽袍大袖,洒脱不羁。腰间配着一柄长剑,却是时下士子的打扮。别人佩剑是装饰,他的可是杀人剑。 六千万贯这个数字,煎熬了皇帝两天两夜,终于耐不住偷偷和陈景元溜出皇宫,他要亲眼看看六千万贯,是怎么被这些豪商一掷万金给掷出来的。 刚在大船上站定,耳边忽的传来婉转歌声。 吹破残阳入夜风,一轩明月上帘栊。 因惊路远人还远,纵得心同寝未同。 情脉脉,意忡忡,碧云归去认无踪。 只因曾向前生里,爱把鸳鸯两处笼。 唱的是柳三变的小词。赵祯神情淡淡,似是不屑。心道,还是那般,伤春悲秋、情情爱爱,于国何益?终难大用。遂迈步往舱中去,行至门口,却见曹佾正在门边迎客。 曹佾见着皇帝赵祯,吓了一跳。怎么皇帝跑出宫来了?慌忙过来参见。还好机灵,没有叫破皇帝身份。 “曹二见过黄大官人。”曹佾躬身行礼,毕恭毕敬。 皇帝差点闪了一个趔趄,瞪眼看着小舅子给他安了一个黄大官人。黄大官人就黄大官人吧,算他懂事儿,没有叫破。 曹佾弓着身走在侧面引路,余光偷瞧一边的陈景元。陈景元似有所觉,冷冷的看了曹佾一眼,让曹佾一惊,浑身发凉,好厉害。心无旁骛引着皇帝来到了一间宽阔的舱室。 “臣曹佾拜见官家。”曹佾重新拜见。 “平身吧。”赵祯坐下,一挥手让曹佾起身,又问道,“有多少大商人上了船?” “回官家,已有一百多名各地商人上船,明确有意向购入股份的有八十九人。”曹佾回道。 “岂不是人多股少?如何发卖?”皇帝不解。 “每股底价一百万贯,五股一包,现场竞价,价高者得。” “如此说来,收益甚至多过六千万贯?”皇帝又被震了一回。 “正是如此。”曹佾胸有成竹。 皇帝不说话了,脸色阴晴不定,让曹佾看得心中惴惴,直以为哪里说错了话,更是小心谨慎起来。 曹佾哪里知道皇帝想起了于飞,正在心中感叹。一块香皂,一壶果酒,竟是搅起了风云,引得天下豪商争相购买,挥金如土。 皇帝很清楚,如今东京城中,九品玉堂春名声大噪。市面儿上的四品玉堂春售价已经超过百贯一坛,最低等的九品玉堂春,也是售价八百文。 东京一地,一个月的收益已经超过四十万贯。此仅是果酒盈利,如果再加上商税,那收益就更多了。如今,六成股份拍卖,更加超过六千万贯,让赵祯如何不震惊?这已经超过了国家赋税。 而这一切,是自己的儿子带来的。昨日之前,儿子还是他的骄傲;昨日之后,却开始让他感到忧虑。 身在皇家,有些事却是由不得他不慎重。皇后若是真的产下嫡子,于飞越是才能卓著,那就越发的危险。好在还有时间,他可以从容布置,消弭隐患。 外面大会已经开始。楼船的前甲板上,布置出了一个会场,坐下数百人没有问题,毕竟是运兵的战船,甲板阔大。 第一轮已经过去,争抢不算激烈,以六百二十万贯被开封豪商拿下。第二轮已经开始有了火气,争抢正在升级。 皇帝所在的房间正对着甲板,可以清晰的看到、听到甲板上的拍卖。面色平淡,旁观着群狼争食一般的场面。 “六百万。” “六百二十万。” “六百五十万。” “六百六十万。” 加码,噌噌的加码。陈景元觉得自己的心脏快受不了啦,那酒水到底有多大的利益,值得这些人一掷万金? 他当然饮酒,也饮过一品玉堂春,味道是不错,酒液清亮,带着果子的清香。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一壶酒,就让这些商人疯狂了。 拍卖一直在进行,皇帝已经无心再看下去。这些个商人,一个个都财大气粗,比他这个皇帝还有钱。这个感觉很不好,尤其是口含天宪的帝王。 从他亲政,就一直处在没钱的尴尬之中。养兵花去了一大半,养官又花去了剩下的一小半。想想自己,连吃个海鲜都能受到言官的弹劾,宫里用度一减再减,皇后都亲自养蚕织锦啦。 说起来,满眼都是泪啊。皇帝被打击的伤痕累累,神疲力乏,匆匆下船回宫了。一轮圆月,洒下漫天的清辉,对楼船上高低起伏的叫价声无动于衷。 这里是名利场,也是销金窟。大大小小的花魁,都是东京城叫得上字号的名伶。莺莺燕燕、各擅胜场,能被请上这条巨大的花船,就是她们的荣耀,身价都要翻着跟头的上涨。 等到那边结束,就轮到她们上场了。阿芷就在一群衣着鲜艳的花魁当中,一身白衣很是显眼。她今晚的任务就是表演一出飞天舞,对这个任务她充满自信,定能博得一个满堂彩。 她看见了那个富贵闲人赵宗咏,他也在拍卖的场中,不过从不叫价,只是看着。优雅如故,慵懒如故,疏离如故。就仿佛不是在人声鼎沸的拍卖场,而是独立在幽谷山巅一般。 赵宗咏是宗室,自不难从曹佾那里要到请柬。但他上船,却不是为了股权拍买,而是要见一个人。借着拍卖会的掩护,才不会引起旁人的关注。 果酒股权拍卖的热烈程度,大出赵宗咏意料。他真的没有想到果酒能引动天下豪商争抢,早知如此,应当参一脚才对。他现在如此辛苦奔忙为了什么,还不是挖空心思的筹措钱财?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赵宗咏要见的这人,名叫杜升,明面上是河东路经营熟矾的大商人,但实际上却是汝南王府聚敛钱财的爪牙。 杜升的营生,就是从晋州官营矿场购买生矾,煎炼成熟矾,运至京城出售。本来买卖做的十分红火,每年向王府输送的收益可达六十万贯之多。 但最近出了大纰漏,却是河东路转运使司看上了这门买卖。都转运使明镐上书朝廷,建议成立官营炼矾务,并收回民营炼矾工场的承包权。 朝廷准了明镐的奏章,下诏“煎矾锅镬家事纳官,今后更不衷私重煎,只令晋州炼矾务一面重煎,收办课利。”晋州炼矾务垄断了炼矾业。 杜升此次进京,正是为了寻求王府的帮助。 赵宗咏站在船舷边上,向着远处眺望,心里却在想着香皂之事。明镐此举,定是受到了香皂发卖的启发,也学着来了一手,成立了一个炼矾务,官营垄断炼矾,再批发给各个商家进行销售。 真正能点石成金的高人,在皇宫里藏着呢。赵宗咏自嘲的笑笑,他也曾自负敛财的本事,更被父亲倚为臂膀。但与宫中之人相比,不啻云泥之别啊。 “杜升,此事不难。回去准备下,进京告御状。”赵宗咏说道。 “告御状?”杜升不解。 “你等承揽炼矾,与晋州官府签有契书。如今收回炼矾工场,是为失信,自要告状。”赵宗咏解释了一下,但杜升还是疑惑。 赵宗咏却不再说话,转头走了。杜升想半天也想不明白公子的策略,只得一跺脚,迅速的下船而去,消失在黑夜里。 距离楼船大约百丈远的水面上,停着一艘小船。楼船的光照不到这里,只能隐约听到乐声传来。秦红英盘腿坐在船头,身旁放着一柄剑,剑鞘乌黑。 她是跟着赵宗咏来的。秦红英不知道赵宗咏在等什么人,但深信,他是在等人,而且是很重要的人。 还是年前的一天夜里,秦红英潜入汝南王府准备行刺,为家人报仇。凭着高深的武功,轻松避开值守的护卫,探入了后院。正在寻找要紧人物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一间房中传出怒骂声。 潜近了细听,才知道是汝南郡王赵允让,因为丢失了什么重要的物件,大发雷霆。而跪在赵允让面前的,正是赵宗咏。 “发动所有暗卫,必须找回名册。”赵允让凶狠的命令道。 “大人请放心,孩儿定竭尽全力找回名册。”赵宗咏道。 “哼,看在往日辛苦的份上,此次之过暂且记下。若找不回名册,你知道会怎样。”赵允让缓和了语气,疲累的靠在矮榻上。 “孩儿已经查到,是府中侍卫田璋在外赌钱,被人拿住手脚。里外配合,盗走名册。”赵宗咏说道。 “该死的田璋。”赵允让恨恨的说道,他不关心田璋的死活,想必落在儿子的手中,也是生不如死。“可查到是什么人盗走名册?” “据田璋交代,盗走名册之人,乃是兴庆赌坊的管事姚七。孩儿立即带人去了兴庆赌坊,但已空无一人。”赵宗咏回道。 秦红英没有再听下去,也没有继续刺杀行动,悄悄的顺着来路退出了王府。汝南王府定是丢失了要紧的名册,看他们紧张的模样,怕是关乎生死。 她要找到这件东西,让汝南王府万劫不复。 正想着,却看见一条小船向着她划过来,船头站着一人,正是陈景元。陈景元送了皇帝回宫,二次返回这里与秦红英会合。 他不放心秦红英。虽然嘴上不肯承认,但心骗不了自己。时隔十年再次见到秦红英,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避如蛇蝎,除了怜惜,更多却是惊喜。 “景元,你来了。”秦红英娇声道,很是欣喜。 “我是你师傅。”陈景元无力的说道。 “好吧。”秦红英笑的妩媚,这对白都成了两人的逗趣,每次见面,都要纠缠上一个回合。 “可有发现什么?”陈景元转移话题,问道。 “在这里能有什么发现。”秦红英伸手抓住陈景元的衣袖,坐在他身边。 “嗯?”陈景元一愣,“那为何还在这里?” “等你啊。”秦红英一副理所当然,陈景元觉得思绪凌乱了。 王怀举踏上福宁殿的台阶,仰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圆月。人就像是月亮啊,有圆有缺。最得意的时候,往往就是倒霉之时。 他在皇城司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四年。也许是长久的太平,让他的心懈怠了。宫中连连发生大事,但是他的处断太粗糙了。终于惹恼了皇帝,被打发了去守皇陵。 好在皇帝还是很念情分的,又把他召回来了。王怀举暗暗发誓,一定要抓住机会,好好地办几件大案,让皇帝看到自己的价值。王怀举知道,作为一名内侍,没有了价值,也就没有了生命。 皇城司有权随时向皇帝奏报,不论多晚。他不再耽搁,跨步进了福宁殿。皇帝没有休息,一个人坐在桌案后面批阅着奏折。 “官家,”王怀举行了礼,见皇帝不言语,直接说道,“近日,东京城香皂销量大减,民心惶惶。” “嗯?”皇帝没有听明白,销量大减和民心惶惶有关系吗? “街面儿有人散布谣言,说是香皂可以引发痘疮,以致”王怀举话还没有说完,皇帝已经暴怒,一掌拍在桌案上。 “大胆。”皇帝大喝了一声,吓的王怀举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皇帝之怒,却不是因为王怀举,也不是有人竟敢拿他的女儿造谣,而是因为有人竟敢煽动民心。 民心,不可捉摸,却威力巨大,煽动民心最是皇家大忌,不啻于谋逆。对皇帝来说,凡鼓动民意者,皆是其心可诛。 皇帝眨眼间就想通了其中关节。有人眼热香皂买卖,利用贵妃张氏的说辞传播谣言,将女儿染病的因由,栽到了香皂上。 世人畏痘疮如恶魔,如何会不慌乱?香皂滞销,背后之人自可上下其手,将发卖权夺去,再设计平息事态,香皂自然可以重新发卖。好手段啊,好算计,名利双收啊。 “可查到是何人造谣?”皇帝冷静了一下,问道。 “回官家,皇城司已抓了四五十人,经审讯,皆是跟风鼓噪,还没有查到源头。”王怀举低头回道。 “嗯。”皇帝明白,东京城人口百万,每天进进出出的人更多,想要找到散布谣言的源头,怕是不容易。 不过此事,却是影响了香皂的销量。这可都是皇帝的钱,而且不是小数目,耽搁一天都让皇帝心疼。想了半天,也没有琢磨出解决的法子,一时愁眉不展。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34章 卧牛山寨 尚未取名的小公主,到底没有熬过痘疮。 于飞听说后,长叹了一声。小公主定是厌弃世间的污浊,刚刚停留了一个多月,就急匆匆的回去了仙界吧。没有人会为了她的离去悲伤,宫人不会,贵妃不会,皇帝也不会吧。 于飞一个人怏怏的在玉璋苑溜达,没人管他,只是不能出去。皇帝一句话,把他拘在了这里。读书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上午的一个时辰,然后他就可以随意的玩耍了。 六毛、元童、香草等人都在修炼。突然一下,于飞觉得自己孤独了。身边的人都有事做,都在沿着自己命运的轨迹,一天天随着日出日落而前行。但是于飞的命运呢?要走到哪里去? 于飞的脑海里,忽然跳出了一枚鸡蛋,接着一枚、又一枚,十二个鸡蛋排成了一个圈儿,十二个生肖都仿佛活了过来。紧接着,画面一换,又变成了一盘盘精致的糕点,冒着热气,香味扑鼻。 这些画面让于飞感到温暖。前世的他,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温暖,所以更加刻骨铭心,被他深深的记忆。这就是宿命吧? 得到了从未得到过的,就要付出从未付出过的。 “二哥儿在看什么?”身后猛然传来皇后的声音。于飞怔楞了一下回过神,却是刚才想的太入神,都没有感觉到有人靠近了自己。太大意了,忙站起身施礼。 “孩儿见过大娘娘,大娘娘怎么来了?”于飞道。 皇后的身边只是跟着一名女使,其他人都被留在了园子外面。皇后见于飞一个人蹲在池子边发呆,就没有让人通报,自己走进来了。早有懂事儿的內侍搬来了坐榻,侍候皇后坐下。 如今的天气不凉不热,园子里坐着很是舒适。皇后打量了一番于飞,变得恭敬多了,不像几日前无拘无束、肆意撒欢儿的样子。暗暗叹口气,问道,“二哥儿在看什么?那么入神。” “回大娘娘,孩儿在看假山上流下的水。”于飞随口编了个瞎话。 “哦?”皇后诧异,“那水有何不同?” “大娘娘,你仔细看,可能看见石头上的孔洞?”于飞道。 “嗯,水滴石穿就是这个道理了。”皇后明白于飞想说什么了。 “正是。前日先生讲大河水患,说道大河多泥沙,日积月累,河床变高,就要不停的筑高堤坝。朝廷年年修河,靡费巨万,依然水患不断,已是朝廷的难题。” “哦?”于飞的话令皇后大出意外。 “大河宽阔,水流缓慢,是以泥沙沉积。若是河道变窄了呢?” “自是水流变急了。”皇后领悟了于飞的意思。 “正是。从高处落下的水,能滴穿石头,那么湍急的水流,自也能带走泥沙。”于飞老神在在,这治河道理后世耳熟能详,搬出来唬唬皇后。 皇后不知是此策是否可行,但听着有几分道理。尤其是一个四岁孩子,看着假山瀑布,竟能悟出此等道理,这就十分的难得了。 皇后素知于飞聪慧,夸赞了几句也就作罢。她今日过来却是另有他事。香皂的买卖出了大问题,损失的不仅仅是钱财,还有皇后的名声,让她如何不着急。 世人都知道,香皂出于皇后之手。原本有多么的敬仰,如今就有多么的怨恨,皆是痘疮的谣言害的。 皇后想到此节,更是恨透了张氏。但是如何解决呢?皇帝皇后都想不出办法,总不能眼看着香皂毁了吧?只能求助这个小家伙儿,谁让他每每都有神奇法子呢。 “二哥儿,你可有法子?”皇后将香皂目前的处境,一五一十的说了一番,看着于飞,满怀希望的询问。 “简单。”多大个事儿。后世的商业竞争,比这厉害多了。皇后瞪大了眼睛,难为了皇帝皇后几天的问题,到了他这里就简单两个字? “如何简单?”皇后迫切追问。 “大娘娘只要往宣德门上一站,让百姓看见你用香皂洗了手,谣言自破。” “啊?”就这?能行吗?皇后觉得有点不靠谱。 看着皇后狐疑的眼神,于飞恍然。皇后恐怕根本不清楚,她在民间百姓之中拥有多大的影响力。 皇权社会,母仪天下的皇后,一言一行皆可影响世人。不见后世明星,戴个新款发卡,都能让万千粉丝追捧,一国皇后岂不比明星更能引领市场消费。 “大娘娘,想不想让谣言快速消失?”于飞蛊惑道。 “好吧。”皇后下了决心,不就是去宣德门上洗个手吗? “大娘娘,让舅舅找人在街面上散布消息,就说,八月二十二,皇后娘娘在宣德门接见万民。”于飞眉飞色舞的说着。 见到于飞终又回复了精灵古怪的模样,更惊奇于飞对付谣言的手段。皇后一边听着,一边吃吃的笑,心里的阴霾也一下消散不见。 “还有,大娘娘可将香皂盈利,取出一部分,在京城建立百所小学,延请名儒,招收贫苦人家的孩子入学,供给饭食,免费读书。”于飞道。 这可是大大的德政了。 现今,大宋各州县是没有地方官学的。启蒙教育一是私塾,有不第的儒生开馆招收弟子教授;二是富裕人家延请先生,在家教授自己孩子读书。 贫苦人家读书却是大不易,纸张昂贵,雕版的书籍更贵,怕是连书都买不起,更别提请先生了。 这等善政真若施行,那将会得到贫苦人家由衷的感激,为皇家收获巨大的声望。同时,能让更多孩子读书识字,改变命运。皇后略一思量,已激动的面色发红,腾的一下站起,倒是吓坏了一旁的女使。 “我儿真是大才。”皇后豪不吝夸赞,回头立即派人去召曹佾入宫。现在,她对挽回香皂销量之事看淡,对建立小学之事,却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出开封城南门,沿官道向南行进。经金明、鄢陵、许昌、方城而至武胜军,到此已远远可以看见奇峰峻拔的伏牛山。再行一日夜,就是伏牛山险峻之处老界岭。 翻过老界岭,沿山道往西去三十里,群峰环绕着一处异常陡峭的山崖,远远看去,此崖形如卧牛,被当地人称为卧牛岭。 十多年前,一伙儿强人占据了这里,开山立寨。山寨的规矩有两条,不许劫掠周边,不许伤害百姓。 在武胜军周边的各个州县,山寨开着大小几十处的买卖,各项生活资源均是经商得来。 山寨中有高人指点,不断吸纳流民进山开垦土地。十年来,山寨人口迅速增长,土地也越垦越多,粮食基本可以自给自足。 卧牛山寨对外号称千人,在绿林中名声也是逐渐的响亮。终于引起了官府的注意。派兵缴了两次,均是损兵折将,连卧牛岭都没有爬上去,不了了之。 说是千人,其实远不止这个数。山寨的后山,建成了居住区,已经有了七八百户,足有七八千人,已俨然成为大山深处的一处村庄。 这样的一座山寨,若有人敢来进犯,所有人都会拿起刀枪拼命,那可是数万人,占据险要地势,谁是敌手? 柳青来到山寨已经两个多月。他来到卧牛岭,自然是为了那份名册。他明面儿上是柳十三的护卫,但暗地里,却是白莲宗的地字执事。 白莲宗想得到那份名册,但是卧牛山寨已经有了行动,寨中的军师纪先生,已经带着名册,动身去了东京城。纪先生和柳十三乃是情同手足的好友,自不能看着柳十三身陷囹圄。 其实柳十三得到那份名册也很偶然。去年腊月,柳十三饮宴夜归,路上却是遇到了一起江湖追杀,被追之人慌不择路,一头撞在他的马车上晕死过去。 柳青下车查看,只见那人从脖颈到后背一道尺来长的刀口,足有两寸深,血流如注,人已经没救了。正待离开是非之地,后边却是追来了一群拿刀持棍的壮汉。 也是巧了,柳十三认得领头之人,正是无忧洞黑虎帮的一个头目。柳十三有些黑道的买卖,所以和黑虎帮有些交往。 原来死的那人,却是欠下了黑虎帮的债,利滚利,九出十三归,倾家荡产也是还不清了,最后被黑虎帮追杀致死。 既是相识,黑虎帮也没有纠缠,抬了尸体,迅速消失了。但柳青却在车轮底下,发现了一个木盒。心中猜测是那死去之人丢下的东西,捡起看看木盒很精致,想必也是价值不菲,遂交给了柳十三。 柳十三打开木盒,里面只有一本账册,翻开看了看,顿时惊的目瞪口呆。叫道,“快走,快走。” 等回到家,柳十三才稳定下心神,告诫柳青,“这本名册,事关重大,万万不得泄露。不然,杀身之祸就在眼前。” 柳青惊疑不定,他很想知道里面记录了什么,让柳十三如此害怕,但是又无法问出口。连忙道,“老爷放心,柳青打死不会说出今晚之事,更不知名册是何物。” “嗯。”柳十三点点头。柳青还是值得信任的,虽说是在京城收下的护卫,但其一直忠心耿耿,办事得力,是柳十三的臂膀。 “此名册一旦泄露出去,怕是有无数人头落地。”柳十三感慨了一声,又接着说道,“但是留在手上,就是抓着一块儿烧红的铁块,如何是好啊。” “不如毁了?”柳青试探着问道。 “你有所不知啊,这本名册,记录了上百位朝廷官员的阴私事,还有收受贿赂的时间数目。若是利用得当,朝廷里可平添百位助力,毁了就太可惜了。”柳十三脸色阴晴不定,足见他心中迟疑。 柳青却听得是心惊肉跳,如此名册得到手中,可是价值万金。不,恐怕不仅是钱财的问题,掌握上百位官员的阴私,那就是控制了上百位官员为我所用,什么事办不了? “老爷打算如何处置?”柳青问道。 “再想想,再想想。”柳十三神思不属,一边念叨着,一边向书房走去,只留下柳青在原地发愣。 柳青事后推测,死去那人欠债被追杀,显然不是有钱有身份之人,不可能拥有这样的一份名册。黑虎帮没有搜捡尸体,显然也不知道有这份名册。或许,就是死去之人偷盗得来。 细想也不对,都穷的被人追杀了,就算偷盗,也是偷盗金银值钱之物,何必偷个木盒?柳青费尽了脑汁,也没有推测出一个所以然。干脆不想了,将此事上报,或许上边会对名册很感兴趣。 柳青的上级就是柳宝儿,此时早已伪造身份进了宫。柳青无奈,只好通过渠道向总部传递消息。 等柳宝儿的姐姐来到京城,事情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柳宝儿事泄被擒,柳十三全家入狱。那份名册,被柳十三的女儿带到了卧牛岭。再想要取走,却是极不容易了。 纪先生此时已经到了东京城吧,柳青想着。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35章 内东门司 张尧佐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并不是有危险来临,而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很多次躲过了官场算计,至今官途一直顺畅。 但现在,就在他准备收割香皂买卖的时候,偏偏感觉到危险,就如头上悬着一把利刃。这让张尧佐如坐针毡。 一切行动停止。他已经派人知会杨从易,所有参与了此次行动的人,都要撤出京城。香皂的买卖是好,但老命更重要。 一定有什么事,是他还不知道的,让他的计划偏离了掌控。张尧佐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市,忽的苦笑一声。其实,从得知皇后有孕的那一刻,他的计划早就偏离了。 江湖中人,到底是不靠谱。说什么万无一失?狗屁。枉费他动用了白莲宗这张底牌,什么事儿也没有办成。皇后不还是照常怀孕了吗? 他并不是太计较皇后有孕。之所以有此作为,皆为了满足女儿的愿望。而是可惜白莲宗这张底牌,让谢蕴南欠下人情,这种好事不会再有了。 “老爷,客人到了。”有下人来禀报。张尧佐扭过头,立马就看见了一身內侍服侍的常海。脸上迅速的堆起笑容,热情招呼。 “有失远迎啊,常大官快快请进。”张尧佐引着常海走进包厢,在上首坐下。“些许小事烦扰常大官,尧佐实在惶恐。” “国丈何必太谦,咱就是跑腿儿的差事。”常海客气道。 常海不是一般內侍,乃是入内副都知、勾当内东门司公事,管着内宫锁钥,极得皇帝信任。如今常海已有四十多岁,从当今官家即位开始,一直在身边侍候,位高权重、爪牙无数。 这常海有个癖好,好色,极为好色。这却不是怪谈,在大宋,太监娶妻,甚至收养过继子嗣也都是正常之事。宫中常有宫女和太监两厢对眼,结成对子相互照顾,排解寂寞孤独。 常海在宫外有大宅,收罗了不少美艳女子,纳为妻妾、养在宅中。若有人托他办事,也多是送上美貌女子,常海自然笑纳,事情办得也很是爽快。如今,他那宅中真是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张尧佐放下酒盅。试探问道,“如今市面上的香皂,还有果酒玉堂春,皆是出自宫中,真不知是哪位贵人,竟有如此神奇手段,实在令人敬佩啊。” “自是圣人之功。”常海淡淡说道,打听这事儿的人多了。 “果是如此。”张尧佐向着皇宫方向一拱手,说道,“也只有皇后娘娘这般天人,兰心蕙质,才能造出如此神奇之物啊。不过,” 张尧佐说着话声一顿,压低声音道,“这几日,听闻市井流传,说是香皂竟能染上痘疮。” “谣言,皆是谣言。”常海夸张的大声说道。 “造谣之人却是可恨。”张尧佐说道。 “跑不了他们,皇城司可是盯着呢。”常海幽幽的看了张尧佐一眼,张尧佐立刻明白,一张房契,不动声色的塞到了常海的袖口里。 说道,“本官新得一双胞姊妹,年方十六,竟生的一模一样,难以分辨,还请大官笑纳。” “呵呵,好说,好说。”常海眼睛一亮,色心大动。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张尧佐,心下明白。低低的说道,“官家令皇城司盯着香皂的买卖,还说,谁打香皂的主意,谁就是造谣之人。” 张尧佐已是冷汗森森。送走了常海,一个人坐在包厢里发呆。自以为妙计,谁知早被人看破,张好了口袋等着他往里钻呢。关键的问题是,张开口袋设陷阱的人,是当今的官家。 万幸啊。张尧佐感叹,他及时的感觉到了危险,停止了行动。不然,就是一脚踩进烂泥塘,想拔都拔不出了。 他心里有些着急起来,要赶紧给女儿传信儿,暂时消停消停吧。否则一个不好,可就万事俱休了。 常海优哉游哉的走进宫城,不时有人向他行礼。他不指望自己能升的更高,现在的职事令他很满意。娇妻美妾、豪宅广地,他都有了,这就是美满日子。 内东门司,皇宫锁钥。进出皇宫的人和货,都归内东门司管理。设有四个勾当官,各管一摊,分工明确。 明面儿上,能在这里任职的,都是皇帝的人。但暗地里,谁也看不清谁是谁的人。有朝中大臣安排的眼线,也有后宫妃嫔的嫡系。 内东门司是皇宫的关口,任何人,任何货,进出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并记录在案。 这里就像是一个情报集散中心,每天都有各式的消息进进出出,也有各色的交易秘密进行。谁掌控了这个咽喉枢纽,就能控制住消息传递。 这种权利的体现,就是如山的钱财,如水般涌入内东门司职事官的钱袋。宅院,地契,金银,珠宝,甚至女人。 刚在公事房坐定,常海就听手下人说起了一件大事。昨夜,皇城司不知发了什么疯,未得官家旨意,竟悍然冲进了殿中侍御史唐介家中,大肆搜查,一无所得。今日早朝,皇城司被一群文官弹劾抨击,王怀举已被下狱。 常海惊呆了。王怀举真的疯了吗?文官从来看皇城司不顺眼,没事还要纠个错处打压一顿。王怀举竟敢去捅马蜂窝,哪来的胆子?就是官家也护不住他啊。 此时,已被下狱的王怀举,却是跪在皇帝面前,头抵着地,不发一言。皇帝瞪着眼,恨恨的一扬手,把书卷扔了出去,正砸在王怀举身上。 皇帝已经知道了全部经过。王怀举收到了一封匿名书信,信中画了一幅图,写了一个人名。图是一株结着紫色果子的植物,人名是殿中侍御史唐介。 就是这张图让王怀举发了疯,不顾一切,闯进了唐介家中搜查。自然是什么也没有查到。 皇帝不会怀疑王怀举的忠心。不请旨就去查朝臣的家宅,这是把过错都揽到他自己身上,避免皇帝面对文官指责的尴尬。但是没办法啊,文官们不依不饶,只能先去狱里待两天了。 王怀举是被人利用了,但是幕后之人,显然是清楚紫果之事的,或许他本就是投毒之人。他这么做,一定有其目的。 但是目的是什么呢?皇帝想不明白。他看过那封匿名信,文字是从书上剪下来贴上去的,图倒是画的,只是也看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 皇帝倒是第一次见到了这株植物,扁圆的叶子,紫色的果子,很平常的样子。但他从未见过,更不能相信,就是这果子差点要了儿子的性命。或者说,已经毒害了儿子的性命。 “安排人去好好查查这株植物,产自哪里,何人种植。”皇帝吩咐道,忽又想起王怀举正在待罪,又道,“安排给王守规去查,你先去狱里待着。” “小的遵旨。”王怀举爬起来,慢慢退了出去。虽然入狱,王怀举却并不沮丧,只要皇帝知道自己忠心耿耿,那都不是事儿。 回到皇城司衙门,将后面的事情,交代给副手王守规,施施然走进了大狱,把自己关了进去。 天色将晚,皇帝带着一脑门儿的不开心,走进了坤宁宫。 但皇后心情很好,有了解决香皂滞销的办法,又为建立百所小学而激动。看见皇帝进来,遂开门见山的说出了她的打算。 “臣妾要到宣德楼亲身试皂,解除百姓后顾之忧。” “亲身试皂?”皇帝疑惑了一下,但很快想通。 “不止如此,臣妾还要拿出香皂的利润,在京中建设百所小学,让贫苦人家孩子,免费读书。” “这?”皇帝惊讶,这可是了不得的善举啊。 “官家乃是仁君,历来爱惜百姓。此举乃造福万民之德政,必得万民之爱戴。” “如此善举,当推行天下。”皇帝的气魄更大。 第二天,皇帝下诏,令国子监和太常礼院,具体操办皇后宣德楼接见万民之事。国子监负责选择校舍,编订启蒙教材,选聘合适教授;而太常礼院,则要为皇后在宣德门接见万民制定礼仪。 曹佾被派了差事,召集大量人手,在市井宣扬皇后善举。一时间,东京城沸腾了起来,甚至不少人都跑到宫门口磕头,表达自己对皇后娘娘的感激。 柳十三之所以叫柳十三,是因为排行十三,这当然是他在东京城伪造的身份。柳十三大名柳仁,兄弟五人,按照仁、义、礼、智、信排下来。 柳十三曾受过白莲宗宗主谢蕴南的大恩。柳宝儿要进宫行事,他自然是全力相助,以报答谢蕴南的恩情。但他假冒商人、潜伏京城却是另有目的。 此时,柳十三已被转移到了开封府大牢。皇城司可以查案,却无权判案。柳宝儿给皇后饭菜里加油之事,属于皇家隐秘,不会被宣扬出来。柳十三会被怎么定罪,还要看开封府的审讯。 “吃饭了,吃饭了。”狱卒高声喝叫着。一块糕饼从栅栏的缝隙里扔进来,滚到了柳十三的眼前。伸手捡起,掰下一块,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很硬,但有的吃就不错了。 手里的糕饼被他慢慢的掰开吃下,忽然,他发现糕饼里漏出了一个纸卷,不由一惊,迅速的握在手里。 稍等了一会儿,见无人注意,他慢慢的移到墙角,蹲下身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缩在袖中的手,却是一点一点的抽出纸卷,轻轻的展开,借着打哈欠的举动,快速的扫了一眼。 纸卷上只有一个字,等。柳十三认识这个字是谁写的。把纸卷吞进嘴里,和糕饼一起嚼碎咽进了肚里。靠在墙上,真的睡去。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36章 五行棍阵 八月二十二。 大清早,宣德门外已是人山人海,比得上元夕之夜,皇帝与民同乐的阵势了。 宣德门乃是皇城正门,雄阔高耸、威严肃穆,亦被称为宣德楼。 辰时许,乐声响起,皇后的仪仗到了宣德门城楼上。随她一起登上城楼的除了礼官、随侍,还有百名儿童,正是在宫中就学的少年军。 城门外的喧嚣声一下暴涨,却是百姓看见皇后仪仗的欢呼。宋时,百姓见到皇帝皇后仪仗出行,是不用下跪叩拜的,躬身行礼即可。但此时城外呼啦啦的一片,有跪下的,有打躬的,好在有值守的兵丁维护秩序,没有乱起来。 片刻后,城外安静了下来。礼官宣读诏书,骈四俪六、华文美字,赞扬兴学善举。百姓听不懂,也不关心。 诏书宣读完毕,又有礼官唱道,“净手。” 只见百名內侍,端着木盆走到站立的少年军跟前。儿童一个个面色庄重,认真的将香皂在手上搓几下,再伸进水中洗净。 皇后与少年军一样的举动,用香皂净手后,接过女使递上的手巾轻轻擦拭双手。她已然听见,城下哗然一片的惊诧声音,是百姓见到了皇后与百子一同使用香皂的情景。 惊诧过后,谣言想必不攻自破。 仪式还在继续。只见百名儿童,每人都从身后抽出了一棵大葱,忽然用力的向城外抛出去。这却是古礼,名曰开聪明。小儿开蒙入学头件事,就是向教室里抛葱,寓意开启聪明、增长智慧。 皇宫中成立了第一所小学,少年军就是第一批的学子。此后将会成为惯例,每年都会选边军子弟入学。东京城其余百所小学也将陆续建立,所需费用由皇后捐助。 城下热闹无比,抛出的大葱人人争抢,似是能带来好运。 的确是好运,免费入学读书,还管饭食,不是好运是什么?这是皇后娘娘仁德,爱民如子,福佑苍生。城下磕头谢恩的百姓更多了。 当天即有官员上书,盛赞皇后娘娘善举。朝中大臣更有眼明心亮者,当堂言道愿效仿皇后娘娘,捐资建立学堂。这等留名青史之事,一众官员无不景从。 出人意料的是,此事经过几天发酵,爆发了更大的声势,数百位京中豪门商贾,联袂叩阙,言称愿承担建学的全部费用。 这却是意外之喜了。由皇后开端,倡导兴办小学,引发了全民响应,一时蔚然成风,人人以资助办学为荣。 大宋读书的热情那是相当高的。皇帝亲自劝学,热情能不高吗?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坤宁宫里很安静。皇帝坐在窗前的软塌上,歪着身子,倚靠着矮几,很是惬意。宣德楼皇后亲身试皂,造成的影响巨大,超出了皇帝赵祯的意料。 百姓购买香皂的热情,重新被点燃,而且更增了一份荣耀。尤其是百所小学,收贫家子弟入学之举,不仅百姓感激,士林同样赞颂,毕竟这是大昌文教之事。皇后如今在民间的声望,那简直堪比天女、观音一般的神佛了。 皇后一边看着账册,一边回答皇帝的问题,“官家,看这几日的势头,香皂的销量还要增长,已经超过以往两成了。” 香皂和果酒,为皇帝赵祯赚来了大笔收益。此钱可不归朝廷,而是进了皇帝的内藏,也就是皇帝私人的钱财。如今,皇帝赵祯可是富的流油,财大气粗。 他拿出一部分贴补朝廷开支,属于自愿,政事堂却是无权支配。但三司使盯上了他的钱袋,已经支借了数笔,却连个借条也不肯写。 总算是对朝廷有所补益,不像往日那般,一副捉襟见肘的拮据模样。 刚才宽松了几日,就有官员上书,言秋季洪讯将至,汴河水势有所上涨,奏请拨付专款加固堤坝,以防水势过大,造成溃堤。就不能让皇帝过个年吗? 抱怨归抱怨,河堤还是要修。一旦发水,开封首当其冲,总不能让皇宫泡在水里。唉,皇帝长叹一声,会赚钱的官员太少了。不能总指望着儿子赚钱吧? 想到于飞,皇帝心情复杂。 “官家,前日里,二哥儿想出了一个治河的方略。”皇后不理会皇帝的惆怅,忽然记起于飞提到的治河手段,于是讲给皇帝听听。 “呵呵,二哥儿还会治河?”皇帝笑道。 “大河宽阔,水流缓慢,是以泥沙沉积。若是河道变窄了呢?那么湍急的水流,是不是就能带走泥沙?”皇后说着于飞的见解。 皇帝不以为然的摇头,但细细的琢磨了一下,却是忽的坐直了身子。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自语道,“束水攻沙,妙啊。” 正想着,只听一声炸雷,仿佛在头顶上炸响。皇帝吓得身子一抖,顺着窗户向外看去,一阵急雨倾泻而下,伴着轰隆隆雷声。片刻间,整个皇宫已被笼罩在雨幕之中,积水迅速的淹盖了地面。 于飞最近有一个发现,暗中保护他的陈景元,常常翘班儿。他的灵觉敏锐,可以感应到陈景元的气息。但是这几天却是很奇怪,陈景元偶尔来玉璋苑转一圈儿,又迅速的离去,也不知是在干什么? “莫不是与那女子恋奸情热,没有时间管我了?”于飞很是八卦的猜测,嘴角上露出的笑意,看着怎那么邪恶? 香草很是嫌弃的离开于飞远了点。最近这个小不点,总算是安分的呆在玉璋苑,不再琢磨着出宫去。但是昨天,竟让廖氏找来一张渔网,偷偷的和六毛那些家伙,在后院墙边儿布置了一个陷阱,不知又在算计什么? 渔网张开挂在了树上,修整了枝叶遮挡住,连着一根绳索通到了墙边的草窠里,草窠里挖了一个半人深的坑,上边架着活动的木板,被杂草掩盖住。只要有重物落在木板上,木板就会翻转,带动绳索,将渔网罩下来。 现在下着雨,虽不大,但是坑里肯定积了水,地上又湿又滑,渔网的痕迹也被雨水冲刷,隐在了枝叶间,不仔细看,哪里分的清楚?也不知是谁?怕是要倒霉了。香草幸灾乐祸的想着。 “坏了。”于飞忽然低低的说道。他设陷阱自是要捉贼,但现在来的却不是贼,而是陈景元。想出声提醒,已然来不及。 只听“噗通”一声,从墙上跳下的陈景元,正好踩在木板上。木板受力一翻,头上的渔网刷的一下罩下来,将来人罩了一个严实。早在草丛里趴着的六毛等人,忽的跳起来,手里的泥巴石块一股脑儿的扔了过去。 来人冷不防大吃一惊,走惯的地方突然出现了变故。但他反应极快,双脚连点,从坑中跃起,手中突兀的闪出一把软剑,一式八方夜雨,剑光已经搅碎了渔网。 一眨眼,剑尖已顶在了六毛的咽喉上。也幸好是他认出了六毛,不然怕是已经横尸当场了。但陈景元此时已是相当的狼狈了,浑身沾满了泥水,道髻散乱,头发被雨水粘在脸上。 “道长。”于飞发现变故,高叫出声时,陈景元已经收了剑,眼里有着不解,也有着怒火。 “道长,快请进来擦洗一下。”于飞讪讪的说着,一边使眼色让六毛等人快走。淋了半天雨,赶紧去洗个澡,喝碗姜汤。不过,倒也不用于飞担心,他们几人修炼混元九式,天天在药桶里泡着,身体好的跟头牛似的。 香草领了陈景元去清洗,于飞却盯着墙头。还有一个人呢,陈景元如此狼狈,她也不出来看看? “殿下。”陈景元很快清洗了回来,看见于飞,声音很生硬。 “道长勿怪。”于飞连忙解释道,“最近总是发现有人窥视玉璋苑,故此才设下了陷阱。不想却冒犯了道长,请道长海涵。” 于飞本来要擒的可不是陈景元。而是这几日,于飞发现有人偷偷的潜进玉璋苑,四处寻找什么。每次过来,都是这个地方。 “哦?”陈景元消了火气,却是更奇怪了。自己被发现了?不对,是另有人潜进了玉璋苑。陈景元一下警觉起来,心里有着不安。 这几日,被秦红英缠的紧,陪她的时间多了点,竟被人钻了空子,若是出了事,他百死莫赎啊。越想越是后怕,不由显得讪讪。 于飞见到了陈景元,又生出了其他心思。 “道长,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长能否答应?”于飞说道。 “殿下请说。”陈景元道。 “我想请道长带我出宫。”于飞脸上一派向往的神色,“吃遍东京美食。” “不行。”陈景元毫不犹豫的拒绝。 “这个志向可不小,我喜欢。”房中人影一闪,于飞面前就多出了一个人来,却是秦红英不耐雨中等候,听了于飞的话,现身出来。 “你怎么出来啦?”陈景元一下站起身,急叫道。 香草大吃一惊,身形一闪已护在了于飞身前,虎视眈眈的盯着秦红英。她的举动让秦红英大为惊奇,不由轻“咦”了一声,一个小丫头,竟身怀不俗的武功? 陈景元却早知道香草和六毛等人的武艺。他淡淡的看着于飞,只见小家伙对秦红英的出现,毫不意外,一副早知道的架势。 “柳宝儿的羊皮卷,是你们捡到了吧?”陈景元问道。从香草的武功以及六毛等人的炼体,陈景元已经猜测到真相,毕竟香草的武功,与当初的柳宝儿一模一样。 “正是。”于飞也不否认,大方承认。“只是没有师傅指点,都是自己琢磨,难免有些错漏。” “很不错啦。”秦红英却是接过了话茬。“景元,不如你收了他们做弟子,好好地教授一番,也不枉这孩子这么好的资质。” “这?”陈景元有些意动,他早就在关注,自然知道这几个孩子的资质都是上等,乃是修武的好苗子。 于飞听到大喜,高声大叫,“六毛。”六毛等人应声出现在门外,楞楞的等着于飞吩咐。 “楞什么楞?快跪下拜师。”于飞急道。 “慢。”却是陈景元出声阻止,于飞不解的看向他。 “殿下,我可以收下他们五人,內侍却是不行。”陈景元伸手一扯,元童被拽到了于飞的身边,接着道,“內侍身体有缺,不宜修武。” 于飞愣了,还有这说法?看看元童,小家伙很是委屈失落,低着头一言不发。算了,不收就不收,我亲自教。于飞想着。 “香草就由我来教了。”秦红英突然说道。于飞看看陈景元不反对,那就这么定下吧。 五个小子,加上香草就是六人,呼啦啦跪了一屋子,砰砰磕头,口称师傅。陈景元矜持了一下,被秦红英一搡,就势坐在了矮凳上,受了六个孩子的拜师礼。 “还有师娘。”于飞冷不丁一句话,五个小家伙没什么,让叫就叫呗。秦红英一下子涨红了脸,局促不安,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陈景元已经呆愣了,半晌反应过来,想说什么已经晚了,头磕了,师娘叫了。 “今日匆忙,改日为师再给见面礼。”无奈的陈景元找着话说。心里并不是十分抵触,只是过不了那个坎儿。今日稀里糊涂的被于飞一通乱叫,反而破开了心障,稳定了心思。 “我也有。”秦红英晕乎乎的没想到,多年的心愿就这样达成。心里对于飞生出感激,多亏这个小皇子叫破,不然还不知何日能达成心愿。 此时,见陈景元没有礼物,立马说道,“早年间,我得了一套秦时的五行棍阵,乃是战阵合击之术,威力很是了得,今日就传给你们五人。” 有师父指点,自是不一样。于飞很清楚,他修习无相神功,若是没有邪道人的记忆,他连功法口诀也看不懂,更别提修炼了。 一直以来,香草等人都是自己揣摩,自己修炼,于飞帮不上什么忙。有了陈景元的指点,想必可以突飞猛进了。 于飞没有想拜师,陈景元也没有提。皇子拜师可不是简单的事情,陈景元不想找麻烦,成为众矢之的。能教导几个好苗子,护卫皇子安全,对谁都说的过去。 这一天,六人都被陈景元带走了。元童的眼里有泪,很是羡慕的看着他们离开。于飞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我亲自教你。”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37章 开宝钟声 內侍殿头、管勾御药苑公事程昉,数月前,被皇帝秘密派去了广南东路,暗中查访棉籽油。如今回到东京城,却是赶上了大雨。 大雨下下停停,已连续了三日。城中低矮的地方遭了灾,被泡在了积水里,房倒屋塌,数千上万的贫民无家可归。开封府下了大力气,疏散安置受灾的百姓,却是拿老天爷无可奈何。 地下的暗渠也出现了灾情。连日大雨,汴河水位升高,倒灌进城中水道,暗渠已经开始往外冒水。 倒是有一桩好处,无忧洞里的城狐社鼠,一个个的往外窜,却被开封府守候的兵丁一拿一个准。 程昉进了宫,直奔福宁殿请见皇帝。他的心里,揣着一个惊天的秘密,见到皇帝之前,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小的程昉,拜见官家。”程昉进门,规规矩矩的行礼。 “起来说话。”皇帝低头看着东京城的地图,愁眉不展。大雨不停,受灾的百姓越来越多。政事堂虽早已安排了救灾,但他依然揪心。 地图上也看不出什么。皇帝见程昉回来了,顺手推开了地图。扫了一眼,却见程昉一言不发,不由一怔。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挥挥手,让侍候的內侍宫女全都退了出去。 “说吧,查到了什么?”皇帝沉声问道。 “小的数月一直在广南棉区查访,从一农户家里,听到了一个说法。”程昉很小心的说道。 “是何说法?”皇帝很紧张的问道。 “据那农户所说,因为浑家生病,请了一个游方郎中。”程昉组织了一下语言,接着说,“那郎中看见他家里存着棉籽油,遂告诫他,莫要吃,不然,绝后。” “啊?”皇帝惊呆了。绝后?皇帝如何也没有想到,竟是绝后。一瞬间,皇帝出离的愤怒了。桌案上,所有能抓到的物件儿,都被他狂暴的砸了出去,喉咙里发出喑哑的低吼。 “可查实了?”过了一会儿,稍稍冷静,皇帝又问道,此事匪夷所思,不能不问清楚。 “小的在附近走访了多户人家,皆是一样的说辞。”程昉说道,“而且,这些人家,确实多年无子。”说到最后,声音愈低。皇后不也是多年无子?他刚回京,还不知道皇后怀孕之事。 皇帝瘫坐在矮榻上,挥手让程昉退下。他想的明白了,给皇后的饭菜加油,加的就是棉籽油。却是心思恶毒啊,坏了皇后的身子,绝了怀孕的能力,自不可能再生出一儿半女。 难怪啊,皇后入宫七年,从无受孕,竟是被人设计暗害所致。万幸啊,皇帝转头又开始庆幸。庆幸的是二哥儿发现了棉籽油,不然,还真不知从何查起,更遑论皇后如今能怀上孩子。 夜幕下,一辆马车拐出了马行街,向南驶去。 此时,马行街一座繁华的阁楼里,监察御史里行卢允,再没有玩乐的心情,挥手将房中的歌姬全都赶了出去。神思恍惚的看着桌案上的一封书信。 这封信是老鸨交给他的,说是有人请她转交,来人已经走了。但卢允此刻,没有心情纠缠这些细枝末节,他已经被书信中的文字惊呆了。 信中记录着他的一项癖好,亵玩女童。不知从何时起,他对女童有了极大的兴趣,看着她们痛苦的面庞,他竟是充满了快感。死去的女童都被他很好的处置,没有人发现过。 但现在还是被人发觉了,并记录了文字,拿到了他的面前。卢允感到了害怕,浑身都开始战栗。此事若见了光,他可就全完了。 虽说大宋不杀士大夫,但是追夺出身以来文字,流放边地是跑不了的。没有了功名前途,岂不是和死了一样? 他越想越怕,手竟颤抖的拿不起桌上的书信。信里提了要求,弹劾开封知府吴遵路,老迈无能,救灾不力,致使京中百姓多有死伤,应去职问罪。 何意啊?卢允想不明白,难道是吴遵路的政敌?仇家?想了一阵,也没有个头绪,索性不再想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虽然被人要挟很不舒服,但只要能保住自己的私密不外泄,就有报复回去的机会。卢允心一横,很快有了选择,稳定下心神,立刻打道回府。他要连夜写奏折,弹劾吴遵路草菅人命。先保住自己再说。 东京城的夜生活没有被雨水搅乱,高官显贵照样佳肴美酒、拥红倚翠。此刻,外面是雨纷纷,香丰正店的包厢里,却是高谈阔论、气氛热烈。一群年轻的御史,围着唐介,意气风发的说着当日痛斥阉宦的壮举。 灭皇城司嚣张气焰,将王怀举问罪入狱,这是御史台的骄傲。 唐介喝的有些多了。没办法,劝酒的人太多。喝谁的不喝谁的,都是艰难选择,还不如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闻听皇城司有一密册,记录着朝中官员阴私之事,皆是皇城司爪牙,秘密刺探罗织而来,用以构陷朝臣,行不法之事。” “竟有此事?皇城司好大的胆。”有官员怒道。 “可曾查实?” “我等风闻奏事,何须查实?” “如此构陷诋毁朝廷官员,当奏请官家责令毁去。” “对,必须责令其毁去。” 一时群情激愤。谁没有阴私事?哪个敢说,自己屁股底下是干净的?密册之言立刻激起同仇敌忾。 本来文官集团对皇城司就抱有成见,何况已经侵犯到了自己头上?纷纷喊打喊杀,吵着回去写奏折,明日上折子弹劾。酒宴匆匆而散,醉眼朦胧的唐介,此时却睁开了眼,眼神分外明亮。 玉璋苑被笼罩在蒙蒙的水雾之中。雨还在下,时大时小,断断续续。听着房顶上传来的沙沙声,于飞走神儿了。 他没有修炼,也没有睡意,他在想着元童的事。元童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是于飞能看懂他的失落和自卑。 想想六毛和元童,同样的年纪,不一样的遭遇,但他们都是孤儿。前世的自己,和他们差不多。这也是于飞和六毛他们亲近的原因。 陈景元不肯收下元童,或许有他的原则。所以,于飞打算自己教。元童练习混元九式,已经有段时间了,效果很是明显。虽然还达不到刀剑难伤的地步,但是抵挡棍棒敲打已很是轻松。 混元九式是元童和六毛等人的根基,肯定还是要继续练下去。如果于飞猜的不错,陈景元会把六毛五人,培养成战阵拼杀的类型,不见都拿出了五行棍阵,自是披坚执锐,冲锋陷阵。 香草修炼的内功法诀,似乎走轻灵一路,人也机灵,多半是培养成刺杀追踪,侦查敌情如斥候一般的类型。而元童,于飞打算教给他后世近身格斗擒拿之术。 后世的于飞当过兵,此类技法并不陌生,完全可以把元童培养成一个贴身卫士。他的身份让他更具隐蔽性、迷惑性,一旦出手,必定让敌人大出意外,一击必杀。 突然,房顶上一声轻响,引起了于飞的注意。他知道,那人又来了。此人已经来了几次,像找什么东西。但是并不多留,前后一刻钟,就会迅速的离开。上次于飞设计陷阱,就是想抓他,谁知误撞上了陈景元。 于飞无声无息的下了床,没有吹灭烛火。脚下轻轻一点,极自然的踏在天魔步神妙的方位,人影闪动,于飞已在丈外窗前站定,仿佛他本来就站在这里。轻轻的扯住垂下的帷幕,遮挡在身前,静静的等着人进来。 片刻,于飞看见对面的窗户,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儿,似是在观察。过了片刻,一个黑衣人影,却是从另一扇窗户鱼跃了进来。够狡猾啊,于飞轻叹。 黑衣人很瘦小,身形像个女子,脸上蒙着面巾,包裹的很严实。黑衣人快速的奔到床前,猛然发现床上没人,惊退了一下,向着四面扫视,似是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立刻扭身就走。 于飞却不会让她就这样离开。身影一瓢,快速闪动,竟是比黑衣人更先一步挡在了窗前,二话不说,对着黑衣人的肚子,一掌拍了过去。没办法,身高不够,只能拍向肚子。 黑衣人大惊,双手仓促一错挡在了肚子前面,但紧接着就听“嘭”的一声,黑衣人倒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了床沿儿上,痛苦的呻吟了一声,竟是挣扎不起。 “你是谁?”见对方倒地不起,于飞没有追击,也不靠近,问道。黑衣人不理会于飞的问话,只是挣扎着想站起,却痛苦的起不来。眼睛看着于飞,满是惊骇。她的双手双臂,血肉模糊,已经失去知觉。 “你不回答我的话,只能叫皇城司的人审问了。”于飞道。 “不。”黑衣人终于出声,是个女子。 “你是谁?”于飞又问道。 “我,”眼见女子就要张口说什么,却又突生变故。 一道迅捷的身影,突兀的从窗外窜了进来,明亮的刀光如闪电一般,对着于飞兜头砍了过来。 变生仓促,于飞心神都在黑衣女子身上,完全忽略了外面。见刀光临头,大惊之下,天魔步刷的展开,危急中全力施展,身如幻影,竟在毫厘间避开了这夺命一刀。 于飞都已经感觉到刀刃的寒气,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还是对敌经验太少,好悬小命就没了。 那人也不纠缠,一把抓起地上的黑衣人,跳窗而出,三两下起伏已不见了踪影。于飞惊魂未定,没敢再追,心里扑通扑通,心脏似乎都要跳出腔子。 于飞坐在地上,没敢睡觉,生怕那人再杀回来。瞪着眼盯着窗户,一直看着天空褪去黑暗,慢慢发亮,直到传来开宝寺的钟声。浑厚的钟声庄严肃穆,令人心神镇静,渐渐化解了于飞的恐惧。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38章 风闻言事 笼罩在开封城上空的阴云终于消散了。大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七日夜,再不放晴,城里估计能行船了。就是这样,如今城里也是灾民无数,靠着官府的赈济过活。 有大户人家设了粥棚,施粥行善。一到饭点儿,一个个粥棚前面,都是扶老携幼等着施粥的穷苦人,甚至有些还是从无忧洞逃出来的。只是此时,却也无人关注了。 姚七蓬头垢面,穿的也是破破烂烂,挤在人群里等着施粥。他都不记得自己被关了多久了,无尽的折磨,早已摧毁了他的心智,变得浑浑噩噩。 大水倒灌无忧洞时,人人都在逃命。看守他的人不见了踪影,他终于随着一群逃命的人,逃出了地狱。 虽说逃出来了,但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他的身体已是千疮百孔,现今不过剩下一口气而已。但他想活,很想活。 终于轮到他。舀了粥,姚七颤抖着手,端着他的半碗粥,一步一步的向着墙角挪过去。他靠着墙慢慢的坐下,低头喝了一口。真香啊,曾经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也没有这个味道。 他缓缓的闭上眼睛,似要睡去,脑子里出奇的清亮起来。他记起了自己的过往,爹娘、浑家,还有赌坊。 汝南王府的侍卫田璋,是个烂赌鬼,而且赌品极差。有次出千被当场抓住,一顿好打。按照行规,出千剁手。为求保住手,这厮竟说他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 说汝南王府有一本神秘的账册,得到后富可敌国。姚七自是不信,但田璋被打的狠了,终于说出了实话。那不是账册,而是一本名册,记录了朝廷百多位官员的阴私。掌握了名册,就是拿住了官员的命脉。 姚七怦然心动。他曾经接触过一位豪客,出手豪阔,人很仗义。虽未明言,但是姚七知道,那人是西边儿的暗探。不知这名册能否换来富贵? 他很快就见到了那位豪客。一番闲谈试探之后,姚七说出了名册之事。豪客吃惊不小,却并不急着许诺。 “姚兄弟想要换取什么?”米擒古里问道。 “自是金银珠宝。”姚七登时一喜,急急的说道。 “哈。”米擒古里大笑一声,说道,“好,某就是多金银。” “五百两,金子。”姚七狠狠的说道,双眼盯着米擒古里。 “好说,你拿来名册,我予你金子。” “好,一言为定。” 两人哈哈大笑,宛如兄弟一般,却是各怀鬼胎,谁也不会轻易相信谁。姚七转着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念头,米擒古里却是打着得了名册杀人灭口的主意。 半个月后,姚七在田璋的配合下,潜进了汝南王府,竟是出奇顺利的拿到了名册。但在撤离的时候,还是漏了风,被王府侍卫发现追杀。 凭着对东京城的熟悉,姚七在追杀下逃脱,但腰上中了一箭,也差点要了他的性命。就在他虚弱的躲进无忧洞,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真正的灾难降临了。 他的死对头,京城十虎的老五郇煜带人堵住了他。姚七只来得及将身上的木匣藏进石缝儿,转脸就被一群人打的昏死过去。等他再次醒过来,已经落在郇煜的地狱了。 飞来的横财,就是飞来的横祸啊。这是姚七最后的意识。 没有人注意他,也没有人关心他。等到有人发现了姚七的尸体,也没有太大的惊讶。感叹了一句“又死了一个。”然后便招呼人手,将尸体抬上了一辆板车,送到城外烧掉,免得传染疫病。 皇帝这两天没有睡好,腰困神乏,眼圈发黑。皇后有孕,贵妃关进了冷宫。立时有懂事的官员,给皇帝进献了两名美人儿,身姿婀娜、知情识趣,令皇帝夜夜流连,欲罢不能。 坐在皇帝的龙椅上,皇帝有些昏昏欲睡。例行的朝会,一番礼仪之后就会散去。重要的事情,皇帝会召宰执重臣崇政殿另坐。谋不诀于众人嘛。 但是今日,有些诡异。皇帝终于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正想着,有人出班奏道,“臣监察御史里行卢允,有本奏。”大殿里发出嗡嗡的声音,被殿中侍御史喝止。 “臣弹劾兵部郎中、权开封府吴遵路,颟顸老迈,致京师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疫病丛生,实乃开封府治事无能,草菅人命,祈请陛下,将其夺职问罪,以正朝纲。” 大殿里没有任何声音发出,但个个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是有人看中这个位子啦,吴遵路你老了,赶快腾地方吧。 被人弹劾,无论有罪无罪,均需停职回家待罪,等着皇帝裁决。吴遵路出班,双手摘下官帽,立在一旁,也不辩解,就等着发落。真当开封府是个好差事吗?早不想干了,谁要谁拿去。 皇帝不好当即表态,扭头看向宰相吕夷简。吕夷简出班奏道,“启奏陛下,可令有司详查,是非功过,自有结论。” “可。”皇帝一点头,查过之后勉励几句,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总不能弹劾几句就真撤了职,那还有何人做事? 皇帝以为这朝会到此就可以结束了,谁知,一场巨大的风暴席卷了整个朝堂。百官群起攻击的场面,一下子吓住了赵祯。急匆匆的结束了朝会,几乎是逃出了大庆殿。 开始只是几名监察御史,弹劾皇城司建有密册,罗织朝廷官员阴私事,构陷诽谤,行不法事。 但是后来,竟引来朝廷百官声援,人人愤慨,对皇城司喊打喊杀,直要裁撤皇城司。皇帝终于害怕了,皇城司激起了众怒,就算是皇帝也压不住。 可恶的王怀举,皇帝恨恨的想着。 人都说,当你感到害怕的时候,会下意识的寻找安全的地方,或者向感到安全的人靠拢。此时,皇帝一边愤恨着王怀举,一边奔着坤宁宫而来。 皇后不在坤宁宫,却是去了玉璋苑。当得知了棉籽油的危害,皇后几乎悲愤到崩溃,就在皇帝的面前大哭了一场。七年,不能怀孕竟是遭人陷害,哪个能忍得? 得知真相后,皇后对于飞的疼爱,更多了感激。若不是这个小家伙查出棉籽油,自己还在懵懂不知,照食不误,哪里会有身孕?若真生下的是个儿子,那可不是一句救命之恩能报答了的。 于飞身边亲近的宫女和五名玩伴,被陈景元带走训练,皇帝皇后都知道。所以,皇后特地从西军遗孤中选了十名男童,十名女童,一起住进了玉璋苑。和于飞一起读书,一起玩耍。 于飞现在的变化很大,个子高了,身子壮了,比之六七岁的孩子,也是不差。曾经的豆芽儿样,如今可是一点没有了,虎头虎脑,敦实有力。 也许是习练无相神功的缘故,双目湛然、神采奕奕,皮肤白皙、隐隐透出光泽。穿着合身的锦袍,已是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姿态。 皇后笑眯眯的晒着太阳,身边围着一群宫女內侍,小心的侍候着。皇后的目光一直在于飞的身上,看着他煞有介事的给二十个孩子上课。 是的,上课。讲述的是算术,后世小学的算术。奇形怪状的阿拉伯数字没人见过,但是很好理解。小孩子可塑性强,才几天功夫,加减已不是太大的问题。 于飞已经从夺命一刀的恐惧中恢复,前世今生,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一幕,眼睁睁看着刀刃从鼻尖划过。 不过他很快总结了教训,太缺乏临战的经验,只注意眼前,忽略了窗外。意外的发生,往往就是忽略了细节。他如果稍微谨慎点,以他敏锐的灵觉,应该早就觉察到窗外还藏有敌人。 谨慎,再谨慎一点。这是他给自己的警告。 “大娘娘,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讲完休息,于飞走到了皇后的身边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 皇后娘娘的好意,于飞接受了。二十个孩子,的确让玉璋苑热闹了起来。但是怎么安置这些西军遗孤,还是颇费了一番脑子。 于飞认真想过,大宋也许有很多的问题需要改善,可他不懂。但是大宋缺钱这个问题,他似乎能帮上一点小忙。 要挣钱,得会算账。从小培养一批掌握现代计算方法的人,将来肯定是有用的。比如,开钱庄。 “何事?”皇后笑着问道。 “请大娘娘派宫里的匠人,帮我做这个。”于飞将图纸递给皇后,上面画的是算盘。只是这年头大宋都用算筹,算盘是新鲜物件。 “这是何物?”皇后看了看,猜不出做何用。 “算盘,计算又准又快。”于飞道。 “哦?如何使用?”皇后算过账,知道算筹很复杂。有时算着算着就算忘了,还要从头来,颇费心力。于飞略一讲解用法,再背了几句珠算口诀,立刻就把皇后镇住了。 皇后是有见识的,立即就体会到这个物件的价值。这是足以颠覆当前算筹计数的超凡工具。她立即命人去安排制作,拉着于飞继续问着珠算的口诀。 “来人,去翰林院,找个精通算学的来。”片刻后,皇后放弃了,她已经听得糊涂了。心里直是感叹,天才神授,果不我欺也。 入夜后,汝南王府显得异常安静,幢幢楼阁的暗影,像是一头头趴伏的怪兽。檐角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地上的阴影,更是变幻出各种奇怪的图形。 赵允让的书房里亮着烛火,他却并没有在看书,而是静静的站在窗前,看着皇宫的方向。 虽然看不见,但他一点也不陌生,那里的每一幢楼阁,每一条道路,每一条河渠,他都记得清楚。他在那里生活了八年,一草一木都熟悉。今夜有风,适合放火。 穷十数年之功,花费无数心血,他整理出了一本名册,掌控朝堂声音,无往而不利。 当年能够成功的逼迫赵祯,不得不同意接了十三子进宫,传承帝位,就是得了名册之助。满朝文武,无不听从调遣。只是时运不济,赵曙出生,坏了他的盘算。 但如此重要的名册却被盗了。使尽了手段,翻遍了东京,名册就像是消失了,再也不见踪影。他就是气的吐血,也是毫无办法。但却像一把刀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斩下来。 这种感觉让赵允让彻夜难眠,心惊肉跳。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一个无奈的办法。既然找不回名册,那就废了它。 赵允让的计划中,王怀举是一个关键人物。因为他的身份,令文武百官忌惮。只要创造一个机会,必然会被群起而攻之。 派人给王怀举送信,引他夜闯唐介府邸,只是序幕而已。 真正的大戏,是他派人传出王怀举私建名册、记录阴私、构陷朝臣的惊悚消息。 有了夜闯唐宅的引子,再加上阴私构陷,朝臣们心里的惊惧可想而知,岂会放过皇城司?定能让王怀举吃不了兜着走。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赵允让将名册之事,栽在了王怀举身上,再加上今晚的一把火,呵呵,就算以后有人拿出真的名册,还有何人肯信?定是栽赃。再与汝南王府无关。 只是,多年心血就这样化为泡影,真是不甘啊。让火烧得更旺一些吧。赵允让咬牙切齿的诅咒着。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39章 白衣秀士 皇城司被一把大火,烧成了废墟。 大火是后半夜烧起来的。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顷刻间,皇城司成了一片火海,周边的殿宇楼阁皆被烧毁,二十多人被大火吞噬,尸骨无存。 皇帝皇后都在坤宁宫,离着火场较远,但依然惊魂难定。 于飞和尚在襁褓中的三皇子,都被护送到了皇帝身边。宫中突然起火,情况不明,再小心也不为过。 陈景元难得现身了。他一直隐身在皇帝的身边,很多人根本没有见过他。此刻护卫在宫殿的门口,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有争功邀宠的禁军将领,欲强行冲过来,被他毫不犹豫一剑击杀,亮出金牌,镇住了蠢蠢欲动的禁军将校。 直到天亮,大火才被扑灭。王守规和二十多名皇城司兵士,被大火烧死了。一墙之隔的皇城司大狱,由于是在地下,一众人犯,还有王怀举皆是毫发无伤。 当王怀举泪流满面,扑倒在皇帝面前时,心里简直把皇帝感激到了天上。若不是皇帝,把他打发到狱里关起来,那死的人里就会多一个王怀举了。 皇帝也很感叹,这就是人得命啊。关进大狱,反而躲过了一场灾劫。暂时还不能恢复王怀举的职务,文官们一个个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呢。虽被撤了皇城司勾当公事,但王怀举入内都知的品级还在。 收拾一下心情,皇帝擢令王怀举以內侍身份彻查起火之事。 这火起的蹊跷啊。那边刚说要查查皇城司密册,这边就一把火烧了?若不是皇帝清楚王怀举被关在大狱里,他都怀疑是不是王怀举心虚毁灭证据。 只是此一来,不管皇城司有没有密册,这个屎盆子,算是扣在皇城司的头上了,洗都洗不净。 皇宫一场大火,让东京城一片哗然。 夜里的大火,烧得半边天都是红的,远近的百姓都看得清楚。到了天明,知道是皇城司被烧了,各种猜测纷纭而出。就在这时,一条小道消息悄然传开。 “皇城司捏造罪证,构陷朝廷大臣,被查了出来。” “狗急跳墙,一把火烧了证据。这帮奸佞,都应该凌迟。” 东华门外的一座宅子里,此时有一人正在听着随从的禀报。此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量不高,却有威仪。身穿白色士子澜衫,儒雅中透着精干。 “果然是好手段。”纪览听罢,呵呵一笑赞道。 “先生,我们该怎么办?”随从恭敬的问道。 “计划不变,照常进行。”纪览胸有成竹。 “属下遵命。”随从应声离去。 纪览带着名册,来到东京城已有半个月。纪览是卧牛山寨的军师,但他不让人称军师,只称先生。因为军师是被柳十三绑到山上的,先生却是自愿留下来的。 柳十三是有大志的人,纪览也是。 柳十三潜伏京城,是纪览安排的,其目的是结交朝廷重臣,寻找合适时机,推动朝廷招安卧牛山寨。 但是柳十三却因为要报恩,被牵连进一桩案子里,深陷牢狱,以致所有的努力全付流水。身上背了牵涉皇家的案子,以后再想要寻求招安,却是千难万难了。 纪览与柳十三惺惺相惜,却是不能不救。 纪览当初是被柳十三绑上山的。那时,他才二十来岁,风华正茂,才华横溢。但不曾想举试不利,名落孙山。 心高气傲的纪览无颜回家,竟欲往西北投军。走到南阳时,巧遇柳十三打抱不平痛殴知州衙内,因敬佩其为人,起了结交之心。 一顿酒下来,两人竟是志趣相投,惺惺相惜,引为知己。纪览邀柳十三同去投军,柳十三却邀纪览落草。两人的选择出现了偏差,竟是不欢而散。 第二天,纪览独自上路,依然要去西北。但他没有想到,柳十三安排了人在路上把他劫了。他一个书生,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上了山,给纪览的第一印象,就是柳十三会用兵。卧牛岭本就险峻,加上柳十三设置的寨堡、暗哨,明暗配置、上下呼应,简直固若金汤。 卧牛山寨估计是刚建立。纪览想着,因为一切都很简陋,手下就是他的四个兄弟和三十多人的乡亲。 到了后山,见到了四五十人的老弱,纪览很是吃了一惊。一问才知道,这些都是走投无路的穷苦人。自己的地,种出的粮食还不够官府交税。只能借贷,却又被高利贷逼得倾家荡产,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柳十三接纳了这些人,却真的让纪览另眼看待了。同时,也明白了柳十三的抱负,他是要自己打出一片天地,让穷苦人有饭吃。 因为柳十三见多了官府的嘴脸,早已不对他们抱任何希望。所以,他宁愿落草,也不愿再生活在官府的淫威之下。他的一腔抱负,就要用自己的方式实现。 纪览对柳十三生出钦佩,留在了卧牛岭,愿意帮他去搏一线希望。但他不做军师,只做先生。顽固的坚持,让柳十三无奈。 纪览的营救计划已经开始。不出意外的话,今明两天,吴遵路就要请辞了。吴遵路一走,无论哪个接替,都要强过吴遵路。 因为吴遵路深谙刑名,威望素重,杀伐果断。而且他深知此案内情,落在他手里,柳十三活命的机会不大,只能把他请走。 纪览已经详细的了解过京城的官员,有资历、又得皇帝看重,最有希望接替开封府的人选,王拱辰和郭稹排在前列。这二人却是好对付。 正是纪览,利用了手中的名册中,威胁吴允弹劾吴遵路。 让纪览意外的是,有人出手将王怀举送进了大牢。更甚者,把名册之事栽到了王怀举身上。 出手之人,应该就是名册的主人。此人处心积虑做此名册,掌控朝堂,所谋者大矣。在大宋东京,有此雄心,有此能力,此人已是呼之欲出了。 此人心智高绝。以阴私控制朝臣,间接控制朝局;丢失名册,竟断然曝光。名册一旦漏光,自然是废了。却偏又借势栽赃,把头顶利刃,转嫁到皇城司的头上。 就算事后有人拿出真的名册,也没有人相信;就算相信,也和幕后之人无关了。好手段,好算计,好气魄。纪览心中赞道。 隔了一日,吴遵路上表请求出外,也就是辞去开封府,离开京城。皇帝不准。第二日又上表,皇帝还是不准。第三天再上表,皇帝下诏,吴遵路迁龙图阁直学士,知永兴军。 紧接着,皇帝下诏,翰林学士王拱辰权发遣开封府。王拱辰状元出身,一路升迁,官运亨通。而且本人八面玲珑,很会做人,士林风评极好。 上任当天,一名书吏就将柳十三的案卷,摆在了他的案头。 但是看完卷宗,王拱辰糊涂了。这就是一个糊涂的案子,多是语焉不详,至多是私藏刀剑。但如今大户人家谁不藏?而且是全家入狱,这犯得着吗? 他直觉这案子怕是不简单。书吏在他上任头一天,就把这个案子搬出来,恐怕也不简单啊。 他找来书吏询问,书吏倒是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将案子说了个通透。王拱辰这才明白,原来还牵扯着皇家呢。这就不好办了。 书吏看出王拱辰的犹豫,献计道,“可将此案禀报官家。” “是啊,我犯得什么难,交给官家岂不正好?”王拱辰想定,就这么办。当官什么最重要?当然是皇帝的心思最重要。摸不清皇帝的心意,我就是判的再公正,也是错了。 王拱辰乃翰林学士,有资格随时进宫。所以,第二天,王拱辰 进宫见到了皇帝。 王拱辰也不兜圈子,直接将柳十三的案子说了一遍,请求皇帝的意见。皇帝赵祯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柳十三是谁。他哪里记得这些小喽啰。 又回想了一阵,记起陈景元向他禀报过,说柳宝儿乃是白莲宗的人,却和柳十三没有关系,也不是父女。柳十三只是被人利用了。 想到这里,他对王拱辰说道,“柳十三和白莲宗柳宝儿没甚关系,只是被利用,不当重处。但柳十三识人不明,推荐心怀叵测之人入宫,酿成恶劣后果,也不能不予追究。” 说道此,皇帝想起皇后深受伤害,犹自气愤难平。但转念一想,如今皇后身怀有孕,还是少造杀孽,多积福德。 “柳十三流西北延州充军,若立下功劳,可赦免其罪。家人无辜者不罪。”皇帝说道。 “臣遵旨。”王拱辰心中一喜,麻烦的案子也可以很简单嘛。 王拱辰退下了,皇帝坐下接着看一封奏章。却是太常礼院请求改元的折子,说是自康定以来,国家不靖,灾难频发,就连京师也是大雨成灾,皇宫起火。 皇帝看得也是唉声叹气,真是年号没取好?这两年果然是极不顺畅啊。儿子都差点没了,女儿才出生一个月就没了。是要换换了。 “何正。”皇帝叫了一声,接着说,“民间是怎么议论的?” 何正弯着腰站在皇帝的面前,他也有着皇城司的职司,每日都会将民间发生的各种事情,禀报给皇帝。他知道皇帝问的是何事。 “回官家,近日有民间小儿传唱一首歌谣。”何正道。 “念来听听。”皇帝说道。 “康定复康定,何康惜何定。不康又不定,康定何康定。” 皇帝沉默不再言语,心中叹息。民间百姓的好恶,最能反映出治政的优劣。朝廷的政令条文,若不能给百姓带来好处,自然无人拥护;但若是有好处,看看皇后如今在民间的声望,还不明白吗?一块香皂,一壶酒,一所小学,哪一件不是如此? 是该改元了。皇帝在礼院的折子上批复,令选取新的年号。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40章 军事判官 少年军的营地里,始终飘散着一股烧猪肉的臭味。虽说不是很浓烈,但是已经足够让人烦躁。最近,隔壁的香皂作坊,增加了不少人手,连夜里也不消停了。 明日就是百日站桩圆满的日子了,秦征想着。他入营已经四个月,亲眼见证了少年军的蜕变。是的,蜕变。从刚入营时一千多人,到现在,只剩下了四百二十人,不足五百。 于飞当初起意成立少年军,本就是为了探索新的练兵之法。他有后世的见识,秦征有带兵的经验,两人相互借鉴,整理出了一套截然不同的练兵之法。 首先就是军服的大改。皇帝同意了于飞设计的新军服式样,确定为黑色,令殿前司制作配给。对襟短褂、双腿分立,腰扎皮带、头戴檐帽,倒是分外精神。而且起行坐卧、腾挪闪躲,方便利落,更适合作战需要。 其次是队列训练的大改。百日站桩法被推广全军,每天上午一个时辰。刚开始时,那就是少年军的噩梦。就是那个时候,半数的少年军忍受不了站桩的痛苦,被无情淘汰。如今剩下的,一个个身姿挺拔,立地生根,随着口令前行立定、左右转向,整齐划一、如同一人。 最大的改变,却是少年军必须读书识字。二皇子特别要求,上午操练,下午读书,一日不可废。这对当今的军伍来说,那就是不可能的事。军营中全都是粗鲁军汉、刺配罪囚,谁会让你读书? 但效果是非常明显的。少年军中,没有时下军队中的痞气和颓废,而是一个个神情庄重,充满昂扬自信。这让秦征对于飞的钦佩已经是五体投地。 少年军的训练科目,将会在以后逐渐展开。擒拿格斗、潜伏刺探、野外行军、生存训练,每一个科目都让秦征大开眼界。他真的不知道,小皇子的脑子里,怎么会拥有这些闻所未闻的东西。 “秦教头。”忽有声音传来,打断了秦征的沉思。转头看去,却是营中军事判官金楶的幕僚。秦征站起身,拱手道,“原来是齐先生。” 于飞的御前少年军都统制,只是名义上的长官。营中具体的事务,却是由军事判官金楶统管,其下是从各军抽调而来的一百二十名基层军官,执行管理军营的各项任务。 金楶进士出身,从七品朝散郎,权发遣御前少年军军事判官,掌簿书、案牍、文移、付受、督催之事,上个月刚刚到任,目前是少年军最高长官。金楶文人做派,瞧不起一帮粗鲁军汉,从来不会和军汉们多说一句话。 “官家明日前来校阅,不知秦教头可准备的妥当?”齐咏三十来岁,留着胡须,眼睛不大,神情倨傲。 “皆已准备妥当。”秦征不愿多说,简单回道。 “甚好。不知安排何人担任旗手?”齐咏问道。 按照规矩,旗手高擎军旗,行走在全军最前,两名护旗手分列左右稍后,举枪护卫。这三个位置,最是军中人人争抢的荣耀之职。早在前日,已经选全军优秀少年担任。 “一营一都,单海。”秦征回道,单海乃是西军遗孤,身材比一般少年高出一个头来,从小练武,很有根基。经过百日站桩,更是脱胎换骨,是秦征非常看好的苗子。 “不妥。”齐咏不假思索,立时否了。意味深长的瞥了秦征一眼。 “这却是为何?”秦征急了,明天皇帝就来了,今天换人? “军判更属意陈少濬为旗手。”齐咏道,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秦征。陈少濬已被淘汰,但最近又被塞了回来,更想在此次校阅中得到皇帝赏识。 陈少濬乃是大理评事、馆阁校勘陈博古的幼子。而陈博古与金楶的父亲有旧。 “陈少濬已被淘汰,如何能成为旗手?”秦征不解。 “已然恢复了陈少濬军籍,今日就会入营。”齐咏说道。 “这?”秦征愣了一下,随即就愤怒了。“淘汰之人,如何能恢复军籍,此事断不可为。” “秦教头,少年军可不是你做主,”齐咏拉长了腔调说道,“你只需执行军令即可。” 秦征被激怒了,一个幕僚,也敢在他的面前颐指气使?他也是堂堂的从八品右班殿直、御龙弓箭直都虞侯,岂是一个幕僚可以拿捏的?虎目一瞪,说道,“想换人?拿军令来。” “你?”齐咏被怼的说不出话来,他哪里有军令?平日里这些军汉,哪敢在他的面前耍横,怎么今日,炸刺儿了? “秦征,你想清楚,谁才是这军营的主人。”齐咏不甘心,依旧威胁。但他这句话,却是让秦征抓到了痛脚。 “这军营的主人,除了官家,还有何人?”秦征幽幽的说着,瞟了一眼齐咏。这一眼看的齐咏心头一凉,强自镇定的说着,“自是官家,当然是官家。”一边说着,一边转身仓皇而去。 秦征很是不屑的吐了一口,转身向营地走去。那里,一帮少年正在操练队列,一名高大的少年举旗肃立,神情坚毅。红色的旗帜上,绣着威猛凶恶的虎头,迎风飘扬,猛虎仿佛活了过来。 郭佑正在一旁,手持齐眉长棍,厉声呵斥一帮少年,“都站稳了,不许晃。”随即又换了一副笑脸,“知道明天什么日子不?” “知道。”队列整齐答道。 “官家要来看你们,这可是天大的事。”郭佑神色一正,“某从军五年,都还没有见过官家。这是你们的福气。” 郭佑很是恍惚,自己从军已经五年了吗?可我还没有上过战场呢。他有些羡慕这些少年,得到了皇帝还有皇子的关注,得到最好的培养,将来可是要大用的。 其实,他也很幸运,被抽调到了少年军,担任枪棒教头。最让他高兴的是,秦征也在这里。 刘斌偏没有这运气,虽然秦征举荐了刘斌,但是他差点触怒了皇帝,幸好小皇子出现解了围。刘斌的事自然没了结果。 “全都有,立正,解散。”郭佑发出了解散的口令,队列立刻就开了花,一多半的孩子奔跑而去,那是被尿憋急了,着急去厕所。郭佑向着校场的边上走去,他看见秦征站在那里。 秋风渐硬,花木飘零。晒着太阳,也感觉不到多少暖意,房间里更显得阴冷。已经十月,很快就进入冬天了。 于飞的算盘早已做了出来,并且教会了二十名学生。此时,二十名小会计,正在盘点皇后的香皂账目,并用一种新的记账方式,重新建立账目。 宋时记账采用的是四柱记账法,分旧管、新收、开除、实在,结算的基本方式,是旧管加新收减去开除,等于实在。 这本是不错的记账法,但是有个奇葩之处。各种收支不分科目,杂七杂八的各项数据统一加减,最后,列一个贯石匹两束,五种计量单位并举。这样的数据出来,根本就是一本糊涂账。 新建立的总账和明细账,重新设立了科目,将各项数据分门别类,收支一目了然。但这仅是开始,后面要学习的知识还多着呢。 不得不说,曹佾有经商的天赋,也有很敏锐的嗅觉。他只是听着于飞讲解了一遍分类记账,立时觉出了好处。派了十几名管事,前来跟着一帮小孩子,学习阿拉伯数字和新式记账法。 曹佾现在买卖做得大了,在各路都建立了果酒作坊,玉堂春全国销售,原有的人手不够用了。临时雇用,忠诚度就太考验人了。 这一条全国销售的线路,其实就是于飞想要建立的物流通道。在每个节点,建立仓库,周转全国货物。到时,就不仅仅是酒了,而是天下百货。货物流动,自然国家就有钱。 但关键是运力,没人不成,没车船也不成。不过,这就是曹佾要考虑的问题了。于飞现在,只负责出主意。 到了晚上,內侍何正前来传诏,说是皇帝明天校阅少年军,让于飞随驾前往。这个消息让于飞高兴了半晚,终于可以去看看少年军,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样了? 说起来,他空挂了一个都统制的名衔,从少年军建立,只是和秦征见过几次,琢磨了一些现代练兵的方法。竟是一次也没有去过军营,让他很是期待明天。 还有一个人也在期待明天。柳十三已经知道,自己被判了流刑,明天就要上路了。发配延州充军,家人都被释放。这样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柳十三想着。 他被王怀举抓获的时候,其实已经知道,自己死定了。柳宝儿入宫干什么,他不知道。但总不会是小事,被牵累而不死,只是流放,已经让他意外了。这或许就是纪先生让他等待的目的了吧。 他呆在牢里,不见天日,不知日月。但是还能感觉到寒暑的变化,怕是要入冬了吧。山寨里也不知有没有准备冬衣?女儿过得怎么样了?也是该说门亲事了。 想到亲事,竟莫名的想起一个人来。芸娘,那个让他心跳不已的女子,眉眼弯弯,看上去总像是笑着。但他却从那双笑着的眼睛里,看见冷漠和悲伤,那是心如死灰的冷漠,生不如死的悲伤。 还未入狱的时候,他每隔两天都会去矾楼坐坐。点了她的牌,面对面的坐着。有时也说几句话,但他总是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回去后就开始后悔,怎么不多说几句? 然而到了下次,依然如故。 回忆竟让柳十三觉得暖和了许多。若是离京前,能再见她一面,那该多好。不过,柳十三也清楚,那是不可能了。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41章 惊天一箭 皇帝出行很麻烦。 天还没亮,于飞就起床梳洗,换了郡王的服饰。伴君校阅,自然要穿正装。但是一直等到太阳都老高了,才终于等到出发的命令。 皇帝的依仗遮天蔽日,随扈的禁军一层层一队队,前后左右都是盔甲刀枪,根本看不见人。于飞的马车前面,看不见头;他的马车后面,看不见尾。 宫里的少年军,也是少年军,自然也要跟着。此刻,六毛五人就在于飞马车的不远处,一人扛着一根小号的铜棍。百日站桩和混元九式,都是炼体的功法,已经在六毛等人的身上,看见了效果。 不过一个来月的时间,六毛五人都有了不小的变化,身子敦实,脚下生根,力气大增。五行棍阵的威力没有见过,但看五人手里的铜棍,虽是小号,也很有些分量,舞起来总是不会差。陈景元还是很上心的,于飞暗暗点头。 车队行进的速度很慢,直到了中午,才算是进了少年军校场。校场的北边搭了一座五尺高台,那就是皇帝校阅军队的地方。 校场上,齐刷刷的站着八个方块阵,一色的黑色军服。 八个方阵横平竖直,整齐的让人咋舌。一向以仪仗出名的殿前司亲军,也排不出这样的队形。昂首挺胸,神情庄重,一色的长枪,枪尖闪亮,远远看去,就像划出一道笔直的闪电。 少年军的军容先声夺人,令随驾的一众文武官员,竟有了一种面临战阵的压迫感,不由自主的变得肃静。 皇帝走上高台站定,就听得台下嘭的一声响,却是少年军手肘平抬,右拳在胸口一击,枪杆猛的在地上一顿,齐声道,“陛下万岁。” 大宋军规,介胄不拜。少年军行持枪军礼。皇帝心头一热,少年军竟让他猛然有了沙场点兵的雄壮。幼虎虽幼,已是威风八面,凛然不可侵犯。 皇帝一抬手,示意免礼,下面又是嘭的一声,“谢陛下。”整齐划一,数百人如一人,纵是童声,亦是变得浑厚肃穆,军威凛凛。 “臣,权发遣御前少年军军事判官,金楶,请陛下校阅。”金楶在台下高声唱道。 “可。”皇帝说道。 金楶回身,抬手一挥,只听校场上一声号响,第一方阵前,旗手挥动军旗,开始行进。随在他身后的,是两名手持长枪的护旗手。一列列少年军士,跟随军旗,长枪向上斜举,整齐走向高台。 此时的校场分外安静,只有一个脚步踏地的声音,沉重有力,仿佛踏在人的心口上,不由自己的跟着踏地的节奏跳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队列上,被夺了心神。 于飞的心思却不在队列行进上。此时他眉头紧皱,不停的四下踅摸。他感到了危险,心惊肉跳的危险,却不知危险在哪里。 他猛地抽了下鼻子,猪油的臭味很淡。但是臭味里,他竟闻到硫磺的味道。哪里来的硫磺?火药!于飞一下子大惊失色。 于飞了解过,这个年代有火药,但是没什么威力,顶多就是造个火药箭啥的,还不如后世的窜天猴呢。可是,此时于飞哪敢低估火药的威力,说不定就是威力巨大,一炸一大片呢? 有人要刺杀皇帝,而且还是使用火药。 幸好,他此时离皇帝很近。不容多想,说时迟、那时快,一闪身就靠近了皇帝。就在这时,他猛然间寒毛乍竖,根本不及反应,下意识的抓住皇帝的衣襟,用力一扯。 “嘭。”一声暴响,就在皇帝被于飞扯得一弯腰的刹那,一支两尺多长的利箭,射中皇帝头上的帝冠,擦着头皮一闪而过,钉在了身后的黄罗伞立柱上,犹自颤动,发出嗡嗡的颤音。 此时,才听到校场的围墙上,传来弓弦的崩响声。 于飞敏锐的灵觉,救了皇帝一命。这是于飞第二次面对刹那死亡的时刻。最可怕的危险,是你不知道危险在哪里。敌人出手了,于飞反而镇静了。 “护驾。所有人离开高台。”危险还没有结束,地下的火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快速离开才是最稳妥。 于飞话音刚落,又听见了弓弦响。于飞一惊,扭头就发现秦征已经手握长弓,跨立台前,正一箭射落了敌人射出的第二支利箭。 秦征更不停手,手如簪花,快速连发,一支接着一支,竟是传说中的连珠神射,压制的敌人射手再发不出一支箭来。为了避开秦征的箭,敌人射手只得翻下围墙,落到了墙外。 “好箭法。”于飞心里赞道。一边拖着皇帝向台下跑,一边还有余闲关注着秦征和敌人对射。 好在敌人只有一名射手,可是念头还没转完,他就知道自己错了。又一名敌人从围墙上扑下来,身形如电,向着皇帝飞扑过来。 殿前司禁卫终于反应过来,结成战阵想要阻止来人。来人毫不停顿,双手一揽,已夺过数支长枪,顺势投了出去。 几名禁军立时就被穿了糖葫芦,破开了战阵,杀出一条血胡同。啪啪掌影翻飞,兔起鹘落,惨叫连声。片刻间,来人的身边,已经没有站着的禁军。竟是一名武功绝顶的大高手。 一声长啸,纵身一跃,双脚在禁卫头上连点借力,快速接近了皇帝和于飞,如苍鹰一般,带着风雷之势扑击过来。 无数的禁卫竟是根本拦不住他。惊厥的皇帝已经浑身发软,若不是于飞生拉着他,皇帝早已经瘫软在地了。台上的文武大臣们,比皇帝好不到哪里去,但好歹总算是离开了高台,不停的向着远处奔逃。 皇帝的身边还是有人的,何正虽然也是身子抖得厉害,却没敢自己逃跑,跟于飞一起拖拽着皇帝。六毛五人手持铜棍,围成一个圈儿,跟于飞寸步不离。 要不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这五个小家伙哪有害怕,一个个虎视眈眈、跃跃欲试,和一众屁滚尿流的文武官员,形成鲜明的对比。 还有一个更鲜明。台下的少年军,到现在依然队列不乱,结成枪阵,听着教头的号令,一步步向着高台推进过来,竟是要从背后压迫这个势不可挡的武林高手,和禁军合围。 但禁军的表现就太差劲了,被敌人一人一冲而散,眼见着同袍被杀,竟是扭头向后就跑,禁军结成的战阵,一时大乱,被敌人顺利的冲到了皇帝和于飞的面前。 陈景元终于在最危急的时刻出现,截住了敌人。这两人都是大高手,一时身影交错,拳掌相交,皆是势大力猛,砰砰有声,谁也奈何不了谁。 来人缠斗片刻,见不能突破陈景元,忽的一声长啸,纵身而起,身在半空竟是神奇的一扭,变了方向,落地脚步连点,几个纵跃就到了围墙边上,就要遁走。 陈景园紧追不放,跟着翻上围墙,一闪身,两人都不见了踪影。 “轰。”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从于飞的身后传来。大地猛烈的晃动了一下,他知道,火药炸了,拖着皇帝就势趴在了地上。 一股浓烟升腾而起,断裂的木板、碎石四下乱飞。一瞬间,染着黑灰的泥土,被一股强劲的气流推动,如同河水泛滥,疯狂奔涌,将近处的人都埋了进去。 安全了吧?于飞从地下爬起来,扑打头上、身上的灰土。心里那种让人心惊肉跳的危险感觉,已经没有了。应是敌人预设的手段都用完了,撤走了。 忽的一下想起皇帝,连忙去扶,却发现皇帝已经晕了过去。摸了摸鼻息,还好,只是受惊过度。四下一看,叫道,“护驾,护驾。” 禁军终于整顿了队形,结成战阵,将皇帝团团围住。少年军收拢了队形,暂时没有任何行动,等着教头的命令。文武大臣们也终于稳定了心神,大叫着“救驾”向皇帝奔跑过来。 皇帝没有大碍,片刻就清醒了快来,第一件事,回宫。他现在惊魂未定,只有回到皇宫,才能让他感觉到安全。 陈景元没有追的太远,很快返回了校场。毕竟他的职责是保护皇帝,而不是追凶。要是他不在的这片刻,皇帝再遇到危险,那他就是万死莫赎了。 夕阳下的校场,一片血色。 片刻的功夫,禁军被敌人击杀了三十多人,受伤的更多。地上的尸体多数肢体扭曲,有的却是被长枪贯穿,几个同袍死在一起。 今天,也算是给少年军上了一课。面对鲜血和死亡,少年军的表现出乎于飞的意料。不仅保持战阵不乱,竟敢前进压迫敌人,比宿卫皇宫的禁军强出太多。这班教头不错,于飞坐在马车里想着。 剩下就没有于飞什么事了,自有官员封锁城门,大索京城,追拿刺客。可是于飞不能安心,他已经是第二次面对凶险的刺杀。究竟是什么人?这两回是一拨人?还是不相关的两拨人? 于飞实在想不出,是什么人要取皇帝和他的性命。这简直匪夷所思啊,刺杀皇帝,这是明火执仗的造反啊。有仇恨?还是政治目的? 能请动和陈景元一个级别的大高手进行刺杀,甚至能轻而易举的混进重重护卫的校场,而且,在校场的高台下预先埋设火药,这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办到? 最关键的是,他们掌握了火药的制法。使用火药爆破,说明敌人对火药的研究和应用,已经超过朝廷。因为朝廷还停留在火药箭的阶段。这可是一个大杀器。虽然现场爆破的威力一般,但是用到关键地方,那也是会要命的。 直到回了玉璋苑,于飞不由想起,那晚潜进玉璋苑的女子,似是在找什么东西。如果没找到,估计还会继续找下去,那岂不是还要来? 他的危险依然存在,不知何时就会爆发。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42章 明珠有泪 距开封城七十里,有陈桥驿,乃是当年太祖黄袍加身之地。街道整齐、屋宇参差,客栈无数、商贸繁华。此处,乃是出开封城向北,必经之要道。 此时,一间客栈的二楼,传出女子的惨叫。客栈掌柜半趴在柜台上,向着上面瞟了一眼,若无其事的又闭上眼假寐。 他已经见惯不怪。自从几日前住进来,一直都是惨叫不断,听着让人不忍。但是与女子随行的另一男子,却是凶神恶煞一般,让掌柜的绝了进去一看的念头。 门口光线一暗,走进了两个人。一人四五十岁年纪,身量不高,面貌清癯;另一人却是好大一条壮汉,怕不有九尺高,满脸的络腮胡子,眼似铜铃。 “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掌柜的慌忙应酬。 “先吃饭,可有牛羊肉?赶紧的上来。”中年人也不说话,径自往二楼上去。大汉却是捡了张靠门的桌子坐下,催促道,“再来两坛好酒。” “好嘞,客官稍坐。”掌柜的答应着,眼角余光却留意着,只见中年人上了二楼,也不招呼,推门走进那惨叫女子的房间。 房间里弥漫着血腥气,一名瘦小女子仰躺在床上,双臂用布带包裹着,缠的跟棒槌似的,渗出斑斑血迹。窗边的方桌前,坐着一名汉子,见到中年人进来,慌忙起身见礼。“师叔回来了?” “嗯。”中年人点点头,靠近床边,看着床上的女子叹了一口气。女子脸色煞白,额头上渗出汗水,神色非常痛苦。看见中年人,还未说话,眼泪就流了出来。 “不能再拖了,要立刻截了去。”中年人端详了一下女子的双臂,断然说道,“再迟,怕是会危及性命。” “不。”女子一声惨叫,使劲的摇头,牵动伤处,更疼的面庞扭曲,惨叫更甚。中年人看得不忍,扭过头去。 中年人来自辽国木叶山,是这两人的师叔。 木叶山,契丹人的祖山,神圣之地。这一代大辽国师圆融大师,就守护在木叶山始祖庙。而中年人,正是圆融大师的弟子赫赤嘉,辽国南院僧录司总管,全权负责对南朝细作事务,手掌生杀大权。 南院僧录司,专门对宋国而设,招募边地汉民、僧侣,经过训练派遣到中原腹地,刺探大宋机密。政令、文化、经济、武器、驻防,无所不侦,刺探、暗杀、策反、收买,无所不用,在宋辽边境,威名赫赫。 此次,赫赤嘉秘密潜入东京,却是因为这个女子。她乃是大辽后族萧家之人,大师兄耶律格的关门弟子萧奴儿,身份尊贵。此次失手遭受了重创,他却是不得不来。无论如何也要给大辽皇后一个交代。 起因与他有关。他的属下侦知,南朝皇子死而复生,竟然与一枚神奇的白果有关,他立即向皇帝禀报了。谁知萧奴儿,从皇后那里听说了此事,竟然和她的师兄两人,混进开封城,夜探大宋皇宫。 却不想竟栽在了一个四岁的孩子手里,双臂尽废。刚看到萧奴儿的伤势,他吓了一跳,双臂筋骨断裂,手臂肌肤,就像是摔破的瓷器,裂纹密布,仅剩皮膜粘连。 什么样的武功,能造成这样的伤势?一掌之威,竟至于斯。 赫赤嘉的报复直接了当,刺杀大宋皇帝。虽然明知不可能得手,但势在必行。何况时机出现的太巧,他甚至都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宋军防范稀松、漏铜百出,他们轻易就混进了军营。但草原上名声响亮的射雕手失手了,终是功亏一篑。 火药是赫赤嘉招募的南朝道士所献,果然是无甚用处。费了那许多力气,仅是冒了一股烟儿,听了一个响儿,南朝尽是唬人的玩意儿。 “我不截,我不想没有手。我要找师公,师公定能医好我的手。”萧奴儿在床上哭喊,声嘶力竭,甚是凄惶。 “走。”赫赤嘉叹口气,命令道。 片刻后,三人骑马,护着一辆马车缓缓向北而去。 皇帝赵祯终于从恐惧中缓过来,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无边的怒火。大宋九五至尊,竟然被人刺杀?还差点就让贼人得手了。 皇帝的愤怒,让整个东京噤若寒蝉。城门闭锁、道路设卡,全城搜查,到处都是凶神恶煞的禁军士兵,稍有抵触,立时抓捕。 殿前司、侍卫亲军司一众领军将领,在福宁殿外面跪了一夜,依然难消皇帝的怒火。他们这次犯得错大了,人人都知道责罚难免。但是头上的刀,一直不落下来,更让他们心中惴惴、忐忑不安。 福宁殿内,皇帝半躺在床榻上,神思有些恍惚。他的脑海里,一直闪现着那支夺命利箭。他的头皮被箭尖划破了一道口子,流血不多,但惊心夺魄。 他确信,自己在鬼门关打了一个晃儿,被儿子眼疾手快拉了回来。稍一闭眼,他就仿佛又感受到,箭矢扑面而来的劲风。 皇帝赵祯已经知道,是谁要刺杀他。陈景元和敌人交过手,认出了敌人施展的武功,乃是辽国木叶山的绝学密宗大手印。此人施展出来,势大力沉,劲断筋骨,已臻化境。 难怪禁军那么多人都挡不住,竟是辽国木叶山的人。 皇帝当然知道木叶山,那是不亚于中原道家祖庭一般的地方,更有甚者,木叶山还是辽国皇室的根基之地,得到了辽国朝廷倾力扶持,势力极大。 “官家,王怀举在外求见。”何正小声的禀报。 “嗯。”皇帝鼻腔里发出了一个音节,轻轻的点头。 片刻,王怀举弓着身子,小心的靠近皇帝的床榻,噗通跪倒。皇帝看了他一眼,心里明白王怀举的害怕。京城发生这么大的事,皇城司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足以说明皇城司的失职,砍了他都不为过。 “查到什么?”皇帝问道。 “回官家,小人查到,有人收买了少年军教头潘世贵,借搭建校阅高台之机,暗中将火药埋在高台之下。潘世贵招供,是西街皮货商人林全和他接触,并推荐了搭建高台的工匠。小人带人去抓捕,确认此处乃是辽国暗桩,只是贼人已经跑了。” “辽国。”皇帝恨恨的念叨。辽国就像是悬在头顶的利刃,时刻都在威胁着大宋。也因此,朝廷内外,无不是谈辽色变,畏之如虎。河北至东京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千里边境只能修塘泊以拒骑兵。 这是大宋之痛,也是皇帝赵祯之痛。如今,连东京城也任由细作出入,甚至张弓刺杀皇帝了。 “着开封府全力配合皇城司,清缴京中细作。募京城内外捕索辽国、元昊细作,获一名者赏钱三十万,公人转两资。知而不告者,法外重诛之。”皇帝赵祯这次是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整治京师,不能让敌国细作猖狂。 后宫里,此时兖国公主的住处,却是另一番景象。 于飞的大姐姐徽柔,已被册封为兖国公主,她比于飞大四岁,但现在,于飞已经和她一般高矮了。 徽柔躺在床上,床边围了一群人,皇后、苗氏皆在。床上的徽柔,眼泪汪汪。 却是昨天傍晚时,徽柔正在爬树,猛然间听內侍说皇帝遇刺,大吃一惊从树上摔了下来,当场摔断了腿,疼的哇哇大哭。 于飞过来的时候,徽柔已经被太医救治,对接好了骨头,包的棒槌一样,躺在床上。太医再三叮嘱,千万不要随意移动,以防接好的骨头再次错位。 于飞伸手摸了摸包裹的白布,倒是挺柔软,但是并没有硬物固定。难道不用打石膏吗?后世医院里遇到这样的病人,不都是打上石膏,固定断肢,以防错位。 于飞很疑惑,难道大宋的太医,还没有研究出这样的方法? “大姐姐,你干嘛要爬树?”于飞问道。徽柔一下子扭过头,瞪着于飞。哪壶不开提哪壶,没见大娘娘也在吗?公主爬树,这传出去很好听吗?大娘娘定会训斥。 “太医呢?我有话问他。”于飞被大姐姐一瞪,后知后觉,嘿嘿笑着连忙转移话题。 太医并未离开,只是在偏房休息,以防不时之需。不一时,太医被叫了过来。于飞没有见过,不认识此人。 “太医,为何不用硬物,将受伤之处固定?”于飞问道。 “回殿下,硬物难以与腿骨契合,力轻没有用处,稍重恐又挤压腿骨伤处移位,故只是软布包扎,静卧静养。”太医说道。 原来如此。于飞明白了,此时还没有人使用石膏做伤处固定,想了一下问道,“宫里可有石膏?” “有。”太医点头,石膏可入药,宫里当然有。 “多取些石膏来,我有用。”于飞知道,入药的石膏乃是生石膏,若要固定伤骨,还需煅烧成熟石膏。 太医很是疑惑的去取石膏,于飞又让人去找铁锅、木柴,就架在院中。一屋人都在看着于飞,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不过也没人阻止,很是好奇的看着他,指挥着內侍将石膏倒入铁锅,点火烧了起来。 石膏都是一块一块的,并没有研磨成粉,烧了片刻,噼噼啪啪的发出暴响,碎裂开来。一直烧得通红,于飞才让人撤了火,等着温度渐渐降低。 等到石膏不再烫手,让人取来石臼,捣的粉碎,再碾成细细的粉末,一番操作下来,看得大家都是目瞪口呆。这玩的是哪路的把戏? 但是太医深通药理,已然是两眼放光。石膏具有清热泻火之功效,但是寒湿较重。经猛火煅烧,去其寒湿,研磨成粉,施于患处,却可贴合腿骨,用于固定。 “神童啊。”太医已是大喜过望,后面的事不需于飞指点,他已是明白如何操作。只见太医将石膏粉加水,调和成略稠的糊状,轻轻的敷在徽柔受伤的腿上,严严实实的包裹了起来。不多时,石膏凝固,丝毫不会晃动。 “老臣多谢殿下指点。此法可使无数伤患受益,都是殿下的恩德。”太医很激动,躬身施礼。于飞避开不受。 “此皆是太医亲手施治,我只是烧了一点石膏而已。”于飞谦虚道,不肯领受石膏固骨的功劳。 “殿下过谦了。”于飞不受功,反而更让太医钦佩。 皇后终于听明白,原来是于飞想出了一个了不起的法子,可以固定受伤的腿骨,不致再意外的错位,加重伤势。 的确是一个了不得的善法。只是如此大功德,于飞竟能推拒不受,不与太医争功,此心性气度,更让皇后感到欣喜。这才是皇家应有的风范。 只是皇宫之外,此时已是风声鹤唳、一片肃杀。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43章 二虎争风 皇帝对身边的保护力量失去了信任。殿前司首当其冲,当日护卫班直全部降为下军,迁延州驻防。三衙高级将领,也有多人被牵累,遭到贬斥。 宋代军制中一直采用更戍法,禁军分驻京师和外郡,以三年为期,内外轮换。兵丁换防,将领并不随之轮换。然而,随着太平日久,此法早已有名无实。 皇帝赵祯十分清楚,京城禁军早已糜烂。正是要借此机会,重启更戍法,逐步将禁军送到边地历练,以期恢复战斗力。 以前若是要采取此法,必然招致不满和抵触。但现在,皇帝借着被刺杀引发的朝堂震恐,却正好可以整顿京中禁军。任谁也不敢,在这个风头上奓刺儿。 一连几日,皇帝颁布数道诏书,命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开始考核士兵,不合格者降等;选拔武艺卓越者,补入殿前司;考核末等的部队,迁延州、渭州等地驻防,实行更戍。 一条爆炸性新闻,通常都是被另一条爆炸新闻取代。 已经几十年窝在东京城不动的禁军,终于要出外了。东京城内百姓的兴趣,一下就从皇帝被刺杀,转到了京营要出京。 令人诧异的是,除了百姓和禁军大营,朝堂竟是一片平静。没有皇帝想象中的哗然一片,也没有大臣上书言事。平静的让赵祯有些不适应了。 但随之就释然了。自本朝开国,何曾有过皇帝被刺杀的先例?这是国朝的耻辱。在皇帝被人刺杀之时,护卫的禁军不堪一击,被敌人一个人冲的七零八落,皇帝都差点被敌人干掉。 此等事,你让那些标榜忠君爱国的士大夫如何说话?难道说,你愿意看着皇帝被敌国刺杀?那是整个士大夫阶层的耻辱,断不可为。 文官们不说话,一众武将更不敢说话。军营骚乱了几天,被狠厉的镇压下去后,一切都变得井然有序。 随着考核的结束,有人升入了上四军,补入殿前司、侍卫亲军司,但更多人离别家小,踏上了不知生死的旅途。 有了先例,以后自会成为故事。皇帝赵祯想着。 柳十三被押解出京已经五天,再两日,就要到潼关了。家人已经被释放,而他则要流放延州。 押解的差役显然是打点好了,对他倒是客气,也不催着赶路。 但此时,他很是诧异。一部禁军正在向北行军,看着旗号,应该是京中的禁军。路上的行人车马,都被赶到了路边。只是,他们要去哪里?没听说开战啊? 差役不知从哪里打听了消息,说道,“去延州的。” “那还不是去送死?”另一名差役笑道。在京里,任谁都知道京城禁军就是个笑话。披了甲连马都上不去,这样的兵去延州,面对西贼,不是送死是什么? 柳十三不关心他们的话题,心里想着自己的心事。出东京城的时候,他见着了芸娘。 芸娘坐在一辆马车里,就停在城门不远的树下。许是心有灵犀,他向着马车看过去的时候,正瞧见芸娘掀起了车帘,向着他看过来。 芸娘没有羞涩,定定的看着他,似要看到骨子里。那一刻,柳十三心里升起一个念头,杀了这两个差役,和芸娘一起逃走。 但他终究还是离开了东京城,一步一回头,直到看不见。芸娘没有说一个字,但柳十三却懂了她的情意。这份情意如火,让柳十三颓废的心,重新燃起了激情。 芸娘在东京城还是很有名声的。人生的很美,有着书卷气。但是她抚琴的时候,却往往让人忽略了她的相貌,沉浸在琴声中不能自拔。 京中无数贵介公子、名流士绅为之倾倒,不惜万金博佳人一笑。但芸娘却是个冰冷美人,拒人千里,不假辞色。 曾有士子自侍才高,流连矾楼,填词博取佳人青睐。一连三日、每日一词,文辞华美、情意融融。一时成为矾楼盛事,挤得人满为患,都想看看这士子,能否打动冰美人的芳心。 芸娘不胜其烦,令侍女送出来一首诗。 好是一时艳,本无千岁期。 所以谑相赠,载之在声诗。 士子看罢,满面通红,掉头而走。这首诗却是说,芍药纵是花开美艳,却是转瞬即逝,本就不敢抱有天长地久的期许。所以,《诗经》中记载,那时的青年男女欢谑后“赠之以芍药”。 年轻士子的一番做作,也不过是为了求一夕之欢罢了,哪里有什么真情意。一首《芍药》斥退士子,令芸娘一时名动京城,更是令富绅勋贵趋之若鹜。 此刻,芸娘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矾楼里里外外,尽是等着看戏的好事者。不过,这一回不是士子填词,而是两头恶虎争风。 五座高楼围起的庭院里,场地阔大,四周雕梁画栋,回廊曲折。庭院的正中,堆着十几口木箱,敞着盖子,尽是金银珠宝。 东西两侧,各有一群人,双方怒目而视,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出手的架势。两个领头的都坐着,衣着华贵,饶有兴致的看着手下斗嘴,神态自然惬意。 郇煜三十多岁,长着一对三角眼,给人阴狠的感觉。郇家是京城最大的盐商,市井传说,郇家拥有着千万贯家财,富可敌国。 郇煜的娘却是宗室女,按照辈分,他乃是当今官家稍远一点的外甥,有着一个奉节郎的荫补官身。 郇煜对面那人,名叫韩宗让,大宋开国名将韩重赟曾孙。二十多岁,家世不比他差,只比他更狠。韩重赟乃是太祖黄袍加身时六功臣之一,皇家尤为恩遇,许世代勋贵。 京城十虎中,郇煜行五,而韩宗让行四。这个排名却是和十虎无关,也不被承认。乃是京城百姓,根据十人的作恶程度,从高到低排出来的。各个家世遮奢,恶名昭著。 今日,却是为了芸娘,在这里斗上了。先是斗嘴,再是斗富。金银珠宝抬来无数,依然没有分出高低。 “真是无趣,没钱了吗?”二楼的窗口,突兀的传出一个童声,分外不屑的说道。周围猛地一静,都被这个声音惊到了。敢嘲笑二虎?活腻歪了吧。 “他娘的,哪个兔崽子,”郇煜一名下人高声喝骂,刚说了半句,就听嘭的一声,被一物砸在了嘴上。下人吃痛,捂着嘴呜呜两声,手指缝儿里流出了血来。 却是二楼靠窗的一桌客人,扔了一根鸡骨。 不一会儿,顺着楼梯走下来三人,正是于飞和陈景元、秦红英。 矾楼里变得异常安静,都在等着二虎爆发。谁不知道十虎各个嚣张跋扈,从不吃亏?今天能善了才怪。 于飞自然是陈景元带出来的。秦红英可是答应过他,要吃遍东京美食的,岂能食言?于是,陈景元破天荒的坐了马车出宫,侍卫只认金牌,让于飞顺利的混出了皇宫。 于飞不知道,他能混出宫来,自然是皇帝同意的。 三人的镇定,让郇煜有些摸不清深浅,一时竟没有发作。斜眼看着于飞三人走过来,心里判断着来人的身份。衣饰精致、气质不凡,想必也是大户人家,以一个小儿为首,那两人应是护卫下人之类。 “就这点儿钱,也学人斗富?真丢人。”于飞一副不屑的神情。 “呦呵,一个小蒜头,也学人说大话,认识啥是钱不?”韩宗让听着不顺耳了,眯眼瞅着于飞,戏谑的说道。 “不如就用这些金银珠宝扑一局如何?”于飞指着堆在院里的十几口箱子说道,“你们若赢了,这些金银我翻倍赔你。” 宋人好赌,十人十赌。于飞的皇帝爹爹,在宫里也是常常关扑,不过他总是输,好像没赢过。 韩宗让、郇煜来了兴致,问道,“如何关扑?” 于飞四处扫了一眼,正好看见院里的石桌上,摆着一副棋盘,手一指,说道,“就用这个棋盘。” 走到石桌跟前,接着说道,“将箱中的金银珠宝,全部换成铜钱。第一个格子里,放一枚铜钱;第二个格子里,放两枚铜钱;第三个格子里,放四枚;第四个格子,放八枚。以此类推,直到将格子全部填满为止。” “如何分输赢?”韩宗让看傻子似的看着于飞,这些格子能放几枚铜钱?他如此问,只是要拿话咬死于飞,不让他反悔。 “此处的金银,若能将格子填满,自然是我输。”于飞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口气,吓坏了陈景元和秦红英。十几个箱子金银珠宝,少说也能兑换二十万贯铜钱,棋盘才能放下几枚? 他们二人焦急的神态,更是给了韩宗让二人信心。这可是天上掉下的肥肉,碰到一个傻小子,白得几十万贯。怎么能容三人反悔? “但是,你们若是输了,就要按照这个规矩,用铜钱将棋盘的格子填满,赔给我。”于飞道。 “需得立下字据,不得反悔。”郇煜兴奋的说道。 “很好,就是要立下字据。”于飞一边说着,一边给陈景元使个眼色,也不管他是不是明白,自顾走到一张椅子跟前,爬上去坐下。 中人很快被郇煜的手下找来,拟好了字据,双方签字画押。围观的众人,纷纷乱乱的嘀咕着,看着于飞,都是戏谑同情的目光。 芸娘在房里听侍女说了外面的热闹,本来很是厌恶,根本不打算和二虎照面。但是忽又说,来了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要和二虎关扑。 这让芸娘很是好奇,也悄悄的从屋里出来,躲在廊道里偷看。心里默算着,棋盘上到底可以放下多少铜钱。 去兑换金银太麻烦,韩宗让直接找了两个会算账的账房,按照于飞的规则,将相应的钱数计算出来,就可以确定输赢。 十二箱金银被折算三十万贯铜钱,于飞无所谓的点点头。后世之人知道,想把棋盘填满的可怕,那是一千八百亿兆枚铜钱,大宋所有的铜钱加起来,也完成不了这个任务。 两个账房刚计算到第二排格子,已经满头冒汗了。还没有将第二排格子放满,三十万贯钱已经没了。这个结果,让围观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倒吸凉气,难以置信。 韩宗让和郇煜有些慌神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三十万贯,竟然没有排满第二排。气急败坏,叱骂着账房重新计算,又去找来几名账房一起算,结果自然是一样的。 满头大汗的账房,一个个计算的心力憔悴,到了也没有算出来,到底要放下多少铜钱,才能排满整个棋盘。但是他们得出一个结果,那就是很多,很多很多。 芸娘心里早就糊涂了,听到账房报出结果,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小不点的棋盘收钱之法,竟是如此厉害。 “认输吗?”于飞老神在在的问道。韩宗让和郇煜已经完全发懵了,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人算计了,而且还是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子。两人完全不能接受,对视一眼,瞬间明白对方心意。 陈景元江湖老道,一看两人神情,如何不明白这二人是要耍赖不认?只是这次注定一脚踢到石头上。 第二次了,陈景元终于有了闲情感慨。于飞就好像是京城十虎的克星,上次讹了九虎两万五千贯,这次更狠,四虎、五虎就算倾家荡产,也还不起于飞的帐。而且,还不敢不还。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44章 潼关路远 康定二年,十一月二十日。皇帝颁诏,改元庆历。降德音,流两千里以上降等,以下赦免。 皇帝一步跨入垂拱殿,急着问道,“可有计算出结果?” 垂拱殿内摆着十来张桌案,每个桌案后都坐着人。桌上、地上都是堆着算筹,正在紧张的计算,竟无人注意到皇帝走了进来。 跟在皇帝身后的,是新任三司使叶清臣。 王尧臣终是不能胜任三司使之职。国家财计艰难,他却是拿不出任何的章程,只能让贤。 叶清臣却是能吏,很受皇帝器重。越次拔擢,提升为起居舍人、龙图阁学士,权三司使公事。 初一上任,就奏请将历年发给三司的诏书、敇命编辑成册,以备查询,使官吏不能欺骗;冗繁的账册被重新删减整理,各项进出都必须有契约文书为凭。三司贪渎错漏大减,衙门风气为之一清。 但此时,叶清臣有些额头冒汗。不仅是他,身后的度支副使杨杞,一样是一个头两个大。问题就出在于飞的棋盘收钱之法上。 小皇子矾楼斗二虎,弹指间棋盘收万钱。于飞的名声霎时传遍京城,成了民间百姓津津乐道的茶余谈资。 甚至,曾经讹了九虎之事,也被人翻了出来,绘声绘色,编成了话本。在瓦子里说书人的嘴里,于飞已是伸张正义的打虎殿下。 棋盘收钱之法引来无数人的好奇,争相觅人计算,都想知道,棋盘上到底可以收进多少铜钱。一时间,东京城的账房成了香饽饽。 皇帝也想知道。早朝上,皇帝笑眯眯的安慰着韩允升,但就是不说此事作罢。韩允升正是韩宗让的父亲,官授内殿承制。说着请罪,却是想把这笔账赖了去,皇帝自是不能让他如愿。 “此事可由开封府查问明白。”皇帝一脚球踢给了王拱辰。 大殿上的王拱辰直翻白眼儿,皇帝啊,咱不带这么玩儿的。你儿子讹了人家钱,却推给我擦屁股?想是这么想,可是哪敢说? 脸孔摆出公正无私的神情,道,“回禀陛下,此事立有契书,开封府书吏为中人,双方均有签字画押,自愿关扑,矾楼四百余人为证,事由清楚、不犯律法。”说罢,又转身向着韩允升道,“韩承制还有何不清楚?” 韩允升心中愤懑,却又无言以对。那无底洞一般的棋盘,可要如何才能填满啊。想到此,却是又怨恨上了郇煜,都是这个浪荡子带坏了自家孩儿。没事去矾楼斗什么富?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非要去踩这个无底洞?这钱,还得着落在郇家,谁让他家钱多呢? “算的如何,可有结果?”皇帝又追问道。 “回官家,已经算到第四十二格,还没有计算出最终的数字。” 皇帝很是失望,都两天了还没有算出来。我儿子出的题就如此难吗?他才四岁好不好?皇帝很是戏谑的瞟了叶清臣一眼。 叶清臣自然看懂皇帝的眼神,被皇帝鄙视了。腹诽道,你儿子是神童,你骄傲,我知道了。但你不能指望三司使衙门,个个都是神童吧? 转脸瞪着身旁的度支副使杨杞,心说,这可是你的本行,算不出来,有你好看。杨杞立时头大,一挽袖子,亲自加入计算的行列,计算不出,度支的脸可就丢光了。 坤宁宫。皇后此刻头大无比,只觉耳边有无数苍蝇嗡嗡乱飞。她被一群大大小小的妇人包围了,七嘴八舌,五百只鸭子泛塘一般。 却是无法,这些妇人都有着县君、郡君的封号,和皇家沾亲带故,又不能撵了出去。都是来为韩家、郇家说项的。 她们都找人算过,虽然没有得出结果,但是知道,那是一笔巨大的数目,郇家怕是倾家荡产也还不清。 皇后也很好奇。只是皇帝召了三司使衙门无数公人,到现在也没有算出结果。嗯,还是去审问那小子来的快。 皇后灵机一动,“哎呦”一声,突然捂着肚子,面色痛苦。一众妇人吓了一跳,皇后可是怀着孕呢,这有个好歹,岂不是事没办成,更惹一身骚?纷纷站起,一边安慰皇后,一边赶紧告退。 见人都走了,皇后直起腰,对着紧张万分的女使摆摆手,啥事没有。女使们见皇后竟使出了“胎遁”,皆是嘻嘻怪笑。 “咱们的打虎殿下呢?”皇后戏谑道。 “正在后殿里逗三皇子呢。”女使笑着应道。 于飞很无奈的躲在坤宁宫。没办法,现在名声太响亮了。后宫里的妃嫔,一个个的往玉璋苑跑,缠着打听棋盘收钱之法。让于飞烦不胜烦,只能跑到坤宁宫里躲清静。 于飞正趴在床沿上,逗着几个月大的三皇子赵昕。小小的婴孩儿很是开心,咿咿呀呀,两个人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谈的很是投机。 听到响动,于飞回头,正看见皇后挺着肚子走了进来。屋中一众人,都呼呼啦啦的站起行礼,只有三皇子赵昕躺着不动,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众人。 “打虎殿下。”皇后在软塌上坐下,一边逗弄着三皇子,一边戏谑的念叨着,很是兴致高昂。 “大娘娘。”于飞很窘,这谁啊?给他起这么个外号,搞得现在人人都这么叫他,偏又透着一丝戏谑,让于飞大是不爽。 “我很好奇,那棋盘到底能收多少铜钱?”皇后道。 “爹爹不是召了人计算?”于飞问道。 “唉,两天了,三司使十几名精通算学的公人,还没有算出个结果。”皇后一撇嘴,三司使已经被她无限的小看了。我儿随便出了一道棋盘收钱之法,就难倒了一国财计的三司使衙门。 “他们不是算不出,而是计算工具太差。”于飞说道。算筹计数,也要看计的什么样的数。 算筹计数很是繁琐,遇到大数更是让人熬白了头发。何况棋盘收钱之法,更是一个大到无边的数字,能轻易算出来,才是怪事。 “是说要用算盘?”皇后一愣。 “算盘要快的多。”于飞道。 其实玉璋苑已经开始计算了。二十名小会计,使用算盘分组计算,应该已经有了结果。正想着,门外已经来人禀报,说是玉璋苑的人求见。 “已经算出来了,快叫他们进来。”于飞欣喜道。这群孩子年纪不大,使用算盘时间也不长,能算出如此的大的数,很是了不起。 进来的两个小女孩,怯怯的行礼,怯怯的递给于飞一张纸,上面记着计算出来的数字,用的是阿拉伯数字,皇后看不明白。 “一千八百亿兆枚铜钱。”于飞给出了答案。但是听得人都懵懵的,反应不过来这个数有多大。 “一兆等于一万亿。”于飞说明了一下。这下有了对比,恍然间似是明白了,顿时,坤宁宫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潼关,险峻挺拔,依山抱水,乃是进入关中的咽喉。夕阳下,斑驳的城墙透着沧桑厚重,风掠过,仍能听见昔日战场厮杀的呐喊。 城门关闭之前,三匹快马呼啸着冲进了城中。马上的骑士戴着兜帽,看不见面容。 三匹快马沿着城中青石铺就的道路,十分熟悉的左拐右绕,不一时,来到了一家客栈的门前。骑士中一人翻身下马,也不管缰绳,径直冲进了客栈之中。 大声叫道,“大哥,大哥,纪览在此,出来相见。” 柳十三正躺在床上,恍惚中听到有人叫他。仔细一听,腾的一下坐起,一跨步就奔着门外而去。同屋的差役吓了一跳,以为柳十三要逃,翻身而起,提刀紧追着跑出屋去。 “大哥。”纪览终于看见了柳十三。他到了东京,一直没有去见柳十三,甚至是柳十三流放出京,他也没有去见。 那时,还不是相见的时候,他要的是一个还了自由身的柳十三。而今,他做到了。 “好兄弟。”柳十三一把抱住纪览,虽然戴着镣铐,也挡不住兄弟二人的欣喜之情。 “大哥,你自由了,朝廷赦免了。”纪览稳定情绪,从怀里掏出了一纸公文,却是朝廷张贴的大赦榜文,被他揭了来。 柳十三激动的接过榜文,一字一字的看完,终于是放声大笑。 纪览的营救计划,并非是弹劾吴遵路这般简单。 他进京半个月,一直没有发动营救。只是买通狱卒,给柳十三传了一个等字,让他耐心等待。 纪览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很多讯息。皇帝其实是一个很仁厚的人,不会乱开杀戒。何况,七年未孕的皇后,恰在此时有了身孕。更让纪览有底气相信,皇帝不会开杀戒。 接替吴遵路的人选,纪览圈定了两人。王拱辰性格圆滑,而郭稹有谋无断。无论是哪个接替开封府,都会按照他的设想,将案子禀报给皇帝,由皇帝决断。而皇帝所判,最多是流放。 就算王拱辰、郭稹不想审理柳十三案,纪览也会让书吏,将卷宗摆到他们的案头,非审不可。 而纪览,派出得力的人手,教会民间小孩子一首歌谣,专挑礼院官员的家门口去传唱。 “康定复康定,何康惜何定。不康又不定,康定何康定。”柳十三念叨着这首歌谣,心里赞叹。 如此歌谣定会传到皇帝耳中,民间对康定的年号,已经失望无比、怨恨多多,皇帝岂能不想着改元? 果然,没过多久,皇帝改元庆历。按照以往的惯例,朝廷改元,必会大赦天下。 这才是纪览的营救计划啊。翻云覆雨,不外如此。 差役去潼关县衙问清楚了大赦属实,给柳十三开了枷锁,自回东京交差。柳十三自由了,恍如一梦的柳十三,这一晚喝了个酣畅淋漓。 第二天一早,也不和人打招呼,一个人,骑马直奔东京而去。 纪览站在窗前,眼看着柳十三纵马而去,也不追赶,只是轻叹一声,“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此时的柳十三,身子驾着风,心里揣着火,一刻也不愿停留。昼夜飞奔,他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东京,去到那个女子的面前。就算是刀山箭海,也不能阻挡他。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45章 青丝千结 不写情词不写诗, 一方素帕寄心知。 心知接了颠倒看, 横也丝来竖也丝, 这般心事有谁知? 轻哼着家乡的歌谣,秦红英身子慵懒的躺在床上,望着房顶,没有一点睡意,反而觉得甚是烦躁。前院里传来的丝竹之声,更像是小猫的爪子,一下一下的撩拨着她的心绪。 翠云楼不是秦红英的产业,她只是被雇佣的供奉。说白了,就是凭着高强的武艺,帮翠云楼看场子。不过她的身份有些特殊,在翠云楼甚得尊重。 却是数年前,她在西北之地寻找陈景元。无意中救下了一人,正是翠云楼的大东家,所以结下了善缘。等她上京追查汝南王府,就隐身在翠云楼。 她所住的这个院子,在翠云楼的后院,甚是僻静,平时也无人打扰。但此时夜深人静,前院里的歌声乐声,就挡不住的灌入了秦红英的耳朵,让她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她心中烦躁,却是和前院无关,而是因为陈景元。那个木头,虽然默认了两人情意,但是后面却没了动静。让秦红英不上不下,委屈的直想哭。 要怎样才能让那个木头开花呢?秦红英想到了于飞。小皇子智慧不凡,心思剔透。当初就是他,一口戳破两人的关系,可见眼明心亮。或许,他有办法。 心思一动,再也躺不下去。腾的起身,从柜子里翻出夜行衣,三下五除二,收拾停当,越窗而出,借着夜色飞高窜低,向皇城而去。 她跟着陈景元来过几次皇城,路很熟悉。灵巧的躲过巡查,攀上皇城城墙,如夜空中的飞鸟一般,潜进了皇城。暗中却是撇嘴,这皇宫的守卫,看着严密,实则毫无用处。 于飞正躲在床帐里修炼,却惊觉有高手潜进。他是真的惊到了,因为曾经夺命一刀,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他时刻都在提防敌人再次行刺。 迅速的离开床榻,躲进了房间一角的帷幔后面,虎视眈眈的盯着窗户,浑身紧绷,一副随时发动突袭的架势。 “喵。”突然一声猫叫,让于飞一怔,随之心神大松。他已经听出来,这是秦红英的声音。只是他不明白,深更半夜,这女人不和陈景元逍遥去,潜进皇宫干什么? “红英姐姐,进来吧。”于飞坐回床边儿,冲着窗户说道。窗户轻轻一响,一身黑衣的秦红英,轻巧的跳了进来。 秦红英知道外间住着侍女,也不敢大声,轻轻的说道,“挺机灵啊,都知道是我来了。” “玉璋苑可不养猫。”于飞也不客气,戏谑道。 “呵呵,姐姐晚上睡不着,想着带你出去玩儿。”秦红英干笑一声,说道,“想不想去?” “这深更半夜的,去哪里?”于飞才不信,秦红英大晚上潜进宫,只是想着带他出去玩儿? “青楼。”秦红英一本正经的说道。 于飞被秦红英唬了一跳,这姐姐可是真豪放。于飞斜眼瞥着秦红英。心道,要是我爹知道,你诱拐他儿子逛青楼,恐怕会立时砍了你。 “红英姐姐,还是说说有什么事儿吧。”于飞一副看透你的模样。 “呵呵,这个,这个,姐姐是想,让你给出个主意。”秦红英忽然变得扭捏起来,说话也是吞吞吐吐。于飞人小鬼大,老于世故。一见秦红英这个状态,大抵已猜了个七七八八。 “可是陈道长的事儿?”于飞问道。 “可不是嘛,这个木头,到现在也不找人提亲,真是气死我了。”秦红英被于飞说中心事,一下子炸开,心里话都说了出来。猛然惊觉说了实话,又一下子涨红了脸,变得更扭捏纠结了。 “这样啊,陈道长的确是不该如此。”于飞转动着脑筋,思索着办法。片刻,他冲秦红英说道,“这事好办,交给我了。” “啊?真的?”秦红英又惊又喜。 “嗯,不过,今后三天,无论陈道长如何求你,你都不能见他。” “他会求我?”秦红英不太相信,但还是点头答应。 秦红英心情忐忑的离开了,于飞也没了继续修炼的心思,坐在床上发呆。来到这个世界很快就是一年了,遭遇过危险,也体味过温暖。 和陈景元、秦红英接触过几次,也发现,他们其实都是很单纯的人,很好相处。帮助他们,于飞很乐意。 夜色很快淡去,初生的朝阳,照亮了整个东京城。迎着朝阳,一匹打着响鼻的黑马,被柳十三驾驭着冲进了大梁门。柳十三显得很憔悴,胡子拉碴,但双眼依然有神。 半个时辰后,他已经站在了矾楼的门前。他要为芸娘赎身,无论什么代价。 矾楼管事自然认得柳十三,这曾经也是矾楼的常客。只是听说吃了官司被流放延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是柳大官人。”管事姬海和柳十三打着招呼,“不知柳大官人站在门口是何意啊?” “某要为芸娘赎身。”柳十三认真的说道。 “哈。”姬海长笑一声,“柳大官人莫不是说笑?想要为芸娘赎身的贵人,能绕着矾楼排上一圈儿,可有谁能入芸娘青眼?” “姬管事只管说赎身的价码,至于芸娘是否点头,某自有主张。”柳十三不愿和姬海纠缠,迈步向矾楼里面走去。 “好,”姬海被柳十三怼的有点火上头,高声道,“就给柳大官人这个方便。十万贯拿来,姬某今日就成全两位。” “好。”柳十三回身站定,一口答应。忽然似有所感,向着二楼上看去,正是芸娘听到了柳十三的动静,出门来看。 四目相对,芸娘忽然展颜一笑,霎时,整个矾楼失了颜色。 “我出十五万贯。”正当人们惊艳芸娘一笑,一个突兀的声音,就像是打碎了水中的月影,一圈圈泛起的涟漪,都是遗憾和惆怅。 一个士子打扮的青年,风流倜傥的出现在矾楼门口,毫不在意周围的眼光,施施然走进矾楼,站到柳十三的面前,神态倨傲,不可一世。 “你确定要出十五万贯吗?” 青年士子正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又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他。只是他还来不及发怒,周围已是哗然一片。矾楼里都认得这位小爷,厉害的紧,只是他怎么又来了? 青年士子看清了来人,大惊失色。连招呼也不敢打,一低头,挤进人堆儿仓皇而逃。围观众人一边诧异士子逃得快,一边发出嘘声嘲笑。纷纷给于飞让路,让他顺顺利利的走进了矾楼。 柳十三很好奇,一句话吓跑了赵令荡的人,究竟是哪路神仙?赵令荡可不是一般人,乃是宗室,华阴侯赵世将的次子,从来都是欺负人,哪里受过人欺负? 待看清了给他解围的,竟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柳十三顿时呆住。他刚刚回京,如何知道打虎殿下是哪个? 幸好是芸娘看见了于飞,匆匆下楼。围观一众人,也是躬身见礼。这个小殿下,还是很得东京百姓喜爱的。 “芸娘多谢殿下解围。”芸娘都有些恍惚,这已是第二次为她解围了,她和这个小殿下还真是有缘分。 “举手之劳,不需多礼。”于飞说道。 于飞偷偷溜出皇宫,自是为了秦红英的姻缘。一路走到矾楼门口,却瞧着那里围满了人。一打听,竟是有人要为芸娘赎身,于飞好奇心大盛,毕竟他是见过芸娘的,属于熟人。 他和陈景元挤进来的时候,正瞧见那两人四目相对、情意绵绵,真真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谁知就有人大煞风景,横插一杠子,才激的于飞出声,吓跑了找事儿的人。他也不多停留,转身向着外面走去。走过姬海身边,忽又停了下来,幽幽的说道,“十万贯呢,可真是不少。”说罢,扬长而去。 姬海头脑立时就是一懵,惊疑不定的看着于飞背影,这位小爷啥意思?是嫌要的多了么?姬海心里七上八下,顿时凌乱了。 陈景元对于飞这个小皇子,还是很喜爱的。他和赵祯相识于少年,情谊深厚,对于飞以子侄视之。况且,这个小皇子行事,甚合陈景元脾性。因为陈景元自己,就是一个任侠性格。不然,当年也不会独闯匪窝,救下了秦红英。 还有一层关系,却是因为于飞的亲娘苗氏。几乎是认识赵祯的同时,他就见到了温婉的苗氏,并且一见钟情。奈何苗氏,从小喜欢的就是赵祯,一门心思就是要嫁给赵祯。 他们三人少年时,有过一段很让人怀念的时光。无论是陈景元,还是苗氏,都把这些记忆,深深的藏在了心底,但是并没有忘记。对苗氏的孩子,陈景元自然是无微不至,甚至是宠溺了。 所以,当初他才会毫不犹豫的带着于飞,自降身份去整治纨绔恶虎。更是心甘情愿守在玉璋苑,为于飞护卫。 马车在城中行的很慢。于飞不时的让停下来,捡着各色的好吃食、好玩意儿,收罗到他的马车里,自有陈景元去付账。 时近午时,马车终于停到了翠云楼的门前。走进大门,没有见到恶俗的龟公、老鸨,也没有乱糟糟的调笑场面。穿过一条廊道,来到了一处宽阔的厅堂,墙上挂着字画,桌角燃着熏香。 一名三十来岁的妇人,静静的坐在案前,很是优雅的冲泡着茶水。见二人进来,遂起身敛衽行礼,自称邢氏,招呼二人坐下饮茶。 “邢娘子,不知贵楼秦供奉可在?”陈景元道。 “哦?二位是要见秦供奉?”邢氏意外,到这里的,都是找当红的歌姬舞娘,哪有找一个供奉?“还请稍等。” 说着,邢氏拍了拍手,叫来侍女,吩咐她去通禀秦红英。于飞很好奇,不时左顾右看。这里跟想象中的青楼,差的可就太远了。哪里是什么烟花之地,分明就是清雅翰墨的书斋。虽有丝竹,不见喧嚣;亦有名伶,更多韵味。 不一时,侍女回报,“秦供奉不见外客。” “嗯?”陈景元怔住,秦红英会不见他?“可有将名帖给她?” “秦供奉正是见了名帖,才说不见外客。”侍女答道。 陈景元很是窘迫,他还没有碰到过这么尴尬的场面。匆匆起身,有些狼狈的带着于飞,逃出翠云楼。 于飞却是心知肚明。“莫非,红英姐姐有了新相好?”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46章 南有樛木 陈景元有些神思不属。莫名的失落压抑在心头,仿佛有只手,一下攫紧了自己的心脏,传来一阵阵抽搐。一身的功力,使不出半分。 于飞小声的嘟囔,他怎可能听不到?正是这句无意间的猜测,让他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镇静。心里像是长了草,屁股底下生出了刺,只觉得浑身没一处不难受。 于飞偷眼瞧着,觉得陈景元就快要炸了,脸越来越黑,呼吸越来越粗重。于飞此刻只想快一点回宫,他不想和这个点着火的炮仗在一起。虽然,这个炮仗是他点燃的。 后世有句经典的话,只有失去的,才是最珍贵的。于飞正是要让陈景元,体验一下失去的感觉。 于飞看得明白,在这两人的感情纠葛中,秦红英是主动的那个,对陈景元付出了全部真情。似乎陈景元也很习惯秦红英追着他,与其说他是被动接受,不如说他享受着这种追求。 陈景元打心底里,根本不曾想过,秦红英会不肯见他,更别提离他而去,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于飞让秦红英三天不见陈景元。 只要陈景元的心里,是真的喜爱秦红英,那他就会在这种失落中炸开,从而面对自己的真心。若非真心,那又何必纠缠? 还真是巧,路过矾楼的时候,于飞又见到了芸娘。矾楼的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还有几匹高头大马,几个汉子跟着柳十三和芸娘。 正要上车的芸娘,无意中一扭头,正好看见于飞从马车上探出头。四目对视了一下,芸娘露出了笑意,冲着于飞敛衽一礼。 于飞挥了下手,马车已驶过了矾楼。柳十三的目光,追着于飞的马车看了片刻,回过头对芸娘说,“与这位小殿下还真是有缘分。” “大嫂,请上车吧。”纪览抱拳施礼,请芸娘上车。 纪览终是不能,任由柳十三一个人入京,随后带了人追了过来。随他而来的,还有一路从各处暗桩调集的金银。但是令纪览诧异的是,芸娘一文未动,她的私房钱已足够给自己赎身。 柳十三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但看到于飞,他却添了心事。他已经听芸娘讲了小殿下的故事,小小年纪,这番作为,令柳十三大生好感。 自己协助白莲宗所为,自是不为朝廷所容。判了流刑,却被皇帝赦免。小殿下两次出手,不论是何情由,确是为芸娘和自己解了围,避免了许多无畏争执。算起来,自己却是受了他父子两人的恩情。 经过这番曲折,招安之事怕是难成了。只是卧牛岭数千兄弟,今后又该何去何从啊。 忽然,矾楼里传出歌声,却是芸娘曾经的姐妹,以歌为芸娘送行。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 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 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 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这首歌,却是《诗经》中一首祝贺新婚的歌谣,芸娘一下就湿了眼睛,走下车来,向着矾楼里敛衽行礼。 她知道,姐妹们是在真心为她祝福。只有她们,才知道跳出这个火坑有多难。芸娘也知道,姐妹们是多么羡慕她。 擦去泪水,芸娘笑着一拉柳十三的手,轻快的登上马车。一声鞭响,马蹄踏碎了夕阳,装饰精致的马车,载着芸娘已经飞起来的心,向城外驶去。 王怀举整个人瘦了一圈儿,倒显得更精神了些。整个东京城,已经被他过筛子似的,筛了好几遍。无数城狐社鼠,遭了池鱼之殃,东京街面上,再难见着几个描龙绣风的好汉。 皇帝遭遇敌国刺杀,王怀举惊恐之余,立刻爆发了怒火。真当皇城司是摆设吗?一声令下,皇城司数万探事察子发动,瞬间如水银泻地,渗入京城各个角落。 酒楼、茶肆,青楼、赌坊,瓦子、客栈,凡是有人活动的地方,都处在了皇城司的监控之中。有宋以来第一场反间谍战,在东京城展开。 秦征,在这场反间谍战中,大放异彩。秦征当初护送西军遗孤进京,带领了一个指挥的西军骑兵。秦征被调入了御龙弓箭直,他手下的将士也没有返回,全都被皇帝并入了捧日军,留在了东京。 此次,皇帝将西军将士派了出来,依然由秦征带领,清缴敌国细作。这群老兵常年在边关作战,对敌国细作,有着超乎寻常的的直觉,被他们盯上的,基本上就没跑儿了。 西军将士成了反间谍战的主角,皇城司和开封府,只能跟在西军屁股后面打扫战场。 是真的打扫战场,王怀举很是无奈的想着。这帮杀胚,在东京城中巷战,依然是野战的法子。骑兵一个冲锋,反抗的细作就变成了碎块儿,残肢断臂、血肉脑浆,散落的到处都是。 皇城司和开封府的兵丁差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最血腥的还是西军的审问手段。皇城司一直都很自负,自认从来没有撬不开的嘴。但在敌国细作的面前露了怯,手段使尽,没审出一个字。 秦征派了一名瘦小的老兵,一炷香的时间,全招了。王怀举等人进了审讯室一看,刑架上已经看不出人形,只剩下一坨肉不停的抽搐。一个个都是狂呕不止,脸色煞白。 这名细作却是一条大鱼,乃是辽国派在东京城的暗桩头目,正是皇帝刺杀案的执行者,被喽啰供了出来。秦征他们实施抓捕的时候,遇到了激烈的抵抗,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一幢独院,被经营成了寨堡,高低错落的布置了防御弩阵,将小院儿守的水泄不通。几次进攻,都被弩箭逼回。 秦征的手下有一名都头,被同袍们叫做鹞子。鹞子当真如鹞鹰,窜房跃脊如履平地,善使一柄短刀,近身搏杀从无敌手,乃是西军中有名的斥候。 秦征命布箭阵齐射,压制墙头弩阵。趁着弩箭稍停的空当,鹞子一个滚翻,已经靠近了墙角。纵身一跃,双脚在墙角上左右连蹬,眨眼已经翻进了院中,一连声的惨叫随即传出。 眼见弩阵被破,秦征很是默契的下令冲锋。并不是很结实的木门,被附甲的奔马嘭的一声撞开。随后,就是屠杀了。面对浑身甲胄的骑士,细作的抵抗只是徒劳。 此时,王怀举看着招供的名单,直吸冷气。名单上三十二个人,有男有女。有参政家的马夫,有枢密副使家的侍女,有大理寺评事的小妾,也有身家巨万的豪商。 这些人各个位高权重,跺跺脚,东京城都要晃三晃。已不知有多少朝堂机密被细作窃取,更不知,这些朱紫大佬的心儿里是黑是白。 王怀举犹豫了,盯着眼前的秦征,不知该不该下令拿人?稍一耽搁,或许细作就会得了风声逃走。但是,他又实在担不起拿人后,可能会引发的巨大震动。 “秦将军,你且做好抓捕准备,咱这就进宫请旨。”王怀举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禀报皇帝。他的个头太小,还是找个大个的顶在前面,这样才把稳。 冬夜里的风,凛冽刺骨。陈景元斜躺在一棵大树的枝杈上,抱着一个酒坛子,满脸的憔悴。只一天,他心里长出的草,已是异常的茁壮,草尖上喷出了火花。下一刻,似乎就要熊熊燃烧。 他耐不住心里的焦躁。昨天送于飞回了皇宫,夜里就单独去找了秦红英。他想问明白是什么原因,让秦红英突然之间性情大变,不肯见他了。 奈何,他吃了闭门羹。昔日寸步不离缠在身边,今日竟是连门都不让进了。越是想不明白,越是胡思乱想。一天的时间,仙风道骨的陈景元,被自己折磨的形销骨立、黯然神伤。 曾经的陈景元有着心障。躲着秦红英,一是被秦红英的热情吓着了,花样百出的小魔女让他吃不消;再有就是世俗的伦理道德,让他却步,虽是修道之人,但他堪不破这道枷锁。 及至十年后再相逢,他的心里竟充满欣喜。面上装的矜持,内里却是一刻也不想分开。书中暗表,正是他常常脱岗泡妞,才导致于飞遭遇了夺命一刀的惊险。 谁都不曾料到,纠葛了十多年的心障,竟是被于飞一指戳破。相比于十年苦苦追寻,世俗枷锁又岂能困的住两情相悦?一朝顿悟,心境大变。压抑十年的情意,如同火山喷涌,一发不可收拾。 树下边,于飞被大氅包的像个球,似模似样的正在烤肉。一切都是现成的,羊肉都腌好了穿在竹签子上,炭火烧得正旺。他只是举着肉串在火上翻动,烟气缭绕,闻了闻,倒是挺香的。 “道长,香喷喷的羊肉串,迟了可就没了。”于飞仰头叫道。 陈景元又灌了一大口酒,也不搭理于飞,自顾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于飞能找到他,他现在一点都不吃惊。这个小殿下太神异,不论他怎么敛息躲藏,都瞒不过于飞的灵觉,只能听之任之了。 “红英姐姐也许是不愿见我,道长独自去,或许就见到了。”于飞不知道陈景元已经去过,仍然在蛊惑陈景元,让他继续接受刺激。 “去过了。”陈景元从树上跳下,抓过一串羊肉,狠狠的咬在嘴里,闷闷的说道。 “哦?去过了,那见到了?”于飞道。 “没有。”陈景元郁闷的说道。 没见到就对了。于飞心里暗笑,没想到陈景元更沉不住气,原来早就去过了。心里思忖着,嘴里继续吓唬陈景元。 “这可就麻烦大了,莫不是,红英姐姐真的有了相好?”于飞很夸张的说着。 “哼。”陈景元冷哼,又一口咬在羊肉上。于飞觉得,陈景元一定把羊肉当成了秦红英的相好,恨不得一口咬死。 “不能再等了。”于飞一本正经的出着主意,“道长,你要把红英姐姐抢回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陈景元。 “抢?”陈景元一迷糊,随即醒悟。苦笑一声,果然是小不点一贯的风格,“怎么抢?” “道长仙风道骨,绝世高人,当然要抢的文雅点。”于飞莫测高深的说道,眼睛里闪烁着小狐狸一般的神采。 陈景元被于飞盯着看,有些不自在,但是竟真的有些意动。脑子里不由的闪现出强抢民女的场景,仿佛自己已然化身恶霸,抢了秦红英抗在肩上,很是嚣张的将那个小白脸踩在脚下。 “道长?”于飞的叫声,瞬间惊醒了陈景元。 “要如何才是文雅的,抢?”陈景元忙遮掩自己的失态。 “自然是下聘了。”于飞图穷匕见。 “下聘?”陈景元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如何都想不到,于飞文雅的抢竟是下聘。这抢和下聘,差的有点远了吧? 不过,这倒真是个法子。把你娶回家,看你怎么躲? “殿下自己吃吧,本道长有急事,去也。”陈景元把手里的竹签子一扔,腾的站起,说着话已纵跃而去。话音未落,人已没了踪影。 “哼哼,新娘娶进房,媒人丢过墙。”于飞嘟囔着。忽又昂头大叫,“元童。”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47章 幼虎巡河 除夕夜,异常的寒冷。乌沉沉的天空,偶尔闪出亮光,那是远处有人家在放烟火,时不时的炸开。河边的林子,发出奇异的呼啸,西北风裹挟着雪粒子,打在甲胄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有战马烦躁的打了一个响鼻,秦征回头看过去,身后是一排排模糊的暗影,静悄悄的潜伏着。已经快要子时了吧,秦征想着。他们在等着探查消息的斥候回来。 这里是城外的一个河湾,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一幢幢院落楼阁错落,尽显奢华。院落与院落之间,都是一片片的树林,夏日里定是绿树成荫。但此刻都是光秃秃的枝丫,暗夜里,奇形怪状的透着阴森。 这一段时日,秦征很是兴奋。有机会带兵作战,这让他热血沸腾,仿佛又回到昔日战场。抓到的细作,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辽国的,西夏的,高丽的,吐蕃的,甚至还碰上了一伙拜弥勒的。 他可不像皇城司,什么人都抓。秦征暗地里撇撇嘴,皇城司抓细作不成,趁火打劫的本事可是了得。不少商人,都被莫名其妙的抓进了皇城司,拿钱就可以放出来,没钱?那就是敌国细作。 皇帝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最终也没有同意,抓捕潜藏在高官显贵身边的细作,而是命令王怀举派人暗中监视。估计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吧?秦征想着。眼前这个,不就是被钓出来的大鱼么? 参知政事宋庠的宅邸,已被皇城司监视。辽国细作招供,他的马夫早已被辽国收买,成了窃取情报的暗探。 数天前,皇城司发现,宋庠的马夫于江,打着出城遛马的借口,却是在汴河边的酒馆里,与殿前司骑胄案典吏韩奎见面。 等于江离开后,韩奎没有回城,而是乘了一辆马车,径直来了这片河湾,进了其中一处院落。直到晚间上灯,才返回城里。 秦征接到消息后,安排鹞子带人前去打探。连守了两天,也没有发现有何不妥。鹞子守的不耐烦,仗着艺高胆大,趁夜色摸到了院墙边上。助跑几步,纵身攀上了墙头。 墙内十分安静,院中也没有人,但是四五个房间都亮着灯。鹞子轻轻的挪动身体,忽的一扑,已经跳进了院中,身子一团,翻滚到了墙角里,屏息查看。 院子不大,两进的格局,他正在前院西厢的墙角。慢慢的凑到亮灯的窗下,侧耳细听。里面似乎有两人,正在饮酒,时高时低的怪笑,说的却是哪家娘们儿的床上功夫。 没听到紧要的,鹞子又慢慢移到另一间亮灯的窗前。 “唉,这次到东京,真他娘的憋屈。”一个怪异的口音响起,鹞子一惊,辽人?鹞子和辽人打过交道,虽听的吃力,但是大半还是听的懂。 “抱怨有个屁用,你敢违抗总管的命令么?”又一个声音说道,却是汉人,话声显得苍老,应该是有了些年纪。 “牛鼻子,你还敢说风凉话?”辽人有些着恼,“还不是你那破火药害的,就放了个屁,冒了股烟儿。要是让俺去,大斧一抡,嘁哩喀喳,早把宋官家的脑袋拿回来了,哪里会这般憋屈。” 鹞子听到这里,已经可以确定,这里是辽人暗桩的窝点,甚至就是参与刺杀皇帝的凶手。 遂不再听下去,沿着墙边,绕着院子摸了一圈儿,小心的躲过值夜的护卫,记下人数、武器、哨位,又沿着原路返回。 四下看看,确定没人发现自己,猛地一窜,一脚蹬在墙上借力,身子跃起,双手攀住墙头,使一个鹞子翻身,无声无息的翻出了墙外,隐入了暗夜之中。 秦征听了鹞子的回报,开始安排兵力。皇城司和开封府的兵丁,四下里守住外围的道路,防止贼人脱逃。 第一都携弓弩、短刀,潜进庄院暗杀突袭,第二都破门跟进接应。第三、第四都,却被他埋伏在了庄院后门,大约百十步的林子里,待有人从此处突围,正好瓮中捉鳖。 第五都留作预备,和一帮少年军暂时观阵。是的,秦征从少年军中,挑选了五十名年纪稍长的少年,跟随一起执行任务。 他要让这帮孩子体验一下战场杀戮,虽不会让他们亲自对敌,但是战场本身的紧张压抑,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淬炼。 “出击。”秦征下令。 第一都由鹞子带队,轻车熟路的摸进了庄院。不多时,只见庄院里火光闪烁,喝骂打斗的声音,已经远远的传了过来。 “嘭”的一声巨响,却是第二都发射了蹶张弩,五尺长的铁箭,呼啸着穿透了大门。箭头上打造着倒钩,尾部系着绳索。数匹战马合力,绳索猛地绷紧,大门轰的一声倒塌,披甲持刀的将士蜂拥而入。 “轰。”几乎就在秦征觉得战斗已无悬念,将要结束的时刻,一道巨大的火团冲天而起,沉闷的爆炸声,让大地都跟着颤了一下。 秦征大吃一惊,这景象他体验过一次。这次在晚上,冲天的火光,更让爆炸增加了十分威势。他快步的向庄院跑过去,一边下着命令。 “潘老鬼,你的大队留下,保护少年军。其余人,庄院两里内警戒,不能放任何人离开。”秦征大声的叫道。 一连声的号令响起,第五都跑动起来,沿着庄院外围,快速的建立了警戒线。只留下一帮少年,被潘老鬼带着人保护在原地。 “潘叔,给咱们也派个差事。”单海嚷嚷道。 “对,咱们不是鸡雏,不用保护。” “咱们也杀过去。” 单海一挑头,一群小子就像炸了营,乱哄哄的叫嚷开了。 “都闭嘴。”潘老鬼厉声呵斥,“还反了你个小兔崽子,秦指使的将令也敢不听?” “潘叔。”单海却是不怕潘老鬼,他从小在西军长大,和潘老鬼却是早就厮混熟了的。“吃了半夜风,啥差事都没捞着,说出去都丢了西军的脸。” 潘老鬼突然就像被踩了尾巴,双眼一瞪,一巴掌拍在单海后脑勺上,嘴里骂骂咧咧,“他娘的,老子还嫌丢人呢。没看见老子照样吃风,啥也没捞着?” 潘老鬼自己也很憋屈,蹲了半夜,就捞着一个原地保护少年军的差事,哪里会有好心情。 单海啥事儿没有,潘老鬼看着架势凶猛,哪里会真的用力。单海嘿嘿笑着,凑到潘老鬼耳边说道,“潘叔,咱们可以去巡河嘛。” “巡河?”潘老鬼一愣,四下一看地势,明白了。汴水已经上冻,夜里发着蒙蒙青光,很好辨认。河道就在身侧不远的地方,顺着河道向东,就绕到了庄院的后方。 却是打的好主意,没准儿还能捞着个漏网之鱼。潘老鬼心动了。似笑非笑的盯着单海,这小子就是够机灵。 “走,去河道上。警戒。”潘老鬼下令,带头向着河道走去。他手下兵丁立时散开,面向外警戒,将少年军围在中间,慢慢的向河道过去。 冰面上很滑,行进缓慢。耳听得庄院里,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小,已经到了战斗尾声。单海心急起来,迈步想跑两步,刚一使力,“啪”的一跤摔在冰面上,滑出去老远,才稳住身子,悻悻的爬起来。 单海也不理同伴的嘲笑,昂着头向庄院的方向眺望。岸边都是干枯的芦苇,随着河道蜿蜒倒伏。忽的,单海觉的枯草中像是动了一下,心里一紧,再看时又不动了。 嘟囔着往队伍里走,当是看花了眼。走了两步,猛然又反应过来,高声叫道,“草里有人。”说着,已经向草丛扑了过去。 潘老鬼吓了一跳,喝止已经来不及,脚下一发力,合身扑倒在冰面上,向着单海滑了过去,速度可比单海快多了。单海可是秦征的宝贝疙瘩,要是出点事儿,他老鬼的屁股非得开花不可。 草丛里果然有人,被单海叫破行藏,窜出来就逃。刚跑了两步,潘老鬼一抬手,嘭的一声,箭矢正中那人大腿,噗通趴倒在地,惨叫出声。手却不闲着,麻利的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张嘴吞了进去。 单海赶上去,一脚踹到了面门上,顿时没了声息。低下头看了看,已经晕了过去,嘴里还露着半截的纸。探手抽出来,竟是一封信,封口完好,只是沾了一摊口水。 “你个兔崽子,想死是不是?是不是?”潘老鬼气急败坏的赶过来,查看了那人确实晕过去,这才有功夫教训单海,骂一句一巴掌,骂一句一巴掌,打的单海四处躲闪,嘴里不停的求饶。 “捆起来,带着走。”潘老鬼终于停下手,命令道。庄院那边已经没了动静,战斗怕是已经结束了,去了也没用了,一群人又沿着河道退了回去。不过,也算是有了点收成。 庄院里的战斗本来很顺利。有鹞子的指点,守卫被无声无息的干掉,一都人分成了几拨,各自开始分头攻击,很是顺利的将已经睡下的贼人逐个清理。 鹞子遇到了点麻烦,他的对手,比他又高又胖,很是威猛。但鹞子眼尖,早瞥到房角的一双巨大板斧,应是这家伙的武器。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拿到手。 鹞子身手灵活,短刀更是神出鬼没。不与大汉硬碰,只是不停的在大汉身上留下刀口。十几二十招后,大汉已是浑身血红一片,气力渐渐不支,被涌进来的兵丁乱刀砍倒。 眼见院落里已经被控制,刚松了一口气,一声轰响,巨大的气浪,将鹞子掀飞了出去。过了片刻,他从地上爬起,摇摇发懵的头,看着身边,难以置信。 却是隔壁的房间里,已经被砍倒在地的老道,猛地跳起来,挥手打翻了桌上的油灯,火焰点燃了桌下的引线,轰然爆炸了。没来及逃出的兵丁,都和老道一起,被炸塌的房屋埋在了里面。 “快救人。”有兵丁红了眼,却是被同袍一把推出来的。 秦征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一个活口也没有。眼见朝夕相处的同袍被炸死,一个个凶性大发,抓活口的命令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无论敌人是否求饶,全部干掉。 埋在废墟里的同袍被救了出来,三个人,肢体破碎,已经死去了。鹞子已经把自己恨死了,不停的揪着头发。他明明听到有人说了火药,怎么就忘了嘱咐手下的兵丁呢?谁他娘的能想到,地下还埋着火药? 一场大胜,毫无喜气。 城外动手的同时,城内也开始了抓捕。殿前司,副都指挥使高继宣,举着皇帝的圣旨,亲自带兵按图索骥,抓捕潜伏在官员身边的细作。三十三人,无一漏网。他的举动,不啻引发了一场地震。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48章 密营观月 夜色深沉,无星无月,天空中堆积着厚厚云层,似是酝酿着一场大雪。西北风依然凛冽,捧日军营门前的火炬,被吹的摇曳不定,大营里寂静无声。 一条黑影在大营里快速的移动,弓着腰,碎步如飞。 黑影对大营很是熟悉,轻巧的避过巡查的夜哨,借着营房掩护,接近了关押犯人的临时牢房。 墙上插着火炬,已是快要熄灭,只剩下微弱的火苗还在随风闪动。门口守卫的兵丁,正躲在避风处呼呼大睡,对黑影的接近毫无所觉。 黑影很谨慎的四处看了看,缓缓的凑近牢房的大门。大门很简陋,只是小臂粗细的木栅栏,用铁链锁着。随手捡起一粒石子,手指一弹,正打在牢里那人的身上。 虽然已经沦为囚犯,但是那人依然保持着警醒。身子不动,脑袋却扭向了门口,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到了一个黑影。黑影忽然比划了一个手势,衬着火光,他却是看清楚了。 那是密营的联络手势,不相关的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他爬起身,一瘸一拐的靠近了栅栏门。他的大腿被箭射穿了,箭矢被兵丁野蛮的拔走,伤势却是没人管。若非天气寒冷,伤口怕是已经溃烂了。 “信呢?”黑影低低的声音问道。他已经看清,这人腿已经瘸了,根本不可能逃出军营。就算逃出去,人废了,还有何用? “被搜走了。”囚犯很是懊恼,他是栽在了一个孩子的手里。 就在他刚升起一丝念头,企盼来人可以救他出去。他的咽喉猛然间被大力的扼住了,他都来不及转念,已经沉入深深的黑暗。他甚至听到了喉结发出了一声脆响。 黑影出手如电,干净利落。抓着尸体,慢慢的放下,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后退两步,扭头看了看依然在沉睡的兵丁,不再停留,转身消失在黑夜之中。 —————————————————————————— 东京城下了一场多年不见的大雪,也让庆历新年变得异常清冷。从初一至初五,皇帝被庄重而繁琐的礼仪庆典缠身,一刻不得闲。 但皇帝赵祯能感觉到,在一片祥和的朝堂上,已是暗流涌动。此次突如其来的大抓捕,牵扯到了参知政事,牵扯到了枢密副使,从三十多位朝廷重臣的家里,居然搜出了敌国细作。 一时京师震动,人人风声鹤唳,心中惴惴。 皇帝回到垂拱殿,王怀举和秦征早已等在那里。他们在城外的庄院里,搜出了八十多具弓弩,皆是禁军制式,箭矢五千余支。这已经可以进行一场小型的战斗了。 各种信函文书无数,甚至还有一套十几卷的《武经总要》精印本,足以证明,此处乃是辽国细作的重要据点。 信函文书已经整理出来,皆是信息传递的副本,内容几乎无所不包,朝堂、民间,军事、经济,甚至官员的奏折内容,都被侦知记录。 这让皇帝赵祯看的心惊肉跳,辽国的渗透如此之深,大宋岂不是袒承于人前,还有何秘密可言? 《武经总要》更是大宋最重要的军事著作。选将用兵、士卒训练、部队编成、武器装备、行军宿营、通信侦查,甚至是各种武器图样、制作之法等等,敌人皆是了如指掌,这仗还怎么打? “如此军国重器,竟落入敌手,我大宋焉能不败?” 皇帝赵祯颓然坐下,他已经不知该如何指责,该指责谁了?这就是大宋文人的作派,讲究立德、立功、立言,称之为三不朽。所有著作,恨不得天下人皆知,以求青史留名。在文人的意识里,哪有保密的观念? “王怀举。”皇帝吩咐道,“即刻派人严密查访,凡民间藏有《武经总要》一书,全部收缴归入秘阁,不得有遗漏。” “小的遵旨。”王怀举立时应道。 秦征上前一步,躬身说道,“臣有事禀奏。” “何事啊?”皇帝诧异。秦征是很少说话的,不问不答。 “回陛下,除夕夜,臣属下在辽人暗桩附近,意外拿获一人。从其身上搜出了一封书信。” 内侍接过信,躬身递给了皇帝。这是一封没有拆封的信,火漆完好,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拆开信封,抽出了一页纸。展开看,只有一句话,弟已至矣。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皇帝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秦征,问道,“拿获的那人说了什么?” 秦征踟蹰了一下,硬着头皮说道,“回官家,让那贼人死了。” “死了?”皇帝不解,不是拿获了吗? “贼人被关押在捧日军营中牢房,昨日清晨,守卫发现,此人被捏碎了咽喉而死。”秦征道。 “被杀了?”皇帝知道,秦征只是暂时统领,那一营人隶属捧日军,行动结束自然归建。犯人关押在捧日军很正常,但很不正常的,却是有人随意出入军营,暗杀囚犯而不被发觉。 再看这封信,皇帝就觉得不寻常了。什么样的信件,值得潜入军营杀人灭口?结合秦征所言,此人暗中潜伏,应是被剿灭细作的战斗,阻断了去路;一被发觉,立时仓皇逃窜,也能证明此人做贼心虚,不甘就擒;至于被杀人灭口,那就必然是身怀使命啦。 “弟已至矣。”皇帝赵祯再次端详着手里的信件,轻轻的念叨着。这么一封奇怪的信件,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机密?明知这里定有了不得的隐秘之事,奈何却是参详不透。 —————————————————————————— 于飞觉得自己现在像个粽子。由于下了雪,皇后、苗氏、廖氏,挨个的过来给于飞加衣服,一层一层,直到将于飞包成了粽子。他现在像个圆球一样,坐在坤宁宫的矮榻上,听着一群妇人说话,已经快要睡着了。 初二那天,于飞见到了一个人。汝南郡王十三子赵宗实,他是进宫向皇后拜年。此时的赵宗实已经九岁,和皇后很是亲近,毕竟他曾在皇后身边呆了四年,感情肯定是有的。 于飞当然知道赵宗实,大名鼎鼎的宋英宗嘛。只是历史因为于飞的到来,发生了改变。二皇子死而复生,赵曙这个名字,也落在了自己头上,有望成为帝王的赵宗实,被送出了皇宫。 于飞很是好奇的打量着他,很清秀,讷讷寡言。但一双眼睛暴露了他的心事,不经意瞥向于飞的眼神里,竟是带着狠厉。虽只一瞬,但如何能躲过于飞的敏锐? 赵宗实的身边,有一个女孩,和他差不多大小,乃是皇后的外甥女。这就是英宗的高皇后了。她可不像赵宗实,偷偷摸摸的看,而是很直接的盯着于飞,充满好奇,还有不服气。 民间有关于飞的传言太多了,制香皂、兑美酒,仅有少数人知道出自于飞之手,但惩治京城十虎,可是传的神乎其神,更是被编成了话本,日日在瓦子里被说书人吹捧。 “你那棋盘上,最终可收多少铜钱?”高滔滔很想知道,很多人都计算过,但是摆弄了无数天,却算不出个结果。 “和天上的星辰一样多。”于飞看她傲娇模样,很是不喜欢。 “可敢和小女子关扑?”高滔滔下巴一扬,开始激将。 “如何关扑?”于飞岂会怕她? “投壶如何?”高滔滔又问道。 “就是投壶。”于飞没玩过,但是凭着无相神功,自己的眼力和手上的劲道,他还真不信自己会输。 “二皇子若是输了,可要将棋盘收钱的答案相告。”高滔滔说道。 “若是你输了呢?”于飞问。 “小女子怎么会输?”高滔滔颇为自负,她的投壶技艺,得自名师栽培,艺成之后未尝一败。多少投壶高手,都栽在了她的手里。虽年纪不大,但在京师已经有着不小的名声。 “连赌注也不敢下,赌之何益?”于飞老神在在,你不下注,我不赌。 “你?”高滔滔被激的涨红了小脸儿,秀目瞪着于飞。她身旁的赵宗实一直看着两人,此时向前一步,说道,“若是二皇子赢了,愿奉上一匹大宛名驹。” “要不要立下字据?”高滔滔似笑非笑的挤兑于飞。谁都知道,于飞惩治京城十虎,都是先让对方立下字据,无可抵赖。到现在,郇家还在四处托人说项,很无奈啊,有字据为证。 “本宫为你们做中人,可还使得?”皇后的声音忽然传来,却是他们的争斗,引起了殿内皇后一众人的注意。皇后与这三个孩子,都很是亲厚,乐得见他们能玩儿在一起,遂笑呵呵的说道。 “大娘娘,孩儿可以在宫里养马么?”于飞问道。 “呵呵,那马可还不是你的呢。”皇后失笑。 “很快就是了。”于飞很笃定的说着,瞥了一眼同样笃定会赢的高滔滔。高滔滔嘴角露出笑意,那是很得意的笑意。 皇帝赵祯的突然驾临,打断了于飞的回忆。 此时的坤宁宫已经坐满了人。皇子公主,后宫有位份的妃嫔,比较亲近的宗室,每年都是在初五这天,和皇帝皇后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初五之前,朝廷各项礼仪庆典,一个接着一个,皇帝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只有到了初五这天,才算是告一段落。 “最兴来赢了一匹大宛名驹?”皇帝刚坐定,眼睛就看向了于飞。 “爹爹,那只是一匹小马。”于飞很是担心皇帝会把马收走。那可是一匹非常漂亮的小马,身体匀称,浑身雪白,双眼彷佛会说话,透着灵气。虽未长大,但已是神驹的坯子。 “还是放在御马监,有专人饲养调教。那可是大宛名驹,莫让你给养废了。”皇帝一句话,于飞刚得到两天的宝马,被没收了。 大宋缺马,非常的缺马。整个大宋,只有十五万匹多点,大多还是驽马,能成为战马的少之又少。大宋军中,因为缺马,不得不缩在寨堡中抵抗敌人,失去了出城野战的勇气。眼见敌人劫掠村寨,屠杀汉民,毫无奈何。 失去养马之地,这是大宋之殇。 所以,皇帝的行为,也就很好理解了。见到于飞满脸的不乐意,皇帝呵呵一笑,招手将于飞叫到身边,解下身上的一块玉佩,说道,“爹爹不白得你的马,凭此玉佩,每月可出宫一次,你可满意?” “多谢爹爹。”这可是意外之喜。相比之下,还是出宫的诱惑更大,当下喜滋滋的道谢。 “必须有陈道长陪同,才可出宫。”皇帝紧接着说道。 这是肯定的事,于飞才不信皇帝会让他独自出宫。接过玉佩,低头却看见,从皇帝袖子里掉出了一张纸,遂捡起来递给皇帝,不经意闻到了一股酸味。 “纸怎么是酸的?”于飞随口嘟囔了一句,不想皇帝却听到了。只见皇帝眉头皱着,举起手里的纸也闻了一下,果然,有着淡淡的酸味,不由越发的奇怪了。 “哦,我明白了。”于飞突然说道,但立时就觉到了不妥,迅速闭嘴不再言语,若无其事的走到了一边。若真是他想的那样,的确实不合适如此公开说出来,毕竟是秘密。 皇帝听到于飞说明白了,眼光一闪。心里虽说大是惊奇,但面上却不动声色,扭头与皇后说话。 宫里这种礼仪性质的宴会,时间都不长,也没有人真个放开了吃喝,大都浅尝辄止。矜持的夹菜,矜持的饮酒,矜持的说话,一个时辰左右,也就结束了。 待人散去,于飞被皇帝单独叫到了一边的房间里。他从袖子里,取出了那封百思不得其解的信,递给于飞。 “你可看出了什么?”皇帝单刀直入的问道。 “或许是一封密信,孩儿刚才太莽撞了。”于飞赶紧承认错误。若真是皇帝的密信,被他当众叫破,引发不可知的后果,那就麻烦大了。 “无妨。你且说说,如何看破是一封密信?”皇帝道。 “酸味,纸上有酸味。或许是蘸了醋,将字写在纸上,等醋干了,字迹就看不到了,但是用火一烤,字迹就会显现出来。” “哦?”皇帝听的惊讶不已,立即取过信纸,凑到身前的蜡烛上,离着一点距离,很小心的烘烤。果然,纸上慢慢显出了淡淡的字迹。 拜上。甲三千副,弩五千具,矢三万两千支,已至密营。十五夜,观月亭。字不具。 看罢,皇帝赵祯大惊失色。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49章 熊耳藏兵 文彦博如愿以偿,他坐上了河东路转运使的位子。 过年之前,他还是转运使明镐的副手。转运使和转运副使的差别,就像一朵艳丽的牡丹,和陪衬花朵的绿叶。只是谁会去注意那些叶子? 坐在窗前,文彦博悠悠的品着一杯茶,面容平静。他在年前被皇帝赵祯召回京师,到京的当天,即被越次召见问对。那时,他就知道,转运使一职定矣。如今,只等过了十五,他就要启程赴任了。 这只是一次利益交换罢了,文彦博忽的皱眉。 当初,明镐看上了河东的炼矾买卖,上书朝廷成立官营炼矾务。文彦博是不赞成的,但是他并没有反对。几个副使,哪个看不明白?明镐这是要以炼矾务为阶梯,试图再向上跨一个大步。 朝廷缺钱。生财有道的明镐,岂会不受朝廷重视?文彦博想到此处,不由轻蔑的嗤笑一声,想学着香皂买卖的法子,也得自己有那个本事才行。 果不其然,贪心的明镐,下令取缔了民间的炼矾工坊,希图垄断炼矾买卖,但是遭到了民间强烈的抵制。甚至被民间六家商户,联名告上了朝廷。 结果,欧阳修这个老好人,被朝廷派到了河东进行调查。欧阳修最是反对朝廷与民争利,派他调查,其意还不明了吗? 不过十天,欧阳修上书朝廷,认为河东路转运使司违约在先,因此,他反对将炼矾工场收归官营,建议“官罢自煎熟矾出卖,只令杜升等六户,依旧管认年额。”好吧,由六户继续承包晋州的炼矾业。 朝廷最后折中处理,河东路转运使明镐调离,改知并州。官营炼矾务、民间炼矾工坊继续保留,各炼各的。 明镐一腔心思付诸流水,改任并州知州,看似升了官。但官场上,却不能真的只看官职高低,而要看权力大小。还有,在皇帝陛下心中占据的分量。明镐希图幸进,最终搞得一地鸡毛,皇帝能高兴才怪。 恰在这时,汝南王府找上了文彦博。 来人是郡王府六子赵宗晖,带着他父亲的书信,执礼甚恭。文彦博不由感叹,汝南王府是真能生啊,竟有二十多个儿子。和汝南王府一比,当今官家能眼红死。 想到当今官家,文彦博的眼角猛地一跳。他与汝南王府结下缘分,却是与皇帝赵祯有关。 七年前,文彦博任官殿中侍御史。官家长子薨逝,悲愤难当。而在此时,一股请立太子的声音,在朝堂上传开。 整个朝堂,似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裹挟,向着皇帝赵祯发起了攻击。皇帝无子,朝堂不稳。举着这面大旗,尽可以大义凛然,一副忠义死节模样。 但究竟有几人是真的关心朝堂?还不是要投靠新的主子,以博取从龙之功? 文彦博是主力,他审时度势,站在了皇帝的对面。携满朝文武百官之声势,逼迫皇帝赵祯早立太子。而那时的赵祯,还没有三十岁。 面对满朝逼迫,皇帝赵祯坚持了半个多月,无奈妥协了。下诏,以绿车旌节,迎宗室赵允让十三子赵宗实入宫,交由皇后抚养。虽未立为太子,但皇帝无所出,立储之事可以说板上钉钉了。 谁都不曾想到,四年后,皇帝的二子最兴来出生了。当初轰轰烈烈迎进宫去的赵宗实,被皇帝赵祯轰轰烈烈的送了出来。 满朝哑然。当初的兴奋,变成了惶恐。 又三年,最兴来染病薨逝。文武百官还没有来及庆幸,忽又传出皇二子福大命大、死而复生了。一时间,满朝文武,就像是坐在激流中的一叶扁舟之上,被潮流颠簸的忽上忽下,充血的心脏,被兴奋和惶恐轮番的蹂躏。 这一班逼宫之人,自知早已得罪了皇帝,由不得他们不患得患失。眼看着皇二子一日日长大,更是屡有神异之举。汝南王府的野望越来越变的模糊,渐渐失去倚靠的价值。这一班人,更是心中惴惴难安。 而此时,忽的又传出了一个惊人消息,皇后有孕了。一下子,让本就暗流涌动的朝局,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汝南郡王的信上,当然不会写什么正事,只是惯常的问候和一堆花团锦簇的废话。以汝南郡王的老道,岂会将把柄落之于字纸? 赵宗晖言道,“近日有从南边儿运来的竹笋,正好小侄要到河东来,是以父亲大人命小侄带些来,给运使尝尝鲜。” “王爷有心了。”文彦博拱手说道。冬日里能吃到竹笋,这可是很稀罕的。但他知道,南边儿的商人,在大棚里点起炭火,一如春日,育出竹笋,冬日年节时发卖,博取厚利。只是北边儿不常见到。 见文彦博没有推辞,收下了礼物,赵宗晖已经完成了差事。又闲谈几句,隐晦的说着,他和人一起开了家买卖,就在晋州的地界儿上,希望得到文彦博的照拂。这却是正常之事了。 但文彦博什么都明白,不经意间,已经做了利益的交换。 竹笋嘛,这个关键的时候送来,自然是要助文彦博一臂之力,使他节节高升了。还能是什么?当然是转运使之位。 对方要的,也不会简单。什么样的买卖,需要借助转运使的权利?自然是盐铁酒之类,官府专卖的买卖。 文彦博知道这里面有多大的利,也知道有无数的官员,都在挖着大宋的墙角。只是,这关他什么事?自有皇帝和宰辅操心,他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够了。 等自己成为了宰辅之时,再来关心这些事情。文彦博想着,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冷风夹着雪花,从敞开的窗户灌了进来。如今,东京城是愈发的寒冷了。 ———————————————————— 傍晚的时候,秦红英牵着马,慢慢的走进了洛阳城。 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她沿着城中的道路,一边走,一边看。走不多远,她就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马车,正在小二的招呼下,赶进客栈。车上没人,应是已经进了客栈。 秦红英是追着赵宗咏,从开封来到了洛阳。秦红英从未放下过心中的仇恨,也一直密切的监视着赵宗咏。 三天前,阿芷告诉她,赵宗咏急匆匆的出城了。秦红英疑心大起,因为赵宗咏一副贵族的做派,什么时候都是安步当车、不紧不慢,能让他急匆匆出城去,定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秦红英立刻骑了马,紧着追了出去。赵宗咏却是去了城外河湾的庄院,直到天快黑了,才见一辆普通的马车,从庄院里出来。 马车并不进城,而是一路向西而去。秦红英犹豫片刻,决定追上去看看,她不确定赵宗咏是否在车上。马车速度不快,到了半夜,才算是走到了陈桥驿。而秦红英也终于看见,赵宗咏从车里下来走进客栈。 只是此时的赵宗咏,形象大改。哪里是翩翩公子,头戴英雄巾,身穿对襟的大褂,手里提着朴刀,竟是江湖好汉的打扮。 确定了车里的人正是赵宗咏,秦红英放下心来。赵宗咏如此改头换面,隐秘行事。秦红英更加确信,赵宗咏将要去的地方,肯定藏有秘密,这让她很是期待。 又三天,赵宗咏遇店投宿,不紧不慢的赶路,终于到了洛阳。可是苦了秦红英,跟进店内投宿,怕被认出来;找其他客栈投宿,又怕跟丢了赵宗咏。 无奈,只能在客栈外面隐蔽处将就。大风大雪,苦不堪言,好在秦红英当年寻找陈景元,餐风露宿寻常事,还能撑下来。 之后几天,赵宗咏明显加快了速度。出了洛阳,竟是一路向西,也不知要到哪里去。秦红英咬咬牙,坚持跟上去。 一座巍峨的山脉,已经出现在眼前。秦红英早年来过,这里已是熊耳山的外围了。熊耳山乃是道教圣地,与武当山有着深厚的渊源,道观众多,香火繁盛。山中层峦叠嶂、奇峰林立。更有广袤森林,千百年未有人迹踏入。 路越走越险,赵宗咏让马夫在原地等待,独自步行进山。秦红英跟踪的难度大增,好在她武艺高强,借着山石树木遮掩,总算是没有落下太远。 从中午走到半夜,越走越荒僻,渐渐远离了人迹,依然没有走到地头。此时,赵宗咏却显出了他强悍的体质,也让跟踪在后的秦红英警惕。赵宗咏竟是身怀不弱的武功,攀崖过涧,纵跃如飞,哪里还是文绉绉的样子。 进入一条峡谷,秦红英明白到地方了。她已经看见哨卫,从隐蔽处跳出来,查看赵宗咏进山的信物。 秦红英更加小心的隐蔽身形,慢慢的绕过哨卫,跟着赵宗咏的痕迹,向深山森林里潜过去。夜色如墨,给了秦红英最大的保护。 转出峡谷,一座巨大的寨堡横亘在眼前。如同兵营,四周围着栅栏,寨门前横着拒马,寨墙上的火把,映照的四下里一览无余。足有上百人,手持刀枪,在寨墙上巡逻。 秦红英被震惊了,千算万想,也猜不到深山腹地,竟藏着如此阔大的一片军营,刀枪在手、如临战阵,怕不有数千上万人。 秦红英不敢再深入,她就是再自负自己的武艺,也不敢独闯军营啊。那可是数千上万的军兵,不是大萝卜。她悄悄的起身,一点点的向后退去,她要趁着没人发现,赶紧离开。 脚下忽然砰的一响,一阵剧痛从脚腕上传来。她明白,中了陷阱,猎人抓捕大型野兽的那种夹子,一旦踩中,夹子猛地合拢,足以夹断腿骨。 不等她有反应,一张大网已经兜头罩了下来。秦红英手中剑如闪电,一划而过,想要破网而出。但是她却看到了,剑尖所触,一溜火花儿,竟是杂糅了铜丝的网。 下一刻,她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儿,心里明白坏了,但身子已经不听使唤的倒了下去,瞬间失去了知觉。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50章 元夜杀官 玉璋苑很热闹。因为过年,香草和六毛等人,都回到了玉璋苑。再加上二十名少年军的孩子,整个院子里想不热闹都不成。 今天十五,皇后给宫里的孩子们赐了花灯,每人都有一盏,各式各样,很是精美。天光尚还大亮,已经有人等不及,点了灯四处游荡炫耀。 于飞躲在房里闷闷不乐,他想出宫。大宋的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的绚丽,一夜鱼龙舞的狂欢,于飞前世已经耳熟能详。如今身在大宋,身在东京,怎能不亲身体验一番? 可是他找不到陈景元,三天了,踪影皆无。虽然有御赐的玉佩,但是没有陈景元陪同,他出不了宫。新娘娶进房,媒人扔过墙。于飞愤愤的腹诽。 他知道陈景元求婚成功。得了于飞的主意,陈景元当晚就闯进翠云楼,十分强硬的掳走了秦红英。秦红英假意挣扎,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对于飞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陈景元租下了一个小院儿,作为秦红英暂时安身之地。他要下聘迎娶,总不能去妓院吧。安顿了秦红英,又马不停蹄的进宫,郑重的向皇帝禀告,某要成亲了,你给点什么礼物吧? 皇帝大喜,他一生唯一的朋友,要成亲了。顿时说道,“和叔只管等着成亲即可,其他的事就不要操心了。”皇帝一句话,陈景元啥都有了,赐了东华门外一座宅子,又赏下无数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至于迎亲的一应事务,自有宫里内侍全程操办。 但是,你不能玩儿消失吧?于飞很是无奈的想着。陈景元现在只等着成亲就行了,还能有什么事?香草也不清楚陈景元的去向,只说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师娘了。当然看不见了,在家等着花轿呢。 “殿下,国舅来了。”香草从外面进来,禀告道。 “请。”于飞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曹佾是年前从江南回来,带回来一堆的玩意儿、果子、吃食,玉璋苑很是兴奋了几天。这次来,估计是又要出门了。没办法,现在买卖越做越大,满天下的跑。 曹佾听从于飞的建议,已经开始在各路主要城镇,建设中转仓库。收购当地土产,通过中转仓库,流通天下。只是时日尚短,还没有建成几座,但是已经显现出威力。南方的水果、香料、绸缎等物,已经在东京城随意看到了,价格低廉,再不似以往稀有昂贵。 “殿下,看着情绪不高啊。”曹佾却是和于飞处的惯了,说话也很是随意。看着于飞蔫蔫的,打趣道。 “唉,我要是能住到宫外去,那该多好啊。”于飞一叹。 “嗯,再过十五年,就可以了。”曹佾认真的说道,眼里全是笑。 曹佾说的不错,大宋的皇子,二十岁成年。到那时,就要出宫居住,不能再留在宫里。也有赖在宫里不愿意出去的,那多半是有些别样的心思。 “殿下,最近还是留在宫里,外面现在不太平。”见于飞仍是不甘心的想出宫,想到近日的传闻,遂说道。 “有什么不太平?”于飞果然被转移了心思。 “最近,京畿祥符县,出了一个杀人狂魔。”曹佾说着看了于飞一眼,见其没甚反应,接着说道,“每到月圆之夜,这个狂魔就要出来杀人,还专杀和尚。” 于飞愣了愣,专杀和尚?跟和尚有仇? “开封府派了无数兵丁抓捕,却是连影子也没有发现。听说已经死了四个啦。今日又是月圆之夜,保不准那狂魔又要出来杀人。” 原来这事早就发生了,只是无人关注,故而百姓知道的不多。最近却不知为何,市井突然沸沸扬扬的传开,被好事者添油加醋,越发传说的神奇,已经有无数个版本在流行了。 “舅舅今天来,就是要给我说故事么?”于飞忽然说道。 “嗯?呵呵,当然不是,当然不是。”于飞转的太快。曹佾今天的确有事,正不知如何开口,见问,正好顺竿爬。 “殿下,我是来求救的。”曹佾立马哭丧了脸。 却是曹佾的周转资金出了问题。当初拍卖果酒股份,看着得了不少的钱。但是落在曹佾手里的,却没有多少,如今加大果酒产量,又四处建设仓库,周转不过来了。 股份出让,账面儿上是七千多万贯。但是股东们却没有全额付款,只是付了一少半。不是不付,而是一下拿不出那么多的现钱。想想也是,商人的钱,要不都在货上流转,要不就是变成了地产、房契,谁也不会存着大笔的现钱闲置。 付出的一少半,大头被皇帝收进了内藏,曹佾只得到了少部分,用于周转。如今转不动了,他又不敢伸手找皇帝要钱,只能来找于飞想办法。于飞虽小,但现在的买卖,可都是他想出来的,谁敢再把他当成孩子看待? 其实,皇后也有这样的问题。香皂发卖权拍卖,一群妇人喊得起劲儿,回到家里,却是拿不出那么多的现钱。只能转头再来求着皇后宽限时日。到现在半年多了,依然没有结清。总不能逼着他们卖房卖地吧? 只是这个问题,于飞也不知道如何解决。这又不是赖账不还,没有追讨的道理。但是,已经影响到自己的周转,这个问题却必须要解决了。 思忖了半晌,于飞说道,“我有两个法子,也不知成不成?” “殿下请说是何法子?”曹佾一喜,真有法子啊。 “其一,股东的欠款,转为借款,以房契、地契为抵押,按月支付利息。利息可比市井低一分。”于飞说的简单,曹佾糊涂了。怎么就欠款转借款了? 等曹佾消化了一会儿,于飞接着说,“其二,列一个东京畅销的货物清单,订出收购价格,让股东自愿选择、采买当地特产,运至中转仓库交割,冲抵欠款。” 曹佾还在发懵,门外传来一声叫好。“好手段。” 声落走进一人,却是曹佾带来的一名账房,前段日子还在这里学习算术,名叫徐峰,三十多岁。他本是站在门外等着曹佾,不想听到于飞的法子,失口叫了一声好。走进门来,慌忙跪下请罪。 于飞无意怪罪,只是好奇。“你且说说,如何好?” “小人曾在一赐乐业人的商行做过学徒,见过这样的法子,只是那些人不肯传授,小人只是一知半解。”徐峰有些发抖,声音颤颤的。这里本没有他站立之地,贸然插嘴,可是罪过不小。 于飞恍然。犹太人啊,这可是一个精通生意之道的民族。在大宋东京,生活着一群犹太人。他们获得了朝廷的准许,定居开封,被称为一赐乐业人,他们买房置地,开设买卖,甚至学习汉家文化,参加科举。东京城内,几乎所有大宗的买卖,都有一赐乐业人的身影。 一赐乐业人擅长一件事,赚钱。 于飞的法子说起来很简单,后世人人习以为常。宋代也有钱庄,放贷收息,和后世银行没啥区别。但是存钱是没有利息的,反而还要缴纳保管费。 欠款变成了借贷,那就要付利息。股东们欠下的钱,立一张字据,改成借款,按月收息,你可以慢慢还。 这就是于飞今后要成立的,大宋钱庄的雏形了。 大宗采购却是后世大型超市的作法。无限压低采购价,供货商还是趋之若鹜。 让曹佾采取这种办法,却是因为他有渠道,流通天下的物流渠道。这样一来,省去了大笔的采购货款,货物只要流通起来,曹佾的资金周转,也就活了。 “若有时机,还望舅舅引见几名一赐乐业人,我想见见他们。”于飞送曹佾出门时,忽然说道。一赐乐业人精通生意之道,对赚钱有着独特的认识和高明的操作手段。或许,和他们合作,才是更好的办法。 天黑下来时,于飞跟着皇帝,一起登上了宣德楼。今夜乃是元夕,后宫有位分的妃嫔,都随着皇帝一起观灯,与万民同乐。 于飞被震撼了。站在宣德楼上,俯瞰万家灯火,恍似回到了后世。城下一去十数里,灯火汇成了海洋,烟花从天而降。流光溢彩,绚丽夺目。夜色下,竟真的好似东风夜放花千树,繁星闪烁落如雨,再找不到更恰当的形容。 徽柔听到了于飞不经意的自语,惊奇的大叫,“二哥儿,这句东风夜放花千树,当真是绝妙。” 城楼上人很多,有后宫的妃嫔,也有皇帝的近臣和家眷。不少人听到了徽柔念出的句子,皆是附和的叫好,看着于飞分外惊奇。于飞恨不得把姐姐的嘴捂住,但是明显迟了。 “莫不是只这一句?”又是这个高滔滔。 “你也做一句念来听听。”徽柔听出高滔滔的不善,眉头一皱。她知道高滔滔投壶输给了弟弟,一直不忿。但她可不惧高滔滔,立时挤兑道。 “萤火岂敢和皓月争辉?”高滔滔和徽柔顶上了。 “要不,再关扑一局?”于飞刚说完,徽柔已是扑哧笑出声来。她的这个小不点弟弟,一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果然,高滔滔小脸儿刷得一下通红,眼看就要气哭了。 “我来与殿下关扑。”话音一落,就见赵宗实从楼梯口走了过来。于飞一见他,立时来了精神,心道,英雄救美的人又来了。 “你还有马么?”于飞问道。徽柔已经很没有形象的笑倒了,就连不远处的皇帝和一众妃嫔,也是抿嘴轻笑,这个小不点,太坏了。 “殿下。”赵允让笑呵呵说着,走过来为儿子解围,“东风夜放花千树,确是神来之笔,若是完整做出一首,我送殿下一匹大宛神驹。” “兄长莫要惯着最兴来。”皇帝赵祯忽然开口说道。按照辈分,赵允让乃是赵祯的堂兄,今日与民同乐,自不能摆君臣的礼仪,而是居家的称呼。 “呵呵,官家,殿下年纪虽幼,但天纵之资,文采飞扬,官家难道不想见到一篇佳作问世?”赵允让笑呵呵的说道。 宣德楼上忽然安静了。这两位笑意和煦,话里却是绵里藏针,一股无形的气浪荡漾开来。城楼上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是气氛却忽然变得诡异。 徽柔有些担心的看着于飞。她听出来了,赵允让这是拿话挤兑她的爹爹呢,于飞若是作不出,或是作的差了,爹爹可就丢人了。 此时的于飞,却在心里默念,“辛老爷子,对不住了,都怪我嘴欠,只好拿你老的元夕过关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娥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宣德楼上一片肃静,无论是大的眼睛,还是小的眼睛,目光都汇聚到了于飞身上,难以置信。徽柔张大了嘴巴,呆呆的盯着弟弟,已经忘记了仪态。 噔噔的脚步声,从台阶上传来,很是急促。 “臣,王拱辰参见官家。”王拱辰一脸的急迫。 “呵呵,状元公来的恰好。”皇帝赵祯此时兴致很高,“有一首青玉案,却是需得王卿点评。” “官家,出大事了。”王拱辰很无奈,拂了皇帝的雅兴,但是他要禀报的事,却真的容不得拖延。 “哦?出了何事?”皇帝终于注意到王拱辰的异样。 “回官家,半个时辰前,御史台,监察御史里行卢允,被人当街刺杀,身中七刀,当场丧命。”王拱辰沉声说道。 嗡的一声,宣德楼上就像炸开了锅。大宋文官,被当街刺杀,开国以来头一桩。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51章 一波三折 郇煜正坐在大相国寺对面的酒楼上。从临街的窗户看出去,大相国寺前面的广场上,万人涌动、摩肩接踵;点点花灯,灿如繁星。 街道两侧,无数的摊贩,叫卖着无数的美味吃食,展示着精巧的新奇玩意儿。店铺门前搭起灯山花海,争相炫耀、流光溢彩。 广场上骤然乱起来时,郇煜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见潮水般的人流,向着四下里翻滚,哭爹喊娘的声音夹杂着尖叫。无数的灯山花海被拥挤的人流撞翻,熊熊的燃起了大火。 过了半晌,郇煜终于得到了消息。有凶徒当街杀人,死的竟然是监察御史卢允。郇煜听到这个名字,很是诧异了片刻。随后就是不屑的冷笑。 “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的。”郇煜自言自语。 郇煜的手下,控制着无忧洞里的沙河会,做着黑道的买卖。卢允暗地儿里的德性,郇煜很清楚。因为卢允要的女童,多次都是通过沙河会交易。 虽然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他还是非常不耻卢允。文人一个个,面儿上道貌岸然,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 郇煜并不关心卢允的死活。自从被小皇子阴了一把,他就被家里禁足了。今天十五,难得被放出来透透风,可不想被卢允坏了心情。 郇煜的娘是宗室女,还是很有办法的,哭求到了皇后那里。甭管是撒泼打滚,还是鼻涕一把泪一把,总算是把事情了结了。 郇家家主,郇煜的爷爷,咬牙舍了两百万贯,言称感念皇后仁德,自愿捐出助学。谢家有样学样,跟着捐了两百万贯。皇帝总算是点头,夸奖了一番,放过不再追究。 这件事让郇家、谢家都栽了一个大跟头。好在,只是丢了面子,舍了些钱财。郇煜现在想起来,都是心有余悸,那小皇子太邪性。屁大点儿的孩子,居然能想出棋盘收钱的法子,他娘的还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最可恨的是,那小混蛋太阴。郇煜咬牙切齿的想着。惹不起,躲着你总可以了吧? 卢允当街被杀,轰动了东京城。大宋朝,文官清贵,恩遇犹重,所谓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如今,清贵朝臣,被人如杀鸡屠狗,砍死于闹市。情何以堪? 国子监最先有了反应。刚刚开学的太学生,呼朋唤友,数百上千人高叫着严惩凶犯,堵住了开封府大堂。沸沸扬扬的声势,一波一波的汹涌而来,吓得王拱辰赶紧命人紧闭大门,躲了出去。 他到哪里严惩凶犯?派出了无数兵丁,严查城门出入,挨家挨户搜查,到现在,凶犯连个影子都没有。他终于知道,当初吴遵路的心情了。这个开封府,真不是人干的,谁想要,赶紧拿去。 查了一夜,王拱辰也不是一点收获没有。根据卢允家下人的描述,他已经派人画出了凶犯的图形,三十来岁,五尺高下,貌甚凶恶。没错,就是这些。当时人都吓傻了,哪里能看的清楚? 但有人听到,那个凶犯杀人前喊了一嗓子,还我女儿的命来。或许是卢允,坏了人家女儿性命,当爹的报仇来了?王拱辰不吝恶意的思忖着。大户人家里的龌龊,王拱辰岂能不知?只是民不告、官不究罢了。 有了线索,当然要查。监察御史很清贵,但是死了的监察御史,也不过是一具尸体。卢允家里再是不愿,也挡不住开封府查案。得了线索的第一时间,王拱辰就派手下刑名高手,将卢府所有下人,分开单独询问,以期找出凶犯的踪迹。 于飞又得了一匹大宛神驹,但他一点都不惦记。果然,他连一根马毛都没有看见,就听说神驹被送进了御马监。 他很是好奇,汝南王府哪来这么多大宛马?那得从西域运过来啊。问题是,西域目前还不在大宋的手里,就算想去西域,中间还有个敌人挡着呢。 等到组团参观神童的妃嫔们散去,于飞揉了揉已经笑僵得脸,很是疲惫的趴在床上。心累,此时人们对诗词的崇拜,热情毫不亚于后世对明星的追捧。再来参观,收门票。于飞恨恨的想着。 他的老师们已经集体请辞了。那都是皇后安排的内侍,本意是给于飞开蒙,但内侍们屡受打击,实在是教不下去了。 于飞过目不忘,这点皇帝皇后都知道。内侍们从未教过如此省心的学生,读一篇,讲解一遍,再问,无不对答如流。《孝经》《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已经教完,再下去,可就是五经了。内侍觉得自己被掏空了。 但挡不住于飞的问题太多啊。今日问,开宝寺的木塔为什么是斜的?明日又问,腐草怎能化萤,可曾见过?更有甚者,问一步究竟是多大?若是七岁的童子,走百步射中目标,算不算百步穿杨? 内侍已经被于飞问的崩溃。如今,又听到了“一夜鱼龙舞”这样的词句,再不肯多留一日。打起包袱,齐齐跪在坤宁宫门口,坚决不干了。 “二皇子。”香草忽然走过来蹲在了床边,神情怏怏。 “好吃的被抢光了?”过来参观的妃嫔,带了不少各式的吃食。于飞大手一挥,二十多个丫头小子,立时欢呼开抢。 “谁和他们抢,都和狼一样。”香草愤愤的说道。 “嘿嘿,看这里。”于飞嘿嘿一笑,一把掀开床上的床单子,里面藏了半床的果子糕点,也不知是啥时候藏进去的。 香草顿时欢呼一声,扑到了床上。他们这些低等的内侍宫女,也只有在于飞这里,可以吃到这些精美的糕点,别处可没有这个待遇。就算是在她的师傅那里,也是日夜苦修,哪里会有好吃的解馋。 一手抓着一块糕点,吃着吃着,又闷闷的低垂了头,心事重重的样子。于飞很少见到香草闷闷不乐,啥时候都是叽叽喳喳,欢快的跟个小麻雀似的。 “我师娘不见了。”看见于飞询问的眼神,香草说道。 “不见了?啥意思?”于飞不明白。秦红英应该正高高兴兴的,在家等着陈景元的花轿吧? “师傅说,师娘失踪了,已经好几天了。”香草看着于飞,十分期待于飞可以有法子,找到她的师娘。 “失踪?都好几天了?”于飞吃惊的坐了起来。“哪天不见的?” “初十吧,我不是很清楚。”香草不确定。 “都七天了,怪不得这些天见不着道长。”于飞恍然。定是陈景元发现秦红英不见了,忙着四处寻找,哪还有时间到玉璋苑来。 “我师娘会去哪里呢?”香草趴在了床上,喃喃自语。 信息太少,于飞根本无法判断。瞪眼瞧着香草,心里转着各种的念头,一忽儿是秦红英,一忽儿是陈景元。琢磨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颓然放弃。 “见到了你师傅,就说我找他。”于飞道,还是和陈景元多了解些细节,才能慢慢的想办法。转头看着窗外,天光已经暗淡,又一个黑夜将要来临了。 黑夜挡不住开封府的火把。一蓬蓬的火光,撕开了卢允家的后花园。一丛丛的梅树,老干虬枝,在火光的映照下,直如张牙舞爪的一群怪兽。园中,此时人声鼎沸,皆是穿着公衣的开封府差役。 一名刑名老吏,在询问卢允家下人的时候,发现了端倪。卢允的书童墨宝儿,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老吏的目光。稍一对视,遽显得神色慌张。老吏当了一辈子差,经验老道,一看便知书童有问题。 当即,他遣散了众人,独留下书童。连哄带吓,三言两语,书童扑通一声跪倒,招出了一桩惊人的秘密。 原来卢允喜好小女童,都是书童墨宝儿前后打理。从黑市买来女童,关在家中地窖之中,待卢允需要,就领上去。事后,有些女童死了,也是他亲自处置,趁着夜色,埋在后花园的树下。前前后后,已经有五六年,他亲手埋下的女童,也有十几个了。 老吏听完墨宝儿的交代,双目怒睁,奋起一脚,猛揣在了墨宝儿的脸上,喝骂不止。若非是重要的证人,他真想抽出腰刀,一刀劈了这个混蛋。 王拱辰得到消息的时候,惊得浑身发抖。一刻也不敢停,立即带着大批的人手,赶到了卢允家中。一声令下,卢家所有人,都被控制了起来,一个也不许走脱。 从地窖中,找到了三个活着的女童,皆是七八岁的年纪。找到的时候,一个个都是惊恐颤抖,缩成了一团。随后,后花园举火连夜挖掘,一共起出了十七具幼小的骸骨。 消息不胫而走,京师大哗。 无数人被这个消息,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卢允的恶行终于大白天下,也惹怒了整个东京城。白道、黑道,朝堂、民间,一片喊打喊杀,卢家人即便不死,东京城也再无容身之地。 福宁殿,愤怒的皇帝失了仪态,一把摔碎了琉璃盏。 国子监一下变得鸦雀无声,太学生连门都不敢出了。昨天还在义正言辞,围堵开封府,为卢允请愿。今日就来了一个大反转,朝廷清贵成了杀人恶魔。这让太学生如何面对汹汹舆论? 愤怒的百姓堵住了卢家,一边叫骂,一边石头土块儿烂菜叶子,砸进了卢家院子。面对着几乎失去理智的百姓,王拱辰不得不派出兵丁,保护卢家人的安全,不能让他们被愤怒的百姓给打死。 开封外城的西城门,还和往日一样的拥挤,人流车流如梭,编织着这座都市的繁华。 城门口,一个五尺壮汉翻身上马。回过头,向着城里看了一眼,目光仿佛看到了卢家的狼狈,不屑的啐了一口,打马向着城外而去。他是卧牛山寨纪览留下的人手,目的就是要了卢允的性命。 如此狠毒恶劣之人,纪览岂能容他活着。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52章 计出连环 直到两天后的晚上,陈景元才出现在玉璋苑。衣着邋遢,形容憔悴,哪里还有仙风道骨的潇洒?于飞看着陈景元,心里却是莫名的,跳出了一句诗,“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道长愿意和我说说吗?”于飞看着陈景元的状态,知道他毫无收获。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陈景元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人就是这样,或许从未得到过,他也就不会如此煎熬。他和秦红英十年未见,虽有牵挂,却不曾现在这般痛彻心肺。 他已经不可遏制,脑子里不停的,幻想着秦红英可能的遭遇,却尽是不好的景象,这让他更加的如坐针毡。就像是点着火的炮仗,暴戾的情绪,随时都可能爆发。 陈景元是初九的晚上,发现秦红英不见了。 秦红英就住在他租来的小院儿,房间的床上,还堆着成亲用的喜服。枕头的边儿上,放着一个刺绣的绷子,一对儿鸳鸯绣了一半儿。 昨天的时候,陈景元还戏谑的说,鸳鸯似乎肥了点儿,惹得秦红英大发娇嗔。不想今日已是人去楼空。 连着三天不见秦红英的踪影,陈景元终于急了。他意识到,秦红英可能出事了。他去了翠云楼,去了汴河,找遍他能想到的所有地方,却连个影子都没有发现。秦红英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又去找到了阿芷,追问出了秦红英的动向。他恍然,秦红英和汝南王府仇深似海,一刻也没有停止监视和探查。定是在赵宗咏身上,秦红英发现了什么线索,一路追下去了。 他也毫不犹豫,出西门,一路向西追了下去。但是一直追到了洛阳,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茫茫人海,陈景元已不知该去哪里,才能找到秦红英。 这么久了,或许秦红英已经出事了。这个念头一生,就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暴戾猛地涌起,他要回东京。既然跟汝南王府有关,那他就灭了汝南王府,给秦红英报仇。 于飞听着陈景元的诉说,恍惚了一下,有些走神儿。他的脑子里,莫名的想到了一封信,竟是和秦红英的失踪,十分巧合的叠在了一起。他曾无意间,看到了皇帝的一封密信,上面说,十五夜,观月亭。 秦红英初九失踪,追着赵宗咏向西去。也就是说,赵宗咏初九动身向西去,形色匆匆,会不会就是去赴十五之约呢? 时间如此巧合,偏偏秦红英追着赵宗咏,偏偏又失踪了。只能说明,秦红英发现了秘密,而赵宗咏也发现了跟踪的秦红英。所以,杀人灭口?或许秘密关押吧。于飞实在不愿,往最坏的结果去想。 还有一线机会。于飞一番推测,想通前后关节,越发肯定,秦红英落在了赵宗咏手里。或许,就是密信所说的密营吧?若是按照密信的内容推测,这个密营可不得了。几千具弓弩,数万支箭矢,这要装备多少兵力? “我有一法,或许可以救回红英姐姐。”于飞说道。 “真的?”陈景元如落水之人,一听于飞说话,立时惊喜万分。 “道长,此事还需筹划。”于飞思索了一下,接着说,“你去帮我找一份地图,东京往西千里之地,都要有详细的标注。” “这个不难。”陈景元急促的说道。 “还有,找两个人来。一个是少年军教头秦征,一个是皇城司管事的人,我也不知是谁。”于飞说罢,看着陈景元。 “好,我这就去找人。”陈景元虽然迷惑,但他现在心乱如麻,有人能替他出谋划策,他求之不得。说罢也不耽搁,扭头就走。也不走大门,直接蹿房越脊,片刻不见了身影。 于飞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并没有表面上这般镇静。他的推测如果被证实,那就将是一场大地震。汝南王府设密营养兵,想图谋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 按照行程推算,一日八十里,密营距离东京城,至多不过五百里的路程。若是骑兵,两日夜就能杀到东京城下。再配合城中布置,就算是谋权篡位、改朝换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吧? 于飞已经被自己的推测吓到了。一会儿希望是真的,这样还有救回秦红英的机会;一会儿又不希望是真的,凭京城禁军的战力,怕是根本挡不住。或许,望风而降的可能反而更大。 就在于飞把自己纠结的一团乱麻的时候,陈景元带着秦征和王怀举走进了玉璋苑。这二人明显是仓促的被抓来,一脸茫然。 “我师娘被歹徒劫走了。想请二位联手搭救。”于飞一句废话没有,单刀直入,甚至承认陈景元为师。 王怀举和秦征吓了一跳,二皇子何时拜了师傅?师娘竟被歹徒劫持?陈景元却是心头一热,情绪显得激动。小皇子是怕这二人不肯尽力,所以才明说秦红英是他的师娘。这份亲近,想必那二人不敢怠慢。 “请殿下吩咐。”王怀举和秦征慌忙表态。 于飞将地图铺在桌案上,找到东京城,再一路向西查看。地图很简陋,只是简单的标明了城镇道路河流山脉,没有比例尺,也没有更细致的数据,只能做个参考。 “按照一般人的速度,一天也就是八十里左右。”于飞示意王怀举走近,指着地图说道,“请你安排密探,东京往西五百里范围内,密切监视往东来的车辆,查访我师娘的下落。” “只查往东来的?”王怀举不解。 “嗯。若我所料不差,三天内,必有所获。但是,一定要隐秘,不要泄露了行藏。”于飞胸有成竹的说道。 “小的遵命。”王怀举躬身领命。 “还有。一旦发现,不要惊动他们,将消息传递给我师傅即可。”于飞接着说,“你们根据车辆的特征,逆向追踪他们的来路,查找贼巢,一旦查到,探明巢穴的防卫、人数、装备,通知当地驻军围剿。” 陈景元三人听着于飞的安排,都有些恍惚。这是四岁的孩子吗?分明是执掌军机的将军,条理分明的谋划布局。心思缜密、胸有成算。 “秦将军,三日内,带着你的老部下,隐秘行军,赶到洛阳周边隐藏,等待王都知的消息。一旦确定,配合驻军灭了贼人的老巢。” “末将遵命。”秦征立即涨红了脸,有仗打,能不兴奋?只是,怎么调兵啊?他可没有这样的权力。 “不过,这件事太大,还要师傅去向爹爹请旨。”于飞看着陈景元说道。 “嗯,这件事我去跟陛下禀报。”陈景元很自信。这点面子,皇帝还是会给的。只是说了半天,好像没自己什么事儿啊。 王怀举和秦征回去准备,等待皇帝的旨意。房中只剩下了于飞和陈景元二人,一下子安静下来。半晌,两人都没有说话。于飞前前后后又思量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漏洞。心一横,就这么干。 “道长。”于飞看着陈景元,幽幽的说道,“你说,汝南王府谁是最重要的人?” 陈景元一愣,不明白于飞的意思。“自然是汝南郡王。” “不。”于飞摇头。 “那是何人?”陈景元更糊涂了。 “十三公子。”于飞一字一顿的说道。 “十三公子?”陈景元疑惑的念叨着,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陈景元躲在皇宫,却不是真的不问世事。当年满朝逼迫皇帝早立太子,他怎会不知呢? 可以说,十三公子赵宗实,才是汝南王府最特别的一个人。他曾经被当今的官家,绿车旌节接进了皇宫,那是要当作皇权的继承人来培养的,得到了满朝文武大臣的认同。 十三公子的身上,被打上了烙印,一个带有政治倾向的烙印。虽说时过境迁,但是,假如某一日,他又有了机会呢?岂不是顺理成章,可以得到群臣的拥戴? 他的政治身份,才是汝南王府最宝贵的财富。 “将他劫了,用他换回红英姐姐。”于飞冷然说道。 陈景元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先是震惊,其后还是震惊。赵宗实的确是汝南王府的软肋,但是于飞能想到此节,而且想的如此之深,就让他不得不心惊了。 “殿下确定,红英是陷在汝南王府?”陈景元不敢不慎重。 “不确定。但总要试试。”于飞说道。陈景元差点闪了腰,没想到于飞毫不负责,竟要瞎蒙。但他思忖半晌,一咬牙,只有这一条路了。就算是刀山火海,那也要闯一闯。 “某去请旨。”陈景元腾的站起,说着,人已跨出窗外,瞬间不见了踪影。 如果所料不差,汝南王府丢了十三公子,是一定会和陈景元交换的。只要留下相应的信息,让汝南王府判断出,是要交换秦红英,这就足够了。 不论秦红英是死是活,他们都会紧急向密营传信,护送秦红英赴京。只要出了老巢,于飞不信皇城司的密探会查访不到。到时,就要汝南王府,付出不可承受的代价。 于飞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皇帝的决断吧。 福宁殿阴沉的能滴出水来。殿内只剩下皇帝赵祯和陈景元,近侍何正都被撵了出去。实在是陈景元禀报的内容,太过骇人听闻。 想起十日前得到的密信,皇帝依然后脊背发凉。只是当时,苦思冥想也不得要领。命王怀举查访,也是大海捞针,天下叫做观月亭的地方,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怎么找啊? 但是,哪个皇帝也无法容忍,一支不受控制的军队存在。陈景元的消息,令皇帝赵祯恍然明悟。竟是汝南王府不甘沉寂,暗中养兵,图谋不轨。震惊之后,就是勃然大怒。一旦查实,绝不姑息。 “和叔的谋划甚是缜密,就以此行事。”皇帝有了决断。 陈景元没有暴露于飞的谋划,而是揽在了自己身上,却是要保护这个有情有义的孩子。 他日夜护卫在皇帝身侧,怎能猜不到皇帝的心思?自从皇后有孕,皇帝对于飞有了担忧,甚至起了防范之心。若是让皇帝知道,于飞谋略过人,小小年纪竟是心思缜密,用兵谋事,如斯老辣。岂不是更增皇帝猜忌?反而害了于飞。 “臣遵旨。”陈景元低头领命,走出了福宁殿。抬头看了一眼无星无月的天空,冷笑一声。汝南王府,等着授首吧。 凛冽的风,透着刺骨寒意,从不知何处呼啸而起,又向着不知何处掠去。人间的灯火,让天空显得更加黑沉。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53章 绿林之战 密营,建立在熊耳山深处,森林莽莽,人迹罕至。当朝阳升起,整个密营一下喧嚣了起来。一队队顶盔挂甲的军士,从营房走出,到大营正中的校场集合,开始了一天的操练。 一只白鸽,突兀的飞进了大营,略一盘旋,向着一处鸽笼落下去,咕咕的叫着。很快,一名年轻的兵丁跑了过来,很熟练的抓起鸽子,从鸽子腿上,取下了一支细小的竹筒,转身跑进了一处大帐。 “公子传了信儿来,要把那女子送到东京去。”向贵看了飞鸽传信,跟身边的几人说道。 向贵四十多岁,脸庞白净,很有儒生的气质。此人早年乃是京师神卫军一名指挥使,因与人争斗,失手杀人。但对方势大,走通关节,将他判了绞刑。却是汝南郡王暗度陈仓,救了他一条性命。 向贵知恩图报,投到了汝南郡王门下。京城已经不能露面,所以被安排到密营,秘密训练士卒。因其兵法武艺皆是上乘,备受看重,被汝南郡王任命为总管,统领密营。 身边几人皆是他的副手,分别掌管着军法、文牍、粮草、军械,不使统领一人独大。向贵明白,这是郡王的分权之法,相互制衡,此乃正常之事。谁能放心的将几千兵力,全权委托一人? “公子才回去没几天,发生了何事?”一人出声问道。 “信中没说。”向贵低垂下眼帘,淡淡说道。 “也不知那小娘子是否还活着。”有人嗤笑道。 “管她死活,人只要送去就行了呗。”有人说道。 几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了一番,商定由宁氏兄弟去送。密营里笼络招募了不少绿林高手,平时在密营外围警戒巡逻。遇到一些不方便正面解决的问题,也会派遣这些江湖人出手。 宁氏兄弟三人,本是陕西大盗,武艺高强,很是做下了几桩大案。不知怎的,惹恼了延州西路都巡检使郭遵,亲自带兵围剿,追的宁氏兄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正待束手就擒,却得了贵人相助,逃出了生天。遂死心塌地的投了汝南王府。 和那些为了钱财富贵,投靠而来的江湖人不一样。宁氏三兄弟以王府爪牙自居,忠心耿耿。凡是犯在他们手里,基本没有活口,端地是心狠手辣。所以,大伙儿都和他们不怎么亲近。押送人进京,这种出力不讨好,又很容易出事儿的差事,自然交给他们兄弟。 秦红英被人拖出地牢时,神智已经模糊了。地牢就是地狱,每过去一天,她就要滑进更深一层。没有人对她动刑,只是用铁链将她锁在石柱上。但是地牢里,还有成百上千的耗子。 每时每刻,秦红英都在被无数的耗子撕咬,她躲不开,只能奋力惊慌的扭动身体。她从来没有如此的感到惧怕,嗓子早已喊得嘶哑,破烂的衣服挂在身上,就像她的身子一样破烂,浑身都散发着腥臭的气息。 “给她灌点水,不要死在路上。”向贵掩住了鼻子,扭头说道。 刚擒住的时候,向贵见过秦红英一面,很漂亮的女子。但现在,只是一堆烂肉而已,哪里还有一丝的风情?向贵瞄了一眼地窖,洞口黑沉沉的,分明就是魔窟,让人肝胆俱裂的魔窟。向贵想一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有人端了盆水,哗的一声倒在了秦红英的头上。冰冷的刺激,让她稍稍回复了一点神智,眼前终于有了光亮,越来越明亮。强烈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下意识的闭上眼,心里却知道,她从地狱中被拖出来了。但是,随着意识的恢复,她也知道,自己要死了。这些人,不会容许她活着。 这一刻,秦红英有了解脱的欣喜。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身穿道袍的人影,大袖飘飘,神采飞扬,彷佛从另一个世界而来,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抓不住他的衣袖。 随着人影消失,秦红英神智散乱,沉入了黑暗之中。 —————————————————————————— 洛阳西郊,白马坡。这里是东去洛阳的必经之道,陈景元和王怀举,就坐镇这里。皇城司的高手几乎倾巢而出,已经散布在周围百里,监视着所有的城镇、道路,凡是东去的人和货,都避不开他们的探查。 秦征比他们更早一步,秘密领兵出了东京,消失不见。王怀举知道他们就在附近,也知道潜伏的位置,却依然发现不了踪迹,这让他很是佩服秦征带兵的本事。 同时,他也得到了消息,汝南王府的十三公子丢了。这个消息让他心里砰砰直跳。他又不是官场白痴,怎么会不知道十三公子的意义?正是因为明白,才更加紧张。 奇怪的是,汝南王府没有声张,也没有报官,平静的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虽然还不是很清楚,但他已经敏锐的察觉,十三公子的丢失,怕是和现在的行动,有着说不清的联系。 他扭头看了看,陈景元正在树下打坐,双目微闭,气息沉凝,彷佛对外界一切事,都不放在心上。 但王怀举知道,陈景元没有外表那般镇静,自己浑家被贼人劫了,任谁也冷静不了。何况还是修为高绝的江湖人,哪里忍得下这口气? 忽然,一匹快马奔驰而来。一身普通农家打扮的暗探,翻身下马,身手极为利索。走到王怀举面前躬身行礼。 “禀都知,前面五里老鸦陈路口,发现了可疑车辆。”暗探快速的禀报,“有人认出,护卫马车的,乃是昔年陕西大盗宁氏兄弟。” “走。”王怀举立即说道,还不等他上马,陈景元长身而起,向着老鸦陈方向奔去,身形闪动,眨眼消失在树林之中。 等陈景元赶到的时候,这里已经开战了。皇城司的暗探,伪装成缉盐巡检,在老鸦陈路口设卡,盘查过往行人货物。猛然瞧见三个绿林人物,护卫着一辆马车而来,立时警觉。 宁氏兄弟没想到,这里会突然多出了一个卡子。但他们如何也不会让人检查车辆,三言两语,起了冲突。宁氏兄弟凶性大发,竟要杀了这帮巡检,硬闯过去。 更想不到的,这帮可不是真的草包巡检,而是皇城司高手假扮。此刻被一群人围攻,哪里是对手? “灭了点子。”宁氏老大忽然低喝一声。 老二猛地向前一窜,手中铁棍抡圆,带着呼呼风声,顿时逼退了老大身前的暗探。老三跟上一步,和老二并排,一柄朴刀上下翻飞,竟让一群暗探暂时无法近身。 趁着这个时机,老大蹭蹭两步,跨到了马车跟前。枪尖一挑,车门顿时被破开,露出了躺在车里的秦红英。 宁氏老大一紧手中枪,毒龙出洞,带着风声,一枪刺向了秦红英。眼看事不可为,竟是要杀人灭口。 砰的一声闷响,宁氏老大惨叫着横飞了出去。却是陈景元迅如雷霆的一脚,凌空踹在了宁氏老大的头上。也不管宁氏老大是死是活,一纵身钻进了马车。 看到秦红英,陈景元先是一喜,但一见秦红英满身的伤痕,昏迷不醒,又是一惊。待他查看了秦红英的脉搏,知道还活着,才算是稍稍放心。转回头看着外面的打斗,顿时邪火上窜,戾气汹涌。 陈景元终是忍住了火气,没有再参与打斗。为防万一,他守护在马车上,一步也不敢离开。 秦红英身上的伤势,让他心惊肉跳。他想不出,秦红英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折磨,才会造成这样可怕的伤势。双手发颤,不知该如何下手救治。 宁氏的老大,被陈景元一脚踹碎了头颅,只是发出了一声惨叫,落地就没了声息。 剩下两人心慌意乱、再无战意,想要分头逃走,却被暗探分割包围。片刻,被砍翻在地。车夫早吓得钻在车底,此时也被拖出来,捆了个结实。 如何审问,就是王怀举的事了。王怀举还要追踪这伙人的来路,给秦征提供消息,一举灭了这个贼巢。 陈景元嫌马车太慢,脱下大氅,将秦红英裹得严严实实,抱起来,纵身跃上马背,如飞而去。秦红英伤的太重,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东京,那里有最好的太医。 —————————————————————————— 赵允让站在院中树下,眉头紧皱。他闻到了不好的气息,莫名有些心惊。府中的护卫向他禀报,说是王府外,发现了皇城司的暗探。虽然一时还没有理顺脉络,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引起皇帝的注意。 十三子失踪,让赵允让方寸大乱。也许是寄予了太多的希望,不知不觉间,十三子竟成了心障,以至于影响了他的理智和判断。所以,当这个希望,有可能破碎的时候,他不惜一切也要保护住。 他命人启用了信鸽。那是王府最紧急的联络方式,非到万不得已,不能启用。但他还是启用了,传信密营,送秦红英入京。 他只想十三子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有些仓促了,赵允让在心里自语。正想着,眼角发现四子宗咏,急匆匆的穿过小门儿,向他走来。赵允让心里不由的咯噔一下,不好的感觉更重了。 “大人,孩儿得到消息,三日前,皇城司带了数千兵丁,秘密出城向西去了。”赵宗咏甚是急迫的说道。 “向西?”赵允让怔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但赵宗咏知道,父亲并不是没有听明白,而是在快速的思考、推衍。 “秦征带了西军旧部一个指挥兵力,也是秘密向西去了。”赵宗咏补充道。他的心里已然有了判断,甚至觉得,汝南王府已到了生死关头。一封传信,导致了整个王府势力的崩塌。 只不过王府最终的命运,还由不得他来决定。 “呵呵,呵呵。”赵允让忽地冷笑,他终于理顺了思路,明白了对手的盘算,“打草惊蛇,暗度陈仓,瓮中捉鳖。好手段啊。” 对手已经算透了他的心思,所以才会劫持了十三子。拿住自己的软肋,逼迫自己传信密营,送回秦红英。他们半路设下埋伏,擒住押送之人,拷问密营所在,一举剿灭。然后,就轮到自己了。不见王府周围已经遍布皇城司暗探? “传信密营,轻装撤走。”赵允让脸孔扭曲,咬牙切齿的命令。只要密营安全撤走,一切还可以周旋。时间,现在就是要争抢时间。稍慢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快去,除了武器,一切都舍弃。一定要快。” 赵允让一声厉喝,心里抽痛。再不甘心也必须舍弃了,十数年苦心经营,一朝尽毁。但愿还能来得及。只要保全了人手,未必不能卷土重来。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54章 霹雳雷火 宁氏三兄弟死了老大,老二、老三被活捉。但嘴都够硬,任凭王怀举使尽了手段,就是不肯开口。好在,暗探追踪车辆来路,有了线索。王怀举派人通知了秦征,再不停留,带人火速直奔熊耳山。 但群山莽莽,难住了王怀举。他们追踪车辆,只是追到了熊耳山外围。车夫也是在山外雇的,但是巢穴在哪里,谁也说不清楚。 王怀举不甘心,一边命人找当地向导搜山,一边打马直奔武胜军。武胜军驻地离此不过百里,急行军一日可至。王怀举想到的法子,自然是人海战术,他要用人把贼人巢穴给趟出来。 三日后,王怀举带着大队人马,终于抵达熊耳山。不过,已经不用搜山了。巢穴找到了,只是被大火烧成了灰烬。 王怀举离开的当晚,熊耳山深处火光冲天。随后赶到的秦征,带兵急行军扑向了大火之处。只是大火熊熊,根本无法靠近,眼睁睁的看着一处阔大的营地,一点点的化为废墟。 大火烧了一夜,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才算是逐渐熄灭。营地已经没有必要再看了,秦征派人在周边搜索前进,竟搜出了四五十号人来。 一审才知,他们都是被抓来的工匠。却是十数年来,山寨不停的从各州各县,抓捕有手艺的工匠,打铁的、制弓的、找矿的,足有数百人,什么行当的都有。 起火之前,山寨里已经乱了。兵丁紧急集合,向着别处转移,带不走的粮食、军械、被服,所有家什全都一把火烧掉。 大部分的工匠被队伍裹挟带走。他们这些,却是发觉不对,早早的躲了起来。等军兵一走,迅速的逃出了山寨,躲在了周围的山间河谷,被秦征给搜了出来。 这些工匠也不知军兵具体的去处,只是大概的说往西去了。秦征挺犯难,追估计是追不上了,都走了一天一夜了,早跑的远了。若是不追,那他们干嘛来了?大老远的过来看人放火吗? 正思忖着,王怀举陪着一名将官,走了过来。此人乃是武胜军兵马钤辖杜怀忠,四十上下,五短身材,面白无须,穿着一身甲胄,攀山越岭到此处,早已累的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杜怀忠本打算过来发财的。剿灭匪巢,山寨里的金银细软,大头自是大伙儿瓜分,留下一小部分上交。谁知辛苦几日,竟碰上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这让杜怀忠很是不甘心。 “太尉,贼人是往西边逃了。”一名小校过来禀报。杜怀忠只是兵马钤辖,还够不上太尉的称呼,不过是手下人的奉承罢了。 “西边儿山势崎岖,贼人定然逃不快。若是追上去?”小校的话让杜怀忠心中大动。他带来了五千兵马,区区毛贼如何抵挡? “传令,全军在此扎营。”杜怀忠命令道,“一营,二营,向西追击,不能放跑了贼人。” “末将遵命。”一营,二营指挥使领命而去。 秦征看的有些傻眼,这就派兵追击了?地形地势不明,敌人数量不明,行军路线不明,武器装备不明。什么都不查问,贸然下令追击,这得是多糊涂的领兵之人? “啊,钤辖,看这营地规制,贼人怕是数量不少,还是要谨慎些。”秦征好心的提醒这位杜钤辖,不要轻敌啊。 “呵呵,某浩浩荡荡五千兵马,何惧区区毛贼?”杜怀忠瞟了秦征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 秦征不说话了。两人八竿子打不着,自己提醒尽了本分,对方不听,那就不关他的事了。别让人觉得他秦征是为了争功。 熊耳山本是秦岭的分支,大山连着大山,沟壑纵横,连绵不尽。向西南一百多里,连接着武胜军所在伏牛山。向西两百里已进入秦岭深处。 天色将晚,数千兵马埋锅造饭,炊烟升腾,在营地上空缭绕不散。正在这时,隐隐的听到一阵阵的轰隆之声,好似打雷。正在吃饭的兵丁抬头看天,不见乌云啊,哪里打雷? 过了片刻,雷声消失。虽说很诧异,但也没有人关注。依旧低头吃饭,依旧相互说笑。直到一群狼狈的败兵,哭爹喊娘的逃回营地。 追击的两个指挥,中了埋伏。但是他们从头到尾,也没有见到一个敌人,只有天雷怒火,轰轰的在人群中炸响,碎石泥土乱飞,兵丁晕头转向。 终于等到雷火消停,烟气散尽。幸存的兵丁才看见,峡谷中,到处都是炸开的大坑,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惨烈的景象,吓呆了残存的兵丁,连滚带爬,逃出了这个血肉地狱。 两个指挥八百多人,只剩下两百多已经吓傻的兵丁。 他们追击的道路上,有一道峡谷。峡谷很窄,左右不过两丈,两侧山壁耸立,异常陡峭。峡谷中,预先埋下了无数的火药。 贼人撤走后,留下了几名弓箭手,躲在山崖上。等待追兵进入峡谷,发射火箭,射中预留的引线,引爆了火药。六百多名兵丁,被巨量的火药爆炸吞噬,只剩下残肢断臂,和碎石泥土混杂在了一处。 秦征站在山崖上,他再一次看到了火药的威力。只是这次,看的他心惊肉跳,冷汗森森。 大宋早已研究出火药,并且应用到了军事。秦征见过军中装备的火药箭,不能说没用,但也没什么大用。夜里发射倒是很好看,就跟烟火似的。 但是两次见到的爆炸,完全改变了他对火药的不屑。火药的这种用法,他没有见过,但是杀伤力,不啻于雷霆天威。若是用于战阵,谁人能挡?攻城掠寨,岂不是手到擒来? 他迅速的返回了营地,挨个的审问抓来的工匠,想要找到懂行的人。可惜的是,谁也不知如何制备火药,至于使用之法,更是问道于盲了。想来懂得火药之人,是被贼人带走了。 —————————————————————————— 秦红英的伤势太重,纵然皇帝派了数位太医,也是无可奈何。此时的秦红英高烧不退,浑身伤口遍布,发黑化脓,散发着腥臭。皆是被耗子噬咬,感染了毒素,侵入肌肤脏器。 秦红英症状如此险恶,太医却是拿不出更好的法子,只是开了清热解毒的方子,慢慢调理。对于溃烂的伤口,太医给出了一个办法。清洗浓疮,割去腐肉,只是会留下大面积的疤痕。这对一个女子来说,还不如要了她的命。 于飞来的时候,秦红英已经在药力作用下睡着了。 陈景元没有忘记于飞的恩情。若非于飞的谋划,他去哪里找回秦红英?待到秦红英稍稍平静,他就进宫向于飞道谢。却是于飞听说秦红英高烧不退,一直昏迷不醒,非要出宫来看看。 虽说女子闺房不能进,但他还是小孩子嘛。至于身体里那个老妖,直接被于飞忽略了。轻轻走到床边,看着熟睡的秦红英。 这哪里还是他认识的红英姐姐,潮红的脸上全是伤口,眉头紧皱,睡梦中依然很是痛苦。漏在被子外面的手臂上,布满了豌豆大小的口子,颜色发黑,很是狰狞。 陈景元和他说了,秦红英浑身上下,都是这样的口子,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肌肤。流着脓水,散着腥臭。好恶毒的一帮贼寇。 于飞当然知道,耗子那玩意儿浑身病毒,秦红英这是发炎感染了。这年代,却是没有消炎的抗生素之类的,也难怪太医束手。 看着秦红英遭受如此折磨,于飞算是把汝南王府彻底的恨上了。等着秦征拿到证据,看不好好的摆治你。只是现在可该怎么办呢? “酒。”于飞心头一亮,酒精可以消毒,烈酒也可以啊。 “殿下要酒?”陈景元不明白于飞要干嘛。 “烈酒,哪里有烈酒?”于飞急急的问道。 “有,我去拿来。”陈景元见于飞很是着急,说罢去取了一坛酒来。他本就好酒,秦红英的住处自然存的有好酒。 但于飞轻轻抿了一点,失望的摇头。“不够烈,我要最烈的酒。” “东京比这个还要烈的酒,怕是没有了。”陈景元说道。 “这样啊?”于飞冷静下来。看来是找不到更高度数的烈酒了,他并不懂酿酒之法,但他知道后世的蒸馏之法。或许可以通过蒸馏,得到烈酒。 其实他早在兑果酒之时,已经用过蒸馏之法,提纯了酒液,也增加了度数,所以才会得到众多人追捧,销量大增。 “道长,我想到了医治的办法,只是要去曹家果酒作坊一趟。”于飞想定,立时和陈景元说道。最快的法子,自然是购买市面儿的粮食酒,经过多次蒸馏,得到烈酒。果酒作坊有现成的蒸馏工具。 “好,我带你过去。”陈景元一听于飞有办法,立时大喜。 “你先派人去采买市面儿的烈酒,越多越好,送到果酒作坊去,我有大用。”于飞说道。 “好。”陈景元二话不说,安排下人去出去采买,吩咐只买最烈的酒,越多越好,无论多少钱。 曹家的果酒作坊,现在已是一片庞大的工场。二三十间工坊,同时开工,日夜不停,依然赶不上市井销售。虽是半夜,依旧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管事的认识于飞,猛然见到,吓了一大跳。这位小爷,怎么深更半夜的偷跑出宫来了?陈景元亮出金牌,让他立即闭了嘴。听着于飞的吩咐,立即清理出一间工坊。 正在蒸馏的果酒被排出倒掉。工人虽然看着很心疼,也不敢插嘴,听着命令,将设备里外打理干净。 一坛坛香气浓郁的酒水,被倒进锅里重新蒸馏。头遍蒸馏后,于飞很干脆的再倒进锅里,二次蒸馏。等到四遍蒸馏,十几坛酒水,只剩下了半坛。酒气浓郁,直冲鼻子,没有了酒香。 “照着这个法子做,先做出十坛来。”于飞说着,抱着坛子往外走。这些烈酒,他估摸着应该有个五六十度,他要尽快的去试试,看看是否有效。 回到秦红英的住处,于飞说明了烈酒的用法。让陈景元找柔软的吉贝布,蘸着酒水,为秦红英擦拭伤口。 “会很疼,但是能让伤口不再化脓,很快好起来。”于飞说道。 陈景元对于飞的神奇表现,早已习以为常。他说有用,那肯定是有用。也不耽搁,立即安排侍女,为秦红英擦拭伤口。片刻过后,房里猛然传出秦红英的惨叫。 “殿下,这?”陈景元听的心都抽了,疑惑的看着于飞。 “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于飞幽幽的说道。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55章 阴毒抱骨 赵允让终于报官了。不到半天,整个东京都知道,汝南王府十三公子丢了。开封府不敢怠慢,立即派出大量的差役兵丁,走街串巷,满城寻找。 皇帝赵祯听到这个消息,一个劲儿的嘿嘿冷笑。王怀举和秦征的奏报,已经堆在他的案头。密营确实存在,不过让人逃走了。皇帝赵祯很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 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是定不了赵允让罪的,何况还是谋逆的大罪。纵然其不轨之心昭然若揭,赵祯也不得不暂时放过他。 终是差了一步,赵祯叹息。 他从来就对赵允让抱着警惕之心,不敢有一刻放松。当初朝堂上,百官群起请立太子,他就怀疑,背后有着一只黑手,掌控推动着事态的发展。这让他悚然而惊,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及至后来,自己的儿子,最兴来险些被毒杀;自己的皇后,被人暗害七年不孕。一桩桩事,矛头都指向了汝南王府。因为,只有他们才是最后的受益者。 待到发现,密营也和汝南王府有了牵扯,皇帝赵祯已是出离的愤怒了。在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背后,汝南王府还不知隐藏着何等的势力。在完全查清楚之前,皇帝赵祯只能选择隐忍。 “传旨,杜怀忠骄蛮自大,轻敌冒进,以至损兵折将,罪在不赦。免去钤辖之职,入狱待罪,着有司详查。” 处理完这些事,皇帝赵祯又从桌案上,拿起了一本奏折。看了两眼,不由呵呵的笑出声来,还是有好消息嘛。 这是曹佾上的折子。果酒股权发卖,看着得了不少钱,但是到了皇帝手里的,还不到总数的一半。急也没用,商人们一下拿不出,也是有情可原。但是曹佾居然想出了法子。 欠款变借款,一字之差,每年平白生出了几十万贯。这让皇帝如何不喜?但这道折子说的却不是果酒,而是要成立物流集团。 皇帝没有纠结这个怪异的名称。更让他感兴趣的是,曹佾要征募五万厢兵,成立运输大队,用于全国各路物流运输。 厢兵就是一群怪物,不止是皇帝,任何人都是这样的看法。名为兵,却不能战;有俸禄,却是一帮流民组成。说白了,就是朝廷花钱,养着一帮废物。不养,要出乱子;养着,就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这样的一群人,居然有人要? 看完了折子,皇帝明白了。曹佾是要将天下货物,流通天下。 货物流动,百业自然兴旺;民间富足,赋税自会增长。而且,数万厢兵有了新的营生,节省了朝廷开支。里外里,都是好事儿。 皇帝很是惊讶,曹佾居然有这样的见识?人才啊。 五万厢兵只是第一期,随着物流通道逐渐遍及全国,需要的运输队伍将会更大。而且不止是运输队,与之配套的建造,仓管,护卫,维修,畜牧,将会衍生出无数新的岗位,吸纳更多的厢兵加入。 皇帝赵祯甚至已经看到,彻底解决厢兵问题的曙光。 返回头,再看物流集团这个名称。物流好理解,货物流动嘛。集者聚也,团者众也,聚天下货物之众,以流通四海之地。嗯,好名称。皇帝赵祯点点头,提起朱笔在曹佾的折子上,批了一个字,可。 皇后已经六个多月身孕,挺着肚子,走路都横着。香皂买卖的账目,皇后早已不管,全部交给了玉璋苑的小会计。 此时,二十名少年少女,已是颇有几分财务公司的架势。每日里忙忙碌碌,煞有介事的指派着一应内侍。稍一清闲,立时就欢快的像一群麻雀。 香草被叫回去照顾秦红英,六毛五人却是没人管。每日里跟着于飞,神情严肃,横冲直撞。俨然已经以于飞的护卫自居。 宫中就学的少年军,以他们五人为首。每日清晨,被六毛等人带着站桩,已经有些模样。站桩结束,少年军回去上课,六毛五人则回到玉璋苑继续充当护卫。 “六毛儿。”宫中侍卫轻佻的叫着。半大孩子,硬充大个儿,拎着铜棍守在玉璋苑,常引来宿直侍卫们嘲笑。 “小爷名叫柳茂。”六毛今天说话很冲。 “嘿,小兔崽子,毛都没长全,也敢对某称爷?”有侍卫发作起来,几步走到近前,抬起手一巴掌扇了过来。 六毛很是灵巧的侧身躲开,手中铜棍向后一点,正砸在侍卫的腿弯儿。侍卫不防六毛敢动手,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引的周围侍卫一片哈哈大笑。 这下却是惹恼了侍卫,跳起身,势大力沉的一腿,冲着六毛的头就踢了过去。六毛却是不躲,横棍一架,挡住侍卫的一脚。 双手握棍向上一摆,棍头砰的一声,磕在了侍卫的下巴上。侍卫吃痛,弯腰捂嘴。六毛并不停手,刷的棍走如画圆,顺势回手一棍,嘭的一声砸在侍卫后背上。侍卫再撑不住,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眨眼功夫,膀大腰圆的侍卫被揍翻在地,围观的一众人难以置信,一时都是愣愣的看着六毛,一片安静。 趴在地上的侍卫,早已涨红了脸,恼羞成怒。跳起来“仓啷”一声抽出腰刀,对着六毛兜头劈了下来。尚未近身,肚子上却又挨了一棍,一连退出去四五步,才稳住身形,惊疑不定的看着六毛等人。 却是六毛身边的于大刀,一招灵蛇出洞,出其不意,正捅在侍卫的肚子上,一招击退了侍卫。五人身形移动,霎那间组成战阵,五根铜棍杀气腾腾,遥遥斜指、引而不发。 一众侍卫被镇住。身子僵硬,背后有冷汗冒出,彷佛被毒蛇盯住。 小小的孩童,小小的战阵,竟透出了凛凛战场杀伐之气。一时间,玉璋苑的大门口,就像是被冻结了。 披甲执锐的宿卫,一动也不敢动。他们能感觉到,自己已经被战阵锁定,敢妄动一步,他们将面临无情杀戮。 “要打架啊?算我一个。”小不点于飞的声音传来,气氛立时就是一松,再没有了刚才的凛冽杀伐。于飞一边走,一边作势撸胳膊挽袖子,真要打一架似的。 侍卫们回了神儿,见到于飞慌忙行礼,匆匆告退而去。六毛等人收了架势,颇有几分得意,围在于飞身边,等着被夸奖。 于飞撇了五人一眼,也不说话,施施然的往回走。六毛五人有些不明所以,跟在于飞身后,溜溜达达的来到了后院。这里被平整了一块地,像个小型的校场,是六毛等人平时训练的地方。 “来,攻击我。”于飞道。 “真打啊?”六毛很意动,故意问道。 “当然真打,全力攻击。”于飞很肯定的点头说道。 “二皇子,伤到你可就不好了。”刘大刀说道。 “嘿嘿,你们先能打到我再说吧,来。”于飞说着,已经跨步出拳,对着六毛冲了过来。 “结阵。”六毛叫道,一摆铜棍,迎头砸来。 五行棍阵确实不凡,乃是秦时战阵,用于战场厮杀,犀利无比。防守水泄不通,攻击连绵不断。攻防转换,无隙可寻。尤其是五行轮转变化,五力合一,使敌人一直处于打击之下,毫无喘息之机。 最不可思议的,却是战阵一经运转,渐渐生成一股气流。使敌人如陷泥沼,行动迟缓,一身的本事也使不出三分来。 “厉害啊。”于飞给出了评价。 这种困敌的手段,与天魔掌如出一辙。于飞已经见到了两种武技,一是混元九式的行功线路,和无相神功有几分相似。现在他发现,五行棍阵,竟也有天魔掌的一些特性。莫非,这两种武技,都和无相神功有着渊源? 混元一气霸道绝伦,根本不受棍阵的束缚。天魔步踏出,人如幻影,飘渺不定,五行棍阵一时难以锁定于飞的踪迹,只能被于飞一拳一个全部打飞。轻而易举的破了六毛的五行棍阵。 看着自己的拳头,和铜棍对碰,竟然一点事也没有,这让于飞很是惊喜。他现在使用太极拳和八极拳,已经非常的熟练。手眼身法步,配合越来越圆融,有点顺手拈来,皆可对敌的感觉。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年了。无相神功的修炼,不再像刚开始进境神速,如今变得很是缓慢,现在只能凭着日夜勤修,慢慢积累。 但是于飞已经很满意了。太极拳和八极拳日益熟练,一攻一守,相得益彰,与混元一气配合,威力巨大。他第一次对敌,就能将潜进玉璋苑的敌人,一掌击伤,毫无抵抗的能力,足见混元一气的霸道。 这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凭着现在的修为,虽不敢说战胜陈景元,但是自保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到目前为止,于飞见过的大高手,也就是陈景元,还有刺杀皇帝的那个刺客。 “每人五十棍,自己打。”于飞命令道,“从今日起,不得命令,不许与人争斗。违者逐出少年军。” 五十棍,对六毛等人来说,跟挠痒痒差不多。他们修习混元九式,哪天不是数百棍?只是这五十棍,意义不同。战阵,自是用于战场,岂能无谓争执? 六毛五人变了颜色,五十棍他们不怕。但这里已是他们的家,被逐出少年军,还不如杀了他们。顿时,院子里响起了嘭嘭的声音,五人下手,一个比一个重,生怕于飞不满意。 刚回到房里,就见香草满脸是泪,如飞一般的冲了进来。于飞惊得跳了起来,他可从来没见过,如此惊慌流泪的香草。 “我师父要杀了师娘。”香草哭的梨花带雨。 “啊?”于飞懵了,这是什么情况? 却是昨夜,陈景元遭遇了刺杀。 秦红英用了烈酒消炎,身上伤势已是大为好转。高烧逐渐褪去,昏昏沉沉的神智,也有了清明,终于认出了陈景元。这让陈景元分外激动,寸步不离的守护着秦红英。 救回了秦红英,赵宗实就没什么用了。正赶上汝南王府报官,趁着夜色掩护,陈景元偷偷的将赵宗实,放在了开封府门前。自有衙役发现,立刻惊喜万分,派人护送回汝南王府。 第二天夜里,有江湖人潜进了秦红英的住处。陈景元大怒,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二话不说,大开杀戒。片刻功夫,一连声的惨叫从院中传出。 潜进来的江湖人有七八人,皆是夜行打扮,看不出面貌。还没有摸到房门口,已经被放倒了四个。剩下几人被吓住了,一时踟蹰不前。似是没想到陈景元如此厉害,眨眼功夫,一半同伴就没了生息。 “退。”其中一人低声喝道,似是领头的。 话声刚落,陈景元已如闪电一般,向着几人扑了过来。身在半空,仿似灵猿跳涧,身形伸展自如,拳如急雨,变化莫测。 一人首当其冲,被一拳抽在脖颈上,顿时委顿在地。陈景元双脚如画圆,旋身而起,又是一拳轰出。对面之人单刀一横,想要挡住拳头,却听“砰”的一声,单刀折断,人也被拳劲冲击,惨叫着倒飞了出去。 “是太乙神拳,快退,快退。”有人认出了陈景元的拳法,大吃一惊,话声未落,人已经窜上了院墙,头也不回的逃窜了。 这一声喊,让敌人再无丝毫战意,纷纷想要逃窜。只是陈景元此刻怒气勃发,下手无情,哪里能容得他们逃走?拳式一变,使出了缠字诀。双拳交错、如抱阴阳,直踏中宫、如影随形。 剩下的两名黑衣人,只觉四面八方,都是陈景元的身影,竟是抽身不得,逃都逃不了。正在焦急,墙头微光一闪,一枚飞镖,无声无息的射向陈景元的后背。 此时,正是陈景元旧力将尽、新力未生,纵然发觉暗器袭身,也是无力躲闪。何况暗器刁钻,无声无息? 猛然间,秦红英如一道幻影,扑在了陈景元的身上。 院中的打斗,早已惊动了秦红英,起身在门口观战。她对陈景元的武艺修为,从来都是信心满满,高山仰止般的崇拜。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会对付不了几个毛贼。 惊觉有暗器偷袭,秦红英猎豹一般合身扑了过去。背后一疼,秦红英仿佛一霎那,用尽了所有的气力,软软的委顿在了地上,晕迷了过去。 陈景元眼见秦红英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怒发冲冠,一声长啸,一拳带着风雷之声,轰在一名黑衣人的身上。“嘭”的一声,一片血雾喷涌,敌人竟被他一拳打得四分五裂。 最后一名黑衣人心胆俱裂,竟是激发了潜力,霎那间身如幻影,发疯般纵上墙头,亡命逃窜而去。 没有再理会逃走的黑衣人,陈景元一把抱起秦红英,快步向房内走去。此时,躲在房里的香草,还有一众的侍女,都从房里探出头来查看,刚才的动静太大,他们谁也不敢出来。 香草的身份不一般,径直跟着陈景元进了房。秦红英已经昏迷,背上的飞镖,已被取下,正举在陈景元手里。刀尖儿上,闪着邪异的紫色光芒。陈景元却是面色大变,震惊的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 “阴毒抱骨。”陈景元嘴唇颤抖着,说出了四个字。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56章 湘西毒王 百年前,江湖上有一个名号,令黑白两道闻风丧胆。因其善用毒,且无出其右,被称之为毒王。传说毒王从湘西深山中走出,炼尸为毒,无人可解。所过之处,草木皆枯。 毒王有一个很邪异的癖好,刨人祖坟、挖尸炼毒。他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眼前,就是因为挖掘尸体,与人起了冲突。 荆州附近的大洪山脚下,有着一处数百户人家的大村落。相传,整个村子都是一个祖宗,只是时日久长,血缘渐渐淡薄。但是祖坟还是都集中在村后的一处宝地。背倚大洪山,藏风聚气,风水颇佳。 这一日,村民被激怒了。因为有人正在明目张胆,大白天的刨他们祖坟。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村子都被轰动了,年轻的后生抓起扁担榔头,蜂拥而出,定要擒下这个缺德之辈。 坟地已经被挖的乱七八糟,十几具骨骸就散落在一边。村民顿时红了眼,举着棍棒家什,喝骂着冲了过去。 正在刨坟的是个高大的汉子,长发梳成一根根的小辫儿,衣着也不是中原常见。见到村民冲来,一挥手,洒出了一把粉末,用着怪异的腔调,说道,“过来,死。” 他的样子诡异,倒是吓住了一众村民。但是稍一耽搁,村民依然是冲了过去。恐怖的事情发生了,跑过去的村民,还没有到那汉子的跟前,已经扑通扑通的摔到在地,瞬间没了声息。 惊恐的村民,却爆发了更大的怒火。虽然不敢再过去,但是却有人取来了猎弓。七八个村民,对着汉子就是乱箭齐发。没有伤到那汉子分毫,却是惹怒了他。 又是一把白色的粉末撒了出来,被风一吹,片刻就笼罩了在场的百十位村民。不过两三个呼吸,村民一个个口吐白沫,失神倒地,嘴里眼里流出血来,死了。 多半个时辰过后,村里又来了一帮子人,却是惊得魂飞魄散。只见坟地里,横七竖八的倒着一片的人,没有一个活着。整个村子被惊动,陷入了哭喊和惊惧之中。 但是,更大的灾难发生了。接触过尸体的人,莫名的就倒下了,死状一模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半个村子的人,就这样奇怪的死了。活着的人,心胆俱裂,连夜逃出了村子。 一个祥和安宁的村庄,转眼间成了死地,无人敢踏足。 随后两三年,荆襄、山东、河北,相继出现整村离奇死亡的怪事。不明真相的人们,以为是瘟疫,皆避之如虎。其时,天下纷乱,官府更是忙于乱战,哪里顾得上百姓死活? 直到有绿林人物不断死去,才最终传出毒王的名号。毒王行走中原,挖坟掘尸。炼尸为毒,无人可解。 毒王名声越来越大,令整个江湖心惊肉跳。谁也不敢说,毒王下次会不会找上自己?恐惧,终于激起了江湖群雄的大结盟,数百位绿林豪杰联手,围堵毒王,群起而攻。 “最终虽说杀死了毒王,但是,绿林付出的代价太大了。”陈景元嗓音有些嘶哑,对着于飞叹了一口气,神情凄楚。 于飞赶来的时候,陈景元已经心神失守。他是藏在香草的马车底下,混出了皇宫。眼见香草哭的一塌糊涂,于飞哪里还能忍得下去?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出宫。 也许是清楚毒王之毒无解,陈景元崩溃了。他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在秦红英受到阴毒折磨之前,杀了她,然后自杀陪她。若不是于飞来的快,或许就是两具尸体了。 陈景元终非常人,克制了心中的悲愤,缓缓讲述了毒王的来历。他之所以如此清楚,乃是因为他的师傅鸿蒙真人,正是当年围剿毒王的参与者之一。 毒王炼尸为毒。名声最响亮的,乃是阴阳二毒。阳毒霸烈,一旦沾染,立时送命。而且以尸传毒,如同瘟疫,凡有接触,同样毙命。曾经人传人,满村皆死,就是这阳毒之威。 阴毒抱骨,虽不会立时送命,但是毒渗骨膜,药石无效,子午发作,奇痒难耐。中毒之人,如同疯魔,把自己抓的血肉模糊,恨不得立时死去。三日夜折磨,脏器尽烂而死,比之阳毒,更让人畏惧。 这阴阳二毒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见血后,显出妖异的紫色。 按说,阴阳二毒的配方,早已经随着毒王之死,化为灰烬。谁曾想,绝迹江湖的抱骨阴毒再次出现,竟中在了秦红英的身上。这让深悉其中厉害的陈景元,如何不心胆俱裂? 于飞听的毛骨悚然,这阴阳二毒阴狠毒辣,两辈子也没有听说过啊。只是想一想毒渗骨膜,奇痒难耐的场景,就是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可如何是好呢?陈景元没有去请太医,明显已经放弃了治疗。怕是只想着殉情吧?但是于飞却很不甘心,难道就这样看着?看着这两人自杀身死?他做不到。 “我去看看红英姐姐。”秦红英被点中睡穴,沉沉昏睡。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她的痛苦。 进了房间,看着床上的秦红英,于飞叹息。这个姐姐,真是多灾多难啊,才从地狱回来,又陷进了魔窟。秦红英昏睡中,身子依然无意识的抽搐,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于飞也没有办法,他唯一的依仗,就是神秘的无相神功。混元一气霸道绝伦,挡着披靡,那能否驱逐阴毒呢? 于飞抓住秦红英的手,感觉到微微的颤抖。稳定心神,一丝混元一气,顺着神门穴探入,沿着手少阴心经一步步查探。果然,于飞感觉到异样,经脉异常艰涩,与常人大是不同。 这就是附着的毒素吧,于飞心道。正想着,探入秦红英体内的混元一气,猛然间变得活跃,竟是自动追逐着那些毒素。 于飞仔细的感知了一下,心中大喜。毒素遇到混元一气,竟如同热油泼到了雪堆上,迅速的化为乌有。转瞬之间,混元一气已经沿着手少阴心经运行了一遍,再无涩滞之感。 知道有效果,于飞收了混元一气,开始考虑自己的问题。到现在为止,除了香草和六毛等人,没人知道他会武功。现在要给秦红英驱毒,必然会暴露,到时,他要如何解释呢? 一会儿看看床上的秦红英,一会儿低头想心事。纠结了半晌,也没有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由得烦躁起来。 “殿下,回去吧,这是我和红英的命数。”陈景元走进屋来,看见于飞站在床边,神伤无助的样子,心里暖了暖。这个孩子,虽然年幼,却是有情有义。奈何,自己劫数难逃。 “道长,我有法子。”于飞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啊?”陈景元一愣,随即苦笑。天下人都拿这个阴毒无奈,小殿下虽然神异,他还是难以相信。 于飞恍惚中,脱口说出他有法子,反而一下子通透了。干嘛要纠结?武功迟早会暴露出来。反而是现在,能救而不救,必成心障,一生也不能释然。 “我有法子,但要道长护法,不能让任何人打扰。”于飞很是自信的说道,眼中神光奕奕。 “好,我来护法,定不会让任何人打扰。”陈景元终是选择相信于飞。他也希望,于飞真的可以救回秦红英,那可是两人的救命之恩了。纵是结草衔环,也难以报答。 陈景元转身走出去,关了门,持剑站在了门口。这个时刻,一只苍蝇也妄想飞进去。 于飞不再耽搁,在床前盘腿坐下,探手抓住秦红英的手腕,混元一气凝成一缕,再次沿着手少阴心经缓缓运行。依然是热油泼雪,难缠的抱骨阴毒,在混元一气面前,再无气势,一点点化为乌有。 从手少阴而手太阴,再手厥阴。从手阳明而手少阳,再手太阳。于飞的混元一气,顺着奇经八脉逐步运行。秦红英体内毒素越来越少,而于飞也越来越吃力。 他毕竟年纪幼小,修为有限。气府内混元一气几乎耗尽,悬于气府正中的蓝色水滴,渐渐变得透明,甚至萎缩了。但是已到最后的关头,若是停下,前面的努力就是白忙活了。 一阵眩晕突兀的袭来,于飞心知自己到了极限。猛一咬牙,极速的运转起无相神功法诀,一缕带着淡淡蓝色的气流,冲进了秦红英督脉,势如破竹,一举冲开了百会玄关。 于飞力量耗尽,身子一软,趴在了床沿上,昏迷过去。 秦红英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大梦。前半截梦里,她仿似被一万只蚂蚁,钻进了骨头缝儿里,奇痒难耐,一波一波,侵袭着她的神智,只想砸碎自己的骨头。 忽然之间,她好像又被扯入了滚烫的水里,虽然炙热,却舒畅无比。难耐的奇痒消失不见,一股岩浆般气流,沿着她的奇经八脉快速的游走,最后竟直冲玄关。 秦红英惊愣着睁开了眼睛。她还躺在床上,周围依然是她熟悉的居处,但是身体告诉她,自己不一样了。大梦醒来,修为大涨,神奇的突破了生死玄关,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宗师境界,竟是轻松达成。 一侧头,她猛然吃了一惊。一个小小的人儿,就趴在她的床边。细看之下,却是小殿下,更是惊得坐了起来。 探手一摸,发现竟是晕了过去。慌忙起身,将于飞抱到床上,躺在自己身边。她很奇怪,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让这个小家伙晕在了自己的床前。 仔细查看了一番脉搏,更发现,这个孩子竟然修习了内力,只不过,此刻却是贼去楼空,气息微弱,乃是耗用过度的脱力症状。 恍惚了一下,秦红英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个小家伙,耗尽了自己的内力,不但救了自己,而且助自己突破了玄关。 一霎那,秦红英双眼红了。从小到大,还没有哪个人,如此拼尽性命的来救她。搂着于飞的手,不由得更紧了几分。 心思稍定,她终于注意到自己的手。手背上,手腕上,都是黑乎乎的粘液,很是腥臭。撸起袖子,胳膊上更多。一摸脖子,身上,竟都是黑乎乎腥臭的粘液,再也忍不住惊惧,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陈景元破门而入,看着床上的秦红英惊疑不定。 “出去,快出去啊。”秦红英一把扯起被子,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我要沐浴,我要沐浴。”嘴里不停的大叫,甚至都带了哭腔。 就算是陷身在耗子洞,被耗子围攻的时候,她也没有如此惊惧。尤其还被陈景元闯进来,但愿他什么都没瞧见。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57章 神机作坊 于飞被陈景元送回了玉璋苑,没有惊动任何人。谁也想不到,二皇子竟然偷溜出宫。所以,服侍的内侍、宫人,没有发现于飞一夜未归。只是早上的时候,才见着于飞面色苍白、精神委顿,一个个大惊失色,忙里忙慌的去向皇后禀报。 于飞没什么大碍,只是混元一气耗尽,神疲力乏,休息几日自会康复。趁着无人,于飞查看了自己的身体,气府内空空荡荡,原先蓝色的水滴,现在成了透明,毫无灵气儿。 忽然轻笑一声,他还是很开心的。江湖上人人畏惧的阴毒,被他的混元一气克制,自己终于是救下了秦红英。并且在最后关头,助她伐毛洗髓,打通了任督二脉,想必修为大进。 香草就站在于飞的床前,眼睛发着光,灼灼的盯着。她觉得,自己对二皇子的崇拜,已经有些麻木了。再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于飞的身上,她也认为理所当然。 但这次不同。得知秦红英中毒无救,香草霎时就崩溃了。她在秦红英的身上,感受到了母亲的疼爱。虽然相处不久,但是秦红英对她百般呵护,香草却是心中甜蜜,对秦红英很是依赖。 “二哥儿,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端来。”香草说道,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只能想着让于飞吃好。 “香草姐姐,你的眼睛肿的像个桃子。”于飞斜眼看着香草,眼里全是戏虐的神色。他们从小在一起,自是随意惯了。 “哼,你现在可打不过我。”香草羞红了脸,立时恶狠狠的瞪着于飞,出言威胁。正说着,乳母廖氏急匆匆的进来了。 “传了太医了么?昨儿还好好的,怎的今日就病了?”廖氏嘴里说着,手下不停,扯过被子,把于飞裹得更加严实。又伸手试试额头,嘴里嘟囔着,“不热啊,这是怎么了?啊,对了,定是昨日吃冰,凉着了。” 于飞无语望天,一动不动任由廖氏摆布。 “啊。”廖氏忽的一声惊叫,把于飞和香草吓了一跳。“方才,有内东门司的来禀报,说是秦征在宫外求见二皇子。一急就给忘了,中官儿还在院外等着回话呢。” “哦?秦征回来啦?快请进来。”于飞一喜。 半个多时辰过去,秦征终于走进了玉璋苑。此次出征一无所获,令秦征很是不甘。密营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贼人一个没抓着。面圣缴旨时,他一直低着头,很是惭愧。幸好,小皇子的师娘被救回来了,不然,秦征都无地自容了。 外界不知,但秦征十分清楚,此次引蛇出洞,乃是小皇子的定计。谋划缜密,料敌先机,一环扣着一环,必能出其不意直捣巢穴。但事情就是如此无奈,哪怕早一天,都能将贼人堵在密营,围剿消灭。 还是行事不密啊,被贼人得了消息,提前逃窜了。 “秦将军,你可有收集那些火药的残渣?”于飞听着秦征讲述行动的过程。没有抓到人固然可惜,但也没有什么不甘。倒是火药爆炸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是第二次了。上次敌人刺杀皇帝,使用了火药爆破。这次,敌人又使用了火药爆破,因此导致了五六百名兵丁丧命。为什么敌人都在使用,偏偏大宋军方毫无作为?于飞很是奇怪。 “有。”秦征一激灵,火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奈何没有找到制备火药的工匠。事后,他去了火药爆破的现场,从石缝儿中,搜集了一些没有燃烧的火药,等回京向上官汇报。但是没人理会他,甚至皇帝也不甚在意。勉励了一番,火药之事被忽略了。 于飞接过火药闻了闻,硫磺味道很重,但看上去很粗糙,颗粒大小不匀,杂质很多。于飞对火药略有些认识,起码应该颗粒均匀,色泽纯净,火药才能充分燃烧,爆发出威力。 想来,这等粗劣的火药,完全是凭着大量,才能建功。 “能杀伤五六百人,那个地方应该不宽敞。”于飞猜测道。 “殿下说的正是。那条峡谷,仅有不到两丈宽,地下和两侧山壁,都被预先埋下了大量的火药。”秦征很诧异,于飞是如何判断的?又没有亲见,凭着火药,就能看出来么? 这就对了,地下和两侧山壁,形成了立体的雷场。在狭小的空间内突然爆炸,直接冲击到兵丁的身上,难怪会有那么大的死伤。 “军中有使用火药吗?”于飞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军中配发了一窝蜂火药箭,但,杀伤还不如弓弩。”秦征很迟疑的说着。一窝蜂火药箭,点火后四处乱窜,毫无准头,射程也没有多出多少。遇到雨天,更是无用,兵将们都不怎么爱用。 于飞明白了。大宋朝廷虽然掌握着火药,但是官僚们并没有重视。火药的使用方式,还停留在几十年前研发的火药箭。殊不知,敌国甚至大宋民间,对火药的使用,已经超越了大宋军方。 秦征走了,于飞却有了心事。 于飞知道,在不远的未来,繁华的大宋将会陷入地狱。趁着还有机会,他想改变这样的结局,哪怕只是微弱的扇动一下翅膀。毕竟,他现在是赵家的子孙,或者说,他是汉人。 后世传说的神臂弓,并没有出现在大宋军中。在西北,朝廷采取了范仲淹的策略,修寨筑堡、屯田练兵,看似抵御住了敌人的侵袭。但军中没有制敌的利器,兵士更缺乏出城野战的勇气,大宋的气血将会一点点的流失。 只是要如何做呢? “皇后驾到。”一声高喝,打断了于飞的沉思。紧接着,他就蹦了起来。谁啊?把皇后惊动来了?于飞有些气急败坏,紧着下床跑出去迎接皇后。 皇后已经快七个月的身孕,肚子挺得老高,慢腾腾的从抬辇下来,身旁的内侍异常紧张,生怕有个好歹。 “孩儿见过大娘娘。”于飞一边行礼,一边偷眼瞧着皇后。 皇后的气色很好,这和心情有关。听说,美人张氏闹了好几回,最终也没能出了明心苑。嗯,皇后的手段还是很犀利的。 “脸色可是不好,快进房去,莫再着了凉。”皇后对着于飞端详了片刻,除了脸色苍白,倒是没看出不妥。内侍们的禀报一惊一乍的,直让她以为于飞又像以前似的,病的奄奄一息了。 苗氏跟在皇后的身侧,见着于飞没事,也是长出一口气,心里早把禀报消息的内侍,骂了个半死。曾经的于飞,三天两头患病,每次都让苗氏,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也就是最近,她才稍稍的放下心,不再日夜提着。谁曾想,今日又来了一出,却是谎报军情。 “二哥儿既然身子无恙,那可要接了战书?”皇后忽然戏虐的看着于飞,笑着说道。 “战书?”于飞一愣,什么战书? “本宫今日可是替人下战书来的。”皇后一挺腰,笑意更浓了。 “是何战书?”于飞不解。 “三十步投壶,你可敢接了战书?”皇后说道。 “啊?我知道了,有人又想给我送马了。”于飞明白了,定是那高滔滔,上次输的不服气。这次增加了难度,再次挑战。 “哈。”皇后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个小家伙,总能逗得她失去仪态,不顾形象的大笑出声,心里却是乐此不疲。 “三十步,赌注要两匹马才可以。”于飞低头盘算的样子,十足奸商模样,惹得一屋子妇人再忍不住,笑的东倒西歪。 “这次赌注,却不是马。”皇后终于忍住笑意。 “那是何物?”于飞有些失望,兴趣大减。 “王妃如何?”皇后眼光一闪,意味难明。 “啊??”于飞更糊涂了。 “二哥儿若是赢了,那就赢个王妃回来。”皇后一本正经的说道。 于飞终于听懂了。皇后这是想联姻啊,借着投壶的幌子,把她的外甥女许给皇家二皇子。曹家、高家,可都是世代勋贵,在朝中影响力巨大。一旦联姻成功,都会是皇家掌握朝堂的助力。 只是这也太早了吧?我才四岁好不好? “大娘娘,孩儿若是输了呢?”不想赢个王妃回来,那就只有输了。但于飞不相信,事情会如此简单。 “输了?那只好你去给人家做郡马。”果然,皇后下巴一昂,斜眼看着于飞。小不点心里转着的念头,她心里明镜似的。信口绉了一个郡马,吓唬于飞。 “这样啊。”于飞知道,拒绝不了啦。皇家的联姻,哪里有他可以推拒的余地,喜不喜欢都要接受,愿不愿意都要遵旨。只是心里别扭,这是别人的老婆好不好? 见于飞不再说话,皇后知道他接受了这个安排。为了这桩婚姻,皇后可是煞费了苦心。自己若没能生出皇子,那继承皇位的,八成就是二皇子了,这个婚姻可让曹家、高家富贵不衰。 若是生出了皇子,朝堂定然难免立嫡立长之争,这个婚姻却可让于飞心存亲近。无论如何,皇后都不想看到他们兄弟反目、夺嫡厮杀。 于飞不是小孩子,自然能看透联姻的玄机,所以不再说话。再反对下去,怕是皇后要多心了。他不想破坏了与皇后的亲近。 于飞却不甘,既然妥协了,总要换回更多的好处。 “大娘娘。”于飞见着皇后心情正好,躬身说道,“孩儿想在少年军成立一处神机作坊。求大娘娘给孩儿找两个匠人。” “神机作坊?”皇后听的糊涂,不知神机作坊是要做什么。 “专门研制神兵利器。”于飞一脸殷切。 “先说说,想要什么人呢?”皇后笑问道。 “一个冶铁匠人,一个火药匠人。”于飞答道。 “哦?”这倒是大出皇后所料,想不明白,于飞要这么两个匠人作甚?很是疑惑的等着于飞说明白。 “大娘娘,能不能先保密?”于飞眨着眼,不想现在就公开。 “嗯。”皇后沉吟了片刻,对身边的女官说道,“文鸢,去入内省,安排人找两个匠人,听从二皇子的指派。” “多谢大娘娘。”于飞大喜,有了人,就可以很快上手。于飞已经见过现在的火药,他有信心,可以制出更加精细的火药。后世的火药配方,硫磺、硝石、木炭三者比例更加完善,威力更大。 至于如何应用,他已经想好。造炮太难了,暂时没有那个能力。但是他可以造简易的手榴弹啊,这个相对来说简单多了。不可能有后世手榴弹的威力,但是在冷兵器时代,突然冒出一个热武器,那就是敌人的噩梦。 无论是守城还是攻坚,都是犀利无比的利器。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58章 弯月如刀 一勾弯月,安静的挂在西边天空上。淡淡的清辉,透过一扇敞开的窗户,倾泻进房间,映照在高滔滔的脸上。她的脸上有泪痕,眼里有火焰。 她已经知道了家里的安排。其实,她老早就知道,两三岁的时候,命运已经被安排好了。她只需要按着步子,一步步的走下去。旁的,都不需要她来操心。 她就是那时被接进了皇宫,认识了十三公子。四年相伴,两小无猜。所有人都说,他们是一对儿金童玉女。身边的人都在夸赞着他们,祝福着他们。 某一天,她忽然就明白了。十三公子将会成为皇帝,而她,就是十三公子的皇后。但是,他们很快被送出了皇宫,因为一个小生命的降生,突兀的打断了他们的进程。 虽然离了皇宫,但是少年少女的身上,已经被打上了烙印。家人知道,世人知道,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一旦知道了自己可以做第一,那就再也不会甘心做第二。 高滔滔可以很清晰的感觉到,十三公子对皇家的敌意,尤其是二皇子。好似二皇子夺去了他心爱的玩具一般,总是想着要夺回来。而她,自然和十三公子同仇敌忾。 只是两次对阵,都输的落花流水。如今,抛开敌意,再回头想想,只会更让人气馁。投壶百发百中,从无失手,箭矢仿佛长了眼睛,自己钻进了壶中。 至于文采,高滔滔不愿想,那首青玉案,就是她的梦靥。如今,她的小姐妹一个个都犯了花痴,日日念着众里寻他千百度,而她,就是那个被嘲笑的小丑。 今日就快过去了吧?高滔滔想着。 今日,是她十一岁的生辰,只是没人记得了。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因为皇后的提议,而狂喜。是的,狂喜。她亲眼见着她的爹娘,兴奋的手足无措的模样,恨不得天下人都立时知晓。 天天都能见到的十三公子,今日没有再出现。 怕是以后也不会出现了吧?高滔滔忽然吃吃的笑了起来,任由泪水沿着笑容淌落。她依然要嫁进皇宫,只是夫君换了人。 不过,这又何妨?她早已明了家人的祈愿,也懂得了自己的价值。她最终只能嫁给登上皇位的人。既然命中已经注定,何不坦然接受?走向天下女子的顶端,在史册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这一点,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只有如此,才能保的高家继续富贵,不被潮流淹没。也正因为如此,高滔滔被培养出一颗骄傲的心。 她是最优秀的。就算不是,她也要努力达到。 她的一切行为,都是按照母仪天下的标准,起行坐卧、琴棋书画,针织女红、捶丸投壶,凡是女子应该懂得的技艺,她都是东京城最拔尖儿的,从不允许自己输给哪个。 等到月圆之日,她就要去挑战了。这自然是高滔滔的坚持,她需要一个借口。当着京中所有贵家少男少女,挑战那个让她屡次受挫的人,然后把自己输给他。想到此处,高滔滔有些迷茫,就算自己尽力,真的能赢了他吗? 她已经一次又一次的,栽在了小皇子的手里,连累着十三公子失了两匹大宛神驹。这让她很是气愤,也很是无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高滔滔轻声的吟诵,仿佛又回到了元夕那晚,灿烂的星光如雨。人潮人海中,一个少年的身影,蓦然回首,神采飞扬。 夜色如心事,纵弯月如刀,却哪里斩得断? —————————————————————————— 夜色深沉,于飞终于等到了修炼的机会。昨日陈景元送他回来,天已经快要亮了,没时间修炼。一整个白天,于飞都是蔫蔫的,应付着皇后的关怀。 悄悄的起身,盘腿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无相神功运转,肉眼不可见的丝丝灵气,向着于飞汇聚。沿着百会进入体内,缓缓的滋润着干涸的气府。 似乎发出了嗡的一声响,气府内已经透明的水滴,猛的一下旋转起来,发出了巨大的吸力。一霎时,于飞只觉着身边的灵气,如同倦鸟归巢一般,呼啸着涌进了体内,经脉立时被涌动的灵气鼓胀,针刺般疼痛。 于飞大惊,一丝心神内视气府,却见气府内,此时彷佛发生了海啸,涌进的灵气围绕着水滴,疯狂翻涌旋转,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漩涡,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吸纳,不断涨大,气势惊人。 瞬息间,经脉中涌进了海量的灵气,奔突挤压,直如万军冲锋一般。于飞觉得,自己的经脉已经快要破开,一股撕裂的疼痛,清晰的刺进了脑海。 随着吸力越来越大,筋肉骨骼间闪烁着蓝色的灵光,就像火花儿似的,灼烧着脆弱的血肉。 肌肤的表面,已经有血丝渗出。浑身的筋肉骨骼,变得胀痛,似乎下一刻就要裂开。但他停不下来,无相神功不由他控制了。 这种景象吓到了于飞,从来没有过。 无相神功一直很温和,从未出现过失控的景象。他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走火入魔了。他不敢再分心,强忍着剧痛,按照法诀一遍遍的运转,竭力引导着灵气,在体内快速的运行。 气府内漩涡越来越大,早已超越了当初。灵气如同风暴,彷佛爆发出呼啸。一缕缕淡蓝色的流光,划出优美的弧线,没入悬浮在气府中央的水滴之中。 水滴旋转着,逐渐透出蓝色的光晕,一点点变得浓郁,竟渐渐射出炫目的亮光。与此前温润剔透的蓝色,大不相同。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觉得轰隆一声,气府彷佛一下坍塌了。弥漫整个气府的灵气,向着四周散逸,渐渐的显出一个椭圆的大湖,清澈透明。湖面上,一滴湛蓝绚丽的水滴,微微沉浮,带动着水面泛起道道涟漪。 气府空间的变化,惊呆了于飞。比之以前,大了不止十倍。整个大湖,没有了雾蒙蒙的感觉,一切都异常的清晰,异常的安静。在水滴的映照下,泛着微蓝的光泽。他的意识能感觉到,在大湖的周边,是浓郁的雾气环绕,翻涌沉浮不定。 经脉被暴力的拓宽了,气息流动更加迅捷。这是不是说明,他以后对敌,可以更快的调用混元一气,而且可以调用的更多?他不明白,还要试过才知道。 骨骼上闪动着蓝色的流光。微一动作,竟流光大盛,如梭一般游走不定,给骨骼覆上了一层保护。 于飞明悟,这次混元一气被耗尽,无意间,激发了无相神功自动运转,补充失去的灵气。巨量的灵气涌入,瞬间充斥筋脉气府,以暴力的方式破开壁障,进阶到了更高境界。 过程虽然凶险,总算有惊无险度过,不能不说于飞福缘深厚。 无相神功神秘莫测,三层大境界无不是脱胎换骨,一步一层天。每一层,都是整体的淬炼身体,使之混元一体,与大道相合。 但若真的细分,在第一层大境界,还可分为淬脉、淬骨、淬筋、淬血、淬皮。于飞现在,相当于达到了淬骨境界。及至修为深厚,骨骼乃可变形,待到炼精化气修至圆满,即便改头换面、化形百变,亦等闲事矣。 ———————————————————————————— 第二日,广备指挥衙门一名官员求见二皇子。此时于飞才明白,朝廷设有一个衙门,分东西两处,称为东西广备指挥,下辖三十二作,专门研制火药武器,属于保密单位。鼎鼎大名的猛火油,就是出于广备指挥猛火油作。 于飞要成立神机作坊,这件事得由皇帝做主。皇帝没有感到意外,因为,于飞和他一起经历了火药爆炸。那种天雷之威,令人心胆俱裂。于飞起意要研制火药为武器,估计也是受此震撼。 皇帝没有过多犹豫,很痛快的同意了。诏命广备指挥,一应物料人手钱粮,皆听从于飞调遣。他也很期待,自己的儿子可以创造奇迹,真的研制出神兵利器。 两名匠人很是拘谨,三四十岁,已经有了白发。他们被上官告诫,一切听从二皇子指派。但很是迷惑,这么小的孩子,能指派些什么?莫不是玩闹? 于飞也不多说,拿出新的火药配方,递给火药匠人。说道,“按照这个方子,重新制备火药,量不用太多,但要精细。” 匠人识字,看过方子,更加迷惑。大宋的火药,可不是这么制备的,比于飞写的新配方,要复杂的多。其中原料多达十几项,流程更是复杂无比,也难怪产量不高。 不理火药匠人的疑惑,又取出一张草图,却是后世手榴弹的样式,分别画着木柄和弹体。 于飞指着草图,很是细致的解释了一番,看着匠人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问道,“可能制作出来?” “弹体铸出不难,木柄、引信也很简单。只是要炸碎,小的从未见过,要试过才知。” “嗯,是需要多次试验,才能成型。”于飞说道,“最关键的地方,就是木柄和弹体的接缝处,要密实不透气。” 两名匠人都是多年老手,经验丰富。说着看着,想法越来越多,后来竟蹲在地上讨论起来,完全忘记了于飞的存在。 官员一见,想要呵斥,被于飞拦住。这是真正的科研人员啊,他们在忘我讨论,一步步的深入,整理出手榴弹的材质、工艺、流程,怎能轻易打搅? 讨论了半晌,两个匠人终于惊觉,自己把小皇子晾在了一边,忙起身请罪。于飞呵呵一笑,怎么会怪罪? “我要成立一个神机作坊,专门研制火药武器。二位可为牵头,所需人手物料,你们列出单子,我安排人配置。”于飞说道,“试验成功,我有重赏。但要保密,泄密者严惩。” 三人领命,自去调配物料人手,着手建立神机作坊。 于飞知道,这不是着急的事儿。他只希望能以此为契机,激发匠人的智慧,逐渐摸索出成功的方法。匠人从来不缺聪明才智,无数惊艳的发明创造,都被朝廷和官僚们埋没了。或许,匠人们真的给他惊喜呢。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59章 舟桥夜遇 东京城没有宵禁,即便过了二更天,街市上依然灯火璀璨,人声喧沸。尤其是舟桥夜市,各样的香气扑鼻,各样的叫卖起伏。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吃不到的。 于飞随着人流,慢悠悠的闲逛,看什么都觉得新奇。这夜市,一点也不逊色后世,甚至更多了几分趣味。舟桥才走了一半,他已经吃的撑着了。 秦红英跟在陈景元身边,脸上蒙着面纱。她身上的毒已解,被耗子咬伤的肌肤,只剩下浅浅的痕迹。再过些时日,想必就会恢复往日的模样。 此时,一双美目看着于飞,尽是宠溺的神色。她终于体验到传说的伐毛洗髓,虽然是在历尽苦难之后,但依然带给秦红英惊叹。那股神奇的气息,流转过经脉,排出了体内杂质。即便是阴狠毒辣的抱骨毒,也在那股气息冲击下化为乌有。 秦红英已经脱胎换骨,肌肤透着光泽,整个人焕然一新。纵然是突破生死玄关、修为大进,也不及此,带给她新生的喜悦。她明白,这是于飞拿命为她拼来的。 于飞不明白耗尽内力多么可怕,但陈景元和秦红英,却是深知其中凶险。以内力为人疗伤之时,稍有不慎,轻则走火入魔、修为尽废;重则性命不保、魂飞魄散。所以,这份恩情,重逾性命。 两人很有默契,都没有询问于飞,一身内力从何而来。更不会让人知道,于飞身怀神奇的功法,只是把这份情义记在了心里。 “二哥儿,我们该回去了,就要三更了。”陈景元道。 “好吧。”于飞一脸的馋涎欲滴,奈何已吃的肚胀。 出了舟桥夜市,路上行人渐少。走进一条巷子,迎头正瞧见一个醉汉,抵着墙在撒尿。秦红英啐了一口,忙停步扭过了头去。 正在这时,咚的一声,一黑衣人从墙头上跳了下来。正在撒尿的汉子吓了一跳,张嘴骂道,“他娘的,你谁啊?” 从墙上跳下的人也吓了一跳,根本没想到,墙外站了这么多人。微一愣神,扭头就跑。撒尿的汉子不干了,一声大喝,顺手把手里的酒坛子砸了过去。“砰”的一声,正中黑衣人头颅,黑衣人摇晃了一下,软软的倒了地上。 于飞三人愣愣的站着,心里却很是好笑。不曾想,半夜回家还能碰上一出热闹。几人都看明白了,黑衣人八成是入室盗窃,只是运气太差,跳到了人堆儿里,正好还碰上一个爱管闲事的醉汉。 醉汉走到黑衣人跟前,踢了一脚。见没反应,嘴里嘟囔着,正准备离开,墙里猛然传出了一片杂乱的叫声,“走水啦,走水啦。”抬头看去,墙里一团红光冲天而起。 “不能走了那贼人。”于飞忽然叫了一嗓子。却是倒地的黑衣人,正爬起身,向远处逃去。秦红英随手捡起一粒石子,抖手一抛,黑衣人“哎呀”一声又扑倒在地,捂着腿打滚儿。 醉汉被大火惊得醒了三分,跨步过去,一把揪住黑衣人,按在了地上。此时,锣声响起,更多人被惊动,都是诧异的看着墙内,熊熊大火已窜出了墙头,热气袭人。 终于有潜火铺的官兵赶了来,他们有水车,还有专业的救火工具。显然是很有经验,有条不紊的展开救火。过不多时,开封府的差役也赶到了。 醉汉将黑衣人扔到了差役的脚前,抱拳说道,“某是御前少年军枪棒教头郭佑,适才见这人从墙里翻出,顺手擒下了,交给你们吧。”说罢,又指着于飞三人道,“这三人都是见证。” 差役不敢怠慢,忙拱手回礼称谢。此人从墙里逃出,必定与起火有关,却是紧要。差役交代了身边人继续救火,自己带着几人,往开封府而去。既是证人,自要录下口供证词。 王拱辰三更半夜被吵醒,一肚子的起床气。不过当他看见于飞正站在堂下,最后一丝睡意立马消散,腾的站了起来。啥情况啊?深更半夜,这位殿下不好好睡觉,跑开封府干嘛啊? 总算他心里还算清明,没有叫破于飞身份。自有陈景元将看见的情况述说了一遍,签字画押。剩下的就是开封府的事了。 于飞不关心审案,却是看着郭佑皱起了眉头。他听的清楚,此人说自己是少年军的枪棒教头。这个时辰还在外饮酒,军营里没有军纪约束吗? “郭佑。”于飞冷不丁的叫了一声。 “有。”郭佑下意识的一挺身子,嘴里应道。忽又觉得不对,很是不善的盯着于飞,一个小不点,也敢连名带姓的称呼他? “夜不归营,军法如何处置?”于飞冷冷的说道。 “嘿嘿,军法?军法却是管不到爷们儿啦。”郭佑恍惚了一下,却是说到了伤心事,黯然道,“某已经被开革了。” “嗯?”于飞倒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因何被开革了?” “去去去,你个小子懂什么?回家睡觉去。”郭佑不耐烦了,抬手一挥,摇摇晃晃的往远处走去。 于飞盯着郭佑的背影,看了半晌,直到人影消失不见,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但他灵觉敏锐,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明日要去军营看看。”于飞自言自语。 “明日却是不行。”陈景元忽的笑道。 “为何不行?”于飞不解,转头看着陈景元。 “殿下明日要去相亲。”却是秦红英抢过了话头。 “啊?”于飞顿时凌乱了。 哪里是相亲?于飞一百个不承认。但明日,的确是投壶比赛的日子。皇后组织了一场浩大的春游,邀请京中贵妇,带着家中子女,一起赴金明池游乐,赏春踏青。 京中盛传,皇后有意与勋贵之家联姻,为二皇子定下一门亲事。借着春游,想看看京中哪家贵女,能与二皇子对了缘法。此事传出,京中有适龄女的人家,可很是雀跃了一番。能与皇家结亲,自是天大的造化。 ———————————————————————— 王拱辰一夜未睡。天刚亮起,他就急匆匆出门,直奔皇宫而去。他要面圣,刻不容缓。虽是大清早,他的额头却隐隐见汗。 昨夜只是一个小案子。虽然烧了一户人家,但对开封府来说,不过是万千案件中的一个。王拱辰哪天不是日理万机?本不值得关注。但是,差役从擒到的黑衣人怀里,居然搜出了一封奏折。 王拱辰未及查看奏折,已有差役前来禀报。称起火的人家,乃是兵部库部司,员外郎解纲的宅邸。大火已被扑灭,在室内发现烧死一人,正是解纲。 王拱辰惊愕的抬起头,脑子里一直转着一个词,库部。那是什么地方?大宋军械存放之处啊。一个从六品的库部员外郎,被一把火烧死了?不用细想,也觉得蹊跷啊。 低头再看手里的奏折,他已经大致猜到了内幕。王拱辰手有些颤抖,慢慢的展开奏折,一目十行,浏览了一遍。手抖得更厉害,身子颓然坐在了椅子上。 “不用审了。把人押下去,严密看管,不许任何人靠近。”王拱辰一挥手,让人把黑衣人押了出去。凑到灯前,一字一字,认真的看着奏折。 解纲,发现了上官倒卖军械。库部司郎中虞敬中,利用职权之便,用一些废旧军械,将武库军械偷偷换出,大肆倒卖。然后篡改薄册,以瞒天过海。如今的武库,军械十去七八,剩下的也尽是残次旧货。 解纲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搜集了虞敬中倒卖军械的证据。今夜写好了奏折,只等明日上奏朝廷,将虞敬中绳之以法。 但是,解纲家中起了火,人被烧死了。他的奏折,却出现在了黑衣人的手里。纵火行凶,杀人灭口啊。转瞬间,王拱辰已经理顺了思路,将整件事来龙去脉,看的明明白白。 只是如今,解纲死了,证据想必也被湮灭。王拱辰同情解纲的遭遇,也敬佩他的正直。但如今只有这么一封奏折,还是一个死人的奏折,纵是人人心知肚明,也无法让虞敬中伏法啊。 真正让王拱辰震惊的,还不是这些。解纲说的很明白,武库军械十去七八,如果此事为真,那就太可怕了。恐怕不止数万具弓弩甲胄,就在京畿之地消失不见。 军械是死物,是虞敬中眼里的钱财。但如今散失了出去,如果被数万人装备起来,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一股力量?手里掌握着这么一股力量,那人是谁?他想做什么? 王拱辰越想越是惊惧,一时心里忐忑难安,背后冷汗森森。他无法确定这股力量,到底潜伏在哪里。万一就在东京城附近呢,那岂不是头上悬了一把刀? ———————————————————————— 常海,入内都知,内东门司勾当公事。他已经是内侍中,地位最高的那几个人之一,日常的事情,自有手下爪牙料理。但今日不同,有一批特殊的贡品,查验后需得他的画押,才能放行。 今日进的是油。不知从何时起,宫里对油的查验,变得异常的严苛。无论是什么油,坛坛都要检测。甚至派了太医局的医官,在一旁监督。 常海匆匆赶到的时候,门口已经排了长长一串车马。查验贡品入宫这种事,往常都是做惯了的,自有章程可循。 一辆辆马车看过去,都是满满当当的,油坛子一层一层的摞着。七八个车把式,没见着相熟的人。 “可有查验了契书印信?”常海坐下,问着身边的人。食用油是日常用品,宫中用量很大,每月都要采买。 但并不是随便采买,而是定下固定的供货商,签署契书,定时定量送到宫中。时日久了,送货的管事,也成了熟人,但今日都没有见到。 “大官请放心,小的已仔细的查验过,断不会出了差错。”有伶俐的内侍,慌忙躬着身子,向常海禀告道。 “怎地不见晁三儿?”常海又四下里看了看,问道。 “回大官的话,小的刚才问过了。说是晁管事今日嫁女,委派了一位韩管事来了。”内侍说道。 “嗯。”常海点点头不再询问。只要印信齐全,谁来都一样。 内侍配合着医官,一车车进行查验,有条不紊。七八辆马车,现在才查了两辆,且等着吧。常海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只等最后查验结束,他再签字画押。 “常都知,好是悠闲啊”御厨使杨世海,忽然从角门出来,向常海打着招呼。进宫的油料,自然是御厨接收。只是杨世海亲自来接收,倒是不多见。 “咱就是劳碌命,忙里偷个闲啊。”常海和杨世海极是相熟,也不客套。两人很随意的聊着闲话,不时传出几声大笑。 正在查验的马车旁,太医不经意的,向着常海的方向瞟了一眼。见常海的视线,正好被杨世海挡住。收回视线,却正好看见,对面的内侍正盯着他。太医心里有些发慌,双手发抖。 “可以了。”太医说道。他只是查验了最上面一层,下边儿的,他没有看。内侍一挥手,马车迅速的向前走开。很快,又一辆马车赶过来,接受查验。 连着三辆,都只查验了最上一层,快速的放过去了。常海和杨世海还在说笑,并没有发现这里的异常。 直至中午,这些油料才查验完毕。医官确认无误,常海签字画押,杨世海接收了油料,返回宫中。这一处角门关闭,迅速的安静了下来。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60章 军营异变 一队骑兵冲出了皇城,马上军士一个个束带黑靴,腰悬长刀,分外好认,正是皇城司的军兵。风驰电掣,蹄声如雷,直奔兵部库部司而去。 皇城司诸官吏军卒,天子亲领之腹心爪牙,其待遇素来优厚,也养出了骄悍之气。此时奉旨拿人,气势汹汹,惊得路人纷纷走避,心中惴惴,猜测着不知何人又将倒霉。 天子一怒,伏尸百里。王拱辰第一次见到了皇帝之怒,历来仁厚的赵祯,也是第一次不需要证据,直接出动了皇城司拿人。 看着解纲的奏章,皇帝赵祯犹自气怒难平。他很清楚满朝大臣的德性,受贿贪墨、蝇营狗苟,颟顸无能、随波逐流。他容忍了,只要忠心侍上,他宁愿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有看见。 但如今竟胆大到倒卖军械,实在超出了赵祯的意料,也打破了皇帝的底线。无法遏制的怒火,噌的一下就窜上了脑门儿。莫非以为朕的手里无刀么?赵祯愤愤的想着。 数万具军械没了踪影,那就是数万人的武装啊。此刻,或许就潜藏在京畿某处,虎视眈眈的盯着皇宫大内,随时都可能发起攻击。这个想法纠缠在赵祯的脑子里,令他一时惊惧,一时愤怒。 “查。彻查,无论查到谁,一个不得放过。”皇帝赵祯说道。 “臣遵旨。”王拱辰知道,一场风暴到来了。 回到开封府,王拱辰没有去官厅。心事重重的进了后宅,一屁股坐在软榻上,一时长吁短叹。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若是按着皇帝的意愿,虞敬中难逃一死。大宋不杀士大夫的惯例,可就破了。自此而始,大宋官员再没有了保命符。 虞敬中是在作死,王拱辰恨恨的想着。虞敬中致使数万军械流失,其罪难饶。一旦真的有人起兵作乱,天下荼蘼,恐怕其百死也难抵罪行。此时若是宽宥,将来就是一堆麻烦。 “官人。”一声轻唤,一道聘婷身影已偎在身侧。却是他的侍妾红裳,容颜精致,风情婉转。此时,白生生的小手,已经抚上了王拱辰的胡须。 王拱辰握住红裳的小手,没有言语,依然有些神思不属。 “官人,莫不是有何烦恼?”红裳娇声道。 “见到你,哪里还有烦恼。”王拱辰终于被红裳引动心神,一把搂住,调笑说道。 “奴家新学了曲子,官人可要听听?”红裳道。 “且唱来。”王拱辰有了兴趣。 红裳取了琵琶,玉指轻拨,行云流水,如玉盘滚珠。望着王拱辰轻轻一笑,曼声唱道。 永日环堤乘彩舫。烟草萧疏,恰似晴江上。 水浸碧天风皱浪。菱花荇蔓随双桨。 红粉佳人翻丽唱。惊起鸳鸯,两两飞相向。 且把金尊倾美酿。休思往事成惆怅。 “好。”双目微闭的王拱辰,忽然叫了一声好,睁开眼哈哈大笑。“好一个‘且把金尊倾美酿。休思往事成惆怅’。” 王拱辰脸上阴霾尽去,心思通透,仿佛一霎时大彻大悟。站起身,很是轻佻的,在红裳脸上摸了一把,大笑着转身出门而去。留下红裳有些莫名其妙,奇怪的看着远去的背影。她怎么也想不出,这支新学的曲子,挑动了王拱辰哪根心弦。 来至官厅,王拱辰派人找来了一名老吏。老吏四十多岁,脸上皱纹深刻,头发花白。站在王拱辰身前,很是拘谨。 “老海。”王拱辰看着老海,心中唏嘘。老海大名鼎鼎,东京黑道无不惧怕三分,送了老海一个“神眼”的绰号。真名倒是没人叫了,都是称呼神眼老海。几十年来,破案无数,只是时运不济,依然是个吏员。 “本官知道,你有一身探案的本事。”王拱辰接着说道,“此次有一大案,若能查个清楚明白,本官保你一个官身。” 老海一愣,似是不敢相信。仅一霎那,他的眼里就透出激动的神色,连忙躬身行礼。他知道,或许自己的机遇到了,无论如何,他也要抓住。 “多谢大府看重,小的感激不尽。”老海低头说道。 “此案却是不简单啊。”王拱辰轻轻一叹,和老海说起案情。他自己都没甚信心,只凭一个擒获的杀手,想要追踪军械的去向,无异大海捞针,希望渺茫。但圣旨又不容违抗,他只能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神眼老海的身上,不惜许愿封官。 至于其他的,还是休思往事成惆怅吧。自己先过了关,再去考虑旁人的长短。何况,他已经想好,这个案子只查不判。至于如何判,完全交给皇帝。杀不杀士大夫,自有满朝士大夫担忧。 ———————————————————————— 金明池,周九里三十步,沿岸绿柳如烟。自南岸至池中心,有一巨型拱桥,长数百步,中央隆起,如飞虹状。池形方整,四周有围墙,设门多座,西北角为进水口,池北后门外,即是汴河西水门。 西侧乃是校场,专为水军演武争标而设。此时,整个校场被帷幔遮蔽。帷幔之外,禁军严密护卫,非持有请柬者,不得进入。 帷幔之内,撑起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帐篷。精描细画的贵妇,雍容漫步在绿草之间,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男男女女足有千人。从这里向西看过去,在校场的边沿,正盛开着好大一片桃林。 于飞觉得此时和后世几乎一样。后世人去踏青旅游,只有两件事,拍照,美食。此刻也没有区别,美食美酒必须有,一群大女人、小女人,都挤在桃花林画像。 这里十分符合今日的气氛,因为《诗经》里就是这么说的。贵妇贵女,谁也没有忘记,今日最主要的任务。哪怕皇后并没有明言,他们依然在尽情的展示,气度,才情,技艺,美貌,无不是筹码。皆如枝头桃花一般,灼灼绽放。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香草摘了一朵桃花,戴在自己头上,顺手在于飞的头上,也插上一朵。宋人爱花,那可是爱到了骨头里。户户皆种花,家家喜插花。文人士子、贩夫走卒,无不爱花。尤其是春日,摘一朵花戴在头上,视为雅事,此乃簪花也。 有诗曰: 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 醉归扶路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 可见此时大宋风尚。于飞无所谓,戴就戴吧,只要不招来蜜蜂。 于飞心不在焉,懒懒的坐在帐篷里。他已经安排了陈景元,悄悄的去调查一下郭佑的事。于飞总觉的心头上,缠绕着一丝隐忧。他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更是烦躁。 “好。”突的传来轰然叫好声,吸引的香草坐下站起,站起又坐下。二皇子不出帐篷的门,她也没有看热闹的机会。此刻,正是百抓挠心。 又是哪家的贵女,博得了满堂彩?殊不知,能飞上梧桐树的凤凰,只能是高家的那一只。没来由的,忽然想到一句话,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正自无聊,门口忽然一暗,陈景元闪身进了帐篷,面色凝重。于飞腾的站起身,看着陈景元的神色,眉头就是一跳。 “殿下,少年军出了大事。”陈景元沉声说道。 陈景元认识秦征,而且因为救助秦红英之事,两人还有了不错的交情。所以,陈景元到少年军,查访郭佑之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秦征。 但是,陈景元连营门也没有进去。大营的守兵换了人,不再是少年军,而是换成了禁军。陈景元很诧异,没有听说调禁军守营啊?联想到于飞的担忧,陈景元觉得,少年军可能真的出事了。 “我要找秦征秦将军,还请通传一下。”陈景元抱拳说道。 “什么秦将军,早关起来了。”一人不屑的说道。另一人猛地踹了他一脚,喝骂道,“闭嘴,胡说什么?” 陈景元很是吃惊,但他再问,两人却是谁也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儿的,催促陈景元离开。 陈景元疑心大起,没有再问,反身离开。待离开两人视线,迅速折到了围墙边上,一纵身,翻了进去。围墙内就是校场,此时却没有一个人,分外的安静。 身形一闪,如一道青烟,片刻间穿过校场,隐身在一片营房之后,慢慢的寻找监牢。他要先找到秦征,了解清楚发生了何事。 营房内有读书声,陈景元心中稍安,起码少年军的孩子们,暂时没事。脚下无声,一处处的查找过去。最后,竟是在猪圈找到了秦征。 猪圈里立了一根木桩,而秦征就被捆绑在木桩上。两名看守,五大三粗,显然不是少年军。但他们穿着军服,手持长枪,乃是禁军的制式。 飞出两粒石子,打晕了看守,他来到了秦征的面前。应该已经绑了几天了吧?秦征耷拉着头,嘴唇干裂,双眼紧闭,看上去甚是委顿。 “安民兄弟?”陈景元拍拍秦征的肩,轻声叫道。转头瞧见倒地的看守身上,挂了一个酒葫芦,伸手取下。扳起秦征的头,给他灌了一口酒水。 秦征被呛的猛烈咳嗽了一阵,终于清醒。看见陈景元,猛地瞪圆了眼睛,声音嘶哑,急急说道,“陈道长,快禀报殿下,金楶那厮要窃取火药配方。” “火药配方?”陈景元大惊。于飞在少年军军营,成立了一处神机作坊,专门研制新的火药武器。这件事陈景元知道,但他想不到,有人竟如此胆大妄为,敢闯进军营窃取配方? 秦征终于把事情说明白了。原来,神机作坊成立之初,于飞就将安全保卫交给了秦征。让他带领少年军,在神机作坊的外围,建立防线,不许任何不相关的人靠近。同时,还要保护工匠的人身安全。 但是不知怎地,火药新配方的事漏了出去。 一开始,是金楶的幕僚齐咏,打着金楶的旗号要进作坊,被秦征顶了回去。但是齐咏不死心,又挨个儿的找工匠套话,想要问出火药配方。工匠早早受了于飞的嘱咐,自是严守秘密,不敢泄露。 齐咏无奈,拉拢了几个教头,强闯神机作坊。秦征大怒,一箭射飞了齐咏的帽子。吓的齐咏当场尿了裤子,一众教头被秦征镇住。 此时,秦征才猛然发现,营中多了许多陌生军兵,原先的教头居然大半都不见了。找到相熟的教头打听,才知道军营发生了大事。 早在他带兵清剿细作之时,金楶就开始在营中排除异己。凡是不肯投效他的,都被清出了少年军,遣回原来的部队。像郭佑那样反应激烈的,更是直接开革了军籍,赶出了少年军。 空出的缺额,金楶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帮人填补。如今营中,多半素不相识的军汉,甚是嚣张跋扈。钱粮、军械、出入、警卫等要害关节,都是金楶的人把持,剩下的三十来个教头,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听从金楶的指派。 得知真相的秦征,一时怒火冲天,径直闯入金楶的公厅,要找他理论。但是秦征没有想到,金楶早在公厅内,埋伏了十数人。一见秦征进来,二话不说一拥而上,一顿暴打。 被打的昏昏沉沉的秦征,心里却异常明白。这些人不是军伍,全是江湖人的路数。只是明白的有些晚了。 之后的事,陈景元已经查的清楚。秦征被金楶按了一个顶撞上官、不遵号令的罪名,关押在猪圈。少年军不服闹事,被勒令停了训练,关在营房中读书,每日由请来的儒生教授四书五经。 神机作坊被金楶带人接管。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61章 地下密室 天色已经黑透,玉璋苑沉入了寂静。于飞盘腿坐在床上,分外精神,等着秦红英来接他。今夜他要出宫,夜探金楶府。 得了少年军生变的消息,于飞没有思虑多久,就做出了决定。他想的很清楚,少年军的军事判官,觊觎新的火药配方?这事怎么看,都透着不寻常。何况清除异己、安插心腹? 陈景元为防打草惊蛇,没有救下秦征,喂了几口酒,依然绑在猪圈里。但是于飞担心出现意外,请陈景元再次潜进军营,暗中保护秦征和那些孩子。 于飞怀疑金楶的身份,他对神机作坊的举动,太反常了。于飞心里已经可以断定,金楶纵不是敌国细作,也是阴谋势力。但是他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猜测,这可定不了一个士大夫的罪。 “喵。”一声猫叫从窗外传来。紧接着,秦红英真如灵猫一般,无声无息的从窗外跳了进来。 “走吧。”于飞急切的起身,立马就要跳出窗户。 “不急,把这个换上。”秦红英抖手扔了个包袱过来。 “哈,夜行衣。”于飞很是稀罕,左看右看,除了是黑的,和平常的衣服没啥区别。脱了外袍,拿起夜行衣穿在身上。一身黑色短褂,倒是显得精练。 “嗯,还不错。”秦红英笑眯眯的点头。 “人长得好,穿啥都好看。”于飞嘻嘻笑着,说了个俏皮话,顿时让秦红英大翻白眼儿。 秦红英背着于飞,依然身子轻灵,蹿房越脊,毫无声息。借着夜色掩护,轻松躲过宫中巡逻的侍卫,轻车熟路,摸到了皇城边儿上。 也不稍停,几步助跑,纵身而起,双脚在城墙上借力,竟如同登上阶梯一般,一步步上升,眨眼间,已落到了城头。 身影连闪,秦红英已纵身从另一侧扑了出去,将要落地,身子猛地一旋,像是鹰隼盘旋,几个转身稳稳站定。于飞搂紧了秦红英的脖子,没办法,不搂紧就飞出去了。 这等轻功,轻灵飘逸,让于飞大是眼热。顿时,夜色中马屁如潮。 —————————————————————————— 金楶长着一副好皮囊,温文尔雅,很给人好感。此时,他坐在桌案后,手里拿着一本书,却是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盯着面前的香炉,已经很长时间了。 齐咏不敢打搅,躬身站在桌案前面,后背已经浸出汗来,身上好像有千百只蚂蚁在爬。 他们都把事情想的简单了,以为控制了秦征,就能轻而易举的得到配方。谁知,那些个匠人,要么说不知道,要么什么也不说。 看押了秦征,还有的说辞扯皮。若是对工匠用刑或是杀了人,那可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但是目前,还没有到摊牌的时候。 这就难办了。小皇子随时可能出现在军营,一旦见到了秦征,图谋配方之事可就露馅了。 “营中可有人说什么?”金楶突然开声问道。 “回军判,咱们的人已经控制了军营,那些人都老老实实,不敢乱说话的。”齐咏说道。 “还是要小心些。”金楶沉声说了一句,“想办法,撬开那些工匠的嘴。实在不行,可以动刑。” “学生遵命。”齐咏低头应命。 金楶的目光突然一厉,面目有些扭曲。他的确是等不及了,因为事情的发展,似乎已经不受他的控制。 虞敬中是他的人,但今日突然被抓了,这出乎了金楶的意料。他还没有理清,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但是,足以说明,清除解纲的计划失败了,朝廷已然得知,军械流失了。 “无能之辈。”金楶心里恨恨的骂道。他派出去,清除解纲的人手足有三名,皆是江湖上的高手,但是直到现在,一个也没有回来。 虽然解纲死了,但那有什么用?朝廷依然得到了消息,虞敬中依然没有保住。而且,金楶觉的自己也不安全了。此刻,他只能寄望圣教,可以快速发动计划,出奇制胜。 见齐咏退出了书房,金楶站起身,把门关好。转身走到书架前,轻轻转动一个暗纽。“吱嘎”一声响,书架移动了一下,露出了一道暗门。金楶迈步进去,暗门又“吱嘎”一声响,关闭的严丝合缝。 取出火折子,点燃了室内的蜡烛。一团昏黄的光芒,映照着正对面的一尊佛像。本是宝象庄严的佛像,此时却显得明暗不定,阴气森森。 点上一炷香,金楶虔诚的跪倒,双手合十,慢慢向前扑倒,做五体投地状。片刻后,金楶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册子。 红色的封面上,写着金色的字。金楶将册子举过头顶,喃喃念道。 “诸佛五眼,如幻谛而见,菩萨化众生为若此。尔时,一切无量众生悉皆自睹,如来毛孔。毛孔出无量光,如恒河沙等日月光明,亦如恒河沙十住菩萨所有光明,如是光明悉能遍照十方佛土。” 过了有一刻钟,金楶走出了书房,穿过廊院,进了后堂休息。 ———————————————————————— 秦红英和于飞藏身在大树上,距离书房不过二十步远近。居高临下,将金楶的动静,看的一清二楚。见金楶离开了书房,秦红英背着于飞纵身而下,三两个跨步,已到了书房的门口。 秦红英抓住门上的锁看了看,探手从头上拔下一支簪子,插进锁芯里,轻轻的拨弄了两下,“咔”锁子应声而开。两人闪身进屋,又轻轻的关上门。 “姐姐真厉害,还会开锁。”于飞赞道。 “这有何难?哪天教你。”秦红英被赞的开心,应承道。 秦红英取出火折子,刚亮起,就被于飞吹灭。“不用烛火。” 黑暗中的秦红英,很是惭愧。老江湖了,竟犯了如此低等的错。点着烛火,岂不是明着告诉人,贼人进宅了么? 转念又开始好奇,“你竟看得见?”秦红英问道。 “我能看见,你站着别动。”于飞说着,已在四处观察着书房。书房很简洁,靠窗摆着一具桌案,桌案旁,放着两个坐榻。桌案的侧面,靠墙立着一个很大的书架,上面堆满了书卷。 于飞走到书架前,仰头看了看,太高,够不着。屋里都已看过,一目了然,藏不了什么。若有秘密,也是在这个书架。 无奈叫过秦红英,抱着他一格一格的查看。秦红英已经被于飞打击的无可奈何了。有武功就不说了,武功很神奇也不说了。现在,居然还能夜视。还让不让别人家的孩子活了? “吱嘎”一声响,吓了秦红英一跳,却是暗门弹开。于飞领着秦红英走进去,暗门又自动关闭。 “姐姐把火折子拿出来吧。”于飞说着,自己已经向前走去。这是一个不大的密室,除了一尊佛像,什么都没有。 火光亮起,秦红英终于看清密室的摆设,惊叫一声。快步走到佛像面前,仔细的辨别了一番。 “没错,这是摩尼教的佛像。”秦红英肯定的说道。她早年间走南闯北,三教九流见的多了,是以一眼认出了佛像。 “哦?”于飞不太明白,摩尼教是什么教? “他们拜的是弥勒,信徒皆吃素,也叫菜魔教。”秦红英解释了一下,神情愤恨,想来对弥勒教甚是厌恶。 于飞恍然,原来是邪教啊。千年来,弥勒教屡禁不绝,不时就会从历史中跳出来。他们自称“新佛出世”,把原有的佛当成是“旧魔”,焚烧寺庙、毁坏佛像,和尚、尼姑遇到他们,自然是难逃性命。 “杀一人为一住菩萨,杀十人为十住菩萨。”秦红英似是想起了什么,“什么狗屁菩萨,根本就是杀人魔。” 弥勒教修行,要求就是杀人。不论是非善恶,非我信徒,皆可杀。号称要达成“遍地菩萨”的理想,用血与火迎接弥勒降世。但是,他们往往被某些势力利用,鼓动民众,杀官造反。 于飞忽的想起,曹佾说过,京畿祥符县出了一个杀人狂魔,专杀和尚。当时没有注意,现在想来,莫不是与弥勒教有关? 金楶家中藏着弥勒佛像,想必也是弥勒教中人。读圣贤书的文官,都被渗透蛊惑,那武将呢?普通百姓呢?岂不是更多? 像金楶这样的人有多少,谁也不知道。他们隐身在暗处,虎视眈眈,冷不丁就会窜出来,给人致命一击。 于飞被自己的推测惊到了。弥勒教毕竟是江湖道门,一群草莽,但是有了朝廷官员的支持,那可就是鸟枪换炮,非同一般了。 于飞还在走神儿,忽听一阵石板摩擦的声音。扭头看去,却见秦红英找到了机关,地面石板滑开,露出一个黑沉沉的洞口。 洞口窄小,仅能容一人进出,向下有台阶。秦红英举着火折子,一步步小心的走下去。台阶只有十数步,很快到底。 “别有洞天啊。”于飞惊叹,这里竟像是一座庭院,除了没有天空。立脚之处,十数步见方,很是平坦,摆放着石桌、石凳。向前竟是一座桥,桥的对面,是一个黝黑的洞口;向左、向右皆有月亮门,门后依然是地洞。 他们进了左面的地洞。洞里很干燥,堆着木箱,一层层的码放,足有四五十箱。秦红英打开了一口箱子,里面十支一捆,整整齐齐的码放着箭矢,箭簇在烛火映照下,闪着幽幽寒光。 于飞跟在身后,又一连打开了数口箱子,满满的全是箭矢。略一估算,怕不有数万支。 一盏茶功夫,他们已经把地洞探索了一遍。三处地方,分别藏着箭矢、弓弩、手刀。这些武器,已经足够装备一支万人的队伍。两人面面相觑,这个发现太惊人了。 按照大宋的律法,私藏弓弩可是要杀头的。这么多的弓弩箭矢,要杀多少次?这些罪证足以钉死金楶。遂不再停留,将翻动过的箱子,一一恢复原样,清除了两人的痕迹,顺着原路返回。 夜色如墨,乍暖还寒。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62章 十住菩萨 于飞没有回宫,被秦红英带着,直奔少年军。发现了那么多军械,于飞已经不敢怠慢,这件事超出了他的预料,必须禀报皇帝了。 少年军的猪圈里,点着一堆火,陈景元和秦征席地而坐,正在你一碗我一碗的喝酒。两名倒霉看守又被打晕,倒在一旁。 白天的时候,他们已被陈景元打晕了一次。醒过来后,见秦征好好的绑在柱子上,只以为是被少年军偷袭了,并没有上报。又不知是谁打的,找人又找不到,说出去更丢人。 两人正说着话,眼前火光一暗,一身黑衣的秦红英,从营房顶上跃下,带起一阵风,吹的火星乱飞。 “秦将军,我们又见面了。”于飞从秦红英背上下来,站在了两人面前。陈景元和秦征见到于飞,一点也不奇怪。 “见过殿下。末将有负所托,还请殿下责罚。”秦征低头请罪。心里很是窝囊,事情搞砸了,自己被关押,还得殿下深更半夜来搭救。 “贼人狡猾,不怪你。”于飞扶住秦征,说道。 转头对陈景元说道,“道长,事情超出了预料,需要你进宫向爹爹禀明情况,立刻抓捕。” “发生了何事?”陈景元一惊,追问道。 “我们在金楶家里发现了密室,供奉着弥勒,还藏有大量军械,足够装备万人。”秦红英简单明了,一句话说清了。但陈景元和秦征都被震惊的呆愣了,怔怔的消化着这个惊悚消息。 “摩尼教?”陈景元咬牙,一字一字的说道。 “错不了,我亲自辨认了佛像,万字符是反的。”秦红英道。 于飞不明白他们说的万字符,但想来是确认摩尼教的标志。见陈景元明白了来龙去脉,遂说道,“道长进宫请旨,派兵分两路。一路抓捕金楶,一路包围少年军。” “好,贫道立刻进宫请旨。”陈景元说完扭身就走。有秦红英跟着,他并不担心于飞的安全。 “秦将军,我们也有任务。”于飞看着秦征说道。 “请殿下吩咐。”秦征躬身抱拳。 “你带路,我们去清剿金楶的党羽。”于飞说道。 “我们?三个?”秦征不自信了,对方人可不少。 “偷袭,一个一个的抓。”于飞笑了,有秦红英这个大高手,一对一,军营应该没有对手。何况自己也不是没有武力。 “哈,好。”秦征明白了于飞的策略,心里佩服的要死。 自己的脑袋就是石头的,干嘛要大张旗鼓的抓?偷袭不可以吗?只要能胜利,何必在乎什么光明正大? 接下来,就是秦红英的表演时间,根本没有于飞什么事儿。秦征负责引路,秦红英负责出手,无声无息,游荡在军营里。 金楶的党羽多是江湖人物,本是很警觉。奈何身在军营,放松了警惕,偏又遇到了一个大高手。警戒的哨卫,最先被干掉,然后就是挨个的抓人,遇到反抗立时被击毙。 随着被抓的人越来越多,天空也渐渐透出了亮光。 此时,秦征身后,已经跟着十几个人,都是秦征悄悄叫起来的教头,知根知底。手持弓弩刀枪,随着秦红英一起行动。 地面忽然震动了起来。老军伍都知道,这是大队骑兵奔袭,才能造成的动静。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外面的队伍,是敌是友。于飞知道,皇帝派的兵马到了。 “传令,全军集合。”于飞下了命令。 军中号角响起,尖锐的声音刺破了黑暗,迎来曙光。于飞很是利落的跳上点将台,小小的孩童,挺胸肃立。身后,虎头军旗猎猎作响,迎风招展。 一队队少年军,从营房中跑出,快速集结。四百二十人,一人不少。片刻间,校场上,一色的黑色军服,手握长枪,齐刷刷的站出八个方块阵。凛凛军威,弥漫而出。 “少年军。”于飞扬声高喝。 “嘭”的一声闷响,少年军肃立,行持枪军礼。 “我少年军,皆忠义之后。”于飞的声音里,带着混元一气的气劲,虽是童音,却透着威严。 “我少年军,将是一支虎狼之师,纵横天下、锐不可挡。”此时此刻,小小的身姿,让人恍惚,分明有着沙场军威。 “我少年军,凛凛军威,不容亵渎。” “万胜,万胜。”队列发出齐吼。 这帮少年,自成军,第一次正式面对少年军统帅。尤其是受了多日委屈之后,一个个面色涨红,神情激动。这才是他们效忠的真正统帅,不是金楶那厮。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杀,杀,杀。”少年军发出怒吼,情绪高亢。 于飞要培养的是一群虎狼,不是乖宝宝。没有杀气的部队,只是一群羊而已。少年军注定会走上战场,充满骄傲,势不可挡。 而现在,于飞要赋予他们的,正是军人的荣誉。 七十八名贼人,被当场击杀了四人,其余的一个不少,都抓到了这里。军服已被扒去,全被捆绑的结实,跪在点将台一侧,等着他们的,将是枭首一刀。昨日,他们还在营中耀武扬威,今日,只剩下瑟瑟发抖。 —————————————————————— 同一时刻,金楶被破门而入的军兵,用长枪顶在了被窝里。阖府上下一片鸡飞狗跳,稍有反抗,立刻被毫不留情的击杀。 皇帝赵祯的动作很快,听到陈景元禀报的内容,惊得手都开始发抖。但,好在是终于找到了。他一直担心的军械,误打误撞,竟被陈景元查了出来。 随即传旨,调动皇城司军兵,由王怀举亲自带队,连夜抓捕。 王怀举身怀圣旨,可不会老老实实的敲门。直接学秦征的法子,蹶张弩破门,一冲而入,瞬间就控制了整个府邸。 按着陈景元的提示,很容易找到了密室。一箱箱的军械被抬出来,打开盖子堆在院子当中。明晃晃的手刀,一捆捆的箭矢,看的王怀举直抽冷气。 他已经预料到自己的命运。东京城中,藏着如此多的军械,他居然毫无所觉?若非陈景元,这些军械,将会造成怎样的后果?皇帝能饶了他吗? “呵呵,金判官。”看见披头散发的金楶,被上了重枷带出来,不由冷笑着叫了一声。“真是好手段啊,藏的够严实。” 金楶面色铁青,嘴角流血,一言不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天公不作美,那一切算计都是云烟。行藏败露,除了一死,别无它途。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王怀举也不多言,挥手让人将金楶带走。他的事情还多着呢,抓捕了金楶,自然要顺藤摸瓜,牵出一串来。能不能挽回皇帝的信任,就看后续之事是否办的妥帖。 “菜魔教。”王怀举当然知道菜魔教,他们杀人事魔,一直是朝廷抓捕的对象。以前在荆襄一带活动,现今竟吃了豹子胆,潜进京师来了,当真是好胆。 “禀都知,搜到了一本册子。”有兵丁躬身禀报。 王怀举接过,一本红色的册子,封面写着几个金色的字,大乘十住菩萨册宝。翻开看看,是摩尼教册封金楶的文书。 “十住菩萨,身份不低嘛。”王怀举嗤笑一声,将册子扔给了兵丁。有了几百箱子的军械为证据,这册子可有可无了。转头吼道,“都查的仔细点,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 开宝寺的钟声远远传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 老海又一次来到了解家。解家虽然烧的狼狈,其实只是毁了一间书房,其他的房舍并没有烧到。除了解纲,解家也没有死人。 老海已经看过解纲的尸体,口鼻干净,没有烟尘。这说明解纲被杀死后,凶手才点了火,毁尸灭迹。大牢里押着的黑衣人,无论怎么用刑,都是一字不吐。 虞敬中倒是没甚骨气。进了皇城司,还没用刑呢,自己就吓软了,问什么说什么。倒卖军械的事,他已经干了三年多,每年流出去的各式军械,得有上万具。但具体多少,虞敬中说不清楚。 与他交易的人,虞敬中交待出了四个。有名有姓有住址,但是一个也没有找到,早不见了踪影。 至于军械的去向,他说不清楚。每次交易,都是有人找到他,谈好价钱,约好时间。然后,拉着残破的军械,换走武库崭新的军械。虞敬中只负责开门收钱,其他的一问三不知。 王拱辰向老海通报这些事的时候,很是无奈。本指望虞敬中能交待出一些线索,谁知,竟是个只知贪财的糊涂蛋。连卖出去了多少军械,都是稀里糊涂说不明白。 按说,凶手被当场拿获,已经可以结案了。但是军械没有找到,王拱辰无法向皇帝交待。只能将希望,全都寄托在老海的身上。 这次,老海却无意中,听来了一条线索。 解纲一死,他的妻妾也乱套了,一个个忙活着争金争银。一名侍妾站在院里,骂骂咧咧的说道,“早瞧着那田虎不是正经人,偏就不肯辞了他。现在好了吧?老爷都烧死了,他倒是跑的没影儿啦,最是没良心。” “哟,还惦记着田虎呢?快卷了包袱,找他去啊。”又一名侍妾立刻提高了音量,一阵奚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家里还少了一人?老海立刻来了精神,找了几个下人一一询问。 原来这田虎,乃是家里的护院。长得人高马大,武艺高强,很得解纲的信任。但是出事的前一天,田虎离了家,到现在也没有回来,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田虎的住处,离着烧毁的书房不远,西厢的一处单间。房间的摆设简单,一目了然。给老海的第一印象,就是整齐干净。桌案上的书籍纸张,床榻上的被褥衣物,所有物品都摆放的整整齐齐。 “这都是田虎自己收拾的?”老海问道。 “都是他自己收拾,也不让旁人进来。”解家管家说道。 “他平日里有何消遣?”老海一边问着,一边在屋子里查看。 “平日里,他很少出门,闲了都是练拳打熬身体。”管家似是思索了一番,说道。 掀了一下床单子,床下放着一双沾满泥浆的靴子。老海眼睛一亮,伸手给取了出来,举起仔细的看了看,问道,“这是田虎的?” 管家凑近瞧了半晌,伸手翻开靴帮看了看,点头道,“应该是他的,家里没人穿这种皮靴子,臭脚。” 老海对靴子上泥浆很感兴趣,摸了摸,已经半干,结了硬块。看着颜色,他判断,靴子沾上泥浆,起码有三四天的时间,正好是解纲出事的头一两天。 “田虎还有别的住处吗?”老海问道。 “别的住处?”管家皱眉,想了半天摇摇头,“没有吧,没听说他还有别的住处啊。” “仔细想想,他有什么亲戚没有?”老海慢慢的引导着管家。 “对对,他有个远房的姨母。”管家猛然间想起,“汴河边上,开了家磨坊。” “可有字号?”老海精神一振。 “字号倒是不知道。”管家讪讪的笑道。 老海不再询问,招呼手下一班差役,匆匆而去,直奔汴河。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63章 青楼绝艳 金楶被抓捕,在东京城卷起一场风暴。进士及第,官拜七品,居然是摩尼教的十住菩萨?这个身份变化,让满朝文武目瞪口呆,难以相信。是摩尼教徒考上了进士?还是进士蜕变成十住菩萨? 一时间,朝堂震荡。谁看谁,都是怀疑的目光。王怀举没有让文武大臣们多等,迅速开始了满城抓捕。随着刑讯,被攀咬出来的人,越来越多。 金楶一心求死,拒不招供。每日结跏趺坐,诵念经文,倒有几分超脱的样子。但是表面的淡然,却无法遏制心中的后悔,每时每刻,都像是被毒蛇噬咬,痛悔不已。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多年筹划,毁之一旦。失败,来的何其仓促?就在他将要发起致命一击的时刻,遭受到灭顶之灾。 金楶想不出哪里出了错。王怀举能够找到他,准确无误的找到密室,甚至准确无误的找到地下军械,必是得了极详细的情报。只是这情报从何而来呢? 他已经思量了无数遍,每一步都细细的推敲过,他找不到破绽。正是因为找不到破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失败的,才更让他充满了煎熬和不甘。 “时也,运也,命也。”金楶心中暗叹。 但齐咏想活着,他只是金楶的幕僚,不是摩尼教信徒。皇城司一轮刑具还未用完,他已经崩溃了。 齐咏一直跟随在金楶身边,了解的内幕更多。他开口招供,让更多高级别信徒暴露,文臣、武将,商人、士子,一个个落网,一牵连一串,都成了皇城司阶下囚。大狱一时人满为患。 皇帝赵祯并不满足,下诏全国各路,清剿摩尼教信徒。 王怀举的奏报,令人触目惊心。牵连到的朝中官员,已经有十多人,文武皆有。皇帝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曾几何时,这些人还是大宋的股肱之臣,读圣贤书,平天下志。究是何故,让他们放弃了圣人之学,而转投弥勒,与朝廷为敌?难道,要看着大宋遍地杀戮,人性泯灭不成? 此刻,皇帝赵祯深深的,认识到了宗教的可怕。 “禀官家,从金楶府中,共查获军械四百四十五箱。其中弩四千具,手刀一万五千柄,羽箭四万余支。皆是禁军制式。”王怀举顿了一下,接着禀报,“但是,与兵部核实的数量不符,仅三分之一。” “虞敬中该死。”皇帝赵祯咬牙,恨恨的叹了一口气。“这么说,还有一多半流失在外,不知去向?” 他心里明白,这次抓出金楶,找到部分军械乃是意外。想要追回其余军械,恐怕不容易了。但这么多军械流失,终究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小的正竭力查访。”王怀举低着头,心中惴惴。 皇帝赵祯没有再问,低头看着手中奏报,细细思索。陈景元的奏报中,向他推荐了秦征。正是秦征,最先发现了不妥,揭破金楶谋夺火药配方的不轨之心,才使其摩尼教身份暴露,搜出丢失的军械。 皇帝赵祯记得秦征,箭法高超,是他亲自提拔起来,留在少年军的西军将领。这一年来,秦征训练新军、抓捕细作,可圈可点。揭破金楶图谋,更是功不可没。 校阅场上,少年军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幼虎出柙、军威凛然,训练时日虽短,但已见强军的身影。日后,必是虎狼之师。皇帝赵祯对少年军寄予厚望,决不容任何人破坏。 “传旨,秦征擢升内殿崇班,带御器械,权发遣、御前少年军副都指挥使。”皇帝赵祯说道。 —————————————————————————— 于飞又被禁足了。于飞深夜溜出宫,陈景元不敢瞒着皇帝,自然是一五一十的向皇帝禀报。 皇帝很头疼,虽然明知不会有危险,但是依然震怒。才五岁就敢深夜出宫,跑去军营抓人,何况还是以武犯禁的江湖人,再大一点还了得么? 再想想,皇帝忽的失笑。很是惬意的看了陈景元一眼,那意思,分明是我儿子很威武,我很骄傲。你羡慕我吧。 陈景元一翻白眼儿,懒得搭理这个嘚瑟的皇帝,一转身,大袖飘飘,溜溜达达的走了。就你有儿子,就你有儿子,我不会生吗?生个十个八个,排着队打你儿子,看谁羡慕谁? 于飞正在操练元童。香草和六毛等人,自有陈景元教授,但是元童只能跟着于飞,学习擒拿格斗之术。 被混元九式洗练的身体,果然强悍过人。棍棒打上去,和挠痒痒似的,但是偏又力气极大,一拳打出,碗口粗的树干应声而折。元童已经修炼到第三式,身体窜高了,人也壮实了,浑身皮肤都透着淡淡的铜色。 现今,元童或许打不过六毛,但是,能杀了他。 元童的性子软,但是狠,天生的刺客。对出其不意、一招制敌的战法,情有独钟。而且善于隐藏自己,往往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学习后世格斗之术,如鱼得水。 于飞倾其所知,将近身搏斗的各种技法,一一传授。尤其是凶猛的反关节擒拿格斗,最得元童喜爱,日夜苦练。 “二皇子。”休息下来,元童凑到于飞身边,说道,“再给我一把匕首,就更好了,一击致命。”他猛地出拳,比划了一下。 “嗯。”于飞点头。一剑封喉,当然得先有把剑。“过段时间,我给你做一把匕首。” 在神机作坊,于飞看到了炼铁的炉子,跟后世的高炉,差别很大。他仔细的看过,工匠们还是使用木柴炼铁,这样的温度,如何炼得出好铁? 煤炭已经很普遍,东京城家家户户,几乎都是使用煤炭。但是煤炭并没有应用到炼铁,想必是含硫量太高,炼出的铁太脆。 于飞思忖着,该要找个人,谈谈焦炭的事。 正想着人,内侍进来禀报,说国舅曹佾来了。于飞立刻就乐了,真是想谁谁到啊。 曹佾这次出门,时间可是不短。若不是算着,皇后到了临产的日子,他恐怕没有这么早回到东京。 皇后临产,不仅是皇家的大事,也是曹家的大事。甚至整个朝堂,都在静静的等着。生子与否,截然不同。 照例是各色美食,各种玩意儿,一箱箱的抬进了玉璋苑。玉璋苑里一帮子少男少女,早伸长了脖子,等着于飞小手一挥,立马开抢。 “舅舅真是及时雨,正要找你,你就刚好来了。”于飞说道。 “哈,殿下有事尽管吩咐,无不照办。”曹佾满面春风。他得了于飞的提点,如今买卖做的红火,家中地位日益高涨,已是拍板拿主意的那一类人物了。 尤其是掌握了物流运输,操纵天下货物,这种成就感,已不是金钱可以衡量。五万厢军铺下去,全国货物运输的威力,逐渐显现。运输的成本降低了,运输速度加快了,销售的价格降低了,货物的利润提升了。 商人们都会算账,明白了物流集团的好处,谁还傻乎乎的自己运输,全都交给物流集团,岂不是又快又好? 物流的触角,开始从路到州,从州到县,快速的辐射开来。货物流通,自然带动当地快速发展。仅半年时间,江南路的织造工坊,已多出了几十家,雇佣织工上万人,雇工的工钱翻了一倍。 财富的雪球,越滚越大。甚至官方的物资,也开始交由物流集团承运。省时省力省钱粮,何乐而不为? “我想请舅舅,找几个烧过木炭的工匠。”于飞说道。 “这个好办,明日就可以带来。”曹佾爽快的说道。他不明白于飞的用意,但一点也不奇怪。这个小殿下,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多了,哪一个不是匪夷所思? “舅舅还有别的事吧?”于飞问道,曹佾不会无缘无故的跑来,肯定是有事,直接了当的问道。 “今天给殿下带了个人来。”曹佾神神秘秘的。 “什么人?”于飞很好奇。 “一赐乐业人。”曹佾说道。 —————————————————————————— 马行街,青楼最多的地方。整条街上,一家挨着一家,门廊接着门廊。二楼的窗户里,花枝招展,争奇斗艳。甚至空气中,都飘散着脂粉香味儿。 此时,辰时刚过,马行街还未醒来。行人寥寥,很是安静。要等过了午时,马行街才会开始热闹,丝竹争唱,满街风光。 一辆乌棚的马车,驶进马行街,停在了梨花书院的门前。 此书院,当然非彼书院,却是高级的青楼。楼中歌舞伎,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歌舞样貌,均是翘楚。被文人墨客称之为“女校书”,最是受到追捧。 车帘儿一挑,下来一名中年人,却是内侍的打扮。怀里抱着一柄佛尘,快步的走进了书院。 一名太监逛青楼,怎么都透着怪异。书院管事的不敢得罪,小心的迎进客厅,满脸堆笑,连呼上茶。 “小的是书院的管事刘七,不知中贵人有何吩咐?”待坐定,管事的躬着身,殷勤问道。 “这是襄阳王府的请柬,还请转呈冯大家。”内侍从袖中取出一份请柬,递给管事。 “好叫中贵人得知,冯大家可是从不受宴请,还请见谅。”管事的神情举止恭谨,说出的话,可是硬邦邦的。 “你自管将请柬交于冯大家,受与不受宴请,咱家在这里等着回音儿。”内侍一仰头,佛尘一甩,闭眼静坐。 管事的拿不定注意,犹豫片刻,还是起身向后院去。既是王府,当然不好得罪。至于冯大家去不去,还是她自己拿主意吧。 后院一幢独立的小楼,乃是花魁冯万如的居处。一片花海围着小楼,曲曲折折的小径,铺着白色的碎石。花枝摇曳,香风阵阵,宛如仙境。 东京城十大花魁,冯万如排第一。 从两年前出道,冯万如就蒙着面纱。至今,也没有人见过她的真容。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纵然蒙着面纱,东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还是落在她的头上,从无人怀疑。 小楼里,只有冯万如和侍女二人居住。从来还没有外人,能有幸走进这幢小楼,管事的也不能。冯万如仿佛独居于世外,除了五日一场舞,再不见露面。 她的舞,美的夺人心魄。彷佛冰雪山崖上,突然开出一支艳丽的桃花。清寒雾气如丝,缠绕着桃花临风曼舞,轻轻摇动,似真似幻。冷艳的身影蒙着面纱,近在眼前,却仿佛不属凡间。 管事将请柬递进小楼,就在外面等着。过了片刻,楼里出来一名少女,说道,“姐姐应下了。”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64章 襄王有梦 汴河边儿上,一架巨大的水车,咕噜咕噜的转动。水从汴河提上来,沿着木槽流进河边的院子。院子里是一个水力的磨坊,不少人推车挑担,进进出出。 老海找到了田虎的亲戚,姓贺,行四,大伙儿都叫他贺老四。田虎的姨母,正是贺老四的发妻,已过世三四年了。贺老四说,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田虎了。 老海阅人无数,眼睛毒的很。他看得出,贺老四没有撒谎,一个老实巴交的小生意人,靠着磨坊,混口饭吃。 他转头四处看看,东西两侧,都是不高的院墙,院墙外就是另一户人家,人来人往,都能瞧见。向着一侧走过去,正看见隔壁院里,站着一个女子,也向这边望过来。 四目一对,那女子霎时慌乱起来,低下头,快步走到门前,一掀门帘,躲了进去。老海一怔,东京城里的住户,就算见到官差,也不用如此慌张吧? 他靠近墙头,向对面院子里看。很普通的小院儿,种着一棵枣树,还养了鸡鸭,满院子乱跑。离着鸡窝不远,修着一处高出地面的平台,上面盖着木板。这是地窖,中原很常见,过冬的蔬菜,都是存在地窖里。 老海有了发现,来不及走门,直接从墙头上跳了过去。靠近地窖,蹲下身,用手指摸了摸沿口,黑红的印子,似是人手抓了一把。引起老海注意的,是黑红的印子,那是血迹。 这是背面,若不是老海从隔壁看过来,谁也不会注意到这里。他的手在空里做了几个手势,手下立刻明白,迅速的围拢过来,手中刀枪全冲着地窖口。 “住手,你们”屋中女子冲出,刚喊了半句,就被差役捂住嘴,拖到了一边。兀自挣扎,却是毫无用处。 地窖上的木板被挑开,下面没有任何动静。一群人小心的靠近,一点点探查,终于看清楚,下边,似乎是躺了一个人,一动不动。 有胆大的差役,持刀下到地窖。几番试探,见那人一动不动,又探手摸摸脖子,喊道,“人晕过去了。” 众人费了半天力气,好不容易把晕死之人给拉上来。才发现,此人左臂被利器斩断,敷了一些草药,只是拿布粗略的裹住,已成了黑色。这一番折腾,伤口又窜出血来。 “去找郎中来,先给他包扎一下。”老海说道。 “虎子哥不是歹人,你们放了他吧。”那女子被差役带到了老海的面前,扑通一声跪倒。 “他可是田虎?”老海猜测着,此人应该就是田虎。 “他是田虎。”女子含泪说道。 田虎是解家的护院,也是解纲调查虞敬中的助手。眼看调查的事情有了眉目,但解纲也感觉到了危险。 为了以防万一,他没有将证据带在身边,而是交给了田虎妥善保管。等到朝廷查问,再拿出来。 解纲被杀之时,田虎也被两名黑衣人追杀。黑衣人似乎知道,田虎是解纲的重要助手,而且武艺高强。所以,在行动之时,专门派出两人盯住了田虎,一路追杀。 发现有人追踪,田虎拨转了马头,向着汴河的方向奔去。那里人少清静,好动手。田虎艺高胆大,这样的小角色,他已经料理了好几拨,不介意在他们身上练练拳脚。 在河边一片林子里,两名黑衣人下了马,一左一右,向着田虎冲了过来,手里倒持短刀,身形如电,杀气弥漫。 逋一交手,田虎立刻觉到了不同。以前也有跟踪盯梢的,三拳两脚就打发了。但这二人不吭不哈,身法谨严,刀刀要命,一看就是手上粘过血的亡命之徒。 田虎借着林中树木,左躲右闪,步步后退。“砰”的一声,黑衣人刀锋砍进了树身,田虎险之又险的避过一刀。 不退反进,田虎右手一探,抓住黑衣人握刀的手,忽的飞起一脚,正揣在黑衣人膝盖上,黑衣人身子一倒,田虎已抢过刀来,顺势在黑衣人颈项间一抹。 眨眼功夫,另一名黑衣人纵身跃起,一刀劈下。田虎慌忙举刀横挡,刀光一闪,又一把刀出现在黑衣人手中,轻巧的划过一道弧线,劈在田虎的左臂,左臂齐肘而断。 田虎大叫一声,手中刀脱手掷出,正插在黑衣人的脖颈上,鲜血四溅。田虎扑通翻到在地,左臂血流如注。 脑海中一丝清明,让他忍着剧痛,扯破衣服扎紧断臂,踉踉跄跄的爬上马背,向着汴河的一处磨坊奔去。 田虎要去的,就是这女子的家。他知道自己因何被刺杀,更不敢报官,只能躲在地窖里偷偷养伤。奈何伤势过重,已是垂死之际,却被老海找到了。 这件事倒是能对上。两日前,有人在汴河边上的林子里,发现了两具死尸。死者身上的伤口,正如田虎所说。 “解纲死了。”老海说道。 “啊?”田虎已经清醒,断臂被重新敷药包扎,只是元气大伤,面色苍白,听闻这个消息,惊得坐了起来。“定是那虞敬中狗急跳墙,杀人灭口。” “虞敬中倒卖军械,被下狱了。”见田虎神色不似作伪,老海接着说道。 等老海讲述过后,田虎突然变得颓丧,双眼也失去了神采。“某辛辛苦苦,保护着那些证据,现今,都没用了。” “不,有用。”老海肯定的说道,“官家要找到那些军械,你的证据中,或许能查到线索。” “军械?我知道军械的去处。”田虎一怔,立时说道。 —————————————————————————— 傍晚时候,冯万如被接进了襄阳王府。 襄阳郡王赵允良有个怪癖,白天睡大觉,黄昏时起床。整个王府受到他的影响,旁人家熄灯就寝,王府却开始灯火通明,热闹起来。 赵允良喜欢歌舞,每日华灯初上,诸多打扮妖艳的歌女舞姬,纷纷登场。赵允良一边品尝美酒佳肴,一边欣赏歌舞盛会,夜生活优哉游哉。第二天天亮时分,别人家黎明即起,洒扫庭除的时候。王府忙活了一晚上的人们撤去宴席,开始昏睡。 日日如此,昼伏夜出,过着晨昏颠倒的日子。世人多诧异,议论纷纷。但赵允良依然如故,我行我素。谙熟朝堂掌故的老人知道,赵允良如此作法,乃是自保。 凡事必有因。真宗时,赵元俨受封燕王,在朝中权势很大,曾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赵允良正是赵元俨之子,宋太宗之孙。 真宗晚年多病,朝廷事务委托给皇后刘娥,由燕王赵元俨和宰相寇准、大臣李迪等人辅佐。朝堂上形成了三股势力,相互牵制。 皇后刘娥为了掌控朝政,重用丁谓、王钦若等人,对付寇准、李迪。寇准不甘心受打压,打算以年幼的太子赵祯监国,罢黜丁谓,拘禁皇后,可惜政变未遂,遭遇罢相。朝中原有的格局被打破,刘皇后俨然武则天二世。 为防止皇后过多干涉朝政,真宗考虑让八弟赵元俨继承皇位。他曾私下里对八弟透露过,立他为皇太弟的想法,赵元俨自然喜不自禁。 但是,真宗又担心赵元俨继承皇位,自己儿子性命不保,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但赵元俨不知皇帝改变了心意,每天进宫探视,大有准备随时取而代之的架势。 真宗弥留之际,刘皇后终于觉察到不妥,立即派人,将宫中侍卫全部撤换。安排心腹之人领兵,阻止燕王进宫,甚至连燕王府也被禁军包围。 真宗驾崩,赵祯顺利登基,刘娥垂帘听政。赵元俨迁上柱国、太师、扬州牧、开府仪同三司,封为荆王。从此之后,赵元俨便十多年闭门不出,韬光养晦。 由于父亲的缘由,赵允良从小就感受到皇权争斗的可怕。 赵祯还不到20岁时,朝臣们就倡议,为了安定皇权,该当从宗室中找一名皇子出来培育。皇太后刘娥几番衡量,决议从燕王赵元俨的几个儿子中,遴选一个作为候补皇子,放在皇宫中哺育。这个“荣幸儿”就是赵允良。 赵允良进入皇宫后一待就是几年,渐渐长大。宰相吕夷简看出了赵祯的不满,提议皇太后刘娥把赵允良送出皇宫。 刘娥不大乐意,想要再等几年。赵允良留在皇宫,对刘太后最为有益,万一赵祯有个不测,她还能够继续垂帘听政。 可吕夷简频频上奏,并表示继续让赵允良待在宫中,必定加深皇帝和太后之间的误解。刘太后无法,只好送赵允良出宫。 几年后,刘太后归天,赵祯亲政。亲政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铲除太后一党,上至宰相,下至州县官员无一幸免。此时的赵允良,位置变得极其难堪,只需暴露一丝想要抢夺皇权的意思,必定会遭到皇帝赵祯的暴虐打压。 赵允良只想告诉皇帝,我没有野心。 环佩轻响,一只玉手挑起珠帘儿,随后,一道窈窕身影,走进了赵允良的书房。此时,应该正在饮宴的赵允良,却是安静的坐在桌案后,对着烛火,看着一本书。 赵允良三十多岁,身形瘦削,样貌俊美,脸孔上泛着不正常的苍白,但是眸子闪亮,烛火下,熠熠生辉。 “小女子万如,见过王爷。”冯万如敛衽一礼。 “圣女,我们就不要见外了,请坐下说话。”赵允良抬头,看了冯万如一眼,抬手一引,示意坐下说话。 “王爷派人招了万如来,不知有何吩咐?”万如也不客套,施施然就坐,遂问道。 “我想知道,金楶知道多少?”赵允良淡淡说着,优雅的为万如斟了一杯茶。 “他什么也不知道,马前卒而已。”万如说道。 “哦?”赵允良微怔,呵呵一笑说道,“最好如此。” “王爷莫不是不信?”万如听出赵允良的不信任。 “你是我的皇后,岂能不信?”赵允良调侃道。 “现在还不是。”万如垂首低声道。 “那就尽快是。”赵允良的话声里,忽然透出森森寒意。 筹谋多年,殚精竭虑,无数个日夜的煎熬,眼看着就要夺命一击,他不能像金楶那样,忽的一下,像肥皂泡一样全都破灭了。他怎么能倒下呢?金楶的暴露,深深的刺激了赵允良,让他不再自信,变得患得患失。 和摩尼教的结盟,一直被赵允良认为是神来之笔。别人只看到了摩尼教杀人,他却看到了摩尼教蛊惑别人杀人。他需要这样的人,铺垫他的皇权之路。摩尼教同样需要他,得到官方的支持。 两股势力的结合,威力巨大。朝廷官员为摩尼教扩张护法,摩尼教为赵允良清除敌人。三年时间,已积蓄了莫大的力量,让赵允良充满必胜的信心。 金楶的暴露,让他的信心开始崩塌。一连串的人被牵连了出来,甚至埋伏在少年军的人手,竟一个也没有逃出。 而齐咏的反水,让更多高级别的信徒被抓捕。赵允良害怕了,他真的担心,下一刻,或许皇城司就破门而入了。他现在箭在弦上,只想尽快发动。 “金楶只是个意外。王爷放宽心,我们编织的网,没有那么容易被撕破。再等几日。”万如站起身,神秘的说道。 “再等几日?”赵允良疑惑不解。 “再等几日。”万如肯定的说道。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65章 孤注一掷 都城开封府,下辖京畿十六县,考城县属其一。按着田虎的交待,大批的军械,就是被运送到了考城县。 田虎跟踪过不止一次。虽然对方使了很多的障眼法,但是绕来绕去,最终都汇聚到了考城县的一处庄园里。再从庄园,流向更多的县城。京畿十六县,几乎县县都有。 庄园在城外,占地颇大,围墙高耸,大门处有人警卫。 此时,老海带着几人,守候在庄园附近,监视着庄园里的动静。田虎已经被皇城司带走,查找摩尼教窝点。 看来朝廷撒下了一张大网,要将摩尼教一网打尽呢。老海兴奋的想着。这次回去,他就能得到王拱辰的保举,获得一个官身,这可是他朝思暮想的一件大事。 皇帝赵祯得到奏报,心里很是庆幸。 解纲的护院,不仅拿出了虞敬中倒卖军械的证据,彻底钉死了虞敬中。而且,还指出了军械流失的去处。解纲当初的查访,还是很细致的。 皇城司已经查出,那处庄园的主人,名叫马有礼。乃是东京城的大商人,去年已经死了。但是,府衙并没有收到变更,或是继承财产的申请。那处庄园依然挂在马有礼的名下。 王怀举却是很清楚,这个马有礼,当初跟宫中的案件有牵扯,只是在矾楼被人暗杀了。死于何人之手,至今也没有查出结果。现在看来,这个马有礼,还和菜魔教有牵扯。 “庄园里可有何发现?”皇帝问道。 “回官家,庄园里修建了大量的屋舍,都住着人。粗略估计,潜藏着不下三千人,每日只是烧香念经。十数人警卫,持有兵器,乃是禁军制式。” “呵呵,烧香念经?”赵祯冷笑。遂又问道,“京畿各县,可有查明?” “回官家,已经查明十一处窝点,都在皇城司监控之中。”王怀举低头回话。这都是田虎的功劳,若非他的指引,谁能想到一个普通的村子,竟是一处摩尼教的窝点?连续七八天走下来,京畿十六县,找出了十一处窝点。 这只是田虎跟踪时发现的,那没有发现的还有多少?不知不觉间,摩尼教在京师之地,已经如此做大。无数信徒,拿起刀枪,立时就是军兵。 “抓捕吧,一个也不许漏网。”皇帝赵祯下令。当夜,一支骑兵出了开封城,向东疾驰而去。 一夜急行军,天色微明时,骑兵赶到了考城县。 领兵之人正是秦征。秦征已经升任少年军副都指挥使,此次临时受命,带领捧日军五个指挥骑兵,奔袭考城县,清缴摩尼教。其中一个指挥,正是他西军的老部下。 秦征很明白,大队行军,瞒不了多久。最重要的就是要快,抢在敌人察觉之前,消灭他们。 他不想再看到一座空营。出发之前,他已经安排鹞子带领一都斥候,一人双马,轻装急进,主要任务就是盯住敌人,探查敌人兵力、装备和防御力量,为大军进攻做好准备。 “参见都指使。”鹞子和老海向秦征行礼。此时,他们在距离庄园十余里的一处矮山上。五个指挥的骑兵,正在抓紧时间休息,吃饭饮水,恢复马力。 “庄园里是什么情况?”秦征问道。 “末将进去摸了一圈儿,很平静,应该没有察觉。庄园四面都有警卫,装备了弓弩。房屋不少,都住着人,估摸有三四千人,但是没有发现装备军械。”鹞子说道。 秦征点点头,没有察觉就好。命令道,“鹞子,你带着一都斥候,多带箭矢,摸进去找到军械存放之处,放烟火讯号。坚守住,等着我来。” “末将遵命。”鹞子抱拳领命,转身去准备。 趁着敌人尚未察觉,一鼓作气拿下敌巢。秦征已经大致可以判断,敌人并没有装备武器,而是集中存放在某处。只要找到这个地方,坚守住,就能迅速的解决战斗。 “传令,第二、第三指挥,在庄园以东十里处,道路两旁设伏,敌人若向此突围,全力剿灭。”秦征下令。 “第四指挥,从庄园南面进攻;第五指挥,从庄园北面进攻。” “第一指挥,见到烟火讯号,攻破正门,杀进去。” “末将遵命。”五营指挥高声应道。 天光还未大亮,沉睡的人们还没有醒来。忽然,一道烟火冲天而起,带着啸音,划破了黎明的安静。此时,若是能俯瞰整个京畿,就能发现,这个清晨,京畿十六县都在行动。 随着烟火讯号冲天而起,庄园里似是猛地被惊醒了。每间房屋里都有人出来,乱糟糟的叫着。有持着兵器的警卫,向大门处冲了过来。 秦征一马当先,手中持着一柄长枪,冲向了庄园的正门。他的身后跟随着亲卫,却都是半大的孩子。此次,秦征带来了十名少年,他们身负使命。 这十名少年,乃是专门培养的掷弹手。手榴弹制作不难,难在怎么加大威力。经过多次测试,工匠们制作出百枚手榴弹。此次,被带来了二十枚,用于实战,检验效果。 第一指挥骑兵显然明白战术,距离秦征三十多步,不紧不慢的跟着。目测临近大门四十步时,秦征大吼,“点火。” 少年军整齐划一,左手火折子递到嘴边,张嘴咬开盖子,点燃右手里攥着的手榴弹,一道道青烟冒出。“扔。” 三十步,秦征带动马头,向左侧转去。身后的少年,借着马力掷出手榴弹,紧跟在秦征身后,划出一道弧线,向左侧迅疾掠去。 他们身后猛然间传来连串的爆炸声,大地都在震动,硝烟弥漫、气势惊人。庄园的大门瞬间被撕碎,碎石木块漫天乱飞,大门两侧的围墙,倒塌了一大片。墙后的警卫已经四分五裂,血水四溢。 硝烟还未散尽,第一指挥骑兵已经冲进了庄园。骑兵指挥使暗暗心惊,他从未见过如此威力的武器,这是天雷啊。惊魂稍定,转瞬想的明白,这绝对是攻城拔寨的利器,用在攻破庄园的大门,简直就是牛刀杀鸡。 他们听了秦征的命令,已经堵住了马匹的耳朵,但依然被爆炸惊得四处乱窜。好在,他们提前有准备,迅速安抚住马匹,整顿队形,顺着炸开的缺口,冲进了庄园。 —————————————————————————— 四月的东京城,到处飘散着花香,宁静祥和。抓捕金楶带来的糟乱,已经平淡下去,没有多少人记得。百姓们追逐的热点,转向了蹴鞠大赛。走在街上,见面相谈,无不是蹴鞠如何。 冯万如收到了一条消息,从内东门司传出来。这是她花了两年时间,才建立起来的一条消息通道,将她的力量,渗透到皇宫大内。所以,她才能在关键的时刻,得到这条关键的消息。 “皇帝昨夜派兵去了考城。”冯万如低低的念道。她有些拒绝,心里十分排斥这条消息。恍惚间,甚至有那么一丝祈愿,但愿不是她想到的那样。 但是她知道,永远不要把对手想的太愚蠢。你能想到的,对手或许想到的更多。当她看到考城这两个字,心里其实已经确定,他们潜藏在考城的力量暴露了。 那么,潜藏在其他地方的力量呢?还安全吗? 冯万如有些焦躁起来,从金楶意外暴露,到现今考城的力量暴露,她手上可用的力量,一层一层的被剥离。短短时间内,事情正在逐渐失去掌控,她花费无数心血织就的大网,瞬间就变得支离破碎。 问题是,她并不能确定剩余的力量,是否被朝廷监控,正张着网等着她。一个不小心,她自己也有可能卷进去,落一个尸骨无存。 甩甩头,抹去这些可怕的念头,重新思忖对策。 最稳妥的办法,当然是隐形匿迹,暂时蛰伏,静待时机。中策就是斩断联系,断尾求生,保持原先的计划不变,抓住时机,一击必中。下策,收缩力量,提前发动,孤注一掷。 想罢,冯万如叹了一口气。她不用怎么猜测,就知道赵允良会如何选择。那个男人,纵然曾经豪情万丈,如今,也被漫长无望的等待,还有无边的恐惧,煎熬的失去了理智,他只想快点结束吧。 随之,冯万如想到了自己。自己何尝不想早点结束呢?她贵为圣女,看似位高权重,奈何却做不了自己的主。她只是这场同盟的一粒棋子而已。无论成功或是失败,都不会让她期待。 “备车,去王府。”冯万如轻声吩咐。 梨花书院,摩尼教在东京城的分舵。除了少数歌舞伎,上下人等,都是教中精锐。分门别类的管理着生意、消息、暗桩和刺杀,专门为襄阳王府的大事而设。经过多年经营,摩尼教触角早已探入东京城各个方面,皇宫、朝堂,军队、监司,无不有暗探的身影。 时间不长,冯万如的马车,出现在王府侧门。门内已经得了通知,见到马车毫不查问,直接开门放了进去。拐拐绕绕,足有半刻钟,马车停在了一座单独的小院儿门前。 这里才是赵允良的居处。前院儿那个日夜颠倒,歌舞酒宴,不过是傀儡演给皇帝看的。他的真身潜藏在这里,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怀揣梦想,放眼天下。 他不愿像父亲那样,战战兢兢的活着,一辈子毫无作为。赵允良心有大志,不甘平庸。他无数次潜出京城,游历天下,结交三山五岳的好汉,筹谋自己的势力。 终于有一次,他遇到了摩尼教上代圣女,让他的奋斗有了明确的方向。他和摩尼教达成了同盟,夺了赵祯的天下。他相信自己,一定比赵祯更强。为此,他不惜将广南东路,许给了摩尼教。 但事情总是不如他的想象,一日一日等待,一年一年过去。朝堂上旧人去了新人来,筹谋的大事依然是镜花水月。尤其是最近一年,赵祯似乎有了钱,再不为钱粮发愁。不会像以往,为了缺钱而妥协。这个改变加重了皇帝的话语权,从而对朝堂的掌控更加自如。 有了钱粮,军费充足,国用有余。赵允良已经能察觉到,皇帝正在不动声色的,调整着朝堂格局,颟顸老迈逐渐失势,年轻新进冒头任事。他清楚,皇帝想要变革,正在期待着范仲淹回朝。 这些变化,却是赵允良的噩梦。 “王爷。”一声轻唤,打碎了赵允良的思绪。他茫然怔愣了一会儿,才从自己的意境中,回到现实世界。 “考城县暴露了。”冯万如径直说道。 “我已经知道了,圣女还有更坏的消息么?”赵允良说着,坐在了矮榻上,很是戏虐的看着冯万如。前几日还说大网牢固,转眼就被破了考城。 “目前还没有收到其他消息。但是,我估计城外的力量,多半陷落了。”冯万如不紧不慢的说道,脸上蒙着面纱,看不出神情。想来也不会好,那都是摩尼教的力量。 “现在发动,有多大把握?”赵允良盯着冯万如的眼睛,沉声说道。 “王爷,我有三策。”冯万如知道,赵允良已经等不及。但是话说一半,就被打断了。 “能成功的,才是好计策。无所谓上中下了。”赵允良说道。 “王爷打算何时发动?”冯万如无奈。 “今夜如何?”赵允良眼里闪烁着疯狂。 “今夜?”冯万如惊愕的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就是今夜。”赵允良肯定的说道,他要孤注一掷。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66章 烈火金莲 考城县外的庄园,是摩尼教的一处藏兵地。数年间,不断有摩尼教狂热的信徒,还有招募来的绿林豪杰,从全国各处向这里汇聚,再分流到京畿十六县,伪装各种身份就地潜藏,秘密传教。 留在庄园里的都是战兵,乃是摩尼教多年培养的精锐。从各地分舵调遣过来,专为配合襄阳王府的行动。此处毕竟是京畿之地,人多嘴杂,为了避免走漏消息,这些战兵伪装成庄园雇农,并没有装备武器。 但是从东京城偷运出来的军械,都藏在这里。一旦有需,可以迅速装备,立刻成军投入战斗。即便是杀入东京城,急行军也不过一日夜的路程。 这支战兵,三千五百人,由摩尼教左护法覃麟率领,乃是圣女冯万如手下,最重要的一支武装力量。 剧烈的爆炸声,彻底炸懵了整个庄园。 整个庄园像一个椭圆,东西宽、南北窄。从西向东,修建了一条宽阔的大道,可容四匹马并列而行。道路的两侧,一排排的屋舍整齐排列,仿似军营。屋舍之间,通道纵横,状如棋盘。 此时,一群群白衣黑帽的信徒,站在通道间,茫然四顾,无所适从。直到骑兵从天而降,裹挟着风雷杀到眼前,才惊慌四散,狼狈奔逃。 有手持兵器的警卫试图抵抗,但是面对骑兵,这点力量转眼就被撕的粉碎。三股骑兵,分头齐进,马踏刀劈,整个庄园,在一瞬间陷入了杀戮地狱。 覃麟没有抵抗的打算,他只想快速的逃离。覃麟老于军伍,爆炸的惊愣之后,他感觉到大地的震动,那是大队骑兵冲锋的动静。稍一辨别,就知道庄园三面,都有骑兵突进,只剩下东面一道缺口。 赤手空拳对抗骑兵?那就是笑话。虽然这些战兵信仰狂热,有着一股血勇,悍不畏死,但是面对装备精良的骑兵,那只是送命而已,毫无用处。 军械库有着无数的兵器,但此时再去装备军械,太迟了。 “向东,冲出去。”覃麟冷酷的下令。他的身边,只有百十人,都是他的亲信,毫不犹豫,护卫着覃麟向东撤走。不时有惊慌的人群加入进来,队伍越来越大,跟着覃麟向东一路狂奔。 此时,庄园里马蹄如雷,杀声四起。庄园里身穿白衣,头戴黑帽的信徒,高声叫喊着四处奔突。有头领试图组成战阵,却被一支支突兀飞来的箭矢射中,倒在地上。 骑兵冲入迎面而来的人群。人群不成建制,赤手空拳,但是毫无畏惧,双目泛着红光,凶悍的与骑兵对撞在一起。人群就仿佛浪花,向着两边翻开,中间被铁骑犁开一道深沟。 装备精良的骑兵,在庄园内横冲直撞,一遍遍往来冲杀。庄园里人虽然多,但是根本不曾想到会被突袭,完全被打蒙了。随着杀戮,伤亡越来越多,人群崩溃了,开始四散逃命。 庄园的西南角的军械库,此时,却是另一番景象。 军械库是一排十数间的平房,无遮无拦。平房的前面,就是一片开阔地。此时,这片开阔地上,已经血流成河,横七竖八的尸体,身上插着箭矢,堆积出一道障碍。 百名斥候组成了两个箭阵,成犄角状封锁前方和左右两侧。 但是企图抢夺武器的敌人,一个个凶狠叫嚣,一群一群的冲过来,悍不畏死。 这一群人显然是有组织的,在头领的命令下,多头分进,分散箭阵的打击面,以人多的优势,拼命挤压箭阵的防御圈。前面的人中箭倒下,后面的人踩着尸体,依然亡命冲杀,根本无惧死亡。 对方人太多,箭阵只是坚持了片刻,就被蜂拥而上的敌人冲散。鹞子手下斥候,都是军中精锐,个个久经战阵。箭阵被冲散,立即舍了弓箭,三人一队组成战阵,后背交给同袍,抽刀大战。 刀光闪烁,敌人惨叫倒下,脚下已成血泥。但是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敌人亡命冲击,悍不畏死,拿人命换人命,却让鹞子越打越心寒。 一众人陷入贴身肉搏,已是岌岌可危,不时有兵丁倒下。 眼见手下有了伤亡,鹞子凶性大发,大喝一声,手中短刀上下翻飞,寒芒吞吐。身边的敌人一堆堆倒下,又一堆堆涌上来。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凶狠搏命?纵是西夏贼人,也没有这般难打。若是让他们拿到武器,岂不如虎添翼,那还了得? 鹞子略一走神儿,大腿被一名敌人抱住。鹞子回手一刀,砍在敌人的胳膊上,胳膊齐肘而断。腿上刚一松,又传来一阵剧痛,却是敌人一口咬在了他的小腿上。 鹞子发狠,一刀砍断敌人的脖子。未及回身,头上已中了一拳,背上也被踹了一脚。鹞子大喝出声,身子一旋,刀随身走,四五人扑通扑通倒地,身边暂时清空了一片场地。 猛然,大地剧烈的震颤起来,轰轰的声音传入耳中。第一营骑兵轰然撞入人群,势如破竹,立时就是一片惨叫,残肢乱飞,血水四溅。片刻间,此地已是修罗地狱一般。 再是狂热的信徒,面对杀神降世一般的骑兵,也是肝胆皆颤,鼓不起战斗的勇气。有一人逃,立即就引发了崩溃,轰然一下四处逃窜。骑兵不紧不慢的缀在后面,像赶羊一般,撵着这群人跑。 直到中午,这场围剿才落下帷幕。 战斗的现场,让秦征心生寒意。敌人没有武器,但并不是没有战力。敌人纵是赤手空拳,己方依然有上百人的死伤,若是装备了武器,此战胜负,可就难说了。 潜进庄园的百名斥候,如今只剩下一半,个个带伤。秦征有些后怕,自己太大意了。完全没想到,敌人竟是如此凶悍,哪里是乌合之众,分明是精锐之兵。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走进库房,更是被震惊的目瞪口呆。弓弩,箭矢,刀枪,甲胄,甚至蹶张弩,数以万计。十几间仓库堆放的满满的,轻松装备一支万人军队。 或许是潜藏的需要,这些人不想过早的暴露,所以没有装备武器。秦征推测着,庆幸着。敌人的小心,给了他剿灭的机会。若真是对战,那伤亡可就很难说了。 —————————————————————————— 夜色降临了皇宫,处处殿宇楼阁亮起了灯火。此时,坤宁宫却是一片忙乱,内侍宫女进进出出,神色慌张。 “太医呢?到了没有?”有女官喊着。 “来了,来了。”医官钱乙被内侍拖着,踉跄进了坤宁宫。 傍晚的时候,皇后在院子里散步,好好地却突然跌倒,顿时吓坏了跟随服侍的一众人。 皇后已经九个月身孕,肚子挺得老高,走路很是费力。猛然跌倒,顿觉天旋地转,双手下意识去捂肚子,任由自己扑倒在地,一阵疼痛传来,一霎时满脸是汗。 “这是要生了。”皇后心中暗暗叹气,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腿弯,刚才猛地一疼,似是被硬物击中。她明白,自己千小心万小心,还是遭了暗算。 此时,她无力去追究暗算之人,只是祈求上天,让她顺利的生下孩子。好在,孩子已经九个多月,就算早产,也强壮了许多。 “圣人请安心,胎位正常,定会顺利生产。”钱乙把了脉,也放下了心,很是沉稳的说道。 太医的话,让皇后稍稍安心,只要孩子没事就好。皇后微微点头,回应太医,慢慢的闭上眼睛,积蓄力量。她知道,自己还有一道生死关要过,没有力气怎行? 皇后生产在即,坤宁宫早有准备。虽慌乱了一阵,但终是听着太医的吩咐,有条不紊的张罗起来。稳婆都是有经验的,说着宽心的话安慰皇后。 皇帝已经赶到,却只能停留在外面,空自着急。于飞是和苗氏一起过来的,他们正在吃饭,听说皇后跌倒,连忙赶了过来看看。 苗氏已经晋位德妃,换了新的住处,离着皇后很近。因为于飞的缘故,皇后和苗氏相处极为亲近,像是亲的姐妹,与其他妃嫔大是不同。 苗氏与皇帝见过礼,迅速的进了内堂。苗氏生了两个孩子,经验丰富,她要在皇后的身边,就算帮不上什么忙,也是一个安慰。 何况,她还要防着有人暗中下手,伤害皇后或者孩子。这些事,都曾经在她的身上,真真切切的发生过。 于飞很清楚自己的角色,他今晚又是镇宅神兽。不过这次,却是心甘情愿,甚至还多了几分紧张。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色也越发深沉。坤宁宫内灯火通明,闻讯而来的妃嫔,都陪在皇帝身侧,轻声说着宽心的话。 皇帝依然是眉头紧皱,听着隐隐传来的痛苦叫声,一次次站起坐下,双拳紧攥,烦躁不堪。 院外,忽然传来瓷瓶摔碎的声音,皇帝和一帮子妃嫔无心关注,于飞却是莫名的心头一紧。有内侍出去查看,却不见回转。猛地一抽鼻子,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猛火油。”于飞大叫一声,转身往外跑。但是,不知何时,殿门被关闭,从外面锁住了。正准备踹门,却见一团红光,“嘭”的一声翻涌而起,隔着一道门,都能感觉到热浪扑面。 忽然汗毛倒竖,危险临身。于飞猛然一侧身,一支利箭擦着胸口,射在地板上,嗡嗡轻颤。眨眼间,更多的箭矢穿透门窗,射了进来。惨叫连连,几名靠近的内侍宫女,噗通噗通的中箭倒地,哀嚎不止。 跟随皇帝身边的侍卫,都留在门外。此时,竟有箭矢射进来,想必侍卫不是被杀,就是一伙儿。 大火终于烧了起来,浓烟滚滚,噼啪作响,坤宁宫内顿时一片大乱,宫人四处逃窜。奈何,所有宫门都被锁死,根本逃不出去。大火中,还有冷冷的箭矢,呼啸着夺去生命。 皇帝已经被突然而来的大火,吓的瘫软,一群妃嫔挤在皇帝身边,哭喊颤抖,声嘶力竭。“嘭”的一声巨响,一个书架倒了过来,正好挡在皇帝的身前。却是于飞仓促之间,推到书架,以免箭矢伤到皇帝和一众妃嫔。 “快去后堂。”于飞喊道,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躲在这里毫无作用,迟早烧死,或者中箭被杀。 坤宁宫很大,院落套着院落,曲曲折折。但此时,到处都是浓烟密布,火苗吞吐。敌人用了猛火油,这东西遇火即燃,烧起木制的建筑,那是一个欢快。 慌乱的内侍宫女,终于鼓起勇气,搀扶着皇帝妃嫔,缩着身子,向后堂转移。于飞要尽快去到后堂,他的娘和大娘娘,都在那里。而且,皇后正在生产,这个时候,怕是慌乱无助。 虽被烟气熏得咳嗽不止,但总算有惊无险。皇帝一众人,终于进到内堂,和皇后汇合在一起。只是此刻,皇后疼痛加上紧张,昏厥了过去。 这里也不能久留,烟气已经蔓延进来,大火随时有可能烧过来。于飞不管太医如何救治,也不管皇帝怎么害怕,他在观察着这里的建筑布局,思索着怎么逃出去。 “生了,生了。是个公主。”稳婆突然大声的叫道。 皇帝被稳婆的叫声惊醒,终于从惊惧中回过神儿来。跌跌撞撞的扑到床前,一把抓住皇后的手,四目相望,涕泪横流。皇后异常疲惫,脸色苍白,头发都贴在脸上,紧紧的抓着皇帝的手。 “爹爹上床去,保护好大娘娘和妹妹。”于飞跨步到了皇帝身边,抓着他的肩膀一用力,皇帝就被推到了床上。于飞转头命令道,“所有人,站在床的四边,把床抬起来,跟我走。” 皇帝茫然不知于飞要干什么,但身子已被皇后从后抱住。扭头一看,皇后和苗氏都在床上,满眼惊慌。 皇帝的心里,忽然间就升起一股豪情,这是他的女人和孩子,怎么能让他们如此惊慌?皇帝伸出手,一边一个搂在怀里。 “轰隆”一声巨响,前厅的廊柱被大火吞噬,半个屋顶倒塌了下来,浓烟弥漫,前路彻底被堵死了。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67章 宫墙内外 猛火油燃烧后的黑烟,辛辣呛人,难以睁开眼睛。滚滚浓烟,伴着大火,正在向着四周蔓延。 身边的花架、廊柱、布幔都被大火点燃,火焰喷涌,热气袭人。稍远处,一声声惊叫传来,想来这一片宫殿群,都失陷在大火之中。 此时,生命受到威胁,于飞也无心再隐藏武功。一脚蹬出,踹在窗下的土墙上,尺后的夯土墙,被他踹出一个洞来。脚下不停,连续几脚,洞口越来越大。 混元一气汇聚双掌,猛力一推,“轰隆”一声,半堵墙连着上面的窗棂,一齐倒塌了下来,尘土飞扬,露出了外面黑沉沉的廊道。 这里是皇后寝宫的侧墙,外面是廊道,没有被大火烧到。跨过廊道,顺着围墙就能转去其他的院落。 于飞曾在这里住过,离着此地很近。那里有他修建的游泳池,虽然一天也没有用过,但是有一大池子水,是最安全的地方。 木制的床并没有多重,放下床帐,十几名内侍宫女,围着床站定,一起使力,很轻松的抬了起来。一群人都瞪大了眼睛,惊诧的看着破开的大洞,甚至忘了行动。 “走。”于飞当先跨了出去,破开的洞足够大,大床也可以出来,只是脚下堆积着土石木块,高低不平,十分难行。 一群内侍为了逃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硬是把大床抬了出来。随着于飞向外慢慢移动。其余的妃嫔侍女都跟在床后,捂着口鼻,小心的行走,盼望着能逃出生天。 顺着围墙走了不到百步,就看到了一道院门。于飞用力推了下,没有推开,想来是被内奸锁住了。回头看看,他们刚出来的地方,已经喷出了火舌,屋顶上火焰升腾。 遂不再犹豫,全力一掌,对着院门拍了上去。“啪”的一声爆响,木门顿时四分五裂。一声惨叫从门外传来,却是门外躲着一名内侍,遭受到池鱼之殃,被碎裂的木刺穿透了胸膛。 没有时间分辨死者是谁,为何躲在此处。一挥手,让早已吓呆的一帮人,抬着大床穿过院门,快速的离开,向着游泳池方向而去。 又转了几道弯,终于来到于飞曾经住过的小院。这里一直空着,并没有人住,很平静,没有被大火波及。 一群暂时逃出生天的人,抬头望着被大火烧得通红的天空,听着不时传来的惨叫,心下戚戚。若不是二皇子,他们也将和那些人一样,在大火中惨叫,最后失去生命。 从远处看,坤宁宫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熊熊火焰烧红了天空,黑烟四处弥漫,热浪随风飘荡,近处根本无法站人。但是,火海里依然有人激烈打斗。 陈景元没有跟随皇帝进去,他留在了坤宁宫外。毕竟是女人生孩子,他随身跟着很不方便。 皇帝进去没有多久,陈景元就发现了蹊跷。十几名宿卫看似巡逻,向着坤宁宫而来。但是他们的装备不对,居然背着弓弩,这在皇宫大内是绝不允许的。 正想上前查问,身后有瓷坛摔碎,紧接着大火熊熊燃起。皇帝随行的侍卫们也发现了危险,抽刀在手,奔着泼油点火的内侍杀了过去。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箭矢已经飞射了过来。陈景元大吃一惊,剑光闪烁,铛铛作响,将箭矢纷纷击落。但几名侍卫,没有他这样的武艺,却是纷纷中箭,“扑通、扑通”栽倒在地,没了声息。 陈景元纵身跃起,向着那群射手扑去。身侧却突兀的杀出一人,阴狠的一脚凌空踢向陈景元,若被踢中,怕是要筋断骨折。 陈景元半空中身子一团,一个滚翻躲过这一脚。站定看时,却是一个面目狰狞的黑衣人,一只独眼射出凶狠的光来。 一群射手,越来越逼近,手上不停的射出箭矢,屋内传出声声惨叫。陈景元闪身而走,不与黑衣人纠缠,闪电般逼近了射手,剑出如雨,寒芒闪烁,一个照面儿,已经倒下了四个。 黑衣人紧随着陈景元追来,但是陈景元一直不与他交手,只是依仗身法,幻影般在人群中穿梭,夺取他们的性命。 黑衣人发了狠,从腰间抽出一支长鞭,猛地一抖,长鞭如毒蛇吐信,追着陈景元刺过来。陈景元抽身后撤,长鞭如影随形,呼啸生风,竟是异常的灵动。 陈景元不敢轻视,他看出来,这个黑衣人修为高深,怕是不差自己。内劲灌注长鞭,开碑裂石,无坚不摧。只这片刻,十几名射手,仅剩下三名活着,一个个心胆俱裂,躲开陈景元远远的。 终于有大队的侍卫赶了过来,列出枪阵,向着这里围拢过来。领头之人,正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高继宣。 此时的高继宣,早吓得三魂走了七魄,浑身颤抖,手脚冰凉。虽然指挥着侍卫救驾,但他眼见大火漫天,心里已不抱希望。 大火刚起的时候,高继宣正在宫城墙上巡查。眼见火起,虽然吃惊,但是早有预案,也没有过于慌张。正准备赶来救火,却又听到宫门处传来激烈厮杀,这一下,可是真的惊住了高继宣。 攻打皇城?这可是谋逆大罪啊。有人造反,这个念头猛地一下跳了出来,回头再看坤宁宫大火,他直吓得浑身颤抖。好在敌人数量不多,仅有数百人,已被团团围困。 原来宿卫班直中,出了内奸,伪造身份带了敌人进宫。待到火起,混进宫中的敌人,暴起杀人抢夺锁钥,打开了月华门。百多名埋伏在外面的敌人被放了进来。 所幸皇城司军兵及时赶到,层层包围,令敌人一时难以突破,双方就在月华门前展开了厮杀。 高继宣立即命令手下将官,拼死也要顶住,不可使贼人冲进皇宫。他自己带着大队的人马,玩儿命的向着坤宁宫跑来。这哪是寻常的走水,根本就是早有预谋的纵火。 ———————————————————— 此时,襄阳王府灯火通明,歌舞正酣。大厅的王座上,赵允良穿戴的整齐,正襟危坐,毫无饮宴的轻松惬意,反而是异常的严肃。与大厅里莺莺燕燕的嬉笑,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他已经看到皇宫的大火,甚至猜得到,院外的大街上,一定站满了人,翘首望着皇宫。其中,当然也包括文武大臣。 他能想到的细节,都已经做了安排。 他很了解赵祯,了解优点,也了解缺点。虽然,赵祯现在非常的看重二皇子,成立御前少年军,甚至早早的封了郡王,以示恩宠。他给了所有朝臣一个错觉,他要立二皇子为储君。 但是赵允良知道,赵祯比任何人,都更看重嫡庶之别。毕竟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在一起生活了许多年,彼此十分的了解。 赵允良确信,一旦皇后有子,哪怕二皇子再优秀,也只会被冷藏,被压制。赵祯不会让任何人,动摇他的继承人地位。 所以,皇后若是有事,尤其是有关肚子里的孩子,赵祯立刻就会紧张万分,迫不及待的赶到皇后身边,或者说,孩子的身边。 赵允良毫不怀疑自己的推测,皇帝一定会出现在坤宁宫,那么,他的这个堂兄就难逃烈焰焚身。 他的嘴角忽然露出笑容,那个神秘的道士,现在一定是分身乏术吧?虽然陈景元一直隐身,但有心人,还是能察觉到他的存在。针对他,赵允良派出了身边的大高手,足以牵制陈景元,无法分身救援。 现在只剩下一件事,正是他一直等待着的消息。 赵允良并不是孤军。他多年筹谋,在朝中岂能没有同盟?何况他的老爹,还给他留下了庞大的政治遗产。 当初的燕王赵元俨,深受真宗皇帝信重,甚至差点就继承了皇位。在他的身边,投效依附的文臣清贵、领军将领,几占半个朝堂,举足轻重,成为当时朝中炙手可热的一方势力。 但随着赵祯即位,赵元俨放弃了争夺,闭门不出。曾经依附他的朝臣,失去了赵元俨这棵大树,遭受排挤、相继失势,更受到赵祯猜忌,不得重用。不少人转投他人,但也有不少人,依然念着燕王的恩情,蛰伏下来,静待时机。 假如有一天赵祯薨逝,这些失势的朝臣,天然就会向赵允良靠拢,博取从龙拥立之功,成为赵允良可以倚靠的根底。 如今,他还缺少一位宰执重臣的支持。 正想着,有内侍小跑着来到他的面前。 “启禀王爷,陈博古求见。”内侍躬身说道。 “哈哈。快请,不,本王亲自相迎。”赵允良大笑起身,向着大门快步而去,他等的人终于到了。 陈博古何许人也?乃是当朝参知政事陈尧佐的五子,官拜大理评事。他能夤夜前来,自然是表明了陈尧佐的态度。得到参知政事的支持,岂能不让赵允良大喜。 陈博古年近五旬,清癯儒雅,颌下留着长长的胡须,打理的很是精致。见到赵允良亲自出迎,眼里透出淡淡笑意。趋前几步,躬身行礼。 “下官陈博古见过王爷。”陈博古说道。 “文渊,我们可是多日不见,今日定要多饮几杯。”赵允良步下台阶,一把揽住陈博古的手臂,亲热的说着,并肩走进大厅。 两人尚未落座,门外又有人求见。赵允良一怔,随即释然,眼里笑意更浓。朝堂之中,从来不缺心明眼亮之人,来得早,不如来的巧。 冯万如还是很有能力的,赵允良心里暗暗的赞道。 冯万如当然不会闲着,她第一美人的头衔,给了她游走高官显贵的机会。京城中,觊觎她美色的人,车载斗量。能入她青眼的,凤毛麟角。 也正是因为此,她的蛊惑影响之力,甚至超出了她自己的认知。就像此时,围在她身边的禁军将领,为了一睹她的容颜,早已忘记了皇帝的安危。何况,今天只是让他们安排了几人入宫? 虽然,从敞开的窗户,就能看见漫天的火光。 皇宫大火,映红了半边天空。虽说是深夜,依然惊动了无数百姓,走上街头翘首观看。一条消息,迅速的在人群中传播开来,皇帝皇后陷身大火之中。 一霎时,整个东京城,都被这个消息震惊了。紧随着,各种各样的猜测纷乱而起,引的更多人走上街头,甚至靠近皇宫,打听消息。 官员们的消息渠道更多。大火未熄,天光未亮,几乎所有的朝臣们都知道,皇帝薨逝了。或许等到天亮,就是另一个天下了。 夜色中的东京城,不时有官员的车驾驶过。向着不同的方向,却是一样的匆匆忙忙。似乎每个官员,都难以在这个夜里静心,掂量着心事,掂量着朝局,寻找着新的支点,以期获得更多的利益。 正深陷火海的皇帝,似乎被遗忘了。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68章 少年虎兕 暗夜如潮水一般,正在慢慢退去。晨光中,月华门沉静肃立,尚未熄灭的火把,依然在微风中燃烧,映照着惨烈的战场。 战斗已经停止,敌人并没有冲进宫内,但是敌人不要命的打法,让宿卫禁军付出了惨重代价。 门洞内外,数百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积着,有敌人,也有禁军,鲜血满地流淌。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在门洞的角落,集中看押着十多名俘虏,被捆绑得很结实。但俘虏毫无畏惧,依然拼命挣扎嘶吼。有不耐烦的军兵,抽出腰刀,猛然抽在一名俘虏的嘴上,牙齿鲜血迸溅。 这是费了很大的气力,才擒下的俘虏。这帮人,看着像是死士,浑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一旦受伤倒地,宁愿自杀也不肯受俘。想来也是明白,造反的事儿,纵是投降,也难有活命,倒不如战死来的痛快。 入内副都知杨怀敏,此时依然是心有余悸。他带领皇城司军兵赶到的时候,殿前诸班直已经溃不成军。再晚到片刻,敌人就能突破防御,长驱直入宫禁。 皇宫中的防卫,由殿前司和皇城司负责。两部军兵交错驻守,层层防御。如此设置,就是让皇城司和殿前司互相制约,防止异动。 只是多年承平,殿前司班直已沦落成样子货。看着个个高大威猛,实则疏于习练武艺,不堪一击。乍然遇到凶神恶煞般的敌人,早已胆战心寒,转瞬溃败。 杨怀敏很是疲惫地坐在地上。此时,才有空闲回头,看看坤宁宫方向。那里已经看不见冲天的火光,只有道道青烟,随着风四处飘散,想必大火已被扑灭。 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问道,“那些人怎么混进来的?” “陈老六那个叛贼,伪造了那些人身份,趁着天黑带了十数人进来。”申青河愤愤的说道。 他并不知道,陈老六并不是唯一的内奸。还有其他的宿卫,带了人进来,都悄悄地潜去了坤宁宫。只有陈老六一路,在深夜火起时突然发动夺门。 申青河乃是殿前司都虞候,此时却很是颓丧,身上的伤势颇为严重,他也无心打理。谁让陈老六是他的兵呢?他必然要为此次暴乱承担责任。虽然发现的及时,他也是顽强作战,但终究逃不过责罚。 陈老六趁着天黑,带人混进了宫中。都是一样的禁军服饰,只要查验腰牌无误,又有熟人带着,自然是轻松混进来。到了后半夜,值守的军兵犯困,陈老六一干人却是突然暴起,杀人夺门。 月华门只是皇宫的偏门,值守的兵丁不多。况且,谁也想不到,竟有人如此大胆。一时大乱,被趁机打开了城门,放进了潜藏在外的上百敌人。 这些敌人宛如恶鬼,双眼发红,神志亢奋。刀砍在身上,竟是不知疼痛。狞笑着反手一刀,反而夺了禁军的性命。 陈老六性情大变,对身边同袍狠下杀手,仿似疯魔。只他一人,就坏了十几名禁军的性命,最是招人恨。缓过神儿来的一帮禁军,数十人围攻一人,生生将陈老六,乱刀砍成了碎块儿。 殿前司和皇城司合兵一处,以优势兵力,将敌人团团围住歼灭。只是代价太大,几乎是三名禁军,换一名敌人。看着满地的尸首,其中大半,都是自己的同袍。 “你可真够糊涂的。”杨怀敏说着站起身,踢了申青河一脚,接着说道,“好好的查查你的手下,但愿官家不要出事。” 两人都在宫中当差,厮混的惯了,话说的也是直接。只是说到官家,两人不约而同,向着坤宁宫方向看过去,也不知那里情况如何? “你带人把这里清理干净,咱家去那边瞧瞧。” 杨怀敏吩咐了手下,自己向着后宫走去。当时情况紧急,他和高继宣分兵两路,各自处置一摊。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坤宁宫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坤宁宫大片宫殿群,以皇后寝宫为起点,一路向西向北延伸,十数间殿宇楼阁焚毁坍塌。东边、南边,只有近前的数间,被大火波及,其余多数完好。想来是夜里刮着东南风,风往西北刮,才造成现今的景象。 整个火场,已被宿卫禁军包围,有一部禁军,正在刚刚熄灭的废墟中,往外抬着尸体。杨怀敏没有看到高继宣,也没有看到被救出来的活人。他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官家。”杨怀敏大叫着冲进火场。他们这些阉人,唯一的依靠就是皇帝。若是皇帝有个三长两短,低级的小黄门或许能活命。他们这些,受皇帝宠信的高品级内侍,只有死路一条。 经过半夜的缓冲,皇帝赵祯已经平稳了许多,不像刚开始那么浑身发软,瑟瑟发抖。尤其是面对两个女人,还有刚出生的女儿。 情绪冷静下来,理智就恢复了正常。多年帝王,他一点也不缺少政治智慧和对人心的探查能力。猛火油,箭矢,禁卫,江湖高手,这些关键的场景,在他的脑子里一遍遍闪现,推演着背后隐藏的阴谋。 赵祯几乎可以断定,这是有人等不及,想要坐到这个皇位之上,不惜采用最暴烈的方式。赵家得天下已经百年,民心所向。外姓之人,没有可能得到朝臣和百姓的认可。 唯有赵家子孙,才有资格在他死去之后,夺取皇位。 “高卿。”看了眼跪在面前的高继宣,皇帝赵祯说道,“暂时封锁坤宁宫一切消息,打开宫门。谁想来,就让他来。” “臣遵旨。”高继宣声音哽咽,一头抵在地上。 皇帝没有怪罪他,这让他万分庆幸,也万分惭愧。他们高家世代忠良,代代都有人护卫在皇帝身边,一直是高家的荣耀。 偏偏是他,对皇帝身处危险之地,毫无所察,险些酿成大祸。此时站起身,面红耳赤,虎目中竟有了泪水。 “大男人,哭什么?还不快滚去办差。”皇帝斥道。 听到皇帝的呵斥,高继宣仿佛听到了赞扬。皇帝并没有和他生分,这比什么都重要。顿时喜笑颜开,屁颠屁颠的转身而去,和来时如丧考妣的模样,判若两人。 待高继宣离开,皇帝赵祯转去旁边的房间。里面,陈景元和于飞都在,正在审问一名面目狰狞的黑衣人。 这是一名十分倒霉的大高手。他一直和陈景元缠斗,阻止陈景元救援皇帝。而且武功高强,毫不次于陈景元,令陈景元脱身不得,十分头疼。 随着高继宣带兵营救,剩余的几名射手,相继被击杀。黑衣人有了逃走的打算,一边与陈景元打斗,一边向着东南方向撤退。 怎就那么巧,两人打到了于飞等人藏身之地。正赶上于飞出屋,探头向着火场这边观望。与黑衣人一个在屋顶,一个在地上,两人对视到了一起。 黑衣人显然认识于飞,来不及诧异,纵身扑下,一掌带着风声拍向了于飞。追在后面的陈景元,霎时睚眦欲裂,发了疯一般扑了过来。 但是晚了,黑衣人身形如电,下击之势如苍鹰搏兔,不及眨眼,已到了于飞身前。 虽然很突兀,但于飞并没有惊慌。脚下一错,天魔步神奇一转,已在间不容发之际,侧身躲过这必杀一掌。脚下不停,旋身一纵,人已到了黑衣人背后,天魔掌凌空推出。 “嘭。”黑衣人一掌打空,脚刚沾地,一口鲜血噗的喷了出来,背上遭受了一掌,却仿佛要炸开一般,一股剧痛瞬间传遍全身,“扑通”一声扑倒在地,竟一时起不了身。 陈景元瞬间赶到,沉重愤怒的一脚,踢在黑衣人的头上。双手如爪,锁住黑衣人肩膀,一用力,咔嚓一声,肩头骨骼已被他大力抓碎,废了武功。再看黑衣人,早已昏死过去。 “殿下,可有伤到哪里?”陈景元眼见于飞,神奇躲过黑衣人的袭击,并且还还了一掌。顾不上惊奇,只是后怕,心中惴惴,不敢确定于飞是否受到伤害。 “我没事。”于飞好奇地看着黑衣人,一副跃跃欲试,哪有受伤的样子。他可是全力拍出了天魔掌,也不知效果如何? “此人乃是宗师一级高手,万不可小觑。”陈景元见于飞没事,放下心来,又沉声告诫,小不点别初生牛犊不怕虎,从此小觑天下英雄,那可是要吃大亏的。 “多谢道长教诲,我记下了。”于飞抱拳说道。 “殿下的掌法步法,甚是神奇。这等精妙武学,一旦暴露出去,难免引起江湖觊觎。皇宫虽戒备森严,却也挡不住江湖高手,今后还是莫要轻用。”陈景元沉声说道。 “我明白了。”于飞对陈景元的话,甚以为然。皇宫能震慑挡住普通人,却真是拿江湖高手毫无奈何。在自己没有成长起来之前,还是要小心谨慎为上。天魔无相乃盖世奇功,若被人发现惦记,当真是大大不妙。 此时,黑衣人已经苏醒,萎靡不振的趴伏在地。他的脊椎被于飞一掌拍碎,内腑伤势严重,完全是凭着一口真气支撑。 但他的眼里,此时却是闪着亮光,就像是突然发现了稀世珍宝,急于一窥究竟,连自己惨重的伤势也不顾了。 他对自己的修为向来自负。他有真气护体,寻常刀剑砍在身上,也是难伤,反而会被真气反震。但今日,他却被一个孩子,一掌震散了护体真气,落得一个筋断骨折的下场。 他乃是宗师境界,见识自是不凡。这小皇子的掌力不差自己,功法更是神奇无比,尤其是那种转瞬即逝的步伐,犹如惊鸿一瞥,轻灵迅捷,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殿下的功法甚是高明,可否相告是何功法,为老朽解惑?”黑衣人说道,眼睛火热的盯着于飞。 “你若肯告知,是谁谋逆,我就告诉你。”于飞认真的说道。 “哈哈。”黑衣人突然大笑起来,浑身颤抖。 “殿下不可。”陈景元急道。 于飞抬手止住陈景元,盯着黑衣人,“你可愿意?” “小殿下年级幼小,心智不凡,栽在殿下手里,老朽认了。”黑衣人说着,双眼猛地一下睁的滚圆,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昂起的头无力的摔在地上,身子抽搐几下,没了声息。 他看透于飞的诱骗,再无念想,自断心脉而亡。他脊椎碎裂,真气涣散,已是生机断绝,如此自断心脉,保留下武者尊严。 皇帝赵祯走进屋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绿林草莽,倒也壮烈。”皇帝说道。 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69章 宫门不禁 皇宫门外此时站满了人,朱紫一片。随着大火被扑灭,喧嚣了一夜的东京城,也逐渐沉寂下来。京中百官,甚至是外国使节,都开始向着皇宫外汇聚,都想在第一时间,了解宫中的情形。 几名宰执重臣,站在最前列,脸色阴沉。他们都已经知道,昨夜不仅是皇宫起火,居然还有人攻打皇城。本以为是一场事故,却不曾想,竟是有人谋逆造反。 大火染上了阴谋的色彩,让事情变得复杂。皇宫里到底如何了?人人都在猜测。若是皇帝薨逝,为何宫中依然平静?若是没有出事,那为何卯时已过,宫门不开? 吕夷简得到消息的时候,惊得他差点从床上掉下来,立时就要起身入宫护驾。但等衣服穿好,他已经冷静了下来。此时情况不明,贸然入宫,能不能见到皇帝两说,若是让皇帝疑心他另有所图,那就是送死了。 一朝宰相,礼绝百僚,不能轻动啊。但身为政事堂首相,自有责任维护京城稳定。沉思良久,他派人去了开封府,责令王拱辰,加派人手巡查城中,严防宵小趁机作乱。 枢密使晏殊的担心,却不在城中,而是军营。 虽然,已派遣可靠的大臣赶赴军营坐镇,压制住各军不得轻动。但是他依然忧心忡忡。谁也不敢担保,会不会有人铤而走险。毕竟,造反的事都已经做下了,还有什么不敢? 一定要稳住,不能生乱。这是政事堂的共识。 但此时,最让百官人心浮荡的,却是大宋官家。昨夜已经有消息在飞一样的传播,都说皇帝陷身大火之中。到底是何情形,谁也不得而知。小声的议论,汇聚在一起,让皇宫门前嗡嗡声一片。 “襄阳郡王来了。”有人低声惊呼。 人群起了骚动,一个个都扭头看过去。这太稀罕了,赵允良昼伏夜出,十几年都不曾在白天露面,很多人都要忘记他的长相。何况是上朝?怎么看,都透着不寻常。 赵允良就像是投入水塘的石子,议论声一波波的荡漾开来。随着他的到来,人群自动退开,给他让出路来。他的身边,空荡荡一片。 赵允良双目低垂,神色平静。他本就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思,反正该做的事都做了,也就无所谓了。但是走到宫门前,他依然忍不住紧张,缩在袍袖里的手,紧紧的攥着,手心里全是汗。 他已经得到消息,攻打皇城的一部摩尼教徒,没有闯进宫中,被全数诛杀,一个也没有逃走。赵允良很是钦佩摩尼教,能蛊惑的别人甘心情愿送死,确实了不得。 这部信徒就是去送死的。他们的任务,就是吸引宿卫禁军的注意力,给其他几路潜藏进去的人,制造放火围困皇帝的机会。只要皇帝得不到快速的救援,那就是必死无疑。 昨夜,他的王府门庭若市,拜访的客人一拨一拨赶来。虽未明言支持投效,但他们能在这个时刻踏进王府,本身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但是赵允良知道,这些人是来下注的,不过是见风使舵的投机者。 这番景象,让陈博古鄙夷,难道我朝尽是墙头茅草吗? 赵允良却明白官员的心声。曾经三更灯火五更鸡,博取功名千里做官,还不是为了封妻荫子,一世富贵?至于皇帝是谁,这重要吗?谁当皇帝,他们毫不在意。这些人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利益,或者得到更多的利益。 有人向他行礼,似乎说了什么?赵允良没有听清楚,但他知道,自己的到来,让很多朝臣的心思活动了。他的脸上,不由露出笑容,快走几步,来到宰执们的跟前,躬身行礼。 晏殊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赵允良不寻常的举动,让他的心提了起来。晏殊这帮老臣,对燕王旧事知之甚详,凭着他们几十年官场打熬,历练出来的火眼金睛,实不难看出赵允良的心思。 看出归看出,但现在没有任何证据,不能证明赵允良谋逆,谁也不能拿他怎样。一切还要看皇宫里的情形,若皇帝真的不虞,说不得赵允良还真有机会。谁让二皇子太小,而燕王的恩泽太厚呢? 但是,赵允良的表现,也太急切了吧?昨夜刚有谣传,今日就粉墨登场,这时间把控的严丝合缝,一副志在必得,让人不得不往深里想。莫不是攻打皇城之举,真的和赵允良有关? 不单是晏殊如此想,在场众人哪个不是如此想法?这分明就是要撕破脸,明抢硬夺的架势啊。一时间,皇宫门前鸦雀无声。有人低头沉思,也有人冷眼观瞧。 “呵。”吕夷简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将在场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同叔,我等还是去叫开宫门,不能再等下去。” “相公说的是。”晏殊躬身称是。遂跟在吕夷简身后,与陈尧佐、宋庠、郑戬等宰执重臣一起,向着宫门行去。的确不能再等,如此敏感的时机,如此敏感的人物,让晏殊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越发的急切了。 忽然,宫门处传来响动,沉重的大门缓缓的打开。幽深的门洞,一半照进了阳光,另一半却隐在暗影里,寂静无声。十数名军兵开了门,一言不发,迅速列队离开。整个宫门,四敞大开,无人值守,任人出入。 这是何意?一众宰执和文武官员,面面相觑。门开了,进还是不进呢?一时间,人人心里都是十五桶打水,七上八下。 谁也没有遇到过这样诡异的情景,门口明明一个人也没有,却仿佛埋伏着千军万马。人的心理就是这样,你越是如此想,就越觉得像真的。只是片刻,一众人恍惚觉得,下一瞬,也许兵马就要杀出来了。 “尔等且在此等待,老夫等人进去看看。”吕夷简说道。 说罢,吕夷简当先向宫门行去,晏殊等宰执紧随其后,几人身影慢慢消失在宫门口。赵允良也有些惊疑不定,开始对自己的判断,变得不那么自信了。 他很想跟进去,亲眼看着他堂兄赵祯的尸体。然而,空洞洞的门洞,却仿佛巨兽的血盆大口,正等着他飞蛾扑火一般,自己跳进去。左右纠结,一时拿不定主意。 “王爷,且稳住。”耳边猛然传来声音,让赵允良头脑一清。 却是陈博古走到他的身侧,轻声提醒。他刚才有些失神,险些暴露了心事,多亏陈博古惊醒了他。赵允良投去感激的眼神,这才是真心为他着想的自己人。 ———————————————————————————————— 一队皇城司探事察子,秘密从月华门出了皇城。 带队之人乃是皇帝近侍何正,临时受命权领皇城司公事。王怀举奉命抓捕摩尼教信徒,还没有返回京城。所以,此时的皇城司,何正就是老大。 跟着皇帝经历了一场大劫,何正非但没有颓丧,相反,精神抖擞,意气风发。能和皇帝一起共患难,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却让他赶上了,岂能不欣喜欲狂? 他的任务只有一项,查清谋逆的案子,将该抓的人全部抓起来。 恐惧是人的本能。随着时间过去,被抓捕的俘虏露出了本来面目。他们在出发之前,服下了让人亢奋的药物,在药物的作用下,不知疼痛、不知恐惧,情绪狂躁、力大无穷。但药力逐渐消退,虚弱的他们比正常人更加不堪。 所谓的狂热信徒,不过是个唬人的笑话。没人能抗住皇城司的刑讯,摩尼教信徒也不能。所以,一番花样之后,梨花书院浮出了水面,何正很轻松得到了他想要的。 毫不耽搁,他亲自带队,要以最快的速度,抓捕人犯。 何正的心里很清楚,仅凭摩尼教,还翻不起这么大的浪。在其背后,一定有着隐藏的势力,至于是谁,何正都懒得想。和尚头上的虱子,不是明摆着么?谁得利,就是谁。 他需要做的,就是找出证据。 在东京城市井之中,隐藏着皇城司数万探事察子。他们平时各有营生,暗中却在搜集各种消息。哪怕是谁家丢了一只鸡,皇城司只要想知道,片刻间,就会将前后经过,了解的清清楚楚。 何正等人出了皇城,兵分两路。一路带着皇帝的圣旨和兵符,去城外调兵,对梨花书院进行抓捕。另一路,发动城中探事察子,根据俘虏的口供,深入探查,收集情报,掌握更多证据。 清风楼,皇城司的一处暗桩。何正就坐镇这里,统筹全局。 一炷香的功夫,各种消息蜂拥而来。巨大的桌案前,十几名探事察子,正在分类整理各种消息,百姓的,朝臣的,商人的,军伍的,海量的消息,让十几人挥汗如雨。从昨日清晨开始,东京城的一举一动,都开始清晰的出现在何正的眼前。 “呵呵,襄阳王府。”何正发现了线索。短短几日,梨花书院的头牌,两次出现在襄阳王府,一次夜间,一次白天。甚至在昨夜,数十名朝臣进出襄阳王府,这不是太反常了么?圣人说过,事出反常即为妖。 事情基本明晰,仅凭梨花书院一事,就能判定,襄阳王府就是此次谋逆案的主角。因为俘虏已经招供,梨花书院正是摩尼教的分舵。 “严密监视襄阳王府,咱这就回宫禀报。”何正吩咐着,将整理好的卷册揣在怀里,脚步匆匆而去。自有人领命去安排监视事宜,不仅是襄阳王府,凡是昨夜进出王府的朝臣,都在监视之列。 何正能如此轻易查到襄阳王府,这与赵允良的心态有关。赵允良已经等待了太久,神疲力尽,不愿再无休止的等下去了。所以他孤注一掷,成则成矣,不成则休。事到临头,他几乎是公开了自己的企图,毫不隐藏了。 皇帝终于出现在崇政殿,面对他的一干宰执重臣。 皇后暂时安顿在景福宫居住。一帮妃嫔散去,皇后独留下于飞说话。皇后自幼练武,身体底子很好,又修炼八段锦,气血旺盛。虽然刚刚生产,但是疲惫过去,精神很是健旺。此时,看着于飞在逗弄一点点的小婴儿,满眼笑意。 “喜欢这个妹妹么?”皇后问道。 “喜欢啊,这可是我亲妹妹。”于飞头也不抬的答道。 小点点的婴儿,紧闭着眼睛,脸上皱皱巴巴,头顶上只有几根头发,样子可真丑。但不知为什么,于飞觉得很是亲切,也许是自己和她,一起经历了一场凶险吧。 “是啊,我儿是她的亲哥哥,也是我的亲儿子。” 皇后眼睛湿了,在她最虚弱的时候,这场大难突如其来。若非于飞,也许她已经葬身火海。这个小小婴儿,能不能来到这个世上,真的难说了。 莫说她们娘俩,皇帝也会一同罹难。到时,怕是要变天啦。想想,于飞此次真是功德无量,一个小不点,救下了多少人?后宫里的妃嫔、宫女、內侍,都得感念于飞救命之恩。莫不真的是上天赐下的福祉? 自从于飞复活,给这个深宫带来了巨大的变化。一块小小的香皂,一壶淡淡的果酒,给皇家收获了数不尽的财富,改变了入不敷出的窘迫,让皇帝在朝堂上有了话语权。甚至,也是因为于飞,勘破了棉籽油的危害,才使自己有了孩儿。 还有这次,一个五岁孩子,竟能打破尺厚的墙壁,一掌拍碎寸厚的木门。如非神助,这又该如何解释?皇后温柔的目光,落在于飞的身上,笑意更浓。管那许多干甚?总是自己的孩儿,这样就好。 婴儿冷不丁的哭起来,吓了于飞一跳,顿时手足无措。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70章 白马渡口 往白马县的官道上,一辆牛车慢悠悠的行走,车厢随着道路起伏,左右摇晃。也不见赶车人,只有老牛低头闷走。道路两旁高大的杨树,被烈阳晒得发蔫,叶子无精打采的耷拉着。此时,正是最热的时候,路上少有行人。 冯万如躺在车厢里,感觉自己快死了。她一副普通农妇的打扮,衣服污浊破烂,头发用一块头巾包着,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仔细看,她的腹部、腿上,都缠着布带,还有鲜血渗出来。哪个还能认出,这就是东京城第一美人? 她已经逃了两个多月,还没有摆脱皇城司的追踪。几次被围,拼死冲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一个个不是被杀就是被擒。她虽然逃出了包围,但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伤口,得不到及时救治,已开始腐烂化脓。 摩尼教此次可是损失惨重,东京城潜藏的力量,被连根拔起。就连她这个圣女,也落得身负重伤、仓皇而逃的下场。或许,逃都逃不了。 她虽然一直逃亡,但也听到了东京城一些消息。赵允良没有反抗,束手就擒,整个王府一夕覆灭。曾投效他的几十名官员,全数被捉拿入狱,估计不死也会被流放蛮荒之地。 最让她心疼的,却是摩尼教的众多信徒。考城县数千人全军覆没,京畿十六县的暗桩,悉数被破,上千人被王怀举一声令下,全数杀害。 冯万如艰难的动了动身子,让自己躺的舒服点。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一处池塘,可以痛痛快快的洗个澡,哪怕即刻被抓,她也认了。反正也离死不远了,总要干干净净的才行。 牛车停了下来,周围寂静的像死去了一样。冯万如抬起头,向着车外看去。在牛车的前面,不知何时停着一匹骏马,浑身雪白的马上,坐着一名中年道人。 她认识此人,皇帝身边的暗卫,碧虚子。她无力的躺倒,一霎时感到浑身轻松,终于可以解脱了。她闭上了眼睛,昏沉沉的睡去。 陈景元叹了一口气,调转马头,沿着官道向白马渡口行去。旁边的树林里,突兀的窜出来两人,穿着皇城司的公服。一人坐进车里,看住冯万如,一人驾起牛车,跟在陈景元的马后慢慢行进。 陈景元此次出宫,乃是另有要事。只是无意间,发现了冯万如的线索,招呼了两名探子,顺路追了上来。他看的出来,冯万如伤势沉重,已经毫无抵抗的能力,就算不抓她,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傍晚,他们终于来到了渡口。大河上浊浪翻滚,闪着熠熠金光。宽阔的河面上,渡船往来,水鸟穿梭。码头上,卸货装货,很是繁忙。 “你等将人犯带去白马县,暂时关押,明日一起回京。”陈景元说罢,独自向着码头行去。他要去和秦红英会合,自然不方便带着他们。 秦红英对自己中毒之事,耿耿于怀,一直念念不忘。这段时间,从来没有放松对阴毒的查访。她想的很明白,自己从密营被救出来,没隔几日就有人找上她,摆明了杀人灭口,定然和汝南王府脱不了关系。 自己跟踪赵宗咏,发现了汝南王府和密营的牵扯,岂能不让赵宗咏如芒在背?何况,自己和陈景元的关系,纵然拿不出证据,也会让皇帝了解到汝南王府的图谋。这就是他们的灭顶之灾。 很可惜,他们低估了陈景元的武功修为,白白损失了多名高手。最可怕的阴毒,也被于飞神奇的化解。但秦红英可不是愿意吃亏的人,她无时不刻不想着报复回去,甚至让汝南王府灰飞烟灭。 三天前,秦红英在追捕冯万如的路上,无意听到了一件事。 白马渡乃是交通要津,商贸繁华,三教九流都在这里讨生活,自然少不了黑道买卖。其中有一股势力,领头的老大诨号赤脚虎,武艺高强,为人仗义,名声甚是响亮。 前些天突然疯了,嘴里喊着“痒啊”满地打滚,浑身上下,被他自己抓挠的血肉模糊。找了郎中来看,却是查不出任何病症。直直哀嚎了三天才死去,整个人已是一团烂肉。 秦红英听到此事,浑身汗毛倒竖,大暑天里竟是出了一身冷汗。这种情形她很清楚,这就是中了阴毒抱骨之后的症状。骨头缝儿里,好似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爬。若非于飞,自己的下场,也会是一团烂肉。 得了阴毒的线索,她再无心追踪冯万如。给陈景元留了信,秦红英立刻直奔白马渡口。她终于找到了这个可恨的阴毒线索,一刻也不愿耽搁,定要抓到此人,大卸八块。 事隔不久,秦红英很容易打听到赤脚虎,但是却没有人能说的清楚。谁也不知赤脚虎好好的,怎地就发了疯?硬生生的把自己挠死。 查了两天毫无收获,秦红英很是气馁。一个人坐在酒馆里喝闷酒,等着陈景元到来。 酒馆不大,但是生意很好。五六张桌子坐的满满的,南腔北调的乱侃。秦红英久历江湖,早已见惯,也不理会旁人的眼光,小口的抿着酒,想着自己的心事。 “哎,想不到赤脚虎英雄一世,落得这么个下场。”有人叹了口气,说道。 “谁说不是,家业都被人夺了去。”他的同伴也是长叹。 “何止是家业。”邻座的客人搭了腔,立刻引起大家的兴趣。 秦红英听出来了,不想赤脚虎之死,竟还有些曲折,遂也关注起来。这些天,她也打听出一些事,知道赤脚虎做的是石炭的买卖,从河北用船运过来,送到京畿各县。 听说石炭是私采,挖矿之人都是抓来的流民,圈禁在矿上,没有一文工钱。里外里,赤脚虎一文未投,净是干赚。几年下来,很是挣下了一份家业,养了一群侍妾,日子过得逍遥。 “有人见着,锦毛鼠已经住进了大河园。”那人神秘的说道,脸上尽是猥琐。大河园却是赤脚虎花费不少钱财,修建的一处庄园,占地颇大,水榭楼台,美奂美轮。 “那不是连人带财,一齐通吃?”有人惊呼,一脸羡慕。 “说不准是谁吃谁呢。”几人声音越说越低,笑声透着淫邪。 秦红英暗啐一口,男人就是这个德性。一说到女人,立马眉飞色舞,尽往着不堪处臆测,就像是亲身经历了一般,说的起劲儿,听的过瘾。 但秦红英还是听出了一些事儿。那锦毛鼠乃是赤脚虎手下干将,跟随多年,很得赤脚虎信任。但不成想暗地里,竟是觊觎赤脚虎的财富地位。谋害了赤脚虎,夺了产业女人,占了赤脚虎的大河园。 只是,锦毛鼠何许人,竟能使出抱骨阴毒?秦红英不信。这里面,一定还有她不知道的曲折。这个锦毛鼠,倒是一个很关键的人物。说不定,阴毒的线索,就着落在他的身上。 “红英。”正想着事,陈景元从外面进来,坐到了对面。 “来的正好,走,跟我去抓老鼠。”秦红英笑嘻嘻的说道。 —————————————————————————————— 垂拱殿里,此刻火药味儿十足,争吵的激烈。一方是政事堂几位宰执,还要加上三司使,另一方只有曹佾一人。皇帝赵祯坐在桌案后边,面色不是很好看。沉默的看着双方吐沫横飞,好似街头民妇一般吵架。 政事堂里少了几人,宰相吕夷简致仕,参知政事陈尧佐致仕。 皇帝最终没有追究陈尧佐从逆之罪,让他体面的致仕了。宰相吕夷简年岁太大了,况且在这次事件中,首鼠两端的做派,让皇帝大为不满。吕夷简当日走进皇宫,见到皇帝完好的那一刻,他自己清楚,自己的政治生涯结束了。 晏殊以枢密使加同中书平章事,一下子成了政事堂和枢密院两府老大。 今次,却是为了夺走曹佾的物流集团。三司使叶清臣上书,认为物流集团已经十分庞大,每月经手财货数以千万,应当收为官营,以方便朝廷调度天下财货,牧养天下百姓。 说白了,就是朝堂诸公眼红了,要将物流集团夺走。美其名曰官营,其实只是为上下其手,找到一个合法的借口而已。物流集团名义上是曹佾的,但是谁都知道,皇帝才是幕后当家之人。 皇帝掌握着海量的财富,话语权日重,每每让政事堂无可奈何。谁让三司使衙门挣不来钱,还要求着皇帝支借款项,以补国用。 皇帝现在将这一套法门,玩的可谓炉火纯青,操控朝堂得心应手。自然不为政事堂所乐见,他们觉得自己手中的权利,受到皇权挤压,甚至是威胁。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一大笔财富的支配权,抢到政事堂。这可不仅是财富,还有人事。遍及天下的物流集团,现在有着数万人,无数的岗位,可以安排多少自己人?哪怕只是掌控一路,也是朝堂说话的筹码。 至于皇帝,还是垂拱而治,这样才把稳。 于飞走进垂拱殿,两边暂时熄了火。何正带他过来时,已经说了双方争吵的根由。于飞冷笑,这就是大宋文臣的做派?于飞不难想到,政事堂抢夺物流集团,最根本的用意,还是要掌控朝堂话语权,从而制约皇帝,按照他们的思路治理国家。 “臣赵曙参加陛下。”于飞一板一眼的参见皇帝。 皇帝赵祯的眼皮儿,没来由的跳了跳。他已经很熟悉于飞的行为习惯,一旦这么一本正经,那心里指定憋着坏呢。叫他来,就是让他来坏事儿的,把这件事给搅和了。若是再让这帮人吃点亏、遭点罪,那就更好了。 皇帝身子后仰,意味深沉的盯了于飞一眼。他很是期待,自己的儿子心智不凡,或许真有解决的办法。 于飞躬身见了一圈儿礼。没办法,这里都是宰执重臣,无论年龄身份都高的去了,不是他一个小小郡王可以傲娇的。 晏殊等人早有耳闻,这个小殿下虽年幼,但智慧早开,屡有神奇表现。从他进来,见到这么多宰执重臣,不见丝毫慌乱,依然可以沉稳应对,由此可见一斑。 “诸位相公,可是要买了我的物流集团?”见罢礼,于飞开口说道。 只是他一开口,就让宰执重臣们凌乱了。都是成了精的老妖魔,谁能听不出于飞的意思?第一个信息,物流集团不是皇帝的,是他于飞的。第二个信息,要花钱买,就像朝廷买扑其他民营的买卖一样。 朝廷有现成的律法,也有故事。朝廷想要将民间生意,收归官营,可以买扑。如炼矾,如丝绢,如铁矿,都有成例,只是朝廷的出价不高罢了。 抢夺皇子的买卖,还是个四岁孩子的买卖。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宰执们位高权重,都是要脸面的人,谁愿意背上这样一个名声?但是,真要买扑的话,谁买?谁买的起?于飞一句话,让刚才还理直气壮的一帮人,现在只想撞墙。 “请舅舅给计算一下,物流集团现今价值几何?”于飞不理宰执的纠结,转头吩咐曹佾。曹佾不停的眨眼,茫然不知于飞到底何意。算还是不算呢?是多算还是少算呢?心里忐忑不定,眼睛不由望向了皇帝。 皇帝嘴角含笑,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儿子一句话,堵得宰执们说不出话,心里不定怎么纠结呢。哼哼,真当我老赵家没人么? “国舅且算算,物流集团到底值几何,朕也想知道。”皇帝说道。 “回禀官家,臣有账目。以朝廷去年赋税四千万贯计算,物流集团可抵十年赋税。”曹佾语不惊人死不休,开口就拿朝廷赋税做比,惊得一众宰执倒吸冷气。 谁都知道物流集团挣钱,但是到底能挣多少?谁也不知道。曹佾不说物流集团每年挣多少,却直接说物流集团价值可抵十年税赋。摆明就是说,物流集团就是个聚宝盆,守着这个聚宝盆,每年都有海样的财富流进来。 这要花多少钱,才能买扑下物流集团?三司使叶清臣已经低下头,身子后撤。心里念念有词,都不要看见我,我不在。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71章 大相国寺 垂拱殿里气氛怪异,一众宰执闷头不说话,皇帝赵祯两眼微闭,似乎是要睡着了。曹佾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等着众人说话,可是谁也不搭理他。 何正是个有眼色的,轻飘飘的出了垂拱殿。片刻,有内侍进来,给皇帝和宰执们端来了茶汤。顿时,垂拱殿里一片喝茶声。 这么一搅,气氛有了缓和。皇帝笑呵呵的,和重臣们聊起了茶道。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谁也不再提起。 于飞看的无趣,心里明白,这些个老狐狸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此时被于飞一下打懵,暂时无法应对而已。待他们有了新的对策,自然还会卷土重来。 于飞可是不愿一次次的,和这些老狐狸过招,还是一下过,来的爽利。想到这里,他微微躬身,冲着皇帝说道,“陛下,儿臣有一法,可解三司之困。” “哦?”皇帝很意外,于飞已经功成圆满,让他甚是满意。难道还有什么敛财之法?“且说来,让诸位相公听听是何妙法。” “请殿下指点。”三司使叶清臣,忙站起说道。 “敢问,三司每年缺多少钱?”于飞问道。 “每年实有千万缺口,都是挪借明年赋税支用。只是如此一来,一年挪一年,缺口越来越大,终是入不敷出。”叶清臣道。 于飞点点头,道,“我可以借给三司。” 当然不会白借。于飞和一赐乐业人见过多次,对成立钱庄之事,已经商谈的很是细致。他的见识,让精明的一赐乐业人,如见天人,顶礼膜拜。 钱庄不能交给朝廷,这是于飞和一赐乐业人的共识。交给一帮官员,那就是肉包子打狗。钱庄只能由第三方经营,朝廷不得插手。而一赐乐业人尊重契约、精通金融,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吸纳存款,放贷收息,只是最简单的操作。现今民间早有这样的钱庄,只不过存钱不付利息,反而要收取保管费。只要钱庄承诺,存钱支付利息,必然会吸引大量存款。 于飞早已培训了一帮小会计,学习现代的记账方法。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并不妨碍他们教授更多的人,培养出一批钱庄职员。 一赐乐业人天生会做生意,有着天赋的敏锐直觉,他们投资生意,几乎稳赚不赔。而且,他们精于管理,是最好的钱庄管理人员。 在于飞的计划中,是要逐步将朝廷的财政,纳入钱庄的管理之中。朝廷每年提出预算,以赋税为抵押,钱庄提供贷款,用于国用。所有支出,都将受到钱庄审计,杜绝胡支滥用。 只要东京钱庄运行平稳,就可以依样推行全国,在全国各路、州、县,设立钱庄分部,惠及百姓。最终实现通存通兑,与物流集团相辅相成,汇通天下。 这第一步,自然是得到朝廷的支持。 “殿下每年可支借多少?”叶清臣心动了。宰执争得是权利,他却是实际的财政执行人。朝廷大小衙门,全都要找他要钱。为了找钱,他都要被逼疯了。 “只要三司还的起,多少都可以。”于飞老神在在。“可是要支付利息的哦。” 叶清臣低头思量,听着似乎不错。但他不糊涂,以朝廷赋税做抵押,立时就面临一个尴尬。朝廷现在收税,不单是现钱,还有实物。夏秋两季,钱、粮、棉,酱、醋、茶,无所不收。 现在的现象就是,收上来的一大堆东西,堆在仓库虫咬鼠盗,损耗极大。皇帝也没有办法,只好拿去给大臣们发薪水。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有的。 总不能拿这些做抵押,钱庄也不要啊。所以,税法要变革,全部折成现钱。但是,这可不是他三司使能决定的事。而且,其中利益纠葛,牵扯广泛,一个不好,甚至引起动荡。 这个小殿下,可是给宰执们出了一道难题。 若是不要借款,那他们刚才一番争执,到底为了什么?纵然暗地里的用心,是为了争权夺利。但明面上的借口,可是国用不足。给钱不要,你想要什么? 若是借款,就面临税法改革,这势必会伤害到一些人的利益。宰执们不想让自己的利益受损,那就只能丢出一些倒霉蛋。利益面临重新分配,自然会充满刀光剑影,就看宰执们如何取舍了。 不过,这就不关自己的事了。至于如何斡旋打压、妥协分配,那就是宰执们要考虑的事了。 谁也不愿自己的利益受损。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坏了别人的利益,这仇可就结的大了。 一块肥肉丢出,吃还是不吃呢?想吞下这块肥肉,就要有杀虎的觉悟。叶清臣略一琢磨,就看清这法子隐藏的杀机。 这法子,真的是小殿下想出来的?叶清臣完全不信,若非久历朝堂的政客,如何能这般深刻的算计人心? 皇帝惊疑不定,这是谁教给儿子的?他一个五岁孩子,怎么可能想到这么深?此法一出,杀机涌现,分明就是驱虎吞狼。旧有的利益圈子将被打破,而被群狼分食,形成新的利益格局。 皇帝很快冷静下来,这不正是,自己希望看到的局面吗?悠然抽身事外,从高处冷眼旁观。帮帮弱的,打打强的。只要掌控好事态,自然可以如鱼得水。 想明白此节,顿时心情舒畅。看了宰执们一眼,任他们皱眉纠结,也不言语。很是惬意的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意态慵懒。 —————————————————————— 大相国寺人马宣沸,似乎永远也没有清净的时候。一辆马车被家丁护卫着,穿过拥挤的街市,停在了大相国寺的偏门。 这里绿树繁茂,阴凉阵阵。门口站着一名和尚,见到马车停下,立即上前,单掌胸前一立,口宣佛号。正是大相国寺的知客,专门在此等候。 高滔滔带着帷帽,随着母亲曹氏下车。一行人也不停留,立即向着寺里走去。今日乃是初一,曹氏要上香礼佛。 偏门处少有人来,是以很是清净。沿着青石的道路,一路转转折折。寺内的建筑很别致,高低错落、移步换景,松柏梅竹、点缀其间,梵唱声声入耳,钟磬洗涤身心,不愧佛门圣地。 高滔滔很安静,这是金明池投壶之后的变化。以前不是这样,无论在何处,高滔滔都是骄傲的公主,明艳照人,很是显眼。而她的性子,也是从不后人,亦不甘寂寞。总会生些事,使自己成为焦点。 但是金明池回来,高滔滔仿佛换了一个人。那些明艳的衣物都收了起来,尽捡着素净的穿着。人也变得沉静,目光内敛、神色平和,平日最喜各种比赛,如今碰都不碰。 这让曹氏分外担心,不知何事,让女儿有了如此大变化。分明还是那个女儿,但偏偏觉得,女儿已不是那个女儿。 知客领着众人进了一间了净室,稍事休息。他转身告辞,去安排上香之事。富贵人家自不会与寻常人一样,挤在乱糟糟的大殿里,而是专门设有单独的禅堂,干净、僻静。 过了片刻,知客来请。曹氏自去上香礼佛,高滔滔和侍女留在净室,随手拿起一本佛经翻看,无聊的等着曹氏回来。 蝉鸣阵阵,扰的高滔滔心烦,放下经卷走出门外。院里一棵古槐,足有三人合抱,巨大的树冠,遮蔽了天空,洒下点点细碎的光点。似有所觉,高滔滔转身向着园门看去。 一名锦袍少年,静静的站在月亮门内,看着她。瘦削的身形,似乎更单薄了。见到高滔滔,少年眼睛一亮,欲言又止,黯然低头。 “十三哥。” 高滔滔叫了一声,心里和脸上一样平静。她曾想过无数次,再见到赵宗实的场景,想象过自己会是怎样的反应。或许激动,或许哭泣,唯独没有想过,自己如此平静,没有泛起一点波澜。 过往的一幕幕,好像别人的经历,她只是冷眼旁观。自己与他,越来越远,远到已经开始忘记,记忆慢慢变得模糊。 这是从何时起呢?高滔滔皱了下眉,垂下了头。大抵就是金明池投壶之后吧?那个命里克星,浑身散发着夺目的光芒,灼伤了她的心,遮掩了她一切过往。 “你可看过孔雀开屏?从背后看。” 高滔滔犹记得,二皇子说此番话时,眼里流露出的戏谑神色。她当然看过孔雀开屏,但是谁会去背后看呢?她当时不明所以,然而真的看过之后,她却一霎时羞愤欲死,痛哭失声。 她终于明白了赵曙的话意。高傲的孔雀,最美丽的时刻,也是她最丑陋的时刻。只是世人看不到,炫于孔雀开屏的惊艳罢了。 自己每每争强夺冠,炫目亮眼,自认艺压群芳。殊不知,在有些人眼里,正是自己自曝其丑、俗不可耐之时。她的骄傲之心,被这份羞辱打击的支离破碎。 孔雀的丑陋,日日夜夜逡巡在她的脑海里,就像一支支利箭,一次次击穿她的尊严。每当这个时候,那张可恨的脸,就会出现在眼前,戏谑的目光,仿佛看穿了她。这种感觉,令高滔滔抓狂。 赵宗实悄然离开了,就像他悄悄的站在这里,看了一眼青梅竹马的女孩。这一眼之后,就是咫尺天涯。 他是随着兄长一起来的,拜访一名和尚。 他能察觉到,最近一段时间,父亲和兄长们都很紧张,非是迫不得已,甚至连大门也不出。赵宗实被勒令在家读书,不许再与高滔滔往来。 今日只是凑巧,远远的看了一眼。兄长跟和尚在室内密谈,把他打发了出来。闲着无事,四处瞎逛,却见着了魂牵梦萦的女孩。只是相见争如不见,徒惹心烦。 “十三。”赵宗咏叫了一声。他已经谈完事,准备走了。出门看见弟弟神思恍惚,自己走到了他的身前,竟没有发觉。 赵宗咏明白弟弟的心事,十多岁的少年情窦初开,却突然被人横刀夺爱,心里怎能不充满愤慨?但是无奈啊,那个人是二皇子,他们只能退避。 由于密营泄露,汝南王府不得不蛰伏。谨小慎微,躲在家里装孙子,唯恐招来灭顶之灾。不见襄阳王府好大声势?轰然而起,转瞬间轰然而败。 至尊之位,有那么容易得到么?赵宗咏很是鄙夷,燕王留下海样的政治资源,甩了汝南王府八条街。但是,都被糟蹋了,赵允良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败家子。 赵宗咏身后,一个和尚跟出来相送。和尚身材瘦小,面目黢黑,一双三角眼,有意无意,总是透射出阴狠的目光。赵宗实看了和尚一眼,目光一对,立时就像被毒蛇盯上,慌忙移开视线。 “智海大师留步,在下告辞。”赵宗咏一抱拳,领着弟弟,转身向外行去。这个智海太阴森,而且浑身是毒。若非必要,赵宗咏不想和他面对。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72章 夜半歌声 皇帝赵祯对摩尼教的态度,只有一个字“杀”。王怀举在京畿十六县走了一圈儿,杀得人头滚滚,摩尼教遭受灭顶之灾。绿林道风声鹤唳,纷纷逃窜,远离京畿,以免池鱼之殃。 回到京师,王怀举有了新的任务。清查禁军和朝臣,抓捕潜伏的摩尼教信徒。尤其是殿前司诸班直,让皇帝心生忌惮。贴身近卫竟然是摩尼教徒,这让皇帝如何睡得安稳? 王怀举回京之前,何正已经将京城清洗了一遍。和襄阳王府有牵扯的文臣武将抓了一堆,全都关押在皇城司大狱。有喊冤的,也有骂娘的,大狱都成了菜市场。 合该他们倒霉,碰上了满身杀气的王怀举。叫嚷最凶的几名文官,被王怀举当场砍了,没有审问,不需证据。一下子,镇住了满大狱的人,个个噤若寒蝉。 此时,这帮人似乎明白了,皇帝要大开杀戒,士大夫的身份不好使了。站在王怀举身边的何正,浑身颤抖,他已经吓傻了。做梦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杀士大夫如屠狗。 后面的审问很简单,举报者可以活命。王怀举只问一句,没有想要的答案,直接开杀。尸体和人头就堆在牢房里,鲜血积成了血泊,腥臭气弥漫。 一夜之间,大狱成了屠场。剩下的人,现在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瑟缩着躲在他人的身后。更有不堪的,已经失禁,瘫软在地。 为了自己活命,谁还顾得上别人?有一个就有两个,开了头之后,被举报出来的人越来越多。早有军兵等候一旁,一待问出姓名住址,立即就有人带队前去抓捕。 等到了天亮,这里还活着的,已不足之前的一半,但是攀咬出来的人更多。然后,就是又一场杀戮。 当然有冤枉的,但是谁会在乎呢?王怀举清楚,皇帝要的不是真相,而是震慑。只有冷酷的杀戮,才能维护皇权的威严。烧毁皇宫的耻辱,只有鲜血可以洗刷。 王怀举心思通透,自然读懂皇帝的用心。襄阳王谋逆,数十名清贵文臣投效,甚至宰执重臣也牵涉其中。何言忠君?哪里还有士大夫风骨,只是一群蝇营狗苟的利益之徒。 偏偏是这些钻营之辈,犯言直谏,大义凛然。一次次把皇帝的尊严踩在脚下,博取直名。毕竟,国朝不杀士大夫,这个护身符让满朝文臣肆无忌惮。 现在机会来了。皇帝的命令是清查禁军和朝臣,而不是清查摩尼教余孽。自然是要借机,给日益骄狂的士大夫敲响警钟。皇帝至上,不容亵渎。 恶人只能王怀举来做,谁让自己是皇帝的爪牙呢?也许今天,也许明天,朝堂就会震恐,士大夫的反击就会到来。那时,就是自己的末日了。他要抓紧时间,再快一点,多杀一点。 “禀官家,皇城司查出,殿前诸班直四十八人,上四军三百七十人,七品以上朝官三十二人,吏员、商人、歌舞伎等二百八十人,其家眷侍从不计。” 何正躬身禀报,眼皮直跳。王怀举太狠了,大牢里已经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小山一般,抓捕来的人,已经没有地方关押。他禀报的这些数字,很多都是尸体了。 “可有查实拿获?”皇帝沉吟片刻,问道。 “回官家,已经全部拿获,没有漏网。皆是被同伙供出,有口供为证。”何正心道,能没口供么?不说当场砍头,谁能顶住? “嗯。”皇帝赵祯发出一个音节,再没有表示。沿着花木森森的小径,慢悠悠的走了。何正愣住了,啥意思?怎么处置啊?给个圣旨呢。这啥也不说,是几个意思? 猛然打了个寒颤,何正懂了。估计王怀举那个屠夫,早就懂了皇帝的意思,没见他二话不说,直接抡刀砍人吗?八成儿,大狱里此时已经没有活人了。 活人当然有,只是不多罢了。历朝历代,谋逆都是不赦之罪。凡是和谋逆沾上边,满门诛杀已是轻的,重则诛九族。无不是杀得人头滚滚,朝堂为之一空。 赵允良被一根白绫解脱了,襄阳王府烟消云散。曾经燕王旧属,除了陈尧佐,其他人可没有致仕的待遇。甚至陈博古,也没有逃脱被杀的命运。 殿前诸班直,已经查出有问题的,自然是不能活。但是剩下的人,皇帝也没有胆量留用了。都跟着高继宣去并州吧,皇帝心里想着。 高继宣的忠心没有问题,但是他辖下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不能不承担责任,处罚还是不能少的,不然如何服众?那些文臣定会跳出来指责。毕竟,这次文官集团遭受重创,开本朝先河,杀了士大夫。而且,杀得还不少。 王怀举还是有分寸的,没有放开了株连。看着杀得人不少,其实还是控制在一个小范围。从那些文臣家里搜出的书信,都当场烧毁了。表明了皇帝的态度,到此为止,不会再扩大范围杀下去。 王怀举却是不能再留京城,文官们不会饶了他。文官们暂时不敢跟皇帝奓刺儿,毕竟谋逆之事如刀。一旦被牵连上,哭都找不着地方。但对付王怀举这个阉竖,为士大夫张目,他们还是手拿把攥。 “一起去并州吧。”皇帝自言自语。 深夜的皇宫,如同匍匐的怪兽。不多的灯火,从殿阁的窗户透射出来,映照着树影,朦朦胧胧,晦暗不明。漫步在碎石的小径上,皇帝赵祯毫无睡意,心事重重。 偌大的帝国,沉重的压在肩上,让赵祯没有一刻可以歇息。看似高高在上的皇帝,每时每刻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保障了士大夫的利益,国家负担沉重;不能保障士大夫的利益,他们随时可以换一个皇帝。哪有什么忠臣,都是利益。 这帮士大夫,只希望自己做一尊神像,立在那里就好。 忽然有歌声,从暗夜深处,隐隐约约的传来。皇帝一愣,谁在半夜里唱歌?他立定身子倾听了片刻,循着歌声慢慢的走过去。歌声很熟悉,似乎听过,只是一下想不起来。 何正一直跟在皇帝身后,此时听到歌声,身子躬的更弯了。最好把自己藏起来,不被皇帝注意到。他什么都不能说,但是,他什么都明白。 皇帝漫步走到这里,当然不是偶然。而是何正不动声色的引导,位置刚好,时间刚好,一切都是算计好的。目的就是让皇帝自以为,他无意中走到了这里,无意中听到了歌声。 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 难相见,易相别,又是玉楼花似雪。 暗相思,无处说,惆怅夜来烟月。 想得此时情切,泪沾红袖黦。 歌声如泣,断断续续,却越来越清晰。传入皇帝耳中,恍如呢侬低语,字字钻入心坎。 轻轻推开一扇小门,庭院不大,点着灯火。灯火的淡淡昏黄之中,一个白衣女子正在起舞,轻灵如雪花飘摇。 白衣女子并未发觉皇帝,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歌声里,乌黑的长发披散,随着舞动纷飞。黯然神伤,独自飘零。 歌声忽的止住,但舞动的身子还在飞旋,仿佛一片花瓣儿,不受控制的随着夜风起伏,无助的跌向尘埃。 眼看女子就要跌倒,皇帝一个箭步窜了过去,伸手拦腰一抱,将白衣女子揽在了怀里,只觉怀中轻若无物,盈盈只有一握,恍如飞羽。 “我这是在做梦吗?”怀中女子低语,紧紧抓住皇帝的衣襟。 “娘子,我来的迟了。”皇帝满心自责,抱着女子的手,又紧了紧。美人张氏泪眼盈盈,哭泣出声,把头埋进皇帝怀里,整个身子缩成了小猫儿一般。 皇帝赵祯大为情动,抱着张氏向室内走去。何正将小院门关住,自己就站在门外。暗中跟随保护的侍卫,分外熟练的布置警戒,隐入暗影之中。 ———————————————————————— 于飞盘腿坐在床帐之中,双目微闭,气息悠长。随着他的呼吸,丝丝灵气游走在脏腑之间,滋润着身体百骸。 气府内蓝色的水滴,悬浮在大湖之上,光彩夺目。水滴缓缓旋转沉浮,吞吐着天地灵气,一丝丝转化为蓝色的混元一气。沿着任督二脉行走一个周天,气府就壮大一丝。 于飞按照无相功法,调动混元一气从膻中穴出,上行进入缺盆穴,与足少阳胆经交叉,从肩关节沿上臂外侧下行,穿过肘关节,行于前臂外侧,至腕关节背部,沿手背行出于第四、五掌骨之间,至无名指末端方止,是为少阳经。 一连串清脆的骨骼爆响,于飞手臂似乎蠕动了一下。是的,蠕动。手臂关节似乎变软,骨骼可以扭曲变化。虽然幅度很小,但已显出无相神功的神奇。 蓝色气流,闪烁着淡淡荧光,在筋肉骨骼之间穿梭,从少阳而阳明,从阳明而太阳;接着,从少阴而厥阴,从厥阴而太阴。阴阳离合,三阴三阳循环往复,一遍一遍淬炼身体。 一夜时间转瞬即逝。于飞才觉得几个周天,天已经亮了。很是感慨,难怪说修炼无日月。他真的要凝神修炼,怕是三天三夜也不会停止。但此时无奈,只能收功。 微一凝神,神念探入紫府。鸡蛋形状的紫府,依然是安静的,好似静止的时空。周围的灰雾,依旧丝丝缕缕的被白果吸收。要说变化,那就是白果的颜色,似乎变得暗了一些,不像原来洁白,但依然是皱皱巴巴。 于飞的神念尝试过,他想看看灰雾里是什么,奈何无法靠近。一股神奇的力量,阻止他的神念。每次一靠近,就会被推开。 于飞没有这方面的见识,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慢慢的修炼吧。依着无相神功的法诀,他要修炼到炼气化神境界,才能如意操控紫府。 于飞虽然机缘巧合,开辟了紫府修出神念,但是神念稚嫩,而且因为境界不够而无法修炼。所以,现在的神念无法离体,只能进出紫府,却不能伤敌。只能等到第一层境界大成,引混元一气入灵台,与魂魄相合,才能修炼后续的功法,逐步扩张紫府,强大神念。 神念的神奇,于飞早从邪道人的记忆得知。无形无质,神鬼莫测,一经发出,无声无息、斩魂夺魄。那种境界,已经超出了于飞两世认知,根本无法想象,但他很是期待。 一大早刚起床,就有内东门司的內侍求见。原来是广备指挥衙门的一名官员,他进不了皇宫,只能转托內侍,传了一句话进来。 “广备指挥向殿下禀报说,焦炭场被盐铁司查封了,匠人也被抓了起来,请殿下拿个主意。”內侍说完,行礼走了。 “他娘的。”于飞恼的骂娘。打虎殿下的名声,都不好使了吗?这谁啊,连他皇子的面子也不给,直接封门抓人? 于飞不用想也知道,焦炭场肯定会说,这是二皇子的产业。既然报了名号,还要抓人,那定然是不惧他二皇子,摆明了硬顶到底。可是为什么呢? 于飞一时想不明白,难道是挡了别人财路?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73章 盐铁副使 早朝,有司天监官员上奏:昨夜丑时,有客星犯紫薇。 皇帝赵祯很是疲惫,一点儿也不愿上朝。微闭着眼睛养神,还在回味着昨夜的癫狂。美人张氏果是尤物,那滋味销魂入骨,令人欲罢不能。 司天监说了什么?皇帝没有听清。朝堂上,声浪陡然高了起来,嗡嗡一片,仿佛热油锅泼入了冷水。 皇帝顿时一惊,微微侧头,何正已经很机灵的凑近,低声说道,“司天监奏报,昨夜丑时,有客星犯紫薇。” 紫薇是一片星群,位于北天中央位置,称为中宫,代表的就是帝王的居处。客星犯紫薇,也就是有一颗彗星,突然出现在紫薇星域。按照天象占卜,主刀兵,对帝王不利。 此乃上天示警。皇帝赵祯一激灵,登时清醒了。 朝堂上很多大臣都说了话,说啥的都有。但皇帝赵祯没有听进去,他沉浸在了自己的想象之中。对此天象占卜,赵祯并不是茫然无知,而是知之甚详。毕竟皇权神授,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有大儒为其讲解为君之道,自然有应对天象之法。 但他此时想到的却是西夏。大宋与西夏的战争,两战两败。不仅耗费巨额钱粮,而且损兵折将。赵祯实在是惊弓之鸟,一听到刀兵之祸,立即想到了元昊。 莫非元昊又不甘寂寞?竟引起天象示警。难道说,此次会破关而入,糜烂中原,凶险至斯?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身子竟微微的颤抖起来,脸色煞白。 实在不能怪皇帝胆怯,而是此时大宋朝堂,满朝文武,无不是谈夏色变。最开始,无人将西夏野人当回事,似乎弹指可灭。但是两战两败,大宋一夕三惊,毫无抵挡之力。 大宋的骄傲,被元昊的马蹄生生踏碎。有人提议,既然打不过,可以仿照对辽国故事,花钱买平安。也有人提议,裁减边军,撤出敌对态势,与西夏建立榷场互市。 “肃静。”净鞭响起,有殿中御史高声喝道。大殿中乱哄哄的声音,立时为之一静。皇帝回过神儿来,向着下方群臣看去,满堂朱紫,却无一个擎天之柱。 宰相晏殊出班,说道,“陛下,天象之说,向来渺茫,不足采信。国朝浩荡,幅员万里,人民亿兆,岂能依天象行事?修德政,明律法,精武备,推恩信,轻徭役,此乃明君之所为也。” “相公金玉之言,老成谋国,朕谨记。”皇帝微一躬身,向着晏殊说道。晏殊乃是皇帝赵祯的老师,一向信重有加。他的话,赵祯听进去了。因为晏殊所主张,竟与范仲淹一样。 范仲淹所上条陈十事,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长官、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推恩信、重命令、轻徭役,切中时弊,与赵祯欲解决三冗、整顿朝堂的想法,不谋而和。 皇帝赵祯现在不差钱,所以心大了。 “陛下,臣有本奏。”有大臣出班奏事。将皇帝和一众朝臣,从天象之说中,拉回到正常的议事。定睛看去,却是老臣蒋堂,以枢密直学士领盐铁副使,手中权力堪比宰相。 盐铁司设七案,兵、胄、商税、都盐、茶、铁、设,掌天下山泽之货,关市、河渠、军器之事。 一见是蒋堂出班,皇帝赵祯立时头大如斗。这是个老倔头,而且浑身都是刺,谁的面子也不给。按照他的资历,宰相也可做得。就是因为得罪人太多,至今难入明堂。 但此人刚正,做事一丝不苟。不然,皇帝赵祯也不敢,将一国财计重任交托给他。实指望蒋堂整顿盐铁司,开源节流以补国用。 “臣日前在城西开远门外,查获一处私开炭场,闻说乃是皇家产业。臣实不知,故向陛下请问。”蒋堂硬邦邦的说完,双手抱腹,老神在在,等着皇帝解释。 石炭乃是国家专卖,不许民间经营。有人私开炭场,按律可是要杀头的。若真是皇家开设,这罪名可就大了。一个是皇家与民争利,另一个就是破坏国家法制。 若是不予制止,人人效仿,国家财计岂不遭受巨大损失? 石炭已经很普遍,几乎家家户户都在使用,每天销量巨大。京城设有三座炭场,京西二场,分南北。南场在大通门外,北场在开远门外。城南一场,在安上门外天马坊。 于飞的焦炭场,由曹佾安排人经营管理,广备指挥派人监督。所有焦炭不外流,全部运往神机作坊,用于新式炼铁。焦炭场设在城西开远门外,离着石炭场很近,方便采购运输。 由于还在试验阶段,曹佾并没有大量采购石炭。因为从官营炭场采购,价高质次,极不划算。官营炭场可不是为了方便百姓,而是为了赚钱。恨不得一斤炭,卖出一斤铁的价。 皇家何时开了炭场?皇帝却是不知道这些事,一下子懵了。瞪眼看着蒋堂,很是不忿。你个老东西,敢给皇家栽赃? “请陛下召来二皇子,一问便知。”蒋堂提醒皇帝。 他看出来了,皇帝似乎也不清楚,惊愕的神色不像作伪。一时间,他的心里更加笃定,自信拿住了小皇子的短处。既然是那小皇子自作主张,更是罪加一等。 皇帝努努嘴,哼了一声。何正明白,立时转过身,对身后的小黄门一点头。小黄门躬身领命,从侧门出去,撒丫子向后宫跑去。 大殿里继续议事,不会停下干等着。约莫着过去了有一个时辰,于飞终于出现。穿戴整齐,面色严肃,似模似样的,向着皇帝行了大礼。这里是朝堂,当然要正式。 小黄门告诉他,盐铁副使蒋堂,把他给告了。皇帝要召他前去对质,可要赶紧想好怎么回话。 小黄门找到他的时候,于飞正在皇后身边。说来也是神奇,两个月大的小公主,谁都不认,偏认于飞。在乳母怀里吃饱,立刻就不干了,再不让抱着,谁都不行,只能于飞来。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着于飞,很是乖巧,不哭不闹。 皇后哭笑不得,一边骂着小没良心,一边心里感慨。谁说小婴儿不懂事?谁跟她亲近,她心里明白着呢。满屋子的人,只认于飞,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这两个小人儿,再加上三皇子,皇后的身边很是热闹,整个景福宫也是喜气洋洋,人人走路都显得那么轻快。直到有人来禀报,说是明心苑的美人张氏,前来拜见皇后。整个房间都变得肃静。 “呵呵,让她进来吧。”皇后淡淡的说道。 內侍传达了皇帝的旨意,美人张氏晋为昭容,迁回紫萱阁居住,上命其前来听从皇后教诲。毕竟,张氏贬居明心苑,是因为栽赃皇后。如今受了近一年惩罚,还是要得到皇后的谅解才行。 皇后自然知道皇帝的心思,已经在皇后耳边,有意无意的提起多次。心心念念,都想让他的美人回来。皇后暗暗叹口气,知道挡不住。就算挡住张美人,还有李美人、刘美人,无穷无尽。 正看着张氏表演苦情戏,小黄门来传旨。皇后听曹佾说起过,知道有个焦炭场,怎么就犯了律法,还被大臣告到了御前? 当着张氏,于飞不想过多解释。只说了没事,就回去换衣服,随着小黄门来到大殿之上。他一个五岁的小不点,走在其中,真有点走进庙宇的感觉,两边都是神像,甚是高大。 “殿下可是在开远门外,开设了一家炭场?”蒋堂见于飞站定,不等皇帝发话,直接了当的问道。 “你是何人?”于飞冷冷反问。 想搞突然袭击?真当我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么?被你猛然一问,心思慌张,自然露出马脚? 于飞从来不吝恶意揣测,实在是他对大宋文官,没有一点的好感。只当又有人看中了焦炭的买卖,想要夺了去,自然不会好心情。 “本官盐铁副使蒋堂。”蒋堂话说的很冲。 “依照礼法,你需向我行礼。”于飞很不客气的说道。 于飞乃是郡王,除却宰执,其余朝臣,都应该向他行礼。大宋皇子的封爵,只是一个好听的名义,无职无权,向来不受重视。皇子们也有自知之明,自然是夹起尾巴做人,不敢在大臣面前奓刺。 但真若论起礼法,于飞纵然年幼,群臣也必须向他行礼。不然就是不知礼,这在大宋士林,可就是骂人的话了。 蒋堂脸色腾的涨红,当着满朝文武,被一个小孩子指斥不知礼,他这个脸可丢大了。一时神情激愤,双眼都要喷出火来。 “不可无礼。”皇帝慌忙打圆场,却不料自己的话,匆忙间有了歧义。他本意是斥责于飞,不可对老臣无礼。但是听在蒋堂耳中,完全变了味道,竟像是皇帝在指责他一般。 “臣枢密直学士、三司盐铁副使,蒋堂参见安平郡王。” 于飞一板一眼的回礼,“蒋副使有什么话,请问吧。” 一个照面儿,蒋堂大义凛然的气势,生生被打压了下去。晏殊看的稀奇,心中暗赞。只是一句简单的行礼,主客之势立变。高大的蒋堂,站在小小的于飞面前,气为之夺,竟显得拘谨。 “敢问殿下,开远门外炭场,可是与殿下有关?”蒋堂斟酌词句,说话客气了许多,不敢再横冲直撞。 “蒋副使问的是石炭场,还是焦炭场?”于飞开始较真儿。 “石炭场是炭,焦炭场亦是炭,有何区别?”蒋堂道。 “男人是人,女人亦是人,有何区别?”于飞反问道。 大殿里有人忍不住笑出声,皇帝很是无语的仰头看天。这是查案呢好不好,怎么还在大殿里打上了机锋?屁大的孩子,跟人说男人女人,知道什么是男人女人么? 参知政事宋庠会心一笑,他听出了名堂。蒋堂想给皇家栽一个屎盆子,不料小皇子三言两语,云淡风轻已经化解了危机。蒋堂怕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吧。 宋庠扭头看了看晏殊,正巧晏殊看过来,嘴角含笑,微微点头。晏殊自然懂了于飞的话意。石炭乃是国家专卖,焦炭可不是。此前哪有焦炭?谁也不曾听过,自然也就不会立法官营。 “臣问的是焦炭场。”蒋堂很憋屈,也很无奈。小皇子才思敏捷,口才便给,硬是逼得他,不得不跟着小皇子的思路走。再纠缠下去,他的脸真的丢地下了。 “嗯,焦炭可是朝廷禁榷?”于飞问道。 蒋堂张口结舌,此时才恍然于飞的用意。既然男人不是女人,焦炭也就不是石炭,不是石炭就不是禁榷,不是禁榷也就不归他管。一时不慎,他已经哑口无言,骑虎难下了。 “不是禁榷。”于飞盯着他,蒋堂不得不承认。 “蒋副使还有何事要问么?”于飞问道。 “没有。”蒋堂已经彻底塌架,认输了。 本以为拿住皇家短处,一番义正言辞,博取士林名声。谁知十拿九稳的计算,竟是不堪一击。片刻间,就将自己陷在了泥潭里。现在,别说名声了,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个问题。 “我有个问题,想要问问蒋副使。”于飞笑眯眯的说道。 “殿下请问。”蒋堂姿态放得很低。 “蒋副使可是敌国奸细?”于飞语出惊人。 满堂哗然。蒋堂惊得差点跳起来,这指责可是要命的,小皇子也太狠了吧?一众文武大臣,刚才还在钦佩于飞的急智,轻松翻转,化解危机。现在看着于飞,可就面色不善了。 “殿下这是诽谤。”蒋堂急了,立时争辩。 “你可知,我炼焦炭是做何用?”于飞声调陡然拔高,“焦炭可以炼铁,媲美百炼精钢的好铁。这些好铁打造的刀剑,可以轻松斩断西夏人刀剑,破开他们的甲胄,提升我大宋军兵的战力。” 朝堂上静谧一片,都被于飞的话给镇住了。武将已经双眼发亮,他们当然知道百炼精钢,那是所有武将梦寐以求的宝铁。制成刀剑,削金切玉,锋利异常。 没有人怀疑于飞的话。这里是朝堂,岂敢胡言乱语?立马就能验证的事,撒这样的谎?除非他傻了。 “你查封了焦炭场,抓走了匠人,破坏了炼铁之事。你说,你是不是敌国奸细?”于飞气定神闲,撇了一眼蒋堂。蒋堂此时满面涨红,浑身都在哆嗦,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气的。 “你。”蒋堂用手点指于飞,却是激愤的说不出话来。 “你可是要当场验证?”于飞似乎明白,蒋堂未说出口的话。一转身,向着皇帝一躬身,说道,“请陛下降旨,召神机作坊匠人,带新制的刀剑当庭验证。”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74章 秋寒渐起 离着大河四五里,有一道不高的山岗,当地人称为白马坡。白马坡上林密如织,只有一条小道,曲曲折折的通向深处。 数年前,赤脚虎占了这边山岗,在林子里修建了一处庄园,叫做大河园。增设岗哨,禁止旁人入内,俨然成了一处山寨。 赤脚虎手下养着几十号人,管理着石炭买卖。但随着赤脚虎突然死去,这些人也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锦毛鼠。对此,秦红英见惯不怪,江湖上黑吃黑,有势力崛起,也有势力覆灭。 此时已近三更,大河园里依旧灯火通明,吵吵闹闹。五张桌案摆在当院,数十名汉子围坐,酒意汹涌、吆五喝六,正吃喝的痛快。地下扔着十几个喝空的酒坛子,明显喝的不少。 这些个汉子,一看就是绿林道上的人物,想来都是锦毛鼠招揽来的帮手。每天除了吃肉喝酒,就是比试武艺,倒也热闹,却是从来没见有人出林子。 后院里住着不少女人,足有二三十名,个个年轻漂亮。这些女人做不了自己的主,只能随着命运飘零。 她们曾经都是赤脚虎的女人,有买来的,也有抢来的,就是没有娶来的。每日里弹琴奏曲、唱歌跳舞,自得其乐。与前院一墙之隔,但是毫无往来。 秦红英看的大是好奇,这个锦毛鼠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让这两拨人各守本分,互不干涉?她最是知道三山五岳的江湖汉子,隔壁就有如花似玉的一群女人,他们能收住脚步才是怪事。 秦红英已经在此守了三天,一直没有发现锦毛鼠。 半年前,锦毛鼠独自来到白马津,投靠了赤脚虎。锦毛鼠二十多岁,身高体壮,相貌堂堂,儒雅风流,正是时下最标准的美男子。 在白马津一露面,立时就成了名人。成群结队的小娘子,每天挤到码头上,就为了看一眼锦毛鼠。 锦毛鼠可不仅是样子好看,一身好武艺,更腹有韬略。右手拿笔,左手使刀,这等人物,岂是小小白马津能容纳?赤脚虎心中不踏实,一边与锦毛鼠客气相处,一边暗暗提防。 一日,码头上两派势力争斗,刀来棍往,数十人打成了一锅粥。这种争斗,赤脚虎早已见惯,悠然坐在一边,看着手下打斗。打是打不出结果的,待有了伤亡,两边老大还是要坐下来,喝喝茶,重新分配一下各自的利益。 忽然之间变生肘腋,对方竟有人射出了箭矢。赤脚虎一方噗通噗通倒下四五人,场面顿时大乱。 江湖争斗,从来不会使用弓弩。一个是官府查禁的严厉,抓到就是砍头。另一个则是江湖有道了,又不是你死我活的仇敌,弓弩杀伤太重,自是不用。 江湖上自有规则,讲究做人留一线。再有仇怨,也不会祸及父母妻儿。若有触犯,必然遭到江湖唾弃,群起而攻。对方使用弓弩这种大杀器,已经不是争斗,而是屠杀了。 眨眼间,又是四五人中箭,一时不死,倒在地上哀嚎不已。赤脚虎一脚踢翻椅子,身子缩在椅子后面,躲避对方箭矢。 猛然间听到身侧弓弦崩响,霎时一个激灵,寒毛倒竖。练武之人感应敏锐,赤脚虎惊觉危险,但是迟了。距离太近,躲无可躲,眼看箭矢临身,已经反应不过来了。 身前忽的一暗,赤脚虎已被人扑倒在地,躲过夺命一箭。尚未回过神儿来,那人已是纵身而起,借着码头上货物掩护,身子缩成一团,速度极快的翻滚跳跃,无比灵巧。 眨眼间,扑到施放冷箭的喽啰跟前,一脚飞踢,势大力沉。喽啰惨叫一声仰倒在地,不省人事。那人捡起弓箭,也不瞄准,弓弦蹦蹦连响,箭矢一支接一支射出。 连发五箭,射翻五名射手,对方再没有发箭之人。剩下一众喽啰哪敢再战,都被神射吓住。惊慌之下,四散而逃。 此时,赤脚虎已经站起身,惊魂稍定,看清了是锦毛鼠救下自己性命。正是千钧一发之际,锦毛鼠扑倒了赤脚虎,随后抢夺弓箭,大发神威,五箭夺五命,以一人之力,生生杀的对方四散而逃。 锦毛鼠一战立威,也搏下一个锦毛鼠的名号。锦毛鼠平日好穿锦衣,此战之际,他纵跃翻滚,身子缩成一团,状似灵鼠,迅疾如风,故而被绿林称之为锦毛鼠。 此战之后,锦毛鼠得到赤脚虎信重,成为赤脚虎之下第二人。 树叶轻响,陈景元很是轻盈的纵身上树,伏在秦红英旁边。他傍晚时去了码头上,想要在街市上,打听打听锦毛鼠的消息。奈何在酒馆里盘桓了半夜,直到打烊,也没有听出一点眉目。 “回去吧,今夜不会有发现了。”陈景元道。 “嗯。”秦红英点点头,轻巧的飘身下树。 秦红英虽然很不甘心,但任是秦红英把整个大河园,从头到尾摸了一遍,也没有发现锦毛鼠的踪影,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似的。也只能作罢。 陈景元毕竟是皇帝的近卫,此次出京,乃是身负重任,不可能长时间陪她守在这里。况且,白马县衙里,还关押着一名重犯,要尽快的解去京城。 “景元,我们明日回京吧。”秦红英并肩和陈景元走在一起,沉默了一阵,突然开口说道。 “好。”陈景元只说了一个字。 他明白秦红英的心情,也懂得她说回京的心意。按她的性子,若不把锦毛鼠找出来,势必不肯善罢甘休。此时愿意放弃,自然是为了陈景元考虑。 “倒是有些想念小殿下了。”秦红英想到小殿下,嘴角不由弯弯,眼里露出笑意。她现在和于飞很是亲近,就像是家里,有个调皮捣蛋的弟弟,令她牵挂。 “皇城司传了消息来,这个小殿下又干了件大事。” 陈景元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于飞。明明生在皇家,锦衣玉食,偏偏生出一身点石成金的本事。明明一个冲龄童子,偏偏老谋深算,将一干朝臣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又干了何事?”秦红英急急问道。 “开了一家钱庄,”陈景元笑道,“存钱还给利息。” “啊?”秦红英有点懵,“那还不赔个净光?” “呵呵,呵呵。”陈景元撇嘴,瞅了秦红英一眼,那意思就是说,你觉得那小混蛋,会做赔本的买卖吗? “那倒是,小殿下可从不吃亏。”秦红英忽然觉得很傲娇,有这么个对外人从不吃亏,对自己人能舍出性命的弟弟,那感觉真是很好。想一想,都让人从心底里,生出暖意来。 陈景元一边走,一边讲述着于飞的事。以前的陈景元,虽说不关心政事,但对文官们的学问人品,还是很敬重的。然而现在,他却没来由的感到厌恶。 也许是跟于飞的亲近,陈景元看待问题的角度,发生了转变。让他更多的发现,朱紫官袍下隐藏的丑恶嘴脸。 尤其是这次谋逆案,更让陈景元目瞪口呆。一场大火烧得人心浮荡,纵是宰执重臣,久受皇恩,还不是一样为了利益,转眼间投靠了他人?所谓的风骨,所谓的节操,只不过一张画皮而已。 看中了物流集团带来的利益,就想冠冕堂皇的夺了去? 哪有这样的好事。就该让他们狗咬狗,为了一块肥肉,争个你死我活才好。真不知小殿下脑子是怎么长的,竟想出这么绝妙的主意。 夜风吹送,秋寒渐起。大河奔腾的声音,在耳边轰响。 堤岸上,秦红英依偎着陈景元,慢慢的行走,谁都不再言语。他们很少这样亲密,虽然亲事早定,但好事多磨,至今也没有成婚。 吹破残烟入夜风。一轩明月上帘栊。 因惊路远人还远,纵得心同寝未同。 情脉脉,意忡忡。碧云归去认无踪。 只应会向前生里,爱把鸳鸯两处笼。 秦红英低声吟唱,曲调婉转,颇有几分韵味。陈景元听的入神,手指轻轻打着节拍。他和秦红英十多年的情分,却从来不知秦红英还会唱曲,竟唱的如此好听。 “红英,回京后,我们把婚事办了吧。” 陈景元揽住秦红英的肩头,动情说道。秦红英把头埋进陈景元怀里,双手紧紧的抱住他,鼻腔里很是模糊的发出一个音节。 沉浸在一起的两个人,难得有这片刻温存。 但偏有人作对,不远处的林子里,忽然传出激烈打斗的声音。刀剑交击铛铛作响,听的分外清楚。 秦红英立时恼了,愤愤的望向林子。没见姑奶奶正和情郎温存么?谁这么不长眼,深更半夜跑这里打斗。也不说话,纵身向林子飞扑过去。 陈景元虽然诧异半夜有人打斗,但更因秦红英恼羞成怒,而觉得好笑。呵呵,惹恼了小魔女,有你们好受的。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也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半夜出来闹事。 借着天光,隐约可见有三人在围攻一人。被围攻之人显然受了伤,身体转动不灵,动作僵硬,眼见不敌。正在这时,秦红英双脚在树上连点借力,飞纵而来。 秦红英也不分辨敌我,直接加入战团,四人一齐打。 “他们是西夏密探。”被围攻那人,突然高声叫道。 陈景元一惊,纵身扑出,向着那三人擒拿过去。密探如何是陈景元和秦红英的对手,只片刻,三人都被制住,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凑近了仔细分辨,面貌确是不似中原,一把将帽子抓下来,立刻露出西夏人特有的发型,头顶中间秃了一块。 “你是何人?为何被西夏人追杀?”陈景元问道。 “多谢二位相救。在下姓秦名彻,隶属兵部职方司,为何被追杀却是不便告知,还请两位谅解。”秦彻抱拳说道。 陈景元沉吟片刻,从怀里取出一枚令牌,递给秦彻。秦彻一见金牌上如朕亲临四字,大吃一惊。“嘭”的一声单膝跪地,右手横在胸前,行的却是军礼。 秦彻乃是兵部职方司属下,从七品翊麾校尉。秦彻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尤其善于绘制地图。三年前,被派入西夏查探地理,搜集军事情报。 秦彻带着一队人手,以经营茶叶为掩护,结交党项权贵,混的风生水起。三年来,银州、石州、宥州、瓜州,居延海、娄博贝,秦彻足迹的足迹,踏遍了西夏十二监军司,对西夏地理和军事布防,可以说了如指掌。 眼见功成,他的随从却出了事,被西夏暗堂秘密抓捕。一夜之间,他的一队同袍相继被抓。所幸秦彻机警,在暗堂封城之前,只身逃出了兴庆府。 但是暗堂发了疯,紧追不舍。最后竟追入宋境,依然不依不饶,非要致秦彻死地不可。暗堂的疯狂,让秦彻明悟,有人供出了他的任务。掌握十二监军司的军事布防,西夏暗堂岂能放过他? 秦彻只有一个信念,活着回到东京。这一路追逃,毕竟是在大宋境内,暗堂不敢太过张扬,给了秦彻周旋的机会。一个多月的时间,转转绕绕,藏藏躲躲,竟是来到了白马县。 此地距离东京还有两百里地,却是再逃不脱,被西夏暗堂三名高手堵住了。不料老天护佑,在最危急的时刻,竟来了救兵。不但武艺高超,而且还是皇帝近卫。 此刻,秦彻放下心事,轰然倒地,昏死过去。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75章 朝堂试剑 凌晨时分,白马县大牢被贼人攻破。劫走了重犯冯万如,所有狱卒一个不留,全部被杀。贼人行动迅速,等白马县得到消息,派兵来追,贼人早已不见踪影。 县尉汪德章是当地人,四十多岁,身材魁伟,声音洪亮。带着一班捕快差役,沿着贼人留下的痕迹,一路追到南城门。 汪德章望着两丈高的城墙,无奈摇头。火把照耀着城墙,能清晰的看出攀越的痕迹。白马县不大,城墙也不高,况且年久失修,多有缺损,很容易就可攀上城墙,翻出去。 贼人出了城,哪里去不得?城外道路纵横,四通八达,想找到贼人去向,恐怕不容易了。贼人竟敢杀官劫狱,定是凶恶亡命之徒。凭着白马县这几个差役,就算找到贼人,也是徒送性命。 皇城司两名探事察子,一名守在大牢,已经被杀。另一名得到消息,心急忙慌飞奔白马津,向陈景元报告。 乍闻消息,陈景元愣了愣,似是不能相信。转念就想的明白,造反的事都做下了,还不敢劫狱吗?只是摩尼教的消息,也太灵通了些,不过两天时间,就找到了这里。并且制定了计划,顺顺利利的救走的冯万如。 找了两辆车,一辆安置秦彻,一辆拉着三名西夏密探。陈景元和秦红英骑马,浩浩荡荡向着白马县而去。 白马县一众大小官员,惴惴不安。这才是祸从天降,皇城司的重犯,偏偏关押在白马县的大牢,偏偏就碰上匪徒劫狱,偏偏就是劫走了皇城司重犯。哭都找不到地方啊。 监狱里的尸体已经抬走,但是地上的血迹还在。由于关押重犯,白马县特意增加了看守。除了五名狱卒,还有十名差役,全部被杀。陈景元在牢里转了一圈儿,看着地上的痕迹,已经可以判断当时的情景。 哪里有什么打斗,简直就是屠杀。一个照面,一刀夺命,甚至连像样的反抗都没有。贼人都是杀人的老手,手法干净,狠辣精准,哪里是狱卒差役可以对抗的。 “好好安置罹难之人,家属厚加抚恤。”陈景元说道,“追踪之事交给皇城司吧。” 从监狱出来,借了白马县的囚车,将西夏密探装进去。陈景元不再停留,带着人快速的回返京城。 与摩尼教余孽相比,还是西夏密探的事更紧要。他很清楚,秦彻还有绝密的情报,没有说出来。秦彻嘴上不说,但满眼的焦急,早暴露了他的心事。 陈景元不知道,他和秦红英离开大河园不久,就有一队人趁着夜色,悄悄的进了大河园。这一队有十来人,皆是黑衣蒙面,身形彪悍,手中持有武器。 有两人抬着一具床板,上面躺着有人,被子蒙的严实。进了园子,其余人无声的散去,抬着床板的两人,径直进了后院。 后院里,早有人打开了一间房门,等着他们进去,又迅速的把门关上。一切配合默契,没有一句言语。 “还顺利吧?”屋中有人问道。 “顺利。”黑衣人简短的回答。 “你们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屋中人说着,从桌案后的阴影里走过来,身材高大,甚是英俊,正是锦毛鼠。 锦毛鼠比这群黑衣人,只是早了一步回来。他去了河北面的煤矿,那里还有赤脚虎的两名嫡系,忠心耿耿,替赤脚虎看守着煤矿。这两人却是必须要处理掉。 营救冯万如,本不在锦毛鼠的计划之中,只是京中来人临时决定。好在,白马县城小墙低,没有什么防御。一帮子差役狱卒,战斗力完全可以忽略,让他们轻松得手。 他转头看看床上的人,暗暗摇头。他听说过冯万如,京城第一美人啊,怎么也无法相信,床上这个半死人就是她。还是先清洗一下吧,整个人都臭了。 “你们,是谁?”冯万如忽然开口说话。 “哦?你醒了?”锦毛鼠登时一喜。 “你们,是谁?”冯万如侧头盯着锦毛鼠,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虽然身上伤势沉重,又没有得到治疗,气息萎靡,但是她的神情坚定。对锦毛鼠的关心,理也不理。 锦毛鼠优雅的一抱拳,眉头一挑说道,“在下锦毛鼠白玉堂。” “你们,是谁?”冯万如第三次重复。 锦毛鼠眉头一皱,怎么就会说这一句?莫不是在牢里用刑,给打傻了吧?锦毛鼠腹诽,嘴角不由露出戏谑。 “还是先清洗一下吧,你都臭了。” 锦毛鼠恶意的说着,转身出了房门。冯万如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再是心志坚定,毕竟是个女子,还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被一个男子当面说自己臭了,顿时凌乱了。暗暗咬牙,恨不得一剑把白玉堂捅个窟窿。 —————————————————— 朝堂争斗,就是朝堂的常态。若有一日,朝堂上没有了争斗,满朝文武一团和气,那就该是皇帝睡不着觉了。 那日,于飞第一次走上朝堂,着实惊艳了群臣。其实,朝堂上有机智化解蒋堂指责之人,多了去了。能想到焦炭不是石炭,也不是没有人。于飞之所以让群臣刮目相看,最让人赞叹的,却是心性。 五岁的孩子,不急不躁,沉稳有度。一步步把蒋堂引入陷阱,猝然一击。不仅轻松化解蒋堂的指责,犀利的反击,更让蒋堂坠落泥塘,甚至连辩解,都苍白无力。若是老于官场的政客,这样的表现不足为奇。但放在一个孩子身上,就分外的夺目了。 秦征带着工匠和四名少年军,表演了一场削铁如泥。少年军分两边,一边持禁军制式刀剑,一边持新制的刀剑,两两对砍。 群臣只见一道寒光一闪,禁军制式刀剑已经成了两段,当啷一声落在大殿地上。群臣惊呼,大叫好剑。 有武将心痒,亲自试验,一刀砍过去,竟毫无阻滞,行云流水一般,对面刀剑已经被削成两段。再看刃口,寒光凛凛,锋利如初,不崩不卷。顿时爱不释手。 秦征取来一具甲胄,也是禁军制式锁子甲。两名军士拽住两边,秦征一剑刺出,锁扣崩断,轻松破甲,一剑刺了一个对穿。 皇帝顿时坐不住了,几步走下御座,亲自拿起一柄剑,左看右看,心喜难禁。能破甲的刀剑,这可了不得,足以称之为宝剑了。在神机作坊,这样的宝剑可以量产,想想就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已被人忽视的蒋堂,突然一声大叫。众人惊讶回头,正看见蒋堂摘了官帽,颤巍巍的躬身向皇帝行礼。满头花白头发,衬着苍白的脸色,好不凄惨。 “陛下,老臣……”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蒋堂摇晃两下,向着地上栽倒。这可吓坏了君臣一干人,惊呼出声,却是救援不及。还是秦征眼明手快,腾的一步跨到蒋堂身前,双手一把抱住,没有让他栽倒在地。 蒋堂毕竟年纪大了,眼见刀剑犀利,一时羞愤难言,想向皇帝表态认错,岂料身体已经承受不住。鲜血喷出,人已经昏迷了过去。 “快宣太医。”皇帝急道。 有內侍快步奔出去召太医,也有內侍将蒋堂抬起,慢慢抬进偏殿。朝堂上一片乱糟糟。今日真是一波三折啊,群臣议论纷纷,朝会哪里还能继续? 于飞有些傻眼,明明大获全胜,蒋堂一口鲜血喷出,一切反转。说不定还会被扣上一顶大帽子,不敬老臣,谁让自己把人家气的吐血呢?可是,这明明不关我的事好不好? 身子慢慢的移到少年军跟前,低声说,“走。” 情况不利,三十六计走为上。剩下的事情,自有他的爹爹善后。只要自己不被群臣揪住就好,不然,都张不开嘴辩解。不见人都被气的吐血了吗?有理也是无理。 秦征看着小殿下的举动,心中好笑。有意无意挡住于飞,和少年军慢慢的往殿外走。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离开了。虽然没有得到皇帝允许,但是皇帝现在不是顾不上么。 第二日,打虎殿下气晕盐铁使,满京城都知道了。 舆论泾渭分明,走了两个极端。一个说,打虎殿下英明神武,机智揪出蒋堂这个敌国奸细。一个说,皇子气的蒋堂吐血昏迷,乃是皇家苛待老臣。两个论调纷纷扰扰,互不相让,甚至大打出手。 朝堂却是安静,并没有像民间那样争执不休。大家都是明眼人,谁都能看出来,蒋堂经此一劫,名声丧尽,再无法立足朝堂。 若是还要脸面,肯定会请求出外。盐铁副使可是肥缺,位高权重,早被无数人惦记上了。 此时,东华门外却另有一景。本就商业繁华的大街上,更多了一些了推车挑担的,熙熙攘攘,人头攒动,都挤在一家门楼之前。 此处门楼高大雄伟,五间开阔,足有三层之高,飞檐挑角,雕梁画栋,贵气逼人。眼见着已是巳时三刻,大门大开,等候已久的一众人呼啦一声,抢着冲了进去。 正对大门,悬挂着一副牌匾,写着四个字:大宋钱庄。随着进来的人增多,不少人都注意到牌匾的落款,因为这幅横轴用印大是不同,竟是盖在了文字的上方正中。 “大宋受命之宝。”有人认出印鉴篆文,念出声来。 “御笔,竟是官家御笔。”旁边有人惊叫。 惊叫传开,整个大厅似乎静了一下。下一刻,纷纷对着牌匾躬身行礼。更有平头百姓,惊慌之下,噗通跪倒,咚咚磕头。 金旭三十多岁,高鼻深目,戴着璞头,穿着长衫,温文尔雅。他是一赐乐业人的拉比,亲自推荐给皇帝的人选,是一赐乐业人精心培养的精英。担任大宋钱庄首任总管事。 金旭确实深谙经营之道,将钱庄装饰的富丽堂皇。再有钱的人到这里,都觉得低人一等。皇帝赵祯御笔题字,被金旭制成了牌匾,供在待客的大堂正中。甭管是谁进来,先得冲着牌匾躬身行礼,还没谈事呢,先矮了三分。 赶着来存钱的人,超出了金旭的心理预期。心里对小殿下越发崇敬,他实难想象,一个五岁孩子竟有如此智慧。那些神奇的理念,让他大开眼界。彷如拨云见雾,看到了新的世界。 让他这个号称被上帝亲吻过的一赐乐业人,头一次有了深深的挫败感。捋了一把胡须,金旭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走到书案后坐下。 房中还有一人,当朝三司使叶清臣。 皇帝赵祯采纳了晏殊的建议,分出了一大部分股权,让利给各方势力,以减少成立钱庄面对的阻力。 总出资两千万贯。三司占三成;以曹家、高家为代表的勋贵,占两成;一赐乐业人占一成;剩下四成归皇家所有。 钱庄由一赐乐业人全权经营管理,朝廷不得插手。 三司拿不出钱入股,又不愿意放弃赚钱的机会。政事堂宰执们纠结多日,终于下定了决心,以明年赋税抵押,向钱庄借贷一千万贯。除去出资,还剩下四百万贯。 叶清臣很忙,几乎脚不沾地。新税法已经得到皇帝批复,将实物征收,全部折成现钱缴纳。看似简单,其实复杂无比。 缴纳的税率,计算的方法,折现的标准,收取的程序,一样样,都需要制定出新的规则,然后向全国各路推行。 一旦推行,反对的声音必定接踵而来。但国家财计艰难,入不敷出。军费、官俸,就是两座大山,压得三司使要上吊。纵有反对,政事堂也要毫不手软的打压下去。 改革税法,势在必行。只能来一场碰撞了,政事堂下了狠心。 “叶相公,请在此处签字画押。”金旭打断了叶清臣的沉思。 叶清臣今日是来办借贷的。这份契书上,必须有他的签字画押,才能生效。连着签了几份契书,三司衙门成了钱庄的东家之一。借贷一千万贯,到手四百万贯。不过,也足以缓解三司的窘迫了。 楼下忽然又哄乱起来。叶清臣从窗户看出去,却是又来了一群和尚,竟带来六七辆马车,车上装载的全是铜钱。略略一估,足有三十多万贯。三司使都想骂人,和尚都这么有钱。 东京城百姓存钱踊跃,因为都知道,钱庄是打虎殿下开的。于飞虽小,但是很受东京百姓喜爱,被亲切称为打虎殿下。老百姓的道理很简单,除了打虎殿下,谁家存钱给利息? 原有的无数钱庄,没人敢起头架秧子。不见皇帝的御笔么?就在大堂里供着呢。况且,三司衙门、京中勋贵都是钱庄的东家,这得多硬的脑袋,才敢往门上撞?要么效仿,要么关门。 大宋钱庄顺利的开起来,自然要归功于让利。有钱大家赚,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不几日,蒋堂上书乞骸骨。皇帝不准。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76章 鼙鼓西来 从白马县到东京二百六十里,走了四天。躺在马车里,秦彻面色好看了很多,身体终于有了一些恢复。 从兴庆府逃出来,一个多月的时间,时刻紧绷着心弦,睡觉都不敢闭上眼睛。身上的伤势原本不重,但是一路上一边打、一边逃,根本没有时间治伤,胡乱的拿块布包裹一下,就紧赶着逃命。 到了后来,甚至连喘口气的空档都没有,更顾不上伤势了。如今,一下子发作了。连着两天高烧不退,若非陈景元精心救治,秦彻的性命,八成就要丢在白马县了。 秦彻坐起身,伸手掀开了车帘儿,探头向外看去。熟悉的原野,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乡音,一切都那么亲切,一切都让人心里感觉到温暖。 向着前方望去,远方的地平线上,一道宏伟的城墙跃然而出。匍匐蜿蜒,沉郁苍凉,横亘在天地之间。 随着一点一点的靠近,秦彻激动起来,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翻身下了马车,扑通一声跪在大路当中。 “爹,娘,孩儿回来啦。”秦彻痛哭出声。 三年潜伏西夏,日日夜夜提心吊胆。 二十三人一起去,活着回来的只有他一人。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历过怎样的煎熬,也不会有人能记起他们是谁。 他们从生到死,都是一群飘荡在异国他乡的游魂。 路人诧异的看着秦彻,不明白这个汉子发了什么疯。秦红英眼圈儿发红,泪水在眼眶里打晃。她想起了自己的那些年,一个女子餐风露宿,满天下寻找陈景元,吃尽了苦头,尝尽了相思。抓着陈景元的手臂,不知不觉越来越用力。 城门看着近在眼前,但是还有不短的距离。一直到傍晚,他们一行才进了城。将西夏密探送进皇城司关押审问,稍事休整,陈景元带着秦彻,来到福宁殿外。 “小的见过道长,道长何时回京?”何正站在福宁殿外,一眼瞧见陈景元,慌忙见礼。 “何都知,官家可在殿中?”陈景元问道。 “官家与二皇子正在殿中说话。”何正恭敬的说道。 “嗯。”陈景元点点头,他有御赐金牌,随时可以出入宫禁。但听着说二皇子也在,令他有些好奇。这父子俩可是很少在一起,就算在一起也没有话说。 自从皇后有孕,这父子两人就起了变化。陈景元知道,皇帝对年幼的二皇子,起了防范之心,再不像曾经那样亲近。而小皇子似乎也明白皇帝的心事,非有必要,肯定不会出现在皇帝面前。 皇家之人,个个都是九曲玲珑心,陈景元猜不透。 于飞正在给皇帝算账。大宋钱庄开张数日,赶着马车来存钱的人,堵塞了东华门大街,看着好像买卖不错的样子。 但是皇帝搞不清楚,他要如何赚钱?存钱的人越多,他付出的利息也越多,怎么算都是赔本的买卖啊。皇帝当然知道放贷收息,但一进一出,到底能赚到多少?皇帝算不出来。 他抹不开脸请教三司使,只好把于飞抓来询问。 利息差很容易明白,皇帝一听就懂。存钱的年息二分,借贷的年息四分,净赚二分。虽然存钱和借贷不可能平均,但于飞也懒得纠正了,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他的重点是异地存取的手续费。大宋商业繁荣,行商多如牛毛。出门进货,铜钱要用车拉,就算换成金银,也是不轻的分量。 况且,现在的大宋可不安定,路上盗匪无数。哪个山头上,都聚着一伙强人,专拿这些商人下手。 若是在东京存一笔钱,开具票证,到了江南凭票证,从当地的钱庄取钱出来,岂不方便?收取些手续费,岂不是名正言顺?大宋多少商人?每天多少交易?这才是大钱。 皇帝听明白了,瞬间心头火热。瞪眼瞧着于飞,就好像看着一个聚宝盆。真是缺什么来什么啊,老天待我不错。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于飞把皇帝所有的收入一列,果酒的,香皂的,物流的,钱庄的。皇帝一个人的财富,就盖过了国家每年的赋税。这些并不是死钱,而是在不断的滚动,每天都在变大。 我竟如此有钱?皇帝被吓着了。 “爹爹如此多钱,大娘娘的新宫殿,可要盖得漂亮点。”于飞算完了账,顺口说道。内侍省正在规划,重新修建坤宁宫。 皇帝沉浸在有钱人的快感中,只觉意气风发,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想象着自己在朝堂上,终于可以变得强硬,再不用受到大臣们挤兑,更不用因为吃个海鲜,都被言官说三道四。 直到何正走进来禀报,皇帝才清醒过来。 “和叔回来了。”皇帝说道。 “陛下,我带回来一人,乃是兵部派去西夏的暗探。”陈景元说着,一招手,秦彻从外走了过来,向着皇帝跪倒行礼。 “臣兵部职方司翊麾校尉,秦彻,叩见陛下。” “起身说话。”皇帝很是和蔼。 “这是二皇子殿下。”陈景元一指于飞,秦彻忙又躬身行礼。 随后,秦彻“刺啦”一声扯破了自己的衣服。正当众人惊疑不定,秦彻却从衬里儿,拽出一卷白绢,轻轻展开铺在地上,足有七尺长。上面绘着城池村庄、山形水势,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竟是一副军事布防图。 “这是臣等二十三人,花费三年时间,绘制的西夏十二监军司以及横山军事布防图,兵力、装备、防御、地形、水文,皆有记录。” 皇帝的手抖了一下,心情有些激动。自从大宋对西夏两战两败,朝堂日夜都在担忧,西夏会不会再度侵犯大宋。满朝文武一个个战战兢兢,拿不出任何方略。 谁曾想,早有军士潜进了西夏腹地,舍生忘死,竟带回一副军事布防图,却是在为进攻西夏而准备。两相比较,他的大臣们就是个笑话,怎不让人心生感慨? “卿等二十三人,真壮士也。”皇帝不吝褒赞。 秦彻虎目含泪,扑通跪倒。“臣等愿为陛下效死。” 心情稍定,秦彻细细的禀报了西夏经历。西夏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强大。资源匮乏,就是西夏的硬伤。除了青白盐,西夏啥也不产。 由于战争爆发,大宋禁止青白盐入境,使西夏失去了直接的经济来源。不仅缺钱,粮食、绢帛、铜铁、布匹、茶叶,所有的生活用品样样奇缺无比,造成物价昂贵,西夏官府根本无力抑制。 民穷财尽,人怨沸腾,内乱不止。这就是西夏的现状。 “臣等探查到,元昊欲再度起兵犯宋,强夺丰州。只是未及探查到具体计划,已被暗堂察觉。仅有臣一人撤出兴庆府,其余诸人都被抓捕杀害。”秦彻有些黯然。 “丰州?”于飞不知道丰州在哪里,却恍惚有些前世记忆。只记得历史书中有些记载,好像是庆历元年,西夏攻占了丰州。可不就是现在么? 军国大事,皇帝赵祯不敢大意。纵然秦彻说的模糊,但是对西夏的狼子野心,再小心也不为过。何况,皇帝现在很有钱,足以支应一场大战。立即传召宰执重臣入宫,连夜商议应对之法。 皇帝自己都没有发现,自从有了钱,他的心态已经发生了极大变化。从前很多不敢想、不敢做的事,现在从容的多了。 ———————————————————————— 用高继宣的话说,殿前司被一粒老鼠屎,祸害了一锅汤。殿前诸班直中,被王怀举查出四十多人谋逆,这个数字让皇帝赵祯惊怒不已。甚至对整个殿前司失去了信任。 哪里有那么多?高继宣自然不信,都是被攀咬出来的。王怀举那厮太可恨,高举屠刀,早将那班人吓的心惊胆战,只要能活命,还不是让说什么就说什么? 自高继宣以下,当夜值守的诸班直,全部受罚。近千人被降等迁并州驻防。高继宣被贬为并州兵马钤辖,从高高在上的殿帅,一撸到底。他明白,自己被牵累了,不然,皇帝无法服众。 只要皇帝的信任还在,过个两年,自然可以回京。 但是,跟着一同出京的诸班直,却如丧考妣。本是天上的凤凰,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了,而且还是落在了泥潭里。这里可是边塞,战争的阴霾就在头顶。 指不定什么时候,敌人就会打过来。仪仗走的再好,上了战场屁用没有,那可是要真刀真枪的玩命儿。 高继宣当然知道手下的德性,根本不能依靠。二话不说,诸班直全部打散,编入当地驻军,降为最低等军卒,日日操练。但有不服,立时严惩。 没过两日,王怀举也紧随着来了并州。若说诸班直最恨谁,王怀举排第一。都是因为这个阉人,自己才落到如此境地。 一众班直自是恨得牙痒,看着王怀举,一个个面色不善。怕是随时都会暴起,好好的将之收拾一顿。但王怀举武功不弱,却是无人敢于动手。 高继宣很不待见王怀举。但没办法,王怀举受命担任并州走马承受,乃是皇帝的耳目。负责将并州的一举一动,禀报给皇帝赵祯,并且也有着监军的职责。 这对儿难兄难弟,在京城就是搭档。现在贬黜并州,又被皇帝搅和到一起。再看不顺眼,也只能认命。两人的公厅,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并州的情报系统,也是归属皇城司管辖。王怀举名义上,只是并州走马承受,但是哪个下属也不傻。这是他们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皇城司真正的老大,谁也不敢怠慢。 王怀举哪里是被贬,简直就是出京视察。被下属侍候的舒舒服服,比在京城还要惬意。但王怀举是有野心的,没有逍遥几日,就开始投入公事。 王怀举学着少年军的做法,将探事察子分成了情报组和行动组。情报组负责情报收集整理分析,行动组负责侦查刺探。 刺探的触角,不再局限于并州,而是突入了敌国境内。需要收集的内容更加广泛,经济、文化、政治、军事,无所不包。随着情报线的延伸,王怀举越发变得耳聪目明。 既然来了边塞,自然不能放过搏军功的机会。因为皇宫大内有着榜样。他的前辈秦翰,一生征战,屡立战功,官至彰国军节度使。乃是无数內侍心中的传奇。 这一日,京中有内侍赶到并州传旨,高继宣擢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恩州团练使、知并州。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77章 五子醉酒 东京城曹门大街以南,有宝积坊。粉墙青瓦,宅邸错落。从这里步行去皇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端的是寸土寸金,能住在这里的人家,非富即贵。 忽然,一户人家的墙头上,有个半大孩子露出头来。左右看了看,双手一用力,身子非常灵巧的翻上墙头,纵身跳下,稳稳站定。却是六毛。身子已经长的魁梧,虽十来岁,却堪比成年人的身高了。 紧随着他,下饺子似的,又跳出来四个,年纪相仿,一样都是虎背熊腰,甚是精神。正是陈景元的五个徒弟,偷偷的翻墙出来,准备去街市上游逛一番。 “六毛,带了钱么?”曲焕问道。 “叫师兄。”六毛眼一瞪,凶凶的说道。 “六毛,师傅可是说了,谁最能打,谁做师兄。”于大刀最能打,六毛不是对手。“你打的过我吗?” “下回比试,定要干翻了你。”六毛很不服气,昂头向胡同外面走。上次比试,输了于大刀一招,被他视为耻辱,日夜惦记着找回场子。 这里自然是陈景元的宅邸。六毛等人都住在这里,随着陈景元习武识字。最近一段时间,陈景元顾不上他们。交代了管家,监督他们习武。但是管家哪里管得了这帮小爷,一个错眼儿,已经找不到人了。 几人轻车熟路,显然不是头回出来。足走了多半个时辰,才来到一处繁华的所在。门楼高耸,开间宽阔,人声宣沸,摩肩接踵,各式的杂耍,让人眼花缭乱。美食飘香,能把自己舌头都吞下去。 这是一处说书瓦子,台上说书人,正在说三分。 小二眼尖,早瞧见几人,立时跑到近前殷勤招待。虽是几个半大孩子,但穿着不错,一个个器宇轩昂。只当是哪家衙内,可不是他小跑堂儿的敢得罪。 找了张桌子坐下,你一言我一语,争争抢抢,点了一堆吃食,自有六毛付账。却是六毛今日输了关扑,亲口答应请客,自不能赖账。 六毛几人还真是不差钱,人人都有小金库。仅是于飞的赏赐,就足够他们花销几年。何况,他们还有军职,是可以领俸禄的。 几人点了一壶酒,想要尝尝。甜滋滋、酸溜溜,甚是好喝,怪不得师傅每日都要喝酒,几人顿时开始争抢。片刻间,一壶酒被喝了个干净,都还没有过瘾。 不到半个时辰,五人喝了五壶酒。一个个小脸涨红,醉意朦胧,眼见着喝醉了。这种果酒,入口绵甜,却有后劲。一帮从未喝过酒的小子,一上来只图嘴上痛快,不醉倒才怪。 “大刀,我的钱袋子呢?”六毛喝的最多,却是喝上了劲,还要买酒。钱袋子被马大壮藏进了怀里,再喝就回不去了。 “不能再喝了,我们回去。”于大刀还保持清醒,一把扯起六毛,搀扶着向外面走去。要是让师傅知道,几人偷跑出来,还敢喝的大醉,这责罚可轻不了。 “喂,说书的,三分都听得腻了,换一个。”有人高声叫道,立时引得人人侧目。说话之人在包厢里,门帘挑起,能看见里面做了四五人,个个五大三粗,甚是魁梧。 “几位想听什么?来一段打虎殿下如何?”说书人是为了混口饭吃,客人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 “什么打虎殿下,那就是妖孽。”包厢里有人不屑的说道。 大堂里轰然大乱,嗡嗡声一片。到这里消遣的,基本上是百姓居多,闻听此话,可是一下惹了众怒。打虎殿下甚得百姓喜爱,在民间声望极高,岂容有人如此谩骂。 “嘭。”一声巨响,却是六毛一脚踢碎了桌子,踏着堂内的桌子,身子纵跃,猛虎一般冲向了包厢。 “敢骂二皇子,你找死。”五人向来一体,紧随着六毛,横冲直撞,向着包厢围过去。整个大堂里一片混乱,杯盘乱飞,惊叫不断。 包厢里已经开打,砰砰乱响。喝骂声,桌子碎裂声,肢体碰撞声,夹杂在一起,狂风暴雨一般,瞬间摧残了一切。 “咔嚓”一声,包厢木板碎裂,整个倒了下来。 包厢里四个汉子,有一人已经倒在地上,其余三人盯着六毛,惊疑不定,手臂都在轻轻的抖动。 他们和六毛对了几拳,从未想到,一个孩子,竟是势大力沉,震得他们双臂发麻。更有一人,被六毛一拳打的倒地不起。 六毛此时浑身热气腾腾,劲气流传,双目通红,仿佛一般,瞪着面前的三人。六毛兄弟五人已经瞬间锁定对手,脚踩五行步法,随时可以发起进攻。 “住手。”背后有人惊怒叫道。 说话之人穿着绿色的官袍,四十上下,脸庞白皙,留着长长的胡须,本应很是儒雅,但此时却有些气急败坏。 此人乃是开封府左厅推官刘清,本是应这四个汉子之邀,谁知来晚一步,就变成了这个场面。 六毛五人却是毫不理会,依然虎视眈眈,盯着面前三人,稍有异动,就会发起凌厉攻击。 那三人却是如见救星。为首之人是个高大的汉子,三十多岁,满脸的络腮胡子。他们在一瞬间,感觉到危险,仿佛被毒蛇盯上,整个人如入泥潭,呼吸都变得不再顺畅。 “刘签判,我等无辜被人攻击,还请明察。”汉子高声说道。 围观的百姓却是不干了,七嘴八舌,立时乱纷纷一片。 “分明就是你等辱骂打虎殿下。” “对小殿下不敬,活该被人打。” 刘清顿时头大,亲眼见证的百姓太多。他就算想偏袒,也不敢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东京城的百姓,可不是乡巴佬,他这点儿官威,真的不算什么。 东京城啥最多?当然是官最多。说不定这群百姓之间,就有人是哪位二三品大员的三舅舅的四表哥。 “几位且罢手,跟本官到开封府分说清楚。”刘清说道。 刘清话音刚落,外面呼啦啦闯进来七八名差役,却是附近的官差得了消息,迅速的赶了过来。气势汹汹进门,还不及说话,正看见推官刘清,立时缩了脑袋。 “你等来的正好,把他们都带回去。”刘清硬气了。 “小的遵命。”唱一个诺,转头变得凶恶,“全锁了,带回去。” 差役抖开锁链就要拿人,只是刚走近六毛等人,就觉眼睛一花,头上剧痛,然后就惨叫着飞了出去,扑通扑通滚倒一地,哀嚎不止。 战斗霎时开始。三个汉子见六毛等人动手,瞅准时机,也是闪电般出手,招招凶狠,威猛无俦。 只是他们失算了,六毛五人脚踩五行阵法,一人动,五人齐动,五行轮转,气劲不绝。刚躲过一人攻击,不料另一人攻击又到,手忙脚乱,毫无招架之力。 于大刀双手夹住一人拳头,曲焕神出鬼没,竟从腋下踹出一脚,正中对手迎面骨,一声惨叫,抱腿躺倒在地。 于大刀转头再看,对手已经没有站着的人。却是六毛和马大壮配合,转瞬间击晕一人,制住一人。马大壮人小心狠,照着对手小腿就是一脚,咔嚓一声响,必是被踹断了。 几个呼吸的功夫,六毛五人结束了战斗。地上躺了一片,一个个呻吟嚎叫,痛苦不堪。围观的百姓轰然叫好,大是兴奋。刘清傻眼了,瞪瞪的看着六毛等人,一时茫然无措。 四名大汉,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 “今日且饶了尔等,再敢对殿下不敬,必取尔等性命。”于大刀说完,立即拉着六毛往外走。打了官差,麻烦不小,不能再停留,必须赶紧走。 百姓一边叫好,一边让道。平民百姓最是崇拜英雄,何况是维护打虎殿下的英雄。六毛等人威风凛凛的出了门,然后逃之夭夭。 —————————————————————— 于飞随陈景元出了皇宫。 神机作坊因为新式刀剑亮相,终于引起朝堂注意。政事堂、枢密院,连番光顾神机作坊,亲自验证最新的炼铁之法,啧啧称奇。 新式炼铁效率更高,出铁量增了一倍,耗时却减少了三分之一。而且新法炼出的铁,硬度更高。经过能工巧匠之手,削铁如泥的宝刀宝剑,一柄柄的制作出来。 宰执们的本性又暴露出来,凡是好的物件儿,都想要控制在自己手里。神机作坊已然是军国重器,事关大宋国运,岂能让一个孩子胡闹?还是收归朝廷,遣重臣坐镇管理为好。 皇帝也知道,神机作坊交给朝廷,理顺了程序,才能协调各方资源,更方便运作管理,快速扩大规模,产出更多武器装备全军。如今,西夏已是蠢蠢欲动,容不得再耽搁时间。 皇帝和宰执重臣们,你来我往几个回合,最后双方妥协。将盐铁司辖下铁案、胄案,以及东西广备合并,成立军器监,以侍从官充任,掌监督制造兵器,统属各州都作院。 将神机作坊交给朝廷,于飞没有意见,他担心的是保密问题。大宋官府就是一个筛子,神机作坊交给朝廷,三两天内,怕是满世界都能知晓其中秘密。 于飞争取的结果,就是增派两个指挥禁军,专门负责军器监的安全保卫,刚刚回京的秦彻,被任命为都指挥使。 刚走近营门,于飞就听说,秦征和秦彻打起来了。 秦彻走马上任,立刻前来接管防务,和他交接的正是秦征。谁知这两人一见面,立时就红了眼。秦征大吼一声,发了疯一样,冲着秦彻就是一顿暴打。 秦彻手下的军兵不干了,拉开架势就要帮忙。少年军也不是吃素的,挺着枪也冲了过来,眼看着就是一场火并。 却是这时,秦彻和秦征抱头痛哭。这一下,让双方军卒都傻了眼,停住脚步,愣愣的看着两人,一时想不明白。跟仇人见面似的,先打了一顿,接着抱头痛哭,这是啥意思? 于飞的到来,让秦彻秦征收敛了情绪,冷静下来。坐下一说,于飞才明白,这俩竟是亲兄弟。 五年前,秦彻偷偷离家,留下一封书信,说是要去从军。此一去,再无消息。当时只有十三岁的秦征,陪着父母留在老家,读书习武。 三年前一场瘟疫,夺去了双亲的性命,只剩下秦征孤零零一人。还是当地官府,帮着秦征安葬了父母。 无依无靠的秦征,追逐着大哥的去处,历尽辛苦找到了延州。可是遍地军卒,却没有大哥丝毫消息。为了生存下去,十五岁的秦征投身军伍。 直到今天,兄弟俩才得以见面。刚刚死里逃生,转瞬又闻听噩耗,秦彻痛哭失声,数度昏厥、几近崩溃。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78章 霹雳出征 虽已进入秋天,但紫萱阁却是春色荡漾。靡靡丝竹轻吟,款款佳人曼舞。皇帝赵祯斜倚着矮榻,醉眼朦胧,追逐着舞动的人影。 昭容张氏,穿着薄如蝉翼的轻纱,赤着脚,极尽妍态。脚腕上银铃随着舞步,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声响。忽的一个旋转,纱裙翩翩飞起,如惊鸿乍现,美不胜收。 “美哉,霓裳羽衣,不过如此矣。”皇帝赞道。 后宫佳丽多矣,但能如张氏一般令皇帝迷醉,却无一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才是帝王该过的日子,想想过往的种种,简直就是帝王的耻辱。 自从张氏回来,皇帝几乎夜夜流连紫萱阁。身体经过八段锦调理,早已不复羸弱,气血旺盛,日渐强壮。使他焕发精神,大展雄威,获得从未有过的满足之感。 “臣妾昨日见到了父亲,头上竟生了白发,日渐老迈。”张氏偎在皇帝怀里,说起父亲,泫然欲泣。 “是啊,国丈今年五十有四了吧?”皇帝轻轻搂住张氏的肩膀,有些感叹的说道。 “官家,父亲已近花甲,才是个小判官,那盐铁使,可还没有父亲的年纪大。”张氏扭着身子,向皇帝撒娇。 皇帝呵呵笑着,却是不肯接话。他自然听得懂,张氏给他的父亲要官呢。给个官倒是无妨,闲散清贵的官职多了,但是盐铁使却不行。这个位置是要做事的,一国财计重任,岂能不慎? “官家,方才有急脚递,送来并州的消息,要不要小的呈过来?”站在角落的何正,忽然跨前一步,低声说道。 何正是什么人?日夜跟在皇帝身边的近侍,眼睫毛都是空的。皇帝刚一沉吟,他立时明白,该自己出面了。 “你个惫懒家伙,尽会坏朕的兴致。”皇帝佯怒道。 一边懒洋洋的站起身,冲着张氏抱怨,“真是忙不完的政事啊。延州消息事关军国重事,怠慢不得啊。娘子先歇着吧。” 说着,往外走去,何正紧跟着出去。张氏无奈的叹口气,暗暗咬牙。她如何会看不出,这是皇帝两人唱的双簧戏。 何正是自己人,他这么做就是告诉自己,盐铁使一职求不到,皇帝不会答应。可是自己父亲,偏偏就看上了这个职位,千方百计想要得到手,真是愁煞人。 何正对皇帝,那是忠心的很。他可以帮自己从冷宫出来,却绝不会为了自己,让皇帝颜面受损,更遑论其他了。 出了紫萱阁,刚走几步,皇帝忽然停了下来。侧头看着何正,似笑非笑,直到看的何正心里发毛,皇帝才哈哈大笑。 “何正,你都要成精了。”皇帝说道。 何正心跳似乎都漏了一拍,这句话可吓的他不轻。低头不敢说话,心念急转,猜测着皇帝话里的意思。 他当然知道,皇帝不会无缘无故的,冒出这么一句话。皇帝的每一句话,谁也不敢当成是无意之言。他一时想不明白,只是更加小心的侍候着,越发的恭敬了。 回到福宁殿,皇帝赵祯的神情变得严肃。最近几日,他已经相继收到边关传来的消息,延州、渭州、麟州,都奏报说西夏蠢蠢欲动,已经有哨马游走在边界。看来与西夏的战事,就在眼前了。 枢密院已经制定了方略,当然是以防守为主。在宰执的心中,或许认为能守住边塞不失,就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张亢从河北调往西北,为泾原路兵马钤辖、知渭州。 此人由谏院余靖推举。皇帝赵祯知道此人,张亢此人进士及第,文武双全,曾任镇戎军通判。镇戎军是对夏前线重镇,防务职责甚重。张亢久在边关,多年领兵,富有谋略。正是镇守渭州的最佳人选。 打开一份密封,正是并州走马王怀举的密报。 王怀举已经将密谍派入了西夏境内,探查到不少消息。时近九月,秋高马肥,正是骑兵出击的最好时机。此时的西夏,十二监军司都在集结,兵力超过十万。再加上横山番部,总兵力怕会达到十五万。 “骑兵啊。”赵祯叹息,他就是搜遍全国,也凑不出十万骑兵。但是西边、北边,却都是以骑兵为主,驰骋战场、往来如风。让大宋始终处于战略被动。 奏报中还说了一件事。高继宣借着剿匪,正在加紧练兵。他将驻军一部部带出,寻找周围盗匪。行军中整顿军纪,操练队伍。并开出悬赏,激励军兵奋勇争先。几场战斗下来,军兵杀气大盛,并州周边的盗匪遭了大殃。 秦彻居功至伟,皇帝赵祯心里想着。正是秦彻,提前带回了西夏消息,政事堂、枢密院才有充裕的时间制定方略、调兵遣将。 昨日,政事堂已经行文河东路,责令转运使文彦博,就地征发民夫,加紧转运粮草军械。 东京城外,五万禁军已经整装待发。他们将在战争的第一时间,奔赴前线。战争的巨兽,已经张开血盆大口,注定将有无数钱粮填进去,还有无数的性命。 “秦征出发了吗?”皇帝低头看着奏报,问道。 “回官家,今夜已秘密出京。”何正答道。 秦征带领着一百少年军出京,这是皇帝赵祯的杀手锏。没有几人知道,神机作坊除了锋利的刀剑,还有更霸道的霹雳弹。 第一次眼见霹雳弹的威力,皇帝赵祯差点心神失守。霹雳弹炸开的声势,简直就是神雷天罚。巨大的声响,震聋了耳朵,强烈的气浪,隔着百步都感觉得到冲击。 甲胄被绑在木桩上,以十步半径围成一个圈儿。放在中心的霹雳弹被引爆,滚滚浓烟中火光一闪,巨响声中,木桩被掀飞,炸出了一个大坑。 检视甲胄,已是破碎不堪。霹雳弹的碎片,击穿甲胄,深深的刺入木桩。数根碗口粗的木桩,竟被炸裂折断。若是在人马群中炸开,岂不连人带马炸成碎块?那场景,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参与实验的所有人,被下了严厉的封口令。 皇帝废弃了于飞的手榴弹,亲自命名霹雳弹。由秦征带着一百名经过投弹训练的少年军,押送五千枚霹雳弹,秘密出京开赴边塞。 在秦征的身上,藏着大宋皇帝、政事堂、枢密院联合出具的通关印信,乃是大宋最高级别令符。号令沿途各路、州、县不许阻拦,不许检查,按照最高规格提供补给。 皇帝赵祯要让这支神秘之师,出其不意的出现在战场上,以最凶猛的姿态,给西夏军兵一个最狠厉的打击,彻底击垮西夏的斗志。从而快速取得此次大战的胜利。 皇帝赵祯取过毛笔,在纸上重重的写下两个大字,银钩铁画,力透纸背。霹雳,正是这支部队的军号。 ———————————————————— 城外汴河弯,一座豪阔的庄园。庄园的四周槐杨成片,将整座庄园都隐藏在暗影之中。此时,西北风正劲,夹着凛冽寒意。 庄园内房舍很多,鳞次栉比,高低错落。夜色中,点点灯火从窗棂间透出。园内的道路两侧,种植着不少的桂花树。此时正是花开时节,花香馥郁,令人沉醉。 沿着青石道路,向深处走。穿过一道月亮门,一池碧水赫然出现在眼前。池边有一座小亭,四角悬挂着灯笼,将亭子内外映照的分外明亮。 小亭里背手站着一人,一身青衣,气度沉凝。江子甫一见,急忙快走几步,来到那人身前躬身施礼。 “学生江懋参见王爷。” “哈哈,子甫,不必多礼,快快坐下说话。” 赵允让满脸堆笑,让人如沐春风。亲自扶住江懋手臂,引着他坐下。在亭子中,早已准备了酒菜,菜肴精致,美酒飘香。这番招待,让江子甫受宠若惊。 江子甫虽一介书生,但腹有锦绣,谋略过人,深得赵允让看重,倚为左膀右臂。这些年隐身江湖,为汝南王府的大事奔走,立下汗马功劳。 江子甫上身挺的笔直,半个屁股虚虚的坐在凳子上。一番寒暄过后,才开始说起正事。 “学生此行见到了张元。”江子甫说道。 张元何许人也?乃是西夏国相,被李元昊倚为臂助的军师。但此人却是汉人,殿试时被黜落,心怀愤恨。自视才能难以施展,叛宋投夏。好水川之战,张元辅助元昊大败宋军。 题诗道: 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 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赵允让眼睛一亮,又不着痕迹的垂下目光。他没有接话,等着江子甫说下去。风中灯笼摇曳的更加厉害,昏黄的光影映照着两人,脸色一时显得明暗不定。 “那张元让学生带了一句话。”江子甫说着,心里却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好著金笼收拾取,莫教飞去别人家。” “只此一句?” “只此一句。” 赵允让腾的站起,胸膛起伏,眼睛里就要喷出火来。他的一番心机,只不过是一厢情愿。张元早看透了他的心思,对他的一番谋划,根本瞧不上眼。 好好守着你的鸟啊,莫被人抢了去。 良久,赵允让回复了平静。只要能得天下,些许羞辱,只当清风拂面。他想的透彻,只要自己登上至尊之位,早晚灭了西夏。今日之辱,自能千倍百倍的报复回来。何必在意张元的态度? “西夏何时发兵?”赵允让问道。 “九月。”江子甫沉声回答。 张元不可能告诉他具体的时间,能得到一个九月发兵的承诺,已经很不错了。从西夏返回,他走了一个半月,如今已是八月底了。或许此时,西夏已经跨过横山、陈兵边境,准备进攻了。 汝南王府的谋划,就是协助西夏夺取丰州。 麟、府、丰,三州地处要冲,西与西夏接壤,北与辽国相邻,是控扼西北,防御辽夏,屏蔽河东的战略要地。 麟、府、丰,三州防御互为犄角、互为援奥。一旦丰州有失,麟、府二州顿成孤城,之间联系中断,彼此只能困守,形势将会异常艰难。麟、府、丰若陷落,西夏将直入河东。 赵允让在心里盘算着,推演战争的走势,嘿嘿冷笑。只要西夏出兵,西北的盐枭也会趁机起事。虽不能有什么大作为,但是足够牵制西北的兵力。 到那时,内忧外患、朝堂震动,天下大乱。只要稍加推动,擅动刀兵的指责,就会落在赵祯的头上。焦头烂额的赵祯,拿什么抵挡煌煌大势? 只要自己适时站出来,消弭战祸,就是力挽狂澜的中兴之主。或许到那时,根本不必动用武力,一帮惶惶不可终日的朝臣,为了自己的利益,已经毫不犹豫的抛弃了皇帝。 “萧禹现在何处?”赵允让冷然问道。 “回王爷,刚收到传书,萧禹已带人进入了丰州。” 亭子外面空无一人,却忽然传出声音,江子甫吓了一跳。定定心神,知道这是王府的暗卫。虽然自己看不见,但是亭子周围,不定隐藏着多少人马呢。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79章 暗潮涌动 秦红英住进了玉璋苑,贴身保护二皇子赵曙。 起因却是东京城里,突然闹起了妖怪。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他亲眼见到了那妖怪,像个帽子,黑乎乎的,飞的极快。 谣言像瘟疫一样,迅速的传开。越来越多的人声称,他们看见了妖怪,不仅会飞,还会变化。一到夜里,就出来伤人。 谣言传的沸沸扬扬,东京城人心惶惶。天一擦黑,家家关门闭户。繁华热闹的夜市,也变得冷冷清清。 开封府为了稳定人心,派出了大量兵丁差役,持着火把刀枪,沿街巡逻。但是,事情出乎意料。开封府的举动,仿佛印证了妖怪真的存在。不仅没有将谣言压下去,反而变得更加汹涌。 “前天夜里,崇仁坊出了事。”秦红英幽幽说道,“一家十几口,全死了。伤口全在脖子上,就像是狼爪子一把抓死。” 秦红英用手比划了一下,吓得周围一片惊叫。 秦红英穿着禁卫的服饰,很是英武。但她的神情,却暴露了心底隐藏的恐惧。没办法,囿于此时人们的见识,人人敬畏鬼神,对神秘未知的自然充满恐惧。 妖怪一说,正好击中他们最脆弱的神经。 即便是秦红英这样,身具高超武功,同样对神秘莫测的妖怪感到害怕。但她心里挂念于飞,虽然心里惴惴不安,依然要进宫,只有守在于飞身边,才能让她心情稍定。 香草、六毛等人,也一起回到了玉璋苑。 六毛五人醉酒的当日,陈景元发了大脾气,自是一番狠狠的教训。不过,这五人修炼混元九式,皮糙肉厚,根本不当回事,嘻嘻哈哈就抗了过去。 香草是当仁不让的大师姐。恼恨他们出去不带自己,给陈景元出主意,让六毛等人抄书。这下可比打一顿厉害,直抄的六毛手脚抽筋,痛苦不堪,一副生无可恋的架势。 原本,五个人一进玉璋苑,立刻开始撒欢。冲着二十多名少男少女,抢着炫耀那天的神武英姿,连说带比划,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直让一帮少年围着他们,崇拜的眼冒金星。 于飞听的一脸生无可恋。为什么?行动不自由呗,羡慕呗。 看看这五个棒槌,活的多精彩。高兴了溜出去喝喝酒、听听说书,不高兴了就逮个倒霉蛋揍一顿。没心没肺,无忧无虑,这才是童年的样子好不好? 哪里像他?于飞觉得自己已经老了。整天长吁短叹,开始忧国忧民。他已经竭尽自己所知,努力的改变大宋的命运,但是年纪有限,能力也有限。 上一世,与西夏的三场大战,就是大宋走向衰败的转折点。从此一路滑坡,再也没有站起来。那么这一世呢?眼下就要发生的战争,会走向哪里?于飞不知道,所以很担心。 秦红英也很担心,不过和于飞不同。她担心的是妖怪会不会杀到皇宫里来。为此,她进宫做了禁卫,贴身保护于飞。 此时的东京城,已被巨大的恐慌笼罩。 随着有人家被妖怪杀死,谣言更是喧嚣到了天上。有说那妖怪变化成一头狼,闯入人家生吃人肉。也有人说,谁家的谁谁被妖怪给吃了,说得有鼻子有眼。还有人说,哪个颇有胆气的年青人,曾拿起刀枪抓捕。可是,那个妖怪飞行极快,转瞬即逝,根本追不上。 大户人家有护院,普通百姓可就惨了。到了夜里,一家人也不敢睡觉,拿着棍棒菜刀,一晚上敲锣叫喊,给自家壮胆,也想借此吓退妖怪。 于飞不信什么妖怪,但身边的宫女內侍,一个个瑟瑟发抖,满脸惊惧。年纪尚小的一帮小会计们,更是小脸吓得煞白。眼睛四处乱瞅,暗影里好像都藏着妖怪。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反过来想,有妖则事必反常。西北战事一触即发,偏在此时,京城出现了妖怪作祟?这谣言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了吧。 这是有人要生事啊,于飞嗅到了浓浓的阴谋味道。究竟是西夏细作,还是有人借机生事? 皇帝赵祯更愿意相信,这是一场阴谋。 他已经得到奏报,竟然连禁军军营中,也开始疯传妖怪杀人的消息。甚至有军卒,被杀死在营房里。仵作验过尸体,伤口在脖子上,整个脖子被利爪刨开,疑似狼爪。 这个奏报让赵祯惊疑不定,难道真是妖怪? “官家,子不语怪力乱神。定是有人暗中蛊惑,以达不可告人之目的。应责令开封府严查,找出谣言源头予以重惩。” 宋庠往前一步,躬身说道。宰执重臣,自有见识,岂能惑于此等子虚乌有之事。以阴谋论推理,才符合朝臣的思维逻辑。 “启禀官家,”郑戬身为枢密副使,更关心军队的稳定。“禁军护卫京城安危,责任重大,不容有失。如今军中谣言四起,恐有人趁机作乱。必须严令各军,立刻将谣言弹压下去。” 皇帝默默的听着,没有立即表态。这些话都是应有之义,中规中矩,说不上错,但也无甚大用。 谣言传的沸沸扬扬,妖怪杀人之事愈演愈烈,东京城眼看就要大乱。想要彻底解决恐慌危机,非霹雳手段不能建功。 “张卿有何良策?”皇帝赵祯点名了。 御史中丞张方平素有见识,能谋善断。见皇帝问询,跨前一步说道,“回官家,臣有一策,或可止住谣言。” “哦?”皇帝大喜。“有何良策,快快说来。” “设下重赏,令百姓向官府举告。”张方平沉声说道。 如此简单?皇帝愣了一下,与自己的期待相差很远,这可不是张方平的水准。转头看向晏殊,却见晏殊已是眉头皱起。不对,皇帝一醒神儿,再细细琢磨,才恍然大悟。 “厉害。”皇帝赵祯暗暗赞道。 重赏一出,必有人垂涎。能将幕后之人抓到,那自然最好。即便抓不到真凶,也能引动民间贪念,攀扯出一些倒霉蛋。 到时,只要告诉百姓,真凶已经抓到,所谓妖怪,根本就是一个阴谋。是有人别有用心,图谋不轨。百姓明白不是妖怪作祟,自然不会再恐慌。谣言不攻自破。 此策果然是深谙人心,端的老辣。虽然有些故意引导百姓,攀诬无辜之人,稍显阴狠,但非常之时,自要有非常之法。些许瑕疵,在快速平复谣言之前,可忽略不计。 事情有了解决的办法,皇帝赵祯立时感到一阵轻松。说是阴谋,其实也是猜测,毕竟时机太巧。到目前,还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皇城司的探事察子,日夜监控着东京城。汝南王府自然是重点监视,有什么风吹草动,皇帝了如指掌。 自从发现密营,皇帝赵祯对汝南王府起了戒心。虽说没有拿到证据,不能把汝南王府怎么样,但是,也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皇帝不动声色,自然是要让赵允让自己跳出来。 现在赵允让装起了孙子,缩在王府不露头,还真的让皇帝无可奈何。但是赵祯相信,就没有不吃腥的猫。只要心中有图谋,蹦出来搅风雨,那是迟早的事。 陈景元对皇帝说过一件事,汝南王府曾经为了抢夺铁矿,杀了秦红英一家。这件事让皇帝联想起一封密信。信上说,甲三千副,弩五千具,矢三万两千支,已至密营。 制作这些武器,当然需要大量的铁,抢夺铁矿也就顺理成章了。但是,有多少这样的铁矿?是否还有其他的产业?答案是肯定的。隐藏在暗处的,肯定比暴露出来的多的多。 皇城司已经派出人手,分赴全国各路秘密查访。赵祯现在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耐心等着他的大堂兄粉墨登场。 ———————————————————— 刘清认为自己是辽国人。事实上他的父亲就是辽国人,不过他的母亲却是江南汉人。而他,继承了母亲的清秀温婉。在他身上,一点看不出辽国人的影子。 因为长相的缘故,他从小被秘密带走,受到严格训练。十七岁,他受命赴南朝科举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所在,乃是南院僧录司的一处训练场。自己是幸运的,很多同伴已经死去了。 “二十年了啊。”对着烛火,刘清长叹一声。 他都已经忘记自己辽人的身份,真的和宋人一般。习惯了南朝精美的饮食,穿着华美的服饰,说着大宋官话。他已官至开封府推官,已经娶妻生子,他已是正常人。 十天前,一早醒来,却猛然见到枕头旁边,放着一支青铜箭簇。惊愕了很久,万分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他不敢,这是南院僧录司的信物。 南院僧录司没有忘记他,现在找来了。 箭簇就是军令,刘清没敢耽搁时间,立即起身外出。僧录司有规矩,潜伏的暗桩见到箭簇,必须在当日,与对方取得联系,否则视为背叛,杀无赦。 走到街上,招手叫过一辆载客的马车,向西城而去。到了西门,又换过一辆马车,出城绕向了北门。 一个多时辰过去,刘清坐到了一间包厢里。他的对面是一个妇人,三十多岁,脸如满月,身宽体胖。经过必要的切口验证身份,才说起了正事。 “上头有令,送两名女子入宫。”妇人说道。 “入宫?”刘清愣了一下,这事说简单很简单,推荐给内侍省,只要女子身份没有问题,就可送入宫中。 但也很不简单,因为去年曾有刺客混入宫中,现在检查的更细致严格,甚至连推荐人都会被皇城司调查。 “可有问题?”见刘清沉吟,妇人问道。 “没有。”刘清迅速答道,哪敢有问题?僧录司的规矩,明知有危险,也必须服从命令。 “她们的身份都已造好,是你老家来的堂侄女。”妇人说道,“两天后,她们就会到东京,投靠你这个堂叔。” 刘清点点头,没有说话。这是命令,可不是与他商议。 “这次随我一起来的,还有四名绿林高手。需要你为他们安排一个身份,方便留在东京。”妇人看着刘清说道。 “这个没有问题,你让他们来见我即可。”刘清沉声应下。 “很好。”妇人站起身,脸上终于露出笑意。“再等几日,待安排了你的侄女们进宫,你就可以撤离了。” “哦?”要撤离了吗?刘清恍惚了一下,竟猛然生出舍不得的情绪。神思不属的走出酒楼,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自己彷如遗世独立,与他们越来越远,格格不入。 哪里是遗世独立,分明被抛弃了。大辽早已没有自己的家,如今大宋的也要失去了。天地之间,自己已无立锥之地。 收回纷乱的思绪,刘清苦笑一声。死亡才是细作的归宿,被抛弃反而值得庆幸,起码还活着。但僧录司准许自己活着吗? 摇摇头站起身,他还要去一趟开封府大牢,把那四个憨货放出来。那一日,六毛等人跑的太快,这四人可没有那么好运。 围观的百姓不依不饶,群起指责四人对皇子不敬。刘清身为开封府推官,众目睽睽之下,哪里敢放这四人离开?只能先抓回开封府,关进大牢,再运作一番放出来。 这四人断胳膊断腿,纵然已经医治,怕也要留下残疾。身为绿林之人,这就等于是废了。即便出去,也派不上用场。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80章 碧眼金狼 开封府按照皇帝的旨意,开出重金悬赏。并且让差役敲锣打鼓,沿街通告,务必人人皆知。仅仅两天时间,开封府就接到数十宗举报。王拱辰不敢怠慢,立即派兵抓捕。 经过一番审问查证,大多数都是被人攀诬冤枉。但有三人,却是查出行踪诡秘,有不法迹象。一个是城内天清寺的和尚天赏,另两人却是城外青风观的道士耿概、张刚。 这三人虽僧道不同,却有一样,都是利用术法拉人入教、骗财骗色,皆是不法之徒。虽然和妖怪之事并无确凿关系,但是这三人蛊惑人心,宣扬邪教,已是足够斩头之刑。 王拱辰眼睛一亮,心道,就是你们了。立即上了枷锁押入大牢,对外宣称,已经抓到造谣之人。开封府查明,妖怪吃人之事,都是这三人捏造,根本子虚乌有。 开封府差役再次敲锣打鼓,走上街头通传。这个消息立刻长了翅膀,一瞬间飞遍东京城。无数人家走上街头,压抑在头顶的阴霾散去,万民欢庆,直比过节还要热闹。 仅过了一日,朝廷已经批复下来。为安定民心,斩立决。 斩刑在大宋已经很少见,要经过严格的道道核准,批复程序繁琐。除非谋逆大罪,其实大宋更多的是流放。此次却是特例,妖怪吃人造成的恐慌遍及全城,影响太大,涉及太广。 一大清早,已有军兵封锁了刑场。刑场设在北门大街十字路口,时近巳时,三名死囚被军兵押送刑场。道路两旁早挤满了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声音嘈杂。 犯人的头发被高高的挽起,让犯人脖子更显眼。午时三刻,有刽子手上前,在犯人头发上,插上一朵红色的纸花,端起一碗酒给犯人灌下。 只听刽子手大喝一声“恶杀都来”,鬼头大刀寒光一闪,如电劈下。围观百姓一阵惊叫,再看时,犯人已扑倒在地,尸首异处。 人群中有一人,自始至终冷眼观瞧,面无表情。此人金发碧目,身形瘦小,仅有五尺多高,却是一名异族之人。他身旁的百姓并不为奇,东京城里异族人多了,奇形怪状,早已司空见惯。 异族人挤出人群,走到宽阔处,伸手招来一辆马车。 “去宜春坊。”很是流利的大宋官话。 一个多时辰后,异族人走进宜春坊一座院子。院子不大,但很精致,有着江南韵味。转过假山,是一处开阔的明堂,纱幔低垂,随风轻摆。台阶处,站着一人,正是赵宗咏。 “金狼上师,我们又见面了。”赵宗咏抱拳说道。 “呵呵,原来是四公子。”金狼上师淡淡说着,一边往堂中走去,对赵宗咏有些冷淡。 “这次的事情,还要多谢上师相助。”赵宗咏不以为意,跟着走进去,在金狼上师对面坐下。 “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当什么。”金狼上师说着,瞟了赵宗咏一眼,低头冲泡茶汤。“我答应过,要为四公子办两件事。如今一件已经办完,不知另外一件,要何时去办?” “上师请稍安勿躁,待我安排好,自会通知上师。” 赵宗咏有些暗暗咬牙,妄自他一直低三下四,奈何这个金狼上师油盐不进。若非他的身份,赵宗咏真想甩袖离开。只是不能啊,赵宗咏心中长叹,汝南王府需要借助摩尼教的力量,此人却是如何也绕不过去。 此人的身份可不得了,乃是摩尼教教主的大弟子,护教法王碧眼金狼,摩尼教第一战将。天赋异禀,武功高绝。 传说,摩尼教创教祖师,曾偶然得到一部上古奇功。典籍中记载,此功法修至大成,威猛绝伦、神游物外,有通天彻地之能。然而创教祖师穷尽一生,也未能修成,郁郁而终。 祖师将此功法,做为镇教神通传给后人。并留下遗言,无论是谁修成神通,皆奉为教主。但是千年易过,奈何奇功艰深晦涩,摩尼教无数惊才绝艳,竟无一人能够修成。 金狼乃是西方异族之人,从小流落广州。天赋异禀,身具神力,被途径广州的摩尼教教主发现,收为弟子,传授武艺。谁都不曾料到,金狼竟机缘巧合修成了镇教神通。 虽然没有典籍上描述的那般神奇,但身具变化之能,身体可大可小;掌力开碑碎石、威猛绝伦。全教上下,无一人能接下他一掌。教主亲自承诺,金狼为摩尼教下任教主。 赵宗咏从未见金狼施展过,但能被称之为神通,想必是极为了得。其实,从前几日妖怪的传言中,他也能推测一二。 因为,金狼就是那个妖怪。 传言中,妖怪像个帽子。赵宗咏实在不敢想象,一个人的身体,竟能缩成帽子大小。应该比帽子要大,妖怪从高处迅速飞过,惊慌的百姓只是记住了形状而已。 璞头乃是个扁圆形,后面缀着两个长脚。仔细想想,可不就是一个人缩成团,下面是两条腿么? 赵宗咏和金狼已是第二次碰面,上一次是在白马津。 汝南王府,早有跟摩尼教结盟的想法,只是摩尼教选择了燕王后人,对汝南王府根本不予理会。奈何襄阳王赵允良志大才疏,一败涂地,连摩尼教也一起遭受重创。 赵宗咏曾经多次示好,约见摩尼教高层,都如泥牛入海,毫无音讯。但这一次他抓到了机会。 却是跟踪陈景元的暗卫,无意发现了冯万如的踪迹。等到赵宗咏赶去的时候,冯万如已被陈景元擒获,关进了白马县监狱。 赵宗咏调动人手,劫了白马县大狱,救走了冯万如。 不曾想,那冯万如竟是金狼的小师妹。得知事败,金狼亲自赶赴东京前来救援。 这金狼确实厉害,陈景元都查不到线索,他却神奇的找到了大河园。关键时刻,若非冯万如出声阻止,锦毛鼠此时已是只死老鼠了。 感念赵宗咏救助之恩,金狼答应,为他办两件事。 第一件办的漂亮,成功引起了东京城恐慌。 只是朝堂也有高人哪,竟迅速的抓到了几个替死鬼。今日开刀问斩,想来恐慌会很快平息,竟是做了无用功。若是再迟几日,情况可就不同了。 “父亲大人想和上师见一面,只是不太方便出府。不知能否请上师过府一叙?”赵宗咏说道。或许只有父亲出面,才够分量和摩尼教谈谈结盟的事。 金狼抬起头,看了赵宗咏一眼。很快神色一正,抱拳说道,“既是王爷相邀,在下敢不从命。” 赵宗咏兴冲冲的告辞离开,他从金狼的态度上,看出了双方结盟的可能。赵允良已成过去,摩尼教同样需要寻找新的盟友。除了汝南王府,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金狼当然知道赵允让想要什么,同样,摩尼教也需要盟友。 这一次失败,可谓是损失惨重。数千精英被官军屠杀,经营多年的东京分舵被连根拔起,甚至连小师妹也差点死在这里。 摩尼教需要蛰伏休养。但是想生存下去,却需要权力的保护。摩尼教与汝南王府,不过各取所取罢了。 ————————————————————- 玉璋苑里,于飞正在读书。他有了新的老师,龙图阁学士、史馆修撰宋祁。四十来岁,面白无须,浑身都透着书卷气,很是儒雅。 德妃苗氏非常推崇宋祁,给于飞讲过宋祁的故事。 天圣二年,宋祁与哥哥宋庠同时科举高中,宋祁被礼部拟定为一甲第一名,而宋庠第三。 当时,太后刘娥垂帘听政。听到说一家兄弟俩,同时高中,甚是惊奇。但是弟弟排在哥哥前面,于理不合。 她把哥哥宋庠点为状元,弟弟宋祁放在了一甲第十名。刘娥认为,前三名被他一家占去两个,恐遭世人非议,自作主张进行了调整。 在民间,宋庠、宋祁,被称之为兄弟双状元。 宋祁五日为于飞授一次课,其余时间自学。原本有內侍授课,奈何內侍自觉教不了于飞,早已请辞不干了。 宋祁乃是皇帝钦命的教授,正儿八经的先生。于飞不敢造次,老老实实读书,认认真真回答,很是乖巧。让宋祁很是满意,但等他见识过于飞的过目不忘,就不仅是满意了,而是满意极了。 于飞要读的书可不少,一共三本。一本关于历史上著名的君臣,十卷;一本囊括了立国至今发生的一百件大事,十卷;最后一本,用插图描绘了郊祀大礼,包括使用的各种物品,如旗幡、旗帜和车辆等,共三十卷。 对于他这个年龄,课业已经非常繁重了。皇帝说了,皇子智慧早开,不能以常理待之。好吧,宋祁心想,既然皇帝都舍得,那就狠劲的来吧。学完这些,还有五经呢,还有五经注呢。 下了课,于飞恭恭敬敬的行礼,问了一个问题。 “先生,朱雀门的横额上,为何写为朱雀之门?” “此乃太祖问韩王赵普之言。韩王答,‘语助耳’。”宋祁说道。 “那太祖说,‘之乎者也,助得甚事’,该做何解?” 宋祁顿时一脑门黑线。难怪所有內侍,都说教不了,打死也不干,果然是个熊孩子。那是你老祖宗说的话,你让我怎么解?我敢说太祖的话不对吗? 于飞这么问宋祁,却是有因由的。五天前,宋祁给于飞授课,讲解《论语》卫灵公篇。 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 何意呢?说,卫灵公向孔子问军队列阵之法。孔子回答说:“祭祀礼仪方面的事情,我还听说过;用兵打仗的事,从来没有学过。”第二天,孔子便离开了卫国。 这篇文字,被士大夫们渗透到皇家的课业之中。他们所编撰的教材中,只是讲述早先帝王的轶闻,赞扬帝王尊师重教、笃好学问,对所有用兵的先例一概不提。 因为孔子不言兵,所以士大夫们在刻意的回避。他们希望教出的,是一个温文尔雅、垂拱而治的皇帝,而不是杀伐果断的帝王。 大宋儒学昌盛,在士大夫的逻辑中,帝王不会因为行事果断、开疆拓土,或提高人民福祉受到称赞,而是因为遵从师教才被褒扬。 皇帝都被教成了乖宝宝,任由士大夫摆置。宋祁给他灌输这样的理念,所以,于飞用太祖的话挤兑宋祁。之乎者也,助得甚事? 敌国大兵压境,写一篇檄文就能退兵吗? 气跑了宋祁,于飞招手叫过元童。一弯腰,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带鞘的匕首。元童欢叫一声,双手接过,轻轻抽出匕首,仿佛一道水光出鞘。 匕首很精致,长一尺一寸,刀柄刀刃各占一半,握在手里很是得劲儿。这是于飞让匠人精心制作的,一共两柄。匕首刀刃细薄,略略弯曲,刀背锯齿状。削铁如泥,锋利无比。 元童兴奋的舞动起来,不自觉的,演练起近身格斗的刀法。方寸之地,闪转腾挪,迅如疾风。刀光隐在肘后,倏忽间寒芒吞吐,转瞬又消失不见。 “好刀法。”一声喝彩传来,元童猛地收住身形,匕首已消失不见。看向身后,却是秦红英正站在檐下,很是好奇的看着元童。不知他哪里学来如此精妙刀法。 “红英姐姐。”于飞打着招呼,元童已经躬身一礼,转身向外退走。看到这个架势,秦红英知道,这是小殿下的秘密。也不询问,就当没看见。 “你的小王妃来啦。”秦红英满脸戏谑的说道。 于飞满脸黑线,瞬间抓狂。果然是眼前报,还得快。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81章 妖童武吉 高滔滔今日的装束很特别,头发向上挽起,露出长长的脖颈。下身穿着灯笼裤,脚上一双小皮靴。上身的衣衫过膝,打着襻膊儿,腰里系着丝带。竟有了英姿飒爽的模样。 这应该是时下贵妇贵女骑马的装束。于飞觉得很惊艳,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样穿着。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后世,看到了校园里青春美少女。 高滔滔领了一条狗、一个人。这条狗浑身白毛,蹲在那里昂着头,快赶上高滔滔的身高。虽然高大,却很是温顺听话。 人却是一名內侍,十来岁的样子,个头不高,瘦瘦弱弱的,低着头。瞧见这名內侍,于飞没来由的,突然嗅到一股子血腥气,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看看其他人,根本毫无所觉,心底更是奇怪了。 “二皇子,可会骑马?”高滔滔开口问道。 “不会。”于飞实话实说。 高滔滔似乎没想到,于飞竟说的这么干脆。微一愣神儿,展开了笑颜。你总算是有个不会的物事,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呢? “我,可以教你。”高滔滔有些迟疑的说道,她还摸不准小皇子的脾性,不知会不会因此惹怒他。 “我没有马。”于飞心不在焉,一直思忖着血腥味儿。 那气味定在这个內侍身上,只是为什么旁人闻不到?一个年纪小小的內侍,能干了什么事,才沾惹上一身的血腥气?于飞想不明白,不由更加在意,时不时的瞟他一眼。 內侍生的很俊秀,安静的站在一边儿。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脸上也是干干净净。猛然间,內侍向于飞偷瞥了一眼,瞧见于飞正盯着他,又迅速的低下头。 这一瞥之间,却让于飞发现了端倪。这个內侍的眼瞳,方才分明闪过一道绿芒,虽倏忽间隐没不见,但如何能逃过于飞的眼睛?这一发现,让于飞更加好奇了。 “我有两匹很漂亮的小马,要不要去看看?” 高滔滔笑的更灿烂,听着于飞说没有马的话,她都能听出于飞心里的怨念。于飞曾经赢了她两次,得了两匹宝马。可惜一匹也没有留下,都被皇帝收进了御马监。 等了半天也不见于飞回答,只是盯着內侍看。回头看了一眼內侍,又很是疑惑的看看于飞。实在想不明白,于飞怎会对內侍这么有兴趣。突然想到一些不好的事,登时红了脸。 她可不是啥也不懂的小孩子,也曾偷偷的听兄长们瞎聊,知道有些人喜欢娈童。这个內侍唇红齿白,很是俊秀,莫非二皇子喜欢?不会吧,他才六岁。 她在这里胡思乱想,于飞也在走神儿。一下子,场面很是诡异的安静下来,四周的內侍宫女,一个个面面相觑。这两人是啥意思?脉脉含情也不是这么个情状吧? 越思量,越羞怯。高滔滔突然有些羞恼,暗暗一咬牙,看这个小混蛋色眯眯的样子,指不定脑子里想到哪些龌龊。 “哼。”高滔滔轻哼一声,“他叫武吉,皇后娘娘刚才赐给我。二皇子若是喜欢,就送于你吧。” 原本是皇后今日接了高滔滔,要留在宫中居住。特意赐下几名內侍宫女,照料高滔滔起居。武吉善于养狗,他调教出来的狗,甚是乖巧懂事,似能听懂人言。 这让高滔滔很是喜欢,特意带了武吉来找于飞。谁曾想,于飞竟一眼看中了武吉。这让高滔滔分外的气恼,却不知是为哪般。 武吉见说到了自己,扑通一声跪伏在地。身边的大白狗,真的好似通人性,嘴里呜呜叫着,一边用爪子拨着武吉的肩头。 “她说要把大白狗和人送给你。”香草突然低声说道。她发现于飞走了神儿,好像根本没有听见高滔滔说话,赶紧凑在耳边重复一遍,给于飞提醒。她却是喜欢这个大狗,自己加上了。 “好啊,那就多谢了。”于飞一愣,顺口说道。 “哼。”高滔滔终于恼了,恨恨的一跺脚,转身就走。越走越快,最后竟一路小跑儿,片刻就不见了人影。 于飞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高滔滔抽了哪根筋。 高滔滔一走,玉璋苑里顿时乱套了。躲在一边的一群小孩子,呼啦一下就把白狗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叽喳渣一片,都想伸手摸摸。白狗被吓到了,猛然一耸,低吼起来。 “快散开,这样会吓到白泽。”武吉抱住大狗,高声的叫道。 “都散开。”香草一开口,一帮孩子终于不舍的走开。 武吉知道,自己要留在玉璋苑了。对他来说,留在哪里都是一样,只是刚到一个陌生地方,免不了心情忐忑。他好奇这个院子里,怎么有这么多小孩子,一个个都很欢快。这让他非常羡慕。 “元童。带他去安置一下。”于飞吩咐道。他想探究武吉身上的秘密,不过也不急一时。反正已经留在玉璋苑,有的是机会。 喧闹声跟着大白狗,一路向远处而去。秦红英走到于飞跟前,眼里都是询问的神色。她发现了于飞的异样,却不明所以。 “这个武吉身上有血腥气,姐姐要提防他。”于飞说道。 “血腥气?”秦红英吃了一惊,她怎么没闻到?但她知道于飞不会骗她,心中一时疑惑不解,却也没有多问。于飞的神奇,她早有见识,都能夜视了,再加多一项能耐,也是寻常。只是这个武吉,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血腥气? —————————————————————— 少年军被皇帝授名霹雳,成为大宋第一支装备霹雳弹的部队。而且,霹雳军也不同于常规的部队,他们的作战方式,将以火药武器为主,执行特殊的作战任务。 于飞依然是霹雳军名义上的都统制,真正领兵的,乃是副都指挥使秦征。霹雳军一部已经随秦征出京,携带数千枚霹雳弹,秘密赶赴边塞。乃是皇帝的杀手锏。 郭佑率领着余下的霹雳军,日夜操练新的战法。轰隆隆的爆炸声,一开始让人很不适应,周围的百姓提心吊胆。但现在,早就听的习惯了,各忙各的事,不以为意。 神机作坊归属了军器监,炼铁炉从原先的一座,增加到现在的五座。铸造工坊、火药工坊、引信工坊、霹雳弹组装工坊,门类设置更加细致,工匠已经超过两千人。 香皂作坊早已经迁走,原先的营地现在一分为二。一边是工坊,一边是霹雳军。在营地的外围,是负责警卫的一部禁军,由秦彻率领。建立哨卡,日夜巡逻,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作坊内被高墙分割成了几块。北边是大门出口,大门两侧,是一排排的营房,所有的工匠就住在这里。 靠西一块被圈起,是炼铁高炉的所在,单独向外开了一个门。每日车辆进出,最是繁忙。送来矿石,运走好铁。 东边就是霹雳弹制作工坊,砌了高墙围拢,成了独立的院落。铸造工坊、火药工坊、引信工坊、霹雳弹组装,都在这里。高墙上军兵日夜巡逻,戒备森严。 最神秘的却是南边,一道高墙遮挡了视线。高墙下开了一道小门,设有防御阵地,两架床子弩分列左右。一队禁军负责警卫,任何人也不许过去。 轰隆隆的巨响,时不时的传出来,震得地面都在抖动。 南边的空场中,此时硝烟弥漫。十几名军兵,还有五名工匠,正在忙活,鼓捣着一支支半人多高的铁筒。铁筒比碗口略细,打磨的光滑,看上去很精致。地上丢着四五根,都是被火药炸的裂开。 “怎么样?”秦彻急切的问道。 “唉,已经试了一百多支了,还是炸膛。”有工匠扔下手里的铁筒,颓然说道。 “别着急,慢慢来。二皇子说了,这个事急不得。” 秦彻虽然很失望,但还是安慰着工匠。因为这是他有生以来,见到过的最霸道的武器,比霹雳弹更具威力。 秦彻第一次见识霹雳弹,被吓得趴在了地上。巨大的声响,地面的震动,让他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老半天都回不过神儿来。 霹雳弹需要点了火,用人力投掷出去,最远不过四十步。但是现在,有了一种更可怕的武器,小皇子起名掷弹筒。 掷弹筒所用的炮弹,是由霹雳弹改良而来,去掉了木柄,增大了装药量。形状看上去像个纺线锤。发射的装置是一根铁筒,长三尺五寸,径四寸二分。 火药被定量制成了药包,放入铁筒的底部,底部侧面有孔,插入引线。发射时,将炮弹顺着铁筒放进去,点着底部的引线。 “嘭。”一枚炮弹瞬间射出,划出一道弧线,在两百步外落地炸开。一声巨响,浓烟翻滚,碎石乱飞。 这要是在两军阵前,敌人的弓箭,根本射不到自己,却要被炮弹毁灭打击。想想都让人兴奋的睡不着觉。 然而,有个要命的问题,如何也解决不了。发射不了两三发炮弹,铁筒就会炸开,为此已经伤了数人。这还是小皇子早有提醒,千叮万嘱,防范炸膛。 几名参与制造的工匠,已经从最初的兴奋,变得焦灼了。掷弹筒绝对是神兵利器,可是很无奈。一次次试验,一次次失败,找不到解决炸膛的方法。 几名工匠,已经熬得双眼通红。找不到方法,他们觉得自己对不起二皇子。虽然二皇子没有怪罪,但他们自己深恨自己无能。 这些做了一辈子手艺的匠人,被于飞很是看重。工钱翻着跟头涨,现在一月,抵得上过去一年。只要出了成绩,毫不吝啬奖赏。最早跟着于飞制作霹雳弹的两人,甚至都得了官身,光宗耀祖。真是羡煞这帮匠人。 能工巧匠,大宋从来不缺。只要一点指引,工匠的智慧就如同开了闸,层出不穷的新点子,一个个被应用到霹雳弹,应用到掷弹筒。已经让于飞很是惊艳了。 霹雳弹可不是仅有一种,铁弹,石弹,毒气弹,甚至是慢药引线,都是工匠们自己琢磨,研制出来的。 掷弹筒的炮弹,经过几次试验,就有匠人发现了问题,在炮弹的尾部,增加了燕尾翼。果然飞的平稳,飞的更远。这可大出于飞的意料,深深被工匠们的智慧折服。 “秦都使,俺想起一人,是个铸钟的。他铸的钟,声音洪亮,几乎找不到沙眼儿,或许可以解决炸膛的问题。”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工匠,忽然想起一人,匆匆说道。 “那可太好了,”秦彻大喜,对老匠人说道,“你先去找人,此事需要向陛下禀报,定然会允许的。” “好,俺这就去。”老匠人站起身,急匆匆而去。身后立刻有军兵跟了上去。这是随行保护,防止有人伤了或劫了匠人。 秦彻也不耽搁,安排副手坐镇,他也要进宫禀报。即便是工匠,也不是可以随便进出,必须得到皇帝的许可,才能带领新人进来。而且皇城司会把匠人的祖宗三代,都查的清清楚楚。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82章 唐时故道 九月,河东最美的时节。秋高气爽,远山如黛。一条新修的道路,沿着银城河蜿蜒向北。此乃通向麟州的唐时故道,不过此时,道路拓宽,坑洼填平,已经看不出荒废破碎的痕迹。 路上人马宣沸,一辆辆大车载满粮食,在军兵护卫下缓慢行进。此等状况已经持续了五天,日夜不息向着麟州转运粮草军械。 路口,一队军兵散开警戒,护卫着文彦博的车驾。此时的文彦博,站在一块儿巨石上,从高处眺望着运粮的车队,颇有几分自得。 自他就任河东路转运使,其实只干了一件事,修路。 河东转运使司,担负着向麟州转运粮草的任务。但是曾经的粮道曲折遥远,年久失修,异常难行。道路上险情不断,要么是洪水冲毁了道路,要么是道路被山崖上落石堵塞。一趟下来,少则半个月,多则月余,运送的粮食,还不够民夫吃的。 文彦博却知道,山中有一条唐时故道可通麟州。只要修复故道,路途至少减少三分之一。只是大宋朝的官员,历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无人理会,任由民夫艰难跋涉、长途运粮。 文彦博却不是这么想。大宋经历了与西夏两场战争,让文彦博看到了唐时故道的重要性。文彦博分析了大宋和西夏的局势,大胆做出了一个战略判断。 他认为短期内,西夏将再度侵宋,而且攻击麟州的可能性很大。西夏不事生产,资源匮乏,国内民不聊生。若想平复国内,必然会进攻劫掠大宋,以转移国内矛盾。 攻破麟州,挥军直下河东。文彦博认为,李元昊抵御不了这样的诱惑,毕竟之前两战两胜,打的大宋军兵毫无还手之力。 那么,文某博取军功的时刻到了。 文彦博的战略眼光,让他的一众幕僚,从不解到佩服。现在,西夏将要攻宋,已不是秘密。战事临近,厉兵秣马,他们对文彦博已是崇拜到了天际。 早在半年前,文彦博就征发民夫,修复唐时故道。如今道路通畅,转运路途减少,转运时间加快。麟州城内,粮草军械充足。只要西夏来攻,只要麟州城不破,这转运之功,稳操手中。 正沉思着,远处奔来一匹快马。隆隆蹄声惊醒了文彦博,转目看去,快马已到近前,一名军士甩镫离鞍,向着他跑了过来。单膝跪倒,大声说道,“禀运使,张先生回来了,正在府中等候运使。” “哦,明远回来了?”文彦博大喜,振臂一挥,“回府。” 张匡,字明远,乃是文彦博的首席幕僚,甚是倚重。此次,张匡带着巨额厚礼进京,自是要运作文彦博回京之事。现在人已返回,想必是京中有了眉目,怎能不让文彦博兴奋。 朝中有人好做官,这是至理名言。久历朝堂的文彦博,自不会单纯的以为,搏得军功就能回京。所以他早早的,就做了两手的准备。派遣得力的幕僚,带着厚礼回京打点,疏通关节。 更有一件隐秘事,不可对众人言。 回到府中,张匡早在堂前迎候。张匡年近四十,相貌清癯,宽袍大袖,很有儒雅风度。见到文彦博走进院里,立时躬身行礼。 “学生见过相公。”张匡恭谨的说道。 “明远,何必如此多礼。快快入内,与我说说京中之事。” 文彦博哈哈大笑,甚是豪迈。张匡这一点很让文彦博欣赏,无论何时,进退皆有分寸。不卑不亢,谨守本分。纵是身为幕僚,依然保持着士子的风骨。 两人分宾主坐下,张匡左右看了一眼。文彦博立时明白,一挥手让左右侍候的都退出去,定睛等着张匡说话。 “学生将礼物送进了禁中,贵人已收下了。”张匡知道文彦博最心急何事,毫不耽搁,当即说道。 张匡说的轻易,事情却并非如此简单。 此次张匡京中一行,身负使命。然而辗转数月,非但毫无建树,反倒在京中经历数场大乱,见识了人心动荡。 皇宫一场大火,烧乱了人心。总算他心思清明,没有被烧昏了头脑,冒冒然的走进襄阳王府。而是暂时蛰伏,冷眼旁观。 先是传菜魔教作乱,一忽儿又是襄阳王谋反。张匡之前结交的朝臣,多数被牵连进谋逆案中。 紧接着,宰相吕夷简致仕,参知政事陈尧佐致仕。朝臣,禁军,甚至是殿前司皇帝禁卫,似乎一夜间,都成了叛逆。 京城之中,数日之内杀得人头滚滚。朝中更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此后数日,朝廷重臣一个个失势,相继出外。甚至是权重一方的盐铁使,也不能幸免。 京城局势一下子变得波诡云谲,让人看不清方向。张匡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唯恐一个不慎,反落得鸡飞蛋打。 恰在此时,张匡听说了一个消息。曾经的贵妃张氏,被贬到冷宫一年之久。现在竟出来了,又重获恩宠,晋封昭容。这个消息让张匡喜出望外。 仔细一番思量,张匡拜访了张尧佐的幕僚杨从易。 当初贵妃失势,文彦博就对张匡说起过,皇帝赵祯迷恋张氏,不用几日,就会恩宠如故。果然,文彦博目光如炬,透彻人心,识人极准。 张尧佐好权势财货,奈何身为外戚,一直受到打压。虽然女儿身为皇帝宠妃,但也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 但若有朝廷重臣相助,那自然大不一样。不过,文臣清高,不屑与张尧佐来往,更不愿背上交结外戚的脏名。而这,恰是文彦博的机会。 与张尧佐达成攻守同盟,张匡并不满意。左牵右绕,他居然联系上入内副都知杨怀敏。 杨怀敏现在日子可不好过,受了摩尼教牵累,虽然没有像王怀举似的,被一撸到底赶出了京城。但也是遭到了惩处,连降七八级,成了一个低等的內侍。 张氏复宠,恩遇犹隆,正是炙手可热。杨怀敏正想着怎么巴结贵人呢,张匡找上门来,要为贵人送礼。杨怀敏都愣了,还有这样的好事儿?顿时大喜,两人一拍即合。 厚重的礼物顺利送进宫中,杨怀敏传出话来,贵人收下了。时隔不久,又一场大乱席卷东京城。却是东京城闹起了妖怪,只是此时,张匡已经走在返回河东的官道上。 “明远辛苦了。”文彦博面平如水,看不出喜怒。 名声为何物?文彦博想的很清楚。只要权势在手,笑骂从汝,好官须我为之。朝堂上的阴暗,不见得就比结交内宫更干净。 张氏同样需要借助外朝重臣,才能增强她在后宫的话语权。文彦博早就看出,张氏不是平庸女流,有心机,有手段,有野心。她想借自己上位,那就必须助自己得到更高的位置。 其实说白了,不过是利益交换罢了。 ———————————————————————— 东京城的恐慌,因为三名僧道被公开问斩,渐渐的消退下去。但紧随着,又一条劲爆的消息,在一夜之间猛然泛起。到了天亮,大街小巷已经无人不知,全城哗然。 宫中二皇子是妖孽。 话过三耳,已失本意,何况千耳万耳?何况京城刚刚闹过妖怪?人类从来不缺想象力,一夜过去,已经衍生无数版本。 消息不知从何处传出,但是足够吸引人。无论是喜爱二皇子的,还是讨厌二皇子的,都在辩论争吵的同时,助长了消息的传播。 有心人推波助澜,二皇子很快就和帽妖有了联系,说的有鼻子有眼儿。二皇子曾经的奇异之处,现在都成了佐证。真正吃人的妖怪,正藏在皇宫里呢。 更有人举出了早先,客星犯紫薇的天象。这是上天示警,皇宫出了妖孽。被杀得和尚、道士,反倒成了得道高人。他们窥破天机,发现了二皇子是妖孽的真相,被皇家杀人灭口。 中午时分,不知从何处来了一名游方僧人,站在曾斩杀了三名僧道的十字路口,盘膝而坐,念起经文,超度死去亡魂。 经文念完,僧人站起身,口宣佛号,说道,“祸不远矣。” 围观众人中有人追问,“是何祸事不远?” 僧人道,“天神震怒,将降下刀兵之祸,予以惩戒。” 又有人问,“天神为何事震怒?” “妖孽横生,妄杀大德,祸在眼前,血流成河。” 等皇城司军兵闻讯赶到,僧人早已无影无踪。东西南北都找了一个遍,和尚找到不少,却不是妖言惑众的那个。 惊疑不定的百姓,并不关心谁是妖孽。但他们害怕,恐惧妖怪吃人,更恐惧刀兵之祸。一霎时,刚刚消散的恐慌情绪,又开始在东京城蔓延,更加来势汹汹,群情激奋。 “嘭。”皇帝手里的茶盏,狠狠的扔在了地上,碎片飞溅。赵祯面色铁青,双眼里喷出的怒火,能把福宁殿点燃。 何正缩在殿中一角不敢抬头。皇城司的奏报还没有念完,皇帝已经暴怒了。想想也是,普通人家的父亲,也容不得别人如此诋毁自己的儿子,何况是九五至尊? “这是有人作祟啊。”皇帝冷笑一声,自言自语。 皇帝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相反,他异常清醒。如此集中爆发,如此指向明确,若说背后没人引导,那才是稀奇怪事。 外患将至,内忧再起。外患内忧,就像是一水一火,异常凶险。稍有不慎,顷刻间就有颠覆之危。 这是要图穷匕见吗?此次,幕后黑手利用百姓恐慌,推波助澜,裹挟大势而来。明着对付的是自己儿子,其实,还是要挑衅皇权。谣言汹汹,不就是要逼迫自己妥协吗? 一旦妥协,皇权威严何在?无道昏君之名,立刻就要扣在头上。不妥协硬顶下去,就难免影响西北战事。前方国战,后方乱糟糟的掣肘,还有胜的可能吗? 一旦战败的后果,必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损兵折将、国事颓丧。到时民间一片骂声,朝堂上将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呢?会不会选择换个皇帝,来挽回大宋的颜面? 答案是肯定的。只要有人许出更大的利益,士大夫会毫不犹豫的抛弃自己,然后再把所有的耻辱,扣在自己的身上,钉在史书上。 皇帝赵祯被自己吓到了,浑身冷汗森森。双手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越来越用力。突然胸口一阵绞痛,眼前发黑,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何正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的抢上前去。一把抱住皇帝,声嘶力竭的大喊出声。“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83章 河谷分兵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凛冽的寒气,顺着脖子灌进衣服里,浑身都是冰凉。地上的枯草,踩上去沙沙的响。远处的山连着山,似乎永远也走不出大山去。 秦征站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向下观望。底下是悬崖,雾气遮挡,根本看不到底。崖壁上,枯藤野树、枝丫横生,纠缠在一起,仿佛从开天辟地,也没有人来过此处。 秦征率队已经走了十一天,一路穿州过府,毫不停留。他的队伍中,除了一百少年军,还有一个指挥的禁军,一个指挥的厢兵。厢兵负责运送五千枚霹雳弹。禁军负责作战,同时,保护少年军和辎重的安全。 此时,长长的队伍,就停在山道上,暂时休息。秦征带着几个部下查看地形。向导说,若是从悬崖下去,翻过一座山头,有条小道直通麟州。比现在走的山道,要近上百里多路。 秦征很是心动,近上百里,起码提前两天赶到麟州。但他回头看了看,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十天急行军,厢兵已经彻底趴窝了。要早知道他们是这个德性,说什么也不能带着。 他们这一部人马,只携带三天的口粮,没有太多负担。五千枚霹雳弹,已经分散在一千多人身上,哪里还有什么负担?十几岁的少年军都比他们强。 “老大,快过来看。”鹞子叫了一声。 一部禁军,自然是他的老部下。出了京城,奔赴战场,这帮人仿佛活了过来。他们天生就是战场上的命。 待在京城里,浑身不自在,个个蔫的好像马上就要死去。但是,一下子呼吸到西北的气息,立刻分外的精神,就连翻山越岭,都带着虎虎生气。 鹞子竟在悬崖边上,发现了一条羊肠小道。这应该是当地人放羊,长时间踩出来的,隐在杂草乱石之中,不注意还真的发现不了。就是向导,也不知这里还隐藏了一条小道。 “下去探了吗?”秦征问道。 “老鬼带人下去了。”鹞子说着,向秦征跟前凑了凑,低声道,“他们怎么办?”说着冲厢兵休息的方向瞟了一眼。 秦征明白鹞子的意思,真的探出了路,这帮厢兵敢走吗?要是不敢,那怎么办?总不能扔这儿不管了吧? 秦征很头疼,说起来,皇帝真是好心办坏事。皇帝觉得少年军年纪太小,长途行军再背着霹雳弹,一路上怕是吃不消。所以,专门派遣一部厢兵,帮着运送辎重。谁能料到,是这么个情况? 正烦闷着,悬崖下突然传来老鬼的骂声。 “谁他娘让你下来的?你个小兔崽子,反了天了。” “潘叔,你犯军纪了,你敢殴打上官?”却是单海气急败坏。 “还上官?毛还没长齐呢,看我不打死你。” 一阵鸡飞狗跳,单海沿着石缝儿,蹭蹭很是利撒的爬了上来,也不停留,立刻落荒而逃,转眼钻进人群。潘老鬼气冲冲的爬上来,四处寻找,哪里找的见? 鹞子早已笑翻在地,手舞足蹈,更气的潘老鬼吹胡子瞪眼。潘老鬼带人下悬崖探路,单海偷偷的跟了下去。被发现后,跟潘老鬼较真儿,说他殴打上官。单海这话可没说错。 少年军更名霹雳军,一些优秀的少年,被授予了军职。单海长的高大,武艺高强,在少年军拔尖,被授予第一营第一都都头。 而这次带出的一百名少年,皆是严格挑选出来,品性、武艺、身量,都要考察,合格者才能入选。这一百名少年,看着年纪小,其实,大多数都是十将、虞侯、承局这样的小军官。 潘老鬼军职才是虞侯,低了单海好多级。副都头之下是十将,十将之下乃为虞侯。 潘老鬼瞪了半天眼,哈哈一笑,一屁股坐在地上。 “都头如何?我老鬼还不是照打?”潘老鬼甚是得意。比是没法比的,这帮孩子烧了高香,得了官家看顾,日后飞黄腾达,光宗耀祖不在话下。 “下面什么情形?”秦征问道。 “崖下该是一条水道,现在干枯了。”潘老鬼见秦征走过来,慌忙站起,“很多被山水冲下来的大石,大队人马不好通过。” “嗯。”秦征点点头没有再问,一个人独自思忖。 秦征心里着急,奈何急也无用。临行之前,皇帝殷殷嘱托,对他这一部人马寄予厚望。皇帝心里或许很清楚,边军到底是个怎样的战力。已经不值得他期待了。 战事一触即发,秦征只恨不能肋生双翅。 “都使,我有个法子。”指挥使樊继宗突然说道。 “哦?可是要分兵?”秦征太了解自己的部下。樊继宗原是秦征的副手,西军一部并入捧日军,他被提拔为指挥使。 “正是,厢兵和少年军,沿着山道继续行进,我带着咱们的人,走小道,快速突进。”樊继宗说道。 “都使,这山中哪有什么危险?不用咱们保护。”鹞子也跟着附和。他们都是多年同袍,如何看不出秦征心急如焚?只有分兵,才能快速的突进,早一步到达麟州。 “去,把哥几个都叫过来,咱们合计合计。”秦征心动了。 一炷香的功夫后,西军开始行动。马匹、甲胄,都留给了少年军,只携带兵器和霹雳弹,全部轻装下了悬崖,隐入雾气之中消失不见。 少年军也有十数人,跟着西军下了悬崖。剩下的厢兵,已经看傻了眼。他们休息到现在,气儿还没喘匀呢。这些西军竟翻下悬崖,超近道走了。 一帮少年,眼巴巴的盯着悬崖,也想跟着下去,被秦征严令喝止。樊继宗带兵走小道,秦征带着厢兵和少年军,继续前行。莫名的,队伍里有些压抑,速度却比之前快了不少。 呵呵,秦征暗笑,厢兵里也有要脸儿的汉子。 ———————————————————————— 于飞很郁闷,一个人钻在床帐里,默默的发呆。香草和元童,都被他赶了出去,于飞想一个人静静。 谣言其实没说错,他真的是妖孽。一个幼小的身体里,藏着后世千年的灵魂,不是妖孽是什么? 皇宫也和外面一样,传的沸沸扬扬。內侍宫女不敢明着说,私下里照样指指点点,眼睛里都透着惊惧。除了玉璋苑里的人,其他人都是远远的躲着。 皇帝犯病晕倒,更是将于飞推到风口浪尖。已经有妃嫔冷言冷语,将皇帝犯病晕倒的责任,都怪罪到于飞的身上。于飞很明白,这些妃嫔都是在表演,借着他来引起皇帝的关注。 于飞已经去看过皇帝。皇帝虽然清醒了过来,但依然是神情怏怏,看到于飞走近身前,眼睛亮了亮,却没有说话。皇帝当然不会那么狭隘,把一腔怨气撒在儿子身上。 皇帝的眼里有好奇,也有探究。自己的儿子的确是很不寻常,但绝不是什么妖孽。他更愿意相信,儿子是遇仙之后,不仅还阳复活,更有了匪夷所思的神力。他一直认为,儿子是上天赐给他的福佑。 只是遇仙之说,知道的人很少。 太医说自己患了心疾,皇帝赵祯不能相信。自从习练八段锦,他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精力充沛,日渐强壮,甚至比年轻时还要精神。怎么就有了心疾?但是发病时心脏的绞痛,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身体真的有病了。 外面的事情,就由政事堂去料理吧。皇帝心里很拒绝,不想上朝,更不想面对乱糟糟的朝堂。能躲一日,且躲一日。 “官家,昭容张娘子求见。”何正低声说道。 “嗯。”皇帝点点头,不愿说话。 张氏进了殿,立即奔到了床前,眼睛红肿,想是哭的。一直呜呜的哭,却是不肯张嘴说话。 “启禀官家,娘子用舌尖血,抄写经文为官家祈福,现在舌头肿胀,却是无法张口说话。”张氏的侍女荷香,低头解释。 皇帝既震惊又感动,眼光一下变得柔和。抬起手,轻轻的抚摸着张氏的脸,很是心疼。周围一帮妃嫔,已经惊呆了。缓过神儿,就暗骂张氏,果然是狐媚子,下的好大血本。 皇帝赵祯忽的坐起身,说道,“昭容张氏温婉贤淑,朕甚喜之,特晋封为贤妃,所司择日备礼册命。” “臣妾谢恩。”张氏跪倒在地,嘴里模糊的说道。 张氏自是心满意足,晋了贤妃,又得了一大堆名贵的药材,领着荷香告退而去。 于飞冷眼旁观,心中钦佩。贤德淑惠,贤妃乃是四妃之首,再往上升就是贵妃了。这时机,这手段,旁人真是学都学不来。 幸好皇后娘娘此时不在,不然看见这一场,不定多堵心呢。这个皇帝爹爹,方才还跟皇后秀恩爱,转眼又对另一个女子“朕甚喜之”。也不知站在一旁的妃嫔,此时是个什么心情? 走出福宁殿时,天已经黑了。于飞仰头看看天空,黑沉沉的,几颗星星闪烁,却不见月亮。 “二皇子,我不信。”元童跟在身后打着灯笼,忽然说道。 于飞笑笑,虽然说得没头没尾的,但于飞明白元童的心意。他们是从小一起玩儿大的,虽囿于礼法,尊卑有别,不能明说是朋友,但他们就是朋友。 “我就是妖怪。”于飞忽然怪笑。 “那我也不怕。”元童也笑。 路上有內侍宫女,见到于飞过来,纷纷让到一边躬身行礼。于飞忽然站住脚,奇怪的看向路边的两个宫女。年纪不大,长相很清秀,并没有因为于飞的注视而紧张。 “你们叫什么?”于飞问道。 “妾身叫绿荷,她叫玉桃。”一名稍高的女子回话。 “何时进宫?”于飞又问。 “十天前方才进宫。”女子答道。 “哦,分派到哪里做事?”于飞追根问底。 “还在习学宫中礼仪,尚未分派。”女子很镇定。 于飞没有再问,挥挥手让她们走了。思忖了片刻,对元童说道,“去找皇城司的管事过来。” “她们?有问题?”元童疑惑的问道。 “快去。”于飞一瞪眼,元童撒丫子就跑。 于飞敏锐的灵觉,能察觉到陈景元那样的大高手。这两个女子,虽然身具武功,但较之陈景元还差得远。于飞很轻易的察觉到了,所以才有了一番询问。 有武功,刚进宫。她们是谁的人?有什么使命?于飞不想插手,他现在麻烦缠身,不想再出头引人注意。交给皇城司去查吧。反正,隐藏武功潜进皇宫,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夜很漫长,于飞却无心修炼,很是烦躁。直觉有什么危险靠近,却一直探查不到在哪里。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84章 天魔初现 一团黑影从夜空划过,跨越了殿阁之间的空间,轻盈的落在数丈外一处房顶之上。轻轻一旋,已经像个蝙蝠似的,倒吊在檐角。从这个高处,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玉璋苑里,直线距离不会超过五十步。 皇宫里禁卫森严,已经比当初强上许多。谋逆案之后,皇帝深感江湖人可怕。军兵不成阵列,面对江湖高手,简直就是送死,哪里能够抵御? 事后,皇帝责令皇城司招募江湖高手,审查身份后充入侍卫之中,增强皇宫的防御力量。 但是像陈景元这样的大高手,可不是那么好招募的。江湖上真正达到宗师级别的高手,双手都数的过来。 况且,宗师自有傲骨,不会卖身皇家。所以,皇城司费了不少劲,二三流的高手找来不少,看着阵势,倒是有些模样。但是真正的大高手,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金狼已经在皇宫转了一圈儿,没人能发现他的踪迹。他对自己的隐匿功夫,还是很得意的。江湖上多少高手,被他欺到身前,尤不自知,以致稀里糊涂的送掉性命。 前些时日假扮妖怪,也有武林高手追踪,甚至设下陷阱引他入伏。但是,金狼的轻功独树一帜,更能变化身形。一帮三四流的武林人,根本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金狼修炼的功法,乃是失传已久的上古奇功。被摩尼教创教始祖奉为镇教神通,端的是一等一的功法。据典籍所载,此功法名为天魔大法,共分三层境界。修至大成可以改头换面,甚至神游天地。 十二岁那一年,金狼得师傅传授,开始修习天魔大法。 选择传人修习天魔大法,只是摩尼教的传统而已。天魔大法晦涩艰深,千年来从未有人修炼成功。所以,没有人对金狼抱有希望。 结果让人难以置信,金狼竟意外的破开了气府,引天地元气入体,伐毛洗髓,一举冲入第一层境界。 神奇的变化随之而来,金狼发现自己的身体,骨骼能够微微移动,甚至到后来,竟可以变大变小,像极了传说中的缩骨功。 最大的变化,却是体内真气。按照功法修炼了数月后,金狼发现,他的真气变得强横无比。施展任何武技,都比原来增强了数倍,摧枯拉朽,无人能挡其锋。 这个秘密却是被教主下令封口,任何人不得对外泄露。金狼成了摩尼教隐藏的杀手锏,无数次奇兵出击,为摩尼教立下大功。教主更是公开承诺,金狼为下任教主。 金狼志得意满,不可一世。但是十年时间过去,他依然还停留在当初的境界,未有寸进。金狼开始疯狂的修炼,甚至吞服丹药,以期破开壁障。 但是,又十年过去,他还是当初的样子。金狼彻底疯狂了,躲进深山不再出世,想尽一切办法,但终还是徒劳。 半生将要过去,气府内依然死气沉沉。这种感觉让人崩溃,明明手握盖世奇功,却有着老虎吃天的遗憾。 然而,即便是金狼几十年原地打转,只是初入第一层境界,但是摧动体内真气,依然威猛绝伦、挡者披靡。至今无一人,可以在金狼掌下全身而退。 摩尼教偶然得到的功法,本就残全不全,只有一二层境界部分法诀,甚至连行功练气的总纲都没有。金狼能意外练成,已经是天大的机缘,福缘深厚了。 金狼的心里一直有个念头。或许,补全了功法,就可以找到晋阶的方法。但金狼也知道这是痴人说梦,根本不抱希望。 玉璋苑里的灯火一盏盏熄灭,沉入宁静的夜色之中。 眼见时间差不多已是三更,金狼不再等待。纵身扑下,身子就像夜鸟,无声无息划过夜空。及至落地,团身一个翻滚,又借势跃起,灵猴般窜入了玉璋苑。 于飞感觉到危险,一直无心修炼。坐在床帐之中,静静的等待着,他相信自己的灵觉。因为灵觉,数次让他察觉身边的危险,甚至在千钧一发之际救过他的性命。 突然之间,体内混元一气鼓荡,似欲离体而出。黑暗中,身体上竟散发出莹莹微光,将他整个包裹在内。 于飞惊觉混元一气激发,这是被侵近的气机牵引,自动护体运行。抬手掀开床帐,一迈步,轻飘飘的靠近窗边,隐身在帷幔之后,全身紧绷,等着未知的敌人出现。 不多时,窗外果然传来轻轻的响动。想来敌人并不知道,自己到底住在哪里,正在一间间的寻找。此时,敌人靠近,于飞的灵觉终于可以捕捉到痕迹。 一扇窗户被无声的推开,夜风吹了进来,帷幔轻轻飘动。敌人没有立刻进来,而是缩在窗下,很有耐心的观察等待。真够小心的,于飞腹诽。 敌人气息悠长,修为不俗,却又如此谨慎,定是一个十分难缠的人物。于飞不由提起万分小心,时刻戒备。他可不想一个大意,再经历一次夺命一刀。曾经那种惊险,一次就够。 足足过去了一刻钟还多,敌人终于有了动静。一团黑影突兀的窜起,轻轻一个翻滚,已经出现在房中。半弓着身子,警惕的侧着头倾听。 于飞却看得清楚,来人身材矮小,却很健壮。黑衣蒙面,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仅到脖颈,随意的披散着。于飞有些疑惑,这发型怪异,可不像中原人的打扮。 黑衣人向着床榻慢慢移动,快到床前,突然又停住脚步。扭头四顾,顿时戒备了起来。于飞有些恍然,敌人听不到床榻内有呼吸声,怕是有些迷糊,正在猜疑不定。 眼见敌人似要退出去,于飞猛然脚下一点,向着敌人扑了过去。 金狼可没有夜视的能耐,只能靠着耳朵,听声辨位,仔细分辨黑暗中的动静。察觉床上没人,正要退走之际,却惊觉劲风扑面。 瞬间一个错步,金狼凭着多年临敌经验,间不容发之际,侧身躲开了突袭而来的一掌。他能感觉到强横的掌风,从脸前急掠而过,甚至已扫中了自己,寒意森森。 金狼心头突突直跳,刚才若被拍中,怕是筋断骨折的下场。心中转着念头,身体的反应可不慢。脚下一蹬,整个人利箭一般窜向墙角。借着墙角的地形,可以避免敌人从后偷袭。 于飞一掌拍空,掌力收势不住,“嘭”的一声击在床榻的架子上。木架顿时四分五裂,碎屑乱飞。寂静的夜里,声响巨大。 天魔步轻错,身子竟奇妙的转向,幻影一般紧追着金狼,又是一掌凌空击出。此时于飞,混元一气全力运转,周身劲气激荡,衣袂飘飘、长发飞舞,状如。 刚刚稳住身形,金狼惊觉掌风又至眼前,隐隐传出风雷之音。金狼心中惊疑,这对手到底是谁?竟如此厉害,暗夜之中,分毫不差的寻到自己藏身处。 金狼这个郁闷啊。对面这个人,掌力雄浑,而且能夜中视物。这还让自己怎么打?岂不是只能挨打? 此时他躲在墙角,却是作茧自缚。本是要避免被四面偷袭,如今转圜受限、退无所退,只能正面硬拼。 这些念头只是一闪,金狼一声狞笑,掌抱阴阳合身扑出。电光火石之间,和于飞对撞在一起。 硬碰硬好啊,金狼对自己的掌力信心十足。天魔掌最不怕的就是硬碰硬,多少江湖好手,就是被逼和他硬碰硬,落得凄惨下场。 金狼从来没有打过这么憋屈的架,从头到尾被人压制。自己今夜来偷袭,却被对手反偷袭。自己看不见对手,对手却将自己看的清清楚楚。从来都是敌人狼狈逃窜,自己何时也被敌人追着打? 说时迟,那时快,金狼鼓荡真气,双目圆睁,大喝一声,“受死吧。”来吧,尝尝天魔掌的滋味吧。 “砰砰。”连交两掌,对碰发出巨响。于飞被气劲震得倒退两步,沉马稳住身形。再看金狼,身子被大力击退,失控撞在身后的墙上,“轰隆隆”一声,墙壁上被撞开一个大洞。 金狼的衣袖被气劲撕成碎片,随风飞舞。赤裸的双臂,兀自轻轻的颤抖,血丝迸溅,皮肤上隐现裂纹。 金狼顺势向后一个翻滚,钻出了墙洞。来到院子里,他再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抬起手臂查看伤势,惊得金狼叫出声来。 “天魔掌,竟是天魔掌。”手臂上的伤势,完全夺去了他的心神,竟忽略了筋肉骨骼的剧痛。 借助微弱天光,他看清了自己手臂的伤势。手掌变形,皮肤裂开,血流如注,左臂已经失去知觉。这种伤势,他太熟悉了,这是天魔掌特有的霸道气劲,才能造成的伤势啊。 他茫茫然抬起头,看着追出来的少年,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一个深宫的少年,竟然身怀天魔掌,这让他如何也无法相信。但是手臂的伤势清清楚楚,熟悉的不得了。因为他曾经无数次,给他的对手造成这样的伤势,冷然看着他们痛哭哀嚎。 正在此时,秦红英破窗而出,一柄剑裹着寒光,飞射金狼的面门。临体的杀气,终于让金狼恢复神智,侧身躲开冷剑,紧接着纵身一跃,翻上墙头。他知道再难成事,只能逃走了。 这个少年的天魔掌,比他的掌力更加霸道。二十多年来,金狼从未有过这样的遭遇。此时,冷静下来的金狼,才感到后怕。小小年纪,一掌之威,竟恐怖如斯。 哪里还有再战的勇气,只想要快速逃离。 但于飞怎能让他如愿,身形一晃,踏出神奇的天魔步法,人影突兀消失,眨眼间出现在金狼的身边,堵住去路,天魔掌凌厉拍出。 匆忙间,金狼抬起左手迎上,使了一个巧劲,“嘭”的一声,已经借力后退,纵身翻出了墙头。只是他并不好受,一股气劲,在手臂筋肉骨骼间冲突,摧枯拉朽的击破了他的防御,痛入骨髓。 金狼痛叫一声,再不敢多留一刻,狼狈而逃。他的心里,已经把赵允让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一个遍。不是说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吗?那这个少年是谁? 金狼脑子模糊了。遭受如此重创,都不知是谁伤的自己。但他不敢停留,打斗的声音已经惊动了禁卫,他现在除了轻功,可是毫无战斗力。 这却是金狼误会了。于飞不过六岁,只是修炼无相神功,身体发生异变,长得比同龄孩子要高壮许多,看上去,竟有十来岁的样子。 秦红英追了下去,她是被打斗的声音惊醒。见自己掷出的一剑,没有伤到金狼,直恨的牙根痒痒,不管不顾的追了上去。 奈何金狼就是受了重伤,轻功依然高出秦红英不少,片刻间,就逃的不见了踪影。秦红英追不上,只好悻悻的返回玉璋苑。 陈景元也已经闻讯赶了过来。玉璋苑外,侍卫跑动,甲胄哗哗作响,号令声此起彼伏。这里的打斗,已经惊动了整个皇宫。 秦红英一把抓过于飞,双臂、双腿,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才长出了一口气。 “没有伤到哪里吧?”秦红英问道。 “姐姐放心吧,我没事。”于飞很兴奋。 万幸没有受伤,秦红英心里好过了一点。亏她还在玉璋苑保护,敌人都杀进来了,她居然不知道?一时心里自责不已,怏怏的提不起精神。 玉璋苑里一时大乱,睡下的人都被惊动起来。 在玉璋苑的围墙外边,一棵大树的阴影里,突然像蛇似的,滑下来一个人。人影瘦小,静静的倾听了片刻,见无人注意到这里,悄悄起身退走,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躲躲闪闪,七转八绕,这个人影来到一处高墙下,纵身一跃,双手攀住墙头,闪身跳了进去。 院内是个花园,此时只有菊花开放。穿过花园,人影沿着墙角疾步快走。三转两转,无声无息的进了一间屋舍。 屋内还有一人,却是玉桃。见人进来,慌忙起身问道,“发生了何事?怎么宫里突然就乱了?” “有刺客闯进了玉璋苑。”说着话,这人摘下蒙在脸上的面巾,长长出了一口气,正是绿荷。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85章 青铜箭簇 绿荷玉桃自然是假名,实则南院僧录司密探。刘清将她们推荐给入内內侍省,经过严格审查后,充入宫中成为最低等的红霞披。她们入宫不久,还在习学宫廷礼仪。要等到合格后,才会分派到各个贵人身边做事。 绿荷玉桃潜入南朝混进皇宫,追根究底,还是因为萧奴儿。 萧奴儿乃是大辽后族明珠,备受皇后宠爱。当初大胆潜入南朝皇宫,却被年纪幼小的二皇子所伤,一双手臂尽废。 若非她的师叔赫赤嘉当机立断,截去了坏死的手臂,萧奴儿恐怕早已经香消玉殒。但萧奴儿的伤势,却引起了国师圆融大师的注意。 圆融大师盯着截下的断臂,足足研究了一天。也无法分辨,到底是何样武功,才能造成如此可怕的伤势。但这伤势,却让他想起一个古老的传说。 圆融大师心中有些猜测,虽然不能确定,但依然心下火热。若真是他所猜测的那样,自身的修为,就可以再进一步,达到登峰造极的至高境界。 第二日,圆融大师颁下法旨,若有可能,将修炼功法借来一观。 国师的命令,一点也不次于大辽皇帝。赫赤嘉不敢怠慢,说是若有可能,那就是不惜代价,必须夺来。为此,他启用暗藏已久的青铜箭簇,那是大辽隐藏在南朝,最高级别暗探的代号。 为的就是协助绿荷二人,可以减少风险,顺利混进皇宫。刘清果然不失所望,毕竟是开封府推官,这个身份还是很有用的。 就算进宫为宫女,也是有区别的。普通人家女子,除非天姿国色,一般都是从事杂役,比如浣衣局,比如御厨房。她们根本毫无机会接触到后宫贵人。 官宦人家女子进宫,则要好的多。虽然也是从最低等的红霞披做起,但他们都是要分派到贵人身边做事。甚至有机会成为皇帝的妃嫔,那就是跳上枝头,乌鸦变凤凰了。 绿荷玉桃长相自然不差,尤其是练武之人,气血旺盛,肢体柔韧,更显精神出众。加上刘清的荐书,几乎十拿九稳。而赫赤嘉要的就是稳稳当当的进宫。 但他料不到于飞灵觉敏锐,竟然巧遇二女,发现了疑点。只是于飞的示警,并没有得到皇城司的重视。 皇城司的几位大佬,一个王怀举被发配到并州,一个杨怀敏被贬为低等內侍,还有一个何正,却因为皇帝发病,日夜侍候左右。整个皇城司,此时竟是群龙无首。 元童找了半天,只是找到了一位押班,目前是他暂领皇城司。于飞没见过此人,简单说了情况,让他去查清楚二女来历。但押班不以为然,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武功? 他倒是派人去查看了,只是派去的人,被一颗东珠晃花了眼。随意问了几句话,竟屁颠屁颠的走了。 但內侍的问话,却是惊到了绿荷玉桃。自己身具武功之事,隐藏极深,从未展露,谁曾想这么快就被人查知。二人一番商量,决定速战速决,否则恐怕夜长梦多。 当夜,绿荷就潜到了玉璋苑,但她不敢贸然进去。正在观察,却发现有人先她一步,闯进了玉璋苑。武功高到她难忘项背,更不敢进去了,只在外围躲在树上,静静的监视。 谁知,竟意外听到了一个大消息。大宋的二皇子,修炼的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魔掌,这可是失传已久的盖世奇功。本以为异常艰巨的任务,做梦也想不到,就这样轻松的完成了一半儿。 “太好了,姐姐,咱们要立刻将消息传回去。”玉桃兴奋说道。 “嗯,是要快些。”绿荷却有些心事。 她可是躲在树上,亲眼看到二皇子大发神威,将刺客打的狼狈逃窜。刺客的武功已是难忘项背,那二皇子的武功,要高到什么程度?凭她们姐妹,怕是连二皇子的身边,都无法靠近。 她们无法出宫,但是自有传信渠道。内东门司早有内侍被打点好,传个信儿出去,还是很轻易就能办到。 而且,皇宫也有规矩,每月的月初,宫人可以和家人见一面。当然,能得到这个机会的人,并不多罢了。 “这几日千万小心,不要再被那二皇子碰见。” 绿荷嘱咐着玉桃。夺取功法那是以后的事,眼近前,就有一道关口要过。过去了万事大吉,一旦过不去,万事皆休。 虽然贿赂了皇城司内侍,暂时过关,但是二皇子那里终是隐患。谁能想到,小小一个孩子,竟能看透她们身怀武功? 但绿荷也不能因此撤出皇宫,但愿那二皇子,已经忘记了此事。此时,唯有祈求长生天保佑了,绿荷叹息着。 及至天亮,消息传出皇宫,向着辽国飞去。 ———————————————————————— 这一日皇帝下诏,郭稹擢龙图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王拱辰改知审官院。对此,百官习以为常。开封府这个位子,谁也做不长,经常是走马灯似的换人。 郭稹曾出使辽国,有勇有谋。五十步外,一箭射中飞逃的野兔,赢了辽国皇帝的坐骑。辽国众人目瞪口呆,难以相信文弱书生,竟有如此射技,因此声名大振。 郭稹上任头一天,上书请调神卫军入城。理由冠冕堂皇,协助开封府,追查刺客。朝堂上一片肃静,文武百官都保持了沉默。 神卫军乃是上四军,身负京畿防卫重任,从不轻动。非遇战事,否则不会轻易入城。军兵可不同于差役,谁也不敢担保,军兵进城后,会不会引起不可知的变化。 有人不愿意军兵入城,但是谁也张不开嘴阻止。昨夜有江湖高手,进宫行刺之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刺客飞檐走壁,战力强悍,无人能制。的确不是开封府差役,可以抓捕得了的。 皇帝赵祯坐在高处,冷眼看着满朝文武。他最近心态变化很大,宫中几次大事,让他越来越看的透彻。朝堂就是名利场,人人都在这里争权夺利,偏偏披着为国为民的外衣。 曾经的皇帝,没钱没权。钱、权都在大臣的手中,他只是一个点头摇头的傀儡而已。合了他们的心意,自然是一团和气,君臣相得;不合他们心意,立即就是犯颜直谏,要死要活。 赵祯没有办法,只能不断的妥协。维持着国家安稳,维持着皇权尊严。他想减少荫封官员的数量,立即就是满朝反对之声。他想裁撤军队,军兵立时就敢作乱。 但现在不同了,他手里有钱。他抓住了朝堂的脖子,政事堂翻了过来,不得不向他妥协。吕夷简、陈尧佐,一众重臣因为下错了注,被他顺利清出了朝堂,话语权日重。他要逐步将权利,收归到自己的手中。皇帝是棋手,而不是棋子。 “可。”皇帝说道。 未至午时,神卫军已经进了东京城。城门被封锁,所有路口设了哨卡。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军兵,长枪大弩,沿街挨户搜查。街上的行人一下子消失不见,店铺关门,酒楼停业。 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曹倚,兼领左厢神卫军。曹倚何人?开国名将曹彬的孙子,当朝皇后娘娘的大哥。此次奉命进城搜查刺客,就是由他领兵。 曹倚三十多岁,身材魁梧,相貌堂堂,颌下三缕长髯。曹倚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一队亲兵,缓缓的行走在大街正中。 街边的胡同里,不时有人被军兵推搡出来。他的命令是,凡有嫌疑、一律抓捕,但有反抗、格杀勿论。这也是他的妹夫、大宋皇帝的命令。 正走着,一名内侍骑着马,从后头追着跑了过来。未到近前,已被曹倚的亲兵挡住。亲兵乃是护卫曹倚安全,只认曹倚,其他人一概不认。内侍高叫道,“太尉,太尉,我是王守中啊。” “放他过来。”曹倚看见了王守中,吩咐道。 王守中是奉了皇后的懿旨,请曹倚进宫说话。于飞的遇刺,让皇后惊骇万分,当夜就把于飞接到了景福宫。 待得知了具体经过,皇后勃然大怒,皇城司几名主事的押班,跟着吃了挂落儿。就在景福宫外,一顿好打。殿前司一众侍卫,看的是瑟瑟发抖,直怕皇后的怒火,再怪罪到他们的头上。 皇后心里却是有数,皇城司內侍,毕竟是皇家奴婢,可以打。殿前司虽说是皇宫护卫,但归属三衙,乃是军方的人。只能由皇帝惩戒,却不能是后宫妇人插手。 于飞能感受到,皇后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爱护之情溢于言表,让于飞心中分外温暖。人都是这样,希望被人关心,被人信赖,被人认可。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大抵就是这样吧。 于飞心中碎碎念,幸好没有实话实说。不然,皇后和他的亲娘,还不得疯了?于飞当然不会告诉皇后,他和刺客拼斗了一场。而是把秦红英推了出来。 当夜于飞和金狼的打斗,只有秦红英看见。所以,皇后听到的版本,就是秦红英发现了刺客,及时护卫打退了刺客,救下了于飞。于飞只是受了点惊吓而已。 皇后和德妃的感激,让秦红英惭愧。但是没办法,于飞的恳求让她无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接受皇帝皇后的赏赐。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堆了半屋子。 皇后赐了一只凤钗,作为秦红英的嫁妆。皇后知道,陈景元秦红英二人婚期在即。毕竟他们的婚事,一直都是内侍省在操办。其他的金银,秦红英不在意,这支凤钗却是爱不释手。自从得到,就在手里举着,呵呵傻笑。 皇后没有善罢甘休,誓要将刺客抓出来。一大早,身穿正式的皇后冕服,赴前朝垂拱殿求见皇帝,请求即刻抓捕刺客,予以严惩。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皇帝吓了一跳。 皇后正装驾临垂拱殿,这可不是夫妻私事,而是国事了。正在议事的一众宰执大臣,惊讶莫名,慌忙起身见礼。按照祖宗规矩,后宫不得干政,但有例外。 若是事关祖宗基业、皇朝承续,按照礼法,一国皇后却是可以出入前朝,提出主张,甚至有权介入朝政。 就像真宗皇帝的皇后刘娥,在赵祯年幼时垂帘听政。即便赵祯长大成人,刘娥不还政,皇帝和满朝大臣也拿她毫无办法。直到太后刘娥死后,赵祯才有机会亲政。 但是现在,到了事关祖宗基业、皇朝承续的时刻吗? 这帮宰执都是什么人,哪一个不是七窍玲珑心?略一思忖,就明白了皇后的用意。这是要逼迫朝堂,全力抓捕刺客呢。 按照皇宫中规矩,任何妃嫔产下皇子,都要记在皇后名下,送到皇后身边抚养。在皇家玉蝶宗谱之上,他们可都是皇后的嫡子,将来是有权继承大宋江山的。 虽只是名义上的嫡子,但真要较真,谁也说不过皇后。皇嫡子被刺客潜进宫中刺杀,的确是事关祖宗基业、皇朝承续的大事。任何人都没有立场反对,皇帝也不能。 皇后这是来施压的。皇帝明白了皇后的心思,宰执们自然也明白皇后的用意。政事堂不愿事态扩大,只是责令开封府追缴刺客。 现在非常时期,西夏战事随时会爆发,东京城又因为二皇子的谣言,人心惶惶。此时再大张旗鼓的捉拿刺客,政事堂担心局面会变得更加混乱,引发不可知的危险。 但是皇后不依不饶,他们无法反驳。 正在尴尬之时,知制诰郭稹奏道,“所谓侠以武犯禁,虽屡禁而不止。今更胆大包天,潜进宫闱,行刺皇子,视朝廷律法如无物。若不严刑厉法,重加惩处,皇家威严何在?大宋颜面何在?” 皇帝闻听大喜,终于有明白人站出来了。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86章 兵犯麟州 曹家第三代,若论最知兵之人,非曹倚莫属。曹家是将门,所有男子从小习练武艺,打熬筋骨。即便是皇后少时,也是跟着父兄一起学习武艺兵法。 曹倚最肖乃祖,兵法韬略青出于蓝,一杆银枪威猛不凡。多年带兵,在军中威望素重。已是曹家这一代话事之人。 他的弟弟曹佾成立物流集团,曹倚最是推崇。可以说,曹倚是第一个看出物流集团的军事用途。 物流集团在运输上的管理,已经超出这个时代多多,而且其拥有最强大的运输队伍,人员、车辆、牲畜,三者都不缺少。无论哪个地方有警,物流集团都可以将粮草军械,以最快的速度送到。 所以,曹倚认为,这不仅是商道,更是战备。 历来转运粮草,民夫队伍浩大,要送粮,但也要吃粮。简直就是吃一半,送一半。而且劳民伤财、怨声载道。 此次西北备战,朝廷将运送粮草军械的差事,交给了物流集团。一开始,政事堂还在担心,毕竟从未有过先例。但几天后,就让政事堂大开眼界,见识到了物流集团的卓越不凡。 曹佾在去西北的一路上,从东京到河东,从河东到西北,先后布设了二十多个转运仓库。一个运输大队只负责百里路程,到了地头,自有下一个大队接手。数百个大队,日夜不息往西北转运。 训练有素的队伍,充裕的车马,转运调度有条不紊。速度快、损耗少,显露出超强的转运实力。仅是省下来的粮草,就超过四十万担,为朝廷减去了一个巨大的负担。 朝廷只要支付报酬,但现在皇帝可不差钱。况且,皇帝才是物流集团真正的大东家,左右都是他的钱粮。 二皇子真是奇思妙想啊,小小年纪,从未有过军伍经历,他是如何想到这样的法子?曹倚心中赞叹,天才神授,果不我欺啊。 曹家和二皇子的交情可不小,从提纯果酒开始,烈酒,珠算,物流,样样桩桩,发前人所未想,匪夷所思。这些可以称之为神童,却还不是曹倚最看重的。 曹倚看重的,是二皇子对曹家的情义。指点曹佾挣下海样的财富且不说,单是查出皇后不能受孕的棉籽油,就让整个曹家感恩戴德。有子嗣的皇后,和没有子嗣的皇后,能一样吗? 想当初,皇后七年无所出,让所有人的心都活络了起来。宫中明枪暗箭,妃嫔哪个不是怀着心思,踩着皇后争抢上位?就连朝堂上,也一样暗潮汹涌,多少朝臣和后宫交际?甚至都有过废后之议。 赵允让?曹倚心里念着这个名字,暗暗的冷笑。汝南王府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京城中谁人不知? 居心叵测,鼓动朝臣,逼迫皇帝不得不将他的十三子接入宫中。汝南王府想得到皇位,怕是都要想疯了。 皇后自然不会将怨念,牵怪到一个孩子的身上。但她每日看着别人的孩子,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 曹家在那个时候,真是艰难啊。明明是皇后的娘家,却反而谨小慎微。只怕一个不慎,牵累到皇后,引起百官弹劾。 一切的改变,来自二皇子。 皇后生产当夜,房倒屋塌。汹汹大火之中,二皇子小小年纪,竟处变不惊,踹塌了墙壁,护着皇帝皇后,还有刚刚出生的小金莲,逃出火海。这恩情曹家还得了吗? 皇后的态度很明确,二皇子是她的孩子。曹家已经和二皇子绑在了一起,就算将来皇后产下嫡子,与二皇子也绝不能交恶。这是整个曹家的共识。 在门口等了片刻,曹倚被內侍请进景福宫。 小公主正睡得昏天黑地。因为是火里生的,险死还生,按着烈火种金莲的典故,皇帝给她起名叫金莲。 于飞现在大多时间,都是在陪着她玩。小金莲认准了于飞,睡醒不见于飞,立刻开始哭闹。一旦于飞出现,哭声顿止,好像方才声嘶力竭,全都是幻觉。 乳母很委屈,为此都气哭了几次。皇后很有同感,一边安慰乳母,一边恨恨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这小丫头岂止是不认乳母,连她这个亲娘,都不如于飞管用。 听到说大哥到了,皇后起身走出内室。一打眼,正瞧见大哥和于飞聊得火热,说的眉飞色舞,听的悠然神往。一老一小,都没有瞧见她已经走到了跟前。 原来,于飞闲着无事,正在摆弄一支匕首,刚好被曹倚看见。曹倚酷爱收集刀剑,当然也懂得鉴赏。一见于飞手里的匕首,立时被吸引,不由脱口夸赞。 这支匕首和送给元童的,乃是一对儿,样式精美,锋利无比。金狼的刺杀,让于飞意识到,他就算身在皇宫,也不一定安全。针对他的阴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想想也是很苦恼,天下还有比皇宫更安全的地方吗?禁卫森严,刀兵林立,偏偏这些江湖人如履平地。潜进皇宫大内,就跟逛菜市场似的。 武功一个比一个高,就像金狼,受了重伤逃遁,秦红英居然追不上。于飞不由担心起自己的安危。俗话说,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还是小命要紧。所以,他在靴子里藏了把匕首,万一有个突发情况,也可以应应急。 曹倚乃是带兵之人,自是关心军械之事。他知道朝廷成立了军器监,正在日夜赶工,打造新式刀剑。使用的好铁,正是这小皇子指点法门,炼出来的。 如今军器监打造的刀剑,纵然比不上这支匕首,但估计也差的不远。曾经的禁军制式刀剑,与之相比,纯属废料。 怕是禁军所有的军卒,都在期待新式刀剑装备全军。这般锋利的刀剑,破开甲胄亦是等闲,战场上岂不是摧枯拉朽? 有矛自然有盾,军器监的甲胄作坊,也已经采用好铁打造。但大宋的甲胄是锁子甲,一环一环的扣起来,打造起来非常费时。一名熟练的大匠,七日才能制出一副。 “不知何日才能装备全军啊。”曹倚感叹。 曹倚的感叹却勾起于飞的记忆。后世有一种板甲,采用的是整块锻压,分成胸,肩、背、臂、腿几个部位,用皮索穿起。生产起来很快,穿起来也方便,而且,防护力更好。 大宋的作坊里,早已经在使用水力锻锤,何不改进一番,制作板甲?比起制作锁子甲,那可要快了无数倍。心里想着,就和曹倚说了起来。 曹倚都听的傻了,几句闲聊,竟聊出一个军国重器? 军器监已经试验过,使用好铁制出的甲胄,刀砍不动,枪刺不透,只是效率太低,成本太高。 板甲若能快速的量产,短时间内就能装备全军。这岂不是说,禁军的战力,可以快速提升?而且是数倍的提升。 现在二皇子有了法子,曹倚欣喜若狂。 你想啊,敌人的箭矢,根本射不透甲胄的防护,那谁还害怕战场?勇气一生,战力大涨,岂不疯狂的抢军功?曹倚带兵多年,自然知道一副好的甲胄,对军兵的巨大作用。 “大哥。”皇后打断了曹倚的思绪。 皇后乐见曹家人和于飞亲近,笑眯眯的看着大哥。她很好奇,大哥向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很有威仪。竟和于飞聊的如此开心,这一大一小,有共同的话题么? 皇后请曹倚入宫,当然有重要的事情交代,起码,是她认为重要的事情。得知是曹倚带兵入城,皇后顿时高兴起来。自己的大哥,肯定会尽力,绝不会放跑了刺客。 恰好,于飞说他当晚见到了刺客,可以提供线索。于是,分外忙碌的曹太尉,被自己妹妹一个口信,给叫进了宫来。 “舅舅,我有刺客的线索。”于飞说道。 于飞见皇后过来,也想起正事。刺客一口叫破天魔掌,让于飞很惊讶。陈景元曾经告诫过他,千万不要泄露武功。但如今却是没办法,谁知天魔掌这么大的名气,江湖上人人皆知。 天魔掌的秘密,若真的就此传入江湖,恐怕他再无宁日。 好在刺客受了不轻的伤势,容易辨认。只要还没有逃出东京城,想找到他只是迟早的事。 “那刺客身量不高,有五尺上下,很健壮。”于飞向曹倚说着刺客的特征,“头发很短,只到脖颈,不像中原人。嗯,是白色的。” “异族?”曹倚疑惑了,异族到宫里刺杀皇子? 曹倚的话却让于飞恍然,是啊,异族。东京城里外国人可不少,刺客发式怪异,保不准就是外国人。 “我想明白了,那人是金发。”于飞说道。 昨夜总觉的刺客头发怪异,原来是自己想差了。黑夜虽能视物,但是白色和金色,在夜里区别不大。只是显得有些暗沉,不似白发显眼。 “金色的头发?”曹倚一怔,这倒是更好找了。 “刺客双臂受伤,有可能骨折。”于飞说道。 “好,我这就知会军卒,按照这个特征寻找。” 曹倚大喜,于飞几乎已经将刺客描画了出来,搜索的范围大大降低,应会很快建功。 “兄长,找到这个刺客,可不能轻饶了他。”皇后说道。 曹倚当然知道自己妹妹的性子,定是被惹急了,才会这样不依不饶。他已经听说,皇后早晨去了垂拱殿,逼着皇帝和众臣抓捕刺客。所以,自己才受命带兵入城抓捕刺客。 当下也不多说,重重一点头,告退出去。皇后和二皇子亲近,当成自己的儿子一般。二皇子也是他曹倚的外甥,他岂能放过刺客?掘地三尺也要抓出来。 下午申时初,一封边关急报送进了通进银台司。片刻不停,又被送进了垂拱殿。西夏李元昊亲率三十万大军,攻破宁远寨,兵犯麟州。 这已是八日前的消息,目前麟州的状况不得而知。马递已是最快的通讯手段,换马不换人,一路通行,昼夜急奔。一千六百里,用了八日时间,从麟州跑到了东京城。 紧随着第一封急报,第二封、第三封相继而来。边关的消息送进朝堂,战争的压抑气息弥漫。大宋中枢,陡然间紧张了起来。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87章 夜战横阳 麟州城修筑在山梁上,南面悬崖峭壁,北面沟壑纵横。城垣依山势上下,形势险要,易守难攻。 麟州城已被西夏军兵围困,但地势所限,城下空间狭小,无法展开兵力。所谓的围困,只是封锁了进出麟州的通道。西夏军兵的毡房,遍布在麟州城周围,方圆二三十里,都在西夏的控制之下。 俗话说,人过一万、无边无沿。从城头上看下去,尘土飞扬、人喊马嘶,毡房一座连着一座,密密麻麻,令人胆寒。 麟、府、丰三州,是大宋最紧要的河外三州。地处陕西最北,北控沙漠,屏障河东。山谷险隘,势若建瓴。黄河带其南,长城绕其北,实秦晋之咽喉,关陕之险要也。 这一带宜耕宜牧,特别是麟州屈野河西多良田,土地肥沃,又能引河水灌溉,是麟、府二州的主要产粮区。这里,更是大宋获取战马的重要马源地。所以,西夏时时刻刻都想夺了去。 西夏侵宋,麟、府、丰首当其冲。大宋为保住马源地,再是靡费军费,也不敢轻易的丢失了这里。好水川战事之后,大宋为抵御西夏,在麟州、府州之间,修筑大量寨堡,增派兵将,进行积极的防御。 从麟州往西,就是西夏占据的夏、绥、银、宥、静等诸州之地。在大宋与西夏的军事缓冲区域,还生存着横山羌人。他们四处劫掠,一会投靠大宋,一会又依附西夏。 他们的生存原则,就是谁强大跟着谁。依附、反叛,都是家常便饭,对他们来说,就看谁家给出的利益更大,那就跟着谁干。因此,西夏、大宋都不敢相信他们。 秦征被堵在了麟州城外,到底慢了一步,没能在西夏犯境之前进入麟州。但好在,樊继宗率领的西军一部,提前了两天赶到麟州,将一部分霹雳弹带入麟州城。 此刻的麟州城外,已经满是西夏军兵,看不到尽头。离城三十里,都是西夏斥候的警戒范围。附近的百姓,逃的逃,死的死,已经没有活着的人影。 秦征带着少年军和厢兵,躲在一处山谷里,离城五十多里,暂时来说,还算是安全的。秦征已经抵近观察过,西夏只是围城,却并没有发起攻城。想来是打着围困的主意。 此来一路,秦征已经知道,沿着唐时故道,朝廷向麟州转运了大量粮草军械。麟州城内暂时粮草充足,但城内无井,严重缺水。 平时军民用水,都是到几十里外窟野河打水,用水车运进城中。但是西夏军兵围城,所有通路被堵,吃水就成了一个大问题。想来城中还有些存水,但也不会太多。几日或可坚持,时间一长,不用西夏攻城,自己就会崩溃。 秦征不敢多做逗留,他们身上的粮食有限,而且,战力也有限。在此帮不上什么忙,倒有可能被歼灭。既然进不了麟州城,只能向府州转进。 麟州距府州一百四十里,每二十里有一寨堡。 但是,靠近麟州的几座寨堡,都被西夏攻破占据,甚至是异常险峻的横阳堡也落入敌手。 秦征只得带队绕路潜行。一天一夜行军,他们来到了清寨堡,距离府州二十里,已经到了黄河的边上。这里是麟州往东至府州之间,唯一能看到大宋旗帜的寨堡,其余皆已陷落。 清寨堡驻扎着两个指挥,都是折家军精锐。这些军兵,装备虽不如禁军,但是彪悍肃杀之气却远胜之。 秦征一行人,让守军大感惊奇。关键是他们的人员配置,也太稀罕了一点。要么是厢兵,要么是半大孩子。这是来干什么?若不是秦征身上带着关防令牌,早就当奸细抓了起来。 刚安顿下来,又有一队骑兵到来。这一队骑兵只有百十人,却个个仿似铁血悍将,沉默不言,气势沉凝。在队伍的最前面,是一名青年将领,二三十岁,身高体壮,一身甲胄,颜色暗沉。 久历战火的秦征知道,那是战场上厮杀,留在甲胄上的鲜血,时日一长,就成了这种暗沉的颜色,擦洗不净。 “大帅,大帅。”寨中的军兵顿时欢腾起来。 在府州地界,能被军兵称为大帅,又如此年轻的,只有一人。大宋宫苑使、普州刺史、府州知州,折继闵。 折家将“独据府州,控扼西北,中国赖之。”名满天下。 陕北为边陲重地,北有契丹骚扰、西有西夏侵略,在硝烟弥漫的频繁战争中,崛起了许多名将世家。府州的折家将就是其一。 秦征乃是西军将领,如何会不知道折继闵?折继闵熟读兵书,多谋善断,勇猛无双。年纪虽不大,但是久历战阵,在与西夏的争锋中,未尝一败。 折继闵听秦征说来自京城,有些诧异。这路途可是不近,按着日子推算,怕是战事未起,他们已然出发。待看过秦征的通关印信,更是大吃一惊,竟是皇帝、政事堂、枢密院联合签发。 折继闵挥手屏退左右,两人进了一间窑洞,密谈了足有半个时辰。再走出来时,折继闵脸上泛着喜色,一连串的命令下达。清寨堡立刻军号四起,进入了作战状态。 折继闵从府州带来了八千兵马,本就是要救援麟州。清寨堡已是前沿阵地,西进四十里,就能见到西夏的游骑斥候。 “来人,去将王吉请过来。”折继闵命令道。 不一会儿,一个黑大汉被请了过来。此人乃是麟州知州苗继宣麾下一名都头,本地人士,熟悉地形。王吉化妆成西夏人模样,从小路 潜出麟州,带着苗继宣的亲笔书信,向府州求援。 “王吉,你立刻潜回麟州,告知苗知州,明夜丑时,某带兵夜袭敌军大营。到时,城下乱起,苗知州可派兵出城夹击。” 秦征带来的霹雳弹,给了折继闵巨大的惊喜。 刀兵之事,从来马虎不得。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折继闵找了一个偏僻的河沟,让秦征引爆了一枚霹雳弹,他要亲自验证霹雳弹,到底有没有秦征说的那么神奇。 这样的武器,他从未见过。一枚比拳头大些的铁疙瘩,发出了巨大的声响,震得他耳朵嗡嗡直响,脑袋发懵。 稍稍定神儿,看着被炸出的巨大深坑,倒吸冷气。十步方园一片狼藉,提前准备的木桩上,绑着甲胄,现在,木桩崩碎折断,甲胄残破不堪。 如此利器,真乃天雷神罚也。 看向秦征的眼神,顿时火热的仿佛看见了美娇娘。这件利器,来个几千几万枚,这仗还用打吗?只管点了火,往人群里扔,李元昊再多人,也不够霹雳弹炸的。 “安民兄弟,这霹雳弹能不能?”折继闵嘻嘻笑着,一把搂住秦征的肩膀,讨好似的问道。 “不能。”不等折继闵说完,秦征断然拒绝。 都是带兵的人,谁见了这等利器也会心痒难禁。秦征岂能看不出折继闵的眼热?但是秦征很无奈啊,他只有五千枚,还分了一半被带进了麟州城,哪里有多余的送给折继闵? 出京的时候,不是不想多带,而是没有。神机作坊满打满算,就制作出这么多,都被秦征带了出来。不过,后续制作的霹雳弹,也应该会很快送到战场上。 ———————————————————————— 西北黑沉沉夜色中,横阳堡就像一头怪兽,昂着头蹲在山梁上,睥睨着沟岔纵横的麟州大地。西边儿,窟野河水势湍急,隐隐发出咆哮的声音。 横阳堡,距离麟州三十里。这本是麟州北面防御要塞,但此时,已被西夏军占领,驻守着两千兵丁。从此处往麟州方向看,隐约可见西夏军营中,闪烁着点点火光,星罗棋布一般。 一队人影,正沿着窟野河急进。他们是少年军,在秦征带领下,绕过敌兵的巡逻,潜到了横阳堡所在的山梁下边。往上看,悬崖壁立,乱石横突。 这是横阳堡的背面,几十丈高悬崖,形成最好的防御。任是谁也想不到,有人能从这里攀上去。但少年军可以,他们一直以来,习练的就是特种作战。 在于飞编撰的教材中,攀岩只是小儿科,潜伏、刺探、斩首,都是少年军的常规科目。于飞已经绞尽脑汁,将自己所知的后世特种作战,写成教材,由秦征传授少年军。虽时日尚短,但足堪大用。 “上。”秦征面色严峻,命令短促有力。 三名少年应声出列,解下背后的飞虎爪,轻轻荡了两圈儿,一松手,飞虎爪向着岩壁飞了上去,后头坠着长长的绳索。“叮”的一声轻响,飞虎爪落在岩石缝儿里,少年用手一扽绳索,已经向上窜起。 双手交错向上,双脚在岩壁上连连蹬踏,身如灵猴,轻盈无比,眨眼间就攀上了几十丈高的悬崖。三根绳索从上边扔了下来,等候的少年军,一个接着一个,快速的攀岩而上。 片刻之后,此地又恢复了平静。只有窟野河水,依然卷动着浪花,咆哮着从山脚奔腾而过。 折继闵带领着折家军,埋伏在五里外的河谷里。他们一路绕行,多走了上百里地。就是为了绕开寨堡,不被敌兵发现,悄悄的抵近麟州,然后发起突然攻击。 横阳堡,距离麟州城最近的一座寨堡,担负着东边警戒任务,必须打掉。但横阳堡易守难攻,想攻下来实在不容易,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人命。 折继闵有些担心,实在是那些孩子太小了。他真的不明白秦征,哪里来的如此自信?敢让这些孩子夜袭横阳堡,纵有霹雳弹,那也要靠近了才行啊。 正想着,轰轰的爆炸声传来。折继闵一阵惊喜,这是出兵的信号,那帮孩子得手了。 一夹马腹,战马噌的窜了出去。隐藏已久的折家军,紧跟着折继闵,向着横阳堡冲锋过去。 蹄声隆隆,踏碎了夜色。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88章 渭州告急 如果有人问,什么时候人能跑的比马快?那么,横阳堡的西夏军兵一定会说,逃命的时候。他们并不是职业的军兵,只是跟着大白高国的皇帝,一起到大宋捡便宜的。 猝然而起的爆炸声,已经吓破了他们的胆。没有见过,也从未听说过,霹雳弹的巨大声响,让这群西夏牧民,直以为是天神发怒了,突然降下了雷霆。 甚至有军兵扔了刀枪,跪伏在地上不停的磕头。直到折家军骑兵冲进寨门,一群惊慌失措的西夏兵,哪里还有抵抗之心。顿时四散而逃,更有慌不择路,顺着山梁滚了下去。 “杀啊。”折继闵挥枪大吼,当先杀入敌兵之中。 虽然还在拼杀,但他的心里,已经对少年军五体投地。这支部队年龄不大,然而全新的作战方式,引起了折继闵极大的兴趣。 一个百人小队,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潜进了横阳堡。刺杀头领,制造混乱,甚至炸开寨门。让折家军如此轻而易举,就攻下了异常险峻的横阳堡。 折家军很有默契,并不是大量的杀伤,而是不停的制造更大的混乱。从后驱赶着这群败兵,向麟州城下逃命。一旦发现有人试图组织反抗,立即就会被驱逐杀散。 折继闵的战术很明确,他就是要驱赶这群败兵,冲击麟州城下的西夏军营,引发更大混乱。五千精锐骑兵,跟在败兵身后,趁势突然杀出,马踏联营。再加上霹雳弹开路,彻底击溃西夏的战心。 王吉已经返回麟州报信,到时城下军营一乱,麟州守军也会杀出城来,两面夹击,西夏大军卒不及防,必然溃败。 西夏大营根本想不到,敌兵会从后杀来。留作警戒的横阳堡,没有机会点燃烽火示警。直到此时,西夏军营还是一片沉静。 毫无预警,毫无防备。何况是在深夜,一个个睡得迷迷糊糊。仓促之间,人心慌乱,除了逃命,还有别的选择吗?一旦军心大乱,就是神仙来了,也阻止不了大溃败逃。 骑兵始终保持着对败兵的压力,不紧不慢的跟着。败兵稍微跑的慢点,就会被杀。所以。这一千左右的败兵,玩儿命的飞跑,所有影响速度的物什,全部都被丢弃。 尚有两里路时,西夏军营传出警讯。大队骑兵临近,造成地面的抖动,终于引起西夏军兵的警觉。只是两里路对骑兵来说,就是一个冲刺的距离。 一直压着速度的骑兵,开始加速。最前方,已经有败兵奔到了寨门,惊叫嘶吼,一片混乱。警卫的军兵不敢开门,更不敢让败兵靠近,一声令下,箭矢如雨,败兵成片的倒下。 败兵被前后压迫,毫无生路,拥挤在寨门的前方。跑回来的败兵越来越多,终于有人领头,冒着箭雨,一大群人亡命撞击寨门。寨门不堪负荷,被瞬间冲垮,败兵踩着脚下的尸体蜂拥而入。 骑兵裹着风势,发出巨大的轰隆声,跟着败兵冲进了军营。霹雳弹被顺势投掷了出去,剧烈的爆炸,在人群中翻起浪花。惊恐的情绪,就像石头溅起的涟漪,一圈圈的向着深处卷去。 折继闵五千骑兵分成了五路,就像五支锋利的箭矢,在大营之中,瞬间破开五道血路。爆炸点燃了西夏军兵的毡房,大火汹汹燃起。随着骑兵的冲刺,一片片军营被惊醒,惊恐惨叫一层层蔓延。 有人逃窜,就有人跟随。逃窜的人越来越多,跟随的人形成了巨浪,冲垮了一层层的防御。然后,裹挟着更多的人逃窜。很多人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惊惧的跟着一起仓皇逃遁。 骑兵一直保持了冲刺的速度,将大营分割成碎片,追着逃窜的西夏兵丁,直杀得满身鲜血,如一般狰狞。 大营彻底乱了起来,马匹被爆炸声惊得发了疯,冲出马圈四处狂奔,无数军兵被撞飞踩踏。溃败无可遏制的发生了,就像突然翻起了浪涛,一泻千里。 紧闭多日的麟州城门,吱丫丫的打开了。城中的三千骑兵,狂风暴雨一般杀入了战场。这一支骑兵的出现,彻底击碎了西夏军心,再无人抵抗,扔下刀枪弓弩,亡命逃窜。 此时,若从高空看下去,就会发现,西夏军兵如同浪潮,一浪一浪的向着西边翻滚。每一个浪头过去,都留下无数的尸体,还有无数的残肢断臂,血流成河。 无数惶惶然的军兵,被后边的人推挤,像下饺子似的,一个个跌落窟野河,瞬间被河水卷的无影无踪。 大宋军兵就缀在身后,向赶羊一般追杀。一条尸体铺成的路,弯弯曲曲的向着西方延伸。在麟州周围的山川河谷中,到处都是逃窜的西夏军兵,他们片刻也不敢歇息。因为稍一停留,小命恐怕就要彻底的留在这里了。 天蒙蒙放亮的时候,折继闵终于下令停止追杀。人困马乏,实在是追不动了。回头望了一眼,山坡河谷,能看到的地方,都是成片的尸体,还有大群大群跪倒在地的俘虏。 胜了。折继闵心里转着这样的念头,喉咙里却发不出声来。但是激动的心情却是无法遏制,从未有过的大胜,酣畅淋漓的大胜啊。他粗略的估计,此战杀敌足有万人,俘虏不计其数。 远处的山岗之上,一轮红日探出头来。整个天空上,翻卷的云霞被染红色。冷冽的风裹着浓烈的硝烟,掠过战场。偶尔,还有受伤倒地的马匹,发出凄厉的嘶鸣。 —————————————————————— 闰九月十七,大宋朝堂被一封奏报搅乱。奏报称,初二,李元昊十万兵,出泾原刘燔堡,攻击渭州。麟州战事方起,渭州又见烽烟。一霎时,满朝震惊,人心惶惶。 渭州乃是长安门户,一旦失守,关中不保。 据奏报,西夏在麟州城下有三十万,如今渭州又来了十万,李元昊哪里来的这么多兵力?到底是真是假?大宋君臣判断不出,但无论真假,大宋都不得不救。 这正是李元昊的战略意图,两路发兵,一虚一实,可虚可实。让大宋哪边也不敢掉以轻心,只能派兵硬顶。 渭州驻军五万,按说是不少。但是分散在各个寨堡,不能组成大军列战,只能被敌人各个击破。但是遗憾的是,大宋现在已经应接不暇,无援兵可派。 可与西夏一战的,只有西军。 但是,西军都部署在宋夏千里边境上,一个萝卜一个坑。如今正在交战期,时刻防御着西夏偷袭,哪敢轻易抽调兵力。河北兵力不少,但那是防范辽国,谁敢保证辽国不会趁火打劫? 河东路、陕西路兵力,正在日夜兼程赶赴麟州,配合府州以解麟州之围。全国的粮草,正在向着河东转运。 大宋朝号称八十万禁军,突然间竟无兵可派。无人提起京城禁军,他们被皇帝和宰执们集体忽略。他们去救援?算了吧,别到时还得派兵救他们。 李元昊的这一拳,正好打在大宋的腰眼儿上。 自好水川之战后,大宋对西夏战略,开始全面防御,失去了主动出击的勇气。宋夏边境大量的修寨筑堡,主要兵力全部集结于此。其目的,当然是要拒西夏于国门之外。 但是宋辽边境千里广阔,沟岔河谷多如牛毛,哪里能防御的严密?况且,沿边的军卒不敢出寨堡,还不是眼睁睁的,看着西夏军兵四处劫掠,长驱直入。 离开边境,内地的防御力量十分薄弱,几等于无。西夏一旦突破渭州,那真的是可以长驱直入了,转眼就能杀到长安。若长安被攻破,那就再无防守。到时,西夏铁蹄肆虐中原大地,再无可制。 皇帝赵祯不禁打了个冷颤,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伸出手轻轻的抚着胸口,看着眼前的一众宰执,心里失望透顶。高谈阔论,一个顶俩。遇到这种棘手问题,顿时成了缩头鹌鹑。 “可令王沿收缩兵力,谨守城池,不可轻出决战,等待援兵救援。”枢密副使郑戬突然说道。王沿为泾原路经略、安抚、招讨使,兼渭州知州。 “哪里还有援兵?”参知政事宋庠问道。 “环庆路。”郑戬沉声说道。 环庆路距离渭州最近。此时,大宋朝堂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环庆路经略安抚使范仲淹。皇帝知道范仲淹在环庆路练兵,虽是乡兵,也总比京城禁军强些。 政事堂推荐枢密副使郑戬,任陕西四路都总管,兼经略、安抚、招讨使。许其便宜行事,全面统筹渭州战事。 皇帝赵祯当下点头,一一照准。 东京城因为渭州的战事,街头更显肃杀。西夏两路大军,几十万兵力突然侵宋,就像一个巨大的榔头,从天而降砸在头上。整个京城,都压抑在透不过气的凛冽寒意之中。 赵允让站在书房门外,仰着头看天空。天空上,偶尔飞过带着竹哨的白鸽。鸽子飞的很快,眨眼间就消失不见。赵允让没有收回目光,依然定定的瞧着。 他不是在看鸽子,而是在等消息。李元昊出兵渭州,他比朝堂更早知道,毕竟,鸽子飞的更快。渭州有他布下的棋子,将会在关键的时刻,助李元昊一臂之力。 忽的冷笑一声,李元昊看着气势汹汹,不过是焦头烂额而已。哪里有那么强大?他自己的国内,物价腾贵、民不聊生,部族更是争权夺利,反叛不止。纵然让他打下渭州,他也吃不下。 和大宋比起来,大白高国不过是穷乡僻壤。比人多?还是比钱多?顶多嚣张一时。一旦战事焦灼,李元昊自己就撑不住,几十万大军,人马都要吃饭,仅凭劫掠,如何够用? 赵允让和西夏合作,当然不是为了叛宋。他是要借助李元昊,给大宋添麻烦,给朝堂制造混乱。等夺取了皇位,自然还是要将李元昊赶出去。 但现在东京城并没有乱。赵允让无奈的叹息,真的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金狼进宫刺杀赵曙,不仅没成功,反而落得重伤逃遁。谁能想到?一个屁大的孩子,竟隐藏着绝世武功,连金狼也不是对手。他想借赵曙之死,彻底搅乱朝堂的计划,瞬间化为飞灰。 神卫军进城,更是赵祯神来之笔。借着捉拿刺客的由头,异常霸道的封锁了所有街道。街市一下冷清了,喧嚣的谣言,自然没有存身之地。已经乱起来的东京城,被迅速的镇压,恢复了平静。 赵允让眉头猛地跳了跳,赵祯的强硬,超出了他的意料。 只是如今,所有布下的棋子,都已经发动。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站在这里,等着消息到来。或者是好的,或者是坏的,但都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 听天由命吧,这是最近几天,赵允让心里时时泛起的念头。 注:大白高国,史称西夏,国名“大白高国”是由西夏语翻译而来,其国人崇尚白色,因此得国名“大白高国”。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89章 一身四官 野利旺荣一声大喝,翻身坐起。西北的冷风,灌进了脖颈,茫然的眼睛里慢慢有了清明。在他的四周,成半圆状围拢着护卫的亲兵。更远处,一堆堆的篝火旁,都是惊魂未定的军卒。 “什么时辰了?”野利旺荣问道。 “回大将军,天快亮了。”亲兵回答。 野利旺荣做了一个噩梦,他率领着铁鹞子,意气风发,驰骋在大宋中原,南人弱小如羊羔,在战马的铁蹄下惨叫。突然,天空坠下雷火,发出巨大的轰鸣。他和他的麾下,被雷火击中,烈焰焚身。 这个梦是如此的清晰,甚至能感受到,烈火烧灼皮肤的剧痛。他亲眼看着他的爱将,在烈火中化为了灰烬。 野利旺荣已经逃了两夜一天。昨天后半夜,才算是摆脱了追兵,有机会坐下喘口气。他站起身,向着远处看,星星点点的火光,足拉开十数里,仿佛鬼火一般,飘散在黑暗中。 十万大军,至少有一半,被留在了麟州城下,变成孤魂野鬼。想到麟州,野利旺荣的心头,突突的猛跳了两下,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梦里的雷火,和麟州城下的天雷,在他的心里叠在了一起。 只有天神降下的天雷,才能如此的暴烈吧?那一夜,天雷就在身边炸响,血肉横飞的场面,让他这个老军伍,都生出了恐惧。铁鹞子的甲胄很坚硬,却被天雷撕碎。受惊的奔马,在天雷面前,被炸成了肉块儿。 他看的很清楚,仓皇逃命的军兵,被炸死的不多,更多却是被自己人踩踏在地,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敌兵冲进大营,没有遇到像样的阻击。天雷一炸,大营瞬间崩溃了。 天光渐渐亮起,野利旺荣不再停留,挥手下令出发。这里还不能说安全,他要尽快赶到琉璃堡,那里屯着大军的粮草,留有重兵把守。 琉璃堡在府州西北,相隔一百五十里,距离麟州一百二十里,距离丰州不足百里。一日之后,越来越多的西夏军兵,渐渐聚集到琉璃堡附近河谷。 开战之初,麟州、府州周边的寨堡,都被西夏拔除,以保证粮道的安全。此时,琉璃堡方圆百里之内,没有大宋的军事力量,倒成了西夏败兵的避难所。 野利旺荣乃是李元昊的大舅哥,他的妹妹正是李元昊的皇后。被任命为右厢大将军,率兵十万进攻麟州,掩护李元昊突袭渭州。 张元定计,一路在明为诱饵,做出围攻麟州的态势,将大宋各路援兵,都吸引在麟州城下。另一路在暗,选西夏精锐突袭渭州,快速夺取关中。大宋内地防守空虚,只要一支劲旅突破渭州,西夏将直入关中。 李元昊采纳了张元的计策,派遣步跋子、擒生军五万,从各部族征兵五万。十万大军号称三十万,由野利旺荣率领,浩浩荡荡杀奔麟州。元昊则率领精锐突袭渭州。 在野利旺荣麾下,有四千铁鹞子,这是西夏的重骑兵。 铁鹞子是野利旺荣手中利器,但是在此次战事中,他们存在的价值,更多是为了震慑部族军。西夏各部族之间,从来争斗不断,矛盾重重。此次摄于李元昊的凶威,不敢不来。 但是想让这七拼八凑的部族军和睦相处,那就是痴人说梦。谁也不敢把自己的后背,交给没有交情的部族。甚至是有交情的,也会冷不丁的从后捅刀子。 这样的一群联军,没有铁鹞子的镇压,估计走不到麟州,自己就会打起来。这件事让野利旺荣分外的头疼,却是毫无解决的办法。他的妹夫都没办法,何况是他? 这帮子部族军,没有战事的时候,他们就是牧民,放牧耕种。受到征召,拿起刀枪就成为军队。这样的兵力,打顺风仗还可以,一旦战事不利,立刻就会崩溃。 没有任何警讯,大宋突然来袭。部族军一哄而散,四处逃窜,导致无数的军兵被踩踏致死,甚至被挤落河中,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精锐铁鹞子,没有发挥出优势,反而损失惨重。敌人来的太快,重骑兵连披甲上马的时间都没有。就算一部分人上了马,不成阵列、没有速度,迅速被敌军的天雷毁灭。 是的,在野利旺荣的心念里,那种发出巨响的铁疙瘩,就是天神抛下的天雷。毁天灭地的神威,根本不是弱小的人类可以抵挡。 此时,野利旺荣站在高处,俯瞰着河谷里的残兵败将,面色阴沉的要滴出水,只觉浑身的血往脑子里窜。 经过清点,聚集到此处的兵马,不到四万人。损失如此惨重,除了一死,他无法向李元昊交代。 “大将军,丰州来人求见。”亲兵忽然过来,低声禀报。 野利旺荣一怔,随即就明白了过来。出发之前,张元特意向他交代过,丰州有内应。一旦攻击麟州不顺,回师之时,夺了丰州。应当是丰州得了消息,现在找过来了。 “悄悄带到军帐,不要声张。”野利旺荣吩咐道。 时间不长,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被带到了野利旺荣的军帐。来人宋人打扮,但仔细分辨面目,眉骨挺括,眼窝较深,还是能看出西夏人的特点。见到上座的野利旺荣,立即躬身施礼。 “卑下米擒赤海,在暗堂效力。”来人说道。 “见本将军何事?”野利旺荣问道。 “大将军,丰州内应已经掌控西门。大将军若有需要,我等随时可以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 “哦?城内有多少守军?”野利旺荣的副将问道。 “禁军步卒五千,骑兵两千,乡兵四千。”米擒赤海迅速说道,显见对城内兵力了如指掌。 “很好,看赏。”野利旺荣赏了来人,命其立即回去丰州,做好准备,等待大军攻城。至于联络、配合等细节,自有副将与之交代。 当夜,野利旺荣整军出发,向着丰州而去。 ———————————————————————— 东京城秋寒渐盛,满街的绿色,被西北风吹的枯黄。已经多日,神卫军在东京城四处抓人,但是并没有抓到金狼。四处传播谣言、趁机坑蒙拐骗的,倒是抓了不少。 起码,东京城安静了下来。 政事堂的重心,此时都放在了战事上。防御部署、兵力调配,地形图册、战术制定。马递日夜急奔,带着公文往来穿梭。庞大的官府机构,终于开始转动起来。 无论是麟州,还是渭州,都需要大量的粮草、军械。甚至是过冬的军服、帐篷,无不是急需筹措、转运。无数的钱粮,已经如水一般流了出去,至于战事的走向,谁也看不明白。 皇宫里,除了皇帝为战事担忧,而愁眉苦脸、心事重重,皇宫里的气氛,并没有被战争所影响。每个人都在按着自己的轨迹,持续着做惯的事。一如往常,宁静平和。 若说还有人不平和,那就是皇后。 昭容张氏软磨硬泡,终于有了效果。皇帝答应擢升张尧佐,担任三司盐铁副使。这一下,皇帝在朝堂上捅了马蜂窝,被言官揪住不放,劈头盖脸的弹劾,雪片一样的堆满了垂拱殿。 且不说张尧佐中人之姿,根本不是那块料。让他执掌一国财计,简直就是儿戏。仅是他外戚的身份,就足够朝臣组团炮轰了。何况是盐铁副使之职,哪个不想?眼珠子早都瞪绿了。 监察御史包拯上奏。指责皇帝将国家利益,置于儿女私情之下,完全是置国事不顾。开始皇帝不理,但包拯不依不饶,联络众多谏官,一起弹劾。这一下,皇帝赵祯头大了。 张尧佐自家知道自家事,自己有多大本事,还是很清楚的。他想要的是高官厚禄,可不想被累死。 自己怎那么倒霉,刚刚当上盐铁副使,国家就爆发大战,而且是两路作战。三司衙门掌管全国钱粮,盐铁副使责任犹重。调度全国钱粮物资,支援西北战事,早已忙的脚不沾地。 很无奈,还是自己请辞吧。皇帝也顶不住了,大宋谏官人人都是霹雳弹,包弹尤甚。无可奈何,免了张尧佐盐铁副使之职。 张氏不干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张尧佐又被升任宣徽南院使、淮南军节度使、景灵宫使、群牧司置使,一人身兼四职。 不降反升,可把弹劾的谏官看傻眼了。满朝哗然,朝臣们都被皇帝的任性气乐了。皇帝啊,你到底有多宠爱张氏啊? 包拯也不干了,要和皇帝“廷诤”。 所谓的廷诤,却是大宋祖宗法度。皇帝要当着朝廷百官,当面接受大臣的批评,并且要改正错误。皇帝哪敢和包拯廷诤,狼狈不堪的匆匆散朝,逃入景福宫。 皇帝很清醒,朝堂不能留,那里有老虎。紫萱阁也不能去,那里也有老虎。一瞬间,他发现还是皇后好,从来不会让他难堪。和皇后在一起,让他很是轻松舒适。 “嗯,正好去看看医护队。”皇帝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抬脚上了抬辇,内侍们抬起皇帝,直往景福宫而去。 住在皇宫里的少年军,又少了很多人。年纪长大的都被送去了军营,只剩下一些年纪小的和女孩。小的还在读书识字,女孩却被于飞组成了医护队,教授一些战地救护的知识。 她们都来自西军,于飞不愿意这些女孩,将来都被锁在深闺。或许他有些一厢情愿,但是他的身份,让他可以为所欲为。他要组建医护队,不管愿不愿意都得遵从。 医护队是一个创举,在大宋的军旅之中,医官稀少,战场救护的手段,更是简单的可怜。战场上的伤兵,大多都是躺着等死。重伤救不了,小伤不用救。 普通军卒的性命,从来不值钱。能熬过来那是命大,而更多的是小伤熬成重伤,伤口发炎化脓,最后溃烂而死。所谓的伤兵营,就是鬼门关,进去很难再出来。 这些医护女兵,不需要高深的医术,只要懂得一些急救的常识,和对环境卫生的管理手段,基本就可以毕业了。烈酒,绷带,石膏,就是医护队的法宝,救治刀剑外伤,最是得力。 医护队得到了太医局的推崇。每年都有医官,要被分派到各军,担任随军救护。一遇战事,满营伤兵,令医官崩溃。因无力救治而死去的,比战死的人多得多。 “殿下此举,可活人无数,功德无量啊。” 钱乙感慨万分,小殿下起死回生,和他结下了缘分。早前想出石膏固定断骨,已经令太医局惊奇不已。如今,更创出战地医护队,种种奇妙的手段,让钱乙由衷赞叹。 钱乙已经将医护队的章程,详详细细的整理,列成条陈,递到皇帝案前,请求将医护队在全军推广。 医护队的事情,于飞全部甩给了钱乙。毕竟专业的事,还需专业的人去做。他那点救护常识,只能为大宋军医打开一扇窗户。窗户外的风景,就需要他们慢慢的去探索了。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90章 徽柔遇险 开宝寺的钟声,敲醒了沉睡的东京城。日出东方,霞光万道,巍峨的城墙,沐浴在金色的霞光里。城门大开,人群攘攘,有出的、有进的,片刻间,城门洞已经拥挤不堪。 昨夜,神卫军取消了路障,撤出了东京城。一连数日,神卫军封锁道路,挨家搜查,军兵满大街都是。沸沸扬扬抓了不少人,却没有金狼的丝毫线索。 曹倚纵然不甘心,也是没法子的事。如此掘地三尺的搜法,都没有找到金狼,估计已经逃出东京城。江湖广大,再想抓到金狼,那可真的不容易了。 皇帝的目的,当然不仅是找刺客。此前京城谣言满天飞,群情激奋,甚嚣尘上。若不快速的压制下去,很有可能闹出乱子来。国家正在和西夏开战,此时却万万乱不得。 锦毛鼠白玉堂,骑着一头驴,悠悠然进了东京城。此时,他一身士子的打扮,戴着璞头,宽袍大袖,神态闲适。斜坐在驴背上,手持着一卷书籍,看的津津有味,任由驴子自己行走。 他已经被堵在城外三天,今天才被放行。东京城他来过很多次,但这次感觉不一样。街道如故,店铺如故,青楼如故,他看不出哪里变了,但是心头就是觉的,这里与往日不同了。 许是秋日萧瑟,也许是物是人非。或者,因为有了心事。忽然自嘲的一笑,一个江湖人,何时变的伤春悲秋?摇摇头,收拾心情,辨认了一下道路,拽起缰绳,向前慢慢行去。 锦毛鼠没有注意到,在他的身后,一直跟着一辆马车。这辆马车从白马县,不即不离的跟到了东京城。 驾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车夫,即便坐着,也能看出身材高大,满脸都是皱褶,刀刻斧琢的一般。一双眼睛微微的眯着,但不经意间,却是精光四射。 此人姓汪名德章,却是官身,乃白马县从九品县尉。 汪家在白马县大名鼎鼎。大宋立国之前,汪家就是衙门吏员,缉匪捕盗、诉讼收税,衙门里大大小小的差事,都能说的上话。在白马一县,比之县尊,更要有几分威势。 换了天子,汪家照样列身公门。二十年前,汪德章破获一件大案,当时的知县,因此被上官提拔。知县心中感激,保举汪德章一个官身,任白马县从九品县尉。 汪德章家传一身本事,都在查案上。二十年来,汪德章有无数的机会升官,都被他推拒了,只愿留在白马县,当个从九品县尉。 当初白马县大狱被劫,丢失了朝廷重犯冯万如,被汪德章视为耻辱。那时,他受了陈景元的嘱托,秘密监视大河园。 汪德章一刻也不敢放松,不断的变换伪装身份,潜伏在白马津码头上,日夜查找锦毛鼠不法线索。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的有了线索。 大河园管事,每日都会采购粮食蔬菜。但有一日,数量突然增加了。往后几日,一日比一日多。这引起了汪德章的怀疑。一番追查,汪德章终于发现,大河园里多了数百人。 这些人都是半夜坐船,从对岸偷偷过来,进了大河园再不露面。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壮汉,精悍无比。凭着汪德章的眼力,很快判断出这些人都是军伍。 随着大河园的人越来越多,警卫也愈发严密。汪德章被吓到了,大河园里,起码隐藏了一个指挥兵力,他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这一日,锦毛鼠换了装束,似是要出门远行。汪德章二话不说,也立马换装,伪装成车夫。驾着一辆空车,跟在了锦毛鼠的身后,竟一直跟到了京城。 正走到东大街,路旁长庆楼上,“咔嚓”一声巨响,临街的大窗户突然碎裂。一个衣着鲜艳的女子,披头散发从上面跳了下来,正砸在一辆马车的车顶上。 车顶受不住力,直接破了个大洞,女子“扑通”一声掉进了车里。紧随着,一声尖叫从车里传出,街道上行人顿时大乱。 随着女子身后,几名身穿公衣的差役,也从窗户跳下。几人身形灵巧,往前一个跨步,缓冲了下坠的冲力,立刻将马车围了起来。一挥手中铁尺,就要打碎车厢。 “开封府捉拿要犯,行人躲开。”差役喝道。 “不,不行啊。”马车旁一人,软软的坐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此时见差役要砸车,抖得更厉害,紧张的话都说不清楚。 “快快躲开。”差役不耐烦,一把抓起此人,往旁边一搡。右手铁尺“嘭”的一声砸在车厢上,车厢里又是一声尖叫。 “不能砸,公主在里面。”车的另一边,一名妇人踉踉跄跄的奔过来,满眼惊慌,一样的浑身筛糠,但她还是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嗓子。 混乱的街道突然静了一下,都被她的喊声惊住了。随之就是更加的混乱,人群中乱糟糟的声音,此起彼伏,更有不少的百姓,想要挤到马车跟前来。 差役被吓住了,正不知如何是好,车厢猛地一下四分五裂。一名女子面目狰狞,双手紧紧掐着徽柔的脖子。此时的徽柔,双眼睁的老大,惊骇欲绝。拽着那女子的衣袖,无助的扭动着身子。 “哈哈,竟是公主啊,太好了。”那女子哈哈大笑,扭头冲着差役大喊,“快放了我走,不然,我先杀了公主。” 徽柔的乳母和跟随的內侍,早已六神无主,双腿的抖得站立不住,一下子跪伏在地。乳母喊道,“快救公主,快救公主啊。” 一帮差役早懵了,愣愣的看着,哪里还有主见?公主啊,这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家的性命还想保住吗?越想越怕,更不敢上前。 老海到底经过风浪,此时还能稳得住。几步走到马车跟前,看着那女子说道,“你放了公主,某今日就放你离开。” “老海,我知道你。只要你们退走,我立刻放了公主。”那女子眼珠乱转,四下踅摸,想是在观察逃走的路线。 “不行,你先放了公主。”老海断然拒绝。 “那就没得谈了。”女子似吃定了老海,右手下意识一挥,却是松开了徽柔的脖颈。就在这刹那间,一道白光正中女子额头,女子吃痛惨叫,身子不由的往后一仰。 人群中纵起一人,快如流星。一晃身,已踏在马车上,抬起一脚,正揣在女子身上。那女子惨叫向后跌飞,左手顺势一抛,竟发狠将徽柔扔了出去。 徽柔惊叫着飞了出去,眼见就要撞在墙上。那救人之人却是了得,团身一个翻滚,竟是比飞出去的徽柔更快,伸手一揽,正好将徽柔抱在怀里,优雅的旋身一转,已经卸去力道。 徽柔惊魂未定,但又觉得好像没有摔到。过了片刻,她才睁开眼,却看见一个俊秀的面孔,一双明亮的眼睛,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惊觉自己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顿时又羞又恼,嗔道,“还不放我下来。” “哦,在下唐突了,请公主勿怪。”白玉堂后知后觉似的,赶紧放下公主,躬身行礼,一时竟有点手忙脚乱。 事发时,锦毛鼠正好走到长庆楼下,离着公主的马车不远。楼上突然跳下个女子,倒是让锦毛鼠起了好奇心。正在一边看着,猛然听到车里的尖叫,那声音竟是个孩子。 锦毛鼠行侠仗义之心大起,见那女子挥手露出破绽,刹那间也是一挥手,却是将随身的玉佩,当成飞镖甩了出去。那女子吃痛向后一退的空档,锦毛鼠已经纵身窜上马车,一脚将之踢飞了。 此时,周围百姓见公主得救,纷纷叫好,向着徽柔行礼。 行凶女子被白玉堂一脚踹飞,摔在地上已经晕了过去,被差役抓起,锁链往脖颈一套,拉起来就走,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老海很懂人情世故,知道受惊的公主,肯定不愿在此多留。他已经找来一辆马车,请公主坐进去,自己护卫在马车的旁边。 “公主殿下,是否立刻回宫?”老海问道。 “不,我要去开封府,看看是何人劫持我。”徽柔说道。 乳母已经缓过神儿来,伸手搂住徽柔,低低的抽泣。忽的听徽柔说要去开封府,顿时想阻止。但看徽柔精神的样子,竟是一点也不害怕,倒是兴致很高。 “对了,把那个呆头鹅也带上。”徽柔忽然说道,她自己都说不清,怎么就鬼使神差的说了出来。 老海莞尔,这小公主倒是好胆气,经历一场凶险,哪有半点受到惊吓的模样?这不,还给救命恩人起诨号呢。只是,那书生明明很是俊秀,风度翩翩,哪里呆了? 徽柔今日出宫,却是去参加诗会。说是诗会,倒不如说是借机玩闹一场。都是年龄差不多的小娘子,哪里有那么多才思?都是京中贵女,一个个身份高的吓人,平时在家里拘束的紧,难得一个月有这么一天放松。 徽柔身份特殊,她不愿带着一群的宫女內侍,前呼后拥的惹人侧目。所以这次,只有乳母和一名內侍跟着。谁知就天降横祸,被人劫持了呢。 到了开封府,郭稹已经在门口等待,他的夫人亲自接了徽柔,到后堂重新梳洗更衣。见到公主无恙,也不像受了惊吓的样子,郭稹稍稍放了心。若是公主在大街上出了事,他这个新任开封知府,也就做到头了。 郭稹立即升堂,他要亲审这个胆大包天的恶徒。 这个恶徒却是大有来由,开封府已经追捕了三个多月。今日被人发现,这恶徒出现在长庆楼,所以老海带人前去抓捕。不想竟牵累到公主,差点就要酿成大祸。 这恶徒本是男子,却天生女相,皮肤白净,容貌俊美。以推销胭脂水粉之名,游走在宅门内帏,交结了不少贵家女眷。凭着口齿伶俐,花言巧语哄骗,竟被一些女子视为闺中密友。 却说三个月前,这恶徒进了一家女子闺房,见左右无人,凶相毕露,竟要强行玷污这名女子。女子羞愤难当,奋力抗拒,奈何这恶徒力大,根本挣扎不脱,眼见清白不保。 正在撕扯之际,可巧侍女端茶进来。恶徒一见被人撞破,立即撒手转身就逃。侍女的尖叫,引来了家里的护院,四五个大汉开始追捕恶徒。谁料想,这恶徒竟然身负武功,打翻了一众人逃之夭夭。 这件事漏了光,京城一片哗然。开封府查到了恶徒的铺子,里面货物都在,但是人早逃的无影。无奈,开封府查封了铺子,发下海捕公文,只能慢慢查找恶徒的踪迹。 只是在这个当口,京中不少宅门里,传出女眷寻死觅活的消息。这件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时任开封府的王拱辰,压下了这件案子,不再深入的调查。只是命令老海,全力抓捕恶徒。 “我大姐姐呢?”一道声音传来。大堂上,刚刚坐定的郭稹,顿时头大。这位小爷怎么又出宫了?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91章 驸马都尉 转过了年,徽柔就满十一岁。已完全是个少女的模样。一番惊险遭遇,非但没有让她害怕,心中反而兴奋不已。或许是日子过的太平淡,便分外的渴望新鲜刺激。 此时,人虽在后堂坐着,心思早飞到开封府正堂。徽柔很是好奇,劫持她的是什么人?那个救了她的,又是什么人呢?想着想着就发了呆。不一会儿,竟莫名的红了脸。 “大姐姐。”一声嚎叫从门外传来。 徽柔一惊,登时回了神儿。腾的一下站起身,迎出门去。于飞已经一脚跨进门来,嘴里不知在念叨着什么,满脸的戾气。 “最兴来,你又偷跑出来?”徽柔大姐姐做派,劈头训道。 “哪有。我可是奉旨出宫。”于飞见到姐姐无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嘻嘻一笑,摸出一块玉佩,在徽柔眼前晃了晃。 徽柔自然知道,于飞有一块御赐的玉佩,可以凭之出宫。于飞既然能出来,想来必有侍卫跟随,也不再担心。 “阿娘可知道了?”徽柔问道。 “整个宫里都传遍了,阿娘肯定知道了。”于飞说道。 “啊?哪个这么嘴快?”徽柔恨恨的说道。一转眼,又有些垂头丧气,“阿娘不会再让我出宫了。” 暂时放下心事,伸出手扯住于飞,走到桌案跟前。桌案上,摆着七八样精致的糕点,果子、饮品也有好多样。都是郭稹夫人给徽柔压惊,命人一样样的端了上来,看着就让人垂涎。 “来尝尝,都是郭夫人让人送来的,味道不比宫里差。”徽柔说道。 于飞却不肯坐下,围着徽柔转了两圈儿,上下打量,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看的徽柔有些着恼,不由嗔道,“转什么转?” “姐姐,我可是听说,你被贼人甩了出去。”于飞连说带比划。 “是啊,是啊。那贼人气力好大,一使劲儿,我就飞了出去。”徽柔被于飞的话,正好挠在痒处。顿时眉飞色舞,讲起了当时的种种惊险。 “姐姐,你竟没落地?那你在哪里?” “啊?”徽柔一怔,立时大窘,俏脸儿也泛起红晕。眉头一立,追着于飞不依不饶。这个小混蛋,分明就是故意的。 开封府正堂上,此时一片肃杀。 何正带着皇城司军兵,将开封府给围了起来。大堂上的差役,换成了军兵。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手握长刀虎视眈眈,盯着跪在中间的罪犯。 皇帝听闻消息,惊得一身冷汗。徽柔可是皇帝的心头肉,从小宠爱着长大,何曾受过这样的惊险?若不是大臣们拦着,皇帝已经驾临开封府。 虽不能亲至,但立即派遣何正,带兵赶赴了开封府。皇帝不知道劫持的背后,是否还有隐藏的阴谋。但他不敢忽视,此时此刻,再小心也不为过。 大堂的门外,早围满了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熙熙攘攘,比赶庙会还热闹。更有机灵的小贩,趁机做起了生意。 街坊百姓就是好热闹,何况,还是男扮女装?这样的大热闹,寻常可是瞧不到。一边磕着瓜子,一边三姑六婆的瞎侃。 几乎是前后脚,一辆一辆精致的车驾,停在开封府门前。 车上下来的人,被百姓认出来。这是谁谁家的侄子,那是谁谁家的外甥。但几乎所有来人的后面,都是一位当朝的重臣。 这些重臣的女儿、侄女、孙女的,都是去参加诗会。公主路上出了事,他们都坐不住了。自己不合适亲至,于是派了家中子侄,匆匆赶来查问情由。奈何,都被皇城司挡在了门外。 抓到的恶徒,很快被查明了身份。此人却是祥符县人士,名叫侯明,今年二十岁。十来岁时身体有了异样,明明是个男身,却偏偏有了女子的特征,胸前竟高涨起来。 随着年龄渐长,身体的发育越发明显,已经瞒不了人。被人指指点点,当成了妖孽。侯明不堪凌辱,离家出走。辗转多年,最后流落到东京城。 此时,他一身双性,心里也发生了变化。莫名的喜欢胭脂水粉,加上本就生的俊美,略一打扮,竟成了千娇百媚的小娘子。开了家水粉铺子,开始游走在宅门女眷之中。 时日一长,见多了后宅的娇娘,却生出了色心。一次得手,当时痛快,事后却惶惶不安,逃出东京城潜藏多日。谁知那家女眷,顾念名声,选择了忍气吞声。 侯明知道后,心情大畅,更加色胆包天。他知道,这些大宅门里的女人,名声看的比性命重要。所以屡屡得手,却无人敢报官。直到侯明恶行被人撞破,这件匪夷所思的大案,才浮出了水面。 “啪。”郭稹重重一拍惊堂木,气的浑身发颤。这恶贼生就一副女相,竟无人识破。这些年来,不知坏了多少良家女子的清白。当真是该死。 但他也很清楚,时下的风气,女子将贞洁看的比命重,宁可含污忍垢,也不敢站出来报官。却是无可奈何之事。 “将罪犯带下去,查验明白。”郭稹命令道。 郭稹话刚说完,大堂外突然一阵喧嚣。紧接着,一阵砰砰打斗的声音,夹杂着百姓的惊呼,从门外传了进来。 “外面发生了何事?”郭稹眉头一皱,问道。 “回大府,有人打起来了。”一名差役从外面跑了进来,匆匆的说道。但是,打斗的人却是皇宫侍卫,他们管不了啊。何况,那两人武艺高强,招招势大力沉,看着就凶险无比,哪敢上前? 却是秦红英,突然发现了锦毛鼠。锦毛鼠人长的英俊,气质不凡,就算站在人堆儿里,也是异常的醒目。 秦红英没见过锦毛鼠,但早有了画像。随着于飞前来开封府,一进门,她就看见了堂下站着的锦毛鼠。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秦红英自然是询问赤脚虎的死因,但锦毛鼠岂会告诉她?两人两句话不对付,立时打了起来。一搭手,锦毛鼠心中暗道坏了,这娘们修为超高,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他已经吃过金狼的亏,心下惊醒。不敢硬接硬架,只把身法发挥到极致,绕着秦红英游走。倒是身如流星,倏忽之间已经移形换位。一时片刻,秦红英竟拿不下他。 秦红英心头火起,噌的从腰间抽出剑来,剑尖一抖,化为万点流光,照着锦毛鼠面门而去。锦毛鼠吓的一个激灵,抽身就退。这娘们够狠,扯呼。 锦毛鼠双脚一个垫步,纵身而起,半空中身子一团,竟突然改了方向,一头向着人堆里扎去,眼见就能冲入人群逃之夭夭。 突然,从人群中哗啦飞出一条锁链,不偏不倚,正缠在锦毛鼠的腿上。身子一滞,扑通一身摔到在地。不容他跳起,秦红英的剑尖,已经指在他的咽喉。 锦毛鼠不理咽喉的剑尖,愤愤的看向扔出锁链那人。他娘的,锦毛鼠堂堂一世英雄,竟被小人暗算,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扔出锁链那人,一身粗布衣裳,满脸皱褶,可不正是汪德章。这一手飞抛锁链拿人,却是汪家祖传的手艺,管你江洋大盗、鸡飞狗跳,锁链飞出,十拿九稳。 “呵呵,秦娘子,又见面了。”汪德章笑呵呵的,和秦红英打着招呼,手底下可不闲着。抹肩头拢二背,干净利索,眨眼间,把锦毛鼠捆了个结实。 开封府的差役都看傻了,这是行家啊。比他们手底下那两下子,可是要强的太多了。纷纷见礼,询问来由。有这手艺,肯定是公门中人啊,天下公门是一家嘛。 应付过差役,汪德章走到秦红英面前,拱手说道,“秦娘子,我有万分火急之事,正要找你们夫妇。”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吧。”秦红英对汪德章的误会,毫不在意。迟早都是夫妻,早一点儿怕啥? 锦毛鼠暂时被差役带走关押。秦红英领着汪德章,直奔开封府后堂。那个小祖宗还在这里,她哪能一走了之?皇城司的军兵,自是认得秦红英,也不阻拦,由她进出。 片刻后,于飞跟着秦红英、汪德章,出现在锦毛鼠的面前。此时,锦毛鼠已被带到了刑房,大字型绑在木桩上。 “你就是锦毛鼠?”于飞好奇的问道。 “你是哪个?”锦毛鼠浑不惧,眯眼瞧着面前的小不点儿。 “我是御猫。”于飞满满的恶趣味。 秦红英被于飞逗得咯咯直笑。猫吃老鼠,小殿下果然会玩儿。锦毛鼠这个腻歪啊,一个屁大的孩子,竟也来消遣某家。真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你可是来自陷空岛?” “你竟知道陷空岛?”锦毛鼠大吃一惊。身子一下挺起,崩的身上绳索吱吱直响。他万料不到,一个小孩子,竟知道他的来历。问题是,陷空岛可是秘密,外面人怎么会知道? “真有啊?”于飞懵了。 他本是戏谑之言,拿着后世的演义,撩拨锦毛鼠呢。谁知锦毛鼠这么大反应。看来这陷空岛,竟是个了不得的地方,藏着了不得的秘密。 “我问什么,你定是不会回答吧?”于飞问道。 “某堂堂英雄,岂能如你所愿?”锦毛鼠不屑的说道。 “这样就太好了。”于飞一拍手,笑道,“你可千万不要服软啊,让我多玩儿一会儿。” 在场几人都是一愣,这是啥意思?有这么问口供的吗?楞劝别人千万别招供,真是没见过。锦毛鼠都是一怔,不知道于飞要玩儿什么把戏。 于飞在身上掏摸了半天,从怀里竟掏出一个小瓷瓶,举起在锦毛鼠身前晃了晃,说道,“知道赤脚虎怎么死的吧?嗯,就是这个。” 于飞眼见着锦毛鼠,身子就是一颤,虽是微微一瞬,但是怎么能逃过他的眼睛。知道有门,继续威胁。 “不用太多,只要一点点。”于飞说道,“十息,这毒素就会进到你的血液里,游遍全身。然后钻进骨头缝儿里。到了午时,就会开始发作。你知道发作之后,是什么滋味吗?” 秦红英汗都流了下来,身子不由自主的扭动,心里异常的烦躁。她觉得自己身上,一下子又爬满了蚂蚁,正在她的骨缝中噬咬。 锦毛鼠变了颜色,这情形他是亲眼见过的。赤脚虎临死之时,凄惨无比。再强硬的汉子,也无法抵受万蚁噬身的恐惧。 那种痛苦,真不如一死了之。汗从脖颈上流了下来,看着于飞手中小小的瓷瓶,眼里闪出惊惧。 “你杀了我吧。”锦毛鼠无法强硬,只求速死。 “这就服软了?”于飞不屑,“我还没有开始呢。” 锦毛鼠张嘴刚想说什么,却被刑房门外的动静打断。徽柔突然闯入了刑房,气急败坏的瞪着于飞。随后跟进来的兵丁,无奈的苦笑,他们拦不住啊。这小公主都气哭了。 “红英姐姐,他刚刚救了我。”徽柔哭了。 秦红英顿时头大如斗。这都是啥状况?秦红英几人,谁也不知道,锦毛鼠刚刚救了徽柔,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秦红英扭头看于飞,却惊见于飞正在给锦毛鼠松绑。 于飞转瞬间,已将事情想的通透。他不想姐姐难过,只有先把锦毛鼠放下来。当然,释放是不可能的。在这大牢里,有秦红英和自己看着,锦毛鼠还能杀出去? “姐姐,你说他刚刚救了你?”于飞问道。 “嗯。”徽柔见于飞给人松了绑,脸色缓和。 于飞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扶着徽柔往外走。走到门口,回身把瓷瓶递给了秦红英,悄声说道,“拿着这个问,问什么他说什么。” “这里面,真的是那种药?”秦红英惊疑不定。 “空的。”于飞凑近秦红英耳朵,说道。 秦红英愣了愣,嘿嘿笑了起来。这个小混蛋人小鬼大,唬的她可是真信了。心情瞬间大好,扭身回去继续审问。刚才已经有了吐口的征兆,只是被徽柔打断了。 于飞却在忽悠他的姐姐,说什么只是问几个问题,不会有事的。又说红英姐姐已经知道,定会放了锦毛鼠。又说,锦毛鼠长得真是英俊,英雄救美的事迹,说不定会被编成话本。 还没有走出大牢,徽柔已经被于飞忽悠晕了。神思恍惚中,徽柔微微泛起笑容,成了话本里的人物,倒也不错。 “爹爹若是知道,说不定一高兴,金口一开,赐他一个都尉啥的大官儿当当。”于飞说道。 “什么都尉啥的?连我朝官职,都说不明白。”徽柔嗔道。 “驸马都尉,如何?”于飞说完,转身就跑。 “最兴来。”徽柔脸泛红霞,气的跺脚。恶狠狠的叫着最兴来,提起裙角,追着于飞跑过去。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92章 韩七娘子 野外的夜色,并不是黢黑一片。虽然没有月亮,但是点点星光洒下清辉,依然可以隐约看见道路。道路崎岖不平,一侧山峰耸立,另一侧则是幽深峡谷。风从峡谷中穿过,发出怪啸。 此时,却有人纵马飞驰。沉重的马蹄,击打着路面,发出砰砰的声响。这样的光亮儿,对于骑马来说,可是非常的危险。一个不慎就会马失前蹄,马上的骑士,非摔个骨断筋折不可。 这是通往渭州的官道,但年久失修,坎坷不平。转过一个弯道,前面的路,越发的坑洼。骑士不得不放缓马速,渐渐的停了下来。人和马都已经疲累不堪,是该歇歇了。 到了路边翻身下马,骑士取了水囊,仰头灌了一口,又喂马喝。心疼的抚摸着马脖子,手上全是汗水。 骑士是名女子,三十多岁,一身黑衣。若有人认得她,就会知道,此女在西北私盐道上,可是大名鼎鼎,人称韩七娘子。 韩七娘子从凤州来,已经在路上奔波了五日。虽然心急火燎,但是道路难行,想快也快不了。好在,此地离着渭州已经不远,天明时就能赶到。 西北私盐道上,萧禹的势力越发的大了。韩七娘子叹息一声,她从小就跟着爹娘,在盐道上打混。从来没见过,有谁能像萧禹这样,几乎统一了西北盐道。 倒有一桩好处。萧禹自从到了西北,疏通关节,开辟了一条安全的盐道。大家伙儿只要跟着他,就能安心贩盐,再不用提着脑袋,从官府口中夺食。 萧禹控制着盐道,但不是大善人。他要占去一大半的盐利,虽说比起从前安稳了许多,但利太薄了。寨子里的老少爷们,起早贪黑驼盐运盐,拿到手的钱,却比往年还少。 萧禹笼络了一帮人,专门对付不听话的寨子。 西北的盐枭,大鱼吃小鱼,从来没有断过争斗。只是这次,更加惨烈罢了。到了最后,只有投靠萧禹的,才能活下来。 有了这条盐道,自能吸引大大小小的盐枭,飞蛾扑火一般,不由自主的跳进陷阱,任由萧禹驱遣。 一年下来,不少山头说没就没了。倒是萧禹的手下,三山十八寨的加起来,也能拉出两三千人的队伍。 现在,西北私盐道上,都要看萧禹的脸色,才能有口吃饭。已俨然西北盐道的龙头。想到这里,韩七娘子一声冷笑。萧禹的心思更大,怕不是西北能装得下。 韩老七最早和萧禹打交道,那时的萧禹,虽然很狂妄,但还不像现在杀伐果断。他刚到西北,总有借重韩老七的地方。一来二往,有了一些交情,也多少知道萧禹的背后,站着京城的贵人。 他身后的势力,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谁也不知道,那势力庞大到什么程度。能让缉盐巡检一起贩私盐,能让知州把私盐充入官盐,这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吗? 直到萧禹要带人去丰州,让韩老七起了疑心。 韩老七曾在延州从军,只是不堪上官虐待,带着几个兄弟逃了。他上过战场,经历过血战,与西夏贼子有着解不开的仇恨。他知道丰州,更知道那是大宋的边塞。 带着人到丰州干什么?去那里贩盐吗?那就是天大的笑话。西夏可不缺盐,就算缺盐也不能给贼子送去。 当天夜里,韩老七潜进了萧禹的住处。他留了心,一个从京城来的中年人,就住在萧禹的院子里。他想偷偷的探探,萧禹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两人正在饮酒,已是半酣。跳动的烛火,映照着萧禹通红的脸,再没有往日温文尔雅的样子,异常的亢奋。 “谭兄,此去丰州,乃是王爷最紧要的一步棋,切不可大意。否则功败垂成,你我项上人头不保。”江子甫说道。 “江兄放心,也请王爷放心。谭某就是粉身碎骨,也必将城门打开,绝不会误了王爷大事。”谭钰啪啪的拍着胸脯。 “某明日就返回京城,在此提前预祝谭兄,马到功成。”江子甫端起酒杯,与谭钰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只是,”谭钰放下酒杯,沉吟了起来,“我去了丰州,那去定川寨,由何人带领?” “王爷早有安排。向贵明后日就到,到时你安排他露个面,指定由他管事即可。”江子甫胸有成竹。 “这些人可都是草莽盐枭,那向贵是何人?可能压的住?”谭钰不知向贵是哪路神仙,有些担心他镇不住这群人。 “哈哈。”江子甫纵声大笑,稍停说道,“那向贵可是个杀神,曾经的禁军指挥使,因失手杀人,被判了绞刑。王爷救了他一条性命,忠心耿耿,乃是一员大将。” “原来如此。”谭钰听的明白,顿时哈哈大笑。 从那晚起,韩老七有了心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干啥都提不起劲儿来,每日里都喝的熏熏大醉。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件事,一时茫然了。 打开丰州城门,那是要干什么?自然是要放西夏贼子进来。只是他内心分外的抵触,他无法忘了与西夏的血战,那仇恨已经刻到了骨头上。跟着去丰州,岂不是和贼子做了一处? 反抗萧禹?以前还可以,现在萧禹势力已成,却是动他不得。否则,自家转眼就会被屠灭。报官么?算了吧,谁相信盐枭的话。 萧禹已经出发了,带走了十几人,没有叫上韩老七。新来的向贵,一看就是老行伍,调教这些盐枭,真是手拿把攥。韩老七知道,自己被安排去定川寨,那里估计也会和丰州一样。 韩老七把自己折腾的形销骨立,也没有想出办法。没过几天,他们也要出发了。寨子里多了很多陌生人,都是跟着向贵而来,眼神冰冷,沉默寡言。 出发那一刻,韩老七终于灵机一动,把自己从马上摔了下来。腿骨断裂的剧痛,却压不住心里的轻松。就是摔瘸了,也好过去帮助西夏贼子,反过来对付大宋。 韩七娘子终于发现了异样,她太清楚韩老七的本事。没有鞍子的马背上,他都能一边赶路,一边躺着睡觉。怎么可能从马上摔下来?这夯货藏了心事。 一番追问,韩老七说出了实情。气的韩七娘子,拿着擀面杖,敲到了韩老七的断腿上,疼的嗷嗷直叫。 “你个夯货,脑子里都是烤肉吗?”韩七娘子没好气的教训,“想了这几日,就想出摔断腿的馊主意?” “不然怎么办?总不能真跟去吧?”韩老七嘴犟。 “问我啊。”韩七娘子一挺胸,傲娇说道,“爹就说过,我可是女诸葛,眼一眨,就是一个主意。” “那你现在眨一个。”韩老七嘿嘿怪笑。 夫妻俩想了一夜,也没有想出个好法子。最后,韩七娘子不耐烦了,直接拍板,去报信儿。韩老七动不了,所以,韩七娘子把自己捯饬了一番,亲自出马。 去丰州,还是去渭州?这又是个问题。想来想去,丰州太远,估计等她赶到,丰州城早破了。还是去渭州,虽然也有八百多里,但总是近一点。 ———————————————————————— 伴随着东方日出,麟州大胜的消息,终于传入了东京城。斩首万余人,俘虏两万余人,缴获战马四万余匹,军械辎重不计其数。 此次报捷,麟州采用的是露布飞捷。报讯的军兵,挑着一条白布,上面写着此战的战果,一路从麟州至东京城,沿途经过城镇村庄,都要高声报捷。此时,整个西北到中原,早已经轰动,人人皆知。 大胜啊,几十年来从未有之大胜。大宋太需要这场大胜,东京城太需要这场大胜。这场胜利来得如此突然,如此酣畅淋漓,竟让整个朝堂,如处于梦中,生出不真实的感觉来。 大宋在对外的战争中,从来处于劣势。此前对西夏两战两败,已经让朝臣失去了信心。甚至有朝臣上奏,请求效仿辽国故事。 如今一场胜利,带给百姓的,不仅是定心丸,更有昂扬的气势,走在街上,说话都比从前大声。此前,满大街飘散的颓丧之气,一扫而光,人人都是喜气洋洋。 皇帝赵祯喜滋滋的,步履轻快。回到福宁殿,何正赶紧递上了一份密奏。这是麟州走马承受王凯的奏报。 奏报很细致,与麟州知州苗继宣、府州知州折继闵,奏报基本一致。只有一点,苗继宣和折继闵刻意忽略的霹雳弹,在王凯的奏报中,大着笔墨,不吝褒奖。此战之胜,霹雳弹功不可没。 “好。”皇帝赵祯看的很痛快,想象着血肉横飞的战场,敌人在霹雳弹的爆炸中,鬼哭狼嚎、飞灰湮灭。这才是大宋的军威,岂容西夏宵小猖狂? “霹雳弹工坊一应匠人,每人赏钱百贯,大匠皆补官籍,有官身者转两资以赏。”皇帝赵祯说道。 何正心中暗叹,这就是命啊,谁也羡慕不来。几个匠人,只因跟着二皇子,摆弄了几个月霹雳弹,竟就祖坟冒了青烟儿。一个个全都混上了官身。若非霹雳弹,八辈子也指望不上。 “如今霹雳弹产量如何?”皇帝忽然问道。 “回官家,现今增加了人手,每日可制霹雳弹三千枚,除去押送麟州和渭州各四万枚,仓库中还存放八万枚。”何正时刻关注着军器监,对霹雳弹的存量很清楚。 “秦彻那边可有进展?”皇帝又问道。 “小的不知。”何正低头说道。 不是他不想知道,而是想知道他也进不去。秦彻所在那处地方,在军器监就是个另类。除非持有皇帝的御赐金牌,谁也进不去。那里早已经成了最神秘之地,警戒的等级,比之皇宫也不遑多让。 看着何正一脸委屈的模样,皇帝赵祯呵呵一笑,说道,“去,传秦彻立刻入宫。” 何正低头领命,一溜烟儿跑去传旨。他也很想知道,秦彻那里隐藏着什么秘密,只是百般探问,谁也不知。询问秦彻,秦彻阴恻恻的一句话,就吓得他缩了脖子。 “你是觉得,自己活得太久了吗?”秦彻说道。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93章 血肉城门 突如其来的沙暴,瞬间遮蔽了天空。狂风呼啸,带起漫天沙尘,恍如惊涛骇浪一般,在暗沉的天光中翻滚。沙粒打在甲胄上,叮叮当当作响。丰州城上城下,一片混乱。 西夏军兵正在攻城,但是攻城并不顺利。丰州城高墙厚,占尽地利,箭矢如雨一般的洒下。更有滚木礌石,不时轰隆隆的抛下来,劈头盖脑的砸在西夏军兵身上,顿时就是一片惨叫。 西夏攻城的手段不多,能用的也只有蚁附攻城。这却是最耗兵力的战法,此时城下堆积的尸体,已足有半人高。但是野利旺荣不下令停止,军兵只能玩命儿。 这已是第三波攻势,眼见又被沙暴阻断,不得不撤了。野利旺荣恨恨的一挥手,极不甘愿的喝道,“撤。” 此时,野利旺荣心中恨极,眼睛都要喷出火来。城内细作毫无动静,却让他在城下空损兵力。心里已经把暗堂的祖宗八代,都挨个的骂了一遍,也是一点办法没有。 宋军守城很有章法,各种花样层出不穷,城下攻城备受折磨。再是冷酷的将军,看着城下的惨状,也要动容。何况,这些军兵刚从麟州的惊恐中,稍稍恢复斗志。再不能破城,军心就彻底完了。 原本说好里应外合,由野利旺荣在城外发起攻击,吸引城头注意。内应趁势夺门,迎接大军杀进城去。只是,到了此时,野利旺荣已经不抱希望。想来暗堂也不敢欺骗他,定是城内出了岔子。 却在这时,正慢慢撤退的军兵,忽然一阵骚乱。有些茫然无措,有些竟掉头往回跑。野利旺荣大吃一惊,不知发生了何事。眼看着战场上骚乱越来越大,心头砰砰直跳。 “城门开了,城门开啦。”西夏的军兵,此时更像一群马蜂,一个接一个,掉头向城门涌去,争先恐后,已经失去军令的约束。竟在这个时候,内应突然打开了城门。 十数天前,谭钰已经进入丰州。他现在化名萧禹,领着十几人伪装成行商,在丰州城内住了下来。未出发之前,谭钰一腔豪情壮志。但是随着一日日靠近丰州,心中却越来越忐忑。 他也曾十数年悬梁刺股,读圣贤书,一心科举腾达。只不过屡试不第,丧了心气才走上经商之道。如今的种种,他心里明白的很,自己已经走上了不归路。 控制盐道、贩卖私盐,还能说是求财。再深一点说,也不过是效忠汝南郡王,谋夺皇位。那自己现在的举动,算什么?打开城门,放西夏贼子进城,这是叛国啊。 只是,自己还能回头吗? 麟州大胜的消息传来,丰州城轰动了。百姓载歌载舞,大街小巷都是喜气洋洋的面孔。一霎那,谭钰恍惚觉得,战争已经结束了。麟州城下积尸如山,西夏人该退了吧? 当晚,谭钰的幻想就被打破。西夏暗堂的细作,化妆成皮货商人,找上了他们。对上切口,对方就变了脸,冷冰冰的命令道,“明日午后,尔等化妆成乡兵,去给守城门的宋兵,送些酒水吃食。” “我等有何任务?”谭钰问道。 事已至此,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虽然对方口气不善,谭钰心中窝火,但他没办法。江子甫交代的很清楚,听从西夏细作的调派,协助西夏破城。 “尔等能做得甚事?”细作一脸不屑,戏谑的问道。 谭钰也有脾气,闻听此话,不由眉头一挑,嘿嘿冷笑两声。也不再搭理细作,兀自在椅子上坐定,慢条斯理的斟了杯茶,细细的品味起来。 “你敢不从调遣?”西夏细作恼了。 “某自有我家贵人调遣,可不归你管。”谭钰淡淡说道。 谭钰不理西夏人的恼怒,心里却在琢磨。化妆成乡兵送酒水,倒是有些可能成功。酒水里加些药粉,只要吃下,立时昏昏欲睡。再有一队军兵冲过来,轻而易举就能控制城门。 真要如此容易,还用他千里迢迢的赶来吗?想到此,毫不客气的对西夏人说道,“你们的法子不成。” 谭钰多年经商,又在陕西收服盐枭,岂是一般人?他自然懂得如何与人打交道,更知道在谈判中,如何占据主导之势。虽然是配合西夏,却不能让西夏人,小看了大宋智慧。 “你怎知不成?”西夏人不服气,我的办法还没说呢,你就知道不成?宋人就是爱耍嘴。 “一旦开战,守城的将官,只要不犯糊涂,是不会允许任何人靠近城门的,更别说送什么酒水。”谭钰说道,“况且,城门五百步内,都会被清空,并有军兵巡查。你们的人藏在何处?” “啊?”西夏细作有些发懵,他竟不知道,大宋守城还有这么多门道?不仅守外,城内一样会防守。他自认万无一失的计策,转眼间,漏洞百出,根本狗屁不是。 “我有一个计划。”谭钰看着西夏人,脸上淡淡微笑。西夏人并不善于伪装,心里所想都在脸上。谭钰一眼就能看透,西夏人已经无措了,气势也弱了下去。“你要听听吗?” 第二日上午,野利旺荣率领四万大军,突然出现在丰州城下。毫不停歇,即刻发起了攻城。丰州城外,光秃秃一片,树木早被砍光。野利旺荣想制作攻城器具,就要从远处砍伐木料。 但他早知城中有内应,一见攻城,就会抢夺城门。大军能够顺利拿下丰州,何必费时费力,制作攻城器具?但城上却是日夜防守,准备充足。让攻城的西夏兵,吃足了苦头,留下大片的尸体。 城内驻守的禁军步卒,有十个指挥,还有两千骑兵。再加上四千乡兵,守住丰州城轻而易举。城内粮草充足,又有水源,即便西夏围城数月也不怕。 此时在城头作战的,只有五个指挥的禁军,还有两千乡兵。其余的兵力,都在城下休息,等着上城轮换。城头上此时也是忙乱不堪,箭矢乱飞,惨叫不断。不时就有受伤的,被抬下来。 麟、府、丰三州,与大宋其余的地方,有些不同。这三州都是当地的大族占据,名义上是大宋的军兵,其实城守却是世袭。就像府州的知州,从来都是折家人。丰州的知州,由王家世袭。 王文涣乃是这一任知州,三十多岁,已经统领丰州十个年头。脸盘白净、文质彬彬,却是不习弓马,只好读书。此时,他就站在城楼里,观望着战事。 时不时飞过的冷箭,让保护他的亲卫心惊肉跳。王文涣却是面不改色。这份胆气,令一众军伍暗挑大拇指。俗话说,将是兵的胆,王文涣一介书生,亲冒矢石、立身城楼,给了守城军兵莫大的勇气。 此时,城门洞的一角,一员将官却是心浮气躁,不时的抬头望向城楼方向,走来走去,唉声叹气。此人却是兵马钤辖张岊,统领着丰州两千骑兵,勇武无双。 王文涣定计,由张岊率领骑兵,暂时静候在城门内。等待时机,打开城门杀出去,给西夏军一个突然袭击。 王文涣的计策,颇有些行险,但张岊很是以为然。骑兵乃是离合之兵,就应该飘忽如风、侵略如火。困在城里,那就是毫无作为。 但是王文涣守在城头,一直没有出兵的命令。张岊急的抓耳挠腮,却不敢违抗军令,擅自出击。望着城楼,都快望出水来。 野利旺荣第三次,向城头发起了攻击。而这时,王文涣却是面色平静的下了城楼,向着城门洞走了过来。 “要起风了。”王文涣看着张岊,幽幽的说道。 王家世代居住在此,对天象气候自有观察手段。王文涣说要起风了,张岊自是深信不疑。顿时心头火热,出击的时机到了。 “可以出击?”张岊问道。 “出击。”王文涣肯定的说道,“但不是在这里。从北门出去,绕到敌军侧翼,狠狠的杀一回。” “末将领命。”张岊高声领命。骑兵早已整装待发,此时得令,轰隆隆向着北城门奔去。城下,只剩下一个步兵指挥,依然担负着城门防卫的职责。 高玉武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眼神四下里扫了一圈儿。终于是走了,张岊在此,给他的压力太大。躲在军兵身后,高玉武都不敢看张岊一眼,只怕眼神暴露了心事。 虎翼军第九营指挥使高玉武,本是京城禁军。皇帝赵祯遇刺,多部禁军被贬出京城,更戍边塞,高玉武就是其中一部。 昨夜,谭钰带着汝南郡王的密信,找到了高玉武。 汝南郡王所图甚大,早早就在经营禁军。而此人,正是汝南王府藏在军中的嫡系。谭钰到丰州,就是要见此人。 一番操作,谭钰带来的十几个人,都被安插在队伍之中,随着高玉武一起行事。谭钰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是躲回客栈,等候消息。 但是高玉武想不到,张岊带领着两千骑兵,一直守在城门洞。听着城门外厮杀声一片,他却不敢轻举妄动。 张岊的勇武,麟府丰无人不知,他哪敢在张岊的眼皮子底下行事。怕是城门还没打开,自己的一部手下,就被张岊杀光了。 狂风忽的平地刮起,眨眼间,沙尘漫天,遮蔽了丰州城。天空一下子黑了下来,离得远些,都看不清人的身影。高玉武狠狠的一跺脚,面目狰狞,猛地看向他的部下。 “动手。”高玉武下达了开城的命令。 沉重的城门缓缓的打开,风从门缝儿里,猛烈的吹了进来,风中的沙粒打的脸上生疼。随着狂风灌入,门洞里发出了呼啸。 西夏兵恶狠狠的冲了进来,如狼似虎,见人就砍。打开城门的军兵,根本没有想到,西夏军兵毫不留情,连他们一起杀。眨眼间,就倒下了一大片。 禁军很无奈,嘴里骂着娘,开始拿起刀枪反击。总不能站着等死吧?于是,双方就挤在城门洞,肩挨着肩,头顶着头,刀枪乱挥,惨叫不断。 更多的敌兵涌进了城门洞,一下子竟挤得水泄不通。 两边儿的军兵,都在不停的增加。城门洞仿佛成了绞肉机,被刺翻,被砍到,被踩踏。片刻的功夫,城门洞的地面,硬生生被尸体垫高了厚厚一层,鲜血流成了河。 铁鹞子杀了过来,裹着风雷一般的暴烈气势。化身恶魔,不分敌我,从人群中一趟而过。数千兵马过后,城门洞哪还有活人?尸体也不见,只剩下一地血泥。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94章 血神炼体 相传,在苗疆的部落里,流传着一种神秘的功法。修成之后,力大无穷、刀枪难伤。更有传说,修到极高层次,更具备某种神秘莫测的力量。只是谁也没有见过,只在苗疆历代头人中传承。 数百年前,传闻苗疆功法出世,江湖震动。无数绿林人物,莫名其妙的开始争抢,从南到北,打的昏天黑地。那时,江湖上知道了一个名字,血神炼体大法。 争斗持续了十数年,才慢慢的平复。但从始至终,没有人见过血神炼体大法。只是一个名字,搅起了江湖风云,无数绿林陨落。血神炼体大法更像一个幻象,神秘的出现,神秘的消失。 武吉修炼的功法,正是血神炼体大法。 秦红英受了于飞提醒,一直监视着武吉。于飞言之凿凿,说武吉身上有血腥味儿,这么怪异的情形,让秦红英不敢大意。没出两天,秦红英就发现了端倪。 大白狗白泽,竟然偷鸡。每天晚上,白泽就会窜出去,无声无息的钻进御厨,捡着活鸡活鸭叼回来。叼回来却不吃,都交给了武吉。这让秦红英大感惊奇,不知武吉要鸡鸭作甚。 到了夜深人静,武吉带着鸡鸭,悄悄的出了屋。走走绕绕,到了玉璋苑的后园。这里是六毛等人练功的地方,平时很少人来,到了夜里更是寂静。 四处观察了一下,武吉确认了安全,开始杀鸡取血。血被收到一个瓷碗里,鸡却挖坑埋了。然后,武吉端起鸡血,一口吞下肚去。双腿盘坐,五心向天,竟是开始修炼。 黑沉的夜色,空旷的后园。一个少年独坐修炼,一条大白狗蹲在一旁,四周寂静无声。 秦红英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莫名有些难受。那个孤零零的小身影,不知怎地,忽然就触动了她的心弦。 两个时辰过去,天依然黑沉。武吉收了功,睁开眼睛。一道人影,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他。武吉惊得跳了起来,下意识就想跑,却被秦红英叫住。 武吉无奈站住,扭头看着大白狗,心中气恼。白泽竟然没有叫,想必是认得秦红英。不是敌人,白泽自然不会攻击,也不会叫。再聪明的狗,毕竟还是狗。 “不用害怕。武吉,愿意和我说说你的事么?”秦红英走前几步,到了武吉的身边,温和的看着武吉。 武吉没有刻意隐瞒,他只是惧于皇宫的规矩,不敢明目张胆的修炼。见秦红英很是和善,遂点点头,说起自己的往事。 他的往事很短,短的让人落泪。 武吉六岁以前,有一个大家庭。而他,备受父母疼爱。他有很多师兄师姐,日子过得无忧无虑。 有一天,敌人杀上了门。武吉被师姐抱着,逃出了家。师姐告诉他,爹娘都被人杀死了。他们逃了很多天,依然没有逃过追杀。打斗的时候,他和师姐失散了。 武吉又被人救了,救他的人买了吃的,带着他坐船、乘车。随后,他又跟着另一个人走,再又是一个人。一连换了五个,一路走了几个月,终于到了东京城。 再然后,武吉被送进了皇宫。夜里,被伤口疼醒,才恍惚明白,自己被那人卖进了皇宫。 换上了內侍的衣服,武吉成了一个小黄门。他想爹娘,就抱着自己原来的衣服哭。衣服是他娘亲手缝的,抱着衣服,他就能安然的睡着。但他却发现,衣服里还缝着一层,以前从未发现过。 夹层里有一条丝绢,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字。武吉开过蒙,却不认得几个字。他小心的将丝绢藏起,跟其他小黄门一样,开始读书识字。直到两年后,他看懂丝绢上的字。 “那是什么功法?”秦红英眼里都是泪,不知何时,已经把武吉搂在怀里。心里抽抽的难受。 “血神炼体大法。”武吉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卷丝绢,递给了秦红英。秦红英张大了嘴巴,被武吉的话惊呆了。 武吉并不明白秦红英的震惊。他修炼的初衷,只是因为这功法,是娘留给他的,让他觉得亲切。但功法要求饮人血,武吉却找不来,只能以鸡鸭血代替。 这样一来,自然效果不大。修炼了两年,也只是身体强壮一点,没有其他的改变。他根本不知道,他手里的这门的功法,曾在江湖中掀起腥风血雨。 秦红英震惊过后,慢慢的浏览着功法。这功法需以人血为引,经脉运行方式,与道家功法大相径庭。 修炼到更高境界后,所需的血液更是海量。而且要求,必须是练武之人的血液,因为练武之人气血旺盛,功力越高,效果越好。 这就是吃人嘛。秦红英看出,这功法透着邪恶,修炼下去,心智必受影响。到时,成就的可不是武林高手,而是杀人恶魔。多亏小殿下察觉,早早的发现了。不然等到功力渐深,那还了得? “武吉,你可愿意做我的徒弟?”秦红英问道。 从武吉的叙说中,秦红英判断,武吉的爹娘,应该是武林中人。开门授徒,日子过得很是平淡安详。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这部功法,却招来了灭门之灾。 这部功法名声太大,想来武吉的爹娘,也是小心翼翼的藏着。功法誊录到丝绢上,又缝在孩子的衣服里。终于,还是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发现了功法。 “真的吗?”武吉一下愣了,随即就是大喜过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兴奋的说道,“我愿意,我愿意。” “要做我的徒弟,这血神炼体大法,却是不能再练。你可能做到?”秦红英心疼这个孩子,不愿就这样毁了。何况,她本就很喜欢这个灵巧的孩子。这就是缘分吧。 “能。”武吉回答的很是干脆。 “好,跟我走。”秦红英一把扯起武吉,很是开心。 此刻,晨光微曦,东边的天空,刚刚泛起一丝亮光。谁也不知道,在这个黎明,一个受尽磨难的孩子,改变了命运。只是,命运原本无常。谁又能知道,命运之河会带着你,流向何方呢? —————————————————————————— 陕西四路都总管,兼经略、安抚、招讨使郑戬,马不停蹄星夜急奔,终于赶到了渭州。他现在,名副其实的陕西第一人,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还兼着外交事务,权力大到无边。 刚一进渭州,郑戬就听到了一个坏消息。经略副使葛怀敏,受王沿之命,率兵阻挡西夏进军,在定川寨遭遇李元昊。一场大战,两万将士几乎全军覆灭,葛怀敏与其下十六位将领,无一生还。 定川寨被破,李元昊一路挥师南下,连连攻破寨堡,烧杀抢掠。沿途纵横六百里,百姓惨遭蹂躏,一片涂炭。而此刻,西夏的前锋,已经逼近渭州,相距不过五十里。 郑戬没想到,情势已经如此恶劣。不由长叹一声,挥挥手,让泾原路一众官员退了下去。事已至此,唯有背水一战,渭州绝不能失。不然,那可就是糜烂关中了。这是万万不能发生的。 郑戬已经得到消息,霹雳弹在麟州建功,大败西夏军兵。这个消息让郑戬兴奋异常。既然霹雳弹在麟州建功,如今在渭州,同样可以打败元昊,建立不世功勋。 “枢密,下官有事禀报。”王沿在门口说道。 本来,王沿已经和一众官员,向着外面走去。但走到大门口,却又独自转身回来。他的心里藏着一件事,却是不能不说。至于如何处置,就看郑戬的决断了。 “啊,圣源怎么又回来了?”郑戬诧异的问道。 王沿走近书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纸卷,放在了郑戬面前。郑戬展开纸卷,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字,仔细辨认了一番,眉头猛地皱起。厉声问道,“这是何时的事?” “回枢密,六日前,夜里三更,有人用飞镖,将此信射进了下官的书房。”王沿躬身说道,接着又取出一枚飞镖,放在了桌案上。 郑戬惊疑不定的看着飞镖,脑筋飞转。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定川寨有西夏内应。偏偏是示警定川寨有内应,偏偏是定川寨真的出事。内容虽少,但透漏出来的讯息可不少。 定川寨的大败,一下子蒙上了阴影。 “下官得到示警,立即传书葛怀敏,令其小心防范、暂停进军,清查定川寨奸细。奈何其人骄狂,根本不听下官的命令,违令北进至定川寨,致使全军覆没。” 王沿与葛怀敏素来不和。两人一正一副,各有嫡系,从来争斗不断。但事关军情,王沿却不敢使绊子,飞马传书示警。然而,葛怀敏却不会这么想,只当王沿又出幺蛾子,岂会听他的? 如今,定川寨大败,全军覆没,却是无从查起。纵有奸细作乱,也早撤走了,谁还会傻乎乎的等在那里。葛怀敏到底怎么失败的,他在定川寨遭遇了什么,只能是一个迷了。 王沿走了,郑戬却开始头疼。定川寨有奸细,那渭州城内呢?他可以肯定,渭州城干净不了。西夏的暗探,连东京城都能潜伏进去,何况渭州。若是关键时刻生乱,那可真是要命。 “来人,去请郭佑过来。”郑戬吩咐道。 郭佑被擢升霹雳军二营指挥使,此次,他带领一百名少年,随同郑戬赶赴渭州。对外,他们是郑戬的亲卫,实则人人携带霹雳弹,乃是此战致胜的利器。 郭佑一直处于兴奋之中,虽然被一帮小毛头笑话了,但他就是兴奋,毫不遮掩。他盼望上战场,盼的头发都快揪光了,如今机会来临,如何能克制住激动? 霹雳弹的运用,更加花样百出。少年们可是憋着一口气,从来没有停下训练。当初去麟州,他们没有选上,哭鼻子的都有。满军营嚷嚷,抱怨秦都使处事不公,凭什么选他不选我? “末将郭佑参见大帅。”郭佑报门而入,炸雷似的。 郑戬摇头苦笑,这夯货就像个斗架的公鸡,天天都是卯着劲儿,一副冲锋陷阵的模样。他大嗓门的嚷嚷,八里外都听的见。 “本帅要安排一支奇兵,埋伏在瓦亭寨左近。”郑戬抬手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地方,说道,“这里是一道河谷,河谷两侧的山崖,陡峭难攀,也只有霹雳军,可以上的去。” “大帅放心,攀上峭壁不难。”郭佑自信的说道。 “在峭壁上隐藏起来,等待战机。”郑戬胸有成竹。 郑戬已经有了谋划,他要利用元昊的骄狂,将西夏军兵,引到瓦亭寨河谷。到时霹雳弹发威,定叫元昊插翅难逃。同时,他已经传令环庆路范仲淹,援兵西进,绕到西夏军侧后。只等元昊败退时,痛打落水狗。 “末将遵命。”郭佑高声领命。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95章 锦毛狮子 这一日清晨,汝南郡王府中门大开。一辆豪华的车驾,从中驶了出来。后面一溜儿跟着七八辆,在车驾的两侧,跟着一群侍女內侍,手里端着各样的物什。再后面,是一队骑马的王府侍卫。 车队浩浩荡荡,出了大门转入正街,向着城东而去。 百姓很好奇,都避在道路两旁,指指点点。有人认得,打头的那是汝南王的车驾。这辆车可是真宗皇帝御赐,装饰的奢华无比,只是很少见到出行。 如此高调的出行,还真是少见。尤其是,汝南王缩在王府里,已经多半年不见露面。京中权贵的逸闻趣事,向来是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一时半刻,已传的满城皆知。 皇城司暗探闻风而动,挤在人群里,紧随着车驾,一刻也不放松监视。其实,他们早就知道,自己已经被王府发现。只是两边心照不宣,各行各事,只当对方不知道罢了。 赵允让坐在车里,面色阴沉,目光凶厉。他所谋划的事情,完全出乎了意料,已渐渐失去掌控。他对战事的判断,出现了严重的偏差。这种偏差,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麟州大胜的消息传来,赵允让目瞪口呆。麟州怎么可能大胜?西夏十万大军啊,都是猪吗?就算是猪,那也是十万头啊。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被宋军杀的溃败? 消息被再三确认,宋军的确是大胜,野利荣旺损兵折将,狼狈逃窜。一种新型的武器,在消息中被反复提及。巨响如天雷,暴烈如天罚。赵允让恍然,那就是赵祯的秘密武器,霹雳弹。 不想竟厉害如斯,赵允让无奈的叹息。赵宗咏早已经探查到,新成立的军器监,正在制作一种新武器。只是防守严密,一直渗透不进去,得不到更准确的消息。 “你有个好儿子啊。”赵允让看向窗外,似是看到了赵祯的脸,一霎时,咬着牙低语。 曾经的赵祯,哪有这个命?眼看就是绝户,自己将登临帝位。谁知命运无常啊,二皇子起死回生,一切都变了。这个绝户头有了儿子,又有了大把的银钱,越来越强势。 再不出手,怕是没有机会了。赵允让觉得自己,已经被赵祯逼到绝境,自己的筹谋,终将如镜花水月。或者,灰飞烟灭。 赵祯有了霹雳弹,足以碾压西夏军。此刻,赵允让对丰州,甚至渭州,都不再抱有希望。就算折腾的再厉害,有个屁用。等李元昊尝到霹雳弹的滋味,恐怕立刻就会逃窜,甚至俯首称臣。 不能再等下去了,赵允让想着。 车驾停在了大相国寺,拥挤的人群,被侍卫连推带搡的撵开。大相国寺门前,一下变的空荡。寺里的住持、知客,慌忙出迎。离着老远,就开始高宣佛号,毕恭毕敬。 住持在前面引着道,片刻,进了一座安静的小院。一众侍妾自去上香礼佛,赵允让不喜应酬,挥手让和尚退去。背着手,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四处看了看,也不言语,自顾进了一间净室。 整个小院不大,已经被侍卫四面把守,房顶上也站了人。 过不多久,有个和尚请见。把守的侍卫,上下打量着和尚,眼里满是怀疑,顿时紧张起来。眼前这和尚,真是不像个和尚。面目黢黑,身材瘦小,最可怕的是眼睛,透着阴狠凶光。 “智海大师。”赵宗咏叫了一声。抢步走到跟前,恭敬的向智海见礼。智海也不言语,只是点点头,随着赵宗咏进了院子。 智海刚走过去,守门的几名侍卫,扑通扑通,一个接一个栽倒在地。面孔扭曲,满地打滚,偏生发不出声来。 赵宗咏心头狂跳,越发的恭谨。这和尚睚眦必报,几个侍卫对他不敬,转眼就被他下了毒,疼的满地打滚。 “智海大师,还请饶了他们吧。”赵宗咏说道。 “死不了,放心吧。”智海说着,抬脚进了净室。 室内,赵允让坐在矮榻上,正慢慢的泡茶。这是最近时日,从宫里传出来的,与以往的茶汤截然不同。根根茶叶碧绿如玉,在滚开的水中,慢慢舒展,姿态优雅。 给智海倒了一杯茶,伸手示意品尝。智海倒是没见过,端起品了一口,微微皱眉。片刻,又饮一口,脸上露出喜色。 “好茶。”智海赞道。初品略苦,回味甘甜,透着淡淡清香,水色浅碧,澄澈透亮,令人忘俗。 “宫里传出来的,说是二皇子新创的饮法。”赵允让说道。若非皇权路上的阻碍,赵允让应是很欣赏赵曙。果酒之法,制冰之法,火药之法,炼铁之法,细细数来,无不是奇思妙想。 奈何,那是别人家的儿子。 赵允让很清楚,他和赵祯之间,只剩下一张纸。赵祯苦于没有证据,赵允让苦于没有机会。他们都在等待,彼此虎视眈眈。一旦发动,必然是疾风骤雨。 赵允让更倾向慢火慢炖,一点一点的制造混乱,一点一点的让赵祯发狂。等到民怨沸腾,等到战火蔓延。到那时,赵祯就是一个失败者,最终失去价值,被百官抛弃。 他可以裹挟大势,顺理成章的走上至尊之位。但是霹雳弹,炸碎了他的梦想。赵允让终于明白,自己曾经的想法,错的太离谱,只是一厢情愿而已。皇权,从来都是血淋淋的。 “本王要借重你的手段,做一些事。”赵允让说道。 “自当效命。”智海盯着茶盏说道。 —————————————————————— 锦毛鼠被关在开封府大牢,并没有人难为他。他独自一个单间,被褥都很干净,甚至桌案上还有酒菜。狱卒说了,小公主特别关照,每天都会给他准备一桌酒菜。 因为徽柔的缘故,锦毛鼠并没有受到刑讯。另一个,开封府差役对锦毛鼠颇有好感,毕竟协助他们抓到了犯人。 明里暗里,自然很是关照。秦红英为何抓了锦毛鼠,他们不明白。但在大牢里,却没人拿锦毛鼠当犯人。 此时,锦毛鼠却有些走神儿,愣愣的盯着墙壁。 那天,于飞手里的瓷瓶,真的吓到他了。他亲眼见过赤脚虎的死相,狰狞无比,印象深刻。再是英雄好汉,也抵受不住毒药的折磨。只差一步,或许自己就崩溃了。 小公主突然闯进刑房,算是歪打正着。锦毛鼠神智猛然清醒,从于飞的恐惧陷阱里,挣脱了出来。随后,秦红英故技重施,对锦毛鼠已经毫无作用了。 但锦毛鼠是真怕了,那个小皇子太邪恶了。小小年纪,看着人畜无害,却有着令人恐惧的手段,三言两语,攻破了心防。差点就吐露了实情,那岂不是成了叛徒? “都是一个娘生的,这差别可是真大。”锦毛鼠自言自语。 小公主眉目如画,明眸酷齿,天仙一般的人儿。怎么她的弟弟就像个小魔头?一点也没有姐姐的善良。锦毛鼠琢磨着,越想越觉得于飞面目可憎。倒是姐姐,令人惆怅。 牢门哗啦一声打开,狱卒带着两人进来。锦毛鼠被打断了思绪,很是不高兴。侧过头瞅了一眼,看公服的式样,应是皇城司的人。要换地方了么?锦毛鼠兀自想着。 皇城司的人也不废话,枷锁干净利落的一套,把锦毛鼠锁了起来。一人一边,抓住胳膊,拖着锦毛鼠就往外走。出了大牢,锦毛鼠被塞进了一辆马车,毫不停留,迅速的驶去。 一路走走停停,不时有人查验。足足有一个多时辰,锦毛鼠被带到了一座小院儿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锦毛鼠还从未见过,竟有这么精致的院落。 立马他就明白了。他已经看见,小公主从楼阁中出来,款款向着他走过来。精致的俏脸,精致的服饰,身后跟着一群宫女內侍,锦毛鼠看傻了。公主还是那个公主,却是另一种形象。 那日,被他抱在怀里的,是个娇羞的小家碧玉。今天见到的,却是贵气逼人的大宋公主。一愣神儿的功夫,公主已经走到锦毛鼠身前,锦毛鼠下意识的一弓腰。 “见过公主殿下。”锦毛鼠说道。 “给他解开。”徽柔吩咐道。她的救命恩人,竟带着枷锁。这让徽柔很不高兴。皇城司的人哪敢开锁,慌忙解释。 “公主殿下,此人武艺高强,解开恐怕对公主不利。”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不会伤害我。”徽柔很自信。 皇城司军兵犹豫不决,慢吞吞不敢上前。其实今日,徽柔找了皇城司管事,让他派人,将锦毛鼠带进宫来。说的明明白白,这是救命恩人,居然还带着枷锁,这是对恩人的做法吗? 皇城司军兵无奈,纠结半天,也不敢惹恼了小公主,只好打开枷锁,两人则虎视眈眈的盯着锦毛鼠,以防锦毛鼠暴起伤人。 徽柔却不理他们,领着锦毛鼠往内院走。走到门口,自有內侍挡住,不让皇城司军兵进入。两人干着急,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守在门口。 “你快逃吧,他们不敢进来。”进了房,徽柔忽然说道。 “啊?”锦毛鼠愣了,小公主把他带来,竟是要助他逃走? “我不管红英姐姐为何抓你,可我知道你是好人。”徽柔一边说着,一边从桌案上拿起一个包袱,转身递给锦毛鼠。 “我若逃走,岂不是连累公主?”锦毛鼠说道。 “难不成,爹爹还会打我一顿?”徽柔笑了,爹爹对她宠爱备至,怎么可能会怪罪她。 一霎时,锦毛鼠被惊艳了。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显得呆傻,定定的瞧着徽柔,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你?你个呆头鹅。”被锦毛鼠傻傻的盯着,让徽柔羞恼,顿时涨红了脸,恨恨的一跺脚,迅速的转过身去。 “公主勿怪,在下唐突了。”锦毛鼠惊觉失态,赶紧低头。 又是这一句,徽柔腹诽着。那一日就是这样,呆愣愣的瞧着人家,果然是个呆头鹅。 她旁边的侍女,已经偷偷在笑,惹得徽柔狠狠的瞪过去,只是没啥杀伤力。都是从小玩大的伙伴,姐妹一般,根本不怕她。 “荷叶,你带着他,去宫墙那里,仔细不要被人瞧见。”徽柔吩咐着,看向一个小侍女。她们在宫里玩儿惯了,宫墙哪里有洞,很是清楚,只是要委屈他,从狗洞里钻出去。 “他这么大个子,可是不容易钻出去。”荷叶笑嘻嘻的说道。 “啊?你怎不早说?”徽柔急了。 “无妨,在下有缩骨功,再小的洞也钻的出。”锦毛鼠听明白了,原来是钻狗洞,虽不好听,但难不住他。英雄也有落难之时,狗洞如何?钻就钻吧。总比落在那小魔头手里好。 “真的?那可太好了,快走吧。”徽柔喜道。 锦毛鼠抱拳告退,什么感激的话也没有说。说那话太轻飘,这恩情,他锦毛鼠记心里了,日后自当报偿。 “喂,你,你叫什么?”徽柔忽然开口,满脸羞红。问一个男子的名讳,可是很不恰当的举动。但她就是想知道,或许一辈子,都再见不到了。 “在下姓白名玉堂,江湖人称锦毛鼠。”锦毛鼠说道。 “老鼠啊?”徽柔一愣,还有这诨号?那多难听啊。“何不叫做锦毛狮子,锦毛老虎?” 锦毛鼠一个趔趄,顿时凌乱了。小公主脑子里都想啥?锦毛狮子,锦毛老虎?哪有锦毛鼠威风。一路跟着侍女,左转右绕。脑子里闪现的,全都是锦毛狮子、锦毛老虎。 锦毛鼠满脸惆怅,终于消失在狗洞。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96章 天子赐剑 离着宫墙不远的阁楼里,于飞透过窗棂,从头至尾,看着锦毛鼠从狗洞钻出去,消失不见。在他的旁边,陈景元和秦红英都在。 公主徽柔大张旗鼓,指派皇城司,将锦毛鼠送进皇宫。陈景元如何会不知道?立刻就通知了于飞。于飞一琢磨,既然锦毛鼠咬牙什么都不说,那就借徽柔之手放了吧。然后派人跟踪,找到他背后之人。 要不然,皇城司也不会如此随意,真的让徽柔把人带进宫,再莫名其妙的丢失。真要如此,那皇城司也就徒有虚名了。 “这缩骨功还差些火候。”陈景元忽然说道。 “就这样放他走了?”秦红英有些不甘心,阴毒的事,着落在锦毛鼠身上,好不容易抓到人,就这么轻易的放了? “不会,我安排了人,监视着呢。”陈景元说道。 “我姐姐不会看上这死耗子吧?”于飞一惊一乍。 “想得美,下回抓住,先给他净下身。”秦红英虎虎的说道,陈景元和于飞惊得一跳,齐齐转头,看着彪悍的秦红英。秦红英也不搭理两人,哼了一声,扭身下楼走了。 于飞愣愣的有些发懵,看着秦红英的背影。这啥情况?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对呢?秦红英对阴毒有怨念,但还不至于这么大火气。一定是道长,得罪了这位准新娘子。 “道长,你何时得罪红英姐姐了?”于飞逗趣的问道。 “我哪敢得罪她。”陈景元很委屈。 女人心,海底针。但是魔女的心,那就是天上的太阳。明晃晃的在那挂着呢,想不看见都不行。秦红英心里想啥,都在脸上写着呢。于飞能看出来,陈景元自然也看的出。 奈何杂事太多,两人的婚事一拖再拖。如今,又赶上战事,皇帝日理万机,整天都是忙到深夜。陈景元身负护卫职责,哪能这个时候撂挑子。起码等到战事结束吧。 “唉,辽国出兵了。”陈景元叹息一声。 却是昨日,从边关传来消息,辽国集结了十万兵马,已经陈兵边境。皇帝连夜召宰执入宫,紧急商议应对之法。宋夏之战现在打的胶着,辽国再插一腿,那可真是雪上加霜。 “辽国?他们要趁火打劫?”于飞惊道。 “是啊,陛下也是这么说。”陈景元说道。 其实大宋朝堂,对于辽国出兵早有预测,也提前做了布置。宋辽边境不仅没有抽调兵力,反而有所加强。更有细作深入辽国,时刻监视辽国朝堂动静。此次消息,就是潜伏辽国的细作送回。 回到玉璋苑,于飞还未进门,就听见小金莲的哭闹声。院子里站了一堆人,都是皇后的随从,还有小金莲的乳母侍女。陈景元已经无声无息的消失,于飞却瞬间头大了。 小金莲太粘人,别人不粘,专粘于飞。看着院子里的状况,根本不用问,定是小丫头哭闹不止,皇后没办法了。伸手狠狠的搓了一把脸,堆出满脸笑容。 “小金莲。”随着于飞的出现,哭声戛然而止。皇后长出一口气,以手覆额,无奈苦笑。旁边的婆子使女,一个个都显得疲惫不堪,实在被小金莲折腾的不轻。 小金莲满脸泪水,被于飞抱在怀里,兀自委屈的抽噎。小手抓住于飞的衣服,不肯松开。于飞当然和金莲亲近,从她出生,几乎天天在一起。看着她纯净的眸子,心都要化了。 “六毛,”于飞扯开嗓子大叫,六毛就在门外,应声进来,虎虎的站在于飞面前,一副你说,让我打谁的架势。 “赶紧的,给我妹妹翻个跟头。”于飞吩咐道。一屋子人,都被逗得大笑。这个二皇子,是要耍猴给他妹妹看么? 显然,这不是头一回,六毛嘿嘿一笑,冲着小金莲做了一个鬼脸,猛然凌空后翻,看着高大粗笨的六毛,竟是异常的灵巧,连翻几个跟头,轻飘无声。小金莲早已被六毛吸引,在于飞怀里一窜一窜,也要翻一个跟头似的,咯咯直笑。 小金莲才半岁,但身子很是强壮,无病无灾,能吃能睡。这却是于飞的功劳,他每日和小丫头玩耍,都会调动混元一气,将金莲的身子洗练一番。小孩子身体本就纯净,再加上混元一气洗练经脉,自然是气血旺盛,邪气难侵,百病不生。 屋里笑声融融,正陪着小金莲玩耍。此时却有内侍通报,紫萱阁的侍女荷香求见皇后。皇后愣了一下,紫萱阁什么样的大事,不能等到皇后回去,竟追到玉璋苑来求见? 荷香进了屋一说,满屋子人都惊诧莫名,更有皇后的贴身侍女,已经愤恨的瞪着荷香。原来,紫萱阁张氏,要借皇后的车驾仪仗,出宫省亲。 于飞冷冷的看着荷香,紫萱阁果然够嚣张。从冷宫出来没有多久,先是昭容,再晋贵妃。如今仗着皇帝恩宠,竟敢踩到皇后的头上。皇后的仪仗,岂是谁人都能使用? 荷香低着头,心里也是惴惴不安。贵妃有皇帝撑腰,她可没有。若是皇后动怒,她一个女使也只能受着。皇后越是沉默,她就越是紧张,手心里都攥出了汗。 “车驾本就闲置,既是贵妃要用,那就用吧。”皇后说道。 竟同意了?于飞诧异的看向皇后,不明所以。皇后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说完也不再搭理荷香,自顾和金莲玩耍。 于飞皱眉细想,恍然明悟。纵是贵妃,也不能僭越皇后威仪。皇帝若是犯糊涂,谏官岂能放过他?这事儿,皇帝指定不会同意。很可能就是张氏的陷阱,正等着皇后发怒,最好大闹一场呢。皇后高明啊,于飞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 “啊?”荷香也有些傻眼,怎么就同意了呢? ———————————————————————— 数日后,入夜时分,王德用被召入福宁殿。他今日午后,方才从曹州赶回东京。但皇帝等不到明天,急召王德用越次入对。此时此刻,能坐镇河北抵御辽军者,非王德用莫属。 辽国大军压境,大宋朝堂分外紧张。自澶渊之盟,宋辽已有四十多年未见刀兵。但之前的战争恐惧,却如心头烙印,至今犹见血迹。畏辽如虎,不仅是民间百姓,朝堂诸公亦是如此。 王德用身高体壮,面貌黢黑,人称“黑王相公”。王德用少年从军,屡立战功,打出赫赫威名。此人腹有韬略、奇谋百出,军阵之上、勇猛无敌,对待士卒甚是宽厚,无数军兵愿为之效死。 王德用在军中威望太高,令文官忌惮。十年前官至枢密使,却被言官弹劾,贬黜曹州。而今辽兵压境,王德用被重新启用,出判定州,兼朔方三路都部署。 一番问对,皇帝赵祯很是满意。王德用老于军伍,用兵如神,由他镇守河北,当可无忧。此时,见王德用欲言又止,似有话想说,不由问道,“卿有何言,尽管说来。” “官家,臣听闻军器监,新制了一种霹雳弹,厉害无比。不知能否拨付一些,让臣带去河北。” 王德用时刻都关注着战事,自然听说了霹雳弹。传言霹雳弹声如霹雳,中者人马皆碎,乃是克制骑兵的利器。如何能不心痒难禁?此次出镇河北,若能给士卒配发霹雳弹,军心战力将倍增。 皇帝呵呵一笑,心中甚是得意。在他的手里,何止是霹雳弹,还有威力更大的虎蹲炮呢。只是现在还在试验,暂时无法亮相。不过,仅是霹雳弹,已足够威震敌胆。 皇帝早已偷偷出宫,亲眼见识了虎蹲炮。此时,虎蹲炮已经过多次的改进,在炮筒的下面,增加了炮架,射击时更加稳定,射程更远。药包按照不同剂量分装,可随时根据距离远近,调整使用药包。 半人高的虎蹲炮,由三人操作。一人测距负责发令,一人装弹,一人点火。一发远射,可至四百五十步,巨响如雷,震得地面都在抖动。命中的地方,烟雾尘土弥漫,竟炸出一人多深的大坑。周边二十步内,碎石遍布,一片狼藉。 皇帝赵祯惊得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儿。大宋在与辽、夏的战争中,之所以处于劣势,第一个因素,就是无法克制骑兵。骑兵来去如风,挡不住、追不上,只能任由敌兵猖狂。 但有了远射重炮,那就不一样了。骑兵还没奔到跟前呢,已经处于炮火的打击之下。如此威力,岂是蛮夷可敌?虎蹲炮,真正的军国重器啊。 于飞起名掷弹筒,被皇帝嫌弃,直接更名虎蹲炮。但是虎蹲炮还有缺陷,只能五发,其后就会炸膛。虽然一直在试验改进,但短期内,怕是无法应用于战场,让赵祯略有遗憾。 “可拨付河北霹雳弹一万枚。”皇帝赵祯一点也不吝啬,大手一挥,直接拨付一万枚。王德用大喜,赶紧躬身谢恩。 皇帝接着说道,“霹雳弹使用之法,可由霹雳军派人教授。在战场上,如何使用霹雳弹,他们训练日久,知之甚详。” 王德用已经知道,霹雳弹在麟州战场上,大显神威。五千破十万,此等大胜,足以载入史册。一时间,对霹雳弹更是期待。 “辽国陈兵边境,意在讹诈啊。”皇帝恨恨的说道。 他已经收到密报,辽国一面陈兵边境,做出威胁态势。一面又派遣使臣,携带国书出使大宋。 细作收买了辽国官员,获得国书的底本,快马送回了大宋。国书中称,瓦桥关以南十县地,本是辽国之地,要求大宋归还。否则将出兵攻宋。摆明了就是要趁火打劫,讹诈大宋。 “王卿出镇河北,责任重大。不可使辽兵越境,但也不可擅起边衅。一切以稳字为重。这其间分寸,王卿却要把握。” “微臣遵旨。”王德用躬身受命。 皇帝点点头,回身走到桌案边,拿起一柄短剑,又走到王德用面前,很是郑重的递给王德用。 “此剑名虎贲,锋利无比。赠与王卿。” “微臣叩谢陛下圣恩,臣王德用愿为陛下效死。”王德用激动了,双手颤抖着举过头顶,扑通跪倒。 天子赐剑,意义非凡。非国之柱石,难得此等恩典。今日赐剑,足见皇帝对王德用的厚爱和倚重。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97章 军马公事 高继宣赶到麟州城时,战事已经结束。他率兵救援麟州,从并州出发,翻山越岭日夜行军,终究没有赶上麟州大战。 从并州至麟州,理论上是八百里。但一路山道崎岖,马不能骑,只能牵着走,却要慢的多。 麟州城外,军兵正在焚烧尸体,浓烟滚滚,气味难闻。站在山岗上,还能看出大战的惨烈。河谷沟岔,堆积着尸体,地上蔓延着黑红的血迹。帐篷、刀枪、弓箭,扔的满山满谷,捡都捡不过来。 这围解的太快了吧?高继宣很不甘心。他从得到消息,到现在赶到麟州,只不过用去了十天时间。但是,麟州战事更快,一夜之间,西夏大营灰飞烟灭。 很是无奈的摇摇头,他厉兵秣马,一心想着博取军功。现在倒好,机会是来了,但是没赶上。 别说是他,即便麟州守兵,也一样没想到。一夜大战,让人如处梦境。厮杀中,不时响起炸雷,那声势,不仅敌军害怕,宋军也是惊疑不定。 等天亮一看,敌军已经大溃而逃。折继闵五千兵马,竟破了十万敌军。光是收拢俘虏,就让麟州守兵忙活了一天。 幸好麟州城粮食充足,不然,两万多俘虏真不好安置。至今,大战已经过去两天,尸体还没有处置干净。 兵马驻扎在城外,高继宣和王怀举,仅带着亲兵入城。城内如今人声鼎沸、欢腾一片,人人都是兴高采烈。胜利来得太快,也来得太意外,给了麟州城一个巨大的惊喜。 街道上,到处都是军兵,三三两两,说说笑笑。有的已是喝的醉醺醺,走路摇摇晃晃,但犹自大声说笑,抑制不住的兴奋。 麟州知州苗继宣,听说并州援军到了,立即大笑着迎出府衙。待入内坐定,一番引见。高继宣才知道,面前这个年轻的将军,就是府州知州折继闵,正是他率兵,取得麟州大胜。 “折知州,果真少年英杰。”高继宣一抱拳说道。 这就是人的命,高继宣暗叹。他一路进城,早打听的清楚。折继闵之所以取胜,多亏了霹雳弹。却是他出兵的半路,遇到了秦征,而秦征,偏偏带来了霹雳弹。 “高都使过奖了。”折继宣含笑说道。 一番寒暄,几人坐定,正待说些正事。此时却有军兵来报,街上两拨军兵打起来了。在座都是常年带兵之人,没有当回事。军兵打架哪天没有?早就见惯不怪。呵呵笑着,自有苗继宣派人去处置。 过不多时,又有军兵报信,说是打死人了。苗继宣吃了一惊,军兵打架常有,大多意气之争,却不会真格下死手。如今闹出人命,可就是大事了,闹不好就是一场哗变。 几人都坐不住了,立时起身出门。门外,早有亲兵备好了马,也不耽搁,跨上马直奔出事地点。 此时,城门口足有上千的军卒,手持刀枪混战在一起。喝骂声、刀枪碰撞声,响成一片。远处,还有更多的军卒,向着这边冲过来,一层层的围的水泄不通。 站在高处仔细看,就会发现,城门口有四五百人,围成一个圆阵,处于防守。而更多的军兵,却是在冲击这个防御圈。防御已经岌岌可危,不时就有人受伤倒地,惨叫不断。 “住手,全都住手。”苗继宣等人赶到,看到眼前情形,惊得汗毛倒竖。这是哗变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苗继宣的喝声,被淹没在混乱鼎沸的人声里,一点不起作用。 苗继宣急的满头大汗,催马硬往人群里挤。但是城门口本就不宽敞,此时上千人挤在这里,他哪里冲的过去。若不是亲兵护卫,他差点就被刀枪误伤。若是苗继宣也倒在这里,那乐子可就大了。 “轰。”一声巨响,震得地面都跟着抖动。混战的军兵,被爆炸声吓了一跳,不由得停下了争斗,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趁着这个功夫,苗继宣大叫着“住手”冲进了人群。 “全部后退。”随扈的亲兵,都是老军伍,在军中很有威信。此时,他们站在交战的中间,喝令双方后退,分开安全距离。械斗终于停下,人群慢慢退后。 空出来的场地中,数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在血泊中,早没了气息。苗继宣心头突突直跳,若是再晚来片刻,怕是乱势已成,想分都分不开了。还好秦征够机灵,直接引爆了一枚霹雳弹,暂时镇住了这些乱兵。 惊惧过后,就是暴怒。大吼一声,“张横,你个兔崽子,还不赶紧给老子滚过来。” 这些兵,苗继宣认得,都是二营的人,今日负责北门戍守。张横乃是苗继宣的爱将,第二营指挥使。随着叫声,从人群里挤出来一黑大汉,身高足有九尺,甚是魁梧。 “末将张横,参见知州。”张横瓮声瓮气,躬身行礼。 “张指使啊,你是觉得军功不够,要拿袍泽凑数么?”苗继宣骑在马上,低头看着张横,气不打一处来。 “知州可别冤枉人。”张横脖子一梗,叫起屈来。 “我有冤枉你么?”苗继宣气急,一马鞭抽在张横的胳膊上,指着一地尸体怒道,“你他娘的看看,我有冤枉你么?” “都是康德舆那孙子,他杀了俺的兵。”张横忽的怒了,指着城门口骂道。那里还围着数百人,保护着中间的人。 “什么?”苗继宣吓了一跳,脑子里嗡嗡直响。再顾不上张横,翻身下马,一边向城门走,一边高声说道,“可是黄管勾在那里?还请出面一见。” “本官在此,苗知州带的好兵啊。”康德舆不阴不阳的说着,从亲兵后面走了出来。只是惊魂未定,面色显得苍白。 康德舆官职不高,管勾麟府路军马公事。但此人却是朝廷派遣,特意安插在麟府丰的钉子,权力极大。实际上,乃是三州最高军政长官,苗继宣、折继闵等人的顶头上司。 麟府丰三州,在大宋比较特殊,三州知州皆是当地大族世袭。为防止他们做大,朝廷专门设置麟府路军马司,统一管辖麟府丰军事事务,三州知州则处于配合的地位。 麟府丰三州之地,自五代以来,成为党项人的聚居区。这个地区的党项人,是宋、辽和西夏三方争取的对象。麟府路军马司的另一个重要职能,就是主管蕃部事务,招徕、安抚、互市,保持边疆稳定。 还有一条,最让三州知州忌惮。三州知州的任命,军马司有权向朝廷推荐人选。仅此一条,就让三州知州,不得不对军马司俯首听命。你不听命,好啊,我换一个听话的来。 苗继宣打破头也想不到,引起械斗的竟是康德舆。 康德舆被请到了府衙稍歇。闹事的军兵被约束回营,不得外出。张横等一干当事人,也被带到府衙,询问此事原由。 此事,却要从大战那一夜说起。麟府路军马司衙门,设在府州。西夏发兵围城之前,康德舆赴麟州公干,正好被围在城里。 康德舆是最高军事长官,命令苗继宣坚守城池,不得出战,等待救援。先前都挺好,直到折继闵出兵。苗继宣和康德舆,在是否出兵接应的问题上,出现了分歧。 苗继宣主张出兵,他和折继闵已经定好,岂能失信?但康德舆坚决不同意,认为敌情不明,不可贸然出兵,主张坚守。缩在城里,坐看援军在外拼杀? 苗继宣做不出这种事,不再理会康德舆,违令出兵。他的作法,让康德舆觉得自己受到挑衅,暴跳如雷,言称要上书弹劾。但是一夜过去,竟奇迹一般大胜,全城狂欢。 康德舆无颜留在麟州,悄悄带着一个指挥的亲兵,准备转回府州治所。他的队伍走到城门口,被守门军兵嘲笑“胆小如鼠”。康德舆压抑的怒火瞬间爆发了,喝令亲兵,“给我斩了。” 亲兵乃是老行伍,刀光一闪,出言嘲笑的军兵,已经身首异处。但这一下可是捅了马蜂窝,守在北城门的,乃是张横带领的二营。这支部队,和他们的指挥使一样,勇猛善战、脾气火爆,哪里吃过这样的亏? 有都头一声喝令,守门军兵呼啦啦,长枪平举,军刀出鞘,立时就把康德舆的卫队围了。但是康德舆骄横惯了,他的卫队亲兵,也都沾惹了这个毛病。眼见军兵围过来,举刀就砍,混战顿时爆发。 “一句话就杀人,黄管勾好大的官威啊。”苗继宣听完了事由,顿时不干了。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目光不善的盯着康德舆。此事苗继宣若不能为军兵出头,军兵就很可能造他的反。 “粗鲁军汉,竟敢对本官不敬,如何杀不得?”康德舆抿了一口茶,说的轻描淡写。 “即便有所不敬,也自有军法处置。黄管勾一言不顺耳,就要挥刀杀人,是要引起军兵哗变吗?”苗继宣依然压抑着胸中怒火,不想就此和康德舆撕破脸。 “一匹夫耳,杀之有何干系?”康德舆说道。 “你混账。”苗继宣大怒,腾的站起身,怒视康德舆,“视人命如草芥,某要上书弹劾你。” “本官也要弹劾你。”康德舆早在压抑怒火,闻言勃然而怒。恶狠狠说罢,站起身拂袖而去。 苗继宣看着康德舆的背影,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突然,狠狠一咬牙,冲着门外喝道,“来人。传令一营,把闹事杀人的,给我全部拿下。” 传令兵有点发懵,没有理解这条命令的意思。是全都抓呢?还是只抓康德舆的人?一时琢磨不清,眼睛眨呀眨的,楞在了这里。 “还不快去?”苗继宣一瞪眼,厉喝一声。传令兵忽然福至心灵,一声应命,撒腿就跑。咱们的人,都在营里呢,可没有闹事。要抓的,当然是康德舆的人。 苗继宣不能拿康德舆怎么样,他还没有这个胆子。但是以闹事杀人之名,将康德舆的卫队控制起来,他还是敢做的。时候不长,一营回报,全数拿下。 至于康德舆,苗继宣安排了一个小院,派兵保护了起来。理由嘛,当然是城外还有西夏败兵,暂时没有肃清,现在出城不安全,暂时留在麟州吧。 时至下午,闹哄哄的麟州城,终于又平静下来。但此时,一条军情被快马送进了城中。昨日,野利荣旺收拢败兵,突然掉头攻击丰州,丰州失陷,满城尽屠。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98章 白玉莲花 张尧佐躲在家里,已经多日不敢上朝。皇帝很是大方,一口气给了张尧佐四个官儿。升任宣徽南院使、淮南军节度使、景灵宫使、群牧司置使,一人身兼四职。 奈何谏官喊打喊杀,不依不饶。张尧佐气的骂娘,这是皇帝孝敬老丈人,关你们什么事儿?又不用你们发薪俸。骂归骂,也只敢躲家里,痛快痛快嘴。 这官儿,估计是没的做了。张尧佐叹息一声,心里还是有些自知之明。就皇帝那软耳朵根子,谏官一较真儿,他立马就得往后缩。但张尧佐无可奈何,一时间,很是落寞。 正自心烦,下人禀报有客求见。张尧佐恼怒的一挥手,狠狠的瞪了下人一眼。尽是一帮不长眼的货色,没见老爷我正在烦恼?什么客人?一概不见。 下人被瞪得一缩脖子,赶紧退下,自去打发那上门之人。刚转过角门,又被张尧佐叫住。 “可有名帖呈来?”张尧佐问道。 “有,有。”下人慌忙呈上拜帖。 张尧佐不慌不忙的,伸手接过拜帖。帖子上写着,河东张匡拜上。张匡何人?张尧佐犯了迷糊,他不记得认识这么一个人啊。皱眉思索片刻,还是没有印象。 正要将拜帖一扔了事,站在一旁的幕僚杨从易,躬身说道,“宣徽,这张匡张明远,乃是文彦博的幕僚,此来,怕是有些话说。” “文彦博?”张尧佐想起来了。此前,文彦博的幕僚,曾拜访过他,与文彦博牵线搭桥,有些守望相助的意思。一记起,立马想到一件事。正是此人,给宫里送去了一份厚礼,倒有些眼力见。 “文渊去迎了此人,书房暂坐,我稍后就至。” 杨从易躬身领命,自去迎接张匡。说起来,两人竟有些相像,都是饱读诗书,一样屡试不中。最后,两人都选择了投身权贵,以期搏个出身。如此多相似,让杨从易对张匡生出亲近。 张匡此来,却是文彦博遇到了麻烦。 文彦博进京来了。数日前,听闻麟州大胜,文彦博兴奋的一晚上没睡着。真是六月天吃冰溜儿,舒坦到底了。他赌中了头彩,麟州不仅胜了,而且是大胜。他的转运之功,铁板钉钉。 第二日一早,文彦博立时启程进京。他要赴京师,与三司度支核对转运账目。核对账目,哪里需要转运使?派个吏员,呈递上公文即可。他亲自出马,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到了京师,核对账目之事,自有下属去办。文彦博却忙着交际,日日饮宴、夜夜笙歌,不停的疏通打点。事情终于有了眉目,有大臣上奏,说文彦博修复唐时故道,对麟州之胜,拥有转运之功,朝廷当不吝奖赏。 政事堂认可此项功劳,也觉得文彦博能力不凡。言道,盐铁使之职空悬日久,与国计不利。文彦博才能出众、政绩卓然,特举荐为三司盐铁副使。 但是,奏章呈递给皇帝,皇帝却不置可否。前面一切顺顺利利,到了皇帝这里卡住了。皇帝不表态,一切都是徒劳。文彦博暗暗长叹,心知肚明,皇帝还是记恨着他呢。 当初,正是文彦博,以皇帝无后、国朝不稳的理由,携百官逼迫皇帝,接了汝南郡王十三子入宫。谁能料到,二皇子出生,打破了一切算计。虽已时过境迁,但皇帝就是不肯饶恕他。多年来,在外地兜兜转转,就是回不了京师。 此次,文彦博苦心孤诣、势在必得。既然朝堂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不多时,张尧佐从后堂出来,一番见礼寒暄。云遮雾罩的一通闲扯,哈哈笑过几声,终于翻过闲篇,说起正事。 “宣徽可听闻医护队之事?”张匡说道。 “嗯,略有耳闻,明远有何见教?”张尧佐一愣。 “此医护队,听说乃是二皇子所倡,专事战场救护、疫病防治,于国、于军、于民,皆有大利。此项善举,足可留名青史。”张匡说着话,心里也是敬仰。二皇子此等作为,真乃天人也。 “哦?”张尧佐似乎有些明白,但深想想,还是抓不着头脑。再大的善事,那也是皇家的,和我有个屁的关系?但他也不急着表态,静静的等着张匡的下文。 “朝廷有意推广天下,但仅凭太医局,怕是力有不逮。”张匡顿了一下,看到张尧佐在听,接着说道,“再新成立一个衙门,专事推广管理,势在必行。此事若是由宣徽首倡,那这第一任的主官,必非宣徽莫属。” “哦?”张尧佐还是没明白,就算做了新衙门的老大,与我有何益?况且是和疫病伤病打交道,让我做太医么?听着就不靠谱。 张匡心里这个腻歪,还没听明白吗?就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笨蛋,偏偏生了一个好女儿。哪去说理呢?耐下厌烦,继续说道。 “宣徽若为主官,主持推广此项善政,试想,军中、民间,有多少人会因此而活命?岂不是尽收天下人的感激?到那时,民间有声望,军中有支持,留名青史,亦当然耳。” 懂了,这下张尧佐真的听懂了。民间有声望,军中有支持,他娘的,这帮子酸臭文官,还敢找老子麻烦?嘿嘿,真是不错的法子。张尧佐自顾寻思,一时眉飞色舞,竟忘了张匡。 好在张尧佐还有些城府,片刻间回过神儿来。张匡屁颠屁颠的跑来,给他出了这么一个主意,若说没有所求,谁人能信?只要不是狮子大开口,倒是可以交易一番。 “文运使真是好命,能得明远为之臂助。想来得入明堂,也是不远矣。”张尧佐感慨道。这话倒是真的,两次见面,这张匡不卑不亢、谈吐不俗,令张尧佐很欣赏。 张匡拱手道谢,连称言重了。又闲聊几句,张匡起身告辞。对于所求,根本提也不提。仿佛他就是专程,来给张尧佐出主意的。这就是张匡的高明之处。 文彦博进京几日,日日宴请,所作所为,即便张尧佐不知,但杨从易岂能不知?文彦博所求为何?杨从易自然心知肚明,自会转告张尧佐。若是张匡自己提出来,那就显得跌份了。 “这几日倒是要进宫一趟。”张尧佐心头火热,仿佛已经看见,那些鼻孔朝天的文官,被自己踩在脚下,不由畅快大笑。 —————————————————————— 天光放亮,开宝寺的钟声,远远的传来。香草端着洗漱的物什,走进了于飞的住处。只见床帐低垂,屋里静悄悄的。肯定还在睡懒觉,香草心里想着,已经叫道,“二皇子,起床了。” 掀起床帐一看,哪有人?空荡荡的,只有被子。伸手摸了摸,被窝里冰凉,人早起床走了。 “今儿怎起的这么早?”香草很奇怪。往日里,叫都叫不起,非要再睡一刻,十息,五息,总能变着法儿,赖在床上。这么早不叫而起,当真少见。 玉璋苑后院,于飞正和秦红英大战。六毛五人,靠墙站在一边看着,已经一个个看的傻了。他们五人,根本不是于飞的对手,和于飞对打,纯粹就是挨揍。 昨夜,于飞修炼有了突破。虽然气府没有变化,但原先骨骼筋肉间,流转的蓝色荧光,此刻完全渗进了骨骼之中,光晕内敛,整个骨骼看上去,更显沉凝圆润,充满霸道力量。 淬骨已是圆满,下一步就是淬筋。在然后,淬血、淬皮,距离第一层大境界圆满,又踏进了一大步,这让于飞分外的兴奋。他觉得自己的体内,气劲激荡,沿着经脉飞速流传,甚至发出呼啸。 他非常想,痛痛快快的打一架,将体内压抑的力量,完完全全的释放出去。但是很无奈啊,六毛等人根本不是对手,让他无法全力出手。正郁闷时,秦红英突然出现了。 秦红英一拳击来,夹着劲风。于飞一错步,避开拳头,人已到了秦红英侧面,也是一拳击出,直奔秦红英左肋。秦红英单手格挡,却不想于飞这一拳,势大力沉,震得她登登退出四五步。 “好大的力气。”秦红英说着,又闪电般欺身而上。 两人又战在一起,拳势越来越快,闪躲腾挪,身如幻影。于飞的身体上,渐渐的,竟显出一层蒙蒙的光晕。秦红英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沉重,双腿如陷泥塘,转动已经失去灵活。 突然,于飞长啸一声,身子凌空跃起,宛若鹰隼,带着风雷之音扑向了秦红英,迅如雷霆。秦红英双腿发沉,身子似被锁定,无处可躲,只能咬牙硬拼。 秦红英犟劲上来,双腿猛然发力,脚踏阴阳如弓箭,全身力道汇集双掌,猛力推出,与于飞的拳头撞在一起。“嘭”一声巨响,秦红英身体失去控制,倒飞了出去,撞断树木,跌进了枯草丛中。 于飞此时,头顶上好似云雾,热气升腾。再看双目,竟隐现红光,只是无人察觉。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双眼的变化。 他没敢使用全力,仅仅五成的功力,秦红英已经抵挡不住。这让于飞有些意犹未尽,不过,也只能如此了。再大力一点,秦红英怕是承受不住,受了伤可就不好了。 即便如此,秦红英也不好受,她觉得自己全身都散了架,无一处不疼。胸口闷闷的,一口气吸不进去,也吐不出来,让她难受至极。 这一幕,刚好被寻来的香草看见,惊叫一声,手上端着的托盘,稀里哗啦的扔在地上,人已纵身扑到了秦红英身边。 “师娘,师娘,你没事吧?”见秦红英微微摇头,心中稍定。扭过头,恶狠狠的瞪着于飞,不停的磨牙。于飞赶紧跑过来,一手抵在秦红英后背,调动混元一气,度入秦红英体内,沿着经脉游走。 “我没事了。”秦红英长出一口气,缓缓的站了起来。看着于飞,满眼都是难以置信。于飞的一拳,打破了她的认知。这怎么可能,是一个孩子发出的攻击? “这就是天魔掌的威力?”秦红英幽幽的问道。 “这是天魔掌一半的威力。”于飞说道。 “我的天?我的天爷啊。”秦红英以手覆额,彻底凌乱了。小祖宗,你一定要说实话么?不带这样打击人家吧。我好歹也是宗师境界,好不好? 回到正厅刚刚坐下,有內侍进来禀报。说,内东门司收到了一个盒子,是有人要交给陈景元的。但是内东门司找不到人,只好拿来给秦红英。 秦红英很好奇,立马就打开盒子。她很想知道,有人给陈景元送了什么?竟会送到皇宫里来。木盒很简陋,也没有锁,里面放着一朵花。一朵白玉雕刻的莲花,晶莹剔透。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99章 一日三惊 江湖上,人人皆知白玉莲花。 秦红英久历江湖,自然认得,此乃是白莲宗宗主,谢蕴南的信物。白玉莲花有个说法,若是白玉无瑕,说明仇怨不深,争斗一番比个高低,事后两不相欠。若是白玉染血,那就是不死不休。 见到白玉莲花,秦红英不由暗叹。她知道,陈景元和白莲宗有过节。现在,人家来寻仇了。谢蕴南可是成名已久,传闻他武功深不可测,出道至今,从未尝一败。 秦红英仔仔细细的看过,白玉无瑕,心头略略放松。当初陈景元放过了柳宝儿,想来,对方也承了这份人情。但是江湖人,面子比命重要,是一定要比过一场的。 人在江湖,争的就是一个面子。 一时间,秦红英有些神思恍惚。于飞等人在旁边看着,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不就是一朵莲花嘛,怎么就一下子心事重重?香草嘴快询问,秦红英却是不说。 “没有你们的事,不用担心。”秦红英说道。说着不用担心,其实她心里很是担心。当初柳宝儿,可是潜进皇宫,欲对皇后不利。谁知白莲宗图谋什么?此次,谢蕴南亲自出马,只是寻仇吗? 房里一时无人说话,显得颇为沉闷。门口光线一暗,有內侍进来禀报,说是国舅曹佾来了。话说,这个曹国舅,从来无事不登门。今天一大早上门,指定又有什么事。 “殿下,救命啊。”一进门,曹佾话带哭腔,倒是让于飞吃了一惊。他这个舅舅,天生的乐天派,啥时候都是乐乐呵呵。这般做派,于飞还真的没见过,好奇心大起。 “舅舅这是被人追着讨债么?”于飞逗趣说道。曹佾的买卖越做越大,如今遍布大宋十五路,哪里都有物流集团的身影,身价巨万。说他被人追着讨债,那就是笑话了。 “比被追着讨债还惨,我被人劫了。”曹佾苦笑。 原来,不是曹佾遭劫,而是物流车队,被一伙强人劫了。若只是一些普通货物,曹佾也不会当回事。但此次丢失的货物,却是大宋钱庄,托运的五十万贯铜钱。 大宋钱庄,如今正在飞速扩张,分部一处处的开下去。较远的地方,只是开设到路一级。近处的,已经开设到州、县。大宋的金融脉络,正逐渐成型,慢慢的显出威力。 精明的一赐乐业人,并不满足储蓄和放贷,已经开始异地存取的业务。但是这样一来,银钱周转速度加快,异地运输变得急迫。大额的银钱押运,钱庄交给了物流集团。 这本是一件好事,也顺利的运行了数月。但是十数天前,物流集团押运五十万贯铜钱,在去沂州的路上,被一伙匪徒劫走了。只有管事的没有跟随车队,所以逃了性命,其余全部被杀。 “最要命的不是铜钱啊,还有霹雳弹。”曹佾愁眉苦脸的说道。 “怎么会有霹雳弹?有多少?”于飞猛吃了一惊。 霹雳弹现在严格管控,没有皇帝的准许,谁也拿不出一枚来。曹佾怎么会有?还装备给了物流车队?于飞心念电转,猛地恍然。暗暗的叹息,他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朝廷成立了军器监,霹雳弹自然归军器监管理。衙门大了,自然什么鸟都有。何况,从判军器监事,其下令、丞、监作、典事,皆是文官。 这些文官,却是丝毫没有保密的意识。曾经就有文官,将大宋军械制造之法,直接写进书里,而且大涨旗鼓的发行,恨不得天下人皆知。知是知了,连辽国都知道了,按照制造之法,人家也造出来了。你让大宋边军,去哪里骂娘? 即便身在军器监,这些书生也是在当官,而不是在做事。文官们有个怪癖,叫做不厘实务。他们在衙门公干,也就是盖个章、画个押。具体实务细物却是不管,全都交由手下吏员打理。 胥吏逮着机会,岂不上下其手?看看曹佾就知道,花点钱就能买到霹雳弹。为了点钱,军国重器都敢卖,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的?纵然安排了保卫力量,也防不住他们啊。 “不多,只有五十枚。”曹佾哭丧着脸,声音越说越小。 曹佾身为国舅,自有办法搞到霹雳弹。他见识过霹雳弹的威力,震惊之余就是火热。若是给物流车队,都装备上霹雳弹,路上的歹徒,还有哪个敢奓刺儿? 曹佾想尽办法,舍出钱财,从军器监买了八百枚。但这哪里够分的?没办法,只能紧着大型的、重要的运输,给装备霹雳弹。就这,每个车队分到手的,也不过是几十枚。 谁能想到,装备了霹雳弹的车队,会被劫了呢? 现场没有爆炸的痕迹。也就是说,歹徒迅速的控制了车队,连引爆霹雳弹的机会都没有。管事的已经报官,当地的官府,也派出了人手查找。 只是这么些天过去,一点消息都没有。曹佾害怕了,他现在宁愿铜钱都不要,只求把霹雳弹找回来。只是这怎么可能呢?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曹佾不敢隐瞒皇帝。但他只说钱被劫了,却没敢说霹雳弹的事儿。一旦霹雳弹的事漏了,很多人的下场,都不会太好。起码,军器监敢私卖霹雳弹,于飞就放不过他。 “元童,去传个信儿,让秦彻进宫来。”于飞沉思半晌,抬起头吩咐元童。他要让秦彻好好查查。 既然曹佾能买到,别人自然也能买到。那究竟流失出去多少?又去了哪里?被什么人掌握在手里?这可比当初军械流失,要严重的多了。于飞想想,都觉得头大如斗。 “舅舅,那逃回来的管事呢?”于飞问道。 “现下在我府里,关押着呢。”曹佾说道。 “很好,你一会带着秦彻,一起去审审这个管事。” “殿下,你是怀疑管事?”曹佾惊诧。 “只是问问罢了。”于飞眼神闪烁,分明另有想法。 两人正说着话,冷不丁一条大白狗,从门外窜了进来。曹佾吓的一声尖叫,“噌”的一下扑到于飞跟前,一把抱起于飞。竟是迅疾无比,可不像他肥胖的身手。 白泽的身后,紧追着又进来一人,却是徽柔。见到屋里的情景,很是诧异。白泽乖巧的趴在一边,曹佾闭着眼,却双手举着于飞。于飞双手抱头,一脸的无奈。 “你们干什么呢?”徽柔看不明白。 “公主?”曹佾惊魂稍定,睁眼看见徽柔,转头一看,大白狗趴在一边,吐着舌头喘气。“这是公主养的狗?” “这是白泽,乖巧懂事,不咬人的。”徽柔笑道。 曹佾放下于飞,长出一口大气,一屁股坐在矮榻上,脑门上全是汗。曹佾怕狗,大狗小狗皆怕。刚才那一下,只怕三魂走了两魄,可是吓的不轻。 曹佾如此怕狗,但下意识的动作,却是抱起于飞。这个不经意的举动,让于飞心中感动。曹佾是真的在意他,亲外甥一般疼爱的。让人把白泽牵出去,才看着姐姐徽柔。 “姐姐不是在学女红么?”于飞问道。 “唉。”徽柔一声长叹,叹的于飞眼皮直跳。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折磨,才能叹的如此沧桑?徽柔从小好动,爬树挖洞、摸鱼抓虾,那都是行家里手。 可要让她静静的坐着绣花,不出一刻钟,全身就像爬满小虫子,扭来扭去,烦躁至极。徽柔眼看十一岁,德妃再不迁就,逼着她习练女红,只是效果不大。 “你看看,这还是手吗?”徽柔把手伸到于飞眼前,甚是委屈,白生生的小手,都是针扎的血点。“这是笊篱。” 于飞哈哈大笑,实在忍不住,抱着肚子在矮榻上翻滚。曹佾也是忍俊不禁,不过笑的含蓄,不像于飞这般张扬。 “大宋的公主,举着两只笊篱,岂不有失朝廷体面?” 曹佾再也忍不住,失声大笑。于飞早已经笑的抽了,捂着肚子,长长的出气,还是控制不住,脸憋的通红。徽柔却不理他俩,顾自牵起白泽,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白泽,我们滑冰去。”门外,传来徽柔的声音。 此时,已是十月下旬,天气很是寒冷。宫里的池塘,都结了厚厚的冰。城外汴河已经结冰,不能行船,所有的运输,都停了下来。要等到明年三月,才能解冻。估计再过几天,黄河也要封冻了。 前几日,于飞抱着小金莲,在廊道下玩耍。看着屋檐上挂着的冰溜子,忽然灵机一动。立即找来工匠,一番指点,几块木板,下面镶上两根薄薄的铁片,顷刻就做好了一个滑板。 放到冰面上,让白泽拉着跑,飞驰如风,顿时感觉如飞翔一般。小金莲坐在于飞怀里,兴奋的大喊大叫,小脸通红。 金莲的叫声,引来了徽柔和三皇子。这二人哪里玩过?新奇不已,立马赶走了于飞,将滑板抢了去,惹得小金莲大哭。幸好,工匠还在,很快做出来四五个,人人都有的玩。 “殿下,那滑板若是再大一些,岂不是可以冰上运货?”曹佾心思细腻,却是从玩具上,看出了大用途。 “舅舅果然慧眼,的确可以载货。”于飞笑道。 他还真的没想那么多,只是给金莲做个玩具。但是用滑板在冰上运货,却是很有价值。尤其是现在,汴河封冻,运输停滞。若开发出滑板,冬天也可以畅通无阻。 秦彻还没有到来,但是一条消息,却从内东门传进皇宫。宋军在渭州定川寨大败,两万大军全军覆没。及至晚间,丰州陷落的消息,也传入皇宫。 这一整天,全是坏消息。于飞没有详细的情报,不知道战事到底如何。但他却不能不担心,两百少年军,分赴两个战场,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但愿他们都能平安吧。 冷冽的风,从敞开的窗户进来,在房间里打着旋儿,带着所有的温度,又掉头冲入漆黑的夜里。空中,无星无月,浓黑一片。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00章 福宁箭雨 戌时三刻,宫门落锁。沉重的宫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正在缓缓的关闭。皇城规矩,宫门一旦关闭,非遇重大军国之事,夜里不会打开。直到第二天清晨,百官上朝,宫门才会开启。 却在此时,一队禁军向着宫门而来。宫门值守的內侍,顿时就是一惊。定睛细看,发现都是殿前司侍卫装束。打头一人,乃是殿前都虞侯韩承续。 这来的也太迟了吧?內侍嘟囔着,一脸的不高兴。心里明白,这些人,应当都是夜里值守的班直。但他还真没见过,这么卡着点进宫的。这要耽误了关门的时辰,他可吃罪不起。 自从高继宣被贬,皇帝没有再任命其他人。目前,殿前司最高长官,就是都虞侯韩承续。此刻,他快走几步,挡在宫门口,和內侍说笑几句,看着他带来的人,一个个从门缝中进来。 “哐当。”宫门关闭,內侍心头一松。抬脚迈步,却软软的倒了下去。倒地的瞬间,借着门洞的灯火,他看见自己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他的心里刚泛起“坏了”,神智已经陷入黑暗。 “接管宫门。”有人沉声命令道。 这一队人不多,只有二十五人,但各个精悍,训练有素。地上的尸体,被迅速的清理,藏进了旁边的小房里。动作干净利索,甚至连宫墙上的守卫,都没有惊动。 留下五人冒充侍卫,守住宫门。其他人无声无息的,向着宫内走去。一路有韩承续掩护,没有遇到任何阻碍,顺利的通过数道关口,接近了福宁殿。 福宁殿亮着灯火,皇帝没有这么早休息,依然在批阅奏章。福宁殿的周围,明面上是皇城司宿卫。但是暗里,还隐藏着江湖高手。 这却是最近时日的改变。金狼入宫行刺,让皇帝心生忌惮。皇宫禁地,戒备森严,但江湖人高来高去,竟是如同虚设。于是下令,招募江湖高手,充入皇城司,增强皇宫防护力量。 韩承续矮着身子,藏在墙边的阴影里。他的身后,一溜儿黑影,静悄悄的等待着,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前方右侧,就是福宁殿正门,檐角挂着灯笼,随风摆动。 正门的两侧,各自宿守着五人,身穿甲胄、手持长枪。每隔一刻,就会有巡逻的侍卫,从正门前交叉而过。这些情况,韩承续很清楚,早有应对的法子。 此时,眼见一队巡逻军兵过去,韩承续直起身,冲着身边一人点点头,当先向殿门走过去。一个身材瘦小的军兵,紧跟在他的身后,也一起走向殿门。 “止步。”发现有人靠近,皇城司宿卫发出了警告。 韩承续并不停步,继续登上台阶。皇城司的人,自然认识韩承续,不明白他为何犯禁,敢闯入福宁殿范围。正在犹豫之际,韩承续突然紧走几步,已经快速的抢上台阶。 宿守的军兵一惊,已有两人平举长枪,向着韩承续攻击过来。韩承续身后抢出一人,扬手洒出一把粉末。迎面的军兵,还未反应过来,已经扑通扑通倒地。 这人洒出粉末,却并未停步,直如一道黑光,飞身扑向其余的侍卫。变生肘腋,军兵大吃一惊,长枪刚刚举起,黑衣人已杀到面前,衣袖大力一挥,军兵一个接一个,软软的栽倒在地。 只是一愣神儿的功夫,门前已没有站着的军兵。皇城司一队十人,竟无一人来及出声示警。韩承续冲着后面一挥手,隐藏的人手,鱼贯而出,几步纵跃,已经冲上福宁殿台阶。二十人配合默契,瞬间结成一个圆阵,保护着中间一人,向着殿门移动。 “有敌袭。”突兀的叫声,打破了宁静。 随着这一声示警,“敌袭”之声,一道道的传出去。远处,号角声猛然响起,整个皇宫被惊动了。 福宁殿的房顶之上,突然纵起数道身影,如苍鹰搏兔,向着韩承续等人扑下来。分明就是隐藏在暗处,执行宿卫的江湖高手。 韩承续等人大吃一惊。显然,他们并不知道,暗中还潜藏着江湖高手。这一下,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想不动声息的进入福宁殿,再无可能。 此时,福宁殿的周围,号令此起彼伏。一队一队的侍卫,全副武装,迅速的围过来。 “解决他们。”被护卫在中间的人,沉声发出命令。 又是使毒的高手,身形猛地向前一窜,故技重施,扬手洒出一把粉末。但江湖人异常机警,一见对方扬手,立时后撤,衣袖捂住口鼻,只在周围游走,并不近身。他们只要拖住这些人,等大队人马赶到,就是瓮中捉鳖。 毒粉用来对付普通军兵,简直犀利无比。但是对付江湖人,可就不是那么应手了。江湖人久历江湖,各种门道都是门儿清,哪有那么容易被暗算? 见毒粉不能建功,韩承续紧张起来。游目四顾,只见黑暗中灯火闪动,大队的侍卫,只怕转眼间就要赶到。若被包围在这里,那除了一死,再无生路。 只是片刻的耽搁,已有巡逻的侍卫,快速的冲上台阶。长枪列出阵势,一步步的压迫过来。转眼间,刀枪相接,钉钉铛铛响成一片。长枪如蛇,寒芒吞吐。 “王爷,怎么办?”韩承续匆匆问道。 圆阵中间一人,此时依然沉稳。冷眼看着身边战斗,虽不时有人惨叫倒地,也不见丝毫慌张。他转过头,不再关注战斗,盯着福宁殿的大门,嘿嘿一声冷笑,目光一下变的凶厉。 “把门给我炸开,冲进去。”赵允让冷喝一声。 事已至此,再无转圜,只能拼死一搏。赵允让为了至尊之位,苦心筹谋了几十年,算尽机关。不成想事到最后,还是要刀枪相见。这条皇权之路,只能血淋淋的杀上去。 “轰,轰。”两声巨响,地动山摇。大门被爆炸破开,稀里哗啦的倒了下去,露出福宁殿里的情形。门后顶门的内侍,被狂猛的气浪掀翻,血肉模糊的滚在一旁。 门外,同样被气浪掀翻了一片。他们离着大门太近,爆炸的一瞬间,四五人被弹片和碎木击中,惨叫着飞了出去,落地已是没有了声息,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过去。 赵允让穿过滚滚浓烟,终于跨进了福宁殿。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立刻找到赵祯。只有将他控制在手里,今晚才算赢局。但他失望了,福宁殿本就不大,一目了然,哪有赵祯的身影? “赵祯。”赵允让心里乱了,疯狂的大吼。 他的手下,一半人堵着门,阻挡侍卫冲入;另一半人,翻遍了福宁殿,也没有找到赵祯。一干人面面相觑,一丝绝望的凉气,从心底升起,直窜脑门儿。 冷冰冰的箭雨,顺着门,顺着窗,泼洒了进来。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赵允让眼睁睁看着手下,一个个被箭矢追上,穿透身体,然后倒在血泊之中。 他恍然明白,赵祯就在外面。而他,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皇帝赵祯的确在外面,只是惊魂未定。陈景元警觉到危险,在赵允让发动的时候,他已经带着皇帝,悄悄的越窗而出,从福宁殿后门离开。 上次坤宁宫战斗之后,于飞就告诉过他。与敌人战斗,那是皇宫侍卫的事。而他,只需保护皇帝的安全。绝不能像上次那样,自己和敌人战斗,而让皇帝皇后陷身危险。 此地是一处藏书的阁楼,离着福宁殿不远。从二楼上,能看到福宁殿前的战斗。殿前排列着箭阵,军兵随着号令,挽弓、射击、后退,下一排上前,继续挽弓、射击、后退。箭雨如注,一刻不歇。 箭雨覆盖的命令,自然是皇帝下达的。除了皇帝,谁也不敢下达这样的命令。这是人的正常反应,在生命受到威胁时,会显得惶惶不安。而威胁一旦解除,立时就会发动报复,比敌人更加疯狂。 而此时,皇城司调遣重兵,将阁楼重重保护。皇帝回过神儿来,立时就是暴怒。第一件事,就是调弓箭直军兵,箭雨覆盖福宁殿。一个不许走脱,要把敌人斩尽杀绝。 “碧虚子,某来与你一战。”不知何时,阁楼的对面房顶,站着一人,身穿白色麻布衣袍,夜色中异常显眼。开口说话之前,根本无人发现他。 此人轻轻一纵身,彷如飞鸟,凌空虚渡,直奔阁楼扑来。皇城司军兵一阵混乱,却是无可奈何。他们没有弓箭,只能看着此人,从头顶掠过,很是憋屈。 陈景元暗暗叹息,该来的终归是来了。白莲宗宗主谢蕴南,竟是在这个节骨眼儿,寻仇来了。陈景元哪敢让他靠近,飞身而出,半空中挡住谢蕴南,砰砰连对数掌,竟是势均力敌。 两人均是宗师境界,一时半刻分不出胜负。脚下轻点房檐,再次借力纵起,又斗在一起。两人都是宽袍大袖,仙风道骨。一时间,兔起鹘落,纵跃如飞,飘飘似仙。 谁也没有发现,在阁楼的檐角上面,还潜藏着两个人。一大一小,正是秦红英和于飞,静静的观察着局势。 福宁殿传出警讯,两人都被惊动。秦红英担心陈景元安危,心急如焚,稍一纠结,就带着于飞,一起赶赴福宁殿。 她想的很清楚,于飞的武功,自保应该毫无问题。于飞五成的掌力,她都接不下。这样的武功,只怕可以比肩陈景元。在这皇宫里,谁还能伤害到他? 赶到时,陈景元正带着皇帝,从福宁殿出来。于飞不让秦红英现身,只是悄悄的跟着。一直来到阁楼,隐藏了起来。于飞心头的警兆,一直提醒着他,危险还在。 于飞已经很细致的,把周围环境观察了一个遍,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他找不到警兆何来,只是心头砰砰直跳,根本无法静心。好在,皇帝就在眼皮底下,处于保护范围之内。一旦有警,他们可以迅速出手。 突然,心中一动。于飞转头看向阁楼下方,阁楼的西边儿,有一道小门,不仔细看,还真是发现不了。从那个位置,到阁楼只有二十来步。此时,从里面鬼祟的走出两个人,静静的看着阁楼方向。 于飞很疑惑,这两人穿着侍卫的服饰,却不像侍卫。一个显胖,一个显瘦。要知道,皇宫侍卫的挑选,可是很严格的,都是标准的大汉,身高、体重、臂长,都有要求。长的歪瓜裂枣,是不可能选入皇宫宿卫的。 正在寻思,这两人突然有了动作。一人从怀里掏出一物,火光一闪,竟点着了。这下于飞可看清楚了,他们二人手中拿的,竟是霹雳弹。顿时大惊失色,飞身扑出。 “赵祯,受死吧。”一人疯狂大叫。这二人的霹雳弹,一枚扔向了楼下的军兵人群,一枚扔向了二楼。 二楼上,赵祯也听见了叫声,那是赵允让的声音。心中一惊,来不及有什么动作,霹雳弹已经闪着火光,飞到了眼前。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01章 密宗手印 赵允让不信命运,他信自己。几十年夙夜筹谋,就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获得成功,意气风发的踏上至尊之位。为此,他疯狂的敛财,培植亲信、训练军队,甚至不惜与西夏媾和。 但是老天爷和他开了一个大玩笑,左手递给他希望,却又用右手毁灭。就像此刻,他冲进了福宁殿,赵祯却逃出了福宁殿。他以为炸开了皇权的阻碍,谁知大门之后却是地狱。 冰冷的箭雨,洒落福宁殿的时候,赵允让绝望了。人不能和命争,争来争去,到头一场空。这是此时,赵允让心中的念头。 跟随在身边的,都是他多年培养的死士。但现在,挡在他的身前,一个接一个倒下。赵允让的心,也一点一点沉入黑暗。 “王爷,这边走。”韩承续嘶声叫道。他的肩膀上,插着箭矢,头盔早已不见,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韩承续找到了一个角门,可以逃出去。仅剩的四名死士,挥刀抵挡着箭矢,护着赵允让穿过角门。身后一声惨叫,韩承续后心中箭,伸手抓着门框,痛苦的倒了下去。 角门的后面是一条窄窄的廊道,廊道过去就是围墙。围墙上很安静,皇宫的侍卫,暂时都在前面,还没有控制到这里。他们要翻过围墙,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几人身上都带着伤,踉踉跄跄。这个样子,能逃出去吗?赵允让茫然摇头,他已经疲累不堪,只想睡下。 “你们逃吧。”赵允让看着高高的围墙,无力的说道。他已经逃不了,何苦连累部下?能逃一个是一个吧。 “王爷,要走一起走。”有死士沉声说道。 “我走不动了,你们走吧。”赵允让摇摇头。 “智海,你带着王爷走,我们断后。”有死士说道。 智海抬眼看了看死士,点点头没有说话。抓起赵允让,一把掫到背上,转身就走。剩下几人互看几眼,下一刻,反身又回了福宁殿,冒着箭雨,向着大门冲过去。 智海背着赵允让,翻过围墙,小心的潜行。奈何他对宫中不熟,绕来绕去,自己都不知道绕到了哪里。正在四处观望,却忽然发现,大队军兵正向着一座阁楼汇集。 智海心中一动,随即便潜了过去。等临近了,他终于确定,皇帝赵祯转移到了这里。此刻,皇帝正在阁楼里。 “王爷,我们找到皇帝了。”智海嘿嘿一笑。 顺着墙边一通绕,竟让他们找到一处小门,避开了军兵,潜到了阁楼跟前。赵允让看见了赵祯,死灰一般的心里,忽然又燃起汹汹的怒火。他从怀里取出了霹雳弹,疯狂大笑。 霹雳弹划过夜空,拖着闪烁的火花。眼见霹雳弹临头,赵祯一声惊叫,人已软软的倒了下去。他听见了楼下的吼声,那声音,再熟悉不过。带着决绝的愤怒,曾无数次,出现在噩梦里。 猛然间,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却是于飞,从檐角一扑而下,凌空一脚,冒着火光的霹雳弹,被远远的踢飞。 瞬息之间,半空中轰然一声巨响,焰光四射。紧随着,楼下又是一声巨响,楼阁剧烈的晃动,好像要散架似的。浓浓的黑烟腾起,楼下惨叫声不断,顿时一片大乱。 于飞扑出的太快,秦红英一把没抓住,惊得一身冷汗。霹雳弹也敢踢?这个小混蛋,胆子也太大了吧。不过想想也能理解,那可是他亲爹,他不救谁救? 猛地转过头,一眼就盯住了赵允让。秦红英日思夜想,就是报血海深仇。凶手就在眼前,秦红英岂能放过他? “赵允让,纳命来。”秦红英怒吼一声,凌空扑下。 随着那一声怒吼,赵允让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愣愣的站在庭院当中,看着依然完好的楼阁。半空中绚丽的火花,极致璀璨之后,化为尘烟。 也如赵允让,这一刻,所有雄心壮志,烟消云散。 秦红英卷起一股风暴,恶狠狠的袭来。势大力沉的一脚,正踹在了赵允让的胸口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中,赵允让的身体飞起,划过一道弧线,“嘭”的一声,摔在结了冰的池塘里。仰天一口鲜血喷出,身子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 智海心胆俱裂,转身就逃。反应过来的军兵,举着长枪围过来,阻断了他的去路。智海毫不停留,扬手洒出一把粉末。被风一吹,飞扬的到处都是,军兵一愣神的功夫,已经栽倒了一大片。智海穿过一地的尸体,亡命飞逃。 秦红英吓了一跳,她深受毒害,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毒可是万分忌惮。身子猛地一个翻滚,远远的躲开毒粉。 虽躲过了,但心头砰砰直跳,后怕不已。眼角猛然瞧见,毒粉落在尸体的伤口上,竟变了颜色。灯火下,显出了妖异的紫色。 “阴毒?原来是你。”秦红英咬牙说道。 既和阴毒有关,秦红英怎肯放过他?当初因为阴毒,秦红英可是差点没命,甚至比丢了性命,还要可怕。 正想追赶,一阵劲风从身旁掠过。只见于飞身如幻影,三两下纵跃,已经追上智海,彷如苍鹰搏兔一般,一掌凌空拍下。 “太快了。”智海惊觉劲风临身,身子猛地向前一窜,速度骤然又快三分。他的一身本事,都在炼毒使毒上,武功修为却是平平。哪里能躲开?“嘭”的一声,肩头上中了一掌,剧痛钻心。 智海惨叫一声,整个人如陨石一般,重重的砸在地上。口鼻喷血,挣扎了几下,却难以站起。皇城司军兵蜂拥而上,一杆杆森冷的长枪,顶在了智海身上,想动也动不了。 于飞轻舒了一口气,略略放松精神。终于有了闲情,抬头看着陈景元战斗。两人一时分不出胜负,但也没有生死相搏,倒更像谢蕴南有意牵制,不让陈景元脱离。 阁楼的下方,炸出了一个大坑,十几具尸体都是肢体不全、血肉模糊,横七竖八的倒在坑边上。 于飞心中暗叹,也不知霹雳弹,到底流失了多少。霹雳弹威力太大,非人力所能抗衡,纵然武艺高强,也是难以抵御。流失出去,终究是个大麻烦。 他这里刚一走神儿,却发生了变故。看押着智海的军兵,突然之间,一个个扑通扑通栽倒,顿时一阵大乱。已经倒地垂死的智海,竟挣扎着洒出了一把粉末。粉末飞扬,稍稍吸入,立时丧命。 于飞来不及退后,已嗅到一股淡淡的腥味儿。不容他多想,脑子里已经发懵,浑身发僵,血液似要炸开,心头猛地一紧。 却在这时,无相神功自行护体,混元一气流转全身,头脑立时就是一清。万幸啊,于飞暗暗心惊,这毒如此霸道,若非无相神功,差一点小命就没了。 江湖险恶,真是一点没说错。遂稳定心神,运转无相神功法诀。调动体内混元一气,沿着经脉快速的游走。混元一气虽然克制毒素,但要清除干净,却不是那么容易。 陈景元虽然在打斗,却一直分出心神,留意着皇帝赵祯。惊险的状况接二连三,看的陈景元心惊肉跳。无奈,谢蕴南修为高绝,却是一直纠缠,让陈景元无法脱身。 陈景元心浮气躁,拳法越来越乱。谢蕴南云淡风轻,更是游刃有余。此刻,陈景元惊见于飞一动不动,像是中了毒。心中大急,怒吼一声,拳势大变,竟是要和谢蕴南搏命。 谢蕴南吓了一跳,这牛鼻子疯了吧?他这次找陈景元,不过是切磋切磋武技,顺便给女儿出口气,可不想跟陈景元拼命。 尤其是见到小皇子,让谢蕴南兴致大起。他看出了于飞的不凡,掌法、步法,皆是神妙无比,心中啧啧称奇。 “这是你收的弟子?”谢蕴南问道。 “哼。”陈景元哪有好气给他。 “要不,给我做徒弟吧?”谢蕴南说道。 “哼。”陈景元撇嘴,贫道还想要呢,哪能轮到你? 两人说着话,手底下可不慢。拳来掌往、闪转腾挪,打的很是热闹。陈景元左冲右突,奈何谢蕴南不跟他硬拼,只在周围游走不定,缠住不放。这架势,让陈景元气结,却无可奈何。 “哈哈哈。”突兀的,一阵大笑传来。声音蕴含内力,震得普通军兵两耳生疼,嗡嗡直响,头昏脑涨。 夜空中,一道人影恍如鹰隼,直扑于飞。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反应不及。秦红英距离于飞最近,想也不想,合身扑了过去,想要挡住敌人。敌人速度奇快,转瞬即至,眼见秦红英扑来,挥手击出一掌,毫不停留。 秦红英如被雷击,一声闷哼,如断线风筝一般,远远的抛飞了出去,“嘭”的一声摔在地上,人事不醒。敌人掌力霸烈,秦红英竟是连一掌也接不住。 “密宗大手印。”陈景元、谢蕴南异口同声。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施展身法,向着这边纵掠而来。 于飞虽然在驱毒,但神台清明。一霎时,惊觉危险临身,匆忙中脚下天魔步踏出,身子轻轻一错,已经变化了方位。 来人是个喇嘛,穿着暗红色的僧衣。年纪却是不小,满脸皱纹,很是苍老。但眼神锐利,神光隐隐。 只觉眼前一花,于飞的身影,瞬间到了他的侧后,轻“咦”了一声,来人双眼更见火热。身形变化,如影随形,探手抓出。结果,连抓几把都落空,被于飞神奇步法一一避开。 来人眼角余光,猛然扫到陈景元,那正在争斗的两人,一齐停了手,正向着这边飞扑过来。若是那两人联手,可是大大的不妙。 来人心中着急,不再和于飞纠缠。身形一晃,抢到于飞面前,迅猛的拍出一掌。劲风四射,四面八方都是掌影,无论于飞躲向哪里,都在他掌力之下。逼着于飞,只能硬接下这一掌。 这喇嘛武功修为高绝,对敌经验老道。他出手的时机,拿捏的分外准确。于飞身体出了状况,正在紧要关头,不能全力出手,正好借机擒下。 于飞如陷泥沼,顿时转圜不灵。一咬牙,施展出太极拳意,如封似闭。他现在余毒未清,气息不畅,不敢放手一搏,只能凭借太极拳意,保守防御。 “嘭。”于飞猛退了七八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体内还未清除的毒素,趁势又发作了起来。于飞眼前猛地一黑,身子竟摇摇欲坠。喇嘛看到机会,欺身而上,闪电般出手,一把抓向于飞的手臂。 喇嘛这一抓,竟又落空。仿佛是幻觉一般,于飞的手臂,在刹那间扭曲了一下,恰恰避开了势在必得的一抓。 喇嘛略一迟疑,腹部骤然一疼,却是于飞矮身之际,抽出靴子里的匕首,以刁钻的角度,刺入了敌人腹部。 喇嘛惊怒交加,竟不管腹部的伤口。一声低喝,身如猛虎下山,双掌交错,骤然发力。于飞躲闪不及,肩膀受了一掌,登登连退几步,刚稳住身形,喇嘛如影随形,又是一掌,重重拍在了胸口。 于飞再承受不住,一下倒飞了出去,口鼻喷血。喇嘛脚下连点,身如幻影,紧追着于飞而至。不等于飞落地,一把抓住胳膊,腾身跃上屋顶,纵跃如飞丸,转眼间不见了身影。 电光火石之间,喇嘛擒走了于飞。 陈景元、谢蕴南慢了一步,没能截住。眼睁睁看着,让喇嘛带着于飞逃去。这两人哪肯甘心,脚下一点,身子突兀的变了方向,纵身窜上屋脊,向着那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贼秃驴,放下我徒弟。不然我杀上木叶山,鸡犬不留。”谢蕴南一边追,一边大叫着威胁。 能使出密宗大手印,修为如此高绝。江湖上只有一人,辽国国师、木叶山圆融。 陈景元和谢蕴南,都猜出了来人身份。心中更是急切,说什么也不能让大宋皇子,落在辽国手里。 “谢蕴南,要是找不回小殿下,我和你不死不休。”陈景元此时真的急红了眼,异常恼恨谢蕴南的纠缠。 “牛鼻子,那可是我徒弟。”谢蕴南振振有词。 于飞虽是初见,但心性、气魄、手段,让谢蕴南极为欣赏,一心要收为徒弟,根本忘了他是来寻仇的。此时于飞被人掳走,心中急切不比陈景元稍差。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02章 谒泉伏虎 苍茫雄阔的吕梁山,像一条巨龙,俯卧在河东大地,蜿蜒起伏、连绵千里。吕梁山、山连山,翻过一山又一山。此时草木枯黄,裸露的山岩,狰狞嶙峋。凛冽的北风,在山谷间纵横,发出怪啸。 一处山头上,孤零零的长着一颗榆树。树叶子早已掉光,光秃秃的枝杈,倔强的向着天空伸展。此时,树下却坐着一人,盘着道髻,宽袍大袖,满脸疲惫之色。 陈景元已经追踪了十天,却是毫无结果。那夜,他和谢蕴南,一起追出了皇城,又追出东京城。但那圆融也是一代宗师,修为高绝,只在两人之上,不会在两人之下。 圆融腹部受伤,又带着一个人,依然速度不减。翻山过涧,纵跃如飞。从东京追到河北,又从河北追到河东。任是怎么追赶,总是差了一步,追之不上。 但是圆融进了河东,却突兀的失去了踪影。陈景元和谢蕴南,已经在方圆百里,搜索了两天一夜,也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圆融带着于飞,竟凭空消失了。 陈景元双眼通红,他已经十天不眠不休。打坐休息了片刻,也无法缓解身心的疲惫,却越发的焦躁。 他追出皇城的时候,情况紧急,只是匆匆瞥了一眼秦红英。秦红英受了圆融一掌大手印,受伤倒地,生死不知。如今已经十天过去,也不知她伤势如何,是死是活? 想到秦红英,陈景元心中抽痛。猛地一下站起身,冲着莽莽群山,大吼一声。“啊。”悲愤的喊声,在山间回荡。就像是浪潮,一浪一浪的翻滚出去,越传越远。 “唉。”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却是谢蕴南寻了过来。 他和陈景元一样,神色憔悴不堪。一身白袍也是皱巴巴、脏兮兮,哪里还有仙风道骨的模样。他和陈景元分了工,一人向北,一人向西。奈何找遍了沟沟坎坎,也是一无所获。 这里已是介休县地界,再往北去,很快就到并州。如今,辽国大军陈兵边境,大宋这边也是增兵不断。此时,宋辽边境上,挤着几十万的军队,再加上数目更多的民夫,恐怕早已是人山人海。 到了那里,再想找到圆融,却是难上加难了。 陈景元发泄了一番,渐渐恢复冷静。伸手搓搓脸,打起精神,转过身来,很是不善的看着谢蕴南。 谢蕴南却是不理会陈景元,找了块石头坐下休息。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竟掏出个酒壶。自顾饮了一口,长长的吐出一口酒气。 “某去平阳府转了一圈儿,”谢蕴南说道,又不屑的撇撇嘴,“也没看到什么朝廷告示,皇帝老儿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却是他们二人猜测。这么多天过去了,皇帝会不会下令找寻皇子?甚至发下海捕公文,让各地州县配合,严查圆融的踪迹?但不知皇帝出于何种考虑,竟是毫无动静。 “或许是投鼠忌器,不敢大张旗鼓。”陈景元为皇帝开脱。 “哼。”谢蕴南冷哼,“要是我的女儿,哼哼,看我不即刻发兵,挖地三尺,也要把那贼秃驴找出来。” “还不都是因为你。”陈景元怒道。 “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没完没了啦。”谢蕴南也火了。这十来天,他可没少被陈景元埋怨。虽然自知理亏,但嘴上却从不肯承认。 “若不是你纠缠,圆融如何能得手?”陈景元眼里冒火,这个事一直梗在心头,就像一团烈焰,烧得他痛苦不堪。若没有谢蕴南缠着他,他一定可以救援于飞,岂能让圆融掳走? “谁让你打伤某的女儿。”谢蕴南一副混不吝。 “我何时打伤你的女儿?”陈景元愣了一下。 “吆喝,牛鼻子,还敢不认?”谢蕴南也火了,噌的站起身,捋胳膊挽袖子,一副再打一架的架势。 “柳宝儿?”陈景元皱眉,他和白莲宗的过节,也就是这一回。“柳宝儿是你的女儿?” “谢,她姓谢,谢宝儿。”谢蕴南突然炸了,就像猫被踩了尾巴似的,恶狠狠的瞪着陈景元。 两人斗鸡似的盯了一会儿,自觉无趣,讪讪的各自扭头,又找地方坐下,一时沉默无声。山间的风,掠过石缝儿、树梢儿,发出凄厉的怪啸。天似乎更冷了,风也更急了。 “我要回去了。”陈景元说道。 “不追了?”谢蕴南很诧异,皇子不管了吗? 做这个决定很艰难,但是陈景元不得不做。追了十天都没有结果,再追下去恐怕也是徒劳。京城那里,还有一个烂摊子,不知道现今怎样。他是皇帝的近卫,必须回到皇帝身边去。 “那小皇子怎办?不管了?”谢蕴南有些气恼。 “小殿下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陈景元低下了头,他心里很难受。他的心里瓜葛太多,不仅一个皇子,还有皇帝,还有秦红英,还有苗妃。只有硬下心肠,回转京城,再想其他的法子。 “皇宫里待久了,都变成一样货色。”谢蕴南冷冷的瞥了陈景元一眼,转身向着山下走去。“某这就去辽国走一趟,看看他木叶山,有多少人头,能够挡的住我。” 陈景元怔怔的看着,直到谢蕴南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陈景元伸手正了正发髻,抱拳躬身一礼。“保重。” ———————————————————————— 西河县紧靠黄河,乃是汾州治所。距离并州一百二十里,地势险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出城向东北四十里,就是谒泉山。谒泉山不高,山顶上却天生石室,室内钟乳倒挂,千奇百怪。 唐代名僧妙应禅师,在此建石室岩佛寺。相传,妙应禅师在此修行,出入都有两只猛虎跟随。时日一久,人们都叫这里伏虎岩。至于本来的名字,倒是没人记得。 连年战乱,佛寺早已破败。到处残垣断壁、枯枝败叶,殿里的佛像油彩剥落,东倒西歪,和尚更是一个不见。但此时,一间偏殿里却有烟气冒出。 昨日,圆融国师带着于飞,逃到了这里。偏殿里生了一堆火,火上架着一个瓷坛,瓷坛里冒着热气。火堆的旁边,于飞静静的躺着,他身上的衣服,换成了普通农家打扮。双目紧闭,脸色青灰。 在于飞的身边,圆融盘腿而坐,正在调息。他的状态并不好,苍老的脸上,此时蜡黄一片,透着深深的病色。 陈景元他们追的太急,圆融根本没有时间休息。十多天不眠不休,还要忍受着伤势折磨,让圆融终于敖干了精力。再修为高超,毕竟年纪太大了。再逃下去,圆融觉得自己会倒下。 最可恶的,却是腹部的伤势。于飞那把匕首,一面刀刃,一面锯齿,最是凶狠。刺进身体里,能带出一块肉来。那夜于飞匆忙一刀,要不了圆融的命,却是随手一划,豁开了一个大口子。 圆融的伤口,就像被狗咬似的,一点不像刀伤平滑,都是碎碎烂烂,而且,还划烂了肠子。 一开始,圆融着急逃窜,不大在意,只是简单的包扎止血。但几天逃下来,伤口却越来越疼,流血不止。现今,伤口就像一个大疮,腥臭难闻。若非天气寒冷,怕是要溃烂了。 过了半晌,圆融调息完毕,睁开了眼睛。扭头看了看于飞,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的抽了抽。这个小不点中了毒,已是命在旦夕,圆融却是毫无办法。这个毒他没见过,也解不了。 奇怪的是,十天前看着就要死了,但直到今天,于飞依然还活着。只是面色青灰,气若游丝,却也没有好转的迹象。圆融想不明白原因,只能归结于天魔功的神奇。 圆融早已经发觉,从萧奴儿的伤势,他就推测到了天魔功。在密宗传说中,有一项神奇功法,名为天魔功。一旦练成,霸道绝伦,中者无不是肢体破碎。而且,天魔功可修魂魄,神游天外。只是早已失传,不想却在大宋皇宫,发现了端倪。 魂魄之说,历来神秘,更无人知晓修炼之法。但是密宗,却有秘法修炼,只是残缺不全。圆融精研几十年,也只是初窥门径。眼看寿命将近,却是难以心甘。 他觊觎天魔功,正是为了完善自己的魂魄之法,以期延长寿命,甚至夺舍重生。 所以,他一得到消息,立刻动身赶赴大宋。恰好,又让他亲眼看到,于飞施展出了天魔掌。确定了心中猜测,再不肯等待,立刻出手擒下于飞。他要从于飞嘴里,逼出修炼之法。 但现在,让他很是纠结。于飞中了毒,一直昏迷不醒,随时都会丧命,根本没有办法拷问。圆融修炼过一种秘法,可以用神识,探查别人魂魄。 只是此法晦涩,施展上百次,也不一定能否成功一次。而且得到的讯息,大多凌乱残破。最关键的,却是被施展搜魂法,此人再难活命。他若要对于飞施展,无论成功与否,都只有一次机会。 圆融伸出手,搭在于飞的手腕上,仔细的把着脉。他想再看看,于飞是否有好转的迹象。脉搏细弱无力,若断若续,已是风中残烛之像。或是风稍大一点,立时就熄灭了。 看来只能一试搜魂法了。圆融又闭上眼睛,嘴里喃喃的念着经文。他要平心静气,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此法对他并非没有危险,若是被搜魂之人,魂魄之力强大,很有可能会让他反噬。 不过,这个小皇子,才六七岁大,能有多强的魂魄之力?所以,这种危险根本不会存在,直接被他忽略了。当下一心一意调息,气息鼓荡,小小的偏殿里,仿佛忽然有了风。 两三个时辰过去,外面的天空早已黑了下来。偏殿里,只有火堆还在闪着火光,却已将要燃尽。整个偏殿里,幽暗深沉,火星明灭之间,更显的诡异。 突然,圆融睁开了眼睛。只见他迅速的伸出手掌,五指张开,按在了于飞头上。昏迷中的于飞,无意识的抽搐了一下,再没有其他反应。下一刻,圆融闭上了眼睛,一股神秘的气息,弥漫而出。 于飞有了反应,眉头紧皱,浑身开始抖动。他似是很痛苦,牙齿紧紧的咬住,头来回的摇晃着。片刻时间,额头上竟渗出汗水,身子抖动的也越发的厉害,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圆融面孔有些扭曲,想来施展此秘法,也是很不轻松。闷哼一声,圆融陡然又加大了力度。于飞的身子腾的一下,竟坐了起来。似是痛苦到极致,不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大叫。 随着叫声,于飞的身上,竟闪现出蒙蒙光晕,仿佛一个光球,将他整个笼罩在内。圆融按在于飞头顶的手,“嘭”的一下被弹开。再看圆融,满目惊疑,口鼻都喷出血来。 如此关键时刻,圆融怎甘心放过。大手一探,冲破光晕,再次按在了于飞头上。只是这次,可没有刚才轻松。光晕竟如有灵,异常抗拒,力量一股股的涌起,想要将大手推开。 圆融大喝一声,再度加力,双目变得赤红,面孔狰狞扭曲,显然也是到了极致。这般变故,实是大出意外,完全超出了他的见识。只是如今,箭在弦上,无论如何不能放弃。 于飞恢复了些意识,他是被脑海中剧痛,生生刺激的醒了过来。只是此刻,他的意识却被困于紫府,异常的衰弱。紫府内莫名的涌进一团团黑雾,如同蟒蛇一般,张牙舞爪,肆意游走。 于飞不明白这黑雾是什么,但却能感觉到强烈的恶意。他下意识的离开黑雾远远的,但黑雾却一直追着他,如有生命一般,向着他缠绕过来。 莫名的黑雾,让他十分惊慌,就像一个孩子,突然掉进了蛇窟。无边的恐惧,仿佛一条条狰狞的毒蛇,铺天盖地的向他扑来。 黑雾越来越多,渐渐包裹了于飞。剧烈的疼痛,从脑海升起,一直传递到全身,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抽搐。于飞此刻,就像是溺水之人,奋力的挣扎着,却毫无作用。越沉越深,意识渐渐模糊。 忽然,他的手触到了一片冰凉,神智登时一清。恍然意识到,这是黑色的石碑,一直矗立在紫府之中。他仿佛一下抓到救命的法宝,双手抱住石碑,使出全身的气力,想要拔起石碑。 奈何石碑异常沉重,只是晃了晃。于飞急了,催动混元一气,双膀叫力,一声大喝。刹那间,紫府好像发生了地震,竟剧烈的抖动起来。“轰隆”声仿佛雷鸣一般,石碑竟真的被拔了出来。 沉重的石碑,被于飞猛然砸了出去。一霎时,好似天塌地陷,风雷激荡的轰鸣声,震得于飞头脑中嗡嗡直响。但他能感觉到,石碑砸中了黑雾,甚至听到了惨叫。 于飞已经使尽了力气,头脑昏沉,再提不起一点精神。轰鸣声还在继续,周围都在坍塌,仿佛末日一般。只是于飞,已经没有能力去想,他软软的倒了下去,意识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坍塌终于停了下来。蛋壳似的紫府,已经不复存在。到处灰雾弥漫,如同风暴一般,肆意翻卷。石碑隐在灰雾之中,随着雾气翻涌,偶尔露出一角。 一处角落里,此时却显出一团光亮,像一个小小的圆球。就好像风急浪涌的大海上,突兀出现了一盏明灯。任风吹浪打,却是岿然不动。圆球的中央,是一颗皱皱巴巴的白果,散发出柔和光晕,包裹着一个小小的身体。 偏殿里,最后的火星儿,也消失不见。透过天光,隐约能看到,于飞静静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圆融依然盘腿坐着,低垂着头,七窍都流出血来。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03章 种家有女 西河县紧靠汾河,过河不远就是陕西地界。汾河未封冻之前,舟楫往来不断,码头上异常繁忙。最近时日,汾河上起了冰凌,虽未封冻,却是无法再行船。 西河县因汾河而兴盛,也因地势险要,而成兵家必争之地。历朝历代,这里兵灾不断,百姓饱受苦难。宋以来,西河县成为望县,汾州知州衙门,就设在这里。 街市上店铺林立,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一个赛着一个的高声儿。南来北往,人头攒动。虽说是寒冬季节,却也是非常热闹。此时临近中午,沿街的酒楼里,食客满堂、酒菜飘香。 得月楼,西河县最贵的酒楼。虽说点几道菜,抵得上平常百姓,一家人一年的开销,但这世上,从来不缺有钱人。何况,酒楼幕后的东家,乃是知州方旻,自不会少了捧场的人。 此时,二楼临窗坐着一人。约莫三十来岁,长相俊俏,却是面带轻浮,眼睛半睁不睁,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点了一桌酒菜,却根本不动筷子。不时向着窗外眺望,似在等什么人。 一声轻响,包厢的门被推开。一名小厮探头进来,看见房内之人点头,躬身闪了进来,又轻轻的把门关好。这才一脸堆笑,走到跟前,悄声说道,“衙内,黑虎寨的人,跟着往谒泉山去了。” 这衙内非是旁人,正是知州方旻的二子,方孝卿。方孝卿在汾州地界,可说是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此人性好渔色,秦楼楚馆的常客,偏生还有一个恶习,最喜人妇。 他的手下,养着一帮泼皮,狐假虎威,横行街市。凡见着有些姿色的女子,动辄当街调戏,直接就敢掳走。也有宁死不从的烈女,下场却是更惨。不仅清白难保,更落得家破人亡。 汾州百姓,恨得牙根痒痒,奈何民不与官斗。小民百姓,哪里是衙门胥吏的对手?几番下来,不仅告不了方孝卿,反而被反诬入狱,家财耗尽,受尽折磨,甚至瘐死狱中。 “谒泉山?那可是个好地方。”方孝卿双眼看着窗外,嘴角露出一丝戏谑,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的敲着。 数日前,方孝卿正带着人,在街市上游逛。猛然间,他看见一个女子,顿时被惊艳了。这个女子二十多岁,风姿绰约,容貌秀丽,浑身透着成熟风韵。 女子带着一个女孩,四五岁的样子,很是亲密,像是母女。此时,这母女二人正在斗嘴,让方孝卿看的津津有味。 娘:“你说说,一个上午,吃了多少糖葫芦?” 女儿:“唉,娘啊,你都问了好几遍,怎么还是记不住?” 娘以手覆额,无语望天。 娘:“现在可以回家了吧?” 女儿:“这条街才走了一半,总要逛完了。” 娘:“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说着去拽女儿的胳膊。 女儿:“哎呀,我的翅膀要折了。” 方孝卿正要上前,却被手下阻住。一帮手下也不尽是草包,他们平时耀武扬威,也是要看人的。逮着穷门小户的,尽可欺负;若是豪门官宦,他们自会收敛。 “衙内,此女是尹家的二姐儿,前些年嫁去了延州。”手下凑近方孝卿耳边,低声说道。 方孝卿一愣止步。尹家可是西河大族,城外大片大片的良田,可都是尹家的。城内开着买卖,产业多了去。况且,族中也有人在朝中为官,却不是能轻易撩拨的。 自这一日,方孝卿却是做下了病。尹家二姐儿的倩影,总在眼前晃悠,轻颦浅笑、风情宛然。方孝卿吃饭不香、睡觉不困,整日长吁短叹,逛青楼都提不起兴致。 手下给他出了一个主意,雇请黑虎寨悍匪,神不知鬼不觉,偷偷劫了尹家二姐儿。方孝卿顿时大喜,为了成就好事儿,不惜开出五百贯花红。 —————————————————————— 尹家二姐儿今天起了兴致,要去伏虎岩。她小时候,随着娘亲去过,长大及至后来嫁人,再没有去过。她对伏虎岩石室,最多的记忆,就是千奇百怪的钟乳,很是难忘。 此次,却是她出嫁五年来,头一次回娘家。毕竟隔的远,路上盗匪横生,回来一趟可是不容易。既然回来了,又有官人陪着,自是要去伏虎岩看看。 但是此刻,尹家二姐儿坐在马车里,却是没了游玩的兴致。她已经被话痨的女儿,折磨的满头青筋,眼看就要爆发。 “爹爹,我要骑马。”小丫头很机灵,立马转了方向。小脑袋伸出车窗,冲着爹爹大叫。 尹家二姐儿的官人,姓种名诂,乃是将门之子。种诂二十多岁,身高八尺,器宇轩昂。从小习文练武,一身好武艺,满腹韬略。奈何不愿为官,至今仍是白身。 种诂骑着马,跟在马车一侧。听见女儿叫声,呵呵一笑,探手一揽,小丫头已经被抱在了怀里。扯过大氅,把女儿裹得严严实实。低声问道,“又惹你娘生气了?” “哪有,女儿很乖的。”小丫头大声争辩。 小丫头是种诂头一个孩子,自是宠到了天上。种诂性子宽厚,从来不会训斥孩子,甚至跟着小丫头,一起嬉笑玩闹。小丫头有爹爹护着,自是玩的恣意,小小年纪,天不怕地不怕。 很快到了山脚,马车却无法上山。随行的几名下人,被安排留在这里,看着车辆马匹,一家三口步行上山。山不高,但是陡峭,道路崎岖,甚是荒凉,少有人来。 “景致倒是不错。”种诂背着女儿,扶着妻子。 “妾身小时候来过,可不是这样。”尹家二姐儿喘着气,说道,“那时候,伏虎岩香火很是旺盛,烧香拜佛的,满山都是。现今竟这般荒凉了。” “呵呵,西河百姓很聪明,知道求佛不如求己。” 种诂和妻子说笑着,突然一把搂住妻子的腰,一用力,尹家二姐儿双脚离地,不由一声惊呼。种诂大步跨过一道沟,才又轻轻放下。 “爹爹,我想听泪格蛋蛋。”小丫头伏在种诂背上,对这荒山提不起兴趣,有些无精打采。 种诂对女儿,向来有求必应,看看前后无人,放声唱道: 羊肚子儿手巾三道道蓝 咱们见个面来容易,哎呀拉话话难 一个在那山上呦,一个在那沟 咱们拉不上那话话,哎呀招一招手 瞭见那村村呦,瞭不见那人 我泪格蛋蛋抛在沙蒿蒿林 到了山顶,已是过了午时的光景。走进石室,里面略有些昏暗,很是阴凉。佛像东倒西歪,实在没什么看头,倒是钟乳依旧,从头顶垂下,姿态各异,充满意趣。 “爹爹,快来呀。”小丫头突然尖叫。 种诂心里一惊,纵身出了石室,向着旁边的寺庙奔去。小丫头一个人溜达到了寺庙里,却不知是出了何事?进了庙里,只见女儿站在一间偏殿的门口,满脸的惊恐,已经吓得不敢动了。 一把抱起女儿,种诂看向偏殿。里面有两个人,一大一小,却都是毫无动静。年长者盘腿而坐,穿着暗红僧衣,低垂着头。年幼的则是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尹家二姐儿奔了过来,惊慌的抱过孩子。一叠声的问着,“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何事?” “你们先出去,我进去看看。”种诂说道。 种诂进了偏殿,立刻就能察觉,这个喇嘛面色死灰,七窍流血,已经死去多时了。心下大是奇怪,喇嘛是佛教密宗,在中原可是不多见,谁知竟死在如此偏僻的地方。 种诂端详了片刻,凑近了试了试鼻息,果然是死了。再查看孩子,竟还有呼吸,忙一把抱起,出了偏殿。来到阳光底下,找了处平地放下,伸出手指,掐着孩子的人中穴。 “取些水来。”种诂说道。小丫头本来躲在她娘身后,闻听立刻跑了出去,他们上山来,带着水囊吃食。不一会儿,端着一个竹节小杯跑了回来,递给种诂,只剩下一个水底儿了。 种诂打量着这个孩子,脸盘周正,肤色白皙,头发修剪的很是精致。七八岁的样子,身子很壮实,放在一般孩子里,要数个高的。身上的穿着,是普通农家的粗布衣衫,但是看着别扭,与他的肤色气质,差别太大。 哪里来的这个孩子呢?怎么和一个喇嘛待在这里?喇嘛到底是怎么死的呢?这孩子是谁?此时,种诂的心头充满了疑惑,他有一万个问题,想要问清楚。 “醒了,他醒了。”小丫头叫道,满眼好奇。 这个孩子正是于飞,只是此时,他出了很大的问题。他不知道,在自己的紫府,他和圆融国师的神识,进行了一场神秘的大战。 圆融做梦也想不到,于飞竟修炼出紫府,拥有了神念。更加难以想象,在于飞的紫府里,还藏着神奇的石碑。 当圆融的神识,进入于飞的紫府,遇到了强烈的抵抗,让他不得不倾尽全力,企图压制住于飞的神念。 但是在最关键的时刻,于飞拔起了石碑,砸向圆融的神识。 这块石碑不知何来,却能存身紫府。于飞也曾探寻过,却是毫无头绪。然而,这块石碑,却拥有着不可知的神秘力量。 当圆融的神识,接触到石碑那一瞬,就像飞絮遇到了烈焰,根本无从抵挡,眨眼间消散一空。那股力量却不罢休,沿着神识,如闪电般击碎了圆融的魂魄。 圆融魂飞魄散,七窍流血而死。于飞也并不好过,他惊慌之下,拔起了石碑。却不知,石碑乃是紫府根基。一瞬间,紫府坍塌,神念泯灭,更导致自己魂魄受损,失去了记忆。 幸好,神奇的白果,在最后时刻,护住了于飞的魂魄。不然,他将会和圆融一样,落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值得庆幸的,圆融神识入侵,激起了无相神功护体,混元一气净化了体内毒素。否则,于飞仍是难逃一死。 此刻,于飞虽然醒了,但他已不知自己是谁。茫然的看着眼前三人,任是苦思冥想,也想不起发生了何事。 “我是谁?”于飞问道。 “你可真笨,都不知自己是谁?”小丫头觉得好笑。 “你是谁?”于飞又问道。 “我是种花花呀。”小丫头很傲娇的说道。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04章 河东黑虎 午后,天色阴沉了下来,风里更添了一份冷冽。寺前有一棵老槐树,足有三人合抱粗细,只是叶子早已掉光,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槐树的下边,摆着石桌、石凳,石皮斑驳,也不知是啥时候留下的。 于飞正在狼吐虎咽,种诂夫妇微微含笑,看着于飞。小丫头种花花,却是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眼睛定定的瞧着于飞。 她无法想象,于飞怎么那么能吃。桌上的糕点,种诂夫妇没有吃,小丫头只是吃了半块,剩下的,全进了于飞的肚子。 种花花有件郁闷事。每次逛街市,看着满街的美食,她都想吃个遍。可是吃不了两三样,就撑的再吃不下,只能看着满街的美食流口水。奈何,她没有吃遍天的本事。 “吃饱了么?”尹家二姐儿柔声问道。 “没。”于飞回道。 “你有多久没吃饭了?”种花花很惊奇。 “不知道。”于飞闷闷的说道。 种诂略略皱眉,他已经察觉出来,这个孩子不知来历,也不知遭遇了什么。此前的种种,已经完全不记得。他转头看向妻子,却发现妻子一脸的怜惜,对于飞甚是心疼。 “要变天了,我们下山吧,回去再好好吃。”种诂说着,站起身想要抱起女儿。谁知,种花花却对于飞有了兴趣,扭着身子,偏不让抱,她要和于飞一起走。 “你可知自己叫什么?”种花花问道。 “我?”于飞怔住,我叫什么呢?于飞皱眉苦思,奈何一片混沌。忽然灵光一闪,他脑子里突兀的,闪现出一个画面。 他仿佛看见,一个个鸡蛋围成一个圆圈儿。每个鸡蛋上,都画着不同的小动物。其中一个最是显眼,是一头憨态可掬的牛。 “牛?”于飞下意识的念叨。虽然看见了鸡蛋,看见了十二生肖,但他却不知道,那生肖代表了何意。那些画面不完整,一闪而过,再不见踪影。 “你姓牛?”种花花很兴奋。 于飞闷闷的摇头,他也不知道。但小丫头兴致高昂,却是不肯放弃,扯着于飞的手臂追问。“那你是名字叫牛?” 于飞还是摇头。忽然,他止住脚步,莫名其妙的觉到危险,下意识向着一侧山岩看去。他能感觉的到,山岩的后面藏着人。 “怎么了?”种花花问道。 “有人。”于飞一指山岩。 种诂一愣,顿时戒备了起来。这里荒山野岭,山岩后藏着人,怎么可能是善类?转念又诧异起来,自己常年练武,耳力眼力自比一般人强的多。他都没有发现有人,这孩子是怎么发现的? 种诂心里转着念头,脚下可没停。噌噌跨前几步,挡在几人身前,冲着山岩的方向,高声喝道,“什么人在那里,出来。” 山岩后没有动静,也没人搭话。种诂刚想近前查看,山岩后猛地跳起两人,手里举着弓弩,只听“嘣嘣”两声,箭矢的寒光一闪,已经到了眼前。 种诂大吃一惊,距离太近了,根本躲避不及。仓促间只是一回身,他想用背部挡住箭矢,不让箭矢伤到妻儿。 箭矢在于飞的眼里,却是清晰可见,猛地一步前窜,双手一伸,已将两只箭矢抓在手里,反手又抛了回去。寒光一闪,比刚才更加强劲,带着锐啸,没入两名贼人的咽喉,从颈后穿出。 两名贼人射出箭矢,势在必得。哪想到转眼间,箭矢又飞了回来?连一声哼都没发出,捂着咽喉倒了下去。哗啦啦的带起一片乱石,滚落到山沟里。 正在这时,山道两侧又跑出来四人,两人拿着砍刀,一人拿着一根铁棍,还有一人空着手。四人虽说冲了出来,但脸上却是惊疑不定,一时竟不敢上前。 变化实在太快,他们四人,是看见同伴射出箭矢,才冲出来的。只是他们还没冲到跟前,射箭的人却已经死了。他们都没看清楚,那两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种诂心头砰砰直跳,背上没有中箭,他以为贼人射偏了。直到两名贼人滚落山崖,他才后知后觉,那两人死了。只是这怎么可能呢?谁杀了他们?贼人射出的箭矢呢? 猛然又有贼人冲出来,种诂不及细想,纵身向贼人扑去。他常自诩高手,不想今日差点栽在这里,还要连累妻女受惊吓。顿时一肚子的火气,全冲着贼人爆发了。 种诂武艺高强,这些山贼土匪,哪里是他的对手?何况,此时种诂含怒出手,招招重手,如同疾风暴雨。只片刻,四人全趴在了地上,抱着胳膊腿,惨叫一片。 种花花却没有看他爹爹,而是一直仰头看着于飞,小脸儿上满满都是崇拜。箭矢飞来的时候,她可没有闭眼,也没有感到害怕。眼睁睁的看着于飞,伸手接住了箭矢,又甩了出去,正中贼人咽喉。 “阿牛哥哥,你好厉害啊。”小丫头夸张的赞道。 于飞早已愣住,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能置信。箭矢射来,他下意识的出手抓住,反手甩出射杀贼人。动作一气呵成,精准无比。只是他自己却惊住了,不知自己的本事何来? 对种花花的夸赞,只是茫然的摇着头,不知说什么。种花花背着手,绕着于飞看了一圈儿,点点头,突然叹了口气,“唉,还是一头傻牛。” 尹家二姐儿惊魂未定,正紧张的看着种诂。她哪里经历过这样的惊险,此刻,身子瑟瑟发抖,俏脸儿吓得苍白。冷不丁听到女儿说话,转回身,一把抱起种花花,训斥道,“不可胡说。” 种诂已在审问贼人,贼人早吓破了胆儿,种诂略一施手段,立刻竹筒倒豆子,说了个明明白白。原来却是有人花钱,雇请他们劫了尹家二姐儿。种诂勃然大怒,他娘的,竟有人惦记他的娘子。 这几人都是黑虎寨的人。河东一伙强人,占据了一处险要山头,开山立寨,叫号黑虎寨。寨里有七位当家,都是武艺高强。手下二三百人,专门劫掠过路的商贩。官府缴过几次,都吃了败仗,只能听之任之。 再问是何人雇请,这几人却是不知。他们只是喽啰,出力玩儿命的,雇主是谁,哪里是他们能知道。 见问不出什么,种诂喝令几人,伤势轻的,背着伤势重的,往山下而去。至于死了的,等报了官,自有官府派人来处置。 ———————————————————— 皇帝赵祯一声惊叫,猛地一下翻身坐起。心头砰砰直跳,满头满脸的汗水。恍惚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自己又做了噩梦。听到帐子外,何正小声的叫着自己,皇帝疲惫的说道,“朕无事。” 几乎每夜,他都被同样的噩梦惊醒。梦里,那枚霹雳弹炸了,自己变的肢体破碎、血肉模糊。偏偏意识十分清醒,那么清晰的感觉到痛楚,看着肢体被分割成一块块儿。 殿外重兵把守,里三层外三层,皇帝犹自不敢放心。 若是没有最兴来那一脚,自己就是那个下场吧?有史以来,第一位被炸死的帝王。定会被写进史书,让人世世嘲笑。 于飞从天而降,一脚踢飞霹雳弹。皇帝没看见,那个时候,他已经晕了过去。他是后来听何正描述,才知道了整件事的经过。但是更加让他惊疑不定,儿子何时竟有了武功?而且很高明? 他当然不会相信,于飞能无师自通,自己学会了盖世武功。一定是有人偷偷的教导,那人是谁?为何要偷偷的传授?皇帝赵祯不愿意怀疑陈景元,但是除了他,还能有谁? 赵祯没了睡意,静静的坐在黑暗里,独自想着心事。他不敢回后宫,已经在垂拱殿住了十日。苗妃惊闻于飞被掳走,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醒来之后,哭的昏天黑地,几度昏厥。 皇后却是没有哭,当夜就穿戴整齐,顶着皇后的冠冕,一直坐到了天亮。然后,她就出现在朝堂之上,郑重其事的请求皇帝,发下海捕公文,行文北方各州县,追捕圆融国师。朝堂一片大哗。 皇帝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但他却鬼使神差,竟没有答应。他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但从那日,他不敢去后宫居住,皇帝不知该如何面对皇后,还有苗妃。 但皇帝终究,还是派遣了皇城司,秘密追踪圆融国师,营救二皇子。只是十多天过去,一点消息也没有。甚至陈景元,虽说当夜就追了出去,但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消息。 赵允让很干脆的死了,死有余辜。汝南王府已经被查抄,偏偏少了两人,赵宗咏和赵宗实不见了。皇城司翻遍了东京城,也没有找到任何的痕迹。这兄弟俩,想必早已逃出了东京。 这件谋逆案,皇帝赵祯期待了很久。他知道赵允让的野心,只等着赵允让图穷匕见。只是没想到,开始的这么暴烈。依然没想到,结束的这么干脆。 真正让他头疼的,却是辽国使者。辽国使者已经进京,但皇帝一直拒绝和他们见面。政事堂想尽办法,拖延着递交国书的日子。只是再拖延,终要面对,要答应他们的要求吗? 想到此,皇帝赵祯头疼欲裂。西北,西北,所有人都在等着西北的消息。只要有好消息传来,面对辽国使者,朝堂就能硬气一点。偏偏这么多天过去,除了坏消息,其他没有一点消息。 丰州丢了,野利荣旺卷土重来。麟州、府州之间的寨堡,被他一一拔除,麟、府隔绝,各自都成了孤城。方圆数百里地域,任由西夏军马践踏。 渭州更惨,从定川寨直至渭州城下,六百里山河变色,百姓遭受荼毒。定川寨一战死伤两万多人,吓坏了大宋守军。 如今沿路各个寨堡,只敢据堡以守,不敢出堡应战。眼睁睁看着元昊大军,烧杀抢掠,长驱直进,无人敢挡。 “什么时辰了?”皇帝问道。 “回官家,寅时刚过,可要起了?”何正轻声回道。 “嗯。”皇帝发出了一个声音。何正开始招呼人,立时就有等候的宫人,托着洗漱的用具过来。这个点就要起床了,等下就要上朝。 “皇城司有何消息?”皇帝一边洗漱,一边问道。 “昨夜丑时,陈道长回来了。见官家睡下了,就没有打扰。”何正躬身说道。 “还有何事?”皇帝又问道。 何正眼皮跳了跳,皇帝有些反常啊。往常听到陈景元的消息,可不是这个反应,总要问几声的。今天怎么就跳过了呢? 皇帝问话,他可不敢耽搁。心念只是一转,赶紧说道,“昨日,国舅曹佾又派了一拨儿人,往北面去了,这已是第五拨儿了。” “都五拨儿了,倒是肯下功夫。”皇帝呵呵一笑。他当然知道,曹佾派人,自然是去寻找皇子。不管能不能找到,这个事儿做的,倒是让皇帝满意。 “可有最兴来的消息?”皇帝问道。 “已经派出了大队人马,向西向北严密查找。现下,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何正的腰弯的更低,头都快碰地上了。皇子被掳走,皇城司毫无作为。皇帝要怪罪的话,他第一个吃罪。 “把那些江湖高手,都派出去。无论如何,不能让大宋皇子,落在辽国的手里。”皇帝拍了一下桌案,沉声说道。 “小的遵旨。”何正低头应道。 忽的,一阵冷风从门口刮过来,何正打了一个冷颤。慌忙跑过去,把门又关住。天空已经放亮,几点碎粒的雪花,从天空飘落。地上已经薄薄的落了一层,泛着青幽幽的颜色。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05章 翻手为云 上灯时分,一场雪笼罩了西河县。雪下的不大,夹着冰粒儿,洒落在街道上,一会儿就化成了水。房顶上倒是积了雪,白蒙蒙一片。感觉着,夜里也明亮了许多。 城南梅花巷,是一片富贵人家,院墙高耸,门楼精致。巷子里行人很少,各家大门前,都悬挂着灯笼,映照的门前一片昏黄。就在这时,一个下人打扮的汉子,快步跑进了巷子。 到了巷子顶头一家,跺跺脚上的泥水,上了门前台阶,急促的扣着门环。门里有人应声,不一会儿,角门打开一条缝儿。 “侯三儿,怎的现在才回来?”开门人问道。 “二爷的事,也是你能问的?”侯三儿闪进门内,挤兑了一句,匆匆向内跑去。开门人撇撇嘴,也不知嘟囔着什么,咣当一声关上了角门,周围又恢复了平静。 这个院落颇大,院子套着院子。亭台楼阁、高低错落,小桥流水、曲径幽深。侯三儿走了足有半刻钟,才到了一幢小院儿。此时,百爪挠心的方孝卿,正等在这里。 “侯三儿,人呢?”方孝卿腾的站起身,急急问道。 “二爷,黑虎寨失手了,人没抓着。”侯三儿气喘吁吁。 “失手了?他娘的,拿了老子五百贯,居然失手了?”方孝卿一阵失落,紧接着暴怒了。合着老子等了一天,全他娘的白等了?眉头一立,顿时满脸的戾气。 等待时有多少焦躁,现在他就有多么愤怒。 “二爷,黑虎寨死了两人,还有四人,被抓了。”侯三儿不等方孝卿发完了火,赶紧说着更重要的事。活口落在了人家手里,若是供出了方孝卿,这麻烦可就大了。 “被抓住了?”方孝卿激灵一下,迅速冷静了下来。这可是有点不太妙啊。通匪可是大罪,而且还有人证。就算他爹再遮奢,也救不了他的小命。 转过念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群笨蛋,吹嘘的无所不能,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竟然让人抓了活口。 今天,侯三儿跟着黑虎寨几人,远远的藏着。他的任务,是等黑虎寨得手,然后悄悄带人回来。虽然不敢靠近,但是亲眼见着,四名黑虎寨的人,一瘸一拐的,被押回了县城。 种诂报了官,四名贼人,被关押在县监狱。此时,已经有官差去了谒泉山。劫匪胆大妄为,竟敢在西河县城外,拦路行凶,竟然还装备有弓弩,这可是大案。 况且,贼人要劫的人,乃是西河尹家的二姐儿。这身份也不一般,由不得官府不重视,连夜派人,冒着雪勘察现场。这件事,西河知县不能给尹家一个交代,他的位子可坐不稳。 听着侯三儿诉说,方孝卿眉头越皱越深。报了官,这事儿就藏不住,黑虎寨大不了一跑了之。但是自己能往哪里跑?文不成、武也不成,真格出了汾州,怕是一天也活不下去。 方孝卿嘬着牙花子,想了半晌,也没有想出个办法。 “二爷,要不问问何先生?”侯三儿出主意。 “对啊。快去,请何先生来。”方孝卿大喜,他爹的幕僚何平,可是老谋深算的人物,定能想出解决的法子。侯三儿一弯腰,点头称是,立马跑了去请何先生。 不大功夫,何平被请进了院子。方孝卿也不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何平是他爹的亲信,帮他处理过很多脏事,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说完,一揖到地,“何先生,你可要救救我啊。” “衙内,不必多礼。”何平伸手一扶,呵呵笑道。此人四十多岁,留着山羊胡子,面皮白净。但是一双眼睛,眼白多、眼黑少,却让此人多了几分阴沉。 知州方旻儿子不少,但是嫡子却只有方孝卿。因此分外的纵容,虽已三十岁,却是一事无成。妻妾娶了一堆,奈何这方孝卿,就是觉得,别人家的娘子,才有滋味。 何平老于世故,自然懂得,讨好了方孝卿,就是讨好了方旻。沉吟了片刻,何平说道,“此事不难。” “啊?先生快说说,有何妙计?”方孝卿喜道。 “抓进去的,不过一些小喽啰,不会知道太多事,衙内放心就是。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他们闭嘴为上。”何平说道。 方孝卿看着何平,瞬间明白闭嘴的意思。伸出手,在脖子上慢慢的一抹,眼里闪出凶光。 “呵呵,衙内,闭嘴也要闭的有门道儿。”何平说道。 “什么门道儿?”方孝卿愣了一下。 “西河县典狱张世昌,有门祖传的手艺。能致人于死,却查不出任何的痕迹。”何平阴阴的笑道。 “还有这手艺?”方孝卿难以置信,闻所未闻。 “听说他们祖辈上,有人在宫里当差,传下了这门手艺。不过如今知道这事儿的,汾州找不出三个人。”何平说道。 “那要如何做?”方孝卿听的糊涂了。 “让他们闭嘴,仅是第一步。第二步,要把此事翻过来。”何平阴狠的说道,“找些人,冒充死者的亲属,去衙门告状,就说被那种诂无辜殴打,诬陷入狱。如今人死了,自然要他抵命。” “嘶。”方孝卿倒吸一口凉气,果然够狠,不过我喜欢。 “可是那种诂,此前已经报了官?”方孝卿想到了些事,疑惑的问道。差役可是已经去了谒泉山,弓弩也是一个麻烦。 “知县王博那里,自有老夫前去分说。”何平老神在在,已经把前后想的透彻,成竹在胸。 “何先生大恩,孝卿铭记在心,必有厚报。”方孝卿一揖到地,异常恭敬。可算是知道了何平的厉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吧。 “这是第二步,还有第三步。”何平身子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盯着方孝卿,伸出三根手指。 “还有?”方孝卿惊得呆住。 “尹家有一旁支的十五哥儿,靠着祖宗荫庇,在知州衙门里,仅是谋了个书办,甚是不得意。”何平呵呵一笑,接着说道,“此人一心钻营,可是没人帮衬,对尹家怨气却是极大。” 方孝卿仔细的想了想,确实有这么个人。他从来没有关注过,没打过交道,谁会去注意一个小小的胥吏?这人有何用呢? “所谓家贼难防也。”何平说道,“你可与此人交际,许他一个官身,自然唯命是从。到那时——” 何平拉长了腔调,不再说下去。但是方孝卿已经懂了,后面的事,他可是门儿清。仅仅一眨眼,他已经想出了七八个法子,必叫那尹家二姐躺在自己的床上。 何平告辞出去,临出门,回头看了眼方孝卿,意味难明的一笑。方孝卿自是不知道,何平还有第四步,只是已经和方孝卿无关,自然也就没有必要说出来了。 —————————————————————— 尹家大宅占地几十顷,院落相连、楼阁相望,高墙角楼、街道纵横,俨然一处村镇。在这座大宅里,生活着上千尹家族人。但是到了这一辈,本家一脉,却没有儿子,渐渐势衰。 此时已是深夜,种诂却睡不着。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满天的雪花飘落。虽然冷风飕飕,却压不住心头火热。 回到县城,种诂找来了郎中,为于飞看诊。种诂不知道,于飞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很明显,他什么都不记得。或许郎中有手段,可以让于飞恢复呢?但是结果很失望,郎中查不出任何病症,小家伙很健壮,啥毛病都没有。 对于忘了过去的事,郎中的说法让人气馁。可能是遭受了严重的刺激,伤到了神魂,以致丧失了记忆。只能慢慢恢复,却是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治疗。啥时能恢复,就要看老天爷的心情了。 “你可学过武艺?”送走了郎中,种诂问于飞。 “我不记得。”于飞低头说道。回来的一路,于飞都很沉默。陌生的人,陌生的山,一切都是陌生的。他就像一个新出生的婴儿,茫然的看着这个世界,充满恐惧。 或许是小丫头种花花,一直在他的耳边说话,让他没来由的,感觉到一种亲近。又或许是尹家二姐儿,总是温和的看着他,也让于飞平添一份温暖。于飞渐渐放下防范,跟着他们回到了这里。 “你打我一拳。”种诂说道。 “好。”于飞伸手,一拳打在种诂的身上。 “不是这样。”种诂无奈,这软绵绵的一拳,哪有一丝力气?心中一动,他恍惚明白。于飞忘记了过去,自然不知如何发力。但是受到攻击,却会本能的防御,空手接箭就是这样激发的吧? 想明白此节,喝一声,“看拳。”身子向前一冲,对着于飞就是一拳击来。于飞一怔,脚下却是自然一错步,轻松躲开,挥手一掌,正中种诂左肋。下一刻,种诂飞了出去。 幸好,于飞只是失忆,却不是变傻。他自然知道,种诂要测试自己,所以手上并未用力。不过,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也不是种诂可以抵挡,摔出去老远,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种诂的武艺,那是战场厮杀,猛烈如虎。种家枪法在西北军中,可是赫赫有名。相传,种诂的叔祖种放,在终南山,巧遇道家真人陈抟,得授先天图和乾坤水火枪法。 陈抟道号扶摇子,功参造化,乃是神仙一流的人物。所传先天图为养生功法。乾坤水火枪法,却是战场杀生之术。这两门功法,成为种家崛起西北的基础。 于飞的武功,却是近身格斗,又有混元一气依仗。即便是秦红英,已经达到宗师境界,也接不下于飞一掌。 于飞扶起种诂,有些讪讪。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能打,随便一掌,就把种诂打飞了出去。种诂歪着头,看着于飞心中苦笑。这哪里是孩子,分明就是妖怪。 “再来。”种诂不服气。 又飞出去三次之后,种诂彻底放弃了。这哪是测试于飞啊,分明是没事找揍呢。没有测试出于飞的深浅,但是他自己,已经被折磨的痛苦不堪了。 尹家二姐儿,只是躲在一边笑,根本不劝阻。他的官人是啥人,她清楚的很。最是喜好武艺,在延州时,常常与人切磋,打的鼻青脸肿,她早已司空见惯。倒是没见过,如此一边倒儿。 “可识字?”种诂话出口,就知道问也白问,肯定是我不记得。果然,于飞说道,“我不记得。” 种诂进屋,随手取了本书,让于飞翻看。于飞接过,一页页的翻着,越翻越快,不一会儿,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合上书递给种诂,说道,“上面的字都认得。” “全都认识?”尹家二姐儿吃惊了。 “都认识?”种诂更是惊讶。他手里拿的,可不是小儿读本,而是《李卫公问对》,这可是一卷兵书,是他自己带在身边看的。虽是一卷,也有五千字啊,这还了得? “太宗曰:高丽数侵新罗,朕遣使谕,不奉诏,将讨之,如何?靖曰:探知盖苏文自恃知兵,谓中国无能讨,故违命。臣请师三万擒之。太宗曰:兵少地遥,何术临之?靖曰:臣以正兵。” 于飞双手一背,悠然背诵了出来。顿时,种诂有些凌乱了,茫然看天,摇摇手说道,“不用背了,我服了。” 这是神童啊,老天爷赐下的神童。一卷书,匆匆看了一遍,竟背了下来?若非神童,那一定是妖怪。下一刻,种诂眼里放出了光芒,盯着于飞,嘿嘿直笑,笑的于飞发毛。 “跟我回延州吧,咱们结为异性兄弟。”种诂说道。 “官人。”尹家二姐儿看不下去了,轻拍了一下种诂的后背。这是犯得什么浑?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结兄弟,还不让人笑死?“你都多大啦,还这么不着调。” “啊?也是啊。”种诂回过神儿来,差了二十岁呢,结兄弟是不太合适。“给我当儿子吧。”好吧,转眼降了一辈儿。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06章 锁心夺魄 种诂想了一夜,火热的心渐渐冷静。于飞小小年纪,武功高强,又曾读书识字,绝非寻常人家。如此良金美玉,谁家父母不是掌中宝、心头好?越想越觉得,收为义子之举不恰当。 还是尹家二姐儿,见到种诂辗转反侧,给他出了一个主意。不能收为义子,可以收为弟子啊。种诂家学渊源,学问不差,尤其是兵法韬略,更为其所长。若能教导出一位儒将,岂不快哉? 天一亮,种诂就找到于飞。于飞还在呼呼大睡,他哪里起过这么早?曾经在宫里,都是香草百般花样,才能让他睁眼下床。记忆虽丢了,这习惯可是一点没改。 “啊?何事啊?”于飞睡眼朦胧,迷迷糊糊的问道。问完也不等回答,被子往头上一蒙,继续大睡。 “我?”种诂话还没出口,就看见于飞又睡了过去。 种诂这个郁闷啊,他习惯早起打熬筋骨,从不睡懒觉。影响的小丫头种花花,也是天亮即起,哪里见过于飞这种懒货。 还是种花花有办法,冰凉的小手,一下伸进被窝,捂在了于飞脖子上。于飞惊叫,扑棱一下坐了起来,睡意全无。 “快点起来啦。”种花花咯咯直笑,大声的说道。 半个时辰后,于飞换上了新衣裳。现做当然来不及,这是昨天回城时,在成衣店里买的。一身青袍,圆领窄袖,腰间扎着丝绦,脚下一双软底快靴。往厅堂里一站,神采奕奕。 雪已经停了,到处白茫茫一片。小院儿甚是宽敞,青石铺地,此时已经扫的干净,雪都堆在墙角树下。 种诂手持一杆铁枪,院当中一站。突然竟像是起了风,一股肃杀之气席卷而来,树上的积雪“簌簌”而落。猛然,铁枪一抖,带起巨大的风声,寒光划出一道弧线,“嘭”的一声,直刺而出。 枪尖如圆,抖出万点寒星。倏忽之间,寒光隐没,却又从肋下穿出。种诂一个纵身,人已经高高跃起。大枪如龙,轰砸而下。小院中风雷阵阵,铁枪大开大合,在种诂手中上下翻飞,寒气凛然。 尹家二姐儿带着女儿,已经躲到了屋内。铁枪带起风势激荡,令人窒息,扑面生疼,不是她们可以忍受。于飞站在檐下,定睛瞧着枪式轨迹,默默记忆。 这套枪法霸烈无比,夺人心神。恍惚间,仿佛置身万军之中,眼见着尸山血海。铁枪纵横来去,睥睨四方、势不可挡。此时,于飞身上劲气鼓荡,双拳紧握。混元一气竟被枪势激发,只是无人注意罢了。 “嘭。”铁枪顿地,种诂收枪站定。吐纳调息片刻,才发现脚下青石,被铁枪捣碎。顿时心一虚,扭头看向屋内。 尹家二姐儿无奈苦笑,这人就是武痴。一旦施展武艺,哪管什么物件不物件,在他眼里,全是敌人。 “可愿学这套枪法?”种诂瞟了眼于飞,问道。 “愿学。”于飞答道,眼中火热。 “这套枪法,名为乾坤水火枪法。分为水火两路,水路主守,泼水不透;火路主攻,无坚不摧。乃是种家不传之秘。” “啊?”啥意思?说了半天,不传之密? “若想习得绝艺,却要先入我门墙。”种诂眯眼说道。他当然是故意的,故意展示枪法,让于飞心动。再问想学不?想学,那就要先拜师。总不能种诂,自己上赶着吧?来啊,来拜我为师吧。这点面子,他还是要的。 于飞懂了,并没有拖泥带水,扑通跪倒。“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于飞咚咚磕头。 种诂大喜,哈哈大笑,“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尹家二姐儿从屋内出来,手上端着一个盘子,笑眯眯的看着于飞。不等说话,小丫头种花花,已经窜到了于飞身前。拉着于飞说道,“哥哥,哥哥,有礼物哟。” 于飞却有眼色,看见尹家二姐儿,扑通又跪下。“拜见师娘。” “好孩子,快起来。”尹家二姐儿说道。 “你忘记了过往,今后,种家就是你的家。”种诂说道,“以种为姓,为师给你取名玉昆,你可愿意?” “多谢师傅赐名,弟子愿意。”于飞躬身说道。 种诂从托盘上,取过一物,掀开上面的绸布,是一块白玉。白玉温润光泽、古意盎然,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种诂说道,“这块玉乃是为师的叔祖所赠,今日就转赠与你。唯望你牢记,修身持正、守节如玉。” “师傅教诲,弟子谨记。”于飞肃声答道。 种诂点点头,这个弟子他甚是满意,心里早乐开了花。只是顾着师道尊严,故作严肃之态罢了。转身又取过一支匕首,递给于飞。 “这炳匕首装饰精美,锋利无比。是从那喇嘛身上搜到的,也不知,是否与你有些关联,你收着吧。”种诂说道。 于飞接过匕首,也没有什么异样感觉。手里掂了掂,一弯腰,顺手插在靴子里,熟练之极。 “我的呢?我的呢?”种花花不干了,吵着要礼物。 于飞身上啥也没有,就算以前有,也早被圆融国师扔了。他现在可谓是干干净净,一文不名。眼角忽的瞧见,墙边堆着积雪,顿时有了主意,说道,“随我来。” 于飞蹲下身,开始摆弄积雪。种花花不明所以,蹲在一边好奇。不大功夫,一个雪人堆了出来,有鼻子有眼儿。 小丫头乐了,一下子启发了她的想象,一会儿要堆个小马,一会又要堆条龙。于飞哪会啊?堆了半天,又堆出一个。胖乎乎、大耳朵,怎么看,都像个猪。 ———————————————————————— 监狱里阴森寒冷,即使大白天进去,也是点着火把灯笼。一股腥臭腐烂的气味,飘荡在监狱里,令人作呕。 张世昌很少来这里,虽然他是典狱,这座监狱的最高长官。但是他明白,这里轮不到他做主。只要不少了犯人,他就没有过错。至于来不来的,谁会当真查他的岗? 但是今日,他突兀的出现在监狱。一帮狱卒大吃一惊,跟头把式的,赶紧凑了过来。有搬椅子的,有倒茶水的,还有捶腿的,乱哄哄挤在他的身边儿,说着好听话儿。 “都去忙着,溜子留下。”张世昌说道。 见他发话,周围人识趣的走开,只留下一人,三十出头,是个罗锅儿。满脸堆笑,弓着背,凑到了张世昌跟前。 “张爷,有事儿要吩咐小的?”溜子问道。 “嗯。”张世昌轻轻点头,四处看看没人注意,问道,“昨儿收的四个劫匪,关在哪个号儿里?” “地字四号,张爷要抻量抻量他们?”溜子说道。 张世昌阴阴一笑,不置可否。溜子晓得了,不该自己知道的,最好别问。在这个地界儿,会装糊涂的人,才能活得久。他可是亲眼见过,有人多嘴多舌,转过天就不见了踪影。 张世昌伸手,抛出来一块碎银子,说道,“去买些酒菜,给他们送去。”溜子熟练的接住,点头应下,转身出去。若说还有什么人,知道张世昌的手段,那就只有溜子了。 这种事儿,张世昌干的不是头一回。收了别人的钱财,在狱里弄死个人,对他们来说,都是手拿把攥。唯有张世昌做的巧妙,根本查不出任何的痕迹。 傍晚的时候,溜子给劫匪送来了酒菜,鸡鸭鱼肉样样都有,很是丰盛。美酒有四坛,正好一人一坛。 四名劫匪自知难逃一死,有今日没明天的。因此对送来的酒菜,只当是断头饭,欣然笑纳。一顿吃喝,各个喝的大醉,歪倒在麦草地铺上,呼呼大睡。 过了不久,牢门打开,张世昌出现在牢房外。嘴鼻上,蒙着一块手巾。牢里的味道太重,不蒙块布,能把人熏得晕过去。 溜子显然是惯手,也不用张世昌吩咐,进来将这四个人,仰面朝天的摆好。然后走到牢门口,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夜里值更的人,都使了钱,借故打发了出去。现在,整个大牢里,除了犯人,就是他们二人。 张世昌站在门口,端详了片刻,又走到一名劫匪的跟前,用脚踢了踢,睡的死沉,根本不会醒过来。张世昌放下心,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叮当轻响。 解开布包,里面是一堆铜片。铜片一寸见方,薄薄的,略有分量。他用手指捏起一块儿,轻轻的,放在劫犯的胸口,正好压在心脏的上方。走了一圈儿,四人胸口,都压上了一块儿。 然后,他盘腿在一边坐了下来,心里默默的数着数字,计算着时间。约莫过了百息,他又站起身,依样儿又压上了一块儿铜片。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四名劫犯的胸口上,已经摞了七块铜片。劫犯的呼吸变的低微,胸口的起伏,越来越慢。但是四人依然沉睡,毫无醒转的样子。 又过了百息,张世昌再加了一块儿。而此时,有一名劫犯的胸口,已经不再起伏。渐渐的,四名劫犯再无声息,刚才还在打呼噜,此刻却突然停了下来。刹那间,整个牢房静的落针可闻。 伸手试了试,已经没有鼻息。张世昌默默点头,开始收拾那些铜片。不一会儿,张世昌若无其事的,慢慢走出了牢房。看了溜子一眼,也不说话,自顾背着手向外走去。 溜子向着牢里瞄了一眼,立时觉得浑身一凉,激灵打个冷颤。再不敢看,低着头锁了牢门。急匆匆向外跑去,越跑越快,好似身后有人追着他似的。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07章 铁马冰河 夜里,于飞睡的很不踏实,不停的做梦。梦里奇奇怪怪,一会儿有人在打斗,一会儿轰轰的爆炸。于飞就像一个旁观者,站在一边看着。一个个人影,从眼前闪过。在梦里,那些人都很熟悉。醒来,却又茫然记不起。 也不知何时,于飞终于沉沉睡去。忽然,他的身体上,透出蒙蒙光晕。光晕极浅淡,在他的身体四肢之间,流转不定,如丝丝缕缕的雾气一般。 于飞一无所知,但是睡梦中,却是不知不觉的,调整着睡觉的姿势。身体仰面躺着,渐渐的伸展,双手如阴阳,抱在丹田之上。 他曾经的紫府,如今破烂不堪。灰雾弥漫,如同起了风暴,一刻不歇的肆虐。此时,白果正在吸收灰雾,虽是小小的果子,却似乎永远吸不满。撑起的光罩,更大了一些。 光罩的中心,躺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双目紧闭。但是,随着白果吸收灰雾的频率,他也在缓缓的吐纳。 第二天上午,种诂带着人,去了汾河边查看。若是汾河冻得结实,他们可以从冰上过河,启程回延州去。来时汾河尚未结冰,他们是坐船过来,只是没几日,汾河就结了冰。 天刚蒙蒙亮时,于飞就被拽了起来。 打着哈欠,跟种诂学了一式枪架子。练枪有练枪的门道,并不是一上来,就学习招式。而是要打基础,先练枪架子。基本上,和百日站桩差不多的意思。 于飞全身挺直,脚下抓地,双臂平伸与身体成一线,右手抓枪,枪身隐在肘后。这个动作,种诂要求于飞,保持一个时辰。但是,种诂明显低估了于飞,这个动作对于飞来说,没有丝毫难度。 种诂一边腹诽妖怪,一边冷着脸道,“再加一个时辰。” 一个上午,于飞木头人一样,站在院子里,成了小丫头的玩具,围着他跑来跑去。不时的撩拨一下于飞,然后把自己逗得咯咯直笑,欢快的不得了。 铁枪还是很有些分量,现在的于飞,不懂得运用混元一气,只是凭着自身气力,硬扛了下来。不大一会儿,浑身已是热气腾腾,额头上、脖子里,都是汗水。 “哥哥,你流了好多汗呀,我帮你擦擦。”小丫头找来手巾,给于飞擦汗。于飞个子高大,小丫头够不着头。只好拽着于飞的衣服,使劲儿往上爬,倒像是吊在了于飞身上。 “好了,快过来歇歇。”尹家二姐儿说着,一把抱起女儿。女儿还小,不懂男女大防。但毕竟男女有别,以后要长久的相处,这个样子可是不行。 于飞收了架势,胳膊上一阵酸麻,软软的抬不起来。但随之,体内生出一股气息,转瞬间流转全身。刚才的酸麻胀痛,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神清气爽。 这个变化让于飞茫然,不明所以。隐隐猜测,可能和自己修炼的武功有关。但令人郁闷的是,他想不起如何修炼,对自身的功法一无所知。看来,只能慢慢的恢复了。 “大娘子,大娘子。”门外传来急促的叫声。 于飞认得这声音,种诂带在身边的下人。说是下人,其实不准确。这次来汾州,种诂随行带着四人,穿着是下人的服侍。但种诂对他们,却很是尊敬,从来不会呼喝。 这四人都曾是种世衡的亲兵,忠心耿耿、武艺高强,上过战场,杀过人。只是留下伤残,不适合待在军中。 种世衡乃是种诂的父亲,任职环庆路兵马钤辖。治军有方、爱兵如子。不忍这些部下衣食无着,都收进了自家养着。名为种家下人,却没有谁,真敢把他们当成下人。 种诂这次到汾州,种世衡派了四人跟随。此前,两人跟着种诂,去查看汾河结冰情况。怎的急匆匆的,就跑了回来?于飞跑过去,伸手开了门,门外正是贺五儿。 “大娘子,大郎被西河县扣下了。”贺五儿残了一臂,左臂被齐肘砍断,垂着空荡荡的衣袖。进的门来,躬身说道。 “啊?”尹家二姐儿立时懵了。 原来,种诂到了汾河边上,只见汾河冰面上,铺了一道麦草,一丈多宽,已经有车马开始过河。心下大喜,下去试了试,果然冻得结实。如此,明日就可启程。 几人不再停留,反身回城。走到城门口,却有人拦路。自称是西河县知县王博的幕僚,姓谢名远志。受王博之命,请种诂到县衙有事询问。种诂不疑有他,打马跟着谢远志,一路回城。 种诂进了县衙,贺五儿和他的同伴,被留在外面等候。只是左等右等,眼见已到中午,仍不见种诂出来。两人着急了,要进县衙寻找,却被差役阻挡。 这两人可是战场上的杀神,被惹的火起,一顿拳脚,打的差役鬼哭狼嚎,哪里能够阻挡的了?打进了县衙,他们懵了,一间间房屋,一条条廊道,七拐八绕,不知去哪里寻找种诂。 正在此时,突然冲进来大队的军兵,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弓弩齐张,刀枪并举。只要有人一声令下,贺五儿两人难逃生天。到了这个境况,贺五儿再傻,也知道出事儿了。 但他们,不能容许种诂出事。即便自己身死,也要救出种诂。贺五儿两人对视一眼,明白对方心意。下一刻,眼中凶光一闪,浑身都散发出凶悍的气息,就要先抢夺兵器,大杀一场。 围拢的军兵,仿佛被猛兽盯上,不自禁的心头一颤,轰然退开老远,哪里还敢上前?只听贺五儿一声大喝,身如奔马,已经撞如人群。他的同伴也是一样,劈手夺下了一杆长枪。 “五哥,快住手。”种诂的声音急急传来。 贺五儿生生的止住身形,他的面前,已经倒下了四五个军兵,哀嚎一片。他的同伴,挺着一杆长枪,枪尖顶在一名军兵的胸口,再迟一瞬,就是一个透明窟窿。 西河知县王博,跟在种诂身后,从一个圆门走了出来。谢远志见到知县出来,慌忙从军兵后面,踉跄的走到知县身边。满头大汗,瑟瑟发抖,他被种诂的两个手下惊着了。 “五哥,我没事。王知县说,我被人告了,要暂时留在县衙,等到事情查清,自可回去。”种诂说道。 被扣押了?贺五儿闻听就是一愣。“那要到何时?” “有人状告种诂,殴打无辜,致四人殒命,本县正在详查。念尔等救主心切,不知不罪,速速放下兵器离去,本县可不予追究。”知县王博往前走了几步,站定说道。 贺五儿却不理会知县,只是看着种诂。种诂点点头,说道,“五哥回去吧,我没事。” “不行。”贺五儿很清楚,种诂不会自愿留下,定然是被挟制。周围这点杂兵,根本不被他看在眼里。瞧那些怂样,还不够他一通砍杀呢,当下岂肯妥协? “临行之前,大帅有令,必保大郎无虞,我等不敢违令。”贺五儿的同伴出声,却是抬出了种世衡的命令。 王博觉得自己的心脏,冷不丁停了一下。大帅?什么大帅?能被称为大帅,起码也是一路兵马总管,岂是他小小知县能得罪?纵然文贵武轻,那也要看差多少级别。 “走眼了。”王博心中念叨,幸亏没有为难种诂。 昨夜,知州方旻的幕僚何平,找到了王博。只说寻个由头,将那种诂下狱,关上几天再放回去。王博很糊涂,什么样的由头?能将尹家的姑爷下狱? 何平神秘笑道,“明日由头自至。” 果然,天一亮,王博听到手下禀报,关在狱里的劫犯,莫名其妙的死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致死的痕迹。还不等他深想,衙门口的大鼓,已经被咚咚敲得山响。一伙男女老幼,自称是四名死者的亲属,要状告种诂,无辜殴死人命,要他以命抵命。 来了,这就是由头。王博心里透亮,惊诧何平的手段。但是他猜不出,方旻如此兴师动众,想要图谋什么。王博不敢驳了知州的面子,但他也不愿意得罪西河尹家。 因此,王博没有将种诂下狱,只是暂留县衙而已。不成想,种诂的身后,还站着更高的靠山。王博有些惴惴不安,但此时已是骑虎难下,总不能再放了吧?那岂不成了出尔反尔? 当下,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尔等放心,本官可以担保,案情查实之前,必不会难为你家主人。” 王博说罢,转头吩咐领兵的将领,“都退下去。” 事已至此,王博做的不差,种诂只能留下。贺五儿留下同伴,陪着种诂,自己飞奔回家报信。 “你是说,那些劫匪全都死了?还有亲戚告状?”于飞问道。他很清楚,那些劫匪的伤势,绝不至于伤重而死。何况,是四个劫犯一起死?这里面有蹊跷啊。 “不错。”贺五儿答道。 “我去求爹爹。”尹家二姐儿忽的跳了起来,转身向外跑出去。她经过一阵儿的缓和,已经回过神儿来。她们尹家,可不是任人欺负的小家小户。在西河县,汾州知州也要给几分面子。 小丫头种花花惊到了,眼见她娘跑了出去,“哇”的大哭,跟着追了出去。于飞不放心,追出门一把抓住,放在背上。追着尹家二姐儿,向大宅深处行去。 贺五儿的同伴,都得了消息。三人一番装束,顶盔挂甲,腰悬长刀,背插弓箭,手里持着长枪。跨上马,轰隆隆的直向县衙奔去。三人五马,仿佛千军万马一般,惊得街头百姓,以为大军杀了过来,一阵阵的鸡飞狗跳。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08章 且忍恶气 尹家二姐的父亲尹端,正是这一代尹氏族长。少时读书不成,选择了经商,不想竟有天赋,挣下海样的家业。但有一长,必有一短,尹端今年已经四十五,却没有儿子。 尹端体型肥胖,大冬天走几步,也是一头的汗。所以,他平时很少走路,要么乘轿子,要么坐车。此时,尹家族人却看见了稀罕,肥胖的族长,正在一路小跑。 尹端等不及轿子,已经冲出厅堂,向大门口飞奔。满身肥肉乱晃,气喘吁吁,似乎下一刻,能把肺叶吐出来。 十几年前,种世衡遭人弹劾,丢官去职。落难之际路过西河县,在一间酒馆与尹端相遇。尹端虽是商人,却有任侠之气。见着种世衡气度不凡、虎威凛凛,大有结交之意。 几杯水酒、三俩小菜,两人竟越说越是投机。尹端见识不凡,洞悉人心,令种世衡很是钦佩。尹端留种世衡住下,他独自却去了京城,上下打点、疏通关节。两个多月过去,尹端尚未回到西河,种世衡已经官复原职。 其后,尹端捐出十万贯,帮助种世衡募兵。种家军的底子,就是那个时候打下的。尹家二姐儿十四岁那年,种世衡亲自赶赴西河,为长子种诂提亲。两家结为亲家,自是更为亲近。尹端和种世衡的交情,那是真的非同一般。 尹端去了西河县衙,自然是去救他的女婿。尹家二姐儿心疼父亲,站在门口眼泪汪汪,心里不是个滋味。小丫头被抱在怀里,此时很乖巧。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伸出小手,不停的为娘擦拭泪水。 “二姐儿,回屋去吧。”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脸盘红润、风韵犹存。正是尹端的正妻,尹家二姐儿的亲娘。“这里风大,不要让孩子着了凉。” “爹爹他?”二姐儿真说不清,自己是个啥心情。一边担心着丈夫会不会受罪,一边又担心着爹爹的身体。 “放心吧,那王博必会放人的。”妇人言之凿凿。 “为何?”二姐儿不明所以。 妇人神秘的一笑,凑到女儿的耳边,轻轻说道,“那王博求了你爹多次,想要东山的那块地,你爹说啥都不答应。” “那这次岂不是?”二姐儿一愣,还有这事儿呢? “没办法,给他吧。谁让咱家姑爷重要呢。”戏谑的看了女儿一眼,妇人嘿嘿笑了起来,扭搭扭搭的走了。 二姐儿臊的满脸通红,恨恨的一跺脚,抱着女儿疾步而逃。她的这个娘啊,还是这么不着调,连女儿的玩笑也开。倒是经过这一闹,心情好了许多,不再泪眼模糊。 于飞默默的跟在身后,没有注意师娘的心情。他还在思忖着,贺五儿传达的信息,明显有着阴谋痕迹。只是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人,要和师傅过不去呢? 想到谒泉山的刺杀,心中更是一凛。这得是多大的仇恨?甚至连弓弩这等杀器,都用了出来? 随后,劫匪被抓,却又离奇死在狱中。转眼间,劫匪的家属告到了衙门,将事情翻转了过来。于飞甚至已经能看到,有一只黑手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 “二姐儿。”有人打着招呼。于飞回过神儿来,尹家二姐儿的面前,站着一人,像是偶然遇到。 “啊?十五哥。”二姐儿有些诧异,微微一福。 此人乃是尹家族人,名叫尹西河,在知州衙门里,担任书办。虽是姓尹,但血缘却远了,只是尹氏旁支。在他们这一辈行十五,被人称作十五哥。 “方才去找你,却没找到,不想在这里遇到了。”十五哥低声说道,脸上也是焦急的神色。“我在知州衙门听说,二姑爷被抓,却是有人要暗害他。” “啊?十五哥,是谁要害我家官人?”二姐儿急了。 “此事隐秘,却不好在此处说。”十五哥犹豫道。“我家就在不远,二姐儿跟我来,我细细说与你听。” “好。”尹家二姐儿没有犹豫。 “孩子在此处玩耍吧,我们快走快说。”十五哥又说道。 “好。玉昆,带着花花在此等我。”二姐儿说道。 “是,师娘。”于飞答道。 于飞答应着,心里却犯了嘀咕。莫名其妙的,半路杀出一人,就说知道有人暗害师傅?此处还不能说,非要家里去?看他眼神飘忽不定,指不定藏着什么心事。 领着小丫头,不动声色的跟着二人,心神始终注意着他们。倒是真的不远,转过两个弯,就是一个不大的小院儿。于飞看着两人进屋,就和小丫头凑到了门前,一边玩耍,一边监视。 时候不大,院门打开。却不是师娘出来,而是几个汉子,抬着一口箱子,看着挺沉重的样子。于飞眉头皱了起来,直觉告诉他,事情不对,有了变故。 “站住。”于飞喝道,闪身挡住了去路。 “哪里来的小子,快点闪开。”有汉子咋呼,伸手就推于飞。于飞却是不躲。刹那间抬手,反抓住了那汉子的手腕,往外一翻,汉子“哇哇”呼痛,翻身倒在了地上。 抬箱子的几人失去平衡,箱子“扑通”一声落在地上。几个汉子火了,喝骂着脏话,冲着于飞挥拳就打。于飞闪身错步,一脚踹倒一个,再一前窜,双拳直捣,剩下两个汉子,惨叫着飞进了门内。眨眼间,四个大汉倒了一地,惨叫呼痛,一时根本爬不起来。 正在这时,十五哥却从院里出来,又惊又怕,瞪眼指着于飞,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浑身颤抖。 于飞也不理他,见箱子上没锁,自己动手打开箱子。箱子里蜷缩着一人,可不正是尹家二姐儿。 于飞顿时满脸的戾气,冲着十五哥就是一脚。可怜十五哥一介书生,哪里受得了这个。倒着飞回了院子,嘭的一声摔在地上,已是人事不省。 小丫头惊叫起来,扑到箱子上哭喊,小手不停的摇晃着娘。于飞看着师娘的情况,多半是被人打晕了。这处院子甚是僻静,闹了这么半天,竟也没有个过路的。 于飞掐着师娘的人中,竟起了作用。尹家二姐儿,幽幽的醒了过来,迷糊了一霎,转眼明白过来。一时间又羞又恼,俏脸煞白,浑身发软,竟站不起身来。 “师娘,没事了。”于飞安慰道,“这些人怎么办?” 此时,尹家二姐儿才注意到,箱子的周围,倒着两人,都是痛苦不堪,想来是被于飞打的,心里倒是解了气。只是剩下的该怎么办?她也茫然了。放走?自是不甘;不放?却要如何? 女人家最重名声,这事虽未得逞,可一旦传出去,谁知会传成什么样子?三姑六婆,最是长舌,只会往坏处描画。没事儿都能掀起三尺浪,何况这么火爆的隐私? “我先把他们关起来。”于飞说着,走到两人跟前,一手抓起一人,嘭嘭两声扔进了院子。他自己也闪身进去,反手把门关住,自然要好好的炮制一番。 尹家二姐儿站在门外,心中纠结,犹豫难决。 听着院子里时高时低的惨叫,身子也跟着一抖一抖。今日连番遭遇,让她心力憔悴,只想好好的大哭一场。可是转头看见女儿,也是惊慌不已,只得强打精神,安慰着花花。 时间不长,于飞开门出来,手里拿着几张纸,上面写满了字。都是他逼着,让这几人写的口供。有了口供,后面想怎么处置,都是得心应手。 “师娘,先回去吧,他们跑不了。”于飞说道。能跑才怪,腿都被他打折了。没人看管,他们都跑不了。 “好,今日多亏了玉昆。”尹家二姐儿说道。眼睛看着于飞,那是真的感激。若非于飞,她今日必遭了毒手。贼人将她掳走,能有什么好事?哪里还有命在? 及至傍晚,尹端的轿子进了大宅。后面跟着种诂,还有四名全副武装的护卫。一番交涉,尹端用五百亩地,换回了种诂。但这事不算完,尹端看的透彻,后面有人在算计,他等着。 回到后堂,尹端又听到一件大事。自己的女儿,在自己家里,竟差点被人掳走。尹端出离的愤怒了,暴跳如雷。这他娘的,也太嚣张了吧?真当尹家好欺负么? 细细一问,尹端犹豫了。这事关女儿的名节,更是家门丑事,传出去,别人不会明事理,只会看尹家的笑话。但不处置,他咽不下这口气,更对不起女儿受的委屈。 正思忖着,种诂满脸怒气,一步跨进屋来。他今日可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自己被人诬陷,妻子差点被人掳走,搁谁也火冒三丈。但他还有理智,其中牵涉到尹家族人,却不能绕开尹端。 “岳父大人,我要亲手宰了他们。”种诂怒道。 “我也想亲手宰了他们。”尹端火气更大。 “啊?好,我这就去宰了这帮杂碎。”种诂一愣,尹端的反应,和他想的出入太大,一时竟有些发懵。反应过来,转身往外就走。 “站住。”尹端沉声道。“宰了他们容易,然后呢?” 什么然后?种诂一愣神儿。他怒火攻心,还真的没想太多,能想起要知会岳父一声,已经很理智了。但是被岳父一喝,却不由深思起来。 “伏虎岩遇刺,诬陷你入狱,劫持二姐儿,你可有想过,这其中有何关联?”尹端瞪着种诂,慢慢的说道。 遇刺时,种诂就审过劫匪,这帮人被人雇请,要劫持二姐儿。今日,自己前脚被扣押,后脚就有人勾结内贼,还是要掳走二姐儿,这其中能没有关联吗? 分明是有人盯上了二姐儿,想尽办法要掳走。此时,背后那人,一定在注视着尹家。若是自己杀了人,岂不是让敌人拿住把柄?想到此,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想明白了?”尹端瞥了种诂一眼,看他神色就知道,已经想透其中关节。叹了口气,慢慢的站起身,拍拍种诂的肩膀。“且忍下这口气。回去吧,好生安慰一下二姐儿。” 种诂点点头,看着岳父凶狠的眼神,恍然明白。岳父是什么人?他的父亲早对他说过,岂是吃了大亏能算的人?他能眨眼间,看透其中关节,自然也有对付的手段,只是不在这一时而已。 当夜,尹家后院,一处偏僻的林子里,传出鬼哭狼嚎的惨叫。此时不能杀人,却不是不能痛打一顿。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09章 定计擒贼 夜里一顿痛打,也没有审出更多有用的。四个泼皮汉子,都是雇来的,啥也不知道。尹西河虽身子单薄,却咬紧了牙关,任是打的死去活来,坚不吐口。 方孝卿找上他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在衙门口打晃儿了好几年,本事没学下,但是眼力却渐长。自然能看出,方孝卿不过是利用自己。 但是,他不在乎,有价值才会被利用。况且,利用是相互的,这岂不是投靠知州的良机?只要事情办得漂亮,纵然知州看不到,但是何先生,一定看的到。 天公不作美啊,尹西河长叹。一切都顺顺利利,谁知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本是一桩完美的投名状,现在有了瑕疵。不过,也只是瑕疵而已,对自己的算计,并没有妨碍。 他要让知州看到的,是他尹西河投靠的决心。事成不成没关系,只要义无反顾的做了,那就足够了。但是,现在的关键,却要熬过刑罚,决不能招供。 他心里很清楚,尹家再无他容身之地。若是顶不住折磨,吐了口,那就是鸡飞蛋打,彻底玩儿完。但若是顶住了,自己就是知州的人,好日子很快就会到来。 尹西河艰难的侧过头,看着窗外的天光。他的眼睛肿胀,只能张开细细的一条缝儿。但从缝隙间,却透出阴狠的光。 “你个,老绝户,不得好死。”尹西河自言自语。 一大早,四个泼皮被扭送县衙,按了一个入户偷盗的罪名。尹端终究没把尹西河一起送官,毕竟是尹家人,都是一个祖宗。他发了善心,给尹西河留下一条生路。 此刻,尹端懒洋洋的坐着软轿,向种诂的小院儿去。后边跟着一大队人马,抬着四五口大箱子。箱子沉重,走起来颇为费力,一个个脸涨的通红。 尹端正在琢磨于飞。他很是好奇,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怎么就能把事情,想的这么圆满?搁在一般的孩子,事情发生时,顶多拦住,然后报信儿,等着长辈来解决。 于飞不仅拦住了,还制服了贼人。如果到了这里停住,尹端也不惊奇,赞一声武艺高强罢了。但于飞的表现不止如此,他很快把贼人都锁进了院子里,避免事情外泄,对女儿的名节不利。 更细致的地方,却是当场逼出了口供。甭管用了什么法子,却是不怕贼人反口再咬一口。尹端也动了狠手段,奈何审问的结果,也没有问出更多的内容。 尹端对于飞起了兴致,这个孩子,听说是种诂捡来的。刚捡到,就救了一家人的性命。如今,更是又挽救了女儿清白。如此算下来,对种诂一家,可是两次救命之恩了。 尹端啧啧称奇,实难想象,于飞小小年纪,却是心思缜密、手段了得,遇事不慌不忙,颇有章法。真不知是哪位高人,才能调教出如此佳儿。 “嘿嘿,你可是捡到宝了。”尹端自言自语,却透着酸溜溜的味道,也不知是赞叹,还是羡慕。 院子里,于飞正在练枪架子,浑身热气腾腾。门外一声轻唤,小丫头一怔,下一刻已经欢叫着,鸟儿一样飞去了大门口。 种诂两口子正在收拾行装,他们准备回去了。发生了这么多事,哪还有心情再住下去。尹家二姐儿哭了半夜,一半儿是为了自己的遭遇,另一半儿,却是怕种诂有了心病。任是哪个男子,得知自家娘子被人惦记,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若不是于飞解救,真叫贼人得了逞,那可真的只有一死了。越想越怕、越怕越哭,抽抽噎噎。急的种诂一个头两个大,一身的本事,偏拿哭泣的娘子没办法。 也不知是哪道灵光一闪,种诂一把将娘子搂进自己的被窝。一番动静之后,哪里还有梨花带雨?只剩下红粉如泥。 尹端抱着小丫头,也不进屋,就在院子里坐下。一边和小丫头说话,一边看着院当中的于飞。枪架子摆的有模有样,才两天吧,凛凛煞气扑面而来,已经有了些火候。 不及和种诂说话,已经有下人,急匆匆跑来禀报,说是尹家大门被人堵了。尹端这个气啊,这是真不叫人消停啊。最近这是犯了什么邪?一桩桩的懊糟事儿找上门来。 “什么人敢堵尹家的大门?”种诂问道。 “回二姑爷,是那帮劫匪的亲戚。”下人迟疑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吵着要让二姑爷偿命。” “嘿。”种诂腾的站了起来,勃然大怒。这他娘的,没王法了吗?汾州的劫匪,都是这么嚣张?还敢堵着大门,让人偿命?跨步就要出去,他倒是要见识见识。 “坐下。”尹端拉长了腔调,很有几分无奈的说道,“出去和人拼命吗?还是和人讲道理?” “总不能任由这帮人堵门吧?”种诂气不忿。 “堵着呗,我家门儿多着呢。”尹端摇头晃脑,和小丫头说着俏皮话,逗得种花花咯咯直笑。也跟着说,“堵着呗,我家门多着呢。” 于飞被逗乐了,一泄气,架子再撑不住,当啷一声,枪头掉到地上,招引的种花花哈哈大笑。 “歇歇吧,过会儿再练。”尹家二姐儿也笑,终于见着这小家伙的窘态了。起身走到跟前,递给于飞一杯热水。又拿出手巾,给于飞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你叫玉昆吧?”尹端笑呵呵的问道。 “回老丈的话,正是种玉昆。”于飞躬身行礼。 “不必如此见外。可跟花花一样,叫我姥爷。”尹端说道。 “多谢姥爷厚爱。”于飞再躬身行礼。 尹端眼里的欣赏,都要溢出眼眶。他已近知天命,却没有儿子,这是心中之痛。他看着谁家的儿子,都是眼热不已。眼前此子,麟凤之姿,胸有锦绣、神采飞扬,怎就让种诂抢先了呢? “岳父大人,那门口真就让他们堵着?”种诂心中急切,却是没耐心这般慢条斯理,脱口问道。 “不堵着能如何?”尹端一摊手,“驱散了?转眼又来;抓起来打一顿?岂不是给人口实?” “那就没办法了?”种诂急了,一巴掌拍在石桌上。 “师傅,我有一个办法。”于飞说道。 “哦?说来听听。”尹端眼睛一亮,凑近了于飞。 见种诂点头,于飞说道,“姥爷可派些家丁,将他们围了。不打不骂,饿了管饭、渴了管水。只一条,不能走脱了一人。” 种诂听糊涂了,气不打一处来。堵门还有功了?饿了管饭、渴了管水,这什么馊主意? 尹端却不搭理种诂,两眼放光,盯着于飞问道,“需几日?” “三日足矣。”于飞胸有成竹。 “可有把握?”尹端问道。 “姥爷有钱吗?”于飞笑嘻嘻的问道。 尹端直起腰哈哈大笑,“汾州地界,谁敢说比姥爷我有钱?” “那就成了,姥爷等好吧。”于飞说道。 种诂和尹家二姐儿,愣愣的看着眼前一老一小。每句话分开听,都能明白,但是合在一起,却根本不知啥意思。都说的什么啊?天上一拳、地上一脚的。 尹端长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右胳膊使劲儿往后一甩,身子猛的往左一扭,左胳膊也甩到身后,身后两只手刚刚能抓住。就这样背着手,往门外走去。 种诂很是诧异,追上去问道,“说的啥意思啊?” 尹端站住,仰头看天。问道,“玉昆真的是你徒弟?” “对啊?”种诂不解,眉头皱的更深。 “嗯,胜于蓝。”尹端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啥意思啊?”种诂凌乱了。 于飞细细一解释,种诂终于明白了。于飞早已在盘算,怎么揪出幕后的黑手。今天却是个由头,正好说了出来。其实,有没有堵门这回事,于飞都要和种诂说的。 计策很简单,引蛇出洞。黑虎寨是刺杀种诂的凶手,无论何种理由,都是要剿灭的。不过,于飞设计抓捕头领,却是要问出,幕后黑手究竟何人。 黑虎寨惯常劫掠商贩,那就送上门去,让他们将自己劫进巢穴。趁其不备、黑虎掏心,一举擒下匪首。至于审问,于飞可不信,有谁真格硬骨头,会死不开口。 至于围住堵门之人,不过是凑巧为之,顺便收集旁证罢了。这些人,明显受人指使,其中必有领头之人。 只要不让一人走脱,自能找到他,问出是受何人指使。到时,与黑虎寨的口供印证,幕后之人再难脱身。 种诂眨巴着眼睛,不能置信。这主意够大胆,也正因此,成功的可能极大。只要制住匪首,喽啰自然一哄而散。但是这主意,是个孩子想出来的,就不得不另眼相看了。 “还是为师去,你去太危险。”种诂说道。 “近身格斗,师傅可打得过弟子?”于飞嘻嘻一笑。 好吧,种诂不争了。这个妖怪,也不知哪里学的。小小年纪,偏偏掌力霸道,步法更是玄妙。近身格斗,种诂不是对手。 “让贺五儿几人跟着你。”种诂说道,到底担心于飞会有危险。贺五儿四人虽是残疾,但是战斗经验丰富。一般的匪徒,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可以保护于飞。 “多谢师傅。”于飞躬身称谢。 当然不会只有他们五人,其他的人,自有尹端去安排。他们要伪装成一队商贩,吸引黑虎寨前来打劫。 人多不行,人太少了自然也不行。总要让黑虎寨相信,这真的是一队商贩,而且保护力量不强,可以轻而易举的得手。 “我去找岳父,准备一些货物。”种诂起身。 “师傅,姥爷早送来了。”于飞指着院中的大箱子。 “啊?”种诂觉得自己变傻了。 打开箱子,里面全是银锭子,整整五箱。原来,尹端早想好了计策。今日,就是来和种诂商议的。结果,于飞和尹端想到了一处,让尹端大为惊艳。一番问答,两人已经定下计策。 种诂茫然不知,让尹端气馁。自家女婿是一员勇将,却是不擅长谋略。上阵拼杀没问题,这等谋划定计之事,还是算了吧。说了这么半天都听不明白,根本懒得再搭理种诂。 种诂终于想明白,岳父临出门说“胜于蓝”,那可不是夸他。一般夸人有个好徒弟,都是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即便是简称,也只会说,“青出于蓝”,哪有人会说,“胜于蓝”? 不过,岳父嘴里的“胜于蓝”,那真的就是胜于蓝。种诂后知后觉,自己被岳父鄙视了。 种诂双手一背,仰天一声长叹,站起身走了。一边走,一边嘟囔着,“一个是老狐狸,一个是小狐狸。” “官人。”惹得尹家二姐儿大发娇嗔。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10章 豪富幼子 天刚擦黑儿,趁着城门未关,于飞带着一队人,悄悄出了西河县,沿着官道向南而去。这一夜,他们不打算走多远,行了有二十里地,到了一处小集镇,已是半夜亥时。 贺五儿找了客栈,张罗着住下。车上的箱子太重,不用卸下来,却要安排人守夜。尹端安排的人,都是忠实可靠的家生子,有把子力气,更有练过武艺的。 于飞不用管这些事,他只管进屋睡觉。自有贺五儿一班人,安排的妥妥当当。临出发时,于飞问尹端,为何只带着银钱,却不装一些货物?毕竟要伪装成商贩,没有货物,那叫什么商贩? 尹端哈哈一笑,说道,“小玉昆啊,你不知道了吧?” 尹端很是得意,这个小子心智非凡,能让他糊涂一下,也是很有成就的一件事。当下,讲起了生意经。原来,西河这条商道,越往西走,越是贫瘠。几乎除了山核桃,就没有别的物产。 途径西河县往南去的,大多都是从西边回来。西边临近西夏边界,私盐泛滥。家家户户,不是私盐贩子,就是私盐贩子的亲戚。他们需要的货物很多,除了盐和山核桃,啥都缺。 只要是能贩过去的货物,根本不愁卖。愁的是,怎么躲过山匪,把银钱安全的带回去。所以,往西去的,都是满车的货物。往南走的,不见货物,车上装的都是钱。 黑虎寨还在西河的南边,拉着货往南走,一眼就漏了陷。于飞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若是不明就里,冒冒失失的拉着货,岂不是明告诉山匪,我是陷阱?果然处处皆学问。 “小子受教了。”于飞施礼,虚心受教。 第二天一早,启程继续南行。贺五儿骑马,跟在于飞的车旁。此时,只见他一弯腰,凑到了于飞的车窗上。低声说道,“昆哥儿,昨儿夜里,有人来踩盘子。” 于飞还是个孩子,竟敢深入匪巢。这让贺五儿几人,很是能看上眼,都说小子有种。老兵就是爱见有胆气的,若是畏畏缩缩、胆小如鼠,早就一脚踹开了。 于飞被种诂收为弟子,自也是种家人。他们和种家亲近,所以看着于飞也亲近。尤其是,于飞竟能双手接箭,救下了种诂一家,这可就让老兵们,心生感激了。于飞对老兵很尊重,所以,老兵称于飞一声“昆哥儿”,也是透着熟稔和亲切。 “五叔辛苦了。”于飞笑道。贺五儿教了他一些切口,所以听的懂。这是说昨夜里,有人偷偷查看了货物,贼人是来摸底儿的。想必,五箱子银钱,能引动黑虎寨吧。 “嘿嘿,好说,好说。”贺五儿坐正了身子,双腿轻轻一夹,胯下马已经窜了前去。看着贺五儿熟练的驭马,于飞很是羡慕。纵马飞驰,才是男儿的本事,坐在车里,算怎么回事? 行行停停,已过去两日。眼看要到晋州,黑虎寨却没有一点动静。此时,车队穿梭在大山的沟岔里,两侧悬崖壁立。头顶的天,仅剩下窄窄的一条线。 道路上积雪化了一半,又被冻上。冰棱和黑泥搅合在一块,冻的跟石头似的,很是坚硬。被车碾过留下的车辙,深一道、浅一道,颠的马车咯噔咯噔响,这一段路异常难行。 突的,一声尖锐的响箭,破空袭来。“嘣”的一声,钉在头辆马车的车厢上。于飞精神一震,心道来了。果然,前面不远的矮丘后面,杀出了一哨人马,穿的是五花八门。手里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居然,还打着一面旗子。 身后也传来动静,又一哨人马杀出,堵住了后路。倒是挺会选地方,这里两侧山崖,高不可攀,中间窄窄一条道儿。两头一堵,跑都跑不了。 贺五儿冒充的,是车队的护卫。此时,已经打马向前,按着商贩惯常的做法,上前递门坎、花钱买路。山匪也并不都是赶尽杀绝,而是收了钱,就会放过去。毕竟细水长流嘛。 “道儿上的朋友辛苦,不知哪位当家在此?”贺五儿骑在马上,朴刀在马鞍子上横着,冲着前方高声说道。 “废话少说,留下车里钱财,赶紧滚蛋。”对面有人喝道。 “朋友,咱是京兆府兴合号的买卖,这条道儿上,咱们走了多年,从没断了孝敬,还请行个方便。”贺五儿不慌不忙的说道。 “既然不滚,那就留下吧。”对面一人突然发狠。贺五儿一惊,坏了,碰上个生瓜蛋,根本不讲规矩。看这架势,对方早就打着人货通吃的主意。最可能的做法,就是杀人劫货。 对面的喽啰一阵轰乱,举着五花八门的兵器,直冲了过来。一个个凶狠的嚎叫着,眼睛瞪的溜圆。不过没什么章法,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鼓噪起来,声势倒是不小。 于飞一直关注着贺五儿,再是不懂,看见眼前的架势,也知道谈崩了。这要真冲突起来,伤亡必定不小。于飞急了,不容细想,闪身出了马车,双手一攀车厢,灵猴一般,噌的站在了车顶上。 “全都住手。”于飞一声大喝。情急之下,不自觉的催动了混元一气。这声大喝在山谷里响起,好似突然一声炸雷,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进攻的匪徒惊骇止步,茫然看着天空。 山谷里顿时静谧一片。过山虎吓了一跳,不自觉的一缩脖子。惊疑不定的扫视着山谷,想要寻到发声的人影。今天可是他的投名状,怎么这么点儿背?竟出了状况? 过山虎投靠了黑虎寨,按照规矩,他要出来劫一票红货。大当家亲口许诺,只要劫回红货,他就是黑虎寨八当家。 眼前这头肥羊,他早已探的明白,护卫不多,却带着五箱银锭子。这岂不是天降横财?该着我过山虎发达了。 猛然,过山虎发现了于飞,站在车顶上,瑟瑟发抖,小脸儿吓得苍白。这会是刚才大喝之人?打死他也不会相信。不见那小子,都快尿裤子了么? “别,别杀人。银钱,银钱,都、都给你们。”于飞仿佛换了一个人,吓得语无伦次,一屁股坐在了车顶上,浑身抖个不停。看那样子,马上就要哭出来。 “哈哈。”过山虎哈哈大笑,一帮子匪徒跟着大笑。刚才那声炸雷,一定是听错了。他娘的,可吓的老子不轻。那般打雷似声音,怎么可能是人发出的? “放我们过去,银钱都给你,我爹爹有的是钱。”于飞似是平静了一点,冲着过山虎喊道。 匪徒呼啦一下,将车队围了起来,喧嚣一片。贺五儿不动声色的后退,紧靠着于飞的马车。他只是诧异了一瞬,就反应过来。这小家伙给匪徒演戏呢。 心中暗暗好笑,也是不得不服。这个孩子,真是了不得啊。处乱不惊,心思缜密,瞬间就有了应对的法子。比他们这些大老粗,可是强的太多了。 “小子,你爹很有钱?”过山虎戏谑的看着于飞。 “是啊,半个京兆府,都是我家的。”于飞怯怯的说道。 “哦?那么有钱啊?”过山虎惊到了。这他娘的,老子还没去过京兆府呢。这半个京兆府,都是他家的?这得多有钱啊。心里立时转开了念头,摸着下巴的胡须,沉吟起来。 “真的,你放我们过去。我让爹爹,再送你十万贯。”于飞继续忽悠,真就像一个有钱的傻小子。看在过山虎眼里,那就是鲜嫩的一头小肥羊啊。 “十万贯?”过山虎心里抽了一下,眼睛发亮了。“你爹爹很疼爱你么?” “那是当然。”于飞一挺胸,当仁不让。“我可是独苗。” 过山虎大喜,哈哈一阵大笑,转身命令道,“不要伤了,全都带回去。”一众喽啰轰然应是,一拥而上,将一众伙计,给捆了一个结结实实。驾上车,押着往山寨而去。 没人捆于飞,这可是个宝货。两个喽啰嘻嘻笑着,钻进了于飞的马车。一左一右,把于飞夹在当中。这小子,现在值十万贯,可得招呼好,不能磕了碰了。 山道崎岖不平,坑坑洼洼。车子颠簸,走的并不快,足有一个多时辰过去,还没到地头,依然在大山里转悠。只是地势越来越险,看着更加荒凉了。 又转过一道山崖,于飞被喝令下车。马车已经走不成,只能步行上山。于飞他们一众人,眼睛上都被蒙了黑布,踉踉跄跄的,被人拖着走。于飞知道,这是快到地方了。 过山虎异常兴奋,冲进寨门时,高喝一声,“某回来啦。”立刻就被一帮喽啰围了起来,七嘴八舌说着好听话。谁都看的明白,过山虎此次收获不小,八当家的宝座,已经稳稳当当。 五个大箱子,被抬着放在了院当中,一箱箱打开,引得周围一片惊呼。银锭子码放的整整齐齐,闪着银光,让人挪不开眼。山寨何曾一次有过这么大收获?这过山虎,当真好命。 突然,人群莫名的安静下来,一个个的,都闪到了一边。箱子周围,只剩下过山虎一人。过山虎抬头,只见有三人走了过来,一人在前,两人稍后。前面一人,正是这山寨的大当家,黑虎张咏年。后面两人,一人是二当家坐地虎,刘庆;另一人却是军师姚斌。 “过山虎,怎的把人也带回来?”姚斌皱眉问道。 “军师,这可是个大大的肥羊。”过山虎抱拳行礼。军师姚斌掌山寨刑罚,威权素重,从来不苟言笑。整治起人来,手段狠辣,由不得人不害怕。 “呵呵,什么样的肥羊?”张咏年面色黝黑,虎背熊腰。久居寨主之位,甚有威严。听过山虎说的夸张,好奇问道。 “大当家的,无论怎样的肥羊,也不能坏了山寨的规矩。”军师姚斌叫了真,对着张咏年躬身说道。 张咏年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山寨立寨之初,就定下规矩,只劫财,不劫人。而且,劫掠过往商贩,十取其三,放其离去。黑虎寨在河东,之所以名声响亮,这条规矩功不可没。 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黑虎寨也有犯了规矩的,但是被姚斌辣手整治一番,五年来,再没有人敢犯。不想今日,过山虎冒冒失失的,却犯了山寨的规矩。 “军师,这真的是肥羊啊。半个京兆府,都是他家的。”过山虎急了,脸涨的通红。他知道姚斌在山寨的分量,也不敢恼怒翻脸,只是苦苦的争辩。 “若因此坏了规矩,今后再难遏制。大当家,想看着辛苦打下的基业,就此毁于一旦么?”姚斌不理过山虎,只是劝说着黑虎。黑虎在山寨一言九鼎,他的一言,可决定山寨的命运。 “军师,这人都已经带回来,要不这次?”张咏年有些犹豫,过山虎是他看好的人手,正要拉拢到身边。若是因此埋了刺儿,却是枉费此前一番心机。 但规矩是他亲自立下的,此事若是放过,今后如何服众?左右盘算,拿不定主意。可心里对过山虎的看重,却是稍稍大过了规矩。如今山寨兵强马壮,号令四方山头,已是彼一时、此一时。或许,当初的规矩可以改改了。 “不行。”姚斌断然拒绝,大当家的面子也不给。 黑虎有些不虞,脸色沉了下来。狠狠盯了过山虎一眼,吓得过山虎一缩脖子,讪讪的后退两步,不敢再吭声。黑虎沉吟了片刻,一挥手说道,“既已带回来了,就先关押起来吧。明日送下山去。”说完,不再理会旁人,转身大步而去。 姚斌看着黑虎离去,暗暗一叹。五年时光,如流沙一般,从指缝儿漏去。奈何,漏去的不仅是岁月。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11章 夜袭匪首 贺五儿一众人,都被关进了山洞。山洞不大,但是里面岔道挺多,山洞连着山洞。狭窄的通道,仅能单人通过。通道的墙上,插着火把,烟熏火燎的。整个山洞中,弥漫着呛人的气味儿。 离着山洞不远,就是一处校场。此时校场上,却是点起了三堆篝火,火堆上架着肥羊,滋滋冒着油气。一众山匪喽啰,围着篝火,正在饮酒狂欢,乱哄哄一片喧闹声。 过山虎劫了一个大买卖,整整五箱银锭子。大当家发下话来,全寨人人有赏,酒尽管喝,肉尽管吃。所以,整个黑虎寨,此时,直比年节还要热闹。 过山虎正喝的热闹,有人前来传令,大当家请过山虎过去,说是有事询问。过山虎不敢耽搁,起身就想走。但是七当家不干了,非逼着喝了一碗酒,才哈哈大笑,放过山虎离开。 今日这样的场合,大当家和军师,不会参与。二当家就是大当家的影子,大当家在哪儿,他就在哪。三当家是山寨的眼睛,常年在外,很少回山寨。四当家一门心思练武,更是从来不与人交际。 此时,过山虎一走,这里就剩下五当家、六当家、七当家。 于飞被优待,单独一个囚室。小腿粗的油皮松木,做成了一道栅栏,用铁链锁着门。囚室里有床、有桌,点着一支油灯。于飞躺在床上,盯着黑乎乎的洞顶,不知在琢磨着什么。 进来的时候,于飞已经留意。这个山洞里,只有两名守卫。听着他们抱怨的意思,想必不受待见。其他人,都去了喝酒庆祝,只留下两个倒霉蛋,在这里值守。絮絮叨叨,牢骚了一大堆。 锁链哗啦一响,一名守卫开了门,走进于飞的囚室。这人年纪不大,二十多岁,尖嘴猴腮,精瘦的像个麻杆儿。走到床前,上下打量着于飞,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于飞的脖子上,挂着一只玉坠儿。原本是收在衣服里,此时不知怎的,竟露了出来。麻杆儿眼睛一亮,伸手就想抓去。但于飞更快,左手一抬,反扣住麻杆儿手腕。 不等他叫出声,右拳已顺势击出,正中麻杆儿太阳穴。麻杆儿双眼一翻,软软的倒在床边儿。于飞腾身站起,跨步出了囚室。 贺五儿等人,就在旁边的囚室。看见于飞过来,都腾的站起身,围到了栅栏边上。于飞伸手抓起锁链,拽了一下,哗啦直响,却拽不断。锁链有拇指粗细,一环套着一环。于飞一弯腰,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挥手一刀,锁链应声而断。 贺五儿出了囚室,也不说话,纵身向山洞口扑去。那里还有一名守卫,却是要迅速的处置。其余三名老兵,不用吩咐,已经往山洞各处摸去。他们要确定此处,再没有隐藏的敌人。 不过片刻,贺五儿抗着一人返回。三下五除二,两名守卫,都被扒了个精光。找了两个身材相仿的,换上守卫的衣服,到洞口警戒。衣服虽不合身,但此时天黑,到也能糊弄一会儿。 布置好了警戒,贺五儿开始审问。虽然,贺五儿只剩下一只手,但是摆置起两名守卫,依然手拿把攥。几手分筋错骨,守卫已经痛苦难当、浑身抽搐,但是嘴被堵住,想叫都叫不出声来。 又熬了片刻,才取出堵嘴的破布。两名守卫已是浑身虚脱,眼里充满惊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麻杆儿直接失禁,屎尿流了一地,臭气熏天。自然是问什么说什么。 黑虎寨地势险要,防守甚是严密。不过那是对外,内部却是松散,并没有设置太多的岗哨,巡逻的只有一队人,半个时辰巡查一圈儿。但山寨里,住着的人不少,男女老幼足有五百多人。 具有武装的山匪,有二百多人。仿照禁军,五十人为一都,分成了四都。大当家领一都为亲卫。四当家领一都,是山寨主要战力。 余下两都,由五当家和六当家领着。三当家和七当家,主要负责商货钱粮,不领兵。不过,黑虎寨过了今晚,就要再多一位八当家。 “找什么?”贺五儿低喝,有些不耐烦。贺五儿逼着守卫,让他画出头领的住处。守卫却在茫然四顾,不知找什么。 “没有笔墨啊。”守卫很委屈的说道。 “他娘的。”贺五儿低声骂了一句,他倒是忘了这茬儿。旁边有人递过一块白布,却是从贴身的衣服上,扯下来一块儿。贺五儿道声谢,扭过头猛的一拳,正砸在守卫鼻子上,血流了出来。 “有纸有墨了,快画。”贺五儿说道。 守卫忍着疼,用手在鼻子上蘸一下,在布上画一下,老半天,总算是画了个大概。贺五儿再细细的问了一遍,闭眼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点点头,他记下了位置。 “有人来了,三人。”警戒的老兵示警。 “进囚室,这俩也拖进去。”贺五儿命令道。 来人是过山虎,他奉了黑虎的命令,要带着于飞过去见见。黑虎对于飞感兴趣,却是过山虎那一句,“半个京兆府都是他家的。”这得是多有钱啊。 黑虎当然心动了。俗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要是能敲上一笔,起码痛快好几年。西夏人的战马、禁军的刀枪弓弩,只要有钱,啥不能买的来? 过山虎正在兴头上,也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守卫换了人。径直来到于飞的囚室,大手抓着栅栏,看着于飞哈哈一笑。说道,“小子,你走运了,大当家要见见你。” “不见。”于飞躺着没动。 “嘿,我说小子,胆儿肥了啊。”过山虎愣了下。一把推开栅栏,跨步进了囚室,伸手抓向于飞。冷不丁的反应过来,门儿怎么一推就开了,忘了锁吗? 但他身子已经冲到床边,于飞抬腿一脚,正好踹在腰胯上。过山虎一声惨呼,捂着腰扑通摔到在地。不容他反应,于飞已经跳了起来,又一脚,踢在了过山虎下巴上。 过山虎一声没吭,直接晕了过去。于飞发动的时候,贺五儿几人也跟着动手。过山虎带来的两名手下,还不知道发生何事,已经被打晕了过去,拖进了囚室,衣服被扒个精光。 “昆哥儿,下面怎么行动?”贺五儿问道。 “把这人制住,让他带着咱们,挨个找上门去。”于飞刚进黑虎寨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叫八当家。知道眼前这人身份不低,正好用来掩护,悄无声息的摸上门去,先制服了头领再说。 过山虎看着凶悍,却是怕死的厉害。这是人之常情,越是有欲望的人,越是珍惜生命。偏巧,过山虎遇到了贺五儿。大宋斥候精锐,还会对付不了一个山匪? 一番分筋错骨,再加上一粒毒药,过山虎幡然悔悟。自告奋勇,要带着众人荡平山寨。于飞心道,哪里有什么毒药?那不过是贺五儿,刚才从地上抓的湿泥。有屎有尿也有血,搁在手里一搓,转瞬就成了毒丸。 “八当家的,”于飞忽然问道,“山寨里谁最能打?” “四当家,四当家最能打。”过山虎忙不迭的说道,看着人畜无害的于飞,眼里充满恐惧。 他能感觉到,自己腰胯剧痛,怕是骨头被一脚踹裂了。回想起山谷里,那一声炸雷似的喝声,哪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小爷,明明一身武艺却深藏不露,自己领了一尊煞神回来。 “好,那就先去拜访四当家。”于飞说着,已转身朝外面走去。贺五儿几个,换了山匪衣衫,押着过山虎出了山洞。一行人看上去,就是过山虎带着人,押着于飞,向寨子深处而去。 有巡逻的山匪,看见他们一行人,和过山虎打着招呼,擦身而过,却是并没有怀疑。山匪小喽啰,没有那么高的警惕性,也根本想不到,有人劫持了八当家。 “四哥,四哥。”来到一处靠山的小院儿,过山虎站在门外,高声的叫道。这是四当家石彪子的住处,院里摆放着石桌石凳,墙边还有一副石锁,看着怎么也有百十斤分量。 石彪子最能打,却是不合群,跟谁也搅合不到一起。 “过山虎?找俺干甚?”房门一开,出来一个彪形大汉,满面虬髯,威风凛凛,足有九尺高下。 “是我找你。”于飞往前一跨步,站在石彪子面前。 石彪子愣了一下,若是不低头注意,他都没有看到于飞。“你是谁家娃娃?”哪里来的小屁孩?石彪子今天没有出门,他还不知道,过山虎劫了人回山。当然不认识于飞,很是诧异的问道。 “哪儿那么多废话,打过再说。”于飞显得很不耐烦,说罢,却是站着不动。没办法,他的武功收放不自如。只有被攻击时,才能被激发。所以,他只能激怒石彪子,让他先出手。 石彪子显然生气了,双眼瞪圆,拳头猛的一攥。却是没有出手,打一个小孩子,算怎么回事?石彪子还真做不出来,太跌份。 “赶紧滚蛋。”石彪子喝骂一声,不再理会,转身向屋里去。于飞这个郁闷,干着急没办法。心说,你倒是出手呀,都他娘落草为寇了,还装什么侠义英雄? 身边风声一紧,贺五儿飞身而起,一脚踹向石彪子后背。 石彪子听到动静,猛回头却已不及躲闪。贺五儿一记飞踹,正中石彪子胸口。但是,石彪子纹丝不动,贺五儿却倒飞了出去。 这下真的激怒了石彪子,一步跨过,已到了贺五儿身前,抬脚就踹。突然,腿窝一阵剧痛,踉跄后退了两步。不等他站稳,又是一道掌影,闪电般出现在眼前。 石彪子大骇,这也太快了。匆忙双手一挡,嘭的一声,铁塔似的大汉,发出一声痛呼,登登登连退数步。刚稳住身形,还没有回过神儿来,又是一道拳影,到了面前。 此时,石彪子已接架不住。对方拳势快如闪电、威猛霸道,震得他双臂颤抖不止,连身形都稳不住,还怎么打? 不等他脑筋转过弯儿来,头上“嘭”的,已中了一拳,顿觉天晕地陷,两眼一黑,轰然栽倒在地。 过山虎已经看傻了,张着嘴,瞪圆了眼睛。那可是石彪子啊,黑虎寨最能打的猛将。周边的山头,可都是石彪子打下来的。方圆数百里,威名赫赫。不想三招两式,竟被一个小孩子打晕了。 俺的个娘啊,这才是这位爷,真正的本事吧?刚才对付自己,估计连半分力也不用使。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煞神啊?亏的自己还当成肥羊,给带回了黑虎寨,这不是找死么?一时又惊又怕。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瘦弱女子,推开门走了出来。 借着房内灯火,能看出女子年岁不大,却是一脸病容。一身粗布的衣衫,却掩不住风情。只是此刻,女子好像很是痛苦,走的颤颤巍巍,不时的咳嗽。 怕是风大一点,都能把她吹走。于飞看向女子,心里没来由的想着。一名老兵抢身而上,一把扣住女子咽喉,防止她高声叫人。 这里可是匪窝儿,难保就有巡逻的,凑巧走到附近。此时若是败露,那可就前功尽弃。立刻就会被团团包围起来,插翅难逃了。 “放开她。”石彪子醒了过来,但是嘴里,被堵着破布,只能呜呜咽咽的喊叫着。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12章 变起仓促 从房中出来的,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于飞一直看着她,很惊奇。这个女子,看着病恹恹的样子,却是不见任何慌张。从出现,眼神一直平静无波。似乎,早将生死看淡,不值一顾。 石彪子发了疯,双眼一下变的通红。就像被激怒的野兽,喉咙里发出低吼。捆在身上的绳子,“嘣嘣”连响,寸寸崩断。 贺五儿大惊失色,却是再控制不住。情急之下,挥拳便打。石彪子只是一挥手,就挡住拳势。抬腿一脚,贺五儿惨叫飞了出去,砸在院墙上,又滚落在地,挣扎着,却站立不起。 变起仓促,于飞来不及救援。脚下一错,人影一花,于飞已如一道青烟,出现在石彪子面前,一掌拍出,劲风四射。 石彪子刚才败的太快,根本没看清楚,究竟是谁打晕了他。挣脱了束缚,自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尤其是见到妻子,被敌人制住,更是狂怒勃发。觉到掌风扑面,不管不顾,也是一拳硬碰。 “嘭。”碰撞声中,夹杂着,骨头断裂的脆响。石彪子闷哼一声,连退数步,后背撞到了墙上。一口鲜血喷出,萎靡了下去。他的左臂剧痛难忍,想必是断了。 但伤势并不止此,左臂皮肤上,布满了蛛网似的裂纹,顺着裂纹有鲜血涌出。片刻间,鲜血淋漓滴落,手臂却没有了任何知觉。 石彪子睁大了眼睛,惊骇的看着于飞。他自己的拳力,他当然清楚,一拳全力击出,一头牛也能打死。 但是与这个小不点对拳,自己却全不是对手,落得骨断筋折。实难想象,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妖怪? 那女子一直平静无波,此时石彪子受伤,她终于变了颜色。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老兵的控制。一双眼睛,只是盯着倒地的石彪子,眼泪汪汪,喉咙里不知在喊些什么。 “山叔,放开她吧。”于飞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坏人,无端的破坏了一个家庭。有些神情恹恹,挥挥手,让老兵放开那女子。 石彪子如此紧张,可见对那女子情义甚深。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即便是坏,又能坏到哪里去?于飞没想到,事情竟变成这样。怎么好好的,就成了劫持女眷?这行为在江湖上,可是为人所不耻。 “不要伤害她,她没做过恶事。有什么过节,冲我来。”石彪子忍着剧痛,抬头说道。 “你们是什么人?”女子蹲在石彪子身边,又恢复了冷静。人群里,她很敏锐的分辨出,于飞这个小孩子,才是领头之人。 “在下姓种名玉昆。”于飞抱拳说道,“是来报仇的。” “你姓种?”女子一下站起身,神情激动。 “不错。”于飞说道。 “种家军的种?”女子急急追问。 “正是。”于飞当然知道。这是师傅最骄傲的事,提起种家军,眼睛都发光,浑身都是劲儿。 女子忽然苦笑出声,低头与石彪子四目相对。石彪子也是一样惊愕,张大嘴巴,竟忘了手臂的痛楚,怔怔的回不过神儿来。 “彪子哥,你被种家人打伤了。”女子说道。 “是啊,这个仇没法儿报,只能认了。”石彪子点头。 不明白这女子的激动,但于飞心里,却很是骄傲。不见那俩老兵,一听种家军的名号,腰杆儿立马都挺直了。种家军威名赫赫,西北之地无人不知。竟连匪巢里一个女子,都知道种家军的名号。 “种家和拙夫有仇?”女子镇静了一下,问道。 “没有。”于飞说道。 “那是为何?”女子糊涂了。 “种家和黑虎寨有仇。”于飞说道。 “我明白了。”女子轻轻一叹,慢慢的蹲下身,抱住石彪子的胳膊,头也低了下去。石彪子手臂上的血,很快染红了女子的衣衫。只是两人都似不觉,怔怔的,却不知想些什么。 “彪子哥,你都听到了吧。”女子轻声问道。 “嗯。”石彪子闷闷的一点头。 “死在一处,也是不错。”女子忽然一笑。 “却是连累了七姐。”石彪子很平静,右臂搂住妻子,很是温柔的说道,视满院子的人如无物。 “你既要报仇,那就动手吧。我们夫妇认了。”女子却突然一扬声,看着于飞说道。 “啊?”于飞愣住了,这什么情况? 刚才他就觉得奇怪,这两人听到种家军,竟是莫名的激动。现在倒好,直接放弃抵抗,一心求死了。问题是,于飞没想着大开杀戒,真格灭了黑虎寨。他只想找出真凶。 “石家历代军伍,父辈曾受种家大恩。虽已离开西军多年,但是石家立下誓言,永不与种家为敌。”女子解开了于飞的疑问,果然是和种家军有些渊源。 “原来如此啊。”于飞恍然,随即躬身抱拳,“请恕在下不知,多有得罪。”转头看向老兵,“山叔,你给四当家包扎一下。” “好。”山叔和贺五儿,两人面面相觑。这事儿可真是波折,打来打去,打来打去。这瞧着,似乎又成了一家人? 山叔也不耽搁,从怀里掏出伤药,给石彪子裹伤。石彪子骨头折了,山叔可治不了。只能先止血,随后找郎中医治。但很快,他就变了颜色,血止不住。 在场几人,谁也没见过这情况。手臂上,只是一些裂纹,看着伤势不重。偏偏,止血的药粉洒上去,立时被鲜血冲开,根本不能止血。这片刻时间,五大三粗的石彪子,已经脸色煞白,这是严重失血的症状啊。 “怎么这样啊?”于飞也有些傻眼。刚才一掌,他恼怒石彪子伤了贺五儿,可是毫未留手,势大力沉,自然伤的极重。 于飞不知,他下意识含怒出手,混元一气冲入对方手臂,在筋肉骨骼间肆虐,筋骨断裂,血液迸溅。如不驱除混元一气,根本不可能止的了血,更别提复原了。时候一长,筋肉坏死,恐怕还会有性命之忧。 于飞看着那女子,一副泫然欲泣,心下不忍。焦躁的走来走去,忽的,灵光一闪。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自己伤的他,或许也只有自己,才能救他。只是怎么救呢?他琢磨不出,更是烦躁。 “我来。”于飞心一横,蹲在了石彪子面前。“我有一法,或可救治。但是我从未使过,心里没底儿。” “小官人,尽管使。”石彪子却很是平静。 “好。你打我一拳。”于飞的要求,让所有人都不解。但是于飞又无法言明,只是催促。石彪子却很是犹豫,迟迟不敢动手。 贺五儿和山叔急了,这也太大胆了吧?只凭着女子的一番话,就敢把自己性命,送到石彪子手里?心下惴惴,哪敢让石彪子出拳,立时出声阻止。 “不妨事的,快点出拳。”于飞急了,再耽搁下去,石彪子血都要流尽了。双眼瞪着石彪子,一声厉喝。石彪子一激灵,下意识一拳砸向于飞肩头。 眼见拳头临体,身体自然生出反应。下意识抬手,一把抓住,一缕混元一气,瞬间冲进石彪子体内。由于不能自如的控制,混元一气显得很暴烈,右臂进、左臂出,带着血水,喷出来足有半尺高。 虽说看着血水飞溅,但石彪子的身体,却感到一阵轻松。那股在体内肆虐的气息,消失不见。山叔手疾眼快,半瓶的止血粉,全倒在了伤口上。果然是好药,眼见着血水变缓,慢慢凝结。 “石彪,愿受种小官人驱驰,水里火里,绝无二话。”石彪子心情激动,站起身整整头巾,扑通一声跪倒。 “快快起身。”扶起石彪子,一众人在院里坐下。于飞说了来龙去脉,石彪子夫妇恍然大悟。原来这其中,还有着这么多曲折。 石彪子一锤石桌,喝道,“过山虎,这事儿是谁干的?” “四哥,这事儿我听说了,好像是七哥接的,赚了五百贯。”过山虎慌忙一弓腰,说道。 刚才一系列变化,看的他眼花缭乱。有心想跑,转念想到体内的毒丸,只好老老实实的待着。变化虽然惊奇,但他可不傻,石彪子和于飞,已经是一伙儿了。他现在不赶紧表现,可没有好果子吃。 突然,山寨里响起号角。呜呜的声音,远远传来。众人一惊,心道坏了,这是山寨示警。他们在此处,耽搁了不少时间。却不知怎的,竟被山寨发觉了。 “定是大当家。”过山虎惊叫,“他让我去牢里提人,定是时间长了,他又打发人去看,发觉有人不见了。” “怎不早说?”贺五儿气急,一脚踹了过去。过山虎生受了这一脚,也不敢躲闪。很是委屈的撇嘴,嘟囔着,“你也没问我啊。” “不要慌。”石彪子的妻子,此时却很沉稳,平静的说道,“彪子哥,你去整兵。带着人擒下七当家,守住寨门,等着我们。” “好。”石彪子答应着,又看向于飞。事起仓促,于飞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尽量隐蔽身形。实在不行,那就杀出去。显然,这不是个好办法。山寨既然示警,那山洞里的人,怕是已经被制住了。 与其如此,倒不如信任石彪子。仅是片刻,于飞想了个通透,不再纠结。遂点点头,说道,“好,听姐姐调遣。”石彪子一点头,跨步出了院门,消失在夜色中。 “我们去擒了军师姚斌。”女子平静的说道。 “还有个军师?”贺五儿又是一声惊叫。他们审问了半天,却是都漏掉了这么个人。于飞也是暗暗叹气,他们准备的太仓促了。若非意外的,碰到石彪子夫妇,今次能不能成功,还真是要两说。 如此紧急的情况,石彪的妻子,却要先抓了此人。足见此人,在山寨的分量。甚至,更高过大当家黑虎。当下,吩咐道,“山叔,你背着姐姐走,听她吩咐。” “属下遵令。”山叔久在军伍,一临战事,自然而然收敛懒散,全是军中做派,应答行动依从号令。 石彪妻子不走前门,转了弯从侧门出去。出了门,就是一片树林子。黑黢黢的,隐约能看见一条小道,在林子里曲曲折折。走进林子,脚下沙沙直响,厚厚的都是枯枝烂叶。 穿过林子,又走了片刻,眼前出现了一片山丘。山丘低矮平缓,半腰儿上,盖着四五处院落,此时都亮着灯。山道上有不少人,执着火把,像是山匪在搜寻。 按着石彪妻子的指点,几人向一旁绕过去。三转两转,正好避开大道。从一处缓坡上来,到了一处院落的门前。石彪妻子被放下,径自走到门前,嘭嘭的扣响门环。 不一会儿,院门打开。姚斌见是石彪妻子,却愣了。此女身体不好,常年卧床。他实在想不到,这么晚竟会出现在这里。但他是什么人啊?山寨的军师,心思七窍玲珑。一转念,猜了个七七八八,定与山寨的警讯有关。 想到此,也不说破,呵呵一笑说道,“弟妹,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过来?快快进屋说话。” 石彪妻子敛容一礼,“姚大哥,我和彪子哥,今夜要走了。”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13章 军师姚斌 姚斌是个文人,不通武艺,但胸中自有甲兵。他原本是邠州人士,属永兴军路。不喜经史子集,偏好兵书战策。奈何这个世道,想做官就得科举,姚斌不善辞赋,屡试不第。 无奈选择投军,却因身子单薄、不习弓马,又被拒之门外。一腔报国之志,偏偏投效无门。姚斌灰心丧气,整日喝的烂醉,浑浑噩噩度日。但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场灾难突然降临。 这一年,陕西大旱,赤地千里。春末,旱象初起,全路各县滴雨未降,夏粮绝收,秋粮未能下种,连续两季颗粒无收。到了秋末,灾难终于蔓延开来。 成千上万的饥民,在田野上搜寻草根、树皮充饥。耕牛骡马,宰杀无存,狗、猫,甚至老鼠,都成了灾民捕捉对象。 有歌谣唱道: 榆树皮拌蔺根面,一斤还卖数十钱。 大雁粪,难下咽,无奈只得蒙眼餐。 山白土,称神面,可怜吃死有万千。 兄弟无粮难共患,夫妻无面结仇冤。 家有亡人不敢哭,即埋五尺有人剜。 人肉竟作牛肉卖,街市现有锅煮煎。 天灾酷烈,人祸尤剧。官府救济无力,人贩猖獗,地方豪族趁机兼并土地。无数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姚斌无能例外,家中土地被高利贷夺去,父母双亲饿死。眼睁睁看着妻子,自卖自身,跟着人贩子走了。只为了换两斤荞麦,给幼子一口饭吃。 姚斌带着幼子,开始向南逃难。冰天雪地、饥寒交迫,姚斌敖干了精力,终于倒下。可怜幼子,也没能逃过劫难,死在了姚斌怀里。姚斌欲哭无泪,纵身跳下了悬崖。 或许命不该绝,悬崖并不很高。姚斌被崖下树杈挂住,昏昏沉沉之际,却被人救了下来。此时,黑虎因为杀人避难,逃入永兴军路,恰巧经过崖下的山谷,救下了绝望的姚斌。 姚斌识文断字,一心为黑虎谋划。五年前,辅助黑虎开山立寨,渐渐显现出军事才能,备受黑虎倚重,尊为军师。在姚斌的规划下,山寨不得劫掠百姓,竖起替天行道大旗。过路商贩,十取其三,不伤人命。黑虎寨短短时间,名声大噪。 官军前来围剿,却过不了鹰鹫岩。鹰鹫岩离山寨十里,乃是进出山寨的必经之路。但此处地势险峻,一条窄道斜斜向上,一侧山岩壁立,一侧百丈悬崖。 山道上,修建着五处石堡,若想通过,只能从石堡的前方走过。如此一来,若有敌人攻山,那就要拿命填了。冒着箭雨,甚至滚木礌石的打击,有多少军队能无畏冲锋? 鹰鹫岩居高临下、扼险以守。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纵是千军万马,不得允许,也过不了鹰鹫岩。此处,是姚斌亲自规划,倾力建造的据点,以确保山寨安全,乃是黑虎寨的屏障。 此处关口守卫,由军师姚斌控制。无论是进是出,皆需持有军师的令牌。没有令牌,任何人进不来,也出不去。 “你们夫妇,终要走了么?”石彪妻子的话,姚斌并没有意外。只是长叹一声,心中感慨万千。黑虎寨,已不是曾经的黑虎寨,黑虎,也不再是那个黑虎。 这二三年,黑虎寨变了味道。大当家黑虎,不愿再守着荒山,他的心大了。被一连串的胜利,激起了心中野望。他忙着四处连横,收服山头,要做河东瓢把子。 曾经只有四位当家,如今却要八位了。投靠的人越来越多,山寨里也越来越乱。在黑虎的默许下,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劫掠女子,啥事儿没干过?只是明面上,还糊弄着姚斌罢了。 石彪子是个混人,只知打打杀杀。但他命好,有个满腹韬略的妻子。两年前,石彪妻子借着生病,死活将石彪子拴在身边,不再参与任何事务,从此慢慢远离了黑虎。 若非是山寨的大战,石彪子不会出现在人前。黑虎很是气愤,偏又无奈。他不愿失去这员战将,但总不能,杀了石彪妻子吧?黑虎左思右想,拿石彪子毫无办法。 石彪子的属下虽不多,但是人人能打,却是山寨最强战力。在石彪子的率领下,那真是如狼似虎,勇猛无比。河东之地,从未遇到可堪一战的对手。 有人觊觎石彪子的人马,给黑虎出主意。既然石彪子要隐退,那就接管了他的人马。山寨的战力还在,岂不两全?这番话,正中黑虎下怀,不谋而合。于是他派出嫡系二当家,前去接管石彪子的人马。谁知,竟无人听从号令,非石彪子不认。 黑虎起了戒备,却不敢和石彪子翻脸。两年来,就这样维持着脸面,没有走到火并的那一步。但黑虎也没有闲着,花费大量心血招募高手,组建了一支亲卫,暗暗与石彪子抗衡。 “姚大哥,与我们一起走吧。”石彪妻子说着,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夜间风冷,她的身体却是难以承受。 “呵呵,我若不走,你可是要绑了我?”姚斌苦笑。两人都是智慧高绝,心思灵透。心中如何盘算,那是洞若观火。 “拙夫最是钦佩姚大哥,怎会行此下策。”石彪妻子微微一笑,却是不肯承认。都是明摆着的事儿,何必说出来? “你们往何处去?”姚斌问道。 “种家军。”石彪妻子昂首说道。 “好,很好。彪子兄弟得偿所愿。”姚斌哈哈一笑,但他眼睛里,却闪出了泪光,笑声也愈发显得凄凉。“终是回归了西军啊。” 姚斌早萌去意,却被黑虎的恩情纠缠,一直犹豫难决。如今,他的好兄弟要走了。这处山寨里,再没有一个相投之人,岂能不感怀心伤?天大地大,他孑然一身,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姚大哥,和我们一起走吧。”石彪妻子再劝。 姚斌摇摇头,轻轻一叹。“走吧,我送你们一程。其他人呢,在哪里?随我一起走吧。” 贺五儿惊疑不定,看着于飞,不知要不要出去。姚斌的话,说的很明白,早知道他们隐藏在一边。这军师的心思,果然是七窍玲珑。不用出门,简单几句话,就算准了。 “种玉昆,见过姚军师。”于飞没多想,直接走上前,向姚斌见礼,也趁机打量着姚斌。姚斌三十多岁,精廋精廋,衣服穿在身上,就像撑在竹竿上。眼睛很亮,盯着于飞。 “种家后人,果然好胆气,好手段。”姚斌说道,听不出喜怒,也不知是褒是贬。不过,于飞也不在乎。 姚斌一转眼,却又看到过山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所有的事情,都是过山虎惹来的,斥道,“过山虎,你要反了吗?” “军师,我,我。”过山虎脸色一白,结结巴巴,根本不知该如何解释。就算解释,能解释的清吗? “姚军师,他是我的俘虏。”于飞说道。 “走吧。”姚斌暗暗一叹,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向前走去。于飞看了一眼石彪妻子,见她点头,也不再言语,默默的跟在后面。一行人奇怪的沉默着,一步步向着喧嚣的寨门走去。 此刻,山寨的大门完全敞开。一队骑兵齐刷刷的列阵,正好堵住大门。最前列,石彪子一身盔甲,左臂吊在胸前。右手里,紧攥着一杆长枪,冷冷的坐在马上,一句话也不说。 寨墙上下站满了人,刀枪晃眼、弓弩齐张。黑虎的亲卫,围住了石彪子,虽然个个都是凶狠模样,却是无人敢跨前一步。更多的山匪喽啰,挤在寨门里的空地上,乱哄哄的一片。 石彪子的马前,倒卧着一人,被捆的结结实实,正是醉醺醺的七当家。此时,似是有了一些清醒,不停的扭动着。奈何嘴里堵着破布,呜呜的发不出声来。 黑虎脸色阴沉,不显喜怒。其实心中,早已是怒火万丈,恨不得立马下令,乱箭射死石彪子。 但他还有理智,没敢轻举妄动。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的亲卫虽然能打,却还不是石彪子对手。一旦冲突起来,只能被骑兵屠杀。 真是流年不利啊,黑虎心中不由叹气。得知石彪子造反,黑虎不能置信,惊怒交加。黑虎寨有现在的声势,一多半的功劳,都要记在石彪子的身上。 石彪子能打,乃是黑虎寨第一战将。率领一都骑兵,那真是战无不胜,威名赫赫。四周的山头势力,因为石彪子的压制,才会俯首认输,听从黑虎寨的调遣。 石彪子若反了,黑虎寨的噩梦,也要开始了。河东大小势力,哪个也不是善茬儿。只怕顷刻间,黑虎寨就会沦为肥羊,被虎视眈眈的群狼围攻,落得飞灰湮灭的下场。 黑虎身为寨主,自有城府。虽形势不利,依然稳得住。缓步走上前,冷眼盯着石彪子,说道,“某自认对你夫妇不薄,因何要反出山寨,你总要给我一个交代。” 黑虎有几分无奈,看着身边人不少,却都是乌合之众。二当家正在搜寻逃跑的肉票,五当家、六当家加一块儿,也不是石彪子对手。若说山寨中,还有一人能压制石彪子,也只有军师姚斌。 他拖延着时间,正是等着姚斌。只有他和姚斌联手,才能制衡石彪子。姚斌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他掌山寨刑罚,一向公正无私,在底层山匪间,威望极高。 山匪并非天生恶人,也是被世道逼的落草。山寨之中,除了战兵,还有山匪的家眷子女,赫赫扬扬也是数百人。姚斌领着他们开荒,教授孩子读书识字,调解家户纠纷。 姚斌无儿无女、孑然一身。虽严厉,却不欺人。可以说,姚斌是离着底层山匪,最贴心的那一个人。 因此上,底层的喽啰,对姚斌很是亲厚。谁若敢对姚斌不利,他们怕是会群起攻之。即便石彪子再能打,也不敢跟姚斌奓刺儿,克制的死死的。 黑虎有些头疼,这个石彪子油盐不进啊。无论软话硬话,石彪子全当没听见,冷冷的一言不发。 场面一直僵持着,但随着时间延长,对峙的两边,也开始有些骚动。黑虎的亲卫,石彪子的部下,全都下意识的握紧武器。只要擦出一点火星儿,恐怕霎时就是一场火并。 “彪子兄弟,你倒是说句话啊。”黑虎压下胸中怒气,恶语换了好言。语气里,透着委屈无奈。 “他要去投种家军。”姚斌到了,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14章 西军旧人 姚斌一句话,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哗然一片。 山寨里争斗夺权,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即便杀的人头滚滚,也不是没有过。山匪自有生存智慧,谁最后胜利,那就跟着谁。都是一样的玩命儿,也是一样的吃粮。 所以,这种事司空见惯,毫不奇怪。都挤在寨门前,等着石彪子和黑虎决出高下,再低头站队。 但石彪子要投军,而且是种家军,这让一些敬佩石彪的山匪,立刻就急了。不少人向着寨门跑去。嘴里高叫着,“四当家,带着我等。”门前瞬间大乱。 石彪子带兵的本事,得自家传。平日里同吃同睡,那都是寻常事。最让部下信服的,却是石彪子每战必冲先,部下自然人人奋勇。遇有伤亡,必然厚恤。虽是山匪,却俨然军旅。 寨中不少人挤破头,都想加入石彪子的队伍。总是江湖搏命,跟着勇猛的将领,自然活命的机会更大。 况且,石彪子对属下,亲如兄弟,谁不想跟着他?但石彪子自有规矩,百不选一,只能令人哀叹。此时听说,石彪子要投种家军,却是呼啦一下,都跟了过来。 山匪也是普通人,一样有着精明盘算。这年头,活不下去当山匪,却是一条活路。为何?当然是奔着朝廷招安。 大宋有这样的惯例,一旦有些山匪势大,平灭不了,就会使出招安的法门。受了招安,自然就是官军,有粮有饷,起码饿不死。 但招安哪有投军的待遇高?谁都知道,受了招安也不受待见,跟个后娘养的似的。但投军不同,有了战功有奖赏,更有机会搏个出身。都是几尺高的汉子,谁不想封妻荫子? “肃静。”姚斌喝道。他平日不苟言笑,积威甚重。一声断喝,镇住了场子,让周围慢慢安静下来。 姚斌熟稔的点起人名,都是一个个小头目,劈头盖脸、连训带骂。转眼间,围着的喽啰全被撵走,寨门前空了一大片。 “大当家,放他们离去吧。”姚斌见周围安静下来,才回头向黑虎躬身抱拳。“好聚好散,不要坏了情义。” 黑虎一怔,脸黑的如同锅底,心中火冒三丈。 姚斌虽低着头,一副恭谨的样子,但语气却不容置疑。这让黑虎很清晰的,知道了姚斌的立场。阴沉的扫了一眼周围,他明白,大势已去。 一个石彪子,他黑虎尚能一搏。但加上姚斌,那就毫无胜算了。本来还指望与姚斌联手,现在看来,人家早已联手了。姚斌威望太高,真要斗起来,恐怕底层的山匪,都要造他黑虎的反。 看清了形势,黑虎悚然而惊。石彪子这是早有准备啊,提前拉了盟友,并非孤注一掷。转瞬想到石彪的妻子,那个精明的女人,可是机谋百出,定然算好的。黑虎已经无力再想下去。 “彪子兄弟,你要奔前程,哥哥不阻拦。但好歹让我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吧?”事到如今,黑虎只能自己找台阶。 “大当家的。”石彪妻子领着于飞,缓步走到姚斌的身边。“这个孩子,乃是种家之人,被过山虎劫回了山寨。” 直到此时,黑虎才第一次见到于飞。眯了眯眼,盯着于飞看了片刻。他恍然明白,所有的事情,就坏在这小子手里。黑虎很诧异,这小子到底,是怎么逃出山洞,又恰巧找到石彪子? 石彪子和种家的渊源,黑虎很清楚。当初落草,石彪子就曾明言,决不与种家为敌。谁知,过山虎稀里糊涂的,竟带回一个种家人。 “七当家接了一桩买卖,刺杀种家大郎。”石彪妻子说道,“种家人,找黑虎寨报仇来了。” 原来竟是如此。黑虎知道这桩买卖,却不知要刺杀种家人。七当家贪图五百贯,却最终也没成功,反而赔进去几个人。这段时日,七当家还琢磨要报仇呢。 一切的根由,皆从那次刺杀而起。黑虎的心里,隐隐的有些后悔。若不是他的纵容,七当家哪敢如此? 种家军在西北,那是守护神一般的存在。在百姓间,口碑甚好,威望远著,人人称颂。偏偏,黑虎寨却得罪了种家军。还落得山寨分裂,实力大减。早听军师的话,怎会惹上这无谓的麻烦。 黑虎愣神儿的功夫,于飞已经和石彪汇合。石彪子一声令下,骑兵后队变前队,缓缓而去。姚斌不放心,跟着一起出了山寨,他要送石彪子出了鹰鹫岩。 于飞的一众伙计,都被姚斌从山洞放出。有几人受了刑罚,走路一瘸一拐,但是神情激动,兴奋异常。他们这一帮子,竟真的进了匪巢,擒了七当家,又囫囵个的出来了,恍如做梦一般。 再看看身边的骑兵,已经把于飞崇拜到了天上。谁能想到?种家小玉昆,不仅完成任务,顺便还拐了一支骑兵回来。 出了鹰鹫岩,于飞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中后怕不已。进山的时候,他们都被蒙着眼,只觉脚下崎岖,却不知此地如此险峻。一条窄道弯弯曲曲,再没有其他出路。 若是没有姚斌相送,他们恐怕过不了鹰鹫岩。即便冲出来,也定是伤亡惨重。于飞他们,都把黑虎寨,想的太简单了。 这件事让于飞警醒,自己太小看天下英雄。差点,就犯下致命的错误。甚至尹端、种诂,也没把此当回事。都被黑虎寨不伤商旅、十取其三的规矩迷惑了,严重低估了黑虎寨的实力。 再看向石彪子夫妇,于飞已是满心的感激。但出了鹰鹫岩,石彪妻子再撑不住,昏昏沉沉的倒了下去,被石彪子抱在怀里,蜷缩的像个小猫一般。 幸好,山下就是黑虎寨前哨据点。于飞此行的马车,都停在这里,只是银箱子已被抬进山。想必,气急败坏的黑虎,也不会把银子再还回来。 闹腾了一夜,此时天光已大亮。石彪把妻子放进马车,细致的安置好。回头看着姚斌,神情忽的激动起来。九尺高的汉子,虎目竟隐隐有着泪光。 “大哥,你还是跟我走吧。”石彪子说道。 “哭什么?”姚斌训斥道,扭过脸,也是一脸泪水。过了片刻,才稳定下情绪,重又说道,“黑虎与我有恩,我不能就此离开。” “早不是当年那个黑虎。”石彪子忿忿说道。 “好了,不说我了。倒是你,此去也算得偿心愿,愚兄替你高兴。”姚斌拍拍石彪肩膀,笑着说道。 “大哥若在此不开心,定要去延州寻我。”石彪子说道。 “好,走吧。一路保重。”姚斌抱拳说道。 “大哥保重。”石彪子躬身一礼,转身上马。再不回头,喝叫一声,骏马如风飞奔而去。他的一众部下,齐齐向着姚斌行礼,调转马头,追着石彪子而去。 —————————————————————— 行了一日,队伍还没有走出大山。远处、近处,丘陵起伏,一片苍黄,凛冽寒风扑面而来。此时,沟谷中突的传出歌声,却是打头的石彪子,扯开了嗓子吼起来。 红格丹丹的日头 蓝格盈盈的天 赶上那个骡子儿,一溜溜的烟儿 一边儿驮着高粱 一边儿驮那个盐 欢欢那个喜喜,回呀么回家转 石彪妻子靠着车窗,出神儿的望着窗外。石彪子只怕她冷,也不知哪里寻来的棉被,可着劲儿的裹。石彪妻子现在,就像个过冬的狗熊,成了圆滚滚的一团。 听到歌声不由一愣,这嘶吼的歌声,除了她家的莽汉,再无分号。脸上迅速的染上红霞,可转眼间,眼泪却又流了下来。石彪子这是高兴,他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开心过? 恍惚之间,似乎回到了凤州。年幼的她,举着一串糖葫芦,追在石彪子的身后。那个风一样的少年,总是嫌弃她跑的慢,独自一个野马一样,穿梭在大街小巷里。 他们是姑舅亲,那一年,石彪子七岁,七姐也是七岁。 石家世代军伍,不过都是底层将校。石彪子的父亲石崇孝,却做到了虞候,是石家历代最高的军职。石崇孝的妹妹翠屏,人生的漂亮,嫁给了河池县邹家三郎。 邹家经营着土布作坊,纺出的土布,纹理细密、结实耐穿,远近闻名,生意越做越大。有人发财,难免有人眼红。所以,有人惦记上邹家的作坊,也是难免之事。 但这次不同,红眼人却是知州王蒙正。王蒙正不仅是凤州知州,他还是当朝太后的姻亲,正儿八经的皇亲。此人借势生威、骄横跋扈,抢夺民财、劣迹斑斑,偏生,谁也拿他无奈何。 这次邹家被他盯上,不啻是灭顶之灾。邹家老太公,亲自出面求请地方名流说项,钱财如流水般花出去。王蒙正却铁了心,谁的面子也不给,反倒惹出了火气。 王蒙正指使爪牙,捏造罪名、诬陷邹家通匪。一夜之间,邹家被查封,阖家被抓捕入狱。家资财产、名下作坊,悉数归了王蒙正。但是审结此案时,王蒙正遇到了阻碍。 凤州通判种世衡,认为此案证据不足、漏洞百出,不肯副署签押。这是通判的职责,狱讼听断之事,可否裁决,与守臣通签书施行。他不肯签押,王蒙正的审结无效。 数日后,石翠屏被单独带走。却是王蒙正之子王齐雄,乍见着石翠屏美貌,竟生出垂涎,指使手下趁夜带出牢房。石翠屏出身军伍之家,性情刚烈,不甘受辱,抓伤了王齐雄,自尽而死。 石彪子的祖父得到消息,不及通知军中的儿子,自己找上了王齐雄。但他还是来的晚了,只见到女儿的尸体。暴怒之下,要和王齐雄拼命。王齐雄恼羞成怒,喝令手下,乱拳打死。 一夜之间,两条人命,凤州城哗然。石崇孝惊闻噩耗,顿时发了疯。私自带兵出营,满城寻找王齐雄。王齐雄自知闯了祸,已经连夜逃出凤州,奔京城去了。 石崇孝找不着人,一纸诉状告上公堂。王蒙正不问诉状,却以私自调动兵马、意图暴乱之名,将石崇孝革去军职,押入死牢。随着石崇孝出营的同袍,全部入罪。 种世衡与王蒙正,发生了激烈冲突。当堂之上,怒斥王蒙正骄横枉法,直言要上奏弹劾。王蒙正迫于民间舆论,释放了邹家人。但是对石崇孝却是坚决不放。 此案拖了数月。种世衡一纸弹章,将这个案子,捅上了朝堂。但是他的期望,注定无法实现。此时官家年幼,太后垂帘听政。一众朝臣,尽是太后党羽爪牙。 王蒙正的女儿,乃是太后的侄儿媳妇。有这层关系在,朝臣自然知道如何站队。所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结果,王齐雄仅是免去官职,王蒙正罚铜十斤。至于石崇孝一干军伍,革除军职,秋后问斩。 十数日后,邹家遭了匪,满门被屠。只有一个邹七姐,因为当日住在石家,得逃活命。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15章 幕后黑手 尹家大宅门前,聚集着很多人。如今已成了西河一景,里三层外三层的,尽是围观的人群。里面围着有二三十人,男女老幼皆有,只是此时,他们的情状很不好。 尹端听了于飞的策略,派出家丁,把堵门闹事的一干人,团团围住。随便怎么闹,根本没人搭腔儿。到了饭点儿,还派人送饭送水。哪个见过这稀罕事?一时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到了天黑,这些人想离开,却发现走不了。一个白天,这些家丁对闹事儿的不管不问。但此刻却变了脸,刀枪棍棒招呼了过来,谁敢离开,立刻开打。 这一晚上可不好过。寒冬腊月、冷风嗖嗖,又是刚下过雪,如何扛得住?瑟瑟缩缩的挤在一起,冻的浑身冰凉、脸色发青。男人还能忍受,老幼女子却是如坠冰窟。 熬到了天亮,这一群人无心闹事,只想离开。但是围着的家丁,凶神恶煞,哪能容他们离开?只能是惶惶不安,缩在一角避风处,愁眉苦脸,却根本没有办法。 尹家主母心善,看着这些人受罪,心下不忍,打发人送了吃食,又熬了大锅姜汤,送出来让人驱寒。一帮子闹事之人,喝着姜汤,涕泪横流,说不清是个啥滋味。 “这都是些可怜人,官人要困到何时?”尹家主母担心,盯着尹端问道。这天寒地冻的,再死了人,那可真是造孽了。 “可怜之人,也有可恨之处。”尹端不为所动,看了妻子一眼,接着说道,“他们拿人钱财,堵门闹事儿,该遭此罪。” “万一冻死人,那可怎么办?” “莫小瞧了他们,这些人熬了一夜,还不肯吐口,这说明什么?”尹端一撇嘴,看了妻子一眼,“说明他们撑得住。真撑不住了,自会开口,供出领头之人。” “那个杀千刀的。”尹家主母嘟囔了一句,不再劝说,转身向后院走去。她此时,对幕后的黑手,恨的咬牙切齿。一番番算计,可都是冲着她宝贝女儿来的。 接下来,让尹端惊奇了。这些人看着摇摇欲坠,似是下一刻就会倒下。偏生,硬是熬了五天五夜。虽说大多都病倒,但是,并没有如尹端预料,招供出指使之人。不过,这些人样子凄惨,怕也是到了极限。拼着一口气,才撑到了此时。 刚近午时,一匹快马奔进了尹家大院。守在城门口的家丁,远远瞧见于飞的车队,立刻飞奔回家报信儿。 于飞回来了,来去五天,超过了他的预计。石彪子的骑兵,不能带进城,找了处山谷存身。但石彪子和邹七姐,都跟着进了城。两人一病一伤,都要寻郎中医治。 尹端和种诂一家,急急迎出了大门。 约定的三天时间,早已过去。尹端、种诂失去了镇静,每日坐卧不宁,一趟趟出城,探查于飞的消息。奈何莽莽荒野,却要到哪里去寻找?此时,尹端、种诂两人,始觉当初定计,有些孟浪了。 山匪能是好相与么?再有规矩的山匪,那也是山匪。好勇斗狠、打家劫舍,什么恶事没做过?若是善良人,如何会落草?越想,越是担心;越想,越是后悔。 于飞的武功心智,迷惑了他们的眼睛。一晃神儿,却是忽略了于飞的年纪。但是于飞,毕竟只是七八岁的孩子。怎么就能轻易的,答应了于飞涉险闯匪巢? “玉昆。”种诂一步跨到车前,亲眼见着于飞无恙,长长出了口气,提在嗓子眼儿的心,才算是落进肚里。 “师傅,徒儿回来了,幸不辱命。”于飞躬身施礼。 “快去见过姥爷,他一直在为你担心。”种诂拍拍于飞的肩膀,放下心事,不由很是感慨。小小年纪,竟真的做成了此事。 “玉昆拜见姥爷。”于飞深施一礼。 “哈哈,有谋有勇。好,好。”尹端哈哈大笑,连声称好。一把扯住于飞,左右上下好一番端详,很是惋惜的说道,“如此佳儿,可惜便宜了种仲平。” “姥爷过奖了。”于飞躬身道谢。 此时,石彪子扶着妻子,从马车上下来。他身材高大魁梧,满面虬髯,样貌凶恶,立时成了焦点。围观的百姓,一时都是窃窃私语,汇集到一起,就成了嗡嗡一片。 此处人多嘴杂,于飞不方便介绍。尹端虽是奇怪,也没有多问,一行人直往院中行去。但此时,那一帮子闹事的,却突然间乱了起来,吵吵闹闹,向着大门涌过来。 原来,这些人早已忍受不住。于飞带人从外归来,也不知怎的,竟让这些人彻底崩溃了。他们扭住指使之人,乱哄哄的推搡着,来到尹端的面前,招供了。 “嘿嘿,嘿嘿。”尹端嘿嘿冷笑,吩咐家丁,“把人抓起来,送去县衙,交给王知县处置。” 当下不再过问,转身进了院子。他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询问于飞,哪有闲工夫理会这些?自有家丁问下口供,让一帮人签字画押,然后押去县衙。 ———————————————————— 到了下午,尹端的手里,有了两份口供。一份是七当家的,一份是堵门闹事儿的。两份口供,指证的是同一个人,侯三儿。他很快知道,侯三儿是方孝卿的常随,而方孝卿,却是知州方旻之子。 原来,幕后的黑手,竟是汾州知州。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终于理清。却是那方孝卿觊觎二姐儿,色胆包天、不择手段,几次欲要强行掳走。但是凭他一个纨绔,还使不动王博,也不可能狱中杀人。后面,定然还有方旻的意志。 尹端犹豫了,一个知州的权势,不是谁都能抵挡。 不听有人言,破家的知县、灭门的府尹?尹家虽是大族,却是商贾之家。况且,如今主脉人丁稀薄,万贯家财,却没有继承之人。可不就是权贵眼中的肥肉? 亲族虽有人朝中为官,但是远水不解近渴。真要争斗起来,能不能借上力,尹端心中无底。要如何处置此事,尹端犯了嘀咕,左思右想,一时难以决断。 种诂得知了石彪身份,心中万分的感慨。石家之事,种诂略有印象。他那时年纪太小,不过四五岁,很多事记不得。但是,父亲因石家之事,被流放广南,他却是记忆犹深。 当时,朝廷尽是太后党羽。种世衡一番弹劾,不仅没有翻案,反而得罪了王蒙正,被王蒙正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种世衡很欣赏石崇孝,却不愿见此勇武之人,被王蒙正冤杀。因此,一心救助、百般维护。等到朝廷旨意到来,种世衡知道,事情再无转圜。遂安排亲信之人,秘密买通狱卒,放走了石崇孝一干军伍。 种世衡安排细致,接了这些军将的家小,早早的安排在城外。等到石崇孝等人一到,立刻启程,连夜远逃他乡。 第二天,王蒙正才察觉,石崇孝等人跑了。气急败坏派兵追赶,哪里还找的到?早已经无影无踪了。王蒙正严刑拷打狱卒,终是问出了口供,查到了种世衡。 王蒙正大喜过望,打瞌睡有人递枕头,求之不得啊。连夜写好弹劾奏折,快马送去京城。种世衡屡屡跟他作对,这次把柄在手,看他种世衡还如何翻身? 时日不久,朝廷公文下达。种世衡免去官职,流放广南。 石彪子一家,自从逃出凤州,一直隐居乡野。却是不知道,种世衡因此遭了大难。此时听种诂说起,惊愕的瞪大眼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的磕头。 逃出凤州的一干军伍,把种世衡当成恩人。他们立下誓言,永不与种家为敌,旦有召唤,任凭驱使。如今,老一辈大多故去,但年轻一辈,却有十数人,跟在石彪子的身边。石彪子的骑兵,之所以所向披靡,正是这帮西军后人,担任着中坚力量。 “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种诂一把扯起石彪,大力按坐在椅子上。“家父早已起复,如今是环庆路兵马钤辖。” “活命之恩,石家时刻铭记。”石彪子有些激动。 “自从官家亲政,那王蒙正再难重用。四年前,他欲霸占泸州盐井,被人告发。已是夺官去职,发配广南编营,永不录用。”种诂恨声说道,“至于王蒙正之子王齐雄,更早几年,因与人争风,被乱刀砍死。” 石彪子怔怔的听完,已是泪流满面。可怜他的父亲、母亲,至死恨意难消,心心念念报仇。却是地处偏远,消息闭塞,根本不知这两人下场。 石彪子起身走到院中,冲北跪下。“爹、娘,贼人已受惩处,我石家大仇得报,二老泉下有知,可瞑目了。” 于飞早早的回了房,剩下的事情,根本用不着他。石彪妻子被接入了后堂,请了郎中看诊。至于石彪子,却是和种诂投了缘,越说越亲近。酒宴未散,两人已经成了好兄弟。当然,于飞矮了一辈,只得重新见礼,恭恭敬敬的叫叔。 于飞有心事,一直心不在焉。他在黑虎寨,跟石彪子对战时,竟隐隐约约的,感觉到气息在体内运转。到了给石彪子疗伤,那种感觉就更加明显。奈何一直在路上,不方便查看。 此时,于飞盘腿坐在床上,双目微闭,细细回想那时的感觉。突的,丹田处猛的一热,一股气流直冲天柱,沿着督脉上行玄关。“轰”的一声,身体里仿佛有什么炸开。 下一刻,周围好似起了风,一股股气流,围着于飞盘旋。一道清凉,从头顶百会穴而入,过膻中穴,直抵丹田。身体表面,显出蒙蒙光晕,彷如月光一般,轻柔的包裹着于飞。 气流运行的路线,清晰的呈现在脑海。于飞立时大喜,这就是他曾修炼的武功。此时,竟有了几分新奇之感。一边关注着气流,一边认真的记忆路线。 恍惚中,他的视线好似探入体内,筋肉骨骼,清晰可见。骨骼竟然是蓝色的,闪烁着荧光。筋肉血脉之间,流转着蓝色灵光,如同火焰一般。却感觉不到温热,反而甚是清凉。 于飞不知,他在不知不觉间,突破了淬筋之阶,晋入淬血境界。距离无相神功第一层圆满,又踏进了一大步。他看到了自己丹田,紫府内大湖辽阔,蓝色的水滴悬在中央,吞吐着灵气。 于飞分外的兴奋,试着控制气息。果然,运行的路线没错,他可以轻松的掌控。心念一动,身体轻飘飘的落地。再一纵身,已到了房梁上。 于飞意犹未尽,飞扑而下。一把推开窗户,人已经如鹞鹰一般,笔直的窜了出去。半空中一团身,稳稳的站在院墙之上。于飞的体内,此时气息激荡,浑身充满力量。 一时玩儿心大起,于飞纵身跃起,夜色中恍如一道青烟。在大宅楼阁屋宇间,肆意的纵跃戏耍,根本无人能发现他。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16章 大宅鬼影 尹家大宅早已沉睡,天地之间一片寂静。一勾月牙儿,悬在西边儿的天上。静悄悄的,洒下蒙蒙月辉。隐隐约约,勾勒出幢幢屋舍,好似西北人年节时的剪纸。 于飞的身形,好似夜鸟掠过。在大宅内纵跃如飞,无声无息、尽情的撒着欢儿。他能感觉到,血液在体内奔涌,如同大河一般,发出呼啸的声音。 从古至今,飞翔都是人类的梦想。 于飞乍然之间,领悟了轻身之法,忘情纵跃飞驰。此时,在一处阁楼顶上,于飞稳住身形。只觉劲气激荡,身心畅快之极。却是根本不知,自己跑到了哪里。 他要仔细的分辨一下,才能找到回去的路。不过,尹家大宅实在太大,而且屋宇形状,看起来都差不多,这可让于飞犯了难。 从高处望下去,成片成片的房屋。高低起伏错落,分割出一条条道路,或宽或窄、纵横参差。一段儿幽暗,一段儿又分外明亮,像是山间穿梭的溪流。 正在找寻熟悉的建筑,不经意的,却瞧见一道身影。 这身影一瘸一拐,走的很慢,看着很辛苦的样子。于飞好奇起来,这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溜达个什么劲儿?况且,还是个瘸子? 脚下轻轻一点,身体如同幻影,霎时消失不见。下一刻,却停在另一处房顶上。他想离得近一点,看看是什么人,夜半三更的,也和他一样不睡觉。 稍一靠近,于飞就认了出来,此人可不就是尹西河? 于飞拥有夜眼,视黑夜如白昼。他不明白这能力何来,但是用起来,倒是极大的臂助。在黑虎寨的时候,他能黑夜视物,已经让贺五儿很是惊奇了。 于飞一下子疑心大起,这尹西河可不是好人。此人虽被痛打了一顿,但终究没有送官问罪,依然生活在大宅里。不想现在,竟又奇奇怪怪的出现了。 于飞没有惊动他,悄无声息的跟着。于飞倒要看看,尹西河到底要去哪里?是不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一路跟着左拐右绕,大路不走、偏走小道,定有古怪。 尹西河的心里,可没有面上这么镇定。汗水早湿透了后背,心脏嘭嘭嘭的,都要跳出腔子。虽然明知已是半夜,不可能有人,但他还是紧张的要死。墙角风吹草动,都是一阵心惊肉跳。 靠着墙喘息了片刻,又继续前行。现在的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屁股上湿漉漉的,定是伤口破了,又流出血水。尹西河被疼痛刺激的面孔扭曲,咬着牙低语,“老贼,你死期到了。” 前天,尹端派人请了郎中,给尹西河治伤。棍棒伤已经溃烂,再不治,尹西河的命就没了。郎中把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一边上药,一边却塞了封信,悄悄的藏进枕头下。 到了晚间,尹西河拆开信一看,立刻明白了意思。这是知州方旻,给他的任务。这封信函,就是阎王爷的招魂幡。只要藏进尹端的书房,然后被官府搜出来。哈哈,尹端,你还不死? 但他伤势沉重,一直无法行动,直到今晚,才咬牙出来。他知道,尹端书房的外墙下,有一道狗洞,被荒草遮挡住了。只要钻进去,就能轻易完成任务。 平时不长的一段路,今夜却是漫长无比。尹西河一瘸一拐,慢的跟蜗牛似的。小半个时辰过去,于飞有些不耐烦了。 却在这时,尹西河来到一处高墙下。四下一阵扒拉,从枯草下,竟露出一个狗洞。身子一矮,钻了进去。 于飞怔了怔,不知这是哪里。纵身攀上墙头,向着里面观瞧。里面是一个小院儿,北边儿是一排三间的大屋,东西有厢房,都是黑灯瞎火,静悄悄的。 院子当中,修着一个池塘,边上应该是花架。不过,此时天寒地冻,植物枯黄、流水结冰,也没了什么雅趣。池塘的中央,立着一座灰扑扑的假山,倒甚是高大,有些气势。 尹西河绕过池塘,到了左边大屋门前。双手开始鼓捣,像是在撬锁。片刻功夫,推开门走了进去。 于飞跟着到了门边儿,侧耳听了听,没什么动静。一闪身,也进了房内,躲在暗影里,瞧着尹西河。 尹西河没有点灯,摸索着找到一排书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看也不看,急急塞进了一本书里,又原样放好。尹西河左顾右盼,也不知寻找什么。又耽搁一会儿,才慢慢转身,似要退出去。 于飞迅速躲闪,一道青烟似的窜了出去。出了房门,向旁边一跨步,隐身在角落里。只见尹西河走出来,又把门锁好,慢慢的从狗洞退走。 这一下,于飞的好奇心,真的被吊了起来。若不进去看看,他今晚恐怕都睡不着觉。一点儿不耽搁,走上前抓起门锁,用力一扭,嘣的一声,锁鼻儿已被扭断。 推门进屋,左右看看,像是书房。一排子书架,堆满了书籍。东边是个书桌,桌后一个大号的座椅。于飞有些猜测,或许是姥爷尹端的书房。 很快找到那本书,随便一翻,从里面掉出个信封。捡起一看,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又抽出信来,大概的浏览了一遍。 信不长,意思是说,尹公送来的五十万贯,对方已经收到,但是战事吃紧,要抓紧买到霹雳弹,不胜感激云云。落款是张元。 于飞迷惑了,意思都懂。但霹雳弹是什么弹?张元是谁?于飞想不明白。但这是尹西河藏进来的,定然不会是好事。左思右想,还是及时告知尹端才是。 站在墙头上,于飞又茫然了。尹端的住处在哪? ———————————————————————— 尹端盯着信,浑身冷汗森森。抓着信纸的手,不由自己的抖动。好狠毒的计策啊,尹端出离的愤怒了。如今正是战时,勾结西夏、里通外国,这是什么罪名?一封通敌信函,足以致尹家全族死地。 种诂已经看过信,方才带着于飞,心急火燎的叫醒尹端。于飞不知张元何人,种诂岂能不知?那可是西夏国相。如今正在渭州,与他的父亲种世衡作战。张元的信函,出现在尹端书房,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师傅,霹雳弹是何物?”于飞问道。 “此物真神器也。”种诂一声赞叹。他也没有见过,但是他的父亲有书信回来。信中说,渭州战场,出现了一样神器,声如霹雳、霸烈无比,中者人马皆碎,无物可挡。 “传闻说,”尹端冷静下来,接话说道,“此霹雳弹,乃是宫中一皇子所制。此前,麟州有过大战,五千破十万,霹雳弹功不可没。” “这么厉害?”于飞心中惴惴,他的武功,可能挡住霹雳弹? 种诂一瞥眼,似是看透于飞所想。毫不客气的说道,“你挡不住,武功再高,也挡不住。遇到霹雳弹,只有一个法门。” “是何法门?”于飞急急问道。 “逃。”尹端和种诂,异口同声。 好吧,于飞讪讪的低头。这两人虎视眈眈,好像自己真的,要挡霹雳弹似的。心下惊醒,这世上,有克制武功的神器,一定要谨慎行事。遇到霹雳弹,走为上。 “岳父大人,这事要如何处置?”种诂问道。 是啊,要如何处置呢?尹端看着种诂,眼神却没有焦点,心里不知转着什么思绪。他很清楚,尹西河只是一粒棋子,无关紧要,即便抓住,也无法指证背后主谋。 主谋早已露出面目,自己清楚,方旻也清楚。偏偏,自己无可奈何。现有的口供,证明不了方旻有罪。今夜的信函,更是死结。这次毁掉,还有下次。只要没有应对之法,这一招就解不开。此次是被于飞意外发现,若是下次没被发现,岂不完蛋? 这事要如何解呢?尹端眉头皱成了疙瘩,平日自负多谋善断,今夜事关全族生死,偏生没有一点办法。 “把那尹西河抓起来,严刑拷打,逼出口供。”种诂眉头一立,只能行此法,才能打开突破口。 “不成的,方旻不会认。到时反咬一口,却是更麻烦。”尹端立时摇头否决。这法子对付知州?那就是笑话。方旻可以狡辩屈打成招,也可以反诉诬陷朝廷命官。即便告上朝廷,也定不了他的罪。 “这?这就拿他没办法?”种诂很是泄气。 “要有证据啊。”尹端叹口气,幽幽的说道,“最起码,这个证据看上去,要像个真的。” 尹端老于世故,如何能不懂官场规则。大宋朝哪个官员,敢说屁股底下干净?难道全都查办了么?当然不是这样的。那官员弹劾这官员,不是因为这官员有错,而是那官员有利。 只要你挡了别人的道儿,没错也有错。所以,官员被查办,重要的不是证据。而是真的有人,想要干掉你。但是起码,也要有个由头,怎么才能有了这个由头呢? 尹端想起了一人。河东路,提刑公事陆文甫。此人大权在握,掌河东一路州、府、军刑狱之事。最关键的,对下属的州、县官员,拥有监察之权。 此人与方旻有仇。陆文甫的小舅子,原是汾州知州,被方旻抓到把柄,一纸弹劾丢官罢职,如今还在岭南受罪。陆文甫最是惧内,岂肯放过方旻?只是方旻做的巧妙,一直抓不到把柄罢了。 “姥爷。”于飞见尹端沉思良久,也不说话。心中暗暗着急。天就快亮了,还要熬到什么时候?不由轻轻的叫道。 “嗯?玉昆有良策?”尹端突的神情一振。 “姥爷要证据,这不就是证据么?”于飞指着信函说道。 尹端双手猛的一紧,把信纸紧紧的攥在手里。他是何等心智,立时明白了于飞的用意。他却是钻了牛角尖,一直想着如何破解。于飞更简单,直接反击回去,不就得了吗? 这封信落在尹家是大祸,落在方旻家里,同样也是大祸。只要改头换面,模仿笔迹再写一封,悄悄放进方旻书房。再密告陆文甫,那还不是一查一个准? “哈哈哈,好。”尹端一把抱起于飞,在房里转了一个圈儿,哈哈大笑。“玉昆啊,留在西河吧,别走了。尹家漂亮的小娘子,可是不少,看上哪个娶哪个。” “岳父大人,你不能硬抢啊。”种诂急眼了。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17章 梅花篆字 进了腊月,西河陡然热闹了起来。满大街人来人往,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四里八村的百姓,都挤进了县城。再是贫困的人家,也要采办些年货。 于飞来到西河县,还是头一次逛街。小丫头种花花,却是门儿清。一路手舞足蹈,领着于飞,尽找着卖吃食的地方钻。 香喷喷的油糕,咬一口甜的腻人。各式花样的枣馍,老虎、猴子、猫,惟妙惟肖,舍不得下嘴。当然少不了糖葫芦,一手一串儿,左边咬一口,右边咬一口。 “哥哥,我吃不下了。”小丫头愁眉苦脸。手里的糖葫芦,吃了一半,全塞给了于飞。转脸儿,从路旁的摊子上,却又抓起一个糖人儿,高高的举着,左看右看,满眼的欣喜。 贺五儿呵呵一笑,这情形他见的多了,赶紧上前付账。小丫头逛街,最大的心愿,就是吃遍一条街。他们四个老兵,慢悠悠的跟在后面,负责安全保护,也负责掏钱付账。 今天一大早,于飞就听到了消息。那帮堵门闹事之人,被送进县衙后,一顿板子打下来,立时翻了供。本来指认侯三儿,花钱雇请他们闹事,此时却一概不认了。 知县王博既不敢忤逆上官,也不敢得罪尹家。没奈何,只能将一帮闹事之人,随便按个罪名,全部收监关押。八成,真要当成山匪,稀里糊涂的砍头,或者流放了。 果然啊,这样的手段,是对付不了方旻的。幸亏,七当家没有送去县衙。不然,怕是也和之前一样,落一个瘐死狱中的下场。对土皇帝一般的方旻,根本构不成威胁。 天色未明,石彪夫妇和七当家,已被转移出了尹家。按照尹端的猜测,方旻今天就会发动。不过,方旻的盘算,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是,万一被人认出石彪子,那也是说不清的祸事。 正走着,一队浩荡车队,慢慢的迎面过来。车厢上都插着旗子,写着物流集团字样。足有四五十辆马车,两边居然有兵丁护卫。贩卖商货的,也有这般大的阵势?于飞没见过。 “他们是哪里的商队?”于飞问道。 “昆哥儿不知?”贺五儿一怔。这商队可是大大有名,分号遍及天下,正儿八经的皇商,无人不知啊。见于飞一脸茫然,解释道,“这是当朝国舅爷的买卖,名号叫做物流集团,专做商货运输。据说买卖都做去了辽国,可是大的没边儿。” “怪不得,能使动厢兵做护卫。”于飞点头说道。 “昆哥儿不知,这些个厢兵护卫,却是官家颁了圣旨,亲口许了的。这般大买卖,天家也掺了份子。”贺五儿说道。此处倒是少见,在延州,物流集团的车队,天天得见。 于飞站在路边,等着车队过去。看方向,他们是往并州去。车厢捂得严实,护卫森严。看不出装的什么,但瞧着应该很是沉重。车轮碾在硬路面上,留下明显的车辙印子。 正看着,车队的后面,突然起了一阵骚乱。车队立刻警戒,护卫如临大敌。路两旁的行人,都被长枪逼退。 却原来,车队的后面,又冲来一队军兵,本来气势汹汹,要驱赶车队让路。但是,待看清了车队的字号,立时就蔫了。领兵的将官,一边陪着好话儿,一边跟在车后慢慢前行,气焰全无。 西河县百姓,也算看了一个稀罕。明明是禁军,却怕了厢兵,这在大宋朝,可不是奇谈?当地也有厢兵,欺负百姓可以,见了禁军,立马跟个孙子似的,连头都抬不起。 后边的禁军也很委屈啊,他们一大早接到命令,进城搜捕通敌要犯。目标很明确,尹家大宅。这可是个肥差啊,尹家墙上摸一把,都能蹭一手油花儿。自然人人争抢,只怕去的晚了。 偏他娘的,碰上物流集团;偏他娘的,去尹家就这一条路。领兵将官没法儿,物流集团他惹不起,只能认怂。心里急的猫爪挠,却也只能跟着车队,慢慢走。 好半天,终于走到岔路口。将官一声令下,一营兵立时撒了欢儿,谁也不肯落后,就这样一窝蜂似的,奔着尹家大宅冲了过去。那里就是金山银山,金光银光,早就晃花了人眼。 于飞看着军兵的背影,却是面无表情。他知道,这就是那话儿了。知州方旻迫不及待,派了一营军兵进城,要进尹家搜查。但尹家的大门,恐怕不是那么好进。 尹家门前,修着一座牌楼,却是敇造旌表。上书忠义传家四字,乃是真宗皇帝御笔钦题。门前修三级台阶,两旁建着上马石、下马石。这证明,尹家祖上有人为官,得到过朝廷旌表。 尹家的大门,自有威严。非是知州一级官员,尹家连正门都不会打开。岂是一个营指挥使,说闯就敢硬闯?但想必,方旻应该也有对策,岂能被一道门挡住? 于飞不再关注此事,和小丫头游逛着,慢慢向城门走去。逛街只是幌子,他是要出城去,找到石彪子的人马。让他们派遣一人,往并州提刑司衙门,送一封信。 西河城外大片的土地,几乎都是尹家的。十几处农庄,养着数千户佃农。每年打下粮食,尹家收四成,其余归佃农。这在当地,被传为善举,无数人争抢,愿意成为尹家佃农。 在大宋朝,佃农辛苦一年,能得到三成收获,就要烧高香了。哪里见过,像尹端这样的主家?直接给六成。尹端买卖做的大,不在乎地里这点收成。尹家主母却是心善,不愿亏待了佃农。 石彪子的人马,被尹端派人接回来,安置在一处农庄里。马匹兵器都藏起来,换上百姓衣服。除了彪悍一点,谁还能认出他们?这些人有石彪子军纪约束,倒也消停。 石彪子夫妇在城里养伤,此处是魏胜领头。魏胜三十出头,父辈和石彪的父亲一样,都曾是凤州军伍,被种世衡救下。见了于飞,异常的恭敬,低头躬身,让于飞很是不得劲儿。 “魏叔,不用这么多礼。”于飞说道。 “好,那俺听昆哥儿的。”魏胜颇为爽快。 “有封信,要即刻送去并州。”于飞开门见山,说明来意,“魏叔可否安排个人?跑一趟?” “这个好说,送到哪里?”魏胜问道。 “河东路提点刑狱司,交给陆文甫。”于飞说道。 魏胜闻言就是一怔。河东绿林道上,陆文甫可是大名鼎鼎。陆文甫在河东任上,已经七八个年头。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一直不得升迁。却把怨气,都撒在了绿林身上。 栽在陆文甫手上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河东绿林恨得牙痒痒、怕的心惶惶。陆文甫手段狠辣,整治起人来,那叫一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河东道上,无人不怕。人送诨号“陆阎王”。 于飞不明所以,只见魏胜,猛然变了脸色,却不知何故。魏胜咬咬牙,郑重的一点头。说道,“俺亲自去。” “好。”于飞从怀里掏出信,递给魏胜。“见到陆文甫,就说西河尹家,派你送信,其余不必多说。” “魏胜遵命。”魏胜抱拳说道。 从西河至并州两百里,快马一天一夜可至。如果没什么意外,三天后,陆文甫就可能到来西河。那时,就是方旻的末日。 —————————————————————————— 傍晚,于飞回到了尹家,立刻听说了一场好戏。 禁军虽堵在了门口,却不敢攻门,只说奉命搜查奸细。尹端叫人守住大门,丝毫不让。放言道,谁敢私闯民宅,立时砍杀了。大门前摆了一把椅子,他往椅子上一坐,打起了瞌睡。 尹家不是小门小户,禁军纠结半晌,终是不敢强闯,无奈只能回复方旻。方旻和幕僚何平,就在不远处等着呢。他们早已料到,尹家的大门,没那么好进。事已至此,只能知州亲自出面了。 到了门前,方旻和尹端相见,好一番亲热寒暄。两人春风满面、谈笑晏晏,不知道的,还以为多年的好友。肚子里,却是另一码事。哪个不是揣着刀,抽冷子就会捅过去。 “尹公多多见谅,有人举告尹家通敌,下官是不得不查啊。”方旻一副无奈模样,话说的客客气气,却是笑里藏刀。“不过是做做样子、走走过场,以证尹家清白。” “全仗知州明察。”尹端说的很客气。侧身一让,请方旻步上台阶,向宅内行去。尹端略靠后半步,一边走一边吩咐管家,“安排些人,陪着那些军兵搜查。咱家地方大,别走迷了路。” 方旻心里暗骂,你他娘的老狐狸,是怕走迷了路吗?分明是派人盯着。意味不明的一笑,也不阻止,由着尹端安排。 尹家可不缺人,一个盯着一个,寸步不离,防贼似的。想着要发财的军兵,气的脑仁疼。这么盯着,怎么下手?这个瓷瓶贵重,千万不能碰,那个书架是金丝楠,也不能碰。 “这个帘子能碰吧?”有军兵恼了。 “这帘子,可是从大食国来的,值五百贯。”管家一板一眼的说道,吓得军兵一缩手。他不知道大食国在哪儿,但知道五百贯,够他一家吃喝好几年。 何平目标明确,带人直奔书房。尹端暗暗瞥了一眼,心中冷笑,果然是早有预谋。转过脸,一脸笑容,殷勤的招待着方旻。 结果,自然啥也搜不到。有尹家人贴身陪着,想当场来个栽赃都不能。方旻有些气急败坏,心里早把何平,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这他娘算怎么回事,狗咬尿泡,空欢喜了一场。 方旻再不甘心,也是无可奈何。尹端却不干了,非要知州给个说法。最起码,也要把举告之人治罪,还尹家清白。到底还是何平,急智之下,说是知州衙门,收到的是一封匿名信。 尹端嘿嘿冷笑,一言不发。方旻心中恨极,却不得不撑着笑脸、说着好话儿,不住的赔情道歉。言道,必会严查诬告之人,给尹家一个交代。气汹汹而来,灰溜溜而去。 方旻前脚儿一走,后脚儿,尹端就抓了尹西河。此前不抓他,却是怕打草惊蛇。也不送官,就关在家中地牢里。尹端也是后怕,自己一念之仁,饶了尹西河性命,却险遭陷害。等到事了,这个白眼狼,却是留不得了。 当下,也不言语,艰难的背起手,向后堂走去。他还有一件大事,非得自家娘子出手不可。只是,那娘们儿不好说话,却要费些花言巧语,哄得她高兴才行。 尹家主母小名儿蓁娘,出身并州王家,自幼古灵精怪、聪颖多智。犹擅金石书画,技压并州一众才子。及至及笄,却因名声在外,竟无人敢娶。年纪渐长,成了王家头疼之事。 并州一次巧遇,成就了尹端和蓁娘的姻缘。少年时的尹端,可不像现在胖的走不动。那也是翩翩公子、风流倜傥。一日正在并州闲逛,却有一匹惊马直冲而来。 尹端被惊马撞得飞了出去。事后得知,王家大姐儿闹市骑马,谁料,被一支炮仗惊了,伤了不少人。好在王家认账,一一赔偿。尹端伤的最重,又不是本地人,被接进了王家养伤。 一来二去,这二人竟看对了眼,生出了情愫。尹端常见蓁娘写字作画,功力不凡,甚是了得。尤其一桩本事,让他叹为观止。蓁娘双手可写梅花篆字,同时动笔,一模一样。 蓁娘很是得意,曾说道,不管何人之字,只要看上一遍,皆可模仿出来。蓁娘这本事,只是二人闺房之乐,外人却是无从知晓。若非要模仿笔迹,写一封栽赃信,尹端早忘了这回事。 方旻栽赃的通敌信,不会那么简单。信中的笔迹,定是模仿张元无疑。大宋朝堂,视张元如眼中钉、肉中刺,必除之而后快。一定有相关的衙门职司,留存着张元的笔迹、印鉴。 若是随便写一封,那将来一对照,岂不立刻露馅儿?方旻不会如此大意,尹端自然也不能不小心。一定要找到一个人,足够信任,还要善于模仿笔迹,如此才能成事。 除了自家娘子,还能何人? 当夜,贺五儿出马,把写好的信函,藏进了方旻书房。这种事,对于军中斥候来说,再是简单不过。凭方府几个护院,怕是连贺五儿的影子,他们也发现不了。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18章 风雪漫道 年节将至,种诂一家不能再留,要回延州去了。他的父亲领兵在外,种诂是长子,自然要回去,陪着母亲守岁。如今大河封冻,路上倒也好走。 尹端分外不舍于飞,奈何留不住。尹家不差钱,让种诂带回去的礼物,准备了五大车。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样样齐全。可着种家人头算,人人都有份。 临行前,尹端把于飞叫到一旁,悄悄递给他一块牌子。入手有些沉重,竟是红铜的。上面雕刻着花纹,很是精致。 “延州城里,姥爷有些店铺。拿着这块牌子,有什么事,就找他们办。人、财、物,可随意调派。”尹端说道。 “姥爷,这牌子,还是让师娘保管吧。”于飞有些吃惊。 “拿着吧,这是姥爷给你的。”尹端一挥手,转身走了。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尹端认为纯属放屁。那是没碰到紧要的人,上了心,想不难过都不成。 尹家二姐儿哭的泪花花,和她娘亲难舍难分。这年月,行路难。百里路就是天涯,何况是数百里路?此次一别,再相见时,就不知何年何月了。多少人家,出一趟远门,回来后物是人非? 石彪夫妇早早出了城,等在前路上。手下一班骑兵,再没有山匪的模样。都新置办了装束,假做种家的护卫。他们更早动身,绕过西河县,已经到了黄河边上。 石彪子到底是身体强壮,伤好的很快。邹七姐却是老毛病,需要慢慢的调养。如今寒冬腊月,更显的病势沉重,咳嗽不止。车厢堵得很严实,铺着羊皮的毯子,身上裹着棉被。 等的时候不长,种家的车队出了城,向着汾河边过来。车队可是不小,足有八辆马车。不过,除了两辆坐人,其余的都拉着货物。 种诂骑马走在前面,四个老兵也骑马,跟在车队的后面。种花花和她娘亲,还有侍女三人坐一辆。 于飞却自己一辆,让小丫头羡慕不已。坐在车里,一刻也不肯安静。变着法儿的,想坐到于飞的车上。尹家二姐儿此时,额头上青筋隐现,眼看就要发作。 到了近前,于飞跳下马车,手里提着一物。三根细细的铁链子,吊着一个小小的铁筒,圆圆的像口锅,还盖着锅盖,怪模怪样。递给石彪子,说道,“这是小火炉,挂在车里,可以取暖。” 石彪子很稀罕,用手摸了下,烫的一缩手。烧炭的火炉他见过,这么小,还能挂在车里的,真没见过。路上颠簸,车里却是放不住火炉。不过挂在车里,随着车摆动,倒是不会翻倒。 于飞知道邹七姐怕冷,灵机一动,找到铁匠铺,做了几个小号的火炉,里面燃些木炭,挂在车厢里,总能暖和一些。 “玉昆有心了。”邹七姐探出头,说道。 “小事一桩,我们出发吧。”于飞混不在意,挥挥手,转身上了马车。他很想骑马,奈何师娘不让,说是怕着凉生病。 “啊。”突然,后面车里传出惨叫。却是小丫头好奇,用手摸了摸火炉的盖子,被烫到了。哭的稀里哗啦,直到于飞答应,带她去前面的马车,立刻云收雨歇。 过了汾河,沿河一路向西。他们要走隰州,然后到永和关。从永和关渡过黄河,就是延州的地界。 永和关是黄河上渡口,河面宽广、地势险要。关前,是汹涌黄河,关后是陡峭绝壁。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通向崖顶。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乃是著名的渡口。 路上走了三日,眼看就到永和关,天上却飘起了雪花。飘飘洒洒,不一会儿,道儿上已经白茫茫一片。 种诂站到一处山崖上,从高处往下看。此时,黄河边上,人马车辆拥挤,都堵在那里。一时半刻,却是过不了河。 封冻后的黄河,过往的车辆有限制。要一拨拨的过,每一次过河,不能超过五十辆。这是防止人车太多,压裂了冰层,引发危险。 不过,规矩早变了味儿。也不知从何时起,成了两岸守兵的财源。给钱多的,自然先过。没钱的,守兵也不强迫,但说的话气人,等开春儿吧,坐船便宜。 雪越下越大,被河边劲风裹着,漫天飞舞。 石彪子的手下,都等在黄河边上。他们过来打前站,眼见过河不易,早早包了一间客栈。种诂也是无奈,前面堵得人太多,想加塞都过不前去。只能先住下,慢慢想办法。 客栈颇大,前后两进。前院儿一溜正房,上下两层。上面住人,下面饭堂。东边有马厩,西边是货场。住进客栈,马匹货物自有店家照料,很是方便。 后院儿很安静,一幢幢单独的小院儿,有围墙隔开。住在里面,谁也不会打扰谁。这后院儿,却是为富贵人家准备的。 一个小院儿,三间正房,当中是待客厅堂,两边都是卧房。东西厢房各有三间,足够住下十多人。 正房自是种诂一家住,石彪夫妇住在西厢房,东厢房则留给四个老兵。石彪子的手下,还有车夫都去了前院,住在二楼大通铺。 安顿好住处,男人们起身往前院去。大小四个女子,却不方便抛头露面,只得留在院儿里。自有店家送来热水、吃食,不过这种车马店,饭菜粗粝,也吃不出什么味道。 饭堂很是宽敞,能摆下十几张桌子。此时坐的半满,山南海北的口音,饮酒笑闹、高谈阔论,都是等着过河的。 种诂一行人进来,饭堂立时一静。在座的都能看出,此行人个个彪悍,行规步距,定是出身军伍。想必是什么大人物,随身带着的护卫。这年头,军伍的名声可不好。 店家紧着招呼,安排众人坐下。种诂左右看看,贺五儿几人,都盯着他呢。呵呵一笑,顿时明白他们的心思。车上装着不少好酒,惦记一路了。 “五哥,去取两坛酒来。”种诂说道。 “好嘞。”贺五儿答应的爽快,起身和山叔出去。不一会,两人抱着酒坛子回来。放在桌上,打开泥封儿,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飘散了出来。石彪子深吸一口气,连道好酒,好酒。 一人倒了一碗,色泽清亮,好似白水。石彪子等不及菜上来,端起碗,“咕咚咕咚”一口干了。只觉一道火线,从咽喉直入腹中,酒气上冲,登时涨红了脸。 稍缓,长长吐出一口酒气,石彪子喝了一声,“好冲的烈酒。”竟是平生未遇的烈酒,若非他酒量惊人,怕是抵挡不住。 贺五儿不信,端起碗灌了一口。下一刻,双眼猛的瞪圆,脸色霎时涨的通红,剧烈的咳嗽起来。满嘴满腹,都是火辣辣的。这与他平日所知的烈酒,差了一个天上地下。自诩酒量不差,今日却只是一口,就已有了几分醉意。 “大郎,这酒可是个宝贝。”山叔小呡了一口,只觉滋味非凡。酒水甘列纯净,进口如冰、入腹似火。一口下去,气血通透、劲气勃发。浑身暖洋洋,真格说不出的舒坦。 西北天寒,军伍人人好酒。如此烈酒,必受军中追捧。种诂已经饮过,岂能不知?不过这种酒,市面儿上却没有,是尹端从京城曹家,出了高价购得。再想买到,可是不容易。 “极品玉堂春。”饭堂中,有人认出此酒。 饭堂里嘈嘈切切,说起了玉堂春。在座大多行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自然知道的更多。玉堂春分九品,市面上卖的,都是三品以下。三品以上很少见,价格更是高的离谱。 至于极品玉堂春,那就是传说。只是听闻,从未有人见过。谁曾想,在黄河边的车马店,居然见到了极品?好奇归好奇,但种诂那桌都是军伍,看着就怵得慌,也没人上前打搅。 饭堂里一番议论,也就作罢。不过,借着玉堂春,话题却说到京城趣事。只见一名老者,呡一口酒,慢条斯理的咽下。冲着同桌,神秘的说道,“可知京城出了一桩大事?” “刘老哥,快说说,出了何事?”有人问道。 “不久前,一位皇子,被辽国掳走。”这老者一句话出口,惊到了一大片。饭堂里,都是倒吸冷气的声音。 “啊?刘老哥,这事儿可当真?”有人却是不信。其实大多人,都难以置信。皇宫大内啊,禁卫森严,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如何能潜进去,掳走皇子? “自是真的。”刘老哥有些不悦,振振有词。“这位皇子,可是了不得,京城鼎鼎大名,被称为打虎殿下。” “如何能被辽国掳去?”又有人出言问道。 “闻说打虎殿下,虽年纪不大,却是天纵之姿。”刘老哥又饮一杯酒,吐出酒气,接着说道,“你等可听说过霹雳弹?” 霹雳弹却是新鲜物什。虽知道的人不多,但也听说过。有人接过话头,说道,“前数日,听说渭州大胜,就是使了霹雳弹。” “不错,霹雳弹声如霹雳,数十步内,人马皆被炸死。西夏贼子,哪里见过这等神器,还不是吓的屁滚尿流?”又一人说话,却是说的头头是道,引得众人看过去。 一见是此人说话,在座大都信了。何故?此人是物流集团的人,虽是小小一名护卫,也由不得大家不重视。物流集团是皇商,离着朝廷更近,知道的自然更多。 “众位可知,这霹雳弹何人所制?”见到话题跑偏了,刘老哥咳嗽一声,将众人目光,拉回自己身上。 “难不成是皇子?”有人猜测道。 “不错,正是打虎殿下。”刘老哥重重一拍桌案,“不然,辽国为何掳走皇子?还不是觊觎我大宋神器?” “他娘的辽狗,忒是可恨。”贺五儿一声怒骂,酒碗重重的顿在饭桌上,横眉立目,被气的不轻。石彪子坐的近,赶紧给满上酒,好一番劝慰。 外面风雪更大了,天地一片白蒙蒙。凛冽的风,在门外呼啸,时不时从门缝儿里,钻进屋来,夹带着晶莹的雪粒子。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19章 帝后失和 西河县城,已被大雪覆盖。临近城门关闭,兵卒都有些懒散,躲在避风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没人在意聊的什么,只是消磨时间罢了。天实在太冷,冻的人都不想张嘴。 正在这时,一辆马车进了城门洞。车身上积着雪,驾车的马匹,不停的喷着响鼻。赶车的人,却是个道士。三十多岁,满脸的胡茬儿,样子很是憔悴。 验看了路引,竟是从京城来。守兵不敢为难,连马车也没有检查,很利索的放行。道士也不言语,赶着车向城内行去。走不多远,就听见城门轰然关闭。 “红英,咱们晚到片刻,就关在城外啦。”陈景元呵呵一笑,倒是有些庆幸。这天气冷的要命,真关在城外,若寻不到宿头,那滋味可是不会好受。 “唉,这冰天雪地的,也不知小殿下,会不会受冻。”秦红英幽幽一叹,没有心情说笑。越往北走,她就越沉默。 “小殿下修为,比之你我只高不低,这点风雪算什么?”陈景元安慰着秦红英,眉头却毫不见舒展。 那圆融国师,虽说是个喇嘛,却不是吃斋念佛的善人。略微想想,就能猜到,圆融位高权重,竟孤身闯入皇宫。为何?必是觊觎天魔掌绝学。如今,小殿下落在圆融手里,怎么会好得了? 谢蕴南去了辽国,一直毫无消息。皇城司也派出了高手,一路向北追踪,但时至今日,却连个影子都没发现。这个圆融,竟像是消失了一般,再无踪迹。 车里不再说话,却传出压抑的低泣,好似生怕陈景元听到。陈景元的心里,猛的有些抽疼。他修为高深,怎会听不到?他知道秦红英的心事,却不知该如何劝说。 秦红英的伤势,当初可是凶恶至极。能保住一条命,已是烧了高香。如今,虽驱除了体内暗劲儿,却成了病秧子。再想恢复修为,难之又难。能如正常人一般,已是最好的结果。秦红英心高气傲,怕是比死更难接受。 “今夜住在西河,后日能到并州。”陈景元说着,一抖缰绳,车子陡然加快了速度。先寻个客栈住下,吃点热乎的。 他们二人从京城出发,已经走了十来日。这一次,陈景元要杀去辽国,闯上木叶山。秦红英不肯留下,红着眼对陈景元说,“生在一处,死在一处。”陈景元无法拒绝。 东京城中,皇帝派出了皇城司,再无动作。皇后几次三番,直入前朝逼迫,终于惹怒了赵祯。皇帝下诏斥责,令皇后幽居延福宫,无召不得出。 一连十多日,皇帝宿在垂拱殿,不肯回后宫。陈景元看不懂皇家事,但他隐隐猜到,皇帝赵祯有了忌惮。或许是辽国使者,或许是小殿下,他想不明白。 京城的气氛,一下子变的诡异。对二皇子被掳一事,整个朝堂无一人提及。好像,本就没有二皇子,此前种种,不过幻象罢了。陈景元再不通世故,也知道朝堂的风向变了。 辽国使者就在东京,日日招摇过市。皇帝越不肯见他,他偏越猖狂。言称,河北塘泺毫无用途,“一苇可航,投棰可平,不然决其堤,十万土囊遂可逾矣。” 这番话传入宫中,惊的皇帝夜不能寐。连连传召大臣,入宫商议对策。辽国,从来都是一把利刃,日夜悬在大宋头上。皇帝赵祯知道,辽国趁火打劫,是来讹诈的,但他没有勇气对抗。 契丹人擅长骑射,进攻以骑兵为主。河北之地平坦,没有关隘屏障。河北失守,辽军将长驱直入,直抵东京城。所以,大宋在河北,修建了塘泺工事,主要防御辽国骑兵。 河北本多湖泊沼泽,经过人工修建,将沟渠、河流、沼泽、水田,联通一片,形成了八百里沼泽。以此削弱骑兵优势,阻挠和防御敌人侵扰。但这等防御,在辽使口中,似乎不值一提。 陈景元出京当日,渭州大胜的消息,传入了东京城。西夏军一部四万多人,在瓦亭寨河谷全军覆没。在河谷两侧绝壁,宋军提前埋伏了一支奇兵,敌兵进入河谷,两侧发动了突袭。 闻说,当日天雷震震,大地颤动,彷如天威。数十里外,都能见到,河谷上方浓烟滚滚。凡是目睹此战之人,无论敌我两方,皆是心胆俱裂,神为之夺。 这一战,狠狠打击了西夏军,足让李元昊痛彻心肺。当夜,西夏军收缩兵力,仓皇逃窜数百里,退出了渭州地界。暂时驻兵宁远寨以西,观望宋军态势。 大胜固然欣喜,但不关陈景元之事。自从此次回来,陈景元能感受到,赵祯对他分外冷淡。多次求见,皆被拒之门外。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皇帝身边的近卫,都换了陌生人。熟人何正,也不似从前那般亲近。陈景元何等心高气傲?当下,辞了职事,交还御赐金牌。皇帝所赐的宅邸财物,原样封存,一并交给了何正。 赶着马车,载着秦红英,离开了东京城。如今,他心念之中,唯独牵挂于飞。这个孩子有情有义,他舍不下,放不开。若是救不回,那就把这条命,也留在木叶山。 —————————————————————————— 玉璋苑黑黢黢一片,没有灯火闪亮。这里,除了香草,再没有其他人。黑暗中,香草盘腿坐在床上。双目闭着,呼吸缓慢,似是睡着了。她的身旁,放着一个包袱。 今夜,她要溜出皇宫。这半个月,香草好似过了一世。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的,都被调出了玉璋苑。香草觉得,皇宫里没了二皇子,已是一片冰冷。乳母廖氏说,冷的让人心颤。 于飞的乳母,被派去侍候苗妃。苗妃伤心太过,整个人都垮了,已卧病多日。脸色蜡黄、神志昏沉,太医束手无策。眼看着,苗妃已是来日无多。 于飞被掳走没几日,皇宫里就传出谣言。说是二皇子死了,被辽国人杀死了。紧接着,六毛儿五个人,还有二十名小会计,都先后被送出了皇宫。 六毛儿五人身有军职,本就隶属霹雳军,现在回营也是正当。小会计则送去了钱庄。一赐乐业人很精明,需要他们的知识。元童和武吉是内侍,去了入内省,不知会被分派到哪里。 好像是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消除于飞的痕迹。和于飞有关的人,都找着各样的借口,调离了玉璋苑。就剩下香草一个人,守着偌大的玉璋苑。 又过了几日,三皇子赵昕,授检校太尉、武信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册封鄂王。三皇子的亲娘朱氏,被封为贤妃。 皇后如今幽居延福宫,守着小金莲,再没有出来过。一向谨小慎微的朱氏,却突然高调起来。每日里,领着三皇子赵昕,各处走动串门儿,笑声就没断过。 远处,传来更鼓的声音,已是三更天。香草倏地睁开眼,冷冽的寒芒,在眼底一闪而逝。香草修炼的功法,名叫乾元金丹诀,得自羊皮卷,乃是白莲宗无上功法。 香草修习已近两年,又经陈景元指点,武功突飞猛进。秦红英甚是喜爱香草,将剑法倾囊相授,悉心培养。香草不知,她一身兼得数家绝学,放眼江湖之大,也是令人眼红羡慕。 香草欠缺的,只是江湖历练。 站起身四下看了看,抓起包袱背在身上。走到门口,伸手从墙上摘下一柄剑,提在手里向外走去。出了房也不走大门,直接纵身翻上墙头,借着阴影掩护,向远处掠去。 这几日,香草可没有闲着,早把出宫的路,探查的明白。更准备了不少金银细软,出宫寻找于飞,也不知要多久,总要住店吃饭吧,那可是要花钱的。 香草很熟悉的避开巡逻,左拐右绕。不一会儿,就摸到了宫墙边上。这里有个狗洞,还是于飞告诉她。此处,正是小公主徽柔,曾放跑了锦毛鼠的地方。 香草蹲下身,在墙边一阵扒拉。狗洞还在,只是被杂草遮挡住了。回头看了一眼皇宫,再无留恋。一矮身,钻出了狗洞。 此时,正是深更半夜。天空阴沉,无星无月。四下里,都是黑黢黢一片。香草有些害怕,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宫墙外,也有禁军巡逻,还是先离开这里。当下,也不辨方向,迅速的向远处跑去。 天蒙蒙亮起的时候,香草已经跑得没力气。回头看看,已经看不到宫墙。四处打量,都是陌生的屋舍,路上也没有行人。天空中,飘洒下冰冷的雪粒子。 一时间,香草傻眼了,不知自己跑到了哪里。 站在路边才发觉,自己准备的地图,竟是毫无用处。四下里看着都差不多,她根本不知,哪里是北面。香草恼恨自己太笨,恨恨的拍着额头。此时,她好希望有个神仙,能给她一番指点。 又过了半刻,街上终于有了人。早起的老丈,拉着倒夜香的车子,向着香草这边过来。香草大喜,忙上前拦住。 “敢问老丈,往北去该如何走?”香草福了一礼。 “啊?”老丈吓了一跳。这大清早的,一个小娘子,衣衫华丽、发式精致,看着就不是普通人家。莫不是,从大户人家逃出来的?老丈心中转着念头。 “往北走?却不知要去哪里?”老丈问道。 “我要出城去。”香草含糊的说道。 “出城往北,那要走安远门。离着此处,可是不近啊。”老丈说着,伸手指点方向。到此时,香草才明白,合着自己跑了半夜,尽往东跑了,离着北门越来越远。 道了谢,香草振作精神,向着北边行去。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载客的马车,就停在路边,等着主顾问询。香草久在皇宫,却并不是一无所知。 走到一处路口,叫了辆马车,也不还价。吩咐着车把式,向着北边安远门而去。此时,雪粒子变成了雪花,竟是越下越大。不一时,天地已经一片银白。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20章 利字当头 风雪不见稍停,黄河边上,车马依然熙攘。商人们赶着贩货,钱给的很是痛快。他们算的明白,现今离着年下,不过十多天。正是一年中,销货最旺的时候,一天也耽搁不起。 有人钱给的痛快,自然也有人给的肉疼。等候过河的人群,并非都是商贩,大多还是普通百姓。如今起了大风雪,守兵变本加厉,竟开始按着人头收钱,激起骂声一片。 于飞坐在马车里,无聊的看着窗外。他们已经排上队,只等着交钱过河。窗外很多百姓,推车挑担、拖儿带女,站在风雪中,瑟瑟发抖。于飞同情他们,却无可奈何。 他已经看到好几拨儿,有身强力壮的汉子,愿意帮着商贩推车,只求能带他们过河。这些人家,都是出不起过河钱。想凭着一把力气,得到商人们的资助。然而,成功者寥寥。 前头忽的起了骚乱,不少人高声喝骂。引得后边的人,也是站到高处,向着前面眺望。有人从前面过来,愤愤的说道,“这些该死的守军,竟敢杀人。” 周围人闻说此事,都是大惊失色。怎么过个河,还杀人啦?纷纷追问。原来,却是有些百姓,无钱过河,守兵毫不通融。被逼无奈,只好铤而走险,从关卡上游,偷偷过河。 不巧,被守兵发现了,追上去杀了几人。其余的都被抓了起来,男女老幼都有,就枷在关卡前面。此时风大雪大,寒冷刺骨。如此枷在露天地里,不消一天就会冻成冰棒。 “唉,真是可怜。”有人摇头叹息。 “都是延州屯田闹的。”有人知道些原委,愤愤然说道。但这种事,哪里是他能置喙?一介小民,能活着已是不易,岂敢臧否朝廷政令?说完这句话,迅速钻进人群,转眼消失不见。 种诂说过这件事,延州正在开荒屯田。延州是抵御西夏的前沿,每年耗费钱粮无数。范仲淹到了陕西,提出开垦荒地,屯田以补军用,得到朝廷准许。 范仲淹承诺,只要开垦出荒地,皆归自家所有。头一年免租,第二年征四成,第三年征五成。所以,周边失地百姓,纷纷向着延州迁移。但是,当地官府并不配合,百姓只能自己前往。 如今,拥挤在黄河边,拖家带口的,足有上万人,皆是奔着延州而去。这些人家的土地,早被苛捐杂税榨干,又被高利贷夺去。或许,只有去到延州,一家人才能活下来。 “哥哥,那些人在砍树。”小丫头趴在车窗上,伸出脑袋,左看右看。见到有群人在砍树,让她很奇怪。 “他们太冷了,砍树生火取暖。”于飞说道。 种花花不说话了,抿着嘴,盯着那些人砍树。在她的记忆里,还没有这种经历。但她知道,寒冷的滋味,可真不好受。看着看着,竟把自己看的眼泪汪汪。 “花花,可是想帮助他们?”于飞问道。 “嗯。”种花花重重的点头,随即又皱起眉头。“可是,该怎么帮呢?哥哥可有法子?” “法子嘛,倒是有一个。”于飞思忖了片刻,说道。 “那是什么法子?”小丫头欣喜追问。 “既为利来,当以利去。”于飞抬眼,向着窗外看去。熙熙攘攘的人群,可不都是为利而忙?小丫头睁大眼睛,彻底迷糊了。 在于飞的马车侧后,也停着一辆马车。车窗打开半扇,露出一名老者侧脸,面方唇阔、胡须花白,甚是威严。本是打开车窗透气,却恰好听到于飞说话。 不由赞道,“这位小哥儿,端地好见识。” 于飞听见有人说话,探头看去,正与老者四目相对。于飞顿觉一凛,此老者目光如电,似能看透人心。端座车中,不怒自威。于飞忙一拱手,说道,“老丈谬赞,小子实不敢当。” “司马公《史记》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老者话声一顿,手捋胡须,呵呵一笑。 接着说道,“小哥儿年不及弱冠,能看透此处纷争,已属不易。却又能想出‘既为利来,当以利去’的法子,足见腹中锦绣。如此佳儿,老夫仅见。” “小子姓种,名玉昆,多谢老丈夸赞。”于飞下来马车,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报出姓名。与老者交谈,下车行礼、报出自己姓名,这却是礼仪,以示对老者的尊重。 老者目光亮了亮,更见欣赏。探身问道,“可是延州种家?” “回老丈话,正是延州种家。”于飞答道。 “玉昆要如何‘当以利去’?”老者问道。 “老丈请稍待片刻。”于飞再施一礼,告退转身。从车上抱下小丫头,领着她向前去,寻找师傅种诂。 于飞不知,此老者可不简单。乃姓文名彦博,官拜天章阁待制、河东路转运使,位高权重。此次赴任秦州,却是微服上路、轻车简从,途经永和关。 文彦博郁闷了一路,心里面,可没有脸上这般平静。于飞那句既为利来、当以利去,正好击中文彦博的心事。 麟州大胜,本以为机会到来,升迁回京指日可待。不曾想,忙活了半天,全是竹篮打水,到底一场空。 金银财帛,如流水般花出去;暗中利益,早已商榷妥当。京中好友同僚,不可谓不尽力。奈何,皇帝记仇。政事堂的举荐,到了皇帝手里,如泥牛入海。三番四次,最后等来一纸诏书,升任龙图阁、枢密直学士,知秦州。 秦州在哪?大宋与西夏的边界。与渭州毗邻,满目荒芜、不毛之地。况且,渭州正在交战,秦州岂能安生?这哪里是升迁?文彦博要的是回京,可不是明升暗贬。 皇帝如何能忘记?当年,文彦博的逼迫,令皇帝赵祯满腔愤懑,不得不向朝臣妥协。接了别人家的孩子,入宫来养着。如今,皇帝有了自己的儿子,当然要恶心文彦博。 赵祯诏令中的恶意,是分外明显的。文彦博不是转运有功么?那好吧,渭州那里战事紧张,正好调去秦州,继续为大军筹措粮草吧。想回京?且等着吧。 所以,当文彦博听说,皇帝的儿子,被辽国人掳走,很是痛快了一番。这就是一报还一报,你卡着不让我回京,转头自家儿子被掳走。落到辽国手里,还能回来么? 恶狠狠的想着,文彦博面目有些扭曲。良久,才恢复平静。再不甘心,也只能忍受着,谁让赵祯是皇帝呢?自己当初,为利所动,那今日为利而去,也是因果,怨不得旁人。 如今,京中有些动荡。因为二皇子被掳走,三皇子走到台前。所有势力格局,也在悄悄的发生变化。但这次,文彦博不打算轻动,他要耐下心,静静的看一看。 突的,前方传来嘈杂,各个商贩闻声而动,都向着前边挤去。文彦博着人去打听,很快,他知晓了于飞的办法,手捋胡须,哈哈一声长笑。转头冲张匡问道,“明远,此子如何?” “一举数得,确是不凡。”张匡赞道。 “种家出一好儿郎啊。”文彦博感慨道,“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于飞的法子很简单,把极品玉堂春卖了。所得银钱,资助百姓过河。从此处过河的,无论商贩、还是百姓,都是奔延州去的。于飞此举,将为延州种家,赢得无数感激。 种家军在民间,声望本就极高。 商贩争相购买,一则因为酒水是极品,市面少见,可获巨利;二则,都在延州行商,和种家结下善缘,好处自不用多想;三则,此乃善举,花些钱财,却可得到巨大名声,与己有利,又积阴德,何乐而不为? 是以,种诂亮明身份、登高一呼,人人响应,争相竟买。到了后来,商贩们被气氛裹挟,热血冲头,已不问价格。只说,某愿助百人过河。另有商贩却不相让,高喊道,某愿助两百人。 河边儿早已跪倒大片,叩头感谢仗义援手。气氛热烈至极,人人皆恐落后。片刻间,关口前面,积出了高高的钱堆。 一堆一堆,有铜钱,有铁钱,也有银钱,甚至还有布匹皮货。不用细数,只是打眼一看,就知道,早已超过玉堂春的价值。 看着一堆堆的钱财,关卡守兵害怕了。就在不久前,他们还费尽心力的搜刮。为了这些钱财,甚至敢动刀杀人。但此刻,群情激奋,钱财好似泥沙,一堆一堆的扔出来,他们却不敢收了。 “种爷,种爷。”一名将官躬身施礼。 种诂认的服色,知道这是一名巡检。永和关归永和县管辖,所以,此地设卡收钱的,正是永和县巡检司。此处,常年驻扎着两都人马,沿河巡逻,守卫永和关安全。 种诂拱手还礼,却没有好脸色。也不说话,等着巡检的下文。其实,种诂也没料到,事情会成了现在这样。 他低估了商人的热情,也低估了种家的影响力。不过,他却是乐见其成。既能帮助穷苦百姓,也能为种家赢得口碑。 对自己徒弟的智慧,种诂现在服气的很。难怪岳父看重玉昆,千方百计想留下。这个孩子,果然心智不凡。随便出个主意,就解决了百姓过河难题。 “种爷,小的知错,小的该死。还请种爷高抬贵手啊。”此时,巡检却慌了神儿。设卡收钱,不是他能决定。但多搜刮一些,中饱私囊,却是轻而易举。只要他孝敬到位,上官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但现在事情闹大了,群情激奋,想瞒也瞒不住。义商义助百姓过河,必然会四处传扬。到时,人人喊打,他就是那个老鼠。 上官不会替他遮掩,只会丢出去平息事态。丢官去职怕是轻的,说不得还会流放边地。他如何不怕?面对着一堆堆的钱财,却猛然觉得,那就像自己的坟墓。 “你只能自己救自己。”于飞从旁插话。他倒是挺佩服,这个巡检够聪明,如此快就反应了过来。 今天这个事儿,售卖极品玉堂春,只是一个引子。以利动人心,才是根本。一开始,商人争抢的“利”,是极品玉堂春。到后来,争抢的“利”,是善举名望。再后来,争抢的“利”,却是和种家结下善缘,以求长远了。 义商义助百姓过河,占据了大义名分。以大义压迫守兵,硬逼着他们妥协放行。堆在此地的钱财,守兵稍有头脑,就分文也不敢收取。收了,他们的命就没了。 等此事传开,守兵恶行,必遭口诛笔伐。士林只要骂几声,立时能搏得名望,谁会不骂?如此得“利”时机,谁会放过?此等义举,谁人能否定?谁敢站在对立面,滔滔舆论,就能把他埋了。 巡检司首当其冲,必然焦头烂额。他的上司,为了撇清自己,自然拿他开刀。所以,这位巡检慌了神儿,因为他明白了,这事儿若处置不好,那就是自己把脖子,伸到了屠刀下面。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21章 延州走马 一条黄河,分开了秦晋。东边儿是河东,对岸却属于陕西。所以,过河要两头交钱。在永和关交了钱,到了对岸,还要再交一次。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两县隔河相望,却互无统属。都把黄河关卡,当成了金库财源。收起钱来,谁也不会手软。两县皆是穷乡僻壤,乃因黄河流过,大小官吏却富得流油。 河边的拒马被搬开,百姓已经开始过河。河面上,往来四列队伍,车马、行人各行各道,速度虽不快,却很是顺畅。 巡检听了于飞的话,分文不收,放百姓过河。河对岸也得了消息,紧着有样学样,放开通道,任百姓通过,一样分文不收。都不傻,这个时候顶着干,那是玩儿命。 眼见百姓顺利过河,种诂也不再停留。吩咐一声,种家的车队,也踏上冰面,向着对岸行去。种诂正想上马,却瞧见,还有不少的商人,眼巴巴的看着他。 种诂怔了一下,有些不明白。但这些人,却搏得了种诂的尊重。能毫不犹豫舍出钱财,资助百姓过河,足当得义商二字。 当下一抱拳,说道,“诸位今日义举,令种诂敬佩。他日若遇难事,请遣人告知一声,种家必不吝相助。” “种爷言重了。” “今日皆是种爷之功,我等得附骥尾,沾了种爷的光了。” “多谢种爷。” 一众商人大喜,纷纷抱拳施礼。 得了极品玉堂春,当然值得欣喜。那酒水有价无市,转手就是暴利。今日舍去的钱财,明日就能翻倍的赚回来。但此时,却不是为了酒水,而是得了种诂的承诺。 种家在延州,说句话,比知州管用。这些商人,当然知道种家的分量。一句承诺,那就是护身符。当下,各自喜洋洋,走路时,腰都挺直了几分。 及至午后,有大队人马,赶到了永和关。 永和知县得到禀报,吓的浑身冷汗。片刻不停,带着一众官员、差役,紧赶慢赶,还是用了一个多时辰,才赶到永和关。 永和关很平静,没有想象中的暴乱。过河的人虽多,但是秩序井然。这让知县松了口气,终于有功夫,擦一把额头的汗水。真要出了事,这官儿就算做到头了。 关前,堆着三个大雪堆。无论是过河的人,还是守兵,都对雪堆视而不见。正在奇怪呢,巡检哭丧着脸,跑了过来。一番诉说,听的知县众人目瞪口呆。 哪里是什么雪堆,那是三个钱堆。冰冰冷冷的钱堆,此时,在知县眼里,却是三个火堆。汹汹的火焰,不仅能烧掉官帽儿。甚至,连前程也能毁去。这却要如何处置? “你说,是种家人领头的?”县丞问道。 “是种家大郎,种诂。”巡检回道。 知县下意识的,伸手扶了扶官帽儿。种诂这事做得漂亮,无可指摘。自己卖了极品玉堂春,为百姓筹措过河钱。到了哪里去说,都是一桩义举。偏偏,自己成了被骂的赃官。 种家不是一般人家,在西北之地,有着极高威望。这件事,想捂也捂不住。可想而知,到时事情传开,士林必是一片骂声。丢官去职,那就是板上钉钉之事。想到此,不由两股颤颤。只觉前途一片灰暗,再提不起一丝精神。 “有人留了封信,说是让交给县尊。”巡检突的记起,忙从怀里掏出封信,双手递到了知县面前。 知县怔了怔,才伸手接过。信未封口,随手抽出。信上只有一句话,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落款是文彦博。知县抓着信的手,猛烈的抖了下,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文相公。”知县大叫一声,冲北深深躬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相公恩同再造,下官必铭记于心。” 他万万想不到,过河的人群中,还有这么一尊大神。文彦博可是河东路转运使,他的顶头上司。文彦博留下这八个字,为此事背书,等于是救了知县一命。虽调任秦州,但分量不会稍减。 文彦博从头至尾,看到了整个过程。他很欣赏于飞的手段,但同时,心惊种家在西北的声望。一个将门手握重兵,已令朝堂忌惮。再拥有如此威望,那就不是忌惮,而是恐惧了。 义助贫苦百姓,当然是好事。不过,这种事,当由士大夫来做,而不是将门。天下,是皇帝的,但治天下,那是士大夫的事。从立国之初,太祖赵匡胤,就定下了规矩。 崇文抑武,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虽说永和县不争气,尽干些狗屁倒灶的事。但他却不愿看到,永和县被士大夫口诛笔伐。毕竟永和知县,那也是士大夫。何况,自己前脚离任,后脚河东就出个丑事,总是窝心。 所以,他看透此事凶险,留下了一封书信。指点永和县,给出解决的办法。至于能领悟多少,做到什么程度,就不是他能控制了。 ———————————————————————— 过了河就是延川地界,地形山势大变。丘陵起伏、沟壑纵横,苍凉的黄土坡,被大雪掩盖。寒风怒号,打着旋儿,从坡底直冲向上,卷起阵阵雪雾。天地之间,茫茫一片。 渡口至延川县城,只有一条道儿。窄窄的道路,蜿蜒逶迤,在沟谷中盘旋。从高处望下来,就像一条大蟒,俯卧在大地上。那蟒头的所在,就是延川县城。 道儿上行人不少,没有积下雪。但是化成水,渗进黄土里更糟。过往行人踩踏,道儿上泥泞一片。一脚下去,带起大片的黄泥。而且,这黄泥滑的很,稍不留意,就是一个跟头。 从车窗望出去,道儿上泥人可不少。不时的,就有哪个脚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下。更有倒霉蛋儿,直接就是趴在了地上。沾一身泥,再被冷风一吹,那个滋味,可真的不好受。 幸好自己坐马车,这是小丫头此时的心声。她把自己裹得,像个圆滚滚的球,偏要趴在车窗上,看着路人摔跤。一惊一乍的,指给她娘亲看。尹家二姐儿,仰脸望着车顶,满头青筋。 突的,一声沉闷的声响传来,跟打雷似的。路上行人一惊,纷纷站住脚,抬头看看天,又茫然四顾,不知从哪里传来。片刻,道上又恢复正常,继续行路。 “像是县城方向。”贺五儿说道。 “这里距县城,差不多十来里地呢。”山叔接话道,“能传的这么远,那声儿可不小。” “莫不是霹雳弹?”贺五儿惊叫一声。 “不会吧?”几个老兵不敢确定。若真是霹雳弹,那事儿可就大了。此时,军中虽有小量的装备,但是管控极严格。非是亲信嫡系的部队,根本捞不着装备。 小小的延川县,发生了何事,能用上霹雳弹? 一路猜测着,到了傍晚,才算进了延川城。延川县管辖的地界很大,但县城却小的可怜。城墙低矮,不过两丈高。临街的房屋,皆是黄土夯筑,看上去,灰扑扑的很是破旧。 城门口并无异样,街道上行人寥寥。找了客栈安顿下来,种诂派贺五儿几人,出门打听下消息。他也怀疑是霹雳弹,想尽快知道,这里发生了何事。 石彪子无心闲事,直接出门找郎中去。这几天,风雪弥漫,寒气袭人,邹七姐的病势加重了。整日咳嗽不止,人已经昏昏沉沉。今日竟咳出了血丝,石彪子慌了神儿。 随着师娘和小丫头,于飞走进房间。邹七姐躺在床上,面色青灰,犹自咳嗽不止,神情甚是委顿。见到有人进来,邹七姐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刚使了一下劲,又软倒在床上。 “快别动,好好躺着。”二姐儿说着,在床边坐下。邹七姐的模样,让人看着心疼。空自着急,却是没有办法。 “婶婶,你要不要喝水?”小丫头问道。 邹七姐艰难的压抑着咳嗽,冲小丫头笑笑,微微的摇摇头。她已经没有了力气,似乎身心都熬干了,像是冬天里的枯草。风大一点,她就会折断,顷刻间化为飞灰。 正说着话,石彪子请了郎中来。于飞不方便在屋里,退了出来,向着前厅走去。前厅,贺五儿已经回来,正和种诂说话。 “抓捕谋逆案余孽?”种诂不明所以。 “人已经抓住,就锁在县衙呢。明日押回延州。”贺五儿说的糊涂,种诂听的更糊涂。待细细的问了一遍,才算是明白。 原来,京城汝南王谋反,被当场击毙。王府被查抄,一干党羽被捉拿入狱。有一条漏网之鱼,竟千里迢迢,跑到了延州来,被皇城司追踪而至。 数日前,延州走马郑全,意外获知一条消息。禁军中,有人贩卖霹雳弹。郑全吓了一大跳,这可是要命的事。霹雳弹的威力,非同小可,由不得他不紧张。 当下,丝毫不敢大意,立即派人追踪线索。今日中午,郑全带兵进了延川城,包围了一处院落。谁知,不等他下令攻门,里面却扔出来一枚霹雳弹。 军兵大惊,仓皇四散。霹雳弹炸开,浓烟翻滚,三人当场被炸死,血肉模糊。离得稍远的,也有十来人受了轻伤。不等再扔出霹雳弹,郑全一声令下,军兵冲了进去。 院里只有三人。一人认识,正是禁军一名指挥。此前,一部禁军从京东路兖州调来,担负外围永平寨的防御。因此上,这一部禁军,装备了部分霹雳弹。此人,转眼却把霹雳弹卖了。 院中,地上还扔着五枚霹雳弹。人被军兵控制住,郑全捡起一枚看了看。难怪就扔出去一枚,再没动静。地上几枚,却是因为保存不当,引信受潮,点不着火。 另两人却是文士打扮,面生的很。 却在此时,又有一部兵马,冲进了院子。两拨人撞到了一起,顿时刀枪相对,一触即发。领头的是皇城司的人,竟认识郑全。一番述说,原来是一家人。 很快,原由解释清楚。皇城司要抓的,是汝南王谋逆案余孽江子甫。郑全要抓的,是倒卖霹雳弹的禁军将官。本来两不相干,现在凑到一起,却并为了一案。 汝南王府覆灭,大多数党羽爪牙,都被抓捕入狱。江子甫却是命大,竟逃出了东京城,一路向着西北而来。他直奔西北,这却是赵允让,提早安排好的。 赵允让闯入皇宫,不会不考虑失败的后果。他安排了赵宗咏,带着小十三,提前数天离开了京城。麾下重要的人手,皆有安置。江子甫受命潜伏西北,待时而动。 西北盐道,是汝南王府重要财源。何况,自谭钰入西北,整合了当地盐枭,具有了不小的势力,赵允让不能放弃。 延川县,是江子甫和谭钰,相约见面之处。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22章 谭钰之死 县衙大门前,一溜儿排着三个囚笼。囚笼锁着三人,正好卡在脖子上。囚犯头伸在上面,身子却是蹲不下、直不起。不一会儿,囚笼上就积了不少雪。 天色渐晚,瞧热闹的人,都吃不住冷风,早早散去。如今县衙门前,除了两名差役守着,空荡荡的再无一人。地上杂乱的脚印,很快被雪盖住,越积越厚,银白一片。 谭钰觉的自己要死了,浑身没有一丝热气。先是双臂双腿,再是头,一点一点的失去知觉。其实,他认为自己早死了,在丰州破城那一日,已经死无全尸,和城门下那些血泥一样。 从那一日起,谭钰不敢闭眼。只要闭上眼,他就看到血泥在蠕动,幻化出无数的手,向着他伸过来。那些手上,竟生着眼睛。眼睛里流着血水,通红一片。 丰州城里,只剩下他一个汉人,还活着。 野利荣旺屠杀了三天,血水在大街上流成河。刚开始,谭钰躲在一处宅子里,还能听到有人奔逃,四处传来惨叫的声音。渐渐的,只剩下马蹄踏地的轰鸣,还有西夏人的嚎叫。 野利荣旺没有进城,他的大帐安置在城外。城里已是地狱,难容活人踏足。麟州城下大败,军心士气跌落谷底。只有疯狂的杀戮,才能激起战心。 三日后,谭钰被带到了军营。野利荣旺想见见他。此次破城,谭钰功不可没。若非他使动守军,从内打开城门,西夏人想进城,怕是难如登天。 谭钰被细作保护着,穿过城门洞时,突然看到满地血泥,一下子瞪圆了双眼。身子瑟瑟发抖,竟是一步也迈不动。 满地的鲜血,映红了谭钰的双眼。他开始四处逃窜,不停的惊慌大叫,像是有人追在身后,令他肝胆俱裂。细作打晕了谭钰,将他带到了野利荣旺的大帐,但谭钰失心疯了。 野利荣旺失去了兴趣,命人将谭钰撵出军营,自生自灭去吧。也许是深夜的寒冷,竟让谭钰恢复了清醒。但清醒过来,却令他更加痛苦,每日活在炼狱之中。 不知是巧合还是下意识,二十多天,谭钰如行尸走肉一般,逢山翻山、遇水过河,竟走到了延州地界。到了此处,记起了曾与江子甫的约定。丰州事成后,延川相见。 “相见争如不见。”谭钰的眼睛,木然的望着天空。半晌,喉咙里似乎发出了声音,只有他自己知道,刚刚说了什么。 江子甫找到他的时候,谭钰已经奄奄一息。心神崩溃,又多日未进食,能活着都是奇迹。见到谭钰,江子甫嚎啕大哭。一个是丧家之犬,一个是行尸走肉,江子甫何能不哭? 汝南王府偌大声势,一夕之间,轰然倒塌。所谓宏图霸业,烟消云散。转回头再看,何等可笑?妄自半生奔波,殚精竭虑、日夜谋划,一腔智慧,换来一声乱臣贼子。 “江子甫?呵呵,江子甫。”江子甫纵声狂笑。 江子甫喋喋不休,开始诉说过往之事。只是神智已有些不清,说的颠三倒四。此刻,江子甫眼睛通红,面容扭曲。谭钰早已昏昏睡去,但他毫无所觉,犹自不停,滔滔不绝。 一会儿说建立密营,招兵买马;一下又说夺取襄阳铁矿,杀了人家满门。一会儿说汝南王礼贤下士,有人君之相;一下又说,还没到绝路,西北还有一支武装。 安顿了谭钰,江子甫消失了几日,回来后竟异常兴奋。一个人在房里,时而大笑、时而大哭。根本不睡觉,只是在房里走来走去。 谭钰不闻不问,沉浸在自己的幻境里。直到今天,爆炸的声音,再次惊醒了他。 “若有来世,宁不为人。”谭钰嘶哑的喊道,闭上了眼睛。没人听到谭钰的叫声,自始至终,这声音都在他的心里。夜色更深,雪下得更大。渐渐的,囚笼被大雪掩埋。 第二天上路,差役才发现,谭钰死了,已经冻硬了。皇城司军兵检查了一番,不以为然。吩咐差役拉出城去,丢在了乱葬岗。 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抓捕江子甫。谭钰和一名禁军指挥,都是捎带上的。死不死的,根本没妨碍。当下启程,押着两名囚犯,出了延川城。任务已完成,他们要回京复命。 —————————————————————————— 于飞早上起来,精神委顿,怏怏的提不起劲儿。这一夜睡的很不安稳,不停的做梦。梦里千奇百怪,此时却一点记不起。只觉浑身疲累,竟像是和人打了一架似的。洗了一把脸,清醒了点儿,拎起铁枪舞动了一圈儿,摆出了枪架子。 这是每天的必修课,无论刮风下雨,一日不得间断。 种花花又跑了来,穿着厚厚的棉衣,很是笨拙。现在小丫头有了新玩法儿,只要于飞练枪,她就会出现。双手带着手帽儿,搂住枪杆,咯咯笑着,吊在上面荡秋千。 虽然枪头上吊了个人,增加了持枪的难度,但于飞可以保持平稳,枪身纹丝不动。浑身气劲激荡,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有一股热流,沿着特定的线路,在经脉间奔涌。 于飞问过种诂,练枪不会有这种感觉。想来,那是因为自身的武功,被枪架子激发,自动运行护体,快速消除身体的不适。 自从在尹家那夜,于飞摸索出修炼法门,已能自如控制气息。再不用像以往,非得别人激发,才能凭本能应敌。几日下来,运用越发熟练。呼吸间,气息流转全身,练枪的不适,顿时消失无踪。 虽不知修的是何功法,但于飞心里却是明白,自身的功法,很是了不得。恐怕到了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功法。无论是打伤石彪子,还是治愈石彪子,虽不明其理,但足见神奇。 种诂告诫于飞,绝不可轻易动武。一掌之威,筋脉血肉皆碎裂,想想就让人惊惧。种诂自认,从未听说过有哪种武功,能造成这样的伤势。即便现在,石彪子对于飞的掌力,也是充满畏惧。 “哥哥,石家婶婶,又咳血了。”种花花一边荡着秋千,一边和于飞说着话。一大早,小丫头已经跑了一圈儿,自然,每个屋子都不会落下。 “郎中不是开了药?”于飞问道。 “那厮不济事。”学着石彪子的腔调,小丫头粗声粗气的说道。刚说完,已笑的再撑不住,双手一松掉下地来。 想想也是,延川这小城,哪里会有名医?平时看个头疼脑热,或许还凑合。碰上邹七姐这病症,可不立马抓瞎?还是要尽快去延州,那里是大城,郎中的医术,总要高明一些。 种诂心情不好,一早起来就皱着眉头,看什么都不顺眼。车夫套车慢了点,被他抓住,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顿。种诂向来温和,从不会乱发脾气,今儿个也不知咋地。车夫们不敢耽搁,手里加了紧。只片刻,准备停当。 种诂昨日已经得知,贩卖霹雳弹的禁军指挥,来自永平寨。那里是延州外围要塞,往来延州和清涧城,此处是必经之地。一旦清涧城有警,永平寨援兵一日可至。 但是,永平寨竟私卖霹雳弹,令种诂分外恼火。如此利器,若流入西夏,边塞的防御,那就是形同虚设。况且,他的弟弟种诊,带领着一部种家军,正守卫在清涧城。 种诂已看过抓捕现场,地面被炸出一人深大坑,四周墙倒屋塌。听说当场死了三个,伤了十余人,霹雳弹的威力,可见一斑。 天知道,有多少霹雳弹流出?种诂越担心弟弟安危,就越是愤恨禁军。这一部禁军从京东调来,嚣张跋扈不说,毫无战力不说。如今,竟胆大如斯,真当军法斩不得人头吗? “启程吧。”种诂说道。当先跨上马,出了客栈,向城门行去。骑兵虽换了装束,但五十匹战马行来,依然气势浩大。即便慢行,也是轰隆隆而过,让路人惊惧。 行至城门,却遇着另一队人马。这队人马,皆是禁军服色,身披甲胄,全副武装。此时,护卫着一辆马车,正堵在城门口。城门口的商旅行人,都被禁军驱赶,躲到了路边。 “可是种大郎?”马车里,有人高声招呼。 种诂认得此人,延州走马承受郑全。昨日就是此人,带人抓捕军中蠹虫。急忙下马走上前,抱拳行礼,“种诂见过走马。” “大郎何来?”郑全坐在车上,挑起车帘,笑呵呵的看着种诂。他老远就被骑兵惊到,等手下人回禀,说是种家大郎,他的心才放进肚子里。这队骑兵看着就凶悍,由不得不心惊。 “回走马,陪拙荆西河省亲,昨日刚刚回返。”种诂说道。此人那可是皇帝耳目,在延州虽不管事,但身份超然,谁也不敢不敬。知州也要给几分面子。 “这队骑兵,好生威武。”郑全眯眼,看了看远处骑兵。意味难明的赞道,收回目光,却是盯在了种诂脸上。 种诂早有计较,不慌不忙的一笑,“走马过奖了。都是家岳庄上农户。有把子气力,想着到延州投军,报效朝廷。” “呵呵,为国效力,其行可嘉。好。”郑全呵呵一笑,也不深究。敷衍了几句,挥手继续前行。 种诂看着郑全走远,才翻身上马。石彪子这队人马,早有安排。在西河之时,尹端就花费了些钱财,为这些人重新补了户籍。当然不会在西河,但河东州县多了,哪里还补不了个户籍? 这些人,现在可不再是山匪,而是身家清白农户,自不怕查。但种诂却不敢放心,意外的遇到郑全,就怕起了波折。这个老狐狸,可没有面上这么好说话,定会查的清清楚楚。 驭马前行,不再多想。种诂现在归心似箭,一刻也不愿耽搁。霹雳弹关系清涧城安危,关系他的弟弟安危。他要迅速的回去,无论想什么法子,也要堵住这个口子。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23章 蕃兵抢亲 在大宋与西夏边界,俯卧着横山山脉。东到麟州,西至渭州,绵延两千余里,形成了宋夏分界线,称为“山界”。 横山之中,居住着大量羌人,放牧耕种,自给自足。但是很不幸,他们处在宋夏之间,注定战火弥漫。此时,横山大部地区,都被西夏人控制,为西夏进攻大宋,提供粮草战马支持。 更有不少部族,受西夏驱使,成为西夏军先锋。他们杀入大宋境内,烧杀劫掠,比之西夏军兵,更加可恶。前任延州知州范雍,对横山羌人一味安抚。殊不知,更助长其气焰。 但大宋境内,还有不少羌人。他们汉化日久,心向大宋。由于熟悉山地、作战勇猛,被编入军伍,自成一部,称为“蕃军”。蕃军是边境主要战力,西军善战的名声,多是由他们打出来。 行到下午申时,种诂一队人马,进了青化镇。到了此处,正好一半儿路程。明日晚间,就能到达延州。镇子不大,却是地处要冲,驻扎着一部兵马。 走进镇子,却甚是荒凉。行人不多,车马根本不见。街道两旁,残垣断壁,也没有几家店铺开张。于飞很是诧异,这里临近州府,怎么却如此荒凉?贺五儿一生长叹,解开了于飞迷惑。 两年前,西夏犯境,连连攻陷金明、承平、栲栳砦,一直打到了青化镇。边境数百里之地,都被焚烧掠夺尽净,死尸遍野、十室九空,惨不忍睹。时过两年,却还没有恢复过来。 这里还算好,再往西去,更是凄惨荒芜。除了军寨,官府无力为百姓重建居处。只能任其挣扎,自生自灭。青化镇曾经千多户人家,如今能有两百户么? 大地突然震动起来,地上的沙粒,都震得跳了起来。石彪子一声喝,骑兵迅速的警戒起来。在场众人,都是老行伍,一瞬间就知道,有大队的骑兵过来了。如今形势不明,早做好了对敌的准备。 石彪子分出一半人,护卫车辆。另一半儿成阵列,堵在了道路上。面对骑兵来处,摆出锋矢阵型。藏起来的兵器,都亮了出来。整个骑兵队伍,刹那间气势大变。 贺五儿眼皮直跳,他在战场上,见多了骑兵冲锋。能战不能战,他打眼一瞧,就能判断个七八。石彪子的骑兵,这些天跟在身边,一个个都是老实巴交,更透着憨傻模样。 但现在,贺五儿被惊着了。这些个憨娃,人和马已成一体,沉默不言,眼神冰冷。二十五人,气息相连、性命相连,随时发起最暴烈的冲锋。这是精锐啊,贺五儿心中暗道。 可不止贺五儿被惊着,对面而来的骑兵,也被吓着了。刚进镇口时,气势汹汹、不可一世。待前锋看到有兵马堵路,已放缓了速度。再近一点,看清了蓄势待发的骑兵,队伍已经开始乱了。 离着还有两百多步,终于是停了下来。但后队冲前队,又把停下来的人马冲散。更有骑术不佳的,竟从马上掉了下来。石彪子还没有发动,对面已经混乱一片。 贺五儿却瞧的清楚,对面打着旗号呢,可不就是青化镇的驻军?贺五儿都有些脸发烧。这他娘的,就是我大宋的骑兵?被一帮山匪吓的,能从马上掉下来,这得是多怂的骑兵啊? 对面骚乱了一阵,重新整齐了队形。派了一名小校,过来探问情由。闹了半天,原来驻军一个副指挥使,今日娶亲。但是半路上,新娘子被人劫走了。 劫走新娘子的,却是附近的蕃兵。副指挥使不干了,当下点起兵马,出营追击,自然是要抢回来。谁知,刚进青化镇,被石彪子的队伍,吓了一个人仰马翻。贺五儿撇嘴,心道,就这能耐,还要跟蕃兵对阵?就算追上,也是被揍的份儿。 不过话说回来,这蕃兵胆儿够肥啊。啥时候,禁军的新娘子,他们也敢下手硬抢?不会夹尾巴了么? 说清了事由,石彪子也是纹丝不动,依然保持着战斗队形。 禁军人倒是不少,足有上百人,半是骑兵、半是步卒。奈何,不敢跟石彪子奓刺。一个接一个,只得顺着边儿走。从旁边过去,再整好队伍,浩荡而去。 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一家客栈。也没什么人住,空空荡荡,却是青化镇唯一的客栈。虽是破烂了点,也只能将就了。到了夜里,又听到马队轰隆隆而过。不过,只要不进客栈,种诂也懒得理会。 于飞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今日见到大宋骑兵,记忆里是第一次。从未想过,骑兵竟是如此不堪。马骑不稳,可说骑术不精。那胆小如鼠的模样,怎么对敌?大宋就指望这些人吗? 自从过了黄河,满目苍凉,青化镇更是残垣断壁。可想而知,当初西夏兵肆虐,这里遭受了怎样的蹂躏。有生以来,于飞对西夏军,有了莫名的愤恨。他想从军,自己带领一支人马。就如石彪子那样,威风凛凛,让敌人闻风丧胆。 迷迷糊糊刚睡着,就有人嘭嘭砸门。“天亮了,哥哥起床啦。” 早饭就在客栈对付,当地的饸饹面,于飞没吃过。面条儿是圆的,一根根很细,都是蒸熟的。放在汤锅里一烫,盛出来浇上臊子汤汁,撒上葱花儿,香气扑鼻。呼噜呼噜,连吃两碗,连叫好吃。 再看石彪子,面前已经堆了五个空碗。碗不大,他基本上两口一碗。连吃了五碗,还没有半饱。 店掌柜的双手一摊,面没了。平日里哪有如此多人?所以他准备的面食不多,只这一会儿,已经被吃的干净。 雪已经停了,但是冷风嗖嗖,卷起地上的雪粒子,直往人脖子里钻。道上的雪化了又冻上,走在上面滑的厉害。人和马,都走的小心翼翼,速度大减。 一出镇子,种诂吓了一跳。镇口不远,一处山坡上,此时竟拥挤着四五百号人马。携刀带枪,杀气腾腾。石彪子一声唿哨,骑兵已经冲上前去,护在了车队的前面。 种诂仔细分辨了一下,看清楚是两拨人马。一拨儿是禁军,一拨儿却是蕃兵。两拨人火气都不小,争吵的异常激烈。眼看着,就要发生更大冲突。种诂恍然,估计是昨日抢亲那话儿。 见到大队人马到来,两拨人都停下了争吵。不一时,分开了两个阵营,依然是虎视眈眈,狠狠的对峙着。两拨人正挡在道上,种诂无奈,下马走上前去。抱拳道,“在下种诂,不知发生了何事?” 人群起了骚动,嗡嗡声一片。人的名、树的影,种家在延州,谁人不知?再是深仇大恨,此时,也要给种家一个面子。两拨人中都有一人,慌忙上前来,和种诂见礼。 一人是禁军副指挥使谭庆,驻防青化镇。另一位却是羌人,名叫哲古力,属于牛家部族,加入了蕃军,任职骑兵一都军使。两人为了一名女子,互相争抢,甚至大打出手。 两人都说自己有道理,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听的种诂头大如斗。他都想一走了之,这种烂事,真不该掺和。但是既然遇到了,总不能看着打起来。 “两位,先约束手下军兵,各自带回。至于其他,还是坐下来,慢慢商议为好。”种诂说道。 “先把新娘子还回来。”谭庆不依。 “凭什么给你?”哲古力毫不相让。 这两人眼中喷火,怒瞪着对方。两边手下,又是一阵骚动,垂下的兵器,又举了起来。小步的往前挪动,眼见着,争斗再起。 “新娘子呢?在哪里?”于飞问道。 于飞听出了兴趣,往前凑了凑。他们二人虽说的模糊,但大概的事情,倒是描述了出来。其中一个关键,两人都提到,有人上门提亲。这就奇怪了,一家女还能两家许么? “在镇里。”哲古力不知于飞是谁,但能跟着种诂,想来也是和种家有关。盯了于飞一眼,闷闷的应道。 “这就好办了。”于飞说道,“找到新娘子问问,她愿意嫁给谁,不就解决了么?” 见谭庆两人都不说话,种诂来了脾气。重重的哼了一声,作势要走,他已经极不耐烦,再不想管这事儿。却在这时,谭庆说道,“好,就听这位小哥儿的。” “走。”哲古力更干脆,一声命令,转头就走。他身后蕃兵一怔,也跟着哲古力,呼啦啦向山坡下走。 见着双方罢手,可以坐下商谈,种诂心一松,长长的出了口气。蕃汉之间,从来也没有消停过。他的父亲,花费了巨大心力,收服蕃部,却无法消除蕃汉之别。 虽然都是宋军,但待遇却截然不同。蕃兵没有俸禄,也没有粮草军械供给。遇有战事,皆是自备粮草军械,参加战斗。即便死伤,也没有抚恤。若说没有矛盾,那是不可能的事。 从朝堂到军伍,没人把蕃兵当自己人。面对蕃兵,禁军总觉高人一等。而蕃兵,也是夹起尾巴做人。每逢大战,必冲锋在前。战后能得些赏赐,已是很满足。 “霹雳弹。”种诂正走神儿,猛听见于飞惊叫,浑身都是一个激灵。再看过去时,于飞已经纵身而起,一脚猛的踏在树上,一借力,身形如箭矢般蹿了出去。 “玉昆。”种诂只来及一声大叫,整个人都呆滞了。 于飞蹿了出去,已趁势抽出匕首,全力投掷了出去。匕首去势如闪电,叮的一声,正砸中半空飞来的霹雳弹。霹雳弹猛地一弹,斜斜的飞上半空。“轰”的一声炸开,碎片飞溅、浓烟翻滚。 山坡上,人喊马嘶,一片大乱。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24章 美人如刀 霹雳弹在半空中炸开,巨大的声响,震得耳朵里嗡嗡直响。数百号人,大半被突然的爆炸,吓的趴在了地上。马匹受了惊,嘶鸣着四处乱闯,挡路的直接被踢翻。 浓烟很快被风吹散,山坡上有了一瞬的寂静。但紧接着,所有人爬起来,惊叫着向远处奔逃,只恐比别人慢了半步。手里的刀枪兵器,早不知扔到了何处。 爆炸的正下方,二三十人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缓过神儿来,才觉到身体剧痛。慌乱之下,也不知受了多重的伤势。自己吓自己,一时间哀嚎一片。 这些人头脸、背部,看着血淋淋,但伤势并不很重,仅是被刺破了肌肤。他们离得太近,爆炸之时,碎铁飞溅、疾如箭矢。若非于飞掷出匕首,将霹雳弹打上半空,这些人哪有命在?仅受了点轻伤,已然是万分的幸运了。 石彪子等人,正在竭力控制马匹。爆炸来的突兀,谁也没有提防。马匹受惊、四处乱窜。好在,他们都是骑兵,驭马有些手段。战马被好生安抚,慢慢的安静下来。 正在这时,于飞的声音传来。“彪子叔,快抓住他。” 石彪子一愣神,顺着于飞的手指看去。只见山坡之上,一人沿着山梁,正大步狂奔,没命的向山里飞逃。石彪子一拍坐骑的脖子,战马猛的一窜。顺着山道儿,快速追了上去。 于飞灵觉敏锐、目力极强。现场虽是人多糟乱,但他还是察觉到,有人从高处,向人群扔出了一物。只一眼,他就瞧见,那物圆滚滚的,竟还冒着烟。心里一惊,下意识判断,那是霹雳弹。 身随意动,灵猿般窜了出去。抬手掷出匕首,将霹雳弹打上了半空。仓促之间,哪里容得多想?最起码,在半空里炸开,总好过在人群里炸开。也是于飞灵觉敏锐,别人哪里反应的过来? 此时,心情稍稍平静。再回想发生的事,于飞感觉到了不寻常。心念电转、稍一思量,已是猜了个七七八八。 转目看去,一声惊叫,三步两步,飞奔到马车前。拉车的马,也受到惊吓,慌不择路,拖着马车狂奔。车把式费了老劲儿,才让惊马安静下来。但车里的人,可就遭了罪。 更有一辆,直接歪倒在了路边儿。于飞瞧见的,正是这辆,小丫头四脚并用,正从车里爬出来。她穿的厚,倒是没伤着。一眼看见于飞,咧嘴就想大哭。 “快救师娘。”于飞一把抱过小丫头,放在路边儿。又慌忙凑到车前,扶住师娘手臂,让她慢慢的钻了出来。二姐儿站起身,脸色苍白,犹自浑身发抖。 还有一名侍女,也坐在这辆车上,却是磕破了头。惊马狂奔,她紧紧搂着小丫头,却被车子颠的,一头撞在车厢横木上。 种诂急急的跑了过来,一把搂住妻女,小声的安慰着。稍稳定下心神,二姐儿帮着侍女,先简单的裹了伤。还好,伤口不大,流血也不多,倒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妾身去看看石家姐姐,也不知有没有伤到。”二姐儿说着,抱起小丫头,向着邹七姐的马车过去。 “玉昆,可有伤着?”种诂问道。刚才于飞的举动,把种诂吓的不轻。他自问,自己面对霹雳弹,恐怕早惊呆了。哪里还有勇气?能像于飞这样,迎着霹雳弹过去。眨眼间,想出处置的法子? “师傅,我没事。”于飞躬身说道。 正要接着说话,山坡上却又是大乱。两拨人回过神儿,又开始了争斗。都以为是对方,派人掷出霹雳弹。这是要下狠手啊,想想后怕不已,却也出离的愤怒了。 “住手。”种诂一声怒吼。 场面霎时一静,两拨人,都向种诂看过来。正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从山坡上传来。眨眼间,到了众人眼前。石彪子跨坐在战马上,身材魁梧、满面虬髯,威风凛凛,顿时,镇住了所有人。 石彪子一抬手,从马鞍桥上,扔下来一人。正是刚才逃跑之人,不过此时摔在地上,没有一丝的反应。面朝下趴着,脖子上有血迹,看不见长相。 “这厮见跑不了,一刀自尽了。”石彪子说道。 “他是何人?”哲古力疑惑的问道。 “扔霹雳弹的人。”于飞跟着种诂,已经走到人群的中间。见哲古力发问,于是接着话说道。 听于飞一说,人群就是一阵骚乱。惊魂甫定,怒气却噌噌的窜了上来。就是这人,要致他们于死地。现在见到,顿时群情激奋。挤着上前,恨不得再踹两脚。 谭庆却谨慎,上前翻过尸体。待看清了样貌,立时面色大变。点指着尸体,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不是?” “万家的管家。”哲古力也认了出来,惊叫一声,难以置信。 “你们怕是被人算计了。”于飞说道。 定是被人算计了。哲古力和谭庆,各自牙咬切齿。事到如今,他们若还想不明白,那就真的是一群草包了。 不期然,两人对视了一眼,竟是心有灵犀。转身抓过缰绳,翻身上马。吆喝一声,一前一后,纵马向镇里奔去。 两拨儿人马,却是傻了眼。两边的头儿,竟一起走了。剩下一众兵卒,茫然不知该如何。是跟着呢?还是等着呢? 等候的时间不长,哲古力两人回来了。都有些垂头丧气,闷闷的也不吭声。他们先去藏新娘子的地方,新娘子没了踪影。又快马赶到万家,万家早已人去楼空。 心心念念的美人,好像不曾存在过。一切,就像一场幻梦。 话说,三个多月前,青化镇搬来了一户人家。家主姓万,是个皮货商人。买下一处宅院,好生收拾了一番,钱如流水般花出去。街坊四邻看着,都知道了,这是个有钱的大官人。 万大官人膝下,只有一独女,小名儿端娘,年方十六,生的花容月貌、娇俏可人。听万家下人说,端娘聪颖过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即便到了延州,也是一等一的样貌人才。 消息就这样传开了。方圆几十里,觉的自家不差的,纷纷上门求亲。奈何万家小娘子,一个也没有看上。短短两个月时间,万家小娘子没许出去,名声却越传越大。 正是这个时候,有媒人找上了谭庆。谭庆大喜,欣然同意。当下备了礼,亲自登门,正式求亲。谭庆见到了端娘,虽只是匆匆一瞥,却已让人惊艳。迷迷糊糊的吃了饭,迷迷糊糊的回家。 他对这门亲事,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一个仙子般的女子,竟被自己娶回家里,真如做梦一样。甚至夜里做梦,都能笑的醒过来。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昨日娶亲,新娘子却被人劫了。可想而知,谭庆是如何的气愤?立即派兵出营,恶狠狠的发誓,定要把不开眼的蕃兵,一个个大卸八块。 不过,他的兵太怂,被哲古力狠揍了一顿,狼狈逃窜。但是哲古力也没有走脱,被谭庆堵在了镇里。今日一早,却是要在镇外,好好的干一场。不想,被种诂拦住了。 经过这桩爆炸,哲古力和谭庆,也不再那么敌对。话一说开,顿时恍然。自己二人,真是被人算计了。 哲古力的经历,和谭庆一模一样。都是有人上门提亲,然后见着了端娘。昨日哲古力来迎亲,却惊闻新娘子被抢走。顿时大怒,带兵一路追赶,打散了谭庆的人,夺回了新娘子。 两人面面相觑,至此,全然明白了过来。万家从一开始,就设好了套儿,等着他俩傻蛋,闷头往里钻哪。只是为什么啊?就为了让他俩干一仗么?真真是美人如刀啊。 于飞不搭理那俩傻蛋,却盯着死尸看。话说,这也是奇怪的事,于飞虽长的高大一些,但真的年纪却不大。他见着死尸,毫无不适,也没有觉得害怕。不仅种诂和石彪子诧异,围着的一圈儿人,都奇怪这小子,忒是胆儿大。 忽的,于飞蹲下身,一把扯开死尸的领口。围观众人,惊呼一声,下意识的往后退。这人一刀抹在脖子上,半个脖颈都割断了。脖子往下血呼啦一片,样子甚是恐怖。 从死者的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擦了擦脖子上的血。一个青色的纹身露了出来,像是狗头,大嘴张开,獠牙毕露,很凶猛的样子。 于飞不认识这纹身,周围众人议论纷纷,却说不出个明堂。扭头看看种诂、石彪子,这二人也是摇摇头,都没见过。这个纹身,或许就是解开阴谋的关键,奈何,谁都不认识。 于飞站起身,不再纠结。不管背后是谁,想来,是想挑起蕃汉争斗。一旦边境上,蕃汉起了争端,那后果都是致命的。蕃兵本是宋军主要战力,若真是反了,边境即刻就要大乱。 到那时,宋军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力量,抵御西夏的侵袭?边境一破,关中千里之地,都将暴露在西夏铁蹄之下。战火荼毒开来,顷刻间,大宋就有失地亡国之危。 好狠毒的算计啊,于飞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大跳。转头看着种诂,只见种诂慢慢点头,眉头都皱起了疙瘩。显然,种诂也想到了此节。或许,背后之人,就是要让边境大乱。 “他是契丹人。”突的一声大叫,惊呆了所有人。“这个纹身,是契丹人的斡鲁朵。”谭庆眼里露出惊骇。 “你认得这纹身?”种诂急着追问。 “在下曾在河北驻泊,是以认得。”谭庆说道,“这是契丹人的斡鲁朵,不会错。” “何为斡鲁朵?”于飞不解。 “大致就像殿前司诸班直,是辽国皇帝帐下精锐。”谭庆解释了一下,却又有些糊涂了。斡鲁朵追随辽国皇帝,只负责保护皇室人员。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精锐啊,辽国?”于飞念叨着,一时也想不明白。 “这不是小事,你二位要立即上报,派人查探此事。种某回到延州,也会禀报给知州。”种诂说道。 “今日之事,谭某记下,情容后报。”谭庆知道事情紧急,抱拳一礼。这人情可不小,他记心里了。转身下令,让军兵抬了死尸,匆匆带兵回营。 哲古力也被吓到了,谁知一场亲事,竟惹来如此大风波?还不知回去,要如何向族长交代。愁眉苦脸、满腹心事,向着种诂躬身行礼,也带着人上马而去。 片刻间,此地只剩下种诂一众人马。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25章 带御器械 延州城是边关要塞,修筑的分外高大。城墙上箭垛密布,每隔百步,设有望哨台。据种诂说,延州城高四丈有余,城墙以近丈长的巨石,作为城墙拉筋,再以黄土夯实。枪扎不进、刀砍不动。 已是上灯时分,种诂一众人,终于进了延州。 城门口有人迎接,见到种诂过来,欣喜叫道,“大哥。”却是种诂的两个弟弟。三弟种谘、四弟种咏,两人年纪相仿,一个十八,一个十七。知道种诂今日回来,已在此等候多时。 种诂兄弟八人,种诂、种诊、种谘、种咏、种谔、种说、种记、种谊,最小的种谊,今年方三岁。种家八子,虽非一母所生,但兄弟间感情深厚,很是亲近。 走在街上,种诂很是诧异。街道两旁,关门闭户,街上也少有行人。这与往日热闹,可是大相径庭。不等询问,种咏一拨马头,靠近了种诂。说道,“大哥不知,新来的梁同知,下了宵禁令。” “梁同知?”种诂怔住了。他去西河之前,还未听说过。怎么回来后,竟多了个梁同知?这又是何方神圣? “这个梁同知,可是了不得。”种咏卖了个关子,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满堂笏,梁半朝。” 兖州梁氏家族,人才济济。显赫之时,在朝为官者,达七十多人。时人有着“满堂笏,梁半朝”之称。 这么一说,种诂顿时醒悟。“原来是梁仲贤。” 上月初,庞籍升任左谏议大夫,赴京面圣。同时,朝廷派遣枢密直学士、吏部郎中梁适,担任鄜延路马步军副都部署,同知延州事。庞籍进京未回,梁适乃延州最高军政长官。 梁适一介清贵文官,却受不得西北风寒。到任不足十天,竟病倒了。一应事务,皆交由幕僚梁皓处置。偏生此时,又出了大事。 延州走马郑全,查到有人偷卖霹雳弹。一番清点下来,足足少了五百枚。梁适连惊带吓,病势更加沉重,躺在床上起不了身。请遍了延州名医,也是不见起色。 梁适下令,严查霹雳弹。开出悬赏,令各军各伍举告。仅仅一夜之间,被举告者已有上百人,皆被下狱关押。酷吏严刑,有人招了供,攀咬之下,更多人被抓入大牢。 这一下,军营里炸开了锅。有军头眼见同袍被抓,心中不忿,竟三五成群,闯上知州衙门喊冤。奈何,梁皓手段强硬,根本不予理会,全部乱棍打出。 梁皓的做法,惹怒了军伍。这一日,就像是约好似的,各部禁军中,都有人三三两两,向着知州衙门汇集。人越聚越多,声势越来越大。到了中午,衙门前已聚集了数千军兵。 到了此时,梁适再起不了身,也要出面了。但是,梁适还没有出门,外面却陡然大乱。 原来,梁皓见着军兵聚集,只当是要闹事,直吓的腿软。这阵势,梁皓哪里见过?慌忙命人关了大门,从后死死的顶住。 另一边派人出城,调遣兵马进城镇压。梁皓要调的兵马,却是跟随梁适,从兖州而来的骑兵,乃是梁适的嫡系。 此时,骑兵到来,不问青红、大开杀戒。闹事的军兵,猝不及防,哪里是对手?一瞬间,就倒下了一大片,余者四散惊逃。却哪里能跑过四条腿? 梁适走到门口,就看见满地鲜血,死尸狼藉。心中惊怒,一口气儿没上来,竟晕了过去。随后,延州城戒严,骑兵在街市上纵横,四处追捕逃散的军兵。 此事,已过去了两天。白天虽不再戒严,但是夜晚依然宵禁。戌时三刻,再不许通行。若有违令者,立即抓捕入狱。 “这群混蛋。”种诂惊怒,一声大骂。却也不知,他到底骂的是哪个?种诂一抖缰绳,纵马奔出。 “大哥,你去哪?”种谘叫道。 “我去去就回,你们回家去。”种诂的声音,远远的传来。马行甚速,早已去的远了。 种诂快马加鞭,直奔知州衙门。他心中急切,梁适刚来,不了解延州情况。延州地处边陲,常年战乱、民风彪悍。可不像内地禁军,能由着文官欺负。他这般做法,是要激起兵变的。 这帮文官,自诩士大夫,满脑子里装的,都是草料么?此时若激起兵变,延州大乱,谁最高兴?岂不是帮了西夏的大忙?更何况,辽人的身影,也出现在延州。虽不知辽人图谋什么,但能是好事吗? 不消片刻,种诂就到了知州衙门。只是此时,衙门前却有一队军兵,排列的异常整齐,刀削斧凿一般。这队军兵,年纪都不大,一身黑色的军服。种诂诧异了,他还真没见过。 一名将官,正与衙门前小吏交涉。“学士抱恙,早已歇下,你明日再来。”小吏不耐烦了。 “我有紧急军情,一刻不能耽误。还请速速通传。”将官有些恼火,这小吏也太难缠了。百般推诿,就是不肯通传。 “赶紧走,知州衙门重地,岂容尔等搅闹。”小吏还未说话,又有一人出来说话。此人三十多岁,面白无须,一身文士装扮。裹着皮裘,姿态甚是傲慢。 小吏见到此人,慌忙躬身,“见过梁先生。” “既是紧急军情,岂容耽搁?”种诂上前插话。这梁先生,看着颇有威势,想来身份不低。但是竟敢阻拦军情,胆子未免太大了。若在军中,此等情形,足够砍头了。 “你是何人?”梁皓很不悦,瞟了种诂一眼。但见种诂渊停岳峙、气势不凡,想必身份不俗,一时判断不清。当下,也不敢过于得罪,随口问道。 “大质兄。”秦征欣喜叫道。 “安民兄弟?怎会是你?”种诂听见叫声,转头看去,顿时喜出望外。真是万万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见到秦征。 “大质兄,我从麟州来,有紧急军情。”秦征说道。 “为兄也有急事,要面见梁同知。”种诂说完,转身看向梁先生,抱拳说道,“在下种诂,有紧急之事求见同知,还请通传。” 梁皓本来气恼,竟敢无视他的问话?但听到种诂名字,立时压下了心头火气。换上了笑脸,说道,“学士确实抱恙,已经歇下。两位且稍等,在下这就去通传。” 梁皓虽说初到延州,但种家的名号,他早已如雷贯耳。如今立足未稳,自不能树敌太多。态度立时大变,转身向内进去通传。种家的面子,他还不敢不给。 等了足有顿饭功夫,种诂不耐烦了。冷冷看了小吏一眼,吓得小吏一缩脖子,满脸赔笑,身子都要躬到地下了。“种爷稍等,小的这就进去看看。” “大质兄,今晚若非是你,小弟怕是进不去啊。”秦征叹了口气。他这里心急火燎,衙门口根本不当回事。就指望这些人,能挡住西夏的贼兵么? “到底出了何事?”种诂问道。秦征出身康定军,曾经就在延州戍守。他们二人交情不浅。所以毫不见外,张口问道。 “野利荣旺一支偏师,正向延州而来。”秦征凑近种诂,低声说道。“小弟抄近道儿,提前赶到了延州。” “什么?”种诂大吃一惊。这下真急了,抬脚就往大门里走,哪里还等得及通传。正在这时,梁皓恰巧从门里出来。 “学士请两位进去。”梁先生说道。 “走。”种诂一扯秦征,迈步就往里闯。但梁皓一伸手,正挡住两人去路。种诂一怔,火气噌噌的,直往脑门儿上窜。这他娘的,没完没了啦? “请两位解下佩剑。”梁皓淡淡的说道。 秦征终于忍耐不住,双眼一瞪,一把推开梁先生,身上甲胄哗哗直响,大步闯了进去。走了两步又站定,单手抓住剑鞘,往身上一收,只听咔的一声响。 “某秦征,官任内殿崇班,带御器械,权发遣、御前霹雳军副都指挥使。即便是上殿面君,也不用卸下兵器。你知州衙门,好大的官威啊。” 梁皓被推的坐在地上,费了半天劲儿,刚从地上爬起来。他何曾受过此等羞辱,眉目一立,正要发作。猛听秦征报出官名,顿时吓得一身冷汗。 呆愣愣的看着秦征,根本忘了说话。脑子里,只是转着一句话,带御器械。什么样的人,才有这待遇?他岂能不知道。那一定是官家的近卫啊,我的个天爷啊。 梁皓心中吐血,后悔的要死。这事真要计较,他梁皓罪过不小。知州再大,大的过官家么?带御器械,你他娘的,倒是早说啊。梁皓惴惴不安,这不是招祸么? 秦征和种诂,却是懒得再搭理他。这两人心里,都装着火烧眉毛的大事,急急向内行去。此前的小吏,倒是有眼色,赶紧在前领着道儿,小心翼翼的侍候着。 野利荣旺攻破丰州后,改变了战略。以丰州为依托,骑兵四出,截断麟、府之间交通。清寨堡、百胜寨、中堠寨、镇川堡,相继陷落,麟、府各自成为孤城。 折继闵带兵回援府州,却中了埋伏。野利荣旺早已料定,折继闵家在府州,必定救援。他亲率两万兵马,埋伏在中堠寨东侧山谷。只等折继闵进入山谷,伏兵尽出。 折家军熟悉地形,杀出重围,由小路逃脱。此一战,折家军损失两千多人马。折继闵受了伤,被冷箭射中肩膀,失去战力。所幸,被部下拼死救出,逃回了麟州城。 折家军受创,宋军失去野战力量。其余禁军,守城可以,野战却毫无战力。只能龟缩城中,等待救援。问题是,高继宣所率并州援兵,也被困在麟州城下。此外,哪里还有援兵? 这一次,野利荣旺不再围城,却把骑兵优势,展现的淋漓尽致。数百里地域间,骑兵纵横,倏忽来去。攻破寨堡、截断粮道,无数百姓被屠杀,房屋烧毁,粮草物资劫掠一空。麟、府、丰之地,成为人间地狱。 宋军大多步卒,阵列而战,可阻骑兵。高继宣几次出兵,但野利荣旺奸猾,根本不与对战,只在周边劫掠。 宋军出兵,西夏兵立即远遁;待追兵疲惫,西夏兵又杀了回来。宋军稍不留神,就陷入埋伏,被伏兵歼灭。几个回合下来,高继宣损失惨重。 粮道被断,河东的物资,运不过来。粮草军械日渐紧张,而秦征带来的霹雳弹,早已在战斗中耗尽。无法获得补给,他的人马毫无作为。秦征决定,带兵赶赴河东,补充霹雳弹。 临行之际,麟州知州苗继宣,却得到一条密报。横山羌族中,有一支靠近麟州,与大宋亲近。趁夜来报,说是野利荣旺,派遣了一支偏师,偃旗息鼓,沿横山山谷潜行,看方向正是往延州而去。 野利荣旺要偷袭延州。秦征、苗继宣等人,霎时反应过来,皆是大吃一惊。野利荣旺甚擅谋略,当真不能小看。此人看透延州空虚,竟是出其不意,一拳击向大宋的心窝。 为何?延州善战之兵,都被调走救援渭州。如今,大宋军力,都被牵制在渭州、麟州。延州兵力所剩无几,防御空虚。且近处,根本无兵可救援。偷袭延州,成功的可能极大。 即便不成功,骑兵也能全身而退。但是大宋,却要手忙脚乱,重新调派军力。只要忙中出错,那就是西夏的机会。 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秦征没说。麟府路最高军事长官,管勾军马公事康德舆,还在麟州软禁着呢。弹劾的折子,早送去了京城。也不知朝堂如何决断,竟一直没有批复。 现今,苗继宣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26章 神医庸手 延州的防御其实不差。范仲淹、庞籍两任知州,皆是知兵之人,将延州经营的铁桶一般。粮草充足、寨堡连群,面对横山方向,几乎所有禁军,都装备了霹雳弹。 此时,延州有兵五万。一万五千人,拒守清涧城;延州各寨堡,分散驻守两万五千人。剩余一万兵马,驻扎在延州城外,是延州的全部防御力量。另有一部番兵,正是牛家部族。 其余八万多兵马,被庞籍调派去了渭州。自然,最能打的康定军,以及数千番兵,也被带去了渭州战场。如今,延州最强战力,就是驻守清涧城的种家军。 当初,种世衡调任环庆路,擢升兵马钤辖。只带走了随身亲卫,这部人马,却被留在了延州,镇守清涧城。 梁适躺在床上,此时后悔不迭。他是来捡便宜的,哪能料到,真有西夏军偷袭延州?此前麟州、渭州开战,梁适判断,再不会有兵马袭扰延州。果断出手,拿下延州同知之职。 只要稳稳当当,度过此次大战,稳守延州的战功,怎能少了他梁某人?再修修寨堡、运运粮草,功绩不会少,钱财也不会少。轻轻松松,搏一个知兵之名。 哪想到,西夏人真的来了?而且,趁着延州空虚的时候,悄悄的杀了过来。若不是秦征报信儿,他竟一无所知。可想而知,到时敌兵压境,自己是个什么下场? 种诂、秦征通报了军情,已经告辞离开。梁适本就病体未愈,如今更增心病。左思右想,却拿不出应对办法。敌兵未至,梁适已经慌乱不堪。一时痰气上涌,咳嗽不止。 梁皓倒还能稳得住。梁适为何犯愁?身为幕僚,梁皓心里明如镜。朝中都知西军能打,但是此前却不在意。一帮军汉,沙场挣命而已,根本不值得关注。 但如今情势大变,范仲淹、韩琦整训西军,兵权渐渐集中。一声令下,西军无不遵从。眼看范仲淹、韩琦羽翼渐丰,朝中终于有人坐不住了。弹劾范仲淹、韩琦的折子,堆满了皇帝的案头。 西军兵权之争日趋激烈。但是,皇帝信任二人,虽有贬斥,但一直没有调离西北。梁适此次同知延州,正是朝堂各方,为争夺兵权、相互角力的结果。自然,也带着使命而来。 霹雳弹流失事件,正好让他借机发作。 抓一些小兵,只是一个引子。随着严刑逼供、言语诱导,什么口供得不到?不过几天时间,十数名高级别将官,也被抓入狱中。如今,延州中高级将领,起码有三成,已经转投梁适。 不肯低头的,自然是硬骨头。既然是硬骨头,那就只能砸碎。梁适的案头,已经写好的弹章,庞籍首当其冲。正是他治军不严,导致霹雳弹流失,自要承担后果。 延州兵马钤辖以下,二十多名将官,都在弹劾之列。至于更低级别的,还够不上弹劾。随意一纸公文,就能要了他们的命。而梁适早从兖州带了人马过来,就是等着填坑的。 但现在情况变了,西夏野利荣旺,抽风儿似的,带着兵马杀了过来。仅靠着他的那点儿嫡系,还不够西夏塞牙缝的。问题是,延州驻军如今怨气极大,他不敢用啊。 “学士,学生有个计较。”梁皓说道。 “如何计较?”梁适有气无力的问道。 “种家。”梁皓沉声说着,站起身走到床前,“种家在西军威望甚高,学士可征召种诂为将。延州驻军,自可放心使用。” “这个?”梁适沉吟起来。这个主意听起来,还是有些道理。但种家声威,岂不是更加壮大?莫要为他人做了嫁衣。 “学士,俗话说,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梁皓脸色阴沉,接着说道,“只要上了战场,什么意外都会发生。” “这话倒是不错。”梁适点头,手抚着胡须,眼神猛然变得阴冷。种家身为将门,就该夹起尾巴。既然不懂做人,搏了个声隆望高,自然要踩下去。不然,自己如何掌控延州? ——————————————————————————— 种家是个大家族,自从十多年前,举家迁来延州,就在此扎地生根,再没有挪动。种世衡调任环庆路,如今,当家做主的,乃是他的弟弟种世材。 种世材因叔叔种放,曾恩荫入仕。但是当官不久,他的哥哥种世衡,得罪了刘太后姻亲王蒙正,被罢官流放广南。为了营救哥哥,种世材上奏朝廷,愿以自己的官身,替哥哥种世衡赎罪。此后,种世衡被任命为孟州司马,而他成了白身。自嘲道,自己没有官运。 自此不愿为官,倾力经营酒坊,倒也是红红火火。 一大早,于飞起身练枪,却是不见了小丫头。回到家里,自然有规矩管教,再不能像此前,随意玩耍嬉闹。昨夜回来已经太晚,没有拜见种家长辈。今日,却要一一拜见。 石彪子等不及,昨夜就急着找郎中。种咏正在身边,言称认得一神医,自告奋勇亲自去请了来。神医果然不凡,一身道袍,长须飘飘,手持一柄拂尘,端地是仙风道骨。 一番切脉问诊,神医呵呵一笑,说道,“小病耳,贫道一粒金丹,即可愈也。”石彪子大喜,忙道,“那快快服下。” 神医却不言语,径直出了内室。来到厅堂里坐下,悠悠的品起茶来。种咏显然懂得行情,早叫人备好了银钱。见状一拍手,有小厮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十锭银元宝。一锭十两,十锭正好百两。 “这么贵?”石彪子傻眼了。 “钱贵还是命贵?”神医淡淡一笑,留下一个瓷瓶。一甩拂尘,飘然而去。自有徒弟收拾了银钱,道一声谢,紧跟着出门而去。石彪子傻傻的看着神医背影,半天都没回过神儿来。 “钱财身外物,治病要紧。”种诂拍拍石彪子肩膀。他知道,石彪子不是嫌贵,而是他拿不出如此多钱。 “大郎大恩,石彪记心里了。”石彪子抱拳一礼,说完抓起瓷瓶,转身进了内室。他与七姐从小长大,情义深厚。自然,也将此恩看的极重。记心里了,再不需多说。 小院儿中,于飞扎着枪架子,不多时,浑身已是热气腾腾。体内气息流转,仿佛山呼海啸。身体周围,一股看不见的气劲,如同吐纳一般鼓荡,激起地上的积雪,四散飞扬。 铁枪纹丝不动,却透着沉凝。一杆长枪,似乎撑开天地,抱元守一,运化阴阳。远远看过来,于飞和铁枪浑然一体,正是乾坤水火枪法的意境。短短时日,枪架子已然登堂入室。 “哥哥,哥哥,哥哥。”一连串的叫声,从远及近。片刻,就瞧见小丫头种花花,急匆匆的跑进了小院儿。 枪架顿时一垮,再没有方才的意境。收了枪,还不及询问,小丫头已经一惊一乍的说起。 “哥哥,不好了。”小丫头扯住于飞的衣襟,往外就走。“石家婶婶不好了,吐了好多血。” “啊?不是吃了金丹吗?”于飞心里一惊,抱起小丫头,疾步往外走去。他的住处,离着石彪子不远,片刻就赶到了院里。种诂夫妇都在,已经去另请名医,只是还未到来。 “师傅,师娘,怎样了?”于飞问道。 “唉,庸医害人。”种诂叹了口气,脸色阴沉。 “那道长?”于飞一愣。 “那就是个骗子,害苦了石彪子。”种诂恨声说道,转眼就找种咏。种咏早吓的跑了,想必是找那神医算账。 说着话,山叔请了郎中来。救人紧急,也不及见礼,匆匆进了内室。不大功夫,郎中摇着头,又出来了。屋里,传出石彪子的叫声,虎虎的汉子,此时,竟是声音颤抖,透着无比的虚弱。 “请恕老朽医术浅薄,无力回天。”郎中说道。 “怎会如此?”二姐儿不敢相信,急急追问道。 “唉,病人久虚之体,血不归经。本已是气若游丝,怎敢用以虎狼之药?”郎中不明前因,却是有些误会。“如今,病体虚不受补,脏器衰竭,老朽已是无能为力。” 郎中摇摇头,叹着气走了,连诊金也不要。本能慢慢调养恢复,却被胡乱用药,害的魂飞渺渺。老郎中医家父母心,看到这种情状,自是心中不痛快。 “没救了么?”于飞心情低落,自顾念叨着。他与邹七姐,本是萍水相逢,但在黑虎寨,却是结下了情谊。他很是佩服七姐,一个女子,藏身匪巢,却是明白是非,足智多谋。 如今眼看香消玉殒,自己竟无能为力。心中怅怅,不知不觉,走进了内室。看到石彪子跪在床前,哭的一塌糊涂。不由的,也是眼睛一红,一步跨到床前。 “彪子叔,我想试试。”于飞说道。 过了片刻,石彪子茫然抬头,看着于飞。目光涣散,一片死灰,石彪子精神意志,皆被击垮,已是毫无生气儿。也不知是否听明白,只是茫然点点头,又转向七姐,眼神哀伤。 于飞想试试,因为他看见石彪子,记起了疗伤之事。那时,石彪子双臂流血不止,筋脉破裂。自己体内的气流,却医好了他。这事给了于飞启发,他想试试,那股神奇气流,能否挽救七姐性命。 如今,于飞对体内的气流,可以控制自如。但愿能有效果吧?于飞有些忐忑。深深的吸了口气,平静自己的心情。盘腿坐在床前,伸手握住七姐的手,虎口相对,慢慢的闭上眼睛。 一股热流从丹田而起,直冲上膻中穴,沿手臂直达掌心。劲气透掌而出,毫无阻碍,进入了七姐手臂。于飞不明经脉路线,但他也有办法。他按照自己的行功路线,同样在七姐经脉间游走。 初时运行艰涩,进展很是缓慢。但是渐渐的,气息运转变得圆润,速度也陡然加快。一个周天下来,七姐的呼吸,不再急促,渐渐悠长有力。面色不再是苍白,竟变得红润。 石彪子终于发现了异样,腾的站起身。看看七姐,再看看于飞,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刚想说话,猛然一下醒悟,伸手捂住自己的口鼻,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就这样定定的瞧着,一动不敢动。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27章 机宜文字 延州城墙上,此时,刀枪林立,已经站满了军兵。箭矢、礌石、猛火油,一应守城的器具,都被搬上了城头。城门口,拒马犬牙交错,阻断了进出道路,守兵吆喝着,盘查过往行人车马。 一夜之间,西夏来犯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城。大街小巷、酒楼茶馆,到处都是议论纷纷。延州城久历战火,百姓早已习惯。但习惯归习惯,大战的紧张气氛,还是陡然间弥散开来。 秦征一身甲胄,领着百名霹雳军,此时正集中在城门口。特异的军服、整齐的队列,让周围人啧啧称奇,指指点点。都在猜测,这是哪里来的队伍。 昨夜,梁适验看印信,可是吓了一跳。此前麟州大战,霹雳军一战成名,天下皆知。再看到大宋官家、政事堂、枢密院,联合开具的通关印信,哪里还敢耽搁?立即传令,连夜为秦征补充霹雳弹。 城门前,几十辆大车,装的满满登登,一溜儿排开。每辆车都蒙着油布,遮的严严实实。大车的旁边,一部厢兵正在等候命令,他们负责将霹雳弹,运送到麟州。 不过,这几十辆大车,装的也不全是霹雳弹。还有一车烈酒,却是军医院的配给。随着行动的,还有十几名健壮妇人。 闻说,朝廷成立了军医总院。招募健壮的妇人,担任医护兵,专门救治战场伤残。如今,已开始在全军推广。不过,麟、府之地,暂时还没有。倒是延州,设立了一所战地医院。 秦征清楚这事,当初二皇子起意,组建了一支医护队,用烈酒清洗伤处,很是有效。再配合用药调养,十之七八的伤患,都能痊愈。 军伍战场搏命,谁敢说不会受伤? 在过去,受了伤却治不了,只能躺着等死。每场大战之后,伤病营就是地狱。无数同袍,从战场活了下来,却因伤口化脓、高烧不退,最终死于伤患。怎不令人绝望? 如今,烈酒能治伤,战地医院能活人。又将有多少伤兵,可以幸运的活下来?二皇子能人所不能,活人无数,那是整个大宋军伍的恩人。秦征感慨万千。 正想着,一匹快马奔来,到了跟前,猛地勒紧缰绳,战马一声嘶鸣,稳稳的停下。种诂翻身下马,快步走到秦征面前。 “让安民久等了,恕罪恕罪。”种诂抱拳说道。 “大质兄来送,小弟心中感激,怎会怪罪?”秦征说着,把住种诂臂膀,向一旁僻静处走去。 种诂知道,秦征心急麟州战事,一刻也不愿耽搁。两人多年未见,竟是连顿酒饭,都没有时间吃。匆匆相见,又要匆匆而别。本是约好,今日相送,奈何家里的事,一桩接一桩。 于飞的神奇,种诂早已见过。除了唏嘘感叹,就剩下欣喜。邹七姐垂死之际,竟被于飞救了回来。石彪子感激涕零,种诂却是隐隐自得。这可是他捡回来的神童,自己的徒弟。 老郎中又被请了回来,一搭脉,顿时惊诧万分。 邹七姐原本气若游丝,七魂走了三魄,已是再无生机。如今,不过顿饭功夫,竟是转危为安,气血旺盛、生机勃勃。只要调养些时日,自可恢复健康。这般神奇变化,让老郎中难以置信。 此事一了,种诂记起秦征之约。正要出门,却又被挡了回来。大门外,梁皓带着一队军兵,端着袍服印信。种诂不能怠慢,亲自迎了梁皓,至大堂里坐下,吩咐上茶招待。 一番寒暄客套,梁皓说明了来意。大战将至,鄜延路经略安抚使司,要征召种诂为幕僚,担任帅司管勾机宜文字。赞画军机,掌往来机密文书。 梁皓言道,“学士初来延州,两眼一抹黑。如今西夏来犯,身边却少可用之材。恳请大郎为之臂助,万莫推辞。” 种诂不愿为官,不想接受征召。沉吟着,怎么拒绝的婉转些。毕竟是延州同知,多少要留些情面。种诂不愿为官,却是由来已久,并非自今日始。 种诂崇拜自己的叔祖,只想隐居山野,读书练武,平静的生活。朝廷曾恩荫官职,种诂不受,推给了自己弟弟种诊。而今,种诊在清涧城为将,哪有种诂逍遥自在? 见种诂沉吟不语,似有推辞之意。梁皓忙道,“大郎昨日传信,辽人竟混入延州。恰巧此时,军中霹雳弹流失。此间种种,想必有些联系。若如此,延州岂不危矣?” 种诂闻言,眉头倏地皱起。这句话,说中了种诂心事。辽人暗谍肆虐,意在挑起蕃汉之争,图谋非小。此时西夏犯境,大战在即,延州却是万万乱不得。 “大郎久居延州,熟悉军中情势。机宜之责,正在处置机密,清扫敌方暗谍。此一职,非大郎莫属,万勿推辞啊。” “这个?”种诂犹豫了。说真的,他从小跟在父亲身边,见多了官场倾轧,对当官分外排斥。但敌国暗谍不除,延州难安。甚至有可能,导致更糟糕的后果。 “师傅。”于飞跨进门来,手里端着茶水。“此一职,师傅当仁不让。”于飞上了茶,恭敬的说道。 “哦?”梁皓有些诧异,转眼盯着于飞。不管他是谁,但这番话,却是对他有利。当下呵呵一笑,也是跟着附和。 “胡闹。”种诂佯怒斥道。转脸对着梁皓,说道,“劣徒尚年幼,言语无状,让梁先生见笑了。” “小哥儿且说说,如何当仁不让?”梁皓笑道。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莫名的,于飞脑海闪过一句话,顺口说了出来。 梁皓腾的站起身,惊诧的看着于飞。想不到一个小儿,年不及十岁,竟能说出这番话?这句话言辞质朴,但凛然之气,却是扑面而来,令人油然而生敬意。 一个小小少年,未曾磨砺,不经生死,说不出这等境界。他宁愿相信,这是种世衡的家教。 梁皓是读书人,也曾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愿景。但世事蹉跎,早已抛却了初衷,一心蝇营狗苟。如今细品此话,如芒在背,不觉竟冷汗森森。 种诂张大了嘴巴,一副惊呆的模样。有一刹那,种诂恍惚觉得,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于飞,而是自己的父亲。正疾言厉色,教训自己瞻前顾后,置延州安危于不顾。 这句话惊醒了种诂。父亲常说,为国戍边、何敢惜身。种家军为何能战?若失去保家卫国的军魂,如何还能舍生忘死?延州危在旦夕,挺身而出,才是种家当为,岂能趋利避害? “这机宜之职,种诂接了。”种诂郑重抱拳。 梁皓终于回过神,“种家忠义,在下敬佩之至。请受梁皓一拜。”梁皓整整衣冠,面色肃重,深施一礼。 送走了梁皓,种诂坐回椅子上。盯着桌上的袍服印信,半天也不言语。虽然接受了征召,已是帅司机宜文字。但他着实还没想好,要从哪里着手,担当起这份职责。 出了一会儿神,也没理出个章法。猛然记起秦征之约,慌忙命人备马,急匆匆出门,直奔西城门而来。 听种诂说得了新差事,秦征却是大喜,“大质兄一身本事,肯出来做事,却是延州之福。小弟道喜了。” “安民谬赞了。”种诂连忙摆手。 “大质兄任机宜,延州才可安稳。”秦征话里有话。 秦征心细,早发现延州不妥。那梁适一介文官,一无退敌之策,二无统军之能。况且,延州军伍之中,对梁适怨气极大。打不打的胜另说,梁适敢用吗?指挥的动么? 凭着这等人?守得住延州么?只有请种诂出来做事,借种家军威望,以稳定延州军心。秦征窥一斑而见全豹,眨眼间,把整件事来龙去脉,猜测的七七八八。 两人没有叙谈几句,秦征告辞而去。麟州战事不容乐观,每时每刻,都在遭受西夏人肆虐。看着秦征的背影,种诂长长一叹。家国不幸,烽火连天。人在军伍,亦身不由己。 种诂有些怏怏,骑着马慢慢溜达。拐过西大街路口,正要往南去。忽然间,一阵琵琶声传来。琴声冷冽劲急,直如西北劲风,骤然掠过树梢儿,让人心神不由一紧。 下一刻,有歌唱道: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种诂驻马路边,听的正入神儿。忽听酒楼上,嘭嘭啪啪响成一片,杯盘桌椅顺着窗户,被人丢了出来。楼里楼外,顿时大乱。不一会儿,有人从酒楼跑了出来,却是个道士。种诂认得他,可不就是冒充神医的骗子。 紧跟着,有人追了出来。一边喝骂,一边追打道士。好吧,这位他也认识,自家四弟种咏,顿时明白发生了何事。 今天一早,种咏眼见邹七姐无救,心下惶然。神医可是他找来的,这把人给治死了,他哪里脱得了干系?当下,带着几名老兵,满城寻找骗子神医。直到现在,终于让他找着了。 不想这道士武力不弱,一时竟没能拿住。被他跑出酒楼,眼看就钻入人群。正在这时,一匹马轻踏几步,正好挡住道士去路。道士往旁边一窜,马匹也跟着一窜,又挡个正着。 几名老兵追上,一通拳脚胖揍。道士再能打,也不是四五人对手,直接被打的趴在了地上,哀嚎不止。 “这臭道士,假冒神医,治死人命。”种咏眼见道士被制住,向着周围拱手,一个罗圈揖,愤愤的说道。 “送官,送官。” “这种无良之辈,就该打死。” “治死人命,必须偿命。” 百姓最恨无良骗子,尤其是假冒神医。家有病人,已然痛苦。再遇到骗子,更是雪上加霜。一时间,街道上挤满了人,高声怒骂、人人喊打。再看道士,早吓得缩成一团。 道士终于看清,挡住他去路的,正是种家大郎。此时骑在马上,戏谑的看着他。道士福至心灵,突然跃起,一把抓住种诂衣襟,叫道,“种爷,种爷饶命啊,我有密报,我愿将功赎罪。” “哦?有何密报啊?”种诂气乐了。 “此处人多,不太方便。”道士左右看看,有些为难。 “小四儿,把他送去衙门。”种诂一扬声,叫着种咏。 “不不,种爷,我真的有密报。”道士急了,凑近种诂,压低声音说道,“事关霹雳弹。” 种诂吃了一惊,定定的瞧着道士。道士吞了下口水,忙不迭点头,躬身打拱,满眼祈求之色。 他是真的道士,也没有害人之心,只不过骗些钱花罢了。所谓金丹,也是大补之药,虽治不好病,也吃不死人啊。哪知道,种家这般喊打喊杀,可是真的吓住他了。 “小四儿,带着他,走。”种诂也不多说,吩咐一声,骑马而去。种咏摸着头,愣愣的问老兵,“大哥啥时候来的?”合着他,一直尽顾着人前亮相,根本没瞧见种诂。 “四哥儿最出风头的时候。”几名老兵怪笑。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28章 桃红柳绿 假神医却是真道士,法号丹阳子,在清凉山真武观受戒。清凉山与凤凰山、嘉岭山,被合称延州三山。三山环峙延州,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坡陡沟深、地形险峻。 三山钟灵毓秀,景色绝佳。其上道观、寺庙颇多,每日信徒如织,香火十分旺盛。正是这般景象,丹阳子起了骗钱的心思。用一些大补之药,合成药丸,游走富贵人家。 丹阳子一副仙风道骨,很是迷惑了不少人。行骗两三年,不仅没被人识破,反倒搏了个神医的名头。也是凑巧,邹七姐虚不受补,才让丹阳子露出马脚。 丹阳子被老兵架着,带进种诂书房。丹阳子此时道袍污秽,鼻青脸肿,再无一丝道韵。抬头看见种诂,扑通一声跪下,涕泪横流。一边往前爬,一边喊着,“种爷,小道无心害人哪,种爷饶命啊。” “我且问你,你可懂医术?”种诂问道。 “略知皮毛。”丹阳子颤声说道。 “可知虚不受补?”种诂厉声又问。 “啊?”丹阳子不明所以,茫然摇头。 “大虚之病人,尔竟敢用大补之药。致人死地,与杀人何异?”种诂越说越气,直恨不得一脚踢过去。 但终是缓了口气,压下了心头怒火。所幸,他有个好徒弟,救回了邹七姐。不然,他要如何面对石彪子?自己的弟弟,好心办坏事,招来了个骗子,想想都让种诂咬牙。 丹阳子被吓得不轻,趴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真到了衙门,以命抵命,他难逃枭首一刀。 “说说吧,你的密报是何事?”种诂转身坐下,盯着丹阳子问道。事关霹雳弹,种诂不能不关心。 “是宣勇军,都指挥使王贵。”丹阳子急切的说道。这话就在嘴边儿,已经转了好多圈儿,等着种诂问呢。能不能活命,就指着这点儿消息了。 十多天前,王贵的外室生病,请了丹阳子看诊。 进了宅子,丹阳子大开眼界。宅子占地颇大,修建的异常华美。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花木掩映、曲径通幽,美不胜收。从大门到内室,丹阳子差点转晕了。 进了内室,丹阳子更晕。这外室不是一人,而是两人。一般的模样,一般的漂亮。若非服饰不同,丹阳子根本分辨不出。只听王贵叫着桃红、柳绿,想必是二女的小名儿。 王贵在旁,他也不敢多看。低眉垂眼,似模似样的把脉,然后一通忽悠,留下一枚金丹,骗走百两银子。 临出门时,却撞见一队军兵,正往宅子里搬箱子。箱子很沉重,两人抬着,还是吃力的样子。有一人脚下不稳,身子一打晃儿,箱子重重的磕在地上。 箱子很结实,倒是没被磕破。但奇怪的是,周围的军兵,却好似受了惊吓,瞬间安静下来。瞪着箱子好半天,才长长出口气,冲着那摔到的军兵,一顿呵斥怒骂。 “你他娘的,想炸死大家啊。”有一人骂道。 丹阳子并未在意,施施然而去。事情过了几天,他在酒楼里,无意听到有人说霹雳弹。冷不丁想起,那军兵骂人,说的可是“你想炸死大家啊。”除了霹雳弹,还能是何物? 越琢磨,越觉的不对。霹雳弹乃是军中利器,管制严格,普通军卒见都见不到,哪里能让人搬回家?不过,事不关己,他想想也就作罢。不成想,今日竟成了救命的法宝。 “你可看清楚,有多少箱?”种诂已基本断定,这王贵运回家的,就是霹雳弹。炸这个说法,可是随着霹雳弹,一起兴起来的。 “嗯。”丹阳子皱眉,努力回想,但不敢确定。“有四五箱吧,当时没在意,实在想不起了。” 霹雳弹装箱标准,一箱二十五枚。四箱就是一百枚,五箱一百二十五枚,这仅是丹阳子一次所见。那没见到的时候,还运了多少?是否还藏在宅中?可就不好判断了。 丹阳子被暂时关押在种家,这么重要的证人,却是不好送去衙门。衙门口,历来就是个筛子。再机密的事到了这里,也是顷刻间,就会传的满城皆知。 种诂换上官服,对着铜镜左看右看,有些新鲜。一袭青袍倒也合身,扎着丝绦编成的腰带。种诂现在有差事,却无官职。严格说,他依然还是白身,只是被帅司招募,类似客卿。 一般来说,这类差事做上几年,等有了些成绩,上官会向朝廷举荐,从而获得一个官身。这也是很多人,选择为人幕僚的初衷。种诂倒不在乎,认为这样就挺好。战事结束后,自然辞了去。 收拾停当,种诂骑马出门,去经略安抚司报到。几名老兵也换了新衣,乐滋滋的跟着。不一时,到了帅司行辕,门前乌泱泱一片,都是大小将官,倒是没有喧哗。 延州众多将官,多是种世衡部下,自然认得种诂。猛地瞧见,呼啦一下围过来。种诂身穿官袍,让他们十分好奇。大家伙儿都知道,种诂从小号称“小隐君”,根本不愿为官。 一番寒暄询问,种诂知道了情由。 原来,是梁适到了此地。他身兼副都部署之职,如今庞籍不在,他就是最高军事长官。调兵遣将、守御延州,自然是他的职责。但是,梁适遇到了难题。 除了他的嫡系,延州各军伍,皆不肯奉令。即便有些墙头草,暗中早已投效。但此时,也不敢明目张胆,和延州军伍对着干,那可是要犯众怒。归根结底,逼迫梁适放人。 此前,梁适借着霹雳弹之事,抓了不少将官。后来骑兵入城,又杀又抓,足有上千人,被关进了监牢。现在,敌兵犯境,这些带兵将官,自然不肯老实听话。 “老钤辖在里面,正与那厮交涉。”有将官说道。 老将任纪衡,今年已七十五岁。年轻时勇猛无敌,一杆铁枪从无对手,在军中威望极高。但他毕竟年纪大了,早已退隐。也不知是哪个,又把老将给搬了出来。 种诂一听就急眼了,再无心寒暄。挤进人群,向行辕大门行去。他的父亲种世衡,初来延州时,任纪衡就是兵马钤辖。对种世衡甚是看重,多有提携。种家军有今日,任纪衡功不可没。 种世衡对任纪衡,打心眼儿里尊重,持子侄之礼。种家上下,从无人敢怠慢。去年冬上,老将得了卒中之症,虽救治过来,身体却垮了。郎中告诫,千万不能生气。 种诂就是因此着急,万一梁适不肯答应,再把老将气个好歹,他可没办法向父亲交代。刚进了门,顿时愣住了。就见梁适一脸笑容,陪着任纪衡边说话,边向门口走来。 “哈哈,小种肯出山了。”任纪衡一声怪笑,捋着胡子,眯着眼打趣种诂。没办法,种诂不愿为官,人人皆知。 向着梁适见了礼,一闪身,抱住了老将胳膊。“大爹爹,有人偷酒喝的事,小子可从来不说的。”眼睛戏谑的看着老将。 “嘿,你个臭小子。”老将顿时炸毛了,气哼哼的就走。“你学坏了,今后不许来我家。” 种诂嘻嘻笑着,根本不理会。向着梁适点点头,示意先送老将回去。小心的搀扶着,一步步跟着往外走。偏偏,老将拗劲儿上来,甩着手不让扶。 “大爹爹,这次去西河,带回来一坛极品玉堂春。”种诂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瞧着老将。心中暗笑,看你忍得住? 果然,老将闻听,脚下就是一顿。转瞬狠狠的哼了一声,甩开种诂,独自向外走去。门外一众将官,当即全围了过来。 “都围在这儿作甚?全滚蛋。”老将腰板儿一挺,双眼一瞪。众人顿时明白,事儿办成了。 果然是老将出马,梁同知也得给面子。嘻嘻哈哈的赞着,片刻功夫,跑了个干净。都急着去大狱里,好接出自己的同袍。 老将慢悠悠的登上马车,掀起车帘儿,探头说道,“小子,把酒给我送家去。”种诂忙点头如捣蒜,他这个大爹爹,一生好酒如命,听到有美酒,觉都睡不着。 老将任纪衡,那是延州定海神针。梁适不敢怠慢,所以,老将一到,他立马答应放人。顺水的人情,不做白不做。 昨夜,梁适考虑再三,决定释放在押将官。虽不甘心,但夺权计划只能推后。谁知这场战事,来的如此凑巧?好在,已经收服了不少将官,也不算是白忙活。 西夏偷袭延州的消息,已经快马送出。援兵何时能到,梁适的心里,可是一点底儿都没有。目前,只能依靠延州驻军。最起码,也要守住十天半月不失。 种诂送了老将回来,立即面见梁适,禀报宣勇军的事。都指挥使王贵,手上掌握着一军三千兵马,不可小视。若是处置不当,怕是会激起变乱。此时,延州临敌,最怕内部不稳。 “先不要惊动王贵,密切监视。”梁适说道。 种诂点头应诺,梁适的态度,与他不谋而合。现今没有更多证据,最好的处置方法,就是通过监视王贵,获得更多线索。等查清来龙去脉,再来个雷霆一击。 “大质掌机要之事,不能没有亲随。”梁适说道,“可选些得力人手,补录军籍,以护卫出入。” “多谢大帅。”种诂起身道谢。此刻,身在经略安抚司,自然要称呼军职。梁适虽是副职,但庞籍不在,种诂也不会傻乎乎的,非得加上个副字,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正好,将石彪子等人,统统补录军籍。种诂心下暗喜,石彪子的骑兵,可是一股不弱的战力。凭他们的本事,战场上立功,那还不是手拿把攥?自会慢慢升迁。 正说着,有快马急信来报,清涧城以西,百五十里一处河谷,发现了西夏军探马。梁适惊的站起,怔怔的看着书信。良久,才觉到自己失态了。呵呵笑了一声,慢慢的坐下。 “西夏贼军,来了。”梁适说道。转过脸,吩咐梁皓,“立即召集各军主将,未时三刻,帅司议事。” 不过片刻,一队队传令的骑兵,向着四处急奔而走。他们要用最短的时间,将命令传达各个军寨。战争,随着大年一齐来了。陡然间,冷冽的空气中,又多了几分肃杀。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29章 女中诸葛 种家的宅院,比起尹家大宅,可是差老鼻子了。小不说,还很破旧。种世材几次要翻新,都被种世衡拦住。种世衡是带兵之人,不愿被人误会,他也是喝兵血的人。 喝兵血,却是军伍中常见。一个指挥五百人,数遍大宋军伍,也找不出一个满编。能有四百出头,已经是精锐了。即便是种家军,这种吃空额,也是存在的。 门楼里,于飞领着小丫头,正等着种诂回来。贺五儿、山叔几个,正在讲军伍之事。他们身有残疾,再上不得战场。也只能靠着记忆,再回到铁血沙场。 “某那一刀,正抡在贼兵头上,血哗哗的直喷。”山叔说的兴奋,双手一劲的比划,横眉立目,煞气四射。 “快拉倒吧,忘了你那腿咋瘸的?”贺五儿一撇嘴,分外的不屑。“被血浇的一头一脸,吓傻了吧?要不是小六子推你一把,那一枪,可就不是捅在腿上了。” “就你行?”山叔冷冷一笑。“咋就让个小兵儿,砍断了胳膊?”几人知根知底,谁的事儿,都是门儿清,顿时反唇相讥。 “他娘的,怎的又说到我?”又一人不干了,瞪眼加入战团。贺五儿的胳膊,被西夏一个娃娃兵,抽冷子一刀砍断。可那时,贺五儿正在救援田癞子,疏忽了自身防范。 “咋的?田癞子,想打一架?”山叔挑衅道。 “和你个瘸子打?没劲。”田癞子立刻认怂。山叔虽瘸了一条腿,但手上功夫硬实,田癞子根本不是对手。 于飞和小丫头,看的瞪大了眼睛。说的好好的,怎的突然就要打起来了?这变化也太快了。贺五儿哈哈一笑,冲于飞说道,“别理这帮夯货,一个个的不扯溜。” 山叔也笑道,“我有个笑话,可愿听啊?”他们几人早闹惯了,只当是每日消遣。转脸儿,啥事没有了。 “好啊,好啊。”小丫头叫道。 “话说,有一个郎中,医术不精,常常治死病人。十里八村都不敢找他治病。这天,有个砍柴的,担着柴火下山,正好遇见郎中。但路太窄,不小心,把郎中碰倒在地。郎中大怒,挥拳要打。砍柴的见状,连忙跪下说道,你还是用脚踢我吧。” “为何啊?”种花花好奇问道。 “围观的人也问,为何啊?”山叔卖了个关子,见小丫头发急,才缓缓说道,“砍柴的说啊,经他手定是难活的。” “哈哈。”门外一声大笑,却是种诂回来,正听见这笑话。小丫头看见父亲,飞扑过去,被种诂一把抱起。“山哥,你这笑话,莫不是从神医身上得来?” 几名老兵哈哈大笑,那假神医,还在柴房里关着呢。说笑了一阵,种诂面色一整,冲贺五儿说道,“五哥,有个事儿,你得费费心。” “大郎尽管吩咐。”贺五儿抱拳说道。 种诂压低了声音,说道,“宣勇军的王贵,可识得?” “那肥猪啊,自是识得。”贺五儿说道。 “好,五哥,悄悄的盯着他。”种诂低声道。 “哦?”贺五儿收了懒散,眼神一厉,“他有事?” “盗卖霹雳弹。”种诂冷冷的说道。 “这个杂碎,我劈了他。”山叔怒道。 “不急。”种诂止住山叔,接着说道,“先盯着他,查清楚谁和他接触,霹雳弹去了何处。” “大郎放心,我必盯死了他。”贺五儿说道。 “王贵不简单,还是要多小心。”种诂站定,沉吟了一下,“他极有可能,后面通着辽人。” “我省得。”贺五儿说道。见种诂没话吩咐,转身进了院里。他要准备一下,立刻前去监视王贵。其他几人,也各自离开准备。这种事,不用吩咐,他们自然懂的如何配合。 “玉昆,去请你彪叔到书房来。”种诂说道。 “好。”于飞答应一声,立刻飞奔去找石彪子。他能感觉到,种诂和往日不同,身上似乎多了肃杀之气。于飞想不明白,但他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师傅觉到了危险。 的确是有事发生,而且和种诂有关。今日军议未结束,就收到清涧城急报。距离清涧城八十里,有一处寨堡,乃是清涧城前哨。今日上午,被西夏军攻陷。 寨堡燃起了狼烟,但清涧城守将,却不敢出城救援,担心中了敌人埋伏。这处寨堡的守将,正是种诊。种诊没有返回清涧城,如今一营人马下落不明。 种诂对弟弟有信心,并不担心他有事。那个家伙,粘上毛比猴儿都精,一眨眼,就是一个鬼点子。西夏军兵攻击寨堡,想必种诊不会死守。手里就一营人马,怎么守? 定是躲在某处,伺机骚扰西夏后路。想到此,种诂心里略略轻松,西夏人制不住种诊,该是他让西夏人头疼才对。 种诂真正忧虑的,是清涧城。 如今,清涧城的指挥权,并不在种家军。去年,京城禁军更戍,捧日军一支三千人具装铁骑,进驻了清涧城。捧日军副都指挥使李奕,兼知清涧城,接替了指挥权。 李奕进了清涧城,原先驻守的种家军,立刻大受排挤。种家一系将官,多被寻了由头,撵去寨堡戍守。就连种诊,也无能幸免。现在的清涧城,李奕独大,说一不二。 轮戍寨堡本是应当,倒也说不出错处。但如今敌兵压境、寨堡燃起狼烟,清涧城竟按兵不动,这就让人分外气愤了。 此时,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种诂脸上没了笑容。种诊的事,他得瞒着,不能让家人知道。自己的母亲身体不好,知道后,定是日夜担心,再病倒了那才麻烦。 “大郎。”石彪子唤了一声,推门进来。 石彪子满脸都是笑模样,进的门来,啥话没说,先是呵呵一阵傻笑。邹七姐缠绵病榻,可是时日长久。看了无数的郎中,也不见好,总是病恹恹的。 这一次不一样,自被于飞救治过来,面色红润,气力大增,眼看着人就精神起来。今日午后,邹七姐竟下了床,自己走到院中。幸亏石彪子发现,又给强抱了回去。 老郎中说了,还要调养些时日,才能沉疴尽去。此时,却是万万受不得风寒。再引发病变,石彪子可真要哭了。不过,老郎中也说了,七姐得天造化,气血强人数倍。他行医几十载,从未见过。 “嫂夫人的病况,可好些了?”种诂问道。 “好的很,简直太好了。”石彪子很兴奋。“多亏了昆哥儿啊,他可是我石家的大恩人。正要谢过大郎。”说着,石彪子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嘭嘭的磕头。 “快起来。”种诂紧跨一步,一把扶住石彪子,用力拽了起来。面色不虞,怒道,“再如此见外,就是不把种诂当兄弟。” “好兄弟,哥哥这条命,就是种家的。”石彪子立起身,郑重抱拳说道。救了七姐,可比救了他自己,更让石彪子感激。 种诂无奈,双眼一翻,说道,“小弟要你性命干甚?还是自己留着,赶紧给石家传宗接代。” 石彪子不好意思了,挠着头,嘿嘿傻笑。他当然想生儿子,做梦都想。石家可就他一根独苗,全指着他开枝散叶。此前邹七姐体弱,一年里,倒有十二个月病病歪歪,哪敢想生子之事?如今看着,一日好过一日,这生子大计,倒真的可以考虑了。 “如今,小弟担了机宜之职,倒是有了个便利,可以为你手下骑兵,补上军籍。”种诂说起了正事,“不过,却要委屈兄弟们,做小弟的护卫。” “委屈个甚?兄弟们还不乐死。”石彪子大喜。 “好,既然兄弟们乐意,明日随我一起,去衙门补了军籍。”种诂也很高兴。种家军步卒阵列为强,骑兵却寥寥无几,战力比之西夏骑兵,还有太大的差距。 石彪子这一部骑兵,人数虽不多,但令行禁止,骑术精绝,却是很不简单。他亲眼所见,石彪子率骑兵列阵,五十人马合一,气息性命相连。那种沙场冷冽眼神,让种诂记忆犹新。 老军伍久历沙场,最是知道战场之事。贺五儿就曾说过,在战场上哇哇乱叫的队伍,其实并不可怕。最让人头皮发麻的,却是那种沉默无声、眼神冰冷的部队。那是战场上的杀神。 说完了话,石彪子却不就走。一个劲儿挠头搓手,看着想说话,偏又犹犹豫豫。种诂看的稀奇,不由莞尔,哪见过石彪子这幅模样。当下问道,“可是有事要说?” “啊?是有个事儿。”石彪子见种诂发问,略一愣神儿,还是说道,“辽人之事,七姐有个计较。” “哦?快说说,是何计较?”种诂奇道。辽人暗谍之事,他正犯愁呢,苦于无从下手。不想,邹七姐倒有了想法。 “七姐说,可拨草寻蛇。”石彪子说道。 邹七姐虽在病中,但青化镇抓到辽人,她却是知道此事。前两日病势危急,自是顾不上多想。今日身心爽利,闲着无事,又仔细问了抓捕的经过,却是琢磨出一个法子。 邹七姐用拨草寻蛇,自有讲究。找一辽人,假扮暗谍被抓,招摇过市。敌人难辨真假,总要探查究竟。敌人来时,却并不抓捕,而是任其识破真假,自行离去。 提前埋伏人手,暗中追踪探查之人。只要小心一点,不被敌人察觉,当可轻而易举,找到敌人隐身之处。到此,仍然不急着抓捕,暗中监视,摸清敌人上下联络,再一网打尽。 种诂听完石彪子述说,已经愣住了。如此简单一计,却分明不简单。怪不得说拨草寻蛇,而不是打草惊蛇。这其间的差异,那可大了去了。非深谙人心,用不到如此巧妙。 找人假冒辽人,吸引敌人施救,再设下埋伏,一网成擒。这老套路用的人多了,除非是傻蛋,否则没人会上当。妙就妙在,邹七姐就是让敌人如此想。 但人心古怪,明知是陷阱,心中却是惊疑不定。万一真是自己人被抓了呢?不探查个究竟,敌人怕是睡不着觉。只要敌人来了,就真的掉陷阱里啦。 假象自然不能做的太真,要让敌人一眼瞧破。关押之处,也没有刀斧手埋伏。顺利的来,顺利的走。谁还会想到,后面缀上了一个尾巴?只怕正在嘲笑大宋的无能。 精妙,种诂心中暗道。这机宜之职,合该邹七姐来做。如此心思细腻,如此智慧超绝,分明是女中诸葛。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30章 一日百里 出延州往东北,二百里至清涧城。再百八十里,就是绥德。不过,绥德却不在大宋手里,而是西夏人占领。绥德古城毁于战火,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 西夏左厢神勇军司,在此驻军一万五千。平日里,与清涧城摩擦甚多,双方斥候小战不断。双方打了多年,宋军攻不进绥德,西夏也打不到清涧,谁也奈何不了谁。 过了清涧城,秦征转而向北行军。此处,已是西夏势力,他带着军需,不能不小心。秦征熟悉延州地理,穿行在横山沟谷之中。要避开西夏军,实在轻而易举。 此时,一处狭窄的河谷中,霹雳军正在行军。这处河谷,好像从未有人走过。两侧山壁枝丫横生,虽已干枯,却是遮挡道路,非得低头才能钻过去。 脚下尽是枯枝烂叶,裹着黄泥,被冻的硬邦邦。打眼望去,前面根本没有道路。几十辆大车,被马拉人推,艰难前行。时不时要停下来,斩断挡路的树枝。 秦征不停给厢兵打气,出了这段河谷,路就好走了。厢兵有气无力,却是满肚子牢骚,问题是,啥时才能走出河谷啊?他们觉得,已经在河谷里,走了一辈子,还没看见头儿。 走这条路,却是没法子的法子。往东偏一点,有路也有西夏军;往西偏一点,也有路,也有西夏军。凭他们这点人手,遇到西夏大队人马,保证一个不剩。 “秦都使啊,这河谷忒是隐秘。”有厢兵问道,“咱延州人都找不到,你却是怎生知道的?” “让半秃子追几回,你知道的路,指定比我多。”曾经无数次战斗,宋军步卒被西夏骑兵追着,漫山遍野的逃命。那样的狼狈无奈,秦征忘不了。无数的同袍,就是死在逃命路上。 “什么人?出来。”前方哨探示警。 整个队伍都是大惊,万想不到,这么荒僻的地界儿,居然还藏的有人?霹雳军少年,快速的布出警戒,一手拿着火捻子,一手攥着霹雳弹。沉静的盯着前方,一言不发,等候着秦征的命令。 他们在麟州经历了战火,早已褪去青涩。此刻,他们的沉稳,不知不觉的,影响了身边的厢兵。慌乱只是一霎,很快安静下来。河谷中,陡然变得寂静,只有冷风吹过树枝,发出怪啸。 前方,河谷转了一个弯,地势陡然开阔。不远处,就是一大片的杂树林。高的是杨树,早掉光了叶子;低处灌木丛生,密密麻麻。此时,从林子里,钻出了一哨人马,个个张弓搭箭。 “你们什么人?”对方有人喝问。 “咱们是霹雳军,你们哪部分?”霹雳军哨探问道,他认出对方禁军服饰,心下略松。 “没见过这军服,叫你们老大出来。”对方却不买账。 突地,秦征大笑出声。他听出来了,说话这人,可不正是种二那厮?闪身从石后跳出来,大步向着前方走去。边走边叫道,“种二,快给某滚过来。” “哈哈。”对面一声怪笑,一人越众而出。“秦二啊,你他娘的,居然还活着哪。” “你这贼狐狸都活着,某当然活的好好的。” 两人嘴里说着话,脚下却是不停。越走越快,竟跑了起来。及至跟前,狠狠的抱在一起。再松开时,两人眼里都含着泪。好半天,才算稳住心神,开始打量对方。 “霹雳军啊,秦二,你如今天下闻名啦。”种诊啧啧说道,满眼里,全是羡慕之色。紧跟着,就是一声长叹。 “你怎的如此狼狈?”秦征问道。 种诊此时可真是狼狈,满脸胡茬儿,眼睛熬得通红。身上甲胄破破烂烂,还沾着血迹。满头长发,随意的披散着。 “安平寨丢了。”种诊闷闷的说道。 “安平寨丢了?”秦征却是大惊。那是清涧城西边屏障,安平寨一丢,再无阻碍,敌兵瞬间就攻到清涧城下。 “我手上若有霹雳弹,半秃子岂能夺去安平寨?”种诊恨恨说道。李奕执掌清涧城,霹雳弹全被他扣下。清涧城辖下寨堡守军,手里一枚也没有。敌军来攻,只能弓箭和敌人对拼。 突然出现的西夏军,着实让种诊疑惑。与以往骑兵不同,这股西夏兵,却是步卒为主。攻击寨堡时,也是颇有章法。种诊点起狼烟示警,带着手下坚守寨堡,等待援兵。 苦战半夜,一营兵死伤大半,却不见半个援兵。无奈,种诊带着剩下的人,趁夜退出寨堡。 但他很不甘心,一直盯着这股贼兵,抽冷子就干一场,干完就跑。不过,此时也是到了极限,箭矢所剩无几,人人带伤。最不能忍受的,却是就要断粮了。 “敌兵藏身何处?”秦征问道。 “西沟。”种诊很清楚敌兵动向。 “不对啊,他们去西沟干甚?”秦征疑惑了。攻下安平寨,却不是进军清涧城,竟一直往西去,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秦征对延州地理,可谓了如指掌。细一沉思,他得出一个判断,顿时瞪大眼睛,盯着种诊。种诊被盯得发毛,冷不丁一个激灵,也想到了一种可能。 “延州城。”两人异口同声。 穿过西沟,翻越嘉岭山,延州城就在眼前。这才是西夏人的盘算,他们竟是要偷袭延州城。此前秦征报信,说敌兵偷袭延州,却未想到是延州城。只以为,西夏会按照以往习惯,攻击清涧城。 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秦二,带了多少霹雳弹?”种诊突然问道。 “几十车呢,你想干甚?”秦征盯着种诊问道,眼睛一眨不眨。他太熟悉种诊,绝不会无缘无故的,突然问起霹雳弹。指不定又有什么鬼点子。 “干一把大的,你觉得如何?”种诊目现疯狂之色。 “偷袭西沟?”秦征瞥了种诊一眼,问道。 “偷袭西沟。”种诊沉声说道。 —————————————————————— 车辆被留在原地,只剩下十几名健妇。其余人马,包括厢兵,全都身携霹雳弹,正向西沟紧急行军。两拨人加一起,也只有八百多人,竟要偷袭西夏军营,想想足够疯狂。 但种诊和秦征,都不这么认为。两人早已盘算清楚,这部贼兵人数不多,只有七八千。只要做的隐秘,不被敌军提前发现,偷袭成功的可能极大。此时,一边快速行军,种诊还不忘给厢兵鼓劲。 “都是站着撒尿的汉子,还能怕了他半秃子?”种诊伸手一指霹雳军,“瞧见没,霹雳军,都是半大孩子。麟州战场,杀得半秃子鬼哭狼嚎,血流成河,五千破十万。” 西北民风彪悍,即便是厢兵,也是久历战火。此时被种诊一番话,激的面红耳赤,嗷嗷叫着,拼命往前窜,只恐比别人落后。都是六尺高的汉子,能叫一帮娃儿比下去? 从上午巳时许,到傍晚酉时,终于赶到西沟附近。五个时辰跑了一百二十里。清点人数,只有十来人掉队。种诊大喜过望,连连夸赞。就是禁军,也做不到如此。 但人还是累瘫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想就此睡过去。但秦征却不让坐下,全部人马列队,站着休息。霹雳军训练有素,不用秦征操心,队官儿自会安排。但厢兵可没这素质,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秦征发急,一顿鞭子下去,全给打了起来。 长途急行军,最忌坐下休息。尤其是此时,寒气逼人。只要片刻放松,浑身劲气就会散去,再也站不起。就算站起,也是浑身绵软,再无力行走。这道理却是讲不清,只能鞭打了。 西沟不是一条沟,而是沟连沟、沟套沟。从嘉岭山延伸过来,蜿蜒曲折,连绵百十里。两侧皆是悬崖绝壁,光秃秃的,裸露着山石。此处地形复杂,若没有向导带着,很容易迷路。 两人不敢大意,派出多队斥候,去探查西夏军布防。 秦征和种诊走到一旁,开始仔细商量布置兵力。他们的人太少,每一份兵力,都要斟酌使用,所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夤夜闯入敌营,自是危险重重。一个不好,就可能被敌军缠住,层层围困之下,再想脱身而走,可就难比登天。 种诊手里有百十匹战马,却是偷袭西夏军后路,顺手抢来的。再加上拉车的驽马,勉强凑够两百匹,全部交由种诊率领。 “切记不可恋战,引出敌兵为上。”秦征再次嘱咐,他真怕种诊杀的兴起,不管不顾的往里冲。 此次突袭,种诊只是佯攻。最关键处,是把敌人引入埋伏圈。 秦征选定一处窄道,作为伏击之地。此地离着西夏军营,大约七八里路,纵马片刻即到。道路狭窄,马行不快,正好伏击。 十几名霹雳军,正带着厢兵挖坑。浅浅的埋下霹雳弹,露出引信。待敌兵追到此地,两侧埋伏的厢兵,发火箭点燃引信。到那时,自然让贼军,好好尝尝霹雳弹的滋味。 “一切小心。”秦征说道。种诊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的点头。秦征不再言语,转身带着霹雳军,向黑夜中潜去。 秦征的任务,是趁着天黑,潜到西沟两侧山梁。从这里,可以俯瞰敌人军营,正是霹雳弹发威的好地方。试想,无数枚霹雳弹,突然从天而降,西夏人如何抵挡? 趁着敌营大乱,种诊率领骑兵反身杀回。到那时,怕是西夏军兵,早已肝胆俱裂,亡命奔逃。种诊冲入敌营,只管追着砍杀就是。 攀岩绝壁,却是霹雳军擅长,何况此地,也并非绝壁。山石裸露,树根横突,都是借力之物。时候不长,已是登上山梁,悄悄的潜伏了下来。一侧秦征带队,另一侧,则交给了单海。 经过战场磨砺,单海脱了稚气,已是合格的带兵将领。虽是第一次独自行动,却也不见慌张。吩咐起事来,头头是道、有条不紊。到了此时,已没有多余的考虑,只等着爆炸声传来。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31章 夤夜袭营 今日白天,延州城里热闹无比。 却是中午时分,驻防青化镇的一都禁军,押着两辆囚车,威风凛凛的进城了。囚车里,枷着两名西夏人,身上都有着伤势。此时低垂着头,坐在囚车里,神情甚是委顿。 说是西夏人,那是因为,他们都是秃头,只是颅侧部位,蓄两绺长发,垂于耳侧。但服饰却又不同,和平日所见西夏人,有着很大的差异。 囚车的后面,还拉着一辆板车。板车上拖着一具尸体,被草席盖着,随着车子颠簸,一晃一晃的。草席盖的并不严实,死尸的半个肩膀脖颈,都露在外面。 有眼尖的百姓,很快发现,死尸脖子上有纹身,像个狗头,獠牙毕露,很是凶狠。有胆大的,追着向禁军打问。 “那是辽人细作,被当场击杀。”一名禁军说道。 四周立时一片惊呼,下意识躲远了些。辽人悍勇,却是与西夏人不同。虽已过了几十年,但辽人的凶狠,一直是中原百姓的噩梦。甚至大宋朝堂,皆是畏辽人如虎。 西夏人与辽人,发式几乎一样,难以辨认。西夏未立国之前,也和中原百姓一样蓄发。李元昊建国后,下令三日内,全城男子一律秃发,违者杀头。所以就效仿契丹秃发了。 此时经禁军一说,百姓恍然以为,囚车里也是辽人细作。街市上再不平静,一传十、十传百。未至傍晚,整个延州城都传遍,禁军抓了辽人细作,大涨大宋军威。 一早起来,种家就分外忙碌。里里外外,下人们穿梭不停。每间房屋、庭院,犄角旮旯,都打扫的干干净净。今天腊月二十三,乃是祭灶日。这一天,扫尘、祭灶,家家户户很是重视。 旧的灶神像揭下来,要请一张新的贴上。灶神是居家神,掌管着人间衣食祸福,百姓对之异常敬畏。这一天,送灶神上天,也有很隆重的仪式。有诗道: 古传腊月二十三,灶君朝天欲言事。 云车风马小留连,家有杯盘丰典祀。 猪头烂热双鱼鲜,豆沙甘松粉饵团。 男儿酌献女儿避,酹酒烧钱灶君喜。 婢子斗争君莫闻,猫犬角秽君莫嗔; 送君醉饱登天门,杓长杓短勿复云, 乞取利市归来分。 石彪子等人,换了新的装束。有了梁适首肯,他们补录军籍,自然办的顺利。一应袍服甲胄兵器,都是现成。装束一换,气势立马大变,个个透着精神。 石彪子这帮人,被补入保毅军,隶属马军一营。石彪子担任骑兵第四都军使。另有副兵马使、军头、十将、将虞候、承局和押官。梁适很大方,五十人骑兵都,给了十几个官职。 一切办妥当,种诂才发现,名册里多了一人。 种玉昆,授将虞侯一职。种诂莞尔,眯眼想象着,不到十岁的孩子,站在一堆彪形大汉身边,穿着宽大的军服,那是个什么场景?估计一迈步,都能被袍服绊一个跟头。 都不用询问,定是于飞缠着石彪子,偷偷加进去的。办理军籍的书吏,见到是姓种的,估计更是毫不阻拦。就这样,不足十岁的小儿,愣是混了一个将虞侯。要知道,军中多少军卒,就算拼一辈子,也混不上这等军职。 不过,种诂显然多操心了。于飞有师娘,还有石家婶婶,两人三下五除二,把军服给拆了。飞针走线,重新开始缝制。不到中午,一件小号的军服成型,穿在于飞身上,很是英武。 于飞骨架不大,清清秀秀。但他的身体,从小受混元一气洗练,骨肉均匀、气血旺盛。从里到外,透着莫名的气韵。尤其是一双眼睛,分外的清澈。虽不大,却好似灵光隐隐。 二姐儿看着于飞,心中感慨。最先认识于飞时,看样貌,好似七八岁。从西河回来,不想短短时日,竟又蹿高了一截。现如今,比起十二三的少年,也并不低多少。只一样,太能吃。 晚上祭过灶神,于飞跟随种诂,往安抚使司去。今夜大戏开场,种诂师徒俩,怎能不来捧场?陷阱已经设下,就等着看,会不会有傻蛋,自己跳进来。 禁军押解囚犯进城,自是种诂的授意。现成的辽人尸体,被派上了用场。邹七姐说的对,越是说的模糊,消息传的就越快。越是遮遮掩掩,不把话说明白,敌人就越是惊疑不定。今晚不来看看,怕是睡觉都不踏实。 囚犯关押在安抚使司,摆出外松内紧的架势。侧院儿,埋伏了一营兵马,当然是做给敌人看的。敌人若真的来了,他们也只当不知,任由敌人来去。自有更隐秘的暗手,悄悄的缀上去。 ———————————————————————— 夜色冷沉如冰,空气似乎都被冻住。从崖上看下去,白色的毡房很显眼,沿着河沟,排出去几里地。此时夜已深,看不到有人走动,只剩下点点营火,在寒风中闪动。 四下里,一片静谧。单海搓搓手,放在嘴边呵口气。手指都要冻僵了,这可不行。他必须保持双手灵活,快速的点燃霹雳弹,然后投掷出去。手指灵活,才能投掷的准确。 五十名霹雳军,被排出一条线。沿着山崖,隔二十步站一人。敌营太长,为了加大杀伤,单海分散了兵力。早在麟州,他就有过经验,霹雳弹的爆炸,杀伤还在其次。最关键的,是能带来恐慌。 他已经盯上了一处所在,那是马圈。靠着山壁,圈起了栅栏。他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把霹雳弹,丢进马圈里。马匹受惊后,可不会分辨敌我,狂奔乱踩,够西夏人喝一壶的。 终于,黑沉的夜里,突然跳出一道火光。 紧接着,火光越来越多,长长的一溜,像条火蛇。火蛇扭动着,向西夏军营窜来。马蹄踏在冻硬的土地上,轰隆隆发出巨响,大地震动起来,瞬间惊醒了西夏人。 单海看的清楚,西夏军营里,一簇簇火光,接二连三的亮起。乱糟糟喝叫的声音,也随着夜风,飘到了崖顶上。一都少年兴奋了,伸长了脖子,冲着下面张望。 没有多久,敌人的骑兵出动了。没有队列,乱哄哄的,估摸有千人的样子。像一群饿狼,嘶吼着,追逐向东而去。敌营喧闹了一阵,又渐渐安静下来,但燃起的火光,却没有熄灭。 敌营尽在眼底,一目了然。单海轻咬着嘴唇,紧了紧手里的霹雳弹,眼睛看向东边的夜空。当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爆炸的巨响,很快就会传来。 “轰轰。”远处闪出火光,巨大的爆炸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突兀的响起。一声连着一声,甚至几声合成一声。一刹那的功夫,东边的天空,变成了红色。巨大的震动,连崖顶的霹雳军,都能清晰的感觉到。 这是敌兵遭遇了埋伏。那条窄道上,埋下了数百枚霹雳弹。一旦引燃,一枚接着一枚,甚至是数枚一起炸开。那股敌兵,就算能活下来几个,也会被种诊干掉。 “第一都,听我号令。”单海腾的站起身,一声喝叫。“目标,山下敌营,三连发,渐次递进,投掷。” 霹雳军的动作,几乎是整齐划一。这种投掷动作,他们每天都在训练,怕不练了几万次?听着号令,打开火折子,点燃引信,奋力掷出。霹雳弹闪动着火花,流星一般,从天而降。 霹雳弹落地开花,爆炸声连串响起。寂静的西沟,霎时就像油锅里,突然迸进了水滴,噼里啪啦炸开了锅。毡房燃起了火焰,人喊马嘶,顿时大乱。 单海的三枚霹雳弹,准确的扔进了马圈。受惊的马匹,冲开栅栏,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一群群西夏军兵,从着火的毡房冲出来。不是被惊马撞飞,就是被混乱的人群挤倒。 随着号令,第二拨霹雳弹,又冒着火光飞了下去,引发了更大的混乱。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只是片刻,毡房一片片被引燃,整个河谷被大火映照,红彤彤的,好似鲜血洗过一般。 最可怕的营啸,无可遏制的发生了。惊慌无措的军兵,为了自己不被挤倒,只能挺起兵器,将冲过来的人干掉。越来越多的人,挺起兵器保护自己,最终,敌营开始了混战。 西夏军兵下意识的,远离霹雳弹,向着另一侧山壁靠拢。就在这时,又是一片火光,正好从头顶上落下来。秦征这边山崖,一直没有动静。对面炸的再是欢实,秦征却默默观望。 直到此时,敌兵都躲了过来,才一声喝令,霹雳弹如雨掷下。冷不丁,霹雳弹在头顶炸开,顿时残肢乱飞、鬼哭狼嚎。这一拨霹雳弹,可是在人群中炸开,杀伤巨大,一地残尸。 军心彻底崩溃,无数军兵丢了刀枪,亡命飞逃。这情景,他们在麟州城下,已经历过一次,至今犹如噩梦。再次遭遇霹雳弹,根本毫无抵抗之心。天雷神罚,如何抵抗? 大地震动了起来,一队骑兵,宛如恶魔一般冲来。火焰映照下,这些骑兵身上,如同披着鲜血的外衣。手中刀枪狰狞,像是恶魔的无数指爪,撕扯着西夏人肢体,夺去他们的性命。 逃离地狱,这是西夏兵唯一的念头。又一场噩梦开始了,不,这是麟州的噩梦,还没有醒来。惊慌失措、心胆俱裂,沿着西沟河谷,一路逃窜,留下一路尸体。 种诊没有停下追击,不紧不慢的,缀在逃兵的身后。就像撵兔子一样,撵着这些败兵,向着安平寨而去。那里是必经之路,种诊要趁势夺回安平寨。 一夜追击直到天亮,逃的慢的,自然失去了性命。西夏兵只能拼命的跑,比别人快一步,才能逃出生天。 种诊止步安平寨,没有再追下去。略微一估计,他也知道,能逃走的,不足三成。其余的军兵,都留在了西沟。要么变成了尸体,要么跪地求饶。 安平寨守军,被败兵裹挟,也一路逃去绥德,只剩下空荡荡的寨子。寨墙被破坏,寨子里也是焚烧一空。种诊下了马,站在寨墙上,眺望着远方。那里,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32章 波诡云谲 西沟成了屠场,无数残破的尸体,已经被冻的僵硬。霹雳弹炸开的大坑,黑黝黝的连成一片,像是恶魔张开的大嘴。两侧的山壁,被鲜血迸溅,染成黑红的颜色。 被炸死的敌兵,并不是很多。大多西夏军兵,都是被自己同袍,在慌乱中挤倒,再没有站起来,遭踩踏致死。带兵的将领,显然经历过霹雳弹的袭击。爆炸声起时,最先逃之夭夭。 一众西夏兵,惊慌之下四散而逃。失去了指挥,没有了建制,那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但西沟地形特异,沟岔儿甚多,不少人因此,而逃得了性命。 这是没办法的事,种诊兵力太少。满打满算,只有八百人。况且五百人都是厢兵,只能埋伏起来,放放火箭。随着种诊追击的,只有二百多人,都是安平寨的守军。 能一路追着敌兵打,顺利夺回安平寨,已是万幸。西夏人若不是被吓破了胆,胜负可真的不好说。起码,不会这般大胜。 敌人的骑兵,遭遇了灭顶之灾。那一条曲曲折折的窄道,埋下了数百枚霹雳弹。敌兵进入之时,不得不放缓了马速。就在这时,两侧沟谷中,一支支火箭冲天而起。 敌兵将领大惊失色,奈何道路狭窄,想掉头退出,却是不易。后队撞前队、前队挤后队,一时堵在了路上,乱成一片。眨眼间,霹雳弹炸响了,一声连着一声。 暴烈的霹雳弹,在人马群里炸开。残肢碎肉、四处飞溅,人喊马嘶,都被爆炸声淹没。整个骑兵队伍,被炸成了两截。前队遭遇重创,后队见势不妙,拨马飞逃。 没有多长时间,爆炸声停了下来。天地之间,一下寂静的出奇。山道上,浓烟渐渐被风吹散,显露出地狱景象。人马倒卧一路,肢体残缺不全,血流成河。 偶尔,有伤兵痛苦吼叫,有战马凄厉嘶鸣。 西沟离着延州城,有百多里地,中间隔着嘉岭山。霹雳弹的爆炸声,传不到延州城。此时夜深人静,没人能想到,西沟血流成河,已经变成了地狱。 但延州城并不平静,沉沉夜色中,总有魑魅魍魉,闪动着森森目光。白日里,禁军大张旗鼓的宣扬,抓获辽人的消息,早传的人人皆知。有人欢庆,自然也有人咬牙。 细作行当里,有一条铁律。一旦被抓,就是生命的终结。不是被敌人当场杀死,就是自己杀死自己,绝不会成为活口。因为刑讯的痛苦,谁也无法承受下来。 人体承受痛苦,是有极限的。细作行走黑暗,除了少数人,谁也不会无牵无挂。熬不住刑讯,招供变节,纵能苟活一命,但自己的家人,却会受到连累。不如一死了之。 但如今,辽人细作还活着。被关押在安抚使司,敌人不得不来探查。若是假的,自可放心行事,不必再担心被出卖。若是真的,那就只能杀人灭口。救出的可能不大,根本不予考虑。 安抚使司设在西城,围墙不足一丈。这里没有驻军,平时的警卫,只有一个指挥,隶属巡检司。这支队伍,却是安抚使司的门面,没有什么战斗力。 不过,今夜倒有些特殊,安抚使司内部,增加了一营禁军,全副武装,看守囚犯。门前多了岗哨,看着警卫森严。 突的一声轻响,从院墙边传来。若不注意,还以为,是风刮动树枝,碰到了墙壁上。 于飞倏地睁开了眼睛,凝神细听。 侧院里,埋伏着禁军。此时,早已睡得鼾声如雷,隔着老远都听的见。这样倒是也好,给敌人前来探查,制造了很好的机会。于飞一动不动的坐着,静候敌人行动。 敌人很老练,并没有立刻行动。一直躲在墙边,很有耐心的等待着。他刚才发出的声响,就是故意投石问路。若真有埋伏,起码会有些动静传出来。 足足一炷香的时间,院子里依然寂静。他悄悄的站起身,打量了一眼墙的高度。猛地一窜,双手攀上墙头,身子轻巧的一翻,纵身而下,干净利落的进了院子。 略一分辨,矮身直奔监舍。这个院子颇大,中间是一片空地。空地的边缘,盖着一排房屋。那里,就是一个个的监舍。监舍留有门窗,封着栅栏。西边还有一排房屋,那里住着守卫。 此时天寒夜深,守卫早躲进屋里。是以,整个大院里,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看这状况,倒不像是陷阱。但若不是陷阱,那监舍里关押的,可就是自己人啦。 他突的急切起来,凑近了监舍,一间间查找。他并不出声,只是屏息静听。片刻,他就有了判断。这一排监舍都空着,只有一间关着人,想必就是要找的人。 靠近窗户,他低声说了句什么,腔调怪异,竟是契丹话。 监舍中的两人,一直留心警惕着,听到问话,立马跨到了窗前,仔细打量着外面的人。但此人脸上蒙着布,只露出一双眼睛,根本无法分辨。略略气馁,猛然使劲的叫喊起来。 “辽人来啦,快来人啊。” 这两声喊叫,石破天惊一般。静夜里听来,真能让人汗毛倒竖,三魂走了两魄。霎时,整个院子被惊醒。 来人大吃一惊,浑身一个激灵,差点一屁股坐地下。稍一缓神儿,喝骂一声,转身就逃。他比来时更快,三步两步窜到墙边,纵身攀上墙头,翻了出去,眨眼间消失不见。 守卫的军兵,一边喝叫着,一边向监舍冲来。一簇簇火把,很快被点燃,大院被映照的分明。只是,院中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敌人身影?禁军将官一声令下,打开大门,虚张声势的追了出去。 房间里灯光亮起,种诂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石彪子。他们二人早埋伏在屋里,透过窗缝儿,将来人一举一动,看的清清楚楚。虽看不到样貌,但也无所谓了。 暗地里,已派遣暗谍隐藏。此时,想必跟了上去。一明一暗,两路追踪,敌人再狡猾,也得落进陷阱。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等了大半夜,终于大功告成。只等回报,就能查知敌人巢穴。 又过了一刻钟,追击的禁军返回。自然,他们啥也追不到,只是在深更半夜,出了一回操而已。一个个冻的缩头跺脚,乱糟糟的挤进屋里。他们的任务完成了,很快接着睡下。 种诂瞧了眼于飞的房屋,依然黑灯瞎火。也不在意,只以为孩子熬不了夜,睡得熟了,根本不知院子发生何事。两人也不耽搁,回屋睡下,熬了半夜,却是疲乏了。 不多时,院子又恢复了安静,灯火相继灭去。 又过了盏茶时分,空寂无人的房顶上,突的竟站起一人。身影瘦小,全身裹着黑衣。若不仔细分辨,还真的不容易瞧见。瘦小人影一个纵身,轻飘飘的落在院中,点尘不惊。 这黑衣人背着手,在院中走了几步,四处环顾一番,很是闲适的样子。看步态做派,黑衣人倒像个女子。或许是艺高人胆大,黑衣人显得不慌不忙,闲庭信步一般。 黑衣人没有靠近监舍,却向着种诂的房舍去。轻步走到门前,侧耳听了听,似是没发现异样。一矮身,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插进门缝儿轻轻拨动,一点点挑开门栓。 “咔”的一声轻响,门被慢慢的推开。 黑衣人匕首收拢肘后,身子一紧,作势就要冲进屋内。正在这当口,突兀的觉到,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 一刹那,黑衣人寒毛倒竖,惊叫出声。 果然是个女子,于飞心道。此前院中大乱,于飞正想出屋,却突的心生警兆,不由脚下一顿。他灵觉敏锐,自己却并不知道。直觉有危险靠近,不由凝神仔细分辨。 无相神功神奇无比,对危险有着莫名的感应。尤其是修炼内功之人,一旦靠近,就会激起气机牵引,而被无相神功察觉。对方却毫无所觉。所谓无相,了无痕迹是也。 黑衣女子一声惊叫,迅速回身,匕首舞出一道匹练,寒光闪闪,护住浑身上下。惊魂甫定,才猛地收住匕首,矮身弓腰摆出守势,定定的盯着于飞。 于飞静静的站在院中,打量着面前此人。女子脸上蒙着面巾,看不到面貌。但身材瘦小,和他差不多高矮,想来年纪不会太大。此时,禁军都被惊动,刚刚平静的院子,又沸腾了起来。 种诂没有点亮灯火,摸黑窜了出来。惊见于飞站在院中,正与黑衣人对峙。不及思索,和石彪子一左一右,堵住了黑衣人去路。黑衣女子明显慌了,一挥匕首,身子一窜,向于飞扑来。 真是意外啊,黑衣女子心中暗道。她对自己的武艺,有着相当大的自信。尤其是轻身功夫,她不相信,有人可以察觉。但事实摆在面前,想不承认也不行。 夜探安抚司,却是她临时起意。不想,竟看了一场好戏。宋人设下了陷阱,引来了辽人暗探。可惜,本事太差。连辽人的影子,也没有见到,白费了一番算计。 她暗暗撇嘴,却生出一番计较。她要借着今晚之机,刺杀宋人的官员。到时,不仅没抓到辽人,还赔上一名官员性命。这个笑话,想必,会让宋人灰头土脸,有苦说不出。 此女却是不凡,出身党项野利部族,小名叫图朵。她的亲姑姑,乃是李元昊的皇后。她的父亲野利遇乞,官至西夏宁令,手掌重兵。元昊谓之曰“股肱”之臣。可谓天之骄女,贵不可言。 图朵自幼得异人传授,修得高深功法。年虽十四,但一身武艺,却是少有对手。曾与宫中侍卫对战,三五高手,连她的衣角,也是触碰不到。眨眼间,皆被她匕首刺中。 李元昊极为宠爱图朵,册封为明珠郡主。 不过,图朵此次来延州,却是偷跑出来的。图朵艺高胆大,不以刀兵为惧。带着几名护卫,溜出兴庆府,往大宋而来。一路游山玩水,没人管束,自是乐的逍遥自在。 图朵羡慕大宋繁华,更喜人文风物。书中读来,只觉字字珠玑,直如天上仙境一般,令人悠然神往。 不久前,一首新词传入西夏,被无数女子追捧。图朵找人录了来看,只读了一遍,人就变得恍惚,自此有了心事。常常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傻笑,一会儿却又唉声叹气。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娥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星落如雨的场景,一次次出现在梦中。万千花树之间,那个少年,可曾找到心上的人?图朵再按捺不住自己,只想往大宋去。她也说不清楚,自己要去看看东京繁华,还是寻觅灯火中的少年? 麟州大败的消息,让她改了道。她去了丰州大营,见到了叔叔野利荣旺。随后,她就知道了霹雳弹。霹雳弹的暴烈,超出常人想象。可惜,凭西夏的能力,还做不出来。 图朵带人来延州,自然是想得到霹雳弹。若能得到制法,那就更好了。只是来了数日,却是毫无收获。此时,图朵也明白,自己有些异想天开。延州毕竟是边塞,对霹雳弹的管控,还是很严格的。一时半会,哪里能有门道? 正自犹豫要不要放弃,却听闻,宋军抓了辽人细作。顿时觉得,老天爷开眼了,给她凭空降下了机会。 现今,西夏国小,只有依附辽国,才能借力与大宋对抗。图朵细一琢磨,就发现了其中破绽,认定是宋人的陷阱。 但辽人未必识破,只会飞蛾扑火。若是救下辽人,岂不是结了善缘?说不定,可以借辽人力量,得到霹雳弹。 想到此,再坐不住。等到夜深,装束一番,潜进了安抚使司。 谁知,宋人无能。辽人轻易的来,又轻易的走了。忙活半天,根本没她救人的机会。不由起了性子,要给宋人一个教训。 面前这个少年,让图朵惊诧。凭着感觉,图朵知道,整个院子里,武功最高之人,却是这个少年。 只要解决了这个少年,剩下的人拦不住她。寒光一闪,一刀刺喉。但下一刻,她眼前一花,一刀刺空。不及惊讶,只觉得脸上一凉。 一个错身的瞬间,蒙面的黑巾,被人轻巧的摘去。这下,她可是真的慌了神儿。她快如闪电的一刀,曾经百试不爽。今次,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有擦到。 对方出手如电,趁势摘下了她的面巾。只能说明,对方的武功,高她太多。这一认知,却让她难以接受,凭空生出一股不忿。一紧匕首,又合身扑出。 图朵身法迅疾,刀法刁钻。一时间,寒光凛凛,围着于飞上下翻飞。于飞身法更快,错步之间身如幻影,总能间不容发,避过匕首锋芒。不慌不忙,观察着女子的刀法。 刀法固然不错,但总差了一点。于飞恍惚有种错觉,这柄匕首,若是自己来使,定会大不一样。好似自己也有一套刀法,更加严谨、更加凶狠,但总是隔了一层纸,模模糊糊的记不起。 图朵却越打越心慌,眼光四顾,查看退路。她不敢再打下去,这少年身法,好似鬼魅一般,飘忽来去,快如闪电。他还没有出手,自己已经狼狈不堪,这还怎么打? 突然,只觉肘部一麻,手里的匕首,再也握不住,被劈手夺了过去。图朵大吃一惊,纵身就逃。 于飞脚下莫名一错步,身影陡然一花。刹那间,出现在女子身侧,一刀顺势掠出,直袭咽喉。图朵慌忙仰身避过,不及直身,却见刀势一转,竟追着刺向咽喉。 图朵大骇,匆忙间一个乌龙绞柱,身子后仰,一脚向上踢出。于飞一把抓住,用力往后一拽,竟把女子的靴子,一把拽了下来。图朵趁势一个翻滚,直向墙边扑去。 图朵顾不上羞怯,只觉心头嘭嘭直跳。方才若慢上半分,咽喉就被刺穿了。有生以来,她还没有过这般凶险。 于飞却比她更快,脚下一错步,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女子头顶,一展匕首,凌空下击。图朵被逼近死角,躲无可躲、逃无可逃。心神大乱,不由一声凄厉尖叫。 陡然间,于飞汗毛奓竖,惊觉危险临身。不及转念,生生团身侧翻。间不容发之际,一支冷箭擦身而过。 “嘣。”此时,弓弦崩发的声音,才传进耳中。 于飞脚刚沾地儿,第二支冷箭又射了过来。但这次,于飞闪身应对,就从容的多了。微一错步,已经避开冷箭。一抖手,匕首一溜儿寒光,向着箭矢来处射去。 “啊。”一声惨叫,有人从房顶栽下。 噗噗通通,带起一串碎瓦,掉在了地上。扭头再看,黑衣女子已不见踪影。于飞没有再追,那女子身手不弱,得了机会逃走,哪里还追得上? 种诂和石彪子,愣愣的站在一旁,早看的呆滞。 院子里对战两人,皆是身法奇快。兔起鹘落、电光石火,他们哪里插得上手?弓弦崩响时,他们才惊骇的发现,有人躲在房顶上,向于飞射出了冷箭。 种诂目眦欲裂,只来及大吼一声。还未冲到近前,情势又发生了大变。于飞躲过冷箭,一刀击杀了弓箭手。至于黑衣女子,早已趁势逃走,却是追之不及。 种诂两人目瞪口呆,只觉后背一片冰凉。完全被眼前景象,颠覆了认知。换做自己,可能躲得过冷箭? 此时此刻,他们后知后觉。于飞小小年纪,但武功之高、反应之快,令人匪夷所思,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莫名的,竟生出敬畏。 说来话长,其实仅是眨眼之间。 大门被猛力推开,一队禁军喝叫着,呼啦啦的闯了进来。待见着院中情形,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被尖叫声惊动,立即冲了过来。但此时,院中安安静静,哪里有什么敌情? 从房顶上掉下的人,是一个秃头西夏人。身量高大,双臂犹长,一看就是弓箭手。不过,弓箭手的咽喉,已被匕首射穿,血流了一地,早没了生机。他的脚边,扔着一具劲弩。 射向于飞的箭矢,被禁军找到,是无羽铁箭。一尺来长,刻着血槽,泛着幽幽寒光。这等弩箭,不能及远,但近处发射,却是无声无息。若非于飞警觉,怕是箭矢临体,才会被发现。 禁军又白跑了一趟,毫无收获。骂骂咧咧的抬了尸体,匆匆又散去。这一夜折腾了两回,回回都见不到人。纵然知道是做戏,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种诂看着于飞,眼神却很复杂,不知该说些什么。当初在伏虎岩捡到于飞,只当是个孩子。一时心软,收留了下来。谁知,越来越发现,于飞心智超常,身怀绝世武功。 这个孩子的身世背景,怕是不会简单。实难预料,将来于飞长大,或是恢复了记忆,会是怎样的情景,一时竟忧心忡忡。也无心询问黑衣女子之事,叹息一声,回了屋里歇下。 石彪子却不一样,此时盯着于飞,呵呵讪笑,就像盯着一件稀世珍宝。石彪子眼光独到,却是看出了门道儿。 “昆哥儿,那一路刀法,可甚是了得。”石彪子赞道,“用于战场近战,最是合适不过。” 于飞使出的刀法,干净利落,绝无花哨儿,招招夺命、凶狠毒辣,最是适合战场搏命。石彪子不知于飞跟脚,只当是种家军秘技,今夜看到,顿时眼热不已。 于飞有些心不在焉,他在思忖黑衣人之事。他在暗中看的清楚,黑衣人没有去监舍,直奔种诂住处。显然,她是冲着种诂来的,与囚犯无关。那她是谁?来作甚? 想来想去不得要领,也只能从弓箭手身上,猜测着,这黑衣女子,恐怕是西夏暗谍。不然,怎么会有西夏弓箭手护卫?真是乱啊,于飞心里暗道,辽人来了,西夏人也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延州城里,更加波诡云谲。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33章 皮货商人 图朵逃出安抚司,一路蹿房越脊。虽已远离了安抚司,依然心中惊惧。从小到大,哪里受过如此凶险?但此时,她恍然明白,宫中侍卫,都是陪着她玩儿,谁敢真的下狠手? 虽逃了出来,但代价太大。她以为独身前来,却不知,侍卫竟尾随而至,在暗中保护着她。若非那一箭冷射,自己的小命,可就丢在延州了。越想越怕,竟呜呜的哭出来。 不一时,图朵到了一处林子,林子边就是延河。延河穿城而过,将延州城一分为二。东边称东城,西边称西城。此时河水结冰,没有了奔腾呼啸的声响,静悄悄的,如一条玉龙俯卧。 河边的冷风,让图朵冷静下来。惊觉到,自己竟赤着一只脚。不由想起此前情景,顿时又羞又恼。恨不得立时杀回去,把那个登徒子,狠狠的教训一顿,再来个大卸八块。 咬牙发泄了一通,又丧气的坐在地上。就算杀回去,也是被登徒子教训,说不定还会杀了自己。看他那凶狠模样,也不是怜香惜玉之人。竟没有发现,自己是个美人么? 今天真是倒霉至极,心爱的匕首被抢,靴子被人脱掉,侍卫也死了一个。如今凄凄惨惨,一个人躲在树林里。冷风嗖嗖,顺着脚下,直钻进心里,冷的人发颤。 “师傅啊,你宝贝徒弟被人欺负了。”图朵一声大叫,把头埋在腿上,竟嚎啕大哭。夜里,哭声传出去老远。 “郡主。”暗中侍卫现身,“这里不能久留。” 图朵的哭声戛然而止,腾的站起身。恶狠狠的盯着侍卫,不过很快,又哭丧了脸。“阿岩死了。” “卑职看到了。”侍卫低了头,他们几人从小长大,情义深厚,一直护卫郡主。阿岩是神射手,不料竟失了手。失手的下场,却是逃都来不及,只能把命留下。 “我一定为阿岩报仇。”图朵咬牙说道。 “巡逻队很快过来,郡主,先离开此地。”侍卫急道。 图朵点点头,她自不会任性。刚转了身,又想起什么,猛地回头,盯着侍卫。“今晚之事,不许对任何人说。” 侍卫慌忙应是。他福至心灵,瞬间明白。郡主说的今晚之事,不是争斗之事。而是她,被人脱了靴子之事。也是,天之骄女,被一个少年脱了靴子,此事传出去,有损名声。 此时,延州城里,还有一人在狂奔。他可没有图朵的本事,窜不了房,也越不了脊。只能在街巷之间,绕来绕去。这是细作的本能,长期处在敌国,早养成了习惯。 辽人并不知道,离着不远,大宋的暗谍,始终缀着他。任是左拐右绕,一刻也不放松。论起熟悉地形,大宋本地的暗谍,能甩辽人几条街。及至天光放亮,辽人总算消停。 沿着一条小巷,辽人拐到了正街。左右看看,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闪身奔到路边,来到一间铺子门前。铺子的门虚掩着,辽人推门而入,又轻轻的关上。 过了片刻,暗谍从暗处出来,从铺子门前走过。他看的清楚,门头牌匾上,写着万晟合皮货行。 走过去一段路,暗谍闪身进了巷子。等了片刻,接应他的人,顺着标记,找了过来。留下此人继续监视,他自己匆匆回返。已经发现细作落脚之处,必须尽快回报,采取后续行动。 但种诂得到回报,却吃惊不小。这家皮货行,延州人人知道。铺子的东家,却是非同小可。乃是京城李家的产业。李家何许人也?侍卫亲军马军司,副都指挥使李用和,人称马帅。 这李用和,可是官家的亲娘舅。李用和一介小民,因为姐姐李宸妃之故,一路飞升。文不能写、武不能战,竟列身三衙管军。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李用和生有九子,人人得官,可见皇帝的恩宠。现今,查到他家的铺子,由不得不小心。若说李用和通辽,种诂不信。即便官司打到朝堂,官家也不会相信。 李家的富贵,皆是依靠官家恩宠。通辽对他有何好处?想必是辽人细作,伪造身份,藏匿皮货行。但真的搜查,自会得罪李家,谁也不想污了名声。只是,这分寸却不好拿捏。 种诂有些头疼,不想上任头一桩事,就这么棘手。甩甩头,不再纠结。这种事,还是交给梁适处置。这些个文官,都是七窍玲珑心,自己觉得麻烦的事,到了他们手里,说不定屁都不是。 想到此,心中透亮。转身吩咐暗谍,安排人手,暂时监视皮货行,不要打草惊蛇。自己起身出门。昨夜种种,也是一波三折、惊险重重,除了辽人,西夏的暗谍,也参合了进来。必须尽快向梁适禀报。 种诂一走,石彪子一拨人,立马围住了于飞。 后半夜,石彪子和种诂两人,都没有睡着,各想各的心事。石彪子琢磨的,当然是于飞的刀法。越想越是心热,一大早起来,和一班兄弟们一说,好么,这些人比他更眼热。 战场上,什么样的情形,都有可能遇到。每时每刻,都会丢掉性命。多一项保命的手段,说不定就能活下来。何况,于飞的刀法,凶狠暴烈、刀刀夺命,绝无花哨,最是适合战场厮杀。 于飞也不藏拙,乐意传授。奈何一脑子浆糊,根本记不起招式,不知从何教起。想来想去,只能由石彪子进攻,两人对战,激发于飞应敌本能。别说,这法子真有效。 一场打斗下来,石彪子已经“死了”无数次,吓的浑身是汗。幸亏两人拿的是短木棒,不然,都刺成筛子了。这种刀法,他们闻所未闻,既是新奇、又是惊恐。 一众人都围在一边,边看边比划。慢慢的,一个个都愣愣的站住了,眼里透着莫名的惊骇。 石彪子武艺高强,黑虎寨第一高手。如今,在于飞的刀下,走不了三招两式,,就干净利索的被击杀。这样的情形,如何不惊恐?看着于飞的眼神,可就慢慢的变了。再不敢随意,多了恭敬。 于飞来了精神,这法子不错。随着石彪子的进攻,于飞使出的招式,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顺手。好像随手拈来,一击必中。于飞也在认真的记忆,慢慢融会贯通。 “不打了,不打了。”石彪子跳出战圈儿,连连摆手。 没法打了,于飞出手的速度,越来越快,变化也越来越多。石彪子应接不暇,左支右拙,只剩下挨揍。一张脸,若不是虬髯密布,定是红透了,他还没有如此狼狈过。 好在,已经学到不少。等练熟了,再来打过。 这处院子够大,原是安抚司小校场。在校场一侧,修建着一排监舍,不过早已闲置不用。昨夜为了引出敌人,匆匆布置了一番,被派上了用场。两名囚犯,乃是禁军装扮,此时早归了建制。 如今这处院落,却是拨给种诂使用,用以招募训练暗谍。安抚司原先的暗谍,种诂可以调用,却不归他管辖。他要得用人手,就得重新训练新人。只是此时,还顾不到这里。 到了中午,种诂还没有回来。尹家二姐儿和邹七姐,命人抬着食盒,一大队人马进了院子,却是送饭来了。安抚使司自有厨灶,一干人等饿不着。她们来送饭,却是因为担心,借故来看看罢了。 无论到哪里,自然少不了种花花。 刚进院子,已经兴奋的跑了一圈儿,挨个屋子看了一遍。转回头盯上了于飞。仔细看,却是盯上于飞腰里的匕首。 匕首很精致,小巧玲珑,只有半尺来长,形如柳叶。刀鞘上,蒙着鱼皮,缀着亮晶晶的宝石,很是好看。 “哥哥,我好喜欢这把匕首。”小丫头仰头撒娇。 “拿着,可不要伤了自己。”于飞很干脆,抽下匕首,递给了小丫头。这把匕首,正是昨夜抢来的。打扫战场时,在靴子里发现了刀鞘,正好配成对儿。 刀鞘很是漂亮花哨,一看就是女子使用。但刀锋却很是锋利,吹发立断,是把好刀。 片刻之后,一场母女追逐大战,在院子里爆发。 女儿:这是哥哥给我的礼物。 娘:小丫头不许玩刀。 女儿:我不会割伤自己的。 娘:小丫头不许玩刀。 女儿:我…… 娘:小丫头不许玩刀。 …… 傍晚时分,西沟大胜的消息,传进了安抚使司。梁适拍案大笑,激动至极。安抚使司炸开了锅,多少年来,从未有如此大胜。八百军兵,突袭了西夏军营,杀伤三千多,俘虏近四千。 紧跟着,更详细的战报,陆续传来。西夏从麟州,派遣了一支偏师,大约八千人,偷袭延州城。在西沟,种诊两百残兵,联合霹雳军和五百厢兵,夤夜突袭,大败敌军,解了延州之危。 延州城里城外,到处都是焰火炮竹,仿佛过年一般。夜空被火光映亮,似乎寒风都柔和了几分。全城一片欢腾。 —————————————————————————— 皮货行掌柜的,姓王名叫大观。四十多岁,沉稳干练。他在延州已经十年,做些小买卖。前两年,被皮货行聘为掌柜,兢兢业业,买卖做的很是红火。 此时,皮货行院子里,一队车马正在卸货。他们从东京城而来,本是备着年节的货物。只是遇上风雪,道路难行,是以耽误了时日,今日才到延州。东京货物走俏,倒是不愁卖。 王大观站在廊下,手里把玩着一对儿核桃,也不言语,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卸货。随车的管事,捧着一个小匣子。一边呵斥着不要磕碰了货物,一边向王大观走来。 到了近前,满脸堆笑,躬身施礼。“不才韦四,见过王掌柜。” “韦管事远来辛苦,快快屋内奉茶。”王大观说着,侧身请韦四入内。客气一番,并肩走进了屋内。屋里烧着炭火,很是暖和。火上架着一把铁壶,滋滋冒着白气。 “临行之前,有人托在下,给王掌柜带了礼物。”韦四坐下,把手里的匣子,轻轻放在桌上,推给了王大观。 “呵呵,多谢韦管事。”王大观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尊金佛。端详片刻,又合上盖子,随意放在一旁。 韦四倒是健谈,说些京城趣事,两人不停的哈哈大笑。忽的,韦四面色一整,神秘的说道,“皇宫里,最近出了一桩大事。” “哦?不知是何大事?”王大观很配合的问着。 “有一位皇子,丢了。”韦四说道。 “丢了?”王大观一愣,真有了兴趣。 “可不是?”韦四身子一仰,说道,“好端端的皇子,住在深宫大内,禁卫重重,竟离奇的丢了。” “却是何故?”王大观问道。 “听说,是北边派了高手,掳了去。”韦四低声说道。他也奇怪,北边掳个皇子干甚?大宋官家,虽说子嗣不旺,但也有两个呢。抓了一个,还有一个呢,断不了香火。 “可是打虎殿下?”王大观却不同,隐隐有些猜测。 “正是打虎殿下。说起来,那小殿下真是不错。曾整治的东京十虎,连门都不敢出,京城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王大观明白了,他掌握的消息里,有一条很重要。说的是大宋二皇子,制出了霹雳弹。若真是辽国掳走,或许就是因为霹雳弹。这等利器,哪个君主,也不会无视。 “现下,三皇子登上了台面。”韦四接着说道,“短短时日,竟被封了鄂王,眼看着,就要立为太子。京中风向大变啊。” “莫不是官家得了消息,二皇子已经——”王大观伸手,在脖颈间比划了一下,意思不言而喻。 “天知道。”韦四嘟囔了一句,说道,“二皇子之事,京中讳莫如深,谁也不敢谈论。至今,朝廷也没有明言,更没有派兵查找。很难说这里面,有着怎样的算计。” “天家无情啊。”王大观附和了一句。 又闲聊几句,外面卸完了货,进来通报。韦四不再多留,起身告辞,自去歇息。一路风雪,走到延州,可是疲累的很。 王大观送走韦四,关上门,端起匣子,进了内室。 取出金佛,熟练的一按佛头,又轻轻一旋。只听“咔”的一响,金佛后背裂开一条缝隙。王大观取过竹筷,从里面夹出一个纸卷。慢慢展开,竟是巴掌大的一张白纸,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王大观却并不意外,伸手取过案上笔洗,将白纸放入水中。片刻,纸上显出了字迹,是一首五言诗。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王大观记下诗句,用手在笔洗里一搅,湿透的纸片,立时碎烂。再搅了几下,成了纸汤汤,随手从窗户倒了出去。王大观坐在桌案后,沉思了片刻,才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本书。 一番查对,王大观收到了消息,事未成。这是辽国僧录司,制定的字验传讯。只有高级别细作,才懂得使用之法。 比如这首诗,他们约定的是“柳”字。通过秘钥解读,王大观知道,这是“事未成”之意。而秘钥,就是他手里这本书。传讯字验,千变万化,没有秘钥,根本无从破解。 王大观长叹一声,藏好了秘钥,起身出屋。 他是青铜箭簇,乃辽国南院僧录司,最高级别的细作。王大观在延州潜伏了十年,仿佛被遗忘了。直到这次,西夏两路攻宋,他才被唤醒。他的任务只有一条,搅乱延州。 由于级别够高,所以,王大观知道不少内幕。不久前,辽国皇帝耶律宗真,派南院宣徽使萧特末、翰林学士刘六符南下汴梁,向宋国递交了国书。措辞严厉,要求返还关南十县地。 关南地,乃是辽宋边境重要分界点。 周世宗柴荣,曾亲征契丹,收复益津关、瓦桥关、鄚州、瀛州等地,共计三州十七县。大宋立国后,辽国就把这笔旧账,算在了大宋头上。所谓关南,就是益津关、瓦桥关以南。 自宋太宗北伐惨败,大宋患上了契丹恐惧症。如今,大宋正与西夏交战,辽使突然进京,索要关南地,把大宋君臣吓了一跳。明知是讹诈,却是不敢激怒辽国。 大宋君臣,借着麟州、渭州胜利的消息,一直与辽使周旋。虽不敢翻脸,却是打起了嘴官司。听说,大宋派遣使者,已经去向辽国。情势明朗之前,这嘴官司还有的打。 但总的来说,大宋的形势,却是越来越好。因为霹雳弹,麟州、渭州大胜,西夏损兵折将。虽还未撤兵,但进攻态势却被遏止。西夏已是力竭,退兵是迟早的事。 其实,辽国不敢打。王大观看的分明,大辽国势明显中衰,不复当年威风。权贵只知享乐,部族争权夺利,百姓困苦,军队衰弱。朝中再无萧太后、耶律休哥那样的强人。真要打起来,大辽未必占便宜。 能看透此事的,又何止王大观?僧录司总管赫赤嘉,也看的很透彻。所以他当机立断,启用王大观,命令其搅乱延州。为辽使施压大宋,增加更多筹码。 王大观乘上马车,向城外行去。坐在马车里,想着传来的消息,犹自苦笑。东京事未成,当然是施压未成。大宋不肯答应辽国的要求,这才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在延州的作为,不可谓不犀利。头一桩,挑起蕃汉争斗。蕃兵是边塞主要战力,待遇却不高。蕃汉之间矛盾重重,只要一点火星,就能激起蕃兵造反,延州自然大乱。 到那时,边地战火弥漫,再无宁日,大宋哪里还有底气?再不愿意,也只能答应辽国的要求。 王大观精心设计,选在了青化镇。这里的驻军,来自京师,骄横跋扈惯了。离此不远,就是羌人牛家部族的驻地。两边常有摩擦,想要制造事端,简直太容易。 牛家部族的族长奴讹,也不是省油的灯,从来看不起禁军。只是几年前,被种世衡收服。但现在,种世衡调任环庆路,再无人能制住奴讹。 正好,大辽郡主萧奴儿,不知何故,竟在此时到了延州。闻说此事,亲自出马,扮演了万家大小姐。引得谭庆和哲古力,神魂颠倒。眼看事成,却被种诂撞上。一场冲突,转眼烟消雨散,还赔上了一名皇家侍卫。 引西夏兵入延州,又是一桩。 此事却早有计划,只是一直未得回复。王大观指挥不了西夏人,自不等傻等。所以才设计了蕃汉抢亲。不想抢亲事败,西夏那边却有了回音。 王大观大喜,真是柳暗花明啊。立时派出人手,为西夏军充当向导,引他们从西沟进军,直插延州城下。 此计,不可谓不毒辣,一旦成功,延州顷刻覆灭。无数百姓,都将遭受战火荼毒。只是,这关王大观何事? 结果,一路顺顺利利,都走到了西沟,又被种诊夤夜突袭。八百破八千,落了个全军覆没。 真是流年不利啊,王大观又是一声长叹。 昨夜,他派人潜入了安抚司。无论如何,也要探查清楚,被关押的人,究竟是不是辽人。他在郡主的跟前,已经露了相。郡主的侍卫死了一个,谁知是不是又有人落网? 一旦供出自己,那十年辛苦经营,可就一朝付流水。问题是,他想活着。十年的安稳,十年的富贵。王大观觉得,自己再回不去,再没了拼杀的勇气。 他想保住现在的所有,就这样度过一生。虽知道是奢望,但由不得心里不想。密探无恙逃回,确认安抚司是个陷阱。这让王大观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他又紧张了起来。 宋人设下陷阱,诱捕辽人细作。这番举动足以说明,自己此前的设计,引起了官府注意。王大观升起了警惕之心,出入更加的谨慎。或许自己,离着暴露之日,已经不远了。 行行停停,一路收些小账。直到了下午,他的马车,来到了一座庄院。这里,离着延州城已颇远。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34章 暗谋宣勇 这处庄院十分普通,占地也不大。院墙低矮、墙皮斑驳。此处院落,紧邻大道,位置却是不好。稍懂些风水之人,都不会选择此处建庄。风水有讲究,门临大道如刀背,主有刀兵之灾。 时人修建山庄,大多选择僻静处,依山傍水,赏的是一份雅趣。延州地处边陲,兵祸连年。城外的山庄,高墙壁垒,庄内养着护院,一有战事,据庄以自守。 此处甚不起眼,但若知兵之人看来,却大有奥妙。庄院地势较高,居高临下俯视道路。院墙低矮,却是视野开阔,更方便弓箭手射击。此处,易守不易攻。 门前地形狭小,即便有兵来攻,也排不开阵势。院墙上,只要布下数十弓箭手,任是兵力再多,也是难以派上用场。 庄院的背后,是一条深沟,十数丈深,山壁直上直下。从下方攀登不上来,上方却可以借助绳索,从此悄然退走。这里,哪是什么庄院?分明是军事寨堡。 王大观下来马车,恭敬的叫门。不一时,有人打开院门,领着他进了庄院,径直往内院里去。 穿过两重院落,到了一处独立的小院。门口有人守着,皆是高大魁梧,面相凶恶。走动之际,透着军伍的架势。 “属下王大观求见。”王大观躬身唱名。 守卫不搭理他,院里也没人应声。但王大观躬着身,一动也不敢动,极有耐心的等着。冷风的天,他的鬓角竟见了汗。 过了有盏茶时间,从院里出来一名侍女,说道,“进来吧。” 王大观应诺,跟在女子身后,低着头亦步亦趋。到了一间厅堂,王大观站定。眼角余光扫到上座有人,立马躬身低头。 嘴里说道,“属下延州青铜箭簇,王大观,参见郡主。”扑通一下跪倒,头抵到了地上。 “王大观,你那计划,可是都不济事。”萧奴儿懒散的坐着,双臂僵直,被衣袖遮住,放在椅背上。口气淡淡,听不出喜恶来。 “属下知罪,请郡主责罚。”王大观说道。 “你可不归我管,要责罚,也是师叔的事。”萧奴儿的声音,清脆悦耳,但是却透着寒意。“你若是我的人,早死了。” 王大观身子趴的更低,一句话也不敢说。这个郡主,虽年纪不大,但性情古怪。稍不如意,就会大发雌威。跟在她身边的人,个个都是提心吊胆。不知哪句话说错,小命儿就没了。 萧奴儿性情大变,却是因双臂被废。当初,萧奴儿胆大包天,潜入大宋皇宫,想要寻找神奇的白果。不想,正撞上于飞。惊慌之下,硬接了于飞一掌,导致双臂筋脉碎裂。 还未回到辽国,她的双臂齐肘以下,已开始溃烂。赫赤嘉当机立断,狠心斩断了萧奴儿双臂,总算保住了一条性命。但萧奴儿失去了双臂,生不如死,彻底崩溃了。 直到了木叶山,见到圆融国师,萧奴儿才痛哭出声。圆融很是宠爱萧奴儿,但一身本事功参造化,却也无能生出双臂。圆融找到能工巧匠,为她打造了一双假臂。 这双假臂,比真臂更厉害。玄铁掺金掺银,不仅华美,而且坚硬无比,刀剑砍上去,连痕迹都没有。两只手装有机关,可以自如伸缩展握。指尖藏有毒针,端地狠辣异常。 圆融亲传了一套爪法,配合假臂使用。失去双臂,萧奴儿不仅没废,反而武功大进。只是性情变得狠厉,稍不如意,动辄杀人。曾经巧笑倩兮的后族明珠,如今成了冷血魔头。 但是没人知道,萧奴儿夜夜噩梦。她的心,被困在惊惧中,难以逃脱出来。一闭上眼,就看见于飞一掌拍来。无数次从梦中惊醒,疯狂的砸烂一切物件,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于飞,也拍成肉泥。 她对于飞的恨,迁怒到了所有宋人身上。即便是在辽国,她见到宋人,也是杀之而后快。一时间,宋人商贩纷纷逃离,辽国因此商税大减。辽国皇帝龙颜大怒,将萧奴儿禁足家中。 但没多久,圆融国师失踪了。 只有赫赤嘉知道,圆融国师去了哪里。但正因为他知道,所以更是惊慌。计算时日,国师早该回返。至今不见踪迹,只能说明,国师出事了。他的消息,截止在河东。 又是十数日过去,依然毫无音讯。赫赤嘉这下真的急了,派出僧录司暗探,潜入大宋寻找。奈何,圆融国师踪迹皆无,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人没有找到,僧录司和皇城司的暗谍,却数次撞在了一起。双方皆是心照不宣,一碰面,先打一个昏天黑地。皇城司的暗谍,此次却是江湖高手居多,让僧录司吃了大亏。 到了这个时刻,赫赤嘉不敢再隐瞒皇帝。终于硬着头皮,说出了圆融国师去向。在契丹人心目中,国师身份贵重,比之皇帝位,更受世人崇敬。国师失踪,辽国不稳。 宋辽边境上,气氛陡然紧张。辽国不断增兵,让大宋这面,也是一日三惊,跟着不停的增兵。却不知,辽国皇帝根本无心战事,他增兵,乃是在边境上,寻找圆融国师。 这一日,有人闯上了木叶山。口口声声,说道圆融抢了他的徒弟。此人武功高绝,木叶山竟无人可挡。来人找不到圆融,心中愤恨,把圆融的几个徒弟,个个都打断了腿。扬长而去。 赫赤嘉闻听消息,却是有些恍然。南朝二皇子,小小年纪,却有一身高深武功,想必是此人的弟子。国师掳走了皇子,人家师傅打上门要人,一报还一报。 只不过,国师并没有回来。整个木叶山,哪有此人的对手?木叶山算倒了霉,师兄弟们遭了池鱼之殃。 辽国皇帝大怒,派出了精锐皮室军。但是那人,在木叶山杀了一通,早跑的无影无踪。皮室军再精锐,哪里找去?一时间,辽国都城风声鹤唳,都听闻有南朝高手,杀上了木叶山。 皇帝也害怕了,木叶山高手如云,都挡不住那人。皇宫里虽有侍卫,但是能安全吗?一道旨意下来,上京戒严了。满大街军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如临大敌。 也就是此时,萧奴儿听说了消息。她与圆融国师,情如祖孙,哪里还稳得住?当下,带着自己的护卫,趁夜溜出上京,偷偷地潜入了大宋,一路寻找圆融国师。 但她的行踪,哪里瞒得住赫赤嘉?没几天,赫赤嘉通过细作,给萧奴儿传来消息,命她赶赴延州,配合青铜箭镞,搅乱延州。 师叔的吩咐,萧奴儿只能听从。但这个青铜箭簇,却无能之极。连着两桩事,没有一件办成。 “去把那人抬过来。”萧奴儿吩咐道。 过不多时,两名守卫抬进来一人。王大观一见,大吃一惊。这人好不凄惨,一只胳膊齐肘而断,浑身上下血淋淋的,也不知受了多少伤势。虽已包扎了,但依旧有血渗出来。 这个断臂之人,正是王大观派出的向导。爆炸起时,他正在西夏军中。所幸,人还机灵,躲在了岩缝儿里,总算保住了一命。但迸射的碎铁,还是削掉了他的胳膊。能夺马逃回,已很是幸运了。 昨夜,王大观就听说了,种诊突袭了西沟。 西沟那地形,两山夹一沟。可想而知,被霹雳弹袭击,会是怎样的惨状?看着手下的伤势,心中惊骇。 “一炸一大片啊,人马都炸成了碎块。”说起那夜经过,此人仍是满眼的惊惧。 他眼睁睁的见着,无数的人马,被炸成了碎块。鲜血、碎肉,到处飞溅。仿佛一脚踏进了地狱,那种震撼,足让人心胆俱裂。 “霹雳弹,霹雳弹。”萧奴儿皱着眉,嘴里不停的念叨。她见识过霹雳弹,声如天雷一般,当初可是吓了一跳。 霹雳弹暴烈,根本无物可挡。一旦炸了开,二三十步内,中者立死。尤其是对骑兵而言,简直就是克星。此物,早已引起僧录司重视。奈何,一直得不到制法。 辽国也有下令仿制,但制出的霹雳弹,毫无用处。一声闷响,一股浓烟,根本炸不开外壳。即便炸开,也是一分两半。与南朝相比,相去甚远。还是要找到制法。 但要找到制法,就得去东京城。萧奴儿想到此,恨恨的咬牙。东京是她的噩梦,此生再不愿踏进。除非,将大宋彻底征服,让那个万恶的皇子,跪在她的面前。 “桃红说了些什么?”萧奴儿忽的问道。 王大观不知桃红是谁,正自茫然发怔。只听有人回道,“桃红说,王贵还在犹豫。” “呵呵,还在犹豫?”萧奴儿冷笑。 “倒是积攒了不少霹雳弹。”那人接着说道。 “哦?有多少?”萧奴儿问道。 “四百枚。”那人说道。 萧奴儿不置可否,慢慢的踱步。过了半晌,才说道,“既然给脸不要,那就尝尝,鞭子是何滋味。” 桃红柳绿隶属僧录司,却是另一条线,与王大观无关。她俩的任务,是策反王贵。本来没有这么急切,自可由着桃红柳绿,下一些慢功夫。但现今情势,却是对辽国不利。 南朝与西夏的战争,本来是辽国要挟的筹码。但是,霹雳弹的出世,让宋夏战争的走势,发生了变化。一场接一场的大胜,让大宋面对辽使时,正一点一点变得从容。 必须尽快,制造一场大乱。才能让辽国,重新占据优势。逼迫南朝君臣,不得不答应辽国的要求。 “王大观。”萧奴儿说道,“我有个计划,需要你协助。” “郡主请吩咐。”王大观肃声说道。 “派你的人,在城内散布消息,就说宣勇军王贵,偷盗霹雳弹,要把延州献给西夏人。”萧奴儿冷声说道。 “属下遵命。”王大观立时应诺。心念一转,已想的明白。王贵既然犹豫不决,那就加上一把火。等城内谣言四起,王贵还能坐的安稳吗?自是逼他起事。 果然,是让王贵尝尝,鞭子的滋味。 王大观见此间事了,躬身告退。他还要趁着天亮,返回城里。这是他多年的习惯,早上出城收账,天不黑返回。延州城门守军,都认得他,也早了解王大观的规律。 “王大官人,今儿可回的晚了。”有守军打招呼。 “常军头,收账难啊。”王大观打着哈哈,一抖手,一串铜钱飞出了车厢,准确的落在军头怀里。 “哈哈,又让大官人破费。”此时,延州仍在战时状态,城门查验并未解除。军头哈哈一笑,顺手收了铜钱。抬手一挥,命人放行。 “天冷,兄弟们添口热酒。”王大观说着,不经意的,向后瞥了一眼。只见马车后面,排着长长的队伍,都是等着进城。 却有一人,牵着一头黑驴。此人头上扣着毡帽,低着头,双手揣在袖子里,不紧不慢的排着队。 王大观皱了皱眉头,他早上出城,就见过这头黑驴。此时回城,不想竟又碰着。这么凑巧么?王大观若无其事,放下车帘,向城里行去。但心里,却掀起了惊涛。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35章 打草惊蛇 细作,从不相信巧合。王大观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这个认知,让他很是颓丧。十年小心谨慎,战战兢兢。谁知到头来,依然难逃宿命。他相信了那句话,死亡才是细作的终结。 回到皮货行,王大观下车时,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周围一眼。街边上,还是往常的情形。但多了些人,有人假装逛街,也有人街边砍价。旁边的小酒馆,平时挺冷清,今日却热闹。 皮货行是东家的,王大观只是掌柜。皮货行里,并不都是他的人,除了两人,都是本份的伙计。这里不是栖息地,只是他打尖儿的客栈。 一个人坐在内室,静静的饮茶。他在思索着,在什么地方,自己露出了破绽。门前已经被监视,再慌张也无用。捋清楚思路,才能找出活路。但想来想去,不得要领。 “掌柜的,小的进来了。”门外招呼一声,推门走了进来。这是他叫来的人,叫做侉子。 “侉子啊,来来,坐下说话。”王大观说道。 “掌柜的,不知叫小的,有何吩咐?”侉子不坐,躬着身,满脸堆笑。习惯的伸手,在鼻子上抹了一把。 王大观也不坚持,伸手取过一个盒子,递给侉子拿着。侉子小心的打开,里面竟是两个金元宝。登时吓了一跳,双眼睁的老大,他哪见过这么多金子? “这是给你的,拿着吧。”王大观说道。 “掌柜的?”侉子不明所以。好好的,给他金子作甚?双手端着金元宝,一时惴惴,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替我办件事,这是你的酬劳。”王大观直截了当。这个侉子缺根弦,说多了他也不明白。 “好,那俺收下了。掌柜的有啥事儿?”侉子大喜。 王大观教了他几句话,让他到东城去说。王大观安排的,自然是传播谣言。这种事,只要有一人说起,立马全城皆知。去了东城,谁也不知侉子是谁。说完就走,一时半会儿,谁能找到他? 侉子喜滋滋的走了,暗笑掌柜的真傻。去趟东城,说几句话,才能花几个钱?竟给两个金元宝。今日合该发财。老人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说的太对了。 过不多时,又有两人过来。王大观坐着没动,眼睛却盯着其中一人。他见到此人,突然想明白了,自己的破绽出在哪里。 这两人,都是王大观的属下。其中一人,正是夜探安抚司,仓皇逃走之人。他到现在也不知,自己被人跟踪,找到了老巢。王大观越看越生气,抓起茶盏,恨恨的扔了过去。 “你个笨蛋,被人跟踪,竟一无所知。”王大观气急败坏,十年心血毁于一旦,全因这个笨蛋一时大意。 “啊?”两人都吓了一跳。 再打再骂也是无用,王大观缓缓情绪,说道,“此地已暴露,留不得了。准备准备,明日离开。” 两个属下战战兢兢,听着王大观吩咐。其中一人,更是浑身战栗。他有些后怕,竟不知安抚司,不仅设了陷阱,还暗中跟踪而来。若不是王大观明言,他还懵懂着。 细作行里,王大观算是仁慈了。按着规矩,暴露的这人,早被处置了。如今还愿带着他,却是王大观潜伏多年,磨去了杀心。 “那家小呢?怎么办?”属下慌慌问道。 “你是头一天入行么?”王大观气乐了。今日才发现,自己的属下,怎么尽是些不靠谱?细作潜伏不易,往往在当地娶妻生子。身份是解决了,但挂碍也随之而来。 就像此时此刻,左右为难。不跑丢命;跑了,家小怎办?浑家可以再娶,但儿子呢?那可是亲生的。属下问出这话,一点也不奇怪。细作也是人,怎能没有七情六欲? 谁都明白,带着家小走不掉。那不是明着说,我要逃了,来抓我啊,能走掉才是怪事。王大观早看到这一步,所以他独身一人。 “明日城门一开,你们分头出城。”王大官继续说道,“出城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山庄报信儿。就说,山庄已暴露。” 两人躬身领命,默默退了出去。只是神情暗淡,心中恓惶。他们在延州时日长久,早已娶妻生子。如今全要舍去,怎能舍得?但这就是细作的命,早该想到才是。 王大观的心里,没有表面这么平静。细作的直觉,让他紧迫起来。属下一走,他开始清理房间。所有卷宗文档,都被丢进了火炉里。他无法判断,南朝暗谍什么时候发动。 也许明日,也许今夜。 忙活到半夜,终于清理干净。气喘吁吁的坐下,开始琢磨脱身之策。良久,他找出纸笔,开始书写请柬。 他要造一个假象,迷惑住监视的暗谍。依着往年惯例,来了东京新货,都要邀请富户看货。今年,不妨办的大一点。 聚会时间定在后日,一边看货,一边饮宴。请柬发出,想必暗谍不会怀疑。那么,自己明日出城,也会顺顺利利。 王大观却是过于紧张。其实,仅凭着暗谍的发现,种诂还不能确定,皮货行都有谁通辽。只能调派人手,监视所有出入的人,再从中找出线索。 通常的做法,只要有嫌疑,就能破门抓人。一顿刑讯,什么样的口供,都能炮制出来。种诂虽不至于冤枉别人,但这法子,在这里不能用。毕竟,这是李家的买卖。 梁适的态度很明确,只要有证据,就可以抓人。他是清贵文官,最是不屑外戚,对李用和毫不在意。这样态度,却是给官家面子。若非如此,一介商贾,哪里需要证据? 于飞穿着一身军袍,站在种诂身后。此时,正听着暗谍禀报,已经昏昏欲睡。皮货行几十号人,每个人都要监视。去了哪里,干了甚事,接触了什么人,实在琐碎。 每人一本流水账,光是说一遍,就得一刻钟。线索没听出来,只听见自己的肚子,一直咕噜噜的叫。已是上灯十分,他和种诂还没吃饭呢,早不耐烦了。 于飞长得快,饭量也大的出奇。刚吃了饭,过不了多久,又饿的前胸贴后背。 自从于飞找到修炼之法,无相神功进境迅速。每到深夜,于飞开始修炼,房间里就像起了风一般。他能感觉到,天地之间,似有一股灵气,顺着百会穴,钻入身体。 那股气息在体内游走,不断的洗练身体。于飞的气血越发旺盛,他甚至能听到,体内传出轰轰的轰鸣。筋脉骨骼之间,灵气充盈,劲气激荡。下一刻,直欲冲出体外。 于飞不知,他懵懵懂懂之间,早已晋入淬血境界。浑身气血,被混元一气洗练,愈发的凝练。他的紫府内,晶莹的蓝色水滴,悬在大湖中央,上下沉浮,时刻吞吐着灵气。 但于飞如今很郁闷,他后悔从军了。 以前多好啊,可以自由自在。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现在倒好,完全没了自由。每天陪着种诂,好像有忙不完的事儿。种诂不说休息,他就只能在一旁站着。 当兵头一天,于飞正兴奋,跟着石彪子学骑马。骑兵么,自然要学会骑马。石彪子的骑兵,威风凛凛,他可是羡慕了许久。不止一次幻想,自己骑着战马,驰骋疆场、纵横捭阖。 “从今日起,你就是为师的传令兵。”种诂说道。 种诂的一句话,打乱了于飞的好心情,顿时沮丧万分。“师傅,弟子可是骑兵。”于飞不干了。传令兵是个啥?跑来跑去,又不能上阵杀敌。 “骑马的传令兵。”种诂纠正了一下。 不容于飞抗议,种诂扭头走了。于飞脸一垮,再乐不起来。石彪子一帮人哈哈大笑,看着于飞分外的有趣儿。估计,十个男孩子,有十个都想当骑兵,谁也不愿干传令兵。 “有见过将虞候,当一传令兵吗?”于飞嘟囔着。 “军令如山哦。”石彪子一脸戏谑。 于飞转过头,恶狠狠的盯着石彪子,突的嘿嘿怪笑。“彪子叔,我们演练下刀法,好不好啊?” 石彪子脸色一整,严肃的说道,“不好。” 转脸,一群人呼啦一下,跑的一个不剩。远远的,还能听见他们的怪笑。和于飞演练刀法?那就是找揍。何况此时,小家伙儿正气儿不顺呢,摆明要拿他们出气,不跑才怪。 于飞恨恨的一跺脚,没奈何,只能去当传令兵。 忽的,昏昏欲睡的于飞,听到了点感兴趣的。却是暗谍说,跟踪掌柜王大观,出城去了一处山庄。他怀疑山庄有问题。 “山庄看着破旧,却像个军寨,易守难攻。”暗谍继续说道,“王大观进门时,里面有人出来查看,穿着百姓衣服,但身架步伐,一看就是行伍。” “你怀疑山庄内,藏着兵马?”于飞插嘴问道。 “正是。”暗谍认识于飞,立刻说道。 “延州常年战乱,山庄养些护院,也是正常。”种诂了解延州情势,城外的山庄,哪家不养着护院?以此怀疑,有些牵强。 种诂这么一说,暗谍也有些迟疑。或许是自己,过于敏感,有些想当然了。遂不再坚持,躬身退了出去。 禀报结束,终于可以回家吃饭。于飞下意识的,刚想伸个懒腰,却看见种诂眼神,立马挺胸站立。种诂摇摇头,站起身向外走。心说,这才像个正常的孩子。 刚走到门口,外面猛地闯进一人,正撞在种诂身上。定睛细看,却是贺五儿,不知何事,风风火火的跑进来。 “大郎,正要找你。”贺五儿急急说道。 “五哥,有何急事?”种诂问道。 “王贵的外室,今日出了城。”贺五儿说道。 种诂有些莫名其妙,瞪着贺五儿,面色不善。我让你盯着王贵,你盯着人家外室,这几个意思啊?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36章 金蝉脱壳 贺五儿奉了命,一直盯着王贵。几天下来,倒是没什么发现。但今日一早,王贵的外室,轻车简从,神神秘秘的出了城。贺五儿悄悄的跟在车后,一直跟到一处庄院。 细一打量,贺五儿吃惊了。这处庄院可不简单,分明就是寨堡。在他的眼里,低矮的院墙,正合适做箭垛。门前狭小,无法存兵。门开三面,庄内可相互救援。 贺五儿越看越稀奇,不由的绕着庄院,四处查看来了一圈儿。待见到庄后的深谷,他已经完全确定,这里,绝不是寻常人家。 正琢磨着,院门忽然打开。王贵外室的马车,施施然行了出来,但车后跟着两人,似是要关门。这两人,引起了贺五儿注意。行规步距,透着隐隐煞气,这是上过战场的军伍啊。 贺五儿立马隐蔽身形,躲得更加严实。在这种人眼前,多小心都不为过。远远的看他们一眼,他们都会生出感觉。因为贺五儿本人,就是这样的人。 对方进了庄院,关了门。贺五儿却一动不动,静静的等待着。果不其然,过了片刻,那两人又开了门,迅速的在周围查看。 又登上高处,远远的观望马车。确定没有被监视,这两人才进了院子,重新关上了门。贺五儿长出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碰到了高手。和自己一样,必是军中顶级斥候。 小心的离开藏身处,向着来路走去。路上,又有一辆马车行来,看样子,也是奔着山庄去。但此时,贺五儿却无心关注。他只想快速的回去,将消息禀告种诂。 种诂愣愣的听完,知道自己犯了错误。山庄地形的描述,跟刚才暗谍说的一模一样,这是同一处地方啊。王大观去了此处,王贵的外室也去了此处。若说二者没有联系,那怎么可能? “五叔,你到山庄时,是啥时辰?”于飞问道。 “大概未时三刻,不是太准确。”贺五儿推算了一下,说道。没有计时工具,只能估摸个大概。 种诂长叹一声,他却是明白了。刚才暗谍禀报说,他追到庄院时,大约申时左右。贺五儿却是未时三刻,这前后差了一个时辰,却极有可能暴露了。 贺五儿先到,暗谍后到。若如贺五儿所说,对方关门后,还会再出来查看,那暗谍指定暴露了。若不是贺五儿这般高手,谁能想到,进去的敌人,还会二次回头查看? 贺五儿却不明白,这其中还有曲折,正等着种诂决断。种诂一拍桌案,猛地站起身。敌人纵然察觉,想必也要观望一下,没有那么快撤离。现在最关键,就是抢在头里,堵住他们。 “五哥稍待,我去见梁适。”种诂说着,已经跨出屋门,向远处走去。此时,城门已经关闭。想要开城出去,没有梁适的令牌不行。况且需要调动兵马,更需要梁适的军令。 种诂快马奔到知州衙门,谁知梁适有客,正在书房谈话。种诂被梁皓挡在门外,真是心浮气躁,不由大声叫嚷,“我有紧急军情,十万火急啊。” “种机宜,不才这就去通禀。”梁皓不敢耽搁,他被种诂的神情吓住,若非真的十万火急,种诂怎会如此失态? 片刻,种诂被带进书房。书房中人不少,老将任纪衡,延州走马郑全,兵马都监蒋叙和,梁适的嫡系申青阳,都在座。莫名的看着种诂,不知他何事十万火急。 “在城外山庄,发现辽人巢穴。”种诂开门见山。 郑全腾的跳了起来,满脸惊容。伸手指着种诂,一叠声的叫道,“抓人,立刻抓人。立刻带兵抓人。” 种诂不知,梁适等人此前所议,正与辽人有关。 郑全从延川县回来,并没有停止追查。霹雳弹流失,可是非同小可。一旦为敌国所用,那就是大宋的灾难。他负有监军之责,真要追究起来,他也跑不了。 郑全顺着禁军的线索,一路追查了下去。当初他奔赴延川县,就是发现,有禁军偷卖霹雳弹。抓住后一审问,才知那是个小喽啰。满打满算,不过偷卖了十来枚。 按他的口供所说,这种偷卖情形,在保毅军中,人数可不少。大小有点权力的,都沾上了霹雳弹。这情况,让郑全很是心惊,军中偷卖成风,那真有了战事,拿什么对敌? 郑全派出人手,伪装成买家。想的挺好,引出一个抓一个。但一连数日,毫无收获。还是保毅军的军卒,给他解开了疑惑。 “上头正在严查,谁还敢卖?”老军卒一撇嘴。 原因却在郑全身上。他抓了一名禁军,又清点库存,当时声势可是不小。这倒好,打草惊蛇了。一帮子硕鼠,都暂时收了手,不敢顶风作案。 但总有不信邪的,被郑全抓了个正着。一番审问,却又审出了稀奇事儿。他无意中,漏出了一句话。说,宣勇军在收购霹雳弹。听过偷卖的,还没听过偷收的。郑全大奇。 细问原由,才恍然。宣勇军派出不少人,游走保毅军中。或以亲戚,或以好友,明里暗里说,有门路卖出霹雳弹,给的价钱不低。因此,有不少人,偷出霹雳弹,卖给了宣勇军。 昨日夜里,郑全设下圈套,以这名禁军为饵,钓出了宣勇军一条大鱼。一名副指挥使,被郑全当场拿下。不料想,却是个软蛋,没经拷打呢,自己个就全招了。 收购来的霹雳弹,被都指挥使王贵,偷偷的运走。当然,银钱也是王贵出。而且,他们也有好处。既能讨好上司,又能来钱,何乐而不为?他的口供里,攀咬了不少人,郑全不知真假。但有句话,吓了郑全一个激灵。 王贵有次喝醉,曾对他们说,“怕个鸟儿,大不了投北边去。” 郑全心中惊惧万分,说不得,这王贵早有反心。霹雳弹可不是美娇娘,暗中收购这暴烈军器,能是好盘算么? 王贵若反,延州必定遭殃。关键是,大宋承受不起了。宋夏战事胶着,已经快榨干大宋的国力。延州一旦爆发兵变,岂不是破船再漏风?随时都有颠覆的可能。 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是屋中众人,商议后,形成的共识。如何处断,还要看梁适的意思。 梁适沉吟了片刻,转头说道,“青阳,你跑一趟。” 申青阳是梁适的嫡系,从兖州跟随而来,很得信重。带领一营骑兵,担任指挥使之职。听到梁适点名,站起身,躬身听命。 “持我令牌连夜出兵,清缴山庄,一个也不许走脱。” “末将遵命。”申青阳一抱拳,接过令牌转身出屋。随着他脚步,满身甲胄哗哗直响,此时听来,分外的响亮。 “那王贵如何处置?”郑全问道。 “让他反。”梁适阴沉的说道。 屋中几人,都是心中透亮儿,瞬间明白梁适的意思。虽有口供,却指证不了王贵。一句醉话而已,顶多罚铜了事。梁适却心大,他要坐看王贵造反,那时才好定罪清缴。 “呵呵。”梁适见众人不语,呵呵一笑,说道,“仲平已有书信传来,明日就到延州。” 种诂顿时惊喜万分,自己的父亲回来了。 却是前几日,西夏偷袭延州,梁适传出军情,向四周驻军求援。驻守环庆路的种世衡,亲自率兵赶了过来。不想险情平息太快,援兵还在路上,这里已经解除警报了。 倒是正好,赶上王贵之事。有种世衡镇守,延州自是无恙。王贵若敢反,那就是找死。 ———————————————————— 第二天一早,王大观吩咐伙计,四下里送请柬。然后,端着一尊金佛,笑呵呵的,和街坊打着招呼。见有人问,便说,去开化寺上香礼佛。上了马车,施施然行去。 皮货行里,一切如常。伙计们各自忙着,商贩进进出出。不一时,更多人知道,王大官人明天要宴客。 皮货行已被严密监控,暗谍增加了不少。但是,梁适没有下令抓捕。通过种诂查到的线索,梁适基本可以断定,皮货行和王贵之间,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在种世衡到延州之前,梁适不想冒险。万一,抓捕皮货行掌柜,激的王贵铤而走险,现下可无人能制。不若严密监视,等种世衡到位,再行抓捕王大观。 暗谍尾随着马车,一路跟着王大观。刚走到城门口,城门洞里忽然大乱。进出城门的百姓,惊叫着四下躲闪。一队骑兵,从城外呼啸而来。喝叫着让开,轰隆隆的冲进城去。 这队骑兵,正是申青阳。他的大队人马,被留在城外,只带了七八名亲兵,急匆匆进城报信。昨夜,他领兵赶到时,山庄早已人去楼空。偌大的一处庄院,一个人也没有找到。 城外条条大路,哪里都可去得。不知敌人逃往何处,这可怎么追?申青阳很是无奈,一件大功,转眼间飞了。手下一帮将校,也是骂骂咧咧。奔波了半夜,合着是溜着玩儿呢。 梁适得报,只能暗暗叹气。昨夜,他越过种诂,派遣申青阳去抓捕辽人,是有着提携之意的。谁都知道,只要抓到人,稳稳的就是大功一件。奈何申青阳,时运不济。 “学士。”梁皓一躬身,说道,“城外能逃走,必是有所察觉。如今这王大观,绝不能让他走脱。” 梁适默默点头,突地眼神一厉,命令道,“立即抓捕王大观,皮货行一众人等,一个不能放走。” 申青阳领命而去,梁适犹自阴沉,一言不发的坐着。 梁皓跟他日久,多少猜到梁适的心思。梁适身上没有军功,这是他出任帅臣的初衷。有军功的文臣,和没有军功的清流,在朝中的分量,是截然不同的。 梁适要搏知兵之名,平灭叛乱、稳定局势,岂不是最好的由头?老天爷都来助力,送来王贵造反。如今,种世衡即刻就到,任王贵起乱,也翻不出天去。 还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么?昨夜不抓,是因为种世衡未到,变数太多。但此时已不同,山庄的辽人逃了,说明对方有了察觉。王大观再跑了,王贵只会缩头,哪里还会造反? 梁适这是,逼着王贵造反呢。 却说申青阳,命人通知城外,立马带兵入城。他自己带着亲兵,先一步向皮货行奔去。到了这里才知,王大观出城去了。 马不停蹄,又向城外追去。及至城门口,刚好与他的队伍遇上。不及解释,喝令一声,大队人马轰隆隆转向,又向清凉山扑去。 此时的申青阳,有了不好的感觉。心里越发的着急,不停的鞭打坐骑,只嫌太慢。若叫王大观跑了,岂不是又一只,煮熟的鸭子,在他的眼前飞了? 清凉山脚下,他们追上了马车。随行的暗谍辨认,确是王大观的马车。申青阳大喜,喝一声“围起来。”纵马冲到车前,一刀挑开车门,里面一个人也没有,空空荡荡。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37章 军营试武 桃红柳绿居住的宅院,修建的异常豪奢。亭台楼阁、画廊雕栋,若是夏季里,花木森森、流水潺潺,那可真是美不胜收。即便在冬日里,冷涩萧条、不见绿意,但另有一桩妙处。 王贵虽胖,但他怕冷。一到冬天,几乎全缩在屋里。非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出去的。一处大屋里,热气腾腾,青石铺地、光滑如镜。中间修着水池,上方的龙嘴,不停的吐出热水。 此时,王贵光着膀子,舒服的躺在池子里。桃红柳绿一左一右,偎在王贵身旁。本是在轻轻的按揉,不知咋的,两女忽的闹了起来。互相撩着水,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团。 很快,王贵也加入了战团,一会儿帮这个,一会儿帮那个。顿时,水池里春光一片,玩的不亦乐乎。 笑闹一阵儿,王贵在水池边坐下,端起杯酒,一饮而尽。半晌,长长的吐出一口酒气,大喊一声,“够劲儿。”一股热流直冲脏腑,眼看着,脸堂红润了起来。 他酒量不行,偏好烈酒。这种极品玉堂春,他只能饮一杯,再多就要醉了。自从喝过此酒,其他的酒水,再难入口。奈何,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几乎见不着。 “老爷,石管家说,军中来人求见。”门口,有侍女说道。 王贵有些扫兴,不愿出去。刚有了些兴致,偏被人打断。但军中有事,他也不敢耽搁。悻悻的站起身,抓过袍子裹在身上。桃红柳绿不依,白生生的手臂缠了过来。 忽的,王贵左右一揽,把两女搂在怀里,一巴掌拍在屁股上,惹得两女惊叫跳起。王贵哈哈大笑,跨步出了水池。 过了顿饭功夫,王贵换了衣服,出现在书房里。军中来的,自是他的嫡系。此处宅院,是王贵的安乐窝,养着不少侍妾。一般人,进不了这个大门。 “卑职参见都使。”来人文孝杰,马军指挥使。 “大过年的,军中又有何事?”王贵问道。 “都使还未听说?”文孝杰一怔,紧接着说道,“城里都在传,说都使要反出延州,投靠辽人。” “什么?”王贵惊得跳起,一身肥肉呼呼乱颤,眼睛陡然睁的老大,这话可真的吓着他了。心里想是一回事,被人明着说出来,那可就要命了。 文孝杰细细一说,王贵明白了。从今日早起,有人在街市,大肆散布谣言,声称王贵要造反。一传十、十传百,仅一个上午,不仅满城皆知,军中都听到了传闻。 霹雳弹的事,也被人捅了出来。此事一出,相信传言的人更多,这是证据啊。没事儿?为何收购霹雳弹?那是大宋神器,定是要献给辽人。王贵此时,已是百口莫辩。 一霎时,王贵眼睛通红,狠狠的瞪着,却不知看向哪里。坐在椅子上,身子都在颤动。王贵不傻,转眼就想明白关节,自己这是被人坑了。有人急不可耐,想让他快点造反。 桃红柳绿的身份,他早就知道。虽未说破,但彼此心知肚明。既然辽人愿意出钱,倒腾点霹雳弹,有何紧要? 何况,他做的巧妙,自己军中的霹雳弹,一枚不动,防着上头巡查。他拿出钱财,安排手下嫡系,去别处收购,转手再卖给辽人。 这事儿做了几回,倒是挣下不少钱财。但如今,这些钱财化成利刃,悬在了自己脖颈上。现在说后悔,那就是矫情。只是,自己到底何去何从呢? 事既然被翻出来,再无转圜的可能。不反,那就只能等死。倒卖霹雳弹的罪名,足以让他万劫不复。若反,倒有一线生机。只是从此寄人篱下,再也回不来了。 王贵站起身,长叹一声。伸手摸摸桌案,金丝檀的;再摸摸花瓶,定窑的。脚下踩的,西域的毛毯;身上穿的,江南的绸缎。再抬眼望向窗外,楼阁屋宇之中,美人忒多情。一时间,万分难舍。 文孝杰躬身站在一旁,看着王贵脸色变化,也是心下惴惴。他们这帮人,早和王贵绑在了一起。荣则俱荣,死则同死。王贵做的事,他们都有参与。王贵若被治罪,他们哪个也跑不了。 “军中是个甚的意思?”王贵回过神,又走回椅子,稳稳的坐下。看着文孝杰,幽幽的问道。 “都使所向,兄弟们必定追随。”文孝杰肃声说道。 文孝杰的态度,自不是代表个人。他来之前,军中将领都知道,霹雳弹事发了。若等着上官来查,活不了几个人。 王贵执掌宣勇军,差不多五年。中层的将校,都是他一手提拔。王贵有个好处,不亏待下属,所谓有钱大家花。吃空饷、贩私盐,啥事没做过?军中的买卖,都做到了西夏国内。 追究起来,哪个能干净?何况,他们对王贵的心思,也是略有所知。王贵不止一次说过,大不了投北边儿去。想来,街上的谣言,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几人一商量,推举文孝杰出头,来探探王贵的心思。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几人手里攒下不少钱,好日子没过几天。可是真不想,就此吹灯拔蜡。 “都愿意跟着某么?”王贵虽是在问,但眼神儿,却瞟向了窗外。他清楚,那些蝇营狗苟之辈,所谓追随,和忠义无关。不过是眼见大厦将倾,想要活着罢了。 人就是这样,越有钱、越怕死。只要能活下去,尊严、道德、气节,统统都可以扔到一边去。 事已至此,只能离开延州了。王贵叹息一声,起身向外走去。他必须立刻出城,回到军中。此时,手中没兵,却是最危险的事。 “带上桃红柳绿,即刻出城。”王贵命令道。 —————————————————————————— 于飞一大早,随着种诂出城,骑马狂奔四十里。种世衡带兵救援延州,此时已到丰林县,距离延州城,不过五十里。种诂心切,一路上马不停蹄、奔驰如飞。 跟着一起的,还有种咏、种谘两兄弟。出城不过二十里,已经落在了后面。再片刻,已不见他们的身影。 于飞倒是跟了上来,但两条腿可是惨了。于飞学会骑马不久,骑术欠佳。若不是身子灵敏,早坠马多次了。就这样,四十里奔下来,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 石彪子看的直咧嘴,那种疼痛,他可是吃过。大腿内侧,磨得血赤糊拉的,再被汗水一蛰,那滋味甭提了。但越是如此,还越不能停下。啥时候,血结了痂、变成茧,就是真正的骑兵了。 现在,不过是开胃的小菜。石彪子和他的一帮属下,很乐意看见于飞的糗样。这一帮大老爷们儿,天天被小不点儿收拾,心里积攒的怨念可不少。 骑着马,在于飞眼前身后,不停的穿插。时不时,还炫耀一下精湛骑术。于飞咬着牙,不搭理他们。话说,看着骑兵威风,学起来可真是遭罪啊。磨破了皮,破皮继续磨,都开始抽搐了。 种诂没有再前行,就在此处等待。远远的,已经看见大军前哨,路上商旅行人,都被撵到了路边。种世衡治军严明,军纪肃然。大队行军,根本不见嘈杂。 走过去的军伍,身上透着煞气。脚下沉稳、眼神淡漠。行进速度并不快,但是井然有序。凛凛军威,透阵而出。石彪子的骑兵,就是这样。于飞心中明悟,这才是大宋的精锐。 大军行进,规矩甚多。非遇紧急战事,不会随意停下。种世衡的中军,隐在队伍之中,外人根本无法分辨。 直到延州城外,大军安营扎寨。于飞才跟着种诂,被引进了中军帅帐,见到了种世衡。种世衡五十来岁,气质儒雅,颌下长髯飘飘,负手而立,不怒而威。 “你就是玉昆?”种世衡瞧着于飞,心中甚奇。 于飞的事,种诂在书信中提过。种种神奇,令人瞠目。此时见到于飞,只觉器宇轩昂,浑身透着灵气。不由得,先是喜欢了三分。难怪种诂说起于飞,千赞万赞。 “玉昆见过大帅。”于飞单膝跪地,行军礼。 “哦?你竟有军职?”种世衡一愣,帐内灯火有些昏暗,细一端详才发现,于飞穿着小号军服。 “延州保毅军,马军一营第四都,将虞候种玉昆。”于飞大声报出军职,自是学着石彪子的模样。 “胡闹。”种世衡一声呵斥,却是盯着种诂。这么小的孩子,也能入的军伍吗?只当是种诂行私,顿时沉了脸。 种诂却不害怕,上前一步,说道,“父亲近卫何在?可一并叫来,与玉昆对战。玉昆不能胜,孩儿甘领责罚。” “哦?一并叫来?”种世衡气乐了。他的近卫啥本事?那都是顶尖的选锋,冲阵夺旗斩将,根本不在话下。一个就够他受的,还一并叫来?种世衡来了脾气,一声喝令,“来人。” 呼啦啦进来四人,膀大腰圆,煞气凛凛。一身甲胄,毫无光泽,泛着暗沉。种诂不是雏,自然知道,那是久经大战,浸过无数血水,才会变成这样。 “都听见了吧?”种世衡说道,“谁与这少年一战?” 他们四人贴身保护主帅,就在帐外候命。方才的对话,自然听的清清楚楚。面色不善的盯着于飞,又摇摇头。这一点儿的孩子,毕竟是大郎的徒弟,再一拳给打死? “俺来。”一个大汉出声,一步跨出,已经到了于飞面前。也不作势,一拳挥出,直奔于飞头颅。 于飞也不躲,往前一靠,骤然一脚踢出,正中大汉膝盖骨。大汉膝盖一麻,扑通单膝跪倒。来不及站起,脖颈上又中了一拳。双眼一翻,嘭的一声趴倒在地,晕了过去。 种世衡大惊站起,他都没看清楚,于飞出了个啥招式。怎么自己的近卫,毫无招架之力,眨眼间被打晕了?余下三名近卫,更是惊疑不定。这太超出他们的意料了。 再不敢小看于飞,三人把于飞围住,虎视眈眈。寻找于飞身上的破绽,却是没有轻易出手。再被打倒,那可是丢人丢大了。 下一瞬,三人一齐出手,从三个方向,向于飞扑去。大帐里空间有限,几人离着本近。这一扑,快如闪电。于飞脚下错动,身如幻影一般,迎着一人而去。 错身之际,陡然抓住对方手臂,借力一抛,砸向另一人。另一人想躲却来不及,嘭的撞在一起。于飞却又转了方向,一拳直奔第三人面门。这人举手接架,不防于飞一脚踢出,正中膝盖。 这人身子一侧,竟是没有跪倒。于飞却不给他机会,又一拳击出,正中下颌,万分不愿的晕了过去,扑通摔到在地。 另两人刚分开,转头扑来。于飞迎面而上,避开一人,却撞进另一人怀里。不等他反应,单脚倒踢,正中额头。对手身子猛地一仰,却没有晕过去。于飞抬手一拳,正击中下颌。 身影一闪,躲开身后一脚。趁势跃起,凌空一脚旋踢,正中头颅。“嘭嘭。”两声连响,最后两人,一齐倒在了地上。 几个呼吸功夫,种世衡四大近卫,全被打晕。 “爹爹。”正在此时,帐外一声大叫,却见种咏钻了进来。一把抱住父亲胳膊,分外的亲昵。不及说话,又是一声大叫,种谘也跑了进来。但看这两人,浑身泥水、头发凌乱,一副狼狈模样。 这两人骑术差劲儿,被落在了后面。见着大军过来,只顾着兴奋往里闯。不料,被一顿乱棍,打下路边田地,摔得一身泥水。两人被捆了个结实,随着大军行进。 此时,才被警卫的军兵,押到了种世衡大帐。 第二卷 西北狼烟 第138章 苍岩绝壁 种世衡一把推开种咏,呵斥道,“还不滚出去洗洗?” 种咏嘻嘻一笑,转眼才发现,地上躺着一堆人。不由惊诧万分,蹲下身,去试鼻息。种诂呵呵笑着,赶紧着救护。几人没什么伤势,只是被打晕了。掐掐人中,拍拍脸,不一时,都苏醒过来。 再看于飞,此时正弓着腰、捂着大腿,龇牙咧嘴,一个劲直抽冷气,甭提多难受。却是骑马时,被磨破了大腿。刚才一番动作,牵动了伤处,刺痛难忍。 “玉昆,这又是你干的吧?”种谘挨进于飞,小声问道。 “四叔,你身上臭了。”于飞一捂鼻子。他两人年纪接近,平时玩儿的很惯。辈分是叔侄,其实更像小兄弟。 “还敢说我?大腿烂了吧?”种谘幸灾乐祸,还故意拍一巴掌,疼得于飞直呲牙。不等种谘得意,脖领子被种诂揪住,拎着向门外走去。训斥着,“你若像玉昆,早练好了骑术。” “大哥,大哥。”种谘大叫。 忽然,一声沉闷的巨响传来。紧跟着,巨响连成了串,地面都震动了起来。种世衡腾的站起,这声音可不陌生,他听过。 “霹雳弹。”种诂叫道。听着声音,是从城内传来。种诂有些发急,他知道的事多点,唯恐是最恶劣的那一桩。 种世衡命令道,“来人,速速探明,城内发生何事。”近卫领命出去,不多时,一阵马蹄轰鸣,出了军营,向城内奔去。 紧接着,种世衡一连串的命令传出。顿时,仿佛巨兽苏醒,军营内一声声号令,人马跑动,甲胄撞响,大地震颤。整个军营,进入了战时状态。 “父亲,孩儿担着机宜之职,此时当在城中。”种诂急急说道,他要立刻返回城内,以便临机处断。 “好,去吧,多加小心。”种世衡深深看了种诂一眼,说道。 种诂刚出大帐,却见贺五儿,被军兵引着,直奔大帐而来。忙上前迎上,一把抓住,问道,“城内出了何事?” “王贵那厮反了。”贺五儿一头汗水,气喘吁吁。 今日午后,王贵带着桃红柳绿,出城直奔军营。这让盯梢的贺五儿,心里莫名就是一咯噔。今日街市上,沸沸扬扬,到处都在传,王贵要投辽人。此时出来,还带着娘们儿同行,八成就是那事儿。 贺五儿不敢耽搁,让田癞子去安抚司报信。他自己紧紧追着王贵,出城一直跟到了军营。 军营守卫森严,贺五儿进不去,只能等在一旁。到了傍晚时分,军营陡然糟乱起来。军营里燃起了火把,人喊马嘶。虽听不真切说什么,但贺五儿直觉,这里出事了。 贺五儿不再停留,立马向城内奔去。但他出来时,为了追踪方便,没有骑马。此时全凭两条腿,可是费了老劲。他刚刚进城,王贵的兵马,已经杀到了城下。 好在,梁适得了田癞子报信儿,城门已经有了准备。守门军兵一边喝叫,一边紧着关闭城门。此时,正是进出城高峰,人群车马拥挤。眼见有兵杀到,立时惊慌四逃,城门口一片大乱。 城墙上,军令喝叫响成一片。 贺五儿紧着说完,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毕竟年纪不小,这番折腾,骨头都要散架。再问现时城内情形,梁适如何调兵应对,贺五儿却是摇头不知。 “来人。”种世衡命令道,“击鼓。” 军情紧急,种世衡立刻击鼓聚将。种诂等人退出了帅帐,在一旁的营帐里,暂时等待。一众人忧心忡忡,担心家里会受到波及。但此时身在城外,却也无可奈何。 一队队军兵集结,然后迅速出营。营寨本就在城边上,不用多久,大军就能进城。于飞站在门口,觉得热血沸腾。大战的气氛,就像潮水一样,轰隆隆而来,只想随着潮流,挺枪冲杀过去。 过不多时,种诂被叫去了帅帐。帅帐里,只剩下种世衡一人,谋划已经停当,军队已经派出,他只等着战果。 “大郎,为父有封信,需要你去送。”种世衡写好了信,装进信封里,才抬头冲种诂说道。 “请父亲吩咐。”种诂躬身说道。 “明日申时前,送到苍岩部,交给慕恩。”种世衡盯着种诂的眼睛,接着说道,“可能做到?” “孩儿遵命。”种诂应命。接过信,直接揣在怀里。躬身行了一礼,转身走出大帐。他知道,送这封信,不容易。 苍岩部,在横山深处,离此一百七十多里。此刻已是戌时,明日申时送到,种诂只有十个时辰。十个时辰,跑完一百七十里,可是不会轻松。况且,崎岖山路可不好走。 种世衡眼看着,种诂出了帅帐。幽幽一叹,坐了下来。他早认识王贵,对他的秉性知之甚详。种世衡断定,只要自己兵马到位,王贵不会死战,一定会逃跑。 他派遣两营步卒,进城阻挡叛军。又派出蕃兵骑兵,绕城迂回到王贵侧翼。只要骑兵杀出,王贵必逃。他能往哪里逃?北边有清涧城挡路,南边有自己大军,东边就是黄河。只有往西。 往西去,逃入横山,或能逃出生天。种世衡派种诂送信,就是要苍岩部设下埋伏,全歼叛军。苍岩部族长慕恩,那是种世衡的老朋友,见信必会依计行事。只要种诂按时到达,王贵插翅难逃。 从延州向西,翻越清凉山,过安塞,进入横山谷地。这里山峦起伏,沟壑纵横。一条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四处伸展。山坡上,杂草丛生、灌木横突,很少看到高大的树木。 一路过来,寨堡不少,但河谷沟岔更多。种诂没有惊动守军,穿近路快速行进。这些寨堡,都是警戒西来之敌,寨内人数不多。王贵对此了如指掌,何况,进山小道众多,防也防不住。 奔行了大半夜,人马皆是疲惫。估算下路程,尚不及一半。种诂心中焦急,却也无奈。进了山,道路陡然崎岖,地上也是坑坑洼洼。一会儿冲下山谷,一会儿攀上山梁。 虽举着火把,但作用不大。天上无星无月,山里更是黑沉沉。这样的夜里赶路,一不小心,就会折了马腿。好在这帮人,一个个骑术真的不错,行进的还算顺利。 又走了多半个时辰,种诂终于停下休息。即便人能坚持,马匹却是受不了。一路上坎坷不平,尽是碎石。像他们这样行进,不用多久,马蹄就会磨烂,再走不了路。 石彪子抬起马蹄查看,已是破损的厉害。再走下去,马匹可就要废了。摸着汗水淋淋的战马,心疼的了不得。原本在马蹄子上,都包着厚布,只是几十里跑下来,早已破烂不堪。 于飞没有骑马,被人带着走。种诂原本不带他,但小家伙振振有词,说我是传令兵啊,部队行军打仗,怎能不带传令兵?但他的骑术,却是差的太多。离了大路,只能牵着马走。 “大郎,还有多远?”石彪子问道。 “还有一半路程。”种诂说着,也是微微一叹。他自是明白,石彪子不是问路程,而是在说,战马跑不动了。 “有没有近道儿?”于飞钻了过来。 “近道儿么,还真有一条。”种诂苦笑说道,“从此向东,大约二十里,有一道峭壁,只要翻过去,就是苍岩部的寨子。” “啊?那可是太好了。”石彪子大喜。 “那处峭壁,刀削斧凿一般,壁立百丈。即便是横山羌人,也攀不上去。”种诂摇头叹气。若能上去,他岂不早奔那里去了? 石彪子大失所望,重重一叹。一拳砸在地上,闷头不再说话。于飞却是目光眨动,听出了兴趣。 “师傅,要不弟子去试试吧?”于飞说道。 “你想攀上去?”石彪子一愣。 “莫要再耽搁了时辰。”种诂沉了脸,呵斥一声。最善攀岩的横山羌人,都拿此无奈。一个小孩子,敢说如此大话? 于飞却不气馁,他对自己的轻身功夫,早有了解。当初在西河,他就能在尹家大宅里,蹿房越脊如履平地。再加上一点助力,攀上峭壁并非难事。想着,从靴子里,噌的抽出匕首。 “师傅,你看。”于飞匕首前刺,很轻松刺入山岩,又轻巧的拔了出来。“有此借力,弟子能攀上去。” “大郎,倒是能试试。”石彪子眼睛发亮,他对于飞的武功,有着盲目的信心。见状,不由说道。 种诂也是心动,于飞虽小,但是心智超凡,不会胡言乱语。他能说出来,定是有了不小把握。种诂犹豫片刻,腾的站起,一把扶住于飞的肩膀,定定的瞧着于飞。 “玉昆有把握?”种诂问道。 于飞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的点头。暗夜里,眼睛晶亮。见师父似是同意了,心中不由大喜。他对自己的轻功,充满了信心。区区一道山崖,岂能阻挡去路? “好。”种诂一声令下,大队转向,向东而去。沿着枯草覆盖的山径,牵着马慢慢前行。这条小道儿,几乎没人行走。摸摸索索,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前方隐隐约约,露出高耸的山崖。 直到天光见亮,一行人终于走出山谷。一道峭壁,突兀的挡在面前,抬头望不见顶。峭壁几乎直上直下,异常险峻。倒是乱岩突兀,嶙峋百态,可做借力之处。 片刻,于飞准备停当。他们此行,要攀山过涧,自是带着绳索。盘成一盘,背在身上。于飞跨步助跑,飞身而上。脚下蹬踏着山壁借力,纵身而起,双手准确的攀住岩石,再往上一纵。 果真是身如灵猿,峭壁之上,纵跃如飞。只片刻,已到了半中间。再往上,尽是光秃秃一片,没了借力的岩石。 于飞稍缓了一口气,抽出匕首,猛地刺进岩石。稍一借力,人噌的向上纵起。纵起之时,趁势拔出匕首,再猛地刺出。接连刺下,身子不断的向上窜去。 峭壁下方,种诂等人看的心惊肉跳。光秃秃的崖壁,万一失手,可就摔下来了。眼见于飞身悬半空,犹自飞跃纵跳,才恍然于飞的武艺,已高到他们不能理解。 一众人,早看的脖子发酸。先前还能看到身影,再攀的高一点,他们已经啥也看不见。只是瞅着黑乎乎的崖顶,暗暗为于飞鼓劲儿。这帮子人,早佩服的五体投地。 突然,头顶上哗哗响动,一条绳索从上抛了下来。 众人一声欢呼,顿时兴奋。小玉昆硬是了得,真的攀了上去。一群人挤到崖下,争抢着都想先上去。最后,种诂发话,选十人跟着上去。其他人,在此看着马匹,留守等候。只是送信,又不是打仗。 有了绳索借力,自是容易许多。小半个时辰后,种诂、石彪子等人,终于站到了崖顶。极目远眺,只见东方天空上,云雾被染成了红色,分外的绚丽。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39章 神臂长弓 伏牛山连绵千里,层峦叠嶂。西接秦岭,南临淮汉。山势险峻雄伟,其间奇峰耸立,一峰连着一峰。山峰上,老树成林,杂草遮漫。从山上望下去,山间道路狭长曲折,宛如溪流。 此时,一支行商车队,正从秦岭山道,进入伏牛山区。车队有六七辆大车,装的货物不少。走在道上,看着甚是沉重。随行护卫足有五十多人,皆是身着劲装,骑着马,手里持着刀枪兵器。 他们从延州而来,一路秘密行进。用去半个多月,才走到了此地。车上货物,皆是王贵所筹集。除了三车金银,其余四车载的,却是霹雳弹。这些货物,最终要送去沂州。 王贵是汝南王府嫡系,一直潜身延州。利用边军便利,暗地里与西夏做着买卖。积攒的无数钱财,皆流入了汝南王府。 赵允让失败身死,赵宗咏却逃出了生天。汝南王府的势力,虽被清缴了一部分,但大多数还在。赵宗咏逃入沂州,重整旗鼓。曾经的嫡系势力,纷纷投靠。如今人马不少,起事在即。 王贵念着旧情,自然倾力支持。收购的霹雳弹,一半给了辽人,一半却送给了赵宗咏。只是王贵想不到,他等不到赵宗咏起事,自己就因辽人之事,彻底败露,不得不反。 进入了伏牛山区,车队陡然紧张起来。 这里山高林密、地形险要,最是盗匪横行。他们一路行来,可是经历了数次劫道儿。虽仗着弓马强壮,平安至此,但也难保,不会碰上硬茬儿。 领头之人,高喝一声,“小心戒备。” 众人齐声应诺,迅速向两侧警戒。一个个驭马娴熟、动作敏捷,片刻间布置停当,护卫马车缓缓前行。隐藏起来的弓弩,也被取出上弦。精悍气息,一目了然。 车队沿着山路,小心的行进。直到中午,也没遇见什么危险,一行人渐渐放松。此时,四周高山耸峙,身旁山壁乱石横突。一条细窄的道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此地甚险,莫要大意。”领头之人喝道。他此时浑身紧绷,不时的向上张望。攥着铁枪的手,掌心里都是汗。 这位领头之人,姓向名贵,四十多岁。不像领兵之人,却像个教书的先生。偏偏一身甲胄,手提长枪。眼神四顾,寒芒隐现。谁若因长相而小看了他,怕是要阴沟翻船。 向贵曾是赵允让爱将,一手建立密营,训练了大量战兵。密营因秦红英之事,而暴露出来,遭到朝廷清缴。此人却在紧要关头,一把火烧了密营,领着队伍逃的无影无踪。 非是无踪,不过是隐身而已。他的兵马,隐藏在西北深山。一边协助谭钰整合盐枭,一边等待着王府的命令。那时候,所有手下都知道,王爷起事在即,个个摩拳擦掌。 果不多时,王府四公子到了,带着王爷的命令。凭借汝南郡王的势力,向贵轻易的改头换面,成为禁军一名营指挥使。 他手下兵马被一分为二,一部隐身白马津,关键时刻杀入京城。另一部人马,再加上谭钰收服的盐枭,与他一起进入定川寨。 向贵执行了赵允让的计划,把葛怀敏引入了陷阱,遭到李元昊围攻。葛怀敏两万大军全军覆没,只带着十几名残兵,逃到了定川寨。却不知,此地已被向贵控制。 向贵带众哗变,拒绝打开寨门。葛怀敏无奈,只能带着部下,反身杀回,迎头撞上李元昊的追兵。自葛怀敏以下,十六名将校,全数战死。李元昊没有攻击定川寨,撤军而走。 趁着空当,向贵撤出定川寨,再次逃之夭夭。 突的,一支凄厉响箭,惊得向贵汗毛倒竖。本能的趴伏在马背上,迅速一扯缰绳,战马如有灵性,窜入山岩之后。等了半天,却不见再有动静,伸头查看,也看不到半个人影。 车队已经停下,骑兵的架势,都和向贵一般,趴低了身形,伏在马背上,警觉的四处查看。在车队的前方十步,地上插着一支长箭。不知没入地下多深,露出的部分,足有二尺长。 向贵扫了一眼,却是没见过。这支箭杆较粗,尾端木羽。一般木羽箭,都是由弩发射,劲道十足,却不及远。但听声音,此箭分明从远处射来,十分的稀罕。 “是哪位当家的在此?还请行个方便。”车队中,有专门的管事,负责与山匪打交道。此时,已站出身来,大声的说道。 “货物留下一半,人马自去不留。”头顶上有人说话。 向贵仰着头,也看不到山顶,更别提看到人。此处山势,就像一只立起的猛虎,向前扑出的样子。向贵心里暗骂,真他娘的,太会找地方了吧。这地形,哪里能看到上边的人? “上边可是卧牛岭的好汉?”向贵曾在熊耳山,离着此地,不过百十里。是以,他对周边山匪,都有些了解。 “再不赶紧滚蛋,爷爷可要放箭了。”上面的人,却是不搭理向贵,厉声威胁。话音儿刚落,又是一箭射了下来。 这一箭劲道十足,正射在马车上。嘭的一声大响,木箱子四分五裂,金银钱哗啦啦撒了出来。向贵大吃一惊,眼皮直跳。这一箭的劲道,也太大了吧?超出了他的认知。 “弓弩手,向上射击。其余人,冲过去。”向贵大喝出声,金银露白,此事无法善了,只能硬冲了。他的心里,却明白自己在赌。这等强弓,一具已是难得,岂能更多? 只要没有更多,他就能冲出此地。到了前方开阔地,他的骑兵,就能发挥出优势。真要对战,向贵可不惧。 车队奔出不足十步,头顶上方,传来嘣蹦的声响。这声音,听的向贵头皮发麻。只有强弓硬弩,发射时才会这般声响。不及转念,箭矢带着啸音,撞上了人马。 是的,是撞上了人马。向贵亲眼看着,箭矢如枪,撞开甲胄,扑入人体,然后撕开大洞,又飞了出去,撞在后面的人马身上。更有直射而下的箭矢,将人马钉在了地上。 一轮箭矢,扫平了一大片,人马皆碎。向贵瞪圆了眼睛,凄厉的大喊,“放弃马车,快逃。”仓皇调转马头,狼狈逃窜。还活着的,早已肝胆俱裂。不管有马没马,追着向贵亡命奔逃。 山顶上,传来一片欢呼声。更有心急的山匪,沿着崎岖小道,飞奔下山而来。即便在山顶上,也能看见金银的闪光。你争我抢,山谷间,一时气氛热烈之极。 一处山岩上,一群人围着一具长弓,啧啧连声,喜不自禁。 这具长弓模样霸道,与寻常弓弩,大不一样。弓臂黝黑,足有一人高下,弓弦拇指粗细。在弓臂一侧,加装了横木,其上刻有箭槽,箭矢放置槽中。 发射时,长弓立于地上,射手端起横木瞄准,击下牙发。此弓劲力十足,百八十步,可击穿甲胄。刚才一轮箭矢,不过八十步,人马皆被箭矢洞穿,撕成碎块。 “大当家的,夫人这神臂长弓,世上再无抗手。”纪览抚摸着长弓,由衷赞叹,满眼的钦佩之色。 “哈哈。”柳十三放声大笑,意气风发。 ———————————————————————— 横山。一队狼狈的败兵,顶着风沙,逃进了沙坪沟。沙坪沟里,仿佛另一个世界。劲风怒号,天空昏黄一片。沙坪沟很宽阔,沟里砂砾遍地。两侧山坡平缓,寸草不生。 羌人歌谣唱道:惶惶沙坪沟,一年两场风。从春刮到夏,从夏刮到冬。沙坪沟地处风口,三天两头飞沙走石。 此刻,狂风卷起沙尘,眯的人睁不开眼。细细的沙粒,打的脸上生疼。不一会儿,满头满脸,都是沙尘。 穿横山往西去,山道儿很多。但不是被宋军控制,就是被西夏控制。也有岔道儿无人守卫,却是地形险峻,不易通过。相比起来,沙坪沟的风沙,实在不算什么。 宣勇军在延州城下大败。其实,说大败不太准确,应该是望风而逃。萧奴儿裹得严严实实,随着队伍前行。想着延州城下战斗,不由撇嘴,那不叫打仗,那叫赶羊。 她的法子,可谓立竿见影。王贵无路可走,终于鼓动军心,杀到了延州城下。城门不及关闭,被叛军一冲而开。但是,霹雳弹从天而降,把叛军炸成了两截。 冲进城去的叛军,人数不多,很快被围攻歼灭。城门四敞大开,城外的叛军,却冲不过霹雳弹封锁。叛军也有霹雳弹,很快,城上城下,开始了霹雳弹大战。轰轰的巨响,连成了串儿。 霹雳弹杀伤巨大,一炸一片。不过片刻,城墙塌了大片。城上城下,都是死伤惨重。死尸狼藉、血流遍地。 正在这时,城上竖起了一面大旗。红底黑字,环庆兵马钤辖种。那一瞬间,战场上突的静止下来。城下的叛军,仰着头,看着军旗呆呆愣神儿。 也不知是哪个,丢下了手中长枪。然后,刀枪落地的声音,响成了一片。有人跪地投降,也有人掉头就逃。叛军阵营,顿时大乱。到了这一刻,王贵已经控制不住。 萧奴儿带着护卫,正躲在一旁观看。见此状况,惊愕不已。一面军旗,竟有如此威力?瞬间压垮了叛军战心。萧奴儿大怒,这怎么能行?她要的是延州大乱,岂能被人轻易平定? 她想带人冲过去,挟持王贵,威逼王贵冲锋。但不等她动作,身后传来轰轰巨响。一队骑兵绕城而来,裹挟风雷之势,向着叛军侧翼,冲杀了过来。 萧奴儿大惊,却是不及逃走。她距离骑兵太近,没有转圜的余地。仓促间,只能顺着叛军方向,一起向前奔逃。身后骑兵骑术精湛,成扇形,撵着叛军,不急不缓,生生追出了五十里地。 萧奴儿无奈,被裹挟着,冲进了横山。她搅乱延州的计划,至此时,算是彻底失败。不由怅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叛军一路败逃,兵器甲胄,早扔的没影儿。先前还举着的旗子,现在也不见踪影。路越走越难走,人越逃人越少。到了此际,怕是只剩数百人,个个惶恐不安。 好在,穿过沙坪沟,就是西夏的地界。这是萧奴儿,留给王贵的退路。翻过对面的山头,就是西夏左厢神勇军司。只要到了那里,就有兵马接应,自能逃出生天。 刚自松了口气,陡然间,却头皮发麻。弥漫的沙尘中,一声声厉啸,暴雨一般袭来。萧奴儿被拽下马来,几名护卫,迅速举起圆盾,将萧奴儿遮挡的严严实实。 下一刻,箭雨漫天而来。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40章 名驹择主 苍岩部的人马,就躲藏在矮坡之后。若是其他地方,这处矮坡无法藏兵。但这里地势奇异,终年风沙弥漫,遮挡了敌兵视线。况且,风声劲疾、发出怪啸,兵马发出的动静,也隐在了风里。 宣勇军逃了一夜一天,早已精疲力尽。此刻,被箭雨袭击,毫无抵抗的能力。众兵早成惊弓之鸟,见着身边同袍,纷纷中箭栽倒,哪里还顾得上救援?发一声喊,四散仓皇而逃。 宣勇军的建制,昨夜就被打的七零八落。此际无人指挥约束,彻底崩溃。纵有将校要想抵抗,也被乱兵冲散。 箭雨稍停,两侧骑兵奔出。羌人一声声吆喝着,向着残兵冲锋过来。大地的颤动,仿佛要震碎心脏。 石彪子十人,并没有冲出去。他们持着兵器,警戒着山坡下的乱兵。种诂和于飞,被挡在几人身后。看着下面的战斗,于飞知道,此战已是一边倒,胜利毫无悬念。 今天早上,种诂突然出现,慕恩可是吓的不轻。万万想不到,苍岩的天险绝壁,竟有人攀了上来。这若是敌人杀来,苍岩部族内毫无防范,岂不是灭顶之灾? 惊魂稍定,才明白种诂的来意。他与种世衡相识多年,交情匪浅,自是倾全力支持。立即召集部族战兵,组织起一千多人,骑兵步卒各半,浩浩荡荡,开赴沙坪沟设伏。 羌人天生战兵,秉性豪爽、彪悍勇猛。此际,骑兵横冲直撞,企图顽抗的叛军,被无情刺穿军阵。整个沟谷里,惨叫连声,尸横一片。 萧奴儿被保护着,沿着山谷边沿,向西疾行。 她的几名护卫,皆是大辽斡鲁朵,谙熟军伍。七人在前开道,列出锋矢阵型,无论何人阻路,皆毫不留情的击杀。两侧,被护卫遮挡的严实,手持圆盾,抵挡冷箭。 萧奴儿此刻,真是万分的后悔,真不该一时大意,随着败兵,退入横山深处。要是早早的离开,哪会如此狼狈? 后悔已是不及,只能闷头逃窜。心里暗暗发狠,总有一天,她要报复回来。这伙儿伏兵,一看就是横山羌人。啥时候,这群叫花子,也敢如此嚣张? 奔行间,仿佛是有感应,她莫名的扭头,向着山坡山扫了一眼。只一眼,就觉得浑身血液,直冲上了脑门儿。她竟瞧见了于飞,那个夜夜出现在梦里的恶魔。 一霎时,恐惧和仇恨,一齐涌上了心头。她的眼睛变得通红,浑身都在战栗。她无意识的,双腿夹紧了马腹。战马一声长嘶,倏地转向,竟斜斜的向着山坡奔去。 萧奴儿冲着山坡,疯狂的尖叫。“射死他,射死他。” 萧奴儿不明白,于飞怎会出现在此地。但她见到于飞,却瞬间失去了理智。坐骑向着山坡窜去,她竟毫无所觉。 她身边的护卫,阻拦不及,一个个大惊失色。摧动战马转向,紧追着萧奴儿而来。这些斡鲁朵抛了圆盾,瞬间调整阵型,从背后取下弓箭,向着山坡射了过去。 箭矢虽不密集,但劲道十足。 变生肘腋,山坡上众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石彪子眼快手快,铁枪横扫,打掉了两支箭矢。他的部下,却有人被利箭射中,一声惨呼,直飞出去数步远,才重重的摔在地上。 于飞身影一闪,陡然出手,嘭的一声,抓住了一支利箭。入手沉重,竟是一支铁箭。心中暗道,这帮人不知哪里来,倒是很不简单。眼神一厉,抬手把箭甩了出去。 箭矢带着厉啸,飞扑萧奴儿。于飞看的清楚,这个小女子,才是这支人马的头领。一名斡鲁朵飞身而出,扑向了箭矢,惨叫一声跌落在地上。竟是用命,救下了萧奴儿。 石彪子怒吼一声,带人冲了下去。种诂叮嘱一声,“躲起来,保护好自己。”不由分说,挺枪也冲了下去。 步卒对骑兵,毫无优势。但骑兵失去了速度,也同样危险。一旦被步卒围起来,那就是死亡的下场。辽人的斡鲁朵,非是等闲之辈,自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但失控的萧奴儿,冲到了山坡前。这种状态,让斡鲁朵无奈。他们是骑兵,与敌近身缠斗,却是弱项。 铁枪的寒光,惊醒了萧奴儿。身子猛地后仰,躲过石彪子一枪,却是一下失去平衡,扑通一声,栽落到马下。 斡鲁朵大惊失色,合身扑了过来。一下子,五名斡鲁朵,舍了战马,围在萧奴儿身边,大声的吆喝着,边战边退。 一名斡鲁朵拼了命,躲过长枪,一闪身,撞入石彪子怀里。弯刀寒光一闪,直奔石彪子脖颈。 石彪子不及回枪,一撤步,枪尾架开弯刀,肘部顺势击出,正击中敌人下颌。这一下势大力沉,敌人闷哼一声,嘴里鲜血狂喷,被石彪子一脚踹开。 铁枪一抖,又对上一名敌人,枪来刀往,一时胶着不下。 斡鲁朵经验丰富,并没有全部参加战斗。一部分和石彪子缠斗,保护萧奴儿撤退。另一部分,骑马游走在外围,一支支冷箭,不停的射过来。 石彪子的手下,一边对敌,一边警惕冷箭,左支右拙,险象环生。突地一声闷哼,一人被冷箭击中肩膀。对战的敌人,趁势一刀,划开了他的脖子。 石彪子怒喝一声,突然一枪掷出。 铁枪带着锐啸,飞射十数丈,插入了一名射手胸膛。铁枪去势不衰,带着敌人尸体,从马上飞了出去。 石彪子一抬腿,抽出一把短刀。身形一旋,刀锋寒芒闪动,身边对战的敌人,咽喉已被一刀切开。他的部下有样学样,抛了惯用的兵器,齐齐抽出匕首,与敌人近身缠斗。 战场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嘶喊声。 没人注意到,于飞矮低身形,正向着敌人射手摸去。他渴盼战场已久,哪会听种诂的话?像个鹌鹑似的,躲在后边儿,那岂是大男人所为? 接近一名射手,于飞陡然纵起,一把揪住敌人,猛的往下一拉。敌人冷不防,顿时一头栽了下来。被一脚踢在头上,眼见没了声息。 片刻不停,于飞抓起箭囊,翻身一滚,正躲开一支冷箭。尚未起身,一支箭矢甩了出去,射手应声落马。 于飞站起身,也不用弓。一支支利箭,被他当成飞镖,接二连三的甩了出去,箭去如电,箭箭夺命。不远处,游走的骑兵射手,根本躲避不开,一个个惨叫坠马。 三名斡鲁朵,成品字形,向于飞冲来。冲刺的途中,为躲避于飞的箭矢,不停穿插变换位置。敌人的眼睛里,冒着凶狠的冷光。于飞短短片刻时间,已杀了他们七八人,自是恨得牙痒痒。 于飞人小胆大,纵身迎向战马。及至近前,飞身而起,一脚踹出,正中一人胸膛。再看那人,就像一块巨石,从天而降。落地时,一口鲜血狂喷,再也没有动静。 另外两人一掠而过,被吓了一跳。拨马而回,再次冲了过来。于飞双手连抛,两支箭矢快如闪电,正中敌人咽喉。敌人身子一仰,掉下马来。 石彪子扭转颓势,一声大喝,发起了冲锋。慕恩的兵马,此时也围了过来,加入了战斗。 敌人终于显露慌乱,开始不顾代价的突围。丢下大片尸体,保护着萧奴儿,终是夺路而逃。只不过,经此一战,二十多名斡鲁朵,只剩下三人。 于飞没有去追赶敌人,他盯上了一匹马。这匹马浑身雪白,四肢修长,异常神骏。奈何这马认生,撒开四蹄狂奔,于飞追了半天,也没有追上。 这匹神骏的白马,却是萧奴儿的坐骑。她是萧族明珠,受大辽皇后的宠爱,坐骑自是不俗。只是她慌乱中落马,只顾得逃命,哪里还顾得上白马? 于飞追不上白马,有些着恼。一发狠,摧动混元一气,双足灌力展开身法,直如一道幻影,瞬间又追了上去。白马吓了一跳,掉头就跑。奈何,无论它左冲右突,始终甩不掉。 它又是一个急停,想掉头变向,却被于飞逮到空子,一把抓住鬃毛,翻身骑了上去。白马顿时暴怒,摇头摆尾,想甩掉于飞。一声长嘶,翻蹄亮掌,轰隆隆的奔上山坡,又轰隆隆的窜入山谷。 突地,白马一声嘶鸣,竟直立而起。于飞眼疾手快,一把抱住马脖子,身子就像粘在马身上。 白马双蹄重重落下,身子一窜,又向着谷口奔去。这一番折腾,在场上千的羌人,个个看的呆滞。愣愣的瞧着白马远去,一时竟回不过神儿来。 他们从小就会骑马,自然也会驯马。骑马,有骑马的路数;驯马,也有驯马的门道。像于飞这样,死追硬上,可真的没见过。但若是笑话他吧,人家偏有一身本事。不但追上了,竟还没掉下来。 “这小后生,真好本事。”慕恩说道。种诂却没听出好来,觉的脸上发烫。只当是慕恩说反话,笑话于飞不懂驯马。 “劣徒胡闹,让慕恩族长见笑了。”种诂抱拳说道。 “不,不不。”慕恩连连摆手,“大郎不知,这可是玉狮子,日行千里,神骏异常,响当当的马王。”慕恩一脸羡慕,啧啧有声。“令徒能追上它,可是真的了不起。” “哦?这是玉狮子?”种诂吃了一惊。 西北人养马、爱马,也懂马。在故事里,翩翩骏马,总与名将相随。一生争战,不离不弃、生死相依。令人羡煞。 相传,汉时名将霍去病,勇冠三军。北击匈奴、封狼居胥。他的坐骑,就是一匹玉狮子。神驹通灵,在霍去病死后,玉狮子守护坟墓,始终不去。昼夜嘶鸣、不饮不食,直至死去。 西北人故老相传,神驹择主。非是它看上的人,是不会跟随的。想要驯服它?你追都追不上。 足有半炷香过去,轰轰的声音响起。一道白色流光,冲进了沙坪沟。转瞬间,奔到了种诂面前。白马轻踏几步,打一个响鼻儿,甩甩头,稳稳的停了下来。 从极速到极静,恍如幻觉一般。于飞轻轻一跃,跳下马背,摸摸马脖子,心里异常兴奋。白马猛地抖一下鬃毛,晃晃头,向着于飞拱了拱,十分亲昵。 “师傅,这马跑得好快啊。”于飞献宝。 “傻小子,这可是神驹玉狮子。”种诂呵呵一笑。 “神驹啊?”于飞不明所以。 但能称神驹,总不会差,顿时高兴起来。刚才一路狂奔,简直像是在飞。那种畅快,只想放声大叫。 “哈哈,恭喜啊,小哥儿得了一匹神驹。”慕恩眼中火热。实想不到,这小小后生,竟真的驯服了神驹。刚想靠近白马,玉狮子暴躁的一甩头,打着响鼻,眼里神色不善。 “师傅,叛军平了,我们何时回去?”于飞心切骑马。此时叛军已被擒下,任务完成,再无耐心在此流连。 “不急,还有一件大事。”种诂神色一肃,沉声说道。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41章 谋夺绥州 重新夺回绥州,一直是种世衡的梦想。曾经修建清涧城,最主要的战略意图,就是要攻略绥州。即便是调任环庆,种世衡也放不下绥州。这件事,在种世衡的心里,已经梗了多年。 绥州地处要冲,截断麟府、控扼河东。就像一柄利刃,顶在延州的咽喉。延州出兵袭扰横山,随时都要担心,后路被西夏袭击。 一旦收复,延州、绥州、麟州连成一片,与河东路形成呼应,战略意义重大。况且,绥州方圆千里之地,土地肥沃、水源充足,乃是重要的产粮区。 李元昊兵出两路,气势汹汹。却也因此,暴露出破绽,让种世衡看到战机。李元昊凑出几十万大军,国内丁壮几乎抽空。驻守绥州的神勇军司,也被调走大量兵力。 现如今,西夏几十万大军,被牵制在渭州、麟州。绥州兵力空虚,岂非天赐良机?种世衡心心念念,志在夺取绥州。此时战机出现,岂会轻易放过? 他在信中与慕恩约定,除夕夜,两路出兵。一路由种世衡率领,出清涧城,从正面突击绥州。一路由慕恩带领羌兵,沿横山小道,出西夏兵侧翼,奇袭绥州。 种诂到了苍岩部,才知父亲的打算。看过书信,种诂心里忧喜参半。喜的是,能抓到战机,夺回绥德;忧的是,父亲不得上命,私自出兵,乃朝廷大忌。此战无论胜负,父亲怕是都要受责罚。 皱眉出了门,看见于飞,不由猛地记起。于飞曾说过,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一霎时,种诂竟有些汗颜,觉得自己患得患失,还不如徒弟。 父亲既决定出兵,前后得失,岂不明白? 一下想的通透,再不纠结。呵呵笑着,拍拍于飞的肩膀,连说“好,好。”手一背,径自扬长而去。 于飞莫名其妙,怔怔的,看着师傅背影。冷不丁缩了缩脖子,自己哪里又做差了么? 距离除夕夜,还有三天时间。他们要避过耳目,沿横山崎岖小道,奔袭两百里,直插西夏军侧翼。 战场打扫的很快,所有俘虏伤兵,由羌人步卒押回苍岩部。慕恩则率领七百骑兵,快速向绥州突进。 石彪子的骑兵,今早已派人前去通知。自会随着向导,到前路等候。于飞骑着白马,随大队行进。白马太扎眼,一路上,倒成了被观赏的对象。 “彪子叔,可有法子,把毛都染成黑的?”于飞被众人注视,浑身都觉得别扭。突发奇想,要把白马染成黑马。惹得石彪子众人,一个个笑的直不起腰。 玉狮子似懂人言,立时摇头摆尾,分明是不愿意。 路上并不好走。横山深处,羌人部落众多。有些亲近大宋,有些投靠西夏。大家一样装扮、一样腔调,谁是谁的人?若不明刀明枪的对战,谁也无法分辨。 慕恩要隐形匿迹,只能全数躲开。尽找着无人险道,速度自然快不了。第二日傍晚,行至一平垣。石彪子汇合了自己部下。四十六人跨上战马,队列一成,气势瞬间大变。 沙坪沟一战,石彪子十人,战死四名,余下人人带伤。此刻,兄弟们相见,自有一番伤感。但也没用多久,都兴奋了起来。在他们心里,早想的明白,战死沙场,不过迟早事。 搏下军功,封妻荫子,才是男儿当为之。因此,得知了要突袭绥州,人人摩拳擦掌,异常兴奋。纵马奔驰,浑身都带着劲。 —————————————————————— 清涧城下,一队队禁军,正趁夜出城。没有灯火,偃旗息鼓。所有马步军兵,被勒令不许喧哗。马匹也包了马蹄,带上了笼头。在各自将官带领下,悄悄的向绥州进发。 延州的叛乱,更像一场闹剧。乱哄哄而来,乱哄哄而散。只是残缺的城墙,还有飘散的硝烟,才能让人想起。不久前,这里发生了战斗。遍地尸体、残破不全,血流成河。 战斗其实不激烈,但暴烈的霹雳弹,造成了巨大杀伤。城门被毁,城墙炸塌。沿城门向西一路,叛军死伤上千人。而守城的军兵,也被炸死了上百人。 一杆军旗,吓退了叛军。梁适终于,见着种家军的威风。一时间,梁适万分惆怅。如此虎狼之师,却不是自己的部属。申青阳的兵马,与之一比,判若云泥。 种世衡突袭绥州,得到梁适首肯。梁适来延州,本就是搏军功。平叛的功劳,哪比得上收复失地?因此全力支持,霹雳弹,延州禁军,粮草辎重,听凭种世衡调用。 种世衡没想到,梁适如此干脆。几乎是将延州兵权,统统交给了自己。种世衡立即表态,此场战事,乃由梁适谋划指挥。自己带兵来延州平叛,适得其会,得附骥尾。 梁适大喜过望,谁言种仲平,不通世故?明明是人情练达,心思通透嘛。立即颁下军令,号令延州各部,悉听种世衡调遣。如有违令不遵者,军法从事。 老将任纪衡,不知怎得了信儿。跨马提刀,带着二十来名家兵,追到了清涧城。种世衡得报,吓了一大跳,慌忙迎了出来。走到老将马前,也不说话,一把给抱了下来。 “你个兔崽子,放我下来。”任纪衡挣扎不动,瞪眼大骂。 在场一堆将校,大多都是老将的旧属。嘻嘻哈哈的笑着,把老将抬了进去。放在椅子上坐下,种世衡转头回到帅案。啪的一拍桌案,厉声叫道,“任纪衡,听令。” 老将任纪衡吓了一跳,但习惯成自然,腾的站起身,身手还挺矫健。高声喝道,“末将在。” “本帅令你留守中军,为我等后援。接令。” “你个兔崽子,我要去——” “你敢不听军令?”种世衡瞪眼。 “我?”任纪衡一怔,又被这兔崽子套住了。气鼓鼓的,一屁股坐椅子上,转头盯着一众将校。“都领了军令啦?” 众将慌忙点头。他们刚刚分派了任务,正要出发呢。谁知这位大神,神出鬼没的,自己跑来清涧城。 “那还愣着干甚?全都滚,看着心烦。”任纪衡心情不好,挥手撵人。众将哪个也不敢奓刺,齐齐一抱拳,转身而去。 “叔啊,老巢儿可交给你了。”种世衡走到老将身旁,蹲下身嘻嘻一笑,重重拍了拍老将的手。 “能夺下?”老将问道。 “必夺下。”种世衡站起身,肃声说道。说罢,躬身一礼,直向外走去。今夜,他要亲临战场指挥。 清涧城距绥州,百八十里。大军行进,一夜赶不到。种世衡的策略,就是一路分为三段,每夜分段潜进。 头一夜,急行军八十里,天亮前藏身河谷。第二夜,沿无定河进军,奔袭六十里,赶到绥州外围山谷。待第三日黎明,发起突袭。除了霹雳弹,一切辎重舍弃。军兵自带三日口粮。 种诊带领一营人马,担负尖刀任务。他的部队,要在大军冲锋之前,摸近敌营。炸开敌人营栅,为大军打开通道。如有可能,向纵深挺进,凭着霹雳弹,搅乱敌人大营。 西沟突袭战,种诊一战成名。西沟之战的厢兵,倒有大半,被补进了禁军,归入种诊麾下。此次,他们这一营,被种世衡点兵,担任尖刀突袭任务。 种诊号称小狐狸,可不是死打仗的人。他在营中,选了二十人,都能说几句党项话。化了妆,换上西夏军服。摸近敌营时,万一暴露,凭这二十人,就能暂时迷惑敌人。只要争取到一点时间,就足够种诊冲到近前,炸开营栅。 种诊此时,半躺着,靠在一条小河沟里。河沟很浅,站起身,就能看见西夏军营。他的一营人,都和他一样,躺在河沟里,眯着眼打盹儿。时间尚早,离着黎明,还有两个时辰呢。 种诊一阵摸索,从怀里掏出个酒壶。扁扁的,铜的。轻抿了一口,惬意的哈出一口酒气。这是他大哥种诂,托人送给他的美酒,极品玉堂春,仅此一壶。平时可舍不得喝。 “传过去,都抿点儿。”种诊把酒壶,递给身边的人。这天气太冷,抿点儿烈酒,能暖和暖和身子。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种诊等的有些不耐。慢慢的探头,向敌营看过去。这道河沟,离着敌营大约千步。每隔半个时辰,就有敌兵巡逻,从沟边儿走过。 远处的大营,隐在黑暗之中。只有营门前,点着松油火把,在风中忽明忽暗的闪动。营门前的守卫,躲进了寨墙后避风。此刻,大营紧闭,门前空空荡荡。 “几刻了?”种诊小声问道。 身旁的传令兵,手里提着一件物什。看着像灯笼,却是黑乎乎的,没有丝毫光亮。里面燃着特制的计时香,燃烧极为缓慢,没有任何气味。香上有刻痕,一刻为半个时辰。 传令兵说道,“还不到四刻。” “太慢了。”种诊嘀咕着,又躺了回去。他从中军大帐出来时,中军和他的两支香,同时点燃。约定香燃五刻,发起攻击。种诊不能早,更不能晚。 今夜是除夕,乃是汉人的节日。但西夏党项人,却不过除夕。他们的新年,是按照古羌十月历,和羌族“释比”的铁板算,推算出羌历九月初一为新年。也就是汉人农历十月初—。 这倒也好,一个个睡的死猪似的,杀起来才痛快。种诊恨恨的想着。但自己也回不了家,过不了除夕。想着想着,竟是心中怅怅,愈发的想起娘亲。他已经好久,没有回过家了。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42章 五花六军 横山不是一座山,而是山连着山、山套着山,千沟万壑、纵横交错。连绵的山岭,像波浪一般高低起伏。前一眼,山重水复。转了个弯,立马柳暗花明。若不熟悉路,一会儿就转晕了头。 越是接近边缘,慕恩越是小心。西夏人并不放心横山,沿着山口道路,修建了不少哨卡,时刻防备着横山。一路过来,已经遇到了四处哨卡,都被慕恩悄悄拔除。 这里是最后一处哨卡,刚被慕恩拿下。哨卡不大,只有十个人。过了此处,离着西夏军营,已不足五里。五里地,对骑兵来说,就是一个冲刺的距离。 慕恩看看天,说道,“天快亮了。” 种诂坐在山石上,闻言也看着天空。此刻,天空黝黑,几点星光倒显得明亮。羌人都在歇马,从口袋里掏出豆饼,掰碎了,一点一点喂给战马。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爆炸声起。 不一会儿,于飞从哨卡出来。一手一柄弯刀,呼呼的作势劈砍。腰带里,还插着四五柄。这装扮,看的种诂发笑。估摸着,是把西夏兵的弯刀,都捡了来。种诂摇摇头,懒得搭理于飞。 “昆哥儿,带这多刀?”石彪子见着于飞,忍不出失笑,满脸都是戏谑神色。“莫不是要砍光了贼兵?” “这刀不经使,砍两下就断。”于飞满脸嫌弃,手里双刀一碰,咔的一声,两刀齐断。他在哨卡里,已经废了四柄。 马上就要上战场,于飞却没有兵器。靴子里的匕首,近战可以,上了战场完全没用。想着检柄刀用,谁知一砍就断。 石彪子两眼望天,完全无语。西夏的弓刀,可没这么差。历年来战斗,禁军所用的武器,都处在下风。缴获了西夏的弓弩、弯刀,那是人人争抢,个个想要。 倒是最近时日,禁军装备了新的武器。闻说,新的刀剑,可击破西夏兵甲胄,令人振奋。但是石彪子等人,还没有机会换装。 于飞的匕首,锋利无比,可称神兵。哪里是弯刀可比?于飞挥刀之时,不自觉的,混元一气随势而发。除了他的神兵匕首,啥刀也经不住他的摧残。 “昆哥儿,还是使枪吧,这刀不合适你。”石彪子部下,嘻嘻笑着,递过来一杆铁枪。于飞接过,在手里掂了掂。比种诂的铁枪,要轻了不少,倒是能凑合用。 “好吧,小爷就用枪了。”于飞单手持枪,抬手向前一刺,枪尖儿扑棱乱颤,寒芒闪动,威风凛凛。收了枪站定,抽出腰里的弯刀,稀里哗啦扔了一地。 横山的黑夜,就像是一坨冰疙瘩,封冻了横山的活气儿。唯有呼啸的山风,像是狼嚎似的,掠过黑黢黢的山峦。或许真的是狼嚎,于飞心里嘟囔着。在他的眼里,群山就像狼群。 突兀的,远处闪出团火光。黑沉沉的夜里,一霎时分外的显眼。紧随着,沉闷的爆炸声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爆炸连成了串儿,火光接二连三,冲天而起。大地微微的颤动,战马躁动起来。 西夏军营的栅栏,被炸开数十丈的缺口。碗口粗的木桩,被炸的断裂,碎木、石块儿纷飞,散乱的到处都是。剧烈的爆炸声,正向着深处蔓延。已有帐篷着了火,浓烟滚滚而起。 军营霎时大乱,人喊马嘶。借着风势,一片片帐篷被引燃,大火愈加猛烈。仓皇的西夏军兵,提着裤子、抱着盔甲,从帐篷里钻出来,惊骇大叫,四处奔逃。剧烈的爆炸声中,夹杂着凄厉惨叫。 种诊这一营,人人背着霹雳弹。冲进大营之后,迅速的向四周散开。一枚枚霹雳弹,被奋力投掷出去,制造着更大的混乱。更有刁钻的,直接扔进了营帐。凄厉的惨叫,弥漫整个大营。 马圈被炸塌,数百上千匹战马,嘶鸣着逃窜。它们本能的奔跑,想要找到安全的地方。凡是挡在前面的,皆被一冲而过。无数西夏军兵,被撞飞倒地,被踩踏而死。 惊恐是一种瘟疫,且无力抵挡。只是片刻,前营彻底崩溃。每个人都在慌乱的奔跑,却不知要跑去哪里。仿佛暗夜里,游荡着吃人的恶魔,无处不在,直钻入人的心里。 地面陡然震颤起来,骑兵从营门冲了进来。轰隆的巨响,震得心脏似要跳出腔子。“杀”骑兵呐喊着,长刀挥舞,呼啸而过。这是种世衡麾下,最犀利的蕃军骑兵。 大队骑兵忽的散开,就像撒出了一把花瓣,落入敌营各处。下一刻,上千枚霹雳弹,几乎同时炸开。大地剧震,似是要翻过来。无数人站立不稳,耳朵里嗡嗡直响。 睡梦中的西夏兵,刚被霹雳弹惊醒。还不及反应,凶猛的骑兵,已经杀到眼前。不想变成肉泥,只有亡命奔逃。甚至有些人,连衣服也没有,光着膀子飞奔。 骑兵冲出火海,奔驰间收拢一处,形成锋矢阵势。一支利箭,挟着地狱雷霆,在敌兵中折转冲杀。忽而在东、忽而在西,掠过逃兵身后,一层层的削下血肉来。 骑兵的用意很明显,裹挟西夏逃兵,制造更大的恐慌,冲击敌人中军。每一次回旋,都留下大片尸体。敌兵跑的更快,唯恐自己落在后面,成为骑兵的靶子。 离着军营不远,一处低矮的山岗上,种世衡注视着战场。战事未起,他的中军大帐,已经悄悄抵近。种世衡的身后,站着一堆将校,个个顶盔挂甲,气势高昂。 山下的深谷中,密密麻麻的军兵,等待着出击的命令。 他和敌将籍辣那仁,可算是老对手。彼此知根知底,了解甚深。籍辣那仁久镇绥州,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虽说现今兵力空虚,但若因此小瞧了他,指定要吃大亏。 种世衡与西夏作战日久,深知此处难啃。主将籍辣那仁,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虽是党项人,却精通汉家兵法。种世衡与他,大仗小仗打了无数,谁也奈何不了谁。 此处军营,按照五花六军阵布设。中军居中,五军成梅花状,散布四周,拱卫中军。无论攻击哪一军,都会受到左右夹击。在籍辣那仁的麾下,还有三千重装铁鹞子。 铁鹞子浑身是铁,连战马都披上了铁甲。一旦列阵冲出,那就是步卒,甚至轻骑兵的噩梦。横冲直撞,挡着披靡。宋军无数次,在铁鹞子的冲击下,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报,西面敌军出动,目测三千人马。”斥候飞身下马,三步两步奔到近前,急急禀报。 这就是五花六军阵,一处有警,相邻的左右两军,皆是快速出兵救援,直插来敌侧翼。一个应对不当,不但攻击不利,甚至有覆灭的危险。种世衡早有盘算,就等着敌人出动呢。 “李奕,率铁骑出击,冲散敌人援军。”种世衡说道。 “末将遵命。”李奕领命,转身而去。 李奕三千具装铁骑,浑身铁甲,不次于铁鹞子。但很无奈,种世衡不敢大用。这帮京师来的老爷兵,耀武扬威最拿手。真要上战场,种世衡心里没底。 三千具装铁骑,对战三千步卒。也算是种世衡,给他们一个临战考验。种世衡不敢奢求全歼,只求将敌人援军打散。若还不能胜,那还活什么劲儿?自己碰死得了。 正想着,东侧传来爆炸声。转瞬间,爆炸响成一片,烈焰升腾。隐隐的听到,人喊马嘶、刀枪碰撞。 那里是无定河谷,早已藏下伏兵。河谷广阔,乱石林立。骑兵行进不快,却适合步卒作战。尤其是有了霹雳弹,借乱石隐身,只消将霹雳弹投掷出去,自能造成大量杀伤。 西夏兵暗夜救援,本就心神不定。现今一脚踏进陷阱,再遭受霹雳弹蹂躏,还有什么战力?想必溃不成军。 “选锋何在?”种世衡一声厉喝。 “末将在。”四人齐齐应道,正是种世衡近卫。他们的任务,就是直冲敌人中军,斩将夺旗。 四人麾下,皆是选锋精锐,能征善战。人数只有四千,却是从十数万大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兵马早已准备停当,只等种世衡命令。 “尔等功业,就在今日。”种世衡看着四人,沉声说道。“取了籍辣那仁项上人头,本帅为尔等庆功请赏。” “末将遵命。”四人一声暴喝,肃身行礼,甲叶子哗哗直响。他们是一柄利刃,向不轻出。一旦刺出,再无回圜。不是敌死,就是我亡。选锋,只有一命,只有一战。 蕃军骑兵,冲进了中军大营。在他们的前面,西夏兵鬼哭狼嚎,亡命飞逃。拦路的拒马,被掀翻在一旁。数千军兵,挤在通道上,你争我抢,毫不留情的挥刀劈砍。 中军大营却是奇怪,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突然,前方“嘣蹦”连响,急如暴雨。拥挤的败兵,顿时凄厉惨叫,一片片栽倒在地。呼呼的锐啸,穿过人群,向着骑兵袭来。领兵的将官,一霎时汗毛倒竖。 “床子弩,散。”他惊骇大吼。 籍辣那仁够狠,在中军大营前,布下了一排床子弩。这本是宋军的利器,却被籍辣那仁缴获。此刻,籍辣那仁不分敌我,数十具床弩齐发,一轮急射,哪还有活人? 五尺长的铁箭,劲力十足,一连穿过数人身体,犹自劲力不衰。钉在地上,嗡嗡乱颤。中者,人马皆碎。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43章 斩将夺旗 中军大营之前,倒卧着数百具尸体。尸体的姿势,奇形怪状。霸烈的铁箭,撕碎了他们的肢体。穿透过去,击中身后之人。有些被钉在了地上,有些却是两三人,被穿在一支铁箭上。 还有人未死,却动弹不得。无数痛苦哀嚎,此时听来,让人毛骨悚然。血腥气弥漫,恍如修罗地狱。 躲过铁箭的军兵,却被吓傻了。呆愣愣的,三魂早走了两魄。没觉着活下来的幸运,反倒是惊骇欲绝。心里想着逃开,奈何双腿不听使唤。浑身瑟瑟发抖,屎尿俱下。 蕃兵追的太近,根本躲避不及。听到弦响,已是迟了。一霎时,迎头撞上铁箭,足有近百人马,被箭矢击中。 “杀过去。”蕃兵将领怒吼。 自己人伤亡惨烈,蕃兵都红了眼。催动战马,疯狂大叫着,冲向了床弩阵地。床子弩虽劲力强大,但上弦不易。第二轮铁箭,不会那么快射出来。蕃兵要趁空当,冲过去。 蕃兵刚发起冲锋,左侧“嘣蹦”弦响。数十支铁箭,带着锐啸飞出,拦腰打在骑兵侧翼,顿时人仰马翻。在营帐之后,居然还隐藏着床弩。这一下,番兵可是受创不轻。 领兵将官发了狠,一挥长刀,暴喝一声,“杀。”不顾伤亡,纵马冲锋。蕃兵紧紧跟随,马蹄踏地如雷,轰隆隆冲向敌营。 床弩阵地,被瞬间冲破。敌兵阵势大乱,转身四散而逃。蕃兵恨极了他们,死追不放。长刀横放马鞍桥,如同猛兽獠牙。从人群中趟过,留下遍地尸体。 杀入中军大营,远远的,已经瞧得见帅旗。 却在这时,两侧箭雨如瀑,当头射来。籍辣那仁仓促间,竟调动军兵,赶到了中军两侧。此刻,箭雨袭来,蕃兵纷纷惨叫坠马,阵型顿时大乱。 这里空空荡荡,无遮无拦,蕃兵成了箭靶子。好在,蕃兵分队突击,没有一拥而上。后队骑兵左右一分,向着两侧冲去。只有攻破敌人箭阵,才能挽救同袍性命。 西夏主帅籍辣那仁,正立在帅旗之下,脸色阴沉。宋军突然来袭,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虽竭力调遣,奈何兵力有限。眼见着蕃兵遭遇重创,却是一点高兴不起来。 宋军的霹雳弹,太过暴烈。血肉之躯,根本无从抵挡。最可怕的,却是霹雳巨响,如同天雷降世。无知军兵,更以为是天神惩罚。人马惶惶不安,军心战心溃散。 铁鹞子已经集结,却不能轻易出动。铁鹞子驰骋战场,看着是睥睨捭阖、无坚不摧,其实只有一击之力。他们的甲胄太重,马力无法长久。一旦势衰,再也回不来。 阵前,蕃兵顶着箭雨,冲进箭阵之中。箭阵人数不多,前后只有三层,显然布置的仓促。虽三段依次射击,但打击力量有限。骑兵一抵近,顿时失去了作用。箭手扔了弓箭,只剩狼狈逃窜。 骑兵追着这部人马,闯进了中军大营。他们的任务是踏营,制造混乱,冲散敌军建制。当下,横冲直撞,肆意劈杀。 四路选锋,紧随骑兵之后。齐头并进,杀声震天,就像四支利箭,直冲敌人中军。若是仔细分辨,不难看出,选锋竟多出了一路来。那一路,正是种诊。 果然不出所料,蕃兵的身后,就是选锋。籍辣那仁面沉如水,看不出心中所想。但他心里,早掀起了风暴。这种打法,籍辣那仁很是熟悉。他知道,自己的老冤家来了。 “一个千人队,出击。”籍辣那仁命令道。 帅旗的一侧,集结着一支军队,人马皆裹甲。黝黑一片,沉静无声。手中的长枪,向上斜举,枪尖寒芒闪闪。 随着命令,铁鹞子一个千人队,催马跑动起来,五骑并列,枪尖齐齐向前。速度不快,但霸烈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铁鹞子裹着风雷,向正对面的选锋军,冲了过去。 敌我双方,皆如出鞘利剑,一往无回。 若在以前,选锋对铁鹞子,除了拿命硬撼,那是毫无办法。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有了致胜的法宝。 眼见铁鹞子接近,领兵官一声喝令,奔跑的选锋,倏地转向,让开中间大道,扑向了两侧。后队之中,只听一声喝令,霹雳弹跨过前队,飞向了铁鹞子。 铁鹞子出击,种世衡早有预料。如今的战术,选锋演练多时。此时使来,不慌不忙、有条不紊。霹雳弹如暴雨,一拨儿一拨儿,砸进了铁鹞子队伍中。 “轰轰。”剧烈的爆炸,让铁鹞子人仰马翻。在霹雳弹面前,他们的甲胄,就像是纸糊的,瞬间被撕碎。 气势汹汹而来,转瞬覆灭。此刻,前队遭遇打击,后队却停不下来,轰隆隆的撞了上来。霎时栽倒一大片,人喊马嘶。 却在这时,更多霹雳弹,冒着黑烟,从两侧飞来。落在人马群中,轰轰的炸开。残肢碎肉,到处飞溅。铁鹞子阵势大乱,死伤无数。奈何,他们甲胄太重,逃都逃不了。 选锋发一声喊,刀枪齐举,杀向了铁鹞子。 西夏人大营,以中军居中为帅,五军拱卫四周。面对清涧城,分为前军、左前、右前,以及左后、右后。此时,前军崩溃,左前、右前两军,被种世衡派兵阻截。 籍辣那仁中军,除了铁鹞子,只有少数兵力。因此,他调动左后、右后两军,急赴中军列阵,阻挡宋军冲营。 籍辣那仁不知,此刻,正有一哨骑兵,疾扑左后军营。这支骑兵,正是慕恩率领。眼见中军大营起火,立即杀出。人数只有七百,但一人双马,轰隆隆踏地如雷,声势骇人。 一队骑兵当先,冲近大营时,一个回旋抛出套索。四五十条套索,准确的套在栅栏上。骑兵合力,借着马力猛力拖拽。“轰隆”一声,大片的栅栏,被生生的破开缺口。 后队骑兵一冲而进。但此时,大营之中,空空荡荡。只有少数兵力留守。见到骑兵杀入,哪敢拦截他们?逃的一个比一个快。 慕恩惊疑不定,却是不敢耽搁。一声喝令,骑兵速度不减,迅速的绕营飞驰。片刻,慕恩确定了,这里竟是空营。 “杀去中军。”慕恩下令。 骑兵毫不停歇,轰隆隆转向,直奔中军而去。中军那里,霹雳连声,轰轰巨响。剧烈的爆炸,燃起冲天火光。 选锋军的身上,带不了几枚霹雳弹。一轮攻击之后,霹雳弹已所剩无几。却在此时,又撞上了铁鹞子。 一个千人队覆灭,籍辣那仁无动于衷。大手狠厉一挥,又一个千人队,向选锋军发起了冲锋。 仅剩的霹雳弹,投向了铁鹞子。虽造成了杀伤,却无法遏制铁鹞子攻势。选锋军长枪列阵,硬撼铁鹞子。只是转眼间,被冲的七零八落,选锋军一部,伤亡殆尽。 正在这时,又一部铁鹞子,气势汹汹冲进了战场。却是籍辣那仁抓住战机,派出了最后的铁鹞子。选锋军无法力敌,成片成片的倒下,双方接战之处,一地血泥。 铁鹞子纵横战场,无人能制。选锋军伤亡大半,犹自苦苦支撑。他们以命搏命,飞扑马上的铁鹞子。即便身死,也要拖着铁鹞子,一起下地狱。战场上,血腥弥漫,惨烈无比。 另一侧,慕恩率领骑兵,一头撞进了敌人背后。 西夏军兵列阵,都面向着中军方向。哪会想到,敌人竟从背后杀来?等到察觉时,骑兵已经冲到了眼前。 西夏军兵惊骇躲避,一时大乱。骑兵冲入人群,一路冲撞践踏。就像利箭,刺破了西瓜,顿时血肉飞溅、惨叫连声。 慕恩毫不停留,杀开一条血路,直闯中军。 籍辣那仁察觉混乱,再无法沉稳。如今,铁鹞子占据优势,宋军攻势受挫。只要再有片刻,选锋军全军覆没,那就是反击的时刻。这个关键时刻,籍辣那仁不容有人搅合。 籍辣那仁翻身上马,长枪猛力一挥,直向慕恩杀去。他要亲自上阵,消灭这支奇兵。在籍辣那仁的身后,一哨人马紧紧追随。这是他的亲兵卫队,战力勇冠三军。 主帅一动,帅旗跟着而动。右后军主将见状,一声号令,后队变前队。瞬间,军兵左右一分,向着慕恩围杀过来。 于飞跟随着种诂,身子伏在了马背上。铁枪端了起来,夹在肋下,枪尖向前。于飞没经历过战场,这种持枪方式,还是石彪子,刚刚教给他的。他哪知道,冲阵还有窍道啊? 于飞临阵磨枪,看的种诂直是皱眉。就这半吊子,到了战场上,心一慌、神一乱,能想起怎么出枪么?但很快,种诂就意识到,自己太小看于飞了。他已经忘记,自己的徒弟,不能常理待之。 石彪子所授,于飞一看就记住。稍加演练,石彪子的属下,已经不是对手。小小的山谷里,三人和于飞对冲,两人被打下马,另一人被抓住腰带,来了个生擒活捉。 即便如此,种诂也是矛盾。于飞年纪太小,战场上危险重重,瞬息万变,万一有个意外,那可怎办?但硬是不让去,好像也说不过去。不见三人对战,都不是对手? 于飞武艺高强,人也机灵,淬淬火也好。种诂纠结半晌,勉强同意。但是勒令于飞,不许前冲,只能跟在自己身边。 于飞骑术不行,但是马行。玉狮子跑起来,轻快无比,根本感觉不到颠簸。不用催动,它自己就直往前窜。 此刻,骑兵冲阵,马速完全放开。一匹匹战马,宛如离弦之箭。身边的骑兵,一个个超越于飞,挺起刀枪向前冲杀。骄傲的玉狮子,猛的一声嘶鸣,噌的窜了出去。 种诂一声大叫,却哪里阻的住。玉狮子放开四蹄,就像一道白色流光,瞬间已在数十丈之外。玉狮子身形灵活,乱军之中,左冲右突,无人可挡。倒有不少倒霉蛋,被玉狮子一脚踢飞。 视野突的开阔,他们杀穿了敌阵。前方不远,一队西夏兵马,蜂拥而来。正中央,一杆高大的帅旗,迎风飘扬。慕恩举起长刀,厉声大喝,“斩将夺旗,杀。” 苍岩部骑兵,没有队列,武器五花八门。但他们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上,骑术精绝。随着慕恩号令,骤然加速,身子紧贴马背,挥舞着兵器。彷似狼群下山,嗷嗷嚎叫着,直冲帅旗杀去。 正在这时,一道白色流光掠过。玉狮子越过众人,一骑绝尘,直冲敌阵而去。两军突然遭遇,本就距离不远。眨眼间,已不足百步。甚至敌将的眉眼,于飞都看的清楚。 突的,于飞站在了马背上。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持着铁枪。掂了掂,一使劲奋力抛出。铁枪一声锐啸,彷似雷电,去势劲急,直射向中军帅旗。 “咔嚓”一声,帅旗应声而折,呼啦啦倒了下来。 苍岩族骑兵,一直追在于飞身后。此时见到帅旗折断,顿时轰然叫好。慕恩心中暗赞,种家儿郎,果然了得。长刀前指,一声大喝,“杀。”打马如飞,撞向敌军。 直到此刻,籍辣那仁还觉得恍惚。他看见了白马,却觉得对方不自量力。单人独骑冲阵,那是话本好不好?仅是一眨眼,籍辣那仁听到了“咔嚓”一声响。惊骇回首,暗道不好。 帅旗就是军心。帅旗折断,西夏军顿时大乱。 下一刻,于飞冲了过来。亲卫蜂拥而上,举枪阻拦。于飞劈手夺过一杆铁枪,顺势横扫。当先一人,被拦腰打飞了出去。紧接着,铁枪急刺如电,快的好似幻影。 混元一气,透枪而出,普通军兵,哪里能抵挡?敌兵拼命前涌,奈何困不住于飞。眨眼功夫,于飞突进到帅旗下。 玉狮子并不闲着,前踢后尥,神骏异常,无人可近身。于飞一夹马腹,玉狮子骤然一窜,直冲籍辣那仁而去。 一道流光,幻影一般闪过。“嘭”的一声,和籍辣那仁的坐骑,凶横的撞在了一起。籍辣那仁惊骇欲绝,却是躲避不及,被于飞一枪直刺,洞穿咽喉。 籍辣那仁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44章 风起泥沱 绥州大胜,延州城轰动了。梁适带领延州官员,出城十里,迎接种世衡凯旋。绥州大胜的消息,已经露布飞捷,快马奏报朝廷。梁适求仁得仁,终于揽下盖世奇功。 此战,阵斩主帅籍辣那仁,杀伤敌兵七千余人,三千铁鹞子全军覆没。俘虏敌兵一万多人,兵器马匹辎重,缴获无数。 战至最后,种世衡全军压上,横扫敌营。沿无定河,向西北追杀五百里。连克米脂寨、克戎寨、白草寨、顺安寨、永宁寨、开光寨。绥州千里之地,尽数收复。 但自身伤亡,也是分外惨重。四千选锋军,只剩下两千多人;五千蕃兵折损近半;步卒伤亡两千多人;具装铁骑仅剩八百。 可谓惨胜。最令人扼腕的,却是老将任纪衡。他留在清涧城,为种世衡后援。老将收到大胜消息,兴奋至极,拍案大笑。陡然间血冲头颅,以致气绝身亡。 种世衡闻听,心中骤然一痛,仰天倒了下去。种世衡晕倒,可是吓坏了一众将领。随行军医一番急救,种世衡清醒了过来。总算是有惊无险。但军医查出,种世衡罹患心疾,却是个噩耗。此时,心疾就是绝症,根本无药可医。 当日,种世衡下令,全军缟素。为老将任纪衡,和全军战死将士戴孝,送英灵一程。 种诂和于飞等人,没有和大军一起进城。他们提早一步,护送老将遗体,返回了延州任家宅邸。此时,于飞腰里系着一根麻绳,正坐在任家厅堂一角。神情怏怏,提不起劲儿来。 他头一次,见到了战场惨烈。曾经,尸横遍野这个词,在于飞的认知里,只是说书人的夸张。但这次绝不同,尸横遍野的景象,真真切切,出现在于飞的眼前。 无数的死尸,至死都纠缠在一起。无论是西夏兵,还是宋军,生前敌对,死后却抱在一起。被冻的坚硬,分都分不开。 身边刚刚认识的人,转眼身死疆场。这种分离,于飞分外难以接受。总是想着,自己有一天,也会和他们一样。但他还不能死,自己不知来处,还没有找到爹娘。 “昆哥儿,想啥哩。”石彪子坐了过来。 此一战,石彪子五十名兄弟,只剩下三十二名。石彪子冲到阵前时,西夏军已经大乱。他们追逐逃兵,却一头,撞上了铁鹞子。只一个照面,十数名兄弟身死。 幸亏,种世衡大军杀到,霹雳弹雨点一般,扔向了铁鹞子群中。铁鹞子覆灭,但石彪子的兄弟,却是再活不过来。 “彪子叔,你会想他们么?”于飞问道。 “不想,都在这里装着。”石彪子用拳头,砸了砸胸口。他们兄弟情厚,多少年相依相随。不用想,一直在心里。 “我亲眼看着,却救不了。”于飞垂下了头。 石彪子遭遇铁鹞子,于飞离着不远。但中间,隔着无数乱兵。急切间,哪里冲的过去?眼睁睁看着,石彪子的骑兵,被卷进了铁疙瘩之中,尸骨无存。 “那是他们的命。”石彪子闷声说道。忽的一叹,“当兵吃粮,迟早都有这一天。”石彪子搂住于飞肩膀,问道,“怕了?” “我们为何要死?”于飞一抬头,愣愣问道。 “上阵杀敌,自然要死。”石彪子说道。 “为何杀敌?”于飞又问。 “不把半秃子杀光,没好日子过。”石彪子说道。 “杀光就有好日子?”于飞再问道。 “有吧。”石彪子茫然,他回答不了于飞。 石彪子落草,是因为被逼无奈。石家遭逢大难,躲入偏僻乡间,却躲不过官府暴戾。缴不完的杂税、服不尽的劳役。几亩薄田,粮食还未收成,已经不属于自己。怎么活? 大户豪族放贷收利,如狼似虎。土地被强夺,生计无着。乡亲典儿卖女,也还不上九出十三归。官府却不管这些,赋税一文不能少,劳役一次不能断。怎么活? 石彪子一时无言,也低了头闷闷发呆。他被于飞的问话,惹起心底惆怅。大战胜利的喜悦、兄弟死去的悲伤,悲悲喜喜一幕幕,在他的脑子里,不停的纠结翻腾。 “昆哥儿。”任家管家唤了一声,说道,“门外来了一人,说是有人捎了信儿来,求见昆哥儿。” “见我?”于飞一愣神儿。他在延州日短,不认识几个人,谁会捎信儿给他。站起身,向外走。“我去见见。” 大门外檐下,站着一人。三十上下,服饰讲究。两眼炯炯有神,透着精明干练。于飞看着陌生,很是诧异。 “在下同盛号掌柜,姓海名文瑞。”此人抱拳行礼,“受东家尹公所托,特来送一封书信。” “原来是海掌柜,失敬。”于飞心中一喜,拱手说道。 尹端托付海文瑞,给于飞送信,言明亲自交给本人。这海文瑞去了种家,没有找到于飞。竟打听着,寻来了任家。 任家正在办丧事,不方便请他进去。于飞接过信,也不讲究,就在檐下看了。这一看,却是吃惊不小。忙低声问道,“人在何处?” “城外,在下的庄子里。”海文瑞说道。 “稍等,我去请彪子叔。”于飞说着,人已经跨进大门。不大一会儿,石彪子和于飞,急匆匆的出来。骑上战马,跟在海文瑞车后,直奔城外而去。 ———————————————————————— 姚斌来了延州,却是被抬来的。 石彪子离开黑虎寨,大当家黑虎,颓废了几日。啥事也不管,每日喝的大醉。喝醉之后,却不肯睡觉。拎着刀,满寨子游逛。私下里都说,大当家被气疯了。 却说这一日,有人拜山。此人自沂州来,姓穆名盛远,乃泥沱湖水寨二当家。水寨兵强马壮,绿林道上大名鼎鼎。 泥沱湖浩大,周百六十里,如两轮半月相连。东临大海,有水道相接。表面波平如镜,水下暗流汹涌。如不熟悉水道,贸然行舟,动辄船沉人亡。泥沱湖风景如画,却是异常凶险。 数年前,一伙水匪,占据了湖心圆岛,建立水寨。寨主王世元,曾在登州水军为将,精通水战,诨号水鬼。 官府派兵清缴,数次皆大败而回。战船、兵马损失无数,却拿王世元毫无办法。水寨声名大振,周边盗匪纷纷来投。闻说,水寨仅是战船,就有四十多条,实力强大。 穆盛远依江湖规矩,一板一眼的拜山,黑虎不能不见。谁知两人一番密谈,黑虎竟颓气尽去。当下大排宴席,款待穆盛远一行人。黑虎精神抖擞,一时意气风发。 晚宴之后,黑虎召集山寨头领,说出一番计较。 “汝南王世子,已至泥沱湖。如今征召天下绿林,共襄大举。我黑虎寨,在河东薄有威名,入了世子法眼。”黑虎说道。 “汝南王世子?”姚斌一惊,失声叫道。 “正是汝南王世子。”黑虎瞟了一眼姚斌,又低垂下眼帘。伸手端起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 “我等有何好处?”六当家问道。 黑虎放下茶盏,扫过几人,都是六当家一般。眼中火热,却是不肯表态。黑虎很明白,都等着自己开口,许出价码呢。 “蒙世子抬举,许给某河东路,兵马副都部署之职。”黑虎淡淡的说道,“只要大事得成,几位兄弟在某之下,一路钤辖、都监,还不是手到擒来?” 一路兵马都部署,可是大到了天上。他们祖宗八代,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儿。一时都懵懵的,愣是回不过神儿来。但钤辖这个官职,他们都知道。种世衡啊,他就是一路钤辖。 “干了。”“干了。”六当家几人,立时争着表态。 “我不同意。”姚斌厉声大叫。 房里顿时一静。姚斌威望素重,六当家几人,都有些怕他。此时,姚斌双目圆睁,怒气勃发,吓的几人顿时闭嘴。怔怔的看着,心里不明白,发财升官啊,这好事儿哪里找? 黑虎呵呵一笑,面上云淡风轻。问道,“军师是读书人,可知贪官污吏横行,天下烽烟四起?” 姚斌怔住,不想黑虎没恼,居然和他讲起了道理。姚斌心里,立时就是一咯噔。黑虎若是发怒,他反而不怕。如今心平气和,分明已铁了心,怕是劝不回来了。 “军师可知,大宋税重如山,百姓已活不下去?” “军师当初跳崖求死,可是被逼无奈?” 黑虎不等姚斌回答,一句句追问。甚至,姚斌心中伤疤,也被他无情撕开。声色俱厉,大义凛然。 姚斌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大宋税重,重在贪官污吏。大宋朝是两税制,律法规定,把田租、户税、力役,合并到田租一项,分夏秋两季征收。之外不得另征。 换言之,百姓已经交了税。官府要兴建工程,应出钱雇佣。但官府在两税之外,户税和徭役照样征收。 给出的解释是,两税制是田租。于是,百姓还得服劳役。不堪摧残,破家灭户者,多矣。 但官府并止于此,粮食入官仓后,可能被老鼠偷吃,这个损耗,得让百姓补交,所谓“鼠雀耗”。 此外,还有“支移”和“折变”名目。所谓“支移”,就是百姓交了税粮后,官府说,“这还不行,你得给运到哪里去。不想去也可以,交钱。运费按运送距离算。”甚至,有指定到千里之外的。 所谓“折变”,就是交税的时候,本应交粮食和布匹。官府要你折成钱交。当然,折换率是官府说了算。 甚至有更狠的,先把粮折成钱,再把钱折成绢。这样折上个三五回,一匹布折出几匹,一斗粟折成几斗。“一掴一掌血”,生生把小民逼上了绝路。 有时人感慨,小民百姓想活下去,只有两条路。一条,科举做官;另一条,落草为寇。如今盗匪遍地,与此有莫大关系。禁军年年剿匪,奈何,盗匪越剿越多。 姚斌岂能不明此理?但真若杀官造反,却是一条不归路。自古以来,造反者几人得成?何况,这回不是造反,是篡位。皇权争夺,却要以天下人为牺牲。 姚斌知道,自己已经劝不了。一顶官帽儿,染红了人眼。索性不再费唇舌。抱拳拱手,转身离去。但他不愿众多寨兵,沦为皇权下枯骨。众人待他亲厚,他不能舍弃不顾。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45章 白马夸街 于飞再见着姚斌,已经完全认不出。分开不过月余时间,姚斌竟形象大改。头发花白、眼窝深陷,憔悴之极。此时,姚斌躺在床上,虽盖着棉被,依然只是瘦小一团。 “大哥。”石彪子扑到床前,声音发颤。 姚斌呵呵笑了声,从被子里伸出手,抓住了石彪子。只是这只手太瘦,只有一层皮包着。骨节嶙峋、绵软无力。 “彪子兄弟,我们又见到了。”姚斌说道。 “大哥,你怎成了这样?”石彪子哽咽问道。 “当初哥哥错了,该跟着你离开啊。”姚斌轻叹一声,说着也红了眼。抓着石彪子的手,越来越用力。 “到底发生了何事?”石彪子急红了眼。 当初,石彪子离开山寨,要姚斌一起走。姚斌却是不走,念着黑虎救命之恩。黑虎寨有他的心血,真是舍不得。如今,一切成空。他到延州来,也只是身死前,再见见石彪子。 黑虎铁了心,投效汝南王世子。姚斌与寨兵,却大多亲厚,不忍他们走上不归路。遂暗中安排,想要带着他们离开。但山寨鱼龙混杂,没两日,黑虎就得了消息。 姚斌被关了起来。如何处置姚斌,黑虎犹豫不定。 囚牢就在山洞,曾关过于飞。姚斌靠墙坐着,神思恍惚。关进了这里,却让他想起了于飞,又想到石彪子。他没有延州的消息,不知道,石彪子现今怎样。但跟着种家军,总不会太差。 西河的消息,姚斌倒是听说了。知州方旻,被人告发通敌。提刑司大动干戈,闯进了方旻家中,居然真的搜到证据。方旻倒了霉,被解送京城受审。 方旻之子方孝卿,刺杀种诂之事,也被抖露了出来。七当家自首,当庭指认方孝卿,证据确凿。结果,七当家、方孝卿皆被定罪,判了个流放延州充军。 “呵呵。”姚斌忽的发笑。提刑司官吏,真是善解人意。这是何意呢?投桃报李么?卖好种家么? 一眨眼,姚斌就看出破绽。断定此事有假,知州怕是冤枉。哪有那么巧?正好通敌留下文书,正好被提刑司搜到?只是,这关自己何事?那方旻鱼肉百姓,合该有此一报。 正想着,听见脚步声,有人走了进来。“嘭嘭”两声,似是有人扑倒在地。姚斌一惊,站起身,隔着栅栏向外看。黑影里,突地窜出几个人,却是四名寨兵。 “军师,我们救你出去。”一人说着,用钥匙打开了牢门。 “胡闹,快回去。”姚斌呵斥道。 “军师,你得逃走,黑虎要杀你。”寨兵急了,拖着姚斌,往外就走。姚斌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能反抗? 一路逃出山寨,竟无人阻截。明哨暗哨,只当看不见。但这些哨位,都是姚斌亲自安排,他岂能不知?虽觉得疑惑,却没有多想。既然逃出来了,再想其他也是无用。 五人沿着山道,用了一个多时辰,走到鹰鹫岩。却在这时,鹰鹫岩上,突的亮起了火把。黑虎背着手,正站在关口上。在他的身旁,站着四五十号人,正是黑虎的卫队。 “姚斌,某念着旧情,本不愿杀你。”黑虎冷冷的说道,“谁知你竟出逃,叛离山寨。那就怨不得某了。” 至此,姚斌知道,自己上当了。他被人骗出山寨,给了黑虎借口杀人。转头看看身边四人,一声苦笑。这四人被收买,此时,却是目光躲闪,不敢看姚斌。 “缘尽与此,动手吧。”姚斌很坦然。 “放箭。”黑虎盯了姚斌一眼,默默挥手。立时有人命令,只听“嘣蹦”弦响,利箭嗖嗖飞来。四声惨叫,四名寨兵扑倒在地,胸膛中箭,顿时丧命。姚斌却被放过。 “某不杀你。你我缘分,来自崖下。”黑虎呵呵冷笑,“既然缘份已尽,那你还回崖下去吧。” 曾经姚斌万念俱灰,纵身跳崖。是黑虎凑巧,从悬崖下路过,救下了姚斌。如今,他是要逼姚斌,自己再跳下悬崖。 “好。”姚斌眉目一立,厉声说道。 此刻,姚斌对黑虎之情,半分也无。曾经救一命,今日还一命,今生来世,再无瓜葛。哈哈一笑,迈步往崖边走去。 “慢着。”有人出声叫住姚斌。 姚斌回头看去,却是穆盛远。穆盛远不看姚斌,转头对黑虎说道,“黑虎兄弟心善,不愿伤了人命。某倒愿意帮帮忙。”说罢,也不等黑虎说话,冲着身边属下一努嘴儿。 属下点头,迅速下了关口,到了姚斌身边。突地一脚蹬出,只听“咔嚓”一声,姚斌惨叫倒在了地上。 左腿已经扭曲,竟被一脚蹬断。这人并不停下,又一脚踏出,正跺在姚斌右腿,又是一声脆响。姚斌惨叫,两腿皆断。 “你若还能爬上来,某让黑虎兄弟,放过你。”穆盛远面无表情,但声音冰冷,透着残忍。 姚斌剧痛难忍,依然咬着牙,向崖边儿爬去。脸上突突颤动,浑身都是汗水。爬到崖边,猛地一翻身,扑下了悬崖。 “嘭”的一声,石彪子一拳,把地砖砸的粉碎。红着眼,腾的站起身,一声怒吼,“黑虎。” 床上的姚斌,满眼含泪。他是命大的,两次投崖,都被人救了回来。这次,却是山里的猎户,夜宿崖下山洞。听见响动,出来查看,正好看见姚斌,被倒吊在树杈上。 命保了下来,双腿却残了。他托猎户传信儿,找到了尹端。他知道于飞和尹家的关系。想要再见石彪子,只能求助尹端。 所幸,他活着到了延州,见到了石彪子。若没有尹端帮忙,他活不下来。即便活下来,还是山匪,也会被官府抓去。 —————————————————————— 转过天,正月十五,乃是上元节。 延州城内街巷,陡然热闹起来。人人脸上透着喜气,见面笑语欢声不断。年前的紧张气氛,早已踪影皆无。今年这个年,延州人过的一波三折,心在肚子里,也是忽上忽下。 如今大战抵定,绥州收复。延州人的热情,终于释放出来。大街上,人头涌动、摩肩接踵。俱是伸长了脖子,追逐着一队队社火。 傀儡舞、耍和尚,麻婆子、踏竹马,尤其那舞鲍老,戴着滑稽面具,扮作鲍老和郭郎,身子扭动夸张,引得路人一阵阵发笑。 有诗道: 鲍老当筵笑郭郎,笑他舞袖太郎当。 若教鲍老当筵舞,转教舞袖郎当长。 临街的店铺,早早摆出了花灯。各式各样,争奇斗艳。待到晚上,灯火点亮,必定是光彩夺目。想想,就让人期待不已。 于飞骑着玉狮子,正向知州衙门去。今早,梁适派人传信儿,说有位好友,想见见于飞。于飞顿时头大无比,磨蹭着不愿意去。 这几日,绥州战场的事迹,渐渐在市井流传。绥州之战,被编成了话本。在说书人的嘴里,那员小将可了不得。唇红齿白,玉树临风。一杆银枪,勇不可当。万军之中,斩将夺旗。 于飞很是羞赫,不敢出门,怕被人认出来。但怕什么来什么,梁适相召,点明要骑着白马,还不能不去。种诂看出于飞纠结,哈哈大笑。陪着于飞,同去知州衙门。 刚走上正街,扎眼的白马,立时被人发现。男女老幼,呼啦一下涌了过来,舞社火的队伍,一下子被人群挤散。哄哄乱乱,七嘴八舌的叫着“白马银枪”。更有挤的近的,伸手想摸摸白马。 玉狮子一下奓毛,暴躁的摇头甩尾,打着响鼻,四蹄蹬踏。于飞赶紧拍拍马脖子,紧着向外挤过去。百姓的热情,让于飞消受不起,小脸儿红红的,头也不敢抬。 奈何街上人太多,费了老劲,也没有走出多远。玉狮子高昂着头,倒是有些适应了。好似知道,这些人不是敌人,踏着小碎步,端地走的风骚。 总算到了衙门口,于飞已是满身大汗。怀里抱着一堆,各样的吃食都有。都是街上百姓,一路塞过来的。玉狮子的脑袋上,不知何时戴上了红绸花,模样怪异。 梁皓早等在门前,见种诂两人到了,忙下了台阶相迎。略一寒暄,引着两人从侧门进去。不走大堂,直向后院行去。玉狮子太暴烈,不敢留在外面,被于飞牵着,进了后院。 梁皓与种诂并肩,走的不慌不忙。边走边说着话,有意无意,透露了来人身份。要见于飞之人,姓朱名哲,原是鄜州推官,与梁适乃是同年。此际,却是高升了,不日就要进京。 朱哲何人?大宋三皇子的娘舅,贤妃朱氏的亲哥哥。朱氏入宫多年,却不甚得宠,娘家自然无从借力。朱哲苦熬多年,依然是小小推官,仕途很不得意。 但自年前数月,三皇子册封鄂王,朱氏苦尽甘来。如今朝中,皆知官家属意鄂王。朱氏水涨船高,风头无两。朱哲的父亲、弟弟,皆被授官,母亲封为国夫人。 朱哲本人,拔擢开封府界勾当公事。眼看着,青云直上、飞黄腾达,直让人羡慕不已。离任之前,惯例拜会梁适。闻听白马银枪,起了好奇,想要见见于飞。 于飞跟在种诂身后,依礼拜见。朱哲年岁不小,看着四十上下,一缕长髯,甚是儒雅。见着于飞,很是惊奇,着实夸赞了一番。再询问几句战事经过,不由感慨几声。 话题一转,朱哲说起了他事。种诂和于飞,听得云里雾里。朱哲梁适两人,却是言笑晏晏,相谈甚欢。不好就走,只能强做笑脸,在一旁陪着。这一陪,足过去一个多时辰。 朱哲明日就要上京,见时候不早,起身告辞。梁适送至阶前,种诂和于飞跟着梁皓,一直送到大门之外。见朱哲上车离去,才又返回后院牵马。 到了拴马之处,只有种诂的马匹,玉狮子却无影无踪。于飞一下急了,大叫,“我的马呢?”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46章 直罗马帮 朱哲的车队,出城一路向南。朱哲坐在车里,手里拿着本书,却是一个字儿,也没有看进去。他此时,嘴角含着淡淡笑意,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其实,心头火热,恨不得快马加鞭。 一场波天富贵,轰然砸在头上。朱哲至今,也觉的晕晕乎乎。接到诏书,一连几日,睡梦中都能笑醒。朱家就要飞黄腾达,自此扬眉吐气,青云直上、意气风发。 鄜州官场,在诏书到达之日,群体大变脸。此前爱答不理,现今亲如兄弟。此前门庭冷落,现今,礼物多到没处安置。前来投靠的同僚,讪笑的模样,朱哲都替他臊得慌。 短短数日时间,他手上的地契,已经上百顷。宅院、铺子、酒楼更多。论论家产,朱家已是鄜州大户。难怪自己的父亲,举着地契、房契,要去祠堂拜祖宗。八辈子也没这多产业。 父亲感念皇恩浩荡,张罗着,要给官家送份礼。朱哲暗暗撇嘴,这关官家何事?还不是妹妹得宠?如今自家外甥,可是官家唯一的子嗣。将来,那可是要坐天下的。 朱哲是孝子,自然听从。但是送什么礼,却是愁煞人。 皇家什么宝贝没有?再金贵的物件儿,到了大内皇宫里,也是如尘如土。美人倒是有,但是不能送。敢送美人?那不是明摆着,给自己妹妹添堵么? 寻觅了多日,还是难以确定。正在这时,家中商队,从延州带回消息。一场大战,竟收复了绥州,阵斩西夏主帅。 朱哲即将离任鄜州,对战事并不关心。倒是伙计说起白马,如何如何神骏,如何如何难得。那是一脸羡慕,夸到了天上去。 伙计是一名羌人,生活无着,投身到朱家谋生。他擅骑射,懂得相马驯马。见他如此推崇,引起朱哲兴趣。细细一番询问,才知道那匹白马,竟是传说的玉狮子,顿时大喜过望。 官家爱马,天下皆知。大宋没有马源地,战马稀缺,好战马更是凤毛麟角。御马监里,养着上百匹良驹。无一不是血统纯正、丰神俊朗。精心饲养,以期繁育出好马。 闻说,二皇子曾与汝南王关扑,赢下河西骏马。转眼,就被官家收进了御马监。可见官家,期待好马之切。 玉狮子如此神驹,献于官家,岂不美哉? 正所谓,投其所好也。官家龙颜大悦,朱家的好处,还不是流水般涌来?好处倒在其次,若是官家一高兴,妹妹的位份,再往上升一格,岂不更好? 一时间,朱哲越想越多,眼神越发凌厉。这玉狮子此时出现,那就是朱家福星高照,必须夺来。心情再难按捺,立即令人备车。他要赶去延州,一刻也不愿耽搁。 出了鄜州城,朱哲渐渐冷静。种家可不是小门户,想随意拿捏,却是不行。需得有一番计较,才能得到神驹。 想到此,朱哲展开纸笔,就在马车里,匆匆写好封信。安排亲信幕僚,快马赶去直罗镇。 那里有一支马帮,专做盗马贩马的营生。在陕西、河东一带,大名鼎鼎。无数人恨之入骨,却奈何他们不得。但马帮的大头领,却欠着朱哲的人情。 三年前,马帮做了一桩大案。不知用了何种法子,竟盗走数十匹军马。一下子,惹怒了鄜州巡检郭遵。这个郭遵,可是一员猛将,力大无穷、武艺高强,一杆长枪,出神入化。 马帮算是瞎了眼,得罪了煞神。 郭遵明察暗访,找到了马帮的线索。起先,马帮不知厉害,竟与郭遵对战。不几合,被杀的大败,仓皇而逃。但郭遵不依不饶,衔尾追杀。直追的马帮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数百马匪杀的杀、擒的擒,只有小股钻入深山,逃的无影无踪。马帮大头领白狼,被郭遵生擒活捉,关进了大狱。煊赫一时的直罗马帮,转眼间烟消云散。 没多久,宋夏战事爆发。三川口之战,郭遵战死沙场。白狼关在大狱,再无人问津。后来,有人偷偷找到朱哲,送上百万厚礼,请求赎出白狼。朱哲掌管刑狱,一番操作,白狼逃出生天。 自此,朱哲与白狼结下交情,帮着他处置不少脏事。这次盗取玉狮子,正是马帮本行。何况,朱家皇亲国戚,只要一点示意,梁适岂会不配合?里应外合,盗马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有消息?”朱哲掀起车帘问道。 “回老爷话,还没有。”下人说道。 朱哲有些不悦,但也无可奈何。马匪以此为生,自有盗马的门道。怎么盗马?朱哲不知道。有没有得手?朱哲也不知道。但一直不见回复消息,朱哲开始烦躁。 ———————————————————————— 于飞丢了玉狮子,差点没急哭。一转头,看见马棚里,一人低着头,靠墙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不及多想,噌的跨过去,一把揪起此人。厉声喝问,“我的马呢?” 面对面时,于飞才看清,此人双眼紧闭,浑身绵软,竟是早晕了过去。手一松,人扑通倒在了地上,犹自不醒。于飞恨恨的一跺脚,转脸又要寻其他人问。 种诂蹲下身,看着这人穿着,应是马夫。伸手试试鼻息,有气儿还活着。再翻开眼帘看看,眼中满是红丝。又低下头,凑近闻了闻,才站起身。 “这人是被迷晕了。”种诂说道。 “师傅,我的马呢?”于飞哪管谁晕?只惦记着马。 “有人迷晕了马夫,盗走了玉狮子。”种诂说道。 “谁能靠近玉狮子?”于飞争辩道。 是啊,谁能靠近玉狮子?种诂也是奇怪。玉狮子不是寻常战马,它的性子暴躁,除了于飞谁也不认。陌生人,想走到它身边都难,何况是牵走?早尥蹶子踢人了。 梁皓闻讯赶了来,听说不见了玉狮子,也是大吃一惊。知州衙门里,竟然被人潜进来,盗走战马?这话儿说出去,都没人信。不敢耽搁,径直去了后院,向梁适禀报。 这片刻空当,于飞已经前后跑了一圈儿,哪有玉狮子的踪影?又急又气,冲着院墙就是一脚。“轰隆”一声,院墙垮塌了大片,尘土飞扬。于飞吓了一跳,赶紧躲开。 “玉昆。”种诂面色难看,大喝一声。 “师傅,师傅。”于飞忙跑过去,边跑边说,“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轻轻一脚,谁知就塌了。” “你这是轻轻一脚?”种诂气急。 院墙塌了近丈,那可是两尺厚的夯土墙。即便一枪刺上去,也就是个白点儿。如今,被于飞一脚踹塌。街市上人群都被惊动,呼啦啦的围了过来。 “无妨,无妨。”梁适赶了来,正看见院墙倒塌。呵呵一笑,倒是没有怪罪于飞。但于飞的武力,却是让他心惊。这院墙很是结实,即便几条魁梧大汉,想踹塌也是艰难。 梁适已经知道,有人潜进知州衙门,盗走了玉狮子。转过头,命令道,“即刻派出差役,全城查找,不能走了贼人。” 有差役应命,自去安排。种诂忙上前道歉,“劣徒造次,踹塌了院墙,还请学士见谅。” “呵呵,玉昆心急爱马,此情可谅。”梁适说道。 “多谢学士大度。”种诂拱手说道,“这就请匠人来,立刻修缮。不便之处,尚请学士海涵。” “此事不急,先去找马要紧。”梁适说道。 “多谢学士。”种诂扯住于飞,向梁适行礼,转身告辞。 种诂一瞥于飞神色,就知他疑心。在知州衙门里,竟被人盗走战马。事隔谁头上,都要疑心衙门有鬼。 但种诂心里有计较,盗马贼不可能藏身州衙。这里人多眼杂,藏也藏不住。被堵在这里,逃都逃不了。 若要出延州,这一时半刻,走不了多远。只要快速追上去,就跑不了他们。骑马带上于飞,飞奔回家。石彪子等人,如今都在休假,就住在种家。 一进家门,就见一大家人,都在厅堂坐着。天色将晚,他们都是要出门观灯。几个小孩子,早早的打扮起来。头上戴着“闹蛾儿”,手里提着花灯,已经等得不耐。 “大郎回来了,我们去观灯。”种世材说道。 种世衡看了种诂一眼,不由眉头一皱。自己的儿子,他最是了解。一看神色,就知道有事,怕是事儿还不小。 种世衡这次平叛,正赶上过年。收复绥州之事,已经奏报朝廷,后续如何处置,他还要等着旨意。 今日上元节,种世衡想带着家人,一起去观灯。他多年领兵在外,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种诂年幼的弟弟们,正眼巴巴的等着。即便是有事,也不想坏了气氛。 “孩儿还有事,先告退。”种诂躬身告退。 匆匆到了石彪子院里,瞧见自家娘子也在,正与邹七姐说话。邹七姐康复的不错,已是浑然无事。面色透着红润,眼睛里,也益发透出神采。这二女性情相近,倒是成了闺中密友。 “出了何事?”毕竟是夫妻,尹家二姐儿,一见种诂神色,立时知道有事。心里一个咯噔,忙上前问道。 “玉昆的马被盗了。”种诂沉声道。 “玉狮子被盗了?”石彪子从外进来,正听见种诂说话。但他很是诧异,玉狮子性子暴躁,一般人近不得身,怎会被盗? “彪子兄弟,带兵随我出城。”种诂正要找他。 “好。”石彪子应声,匆匆而去。 邹七姐站起身,走到于飞身前。趁这空当,细细的询问缘由。于飞已经冷静下来,遂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种诂在旁,也说道,“马夫是被人迷晕的。” 邹七姐静静的听完,略略思量了片刻。倏地眉头一展,笑道,“昆哥儿,莫急,玉狮子丢不了。” 于飞一听大喜,他当然知道,邹七姐心思细腻,智慧不凡。她既然说丢不了,那指定找的回来。忙道,“姐姐,姐姐,你快说,你快说,要去哪里找?” 种诂无奈看天,这都是啥辈分?石彪子是彪子叔,邹七姐却成了姐姐。没办法,邹七姐不愿当婶婶,就爱听于飞叫姐姐。石彪子傻呵呵的乐,对此毫不在意。 “那梁同知,可是点明了,要你骑马去?”邹七姐问道。 “是啊。”于飞点头道。 “去了之后,可有看马?”邹七姐问道。 “不曾看马。”于飞摇头。 “可是朱推官要见你?”邹七姐又问道。 “是啊。”于飞有点懵。 “朱推官可是从鄜州来?”邹七姐问道。 “对啊。”于飞不明所以。 邹七姐眼睛晶亮,嘻嘻笑着,拍拍于飞肩膀。转头看向种诂,一副成竹在握。“叔叔尽管向南追,定能追到。” “你是说?”种诂听明白了,却难以相信。 “定是他,错不了。”邹七姐点头说道。 这时,石彪子浑身披甲,虎虎的进了屋。他手下骑兵,都住在这里。已经整装完毕,随时可以行动。“大郎,可以出发了。” “彪子哥。”邹七姐唤了一声,“你们千万要当心,盗马之人,八成就是直罗马帮。” “直罗马帮?”石彪子一惊。 直罗马帮势大,纵横陕西、河东之地。虽未打过交道,但听的太多了。此前一段时间,马帮销声匿迹,不想竟又出现了。 对邹七姐的判断,石彪子丝毫不怀疑。七姐的智慧,他踩着梯子也够不着。七姐说是马帮,那定是马帮。 种诂知道直罗马帮,盗马贩马、恶名昭彰。既是他们,更不能放过。种诂一挥手,“事不宜迟,立刻追击。” “我也去。”于飞叫道,他可不愿被落下。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47章 心鬼难医 出城向南,快马加鞭。石彪子率领着骑兵,一路飞驰,惊得路人四散躲避。不知哪里出了战事,一时猜测不定。 石彪子的骑兵,全换上了新装备。甲胄黝黑,暗沉无光。奔行起来,简直就像黑色的巨兽,直欲择人而噬。 绥州战事结束,朝廷的补给,才送到延州。说来也是感叹,补给早到数日,军兵的损失,不会这般大。种世衡麾下,全员换装。石彪子跟着沾光,也没有落下。 弓弩甲胄、箭矢刀枪,全数换了新的。看着新的刀枪,石彪子欣喜万分。这刀枪比起以前,可是锋利的多。 石彪子的装备,长枪、长刀各一柄,短刀一柄,骑弓一具,箭矢二十五支,霹雳弹两枚。辅助的装备,包括计时香、干粮袋、火折子,还有金疮药和绷带。全带在身上,足有数十斤重量。 这是大宋最新武器,至今,只有少数禁军装备。一个是因数量有限,自先紧着精锐。另一个,非官家信重,新武器想也别想。种世衡简在帝心,待遇自是不同。 取出铁鹞子的甲胄,裹在木桩上实验。一枪刺过去,破甲而入,直刺入木桩三寸。再试长刀,与西夏弯刀对碰,就像快刀切菜,那叫一个爽利。若之前,选锋有这装备,铁鹞子也猖狂不起。 最满意的却是甲胄,这可是保命的。 甲胄有了大变化,胸前一整块儿铁甲,刀劈枪刺,皆不能透。肩、背、臂、腿,各有甲叶,用皮绳连接,防护严密。头盔增加了面甲,可上下开合。一遇战事,推上面甲,凶狠凌厉之气尽出。 闻说,这种新式甲胄,却是国舅曹倚所献。名字叫做板甲,全部采用精铁。看着全身铁甲,却不比锁子甲更重。此甲穿起来方便,防护力更胜一筹。三十步,箭矢射之不透。 有了如此甲胄,禁军战力必将大增。敌人的箭矢,根本射不透甲胄,那谁还害怕战场?勇气一生,战力自然大涨。种世衡初见时,曾感叹道,此甲,国之干城也。 骑兵风驰电掣,奔行二十多里,追上了朱哲。种诂一眼扫过,毫不停留,擦身而过。朱哲的车队一目了然,不可能藏着玉狮子。况且,朱哲又不傻,岂会带在身边? 又追出三十里,天已经大黑,依然是毫无踪影。于飞担心起来,追了这么久,不会是走岔路了吧?心里患得患失,屁股底下,也像是长了刺儿,扭来扭去。 又奔出数里地,转过一道弯儿。骤然见到,前方不足一里,正有马队趁夜赶路。石彪子一声低喝,骑兵阵型倏地变化,兵器都取到了手中。此时行走的马队,八成就是马匪。 前方似有警觉,马队速度加快。但他们马队中,却带着一辆马车,想快也快不了。马车上装着大箱,足有丈长。两匹马拉车,却行走不快,想必甚是沉重。 这支马队二十多人,皆是骑着马,身形彪悍。领头一人,三十多岁,看着像个文士,裹着皮裘。此时,见走不了,索性停下。一行人抽出长刀弓弩,戒备着身后的骑兵。 及至近前,石彪子的骑兵,倏地一分为二。一部冲过马队,截断去路。返回头,恶狠狠的盯着。另一部左右一分,占据道路两侧,弓弩齐张,把马队围了起来。 马队陡然有些骚乱,一个个攥紧了兵器。心里如明镜儿,都知道,八成是主家追了来。个个虎视眈眈,倒也没有多少害怕。大不了干一场,禁军的战力,根本不值一提。 “各位军爷,有事好说。”领头文士打马上前。 “你是何人?车上装着何物?”种诂冷声问道。 “呵呵,在下姓陈,鄜州永昌号的掌柜。” “你们是鄜州的?”种诂一乐。按着邹七姐的推测,再看车队形制。已经九成九认定,盗马贼就是这伙人。 “国舅爷朱家的买卖。”掌柜的傲然说道,“一些小钱儿,给各位添杯水酒,还请行个方便。” 没跑儿了,种诂暗道。却是有些诧异,这掌柜是傻的么?身边带着赃物,竟敢自报家门,不怕给主家招祸吗? 一转念,顿时恍然。这人以为自己是禁军,报出国舅爷名号,想要籍此吓住自己。真是够蠢。 “你确定,要如此说辞?”种诂面现嘲讽。 “你?你何意?”这人有些发懵。 “尔等直罗马匪,还不束手就擒?”种诂一声厉喝。 “杀。”马匪心知露馅,凶相毕露。扬刀纵马,向种诂冲杀过来。打的主意,自然是擒下种诂。 “嘣嘣。”弓弦崩响,箭矢电射而来。冲前的马匪,惨叫连声,噗通噗通,四五人栽落马下。 石彪子学了斡鲁朵战术,骑兵拼杀之时,外围布置弓箭手。此时,箭矢发威,果然犀利,一战建功。“杀。”石彪子大喝一声,骑兵骤然而动,恍如暴风一般,冲进马队之中。 马匪悍勇,不把禁军放眼里。往常一个冲锋,禁军就七零八落,四散而逃。他们只需撵兔子一样,追在禁军身后,随意砍杀。直罗马帮赫赫威名,就是这般打出来的。 但今日碰到了硬茬。一轮碰撞,禁军啥事儿没有,马匪这边嘭嘭落马。转眼间,七八人失去了性命。 马匪惊疑不定,心里却直骂娘。他们的刀,砍在对方甲胄上,“当”的一声弹起,连个印子都留不下。对方一枪捅过来,顿时就是一个血窟窿。这他娘的还怎么打? 于飞早盯上了大箱子,看长宽,可不正好装马?他灵觉敏锐,已经可以肯定,玉狮子就装在箱子里。再按捺不住,纵身下马,跨步就往木箱子扑过去。 有马匪瞅见于飞,一刀兜头劈下。他想着捡便宜,却不知,这才是个小煞星。于飞不避不让,一把抓住长刀,顺势一拽,马匪身子一歪。于飞纵身而起,凌空一脚飞踢。 马匪惨叫着,从马上飞了出去。就像巨石砸落,嘭嘭撞飞数人,重重的摔在地上。身子扭曲,气息全无。 于飞一步跨到车前,“啪”的一掌,木箱子四分五裂。里面可不正是玉狮子,此时四蹄被捆,身上也捆着绳索,头上罩着黑布,模样甚是凄惨。 于飞一边解绳索,一边嘟囔,“你个笨马,你不是玉狮子么?怎的被人捆成了粽子?还是叫狮子狗吧。” 去了束缚的玉狮子,扑棱一下站了起来。晃晃脑袋,眨着眼,直往于飞怀里拱。玉狮子失而复得,于飞喜极而泣。下一刻,玉狮子一声嘶鸣,声音甚是高亢,竟与往日大不同。 再看四周,一片混乱。数十匹马,皆受了惊吓,浑身瑟瑟发抖。无论怎么驱策,竟一步不肯上前。更有不堪的,已经扑倒在地,马上骑士,扑通一声被掀了下来。不分敌我。 略一愣神儿,于飞捡起一杆铁枪,翻身上马。“这帮马贼,敢欺负小爷的玉狮子,咱们打回去。”玉狮子纵身扑出,不用驾驭,自己就开始攻击。阻路的,不是被踢飞,就是被撞翻。 于飞铁枪一抖,杀入马匪群中。枪枪夺命,马匪顿时大乱。一片鬼哭狼嚎,四散奔逃。下一瞬,身后弓弦连响,一个个扑倒在地。 一众马匪,一个也没有逃得了。 —————————————————————————— 回到延州城,已是半夜。但城里灯火辉耀,热闹不减。延州战火不断,已是多年没有灯会。今年大庆,引的十里八村,都是拖儿带女,家家户户赶着来观灯。 种诂一行人,自是惹人注意。押着俘虏、抬着尸体,直奔州衙。一路跟着大堆的人群,都是瞧热闹的。 州衙门前,也扎着花灯,是一座鳌山。鳌山上挂满纱灯,亮如白昼。山顶瀑布飞溅,山腰仙人浮现,走马灯旋转起伏,惟妙惟肖、美轮美奂。 州衙里人不少,种世衡也在。他已经得知消息,亲自带着工匠,来给州衙修墙。绥州之战,梁适助力甚多。种世衡不愿因此小事,而与梁适生出芥蒂。他来,不过表明态度而已。 二十五名马匪,死了十七人,其余个个带伤,被一网成擒。最先搭话之人,却被种诂放走了。此人姓陈名林,却是朱哲的亲信。他自知失言,惴惴不安。待到战事结束,更惊得浑身战栗。 “现在,你可想好如何说?”种诂问道。 “在下,在下。”陈林语无伦次,不知说什么。 “走吧。咱们是来剿灭马匪。”种诂说着,转身走了。陈林怔怔的,望着种诂背影,瑟缩的更加厉害。 种诂心里明白,自家与朱家,根本无法争斗。即便捅破此事,告上朝堂,也拿朱哲没奈何。与皇亲争斗?种家没这能力。放了陈林,只抓马匪,朱哲哑巴吃黄连,只能认栽。 梁适雷厉风行,连夜升堂问案。二话不说,先是一顿板子。活着的马匪,也被打的奄奄一息。问什么,说什么。 梁适心照不宣,审的干净利索。偷盗军马,在大宋论罪当斩。何况,还是积年悍匪,犯案累累?当场抓获,证据确凿,立时被押入了死牢,只等着削首一刀。 回到家里,种花花居然还没睡。打着瞌睡,硬要等着。她听说玉狮子丢了,比于飞还要着急。若不是邹七姐哄着,早哭几回了。此时见玉狮子回来,一声欢呼,睡意全无。 玉狮子却不领情,神色不善。吓得小丫头一顿,不敢往前去。于飞一拍马头,训斥道,“狮子狗,不许吓她。” 种花花大乐,笑的嘻嘻哈哈。玉狮子嘶鸣一声,摇头晃脑,非常不满意的模样。舍了于飞,自己往马圈而去。 “哥哥,我有好吃的。”种花花一翻手,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支糖塠儿,举到于飞面前。 这糖塠儿,却是上元节美食。用面粉和红糖拌匀,搓成长条,掐成小段,揉成一个个小圆球,入油锅炸熟,用竹签子串起来。又好看、又好吃,平日里却吃不到。 种诂跟着父亲,进了书房。将今日发生的事,前前后后,一五一十说了清楚。种世衡不知这其中,竟还有如此曲折。待听完,不由长叹一声,神情怏怏。 “心鬼难医啊。”种世衡叹道。 种诂放过朱哲,种世衡很赞同。但他也知道,朱哲不会承情,只会愈加怀恨。想那朱哲苦熬多年,如今飞黄腾达,却不肯满足,竟想谋夺玉狮子。为何?欲壑难填也。 人之善恶,在一念之间。贪财富,贪名利,贪权势,本无善恶之分。但若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却是为恶。心心念念,尽琢磨着旁门左道。却不知,已沦为心鬼奴役。 佛经有云:心邪而于现生作恶业,是为心鬼。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48章 悬银立靶 二月初十,朝廷赏功的诏书,送到了延州。种世衡任鄜延路、马步军副都部署,知绥州。参战将校皆有升迁,并给钱两百万贯,犒赏三军。梁适擢升右正言、知并州。 第二日,种世衡贴出告示,在延州募兵。 安抚司门前,人头攒动,好似集市般热闹。门前不远,有一大片空地,此时被围的水泄不通。空地的中央,栽着一根木桩。木桩上,立着一盏银盘。五十步开外,有人张弓搭箭。 银盘比拳头略大,却是不好射中。一个上午,只有十一人射中。射中者,可得银盘。并被录了姓名,补入种家军。 种家军之名,只是一个泛称。乃因主帅是种世衡,能征善战、军纪肃然,而被百姓爱戴。其实正规的军号,却是延州锐锋军。 当初,种世衡调任环庆路,锐锋军留在了延州,驻守清涧城。到了环庆路,种世衡执掌定边军,也被称为种家军。 此次,种世衡延州平叛,带来的就是定边军。但绥州一战,定边军、锐锋军皆损失惨重,急需补充。种世衡不按常规募兵,却是另辟蹊径,五十步射中银盘,才可补入种家军。 此时加入禁军,另有一桩好处。 绥州收复,得到千里之地。无数撂荒的田地,有待重新分配。朝廷采纳了种世衡建议,对有功将士,授予绥州田地。根据功劳大小,从三十亩至百亩不等。之后再有战事,也将以此赏功。 这项奖赏,真格是全军欢呼。土地是人的根,有了土地,漂泊的人,就是扎下了根,一代代繁衍子孙。士卒有了土地,战斗将更加勇猛。为何?守护自己的家园。 土地开垦出来,驻军的粮草,基本可以自给自足。有了粮食,人心自然安定。既减轻朝廷负担,也解脱民夫劳役之苦。 想想此前,边地一遇战事,河东、陕西之地,就要征发数十万民夫,向边塞运送粮草军械,死伤甚重、苦不堪言。 “土地赏功,士卒岂不争先?”庞籍赞叹,“延、绥无忧矣。” 书房内,庞籍和种世衡对坐。看着种世衡,庞籍满眼欣赏。他认识种世衡时,还在二十年前。那时,庞籍就断定,种世衡文武双全,智计百出,绝非池中之物,遇时必一飞冲天。短短二十年,种家军名扬天下,已是国之柱石。 庞籍和赏功的诏书,一起来到延州。 他这次回京,却是要面见皇帝,禀奏渐谋横山之策。庞籍久镇延州,岂能看不透绥州虚实?但他所图更大,不止绥州一地。他是要统合陕西四路兵马,夺取横山。 但朝廷中事,往往艰难。并非所有重臣,皆有如此眼光,能看透西夏虚实。他在京城迁延日久,却是神疲心伤,愤慨难舒。 辽国聚兵边境,勒索大宋,索要关南十县地。此时,也终于有了结果。富弼接连两次出使辽国,终因大宋官家妥协,达成协议。以大宋再增岁币银十万两、绢十万匹,了结了这次索地之争。 不几日,李元昊连连失利,最终从渭州退兵。 但麟州不容乐观,野利荣旺盘踞丰州,麟、府之间寨堡,皆被攻陷。麟、府孤城困守,粮草军械,根本运不过去,已是岌岌可危。 却在此时,竟有朝臣上奏。言道河外之地,偏僻荒凉、守之无益,损兵折将、徒耗钱粮。既然西夏争抢,不如给了元昊,双方罢兵。在此设立榷场,贸易往来、以增国用。 简直岂有此理,庞籍暴怒。 朝堂之上,有人坚决反对,有人附和赞同。两方争执不下,乱哄哄一地鸡毛。皇帝一言不发,也不知心中,是做何想。但皇帝此前,对辽国连连妥协,面皮大损,却是无疑议。 收复绥州的战报,就像利剑,斩开了朝堂阴霾。皇帝信心大增,决定采纳庞籍之策。但当务之急,需扫平麟州之敌。 如今,渭州形势缓解。朝廷抽调兵力,准备驰援麟州。泾原兵马钤辖张亢,在渭州战场上,屡立战功,被擢升并代钤辖。此际,麟府危急,兼任麟府军马公事,统领麟州战事。 朝廷的计划中,张亢为东路,从并州出击。种世衡为西路,从绥州出击。两路兵马,夹击野利荣旺,夺回丰州。 “此次出兵麟州,仲平有何计较?”庞籍问道。 “野利之利,在于骑兵离合。引之入毂,破之不难。”种世衡和野利荣旺交过手,了解甚深。大宋囿于缺马,无力对战骑兵。但久遭欺凌,早已总结出步对骑战法。 “仲平心有成竹,本帅拭目以待。”庞籍哈哈一笑,转身坐下。却又忽的想起一事,说道,“你家的白马银枪,官家赞不绝口。可否领来,让某见见?” “庞帅见笑了。”种世衡笑道,“玉昆当来拜见。” 庞籍看过战报,对于飞甚是好奇。战报不免花团锦簇,笔下多有夸张。但斩将夺旗,却是虚夸不得。庞籍统兵多年,久历沙场,岂会不知其中惊险?非勇冠三军,如何能为之。 皇帝看到奏报,对白马小将,倍加夸赞。御笔批示,特授种玉昆翊麾校尉,御赐银枪一杆。种玉昆的名字,入了皇帝的眼,被记录在寝宫屏风之上。 ——————————————————————- 于飞斩将夺旗,在绥州之战中,太过炫目。白马银枪,已是传遍天下。得授翊麾校尉之职,于飞没啥感觉。一样的当着传令兵,被师傅种诂支使着,成天跑的脚不沾地。 但是,从七品翊麾校尉,可是让旁人羡煞,眼珠子都能瞪出来。小小于飞,从没品的将虞候,翻了无数跟头,一跃直上青云。 此刻,于飞跟着种诂,来到一处闲置军营。这里,关押着叛军俘虏,足有一千多人。平叛之后,紧接着,发动了绥州之战。这些俘虏,还没有顾上处置。 将领被单独关押,却是不见王贵。 询问将校士卒,谁也不知王贵去向。似乎自延州城下大乱,王贵就不见了踪影。如此多天过去,再想追查线索,却是已无从查起。 如今已可确定,王贵的侍妾,桃红柳绿二人,乃是辽国细作。事发时,她们跟着去了军营。只是随后,就消失无踪。 这些叛军,下场不会好。如何处置,还要等朝廷决断。种世衡带兵多年,对军伍感情深厚。深知这些兵丁,大多都是被裹挟盲从。实不愿就此,对叛军大开杀戒。 种世衡派遣种诂,对叛军进行甄别。查实有通敌嫌疑,一律严惩,绝不宽殆。至于被裹挟的士卒,也没有杀害同袍者,则可网开一面,许其戴罪立功。 此一来,大多普通军兵,可以保下性命。命令一出,叛军喜极而泣。趴在地上,咚咚的磕头。种世衡威望素著,一诺千金。所以他的承诺,士卒无不相信。军营欢声雷动。 经过三天筛查,整顿出八百人。独成一营,号“敢死”。每战必先,逢难必上。只要立下功劳,可免去此前罪责。 种世衡四大近卫,担任了敢死营教官。宣勇军底子太差,现如今被活命诱惑,看着士气高昂,不过血冲头而已。真上了战场,怕也是一击即溃。那样的敢死营,要之何用? 看着校场上操练,于飞直撇嘴。这些人体质太差,扛着枪,沿着校场一圈儿跑下来,已是人人口吐白沫,队伍乱七八糟。就这,还能上阵对敌么?自己就先趴下了。 “看不上他们?”种诂瞥见于飞神色,问道。 “太差了。”于飞很瞧不上眼。 “其实,我大宋军伍,大多都是这样子。”种诂叹息一声,接着说道,“与西夏战事之前,禁军已多年懈怠,兵不操戈、甲不覆身。三川口、好水川,未战先怯、一击即溃。” “我种家军,可不是这样。”于飞不服气。 “呵呵。”种诂笑道,“种家军当然不一样。” 当初,种世衡得尹端之助,在延州招募士卒。他立下规矩,作奸犯科者不用,家中独子者不用,家世不清者不用,胆怯畏缩者不用,非延州籍贯者不用。 良家子,心地单纯,不会偷奸耍滑。延州人,家在延州,自不容有失。招募本地的军兵,守护自己的家乡。种世衡用乡土观念,激发士卒战心,人人奋勇、战战争先,遂成军魂。 市井俗语,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这番话,说的就是禁军。在大宋,禁军的兵源,有三个来处。 一是勋贵后人,入禁军却为升官容易。不习枪棒、不读兵书,仗着家世,骄横跋扈。二是招安盗匪,剿灭不了,招安了事。这些人入了军伍,却不会有太高的待遇,照样无恶不作。 三是灾年流民,朝廷怕灾民闹事,统统招进禁军,出钱养着。摸锄头的,让扛枪?指望这样的兵,死都不知怎么死的。说起来,大宋禁军几十万,却尽是乌合之众。 偏生几十年太平,军备废弛。兵不操练,如何上的战场?大家都是当兵吃粮,何苦丢了性命?自然,西夏铁骑杀来,军兵舍了主将,自己一窝蜂的逃了。不败才怪。 种诂听过一个笑话。说某处禁军,一日遇警。将领慌忙披甲,费了半天劲,终于穿上。但甲胄太重,愣上不去战马。四下一看,手下的兵,早跑的没影儿。稀里哗啦又脱了甲胄,狼狈而逃。 “报,种帅有命,令机宜帅司报到。”有帅司传令兵,骑马飞奔而来。命令传达到,又快马加鞭,飞驰而去。 “看见没?这才是传令兵。”种诂撇着于飞,满脸嫌弃。 种诂这话,其来有自。却是前几日,种诂派于飞,向石彪子传令。命令倒是传到了,石彪子领命走了,传令兵却被缠住了。 结果,种诂左等右等,不见于飞回来。骑马找过来,才看见于飞,正和石彪子几个属下,兴高采烈的练刀呢。顿时,气不大一处来,狠狠训斥了一顿。于飞自知理亏,低头不敢说话。 种诂心里清楚,于飞一心入军伍,最是不耐传令兵。于飞年纪尚小,偏武艺高强。种诂怕于飞生出骄横之心,约束在自己身边,就是要磨磨性子。到了时候,自会放出去。 宝剑要淬火,也要心血温养。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49章 井底和尚 因绥州之战,种诂得了官身,授直秘阁,依然担任机宜文字。掌帅司机密文字,所有暗谍归于麾下。种诂陡然忙了起来,再不能像此前,两天打渔、三天筛网。一个头,两个大。 于飞的事情更多,比种诂还忙。传令兵兼勤务兵,兼格斗教官,兼书办,兼徒弟。此刻,正皱巴着小脸儿,翻看着一卷卷文书。身子两边,各堆起一座书山。 于飞记性好,被种诂抓了差。帅司海量的机密文牒,都要过一遍,记在脑子里,以备种诂查问。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接触了机密,于飞才知,延州派去西夏的暗谍,足有数千人之多。身份五花八门,商人、僧侣、歌姬,普通百姓、西夏官员,甚至敌将亲信、高官宠妾。 但死去的更多,于飞暗暗叹息。他们生的普通,死的无声。没人知道他们是谁,只留下一纸文牒。文牒之中,名字被朱笔勾画。放下一卷,于飞再拿起一卷翻开。 一个普通的名字,让于飞愣了下。这个名字,他昨天还听到过。是巧合同名同姓?还是本就同一人? 于飞继续看下去。此人名叫王信,三十岁,身高六尺三寸,圆脸大眼,皮肤略黑。三年前,王信被派去西夏,伪装的身份,是个游方和尚。 于飞放下卷宗,头趴在桌案上,回想昨日情形。却是肤施县一桩命案,很是离奇。被田癞子当成笑话,讲给于飞听。 却说,一名游方和尚,因着急赶路,错过了宿头。正好路过一个小村子,就到一户人家借宿。主人见是个僧人,不愿留宿。任凭僧人百般求情,只是不允。 僧人突的瞧见,主人家门外,停放着一辆车子。便说,“施主千万慈悲,容小僧在车厢中住一夜,明日一早就走,如何?”主人无法推辞,便答应了。 谁知,到了夜静更深,一名盗匪,翻墙进了这户人家。不一会儿,盗匪扶着一女子出来。这女子手里,拎着一个小包袱。倒是眉目如画,只是甚为慌张。两人翻墙跳下,瞬间跑的没影儿。 僧人并未睡着,正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僧人有些心慌,暗自思忖,自己碰巧投宿,又是百般请求,才住在这车里。在主人家眼里,可不是行迹可疑?定遭怀疑,说不得就是牢狱之灾。 越想越觉后果严重,于是便连夜逃走。不想,僧人慌不择路,掉进了一口枯井中。惊魂稍定,伸手四处摸索,想爬出枯井。谁知一摸之下,竟发现井底,还有一具尸体。 僧人亡魂皆冒,却是逃不出去。井口甚高,四壁光滑,毫无借力之处。无奈,只能双手合十、默念经文,束手待毙。 天亮之后,那家主人领着村民,一路追来。在枯井中,找到了僧人。井中另具尸首,正是昨夜那女子,是主人家的儿媳。 到了肤施县衙,一顿板子下去,僧人招供了。自认是个假和尚,本名王信,鄜州人氏。与主人家儿媳,早有奸情。此次,是骗她卷了钱财,一起逃走。 谁知女子中途变卦,僧人恐此事泄露,便杀人灭口,抛尸枯井。谁料,自己失足,也掉进了井中。赃物遗落井旁,已被别人捡走。 此案到此,真相大白。假和尚王信,被押入死牢。县衙行文呈报州府,只等上峰核准,即行开刀问斩。 想到此处,于飞八成断定,这个假和尚,就是大宋暗谍。他不能暴露身份,却招出王信之名。分明是传递信息,期待安抚司,能派人去救他。于飞摇摇头,不仅是假和尚,还是个笨和尚。 “先见见这个笨和尚。”于飞自言自语。 翻身站起,就要去找种诂。谁知起的太快,身旁的书山,哗哗倒了下来,顿时撒了一片。先整理呢?还是先走呢?纠结了一刻,闪身出了屋。枯燥的书堆,哪有破案爽快。 刚出房门,却迎头撞上石彪子。石彪子推着车,车上坐着姚斌。说是车,其实是把椅子,椅子的四条腿儿,换成了轱辘。看着,就像画本里,诸葛武侯的推车。 姚斌将养了些时日,气色好了很多。姚斌见到了石彪子,心情大好。再加上精心调养,身子一日好过一日。 “昆哥儿,哪里去?”石彪子问道。 “我要去破个案。”于飞嘻嘻笑道。 “哦?可说来听听?”姚斌很感兴趣。 “好吧。”见姚斌发问,一时不好就走。转身推开门,请姚斌和石彪子进屋。都是亲近可信之人,倒也说得。 这间房,里外套间。外间是待客,里面一间,存放卷宗。待坐定,于飞讲起来龙去脉。石彪子只当听故事,姚斌却是听出了门道。不由得神色一喜,眼光大亮。 ———————————————————————— 出兵麟州之事,已经定下。此次,种世衡以康定军为主力,率兵三万,不日就要出征。只是为隐秘行军,知道此事的人不多。种诂被分派了任务,率领一部暗谍,为大军前哨,收集情报。 石彪子与姚斌道别,却不想,姚斌闻听出兵麟州,却另有了一番计较。姚斌屈身黑虎寨,并非不问世事。相反,他心有大志,时刻关注着宋夏战事。对李元昊、野利等人,颇有了解。 如今,李元昊渭州大败,不得不撤军。闻听已派出使节,从渭州赶赴东京,向大宋求和。野利在麟州占据优势,或许,在李元昊看来,如此形势,正好和大宋讨价还价。 但姚斌发现了机会,只要稍加挑动,就能把局面翻过来。将野利的优势,变成李元昊的猜忌。一旦起了猜忌,李元昊必定调回野利。但野利怎肯放弃?那时,他的坚持,就是杀死自己的屠刀。 姚斌来见种诂,就是要说这件事。而此刻,听了于飞之言,更觉成功可期。因为他的计划里,还少一个送信人。如今,送信人从天而降,怎不大喜过望? “昆哥儿,这个案子,缓缓再破。”姚斌说道。 “为何?”于飞一怔。 “借此人之手,先斩了野利荣旺。”姚斌沉声说道。 于飞小脸儿先是一垮,接着就是一喜。他可不笨,前后一想,立时明了姚斌的用意。脱口而出,“离间计。” “呵呵,昆哥儿果然通透。”姚斌赞道。 “什么离间计?”石彪子一脸懵。不是说破案么?怎么又是野利,又是离间计。脑子已经糊涂,瞪眼看着姚斌。 “兄弟啊,这事儿你不擅长。”姚斌安慰道。人跟人,不能比啊。不是说,人比人,气死人?于飞眨眼看穿,石彪子却是百思,还不得其解。硬让石彪子想透?那是难为人。 时候不长,姚斌坐着推车,被抬进了帅厅。庞籍坐在上首,种世衡打横而坐。延州走马郑全,坐在种世衡对面。种诂和于飞,只有站着的份儿。姚斌的计划,惊动了庞籍。 野利荣旺乃是宿将,兵法韬略一流。在他手下,禁军可没少吃苦头。此人位高权重,更是西夏皇后的兄长。若真能除去此人,麟州不战而胜,那可是大宋之福。 姚斌半世蹉跎,却不想,在身体残疾之后,竟有了机会,让他可以一展所长,实现心中抱负。姚斌有些激动,一时竟不能言。 种世衡离座,呵呵一笑,走过来,轻拍姚斌臂膀。“姚先生,上座乃是庞帅。这位,乃是郑走马。你有何言,尽管说来。” 姚斌稳稳心神,抱拳行礼。“草民姚斌,身有残疾,不能全礼。还请庞帅、种帅、郑走马见谅。” “姚斌,将你之计划,细细说来。”庞籍说道。 “草民之计划,乃是离间元昊和野利。”姚斌说道,“野利权重,素为元昊所忌。今时元昊退兵,野利独据麟州。却是天造良机,只要一纸书信,必能除之。” 在座之人,皆对元昊了解甚深,知其猜忌心重。却不想民间草野,也有人琢磨元昊,并据此制定计划。细细一番询问,庞籍不由深深赞叹。看似简单的离间计,却是算透人心。 由种世衡给野利荣旺,写一封信。信中说,野利投宋之心,官家已知之。高官厚禄皆许之,唯盼野利早日来投。 这封信到了野利手里,明知是诈,他却不敢隐瞒。必然连人带信,送到李元昊手里。为何?元昊猜忌心重,野利岂能不知?敢保证自己身边,没有元昊的密探? 若是瞒下,最后让元昊得知,事情更糟。但送去就没事儿吗?那可不尽然。又为何?元昊猜忌心重啊。这信就是一枚种子,只要栽进心里,只会越长越大。 元昊会试探野利,令其退兵。但如今,野利占据优势,麟府指日可下,又怎会甘心放弃,退兵回去呢?他必定上书元昊,一边表达忠心不二,一边力陈麟州机会难得,拖延撤兵。但他越是如此,元昊只会更加疑心。 “果然好计谋。”种世衡面现喜色。 “这送信之人,却需仔细斟酌。”庞籍抚须说道。此计却是精妙,直指人心。以元昊的性子,成功的可能极大。 但是,不难想象,元昊得到此信,势必会追查。所以,此信送出之时,就要左遮右掩、神神秘秘,好似藏着巨大阴谋。然后,故意露出破绽,让西夏细作侦知。 落在元昊眼里,宋军这般作为,那就是欲盖弥彰。但姚斌此计,就是引导元昊,作出错误的判断。元昊只要入了毂,那么,野利荣旺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回大帅,送信之人,已经有了。”于飞躬身说道。 “哦?”庞籍不由一愣,这才注意到,在种诂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少年。个头不矮,英气勃勃,但是面相尚嫩。 一转念,庞籍反应过来。这位少年,可不就是白马银枪?心下甚是好奇,面带笑意,说道,“你且说说,是何人来送此信?” 于飞倒也不惧,跨前一步,躬身行礼。一五一十,说了假和尚之事。姚斌的计谋,于飞早想的通透。若要瞒过元昊,这封信就要送的曲折。假和尚惹上官司,岂不是最好的掩护? 一名暗谍,杀人被抓,深陷牢狱。偏又越狱逃走,奔行数百里为野利送信。这一番做作,李元昊会怎么想? 宋军煞费苦心,绕这么大个圈子,闲着无事么?只会认为,宋军是为了保护野利。反过来,岂不更加印证,野利投宋之事,是千真万确?从而引发元昊杀机。 庞籍听完于飞之言,哈哈大笑。转过头,对种世衡说道,“仲平啊,你家麟儿了不得啊。” 庞籍满眼欣赏之色。姚斌用计老辣,毕竟年岁不小、阅历深厚。但于飞小小年纪,竟也能洞悉此计,足见智慧不凡。 不由盯着于飞,看的愈发仔细。这一细看,竟觉的很熟悉。于飞白白净净,五官端正,一双眼睛不大,却透着灵气儿。眉细而长,鼻梁挺直。庞籍越看,越是疑惑,只彷似在哪里见过。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50章 赞画军事 历经五十年,绥州回到大宋手里。西夏人在绥州,不知治理,竭泽而渔。如今满目荒芜,十室九空。绥州古城早毁于战火,只剩下一片废墟。无定河上,风声呜咽。 种世衡三万大军,已经在绥州集结。此刻夜已深,整个大营隐在黑暗之中,就像匍匐的巨兽。大营的四周,警戒森严。一队队巡逻军兵,时不时交错而过。 中军帅帐里,还亮着灯火。种世衡凝视着地图,眉头深皱。他的长子种诂,带着小队人马,已经潜入了敌境。再是慈不掌兵,也抹不去一个父亲的担忧。 姚斌是个大才,这是庞籍的论断。那日,姚斌献离间计,不过牛刀小试。姚斌志不在此,他的心更大,谋划更深沉。庞籍和种世衡,都是精擅谋略之人,却被姚斌惊到了。 “银州城小,聚兵不过五千。”姚斌指着地图,说道,“我宋军出米脂寨,兵发银州城下,不足百里,旦夕可至。” “夺银州?”种世衡惊问。 “夺银、夏。”姚斌一字一顿,眼睛晶亮。 “银、夏?”庞籍腾的站起身,也是一脸惊容。若非献离间计,庞籍直会认为,这就是个疯子,简直胡言乱语。 银州城,正处在横山山口。依山建城,地势险要。穿横山而过,往西一百八十里,就是夏州。到了那里,已是沙漠的边缘。但此二州,就像凶兽獠牙,锁住了横山要道。 西夏进犯大宋,要走过七百里瀚海,才能来到横山。但西夏占据了横山,却具有了战略优势。不愁粮草、不愁兵源,虽远涉而来,却能歇兵银夏,寻机攻入大宋劫掠。 大宋失去横山,战略上极端被动。鄜、延、环、庆、泾、原、秦、陇等州县,时刻处于西夏威胁之下。 大宋朝堂无奈,只能分兵驻守。但如此一来,又给了西夏逐个击破的机会。三川口、好水川,大宋以一路兵马,对战元昊一国兵力,对比悬殊,焉能不败? 若是进攻,宋军更加被动。失去横山粮仓,宋军只能靠民夫负粮。穿越七百里瀚海,才能给前线送去补给。一旦接济不上,便只能不战自退。 庞籍想夺横山,头发都熬白了。但银、夏二州险峻,守御的密不透风。其间地形更是复杂,沟岔无数、寨堡连片,宋军进入其中,只怕寸步难行。但欲夺横山,必先下银、夏二州。 姚斌神情庄重,并不是大话唬人。自从得知,大宋要出兵麟州,他就上了心。从石彪子、种诂,甚至于飞的口里,了解到西夏兵力部署。毕竟,种诂执掌机密文牒。 元昊数十万大军,兵分两路攻宋。绥州兵力空虚,银夏二州也是同样。只不过此前,籍辣那仁镇守绥州,屏蔽了二州危险。 籍辣那仁用兵如神、战无不胜,乃西夏军神般人物。有他在,西夏军就有主心骨,军心士气高昂。况且,绥州与银州,互成犄角之势。宋军一有动作,立时被两面夹击。 此种情势,让宋军不敢轻动。种世衡突袭绥州,讲究的就是快。在银州出兵救援之前,一举击溃绥州守军。若非籍辣那仁被阵斩,此战之胜负,还真的很难说。 但如今,籍辣那仁被杀,驻军几乎全军覆没。银、夏二州,已经失去绥州保护,裸露在大宋面前。可以想见,此时此刻,银、夏守兵必惶惶不安,军心动荡。 听着姚斌的分析,庞籍微微颔首。大宋收复了绥州,战争的态势,已经发生了改变。宋军进攻银州,没有了后顾之忧。但即便如此,想夺银州,也是难之有难。 “银州依山而建,地势险要,夺取不易。”种世衡叹了口气。哪一个边帅,都想夺取银州。但银州城高墙厚,周边寨堡成群。想要攻下城池,非得无数人命填进去。 即便如此,也不一定能攻下。银州背后,就是夏州。银州有警,夏州必星夜来援。银州有粮、有援,并非孤城。迁延日久,倒是宋军粮草不继,只能退走。 “葫芦谷。”指着地图一处地方,姚斌沉声说道。 葫芦谷在横山深处,正处在银、夏之间。但此处天然绝地,四壁直立如刀削,寸草不生、无路可走。就像老天爷扔下一只葫芦,生生砸出百丈深大坑。 葫芦谷绝地,人人皆知。庞籍和种世衡,自不会例外。此处天坑绝地,东西长近三十里,南北宽约十余里。就在银州城侧背,被守军倚为天险屏障。 姚斌的策略,可分为三个步骤。 第一步,遣一支奇兵,沿小道进入横山。从葫芦谷东边下去,再从南边爬上去。直至银州背后。至此,兵分两路。一路化妆成商人,混进银州潜伏。约定时间,为大军炸开城门。 另一路,多带霹雳弹,在银、夏之间要道,设下埋伏。只等夏州援兵到达,霹雳弹齐出。到时,援军骤然遇袭,必定四处逃窜。趁此机会,奇兵混进夏州城。 第二步,宋军大部兵马,列开阵势、旗鼓而进。制造声势,做出强攻银州假象。其目的,就是吸引夏州援兵。 夏州援兵被灭,银州必定慌乱。趁此时机,内应炸开城门,大部宋军破城而入。以最小伤亡,轻取银州城。 第三步,夺下银州后,骑兵立即西进,直扑夏州。此时夏州,兵力空虚,人心惶惶。内应进入城中,不断制造混乱。只待骑兵杀到,迅速炸开城门,一举夺下夏州。 庞籍和种世衡,怔愣当场。两位边帅,久历沙场。此时,竟被姚斌的计划,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异想天开呢?还是绝世奇谋?听上去,似乎真是不错。运气好的话,银、夏二州将一举夺下。问题是,葫芦谷天然绝地,百丈峭壁,何人能攀?怕是猿猴,也要望崖生畏。 攀不上峭壁,一切都是空谈,纯属异想天开。 “呵呵。”姚斌呵呵一笑。这事儿说来,谁也难信。只看面前两人神色,就知他们心中所想。“庞帅、种帅,有人攀的上去。” “何人能攀?”庞籍、种世衡惊问。 “种玉昆。”姚斌淡淡说道。 于飞曾随种诂,赴苍岩部送信,攀上了苍岩绝壁。石彪子等人,把此当成故事,讲了给姚斌听。说着无心,听着却有了意。 种世衡愕然不已,实不知小小玉昆,竟还有如此能力。他一直忙于军务,可真没时间,去了解这许多事。 苍岩绝壁,壁立百丈,毫不次于天坑。于飞既能攀上苍岩绝壁,那攀上葫芦谷,也是不在话下。 只要放下绳索,就能让更多人,沿着绳索攀上去。所谓天险,已不足畏。奇兵出银州之后,敌人想破头,也想不到。 “庞帅,此计可行。”种世衡激动了。 他和庞籍二人,都被经验和惯性,遮住了眼睛。此时,再琢磨姚斌之谋,顿时惊艳。如此天赐良机,他们竟差点错过。 “确是可行。”庞籍更是激动,双眼泛红。颤声说道,“一战而定银、夏,天佑我大宋哉。” 银、夏二州,就如同一根尖刺。卡在咽喉,令庞籍夜夜辗转,寝食难安,无一刻不想夺回。此前百般筹谋,终不得成。而今,契机神奇出现,竟令庞籍如处梦中。 再看向姚斌之时,庞籍双眼放光。如此人物,却隐身民间。一身本事,不得施展。如今让他遇到,怎肯放过? 几步跨到姚斌面前,抱拳躬身,深施了一礼。“姚先生真乃大才,此番谋略,足可当十万甲兵,庞籍万分钦佩。” 姚斌顿时满脸涨红,吃吃的说不出话来。稍倾,缓了缓心情,姚斌抱拳说道,“庞帅之赞,草民愧不敢当。” “当得,当得。”庞籍上前,一把扶住姚斌臂膀,说道,“某有意请先生入帅司,参赞军事,不知先生可愿屈就?” “这?”姚斌愣住了。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残疾之身,还能入的帅司。况一路大帅亲自垂问,算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这就是礼贤下士吧,姚斌想着。 姚斌激动起来,他一生孜孜以求,何也?效陈平郭嘉,入军伍、扶明主,韬略尽出、赞画军机,搏万户侯。 奈何,历尽坎坷,志不得伸。却不料,峰回路转,乍见明光。人生之际遇,真是难说的很。 重新整整头巾,姚斌郑重的行礼。“区区残躯,承蒙庞帅不弃,姚嗣宗敢不效死。”说罢抬起头,不由得,眼里涌出了泪水。自己一生所学,终有用武之地。 姚嗣宗才是真名姓。落草为寇,他怕祖宗蒙羞,遂改名姚斌,隐身黑虎寨。如今回到人前,又得庞籍看重,恢复了真名。 姚斌的过往,种世衡已得知。他信得过石彪子,自也信得过姚斌。姚斌如此才华,若能为国效力,那是大宋之福。区区落草经历,根本不值一提。招安的盗匪,军中还少么? “报。”一声通报,打断了种世衡思绪。 帐外夜色深重,帐内一灯如豆。种世衡看着眼前地图,一时竟有些恍惚。伸手搓了一把脸,精神了几分。他守在中军大帐,熬到这么晚不睡,就是要等这个消息。 接过传讯的竹筒,破开漆封,取出一个纸卷儿。急急的展开,却是一张白纸。探手取过灯盏,将纸条儿对着烛火,小心的慢慢烘烤。仅片刻,光洁的白纸上,显出了字迹。 习习谷风,维风及雨。 将恐将惧,维予与女。 将安将乐,女转弃予。 种世衡取出一本书卷,慢慢的翻看。纸条上写的,是诗经《谷风》篇中几句。种世衡与种诂,约定了数十首诗歌。不同诗歌,传递不同的讯息。这是军中字验之法。 手中的书卷,就是秘钥。没有秘钥,送信之人,也不解其意。敌人纵是得去,一点儿用处没有。不一时,翻到《谷风》,种世衡看着注释,上面只有两个字。已至。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51章 黑暗勇士 庞籍站在窗前,仰头看着夜空。夜空中,圆月已经残缺,但是依然明亮。洒下淡淡清辉,仿佛下了一层霜。风从窗外进来,带走所有的热气。站了片刻,庞籍浑身都是冰凉。 风很硬,这是西北人的说辞。人在野外行走,不裹上羊皮袄,骨头都能冻裂。市井戏言,说小儿撒尿,要随手拎着棍子。一边尿、一边敲。为何?撒出的尿,被冻住了呗。 庞籍的嘴角,微微的勾起。但很快,脸上这一点笑意,被冷风吹得无影无踪。算着时日,种诂等人,应已到了葫芦谷。 大战即将到来,银夏能否夺回,全在这支奇兵身上。庞籍和种世衡都在赌,赌此战顺利。但带兵之人,心里岂能不明白?战场瞬息万变,哪会尽如人意。 “但愿顺顺利利。”庞籍自言自语。 离开窗前,庞籍坐回桌案后,开始写奏折。他没按朝廷的旨意,出兵救援麟州,而是打上了银夏。自然,要向朝廷请罪。 庞籍提笔,刚起了个头,却忽的顿住。瞪眼看着折子,启奏陛下四字,仿佛发了光。神色间,满是难以置信。陛下二字,让他灵光一闪,想起于飞的相貌,竟是与官家酷似。 相貌相像之人,世上并不少见。即便有世人,与官家相貌相似,也不是不可能之事。但如今,却有一桩巧合。 却是年前,大宋官家二子,被人闯入皇宫掳走。再之后,踪迹不见、生死不知。此时遇见于飞,究竟是皇子,还是相貌巧合?庞籍无法判断。一时之间,惊疑不定。 还有一桩事,让人更揪心。这个疑似皇子,被他派去了敌境。攀越葫芦谷,自是刀尖起舞、如履薄冰。更要时时刻刻,面对未知的危险。一着不慎,就有性命之忧。 若真是皇子,再有个好歹,那可怎办?庞籍腾的站起,烦躁的走来走去。但走着走着,步子却越走越慢。最后,轻轻一叹,复有走回桌案后坐下,面色已经如常。 谁不知敌境危险?谁都只有一条性命。既然种家儿郎去得,为何皇家儿郎去不得?何况,是否大宋皇子,还不得而知。想到此,遂稳定下心神,继续写奏折。 麟州之危要救援,但夺取银、夏二州,战略意义更加重大。银、夏一旦收复,大宋挺近横山,再无阻隔。他此前回京面圣,上渐谋横山之策。如今,不过加快了进程。 忽的,有卫兵来报。“大帅,有个和尚求见。” “哦。”庞籍没抬头,继续写着奏折。“带他进来。” 不大功夫,和尚被带到了书房。多日不曾剃发,头上发茬凌乱。一身月白僧袍,也是皱皱巴巴、污秽不堪。圆圆的脸上,一双大眼,倒是贼溜溜的。这和尚,看着就不像好人。 进了屋,和尚像换了个人。身子陡然挺直,以军伍步伐,向书案前走了两步,抱拳单膝跪倒,行的竟是军礼。 “属下王信,参见庞帅。”王信低声喝道。 “起身吧。”庞籍放下笔,打量着王信。 麟州吃紧的消息,一日日传来。折家军受挫,野利的骑兵,再无人能制。麟府之地,任其驰骋纵横。宋军皆是步卒,守城可以。想追敌?那要能追上才行。 野利在麟府之间,修建了一座琉璃堡。劫掠粮草物资,都积存在堡内。琉璃堡距麟州、府州,皆不远,旦夕可至。堡内存兵存粮,骑兵机动,大大增强。 野利扼断麟府,见缝插针,宋军吃了不少苦头。数次设伏围剿,都被野利识破,反而遭其反杀,导致损兵折将。 如今野利荣旺,嚣张不可一世。 庞籍有些疑惑,霹雳军哪里去了?此前,麟州大胜,正是霹雳军发威。秦征赴延州补给,庞籍知道。秦征和种诊,联手西沟大胜,庞籍也知道。但此后,霹雳军无影无踪。 庞籍摇摇头,抛开杂念。看着眼前的王信,挺身直立、眼神坚定,一身邋遢的僧袍,掩不住勇武之气。这才是大宋好男儿,潜身敌营,无所畏惧,忠心不渝。 庞籍没有释放王信,而是派了暗谍,潜去狱中传信儿。命王信自行越狱脱身,隐蔽行踪,到安抚司来见。此时,不过两个时辰,王信已脱了身,倒是有些本事。 “你此次匆匆返回,所为何事?”庞籍问道。 “回大帅,银州城大乱。”王信兴奋说道。 “哦?好,好。”庞籍闻听,立时大喜。这可真是好消息。种世衡已经出兵,如今夺取银夏,又增加了一分胜算。 王信伪装游方僧人,原本潜伏银州。突有一日,败兵涌进了银州。细一打听,才知大宋夺了绥州,阵斩籍辣那仁。 籍辣那仁之死,震惊银州。守军从上到下,一片惶惶不安。原本安稳的银州,一下子失去了防护。或许下一刻,战火就会临头。权贵官绅、商人富户,开始逃离银州。 这些人的逃亡,引发更大混乱。小民百姓、拖儿带女,也开始向夏州撤离。直到军营里,出现了逃兵,银州彻底乱套。 王信敏锐察觉,夺取银州机会,终于出现了。立即潜出银州,向大宋报信儿。谁想运气不好,竟卷进了杀人案。 王信的情报很全面,驻军数量、防御工事,带兵将领、武器装备,一应巨细,探查的清清楚楚。一一说来,了若指掌。 说罢银州事,庞籍夸赞了一番。转身取出一封信,递给王信。说道,“这封信,亲手交给野利荣旺,不容有失。” “属下遵命。”王信接过信,直接揣怀里,躬身应道。 “去吧,多加小心。”庞籍说道。 王信不再多言,躬身施礼,转身退出书房。庞籍怔怔的,看着空空的门口,心情有些低落。王信此一去,怕是再难回来。一场大战,也不知要多少尸骨,才能堆出胜利。 ———————————————————————— 风从峡谷吹出,发出呜呜的啸声。 黑暗中,突的窜出一队人影。七八个人,低伏着身子,迅捷的向山岗移动。山岗上是一处寨堡,形制不大,但地势险要,正好控扼下方峡谷通道。此时黑灯瞎火,毫无守备。 这队人悄无声息,很快摸到寨墙下面。一个个靠墙而立,等待着下一步命令。有人挥手做了个手势,几人立即动作,两两相对。一人背靠寨墙,扎出马步,托住同伴的脚,用力一托一送。 另一人借力,噌的一下窜起。双手已攀上墙头,轻轻侧翻,顺势跳进了寨子中。整个过程,干净利索、配合无间。 寨门一声轻响,从里面推开缝隙。有人领头,几人闪身而入。寨子不大,右侧围着马圈,模糊能看到,圈着四五匹战马。 寨门左面,修着一排屋舍,只有五间。凑近仔细倾听,里面有着打鼾的声儿,守兵睡的正熟。 片刻间,整个寨子,被摸排了一遍。确认除了五间屋舍,四周再无敌兵。领头之人并不说话,手势一番比划,分派了任务。 下一刻,众人点头散开,各自找上一间屋舍。略一凝神,从靴子里抽出匕首,轻轻的推门而入。紧接着,几间屋里,相继传出闷哼之声。只有一处发出惨叫,随即就再无动静。 “全部清除。”有人低声回复。 这处寨堡人不多,只有十名守兵。或许是以为,这里远离边界,又深处银州背后。根本没有设置警哨,偏还睡的死沉。哪里能想到,会有敌人偷袭上门?大意的代价,就是性命。 “三儿,去给机宜传信儿。”领头之人命令。 一人应声而出,向寨子外奔去。功夫不大,百十号人进了寨子,挤的满满登登。 派给种诂的人手,只有一都选锋。个个悍勇,都是军中高手。但一路而来,这些骄兵悍将,被打击的抬不起头。于飞就罢了,那就是个小妖怪。和他比?那得羞死。 但一帮普通军卒,竟也是身手不凡。半柱香不到,一处险峻的寨堡,被无声无息拿下。没有战斗动静,一个敌兵未漏网。这样的突击战术,他们没有见过。 石彪子意气风发,甚是骄傲。突袭寨堡的小队,可是他的人。当然,这般身手和战术,自然是于飞传授。 一开始,于飞和石彪子对战,下意识使出近身刀法。但其后,随着演练增多,于飞的战法,竟层出不穷,真仿佛天赋一般。 渐渐的,从格斗,到侦查,到刺杀。特种作战的法门,竟越来越多。甚至,还摸索出手语。石彪子看出门道,开始训练属下。此次,却是第一次实战,效果出奇的好。 “就地休息。”种诂命令道。 一路不停歇,连走两天一夜,却是累的不轻。虽说舍弃了战马、甲胄,但每人的身上,都携带着十枚霹雳弹。那玩意儿好使,威力巨大,但分量也不轻。 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人马不能多。庞籍和种世衡,再三盘算,定下百人。一都选锋,满编五十二人,再加上石彪子三十二人,就是全部战力。其余十五人,乃是暗谍。 暗谍没有休息,悄然离开了寨子。他们的任务,是要伪装成横山羌人,混入银州潜伏下来。等待时机,一举炸开城门。 这是真正的勇士,种诂心中赞道。望着他们的背影,只能默默祝福。谁都知道,他们活在黑暗之中,死亡就是归宿。此一去银州,或许,霹雳弹炸开的时候,就是他们殒命的时刻,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52章 羌笛声碎 种诂夺下寨堡,是要作为伏击之地。 这里地势险峻、视野开阔。山下,一条蜿蜒峡谷,正是银、夏往来必经之路。寨堡居高临下、控扼峡谷,只要少量军兵扼守,纵有千军万马,想通过,也是难上难。 范仲淹推行寨堡,以防御西夏。不想,这种策略,同样被西夏人学去。横山要道之间,寨堡成群、犬牙交错。即便宋军攻入横山,想要前进一步,也要付出惨重代价。 天光渐亮,起伏的群山,显出苍黄身形。远远看去,左右前后,都有西夏寨堡。种诂等人,已在敌人包围之中。一旦泄露了踪迹,那可真是插翅难逃。 大部人马已趁夜潜藏,分散在四周山间。留下十人,装扮成西夏兵,驻守在寨堡之中。好在,现在天气寒冷,不会有人巡查。只要谨慎一点,一时半刻,倒也不虞暴露。 于飞留在寨中,换了西夏军服。脑袋上,扣着一个头盔,遮住了汉人发式。但此刻,于飞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攥着半截匕首,不停的摩挲着。 翻越葫芦谷时,他的宝贝匕首,被坚硬的岩石崩断。在于飞的心里,这可不仅是柄匕首。而是他与家人之间,唯一的一点联系。如今,匕首被毁掉了。那,还找得到爹娘吗? 葫芦谷,于飞想到那里,暗暗咬牙。 葫芦谷,根本不是人间。下到坑底,眼睛看见的,是一副地狱魔窟景象。山壁底下,白骨累累,堆积如山,连绵十数里。 白骨摞着白骨,尸体摞着尸体。尸体的血肉,还没有化净,奇形怪状、支离破碎。虽是冬天,依然恶臭难闻。惊呆的众人,止不住呕吐。直要把心肝脾肺,全都吐了出来。 尸体的发式,都是汉人装束。 这里的白骨,积了无数年。无数年来,无数的汉人,被抛下了绝壁。一众军伍,都是见惯生死,但面对白骨如山,却是脸色煞白,浑身颤抖。但眼里,燃烧着火焰。 坑底没有路,也从未有人走过。乱石堆积、泥泽遍地,杂蔓枯枝、横七竖八。若要通过,只能举刀劈砍,开出一条道儿来。 好在还是冬天,水流都结了冰,冻的硬梆梆。不然,河水泛滥、沼泽拦路,想通过?真比登天难。 一天一夜行进,终于到了南侧崖壁。山壁浑然一体、光滑如镜,高不见顶、寸草不生。但是,在山壁的脚下,更多白骨堆积,足有数丈高。于飞再也忍不住,哇哇狂吐。 他不敢再看,背起绳索,纵身而上。凭着匕首借力,一步步登上绝壁。壁高百丈,滑不留手,偏又坚硬异常。纵是神兵,也仅入石两寸,于飞攀登的有些艰难。 好在,于飞功法神奇。混元一气力透刀尖,总能破开石壁,挖出落脚之地。眼见就到崖顶,匕首“嘣”的一声,突的从中折断。于飞一下失去支撑,顺着石壁,落石一般向下滑去。 于飞想稳住身形,却哪里做的到?电光石火间,于飞发了狠,一声喝叫,手里的半截匕首,猛地插进了岩石,身子一下顿住。至此时,崖下的惊呼声,才传入于飞耳中。 于飞吊在半空,只觉浑身冷汗森森。被风一吹,寒彻入骨。咬牙振作精神。凭着半截匕首,终是登上山顶。只是这番惊险,让他心头突突乱跳,一时难以平静。 好半晌,于飞才平复心情。解下身后的细绳,放下崖壁,吊上来更粗的大绳。找到一处岩石,把绳索固定住。到了这时,于飞终是躺倒在地,一动也不想动。 “玉昆,伤势如何?”种诂走过来,坐在于飞身旁。 看着于飞萧瑟身形,种诂分外心疼。于飞的心事,种诂很清楚,却不知如何劝慰。那柄宝贝匕首,寄托了于飞的情感。所有对家人的思念,全都藏在匕首之中。 “没事儿”于飞说着一扬手。匕首崩断时,于飞将半截匕首,插进了石壁。用力太狠,手掌被划伤,当时血淋淋的。 种诂抓过于飞的手,看了看伤势。手上缠着绷带,倒是新换的,已经没有血迹。应是恢复的不错,种诂放了心。 “师傅,夏州还有多远?”于飞问道。 “距此地,大约八十里。”种诂说道。 “师傅,我想去夏州。”于飞突然说道。 “不行。”种诂立时拒绝。这件事,源自姚斌的战术,已经说了一路。石彪子和于飞,都想提前去夏州。 姚斌的战术,是要伏击之后,再尾随败兵,混进夏州。石彪子提出了异议,他认为战事一起,夏州必然警戒。逃回的败兵,有极大可能,进不去夏州。 如此一来,混进夏州的计划,岂不完全失败?所以,他提议,派遣一个小队,提前混进夏州,以为内应。于飞对这事儿,一下子上了心。缠着种诂,来来回回,说了无数遍。 ———————————————————————— 崎岖的山道上,五名西夏骑兵,护卫着三辆马车,正慢悠悠的向西去。当中一辆马车,装扮的很是精致。车窗上,悬挂着风铃,随着车子摇晃,叮铃铃的很是悦耳。 图朵躺在马车里,百无聊赖。一刻钟里,能换十个姿势。折腾来折腾去,也不知要做什么。马车里很宽敞,铺着厚厚的毛毯。一侧装着木架,摆放着水果吃食。 图朵忽的坐起,推开窗问道,“到了没有啊?” “回郡主,快到了。”护卫答道。 “哼,昨日你就说快到了。”图朵很不满意。 “郡主,真的快到了。”护卫连忙解释。“此地离着夏州,已不足三十里,天黑之前准到。” 图朵要去夏州,却不耐骑马,偏要坐车。怎奈山道崎岖,道路难行,只能慢慢悠悠走。一百八十里,走了三天,还没到。满目荒山、一片苍凉,哪有什么看头?图朵不耐烦了。 “早知这么久,绝不答应他。”图朵愤愤咬牙。 图朵在延州受挫,心情郁郁,返回了银州。本想去麟州,却正好遇上绥州大战。一夜之间,绥州易手,籍辣那仁被杀。 随着败兵涌进银州,传言也越来越多。沸沸扬扬,都是说白马银枪。西夏崇尚武勇,虽是敌将,照样令他们追捧。图朵恍然,原来击败自己的少年,竟是勇冠三军的英雄。 图朵记住了种玉昆,一边崇拜,一边咬牙。一会儿觉的,败在他的手里,似乎也不算丢人事。一会儿又觉的,败了就是败了,甭管败谁手里,都是丢人。 小英雄倒是蛮俊的,图朵想着。但下一刻,她激灵打个冷颤。那就是个小煞星,还是离远点。那夜惊险一刀,擦着鼻尖儿削过。稍慢一瞬,鼻子可就掉了。最好,让师傅教训他一顿。 图朵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支羌笛。羌笛墨绿,润泽如玉。吹奏起来,音色纯美。就是为了这支羌笛,她才答应了拓跋雄,替他跑一趟夏州。谁知这么久,图朵有些后悔。 不一时,山峦间响起羌笛声。笛声悠扬,透着丝丝欢快。驾车的马抖动鬃毛,跑动起来,似乎都多了份精神。 突兀的,箭啸声破空而来。箭矢劲急,接二连三射来。车厢上,咄咄直响。车外有人坠马,也有吆喝着迎敌,马蹄纷乱。 图朵伸手掀窗帘,想看看发生何事。却不料,一支箭矢“嗖”的射来,穿过车窗,钉在了车厢上。图朵吓了一跳,赶紧趴低身子,不敢再乱探头。 一轮箭矢袭击,护卫只剩下两人。山坳里,一队马匪杀了出来,挥舞着弯刀,嗷嗷嚎叫着,冲马车扑来。 “是马匪,快走。”护卫吆喝着。 为图朵驾车的,是个老兵。马鞭一甩,厉喝一声,马车猛地向前一窜,夺路飞奔。两名护卫,挥舞弯刀,迎着马匪冲了过去。至于后面的两辆马车,却是顾不得了。 山道坑坑洼洼,马车跑不起来。倒是颠来晃去,马车受不住,眼看要散架。图朵稳不住身形,颠的东倒西歪。一声声尖叫,“停下,停下。”车夫却不理,闷头逃窜。 功夫不大,马匪追了上来。车夫扭头看了一眼,追来的马匪,足有十几人。一个个厉声吆喝着,正在快速的接近。马夫明白,马匪能追过来,说明,护卫已经死了。 “郡主快逃。”马夫从座位底下,抽出一柄弯刀。低喝一声,纵身跳下马车,一个翻滚,站起身,挥刀冲向了马匪。 马车失了掌控,犹自向前狂奔。马匹不知择路,车子颠簸的更加厉害。猛然间,车轮“嘭”的一下弹起,向着一侧翻倒。被马匹拖拽着,稀里哗啦,彻底散了架。 图朵身具武功,车子侧翻一瞬,她已经窜出了车窗。倒在地上,连连翻滚,虽未伤着,却已狼狈不堪。不等她站稳,十数名马匪,已催动战马,向着她冲撞过来。 面对骑兵冲阵,她的近身小巧功夫,毫无用处。马匪并不杀她,围着图朵,嗷嗷乱叫。一圈圈的盘旋,不时有马鞭抽过来,肆意的戏耍。图朵连声惊叫,左冲右闪,却根本避不开。 “嗖”的一声,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射来,正中一名马匪眼窝,从脑后穿出。马匪不及惨叫,翻身坠马。不等马匪惊散,箭矢又再飞来。箭法精准,箭箭夺命。 马匪大惊失色,拨马四散而逃。只一眨眼功夫,六七名马匪,已经中箭落马,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一处矮坡后面,冲出一哨人马。手持弓箭,追着马匪射击。不过,马速太快,大多都射空了。又追了几步,都停下脚步。但是箭在弦上,依然警戒着四周。 这一队只有十人,皆穿着西夏军服。为首一人,甚是魁梧高大,满面虬髯,正是石彪子。在他的身旁,于飞瞪眼瞧着图朵,心里惊疑不定。此时才看清,这个女子,他见过。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53章 横山马匪 冷不丁看见于飞,图朵怔楞了一下。下一瞬,扭头就跑。于飞哪能让她跑了,几步纵跃,拦在图朵前面。图朵也不言语,身子灵巧的转向,燕子掠水一般,避过了于飞。 于飞也不慢,天魔步踏出,身如一道幻影。眨眼间,又堵住了图朵去路。图朵再跑,于飞再追。一时间,两道身影翩若惊鸿,辗转腾挪、纵跳如飞,让人眼花缭乱。 再次遇到于飞,图朵一心只想逃走。千想万想,她也想不到,会在夏州的附近,遇到这个煞星。虽说,他刚才救了自己。但落在他手里,也并不比马匪更好。 一番腾挪追逐,图朵心头砰砰乱跳。这个小煞星,年纪不大,武功却是了得,足高出自己一大截。刀法厉害也就算了,怎么轻功也这么厉害?打从娘胎里,就开始修炼了么? 刚一走神儿,顿觉眼前一花,于飞霎时不见踪影。图朵吓了一跳,慌忙纵身转向。却不料,于飞正堵在前面,再来不及撤步。“嘭”的一声,直撞进于飞怀里。 于飞早算到她转向,这一下堵个正着。双手下意识一搂,把图朵抱了个结结实实。图朵一声尖叫,又羞又急,像个受惊的兔子,挥拳踢腿。顿时,狠着劲儿的挣扎。 于飞双臂一用力,勒的更紧。图朵吃痛,眼泪汪汪,却是动弹不得。忽的,图朵往前一拱,一口咬在于飞脖子上。于飞痛叫一声,撒手放开了图朵,捂着脖子,连退数步。 “你是狗啊,干嘛咬我?”于飞气急败坏。 “谁让你不放开我?”图朵哼了一声,很是得意。到了此时,先前的惊惧,倒是散的无影无踪。 “你自己扑过来的,好不好?”于飞没好气的说道。 “你?你——”图朵羞急,刷的涨红了脸。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下文。忽的蹲在了地上,带着哭腔大喊。“你欺负我。” 于飞顿时头大如斗,仰天大叫。“彪子叔。” 石彪子几人在旁,早看傻了眼。起先你追我逃,翩翩如蝶,不像对战,倒像飞天舞。转眼间,两人搂搂抱抱、你侬我侬,哪里是什么敌人?分明一对儿小男女,打情骂俏儿。 如何处置图朵,石彪子犯了愁。若要一刀杀了?石彪子摇摇头,还真是下不去手。一个十四五的小娘子,孤身被马匪截杀,已是很凄惨。他们方才杀出,就是不忍图朵丧命。 于飞说的清楚,此女不久前,曾夜闯安抚司,想要刺杀种诂。即便不是西夏的细作,那也是敌人无疑。此刻,他们隐秘行动,绝不能走漏风声。此女,却是放不得。 石彪子的属下,循着马匪痕迹,找到了战斗现场。一个活人没有,满地死尸,足有十几人。两架马车倒在路旁,车里一应物品,早搬得干干净净。倒是跑散的战马,搜罗到十几匹。 图朵被捆了手脚,搭在马背上,跟着马队行进。既然不愿杀,也不能放,只能带着一起走。一路颠簸,图朵肠子都要颠断,已是神色萎靡,再无一丝风采。 及至天黑,他们来到朔方城外。远远看去,城墙低矮破旧,远不如延州高大。城墙上守兵寥寥,想来,还没有战斗消息。 直到了这里,于飞才恍然。原来,夏州不是一座城,而是一大片地。这片土地上,坐落着朔方、德静、宁朔、长泽四县。夏州的州治,就设置在朔方县城。 城南无定河畔,军营肃然,连绵看不见边际。夏州的驻军,主要集中在这里。银州一旦有警,援兵一日夜就可到达。所以,只要歼灭了这部驻军,夏州唾手可得。 石彪子带着四人,去了朔方县城。留下于飞五人,躲在一处山坳处,看管着马匹和图朵。骑马进城,目标太显眼。虽穿着西夏军服,也经不起盘问。若漏了陷儿,可是前功尽弃。 “你们到夏州作甚?”图朵忽的问道。 于飞靠着土堆,懒洋洋的半躺着。离他不远,图朵被捆着手脚,躺在地上。休息了一阵,看来是恢复了精神。此时侧着头,盯上了于飞的半截匕首。 “都这样了,还打探我军情报?”于飞瞪着图朵,直看的图朵发毛,于飞才收回目光。“果然是细作。” “本郡主才不是。”图朵顺口说道,说完才发觉,自己不小心,竟露了底。赶忙闭口,再不言语。 “郡主啊。”于飞却不当回事。“你爹爹很有钱吧?” “你问这作甚?”图朵警觉,不知于飞何意。 “当然是把你卖了。”于飞虎着脸,吓唬图朵,“也不知,你爹爹肯不肯买?” “你?”图朵气急,恨恨的说道,“我爹爹会杀了你。” 于飞不再搭理图朵,继续摆弄半截匕首。他琢磨着,再做一柄一模一样的,也不知能不能成?自己的匕首,甚是锋利,一般的匠人,可是没这本事。 “我的匕首呢?”图朵问道。 “送人了。”于飞头也不抬的说道。 “那是我的匕首,你干嘛送人?”图朵莫名一恼。 话未说完,图朵双脚一抬,冲着于飞蹬过来。于飞一把抓住,眼睛一亮。这小丫头,好在靴子里藏匕首,不知还有没有?心里想着,伸手向靴子里摸去。 图朵吓了一跳,瞬间明了于飞用意。只觉又羞又恼,双脚不停蹬踹,一连声惊叫,吓得于飞连忙撒手。此地虽是隐秘,但这般尖叫,难保不把敌人招来。 —————————————————————— 横山深处,羌民部族众多。羌人向来彪悍,一言不合,动辄刀兵相见。部族之间的争斗,更是从未断过。争地、争水、争人,凡是生活有用的,几乎无所不争。 横山不缺粮,但除了粮马,啥都缺。宋夏战事之前,边境之地设有榷场,羌人可以交易,用粮马换回茶叶、布匹、铁锅。再不济,数十匹马杀入宋地,抢掠一番,收获也不小。 但战事一起,榷场被关闭,十数万军队,堆积到边境。羌人失去了物资来源,又不敢犯境劫掠。所以,此刻的横山羌人,白天为民,天黑为匪,大肆抢掠过往商贩。 西夏的官府,对横山羌的作为,却是不管不问。只要不抢到自己头上,管他哪个遭劫?羌人倒也聪明,只对商贩下手,不会挑衅官府和军队。石彪子等人惊走马匪,就是如此。 却说这队马匪,被冷箭突然袭击。一时大惊失色,纵马狂奔。足跑出去十数里,见到没有追兵,才慢慢的停下。不论人马,皆是气喘吁吁。下了马,打开抢来的木盒,顿时气炸。 图朵的三辆马车,自己坐一辆,另外两辆,都装着货物。车里装着的,都是大大小小的木盒,塞的满满登登。马匪当是宝贝,抢了就跑。哪知,不是胭脂水粉,就是蜜饯果子。 稍值点钱的,只有两盒金银首饰。但眼前这点儿收获,和十几条人命相比,可是差的太老远。关键是,这件事传出去,也他娘的太难听不是?马匪顿时炸开了锅,吵着杀回去。 马匪们怎会知道,图朵此去夏州,本就是受人之托,去看望她的小姐妹。车里的胭脂水粉、蜜饯果子,都是图朵的表哥,为了讨好心上人,特意张罗的礼物。 图朵若知道,就是这两车物件,居然被马匪惦记上。害的自己被擒,护卫被杀,怕是得惊呆双眼。 看着一堆蜜饯果子,马匪头领的脸,黑如锅底。 他们此次劫掠,出动了二十多人。本以为手到擒来,不想碰到硬茬儿。那俩护卫,真是太能打。 一人一柄弯刀,勇不可当。幸亏,一开始偷袭,直接撂翻了三个护卫。不然,此番能不能成,可要两说。 围杀俩护卫,赔进去了八个人。碰到马夫,赔了两人。到了到了,竟又遭遇了冷箭。一个照面,死了七人,伤了四个。剩下七八人,哪还敢恋战?只能仓皇逃窜。 这么回去,怎么跟族长交代?二十多人带出来,回去八个?一堆果子水粉,能值得人命钱么?这些人的亲眷,还不得疯了?族长岂能饶了自己。想到此,头领激灵打个冷颤。 正吵吵着,有一匹马奔来。众人一静,看着来人翻身下马,凑到了头领跟前。说道,“铁哥,他们只有十个人。” 这人远远望风,没有参加战斗。众人逃走时,他却没有逃,而是隐蔽身形,藏了起来。远远的,盯着石彪子一众人。 待石彪子往夏州去,他才急急返回。一番细说,听的马匪们个个憋气。只有十个人,竟吓得他们狼狈逃窜。 “这十人身上,都是鼓鼓囊囊,想必带着不少财货。” “你可看清楚了?”铁哥急急问道。 “错不了。”这人一拍胸脯。 铁哥有些心动,对方虽然有十个人,自己只有九人。但这是在横山,挖坑下套、冷箭伏击,有的是法子对付。只要追上干掉他们,得了财货,自己就是有功无过。 铁哥沉吟片刻,说道,“这帮人,杀了咱们兄弟,绝不能放过。就算追到天边儿,也要杀了他们,为兄弟们报仇。”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报仇。” 铁哥一句话,鼓动起羌人情绪。一个个吆喝着,脸堂涨红,群情激奋。方才的狼狈,转眼不见,变得杀气腾腾。 铁哥翻身上马,用力一挥手,厉声喝道,“杀回去。”纵马奔了出去。身后,八名羌人纷纷上马,吆喝一声,紧追着狂奔而去。山坳里,顿时尘土飞扬。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54章 鏖战矾谷 十五夜,明月当头。银辉撒在山谷,将沟沟坎坎、矮树山石,映照的格外分明。谷口处,乱石泥土堆砌,构成防御的工事。工事的后面,一群黑衣少年,正盯着前方,虎视眈眈。 秦征靠着一颗枯树,半躺在地上,很是憔悴。他的腰腹间,缠着绷带,血迹森然,已经成了黑色。在他的旁边,躺着十多名少年,都是身负重伤,失去了战力。 秦征咬牙坐了起来,抬头看看天,轻轻一叹。老天也不肯眷顾,如此明晃晃的月亮,阵地上纤毫毕现,却是对已方不利。白天争斗一天,夜晚却也不能稍歇。 “注意警戒,小心敌人摸过来。”秦征说道。 “都使放心。”单海回头说道。 单海已脱去稚嫩,愈发干练沉稳。一众少年,经历生死,终于都成长起来。虽处绝境,却不见慌张。但秦征很心疼,半个月来,这帮孩子,只剩下七十三名。 西沟之战后,秦征没有再耽搁。率领霹雳军,押着几十车军需物资,穿行横山沟谷,向麟州星夜进发。他离开麟州时,那里已经危在旦夕。如此多时日,也不知战况如何? 但是着急不来,横山深处,西夏寨堡不少。他们带着军需,若要顺利通过,必须绕开敌人。沿荒僻小道,慢慢行进。这一来,速度自然快不了。好在,秦征熟悉地理。 行军十多天,已距离麟州不远。 这一日,他们沿着河谷行进,却突然遭遇大敌。对方五六十人,皆是江湖人打扮。转过河弯时,与霹雳军迎头撞上。 两方皆是意外,立时大惊。霹雳军训练有素,已迅速警戒,严阵以待。不明对方身份,倒是没有发起攻击。对方糟乱了一阵,却突然发一声喊,向霹雳军冲杀了过来。 霹雳军长枪结阵,守住马车,并不慌乱。敌人不是军伍,也不结阵,乱糟糟的冲杀过来。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门。但一个个纵跃如飞,招式迅疾、势大力沉。 “江湖绿林。”秦征吃了一惊。他不明白,这里已至边境,怎会有绿林人物,而且如此成群结队? 短兵相接,绿林人占优。但是面对军阵,他们无处下嘴。一个冲锋,扔下四五具尸体,惊叫着退了回去。 霹雳军也不好过,毕竟军阵太薄。百名霹雳军,要守护几十辆大车,还要保护医护队,有些顾及不来。五六处防御,被绿林人冲散,数名少年受伤倒地。 绿林人学了聪明,不再上前。远远的,飞镖、铁蒺藜,向着霹雳军招呼。甚至,还有些毒物,也被扔了过来。霹雳军防不住,死伤骤然增多。一个个少年,扑通扑通栽倒。 “霹雳弹。”秦征红了眼。 霹雳弹炸开,暴烈的气浪,掀翻了大片人群。绿林人惊骇失色,丢下一地残肢碎肉,惨叫着仓皇后撤。一时间,他们再不敢近前,却不肯就此退走,远远的盯视着。 僵持了半个多时辰,依然是对峙的局面。秦征不敢追击,马车上的物资,重中之重,万不敢轻忽。若是不小心,霹雳弹被夺去,那可真是巨大灾难。 秦征想继续前行,却根本走不了。这帮绿林人,就像一群饿狼,盯着霹雳军,随时会扑上来。秦征几次行动,都被截住。在霹雳军身前身后,抽冷子,射出乱七八糟的暗器。 眼看将夜,秦征着急了。这些人身法快捷、纵跳如飞。到了夜里,更加神出鬼没。霹雳军一旦防不住,那就是覆没的下场。 “都使,后面不远,有个山谷。”单海忽的说道。 秦征知道那个山谷,是个废弃的矾矿。他们此前曾路过,距此倒是不远,五六里地的样子。如今这个状况,战不能战、走不能走,唯有退进山谷拒守,再慢慢想办法。 一路严密防护,终是退到了山谷。这处山谷,三面皆是高山,只有一个出口。霹雳弹守住谷口,敌人妄想冲进来。 但有一利,必有一弊。秦征等人若想走,也只能冲出去。 谁知这一守,就是半个月。多亏带着军需,吃的喝的都有。要不然,困在这绝境,不等敌人杀来,自己就饿死了。 敌人每日都来,少则三四次,多则七八次。绿林人武功高强,却还挡不住霹雳弹。每次来袭,总要留下几具尸体。但随着死伤增大,敌人更不甘退走。进攻的次数,越来越多。 “敌袭。”有警哨高声示警。 秦征腾的跳起来,抓起长枪,冲向了阵地工事。月色下,敌人很分明,只有七八人。但分散的很开,每人都隔着十几步。半个月的交锋,敌人也学的聪明,不再一窝蜂的冲。 单海点燃了霹雳弹,却不急着扔。心里默默的数着,一,二,三,四,不到五数,抬手扔了出去。不及落地,霹雳弹轰然炸开。敌人四散扑倒在地,依然有人被伤,嗷嗷的嚎叫。 前几日,霹雳弹扔的早了,落地时,还没有炸开。不知哪个敌人,竟逮着空子,一脚给踢了回来,在工事里炸开。一下子,霹雳军伤了四个,死了两个。霹雳军吃了亏,长了记性。 敌人个个身手不凡,闪转腾挪、反应迅速。霹雳弹的威力,似乎减弱了,越来越炸不到他们。敌人走着之字形,躲避霹雳弹,不止一次冲上了工事。霹雳军的伤亡,不停在增加。 工事后,布设着三排枪阵。一旦敌人冲来,枪阵就像潮水,一浪一浪的卷过去。绿林人再能打,也不是枪阵的对手。到如今,敌人损失惨重,却占不到便宜。 突地一阵乱,一名轻功高手,突破了枪阵。他身法轻盈,竟一脚踩踏着枪杆,翻身跳进了工事。手里双刀一展,寒光卷进了枪阵。下一刻,扑通扑通,四五人齐齐栽倒。 秦征长枪突刺,直取敌人咽喉。但此人武功高强,不避不让,双刀一挑,秦征的长枪猛颤,脱手飞出。敌人的刀锋,恍如流光,眨眼刺到秦征眼前。秦征大惊后退,刀光如影随形。 匆忙间,秦征就地一个翻滚,总算躲过这一刀。却是不及起身,敌人的刀锋,闪着寒光,又劈到了眼前,快如闪电。秦征大骇,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躲不过去了。 电光火石间,一道寒光,骤然飞射而来。挟着厉啸,直取敌人咽喉。变生肘腋,敌人吓了一跳。仓促间,回刀已来不及,只能侧身一个翻滚,堪堪避过这凌厉一击。 山壁上,一道身影纵起,直下数丈,翩然而落。脚一着地,猛地一踏,借力冲刺,凌空一剑击来。 说来慢,其实这番变故,仅是眨眼之间。敌人避过暗器,身形还未稳下,剑尖已经刺到眼前。敌人骇然大惊,匆忙举刀封架。谁知竟挡了个空,剑尖消失不见。 还未转过念头,只觉脖颈一疼。来人身法如魅,凌空敛势,陡然翻转,已到了敌人身侧。长剑倒持,避开双刀,剑尖倏地一颤,蜻蜓点水一般,已掠过敌人脖颈。 此人扔了双刀,抱着脖颈,双眼瞪的滚圆。至死难以置信,江湖之中,竟有如此轻功,高到他难以仰望。双目慢慢失去神采,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此人一死,敌人再无战心,匆匆退了回去。只是工事里,狼藉一片,霹雳军少年,几乎人人带伤。地上的尸体,分外的扎眼。 “你是?”秦征逃了一命,却没有多大喜悦。霹雳军伤亡惨重,秦征早已痛彻心肺。此人突兀出现,虽然救了自己,却难说是敌是友。他保持着警惕,不敢一丝大意。 “秦将军。”香草收剑入鞘,福了一礼。 从天而降,救下秦征,正是香草。此际的香草,比在皇宫时,个头高出不少。眉目之间,多了冷冽之气。一身黑衣,单手握剑,亭亭而立。整个人,宛如出鞘利剑。 “你是香草?”秦征认出了香草,却难以置信。他多次进宫,求见二皇子,自然常见香草。只是,二皇子的贴身侍女,怎会独身一人,出现在这里?竟还是如此高手? 香草逃出皇宫,一路向北,找寻于飞。天大地大、人心鬼蜮,香草吃尽了苦头。还未走到并州,她已经身无分文。 香草一个小丫头,孤身行路。偏又不谙世事,心地单纯。自然成了肥羊,被骗了个干干净净。若非一身武功,怕早叫人掠去。香草经历的拍花子、白相门儿,没十回也有八回。 一路向北去,真格是盗匪遍地。凡是个山头,都能聚起一伙儿强人,杀人越货、抢夺民女,无恶不作。遇到这样的事,香草起先不敢杀人。但经的多了,却是不杀不解恨。 俗话说,劫难使人成长。香草一路北行,一路磨难。一路经历,一路成长。褪去懵懂青涩,锋芒磨砺而出。 还未去到辽国,却在一日,先撞见了僧录司。一处山谷里,僧录司的高手,正与皇城司酣战。两边势均力敌,打的热火朝天。 香草适逢其会,躲在一边。她认得皇城司服饰,却不知对手是何人。冷不丁的,有人喝叫“辽狗,受死。”香草一下恍然,原来是辽国人。恨意顿生,拔剑杀了出去。 香草剑法犀利,无人可挡。皇城司得人相助,趁势发威。僧录司顿时不敌,扔下一地尸体,逃之夭夭。 从那日起,宋辽边境上,多了个女剑客。神出鬼没,剑法犀利。只要遇着僧录司,从来没有活口。僧录司上下,恨得牙根痒痒。奈何武功不济,拿香草无可奈何。 僧录司设下圈套,想引出香草围剿。但香草轻功高绝,虽中了埋伏,却杀出包围,轻易脱身,追都追不上。 此后,香草加了小心,行踪更加隐秘。每次现身,必有僧录司殒命。一时间,僧录司风声鹤唳。 但近一段时日,僧录司突然消失。皇城司的人,也撤出了边境。似乎受到了指令,不再与僧录司争斗。没过几天,辽军撤兵。边境上,一下安静了下来。 香草没了对手,也不再流连边境。打起精神,向着辽国上京而去。她听师傅说过,掳走二皇子的人,乃是辽国圆融国师,此人住在木叶山。只有到那里,才能找到二皇子。 结果没走多远,她竟发现,僧录司的暗探,正秘密向麟州去。香草虽然奇怪,却不欲多事。谁知,几名暗探在酒馆歇脚,一番无意闲聊,却惊呆了香草。 “哥哥,你说这事儿,到底靠不靠谱?”一人问道。 “靠不靠谱?”另一人端起酒,仰头灌进嘴里,哈出酒气,接着说道“那是你我操心的么?” “若真是那小皇子,国师岂不是?”又一人说道,话虽未说完,但是在座几人,都明白了意思。 “天知道。”一人喝酒叹道。 “闲话少说,吃饱了,抓紧赶路。” 几人不再言语,呼噜呼噜吃饭。一旁的香草,早已经呆滞。只言片语,透露的消息可是惊人。小皇子、国师,这两个词,连在一起说出来,还会是别的事儿吗?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55章 联手克敌 得知了二皇子消息,香草惊喜交加。暗探只言片语,说的很是含糊,但并不难听出,二皇子没有死。不知发生何种变故,二皇子逃脱了敌手。如今,正躲在某处。 辽人都在向麟州去,莫非,二皇子竟在麟州?越想,越觉的刻不容缓。说不定,二皇子此刻,已是身处险境,正期待着救援。一时间,香草心浮气躁、如坐针毡。 不自觉的,香草身上劲气激荡。酒馆儿里,突兀的像起了风。几名暗探离着不远,立时察觉。定睛细看时,却见一个黑衣女子,独自坐在一角。虽瘦瘦小小,却眉目凌厉,正瞪着他们。 几人吓了一跳,一把掀翻了桌子,竟仓皇而逃。他们僧录司,视香草为头号大敌,早有画像。方才来的匆忙,没有注意到。此刻一眼认出,哪有丝毫斗志?三十六计,逃命为上。 店中一众酒客,也莫名的跟着逃。桌椅碰撞、碗碟坠地,酒馆一阵大乱。香草微微怔楞,还没弄明白,暗探怎么跑了呢?不过,倒是正好,他们前面引路,自己暗暗跟着。 一路上,辽国暗探三五成群,都是往麟州去。而且,都是江湖人打扮,性子张扬。很明显,这些人是绿林,被辽国收买。不像受过训练的密探,行事谨慎,唯恐身份泄露。 暗探没有进麟州,翻山而过,继续南行。过了麟州,这些人谨慎起来。不走大道,尽捡着荒僻处走。香草一路跟着,心里也是忽上忽下。本以为,二皇子在麟州,谁知竟不是。 突然,山谷里传出爆炸声。香草听的一惊,立时隐匿了行迹。慢慢的抵近观瞧。这是霹雳弹,她可一点不陌生。于飞制出霹雳弹,第一枚试爆,就在玉璋苑,震惊了皇宫。 想到玉璋苑,香草嘴角勾起笑意。那一声巨烈的爆炸,好似晴天霹雳。人人都吓得趴在地上,耳朵里嗡嗡直响。元童胆小,吓尿了裤子。其实,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只是,我不说。 不大功夫,香草查清了状况。一支大宋禁军,被辽人暗探,堵在了山谷里。但禁军有霹雳弹,防守严密。暗探人数不多,一直攻不进去,死伤不少人。设了营地,竟跟禁军耗上了。 很快,香草就发现,这处山谷,不是辽人的目标。三五成群的暗探,只是略作停留。观望一番,又继续南行。香草猜测着,或许某一支暗探,临时起意,要对付这支禁军? 既然不是二皇子,香草没了兴趣。禁军被堵,关她何事?还是跟着暗探,一直往南去。看看他们,究竟要去哪里。香草正要退走,又听到霹雳弹炸响。山谷口,混战再起。 明亮的月色下,交战双方,看的分外明显。山谷中,军兵跃起身形,奋力掷出霹雳弹。一声声爆炸,阻断暗探的进攻。随着军兵跃起,香草清晰的看见,他们的身上,穿着黑色的军服。 香草陡然愣住,困在山谷的,竟是少年军?既是少年军,香草岂能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二皇子的属下。他们身上的军服,还是二皇子殿下,亲手画出来的。 香草轻功高绝,纵身攀上山崖。绕过敌人暗探,潜进了山谷。及至秦征遇险,正好香草赶到,一剑杀出。 “殿下被辽人掳走?”秦征腾的跳了起来。一霎时,秦征脸涨的通红,双眼瞪着香草,浑身透出凶狠气息。 “秦将军还不知道?”香草苦笑。 大宋朝堂乃至官家,对二皇子的失踪,全体缄默、不闻不问,甚至封锁消息。秦征身处边关,一心战事,哪里能知道?此时,骤然听闻,不啻霹雳弹,当头炸开。 秦征一时心神失守,这一声厉喝,声音可是不小。周围的少年,一个个噌噌的,都跳了起来。秦征和香草四周,围上来一堆人。七嘴八舌询问,乱哄哄一片。 于飞在少年军,威望可是极高。少年军,乃是于飞一手创立。所有训练的教材,具是于飞制定。可以说,少年军一身本事,皆是于飞传授。这些少年,对于飞充满崇拜。 秦征深知,二皇子年纪虽小,却是少年军军魂。如今听闻,二皇子被辽人掳走,这帮少年炸了锅。很快,整个营地,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团暴烈的气息,就像汹汹火焰,在山谷中燃起。 “杀出去。”单海挑头,一群少年请命。 被堵在这里,已经半个月。秦征顾忌军需,不敢放手一搏。想想也是憋屈,少年军自成军,哪受过这般屈辱?看着少年们,秦征面色变幻不定,犹豫难决。 “谷外暗探不多,只有十几人。”香草说道。 “十几人?”秦征怔住。 “不错。暗探都南去了。”香草说道。 这情况倒是意外。山崖上,敌人没有警哨。想必,觉得山崖陡峭,不信少年军能攀上去。故此,毫不设防。但此处山崖,哪里挡的住少年军。正好,被秦征利用,监视敌人动向。 秦征自不会困守,早派了人攀上山崖,飞奔向麟州报信。只是,多日过去,却是不见援兵。 今日一早,敌人就发了疯。一波波攻击不断,凭借着高强武功,几次冲进工事。少年军险情不断,伤亡加重。秦征全力应敌,一时疏于探查。却不料,就在今日,敌人大部竟撤走了。 秦征此刻,再无顾忌。堂堂少年军,竟被一帮宵小缠住,堵在山谷之中。少年军上下,早憋了一肚子怒火。如今只留下十几人,竟妄想缠住少年军?那是做梦。 “单海听令。”秦征喝道。 “属下在。”单海越众而出。 “带领第一都,攀上山顶,从侧翼绕过去,贴近敌营潜伏。”秦征命令道,“听到谷口处爆炸,立刻投掷霹雳弹,覆盖敌营。” “属下遵命。”单海领命,转身去集合队伍。 “陈玉河。”秦征又喝道。 “属下在。”陈玉河应道。 “第二都,分成两部。前部列三排枪阵,后部持霹雳弹。稳步进击。”秦征命令道,“前部抵御敌人冲阵,后部掷弹攻击。” “属下遵命。”陈玉河领命而去。 单海带着人,缘山石而上。不过片刻,已经窜到了半山腰。对少年军来说,攀岩就是家常便饭。此前没有行动,却是担心军需。几十车霹雳弹,哪个也不敢轻忽大意。 赶车的厢兵,甚至医护队,也围了过来。瞪眼瞧着秦征,等着分派给他们任务。这些厢兵,经历过西沟之战,不是无用之辈。 一大部分,被种诊要去,补入了禁军。但还有不少人,都留了下来。如今要杀出山谷,一个个都来请命。 “你等,守在山谷,保护军资。”秦征说道。 “我等遵命。”数十人齐齐躬身应命。 陡然间,山谷又恢复了宁静。月亮已经偏西,离着天亮不远。秦征攥紧了长枪,静静的立在树下,心里计算着时间。冷风依然在刮,满地的银辉,似是起了褶皱。 秦征不知,同样的十五夜,与他三百里相隔,种诂于飞等人,刚刚下到葫芦谷底。正踏着尸骨,艰难的行进。此时此刻,秦征如有所觉,仰起头,向南方望去。 单海攀上山顶,兜了个圈子,绕到了敌营左侧。说是敌营,不过五六顶帐篷,扎在山脚避风处。栅栏、拒马等物,一样也无。此刻黑灯瞎火,寂静无声。这也算军营?单海嗤之以鼻。 离着两百多步,单海举手握拳。正弓腰急进的队伍,立时停了下来。单海做了一个手势,轻轻扑倒在地。后面的人,跟他一样,紧接着扑倒,一个个匍匐前进,无声无息。 接近到四十步,单海停了下来。敌人都是江湖人,武功高强,甚是警觉。此际,不能打草惊蛇。敌人不会太蠢,一定有警哨儿。单海观察了半天,却找不到人,不知藏在了哪里。 谷口处,霹雳弹猛然炸开。一声巨响,震得大地颤抖,烈焰冲天而起,映红了整个山岗。单海噌的跳起,拔出火折子,点燃引信,大喝一声,“杀。”霹雳弹应声抛出。 随着单海的喝声,一片霹雳弹,冒着火光,飞向了敌人帐篷。下一瞬,霹雳弹的巨响,连成了一串儿。一团团烈焰翻涌,淹没了敌人帐篷。火海里,传出敌人惨叫的声音。 单海抽出长刀,一声喝令,少年军冲向了火海。三十多枚霹雳弹,同时炸开,根本无物可挡。营地被炸成了大坑,即便还有人未死,身体也是支离破碎,只剩绝望的哀嚎。 单海绕着营地,看了一圈儿。发现未死的,直接补上一刀,解脱了他的痛苦。少年军有些悻悻,一轮霹雳弹扔过去,谁知战事竟结束了。一个个憋了老大劲,都还没使呢。 敌人在谷口,有人昼夜守着,防止少年军冲出。但今夜,注定他们倒霉。少年军多了香草,他们隐藏的位置,早被侦知。霹雳弹精准无比,正落在他们藏身之处。 再是身手敏捷,也反应不及。连惨叫都不及发出,已被霹雳弹炸飞。只有一人,幸运的躲过霹雳弹,没有被炸伤。眼见少年军杀出,同伴死的死、伤的伤,哪还有斗志?转身就逃。 刚跑出两步远,寒光闪闪的剑尖,已经追了上来。仓促间,此人抖手抛出暗器,团身一个翻滚,远远的窜了出去。香草脚下一点,斜斜的飞了出去,避开暗器,纵身前扑。 敌人惊觉脑后剑风,不由大惊失色。一个懒驴打滚,滚倒在地,再次躲开致命一击。刚想爬起,脖颈猛然一疼。却是香草飞扑落空,趁势矮身,回剑一击,刺破了敌人脖颈。 歼灭了敌人,香草告辞离开。她的心里,急如火燎,一刻也不愿耽搁。敌人已蜂拥而来,二皇子的处境,想必更加凶险。无论如何,她要赶过去,守在他的身边。 望着香草的背影,少年军肃立无言。他们已不是顽童,而是身负使命的霹雳军。此时,几十车霹雳弹,还未送到战场。纵是再多牵挂,也得咬牙忍住。心中被压抑的情绪,紧紧攥在了拳头里。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56章 群狼夜袭 延州城此际,旗幡招展、甲兵林立。城头上,一场出兵仪式,已经接近尾声。庞籍思虑再三,麟州不能不救。是以,派遣延州钤辖许怀德,率骑兵三千、步卒五千,驰援麟州。 老将许怀德,声名不显,没有太显赫的战绩。但庞籍却清楚,此人用兵沉稳、八风不动,一生无败绩。此去麟州,庞籍不求速胜,只求稳妥。派遣许怀德,再是合适不过。 种世衡陈兵绥州,前锋已潜近米脂寨。此地距离银州,只有一百二十里,快马一日可至。按照此前计划,今夜将发起进攻。明日天一亮,数万大宋禁军,兵临银州城下。 但此事,却无几人知晓。种世衡刻意隐藏,自然是麻痹敌人。待时突然杀至,打击敌人军心。怕是到了明日,无论西夏那方,还是大宋这方,无数人都要惊掉下巴。 大军浩浩荡荡出发,围观百姓也自散去。行走间,倒是议论的热闹。延州几场战事,皆是大胜。百姓的心气儿,也陡然高涨了起来。不像以前,听到战事,先吓得手足发软。 出城的人群中,有一老汉,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好似枯树。跛着一条腿,一瘸一拐走的缓慢。老汉很有兴致,听着旁人说话,不时停下听一听,笑眯眯的点头。 出了城,老汉沿着官道,一路向西。虽是走的缓慢,却是不见歇息。待中午时分,老汉到了一处庄院。庄院临着大路,规制不大。一眼瞅过去,很是平常,没什么出彩儿的地方。 进了院子,关上院门。老汉陡然站直了身子,跨步向内院行去。走路虎虎生风,哪有什么腿瘸?脚下干练,毫无老态。 老汉边走,边在脸上一抹,竟揭下一层皮来。再看此人,四十来岁,双目深沉。薄薄的嘴唇,紧紧的抿着。正是皮货行的掌柜,消失了多日的王大观。 当日,王大观警觉,虽坐着马车出城,却悄悄下了车,半路上金蝉脱壳。让一路追捕的禁军,连影子都没抓着。 王大观没逃多远,换了个身份,依然潜伏在延州。如今,他是肤施县土财主,良田千顷、乐善好施。这个身份,却是他未雨绸缪,早早准备下的,就是以防万一。 进了一处小院儿,王大观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身子也弓了起来。院里警卫森严,明面儿的护卫,都有十好几个。个个眼神凌厉、身形彪悍。至于暗处的,王大观不敢知道。 辽人之中,有个传闻。说大辽有三个人,权势最高。第一是大辽皇帝,第二是国师圆融。至于第三,乃是南院僧录司赫赤嘉。对这个所谓排名,王大观嗤之以鼻。 皇帝不知王大观是谁,国师也不知。但总管赫赤嘉,掌握着他的生死。在大辽暗探心中,赫赤嘉权势熏天,无所不能。他若让一个人死,就算藏进地狱,灵魂也会被击碎。 不多时,王大观被带进屋。王大观不敢抬头,扑通一声跪倒,头碰到了地上。“属下王大观,参见总管。” 书案后坐着一人,四十多岁,面貌清癯。穿着汉人的服饰,宽袍大袖,意态慵懒。正是辽国南院僧录司,总管赫赤嘉。赫赤嘉呵呵一笑,站起身走过来,轻轻扶起王大观。 “大观,这些年辛苦了。”赫赤嘉温声说道。 王大观闻言,陡然红了眼,身子竟颤抖起来。“属下毫无建树,有负总管栽培。”说着,扑通又跪倒在地。 “不。”赫赤嘉说道,“箭簇,就要深深藏起。一生之中,或许都默默无闻。箭簇一旦射出,必惊天动地。” “属下受教。”王大观扣头说道。 赫赤嘉潜入延州,自是因为国师之事。国师失踪日久,大辽朝堂、民间,皆是议论纷纷。赫赤嘉更发现,一些部族之中,突然间,多了往来应和,甚至相互联姻。 人心纷乱之际,这可不是好兆头。不早日寻到国师,大辽有内乱之险。皮室军已经出动,四处耀兵宣武。但能否起到作用,又能压制多久?大辽皇帝心里也没谱。 如今,大辽国内很不太平。南朝的高手,一个两个,都杀上了木叶山。木叶山算遭了劫,被一遍一遍杀戮。剩下的人,谁也不敢再待在山上,都躲到了上京城。 赫赤嘉知道,陈景元到了辽国。 赫赤嘉对南朝高手,知之甚详。毕竟,他掌握着僧录司。南朝各式各样的情报,都在他的手里。一个陈景元,已让赫赤嘉头疼。再加上白莲宗谢蕴南,直让赫赤嘉头疼欲裂。 这二人行踪飘忽、武功高绝。赫赤嘉派出的人手,具都是有去无回。事到后来,赫赤嘉断了念头,不再追捕。只要不杀进皇宫,一切听之任之。这很丢人,但是无奈。 一事未平,一事又起。边境上,突然冒出个女杀手,专与僧录司过不去。不过十天半月,已有十多人,折在这女子手里。僧录司上下,一时风声鹤唳,暗探不敢独自行动。 正是焦头烂额,萧奴儿的密信,传到了赫赤嘉手里。 ———————————————————————— 夏州城外,一如平常。冷硬的北风,刮在人脸上,就像被刀锋划过,生疼生疼。直让人觉得,脸上是否破了血口儿? 山坳里,背风处生了火。石彪子四名属下,围着火堆,正小声说笑。时不时,抿一口酒。图朵被捆着,挨近了火堆坐着,小脸儿冻的发白。燃烧的木柴,噼啪作响。 十几匹战马,就在不远处。挤在一起,相互取暖。到了此刻,就能看出,人类抵抗寒冷,远远不如动物。起码,图朵是这样认为。她已经快坐到火堆上,还是冷的打颤。 石彪子十人,分成了两部。一部潜伏城内,伺机炸开城门。另一部,守在城外,负责接引大军。于飞年纪小,不会引人注意。被石彪子安排,城内城外两头传信儿。 此际,于飞去了城里,还没有回来。他们到此,已经一天一夜,夏州城依然安静。只能说明,银州的战事,还未发起。但想来,种世衡绝不会耽搁,怕是就在眼前了。 忽然,战马躁动起来。打着响鼻,不安的窜动。几人察觉有异,立时翻身站起,一把抽出长刀,隐入了暗影中。仔细倾听半晌,却是毫无发现。除了风声,啥也没有。 但战马更加不安,竟嘶鸣起来。若不是拴着,怕是要飞奔逃窜。正在这时,一声凄厉狼嚎,陡然传来。 “狼?”图朵一声尖叫。 几人都是大惊,手里的长刀,一下握的更紧。紧张的望向四周,到处黑漆漆,却哪里看得见?随着一声狼嚎,更多狼嚎响起,从四面传来。几人面面相觑,竟被狼群包围了? “狼怕火,加木柴,火燃旺点。”一人说道。 西北狼凶恶,尤其是饿狼,更加凶狠。此时刚开春儿,这群狼饿了一冬天,正是最难对付。时间随着心跳,一下下过去,气氛却越来越压抑。狼群还未攻击,人都快虚脱了。 “快放开我。”图朵快急的哭了。 “不能放,跑了怎办?”一人说道。 “狼群围着,我往哪跑?”图朵气急,恨恨的跺脚。 突然,马群大乱。竟是一头饿狼,扑了过去。战马嘶鸣,原地打转儿跑动,一个劲的尥蹶子。紧随着,又是四五头狼,闯了过来。围着战马低声咆哮,抽冷子就是一口。 几人见状,发一声喊,挥刀砍了过去。刚一转身,后面噌噌跳出四五头饿狼,獠牙毕露。竟是不怕火光,直向人扑来。 四人背向而站,把图朵围在中间,劈刀猛砍。刀锋锐利,刀刀入肉。至于马匹,此时却是顾不上了。毕竟,人命要紧。 只一眨眼间,几人都负了伤。胳膊腿上,鲜血淋漓。但四人异常悍勇,恍如未见。只盯着饿狼,发狠奋力砍杀。 火堆被践踏,火星乱迸。饿狼再是凶狠,依然怕火。迸溅的火苗,让狼群攻势一缓,远远的避开。只是不停的,围着火堆打转儿。寻到空隙,咆哮着就会飞扑过来。 四人的身前,倒下七八头饿狼。个个皮包骨头,但是个头不小。还有几头未死,犹自抽搐,血一股股涌出。 一声高亢狼嚎声,远远传了过来。 狼群如受军令,一个个掉头撤走,没入黑暗,转瞬消失不见。四人举着刀,缓了半天劲,才醒悟狼群撤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突突乱颤,竟是使脱了力。 图朵见狼群撤走,却是再忍不住,哇哇大哭。此前,即便遭遇马匪,又被于飞擒下,她也没有如此害怕。 可见,女孩家天性,对老鼠、蛇虫之类的,充满恐惧。其恐惧程度,犹甚于人。甭管武功高低,照样怕的要死。何况,饿狼眼睛幽绿、獠牙狰狞,看着就让人瘆得慌。 “给她解开吧。”一人说道。 四人都知道,狼群只是暂时撤走,等会儿还会来。再捆着她,只怕照顾不过来。再看向战马,更是凄惨一片。足有五六匹,被饿狼咬伤。倒是未死,却已派不上用场。 图朵真是吓着了,即便解开了绳索,也不敢前去。伸手扯住一人衣袖,躲在那人身后。夜闯安抚司的勇武,早已无踪无影。如今,只剩下一个小女孩,眼里满是惊恐。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57章 冷箭难防 夏州是一处军城,城内多是驻军。即便有些百姓,也是军兵的亲眷。即便不是亲戚,也是随军的差役。本地汉人百姓,少之又少。不是活不下去逃了,就是逃不了,被杀了。 天刚擦黑儿,于飞就出了城。穿着羌人的服饰,头上戴着毡帽,捂得严严实实。城门守军捞油水,盯得是商贩。他一个小孩子,没人会注意,顺顺当当的出了城。 进城之前,他对夏州有些期待。想着,即便不如延州,也不会差的太远。谁知一见,大失所望。 甭说延州,西河也不如。窄街窄巷,破烂陈旧。走到哪里,都是一股马粪味道。再看行人,灰头土脸,瑟瑟缩缩。倒是也有横的,满大街西夏军兵,横冲直撞,不可一世。 夏州大部驻军,都在城外军营。他们的主要任务,自然是防备银州有警。城内驻军不多,只有两千人,全是部族军。每日城上城下,担负守御的,不到五百军兵。 这点兵力,石彪子看不到眼里。用他的话说,夺取城门,不费吹灰之力。一轮霹雳弹过去,就这些部族军,还能剩下几个?怕是早跑的不见踪影。是以他毫不担心。 但他担心城外。姚斌的夺城计划,与这里的情况,有了极大的出入。西夏大部驻军,都在城外驻扎。一旦城门打起来,城外驻军瞬息而至。即便夺下城池,又有何用? 往回传递消息,已经来不及。石彪子没有办法,只能他们十人一分为二。一部留在城外警戒,接引主力大军,直袭敌营。另一部潜伏城中,伺机炸开城门。 城外的事,交代给了于飞。给大军传个信儿,按说没什么危险。于飞年纪虽小,心智可不低。况且武功高强,能让他吃亏的,还真是找不出几个。但石彪子,就是很不放心。 “昆哥儿,在城外,千万要当心。”石彪子嘱咐。 “放心吧,我耳朵不睡觉。”于飞应道。 于飞说的逗乐,完全不当回事。手里抓着糖葫芦,一口一个,正吃得过瘾。夏州城里啥也不好,就是糖葫芦好。个大籽儿少,咬一口沙沙的,透着一股清甜。 石彪子又嘱咐几句,打发他早早返回。但于飞出了城,扭头看向军营方向,却动了心思。城南无定河边,就是连绵军营。若是按着帐篷估算,起码六七万大军。 姚斌断定,银夏兵力不多。李元昊两路出兵,凑出四十万大军。绥州、银夏的驻军,都被抽走了不少。此时,不是在麟州,就是在渭州,根本来不及返回。 但是,敌人到底几何?谁也说不清楚。这样的盲仗,却最是兵家大忌。也是庞籍等人心切,硬赌银夏空虚。但他们征战日久,对西夏的总兵力,心里早有推算。不然,岂敢如此行险? 想定,于飞顺着城墙,往南走去。大营离着城池,不过十里地,远远的都能瞧见。于飞也不着急,溜溜达达,慢慢的接近。他要等着天黑透,才好潜进军营。 等待的时候,特别的熬人。他觉的天都快亮了,大营那里还在热闹。大营里生了篝火,一大帮西夏军兵,又唱又跳,也不知抽了什么风?随风飘散的烤肉味儿,倒是勾起于飞的馋虫。 大营终于消停,篝火渐渐暗淡。于飞再不停留,站起身,直扑军营而去。夜色中,一道淡淡身影,恍如青烟。 营地的栅栏,足有丈高。透过缝隙,借着微微火光,能看见一排排帐篷,整齐的排列。其间道路平整宽阔,有些帐篷的边上,还插着火把,只是已快燃尽。 大门口设有警哨,巡逻的队伍,不时交错而过。乍看上去,倒是警卫森严的样子。再观察片刻,于飞撇撇嘴。巡逻的警卫,都是按着固定的线路,其他地方,看也不看一眼。 瞧着巡逻队过去,于飞纵身而起。手在栅栏上轻轻一按,人已轻飘飘的翻进大营。身子一矮,借着帐篷掩护,向深处窜去。 进了大营中,于飞有些傻眼。身前身后、左左右右,全是一样的帐篷。三转两转之下,竟差点迷了路。 但他也有收获,这一圈儿乱转,竟发现,很多帐篷都是空的。只有点着火把的,里面才住着人。心中顿时一喜,跑到一处空帐篷,纵身跃了上去。站在帐顶,数火把。 数完了这片儿,再换个地方数。一时间,于飞上上下下,纵跃如飞,玩儿的不亦乐乎。帐篷虽多,又是晚上。但于飞目力奇佳,视夜如昼,数起来毫无障碍。 不一时,心里有了数。正准备撤走,却听见女子嬉笑声。于飞微微一怔,军营里哪来女子?纵身跳下,三步两步潜近一顶帐篷。帐篷外点着火把,女子的嬉笑声,从里面传出来。 看看左右无人,于飞掀起帐帘一角,偷偷向里面观瞧。帐篷里面黑乎乎的,摆着书案、枪架,却不见有人。再往里探头,才发现,帐篷里还有套间,里面亮着灯火。 无声的进了帐篷,脚下轻轻一点,已来至套间门口。顺着门帘儿的缝隙,查看里面情形。套间里,没有床,地上铺着羊毛毯。厚厚的羊毛毯上,一男一女,正纠缠在一起。 于飞顿时傻眼,纵身就走。 —————————————————————————— 山坳里,形势已十分危急。狼群没有撤走,不多时,又发起了攻击。这一次,来势更加凶猛。这群狼,竟如懂得兵法。有佯攻、有偷袭,十则围之,少则逃之。 四人险象环生,都拼了命,挥刀猛砍。一时间,宰杀的狼虽多,自身也伤的不轻。图朵被众人护在身后,连声惊叫。远处,头狼声声嚎叫,狼群攻势愈急。 猛然间,一人厉喝一声,跪倒了在地上。却是从脚下边,冷不丁窜出一头狼,一口咬在他的大腿上,生生撕扯。这人吃痛大叫,一刀捅进了狼腹。眨眼间,四人阵势大乱。 一霎时,四五头狼窜了起来,直扑图朵。图朵尖叫,却是早吓得傻了,竟不知抵挡。电光火石间,一道人影从头顶扑下,正挡在图朵身前。只听“砰砰”闷响不断,饿狼接连坠地。 坠地的饿狼,头颅皆碎。凶猛的杀戮,让狼群的攻势,顿时为之一遏。盯着于飞,呜呜低吼,一时竟不敢上前。于飞从敌营返回,却正赶上众人遇险,不由分说,飞扑而上。 于飞身上溅了血,火光下,显出幽暗的黑色。此时,挺身站在前面,浑身气劲激荡。双拳紧握,一头长发飞舞。明明一个少年,却彷似,透着霸烈气息。 于飞大喝一声,纵身向狼群扑去。天魔步展开,身如幻影。区区饿狼,哪里碰得到衣角?天魔掌劲气纵横,霸道绝伦。拳掌错落、密如急雨,饿狼惨嚎声声,溅起一蓬蓬血雾。 狼群失了锐气,开始四处逃窜。于飞却不罢手,身形纵跃如飞,紧追着狼群杀。可怜一群饿狼,碰上天魔步,逃都逃不了。沿着山坳,丢下一路狼尸,皆是支离破碎。 图朵早停了哭声,眼睛一眨不眨,追着于飞的身影。双手紧紧的攥着,抱在胸前。方才一刹那,她已心胆俱裂,魂魄都飞上了天。但突然之间,有天神救了她。 若非天神,怎会如此神勇?危难之际,从天而降。翻手之间,屠灭狼群。那个身影,可不就是梦中常见?一时间,图朵心念百转、神思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莫名的,竟记起延州那夜,初遇于飞的情景。他武功如此之高,若非手下留情,自己怕早成了血雾。想到此,一幕幕经历,如清泉划过心田,竟多了丝丝甜蜜。 图朵的身旁,只剩一名重伤留下。其他三人,虽是身疲力尽,却不敢放于飞犯险,振作精神,追着于飞冲出山坳。 “我去帮玉昆。”看到于飞追着狼群,大杀四方,图朵眼神明亮,竟是心驰神往。突然间,纵身追了过去。 正在此时,远处陡然一声狼嚎。逃散的狼群,如同受到召唤,噌噌的,齐向山岗窜去。于飞定睛观瞧,只见山岗上,立着一头白狼,身形巨大,威风凛凛。 “狼王。”于飞低喝一声,不再理会群狼。盯着狼王,直向山岗奔去。他听贺五儿说过,不杀了狼王,狼群不会散。 狼王昂起头,又是一声嚎叫,竟带着愤怒。狼王的威严,不容挑衅,噌的窜下山岗,速度竟是极快。瞪着一双幽绿狼眼,獠牙毕露,低声咆哮,迎着于飞扑来。 眨眼间,一人一狼冲到了一起。狼王纵身一扑,大嘴张开,直袭于飞咽喉。于飞侧身一让,只觉腥风扑面。间不容发,一掌拍出,正中狼王脊背。“嘭”的一声,白狼翻滚了出去。 狼王一声哀鸣,飞出丈远的距离,才噗通坠地。猛地一窜,竟又站了起来。但受了于飞一掌,此时摇摇欲坠,想必不会好受。 于飞脚下一错步,瞬间扑到白狼跟前。凶狠白狼,身形一立,张口咬向于飞。于飞倏地侧身,一拳顺势击出。混元一气透拳而出,正中白狼侧腹。“嘭”的一声炸开,血肉四射。 白狼凄厉嚎叫,落石般砸在地上。身子抽搐几下,无再力站起。呜呜低吼几声,再无声息。于飞举步走过去,低头查看白狼死尸。贺五儿说,狼王的獠牙,可以辟邪。正好拔下来,回去送给花花。 刚一低头,陡生警兆。不及细想,倏地一个翻滚。“嗖嗖”两支冷箭,正钉在白狼身上。不等于飞起身,又是厉啸传来。 于飞看的清楚,又是两支利箭射来。脚步错动,双手一探,将箭矢抓了正着,抖手射了回去。不远的黑暗中,突兀传出惨叫。射手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射出的箭矢,转瞬夺走了自己性命。 石彪子的属下,还有追来的图朵,都跟在于飞身后。刚觉得战事结束,心情一松。哪知,异变陡生,竟有冷箭射出。心下一时大急,惊叫着冲了过来。 “散开,别过来。”于飞大叫。 但是晚了,四个人一起,冲到了于飞身边。暗夜黝黑,根本无法分辨箭矢。他们跑到于飞身边,自是要为于飞挡箭。除了于飞,有几人能黑夜里,瞧见箭矢? 却在这时,一片箭雨撒了过来,足有七八支。于飞大惊,挥手连抓,却是抓不及。眼见一支利箭,直奔图朵心窝。不及细想,猛一转身,挡在图朵面前。 “噗”的一声,于飞背部中箭。一声闷哼,疼痛钻心。此时,图朵与于飞面对面,呼吸相闻。分明听到闷哼,再看于飞痛苦神情,哪里还不明白?于飞竟用后背,为自己挡住了利箭。 “种玉昆。”图朵大急,一把抓住于飞手臂,叫声里带了哭腔。 于飞早有防备,伤势没有多重。他混元一气流转,凝聚于背,防护自身。所以箭矢入肉不深,但真是疼啊。顾不上和图朵说话,转身双手连甩,利箭发出厉啸,没入黑暗之中。 不远处,两声凄厉惨叫,突兀的传出。于飞却不停下,纵身冲了过去。一处沟岔里,躺着四个人,已经中箭倒地。另有四五人,眼见于飞杀到,拔腿向远处逃窜。 于飞心头火气,噌噌直冲上头。这番冷箭,却是让他恨极,哪能让他们跑了?几个纵跃赶上,一顿拳打脚踢,惨叫哭嚎一片。片刻间,都躺在了地上。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58章 情愫暗生 东边的天空上,渐渐露出暗红。远处群山起伏,连绵如海。山峦间,淡淡起了雾,朦朦胧胧的漂浮着。无休无止的山风,不知何时竟停了。天地间,出奇的宁静。 火堆已经乏力,冒着缕缕青烟。石彪子四名属下,都包扎了伤口,看着凄凄惨惨。此时,一个个都皱着眉,眼睛熬得通红。但犹是努力睁着,不肯闭目休息。 于飞盘腿坐着,双目紧闭。双手阴阳相扣,抱在丹田。他背上的箭矢,已经取了出来。伤口上喷了烈酒,包了绷带。箭伤倒是无碍,只是他一直不醒,让人担忧。 图朵坐在于飞身边,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她不喜欢流泪,从小到大,哭的次数加一起,也没这两天多。这两天,她的眼泪止不住,快流成了河。 昨夜,于飞擒下射手,正待审问。却突的一下,头疼欲裂、两耳轰鸣。浑身气血,骤然翻涌如潮,好像要撕裂身体,激射而出。于飞大惊失色,不及说话,紧着盘腿坐下。 丹田气府之内,原本天地宛然,大湖平静如玉。而此时,湖水形成巨大旋涡,遮天盖地、呼啸如奔雷。幽蓝晶莹的水滴,悬在旋涡的中央,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滴溜溜旋转不停。 湖水却不是水,而是灵气化液。随着湖水翻涌,灵气益发膨胀,自行沿着筋脉,透体而出。一霎时,如同亿万银针,刺穿了浑身皮膜。于飞止不住颤抖,惨叫出声。 一缕灵光,让于飞保持着清明。他能看到,皮肤筋膜间,蓝色焰光闪烁,彷似灵蛇一般,迅快穿梭如电。于飞不明所以,只能咬牙忍受着。竭力调动混元一气,沿行功路线流转。 功法一经调动,气府内翻涌的灵气,好似寻到了出口。倏忽一下从气府而出,沿脊背督脉,直冲而上。一路势如破竹,过尾闾、夹脊、玉枕三关,体内“嘭嘭”直响。 又一声脆响,好似破开壁障。混元一气稍稍一缓,突入了头顶百会玄关。气息并不停歇,沿任脉而下,过膻中穴回转气府。下一刻,天地元气如同狂潮,骤然向于飞涌来。 元气灌入百汇玄关,沿任脉而下,直汇入气府。气府内,陡然暴动,天地混沌一片。晶莹的水滴,旋转更快,如有生命一般,吞吐着天地灵气。丝丝缕缕,转变为混元一气。 随着天地元气入体,气府骤然扩张。如同爆炸的气流,开辟了混沌世界。也不知过了多久,气府天地慢慢呈现,旋涡渐渐消散。再看气府之内,辽阔无边。盈盈灵气湖泊,一如沧海。 气府缓缓平和下来,水滴越发晶莹剔透,闪烁着湛蓝灵光。灵光吞吐沉浮,激发混元一气,沿大周天流转。针刺的感觉,渐渐衰弱下去。于飞凝神吐纳,进入空明境界。 天魔无相玄功,修混元一气。 所谓混元者,元精、元气、元神三者合一也。纯一不杂为精,融通血脉为气,虚灵活动为神。一者三,三者一,一体三用。 无相玄功神秘莫测,一步一层天。三层境界,无不是脱胎换骨,每一层,都是整体的淬炼身体,使之混元一体,与大道相合。 但若真的细分,在第一层大境界,还可分为淬脉、淬骨、淬筋、淬血、淬皮。于飞现在,已达到了淬皮境界。只是他损伤神魂、失去记忆,不记得罢了。 及至修炼圆满,骨骼乃可变形。即便改头换面、化形百变,亦等闲事矣。待破入炼气化神境界,引混元一气入灵台,开辟出紫府,与魂魄相合,即可化为神念。 而到了那种境界,神念可离身外放。探查身周,皆如纤毫毕现,更可神念化刃,伤敌魂魄、无影无形,端地厉害非常。 终于,于飞悠悠醒转。气血充盈、精神抖擞,混元一气流转全身,说不出的舒畅。伸展双臂,背部没有丝毫疼痛。这个发现,让于飞分外高兴。大战在即,受了伤总是有影响。 下一瞬,于飞吓了一跳。身边坐着五人,正瞪眼瞧着他,一个个虎视眈眈,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于飞转顾四周,这里不是营地。猛然想起,昨夜自己突然不适,就地坐了下来。 白狼就躺在不远,可不就是这里。于飞哪知道,他这半夜,可把人吓得不轻。一会儿浑身颤抖,一会儿痛苦惨叫。让这几人心急如焚,却是不敢轻易移动他。只是拔了箭,包扎了伤口。 “种玉昆,你没事儿了?”图朵惴惴问道。 “我哪有事?”于飞腾的跳起来,伸胳膊踢腿,浑身带劲。他觉的自己,好的不得了,比以前还要好。 “你吓死我了。”图朵心情一放松,顿时哽咽。 “啊?”于飞有些懵,看着图朵眼泪汪汪,怔怔的不明所以。皱眉再三寻思,也没理出个头绪。转头放下这事儿,四处踅摸。 “昆哥儿,可是找那几个羌人?”一人问道。 “羌人?那些射手是羌人?”于飞一愣问道。 昨夜,石彪子几个属下,虽是担心于飞,但见他呼吸正常,不像有什么大事,也就略略放松心神。他们没闲着,把几个俘虏,好一顿摆置。折腾的哭爹喊娘,有啥说啥。 ———————————————————————— 这几名羌人射手,都是明珠族。为首一人姓铁,名叫铁魁。因为武艺出众、能言善道,成为年轻一代佼佼者,在族中甚有威望。他们此次装扮成马匪,是要劫掠图朵的车队。 结果,损失十几条人命,却劫了一堆胭脂水粉。这事儿隔谁头上,也是难免心中憋气。何况,铁魁箭法高超,从来自视不凡。吃了如此一个大亏,哪里会就此甘心? 几人一番计较,又追着杀了回来。但这一次,他们学了聪明,没有直冲硬上。竟用羌人的秘法,引来了狼群。西北人都知道,开春儿的饿狼,最是凶狠。一旦遇到,无处可逃。 铁魁几人,身上抹了草药,隐身不远的山岗。眼看着,一群饿狼冲进山坳,一声声嚎叫,发起凶狠的攻击。目睹这番景象,即便是铁魁,也是头皮发炸,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营地里人喊马嘶、糟乱一片。山岗上,几人浑身发颤,牙齿也是咯咯打架。大略一眼望过去,足有七八十头狼。这么大的狼群,他们也不曾见过。换做几人下去,怕是早进了饿狼肚子。 铁魁须发戟张,狠狠的攥着拳头,一下一下捶着地,竟是异常兴奋。瞪着下方人狼大战,眼睛里好似冒出光来。这一次战斗,劫下财货倒是其次。自己这番谋略,必得族长赞赏。 眼看大功告成,正自暗暗得意。突然间,一道人影快如奔马,纵身扑入了狼群。铁魁不屑的撇嘴,如此闯入狼群,与送死何异?但下一刻,他就惊得跳了起来。 来人身法迅捷,直如幻影一般。掌影翻飞、势大力沉,转眼间,饿狼倒下一片。剩下的狼群,呜呜四散惊逃。铁魁的属下,一个个看的心惊胆战,已经作势要逃了。 铁魁咬牙切齿,面孔都有些扭曲。他心心念念,渴望登上族长宝座。拼死拼活,还不是为了搏取名声?如今,成功已然在望,却又转瞬破灭。一时忽上忽下,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于飞战狼王,铁魁心下一松,觉得又有了转机。但是,念头还没转完,狼王却被打飞了出去。一瞬间,铁魁的心,忽悠一下,又沉入冰冷的黑暗。咬牙低喝,“射,射死他。” 于飞静静的听完经过,一时默默无言。师傅种诂说过,两军交战,你死我活,无所不用其极。铁魁是明珠族,属于西夏附庸,自然是敌人。既然是敌人,当然你死我活。 “昆哥儿,你看这个。”一人递过一支箭。 “这是?”于飞接过看看,却不太明白。 “这是禁军制式。”另一人接着说道。 原来,铁魁等人的箭矢,竟然是禁军制式。边境多年交战,箭矢偶有流失,自是难以避免。但铁魁的箭矢,来路却大有问题。 昨夜发现了箭矢,本不以为意。审讯铁魁等人时,随意问了问,箭矢从哪里得来?却不想,铁魁闻听之后,一时神色大变。石彪子几个属下,立时上了心。一番拷打,问出了实话。 延州宣勇军王贵,跟明珠族交情匪浅,一直有买卖。王贵用箭矢、刀枪、弓弩,换取明珠族战马。这桩买卖,已做了好几年。每次交易的数量不大,十几匹、几十匹不等。 但架不住长久啊,一月十几匹,一年就是上百。几年下来,可以组建一支骑兵了。但是,战马呢?哪里去了? 监视查处王贵,种诂都经过手。宣勇军的军械、马匹、霹雳弹,所有军资装备,都查的清清楚楚。霹雳弹丢失不少,但未曾发现短了军械、多了马匹。 如此大数量的马匹,到哪里去了?换给明珠族的军械,又是哪里来的?看来,宣勇军的秘密,只是查出了冰山一角。于飞一时想不明白。这事儿,只能等战事结束,再禀报师傅彻查了。 “战马去了哪里,他们可知道?”于飞问道。 于飞也仅是随口一问,根本不报希望。想来这种隐秘事,他们几个喽啰,也是不可能知道。若是一个喽啰,张口说出去处,于飞倒要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诈。 “只说是南边儿,南边儿哪里,却不知道。” “南边儿。”于飞念叨着。 南边儿,自是大宋腹地。大宋幅员万里,四百军州,可到哪里找去?抛开此事,于飞看向了东方。此刻,太阳已经跃出山岗,苍茫群山,披上了一层金辉。穿过群山,就是银州。 那里,大战要开始了吧?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59章 大漠瀚海 天光尚未大亮,种世衡兵临银州城下。浩浩荡荡、旗幡飘扬,千军万马、枪戟如林。激越的号角声,如同沉重的巨石,划空而来,轰击在斑驳城墙上。银州城,号角声迭起,乱做一团。 西夏不善攻城,自也不善守城。与宋军对敌,皆是骑射为战。此前好水川、三川口之战,西夏俱是大胜,所以养出骄悍之气,分外瞧不上边塞守兵。三五百人,就敢冲击数千禁军。 但绥州一战,令银州震惶。谁也想不到,籍辣那仁一夜兵败,煊赫一时的神勇军司,落了个全军覆没。银州守将失了胆气,与绥州接壤的寨堡,纷纷撤回银州,守城不出。 银州城内,纷纷乱乱。大街小巷,挤满了逃离的人群。推车挑担、拖儿带女,哭喊喝骂、嘈杂一片。打眼看过去,尽是些小民百姓。有羌有汉,俱是满脸恓惶。 战乱烈如水火,最是对百姓无情。一处家园、三砖俩瓦,或许,就是百姓全部家当。不舍家园,恐遭战火杀戮;舍了家园,却是一无所有。逃离了战火,何尝不是另一种寻死? 富贵人家,早已车马箱笼,远远的避去了夏州。只等战事结束,他们再返回来。土地就在那里,又不会短了几分。银州无论是归了西夏,还是归了大宋,都少不了他们。 这却是大宋的国策,对待边地羌人,犹重恩抚。只要口头上,宣称向大宋臣服,不仅不会被处置,往往还会得到赏赐。真正有些实力的豪绅,即便封官赐爵,也不是不可能。 李元昊的祖父,就是因为依附宋廷,而加官进爵,得赐夏、绥、银、宥、静五州之地。为西夏元昊立国,奠定了基础。实话说来,如今边地之祸,皆是大宋自己招来。 辰时许,种世衡的大军,刚刚扎下营寨。未及整兵攻城,却陡然间看到,一道浓烟冲天而起。银州城内,守军点燃了烽火。紧接着,一道道烽烟升起,一路向西传递。 种世衡立在帅帐之外,看见狼烟升起,不由哈哈大笑。银州守将已是心胆俱寒,连出城一战的勇气,也已丧失殆尽。他的作为,却是为夏州援兵,挂起了招魂幡。 敌人烽火已经燃起,一切都在谋算之中。种世衡无心再看,转身进了帅帐。他现在要做的,是让大军养精蓄锐。只待夏州援兵覆没,他们将一鼓作气,冲入银州。 “种帅,大功可期矣。”姚斌坐在推车,笑呵呵的说道。此时的姚斌,脸色红润,意气风发。虽是依然瘦弱,但精神却是亢奋。一生孜孜以求,当下就要实现。 “此皆姚先生谋划之功。”种世衡手捋胡须,也很是振奋。此前,还有些计划,总要征战几个回合,银州才会求援。却不料,一箭尚未发,银州守将已点燃烽火。 “只是消息断绝,却不知大郎是否顺利?”姚斌最担心的,就是种诂一部伏兵。深入敌后、潜形匿迹,还要翻越葫芦谷,占据有利地形伏击敌军。这期间,不可预料的危险,那就太多了。 “谋者,人也;成者,天也。”种世衡说道。虽是说的洒脱,但毕竟心挂种诂安危。虎目低垂,藏着深深的担忧。 烽烟传递讯息,十分快捷。百十里地,不过七八次传递。没有多时,种诂就看到了烽烟。他所在的寨堡,名叫鹅头寨。距银州九十里,距夏州八十里,正处在当中位置。 夺下寨堡两天,倒也安全度过。周边最近的寨堡,离着大约七八里地。除了运送补给,平时没事儿,谁也不会过来查问。但此时烽烟燃起,就怕敌兵上官将领,是要前来巡查。 “点燃烽火。”种诂命令道。 寨子外面,就是烽火台。军兵应了一声,匆忙奔了出去。这些人潜伏在此,早等得焦躁。如今烽烟燃起,大战眼看来临。一个个摩拳擦掌,只盼敌兵能快点来。 种诂向西望去,满眼皆是莽莽群山。但他的心,却翻越了群山,盯上了夏州。石彪子和于飞几人,如今就在那里。若说不担心?那自然是假话。战场上,哪有安全的地方? 种诂对石彪子的建议,很是赞同。所以他犹豫再三,还是派石彪子几人,去了夏州伺机行事。夺取银夏二州,遏制西夏犯境。大宋一方,自此取得战略优势。如此关键,自容不得一丝疏忽。 于飞请战,种诂终是同意。于飞有勇有谋,此去夏州,最是合适人选。虽说年纪还小,但他不能以常理论。况且,于飞是种诂的徒弟,此时此刻,自要身先士卒、以为表率。 山下的嘈杂声,忽的传上山来。探头看去,只见峡谷中,乱哄哄的车马行人不断。这都是从银州来,逃去夏州避难。自昨日上午,逃难的车马,就没有断过。即便到了夜里,三三两两,依然有行人在道。 逃去夏州,就能避开战火么?种诂暗暗叹息,无论是大宋,还是在西夏,百姓面对战争,总是弱小无助。 滚滚黑烟,冲上了天空。如一条黑龙,露出狰狞鳞爪。黑烟随风翻卷,瞬间遮住了阳光。烽烟的用处,边民无有不懂。一时间,彷似战火追在身后,陡然加快了速度。 —————————————————————————— 傍晚时分,夏州驻军出动。无定河畔,营门大开,一队队骑兵,全副武装,向东急奔而去。大队行军,蹄声轰鸣。沿途所过,行人车马避之不及,皆被强行撞开,哭喊声一片。 于飞趴在一处山包儿,正在默默的计数。他探过敌营,往宽里计算,也不过五千人马,其余皆是空营。如今,已经过去三支骑队。每一支都是千人队,整整三千骑兵。 “马叔,数了多少?”于飞问道。 “三千骑兵。”马叔应道。 “那就没错了,走。”于飞说着,起身就要返回。 正在这时,耳朵却是一动,不由诧异,扭头看向远处。他的耳力非常,竟听到大队行军的动静,又远远传来。 等了片刻,果然又有兵马。旗幡招展,行进速度不快。这次不是骑兵,全是步卒。乌泱泱长枪如林,队伍连成长串。大略一扫,足超过千人。莫不是倾巢而出?于飞心道。 约莫半个多时辰,这队西夏步卒,从山下过去。一千七八百人,不足两千。这些兵力,就是夏州驻军的全部。看来,银州要地,果真是不容有失,西夏人分外的紧张。 于飞怔楞了一会儿,忽的莫名一笑。他竟想到了张元,那个投了西夏的书生。这一回,张元的小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于飞听庞籍说过,西夏两路出兵,正是张元的计策。一路攻麟州,牵制河东、陕西兵力。另一路攻渭州,意在关中。张元本是汉人,深知大宋腹地空虚,只要攻破渭州,关中唾手可得。 但元昊此番出兵,在渭州、麟州,相继遭遇霹雳弹,可谓损失惨重。兵家重地绥州,被种世衡一夜夺回。如今,再丢了银夏二州,可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元昊能饶了张元么?于飞促狭的想着,若是李元昊一抽风,会不会就此将张元,认定是大宋细作?出了一个馊主意,害元昊损兵失地,张元可比细作厉害。 胡思乱想着,于飞回到营地。看到图朵,想起她郡主身份,更是觉得有趣,不由自顾哈哈大笑。众人莫名其妙,愣愣的看着于飞,不知他笑从何来。 从此刻起,于飞这几人,进入了战时状态。离城二十里,守在银夏必经道路上。他们的任务,负责接引大军主力。但军营已经空了,哪里还有攻击的必要? 此际,敌人倾巢而出,于飞才体会到,姚斌用计之老辣。他和石彪子,妄自担心,却是太嫩了。 姚斌的谋划,早已算尽敌人。元昊两路作战,拼凑四十万大军,早抽空了夏州驻军。剩下的驻军,根本不会太多。一旦银州有警,夏州刻不容缓,必定倾巢而出。 半路上,种诂早设下了埋伏。只要援兵经过,数百霹雳弹,突然从天而降,那就是灭顶之灾。即便有人逃出,也是军心溃散。只会逃入夏州城,而不会去军营。军营无险可守,哪有州城安全? 敌兵逃入城中,可不正落入姚斌穀中?只要内应混入城中,关键时刻炸开城门,宋军主力直冲而入,大战就此抵定。凭城内一群惊弓之鸟,岂能守得住夏州。 “端地厉害。”于飞自言自语,眉飞色舞。 一转头,却看见图朵,眉头微微一皱。自狼群袭击,给图朵解开了绳索,倒也没有再捆着。只是略略留心,防备着不让她跑了。此时,图朵蜷坐一边,望着夏州城,神情怏怏。 似有所觉,图朵猛地回头,正跟于飞目光对上。图朵眼神一亮,倏地又暗淡下去。低了头,趴在膝盖上。整个身子,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更显得萧瑟茫然、凄苦无助。 “图朵。”于飞走过去,坐在图朵身边。 图朵很聪明,猜到宋人盯上了夏州。但她的心里,此时却纷乱如麻。她是西夏的郡主,宋人抓了她,她应该愤恨才对。偏偏,在危难之际,于飞舍命救了她,令人心生感激。 她对于飞没有恨意,反而有着淡淡情愫。但如今,夏州面临战火,城里的军卒、百姓,可都是她党项族人。让她眼睁睁看着,明知有危险,却什么也不做,她心里放不开。 只是,即便要做,又能做些什么呢?于飞的武功,图朵已经见识过。身法快如流光,掌法霸道绝伦。自己在他手下,能抵挡住几个回合?怕是一掌,就要变成血雾了。 “你要杀我了吗?”图朵幽幽问道。 图朵问出这句话,没来由的想哭。心里像梗着一根刺,一下子穿透心脏,撕裂一般的疼痛,情绪陡然糟透。 于飞摇摇头,目光看向远处。让他杀了图朵,还真下不去手。两人除了立场不同,没什么深仇大恨。两次交集争斗,虽看着惊险,却也并没想着下死手。 “你走吧,回家去吧。”于飞忽的说道。 “哼。”图朵娇哼一声,扭头不理于飞。心里的情绪,她说不清。于飞说放她离开,图朵没有得脱生天的喜悦。却是莫名的,有些酸楚的意味。纷乱的思绪里,又多了几分惆怅。 “回家去吧,你不想爹娘么?”于飞说道。 “给我一颗狼牙,当是赔我匕首。”图朵摊开手,伸到了于飞面前。鬼使神差,竟讨要狼牙。图朵低头,脸上早已绯红。 “好,送你一颗。”于飞说的干脆。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包着狼王的獠牙。獠牙已经清洗干净,洁白如玉,足有两寸多长,异常锋利。取一颗,搁在图朵的掌心。 于飞和图朵,骑马绕过夏州城,向着北边儿而去。不及十里,已至沙漠的边缘。再往北去,穿过七百里瀚海,就是西夏兴庆府。图朵的家,就在那里。 茫茫夜色,笼罩瀚海沙漠。一支羌笛,突的响起。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 之子于征,劬劳于野。 爰及矜人,哀此鳏寡。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60章 清净散人 夜色中瀚海,死一般沉寂。高天上,半轮残月,洒下青幽幽的微光,似是给辽阔大漠,覆盖了一层冰霜。天地之间,沙丘连绵起伏,划出优美的弧线,无有尽头。 图朵骑着马,向北而去。双手攥着马缰,身子缩成了一团。嘴里哼着莫名的调子,不停的四处乱瞅。心里面,已经恨死了于飞。不能等天亮再走么?非得半夜出发。 扭头看看身后,夏州城只剩一道黑影。远远的趴伏着,像个苍老的看家狗。越往深处走,图朵越害怕。寒冷的风,顺着脖领子,钻进衣服里。一瞬间,浑身都是冰凉。 突的,她好像听到声音。沙沙的轻响,仿佛虫子爬过。图朵一个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驾。”图朵尖叫一声,催马狂奔。总觉得自己身后,有什么一直追着她。 也不知奔行了多久,图朵直觉得,再跑下去,自己就要散架。马匹也是呼呼喘息,背上湿淋淋的。图朵放慢了马速,再看周围,已经分不出南北西东,四面沙丘,一模一样。 此时,倒是不再害怕,却又一阵悲伤。她从小到大,被无数人捧着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吃个葡萄,侍女都要把皮剥掉,再用冰块冰着。等她想起来时,用银签子插着吃。 自从遇到于飞,她的倒霉事,一桩接一桩。现在倒好,孤身一个人,被扔在了大漠里。又冷又怕,所有的黑影,看着都像妖怪。图朵想生个火,歇息一下。但猛然记起,火怎么生? 光秃秃的沙丘,到哪里找到柴火?图朵气急,一翻身从马上跳下,狠狠的躺在沙地上。拉着长音儿,一声尖叫。“种玉昆。”图朵的马背上,吃的、喝的,啥也没有。 七百里瀚海,足足要走半个多月。于飞和图朵,都是饭来张口的主,他们哪里知道,进大漠要准备什么?甚至连吃食、饮水、铺盖,都忘得一干二净。似这般行走大漠,能活下去才怪。 一霎时,图朵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最好的死法,是被渴死。大漠里,可不尽是沙子。流沙、风暴,毒虫、野狼,有无数的危险存在。大漠里不太平,马匪多如马毛。 图朵自己折腾了一阵,慢慢平静下来。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包着的,是一颗狼牙。 “我要死了,你会不会知道?”图朵自言自语。 忽然间,天空划过流光。图朵抬起头,追着流光看。但仅是一刹那,流光消失不见。天空上,还是那般深邃宁静。方才的流光,好似从未有过。那道流光,就是我么?图朵想着。 图朵躺在沙地上,哼唱起一首歌谣,在延州时听来的。 羊肚子儿手巾三道道蓝 咱们见个面来容易,哎呀拉话话难 一个在那山上呦,一个在那沟 咱们拉不上那话话,哎呀招一招手 瞭见那村村呦,瞭不见那人 我泪格蛋蛋抛在沙蒿蒿林 唱着唱着,图朵哭了起来。一时悲从中来,越哭越厉害。死寂的大漠里,飘荡着图朵的哭声。忽的一下,图朵止住哭声。抹一把眼泪,腾的跳了起来,侧耳静听。 方才虽在哭,但她恍惚中,似乎听到羌笛声。这声羌笛,与众不同。图朵惊疑不定,仔细去听,却又听不到了。正自有些懊恼,羌笛声再次隐约传来。清越悠长、意境深远。 听了片刻,图朵一声欢呼,纵身跳上马背,向着声音来处奔去。一边飞奔,一边兴奋的大叫。“师傅,师傅。” 图朵听得真切,那清越的羌笛声,熟悉无比。除了她的师傅,别人可没有紫竹,更不会用珍贵的紫竹,做成羌笛来耍。非是内功修为精湛,也吹不出如此悠长曲调。 飞奔不过盏茶功夫,图朵远远已经瞧见,一道白色身影,正迎着她急速奔来。虽是步行,却快如流光。及至近前,图朵再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飞身而起,直扑入来人怀里。 “师傅,呜呜。”图朵大哭出声。 “你怎在此?”来人抱住图朵,满脸惊诧。 来人一身道装,三十多岁。眉目清丽,体态婀娜。道姑法号清净,被称为清净散人。学艺有成后,游历天下。十年前,她来到兴庆府,偶然得见图朵,心下喜爱,收为弟子。 十年来,师徒二人朝夕相处,感情深厚。她们名为师徒,却是情同母女。在此看见图朵,除了难以置信,更多却是心疼。她此次从兴庆府出来,正是要寻找图朵。 图朵留下封信,离家出走。说是仰慕大宋风华,要亲眼去看看。本来道姑也不着急,凭着图朵的武艺,出去历练一番,不会有什么危险。何况,还有精锐护卫跟随? 但西夏与大宋,却是突兀的开战了。战火弥漫、刀枪无眼。道姑等了多日,不见图朵回来,终是着了急。出了兴庆府,横跨瀚海,亲自找寻了出来。不想,竟在此处遇着。 “师傅,你宝贝徒弟,快被人欺负死了。”图朵撒娇。 “活该。”道姑呵斥一声,“谁让你偷跑出来。”手指尖儿,敲着图朵脑门儿,眼睛里全是笑意。 “师傅,弟子吃了大亏。”图朵一昂头,耍宝说道,“师傅可要为我报仇,要不然,岂不是弱了咱们名头?” “哦?说说看,是何方高人,欺负了我宝贝徒弟。”清净道姑笑意盈盈,此时心情大好,陪着图朵逗趣。欺负了她的弟子,她岂会放过?仇自然要报,却不是此刻。 “是——”图朵刚想说,倏地一下打住。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儿,她却不愿说出于飞。若让师傅知道,定要找于飞麻烦。可是她的心里,分外不希望,师傅和于飞起冲突。 “怎么不说了?”清净奇怪道。 “是一帮马匪。”图朵忙说道,一把抱住清净胳膊,撒娇道,“师傅,我好饿啊,有没有吃的?” 图朵想到于飞,突然没了兴致。借着肚子饿,缠上了清净散人。夜色中的瀚海,陡然有了生气。师徒俩嘻嘻哈哈,一路说笑着,渐渐融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 黎明时分,夏州城陡然大乱。 一伙伙残兵败将,涌入了夏州城。丢盔弃甲、满脸惊慌,只顾着闷头往城里挤。若有人挡住道儿,立马一顿拳脚打开。这一拨儿败兵,正是昨日傍晚,从此出发的援军。 他们一路行进,却在鹅头寨峡谷,遭遇了天雷伏击。那一刻,霹雳雷火,突兀的从天而降。谁也想不到,宋军竟出现在腹地。宋军放过前哨儿,把大队堵在了峡谷。 霹雳雷火,惊天动地。一霎时,烈焰翻腾、碎铁飞溅。剧烈的爆炸,惊的战马发狂,撒蹄乱窜。骑手被甩下战马,又被后面战马践踏。一堆一堆的人马,被气浪掀飞,被碎铁撕碎,死无全尸。 种诂人手有限,伏击阵线不长。但是,他们在道路中间,提前埋了霹雳弹,露出引信。此刻随着爆炸,大部分被烈焰引燃。天上和地下,霹雳交织。三千骑兵,遭遇灭顶之灾。 数百枚霹雳弹,被一拨一拨投下。一轮又一轮爆炸,把这处峡谷通道,化为了血色地狱。一处处被炸出的大坑,就像恶魔张开巨口,肆意吞噬着生命。 峡谷中鬼哭狼嚎,人马残肢断臂,堆叠在一起,摞成了堆。两侧山壁上,沾满了红的、白的鲜血碎肉。 幸存下来的,满眼惊惧、浑身颤抖。暴烈的景象,击垮了他们神志。心胆俱裂,再无分毫斗志。凄厉的惨叫着,转身就逃。盔甲、兵器,凡是影响速度的重物,全被丢弃。 种诂率兵冲下峡谷,抢夺马匹兵刃,衔尾追击。 原本,援兵两千步卒,跟在骑兵身后。但此刻,骑兵仓皇逃命,却是顾不上同袍。未及多远,正与步卒迎头撞上。马不停蹄、一冲而过。步卒惊慌避让,顿时大乱。 种诂紧追着杀到,步卒瞬间崩溃。扔了甲帐辎重,掉头逃窜。漫山遍野,尽是逃命的军兵。这些崩溃的逃兵,失去战心,已经难成战力,无足轻重。种诂不再理会,直奔夏州。 夏州城门前,此时混乱一片。城外的,成百上千的败兵,挤在城门口,拼命想冲进城内。城里的,正在关闭城门,长枪乱刺,阻挡着败兵冲门。喝叫叱骂、刀枪碰撞。 种诂杀到城下,眼见此种情形,却是夺城良机。马不停蹄,一声喝令,霹雳弹闪着火花,飞进了拥挤人堆。他以霹雳弹开道,竟要直接杀进城去。 “轰轰。”暴烈的霹雳弹,在人群中猝然炸开。顿时,无论是人还是马,皆被气浪掀飞,被碎铁撕裂,残肢断臂,血雨纷飞。炸开的地方,空了一大片。 突兀的爆炸,惊呆了城上城下。漫天的火光中,响起凄厉惨叫。下一刻,种诂率领骑兵,直冲而来。城门前,西夏军兵心胆俱裂,狼奔豕突,四散惊逃。 正在这时,城门洞里,霹雳炸响。城里的石彪子,抓住时机,大发神威。“轰隆”一声,半扇城门,倒塌了下来。火光烟尘弥漫,夏州城门洞开,再无阻碍。 种诂一队骑兵,冲进了夏州城。 城上的守军,军心大乱。一人逃,带动一群人逃。一群人逃,又带着更多人逃。转瞬间,守军溃败,弃城而逃。霹雳弹追着逃兵,一直向城里延伸,一路留下大片尸体。 守军本是部族军,原就战力不强。此时,心惊胆战,哪有丝毫战心?打开了北城门,逃入大漠瀚海。这是回家的路。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61章 八百敢勇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当种诂率兵,抵达夏州城时,也有一支精锐斥候,翻山越岭,赶回了宋军大营。这支斥候的头领,乃是种世衡爱将,四大近卫之一的张七狗。 他们奉种世衡之命,潜入横山,探查种诂的消息。他们不知道,种诂会选择哪里,作为伏击之地。只尽可能的,向西潜进。鹅头寨霹雳炸响,惊天动地。十数里外,也听得见。 这种动静,除了霹雳弹,还有何物?他们立刻知道,种诂的伏击得手了。当下原路返回,急急回营报信儿。 种世衡早等得心焦,得信儿大喜。一声令下,聚将的鼓声,陡然敲响。沉睡的军营,瞬间苏醒。黑暗之中,一簇簇火把,渐次闪出亮光。全军整肃,凛冽杀气弥漫而出。 “夺取银州,就在今日。”种世衡身披甲胄,面色凶横。抽出佩剑,举剑向天,厉声喝道。 “杀,杀,杀。”军伍杀声雷动。 宋军大营,离着银州城,不足五里。此时,鼓号铮铮,大军缓缓而动。步卒严整、阵列向前,长枪如林、密密麻麻。阵列之中,数百具投石车,挑起高高的长杆。 银州城内,也得了消息。援兵的前哨儿,被种诂放过。当身后霹雳炸响,这一小队人马,惊得差点掉下马来。他们很是幸运,躲过了死神召唤。但峡谷内景象,让人头皮发麻。 惊愣片刻,打马狂奔,直向银州报信儿。 银州守将拓跋赤虎,今年四十多岁。身材矮胖,圆脸圆眼,孔武有力。他是西夏皇族,元昊的族兄。一直以来,银州无战事,他的日子逍遥无比,穷奢极欲。 绥州一失,他就想跑。奈何身为守将,却不得不留下。日夜唉声叹气,急的抓耳挠腮。喝点酒儿,就痛骂籍辣那仁。狗屁的名将,偌大名头,还不是被一枪捅死? 但籍辣那仁死了,自己可该怎办?他不敢逃跑,元昊可不仁慈。就算跑回去,元昊也得宰了他。名册上,城内有五千兵。实际呢?三千出头。吃空额,可不是宋军独有。 拓跋赤虎妻妾成群,他叫得上名字的,也有十七八个。但如此多妻妾,却俱无所出。时至今日,只有一子拓跋雄,年方十六。生的与赤虎不同,身形高大,甚是英俊。 拓跋雄是赤虎的独苗,珍视的如同眼珠子。此际,种世衡兵临城下,赤虎再难侥幸。安排一支精锐,保护着拓跋雄,出西门,直奔盐州而去。那里,有赤虎的产业。 送走拓跋雄,赤虎再无牵挂。披挂甲胄,上了城墙。城墙上,此刻乱糟糟。兵丁看着城外,宋军遮天盖地,黑压压一片。哪里还能镇静?三千对三万,这仗怎么打? 此前对阵,这番景象要倒过来。西夏历年入侵大宋,从来一国对一路。以优势兵力,围殴大宋禁军。好水川之战,元昊率兵十万。宋军多少人?只有两万,还中了埋伏。 如今风水轮流转,宋军兵力占了优。银州守军龟缩城中,彻底失了胆气。拓跋赤虎暗暗咬牙,心里明悟。这银州城,怕是守不住。他只是胆子小,却不是个笨蛋。 “咚咚咚。”城下战鼓擂响。 宋军旗门打开,一队队军兵,推动着投石车,向城下进逼过来。离着三百步,百具投石车,一字排开。 这个距离,让赤虎很无奈。城上射程最远的床子弩,到了三百步,已不足杀伤。但投石车,却可轻松投掷石弹,轰击城墙。 “撤下城墙,防备石弹。”指挥将领,发出了命令。 守军如奉大赦,哗啦啦往城下跑。赤虎站在城楼,仿佛没有听见号令,站着一动不动。他的身份,注定一军之胆。只要他往下一跑,军心立时大乱。虽是两股颤颤,也得硬撑着。 赤虎不懂兵,所以临敌指挥,他交给了副将。这或许,就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优点。既然不懂,干脆放权。若是他上阵,一通瞎指挥。那么,他只会死的更快。 “嘭。”一枚石弹,砸在了城墙上。伴着沉闷的声响,城墙都震颤了一下。不用看,城墙上定是砸出了大坑。赤虎虽不懂兵,但对城墙知之甚详。去年才修了墙,减了不少料。 减下的工料,没有全进赤虎的金库。今年以来,宋军防范严密,他们没了劫掠途径。没有劫掠,自然没有进项。没有进项,那怎么吃喝?手下兵将要养,兵将的兵将,也要养。 一番操作下来,人人吃饱喝足。城墙么,谁还管它?西夏胜在野战,又不指望据城守御。涂脂抹粉,看着新就行。 赤虎正在奇怪,怎么只有一颗石弹?忽然之间,天空一暗。无数石弹飞来,好似陨石从天而降。石弹看上去,只比拳头大一点。这管什么用?难道种世衡,想凭此砸塌城墙? 赤虎的嗤笑,还停留在唇边。下一刻,惊天动地的爆响,已经震聋了他的耳朵。城墙剧烈震动,一片片坍塌。“霹雳弹。”赤虎惊恐的大吼,随即,他的吼声被淹没。 城楼,被霹雳弹击中。“轰隆”一声,城楼被炸碎,脚下地基坍塌。连同银州主帅,变成了一堆废墟。 霹雳弹,依然在声声炸响。 —————————————————————————— “守住城门。”指挥将领高声喝令。 一轮爆炸间歇,高勇指挥着军兵,冲进了城门洞。他看见城楼垮塌,也听见赤虎惨叫。但他无法放弃,只能顽抗到底。只要城门不失守,宋军攻不进来。 他原本是禁军将领,但是降了西夏。在银州城,除了赤虎,属他的军职最高。虽是降将,但李元昊惜才,对他礼遇甚厚。或许,也有千金马骨的用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高勇降了西夏,对昔日同袍,可是毫不留情。历次征战,皆是冲杀在前、勇猛无双。大宋边军,对他恨之入骨。他也自知,此生再无法回头。是以,一心辅佐赤虎。 西夏人不懂守城,但是高勇懂。虽然只有两千兵,但用来守城,已是绰绰有余。银州城高墙厚,险峻异常。想登上来,得用无数性命来填。只是他未曾料到,霹雳弹竟暴烈如斯。 两轮霹雳弹,城墙坍塌大片。但军兵提前下了城,是以兵力损失不大。随着高勇喝令,一排排堵在城门洞。 高勇想的清楚,宋军有霹雳弹,城墙已不足为凭。宋军要炸开城门,不过迟早的事。如今降不能降、逃不能逃,只能硬拼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心里暗叹一声。 身后一帮亲卫,有两百二十人。当初,这些人随着他,一起降了西夏。原本五百多人,已经死的死、残的残,只剩下两百多人。叛国投敌、流落异域,再回不去家乡。 “兄弟们,今日,就死在这里吧。”高勇喝道。 “一起死。”一人回应,紧跟着,一片人回应。 城门洞里,气氛陡然凝结。两百多人,抱了死志。悲壮之色,弥漫开来。那些真正的党项人,也被气氛影响。一时间,竟有了哀兵凛然之气。沉默肃立,紧握刀枪。 突然之间,一枚霹雳弹,冒着黑烟,飞进了人群。“轰”的一声炸开,气浪翻滚、碎屑迸溅。人群顿时大乱,惨叫连声。尚来不及应对,一枚枚霹雳弹,划空飞来。 潜伏在城中的细作,终于开始发动。他们早已潜近城门,但西夏军兵突然下城,全堵在了城门洞。这个变故,让他们措手不及。一两千人堵路,他们杀不过去。 只剩最后一个法子,霹雳弹开路,冲过去。十五名细作,互看一眼,狠狠的点头。下一刻,他们抱着霹雳弹,排成一列,冲向了城门洞。一路爆炸,一路急进。 人群中,霹雳开花。成片的西夏军兵,被爆炸撕碎。地上,狰狞的大坑,就像恶魔猛兽,张开大嘴,吞噬着生命。大坑的四周,堆满残肢断臂,血流遍地。 西夏军兵胆战心寒,一个个扔了刀枪,四散逃窜。面对如此惨烈景象,刚鼓起的斗志,瞬间崩溃。 眨眼间,细作突进瓮城。离着城门,还有数百步。 高勇的亲卫,终于醒过神儿。他们虽然悍勇非常,也被猛然间炸懵。血肉横飞的景象,他们见多见惯。但霹雳弹的暴烈,超出了他们的见识。发一声喊,以命换命,阻拦细作。 刀枪刺入身体,细作恍如未觉。点燃霹雳弹,抱住敌人,翻滚进人群中。霹雳弹轰然炸开,前路为之一清。 一队细作,皆是如此。前面之人倒下,后面之人接着扑出。没有救援、没有停顿,一路向前。冲过数百步,细作只剩下两人。 一人使出全力,向着城门,掷出了霹雳弹。但是转瞬,他就被乱枪刺穿,倒在血泊之中。最后的细作,紧跟着扑上来,霹雳弹划着弧线,击在城门上,滚落在地。 细作被刀枪劈刺,全身喷血。倒下的瞬间,他看向了城门。霹雳弹轰轰炸响,城门倒塌了下去,露出城外景象。 一营大宋禁军,冲进了城门。这一营,只有八百人。他们没有军号、没有荣誉。唯一的任务,就是冲进城门,为大队进军打开通道。他们是敢死营,唯有死战争先,才能获得新生。 高勇的手下,已经不足二百。城中细作突袭,高勇措手不及。身边的同袍,一片片倒了下去。即便未死,也是缺胳膊少腿,几乎人人带伤。高勇心疼如绞、目眦欲裂。 敢死营怒吼着,发起了冲锋。一个个披头散发、势若疯虎。他们曾是叛军,只有鲜血,才能洗刷耻辱。只有战死,才能重拾荣耀。他们只能向前,杀出一条活路。 高勇一队人,正堵在城门口。眼见宋军攻入,立时大喊,“贴身近战。”顿时,双方迎头撞上。同样悍不畏死,同样一往直前。一次碰撞,就倒下了上百人。 陡然,混乱的人群中,霹雳弹炸开。敢死营装备了霹雳弹,冲进城门时,已经引火点燃。但高勇等人,离着太近,反应太快。还不及扔出,双方已混战在一起。 此刻,爆炸连声,无分敌我。强劲的气浪,掀翻大片人群。迸溅的碎铁,夺去一条条性命。城门前,一地残尸,血流成河。敢死营不断从城门涌进,扑向血肉杀场。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62章 南院谍踪 横山深处,羌寨众多。有数千人大寨,也有百十人小寨。虽是同一个祖宗,但繁衍至今,却是信仰各异。各寨之中,有崇拜牛神,也有供奉花神,林林总总、千奇百怪。 离着夏州不远,有一处羌寨。人口不多,算上男女老幼,也不超过三百人。由于人少,所以依附强寨、处事低调,少有争斗。沿河而居,耕田放牧,倒也安详。 今日清晨,阳光撒进羌寨,却不见炊烟升起。偌大的寨子里,冷冷清清、异常安静,家家户户、柴门紧闭,整个寨中,竟找不到一个人影。枝丫间,只有鸟鸣啾啾。 但是地上,脚印杂乱,血迹宛然。顺着血迹,向寨子后面走。出了寨子,不远就是河谷。此时,小小的河谷里,血腥气弥漫,尸体堆成了小山。男女老幼皆有,足有数百具。 昨夜,大批江湖高手,潜入了羌寨。他们奉赫赤嘉之命,追寻于飞踪迹,来到了这里。为了隐秘安身,这个寨子被选中。一场天降横祸,砸在了羌人头上,满寨被屠杀。 赫赤嘉到了延州,没有半日,就查到于飞。毕竟,于飞如今名气够大。种家小将、白马银枪,阵斩籍辣那仁,延州无人不知。只是此时,种诂和于飞,竟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辽国自有情报网,很快得到消息。种世衡帅三万大军,藏兵米脂寨附近。这个消息,让赫赤嘉分外震惊。刚夺下绥州,竟又盯上了银州?孱弱南朝,何时有了如此雄心? 赫赤嘉盯着地图,足琢磨了一夜。此刻,却是双眼通红,神情狰狞。他被自己的推测,惊得一身冷汗。稍稍冷静,不由长叹。若真是如此,那南朝君臣,此番所谋者大矣。 南朝有了霹雳弹,一切都发生了转变。转身坐下,却有些神思恍惚。西夏兵力空虚,自是瞒不过辽国。赫赤嘉掌握情报,对其知之甚详。若是自己用兵,岂会只夺一个银州? 庞籍、种世衡谋略深沉,皆是当世名将。如此天赐良机,他们二人,会看不到么?赫赤嘉不敢相信。若是看到了,他们会怎么做?赫赤嘉忽的站起,疾步走到地图前。 点指着地图,手指停在一处。那里方圆数十里,一片空白,正是绝地葫芦谷。此刻,在赫赤嘉眼里,种世衡的目的,昭然若揭。宋军不是夺银州,而是要夺银夏二州。 西夏若丢了银夏二州,再无法立足横山。失去横山,西夏想要与南朝争锋?那就是白日做梦。但是,这个后果,不符合辽国利益。有西夏牵制南朝,辽国才可左右逢源。 赫赤嘉急切起来,抓起笔,匆匆写就书信。唤人进来,立即送回辽国。如此关键时刻,辽国要有所作为。不能眼看着,南朝就此占据战略优势。那对辽国,可是大大的不利。 赫赤嘉没想去阻止。此时,种世衡陈兵米脂寨,怕是早已派出奇兵,潜入葫芦谷,直抵银州之后。万事俱备,只等奇兵发动。即便想要阻止,也是来不及了。 赫赤嘉长叹一声,神情有些萧索。南朝幅员万里、人口众多,从来不缺奇人异士。小小葫芦谷,岂能挡得住宋军?再想南朝皇子,小小年级,天赋异禀。他的去处,不是明摆着么? “来人。”赫赤嘉唤道。 “属下在。”门外有人应声。 “四组到了多少?”赫赤嘉问道。 “回总管,到了三十九人。”门外答道。 “哼。”赫赤嘉一声冷哼,极为不悦。多日过去,只到了这么一点人手?僧录司的规矩,都不记得了么? “总管息怒。四组遇到了麻烦,损失不少人手。” “什么麻烦?”赫赤嘉一怔。四组都是绿林,心狠手辣、武艺高强,遇到什么麻烦,竟损失众多高手? “他们遇到霹雳军。”门外声音发颤。 “霹雳军?纵是霹雳弹,岂能奈何他们?” 赫赤嘉更奇怪了,霹雳弹要点火引燃,然后掷出。绿林人武艺高强、反应敏捷,早趁势避开,哪里追的上他们? “还,还有黑鸦。”门外回话的,已经趴在了地上。 “黑鸦?”赫赤嘉的火气,噌的直窜脑门儿。又是这个黑鸦,简直就是僧录司的噩梦。剑法狠辣,剑下从无活口。偏又轻功高绝,追都追不上。僧录司上下,对她无可奈何。 无人知其名姓,见她惯穿黑衣,起了个黑鸦的诨号。当然是像乌鸦一样,只要她出现,必有人丧命。不想,竟追到了延州。 赫赤嘉压压火气,陡然提高了声音。“命四组潜入横山,势必找到种玉昆。否则,军法无情。” “属下遵命。”门外如遇大赦,高声领命。 —————————————————————————— 趁着敌兵慌乱,种诂轻取夏州城。但夺了城,种诂开始犯愁。他的手下,满打满算,只有百人。偌大的夏州城,可要怎么守?敌兵虽已逃走,但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再杀回来? 如今城内,纷乱不堪。大街小巷,挤满人群。裹着钱财、拖着家口,个个惶惶不安。争先恐后,向着北城逃窜。出了城,就是瀚海大漠。能否逃出生天,只有天知道。 种诂兵力有限,只是守住了东门。至于城中人,只能任其自去。无论是官绅富户,还是平民百姓,种诂均无意截留。截也截不住,徒增变数。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大军到来。 种诂仰头看看天,太阳已经老高。估摸着,已近巳时。大军夺下银州,奔驰百二十里,赶到夏州时,最快也要到了晚上。这一整个白天,就是夏州最危险的时刻。 种诂分派了人守门,正自忧心忡忡。一转头,却见石彪子,带着十几名羌人,迎着他走过来。种诂有些狐疑,不明白石彪子何意。再看那些羌人,个个衣冠楚楚。 “大郎,这几位,都是羌族的头人。”石彪子说道。 好主意啊,种诂瞬间明悟。与众头人抱拳见礼,顿时多了几分热情。回头再看石彪子,眼里全是赞赏。真是没想到,这个石彪子,不吭不哈,竟是做了件大事。 石彪子挠头憨笑,他哪有这玲珑心思?却是出发之前,邹七姐得知,石彪子这支奇兵,在半途伏击之后,竟还要随着败兵,混入夏州潜伏,为大军内应。顿时皱眉不语。 邹七姐智慧不凡,转瞬想透关节。凶险自是凶险,却不是关键。关键之处,在于变数太多。一个应对不当,此次攻略银夏,怕是前功尽弃。沉思良久,邹七姐轻轻一叹。 姚斌胸有甲兵、智计百出。但是压抑太久,以致求功心切。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种种变故,哪能尽在算中?此计太过行险,却是令邹七姐分外担忧。无奈,箭已在弦上。 “彪子哥。”邹七姐抱住丈夫,仰起头说道,“记住,以羌制羌、分毫无犯,可得夏州。”石彪子点头应下。 石彪子到了夏州,并未闲着。遣人四处打探,将城中部族首领,或者是管事之人,打听的清清楚楚。待到城门战事结束,石彪子领人去找到这些人,带到了种诂面前。 有些人已经逃走,但也有些人,却是在观望。石彪子的到来,简直不谋而合,令众头人大喜过望。他们的族人,久居此地。各样的产业,也具在此地。真要逃走,却是舍不得。 至于投靠大宋,还是投靠西夏,这重要么?只要自家利益不损,谁做城主还不一样?种诂得了石彪子启示,一通百通。和众家头人谈的投契,不消片刻,已是笑声不断。 十几家部族,一番拼凑,组织起两千人队伍,维护城中治安。四门大开,不禁百姓出入。城中的慌乱,稍稍稳定。不少百姓,见到宋军并不杀人,渐渐开始返回家中。 “师傅,这些羌人可信吗?”于飞问道。 “可不可信,不重要。”种诂说道。 “那什么才重要?”于飞又问道。 “利益。”种诂重重的说道。 于飞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他也不在意。只要夏州平稳,等大军到来交接,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至于其他的,不归他操心。他现在心里盘算的,是回去后,怎样大吃一顿。 出来几日,啃的尽是干粮。偏偏到了夏州,没一样吃的习惯。想起师娘做的浆水鱼鱼,还有荞麦碗砣、千层油酥饼。那美味儿,于飞的口水,哗啦啦的往下流。 忽的,于飞心生警兆。如有所觉,向着一侧树林看去。树林离着城门不远,大约二三百步。说是树林,其实就是灌木丛,还不足一人高。倒是枝丫横生、密密麻麻。 于飞灵觉敏锐,隐约觉得,有人躲在那里,正暗暗窥视自己。现今夏州战事未尽,四周皆是敌人,再小心也不为过。暗中窥视,岂能是好人?说不定,就是敌人的斥候。 “师傅,有人窥视。”于飞说道。话音未落,已经纵身而起,向着灌木丛扑过去。灌木丛中,陡然窜出两道人影,身形如电射,向着远处飞逃。于飞也不言语,径直追下去。 种诂不放心,派出一队人,追着于飞过去。只是,前面三人,个个身法迅疾、纵跳如飞,转眼已去的远了。却又不能不追,远远吊在后面。再转过山包,哪里还有人影? 窥视这两人,经验极是老道。本就轻功不差,身形灵巧。再借着地形掩护,闪转腾挪,一时向左、一时向右。匆忙间,于飞竟追之不上。将将追上一人,旁侧另一人,却抖手射出暗器。 于飞无奈,闪身避开暗器。这略一耽搁,两人斜斜窜出。一左一右,眨眼又跑的远了。于飞气急,脚下发狠,紧盯着一人不放。追追逃逃,渐渐远离了夏州城。 前面两人气喘吁吁、狼狈不堪。这一番追逐,两人心惊肉跳。几次险被追上,拼了老命,才堪堪化解。虽未被击中,但掌劲儿,却已透体而入,颈后如万千针刺、朔风砭骨。 两人亡魂皆冒,拼了命逃窜。奈何,人家轻功更高,就像粘上了他们,根本甩脱不了。至此时,再傻也明白了,他们被同僚阴了。只想着捡便宜,谁知,竟是个要命的坑? 这二人本是兄弟俩,隶属辽国南院僧录司。此番奉命潜入横山,探查于飞踪迹。鹅头寨的爆炸,引起僧录司关注。一路追踪,竟追到了夏州城下。这二人不知厉害,抢了擒拿于飞的任务。 只是,刚到夏州城外,就被于飞发现。一路惊险连连,被追的心惊肉跳。二人虽在逃窜,但心里也有盘算。自己拿不下于飞,那就把他引进老巢。众人合力,总能擒下。 此时,他们骤然变向,直奔上一道山梁。于飞追在身后,离着不过十来步。山梁上,只有窄窄一条道,弯弯曲曲向前延伸。外侧,陡峭悬崖壁立,一眼望不到底。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63章 香草遇险 山梁上,只有一条窄道儿。一侧是缓坡,另一侧,却是悬崖。这二人慌不择路,一前一后,闷头直往前窜。逃到这窄道儿上,再想变向逃跑,却是不能。于飞见状大喜,纵身前扑。 二人有苦难言,哪知于飞小小年纪,轻功竟如此了得。二人最是得意的功法,就是轻身功法。在僧录司中,即便不在前三,那也是前五之列。平日里,甚是自负。 不想今日,如同丧家之犬,竟被人追着打。只要翻过山梁,就是僧录司驻地。几十号高手,不信擒不下于飞。但问题是,于飞紧追不舍,他们跑得回去么? “啊呀。”一人惊叫,只觉掌风临体,脖颈生寒,身子猛地前窜。但于飞更快,忽的凌空跃起,一掌拍出。“嘭”的一声,此人肩膀碎裂,血雾迸溅。惨叫着,向悬崖下跌去。 另一人头也不回,拼了命狂奔。但此处,只这一条道儿。两三个呼吸功夫,于飞又追了上来。眼见逃不了,此人骤然转身,哗啦甩出一条银鞭,舞的密如急雨。 银鞭嗖嗖锐啸,好似一团银光。只见银光,不见人影。银光之中,不时探出蛇信,冷冷袭向于飞。于飞无法近身,左躲右闪,竟被逼的连连撤步。一时之间,落了下风。 于飞皱眉,心里有些气馁。自己没有兵器,根本无法招架。掌法再厉害,突不破银鞭防御,也是无法伤敌。此消彼长下,敌人气势大盛。大吼一声,银鞭如剑,直刺过来。 于飞偏头让过,不想银鞭突的一折,鞭尖直刺后脑。于飞身形一矮,躲过这记杀招。目光一厉,陡然窜出,直撞向敌人胸腹。鞭法及远,却是最忌近身。 只见这人翻身撤步,纵身跃起。及至高处、猛然回身,银鞭带着厉啸,凶狠的凌空下击。于飞脚下一错,倏地跨出一步,骤然身如幻影,移行换位,一记朝天蹬,迅疾如雷。 “嘭。”这一脚,正蹬在敌人脚上。敌人惨叫跌飞,一路翻滚出七八丈远。银鞭脱手飞出,掉在了山崖边上。此人踉跄站起,转身就逃。奈何一瘸一拐,想快也快不了。边跑边喊,“救命啊。” 于飞快步追上,正要探手抓人。陡然间,前方传来厉啸。两支冰冷铁箭,快如闪电,直奔于飞面门。于飞吓了一跳,匆忙间,身子骤然后仰,冷箭擦着鼻尖儿,一闪而过。 “嘣嘣”弦响不断,箭如连珠。于飞不及起身,一支支冷箭再次袭来。面门、胸腹,身左身右,一霎时,俱被箭矢封锁。 于飞目力超人,箭矢虽然迅疾,来势却瞧的清楚。身体不动,双手上下一分,分花拂柳,将箭矢抓个正着。两侧的箭矢,本是敌人防他闪避。此刻射空,嗖嗖从身旁穿过。 电光石火间,于飞接住箭矢,旋身跃起。箭矢顺势甩出,挟着凄厉锐啸,直取射手咽喉。 山道儿的前方,一块巨大的山石,足有四五丈高,正挡在道路中央。两名射手,原本藏身石后。 此刻,却是闪出身形,张弓搭箭,偷袭于飞。连珠三箭、箭箭夺命,势在必得。他们从未想过,有谁能箭下逃生。 谁料,于飞竟躲了过去。射手微微错愕,正欲搭箭再射。却陡见寒芒一闪,利箭挟着锐啸,直射而来。 不及转念,利箭穿喉而过。去势不衰,“叮”的一声脆响,钉在了身后岩石上。直至此刻,射手才感觉到,咽喉如刀刮般剧痛,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于飞纵身而至,低头查看。两名射手咽喉洞穿,双眼圆瞪,死不瞑目。一转身,捡起地上银鞭看。这条银鞭,足有半丈长,牛筋马尾杂糅银铜丝,大拇指粗细,很是漂亮。 抖手一甩,噼啪炸响。银鞭不错,亮光闪闪。回去送给花花,定会喜欢。当下,将银鞭缠在腰上。 如此一耽搁,那人想必逃远,怕是追不上了。转回身,看着路中间岩石,数丈之高,跟一座小山似的。岩石的两侧,都有小道儿。绕过岩石,于飞顿时张大了嘴巴。 实在难以置信,在岩石后面,不过二三百步,另是一处战场。此时,正激烈打斗。山道儿上,倒着十数具尸体。 仔细打量一眼,恍然明白。原来,一群江湖高手,正在围攻一名黑衣女子。只见这女子,闪转腾挪、剑芒吞吐,十几个人,竟奈何她不得。不及细看,已有敌人飞扑过来。 于飞对黑衣女子,生出好奇之心。 这帮江湖人,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来路。他已经看到,方才逃窜之人,正与这帮人说话。既与窥视之人一伙,那必是敌人。 三名敌人,成品字形,把于飞围在中间。有刀有枪,还有一人使叉。劈头盖脸,向着于飞攻击而来。 于飞不急着对战,仗着步法灵巧,闪躲开敌人攻击。却把大多心思,放在了黑衣女子身上。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是自己人,自然不能让她吃亏。 于飞武功高强,眼力自然不差。黑衣女子进退间,虽是剑法凌厉,却已显出颓势。想来与数十人争斗,消耗过大,体力早已不支。现在的状况,不过是硬撑罢了。 但是,于飞这一细看,竟生出怪异的感觉。这黑衣女子,眉眼之间,让于飞觉得熟悉,似曾见过。这念头一起,更是越看越熟悉。偏是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于飞自家知道自家事,他失了记忆,不知自己是谁。如今,陡然见到一人似曾相识,如何不激动?说不定,就是自己亲人。想到此,于飞再稳不住,大吼一声,混元一气透掌而出。 一掌逼退身边敌人,直向女子扑去。黑衣女子正是香草,此时早已力竭。奈何身处重围,只能咬牙支撑。她知道,今日中了埋伏,遭数十人围攻,怕是再难逃脱。 骤然,她一眼扫到于飞,直惊得她一声尖叫。一霎时,竟心神失守,眼泪夺眶而出。香草盯着于飞,浑身簌簌发抖,呆立当地,完全忘记了身边危险。 “二哥儿。”香草凄厉大叫。 “小心啊。”于飞大吼,身如幻影,直向香草扑过来。 围攻香草的敌人,一下觑的机会。四五人拳掌齐出,“砰砰”几声,实实击在香草身上。香草一声闷哼,口鼻喷出血来。整个瘦小身子,就像断线的风筝,飞出了山崖。 于飞目呲欲裂,怒吼一声,纵身而起。天魔步凌空踏出,以敌人头颅为落点,幻影一闪,直向悬崖外扑去。 —————————————————————————— 香草别了秦征,追着辽国暗探,一路直向南来。 暗探没有大队行进,而是三五人一伙儿。越是接近宋境,越发的隐秘身形。翻山越岭,尽找着荒僻处走。 如此一来,香草却有了机会。她听到的消息,只知发现了于飞。具体在哪里,却是不知道。她现在心急火燎,若能抓几个暗探,审问出于飞踪迹,那可是求之不得。 及至天黑,香草摸近了一处暗探。这伙儿暗探,只有三人,两男一女。听着说话,竟是同出一门。此刻,生了堆火,想必是在此处过夜。正想动手,却听那女子说话。 “廖师兄,还有多远啊,我的脚都要走废了。” “不远了,过了绥州,就是延州。”廖师兄笑道。 “真是不明白,大老远的,抓个小皇子,能有甚用?”女子揉着脚,说着直撇嘴,一副不以为然。 “师妹不知?大辽国师失踪,和那小皇子有关。”另一人插口说道,神神秘秘凑过来,“听说,国师已经死了。” “小皇子杀了国师?”女子满眼不信。 “谁知道呢。”廖师兄叹一声,说道,“管那多作甚,我等听命行事,只要擒住小皇子,好处自不会少。” “师兄说的对。”女子娇笑说道。 暗影里,香草一撇嘴。心道,就凭你们三脚猫?好大的胆气,还想擒住二皇子?姑奶奶先解决了你,一个纵身杀了出去。 三人猝不及防,大声惊叫。奈何差距太大,转瞬全被擒下。一番拷问,也问不出更多。他们只是奉命南下,赶到延州集结。至于小皇子之事,却是私下流传。 香草却不知,二皇子之事,仅是暗探私下传闻。一时之间,大是失望。再看三人,甚是厌恶。好好的汉人不做,偏要为辽人当狗,那就重新投胎吧。眉目一厉,抬手就要杀人。 “女侠,饶命啊。”女子凄厉叫道,一劲的磕头。 想想也是,蝼蚁尚且贪生。何况,这三人年纪不大,正是风华正茂。念在同是汉人,香草一时心软,饶了他们性命。但性命可饶,武功却要废掉,不能任由其为虎作伥。 香草剑尖一抖,三点寒光一闪。三人丹田气海,皆被刺破。三人惨叫一声,委顿在地。香草不再停留,转身离去。她并没有注意,这三人跪在地上,毫无活命喜悦,却是咬牙切齿,眼神怨毒。 “我要杀了她。”女子面目扭曲,嘶声厉叫。 “武功尽废,如何报仇啊。”廖师兄痛哭失声。 “我们不行,但是僧录司行。”女子恨声说道。 三人扶着站起身,慢慢向延州去。他们的心里,已被仇恨填满。不把黑鸦千刀万剐,难消心头之恨。他们发现,黑鸦方才询问的,都是和皇子有关,面目神情,异常关切。 这就是黑鸦的破绽,只要有了破绽,总能设计陷阱。虽然武功尽失,也并非不能报仇。三人恨恨的想着。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64章 世事迷离 没能得到二皇子消息,香草有些闷闷不乐。这几日,她一直都处在激动的情绪里。谁知陡然间,二皇子的踪迹,竟再次变得迷离。香草难以接受,只差没能哭出来。 冷风吹过面颊,香草激灵打个冷颤。环顾四周,心里吃了一惊。她神思恍惚,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河边儿。而此刻,身后左右,已经被人堵住。七八个人手持刀剑,虎视眈眈。 “不知死活。”香草剑随身走,已经刺了过去。 香草确实大意了,此地宿营的,可不止一伙儿。打斗间,只见远处又有人扑来。三三两两,抽出兵器,加入了战团。乒乒乓乓,霎时刀来剑往,战斗骤然激烈。 僧录司的人,对香草又恨又怕。小小丫头,忒是狠辣。直杀的僧录司风声鹤唳,不敢独自出门。此番遭遇,却是仗着人多,倒有了几分胆气。呼喝连声,招招夺命。 不几合,一人咽喉中剑,扑通栽倒。香草得势不饶,回身一剑,直削身后敌人脖颈。敌人大惊后撤,香草骤然变招,顺势下劈,剑走刀势,顿时来了个开膛破肚。 敌人惨叫未了,香草已纵身跳出包围。几人以为香草要逃,作势欲追。哪知,香草凌空回身,剑光陡涨,如同万点寒星洒落。当先三人,抱着脖子,倒在了地上。 敌人心寒,再不敢上前。持着兵器,慢慢后撤。也不知哪个,当先掉头就跑。有一人逃跑,众人顿时心乱,哗啦啦争相奔逃。一个比一个逃的快,谁也不愿落在后面。 一番打斗,倒解了香草郁闷。也不追赶敌人,收拾心情,继续向延州去。不过此番,她的速度加快。敌人的目标是延州,只要尽快赶到延州,总能查的明白。 这一路上,僧录司倒了大霉。三三两两的小队,时不时被香草袭击,落一个全军覆没。奈何,大家都是去延州,走的是一条路,躲都躲不过。僧录司一路被香草撵着,逃到了延州。 僧录司损失惨重,令赫赤嘉暴怒。但怒归怒,也只能先忍下。他现在心念国师安危,却是不克分身。只有擒下南朝皇子,才能解开迷局。他已推断到皇子踪迹,一刻也耽误不得。 当天夜里,数十名暗探,被派入横山,寻找种玉昆。按着赫赤嘉的吩咐,暗探沿葫芦谷深入,逐步向夏州查访。众人不知种玉昆是谁,但人手一副画像,找起来,倒也方便。 香草尾随着暗探,一路潜入了横山。进了大山深处,香草更加茫然。如此群山连绵,一山连着一山,可到哪里找到二皇子?她如何也不肯相信,二皇子会在这里? 关键是,这里太荒僻。即便有路,半天也不见人影。二皇子好热闹,怎肯呆在这里?怕是没两天,就得烦闷死。没奈何,还得抓个暗探。不问清楚,香草心里定不下。 天刚入夜,香草潜近敌人营地。这是一处羌寨,只是寨里的人,都被暗探杀绝了。如今,成了暗探的巢穴,里面住着几十号人。白天出外打探消息,晚上回到这里宿营。 香草耐心的等待着,没想着杀进去。再武功高强,也只是一人一剑。一个人和一群人对战,那和送死没两样。找到二皇子之前,自己得保住小命,可不能死了。 足等了近两个时辰,也不见有人外出。香草烦躁起来,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到了天亮,敌人大队活动,更是不好下手。犹豫着,要不要摸进去,抓个活口出来? 正在这时,寨子有人出来。走到一处林子,吆喝了一声。不一时,从林子里出来一人。香皂暗暗吃惊,她竟没察觉,林子里,还藏着暗哨。刚才若是出去,岂不立刻被发现? 片刻,两人换了岗,此处又恢复安静。香草不耐久等,矮低身形,借着黑暗掩护,如一道青烟似的,快速潜进了林子。躲在一棵树后,香草轻轻闭目,凝神静听。 夜色静谧,微小的动静,都分外的明显。敌人躲在树上,或许是坐的不舒服,不时扭来扭去,摩擦的树枝沙沙直响。 这动静,就像夜里明灯,指引着香草找到了他。香草兜个圈子,摸到敌人背后。一纵身,窜上了树枝。敌人骤然察觉时,冰冷的利刃,已经横在他的脖子上。 香草从敌人身上,搜出一副画像。展开看时,顿时惊得呆住。时近两年,她又看到二皇子容颜。画像上,面目清秀中带着英武,不大的眼睛,透着熠熠神采。 “此人现在何处?”香草急急问道。 “你是黑鸦?”敌人转过头,看见香草,顿时惊问。 “谁是黑鸦?”香草不明所以。 僧录司起的诨号,香草哪里知道?见此人不答问话,脸色一寒。手里的利剑一紧,已割破肌肤,血登时流了出来。此人倒是有胆,此番情景,依然神情冷静。 “你要找种玉昆?”此人看着香草,问道。 “谁是种玉昆?”香草又是一愣。敌人三番两次,顾左右言他,令香草顿时起急。“再不答问话,信不信姑奶奶宰了你?” “我若说了,你能放我活路?”此人微微低头,眼光闪动,分明另有计较。嘴里,却和香草讨价还价。 “不说,我现在就宰了你。”香草发狠。她从来对敌,都是挥剑杀人。审问的门道儿,却是丝毫不懂。 奈何,此人似是看透香草。一副混不吝,闭目等死,就是不肯回话。香草不想拖延时间,杀不杀也不在意。随口说道,“好,我不杀你。你说吧,此人现在何处?” “已被僧录司擒下。”此人说道。 “你胡说。”香草心神大乱。 —————————————————————————— 夜色降临,天空竟飘起了雨。 此刻,于飞背着香草,正沿着河谷走。他辨不清方向,早已迷了路。只是想尽快出了河谷,找到熟悉的山头儿。一整日,都是响晴天,谁知到了现在,果然下起了雨。 早上时,红霞漫天。贺五儿说过,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早上看见红霞,于飞还不以为然。晴朗朗的天,哪有下雨的征兆?如今真格应验,端地是不服不行。 雨水冰冷,夹着冰粒子。于飞着急起来,他身强体壮,倒是无妨。但背着的女子,坠崖时已经昏迷,到现在也没醒来。气息微弱,脸如白纸,却是再受不得风寒。 香草被敌人偷袭,飞出了悬崖。香草一时失神,被数道掌力、拳力击中,根本无力抵挡。口鼻喷血,登时昏死了过去。 于飞惊怒交加,天魔步骤然踏出,凌空扑出悬崖。间不容发,一把抱住香草,直向悬崖下坠去。 所幸,崖壁上枝丫横生,一路钩挂缓冲,没有直落崖底。 于飞觑的分明,抖手甩出银鞭,缠住了一根树枝。两人身形猛然一顿,悬挂在了半空中。于飞稳住身形,上下左右观察一番,心里不由暗暗舒气,真格是万幸。 此处悬崖极高,微微向前倾斜。向上,看不到崖顶。向下,起码还有五六十丈。下面是一条河谷,窄窄溪流,乱石密布。 这要真摔下去,再高的武功,也得粉身碎骨。直至此时,于飞才生出后怕。若非银鞭借力,此时已摔成肉饼了吧? 看看怀里的香草,陌生又熟悉。他想不明白,为何初见一个女子,竟如此亲近?以致毫不犹豫,纵身跳下悬崖。 于飞暂时放下心事,探查逃生路径。崖壁上,生着不少灌木。常年累月,倒也长得粗壮。刚才一路下跌,正是灌木阻挡,才得以抓住机会,甩出银鞭,缠住树枝。 于飞一手抱着香草,一手抓着银鞭。轻轻一荡,紧紧靠住崖壁,站在了一处凸起上。稳住身形,抖手收回银鞭。把香草绑在背上,借着崖壁树枝,倒退着,一点点向下爬去。 崖壁甚是陡峭,于飞背着一个人,身子沉重,显得十分笨拙。有些树枝,经得住两人分量。有些却不行,脚刚落上去,崖壁泥土就松动。只能一步步试探着,像个八爪鱼似的。 也不知过去多久,于飞终于踏到了实地。伸下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这一趟,于飞可是累的不轻。不仅身体累,心里更是疲累。时刻提着小心,不累才怪。 香草依然昏迷不醒,口鼻间还留着血迹。一番探查,却是受了极重内伤,气息微弱,随时都会殒命。 于飞抬头看看,虽望不到崖顶,却也知,此处不能久留。那些敌人,难保不会觅路下来。到时打斗起来,于飞自是不惧,但香草无人照顾,不免牵制,这可是麻烦。 背上香草,沿着河谷一阵急奔。怎奈,这条河谷,竟长的没个头儿。他跑了这半天,还是在河谷里。可恨老天不留情,偏在此时,又下起冰雨。这叫啥?屋漏偏逢连夜雨。 四处一阵踅摸,于飞寻到个山洞。说是山洞,其实,不过是山间洪水,冲出的坑洞。洞不大,仅够两人容身。钻进去,都直不起腰来。于飞不嫌弃,能遮雨就行。 放下香草,摆出五心向天,开始为香草疗伤。两人手掌相接,如抱阴阳。这一刻,天地肃静、暗夜沉凝。 于飞凝心静气,调息了片刻。心念一动,调动混元一气,冲过掌心劳宫穴,探入香草奇经八脉。香草的气息,已经越发微弱,再不救治,怕是来不及了。 香草的脏腑,已经七零八落。但于飞曾救治过邹七姐,已经有了经验。当下也不慌张,沿着奇经八脉,一步步梳理。 香草修炼的功法,乃是道家正宗。内气精纯,根基稳固。混元一气探入,竟激发香草内气,自行流转了起来。这个变化,让于飞大喜过望。自身的内力,总比外力要强的多。 无知无觉,夜色已渐渐退去。但是雨水,却变得更大。河谷里,已经形成溪流。浑浊的河水,透着冰冷寒意。 “二哥儿。”香草终于睁开眼睛,正瞧见于飞。虽然脸色煞白,但精神好了许多。轻叫一声,一把抱住于飞,呜呜大哭。 “你是谁?”待香草稍稍平静,于飞问道。 “啊?我是香草啊。”香草怔住了。 “那我是谁?”于飞又问,眼里的急切,都要溢出来。 “你是二皇子啊。”香草终于觉到不对劲,顿时红了眼。“你怎么了?二皇子,我是香草啊。” “香草?二皇子?”于飞完全呆滞了。好半晌,才缓过神,“我全都不记得了。” “啊?”香草彻底傻眼。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65章 西夏特使 时近中午,雨下的小了点儿。天空上,依然是阴沉沉。于飞不再耽搁,背起香草出了山洞,继续沿着河谷前行。香草的伤势,只是缓解,内腑脏器修复,还需用药治疗。 于飞很是郁闷,他不记得路。昨日追着敌人,哪想到记路?明明没有跑多远,怎么就找不到夏州城呢?半个多时辰过去,他们依然还在河谷。于飞牛劲儿上来,不信河谷走不到头? “二哥儿,上去看看。”香草指着山头,小声说道。 “对哦。”于飞一阵傻笑。都忘了,登高看远嘛。 于飞放下香草,纵身向山头攀去。虽然陡峭,总有山石、树根借力,倒也难不住于飞。不消片刻,他已经站在山头上。游目四顾,只见远山深处,城楼飞檐露出一角。 城楼是没错,只是在背后。他费劲气力,走了这半天,合着是背道而驰,竟越走越远。难怪找不到,能找到才怪。于飞气哼哼的,再顺着山壁下来,一下没了走路的心情。 “二哥儿,再不走,可要变落汤鸡。”香草笑着打趣。 天空又飘下雨来,落在脸上,冰冰凉凉。没奈何,香草急需救治,却是不能久留。看了香草一眼,默默的开始脱衣服。香草不明于飞何意,顿时羞红了脸,低头不语。 脱了外袍,披在香草身上,背起就走。虽说外袍早已挂破,但披在身上,总能挡挡雨。背后的香草,脸红红的,贴在于飞背上。心里扑通扑通,像是要跳出腔子。 于飞年纪不大,但个子长得高。尤其到了西北,在军伍中摔打磨炼,身体很是结实。背着香草,轻如无物。此刻,有了明确方向,脚下加力,却是越走越快。 天上落雨,地上湿滑。西北的土,又细又粘。粘上水,比冰上还滑溜儿。平地还好,一遇上坡儿路,顺坡往下溜的,可是不老少。此乃西北一景,别处可不容易见到。 此刻,于飞正往坡上爬。纵是轻功不凡,也是一步一出溜。好在脚下灵便,没有摔趴下。不然,白马银枪,又要出个新段子。就这,也惹得香草忍俊不禁,偷偷直乐。 “昨日那些人,为何围攻你?”于飞没话找话。 “他们是辽人暗探。”想起那些人,香草咬牙。 昨日之事,却是香草上了当。得知二皇子被擒,心神大乱。这事儿只要关心,真格难辨真假。纵是再不信,心里也是犯嘀咕。终于忍不住,潜入敌人营地,探查真伪。 结果自是被发现,三十多人群起围攻。香草发现中伏,倒也没有惊慌,边战边走。但这次,敌人就像发了疯,死伤十数人,依然紧追不放,非要留下香草性命。 香草逃出山寨,沿着缓坡,奔向了山梁。哪知,山梁另一侧,悬崖深不见底。敌人堵住两头,香草无路可走。事已至此,香草拼了命,但终是双拳难敌四手,陷入了绝境。 香草细说前因后果,于飞终于恍然。伏虎岩醒来时,身边正有个喇嘛。种诂担心麻烦,悄悄挖坑埋了。但一直以来,不知喇嘛是何人。如今听香草一说,九成就是辽国国师。 辽人寻找国师,盯上了于飞。而香草,正是追着辽人,方才找到了这里。不想,深陷绝境之际,偏又被于飞救下。世间事,真是离奇难测。莫不是冥冥中,有人拨弄命运? 香草见到于飞,心情舒畅。趴在于飞背上,一路叽叽喳喳,欢快的像个小鸟儿。随着香草的叙说,皇宫里种种过往,就像是一幅幅画面,慢慢的,呈现在于飞脑海。 似熟悉,似陌生。于飞静静的听着,听到好笑事,也跟着香草,哈哈笑两声。得知身份,找到家人,于飞充满喜悦。 但是,听着听着,喜悦变成了疑惑,疑惑变成了失落。 自己被遗忘了么?东京城、大内皇宫、皇帝,刚才还觉得亲切,此刻却一下变得陌生。曾经的生活,也似乎蒙上了一层轻纱,变得朦朦胧胧,让人辨不分明。 皇宫,民间永远的话题。茶坊酒肆、瓦子勾栏,无处不有皇宫的故事。在这些故事里,充满着阴谋、争夺、绝情。明晃晃的皇宫,在世人眼里,却是最黑暗的地方。 于飞听过的故事,可是不少。如今,不仅心里失落,更觉察到危险。那个地方,不像是自己的家,倒像一个巨大的旋涡。一旦被卷进去,动辄粉身碎骨。 想想自己失踪后,皇宫的变化,于飞渐渐心冷。 自己刚被辽人掳走,皇宫里就传出死讯。自己的皇帝爹爹,至尊九五,却不肯派兵寻找,为了何故?转眼间,自己曾经的部属,都被调离了皇宫,分散安置。 更有自己的弟弟,在这个节骨眼儿,获封了亲王。如今天下,谁人不知,皇家只有一子?稳妥妥的太子啊,炙手可热。即便是贺五儿等人,闲聊也是这般说。 于飞无法了解,皇帝不肯寻找自己,究竟是何心思。但他却明白,储君之位,足以让人疯狂。或许,在很多人的心里,自己既然失踪,那就一直失踪吧。谁还会愿意,二皇子再回到皇宫? “我的身份,要暂时瞒着。”于飞说道。 “二哥儿不愿回去?”香草不解。 “暂时不行。”于飞点头说道,脚下加快了速度。 “好吧。”香草点头。香草所求不多,只要跟在于飞身边,已经心满意足。至于别的,她根本不在意。 于飞却另有心思。他担心身份暴露,朝中有人不愿他回京。到时施展些手段,却是怕伤及无辜。他不愿因为自己,给种家带来灾难。皇权或许对付不了自己,但对付种家,手拿把攥。 —————————————————————————— 冰冷的细雨,如一团朦胧烟雾,笼罩着延州。延州城内,大街小巷,挤满了人群。喧嚣的热情,驱散了寒气。即便是冒雨,延州百姓也走出家门,欢庆银、夏收复。 银、夏收复的消息,已经露布飞捷,快马报送京师。一霎时,延州震动,陕西路震动。不用几日,必将天下震动。大宋立国以来,在对外战争中,从未取过如此战绩。 延州扬眉吐气,人人仰着笑脸。走道儿碰见,打声儿招呼,都比往日里大声。延州历尽磨难,吃够了西夏的苦。如今一场大胜,就如沥沥春雨,洗去曾经耻辱,播种下希望的种子。 西门水泄不通,挤得人更多。今日,延州一大帮官员,要冒雨赶赴银州,夏州。打眼望去,满目青绿官袍。曾经矜贵的文官,全都撂下了骄傲。丝毫不在意,官衣淋湿的狼狈。 银、夏二州新复,人心惶惶。虽然攻占了下来,但如何治理,却是官府之事。登记人口户籍、清查田亩账册,一应繁杂巨细,皆需选派大量官员。等着朝廷派遣,却是缓不应急。 庞籍抽调延州官员,急急赶赴银夏。他是鄜延路安抚使,有便宜行事权限。亲口许诺,凡入银夏者,官升一等。这对底层官员,可谓是天大的好事儿。官升一等,那就是减少三年磨勘。 在大宋,文官分为选人和京朝官。选人是文官最低阶层,分为四等七阶。官员升迁入京师,有资格上朝议政,称为升朝官。余者,如秘书郎等,八品以下官员,称做京官。 底层的选人,须经三任九考,层层磨勘。每任期限三年,每年一考,这个过程叫做循资。考不过?再三年磨勘。从选人晋升到京官,就是一道鸿沟,大多官员,穷其一生,也越不过去。 是以,延州底层官员,人人争抢。一个个的,早盘算的清楚。他们这帮人,不过临时应急。等朝廷派下人来,他们自能返回。少则一两月、多则三五月,平白官升一等,何乐不为? 种世衡大军,以银夏为依托,向着四处出击。银、夏二州下辖八县,俱已收复。但横山深处,更多羌人部族。亲宋者有,亲近西夏者亦有。想要一一扫平,却是难之又难。 如何处置羌人?种世衡无权决定。原本这事儿很好处置,与大宋亲近者,自然分毫不犯。与大宋为敌者,斩尽杀绝。 但如今不一样,银、夏收复,横山乃大宋国土。横山羌人,自也是大宋子民。再行铁血手段,怕是不太合适。何况,横山羌人众多,笼统估计,也有三四十万人口。 真要激起变乱,种世衡难辞其咎。但是,一大部分羌人,都曾依附过西夏。劫掠大宋的事儿,可是没少干过。若是放任不究,又如何对得起大宋边民? 种世衡烦恼两日,不得章法。听了种诂之言,一甩手,把难题推给了庞籍。种世衡坐镇夏州,一时骑兵四出。一面追缴西夏逃兵,一面向横山羌民,展示大宋军威。 银夏之战,种诂被推为首功,可谓实至名归。种诂坚辞不受,另有一番说法。他说道,破开银州城门,十五名细作,无一生还。其勇,无人可敌;其功,当垂青史。 闻听此言,满帐军将,尽皆默然。 种世衡下令,以全军最高规格,安葬战死军兵。夏州城外,立起一座石碑。石碑上,庞籍亲笔手书,“英烈冢”三字。细雨飘洒,全军肃立。长枪顿地,右拳击胸。 此时此刻,庞籍正立在窗前,眺望着夏州方向。老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却是毫无夸张。庞籍、种世衡,皆是久在军伍,身上少了士大夫习气,多了与子同袍的情义。 大宋军制,乃是文官领兵。一班读书人,举不起枪、拉不开弓。每临战事,却要号令草莽军汉,凭的什么?哪个能服?是以,文官领兵,大多以杀立威,几个爱兵如子? 庞籍摇摇头,收回思绪。一转头,看见桌上诏书,顿时觉得,刚刚好转的头疼,又针刺般的疼起来。 朝廷的诏书,昨日送到延州。随着诏书,一起来的还有两人。一个是颁旨的内侍,另一个,却是西夏的特使。 此时,无论是西夏,还是大宋朝堂,都打不动了,只想早日结束战争。大宋虽略占优势,但是钱粮消耗巨大。钱庄的借贷,已经抵押了数年赋税。再打下去,朝堂撑不住了。 西夏也一样,四十万大军攻宋,人吃马嚼,消耗更大。本就是国库空虚、民不聊生。想着攻入大宋,缓解国内形势。但如今,战事深陷,国内物资匮乏、物价飞涨。 所以,元昊遣使入东京,请求与大宋和谈,可谓一拍即合。讨价还价多半个月,双方相互妥协,终有了些眉目。 西夏向宋称臣,承认绥州归属大宋。大宋重开榷场,同意贸易往来;每年,赐给西夏银、绢、茶叶若干。 朝廷授命庞籍,与西夏特使一起,勘察地理,划定具体归属。但如今,情势已然大变。谁也不曾料到,短短几天时间,银夏二州已经易手。纳入了大宋版图,还能还回去么? 如今,大宋和西夏,又得重新谈判,继续扯皮。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66章 元昊入彀 于飞回到夏州,已经过去三日。 于飞回来时,三千骑兵已进了城。只是这帮骑兵,运气差了点儿。一路马不停蹄,急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谁也料不到,种诂百十号人,竟已夺下了夏州城。 但他们的到来,也不是没用。起码,城内安定了下来。即便有些宵小,见到彪悍的骑兵,也得吓缩了头。当夜,三千骑兵分成三队,直扑德静、宁朔、长泽三县。 待第二日,种世衡大军到来,周边各县俱已收复。 于飞追敌,一去不回,可是急坏了种诂。派出一队队人,漫山遍野的寻找。怎奈,直找了一夜,也没有于飞踪迹。此时,见到于飞回来,顿时气急。劈头盖脸,先训斥了一顿。 香草不干了,腾的跳下背来,直向种诂扑去。她护主心切,却是见不得,有人竟敢训斥二皇子?于飞吓了一跳,忙一把拽住。扭头低声说道,“我师傅。” “啊?”香草一缩头。 香草知道种诂,却不认得。在山洞时,于飞说起过,当初正是种诂,捡回失忆的于飞。起名种玉昆,收为弟子,待如亲人。刚刚听说时,香草对种诂,心里充满感激。 香草的出现,引起种诂好奇。自然是一番盘问、追根究底。香草和于飞早有计较,只说和师傅失散,被辽人追杀。关键之际,多亏于飞出手相助,才得以逃脱敌手。 种诂闻听,却是大惊失色。辽人,竟摸到了夏州?当下安慰香草几句,匆匆向帅帐而去。如此大事,必须急报种世衡。辽人在此,到底有何图谋?却是要查清楚。 只是三日过去,翻遍横山,辽人无影无踪。倒是找到,辽人曾盘踞的羌寨,那里尸体堆积如山,已是恶臭熏天。为防疫病,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一个宁静的羌寨,自此化为云烟。 明珠族俘虏,早已交给了种诂。明珠族投靠西夏,一直与大宋为敌。但是暗中,却与宣勇军做着买卖。此前战事紧张,顾不上处置。如今闲下来,自然要好好查查。 不过,这些事,都和于飞无关。他现在,听着香草说话,就如上了瘾。三日将养,香草明显好转。她本身修炼的,乃是道家正宗,根基稳固。经过混元一气梳理,气血更见旺盛。 原先的衣服,早已破损,自是不能再穿。如今身上穿的,乃是买回来的成衣,都是百姓的穿着。素底儿蓝花,清清秀秀。若有辽人见到香草,指定再认不出来。 “二哥儿,还记得六毛么?”香草问道。 于飞摇摇头,不知六毛是啥。这几日,只要一有空闲,于飞就会过来,听香草说以往的事。他很想知道,自己曾经的生活,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一件件琐事,在他听来,也是分外有趣。 “六毛大名叫做柳茂,还有于大刀,李仲达,曲焕,马大壮。”香草说着一个个名字,还掰着手指头数着,“他们五个,修炼了混元九式,都是你的贴身护卫。” “混元九式很厉害么?”于飞问道。 “当然了,浑身如铁,刀枪不入。”香草说道。 “我要是能修炼,那就太好了。”于飞很向往。浑身如铁,刀枪不入啊。阵前冲杀,岂不所向无敌? “你不用修炼。”香草言之凿凿。 “为何?”于飞不解。 “你有更厉害的功法,我师娘都不是对手。”瞥了于飞一眼,香草轻咬下嘴唇。当初,她可是亲眼看见,于飞和秦红英对战,只是拍出了一掌,就击飞了秦红英。 “我修的是何功法?”于飞急急问道。一直以来,他都不知道,自己修炼的是何功法。只是凑巧,摸索出行功路线。如今,香草似是很了解,顿时大喜。 “我不知道。”香草无奈说道。 于飞大失所望,立时有些垂头丧气。谁知,香草嘻嘻一笑,又凑到于飞耳边,底底的声音说道,“有很多人,都要抢你的功法。我师父说,辽国国师,就是为了你的功法,才掳走你。” “很多人抢?”于飞吓了一跳。 “他们说,你修的是天魔功。”香草又说道。 “天魔功?”于飞茫然了。天魔功是何功法?为什么很多人抢?到底有何奇异?于飞一无所知。但是陡然,他又觉得惊惧。既然很多人抢,那定是了不得。 或许此刻,就有很多人,正在盯着自己。一霎时,于飞对自己的处境,有了不安和急迫。这种未知的,却又时刻存在的危险,让他分外的不舒服。只有更强大,才能保护自己。 —————————————————————————— 种世衡坐镇夏州,防着西夏反扑。银夏事关重大,西夏怎会甘心失去?率兵来夺,那几乎是必然。如今,种世衡抢修城墙,调运粮草军械,就等着西夏敌兵上门。 姚斌一计定银夏,名动全军。虽是双腿残疾,却甚得军中敬仰。人人见到,皆是弯腰行礼,口称先生。他认为,西夏国穷兵疲,短时间内,已经无力出兵。 他建议种世衡,多多关注朝堂。西夏若夺银夏,功夫必会下到朝堂。或以利益交换,或者联手辽国。以大宋官员的做派,真把银夏给还回去,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前不久,就有朝廷官员上书。言道麟府丰三州,不过河外偏僻之地,守之无益、徒耗钱粮。既然西夏争抢,不如给了元昊,双方罢兵。想想这混账话,种世衡担心起来。 麟府丰三州,都能送给元昊,何况银夏?理由都是现成,遍地蛮夷、匪乱不断,深山重重、不易治理,要之何用?种世衡想到此,颓然暗叹。一帮无能无识之辈,偏偏可以指画江山。 正在这时,门外军兵来报,有西夏使者求见。种世衡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姚斌已经放声大笑。随即,种世衡恍悟,他给了野利荣旺一封信,现今使者求见,八成是那事儿。 “快请。”种世衡兴奋说道。 不一会儿,军兵领进一人。此人身材不高,圆脸圆眼,穿着汉人袍服,不卑不亢。进门略一打量,见到上座种世衡,立刻趋前两步,躬身行礼,显得很是沉稳。 “贵使此来,不知有何见教?”种世衡问道。 “不才此来,非为元昊。”西夏使者淡淡一笑,开门见山。“而是受野利大王差遣,与种帅商谈归附之事。” “太好了。”种世衡大笑起身,走到使者面前。脸上,尽是急切之色。“朝廷上下,盼野利大王久矣。” 姚斌唇角带笑,看着两人演戏。一个思归心切,一个昼夜期盼。若不明察,真格以为,这二人个个情真意切。但姚斌心如明镜,分外清楚,这二人,没一个真的。 种世衡写给野利的信里,只有一个意思。来信已经收到,野利大王投宋之心,朝廷尽知之,唯盼早日归来。 得到这样一封信,野利敢藏着么?没准儿,他身边某个亲信,就是元昊的密探。明知是宋军之计,也得立刻表明立场。这封信,连同送信人,早到了元昊手里。 一起送到的,还有野利的奏章。奏章中,野利大表忠心,自比马前卒,阿谀之词洋洋洒洒。元昊看着奏章,心里熏熏然。对宋军密信不以为意,当下命令,将送信人关入大牢。 但凡事经不起琢磨。野利两兄弟,可不是寻常将官。一个号天都王,一个号野利王,两人手握重兵,皆是谋略出众。多年征战,立功无数,军中威望甚重。 野利部族之中,也是人才济济,多在军中效力。眼看着,野利部族已渐渐势大。真要造反,可是难以控制。是以,元昊对野利两兄弟,早有警惕。一边使用,一边防范。 一封密信,真就是一颗种子。栽进了心里,就会慢慢发芽。其后两天,元昊不时想起此事。越琢磨,越觉的不安稳。 这一不安稳,猜忌心顿起。毕竟,野利几万大军,一旦投宋,那就是西夏灭顶之灾。渭州战场上,西夏连连失利,兵力损失巨大。如今西夏,再经不起折腾。 倒也没有认定,野利会背叛。只是要借着此事,试探一二。元昊派人赶赴丰州,向野利荣旺传令,全军撤兵,返回兴庆府。 野利怎肯撤兵?麟州形势大好,宋军被分割压迫,得不到任何补给,只能困守孤城。只待城中粮尽,夺城轻而易举。眼看着,麟府丰千里沃野,就要收入囊中。 野利不听号令,元昊心里就是一咯噔。第一个反应,就是野利要反。紧随着,野利的奏章,送到了元昊手里。奏章中,陈述麟州形势大好,万万不能放弃。不然,错失良机。 但元昊起了猜忌,却是再听不进忠言。防患于未然,历来都是帝王心思。何况元昊杀伐果断,自容不得人背叛。但仅凭宋军一封密信,贸然斩杀大将,却是有些牵强。 此时,有人向元昊献计。可以派遣一人,冒充野利信使,与宋军接触。若果有勾连,必露马脚。元昊大喜,当即,派遣自己的叔叔,伪装野利信使,赴宋营打探消息。 而元昊这些反应,早在姚斌算计之中。此刻,西夏使者到来,种世衡对其身份,心知肚明,一切按着计划行事。 “朝廷已有旨意,册封野利大王,为夏州节度使,月俸万贯。一应节仗印信,皆已送至延州。”种世衡说道。 “能否让不才看一眼,也好回复大王。”拓跋文贵眉头一跳,心想,这事办的可真够快。但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总要亲眼看一看,才算是证据确凿。 “贵使何时去延州?某派兵护送。”种世衡说道。 “今日如何?”拓跋文贵问道。 “好,就是今日。”种世衡哈哈一笑。 种诂得了差事,护送西夏特使,赶赴延州。这件事,种诂身为机宜文字,知之甚详。延州那里,早在王信出发时,就已做好准备。仪仗、袍服、印信,一应物件,一样不缺。 此刻,往银州一路,车马不断。来来往往,甚是繁忙。有厢兵车队运粮,也有行商贩运货物。更多却是羌人,赶着马车,装载着山货、皮毛,就在道路两侧,等着和商贩交易。 拓跋文贵看着窗外,忧心忡忡。他出发前,银夏还属于西夏。待他越过瀚海,银夏已经失去。大白高国损兵折将、日益贫困,宋军攻城略地,却兵威日盛。难道,上天不再眷顾么?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67章 都作院事 种诂率领着车队,傍晚时分,进了银州城。香草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热闹。于飞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银州比夏州繁华,起码人更多。 银州的热闹,似乎一夜间兴起。大街上,多了汉人装束。路边商贩的吆喝,更是汉腔汉韵,透着喜气。琳琅货物源源不断,从延州、绥州,甚至更远处,一车车运进城来。 随着商人到来,银州发生了巨变。即便,城墙上硝烟未散,街道上血迹未干。此前的激战,不用两日,已被人们忘记。无论羌人,还是汉人,更在意的,毕竟是自己的日子。 银州,一切都是崭新的。 一队浩荡车马,迎面而来。四五十辆大车,满载货物。车队的两边,有着厢兵护送。持枪挎刀,威风凛凛。每辆车上,都插着三角旗子。红底黑字,写着物流集团字样。 “他娘的,让开,让开。”厢兵骂骂咧咧,大力推搡着挡道儿的人。但路上人太多,哪里推得开?一时颇不耐烦,抡起枪杆,没头没脸的抽打过去。人群大惊,顿时哭喊一片。 道路原本宽阔,足够车队通行。但此刻,两旁的店铺,直把货物堆到了路边。货堆的前面,男女老幼,挤满采购的人群。整条道路,只剩下窄窄一溜儿。 十数个厢兵,发了狠一路抽打。人群惊叫躲避,鸡飞狗跳。路边的货物,踩踏的乱七八糟。清出道路,车队迅速前行。刚刚行了数十步远,正与种诂等人,迎头撞上。 “不长眼么?他娘的快让开。”有厢兵举枪厉喝。 石彪子眉头一立,手提马缰,陡然向前一窜。铁枪轻轻一挑,厢兵的长枪,立时飞了出去,直落在道旁的房顶上。厢兵吓了一跳,迅速后撤几步,看着石彪子,满脸戾气。 “你个厮鸟儿,竟敢动手?”厢兵似是头目,一挥手,数十个厢兵,举枪围住了石彪子。这头目翻眼向天,指着马车说道,“睁大你的贼眼,看看清楚,这是谁家的货物。” “某在执行军务,甭管谁家货物,速速让开。”石彪子铁枪一横,高声喝道。他见多了厢兵,如此骄横的厢兵,还真是头次见。在这西北之地,竟混不把禁军当回事。 “此乃天家货物,你敢不敬?”厢兵头目,抱拳向天一抬。斜眼瞟着石彪子,傲然说道。如今天下四百军州,谁人不识物流集团?敢不给面子?他还真没见过。 “列阵。”石彪子长枪一举,高声喝令。 车队中,立时分出一队人马。马蹄踏踏,瞬间完成阵势。只有九人,三人一排。身子微微前倾,眼神冷冽,紧盯着前方。手中长枪枪尖向前,已经做好攻击准备。 眼见争斗将起,路上行人,早跑的干净。大街上,除了满地货物乱丢,空荡荡,再不见一个行人。店铺的掌柜,只能大叫倒霉,却也紧着关门闭户,不愿遭了池鱼之殃。 厢兵的头目,怔楞了一下。石彪子的反应,大出他的意料。不及再说些狠话,陡然浑身一冷,头皮发炸。一霎时,好似被饿狼盯上。再看石彪子等人,凛冽煞气,透阵而出。 “莫打,莫打。我们让,我们让。”忽然间,物流车队后面,急急奔出一位老者,看样子有五十来岁,头发花白。一边疾走,一边高声叫道。长长的胡须,迎风吹散,半遮在脸上。 行人早跑的没影儿,让出了道路。物流车队,向着道边一让,石彪子等人,轻松通过。行至老者身边时,于飞看了他一眼。只见老者躬身站在道边儿,犹自气喘吁吁。 方才,物流车队刚过来,就被香草看见。香草微一愣神,立马钻进了车厢,抬手放下了车帘。过不片刻,又小声叫着于飞。 于飞凑到车窗上,只听香草说,“这是曹国舅的买卖。” “我知道啊。”于飞说道。他在西河时,就见过物流车队。那时,贺五儿就对他说,这是天家买卖。 “曹国舅是你舅舅。”香草又说道。 “哦?那又怎样?”于飞一撇嘴,说道。 他身为皇子,和国舅当然是亲戚。亲不亲的暂不说,但这物流集团之人,却让于飞很是反感。明明一个商贩,却有厢兵护卫。护卫就护卫吧,还如此骄横跋扈。 连带着,那陌生舅舅,自也不是好人。 “你和国舅甚是亲近。”香草抿嘴一乐,自然看懂于飞。“这买卖的法门,还是你教给他。” “我教给他?”于飞竟不知,自己还有这本事? “此前不这样的。现今,却不知是怎么了。”香草也是皱眉。她一直在于飞身边,对曹国舅的买卖,知之甚详。 曹国舅手掌亿万财富,惹人眼红,向来藏拙避嫌。物流集团在他治下,规规矩矩。行走各地,皆是以商自居,按着商道规矩行事。这般扯大旗、作虎皮之事,从来不为。 只是如今,却大变样了。 —————————————————————————— 于飞回到延州,最高兴的,莫过种花花。自从于飞进门,身后就多个小尾巴,走哪儿都跟着。一手攥着狼牙,一手拖着银鞭,见人就炫耀一番。狼牙确是不同,比寻常大了不少。 种家一众小兄弟,羡慕的眼珠子通红。种谘心不甘,心思动到侄女身上。花了不少银钱,购买各式吃食。装了五个大食盒,喜滋滋的抬进于飞院落,要和小丫头换狼牙。 小丫头看着一堆美食,口水直流。也不说换,也不说不换,扯着于飞香草,三人好一顿大吃。直到撑得吃不下,才恋恋不舍起身,对着种谘说道,“三叔,我不换。” 于飞顿时大乐,冲着小丫头,暗挑大拇指。种谘气急败坏,一肚子火气,偏又发不出来。瞪眼瞧着种花花,半晌,长叹一声,落荒而逃。这一堆美食,可是花空了他的私囊。 稍稍安顿之后,于飞带上香草,出门向城南而去。 于飞得知了身份,一下子有了心事。从夏州回来,一路上也是愁肠百转、郁郁寡欢。虽得知了身份,却顾虑多多,一时无法言明。香草说的越多,他的顾虑也越多。 于飞此时,除了香草一人,没有任何信物,能证明自己身份。即便说出来,又有何人愿信呢?姚斌说过,朝廷当官的,都是一个一个的圈子。圈子里的人,都是同进退的同盟。 现如今,三皇子炙手可热,身边不乏投靠之人。都穿着官衣,谁知哪个人,又是哪个圈子的人?万一在延州城,也有三皇子的人。一旦暴露身份,岂不是自找麻烦? 何况,找于飞麻烦的人,可不单单三皇子。辽国的、江湖的,按着香草所说,觊觎天魔功的人,可是不少。如今,辽国暗探已找上门,那么江湖人呢?朝廷的人呢?还会远吗? 忽然之间,黑白两道,都成了敌人。 走了多半个时辰,二人来到一处店铺。店铺很大,五间开间。门头上,挂着硕大的牌匾,黑底金字,铁画银钩,上书同盛号杂货铺。此时买卖正旺,人流不断,门前车马喧腾。 此处,正是尹端的铺子。在西河临分别时,姥爷尹端,给了于飞一块铜牌。言道,在尹家延州商铺,人、财、物,可随意调派。于飞此来,正是要向尹家求助。 海掌柜正在记账,一抬头瞧见于飞,冷不丁就是一愣。但他久经历练,人情通达,哈哈一笑,已经迎了出来。 “白马银枪光顾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 “海掌柜说笑了。”于飞抱拳见礼。 寒暄几句,海掌柜引着二人,穿过店铺,走进了后院。后院很是宽敞,码放着一堆堆货物,防雨的油布,遮盖的严严实实。进了屋,海掌柜张罗着,沏茶倒水,一通忙活。 待坐定,于飞取出铜牌,放在海掌柜面前。乍见铜牌,海掌柜可是吃惊不小。这铜牌颜色赤红,很是少见,是以一眼认出。这可是东家尹公的令牌,见牌如见本人。 匆忙站起身,恭恭敬敬施礼。口中说道,“小官人有何差遣,请尽管吩咐,在下无不照办。” 于飞起身还礼,心中此时,对这块铜牌子,有了新的认识。当初尹端说,无论何事,皆可相助。他听来,本不在意。如今海掌柜,一句无不照办,才知这铜牌分量。 “未知贵号,与京中可有联系?”于飞问道。 “鄙号在东京有买卖,延州大多货物,都是从东京运来。货物往返,也会捎些时闻消息。”海掌柜说道。 “很好,我想知道京中消息。”于飞说道。 “这个好办,下次车队回来,自有消息捎来。我教人记录下,给小官人送过去。”海掌柜说着,略一沉吟,又问道,“不知小官人,需要哪方面消息?” “朝堂动向。”于飞说道。其实他也不知,要收集什么消息。只是觉的,自己对京城,不能一无所知。想着多了解一些事,即便对自己没帮助,也没什么坏处。 “朝堂动向?”海掌柜楞了楞,实在想不明白。 一个小孩子,竟要了解朝堂动向,用来作甚?果然非常人,做非常事。随即,摇摇头不再多想,这不是多难的事。朝廷,从来都是筛子。这边事刚发生,那边,早是满城皆知。 “一月一次太慢,能不能快一点?”于飞问道。 “这个?”海掌柜沉吟片刻,说道,“可以,再增加一趟。时间错开,每半月一次,如何?” “好,就半月一次。”于飞欣喜说道。 事情说完,于飞不再耽搁,起身告辞。走到大街上,真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香草走走停停,看着啥都稀奇。她独身出宫,一心寻找于飞。从来没有心思,看看身边景致。 如今寻到于飞,终于放下心事。毕竟十几岁小女孩,此刻,完全回复了本来心性,东瞧瞧、西逛逛,欢快无比。不一会儿,手里已经拎满各式物件儿,自然,于飞付账。 正在这时,贺五儿却来了。贺五儿满脸焦急,跑的满头大汗。挤到于飞身边,一把拉起就走。他们几个老兵,正满大街找于飞,足找了快一个时辰,才让贺五儿找到。 “五叔,出了何事?”于飞连忙招呼香草,匆匆往回走。见贺五儿焦急的样儿,不知发生了何事。 “你师傅找你,速去都作院。”贺五儿边走边说。 “都作院又何事?”于飞不解。 贺五儿左右看看,凑到于飞耳边,说道,“卖给明珠族的箭矢,查到了都作院。有人揭发,是那院事所为。” “都作院事?”于飞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68章 顺藤摸瓜 都作院掌兵器制造,最是紧要之处。平日,驻扎着一营禁军,警戒森严,寻常人等不容靠近。都作院设在延水边上,围墙高耸。若非有物资运送出入,几乎与世隔绝。 鄜延路都作院,设在华州,称东院。延州造箭工坊,原本隶属弓弩造箭院。后来,朝廷改设军器监,造箭工坊归入都作院。依然留在延州,专事制造各式箭矢,称为西院。 西院院事,由华州都作院派遣,管辖着一千多工匠。官虽从八品,但是权力可不小。造箭所需木料、铁料、漆料、羽料,皆从其手中进入。各军箭矢补给,必得他的许可。 一进一出,财源滚滚而来。西院院事以下,签押、管事,大小作头,无不肥的流油。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都作院,自然是铁料、木料通吃。至于箭矢能不能用,谁去管它? 库中也有好箭,备着上官巡查。上官一走,转手卖掉。西北战乱纷纷,通过关节买箭的人,可是一摸一大把。即便是横山羌民,也拐着多少弯儿,买走大量箭矢。 石彪子换装之前,见着西夏的刀枪,都舍不得丢掉。不是西夏刀枪锋利,而是大宋刀枪太差。稍稍劈砍两下,动辄刃崩枪折,谁敢用之战场拼杀?奈何好铁,都被蠹虫吃了。 明珠族之事,种诂早已上报主帅。夏州战事稍止,种世衡已派出军队,追缴明珠族羌人。但是,仅数天耽搁,明珠族驻地,已经不见一个人影,举族上下逃窜无踪。 明珠族投靠西夏,对汉人杀戮甚众。屡屡侵入宋地,烧杀抢掠,浑身沾满汉人鲜血。如今银夏易手,成为汉人天下。明珠族自知难逃清算,岂敢多留?早逃入西夏。 大军无功而返,但箭矢流失之事,种诂却一直惦记着。宣勇军叛乱,军械全被查封。种诂亲自清点过,除了霹雳弹,其他军械都未流失。那换给明珠族的箭矢,从何处来? 据俘虏交代,宣勇军换马这事,做了好几年。每月都有交易,少则十数匹,多则四五十匹。如此算下来,可是数百上千。这么多的战马,却不在宣勇军,那又去了哪里? 种诂回到延州,交卸了差事。带着缴获的箭矢,直奔都作院。延州各军的箭矢,都有西院补给。若要查问来处,避不开都作院。大宋军械,包括箭矢,都有花押。 箭矢的尾羽之下,铭刻着制造日期、批次,以及匠人、监官的花押。军械箭矢出库,皆有去向、数量记录。只要查阅卷宗,自能知道,羌人的箭矢来自何处。 第一次来,种诂没能进门。都作院守卫声称,没有庞帅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入。防范如此严密,种诂倒有些欣喜。他一直担心,怕都作院失察,导致箭矢流失。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返回头,请了庞籍手令,二次来到都作院。查验过手令,果见真实无误,守卫只得悻悻放行。但守卫并不离开,跟在种诂身后,目灼灼的盯着。这番做作,让种诂很是不自在。 不一时,有管事过来,询问种诂来意。种诂取出箭矢,令几人辨认。箭尾花押具在,只要找出记录一查,这一批箭矢,何人领取,分发到何处,立时一清二楚。 “好叫机宜得知,这支箭矢,不是出在西院儿。”一名管事,端详了半天,一抱拳,向种诂说道。 “那箭尾花押?”种诂愣住了。 “花押乃是伪造。”管事言之凿凿。 “伪造?”种诂一把抓过箭矢,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管事呵呵一笑,叫人取来一支箭矢,递给种诂。说道,“机宜细看,监官的花押,却是不同。” 种诂细看之下,果见不同。一支花押是个从字,另一支上,却是个丛字。虽只是差了一笔,却是截然不同了。种诂有些失望,还以为到了都作院,一查一个准呢。谁知,竟是伪造的。 种诂无由再留,团团一抱拳,向着门外走去。恰在此时,西院院事谢桂丛,闷头往里走,正与种诂撞上。谢桂丛正是得了信儿,才急急赶回来。打眼一扫,已经心知肚明。 “机宜难得来一趟,实是西院喜事。”谢桂丛殷勤说道,“下官这就命人准备酒宴,还请机宜赏个薄面。” 种诂正自郁闷,哪有心情饮宴?寒暄客套一番,抱拳告辞。正自出门,陡听身后一声大叫,“种大爷,小人举告谢桂丛,贪赃枉法、倒卖军资。请种大爷明察啊。” 这一声叫喊,惊呆了所有人。种诂倏地转身,只见不远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破衣烂衫,跪倒在地,不住的扣头。 —————————————————————————— 于飞赶到都作院,此地已被封锁。西院内外,站满了军兵。庞籍收到传信,惊得跳了起来。哪里还坐得稳?放下手头琐事,亲自赶到这里。此刻,西院一应官吏,全数被捉拿。 举告的老者,名叫祝七,今年五十四岁。祝家世代工匠,到他这里,已是第四代。工匠都被圈禁,没黑没白的做工。一月下来,工钱没有几文,倒还欠下债务。 谢桂丛虽是文人,却是性情暴戾。克扣工钱不说,一言不顺,动辄往死殴打匠人。有人若敢顶撞,不几日,就会消失不见,生死不知。一众工匠,惧其淫威,敢怒不敢言。 这些制箭匠人,皆属厢兵。亲眷人等,具登记造册。世世代代、子子孙孙,只能在此为工匠。不能科考、不能从商,更没有田地。全家口食,都指着工钱。活不下去,也逃不了。 恰巧今日,种诂到了都作院。种家军的名声,祝七当然知道。当下死里求活,豁出了老命。抢身出来,扑倒在地,举告谢桂丛倒卖军资。他的心里,抱着一丝希望。 他们这些匠人,虽被压迫,但手艺不差。所制箭矢,皆是上等。奈何谢桂丛一赴任,立马改了规矩。箭簇换了杂铁,一磕就断。箭杆、尾羽,形制虽未变,但换了材料。 时日一久,大伙都看出门道。谢桂丛上半月,安排制作好箭,花押标的是丛字。下半月制作次箭,花押标的是从字。次箭补给延州各军,好箭却转手倒卖。 种诂听老者举告,才知自己差点被骗。喝令石彪子,立刻控制住都作院。亲自带人,砸开库房,一一检视箭矢。果如老者所言,箭矢分为两种,花押不同,品质不同。 一面急报庞籍,一面就地审问。一顿棍棒下去,个个哭爹喊娘,问啥说啥。庞籍还未到来,种诂却审出一桩大事。十日前,一队京东客商,买走五万支透甲箭。 闻听京东,种诂心里咯噔一下。京东这地方,他可不陌生。短短时日,已听到了两次。头一次,是姚斌所说。汝南王四子赵宗咏,逃入京东沂州,收服了水匪泥沱寨,正招兵买马。 这件事,当时报给了梁适。梁适没有耽搁,当即呈文上报。赵宗咏可是谋逆,一旦抓住,那就是大功一件。只是至今,并没有后续消息。也不知,朝廷是如何处置。 但种诂今日,再次听到京东。前后联想,答案呼之欲出。五万支透甲箭,寻常人要之何用?除了赵宗咏,还能是别人么?小吏虽未招出买家,但种诂确认,箭矢去了沂州。 只是,此事已过去十日,怕是追之不上了。 “大郎,玉狮子能追上。”石彪子说道。延州至沂州,两千多里地,山高路远。大队车马,装载着五万支箭矢,路上快不了。十日功夫,能走到伏牛山,就很不错了。 “哦?对啊,玉狮子。”种诂顿时大喜。玉狮子日行千里,或许有些夸张,但七八百里,却是毫无问题。只消两日,就能追上运箭的车队。只要截住,他就跑不了。 “速速找玉昆来。”种诂命令道。 玉狮子是快,奈何除了于飞,谁也骑不了。种诂盘算着,于飞骑着玉狮子,先一步追上车队。想办法骚扰,阻碍他们行进。大队骑兵,跟在于飞身后。只等赶到,将人、箭一举拿获。 这一等,快两个时辰。种诂眉头,青筋隐现。石彪子后知后觉,似是明白自己,给于飞招惹了麻烦。忙陪着笑脸,开解种诂。 “或许,觉的没事了,带着花花玩耍去了。” “哼。”种诂没有好气儿。 种诂倒是没生气,只是心急而已。何况,自家宝贝女儿,如今是个啥状况,他清清楚楚。只恨不得,变成一朵花,长在于飞身上。偏偏古灵精怪,一会儿一个花样。 于飞赶到正堂,正瞧见种诂。满头青筋,来回踱步,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慌忙上前行礼,嘻笑一声,抱住种诂胳膊。 “师傅,有何事差遣?弟子立马去办。” 种诂甩开胳膊,向堂上一拱手。“庞帅在此,不可造次。还不赶紧拜见庞帅。”转眼瞪着于飞,眼神严厉。 “种玉昆拜见庞帅。”于飞躬身施礼。 庞籍呵呵一笑,起身离了座。走到于飞身前,手捋胡须,眼光闪亮。盯着于飞,一眨不眨的看。好半晌,于飞被盯得发毛,庞籍才收回目光,哈哈大笑。 “果然,果然。”庞籍感慨说道。似觉不妥,又加了一句。“果然良才美玉,大宋之福也。” 庞籍不吝赞赏,且评价之高,令种诂意外。忙一扯于飞,两人躬身逊谢,口称不敢当。他们哪里知道,庞籍目光如电,言之凿凿,却另有所指。只是,不便说破而已。 于飞领受任务,即刻回家。前番赴银夏,皆是步行。他已好久,没有骑过玉狮子。神驹玉狮子,被窝在马圈里,想必也是烦闷的紧。这次正好,可劲儿撒欢儿吧。 于飞牵马出门,又碰到麻烦。于飞要孤身出行,香草怎会同意?一意要跟着去。问题是,哪有另一匹玉狮子?寻常的战马,可跟不上玉狮子。眨眼,就甩的没影儿。 “我们同骑一匹。”香草说道。 玉狮子一仰脑袋,猛的打个响鼻儿。眼睛盯着香草,分外的不善。于飞双手抱头,作痛苦状。“玉狮子不愿意。” “一匹臭马,还治不了你。”香草不忿,想强行上马。玉狮子陡然一窜,前蹄扬起,冲着香草就踢。香草侧身躲过,不料,玉狮子张口就咬,吓了于飞一跳,忙喝止住玉狮子。 这匹马,脾气太大,还能听懂人话。 “哼。”香草悻悻罢手,但她是一定要跟着的。“没有马,我也追的上。”她话音刚落,玉狮子一声嘶鸣,翻眼看着香草,神情很是不屑。下一刻,马蹄轻踏,悠悠出门而去。 香草顿时气急,玉狮子的眼神,她竟看懂了。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69章 长安城外 此时,已是三月。越往南走,天气越暖和。虽已近夜,于飞并不停下。他身负安抚司军令,容不得片刻耽误。伏低了身子,紧盯着道路前方。玉狮子撒了欢儿,直恍似一道流光。 刚出延州时,他还能看见香草。香草骑着一匹黑马,紧紧追在玉狮子身后。奔行四五里地,已甩的无影无踪。玉狮子果然通人性,稀溜溜一声长嘶,声音里透着得意。 过丰林县,一支五百人骑兵,正等在路口。上午时,庞籍已发出军令,调动康定军骑兵,听从于飞指挥。这一营骑兵,一人双马。轻装皮甲,腰配长刀。背上,背着弓箭。 验看过军令,于飞说道,“我的马快,先行一步。”说着,从身上取出一份地图,“你们按着地图标识,随后追上来。”地图是安抚司准备,一式两份,已标注好行军路线。 “末将遵命。”将领抱拳说道。 如今鄜延一路,于飞大名鼎鼎。绥州之战时,于飞与康定军,也算并肩作战。白马银枪,无人不知。何况,于飞年纪虽小,官职可不低。乃大宋官家亲授,从七品翊麾校尉。 说罢,于飞轻拍马头。玉狮子一扬脖,噌的向前一窜。马蹄分外轻快,向着远处奔去。只一眨眼,已望不见踪迹。一众骑兵,目光追着玉狮子,个个看的眼热。 “好一匹神驹。”有军兵赞叹。 “种家小哥儿,硬是了得。”神驹玉狮子,可遇不可求。自从霍去病之后,再无人得见。于飞小小年纪,得玉狮子跟随,斩将夺旗、一鸣惊人,已是西北人的骄傲。 “出发。”将领一声喝令,骑兵轰然而动。 于飞疾行半夜,到了一处大城之外。看看黝黑天色,估摸着,大概四更左右。城门紧闭,静悄一片。城头上,不见守兵,只有两三处火光,有气无力的晃动。 于飞驻马路边,取出地图查看。单独出外,他还是头一次。看着高大雄伟的城墙,却不知到了哪里。地图上,从延州一路向南,没有什么大城。莫非,这就是京兆府? 于飞不敢确信,驭马再往前走。直到离着城门,已不足百步。此时,于飞清楚的看到,城门上方,镌刻着长安两字。于飞顿时大喜过望,猛地搂住白马脖子。 “五百里啊,狮子狗,你可真厉害。”半天半夜,五百里。玉狮子的速度,当真是快到极致。 玉狮子却不买账,头摇的不浪鼓似的,不停打着响鼻。玉狮子很郁闷,自从被马匪绑了一回,就得了个狮子狗雅号。如今,任凭玉狮子抗议,于飞却叫的顺口。 于飞却不管它,自顾向着道边去。道边不远,就有一处凉亭。凉亭不大,柱子上,题着不少的诗词。时下友人送别,总要饮酒唱和一番。饮到兴致,挥毫泼墨,自是常事。 解下背囊,取出吃食。一人一马,吃的狼吞虎咽。于飞出发之时,走的太急。家里来不及准备,只烙了几张饼,带着路上吃。玉狮子的吃食,可比于飞的精致。 按着贺五儿所教,于飞可费了番功夫。精选的玉米、豆饼、青稞,磨成碎粒儿。五六样草药,也要切成碎末,然后掺在一起,加水泡软,和进麦麸。再打几个鸡蛋,搅拌均匀,握成团子。 好在,这些都是现成。出发时,装上一袋子,让玉狮子驮着。不驮不行,玉狮子现在,可是吃叼了嘴。其他的草料、豆饼,看都不看一眼,宁肯饿着。不仅吃的叼,还好酒。 于飞从背囊里,取出一个酒壶。玉狮子一见,立时凑了过来。一口咬住酒壶,一仰脖子,咕咚就是一口。于飞急忙就抢,喝一口就得了。再喝醉了,可怎么赶路? 玉狮子吧唧着嘴,意犹未尽。用头拱着于飞,尾巴甩啊甩的,都要甩出花来。于飞却是不给,眼疾手快,把酒壶装进背囊。一人一马正在纠缠,却见城墙上,陡然灯火大亮。 不一时,城门打开了一扇。一队军兵,鱼贯而出。于飞正自感到奇怪,却见军兵略一整队,向着于飞这边行来。路过凉亭时,不少人向于飞看过来,却没有说话,队伍匆匆而去。 这队人马不少,足有一营。只是这个时辰,离天亮还早,却不知出城何事?既然与己无关,于飞不再操心。他不打算进城,再休息上片刻,就要由此向东,继续追踪下去。 “那小子,你过来。”突然,有人叫道。于飞抬头看去,只见队伍的最后,跟着十数人。这十数人,却不是军兵,看着装扮,倒像大户人家的下人。一人骑马,却是个书生。 “你们何人?唤我何事?”于飞诧异问道。 “你那白马哪来的?”书生问道。 “马自是我的。”于飞一醒,原来看上了玉狮子。当下又坐了回去,冷冷说道。虽是人地生疏,但他武艺高强,却也并不害怕。若要心思动他头上,自有好果子等着。 “好个混赖小子,偷了我家的马,还敢嚣张?”几个下人,捋胳膊挽袖子,直冲于飞扑过来。 于飞觉的有趣,也不争辩。他今夜可涨了见识,看上别人的马匹,还能这样玩儿?扣上偷马的帽子,直接讹了去,倒是简单省事。双手胸前一抱,静等着看戏。 “啊。”一叠声的惨叫,突兀响起。 玉狮子哪有好脾气?正因喝不上酒烦躁。这几名下人,可不得倒霉?伸手刚想抓马缰,玉狮子飞起前蹄,一通乱踢。扑通扑通,几人惨叫着摔出去丈远,一时爬不起来。 “真是好马。”马上的书生,见状却是大喜。吆喝着下人,齐齐扑过来,想要捉住玉狮子。至于一旁的于飞,早被他忽略了。一个半大孩子,撒一把铜钱,也就打发了。 于飞坐在凉亭里,顾自看的津津有味。凉亭外,惨叫声声。扑来的七八人,跟石弹似的,一个个又飞了回去。不出片刻,只剩下书生一人,惊愣愣的坐在马上。 他的四周,倒了一片人。个个哎吆连声,抱着胳膊腿喊疼。书生左右看看,有些气急败坏。挥着马鞭,一个劲的怒骂。“连匹马都捉不住,真他娘的一群废物。都给爷起来。” “你是哪个?”于飞问道。眼见这些人,都被玉狮子踢飞,于飞没了玩儿性。他还要赶路,没工夫在这里逗留。他倒是想知道,这位嚣张的主儿,又是哪家纨绔? 马上的书生,被于飞吓了一跳。怎么一眨眼,就到了身边?别说是他,躺了一地的下人,也没看清。只觉眼一花,于飞就出了凉亭,背着双手,立在了书生面前。 “我是,我是。”书生有些结巴。偷眼四顾,军兵已经走远。此地,就剩下他们。个个断腿断手,躺在地上哀嚎。 莫名的白马、莫名的少年,黑天半夜出现在此,本就透着怪异。这白马固然神骏,只是也太暴烈吧?再看于飞,倏忽飘到身前,竟是无声无息。书生的心里,顿时有些发慌。 冷风一吹,书生打个冷颤,心里生出恐惧。 不会是鬼吧?刚想到此,周围的黑暗里,似乎有了响动。书生牙齿咯咯打颤,“娘啊。”一声惊叫,拨马狂奔而逃。 于飞还有话要问,哪能让他逃走。三步两步赶上,照着马头就是一掌。马匹一声嘶鸣,又跑出两步,一头栽倒在地。四条腿蹬踏着,浑身抽搐,已是奄奄一息。 马上的书生,被掀飞出去。翻滚了老远,才惨叫出声。一时间,哪里还爬的起来?于飞走过去,弯腰盯着书生。书生害怕,趴在地上,连声哀嚎。“别杀我,别杀我。” “小爷问你呢,你是哪个?”于飞颇不耐烦。 “我是,我是。”书生紧张,说不出话来。于飞抬腿一脚,踢在书生肩上,书生一声惨叫。“啊,我爹爹是秦州知州。” “秦州知州又是哪个?”于飞哪知他是谁。 “在下姓文,名保雍。”书生缓了缓,才又说道,“我父亲乃龙图阁、枢密直学士,出知秦州,讳上彦下博。” “哦,文彦博。”于飞听明白了。“你想抢我的马?” “不敢,不敢。”文保雍惊惧不已,连连摆手。他终于明白,自己起意夺马,一脚踢在了石头上。此时此刻,再无一丝威风,连连求饶。只怕于飞,真格宰了自己。 冷冷一哼,不再搭理文保雍。转身一招手,玉狮子嘶鸣一声,轻快的奔过来。于飞翻身上马,顺着官道往东而去。夜色下,白马直如流光。眨眼间,已去的无影无踪。 文保雍长出一口气,额头冷汗森森。也不站起,盘腿坐在地上。盯着于飞去向,面目阴沉,一言不发。 无妄之灾,却是自己招来。他今日大早出城,却是身有重任。他收到父亲书信,令他在京兆府等候。陕西路安抚使范仲淹,不日将经过京兆府,返回京城,就任枢密副使。 文保雍受父命,代父迎接范仲淹。文彦博这些年,仕途分外坎坷。兜兜转转,就是回不了京城。虽然坎坷,但文彦博,却是愈挫愈勇。任何一丝机会,都不会放弃。 朝堂上动向,文彦博看的清楚。范仲淹简在帝心、众望所归,入相只是迟早事。他在秦州任上,不能轻离。只能捎去书信,令四子文保雍,截在范仲淹回京路上,献一番殷勤。 若能交好范仲淹,自可得其举荐。那么,自己回京之路,就要顺畅许多。纵不能成,也非坏事。只要留下一份情谊,说不定未来啥时候,就能成为关键助力。 昨夜,京兆府收到传报,范仲淹已至淳化县。离着长安,已不足百里。时下官场上,都是儒家一脉,总有份香火人情。对过境官员,讲究高接远送。又不花自家钱,何乐不为? 知府半夜派兵,当然是迎接范仲淹。提前赶去淳化,为其随行护卫。范仲淹如今官运亨通、指日高升,谁还看不到?削尖了脑袋,也想搭上范仲淹的快船。 文保雍跟着去淳化,自然一样的心思。出京兆府百里,算得上高接了吧?何况,还有丰厚的礼物。都装成了箱,存在京兆府。只等范仲淹过境,一路带回京城去。 谁知,竟被一匹马牵扯。不仅没夺下马,反倒落一身伤。越想越是憋气,陡然一声厉叫。“给我查,查到那个小子。” 他一出生,就是在福窝里。爹亲姥姥疼,想什么有什么。即便是没有,也能抢的来,谁敢说个不字?哪有过今日这般,屁都没得着,还遭受一番惊吓屈辱?此仇不报,枉为人也。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70章 丹凤夜雨 丹凤县,九山半水半分田。因南临丹江、北依凤冠山而得名,乃是出秦岭之要道。境内山岭连绵、森林密布。其间河谷纵横,道路崎岖难行。若从高空俯瞰,丹凤县就像一只手掌。 丹凤县属陕西路,从此往东,就是京西路。出秦岭,进入伏牛山脉,离着西京洛阳,已不到两百里。此刻,丹凤县最北边,险峻的大峡谷中,却有一队车马,正冒雨前行。 绵绵细雨,如烟如雾。远山近树,都被笼罩其中。道路湿滑,车马行进异常艰难。这一队车马,前后十数辆,油布遮盖的严实。两旁护卫有二十多人,都加入了推车行列。 此一队车马,正是从延州来。十几辆大车,装载的全是箭矢。一路之上,哪里敢走大路?只能小心翼翼,从山中穿过。安全倒是有了保障,却是费了老劲。十余日,才走到丹凤。 甚至,舍了东去的近路,绕道丹凤县。洛阳以东,就是大宋东京城。京畿之地,皇城司密探多如牛毛,盘查很是严密。他们带着大批箭矢,哪敢往枪头上闯。 没奈何,只能避开东京城。过武胜军,直奔徐州。到了徐州,已离着沂州不远。而且,接应的人手,早等在那里。 但是,眼前这一关,可是不好过。向贵摘下斗笠,挥手让车队停下。车队一众人马,早是疲乏不堪。见到向贵命令,呼啦啦坐倒一大片。再是满地泥水,也顾不得了。 上一次,就是在此地,向贵丢了霹雳弹。一都五十人马,只逃回去十几人。其余人马,连同货物,全数被人劫走。回到沂州,赵宗咏雷霆大怒,差点宰了向贵。 好在众人求情,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一顿军棍,打的向贵皮开肉绽。赵宗咏没法不怒,四车霹雳弹、三车金银,丢了个干净。五十精锐骑兵,只回来十余人。 到了晚间,赵宗咏带着金疮药,进了向贵的房间。向贵趴在床上,正疼的咧嘴大叫。猛然见到赵宗咏,顿时一惊,强撑着就要起身。赵宗咏急走两步,一把按住。 “切勿起身,某为你敷药。”赵宗咏说道。 向贵感激的满脸是泪,却是坚决不肯。赵宗咏坚持片刻,也就作罢。转手将药膏,交给身旁侍女。挨着床边坐下,长叹一口气,说道,“向将军还要体谅,某是不得已啊。” “世子言重了。”向贵忙低头说道。 泥沱水寨今非昔比,名声越来越响、人马越来越多。往少了算,也聚起了上万人马。三山五岳、南北绿林,大大小小的山寨,一时纷纷来投。隐隐间,泥沱水寨,已是江湖魁首。 人多了,是非也多。泥沱寨尚未起事,已是派系林立。各有各的势力,各有各的盘算。或许,没人想着成事。哄哄而来,不过凑个热闹。有好处,自要分一杯羹。 好在,赵宗咏身份尊贵,尚能镇得住。制衡之术,赵宗咏可是门清儿。一番踩高捧低、合纵连横,倒也让一群江湖草莽,有了几分气象。再加上封官许愿,山寨一时气势如虹。 向贵是赵宗咏嫡系,自是亲近。但他要掌控山寨,平衡各方势力,却不能徇私偏袒。只有公平对待,才能保持山寨稳定。生气归生气,但怒惩向贵,终是不得已。 “过得几日,还要去趟延州。”赵宗咏说道。 “世子有事,尽请吩咐。”向贵抱拳说道。 军队征战,和江湖争斗不同。江湖争斗,拎着刀棍,一顿你来我往而已。军队却不同,军服、甲胄,弓弩、刀枪,少一样都不成。但此前汝南王事败,所有势力被一网打尽。 历年夺来的铁矿,隐藏的军械,都被朝廷查获。再想获取,却是毫无门路。山寨工匠有限,铁料、木料、漆料、筋胶,无不短缺。尤其是海量的箭矢,他们制作不出来。 想从外部获取,除了朝廷军器监,只有西北都作院。军器监在京城,想也不要想,除非嫌命长。但都作院,却是可以下手。只要肯花钱,多少箭矢,也能买出来。 赵宗咏熟知其中门道,因此,特地派遣向贵,带上金银,跑一趟延州都作院。跑腿儿的事,向贵不惧。但伏牛山悍匪,却是让他心有余悸。尤其那霸道强弓,非人力可抵挡。 “至于伏牛山,某已有对策。”赵宗咏说道。 向贵逃回来时,说起伏牛山强弓,犹自惊惧不已。如此犀利的弓弩,谁也没见过。有人信,自也有人不信。赵宗咏起了兴趣,他当然清楚向贵,这件事上,绝不会扯谎。 待细细问过,赵宗咏心头火热。果然神兵利器,若能收为己用,岂不是如虎添翼?赵祯的禁军,拿什么抵挡? 泥沱寨穆二当家,已带着绿林高手,奉命去了伏牛山。赵宗咏命令很简单,若是识相,献出宝弓制法,泥沱寨众多交椅,不吝给他一个位子。若是不识相,留着干甚?直接灭掉,抢回宝弓。 向贵擦一把脸上雨水,静静的靠着山崖。他没有再前行,而是就地隐藏起来,等着消息传来。伏牛山,若非成为自己人,怕是活不下几个人。江湖绿林的手段,向贵见过。 ————————————————————————— 于飞来到庾岭镇,天色已完全黑下来。小小的庾岭,四处群山环抱,孤绝世外。但是东南方向,却好似鬼斧神工,险峻的大山,被劈开一条缝隙,直通向伏牛山。 天上下雨,地上泥泞。于飞浑身湿透,只得进镇里住下。他倒是不怕雨淋,但是玉狮子不行。俗话说,牛怕晨霜、马怕夜雨。夜雨寒气大,一旦生了病,于飞可是没办法。 镇子不大,只有一条街。满街市,只寻到一间大车店。此时正是农忙季节,行脚商贩不多。店里空落落的,只有三两客商。见于飞进来,扭头打量着,并不搭话。 大车店不缺马圈,安顿了玉狮子,于飞要了间客房。进房二话不说,先里外换了身衣服。幸好,背囊裹了油布,倒是没淋湿。换好衣服,出房去了大厅。别的不说,先吃一顿。 刚在桌前坐下,门外却传来打斗声。刀剑碰撞,叮当作响,不时还夹着喝骂。听着动静,似是人不少。不等站起身,门口扑通扑通一阵糟乱,紧接着,有人摔进了店来。 摔进来两人,一男一女。却是分外狼狈,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身上满是血迹。那男子手中,拎着一柄长刀,刀尖已经折断。此时摔倒在地,一时竟站不起身来。 那女子一声惊叫,扑在男子身上。不及说话,身后门口,已经追进来七八人。个个持刀持剑,凶神恶煞。店里人本不多,稀里哗啦杯盘乱响,霎时跑了个干干净净。 七八个贼人,两人守住了门口。其余几人,哈哈大笑,逼近了倒地的二人。男子似是受了伤,竭力想起身,却是努了半天力,又颓然倒下。只是心下不甘,怒目瞪着贼人。 女子脸色煞白,想是惊吓的不轻。此刻,见贼人过来,浑身抖个不停,却是不肯让开。伸开双臂,挡在男子身前。 “盘儿倒是不差,可惜跟错了人。”一人说道。 “等下擒住,咱兄弟快活快活。”又一人说道。 这二人说话,招引的一众贼人,眼冒绿光、嘿嘿怪笑。一个个贼眼溜溜,直勾勾盯着女子。为首一人,冷冷一声狞笑,伸手抓向女子肩膀。手掌尚未及身,冷不丁一声惨叫。 众人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何事。只见这人,左手抓着右手,一劲儿跳脚呼痛。再细看时,他的右手上,竟插着一支竹筷。竹筷穿透手背,两头冒尖。血顺着竹筷,哗哗滴下。 一众贼人,皆是大惊。刀剑举起,迅速围成一圈儿。转头四顾,却见大厅空荡荡,一目了然,哪有隐藏高手?倒是角落里,坐着个半大孩子。清清秀秀,眼带笑意。 于飞初出江湖,血气方刚。他可不是老江湖,心里没有顾虑。看不过眼,自然要管。尤其这帮贼人,一副猥琐相,看的甚是厌恶。抽出一支竹筷,一抖手射了出去。 见贼人看过来,于飞站起身,向他们走过去。那一男一女,进店来一句话未说,于飞不知其善恶。但那弱小女子,虽纤纤女流,却伸手护住男子,足见情义深厚。 如此情义之人,不救待何? 贼人似有所悟,是于飞偷袭。顿时大怒,分出两人,怒吼着向于飞扑来。遭一个孩子暗算,这事要传出去,脸可丢大了。绿林人混江湖,讲究的是头可断,面子不能丢。 刀锋眨眼临头,于飞不闪不避,抬手一抓,正抓在刀背上。手上一个巧劲扭动,贼人手掌一空,刀已被于飞夺走。“当”的一声,挥刀架开另一柄剑,一脚踹出,正中贼人胸口。 贼人惨叫飞出,重重的撞在墙上,一口鲜血喷出,摔落在地。另一人吓了一跳,不及再出招,只觉脖颈一疼,鲜血如泉,喷溅而出。瞪着一双不甘心的眼,软软倒在地上。 于飞脚下错动,幻影一般扑出。剩下几人,魂飞天外。根本不及反应,于飞已杀了过来。身形闪动,掌影翻飞。“嘭嘭”之声,一连串响起。紧随着,血雾喷溅,惨叫一片。 这帮三四流的绿林,哪里是于飞之敌?眨眼间,倒下一地。哪里中掌,哪里血肉模糊。打中要害的,自是丧了性命。即便未死的,也是惊骇欲绝,三魂走了两魄。 “殿下?是你?”女子一声惊呼。 “啊?”于飞吓了一跳,这一声称呼,可是了不得。于飞万万想不到,跑到这偏僻深山里,竟有人认识他?能叫出殿下,自然知道他的身份。岂不是说,早就见过他? “你们是?”于飞看着两人,哪个也不认识。 “殿下,我是芸娘啊。”芸娘喜极而泣,哽咽说道,“这是我家官人,你还记得他吗?” 芸娘扯起柳十三,双双跪倒,扣头不止。柳十三得逃活命,心里大叫造化。他们夫妇二人,和这个小殿下,缘分可真是不浅。前前后后,已救了他们三回。 “殿下救命之恩,柳十三粉身难报。”柳十三重重叩头。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71章 十三投效 门外的雨,陡然急促起来。哗哗雨声,顺着敞开的大门,直灌进屋里。丝丝潮湿寒意,漫上身来。柜台上的灯烛,被风吹得似要熄灭,屋里忽明忽暗。满地的鲜血,更显狰狞。 掌柜的叫来伙计,趁着下雨,把尸体搬了出去。七个贼人,都没有活下来。于飞的天魔掌,掌力霸道。中掌者,全是筋肉碎裂。即便当时没死,流干了血,照样活不成。 这穷山僻壤,也没有官府。车马店开门做生意,掌柜不愿惹上麻烦。叫来几个伙计,把尸体拖了出去。趁着下大雨,抛河谷里了事。不是大水冲走,就是野兽吃掉。 几个贼人常走江湖,身上都带着伤药。于飞搜出几个瓷瓶,递给了芸娘。柳十三伤势不轻,需得赶紧施治。这深更半夜的,也请不来郎中,只能先裹上伤药,止住流血。 一通忙活,自不用于飞插手。于飞闲着没事,披上蓑衣,去了马圈。一见玉狮子,于飞不由大笑。马圈里,原本有四五匹马。玉狮子一来,全给撵去角落挤着。 偌大的马圈,空空荡荡,玉狮子趴在正当间。眼睛半眯着,神态恣意。可怜几匹驽马,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半身子,都淋在雨水里。整个马圈,全被玉狮子霸占。 取出酒壶,喂玉狮子喝了两口。嘻嘻笑着,拍拍马头,转身向大厅去。柳十三裹好了伤,坐在椅子上。精神虽是不错,但脸色苍白,想是失血太多。此后数日,可得好好将养。 芸娘整理了头发,回复了平静。见于飞回来,招呼着坐下,说起今日遭劫之事。掌柜的有眼色,端来了茶水。 此次,芸娘和柳十三,却是从洛阳返回。 柳十三心有大志,不甘心做个山匪。虽在东京犯了事,却依然没放弃招安。他去过武胜军,也去过洛阳。奈何,根本找不到门路。钱财花出去无数,却连水花也没有。 一次酒宴上,他结交了一位商人。七转八绕,竟在孟津县有条门路。原来,孟津知县田茂,有一幕僚,人称谢先生。商人与谢先生熟识,交情匪浅,愿为引荐。 柳十三大喜过望,备下厚礼,随着商人,去了孟津县。谢先生在孟津,手眼通天、无所不能。知县说句话,不如他的话好使。拜见这等遮奢人物,礼物自不能轻了。 时日不长,谢先生有了回音。禁军不成,可以补入厢兵。柳十三颇为失望,厢兵是个啥,他岂能不知?那就是一群杂役,饿不死,也活不好。还不如当山匪,起码活的痛快。 这事自然没成。但不久,伏牛山干了桩大事。一次劫道儿,竟劫下三车金银、四车霹雳弹。卧牛山寨发了大财,人人雀跃。但是四车铁疙瘩,谁也没见过,却不知何用。 “莫不是霹雳弹?”纪览一声惊问。 霹雳弹虽未见过,但听得多了。无论是渭州,还是延州,都有大胜的消息。说的最多的,莫过霹雳弹。声如霹雳,中者皆碎,传的神乎其神。霹雳弹威名,早已天下皆知。 纪览略一摆弄,很快就明白了用法。 找了处河沟,引爆了一枚。火光一闪,霹雳弹剧烈炸开。泥土翻飞、乱石迸溅。离得稍近的,被气浪掀飞了出去。虽未受伤,却是魂飞天外。趴在地上,浑身抖成一团。 好半晌,耳朵里嗡嗡直响,心里砰砰直跳。傻愣愣的,回不过神儿来。这一炸,整个山寨都吓傻了。河谷里,炸出一个大坑,足有两丈方圆。硝烟弥漫,周围一片寂静。 这四车霹雳弹,愁坏了柳十三。留着吧?却是扎手。如此军国重器,留在山寨,迟早招祸。扔了吧?太可惜。卖了吧?卖给谁呢?寻常人也不敢买。敢买的人,怕是要造反。 琢磨了四五日,想出了法子。献给官府,岂不是大功一件?那换个招安,还不手拿把攥?当下,揣了一枚霹雳弹,带着三五随从,就要去孟津县,找谢先生。 芸娘上得山来,一直没再下山。如今,两人成亲日久,却有些静极思动。正好一起下山去,顺路逛逛洛阳城。 本来事情办的顺利。谢先生惊闻霹雳弹,再坐不安稳,立即禀报知县。知县田茂传下话来,只要将霹雳弹,送到衙门,定为柳十三请功。到时朝廷赏赐下来,何愁没个出身? 柳十三很兴奋,心心念念,终于柳暗花明。当即,他安排身边随从,回山通知纪览,把霹雳弹送到孟津县。他自己陪着芸娘,去了洛阳城游逛。心愿得偿,自是游玩的痛快。 谁料,回程行至丹凤地界,却冷不丁被人截杀。七八个贼人,个个持刀拿剑,不容分说,一拥而上。几人凶神恶煞,招招要命。芸娘毫无武艺,全靠柳十三抵挡。 边打边逃,到了此处车马店。柳十三浑身是伤,再无力支撑。若非于飞出手,他们夫妇二人,只怕已踏进鬼门关。 ———————————————————————— “那些是什么人?”于飞问道。 “不知。”柳十三摇摇头,他也是茫然。身在绿林道,打打杀杀寻常事,但总有个缘由。哪像此次,一言不发、只为杀人。柳十三眉头深皱,有过节的仇家,都捋了一遍,却想不出所以。 此刻,天光大亮。雨已经停下,空气里透着清新。芸娘雇了人,用床板抬着柳十三,沿着山道行进。此地,离着山寨不远,穿过峡谷,再翻过两个山头,就是卧牛岭。 这里没有郎中,山寨里倒有。多年来,纪览一直招募流民,在后山上开荒耕种。如今山寨里,算上男女老幼,足有上万人。难免有个头疼脑热,没有郎中看病,那怎么能成? 芸娘看出于飞不妥,心下惊疑,却也没有多问。只是将过往种种,一一和于飞说起。此时,于飞才恍然,原来在东京城,自己与这两人早有交集。算上这次,已是三回了。 “莫再叫殿下,我如今姓种,名玉昆。”于飞说道。 “好,那我叫你昆哥儿?”芸娘善解人意,微微笑着说道。但躺着的柳十三,却腾的撑起身子,惊叫道,“白马银枪?” 绥州之战,早已传遍天下。白马银枪、斩将夺旗,最是让人热血振奋。无数弱冠少年,以白马为荣、以银枪为傲,争相从军。柳十三关注边地战事,如何会不知其名? 柳十三满脸涨红,神情激动。哪里还躺的住?猛一翻身,滚下床板来,扑通一声跪倒。“柳十三愿追随殿下,誓死不悔。” “你这是?”于飞一惊,忙伸手扶住。“快快起来。”于飞真没想到,白马银枪,竟有如此威名?刚一转念,却见旁边的芸娘,也一矮身,跟着跪了下去。 抬床的两个山民,没甚见识。但殿下这称呼,他们还是知道。那可是天家的称呼。他们八辈子,也没有见过。两人神色惊慌,有些手足无措。见芸娘跪下,也扑通趴倒在地。 “跟着我,可是要上阵冲杀。”于飞说道。 于飞昨夜救人,就是因为看到,芸娘有情有义。再知道了过往,曾与这二人有过交集,他对柳十三并不排斥。但他如今,有官无职,只是种诂的传令兵。贸然带人回去,怎么安置? 转念又一想,却是有了主意。他如今,可是执行任务。柳十三在此立寨,自然熟悉地理,也不缺人手。到时,助他截住车队、追回箭矢,岂不是大功一件?有了功劳,一切好说。 “水里火里,任凭驱驰。”柳十三喝道。 “好,你先起身。”于飞扶起柳十三,转头说道,“都起来。但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小的,小的晓得,晓得。”两个山民,结结巴巴,满脸惶恐。爬起身,弓着腰,依然瑟缩。于飞无奈,小民百姓,活的卑微。只是听见殿下两字,已紧张的如大山压头。 挥手让他们站远,于飞凑近柳十三。说道,“我来此,却是有要事,要截下一队车马,你可能助我?” 按照时日推算,装着箭矢的车队,还走不出伏牛山。出发之前,庞籍和种诂,都有推测。这伙人不敢走大道、近道,只会沿着秦岭山道,绕过洛阳,再向东去。所以,于飞才追来丹凤。 来龙去脉一说,柳十三恍然。怪不得,好端端的白马银枪,跑到荒僻的深山里,原来是这么回事。略一沉思,柳十三说道,“殿下放心,他们进了伏牛山,那就别想再出去。” 柳十三在伏牛山,已经盘踞了十多年。沟沟岔岔,了如指掌。当下对两个山民说,“不走峡谷,直接翻山,去老界岭。” “啊?”山民很惶恐,翻山去老界岭,道上可是危险。一个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但柳十三有计较,出伏牛山,老界岭是必经之地。而且,那里地势险要,适合伏击。 “走一趟,一人五十两,白银。”柳十三说道。 老话说的果然在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两个山民,登时激动起来。巨大的财富面前,危险也变得寻常。抬着柳十三,退出峡谷有两里地,拐上了一条岔道。 这条岔道细窄一溜,斜斜向上延伸。上到半坡儿,却陡然变了方向。仅容一人的山道,弯弯曲曲向东去。一侧山壁嶙峋,另一侧,峡谷幽深、崖壁陡峭,看着就眼发晕。 走这样的山道,容不得不小心。何况还抬着人,是以行进不快。骄傲的玉狮子,也走的小心翼翼,紧紧跟着于飞。 若非本地人,根本找不到这条道。险是险了点,但翻山过去,比起走峡谷,起码快出一天时间。 老界岭,乃是伏牛山咽喉,驻守着山寨人手。柳十三当初,在卧牛岭立寨,就是看上了地势。东有老界岭,西有大峡谷险地。正把卧牛岭,围在当中。无论何方来敌,都能从容应对。 只是,到了老界岭,才知山寨出了变故。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72章 恶客临门 柳十三下山办事,山寨交给了纪览。如今,山寨人丁兴旺,俨然村镇一般。每天一睁眼,上万人吃喝拉撒,繁琐杂事、多如牛毛。纪览效仿禁军管理,分出军营和生活区。 五座军营设在山坳,规制皆不大,每营五百人。以五行命名,分为锐金、巨木、洪水、烈火、厚土。五营呈梅花状,环绕中军。所谓中军帅帐,就是山寨议事大厅。 五营人马,每日轮换,戍守山寨要塞。行规步距,号令严整。虽是山匪,却有着军伍气象。无论刮风下雨,日日操练不辍。柳家五兄弟,就是山寨五个头领,分掌五营人马。 生活区藏在后山,尽是一排排窑洞。家家户户、鸡犬相闻。邻居家做饭,香飘十几户。当初要建造庄园,被纪览否决。学着西北之地,依山挖窑。不仅省下大量材料,更是冬暖夏凉。 看着窑洞不大,但窑里套着窑。一家四五口,足够居住。窑前一处小院,栽些蔬菜果子,养些鸡鹅。一到饭点,家家炊烟袅袅,呼儿唤女。隐在深山,却是祥和福地。 再往远处看,河谷中开垦出良田。片片畦畦、阡陌纵横,一眼看不到边。此刻,田地里尽是人,翻耕土地,播下种子。山坡上,栽种着果树。如今初春时节,已返青挂绿。 纪览身份超然,不掌兵、不理政。但山寨练兵布防,垦荒养民,钱粮分配,桩桩明细规划,皆是纪览所出。 虽是军师,却只让人称先生。用他的话说,军师是被柳十三绑来的,心不甘、情不愿。先生却是自愿留下,与山寨同生共死。 纪览文武双全、心有大志。山外的天地,容不得他指手画脚。但卧牛山寨,却可任由着他,按自己的心愿描画。经历几番寒暑,终见成效。卧牛山寨,被他经营成世外桃源。 却说这一日,有人拜山。绿林道儿上,自有规矩。持着名帖,按着礼仪,上山拜见。不论是敌是友,不能拒之门外,不能留难。绿林道最重名声,一般无人破坏规矩。 来人姓穆名盛远,泥沱水寨二当家。穆盛远名声不显,但泥沱水寨如日中天、威名赫赫。即便远在京东,隔着几百上千里地,卧牛寨一众人,却是毫不陌生,早听说过。 纪览看着名帖,心里有些警觉。道儿上风传,汝南王世子,如今就在泥沱寨。此人拉拢绿林、招兵买马,所图甚大。一旦起事,那就是杀官造反、攻城略地,再无回头路。 纪览很是谨慎,不愿与此等人,粘上任何关系。但对方已到寨前,依着江湖礼数,却又不能不见。沉吟片刻,他说道,“二哥,由你出面招待,听听穆盛远的来意。” “好。”柳义一口应下,起身向外走去。柳义是柳十三弟弟,行二,性格沉稳,不喜多言。由他出面,最是合适。 “三哥,带你的人,议事厅两侧埋伏。”纪览又说道。 “先生,可是有何不妥?”柳礼惊诧问道。他的手下,装备着神臂长弓,组成箭阵,威力巨大。这是山寨的杀手锏,非遇重要战事,一般不会轻动。闻听纪览吩咐,却是惊疑不定。 “没有不妥,只是防范万一。”纪览解释了一句。 “明白了,我去准备。”柳礼抱拳离开。 柳义、柳礼相继离开,纪览恍似未觉,依然沉吟不语。穆盛远的来意,根本不用猜测。秃子头上的虱子,那就是明摆着的。河东、陕西、京东、京西,被招募的绿林,可是不少了。 纪览却在想,泥沱寨此来,除了招募,还有没有其他心思。自从上次,劫回四车霹雳弹,纪览就有了心事。这种军国重器,朝廷管制严格,一般人哪能获得?何况是四车。 霹雳弹从西而来,经伏牛山往东去。从哪里来,往哪里去?略一推敲,再看泥沱寨声势,还不明白么?若真是泥沱寨,那他们此次拜山,可没有多少善意。甚至,危机四伏。 正想着,外面传来嘈杂人声。纪览凑近窗户,顺着缝隙向外看。只见柳义领着一群人,正向议事大厅去。这群人不少,足有三四十,个个背刀持剑、高声说笑,甚是狂放。 纪览眉头深皱,双手不自觉的攥紧。只看这番做派,分明透着恶意。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 “谁在门外?进来。”纪览叫道。 “先生,有何事吩咐。”门外警卫进来,躬身说道。 “速去找四当家,烈火营全部出动,带上霹雳弹,悄悄潜到老房子埋伏。”纪览急急说道,“快去,快去。” 警卫一惊,领命转身就跑。军师如此着急,他从未见过。更不知发生何事,竟要动用霹雳弹?但想来,定是了不得的大事。丝毫不敢耽搁,撒开腿,直奔山坳传令。 —————————————————————————— 于飞随着柳十三,足用去一天时间,才翻越了大山。至天色擦黑,他们来到一处沟谷。站在这里,已能瞧见老界岭。天黑路险,却是不能再走。这里洞窟遍布,觅地休息倒是不难。 老界岭地形,甚是奇特。远远望过去,就像一只猛虎,站起身向前扑出。猛虎的爪下,就是进出伏牛山要道。取名老界岭,寓示阴阳分界。踏进此地,性命已不在阳间。 一天山路走下来,两个山民累的够呛。随便找个地儿,扯开身上的包袱,取出狗皮褥子,半铺半盖,呼呼大睡。于飞和柳十三夫妇,却没有这样的准备,只能盘腿坐着。 柳十三谈兴正浓,不停的说着山寨事。一路走下来,于飞对卧牛山寨,有了大致了解。尤其是纪览此人,照柳十三说来,那真是上马领军、下马安民,端地是了不得的大才。 芸娘嘴角含笑,只是听着,并不插言。看着眼前两人,心中感慨万分。当初,柳十三相助白莲宗,混进皇宫。虽未造成伤害,总是心中亏欠。如今,却三番两次,受人大恩。 柳十三达成愿望,芸娘替他高兴。尤其是跟随于飞,再是满意不过。她对于飞的品性,早看的明白。虽说年纪不大,但深有智慧,心念百姓。这一点,对皇家来说,却是极难得。 “有人过来。”于飞突然说道。 柳十三顿时一惊,这地方隐秘,非是本地山民,根本寻不到。但哪个山民,会黑天半夜的,闯到这里来?挣扎着想站起身,冷不丁牵动伤处,一时疼的龇牙咧嘴。 “我去看看。”于飞说着,向洞外走去。他灵觉敏锐,有人靠近这里,立马被察觉。脚下轻点,轻飘飘的窜了出去。不大功夫,于飞一手一个,拖着两人进了山洞。 “这是山寨的人。”两人双眼紧闭,已经被打晕过去。柳十三看到装束,登时认了出来。山寨的寨兵,服饰都是统一。 唤醒了两人一问,才知道山寨里,出了大变故。 老界岭上,驻守着十余人。扼守老界岭,为山寨警戒。除了几年前,有过官兵进剿,却连老界岭,也没有跨过。平常时日,老界岭上留人不多,只是警哨的作用。 昨日上午,从东来了一伙人,过老界岭,去了山寨。但是到了中午,山寨传出了爆炸声。山寨自有传讯手段,很快得知,一伙绿林高手,在山寨里发动突袭,已经被撵出了山寨。 但这一伙儿人,却不肯撤走。堵住寨门,与山寨对峙。他们攻不进去,山寨也追不出来。一时间,谁也拿谁没法子。 这伙人发动突袭时,山寨早有准备。又是箭阵,又是霹雳弹,直接被打懵了。丢下二十多具尸体,狼狈逃出山寨。 山寨外,地形狭窄陡峭,无法列阵。寨兵分散出来,面对绿林高手,那就是送死。纪览无奈,只能紧守寨门。但他担心,柳十三不知山寨情形,一旦回来,岂不正撞上敌人? 纪览传出讯息,命老界岭守兵,翻山赶去丹凤,寻找柳十三。告知山寨情况,不可贸然返回。寨兵走了多半天,才到了此处。莫名被人打晕,睁开眼,却瞧见了柳十三。 “敌人有多少人?”柳十三担心起来。 “有二十多人,都是高手。”寨兵答道。 “寨里可有伤亡?”柳十三又问。 寨兵摇摇头,却是不知。柳十三叹口气,心知伤亡少不了。普通的寨兵,皆按军伍训练。不成阵列,哪是绿林对手?幸好军师在,早有准备。不然,怕是灭顶之灾。 “昆哥儿,咱们要连夜回去。”柳十三看着于飞,满脸急切。 “你有伤在身,就等在此地。”于飞说着,站起身来。“给我画一下山寨位置,我去看看。” “这怎能行?”柳十三急道。于飞身份尊贵,再是勇武,也不能以身犯险。若有个好歹,柳十三得悔死。 “我的武艺,你还信不过?”于飞呵呵一笑。“我又不傻,敌人二十多人,我自会小心应付。” 过不多时,于飞出了山洞。拍拍玉狮子,嘱咐它等在此地。身形一展,恍如一道青烟,直向老界岭而去。黑夜对他来说,没有丝毫妨碍。脚下看的清楚,一时纵越如飞。 柳十三站在洞口,望着老界岭方向。神情肃然、默默无语。于飞的决定,他拦不住。但于飞的决定,却让柳十三感动。芸娘知他心事,轻拍柳十三手背。“进去吧,外面风大。” “这样的殿下,哪个不愿效死?”柳十三说道。 于飞赶到卧牛岭,天还未亮。卧牛岭形如卧牛,险峻异常。一侧临深谷,一侧山崖壁立。狭窄山道,弯曲向上。登临寨门,如同登上一层楼,其难度可想而知。 很快,于飞发现了敌人。有躲在树上,也有钻进山洞。还有几人,盘腿守在山道中央。江湖高手,自不怕这点寒冷。默默一数,没有二十多人,只有十九人。 于飞脚下轻错,无声无息,向着一处潜过去。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73章 摩尼教主 离着卧牛岭不远,靠山壁有一处洞窟。洞窟低矮狭小,仅能容一人存身。但在洞窟之外,正好可以看见寨门。穆盛远盘着腿,坐在洞窟里。虽闭着眼,却难以静心调息。 白日里的恶斗,令他心惊肉跳。穆盛远心高气傲,根本看不上卧牛山寨。是以,他没有按赵宗咏所说,玩儿什么先礼后兵。小小卧牛寨,岂是他一合之敌? 但卧牛山寨,给了他迎头一棒。如今进退两难,一个烂摊子,却是不知该如何收拾。烦躁的摇摇头,穆盛远出了山洞。箭雨杀人、霹雳炸裂的景象,一直在脑海中铮鸣。 昨日上午,穆盛远以拜山为名,带人进了山寨。 故作张狂,引人侧目。一言不合,遂借势杀人。骤然间,在山寨腹地,展开突然袭击。一切都如所料,山寨猝不及防。四十多名高手,齐齐发动攻势,血洗卧牛山寨。 二寨主柳义,被穆盛远一拳击飞。柳义虽有防备,但穆盛远的武功,高出他太多。“嘭”的一声,摔出丈远,口鼻喷血。柳义就地翻滚,躲过凌厉一脚,大吼一声,“快放箭。” 柳礼在一旁埋伏,为的是预防万一。但此时,变生肘腋,他却惊楞的呆住。一时张大嘴巴,回不过神儿来。听到二哥的怒吼,才浑身一个激灵,凄厉大叫,“放箭。” “嘣,嘣。”神臂长弓崩响。 两尺长的铁箭,挟着厉啸,撞进了人群。穿透人体,劲力不衰,继续向前飞扑。中了箭的人,身体被撕开大洞,鲜血喷溅。绿林一片大乱,惊叫惨嚎,如坠地狱。 穆盛远自负武功,挥刀挡箭。一刀挥出,却挡了个空。箭矢快如闪电,擦着他的脖颈,“嘭”的一声,钉在身后墙上,“嗡嗡”乱颤。穆盛远头皮发麻,惊出一身冷汗。 转头看一眼铁箭,心里砰砰直跳。此时,才觉到脖颈上,火辣辣生疼。游目四顾,顿时胆寒。他的众多手下,一下子倒了十多个。刚才还在大展神威,顷刻,变成了碎肉。 好霸烈的箭矢。穆盛远吸口冷气,直冰进心底。中了箭的人,被生生撕碎,成了一团团碎肉。还有几人活着,却被箭矢钉在地上,浑身血流如注、动弹不得,发出声声哀嚎。 森冷的铁箭,挂着血丝肉沫。斜斜的插在地上,像是凶兽獠牙,直欲择人而噬。穆盛远终于相信,向贵没有撒谎。卧牛山寨,的确藏着神兵利器。如此强弓,非人力能抵挡。 “靠近他们。”穆盛远大吼。危险并未过去,只有冲过去,贴身靠近,才能让弓箭失去作用。 转念之间,又一轮箭雨袭来。但这一次,杀伤不大。绿林人有了防备,早早的纵越躲避。几个跨步,已经贴近了箭阵。箭阵之中,顿时有了慌乱。毕竟这些寨兵,都未经历过沙场。 却在这时,一枚霹雳弹,飞进了敌人群中。紧跟着,一枚又一枚霹雳弹,冒着黑烟,划着弧线,从一排房屋后面抛出。关键时刻,四寨主柳智,带人赶到了此地。 “霹雳弹。”穆盛远亡魂皆冒,纵身就逃。他的身后,“轰轰”炸响,惨叫连声。他能感觉到,一股强劲气浪,瞬间撞在后背。身体剧痛,不由自主的向前翻滚。 绿林丢下十数具尸体,再无战心、亡命飞逃。但是,箭雨、霹雳弹不依不饶,紧追在他们身后。寨门前,短短一截道路,却是分割阴阳的生死关。谁跑的慢,就留下性命。 穆盛远看着夜空,长叹一声。想着突然袭击、一战而定。却不料,损失惨重、大败亏输。如今,山寨里不敢出来,他也不敢进去。如此对峙,毫无用处,只是心不甘。 陡然间,他心里生出警觉。猛地一缩身,躲进山洞。瞪着眼,向外面一寸寸搜寻。夜色黑沉,他看不出什么。侧耳倾听,却听不到任何声响。心里顿时一紧,太静了。 过了片刻,穆盛远悄悄起身,弯着腰出了山洞。沿着山壁,慢慢向前行去。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边。在山寨门前,他们的警戒,也很有讲究。前后错落、左右呼应,防着山寨,半夜里突然冲出。 他到了一处警哨,却不见有人。攀上巨石,往下一看,惊得差点叫出声。只见此处的警哨,靠着山石,好似睡着了。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脸,朝着背后。 有人潜过来,无声无息,扭断了警哨的脖子。可怕的是,警哨毫无知觉,到死也没发出声音。穆盛远想到此,顿时毛骨悚然。只觉黑暗中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忽的,他想到什么,几个纵越,来到另一处警哨。果然,这里的警哨,也被人扭断脖子。摸摸身上,还有温热,应当时候不长。穆盛远慌乱起来,连看几处警哨,无一活人。 “不用看了。”背后有人说话,穆盛远一惊转身。只见岩石上,站着一人,瘦瘦小小,看不清面貌。“他们都死了。” “阁下何人?”穆盛远厉声问道。 “我姓种,名玉昆。”于飞说着,纵身扑下。 —————————————————————————— 向贵躲在峡谷,已经等了两日。日日提心吊胆,却是不见传讯之人。不见传讯,他不敢轻动。山匪占据地势,又有神弓相助。凭他这些人手,想冲过去,真如登天之难。 闲来坐着无事,向贵又想起山匪神弓。他亲身经历过,箭矢直如暴风骤雨,挡着披靡,令人胆寒心颤。但随即,他又充满热切。只要夺来神弓,装备到自己部队,谁人能挡? 想到精彩处,不由双拳紧握,两眼放光。忽一阵冷风,灌进了脖子里。向贵打个冷颤,瞬间恢复清明。抬头看看上方,两山夹着一线天。不由苦笑一声,摇摇头。 “向将军,在想什么?”身边有人问道。 向贵扑棱一下跳起,可是惊吓的不轻。不知何时,他的身边,竟多出一人。浑身上下,裹在黑色披风里。来人掀开头上帽子,露出一头金发。碧眼高鼻,却是个异族人。 向贵惊魂稍定,认出来人,躬身施礼。“见过金狼教主。” “去下令吧,我们即刻出发。”金狼说道。 “前面还未传信?”向贵不明所以。 “他们失败了。”金狼说罢,不再理会向贵。伸手戴上帽子,独自向峡谷中行去。矮小的身材,甚是不起眼。 向贵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这伏牛山,真是龙潭虎穴么?还是说,穆盛远是个废物?带了四五十人,竟然还失败了? 见金狼已经走远,忙喝道,“出发。” 金狼出现在此,却是受赵宗咏之托。摩尼教和赵宗咏,在襄阳郡王事败之后,已经结为盟友。只是料不到,赵允让偌大声势,机关算尽,也是一哄而起、一哄而散。 当初,金狼入宫行刺,被于飞打伤,仓皇而逃。一路向东,逃到了京东沂州。在这里,有摩尼教分舵。金狼的伤势不轻,躲藏起来足足数月,才伤愈出关。 但这番疗伤,却让他机缘巧合,得了一场造化。 十几岁时,金狼修成天魔大法,破入第一层境界。但随后数十年,功力停滞不前,未有寸进。气府内,死气沉沉。 半生将要过去,却是破不开壁障。疯狂修炼、吞服丹药,各种法子试了无数,毫无用处。手握盖世奇功,却有着登天之难。 皇宫一战,金狼被于飞打伤。霸道的混元一气,在金狼体内,肆意冲撞、毁经破脉。手臂的伤口,血流不止、无法愈合。这番折磨,让金狼痛苦不堪。 一夜,体内混元一气,又发作起来。金狼觉的,自己浑身血肉,好似要炸开一般。心下大惊,忙调动体内真气,沿经脉运转。混元一气似是寻到出口,竟一拥而上。 眨眼间,混元一气,沿着经脉线路,竟运转一个周天。下一刻,裹起更大声势,直冲督脉三关。体内“嘭嘭”连响,混元一气破开壁障,冲入百会玄关。一霎时,天地元气汹涌而来。 金狼因伤得福,终于破开壁障。气府之内,形成小小湖泊,缓缓旋转,吞吐天地元气。多年夙愿,今日终于达成。金狼兴奋至极,忍不住趴倒在地,嚎啕大哭。 金狼并不知道,在第一层大境界,分为淬脉、淬骨、淬筋、淬血、淬皮,共有五个阶段。时隔三十多年,得混元一气之助,晋入了淬骨境界。停滞的功力,终于有了增长。 摩尼教高层,一致决定,奉金狼为教主。金狼成为教主,头一件事,就是发出教令,命摩尼教上下,全力协助赵宗咏,夺取天下。而他本人,隐身泥沱水寨,保护赵宗咏。 向贵跟在后面,行走的提心吊胆。他知道金狼其人,却不知金狼深浅。在向贵想来,一个人武功再高,也对付不了强弓硬弩。金狼托大,他却是不敢。此行再失手,赵宗咏绝饶不了他。 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接近老界岭。突然,前面的金狼,纵身而起,沿着陡峭山壁,竟攀岩而上。身法轻盈,恍如灵猿一般。 “嘣”的一声弦响,惊得向贵猛一缩脖子。 山上藏着有人,发现了金狼。一支凌厉箭矢,呼啸着射出。但金狼毫不在意,身形轻晃,已躲过箭矢。手脚并用,攀登的速度骤然加快。箭矢不断射来,却是追不上金狼。 不一时,金狼登上崖顶,仰天一声长啸。脚下轻点,浑身猛地一缩,竟化身小小一团,流星般向射手扑去。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74章 界岭逞威 老界岭上,藏着伏兵。打眼看去,足有五六百人。大多人手里,端着普通弓弩,瞄着山下车队。神臂长弓有二十具,一人多高,张弦搭箭,威风凛凛。持弓之人,个个高大雄壮。 于飞和柳十三、纪览等人,都藏在崖上。本来,车队已经过来,再前行百十步,崖上就会发动攻击。却不料,变生肘腋。对方隐藏着绝世高手,竟发现了伏兵,徒手攀上山崖。 “哈哈。”突地一阵狂笑,从背后传来。 柳十三回头,只见穆盛远,此刻披头散发,神态嚣张。浑身上下,捆的像个粽子。被寨兵押着,犹自不停的挣扎。见柳十三回头望过来,猛地吐出一口血沫,面容狰狞。 “你们死期到了。”穆盛远阴狠的低吼。 “呵呵,放心吧。”柳十三不以为意,淡淡说道,“我死之前,一定先宰了你。”说罢回头,再不搭理他。 昨日天亮后,柳十三赶回了山寨。于飞让他原地等待,柳十三等不下去。心急火燎、连夜上路。只是他们的脚程,和于飞比起来,那可差的太远。直到天亮,才走到山寨。 于飞从山石上跳下,与柳十三相见。于飞趁夜,偷袭得手。十九个江湖绿林,一个也没跑了。穆盛远武功不弱,也不过二三流。在于飞的手下,三五回合,被生擒活捉。 山寨里被惊动,派人出来查看。惊见满地尸体,却不知是何人所为。于飞与他们不识,躲在石后,并没有现身。 寨门前,摆着一溜尸体,正好十八具。一颗老树上,绑着穆盛远。穆盛远身上没伤,但是神智有些昏乱,双目圆瞪,不停嘶吼。 柳十三到了近前,盯着穆盛远,问道,“你是谁?” “你还没死?”穆盛远看到柳十三,神情一怔,脱口问道。柳十三不认识他,他却认得柳十三。在他的身上,就有柳十三画像。这是临出发时,赵宗咏特意交给他。 柳十三曾伪装商人,在东京城行走。买卖做的大、交际广泛。赵宗咏久居京城,自然认的柳十三。也因知道柳十三过往,才想着收为己用。谁知,穆盛远骄横,直接刀兵相见。 穆盛远到了伏牛山,不急着去卧牛寨。而是派出人手,悄悄的查访,四处收集消息。他想发动之前,了解卧牛寨的底细。 说起来,还真是巧。这一日,柳十三带人下山,被穆盛远无意中发现。如此良机,岂能放过?当下,穆盛远分出人手,悄悄的追踪上去。他的命令很简单,寻到机会,直接干掉。 穆盛远在山寨大败,之所以还不退走,未尝不是,对截杀柳十三之事,还抱有一线希望。若真得手,必能给山寨沉重打击,即便反败为胜,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刻见到柳十三,顿时心中哀叹。既然柳十三无事,那他的手下,想来不是死了,就是逃了。最后翻盘的机会,彻底化为泡影。 “原来是你啊。”柳十三恍然。 不多时,纪览一众人,都迎出了寨门。山寨损失不小,穆盛远突然袭击,造成了数十人伤亡。及至后来,箭矢、霹雳弹发威,虽然把敌人赶走,但房屋、道路,毁坏无数。 柳十三沉着脸,一言不发。待到了议事大厅,柳十三挥手,只留下纪览和几个兄弟,其他人,都让退了出去。柳十三吃力的站起,请于飞上座,扭头喝道,“全都跪下。” 在场的几人,纪览、柳义、柳礼、柳智,茫然不知何事。但柳十三神情严肃,不像玩笑,皆都遵命跪下。 “殿下活命之恩,没齿难忘,请受我等一拜。”柳十三说着,叩头在地。纪览几人,陡听殿下称呼,惊诧不已。虽不明状况,但见柳十三叩头,也跟着拜下去。 于飞很不自在,慌忙跳起,扶住柳十三。“快快请起。” 柳十三却不起,接着说道,“殿下,自今日起,卧牛山寨听凭驱驰,刀山火海,生死相随。如有反悔,万箭穿身。” “快快起身。”于飞说着,手下用力。柳十三抗不住,被于飞拽起。纪览慢慢站起,退后一步站定,面无表情。柳十三几个兄弟,也是满脸疑惑。一个个的,都憋着话要问。 “我去看看白马,你们聊。”于飞说着,起身向外走。他年纪虽小,但心思灵透。一扫几人神情,自然心知肚明。柳十三愿投效,然而其他人,可不一定是这个心思。 “唉。”见于飞出去,柳十三长叹一声。 不等众人发问,柳十三自顾说起。他此刻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办的有些仓促。遂从东京城说起,一桩桩娓娓道来。 “他就是白马银枪?”纪览惊叫出声。 “不错。”柳十三重重点头,眼睛火热。说道,“几位兄弟,你们说,这等殿下,值不值得追随?” 柳义、柳礼、柳智,和他们大哥一样,脸色涨红。莫说有救命之恩,就凭他孤身一人,连夜飞奔百里,救援山寨,已是天大的恩情。此际,早已千肯万肯。 纪览听到义助芸娘,心里已经明了。这个小殿下,就是曾经的打虎殿下。他当初营救柳十三,在东京停留数月。打虎殿下的名声,纪览知之甚详。只是,怎又成了种玉昆? “殿下有一桩大事,需要我们协助。”柳十三说道。 柳十三交代一番,兄弟几人急急奔出。各自整兵,向老界岭而去。屋里,只剩下柳十三和纪览。面面相对,一时无言。 —————————————————————————— 金狼攀上山崖,立时大开杀戒。到了近前,弓箭已经失去作用。普通的寨兵,面对绝世高手,早已惊慌失措,狼狈而逃。金狼毫不手软,纵越如飞,随后辣手追杀。 “崩,崩。”稍远的神臂长弓,向金狼发出箭矢。箭矢挟着厉啸,飞扑金狼。奈何金狼身法灵动,一一避开。神臂长弓无往不利,但遇到金狼,却瞬间失去了作用。 纪览面色凝重,双拳紧握。金狼武功高绝,杀入人群中,直如饿虎扑羊,一边倒的屠杀。奈何山寨里,没有这样的高手。一时间,纪览有些无措。一发狠,就要下令投掷霹雳弹。 在山崖上使用霹雳弹,太过危险。霹雳弹暴烈,一炸一个大坑。在山崖上炸开,一塌一大片,那就是灾难。能不能伤到敌人,真不好说。但自家寨兵,却要首先遭殃。 正在纠结,身边陡然风起。再看时,于飞已纵身而出,直向金狼扑去。险峻的山崖上,身形纵跃,快如流光。柳十三吓了一跳,腾的一下跳起,牵动伤口,又扑通摔倒在地。 于飞不知身后事,几个纵跃,已到了金狼身前。身影一闪,跨步一拳击出,直奔金狼面门。金狼身形一晃,躲过拳头,一声大喝,也是一拳,直击于飞左耳。 于飞抬手一挡,一记太极拳意,叼住金狼手腕,借势一抛。金狼不由自主,全身劲力泄尽,踉跄跌出丈远,才堪堪稳住身形。金狼定睛看向于飞,一霎时,大惊失色。 他见过于飞,刻骨难忘。一掌之威,让他数月饱受折磨。谁曾想,自己此番刚刚出关,竟又碰到这个煞星。金狼失了战心,下意识就要退走。实在是于飞,曾给他的伤害,太过深刻。 于飞一招得势,紧随而上,凌空跃起,单掌下击。金狼一错神儿的功夫,掌影已到眼前。金狼不敢硬接,闪步就要避开。但于飞哪会给他机会?身形一展,贴身而上。 金狼避无所避,心头大骇。一咬牙,双掌平推。“嘭”的一声闷响,金狼倒飞而出。扑通摔倒在地,连着几个翻滚,才站起身来。金狼看着自己的手掌,仰天哈哈大笑。 手臂虽然疼痛,但是,居然没有破裂。再不像以前,硬接于飞一掌,落得个筋肉破裂的下场。想来,自己功力大进,已能抵御住天魔掌。这让金狼,如何不大喜过望? 这一下,金狼心中大定,揉身而上,与于飞对战在一起。拳来脚往,砰砰有声。这两个人,皆是身法如电。进退之间,直如幻影一般。旁边一众寨兵,根本看不清两人。 十几二十回合后,金狼心惊肉跳。于飞越打越快,气势凌人。身体的周围,竟蒙蒙透出光晕。金狼的拳脚,打在光晕上,震得手脚生疼。于飞打在他身上,直疼入骨髓。 这还怎么打?净剩下挨打了。游目四顾,金狼不想打了。再打下去,保不准就出意外,还是走为上。 却到这时,金狼才发现,他走不了。于飞的身周,像是一处泥潭。一丝丝劲力,直向自己压迫而来。劲力如丝,缠裹住自己,身体越来越沉重,动作也越来越慢。 这一发现,让金狼亡魂皆冒。怒吼一声,激发全身真气,拼着受于飞一拳,终于借力跳出战圈。金狼气喘吁吁、额头见汗,狠狠看一眼于飞,转身就要逃走。 于飞今日,战斗的酣畅淋漓。一直以来,他寻不到对手,从未放手拼斗过。遇到金狼,激发了于飞战意。混元一气,汹涌呼啸,如同大江大河,在筋脉间激荡。 掌法、拳法随势而出,就如水到渠成,顺手拈来。天魔步法,错落转腾,更见流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气息流转全身,功法运转到极致。于飞纵声长啸,从未有的舒畅。 于飞身影晃动,眨眼追上金狼。吐气开声,一拳势如奔雷,直撞向金狼腰肋。金狼大惊失色,仓促转身,探掌一挥,想要挡住这一拳。哪知于飞左拳一收,右拳闪电击出。 “嘭。”这一拳,正中金狼丹田。金狼一声惨叫,就像断线风筝,直向悬崖下坠去。于飞立在崖边,浑身气劲激荡,长发飞舞。只是无人注意到,他的眼中,隐隐闪现着红芒。 金狼被打出悬崖,山上山下,都看的清楚。一声长长的惨叫,仿佛厮杀的信号。山上山下,齐齐而动,只是略有不同。山上,纪览一声号令,箭雨直向车队扑去。 山下,向贵也是一声号令。“逃。”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75章 灭门血案 夜色降临,老界岭沉入黑暗。凶猛的山势,更显狰狞。宁静的天空之上,闪烁着微微光亮,穿过亿万里之遥,洒落在伏牛山间。于飞望着夜空,怔怔出神儿,不知想些什么。 身后不远,就是一排房屋。房屋很简陋,碗口粗的松木,连皮一起,搭起一座座木屋。顶子上,盖着厚厚的茅草。此时,一间间木屋里,都透着光亮。守山的寨兵,都还未睡下。 老界岭战斗,已经过去两天。大队的兵马,还未赶到这里。甚至香草,出延州之后,一直紧追着于飞。但到此刻,也不见踪影,却不知她到了哪里。于飞莫名的,担心起来。 听到身后响动,于飞回头看。却见柳十三,拄着一根拐杖,一跳一跳的过来。芸娘跟在身后,吃吃的笑,却不扶他。不是芸娘不扶,而是柳十三不让。说,这样好的快。 跳到于飞身边,大喘一口气。随手丢了拐杖,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身上的伤口,从前胸到后背,从两臂到双腿,足有十五六处。当初可是血流如泉,能活下来,算是命大。 “这般时候,若是喝口酒,那才爽快。”柳十三咂砸嘴。 “酒就在屋里,大寨主可敢喝?”于飞戏谑道。 柳十三嘿嘿怪笑,立时大囧。偷眼去瞧芸娘,却见,芸娘早捂着嘴,笑的直不起腰来。柳十三的年岁,比芸娘大了不少。他们二人之间,当真老夫少妻,差着小二十岁。 两人情义是真,柳十三宠爱芸娘,那也是真。芸娘但有所求,无不应诺。芸娘不喜酒气,柳十三头脑一热,很痛快的答应,此后再不饮酒。转眼,痛快变成痛苦。别人喝酒,他喝水。 看见芸娘,于飞想起一事。老界岭战斗,他见到了神臂长弓。这个怪模怪样的长弓,给了他深刻印象。箭矢劲急如电射,远及三百步之外。他亲眼见着,箭矢穿透人身,钉在了地上。 如此强弓,于飞当真没见过。禁军制式弓弩,除了床子弩,射不了这么远。但床子弩笨重,一般用来守城。仅是操作,就需要十几个人配合。在野战中,用处不大。 军伍中的弓弩,射程都在百十步。超过八十步之外,已经毫无杀伤力。但神臂长弓不同,两百步外,还能穿透人体。这岂不是说,面对神臂长弓,敌人只能挨打? 这若是装备禁军,人手一具神臂长弓,列阵出战,不管西夏的,还是辽国的,还敢靠前一步么?还敢冲大宋呲牙么? 于飞看的眼热,当即抢过一具,看了个仔细。 长弓高有八尺,浑身黝黑。弓背厚重,弓弦拇指粗细。比寻常的弓弩,多出一截横木,前端设有望山。箭矢铁制,箭长两尺四寸。只是上弦不易,需要配备专门的辅兵,为射手上弦。 于飞爱不释手,一打听,竟是芸娘所制。于飞张大了嘴巴,实在难以相信。一个弱质女子,造出如此霸道利器?寨兵一个个,信誓旦旦、言之凿凿,由不得于飞不信。 “芸娘姐姐,端地了得。”于飞挑大拇指赞道。 “小女子才浅,哪敢贪天之功。”芸娘神情骤变。眼看着,眼里已经有了泪水,面色苍白。 “唉。”柳十三拉住芸娘的手,叹息一声,说道,“殿下不知,这把神臂长弓,藏着一桩灭门血案,已八年了。” 八年前,十六岁的芸娘,嫁入了许州陈家。不过那时,她不叫芸娘。乃姓谢名希孟,出身名门、大家闺秀。那一年,她的夫婿陈安国,高中皇榜、进士及第。 正所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谢希孟一身红衣,正坐在洞房里。盖头下的小脸儿,一半儿欢喜、一半儿紧张。窗外,宾客饮宴的嘈杂声,一声声的传进房来。 陡然间,院子里一阵大乱。就像飞来巨石,突兀的砸进泥潭。无数凄厉的惨叫,在院子里炸开。桌椅碰撞,杯盘碎裂,大人叫、小孩哭。好似有一群恶鬼,闯进了院子。 谢希孟吓了一跳,不知院里发生何事。只是惨叫声,让她听着头皮发麻。心里害怕起来,身子抖成了筛糠。她想凑到窗前,向外面看一眼,但腿发软,哪里迈的动步。 正自慌乱,房门“砰”的一声,被人大力撞开。谢希孟浑身一个激灵,尖叫出声。下意识的,一把抓住手边的物件,看也不看,只向着门口,一阵乱扔。 “娘子。”门口趴着一人,一身红色的喜服。此刻,却是站不起身,满脸满手、都是鲜血。虽叫了一声,却是气息微弱。 谢希孟终于定下神,认出了此人。一身大红喜服,可不正是新郎官?她的新婚夫婿。谢希孟惊骇欲绝,踉跄抢到跟前,扑倒在地,一把抓住。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娘子,快逃。”陈安国奄奄一息,嘴里吐出血沫。手伸进怀里,抖抖擞擞的,掏出一个布包,塞给谢希孟。“快逃。” 陈安国瞪着眼睛,已经没了气息。谢希孟一下失了魂,怔楞楞的跪坐在地上。手上攥着布包,沾满了鲜血。 ———————————————————————— 第二日下午,香草找来了老界岭。这一路,香草昼夜不停,依然晚了三天,才追上于飞。再看见玉狮子,香草的眼里,可是冒出了火光。盯着玉狮子,一脸的不善。 香草骑马飞奔,吃足了苦头。饶是她武艺高强,几天下来,两腿内侧肉皮磨破,刺痛钻心。再是强忍着,走路的姿势,也是分外的怪异。还是芸娘看出不对,领着香草,去了内室。 山寨之中,正在大比武。柳十三追随于飞,要投奔种家军。寨兵对此欢声雷动,人人争抢,都想投军去。山匪的名号,谁也不想背在身上。搏一个功名出来,岂不是光宗耀祖? 卧牛寨十多年经营,如今已有上万人口,却是不能舍弃。纪览想出法子,全寨大比武。前一千名,跟着柳十三,投种家军。拿不到名次,留守山寨,等着下次募兵。 纪览舍不得山寨,自愿留下驻守。毕竟,山寨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亲手规划。就像养活一个孩子,看着他呱呱坠地,经历风雨、日渐长大。每一日,都是倾尽心血。 又三日过去,禁军大队人马,依然无影无踪。于飞等的烦躁,心里对康定军的印象,一下子降到谷底。都说康定军善战,如何如何的了得。却怎的行个军,就跑拉稀了呢? 误时误事,错失战机。这要放在战时,全部都得吃军法。遇到严厉的上官,怕是得宰了领军将官。真有大战,指望这样的部队,岂不乱套?如此友军,谁敢依靠? “不等了,咱们出发。”于飞觉的挺丢人。板起小脸儿,自顾出寨下山。柳十三呵呵一笑,一挥手喝道,“出发。” 这次回去延州,有一百寨兵跟随。十几车箭矢和霹雳弹,只凭着于飞一人,可是送不回去。收编卧牛寨,于飞做不了主。他要带着柳十三,先见过庞籍,才能决定下来。 刚出寨门,只见一名寨兵,正飞奔而来。“报,山下来了一支禁军,有四五百人。”寨兵急报。 “这是来了?”于飞愤愤咬牙。 过不多时,于飞等人下了山。山脚下,一支骑兵队列严整,盔明甲亮。见到有队伍下来,将官一声喝令,“戒备。”骑兵阵型一变,长刀出鞘,随时都要发起进攻。 于飞陡然止步,感觉到了敌意。看着眼前骑兵,心里却有些糊涂了。明明是康定军,为何带着敌意?左思右想,却理不出头绪。登上一块山石,高声说道,“将官何人?出来说话。” 于飞站在高处,露出身形。对面的骑兵,顿时嗡嗡声大起,眼看着队伍有了骚动。领兵的将官,瞧见于飞,却是一阵怔楞。怎么也想不到,于飞竟在山匪窝里。 打马出阵,直至于飞跟前,翻身下马。“末将王石川,见过种校尉。”王石川抱拳躬身,却是不敢抬头。 “你来是接应我,还是要消灭我?”于飞板着脸。 “末将不敢。”王石川犹豫一下,接着说道,“种校尉,这期间出了变故,非是末将有意延误。” “变故?你且说说看。” 王石川率领骑兵,星夜飞奔,一直追在于飞身后。骑兵行军,自有章法。若是一劲儿的狂奔,未到地头,战马就得累死。没奈何,走走停停,和于飞的距离,越来越远。 这一日,他们行进到长安。长安西门外,漫山遍野,停驻着一支大军。略一估算,不下两万人。往东的道路上,设置了拒马,一队队军兵,往来巡逻。长安城外,警戒森严。 他们被大军拦下,不得通行。正在这时,一名绿袍的官员,从帐篷里出来。见到来了一营骑兵,顿时眼睛发亮,快步走到队伍前面,问道,“领兵者何人?” “末将康定军王石川,奉命往东追敌。”王石川一见绿袍,忙翻身下马,躬身说道。这些文官,在军中甚是骄横。稍不顺意,动辄一顿打骂,即便拉出去砍了,也没处喊冤。 “你们被征调了,征调的公函,随后再补。”绿袍官一昂头,口气不容置疑。“且随我去,为尔等安置。” “啊?”王石川愣了,这怎么行?他要往东去,截回丢失的箭矢,岂能被就地征调?“末将身有军务,不能奉调。” “大胆,韩相公的军令,你敢不遵?” 王石川吓得一缩脖子,喏喏不敢吭声。与西夏开战之初,朝廷在陕西路,设安抚、经略、招讨使,范仲淹、韩琦、庞籍分领职事。在西北之地,能称之为韩相公,只有韩琦一人。 韩琦驻节泾州,统帅数万大军。由于银夏之战,宋军优势凸显。韩琦上书朝廷,应借此良机,从鄜延路、泾源路、环庆路同时出兵,一举夺取横山全境。 朝廷正在议和,没有采纳韩琦建议。但韩琦心中不甘,如此天赐良机,岂能白白放过?一边继续上书,一边整备军伍。随着整军,韩琦的苦恼,也随之而来。 他手下数万兵马,看着不少,却都是京中禁军。以往只是坚守寨堡,倒也勉强堪用。如今,却是要走出寨堡,杀入横山,与西夏军野战。指望这些兵,韩琦心里实在没底。 韩琦下令,征募乡兵,编练新军。西北常年战乱,民风彪悍。乡间田野,多是习武强身。择选武艺高强、箭法出众者,征募入伍。稍加训练,就是一支强劲的战力。 新军皆是步卒,骑兵却是少见。王石川一营骑兵,谁不见猎心喜?王石川被截下,编入了新军。范相公回了京城,如今西北,韩相公最大,谁敢违抗他的军令? 王石川被派了任务,向东一路清缴山匪。所有山匪,愿意投降者,招安编入新军。负隅顽抗者,一律诛灭。王石川没奈何,领兵杀入了伏牛山,大小山头,灭了无数。 这一日,王石川率领骑兵,杀到了卧牛岭下。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76章 单骑闯营 听罢王石川说话,于飞怒上心头。他不认识韩琦,但韩琦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在西北军中,流传着一句话,“西北有一韩,闻之人胆寒。”胆寒的不是敌人,而是大宋边军。 军伍自古彪悍,非勇力者,不能慑服。何况,边军常年征战,性子更野。大宋军制,却是文官领兵。一班读书人,举不起枪、拉不开弓。临战时,却要号令军汉,凭的什么? 骄横军伍,哪个能服?是以文官领兵,大多以杀立威。韩琦自不例外,初掌边军时,即立下严峻军法。杀起人来,当真砍瓜切菜。时日一长,人人战战兢兢,号令莫敢不遵。 “王指使,如今你当如何?”于飞冷冷问道。 王石川顿时一凛,吓出一身冷汗。于飞的问题,看似简单,却是极难回答。要说跟于飞回去,韩琦那里怎么交代?若说不回去,于飞身上可有军令,真敢直接宰了他。 “末将,末将——”王石川结巴着,不知如何回答。 “我不难为你,你带我去见韩琦。”于飞说着,翻身上马。转头冲柳十三说道,“我有事先行,你们随后跟着,缓缓前进。” “末将遵命。”王石川和柳十三,同时答道。 一转身,王石川命令骑兵,“保护辎重,向长安进发。”王石川长出一口气,心下略松。他留下大队骑兵,协助保护辎重,自是向于飞示好。说罢,陪着于飞,快马向长安去。 如今,韩琦的行辕,已经迁至长安。距离此地,不过四五百里。若是于飞单人独骑,一日就能赶到。但此刻,香草跟着于飞,王石川身后,也带着五名亲兵。他们的马速不快,只能慢慢走。 两日夜,于飞到了长安城外。城外,已经建起军营,栅栏拒马、吊斗旗楼,军威赫赫。简易的营房,连绵十数里,人马喧腾。一队队军兵往来巡逻,甲叶子哗哗直响。 王石川进去禀报,于飞和香草,被挡在了营外。于飞也不着急,下了马,走到一边,找块石头坐下。取出干粮,一人一马,吃的你争我抢。香草看的想笑,转瞬又皱巴起小脸。 这两日于飞心急,昼夜骑马飞奔。香草腿上旧伤未愈,可是遭了大罪。旧伤磨破,再浸着汗水,直如针刺般疼痛。裤子上已染了血迹,若不是披风遮着,早出了丑。 忽然,一队骑兵奔来,足有数百人马。马蹄踏地、轰轰巨响,马上军士,顶盔挂甲,军容整肃。再看这些人装备,长刀、短刀,弓弩、长枪,一样不少。于飞心道,背囊里,一定装着霹雳弹。 种世衡的亲卫,就是这样的装备。甚至,沾了种世衡的光,石彪子等人,也是这般装备。浑身上下,都是大宋最新武器。尤其是甲胄,胸前一整块,三十步,箭矢射不透。 营门呼啦大开,骑兵呼啸而入。于飞看的清楚,骑兵的中间,保护着一名紫袍文官。这官员四十来岁,留着短须,面容严肃。骑术很是娴熟,纵马奔驰,不差骑兵多少。 “那是韩琦?”于飞猜测着。能身穿紫袍,起码是二三品大员。在此时此地出现,也只有韩琦,才有资格身穿紫袍。 “八成就是他了。”香草点头应道。 王石川的事,还够不到韩琦。他一个小小指挥使,哪里能劳动韩琦关注?或许此刻,韩琦根本不知道,营中多了王石川。 王石川被截留,却是一名参军所为。录事参军官不大,但是权力不小。掌州院庶务,纠诸曹稽违,乃是诸曹官之长。韩琦要募新兵,下面办事的小官吏,有的是法子应对。 募兵要花费钱粮,自然,也能上下其手。募得新兵,安家费是一笔,装备军械又是一笔,拿饷吃粮还是一笔。前前后后,投入到一名新兵身上的钱粮,可不是小数目。 像王石川这样的,自然大受欢迎。一句话,截留下来。安家费省了,军械也省了。至于吃粮,自不会短缺,但饷银就别想了。你乃征调而来,军籍不在这里。发饷银之事,不归我管。 此处军营里,被截留、征召的禁军,不在少数。混在新兵里,美其名曰,为新兵师范。一层一层弄虚瞒报,一层一层剥下好处。最后呈给韩琦的,不过一页数字罢了。 从泾州至长安,短短三百里。这一路,韩琦走了一个月。一个月前,朝廷发下诏书,擢升范仲淹、韩琦为枢密副使,即日回京就任。范仲淹已经回京,但韩琦,迟迟不愿动身。 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 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好水川之败,是韩琦毕生耻辱。西夏张元的这首诗,就挂在韩琦书房,日日夜夜,提醒他磨砺兵甲、洗刷耻辱。 但此番战事,他毫无建树。渭州之胜与他无关;银夏之胜,亦与他无关。如此回京,他抬不起头。 银夏收复,正是夺取横山良机。他想一血前耻,杀入横山,立下不世功劳。只有那样,他才能昂起头,走进东京城。 所以,韩琦一边走,一边募兵。一边募兵练兵,一边上书朝廷。他在奏章中,提出多路合力、攻取横山的方略。他迟迟而行,就是期待朝廷,能同意他的计划。 但朝廷里,正在议和。在韩琦看来,满朝文武,具是蝇营狗苟。一个个,看着忠肝义胆。其实满肚肠,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这样的情势,让韩琦分外焦灼。 —————————————————————————— 大营门外,于飞等的不耐。站起坐下,坐下又站起。他已经等了两个时辰。王石川进了营,却再无消息。心里起急,走到营门前,探头探脑的往里看。自然,啥也看不见。 “哪里的小子,赶紧走开。”哨兵看见于飞,高声喝道。 正自悻悻,却见一人飞奔过来。于飞见过这人,正是王石川的亲兵。跑到于飞跟前,满头是汗。“种校尉,大事不好了。”深深的喘口气,才接着说,“那该死的都曹,要杀了我家指使。” “啊?为何杀人?”于飞惊问。 “小的,小的不知道啊。”亲兵抹一把泪,委屈的说道。 “带我去。”于飞虽不知详情,但想来,总是和自己有关。他不能眼睁睁不管,看着王石川丧命。心下一急,抬腿就往营门闯。守兵长枪一横,厉声喝道,“闲杂人等,不得入营。” 于飞站住身,往怀里一掏,摸出告身官印,递给守兵。说道,“某种玉昆,翊麾校尉,延州保毅军将虞候,有事求见韩大帅。” 守兵吓了一跳,再看于飞年纪,却是不信。展开告身,两眼一抹黑儿,一个字也不认识。手里掂着印信,倒是沉甸甸。问题是,他哪知真假?上下打量于飞,就是不放行。 于飞被瞧的火起,眉头不由一立。“不肯通传?” “谁知真的假的。”守兵嘟囔着。话音儿未落,香草抢步上前,抬腿就是一脚。守兵一声惊叫,跌出去一溜跟头。香草脚下有准,并不很重。不然,守兵哪有命在? 于飞也不理会,直往大营里走去。营门的守兵,呼啦一下,全围了过来,厉声大喝,“有人闯营。”更有一人,抬手敲响门口铜钟。“当当,当当”的警讯,立时传遍大营。 眼见警卫的军兵,都向这边跑来。于飞拍拍脑门,很是无奈。心道,早知要闯营,何苦多等这许久?下一刻,守兵的长枪,已经刺到身前。于飞挥手挡开,喝道,“玉狮子。” 玉狮子一声嘶鸣,闪电般蹿到近前。于飞飞身跃起,正跨坐在马背上,随手摘下银枪,扑棱一抖,银光乍现。刚扑过来的军兵,连枪也没看清,就被抽飞了出去。 玉狮子可不是善茬儿,前踢后踹、张口就咬,只一眨眼,身前身后,再没有站着的。围过来的军兵,一时吓得不轻,端着刀枪,却不敢近前。于飞不再逗留,纵马直奔中军。 事已至此,先救下王石川再说。于飞久在军伍,对军营规制,很是熟悉。略一分辨,纵马如飞。拦截的军兵,这边刚看见马头,谁知一眨眼,已经擦身而过,早蹿过数十丈远。 玉狮子的速度,哪个跟的上?于飞一路飞奔,几乎没遇到拦截。轻轻松松,跑到了中军大帐之前。帐门外,王石川五花大绑,正跪倒在地。刽子手端着鬼头刀,立在身旁。 中军帐外,顿时炸锅。偌大军营、警戒森严,竟被单人独骑,闯到了中军帅帐,如入无人之境。这话传出去,信不信且两说。但韩大帅的威名,怕是要丢地上,被人踩踏嘲笑。 韩琦亲卫营,那也是千百里挑一。人人悍勇、个个骄横,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大帅。被人闯到帅帐,这还了得?发一声喊,四五十骑,拼了老命,直向于飞撞来。 玉狮子恍如流光,不闪不避,直冲对方骑兵。陡然一声嘶鸣,声音异常高亢。再看对面,战马如受惊吓,冷不丁马失前蹄,扑通、扑通连声,一匹匹轰然倒地。 战马正在冲刺,速度可想而知。骤然倒地,前冲的巨大力量,将马上骑士,甩出十数丈远。嘭嘭摔在地上,惨嚎一片。四五十骑兵,人马翻腾,倒下一大堆,一时哪里起的来? 说来话长,其实只是一瞬。玉狮子嘶鸣一声,并未停下。四蹄飞扬,纵身跃起,冲入倒地的人马群中,一趟而过。在玉狮子身后,鲜血迸溅,已是惨叫连声,一片狼藉。 中军大帐,已在于飞眼前。军帐的门前,站着一人。此人身高体壮,浑身甲胄。手持长枪,威风凛凛。细看面庞,却是极英俊。眉峰凌厉,鼻梁高挺。左额上,烙着一方金印。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77章 乍露峥嵘 整座大营内,人喊马嘶,糟乱一片。中军大帐,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的水泄不通。黑压压阵列如山,刀枪如林、箭在弦上。随着领兵将官喝令,缓缓向于飞逼迫过来。 香草跟在于飞身侧,剑已出鞘。眼前形势凶险,一触即发。香草的手心里,已经攥出汗来。脸上,却是凛然无惧。即便千军万马,那又如何?追随着殿下,杀出去就是。 于飞骑在马上,没有再前进。中军大帐,就在他马头前面,离着不过二三十步。他若想冲进去,已是轻而易举。但于飞心里清亮,还没有犯浑。真冲进去,庞籍也救不了他。 中军大帐之前,只有一人。此人渊渟岳峙、虎威凛凛。身上甲胄陈旧,泛着黑红之色。此刻,手握长枪,紧盯着马上于飞。浑身劲力紧绷,好似下一刻,就要暴射而出。 于飞手中银枪,猛地一顿,插在了地上。双手一拍马鞍,纵身下马,落地轻巧无声。往前走了两步,抱拳躬身。 “延州种玉昆,见过狄帅。”于飞大声说道。 “你认得某?”狄青略微一怔。 “西北之地,何人不识狄帅?”于飞没见过狄青,却毫不陌生。此人,与种世衡齐名,大战小战无数,威名赫赫。如今,乃是泾源路,兵马副都部署。脸上的金印,就是他的招牌。 狄青神情一缓,既是姓种,那还不知是谁么?他和种世衡,皆在西北效力,惺惺相惜、交情匪浅。种家出了个白马银枪,已经传遍天下。勇冠三军、斩将夺旗,他能不知么? 再看向于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臭小子,有什么天大的事,不能进营好好说,偏偏来一出闯营?直想一把拉过来,好好的揍一顿。也算是,替种仲平立立家法。 狄青一挥手,让四周的军兵,全都撤走。军兵不明所以,但帅令不敢不听。不一时,中军帐前,走了个干净。一众骑兵亲卫,也被抬走救治。虽伤势不轻,却也无人丧命。 “小子,要挑了某的大营?”狄青戏谑说道。 “小子哪敢啊,他们不让我进。”于飞嘻嘻一笑。 “军营重地,自有军法。”狄青脸一沉,说道。 “狄帅既知军法,为何无缘无故,截留小子的骑兵?”于飞却是不惧,借着狄青话头儿,立时反问了回去。 “何人截留你骑兵?”狄青闻听一愣。 “问他。”于飞顺手一指。 中军帐外,王石川还跪着呢。只是此时,早吓得面无人色。这一次,他可是眼睁睁,见到白马银枪的威风。单人独骑、无人可挡,直闯中军啊。心里又是兴奋,又是害怕。 “你是何人?”狄青喝问。 王石川腾的跳起,踉跄着站稳。高声道,“卑职延州康定军,马军一营指挥使,王石川。” “何故在此?”狄青已皱起了眉头。 “卑职奉命,跟随种校尉公干。行至长安城外,被都曹截留。说是韩相公军令,卑职不敢违背。”王石川高声说道。 “混账。”狄青大怒,长枪猛地顿在地上,枪缨乱颤。 正在此际,中军帐内走出一人。身穿紫袍,面沉如水,可不正是韩琦。瞟了一眼于飞,并不搭理。走到王石川跟前,才负手站定。凌厉的目光,冷冷的盯着王石川,一言不发。 王石川浑身筛糠,扑通跪倒。结结巴巴的说道,“卑职,卑职王石川,王石川拜见、拜见韩相公。” 韩琦不为所动,盯视良久,一挥手,“斩。”声音冰冷。 旁边的刽子手,跨前一步,一把抓住王石川,拖起就走。冷不丁的变故,让王石川惊骇欲绝。“相公,韩相公,饶命啊。” “相公息怒,不知何故,要斩杀此人?”狄青眉头深皱,他也未料到,韩琦出来一言不发,却要杀人。 “呵呵,汉臣,此人非杀不可。”韩琦呵呵冷笑。 “却是为何?”狄青猜不透韩琦心思。 “此人奉命追敌,竟违令留在长安。既留在长安剿匪,却又违令不遵,擅自撤回。屡违军令,自当严惩。” 于飞惊楞当地,想不到,韩琦竟是这般说辞。正要上前分辨,却见狄青抢先一步,拦在于飞身前。狄青躬身深施一礼,说道,“相公明见,此人确是违令,但情有可原。” 狄青看了一眼韩琦,继续说道,“延州康定军,对敌作战,勇猛无双。个个赤胆忠心、功勋卓著,俱是我大宋好男儿。还请相公法外施恩,从轻发落。” 韩琦一声嗤笑,不以为然。“他算甚好男儿?”转过头,直盯着狄青的眼睛,喝道,“东华门外唱名者,方是我大宋好男儿。” 狄青的耳朵里,嗡嗡直响。怔楞间,“东华门唱名”几字,字字如箭,直射脑海。那是文人的骄傲,从来与军伍无关。甚至,披肝沥胆、抛头洒血,也换不来一声“好男儿”。 一霎时,狄青像老了十岁。满面凄苦、颓然而退。 “那也未必。”突然一声,石破天惊。 于飞跨前一步,昂首站立。冷冷的目光,盯着韩琦。韩琦微一愣神,随即暴怒。伸手一指于飞,喝道,“放肆。” “玉昆不可。”狄青惊觉,赶紧喝止于飞。于飞闯营之事,韩琦还未追究。当真惹怒了韩琦,他可保不住于飞。 “敢问韩相公,丁谓可算好男儿?”于飞再跨前一步,双手抱拳,厉声问道。“敢问韩相公,王钦若可算好男儿?” 于飞所提这二人,与林特、陈彭年、刘承珪,时人称为五鬼。奸邪险伪,最为士林所不齿。但他们五人,个个进士及第,人人都曾东华门唱名。他们,算得上好男儿么? 韩琦变了脸色,于飞的质问,字字如刀。 “敢问韩相公,金楶此人,可算好男儿?”于飞不依不饶,声音越来越高。“敢问韩相公,卢允此人,可算好男儿?” 这二人,亦曾高中皇榜,东华门唱名。一个投身摩尼教,杀官造反;一个蹂躏女童,德行败坏。京城之中,人人皆知。这般龌龊狼藉之辈,也算的上好男儿? 韩琦面上,一阵青、一阵红。面对于飞,无言以对。这四人,韩琦知之甚详。他们的耻辱,已经钉在了史书上。韩琦一句话说错,遭来唇枪舌剑,一时羞愤难当。 于飞却不放过他,继续说道,“绥州之战,康定军三千人,硬抗西贼三千铁鹞子。以命搏命,被踩踏如泥,终有绥州之胜。”于飞冲韩琦一抱拳,“韩相公,他们算不算好男儿?” 不等韩琦说话,于飞自顾说道,“银州之战,十五名勇士,怀抱霹雳弹,冲入西贼军阵,以一身血肉,炸开银州城门。无一生还、尸骨无存。他们,算不算大宋好男儿?” “延州保毅军百人,翻越横山天坑,攀上百丈绝壁,歼灭西贼援兵。奔驰百里,一举夺取夏州。他们,算不算好男儿?” “好男儿。”轰然喝彩声,从身后传来。于飞转头看去,不知何时,中军大帐四周,围满了军兵。眼里有泪,脸色涨红。 这些底层军兵,从未受过尊重。他们,只是最低等的人,任人喝骂,任人宰杀。但终有一天,有人说,他们俱是好男儿。于飞说出了他们心声,也戳痛了心窝子。 韩琦浑身颤抖,脸色苍白。军营已经沸腾,好男儿的呼喝声,此起彼伏。一道道声浪,如同狂风暴雨。渐渐的,长枪顿地的声音,如战鼓一般响起。震撼人心、整齐划一。 —————————————————————————— 庞籍走进军营时,大地都在震动。无数的军兵,长枪顿地,肃然而立。他是老军伍,自然知道,这是军中至高礼节。凛凛军威,扑面而来。庞籍赞叹,狄青练兵,端地厉害。 叫过哨兵略一打听,庞籍大吃一惊,半天合不拢嘴巴。好半晌,回过神儿来,心下苦笑。白马银枪,果然到了哪里,也不会安生。他紧赶慢赶,星夜而来,自是得了消息。 王石川畏惧韩琦,却不是蠢人。他在长安被截留,立时派了人,赶回延州,向庞籍报信儿。前后种种,说的一清二楚。 庞籍闻听此事,顿时气冲脑门儿。一眼看穿其中伎俩,掀翻了桌案,破口大骂。当下传令,调动骑兵,一人双马,星夜赶赴长安。 一路上,庞籍都在担心。贼人敢买箭矢,会是寻常人么?于飞再能打,毕竟孤身一人。现在没了后援,一旦动手,可是凶险万分。若有个三长两短,庞籍还不得悔死? 在庞籍心里,于飞可不是寻常皇子。横空出世,一扫皇家羸弱。其品性、气魄、手段,令庞籍赞赏不已。于飞亲近军伍、亲近百姓,一番作为,让庞籍认定,储位非其莫属。 种诂率领骑兵,已经赶赴伏牛山。庞籍火气难消,自是要找韩琦、狄青晦气。正想着,前面的军兵,忽然间快速移动,分列两旁,让出中间一条道路。全军肃立,右拳击胸。 庞籍带着亲卫,躲到了一旁。白马玉狮子,碎步慢跑而来。于飞骑在马上,上身挺直、神情庄重,双手抱拳,向着军兵还礼。庞籍恍惚了一下,不是闯营么?怎么全军相送? 在于飞的马后,跟着香草和王石川。香草神情淡淡,在她想来,二皇子如此威风,本就是当然之事。王石川却不同,满脸涨红,激动不已,凝视着于飞背影,眼里火热。 待于飞出了大营,庞籍得知详情,哈哈大笑。“好男儿。” 有道是,金鳞本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小小年纪,不仅勇冠三军,更言辞犀利。这一番,却是尽夺军心,头角峥嵘。 金楶、卢允之辈,声名狼藉,哪个敢说,他们是好男儿? 康定军三千男儿,硬抗铁鹞子,以命换命。十五勇士炸开城门,尸骨无存。哪个敢说,他们不是好男儿? 桩桩件件,有理有据。字字句句,戳进军兵心窝子。于飞一番质问,就是他们的心声。这样的人,谁不拥护?那一刻,恐怕韩琦要治罪,军兵就敢造他的反。 韩琦再是不甘,也知众怒难犯。 “庞帅驾临,狄青有失远迎,万望恕罪。”狄青快步走来,一边说着话,一边抱拳施礼。满脸笑意,意气风发。 “嘿嘿,种玉昆到底是心软。”庞籍负手站立,盯着狄青,面色不善。庞籍的话里话,狄青听得懂,连忙躬身施礼,赔罪不迭。于飞若真是敌人,他此时,活着的可能不大。 “白马银枪,果然是了得。”狄青赞道。 “嘿嘿,狄汉臣,大营被人挑了,还如此高兴?”庞籍满脸戏谑,看着眼前狄青,心情出奇的好。 “当然高兴。庞帅,要不把玉昆,调来给我吧。”狄青兴奋说道。刚才,他和于飞有一番对话,给了狄青深刻印象。 “韩相公一帮亲卫,怕是要恨上你。”狄青说道。 “那一帮饭桶,何惧之有?”于飞不以为然。 “军中同袍,何用如此说话?”狄青不悦。 “狄帅,小子如此说,自有道理。”于飞正色道。 “有何道理?你且说来。”狄青不信。 “身为中军警卫,他们有三错。”于飞伸出三只手指,说道,“其一,失职。有人闯中军,竟一窝蜂,全冲了出来。说明什么?看我只有一人,好欺负嘛。问题是,中军谁来守卫?” 狄青神情一凛,果然是如此。于飞闯到中军,自己身为大帅,竟不得不挺枪拒敌。要那些警卫,可有何用? “其二,无谋。我单人独骑,何用骑兵冲阵?只要取下弓弩、排开箭阵,一个三连射,小子怕要变成筛子。那些警卫,人人身背弓弩,箭壶满满,都当成摆设么?” 狄青低了头,一声长叹。 “其三,无勇。他们的背囊,装着霹雳弹。即便坠马落地,但事关大帅安危,岂能低头认命?哪怕以命搏命,点燃霹雳弹,也要和敌人同归于尽,保护中军帅帐。” 狄青抬头看着于飞,心中赞叹不已。年纪虽小,说来头头是道,令人不得不服。按于飞所说,中军警卫,果是一群饭桶。一个个看着威武,除了能唬唬人,啥用没有。 一霎时,他就喜欢上这小家伙。此刻,见到庞籍,自是想要到自己身边来。庞籍一番白眼,转头就走。“想的美。”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78章 贵妃产子 夜色下的东京,就像雍容贵妇,慵懒的展开身姿。璀璨灯火,宛如她衣裙上缀饰。三月的春风,荡漾起汴河生机。即便到了晚上,船只往来,犹不见停歇。 码头上,异常的繁忙。无数力工,正在上上下下、搬运货物。顺着灯火,再往远处看。只见河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挤得密密麻麻。船头上,挂起一串串灯笼。映着水光,随风摇曳。 顺着河道向东,前行不过数里,就是汴河湾。汴河在此,转了一个大弯,径自向南流去。留下一个汴河湾,寸土寸金。绿树掩映、小院幢幢,粉墙青瓦、门楼高挑。 此际,汴河湾一处宅院,灯火辉煌、丝竹阵阵。门前停着马车,个个豪奢,足有十数辆。即便拉车的马,也是雄健高大,透着威风。门廊里,几个下人正在聊天。 “今日里,官家赏赐的物件,可是不老少。”一人啧啧连声。 “土包子,你是没见过多的。”另一人不屑。“上元节,官家的赏赐,可是足足装了五大车,还有一匹河西骏马。” “瞧见没?还有两个女人。”有人插话说道,“到底是宫里的,真是水灵灵,一掐都能出水。”说罢嘿嘿贱笑。 “闭嘴,不想活了?”这人看看四周,小声说道,“官家赐给国舅爷的人,你也敢惦记?知道死字怎么写么?” 几个年轻下人,缩了缩脖子。凑到一起,小声的嘀咕。此时,院子里,却是爆出一阵大笑。笑声恣意,透着意气风发。 一处雅致的庭院,摆着奢华宴席。正当中,一群窈窕舞女,长裙曳地、翩翩起舞。十数人,分桌而坐,个个放浪形骸。身边围着歌姬,媚眼如丝、娇笑婉转。小院里,歌舞正浓、酒意正酣。 上座一人,三十来岁,面白无须。一双眼睛,似睁似闭。两颧泛红,却是饮多了酒。此人姓朱名贵,乃朱家四子。如今贤妃得势,朱家鸡犬升天。人人得官、炙手可热。 朱贵不愿住在城里,买下这处宅院。每日里,邀朋会友、歌舞饮宴,过得甚是逍遥。他不像大哥朱哲,心心念念,只想着往上爬。朱贵看的透彻,有啥都不如有钱。 他看上了物流集团,求到妹妹头上。没有过几日,贤妃一缕枕头风,物流集团易手,到了朱家手里。手掌亿万财富,朱贵才知道,啥叫人上人。从前的日子,都白活了。 朱贵不学无术,哪里会管理?何况,如此庞然大物。但他知道一点,做买卖得赚钱,而且要赚大钱。于是,加价,就成了他赚钱的手段。利润顿时暴涨,皇帝闻之大喜。 朱贵醉眼朦胧,但心里清醒。看着眼前众人,踌躇志满。即便权贵富豪,又能怎样?还不得巴结着他?在坐一干人等,不是权贵后人,就是富豪子嗣。阿谀奉承,谁也不落人后。 正自得意,有人跑了进来。三步两步,奔到朱贵身边。凑近了耳朵,小声说道,“宫里生了个皇子。” “大声说,老子听不见。”朱贵一甩袖子,很是恼怒。 “宫里传了信儿来。”来人说道。刚想接着说,朱贵抬手打断。看着满院子人,一挥袍袖,说道,“都散了。” 朱贵喝的再多,宫里两字也醒了酒。这大半夜,从宫里传出,必不是小事,岂能说在大庭广众?待人散去,朱贵才问道,“何事?” “宫里张贵妃,生下了皇子。”来人躬身说道。 朱贵腾的站起,这一下酒意全消。几天前,就有消息说,贵妃要生了。朱家对此事,分外的紧张,派人日夜盯着皇宫。若是公主,自然无事。但若是生下皇子,那可大大不妙。 二皇子失踪后,三皇子水涨船高。满朝文武,谁还看不清楚?储君之位,手拿把攥,早晚都是三皇子。朱家一飞冲天、满庭富贵,可不是跟着沾了光? 然而,贵妃生下了皇子,情势可就不同。 皇帝宠爱张贵妃,天下皆知。为了给张尧佐升官,九五之尊,不惜与谏官对抗。想那张贵妃,风头盖过皇后。即便进了冷宫,也能再次获宠。如今生下皇子,谁能争过她? “我爹和大哥,都知道了么?”朱贵问道。 “已经传了信。”来人答道。 朱贵不再言语,阴沉着脸,不知想些什么。来人看一眼朱贵,默默退了出去。整个院子,空空荡荡,只剩下朱贵一人。 良久,朱贵抓起酒盅,一丝一丝的抿着酒水。酒盅抓在手里,却越来越用力。猛然间,挥手砸了出去。朱贵眼里,透出凶光,嘿嘿一阵冷笑。“生下管个屁用,要养大才行。” ———————————————————————— 福宁殿,烛火幽暗。内侍杨怀敏,像一尊雕塑,躬身站在暗影里。皇帝心情不好,所有服侍的人等,都变得小心翼翼。 福宁殿里沉闷凝重,压抑的人喘不上气来。 皇帝赵祯,侧身坐在书案后,好似睡着了,又好似醒着。也不知何时起,他甚是不喜光亮。稍微亮一点,就觉的眼睛刺痛。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心疾发作,越来越频繁。 桌案上,一摞一摞奏章,堆了半尺高。这些奏章,刚刚,被赵祯全扔到了地上。却不知何时,又被内侍捡回来,堆到了眼前。一眼看见奏章,赵祯又烦躁起来。 这些奏章,数十上百封。只有一个意思,请立太子。恍惚间,赵祯觉的,自己又回到十数年前。也是这般,自己孤身一人,被满朝文武逼迫。不得不接了赵宗实,进宫来养着。 没有子嗣,被人逼迫。如今有了子嗣,还要被人逼迫。赵祯出离了愤怒,却是无处可以发泄。缓过一口气,赵祯坐正了身子,伸手取过一封奏章,皱着眉头,一字字看下去。 杨怀敏还算懂事,赵祯默默点头。手里的奏章,已经筛选过。让他看着心烦的,都被抽了出去。赵祯心情好了点,提起朱笔,圈圈点点。不一时,整个心神,都沉浸进去。 翻开一份奏章,只看了两眼,拍案叫道,“好。” 凝神再往下看,更是眉飞色舞。麟州一场大胜,迟迟到来。赵祯的心里,直如巨石落地。仰天大笑,分外激动。 麟府军马公事张亢,率兵偷袭了琉璃堡。 野利建琉璃堡,就像一柄尖刀,截断了麟、府交通。而且,堡内存储大量粮草、军械,可以随时补给骑兵。琉璃堡距麟州,不过九十里;距府州,六十里。骑兵半日就可抵达。 野利荣旺这一手,彻底堵死麟府。折家军出战不利,损失惨重。宋军失去骑兵,只能困守孤城。麟府千里之地,任凭野利纵横。 野利荣旺截断了道路,聚兵麟州城下。奈何,麟州城池坚固、地势险要,西夏不善攻城,却是望城兴叹。过了几日,野利撤走,转攻府州。张亢到任时,府州已是岌岌可危。 张亢一支生力军,加入了守城。霹雳弹的暴烈,再次让西夏人,尝到痛苦滋味。城墙下,残肢断臂、堆积如山。 野利仰天长叹,极不甘心,却不得不停止了攻城。城里城外,就此对峙了起来。宋军不善野战,看着城外敌兵,也是无可奈何。 却说这一日,有霹雳军求见张亢。 秦征一部霹雳军,本意是支援府州。行至兔毛川,离着琉璃堡已经很近。秦征抵近查看,发现琉璃堡守军不多,防备松懈,立时动了袭击的心思。但他人少,只能求助张亢。 当夜,张亢率三千兵,悄悄出了南门。绕了一个大圈子,急行军六十里,突袭琉璃堡。西夏军兵四散惊逃,一击而溃。张亢并不追击,放任敌兵逃走。一战轻取琉璃堡,辎重、粮草缴获无数。 府州城下,西夏军营里,早已乱了套。 野利荣旺不肯撤军,终于激怒李元昊,引来杀身灾祸。数日前,李元昊派遣近卫,解除了野利兵权,带回兴庆府问罪。 如今领军的,却是拓跋文贵。军营之中,因野利被问罪,变的人心浮荡。有说撤兵回去的,也有要继续攻城的。更有野利亲信,串联各部族,煽动军心,一心要救回野利。 眼见军营暗潮涌动,拓跋文贵心惊肉跳、如坐针毡,只恐军兵叛乱。正自琢磨着,如何稳住大军,缓缓撤回西夏。却在这时,琉璃堡被袭的消息传来。立即下令,大军撤退。 琉璃堡失守,拓跋文贵急急撤兵,西夏军心大乱。粮草辎重,尽落宋军之手,军兵再无战心,撤退变成了溃败。 此时,秦征带领霹雳军,正埋伏在兔毛川。 兔毛川却是一道山谷,两侧山峰不高。拓跋文贵从府州撤兵,返回西夏国内,这里是必经之地。军兵失去约束,乱糟糟一片,都争着抢着,冲进了兔毛川。 一声惊天霹雳,陡然在人群炸开。紧接着,一片霹雳弹,从天而降。爆炸声,一声连着一声。整个山谷,人喊马嘶,被烈焰淹没。西夏军兵鬼哭狼嚎,丢下无数尸体,亡命飞逃。 话说,还有一路宋军,正在麟府间游荡。 高继宣从并州到麟州,一直没派上用场。他的麾下,全是禁军步卒。心里一直憋着劲,想和西夏干一场。无奈,他追不上敌人。敌人骑兵见他列阵,转头就走,根本不与他对战。 高继宣恨得牙痒痒,一点儿法子没有。野利从麟州城下撤走,高继宣得到了机会。率兵出城,在麟府间,寻找敌人对战。 这一日,走到三松林。时值深夜,正在宿营,却被霹雳弹的爆炸声惊动。警戒的斥候来报,说有一股敌军,正向着三松林而来。高继宣大喜,立时整兵,埋伏在林子里。 这伙敌兵,逃出兔毛川,正闷头赶路。谁知,奔过三松林,高继宣拦腰杀出。仓皇的西夏兵,一个个亡魂皆冒。只觉宋军,布下了天罗地网。哪有丝毫战心?彻底溃散。 张亢、秦征、高继宣,都是赵祯爱将。这三人各自领兵,却巧合相遇,造就一场奇迹般大胜。 “哈哈哈。”皇帝赵祯,纵声大笑。 良久,他才收住笑声。通进银台司收到奏折,距今日,已有五天。赵祯盯着日期,冷冷的一声笑,“真是好贼胆。” 朝中有些人,正想卖掉麟府。这封奏折,自然被压了下来,不愿皇帝过早看到。万幸啊,赵祯有些庆幸。 种世衡夺取银夏,满朝皆惊。西夏使者,去而复返,请求还回银夏二州。言称双方正在议和,此时夺取银夏,是大宋失信。双方唇枪舌剑,纠缠了数日,朝廷自是不会答应。 却在这时,辽国又插了一脚。言道,可以麟府换银夏。朝中有人坚决反对,也有人持赞同意见。朝堂之上,陡然分成了两派,喋喋争吵不休。赵祯不敢无视辽国,一时犹豫不决。 却不知,麟府已然大胜,只是被人瞒下。 “启禀官家,有皇城司急报。”殿外,有内侍说道。 “呈进来。”赵祯说道。 杨怀敏快步走到门前,接过一个竹筒。查验了一下封口火漆,转身进殿,弯腰呈给皇帝。赵祯随手接过,打开竹筒,取出一个纸卷。展开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虎翼军,反了?”赵祯难以置信。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79章 东风不定 韩琦坐在书房,神情已然平静。在他的正对面,粉白的墙上,挂着张元的诗。韩琦盯着诗句,已经看了很久。侧面的窗敞着,窗外一颗柳树,垂下嫩绿枝条,随风轻荡。 出军营那一刻,他觉的自己像逃兵。韩琦从未想过,竟有这么一天,自己怕见军兵。西北“韩范”,何人不知?他一直认为,自己深得军心。帅旗所指,无不景从。 但今日,他跌落尘埃。那一张张脸,涨的通红,眼里喷着火。熟悉的军兵,陡然变得陌生。长枪顿地、右拳击胸,凛冽的军威,他竟从未见过。一刹那,他觉的恐惧。 那样的军兵,谁敢说不堪战?只要银枪所指,即便刀山火海,怕是眼都不眨一下,直接就会趟过去。韩琦心旌摇动、神为之夺。这样的军队,自己期盼了多久? 从未有的狼狈,从未有的颓败。那一句“东华门唱名”,从此之后,将成为耻辱,一直钉在自己身上。甚至,比起“韩琦未足奇”,更让此刻的他,感觉到如坐针毡。 转过头,正瞧见柳絮,随风飞飞扬扬。不由吟道: 惯恼东风不定家,高楼长陌奈无涯。 春来情绪空撩乱,不是天生稳重花。 “禀报大帅,庞帅来访。”门外,军兵高声禀报。 韩琦一怔神儿,转念腾的站起,急急向外迎去。论官职,两人相当。但论资历,与庞籍无法比。何况,庞籍年长多岁,威望宿重。庞籍来访,不用想,还是那事儿。 “庞帅远来,韩琦迎迓来迟,恕罪恕罪。”韩琦躬身施礼。 “稚圭,咱们久未见了。”庞籍呵呵一笑,伸手托住韩琦手臂。两人一番寒暄,韩琦在旁引路,侧身请庞籍先行。 书房坐定,军兵端来茶水。庞籍一抬头,看见墙上诗句,心下微微叹息。好水川之战,数万军兵罹难。这根刺,插在韩琦心里。想要拔出来,非得带着血肉。 “还在为军营之事气恼?”庞籍说道。 “呵呵,庞帅见笑了。韩琦的度量,不至于那般小。”韩琦微微一仰身,坐正了姿势。“现下想来,那番话,确是说的差了。” “韩稚圭的心胸,老夫佩服。”庞籍点头说道。 “白马银枪,端地了得。”韩琦赞道,“几句话,就让一群鹌鹑,变成了虎狼。”话风一转,说道,“庞帅,给我如何?” “当真想要?”庞籍似笑非笑,盯着韩琦。 “当然。”韩琦神色一肃。 “稚圭可曾发现,种玉昆像谁?”庞籍压低声音说道。 “像谁?不是种家人么?”韩琦心下奇怪。好好的,说什么像谁?孩子嘛,自然最肖父母。看着庞籍的神情,似有所指。再回想于飞面貌,冷不丁,真就觉的有些熟悉。 庞籍也不言语,端起茶水,品的有滋有味。韩琦站起身,在屋里踱着步,皱眉苦思,哪里见到过吗? “啊?”陡然,韩琦失声惊叫。猛的回过头,盯着庞籍的眼睛,满脸都是震惊之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却又惊觉到什么,生生的咽进肚里。 “想到了?”庞籍问道。 “果真是他?”韩琦犹自难以置信。 “还能是谁?”庞籍没有回答,却出声反问。 庞籍自从见到于飞,就没有断了打听。种诂、石彪子等人,都被他找来,于飞前后种种,问的清清楚楚。甚至,通过皇城司,了解到辽国国师之事。 于飞最早出现在河东。而辽国国师和二皇子,也是在河东,失去了踪迹。从那之后,两人的下落,成了谜团。 “庞帅哪里找到他?”韩琦稳稳心神,坐下问道。 “延州。”庞籍说罢,轻轻一叹。“是种家大郎,从河东带回来,收为弟子,取名种玉昆。这孩子,失了记忆。” “失了记忆?”韩琦又惊得站起,瞪大了眼睛。 好半晌,韩琦恢复冷静,慢慢的坐下来。端起茶水,却品不出滋味。满脑子里,都是于飞的事。他想起,在军营之时,于飞凛然喝问,那神态,可不是像极了官家。 脑子一转,又想到白马银枪。斩将夺旗、翻越绝壁,那些辉煌战绩,想一想,就让人热血澎湃。谁能想到,一个深宫少年,流落军伍之中,竟有了这番际遇? “庞帅,可有禀奏官家?”韩琦问道。 “嘿嘿,稚圭觉的,现今这情势,可是时机?”庞籍微微眯了眼,幽幽说道。眼里,神色晦暗不明。 韩琦闻听一凛,他却是心急,想的少了。他自然听得懂,庞籍所指的情势,不在边关,而是在朝堂。 二皇子失踪,官家态度不明。三皇子陡然间,炙手可热。跟风投效之人,一片乌乌泱泱。朱家水涨船高,门槛都要踩平。此时此刻,储位空悬,谁希望二皇子回去? 储位之争,史书上全是血。何况,二皇子此时,记忆全失?身边无人辅助,空自回京,无疑是自蹈险地。朝堂之上,暗潮汹涌。刀光剑影,尤甚战场征伐。 转眼间,韩琦想的透彻。“还是暂留军伍。” “稚圭该回京了。”庞籍意有所指。 “的确,韩某该回京了。”韩琦冷然说道。 ———————————————————————— 种诂带领骑兵,从长安向东去。一路黑着脸,谁也不搭理。只是不停策马,恨不得肋生双翅。康定军无端被截留,令种诂分外的愤慨。捎带着,恨上了康定军。 从延州出发时,铁枪就在手里攥着。几天下来,握枪的手,都变得僵硬,指节发白。这种状况,让一旁的石彪子,看的眼睛直跳。他知道,种诂真的恼了。 “大郎,歇息下吧。”石彪子喊道。 种诂恍似未闻,依旧打马如飞。石彪子猛的挥鞭,抽打马屁股。战马吃痛,噌的往前一窜。石彪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种诂马缰,双膀叫力,生生勒停战马。 “大郎,再跑下去,马要废了。”石彪子稳住身形,松了种诂马缰。抬手一挥,身后骑兵猛的收缰,但马速太快,依旧轰隆隆冲向前去,数十步后,才缓缓停下。 大队停下,一个个伏在马背上,腰痛腿软,暂时下不来。骑兵轻拍马头,心疼的了不得。马背上,汗水森森。人和马,这一程可累的不轻,皆是气喘吁吁。 这一营四百骑兵,都是石彪子部属。银夏战后,石彪子因功升职,任延州保毅军,马军一营指挥使。他曾经的老部下,只剩下三十人,散入各都,担任军使。 种诂默不作声,走到一旁坐下。取出地图,抓在手里查看。周边山势起伏,环境已经大变。他们到了丹凤县,再往前走,就是伏牛山区。只是道路,更加难行。 “报,前面有队伍过来。”警哨高声示警。 “警戒。”石彪子下令,已经翻身上马。他们这部骑兵,皆是一人双马。此刻有警,换过战马,进入戒备状态。 不多时,山道中,转出一支队伍。打前的,是一支骑兵,禁军服色,正戒备向前行进。一名骑兵向前窜出,直奔石彪子。待到近前,高声喝问,“你们哪里的队伍?” “延州保毅军。”石彪子说道。 “哈,自己人。咱们是康定军。”骑兵喜道。 王石川跟于飞,去了长安大营。一营骑兵皆被留下,保护辎重,缓缓向长安进发。道路难行,又带着十几辆大车,满载箭矢霹雳弹。一日夜,他们走到丹凤县。 一听康定军,种诂心头火气,噌的直冲脑门儿。打马向前,铁枪一指,厉声问道,“某的徒儿呢?他在何处?” 骑兵吓了一跳,探手抓起武器。种诂敌意分明,容不得他,不得小心戒备。正这时,柳十三赶了上来。问明情况,不由苦笑一声。好在,这事不难解释。 得知于飞去处,种诂心神稍定。长安分道时,庞籍已经去了大营。有庞籍在,想来于飞不会有事。至此时,种诂的脸色,才算好了点。但看向康定军,依然神色不善。 康定军人人讪讪,离种诂远远的。自家知道自家事,再是畏惧韩琦军令,这事儿做的,也是不厚道。若于飞真出了意外,他们这一营人,怕是得愧疚一辈子。 “你说那人绝世高手?”种诂问道。老界岭上,于飞和金狼恶斗。柳十三说的含糊,但种诂听出了凶险。 “确是绝世高手。”柳十三感叹,绝世高手又如何,还不是被于飞,一拳击落悬崖?“那人徒手攀崖,如履平地。身形如电,拳法高超。若非昆哥儿出手,卧牛寨无人能敌。” “可找到那人尸体?”种诂又问道。 “没有。”柳十三摇头。战后,卧牛寨打扫战场,寻遍山崖上下,也没有找到金狼尸体。多半是坠崖未死,逃之夭夭。想起那人武功,柳十三也是暗暗担心。 如此可怕高手,被他逃走,却是后患无穷。俗话说,只有夜夜做贼,哪有夜夜防贼?江湖上,最令人忌惮的,就是被仇家惦记上。不定啥时候,就会遭了暗算。 柳十三见到种诂,心中景仰万分。眼前这人,种家长子,殿下的师傅,两个身份,都是响当当。但他心里清亮,没有透露于飞的身份。于飞早有嘱咐,暂时保密。 “山寨里,有多少人?”种诂问道。 “算上老幼,足有万人。”柳十三兴奋说道。他如今,已经投效于飞,也算种家军的人。种诂问话,自是和盘托出。 “这么多?”种诂很是惊诧。一个山寨,抵得上一个村镇。这在绿林道上,可是不多见。不过,柳十三收容老幼,倒是让种诂,对他高看了一眼。 “可战之兵,常备两千。”自己的家底,柳十三门清,“若是再抽调一番,还能凑出两千。不过,战力稍次。” “常备两千兵?”种诂被惊到了。 一个深山匪寨,常备两千兵,那是什么概念?不说其他,仅是养兵,就得大把钱粮。这些钱粮哪里来?只靠劫掠么?凭着伏牛山道,怕是养不起兵。 “山寨里,招募了不少流民,十多年开垦荒地,如今已有良田数百顷,足以养活万人。”柳十三说道。 柳十三清楚种诂疑惑,当下,将卧牛寨种种,一五一十,细细说来。种诂越听越奇,越听越是感叹。听到后来,不由心生敬意。抱拳说道,“柳寨主心愿,种诂竭力促成。” 柳十三激动起来,躬身施礼。“柳十三感激不尽。” 两军歇息片刻,压着辎重,继续向长安去。 石彪子查验车辆,发现了古怪。十几辆大车,装载着箭矢。但另有几辆,遮盖的严实。扯开一看,竟是霹雳弹。 石彪子吃惊不小,询问了一番,才知他们此前,竟是阴差阳错,劫了个大肥羊。不由哈哈大笑,直赞柳十三命好。 种诂推算时日,正是宣勇军叛乱之后。心下琢磨,王贵无踪无影,宣勇军的霹雳弹,也丢失不少。保不准这些霹雳弹,就是从延州流失。莫非王贵此人,也与沂州有关么? 前行半日,迎面碰上传令兵。庞籍传下军令,命种诂等人以及康定军,立即前往长安大营,集结待命。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80章 讹钱十万 长安十朝古都,繁华不下东京。大街小巷、车水马龙,道旁店铺、琳琅满目。一条街走下来,于飞、香草二人,已经眼花缭乱。哪样物件,看着都想要。哪样美食,看着都想吃。 救下了王石川,于飞心中大定。此行任务,已功德圆满。终于有了闲心,逛一逛长安古城。命令王石川,留守东去路口,等待辎重过来。他和香草,步行进了长安城。 刚一进城门,就闻到牛羊肉香气。两个小土包子,顺着扑鼻香气,发现了牛羊肉泡馍。一人一个海碗,吃的滚瓜溜圆。多日啃干粮,可算是解了馋。再往里走,顿时愁眉苦脸。 长安的美食,那叫多到数不清。凉皮、肉夹馍,甑糕、柿子饼,葫芦鸡、油泼面,肉丸胡辣汤。两人馋涎欲滴,奈何刚吃的太饱,望着一片美食,却是撑得吃不下。 又溜达了半日,香草的手里,拎满各式的物件儿。有吃的、有玩儿的,甚至还有只风筝,说是要送给种花花。于飞不管她,自顾走到路边儿,一屁股坐地上。实在累的不轻,比打仗还累。 突的,有琵琶声传来,铮铮而鸣。于飞仰头看,这里却是一家酒楼。琵琶声,正从头上窗户飞出。 有歌声唱道: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于飞仰着头,听得心驰神往。种诂对他甚是严厉,读书习武、风雨不辍。这首《侠客行》他读过,诗中侠客风范,令于飞心折。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份洒脱,正是他所向往。 正听得过瘾,琴声歌声,却戛然而止。楼上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夹杂着高声喝骂。听动静,倒像是打了起来。于飞顿时扫兴,嘟囔一句,拍拍身上灰尘,起身就要离开。 刚迈开步,楼上一件物什,直冲着于飞砸下。于飞伸手接住,却是一只琵琶。琵琶一看就是旧物,倒是擦的锃亮。不过,琴弦断了几根,软踏踏的垂着。 “小子,老子扔的物件儿,你也敢接?”楼上窗户里,一人探出头来,厉声喝问,甚是嚣张跋扈。 于飞捧着琵琶,气的直乐。这他娘的,真嚣张啊。你冲我砸下来,我还不能接?伸手拦住香草,呵呵一笑。冲着楼上说道,“我这就送上去,你重新扔。”说着,进了酒楼。 二楼上,一处包厢里,正传出女子哭声。四周围了不少人,探头探脑的,正挤着往里瞧。却在这时,包厢门猛的拉开,一中年文士走了出来。站在门口,一瞪眼,“全都滚蛋。” 有人认得中年文士,缩头回了自己包厢。片刻,门前走的干干净净。于飞看见他,嘿嘿笑着,一步步走上台阶。文士很是不屑,瞥着于飞,嘴角挂着冷笑。 “琵琶送上来了,你重新扔。”于飞说道。 中年文士没言语,伸手要接过琵琶。于飞手上一晃,文士接了个空。眼色一厉,喝道,“小子,你找死么?” 于飞冷冷一笑,抬腿一脚,正踢在文士迎面骨。一声惨叫,中年文士扑通跪倒,双手抱住膝盖,疼的满地打滚。凄惨叫声,惊得整个酒楼里的人,都探头瞧过来。 “小子,你死定了,你死定了。”文士倒在地上,面孔抽搐,眼睛盯着于飞,凶狠之色毕露。“来人,来人啊。” 包厢里有人出来,楼下也有人冲上来。包厢里的人,一看就是身份尊贵,个个士子澜衫,服饰精致。虽出了变故,倒也不见慌张。只是瞅着于飞,面色不善。 楼下上来的,却是一帮差役,身穿公服,手持铁尺锁链,凶神恶煞一般。只是这帮差役,还没到了于飞跟前,已经被香草一脚一个,全踢的飞了下去。大厅里,鬼哭狼嚎,乱成一片。 “小爷好心好意,给你送琵琶上来,却遭了一顿骂。今日踢你这一脚,就是个教训,记住了么?”于飞蹲下身,盯着中年文士。 文士眼里有了惧意,躲闪开于飞目光。俗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等老子缓过手,再好好的摆置你。忍着疼,一抱拳,“在下受教。这就置下酒宴,为好汉赔罪。” “酒宴就算了。这跑腿费,你得给吧?”于飞说道。 “啊?什么跑腿费?”文士听得糊涂。 “我给你送琵琶,岂能白送?”于飞眉目一立。 “啊?好,好,我付。”文士心里暗骂。这他娘的,居然讹到老子头上?你且等着。看老子十八般黑狱大刑、三十六路扒皮剥筋,怎生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旁观之人,都知道文士手段。于飞茫然不知,竟敢敲诈此人,都是暗暗摇头。文士的几个同伴,更是阴阴冷笑。一旁看着,根本不搭话。都知道,这小子,怕是活不长。 只有一人,皱眉思索半晌,终于认出于飞。可不就是那夜,长安门外,神出鬼没的少年?再看到于飞,文保雍怒上心头。那夜的羞辱狼狈,文保雍念念难忘。 但只是一刹,怒火消失无踪。这愣头青,夜路走多碰见鬼。得罪什么人不好,竟得罪了刁世贵,何用自己出头? “好汉的跑腿费,要收多少?”刁世贵问道。 “十万贯。”于飞脱口而出。 —————————————————————————— 这座酒楼格局,学的是东京矾楼。楼高两层、四楼相向,中间留出大片天井。隔着天井,对面的包厢里,正有两人对坐。本来慢悠悠的饮酒,却被外面糟乱惊动。 透过隔断纱帘,将外面的景象,看的清清楚楚。此刻,闻听于飞一张口,就要讹十万贯,不由面面相觑。 “他要作甚?”韩琦惊诧问道。 “且再看看。”庞籍苦笑一声,他哪知道于飞作甚?不过,这个打虎殿下,早已名声在外。讹起钱来,有板有眼。东京的纨绔,可是被摆置的不轻。听到打虎殿下,哪个不是抱头鼠窜? 如今,虽说失了记忆,但这秉性,却是丝毫未变。庞籍不着急,慢慢的端起酒盅,轻轻抿了一口。半眯着眼,悠悠的瞧着外面。他也想看看,于飞讹人钱财,究竟是要作甚? “回禀相公,那人叫刁世贵,提刑司辖下一名书吏。”方才,韩琦派人出去,询问发生何事。不大功夫,随从已经回来。 “今日,有人宴请刁世贵,叫了歌女助兴。那歌女长得漂亮,被刁世贵看上,要喝个皮杯儿。歌女不从,刁世贵大怒,正殴打歌女。不想种玉昆闯进来,和刁世贵起了冲突。” “混账。”韩琦一把拍在桌上,怒道。 所谓皮杯儿,最是下作。却是要女子,先喝了酒含在嘴里,再嘴对嘴,喂给男人喝。若非勾栏瓦舍,略有羞耻之人,哪个能从?刚才还觉的于飞惹事,现今,只嫌那一脚,踢得太轻。 “好,我给。”刁世贵一咬牙,竟答应了。 刁世贵的反应,出乎所有人意料。韩琦、庞籍没想到,刁世贵的同伴没想到。即便于飞自己,也同样没想到。他还等着还价呢,谁知对方毫不犹豫、一口应下了。 “好,果然财大气粗。”于飞赞了一声,拽起刁世贵,一起进了包厢。接着说道,“派人取钱去吧,我在此等着。” “去,回去取钱来。”刁世贵冲着一人,一扬下巴。 那人眨着眼,看着刁世贵。他有些弄不清,这是要真给钱呢?还是扯个幌子,然后带着大队人马,擒住这少年?刁世贵心头火起,厉声说道,“还不快去?”就没见过这么笨的。 对面的包厢,韩琦也是下令。“查查这个刁世贵。” 刁世贵一个书吏,哪来这些钱?张口十万贯,眼睛都不眨。如今陕西粮价,每石不过四百文。十万贯买粮,那就是二十万石,足够一军一年食用。一个书吏,当真好大的手笔。 韩琦安抚陕西,对京兆府事,却是正管。 时候不大,呼啦啦一群人,冲进了酒楼。这群人,短衣劲装、窄袖快靴,却是江湖人打扮。持刀背剑、气势汹汹。进的门来,左顾右盼、骂骂咧咧,意态骄横。 为首一人,二十上下。身材高大,锦绣长衫。剑眉朗目、鼻直口方,甚是英俊。背着一柄长剑,如鹤立鸡群。此人姓白名玉堂,武功高强、好穿锦衣,江湖人送诨号锦毛鼠。 白玉堂打头,带人到了包厢门口。也不言语,抬腿就是一脚。包厢木门“咔嚓”一声,被踢得四分五裂。屋里几人,猛地一惊、慌忙躲闪,避到了房间角落。 刁世贵一见此人,登时大叫,“白兄弟,你来的正好,快将此人擒下。”身子一窜,向门口冲过去。 白玉堂负手而立,举目看向屋里。只一眼,正瞧见于飞。冷不丁吓了一跳,一缩脖子,扭身就走。皇子殿下为何在此?白玉堂顾不上思量,只想逃的越远越好。 刚一转身,一片森冷剑光,迎头撞了上来。白玉堂寒毛倒竖,电光火石间,仰身后趟,脚下用力,退回了房内。刚站稳身形,肩膀上一阵钻心疼痛,已经被人抓住。 一转头,正对上于飞目光。于飞的手,扣在白玉堂肩膀,略一使劲儿,白玉堂顿时龇牙咧嘴,痛苦不堪。 “我咋这么倒霉?”白玉堂颓然,嘴里嘟囔着。 “你认得我?”于飞问道。白玉堂进门,架势很嚣张。但是一瞧见自己,掉头就要逃走。于飞很奇怪,莫非又是相识? “嗯?你不记得我?”白玉堂一愣神儿。 “他是锦毛鼠。”香草盯着白玉堂,给于飞解释。白玉堂被抓,后来又被公主放跑,香草都是见过的,自然认识锦毛鼠。只是此地人多口杂,却是无法多说。 “锦毛鼠?”于飞念叨着,问道,“我的钱呢?” “什么钱?”白玉堂糊涂了。 “他娘的,欠小爷十万贯,想赖账啊。”于飞手上用力,白玉堂顿时惨叫连声,“给,给,马上给。” 旁边的刁世贵,早已经傻了眼。在他的认知里,白玉堂可不是凡人。叱咤江湖、呼风唤雨,有着通天的本事。怎料到,如此神仙般人物,在于飞面前,竟是腰都直不起。 刁世贵后知后觉,身子抖成筛糠,他终于感到害怕。本以为,是一粒硌脚的石子。哪成想,却是撞上了一座大山。一屋子人,早已惊得呆住,瞪大眼睛,回不过神儿来。 “刁世贵,还不拿钱来?”白玉堂大吼。 “我?我给,我给。”刁世贵一个激灵,连忙答应。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81章 新军平戎 太阳将要落山,一丝晚霞挂在天边。长安西城门,映照着余晖,仿佛涂上了一层金色。白玉堂驾着马车,施施然出了城门。车上,拉着三口木箱,里面全是金银。 于飞坐在木箱上,手里抓着肉夹馍,吃的正香。又往前行走了片刻,接近一片树林子,马车忽然停下。 白玉堂转身说道,“殿下,往哪里去?” “就停这里。”于飞说着,跳下马车。一转头,盯着白玉堂。“记住,我的身份,不许和任何人说。” “不说、不说,绝不说。”白玉堂一叠声答应。 于飞转过身去,不再搭理白玉堂。但是,车上三箱金银,让于飞犯了愁。一下讹来如此多钱,可要如何处置? 今日这事儿,于飞没料到。他本一时气愤,抓着琵琶上楼,不过是觉的那人太跋扈,想要教训一顿。好端端,琵琶砸头,还惹来一顿骂,自是气不打一处来。 待进了酒楼,听见女子哭声,心里一下明白。甭问,准是有人欺负歌女。就在方才,他还听着《侠客行》,心里悠然神往呢。现下路见不平,自要拔刀相助。 刁世贵开门出来,门却未关。于飞顺眼往屋里一看,只见有一女子,正倒在地上。披头散发、衣衫凌乱,一时气冲顶门,哪里还忍得住?直接一脚踢了上去。 至于讹钱,却是临时起意。歌女卖唱,想必是家境贫寒。生活无着,才会抛头露面。今日受了欺负,自要刁世贵赔偿。 这种事,于飞见得多了。延州不是桃源,招摇过市、欺男霸女的纨绔恶霸,那也多的是。仗着家世、仗着钱财,横行乡里。官府都管不了,岂是于飞管的过来? 于飞的阅历,还不能理解这世道。一样的人,有人高高在上,生来富贵。而有的人,只能卑微的活着。即便卑微的活着,还是要遭受欺凌。总有人,会毫不怜惜的,再踩上一脚。 张口十万贯,不过是气话。于飞还等着,看刁世贵讨价还价。在于飞想来,最终给个一两万贯,那就很不错了。起码,歌女拿着这笔钱,可以做些买卖,不至于生活无着。 谁知刁世贵,竟一口应下了。 “二哥儿,我回来了。”正琢磨心事,香草跑了回来。脸上红扑扑的,一路跑的甚急。于飞跟着白玉堂,她怎能放心。 得罪了刁世贵,于飞自是不怕。但那歌女,却恐遭报复。香草带着不少金银,送那歌女离开长安,奔他处谋生。 好在,歌女本是流民。跟着老父,从河东过来,在长安求生。家无片瓦、一穷二白。离开这里,也无甚牵挂。 “姐姐办妥了?”于飞问道。 “妥了。”香草说道。 说罢,冷冷扫一眼白玉堂。白玉堂一缩脖子,赶紧转过头去。他心里很是纳闷儿,这个小娘子,他可从未见过。却不知为何,对他敌意甚大。冷飕飕的目光,就像利剑。 “姐姐,剩下这些,可怎么处置?”于飞一拍木箱,有些愁眉苦脸。给了歌女三万贯,这里还剩下七万呢。 “这可如何处置?”香草也发愁,总不能带回去吧? “殿下,我有个法子。”白玉堂一路看着,自然知道,香草给那歌女送钱。江湖人,崇尚劫富济贫、扶危帮困。所谓义之所在,纵千万人,吾往矣。于飞这番作为,让白玉堂钦佩。 现下,两人发愁如何处置,白玉堂自不吝帮一手。 “你能有啥法子?”香草一撇嘴,没好气的说道。 “你且说说看。”于飞说道。 “殿下,如今青黄不接,城内城外,逃难的流民可不少。”白玉堂一抱拳,“但官府救济乏力,每日都有人病饿而死。若是用这些金银,大量购买粮食,再开设粥棚,岂不活人无数?” “这法子倒不错。”白玉堂一番话,令于飞刮目相看。“只是,我不能在此停留,可要如何办?” “殿下若放心,这事交给我,定办的妥当。”白玉堂说道。 “嗯。”于飞点点头,又冷不丁抬头,盯着白玉堂。“你与那刁世贵一伙儿,我可以放心你么?” “殿下误会了。我今日,被他请去助拳,可不是一伙儿。”白玉堂忙抱拳躬身,被说成一伙儿,有些冤枉他。 “好吧,就按你说的办。”于飞痛快答应。 “多谢殿下成全。”白玉堂大喜,深施一礼。 香草很不解,于飞怎的就相信了锦毛鼠?但于飞决定了,她自不会反驳。瞪着白玉堂,恶狠狠的说道。 “若是让我知道,你敢从中捣鬼,必杀了你。” “不敢,不敢。”白玉堂忙说道。 不大一会儿,于飞香草二人,已走的远了。道边上,只剩下白玉堂。白玉堂长出一口气,终于站直了身子。双手叉腰,优雅的一甩头发,又恢复了风流倜傥模样。 “这个小魔头,还是挺不错的嘛。”白玉堂说道。 ———————————————————————— 第二日,晨光微曦。种诂、石彪子带着大队,赶到了长安。种诂心急见到于飞,下令连夜行军。骑兵还好说,都是一人双马,可以轮换着骑。柳十三的寨兵,都是步卒,可遭了大罪。 于飞陡见种诂,一声欢呼,从树上一跃而下。再一纵身,已经骑在种诂马后,双手一揽,把种诂抱个正着。 “师傅,你怎的来了?想我了吧?”于飞很是惊喜。 种诂听到于飞叫声,已经勒住马缰。任是想破头,都想不到,于飞竟会从树上下来。一时惊喜,不由呵呵而笑。停下战马,转过头,却又板起了面孔。“多大了?成何体统。” 于飞毫不在意,扭头看石彪子。“彪子叔,你们怎的来了?” “可不止咱们,庞帅也来了。”石彪子嘿嘿一笑,见到于飞无恙,自是心情放松。却也不忘,吓唬一下于飞。 “啊?”于飞果然吓一跳。一路大帅,远离治所,跑到京兆府?这是出了多大的事?“出了何大事?” “听说,白马银枪落了单,大帅不放心。”石彪子说着,已经忍不住大笑出声。哪个也没想到,庞籍会亲自出马。 “啊?这谁啊?敢造我的谣?”于飞顿时急眼。 一旁的王石川,冷不丁一缩脖子。招来了庞籍,谁也想不到。但是这消息,却是他传回去。眼见于飞气急败坏,冷飕飕的目光,扫来扫去。忙低下头,一声也不敢吭。 “玉昆。”种诂轻咳一声,说道,“庞帅有令,长安大营集结。还不上马?速速随我前去。” “啊?又要见韩老头?”于飞嘟囔着。这片刻功夫,一惊接着一惊。好像所有事情,都超乎了他的意料。 “不可胡说。”种诂呵斥道。于飞一缩脖子,心道,等会儿见到韩琦,知道了昨日之事,还不得气疯?顿觉种诂危险,一纵身跳下马背。骑上玉狮子,离着种诂远远的。 去大营一路,于飞皱巴着小脸,无精打采。 长安大营,就在灞河边上。军营连绵、宛如卧虎。人最多时,这里驻扎着近十万兵马。战事一起,驻军全都调去前线。如今这里,只有招募的一万新军。大多数军营,皆是空置。 此刻,营中正在操练。声声军号、整齐划一。守门的军兵,看见有队伍过来,立时高声喝令。“止步,通名。” 片刻间,一队军兵手持长枪,冲出营门。军兵只有十人,在拒马后站定,长枪齐齐向前斜指,摆出防御架势。 石彪子和王石川,一抖马缰,出了队列。离着营门,还有四五十步,停下战马,高声喝道。 “延州保毅军马军第一营,奉命入营。” “延州康定军马军第五营,奉命入营。” 守兵跑过来一人,验看二人军令。查验无误,挥手放行。这个队伍,可是不小。两营骑兵八百多人,加上柳十三的百人,足有千人。后面,还跟着十几辆大车。 骑兵入营,守门军兵持枪肃立。却不知哪个,冷不丁,瞧见了白马,再一细看,可不是白马银枪么? 陡然间,一声喝令传出。“全都有,肃立,行礼。”守门军兵,长枪顿地、右拳击胸。目光灼灼,凝视着于飞。 正在进门的骑兵,不知发生何事。见到守军行礼,立马也是上身挺直,右拳击胸,向着守军还礼。马上马下,一霎时军威凛凛,气氛沉凝。种诂心中暗赞,狄青练兵,果然不虚。 行至大校场,种诂犯了嘀咕。看一眼石彪子,正巧,石彪子也看向他。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石彪子和王石川,长枪高高举起,不约而同的下令。“列队。” 此刻,大校场上,数千军兵列队,齐刷刷的肃立。 这一幕,哪个也没想到。昂首挺胸,双腿控马。排成五列纵队,缓缓的进入校场。柳十三止住了脚步,他被军威所撼,心神激荡。他知道,这一刻,不是他出场的时候。 点将台上,庞籍、韩琦、狄青皆在。 昨日,三人做出一个决定,新成立一军,军号平戎。设五营,遴选新军强壮,组建三营步卒。调康定军、保毅军各一营,组建平戎军两营马军。另配备厢兵二营,担负辎重任务。 按照范仲淹将兵法,将原先的军伍编制,进行了调整。平戎军以十人为火,五火为队,十队为营,五营为一将。设主将统辖全军,副将辅助。设军事判官,掌军纪及文牍机要。 擢升种玉昆,任职副都指挥使,统辖平戎军。种诂调任平戎军,任职军事判官。石彪子、王石川为副将,兼任马军指挥使。 建立新军的奏章,已经快马送去京城。以庞籍、韩琦、狄青三人身份,他们的建议,朝廷不会反对,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这项任命,一大早已传遍全军,顿时欢声雷动。操练起来,也比往日更多了劲头。于飞入营的消息传来,正在操练的军兵,不用将官喝令,已迅速列队。全军肃立,迎接于飞。 “种玉昆何在?”狄青高声喝令。 于飞讶异一瞬,打马出列。轻拍马头,玉狮子嘶鸣一声,闪电般向点将台窜去。神骏白马,恍如一道流光。 “白马银枪,勇冠三军。”军兵齐声高喝,地动山摇。 于飞陡然间,热血沸腾。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82章 神兵出世 月上西天,营火渐熄,长安大营归于平静。 营帐之间,偶尔有巡逻的队伍。 远处的山峦,黑黢黢的趴伏着。 山脚下,灞河静静流淌,披着一层银光,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在灞河边上,站着两人。一老一小,正是庞籍和于飞。庞籍望着远处,沉默不语。右手抚着胡须,微微颤抖。 他的心里,可不如脸上平静。 此刻,思潮起伏,感慨万千。 组建平戎军,韩琦早有计划。 但是,由何人领军,韩琦一直斟酌难定。 他想要的新军,是另一支霹雳军。 霹雳军横空出世,人数不多,却发挥出巨大作用。可以说,正是霹雳军,改变了战场态势。让大宋一步步,占据了战略优势。 霹雳弹功不可没,但霹雳军的战法,更值得借鉴。 韩琦身为安抚使,对渭州、麟州的战事,知之甚祥。 横阳堡、瓦亭寨,霹雳军奇兵突出,歼灭敌军数万。 如此大胜,宋军从未有过。 也正是这两场大胜,击碎元昊野心。 攀越、潜进、刺杀、伏击,神出鬼没、无往不胜。 这样的部队,让韩琦震惊。心心念念,想调入自己麾下。一番细细打听,他才知道,霹雳军还有霹雳弹,皆出自二皇子之手。韩琦愕然半晌,不得不赞一声,果然天纵之才。 曾经的少年军,已经一鸣天下知。 庞籍提议,组建一支新军,交由于飞统辖。 这个提议,与韩琦不谋而合。两人一番商议,当即定下。 韩琦心头火热,可想而知,用不了多久,另一支霹雳军,也将横空出世。皇子迟早要回朝,麾下拥有部属,那就是立身根基。麾下战力越强,皇子的分量越重。 难得深宫大内,竟出了一个白马银枪。他们不约而同,决定辅佐二皇子,踏上至尊之位,重振大宋军威。 大宋立国,至今不过百年。 但是,猎猎军威,丢失殆尽。 大宋朝廷,终日浸泡在脂粉堆里,骨头早已酥软。 泱泱中华,地大物博、人民亿兆,岂能任蛮夷欺凌? 突兀一阵河风,猛地刮过来。 掀起于飞衣角,猎猎作响。 河风带着淡淡水腥气,扑在脸上,凉丝丝的。 于飞略略回神,心里轻叹。 他想瞒着身份,却不知庞籍,早已清清楚楚。 “庞帅,有多少人,知道我身份?”于飞问道。 “现今,只韩琦与我二人知晓。”庞籍说道。 今夜,庞籍叫于飞出来,就是要点明他。 于飞的相貌,与官家甚是相像。 有心人略一推敲,不难猜到。 若此事传回京师,福祸当真难料。 他想提醒于飞,深居浅出、小心防范。 “皇帝为何,不肯找我?”于飞问道。 这个问题,在他的心里,已经纠缠了很久。 香草给不了他答案,庞籍可以吗? “老夫不知。”庞籍说道。 说罢,也是心中暗叹。 皇帝的心思,庞籍猜不到。 但有一点,事关辽国,却是容易想到。 “或许,”庞籍斟酌词句,说道,“与西夏战事有关。” “西夏战事?”于飞皱眉,疑惑不解。 “殿下失踪之时,西夏战事正急。辽国派出使者,咄咄逼人,以开战要挟,讹诈关南之地。以大宋情势,与西夏开战,已是捉襟见肘。再加上辽国,我大宋立有倾覆之危。” 于飞皱眉不语,等着庞籍下文。 “殿下失踪,与辽国国师有关。”庞籍叹口气,说道,“那时,朝廷正与辽国斡旋。追捕辽国国师,不免激怒辽国。想来,官家没有寻找殿下,或于此有关。” “怕辽国人不高兴?”于飞难以置信。“辽国人闯进皇宫,掳走皇子,大宋竟不敢吭声?”于飞眼里有火,盯着庞籍。 “澶渊之盟后,朝廷畏辽如虎。”庞籍沉声说道。 “小爷打的就是虎。”于飞气急,恨声说道。 “殿下,如今朝廷厌战、军伍衰颓。我堂堂华夏、泱泱大国,却遭受蛮夷欺凌。”庞籍神情激动,抱拳躬身一礼。 “惟愿殿下,励精图治、振奋军威。待来日,率强兵、夺燕云,一雪前耻。老臣不才,甘当马前卒。” 于飞吓了一跳,心思陡然清明。 他哪敢受庞籍一礼? 论年纪、论官职、论资历,皇帝也得给面子。 何况,他小小一个皇子,还是流落民间的皇子? 连忙侧身避开,向庞籍施礼。 庞籍话里话外,心思表露无疑。 于飞略一思忖,顿时明悟。 庞籍今夜找到自己,揭破皇子身份,用意并不单纯。 大宋重文轻武,满朝厌战。 文采固然风流,但是整个国家,却日渐衰颓。 一个小小西夏,就让大宋百万禁军,闻风丧胆。 若不是霹雳弹,这场战事的结局,可真是难说的很。 朝中有识之士,忧心忡忡。 但是,若要变革图强,却绕不开祖宗规矩。 太祖立国,曾言道,大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重文轻武乃是国策,这规矩,谁能掀翻? 于飞的出现,一扫皇家羸弱、勇冠三军。 一个能振奋军威、知兵敢战的皇子,让庞籍、韩琦看到了希望。 —————————————————————————— 新军初立,百事繁杂。 种诂忙的脚不沾地,直恨不得,一个人分成八瓣儿。 即便如此,他的桌案上,也是堆满文卷。 钱粮、衣甲、军械、考绩,桩桩件件,都要他操持。 训练新兵之事,于飞甩给了石彪子。 石彪子的部属,训练日久。翻越横山天坑,已经展露头角。 他们的身手,都是于飞训练。 如今抽出来,担任新兵教官,自是绰绰有余。 平戎军战兵五营,厢兵两营。 算下来,已经三千五百人。但平戎军,如今不止这个数。 柳十三如愿以偿,一千寨兵获得招安。 韩琦大笔一挥,全部归入平戎军。 种诂打散全军编制,组建步卒五营。 分别是斥候、选锋、霹雳、弓箭、长枪。 斥候侦察,选锋冲阵,长枪防御。 霹雳、弓箭两营,协同作战,担负中远程攻击。 骑兵两营,建制不变,担负机动打击。 厢兵两营,建制不变,担负辎重任务。 至此,整合后的平戎军,九个营近五千人。 柳十三领弓箭营,任指挥使。 他的几个弟弟,有人选入霹雳营,也有人选入斥候营。 柳十三上任,头一桩事,就是返回山寨,接来了芸娘。 芸娘虽是女流,依然被委以重任。 芸娘制出神臂长弓,于飞怎会忘记? 一处空置的军营,被栅栏圈了起来。四周防守严密,军兵日夜巡逻。没有于飞的将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这里,成了神秘之地,每日车辆进进出出,皆是遮盖的严实。 韩琦、狄青,被于飞请来。言称,观看一场射击。 此刻,一排高大的军兵,手持一人高的长弓,正在瞄准。 箭靶,却在一百八十步。 韩琦、狄青面面相觑,闻所未闻。 箭靶上,绑缚着西夏的铁甲。 “放。”柳十三喝令。 “嘣。”一声嗡鸣,箭矢激射而出。 眼前,只觉黑影一闪,箭矢已经无踪。 人的目光,追不上箭矢的速度。 几声轻微脆响,远远传来,听不真切。 军兵举旗示意,箭矢中靶。 狄青张大了嘴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百八十步,超出了他对弓箭的认知。 在大宋军中,除了床子弩,任何弓箭,也没有这样的射程。 一般八十步,已是弓箭的极限。 箭靶被抬了过来,韩琦、狄青匆匆上前,认真查看。 十支箭七支中靶。 两尺多长的铁箭,刺透铁甲,钉在了木桩上。 狄青双手,微微颤抖,拔下一支测量,入木两寸有余。 “神兵,神兵啊。”狄青兴奋至极。 “如此盖世神兵,何人所制?” 韩琦脸上泛红,难掩激动之色。 这是什么?这是军国重器啊。 其威力,毫不次于霹雳弹。 尤其,面对西夏、辽国这样的敌人。 百八十步穿甲,骑兵的优势,将丧失殆尽。 “制此弓者,乃是一女子,姓谢名希孟。”于飞抱拳回道。 “哦?”韩琦、狄青闻听,更是大奇。 芸娘就在一旁,不过穿着军服,女扮男装。 见于飞招手,疾步上前,弯腰施礼。 不行女子礼节,却行军礼。 面对朝廷重臣、一路大帅,芸娘稳定心神,终于敞开心扉,说出神臂长弓来历。字字血泪,令闻着唏嘘。 芸娘新婚当日,劫难突然降临。 陈家满门老小、尽数被屠。 宾朋亲友、无人幸免。 一座热闹的大院,顷刻间,变成了地狱。 芸娘的夫婿,临死之前,塞给她一个布包。 最后的遗言,就是让她快逃。 但突然的灾难,吓呆了芸娘。 芸娘失魂落魄,浑身发软,哪里还站得起身? 浑浑噩噩之际,被人抓走。 她被捆在马背上,一路颠簸。 耳边听见的,只有肆意的狂笑,却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一日一夜过去,芸娘略略回神。 这时,她才发现,她的身边,还有几个女子。 都如她一样,被贼人抓了来。 若说有个相同处,那就是几个女子,都是青春年华、容貌俏丽。 手里的布包不大,一路无人注意。 芸娘悄悄藏起,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又一日过去,她们到了一处山寨,被关进地牢。 随后的日子,她们受尽凌辱。 但是,她们活了下来,被卖进青楼。 从此,身如浮萍、漂泊不定。 两年后,芸娘被人买下,带到了东京城。 但她逃不脱命运,再次被卖入青楼。 直到她,遇见了柳十三。 芸娘取出一个布包,布包很陈旧,沾着点点黑色。 在场之人,都认得,那是血迹。 血迹虽然陈旧,依然刺目。 芸娘打开布包,里面放着一卷白绢。 白绢已经泛黄,四边儿,都染了黑红的血迹。 白绢展开,足有四尺长。 绘着几十个图样,密密麻麻的注解。 仔细看,正是神臂弓机巧部件。 “这是神臂弓图样。”芸娘说道。 她的夫婿陈安国,就是因为此图,而遭灭门屠杀。 她也是因此,流落风尘,无颜归家。 陈安国已经死去,此图来历,无人知晓。 但有一件事,芸娘刻骨难忘。 “我愿献出神弓,杀尽西贼。”芸娘恨声说道。 在那处山寨里,芸娘等女遭受蹂躏,苦不堪言。 但是,也让她得知真像。 当日,杀入陈家的匪徒,有不少西夏人。 是那些西夏人,谋夺神弓图样,收买山匪,屠杀了陈家满门。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83章 九营争胜 转眼间,进入四月。天气陡然热了起来,好似昨日还在冬天,今日一早,已是夏季。训练的新兵,可是遭了罪。围着校场,一圈儿没跑下来,衣衫已经湿透。 马六儿拎着木棍,高喝着口令。一双眼睛,虎视眈眈,盯的新兵心里发毛。咬牙坚持着,不敢掉队。不然,马六儿惩罚起来,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马六儿这般的教官,足有三十个。凶是凶了点儿,但身手那是真好。一开始,有刺儿头不服,叫嚣着,要和教官伸伸手、比试一下武艺。结果,七人围攻一人,反被打的哭爹喊娘。 自那以后,地狱般的日子,降临在新兵头上。 每日,狄青都要来一趟,也不言语,就在远处看着。到后来,不仅他来,还带着手下将官。校场上,新兵训练,他们在一旁,跟着比划。近身格斗的技法,让所有人耳目一新。 随着一天天过去,训练的内容更加复杂。新兵的战力,还不曾考核,但是身上的气势,却是一日日沉凝。一股彪悍的气息,从队列中透出。狄青能感觉到,这些新兵,正在蜕变。 训练场上,从来不见于飞。他的时间,完全扎进了作坊。神臂弓得到韩琦肯定,调来大量工匠,开始日夜赶工。 平戎军首开先河,授予芸娘虞候军职。女子之身,列身军伍,这在大宋禁军,可是从未有过。芸娘一身戎装,管辖所有工匠,监造神臂长弓。只是制作不易,还未见成果。 芸娘不让人称谢姓,只称柳娘子。柳娘子端庄秀丽,身段窈窕。军服飒爽、英武干练,已成平戎军中一景。邻近军营,常有光棍汉,偷偷潜进来,想和柳娘子搭腔。 为此,平戎军和邻近的军营,已经干了好几仗。谁料,不经意的打斗,却让平戎军,凭空打出了威势。附近军营,人人皆知,平戎军能打。隐隐间,有了老大的派头。 最难得的,是精气神。狄青早已发现,平戎军无论将官,还是兵卒,身上透着精神。眼睛里,充满昂扬自信。在平戎军,当兵吃粮、得过且过的麻木,丝毫不见。 平戎军,为白马银枪骄傲。列身平戎军,被军兵视为荣耀。 种世衡练兵法门,被于飞借来。每日,伙房炖一大锅肉,就摆在校场当中。只有胜者,才能享用。弓箭营,比射箭;选锋营,比格斗;霹雳营,比投掷。即便是厢兵,也一视同仁。 九营争胜,一个简单的法子,刺激的军兵嗷嗷叫。 都是血气方刚,谁也不愿落在后边。吃上肉的,可不仅是解馋。涨红的脸上,写满了荣耀,走路都是昂着头。每到饭时,都是最火爆的时刻。有人分外炫耀,也有人气急跺脚。 各营军兵战力,蹭蹭的往上直窜。短短一月光景,平戎军面貌大改。韩琦口中的鹌鹑,如今真格变成了虎狼。一队队军兵,行走间透着彪悍。他们所差的,就是沙场见血。 只有一个人,头疼万分。所有后勤,于飞全甩给种诂。一头钻进弓箭作坊,玩的不亦乐乎。种诂找到他时,差点认不出。 此时的于飞,穿着短衣小褂,浑身是汗。脸上,黑一道、白一道,也不知哪里蹭的灰,汗水一冲,整个成了花脸儿。随着一帮匠人,正摆弄一根拇指粗弓弦。 “玉昆。”种诂叫了一声。 “啊?师傅?你怎来了?”于飞转头,看见种诂黑着脸,怀抱账册,下意识觉的情况不妙,赶紧赔笑。 “玉昆啊,你莫非要做个工匠?”种诂一肚子气。 “嘿嘿,师傅,我就是看看。”于飞嘻嘻笑着,陪种诂向门外走。一边走,一边问,“师傅找我,是有何事?” “每日五头猪,军中没钱了。”种诂没好气。 每日五头猪,再大的家底,也承受不住。何况,平戎军新立,本就没多少钱。三花两花,账上已经所剩无几。就这,还是韩琦拨了一笔军费。不然,早空空如也。 “没钱了?”于飞有些傻眼。 “就你这败家花法,给个金山,也得挖空。”种诂多日郁闷,今日可算找到发泄。再是军中主将,那又如何?自己徒弟,当然想骂就骂。不然一肚子火,哪里撒去? 于飞思忖半晌,也是没处来钱。忽的,看见芸娘走过来,不由灵光一闪,想到来钱法子。顿时眉飞色舞,一把抱住种诂胳膊。 “师傅,别急,看徒儿挣钱给你。”于飞喜道。 “哪里挣钱去?”种诂一愣,听着糊涂。 “暂时保密。”于飞说着,已经窜出了作坊。一挥手,叫过门外亲兵,命令道,“去,令斥候营校场集合。” ———————————————————————— 香草和芸娘一样,女扮男装,穿着军服。不论于飞去哪,香草都在五丈之内。自封亲兵校尉,管辖着于飞的卫队。 于飞的卫队,只有五十人。具是优中选优,从全军选拔出来,人人武艺高强。但在香草眼里,他们纯属摆设。一顿拳脚,然后接管了于飞卫队。所有亲兵,奉香草为老大。 混元九式的秘籍,香草带在身上。毕竟,混元九式,还有她习练的乾元金丹诀,都记录在一张羊皮卷上。此时,她见这些亲兵太弱,却是想起了混元九式。 “二哥儿,能否教给你的亲兵?”香草问道。 于飞抓着羊皮卷,仔细的看着功法。混元九式,一共九个架势。每个架势,行功路线都不同。配合药物浸泡,可使身体刀剑难伤,形成强大的防御。而且,增长气力,无坚不摧。 “倒是适合军伍操练。”于飞点点头,说道,“先让亲兵试练,若是效果不错,则可全军推广。” “啊?全军啊。”香草傻眼,她可是知道,练习混元九式,可是要花费不少。每天药材不断,哪有那许多银钱? “银钱的事,已经有着落。”于飞神秘一笑。 于飞派出斥候营,搜索附近地域。在方圆两百里内,查探山匪窝点。这项任务,对斥候营来说,也是一次实战练兵。 侦查、潜伏、伪装、刺探,正是斥候营训练科目。 找到山匪巢穴,查清兵力布防。下一步,自然是剿匪,让新兵见见血。不见血的军兵,永远都是新兵。当然,于飞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搜罗金银。山匪窝里,应该有钱吧? “好吧。”香草答应着,转身出去。 她要去找种诂,采购一应药材。到了明天,就要开始训练。当初六毛等人,习练混元九式,那可是鬼哭狼嚎。也不知这些亲兵,能不能撑下来?想到六毛,香草轻轻一叹。 如今,六毛五人,也不知身在哪里? 到了夜深人静,于飞开始修炼。双腿盘坐、五心向天。双目微微闭着,鼻息若有若无。不多时,于飞心神沉浸。一层蒙蒙光晕,透体而出,好似一个圆球,包裹住于飞身体。 时间宛如流水,无声淌过夜色。陡然,于飞轻轻一颤,脸上显出痛苦。一刹那,无数的幻象,冲进他的头脑。一幕一幕,快速的闪现。下意识的,他觉的这些幻象,竟十分熟悉。 他看到一片宫殿,鳞次栉比、金碧辉煌。忽然间,宫殿轰然坍塌,废墟之上,窜起漫天火焰。下一瞬,火焰消失不见。刺骨寒风,吹得于飞打个寒颤,定睛一看,自己正从悬崖坠落。 于飞一声惊叫,猛然清醒过来。竟气喘吁吁、满头是汗。夜色依然宁静,四周无声无息。于飞惊魂稍定,气息慢慢恢复平静。查看自己身体,没有发现异样。只是刚才,到底发生何事? “怎么了?怎么了?”香草就在外厢,闻听于飞惊叫,立时跑了过来。瞪眼瞧着于飞,神情无比紧张。 “我没事。”于飞说着,起身下床。这种情况,幻象丛生,倒像是走火入魔。于飞有些闷闷不乐,说道,“我出去走走。” “我陪你去。”香草转身,向外走去。她跑来的匆忙,连靴子也来不及穿,还光着脚丫呢。 于飞没有阻止,香草要跟着,阻止不了。 帐外就是军营,点点营火,闪烁着微光。大帐的两侧,都有亲卫值守,见于飞出来,立马躬身行礼。 “不用跟着,我随便走走。”亲卫要跟着,被于飞止住。 夜里很是清凉,头脑顿时一清。军营阔大,一眼看不到边,军帐一顶连着一顶。道路纵横、四通八达。于飞也不择方向,随意四下里游逛。耳边,隐隐听到鼾声,从营帐中传出。 冷不丁,于飞停下脚步。凝神细听,果然又听到。一缕淡淡声响,从不远处传来。不同于军兵走路,而是轻功高手,快速穿行。衣袂带风,普通人自是听不到。 于飞不由奇怪,何方高手,竟闯进了军营? 脚下轻点,身化一缕青烟,向声音来处扑去。香草没听到声音,但见于飞行动,精神一振,也跟着纵身掠去。 于飞身法快如流光,不过眨眼间,已追上一道黑影。看他的去向,竟是奔着作坊。这一发现,于飞吃惊不小。作坊才建起月余,不想神臂弓的消息,已经泄露出去。 夜行人直奔作坊,不是神臂弓,还能为了何事? 于飞见状,不由心头火起。敢惦记神臂弓,当然是敌人。不是西夏就是辽国,自是毫不容情。心里想着,脚下用力一踏,于飞已经纵身而起,凌空一掌,直击黑衣人。 黑衣人觉到掌风,大吃一惊。团身一个翻滚,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于飞凌厉一掌。不及细看,又一道掌影,已经拍到眼前,黑衣人大骇。奈何旧力用老、新力未生,避无可避。 仓促间,双拳横架。“嘭”的一声闷响,黑衣人凄厉惨叫,断线风筝一般,直向后跌飞出去。扑通摔落在地,身子翻滚几下,却是站不起来。双臂颤抖,痛入骨髓。 于飞上前,一把扯掉蒙面黑巾。躺在地上之人,身材高大、面目英俊。正是不久前,于飞还见过的锦毛鼠。只是此刻,白玉堂痛苦难挡、面目抽搐。双臂笼在胸前,血迹淋淋。 一眼看清于飞,白玉堂惊骇万分。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84章 金牌急递 白玉堂双臂受伤,挣扎不起。一眼见到于飞,惊骇莫名。想破头也想不到,这个小魔头,竟身处军营之中。自己此来,可不正是飞蛾扑火?想到于飞武功手段,颓然放弃了反抗。 香草纵身而来,抽出长剑,抵住白玉堂咽喉。她的轻身功法,在江湖上也算一流。如今和于飞一比,竟连跟都跟不上。 “果然不是个好货色。”香草冷声说道。 于飞也是惊诧,真没想到,黑衣人竟是白玉堂。 那日长安门外,白玉堂献计,购买粮食、救济难民,于飞对他印象甚好。还想着,闲来去京兆府看看。却不想,时隔不久,再见到白玉堂,却是夜闯军营,惦记上了神臂弓。 “殿下,杀了我吧。”白玉堂忍着疼,抬头说道。 “你为何来此?”于飞问道。 “我不能说。”白玉堂闭眼,咬牙说道。 “信不信?姑奶奶宰了你?” 香草手上一紧,剑尖刺进白玉堂脖颈。入肉虽不深,但血涌了出来。白玉堂一动不动,一副引颈就戮模样。眨眼间,鲜血顺着脖颈流下,胸前染红了大片。 “先带回去。”于飞说罢,转头就走。 香草撤了剑,一把揪住白玉堂,拖着就走。白玉堂双臂,血流不止。抱在胸前,犹自不停抽搐。鲜血湿透了衣袖,又顺着衣袖,滴滴答答,滴落一路血水。 回到大帐,亲卫都被惊动。呼啦啦跑出来,接手了白玉堂,抓起来捆在木桩上。白玉堂脸色煞白,浑身虚软。他双臂伤势严重,即便不捆着,也已无力逃走。 于飞进帐之前,回头看了眼。莫名的,又走了回来。盯着白玉堂,一时有些不忍。于飞对自己的掌力,心里很是清楚。一旦中掌受伤,肌肤筋脉碎裂,血是止不住的。 于飞陡然出掌,拍在白玉堂肩膀上。一道混元一气,透体而入,冲进白玉堂双臂。只一个流转,已经化解劲气肆虐。白玉堂长出一口气,双臂一下轻松,再不似刚才撕裂般剧痛。 “给他敷药包扎下,带进来。”于飞吩咐道。 于飞进了大帐,在桌案后坐下。双手托着下巴,盯着烛台,目光灼灼。他很想知道,白玉堂究竟什么身份,为何盯上了神臂弓?他凭着直觉,白玉堂不是西夏,也不是辽国。 不一时,白玉堂被带进大帐。虽包扎了伤口,但精神萎靡。他想站的挺直些,身体却不由自己。看了一眼于飞,又低下头去。 白玉堂此时,除了感叹自己倒霉,更感叹和于飞的缘分。三番两次,次次失手,都栽在同一人手里。前两次机缘造化,有惊无险逃脱了劫难。但这一次,好运气怕是用尽了。 “我们几次相见,也算老相识了。”于飞走过来,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看着白玉堂,静静说道,“告诉我,你是谁?” 于飞的话,白玉堂听得懂。于飞此问,不是问他名姓,而是问他身份。这个皇子,智如妖孽。自己今夜目的,怕是瞒不过他。盗取神臂弓,罪名小不了,活着的可能不大。 想到此,白玉堂不言不语,抬头望天,已经抱了死志。 “能心念百姓,我不信你是恶人。”于飞说道,“更不信,你会卖身事敌,投靠西贼或是辽国。你盗取神臂弓,为了谁?” 白玉堂心里,猛然有了股热流。纵是被擒,他也为这番话,生出了感激。他乃江湖绿林,讲的是行侠仗义。虽有与官府作对,却绝不会,为了权势富贵,而投靠敌国。 “神臂弓乃神兵,对抗西贼的利器。”于飞声音提高,“一旦因你之故,而流入敌国之手,你可想过后果?” 于飞不等回答,顾自说道,“到那时,无数大宋军兵,将死在神臂弓下;无数百姓,将惨遭敌人屠戮。”说着,盯住白玉堂,“尸横遍野、血流漂杵。那其中,会不会有你的亲人?” 白玉堂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搭话。 他的眼前,出现了尸山血海。自己的亲人,倒在血泊之中,身体上,插着冰冷的箭矢。白玉堂一个激灵,回复了心神。心头狂跳,浑身上下、冷汗森森。 他想起上次,自己落在于飞手里。也是这般,于飞三言两语,自己竟出现了幻觉。再看于飞,不由心胆皆寒。 刚才的幻觉,逡巡脑海不去。虽是幻觉,心头却升起寒意。若真的因为自己,神臂弓被敌国得去,那自己还活的下去?怕是死了,也要被人唾骂。越想,越是后悔。 他盗取神臂弓,自不会卖给西夏。但是旁人呢?沂州鱼龙混杂,三山五岳的绿林,可能如他一样? 据他所知,汝南王府也不干净。曾经,为了制造混乱,以趁机起事,不惜引西贼夺丰州。有这样的先例,谁敢保证?世子赵宗咏,不会为了利益,向西贼献出神臂弓? 一霎时,白玉堂心神大乱,脸色变幻不定。 “沂州吧。”于飞陡然说道。 “你?你竟知道?”白玉堂如遭雷击,难以置信。瞪着于飞,眼里露出惊恐神色。半晌,白玉堂惨然一笑,浑身精气泄尽,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目呆滞,再无精神。 “现在,你可愿和我说说?”于飞蹲下身,问道。 —————————————————————————— 白玉堂相貌英俊,武艺高强。出身两浙陷空岛,气宇不凡。行走江湖、扶危济困。出道几年,搏了个锦毛鼠雅号。 三年前,白玉堂行走金陵,结识了一位奇人。此人姓蒋名平,身材瘦小。但有一奇处,极善潜水。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可以两个时辰不出。开目视物、宛如游鱼。 蒋平其貌不扬,身负绝技、却从不显露。通达世情、为人机变多谋。两人巧遇相识,一时惺惺相惜、结为兄弟。 去年,受蒋平之托,白玉堂去了白马津。白马津地近京畿,码头上商贸繁荣,黑道势力猖獗。其中一股势力,却与蒋平有过节。他拜托白玉堂,除去此人,夺下大河园。 蒋平言道,白马津赤脚虎,为人狠毒、欺男霸女。原本一处石炭矿,乃是蒋平所有,却被赤脚虎夺去。如今,矿上的工人,日夜做工苦熬,却是分文没有,日子苦不堪言。 白玉堂大怒,只身前往白马津。一番察访,果如蒋平所说。这赤脚虎端地歹毒,看上人家女子,直接抢走。抢走还不作罢,非得灭了人家满门。大河园内,数十女子,皆是抢来。 白玉堂虚与委蛇,接近赤脚虎。凭着一身武艺,很快出头、站住脚跟。也算是巧合,一次黑道争斗,赤脚虎遭遇危险,被白玉堂救下。得到赤脚虎信任,白玉堂行事更加方便。 蒋平一番谋算,轻松夺下大河园。赤脚虎临死,凄惨无比。浑身血肉,生生被自己挠烂。白玉堂亲眼所见,浑身直冒凉气。不由得,对自己义兄的手段,多了几分忌惮。 当夜,大河园里,多了许多人。一个个身形彪悍、行规步距,看着就是军伍之人。白玉堂不明所以,想是义兄的朋友,并没有多问。孰料,这些人劫了白马县牢狱,救出一名女子。 女子伤势不轻,但风姿宛然,却是个大美人。 至此时,蒋平不再隐瞒,说出了身份。自承摩尼信徒,乃是一方堂主。在江浙、福建等地,摩尼教宣扬教义、信徒众多。白玉堂身在绿林,对此早有耳闻,不以为意。 白玉堂的心神,都被圣女吸引。圣女冯万如,倾世容颜、冷若冰山,举手抬足,道不尽的风情。白玉堂有意亲近,奈何圣女对他恍如未见,根本不假颜色。 白玉堂自负倜傥,遭受冷遇,更激起征服欲望。 这一日,圣女走出了房门。却是卧床多日,想出来透透气。白玉堂跟在身后,也不管圣女冷脸儿,自顾没话找话。 忽的,圣女脚下一软,向着地下就倒。牵动身上伤势,一声痛叫未了,白玉堂已经飞步上前,一把扶住圣女。 就在这时,一道劲风袭来。凛冽杀意,让人头皮发麻。白玉堂大惊失色,抱住圣女一步纵出。不及站定,一个钵大拳头,已经轰到了眼前。白玉堂寒毛倒竖,心道,完了。 “师兄,快住手。”圣女急急叫道。 拳头陡然停住,离着白玉堂面门,不过半寸。劲气袭面、如同针刺,鼻子里,血已经流了出来。白玉堂怔怔呆立,一时回不了神。来人的武功,高他太多,难望项背。 “滚。”金狼只说了一个字。 白玉堂羞愤难当,满面涨红,眼里要喷出火来。出道这许多年,白玉堂顺风顺水,何曾受过如此羞辱? 正这时,圣女说道,“白少侠莫怪,我师兄不认得你,却是误会了。奴家替师兄,给白少侠道歉。” 见圣女道歉,白玉堂讪讪。纵是心里不甘,火气也发不出来。纵是发出来,他也难敌金狼。冷着脸,抱拳告辞,匆匆离去。其实,在白玉堂的心里,也是惊涛骇浪。 金狼其貌不扬、身材五短。偏生武功高绝,近身时无声无息,拳出如电,收发自如。自己与其相比,差了可不止一筹。摩尼教,果然深不可测,高手如云、藏龙卧虎啊。 从那之后,白玉堂被蒋平引荐,加入了摩尼教。 上回去京城,却被人盯上,无意中翻了船。幸好,小公主宅心仁厚、知恩图报。白玉堂逃出京城,却不敢再回白马津。事后,他才得知,禁军开进了白马津,大河园被查封。 这一次,白玉堂受命,潜入平戎军,盗取神臂弓。 金狼在老界岭,被于飞打下悬崖。身受重伤,却是未死。老界岭下,潜伏着接应之人。本是预防万一,倒是真的救了命。接应的人,武功不差,背负着金狼,迅速逃离。 回到驻地,金狼奄奄一息。闭关疗伤之前,传下命令,想尽一切办法,夺取神臂弓。摩尼教人手撒开,很快就查到线索。柳十三带着神臂弓,去了长安大营。 白玉堂此时,正在京兆府。打探清楚,只身潜入了平戎军。在他想来,寻常军伍,哪是他的对手。只怕连他的身影,也看不到。白玉堂想破头,也猜不到,于飞在大营之中。 “金狼竟逃了回去?还活着么?”说到金狼,于飞问道。 “我不知道。”白玉堂说道。 他知道金狼受伤,却不知如何受伤。但听话音儿,怕是和于飞有关。一想到此,心里更觉沮丧。 于飞不再多问,默默一挥手。亲卫上前,抓起白玉堂,三步两步出了大帐。帐内,只剩下于飞和香草。 “二哥儿,还留着那老鼠?”香草问道。 “先关着。”于飞闷闷说道。 这段时日,遭遇种种事端,都和沂州有关。最早是姚斌,带来了泥沱寨消息。那时,于飞第一次听闻,汝南王世子赵宗咏。 后来,都作院箭矢流失,追查下来,却和沂州有关。再后来,于飞遇到柳十三,又得知霹雳弹之事。老界岭上,于飞不识金狼,只当是泥沱寨高手。听白玉堂之言,才知是摩尼教。 于飞知道摩尼教,石彪子、贺五儿等人,闲来无事,倒是常常说起。摩尼教信徒千万、高手如云,一等一的教派。江湖绿林,无人不知。官府常有追缴,但是越剿越多。 如今,这样的大教派,和赵宗咏结了盟。赵宗咏得到助力,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势力空前壮大,还甘心蛰伏么? 赵宗咏一旦起事,必定天下糜烂。 大宋国内,并不太平。小股骚乱、此起彼伏,有山匪豪杰,也有禁军兵卒。皆是被逼无奈,扯旗造反。十几二十人,猖狂一时,都长不了。大军一到,立刻飞灰湮灭。 但沂州不同,赵宗咏在那里。此人皇族身份,影响力巨大。即便是朝廷官员,也未必没有倾向之人。此人收买绿林、整合江湖,心志高远。再与摩尼教结盟,如虎添翼。 此时,最是乱不得。西夏战事,尚未抵定。数十万大军,都堆在边境之上。内地腹心,防守空虚。若是骤起祸端,朝廷可不得焦头烂额?无兵抵御,岂不任其纵横? 于飞想的头疼,也是于事无补。京兆府和沂州,隔山隔水,相距一千多里地。即便真的造反,一时半刻,也传不过来。 最无辜的,却是小民百姓,无端遭遇战火。 及至天亮,平戎军大营,又喧腾起来。于飞伸个懒腰,走出了大帐。昨夜抓贼,动静不大,知道的人不多。但这件事,却要禀报狄青知道。左右张望一下,向着中军大帐而去。 却在这时,营门一骑冲来。骑士高举金牌,口中喝道,“金牌传讯,速速让开。”朝廷规矩,非十万火急,不会动用金牌急递。金牌急递所至,任何人不得阻拦。 金牌急递冲进营门,直奔中军大帐。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85章 妖僧灭佛 一个月前,沂州虎翼军,起兵造反了。 虎翼军不是寻常禁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仅次于上四军。曾经也是战功赫赫,名将辈出。三年前,出京驻泊沂州。一个指挥五百人,分散驻守沂州各县。 沂州治所临沂,只有一百多名禁军,受巡检使朱进辖制。但朱进此人,贪财好色、不学无术,仗家世荫补为官。 其人上下钻营,混上巡检使之职。手握军权,骄横无礼。对手下军兵,动辄打骂,根本不当人看。 一日,朱进指使禁军,护送其小妾逛街。不知怎的,轿帘儿被风吹起。轿子里的小妾,偶一转头,却冷不丁瞧见,一名兵卒正盯着自己,色眼迷离,满脸猥琐之相。 这小妾暗“哼”一声,遮好轿帘儿,倒也没说什么。谁知到了晚上,朱进派人冲进军营,抓走了这名兵卒。绑在军营门外,没头没脸一顿好打。第二日放下来,已经奄奄一息。 人抬回军营,未到晚上,伤重而死。军营中,一下炸了锅。也不知哪个领了头,百十人禁军,群情激愤,带着刀枪,呼啦啦堵上了朱进家门,讨要说法。 朱进骄横惯了,这些个兵痞,哪会放在眼里?一声令下,家丁冲了出来,抡起棍棒就打。堂堂禁军,被一群家丁追着打。手里虽有刀枪,却是不敢真格下手。 正在这时,却见一条壮汉,人群中大喝一声。“不让老子活,老子不活了。”说罢,长刀抡起,砍向一名家丁。只见刀光一闪,鲜血喷溅出两尺高。一颗人头,高高飞起。 场中人,个个吓了一跳。糟乱的人群,顿时一静。壮汉手里握着长刀,刀上鲜血淋漓。此刻杀了人、红了眼,一声大吼,“杀。”裹起一片刀光,扑入了人群。 禁军怔楞了一瞬,下一刻,一个个嘶吼着,挺起刀枪,紧追着壮汉,冲入人群。刀劈枪刺、势若疯虎。真动了真格,一群家丁,哪是对手?何况这些禁军,被逼到绝路,发了狠。 壮汉勇不可当,一柄长刀,上下翻飞。眨眼间,家丁倒了一片,满地血腥。剩下的,惊叫着四散飞逃。禁军随后紧追,冲进了朱进宅院。顿时,院子里,鬼哭狼嚎。 壮汉进了宅院,满处搜寻朱进。直杀到后门,才见朱进正被人扶着,想要逃出去。壮汉三步两步追上,大吼一声,一刀劈下。仓皇的朱进,一声惨叫,被开膛破肚。 “杀尽赃官。”壮汉大吼。百十号军兵,被鲜血一冲,个个红了眼。心底积郁的戾气,就像恶魔放出了牢笼。发一声喊,齐齐追在壮汉身后,冲向了州府衙门。 一夜之间,临沂县变色。官府衙门,浸泡在血水中。城中官吏,一个不剩、被砍杀殆尽。满城百姓,瑟瑟缩缩、惊魂难定。一些富绅豪族,更是关门闭户,惶恐不安。 壮汉名叫王伦,虎翼军一名底层押官。 虎翼军占了临沂,没有再杀人。王伦命人打开府库,金银、粮食,布匹,一应钱粮物资,统统发放给百姓。这一个举动,稳定了临沂县城。一时间,倒获得不少声望。 驻守各县的禁军,闻风响应。不过几天时间,沂州辖下,临沂、沂水、费县、新泰、承县,全部被叛军占据。 此时,叛军打出义军旗号,开仓放粮。周边山贼水匪,纷纷投靠。更有不少百姓,被裹挟从军。叛军队伍迅速壮大,声势煊赫不已。 沂州军械库,兵甲无数。叛军装备起来,开始向周边进攻。 …… 朝廷得到奏报,却是无暇顾及。此时,朝廷上下,正与西夏讨价还价。辽国横插一脚,提出,以麟府换银夏。皇帝赵祯心里不甘,但是面对辽国使者,却硬不起来。 军兵造反之事,在大宋不稀罕。隔三差五,就会来一出。不过一时张狂,成不了气候。皇帝正焦头烂额,一纸诏书颁下,令沂州附近州县,立即派兵平叛。 叛军一路北上,势如破竹。所到之处,官军望风而降。不过三五日,一路攻下密州、青州。钱粮辎重,缴获无数。叛军收拢降兵,队伍已近三万人,声势浩大。 一个疏忽大意,疥癣之疾、酿成腹心之祸。 龙卫军星夜出京,赶赴沂州平叛。龙卫军装备优良、战力不凡,乃禁军上四军之一。满员兵力五千人,被朝廷寄予厚望。 龙卫军行至徐州,已是疲惫不堪。连日急行,掉队的兵卒,越来越多。再不休整,不等到沂州,手里就没兵了。 龙卫军在沛县扎营,下令休整两日。 当日夜里,龙卫军遭到伏击。正在酣睡的军兵,冷不丁被霹雳弹惊醒,丢盔弃甲、亡命飞逃。霹雳弹的威力,人人皆知,所以更加惊惧。一战未打,全军溃散。 京城派出援兵,叛军早有所料。提前在徐州左近,埋伏下一队绿林。人数不多,只有不到百人。携带霹雳弹,趁夜杀出。龙卫军养尊处优,久不历战阵。一遇埋伏,争相逃命。 丢弃军械辎重无数,尽被叛军缴获。 龙卫军大败的消息,和叛军的消息,同日送到京城。叛军攻下密州、青州后,掉头南下,直奔泗州。守将不战而逃,叛军轻易夺下泗州,打开了南下大门。 当日,叛军渡过淮水,开始向楚州、真州进兵。 朝廷慌了神儿,再往南去,就是扬州、泰州。那里,朝廷钱粮税赋之地,万万不能有失。但此时,叛军已然势大,攻城略地,如入无人之境。所过州县,官军纷纷投降。 “速调西军平叛。”皇帝怒吼失声。八百里金牌急递,一路快马飞奔,将诏书和军令,送进了狄青中军。狄青所部,此时,正在京兆府训练新军,离着沂州最近。 —————————————————————————— 伏牛山中,人马喧腾,旗帜遮天蔽日。 仅是四月上旬,天气已闷热无比。一队队禁军,甲胄解下,驮在马背上。身上的军服,早已湿透。气喘吁吁、闷头赶路, 伏牛山地势险要,道路狭窄。大队军兵进山,行走异常艰难。长长的队伍,拉成一条长蛇,排出数十里长,前不见头,后不见尾。行进了三天,还没走出伏牛山。 往沂州去,最近的路,不是伏牛山。之所以走这里,却是枢密院军令指定。由此进兵,过武胜军,直奔亳州,截住南下叛军。扬州繁华,乃朝廷赋税之地,不能落入叛军之手。 此次平叛,狄青率兵两万。平戎军虽是新兵,但军中不少人,都曾是卧牛寨之人,熟悉地理。尤其是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因此,被狄青指派,担任前军哨探。 平戎军大部,由种诂率领。于飞带着斥候营,前出四十里,侦查地形,为大军寻找合适的宿营地。当然,遇到小股的山匪,他也不会手软。只不过,一直没碰到。 此刻,于飞敞开衣襟,不停的扇风。满头满脸,都是汗水。这鬼天气,闷热的出奇。即便是柳十三,也说天气反常。脱得只剩下小褂,犹自骂骂咧咧。以往的伏牛山,可没有这般热。 今日,他们跑的远了点,离着种诂前军,至少也有四十里。立身之处,正是一处匪巢,不过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大军过境,怕是早跑了。”柳十三说道。 “粮草、金银,也都带走了?”于飞不甘心。 “狡兔三窟,何况山匪?”柳十三呵呵笑道,“即便有些财货,带不走也藏得严实,想找到可不容易。” 于飞大失所望,他还想着发财呢。一路搜索下来,山寨倒是遇到不少,只是个个如此,一个铜板也没见着。 “二哥儿,抓了个和尚。”正郁闷着,香草上了山来。 不知在哪里,香草抓到个和尚。推推搡搡的,给带了过来。于飞瞅着,这和尚可不像和尚。倒是穿着僧袍,破破烂烂,看不出本来颜色。面黄肌瘦、头发老长。 “阿弥陀佛。”和尚宣一声佛号,双手合什。 和尚法号觉明,在云岩寺修行。只不过,两个月前,云岩寺被另一伙和尚占了。觉明一众和尚,被杀的杀、囚的囚。觉明逮到机会,逃出了云岩寺,却不知往哪里去。 两个月来,觉明躲藏在山里,没吃没喝。只能找些野果、挖些树根果腹。若不是被香草发现,怕也活不了多久。 “和尚杀和尚?”于飞听得稀奇。 “他们是恶魔。”觉明陡然激动起来,厉声说道。瞪圆双目,神情狰狞。瘦小的身形,竟是瑟瑟发抖。 又问了半晌,终于清楚了经过。原来那群和尚,剃着光头、穿着僧衣,却不是真正的佛徒。闯进云岩寺,大开杀戒。佛像被推倒,佛殿被焚烧。一夜之间,云岩寺血流成河。 “他们口宣弥勒,实为恶魔。”觉明老泪纵横。 “摩尼教?”柳十三惊呼。 摩尼教崇信弥勒,引用佛经中“弥勒下生成佛”之说,以烈焰鲜血,迎接新佛降世。江湖上盛传,杀一人者,为一住菩萨;杀十人者,为十住菩萨。信徒焚烧经像、斩戮僧尼,杀人如麻。 于飞很是惊诧,不想在此深山,还藏着摩尼教信徒。如今,摩尼教与赵宗咏结盟,早不是单纯的教派。 叛军的消息里,没有摩尼教,也没有赵宗咏。却不知,朝廷是真的未察觉?还是刻意隐瞒?于飞判断不出。 但是,叛军短短时日,掀起如此声势,仅凭百名禁军么?于飞难以相信。他断定,其后,必有赵宗咏的支持。 赵宗咏蛰伏日久、苦心经营。王伦此人,或许就是被抛出来,试探朝廷反应的傀儡。此时,必然躲在一旁,虎视眈眈,盯着朝廷的举动。一旦得机,雷霆俱下。 狄青出兵之前,审问了白玉堂。 白玉堂没去过沂州,对那里的形势,一无所知。但是,仅仅是说出赵宗咏,已经让狄青惊诧。更何况,还有摩尼教支持?一场简单的平叛,此时,却变得复杂。 汝南王府数十年经营,隐藏的势力,究竟有多少?恐怕谁也说不清楚。那些势力,不会随着赵允让死去,而烟消云散。如今赵宗咏卷土重来,可不得跳出来,兴风作浪? “死灰不灭啊。”狄青长叹。 狄青心里多了谨慎,一路行军,戒备森严。龙卫军前车之鉴,狄青可不想步其后尘。但是,也很是无奈。江湖绿林、武功高强,高来高去,大军对其无可奈何。 派遣于飞为前哨,实为警戒绿林骚扰。于飞的身手,狄青叹为观止。整个军中,无人能为对手。 “向中军传讯,发现摩尼教踪迹。”于飞命令道。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86章 误中陷阱 伏牛山,峰岭林立,峡谷无数。若非本地人,三转两转,就会迷失了方向。远看一座山头,目测三十里。但是,你恐怕走一天,也到不了跟前。所谓,望山跑死马,就是这个意思。 此刻,赫赤嘉汗流浃背。一路坎坷不平,马早不能骑。步行了三十里,实在是无力再走。抬头看看远处,一山之后又一山,山山相连无尽头。赫赤嘉长叹一声,很是气馁。 虽然,他还在追踪于飞,但对找到国师,已经不报希望。如此长时间过去,国师即便受伤,也会想办法传讯。至今音讯皆无,只能说明,国师遭遇了不测,怕是已经圆寂了。 横山追捕于飞,赫赤嘉损兵折将。派去的人手,回来不足一半。赫赤嘉出离了愤怒,大发雷霆。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就让僧录司束手,拿他无可奈何么? 一众手下,噤若寒蝉。赌咒发誓,言称,亲眼见着种玉昆,已经坠崖身死。不仅种玉昆,黑鸦那个煞星,也一起葬身崖底。赫赤嘉难以相信,大宋的皇子,就这样死了么? 没过几日,种玉昆现身延州,依然活蹦乱跳。赫赤嘉舒了口气,不知该是懊恼,还是应该庆幸。 僧录司一众高手,再次潜入延州,准备行动。这次,赫赤嘉发出严令,对种玉昆只可活擒,不可伤了性命。只是,不等赫赤嘉出手,种玉昆突兀的消失了。 直到半月前,暗探在京兆府,发现了种玉昆。 “总管,天马上黑了,是不是停下宿营?”身旁有人问道。赫赤嘉看看天,轻轻点头。黑夜的伏牛山,危险重重,无法赶路。稍不注意,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们一行十人,在伏牛山中,已经走了三天。躲躲藏藏,避开斥候警戒,一路紧缀着大军。翻山越岭,在山道儿上穿行。若非都是武功不差,只怕一些险道儿,根本无法通过。 “可还撑得住?”赫赤嘉坐下,问着萧奴儿。 “嗯。”萧奴儿点点头,不再言语。散下的头发,被汗水打湿,粘在了脸上。一双手臂,垂在身侧,被袍袖遮住。 赫赤嘉心中叹息,昔日的明珠,已经完全变了。失去双臂,让她的心里,时刻充满仇恨,再没有一丝欢乐。赫赤嘉理解她的痛苦,却无法帮她解脱。只能看着她,日日煎熬。 这次南下,萧奴儿执意跟着。于飞已成心魔,若不能杀死他,萧奴儿得不到安宁。或许一生,都将沉沦其中。 天色黑了下来,闷热却没有稍减。宿营的地方,是个山坳,升起了一小堆火,烧些开水喝。这却是没有办法,选择山坳宿营,能藏住人,不会被斥候发现。只是没有风,热气难消。 “总管,有些发现。”一名暗探,从远处跑过来。 “有何发现?”赫赤嘉问道。 “从山坳往东,大概二十里,有一道山谷。出了山谷,左侧的山上,有一大片佛寺,里面和尚不少。”暗探说道。 “一大片佛寺?”赫赤嘉皱眉。山里有佛寺,不是很正常么?有没有佛寺,关我们何事?心下不悦,登时沉了脸。 “总管容禀,”暗探见赫赤嘉不悦,忙说道,“那些和尚,却不像真和尚。吃肉喝酒玩女人,哪有这样的和尚?” “哦?”赫赤嘉楞了楞。假和尚?莫不是山匪? “卑职凑近了佛寺,倒是听到几句说话。”暗探说道,“这些假和尚,在此潜藏多日,好似,要伏击什么人。” “伏击什么人?”赫赤嘉听出蹊跷,皱眉站了起来。 赫赤嘉统领僧录司,对南朝知之甚深。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受到僧录司关注。即便是江湖绿林,也潜伏着僧录司密探。赫赤嘉沉吟半晌,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还有说些什么?”赫赤嘉问道。 “没有了。”暗探躬身说道。他仗着轻功,抵近偷听两句,已是很不错了。假和尚武功不弱,再听下去,怕是要暴露。 要不要趟一趟浑水?赫赤嘉犹豫起来。佛寺的假和尚,究竟是哪路人马,他无法断定。但以时间推算,多半和宋军有关。此时,宋军大队正在山中,那么,他们要伏击谁? 伏击大队军伍?那就是笑话。凭几十个假和尚,即便宋军中了埋伏,一个反冲击,就让他们尸骨无存。 若要伏击,只能是落了单。想到此,赫赤嘉眼神一亮,心里抓到了关键。据他了解,于飞前出大军数十里,身边只有一营部属。只要稍加设计,引于飞入彀,当不是难事。 若真是如此,可不能错过良机。 “立即出发,向佛寺隐秘行进。”赫赤嘉命令道。 —————————————————————————— 觉明和尚领路,于飞带着十人,悄悄潜近云岩寺。 此次来,于飞没想攻击。他只想潜进去,摸清寺里的情况。觉明逃出来时,心慌意乱,哪顾得上查看?摩尼教究竟多少人,他说不清楚。到此干甚,更是一无所知。 既是潜近摸底,人不能太多。大队被留在后面,于飞选了十个好手,跟他一起行动。柳十三要跟来,被于飞嫌弃。一句话,你能翻过丈高的院墙么?柳十三顿时认怂。 到了近前,于飞颇为惊讶。不想深山中,藏着偌大一片佛寺。殿宇楼阁、塔林石阶,参差错落、肃穆巍峨。往日里,晨钟暮鼓、菩提梵唱。云岩寺,果然世外胜地。 云岩寺有上寺、下寺,上寺建于山顶,下寺独据山脚。其间修筑着石阶,正好九百九十九阶。按觉明所说,摩尼教众人,大多都在上寺。下寺之中,只有两人守着。 此时天色黑透,下寺一片黑暗。寺门紧闭,不见任何动静。倒是山顶上,寺里有些火光。于飞看看天,时辰已是不早。一挥手,矮低身形,当先向下寺潜去。 香草紧跟着于飞,长剑在手。她对寺庙没兴趣,跟着来,当然是护卫于飞。眼光不停四顾,时刻警醒着。十名军兵留下两人,在此看守着觉明。一行人悄无声息,接近了寺庙。 于飞紧跑两步,纵身攀上院墙。略一打量,冲军兵打个手势,已经翻身落进院中。军兵得到讯号,利落的搭起人梯,如同叠罗汉,一个个攀援而上。紧跟着于飞,翻进了寺院。 落脚处,是一间偏殿后墙。转过偏殿,西边就是大殿。大殿的前面,是一片宽阔空地。地上铺着石砖,洗刷的极干净。 于飞不见踪影,军兵没有轻动。蹲伏在墙角,静静的等着。不大一会儿,两道暗影,从殿顶跃下,落地无声无息。于飞和香草,搜索了一圈儿,相跟着转了回来。 整个下寺,只有两人。一人已经沉睡,另一人守在大殿,盘腿打坐。两人气息悠长,显然武功不弱。这个情况,让于飞警觉。如此修为,可不是寻常信徒。 “情况有异,你们退回去。”于飞命令。 这几名军兵,都是军中佼佼者。对付普通人,当然没问题。但遇上江湖高手,他们却无力应对。一旦打斗起来,于飞照顾不到,难免会有死伤。以防万一,还是先退出去。 军兵虽不甘,也只能听命。一个个,又原路返回。 于飞不再耽搁,展动身形,直奔上寺。石阶的两旁,是一片片塔林。略一估摸,足有七八十座塔。高低错落,掩映在树木之间。借着树木隐蔽身形,轻易靠近了上寺。 上寺的规制,与下寺一样,但小了许多。于飞翻进寺院,靠近有灯火的僧舍。一间间查看过去,有人睡觉,有人打坐。也有几人还在饮酒,身边陪着女子,不时调笑嬉闹。 寺中有三十多人,个个武功不凡。于飞灵觉敏锐,能感觉到,这些人劲气激荡、修为精湛。体内混元一气,被气机牵引,竟自主开始流转。这一支人马,力量可是不弱。 查看一圈儿,摸清寺内虚实,正准备撤走。陡然间,寺里传来一声女子尖叫。叫声离着不远,慌乱、惊惧、绝望。于飞闻声一怔,紧接着,一阵男子粗野笑声,甚是张扬。 于飞眼神一厉,只觉怒气上涌。若不遇见,自是管不着。如今眼皮底下,有人欺凌女子,他却是忍不住。身形一动,直向声音处扑过去。三两纵跃,已到了一间僧舍。 一脚踹开房门,闪电般一拳击出。僧舍内有两人,一男一女。男子是个光头,穿着僧衣,却褪到了腰间。光着膀子,正抓着一名女子。女子披头散发,衣衫凌乱,不停尖叫。 光头男子不防,被一拳击飞,惨叫着,摔落墙角。身体倒在地上,不停的抽搐,却是没有了声息。转目看向女子,微微皱眉。这女子看不到面目,犹自双手乱挥,惊叫不止。 “别叫了。”香草紧跟着进来,扫一眼屋里情形,直奔倒地的男子。探探鼻息,已是死去。站起身,看着女子喝道。 女子受了惊吓,叫声戛然而止。看一眼于飞,犹是惊慌不已。双手抓着衣襟,坐在地上,瑟缩着往后退,直退到床脚。 于飞想说话,安慰女子两句。骤然间,脚下失重,身子直向下陷落。他所站立之处,竟是一块翻板。翻板翘起,露出下面洞口。于飞大吃一惊,提气倒纵,向后仰身窜出。 饶是应变迅速,于飞也异常狼狈。仓促间,脚下无处借力,全凭一口真气,仰身窜出数尺。所幸,地下洞口不大,被他够到边沿,双手借力,翻身跃起,一掌拍向床脚女子。 女子一声冷笑,纵身跳到床上,触动机关。下一刻,整张床榻,忽的向后翻转。于飞一掌,正拍在床背后。“嘭”的一声,木床四分五裂,却哪里有女子踪影? 扫一眼香草,见她无恙,喝一声,“快出去。” 话音未落,门窗外,陡然射进箭矢。箭矢强劲无比,门窗吃不住力,噼啪噼啪碎裂,破开了大洞。箭矢虽然劲疾,却伤不到两人。挥手挥剑,将近身冷箭,一一打开。 猛然间,于飞张手接住一物。入手沉重,冒着黑烟。于飞大惊失色,抖手扔了出去。眨眼间,一枚一枚霹雳弹,冒着黑烟,顺着门窗破洞,被投掷进房内。 于飞大叫一声,扑向了香草。“霹雳弹,快躲开。”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87章 黄雀在后 霹雳弹轰轰炸响,烈焰翻腾、浓烟滚滚。 屋里屋外,几乎同时爆炸。于飞随手扔出一枚,正落在人群中。院子里,堵门站着十数人。冷不防霹雳弹飞出,未及落地,已经轰然炸响。顿时惨叫连声,倒下了一片。 爆炸声稍停,硝烟散去。僧舍已被炸塌,砖石碎块、散落的到处都是。门窗桌椅,都被爆炸引燃,烧的噼啪作响。 僧舍成了废墟,却不见于飞身影。 院子里,炸出一个大坑。坑边上,倒着四五人,肢体不全、血流如注。剩下七八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都被吓的不轻。一时间,瑟瑟缩缩、后怕不已。 今夜一番伏击,志在必得。霹雳弹的爆裂,他们听说过,却没亲眼见过爆炸。他们的任务,只管投掷霹雳弹。 却未曾料到,里面那人接住一枚,又给扔了出来。 不一时,殿后走出一女子。身上裹着披风,头发随意束在脑后,绑着一条布巾。她快步走过来,一眼看向废墟。 “参见圣女。”七八人齐齐躬身,抱拳行礼。 冯万如轻轻点头,眼睛不离废墟。 这自是一个陷阱,针对于飞而设。 两月前,摩尼教来了伏牛山。向贵从延州来,带着十几车箭矢。沂州这边,自是不敢大意,派出穆盛远,接应向贵。 穆盛远到此,四处打探消息,调查卧牛岭。却有一日,发现了云岩寺。云岩寺隐藏深山,少有人知。而且地势险要、规模宏大。一时动了霸占心思,杀僧灭佛、血洗云岩寺。 云岩寺,成了摩尼教据点。 后来,穆盛远突袭卧牛岭。却不料,碰上了于飞,落了个全军覆没。当时,金狼受赵宗咏之托,正在云岩寺。得知穆盛远失手,亲自出马,赶去老界岭,接应向贵。 只是,世事难料。老界岭一战,无敌的金狼,重伤坠崖。 没多久,沂州虎翼军造反。 而这时,圣女冯万如,赶来了云岩寺。 冯万如智慧高绝,不是寻常女子。眼前形势,她看的透彻。虎翼军造反,朝廷不会容忍。调西军平叛,只是早晚之事。 京城禁军,不过一帮废物。凭着他们,想对付虎翼军?根本就是笑话。何况,虎翼军背后,还有众多绿林。 因此,她早早做好准备,布下陷阱。 至于结果,冯万如不去想。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果不多时,龙卫军大败。 狄青受命平叛,带兵走伏牛山道。 冯万如心想事成,于飞一营人马,前出大军数十里。并且,巧之又巧,发现了觉明和尚。 于飞不知,他刚进入下寺,觉明已经逃脱。而且抄近道,通知了冯万如。等他来到上寺,这里早张开了大网。 “去看看。”冯万如话声清冷。 直到此刻,她也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得手。种玉昆武功太高,不能以常理论之。就如他的师兄,出道以来,所向无敌,却生生栽在于飞手里。自己再小心,也不为过。 圣女发话,几人不敢不遵。但人人知道,里面那人,可是一个煞星。即便教主,也不是对手。迟疑着,慢慢向废墟靠近。 一个个向前三分力,向后留七分。都打着盘算,一有变故,先逃开再说。谁也不傻,江湖常言,冲的猛,死的快。 稍一个大意,命可就没了。 这一间僧舍,整个塌了下来。砖石梁木,堆了半人高。燃烧的木板、帷幔,散发着刺鼻气味。浓烟滚滚,直窜上半空。周围,有人点了灯笼火把,僧舍前面,映照的通明。 废墟下面,于飞身子悬空,伸直手脚,撑在地洞半腰。冯万如想不到,翻板下面的地洞,成了他逃生的地方。 于飞一只手撑着洞壁,另一支手,却搂着香草。他的背上,落满碎石泥土。沉重的分量,压着他和香草,一丝丝向洞底滑落。 于飞分外吃力,咬牙坚持、满面涨红。 他们离着洞底,还有四五尺高。洞底下,翻涌着无数毒蛇。花花绿绿,不停的蠕动,腥臭扑鼻。不少毒蛇,昂着头,嘶嘶吐着蛇信。于飞头皮发麻,直想呕吐。 骤然见到霹雳弹,于飞大惊失色。混元一气全力激发,纵身扑向香草。于飞的心里,有一丝期待。混元一气,创造过不少奇迹。他很是企盼,这一次,能帮他躲过灾劫。 剧烈的爆炸响起,强劲的气浪,直向背后袭来。 碎铁迸溅,击中于飞后背。一阵钻心剧痛,让他差点软倒在地。于飞猛喝一声,一把搂住香草,顺势翻滚,跃入了地洞。 洞上面,“轰轰”巨响,乱石飞溅。 于飞心里清亮,没有傻乎乎,直落洞底。这是敌人的陷阱,下面能是好相与么?跃入洞中一刹,手脚绷直,正抵在洞壁上。 不容缓气儿,轰隆隆一声,房屋塌了下来。无数碎石泥土,拥进了洞里,压在了于飞身上。于飞闷哼一声,陡然向下滑落。滑下去四五尺深,才被于飞竭力止住。 他也终于看清,洞底下,爬着无数毒蛇。 这一连串变故,不过眨眼间事。香草吓得惊楞,直到此时,才回过神儿来。她的手,抱在于飞后背,只觉黏黏糊糊。一下明白,于飞竟受伤了。心中大乱,张口就要惊叫。 于飞瞧的清楚,立马要阻止。奈何一手搂着人,一手撑着墙,想捂嘴都腾不出手。心头一急,猛地低头,亲住香草的嘴唇。香草一个激灵,整个人都傻了。 —————————————————————————— 又过了半晌,不见废墟动静。想那种玉昆,也是肉体凡胎。十枚霹雳弹扔进去,早炸成碎块儿。一众人胆子大起来,进了废墟,开始翻找尸体。又叫了人来,一点点清理砖石。 大块的砖石木料,被众人移开,下面露出一具尸体。有人抽刀捅了两下,毫无反应,确定已经死了。顿时,心里轻松下来,哈哈大笑着,将尸体拖了出来。 拖出来半截儿,觉着不对。种玉昆一个少年,哪有这块头儿?再仔细分辨,明显是成年人。刚有些泄气,变生肘腋。 一道人影,陡然从地下窜出。带起大片碎石,灰尘弥漫。靠近的几人,大惊后撤,却哪还来得及? 人影飞扑而至,一人咽喉中拳。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仰身倒在地上。香草就势翻滚,抓起敌人长剑,纵身扑出。一霎时,剑光暴涨,杀势凌厉。寒芒吞吐,招招夺命。 “扑通,扑通。”又是两人,倒在废墟上。手捂着脖子,也止不住鲜血喷溅。怒瞪着双眼,不甘死去。 “围住她。”冯万如尖叫。 香草冷不丁杀出,众人应对不及。一时间,香草连连得手。但是这一帮人,毕竟都是江湖人。武功不弱、经验老道。微一错神儿,已是反应过来。挥舞兵器,抵住了香草。 随着冯万如下令,更多人围了过来。前后左右,刀光剑影,向着香草围攻。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再武功高强,架不住人多。香草渐渐吃力,防多攻少、惊险不断。 于飞默不出声,就是迷惑敌人。让人误以为,自己两人皆被炸死。一俟敌人大意,冷不防杀出去。耳听敌人靠近,于飞激发劲力,送香草冲出地洞。他自己,却是累的虚脱。 虽有混元一气护体,但终归是受了伤。躲在洞里,一时无法疗伤,背上血流不止。单手撑着洞壁,背上压着砖石,怀里还搂着一人。饶是于飞武功不凡,也支撑不了太久。 趁敌人清理废墟,于飞微微侧身,让身上砖石泥土,慢慢的滑下洞底。香草抱着于飞,一点点移动,挪到了于飞背上。 于飞双手撑着洞壁,终于可以缓口气。洞口处,有塌下的梁木,挡住了更多砖石。若不然,一起压下来,怕不有千斤? 别说于飞,谁来也撑不住。 喘匀了气,登时戾气上头。这回,于飞可吃了大亏。被人算计,落得一身伤,岂能不报回来?手脚一同用力,猛地向上一窜。接连几下,噌的跳出洞口。 “杀。”于飞一声大吼,纵身扑向敌人。 于飞此刻,灰头土脸,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灯火下,长发飞舞,却更显狰狞。身形如电,掌影翻飞。“嘭嘭”之声,一连串响起。顿时,血雾迸溅,惨嚎迭起。 于飞的天魔掌,霸道绝伦,无人可挡。一旦中掌,筋肉碎裂、痛入骨髓。被击中要害,立时丧命。不过一眨眼,围攻香草的人群,已经倒下大片,满场上,血腥气弥漫。 摩尼教众人,被杀的胆寒。惊恐四散,躲开于飞老远。 冯万如捂着嘴,浑身发颤。她被于飞吓住,愣愣回不过神。她见过金狼对敌,也见过金狼杀人。金狼拳下,难有一合之敌。拳法杀势凌厉、血腥至极。曾以为,那就是魔。 但是今夜,魔王降临了人间。 霸烈的杀戮,摧枯拉朽,击溃了她的心神。刺骨的寒意,直透入心底。她感到恐惧,浑身瑟瑟发抖。 “逃。”冯万如听到了喊声,却觉的那声音,分外的遥远,好似另一个世界。有人拖着她,踉跄奔跑。 摩尼教剩下七八人,仓皇逃入黑暗。 于飞挺身站立着,浑身劲气激荡,怒发飞扬。整个人,好像血水里泡过。他的四周,一地残破尸体。 香草站在一旁,怔怔的看着于飞。 良久,于飞长出一口气,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二哥儿。”香草一声惊叫,飞扑过来。一把抱住于飞,缓缓的放倒在地。于飞双眼紧闭,已经昏迷过去。 “二哥儿,你怎么了?快醒醒。”香草失声大哭。 香草抱着于飞,心神大乱,没有察觉身后。一道暗影,快如闪电,正凌空一掌,向着她的头顶拍来。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88章 天降救兵 霹雳弹炸响时,赫赤嘉已带着人,赶到了云岩寺。虽然霹雳弹暴烈,炸的房倒屋塌、一片废墟。但赫赤嘉确信,小皇子死不了。 他没见到于飞,但场中如此情形,不是于飞,又是哪个?摩尼教打扮怪异,多是假作和尚,穿着僧衣,极是好认。 也只有摩尼教,才会在此伏击于飞。 如此,就让摩尼教,先斗一斗于飞。自己正好,做个黄雀。 “你们几个,两人一组。”赫赤嘉轻声吩咐,“守住四个方向,盯紧了种玉昆,绝不能让他逃了。” 八人抱拳领命,悄悄的潜出去,没入黑暗之中。 看着寺庙中的大坑,赫赤嘉悚然。 心道,南朝的霹雳弹,果然霸道。 时至今日,这样的霹雳弹,辽国造不出。赫赤嘉派出人手,数次潜入东京,窃取霹雳弹秘方。奈何南朝防范严密,均告失败。 工匠言道,辽国的工坊,造不出霹雳弹的火药。 不仅火药造不出,连弹壳也造不出。 辽国的火药,威力太小。造出的弹壳,一炸两半。哪像霹雳弹,一旦爆炸,碎铁飞溅。二十步内,人马皆碎。 火药尚能摸索,冶铁却是一筹莫展。 南朝与西夏战事,连连取胜,霹雳弹居功至伟。以至于,如今的南朝君臣,说话渐渐硬气。想到此,赫赤嘉眼中透出狠厉。 霹雳弹,出自南朝皇子之手。现在机会难得,无论如何,也要擒住他。只要带回辽国,有的是办法,撬开他的嘴。 时候不大,场中生出变故。香草和于飞,相继从地下窜出。 果然,如赫赤嘉所料,于飞没有被炸死。 正当赫赤嘉窃喜,却见于飞,恍如魔神降世,大杀四方。霸道的掌法,招招夺命。摩尼教鬼哭狼嚎,惊散四逃。 满场尸体,血雾弥漫。 赫赤嘉第一次,亲眼见到于飞。虽然满脸血污,看不真切,但赫赤嘉知道,那就是于飞。身似幻影,势如雷霆。 赫赤嘉心惊肉跳,打起了退堂鼓。 摩尼教三十多人,无人是于飞敌手。死的死、伤的伤,逃走的不过七八人。这不是江湖对垒,这是杀戮。 自己这十人,能擒下于飞么? 正在这时,于飞轰然倒地。 赫赤嘉微一愣神,纵身而出。他本身武功绝高,眼力自是不差。转瞬间,判断于飞受了重伤。刚才发威,不过是激发潜力。 现在,内力耗尽,功法反噬,赫赤嘉岂会放过? 凌空一掌,拍向香草头顶。 电光火石间,“嘭”的一声巨响。 倒在地上的于飞,腾的平地弹起。一记朝天蹬,势大力沉,正 撞上赫赤嘉。赫赤嘉失去控制,向后飞出。 赫赤嘉身在半空,硬受于飞一脚。直飞出四五丈远,砰的摔在地上。滚地葫芦似的,翻滚出老远,才堪堪停下。 赫赤嘉勉强站起,整个右臂,抖得不停。 于飞这一脚,力道可是不轻。即便赫赤嘉,也是难以抗衡。此刻,赫赤嘉龇牙咧嘴,右臂疼痛钻心。 赫赤嘉第一反应,就是立刻退走。 于飞察觉到自己,却是不动声色。佯装昏迷、设下陷阱,等着自己扑上去。这番心智,比起他的武功,更让人惊惧。 于飞并不好过,登登连退七八步。胸腹内气血翻涌,“噗”的喷出一口血。眼前一黑,仰天倒了下去。 赫赤嘉没有看错,于飞早已力竭。 霹雳弹碎屑,迸溅飞射,击中于飞后背。虽未致命,却也伤势不轻。地洞之内,顶着沉重压力,苦苦支撑。冲出来后,又是一番恶斗,于飞已是气力耗尽。 于飞察觉到,还有敌人在侧,就势倒地,想算计赫赤嘉。但赫赤嘉一代宗师,功力高深。比之金狼,纵有不及,也不差太多。此时此刻,却非于飞能敌。 一招料差,于飞重伤昏迷。 赫赤嘉心里,苦不堪言。和于飞交手,虽只一招,但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想着占便宜,谁知吃个大亏。正自怨艾,却见于飞,喷出一口血,又倒了下去。 赫赤嘉有些发愣,一次使诈得手,还来一次? 但下一瞬,他就反应过来。于飞这次倒下,是真的力竭。一下子柳暗花明,赫赤嘉大喜过望。 “全部出手,擒住他。”赫赤嘉厉声大吼。 赫赤嘉被击飞时,隐藏在暗处的手下,已经冲了过来。听到赫赤嘉命令,纷纷嘶吼着,杀向了于飞。 敌人围住香草、于飞,四面出手。 香草一人一剑,护卫着于飞。敌人看出破绽,频频攻击于飞。于飞倒在地上,无知无觉,香草不能不救,顿时左支右拙。不一时,已是多处受伤,身上鲜血淋淋。 眼看于飞二人,难逃敌手。 —————————————————————————— 原本有十名军兵,跟着于飞而来。不过,进入下寺时,被于飞撵了出来。他们都是寻常军伍,遇到江湖高手,根本难以应对。 几人被撵出来,心情郁郁。返回潜藏之处,却发现,留下的两人,已经被人杀死。老和尚觉明,不见了踪影。 事至此时,傻子也看出来,云岩寺是个圈套。 当下分出一人,回去向柳十三报信。其余七人,冲向了云岩寺。 下寺黑灯瞎火,已经空无一人。七名军兵,顺利登上石阶,快速向上寺奔去。未行至半途,霹雳弹的爆响,已经传了过来。 七名军兵,个个急红了眼。奈何,石阶漫长,九百九十九,沿山而上,可不是那么容易。几人手脚并用,一路不停,气喘吁吁,终是登上山顶。只一眼,就看的目眦欲裂。 围攻香草的敌人,还剩下四名。于飞已盘腿坐起,闭着眼,一动不动。香草披头散发,正与敌人恶斗。浑身上下,鲜血淋淋。 “杀。”军兵发一声喊,抽刀杀了上去。 赫赤嘉没有参战,盘腿坐在一旁,正调息疗伤。他的身边,护卫着萧奴儿。萧奴儿一双眼睛,冰冷的盯着于飞。她早想冲过去,结果了于飞性命。但赫赤嘉不许,强令她留在这里。 赫赤嘉微微侧头,看一眼军兵。恍似未见,又闭上了眼睛。 “杀了他们。”赫赤嘉命令。 萧奴儿纵身掠出,扑向军兵。衣袖下银光一闪,鹰爪般手爪,抓向一名军兵咽喉。军兵举刀横挡,却是慢了一步。刺啦一下,喉咙被鹰爪豁开,鲜血喷溅而出。 萧奴儿身法如电,眨眼间,连杀三人。 陡然,身后赫赤嘉惊叫,“快躲开。” 萧奴儿一怔,不明所以。眼角扫到地上,却见倒下的军兵,身上冒出了黑烟。萧奴儿头皮发炸,纵身就逃。 “轰,轰。”连着两声,剧烈炸响。 萧奴儿躲避不及,被强劲气浪掀飞。直甩出去两三丈,才嘭的一声,重重摔落在地,人事不知。 军兵更不停留,冲向于飞那里。 他们武力不强,对付江湖人,只有一招,以命搏命。 火折子,一直在手里抓着。霹雳弹,就揣在怀里。倒地的刹那,火折子伸进怀里,点燃了霹雳弹。 赫赤嘉长身而起,几个纵跃,已追上军兵。掌势如雷,砰砰连声响起。几名军兵,毫无抵抗能力。中掌跌出,已经气绝身亡。身上的霹雳弹,根本来不及点燃。 赫赤嘉转头,看一眼萧奴儿。随即,又转向了于飞。 却见香草,还在苦苦支撑。一声厉啸,赫赤嘉飞身纵起,直扑于飞。萧奴儿生死不知,让他愈发烦躁,心头戾气翻涌。 他只想快一点,结束这场战斗。 “赫赤嘉,你受死吧。” 突然之间,佛殿顶上,一道人影扑下。好似天降陨石,闪电般一拳,挟着巨大声势,砸向赫赤嘉。 变生肘腋,赫赤嘉大惊。仓促间,单掌横推,与来人拳头,硬撞在一起。赫赤嘉本已受伤,如今更身在半空。脚下无处借力,直被大力轰飞出去。落下地来,登登连退数步。 稳住身形,心中骇然。来人拳势沉重、气劲悠长,分明已达宗师境界。定睛打量此人,却是老相识。 “陈景元?你怎在此?”赫赤嘉惊呼。 “废什么话,打过再说。”殿顶上,又一道人影纵下。落地轻巧无声,点尘不惊。赫赤嘉一激灵,心头狂跳。 今夜犯了什么邪,怎这么多大高手? “撤。”赫赤嘉当机立断,大喝一声。三步两步,跨到萧奴儿身前,一把抓起,纵身而走。 见赫赤嘉退走,陈景元没有追赶。赫赤嘉武功不弱,要追上不容易。眼见香草负伤,却是急需救治。 围攻香草之人,只剩下四人。听到赫赤嘉命令,正要撤走,却被陈景元拦住。怒吼一声,痛下杀手。 “牛鼻子,徒弟被人欺负,愤怒了吧?” 后来的高手,施施然走到一旁。找个地方坐下,摸出个酒壶,美美的喝了一口。煞有兴致的看着,也不帮手。 “谢蕴南,你少阴阳怪气。”陈景元怒道。 手下却是不停,太乙神拳展开,隐带风雷之声。辽人高手,哪敢硬接?眼见赫赤嘉退走,更是心慌意乱。 “哼。”谢蕴南一声冷哼,不再言语。 这边,香草乍见陈景元,顿时哭出声来。绝境中,看到师傅,香草心神崩溃。她已经浑身是伤,再难坚持。 “师傅,师傅,快救殿下。” 香草大声叫着,身子一软,跌倒在地。陈景元一惊,猛然看向于飞。于飞浑身血污,披头散发,哪里认得出?心里一急,手上加了力道。砰砰几声,辽人发出惨叫,摔飞了出去。 谢蕴南陡然站起,身影一闪,已到了于飞身前。辨认出于飞,又惊又喜。刚想扶起于飞,猛听陈景元惊叫。“别碰他。” 声音慌急,吓的谢蕴南一缩手。 谢蕴南一代宗师,眼力自是不差。刚才过于惊喜,忽略了于飞状况。此时,定睛细看,只见于飞头顶,热气腾腾。呼吸急促,浑身劲气激荡。正是功法运行,到了关键之象。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89章 炼气化神 于飞此时,正处在危险边缘。 他昏厥倒地,没多大功夫,就已醒转过来。但浑身上下,虚软无力,站都站不起来。眼见香草危急,却是有心无力。 心里焦急万分,挣扎着盘腿坐好。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只有恢复功力,才能救助香草。 内视气府,于飞不由咋舌。 气府之内,空空荡荡。气府边缘的灰雾,正向灵气海侵蚀。 原本浩大的灵气海,已经萎缩枯竭。 蓝色水滴,黯淡无光,犹自缓缓沉浮。 当下不再多想,稳定心神,运行无相功法。 此番大战,于飞耗尽了内力。况且背后伤势不轻,流血不止。虽能恢复,却不是一日两日之功。 随着功法运行,一丝丝灵气,慢慢向于飞汇聚。 天地元气,从百会穴而入,沿经脉进入气府。水滴缓缓转动,似是发出一声嗡鸣,开始吞吐天地灵气,转化为混元一气。 时间一点点过去,气府内生出雾气,缓缓形成一个漩涡。水滴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混元一气沿督脉上行,至头顶百会,再折而沿任脉,重新回到气府,形成一个周天循环。 随着功法运转,经脉恢复了活力,气血奔涌,越来越快。筋脉血肉之间,蓝色灵光闪现。于飞浑身上下,好似着了火。 不大功夫,气血奔涌更快,发出呼啸的声音。闪烁着蓝色光焰,彷似灵蛇一般,迅快穿梭如电。 突然,一幕幕莫名景象,在脑海中生出。头脑好似炸裂,于飞剧痛难当,忍不住惨叫出声。 一幕幕景象,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稀奇古怪。 幻象冲击心神,渐渐有些昏沉。 于飞默念法决,咬牙催动功法,一遍遍运行。 忽然,于飞觉到身体内,涌入了两股热流。这两股热流,就如两道清泉,游走全身经脉,于飞神智顿时一清。 热流不断涌入,源源不绝。 混元一气如遇大补,陡然变得活跃。一霎时,三股不同气息,竟融合在一起,异常粗壮,凝练无比。 融合的气息,汇入丹田气府。一霎时,漩涡转动,带出巨大声势。气府之内,好似起了风暴。遮天盖地,呼啸如奔雷。 蓝色的水滴,绽放出夺目光芒。 悬在旋涡的中央,吞吐着融合的气息,滴溜溜旋转不停。 融合后的混元一气,发生了变化。原本是淡淡的蓝色,而今,变得洁白如玉。好似白色的火焰,在筋脉间穿梭。 气府内,风暴翻涌,灵气海巨浪滔天。 于飞浑身胀痛,好似就要炸开。于飞不知变化何来,只能咬牙忍耐,竭力调动混元一气,沿行功路线流转。 突然间,气府内翻涌的灵气,好似寻到出口。倏忽一下,从气府而出,沿脊背督脉,直冲而上。 一路势如破竹,过尾闾、夹脊、玉枕三关,混元一气突入百会玄关。下一刻,天地元气如同狂潮,骤然向于飞涌来。 元气灌入玄关,于飞眉心剧痛。像是一根银针,猛的刺了进去。 “嘭。”一声闷响,于飞惨叫一声,鼻子里流出血来。 就在这时,一股纯白的灵气,冲进了脑海。 疼痛骤然消失,好像不曾有过。 于飞安静了下来,神智渐渐清明。气府内,旋涡渐渐消散,天地慢慢呈现。灵气如海,水滴沉浮。 体内蓝色的荧光,变成了白色,流转全身,穿梭如电。 于飞的心神,进入了一处神奇所在。椭圆的空间,长有二十丈,高有四五丈,雾气氤氲,寂静无声。 一座黑色的石碑,静静的矗立。上面有字,无相。 下一刻,纷杂的记忆,潮水般涌来。 于飞机缘巧合,终于重塑紫府,踏入了炼气化神境界。 神念恢复,前世今生,往事一一记起。 紫府重塑,一如当初的样子,只是大了不少。神奇的白果,已经无影无踪。当初,圆融国师侵袭神魂,自己拔出了石碑,导致紫府崩溃。正是白果,护住自己神魂。 如今,紫府重塑,石碑依然如故。 世上唯一的白果,消失了。 于飞神念一动,身旁景象,如同目见。十步内,纤毫毕现。即便不睁开眼睛,身边一举一动,他都“看”的清清楚楚。 如今,于飞已是炼气化神,神念可离身外放。探查身周,纤毫毕现。继续修炼下去,更可神念化刃,伤敌魂魄。 于飞此时,浑身通泰,劲气内敛,说不出的舒畅。 虽在地上坐着,却觉似要飘飘飞起。 —————————————————————————— “道长,多谢了。”于飞睁开眼睛,向陈景元道谢。 此时,于飞眼里,神光隐隐。浑身上下,充满飘逸之感。整个人的气质,有了巨大变化,宛如温润白玉。 于飞知道,眼前两人,对他帮助不小。关键时刻,却是那两股热流,融合了混元一气。混元一气由蓝变白,发生了神奇变化。正因如此,才一举冲破桎梏,重塑紫府。 陈景元与谢蕴南,皆修正宗玄功,一道一佛,根基深厚。几十年沉淀,气劲凝练、精纯无比。两人眼见于飞危急,一左一右,抓起于飞手掌,输入真气,助于飞行功。 于飞体内,仿佛无底洞。不大功夫,这二人体内真气,已经十去七八。此刻虽已停下,却是萎靡不振。 “殿下。”陈景元眼睛发红。 这多半年,陈景元历尽艰辛,找遍辽国。 不想,峰回路转,竟在伏牛山中,遇到了于飞。 陈景元和谢蕴南,追着赫赤嘉而来。 当初,陈景元带着秦红英,一路北上,闯进辽国木叶山。大开杀戒,也没有逼出圆融国师。几番查探,终于确定,圆融没有回来,带着于飞,两人一起消失不见。 陈景元辗转辽国各地,寻找圆融,一无所获。秦红英的身体,愈发衰弱,满头青丝,竟慢慢变白。 陈景元心痛如绞,却是毫无办法。 后来,巧遇谢蕴南。不想谢蕴南,竟是医道妙手。一番救治,秦红英有了起色,身体渐渐康复。只是一身功力,却是保不住,只能如普通人一般。即便如此,也让陈景元感激不尽。 后来两人发现,辽国僧录司,大批高手悄悄南下。心下起疑,遂带着秦红英,南下追踪而来。 在宋辽边境,谢蕴南抓了一名暗探,审问僧录司动向。暗探所知有限,说的模模糊糊。但黑鸦这个人,引起了陈景元好奇。 一番细细探问,陈景元猜测,黑鸦就是香草。黑鸦所使剑法,与秦红英一模一样。而这套剑法,只传过香草。 陈景元急了,一路紧追赫赤嘉。从辽国到延州,从延州到京兆府。直追到丹凤县,失去了赫赤嘉踪迹。 秦红英不堪颠簸,留在了丹凤。陈景元和谢蕴南,查找赫赤嘉线索,慢慢追踪进了伏牛山,追到云岩寺。 他二人赶到之时,正是香草危急。于飞浑身血污,满脸灰尘。若非香草叫破,两人都没有认出。 “二哥儿,你没事了吧?”香草包扎了伤口,正打坐调息。听到于飞行来,飞身扑了过来。满眼通红,急急问道。 “香草姐姐,我没事了。”于飞忙扶住香草,说道。今夜若非香草,自己早死了八回。看向香草,眼光很是柔和。 “你记起了?”香草猛地惊叫。 于飞呵呵一笑,点点头。心里却是挺奇怪,自己还没说,她是怎么得知的?香草已经欢呼一声,跳了起来。不想牵动了伤口,顿时疼的直抽冷气,看着于飞,眼泪汪汪。 “小子,还有老夫呢?”谢蕴南叫道。 “前辈,那白玉莲花,是你的吧?”于飞说道。 当日皇宫中,秦红英收到白玉莲花,说是白莲宗寻仇。那晚于飞亲见,谢蕴南与陈景元争斗,自是不难联想到一起。只是这两人,明明是敌非友,却怎么联袂而来? 而且,还出手救助自己?于飞想不明白。 “不错,老夫就是谢蕴南。”谢蕴南一挺腰,说道。 “多谢前辈救助之恩。”于飞站起身,拱手说道。 谢蕴南哈哈一笑,大手一摆,说道,“小子,拜我为师如何?咱们白莲宗,各种武学典籍,多了去了,想学哪个学哪个。” “前辈,小子已经有师傅。”于飞笑道。 “啊?他是谁?”谢蕴南一愣。能教出这样的徒弟,自是了不得的高人。江湖上,定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家师姓种,单名讳诂。”于飞正色道。 “种诂?种放的后人?”谢蕴南皱眉问道。 “正是。”于飞说道。说罢,于飞向一旁走去。 柳十三带着人,赶到云岩寺不久。 看着满地死尸,柳十三心下骇然。霹雳弹炸出的大坑,仿佛巨兽的大口,散发着森冷气息。再看于飞、香草,个个身负重伤,鲜血淋淋。柳十三后悔,自己没有坚持跟来。 他来时,香草告诉他,于飞正在疗伤关键,不容打扰。 柳十三心中焦急,也只能强忍。命人封住所有通道,将于飞等人,团团围在中间。下了死令,“任何人靠近,格杀勿论。” 此刻,见于飞过来,顿时红了眼,扑通跪倒。 “柳十三护卫不利,该当死罪。” “起来,老爷们儿,哭个啥?”于飞上前,一把扯起柳十三。 地上的尸体,已经清理,但是遍地血迹,血腥气不散。 靠着墙边,七名军兵的尸体,排列在一起。 看着他们,于飞默然不语。这都是他的兵,明知不敌,也要冲上来。以最暴烈的方式,和敌人以命搏命。 他们是真正的勇士。 于飞挺身肃立,右拳击胸,行军礼。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90章 地龙翻身 一场瓢泼大雨,袭击了伏牛山。大雨来的急,劈头盖脸砸下。行进中的军兵,无处可躲,顿时浇的浑身湿透。 大军无法继续行进,不得不停下。匆忙间搭起帐篷,却一点作用没有。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不一时,脚下的积水,已经没了脚脖子。 这里,已是伏牛山边缘,山势渐缓,密林遍布。再往东六十里,就是方城。从方城到亳州,不过两百里地。 种诂在一处高地,扎下了营盘。无数军兵冒雨,拽扯着油布,遮盖粮草辎重。人喊马嘶,一片混乱。 雨丝毫不见小,哗哗下的不停。无数的帐篷,被雨水冲击,嘭嘭的响。种诂站在帐篷前,望着雨幕,忧心忡忡。 大军行进,最怕这种天气。耽误时间不说,还容易染上疾病。军中人员密集,一旦爆发疫病,那就是灾难。 “大郎。”石彪子披着蓑衣,站在雨里叫道。 “进来说。”种诂招下手,进了帐篷。 进了帐篷,石彪子急道,“大郎,有不少霹雳弹,都淋了雨。” 种诂早有所料,雨来的太急,遮盖不及。没有全部失效,已经是庆幸了。看一眼石彪子,苦笑一声。 “没办法的事,先坐下歇歇。” 霹雳弹虽说威力巨大,但遇水就完蛋。老天爷果然公道,一物降一物。再说,对付叛军,哪用得上霹雳弹? 种诂直到现在,也没把叛军,真格当成敌人。 他从小在军营张大,听多见多。底层的军兵,生活苦不堪言。遇到明理的上官,至少还有个活头。但大多数,不把军兵当人看。 被逼造反,实属无奈。 起兵之初,种诂盘算的,就是招安、收编,而不是围剿、杀戮。如此一来,霹雳弹何用? “昆哥儿还没回来?”石彪子坐下,不再纠结霹雳弹。转念想起于飞,张口问道。已经有三天,没见到于飞了。 “传了信儿来,说是在方城汇合。” 于飞从云岩寺返回,带回两个陌生人。 一番引荐,才知都是江湖高手。其中一人,更曾是皇宫禁卫。于飞没有多说,将统兵之事,完全交给种诂。他自己带着人,返身又去了丹凤县。 统兵之事,本就是种诂在执行。 于飞名义上,是平戎军主将,但他哪懂统兵之事?钱粮、补给、辎重、军械,军营中的事务,那可是多如牛毛。只看一眼,就觉的头晕。 是以,这些繁杂事,早早交给了种诂。他当个甩手掌柜,只惦记训练和打仗。没见他,前出大营数十里,干上了斥候的活儿? 云岩寺遇险,被于飞瞒下。摩尼教之事,提前通报了种诂。所以他掐头去尾,只说敌人已经消灭,其余一概不提。 柳十三带兵,继续前行,为大军哨探。 于飞带着香草,随陈景元、谢蕴南二人,去了丹凤县。 秦红英在丹凤,而且武功全失。 于飞恢复记忆,又见到陈景元,心里很是高兴。他并不知道,秦红英受伤,更不知秦红英,伤重险些身死。直到他问起,陈景元才长叹一声,说出秦红英之事。 于飞与秦红英,甚是亲近,当成自己的姐姐。一听说此事,哪里还坐得住?急急返回军营,又急急向丹凤而去。 混元一气神奇,曾救过秦红英,也救过邹七姐。于飞心里,对此非常的期待。他希望自己,能够帮上秦红英。 一路之上,于飞背着香草,依旧纵越如飞。 陈景元和谢蕴南,都是宗师境界,看的是啧啧称奇。暗暗有了较劲,但如何加速,也甩不下于飞。 到了丹凤县,在一间客栈里,于飞见到了秦红英。 此时的秦红英,吓了于飞一跳。如何也想不到,她竟如此衰老。满头青丝,已经花白,原本光润的脸庞,满布皱纹。躺在床上,憔悴不堪。 “红英姐姐。”于飞顿时红了眼。 “殿下。”秦红英不敢相信,惊楞一瞬,嚎啕大哭。 “姐姐莫哭,伤你的喇嘛,被我干掉了。”于飞劝道。 “你可有受伤?”秦红英不关心喇嘛,一把抓住于飞,左看右看,满眼关切。确定于飞没事,才长出一口气。 “能见到殿下,姐姐好开心。”秦红英说着,又落下泪来。 “姐姐莫伤心,我来为你治伤。”于飞说着,又看向陈景元。“道长,请你护法,莫让人打扰。” “好,好。”陈景元甚是激动。 于飞的手段,他曾见过。自从再见到于飞,他的心里,就燃起了希望。此时,眼里有泪,也顾不得擦。转身出屋,站在了门外。谢蕴南满脸惊奇,实在难以相信。 “小殿下还会治伤?”谢蕴南问道。 “嗯。一边去,莫打扰殿下。”陈景元毫不客气,挥手撵人。 “哼。”谢蕴南气急,转身走开。 转眼,又盯上了香草。香草抱着长剑,站在窗边儿。不时顺着窗缝儿,向里面张望。里面躺着的,可是她的师娘。初见到师娘,哪里还敢认?直到此时,还是满眼的泪水。 “小丫头,可曾许了人家?” —————————————————————————— 临沂城南二十里,有一片佛寺,名为宝泉寺。 宝泉寺千年古刹,规模宏大,殿宇参差无数。寺内有清泉多口,翩花喷浪,蔚为壮观。佛寺周围,奇石遍布,嶙峋百态。再往远看,涑河如一条玉带,绕寺蜿蜒而去。 如今,宝泉寺内和尚不少。不过,都是假和尚。 他们杀僧灭佛,口宣弥勒。 这些摩尼教徒,走村串户,宣扬弥勒将临世。当众施展各种离奇法术,喷火、油锅捞钱、无火自燃,令百姓惊奇不已。 沂州一带,被蛊惑的信徒众多。 王伦杀官造反,大开粮仓,周济百姓,号称义军。摩尼教趁势宣扬,一时,义军获得巨大声望,从军人数众多。 王伦的队伍,迅速壮大。短短十数日,已聚起三四万人。 裹挟声势,穿州过县,无人可挡。 先是向北攻入密、青二州。旋又乘虚南下,连克泗、楚、泰、真四州。夺取六州钱粮兵甲,如今,已经兵临扬州。 京东路驻军,或是闻风而逃,或是不战而降。 王伦所率叛军,连骑扬旗,如入无人之境。 “哈哈哈。”此时,宝泉寺内,一人仰天大笑。 赵宗咏畅快无比,只觉多年郁闷,全都一扫而空。 赵宗咏一袭白袍,身材修长,俊逸儒雅。举手投足,沉稳雍容,自有矜持气度。眉目开合之间,隐现威凌。 旁边一人,身材瘦小,五十上下。头发花白,却是精神矍铄。尤其一双眼睛,大的出奇。比起寻常人,能大出一倍。 “属下恭贺世子,旗开得胜,大事指日可定。” “呵呵,小胜而已。”赵宗咏说道。 赵宗咏收敛了笑容,看向老者。“王寨主,如今王伦已到扬州。剩下的事,就要依仗泥沱寨了。” “世子放心,水寨早已准备停当,只等世子下令。” “好。”赵宗咏大喜。“战船即刻出发,夺取扬州。” “属下遵命。”王世元躬身领命。 王世元精通水战,曾在登州水军为将,诨号水鬼。数年前,占了泥沱湖,建立水寨。官府派兵清缴,皆大败而回。 泥沱水寨实力强大,仅是战船,就有四十多艘。 扬州水路纵横,王伦皆是马步军,力有不逮。如今派出水军,虽稍显迟缓,却也无奈。起事前,谁都未曾料到,王伦势如破竹,进军如此迅速。十数日,已经攻到扬州。 不过,即便迟了几日,扬州照样挡不住。 拿下扬州,势在必得。赵宗咏狠狠的想着。 扬州繁华,乃朝廷赋税之地。丢了扬州,大宋朝廷,等于丢了半条命。这个道理,朝廷懂得,赵宗咏自然也懂得。 “报。”有人进来禀报,打断了赵宗咏思绪。 “何事?”赵宗咏问道。 “禀报世子,圣女回来了,在外求见。” “回来了?快快请进。”赵宗咏喜道。 不一时,圣女冯万如,走进了大殿中。一身白色衣裙,剪裁合度,更显身形窈窕。脸上蒙着白纱,精致俏脸若隐若现。 看见冯万如进来,赵宗咏眼中火热。他和摩尼教结盟,其中一个条件,就是圣女冯万如,将成为他的皇后。 当然,要在事成之后,才会兑现。 果然绝世尤物,赵宗咏赞叹。他不是好色之徒,但见到冯万如,由不得心跳加快,欲望勃发。 “圣女辛苦了。”赵宗咏说道,面带微笑。 “见过世子。”冯万如清冷如故,不假颜色。 待两人坐下,有侍女端来茶水。冯万如静坐不动,对茶水视而不见。微一蹙眉,说道,“世子,西军已到方城。” “嗯,我已收到消息。”赵宗咏点点头,说道,“对付西军,我已有安排。只要他们来了,自有霹雳手段等着。” “狄青善战,世子莫要大意。”冯万如说道。 “多谢圣女提醒。”赵宗咏呵呵一笑。略一沉吟,问道,“不知圣女此行,可有找到凶手,为金狼教主报仇?” “唉。”冯万如轻轻一叹,说道,“凶手武功,高不可测。虽设下埋伏,却奈何他不得,反倒折了不少人手。” 赵宗咏心头一跳,盯着冯万如,甚是吃惊。据他所知,这次派出的人手,可是个个不简单。皆是摩尼教中,一流的高手。难道如此多高手,还对付不了一个少年? “种玉昆,他就是个魔。”提起种玉昆,冯万如声音发颤。那夜的种玉昆,直如盖世魔神,血腥杀戮,让人胆寒。 突然,脚下竟晃动起来。两人大惊失色,眼前一切,都在跟着晃动。桌上的杯盏,翻滚掉在地上,屋内摆设,稀里哗啦的翻到。房顶上,有灰土落下来。 “地龙翻身。”赵宗咏满眼骇然,失声惊叫。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91章 方城垭口 方城,自古有“南襟湘汉,北引河洛;东挟江淮,西胁武关”之说,地理位置极为特殊。伏牛山与桐柏山,南北相望。长江、淮河两大流域,分列东西。方城垭口,据其中。 方城垭口,天下九塞之一。 太平兴国三年,西京转运使程能,向太宗献策,引南阳白河水入沙河,合蔡河达于开封,将南方粮物,通过漕运送达京师。 太宗诏令唐河、邓县、汝阳等,八州县百姓及兵壮数万人,堑山填谷,历博望、罗渠、少柘山,凡百余里,月余开河道抵方城。 因地势高,水不能至而作罢。十年后,太宗又采纳阎文逊、苗忠上疏,诏百姓和士兵,治荆南漕河,然古白河终不可开。 这就是著名的襄汉漕渠。 …… 方城县内,于飞和谢蕴南,坐在酒馆里,吃喝正香。 他们二人赶到方城,平戎军还未到。遂进城住下,等着大军。他们脚程快,返回丹凤,再来到方城,依然赶在种诂前头。 为秦红英疗伤,时间并不长。秦红英被圆融所伤,密宗手印的劲气,侵入体内却无法清除。一日日破坏身体机能,痛苦自不消说。直到遇见谢蕴南,才得以缓解。 但被掌力侵蚀日久,秦红英五脏六腑,机能衰退。如此下去,怕是一两年时间,就会香消玉殒。即便是现在,也是虚弱无力,一日衰败一日。年纪轻轻,满面皱纹。 “殿下,生死有命,莫要强求。”秦红英看着于飞,眼色柔和。但自己的身体,她心里清楚。此际,早已看淡生死。 “红英姐姐,莫还信不过我?”于飞呵呵一笑。 “殿下的神奇,姐姐早有见识。”秦红英笑了,眼里带着泪。 老天待她不薄,有幸相识相亲。想到于飞的神奇,她的心里,也不由有了期待。苍老的脸上,多了几分红潮。 一夜如水,无声无息的淌过。 陈景元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守了一夜,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个大意,有人打扰了于飞。 吱呀一声,关闭的房门,被人从里拉开。 陈景元心里,冷不丁就是一跳。猛地回过身来,一眼就看见秦红英,俏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嘴角含着笑,眼角挂着泪。 她现在的样子,奇丑无比。花白的头发,大片大片的脱落,头上跟狗啃似的。脸上,皱巴的肌肤,现在更加皱巴。甚至,有些细小的裂纹,像是要褪下一层皮来。 但是眼睛,神采奕奕,灵光隐隐。整个身形,再不似几日前,那般佝偻萎缩。此刻,挺身俏立,劲力勃发。 “你?你恢复了?”陈景元惊喜,一时不敢确认。 “嗯。”秦红英重重点头,一下扑入陈景元怀里。 “哈哈哈。”陈景元纵声大笑,兴奋至极。 “小声,殿下还在调息。”秦红英挥舞拳头,一边说着,一边捶着陈景元后背。“我现在丑的很,你可别嫌弃。” “怎会嫌弃?你可是我的娘子。”陈景元笑道。 “光天化日,搂搂抱抱,世风日下啊。”谢蕴南听到动静,从客房走了出来。正瞧见两人亲昵,撇撇嘴,说道。 “哼。”秦红英气哼哼的,飞步进屋,躲了起来。她现在的脸,可真不能见人。不过,她自然知道,老皮褪去,新皮自会长出。却是要有不少日子,不能露脸儿见人。 于飞休息了片刻,出来与陈景元坐下。问及京城之事,陈景元长长一声叹息。随即,将他知道的,细细道来。有一些事,都听香草说起过。但皇帝的态度,却是头次听说。 “皇后娘娘,如今幽居延福宫,无召不得出。” 于飞被掳走,苗妃惊闻消息,一句话没说出来,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醒来之后,哭的昏天黑地,几度昏厥。 皇后凤装冠冕,出现在朝堂之上,郑重请求皇帝,发下海捕公文,行文北方各州县,追捕圆融国师,皇帝不允。 皇后并不罢休,如此三番两次,终于惹怒了皇帝。 “皇帝为何不肯找我?”于飞问道。 “不是不找,是找不到。”陈景元叹息。 当时,辽使在京,无法明面上追捕。但是皇帝,终究派遣了皇城司,秘密追踪圆融国师,只是没有任何消息。 “这样啊。”于飞的心里,轻松了不少。 于飞身有军职,要立即返回军中,不能多做停留。一番商议,陈景元夫妇,带着香草先回京城。 香草身有伤势,留在军中,也是很不合适。 陈景元决定先回京,却是因为朱家。 京中形势,陈景元略知。如今,三皇子如日中天,朱家水涨船高。甚至连物流集团,也给夺了去。 朝中官员,个个心明眼亮。亲近朱家的,可是不少。更有官员,已经上折子,请立太子。 这般状况,对于飞相当不利。 于飞早晚回京,他们自要做些准备,为于飞回京铺路。 况且,苗妃思儿切切,缠绵病榻,每日以泪洗面。找到于飞这个好消息,胜过所有药物。 香草万般不舍,却没奈何。一步三回头,去了京城。 谢蕴南无处可去,跟着于飞,来了方城。 两人正吃着,听旁边一桌,有两人说话。 “赵四来了,牵着月骚胡、月格羝,想换十个草豚儿。不带劲儿,打渣子哩。不是我麦秸火儿,碜我哩。” “赵四人呢?” “磕寝者头,踏蒙着眼,搬着不老盖儿,哭窗那儿了。” 啥意思?于飞没听明白。转头看谢蕴南,也是一脸发懵。 “外地来的吧?他们说啊。”掌柜的上菜来,瞧见于飞发懵,笑道,“赵四牵着一只公山羊、一只公绵羊,想换十只小母猪。他不高兴,说,开玩笑哩,不是我脾气暴躁,这是欺负我哩。” “哦。”于飞长长一声呼,方城方言,见识了。 “后面那句,又是啥意思?”谢蕴南很好奇。 “低着头,垂着眼,抱着膝盖,蹲那里了。” “啊?”谢蕴南想破头,也不知竟是这意思。 ———————————————————————— 狄青所率大军,终于赶到方城。 方城县城外,连营成片,旌旗招展。两万大军,人马辎重,占地儿可是不小。到了方城,狄青下令,大军歇息两日。 伏牛山中大雨,让道路更加难行。行走出来,疲惫不堪。先是闷热,再是急雨,人马病倒无数,亟待休整。 军中有医官,也有医护队。但病倒的人太多,根本诊治不过来。大多数军兵,只能强撑着,期盼熬过去。 平戎军由种诂率领,比大军提前半天,到达方城县。 作为前军,种诂的职责,就是打前站。提前侦查地形,选好大军宿营地。接洽当地官府,筹措粮草辎重。 昨日到达时,已是天黑。是以今日一早,种诂派人进入方城,满城搜罗郎中。他已经料到,大军中,患病的军兵,定不在少数。凭随军的几个医官,根本支应不过来。 刚下过雨,空气里透着清凉。此时天气,不冷不热,最是惬意不过。种诂却是眉头深皱,低头往医护队去。 医护队门前,从来都是人不少。军营中,自古以来,少见女兵。大宋首开先河,成立了医护队。选健壮妇人,担任医护兵。自从医护兵进入军营,就成为了一道景致。 有事没事,一个个军兵,老想往医护队跑。即便是粗壮妇人,也比老爷们赏心悦目。装病的有,受点屁大小伤,赖着不走的更多。任凭妇人喝骂,照样嘻嘻哈哈、评头论足。 果然,医护队挤满了人。种诂一见,心中就是一紧。病倒如此多人,平戎军的战力,可要大打折扣。万一,再有传染,那就是灭顶之灾,种诂不敢想象。急走两步,往里就闯。 “站住,不许进去。”有妇人喝道。 种诂一愣,扭头去看,却不是叫他。医护队门前,挤满了人,争抢着都要进去,嘻嘻哈哈,乱糟糟一片。几个妇人堵着门,正往外推人。累的满头是汗,却是推不动。 “都挤着干甚?”种诂怒道。 军兵看见种诂,个个吓得慌忙退后。稀里哗啦一阵,挺胸抬头,肃立了一大片。医护队门前,顿时一片安静。 “怎么回事?”种诂叫过一名医护兵,冷声问道。 “回军判话,他们装病,赖着不走。”妇人高声告状。 “装病?”种诂糊涂了。 “明明没病,偏说得了风寒,还偷酒喝。” “胡闹。”种诂稀奇的不得了,还有装病的? 叫过军兵一番细问,终于了解详情,却是摇头苦笑。 医护队里,全是女人。不见得多好看,但毕竟是女人。这些女子身穿军袍,英姿飒爽,吸引着光棍汉们。三天两头,凑到这里,再是被医护兵喝骂,依然乐此不疲。 几日大雨,隔壁军营中,病倒无数。 但平戎军中,却少有人生病。不知哪个,出了个馊主意,装病混进医护队。既能看看女人,没准还能顺点酒喝。 一开始,医护兵没察觉。但人越来越多,却看出蹊跷。找了医官诊治,个个健壮如牛,哪里有病? 这下,女兵不干了,恼羞成怒,开始撵人。 “你说,营中少有生病的?”种诂疑惑不解。 “回军判,确是如此。经下官诊看,不过三五人,却是吃坏了肚子,喝上一两剂药汤,定会康复。”医官拱手说道。 种诂满脸疑惑,走进医护队。病床上,倒是躺着不少人。见种诂进来,不少都下了床,纷纷抱拳行礼。 他们却不是生病,都是行军途中磕碰,受了外伤。 “军营少有染病,却是何故?”种诂问医官。 “回军判,此一功,非都使莫属。”医官笑道。 “玉昆?”种诂愣了下,追问道,“他做了何事?” “都使天纵之才,早有规矩定制。各营行军、宿营、饮食、便溺,一应巨细,规范严格,任何人不得违反。” 医官一竖大拇指,说道,“其中有两项,不许喝生水,不许随地小解,防范疫病,大有效用。营中少有染病,皆因此故。” 种诂恍然大悟,心中不由暗赞。 于飞定下诸多规矩,种诂当然知道。不过,皆与作战无关,是以没放在心上。不像其他营中,屎尿遍地,腥臭难闻。平戎军中,开挖了不少茅厕,大营干干净净,种诂早习以为常。 不想,却是此故,竟能防范疫病。 “原来如此。”种诂有些得意,毕竟是自己的徒弟。 话音儿未落,突然一阵地动山摇。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92章 流民堵门 地龙翻身,是不详之兆。大地骤然震动,引起了城中慌乱。人们四处奔逃,却不知要逃去哪里。更多百姓,瑟瑟趴在地上,不住的磕头,祈求神明保佑。 于飞和谢蕴南,早跳出酒馆,站在了大街上。 震动只是一瞬,此时已经平复。但满大街地上,爬满了人。路边的房舍店铺,有几户倒塌。整个方城,死一般的寂静。 忽的,有人惊叫一声,爬起身就跑。 随着这一声叫,方城好似又活了过来,“嗡”的一声,满城大乱。无数人挤在道上,惊叫嘶喊,到处乱窜。 “地震啊。”于飞心有余悸。 震动并不剧烈,时间也短。目力所及,没有太大的惨相。倒是惊慌的气氛,让人心头惴惴。 此时房屋建筑,大多土木结构。大地轻微的晃动,也能造成巨大伤害。百姓不明地震的道理,只以为上天惩罚,降下了灾难。 或许,这里不是震中,于飞猜测着。 于飞不再停留,往城外去。一路上,尽是慌乱的人群。越往城外走,倒塌的房屋越多。哭喊的声音,也骤然多了起来。 “还好灾情不重,伤的人不算多。不然,唉。”谢蕴南说着,重重叹口气,却是不再说下去。 谢蕴南曾经历过,那种凄惨,想起来,犹自心头发颤。 再是武功高绝,天灾降下,照样无力抵挡。 话痨一般的谢蕴南,心事重重,一路再不言语。于飞加快脚步,也是无心说话。冷不丁瞅见谢蕴南,却是奇怪,如此大高手,也和普通百姓一般,被地震吓住了么? 于飞很感叹,此时的人,崇信鬼神之说。对天灾的恐惧,那是深入骨髓。在人们的意识里,地龙翻身,是不详之兆。或许,还有更大的灾难,会紧随而来。 事实也是如此,往往地震之后,才是灾难的开始。缺衣少食、流离失所,疫病横生、家破人亡,岂非更大的灾难? 若是官府救济不力,百姓真的毫无活路。 回到军营,于飞松了口气。军营都是帐篷,没有造成伤亡。一众军兵,虽有些惊慌,但毕竟有军法约束,并没有造成混乱。 “师傅,能否派兵,进城协助救援?”于飞问道。 “哎。”种诂叹口气,没有说话。 大宋对军伍的控制,严苛到无以复加。 超过百人的军队,没有枢密院命令,私自入城,那是要论罪的。轻则降职免官;重则可以谋反论处。如此军法,哪个敢违背? 何况此时,平戎军身负军令,更不能另行他事。即便派兵入城,也是出力不讨好。你来救援,当地官府何干? 若是救援得力,岂不显得官府无能?救援不得力,反倒成了替罪羊。地方官员一纸弹劾,就会给狄青,惹来大麻烦。 这些事,于飞都清楚。问种诂,只是不死心。 第二日,狄青下令,大军继续进发。平叛刻不容缓,即便遇上地震,也不能耽搁。但是,行军遇到了问题。 过了方城,已是一马平川。道路平坦,再无阻滞。本应快速行军,但营中病患渐多,拖累着大军,想快也快不起来。 西军久在陕西,初到京东路,水土不服。再遇上大雨,一下子病倒大半儿。有些人慢慢恢复,有些却日益严重。略一统计,全军病倒之人,足有四千多。还未到战场,战力已经损失两成。 一天行军下来,不过四十里。亳州距此,还离着两百里,以这样的速度,还得四五天,才能赶到亳州。 如今,叛军已到扬州,战事如火,哪容自己慢慢悠悠?狄青夜不能寐,急的满嘴起泡。一大早,传令种玉昆,火速来见。 办法当然有,分兵嘛。病患留下,大军快速进发。 问题是,一帮将领,都想奔沂州、搏功劳,哪个也不愿留下。 不一时,于飞赶到中军。得知自己被留下,顿时不干了。我是先锋好不好?哪个不服,先和小爷比比拳脚。 “玉昆,留下你,自有道理。”狄青笑呵呵说道。 “我要去沂州。”于飞梗着脖子说道。 “小种啊,你敢违抗军令?”大帐内,一群军将,面带笑容,看着于飞。有人走到于飞身前,戏谑着说道。 “我——”于飞气急,却是没奈何。 大军之中,从来不会一团和气。钦佩种玉昆者,很是不少。但嫉妒者,也是大有人在。种玉昆小小年纪,已是一军主将。旁人熬白了头,也混不上这位子。不遭人嫉,才是怪事。 人人都想争先锋,话说的铿锵有力。 西军没人了么?让个孩子当先锋? 大军之中,各营病倒的人,都是不老少。唯有平戎军,只有三五人病倒。众将很是奇怪,却是说不出二话。 狄青要分兵,留下病患。事至此时,选择留守将官,不选种玉昆,那还选谁?众将一口同声,留下种玉昆。 理由也是充分,平戎军少有病患,足见种玉昆能耐。 既有防治疫病的手段,留下统辖病患,岂非正合适? 狄青无法反驳,令种玉昆,就地建营,收拢病患。 狄青抛下病患,行进的速度,陡然加快。 —————————————————————————— “被人嫉妒了吧?”谢蕴南嘿嘿笑着。 天色已经黑下来,营中点起了火把。一片片的光亮,在于飞看来,就像是癞子头。大营中人不少,却是死气沉沉。 种诂带着平戎军,追随狄青而去。于飞的手里,有一营兵力,保护留下的病患。不统计时,还真不知道,大军中,竟有四千多人,染上了病症。有些严重的,怕是得送命。 具体事务操办,有医官和医护队。于飞只是统辖,却没有多少事做。不过,既然他做主,整个大营的规划,当然按他的规矩。 大营中,开挖了不少茅厕,差不多两百步,就有一个。严厉规定,不许随地小解,一经发现,五十军棍。 于飞命人找来石灰,沿着大营,统统撒了一遍。 既然是治病,当然要讲卫生。后世的卫生常识,于飞随手拈来。 一系列规矩定下来,军兵嗷嗷叫苦。 按照病症缓急,分出重症区和轻症区,各有医官和医护队,负责照料病患。两区之间,不许乱窜,防止传染。 于飞一番动作,谢蕴南只是看着,却不说话。但是心里,早掀起波澜。他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不大的孩子,是如何知道这许多? 谢蕴南医术高超,自然看的懂。他虽然没见过,但一番琢磨,不难发现。于飞采取的举措,对疫病防治,有着巨大作用。 对谢蕴南的调侃,于飞不以为意,忽的想到一句诗。 “能受天磨真铁汉,不遭人嫉是庸才。” “果然洒脱,小子不凡也。”谢蕴南赞道。 “前辈,莫急着夸我。”于飞正色道,“前辈一方药,救治无数病患,此恩此德,种玉昆记在心里。”说罢,躬身行礼。 谢蕴南随于飞留下,却不是袖手旁观。入得营来,见众多人患病,病症大致相同。他怀疑是疫病,当即开出一方,交给医官熬药。 大桶的药汤,搬入军营,人人都得喝。两日下来,大见效果。谢蕴南一下成了神医,被医官揪住不放,持弟子礼,请教医术。 “呵呵,恩德之言,老夫却是不敢当。”谢蕴南说着,抿了一口酒,神情萧瑟。“这方子,偶然得来,却非老夫所有。” “哦?还有故事?”于飞问道。 “确是有故事。”谢蕴南点点头,说道,“此方,名为度瘴散,是老夫多年前,从罗浮山得来。” “罗浮山?”于飞一愣,那是哪里?左思右想,好似广州那里,有个名山,就叫做罗浮山。“可是广州那里?” “岭南。”谢蕴南重重说道。 “然后呢?”于飞等着听故事。 “没有然后。”谢蕴南抿一口酒,站起身走了。 看着谢蕴南背影,于飞有些发愣。从来乐天的谢蕴南,自地震开始,就变得古怪。入得大营,一见病症,当即开出了妙方。现在说起药方,却是神情萧索,有故事的人啊。 转眼两日过去,军兵病症见好。大营里,终于有了活气儿。 这日一大早,军营外,涌来大群的流民。乌泱泱一大片,怕不有四五千人。也不知哪里过来,推车挑担,拖儿带女,破衣烂衫,乱哄哄的堵在营门,嘈杂一片。 守门的将官,也不敢下重手,一时驱赶不走。没奈何,报到了于飞这里。请示于飞,这事儿咋办?撵走?还是留下? 于飞莫名其妙,出了帐篷,远远看了一眼。好家伙,这一大片人,比军营里人还多。想必,受了地震之灾,都是逃难的。 “让他们一边儿去休息,不要堵住营门。”于飞说道。 按说军营外,不能留下闲杂人等。但都是逃难百姓,于飞不愿驱赶。只要不堵住营门,就由他们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守门将官跑了回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看来百姓不愿意走,驱赶的不顺利。 “都使,他们想讨些粮食。”将官满眼无奈。 “要粮食?”于飞犯难了。军营有些存粮,都是军兵的口粮。给了百姓,军兵吃什么?后续的粮草,还不知啥时送来。军兵要是没了粮,一旦闹起事儿来,那可是无法收拾。 “少给一点儿?”守门官出主意。 “不能给。”谢蕴南忽的出现,冷冷说道。 谢蕴南冷着脸,说出一番道理。 饥饿,从来是最可怕之事。为了不饿肚子,人类啥都能吃。遇到灾年,树根树皮、田鼠游蛇,都进了肚里。甚至观音土,也能和着野菜,揉成团子蒸熟,像吃窝头一样咽下去。 最可怕的,是易子而食。饥饿,泯灭了人性。妇人、孩子,都被煮熟吃掉。自己的孩子,下不去手,换来别家孩子。 “为了一口吃的,饥饿的人,啥事都做得出。”谢蕴南说道。 于飞惊愕过后,明白了谢蕴南意思。门外四五千人,要给多少粮食?给了这个,不给那个么?那个岂会干休? 况且,今日给了,明日呢,后日呢? 都是饥肠辘辘,饿红了眼。闹将起来,难道杀人么? 不如不给。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93章 疯魔劫营 一天闹哄哄过去,到了晚上,终于消停下来。 于飞不肯给粮,流民有了一些骚乱。但军兵严守营门,流民不敢冲击。却是不肯走,紧挨着军营,搭起了草棚。 流民确是凄惨,小孩饿的哇哇直哭。大人也不好过,找些水来,烧开了喝,顶算是吃了饭。即便有些人,还藏着一些吃食,此时也不敢拿出来。只怕没吃到嘴,就被人抢了去。 于飞派人出去劝说,再往西三四十里,就是方城县,到了那里,自有官府救济。奈何这群人,铁了心,不走了。 谢蕴南不放心,一直守在营门。他担心流民饿急,怕是会铤而走险。早早建议于飞,紧守大营,万万不敢大意。 于飞自是不敢大意,数千患病军兵,都在他手里。真要出了事,他可没法交代。他本有一营兵力,再加上痊愈的军兵,勉强凑出两个指挥,不到一千人。全副武装,日夜巡查。 柳十三跟着大军,去了沂州,但是留下弟弟柳礼,带着弓箭营,随在于飞身边保护。如今弓箭营,装备着四十具神臂弓,战力可是强悍。神臂弓一个齐射,面前基本没人了。 这时,柳礼进了大帐,忧心忡忡。 “都使,卑职看着,这事情不太对头啊。”柳礼说道。 “如何不对头?”于飞问道。 “咱们在卧牛寨时,也常招募流民。”柳礼一顿,看看于飞脸色,才接着说道,“卑职觉的,这群人不像流民。若真的流民,听说前面有吃的,还不抢破头?连夜也要赶过去,怎肯留在这里?” “你觉的,他们不是流民?”于飞腾的站起。 “看着,不像。”柳礼有些犹豫,不敢肯定。 虽不能确定,但于飞可不敢放松。既然有蹊跷,一定要防范在先。 “来人。”于飞高声叫道。 传令兵应声进来,抱拳站立,等着于飞发话。 “传令,全营戒备,临战。”于飞说道。 “遵命。”传令兵吓了一跳,一声领命,撒丫子就跑。 若不是流民,那自然就是敌人。 久闻摩尼教,最善蛊惑人心。如今沂州反叛,朝廷或许不知,但于飞清楚,赵宗咏和摩尼教,已经暗中结盟。此时隐身幕后,岂能没有作为?难保不是摩尼教徒,伪装流民,袭击军营。 “弓箭营分成两部,一部紧守营门,一部机动。”于飞看向柳礼,接着说道,“若真敢冲营,格杀勿论。” “卑职遵命。”柳礼抱拳领命。转身要走,又被于飞叫住。 “机动一部,你亲自带领,巡查大营四周。” 于飞有些担心,敌人冲营,会顶着弓箭,冲击大门么? 除非是傻的,不然来个四处开花,于飞不更是手忙脚乱? 随意突破一点,就能冲进大营。 关键是兵力太少啊,柳礼的弓箭营,自是能信赖。但是另外一个指挥,都是各军病患拼凑,战力如何,于飞不知道。 营外的流民,可是四五千呢。 柳礼听得明白,抱拳说道,“都使放心。” 正在这时,谢蕴南匆匆而来。 “小子,老夫瞧着,情势有些不对。”谢蕴南急急说道。 “发生何事?”于飞一惊问道。 “大营外边,本已安静下来。就在方才,有人跑到营门窥探。老夫将人撵走,又来了大群,咋咋呼呼,群情激愤。” “哦?他们何意?”于飞问道。 “倒是啥也没说。”谢蕴南皱眉,说道,“但是个个双眼泛红,有些疯疯癫癫,像是要发狂。” “发狂?”于飞这下惊到了。 后世书中,早有记载。不论是摩尼教,或者是白莲教,都有服药发狂的事。遇有战事,给信徒服了药,个个狂性大发,勇猛无双,根本不知疼痛。这样的兵,谁能抵挡? 闻听此话,于飞已经断定,这些流民,都是摩尼教徒。他们被蛊惑而来,又吞服狂药,略一转念,明白了摩尼教战术。 他们此来,打着骚扰的盘算。正巧狄青分兵,给了他们机会。狄青大军,他们自不敢硬碰。但是袭击伤病营,却是毫不犹豫。 所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真消灭了伤病营,足以让叛军士气高涨。而狄青大军,却要受到沉重打击。 “果然好算计。”于飞咬牙。 “现在当如何?”谢蕴南问道。 “敢闯营?自然杀无赦。”于飞眉目一立,向外就走。 大营四处,军兵已排开阵势。前排枪阵,中间刀手,后排箭阵。千人拒守营栅,虎视眈眈。他们已得到命令,进入临战戒备。 一有敌袭,将立即展开反击。 大营中火把,已经熄灭大半。这时平戎军的规矩,夜战不许点亮火把。夜战中,点着火把照亮儿,那不是靶子么?自己看不见敌人,敌人弓箭手,却是瞄的轻松。 未到营门,于飞已经听到,那里传来嘈杂人声。无数人,举着火把,狂呼乱叫,“嘭嘭”的撞击营门。 —————————————————————————— 营外一群人,确是百姓。不过,是被蛊惑的百姓。 摩尼教信徒无数,大多都是贫民百姓。本就生活凄惨,分外的渴望改变。家徒四壁、饱受欺压,一年辛苦打下粮食,还不够交税。除了性命,再无什么不能舍去。 摩尼教蛊惑人心,描画出新世界。让这些百姓,从心里向往。当然,想要新的,就要打破旧的。以烈焰鲜血,迎接弥勒降世。 信徒被蛊惑,眼里只有弥勒。为了弥勒,杀人算什么?杀一人为一住菩萨,杀十人为十住菩萨。 王伦造反之初,不过虎翼军百十人。短短时日,兵力过万,人从哪里来的?当然是摩尼信徒。他们被人鼓动,加入王伦义军,杀入州县,所向披靡、无人可挡。 每临战之时,有大头目作法。一番虔诚祷告,借来弥勒法力。信徒每人分得一碗水,号称圣水。只要喝下水,就会得到护佑。力大无穷、不知疼痛,一时勇猛无敌。 凭此勇力,连下数州,官军望风而逃。 但有一桩坏处,虽一时勇猛,却不能持久。过去半个时辰,勇力就会泄尽,浑身疲软无力,比正常人更加衰弱。甚至不少人,就此无声无息的死去。只不过,这些死去的人,无人关注罢了。 西军出伏牛山,前来沂州平叛。对此,赵宗咏心有预料。早早安排了人手,埋伏在亳州附近,以图阻截西军。 却在此时,地龙翻身。沂州一地,房倒屋塌、死伤无数。 官府早已瘫痪,官员不是逃了,就是被叛军杀了。更有盗匪趁火打劫,抢人抢钱、作恶不断。一时间,沂州沦为地狱。 如此灾难,却无官府救助。贫苦百姓失了家园、失了亲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想要挣扎求生,只有逃难一途。 难民中,混进了摩尼信徒。引导着难民,一路向西而来。 “我等天生命贱吗?”有人厉声高呼。 “我等就该饿死吗?凭什么?”此人猛地挥手,跳上一处高台,眼里喷着怒火,扫视着大片人群。人群中,有人鼓动,声嘶力竭。饥饿的人群,渐渐骚动、向前涌来。 “官军有粮,一垛一垛的粮,就堆在里面。” “不肯给我们,眼看着,让我等饿死。” “我等可以饿死,孩子该怎办?” “这些无良官军,要饿死我们的孩子,我等能答应吗?” “不能,不能。”人群中怒吼,霎时群情激奋。 怒火迅速蔓延,点燃了疯狂。夜色中,衣衫褴褛的难民,挥舞着扁担、木棍,更多却是赤手空拳。但是神情狰狞,一个个红着眼,凶恶的盯着军营。嘴里,发出嘶吼。 “杀进去,抢粮食。”有人厉声吼叫。 “杀。”黑压压的人群,潮水一般,冲向了营门。 激愤的人群后方,还有一群人。这群人不一样,皆穿黑衣,身上背着长刀,手上端着弓弩。此刻,半蹲在地,沉默无声。 他们的面前,一人一碗水。 “喝。”有头领低声喝道。 数百人,齐刷刷的动作,端起水碗,一饮而尽。 “走。”又一声低喝。 这一群人,好似军伍般训练有素,陡然站直身形。紧跟在头领身后,向黑暗中奔去。他们的方向,正是大营的西侧。 此时营门处,陡然传来惨叫。森冷的箭雨,从大营中飞出,混乱的吼叫,顿时为之一遏。门前,疯狂的流民,噗通噗通倒下一片。一声声痛苦的惨嚎,让人听着头皮发麻。 鲜血让人惊恐,但也让人发狂。转瞬,流民被激怒。 为了能抢到一口吃的,为了能活下去。流民爆发出勇力,一时竟舍生忘死。蜂拥而上,掀起更大的浪潮,撞向了营门。 于飞被亲兵围着,站在营门不远。他认定流民,就是摩尼信徒,因此毫不手软。听着砰砰撞门声,挥手下达了命令。 箭雨划出弧线,从天而降。带着锐啸,夺走一条条性命。这般覆盖箭雨,根本不需要瞄准。只朝着一个方向,一次齐射,就是一片人倒地。立时死去的不少,但受伤的更多。 两轮箭雨,浇灭了疯狂。凄厉的惨叫,听的人心里发颤。 方才流民被鼓动,热血糊眼,不要命的冲向营门。但此刻,箭雨如蝗,满地死尸,流民终是被吓住。一腔血勇,只剩下浑身发凉。 “冲啊,冲进去,他们挡不住。” 人群中,有人声嘶力竭,还在鼓动流民。 “嘣”的一声弦响,一支冷箭,正中此人咽喉。 军中神射手,听声辨位,一箭射出,叫声戛然而止。 却在这时,猛然一阵嘶喊,从大营西边传来。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94章 杀戮问心 大营西侧,紧邻着一条河。河水不宽,水流缓慢。夜色下,闪着潾潾波光。从河边儿缓缓向上,不过四五丈,就是大营的栅栏。栅栏的后面,一排排长枪,早等在那里。 一群黑衣人,足有四五百。此刻,一个个红着眼,挥舞着长刀,状如疯魔,拼抢着冲向栅栏。奔到栅栏前,长刀咬在嘴里,双手攀住栅栏,灵猿一般,矫健的向上窜去。 却在此时,一排锋利长枪,突兀刺出。一刺就收,收回再刺。栅栏前一阵惨叫,扑通扑通,倒下二三十人。 这一群人,显然没想到,栅栏后,藏着伏兵。 领头之人,并不惊慌,狠狠一挥手。只见他的身边,猛然窜出二十多人,齐齐向栅栏跑去。待到栅栏跟前,纵身而起,脚下轻点栅栏,已经翻进大营,向军兵杀去。身法快捷,灵巧无比。 这一队人,一看就是绿林高手。个个武艺高强,杀入军兵阵中,真好似猛虎入羊群。手起刀落、砍瓜切菜一般。 军兵一片片倒下,阵势顿时大乱。 后队的军兵,惊骇大叫,转头就跑。他们这一跑,就像洪水决了口,一发不可收拾。前队、后队都被裹挟,一霎时,所有的军兵,放弃了守御,跟着就跑。 军兵列开阵势,可挡武功高手。即便绿林人,想快速突破,也要付出惨重代价。但军阵一乱,敌人再无顾忌。 绿林人展开身形,挥刀衔尾追杀。几十人撵着上百人,就像狼撵兔子,直向大营内追去。一时间,军兵四散惊逃,丢下满地尸体。 栅栏被破开,更多黑衣人冲了进来。 一个个面色狰狞,哇哇大叫,状如疯魔。 “嘣。”前方弓弦震响,不同于寻常弓弩。 二十具神臂弓,排成一排,陡然发出怒啸。 寒光一闪,森冷的铁箭,已经跨越百十步,瞬间击中敌人。肚腹一疼,敌人愕然站住,看着胸前巨大的血洞,噗通栽倒。 箭矢穿透人体,劲力不衰,飞射身后之人。 一霎时,大片的血雾迸溅,惨叫迭起。 百十步的距离,迎面撞上铁箭,只会被撕的碎裂。 神臂弓的对面,堆满破碎尸体。两个、三个,穿在一起。 “第二队。”柳礼不看战场,高声喝令。 神臂弓制造不易,至如今,也不过两百具。一多半,都被狄青带走。柳礼的手里,只有四十具。四十具,又分成了两部分。一半留在营门防御,一半跟着他,机动巡逻。 弓箭营,练得就是射箭。每一名军兵,都是从全军选出,射术高超,装备着禁军制式弓弩。一般战事,神臂弓不会轻用。 柳礼听到警讯,立马向这里赶。不过片刻时间,谁料守卫的军兵,竟已彻底崩溃,被敌人撵着屁股追杀。 柳礼心里暗骂,却也无奈。这些个兵,不是平戎军。 平戎军,没有这样的怂货。敢不战而逃?即便不被军法砍头,也得被同袍打死。即便打不死,也得羞臊死。 “目标,正前方七十步,射。” “嘣。”又一轮铁箭,挟着巨大声势,向敌人扑去。 铁箭如犁,裹挟风雷,瞬间撞开一条血路。疯狂前扑的黑衣人,顿时,被清空了一大片。面对神臂弓,徒有悍勇,毫无用处。 黑衣人的冲势,生生被遏止。 很快,柳礼发现了不对。惨重杀戮,没有吓住敌人。黑衣人只是略一停顿,又嗷嗷狂叫,踩着血泥,扑向了箭阵。 柳礼一个激灵,大声喝道,“弓箭手,三连射。” 神臂弓暴烈非常,但有个弊端,上弦不易。一次发射过后,需要专门的辅兵,为之上弦。但眼前敌人,不顾伤亡,拼命冲了上来。缓急间,神臂弓上不了弦,失去了作用。 这个弊端,柳礼当然知道。制式弓弩,就在神臂弓后,早已列开阵势,等待着命令。现在,双方的距离,已不足五十步,根本不用瞄准。“嘣嘣”声连响,箭矢成片射出。 寻常弓弩,比起神臂弓,杀伤差了太多。 箭雨洒落,冲在最前的敌人,噗通噗通,成片的栽倒。但后面敌人并不停下,踩着同袍尸体,蜂拥而上。不少人中箭,却不是要害,一时没有倒地。不管不顾,一头扎进了箭阵。 柳礼心头狂跳,这样的敌人,他没有见过。敌人已到眼前,不容他脑筋转念,抛了弓弩,厉喝一声,抽刀就砍。 箭阵没了距离,失去了作用。转眼间,双方混战一团。 敌人没有防守,只是拼死进攻。你砍他一刀,他根本不躲,挥手就给你一刀。然后,两人一起倒地。 敌人的凶残,超出柳礼想象。倒地的敌人,只要未死,总要挣扎起来,再次扑过来,一把抱住你,张口就咬。 这种凶狠打法,令人胆寒。 —————————————————————————— 于飞带着人,飞奔向西侧救援。 军营大门前,混乱的流民,被无情杀戮惊住。 虽未退走,但瑟瑟缩缩,一时倒不再冲击。此时,听着大营内喊杀声,终于有人撑不住,向远处逃去。 军中神射手,就躲在营栅后。听到有人叫喊,抬手就是一箭。听声辩位,箭无虚发。摩尼教混在人群中,战战兢兢,生生被吓住。面对如此神射,再不敢出声鼓动。 大营西侧,已成了血肉屠场。敌我双方,混战在一起,早没了章法。此刻,搂抱翻滚、牙咬头磕,都杀红了眼,拼上了命。地上淌满血水,一脚踩下去,黏糊糊带起血泥。 遍地的尸体,敌我皆有。 于飞带人赶到时,正瞧见柳礼,被人一刀砍在背上,踉跄栽倒在地,生死不知。心中一急,登时血上头。 “杀。”于飞一声厉喝,身如利箭,杀入混战群中。 一霎时,如魔神临世,横冲直撞、大开杀戒。天魔掌“嘭嘭”连声,混元一气,透掌而出。血雾迸溅,惨叫不断。 这些黑衣人,不过灌了药,狂性大发。却不是真格,一个个刀枪不入、不知疼痛。被天魔掌击中,筋脉碎裂、鲜血狂喷,再是发狂的人,也忍不住如此剧痛。 一时间,于飞大发神威,无人敢挡。 随着援兵加入,黑衣人攻势受阻。军营中,病患抢出营房,持枪拎刀,冲入了战场。随着军兵越来越多,黑衣人伤亡剧增。 敌人头领,隐身在栅栏下,惊得浑身发颤。他想逃走,却腿软的站不起身。就在方才,他们还占据优势,胜利已然在望。 谁曾想,杀来一头恶魔。 五百人的队伍,和柳礼对战,不过损失半数。那一半损失,起码以命换命,拼掉了柳礼大部。但看看现在,一眨眼的功夫,能站着的人,还有一百么? 他哆嗦着手,吹响了竹笛,这是撤退的信号。 这些人手培养不易,他实在不想,全折在这里。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屠杀,一面倒的屠杀。再不撤,一个也走不了。 于飞一路凶猛冲杀,此时,已是浑身浴血。一道蒙蒙光晕,笼罩于飞全身。双眼中,红芒闪现。血腥战场上,如神如魔。 柳礼中刀倒地,刺激了于飞。他与柳十三,情分不浅,眼见柳礼倒地,不由怒火攻心。此刻,混元一气流转全身,掌势越来越重,身影越来越快。眼前,一片血红。 “嘭。”一名黑衣人,被于飞一掌拍飞。半空中,突地炸开,血水碎肉,漫天迸溅。于飞身形晃动,又飞扑而出。 黑衣人终于胆寒,随着竹笛响起,掉头狂奔。于飞不依不饶,紧追不舍。“嘭嘭”炸裂声,让黑衣人不停惊叫,亡命飞逃。 “全军所有,随我出击,杀。”于飞怒喝。 这一声喊,内气激发,直如霹雳一般。 于飞毫不停留,身形一展,纵身追了出去。军营之中,被于飞气势所撼,人人拿起刀枪,发一声喊,冲出了营栅。 即便病患在身,一样热血上头,怒吼着,杀出军营。 夜色下,数千军兵,满山遍野追杀敌人。 黑衣人惊恐万分,仓皇四逃。奈何,此刻药劲儿过去,浑身瘫软无力。被军兵追上,刀劈枪刺,死无全尸。 于飞冲在最前,此时盯住一人,大喝一声,凌空一掌拍下。 “嘭。”一掌正中头颅,就像拍碎了西瓜。 陡然,于飞惊觉身后有人,翻身而起,快如闪电,一掌拍出。 “小子,快醒醒。”谢蕴南大喝一声。 于飞心神,猛地一震,霎时收住了掌势。但双眼之中,红芒闪现,冷冷的盯着谢蕴南,竟是识不得。 谢蕴南双掌合什,盯住于飞双眼。激发内力,作狮子吼。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 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罗耶。 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 摩诃、迦卢尼迦耶。唵,萨皤罗罚曳,数怛那怛写。 良久,于飞眼中红芒褪去,人终于清醒过来。只觉浑身湿透,疲惫不堪。茫然看着谢蕴南,不知发生何事。 “我怎么了?”于飞惊惧问道。 “你入魔了。”谢蕴南沉声说道。 “入魔?”于飞皱眉,却是不明所以。 怎么会入魔?于飞沉思半晌,想不出明堂。但是心里,隐隐有些猜测。不知从何时,他变得冷血好杀。每次与敌人对战,皆是血腥杀戮、死尸遍地。这样的暴烈,其实与他本性不合。 他一直觉的,自己是个温和的人。即便发怒,也不愿动辄杀人,何况血腥杀戮?但是,一进入战场,根本由不得自己。如今,武功越来越高,杀戮也越来越重。 难道,真的入魔了么? 于飞转头四顾,只见漫山遍野,全是军兵。士气高涨,正在打扫战场。这一群突袭的黑衣人,一个也未曾逃脱,全部被诛杀。 稍稍静下心,于飞想起,自己看到柳礼,被敌人砍倒在地。然后,只觉一股怒火,直冲头颅,顿时发了狠。仿佛无尽的怒火,急需发泄出去。每拍出一掌,都觉的轻松一分。 “最近一段时日,最好不要再动武。”谢蕴南说道。“你这个情形,乃是心魔侵蚀心神。越是运功,心魔越重。到得后来,你将心神迷失,成为行尸走肉,只知杀戮。” 于飞吓了一跳,他真不知心魔之说。抬手看看,全是鲜血。再看身上,如同泡了血水一般。顿时,只觉遍体生寒。 “我有一部心经,你熟读,每日默念,或可消除心魔。”谢蕴南说着,从怀里摸出卷书,递给于飞。于飞展开看,只见蝇头小楷,写着一段经文。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多谢前辈。”于飞躬身道谢。 大军回营时,已是天光亮起。军营门前,流民早逃的无影。此刻,营中气氛热烈,嘈杂一片。无数光棍汉,炫耀着身上伤势,住进了医护队,色眼迷离,心满意足。 弓箭营挡住了敌人,功不可没,但是损失惨重。原本两百多人,此一战,只剩下四十人。半个弓箭营,杀没了。 柳礼命大,重伤不死。躺在医护队,浑身裹满绷带。脸色苍白,浑身虚弱,偏一双眼睛,目灼灼似贼。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95章 粮草不济 转眼间,又是两日过去。营内,大战的痕迹,已经看不见。破损的栅栏,也已经修复。战后清点,禁军损失不小。 柳礼的弓箭营,战死军卒一百七十多人。 拼凑起来的一个指挥,伤亡更重。原有五百四十人,如今,只剩下三百二十人。当夜,军阵瞬间崩溃,军兵逃散。黑衣人追在屁股后头,砍瓜切菜一般,杀的是人头滚滚。 逃散的军兵,大多身死。至于不战而逃,于飞没有再追究。 如今的大营,士气高涨。晨起操练,喝叫的分外高声。 痊愈的军兵,也是越来越多。当夜,病患追出大营,未必追上了敌人。但人人出了一身透汗,病势竟有了好转。与人说起追敌,个个口沫横飞,脸色涨红,与有荣焉。 医护队人满为患,声音嘈杂。即便医护兵,不时严厉制止。她一出现,全场肃静,她一转身,照样谈笑。医护兵往来几个回合,无奈彻底认输。不管了,由着他们。 柳礼是副指挥使,独自一个单间。此刻,瞪眼看着房顶,心思早走了神儿。那夜的黑衣人,让柳礼记忆深刻。 黑衣人的战力,倒不一定多强。但是,那些人悍不畏死、以命换命,即便倒地,也要扑上来。砍断了双臂,竟然张口就咬。这样凶狠的敌人,柳礼回想起来,也是心惊肉跳。 “柳指使,换药了。”医护兵进屋,招呼着柳礼。 柳礼回过神,抬头看了一眼。见不是心想之人,难掩失望。不一时,又伸长了脖子,向着后面张望。 “别瞅了,后面没人。”医护兵吃吃笑,打趣柳礼。 柳礼发窘,下意识想挠头。不想牵动伤口,顿时龇牙咧嘴。待稍稍缓过劲儿,却是怔怔出神儿,没精打采的样子。 柳礼不知啥时,看上了一名医护兵。 这个事儿,医护队都知道。那女子叫任四娘,二十来岁,身材高挑,会些拳脚。走起路,呼呼生风。说不上漂亮,却是挺耐看。 任四娘命苦,父母双亡,从小跟兄嫂长大。后来嫁人,备受夫家欺凌。前两年,因无所出,被夫家休弃。 此时的女子,被夫家休弃,分外抬不起头。任四娘性子刚强,正赶上招募医护兵,一狠心投了军。 任四娘人聪明,学啥都快。清创、包扎、换药,样样拔尖儿。没多久,任四娘升为队官,被分派到平戎军。 到了平戎军,任四娘如鸟投林。在平戎军,种诂军法严厉,无人敢欺负妇人。又因为芸娘之故,妇人身份超然,人人尊敬。当然,林子大了,总少不了几个混货。 一日,任四娘晾晒绷带,几个兵痞瞧见无人,上前出言调戏。正自纠缠时,却被柳礼撞见。一顿拳脚,打的兵痞哭爹喊娘,一个个抱头鼠窜。柳礼认识了任四娘,一来二往,竟动了真情。 任四娘对柳礼,原本很是亲近。张口闭口,都是叫着大哥。但有一日,觉察到柳礼心思,顿时冷了脸。 “那个,那个。”柳礼支支吾吾,想问话,半天却张不开嘴。 “想说什么?”医护兵问道。 “那个,那个。”柳礼一急,更说不出。 “想问我们四娘?”医护兵戏谑道。 “啊?对。”柳礼硬着头皮,忙答道。 “哼,四娘去找都使,告状去了。”医护兵说道。 “啊?”柳礼一惊,腾的坐起。身上伤口顿时崩裂,疼的他倒吸冷气,浑身都在抽搐。瞪着医护兵,急急说道,“至于么?至于么?这点事儿,还告到都使那里去?” 医护兵冷不丁,被柳礼吓了一跳。缓过神儿,捂嘴直乐。 “看你还欺负四娘?”医护兵佯怒说道。 “我哪敢欺负她?”柳礼万分委屈,一时心中惴惴。 任四娘去找于飞,自然跟柳礼无关。却是那夜大战,几乎人人带伤。医护队的烈酒,一下子,被消耗干净。没有了烈酒,伤口无法清洗。如今天气炎热,一旦化脓,可是有性命危险。 这确是大事,于飞沉思着,却无法回答。后方的补给,不知啥时能来。营中伤患,却是等不得。问题是,即便就近采购,也没处去买啊。蒸馏法被朝廷控制,民间无人会用。 “这事我知道了,定会想法子。”于飞说道。 “都使,可得快啊,再迟两天,伤口怕要溃脓。”任四娘看着于飞,切切嘱咐着。这个小都使,但愿有法子吧。 任四娘转身出去,于飞可是发了愁。军中,不止是烈酒没了,粮食也快没了。狄青分兵时,留下的粮食不多。只要坚持几日,后续的补给送到,自能接续上。 但是,他在此已停留多日,却不见补给送来。于飞已经派人,向后百里进行打探,一时还没有消息。真不知,补给出了何种变故,何时才能送到。军中没了粮,这兵可怎么带? ———————————————————————— 自从有了物流集团,朝廷转运物资,方便快捷了许多。即便与西夏两年战事,粮草一应辎重,都是交给物流集团。再不用大批征发劳役,也不用为损耗发愁,省时省力省心。 当然,漕粮除外。漕粮不仅量大,而且,早形成默契。水上水下、朝内朝外,无数人的利益,都在漕粮里,岂能轻动? 狄青大军的补给,自也是交给物流集团。 物流集团提出建议,大军未过伏牛山,粮草由京兆府筹集。大军过了伏牛山之后,粮草由京东路筹集。物流集团调拨车马,只负责运输,别事不管。朝廷同意了这个建议。 按说此时,狄青过了伏牛山,粮草由京东路筹集。但哪个也想不到,沂州地龙翻身,京东路各州县,具都受到波及。一时间,灾民无数,已是难以救济。哪里还有粮食,分给平叛大军? 况且,王伦率领叛军,穿州过县、大开粮仓,周济百姓。他自己的部队,也是连吃带拿。各州屯粮,早已空空如也。即便还有,也是零敲碎打,派不上大用场。 这种情势,京东路自顾不暇。地方官员火急火燎,请求朝廷赈济的折子,恨不得一天三趟,飞赴京师。狄青大军陷入了困境,于飞一部病患,更是无人搭理,自生自灭吧。 这一日,一队浩大车马,出了伏牛山,向方城而来。车厢上,插着三角的旗子,上写物流集团。却是从京兆府出发,为狄青运送补给的车队。他们耽误了时日,今日方出伏牛山。 七日前,他们就应赶到方城,给狄青交接补给。奈何逢上大雨,又遇地龙翻身。伏牛山中道路,多处被毁,已是难行至极。 这一趟车队,数百辆大车,满载粮草、军械,甚是沉重。能运出伏牛山,可是费了老劲。错过时日,自是难免。 车队的前后,各有禁军守卫。军械运输,关系重大,朝廷不敢掉以轻心。厢兵战力不强,全部换成了禁军。 出了伏牛山口,地势一下变得平坦。有管事的吆喝着,安顿车队就地停下休息。甭管人和马,都累的够呛,实在走不动了。 “这他娘的,啥破路啊,几时才能到?”陡然,车队中间,一辆精致马车里,传出骂骂咧咧的声音。 “朱爷,出了伏牛山,路就好走了。”管事听到骂声,赶紧跑了过去。哈着腰,凑到马车前,讨好的说道。 “这儿是什么地界儿?”马车里问道。 “回朱爷,再有三十里,就是方城。”管事说道。 朱爷不再说话,又传出一个女声。“朱爷,干嘛来这里嘛,穷乡僻壤,连沐浴的地方,都找不到。” “好啦,到了方城,随便你沐浴。”朱爷有些不耐。 过了半晌,车里下来一人。此人穿着褐色长衫,头戴幞头,四十来岁,面白无须。一双眼睛,微微浮肿。 咳嗽一声,冲管事的问道,“狄青在哪?” 管事的忙躬身,“已派人去联络,此时还未回来。” 正说着,有人骑马返回,后面跟着一群人,皆是身穿公衣。管事有些诧异,看不明状况,赶紧上前询问。 原来,他派人联络狄青,去了方城县。到了那里,才知狄青大军,已经走了五日。此时,怕早到了亳州。 方城县受灾不重,却也是房倒屋塌,灾民不少。这几日,不断又有灾民涌来,城里城外,已经挤满了人。方城县存粮不多,听说是给狄青大军补给,一下子盯上了粮草。 来的人里,有一名官员,正是方城县丞,姓刘名耀祖。此人年纪不大,只有二十多岁。官拜八品,正经的进士及第。 朱爷架子再大,也是白身。闻听是方城县丞,忙上前见礼,好一番恭维。他的心里明亮,读书人,一定得敬着。 刘耀祖的来意,自然是粮食。方城受灾,若是救济不力,年末课考,怕是难以过关。问题是,方城存粮将尽,灾民却是有增无减。朝廷赈济粮,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到来。 物流车队一到,刘耀祖顿时眼亮。哪是送粮?分明就是,赶着点儿,为自己送功劳的。截下粮草、赈济灾民,活人无数,哪个敢说救民不对?官声民意,功劳稳得。 至于狄青大军,早抛到脑后。一帮贼配军,哪有生民重要。孟子有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何时何地,救济百姓之事,都不为错。何况,等救济粮到,还你就是。 “这个?”朱爷听明白了,却是有些犹豫。这毕竟是军粮啊,数万大军在打仗,一旦断了粮,后果敢想么? “不白要你的粮,咱出钱买粮。”有人搭腔说话。他以为,朱爷想要些好处。至于出钱买粮,本就商量好的。此时一说,朱爷立时心动。眼珠乱转,分明有些计较。 别人不知,他可是清楚。他这一趟军粮,送到方城,就算完事儿。再往东去,可不归他管。既然狄青已走,这军粮可就没主了。即便卖了,谁能说个啥?谁让狄青不等。 “不行啊,朱爷,这是军粮啊。”管事大惊,忙劝道。 “怎地不行?狄青已走,这军粮交给谁?”朱爷一瞪眼,“难不成,还给他送亳州去?运费你出啊?” “这?”管事傻眼,说不出话来。 心里却是暗骂,你朱家一门,尽是混蛋。连一个走狗,也敢如此嚣张,不顾大军安危,竟想着卖军粮?奈何,管事的做不得主,眼睁睁看着,朱爷和刘耀祖,一番计议,达成了交易。 “朱阿六,你不得好死。”管事心中大骂。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96章 出兵拦路 午时许,一匹快马如飞而来,冲进了军营。马上的骑士,正是于飞几日前派出去,打探补给车队的军兵。此刻,军兵进了大营,依然打马如飞,神色慌急,直奔中军大帐。 营中不许策马,这是军规。若非十万火急,定要吃罪。营中不少人,见到骑士如此急奔,一时猜测纷纷。 不一时,急促的鼓声,陡然响起。军营霎时就是一静,鼓声就是号令,人人皆知。虽不知发生何事,但无人敢耽搁。不论手头忙着什么,一把扔下,拎起刀枪就跑。 半柱香时间,全营集结。军营的中央,有一片巨大的空地,足以容纳三四千人。此刻,黑压压一片,站满了人。个个全副武装,挺枪肃立,精神抖擞。 除了依旧患病卧床,集中起来的军兵,有千多人。 于飞站在大帐前,冷着脸,盯着眼前军兵。 或许,经过了一场战斗,身上多了肃杀气势。此刻看上去,军阵严整、士气高涨,倒是有些模样。 此前大战,这些兵不战而逃,让于飞心生反感。虽未追究,却是耿耿于怀。抛弃同袍,转身就逃,最为军伍不耻。 于飞投身军伍,所见种家军、康定军,皆是英勇善战。为夺取胜利,与敌生死搏杀,以命换命,也绝不后退半步。 他见多了勇士,对眼前部队,自是瞧不上眼。 不过,如今也算释然。这里的兵,不成建制。原本生了病,被部队留下休养。个个互不统属、陌不相识。七拼八凑的一个指挥,能有什么战力?逃命,只是人的本能。 但是,经过那夜鏖战,如今却有了蜕变。 想到此,于飞纵身跳上高台,猛然一声大喝,“袍泽弟兄们。” 场中上千军伍,哗的一声肃立。 长枪顿地,右拳击胸。一个个昂首挺胸,凝视着于飞。脸色涨红、神情凛冽。只一战,于飞的勇猛,征服了这些军伍。他们崇敬于飞,以于飞为傲。心甘情愿,追随于飞冲锋陷阵。 “咱们的军粮,被人抢了。”于飞喝道。 一句话,就像巨石,砸进了水潭。“嗡”的一声,原本肃静的校场,陡然炸锅。人人惊诧、难以置信。紧跟着,就是怒气勃发。军粮非小事,关系着自家性命,谁能不急? 于飞得到消息,也是一声大骂。“他娘的,抢到小爷头上?” 军兵的消息,并不详细。他见到了补给车队,有人告诉他,军粮被方城县截走。军兵闻讯大惊,立马返回报信儿。 至于其中经过,他却是一无所知。 场中,有将领喝叫弹压,乱糟糟的声音渐渐平复。一众军兵虽安静下来,但眼里涌动怒火,情绪分外激动。 “怎么办?”于飞说着,猛地一挥手,喝道,“抢回来。” “出击,出击,出击。”军兵齐齐高呼。 “出发。”于飞没有废话,直接下令。 场中千人,皆是临时编伍,分为两个指挥。带兵指挥使,由军职最高者担任,其下都头、副都头、将虞侯等,由指挥使指定。 弓箭营担任亲卫,保护于飞左右。原本五百人,如今只剩三百。倒是经过血战,更加彪悍,隐隐透出煞气。 柳礼身负重伤,还在医护队休养。此时,领兵之人,却是弓箭营第一都都头,神射手邢况。邢况可不简单,年纪不过三十,练成传说中射声绝技,听声辨位、箭术超凡。 于飞命令下达,军兵缓缓而动,鱼贯行出军营。 玉狮子憋屈日久,一出了大营,顿时撒欢儿。尥开蹶子,一阵疯跑,眨眼不见踪影。玉狮子神骏,快如流光。听过的人多,见过的却没几个。此刻,军兵开了眼,啧啧称奇。 军兵皆是轻装,行进速度极快。只是去抢粮,又不是杀敌,床子弩、霹雳弹这些重装备,自不用带着。不过为了预防万一,神臂弓却没有落下。真有不利,神臂弓足矣。 不过小半日,已经到达方城县外。于飞没有进城,派人进去打探了一番。不一时,军兵回报说,没有大批粮草痕迹。 于飞沉吟片刻,命令部队,继续向西进发。出了伏牛山口,距离方城县,还有三十多里。粮草沉重,行走不快,想必一时半刻,还在运送路上。如此正好,截住再说。 倒是方城,让于飞皱眉。方城外,已经满是灾民。离着城墙不远,临时搭起大片草棚。草棚前,男女老幼,一群群挤在一起。 城门口设有粥棚,此时不是饭点儿,冷冷清清。 城外已是如此,城内的灾民,只怕更多。每天一顿稀粥,勉强活命不死。方城县截军粮,定然事出有因。或许,城中粮食将尽,不得不向军粮下手?于飞猜测着,心事重重。 这真是两难啊,军粮给了百姓,军兵怎办?不给百姓,难道看着他们饿死?都是一条条性命,于飞狠不下心。 —————————————————————————— 天色刚擦黑儿,运粮车队缓缓而来。于飞带兵等在道上,一下堵了个正着。于飞骑在马上,盯着前方车队,轻轻一挥手。军兵立时分出两队,一左一右向前冲去。 车队不小,打眼一看,足有百十辆。满满登登,甚是沉重。两匹马拉一辆车,缰绳紧绷,看着就费劲。赶车的厢兵,见有军兵拦路,缓缓停下马车,倒也不见紧张。不言不语,只是看着。 “何人大胆,拦截官府运粮?”有人一声厉喝。打马上前。 此人四十多岁,身穿衙门公服。却是方城县,户房书办杨丰。杨丰到了近前,见是禁军拦路,不由眉头一皱。杨丰心知肚明,县丞刘耀祖,截了人家军粮,现在,八成是找来了。 见状,一扭头,对身边吩咐,“快回去,禀报刘县丞。” 杨丰说罢,转头看向于飞。抬手用马鞭一指,厉声说道,“此是方城县赈济粮,你等速速让开,不要妨碍运粮。” “赈济粮?粮从何来?”于飞有些诧异。 “你是何人?”杨丰喝道。 “某乃平戎军副都指挥使,种玉昆。” “副都指挥使?”杨丰吓了一跳。 他只当寻常军伍,疾言厉色,一番呵斥,就能吓住。却不想,此人年纪不大,官职竟如此之高。看着于飞,难以相信。 怔愣片刻,赶紧下马行礼。 杨丰只是县衙书办,连个官也不是。平日掌着户房,油水丰厚,倒是前呼后拥。此刻,他心明眼亮,却是拎得清。 一军副都指挥使,能是凡人么? “回太尉的话,粮食是买来的。”杨丰躬身回话。 于飞的官职,离着太尉,还有十万八千里。这般称呼,不过是奉承话。杨丰知道,这事出了岔子,只想稳住于飞,等着刘县丞。刘耀祖进士及第、清贵文官,却是不惧武将。 “粮食哪里买来?”于飞不傻,略一思量,已经猜透七七八八。这么大量的粮食,还能哪里买来?自是从物流车队截下。想到此,隐隐有些怒气,这物流集团,怎的如此混蛋? “这个,从物流车队买下,以救济灾民。”杨丰有些迟疑,话说的磕磕绊绊。心道,看这架势,事儿恐怕要糟。 于飞闻听,顿时大怒,喝道,“来人。” “卑职在。”有军兵抱拳应道。 “去,把管事儿的,给我拎过来。”于飞命令道。 话音儿刚落,只见从车队中间,奔过来一辆马车。到了跟前停下,下来一人,四十来岁,大腹便便,正是朱阿六。 “哪里的军汉,敢拦截车队,想造反么?” 朱阿六点指于飞,斜眼看人,甚是骄横。一张口,就给扣个大帽子。若是寻常人,不知深浅,真能被他吓住。 “你是管事儿的?”于飞气乐了,好大的架势啊。 “小的韩同,忝为车队管事。”韩同紧跟着,跑了过来。正听见于飞问话,忙抱拳躬身回话。 “少啰嗦,赶紧让开道路,不然,休怪某家不客气。”朱阿六极不耐烦,一把推开韩同,瞪眼威胁于飞。 “你又是哪个?”于飞冷冷问道。 “某姓朱,在国舅爷门下行走。”朱阿六抱拳,冲着北边一举,傲然说道。一双眼睛,冷冷瞧着于飞,甚是不屑。 “国舅爷?”于飞恍惚了一下。 一刹那,于飞竟想到曹佾。离开东京多时,不知这个舅舅,如今怎样?是不是又胖了些?但是随即,他就恼火起来。物流集团流通天下,掌握国家命脉。如今,竟是如此不堪吗? 物流集团之事,陈景元提起过。于飞知道,因为皇后之故,曹佾被夺了差事。物流集团,如今落在朱家手里。 物流车队,变得嚣张跋扈。在延州时,他就遇到一回,只是那时记忆尚未恢复,不记得过往。但这一次,于飞不打算放过。竟敢盗卖军粮,脖子都是铁打的么? “一个走狗,也敢对某不敬?打。”于飞喝道。 军兵得令,几步冲上去,一脚踢在朱阿六腿弯。朱阿六吃痛,惨呼一声,跪倒在地。几名军兵拳打脚踢,一顿好揍。 朱阿六连声惨叫,惊动了护卫禁军。 一队军兵,挺枪冲了过来。及至近前,生生止住脚步。他们的面前,十具神臂弓一字排开,铁箭狰狞,正冷冷的瞄着他们。 于飞堵住道路,禁军自然知道,早已经围在四周。只是不明眼前状况,暂时没有发动攻击。此时,国舅家的人,被军兵殴打,他们自不能再无视。冲上来想帮手,却被神臂弓吓住。 神臂弓,他们没见过。但如此巨大,威力能小么?一时间,左右踟蹰,进退不得。站在弓弩对面,人人惊惧。 能巴结国舅,当然好事。但起码,先得活着吧? 禁军被镇住,寸步不敢上前。朱阿六被一顿打,气焰全无。委顿在地,瑟瑟发抖,再不敢说一句横话。 朱阿六姓朱,确是朱家族人。只不过,早出了五服,这亲戚远了些。朱家飞黄腾达,人丁却是不旺。一些远房的亲戚,看到机会,纷纷来投。朱阿六善钻营,很快混出头。 物流集团中,各条线路的管事,都是曹佾嫡系。朱贵想换成自己人,但急切间,没有那么多合用人手。他的身边,吃喝玩乐人人在行,真要做事,却没几个拿得出手。 他想出办法,给每个车队,配一个自己人。具体的事务,还由原来的管事做,他的人负责发号施令。 朱阿六得了差事,踌躇志满。仗着国舅威势,一路颐指气使、骄横跋扈。稍不如意,动辄打骂。车队众人,都知他是朱国舅族人,敢怒不敢言。本是运送军粮,急如火燎。偏偏朱阿六不急,带着小妾游山玩水,车队行进缓慢。迟了数日,才抵达方城。 此时,于飞不惧国舅权势,朱阿六顿时吓怂。 “韩管事,可是运送军粮至此?”于飞喝问。 “回都使话,正是运送军粮。”韩同忙答道。 “文书何在?”于飞下了马,走到韩同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才冷冰冰的问道。运送军粮,自有转运司凭信。 于飞接收军粮,要在凭信上签字画押。物流集团凭此,向转运司结算。这一套规矩,由他与曹佾起草。现在说来,自是门儿清。 不一时,韩同取来文书,呈给于飞。 这次运送的,不仅粮食,还有军服军械、绷带烈酒。杂杂陈陈,十数个种类,满载三百辆大车。仅粮食,足足十五万石。 于飞大喜,喝令军兵,押送回营。 此刻时辰不早,车队点起火把,向军营进发。行不多久,从方城方向,飞奔而来十数快马。见到车队,缓缓停下,立在道路当中。 领头一人,厉声高喝。“抢夺赈济粮,尔等要造反吗?”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97章 曹佾罹难 刘耀祖飞奔而来,一声厉喝,大义凛然。 于飞冷冷看着,并不搭话。开道的军兵,未得于飞命令,自是不会停下。长枪端平,肃然而行,对挡道的众人,视若无睹。 这事搁在以往,军兵可没这胆量。为何?前方马上之人,穿着官袍、带着官帽,赫然文官的打扮。虽是青袍,那也不是小小军兵,敢轻易得罪之人。得罪他们?都不知怎么死。 但如今不同,有于飞壮胆儿。 方才,朱阿六那一声喝,不少人都听得清楚。一传十、十传百,一瞬间,整个军伍都知道,遇上了国舅家的人。 皇亲国戚啊,高高在上、如在云端的人物。 碰上这样的权贵,军兵都泄气了,军粮怕是要不回。说不得,还得惹一身麻烦。谁知,国舅家的人,转眼被一顿好揍。 一声声惨嚎,哪个听不到?军兵立时雷动,个个亢奋不已,好像过节似的。人的心理,最是仇富嫉贵。将权贵踩在脚下,这种事百姓不敢做,却是人人乐见。 朱阿六认怂,军粮轻松夺回。 军兵暗暗欢呼,种都使威武啊。皇亲国戚,照打不误。 见到挡路的官员,军兵有了底气。皇亲国戚都打了,何况一个小文官儿?既然没有命令停下,那就撞过去。 刘耀祖坐在马上,眼角直跳、心中打鼓。这队军兵,似有些不同。不像寻常军伍,任他打骂揉捏。 此刻,梗着脖子强撑。心里想,这身官袍,就是护身符,贼配军不敢撞过来。但队伍一直不停,他开始害怕。 眼见双方距离,只剩十来步。明晃晃的枪尖,快要戳到脸上。心中一下慌乱,再撑不住,一拨马头,躲到了路边。 军兵脚步不停,举着长枪,一冲而过。 刘耀祖暗惊,这帮杀材,真敢硬冲直上啊。他若不躲,怕是已成尸体。想一想,登时一身冷汗。 长出一口气,刘耀祖缓过心神,猛觉万分羞恼,脸色顿时涨红。他无法接受,自己儒门清贵,竟被军汉吓退。 立时暴怒,马鞭一指,厉喝道,“全都停下。” 军兵行进铿铿,无人搭理他。 朱阿六被抓起来,捆成了粽子,扔在马车上。韩同站在道边,吆喝着车队行进。偷眼瞧一下刘耀祖,暗暗摇头。 大车一辆辆过去,停在道边的刘耀祖,好似不存在。 于飞骑在马上,行过刘耀祖身边,瞥了他一眼。刘耀祖的脸,被火把映照,已经成了紫色。于飞一声冷哼,催马前行。 方才,韩同说出了经过。 此时,于飞才知,原来方城县,真是花了钱,从朱阿六手里,买下了军粮。想想不由咋舌,十五万石粮,这得多少钱? “卖了多少钱啊?”于飞随意问道。 与刘耀祖的交易,是朱阿六操办,韩同不知。 朱阿六鼻青脸肿,气焰全消。见于飞看向他,顿时战战兢兢。犹豫着不敢搭腔,又不敢不搭腔,嗤嗤说不出话来。 “看来,还是欠揍。”于飞冷然说道。 “两万贯,卖了两万贯。”朱阿六吓得一跳,失口叫道。 “十五万石粮,卖两万贯?”于飞惊诧不已。 按照市面上,最便宜的价格,每石粮食四百文,这是多少钱?按八百文一贯钱,那就是七万五千贯。十五万石粮,卖两万贯,就跟白送似的。不仅于飞惊讶,韩同也是目瞪口呆。 一番细细审问,朱阿六说了实话。 这两万贯,也不是给现钱。刘耀祖把粮拉走,放进方城售卖。所得利润,朱阿六得两万贯,其余的归刘耀祖。 刘耀祖负责上下打点,疏通关节、抹平此事。 等朝廷赈济到了,再挪出十五万石。明面上,是偿还朱阿六,暗地儿里,继续高价售卖。到时得利,朱阿六再分两万贯。 一里一外,三十万石粮食,进了两人私囊。朱阿六得利,刘耀祖名利双收,端地是打的好盘算。 于飞咬牙切齿,恨不得宰了朱阿六。 不过,于飞也明白,凭朱阿六的口供,定不了刘耀祖的罪。自己来的太快,他们不及实施,计划已经被截断。 如今没有证据,刘耀祖矢口否认,于飞没任何办法。甚至,逼急了刘耀祖,再来个反咬一口。到时徒增麻烦,却于事无补。于飞不愿纠缠,对刘耀祖此人,干脆不搭理。 护卫车队的禁军,验看军令无误,交接文书后,径直返回。于飞接手护卫,军兵兴高采烈,押着数百大车,返回军营。 刘耀祖被晾在路边,咬牙不甘,却无可奈何。 转眼间,一场天大的好事,泡了汤。一番谋算,落得笑话。 毕竟是军粮,此前无人接收,他们可以上下其手。但如今,有了军兵接收,再动手脚,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刘耀祖灰头土脸,偏偏,眼里尽是阴狠目光。 自己得不到好处,又岂容他人快活? 刘耀祖如何,于飞顾不上猜测。他此时,正在询问韩同,想着打听下曹佾的消息。他的这个舅舅,对他还是很不错的。 “曹国舅?”韩同一惊,不想于飞问的,竟是老东家。 “他如今怎样?”于飞问道。 “唉,不瞒都使,国舅爷遭了大难了。”韩同一声长叹。 —————————————————————————— 时已至二更,福宁殿里,依然亮着灯火。 皇帝没有休息,侧身靠着矮榻。盯着烛火,已经很长时间。他觉的疲惫至极,浑身都是酸疼,却丝毫没有睡意。桌案上奏折,堆的山一般高,毫无看一眼的心情。 不用看,奏折上,全是烦心事。没有一件,能让自己痛快。 范仲淹回朝多日,雄心勃勃,想要改变朝堂现状。奈何,阻力太大,步履维艰。变革还未开始,已是处处碰壁。 “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长官,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推恩信、重命令、轻徭役。”皇帝低声念叨。 条条举措,切中厉害,说到了皇帝心里。真能施行下去,朝堂风气必能大改。国家强盛、百姓富足,足可期待。 冗官、冗兵、冗费,压在皇帝身上,就如三座大山。 殚精竭虑,日夜愁苦。 不养兵,无以抗外敌。但是,兵越来越多,战力却越来越弱。与西夏三战,前两战损兵折将、溃不成军。第三次大战,幸赖霹雳弹横空出世,如此才险险而胜。 但军费弥高,几占国家赋税七成。若非钱庄借贷,大宋国库,哪里还有钱粮?想到此,皇帝苦笑一声。他心里很清楚,三司变不出钱来,往后三年的赋税,都已抵押给了钱庄。 偌大一个国家,靠借钱过日子么? 满朝公卿,指点江山、口沫横飞,说到钱粮、立时闭嘴。一个物流集团,人人都盯的眼发绿。争来抢去、大打出手。 想到物流集团,皇帝问道,“狄青到了哪里?” “回官家,入夜时,收到消息。狄青大军,已到泗州。”何正从阴影里走出来,弓着腰,小心的说道。 “嗯。”皇帝轻轻点头。狄青所率西军,战力不凡。既已到了泗州,定可平复叛乱。想着,心头略略轻松。 “回官家,还有一条消息。”何正低着头,说道。 “还有何消息?”皇帝问道。 “京东路走马承受,谭随奏报,十日前,沂州地龙翻身,灾民无数。军粮筹措十分困难,狄青大军,已经断粮。” “断粮?”皇帝大吃一惊,难以置信。腾的站起身,厉声说道,“狄青之军粮,物流集团早有筹措,如何会断粮?” “谭随奏报,”何正背后全是汗,但话已出口,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物流集团,把军粮卖了,说是赈济灾民。” “混账。”皇帝暴怒,一把打翻了茶盏。 两万大军,出兵平叛。此时身在战场,却断了军粮。这会是什么后果?即便再不知兵,也能想到其中凶险。 “去,传朱贵,速速滚来见朕。”一掌拍在桌案上,皇帝目露凶光。如此军机大事,竟敢上下其手,真是想死么? 何正一个激灵,转身往门外去。 前脚刚踏出门槛,却被皇帝叫住。“回来。” 皇帝恢复了冷静,长叹一声,叫来了朱贵,又能如何呢?除了骂一顿,解决不了任何事。当务之急,是要筹措军粮,送去泗州。若不然,平叛大军再乱起来,那才是要命。 朱贵此人,确不堪用,皇帝恨恨想着。刚接手物流集团时,确实利润暴增。但事后一询问,不过加价而已。有些小聪明,但是掌舵物流集团,他实在不是那块料。 朱贵贪财好色、劣迹斑斑,依仗皇权、横行街市,这些事,怎么瞒得了皇城司?皇帝早知道,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但朱贵日益骄横,得陇望蜀。 眼前这一堆奏折,有一大半儿,都是朱贵授意,谏言皇帝早日立储。如今朱贵,笼络朝臣、鼓动立储,犯了皇帝忌讳。 大殿里,静谧无声。皇帝盯着烛火,幽幽沉思,意味难明。 何正背后,衣衫早已湿透。弯着腰,一动也不敢动。 良久,皇帝开口吩咐,“去,传曹佾进宫。” 曹佾此刻,身在天牢。 天牢幽暗不明,散发着霉烂气味。曹佾乃是皇亲,独自关在一间囚室。囚室不大,一床一桌一凳。桌上点着油灯,滋滋冒着烟气。墙上有个窗口,离地一人多高。烟气顺着窗口,飘飞出去。 曹佾穿着囚衣,披散头发,蜷缩在床角。他没有睡着,望着巴掌大的窗口,怔怔发呆。他被关进天牢,已经四个多月。 那一日,他从河东返回。神情萧瑟、满身疲惫。足迹踏遍并、代、忻、汾、泽、潞,河东六军十七州,来来回回,寻找了两个月,一无消息。小皇子踪影全无,离奇消失了。 曹佾没有回家,走进一家酒馆。叫了酒,一杯杯灌进嘴里。正自半醉不醉的时候,有人啧啧连声,坐到了他的对面。 “这不是曹国舅么?怎的躲在此地?借酒消愁么?” “你是何人?”曹佾睁着醉眼,觉到来人不善。 “睁眼瞧瞧清楚,这是咱家朱国舅。”有人在旁搭腔。 “朱国舅?不认识。”曹佾摇头,不再搭理。 “嘿嘿,曹国舅身份尊贵,哪会认得咱?”朱贵嘿嘿冷笑,眼神阴冷。“这就让国舅爷,认认清楚。” 朱贵说罢,端起桌上的盘子,猛力拍在曹佾头上。 “给我打,狠狠的打。”朱贵高声叫道。 一群恶奴围了上来,对曹佾拳打脚踢。曹佾醉酒,身子发软,毫无招架之力。不几下,已经趴到在地,昏死过去。 朱贵冷笑一声,带着人扬长而去。 朱贵前脚出门,后脚就有差役,呼啦冲进了酒馆。一把抓住曹佾,锁链已经套在头上,几人架起曹佾,直奔开封府。 待曹佾酒醒,他已经被定罪,关进了大牢。 数月前,曹佾的车队,曾经遭劫。说巧不巧,他的车队里,私自装备了霹雳弹。此一遭劫,霹雳弹被人劫走。 霹雳弹管控严格,没有皇帝准许,谁也拿不到。 但军器监衙门大了,自然什么鸟都有。私下里,卖几枚霹雳弹,那还不是常事?曹佾花了点钱,买出来八百枚。 紧着大型的、重要的运输,装备了霹雳弹。就这,每个车队分到手的,也不过是几十枚。谁能想到,车队会被劫了呢? 私买霹雳弹,是一桩罪名。如今丢了霹雳弹,又是一桩大罪。这事让曹佾害怕,不敢禀报皇帝,求到了于飞头上。只不过,这事还不等处置,于飞出了事,被辽国人掳走。 哪知,过去了数月,这件隐秘事,被有心人翻了出来。 皇帝大怒,曹佾锒铛入狱。 “国舅爷,官家有旨,即刻进宫。”何正如飞而来,跑的满头是汗。打开囚室,一步跨进去,急急说道。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98章 玉堂传信 初夏的天气,已是热气难耐。即便站着不动,也是一身汗水。大营校场上,一排排、一列列,站满了人。都是二十来岁,个个光着膀子,身上晒的通红。咬着牙,一动不动。 站立,人人都会。但是,一个时辰内,站着不动,却不是人人能坚持。原本人更多,足超过四千。半个时辰过去,淘汰了一半。如今还强撑着的,已经不足两千人。 那日,于飞抢回了军粮,却没多少开心。方城的难民,如一块石头,压在了心里。说不出为何,总觉的自己,夺了难民的粮食,因此很是负疚。在营地溜达了一天,闷闷不乐。 到了晚间,于飞去了医护队。 柳礼的伤势不轻,但身子强壮,已能下地行走。 很不巧,刚走了两步,就被人发现。狠狠一顿训斥,又给撵回床上。医护兵威胁道,再不守规矩,就告诉四娘。 能住到医护队,自都是重伤号。不经医官允许,不许随意下地,更不能离开医护队。以免牵动伤口,伤势复发。 柳礼身上大伤小伤,足有七八处,哪能随意走动?何况,医护队都知道,柳礼和任四娘,关系可不一般。自然,重点对待。 柳礼吓得缩头,这里全是姑奶奶,哪个也不敢得罪。进了医护队,一切官职都不好使。在医护队,医护兵老大。 于飞来时,柳礼正在换药,疼的龇牙咧嘴。待任四娘看他,立马装的若无其事。甚至,还挤出一脸笑容。 “伤势好些了么?”于飞坐下问道。 “早好了,都使,快让我回去吧。”柳礼看见于飞,真当看见救星,立马大喜说道。他躺的骨头都酥了,一天也待不下去。 于飞还未说话,只听柳礼“嗷”的一声痛叫。 任四娘若无其事,麻利的包好伤口,起身向于飞一福,端着药粉,施施然出了房门。床上,柳礼犹自吸着冷气。 “看来,还要住些时日。”于飞揶揄说道。他的目力,何等敏锐?这两人的小花招,哪能逃过他的目光? “都使啊,救命啊。”柳礼夸张的说道。 “身在福中不知福。”于飞一撇嘴,不理他。 柳礼嘿嘿一笑,有些难为情。忙打岔说道,“都使来此,是不是有事?卑职伤势已好,都使有事尽请吩咐。” “倒也无甚事。”于飞说着,看向了窗外。“如今灾民无数,我等却无力相助,心里总是不落忍。” “都使心善。”柳礼一抱拳,夸了一句,接着说道,“想必朝廷会有赈济,总会度过去的。” “等朝廷赈济?不知何年何月了。”于飞摇头。 军营离着方城,不过三十多里。那里有什么事,军营很快就会知道。如今,地震已过去十余日,也未见朝廷赈济。 倒是灾民,越聚越多。更有一些灾民,跑到了军营来。有些军兵心善,多少给些吃食,引得灾民千恩万谢。就在营栅边上,搭起了草棚住下。几日下来,聚集了足有千人。 “都使,卑职有个想法,不知合不合适?”柳礼灵光一闪,想到一个法子,急急向于飞说道。 “是何想法,说说看。”于飞说道。 “往年一有天灾,也是流民无数。那时,官府会贴出告示,招募流民从军,给口饭吃,免得聚众闹事。”柳礼说道。 “你的意思是?”于飞明白了,倒是个法子。 “募兵。”柳礼重重说道。“不过,未经朝廷允许,私自募兵,可是一桩大罪过。”柳礼看着于飞,有些担心。 “朝廷早有先例,这事倒也好办。”于飞有了计较。大不了,一边募兵,一边向朝廷请示,总说的过去。 于飞找来录事参军,连夜写好条陈,派人送往京兆府。他要募兵之事,正归陕西安抚司管辖。理由足够充分,他手里的兵力,损失惨重。如今流民聚集,正好招募从军。 于飞募兵,与旁人不同。想从军者,去校场里站着,坚持一个时辰,不动不倒,即可补为禁军。 条件看似简单,真格试过,才知一个时辰,那是真不好熬。 此时的难民,肚子里没食儿,本就虚弱不堪。在太阳底下,再生生晒一个时辰,若没有意志,真站不下来。 只此一道关,已经吓退了大半流民。 参军去了一趟方城县,带回好消息。知县一口答应,流民补入禁军,其家属在当地落户,优先分给土地。 于飞闻听,大喜过望。这样优厚的待遇,从军之人,还不得抢破头?于飞看着参军,满眼都是笑意。 “王参军,这一件事,功德无量啊。”于飞赞道。 “都使言重,卑职不敢居功。”王惟一说道,“都使有心救济灾民,卑职自当竭尽全力。却也凑巧,方城知县王瑞,与卑职乃是同乡。闻听都使募兵,愿全力协助。” “王县尊仁义,不愧父母官。”于飞赞道,冲王惟一施礼。心里却是感叹,同一县里,有一个混蛋刘耀祖,也有一个仁义王知县。偏偏,还都让他遇着。王瑞,于飞记下了这个名字。 —————————————————————————— 仅仅两天时间,于飞募兵三千。他知道,这三千人背后,就是三千户人家。他们咬牙坚持,生生站足一个时辰,为的就是家人。入了禁军,虽说要上战场,但起码,家人有了活路。 为了家人,而选择从军。这样的人,才是于飞要的兵。也只有这样的兵,才能为了家人,而勇猛作战。 吃了饱饭,家人有了着落,新兵的劲头,提了起来。校场上,队列虽不成样子,但操练起来,气势十足。老兵带新兵,不用多久,就是一部精锐战兵。于飞一旁看着,心中得意。 正在这时,有哨兵压着一人,向中军过来。于飞抬眼一看,不由微微发愣。锦毛鼠白玉堂,怎的到了此地? “卑职白玉堂,见过都使。”白玉堂躬身行礼。 “卑职?”于飞更奇怪了,这称呼可是下属。锦毛鼠白玉堂,不是俘虏吗?啥时候成了下属?加入禁军了么? “都使,卑职蒙狄帅不弃,授予机宜之职。”白玉堂解释道。 “机宜文字?”于飞诧异,想不透关节。“此来有何事?” “卑职受狄帅之命,前来送信。”白玉堂说道。 “送信?不是传令?”于飞彻底糊涂了。 “送信。”白玉堂重重说道。 于飞猜不透,狄青到底何意。但他目光敏锐,转瞬就已察觉,白玉堂看似沉稳,眼里却隐露焦急。于飞心里,顿时一咯噔,有了不好的猜测。当下不再询问,转身进了大帐。 一挥手,令所有人退出去,只留下白玉堂。 “信在何处?”于飞问道。 白玉堂一把扯开衣襟,从怀里掏出信,双手递给于飞。想说什么话,却见于飞急急看信,又闭口忍住,站在一旁等着。 信很短,寥寥几十个字。于飞一眼看完,顿时惊住。信中只有一个意思,大军将要断粮,已陷入困境。为今之计,只能仰仗于飞,就近筹措粮草,快速送去泗州。 “怎么会断粮?”于飞暴怒,盯着白玉堂喝问。 “物流那帮杂碎,把军粮卖了。”白玉堂红了眼睛。 狄青率领大军,行进到亳州涡阳县,遭到了叛军伏击。 涡阳县东六十里,有石弓山。陆路往泗州,此为必经之地。 石弓山甚是奇特,乱石横生、山势陡峭,远看像一具长弓。整座大山,被一劈而开、东西分两片。中间天生一条山路,弯弯曲曲、如同小巷。相传,陈抟曾到过这里,因此被称为仙人巷。 仙人巷窄窄一条道,两侧山崖陡峭、壁立如削,异常险峻。 上到山顶,东西两山、咫尺相望,却如天堑难渡。然而天地造化,总是分外奇妙。两山之间,偏生一座石桥。 狄青到达此地,歇兵停下。打量此山地形险峻,令狄青警惕。他不敢大意,派出斥候上山探查。 斥候登上山顶,四下一目了然。通过石桥,将东西两处,皆是查探清楚,确认此处无伏兵。于是狄青下令,大军快速通过。 谁知,行至半途,伏兵骤然杀出。 一时间,密如急雨的箭矢,当头射来。不仅是箭雨,箭雨还燃着火焰,其间更夹杂着火把、巨石,一片片的抛下来。 大军措手不及,顿时人仰马翻、惨叫迭起。山道狭窄、无遮无拦,根本无处躲藏。一时浓烟滚滚,粮草辎重熊熊燃烧。 眼见情势危急,狄青下令,抛弃辎重,冲出山谷。西军到底勇猛善战,虽遭伏击,却也顶着箭雨,生生逃出生天。 战后清点,死伤三千多人,辎重全失。全军的粮草,只剩下随身携带的三日口粮。若是得不到补给,顶多支撑三五日。 负责查探的斥候,严重失误,被狄青斩首。 但狄青心中耿耿,亲自返回石弓山,再次查探地形。 原来,东侧的山岭下,有一处洼地,甚是隐秘。若不熟悉地理,根本无从发现。斥候站在山顶,向下观瞧,自是看不见。 而叛军一部人马,就埋伏在洼地之中。待狄青进入山谷,他们迅速攀上山崖,发起了突然攻击。他们一击就走,毫不停留。等狄青稳住大军,再回头杀来时,敌人早已无踪。 狄青马不停蹄,快速向泗州进军。出兵前,狄青已得到通报,过了方城县,他的粮草补给,由京东路筹措,然后送到泗州,与狄青大军交接。狄青敢放弃辎重,正是心中有数。 但他兵进泗州,连等两日,却是一颗粮,也未见到。 这一日,斥候来报,南面发现叛军,五千兵马,正缓缓靠近,距离大军不足五十里。不过半刻,斥候再报,身后发现敌兵。正是此前石弓山的伏兵。消失了两日,也从身后追来。 两部叛军,意图明显,要来个前后夹击。而此时,大军粮草消耗殆尽,进退两难,狄青陷入了困境。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199章 不谋而合 曾经汝南王府手里,掌握着一条盐道。东京商人谭钰,受王府之命,化名萧禹,只身赶赴西北。短短两年,疏通各处关节,开辟了一条安全的盐道。继而笼络盐枭,为其所用。 萧禹能力出众,几乎一统西北盐道。强盛之时,在其手下,控制着数千盐枭。海量的利润,源源不断,流进汝南王府。 然而好景不长,汝南王府谋逆,偌大声势、一朝覆灭。萧禹潜藏在延州,被禁军抓获,冰天雪地中,生生冻死。 萧禹虽死,但盐道未受影响。赵宗咏潜逃沂州,却未心死。将西北盐道,交托给摩尼教打理。私盐巨额暴利,源源不断流入沂州。有了钱粮,赵宗咏招兵买马,随即东山再起。 白玉堂武功高强,绿林名声响亮。加入摩尼教后,圣女对其颇为看重,亲自指定,命白玉堂坐镇京兆府,统辖西北盐道。 白玉堂为人仗义,交际广泛。没多久,已在京兆府,打开一片天地,立下跟脚。此前,白玉堂相帮刁世贵,和于飞碰上。乃是因为刁世贵其人,正是盐道上,一个至关重要的中间人。 刁世贵虽一介书吏,但其世居京兆府。亲戚乡党、盘根错节。衙门上下,人人都够得上。私盐流进京兆府,刁世贵是个关节。通过他一番运作,私盐变官盐,光明正大的发卖。 如此扛鼎之人,白玉堂当然要维护。 不料,一场意外冲突,却凑巧碰上于飞。 白玉堂不敢对敌,吓坏了刁世贵。但是被讹了十万贯,心里越想越不舒服,琢磨着要报仇。白玉堂闻听,嘿嘿冷笑。说道,“今生今世,都别起这个念头。若不然,我先宰了你。” 刁世贵听的浑身发冷,再不敢提起此事。 白玉堂对于飞,又敬又怕。一句话镇住刁世贵,那是为他好。刁世贵若不知好歹,真要找于飞报仇,怕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白玉堂怕于飞,偏偏又遇到于飞。夜闯军营,想着盗取神臂弓,还未下手呢,已被于飞擒住。 此刻,白玉堂面对于飞,心里分外感慨。二十天前,自己还是阶下囚。而今跟着狄帅,去了一趟泗州,再回来见到于飞,已是份属同袍。这世事变幻,真是让人难以琢磨。 “我师傅怎样了?平戎军损失大么?”于飞问道。 听说石弓山遇伏,于飞心里惴惴。种诂、石彪子、柳十三,都是他亲近之人,平戎军更是一手训练。一直压着没问,是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忍来忍去,还是问出了口。 “殿下放心吧,种军判无恙,平戎军也无恙。”白玉堂一抱拳,冲于飞说道。于飞闻听,心神顿时一松。 种诂本是前军,一直行走最前。到了亳州时,发现了叛军踪迹。未得狄青帅令,种诂没有贸然进击。就地构筑防御,等待狄青大军到来。汇合大军之后,却又发生了争执。 此时,已经发现敌踪,各军争功心切,吵成了一团。人人争当先锋,谁也不肯让步半分。狄青无奈,重新调整进兵序列。这一来,平戎军从打头先锋,变成了压队殿后。 谁知,过石弓山,大军遭遇伏击。平戎军因为殿后,那时还在山外,竟躲过了此次伏击,实属万幸。 于飞知道,平戎军待遇高,仅次于上四军。况且,自己年纪不大,却成为一军主将。种种优厚,早让人嫉妒的眼红。此次出兵,三番两次被人排挤,于飞也是无奈。 于飞放下心事,转头盯上了白玉堂。怎么看,都觉得这死耗子,变化的太快,不能相信。“你做了甚事,让狄帅信任你?” “殿下,你对我有成见。”白玉堂和于飞,前前后后,交际可是不少。此时也不见外,凑到于飞跟前,嘻嘻说笑。 “说不清楚,你就留在这儿吧。”于飞淡淡说道。 “别啊,殿下,狄帅还等着我回去呢。”白玉堂吓一跳,真留在这里,根本不用想,指定没有好日子过。 当初,擒住白玉堂时,正赶上出兵平叛,狄青不及审问。于飞言称,白玉堂招供,沂州叛乱背后,有赵宗咏和摩尼教身影。狄青不能不重视,是以押着白玉堂,在路上慢慢审问。 白玉堂随着大军,一直行进到石弓山。 一路之上,狄青多次审问,奈何白玉堂,自认江湖豪杰,不肯倒戈背叛。对摩尼教之事,一概不回答。狄青虽说没问出什么,但是却对白玉堂,起了好感。重信重义,总是让人钦佩。 因此,狄青也不难为他,下令医官好生照料。 石弓山中伏,白玉堂没逃。凭着高强武功,挣断绳索。捡起一杆长枪,不停拨打箭矢。护着押解的军兵,逃出了山谷。 再见到白玉堂,狄青啥话也没说。只是自那日起,没有再捆着他。押解看守的军兵,也全部撤走。军营内外,随他进出。 这一日晚上,叛军袭营。 叛军摸进军营,自以为神鬼不知。借着夜色,顺利的突近中军。正自得意时,狄青伏兵四出,喊杀震天。叛军惊慌失措,心知中了埋伏,掉头就跑。狄青一路追杀,歼敌无数。 却在这时,十数名黑衣人,斜刺里杀出。个个纵跃如飞,直扑狄青而来。此时正在追敌,狄青手下军兵,早跑的散乱。数名亲卫扑出拦截,却挡不住黑衣人一击。 眨眼间,几名黑衣人,接近到狄青身边。围成半圆状,向狄青发起攻击。狄青枪法凌厉,却是战阵之上。如今碰上武功高手,左支右拙,顿时险象环生。 眼见性命不保,陡然从后杀出一人。身法快如闪电,一时拳影翻飞,勇不可当。只三五回合,黑衣人已倒下三人。 “白玉堂,你个龟孙子。”黑衣人中,有人认出白玉堂,立时破口大骂。白玉堂一言不发,拳脚更加沉重,虎虎生风。 黑衣人接连惨叫,又有三人丧命。黑衣人害怕了,白玉堂武功强横,杀他们真和杀鸡似的。只听一声唿哨,黑衣人后撤一步,纵起身形,四散而逃。白玉堂冷冷看着,却没有追击。 第二日,狄青下令,征召白玉堂入帅司,任机宜文字。 狄青未征求白玉堂意见,白玉堂也未拒绝。大军之中,莫名多了个机宜。军营周围,自这一日,再无绿林人骚扰。 “原来如此。”于飞点点头,算是认下。他对白玉堂,其实没有多大敌意,甚至,还有些欣赏。倒是初见面时,于飞审问白玉堂,留下的记忆,很不友好罢了。 “禀报都使,粮草都已装好。”军兵进帐禀报。 “好,即刻出发。”于飞站起身,命令道。 此前,看罢狄青书信,于飞不敢耽搁,下令立即装车。幸好,于飞询问京城事,留着物流集团未走。此时,还是他们一帮人,所有军资原封不动,重新装车,送往泗州。 押解护送,自不能少。于飞手下,此时可不缺兵。病患痊愈的人,越来越多。这几日,又招募三千新兵,有的是人。很快,挑选出一个指挥,由白玉堂领路,全副武装,押送军资。 站在大帐外,看着车队出营,于飞心中担忧。此去泗州,可不是一日两日。车队都是重装,想快也快不了。也不知,狄青大军,还能否坚持住?照白玉堂所说,可是已经断粮了。 冷不丁,于飞记起一事,顿时眼前一亮。一把拉过白玉堂,转身进了大帐。盯着白玉堂,森森的问道,“我能信任你吗?” 白玉堂一缩脖子,这话听着,怎么阴森森?不敢怠慢,立时双拳一抱,正色说道,“殿下,白玉堂若不能信,你宰了我。” “好,记住我的话,转告狄帅,清江浦有粮。”于飞说道。 “清江浦有粮?”白玉堂不明所以。 “对,清江浦有粮。”于飞沉声说道。 —————————————————————————— 一大清早,福宁殿里,曹佾躬身站立。衣衫已经换过,头发仪容,打理的干干净净。虽瘦了一大圈儿,倒也显得精神。无端一场牢狱之灾,让曹佾褪了浮躁,沉静了许多。 昨夜,皇帝突然传召,何正不敢耽搁。匆匆去了天牢,带曹佾进宫。只是脱了囚衣,却不及修整头发胡须。 皇帝猛然见到,竟是没有认出曹佾。 皇帝囚禁曹佾,只是要惩戒一番。毕竟是国舅,即便在牢里,也不会受太大罪。却不想底下人,竟如此虐待。稍一寻思,已想通其中究竟。定是那朱贵,趁机整治曹佾。 “果然恶劣之徒,尽是些小人手段。”皇帝皱眉,心下恼怒。 此前告发曹佾,也是朱贵。 现在想来,朱贵早有定计,借自己之手,打压了曹佾,夺去物流集团。皇帝此刻,后知后觉,自己被人利用,越发的恼怒。 皇帝不由沉了脸,瞪着烛火,一声不吭。 曹佾躬身站着,惴惴不安。如此大半夜,皇帝召自己进宫,却又一言不发。曹佾实不知,还有什么厄运,会降临自己头上。 随着二皇子失踪,厄运降临曹家。 自己的姐姐,贵为一国皇后。却因为进言,惹恼了皇帝,被禁闭延福宫,无召不得出。 自己更惨,交出了物流集团,锒铛入狱,饱受折磨。 如今曹家,已经关门闭户,守身自保。 难道,朱家还不依不饶?如此骄横,未免,也太猖狂了吧。曹佾的心里,突然间,激起了怒火。曹家不愿惹事,真当曹家怕事? 皇帝如有所觉,抬眼望了过来。片刻,皇帝轻叹一声,慢慢站起身,走到曹佾跟前。“公伯,受苦了。” “微臣私买霹雳弹,罪有应得。”曹佾腰弯的更深。 “好了,那件事过去了。”皇帝走回桌案,缓缓坐下。 “叩谢陛下隆恩。”曹佾扑通跪倒,涕泪横流。 “起来吧。”皇帝有些不忍。心知曹佾在牢里,这多半年,定是吃了大苦头。如今还要仰仗曹佾,却要多些补偿。 心思想定,皇帝提高声音,说道,“曹佾擢升安化军留后,提举物流集团公事,晋封济阳郡王。” “臣领旨,叩谢陛下天恩。”曹佾惊喜交加。 皇帝颇通人情,没有急着派差事。泗州事再急,也不急这一晚。皇帝挥手,让曹佾回家去,先修整一番,待天亮再进宫。 此刻,曹佾焕然一新,入福宁殿,拜见皇帝。 泗州之事,曹佾已经知道。何正眼明心亮,昨夜送曹佾出宫,已经说了七七八八。曹佾躬身道谢,他能出狱,多亏了何正。这份大人情,如论如何,是要好好的记在心里。 “泗州之事,十万火急。公伯复掌物流,首件事,就是要调动车马,不惜代价,尽快往泗州运粮。”皇帝说道。 “回禀官家,微臣昨夜回去,已经向淮南,发出信鸽传书。两日内,必有充足军粮,送到狄帅帐前。”曹佾胸有成竹。 “哦?”皇帝又惊又喜,腾的一下站起。“如此快?” “官家,清江浦有粮。”曹佾说道。 “清江浦,有粮?”皇帝听不明白。 从泗州往东南去,不足百里,就是清江浦。 隋唐时,运河泗州至山阳段,利用淮河河道,航行艰难危险。而此段河道中的山阳湾段,由于泗水的汇入,水流尤为迅急,更被往来舟楫,视为畏途险境。 大宋雍熙年间,淮南转运使乔维岳,沿淮河右岸,开凿沙河,绕开凶险的山阳湾段。从此,沙河承担了漕运重任。 沙河的起点,就是清江浦。这里沟通南北,漕粮汇聚。不过,此时沙河之畔,以清江浦命名的小镇,还只是一个雏形。在这里,最大的一间商号,正是物流集团。 物流集团成立,于飞的规划,一步步实施。在全国各路,建设中转仓库,也是规划中事。只是时日尚短,仓库只建设了十五处。由于于飞失踪,物流被夺,这项建设停了下来。 其中建成的一处,正是清江浦。此时的清江浦,一片荒芜。但是于飞知道,无数年后,这里可是天下粮仓。 所谓南船北马、九省通衢之地,他如何会放过? 于飞特意叮嘱曹佾,在清江浦,建设中转仓库。这里漕粮汇聚,最大的商品就是粮食。粮贱时,收购粮食存储。粮贵时,放出存粮,兑换各种物资,再转运全国各地售卖。 因此,物流集团在清江浦,存储着大量粮食。但是此事,只有寥寥几人知道,皆是曹佾嫡系。朱贵把持物流集团,时日尚短,对于此事,毫无所知。也幸亏不知,不然粮能否剩下,真是难说。 曹佾一番解释,皇帝大喜过望。 “公伯果是大才,能人所不能也。”皇帝赞道。 “微臣惶恐。”曹佾急忙躬身,说道,“中转仓之设立,宛如神来之笔,沟通天下货物。二皇子天纵之才,未出皇城,却知天下地理。中转仓筹划、选址、规矩、定制,皆出其手。” 略一停顿,曹佾深施一礼,“臣不才,不敢受陛下厚赞。” 皇帝微微怔楞,随即眼神一暗。默默转身,回到桌案后坐下,神情竟有些萧瑟。轻轻一叹,说道,“去吧,去看看皇后。” “多谢陛下。”曹佾有些激动,脸色涨红。深施一礼,告退出了福宁殿,直奔后宫而去。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姐姐。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200章 一封家书 曹佾得了皇帝首肯,一刻也不愿耽搁。进了内东门,急匆匆往延福宫去。自从二皇子被掳走,他就没有见过皇后。早些时候,他一心寻找二皇子,去了河东。再后来,被关入了大牢。 但是,即便关在牢里,曹佾也听到了消息。皇后惹恼了皇帝,被禁闭延福宫,从此再没有出来过。其实,幽闭的禁令,早已被皇帝解除,但是皇后铁了心,至今一步不肯踏出。 曹佾知道,自己的姐姐,与二皇子亲近,情如母子。当初出入前朝,正是催促皇帝,下令寻找二皇子。皇帝不肯答应,姐姐自是伤透了心。待在延福宫里,怕也是度日如年。 想到此,脚下走的更急。转进一道园门,一不留神,正与一人迎面撞上。曹佾一惊,赶紧低头道歉。后宫里,全是贵人,哪是自己一个外男能冲撞?自己再是国舅,这一撞也是唐突。 曹佾走的快,带路的小黄门,一路小跑儿,还被落在后头。此时见曹佾撞了人,吓得一个激灵,飞跑两步,赶了过来。 “呵呵,原来是曹国舅。”对面呵呵一笑,说道。 曹佾一愣,抬头看时,却是张尧佐。张尧佐进宫,自是来看外孙子。正要出宫,不想低头想事,却撞上曹佾。 “啊?曹佾见过张宣徽。一时走的急了,撞上宣徽,曹佾罪过,还请宣徽莫怪。”曹佾一弯腰,赶紧抱拳道歉。 “呵呵,无妨,无妨。”张尧佐呵呵笑道,“今日一早,老夫就已听闻,国舅得脱牢狱,获封郡王,真是可喜可贺啊。” “此乃陛下隆恩,曹佾不胜荣宠。”曹佾抱拳向天一揖,很是感激的说道。他与张尧佐,没甚交情。敷衍一句,就想要离开。 “国舅要去延福宫,拜见皇后娘娘?”张尧佐问道。 “正是要去拜见。”曹佾说道。 “老夫不耽搁国舅,快过去吧。”张尧佐说道。 曹佾抱拳,正准备离去。却见张尧佐,又转过身,压低声音说道,“刚听人说起,三皇子不知有何事,正堵着延福宫大门。” “哦?”曹佾愣了一下。一个小孩子,堵门作甚? “朱家势大啊。”张尧佐说着,转身施施然离开。 看着张尧佐背影,曹佾有些吃惊。在皇宫大内,这句话说的,可是有些犯忌讳。张尧佐对自己说,未免交浅言深。但曹佾知道,张尧佐可是个老狐狸,说此番话,怕是有深意。 一边琢磨张尧佐用意,一边向延福宫走去。 如今的朱家,的确势大。朱家的门槛,都要被朝臣踩烂。每日高朋满座,朱紫一片。朱家长子朱哲,一年里,连连蹿升,已经贵为三司副使,手掌一国财计,权势熏天。 朱哲曾带着禁军,冲进大宋钱庄,声言要查账。 勒令钱庄管事,交出所有账目,不然就要查封钱庄。不过,钱庄不是软柿子,拿出与朝廷的协议,让朱哲目瞪口呆。 协议由三方签订,皇帝,三司使,一赐乐业人。三方分别占有股份,由一赐乐业人经营,朝廷不得插手。这些事,在钱庄成立之初,于飞已经想到,早早的签下协议,免得朝廷眼红。 朱哲不知此事,兴冲冲而来,灰溜溜退走。 朱哲并未作罢,连连上书,请求收回钱庄,交由三司管理。但这件事,皇帝心里透亮儿,交给朝廷?那就是肉包子打狗。 是以,皇帝对朱哲的奏章,根本不予理会。 前不久,贵妃张氏,生下了四皇子。莫名的,竟朝堂震动。朱家急切起来,朝臣也急切起来。一霎时,劝谏立储的奏折,堆满皇帝的桌案。皇帝头大如斗,烦不胜烦。 曹佾冷冷一笑,加快了脚步。从自身的变化,他已能看出,皇帝的心意有了变化。物流集团被夺走,是皇帝的态度。如今,再回到自己手上,依然是皇帝的态度。 走到延福宫,果见有一帮内侍,正堵着大门。走近了一看,围着的人群里,两个小不点儿,正在吵架。 “我是皇子,你得听我的,把白泽给我。” “就不给,我哥哥也是皇子。” “再不给,我可要动手了。” “你敢欺负我,等我哥哥回来,定会教训你。” “你哪里来的哥哥,二皇子?早死了吧。” “你胡说。”小丫头急眼,双手猛地一推,力道竟是不小。 小皇子冷不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等他爬起,小丫头已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头发,抬脚一顿猛踢。小皇子嗷嗷痛叫,一时却挣扎不起。周围一群人,个个看傻了眼。 “快分开。”内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总算分开两人。小丫头犹自不忿,作势要冲上去。刚有动作,猛地一下被人抱起。 小丫头转过头,愣愣看了半天,却想不起,此人是谁。顿时不干了,扭着身子要下地,说啥不让抱着。 “小金莲,不认识舅舅了?”曹佾呵呵笑着。 “哦,我记起了,你是二舅舅。” 曹佾抱着金莲,看向了三皇子。三皇子怯怯的站着,头发已经散乱,脸上有几道红印儿。一帮内侍,已经跪倒一片。 “带三皇子回去吧,好好梳洗一下。”曹佾说道。 内侍爬起来,低头行了一礼,带着三皇子,匆匆离去。小孩子打架,曹佾没放在心上。金莲三岁,三皇子五岁,正是玩闹的年纪。今天打,没准明天就好。 倒是金莲,一个小丫头,竟敢动手,令曹佾稀奇。 “有没有吃亏?”曹佾悄声问道。 “我才不会吃亏。”金莲一仰下巴,小拳头一挥。“他敢说哥哥坏话,下次还揍他。”说着,眼圈却红了。 “怎么哭了?”曹佾顿时一愣。 “他说哥哥死了,哥哥没有死,对不对?” “对,哥哥有神仙护佑,怎么会死?”曹佾知道,金莲从出生,就对于飞亲近。一会儿看不见,就要哭闹不止。于飞刚出事时,小金莲可是很哭了几天。皇后无法,陪着她一起哭。 稍大一点,就不停的问,“哥哥呢?” 皇后哄着她说,哥哥去办事,很快就回来。 金莲体质特异,气血分外旺盛,从来没生过病。两岁多点儿,就能奔跑如飞。让皇后看着,讶异不已。谁也不知,小金莲的身体,早受混元一气洗练,已是脱胎换骨。 —————————————————————————— 从方城往亳州去,有两百多里地。路途虽不近,但地势平坦,快马三四日就能到。不过,大军行进,又自不同。按照朝廷规制,每日行军三十里,就要扎营休息,以保持战斗力。 于飞人马不少,老兵加新兵,快上万了。如此多人,坐吃山空,可不是个办法。韩同说的清楚,他们这一拨儿,可是最后一批。京兆府不会再送粮来。想吃粮,得去汇合狄青。 眼见营中伤患,大多已渐渐痊愈。于飞不再停留,一声令下,大军拔营,开始向亳州进发。大部分的粮草,都被白玉堂带走,如今留下的,不过五六日口粮。省一点儿,支撑个七八日。 行军两日,前进六十里。看看天色渐晚,又要停下扎营,于飞无力的叹气。这般速度,真如龟爬,令他极不耐烦。若他一人行走,玉狮子一个冲刺,怕是早到了亳州。 刚扎下营,却见一队骑兵,从西而来。骑兵人数不多,只十来人。人人马上,都驮着包裹。不像战兵,倒像赶集的。 军营中有人看到,立时一声欢呼。他们认得,这是驿传。烽火三月,家书万金。一眨眼的功夫,军营翻腾了起来。虽有军令约束,不敢冲出营去,但一个个翘首跳脚,早是心急如焚。 大宋民间,想送封信,可是分外麻烦。得遇到可靠的人,刚好要去某个地方,顺带捎上一封信。当然,富贵人家,自不用如此,派遣家里下人,跑一趟送信,也不在意几个钱。 驿传不对民间,只在军中实行。这或许,算是禁军的福利。家中有人当兵,每月可写封信,通过驿传传递。不过,多久能送到,能不能送到军兵手里,那可真是,只有天知道了。 旦有驿传到,军营如过节般热闹。人人争抢,人人渴盼。哪怕没有自己的家信,也要抢来同袍的,听人读一番过过瘾。 “都使,有家信。”亲卫一阵风,跑进了大帐。 “我的?”于飞不敢信,怔怔看着亲卫。 “对,都使的家信,延州来的。”亲卫欣喜说道。 于飞一个纵身,掠到亲卫跟前,一把抓过书信。举着信,左看右看,嘿嘿直乐。这个惊喜,可是太大了,猝不及防。 小心的拆开信,取出一看,还是两封。于飞展开一封看。上面没字,只有一副画。画着一个小丫头,双手捂着脸,泪水如泉涌。身边四周全是美食,却看也不看一眼。 “这是花花。”于飞瞬间看懂,想你想的吃不下。 又展开另一封,一副娟秀小楷,却是师娘的信。起头几句关怀,让于飞浑身暖洋洋。话说,被人关心,那感觉真好。 看着看着,于飞皱起了眉头。 这封信,一个月前发出。信中说,种家一门老小,正在打点行装,几日后就要上路,搬到环州去。于飞皱眉想半天,才恍悟是环庆路的环州。这在后世,就是甘肃的地界。 种世衡原本就在环庆,任兵马钤辖。后来带兵到了延州,一番机缘巧合,夺绥州、复银夏,升任鄜延路副都部署,知绥州事。不知为了何故,种世衡又调回环州。 而且,这次举家搬迁,也不同寻常。种诂曾说过,种家立下门庭,要在延州扎根。二老爷种世材,经营着不少产业。这一走,可不都得转手卖掉?为何要搬迁,于飞想不明白。 不仅种家搬迁,石彪子等人,也要搬迁。这是邹七姐的决定,一众家属,都被她说服,跟着种家一起走。 “东染院使、环庆路兵马副都部署,知环州。”这是种世衡的新官职,属于平调,不升不降,换了个地方。 银夏二州之地,交给了谁?于飞不知道,送信的驿卒,也说不出个名堂。但于飞知道,只要守住银夏二州,西夏再难犯境。如此紧要的关口,自是重中之重,轻忽不得。 夺回银夏,看似容易,却是天时地利人和,再加逆天运气。机缘巧合下,好不容易得来。守住横山,大宋占据战略优势。 一旦被夺走,大宋优势不再,必将重蹈覆辙。 而再想夺回来,怕是难之又难。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201章 杀良冒功 于飞带着大军,一路向亳州去。沿路灾民不断,一群群人,男女老幼皆有,衣衫褴褛、形容憔悴。看见大军过来,立时哭喊一片,惊慌四逃。道路上,尽是丢弃的家什杂物。 越往东走,灾情越重。所见村庄集镇,房倒屋塌、人迹寥寥。田里的庄稼,也少有人打理。这一场地震,毁了无数人家。 大军行走半日,路过一处村庄。一条小河,绕村而过,河边立着巨大的水车,犹自轰轰转动。村庄颇大,屋舍连绵,虽倒塌了不少,但依然能看出,这个村子很是富裕。 村子原本不少人,但见大军过境,呼呼啦啦跑的干净。 于飞站在村口,很是纳闷儿。进了亳州地界儿,这样的情形,他已经遇见多次。百姓见到大军,无不是万分惊惧,转身就逃。一身禁军的服色,竟像是恶鬼一般,让人胆颤? 大军没有进村,从村外绕行而过。于飞沉吟半晌,翻身下了马,直向村里走去。他想找个人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亲卫要跟着,被于飞止住。百姓怕兵,这么多人跟着,能问个啥? 在村里溜溜达达,四处踅摸了一番。村里的人,并未跑远,只是躲在房屋背后。见只于飞一人,又是个孩子,就有胆大的跳出来,指着于飞问道,“你们哪里来的兵?” “咱们从京兆府来,去沂州平叛。”于飞笑嘻嘻的说着,也不嫌脏,找个土堆坐下。掏出个酒壶,递给问话的人。 问话的人,三十多岁,衣服穿得周正,像是有些身份。接过酒壶看看,拔开塞子一晃,顿时酒香四溢。 旁边的房后,藏着几个孩子。见于飞不大,也钻了过来,盯着于飞的军服看。有个小子,问道,“你们杀人不?” “杀人?杀什么人?”于飞听不明白。 “官军发了疯,到处杀人。”中年人说道,“前面几个村子,能跑的跑了,跑不了的,都被杀光了。” “啊?”于飞大吃一惊,紧着问道,“为何杀人?” “哎。”中年人长叹一声,也在土堆坐下。村外的大军,依然在行进。队列齐整、刀枪森然。虽说心里害怕,但至少,这些军兵,没有进到村里来,是以稍稍放松。 “到底是何事,还请大叔告知。”于飞说道。好好的,禁军怎敢杀戮百姓?真是失心疯了么? “这是造孽啊。”中年人一拳砸在墙上。 这个村子,名叫小王庄,村里大多都姓王。中年人叫王钏,是本村的保正。小王庄富裕,人丁兴旺,已有四百余户。 按照大宋律法,十家为一保,五十家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设都保正。王钏颇有能力,被村民推举,担任保正。 沂州兵乱,小王庄也听到消息。只是离得远,不当回事。但兵乱越闹越大,十数日间,席卷京东路。百姓开始害怕,有些身家的,都往大城里逃。大城坚固,总是安全的多。 正这个时候,四村八寨,一下多了陌生人。这些人很和善,对贫苦人家又送粮、又送钱,劝人供奉弥勒。言道,乱世将临、刀兵无情,只有信奉弥勒,才能保佑平安。百姓愚钝,听说有兵祸,人人惊惧。一时间,信奉弥勒的,不在少数。 王钏读过书,又常与官府来往,有些见识。凡是进村传教,皆被驱逐出去,不许村民供奉弥勒。那些人也不强求,转身去了别处。 时隔不久,兵乱越发势大。正这时,天降灾难、地龙翻身。一霎时,整个京东路,混乱一团。当地不少官府,已被叛军杀尽。叛军扬长而去,此时受灾,却是无人救助。 更有盗匪山贼,趁势大肆抢掠。受灾百姓雪上加霜,真格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百姓聚集在衙门前,望天祈求,渴盼朝廷天恩,派来大军平乱,救助百姓度过难关。 不几日,果有官军到来。官军从青州来,与叛军几次对战,皆是大败,被叛军四处追杀。无数的百姓,被叛军裹挟,呼啦啦向南而去。无论如何,跟着叛军,多少有口吃食。 叛军一走,官军又杀了回来。不过这次,官军发了疯,不问青红皂白,冲进村寨,见人就杀。无数百姓,枉死官军刀下。 “连杀带抢,比盗匪更甚。”王钏泣不成声。 “这群混蛋。”于飞暴怒,一拳击在墙上。只听轰隆一声,整面墙四分五裂,倒成一堆废墟,烟尘弥漫。 村民吓了一跳,霎时躲开远远的。看着于飞,惊惧不已。 “这些钱,赔你们墙。”于飞怀里一掏,摸出一锭银子,放在墙头上,扭头就走。他的怒火,已经要炸裂胸膛。 回到队伍中,于飞高声喝叫,“邢况何在?” “卑职在。”邢况远远听见,疾步跑到于飞身前。 “带你的人,四处撒开,寻找官军踪迹。”于飞脸色涨红,眼里要喷出火来。“找到他们,速速来报。” “卑职遵命。”邢况不知发生何事,但见于飞脸色,也知道事情紧急,转身就走。不一时,一队队人马,飞奔四出。 ———————————————————————— 离小王庄五里,于飞扎下大营。 天色刚擦黑儿,邢况带着一队人,返回军营,直奔中军大帐。人人身上煞气凛凛,眼里喷着火光。邢况阴沉着脸,紧紧握着长弓,谁也不搭理。刚到大帐,于飞已闻讯出来。 “找到了?”于飞冷冷问道。 “禀报都使,找到他们了。四十里外,范家村。” 邢况受命找寻官军,心里却是犯糊涂。他想不明白,于飞为何停下不走,却要寻找一部官军。只是隐隐的,觉的都使暴怒了。 弓箭营被撒了出去,四面散开,找寻官军踪迹。 邢况自带一队,一路向南。这里平原地带,田野辽阔、一望无边,四下里看的清楚。直奔出三十多里,也是毫无发现。正要换个方向,却见道旁树林里,一时枝叶乱晃,脚步纷踏,竟是藏着有人。 “什么人?”邢况抽出长刀,打马冲了过去。 树林子不大,十人围拢过去,只见十来个孩子,正四处逃窜,眼见军兵杀来,更是惊叫一片。有胆小的,已经软倒在地。 邢况纵马堵住,开口问道,“躲在这里作甚?” 十几个小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二三,早吓得浑身发抖。一个个惊恐不安,哪里说得出话来?不知哪个,哇的一声大哭。顿时,一群孩子,哭成了一片。邢况下了马,有些头大。 好费了一番功夫,才终于搞明白,他们都是范家村人。有一伙官军,冲进了他们村里,见人就杀。他们在村外玩耍,见到官军杀人,吓得不敢进村,跑到这片树林,藏了起来。 “村子在哪里?”邢况大吃一惊,腾的站起。 几个孩子惊叫,吓得往后就躲。稍大的孩子,瑟缩着后退,却不肯说出村子在哪。都是官军,自是一路。他虽然害怕的要死,却不能再招些恶魔,杀到村里去。 “莫怕,我去救你们家人。”邢况说道。 有个年幼点的孩子,哭出声来,“在那里,救救我阿娘。”他哭着,伸手向东一指。邢况一见,立时翻身上马。吆喝一声,十人打马如飞,直奔东边而去。 奔出四五里地,一处小村庄,出现在眼前。 一接近村庄,邢况只觉头皮发炸。村里小道上,横七竖八,全是无头死尸,血流成河。从装束上看,男女都有。 再往村里走,尸体更多。一具具堆叠在一起,血腥气弥漫,苍蝇乱飞。邢况看到了孩子,头颅没被割去。 几人脸色苍白,浑身发颤。一下忍不住,弯腰狂吐。胃里翻江倒海,牙齿咬得咯吱响。紧紧攥着拳,眼里火光四射。 缓缓心神,邢况冷冷说道,“找到他们。” 至此时,他们终于明白,都使说“找到他们”,究是何意。 这样的恶魔,绝不许他活下去。 村中已经死绝,邢况不再停留。出了村不远,就发现了痕迹。沿着痕迹,追了两三里地。在一处树林里,找到了官军。 这部官军四五百人,皆是步卒。此刻,生了火,正在烤肉,嘻嘻哈哈、放浪形骸。树林里,不时传出女子尖叫。 邢况忍着怒火,没有惊动他们。留下五人监视,防备这些人逃窜。他带着另外四人,纵马狂奔,返回大营报信儿。 带兵来,杀光他们,这是邢况心中执念。 军营里,火把高张,映照的一片通明。一营骑兵,全副武装,早已集结待命。官军屠杀百姓、杀良冒功之事,于飞没有瞒他们。 说实话,这种事西军也有。在延州时,也有禁军,冲入羌寨一通大杀,割了头颅冒充西贼,换取军功。多数羌人,白天为民、夜里为匪,更有杀入宋境,劫掠百姓。 是以在边地,上官对这种事,大多睁只眼闭只眼。 但是中原腹地,纵兵杀戮百姓,让人难以接受。即便是军伍,闻听此事,也是脊背发寒。一时间,人人怒火升腾、煞气凛凛。 骑兵人不多,只有三百。他们原本分属各军、互不统属。于飞七拼八凑,编成一个骑兵营,重新任命指挥使带领。 平原作战,没骑兵怎么能行? 人马虽少,却都是西军老兵。久历沙场,人人彪悍。 “出发。”于飞冷声喝道。 轰隆隆大地震动,三百骑兵冲出军营,没入黑暗之中。紧随其后,邢况带领弓箭营,也冲了出去。他们是于飞近卫,自要形影不离。 在弓箭营之后,还有一部新兵营。新兵皆是京东人氏,因为地域亲缘,此刻,早憋足了怒火,撒腿狂奔。 营门前,任四娘扶着柳礼,眼里全是泪水。手上下意识的,不停用力抓紧。柳礼咬着牙,一动不动。他伤势未愈,还无法带兵。但心里一股火焰,却是压抑不住。 这帮官军,泯灭人性,比山匪还要狠。 “这帮没人性的,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四娘放心吧,都使此去,绝不会放过他们。” 柳礼说着,轻拍任四娘手背。任四娘一下惊觉,倏地抽回手,满面涨红。恶狠狠瞪一眼柳礼,转身就跑。 黑暗的夜色中,一群虎狼,裹着怒火风雷,杀到了范家村。 树林中,官军毫无防范,还在嬉笑打闹。 他们屠了范家村,收获颇丰。 金银钱财,一大半儿,自是落在将领手里。军卒分到手的,不算多,但也不少。比起军饷,那是多得多。 牛羊积压,宰了吃进肚里。抢来的女子,此时成了玩物。这些女子,也只有一晚的性命。待明日启程,都要杀掉。 上官说的清楚,事儿能做,但不能留下证据。 所以,他们屠村,一个活口不留。 陡然间,大地震动起来。震动越来越剧烈,震得人整颗心脏,都要跳出腔子。都是军伍,自不难分辨,这是大队骑兵,正向着他们冲来。有将官翻身跳起,惊惧的望着林子外边。 他们察觉到危险,但夜色黝黑,哪里看的见? 官军正乱糟糟时,一道白色流光,冲进了树林。 刚看见时,白光还在林外。一个眨眼,白光已到眼前。 不及转念,一蓬银光乍现。如同暴雨梨花,泼入了人群。树林里,顿时人仰马翻、一片大乱,哭爹喊娘、惨叫连声。 随着于飞杀来,骑兵从四面八方,杀进了树林。 官军骤遇强敌,毫无还手之力,四散惊逃。但是树林四周,早被骑兵围的严实,哪里逃的了?稍有抵抗,被骑兵一顿砍杀,一个个心惊胆战,丢了兵器,跪地求饶。 于飞带领骑兵,只是一个冲刺,战斗已经结束。 官军一个指挥兵力,除了被杀的,全都跪在了地上。嘴里喊着饶命,磕头如捣蒜。浑身颤抖、屎尿俱下,骚臭难闻。 “哪个是统兵官?”于飞骑在马上,冷声喝问。 一名将领,头盔没了影,披头散发。见于飞喝问,抖抖擞擞的站起。一抬头,才发现杀来的敌人,竟也是禁军服色。 怔楞了半晌,突然怒火上涌,跳着脚大骂。“他娘的,你们是哪里的队伍?睁开狗眼看看,老子也是禁军。” “你也是禁军?隶属哪里?”于飞冷笑一声,问道。 “老子姓郭名效武,隶属青州巡检司。”郭效武有了胆气,傲然说道,“奉都巡检使傅太尉之命,追缴叛军。” “范家村的人,都是你杀的?”于飞厉声喝问。 “你们究竟是谁?”郭效武心头一跳。 于飞不搭理他,挥手命令。“全抓起来,带去范家村。” 军兵马往前冲,郭效武一声惨叫,被撞飞了出去。四下里一阵喝令,刀枪逼到了官军眼前。官军自己动手,解了裤带,身边一个个,都捆了起来。被骑兵押着,往范家村去。 幽深暗夜,火把点点。火焰被风搅动,猎猎作响。一队官军,垂头丧气。越向范家村靠近,身子抖得越厉害。 时至此时,他们都已经想到,自己杀戮百姓,遭了报应。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202章 夜探宝泉 天光渐渐亮起,微微的风,吹过范家村。风里的血腥气,呛的人睁不开眼。即便过去了一夜,地上的血迹,也没有凝固。一洼一洼的泛着黑红,就像一只只仇恨的眼。 范家村最东头,挖了一个大坑。四百多号官军,被押着,生生挖了半夜,将百姓的尸体,都收殓在这里。 十几名年轻女子,跪在坑边儿,哭的凄惨。但是,看向官军身影,眼里却喷出火光。她们被官军掳走,幸运的活下来。然而对她们来说,受尽屈辱的活下来,还不如死去。 于飞赶到树林时,大多女子已经死去。尸体杂陈、浑身赤裸,显是遭受了非人折磨。剩下的十来名女子,也好不到哪里。一个个气息奄奄,怕是再晚来半天,也是性命难保。 除了女人孩子,都是无头的尸体。村中的男人,被官军杀死,又割下了头颅,裹了石灰,带回去报功。遍地的尸体,已分不出谁是谁,只能挖了大坑,全葬在一起。 “你们偿命来。”女子的哭声,陡然尖利起来。 十几个女子,猛然爬起身,冲向了官军。仇人就在眼前,她们红了眼睛,一把抓住,手挠牙咬,状似疯狂。被抓住的官军,不敢躲、不敢逃,软倒在地,凄厉的惨叫。 一轮红日,从地平线升起。 范家村头,一个巨大的坟茔,仿似被染成了红色。坟茔的前面,跪着数百官军。面无人色,抖如筛糠。在他们的身后,愤怒如潮。冰冷的长刀,已经架在脖子上。 于飞冷脸肃立,手缓缓的抬起。听了谢蕴南劝告,于飞不愿再造杀孽。但此等恶行,他无法忍耐。这样的恶魔,绝不许他们活着。不杀,对不起死难百姓。不杀,他过不了自己的关。 谢蕴南就在不远处,席地而坐,双手合十,默默诵经。 他没有劝于飞,不是劝不了,而是不愿劝。屠戮百姓,人神共愤。虽说杀人太多,有伤天和,但恶人不杀,天理何在?杀恶即为扬善,谢蕴南如此想着,默诵往生咒,超度亡魂。 正这时,斥候来报。“有大队兵马接近。” 于飞缓缓神,登上高处,向远处眺望。看不见人马的影子,但西边的天空,扬起漫天烟尘。 只是片刻,闷雷一般的轰响,已经传进耳中。大地在颤动,坟头上新土,簌簌直落。大队兵马过来,于飞不敢大意。挥手做了一个手势,弓箭营领命,迅快的列出箭阵。 骑兵动了起来,一声唿哨,向左侧急进。他们要绕个弧线,占据有利态势。若来的是敌人,他们将从侧翼杀出。 过了大约盏茶时间,大军到了近前。估摸能有三四千人,旗幡招展,人喊马嘶、杀气腾腾。高挑的帅旗,写着都巡检使傅。 前锋一部骑兵,约有四五百人。一路冲刺,即便到了近前,也并不稍停。裹着巨大声势,直冲于飞军阵。 这般冲阵的架势,敌意已分外明显。 弓箭营弓弩大张、严阵以待。邢况立在阵前,目测着距离。眼见对面骑兵,已接近两百步,仍然不减速。 顿时一声高喝,“神臂弓预备。” 一百五十步,若还不停下,那就是敌人。邢况紧张起来,眼皮直跳,手心里攥出了汗。稍一放松,手猛地抬起。 四十具神臂弓,弓弦大张,铁箭狰狞。 射手个个身材高大,分为前中后三排。一旦发起攻击,那就是三连射。以神臂弓的霸道,骑兵到不了跟前。 森冷的铁箭,闪着寒光,瞄准着前方骑兵。一百二十步,这是邢况的底线。敢踏入这个界限,他会毫不犹豫,下令攻击。 骑兵奔驰如雷,越来越近。邢况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一百五十步,骑兵倏地一分,划出一道弧线,向着两侧奔去。绕了一个圈儿,返回到了大军侧翼。 只差一点点,邢况就要喊出射击。 骑兵没有攻击,邢况略略松了口气。但他不敢大意,狠狠盯着对面。刚才的骑兵,恶意森森,他感觉的出来。 对面旗帜飞扬,大军踏踏,离着三百步,缓缓停下。 于飞站在高处,冷眼看着对面。骑兵作势冲阵,绝不是吓唬人。只要弓箭营稍有慌乱,他们一定会撞过来。 到那时,自己这些人,怕是都不能活。 临时变向,当是被神臂弓吓住。最关键,弓箭营寸步不移,箭阵不乱。想冲过来,得付出大代价。 “还是不够狠。”于飞低语,眼神不屑。 对面黑压压一片,人喊马嘶。好半晌,队伍算是站定,喧嚣平息下去。一名骑兵离开大队,前冲两百步,向着弓箭营喊话。 “统兵官何人?出来答话。”骑兵厉声高喝。 “你等何人?报上名来。”邢况跨前几步,也是高声断喝。 “放肆。”骑兵叱喝一声,“京东路提举都巡检使,傅太尉在此,还不赶紧通传,速令统兵官出阵拜见。” —————————————————————————— 于飞骑在马上,听着对面报名儿,不由撇嘴。巡检司也属禁军,他们的职责,是缉匪捕盗、维护地方治安。巡检司疏于操练,毫无战力。这样的官儿,在延州边地,连头也抬不起。 欺负百姓可以,真格上阵杀敌?还是算了吧。 巡检使前,加了一个都字,却是不简单。京东路各州巡检,都归其统辖。缉盐查禁、江河巡防,权利甚大。 想来平日,也是威风八面,被手下人奉承,称为太尉。但究其官职,充其量不过七品官。于飞七品翊麾校尉,平戎军主将、副都指挥使,从哪里论,也不比所谓傅太尉低。 况且,两人互不统属,拜见一说,却是扯淡。 于飞与他,顶多算是友军。若是平时,倒也可以交结一下。但此刻,于飞火冒三丈,正想找他晦气呢。 郭效武此部兵马,隶属青州巡检司。都巡检使,正是郭效武顶头上司。于飞已经知道,傅太尉大名傅永吉,手掌数千兵马。此次,受命剿灭叛乱,却是连连大败。 傅永吉损兵折将,无法向上交代,搞不好,就要丢官去职。正自忧心忡忡,手下一帮将校,想出杀良冒功的法子。 反正都是人头,谁分得清,哪个是真的叛军? 傅永吉不支持、不反对,算是默认了。 于飞一挥手,叫过一名亲卫,说道,“取我官凭,去见傅永吉。告诉他,屠杀百姓的恶徒,已经被擒下,我请他来观斩。” “属下遵命。”亲卫领命而去。 足过去半柱香,傅永吉前呼后拥,疾步而来。见到巨大坟茔,傅永吉眼皮直跳,心里的鼓,敲的更加厉害。 他见到于飞官凭,就知道坏事了。种玉昆啊,白马银枪、勇冠三军,官家御赐一杆银枪,天下皆知。这样的人物,岂是他能惹?心中打鼓,犹犹豫豫,不敢去面见于飞。 于飞的话,说的杀气腾腾。让他去观斩,斩谁? 他岂能不知?郭效武虽被擒,但到底,有人逃了出去。 傅永吉接到报信,片刻没有耽误,急急赶来。他心知肚明,杀良冒功一事,决不能露光。无论如何,也要压下去。 若是一般军伍,一顿威慑打压,自能无事。 但平戎军,他敢么?官儿没人家高,兵没人家多。再看看阵前,一人高的弓弩,见都没见过,正虎视眈眈的盯着。 种玉昆其人,那可是斩将夺旗的主,西夏军中杀进杀出,杀他还不似杀鸡?但是没办法,不见不行。一个指挥的兵马,都落到于飞手里。这点兵马,可是他做官的本钱,怎么也得救回去。 “哈哈,真是不打不相识。”傅永吉到了跟前,满面笑容,打了个哈哈,抱拳说道,“下官傅永吉,见过种都使。” “他们可是你的人?”于飞指着郭效武,冷冷问道。 郭效武看见傅永吉,真是见到了救星。嘶声大叫,“太尉,救命啊。太尉,救命啊。”鼻涕眼泪,顿时满脸都是。 “混账。”傅永吉上前,一脚踹翻郭效武。挥起手中马鞭,劈头盖脸一顿猛抽。“你个混账,如何敢得罪种都使?” 于飞冷笑,看着两人做戏,也不阻止。打了一顿,傅永吉转过身,向于飞抱拳说道,“种都使,手下不成器,犯了都使虎威。下官带回去,必严厉处置,定给都使一个交代。” “他们回不去了。”于飞说着,一挥手。 军兵得到于飞命令,长刀倏地扬起。雪亮刀光,晃的傅永吉一闭眼。冷不丁反应过来,急叫道,“刀下留人。” 军兵哪会听他的?手起刀落,扑通扑通一串闷响,四百多颗头颅落地,脖腔里的血,喷溅而出,转瞬流成了河。 傅永吉张大嘴,瞪着眼,浑身抖如筛糠。 “他们屠杀百姓,杀良冒功,不是傅太尉指使吧?”于飞的声音,忽然冷飕飕的响起。傅永吉一个激灵,“不,不,绝不是。” 傅永吉还了魂,指着郭效武的尸体,厉声说道,“这些恶徒,竟敢杀戮百姓,天理不容、死有余辜。” “既如此,他们的尸体,就有劳太尉收殓。”于飞翻身上马,冲着傅永吉一拱手,“某身负军令,不克久留,告辞。” 轻轻一拍马头,玉狮子长嘶一声,直窜而出。 如一道流光,转瞬已去的远了。 新兵营、弓箭营,慢慢收拢军阵,一步步退去。 藏在一旁的骑兵,轰隆隆奔出。 忽的分出十数骑,冲到了坟茔跟前。弯腰探手,拉起地上女子,坐在自己马后,追上队伍,瞬间远去。 这些女子,留在这里,活不下去。于飞早已下令,带上她们一起走。军中有医护队,总是她们的活路。 傅永吉擦把冷汗,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在方才,他感觉到凛冽杀气,直刺的头皮发麻、浑身发冷。那一刻,他恍惚觉的,自己已经死了,一股杀气,狠狠的刺入了心脏。 再转头看看,四百多具尸体,倒在血泊之中。从未有这一刻,他是如此的恐惧。阳光照在身上,也觉不到丝毫暖意。 于飞回到军营,不再停留。一声令下,大军启程,向沂州方向进发。狄青分兵时,早有筹谋。于飞这一部兵马,待病情痊愈,不必向南汇合大军,而是直接东去,兵临沂州。 叛军不过乌合之众,战力不强。最让人头疼的,就是叛军四处逃窜,难以剿灭干净。狄青的计划中,正是分兵两路、南北呼应,不断向中间进逼。最终将叛军困住,一战而定。 谢蕴南骑着马,和于飞并辔而行。邻近沂州外围,谢蕴南倒像有了心事。皱着眉,也不说话,这可不像他。 “前辈有何心事?说来听听嘛。”于飞问道。 “唉,老夫是心痛。”谢蕴南沉声道。 “为何心痛?”于飞觉的奇怪。这谢蕴南年纪虽长,却是像个老顽童,整天都是嘻嘻哈哈。为了何事,竟会心痛? “沂州宝泉寺,乃千年古刹。”谢蕴南说道,“只是如今,却沦入摩尼教之手,佛门染血,令人唏嘘啊。” “佛门胜地,那也不关你事,你为何心痛?” “老夫乃是佛徒,如何不能心痛?” “又喝酒、又吃肉,算甚的佛徒?”于飞戏谑说道。 谢蕴南气急,再不搭理于飞。独自纵马,向前窜去。但于飞很好奇,谢蕴南为何心痛,勾起了他的兴趣。一拍马头,又追了上去。缠着谢蕴南,不时的撩拨。到了晚上宿营,终是得逞。 原来,谢蕴南结发的妻子,就是在宝泉寺,与他相遇。两人相识相知相爱,最后结为夫妇。谢蕴南再到此地,触景生情。 “那也应是美好回忆,怎会心痛?”于飞又问。 谢蕴南板起了脸,再不开口。浑身上下,冷气嗖嗖,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于飞越发好奇,心里跟猫抓似的。 “前辈,不如趁此月色,咱们夜游宝泉寺?” “哦?夜游宝泉,确是不错。”谢蕴南心动。 “这就走?”于飞问道。 “走着。”谢蕴南纵身,已窜了出去。 此地,离着沂州,已经不足五十里。以他们的脚程,个吧时辰就能赶到。溜达一圈儿回来,天怕是还没亮呢。只见原野上,两道淡淡身影,恍如流光一般,直奔沂州而去。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203章 龙虎天师 月影西斜,宝泉寺一片静谧。 穿过重重殿宇,后院恍如仙境。殿檐飞挑、树影扶苏,清泉汩汩、水雾迷蒙,一阵阵清香,沁人心脾。 转进一道月亮门,是一间禅室。窗户里,透出昏黄灯火。 赵宗咏正在房内,躬身站着,神情甚是恭敬。赵宗咏对面,盘膝坐着一名老者,看上去,足有七八十岁。须发皆白,满脸皱纹。 老者头上盘着道髻,一身月白道袍。 此时,老道双目微闭,似在调息。赵宗咏不见急躁,耐心的等待着。甚至弯腰的身形,都没有丝毫变化。时隔十二年,他第二次见到老道。那一次,老道说,汝南王府,天命所归。 正因这句话,汝南王府里,再难平静。 而从那天开始,赵宗咏不再是人。他被自己的父亲,逼迫着变成工具。父亲也不再是父亲,只是他效忠的主人。 但那时,赵宗咏的心里,燃着熊熊火焰。 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十三弟,天命所归。终有一天,他们将登上顶峰,将万里江山,整个踩在脚下。 只是造化弄人,汝南王机关算尽,一次次接近巅峰,却阴差阳错,又一次次跌落。曾经的王府,被欲望之火,烧成了灰烬。 赵宗咏带着弟弟,逃出了东京城。但是,他从未放弃过。京东路,就是他新的起点。他要在这里,呼风唤雨、翻江倒海。 不知过了多久,老道睁开眼睛。眼底纯净、神光隐隐。老道注视着赵宗咏,神情复杂。良久,轻轻一叹。 “四公子息心吧。”老道说道。 “天师这是何意?”赵宗咏一愣,问道。 “四公子息心吧。”老道又重复一遍,“放下王图霸业,带着你的弟弟,随老道一起,回龙虎山吧。” “放下?如何放下?”赵宗咏一惊,顿时有些失态。紧着趋前两步,直瞪瞪的看着老道,心下莫名的惊慌。 “星象已改,天命不再。”老道一声长叹,神情萧瑟。 “啊?”赵宗咏瞪圆双眼,浑身发颤。霎时,如遭雷击。 这位老道,姓张名正随,乃龙虎山,第二十四代天师。一身道法通玄,神鬼莫测,如今已百岁高龄,犹是精神矍铄。 十二年前,张正随得皇帝召见,去到东京城。 适逢汝南王十三子满月,一见之下,大为惊异。小小婴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贵不可言。问了生辰年月,一番细细推算,张正随竟发现,赵宗实人皇之相,天命所归。 一时莫名心动,张正随道破天机。他私下里,寻到赵允让。一番恭贺,留下了一句话,“汝南王府,天命所归。” 赵允让闻听,惊喜若狂。他的一番志向,百求而不得。不想,柳暗花明,竟落在十三子身上。张正随神仙手段,勘破天机,断定赵宗实天命所归,赵允让深信不疑。 “天师,怎会如此?”赵宗咏急问。 “哎,天意难测啊。”张正随叹道,“当初,老道不知厉害,妄断天机,已是遭了劫难,命数不久。四公子,莫再执迷了。”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赵宗咏神情凄厉。 登上至尊宝座,已成执念。日日夜夜,如恶魔啃噬神魂。为此,汝南王府,满门老幼数百口,只剩下他和十三弟。 赵宗咏不甘心,让他放弃?倒不如杀了他。一瞬间,只觉血冲顶门,神智变得模糊。赵宗咏双眼通红,面目分外狰狞。 突然,他一把抓起茶盏,狠狠的掷出去,嘭的一声砸在墙上,摔的粉碎。猛地转身,冲出了房去。这个说法,他无法接受。 张正随摇摇头,一声叹息,又闭上了眼睛。此事,由他而起,却不料,后果如此严重。一句话,搅起世间风云。如今,京东一路杀戮遍地、万民离乱,皆是他的罪业。 三年前,星象陡然大变。紫薇帝宫旁,多出一颗新星,灿灿华彩、明亮异常。原本暗淡的帝星,竟渐渐生机焕发。 由此,星群脱离了轨迹,生出新的变化。张正随惊疑不定,但无论他如何推算,始终看不清走向,如一团迷雾。 终有一日,张正随强行推衍,遭受了反噬。他所修无上道法,轰然崩溃。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延生真经,修到极致,身超三界、永不轮转,乃是大道法决。而今百年辛苦,如水东流。 道家追求长生,最忌心魔。张正随妄泄天机,造成杀劫,从而生出心魔。心魔不除,道法难修。一身修为,正在渐渐散去,无以遏止。他已百岁高龄,失去功法护持,生命迅速衰竭。 此事因他起,也要因他解。他想劝说赵宗咏,放弃争斗、息心归隐,停止杀戮、解民倒悬。不然,张正随心魔难除。 忽然,张正随睁开眼,说道,“既然来了,何妨一见。” —————————————————————————— 张正随话声不高,却清晰传进于飞耳中。即便两人之间,还隔着数十步远。耳边传来话声,于飞吓了一跳。于飞功法特异,无人能察觉他的踪迹。被人叫破行藏,还是头一回。 于飞和谢蕴南,突然生出兴趣,直奔宝泉寺而来。二人功法皆是高绝,一路纵跃如飞,恍如流光。谢蕴南到宝泉寺,想是重温昔日情义。但于飞不同,他想找到赵宗咏。 白玉堂说过,摩尼教沂州总舵,就在宝泉寺。寺内高手如云,防范严密。于飞判断,赵宗咏若要藏身,大致有两个地方。不是在泥沱寨,就是在宝泉寺,二者必居其一。 泥沱寨是其老巢,但此时兵力空虚。于飞得到消息,水寨的战船,已经全数出动,开始向扬州攻击。那么,赵宗咏能去哪?为了安全考虑,他不会亲临战场,只有躲在宝泉寺。 若能抓到赵宗咏,这场叛乱,起码平息一半。仅凭数百禁军,裹挟一群乌合之众,能成什么大事?剿灭只在旦夕。 进了宝泉寺,谢蕴南就不见了踪影。于飞也不管他,自顾在寺里溜达。所谓的严密防范,在他眼里如同虚设。 树荫殿角、房顶廊边,倒是藏着不少人。个个气息悠长,显是武功不弱。奈何,连于飞的影子,也发现不了。于飞游逛的恣意,展开身形,纵上高高的殿顶,居高临下、四处眺望。 站在高处,他才发现殿宇之后,还藏着一个院落。没有恢弘气势,看着很是平常。但是一股气机,若有若无,竟激起神功护体,混元一气流转全身,生出蒙蒙光晕。 于飞不敢大意,隐蔽身形,慢慢的靠近。他的神念离体,刚刚察觉到房内有人,还不及细看。谁知,已被对方发现。 这是绝顶高手,于飞心中凛然。加了小心,纵身从房顶跃下。站在院中,只见一个老道,已经推开门,走了出来。 “小友夤夜到此,进来喝杯茶,如何?” 张正随陡见于飞,万分诧异。实在想不到,他觉察的高手,竟是个十来岁少年。仔细一瞧,更加惊奇,少年纯净脱俗、神华内蕴,分明已达先天之境。凤毛麟角,实属罕见。 “前辈相邀,种玉昆岂敢不从?”于飞抱拳说道。 于飞打量着老道,心里暗暗提防。不为别的,老道既能察觉,必是绝顶的大高手。起码,高出谢蕴南、陈景元不少。比谢蕴南、陈景元武功更高的高手,于飞还没有见过。 或许,辽国圆融国师,也算是大高手。比之谢蕴南、陈景元,武功要略高一些。但是,他的武功修为,于飞可以探查到。 不像现在,于飞面对老道,直如面对深渊。 老道的修为,浩浩淼淼,深不可测。见到老道的一刹,于飞就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气息,缭绕在自己身侧。好似有一双眼,紧紧的盯着自己,浑身上下里外,都被看的透彻。 难道说,竟是神念?一霎时,于飞毛骨悚然。 原来,修炼出神念,自己并不是独有。陈景元没有神念,谢蕴南也没有。于飞自以为,天下武功,怕是修不出神念。今日一见,终于明白,自己坐井观天、孤陋寡闻了。 这些念头,只是一刹。于飞抱拳一揖,抬脚往房中去。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既来之,则安之。进去喝杯茶,又有何妨? 房中甚是简陋,一张矮几,几个蒲团,别无一物。 “小友姓种,莫不是种家军?”张正随盘膝坐下。 “正是种家军。”于飞说道。 “呵呵,老道有幸,竟遇故人之后。”张正随呵呵一笑,说道,“回想起来,与云溪醉侯同饮,已四十年矣。” 种诂的叔祖种放,号云溪醉侯,已经逝去多年。家祠中,供奉有画像,于飞见过。种种往事,也听种诂讲过。是以,张正随说道云溪醉侯,于飞立时起身,恭敬的行礼。 “孺子可教。”张正随手捋胡须,含笑点头。于飞处变不惊、沉稳从容,可真不像个孩子。张正随兴趣大起,不由盯着于飞,瞧的越发仔细。这一细瞧,却是勃然变色。 于飞眉细眼正、耳含垂珠,自是尊贵之相。但双眉之间,隐露一条青纹,这却是极凶之兆。按此面相推算,于飞根本长不大,应是早已夭折。如今,好端端的活着,让张正随惊诧不已。 张正随瞪着眼,盯着于飞细瞧。于飞不明所以,坐的端正,眉头不自觉一挑,跟张正随对视。这一下,却让张正随,看出了端倪。捋着胡须,皱眉一番沉吟,心中已有所得。 “小友本不姓种,老道说的可对?”张正随目光灼灼。 “小子曾遭遇劫难,被家师所救,起名种玉昆。”于飞说道,虽不明老道如何得知,却也不必隐瞒,坦诚相告。 “原来如此啊。”张正随说道。 刚才,于飞挑眉之际,眉心乍现灵光。虽一闪而逝,却被张正随瞧个正着。此一道灵光,纯和正大、百邪辟易。眉心青纹之厄,早已被灵光破除。非但如此,此子极富极贵,天命加身。 星象变化之谜,终于找到了根源。 三年前,星象大变。紫薇星群中,一颗灿灿亮星,横空出世。而三年前东京皇城,大宋二皇子,死而复生,智慧大开。 事到此刻,张正随岂会不知,面对的究竟何人? 二皇子被辽国所掳,渺无踪迹。这些事,张正随有听闻。只是万万想不到,白马银枪种玉昆,竟然就是大宋二皇子。 期间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重要。对张正随来说,星象的变化,才是他心中郁结。端详着于飞面相,张正随感慨万千。这般奇迹,万世不得一见。果然是天心渺渺、造化神奇。 “改天换命,旷世难寻啊。”张正随叹道。 于飞被张正随盯着,心跳如鼓、有些不安。 他灵觉敏锐,隐隐感觉,老道好似看透自己。老道仙风道骨,世外高人模样。难保没有莫测手段,察觉到自己的秘密。 识破皇子身份,倒是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身体里面,藏着后世的灵魂。若被看破,岂不遭殃? 于飞有些烦躁,眉目间,隐隐有了不耐。 “今日得见殿下,却是老道的造化。”张正随眼见于飞不耐,呵呵一笑,端起茶水一饮而尽,神态洒脱。 “前辈认出小子身份,可有见教?”于飞心中一宽,想必灵魂之事,神秘莫测。即便老道世外高人,也无能察觉。 “殿下此来,可是为了汝南王四子?”张正随问道。 “前辈可知他在何处?”于飞探身问道。 “赵宗咏就在此处。”张正随眼里,神光隐隐。“不过,老道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殿下成全。”说罢,站起身来。 “前辈,可是让我放过他?”于飞心中了然。 “正是。”张正随一叹,接着说道,“黎民无辜,枉自遭劫。此番战乱,皆是老道的罪业。老道此次下山,正是为赎罪。带他们兄弟入山隐修,以消弭战乱,还百姓安宁。” “赵宗咏掀起叛乱,京东路横尸无数。”于飞眉头微皱,站起身说道,“如此十恶不赦,岂能不受惩处。” “殿下,上天有好生之德。”张正随转身坐下,望向于飞。“如能尽快消弭战乱,何苦再多杀一人?”略一顿,又说道,“殿下如今杀戮太重,殊不知,已然煞气缠身。” 于飞顿时一愣,这样的话,谢蕴南也说过。而他自己,更曾迷失心性,走火入魔。一时间,于飞心中惴惴。 “殿下,听老道一言。此刻起,止杀怀仁、修身养性,数年后,或能消弭煞气。不然,心魔作祟、大道难望。更有甚者,心神失守、沦为心魔奴役,最终落得形神俱灭。慎之,慎之。” 于飞闻听此言,惊得一身冷汗。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204章 道武之别 于飞修炼神功,从未得人教导。 玄牝珠虽然神奇,却毫无生命,更不会指点修炼。对修炼之事,于飞可谓一窍不通。懵懵懂懂,一直自己摸索。 玄牝珠藏着神功,也承载了一段记忆。那是远古之时,道人蒯镶的记忆。蒯镶幼年失足落水,生死之际,得到玄牝灵珠。隐居深山之中,修炼无相神功,成为一代绝世高手。 但是,蒯镶和于飞一样,没有师承门派,更无人教导。蒯镶幼年开始修炼,只能自己琢磨。对于一些修炼技巧,甚至修炼禁忌,却是无从得知。况且,身怀至宝,哪敢泄露半分? 此时,听张正随说起心魔,于飞不由冷汗森森。 所谓心魔作祟、大道难望,于飞听不太懂。但心神失守、沦为心魔奴役,他却是身有体会。那晚追杀摩尼教,自己浑然无觉,犹如行尸走肉。那番景象,由不得人不恐惧。 现在想来,当年蒯镶大开杀戒,搏下邪道人名号,怕也是与心魔有关。以致神智迷失、屠戮武林,最终形神俱灭。 “前辈,为何会生出心魔?”于飞问道。 “人处红尘,难免七情六欲。尘世纷杂,欲念多多。需得斩断欲念,方能超脱物外。若任由其滋长,心魔自生焉。” 张正随略略一顿,接着说道。“我辈修道,乃逆天而行。一步差,身死魂灭。故修道之人,皆是隐居深山大泽,远离尘世。漫漫数十寒暑,方能略有小成。” “修道与修武,有何不同?”于飞似懂非懂,不由皱眉。 “我辈修道之人,与世间修武不同。”张正随说道,“修武之人熬炼体魄、搬运气血,是为壮大力量。但随着年纪渐长,气血衰败,终化尘土。只有踏入宗师境,才能自成天地。” “宗师境,就是武道极致?”于飞问道。如今他的身边,宗师境可是不少。陈景元、谢蕴南,还有秦红英,都是宗师境。 “非也,非也。”张正随呵呵一笑,“所谓宗师境,不过一脚迈入修道门槛,从后天境,破入先天而已。” 张正随一番讲解,于飞终于明白。 原来,先天之下,皆被称为后天境。只有修到极致,才能引天地元气入体,开辟丹田气府,称之为先天境。 但自秦以来,修道法决大量散失。加上修炼艰难,万人之中,也不一定有一人,能破入先天境。久而久之,世人不知有先天境,只把突破后天之人,称为宗师境,以为武道极致。 “先天境,有何不同?”于飞问道。 “踏入先天,仅是修道之始。修炼的法门,与修武大不相同。讲求空明其心、纯净其体,凝聚其气、洗练其神。吐故纳新、伐毛洗髓,待修至极致,三花聚顶、超脱三界。” 张正随看着于飞,说道,“修心以合道,必先洗练心神。若是心魔滋生,神智迷失,不仅大道难期,更有魂飞魄散之厄。” “小子请教前辈,何谓三花聚顶?”于飞又问道。 “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是为三花聚顶。” “原来如此。”于飞终于明白,天魔无相神功,三层境界,一步一层天。直指大道、超脱凡尘,乃是真正的修道法决。 他的魂魄,曾得到玄牝珠洗练。玄牝珠神奇,让他跨越后天,直接开辟气府和紫府。一番机缘造化,省去数十上百年熬炼。 而今,于飞小小年纪,却已是炼气化神。 “今日受前辈教诲,感激不尽,请受小子一拜。”明白了其中道理,于飞站起身,恭恭敬敬的行礼。 “呵呵,殿下免礼。”张正随挥手,一股莫名气劲,托起于飞身体,竟是拜不下去。于飞一愣,混元一气流转,沉身坐力。 奈何那股气劲,若有若无,却是柔韧至极。如同春风化雨一般,将于飞的劲力,不着痕迹的消弭无踪。 这一下,于飞真是凛然。老道的功力,怕是高他太多。只是轻轻挥手,就让他无可奈何。世间藏龙卧虎,果不我欺。 “殿下惊才绝艳,一身修为,已是世间翘楚,怕是再无几人,能望项背矣。”张正随感慨万千,“惟愿殿下,多怀仁恕,慎用武力、少造杀劫。三十年可期,大道如坦途。” “小子受教。”于飞抱拳,正色道。 话音儿刚落,一阵打斗喝骂声,陡然传进屋来。略一分辨,于飞已听出谢蕴南声音。想必是流连太久,被人发现了踪迹。不过,谢蕴南武功修为不凡,于飞倒是不担心。 看了眼张正随,于飞说道,“摩尼教之人,前辈可能压制?” “无量天尊。”张正随宣了声道号,说道,“摩尼教义,原本光明正大,济世渡人、功德无量。但此任教主,却是歪曲了教义,依仗武力、骄横霸道,投效权贵,掀起叛乱,以致黎民涂炭。” “小子不久前,见过摩尼信徒,彼时人如疯狂、悍不畏死。如此狂热的信徒,可见摩尼教手段。”于飞说道。 “摩尼教以虎狼药物,控制信徒神智,已入魔道。老道责无旁贷,愿意竭尽全力,化解此次厄难。”张正随说道。 “如此,就仰仗前辈,小子告辞。”于飞说罢,起身告辞。 此行也算有收获,于飞不再停留。纵身跃上房顶,一声长啸,直向寺外而去。谢蕴南听到啸声,一拳逼退敌人,抽身就走。摩尼教人虽不少,但对于飞两人,却是奈何不得。 于飞走后不久,张正随的房中,又走进一人。此人年纪不大,十二三的模样。唇红齿白、瘦瘦弱弱。 “道长,我认得他。”赵宗实说道。 “呵呵,论起来,你们还是兄弟。”张正随笑道。 “我恨他,没有这样的兄弟。”赵宗实恨声说道,眼睛泛红。 “为何要恨他?”张正随问。 “他夺走我的一切。”赵宗实尖叫出声。 “痴儿,痴儿。”张正随摇头叹息。 —————————————————————————— 东京城,东华门外景阳坊。 一处阔大的宅院,门前车马拥塞。从车上下来的,朱紫一片,具是当朝重臣。奈何,大门紧闭,不予接待。眼见天色将晚,大宅的角门开了一条缝,有家人出来,点了灯,挂在门廊。 家人显然受了交代,只管点灯。任是谁问话,一概不理。匆匆点了灯,又匆匆返回院中。门外一众官员,面面相觑,却也不走。回到各自马车,钻进去坐着,竟要等下去。 今日早朝,皇帝下诏,拜范仲淹参知政事。范仲淹当庭拒绝,推辞不受。拜相讲究三辞三让,这才是第一个回合。满朝官员,个个心明眼亮,早早的登门道贺。谁知,全吃了闭门羹。 范仲淹回朝,深受皇帝器重。一份答手诏条陈十事,直指朝廷三冗,说到了皇帝心窝子,立时颁诏天下,一体执行。 所谓十事,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长官,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推恩信,重命令、轻徭役。 但是头一件,就遇到巨大阻力。 明黜陟,改的是官员升迁制度。大宋历代皇帝,为了笼络士子之心,给出了宽厚的升官标准。文官三年一次,武官五年一次。期间只要不犯错,就可以官升一级。 官员的考核晋升,不看谁更优秀,而是看谁更少出错。做事就有可能出错,不做事,则绝不会出错。于是,大宋官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成了绝大多数官员的处世之道。?? 范仲淹提出,将官员执政期间的政绩,纳入考核标准。同时,完善奖惩条例。过去只要不犯错,就能得到晋升。但现在,不作为便是错。虽然不会因此罢官,但调任闲职,从此与权力无缘。 在范仲淹的考核下,大批冗官滥吏,被革职除名。同时,提拔起用了大批精明能干的官员。从朝堂到地方,风气为之一新。此一革新举措,获得士林赞誉,范仲淹名声大起。 但同时,范仲淹的革新措施,触犯了大量官员利益,引起强烈不满。于是,这些人抱成一团,掀起了反对浪潮。 此刻,范仲淹坐在书房,浓眉紧皱。虽然,即将迈入明堂,升任参知政事,但范仲淹对此,却是毫无喜色。枢密副使韩琦,就坐在对面,一样的脸色阴沉。整个书房,气氛压抑至极。 今日朝堂上,有人将矛头,对准了种世衡。弹劾其骄横跋扈,擅起边衅,杀良冒功,当严惩以儆效尤。 “一派胡言,混账之极。”韩琦一拍桌案,站起身来。 这番弹劾,无中生有,捏造证据。哪里是种世衡骄横?分明冲范仲淹而来。韩琦知道,明黜陟,触犯了太多人利益。 而今,这些人掀起风浪,竟卷向了西北边关。 此前,以银夏换麟府之论,甚嚣尘上。辽国使者,三入东京威逼朝堂。那时节,多数的朝臣,甚至皇帝赵祯,都有了同意的念头。正关键之时,麟府大胜传来。辽国作罢,满朝无声。 但是,众多的朝臣,恼羞成怒,揪住种世衡不放。 弹劾种世衡,不得枢密院军令,私自出兵银夏,乃是目无朝廷,拥兵自重。当夺官去职,发配岭南严惩。 种世衡任职兵马钤辖,乃是范仲淹一手提拔。此时,种世衡被喊打喊杀,范仲淹岂能不伸手援救?于是,一番扯皮斡旋,种世衡调任环庆路,让出银夏这块新复之地。 谁人都知道,新复之地、百废待兴。那里无数的官位、无数的利益,等着获胜者分享。让出如此大利益,终于缓和局势,压下了对种世衡的弹劾。而今,再次翻起,矛头指向范仲淹。 种世衡赴任环州,受范仲淹之命,修筑细腰城。 环州西南,属原州疆域,方圆数百里,被羌人占据。生活着康奴、灭藏、明珠三族,人口繁盛,不下十万人。此处地域,有河谷连通西夏,常有西夏兵从此而来,侵掠宋境。 康奴、灭藏、明珠三族,亲近西夏。仗着兵强马壮、地势险要,与大宋为敌,更时常劫掠周边百姓。但是宋军战力有限,多有围剿,却是败多胜少,对三族无可奈何。 细腰城,正建在环、原之间,位于羌人之北。扼断西夏之路,打通环州与镇戎军道路。同时,威慑羌人。 西夏与羌人,当然不会愿意。频频派兵,阻挡种世衡建城。发生战事,自是难免。但此一举,被朝臣抓住不放,指斥种世衡,擅起边衅。用韩琦的话说,一派混账之言。 韩琦、范仲淹,官场历练多年,这等伎俩,当然一眼看穿。问题是,看穿归看穿,却是一时难以应对。说不得,只能委屈种世衡,以平息此场风波。毕竟,变革才是重中之重。 第二日早朝,一场更大的风暴,向范仲淹扑来。 御史中丞王拱辰,弹劾监进奏院苏舜钦,十数人祀神召妓乐,更有集贤校理王益柔,醉作狂歌,有“醉卧北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之句。一时朝堂哗然,皇帝震怒。 苏舜钦、王益柔等人,皆是范仲淹举荐。年轻有才干,正要大展身手,却因一场酒宴,或被罢免,或被降职。严重者,终身不被录用。范仲淹的变革之举,遭受到沉重打击。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205章 狄青获罪 陈景元回到东京城,住进了原先的宅子。这处大宅,还是皇帝赏赐,以迎娶秦红英之用。谁知世事变化,两人婚礼拖来拖去,这处奢华的大宅,也一直空置着。 皇帝不知何意,没有收回大宅,甚至还派了人打扫。陈景元辞去近卫,远走辽国,一去将近一年。如今回来,竟发现宅中一切,都保持着原样。这是皇帝的心意,陈景元明白。 他们俩,少年时的交情。因为二皇子失踪之故,两人之间,莫名有了隔阂。但情义不会稍减,依然牵挂着对方。这就是赵祯,虽是帝王,却与历代的帝王,皆不同。 “师傅,我要不要回宫?”香草问道。 “不用,就住在这里,好好修炼。”秦红英不等陈景元说话,自己已经做了主。皇宫那地方,二皇子不在,就是牢笼。 “嗯。”陈景元点头,秦红英的话,也是他要说的。倒是想起一件事,对香草说道,“待会儿去趟霹雳军,看看六毛等人。” “是,师傅。”香草应道。当初,六毛等人,都被遣出皇宫,返回了霹雳军。也不知如今,这五人究竟怎么样。 看守宅子的,都是皇城司安排。自他进宅,这些人都撤了回去。或许此时,皇帝已得了消息。陈景元也不着急,安心住下,等着皇帝召见。但二皇子之事,却要尽快告知苗妃。 当晚,陈景元和香草,二人潜进了皇宫。秦红英想跟着去,但大伤初愈,身体尚未复原,行动不便,只能作罢。 陈景元二人,轻功皆是高超,皇宫的道路,更熟悉无比。没多大功夫,轻轻松松避开警卫,潜进了仪凤阁。 但陈景元也发现,宫中多了不少高手。潜伏在暗处,个个气息悠长,想来武力不弱。若不是陈景元带着,怕是香草独自来,真进不了皇宫。陈景元暗暗点头,皇帝安全无虞,他就放心了。 仪凤阁还是老样子,但如今少有活气。苗妃思儿心切,每日以泪洗面。自于飞被掳失踪,凄苦无神,一直缠绵病榻,如风中残烛。若不是宫中名医无数,怕是早已撒手人寰。 陈景元没有进房,负手立在院中树下。 香草进了内室,直奔苗妃床前。空荡荡的房间,药味浓郁。床头不远处,点着一支蜡烛,昏暗不明。床上的苗妃,骨瘦如柴,鬓发凌乱。即便睡着时,也是深皱着眉头。 香草打量了一圈儿,房内不见侍女。此时,夜已深,想必服侍的人,也去了休息。遂凑在苗妃耳边,轻轻的唤着。 “娘娘,娘娘。”香草推了推苗妃肩膀。 苗妃一下惊醒,陡见身前人影,张口就要惊叫。香草见状,一把捂住苗妃的嘴,急急说道,“娘娘莫怕,我是香草。” “香草?”苗妃惊疑,再仔细辨认,才认出香草。这一下,苗妃更加慌急,一把抓住香草。手上,却是绵软无力。 “这些时日,你去了哪里?怎的现在回来?”苗妃问道。 “娘娘,香草找到了二皇子。”香草喜道。 “你说什么?”苗妃大惊,竟腾的坐起身。睁大了眼睛,直直盯着香草,一时难以置信。她日日夜夜,都在盼着这个消息。但消息陡然间听闻,却是一下子懵了神儿,泪水溢满眼眶。 “娘娘,二皇子无恙,很快就会回来。”香草说道。 “我的儿。”苗妃一声凄叫,倒在了床上。 香草吓了一跳,赶紧扶住苗妃。苗妃浑身颤抖,嘴里咬着被角,呜呜痛哭。香草不知如何劝解,只跟着一起哭。 好半晌,苗妃才缓了情绪,慢慢坐起。抓住香草的手,眼里有了光彩。逝去的气力,一下子回到了身上。 “好孩子,我可该如何谢你。”苗妃感激难言。 “娘娘,寻找殿下,是香草分内事,不敢当娘娘谢。” “要谢,要谢,重重谢。” 香草坐在床边,将一桩桩事,慢慢讲给苗妃听。苗妃张大了嘴,听的是跌宕起伏,不时惊叫出声。但惊叫声中,却也不难听出,透着欣喜得意。毕竟英武不凡的,可是她的儿子。 直到天光渐亮,依然意犹未尽。苗妃焕发精神,毫不知疲倦。 “景元,多谢你了。”苗妃冲窗外说道。 “娘娘言重了。”陈景元抱拳说道。 “二哥儿年幼,景元还要多加照拂。” “殿下与我有大恩,自当追随左右。”陈景元说道。 时辰不早,陈景元不能再停留。带着香草,迅速离开皇宫。不多时,天光大亮,灿灿朝阳升起,洒下金光万道。 苗妃心情大好,病体不药而愈。服侍的宫人,不明就里,个个惊奇不已,但心思灵透,忙着向苗妃道贺。苗妃笑眯眯坐着,任由宫人为她梳洗。看着镜中自己,眼里全是光彩。 吃了点早餐,苗妃出了仪凤阁,向延福宫去。 皇后为了自己儿子,不惜惹怒皇帝,这番情义,让人心暖。如今得知了儿子消息,自是急着告知皇后,让她也高兴高兴。 皇后闻听之后,一时又哭又笑。惊得一众内侍宫人,个个心惊肉跳。只以为皇后幽闭太久,得了失心疯。 好半晌,皇后终于平静,与苗妃面面相对。“这小混蛋,真是长本事啊。等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皇后恨恨说道。 —————————————————————————— 时值天圣节,朝廷休沐三天。皇帝心情不好,一切庆祝取消。整个皇宫里,到处静悄悄。人人都加着小心,生怕触怒了皇帝。一早上起来,还不到中午,已经有三个内侍,被皇帝处罚。 “这么热的天,宫里没冰了吗?” 听到皇帝怒吼,何正吓得一缩脖子。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头也不敢抬,急急说道,“小的已着人取冰,即刻就到。” “一群废物,是要热死朕吗?”皇帝怒道。 “官家息怒,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何正浑身发抖。 皇帝脸色泛红,额头隐隐见汗。单薄的衣衫,敞着怀,犹自觉的烦热,不停的挥袖扇风,走来走去。 今年的天气,确比往年更热。不过五月,已如三伏天。天空响晴一片,万里无云,没有一丝下雨的征兆。皇帝已经得到奏报,陕西、河东、京西等路,皆是大旱,春来没下过一滴雨。 皇帝此时烦躁,却不是为了旱情。 京东路安抚使陈执中,快马送来奏报,弹劾狄青治军不严,纵容麾下将校,杀害青州巡检司官兵,计有四百二十六人。青州震惶,京东震惶。随着奏折,附有官兵家眷血书。 血书上,一个个鲜红指印,看的皇帝眼睛发红、心头发紧。手中的血书,似有千万斤重。由不得他,浑身都在发抖。 他不敢相信,自己倚为臂膀的狄青,竟如此胆大妄为。 皇城司已经出发,带着皇帝的旨意。“褫夺狄青一切官职,解送京师受审。相关一应人等,一并押解进京。”或许,皇帝有着一丝疑惑,让他决定亲审狄青,给其留下自辩的余地。 一桩接着一桩,尽是烦心事啊,皇帝仰天长叹。 种世衡被人弹劾,苏瞬卿被人弹劾,如今,狄青也被人弹劾。怎的要励精图治,就如此艰难?一纸新法,卷起滔天大浪。 全国各地、魑魅魍魉,一时间,全都跳了出来。 这三人有个共同点,都是范仲淹所荐。正当此时,被人齐齐抓出来,若说背后没有算计,哪个能信?但是,明知有算计,却也无计可施。桩桩件件,证据确凿,如何指摘? 想到阴谋算计,皇帝渐渐冷静。这一拨浪潮,用心险恶。对付狄青等人,只是幌子。他们是要借此,把范仲淹牵连进去。范仲淹一旦获罪,新法无人主持,自然灰飞烟灭。 “可恶,可恶。”皇帝恨恨的想着,这帮蠹虫,吸着国家的血,养着自家的膘。如今更为了利益,罔顾社稷安危。 门口忽的一暗,有人走进福宁殿。 皇帝抬头,却见女儿徽柔,端着一个盘子,笑眯眯走了过来。皇帝脸色一缓,露出了笑容。女儿已经长大了,娉娉婷婷,眉目如画。 “爹爹,快尝尝,女儿亲自做的。”徽柔献宝一般,紧着把盘子放在桌案上。一个罐子,用厚厚的棉布包着。打开罐子,用勺子舀出一勺汁水,还带着冰碴儿,冒着寒气。 皇帝就着勺子,吞了一口。只觉一道冰爽,顺咽喉而下,直到胃里。一下子,凉意散布全身。 “果然不错。”皇帝呵呵笑着,又连吃几口。燥热全消,舒爽无比。回味嘴里,有着果子的清香,加了糖,甜丝丝的。尤其是细细冰碴儿,嚼在嘴里,沙沙轻响、透齿冰凉,甚是惬意。 忽的,徽柔端正跪下,冲皇帝磕了个头。说道,“女儿徽柔,给爹爹拜寿。恭祝爹爹万寿无疆、圣体康泰、国运昌盛。” 看着徽柔跪拜,皇帝才记起生辰。 前日生辰,被取消庆祝。皇帝自己毫无心情,躲在福宁殿,哪里也不去,也不许人来打扰。但想来后宫里,也准备了不少花样。若非徽柔来,皇帝都忘了自己生辰。 “好,好,快起来,快起来。”皇帝很开心,伸手扯起徽柔。心下爱怜,却逗趣说道,“一盏冰饮,这寿礼可是不算。” “爹爹。”徽柔抱住皇帝胳膊,扭着身子撒娇,“这盏冰饮,女儿可是亲自洗果、榨汁、制冰,费了好大的劲,做了好久。” “如此说来,这寿礼不轻啊。”皇帝含笑说道。 “嗯。”徽柔狠狠点头,立时笑靥如花。“这盏冰饮,可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儿,大娘娘都没有吃过哦。” “那我有福了。”皇帝被逗乐,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却有了心思,慢慢平静下来,幽幽问道,“你大娘娘,还是不出延福宫?” “啊?”徽柔一愣,没想皇帝的话,转到皇后身上。 徽柔眨眨眼,忽的凑近了皇帝,小声说,“前日一大早,大娘娘亲自下厨,做了一碗长寿面,就摆在桌案上看着。” 皇帝一阵怔楞,心中陡然抽了一下。 整个天下都知道,前日是皇帝的生辰。往年寿辰时,无数寿礼,无不精美贵重。无数祝贺,无不辞藻华丽。 但只有一人,会亲自下厨,给他做一碗长寿面。 “而且,”徽柔一下挺直身子,加重了语气,“一天三顿,顿顿都做,连着做了三天。爹爹可知,大娘娘这是为何?” 皇帝沉默不语,一下显得心事重重。 徽柔早已离去,皇帝犹自静静的坐着。望着茶盏,不知想些什么。直到何正上前点灯,皇帝抬头一望,才惊觉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皇帝站起身,也不言语,独自出了福宁殿,向后宫走去。何正怕惹皇帝不快,不敢靠的太近,只是远远的跟着。 皇帝走的很慢,但穿过一幢幢殿宇,却脚下不停。又走了一阵,何正终于看出,这是往延福宫去的路。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206章 他山之石 休沐结束,百官开始上朝。天不亮,宽阔的御街上,已是车马不断。车前掌着灯笼,标记着官员姓氏。打眼一看,就知道那辆车上,坐着的是哪位官员。步行的更多,跟赶集似的。 官员陆续到来,都在门外等着。宫门开启,有着严格程序。时辰不到,不会打开。一众官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说话。不少人,斜眼偷瞧韩琦,神色间尽是不屑。 一个个小圈子,就是百官百态。 韩琦到的颇早,沉着脸,独自一人站着。旁边有人想打招呼,但看韩琦脸色,一副生人勿进,自是识趣走开。 朝堂上,没有隔夜的消息。狄青枉杀四百多人,此时,人人都知道了。这可不是小事,一夜间传遍东京。一指挥四百多人,被杀了一个干净。这等血腥事,足叫人头皮发麻。 禁军屠杀禁军,本身就透着邪异。一时间,惊疑不定、猜测纷纷。何况,如今新旧之争,正当非常之时。 陈执中安抚京东,派出平叛的禁军,却被人屠杀。且不论这件事背后如何,仅是陈执中本人,无论如何,也放不过狄青。 他若不能仗义执言,为麾下报仇伸冤,还能有何威信?兵还怎么带?只怕是一兵一卒,他也使唤不动。一介武夫,对上清贵文臣,还能有活路么?朝中文武百官,无人看好狄青。 至于真相,谁去管他?一个个,都等着看好戏。 新旧之争,容不得人观望。若非旧臣,必是新党。既然站了队,自然泾渭分明。打压敌手,无所不用其极。 种世衡之事,狄青之事,哪个看的不清楚?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明黜陟、抑侥幸,法是好法。满堂朱紫,个个都是十年苦读、博览群书,岂不知,此法有利国家?裁撤冗官,当然可以。但裁撤到自家头上,哪个肯干?利益受损,岂不跳脚? 毕竟,颟顸庸碌者多,忧国忧民者少矣。 人群忽的一分,向两边让路。 韩琦转头看去,只见参知政事贾昌朝,施施然下了马车。贾昌朝个头低矮,身躯肥胖,但气势十足。昂着头,耷拉着眼皮,对旁边招呼之人,视而不见,直向韩琦走过来。 “见过参政。”韩琦抱拳见礼。 “狄青杀害同袍,凡四百二十六人。手段酷烈,令人发指。但其中,想必有些隐情,不知稚圭,对此有何计较?”贾昌朝问道。 “狄青之事,自有陛下决断。”韩琦不冷不热,给贾昌朝怼了一根软钉子。神态自若,好似狄青之事,与己无关。 “狄青可是你的麾下,总要缓颊一二。”贾昌朝呵呵笑道。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韩琦硬硬的说道。 贾昌朝呵呵一笑,抬头看一眼宫门。忽的身子一转,向着旁边走去。身边立马围上一群,满面春风、谈笑晏晏。 韩琦站直了身子,不着痕迹,往人群扫过一眼。眼底里,冷芒一闪,转瞬消失不见。韩琦心中愤懑,却是无处排解。 贾昌朝此人,心思细腻、手段狠辣,韩琦早有耳闻。 苏瞬卿被人弹劾,正是贾昌朝指使。 却也怪王益柔,酒后口吐狂言,被人抓住把柄。一件不大的小事,被贾昌朝利用,左牵右连,十数人受到重处。借着此事,一帮支持新法的干将,几乎被贾昌朝清空。 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狄青此事,又将新法,推到风口浪尖。 狄青虽然悍勇,但绝不会,无故杀害同袍。这其中,一定还有曲折内幕,是他所不知道的。只是这时机,当真无巧不巧。新法正风雨飘摇、步履艰难,再经不住任何打击。 但,顽固守旧的势力,如何肯罢手?他们必将借此事,再翻起风浪。韩琦想到此,眼神一厉,看向周围众人,冷冷发笑。 昨夜,韩琦独坐书房。整夜难眠,苦思破解的法子。 韩琦知道,无论狄青因何杀人,获罪都是难免。满朝士大夫,不会允许一介武夫,如此嚣张跋扈,公然屠杀四百余人。 士林悠悠众口,骂也能把他骂死。 韩琦自知跑不掉,范仲淹同样,也要承担责任。若还要脸,只能请郡出外。如此一来,阵营崩塌,新法大败亏输。 韩琦不甘认输,他还有杀手锏。 “当,当。”钟声响起,宫门开启。 韩琦远远的,看了一眼范仲淹。没有招呼,直直走进大殿。他心中终有了定见,就在今朝,孤注一掷。 群臣陆续进殿,净鞭响过,百官参见陛下。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内侍高声喊道。 韩琦精神一凛,跨步出班,大喝一声,“臣有本奏。” 韩琦抢在第一禀事,自是不想他人发难。他身材高大健壮,此时心怀凛冽,竟不自觉中,透出猎猎威势。直好似,面对千军万马,一将勇猛杀出,无惧生死,誓要斩将夺旗。 “韩卿有何事?且奏来。”皇帝睡眼半睁,有些没睡醒。他昨夜去了延福宫,吃了一碗长寿面,心满意足,却不肯走。 皇后记得长寿面,而且连着三日,顿顿不落。这番举动,看在皇帝眼里,自是感动。当初一怒之下,幽禁了皇后。皇帝自知理亏,没多久,就解除了禁令。但皇后气性大,说啥不出延福宫。 如今有了缓和,自是要趁热打铁。 皇帝软磨硬泡,惹得皇后大发娇嗔,狠狠哭了一场。皇帝抱着皇后,好一番抚慰赔情。终是心愿得偿,留在了延福宫。 大殿之上,韩琦语出惊人。 “启奏陛下,臣,找到了安平郡王。” 此时此刻,或许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韩琦心中如此想着。 —————————————————————————— 临沂城外,立起大片军营。旗帜招展,连绵数里。 两日前,于飞派人进城,得知赵宗咏兄弟俩,已被老道张正随带走。摩尼教众多高手,一夜间,消失无踪。 于飞写了信,将此间之事,详细禀报狄青。若叛军投降,真的放下武器,自不用再造杀孽。或许收编叛军,也是不错的法子。于飞知道,他的师父种诂,从出兵前,就是这样的打算。 于飞没有进城,城里的事,不归他管。他派出人手,向青州安抚司传信,告知此处变化,已是尽到责任。 但于飞没闲着,派出小股部队,四处剿匪。 沂州周边,匪盗猖獗。众多山寨,借着叛军声势,趁火打劫、掳掠百姓,无恶不作。对这些人,于飞不会手软。新兵轮番出击,就当是练兵。不过,收获不菲,可真是意外。 这段时间,盗匪抢来的物资,都积在山寨。粮食、金银,布匹、牛羊,酒水、茶叶,无所不有。如今,全落到于飞手里。 仅是粮食一项,略略统计,已超过二十万石。看着统计结果,于飞暗暗咋舌。他真想不到,居然在盗匪窝里,搜出这许多粮食。这一下,不用再担心断粮,全军敞开了吃。 其他物资,都很好处置。唯有一群女人,让于飞头疼。 这些女人,都是被抢进山寨,饱受欺凌。如今虽救回来,却也回不得家。时人犹重贞洁,她们的父母亲人、街坊邻里,谁也不会怜惜,只会觉得羞辱。指指点点,生不如死。 暂时没去处,只好先养在军营。有任四娘照顾,倒也不会受了委屈。这些女人待了两日,见军营规矩森严,军兵人人有礼,并不会欺负她们。心神渐渐放开,脸上也有了笑容。 这些女人,都是贫苦人家,自小干惯了活计。感激军兵相救,抢着替他们洗衣。闯进营帐,将脏衣烂衫,都翻腾了出来。 一帮粗鲁军汉,哪受过这等待遇?个个满面涨红,左遮右掩,不肯将脏衣拿出。平时穿衣,谁会记得洗?正穿三月,翻过来,再穿三月。实在没得穿,两件比比,挑一件再穿半年。 平时,都是一帮大男人,谁也不会笑话谁。但现在,一群女人进了营,这些汉子慌了神。陡然觉得,这些脏衣,让他们抬不起头。宁肯藏起来,也不愿在女人面前,丢了脸。 军汉有了羞耻心,军营顿时大乱。他们前面藏,女人后面翻。让军汉们傻眼的是,藏的再严实,也逃不过女人眼睛。进帐里转一圈儿出来,已经抱了大堆衣服。 “咦,臭死了,亏你们还穿身上。”有女人说道。 军汉们哀嚎一声,无地自容,一个个狼狈逃窜。 这一日午后,营外来了一队兵马。两百步外,陡然加速,气势汹汹,直闯大营。营门警哨大惊,呜呜吹响号角。值守的军兵,匆忙搬动拒马,拦在了营门通道上。 营门前,有将领高声断喝,“止步,报名。” 话音儿刚落,一支利箭,夹着厉啸飞来。 “嘭”的一声,钉在了拒马上。将领吃了一惊,看服色旗号,分明是禁军。但冲着营门射箭,那可就不是友军了。 一声大喝,“敌袭,戒备。” 说来也巧,今日营门值守,正是邢况。营门前的守卫,只有一队五十人。但这五十人,却不能小看。 弓箭营,人人皆是射手。军兵听到号令,快速列出箭阵,个个张弓搭箭,瞄准了营外来敌。箭阵之中,有十具神臂弓,弓臂黝黑、铁箭狰狞。突出在最前列,分外的显眼。 在弓箭营,神臂弓配有专门射手,个个人高马大。 “嘣。”神臂弓发出咆哮,一支铁箭激射而出。 五十步,砂石飞溅。铁箭钉在了地上,只露出半尺箭尾。 这是警告。 这一箭,离着来敌前锋,不过二十步。弓弦炸响如雷,正急奔的骑兵队伍,顿时大乱。前队紧急勒马,后队却停不下来。前后一阵冲撞,人喊马嘶,扑通扑通,十数人栽下马来。 好一通忙活,总算勒马止步。 打头领军的将领,原本想的惬意。他要在上官面前,展现自己的勇猛。骑兵冲击营门,那还不是手拿把攥?眼见守兵不多,张弓射出一箭,就要趁势冲进大营。谁料想,碰上一个大钉子。 此刻,看着前方十来步,只觉头皮发炸。一支拇指粗铁箭,生生没入地下,只剩箭尾。箭矢击中的地方,成了一个小坑儿。这样威力的弓箭,他没有见过。心头嘭嘭直跳,后怕不已。 抬头看看营门,一排巨大弓弩,正对着自己。勇气顿时泄尽,哪里还敢前冲?慌忙下马,向队伍后面跑去。 咱家头不硬,还是让硬的冲,将领心中嘀咕。 正这时,后队冲上前来。这队人马,只有二十人,服色与禁军不大不相同。一个个紧衣束带、脚穿黑靴,却是皇城司军兵。 一人喝问,“何故停下?” “回大官,营门弓箭拦路,不让进啊。” 皇城司,自是从京城来。带队之人,乃是内侍郭凯,授职内东头供奉官。郭凯身高马大,不似内侍阉人,倒像一员虎将。 “皇城司,奉皇命缉拿要犯,让开道路。”郭凯打马上前,厉声高喝。皇城司历来骄横,哪个敢拦阻? “通名报姓,出示军令。”邢况根本不认。 “你好大的胆。咱家身负皇命,你敢阻拦?”郭凯暴怒,打马就要前冲。对面邢况一声厉喝,“神臂弓听令,五十步,杀。” “杀。”弓箭营齐齐应命。 第三卷 军中耀武 第207章 洞蛮叛乱 军营门前,气氛陡然紧张。隔着六七十步,两军弓弩齐举,紧紧盯着对方。黑黝黝的神臂弓,一人多高,郭凯没见过。但模样霸道,瞧着让人发憷。郭凯异常恼怒,却也不敢冲营。 这部兵马人不少,而且,正是屠杀禁军的元凶。四百多人,说杀就杀,可见主将凶狠。真死在这里,那可太不值得。犹豫片刻,郭凯挥手叫过军兵,持着自己官凭,跑去营门前交涉。 号角声响起,那就是军令。各营军兵,已快速整队集结,全副武装,等待着出击命令。原本热闹的军营,陡然肃静下来。 “都使,来者不善啊。”柳礼跟在于飞身边,看着营外的阵仗,心里有些打鼓。皇城司的军服,他认得。 “皇城司的人,来此作甚?”于飞琢磨着,不得要领。 于飞对皇城司,可是很熟悉。不少军兵,都曾在皇宫值守。万一被人认出来,岂不麻烦?于飞有些头疼,不让进怕是不行,这些人奉皇命而来,谁敢阻拦,那就是抗旨。 “让领头儿的进来,其他人留在外面。”于飞命令道。 “卑职遵命。”邢况领命,转身出了大营。 过了好半晌,郭凯走进大营,身后边,跟着十来个军兵。郭凯有些气急败坏,边走边高声吆喝,“种玉昆在哪,速来接旨。” 郭凯要带兵进营,被邢况拦住。纠缠半晌,他也没拗过邢况,自不会有好心情。心里气急,却拿邢况没法子。暗暗发狠,你个不长眼的贼配军,等咱家拿下种玉昆,再好好摆置你。 郭凯张狂大叫,无意间一转头,正瞧见于飞。高大的身子,冷不丁就是一塌,嘴里的话生生止住。张大了嘴巴,瞪眼瞧着于飞,就像一只鹅,被人猛然掐住了脖子。 下一刻,郭凯一个激灵,张口就要大叫。 “不许说,不许说出来。”于飞眼见要坏事,纵身跨过去,一把揪住郭凯衣襟,瞪着眼威胁说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于飞一见郭凯神情,立马就知道,他认出了自己。 郭凯官职不低,常在宫中行走,岂会不认得二皇子? 乍然见到于飞,郭凯难以置信。转瞬就是万分惊喜,浑身都激动的发抖。一场天大的功劳,突兀的砸在他头上。 一句“殿下”未叫出口,硬被于飞堵了回去。郭凯一下子,被噎的满面涨红,有点喘不过气来。眼里精光四射,异常兴奋。哈巴狗儿似的,塌低了身子,只瞧着于飞傻笑。 这变故,看的一旁众人,都有些发懵。 于飞不由分说,扯起郭凯就走。郭凯的护卫,刚想上前阻拦,就被郭凯一脚踹开。喝道,“都在此等着,不许乱动。” 刚进了大帐,郭凯扑通一声,跪拜在地上。 “殿下啊,小的可找着你了。”郭凯话带哭腔。 于飞仰天长叹,无可奈何。他想瞒着身份,估计是没戏了。即便现在不说,这内侍回去京城,也必然要禀报皇帝。想到此,于飞颓然坐下,瞪着跪倒的郭凯,暗暗磨牙。 “说说吧,你来此作甚?”于飞恨恨的问道。 “殿下,京东安抚使陈执中,弹劾狄青杀害禁军。官家震怒,派了小的来,抓捕狄青一干凶手,押回京城受审。” “什么?”于飞大吃一惊,腾的跳了起来。 “种玉昆是元凶,小的来此,是要捉拿此人。”郭凯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他又不傻,二皇子和种玉昆,同在一处军营,谁知是个啥交情?郭凯心里,有些犯嘀咕。 “他娘的,敢颠倒黑白?”于飞怒喝一声。 随着于飞怒喝,从帐外冲进来四五人。噌噌抽出长刀,架在了郭凯脖子上。郭凯惊得大叫,“不关小的事,不关小的事啊。” 于飞挥手,让军兵退下。心里也是苦笑,这帮军兵,一个个愣头青。不认得皇城司么,这可是皇帝的人,抽刀就架人家脖子上? 于飞却不知,他手下这帮军兵,追随的是白马银枪。 在这里,除了于飞,军兵谁也不认。 于飞此刻,愤愤不已。有人颠倒黑白,把范家村之事,告上了朝廷。恶人先告状,给他的头上,扣了一个屎盆子。 “这件事儿,前前后后,给我说说清楚。”于飞说道。 郭凯从京城来,朝堂里的事,知道的自然不少。当下,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说的明明白白。 陈执中此人,于飞没见过。性情如何,不得而知。范家村之事,想要查清不难。偌大的坟头,就在那里。即便傅永吉栽赃,只要陈执中想查,一定可以查的清清楚楚。 但是,陈执中没有查清。或者说,他根本没查,而是完全听信了傅永吉指控,附上家属血书,弹劾狄青。若说这其中,陈执中没有盘算,于飞难以相信。若有盘算,他要干嘛? “京城里,还发生什么大事?”于飞皱眉问道。 “还有么?哦,对了。”郭凯略一思量,立马说道,“监进奏院苏舜钦,祀神时召妓作乐,十数人被御史弹劾,丢官去职。” 苏舜钦可是名人,于飞后世就知道他。只是时运不及,被猪队友坑了,一生郁郁不得志。而这件事,成为变法失败的开端。范仲淹、韩琦等人,相继被贬出京。庆历新政,从此化为流水。 “醉卧北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于飞冷笑。 “啊?殿下也知这句诗?”郭凯惊愕不已。 于飞不理郭凯,犹自琢磨着心事。 新旧之争,刀光剑影。杀巡检司军兵之事,无疑被人利用了。苏瞬卿,狄青,都与范仲淹有关。先有祀神召妓,再有屠杀禁军。旧势力联手,向庆历新政,发起了一场完美狙击。 范仲淹完败,比历史上更惨。 “陈执中,好手段。”于飞赞道。 青州安抚使司,一片肃静。傅永吉上身赤裸,背后血肉模糊,趴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行刑的军兵,目有不忍。奈何,他不敢触怒陈执中,低头看着,无力救助傅永吉。 陈执中官老成精,并不好糊弄。没用几天,范家村之事,被他查的清清楚楚。严刑拷打之下,傅永吉招认,郭效武杀良冒功,乃是他的指使。不仅范家村,还有更多村庄,被他们灭绝。 被屠戮的百姓,超过两千人。 再是久历官场、八风不动,陈执中也难安坐,惊得面无人色、浑身发颤。那是两千条性命啊,谁能不动容? 参与杀戮的军兵,全被抓捕下狱。 对于傅永吉,陈执中就一个字,“打。” 陈执中不喊停,行刑的军兵,只能不停打下去。 此刻,陈执中心中发紧,骑虎难下。因为傅永吉招认,范家村没有被杀绝,有人逃出了生天,落在种玉昆手上。 这是巨大的纰漏,足以翻云覆雨。 最好的办法,就是抢在前面,处置了这帮野兽。不仅摘清自己的嫌疑,还能落个明察秋毫、为民做主的名声。但如此一来,自己先前弹劾狄青,打击新法之举,就成了一个笑话。 陈执中左右纠结,杀不杀傅永吉,难以决断。 不杀傅永吉,他就是证人。指证狄青,范仲淹难辞其咎。所谓新法,必将遭受沉重打击,自此烟消云散。而自己,作为此事功臣,也会收获巨大回报,登堂拜相,亦是等闲。 但若留着傅永吉,就要承担风险。因为一旦事发,傅永吉就是丧门星。到了那时,自己难逃受他牵累,名声尽毁、丢官去职。两千人命的恶名,背在自己身上,还有颜面活着吗? 那种凄惨景象,只是想一想,就让陈执中不寒而栗。 陈执中眯眼坐着,心中思绪纷乱。 平叛之初,陈执中手中,最主要的兵力,就是巡检司。但巡检司战力衰弱,与叛军遭遇,连连大败,损兵折将。 战事失利,京东路一片糜烂。陈执中无奈,向朝廷请援。 狄青帅西军平叛,不受京东路节制。京东安抚使司,只负责提供粮草军械。朝廷如此安排,让陈执中极为不悦。 他乃一路帅臣,节制平叛大军,理所当然。如今,令出两门,到底听谁的?况且,狄青一介武夫,数万大军,岂能由他统帅?这番莫名其妙的安排,对陈执中来说,简直就是侮辱。 当初,物流集团运送辎重,期间上下其手、倒卖军粮,陈执中不闻不问,就是要看狄青笑话。他的算计,就是等狄青断粮。到时狄青上门求粮,自是可以随意拿捏。 却不料,狄青兵进清江浦,竟找到了军粮。 狄青恼恨安抚司,更不与其交道。独令专行,追踪叛军、展开围剿。狄青有了军粮,大军气势如虹,连战连胜,杀的叛军大败亏输、四处逃窜。不几日,追到扬州,堵住了王伦。 狄青大军势如破竹,频频获胜,让人眼红嫉妒。京东驻军,眼见西军挣功劳,心下极是不甘。平叛的功劳,岂能全让西军得去?一帮军校堵在安抚司,纷纷请求带兵出战。 陈执中老于世故,眼睫毛都是空的。他岂会看不出,这帮将校眼红西军,这是要抢功啊。不过,他乐见其成。 果然士气如虹,巡检司连连得手,战果丰硕。 陈执中虽疑惑,却也未深究。巡检司有了战功,他的脸上也有光彩。当下,命人撰写战报,飞速报上朝廷,为诸将请功。 至于他的功劳,不言自明。 陈执中以天章阁待制,出知青州。然而时日长久,却一直无法回京。为此,陈执中绞尽脑汁、却不得计,郁郁寡欢。 青州虽好,哪及得上东京? 若想回东京,他缺少一件大功。但是很快,契机来矣。 沂州虎翼军叛乱,陈执中仰天大笑。 平定叛乱,回京之路,还会远吗? 正当他熏熏然之际,一瓢冷水,浇在了头上。傅永吉麾下,一指挥四百多人,被人残酷杀害。死难军兵家属,捧着血书,跪倒安抚司门前。声声泣血,指斥狄青骄横跋扈,纵容麾下、杀人抢功。 陈执中惊骇万分,实难相信。 沉思了一夜,陈执中做出决定,上书弹劾狄青。 四百二十六条人命,狄青在劫难逃。 朝廷反应很快,郭凯带领皇城司,星夜而来。追到扬州,不容分说,解除了狄青兵权,押送回京受审。 平叛大军,交由副将率领,受陈执中节制。狄青在军中,威望素高。岂能任由皇城司,平白抓走主帅?军中顿时鼓噪起来。 陈执中随同而来,带着数千巡检司。但凭着巡检司军兵,哪里能压住西军悍将?眼看着,又是一场暴乱。好在,狄青出面,安抚住大军情绪,没有造成太大的麻烦。 只是这么一闹,已被截住的叛军,却趁着空隙,绕过扬州城,向西逃去了和州。再想堵住,却要费不少功夫。 “禀相公,傅永吉昏死过去。”军兵上前禀报。 陈执中回过神儿,扫了一眼傅永吉。挥挥手,闭上了眼睛。军兵领命,上前抬起傅永吉,匆匆向外走去。 院子当中,站着四五十名将校。顶着太阳,被勒令观刑。一个个无不是双股颤颤、冷汗森森。此刻,见傅永吉被抬走,不由暗暗长出一口气。打的再狠,总是活了下来。 既然傅永吉不死,他们也可以活下来。 突然,有快马奔来,踏踏蹄声,分外的响亮。 “报。”一声高喊,惊醒了陈执中。 “发生何事?”陈执中身旁,有幕僚问道。 “禀相公,桂阳监洞蛮叛乱,乱兵已至潭州。” “什么?”陈执中腾的站起,满眼惊诧。 第208章 暗室欺心 桂阳监隶荆湖南路,冶矿铸钱,为国计所重。 每年出产金、银、铜、铅、铁,占天下十分之三。乃是大宋唯一的州级矿冶监,辖蓝山、平阳两县。占地阔大、矿坑无数。 桂阳监西南,延绵千里群山,层峦叠嶂、巨木参天。 大山之中,生活着无数瑶人。 瑶人居住的地方,常是四周高、中间低的盆地,因之被称为峒瑶。瑶人不事赋役,脱离官府管理,自生自灭。 但也有瑶人,出山居住内地。由官府编户,缴纳赋役,被称为“省民”。而居于深山、不纳赋役,则被称之为“峒民”。 桂阳监,地与峒瑶相接,省民峒民杂居相处,往来密切。寻常时候,常有峒民出山,向省民购买田产。毕竟,山里环境恶劣,哪有山外过的舒坦?因此,这等事越来越多。 一些汉人大族,看出其中利益。把自家田产,寄匿峒民隐户,以逃避赋税。官府征不上税,当然不肯罢休。派出差役兵丁,直接向峒民征税。交不出税,全部抓捕入狱。 峒民无奈,为躲避抓捕,只能逃进深山。 所以,峒民对官府,敌意甚浓。时常聚众为寇,劫掠汉人。有些凶狠的峒民,更是挑衅官府,杀官杀兵、抢人抢粮。 大大小小的骚乱,可谓是此起彼伏。 官府派兵清缴,奈何,峒民往深山一躲,找都找不到。等风声一过去,又继续出山劫掠。官府烦不胜烦,却是无可奈何。 后来,有官员开出悬赏,一颗人头一贯钱。 这个法子一出,就像嗜血恶魔,陡然张开了嘴。 官军抓不到峒民,就把主意,打到了省民身上。所到之处,逢民便杀,冒充峒民求赏。烧房毁屋、抢钱抢粮,恶事作尽。 省民被逼无奈,头插标识,以免被官军所害。但是头插标识,却又被峒民厌恶,认为其忘了祖宗,照样一刀斩杀。 省民无活路可走,只有投靠峒民,转身杀向汉人。 血腥杀戮,让瑶汉仇恨,越结越深。 开出悬赏的官员,就是衡州知州陈执方。 衡州比邻桂阳监,盗匪之灾犹重。这里山高林密、道路险峻,成为逃犯、??逃兵、??逃税藏身之地。 陈执方曾上书朝廷,言道,衡州之南山,广袤百余里,与夷接境,大木蒙密。中国人逋逃其中,冒称夷人,数出寇常宁诸邑。其酋有挟左道者,人传以为能致风雨,官军尤惮之。 所谓有挟左道者,说的就是吉州人黄捉鬼。 传言,黄捉鬼精通巫术,能呼风唤雨。纠集汉人百数人,藏身大山之中啸聚为寇,劫掠地方。为壮大实力,黄捉鬼引诱数千峒民,贩卖私盐、截杀官军,武力对抗官府,声势巨大。 今年初,陈执方假借招安,设计捕杀黄捉鬼。 陈执方一番谋算,虽抓住了黄捉鬼,但其手下匪盗,尽皆逃入深山。陈执方不甘,派兵进山追缴。但群山叠嶂,哪里能找得到?官军不识地理、不服水土,战力自是大减。 正这时,埋伏的峒民杀出,官军损失惨重。 然而,事情并未截止。黄捉鬼手下,有头目盘知谅,文武双全。为给黄捉鬼报仇,纠集五千多众,攻入桂阳蓝山县。凡是汉人,一律诛杀。一日间,蓝山县沦为地狱,血流成河。 盘知谅一战大胜,瑶人各峒,纷纷投靠。 盘知谅打开武库,装备峒民,四处出击。周边各县防御空虚,根本无力抵挡。城内百姓不是逃走,就是被杀。 至此时,峒民已有四万多人,声势浩大。 盘知谅一路向北,无人可挡,直杀到潭州。 洞蛮叛乱的消息,送到青州安抚司,陈执中难以置信。看看日期,已是五日前,陈执中颓然坐倒。 “衡州竟陷落了?”抓着信报的手,竟微微的颤抖。 衡州知州陈执方,正是陈执中的弟弟。兄弟俩常有书信,因此陈执中对黄捉鬼之事,知之甚详。信报上说,洞蛮五日前,已经杀到潭州。衡州还在潭州之南,岂能保全? 那自己的弟弟,可有逃出衡州? 陈执中挥挥手,遣散众人。心事重重,步履沉重,一步一步慢慢走进书房。关上门,坐在桌案前,却不知要做什么。思忖半晌,陈执中又站起身,走到门口,叫道,“文山进来。” 刘文山四十多岁,胡须已花白。一身文士打扮,宽袍大袖、意态闲适。一双眼睛,总是半眯着,眼神深沉。他是贴身幕僚,就在门外候着。此刻,闻声应命,随着陈执中,走进书房。 “范家村那些女人,终是隐患啊。”陈执中叹道。 “相公不用忧虑,学生已有安排。”刘文山躬身说道。 “哦?很好。”陈执中略一愣神,心中恍然,却不追问。走过来,轻拍刘文山肩膀,赞道,“文山果是良助。” “为相公解忧,学生本分。”刘文山低头说道。 “好,好。”陈执中连道两声好,慢慢转身,走回桌案后坐下,再不言语。取过一份公文,仔细的看起来。 刘文山施了一礼,轻轻退出书房。 —————————————————————————— 于飞坐在大帐中,心情很是烦闷。范家村之事,本是义举,为民报仇、惩处恶人。谁知被陈执中一搅合,却变成屠戮同袍。京城中百姓不明真相,已是群情激愤,喊打喊杀。 即便是内侍郭凯,此时说起来,也是愤愤不平。 于飞听着不顺耳,想要辩解几句。张了张嘴,却摇摇头,又闭上了嘴巴。跟一个内侍解释,又有何用处?他只是奉命办差,当不了家,也做不了主。干脆,不费那个口舌。 倒是此事,牵连了狄青,让于飞过意不去。 “你抓了狄帅?”于飞问道。 “不敢,不敢。只是请狄帅回京,官家要亲审。”郭凯擦擦头上的汗,连忙说道。狄青毕竟一路大帅,虽说解了兵权,却不敢真格捉拿。只是软禁起来,一起回京而已。 “狄帅现在何处?”于飞问道。 “前日午间,狄帅和小的一起动身,约好徐州汇合。”郭凯说道,“小的来的快,他们此时,怕还未到徐州。” “你来此,是要抓我?”于飞问道。 “不,不是。小的要抓种玉昆。”郭凯连忙摇头。 “我就是种玉昆。”于飞说道。 “啊?”郭凯登时傻眼。 不理郭凯惊诧,顾自起身,向外走去。于飞心念电转,已经想的透彻。这件事要翻过来,最当紧的就是证人。范家村的女子,如今就在营中。这些女子,亲历了惨事,正是最直接的证人。 带她们一起回京,不难洗脱狄青罪责。 但于飞想的更多,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范仲淹失败。这一次朝堂变革,是大宋崛起的契机。皇帝和有识之士,已经意识到危机,正在努力改变现状。只不过,旧势力太强大。 历史上,皇帝退缩了,庆历新政,成了泡影。 于飞知道结局,所以,他想改变这个结局。 “殿下,真的是种玉昆?”郭凯追着问。 “如假包换。”于飞说着,扭头看向营门。那里,郭凯带来的人马,正与邢况对峙。“随你来的,都是青州巡检司的人?” “小的人手太少,跟陈相公借来的。”郭凯答道。 “打发他们回去吧。”于飞说道。 “小的遵命,这就打发他们。”郭凯说罢,一提袍角儿,向营门跑去。一众皇城司军兵,见郭凯跑,也跟着跑。 于飞看的好笑,摇摇头,向营中走去。范家村的女子,如今都住在医护队。她们也没啥事,就学着清创包扎。再不然,就是帮军兵拆拆洗洗、缝缝补补,算是安稳下来。 现今,让她们进京作证,总要先打个招呼。 刚走进医护队,就听见一阵歌声。歌声欢快,分外动听。 年年都有三月三哟 姊妹二人赶牛山 来至在那淄河滩哟 淄河滩里长流水 孟良山上艳阳天哟 眼观那个温水泉 泉水清清明如镜 青松翠柏绿满山 美景那个看不完 如今军营里,女人可不少。医护队里,本有十多名女兵,范家村的女子,也有十多人。从匪窝里,又救出四五十号。粗粗一算,就是七八十人。天下军营,从未有这般景致。 “好听吧?”不知啥时,柳礼凑了过来,一脸陶醉。 “把你调到医护队,天天听,好不好?” “好,啊?不好。”柳礼一下反应过来,腾的站的笔直。心里明知于飞吓唬他,可是不敢不信啊,万一当真了呢? 受了伤,躺在医护队,看看女人,那是赏心悦目。没准偷点小酒喝,更是身心舒坦。但真让他清创包扎,天天跟着一帮老娘们,还不得被人笑死?光想一想,都是一身鸡皮疙瘩。 柳礼身体底子好,伤势恢复的很快。如今,已不用住在医护队,但他心念任四娘,双腿不由控制,总想往医护队跑。 “这两日,我要回京去。”于飞对柳礼说道,“这些兵马,要交给你统带,尽快与大军汇合。”说罢,往院中走去。 “都使,不行啊。”柳礼突的一愣。 “怎的不行?”于飞不解问道。 “卑职身负军令,不离都使左右。这兵马,还是交给别人,卑职要跟你去京城。”柳礼抱拳躬身,说道。 “嘿嘿,柳三郎,真要跟我回京?”于飞突然怪笑。 “自是真的。”看着于飞怪笑,柳礼有些发毛。 “那好吧,回头给你净身,进宫贴身护卫。”于飞说着,不再搭理柳礼,自顾走进院中。柳礼张大嘴巴,惊得呆住。 却这时,任四娘从外回来,一眼瞧见柳礼,脸上倏地一红。撩一把头发,轻轻的咳嗽一下。哪知,柳礼兀自发呆,根本没反应。任四娘脸上更红,重重一跺脚。“喂。” “啊?四娘有何吩咐?”柳礼回过神,忙施一礼。 “呆呆愣愣,在此作甚?”任四娘嗔道。 “这个么?”柳礼一下没词儿,结巴了两句,突地灵光一闪,说道,“都使有令,说营中女子不少,要加强防卫。我来,我来是要查看地形,以便布置警哨。” “医护队这点地儿,还有你不知道的么?” “咳,咳。”柳礼顿时大窘,不由挠头。等他再抬起头,任四娘早不见踪影。柳礼略略失望,抬脚也要进院。忽的站住,看着医护队的大门,心道,这里女人多,倒真应布置个警哨。 想到此,不再进院,转身往营房去。 军营大了,自然啥鸟都有。这里住着女人,万一哪个浑货,半夜摸过来,岂不是丢人败兴?还是早做防范的好。 第209章 功不唐捐 东京城,大相国寺。 时至傍晚,热气稍稍褪去。一辆马车,施施然驶来。 今日,大相国寺有贵人,百姓不许入内。正门前,一队队禁军肃立,全副武装、警戒森严。往日的喧嚣,已经消失不见。路上行人商贩,一个个变得小心翼翼。 马车不走正门,斜刺里一拐,走进一条小道。小道的一侧,就是寺庙的西墙。往前走了百十步,树荫里露出一道小门。此刻,小门敞开着,正有内侍等在那里。 马车并不停,直接驶进了院中。内侍关了院门,一溜儿小跑,追在马车后面。不一刻,到了一处院落。院落不大,却甚是精致。端地粉墙青瓦、翠柏浓荫,曲径通幽、凉风习习。 朱贵下了马车,左右扫了一眼。也不言语,抬脚往院里走。他的心情不好,脸色阴沉。但进了院子,一下堆起满脸笑容。 今年陕西、河东大旱,滴雨未降。三皇子心念百姓,请求皇帝同意,在大相国寺斋戒三日,为陕西、河东祈雨。 当然,三皇子年纪太小,贤妃朱氏陪同一起。 朱贵进了屋,忙低头行礼。偷眼一扫,不见三皇子,只有自己的姐姐,以手支额,坐在软塌上。瞧着,神情憔悴。 “三姐姐。”朱贵轻轻叫了一声。 朱贵行五,家中老幺,最得兄姐疼爱。但有所求,无不应允。朱氏听见叫声,抬起头看到朱贵,登时一喜。 拍拍身边坐塌,说道,“小五儿,快过来,坐姐姐这里。” 朱贵自小,与姐姐亲近。现在一下见到,不由红了眼睛。他心里很清楚,二皇子将要回来,姐姐心慌了。 岂止是姐姐心慌?整个朱家,都是如遭雷击。 那日,韩琦在朝堂上,一句话石破天惊。满朝文武,愣愣回不过神来。安平郡王啊,已有多少时日,没有过这样的称呼?但是,转瞬间,所有人都反应过来。涨红着脸,急急向皇帝道贺。 或许有很多人,都不想二皇子回来。最起码,也要等储位确定之后,再迎回二皇子。但是朝堂上,谁敢如此说? 韩琦当日的话语,犹在朱贵耳边。 “安平郡王,化名种玉昆,投身军伍。绥州之战,单枪匹马,杀入西夏军中。一枪刺杀籍辣那仁,遂有绥州大胜。” 这些事,朝臣个个耳熟能详。谁能想到,勇冠三军的种玉昆,就是失踪的二皇子?如今联系起来,人人惊诧莫名。深宫的皇子,何时变得如此勇武?哪来的这般武艺? 就在当日,入内都知何正,奉旨出京。带领皇城司军兵,星夜赶赴沂州,迎接二皇子回京。皇宫里,风头大变。沉寂多时的皇后,出了延福宫,正大兴土木。亲自监工,翻新玉璋苑。 京中豪门贵妇,带着自家女儿,花枝招展,排着队往皇宫去。闻听,延福宫收到的庚帖,满满装了两大箱。 “且容你等,得意两日。”朱贵暗暗咬牙。 最近一段时日,朱贵极不适应。从前没富贵时,自也不惦记。但富贵之后,突又被打回原形,却是再难忍耐。手掌物流集团,那是何等的奢遮?亿万财富,呼风唤雨。 真所谓,乐极生悲啊,朱贵后悔不已。他大肆敛财,手下人自然有样学样,甚至比他更狠。平叛的关键,竟把手伸向了军粮。 事情漏了陷,皇帝雷霆震怒。总算姐姐求情,自己才能脱身。但物流集团这只鸭子,眼睁睁又回到曹佾手上。失去物流集团,朱贵从云端,直坠凡尘。朱家的声势,一落千丈。 这段时日,朱贵不敢出门。每日躲在家中,长吁短叹。 权贵富豪,精明的人太多。物流再次易手,不难让人想到,皇帝的态度,已经发生变化。曾经趋之若鹜,如今避如蛇蝎。 偏这个时候,二皇子找到了。这对朱家,如同雪上加霜。 不过两日,朱家门庭冷落,再不复往日煊赫。 朱贵心中愤懑,却是无可奈何。 朱贵想到此,不由暗暗撇嘴。哪有什么士大夫,满朝朱紫,也不过是趋炎附势,蝇营狗苟。读书人?还不如屠夫仗义。 “小五儿,姐姐可该怎办?”朱氏叹气。 朱氏虽久在深宫,却是谨小慎微。事事藏拙,从不敢出头。直到生下皇子,她才有了些底气。但那时,二皇子受宠,他们娘俩儿,看不到出头之日。二皇子被掳,朱氏才风光起来。 有了皇帝的眷顾,三皇子炙手可热。朱氏娘家,一步登天。眼看着储君之位,就要落在儿子头上,朱氏心花怒放。 谁料,二皇子命大不死,又要回来了。 “姐姐莫要忧虑。”朱贵笑着说道,“大哥说,两府之内,起码半数心向鄂王。姐姐且宽心,只管好好教导外甥。” 他们的大哥朱哲,已是三司副使,位高权重。近一年经营,广结善缘,更兼合纵连横,身边羽翼俨然。所谓功不唐捐,三皇子得众人拥趸,早已今非昔比,投效者众矣。 朝堂,从来就是名利场。为着各自利益,每个人都在赌。既然投下赌注,当然不愿蚀本。即便是蚀了本,也总会想方设法,再重新夺回来。何况如今,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安抚住姐姐,朱贵告退,离开了大相国寺。 夜色中东京城,灯火绚丽,丝竹隐隐。朱贵坐在车里,眼睛却盯着窗外。他的目光所及,正是巍峨的宣德楼。朱贵的眼神,越发的阴沉。抬起手,一拳击在窗上,发出“嘭”的一声大响。 如此花花世界,岂能拱手让人? —————————————————————————— 十五的夜,分外明亮。辽阔的原野,蒙上了一层青纱。随着地形起伏,青纱泛起波纹。一座浩大营盘,矗立在原野上。 此刻,夜已深。大营一片静谧,只剩下数点灯火。 突地,十数道人影,从树林里窜出。 一个个黑衣蒙面,纵跃如飞,向军营扑去。手里的刀剑,明晃晃闪着寒光。来到军营边上,迅速匍匐在地。 有人慢慢站起,弓着身,靠近了营栅,打量着营中动静。 月色下,大营一目了然,静谧无声。 过了片刻,他返身回来,低声说道,“兄弟们性命,都在我等身上。一会儿进去,千万小心,得手就撤,莫伤人命。” 众人闻言,齐齐点头。 他们是一帮绿林,叫号鬼见愁。五年前,占了东蒙山险地,开山立寨。寨主王元,武艺高强、为人仗义。几年下来,兵强马壮,积攒了不少财富。沂州王伦叛乱,王元最早投靠。 凭着一身好功夫,王元很快出头。他手下的人马,原本只有百十人。但几仗下来,收降官军、裹挟百姓,人马越打越多。赵宗咏亲自接见,授予指挥使之职,独领一营,追随王伦征战。 狄青初到泗州时,王元受命偷袭。不料,狄青早有防范,设下了圈套。一时伏兵齐出,飞箭如蝗、喊杀震天。 王元损失惨重,带着百十嫡系,冲出包围、仓皇而逃。 使出了吃奶劲,终于逃过泗水。一众人精疲力尽,躲进一处小村庄,呼呼大睡。等再睁开眼,百十人众,已被捆成了粽子。 巡检司撞上大运,不费一刀一枪,平白捡了个功劳。 王元欲哭无泪,被关进安抚司大狱。杀官造反,哪有活路?事至此时,王元再无念想,一心等死。谁知,竟有人找上他,给出了一条活路。当然,这条活路,也得拿命拼。 “潜进军营,杀几个女人,你百十兄弟,皆可活命。” 军营重地,岂是能随意潜入,何况潜进去杀人?不用想,也知危险重重,必是九死一生。但是如今,自己等人,还有活路么?既然有人要利用自己,那说不定,就能搏出一线生机。 “此话可当真?”王元急急问道。 “当然。只要事成,某立马放人。” “我怎么相信你?”王元当然不信。江湖鬼蜮伎俩,他见识经历的多了。此人鬼鬼祟祟,利用死囚杀人,自是见不得光。 事成之后放人?王元不信。倒是被灭口,可能更大。 “你没得选,想活命,就赌一把。” “好。”王元没犹豫多久,一口答应下来。 王元深陷大狱,已必死无疑。有了活路,怎的也要抓住。狱中百十号人,都是多年兄弟,出生入死、情义深厚。既有活路,王元不能不救。即便有什么不妥,也顾不得了。 当下,选了十四人出来,具是身手高强。 那人交代,有十名女子,被西军种玉昆,掳进军营。现在,就驻扎在临沂城外。军营阔大、防守严密,足有七八千人。况且,种玉昆其人,王元听说过,西军悍将,勇猛无双。 王元的任务,就是潜进军营,找到这十名女子,然后杀死她们。至于,这些女子是何人?为什么要杀?王元不知道。 此刻,王元趴在地上,从怀里掏出张纸。轻轻展开,趁着月光,再次看了一遍。这是一张草图,画着军营规制,中军、辎重、兵营、医护队,各个区域,都标注的清清楚楚。 那人交给王元时,曾说道,禁军扎营,规制大同小异。若按图寻找,一般不会出错。但也有例外,是以只能参考。王元的目标,正是医护队。军营中的女人,都住在那里。 王元收起地图,小声问道,“香都带着吧?” “带着呢。”有人答道。 那人的命令,是杀死这些女人,但王元另有打算。 那人的承诺,王元压根儿不信。真要把人杀了,对方翻脸不认,再来个杀人灭口,如何是好?王元思前想后,定下了计划。他要迷晕这些女子,然后带回去,与那人交换。 有把柄在手,那人不敢不换。 至于迷香,更不是问题。俗话说,蛇有蛇道、鼠有鼠道。王元久在绿林,想买到迷香,自然容易的很。 “走。”王元一声令下,起身窜向营栅。十数人紧跟其后,抓住营栅轻轻一翻,跳进了军营。脚下轻巧,向着营中摸去。 巡逻的警哨,不时交叉穿过。王元甚是机警,总能提前避开。一直潜到医护队,十几人安然无恙。但是营中巡防,确是严密,虽有惊无险,也是人人紧张,汗透衣背。 医护队单独一处,外围圈着栅栏。栅栏里面,一排排帐篷,整齐的排列。纵纵横横,足有三四十座。如此多的帐篷,却是没想到。王元一下犯了愁,那些女人在哪?这可怎么找? 正犯愁呢,有兄弟碰碰他,伸手一指。 王元顺着手指一看,只见一座帐篷前,晾晒着女人的衣衫。顿时眼睛一亮,医护队女兵,穿的都是军服。这几件一看,就是百姓的穿着。帐篷里住的,岂不正是要找的人? 王元大喜,上天眷顾,得来全不费功夫。 王元一挥手,有人弓着身,悄悄的摸过去。找个背风处,取出火折子,点燃迷香。顺着帐篷的缝隙,探了进去。 约莫有一刻钟,王元潜过去,耳朵靠近帐篷,仔细的倾听。里面呼吸断断续续,没有了鼾声。一个接着一个,摸进了帐篷。 帐篷里,两排通铺相对,一边睡着五人,正好十人。此刻,这些女子中了迷香,一个个昏睡不醒。王元等人立即行动,抓住床单子,把女子一裹,一人扛起一人,出了帐篷,顺原路返回。 直到出了大营,王元犹不敢信,这也太顺利了。心中默念神佛,感谢了一圈儿。背着女子,一路狂奔,消失在夜色中。 第210章 以牙还牙 天光微明,军营沸腾起来。 一队队骑兵,轰隆隆冲出营门,向四面追击。 昨夜,医护队十名女子,不翼而飞。巡逻的军兵,毫无所觉。甚至,医护队的警哨,没听到一点儿动静。 于飞收到禀报,急急赶来医护队。盯着空荡的营房,面色很是不善。警戒的军兵,已被抓了起来,就跪在营房外。 第一时间,于飞派出了骑兵,向四面追踪。营中的女子,不可能消失。定是有人潜进来,无声无息,掳走了她们。 但是,带着这么多女人,贼人走不快。 “这是迷香。”谢蕴南经验老道,很快,在帐篷一角,找到了一点粉末。放在鼻端闻了闻,冲于飞说道。 “迷香?”于飞恍然,原来被人迷晕,怪不得没有动静。这里营房密集,住的人不少,只要稍有些挣扎,总能被人察觉。 被掳走的女子,已经查清,都是从匪窝救出。她们有家不能回,全都留在了军营,跟着任四娘,学习清创包扎。谁曾想,竟有人胆大包天,潜进军营,掳走这些女子。 “都使,你可一定救回她们。”任四娘眼睛红红的,话里带了哭音儿。这些女子遭遇凄惨,偏又祸不单行。 “四娘莫急,都使已派兵追击,定能救人回来。” 刚巧,柳礼跨进帐来,见状忙上前安慰。任四娘一见柳礼,顿时火上头,一把扯住柳礼,哭道,“你的兵呢?你不是说,要布置警哨,保护她们吗?你的警哨呢?” 柳礼满面涨红,一个字说不出,任由四娘捶打。 柳礼确实派了警哨,只是人手不多。防范军兵乱闯,不过是个震慑,能要多少人?两火十人,已经足够。偏偏,这两火人,也没把警戒当回事。到了后半夜,竟呼呼大睡。 贼人来去,他们一无所知。 谢蕴南轻轻一扯于飞,使个眼色,径自向外走去。 两人到了僻静处,谢蕴南说道,“这事儿,透着古怪啊。” “哦?前辈有何发现。”于飞问道。 “乍看作案手法,应是江湖宵小。”谢蕴南说道,“但是,哪里的鼠辈,敢潜入军营,只为劫几个女人?” 于飞闻听,不由皱起了眉头。这件事,的确古怪。迄今为止,于飞接触的绿林,也不在少数。当然知道,即便是绿林,也并非全是凶恶狼藉之辈。大多数,更讲行侠仗义。 偷鸡摸狗、欺凌妇孺,最为绿林不耻。 这样的鼠辈,人人喊打。即便偷香窃玉,也不会选军营下手。 “老夫有个猜测。”谢蕴南神情一肃,盯着于飞,幽幽说道,“此事,怕是与青州那位,脱不了干系。” “青州?”于飞一凛,得谢蕴南提示,转瞬想的透彻。青州弹劾狄青,最大的漏洞,就是范家村幸存者。当初傅永吉亲眼所见,这些女人被于飞带走,陈执中会不知道么? 一旦幸存者作证,陈执中的弹劾,那就是笑话。于飞想的到,陈执中也想得到。甘冒风险,也要杀人灭口,青州嫌疑最大。 “青州雇请绿林,意在杀人灭口。”谢蕴南说道。“只不过,营中女人太多,他们匆忙间,劫错了人。” “劫错了人?”这倒是真有可能,于飞已经注意到,出事的营帐外面,晾晒着女子衣物,都是民间百姓穿着。 想来贼人以为,穿百姓衣衫的女子,就是他们的目标。却不知,营中除了医护队,还有从匪窝救回的女子。此刻的大营中,女人可是不少,足有七八十人,都居住在医护队。 “为何劫走,而不是下杀手?”于飞问道。 “是啊,这一点,老夫也是疑惑。” 杀人最是便当,干净利索。把人劫出军营,却平添危险。一个不好,就要暴露行踪。为何舍易就难,两人都想不出。 谢蕴南这番推测,让于飞心中发寒。此刻,他认定此事,必与陈执中有瓜葛。一方封疆大吏,为打压政敌,竟颠倒黑白、罗织罪名。更甚者,为堵住漏洞,不惜杀人灭口。 那些幸存者,若真被杀害,范家村惨案,世上再无人知。狄青罪名做实,再难翻身。范仲淹的新政,立马烟消云散。 于飞不寒而栗,咬牙切齿,怒火冲头。 “前辈,小子有事拜托,还请前辈相助。”于飞抱拳说道。 “呵呵,不让青州好过?”谢蕴南呵呵一笑。 “正是如此。”谢蕴南能料到,于飞毫不奇怪。此人看着嘻嘻哈哈,万事不萦于心。其实心细如发、洞察秋毫。 于飞的盘算,自是瞒不过他的眼睛。“前辈带几个人,去青州游玩几日。闻听青州酒香茶酽,却不知滋味如何?” 谢蕴南哈哈大笑,“妙哉,妙哉。” 于飞的话,他当然听得懂。带人去青州,可不是品茗饮酒。而是要在酒肆茶楼,宣扬范家村之事。巡检司屠杀百姓,杀良冒功、人神共愤。一旦宣扬出去,怕不立时轰动。 安抚使陈执中,不得焦头烂额?搞不好,还要吃罪。 —————————————————————————— 临沂一直往北,四百里就是青州。 王元一众侥天之幸,偷营劫人成功。出了军营,片刻不敢停,直向北逃窜而去。王元闷头赶路,神色凝重。他心里很清楚,追兵随时会来。说不定下一刻,就追到身后。 半夜疾行,估摸着,跑出四五十里地。身上背着人,想快也快不了。就这,已是竭尽全力了,一个个气喘吁吁。 眼看天色将明,却不能再赶路。往北去,村镇密集,更有官府差役巡逻。一群草莽汉子,带着昏迷的妇人,岂能不惹人注意?怕是走不了几步,就会被人拦下。 王元站住身形,四处打量了一番。即便是夜里,他们也不敢走大道,窜入旷野中,认准了北方,一气儿狂奔。此时,环境陌生,却不知到了哪里。找到一处树林,齐齐钻了进去。 王元没注意到,在他们的身后,一直跟着两人。王元快,他们也快,王元慢,他们也慢。两人轻功很是不错,不远不近的吊着,却没有让王元发现。此时,分出一人,直向北而去。 剩下一人,慢慢靠近了树林。 他们二人,受刘文山之命,一路监视王元。 刘文山老谋深算,利用王元杀人,当然也防着王元。范家村幸存女子,事关重大,不由他不万分谨慎。王元前脚出发,他后脚紧跟着动身,领一部兵马,赶到沂水县驻扎。 临沂往青州去,必经沂水县。沂水距离临沂、青州,都是两百里地,正处在中间位置。刘文山驻兵在此,自是等着王元。王元触及了安抚司隐秘,无论事成与否,都难逃一死。 午时左右,报信儿的快马,奔进了沂水县城。 “王元,你这是找死。”刘文山得讯,一掌拍在桌案上。 刘文山眨眼间,已看透王元盘算。劫了人不杀,自是要交换。以为拿住秘密,要挟安抚司放人?刘文山呵呵冷笑,对此嗤之以鼻。岂不知,那些女人出了军营,就是尔等的催命符? “出发。”刘文山下令,他要亲自去,看着这些人,被一个个杀死。无论范家村女子,还是王元等人,绝不许一人漏网。 早已待命的骑兵,冲出沂水县,直奔临沂而去。 此时,王元并不知道,他的行踪,早被人监视。看看天色渐晚,胡乱吃口干粮,就准备起身。却在这时,被捆着的女人,陡然叫喊起来。即便嘴里堵着,也是呜呜连声。 “都老实点,不然宰了你们。”有人威胁道。 女人们早已醒来,只是睁开眼,却完全换了天地。自己被捆了起来,身旁一群男人,凶神恶煞的盯着。女人们惊慌失措,拼命的挣扎叫喊。只不过,毫无作用,换来一顿打骂。 一群女人缩成一团,倒是渐渐安静下来。只是人人惊惧,默默流泪。这些女子,已经猜到自己的命运。 “又怎么了?”王元走近一女子,一抬手,抽出捂嘴的破布。女子脸涨的通红,却迟迟不肯说话。 “不说?那就别再闹腾。”王元颇不耐烦。 “人有三急。”女子忍不住,低声说道。 “这?”王元顿时傻眼。这些女子,捆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倒也还能忍受。但是不让解手,却真的忍不住。 王元正犹豫着,忽的一下脸色大变。一个前扑,趴倒在地,耳朵贴在地上,只听轰轰的声音,从地下传来。不过一眨眼,声音变得更大,地面震动起来。这一下,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骑兵,骑兵,王元心中哀叹。 声音从南来,是种玉昆追来了。王元没想着逃,在骑兵面前,逃是逃不了的,只会死的更快。微一愣神儿,已有骑兵冲进林子。 一个个飞身下马,向着王元等人扑来。 王元心一横,一把抓住身旁女子,抽出背后长刀,架在了女子脖颈上。厉声大叫,“谁敢过来,某必大开杀戒。” 王元手下十数人,登时反应过来。纵身飞扑过去,一把抓住一名女子,挡在自己身前。抽出兵器,抵在了女子脖颈上。一众女子惊恐尖叫,有几人挣扎的力大,被刀剑割伤了脖颈,鲜血直流。 王元拿住人质,骑兵投鼠忌器。未得上官命令,暂时没有发动攻击。小小的树林里,一下冲进二十多人,顿时有些拥挤。骑兵与王元等人,已是面对面、眼瞪眼,一触即发。 骑兵下了马,照样能战。长刀斜举,封住所有去路。 在军兵眼里,王元已是死人。 于飞手里的骑兵,只有三百。这次全派了出来,分四个方向,追踪贼人。向北这一路,只有五十骑,由一名军使率领。 军使姓罗名盛,三十多岁。因为长期骑马,双腿罗圈儿。久而久之,没人记得他的大名,全都叫成罗圈儿。罗盛为人粗豪,听了也不在意。于飞组建骑兵,见他骑术精绝,提拔为军使。 此刻,军兵燃起了火把,树林中,映照的一片通明。 五十骑被分为了两部,一部追进了树林,另一部守在林外,防止王元逃窜。罗盛手持长刀,一步步走到王元对面。 “你是何人?”罗盛问道。 “少废话,放爷们儿走。”王元手上一紧,锋利的刀刃,已割裂女子的皮肤。鲜血流出,瞬间染红了衣衫。 “你走不了。”罗盛盯着王元,冷冷说道。 “爷们儿走不了,这些女人,同样别想活。”王元眼冒凶光,持刀的手,攥的更紧。罗盛冰冷的目光,让王元胆寒。他看的懂,这是战场上,杀惯人的老兵。从血水里,爬出来的杀神。 “你杀吧,俺不怕死。”女子忽然出声,说道。好似一下解开了心结,女子激动起来,大声叫道,“你杀吧,俺不怕死。” “你杀吧,俺不怕死。”更多女子,跟着叫喊起来。 树林中,陡然一片糟乱。女子们叫喊着,伸着脖子,硬往刀剑上撞。贼人喝叫威胁,却哪里有用? 随着一声声叫喊,这些女子,一个个泪流满面。她们生的卑贱、活的艰辛。在这世上,饱受欺凌,早已活不下去。 王元慌了神儿,这般凛然赴死,他没有见过。 柔弱的女子,此刻变得刚强。一声声求死,却如刀如剑,斩向了王元。王元心中充满惊惧,一霎时,没了求生的欲望。自己杀官造反,早该身死。何苦,再难为这些女人? “好。”罗盛一声断喝,“姐妹们,某必为你等报仇。” 罗盛一声断喝,彻底击溃王元心神。王元苦笑一声,放开怀中女子,甩手丢了长刀。他的一众兄弟,呆愣了片刻,也跟着王元,一个个丢了刀剑,放弃了抵抗。这一番变故,让人大出意外。 罗盛看着王元,说道,“倒也算条汉子。” 话音儿未落,一声凄厉箭啸,骤然传来。 第211章 舍身挡箭 突兀一蓬箭雨,撒进了树林。在场之人,除了十名女子,都是久历战阵,对箭矢的厉啸声,极为熟悉。电光火石间,罗盛长刀斜撩,挑飞了一支箭矢,一声大喝,“趴下。” 王元下意识前扑,一把抱住身前女子,连着几个翻滚,拖着吓傻的女子,躲在了一棵大树后。箭矢“咄咄”连声,眨眼间,树干上插满了箭矢,白色的箭羽,犹自颤动。 林子里,已倒下十多人,惨叫连声。 军兵本在外围,又举着火把。这一轮箭雨,大多冲着他们。随着罗盛的喝令,军兵趴在了地上。手里的火把,远远抛了出去。借着火光,隐约能看见,林子的北边,人影绰绰。 一帮女子,听到罗盛喝叫,早趴在了地上。 王元的手下,都是绿林出身,身手高强。临敌预警,反应比军兵还快。身形一阵纵跃,大多都躲到了树后,更有几人,翻滚之际,一把抓起了兵刃。趁着混乱,汇集到王元身侧。 “第一都听令,列阵,挡住敌人。”罗盛高声喝令。 趴在地上的军兵,噌噌跳起,一个个半弓着身,手握长刀,向林子北边疾进。越过一众女子,横列一排,半蹲在地。 十数名军兵,正挡在女子身前。 “快,躲到树后,不要露头。”罗盛大喝。 罗盛很清楚,一轮箭雨过后,必是又一轮箭雨。他仓促间,能想到的办法,只能是军兵列阵,挡住箭雨。争取到一点时间,让这些女子,躲到更安全的地方。 “嘭,嘭。”弓弦震响,又一轮箭雨,迎头撞来。 所幸,林木密集。大多箭矢,都被树木挡住。一连声闷哼,军兵几乎人人中箭。十数人,紧紧靠在一起,硬撑着不倒。 身后的女子,安然无恙。一个个踉踉跄跄,爬到了树后,望着中箭的军兵,哇哇大哭。罗盛早红了眼,箭雨稍稍一顿,他已经纵身而起,直向北边扑过去。 有军兵站了起来,追着罗盛,向前冲出去。 此刻,林子外围,马蹄骤然轰动。 王元躲在树后,瞪大了眼睛,浑身都在发颤。 肯舍了自己性命,为一帮妇人挡箭。面对死亡,义无反顾。这样的军兵,他从未见过。莫说见过,听都没听过。他身边数人,与他的神情一样,早看的脸色涨红。 生死之际,需要多大的勇气?这才是好汉子。 王元突的跳起,一声厉喝,“帮他们。” 王元抓起长刀,纵身跃出。身后七八人,拎着刀剑,紧跟着王元。奔跑中,已形成锋矢阵型,直冲向林子北边。 这一片树林子,南北两端,不过百十步。骑兵一个冲刺,就到了敌人眼前。长刀横架马过梁,一趟而过。霎时,敌群惨叫连声,扔了手中弓弩,四散而逃。骑兵兜了个圈子,返身继续追杀。 骑兵守在外围,注意力都在林中,防着贼人逃脱。谁料想,敌人从北边摸过来,竟钻了空子。听着林中惨叫,骑兵心中恨急,下手自是凶狠毒辣。敌人被杀的胆寒,却逃不过快马。 偷袭的敌人不多,只有四五十人,个个手持弓弩。 监视王元的人,发现了罗盛骑兵,立即向北急窜。奔出四五里地,正撞上刘文山。刘文山带兵疾行,还是略晚了一步。想要灭杀王元和那些女子,就得连罗盛的骑兵,也一起干掉。 刘文山犹豫了,击杀禁军,这罪名可不轻。但就此放过,刘文山极不甘心。此次一旦放过,恐怕再无机会。况且,范家村之事,万万不能泄露出半分。不然,陈执中的麻烦不小。 身为幕僚,不能为主人分忧,留之何用? 刘文山左右盘算,终是自家富贵,占了上风。明着杀禁军,当然不行,但是暗着来,哪个能知晓?立即下令,选出一都弓箭手,全换了百姓装束,迅速潜去树林,冷箭袭杀,一个不留。 树林的北边儿,紧挨着一处丘陵。丘陵低矮,藏不住大军。但是此刻天色将晚、昏暗不明,又是小股人马。一路摸到林子边,竟没被警戒的骑兵发现。林中燃起火把,正成了箭靶子。 此际,骑兵一通冲杀,箭手死伤大片。鬼哭狼嚎,四窜逃命。正这时,罗盛十数人,从林中杀了出来。 一个个凶如恶煞,嘶吼着追杀敌人。 罗盛一路砍杀,死追着不放。两三里地下来,四五十号敌人,只剩下寥寥三四人。这三四人,早吓破了胆,亡命飞奔。但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不一时,全被追上。 杀光了敌人,罗盛终于止步。旷野的风一吹,稍稍冷静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此时,才发现身上,早被血水浸透,浑身疼痛难忍。也不知身上,受了多少伤势。 “敌袭。”有骑兵高声示警。 罗盛腾的站起,举目看去。月色下,原野一望无际。离着五六百步的距离,大队的骑兵,如巨浪一般冲来。略一估摸,怕是不下三四百人。罗盛大吃一惊,喝道,“快撤回树林。” 如此大队骑兵,他们三四十人马,根本无法力敌。 —————————————————————————— 时近中午,艳阳高照。军营里,一片肃杀。 全军上下,七千多人。此刻,全部集结,肃立校场。 点将台下,一溜排开,趴着上百人。背部赤裸,已被打的血肉模糊。昨夜,正是这些人值守。由于他们的失职,被贼人潜入军营,劫走十名女子,是以罪责难逃,每人五十军棍。 负责医护队警戒的十人,值守时睡觉,全部革除军籍。 此刻,于飞站在台上,虽面目冷冽,但心里却是自责。这段时日以来,大军行军在外,军纪确有些松懈。若在以往,军纪之事,都有种诂操心。于飞本人,从来都是甩手掌柜。 但如今,种诂不在这里。而且,这支部队,也不是平戎军,都是曾经各军的伤患,七拼八凑而成。眼下,虽说士气高涨,战力有所提升,但是军纪无人统管,可谓一片涣散。 管理这些事,于飞缺少经验,的确是疏忽了。此时出了事,于飞不肯再姑息,立时重法惩处,以严肃军纪。他绝不希望,再有敌人潜入军营,而大军警哨,却毫无所知。 向台下扫了一眼,不少受刑军兵,都已经疼晕过去。于飞看向任四娘,轻轻一点头。任四娘一见,当即下令,“抬回去敷药。” 她身后医护兵,抬着担架,快速的奔出。医护队如今,可是不缺少人手。七八十名女子,一起搭手,抬起受刑的军兵,快步向医护队跑去。任四娘眼睛红红,也抬着人,正是柳礼。 柳礼负责大营警卫,责无旁贷。身上的伤势,刚好个七八,又被一顿棍棒,打的伤口裂开,鲜血直流。却也没晕过去,咬牙趴在担架上,直把劫营的贼人,恨到了骨头里。 “都使真是狠心,明知你旧伤未愈。”任四娘小声嘀咕,看着柳礼的后背,心疼的了不得。这下伤口全裂开,又得遭二茬罪。 “营中警卫,某职责所在。出了事,应该打。” “就你嘴硬,一会儿可别叫疼。” “你这一说,可真是疼啊。”柳礼吸着冷气叫。 “哼,活该。”任四娘说着,脚下加快。 于飞抬头看看天,已经日上天中。从卯时算起,到现在,已经四个时辰,却还没有贼人消息。每一分过去,找到的希望,就变得渺茫一分。于飞急躁起来,来回不停的走动。 “报。”营门哨卫快步跑来,高声叫道。 “可是有了消息?”于飞急问。 “回都使,来了一队皇城司人马,请见都使。” “皇城司?”于飞诧异,转头看向郭凯。 郭凯茫然摇头,不知怎么回事。他也觉的奇怪,皇城司兵马,无诏不会出京。怎的他前脚到,后脚又有人来?一时猜测不出,忙冲于飞一弓腰,说道,“小的这就去看看。” 时候不大,郭凯领着一人,疾步而来。于飞打眼一瞧,顿时仰天苦笑。好吧,这个老内侍,他可是非常熟悉。皇帝贴身内侍,入内都知何正。看来,皇帝老子,也知道了他的行踪。 何正瞧见于飞,激动至极。三步并作两步,抢到于飞身前,扑通跪倒在地,急切切一声大叫,“何正参见殿下。” “都知快快请起。”于飞跳下高台,一把扯住何正,硬硬拽了起来。何正不是寻常内侍,官授入内都知,宫中比他职务高的,不过寥寥二三人,哪能让他跪拜自己。 文臣瞧不起内侍,于飞没这毛病,一视同仁。 何正就势站起,抓住于飞手臂,正要说话。却见营门警哨,带着一名军兵如飞跑来。军兵满头大汗,神情焦急。 一边跑,一边大叫,“找到了,找到了。” 原来罗盛一部,往北追踪时,发现了贼人踪迹。他带着人追踪下去,派了手下人回来,向于飞报信儿。于飞顿时心情一松,只觉一块大石,终是落了地。只要找到踪迹,就跑不了他们。 当下传令,“速去传信,令东、西、南三部骑兵,立即回返。全速向北追击,接应罗盛部,救回被劫女子。” “令,新军第一营,向北追击,即刻出发。” 随着号令,一营军兵全副武装,整队出营。虽是急行军,但是队列不乱,脚步整齐。咚咚撞击大地,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何正有些惊诧,怔怔看着军伍背影,心有所思。 “其余诸部,各自带回。”于飞命令道。 军兵诸部,各自回营。于飞陪着何正,慢慢往大帐走。 “殿下,发生了何事?”何正有些糊涂。 “都知,你怎知我在此地?”于飞不答反问。 “殿下,满京城,都知道了。”何正呵呵一笑,遂将朝堂上发生之事,一一说与于飞听。何正说的,一点不夸张。如今,满京城人人皆知,勇冠三军的白马银枪,就是打虎殿下。 “文人果然不可靠。”于飞撇撇嘴,小声的嘟囔。 于飞心里,对韩琦充满怨念。说好的保密身份,谁知才几天,就给卖的干干净净。他此时,已知道新政危机,韩琦的用心,自是看的明明白白。虽能理解,但总是不太舒服。 进了中军大帐,何正脸色一肃,“种玉昆接旨。” 于飞闻听,就是一愣。何正说,种玉昆接旨?皇帝啥意思?于飞一时猜测不出,忙躬身抱拳,聆听圣旨。 “门下,翊麾校尉,延州保毅军、马军一营虞候种玉昆,勇毅果敢、功勋卓著,擢升宁远将军,领平戎军主将、都指挥使。特授平戎军三十指挥军额,允自行招募。一应待遇,比照上四军。” 于飞眨眨眼,半晌反应过来。当初,平戎军新立,韩琦向朝廷请旨,一直没有得到回复。于飞的官职,都是韩琦临时任命。如今,却是得到朝廷认可。不过,官职给的更高,军额给的更多。 三十个指挥,那可是一万五千人。平戎军原有九个指挥,即便加上招募的新军,也不过十五个指挥,还差着一半呢。 军营中,还有三千老兵,原本都是患病,被留了下来。这些人上过战场,有战斗经验,于飞可不打算还。如今有了军额,而且是比照上四军,自然全都留下,充入平戎军。 如此一算,平戎军上下,足足有万人。 于飞正低头盘算,猛听何正说道,“殿下,官家有口谕。” “还有?”于飞忙躬身。 “官家口谕,带着平戎军,赶紧滚回来。” “啊?臣遵旨。”于飞无奈,老子让滚,只能听着。 “殿下,何日启程啊?”何正呵呵笑道。他跟在皇帝身边,当然清楚皇帝心思。自从二皇子被掳,皇帝夜夜难眠。忌惮辽国生事,不能明着寻找,还要被皇后误解,心里苦恼,偏无人知。 如今京城之中,波诡云谲。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不愿二皇子回京的,可是大有人在。命其带兵回去,自是一番爱护。 “既是带兵回去,怕还要等几日。”于飞说道。给种诂传信,带平戎军回来汇合,总需要些时间。而且,被贼人劫走的女子,还没有救回。想到此,于飞看看天色,有些焦急。 不过,兵已经派出,急也无用,只能耐下心等着。 吃过了饭,于飞引着何正,去了医护队。 范家村之事,他已经原原本本,告知了何正。 范家村之事,何正头次听闻。巡检司屠杀百姓、杀良冒功,惊得何正登时跳起。盯着于飞眼睛,一时难以置信。 这与陈执中所说,可是大相径庭。 随着于飞述说,何正慢慢坐下。他跟随皇帝日久,可不仅是侍候衣食。朝堂中事,即便抵不上参政,也相去不远。见多识多,对官场倾轧、勾心斗角,丝毫不缺判断能力。 何正皱起了眉头,他的心里,相信了于飞之言,已经渐渐理出脉络。巡检司屠杀百姓,正被二皇子撞见,一怒之下,全部诛杀。 但这件事,被陈执中利用。 隐下屠杀百姓一节,单说巡检司军兵,被狄青杀害。其意,自然是打击狄青,更激起民愤,对狄青口诛笔伐。 狄青一旦获罪,范仲淹势必受牵累,新政自然无法实施。 事到此时,还可说,陈执中受了蒙蔽。但派遣绿林高手,潜入军营,意图杀害幸存者,这就不是政争,而是犯法。此事若为真,陈执中颠倒黑白、杀人灭口的罪名,可就洗不掉了。 “咱家倒想看看,是何人潜入军营,意图灭口。”何正眼神一厉,冷声说道。究竟如何,只要抓住贼人一审,立时清楚。 “都知,贼人匆忙间,劫错了人。真正的幸存者,就在军营中,都知要不要先见见?”于飞呵呵一笑,说道。 “哦?”这一下,大出何正意料。“还是一伙笨贼。” “不是贼太笨,能把人劫走,确是有些本事。不过,这座军营里的女子,委实是多了点。”于飞不由讪笑。 这里的女人,哪里是多了点?何正心道。打眼一扫,怕不有上百人?也不知小殿下,哪里找来这许多女人。 任四娘一解释,何正恍然。原来,是一桩义举。这些女人,都是从匪窝救出,一时没有去处,只能养在军营。但是军营重地,总养着这么多女人,可不是办法。 一转眼,天色已黑了下来,于飞派出的军兵,还是没有消息。 直到夜色深透,一匹快马,匆匆奔进了军营。 被劫的女人,已经找到。但是罗盛所部,遭遇大部敌袭,损失惨重。报信之人,正是罗盛所派。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遇到援兵。援兵正赶去救援,而他,返回军营,向于飞报信。 “哪里的敌兵?”于飞冷声问道。 “青州巡检司。”报信军兵,浑身是伤,恨恨的说道。 第212章 生擒活捉 神驹玉狮子,撒开四蹄,就像一道流光。 于飞伏低了身子,与玉狮子一同起伏。人马合一,奔驰如飞。 后面的队伍,早甩的不见踪影。 接应的兵马,中午已经派出。三百骑兵,加上一营步卒,应该不会吃亏。但是,于飞无法放心。巡检司敢出兵,谁知有没有后手?万一出了岔子,可是后悔不及。 军营中,已经没有骑兵。步卒速度太慢,赶不及救援。 “殿下,皇城司军兵,正在营外安歇。”何正说道。 何正啥眼力?侍候皇帝的主。于飞一踟蹰,他就猜到,怕是手里没有骑兵。军营没有,他何正有啊。皇城司一个指挥,人人有马,就在营外待着。如此讨好的机会,他怎会放过? 于飞闻听,猛的一拍脑袋,怎的忘了皇城司?如今,正可派上用场。当下,何正带领着皇城司,随于飞一同出发。但是,他们马速太慢,哪里跟得上玉狮子?于飞一人一马,眨眼间去的远了。 小树林的鏖战,让刘文山骑虎难下。 起初,他派出弓箭手,暗中偷袭,志在必得。在他想来,林中满打满算,不过五六十人,只消两轮箭雨,怕是再无活口。即便剩下几人活着,也不过再砍两刀的事。 但是,他很快得知,自己派出的箭手,遭遇了一场屠杀。西军的战力,超出了他的预料。五十名箭手,根本没发挥出作用。不过射出两箭,就被全部歼灭,竟无一人逃脱。 刘文山心中打鼓,惊惧西军战力。 但到了这个时候,已是箭在弦上,容不得他犹豫。原本,他还有些顾忌,想着隐藏身份,现在却是顾不得。况且,他的兵力占优,足以围歼这一支西军。心一横,下令骑兵出击。 只要斩尽杀绝,谁会知晓此事? 巡检司四百骑兵,气势汹汹,杀向了罗盛所部。 罗盛手下,只有三十来人。面对大队骑兵,根本无力对战。 眼见骑兵杀来,罗盛迅速撤入树林。 他们不能逃,此地一马平川,正是骑兵战场。一旦逃走,反成了骑兵追杀的靶子。唯有撤入树林,依地形拒守。 树林里,林木密集。骑兵不明情况,一头撞了过来。顿时被林木挡住,拥挤碰撞、行动受阻。这样的箭靶子,罗盛哪会放过? 一声令下,箭矢嗖嗖急射,十数人惨叫落马。 骑兵仓皇退了出去,一时不敢硬闯。 罗盛得了喘息,才注意到王元等人。王元的身边,围拢着七八人,都是浑身染血,气喘吁吁。再看自己这边,还有二十七人。方才受袭,死伤了二十多人。马匹倒是无损,只是躲在林中,派不上用场。 “可会骑马?”罗盛问道。 “会。”王元沉声答道。 “那些马匹交给你,待会儿,跟某杀出去。” “好。”王元答道。 有时,男人之间,只要一眼,就能交托性命。 罗盛对王元,就是如此。此前虽然敌对,但这一刻,却是生死同袍。王元明知必死,却放弃了抵抗,束手待擒。足见他尚有人性,不忍杀害这些无辜女人。那时起,就得了罗盛好感。 再后来,箭矢突然射来。王元临危救人,出了罗盛意料。能有如此侠义心肠,怎么说,也不算坏人吧。 王元跟着冲杀出去,已获得罗盛的信任。 “杠子,给你留下二十人,守住树林。”罗盛命令。 “十人,十人就行。”杠子不傻,知道罗盛的打算。骑兵困在林子里,毫无用处。罗盛要冲出去,面对四百敌人,仅带着二十骑,太少了一点。“霹雳弹,都给我留下,敌人进不来。” 此前,王元选择这里落脚,不是没有道理。 这片林子不大,但地势很好。往东一路下坡,百步外,是一条小河。河水宽不过两丈,深不没膝。再往东,就是南北大道。 林子的西北边,丘陵连绵数里。与树林相接处,是一条深沟。沟里碎石横突、灌木丛生,人马难行,却是天然的屏障。林子里,只要有了防备,布置下箭阵,想攻进来不容易。 但他们箭矢有限,一旦用尽,只能等死。罗盛要杀出去,就是要吸引敌人兵力,给林子里减轻压力。或许,能坚持等到援兵。求援的传信兵,已经派出,但援兵何时到,谁也不知。 “好。”罗盛重重一拳,击在杠子胸口。“保护好她们。” 十名女子,一个不少,好端端的躲在一旁。中箭的军兵,死了十六个,但有七人还活着。被她们抬到树下,挡在自己身后。 时候不大,敌军又攻进树林。这次舍了马匹,只拎着长刀。有了方才的杀伤,敌人行进小心翼翼。零星的箭矢,嗖嗖射进林子,却没啥准头。林子里有了防备,毫无杀伤。 又近了一点,杠子猛地挥手。“嘣嘣”弓弦响起,十支利箭,厉啸着飞了过去,顿时惨叫连声。一轮三连射,敌人狼狈退去。 林子里,又丢下一片尸体。有些还未死,却也生机无多。此刻躺在地上,不停凄厉嚎叫,让人听着头皮发麻。 抓住机会,罗盛向东而去。他的身后,加上王元等人,只有二十六人。他们要偷偷出林,绕去敌人侧翼,来一次突袭。困守树林,不是骑兵的战法。骑兵侵掠如火,只有向前突击。 沿着小河向北,罗盛心中侥幸。方才冲击敌人箭阵,就是从这里杀过去。敌人吃了大亏,但是并没长记性。 如此漏洞,敌人没有警戒,却是给了自己机会。 罗盛刚跨上马,林中“轰隆”一声巨响,火光冲天。大地猛地抖动了一下,战马受惊,摇头晃脑、嘶鸣不已。 霹雳弹炸响,只能说明,情势已分外险恶。 罗盛安抚住战马,望一眼身旁同袍,一声厉喝,“杀。” 二十六骑,成锋矢阵型,向敌军冲去。 —————————————————————————— 轰隆的巨响,不时从林中传出。刘文山知道,那是霹雳弹。心中惊跳不已,但面上,还保持着冷静。霹雳弹的暴烈,刘文山见过,可惜,巡检司没有装备。不然,哪用这么麻烦? 此时,刘文山有些后悔。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这部西军如此顽强。兵力十倍之差,奈何攻之不下。如今,已经露了相,事成骑虎、进退两难。伤亡越来越大,刘文山益发焦灼。 正这时,左侧人喊马嘶,一阵大乱。 刘文山吃了一惊,爬上一处高坡,向远处眺望。虽有月光,也是看不分明。他带来了一营骑兵,此前五十箭手,一个没逃回。攻击树林的军兵,有三都人马。只是此刻,损失过半。 留在他身边的,还剩下两百多人。 “禀报刘先生,侧翼有敌兵杀来。”有军兵禀报。 “多少人马?”刘文山吓了一跳。 “不到三十骑。”军兵说道。 “三十骑?”刘文山大怒,三十骑就敢冲阵?而且,冲的军阵大乱。巡检司的骑兵,都是木桩子吗?虽看不真切,却也能分辨,自家的骑兵,人仰马翻,敌人如入无人之境。 不过一眨眼功夫,敌兵离着自己,已不足两百步。 “挡住他们,谁敢后撤,立斩不赦。”刘文山惊叫。 刘文山的命令,终是起了些作用。巡检司的军兵,惧怕陈执中军法,不敢再逃窜。咬着牙,不惜代价,硬硬拦住了罗盛。 罗盛的人马,实在太少。一开始,敌人没有防备,被杀的人仰马翻,四处逃窜。但紧接着就发现,他们只有二三十骑,勇气陡生。嘶吼着,又掉头杀了回来,围住了罗盛等人,乱兵齐出。 罗盛等人的冲势,被生生遏制,陷入苦战。 罗盛浑身鲜血淋淋,彻底拼了命。长刀劈砍,状如疯魔。但是,敌人实在太多,杀穿一层,还有一层。他已经看见,不远处山坡上,一名文士站在那里。他知道,那是敌军主帅。 奈何这一段路,近在眼前,却杀不过去。 罗盛看看身边,同袍已不剩几个。 突然间,一阵喊杀声传来。大队骑兵,冲入了战团。 就像热油,一下泼入雪堆。敌军的包围,被生生撕开。 顿时,人仰马翻、血肉横飞。敌军一阵大乱,惨叫如潮水,向着四处涌去。援兵冲进敌阵,纵横绞杀。长刀横架马过梁,蹚出一条条血路。眨眼间,敌军战阵,被分割成碎片。 这一部骑兵,正是骑兵营。他们收到于飞将令,从东、西、南三个方向撤回,汇合之后,火速向北急进。终于,在危急时刻,赶到了战场。他们杀入战场,敌军再难抵挡,顷刻崩溃。 刘文山目呲欲裂,惊得浑身发软。但他的心里,极度的不甘。罗盛已经被围住,歼灭只在瞬间。偏这个时候,救援的骑兵到了。 他的一切谋算,彻底溃灭。 不仅如此,更大的危机,已经降临。袭击禁军,形同造反。他身为陈执中幕僚,却惹来灭顶之灾。一旦被抓住,那就彻底完蛋。刘文山心慌意乱,总算爬上马车,一叠声尖叫,“快,快,快。” 巡检司如何,他已经顾不上。只剩一个心念,快速逃离。只要他不被抓住,就有的辩解。大不了,拉出一个替罪羊。只有保住自己,才能保住陈执中。陈执中不倒,自己才会无恙。 刘文山的马车,裹在乱兵之中,一路狂奔。巡检司的战力,本就不强。今日敢战,不过欺负人家人少。现在,大队援兵杀来,巡检司哪里还有战心?一哄而散,四处奔逃。 在其身后,骑兵营扬刀跃马,死死咬住不放。眼见逃不掉,巡检司军兵滚身下马,一个个爬到地上,大叫饶命。 正这时,一道白色流光,奔驰而来。 于飞单人独骑,赶到了战场。只一眼,他就盯上马车。马车出现在战场,很是扎眼。只有不善骑马的文臣,才会乘坐。此刻,能出现在这里,必然是重要人物,于飞岂能放过? 骑兵营的人,乍见白马,稍一愣神,顿时欢呼。 神驹玉狮子,人人认得。 白马一闪而过,眨眼间追上马车。刘文山无处可逃,被生擒活捉。 第213章 不平则鸣 青州,益都县。 安抚司衙门,大门紧闭。门外,拒马横陈,重兵守卫。 离着数十步,是一条东西大道。此时,道路上挤满了人,群情激奋、声音嘈杂。好似益都县百姓,全涌到了这里。 一日一夜间,巡检司屠杀百姓,已传得尽人皆知。 巡检司口碑极坏,平日欺男霸女,人人嫌恶。 如今,杀良冒功、屠村灭户,彻底激怒了百姓。文人士子、贩夫走卒,无不愤慨。堵住安抚司大门,声讨巡检司恶行。 陈执中猝不及防,一时失了计较。 这事很是隐秘,没有几人知道。范家村的幸存者,只要设法除去,神不知鬼不觉,自然万事大吉。即便种玉昆揭破,那也是死无对证。借狄青向范仲淹发难,他们有口莫辩,只能认栽。 刘文山去了临沂,还未有消息传回。 在这个节骨眼,范家村之事却漏了光,一下子满城皆知。 这对他而言,不啻晴天霹雳。 此前,他唱念做打,为巡检司讨公道。一番苦情戏,博得天下同情。自以为得计,却不知到头来,竟是自掘坟墓。 屠杀百姓之事,太过酷烈。不用几日,怕是天下轰动。到时,士林口诛笔伐,自己身处风口浪尖,还有脸活着么?三十年官声,一朝丧尽。陈执中后悔难当,心中绞痛。 但他的心里,极不愿认输。因为弹劾狄青,好处多多。 搬倒了范仲淹,新法自然消亡。到时,朝中无数官员,都要承他的人情。登堂拜相,只是迟早之事。功成名就,流芳百世。 就此错失良机,怕是肠子要悔青。 但是此事,生出了变数。 一旦刘文山失手,范家村幸存者,就是最要命的证人。 此时,面对汹汹民意,如何处置巡检司,变得至关重要。得不到刘文山消息,他不敢确定,自己以何种态度,处置巡检司。偏左或偏右,结局将完全不同。 随着时间过去,巡检司屠杀百姓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向四面八方。民间怒火,熊熊而起,情势愈演愈烈。 安抚司身为上官,自然首当其冲。 书房中,陈执中脸色狰狞。患得患失,犹豫难决。 “禀报相公,益都县求见。”门外有人禀报。 “不见。”陈执中甚是烦躁。忽的,一个转念,“等等。” “让他进来。”陈执中冷静下来。 不一时,益都知县单勤,被带进书房。单勤不是一人来,他的身后,跟着大群乡绅。不过,他们资格不够,还进不了书房,只能等在门外。单勤见到陈执中,躬身施礼,很是恭敬。 “学生单勤,见过恩师。”单勤说道。 “嗯,仲勉来了。”陈执中脸色淡淡。 “恩师,巡检司屠村灭户、人神共愤。然官法如炉,岂能任由行凶者逍遥法外。本县一十八位乡绅,联名恳请恩师,查明范家村真相,严惩杀人凶手。维护纲纪,告慰亡灵。” 陈执中心中一跳,猛然间醒悟。 自己又不是凶手,何苦惴惴?刘文山得手,自然一切顺遂。巡检司屠民,一句查无实证,自能压下舆论。若没有得手,自己依从民意,严惩凶手,仍然不失青天之名。 身为上官,顶多失察之罪。只要及时补救,平息百姓怒火,未必不能保全自己。只要自己不倒,即便放过狄青,那又如何?今后,有的是机会。自己关心则乱,却是钻了牛角尖。 被单勤点醒,陈执中心情大好。 这个单仲勉,果然通透,陈执中暗赞。此时此刻,带着乡绅求见自己,却不是请愿这么简单。这些乡绅,皆是当地大族,亲戚子弟,多有在外为官。他们对士林的影响,不容小觑。 而此时,陈执中最需要什么?士林舆论支持。 乡绅为民请命,博的是声望。 陈执中要维护官声,莫过顺应民意,伸张正义。 单勤带他们来,就是要官绅两方,合演一场大戏。 乡绅为民请命,安抚使怒惩凶徒。双方一番吹捧,各取所需。一番运作之下,陈执中不仅无过,怕还要有功。 “乡绅何在?快快请进来。”陈执中看透关节,心中大喜。腾的站起身,冲单勤急急说道。 正此时,有人闯入书房。陈执中正要发怒,却认出此人,正是跟随刘文山,去往临沂。此时返回,满脸急切。 陈执中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忙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回禀相公,刘先生,被种玉昆擒了。” “什么?”陈执中大惊失色,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眼前一黑,软软的倒了下去。单勤疾步上前,一把抱住陈执中。 “快请郎中来,快请郎中来。”单勤惊慌大叫。 —————————————————————————— 树林一战,罗盛折损过半。十名女子,一个不少。 王元身边兄弟,只剩下一人。 两日过去,军营依然沉闷。死伤了这么多人,让人心情郁郁,谁也高兴不起来。葬礼上,十名女子披麻戴孝,哭成了泪人。或许,这一生,她们都无法忘记。有人为救她们,舍了性命。 这样的军兵,她们没见过。 这些女人,都是遭遇凄惨。刚来到军营时,心中惴惴不安。天下的军伍,她们听说过,比之山匪强盗,也好不到哪里去。更有不少女子,想要一死了之。但时日稍长,她们安了心。 这座军营,让她们安身,更觉到了温暖。满营的军兵,无人欺负她们,笑闹逗趣,也是充满善意。 树林战后,她们做出决定,要留在医护队。 任四娘只是队官,做不了主。于是,这些女人哄哄一片,堵在了中军大帐。自是要请求于飞,留下她们。 “姐妹们,都先回去吧,都使正忙着。”任四娘劝道。 “都使不答应,咱们不走。”有人叫道。 “对,都使不答应,咱们不走。” “咱们等都使忙完。” “姑奶奶们,这是中军大帐,岂能胡闹。”柳礼一旁搭腔,帮着任四娘劝说。哪知一开口,立时捅了马蜂窝。 “柳指使啊,辈儿差了,得叫姐姐。” “四娘都能当兵,俺为何不行?” “柳指使,啥时娶俺们四娘啊?” …… 柳礼招架不住,抱头鼠窜。 任四娘满面涨红,气的直跺脚。这群老娘们,啥荤话都敢说。任四娘早领教过,柳礼跟着瞎掺和,可不惹火上身? 正这时,何正向中军过来。 “中军重地,岂容吵闹,还不散去?”何正面色一沉。 人群顿时肃静,索索往后退去。 何正的身份,令人畏惧。百姓畏惧皇权,那是深入骨髓。何况,何正久居高位,举手投足,自有一番威势。自他来到军营,人人敬而远之。即便他的营帐,都是远远绕着走。 于飞皇子身份,早已被揭破。如今全营上下,人人都知道,种都使是皇子,化名投身军伍。除了柳礼早知道,军中很是惊诧了一回。但惊诧归惊诧,见到于飞,依然称呼都使。 只是神情中,更多了崇敬。站立的身形,也更加挺拔。 倒是这些老娘们,见到于飞,照样嘻嘻哈哈,都使长、都使短,如同邻家小弟。于飞对她们有恩,她们也对于飞亲近。不然,给她们十个胆,也不敢堵中军大帐。 眨眼间,中军帐前,走了个干净。 “殿下在么?”何正询问警卫。 “回大官,都使不在帐内。”警卫躬身答话。 “殿下去了何处?” “一早骑了马出去,不知去何处。” 罗盛受伤不轻,昏死战场,被人救了回来。但苏醒后,一直沉默不言。于飞知道,罗盛觉得愧疚。因为,是他亲自下令,将那些军兵,送到了死地。他想战死疆场,陪着兄弟们。偏偏,又活了下来。 于飞想劝解罗盛,一大早,带着他和王元,又来到树林战场。 这里,一座座坟茔,埋葬着死去的军兵。 看着坟茔,两人心中,皆是震动。 “军人,为百姓而死,死得其所。”于飞说道。 于飞治军,学的是种世衡。 当初,种世衡募兵,作奸犯科者不用,家中独子者不用,家世不清者不用,胆怯畏缩者不用,非本地籍贯者不用。以乡土观念,激发士卒战心,人人奋勇、战战争先,遂成军魂。 于飞稍加改变,以保护百姓,为军人职责。军兵来自百姓,人人都有爹娘。保护百姓,就是保护爹娘。以前是当兵吃粮,而今有了职责。这一理念,得到全军拥护。毕竟,人人都有爹娘。 为百姓而战,是军兵的荣誉。 于飞要铸就的军魂,正是如此。 战死的军兵,追记军功,厚恤家人。于飞尽自己能力,给与最高待遇。从这件事,于飞有了更大的设想。此时,他还做不到。但他相信,一步步走下去,一定可以实现。 “都使对王元,会怎么处置?”罗盛问道。 王元偷营劫人,但在最后关头,却幡然醒悟。带领着他的兄弟,与罗盛并肩杀敌,血染疆场。七八个兄弟,只剩下一人。 罗盛与王元,在战场上结下情义,不愿看着他身死。 于飞看一眼王元,心里也是感叹。这是个人才啊,无声无息,潜入军营,成功将人劫走。这种事,不是谁都能做成。 “王元,你如何想?”于飞问道。 “草民犯下大错,惟愿一死。”王元低头说道。 范家村之事,王元已经知道。此时,他也终于明白,刘文山的目标,正是范家村幸存者。王元心中庆幸,自己多留了心眼,没有当场杀人,而是劫人出营。若不然,自己可不得悔死? 巡检司暴行,人神共愤。自己助纣为虐,与他们何异? “当初,为何落草?”于飞又问。 “草民家中,原本富裕。”王元说道,“只因得罪了押司,被派了衙前役。只三月,落得家破人亡。” 王元的妹子,长的漂亮。无意间,被县里押司看上。押司托人上门,要讨为妾室。王元的父亲,当然不肯答应。结果,转眼被派了衙前重役,为官府运送货物。押司故意刁难,竟让远送数百里。 一路逢州过县,所遇差役,百般敲诈。等到交卸货物,竟然少了数量。一趟下来,典房卖地,都不够赔偿。 王元的父亲,终是一怒病倒。没几日,咽了气。 那时,王元在外学艺。等他回来时,已是家破人亡。他的父母双亲,已相继过世。妹妹被逼无奈,嫁给押司为妾。房宅、田产,皆被押司霸占。王元怒火难抑,杀了那押司,落草为寇。 “唉,衙前害人,恶吏更害人。”于飞心中暗叹。 大宋朝,千疮百孔。富裕繁华、文采风流? 与百姓何干?百姓,从来活的辛苦。 第214章 讨价还价 沂州叛乱,一哄而起,又一哄而散。 时至六月中旬,沂州的兵乱,基本消散。王伦反叛的背后,是赵宗咏和摩尼教支持。如今,赵宗咏兄弟俩,被老道张正随带走。摩尼教高手,在赵宗咏失踪当晚,全数撤出了沂州。 背后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没了赵宗咏统辖,叛军群龙无首,立时分裂。 精锐的力量,被赵宗咏带走。 至于王伦叛军,一部虎翼军底子,也不过百十人。其余,大多山匪拼凑。起兵之初,一路穿州过府,裹挟百姓。强盛时,聚起数万大军。但赵宗咏消失,煊赫的叛军,转眼溃散。 底层的摩尼信徒,本是百姓。扔了刀枪,谁认得出? 各路江湖绿林,本是投靠赵宗咏。但现在,美梦虽破碎,却不甘蛰伏。都想统领绿林,再掀起一番声势。奈何,各有山头,谁也不服谁。争来争去,打的一团糊涂。 王伦带着百十手下,逃去了和州。身穿黄衣,自封为王。王伦以和州为根基,置官署、立年号,招兵买马,想着东山再起。他的手下兵卒,皆在脸上刺字,天降圣捷指挥。 有人传言,王伦在和州,大骂赵宗咏,无信小人。 他本是禁军,现在造了反,走上不归路。谁料,起头的人,丢下他们,自己跑了。这事儿,搁谁也得骂娘。 叛军中,泥沱寨势力,不容小觑。寨主王世元,精通水战。在其麾下,四十多条战船,战力强悍。他受赵宗咏之命,沿水路进兵,协助王伦攻击扬州。扬州水军,连战连败,不是王世元对手。 王世元发动内应,打开扬州西水门,攻进了扬州。 两日攻破扬州,王世元声名大振。 此时,狄青大军,刚到泗州。但仅仅两日,形势急转直下。狄青杀到扬州,一战大败王伦。可惜,扬州水军,丧失殆尽。一时之间,狄青驻马江边,对王世元无可奈何。 没几日,消息传来,赵宗咏失踪。 王世元心气尽丧,再无战心。收拾行装,带人返回泥沱寨。 狄青走后,平叛大军,由副将万强统领,受陈执中节制。 陈执中收复扬州后,连发三道军令。 第一,令副将万强,统领所部兵马,向西直奔和州,追缴王伦残部。第二,令平戎军北上,赶赴沂州,剿灭泥沱寨水匪。第三,令巡检司留守扬州,剿灭逃散山贼。 巡检司得了帅令,头一件事,兵进清江浦。 他们都知道,清江浦藏着粮食。 当初狄青断粮,从清江浦搞到粮食,震惊无数人。想破头也想不出,荒僻的清江浦,怎会有这么多粮食? 现今有了机会,岂能放过?粮食是什么?钱啊。 沂州地龙翻身,官府赈济不力。如今市面上的粮价,一石粮两贯钱,已是往年五倍。这是多大的利益? 只要抢到粮,转眼就是暴富。由不得,人的眼睛不红。 “这帮混蛋,就该斩尽杀绝。”于飞气的跳脚。 “好了,十日前的事,气来何用?”种诂说道。 于飞悻悻坐下,犹自气不平。 清江浦有粮,却不是谁,都能要出来。巡检司碰见物流集团,只能灰溜溜退走。物流的背景,人人知道,巡检司惹不起。 至此,叛军溃散。京东路各州县,已渐渐恢复秩序。 种诂汇合于飞,已有三日。师徒二人,说起此前之事。 平戎军受命,剿灭泥沱湖。行至沂州时,巡检司害民之事,已传播开来。听到消息,一时间,根本不敢相信。屠杀百姓,简直丧尽天良。全军上下,都憋着一肚子火气,却是无处发泄。 不过,那时平戎军,自身也不好过。 全军上下,无人懂得水战。会游水的,不超过五十人。再找战船,更是一条也没有。一打听才知道,官军的战船,都被水匪俘虏。附近百姓的小船,不是被抢走,就是被烧毁。 种诂彻底傻眼,军兵又不是鸟,飞过泥沱湖去么? 望着茫茫泥沱湖,种诂和石彪子,头发都要薅光。耽搁几日,眼见军粮将尽,战事却毫无进展。 正一筹莫展,收到了于飞传信。 于飞的信中,没有说明身份。只说,平戎军奉旨回京。 种诂盯着信,疑惑不已。为何奉旨回京,他猜不透。 石彪子哈哈大笑,早抢出门去。 这是奉旨回京,可不是临阵脱逃。 一眨眼功夫,全军人人皆知、欢声雷动。守在泥沱湖,可是烦闷不已。空有一身力气,却望水就晕。这地界,早待够了。 两军此时,相距不远。行军不过多半日,已经汇合一起。 却在此时,一条消息轰动全军。 他们的主将,白马银枪种玉昆,竟是大宋二皇子。 没人追究为什么,全军将士,兴奋如同过节。 唯有种诂,郁闷不已。他哪里能想到,当初捡来的徒弟,竟是大宋皇子?把自己关进房里,谁也不见。他心里有些别扭,这徒弟变皇子,谁该给谁行礼?师傅拜徒弟,哪有这道理。 ———————————————————————— 哄种诂出屋,有的是办法。但是于飞,选了最笨的一个。当着无数军兵,扑通跪倒门前。何正吓了一跳,刚想去拉起,被于飞狠狠一瞪,无奈后退。师为长,皇子跪一跪,也不打紧。 这一跪可了不得,身后哗啦跪倒一片。 这阵仗,又把何正吓得一惊。 新军对于飞,很是崇敬。这一点,何正早看出来。但此刻,与平戎军一比,却好像差了点什么。差了什么?他琢磨不出。 跪倒的军兵,神情庄重,静默无言。 整个院子里,弥散出一股气势。何正恍然觉得,这股气势,无所畏惧。纵临生死,也能傲然面对,一往直前。于飞是他们的主将,主将跪倒,他们自然跟着跪倒。 “白马银枪,勇冠三军。”何正心中念道。什么样的主将,带什么样的兵。平戎军追随于飞,银枪所指、生死可抛。 兵以将为傲,将以兵为荣,这就是平戎军。 “快起来。”种诂拉开门,扶起于飞。 他从门缝儿里,看到于飞跪下,哪还待的住?他只一时别扭,却不是生气。自己的徒弟啥样,他心里还是有数。看着于飞,心情有些激动。如此佳儿,满意至极,夫复何求? “师傅,再不开门,弟子就去环州了。”于飞说道。 “去环州作甚?”种诂一愣。 “找师娘告状。”于飞一本正经。 “告状?告什么状?”种诂反应不过来。 “师傅欺负徒弟,当然找师娘告状。”于飞说罢,撒腿就跑。一众军兵,个个看的傻眼。想笑不敢笑,憋得脸膛涨红。 “你个浑赖,看我拾掇你。”种诂脸色一黑,顿时气急。一转头,盯上一旁军兵,训道,“都挤在这儿,没事干吗?” 军兵一阵轰笑,抱头逃窜。种诂掌军法,下手黑着呢。现在气儿不顺,正想找人麻烦,可不给他机会。 自这一日,平戎军开始整编。 皇帝下了圣旨,平戎军一应待遇,比照上四军。而且,给了三十个指挥军额,足足一万五千人。现在,两军并一军,满打满算,只有二十个指挥。如何整编,全交给种诂处置。 于飞不耐烦这些事,只想当甩手掌柜。 “师傅,那陈执中,不安好心。” 说起陈执中,于飞心中忿忿。到了京东,桩桩件件,都与他有关。巡检司害民,他敢颠倒黑白。发现幸存者,他敢杀人灭口。沂州灾民无数,他却派兵抢粮。这是一路安抚使吗? 即便派兵剿匪,也是不安好心。万强追剿王伦,倒还说的过去。但让种诂剿水匪,却是恶意满满。西军不擅水,又缺少战船。如此去到泥沱湖,能做什么?隔岸眺望吗? 一旦剿匪不力,自有军法等着。 “唉。”种诂叹口气,不搭理于飞。 这两日,范家村的事,种诂听到不少。幸存的女子,他已见到。巡检司的俘虏,也已经审过。陈执中此人,颠倒黑白、杀人灭口,证据确凿。只要奏上朝廷,定要吃罪。 何正可没闲着,早写了密折,快马送去京城。 如何处置陈执中,得等着皇帝决断。 种诂对此,很不乐观。陈执中封疆大吏,又是宰相后人。皇帝不会重处,顶多训诫一番,降官调职,不痛不痒。这在大宋朝,是通常的做法。文人士大夫,总是待遇优厚。 就这样放过他,于飞心不甘。不过,再不甘心,也无用。 从种诂房中出来,于飞向斥候营行去。 王元善于侦查,留在了斥候营。改名王横,从普通军兵做起。只要立下军功,于飞自会提拔。王元得脱大难,感激涕零。但他说了件事,让于飞有了心思。 他有不少兄弟,还关在青州大牢。照他所说,这些人各有一身本事,为人仗义。跟他有十多年,情义很是深厚,王元不忍抛弃。求到于飞这里,希望可以援手搭救。 于飞听过一句话,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样的朋友。 能与王元结下情义,那些人的品性,应当不会太差。既有本事,人还仗义,这样的兵,于飞当然想要。 但一时间,如何救人,却琢磨不出法子。 还未走到地方,种诂又派人追上于飞。 “都使,青州来人,已到了大营。”军兵说道。 “哦?来的是什么人?”于飞问道。 “益都知县单勤。”军兵回道。 陈执中遭受打击,一下病倒。但是乱摊子,还是要收拾。 刘文山被擒,陈执中惶惶难安。就好似一柄利剑,悬在头上,不定啥时候,就会斩下来,由不得他不紧张。刘文山一旦受刑不过,招认出更多脏事,那就是灭顶之灾。 单勤八面玲珑,被派来从中斡旋。 此时,于飞身份刚揭破,知道的人不多。陈执中远在青州,当然不会听闻。只当是寻常军伍,想花些代价,抹平此事。 单勤受命而来,姿态放的很低。 “下官此来,受安抚相公之命,向贵军致歉。”单勤跨前一步,躬身深施一礼,说道,“巡检司受人蛊惑,以致做下错事。念其无知,还请都使放还,安抚相公必从重惩处。” “哦?不知受了何人蛊惑?”于飞哂笑,这是要撇清啊。 “都使容禀,巡检使傅永吉,屠杀百姓、杀良冒功,已被捉拿下狱,不日开刀问斩。书吏刘文山,与之勾结,意图杀人灭口,故而蛊惑巡检司,向贵军攻击。此等恶劣之徒,必杀之而后快。” 于飞听明白了,傅永吉和刘文山二人,被陈执中推出来,成为此事替罪羊。既摘清自己,又给了于飞交代。 “刘文山此人,包藏祸心,行大逆不道之事。某奉旨,不日回京。届时,自会交给有司衙门,以详加审问。”于飞说道。 别啊,单勤吓了一跳。带去京城,那能有好儿么? 单勤听的懂,这是要价呢。仅两个替罪羊,人家不满意。 “都使,刘文山此人,罪大恶极。”单勤横眉立目,“为给死伤将士讨还公道,以安抚军心。当将此人,就地处斩,绝无姑息。” 于飞眯眼一笑,说道,“是啊,军心是要安抚。” 单勤福至心灵,立即说道,“巡检司行不法事,安抚司有失察之责。故,安抚相公下令,赔偿死难将士,每人五百贯。” “一万贯。”于飞冷冷出声。 单勤心里,猛地就是一抽。这是拿住瘸子,使劲儿踹啊。 来时,陈执中说的明白,只要肯开条件,这事就能谈。开出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只要能将此事,压在京东就成。 “好。”单勤咬牙答应。 “某这里,还缺些杂役。”于飞想起一事,说道,“闻听青州,抓了不少山匪,可否送些人来,听候使唤?” “这不成问题,都使要多少人?”这好办,小事一桩。 “有多少,要多少。”于飞淡淡说道。 “啊?”单勤有些傻眼,要这么多山匪,能有何用?地方抓到山匪,通常也是充军流放。送给于飞,自不当紧。 达成交易,单勤匆匆而去。 种诂盯上了于飞,听他与人讨价还价,早已面色不善。 “这些伎俩,都是哪里学来?” “啊?师傅,我有点事,先去了啊。” 说罢,撒丫子就跑。解释不清,只能溜之大吉。 第215章 智夺水寨 整编平戎军,种诂下了大功夫。 种诂当然有抱负,而且志向远大。但是,曾经的军伍,吃空饷、做买卖,兵痞将惰、军纪废弛。不像军兵,倒像一群山贼。 这般景象,不是一处,而是处处皆是。 大宋重文抑武,军队的指挥权,落入文臣之手。 武将受到压制,便把心思,更多放在享乐上。 将领如此,军兵自然也如此。自上而下,贪腐成风。兵不操练、将不演兵,一遇战事、望风而逃。 究其根底,却在太祖赵匡胤身上。他曾劝说石守信,“汝曹何不释去兵权,择便好田宅市之,为子孙立永久之业。” 由此,石守信“专务聚敛,积财钜万”。 这样的情势,种诂无力改变。所以,他拒绝进入仕途。 而今因为于飞,他终于得到机会。按照自己的理想,整编一支军伍。因此废寝忘食,忙的不亦乐乎。不几日,人已经瘦了一圈儿。但是精神亢奋,眼里精光四射,走路虎虎生风。 平戎军,有三十指挥军额。于飞原想,有多少人,就成立多少指挥。但种诂认为,三十个指挥,一起成立,先把架子搭起来。从军中选拔合用人才,担任各级带兵将领。 这一下,军营可是乐坏。三十个指挥,就是三十个指挥使。至于副指挥使,那就更多了。自古升官发财,人之大喜也。 于飞没有忘记,营中还有上百女人。她们此前,吵着要从军,如今机会来了。大笔一挥,成立医护营,所有女人,全都留下。人马多了,伤病增多,医护兵同样也得增加。 种诂有个巨大举措,五十岁以上,全部退役回乡。 平戎军不差钱,给的路费优厚。足够这些人,回乡买田置地,老有所养。于飞惊叹不已,师傅就是厉害。一出手,就是大招。 在大宋军伍,可没有退役之说。当了兵,得干到死。父亲死了,儿子顶上。大儿子死了,小儿子接着。 世代军伍,就是这个说法。 其实,对年老军兵,朝廷也是有安置的。比如剩员,因年老、残疾、疾病等,保留军籍、军饷减半,留在军中从事杂役。也有遣返归乡者,给钱、给粮、给地,免赋税。 但军中剩员,皆被人冒领。被遣返归乡,更是一无所得。混在军中,尚有口吃食,一旦回乡,只能饿死。 官府不作为,所有安置,都沦为一纸空谈。 大宋禁军,说起来也是百万。但是,军中老弱病残,几占三分之一。另三分之一,却是豪门勋贵子弟,开不得弓、骑不得马。他们到军中,不过混资历。真正能战之兵,寥寥无几。 如今,范仲淹推行新政,军中改革势在必行。若是能将此法,借机在全军推广,那好处可是太多。裁撤老弱、精简军伍,实行精兵政策。不仅节省大量军费,更使部队战力提升。 结合后世见识,于飞提出不少建议。师徒俩钻在屋里,鼓捣了两天。由种诂执笔,将兵役之法,拟出条陈,快马送去京城。 兵役之法包括三大项。 其一,免役。凡家中有人从军,赋税劳役皆免。其二,服役。每户一丁,必须服役。其三,退役。六年退役,赏田三十亩。 能否推行,要看范仲淹,改革军队的力度。 这一日上午,单勤又来到平戎军。 巡检司抓获的山匪,有四五百人。此次,全带了来。 王元的兄弟们,都在其中。兄弟相见,恍如隔世,自有一番感慨。 王元早得了命令,将兄弟们带走,单独安置。 至于其他山匪,可没有这待遇。 柳十三带着人,一个个审问。他做过山匪,对山匪之事,了如指掌。哪里人氏,此前做过什么,全要说的清清楚楚。沾染过百姓鲜血,一概不留。交由单勤带回去,依法处置。 于飞要募兵,可不是开善堂。这些山匪,都经过战阵、有过厮杀。只要品性不坏,都是上好的兵员。 单勤找到于飞,恭敬的说道,“都使,此次赔偿的费用,一共五十万贯,已全部送来,还请都使派人点收。” “嗯,这事儿就这样吧。巡检司的人,你可以带走。”于飞说着,起身往外走去。“刘文山,我得宰了他。” “多谢都使。”单勤忙说道。 不多时,全军集合,肃立校场。刘文山和巡检司俘虏,都被押到了校场上,一脚踹在腿弯,扑通跪下。一众人面如死灰,浑身发软。看着架势,活着的可能,已经不大了。 “平戎军。”于飞扬声高喝。 “嘭”的一声闷响,全军肃立,行持枪军礼。 “虎狼之师,要有虎狼之威。”于飞的声音里,带着混元一气的气劲。全军上万人,听得清清楚楚。 “我平戎军,凛凛军威,绝不容宵小亵渎。” “杀,杀。”队列发出齐吼。 平戎军扩军后,第一次全军集合。望着台上的身影,军兵神情激动,面色涨红。白马银枪,军兵以此为傲。 敢与平戎军为敌,必将之消灭。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杀,杀,杀。”平戎军发出怒吼,情绪高亢。 “斩。”于飞一声令下。 点将台下,刘文山为首,三十名巡检司将领,全被斩首。 普通军卒,可以放回。带兵将领,绝不放过。 杀害平戎军将士,必须血债血偿。 —————————————————————————— 泥沱湖浩大,周百六十里,如两轮半月相连。东临大海,有水道相接。表面波平如镜,水下暗流汹涌。如不熟悉水道,贸然行舟,动辄船沉人亡。泥沱湖风景如画,却是异常凶险。 时近中午,一群褴褛之人,拎刀持剑,逃到了泥沱湖。 这群人不少,有七八十号,皆是精壮汉子。但形容憔悴,身上血迹斑斑。跑到湖边儿,扑通跳进水里,狠狠的灌了几口水。这一路逃来,几十里路,一口气不歇,可是累的够呛。 为首一人,正是王元。此刻,他披头散发,身上伤口崩裂,鲜血渗透衣衫,脸色有些苍白。坐下歇息片刻,走到湖边,向着湖中心眺望。远远的,能瞧见湖心岛上,绿树成荫。 辽阔的湖面,一平如镜。有水鸟飞翔,却不见一艘船影。 王元转回身,走到人群中间。 “都使,到了天黑,水寨会来人,现在只能等着。” “嗯,一切你做主,不用问我。”于飞说道。 于飞混在人群中,穿着破衣烂衫,披头散发。脸上黑一道、红一道,涂抹的乱七八糟。即便他师傅来,怕也认不出。 平戎军曾受命,剿灭泥沱寨。但是军中无战船,只能望洋兴叹。最终还是于飞的书信,令平戎军解脱。虽说奉旨撤军,但是,种诂心里一直耿耿。总觉的自己,不战而逃。 师傅不开心,于飞都看在眼里。他没去过泥沱寨,不知道那里的情形。但是不难想象,辽阔的大湖,天然阻隔。平戎军没有战船,这仗怎么打?总不能飞过去吧? 见到王元等人,于飞心中一动。都是叛军,应该相识吧? “你等对王世元,可有相识?”于飞问道。 “回都使,在下与那王世元,有些交情。”王元说道。 “若是你等投靠水寨,王世元可会接纳?” “都使?”王元吓了一跳,不知于飞何意。在他旁边,却有心思灵透之人,闻听当即说道,“都使,要夺取泥沱寨?” “正是。”于飞看了此人一眼,心中暗赞。这些人,果不寻常,自己随意一句话,竟转眼看出端倪。 “都使,好计策。”此人赞道。旁边众人,可是糊涂了。啥也没说呢,怎么就赞上了?伸长了脖子,一脸茫然。 “未知如何称呼?”于飞大喜,忙问道。 “在下姓麻,家中行六。大伙都叫在下麻六。” “麻六,以你之见,该如何夺取泥沱寨?”于飞问道。 “回都使,泥沱寨水泊浩渺,暗流汹涌,实乃天然屏障。即便有战船,若不识水路,也是顷刻颠覆。王世元手下,战船众多,兵勇犹擅水战,强攻不为上策,故不取。”麻六说道。 “若夺泥沱寨,必要从内发动。可遣部众,混入水寨之中。待其不备,突然发动袭击。斩杀匪首、余众自乱,泥沱寨唾手可得。” “可能混入泥沱寨?”于飞眼中冒光。 “在下与王世元,有些交情。若带人前去投靠,定然会被接纳,混入水寨不难。”王世元说着,有些踟蹰。“只是,那王世元,多有侠名,绝非歹人。不知都使能否开恩,留其性命?” “其若肯投降,自不会伤他性命。”于飞说道。 “多谢都使。”王元闻听,长出一口气。 他与王世元,不是泛泛之交。虽相识时日不长,却是惺惺相惜,胜似多年好友。他知道,此时说这个话,很不合适。但事关好友,不得不说。好在,于飞甚是豁达,根本不在意。 这让王元等人,甚是感动,一众人齐齐躬身施礼。 追随这样的人,心里才敞亮。 转眼,天色黑了下来。王元等人,在湖边升了火。红红火光,映照着湖水,分外明亮。打了几只野兔,架在火上烧烤。不一时,飘出香味。一众人有说有笑,等着水寨来人。 “来了。”王元说了一声,站起身,走向湖边。 湖面上,一条小舢板,缓缓而来。船头上站着一人,手里举着灯笼,却是看不清面貌。到了近前,船停下,人却不下船。 高声说道,“敢问是哪路朋友,莅临泥沱寨?” “东蒙山虎头万,拜上泥沱寨。”王元抱拳说道。 “原来王大当家。”船上之人,立时一喜。下了船,抱拳与王元见礼。王元与王世元,交情匪浅,寨中人都知道。 当下,小船载了王元,向湖心岛驶去。 于飞和一众人,都等在湖边。这是泥沱湖规矩,有人拜山,先接了头领上岛,见过寨主之后,才会派出大船,接随从之人上岛。若非是王元来此,想上岛,还真是不容易。 等了半个多时辰,一条大船行来。于飞艺高人胆大,随着众人,登上了大船。今夜,于飞要夺取泥沱寨。 第216章 月上西楼 湖心岛颇大,成椭圆形。将泥沱湖,一分为二。两片湖水,东西相连,恰如两轮半月,拱卫着湖心岛。湖心岛上,原是一处道观,亭台楼阁,修建的甚是雅致。绿树连荫、小径幽深。 如今被王世元占据,一通大改,变成了山寨。整个山寨,以道观前后,分为两个部分。观前一片演武场,场地阔大,足有百亩。四周皆是军帐,驻扎着不少寨兵。 观后一座矮山,山上,修建着连片的屋舍。寨兵的家眷,都住在这里。各家的门前,都有一块菜地,种些蔬菜瓜果。不少的小孩子,跑来跑去,甚是欢快。不像匪寨,倒像是一处村庄。 湖边儿上,只有一条大船。刚接了于飞等人,现今停在那里。其余的大船,根本不见踪影。于飞等人随着寨兵,一路往道观后走。沿途警哨密布,林子里,更藏着暗哨。 突的,一阵笛声传来。声音清越、曲调婉转,煞是好听。于飞转头看去。只见道观西边儿,把头儿一座楼阁。有笛声传出,却看不见人影。楼阁的窗户,垂着白色的窗帘,随风飘动。 此时,一轮弯月,正挂在楼角。 王世元很高兴,设宴款待王元。宴席露天而设,火堆上,架着整只的羊,香味扑鼻。王元等人,与山寨大多相识。如今见到,自是一番热闹。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好不快意。 于飞啃着一块肉,悄悄打量王世元。王世元身材瘦小、头发花白,看上去五十多岁。最奇特之处,却是一双眼睛,竟出奇的大。好似鱼眼一般,向外突着。与王元说笑,声如洪钟。 这些时日,王世元很是苦闷。本打算带手下儿郎,跟随赵宗咏,搏一世富贵。谁知,就像六月的雨,来时倒是猛烈,霹雷闪电、地动山摇。只一转眼,烟消云散,万事皆休。 泥沱湖水寨,最多时,聚集着上万人。三山五岳、两水漕帮,无不相投,赫然绿林魁首,声势一时无两。但是,随着赵宗咏失踪,绿林势力顷刻瓦解。各有心肠、四散而走。 泥沱寨,只剩下一片狼藉。而且,时刻提防官军。泥沱寨杀官造反,裹起巨大声势。等朝廷缓过手,怎么可能放过?清剿泥沱寨,只是迟早之事。小小一座水寨,如何抗衡朝廷? 如今,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王世元酒喝的不少,有些醉意。突地,人沉默下来,盯着西边阁楼,深深看了半晌。摇摇头,长叹一声,意兴阑珊。端起一碗酒,直直灌进嘴里。捋一把胡须,长长吐出一口酒气。 “大哥,那是阿芷?”王元问道。 他来过泥沱湖,与王世元莫逆。有一些事,他知道。 “唉,把自己锁在西楼,不肯下来。”王世元叹气。 说起来,这件事,也是奇巧无比。 王世元曾在登州水军,因得罪上官,一门老小被杀绝,只他一人跳入海中逃走。王世元再未娶亲,到老无儿无女,孤身一人。今年春上,他有事去京城,却无意间,救下一名女子。 那女子名叫阿芷,为情所困,投河自尽。正叫王世元遇到,一个猛子扎下去,将人从汴河救起。女子死了一场,想是心结解开,也不再求死,感念王世元救命之恩,认为义父。 王世元如获至宝,视为己出。带着阿芷,回到泥沱寨。 哪料到,阿芷与赵宗咏,竟是旧识。 阿芷色艺双绝,乃是东京城中,翠云楼花魁。机缘巧合,让阿芷遇上赵宗咏。赵宗咏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阿芷生出爱慕。 来来往往,一颗芳心,早已托付情郎。 但她身份低贱,却入不得王府。被赎了身,养在外宅。偏生世事无常,汝南王府谋逆,一夜间灰飞烟灭。所幸,阿芷不在王府,没有受到牵连,逃脱了性命。 她只当王府中人,已是全部被诛。心念俱灰,投河自尽。 无巧不巧,她来到泥沱寨,竟遇见情郎。 二人相见,恍如隔世。鹣鲽情浓,再续前缘。 然而,好景不长。赵宗咏失踪,又丢下了阿芷。 这次,阿芷没有寻死。把自己关在西楼,弹琴品笛、作歌起舞,却再不肯下楼。无白无黑,一时哭,一时笑。 王世元心疼不已,却是无能劝慰。干着急,没办法。 忽然一阵歌声,随风飘来。闹酒的一帮人,霎时安静下来。端着酒碗,支棱着耳朵,听的甚是入神。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听到这首词,于飞一阵恍惚。辛老爷子的名篇,因为他,提前出现在大宋。静静的听着,不由站起身,向着阁楼走近。楼中女子,歌喉婉转,音色绝佳,演绎这首词,令人神往。 歌声倏止,一个白衣女子,立在阁楼窗边。 女子仰起头,看着天上弯月。 下一瞬,她纵身而起,扑出了阁楼。 —————————————————————————— 于飞一惊而起,天魔步踏出,身形直如幻影。女子还未落地,已经被他一把抱住。顺势一个旋转,轻轻落下地。再看怀中女子,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已经晕了过去。 直至此刻,才传来惊呼声。王世元扔了酒碗,三步两步,已经跨了过来。嘴里惊叫着,“阿芷,阿芷,怎的这般傻啊。” “王寨主莫担心,只是晕过去,不碍事。” 王世元接过阿芷,抱在怀里,一叠声道谢。 “多谢,多谢。救命大恩,某记下了。”他担心阿芷,匆匆说罢,向宅院里走去。边走边吼道,“快去,找王瘸子来。” 发生了这事,宴席自然无法继续,各自散去。有管事领着,安排王元等人暂时住下。后边的行动,是继续呢,还是等等?一时间都没了主意。大家伙儿的目光,都看向了于飞。 于飞有些挠头,这事儿仓促。骤见女子跳楼,于飞下意识扑出救人。救人不为错,于飞不后悔。只是人家女儿昏迷,正忙着救治。此时发动攻击,未免趁人之危,总觉得不太地道。 但从兵法来说,敌方心慌意乱,正是突袭良机。 于飞犹豫难决,沉吟不语。猛然发现,自己像个坏人。 而且不止一次,总是扮演坏人。 曾经,潜入黑虎山寨,却见到邹七姐。石彪子两口子,恩恩爱爱、与世无争。自己好端端杀出,一掌打伤石彪子。若不是西军故人,最后解除了敌意,于飞真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就像此时,人家女儿为情所困、寻死觅活,老父心疼不已,正忙着救治。自己偏要杀出来,再毁了他们家,岂不是坏人? “我怎的,像个坏人?”心中所想,不由念叨出声。 “啊?”王元几人,面面相觑。这位小殿下,莫不是心软了?王元凑上前,小声说道,“公子,要不,先和王世元谈谈?” “如何谈?”于飞问道。 “在下先探探口风,或许,他肯接受招安。” 于飞沉吟不语,这番试探,是有风险的。若肯接受招安,自然万事大吉。若不肯,岂会留他们再住?即便让住下,也定是百般警惕。他们再要突袭,可就增加了难度。 思忖片刻,于飞说道,“我与你一起去。” 于飞有了决断,跟着王元一起。若谈成,一切好说。若不成,立即动手,将之擒拿。到时,以王世元为质,控制住泥沱寨。若有寨兵反抗,自然再不会容情。 他要跟着去,是担心王元的武艺。万一不敌王世元,岂不是闹了笑话?算计的再巧妙,打不过人家,一切白费。 刚要动身出屋,门外传来话声。 “王元兄弟,可歇息了?”王世元找上门来。 “大哥怎的来了?快请进。”王元忙出门招呼。不一时,引着王世元进屋。于飞等人不及避让,忙抱拳见礼。 “哥哥来的不巧,打扰几位说事?”王世元一看,屋里坐着四五人,像是正谈事情,脚下不由一顿。 “哪有什么正事。”王元一个哈哈,请王世元坐下。其余几人施礼告退出去。于飞留了下来,就在王元身边站着。 “小兄弟如何称呼?老夫要好好的感谢。” “在下姓种名玉昆,在西军效力。”于飞不打算绕圈子,单刀直入,报了自己姓名。既然进了屋,谈不成,那就别出去了。 王世元腾的跳起,双眼瞪着于飞,难以置信。 种玉昆之名,天下皆知。王世元不久前,还在与西军作战,怎会不知种玉昆?虽未见过面,但白马银枪,早已如雷贯耳。 “种小将军,果然好胆色。”王世元缓过神,冷冷赞道。 “在下来意,想必寨主尽知。”于飞说道,“听王元说,寨主为人侠义,从不害民。虽在草莽,却身心持正。种某钦佩不已,故来相招。渴盼寨主,将一身本事,为国为民所用。” “王某杀官造反,朝廷容的下?”王世元冷笑。 “种某既来,前罪当然赦免。”于飞说道。 “你做得了主?”王世元心动,却不敢相信。大宋军武啥样,他一清二楚。招安这等事,什么时候,能轮到武将做主?即便种玉昆名声不小,怕也是身在人下,听命行事而已。 “大哥,莫再犹豫,都使做的了主。”王元急道。王世元不知于飞身份,他可是心知肚明。奈何于飞不露,他不敢说破。 “王寨主若受招安,可归于种某麾下,建立水营。水寨内一应寨兵,只要没有沾染百姓鲜血,全数入营,仍由寨主统领。” “当真?”王世元惊诧不已。 历来受招安,哪有这好事?麾下人马,无不拆的七零八落。即便头领授官,也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根本不受重用。除了混一口饭吃,别无他用。如今的禁军,可不就是混吃等死? 王世元心中纠结,脸色阴晴不定。 正这时,门外一声唤,“义父。” 阿芷闯进屋来,一眼就看向于飞。她本无大碍,只是望月思人,一时迷了心窍。纵身跳下阁楼,晕了过去。等苏醒过来,已是啥事没有。生死之际又走一回,心神反变得清明。 王世元见她无恙,赶来感谢于飞。阿芷得知被人所救,再躺不下去,让侍女陪着,也来感谢救命之恩。到了门外,正听见说话。遂站下等着,却是越听越惊,那声音似曾听过。 秦红英曾藏身翠云楼,对阿芷多有照拂。陈景元去找秦红英,也常带着于飞。阿芷不止一次,见过于飞。 她习歌练曲,对声音极敏感,于飞说话的强调,自然能记住。此时听来,却不敢相信。因此急急闯进屋来,一眼看向于飞。 “殿下,果然是你?”阿芷惊喜叫道。 “你是?阿芷?”于飞略一愣神儿,倏地记起。 “殿下,还记得阿芷?”阿芷突的哭出声。 一旁的王世元,早已经傻眼,愣愣回不过神。 殿下?哪里的殿下?想破头,他也想不出。 明明是种玉昆,怎的又成了殿下?竟然,与阿芷相识?听着话音儿,很是熟悉,可不是敷衍的交情。 “义父,快答应啊。”阿芷扯住王世元,急急说道,“打虎殿下的承诺,定然说到做到,义父莫再犹豫。” “他是打虎殿下?”王世元大惊失色。 “大哥,还犹豫什么?”王元一声大喝。 王世元惊楞抬头,看向于飞,心神激荡,嘴唇哆哆嗦嗦,却是说不出话。好半晌,一步跨前,扑通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罪民王世元,拜见殿下。” 第217章 初光先照 泥沱寨,两千料战船,有二十七条。长二十丈,车轮桨驱动。高大威猛、战力强悍。还有一种较小,称为飞虎战舰,旁设四轮,每轮八揖,十分轻捷迅快。这些船,皆是抢夺官军而来。 小船更多,海鳅、防沙平底,甚至渔船、舢板,算一算,足有七八十艘。这般装备,比之登州水军,也是丝毫不差。 登州水军如何,于飞不得而知。但是京城水军,他倒见过。金明池演武,已是京城一景。每逢演武之时,百姓争相观看。真是摩肩接踵、人山人海,堪比年节般热闹。 四五十条大船,金明池排开阵势。一声令下,战鼓喧天。 跳帮缠斗、回旋冲撞。拼杀起来,看着甚是勇猛。 于飞不懂水战,但他后世灵魂,自有见识。想想也是,屁大点的金明池,就像一个澡盆子,能练出水军么?既无风、也无浪,真到了江海中,怕是一个浪头扑来,就能灭了他们。 “那就是杂耍。”王世元嗤之以鼻。 “登州水军如何?”于飞好奇,不由问道。 “殿下,登州比之京城,更加不堪。”王世元叹道。 登州水军,不是禁军序列,而是厢兵。兵力也不多,只有两个指挥。每年拨下军费,不等送到水军,已经不见了大半。 剩下小半,将领军头儿,上下其手,转眼瓜分的干净。 至于战船破损、兵甲不齐,谁去管他? 几艘破船,每日沿着海岸,慢悠悠溜达。 却不是瞎溜达,转捡商船下手。商船油厚,逮着一回,军兵就能痛快半年。水军和巡检司,都有查禁权限。每每为争夺肥羊,刀枪相对、大打出手。海上之利大,谁看了也眼红。 大宋海贸,非常兴盛。广州、杭州、泉州,皆设有市舶司。 市舶司两大职能,管理一出一进。 商人出海,登记货物﹑人员及要去的地点,发给公凭。派人上船“点检”,防止夹带兵器﹑铜钱﹑女口﹑逃亡军人等。 船舶回港要“阅实”,按比例抽取商税,称为抽分。市舶司看上哪样,就会低价购买,称为博买。经过抽分、博买,剩下的货物,市舶司发给公凭,才许运销他处。 市舶司对海外货物,查禁十分严厉。因此上,大批的商人,不惜铤而走险,走私谋求暴利。登州沿海,却没有设立市舶司。成了商人的乐园,甚至海匪,也将登州,当做销货的途径。 登州水军,实是肥差。过往走私商船,无不孝敬。但水军犹不满足,更有与海匪勾结,劫掠商船,再倒手贩卖。王世元当初,正是发现上官勾结海匪,被人灭口,才落得家破人亡。 “名为水军,实为水匪。”于飞愤愤说道。 但是这般形势,却不是他能改变。于飞很清楚,仅凭水军,无能这般张狂。他们只是爪牙,在他们的身后,定然还站着无数势力。这些势力,盘根错节,朝堂、民间无处不在。 于飞站在船头,眺望远方。湖风猎猎,衣袂飘扬。 东方水面之上,太阳升起半人高。洒下万点金星,随着水波,潾潾闪动。水气迷蒙,氤氲如画。清晨的泥沱湖,美如仙境。 望着东方,于飞陡然,记起一处地方。 离着临沂不远,那里,因“日出初光先照”而得名。 海港日照,如今何等模样? “这里距日照,还有多远?”于飞问道。 “日照?那是何地?”王世元没听过,有些糊涂。转头看向王元,王元也是一脸茫然,不知日照为何地。身边七八人,谁也没听过。王世元抱拳一揖,“殿下,不知那日照,有何特异?” “那里,日出初光先照。”于飞往东一指,心里有些恍然。日照,怕是此时,还未得名。“一处天然港湾。” “殿下说的,可是石臼湾?”王世元恍然。 “石臼湾?”于飞不解。 “石臼湾距此,两百多里。甚是荒僻,只有几户人家。”王世元说道,“卑职曾去过那里,确是天然良港。” “原来如此。”于飞明白了。日照,还没开发呢。 于飞心动了,这是一条商道啊。日照港,距离京城更近。货物运输,更加便利。不消多少时日,必能兴旺起来。只要抓在手里,那就是海量的财富。大宋不是缺钱么?这就是财源啊。 “殿下的意思是?”王世元很糊涂。 “过几日,你随我一起回京。”于飞说道,“走之前,你派得力人手,去一趟石臼湾。持我印信,找当地官府,将那里的地理水文,详细搜集整理,快马送去京城。” “卑职立马安排。”王世元领命。 开发港口急不得,没有朝廷的许可,啥也做不成。但是,搜集些水文资料,总能办得到。待回了京,再好好规划。 海上的利益,实在太大。但朝堂一帮书生,动辄君子不言利。任凭国计艰难,却毫无作为。即便是市舶司,也是粗暴的收税,真正的海上贸易,大利都让商人得去。 市舶每年收入,不过四五十万贯。 ——————————————————————————— 第二日,于飞返回军营。 收编水寨的事,还得种诂操持。刚到营门,就见种诂跟何正,带着一堆人,黑着脸等在那里。于飞一缩脖子,立马就想躲。话说,他带人跑去泥沱湖,可是偷偷离营,谁也没告诉。 “你给我站住。”种诂一声喝,飞步上前。一把揪住于飞,抬腿就是一脚,正踢在屁股上。何正眼睛直跳,干脆不看。 “师傅,我可立了大功。”于飞苦着脸,为自己叫屈。心道,要是提前说了,还能让去么?如今可好,官儿越做越大,被管的也越来越严。他偷偷带人去泥沱湖,就是想撒个欢儿。 “一军主将,偷偷离营,成何体统?”种诂怒道。 “师傅,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于飞嘻嘻笑着,抱住种诂胳膊。冲着王元,猛眨眼睛。王元福至心灵,领着人赶紧入营。 种诂军法严厉,整治起人来,可不好受。 “每人十军棍,自己去领受。”种诂喝道。 王元等人,一声哀嚎,撒腿就跑。 “哼。”种诂甩开于飞,看向了王世元。 王世元带着十来人,早看的傻眼,一时搞不清状况。见种诂看过来,忙半跪行军礼。“卑职王世元,见过,见过,”王世元嘴里打了磕绊,他不认的种诂,却不知如何称呼。 “某乃平戎军军事判官,种诂。”种诂说道。 “见过种军判。”王世元忙说道。 “你是王世元?泥沱寨寨主?”种诂问道。 “正是卑职,蒙殿下不弃,授水营指挥使。” “王指使,快快请起。”种诂大喜说道。急上前一步,一把扯住王世元,硬拽了起来。“你我份属同袍,无需多礼。” 种诂肃手,请王世元入营。 何正寻了空子,走到于飞身前。呵呵一笑,说道,“殿下,此番收服了泥沱寨,京东已无战事,可是该回京了?” 何正身负圣旨,心急火燎,日夜想着回京。奈何,小殿下不慌不忙,一拖再拖,就是不肯回去。不过,这几日,他也看出来了。于飞不急着回京,估摸着,是等青州的消息。 青州做了恶事,出五十万贯,就想买个平安? 何正一声嗤笑,怎么可能?问问京中十虎,他们最清楚。郇家钱多吧,后台够硬吧,还不差点倾家荡产? 陈执中做不到位,殿下怕是放不过他。 “我那老友,可曾回来?”于飞眼一眯,问道。 “谢居士昨日回来,正在营中。”何正心道,果不其然。 “回来了?很好。”于飞说着,向营中走去。王世元之事,自有种诂安排。至于如何整编,如何安置,都由种诂说了算。 于飞乐得,当个甩手掌柜。 陈执中此人,不愧老政客。青州善后之事,做的滴水不漏。 傅永吉一干人,被他明正典刑、公开处斩。一番大义凛然,获得士林好评。不止于此,陈执中派人查访,寻到十几个孩子,都是范家村遗孤。全接到益都县,送入官办学堂。 陈执中言道,愿拿出俸禄,资助这些孩子,直到成年。 前几日,陈执中去了范家村,青州官员全体随行。排下全套水陆道场,公祭范家村死难百姓。并下令,修建祠堂,四时祭祀。 事情做到这步,百姓感恩戴德,直呼“陈青天”。 “陈执中,搏得好大名声。”谢蕴南嗤笑。 “他做的不为错。”于飞感叹不已。朝廷官员,不是不知,应当如何去做。而是,他不肯去做。如今陈执中,被拿住把柄。做起这些事来,桩桩件件、头头是道,谁不夸一声好? 小民百姓,很容易知足。 官员稍有作为,百姓无不感恩戴德。 但愿从此后,陈执中能知敬畏。 忽然一下,于飞索然无趣。 “该回京了。”于飞嘟囔着,懒懒得躺在床上。 “小子。”谢蕴南叫道,“你又被人盯上了。” “真的?”于飞翻身而起,很是惊喜。被人盯上好啊,于飞正过的无聊。来几个高手,起码活动下筋骨。 “昨夜有人探营,修为精湛。老夫追出去,竟追丢了。” “哦?”于飞起了兴趣,谢蕴南宗师境界,可不是泛泛之辈。他都没追上,可见来人的武功,比谢蕴南只高不低。 张正随说过,世间武学,修到极致,也不过宗师境。能比宗师境还高,难道是炼气化神?于飞凝重起来。以张正随所说,象这样的高人,都在深山潜修,一般很少出世,怎会到了这里? “那人很不简单。”谢蕴南说道。“虽未交手,但看其身法,竟是生平仅见。若不是修为高绝,施展不出。” “以前辈所见,会是什么人?”于飞问道。 “只怕是,隐世的老怪物,出山了。”谢蕴南沉声道。 “隐世的老怪物。”于飞念叨着,心中有些惴惴。说的,可不就是修道之人?他们远离红尘、避世隐居,以追求长生大道。若是这样的高人,自己该如何对付?能对付的了吗? “小子,不是老夫吓唬你,这世上,宗师境,并不是极致。在其上,还有更高境界,神秘非常,甚少人知。传闻,到了那个境界,即便飞天遁地、排山倒海,也是寻常事。” 于飞和谢蕴南,没有交过手。是以谢蕴南,不知于飞深浅。在他的印象里,于飞达到宗师境,已经很了不得。从未敢想象,于飞真实的修为,早已超越宗师境,达到炼气化神。 即便,谢蕴南宗师境多年,却望不见,炼气化神门槛。 “多谢前辈相告。”于飞躬身施礼。 忽的,于飞心生感应。猛然回头,却什么都没有。也不言语,纵身而起,直向营外奔去。谢蕴南微一愣神,跟着追出。 只不过三两纵跃,已不见了于飞踪影。 至此时,谢蕴南才惊觉,于飞的修为,深不可测。 第218章 江湖云动 天魔步踏出,于飞身形电射。几个纵跃,已出了大营。营外就是辽阔田野,无遮无挡、一望无垠。四处打量,哪有半个人影?于飞心头疑惑,矮树低丘,分明藏不住人。 方才在营中,于飞心生警兆。只觉一缕气机,突兀的靠近。虽然若有若无,却冰冷彻骨,令他寒毛倒竖。霎时,神功被激发,混元一气流转全身。那一丝冰冷寒意,消散一空。 于飞加了小心,凝神搜索。他神念初成,并不强大。但是二三十步内,确是如掌观纹、纤毫毕现。身前身后、左右两侧,如同雷达监视一般,都在他神念观察之下。 搜寻了半晌,一无所获。那种冰冷感觉,再未临身。 “可有发现?”谢蕴南赶了来,急急问道。 于飞摇摇头,默不作声。他确信,刚才的警兆,不是错觉。只是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于飞的功法神异,只要有人靠近,立时就会察觉。尤其身具武功之人,总能生出感应,激发神功护体。 但这一次,甚是不同。敌人的气机,悠长凝练、飘忽不定。一时间,于飞并没有察觉。直到神念被触发,才猛然生出警兆。然而追出来时,敌人已经无影无踪。 这般手段,岂会是寻常人?或许,如谢蕴南所说,那些隐世的高人,找上了自己。不知是何原因,没有明着现身,只在暗中窥探。但越是如此,于飞越觉的如芒刺背。 若猜的不错,暗中的敌人,已超越了先天。纵不是炼气化神,怕也相去不远。以自身武功推测,敌人若进出军营,当真闲庭漫步。即便千军万马,在他眼里,也是土鸡瓦狗。 这种高手,来无影、去无踪,防不胜防。 真要刺杀某人,只能等死。 “还是多添些护卫,做好防范。”谢蕴南说道。 “遇到这种高手,寻常护卫无用,徒增伤亡。” 谢蕴南一声叹,不再言语。他也很清楚,军伍重在战阵,江湖拼杀,不是其所长。尤其是遇到大高手,战阵毫无用处,根本困不住他们。人再多也不济事,冲上去只是送命。 两人心事重重,闷头走进军营。军营中,军兵往来、一切如常。刚才于飞两人,先后追出大营,无人能够察觉。现在从外回来,让警卫分外诧异。明明刚回来不久,怎的又回来一次? “早日回京吧。”谢蕴南说着,转身独自走了。 “回京?”于飞轻声自语,敌踪已现,回京就能逃过? 于飞有了紧迫,转身进帐。命令道,“谁也别打扰我。” 时刻被人威胁,这滋味可不好。曾以为,自己修为大涨,更修出神念,终可以任意驰骋。却不料,一山还有一山高。 天师张正随,修为如海、功参造化。正是他,让于飞知道,宗师境界,并不是武道极致。在之上,还有更高的境界。跨入先天,不过是进入修道门槛,有了资格追求长生大道。 修道之人,多是隐居深山,远离红尘俗世。在世人眼中,这些人呼风唤雨、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已是神仙之流。 然而,今日之事,为于飞敲响警钟。 修道之人,也并非清心寡欲。他们修为高绝,武力更强。既然潜入军营,必然有所图谋。虽不知图谋为何,但想来总不是好事。于飞咬咬牙,恨恨想道。对付敌人,他从来不会手软。 于飞炼气化神,已是顶尖高手。他所差的,是对敌经验。毕竟,自开始修炼,一直都是自己摸索,从未得人指导。尤其是,神念的运用手段,于飞只是初窥门径,修炼时日尚短。 盘膝坐在榻上,双目微闭。于飞稳定心神,开始修炼。一切的外力,皆不足以依仗。惟有自身强大,才是根本。 一日平静过去,营中安稳无波。 但到了深夜,军营出现变故。 一名军兵,半夜起来小解。却发现,警哨不见了。他以为,有人忘了换岗,好心去叫。谁知,找遍营房,竟少了一人。 这一下,事情闹大了,军头不敢耽搁,立马上报。 种诂下令,全营搜查。这一查却发现,少的还不止一人。 军营中,一下丢了三人。有同袍作证,入睡前,人都还在。 这还了得?种诂立马派出人手,出营四处查找。奈何,搜索了半夜,一无所获。三名军兵,离奇消失不见。 不想第二夜,又丢了三人。 连着两晚,军兵莫名丢失,营中人人惊惧。此时百姓,笃信鬼神之说,即便军营之中,也不会例外。一时间猜测纷纭,闹得人心惶惶。恐慌的情绪,在营中弥漫,竟越传越厉。 军兵不会无故消失,军营戒备森严,军兵自己想跑,可是跑不出去。谢蕴南猜测,或是暗中的敌人,出手掳走了军兵。 今天夜里,两人上了心。打起精神,监视着军营。然而上万人的军营,实在太大。即便时刻警醒,也是防范不过来。但敌人瞒过两人耳目,潜入军营,掳了人去,这手段也太诡异。 于飞和谢蕴南,面面相觑。 “摆明欺负咱啊。”谢蕴南叹道。 “小爷还不信,治不了他?”于飞气急。 中军大帐外边,围着一堆人。连着两夜,丢失军兵,哪个也睡不安稳。种诂、石彪子、柳十三,全都赶了来。 此时,听于飞说话,却不明所以。 “玉昆,知道是何人所为?”种诂急问道。 “师傅,谢前辈和弟子,有些猜测。”于飞看向种诂,“究竟是何人,还不得而知。但此人武功极高,绝非等闲绿林。” 众人闻听,皆是吃了一惊。 —————————————————————————— 天刚蒙蒙亮,陈景元被召入皇宫。 陈景元回到京城,已经有多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陪着秦红英养伤。香草六毛等人,都住在大宅,每日习文练武,日子过的逍遥无比。陈景元打定主意,皇帝不召见,他就等着。 秦红英说是养伤,其实内伤早愈。只是身上脸上,旧皮褪下,新皮渐生,白一块儿、黑一块儿,好似狗啃一般。秦红英女子爱美,那肯出来见人?即便陈景元,也拒之门外。 秦红英武功恢复,更有不少长进。话说,于飞以混元一气,两次为她伐毛洗髓,体内筋脉脏腑,早经洗练。呼吸吐纳,血气奔涌。这般造化,可遇不可求,世上再无一人。 当日在丹凤县,于飞传她太极拳,如今修炼有日,略窥门径。动静之间,气韵宛然。秦红英以太极拳,与陈景元对战,竟能不败。这个发现,令秦红英心花怒放。 陈景元见识颇高,几次对战后,坦言,“太极拳刚柔相济、借力打力,实为武林瑰宝,足与太乙神拳比肩。” 秦红英心心念念,就是要打败陈景元。这个执念,从小就有。即便现在已成夫妻,照样忘不了。如今得了太极拳,让她看到胜利曙光。因此修炼更加勤奋,躲在房内,废寝忘食。 秦红英得小心思,陈景元早知道。也不搭理她,一心教导六毛等人。这五个家伙,修炼混元九式。年纪虽不大,但一个个,长得跟铁塔似的,刀剑砍在身上,连个白印儿都没有。 自从得知于飞消息,五人心思活动,一心想去沂州。偷跑了两回,都被陈景元抓回来,狠狠教训了一顿。虽说抓了回来,但一个个无精打采。很明显,人还在京城,心早飞了。 香草当仁不让,成了大师姐。她出去闯了一趟,武功进境神速,对战经验丰富。单个收拾六毛,手拿把攥。香草知道厉害,从不与五行棍阵对战。他们五人结阵,陈景元也觉棘手。 香草太了解他们,一番话,说的六毛五人大骇。 “殿下的武功,已经深不可测。你们这点本事,根本不是一合之敌。再不勤加修炼,差距越大。到时,即便去了殿下身边,凭你们的武功,也派不上用场。你们想想,殿下会留着废物么?” 六毛等人,幼时与于飞相识,情分可不一般。一身本事,皆是于飞所传。担当近卫、保护于飞,已经融进骨子里。若真有一天,因为武功太低,而被殿下舍弃,他们难以接受。 从这天起,五人发了疯,没黑没白的修炼。 陈景元乐见其成,多有指点。 但是最近几日,却生出蹊跷。往常平静的大宅,突然有夜行人光顾。一拨儿一拨儿,高蹿低伏,自以为隐秘。 却不知,早落在陈景元眼里。 香草性子烈,哪容有人窥探?三下五除二,已经擒了大堆,全交给六毛审问。六毛得了大活儿,使出浑身解数。一番分筋错骨、老虎凳,连蒙带吓唬,很快审出了结果。 原来,江湖上传言,上古奇功天魔掌,惊现皇宫。 失踪的二皇子,曾使出天魔掌,一掌重伤摩尼教碧眼金狼。 江湖轰动,一时间,全向京城涌来。 陈景元大吃一惊,天魔掌的秘密,到底泄露了。 这些江湖人,不知从哪里,查到陈景元,与二皇子亲近,是以闯进宅中探查。只不过,都是些二三流武艺。 “备马,我要去沂州。”秦红英大叫,跨步就要出门。天魔掌之事,江湖既已传开,于飞身在沂州,岂能安稳? 说不得就有江湖高手,查到于飞的踪迹。 “全怪那韩老头。”香草愤愤不平。 不久前,韩琦在朝堂上,已揭破于飞身份。现如今,天下谁人不知,种玉昆就是二皇子?天魔掌泄露,于飞一下,陷入危险当中。再是武功高强,也架不住人多啊。 却在这时,有黄门传召,宣陈景元即刻进宫。 皇宫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副武装,如临大敌。 昨夜,有江湖高手,闯进了皇宫。宿卫的禁军,眼见贼人高来高去,根本无力对敌。倒是皇城司,招揽了不少高手。但是一番纠缠打斗,死伤数十人,贼人如入无人之境。 不知怎的,这伙贼人,竟找到三皇子。好在,皇城司救援及时,拼命抵挡。贼人丢下十数具尸体,终是退走。贤妃朱氏被吓到,一大早披头散发,跑到福宁殿,向皇帝哭诉。 皇帝赵祯,也是心中惊惧。皇宫大内、禁卫森严,却挡不住江湖人,只能任其来去。九五至尊,安全得不到保障,如何了得?皇城司招揽的人,不过二三流,实难堪用。 皇帝想起陈景元,立即召见。关键之时,还是和叔把稳。 陈景元再回宫掖,赐金牌,统领宿卫。 第219章 浑水摸鱼 陈景元接下金牌,躬身行礼,心中感慨。 这面金牌,还是当初模样。人,却已老了。他与皇帝,都不再年轻。十多年的岁月,无声无息的流逝。上一次,他接过金牌时,正风华正茂,甘愿做一个影子,守护皇帝身边。 “皇宫的安危,拜托和叔了。”皇帝说道。 赵祯有些动情,眼圈微微发红。帝王不会动情,但赵祯会。他与陈景元,相识于少年,情义非比寻常。赵祯信任陈景元,敢将生死托付,十多年形影不离。皇宫中,无人能比。 当初,赵允让谋逆,抛出了霹雳弹。危及关头,于飞暴露武功,一脚踢飞霹雳弹,救下了皇帝性命。但是赵祯,却难以释怀。深宫皇子,何时竟有了武艺?何人所授,意欲何为? 想及此事,皇帝的心里,如同扎进一根刺。 皇子习武,规矩森然,不是随意之事。话说,皇子习武强身,有何不可呢?为何规矩森严?归根结底,和孔夫子有关。 在大宋朝,儒学昌盛。满朝士大夫,皆是孔孟后学。 孔子不言兵。 《论语》卫灵公篇中,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 意思是说,卫灵公向孔子问军队列阵之法。孔子回答说:“祭祀礼仪方面的事情,我还听说过;用兵打仗的事,从来没有学过。”第二天,孔子便离开了卫国。 这篇文字,被士大夫们,渗透到皇家课业之中。 他们所编撰的教材,只讲述帝王轶闻。赞扬帝王尊师重教、笃好学问,对所有用兵的先例,一概不提。 因为孔子不言兵,所以士大夫们,刻意的回避。 他们希望,教出一个温文尔雅、垂拱而治的皇帝,而不是杀伐果断的帝王。皇帝,被教成了乖宝宝,任由士大夫摆置。 因此,皇子习武之事,不被士大夫允许。即便要习武,也要挑选名师,详加考察后,才能进入宫中。到了此刻,武师仍被监督,不能随意传授杀技。教一些五禽戏,修身养性即可。 历史上,不见大宋官家,各个都是弱不禁风? 这样的环境下,于飞修成武艺,皇帝如何不诧异?不声不响,教导皇子习练武艺,这可是大犯忌讳。皇帝甚至怀疑,自己的儿子,被有心人利用。教授武艺是假,图谋不轨才是真。 皇城司事后彻查,却是越查越奇。皇子无人传授,不师自通。 皇帝当然不信,若论武艺高强,宫中首推陈景元。偏偏陈景元,跟于飞亲近,往来密切。皇帝想当然认为,是陈景元瞒着自己,传授皇子武功。虽未怪责,心里却是生出芥蒂。 陈景元请辞,远赴辽国,皇帝都知道。宫中有的是高手,一番分析,自不难分辨。于飞的武功,和陈景元不是一个路数。时日稍长,皇帝也知道,错怪了陈景元。 “陛下,此次绿林犯禁,直入宫中。臣怀疑,内有接应。” “这?”皇帝吓了一跳,腾的坐直身子。 “绿林草莽,如何熟悉宫中路径?进的宫来,竟能一路不停,快速找到三皇子。足以说明,有人接应,欲对三皇子不利。” “大胆。”皇帝出离愤怒,疾言厉色,“查,彻查。” 皇家子嗣艰难,好不容易,有了几个儿子。哪料到,二皇子,被辽国掳走,所幸活了下来。如今三皇子,却又被人惦记。皇帝九五之尊,连自己的儿子,也保护不了吗? “还有一事,臣不敢不报。”陈景元低头说道。 “和叔有何事,尽管说来。”皇帝缓缓心情,说道。 “江湖传闻,上古奇功天魔掌,在皇宫出世。如今,绿林齐聚京城,正是因为此事。臣的宅中,已经擒下七八人。” “天魔掌?”皇帝不明所以。 “传说此功法,得天地造化。修到极致之境,神游物外、不入三界。在江湖上,威名赫赫、无人不知,只是早已失传。二皇子有幸得到,不知如何泄露,引来江湖觊觎。” “最兴来?他哪里习得?”皇帝惊讶不已。 “臣不知。”陈景元没说谎,他确是不知。 皇帝慢慢踱步,沉吟不语。他不知天魔掌,但上古奇功四字,却让他心头恍惚。自己的儿子,年纪幼小,却多有神异之举。只说白马银枪、斩将夺旗,世间几人做得到? 怕是这一切,都与遇仙有关。自从起死回生,超出常人想象的事,他做的还少么?一壶果酒,挣来海量财富。物流、钱庄,更是解了国计艰难。凭什么和元昊作战,还不是积下了钱粮? “平戎军走到了哪里?”皇帝问道。 “回官家话,日前得到消息,平戎军还未动身。”杨怀敏站在阴影里,像一具木雕。见皇帝发问,突然躬身说话。 “混账,十余日,竟还未动身?”皇帝怒道。 “小的这就派人,前去催促。”杨怀敏说道。 “再不动身,就给朕抓回来。”皇帝恨恨说道。出去了一趟,真是翅膀硬了。圣旨都叫不回,不知老子担心么? 何况如今情势,怕是满天下,都在打儿子主意。 杨怀敏领命出去,皇帝看向陈景元,忽的叹口气。此间事,他已看的透彻。江湖草莽闯宫,想必是查找功法秘籍。但是有人,却借着混乱,将矛头指向三皇子,妄想浑水摸鱼,皇帝不能容忍。 “宫里的事,和叔放手查。”皇帝说道。 —————————————————————————— 夜色下,一队快马,奔驰如飞。马上骑士,个个劲装窄袖,黑巾蒙面。身上背着弓弩,腰间挎着长刀。二十多人马队,裹起的气势可是不小。尤其是夜里,轰轰蹄声,直如闷雷滚过。 此刻,已到临沂地界,马队渐渐放缓。 又奔行数里,马队进了一片林子,歇息下来。 “去个人,道儿口守着。”有头领发话。 这一队人马,叫号直罗马帮。绿林道上,赫赫有名。盗马、抢马、贩马,横行河东、陕西。此次,他们从陕西赶来,却是接到买卖,有人出了大价钱,买西军种玉昆的命。 马帮对种玉昆,可是很不陌生。那一次,也是接到买卖,盗一匹神驹玉狮子。玉狮子的主人,正是种玉昆。本来已经得手,不想却被种玉昆追上,二十多人,一个也没逃脱。 马帮与种玉昆,有着深仇大恨。 这一次,又对上种玉昆。马帮头领白狼,亲自出马。 此前两日,白狼已派出前哨,探查平戎军。 他们停在此处,自是等前哨返回。白狼此人,狡诈多智、心狠手辣。纵横绿林多年,闯下偌大名头,从不打没把握之仗。 但这一次,他心中没谱。甚至,隐隐有些不安。 种玉昆之名,响彻西北。白马银枪、勇冠三军,岂是好相与?想取他的性命,不知得多少人命去换。但是,这一趟买卖,白狼不能拒绝。他欠朱家活命大恩,不能不还。 白狼也是奇怪,朱家已一飞冲天,贵为皇亲国戚,干嘛总和种家对上?上一回盗马,这一回杀人。命里犯克么? 白狼坐在地上,头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手握着刀柄,一刻不松。 忽的,一阵蹄声由远而近。白狼睁开眼,望向了林子外。天色黑沉,自是啥也看不见。不一时,有人奔进了林子,一路小跑儿,到了白狼身前,单膝跪倒。“大当家,兄弟回来了。” “查探情形如何?”白狼坐着不动,沉声问道。 “临沂城西五十里,就是种玉昆军营。”来人说道,“占了十几里地,可是好大一片。估摸着,不下万人。” “这么多人?”白狼一愣神儿。 “军营中,原本都是伤患,留下养病。此前不久,有流民冲营,听说死伤不少。不少流民,都被招募从军。” “原来如此。”白狼点点头,这就对了。他此前得到消息,也说种玉昆人马不多,营中尽是伤患,根本不足为虑。即便现在,多了不少新兵,也没甚战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军营防卫如何?”白狼又问。 “这个?却是不知。”来人低头回道。他也很郁闷,种玉昆的大营,斥候放出二十里,根本不容人接近。强行摸近军营,只会被军兵抓捕。营中的事,自然一无所知。 对这种事,白狼很清楚,也没有责怪。马帮的本事,就是盗马,从军营中盗马,那也是常事。因此,白狼对军营,很是了解。 外放斥候警戒,乃是行军规制。只不过,非是边关之地,禁军大多疏于防范。即便有斥候,也是摆摆样子。 “有件事,倒是蹊跷。”前哨说道,“在大营四周,道儿上人聚了不少,四五拨儿,不下四五十人。盯着军营,似有图谋。” “哦?”这倒是新情况,还有绿林,打上军营主意?白狼低头沉吟着,这情势,倒可以利用。只要绿林发动,待营中一乱,自己趁势浑水摸鱼,说不得,成功的可能更大。 “马匹留在此地,咱们走。”白狼命令道。 二十多人出了林子,趁着夜色,向军营方向奔去。 三更刚过,白狼赶到军营。远远望去,有十多处帐篷,被人放火点燃,熊熊烈焰,直冲半空。刀枪碰撞,喊杀声一片。 此时军营,正一片大乱。浓烟滚滚,弥漫军营。 “天助我也。”白狼一声喝,挥手冲向军营。顺利破开栅栏,直向中军潜去。他要趁着混乱,抵近中军,突然发起攻击。 中军大帐前,军兵节节后退。 趁夜袭营之人,估摸有上百人。皆是身手高强,闪转腾挪,纵跳如飞。一部军兵列阵防守,却是左支右拙。不时有人倒下,眼看着,这一众江湖人,就要冲进中军大帐。 三更时分,这些江湖人,潜入了军营。他们身形隐蔽,行动迅速。直潜到中军附近,才被巡逻军兵发现。一时短兵相接,军兵根本不是对手。他们目标明确,要攻击中军大帐。 中军警卫,人数不多,匆忙间列阵防守。 江湖人的手段,军伍应接不暇。一会儿飞镖,一会儿毒虫,花样百出,军阵顿时大乱。营中各处军兵,正向中军赶来救援。 只是,中军骤遭强敌,战力不支,已面临崩溃。 白狼等人摸近中军,寻到一处空隙,突然发动了攻击。以白狼为箭簇,一众人成锋矢阵势,直突中军大帐。 防守军兵,被绿林人压制,正苦苦支撑。白狼奇兵突出,军阵顿时崩散。绿林见状大喜,一拥而上,直闯入中军大帐。 正这时,一阵急促锣响。守卫军兵,立马放弃防守,急急向两侧退去。白狼和一众绿林,刚冲进大帐,猛听“嘣嘣”弦响,声如霹雳一般。来不及反应,身体已被铁箭撕碎。 第220章 坑杀先天 中军大帐,轰然倒塌。帐里帐外,惨嚎一片。 残破尸体堆积,血腥气弥漫。面对神臂弓打击,没有几人,还能站着。即便不死,也是身受重伤,血流如注。 刚散开的军兵,反身杀了回来。围住大帐,刀砍枪刺。 军帐的外围,前后左右,八十具神臂弓,虎视眈眈。 方才一轮打击,只是一半的力量。现在,依然有四十具,张弓搭箭,瞄准着中军大帐。防备有敌人,突然窜出来。 于飞站在远处,冷冷的看着,不言不语。 这是一个陷阱,不过,却不是为绿林而设。 附近有绿林出没,于飞岂能不知?谢蕴南早探查过,大多二三流把式,根本没甚在意。于飞忌惮的,是先天高手。 那个先天高手,一直不肯露面。但连着两晚,劫持军兵,不知图谋什么。或许,敌人故意如此,制造恐慌气氛?于飞猜不透。但营中人心惶惶,一股莫名的压抑,让于飞越发焦躁。 被劫走的军兵,无影无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但这个时候,有绿林耐不住,偷摸进了大营。于飞正烦闷,自不会手下留情。一顿暴揍,打的筋断骨折,全数擒下。 但是,审问的结果,大出于飞意料。 原来,天魔功法泄露,江湖已经轰动。 上古奇功,人人觊觎。无数绿林,已经去了京城。 军营之外,聚集的绿林,越来越多,陕西、河东、京东、荆湖皆有。于飞身份泄露,不少江湖绿林,已经盯上了他。只是传闻中,于飞重伤摩尼教金狼,令绿林忌惮,一时不敢发动。 盖世奇功,让人红眼。自这一日,绿林飞蛾扑火,一拨拨闯入军营。为了抢夺功法,完全不要性命。三两日下来,擒下的绿林,足有三四十人。当场击杀的,也超过二十人。 但先天高手,颇沉得住气,一直没有出现。 这就像一柄刀,始终悬在头顶上。 “会不会,已经离开了?”谢蕴南猜测。 “他一直在。”于飞灵觉敏锐,虽找不到敌人,但他隐隐中,却有一丝感觉,那人没走远,正静静的盯着他。 “得想个法子,引他出来。”种诂说道。敌人躲在暗中,像毒蛇一般,时刻盯着自己。这种感觉,让人心悸。 “是啊,得想个法子。”于飞望着帐外,沉沉说道。 第二日,于飞大早起来,命人开始挖坑。 在中军帐西边,离着百十步,挖出两处大坑。一深一浅,离着一丈来远。两处大坑,都架上翻板,撒上土,伪装起来。谢蕴南看的莫名其妙,陷坑他知道,挖俩是啥意思? “小子,这俩坑,是啥玩儿法?”谢蕴南问道。 “以前辈的身手,踩到翻板,可能逃脱?” “嗯,逃脱不难。”谢蕴南略一沉吟,自信的说道。以他的身手,就算踩到陷阱,也能提气扑出,不会掉落进去。 “前辈可是提气扑出?”于飞问道。 “不错。”谢蕴南点头。 “往哪里扑?”于飞又问道。 “往哪里扑?”谢蕴南糊涂了,还能往哪里扑?不过这事儿,他还真的没想过。走到坑边儿,略一琢磨,再看前面的坑,顿时目瞪口呆。他要扑出的方向,正是第二个大坑。 “你怎知道?我要扑向那里?”谢蕴南很是不解。 “我不知道啊。”于飞嘿嘿一笑。 人在最危急之时,会下意识,向左前方扑出。至于其中道理,于飞不知。他以自身修为,推算敌人功力。最终设定,两坑之间相距一丈。若全力扑出,正好掉进坑里。 于飞想到的法子,就是引诱敌人出手。 敌人一直不露面,可说是谨慎,也可说胆小。 毕竟,江湖传闻,赫赫威名的金狼,也被于飞打伤。心生忌惮,一时间,进不敢进,退不甘心,也是有的。 因此耍些花招,扰乱于飞心神。 今夜,于飞设好圈套,中军大帐,警卫全数撤除。 火把高悬,单等先天高手上钩。 敌人若来,自有一番对战。能胜自是最好,不能胜,他会向西撤走。敌人随后追来,自然落入于飞算计。 以先天修为,躲开第一个坑,不是难事。但临危扑出,却正落入陷阱。至此时,劲气用尽,再无力反应。 即便他修为高绝,也难逃第二个坑。 最起码,于飞自忖,自己怕是逃不出去。 到时,敌人困在坑里,躲无可躲。埋伏的军兵,霹雳弹齐出。那番景象,纵有通天的本事,也得饮恨当场。 谁知高手没来,却引出绿林。 一群虾兵蟹将,哪里挡得住神臂弓?一轮箭雨打击,已是没几个活人。战果虽然不错,却不是于飞所要,不免有些丧气。 心里不由暗骂,如此大高手,怎这般胆小? 冷不丁,于飞心头一紧。抬眼望去,只见中军前方,一处帐篷的尖顶上,飘飘站着一人。白须白发,一身白色道装。 如此多人,都未察觉,他何时站在那里。 “小小年纪,忒是狠辣,老夫容你不得。” 老道说着,也不见作势,已凌空而起,向于飞扑来。 —————————————————————————— 老道一现身,于飞就知道,这是一个炼气化神。 一股莫名的气机,萦绕在于飞身侧。无相神功受到激发,混元一气透体而出,散发蒙蒙光晕。体内气息流转,那屡莫名气机,再不能近身。不及转念,老道的拳影,已至面门。 于飞脚下一错,天魔步踏出,身影骤然消失。老道眼前一花,身侧劲风袭来。不待双脚落地,已顺势转身,一拳击出。 身侧哪有人影?老道一声轻“咦”,于飞的身法,快到毫颠,大出老道意外。以他的速度,竟追之不上?老道暗暗咬牙,脚下猛的一顿,身形旋转而起。大袖飘飘,身轻如羽。 眼角余光,一下扫到于飞。下一刻,一声长啸,飞扑而至。 老道一拳轰出,夹着劲风。于飞一错步,避开拳头,人已到了老道侧面,八极拳意击出,直奔老道左肋。 老道单手格挡,却不料,于飞抽拳撤步,不与硬对。身形一晃,再到了老道身侧,揉身直上,一掌拍出。 两人的身法,皆是快如闪电。只一眨眼的功夫,移行换位,拳来掌往,已是斗了数个回合。偏偏,攻守之际,无一招接实。劲气收敛、毫无外放。若外行人看来,纯粹瞎比划。 谢蕴南不是外行,看的心惊肉跳。 仅凭两人身法,已经甩他八丈远。劲气不外泄,足见两人,对功法运用,已达收放自如。拳不临体、含而不发,虽无巨大声势,却更加凶险。一旦击中,怕是立见生死。 两人战在一起,拳势越来越快。闪躲腾挪,身如幻影。远处围观的众人,已经看不清两人身形。只见到两团白影,在夜色中飘忽。不由瞪大眼睛,惊楞失神,完全颠覆了认知。 于飞的身体上,渐渐的,显出蒙蒙光晕。 一声长啸,越战越勇。 老道心中冰凉,他难以想象,一个不大的少年,怎么会有如此功力?炼气化神,世所罕见。无不数十上百年苦修,才有一丝可能,机缘巧合踏入此境。少年化神,谁见过? 老道惊觉,自己的身子,竟越来越沉重。双腿如陷泥沼,转动间,已经失去灵活。再看于飞身上,蒙蒙光晕流转,浑如圆球,竟能反弹拳劲儿。防范的滴水不漏,自己一时,却是无可奈何。 突然,于飞长啸一声,身子凌空跃起。势若雷霆,直扑向老道。 老道双腿发沉,无处可躲。一咬牙,脚踏阴阳如弓箭,力道汇集双掌,猛力推出,狠狠和于飞撞在一起。 “嘭。”一声巨响,两人同时,向后倒飞而出。 于飞脚落地,登登连退七八步。 老道连翻几个跟头,化解冲击劲道。站住身形,猛的喷出一口鲜血。雪白的胡须,被染成了红色。老道深吸一口气,压下不适,转眼瞧向于飞,眉目凶厉,哈哈一阵大笑。 “不过才入化神,拿命来吧。”老道在腰间一抓,噌的抽出一柄软剑,运劲一抖,剑刃绷直,冷气森森。 两人对了一拳,让老道有了底气。修为瞒不了人,于飞跨入化神境界,没有多少时日。而老道,却是化神日久,功力深厚。此时,他看透于飞虚实,怯意尽去,挺剑向于飞扑来。 虽说他的拳意,不如于飞霸道。但他气劲悠长,足可以自己修为优势,弥补拳意差距。擒下于飞,不过早晚。体会了天魔掌霸道,老道心中更见火热。夺取天魔掌,志在必得。 于飞暗叹一声,转身就跑。 他修炼日短,功力不如老道深厚。是以,一直避免硬碰。 但是天魔无相神功,却是硬碰硬的功法。对战之际,最讲究舍我其谁,睥睨捭阖、无所畏惧。气息流转之间,不知不觉,心神受到拳意影响。凛冽霸道气势,勃然而发。 结果一拳击出,让老道看穿深浅。 于飞身形纵跃,向西而去。老道势如疯虎,仗剑直追。 “小子,你逃不了。”老道哈哈大笑。 突地,老道脚下一虚,笑声倏止。却是踩中陷阱,地下隐藏的翻板,猛的一下翘起。老道临危不乱,一口真气提起,脚下不使力,一个虎跃,身形展动,骤然向前扑出。 但他的落身处,又是一处陷阱。此际,旧力用尽、新力未生,再难支撑。“扑通”一声,翻板翘起,老道跌进深坑。 一霎时,一片霹雳弹,冒着火光飞来。 深坑的周围,早埋伏着军兵。一手霹雳弹,一手火折子,瞪眼等着贼人掉进去。眨眼间,霹雳弹“轰轰”炸响。陷阱中,火光冲天,黑烟翻滚。老道只发出一声惨叫,再无声息。 数十枚霹雳弹,连串爆炸,震耳欲聋、声势浩大。 好半晌,黑烟散尽。这一块地儿,已经面目全非。两处陷阱,完全看不出模样。方圆数十丈,被炸成一处巨坑。 老道无影无踪,白色的碎布片,随风飘散。 于飞走到坑边,默默地看着。即便化神,也难当霹雳弹之威。不可一世的老道,转眼间化为尘土。于飞捡起一柄剑,剑柄已经炸烂,但是剑身依然完好。抹去灰尘,直如一泓秋水。 “师傅,咱们该回京了。”于飞说道。 第221章 四象法阵 徐州,东襟淮海、西接中原,南屏江淮、北扼齐鲁。 孙子兵法中,所谓四出之地,历来兵家必争。 徐州之西北,有一座小城,因古有沛泽而得名,被称为沛县。汉高祖刘邦,正是出身于此,沛县因之天下闻名。 沛县境内,水脉纵横、四通八达,东距微山湖,不足十里。沛县窄街小巷,城池不大。倒是青石铺路、绿树成荫,别有意趣。 此刻,城内一处宅院,正在大排宴席。宅院的主人,乃是当地有名的武师,人称铁锁横江,时年七十岁的萧莫大。 萧老爷子年轻时,走南闯北,打出赫赫威名。南北绿林道,都要给几分薄面。中年之后,萧莫大金盆洗手,安居沛县。 今日七十大寿,萧莫大广邀宾朋,好生一场热闹。 庭院中,猜拳行令、喧闹无比。仔细打量,不难看出,祝寿的客人,多是草莽绿林。一个个形容彪悍、酒到杯干,甚是豪放。 萧家买卖做的大,经营十几座石炭矿。在徐州地界,乃是数一数二的豪商。萧家五子,交际广阔、人脉如织。 “五爷可曾听说?”有人神秘说道。 一处厅堂里,摆着一桌酒宴。萧家五爷,正殷勤招待。 酒至半酣,有人说道,“江湖传言,上古奇功天魔掌,在京城皇宫中出现。”这件事,在座都已听闻,不以为奇。 “诸位可知,使出天魔掌的,是何人?”这人说道。 “传言说是二皇子。不过,在下听闻,这位小皇子,已经失踪了多时,尚未找到。”萧正昂接过话头。 “确是失踪多时。”此人慢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环顾周围一眼,说道,“如今,却是找到了。” “哦?快说说。”其余几人,连忙问道。 “京城传来消息,说那白马银枪,正是失踪的二皇子。” “怎么可能?”一桌人诧异不已,难以置信。 一个深宫皇子,怎的会是种玉昆? 在世人想象中,皇子自是天家贵胄,养尊处优、弱不禁风。白马银枪,那是何等威风?万军之中,单枪匹马、斩将夺旗的人物。这两者之间,实在是风马牛,毫无相像之处。 “倒是真有可能。”萧正昂沉吟片刻,说道。 二皇子可不寻常,传闻其年纪不大,屡有神奇事迹。在东京城中,名声可是不小,被称为打虎殿下。既然能使出天魔掌,其武功想必非同小可。化身种玉昆,藏身军伍,有何不可? 一桌人同是点头,认可萧正昂说法。 在座都是江湖人,如今天魔掌出世,无不心动。 正这时,有人挑帘进了厅堂,却是萧家长子。在座之人,忙起身肃让。待坐定,萧正印说道。 “诸位,可知数日前,临沂城外,发生一桩大事?” “发生何事?大爷还请说来。” “上百绿林,冲进西军军营,结果,无一人逃出。” “绿林?何故冲进军营?” 绿林冲击军营,那不是找死么?江湖争斗、单挑群殴,绿林自是闪转腾挪。但若面对军阵,却是老虎吃天,难以撼动。不过百人,就敢冲进军营,这些人莫不是疯了? “何故冲击军营,却是不知。”萧正印叹口气,接着说道,“只是那种玉昆,端地狠辣。听说当夜,霹雳弹惊天动地,火光冲天。绿林血肉之躯,修为再高,如何抵挡得了?” “种玉昆?”在座皆是惊呼。 “莫是有何不妥?”萧正印很诧异。 “大哥有所不知。”萧正昂说道,“那西军种玉昆,正是失踪的二皇子,身怀上古奇功天魔掌。”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片刻分说的明白。萧正印恍然,怪不得,绿林发了疯。原来,他们贪图天魔掌,找上了种玉昆。 这个消息,却是紧要。萧正印嘱咐弟弟,好生陪着客人,起身告退,向外走去。萧家此刻,有一位贵人莅临,正有老父陪着。此人与萧家渊源颇深,今番出山,志在天魔掌。 想必,他还不知道,种玉昆就是二皇子。 萧正印脚步匆匆,直向后院儿去。穿过两进天井,走到一处小院儿。小院儿里,栽种着不少花草,芬香阵阵。一颗高大的桂花树,洒下大片浓荫。树下石桌石凳,对面坐着两人。 两人须发皆白,正在执子对弈。其中一人,老态尽显,身躯甚是肥胖,执子的手,微微抖动。另一人,一身道装,精神矍铄,眼露精光。随意坐着,飘飘若仙,不入凡俗。 “大郎,不是说了,莫来此打扰?”萧莫大不悦。 “父亲容禀,孩儿得了天魔掌消息。”萧正印忙躬身。 “是何消息?”道装老者问道。 “回世叔,孩儿得到消息。西军的种玉昆,乃是失踪的二皇子化名。如今他带兵平叛,正驻扎临沂城外。 “种玉昆?白马银枪种玉昆?”萧莫大问道。 “回父亲,正是此人。” “哈哈。”道装老者哈哈大笑,“天遂人愿矣。” “种玉昆还在临沂?”萧莫大又问。 “前日已得消息,种玉昆率军,正向徐州来。”萧正印说道,这些事,他早知晓。只是没想到,种玉昆就是二皇子。 “往徐州来,很好。”道装老者说道。 —————————————————————————— 道装老者,法号无欲真人。早年间,曾在江湖行走。被仇家暗算,身负重伤。正垂危之时,巧遇萧莫大。三十年前,晋入先天境,功法大成。遂隐入深山,远离尘世,一心修道。 俗话说,一入深山,无欲无牵。但是三十年来,却毫无寸进。无欲真人渐渐烦躁,细细思量,才记起萧莫大。当年救命大恩,一直未曾报答。心事化成心病,阻碍了他的大道。 无欲结束了修行,下山寻找萧莫大。他心知,大恩不报、心魔不宁,长生道法难成。谁知下山不久,他就听说,上古奇功出世。整个江湖,已经闻风而动。无数高手,汇集京城。 天魔掌盖世神功,大名鼎鼎,只是早已失传。无数年来,只闻其名,却从未有谁得到。传说,天魔掌无坚不摧、霸道绝伦。修炼至极境,永不轮转。从此超脱三界、神游物外。 萧正印一番话,让无欲惊喜不已。心旌摇动,再难自持。 种玉昆小小年纪,能有多大成就?即便他自出娘胎,已开始修炼,也不过数个春秋。面对先天高手,岂有一合之力? 何况如今,他送上门来。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无欲心头火热,匆匆告别萧莫大,出城向西南而去。 距离县城二十里,一片浩大竹林。远远望去,云蒸霞蔚、蓊蓊郁郁,似有“仙人”驾临,当地百姓谓之“神仙林”。神仙林中,建有一座道观,名为仙林庵。香火旺盛,信徒众多。 无欲来到仙林庵,早有人迎了出来。两男一女,年约四旬,见到无欲真人,忙躬身施礼。“弟子见过师傅。” 无欲微微颔首,脚下不停。入了道观净室,坐定后略略沉吟,看向了三名弟子。这三名弟子,随他修行日久,修为不俗,距离踏入先天,也不过一步之遥。奈何这一步,如天堑一般。 “为师得了消息,那种玉昆,就是二皇子。如今从临沂,正向徐州来。如此天赐良机,不容错过。”无欲说道。 “真的?太好了。”女子兴奋叫道。 “恭喜师傅。”两名男子,倒是沉稳。闻言,躬身道贺。 “此时恭喜,未免太早。”无欲面无喜色。 江湖人讲究,狮子搏兔,亦尽全力。种玉昆修炼天魔掌,武力不容小觑。若是阴沟里翻船,那才是笑话。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 “老大,老二,你二人即刻动身,潜进军营,找到种玉昆,暗中仔细探查。切记,万万不可大意。”无欲说道。 “弟子遵命。”老大老二齐齐应命。 “待到了徐州附近,将其引出军营。”无欲眼神灼灼。 再是修为高超,他也不愿涉险。毕竟,军营中强弓硬弩,兵丁过万。一旦被围困,难免被动。何况,造下许多杀孽,对自身修行不利。还是引出来,再出手擒拿,岂不把稳? “师傅,将其引去哪里?”老二问道。 “微山湖东边,有一处森林,可知道那里?”无欲问道。 “那里,弟子去过。”老二点头。 “嗯。”无欲点头,闭上了双目。三名弟子见状,静悄悄退出净室。出了门,三人对视一眼,皆是眼神火热。 天魔掌,盖世奇功,谁不想要?到时夺下,师傅修炼有成,自会传授他们。将来,神功大成,叱咤江湖,岂不快哉? “引入微山湖,必不能放走他。”女子说道。 “咱二人潜入军营,凭他小小种玉昆,还不手到擒来?” “师傅有言,不可大意。”老大斥道。 “师傅太过谨慎。”老二不服气。 “师兄,还是小心些。”女子说道,“种玉昆偌大名头,想来有些本事。若他有了防备,一心逃窜,总是麻烦。” “师妹说的是。到时,咱们师徒四人,布下四象法阵,管叫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俯首就擒。” “师兄高见。”女子赞道。 不一时,二人准备停当。出了道观,直向东而去。 一个时辰过去,无欲出了净室。带着女子,往微山湖去。三弟子的话,他都听在耳中,甚以为然。种玉昆虽年幼,但修习天魔掌,必有些手段,小心谨慎,才是正理。 若是一时不慎,被他逃走,再想引出来,可不容易。 唯有布下四象法阵,防着种玉昆逃窜。 无欲心中想事,脚下越走越快。女子跟不上,提起纵身,施展出轻身功夫。刚开始,勉强跟上。不多时,又落下老远。直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离着还是越来越远。 天色渐黑,道路两旁,蛙鸣一片。 第222章 神鬼莫测 六七月份,正是最热的时候。 太阳刚升起,地上已如火烤。走不了几步,就是一身的汗。这种天气行军,太是遭罪。种诂下令,大军天黑赶路,天亮休息。即便如此,也是酷热难当。不少人中了暑气,行进缓慢。 随军有医官,配制了防暑汤药。但上万的部队,所需药材,可不是小数目。汤药熬好分配下去,一人都轮不上一碗。不过两日,军中存储的药材,已经消耗殆尽。 没办法,种诂派了人手,往周边四处采购。但一路行来,却尽是荒僻村镇,刮净了药房仓库,也供不上大军消耗。眼看着,病倒的人数越来越多,种诂急的满嘴长泡。 近中午时,柳十三返回军营。他的身后,跟着大队车马,足有五六十辆。车上装的满满登登,甚是沉重。有军兵上前,扯开遮盖的篷布,个个看的傻眼。车上,装的全是石头。 “柳指使啊,怎的尽是石头?”有人奇怪。 “你懂个甚?”柳十三没好气,他也正郁闷呢。 前日夜里,他被于飞派了差,带人去搜集硝石。五十人,分开跑了七八个县,才找到这些硝石。雇了车拉回来,可是费了牛劲。至于要这多硝石何用,柳十三不知道。 但他知道,硝石可制火药,不是寻常石头。 医护营中,早准备好大缸。一排五十个,足有四排,好大的一片。蓄满了水,正等着柳十三。医护营一群女人,营外一堆军兵,都伸长了脖子看着,不明白这是要干甚。 “昆哥儿,透透底儿,这是要作甚?”石彪子问道。 话说,石彪子的任务,也是不轻。两百个大缸,足足找了三天。周边的农家,都让他跑遍了。好在,水缸不值钱。给几个铜钱,庄户人都乐颠颠的,把水缸卖给他。 但是铜盆,真没地儿找。都是贫苦百姓,谁家舍得用铜盆?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铜盆、木盆、瓦盆,甚至还有一堆铁锅,勉强凑够了两百之数。但要来何用?于飞偏不肯说。 于飞是要制冰,将硝石放进水缸,再把清水,装进铜盆,放到水缸里。不用太久,就能结出冰来。这法门儿,说了也没人信,他根本懒得解释。只要出了冰,到时一目了然。 于飞指挥着人,将硝石分成等份。一个水缸,倒进去一份。铜盆盛满清水,漂在水缸里。然后,一群人围着水缸,大眼瞪小眼,看的莫名其妙。渐渐的,有人发现了变化,惊叫出声。 “结冰了,结冰了啊。” “天爷啊,六月里结冰啦。” 结冰的盆,越来越多。铜盆结冰快,木盆要慢很多。但是不到一刻钟,几乎都结了冰。这一下子,全军炸锅,彻底轰动。也不知哪个起了头,扑通扑通跪倒大片,冲着于飞磕头。 这是神仙手段啊,军兵难以置信。 “这些冰,医护营统一调配。”于飞说罢,急急向中军帐去。本是一件小事儿,军兵却当成了仙法。一个个眼神火热,盯的于飞浑身不自在。还是赶紧离开,方为上上策。 “怎的就结冰了呢?”柳礼趴在水缸边上,手指戳着冰凌,不停的喃喃自语。瞪着一双眼,好似已经魔怔了。 “你个呆子,还不来帮我?”任四娘看的好笑,拧住柳礼胳膊,拖到了一边去。医护营里,已经如同炸营,人头拥挤,推搡一片。都想凑到近处,看看六月结冰的神迹。 这天气,来上一碗冰,那得多惬意? 何正躲在军帐中,敞着怀,摇着蒲扇,闭目养神。 他对制冰之术,根本不屑一顾。话说,他在宫里当差,早见得多了。一到了热天,哪个贵人娘子不制冰?大大小小,无人不会。当然,这还是二皇子,曾经传下的法门儿。 不大功夫,有医护营女兵,端了冰饮送来。何正一下跳起,抢过碗来,滋滋喝了一口。一道冰爽,直入腹中。只觉燥热暑气,顿时消散一空。浑身上下,别提有多舒坦。 正这时,郭凯在外求见。郭凯到得军营,本是要抓捕于飞。但事情一波三折,连番变化。抓捕之事,早已无从谈起。给他八个胆,也不敢抓捕皇子啊。现如今,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所幸,他的顶头上司,何正也来到此地。他安下心,陪着大军慢慢行进。至于狄青等人,先在徐州等着吧。狄青尚未定罪,也没人敢难为他。何况,杀戮军兵的案子,已经翻了过来。 “大官,那贼子开口了。”郭凯急急说道。 “哦?说了些什么?”何正懒洋洋问道。 “禀大官,那贼子招供,他名叫白狼,鄜延那边的马帮,叫号直罗马帮,专门盗马、贩马,犯案累累。” “白狼?马帮?”何正念叨着。 那夜冲营,白狼却是命大。废了一条腿,侥幸活了下来。他的二十多名手下,无一生存。审问的活计,自然交给皇城司。郭凯欣然领命,使出浑身本事,把白狼好一顿摆治。 “他们闯营,目的何在?”何正问道。 “他们受命,刺杀二皇子。”郭凯压低了声音。 “什么?”何正大吃一惊,腾的跳了起来。一碗冰饮,也被打翻了地上。眼神凶厉,紧紧盯着郭凯。“受何人之命?” “小的,小的。”郭凯一激灵,却不敢说。 “把口供给我。”何正喝道,一把接过口供。只看了几句,已经脸色煞白。手里抓着口供,簌簌直抖。 —————————————————————————— 于飞行军多日,到了徐州地界。 太阳升到半人高,大军停驻安营。再走下去,人都能晒晕。营里也是酷热,但好歹有了冰,不似此前那般难熬。 于飞骑着马,奔到一处山岗。手搭凉棚,向西边张望。远处,好似有一层雾霭,朦朦胧胧,遮断视线。阳光照射在地上,白花花的反着光。树林倒是不少,不过蔫头耷脑,毫无生气。 斥候来报,距离彭城,还有六十里。 正张望着,从西奔来几匹快马。马上骑士,皆是皇城司服色。于飞了然,八成是郭凯的手下。他们押解狄青,早已到了徐州。不得郭凯命令,只能一直等着。怕是,早等的心焦。 何正的密折,十多天前,已送去京城。密折上写些什么,于飞不得而知。但想来,也会把屠杀百姓之事,分说的明明白白。既然是如此,那狄青有何罪过?只是,朝堂还未有决断。 于飞摇摇头,不再多想。轻拍马头,向营中走去。 忽然间,于飞心中一动,向着山岗一侧看去。说是山岗,不过比平地略高。倒是一片草木,长得十分茂盛,遮遮挡挡。这片地方,离着军营很近,斥候筛查多遍,竟然还藏着有人? 当下,于飞不动声色,慢慢向那里接近。 他现在的灵觉,比之当初,可是敏锐更多。四五十步,无人能逃过他的探查。他隐隐感觉,有气机与他牵引。足以说明,草丛中藏着武功高手。再近一点,感觉更加清晰。 突的,草丛中跳出两人,转身就逃。看身法架势,武功很是不弱,绝不是寻常绿林。一眨眼功夫,已经窜出百十步。于飞来了兴趣,权当打猎戏耍。两人武功不弱,但还不入于飞之眼。 “狮子狗,咱们追着他们玩儿。”于飞说道。 玉狮子一声长嘶,马蹄轻踏,已经蹿了出去。好似一道白光,转眼追到两人身后。那两人展动身形,优雅恣意,很是自信轻功。这一下猛然惊觉,可是吓得不轻。话说,这马也太快了吧。 不由暗暗提气,发足狂奔。 玉狮子踏着小碎步,不紧不慢的跟着。时不时,嘶鸣一声。玉狮子颇有灵性,此刻也是玩心大起。撵着两人,不停的催促。将将要追上,玉狮子就会减速。稍拉开距离,又立时加速。 这两人心头大骇,被追的上气不接下气。使出浑身劲力,也甩不开玉狮子。天气本热,不一时,已是大汗淋漓。 这二人,正是无欲的弟子。他们受了师傅之命,想要探查于飞军营。谁知,几日过去,竟找不到机会。 因为天太热,种诂下令,白天休息,夜里行军。 这一改变,让两人望营兴叹,无可奈何。 夜里才好潜入,但现在,夜里大军行动,军阵俨然。况且,队列两侧,警哨斥候不断。他们若敢接近,立马就会被围困。凭他们的身手,陷在军阵之中,怕是有死无生。 大军扎营休息,却又是大白天。连个隐身的暗影,都找不到。难道说,大鸣大放的走进去?那跟找死,区别不大。两人追着大军,踅摸了好几日,干着急、没办法。 此际,两人玩命飞逃,半真半假。他们要引着于飞,向微山湖那里去。一旦到了那里,有师傅这个先天高手,擒下于飞,自是轻轻松松。只是,这匹马太坏,纯粹在戏弄二人。 于飞看的出来,这二人另有图谋。自己追的这般急,竟也不肯分开逃,只是闷头向前窜。这意图如此明显,要引着自己,往设好的陷阱去。于飞嘿嘿冷笑,倒要看看,有甚龙潭虎穴。 这一番飞奔,足有半个多时辰。两人脚下不慢,估摸着,跑出七八十里地。远远的,一处浩大湖泊,已经显露出来。阳光照射下,水波粼粼,白光直晃人眼。空气里,透着丝丝凉意。 到了湖边儿,两人斜斜一拐,身形连纵,钻进一座树林。这座树林,可是不小。沿着湖岸,延绵十好几里。浓荫如盖,林木密集。略一打量,于飞纵马而入,却已不见两人身影。 林中阴暗潮湿,杂草丛生。热烘烘的潮气,夹杂着腐烂臭味,闻之欲呕。于飞停下马,静静的等着。他知道,敌人引他来此,定会现身。神念催动,身周二三十步,如掌观纹。 “哈哈。”一阵大笑,从林中传来。随着笑声,一名道装老者,施施然走出。“小殿下,果然艺高人胆大。” “你是何人?引我来此,有何图谋?”于飞下了马,端详着身前之人。心中加了小心,先天高手,不容小觑。 “老道无欲,引殿下来此,当然为了天魔掌。” 无欲呵呵笑着,一步步向于飞靠近。步履轻盈,大袖飘飘,一派仙风道骨模样。及至十步,才站定身形。到了这个距离,他已有十足把握,一击必杀。因此,说出图谋,很是坦然。 “无欲。”于飞冷笑,说道,“当真不要脸。” 无欲并不恼,笑着说道,“为了这句话,让你活久一点。” 说着,骤然向前跨步,一拳击中于飞面门。电光火石间,无欲的身形,已穿过于飞身体。微一愣神,他才发觉,自己击中的,只是一道残影。不及转念,于飞已一掌拍来。 战斗瞬间展开,拳来掌往,快如闪电。旁边的树木,受到劲气波及,咔咔折断无数。一时间,杂草树枝乱飞,树林遭了大劫。无欲的三个徒弟,远远躲在一边,惊得嘴巴合不上。 凭他们的眼力,根本看不清两人身影。只见两团白光,在树林间穿梭闪动,兔起鹘落。散逸的劲气,扑面生疼。三人悄悄起身,分三个方向,向于飞围过去。 于飞这般战力,让他们心生警兆。小小年纪,竟和他们师傅,打的不分上下。为今之计,只能布下阵法,合战于飞。只不过,他们修为不济,根本到不了跟前。 于飞虽在战斗,神念却观察着周围。这三人的举动,自都落在于飞眼中。与老道对战,暂时不落下风。但是,再加上三人,那可真的很难说。万一失手落败,岂不糟糕? 一念至此,忽的转头,盯上其中一人。 于飞催动法诀、神念化刀,突兀斩出。 只见那人,一声闷哼,翻身栽倒,身死魂灭。 第223章 祸水东引 神念化刃,斩人魂魄。无声无息,神鬼莫测。 天魔无相功法,神秘非常。神念化刃,正是其独有法门。一刀斩出,不伤筋骨血肉,却伤人魂魄。中刀之人,轻则神魂受创,变得痴痴傻傻,重则魂飞魄散,立时身死当场。 无相玄功,分三层境界。所谓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一步一层天。每一个境界,都是神奇无比。 于飞自得到功法,修炼没有瓶颈。虽说法诀晦涩、艰深难懂,但他的脑海中,有邪道人的记忆。这些记忆,就是最好的师父。他只是照着法诀,重新修炼一遍,无不水到渠成。 炼精化气境界,修到极致之时,气血凝练,骨骼随意变化。曾经金狼身化帽妖,全身缩成一团,就是因为修炼天魔功。只不过,金狼所得神功法诀不全,修炼似是而非,终难寸进。 于飞的身体骨骼,早可以伸缩变化。只是身在军中,这技法派不上用场,是以从未施展过。倒是天魔掌,由于多次与人打斗,知道的人不少。掌法霸道,中者筋脉尽碎,令人胆寒。 至于神念化刃,却是于飞的杀手锏。 自晋入炼气化神,神念离体外放。在于飞的感觉中,世界已经大不一样。即便闭着眼,身前身后,无不清晰可见。一草一木、脉络宛然,小小飞虫掠过,羽翼肢体,皆清清楚楚。 这样的视角,令于飞新奇不已。好似头顶上方,被安装了雷达监控,方圆二三十步内,如掌观纹、清晰可辨。 最神奇之处,却是神念,竟可以凝练如刃。看不见、摸不着,瞬发即至。敌人无从躲避,更无法抵挡。试想想,一刃发出,敌人无知无觉,毫无伤势,却已悄然死去。这般诡异手段,何人能敌? 只不过,这阴人的大招,无法随意施展。 于飞修炼日短,神念尚稚嫩。外放的距离,最远三十步。竭尽全力,也只能发出两击。至此,已是头脑昏沉,需得调息良久,才能恢复过来。不到万不得已,不敢轻用。 此际,他与无欲真人,打斗正烈,一时胶着不下。无欲真人修为深厚,动静之间,妙招叠出。比起闯营的老道,即便有所不如,也是相差不远。这时候,于飞哪敢大意? 眼见另有三人,从三个方向,向自己围过来。 与无欲老道,正占据了四象方位。 于飞暗暗警觉,对于合击战阵,他可不陌生。曾经在宫中,见识过五行棍阵,威力巨大,不容小觑。一旦被围上,阵法运转,四人合力,自己绝难是对手。再想脱身,难上加难。 一招不慎,说不得,还有性命之危。 于飞心中一急,神念化刃,陡然发出。二十步开外,无欲的大弟子,一声闷哼,软倒在地。这番变故,把几人吓了一跳。登时站住身形,谨慎的四处观望。他们以为,林中有人偷袭。 无欲却不同,他是先天高手,灵觉敏锐。林子中,除了他们,再无旁人,不可能有人偷袭。他能察觉到,自己的大徒弟,已经没有声息。这诡异的死状,让无欲惊恐莫名。 他修炼了上百年,见识自然不差。这般手段,像极了传说中,神念化刃的功法。只是,这怎么可能呢? 神念化刃,早已失传。传说中,神念化刃,修炼的是神魂。其功法凤毛麟角,晦涩艰深。数千年来,从未听闻功法出世。只有一些大宗门,典籍中有些描述,也只是只言片语。 “去看看,老大身上可有伤?”无欲心神大乱,抢攻两招,翻身跳出战圈儿。远远离开于飞,冲着徒弟叫道。 若真是神念化刃,哪还敢战?能不能逃的走,得看天意。 于飞纵身而起,直扑无欲。 眼见敌人心乱,他岂会错过机会?混元一气运转,手掌上,好像透出光晕,挟着风雷之势,击向无欲胸腹。敌人战阵不成,于飞心中略松。不由战意大起,一声长啸,响彻树林之中。 正这时,林外马蹄轰响。却是于飞亲卫,追了过来。他们的马速太慢,跟不上玉狮子。但是身负护卫职责,不敢不追。打马如飞,顺着玉狮子蹄印,终是找到了树林来。 无欲再无战心,躲过于飞掌势,纵身而走。三两下晃身,已经掠上树梢儿,眨眼消失不见。先天高手身法快捷,起意要逃,那是一点办法没有。即便于飞,也不觉得自己能追上 剩下一男一女,连宗师境也不到。眼见自家师傅,舍了他们独自逃走,顿时心慌意乱,掉头向林中窜去。只是没跑出几步,就被于飞追上,三拳两脚,全打晕了过去。 “参见都使。”军兵进了林子,看见于飞,立马行礼。 “嗯,把他们都带回去。”于飞说道。 原本四个敌人,跑了一个,死了一个。剩下俩,被捆成了粽子,撘在马背上驼着。一队人随着于飞,呼啸而去。 —————————————————————————— 天魔功法秘籍,被无欲真人夺走。 一夜间,消息传遍徐州。江湖绿林,几乎无人不知。一股更大的势头,正向周边蔓延。过不了几日,怕是天下皆知。 皇城司侦骑四出,到处抓捕江湖人。 徐州境内,一时鸡飞狗跳。江湖人以武犯禁,逍遥纵横,让官府无奈。但是,真碰上皇城司,他们也只能逃窜。皇城司,不同于寻常官府。其中高手如云,武力强悍,谁能对战? 这一番抓捕,彭城县大牢,一下子人满为患。不少江洋大盗,纷纷落网。盗匪山寨,更是剿灭无数。起获的钱粮、兵甲,一车车拉进彭城。百姓涌上街头,争相观瞧,无不叫好。 漏网的绿林,哪里还敢留下?卷了钱粮,向四周逃窜。 徐州地界,顿时为之一清。 随着一天天过去,江湖上,掀起更大风浪。 无数高手出山,寻找无欲真人。奈何,无欲消失无踪,竟遍寻不见。这一下,更坐实了传言。人们不难猜测,此前,皇城司发疯,定是皇子丢了秘籍,才会这般大动干戈。 前后一结合,皆是认定,秘籍被无欲夺走。现今不见人影,定是躲了起来修炼。这一来,人心更见亢奋,越来越多绿林,开始搜寻无欲下落。天魔掌的诱惑,烧红了人眼。 “小子,这一手儿够高明。”谢蕴南嘿嘿干笑,盯着于飞看。脸上不阴不阳,完全看不出喜怒,却不知他是何意。 “谢蕴南,你怎的又来?”一挑帘,秦红英从外进来,手里端着一盘红红的果子。看见谢蕴南,立时没有好脾气。 “臭丫头,怎的跟长辈讲话?”谢蕴南眼一翻。 “呵呵,你算哪里的长辈?”秦红英呵呵一笑,顾自走到于飞跟前,选一个大个的果子,塞到于飞嘴里。她当然知道,谢蕴南和陈景元,两人平辈论交。自己是陈景元徒弟,自是小辈儿。 两人斗气儿,于飞不闻不问。狠狠咬一口果子,汁水四溢,香甜可口。陈景元、秦红英,加上谢蕴南,这三人似敌似友,关系诡异的很。斗嘴算什么?动手都是常事儿。 三日前,秦红英赶到彭城,正碰见于飞进城。自这一日起,于飞的贴身近卫,就算换了人。谢蕴南被撵走,不许靠近于飞。秦红英言之凿凿,谢蕴南曾入宫行刺,不是好人。 谢蕴南气急,却争辩不过。话说回来,和女人斗嘴,哪个男人能赢?斗嘴不行,干脆动手。结果,秦红英功力大进,不弱他几分。若是不施辣手,一时半刻,竟战胜不得。 “某知道了,祸水东引的法子,定是你出的。” 谢蕴南见着秦红英,一下恍然大悟。这个老魔女,心眼儿贼多,睚眦必报。祸水东引的法子,只有她才想的出。 “就是姑奶奶出的,你要怎的?”秦红英炸了。 “嘿嘿,你可要当心。无欲走投无路,定来找你报复。” 谢蕴南久在江湖,深知此法厉害。一旦传出,无欲再难安稳。无论他如何解释,也是无人肯信。不想身死,只能亡命天涯。人被逼到极处,难免狗急跳墙。一个先天高手,让人防不胜防。 他来找于飞,正是因为此事。谢蕴南担心,逼急了无欲,会对于飞不利,是以想着提醒。毕竟,只有日日做贼,哪有夜夜防贼?心里不无埋怨,实在是这法子,逼狗入穷巷,有些欠妥。 秦红英是谁,何正当然清楚。 秦红英法子一出,何正立马配合。派遣皇城司,四处散播消息。为了演戏逼真,又来了一出大索全城。江湖绿林,可是遭了殃。不过百姓倒是乐见,盗匪被擒被杀,自是大快人心。 “前辈,狄帅的病情,可有好转?”于飞问道。 他进城当日,就见到了狄青。狄青卧床不起,已经瘦脱了形。四十多岁的人,竟是满头花白头发,憔悴不堪。与上次相见,不过两个多月,却是判若两人,于飞一时不敢认。 “唉,狄青的病情,不容乐观。”谢蕴南叹息。 狄青每战必先,身上的伤,多到数不清。 这一回,狄青祸从天降。好端端遭人弹劾,硬被扣上一项,杀害军兵的罪名。兵权无辜被解,押送京城受审。狄青心情郁郁,愤懑难舒。加上天气炎热,旧伤发作,一下病倒。 于飞到来时,狄青已病倒多日。郎中请了不少,却不见起色。于飞知道,谢蕴南医术高超,因此拜托他,给狄青治病。 “狄青的身上,大伤小伤无数。这些伤势,多是未曾根治。或是当时不及救治,或是仗着身体强壮,总之,伤未尽除,而是潜伏了下来。时日长久,积出了大病,神仙乏力。” “竟无治了吗?”于飞惊跳起来。 “狄青伤不难治,难在修复内腑。”谢蕴南捋一把胡须,慢慢的说道,“离开军伍、安心静气,调养个两三年,或能恢复。” “离开军伍?那还不是杀了他?” 于飞很清楚,狄青的心里,视军伍如性命。心心念念,都是纵横沙场、建功立业,一身的本事,都在战场上。让他离开军伍,不啻要了他的命。但若不离军伍,怕也命不长久。 “正是因此,才让老夫束手啊。”谢蕴南长叹。 “再没法子了么?”于飞情绪低落,慢慢走到窗前。 望着窗外,一首诗,突的跳出脑海。 逝水韶华去莫留,漫伤林下失风流。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第224章 扇舞银针 于飞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 徐州官场,人尽皆知。 当日,徐州知州安肃,出城十余里,迎接于飞大军。犒军的吃食、酒水,连绵十多里,足有二三百辆大车。 于飞的住处,早已安置妥当。 三进的院子,足有上百间房屋,处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花木扶苏,极尽华美。脚下,铺着白石,温润如玉。 于飞住惯军营,猛的来到这里,却有些不适应。 倒是到了后院,见到一片荷花,真格赏心悦目。荷花开得正盛,粉白嫩红,摇曳生姿。水里尾尾游鱼,穿梭嬉戏。 干脆,就在荷塘边上,支起一顶帐篷,住到了这里。 有官员拜访,皆在这里接待。 徐州一众官吏,甭管心里怎么想。面儿上,都是大赞风雅。更有人摇头晃脑,吟出几句诗来。论起巴结功夫,哪个也不差。 其中有一人,面带微笑,只是随众附和,从不多言。偏就是他,引起于飞注意。一番询问,才知此人姓刘名清,乃是徐州通判。曾任开封府推官,年初时,从京城到此赴任。 刘清执礼甚恭,对于飞问话,一一应答。面色虽平静,于飞却感觉到,刘清很是紧张。话说,大宋文官,几时会畏惧权贵?哪一个不是唇枪舌剑,粪土王侯?这般紧张,却是显得怪异。 本是官场敷衍,于飞也未往心里去。 又过两日,大军将要启程。知州安肃,设宴为于飞践行。 至于礼物,早堆了半院子。金银珠宝、珍玩字画,无所不有。收与不收,于飞很是纠结。徐州官员的心态,于飞大概能琢磨出来。不过是应应景,礼多人不怪,却非是有所求。 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宁交好一人,莫得罪一人。 于飞是皇子,远不得、近不得。近了,有投靠之嫌。如今储位尚不明晰,现在就投靠,还为时过早。但是,也远不得。远了,谁知皇子会不会记恨?被皇子记恨,能是好事么? “收下,干嘛不收?”秦红英振振有词,“这些金银珠宝,他们哪里得来?还不是搜刮百姓。现今先收下,等回京路上,咱们救济贫困百姓,岂不是还财与民?” “姐姐说的是。”于飞抱拳一礼,正色说道。 看看天色渐晚,于飞换了衣袍,启程去赴宴。 随他进城的,除了五十亲卫,还有石彪子、柳十三等人。此刻一身戎装,跟着于飞赴宴。种诂统军,留守城外军营。 于飞没有骑马,和秦红英坐马车。 倒是秦红英,今日形象大改。脱下了劲装短打,换了一身红色长裙。自从旧皮褪净,秦红英整个人,都透出光彩。肌肤如玉、眉目如画。好似一团火焰,吸引的军兵,转不开眼睛。 宴席设在竹林,离着知州衙门不远。四周围了幔帐,闲杂人等不得靠近。竹林中,还有一泓潭水,清澈见底。一丝丝凉意,弥漫在竹林中。暑天在此饮宴,端地是惬意之事。 草地上,提早撒了药粉,不见蚊虫。也不知是何药粉,散着淡淡清香,极是好闻。一块空地上,铺着地毯,已有舞女起舞。围着中央舞台一圈儿,排着四五十张矮几。 丝竹阵阵,舞衣飘飘。尚未入席,已然微醺。 石彪子、柳十三等人,没资格入席。和亲卫一起,护卫在宴席周边。他们另有安排,可以轮流吃饭。秦红英容貌俊秀,一身红裙,甚是惹眼。众人皆以为,这是皇子近侍,不敢怠慢。 于飞一到,宴席顿时开始。歌舞起兴,美酒飘香。精致的菜肴,一道道流水般上来。仅是看一眼,就让人食指大动。 酒过三巡,安肃站起,冲于飞一躬身。 说道,“殿下,徐州偏僻之地,无甚风色佐酒。唯有一舞,心思奇巧、婀娜多姿,却是首屈一指,还请殿下品评。” 于飞淡淡而笑,点头示意。不消片刻,十多名女子,轻云出岫一般,娉婷而来。为首一名,身材窈窕、柳眉杏眼,风情宛然。长长的红色纱衣下,隐隐透出,紧身的嫩绿衣裙。 其余女子,身披绿色纱衣,内里紧身红衣,酥胸半裸。腰间、手腕和脚下的鞋子,缀着七彩风铃。行动间,铃声清脆。行至场中,亭亭而立。妩媚中,透着一股逼人的妖冶。 只见,她们将手一伸,也不知从何处,取出两柄折扇。“刷”的一声展开。扇面上,五颜六色的花朵,鲜艳夺目。 一众女子柳腰轻舒,缓缓扭动。手上的扇子,和着风铃的节奏,时而展开,时而舞动。明眸酷齿、顾盼生姿。 十多个女子,穿梭来往、错落有致。风铃脆响不停,或如凤鸣九天、或如雨打秋荷。手中花扇,忽而汇在一起,好似百花争艳;忽而散落分离,恰如五凤朝阳…… “好。”众女子一个亮相,四周轰然喝彩。 正在这当口,忽听一声娇喝:“魔头,拿命来!” 只见为首女子,腰身一拧,扇子冲着于飞一扬。“嗖、嗖、嗖。”扇子中,连珠般飞出银针,齐齐射向于飞。 —————————————————————————— 于飞坐着没动,依然微笑着,看向眼前的女子。 电光火石间,一道如水剑光,骤然而起,一掠而逝。钉钉几声脆响,银针被磕飞无踪。秦红英长身而起,护在于飞身前。剑尖垂地,寒芒闪烁。一身红衣,却是煞气凛冽。 场中顿时惊乱,有人推翻桌凳,慌张躲藏。 “都坐着别动。”一声大喝,声如炸雷。 石彪子全身甲胄,带着于飞亲卫,冲进了场中。五十名亲卫,全是手持弓弩,将在场众人,团团围住。此时此刻,谁敢妄动,石彪子可不会客气。说罢,看向了场中女子。 “尔等,是要束手就擒,还是乱箭穿身?” 十多名女子,已经缩在一处。围成一个圆形,与石彪子对峙。双手上,紧紧的攥着折扇。她们没有武力,所依仗的,不过是手里的暗器。没能击杀于飞,她们已彻底失败。 “姐妹们,既然失了手,那便死吧。” 为首女子说着,调转折扇,顶住自己咽喉。其余的女子,也如她一样。事已至此,逃无可逃、只有一死。 “擒下她们。”于飞忽然说道。 秦红英脚下轻点,骤然掠出。身如幻影一般,剑光连连闪动。女子几声惊呼未止,秦红英已倏然站定。再看那些女子,双手手腕,皆被剑尖挑破,鲜血淋淋,折扇掉落在地上。 亲卫毫不怜惜,上前一脚踹翻,拎起人就走。 这一场变乱,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片刻,已经烟消雨散。安肃战战兢兢,走到于飞跟前,扑通跪倒。这是他的地盘,酒宴也是他安排。如今发生刺杀之事,当然嫌疑最大。 即便排除嫌疑,他罪过也是不小。 “殿下,老臣护卫不利,竟让宵小混进酒宴,惊了殿下,老臣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安肃趴在地上,簌簌发抖。 安肃一带头,赴宴的一众官吏,呼啦跪倒一片。 “快快请起。”于飞上前一步,扶起安肃。 在大宋朝,文官最讲风骨。即便见了皇帝,那也是不用跪的。何况,只是面对一个皇子?不过,今日事,有些不同。 一个个久历宦海,生就玲珑心。心头略一思忖,已有些猜测。这场刺杀,早不来、晚不来,偏在皇子回京时,突兀的发生。这说明什么?有人心怀叵测,不愿二皇子回京啊。 皇子争储,历来血腥。聪明的官员,不会急着投效。远远观望,明哲保身。待事情明朗,再效忠不迟。但是,今日一场刺杀,让徐州官员身处嫌疑之地。赶紧撇清,才是道理。 至于文人风骨,还是往后放放。话说这件事,一个处置不好,就会惹来一身腥膻。无辜做了别人枪手,却是不值。 所以说,这个跪地请罪,也是大有学问。 咱都已低到尘埃里,你还要怎样? 安肃站起身,有些心头惴惴。这个二皇子,可真不像个孩子。明明年纪不大,却是沉稳如山。刺杀在眼前,竟毫无一丝惊慌。眼眸明亮,深邃如海。好似,早看穿了此事。 于飞看向刘清,淡淡而笑。刘清也看着于飞,只是此刻,他面色煞白,双手忍不住颤抖。长叹一声,从袖中抽出匕首,直向心窝刺去。既已被人识破,他的性命,也到了终点。 突然,一只手伸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如铁箍一般。无论他如何挣力,却是纹丝不动。谢蕴南闪出身形,呵呵笑道,“岂不闻,蝼蚁尚且贪生。刘通判,何必如此决绝?” 刘清松开匕首,颓然坐倒在地。 刘清是辽国细作,埋在大宋的青铜箭簇。他曾在开封府,担任推官之职。去年,辽国两名细作,混入大宋皇宫,正是由刘清举荐。 细作进宫后,他本要撤回辽国。但这时,皇宫出事,二皇子被掳失踪,皇宫人心惶惶。细作趁着混乱,竟安然潜伏了下来。而刘清本人,也转任徐州通判,离开了东京城。 十日前,刘清接到指令。不惜代价,协助朱家行事。 朱家的野望,刘清很清楚。到手的储位,自不会拱手让人。想要保住富贵,那就绝不会,容二皇子回京。 击杀二皇子,辽国与朱家,立场一致。 几经辗转,刘清接触上朱家。这时,朱哲的幕僚陈林,正坐镇彭城,调集朱家力量,截杀二皇子。但是,白狼一去不返,再无消息。陈林惊疑不定,一时间,判断不出发生何事。 正这时,刘清找上陈林。他的手里,持着朱哲书信。 有了通判帮忙,行事自是便捷许多。特训的杀手,轻松混进酒宴。以期近身发难,刺杀二皇子。谁知,一切早已败露。 第225章 烽烟处处 白狼熬不住酷刑,将陈林供了出来。 于飞不认得白狼,但是直罗马帮,他可不陌生。尤其是陈林,曾与马帮一起,盗走玉狮子,岂会忘记?只不过,种诂行事谨慎,不愿与朱家结仇,所以那次,他放过了陈林。 何正带领皇城司,早在于飞之前,已秘密进入彭城。陈林的一举一动,自逃不过监视。刘清与陈林接触,自以为隐秘。却不知,正落入何正眼里。由着他们发动,为的是证据确凿。 陈林的计划,不止宴席刺杀。 宴席上刺杀,只是开端。能一举击杀,自是最好。若不能,刘清埋伏的一部兵丁,会立即冲进来。明着是捉拿刺客,暗地里,却要趁乱击杀于飞。刀枪无眼,谁知是谁下的手? 陈林的杀招,还不在此。可以说,宴席上连环刺杀,看着异常凶险,却只是一个幌子。陈林知道,于飞年纪虽小,但是武功高强。即便连环刺杀,也不见得,能杀死于飞。 所谓料敌从宽,未虑胜、先虑败。陈林不介意,自己的后手,准备的再多点。在陈林想来,遭遇刺杀,于飞第一反应,就是急急返回住处。所以,沿路酒肆茶楼,早埋伏下杀手。 此际,于飞刚刚逃脱刺杀,难免心慌意乱。恐怕想不到,还有致命的杀手,将突然发起攻击。这些杀手,陈林花了大价钱,皆是江湖高手。普通的军兵,可挡不住他们。 只不过,任陈林想破头,也想不到。他安排的这些高手,还未来的及发动,已被谢蕴南一个个擒下。江湖二三流手段,在宗师境大高手眼里,连个屁都不是,毫无还手余地。 此刻,他完成任务,来到酒宴现场。一把抓住刘清,轻轻一拎,刘清已双脚离了地,腾云驾雾一般,飞过四五丈远。“扑通”一声,摔在了于飞脚前。剧痛难忍,惨叫出声。 一阵甲叶子响,柳十三拖着一人,大步走了过来。 “殿下,这厮带着百十人,要冲进来,被俺擒下。” “呵呵,你冲进来,想作甚?”于飞轻笑。 刘清的布置,何正查的一清二楚。徐州巡检司辖下,有一千五百兵马,担负巡河查缉。巡检使范忠,早被刘清收买。今日酒宴,范忠带着百十人,护卫在外围,受命警戒巡逻。 酒宴乱起时,范忠一声喝令,带人直往里闯。百十人,乱糟糟挺枪挥刀,高喊着捉拿刺客。但是,柳十三堵着门口,在他身后,十具神臂弓排成一排,铁箭狰狞,煞气凛凛。 军兵被吓住,一时不敢冲门。但范忠身有使命,不甘被阻挡。一副正气凛然,隔着十数步,与柳十三理论。言称奉命行事,要进去捉拿刺客。柳十三只是不理,冷眼瞧着。 范忠不耐,向柳十三走过来。一边说着话,一边抽冷子,想要袭击柳十三。柳十三什么人?积年的悍匪,卧牛岭大当家。手底下的功夫,虽离着谢蕴南甚远,但对付范忠,还是手拿把攥。 微一侧身,已躲过偷袭。挥动拳头,照头就打。范忠一矮身,躲过这一拳。却不料,柳十三脚下一勾,范忠不防,扑通摔到在地。柳十三很不客气,一脚踢出,正中范忠下巴。 范忠惨嚎一声,不及站起,被柳十三踩在背上。 “谁敢前冲,杀无赦。”柳十三喝道。 巡检司一眨眼,老大被人生擒。有心上前救援,奈何神臂弓,看着就心头发颤。踟蹰半晌,无人敢跨前一步。 柳十三镇住巡检司,拖起范忠,向酒宴场中走去。 “卑职,卑职。”范忠浑身发颤,结巴着说不成话。 他身边不远处,刘清正趴在地上,生死不知。看到这情景,哪还不知?他们谋算的事情,已经彻底败露,怕是狡辩不过去。 “殿下饶命啊。”范忠突的大叫,“都是刘清,这一切事,都是刘清谋划。他骗了卑职,殿下饶命啊。” “全带下去,交给皇城司审问。”于飞命令道。 一旁的安肃,早看的呆愣。这一个个,全是他的属下。竟在他眼皮底下,谋划刺杀皇子。而他身为上官,却一无所知。好巧不巧,发动的时机,正是他一手促成。越想越怕,再站不住。 “殿下,老臣该死啊。”安肃扑通跪下。 正这时,何正匆匆而来。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人。四十来岁,面白无须,浑身都透着书卷气,很是儒雅。却是龙图阁学士、史馆修撰宋祁。于飞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行礼。 “不知先生到来,小子罪过。”于飞躬身请罪。 —————————————————————————— 宋祁带着圣旨,从东京城而来。 宋祁见到于飞,神情激动。一把扯住于飞,左看右看。良久,才松开手,满面笑意。他与二皇子,正儿八百的师生。况且,于飞这个弟子,过目不忘、胸藏锦绣,宋祁再满意不过。 失踪如此之久,再次见到,恍有隔世之感。 “殿下安然无恙,幸甚,幸甚。”宋祁说道。 宋祁的激动,那是真情实意。自他受命教授二皇子,两人已是休戚与共,荣辱皆在一起。如今朝堂上,储位之争,已日益激烈。三位小皇子,都有朝臣支持。而他,自是二皇子的人。 三位皇子,身份相当,都非皇后嫡出。若按立长论,储位非二皇子莫属。但于飞失踪日久,三皇子异军突起,获封亲王,声势一时无两。朝中大臣,多有投靠,几占朝堂半数。 然而,于飞也有优势。如今白马银枪,天下皆知。勇冠三军的皇子,在民间有着巨大声望。大宋百万禁军,可以说,都是二皇子的拥趸。即便朝中,也有韩琦、范仲淹等重臣力挺。 因为宋祁之故,宋家,站在了二皇子身后。 要知道,宋祁的胞兄宋庠,正任参知政事。况且,还有范仲淹,在几番推拒后,接下了诏书,就任参知政事。 闻听,范仲淹的新政,将革新兵役法。而此法草拟,正是出于二皇子之手。此乃善政,造福军伍、造福百姓。一经推行,必将天下受惠。而二皇子,也必将得到天下拥戴。 于飞的分量,在朝在野,已然不低于三皇子。 不过,正因为如此,朱家开始发疯了。 由于何正的密折,巡检司屠杀百姓、杀量冒功之事,被抖搂了出来。先前陈执中,弹劾狄青屠杀军兵,京城中沸沸扬扬。刚起步的新政,眼看着明日黄花。谁知,一夜间反转。 屠杀百姓之恶,激起轩然大波。 京城数万百姓,拥堵在宣德门,请求皇帝严惩凶手。 曾义正言辞的陈执中,顷刻间,被士林口诛笔伐。朝堂上,一时回不过神儿来。事情的变化,超出政客们预料。此前,他们力挺陈执中,有些用力过猛,只想一脚踩死新政。 哪知道,陈执中竟是构陷?狄青不仅无罪,而且有功。倒是陈执中,偷鸡不成蚀把米,官声丧尽。其后的仕途,怕是一片黑暗。搞不好,还要吃罪。阻击新政不成,反倒递给人一把刀。 却在这个时候,朱哲动手了。他暗中指使言官,将矛头对准了二皇子。弹劾其手段酷烈、杀戮太甚,斩杀四百多军兵,有违圣人仁恕之道。更牵强附会,认为陕西、河东大旱,乃是天降惩罚。 陕西、河东、京西诸路,从去年至今,滴雨未下,颗粒无收。地方官府救济不力,已是饥民无数、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惨剧,时有听闻。朝廷调拨钱粮救济,奈何杯水车薪。 况且,救济的钱粮,被贪官污吏上下其手。真到了饥民手中,已十不存一。世家豪族,趁机圈占土地。 有时人撰文,言道,“谷未离场、帛未下机,已非己有矣。农夫蚕妇,所食者糠麸而不足、所衣者纾褐而不完。直以世服田亩,不知舍此之外,有何可生之路耳”。 百姓无生路,唯有造反一途。陕西商州张海,聚起数千饥民,杀官造反、攻占商州,开仓放粮。张海本是绿林,在商州地界,名声响亮。没有几日,已经扩大到数万人。 郭邈山、李铁枪,一个个绿林豪强,纷纷加入。纵横陕西、河东、京西诸路。每到一地,他们打开府库、赈济贫民,斩杀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声势浩大,滚滚直向洛阳,威逼京师。 京东沂州,王伦造反的余波,尚未平复。陕西商州,张海、郭邈山,又扯开了大旗。而且,于飞已经听说,南边的桂阳监,也已经大乱,叛乱的瑶人,已经打到了潭州。 大宋此时,已是处处烽烟。桂阳、商州两地,乱兵穿州过县,如入无人之境。朝廷派出禁军围剿,结果,数万大军,反被打的四处逃窜,乱兵竟无人能制。求援的文书,一封接着一封。 一时间,朝堂惶惶难安,对此束手无策。 韩琦请旨,赴陕西坐镇,围剿乱兵。皇帝正头大心焦,立时准奏,令其宣抚陕西。而韩琦宣抚陕西,头一件事,就是调狄青平叛。朝堂上形势分明,谁也无力再阻止。狄青无罪,官复原职。 “诏令狄青,率军驰援潭州,平灭桂阳叛乱。” 狄青接到圣旨,奇迹般从床上跳下。几日前,看着奄奄一息,活日无多。此刻,竟神情亢奋、满眼精神,哪有丝毫病态?除了身体消瘦,完全就是生龙活虎一般。 狄青一刻不愿停,立即命人备马。他要返回军中,只有在军中,才是他活着的意义。离开的这些时日,他觉着自己的生命,就像手中的沙,正一点点的漏去。再使力,也握不住。 “唉。”谢蕴南长叹。 或许只有他,才真的知道。狄青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若能听他建议,离开军伍、静心休养,还能有望恢复。如今,不过心头一口气,强撑着罢了。一旦倒下,恐难再站起。 “或许他认为,战场才是归宿。”秦红英说道。 第226章 勒令回京 韩琦宣抚陕西,当然想用狄青。狄青的战力,西军首屈一指。大小战事上百场,战无不胜、功勋卓著。在西北之地,只有种家军,可堪与之一比。至于其他部队,不在韩琦眼里。 尤其是这两年,部队开始更戍。大批京城禁军,换防西北、守御边境。朝廷的用意,是要锤炼禁军。但这帮禁军,早已骨软筋酥,骑不得马、拉不开弓,偏偏还是大爷做派。 战事稍不利,撇了主将,自己先逃了。 这样的兵,谁敢用? 在韩琦眼里,商州之乱,不过草莽乌合。然而,数万大军,竟不能敌?不仅不能战胜,相反,一个个闻风而逃、丢盔弃甲。丢弃的盔甲军械,倒是装备了贼寇,使之愈发势大。 贼寇连战连捷,兵峰逼近洛阳,竟无人可挡。 韩琦有两个选择,其一,调种世衡;其二,调狄青。 种世衡如今,正在环州筑城。细腰城,建在环、原之间,位于羌人之北。一旦筑起,就像一根钉子,钉在宋夏边境。截断道路、控扼河谷,康奴三族,失去西夏支持,只能降服。 如此要地,西夏不会坐视。频频派兵袭扰,阻挡建城。如今,细腰城尚未筑起,战事却是不断。此时的种世衡,不仅与西夏对战,还得防着康奴三族。殚精竭虑,分身乏术。 如此情势下,能调用的人手,只有狄青大军。在韩琦想来,狄青大军一到,商州指日可平。因此,他奉旨宣抚陕西,头一件事,就是调狄青回来。既能解救狄青,又可建功立业。 却不料,狄青被派去潭州平叛。 桂阳监,冶矿铸钱,素为国计所重,万不能有失。 峒瑶之乱,已愈演愈烈。近十万的峒蛮,冲出深山、纵横杀戮。向南,蔓延至粤之连阳,西旁及广西,向北,已攻到潭州。 平叛的禁军,派出一拨又一拨。奈何,不是峒蛮敌手。峒蛮,在禁军的眼里,那就是一群恶鬼。身上、脸上,都纹着怪异的图案。披头散发,嗷嗷嚎叫。还未对战,已经胆寒。 至今时,已无人能制。潭州以南,一片血海。 因此,狄青被派去潭州,韩琦无可奈何。南边儿的乱摊子,也只有狄青大军,才有能力镇压。至于商州之乱,韩琦不以为意。他的手里,还有一支奇兵,被他寄予厚望。 “臣韩琦,请调平戎军,赴商州平乱。” 当日,韩琦说出此话,整个朝堂上,霎时落针可闻。 现今,谁还不知道?平戎军的主将,就是二皇子殿下? 朝臣们一个个,侧目瞅着韩琦,等着看热闹。皇帝一天三诏、日催夜催,急着要见儿子。你可倒好,一杆子给支到商州去。竟让二皇子去平乱,不知兵危战凶么?太不懂事了吧。 不见皇帝陛下,已经满面寒霜、眼神如刀? 大宋历代皇子,从未有领兵先例。即便加武职,也是遥领。说白了,就是挂个职,却不用上班。当然,也没有兵权。比如说,霹雳军都统制,只是个名义。实际领兵之人,却是秦征。 但是阴差阳错,于飞化名种玉昆,官拜宁远将军,授都指挥使之职,领平戎军主将,正儿八百的从五品武官。麾下三十个指挥,重兵在握。放眼整个大宋,惟有此一例。 皇子不能领兵,但种玉昆可以。 皇帝不傻,一转眼,看透韩琦用意。掌握兵权的皇子,与普通深宫皇子,能一样么?韩琦此番,是要坐实皇子领兵。于飞一旦平定商州叛乱、搏下军功,其分量自是不同。 韩琦倾向二皇子,皇帝心中清楚。但是在朝堂上,摆明立场、支持二皇子,却还是头一遭。皇帝的心里,莫名一阵烦躁。双手抓着龙椅,恨恨瞪着韩琦,半晌也不肯表态。 三皇子势大,谁都看得出。当然,皇帝也看得到。 如今朝堂之上,怕有半数之人,都是朱家的常客。明里暗里,已经连成一气。进则同进,退则同退。隐隐之间,已成一党。 朱家野心外露、虎视眈眈,令皇帝不悦。 满朝投靠朱家,更让皇帝惊惧。若真有那一天,帝位传给三子。凭朱家如今声势,自己的儿子,难保不成了傀儡。 那皇位上,到底姓赵?还是姓朱? 况且,皇帝收到密报。十数日前,有上百江湖草莽,闯入平戎军军营,意图刺杀自己的儿子。审问白狼的口供,皇帝已经看过。直惊得他双手发颤,怒火冲头。竟是朱家,派出了杀手。 “好大的狗胆。”皇帝低沉嘶吼。 皇帝知道,仅凭白狼的口供,治不了朱家的罪。顶多,找出个倒霉蛋,充当替死鬼。朱家皇亲国戚,没有铁证,无法重处。他们有的是手段,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 思忖多日,皇帝瞒下此事,没有声张。 但是他的心里,对朱家多了忌惮。 “臣韩琦,请调平戎军,赴商州平乱。”皇帝沉默不语,韩琦再次奏道。身子微躬,提高了声调。 “臣有异议。”有人出班奏道。 皇帝心中不悦,低头看去,却是知谏院钱明逸。此人身材五短,甚是肥胖。躬身站在殿中,倒像一个圆球。 “钱卿有何异议?”皇帝问道。 “启奏陛下,二皇子天潢贵胄,不宜领兵。” “嗯。”皇帝鼻端,发出一声轻哼。“韩卿,你意如何?” “回陛下,臣宣抚陕西,节制平戎军,乃是应当。”韩琦说罢,回头看向钱明逸,淡淡一笑,“某能领兵否?” 钱明逸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偷眼看向朱哲,想要寻求支援。韩琦一句话,就把他逼进死胡同。 二皇子不能领兵,韩琦可以么?韩琦为宣抚使,当然可以领兵。他调动平戎军,名正言顺,可怎么反驳? 钱明逸本意,想拿祖制说事,解了二皇子兵权。 问题是,平戎军的主将,却是种玉昆。虽然人人都知道,种玉昆就是二皇子。但是,想夺兵权,就要先撤了种玉昆。偏偏种玉昆,勇冠三军、名声太响。无缘无故贬斥,怕是军伍要造反。 激反军伍的罪名,他钱明逸,还担不起。 朱哲双目微闭,面沉如水,一副老僧入定模样。 “臣韩琦,请调平戎军,赴商州平乱。”韩琦高声奏道。 “可。”皇帝说道。 —————————————————————————— 从彭城到商丘,三百多里地。平戎军晓宿夜行,用了十多夜,来到了商丘城外。此地,距离都城开封,只剩三百多里地。 如今正是暑天,时至中午,真是酷热难当。大军扎营旷野,无遮无拦。日头当头照,躲都无处躲。好在,营地不远处,一条小河逶迤而过。清凉凉的河水,成了军兵的乐园。 人太多,不能一次下水。各营排着队,等在岸上。水里的人,玩的不愿上岸。岸上的人,早急的骂娘。一时间,小河的岸边,延绵十数里,挤满了军兵。喧闹笑骂、沸反盈天。 这样的情形,宋祁哪里见过?黑着脸,气冲冲找到于飞。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宋祁怒道。 “先生,何事气恼?”于飞不明所以。 宋祁一说,于飞哑然失笑。原来,是为了风化。 宋祁沿着河边,一直往上游走。话说,他也热的要命,想着下水凉爽一番。但他文人士大夫,撇不开颜面,不愿和那些粗鲁军汉,挤在一起。是以想着,找个清静的地方。 哪知道,走着走着,却瞧见一群女人。一个个脱的,只剩下贴身衣物,嘻嘻哈哈,正泡在水里嬉闹。这一下撞个正着,宋祁顿时涨红了脸,掩面疾走。偏那些娘们儿,也瞧见了他。 只是一刹的惊慌,女人们没想到,有人竟闯到这里。待看清宋祁掩面而逃,随即,就是一阵放肆的哄笑。 下水之前,种诂早有军令。这一片区域,留给女兵,任何人不得靠近。并且,设置了警卫,拦截毛躁的军兵。 但宋祁不知道,闷头闯了过来。警卫的军兵,一时间,也是鬼迷了心窍,竟没敢拦住他。是以,闹出了笑话。 这些老娘们儿,可不是好惹的主。 “别跑啊,下水来啊。”有女人笑道。 “来啊,来啊,奴家给你搓背。” ……… 宋祁到徐州,带着两道旨意。一道给了狄青,命其带领西军,赴潭州平叛。另一道,命平戎军赴商州平乱。 一听有仗可打,于飞很是兴奋。当夜,传令石彪子,率领麾下骑兵,为大军前锋,星夜出发,火速赶往商州。牵出玉狮子,兴致勃勃的骑马出城,要和石彪子一起行动。 这番动静,自是瞒不住何正。但何正知道,他拦不住于飞,只能搬出宋祁。毕竟,宋祁是于飞的先生。 宋祁闻听,这个气啊,怎么着,打仗上瘾啊? 一军主将,扔下部队不管,自己当先锋? “知子莫若父啊。”宋祁仰天一叹,心道。 宋祁和于飞,有着师生名分。于飞对宋祁,甚是尊敬。他的话,于飞不敢不听。皇帝选宋祁传旨,就是算准今日情景。 韩琦请调平戎军,正和皇帝心意。 但是,范仲淹、宋祁等人,提出了异议。在他们眼里,二皇子天纵之姿、惊才绝艳,乃是储君不二人选。当按照储君的规范,进行教导和指引。淳淳君子,才是理想的储君。 领兵征战之事,不合祖宗规矩,自然不能再做。 况且兵凶战危,岂容皇子以身涉险? 皇帝有些迟疑,他未曾想到,范仲淹等人,居然和朱家,竟是一样的想法。虽然目的不同,但是,都拿出祖宗规矩,要解了儿子的兵权。若不同意,那可真是满朝反对了。 此前,已有官员上奏,言道,二皇子屠戮军兵、手段酷烈,有伤天和,是以上天降下灾难。唯有惩处皇子,才能止息天怒人怨。牵强附会,硬是将陕西、河东大旱,扣在于飞头上。 此时的人们,笃信鬼神之说,对上天充满敬畏。不过两日,已是满京城皆知,百姓众说纷纭、褒贬不一。 明眼人都看得出,韩琦调平戎军是假,为二皇子积攒军功、博取人望是真。大宋开国以来第一位,身具军功的皇子。仅是这个名头,就足够朱家惶恐,岂能不竭力阻止? 一时间,朝堂群情汹涌,喊打喊杀。 在这个当口,让于飞继续领兵,显然不合适。徒自给人把柄,让朱家兴风作浪。但是,皇帝耍了心眼,只说召于飞回京,却不提兵权之事。嘱咐宋祁,无论如何,带于飞回京。 阻止于飞赴商州,非宋祁不可。 宋祁拦下于飞,就此住到了军营。这一下,于飞的好日子,算是到了头儿。宋祁不同于种诂,可不会惯着他。一副士大夫做派,对礼仪的讲究,深刻在骨子里。起行坐卧,皆有严格的规范。 大热的天,也要穿戴整齐,一丝不得苟。 此前的于飞,满营游逛,逍遥快活。但自从宋祁到来,他就失去了自由,被约束在中军帐,轻易不得出。宋祁振振有词,“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每日授课,雷打不动。 望着大帐外,于飞暗叹一口气。 石彪子的前军,已出发多日。骑兵行进,快如风火。按着时日计算,怕是早到了商州。种诂率领五千人马,作为后军,紧随石彪子而去。一路筹措粮草辎重,为石彪子后援。 剩下三千多人马,再加上皇城司,也有五千之众。但是,他们这一拨人,目标却是京城。平乱之事,已与己无关。 皇子不领兵,这是祖制,谁也不能违背。 他清楚,自己的军伍生涯,怕是要结束了。朝堂上事,宋祁已经说的明白。自己的身份,注定无法领兵。即便,顶着种玉昆之名,也是身处风口浪尖。回京,已是无可逆转。 第227章 城门传讯 到了商丘此地,于飞不能过城不入。何也? 这里,乃是赵家发迹之地。开国皇帝赵匡胤,曾任后周殿前都点检、兼宋州归德军节度使。登基即位后,遂改国号为宋。 宋州即是商丘,以帝业肇基之地,升为应天府。大中祥符七年,宋真宗驾临应天府,主持授命仪式,立应天府为南京,建圣祖殿供奉太祖画像。于飞到了这里,哪敢不进城拜谒。 拜谒圣祖殿,礼仪规矩繁琐。一大早,何正带领皇城司,已经排开仪仗,等在大营门外。营中有品级的武官,要随着于飞,一同拜谒圣祖殿。此时,个个盔明甲亮、神情激动。 知应天府王举正,已到了大营门前。在他的身后,朱紫青绿一大片。恭恭敬敬站在路边,等着二皇子出营。一路往城门,直到圣祖殿前,已经布满军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这是何正特意交代,王举正不敢大意。二皇子此前,在彭城遭遇刺杀。虽有惊无险,但地方官员,却是吓了个半死。至今,彭城的官员,犹自惴惴不安,不知朝廷如何降罪。 “伯仲兄,怎的这般大阵仗?”宋祁与王举正见礼,眼见全城戒严、如临大敌模样。这般扰民,令他很是不喜。 “呵呵,子京兄勿怪。”王举正呵呵一笑,不以为意。凑近了宋祁,小声说道,“明而近房,天下同心矣。” 王举正的话,是一句星象用语,晦涩难懂。 所谓明、房,二十八宿之房宿、心宿也。心宿三星中,心宿一被称为太子星。史记天官书:房,天驷也。龙为天马,故房四星谓之天驷。明而近房,是指五星聚,代表天下五方人民之心。 在星象学中,心宿是商丘分野星,因之又称商宿。王举正知应天府事,身在商丘。此时说出这番话,却有了更深的含义。他巧借星象之说,隐晦的表达出自己的立场。 分明是说,他将支持二皇子,争取储君之位。 宋祁状元之才,博闻强记。王举正的话,他一听即明,不由心中大喜。朝中形势,大家都看的清楚。储君之位,不会空置太久。精明的官员,想着从龙之功,已经开始站队。 王举正此人,可是非同一般。除观文殿学士、礼部尚书、知应天府,入兼翰林侍读学士。即便是入为参政,也是资历足够。王举正为官多年,同年好友、门人弟子,更是遍布朝堂。 有王举正的支持,实是巨大臂助。宋祁没有说话,深深看了王举正一眼,躬身施了一礼。王举正见状,顿时喜上眉梢,忙抱拳躬身还礼。大家都是聪明人,不用过多言语。 正这时,于飞骑马出营。头戴紫金冠,身穿蟒袍、腰束玉带,神采奕奕。时隔一年,他又换上了郡王装束。于飞已是先天境界,神华内蕴。加之久在军伍,更多了一份沉稳英武。 玉狮子浑身雪白、神骏异常,此刻碎步轻踏、骄骄如龙。 王举正一个恍惚,心中难掩惊颤。不会是这么巧吧?刚说明而近房,就见到了天驷么?这等神驹,见所未见。 “臣王举正,参见殿下。”王举正跨前一步,高声参见。 于飞翻身下马,一把扶住王举正。王举正三品大员,皇帝也要给面子。于飞不敢受他一礼,忙说道,“王公请免礼。”说罢,恭恭敬敬躬身,向王举正行了一礼。 “老臣惶恐。”王举正还礼说道。 他没有见过于飞,但听的多了。今日一见,果然人中龙凤、王者之姿。他对自己的选择,更是心中笃定。最关键一点,二皇子谦逊有礼、不骄不狂,温文尔雅,符合他对储君的期待。 道旁一众官员,皆是躬身施礼。他们级别不够,还到不了于飞跟前,只是远远行礼。又寒暄片刻,大队开始行进。 谢蕴南和秦红英,不离于飞左右。 刚进了城门,左侧不远处,突兀的一阵骚乱。于飞转头看去,只见离城门不远,拥挤着大群百姓。推车挑担、携儿带女,都是准备出城,却被军兵堵在这里,一时不得放行。 人群中,有个黑大汉,左冲右突,正向城门口奔来。警戒的数十军兵,一个个刀枪齐举、扬声厉喝,向着黑大汉围过去。奈何,不是黑大汉对手,被打的躺倒一片,惨嚎出声。 黑大汉勇猛非常,三招两式,已经冲破包围。纵身一跃,向着于飞这边扑来。秦红英眼睛一瞪,脚下一用力,从马上飞身而起。人在半空,噌的抽出腰间软剑,对着黑大汉分心便刺。 “姐姐快住手。”于飞认出黑大汉,忙出声叫道。 正这时,黑大汉也叫道,“种小官人,尹公有难。” 秦红英收住剑势,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不等黑大汉说话,四周的军兵,呼啦一下围了上来。眨眼间,围了一个密密麻麻。到了此时,黑大汉不再反抗,任由无数刀枪,顶在身前身后。只是脸色焦急,瞪瞪的瞧着于飞。 ———————————————————————— 黑大汉匪号过山虎,黑虎寨八当家。 于飞跟黑虎寨,交情可是不浅。四当家石彪子,已是平戎军一营指挥使。军师姚斌,更是被庞籍征募,入帅司参赞军事。曾经的大当家黑虎,投靠了赵宗咏,从此再无消息。 如今的黑虎寨,已不复存在。 倒是过山虎,当初被于飞擒下,带回西河县。过山虎此人,本性不坏,对石彪子最是崇拜。被擒之后,不知怎的,竟被尹端看上,花费一些钱财,洗清过山虎案底,收在身边听用。 过山虎死里逃生,感恩戴德,对尹端忠心耿耿。 两个月前,过山虎陪着尹端,从西河一路南下,到洛阳收账。 尹端身躯肥胖,走不得长路。虽说坐着马车,依然辛苦不堪。走走停停,一天下来,也走不了多少路。不过,他们也没有急事,一路游山玩水、说说笑笑,倒也逍遥无比。 尹端买卖做的大,出行自是排场。车马不少,随从更多,足有四十多人。载着不少货物,酒水吃食,当然少不了。 这一日,路过龙潭峡谷,被景色所迷,耽误了行程。没奈何,只能夜宿野外。不过,随车带着帐篷,就地歇下就是。一大帮随从,都是走惯了路,搭帐篷、架烤架,有条不紊。 一片草地上,铺了毡毯隔潮,尹端气吁吁的坐下。话说,他坐车的人,倒比走路的更累。一路颠簸,身子骨好似要散架。懒洋洋的躺下,感叹道,“真是老了啊,岁月不饶人。” 过山虎四处走了一圈,心里有些不安。 龙潭峡谷这地方,崖壁陡峭、地势险峻,两山之间,窄窄一条道。抬头看天,真真是只有一线。如此险地,岂能没有山匪? “恩公,这里非是善地,不宜多留啊。”过山虎说道。 “再叫恩公,腿打断。”尹端支起上身,瞪着过山虎。不过他一张大胖脸,看着慈眉善目。瞪了半晌,过山虎毫无反应,不由颓然一叹,又躺在了地上。“走不动了。” “恩公,你看两侧山势。”过山虎指着峭壁,说道,“若有强人出没,不用多,两侧各有十人,一顿弓箭下来,咱们都跑不了。” “尹小虎,亏你还做过山匪。”尹端斜着眼,拉长了腔调,调侃过山虎。“你们山匪劫道,图的什么?” “自是钱财。”过山虎无奈,瞪眼看着尹端。他知道,尹端后面一定还有一句,那是他的口头禅。“老爷我啥最多?钱啊。” “老爷我啥最多?钱啊。”果然,尹端说道。 尹端走南闯北,见惯风浪。区区山匪,还不在他的眼里。过山虎点点头,不再劝说,开始安排人手,警卫四周。 他也清楚,山匪一般只求财。除非丧心病狂,不会杀伤人命。真碰上了,大不了拼一场,保着恩公逃走。对自己的武艺,他还有些信心。除非命不好,再碰上种玉昆那样的。 不过话说回来,那种绝世妖孽,天下能有几个?总不能,都让他碰上吧?想到种玉昆,过山虎心中感叹。想当初,若不是被他擒住,哪里能遇到尹端?有了如今的造化。 尹端为过山虎,取名尹虎。不仅不计较过往,更带在身边,倚为臂助。过山虎感恩戴德,却不知该如何报答。在过山虎心里,把尹端当父亲一样尊敬。拼了性命,也要护卫尹端安全。 看着过山虎忙活,尹端很是得意。这是他相中的人,虽说是绿林草莽,性情憨直却不少机变。当初落草,实是被逼无奈。只为挣一口饭食,养活他瞎眼老娘。一颗孝心,难能可贵。 这些时日,过山虎跟在尹端身边。本就有江湖阅历,加上尹端提点,一切琐碎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处事待人,越发沉稳,已隐隐有了些气象。尹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说实话,尹端年过半百,却没有儿子。不得不说,这是尹端人生憾事。亿万家财,偏生无人继承。去年冬天,见到于飞,他喜欢的了不得,甚至动了收子念头。奈何,被女婿抢了先。 尹端为此,可是惆怅了很久。 如今,看着过山虎,他又动了心思。 “恩公,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儿?”过山虎安排了警哨,端了碗水,走到尹端身前。见尹端发愣,不由问道。 “你猜呢?”尹端半眯着眼,逗趣说道。 也不知为什么,他最近一段时日,总愿逗弄过山虎。看着过山虎的窘样儿,心情出奇的好。竟似上了瘾,乐此不疲。此刻,看着过山虎一脸严肃,尹端没来由,突的哈哈大笑。 “俺知道了。”过山虎笑道,“恩公定是想到小官人。” 过山虎嘴里的小官人,自是于飞。 过山虎知道,那位神奇少年,可是尹端的心头肉。只要说起于飞之事,总是眉飞色舞。眼里心里,掩不住的赞赏。 “哼,想他作甚。”尹端忽然恼了,咚的一声,躺倒在地。一双胖手,捂到了眼睛上。“那个小混蛋,早忘了姥爷。” “恩公前几日,不还说,小官人在打仗?”过山虎咧嘴闷笑,老爷子这一手,可哄不了他。明明想的要命,偏不肯承认。但谁敢说小官人一句坏话,怕是要跳起来,跟人家拼命。 “打仗,打仗,打仗不能看姥爷么?”尹端开始浑赖。 “恩公,要不,咱们去沂州?”过山虎忽的说道。 “嗯?”尹端噌的坐起身,心动了。 却在这时,一支响箭突兀射来。凄厉的箭啸,划破峡谷平静,“嘭”的一声,钉在不远的树干上。过山虎长身而起,一错步,已经挡在尹端前面。抽出腰间长刀,冷冷望着山崖。 第228章 得陇望蜀 随着响箭射出,两侧的山崖上,突的嘈乱起来。一道道鸡蛋粗的绳索,从崖上甩了下来。不少人,攀着绳索,从崖顶坠下。个个身似灵猿,异常矫健。不一时,峡谷前后,被堵的严实。 尹端的随从,常走江湖。像今日这般,早遇到无数次。只要有尹端在,次次都能化险为夷。因此,这些人并不害怕。很熟练的背靠崖壁,围拢车马,设置成半圆形防御圈。 车上藏有长刀,早取出持在手上。这些随从护卫,大多都是尹家族人,虽说武艺不高,但忠心没有问题。此时,听过山虎调度,将尹端围在中间,遮挡的严严实实。 尹端负手而立,看着山匪接近,并不慌张。 此时,太阳早已落山,峡谷里更显昏暗。 山匪举着火把,嗷嗷乱叫,刀枪乱晃。堵在峡谷两头,并没有一冲而上。细数火把,倒有四五十号。 至于山崖上,定然还藏着有人,只是不知有多少。 峡谷本就狭窄,被人两头一堵,真是无路可逃。 过山虎面色凝重,握紧手中刀,一言不发。劫道的山匪,他见过不少,大多乌合之众。更有一些,刀枪都配不齐,举着锄头木叉,就敢拦路抢劫。那些人,不过是虚张声势。 眼前这些山匪,却明显不同。只从下崖的动作,就能看出,这一支山匪很不简单。他们攀着绳索下崖,行动迅速、身手灵活。所有山匪,都是相同的动作,这说明什么? 再看列阵,长枪在前、刀手在后,弓箭手三人一组,张弓搭箭护卫在一侧。有规有矩、章法俨然。明眼人一看,就知训练有素。一处草莽山匪,竟如军阵一般,煞气凛凛。 不过这些人,终究是山匪。虽列出军阵,却是咋咋呼呼。眼见肥羊被困住,一个个得意忘形。挥舞着手中刀枪,毫无军纪约束。军阵凝成的煞气,顿时,泄了个干干净净。 “呔,前面的人听着。”有人跳到一块大石上,高声喝道,“想要活命,留下钱财货物。敢反抗,一个不留、斩尽杀绝。” 山匪也不傻,面前这伙人,人数不少。而且,前后被堵,竟然并不惊慌,显然,是有些依仗。山匪劫道,也是看人下菜碟。招子不放亮,碰上狠茬子,可是要吃大亏。 此刻,嘴里说着狠话,不过是诈唬罢了。 “哪位当家的在此,还请现身说话。”过山虎喝道。 “少废话,留下钱财,饶你等性命。” 山匪不接茬,顾自威胁。但过山虎什么人,岂会被唬住?挽一个刀花儿,顺手将长刀,插在身前地上。“噌”的一声,没进去一尺多深。只这一份手劲儿,就没有几人比得。 脚下的山地,砂石混着泥土。长年累月,早踩踏的坚硬。一般人双手持枪,枪尖都插不进。何况单薄的长刀?过山虎随手一插,已显露不俗的武功。山匪也有懂行的,直看的眼皮直跳。 “道儿上的朋友,”过山虎双手抱拳,“在下河东尹虎,在洛阳有些买卖。今日路过贵宝地,备下一份薄礼,还请高抬贵手。” “财货留下,赶紧滚。”山匪中,走出一人。挥挥手,显得极不耐烦。此人一袭长衫,竟是士子打扮。脸庞白皙,很是英俊。但一双三角眼,破坏了相貌,平添几分阴鸷。 过山虎火气上来,眼一瞪就要发作。这他娘的,油盐不进啊。话说他过山虎,可不是好脾气。既然说不通,那就杀出去。 “区区财货,留下就是。”尹端施施然,走到过山虎身边。 “恩公。”过山虎不想放弃。 尹端也看出来,这伙山匪,不好相与。过山虎的武艺,他自是信得过。但没必要,为了区区财货,舍命与人拼斗。在他的心里,过山虎的分量,可比财货重多了,不容有失。 尹端一转头,冲着随从说道,“咱们走。” 尹端不容分说,向前走去。过山虎大惊,山匪正挡在路上,哪敢让尹端独自过去?抽起长刀,护在尹端身侧。全身紧绷,冷冷盯着山匪。一众随从,跟着两人,慢慢前行。 山匪让开一条道儿,举着火把,靠近山壁站着。火光突突乱闪,映照在山匪脸上,忽明忽暗、变幻不定,好似一群魑魅魍魉。 “站住。”刚走到一半儿,突听文士一声喝。 众山匪呼啦一下,刀枪一挺,又围了上来。此刻双方,离的可是极近,脸对脸、身挨身,拥挤在一起。过山虎长刀一横,护在尹端身前。山匪惧他武力,倒也不敢过分靠前。 “你待怎样?”过山虎喝道。 “你是同盛号大东家,尹端?”文士不理过山虎,目光灼灼,盯着尹端问道。由于激动,双手抱在一起,不停的搓动。 “你认得老夫?”这条路,尹端几十年来,走了无数趟。或有山匪认得他,倒也并不奇怪。同盛号不是小买卖,天下十五路,路路皆有同盛号,乃是响当当的大商号。 “哈哈,天降财神啊。”文士欣喜若狂。半晌,笑声一点点小下去,他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褪去。狠狠盯着尹端,三角眼里,射出阴冷寒光。猛然一挥手,大喝一声,“全部擒下。” —————————————————————————— 文士打扮的山匪,名叫欧允文,飞龙寨二当家。 飞龙寨名声响亮,方圆百里无人不知。老寨主卢飞龙,原是武胜军禁军虞候,武艺十分了得。因为得罪上官,不得已落草为寇。麾下二十多个同袍,兄弟情义深厚,随着他一起反出军营。 这些人,武艺高强,又懂得练兵。盘踞龙潭峡谷,占山为王。没有多少时日,飞龙寨打出名声,人马也壮大起来。 五年前,卢飞龙被人暗算,死于非命。卢飞龙的儿子,十五岁的卢胜,被众人推举,成为飞龙寨大当家。卢胜年纪虽不大,但天赋异禀、力大无穷,一身好武艺,勇猛无双。 这几日,卢胜带着厚礼,往伏牛山去求亲。 山寨中事,交给了二当家欧允文。 欧允文此人,原是一个落第秀才。屡试不中,不免心灰气丧,因此狷狂放浪,每每抨击时政、痛骂赃官。 两年前,欧允文得罪权贵,被人一顿好打。偏巧,被路过的卢胜撞见,仗义出手、救下欧允文,两人因此相识。 在卢胜眼中,欧允文一介书生,却有豪侠之气。不畏权贵、敢怒敢言,令卢胜十分欣赏。几杯酒水下肚,越发投机。惺惺相惜,结为异性兄弟。欧允文年长为兄,卢胜为弟。 欧允文此人,功名之心难灭。自打上山来,一心想说服卢胜,谋求招安之路。愿意亲自出马,往官府打通关节。他认为落草为寇,终非长远之策。搏一个封妻荫子,才是对的起列祖列宗。 只不过,卢胜不为所动。 卢胜的爹爹,原本就是禁军。是以,卢胜从小,听多了官府腌臜事,不是骄横跋扈、贪赃枉法,就是克扣军饷、欺压良善。这样的官府,只能砸烂杀光,哪值得大好男儿效命? 卢胜不愿受招安,老辈的叔伯,同样不愿。他们深受其害,哪里还会再回去?更有脾气冲的,没头没脸,将欧允文一通好骂。 欧允文受了敲打,一时有些灰头土脸。 这几日,卢胜去伏牛山求亲。整个山寨,欧允文当家。 时近傍晚,山下眼线来报。说有一队商旅,载着不少财货,进了峡谷。走走停停,游山玩水,一看就是钱多人傻。 欧允文大喜,当即下令,出动寨兵截住车队。 山寨原有规矩,货取三成,不伤人命。但眼见数十车货物,欧允文心头火热。山寨的规矩,早抛到九霄云外。 一番诈唬,果然得逞,欧允文心中得意。话说,行路的商旅,碰上拿刀持枪的劫匪,不赶紧逃命,还要怎地?毕竟,舍命不舍财,那就是说说而已。真碰上硬茬,命、财皆不保。 尹端是个名人,太有钱。本来离得远,天又黑,欧允文没有认出来。但此时走到身前,是以一眼认出。欧允文难以置信,只觉自己的心脏,砰砰跳的急促,眼里一下冒出火来。 尹端啊,人间财神。家财亿万,买卖遍天下。市井传言,尹家的财富,根本无法计数,唯有富可敌国四字,可堪形容。 此番若擒住尹端,泼天的财富,岂不是予取予求? “擒住他们。”欧允文嘶声尖叫,激动的浑身颤抖。 “你他娘找死。”过山虎怒吼,刀如电射,横掠而出。 过山虎早有防备,随时准备出手。欧允文话音儿刚落,他已经一刀掠出,快如闪电。面前的山匪,根本不及眨眼。只见寒芒一闪,血水已经喷溅而出。捂着脖子,栽倒在地。 过山虎一招得手,裹起一片刀光,直向欧允文冲去。 左劈右砍、杀出血路,势若猛虎。 混战陡然开始,喝骂惨叫,混乱不堪。尹端的随从,腹背受敌,形势极为不利。不过一眨眼,山道上,已倒下了大片。 实在是两方之人,离得太近,仓促动手、死伤惨重。 十多名随从,围成一个圈子,将尹端护在中间。双手握刀,拼死抵抗山匪进攻,不时有人倒下。万幸,此时双方交错,山匪的弓箭失去作用。若不然,箭雨激射,那就是屠杀。 过山虎心中焦急,他明白,想要脱身,唯有擒住匪首。 他一路砍杀,离着欧允文,已经不远。 突然,过山虎扬手一甩,一把金钱镖,激射而出。 挡路的山匪,扑通扑通栽倒。一个个捂着脸,痛苦惨叫。过山虎抓住机会,一跃而起,以山匪头颅借力,直扑欧允文。 欧允文吓了一跳,转身就跑。哪知山路坎坷,扑通一声,被山石绊倒。刚惨叫一声,还不及站起,森冷的刀锋,已经横在脖颈。欧允文浑身一个激灵,亡魂皆冒、抖成了筛糠。 “全都住手。”过山虎拎起欧允文,一声大喝。 欧允文贪心不足、得陇望蜀,终罹大难。 第229章 狗入穷巷 过山虎一声大喝,镇住了山匪,峡谷为之一静。随着过山虎的喝声,山崖上,也传来一声娇喝,“住手。” 过山虎抬头望去,借着火光,只见十多名女子,正沿索而下。速度极快,仿似从天而降,飘然落下。过山虎吃了一惊,这般飞降的手段,可比刚才山匪下崖,高明的太多了。 定睛细瞧,才发现这些女子,手腕上套着铜环。不由恍然,怪不得如此轻巧,想必是铜环,可以控住下降。但铜环怎么用,过山虎一时想不明白。此时深陷险境,也顾不上琢磨。 “二娘。” “二娘。” 一个个山匪,见到为首女子,忙行礼招呼。只片刻,全汇集到女子身后。有小头目,正低声将此间事端,一五一十,说给女子听。过山虎盯着这群女子,心知是山匪援兵,手下不由一紧。 “啊。”欧允文吃痛,一声惨叫。 “这位大哥,请手下留情。”为首女子,微一蹙眉。随即,向过山虎走过来。到了跟前,学着男子模样,抱拳为礼。 走到近前,过山虎才看清。这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稚气未脱。倒是长的俊俏,身材高挑、眉目如画,是个小美人。 “想留他性命,放我等离开。”过山虎喝道。 “飞龙寨从不伤人命,大哥可放心离去。”女子说道。 “不伤人命?那满地尸体,又算什么?” 峡谷山道上,两边之人,都已分开,各站一端。中间的位置,留下了大片的尸体,鲜血满地流淌,血腥气扑鼻。略一估摸,也有三四十具。更有不少人,身上都带着伤。 死去的人,双方皆有。因为过山虎,倒是山匪,死的人多些。 女子只看了一眼,赶紧转过头去。面色苍白,直欲呕吐。她年纪不大,虽然练武,却哪里见过,这么惨烈的景象? 缓缓心神,说道,“你们走吧。” 过山虎惊疑不定,但此是非之地,不能久留。一把拎起欧允文,向尹端等人走去。“我等安全之后,此人定会放回。” 到了尹端跟前,打量一番,确定尹端没有受伤,心中略定。吩咐剩下的随从,去牵马赶车。不一时,远远而去。 看着过山虎离去,女子一声轻叹。一场横祸,死了这么多人。偏生,飞龙寨不占理,连报仇的话,都说不出口。 “死去的人,都好生葬了吧。” 女子说着,转身慢慢向远处走去。身形落寞,心情更是郁郁。今日的死伤,对她冲击太大,一时缓不过神儿。 此女,是卢胜的妹妹,名叫卢芳。精灵跳脱、口甜心善,备受叔伯宠爱。卢芳受父兄影响,不喜女红针线,偏爱刀枪武艺。自己张罗些人手,组建了一支女营。其实,也就二十来人。 虽然二十多人,但可不能小看。卢芳武艺不差,兵法韬略更胜乃兄。练出的女兵,个个神出鬼没。侦查、刺探,潜进、暗杀,让人防不胜防。她的哥哥,已经被“暗杀”多次。 卢芳不管山寨事,一心操练女兵。 哥哥卢胜,去伏牛山求亲,却牵动卢芳心事。几日来,一直躲在房里,不肯出来见人。她的心事,深藏心底、暗暗流泪,以为无人知道。其实,早已满寨皆知,只是不当她面说。 这一日,正怏怏躺在床上。却听女兵说,欧允文带着人,要去做个大买卖。她当然知道,做买卖是何意。定是发现了肥羊,想去劫回来。但是,欧允文一介书生,也会劫道么? 欧允文刚上山时,倒也有些作为。毕竟是读书人,头脑活络。由他亲自操持,在洛阳城中,开设了几家店铺,专门销赃。 以往销赃,都是托给黑市,价钱给的极低。不过,都是些无本买卖,见一些利,总比扔了强。但欧允文一番运作,脏货改头换面,堂而皇之上架销售,得利是此前数十倍、上百倍。 巨利滚滚而来,欧允文水涨船高,甚得倚重。 欧允文此人,卢芳甚是不喜。她能感觉到,欧允文看她,总是眼神火热,好像长着钩子。但欧允文,是哥哥的结义兄长,总要顾着几分颜面。卢芳不好发作,只能躲着他。 如今哥哥不在,欧允文带人下山,卢芳很不放心。招呼自己的女兵,紧追着欧允文,赶到大峡谷。不曾想,只片刻耽误,峡谷已是死伤一片,甚至欧允文,也被人生擒活捉。 —————————————————————————— 第二日中午,欧允文被接回山寨。出了峡谷,走上大道,过山虎没有食言,放了欧允文。他们的身后,缀着四五名山匪,见二当家被放回,连忙接上他,匆匆返回山寨。 欧允文没受伤,只是惊吓过度。一路默不作声,愁眉不展。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违了山寨规矩,造成几十号死伤。有着卢胜义兄的身份在,性命倒是无虞。只是,这责罚,怕是逃不掉。 思忖半晌,欧允文定下心思。他自认,自己对于山寨,还是有些功劳,不至于责罚太重。最起码,山寨的弓弩箭矢,只有他欧允文能搞到。有这个本事垫底,山寨还离不开他。 欧允文此人,会赚钱,也很会花钱。 自从有了钱,他就住到洛阳,成了青楼、酒楼常客。每日里呼朋唤友,酒宴不断。胡吃海塞、极尽奢靡。三教九流之辈,都成了座上宾。大把大把的钱财,流水一般,被他送了出去。 没几日,这事传到山寨。惊诧之余,就是一片骂声。尤其是老辈叔伯,看不惯欧允文做派,非要严厉惩处不可。 卢胜安抚住众人,亲自跑到洛阳,打算劝诫欧允文。欧允文花天酒地,让他心里不喜,但总是结义兄弟。 “兄弟,你知我为何如此?”欧允文问道。 “难道,大哥有何用意?”卢胜闻听,有些诧异。 “确有用意。”欧允文很平静,慢慢说道,“山寨里,缺什么?” “缺粮、缺盐、缺兵器,缺的多了。”卢胜说道。 欧允文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你说的不错,咱们缺粮、缺盐、缺兵器,但这些都不是关键。” “关键是什么?”卢胜被引起兴趣。 “朋友。”欧允文重重说道,“咱们缺朋友。” “朋友?这是何意?”卢胜想不明白。 “兄弟,咱们的山寨,不能独立生存,需要很多朋友。”欧允文拍着卢胜肩膀,语重心长。“三教九流,都可以成为朋友。” “这有何用?”卢胜问道。 “只说弓弩,兄弟可想要?”欧允文说道。 “弓弩?当然想要,哪里能搞到?” “前日,哥哥我结识一人。他的娘舅,掌管着军械库。”欧允文呵呵一笑,接着说道,“只要价钱谈妥,弓弩只是小事耳。” “这就是朋友?”卢胜恍然,欧允文所说的朋友,不过是利益交结,称不上真正的朋友。但是,这般运作下来,山寨却能从中得利。即便是管制的弓弩,也能买的来。 果然没几日,弓弩、箭矢,刀枪、甲胄,送到了山寨。 这一下,欧允文威风起来,不免熏熏然。 但是心里,也有一丝惆怅。原来,欧允文自打上山,就看上了卢芳。话说卢芳,正是花一般的年纪,有着花一般的容貌。从小长在山上,不受俗世沾染。精灵跳脱,纯真无暇。 如此窈窕小娘子,谁个不爱?但是,无论他如何讨好,卢芳总是拒之千里。明明就在眼前,偏偏抓不到手里。 一日,欧允文借着酒劲,向卢胜表露心意。哪知道,话刚开了个头,卢胜就是一声长叹。这一叹,好生一个沧桑。 卢胜说道,“不瞒大哥,小妹的亲事,在她刚出生时,就已经被先父订下。这件事,小妹自己也知道。” “啊?竟早有婚约?”欧允文难以置信。 “不错,先父有一至交好友。这位伯伯姓秦,名讳浩然。说来也是奇巧,秦家二弟,与咱家小妹,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如此啊。”欧允文闻听,失落至极。 “秦伯伯和先父,同年同月同日,喜得一双儿女。皆认为,此乃天定的缘分,当时就订下亲事,交换了信物。”卢胜说道,“小妹手上的白玉镯,就是秦家订亲信物,片刻不离身的。” “既已订亲,为何小妹已经十八,却又不来迎娶?” “唉。”卢胜又是一声叹。 此时的女子,十五六岁便要成亲。再大一点,就是老姑娘。除非花容月貌,不然,可就嫁不出去。话说回来,花容月貌的姑娘,又怎会剩的下?求亲的人家,早踏破了门槛。 “这里面,有些变故。”卢胜说道,“先父因为得罪上官,被人栽赃陷害。眼见性命不保,带着我们兄妹,匆匆逃走。后来到了龙潭峡谷,不得已落草。但走时匆忙,却不及通知秦家。” 说到此,卢胜眼睛发红。那时,他已经懂事,记得逃窜时,惶惶不可终日的惊惧。好似天大地大,竟无容身之地。 “后来,先父站住脚,曾派人回去,寻找秦伯伯。才知道,家里竟遭了瘟疫。秦伯伯和秦伯母,已经仙逝多时。秦家两兄弟,听说投了军,但究竟在哪里,却是无人知道。” “如此杳无音信,难道说,要让小妹,一直等下去?”欧允文心头一喜,觉得峰回路转。腾的站起,盯着卢胜说道。 “唉。难就难在此处啊。”卢胜又是一声叹,“早就劝过小妹,既然秦家失了音讯,已不算背约,何必再苦苦等待?” “是啊,是啊。”欧允文连忙应道。 “但小妹不听啊,认了死理,非秦二郎不嫁。”卢胜双手一摊,一脸苦相,“咱那妹子,你也知道,逼急了,敢造反。” 欧允文颓然坐倒,心里,刚燃起一点火星儿,转眼间,又被泼了一头冷水。卢芳的性子,欧允文早已见识过。二十多个叔伯,全是她的靠山,谁敢欺负她?即便是卢胜,也得笑脸哄着妹妹。 但欧允文心里,好似揣着二十五只花猫,那是百爪挠心啊。日夜煎熬、怎肯罢休?总是变着花样,讨卢芳的欢心。 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欧允文回到山寨,却是大吃一惊。二十多个叔伯,阴沉着脸,坐在聚义大堂里,正等着他。这些个老家伙,年岁不小、身体衰老,早已不再问事。但威望却是极高,即便卢胜,也不敢奓刺儿。 此时齐齐出现,怕不是好事。欧允文心头惴惴,忙上前行礼。只听“砰”的一声,吓了欧允文一跳。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怒目。脾气火爆的刘叔,一巴掌拍碎了茶几。 “小子,还不跪下?”刘叔怒喝道。 “刘瘸子,先压压火。” “几十条人命,说没就没了,这火怎么压?” “你发火就能活过来?” “他娘的,牛鸡蛋,你要咋地?” 卢芳站在一旁,以手覆额,满脸无奈。好吧,她的这些叔伯,坚决不能凑在一起。就像现在,只要到了一起,不出三句话,准要吵起来。事儿还没说呢,这几人倒好,眼看都要打起来。 “都闭嘴。”田文亮放下茶盏,慢悠悠说道。 屋里顿时一静,争吵的两人,悻悻坐下。这帮人,一辈子都在一起,谁身上几根毛,那都是清清楚楚。谁也不肯服谁,除了死去的卢飞龙,也只有田文亮,才能压制住众人。 田文亮此人,秀才从军。不仅能说能写,还很能打。在座的一众人,谁也不是对手。敢得罪田文亮?田文亮都不用动手,只是随手画个圈儿,都能坑的这帮粗汉,一个个鬼哭狼嚎。 田文亮站起身,捋一把胡须,看向欧允文。 “触犯山规,不能不罚。”田文亮说道。 欧允文扑通跪倒,以头抢地。“小侄知错,甘愿受罚。” “有两条路,你自己选。”田文亮负手而立,缓缓说道。“其一,留在山寨。但是,二十四条性命,因你而没,不能没有交代。” “如何交代?”欧允文战战兢兢,低声问道。 “按山规,斩。”田文亮声音冷肃。“你的灵牌,可以放入忠义堂,受香火供奉,永远是我飞龙寨一员。” 欧允文骤听斩字,吓的他浑身颤抖不止。如何也想不到,山寨的处罚,竟是如此不近人情。稍稍冷静一下,欧允文抬起头,眼睛通红,咬着牙问道,“那另一条,是什么路?” “其二,离开山寨。从此与飞龙寨,再无瓜葛。” 欧允文明白了,这是借故,撵他走呢。 什么斩首?什么受香火供奉?全是屁话。这些人,只有一个目的,撵他走。欧允文呵呵冷笑,心底一股戾气,噌的直窜脑门儿。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慢慢站起身,阴冷的目光,扫过在座众人,突的哈哈大笑。转过身,跌跌撞撞,向外走去。直到出了山寨,才回头望向寨门,面目扭曲、咬牙切齿。 第230章 冤家路窄 入夜时分,尹端一行进了洛阳。 随从们赶着车马,闷不做声。虽然进了大城,却毫无喜色。峡谷一战,伤亡不少。这么多年来,从未有如此惨烈。原本五十人,如今剩下三十多人。打眼看过去,几乎人人带伤。 尹端心中悲戚,却无法排解。死去的十多人,都是尹家族人。跟着他走南闯北,忠心耿耿。哪一个后生,他都叫得出名字。如今身死异乡,却连他们的尸首,都来不及收殓。 洛阳城的热闹,不比京城稍差。时以入夜,暑气渐渐消退。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店铺林立、灯火辉耀。一声声叫卖,宛如花腔,别有一番韵味。各色的吃食,更是香味扑鼻。 一行人,好似幽灵,穿过街市,向城东行去。在洛阳城中,尹端有一处宅院。平时闲置着,偶尔到来,才住上几天。 尹端到洛阳,却是有大事处理。一个月前,他收到传讯,洛阳的买卖,出了大问题。从开春至今,就似得罪了煞神,倒霉的事儿,一桩接着一桩。最近一次,整个仓库,被一把大火烧光。 说起这个仓库,不能不提物流集团。 当初,曹佾得了于飞指点,在全国各路,建设中转仓库。不仅花费巨大,耗时也是极长。另有一点,物流集团此举,无疑是抢别人生意。当地的商人,岂能愿意?抵触是必然的。 曹佾想了个法子,吸纳当地豪商入股。有钱大家赚,从来就是至理名言。果然,有了当地豪商介入,中转仓库建的顺利,更节省大笔钱财。京西洛阳一地,曹佾选了尹端。 尹端原本有仓库,只是较小。与物流合作后,进行了扩建,足有原先的百倍之大。名义上,是物流中转仓库,但实际,却是尹端在经营。只不过,服从物流调配而已。 洛阳仓库,担负京西路中转。各式各样的货物,从天南地北,汇集而来。又从此处,流向京西各州县。京西的物产,通过中转仓,流向全国各路。每日的吞吐,皆是海量。 中转仓库,喧闹如市集。即便到了黑夜,丝毫不见停歇。车马往来、货物装卸,进进出出、人喊马嘶,繁忙的很。 但如今,仓库被一把大火,毁了个干净。 尹端久历商海,各式鬼蜮伎俩,早见得多了。得到传信,他第一直觉,这不是天灾。仓库占地数百亩,堆场阔大。一间间库房,都留着两丈宽的通道。防火的储水缸、沙堆,处处可见。 但就是如此,依然烧了个干净。 这个时代,可没有保险赔付。一切的损失,只能自己承担。即便此次损失,有物流集团承担一半,但算下来也是数百万贯。若加上耽误的时间,人员的安置,重建的费用,那就更多了。 不多时,车队到了住处。只见一群人,正等在门前,都是洛阳分号的管事。他们接到通知,知道尹端今日到达。谁知,竟从早上,一直等到了半夜,才见着尹端的车队。 “时辰不早,都先回去吧。”尹端掀起车帘,挥挥手,疲惫的说道。此刻的他,没有心思说事。 损失已经造成,着急也是无用。不是天灾,那就是人祸。暗中的黑手,既然烧了仓库,必有所图。或是眼红、或是报复,总不会无缘无故。耐心等着就是,黑手迟早跳出来。 两日匆匆而过,一切风平浪静。这和尹端的推测,有些出入。在他想来,幕后的黑手,一定会指使旁人,到他这里打听口风。费尽心机烧掉仓库,总不会,仅是泄愤这般简单。 仓库这场大火,官府已经介入。毕竟,仓库对外的名义,可是物流集团。死伤四十多人,已经是大案。当地的官府,无论如何,也要给一个交代。但一月过去,官府还没有定论。 越是如此,尹端越觉得,此事背后,水深得很。 正思忖着,过山虎从外回来。 “恩公,出了大事。”过山虎脸上,神情凝重。 “出了何事?”尹端问道。 “刚在酒楼,听人说起,种小官人,乃是当朝二皇子。” “什么?”尹端腾的站起。 “听人说,小官人,啊不,二皇子在彭城,遭遇刺杀。” “什么?”尹端又是一惊,脸上已失了血色。一把抓住过山虎,急急追问,“玉昆如何了,可有受伤?” “恩公放心,小官人武艺非凡,怎会受伤?”过山虎忙说道,“听人说,刺客已被擒下。如今小官人,正往京城来。” “当真没有受伤?”尹端犹自惊疑。 “没有受伤。”过山虎点头说道。 尹端连翻受惊,浑身发软。心头方一松劲,只觉天旋地转,扑通瘫倒在椅子上。所有的精气神,一下被抽的空空荡荡。 尚未回过神儿,门外一阵大乱。有人飞奔过来,向尹端报信,说有官府差役,持刀拿枪,闯进了宅院。凶神恶煞,见人就抓。尹端定定心神,走到廊下,向院中观瞧。 远远听见,有人高声喝叫,“尹端通匪,全部拿下。” —————————————————————————— 西京洛阳,权贵多如牛毛。河南府下洛阳县,实在不算大官。所谓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何况是西京?同处一座城,知县的头上,坐着西京留守、河南知府,还有京西转运使。 可以说,洛阳知县的日子,那是一个艰难。好事轮不到他,但一旦出了篓子,头一个倒霉蛋,就是洛阳知县。所以,任鹤鸣赴任洛阳知县,一直夹着尾巴做人,谨小慎微。 一年多来,倒也安然度过。但是心中,自是极为不甘。一任百里侯,做的委委屈屈。隔谁身上,也会心生怨尤。任鹤鸣上下疏通,期待早日离开这里。但这种事,哪里会容易? 打点关节,必得有钱。但钱从何来?愁煞任鹤鸣。 西京这地界,不比其他地方。想着搜刮地皮,奈何头上“婆婆”太多。怕是刚一伸手,就会得罪一大帮。 西京是养老地,无数朝中权贵、富贾豪强,在此买房置地。或许不起眼的人家,关系却通着天。甚至,朝堂争斗失败,也被打发到西京。但这些人,更不能得罪。没准儿哪天,他又起复呢? 任鹤鸣瞻前顾后,日日煎熬,却不敢下手敛财。 数月前,他的连襟方旻,举家来到洛阳。 说起来,方旻也是倒霉。好好的汾州知州,被人陷害通敌。虽说上下打点,得脱牢狱之灾,但是官身没了。好在,方旻多年为官,积攒下大量财富。做个逍遥富翁,也是不错。 听连襟说起窘境,方旻暗暗撇嘴。心道,就这心智手段,还想做官呢?守着花花洛阳,竟毫无作为。难怪这么多年过去,还只是小小知县。照这样下去,再过十年,也成不了气候。 看在夫人面子上,方旻不吝指点他一番。 此时,正有一桩事,让河南府头疼无比。 西京建有宫城,年年都要修缮。这一笔费用,可不是小数。但朝廷不拨钱,只发来一封公文。年年如此,让人烦不胜烦。修吧,钱从何来?不修,那是对皇家大不敬,丢官去职都是轻的。 河南府的日子,其实很苦的。为何?没钱啊。 此时的人们,最大的爱好,就是买地。士大夫不用交税,一旦科举中榜,那真是全族兴盛。同宗之人,往往会把土地,挂到进士名下,每年给他部分地租,以逃脱国家税收。 还有一种情况,由于饥荒、灾害,农民交不起赋税,只能出卖土地,以求维持活计。时日一长,大量的土地,都汇集到权贵手中。偏偏这些权贵官绅,是不用交税的。 京西洛阳附近,土地平整肥沃,自然人人趋之若鹜。 看着大片大片农田,官府却收不上税。 其实,农税无几。朝廷主要的税收,来自商税。 但是地方官府,无权收取商税。在西京,设有都商税院,隶属于朝廷三司,专门收取商税。所收税金,按时解送朝廷。 所以,河南府除了俸禄,没有多余的钱。 转运使司有钱,但人家不管此事。 方旻出主意,让任鹤鸣私下里,求见河南知府。只说能搞来钱,但需要知府支持。如何搞钱?其实很简单,向商户摊派。 硬性摊派,那肯定不行。商户也不是傻子,哪肯就交?所以,摊派要有技巧。知府正焦头烂额,一听任鹤鸣之言,顿时大喜。心道,这蔫不拉几的任鹤鸣,终于开窍了么? “大府容禀,再有月余,就是天圣节。可在宫城外,摆下宴席,邀请士绅名流,共庆官家华诞。在外围,特设一百席位,留给大贾豪商。如此荣耀,商贾岂不抢着来?” “这个么?”知府闻听一愣,摆宴席?不花钱么?但一眨眼,他就看透其中关节。细细思量,暗暗叫好。商贾低贱,即便再有钱,也难登大雅之堂。宫城外饮宴,如此盛事,岂会错过? 但是,只有一百席位。洛阳多少商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想要一个名额,自然得有所表现。此事妙就妙在,我根本不说,你自己掂量。御史拿不到把柄,钱却照收不误。 如何收?只要遣人略略暗示,那些精明商人,还不抢着送钱?至于名目,都是现成。为官家贺寿,自愿捐献。如此一番,送钱岂不是送的光彩?这些钱,用于修缮宫城,名正言顺。 人人得利,皆大欢喜。 五月三十,天圣节。洛阳宫城之外,宴席如海,名流云集。百名豪商,应邀列席。席间,自愿捐献的戏码,让在场官员,狠狠地震惊了一回。只知商人财多,却不知,多到让人惆怅。 一个席位,十万贯。商人们叫出口,眼都不眨。 一晚上,河南府赚了一千万。当然,这个钱,要用于修缮宫城。至于背后如何操作,那就是河南府的事了。最起码,几个衙门口,都要分润一些。有钱赚,自是喜气洋洋。 唯有一人,正躲在暗处,咬牙切齿。 方旻如今白身,没资格进入宴席。远远躲在一旁,心中是个啥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冷不丁,他听到同盛号唱名。 注目看去,却不是尹端。虽然不是尹端,但依然,让方旻目眦欲裂。隐藏心底的刻骨仇恨,猛然间直冲顶门儿。自己曾经,也是一方封疆大吏,落得今日境地,全拜尹端所赐。 如此切骨仇恨,岂能忘怀,岂能不报? 宴席之后,方旻找到任鹤鸣。将自己与尹端的过节,咬牙一一相告。这些事,任鹤鸣早有耳闻。但是,同盛号体量太大,非同一般商人。况且,与物流集团,还有些合作。 方旻百般鼓动,但任鹤鸣心有忌惮,不敢放手拿捏,害怕惹火上身。为了连襟,赔上自己?这事儿不能干。不痛不痒的,找了同盛号几次麻烦,算是对方旻,有了一个交代。 方旻心有不甘,恶计陡生。 方旻指使儿子,绕了好几道弯,雇请了一帮泼皮。通过泼皮,花钱收买内贼。一日夜里,内贼从中策应,数十名泼皮,顺利混进中转仓库。挨个库房泼洒油料,一把大火,将仓库烧成白地。 方旻出了一口恶气,心中畅快。 但这事儿不算完,他就在洛阳城,等着尹端来。 他有一肚子的毒计,要发落在尹端身上。不让尹端倾家荡产、不将之打落尘埃,难消他心头之恨。 尹端一行刚进洛阳,方旻就得到消息。 却不料,还不等他动手,竟有人先跳了出来。飞龙寨二当家,自绑双手,到衙门自首。举告尹端,勾结山匪。 方旻得知,仰天大笑。“尹老匹夫,看你怎么死。” 第231章 贼咬一口 欧允文多年不第,愤世嫉俗。原本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此番,被飞龙寨驱逐,欧允文愤恨难平。在他想来,飞龙寨忘恩负义,卸磨杀驴。脑筋一热,不管不顾,闯进县衙自首。当然,他不是幡然悔悟,而是要借官府力量,毁了飞龙寨。 如何让官府出兵,他心中早有计较。 飞龙寨和其他山匪,略有不同。占据龙潭峡谷险地,劫掠过往客商,只是一项小买卖。飞龙寨的大买卖,是抢大户。平日里,飞龙寨的暗哨,游走京西各地,四处打探消息。 老寨主订有规矩,飞龙寨劫掠,专挑为富不仁、欺压百姓的大户下手。一旦踩好了盘子,立马雷霆出击。即便大户家里,养着无数护院高手,也不是飞龙寨对手。 还有一个规矩,非是罪大恶极,飞龙寨一般不杀人。但是对大户来说,家财被劫掠一空,还不如死了更痛快。 河南府、洛阳县,甚至提刑司,有关飞龙寨的案卷,积的都有几大箱子。奈何,苦主再是有背景、有后台,也无济于事。不是不肯破案,而是破不了。数次出兵飞龙寨,皆是大败而回。 飞龙寨,就是官府的一根刺。它就在那里,偏就拔不出。 十多年下来,飞龙寨劫掠如故、逍遥如故。河南府年年考绩,都因飞龙寨,磨勘升迁,大受影响。历任官员,无不对其恨之入骨。同时,又怕的要死。唯恐飞龙寨,找到自己头上。 飞龙寨有人自首,十多年来头一次。 这一下,整个洛阳都被惊动,河南府、转运使司、留守司,包括提刑司,驻军都指挥使,一时间,全都涌到洛阳县衙。洛阳知县任鹤鸣,面对一群朱紫大员,连站的地方也没有。 “这是飞龙寨地形图。”欧允文捧着一张纸,恭敬说道。 他自知,想取信这些官员,必得真材实料。也不耽搁,当场索要纸笔,画出飞龙寨地形。人员、兵械,防御、暗哨,全都写的清清楚楚。最关键之处,他画出藏金所在。 所谓无利不起早,想让官兵出动,必要抛出诱饵。大宋官员什么德行,欧允文心里门儿清。试想一下,十多年积攒下来,那得多少金银?他就不信,挑不起这些人的欲望。 果然,有人开口问。“金库藏有多少金银?” “小的进去过,整箱的金银,足有百箱。”欧允文信口胡诌。 一阵吸冷气的声音,陡然响起。欧允文低垂着头,心中冷笑。飞龙寨有没有金库,他根本不知道。凭飞龙寨的穷样,即便有,也不会有多少。他很清楚,初上山之时,飞龙寨穷成啥样。 但是,那又如何?骗的官兵玩儿命攻山,再加上详细的地图,飞龙寨覆灭,只是早晚之事。此时的欧允文,心智早已扭曲。只想着毁灭飞龙寨,将之赶尽杀绝,以解被羞辱之恨。 河南府大喜过望,当即就要调兵。 但欧允文,话还未说完。 “小的举告,同盛号尹端,与飞龙寨勾结。山寨的弓弩、箭矢、刀枪、甲胄,皆是同盛号提供。不久之前,他们才见过面。” 欧允文此话,可谓石破天惊。 满堂官员,被惊的发呆。怔怔盯着欧允文,竟回不过神。尹端何人,哪个不知?尹端二字,就是人间财神。据传,尹家祖上,传下数口铁矿坑,日进斗金。尹端躺着不动,也吃喝不完。 但尹端此人,天生奇才。自三十岁接掌家业,不过三五年,河东的铁矿、石炭矿、矾矿,大多都姓了尹。尹端并未满足,而是开始涉足边贸。他说过一句话,钱存在地窖里,那就是石头。 十年,尹家的同盛号,已经开遍天下。 没有人算的清,尹家有多少钱。 仅洛阳一地,尹家的店铺,已有数十家。酒楼、茶肆,当铺、车马行,甚至,还和物流集团,合伙经营中转仓。大约估算,一年的收益,也在上千万贯。全国十五路,那得多少钱? 泼天的财富,谁不眼红心动? 所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有欧允文这番口供,尹端即便不死,也要脱层皮。那海量的财富,袒露在众人面前。这个时候,哪里还能冷静矜持?无不想爬上去,狠狠咬块肉下来。 至于真假,谁还去管他?即便是假的,也要做成真的。如此天降横财,谁都不会允许,它从手中漏走。转瞬间,大堂里激动起来。一个个看着欧允文,眼神火热,早已迫不及待。 ———————————————————————— 尹端被抓捕入狱,洛阳城陡然震动。无数人感到诧异,谁都不敢相信,尹端竟然通匪?说句大不敬的话,尹端过的日子,怕比官家都要逍遥。亿万财富,随心所欲。有什么想不开,用得着通匪? 舆论汹汹而起,猜测纷纷。酒楼茶肆,无不谈论。 尹端的财富,富可敌国。眼红的人,车载斗量。 有明眼人,自觉看透关键。尹端如今遭难,指不定,就是财帛动人心。犯在官府手里,可不得脱层皮。 尹端经营多年,交际广阔。再是人情冷暖,也有几个好友。上下打点,期望能救出尹端。但是,银钱送出无数,却连尹端的面,也不曾见到。不过,也不是没效果,总算得了一句话。 “莫再花费冤枉钱,尹端出不来了。”有知情人透露道。 “却是为何?”尹端的好友问道。 “呵呵。”知情人冷笑,却是不肯再说。 尹家在洛阳的产业,无论大小,尽数被查封。所有掌柜伙计,一个不漏,全部抓捕关押。即便是家中女眷,也不会放过。大牢里,一下子人满为患。数百人挨个过堂,日夜拷打、逼问口供。 洛阳知县任鹤鸣,此刻却如坐针毡。 这件事,谁都不愿沾惹。一个个,都是官老成精,哪个看得不清楚?尹端亿万财富,岂是好相与?谁敢肯定,他的背后,没有站着惹不起的大佬?万一事有不谐,谁出头,谁倒霉。 好处自然人人有份,但是,顶缸却只能一人。这里一圈人,就数任鹤鸣官小,他不出头谁出头?任鹤鸣欲哭无泪,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他很清楚,现在的关键,就是要抢时间。严刑拷打,拿下尹端口供,快审快结,将此做成铁案。到那时,即便尹端有救星到来,也是徒唤奈何。但五天过去,尹端咬死不开口。 刑房里,闷热腥臭。尹端大字型,被绑在木桩上。浑身上下,没一处好肉。黑红的血水,滴滴答答往下淌。尹端昏死过去,被冷水泼醒。再昏死过去,再泼醒,一刻不停。 “尹大官人,招了得了,何必受这个罪?” 在尹端面前,坐着一人。穿着绿色官袍,意态很是悠闲。此人的手里,把玩着一柄小刀,柳叶一般薄细,锋利异常。一张脸上,惨白没有血色。倒是眼睛很大,熠熠闪着精光。 尹端低垂着头,散乱的头发,遮住了面目。他已是奄奄一息,毕竟几十岁的人,哪里受得了这般折腾?但心中一丝清明,让他坚不吐口。嘴角抽动了一下,尹端慢慢抬起头。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朦朦胧胧,能看见一道人影。只是头颈无力,又垂了下去。身上的伤势,钻心的疼。不过,倒也能忍受。但可恶的酷吏,不让他睡觉,却是痛苦不堪。 “尹大官人,可想好了?”绿袍官站起身,凑到尹端面前。 “想好了。”尹端声音沙哑,有气无力。 “太好了。”绿袍官大喜,说道,“早招了,你我都轻松。”转头看向一旁,吩咐道,“做好笔录。” 角落里,坐着两名书吏,闻言坐直身子,抓起笔来,等着尹端开口说话。话说,他们陪着尹端,也是熬了五天。虽能替换着休息,但也是神疲力乏。尹端肯开口,自是精神大振。 “某无罪,你们栽赃陷害。”尹端强提一口气,说道。 “他娘的。”绿袍官一怔,顿时气急败坏。一把抓住尹端头发,阴恻恻的说道,“尹端,真当本官,拿你没法子?” 此人,姓董名超,乃是提刑司属官。此案,由洛阳县审理,奈何尹端嘴硬,县衙的吏员,使出浑身解数,也拿尹端没办法。 任鹤鸣心生一计,趁势拉提刑司下水。言称洛阳县衙,审不动尹端,求助提刑司。大家都在一条船,为避免夜长梦多,提刑司点头同意。派出得力人手,以期突破尹端。 然而细论,提刑司已是越权。提刑司虽主管刑狱,对本路各州县审结案件,有监察复核之权。但初审的权利,却不在提刑司。提刑司提前插手,还是那一句话,财帛动人心。 大家伙儿心照不宣,要尽快做成铁案,让尹端无法翻身。 董超耐心耗尽,凶相毕露。 “你们先出去。”董超一扭头,冲两名书吏喝道。 “这?”一名年老书吏,有些迟疑。两人都出去,只剩下尹端和董超两人,这可不合规矩。但也只是一迟疑,低头向外走去。他心里很清楚,董超要使些手段,不好他们在场。 书吏刚走到门口,只听“嘭”的一声,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撞开。一扇门板,四分五裂,碎屑四溅、疾如箭矢。两名书吏,冷不防被木板撞上,一叠声惨叫,滚地葫芦似的,翻滚出老远。 正此时,尹端一声惨叫。却是董超,用手中小刀,从尹端胸口,削下一条肉来。门口的响动,惊得董超一哆嗦。忙回头来看,正看见一英武少年,横眉怒目,跨步向他冲来。 董超不及眨眼,少年已到了眼前。抬腿就是一脚,正踢在董超腰胯。再看董超,惨叫着横飞了出去。“嘭”的一声,正撞在墙上,直砸出一个大坑。董超滑落在地,已经昏死过去。 “姥爷,姥爷,玉昆来了。”于飞的声音,带了哭腔。 尹端迷迷糊糊,半晌,才吃力的睁开眼睛。熟悉的声音,让他浑身,都有了战栗。他难以相信,只以为自己,有了幻觉。于飞抓住绳索,略一使劲,绳索嘣嘣寸断。尹端失了支撑,一下瘫软下来。 “姥爷,是我,玉昆啊。”于飞抱住尹端,失声大叫。尹端身上的伤势,吓到了于飞。目光所及,血肉模糊。 “玉昆。”尹端略有些清醒,嘶哑的叫了一声。 尹端伸出手,想抓住于飞,却抖的使不出劲。于飞一把抓住,痛哭失声。尹端的手,绵软无力,但他终于确认,这不是幻觉。他的眼里流下泪来,沾着血水,殷红一片。 “我的小玉昆来了,姥爷现在死,也能瞑目了。” “姥爷,玉昆来的迟了。”于飞抽噎着说道。 眼见尹端气息微弱,于飞心头大急。一掌抵在尹端后心,一缕混元一气,渡入尹端体内。沿着经脉,缓缓游走。尹端年岁大了,身体早衰弱不堪。如今又受了大刑,半只脚,已踏入鬼门关。 “姓任的,给我滚进来。”于飞厉声喝道。 刑房门外,任鹤鸣早抖成筛糠。那一声姥爷,听的他心头狂颤,只恨不得,立马死过去。万万想不到,尹端一介商人,竟是二皇子的姥爷。那是什么人?皇亲国戚啊。 他只顾着害怕,脑子混沌一片。竟没有能分辨,二皇子何时,有了这么一个姥爷?更想不起,二皇子的舅家,本是姓苗。 听到于飞喝叫,浑身一个激灵。跌跌撞撞,抢了进来。一个脚下不稳,“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也不站起,硬爬到于飞跟前。止不住的颤抖着,一张脸,早没了血色。 “殿、殿下,微臣该死啊。”任鹤鸣结结巴巴的说道。 “快去,找最好的郎中来。”于飞吩咐道。 尹端浑身是伤,血流不止,得赶紧救治。于飞暗暗庆幸,多亏有玉狮子,一路片刻不停,才能从恶吏手里,救下尹端。若不然,尹端怕是性命不保。想到此,不由戾气翻涌。 再看尹端,已经昏迷过去。 第232章 单人独骑 于飞能赶来洛阳,自是得过山虎报信。 过山虎草莽出身,却不是笨蛋。尹端被抓捕时,他自知,无法与官府对抗。与其一起被关进大牢,不如先逃脱,再想法子救人。他的武艺不差,蹿房越脊,一路逃出洛阳。 尹端的交际广阔,即便朝堂中,也有不少背景。但是,过山虎不认得。凭他的身份,贸贸然找上去,怕是连门也进不去。何况,通匪罪名,一个不慎,就会惹祸上身。若非至交,谁会相帮? 想来想去,只有去彭城。 街市茶楼,早已经传遍。种玉昆,就是二皇子。 过山虎想不明白,种玉昆,怎又变成二皇子?但此时,二皇子的身份,无疑能救命。过山虎想定,立马动身,向彭城而去。 行至商丘时,却不想,正撞见二皇子进城。 过山虎被警戒的军兵,挡在城门口。一眼瞧见于飞,可不是喜出望外?当下,不管不顾,硬往于飞跟前冲去。 过山虎一声喝叫,于飞听得真切。心头登时大急,想也不想,甩蹬离鞍,直向过山虎扑过去。 “过山虎,我姥爷怎么了?”于飞急问。 “种小官人,尹公在洛阳,被人陷害通匪,已经抓进大牢。” “他娘的,哪个混蛋,敢陷害我姥爷?” 于飞戾气上头,一把抓住过山虎。正要细问,却见宋祁,正怒目走过来。于飞无奈,只好放开过山虎。 “殿下,拜谒圣祖,岂能如此无状?”宋祁怒道。 于飞自知理亏,这时候可真不对。拜谒圣祖,自当恭恭敬敬。自己这般行事,宋祁不恼怒,那才是怪事。给秦红英使个眼色,忙笑脸迎上宋祁。“先生勿怪,是弟子孟浪。” 秦红英带着过山虎,向一旁走去。也不走远,就在城门附近,找了一处茶摊。点些茶水果子,等着于飞回来。 拜谒大典,繁琐至极。 过山虎心急如焚,坐立不宁。这一等,直到天黑。于飞终于完成任务,甩开宋祁等人,打马如飞,直奔城门而来。 “过山虎,我姥爷关在何处?”于飞厉声问道。 “回小官人,恩公在洛阳县大牢。” 过山虎话音儿刚落,玉狮子长嘶一声,化为一道流光,眨眼间,已经冲出城门。秦红英大吃一惊,她哪里想到,于飞二话不说,竟撇下大军,要单人匹马,往洛阳去救人。 “殿下。”秦红英急的大叫。 “你们,随后追来,我先走一步。” 于飞的声音,远远传来。秦红英气的跳脚,也是无可奈何。即便是宗师境高手,要追上玉狮子,那也是痴心妄想。 正自气急,人影一闪,却是谢蕴南。他从圣祖殿,一路追来,到底跑不过玉狮子。“殿下去了哪里?” “洛阳。”秦红英一肚子气,恨恨说道。 “洛阳?一个人走了?”谢蕴南也是吃惊。城门口的事,他听了一耳朵,却是不甚了解。现在看来,这个尹端,怕是极重要。不然,小家伙不会撇下军队,如此不管不顾。 “我去追殿下,你带着亲卫,随后赶上来。”秦红英撂下一句话,飞身上马,眨眼间,已冲出城门,追了上去。 又过片刻,柳礼带领亲卫,追到了城门口。 柳礼很是无奈,他们的马,差玉狮子太多。追的上气不接下气,却连玉狮子的尾巴,也看不见。到了城门,听谢蕴南一说,于飞单人独骑,竟往洛阳去了,顿时慌了神儿。 在彭城,刚经历了刺杀。无论柳礼,还是秦红英、谢蕴南,全都是心弦紧绷,日夜提防。谁敢说,不会再有一次刺杀? “迅速回营。”柳礼不敢耽搁,立时下令回营。今天出来,是为了拜谒圣祖,霹雳弹、神臂弓,都留在营中。随身携带的,只有一把长刀。要去追赶于飞,也得先带上装备。 谢蕴南站在城门口,等着宋祁等人。于飞的去向,必须要告诉宋祁。数千大军,就驻扎在城外。主将跑了,只能宋祁节制。 足等了半个时辰,宋祁和一众武官,才姗姗而来。 “宋学士,殿下独自去了洛阳。”谢蕴南抱拳说道。 “什么?快追回来。”宋祁闻听,惊出一身冷汗。话刚出口,立马想到,于飞骑着玉狮子,哪个能追上?不由气急。 “大军还请学士节制,老夫去追殿下。” 谢蕴南说罢,纵身而去。身形几个闪动,已无影无踪。 宋祁吓了一跳,他从来不知,谢蕴南竟深藏不漏。这般手段,已是传说中,神仙一流人物。却不料,隐身于飞身边,甘为护卫。再想想陈景元、秦红英,于飞的身边,高手如云啊。 宋祁匆匆回到军营,却见大军集结,已经准备出发。 “各营将官,速速归建。”邢况厉声喝令。 邢况神射无双,被于飞破格提拔。从一介低层都头,一跃成为高级武官。今日,有品级的武官,都随着于飞,进城拜谒圣祖。弓箭营指挥使邢况,受命在军营留守,节制大军。 邢况感念知遇之恩,对于飞忠心耿耿。在沂州时,正是他,布设神臂弓箭阵,硬挡皇城司军兵。除了于飞,谁也不认。 柳礼带领亲卫营,已经向洛阳追去。 此刻,数千军兵,全副武装,只等出发号令。 —————————————————————————— 于飞进了洛阳城,直奔县衙。 他一路上,早想的清楚。闯大牢救出尹端,倒是容易,但不免留下话柄。话说,官府的规则,还是要遵守。毕竟,大宋的文官,是出名的难惹。皇权在他们眼里,没有多少威慑。 寻常差役,拦不住于飞,轻松闯到县衙后堂。 这几日,任鹤鸣头疼欲裂。上官一日三催,询问审案进度。偏生尹端嘴硬,打死不肯招供。尹端的产业,都已经查封。但是,一日罪名未定,即便官府再横,也没胆子查抄。 财帛动人心,何况泼天财富?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甚至河南府、提刑司,一众衙门,都把尹端之事,当成了天降横财。蜂拥而上,虎视眈眈。其贪婪嗜血,让任鹤鸣心惊。 任鹤鸣虽胆小,但心中清亮。他与尹端,相识日久。尹端性情宽厚、多有善举,怎么会通匪?最起码,任鹤鸣不信。到如今,除了欧允文的举告,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尹端通匪。 奈何,河南府咬住不放,一心做成铁案。这让任鹤鸣心里,多少有些惴惴不安。其他不说,仅凭物流集团,尹端的背景,就能通到天上去。万一案子翻过来,岂不是妄自招祸? 有了这番心事,任鹤鸣对尹端之事,一直不甚上心。小心翼翼的应付上官,避免成为他人枪手。话说,真要有啥事,他任鹤鸣,就是背锅的倒霉蛋。事关仕途前程,不得不万分谨慎。 这一日,任鹤鸣请方旻饮宴。方旻的智慧,任鹤鸣很是信服。一招为官家贺寿,不仅敛财无数,还得了不小名声。即便是商人,出钱也出的开心。人人喜气洋洋,与有荣焉。 尹端通匪之事,任鹤鸣心中难断。所以,邀了方旻来,请教该如何应对。酒过三巡,任鹤鸣轻轻一咳,张口想要说话。谁知,方旻一摆手,说道,“九皋兄,若是尹端之事,请莫开口。” “吉昌兄,这?却是为何?”任鹤鸣闻听一愣。 “这件事,鄙人不能参合。”方旻说道。 任鹤鸣急了,一下站起身,抱拳躬身一礼。“小弟素知,吉昌兄智慧过人。如今之事,小弟心有不安,夙夜难寐。”说着,又是连连施礼,态度诚恳。“还请兄长,指点迷津。” 方旻扶住任鹤鸣,拉他重新坐下。定睛瞧着任鹤鸣,良久,才轻轻一叹,说道,“既如此,我有一言相告。” “吉昌兄请讲。”任鹤鸣大喜说道。 “尹端这次招祸,不在他通匪,而在他钱多。”方旻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人皆贪婪,自古如是。如今,各个衙门口,垂涎三尺、虎视眈眈,都在等着分钱,你敢逆势阻挡么?” “我?”任鹤鸣心道,谁敢阻挡? “不敢阻挡,那就抱成一团。”方旻幽幽说道。 “抱成一团?”任鹤鸣有些失望。 “官场之上,最忌首鼠两端。”方旻眼睛一眯,冷冷笑道,“你今日处境,之所以进退两难,其因皆在此。” 任鹤鸣苦苦一笑,心中明白。在上官眼里,他不是自己人。关键时刻,自然可以轻易舍弃。问题是,偏偏自己意志不坚,不敢忤逆上官之命。不得不随波逐流,到如今,举步维艰。 方旻话中有话,任鹤鸣听得懂。既然做了那啥,就别再想着立牌坊的事。一只白鸡,想融入黑鸡群中,只能染黑自己的羽毛。任鹤鸣缓缓踱步,心神交战。不知不觉,满头是汗。 正思量着,“嘭”的一声,房门被一脚踹开。 “谁是洛阳知县?”于飞当门而立,怒喝一声。 “放肆,你是何人?”任鹤鸣一定神,气不打一处来。 “不认识这身衣服?”于飞没好气,抬手一指自己胸前。他走的匆忙,一身郡王的服饰,都来不及换下。蟒袍玉带紫金冠,可是分外扎眼。只是此刻,于飞小脸紧绷,目光能杀人。 方旻、任鹤鸣,都是官场之人,自然认得服色。稍一打量,不由惊的站起。心中却是狐疑,实在想不出,这是哪里的贵胄。又怎会莫名其妙的,跑到洛阳县衙来。 于飞迈步进了房,随手一抛。一颗金印,飞进任鹤鸣怀里。 “某姓赵。”于飞说道。 一眨眼,任鹤鸣已辩清金印。不由大吃一惊,连忙上前,躬身施礼。“下官任鹤鸣,忝知洛阳县事。见过安平郡王。” “尹端在何处?带我去见他。”于飞说道。 “啊?”任鹤鸣脑子里,嗡的一声,竟呆立当场。不由自主,身子颤抖起来。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直掉。不好的预感,想不到变成了现实。尹端还未招供,却引来了二皇子。 “快点,带我去。”于飞不耐,一把抓住任鹤鸣,扯着就往外走。 方旻早抖成了筛糠,头也不敢抬。他与尹家、种家,有着深仇大恨。与种玉昆,早在西河县,就有了交集。自己落得丢官去职、锒铛入狱,这一切遭遇,都和种玉昆有关。 只是那时,不知道种玉昆,就是二皇子。到了洛阳后,才听市井传言,二皇子化名种玉昆,隐身军伍,立下天大功劳。但是,世上少有人知,种玉昆,还是种诂的徒弟。 种诂何人?尹端的女婿啊。据方旻所知,种玉昆和尹端,那可是亲近的很。此时,二皇子到洛阳,目的还不明显么? 眼见于飞出去,方旻长出一口气。脑子里,急速的盘算着。尹端的中转仓库,可是他方旻指使人烧的。一旦查出来,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他一点也不怀疑,以二皇子的能力,会查不出来。 何况,有消息说,皇城司何正,早已出京,赶到二皇子军营。既然二皇子到了洛阳,何正必然也不会远。皇城司的手段,方旻知之甚详。当务之急,还是速速离开洛阳为上。 出了县衙,方旻急急而去。 花花洛阳,如今对他而言,不啻死地。 第233章 京西提刑 于飞救下尹端,却没有带出县衙。他心里很清楚,真带着尹端离开,可就留下了话柄。毕竟,有人举告尹端,收监关押,本是应有之意。如今,朝中争储正炙,三皇子一系,岂能放过这等机会? 别救人不成,再惹一身腥气。 任鹤鸣腾出后堂,让给于飞居住。他们一家人,暂时搬出县衙,觅地另居。县衙后堂,被列为禁地,差役日夜警戒。未经传唤,任何人不许靠近。于飞的饮食起居,都有可靠侍婢照顾。 于飞的到来,终让任鹤鸣坚定心智。毫不犹豫,倒向了二皇子这边。将事情前后经过,一五一十,详尽说明。他并不糊涂,这次的危局,未必不是机遇。只要攀上二皇子,前途自然光明。 “还请洛阳县,依律审断,还我姥爷清白。”于飞说道。 “殿下放心,下官必将此案,审的明明白白。” 这是必要的过程,既然抓了人,必须审结。尹端是名人,如今整个洛阳城里,人人都在关注。有罪无罪,官府要有个明确说法。至少明面儿上,得维护律法威严,不能说抓就抓,说放就放。 于飞想见见殴允文,却是不凑巧。这个举告者,言称自己,是飞龙寨二当家。如今,给驻军带路,去了飞龙寨剿匪。 任鹤鸣告退出去,于飞看向了床上。尹端身上的伤势,已经敷药包扎。但是一夜过去,却还未苏醒。尹端头上,更增了许多白发。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呼吸时而急促,时而缓慢。 尹端此番,可是受了大罪。不用郎中说,于飞也知道,尹端不仅外伤险恶,内腑也遭受重创。若非来的及时,怕是性命已不保。尹端毕竟年纪大了,恢复起来,却是需要漫长调理。 这次的无妄之灾,于飞越想越是恼火。 听任鹤鸣话音儿,于飞能感受到。河南府、提刑司,对尹端充满恶意。摆明了,就是要屈打成招,将尹端通匪,做成铁案。然后一拥而上,瓜分尹家财富。至于真相,谁去管他? 商人身份低贱,任人欺凌。即便再有钱,也无能改变。 这般情势,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于飞轻叹一声,不再纠结此事。凝定心神,将一只手,抵在尹端掌心。一缕混元一气,缓缓渡入尹端体内。尹端年老体衰,经脉涩滞淤堵,偏又极其脆弱。梳理起来,很是费力。 混元一气,神奇无比。随着一遍遍梳理,尹端的气色,慢慢变的红润。心脏的搏动,也渐渐有了力量。 尹端睁开了眼,眼神有些茫然。略一侧头,猛然看见于飞,顿时激动起来。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姥爷,你醒了。”于飞欣喜叫道。 “玉昆啊,你咋才来。”尹端哽咽,眼泪汹涌而出。一把抓住于飞手臂,越抓越紧。“姥爷差点儿,就见不到玉昆啦。” 半晌,尹端情绪稍缓,抓着于飞的手,却不肯松开。 “姥爷,玉昆来的迟了。”于飞轻叫,满脸是泪。 “不迟,不迟。哈哈。”尹端开心起来,一时大笑出声,不想牵动伤口,疼的丝丝抽着冷气。脸上的表情,可是十分精彩。 “姥爷,安心在此养伤。剩下的事,交给我。”于飞的脸上,戾气显露。一切的起因,皆是飞龙寨。若非尹端伤重,他此时,早去灭了飞龙寨。十多条性命的大仇,总要报回来。 “这是在哪里?”尹端此时,才注意到环境,已不是监牢。 “洛阳县衙后堂。”于飞说道。 “哦?那任鹤鸣,也愿意?”尹端颇感有趣。 “他巴不得,我住在这里。”于飞一扬下巴,神情很是傲娇。他却不知自己,此刻,分明像邀宠的孩子。与尹端的亲昵,不知不觉流露而出。尹端微眯下眼睛,心头恍然。 “玉昆,果然是皇子?”尹端问道。 于飞点点头,说道,“当初被辽人抓住,脑袋受了伤。所有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还是师傅,救了我回家。” “现今,可是恢复了?”尹端问道。 “已经恢复了。”于飞说道。 “你师傅烧了高香,捡到宝啦。”尹端的话里,酸溜溜,透着怨念。当初可不是晚了一步,被种诂抢了先。 “姥爷知道么?师傅现在,可是玉昆的麾下。” “当真?”尹端一愣,顿时心情大好。 老丈人和女婿,天生不对付。尤其种诂命好,抢在他前面,收了玉昆做徒弟。这件事,尹端提起来,就是满肚子不舒服。如今,种诂吃瘪,被徒弟压了一头,尹端可不开心? 一时想的出神,不由呵呵怪笑。 一老一小嘀嘀咕咕,说说笑笑。却不知,房门外面,早挤满了人。 二皇子驾临洛阳,官场很快得到消息。车马飞驰,都紧着赶来拜见。问题是,任鹤鸣受了于飞命令,全部挡驾,谁也不见。 大小官吏,站了一院子。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顶着酷阳暴晒,可是遭了罪。 —————————————————————————— 京西路提刑司,治所正在洛阳。宋代律法规定,杖刑以下犯罪,知县可判决;徒刑以上,由知州判决。而提刑司,管辖一路刑狱,审核州府案卷,核准死刑。并监察州府官员,威权颇重。 提刑司公厅,庞斐坐在书案后,面目阴沉。 几名小吏,正蹲在地上,战战兢兢,收拾散落的卷宗。一个个轻手轻脚,大气不敢喘,生怕引起庞斐的怒火。不一会儿,地上收拾干净。冲着庞斐行了礼,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今年春上,庞斐得朱哲举荐,擢升直秘阁,赴任洛阳,提点京西路刑狱公事。大权在握,春风得意。官场上,哪里来钱快?自然是主管刑狱。怎么拿捏被告、原告,全在自己心意。 尹端被人举告通匪,庞斐喜出望外。 “老天开眼,让你犯在某的手里。”庞斐疯狂大叫。 他与尹端,有夺妻之恨。 庞斐此人,出身并州庞家。庞家世居并州,人丁繁盛、家道兴旺,虽比不上王家,但也相去不远。庞斐科举之前,游手好闲,乃是出名的纨绔。仗着家世不错,欺男霸女、坏事做尽。 尹端的妻子蓁娘,乃是并州王家人。蓁娘自幼,古灵精怪、聪颖多智。不仅琴棋书画,更兼骑马射箭、舞刀弄枪。坊间传说,蓁娘才高,却好捉弄人。并州一众才子,无不饱受折磨。 及至及笄,却因名声在外,竟无人敢娶。 说来也巧,一次逛街,却被庞斐瞧见,惊为天人。庞斐茶饭不思,害了相思病。央求他爹,登门求亲。 庞斐名声狼藉,王家怎会不知?但是,蓁娘一日日年长,却无人敢娶。好不容易有人求亲,家世又不错,实在难以拒绝。 正左右纠结时,尹端和蓁娘,意外相识。 尹端少年时,可不像现在,胖的走不动。那也是翩翩公子、风流倜傥。一日在并州闲逛,却被一匹惊马,撞得飞了出去。 事后得知,原来王家大姐儿,在闹市骑马。谁料,竟被一支炮仗惊了马,可伤了不少人。尹端伤的颇重,又不是本地人,被接进王家养伤。这一来二去,二人竟看对了眼,生出了情愫。 庞斐悲愤交加,自此,恨上了尹端。 庞斐发了狠心,刻苦读书。十年之后,竟真的得中金榜。 但是,尹端也非常人。十年的时间,尹家的财富,已经翻了无数倍。尹端,有了人间财神的雅号。虽是商人,也不是初入官场的庞斐所能奈何。何况,尹端交际广阔,财可通天。 但庞斐并不甘心,默默的隐忍下来,等待着机会。 这一等,足足三十年。 按照大宋律法,他此时,无法干涉洛阳县。但是,想坐实尹端罪名,办法却多的是。因此,他选派精干人手,协助洛阳县,就是要让尹端生不如死,好好尝尝酷刑的滋味。 酷刑之下,不肯招供?这样的人,庞斐还未见过。 他已经在琢磨,等尹端招供之后,该如何炮制他。正兴奋着,却接到禀报。他派去审案的人,在监狱刑房里,被人打成了重伤。庞斐一时间怔怔的,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什么人如此大胆?”庞斐怒道。 “回提刑,说是安平郡王殿下。”有人回道。 “安平,郡王?”庞斐一愣神儿,下一刻,却像踩了尾巴,腾的一下跳起。封号虽有些陌生,但他却知道,这是二皇子啊。 不是说,二皇子在徐州么?怎的一下,跑洛阳来了? 这年头,消息传递缓慢。庞斐知道此事,还是朱家传信。朱家如今箭在弦上,对储君之位,势在必得。一边阻止于飞回京,一边传信给嫡系同僚,自是希望一同发力,提请早立太子。 眼看天色黑下去,庞斐好似未觉。坐在黑暗之中,眉头深皱。对付尹端之事,看来不得不作罢。既然皇子插手进来,凭他庞斐,还没有胆量叫板。但就此放过,实在难以甘心。 “禀提刑,外面有人求见。”门外,有人禀报。 “什么人?”半晌,庞斐问道。 “他说自己姓陈,提刑一听就知道。”门外回话说道。 “哦?”庞斐略一思量,已知是何人。“快快有请。” 不大功夫,陈林被引进来。公厅里点了灯,庞斐站在门前,一见陈林,哈哈大笑着,一把抓住陈林臂膀,十分亲热。 “陈先生到来,庞斐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提刑言重了,陈林一介白身,何敢劳提刑出迎。” 此陈林,正是朱哲幕僚。月前,陈林坐镇彭城,策划刺杀于飞。却不料,早被皇城司监视。刺杀之事,自然泡了汤。一众杀手,皆被于飞擒拿。但在关键时刻,陈林却被人救走。 救下陈林之人,正是无欲真人。 无欲真人,乃是先天高手,神仙一流人物。但是,被秦红英一招祸水东引,日子过的苦不堪言,惶惶如丧家之犬。 原本,无欲带着徒弟下山,争夺天魔秘籍。在他看来,自己已经炼气化神,世间再无对手。抢夺秘籍,还不是手到擒来? 哪知道和于飞一战,自己三个徒弟,死的死、擒的擒,一代炼气化神,不得不落荒而逃。但是,事情并未结束。似乎一夜间,无欲夺走天魔秘籍的消息,传遍江湖绿林。 一个两个,一群两群。没过几日,越来越多江湖高手,找上了无欲真人。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无欲修为绝高,杀人杀到头皮发麻。但是,人越杀越多,无欲害怕了。 无欲不敢再露面,躲进深山隐藏。即便如此,依然有人找到他。无欲四处逃窜,在一个地方,从不敢停留超过半天。半月下来,无欲精疲力尽,欲哭无泪。追杀他的人,有增无减。 无欲很清楚,他被于飞算计了。奈何,无论他怎么解释,却是无人相信。无欲恨透于飞,横下一条心,潜进彭城,想要刺杀于飞。谁料,他竟然发现,还有一拨人,也要刺杀于飞。 无欲落得现成,隐身暗处,紧盯着于飞。 陈林刺杀失败,无欲却不愿他身死。话说,只要于飞的敌人,那就是他的朋友。无欲毫不介意,于飞的敌人多一点。 他救下陈林,不敢久留,立时逃出彭城。一番细问,才知这陈林,竟是当朝国舅的人。他心里却是有了算计,既然江湖手段,对付不了于飞,那何妨,试试朝堂的手段? 陈林早吓得傻了,这神仙一般人物,他何曾见过? 出彭城之时,蹿房越脊,简直腾云驾雾一般。 等回过神儿,陈林心里乐开了花。如此绝世高手,若能招揽,岂非大功一件?有此依仗,试想何人能敌?对于朱哲,平添助力。想通此节,陈林对无欲,越发恭敬。曲意奉承,一心招揽。 两人心同此想,随即一拍即合。 原本刺杀失败,而且漏了底。陈林正自担心,此事无法向朱哲交代。但是现在,他招揽到绝世高手,足可抵消他的罪过。当下,心中大定,带着无欲真人,一路向东京而去。 然而,事情就是这般巧。他们二人,刚走到东京城外,却在无意间,发现于飞纵马狂奔,绕城而过,直向洛阳而去。陈林一介凡人,他的目光,追不上玉狮子。但无欲不同,一眼认出于飞。 于飞竟落了单,二人心头狂跳。这样的机会,错过可不会再有。 “看他去的方向,必是洛阳无疑。”无欲说道。 “洛阳城中,倒是有些助力。”陈林思忖片刻,说道,“只要谋划得宜,再有真人的手段,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走。”无欲很干脆,一把抓起陈林,纵身掠出。如今,追击于飞要紧,再顾不得隐藏身份。风驰电掣,毫不逊色快马。 无欲恨极于飞,必杀之而后快。何况,还有天魔秘籍。 第234章 命悬一线 更敲四鼓,黑暗浓重,洛阳城一片静谧。此时人们,正是熟睡的时候。零落几点灯火,更显街市幽静。抬头望望天,无星无月。厚厚的黑云,笼罩在洛阳城上空。 陈林骑着一匹马,往城门而去。在彭城,他受了不小惊吓。若非无欲相救,怕已经一命呜呼。经此一事,陈林学了聪明。 如今,围剿于飞的战斗,即将开始。他紧着策马,要更早一步,离开这是非之地。君子不立危墙,保命的不二法门。 虽说部署细致,于飞插翅难逃。但,万一失败呢? 刚行至东门,就见一部禁军,全副武装,正急速进城来。为首一名将官,陈林昨日见过,正是庞斐的嫡系。这些军兵调动,有正当的理由。他们奉命,进城捉拿通匪要犯。 验看军令无误,城门官下令放行。 一营禁军,四百多人。进了城,将官一声号令,所有军兵跑动起来,直向县衙扑去。身上的甲叶子,哗哗直响。沉重的脚步声,一声声撞击着大地。沉静的夜,猛然被击碎。 不多时候,禁军赶到县衙街口。 将官左右一看,高声说道,“据报,有通匪要犯,如今正藏身县衙。我等奉命捉拿,切勿让贼人走脱。” 左右轰然应命,将官神情一冷,下令道,“一都,二都,封锁四面通道。弓箭手,占据两侧房顶,听候号令。” “得令。”随着一声声号令,军兵跑动起来。不一时,县衙四面,已被封锁的严严实实。刀枪林立,杀气腾腾。县衙两侧的房顶上,弓弩齐张,冷森森的箭矢,瞄准着县衙大院。 “来人,把门给老子炸开。”将官喝道。 有人上前,取出霹雳弹,引火点燃,抛向了大门。“轰。”一声巨响,火光乍现,黑烟翻滚,大门应声而倒。 “三都,四都,随某冲进去。如遇抵抗,格杀勿论。” “杀。”军兵一声吼叫,挺枪扬刀,直冲县衙。 这么大的动静,值守的差役,早被惊醒。直以为,是西面郭邈山的乱兵,杀进了洛阳城。听到霹雳弹炸响,更是吓得筛糠。想着要逃命,却身软骨酥,站都站不起。 县衙内,没有几人守卫。禁军一路顺畅,攻到了后堂。 到了这里,终于有差役抵抗。这些差役,都是奉了任鹤鸣命令,护卫二皇子安全。说是护卫,也不过是摆设而已。差役没有战力,但谁能想到,有人竟敢冒大不韪,出兵攻击县衙? “你们什么人?敢攻击县衙,要造反吗?” 有胆大的差役,堵在后堂门前,厉声喝问。却不知,哪里飞来冷箭,嘭的一声,正中咽喉,差役仰天倒了下去。 一众军兵,发一声喊,挺枪冲进后院,见人就杀。差役挥刀抵挡,却哪是对手?眨眼间,躺倒一地尸体,血流成河。 于飞早已惊醒,却不知发生何事。不过,他自负武功,倒也不见慌张。纵身凑近窗缝儿,向着院中观瞧。 于飞如今所在,正是任鹤鸣居处。这处小院,就在县衙后面,类似四合院。北面,一排三间正房,卧室、书房、客厅。东西两侧,各有三间厢房,住着几名侍女,照顾于飞起居。 南边是一个月亮门,直通前堂。此刻,军兵穿过月亮门,凶神恶煞的冲来。于飞看的清楚,全都是禁军服色。 “嘿,禁军造反了么?”于飞自言自语。 “冲咱们来的。”尹端醒了过来,皱眉说道。 话音儿未落,外面传来砰砰声。军兵挺着长枪,正在破门。 于飞回头看看尹端,眉头微皱。尹端身有重伤,行动不便,只能躺在床上。于飞有心出去杀敌,却又不敢离开。 万一照应不到,被贼人伤了尹端,可不得悔死? 于飞双手攥拳,竟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军兵破开大门,冲杀过来。于飞二话不说,跨步上前,双拳直击。“嘭”的一声,迎面一人,惨叫着倒飞出去,一连撞翻多人。 脚下一搓,挑起一杆长枪,扑棱棱一抖,枪缨乱颤。 于飞跨步上前,枪出如毒龙,连抽带打。刚涌进来的军兵,又被他打飞了出去。于飞当门而立,威风凛凛。一众军兵被吓住,拥挤在小院儿里,一时不敢再前冲。 “放箭,放箭。”有将官高声喝令。 于飞心头一凛,长枪攥的更紧。他久在军伍,深知箭雨厉害。再勇猛的将士,碰到箭雨袭击,也得退避三舍。实在是箭雨密集,即便长着八只手,也不可能,防守的风雨不透。 只要中了一支,就会中第二支。越打越弱,早晚身死。 “嗡。”好似一群蝗虫,箭雨漫天飞来。 于飞长枪如圆,防住箭雨。他的眼力,不是寻常人可比。何况,还有神念相助。长枪快如幻影,箭矢不能近身。守在大门前,寸步不退。身前不远处,一众军兵,却看的傻眼。 如此箭雨,却奈何他不得。这是什么人,竟如此勇武? “嗯。”一声闷哼,一下钻进于飞耳中。 这是尹端的声音,于飞大惊失色。略一回头,顿时明白。禁军的箭矢,不止是向他射来。更对着窗户,向房内攒射。 于飞红了眼,怒喝一声,“你们找死。” —————————————————————————— 尹端的腿上,中了一支流矢。好在,身上盖着锦被,阻挡了箭矢冲劲。尹端疼的满头是汗,咬牙一声不吭。挣扎起来,躲在床脚。他没在意自己伤势,正焦灼的盯着于飞。 于飞搬倒书架,暂时堵在门口,抽身返回卧室。 见尹端腿上中箭,心中略松。虽受些罪,但没伤性命,总是万幸。也不言语,抓过锦被,三把两把,扯成布条。 窗户上,砰砰直响,箭矢没有停止。射进屋来,都没有准头,钉的到处都是。有碰巧近身的,被于飞挥手打掉。 “玉昆,别管姥爷了,你快逃出去。”尹端一见布条,顿时明白于飞用意。身子向后一缩,却不肯走。 “姥爷,这都是小阵仗,咱们一起走。” “这哪里是小阵仗?”尹端苦笑。他却不知,于飞见惯战场,这般情形,的确是小阵仗。只是,心有旁骛,受到牵制。 “姥爷,放心吧,这些小毛贼,留不住咱们。” 不容分说,一矮身,将尹端背在身后。扯过布条,将尹端和自己捆在一起。尹端身子肥胖,颇有分量,但对于飞而言,这点重量,可以忽略不计。只是,块头太大,看着怪异。 这略一耽搁,箭雨已经停下。军兵又冲了上来,门口的书架,被大力推开。于飞单脚一挑,一张矮凳飞起,嘭的一声撞碎窗户。于飞提气纵身,一穿而出。虽背着一人,依然轻灵迅快。 穿出窗户,脚下一点,腾身而起。 “小子,你留下吧。”一道劲疾掌风,冷不丁侧袭而来。不得不说,这一招偷袭,机会拿捏的太好。于飞刚刚纵身而起,双脚还未踩到实地,无从借力。正是旧力已老,新力未生。 于飞心头一惊,这是棘手的劲敌。敌人潜伏身侧,竟能避开他的探查,必然是先天高手。间不容发之际,于飞身形滚翻,借势一掌拍出。“嘭”的一声大响,于飞横飞了出去。 身在半空,于飞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紧着一个翻滚,卸掉对方掌劲,落下地来,登登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变起仓促,身后又背着人,于飞一照面,已是吃了大亏。 四周的军兵,又围了过来。举着枪,分心便刺。不过这等攻击,还奈何不得于飞。脚下一错,已冲入军兵群中。劈手抢过一支长枪,枪尖连点,血光迸溅,惨嚎连声。 这些军兵,根本近不了身。长枪到了于飞手里,真格骄骄如龙,寒芒吞吐,挨着就死、碰着就亡。一眨眼,于飞的身边,已经没有站着的人。军兵被杀的胆寒,远远的逃去一边。 “无欲。”于飞认出,偷袭之人,正是无欲真人。 “哈哈,小子,看你今天,还能不死?”无欲哈哈大笑,但是眼神冰冷,哪有一点喜意?分明对于飞,恨之入骨。 “无欲,想要我死?你得拿命换。”于飞说着话,放出神念。 身旁二十步,都在他探查范围。他能清晰看到,足有数百军兵,冲进了县衙。只是通道较小,都堵在了外面。 房顶上,弓箭手张弓搭箭,虎视眈眈。 形势不利啊,于飞心道。若没有无欲,仅凭这些军兵,拦不住于飞。但是,无欲先天高手,修为不次于自己。有他牵制,于飞大感头疼。实在想不出,这无欲怎的和禁军,竟勾结到了一起。 于飞目光一厉,手中长枪陡然射出。 铁枪发出啸音,如同一道乌光,直刺无欲面门。于飞脚下一跺,凌空而起。催动混元一气,一掌拍向无欲头颅。 “来的好。”无欲略一偏头,轻松让过铁枪。大叫一声,迎上于飞,战在一起。若在平时对战,或许两人半斤八两。但此刻,于飞身后背着尹端,行动受到限制,立时落了下风。 无欲嘿嘿冷笑,看出于飞破绽。拳脚一紧,招招式式,只往尹端身上招呼。这一下,真是打中于飞命门,左支右拙,岌岌可危。于飞心里恨极,却是无可奈何。 此时此刻,面对炼气化神,于飞当真命悬一线。 但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尹端,遭了无欲毒手。 两人一个交错,于飞凝神立目。神念化刃,无声无息,向着无欲劈出。无欲吃过一次亏,早防着于飞这招。惊觉到不对,立时翻身后撤,脚下一个纵跃,已经掠出十数步开外。 但是,神念神奇,岂是容易躲避?即便躲开十数步,依然遭受到莫名攻击。无欲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只觉头脑中,撕裂一般剧痛。任是他炼气化神,也是难以忍受,心头大骇。 趁这一晃眼功夫,于飞纵身越上房顶,向着远处急奔。他施展出神念化刃,本就是要逼退无欲。使出之后,根本不及查看。展开天魔步,身形好似幻影一般,背着尹端,瞬间远遁。 无欲没有追来,于飞心头庆幸。他的神念化刃,不能随意施展,顶多两次,就会神志昏沉。无欲再追来,他可没有把握,还能逃出生天。忽的,身后马蹄声响,正快速接近。 于飞猛地回头,只见寂静的大街上,一道白色流光,闪电般向他追来。只一眼,于飞认出来,这是他的神驹。 于飞眼睛一热,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 玉狮子通灵,觉察到于飞动静,自己冲破马圈,追了出来。 眨眼间,玉狮子冲到跟前,一声嘶鸣,透着兴奋喜悦。于飞脚下一点,纵身跃上马背。人马合一,电射而去。 第235章 城外截杀 洛阳城,夜间不关城门。这一点,和东京一样。但是,城门有军兵值守,城内街道,也有军兵巡逻。霹雳弹的炸响,惊动了守军。四方城门虽未关闭,但是,拒马横陈,如临大敌。 此刻,天色已经发亮,淡淡的雾霭,缭绕在城楼之上。 这里是东门,平日最是车马拥挤,人流如织。出城往东,一条宽阔的官道,直通京城。两地相距,不过两百里,快马一日可到。若是神驹玉狮子,那又当别论,不可同日而语。 城门官腰胯长刀,站在拒马之后,眺眼望着城中。 夜里一营驻军,正是从他这里进城。所以,城内发生爆炸,他略微能猜测到一些。但是,既动用了霹雳弹,也足见战斗惨烈。他有些忧心忡忡,生怕城内战斗,波及到东城门。 无怪他如此紧张,此前不久,西边儿曾有过警讯。商洛叛乱的郭邈山,一度带着乱兵,杀到了洛阳城下。那几日,洛阳城门紧闭,谁也不敢出去。眼睁睁看着乱兵,劫掠一番,又扬长而去。 听说,城外驻军五个指挥,硬是缩在军营,连头都不敢露,更别提出兵剿灭。更有传言说,乱兵之所以会退走,是因为驻军,给了他们粮草军械。想要的已经得到,自然不再停留。 此事,传的有鼻子有眼,但是驻军将领,打死不承认。 正胡思乱想,忽的,好似听到马蹄声。城门官心中一紧,高声喝道,“戒备。”话音儿未落,一道白色流光,已从黑暗中跃出。他刚看清是一匹白马,白马已从眼前掠过。 横陈的拒马,一跃而过。只留下一声嘶鸣,眨眼穿出城门,消失的无影无踪。城门官愣愣的站着,望着白马消失的方向,只以为方才所见,全都是幻觉。揉揉眼睛,难以置信。 “你看见有马过去么?”城门官问着身边人。 “有吧?”身边的军兵,迟疑着说道。 “哪有马?什么都没有。”城门官冷不丁怒了,指着值守军兵,厉声喝道,“都记住,今夜,连只鸟都没飞出去。” 不提城门官推脱,于飞得玉狮子之助,冲出东城门,早已去的远了。于飞相信,秦红英等人,不会放任他不管,一定会从后追来。或许此刻,他们已经赶到洛阳,就在不远处。 上了官道,玉狮子奔行更速。驮着两人,毫无影响。清晨的风迎面吹来,略有些凉意。两旁的树,好似向后倒去。忽的,于飞心生警兆。不及细想,一抬手,摘下马鞍上银枪。 “放箭。”树林中一声厉喝,嘣嘣弦响如急雨。 官道两旁,林木葱茏,正是藏兵之处。于飞暗暗惊讶,实在料不到,敌人如此缜密,竟然还在城外,提前设下伏兵。并且,准确的判断出,他会走东门,向京城方向逃窜。 箭矢夹着厉啸,从两侧林中射出。但玉狮子速度极快,大多箭矢落空。于飞伏低身子,银枪左右拨打,护住全身上下。 于飞之性情,从来不会挨打不还手。左腿一碰马腹,玉狮子立时明白,稍一变向,斜斜冲入右侧树林。 树林子不大,一冲进去,立刻瞧见伏兵。 这帮人,穿着禁军服色,半蹲在林中,排成一排。于飞的反应太快,让伏兵措手不及。他们刚射出一箭,还不及第二箭。却见于飞跃马冲来,顿时大乱。玉狮子横冲直撞,树林内惨嚎连天。 于飞抽打挑刺,快如闪电,枪枪夺命。眨眼间,杀穿箭阵。 于飞并不纠缠,催马飞奔而去。 他很是担心,无欲再追上来。神念化刃很厉害,但是施展的太仓促。能否伤到无欲,于飞心里没底。无欲修为极高,未必不能追上玉狮子。一旦被追上,那可真是不容乐观。 于飞一边跃马,一边调息。方才,跟无欲对了一掌,受了不轻的伤。胸腹之间,火烧火燎、痛苦难当。何况背着尹端,更是放不开手脚。这一战,敌人占尽便宜,根本没法打。 “小子,你跑不了。”无欲的声音,陡然传来。 于飞心中暗叹,真是怕什么,偏来什么。略一回头,只见无欲大袖飘飘,随后追来。一路纵跃如飞,快逾奔马。看来躲是躲不掉,注定一场恶战,才能死中求活。 于飞双腿猛夹马腹,玉狮子一声嘶鸣,更增三分速度。 即便要战,也不是此刻。于飞打马如飞,一路狂奔。打定主意,消耗无欲的气力。敌人消耗一分,他的胜算,才能多一分。 炼气化神的速度,当真快到极致。浮光掠影一般,紧追在玉狮子身后。时间一点点过去,距离一点点接近。突地,无欲一声长啸,纵身而起,八步赶蟾,瞬间追上于飞,凌空挥掌。 于飞甩蹬离鞍,合身向一侧扑出。凌空一个旋转,已稳稳站在道边。眼睛紧盯着无欲,解开布条,将尹端慢慢放下。 无欲一掌击空,身子向前冲去。双脚连点,踏着树干借力回旋,翻身落在地上。缓缓转身,没有急着攻击。 两人隔着官道,相距十来步,冷冷的对视。 “老夫很好奇,”无欲手捋胡须,慢慢靠近于飞。“你方才在县衙中,施展的是什么功法?”无欲目光灼灼。 无声无息、神出鬼没,却能伤人神魂。这般神奇的功法,无欲没有见过。经历了一番神魂剧痛,心头却愈发火热。如此神功,岂能失之交臂?今日良机一旦错过,恐怕不会再有。 “想知道?拿命来换。”于飞淡淡说道。 ——————————————————————————— 往洛阳的官道上,秦红英和谢蕴南,驭马并辔而行。离着他们不远,柳礼率领亲卫营,紧紧跟随在后。他们这三拨人,虽然出发有先后,但在东京城外,终是汇合到了一起。 秦红英不耐等待,但拗不过谢蕴南。 谢蕴南言道,“柳礼的亲卫营,正随后追来。到了京城附近,没有调兵军令,怕是无法通行。甚至,引起朝廷误会。” “这?这该怎么办?”秦红英一怔。 “进城去,找你家男人,他有金牌。”谢蕴南一翻白眼。 “那,好吧。”秦红英面色微红,一扯马缰,飞奔而走。 待见到陈景元,秦红英大吃一惊。陈景元宗师境高手,不想竟负了伤,神情憔悴、萎靡不堪。满屋子里,都是草药味道。香草和六毛等人,早急的跳脚。却是干着急,没办法。 “发生何事?怎么会受了伤?”秦红英急问。 “不妨事的。”陈景元微微一笑,说道。他正在疗伤,盘膝坐在床上。猛然见到秦红英,很是惊喜,收功站了起来。 “是谁伤了你?”秦红英眼圈一红。 “唉,终南山的老妖怪,都到了京城来。”陈景元轻叹一声,无奈摇头。天魔功出世,江湖震动。隐居的高手,都被招惹出来。这些人修为高绝,远离俗世,不把皇权放在眼里。 江湖高手,一拨接一拨。皇宫风声鹤唳,陈景元疲于应付。再严密的警戒,对江湖高手来说,根本毫无用处。总算有陈景元坐镇,一些江湖宵小,不敢太过嚣张,收敛了很多。 但前几日,有先天高手,直接找上陈景元。几个老妖怪,白须白发,怕不有一百多岁。他们不耐寻找,只想擒下陈景元,拷问天魔功下落。一场大战,陈景元以一敌三,身负重伤。 好在,这些老妖怪,认得太乙神拳,不敢欺人太甚。 太乙神拳,无梦大师成名绝技,江湖上无人不知。 传说,无梦大师的修为,无限接近炼神还虚,神仙一流人物。他的徒弟,谁敢欺负?真把陈景元怎样,他们承受不起怒火。 何况陈景元,本身修为不俗。几个老妖怪,单打独斗,不是陈景元对手。无奈联手对战,虽说伤了陈景元,但他们自己,也是受伤不轻。此时落入军阵包围,活命机会不大。 几个老妖怪,不想殒命此地,只能匆匆退去。 “可恶。”秦红英咬牙,“早晚有一天,烧了他们老巢。” 陈景元莞尔,一把抱过秦红英。“你怎的回来了?殿下呢?” “啊!”秦红英被抱住,顿时羞红了脸。跟做了贼似的,忙四下乱瞅,生怕被徒弟们看到。待见旁边没人,才心神略定。低下头,埋进陈景元怀里。只片刻,又倏地惊跳起来。 “金牌,金牌给我。”秦红英一伸手,说道。 “哦,要金牌作甚?”陈景元糊涂了。 “殿下去了洛阳,我要去追他。”秦红英急道。 “殿下去了洛阳?去洛阳作甚?”陈景元惊问。 “哎呀。”秦红英不干了,伸手往陈景元怀里掏。“你咋这么多问题?等回来告诉你。”陈景元苦笑,任由秦红英掏去金牌。至于金牌用途,自有他向枢密院报备。 “好好养伤,等我回来。”秦红英说罢,转身出门。 院子里,香草和六毛等人,正眼巴巴的等着。他们听到,殿下去了洛阳,顿时心思活动,都想要跟着去。但是不等张口,陈景元已经跨出门来,黑着脸,一声冷哼。 “堵在这儿干甚?混元九式,一人十遍。” “啊?”六毛等人一声哀嚎,撒腿就跑。 “师娘,让弟子去吧?”香草问道。 “京城也不消停,留在你师父身边,照顾好师弟。”秦红英说罢,看一眼陈景元,轻轻点点头,快步而去。 秦红英一来一回,不过一个多时辰。即便如此,还是出了事。 柳礼带领亲卫营,一人双马。一路上,歇马不歇人。秦红英回城的功夫,他们已经赶到京城。不巧的是,遇到谢蕴南之前,却先碰上了巡查禁军。柳礼拿不出军令,禁军如临大敌。 柳礼急着赶路,火气不小。偏生,禁军职责所在,坚决不肯放行。这么一支精锐骑兵,没有枢密院军令,私自调动,等同造反。两句话一呛,双方剑拔弩张。眼看着,就是一场大战。 关键时刻,谢蕴南赶到,暂时阻止了动手。问题是,他无职无权,禁军根本不认他。解释了半天,越发引得禁军猜疑。就在这时,禁军大队人马赶来。封锁道路,将亲卫营团团围住。 原来,巡查的将官,早将此事上报。但他的汇报,只说有一支骑兵,没有调兵命令,已经接近京城外围。却不料,上官误以为,有一支骑兵,杀来了京城。此时,朝堂已经震动。 眼看大军围住自己,柳礼岂甘束手就擒?一声令下,亲卫营收拢阵型,眨眼间,变为锋矢阵。全营提枪在手,身子微微前倾,枪尖斜斜指向前方。人马浑凝一体,铁血杀气,透阵而出。 柳礼耐心耗尽,他要下令冲阵,杀出包围。 他这里锋矢一成,对面就是一阵混乱。京城禁军,耀武扬威,那是行家里手。真格战场拼杀,可就趴窝了。亲卫营,全营静默无言,仿佛猎食的猛兽。连胯下战马,也是凝立无声。 五百人,千匹马,浑然一体,煞气凛冽。 柳礼长枪指天,眼神冷漠。谢蕴南知道,柳礼的长枪,一旦向前落下,那就是攻击的命令。正对面,禁军旗幡乱晃,阵势已然不稳。领兵将官连声喝令,却是毫无用处。 忽然,数十支箭矢,向着柳礼射来。只不过,有人先发,有人后射,凌乱不齐。箭矢软绵无力,好似随风飞扬。还没到柳礼马前,已经跌落在地。柳礼眼神一寒,就要下令冲锋。 不料,对面陡然大乱。柳礼骑在马上,看得真切。不少禁军,竟扭头就跑。一个带一群,一群带一片。转眼间,禁军军阵大溃。柳礼看的傻眼,他还没有攻击呢,禁军竟然吓跑了? 莫名的,对面军兵一跑,四周的也跟着跑。数千禁军,至此彻底崩溃。柳礼若是敌军,此刻,只需衔尾追杀,比杀羊还要轻松。看着狼狈逃窜的禁军,柳礼毫无胜利的喜悦。 守护我大宋京城的禁军,就是这么个怂样? 秦红英出了城门,正看见兵败如山倒。 第236章 浑水摸鱼 禁军崩溃,仓皇逃窜。城门守军大惊失色,慌忙关闭城门。百姓不知其故,更加慌乱惊逃。只半日时光,京城大乱。有说禁军造反了,也有说辽人杀来了。以讹传讹,流言漫天。 秦红英汇合柳礼,才知出了变故。不过,她也无暇理会。倒是谢蕴南,显得忧心忡忡。心知这件事,捅了大篓子。朝廷要是追究,柳礼罪责难逃。即便是于飞,也会被牵连在内。 柳礼不当回事,话说,他的心里,只认于飞。朝廷在他这里,真没有太大分量。尤其见了禁军怂样,更加嗤之以鼻。他敢肯定,凭平戎军的战力,攻下东京城,根本就是轻而易举。 当然,这大逆不道的话,他可不会说出口。毕竟,坐皇帝位的,可是二殿下他爹。再看身旁同袍,一个个面色平静,好似啥事都没发生,正闷头赶路。柳礼很满意,亲卫营,都是一样心思。 半天一夜急行军,他们赶到洛阳。天光微亮,远远的,已能瞧见巍峨城楼。却在这时,前方道边儿,传来激烈打斗声。柳礼还没看清人影,谢蕴南、秦红英二人,已经飞扑而去。 于飞和无欲的打斗,可谓惨烈。道边的树木,早已摧毁殆尽。脚下断枝碎木、泥土翻飞,好似这一块地,被雷劈过一般,到处坑坑洼洼,狼藉不堪。两道人影追逐,快如流光。 惊觉有人靠近,无欲倏地一下,跳出战圈儿。气喘吁吁,神情分外戒备。来人修为,一目可见,都是顶尖高手。他和于飞的拼斗,真是到了极限。两人都不停手,只是硬撑罢了。 无欲早已心慌,只是欲罢不能。数十年来,从未有一场打斗,如今日这般艰难。手段用尽,竟擒不下于飞。而且,真气消耗过大,即便胜出,怕也要数年调养,才能恢复如初。 问题是,他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于飞的修为,不次于他。谁能料到,如此小小年纪,竟然达到炼气化神?若非他亲眼见到,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江湖传闻,天魔掌霸烈绝伦。今日,他终于相信。看看自己身上的血迹,无欲真是欲哭无泪。他的双臂上,隐现裂纹,剧痛钻心。若不是运功压制,怕是早已鲜血飞溅。 此刻,无欲须发凌乱,胸前殷红一片。 于飞也不好过,头上的金冠,不知丢到了哪里。乱发飞舞,衣衫破碎。身上,斑斑血迹,触目惊心。狠狠盯着无欲,双目泛红。若不是强撑,他早已倒下。即便如此,也是摇摇欲坠。 秦红英飞身而来,看见于飞情形,顿时惊怒交加。 “臭道士,看剑。”剑光一闪,分心便刺。 无欲此时,已强弩之末,哪敢再多纠缠?转身就逃。 他看得很清楚,后来的两人,都是宗师境修为。若是联手,他毫无胜算。略一回头,却见一人展动身形,正追着他过来。无欲心头大骇,猛一咬牙,催动秘法,速度更增三分。 秦红英停下脚步,没有追击无欲。于飞满身是血,伤势不明,让她担心不已。一个纵跃,已到了于飞身边。 于飞看见秦红英,嘿嘿一阵傻笑,直挺挺倒了下去。 秦红英吓了一跳,一把抱住于飞,慢慢放倒在地。于飞受了些伤,不过不甚紧要。只是消耗太大、疲累不堪,倒也没有昏迷。此刻,心情放松下来,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小脸皱成了包子。 “姐姐再不来,我可撑不住了。”于飞说道。 “被人欺负了吧?活该。”秦红英没好气儿。 “那边儿,快看看我姥爷。”于飞艰难抬手,指了下左边土堆。 “在哪儿?”秦红英忙问。 “土堆后面。”于飞说道。 土堆后面,不仅有尹端,还有玉狮子。秦红英刚想接近,玉狮子一声嘶鸣,抬起蹄子就踢,眼瞪的滚圆。秦红英知道,定是于飞命令玉狮子,看护着尹端,不容任何人靠近。 “你个狮子狗,连我也不认?”秦红英气急。 这一下,可犯了玉狮子忌讳。除了于飞,谁敢叫它狮子狗?往前一冲,张嘴就咬。秦红英闪身躲开,面色很是不善。正琢磨着教训玉狮子,却听于飞一声大喊,“玉狮子,过来。” 玉狮子仰头一个响鼻,立马向于飞跑去。到了跟前,不住摇头摆尾。它似乎也知道,危险已经过去。 “今天立了大功,回去赏你酒喝。”于飞说道。 玉狮子前蹄扬起,仰天一声长嘶,很是亢奋。 柳礼赶了过来,亲卫营围着于飞,迅速建立警戒。天已大亮,官道上多了行人车马。行至此处,都是慌慌绕路。军兵严阵以待,煞气冲天,谁看了也害怕,还是躲远点。 于飞调息片刻,精神略略恢复。站起身,望向洛阳方向。 有人要杀了自己,这是于飞的判断。 昨夜,禁军攻击县衙,甚至城外埋伏。一环套一环,分明早有预谋。到底是什么人,想取自己的性命? 禁军出动,又是奉了何人命令? 这口气,于飞咽不下。 —————————————————————————— 庞斐走来走去,像热锅上的蚂蚁。 事情的变化,脱离了预想。他现在犹豫难决,不知该硬着头皮等待未知?还是卷起包袱跑路?于飞逃走的消息,第一时间,已经有人通报到他。这对庞斐来说,不啻晴天霹雳。 布下天罗地网,竟困不住一个少年?何况这少年,还带着一个累赘。庞斐难以相信,他实在想不通。五百禁军啊,都是猪吗?对付赤手空拳的皇子,居然让他逃出生天? 原本势在必得,谁料,却是鸡飞蛋打。 震惊之后,就是忍不住害怕。虽然,早已准备好说辞,但是,刺杀皇子的罪名,岂是那么容易洗净?庞斐惴惴不安,咬牙切齿,将陈林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一个遍。 昨日,陈林定计,谓之曰浑水摸鱼。 于飞想不到,他从监狱救出尹端,却被陈林利用。 陈林言道,尹端被举告通匪,收监审问,本是应有之意。无端被人救出,可视为劫狱。那么,提刑司追捕逃犯,天经地义。 提刑司兵力不足,请求驻军协助,光明正大之举。 “攻击县衙,怕是贻人口实。”庞斐心惊肉跳,陈林之计,端地大胆狠辣。为了灭杀皇子,可谓疯狂。 “呵呵,不然。”陈林冷笑,说道,“洛阳县贪图钱财,早被尹端收买。协助贼人劫狱,蛇鼠一窝,当捉拿法办。” “哈哈,好计策。”旁边一员老将,出声赞道。 此人名叫蔡庆,驻军副都指挥使。这几日,都指挥使刘明杰,率兵剿灭飞龙寨,不在驻地。蔡庆留守军营,正可借机行事。 蔡庆年岁不小,却是官途不顺。一营指挥使,做了二十年。受庞斐引荐,投靠了朱哲。不过半年光景,一跃成为副都指挥使,洛阳驻军三号人物。蔡庆感恩,对庞斐言听计从。 在坐都是人精,陈林的话,一听就懂。既然栽赃洛阳县,那就不能留下活口。至于任鹤鸣,究竟是官兵屠杀,还是被流矢所伤、不治身亡?花花笔墨,自能描绘的天衣无缝。 当然,最关键之事,还是击杀二皇子。 击杀皇子,非同小可。只怕一霎时,就要天下轰动。即便是庞斐、蔡庆,也是心头惴惴。想想皇帝的怒火,不由浑身发凉。 “赵曙到了洛阳,可有人见到?”陈林冷笑。 “这倒是,只怕除了任鹤鸣,谁也没见过。”庞斐说道。 “正是如此。”陈林眼露凶光,断然说道。“二皇子,从未到过洛阳。所有谣传,都是任鹤鸣编造,以行瞒天过海之计。” “嘶。”庞斐倒吸一口冷气。 “绝不能让他逃走。”蔡庆也听懂了。 “他逃不了。”陈林胸有成竹。 旁人不知,他的最终筹码,却是无欲真人。经历过彭城之事,陈林再不敢小看于飞。出动五百禁军,兵力确实不少,但是,却未必能击杀于飞。无欲乃世外高人,给了陈林极大信心。 未虑胜,先虑败,这是谋士的准则。 所以,陈林特意交代,东城外官道两侧,埋伏下一支奇兵。他不希望用到这支奇兵,只是留下一个后手。 陈林一番计议,庞斐怦然心动。 陈林的目的,是要皇子性命。但他庞某人,却志在尹端。此计行来,不仅大仇得报,尹家亿万家财,更唾手可得。 当夜,蔡庆调动兵力,依计行事。以抓捕逃犯为名,攻入洛阳县衙。他的命令是,所有人等,格杀勿论。 不过,此时此刻,蔡庆没了昨夜凶狠。 洛阳驻军,一共五个指挥。都指挥使刘明杰,带走三个指挥,清剿飞龙寨山匪。剩下两个指挥,昨夜全被派了出去。一个指挥奉命攻击县衙,另一个指挥,埋伏城外官道。 天亮之后,这两个指挥,先后返回军营。抬着死伤同袍,一个个垂头丧气。损失了上百人,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死去的军兵之中,多有兄弟好友。哀哀戚戚,愁云惨雾。不知是哪个,突然发了疯,厉声质问上官。“俺们为甚攻击县衙?” 攻击县衙,那岂不是造反?军兵轰然震动。 这一声质问,好似点燃了军营。造反,能有好下场么?对未知命运的恐惧,让全营军兵,陡然暴烈起来。一时间,群情激愤。所有积攒的怨气,一下子爆发开来。眼看着,军营就要失控。 蔡庆已经惶惶难安,躲在军帐中,不敢露头。当初的谋划,都是说事成了,如何如何。偏生没说,事不成,该如何? “都使,都使,大事不好了。”有将官惊慌来报信。 “慌得球,有甚事?”蔡庆一瞪眼,喝道。 “都使,下边闹起来啦,怕要生乱。”将官急道。 “他娘的,真是不消停。”蔡庆骂骂咧咧,起身向外走。他久在军伍,当然知道,军中最怕生乱。一个不好,就是血流成河。现在非常时期,军营之中,万万乱不得。 蔡庆刚出大帐,却猛觉地面抖动。心中一惊,站定仔细感觉。地面的抖动,越来越剧烈。细小的沙砾,被震动的跳起。这种景象,他并不陌生,这是大队骑兵的动静。 他抬起头,看向营门方向。一丝不好的感觉,升上心头。 “全营戒备。”蔡庆怒目圆睁,厉声大喝。 军营中,陡然安静下来。大地的震动,如雷的蹄声,好似天降霹雳,惊的满营军兵,一时回不过神儿来。愣愣的,呆立当场,直如野地里,一群憨头憨脑的傻狍子。 “全营戒备。”蔡庆再次喝令。 呆立的军兵,终于反应过来。但反应不一,有的往营帐跑,有的往哨位跑。甚至更多人,手上连兵器也没有。一帮人跟头把式、左冲右突,防御没有布置起来,反倒让大营更加混乱。 “轰隆,轰隆。”连着两声巨响,紧闭的营门,被炸的粉碎。滚滚黑烟中,骑兵裹着雷霆之势,轰然冲出。在骑兵的手里,拿的不是刀,而是冲阵的长枪。枪尖向前,不破不回。 一霎时,军兵四散惊逃。这样凶猛的骑兵,别说抵挡,见都没有见过。只一个照面,气为之夺,失去了抵抗的勇气。 “放下武器,跪地免死。”骑兵纵横,高声喝令。 不过半刻,营地中趴倒一片。柳礼骑着马,来到了蔡庆身边,居高临下,看着跪地发抖的蔡庆,微微撇嘴,眼露不屑。 蔡庆身上,穿着武将军袍,很是好认。 “姓名,军职。”柳礼喝道。 “末将蔡庆,神勇军副都指挥使。”蔡庆抱拳说道。“敢问将军何人?为何无缘无故,攻击我神勇军?” 蔡庆强自镇定,向柳礼发问。方才,霹雳弹炸响,吓得他骨软筋酥,扑通趴到了地上。待看清柳礼服色,知道不是敌人,他才心神略定。但是,心中隐隐不安。 “是你下令,刺杀二皇子殿下?”柳礼眉头一立。 蔡庆闻听,脑中“嗡”的一声,差点吓晕过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只是,二皇子的人,怎来的这般快? “冤枉啊。”蔡庆一个激灵,大喊冤枉。这件事,打死不能承认。 “全部擒下。”柳礼戾气上头,手上一紧,猛地挥动铁枪,正抽在蔡庆脸上。蔡庆脸上开了花,惨嚎一声,昏死过去。 柳礼控制军营,自是受于飞将令。洛阳驻军胆大包天,竟敢攻击县衙,岂能饶过?柳礼一声令下,虞候以上武官,一个个被找出来。不由分说,捆了个结实。占据中军帐,挨个审问。 于飞很想知道,是谁调动了驻军。 第237章 巧舌能辨 洛阳县衙,真好似遭了乱兵,一片狼藉惨状。禁军的尸体,都被带走,但是殉职的差役,却没人收殓。细细清点一番,足有十九人丧命。任鹤鸣站在衙门前,真是一个胆战心惊。 河南府、转运使司,都派了人前来查问。这么大的事,已是全城哗然。无数百姓,蜂拥挤到衙门前,当成热闹看。 幸存的差役,还有四五人。你一句,我一句,诉说禁军暴行。其实,他们哪曾看见。躲在屋里,连头也不敢露。只是现场惨状,不用看也知道。禁军杀进县衙,根本是鸡犬不留。 只不过,于飞逃走太快。禁军不知所措,仓促退走。若不然,衙门里,怕是剩不下活人。 “好贼子,胆大包天啊。”任鹤鸣心中怒骂。 禁军公然袭击县衙,开国以来未有。很不幸,他任鹤鸣,成了第一个。士林坊间,提起此事时,少不了他任鹤鸣。谁让自己,成了没衙门的倒霉蛋?怕是从此,流传千古。 越想越是气闷,脸色愈发难看。但一肚子火气,却无处发泄。 正这时,两名差役挤进人群,来到任鹤鸣跟前,躬身施礼。 “任知县,大府有令,即刻往府衙对质。” “对质?”任鹤鸣一愣。“与谁对质?” “庞提刑,将任知县告了。”一名差役说道。 “庞提刑?何事状告本县?”任鹤鸣更加糊涂。 “恕小的不知。”差役不肯再说。 “任知县,大府正等着。”另一名差役,张口催促。 忽的,围观百姓一乱,躲向一旁,让来中间道路。任鹤鸣抬头看去,只见一队骑兵,列阵严整,缓缓向县衙行来。队列中间,一匹高大的白马,神气活现,分外的显眼。 任鹤鸣惊喜不已,忙要上前拜见,却被差役拦下。 “放肆。”任鹤鸣呵斥一声。 “任知县息怒,不是小的无礼,实是大府有命,不容耽搁。” “尔等可知,白马之上,坐着何人?” “小的不知。”差役言辞恭谨,神色却是不屑。 河南府的差役,见惯朱紫高官。不过一众粗鲁军汉,哪能看在眼里?即便七品知县,在他们眼里,也是屁大的小官儿。 任鹤鸣冷冷一笑,一把推开差役。紧走几步,高声唱名拜见。 “下官,洛阳县任鹤鸣,参见安平郡王殿下。” “任知县,勿需多礼。”于飞轻轻抬手,说道。 四周人群,猛地就是一静。下一瞬,嗡的一声好似沸腾。围观在此的百姓,一下子被吓到。安平是谁,没人知道。但郡王殿下,却听的清楚。紧跟着,有跪地的,有作揖的,乱做一团。 乱归乱,却静寂一片。面对皇权,百姓心中颤颤。 于飞略一皱眉,他不习惯被围观。 “殿下无恙,下官心中巨石,终能落地。” “倒是毁了县衙,本王很是抱歉。”于飞说道。 “殿下言重。”任鹤鸣躬身一礼。 眼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于飞颇有些不耐。县衙已毁,自是不能再住。进城前,他已经安排人,寻找新的住处。不过,此时倒不急着住下。他还有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呢。 在河南府地界,只有知府狄棐,有权调动禁军。 大宋朝廷,对兵权管制,相当严格。河南府有权调兵,但数量不会太多。超过两个指挥兵马,就要上报枢密院。即便是驻军将领,也只有听命的份,却不能调动一兵一卒。 未得朝廷许可,私自调兵,罪同谋反。 禁军夜袭县衙,除了狄棐下令,还能有谁? “去河南府衙。”于飞命令道,面色很是不善。 柳礼已经带兵,去了城外军营。禁军是肇事者,其行恶劣。按着于飞的心思,全都打杀了最好。但秦红英劝他,不急着杀人。先全数擒下,审问清楚幕后指使,再论罪不迟。 听人劝,吃饱饭。姐姐的话,当然要听。其实,于飞没那么大杀性。只是此一次事,无端牵连了尹端,让他格外愤慨。 至于幕后指使之人,根本不需审问。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彭城一次,今又一次。除了朱家,还能是谁? 只是没想到,为了阻止他回京,朱家竟敢如此疯狂。 短短一两年,朱家的势力,已经飞速膨胀。仅仅是露出来的,已经让人心惊。何况,必然有更多力量,还隐在幕后。 于飞为回京之事,头一次,感到有些发愁。 时候不大,队伍到了知府衙门。知府狄棐,已经得到通报,早在大门外迎候。在他的身边,站着庞斐,脸色平静,看不出心事。另有一人,内侍服色,面白无须,却是河南府走马承受。 于飞下了马,正要上前见礼。陡然,一匹快马奔来。马蹄踏地,轰轰震响。马上骑士,身穿红色军袍。背上,插着一道令旗。这等装束,大家都认得,正是禁军传讯哨骑。 于飞挥手,令亲卫放行。哨骑下了马,疾步冲到府门。 “急报,神勇军龙潭遇袭,被困峡谷。” —————————————————————————— “伤亡如何?刘明杰何在?”问话的人,却是走马承受。 “三个指挥兵马,遭遇埋伏,损失过半。刘都使左眼中箭,昏迷不醒。都虞候章仲卿,率兵退入峡谷,被山匪围困。” “损失过半?”于飞暗暗吃惊。三个指挥,按照正常编制,那就是一千五百人。不过,军中吃空饷严重,一个指挥四百人,已经很不错。但是即便如此,总也有一千多人。 五百禁军,被山匪消灭?山匪有多少人?又是怎样的战力? “战前可有侦查?敌人兵力多少?”于飞沉声问道。 “这?”哨骑不知于飞何人,犹豫不答。 “殿下问话,照实说来。”一旁走马承受,喝道。 “回殿下话。”哨骑吓了一跳,忙躬身说道,“飞龙寨盘踞龙潭多年,其人数早已查知。主要战力,足有二百多人。” “两百山匪?灭了五百禁军?”于飞闻听,气不打一处来。这他娘的,谁是正规军啊?山匪很能打么? “山匪,山匪。”哨骑见于飞发怒,吓得不敢说话。但事关神勇军声誉,又不能不说。“山匪不知怎的,竟装备了硬弩。行军刚到龙潭,就遭了山匪埋伏。兄弟们措手不及,吃了大亏。” “殿下有所不知。”这时,庞斐走过来,插话道,“此前,有飞龙寨二当家欧允文,曾到县衙自首。据他招供,西河商人尹端,早与飞龙寨勾结,多次将兵甲武器,运送到山寨。” “你是何人?”于飞眉目一立,怒火直冲脑门。 “下官庞斐,提点京西刑狱公事。”庞斐平静说道。 “举告尹端通匪,可有证据?”于飞冷冷问道。 “有欧允文口供为证。”庞斐说道。 “口供?不足为凭。”于飞淡淡说道。 于飞说罢,不再搭理庞斐。不过两句话,他已经看出,此庞斐对尹端,充满恶意。即便他隐藏的再好,哪能逃过于飞神念?何况,任鹤鸣早已告知于飞,审问尹端的恶吏,正是庞斐指派。 于飞转头,看向知府狄棐。自哨骑到来,狄棐一句话未说。此时看去,却见狄棐面色苍白,竟是惊惧不已。一府正堂,不会被山匪的消息,给吓住了吧?于飞心中腹诽。 “请府尊发兵,速速救援。”哨骑单膝跪地,大声说道。 “发兵,发兵,来人。”狄棐好似醒过神,嘴里念叨着,左右一看,猛地提声吩咐,“速去军营传令,令神勇军剩余所部,立即兵发龙潭,救援刘明杰,不得有误。” “狄知府,不用传令,他们去不了。”于飞说道。 “这是?为何?”狄棐一愣。 “营中驻军,已被本王全数捉拿。”于飞的话,让在场几人,都惊楞了一瞬。军营中有多少人?他们个个清楚。就算不满编,也起码还有八九百人。全数捉拿?就凭这十几个亲卫? 不过眨眼间,都想的明白了。殿下到洛阳,岂会只有十几人?想必平戎军,已经到了城外。想明白这一点,几人可是有喜有忧。 狄棐大喜过望,他早听说过,平戎军善战。 只要请求殿下出兵,扫平飞龙寨,还不是手拿把纂?飞龙寨这个顽疾,在自己任上被剿灭,功劳自不待言。 但是,究竟为了何事,殿下要擒拿驻军? 此刻,见于飞神情冷肃,不由心中打鼓。 昨日,庞斐求见狄棐,请求派兵擒拿尹端。 庞斐言道,尹端被举告通匪,自当收监审问。如今,有人打伤审案官员,救走尹端,此等行为,无视律法,公然挑衅官府威严,绝不能放任不管。他请求调动驻军,将尹端捉拿归案。 至于说,皇子莅临洛阳,就住在县衙之事,庞斐根本不信。 大手一挥,冷冷说道,“皇子驾临洛阳,纯属子虚乌有。本官已经派人查探明白,任鹤鸣被尹端收买,捏造皇子之事,行的是瞒天过海之计,乃为了营救尹端。” “果是如此?”狄棐一惊,若真是如此,那还了得? “千真万确。”庞斐言之凿凿。 狄棐犹豫了,低头慢慢踱步。庞斐此人,不仅是京西提刑,他还是朱哲嫡系。因为这层关系,他对庞斐多有忍让。 二皇子失踪不久,三皇子上位。那时,朱哲就曾联络狄棐,其目的不言自明。狄棐进士甲科,心中有些傲骨,不愿攀附权贵。因此对朱哲的招揽,不说拒绝,也不肯投靠。 然而朱哲,绝不是好相与。不动声色,将狄棐远调广州。 好不容易,做出一些成绩,才调任河南府,回到中原。但朱哲此人手段,让狄棐,如对广州天气一般,心有余悸。 狄棐不愿得罪朱哲,对朱哲的走狗,也要给几分面子。 狄棐思忖半晌,同意了庞斐请求。签发军令,调动神勇军。 在他想来,抓捕通匪要犯,本是正当之举。无论到了哪里,也纠不出错来。即便皇子真在县衙,也不能阻止办案。本朝士大夫,从来不惧皇权。皇子犯法,照样律法不饶。 狄棐想到此,转目一扫庞斐,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这位二皇子,不能以常理论之。开国以来,哪一位皇子,曾从过军?哪一位皇子,敢冲锋陷阵、斩将夺旗?又有哪一位皇子,以军功得授一军主将,令天下百万军伍崇拜? 这样的皇子,岂是好相与?殿下身份超然,不会无缘无故,擒拿驻军将士。想必有些事情,惹怒了他。狄棐心头一阵恍惚,霎时喜色褪去,惊惧上头。由不得,浑身起了颤栗。 庞斐此刻,再无法保持平静。面色阴沉,好似能滴下水来。 他没有想到,于飞来的如此之快。此前,庞斐曾判断,二皇子逃出洛阳,只会向京城去。即便要追查凶手,也是多日之后。有了这些时间,他足以从容布置,清除不利痕迹。 这个二皇子,看着年纪不大,出手却是凌厉。事发之后,不过两个时辰,竟已调来援兵,甚至控制了驻军。 庞斐相信,严刑拷打之下,蔡庆定是知无不言。 想翻盘,已经没有可能。怎样洗脱自己,才是当务之急。 “敢问殿下,何故擒拿驻军将士?”庞斐跨前一步,面对于飞挺身而立,疾言厉色,正气凛然。 “他们昨夜,攻击县衙,行刺本王。”于飞冷声说道。 “昨夜,驻军确是出动。不过,他们的任务,是抓捕通匪要犯。殿下今日刚入洛阳,驻军如何刺杀?” “哦?本王住在县衙,你不知?” “从未得知。”庞斐冷然说道。 “有意思。”于飞呵呵一笑,“且等片刻,真相自明。” “殿下,莫非要严刑拷打?”庞斐咄咄逼人,“下官久治刑狱,见多屈打成招。酷刑之下的口供,不足为凭。” 于飞眼神冷了下来,这是拿着刚才的话,挤兑他呢。 你不是说,欧允文的口供,不足为凭吗? 那好,禁军的口供,自也不足为凭。 第238章 龙潭剿匪 于飞还未发火,他的身后,噌的窜出一人。 庞斐眼前一花,猛觉腿弯剧痛。“啊呀”一声惨叫,已经跪倒在地。不及抬头看,一柄森冷长刀,横在了他脖颈上。寒光隐隐,砭肤生疼。庞斐心中大骇,又惊又怒,颤颤说不出话。 “敢对殿下不敬,你找死。”魏胜厉声喝道。 “快住手。”狄棐惊叫出声。 府衙大门一侧,站着庞斐的亲随。十来个人,都是禁军装束。一见庞斐被人摁倒,噌噌抽出腰刀,就想冲过来救护。不过,他们刚一动作,数匹战马猛然一冲,正挡住去路。 马上骑士,全副武装。黝黑的铁枪,斜斜前指。 骑兵眼神冷漠,煞气凛凛。 一众亲随戛然止步,后脊背直冒凉气。他们不是雏,什么样的兵不能惹,心里那是门清儿。面前这些骑兵,身上甲胄刀痕密布,铁黑中透着暗红。那是久历战阵,鲜血浸泡的结果。 这样的兵在战场上,个个都是杀神。 没人怀疑,再往前一步,铁枪一定会刺出来。 狄棐的叫声,魏胜不为所动。长刀压住庞斐,眼神冰寒。敢对殿下不敬,那就是平戎军的敌人。他毫不介意,一刀宰了这狗官。手上略一用劲,刀锋已割破庞斐皮肤。 “啊。”这一下,庞斐真的怕了。杀猪般叫喊起来,浑身抖成筛糠,再无之前气焰。一股腥骚散出,竟吓的尿了。 “魏叔,退回来。”于飞说道。 魏胜三十出头,膀大腰圆,一身好武艺。与石彪子,乃是结义兄弟。他们的父辈,都曾是凤州军伍,因为得罪皇亲王蒙正,而被下狱问罪。多亏种世衡,救了他们一干性命。 早在西河县时,魏胜就跟着于飞。忠心耿耿,护卫左右。由于石彪子的关系,于飞称呼他魏叔。在亲卫营,无人可比。 按他的战功资历,早就能升官。起码,如石彪子一般,担任一营指挥使。但他不愿当官,甘为于飞护卫。至今,仍是一都军使。 不过,他这个军使,谁也不敢小看。即便是柳礼,身为亲卫营指挥使,对魏胜也是客客气气。没办法,魏胜太能打。不仅他能打,一都手下,个个能打。近身格斗,无人能胜。 魏胜原本,就是武艺高强。在延州时,得于飞传授,学到近身格斗,甚至特战技法。组建平戎军时,魏胜选了一都人,开始进行特战训练。格斗、侦查、刺杀,神出鬼没。 时至今日,这一都训练有成,军中名声响亮。 魏胜收了刀,看着狼狈的庞斐,很是不屑的撇嘴。天下文人都是这样,满嘴大道理,指手画脚。可一旦刀架脖子上,能有几人面不改色?一把丢开庞斐,走回于飞身后站定。 庞斐瘫软在地,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刀锋入肉那一下,他好似已经死了过去。稍稍缓神儿,顿时满面涨红。一身的狼狈,让他羞臊不堪。想学死节文官模样,可他鼓不起勇气。 狄棐此时,正与走马二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魏胜踢倒庞斐时,狄棐本想呵斥。但是,话刚到嘴边,被于飞一句魏叔,吓的咽回肚子里。实不知二皇子,哪里来的魏叔? 与走马对视半晌,还是不明状况。身为上官,自不能眼看着,庞斐在此丢人现眼。一招手,叫过身旁差役。 “还看着作甚?赶紧送提刑回府。”狄棐斥道。 于飞挥挥手,骑兵后撤,让开道路。庞斐的几名亲随,见骑兵后退,心底送了一口气。擦擦脑门上汗,慌忙上前扶起庞斐,钻进路边马车,一溜烟儿走了个干净。 “殿下,阳光炽烈,还请入内歇息。”走马躬身说道。 “大官如何称呼?”于飞边走边问。 “不敢当殿下贵称。小的姓蓝,贱名玉河。奉官家旨意,走马河南府体量公事。”蓝玉河躬身行礼,甚是谦恭。 走马承受之职,由内侍充任,乃皇帝耳目。 这样的人盯在身边,地方官员睡觉,都不能安稳。 走马承受,位卑权重。所谓,事无巨细,皆得按刺。每年一次赴阙直达奏事。如有边警急报,不时驰驿上闻,并许风闻言事。 这般直达天听,谁能不忌惮?地方上风吹草动,皇帝知道的清清楚楚。对地方官员来说,这就是一把刀,时刻悬在头上。 进了府衙大厅坐下,有差役端来茶水。不过,在座几人,哪有心思喝茶?一个个忧心忡忡,坐立不宁。一时看看窗外,一时又看一眼于飞。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刘明杰的一部兵马,还在龙潭困着呢。 “殿下,飞龙寨为害,罄竹难书。匪寇占据龙潭地势,据险以守、日益骄横。禁军屡次进剿,皆不能胜。”狄棐一拱手,说道,“此次出兵,却是欧允文自首,画出地形图,并愿带路进山。” 狄棐一叹,接着说道,“谁料,依然中了埋伏。” “莫非欧允文有诈?”于飞问道。 ——————————————————————————— 不一时,哨骑被带进大厅。 狄棐问道,“欧允文可曾逃脱?” “不曾逃脱,只是被流矢射中,伤势不轻。”哨骑答道。 “不曾逃脱?”狄棐一脸沉思,慢慢站起身。 闻听驻军遭伏,第一个怀疑对象,自然是欧允文。这种事,不是没有过。明着来自首,却是早设好圈套。一番花言巧语,引的官军入伏。倒不是为了杀人,而是图官军的兵甲。 欧允文自首,狄棐见过他,也试探过。当时,欧允文满腔恨意,发誓要灭掉飞龙寨。那般神情,不似作伪。紧接着,欧允文画出地形图,人员、防御、金库等等,标注的极为详细。 “究竟如何中伏,详细说来。”于飞一指哨骑,说道。 哨骑忙一躬身,将中伏经过,细细说来。 原来,龙潭此地,地势奇特。百峰林立,围绕一泓潭水。山峰之间,岔道密如蛛网。有些道路可通,有些道路,却是走着走着,就从中断开。若不熟悉道路,三转两绕,就会迷了方向。 山峰最西北,是一条天然峡谷。道路崎岖,山壁陡峭。峡谷内有路,但是极狭窄。平时,峡谷有行商往来,但只要交了买路钱,山匪不会伤人命。不然,这里早没人行走。 按照欧允文所画,飞龙寨,就在龙潭边上。 林立的山峰,如织的山道,就是飞龙寨的屏障。 刘明杰带兵,随着欧允文进山,一直走的顺畅。有些暗哨,被轻松剪除。大军在山谷间,绕来绕去。明明看着无路,稍一转弯,却是柳暗花明。如此奇特地势,若无向导,真是寸步难行。 行走一天,眼看天黑。刘明杰下令,大军就地休息。为防止行踪泄露,连火也不敢点。喝些山泉水,啃着干粮。 此地,离着飞龙寨,已经不远。但很无奈,夜里山路难行,无法行军。照欧允文所说,夜间走山路,那是玩儿命。一个不好,就会摔下山崖。只能等到天亮,再继续前进。 谁知到了半夜,山匪突出,袭击了营地。 毫无征兆,一阵森寒箭雨,夹着厉啸飞来。更有巨石、火把,好似下冰雹,顿时淹没整个营地。烈焰升腾、浓烟滚滚。军兵从睡梦中惊醒,没头苍蝇似的,亡命逃窜。一声声惨叫,响彻山谷。 禁军丢盔弃甲,毫无抵抗,彻底崩溃。却在这时,无数山匪,竟沿着山壁,直坠而下。仿佛仙神一般,从天而降,快如流星。眨眼间已落下地面,恶煞一般,追杀逃散的军兵。 都指挥使刘明杰,左眼中箭,当场昏迷。手下亲兵抬着他,拼死逃了出来。都虞候章仲卿,带领残兵,慌不择路,竟逃入峡谷。趁着追兵未至,形势稍缓,章仲卿收拢队伍,停下喘一口气。 只是,一清点人数,只剩下四百多人。 这一夜的损失,当真太过惨重。山匪奇兵突出,禁军措手不及。而且,都指挥使刘明杰,中箭昏迷,生死未卜。他们原本,是为发财而来。哪曾想,连山寨都没看见,反倒折损数百上千人。 如此危险之地,章仲卿不敢久留。略事休息,立即下令撤回。但是军兵跑了半夜,早已腿软力竭。这一停下休息,再无力行走。任他如何打骂,奈何军兵,实在站不起来。 这一番耽搁,却又生出变故。 只听一声锣响,从山崖上,箭雨倾泻而下。章仲卿料不到,山匪不依不饶,竟追踪而至。毫无遮掩的军兵,大片大片栽倒。好在,峡谷曲折如蛇形,躲在弯道处,可避开箭矢。 “哨骑何在,冲过去,速去报信求援。”章仲卿嘶声喊道。 “末将得令。”十名哨骑,应命而出。 趁箭矢稍停,哨骑打马冲出。此时山崖上,正有山匪坠下。离得近了,才发现原来有绳索。这些山匪,沿着绳索飞降,速度极快。刹那功夫,已经降下峡谷,挥刀拦截哨骑。 山匪越打越多,哨骑一个个坠马。最终冲出峡谷,只有一人。 回头看时,只见一众山匪,已堵住了通道。峡谷的地形,洛阳人人知道。只有一条道,两侧陡峭难攀。 只要两头一堵,禁军插翅难飞。 哨骑说罢,已是满眼泪水,扑通跪倒。 “恳请殿下,派兵救援。”一头磕在地上,额头见血。 这一阵耽搁,从身边差役口中,他已经得知。面前的这位殿下,正是平戎军主将,享誉三军的白马银枪。在他死灰的心里,陡然升起希望。他相信,种玉昆,绝不会见死不救。 “你先起身。”于飞看着哨骑,说道。忠义之人,人人敬佩。这员哨骑,不过低层军兵。舍命杀出峡谷,已不负使命。 于飞转头,看向狄棐。“飞龙寨地形图,可有留存?” “有,有。”狄棐大喜,忙命人去取来。 很快,差役取来地图。于飞展开,细细观看,心里默默记忆。不过片刻,卷起桌上地图,递给身边的魏胜。 “带着你的人,摸进去,控制山寨。”于飞说道,“我会命令柳礼,在外围牵制山匪。切记,我要活的匪首。” “末将遵命。”魏胜抱拳领命。 “带上我,我可以引路。”哨骑急道。 “不行,你跟不上他们。”于飞断然拒绝。 “我?”哨骑很不服气。 他是斥候,精锐好不好?谁知,竟被人嫌弃了。 取过纸笔,于飞书写军令。这一战,强攻乃是下策。山匪占据险要地形,又训练有素,战力不俗。更有一点,引起于飞注意。这帮山匪,也不知何人调教,竟懂得索降,确实出人意料。 柳礼为明,旗鼓而进。目的,就是吸引山匪,将注意力,放在柳礼身上。给魏胜潜入山寨,创造条件。魏胜能否潜入、控制山寨,于飞毫不担心。这个事情,应该山匪担心。 提前七百年,一支特种部队,出现在大宋。 无论是谁遇到,都将是一场噩梦。 第239章 卢家兄妹 烈阳如炙,龙潭峡谷中,蒸笼一般闷热。 狭窄山道,崎岖如蛇行。禁军缩在一隅,凭着地形拒守。一天一夜过去,山匪冲锋七八次。禁军勉力支撑,已岌岌可危。山道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具尸体。有山匪,也有禁军。 峡谷两端,被山匪堵住,禁军无路可逃。但是,禁军设下前后两处箭阵,强弓硬弩、箭矢如蝗,山匪也攻不进来。 禁军躲在此地,当然不是瞎躲。 这里,正好是一个弯道,东边高西边低,视线不通透。两侧的山壁,岩石横突、乱木丛生。这样的山势,山匪无法索降。 不过,即便如此,禁军也到了绝境。他们携带的箭矢,遇袭时丢了大半。又在此地,坚守了一天一夜,已经所剩无几。或许,山匪下一次冲锋,就是禁军拼命之时。 最要命的,不是箭矢耗尽,而是没有粮食。 骤然遇袭,人人只顾逃命,谁还想着粮草?大量辎重,都被丢弃山谷,或被大火烧毁。不多的几匹战马,已经变成肉汤,进了大伙的肚子。再没有援兵来,禁军不被杀死,也得饿死。 禁军的士气,已衰落至极。但求生,是人的本能。这世上,多少人为了求生,尊严、荣誉、亲人,什么都可以抛弃。心窍玲珑之辈,哪里都有。军中,自也不会缺乏。 昨夜,有人扔了刀枪,偷偷跑过去,向山匪投了降。 为了得逃活命,跟从者不少。 今日一早,山匪又发动攻击。不同的是,投降过去的军兵,被山匪从后驱赶,向着禁军发动攻击。稍有迟疑,立时被山匪射杀。进是死,退也是死。这些投降军兵,被逼到了绝境。 有人举着刀,向禁军冲来。都虞候章仲卿,冷声下令。 “杀。”弓弦崩响,箭矢飞出。 昨日还是同袍,只一夜间,却成了敌人。冲过来的,被箭矢当场击杀。也有人羞愧难当,横刀自刎而死。 看着满谷尸体,禁军压抑难言。一团团怒火,在沉默中酝酿。 而此刻山崖之上,卢胜手握长枪,冷冷的看着下方。从他这里看下去,禁军就像蚂蚁。顶多,算是大点的蚂蚁。 殴允文被赶走当夜,卢胜回到了山寨。 山寨的变故,出乎卢胜意料。他万万想不到,不过十来日,自己的义兄,竟被人赶下上去。所谓的理由,在他看来,纯粹就是胡说八道。山匪劫道不伤人,那还算什么山匪? 卢胜不能接受,第一次,顶撞了他的叔伯。 其实,卢胜的不满,早已压抑多年。他少年接位,山寨之中大小事,都是叔伯们打理。卢胜顶着寨主帽子,更像一个摆设,却啥事也做不了主。随着他慢慢长大,怨愤越积越重。 这些人都是元老,在山寨威望极高,一呼百应。 卢胜不敢妄动,默默积蓄力量。后来,这些叔伯隐退,不再管理山寨事务。卢胜觉得,终于苦尽甘来,可以有番作为。但是,他很快发现,只要叔伯不同意,他的命令,竟无人执行。 卢胜出离愤怒,却无可奈何。他的力量,在叔伯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但他不愿做傀儡,寻找一切机会,想要夺回大权。 在他看来,欧允文有见识、有手段,是他夺权的臂助。上山不过一两年,山寨情形大变。不仅有了钱财,更多了门路。甚至,最紧缺的弓弩箭矢,也被欧允文送上山来。 他卢胜的威望,正渐渐树立起来。这其中,有欧允文的功劳。 但这样一个得力人手,却被他的叔伯,硬硬逼走了。 “胜哥儿。”田文亮叹口气,说道,“欧允文此人,心术不正。虽是读书人,却无读书人节操。留在山寨,早晚坏事。” “田叔,欧允文没有功劳?”卢胜压着火气,问道。 “就算有功劳,也不能留。”刘叔脾气火爆,早已不耐。 “为甚啊?飞龙寨就容不下一个人吗?”卢胜有些急眼。 “小子,你还嫩。”刘叔气呼呼的说道。 “好了,这事就这样,都回去吧。”田文亮拍板定案。 一众叔伯,有的摇头,有的苦笑。站起身,准备离去。卢胜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胸膛起伏,双拳紧攥。双眼盯着地面,面目已经扭曲。只觉一股莫名气愤,噌的一下窜上脑门。 “到底谁才是寨主?”卢胜一声暴喝。 一屋人,起身正要走,听得卢胜暴喝,戛然止步。怔怔的看着卢胜,一时回不过神儿。他们一众人,似乎从未想到过,小卢胜竟敢奓刺儿。而且,吼叫的话,如此诛心。 刘叔眼一瞪,猛地一顿手中拐杖。刚想开口说话,却被田文亮扯住,轻轻摇摇头。他向前走了两步,到了卢胜面前。 “飞龙寨的寨主,当然是你。”田文亮沉声说道。 说罢这句话,躬身一礼。转过身,向外走去。其余众人,都和田文亮一样,躬身施礼,然后一句话不说,出了房门。 刘叔气不忿,但也抱拳行礼。重重一声哼,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向外走去。跳脚大跨几步,追上田文亮。 “你说说,这小子是不是欠揍?” “寨主长大了。”田文亮一叹,“不再是小胜子。” 说罢,扬长而去。只是,身形单薄,透着深深落寞。 —————————————————————————— 田文亮走了,连夜离开了山寨。 卢胜得到消息,愣了老半天。他不能相信,田文亮竟走了?卢胜很清楚,田文亮文武双全,是一众叔伯的头儿。他决定的事,即便脾气火爆的刘叔,也不敢反对。 自己的胜利,来的太过轻巧,以致有些惴惴不安。 没多时,一个更大惊喜,送到了卢胜面前。 刘叔一众叔伯,也要走了。 “咱们几人,一辈子都在一起。”刘叔拄着拐,面色平静,冲着卢胜说道。“如今已快死了,不想再分开。” “刘叔?”卢胜很诧异。 “田秀才撇了咱们,太不仗义。”刘叔嘿嘿一笑,接着说道,“咱要下山去,找到之后,好好拾掇拾掇他。” “不吹牛能死不?”牛叔撇嘴,“被他拾掇,还差不多。” “牛鸡蛋,不和我抬杠,你能死不?” 十一个白发老汉,吵闹的像一群顽童。嘻嘻哈哈,下山去了。直到看不见身影,卢胜犹不能相信。十二座大山,没费吹灰之力,它们自己塌了。应该开心的卢胜,却觉得心中抽疼。 正闷闷不乐,山下传信,有禁军进山,直向飞龙寨而来。 “还敢来?”卢胜腾的站起身,面带不屑。 禁军进山清剿,不是一次两次。不过,每次都是大败。 大战过后,满山满谷,到处都是盔甲兵器。光是打扫战场,都得好几天。用田文亮的话说,禁军是来送装备的。 想到田文亮,卢胜不由眼神一黯。往日大战,都有田文亮谋划,凡事安排的妥当,根本不用他操心。有人压在头上,感觉很憋闷,处处受制。但此时没了人管,却更加失落。 随即,这份郁闷,全发泄到了禁军身上。一个夜袭,杀的禁军屁滚尿流、狼狈逃窜。兵甲辎重,缴获无数。卢胜心情大畅,好不意气风发。没了田文亮,照样打胜仗。 但是很快,一道消息传来,破坏了他的心情。有寨兵发现,欧允文在禁军队伍中。正是他,领着禁军,躲过数道暗哨。直到了龙潭附近,才被打猎的寨兵,意外发现踪迹。 被人背叛的感觉,很不好。就像一万根银针,扎进了心里。每一根银针,都在剧烈颤动。随着银针颤动,全身的筋肉血脉,好似要炸裂开。卢胜喝的大醉,不停的叫喊着。“杀,杀。” 男儿何事最伤心?摧骨销魂义与情。 从伏牛山回来,卢胜心里装满了事,却无处诉说。 但这些事,如毒蛇一般,噬咬着他的心。 卢胜出门,是去伏牛山求亲。带着厚礼,兴冲冲而去。 卢胜相中的女子,名叫柳月,伏牛山卧牛寨,柳十三独女。 柳十三再婚二娶,让柳月很是不满。她认为柳十三,对不起她死去的娘亲。因此,柳十三大婚当日,柳月离家出走了。 柳月和侍女二人,准备的很充足。银钱吃食、衣裙钗环,一样不少。甚至,连解闷儿的话本,也塞在包袱里。两个小娘子,背着两个大包裹,费了吃奶的劲,总算下了卧牛岭。 问题是,想走出伏牛山,还远的很呢。看着连绵群山,柳月目瞪口呆。她忘记了,这里不是开封。路边上,可没有载人的马车。她们二人,谁也不认识路,这可该怎么走? 就此返回山寨?她心中不甘。硬着头皮说,“走。” 两人翻山越岭,走了一天一夜。双脚磨破,疼的直掉眼泪。但四处望望,依然群山起伏,看着和原先一样。 又两天之后,她们还在山里打转,早已迷了路。 吃食已经吃完,背着银钱,越走越重。山路荆棘丛生,衣裙挂的破破烂烂。鬓发散乱、小脸花花,狼狈不堪。 就是这般模样,柳月遇到了卢胜。 卢胜闲来无事,进山打猎。追逐一只豹子,跑到了伏牛山。乍见柳月二人,卢胜很是稀奇。这两个小娘子,胆子忒大了吧?竟敢在伏牛山行走。不说山匪,就是碰上野兽,也能吃了她们。 “小娘子好胆色,这是要去哪里?”卢胜笑道。 柳月见到卢胜,又喜又怕。喜的是三天来,终于见到了人。但是荒山野岭,冷不丁窜出一人,不知善恶,怎能不怕?若是坏人,她们两个女子,可是毫无抵抗能力。 “你是谁?怎的在此?”柳月到底,在山寨中长大,早见惯了绿林。虽没有学会拳脚,胆子却是不小。 “我?飞龙寨寨主,姓卢名胜。”卢胜挺意外。这小女子,见到他,还敢问话,不怕我是坏人么? “你是寨主?骗人的吧?”柳月打量卢胜,倒是眉清目秀。看年纪,和自己差不多。这么小,会是寨主? “谁骗你?我就是寨主。”柳月的话,可是踩到卢胜尾巴上,顿时急了。他这个寨主,只有名儿,全不当家。 一番交谈下来,见卢胜颇守礼,柳月戒惧稍缓。二人原本年纪相当,很快熟络起来。有了卢胜帮助,柳月终于走出大山。 待柳月梳洗干净、换了衣衫,卢胜被惊艳了。同行几日,竟不知身边女子,如此明艳照人。由不得,生出爱慕之心。 当下,愈发殷勤。领着柳月二人,游玩洛阳城。卢胜人高马大,相貌英俊。最难得知情识趣,对柳月甚是体贴。原本心情郁郁,此时倒放下了心事。数日相处,情愫暗生。 好时光,总是短暂。没几日,柳十三带着人,找到了洛阳。 至此时,卢胜才知,柳月的父亲,竟是柳十三。卧牛岭名声响亮,柳十三也不是无名之辈,卢胜早已如雷贯耳。尤其同为绿林,分外让卢胜欣喜。他与柳月相约,不日去卧牛岭提亲。 卢胜回到山寨,却不知如何张口。总不能,自己带着礼物,上门提亲去吧?好歹有个长辈,或者有个媒人?但是,卢胜的父母,皆已亡故,妹妹是个女子。他一肚子话,竟找不到人说。 俗话说,相思最是蚀人骨。卢胜茶饭不思,辗转难眠。没多少时日,把自己折腾的面目憔悴、形销骨立。细心的田文亮,终于发现不对。一番探问,才知卢胜,有了意中人。 这是好事啊,田文亮大喜。年已十八的卢胜,是该成亲了。当下安排许叔许婶,备下厚礼,陪着卢胜,往伏牛山求亲。 谁料,到了伏牛山,却迎头一个霹雳。 卧牛寨,受了朝廷招安。 原本门当户对,两情相悦。现今一是官军,一是山匪,这姻缘可要怎么结?柳月眼泪汪汪,难舍难离。卢胜失魂落魄,对此也是束手无策。一双佳儿女,生生分离。 卢芳走进屋来,轻轻皱眉。强烈的酒气,冲的她很不舒服。 卢胜昏昏沉沉,趴在桌子上,已经睡去。卢芳轻叹,坐在了哥哥身边。这两日,山寨空空荡荡。所有寨兵,都被派了出去。这次的大战,和往日相比,惨烈了无数倍。 叔伯们都走了,哥哥卢胜没了约束。却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到禁军身上。禁军死伤惨重,但山寨里,同样死了很多人。 “哥哥,我要走了。”卢芳低声说道。 只是,刚说了一句,眼泪却流了下来。如今世上,哥哥卢胜,是她唯一的亲人。从出生到现在,没有分开过。无论开心、还是气恼,都有哥哥陪着她。如此离开,分外的不舍。 但她,还是决定走。走遍天下,去找他。 那是她的姻缘,从小已经订下。她的手腕上,戴着白玉镯,那是秦家的信物。卢芳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因为,幼年留在心里的影子,已经变成魔。此一生,非他不可。 “秦征,我一定要找到你。”卢芳用力说道。 第240章 丛林夜斗 卢芳留下封信,慢慢退出屋去。她要离开山寨,只能选择这种方式。若等哥哥醒来,她九成九走不了。她很清楚,自己的武艺,比之哥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平日里,不过是让着自己。 对眼前的战事,卢芳不担心。禁军进山清剿,不是一回两回,从来也没有胜过。无不是丢下一堆兵甲,狼狈逃回洛阳。这一次,禁军更惨,死了很多人。想到死人,卢芳身子颤了颤。 那么多死人,她从来没见过。残缺的尸体,堆积在山谷。样子已经分辨不出,全都是血肉模糊。只看了一眼,吐的翻江倒海。怕是连胆汁,都要吐出来。可怕的景象,挥之不去。 她劝哥哥,放禁军离去吧,不要再造杀孽。 “今日放了他们,明日还会来。”卢胜说道,“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们。”卢芳黯然低头,无力争辩。 幼时的遭遇,让他们深恨禁军。那时候,一家人四处躲藏,惶惶终日。被禁军追在身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们的叔伯,原本还要更多。为了保护他们,一个个倒在路上。 甚至,他们的娘亲,就死在禁军手里。 卢芳收拾心情,回到自己住处。院子里,二十多个女子,挤到一堆,正叽叽喳喳,不知说什么笑话。她们的年纪,和卢芳仿佛。对离山远行,充满期待,兴奋不已。 这是卢芳的女营,人数不多,但战力不凡。虽是女子,却让一些大老爷们,望而生畏。她们的战法,神出鬼没,让人防不胜防。或许正在家中睡着觉,已经成了刀下鬼。 卢芳受父兄影响,从小喜欢武艺兵法。卫青、霍去病,这等盖世英雄,更是崇拜至极。父亲教训哥哥时,常说:将是一军之胆。这句话,启发了卢芳。如果击杀了将,军队岂不崩溃? 卢芳这个想法,让田文亮很是赞赏。军中多有斥候,隐匿、刺探、潜进各有法门,田文亮早有见识。落草十几年来,更结交不少江湖绿林,学来贴身短打、暗器刺杀、改头换面之法。 田文亮毫不藏私,统统传给了卢芳。 卢芳极聪明,一学就会。挑选女兵,组建了女营。至今,已训练了三四年。虽没有真临战阵,但在山寨中,无人敢小看。因为女营的战力,得到了田文亮的肯定。 看看天色,已是二更时分。山寨里,一片安静。众女兵一人一个包袱,悄悄出了营房。避开巡逻警哨,消失在夜色中。 山里的道路,她们走过无数遍。即便是黑夜,也能步履如飞,毫无障碍。出山有条近道,穿过一片老林子,翻过两个山头,就能到了山口。但是山势陡峭,一般人根本不敢走。 正走着,卢芳忽的停住,低声道,“有人。” 紧跟着的女兵,当真身如灵猫。卢芳话音儿刚落,一个个纵跃腾挪,已经快速散开。伏低身形,警惕着四周动静。 卢芳站着没动,侧耳倾听。林子里,有风穿过枝叶,发出奇怪的声响。她不会怀疑自己,刚才,确实听到声音。好似是有人,踩断了树枝,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此时再听,却又毫无异样。 又等了一会儿,卢芳轻轻摆手,自己向前摸去。脚下软软着地,不发出一丝动静。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匕首。刀锋隐在肘后,不见丝毫反光。一步一顿,异常小心。 突然,卢芳脚下一顿,猛地站住。低头去看,只见她的脚下,正踩着一支手掌,人的手掌。卢芳大惊,倏地抬脚后撤。就在这时,地上的手掌,闪电般抬起,一把向卢芳抓去。 “小心敌人。”卢芳一声惊叫,猛地跃起。电光火石,躲开凌厉一抓。趁下坠之势,一刀向敌人抹去。 她这一连串动作,反应迅速,干净利索。 “咦?”地上趴着的人,一个乌龙搅柱,翻身跃起。身形翻转之际,正好避开卢芳刀势。黑色的披风,冲卢芳当头罩下。 卢芳一个倒翻,躲开披风。脚下不及站稳,刀光已到眼前。 说来缓慢,这一切动作,不过刹那间事。 卢芳心下骇然,只觉不可思议。藏在林中的敌人,正以她最擅长的方式,逼得她手忙脚乱。曾以为,自己的隐匿刺杀手段,天下间独一份。谁料,早有人练成。甚至,比她更高明。 这样的敌人,卢芳从未遇见过。 万不得已,卢芳匕首一横,硬架敌人长刀。只听“当”的一声脆鸣,卢芳手臂震的发麻,身子不由自主,向后跌飞。 卢芳麾下女兵,原本四散躲藏。谁曾想,变生仓促,卢芳冷不丁受到伏击。但这些女兵,毕竟训练多时,反应足够快。卢芳一遭遇危险,立时飞纵而来。成合围之势,想合击偷袭者。 “全部擒下。”魏胜一声厉喝,飞身扑向卢芳。 下一刻,数十道人影,陡然从地下跃起。好似幽灵恶煞,突然显形而出,离着一众女兵,不过三两步距离。再是女兵,到底还是小女孩儿,冷不丁出现的鬼影,吓得她们哇哇大叫。 卢芳一矮身,躲过惊险一刀。手腕一翻,斜刺魏胜腰肋。 这一刀,角度刁钻、快如闪电。魏胜脚下一旋,身子已转到卢芳背后。左臂一探,正搂在卢芳脖子上。稍一用力,卢芳脖颈剧痛,已是无法呼吸。但她不甘被擒,反手一刀,刺向魏胜小腹。 魏胜长刀撒手,一把抓住卢芳手臂。一提一扭,卢芳手臂脱臼,顿时一声惨叫,疼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擒下卢芳,魏胜转目看去。二十多个女兵,已全数被擒下。 “你是谁?”卢芳恨恨问道。 “平戎军,魏胜。”魏胜冷冷说道。 —————————————————————————— 三天之后,谢蕴南回到洛阳。 那日,他追着无欲,一路向西去。他对于飞,当成徒弟一般,倍加呵护。一直不肯离去,甘愿为护卫。即便是秘法心得,也是毫无保留传给于飞。不是徒弟,胜似徒弟。 无欲欺负于飞,他岂会放过?想当初,她女儿受了欺负,还不是千里迢迢,跑到东京城,找陈景元麻烦? 谢蕴南发了狠,死追不放。这一追,直跑出数百里地。 无欲跟于飞打斗,本已是力竭。何况,也受了不轻伤势。眼见逃脱不了,无欲干脆停下。他修为本高,只要调息片刻,以谢蕴南宗师境修为,根本不是对手。 但谢蕴南可不傻,岂会给他机会?所谓趁你病、要你命,从来是江湖不二法则。当下尽展绝学,逼得无欲手忙脚乱。 无欲狼狈不堪,明明炼气化神,却不是谢蕴南对手。不由得,越发气怒。然而对战,最讲究平心静气。他这一怒,手下更失章法、破绽百出。被谢蕴南寻到空子,一式大龙爪手,锁住肩头关节。 无欲骤然一惊,一掌横推,击向谢蕴南臂弯,想要解开擒拿。谢蕴南翻身而起,手下用力,猛力一扯。 无欲一声惨叫,一条右臂,被生生扯断,鲜血狂喷。 无欲遭受重创,当机立断,狂奔而逃。想是剧痛激发潜力,竟快如流光。谢蕴南无奈停下,这般速度,他追不上。况且,他心里有了计较。既然断了一臂,且饶他性命吧。 “前辈,你断了他一臂?”于飞吃惊不小。 他和无欲,对战数百回合。无欲的功力,于飞很清楚。即便受了伤,他要逃走,无人追的上。实在想不到,谢蕴南竟追上了,而且断了无欲一臂。谢蕴南的修为,可是又精进了。 “呵呵,老夫独门轻功,还是有些名声的。” “胡吹大气。”秦红英一脸嫌弃。 谢蕴南也不恼,手里包袱,抬手扔到墙角。忽的一下,像是发现了宝贝,鼻子不停的吸气。一双眼睛,四处踅摸。 “玉堂春,极品,快快取出来。”谢蕴南断言。 “狗鼻子。”秦红英直撇嘴。 于飞呵呵一笑,请秦红英去取。话说,于飞找到新住处,拜访的官员,那是一群接一群。当然,官员来拜见,不会空手。太过贵重的物件,无人敢送。但古玩字画,倒是收了不少。 极品玉堂春,是个稀罕物,送礼正好。 两人说说笑笑,眼看天色将晚。却在这时,门外通报。 “殿下,柳指使回来了。” “哦?快请进来。”于飞大喜。 柳礼奉命剿匪,现今回来,定是任务完成了。于飞心里,真没想过失败的可能。一小撮山匪,若还不能胜,算什么平戎军?况且柳礼此战,只是虚张声势。真正的杀手,是魏胜一部。 不一时,柳礼和魏胜,相跟着进来。只是,好像情绪不对。柳礼怒气冲冲,浑身上下,生人勿进的架势。魏胜板着脸,对柳礼视而不见。向于飞行过礼,一左一右,远远站开。 于飞很纳闷,问道,“败了?” 这两人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胜利。 “胜了。”柳礼嘟囔着,心不甘情不愿。 “胜了?”于飞越糊涂了,胜了怎么这德性?“损失太大?” “只有五人受伤。”又是柳礼答话。 于飞听罢,心里这个气啊。合着,你们逗我玩儿呢?明明一场大胜,偏偏装的,跟全军覆没似的。 “魏叔,你说,咋回事?”于飞问道。 “回殿下,柳指使,嫌我胜的太快。”魏胜回道。 “嘿。”于飞气乐了,真稀奇了,还有人嫌胜的快。“柳指使,你给说说呗,怎么胜的快,还成了罪过?” 柳礼一番分说,于飞终于恍然。 原来,魏胜寻到向导,沿一条小道进山。谁知,刚到山寨附近,突然遭遇卢芳。魏胜不想节外生枝,下令隐匿,放卢芳过去。但是,随行向导一时慌乱,踩断脚下树枝,引起卢芳惊觉。 无巧不巧,卢芳向前探查,正踩在魏胜手上。踪迹暴露,魏胜当机立断,喝令全部擒下。这些山寨女子,虽有些战力,但与魏胜等人相比,还差不小距离。三两回合,尽成俘虏。 连哄带吓,魏胜得到两条情报。一条,和自己打斗的女子,名叫卢芳,乃是寨主的妹妹,甚是疼爱。另一条,寨主喝的大醉,正昏昏大睡。如此天赐良机,魏胜岂会放过。 魏胜进山,带的人不多,只有五十人。留下五人,看管卢芳一众女子。此处,已能看见山寨,向导不用再跟着,一起留下。 魏胜带着人,无声无息,摸进了山寨。 此时,寨兵大多在峡谷,正堵着禁军。山寨里,没有留下太多人手。观察了片刻,倒是有巡逻,可没啥用。 山寨的形制,像个小村庄。一座高大的木屋,极为显眼。木屋前面,是一处空地。场地的边上,堆放着石碾、麦秸。像是校场,但更像打谷场。再往山上,是一排排木屋,黑灯瞎火。 魏胜手势变换,下达命令。队伍骤然分散,五人一队,向着山上木屋潜去。魏胜带着四人,直奔中间高大的木屋。据那些女子说,寨主就住在这里。屋里有灯火,门外有警戒。 所谓警戒,就是木屋门前,持枪守着两人。此际,已是后半夜,两人靠着墙,睡的迷迷糊糊。魏胜一挥手,身后分出两人,向木屋窜去。动作轻巧灵活,好似灵猫一般。 摸到寨兵身后,两人对视一眼,猛地扑上去。一手揽住额头,一手捂住口鼻,双手错力一扭。只听一声轻响,山匪连挣扎也没有,腿一蹬,已软倒在地。 两人并不进屋,绕着木屋,迅速探查了一番。确定再无警哨,向魏胜打出一个手势。魏胜一见,起身几个跨步,已经窜到门前。顺着门缝儿,向屋里观瞧。 屋里亮着灯火,一人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魏胜慢慢进屋,一点点接近。屋内酒气浓重,分外熏人。卢胜趴在桌上,睡的正香。魏胜毫不迟疑,重重一掌,砍在卢胜脖颈。卢胜身子一软,摔倒在地。睡梦中,被打晕过去。 魏胜取下背上绳索,三下两下,把卢胜捆了个结实。 直至此时,卢胜犹在沉睡,呼噜打的山响。 于飞听的有趣,呵呵直笑。这得喝多少酒,睡成这样? 第241章 不服打服 魏胜偷袭飞龙寨,的确是天赐良机。 飞龙寨人数,满共不足两百。这两日,卢胜把兵力,全都调了出去,东西两头堵住峡谷。他打着心思,要全灭了禁军。留守山寨的寨兵,加上女眷老弱,也只有四五十人。 不到一炷香,包括寨主卢胜,全被生擒活捉。 几十名山匪,被捆住手脚,压在打谷场。人人嘴里,全都塞了破布。呜呜挣扎扭动,眼露惊恐。军兵神情冷厉,守在一旁。见到挣扎凶的,上去就是一脚,顿时安静一片。 魏胜等人,皆是黑衣。外面的披风,也是黑色。从头到脚,裹得严实。手里握着刀,脸上花花绿绿,好似幽灵恶煞。 非不得已,魏胜不想杀人。他自己出身山匪,因此,对山匪很是宽容。这些人,也是普通百姓。被逼的活不下去,才会占山为匪。真正凶恶的贼寇,又能有几人呢? 控制了山寨,魏胜派人下山,打探峡谷中情况。 此刻,天色黝黑,不过四更天。这次偷袭,太过顺利,根本没遇到抵抗,轻松夺下山寨。想必,峡谷中山匪,毫不知情。 不大功夫,打探消息的军兵返回。 “头儿,大好机会啊。”军兵面露喜色。 峡谷的西头,聚集着五六十山匪,正堵在谷口。但此时夜深,警戒的山匪,不过四五人。其余大部,都是觅地儿休息。警哨儿的注意力,都在峡谷中禁军。对于身后,毫无防范。 确是大好机会,魏胜心动了。此时,出奇兵,潜近暗杀,出乎山匪意料,必能轻松得胜。不过,他与柳礼约好,卯时发动。现在就动手,只怕柳礼一部人马,还未能就位。 但战机出现,若不能抓住,魏胜极为不甘。 “留下五人,看管俘虏。其余人,随我下山。”片刻,魏胜有了决定。战场上,战机稍纵即逝。随机应变,才是正理。 一声令下,四十人整队出寨。沿着山道,快速进发。 山寨距离峡谷,不足二十里。魏胜手下一都人,久经训练。武装行军、野外求生,这都是日常科目。以他们脚程,不用半个时辰,就能赶到。一道道黑影,穿梭在山间,宛似鬼魅。 抵近峡谷时,魏胜命令停下,略事休整。 谷口处,点着几只火把,随风闪烁不定。借着微光,能看见一堆堆的人影。有坐着有躺着,似都在沉睡,静谧一片。 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魏胜回头,看了眼同袍,猛地一挥手,无声下达了命令。四十人迅速散开,借着黑夜掩护,匍匐向前行进。无声无息,接近峡谷山口。 山匪无知无觉,鼾声起伏。一名军兵,接近一名山匪。轻轻抽出匕首,缓缓探起身。下一瞬,好似螳螂捕蝉,骤然发动。一把捂住山匪口鼻,不等山匪反应,匕首已抹过脖颈。 山匪眼睛睁大,无力的蹬腿。只片刻,没了声息。 近在身边的山匪,毫无觉察,依然沉睡。军兵慢慢放下尸体,又向另一名山匪爬去。 峡谷中,一场无声的猎杀,冷酷惨烈。鼾声停了下来,只有一片死寂。狭窄山道上,睡着的山匪,已经变成尸体。 “娘啊。”一声惊叫,打破了峡谷沉寂。 一名警戒的山匪,终于发现不妥。刚想查看,却猛地,从地下跃起一道黑影,挥手一刀,抹过他的脖颈。或许是出手仓促,山匪并未立死,竟发出一声惊叫,捂住脖颈,倒在地上。 军兵飞扑而上,凶狠一刀,直刺入山匪心脏。山匪的叫声,戛然而止。军兵气急败坏,踢了山匪一脚。回过头,只见一群同伴,都已站起身,正看着他。这一处山匪,已经清除殆尽。 “小六子,刀法不行嘛。”有同伴开口,小声嘲笑。 “俺?他娘的。”小六子张张口,却没话辩解。恼恨的他,眼里泪水打转。谁让他失手了呢?被人嘲笑,也是活该。 正这时,峡谷中传来动静。山匪一声惊叫,静夜里,分外显得凄厉。声音传进峡谷,惊动了禁军。这部残兵,日夜提防山匪,早成惊弓之鸟。以为山匪进攻,登时慌乱起来。 黑夜中,人心惶惶,所有的恐惧,都会变的巨大。 禁军一时间,失了号令章法。所有人,四下乱窜,寻找安全的地形,以期躲避箭矢。这一跑动叫喊,动静可是不小。 峡谷的东边,同样堵着山匪。发现禁军异样,登时,也是一番吵闹叫喊。山匪误以为,禁军要突围。二话不说,一轮箭雨,向着禁军抛射过来。箭矢突兀飞来,禁军顿时大乱,惨叫连天。 魏胜等人,远远听着惨叫,不由面面相觑。 哪里能想到,山匪一声惊叫,竟引发了一场混战。 —————————————————————————— “杀啊。”山匪发动了攻击。 他们发现,禁军没了箭矢。不然的话,禁军早还击了。这一下,山匪胆气陡升。百十号人,吼叫着冲向禁军。 禁军离着山匪,有二三百步。这点距离,一个冲锋即到。但是数天来,禁军被困在这里,寸步难进。全凭借箭矢,暂时阻住山匪。 都虞侯章仲卿,此时两眼通红,乱发披肩。手握长刀,却是颤颤发抖。箭矢已经耗尽,再无力阻挡山匪。想活命,只能拼死一战。但是他四下看看,心里不由悲愤难当。 这里的禁军,还有三百多人。人虽不少,却早没了胆。一个个好似鹌鹑一般,缩在山石后,战战兢兢。这样的一群军兵,还不如一群羊。除了被屠杀殆尽,章仲卿看不到希望。 突然,西边一阵大乱。章仲卿心头一颤,心道,完了。 他当然知道,西边的谷口,也堵着山匪。此时不用说,两边一起开始冲锋。禁军被夹在中间,打不能打,逃不能逃。除了一死,再无活路。章仲卿心乱如麻,慢慢回头。 只见数十人,披着黑色披风,已经冲了过来。煞气凛冽,好似地狱杀来的恶魔。禁军毫无阻挡,早已扔了刀枪,趴伏在地。 “谁是领兵将官?”魏胜怒喝一声。 章仲卿脖子一缩,就势蹲在了地上。他不敢回答,借着军兵遮挡,想要蒙混过去。数百军兵,已经全趴在了地上。对魏胜等人,无一人阻挡,无一人抵抗。甚至问话,都不敢作答。 对面的山匪,眼看着杀到近前。疯狂嘶吼,响彻峡谷。情势已是万分紧急,魏胜一抬手,抽出背后长刀。 “某,平戎军魏胜。所有人,一起冲过去。” 说罢,也不管禁军,纵身扑向山匪。四十名部下,各抽长刀,紧随魏胜身后,凶猛扑出。好似巨浪撞击礁石,顿时鲜血四溅。 一片片刀光,上下翻飞。闪转腾挪,如入无人之境。 刀刀快如闪电,杀穿一条血路。在他们面前,山匪就像羔羊。虽举着刀枪,却一刀也挡不住。甚至更多山匪,连惨叫都不及发出,已经扑倒在地,失去性命。一刀封喉,刀刀夺命。 这不是对战,而是屠杀。 魏胜陡然站住,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他身后峡谷,堆满了尸体,已是血流如河。 尸体堆当中,四十人黑衣血洗,冷然而立,如同地狱杀神。 天光大亮,卯时正刻。柳礼如约而来,正瞧见这副场景。 “魏胜,你他娘的不地道。”柳礼登时大怒。就这情景,岂能看不明白?自己到来之前,这一仗已经打完了。魏胜这夯货,提前发动了攻击,不仅夺下山寨,更杀光了峡谷的山匪。 合着,老子是来打扫战场么? “嘿嘿,柳指使,事发突然,不得已啊。”魏胜干笑。 听了魏胜解释,柳礼依然恼火。不仅仗没捞着打,还得替人打扫战场,越想越是憋气。柳礼带来两百人,都是亲卫营同袍。一个个黑着脸,火气全发泄到禁军身上。 话说,这帮禁军,早已看傻了眼。一个冲锋,山匪全军覆没,连一个活口都没有。这他娘的,究竟是人是鬼?当然,被人家骂骂咧咧,也没人敢还嘴。老老实实听话,撅着屁股打扫战场。 柳礼和魏胜,一路吵吵闹闹,到了于飞跟前。 两人的官司,于飞判不清,索性不理。听罢两人禀报,迈步向外走去。俘虏都关进了大牢,他要去亲眼看看。 “那个殴允文呢?”于飞边走边问。 “已经抓起来,不过,他受了箭伤。”魏胜回道。 “暂时死不了吧?” “死不了。” “那就好。” 于飞没有骑马,而是坐了马车。白马太扎眼,每次出行,街上挤得水泄不通。于飞到了洛阳之事,已经轰然传开。又是白马银枪,又是皇子殿下。这般传奇,最是百姓所爱。 百姓热情,总不能派兵驱赶,只好隐形匿迹。 到了河南府衙,立马听说一事。关进大牢的卢胜,竟然差点跑出来。一群狱卒,足足伤了十多个。现在,卢胜被上了重枷,单独一个牢房,七八个狱卒,时刻盯着他,如临大敌。 “哦?”于飞挺意外,顿时有了兴趣。“走,看看他去。” “殿下不可。”狄棐一惊,连忙阻止。“那卢胜武艺高强,闻听洛阳绿林,无人是其对手。殿下尊贵之身,不可冒险。” 狄棐对飞龙寨,了解甚多。没办法,飞龙寨劫掠大户,乃是洛阳士绅的公敌。他无时不刻,都想抓到卢胜。奈何,驻军不堪,从未胜利过。甚至,连飞龙寨的大门,都摸不到。 平戎军一夜间,平定飞龙寨。狄棐难以置信,却不得不信。匪首卢胜,已经关在牢里。按章仲卿所说,平戎军简直不是人,那是一群地狱杀神。峡谷内,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不妨事。”于飞摆手,向牢中走去。 刚一进牢房,就听到炸雷似怒吼。 “放开我,老子要见平戎军。” “老实点,再喊,挑了你脚筋。”有狱卒威胁。 “哦?”于飞又是意外,转头问魏胜,“为何要见平戎军?” “他不服。”魏胜抱拳说道。 “为何不服?” “说趁他酒醉偷袭,不算光明磊落。” “嘿嘿。”于飞乐了,这山匪,倒是傻得可爱。 于飞嘿嘿笑着,靠近了牢门。只见牢房内,铁链凌空,锁住卢胜手脚四肢。他一挣动,锁链哗哗直响。赤条条,扒了一个干净。披头散发,状如疯魔。见门口有人,立时怒吼出声。 “老子要见平戎军。” “我就是平戎军。”于飞说道,看着卢胜,很是有趣。 “就你?断奶了没?放老子下来,一拳打出你蛋黄。” “放肆。” “老子宰了你。” 狄斐和魏胜,同时出声。于飞摆摆手,不以为意。 他盯着卢胜,看得很仔细。人高马大、骨骼匀称,一身肌肉,充满力量。于飞灵觉敏锐,很轻易就能察觉,这家伙修炼了硬功,类似于铁布衫之类。一身武艺,绝不会凡俗。 怪不得不服,真格对战,魏胜怕不是对手。 “把他放下来。”于飞忽然说道。 “万万不可。”狄棐立马阻止。卢胜武艺极高,一旦放下,恐怕无人能制。万一伤到皇子,他可吃罪不起。 于飞不理狄棐,看着卢胜说道,“咱俩赌一局,如何?” “小屁孩儿,赶紧滚蛋。”卢胜很是不屑。 “敢不敢,说句话。”于飞激将。 “有何不敢?”卢胜眼睛一瞪。 “很好,咱俩对战一局。”于飞话声一顿,接着说道,“你若能胜,我放你走。你若败了,听我处置,如何?” “你能做得主?”卢胜终于认真起来。 “当然。”于飞看一眼狄棐,淡淡说道。 “殿下,使不得啊。”狄棐都要急哭,这其中干系太大,叫他纠结难决。虽知于飞勇武,但万一呢?有个好歹,怎生交代? “放心吧,不会有事。”于飞安慰狄棐。 说罢,转身往外走去。魏胜紧跟着于飞,小声问道,“真要打一场?不如还是我上?”魏胜跟随日久,看懂于飞心意。知道他起了爱才之心。但于飞身份尊贵,哪能轻易涉险? “你恐怕不是他对手。”于飞说道。 “啊?不能吧?”魏胜一愣。 “魏叔的运气,真是太好,正赶上他醉酒。不然,这一战的结局,真是难说的很。”于飞说道,心里也有一丝后怕。自己太大意,没有查探清楚,轻易派兵出动。万一有了伤损,可不得悔死? “带他出来吧。”于飞说道。“既然不服,那就打服。” 。手机版网址: 第242章 校场赌胜 于飞来河南府衙,却不是看卢胜,而是要见卢芳。 出了牢门,派人带卢胜去校场。他则一转身,去了女牢。 魏胜擒住卢胜时,在桌案上,发现了一封信。当时没有拆看,随手揣在了怀里。等到面见于飞,才冷不丁想起。 信很普通,妹妹写给哥哥。信中说。妹妹要下山寻人,害怕哥哥阻拦,所以留书偷走。但是,她要找的这人,于飞认识。 不仅认识,而且很熟悉。 此人姓秦名征,乃是卢芳未婚夫婿。 看完信,于飞喜不自禁。真是料不到,一场剿匪,竟能遇到秦征的未婚妻?这人是万万杀不得了,无论如何,也得救下啊。话说,他来到这个世界,选中的第一员战将,就是秦征。 “怎不早拿出来?”于飞怨怪魏胜,现在人已抓住,又关进了大牢。想要救出来,凭空多了波折。 “啊?”魏胜茫然,不知何事,惹恼了于飞。 “你且等着吧,回到京城,小心有人找你晦气。” 魏胜抓抓后脑勺,心想,俺都没去过京城,怎就有了仇人?跟在于飞身后,百思不得其解,一路惴惴不安。 女牢倒是安静,只是,腥臭气味一样难闻。卢芳等人,被分开两个牢房关押,正好面对面。一间牢房十来人,挤得满满登登。看着样子,倒是还未过堂。只是神情凄苦,默默啜泣。 “谁是卢芳?”于飞问道。 众女子无人答话,目光却是看向一人。角落里,独自坐着一女子,十七八岁的模样。神态平静,不惊不怒。过了片刻,女子转过头,看向了于飞。眉如远山、眸含秋水,是个美人。 “你认得秦征?”于飞问道。 “你认得秦征?”卢芳腾的站起,问的话,一模一样。 “我认得。”于飞轻轻点头,看着卢芳。只见她怔楞了一瞬,眼泪已止不住,顺着脸颊流下。神情激动,不能自己。 “他在哪里?”过了片刻,卢芳稳住心神,颤颤问道。 “他在京城。”于飞说道。 “京城?京城。”卢芳念叨着,回过身去。捂着脸,蹲在了地上。呜咽的声音,让人听着心碎。于飞叹息一声,默默走开。若非历经长离别,谁懂个中离别苦?情之一字,忒是伤人。 “带上她们,一起去校场。”于飞吩咐一声,转身就走。 这一刻,他心情受到影响,哪还管什么规矩?人先带走再说。他有皇子身份护身,谁敢不给面子? 离着府衙不远,就是校场。占地颇大,阅军所用。此时,倒是闲置,地上长满野草,也无人收拾,看着甚是荒凉。 卢胜换了衣服,被人押到了校场。远远瞧见卢芳,又发了狂,嘶吼挣扎,想要脱困冲过去。几名军兵,费了大劲,才算摁住卢胜,早已人人一头大汗。这个卢胜,劲道太大。 “妹妹从未害过人,你放了她,冲俺来。” 卢胜瞪着于飞,眼里要喷出火。他此时,早已悔青了肠子。若不喝醉,哪会被擒?如今,妹妹落入官府,能有个好吗? “你胜了我,自然放了你们。”于飞说道。 “你这话,可当真?”卢胜岂会相信。 “我的话,一言九鼎。”于飞说道。 “好,咱们打一场,你可别后悔。”卢胜狠狠说道。他的心里,早有了计较。被释放?他压根儿不信。面前的这个小子,看着身份不低。到时只要擒下,以他为质,逃出洛阳。 哪怕逃不出,也要大杀一通。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卢胜心思想定,看向于飞,问道,“你要怎么打?” “怎么打,都随你。”于飞无所谓,转头命令,“放开他。” 卢胜绳索解开,双拳对击,一声冷笑,大跨步飞扑于飞。这个小不点,不知天高地厚,尝尝爷的拳头。几步到了跟前,挥拳直击于飞头颅。拳头上,带着呜呜拳风,势大力沉。 于飞不闪不避,眼看拳头临近,倏地蹬出一脚。这一脚,无声无息,后发先至,正中卢胜小腹。卢胜闷哼一声,身子倒飞而出,比他来时更快。“嘭”的一声,摔在四五丈外。 卢胜爬起来,揉揉肚子,神色间,多了小心。这一脚,踹的他气血翻腾,下腹剧痛无比。他修炼硬功,刀枪难入,根本不知疼痛。出师以来,从未有过这般遭遇。 但接下来,卢胜真的傻眼。无论他如何出手,对方只一招,一脚飞踹。奈何,偏就防不住。十几脚下来,卢胜无一处不痛,郁闷的快要吐血。一时发了疯,玩儿命往上冲。 结果,自然痛彻心扉。于飞背着手,走到卢胜跟前。 “怎么样,认输么?” “这不算,某擅长骑战。”卢胜耍赖。 “你确定要骑战?”于飞笑嘻嘻的问。 “当然,就是骑战。”卢胜梗着脖子,心里有点犯嘀咕。这小子的笑容,咋看咋奸诈,不知藏着啥阴谋。可是,只能硬着头皮上。不然怎办?拳脚打不过,认输么? 当卢胜看见玉狮子,眼睛都直了。传说中的神驹啊,自己竟见着了。但是,他立马就想到,神驹玉狮子,可是西军种玉昆的坐骑。再看于飞时,心里突突乱跳,他是真的后悔了。 “你是种玉昆?”卢胜惊叫。 “不错。”于飞一跃上马,摘下银枪,扑棱一抖。 此时的于飞,一下子气质大变。冷冽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 若说大宋禁军中,还有一人,能让卢胜钦佩,那此人,就是白马银枪种玉昆。卢胜自负勇武,从不服人。但是对种玉昆,由衷的感到服气。万军之中,斩将夺旗,令他心向往之。 面对于飞,卢胜一时神为之夺,竟有些恍惚。 “上马。”于飞一声大喝,卢胜如梦初醒。 猛地一甩头,卢胜翻身上马。马是他的马,枪是他的枪。卢胜的心里,霎时恢复平静。手中枪平端,轻轻一夹马腹,战马窜出,直向于飞冲去。眼神渐渐冷冽,浑然忘我。 “果然大将之才。”于飞心道。 “战。”一声厉喝,于飞挺枪纵马,迎着卢胜杀出。 战场上,玉狮子最兴奋。恍似流光,瞬间十数丈。两马交错,于飞一枪刺出,枪芒闪动,好似梨花万点。 卢胜横枪接架,大叫一声“来的好”。 不等他架住,于飞枪势忽的一收。玉狮子猛地前窜,于飞回身一枪,正中卢胜后背。不过,于飞收敛劲气,轻轻一点,并未真的伤他。若是战场对敌,这一枪,就要了卢胜的命。 两马盘旋,又战在一起。枪来枪往,势大力沉。 于飞的枪法,乃是种诂传授,名为乾坤水火枪法。 相传,种诂的叔祖种放,在终南山,巧遇道家真人陈抟,习得乾坤水火枪法。这套枪法霸烈无比,夺人心神。仿佛置身万军之中,眼见着尸山血海。纵横来去,势不可挡。 此刻,于飞想收服卢胜,自然不会催动混元一气。 凭着枪法,大战卢胜。 这卢胜,果然一员猛将。天生神力,枪法绝伦。他知道种玉昆名声,越发加了小心,施展出浑身本事。平时与人对战,可没有这般辛苦。只凭着一身神力,就能磕飞对手兵器。 但今日,真遇到了对手。于飞的枪势,同样霸道。凶猛如火,快如疾风。双枪接架,砰砰有声,听的人心头发颤。十几回合下来,卢胜双臂隐隐发麻。于飞的力量,毫不次于他。 这一番战斗,真格是惊心动魄。 猛然间,于飞枪交左手,趁着二马错镫,回身横扫。“嘭”的一声,正抽在卢胜后背。卢胜猝不及防,凌空飞出,摔落在地。 卢胜爬起身,茫然看向于飞。骑战讲究走位,二马错镫,往往从左侧穿过。人都习惯右手,从左侧穿过,防止对手袭击。谁料,于飞竟双手使枪,突兀一击,出奇制胜。 “好。”围观的军兵,轰然喝彩。 此一战,于飞刻意留手,卢胜超常发挥,打斗的分外精彩。围观的军兵,早忘了卢胜身份。欢声雷动,可着嗓子喝彩。 军伍中,从来崇拜强者。能和于飞对战百回合,岂是弱者? 虽然被打落马下,也并不丢人。 不知不觉间,卢胜勇武的形象,已是深印人心。 卢胜沉默片刻,长枪猛地一顿,直插入地下。恭恭敬敬,向于飞抱拳施礼。“在下认输,心服口服。” 卢胜知道,于飞一直相让。若是生死对战,怕是第一回合,就已经落马身死。再厚颜打下去,那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 不过一死,有何惧之? “真的服了?可愿听我处置?”于飞问道。 “听凭处置,绝无二话。”卢胜抱拳说道。 “可愿入我平戎军?”于飞骑在马上,问道。 “我?”卢胜一愣,这个结果,他可真没有料到。洛阳官场,恨他入骨。如今被抓,还不得千刀万剐?受招安之事,欧允文曾说过多次,奈何卢胜深恨禁军,绝不肯同意。 想不到,绕来绕去,最后,又是这个选择。卢胜眉头深皱,心里纠结难决。同意可活命,不同意就死。这个选择,当真艰难。 “非是卢某不识抬举,先父曾为禁军,然而受尽欺辱,最终不能容于上官,被人栽赃陷害,仓皇出逃。某的母亲,死在禁军之手。入禁军,实难从命。卢某甘愿一死。” “可听说过平戎军?”于飞暗叹,每个人,都有故事。 “听说过,人人如虎,勇猛无双。”卢胜说道,峡谷之战,他已听人说过。平戎军的战力,非同小可。 “你可知他们,为何勇猛无畏?” “这个?”卢胜心道,这有啥可问?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平戎军有你这样的猛将,可不勇猛无畏?但这话不能说,说了好似拍马屁,没得让人看轻了自己。 “平戎军,为百姓而战。”于飞肃声说道。 卢胜一下双眼瞪圆,这个说法,他从未听过。天下的军伍,历来都是为天子而战。从古至今,未有例外。为百姓而战?这是大白天说梦话,还是发了失心疯? 卢胜从小,受教于田文亮,不是没有见识。 若真有这样的军队,定然是百姓之福。一转念,卢胜已是思虑万千。军兵来自百姓,百姓就是爹娘。保护爹娘,岂非天经地义?谁敢欺凌爹娘,可不得凶横灭杀? 这样的平戎军,自然勇猛无畏,舍生忘死。 卢胜心神激荡,一时不能自已。若有这样的军队,自己的娘亲,何至于惨死?自己和妹妹,岂会落草为寇? 正想着,只听一声尖叫。“哥。” 卢胜猛地转头,一眼看见卢芳。没有被捆绑,妹妹的女兵,都挤在她的身边。卢芳泪流满面,神色惶惶的看着他。 卢胜一刹那,只觉得心里“咔嚓”一声,有什么碎了。 转头看向于飞,眼神慢慢坚定,扑通跪下。 “愿为将军效命,如若反悔,万箭穿心。” “入平戎军,只能为兵,凭战功升迁,你可愿意?” “卢胜愿意。” 于飞面色严肃,抬起银枪,压在卢胜肩头。 “昨日卢胜已死。”于飞高声喝道,“从今日起,入我平戎军。舍生忘死,战必冲前。但有违犯军规,定严惩不饶。” “卢胜遵命。”卢胜一头磕在地上。 于飞跳下马,一把扯起卢胜。“记住,平戎军,不磕头。” “卢胜记住了。”卢胜抬起头,眼神分外明亮。一刹那,整个人好似有了不同。虽披头散发,却隐隐透出神采。 一旁的卢芳,早已痛哭失声。 他们兄妹,终于活了下来。而且,会活的更加好。 在卢芳的身边,站着秦红英。此刻,眼睛红红,脸上却带着笑。卢胜接受了招安,秦红英替卢芳高兴。 秦红英与秦彻、秦征两兄弟,交情可是不赖。如今,碰到秦征未婚妻,岂能不管?这一路,她可没有闲着。把卢芳的事,问的清清楚楚。为防同名出错,自要谨慎一点。 一番探问下来,秦征的祖籍、父母名讳,说的分毫不差。这一下,秦红英看着卢芳,可就亲近的多了。弟妹长、弟妹短,叫的卢芳满面通红,偏又止不住泪水。悲喜交加,恍如梦中。 狄棐善解人意,不会给于飞添堵。飞龙寨已经覆灭,总能对洛阳士绅交代。卢胜是死是活,又有什么打紧? 当下,笑眯眯凑到跟前。“恭喜殿下,收的一员猛将。” 于飞听得懂,这是来表态的。呵呵一笑,投桃报李。 “此番荡平匪寨,府尊谋划得宜,居功至伟。此番回京,本王定向陛下如实禀报,为府尊请功。” 狄棐闻听大喜,忙抱拳施礼。“殿下抬爱,狄棐受之有愧。” 功劳且放一边,狄棐并不看重。重要的是,他的一番心意,皇子收下了。能让皇子承一份人情,可比功劳有用的多。若有一日,二皇子继承大位。这份人情,不比从龙稍差。 他二人在这里,笑语晏晏。旁边卢胜,早惊得呆住。 他哪里知道,种玉昆,竟是大宋皇子。 。手机版网址: 第243章 乱兵压境 有卢胜兄妹作证,尹端洗脱嫌疑。所谓通匪一事,纯粹是欧允文捏造。经此一事,尹端有些觉悟。欧允文的举告,毫无证据。其实稍加调查,不难查清。偏偏,引来一群虎狼,借机发难。 没有力量保护,钱多就是灾祸啊,尹端感慨万千。 “玉昆啊,姥爷老了。”尹端长叹一口气。 已是七月末,傍晚时,凉风习习。坐在廊下,品品清茶,分外的惬意。尹端和于飞,相对而坐,聊着闲话。 “姥爷是怕了吧。”于飞嘿嘿一笑。尹端的愁闷,于飞略略能看懂。商人的身份,在这个世道,极其低贱。再有如山的钱,也是官员眼里的肥羊。逮到机会,定会扑上来咬一口。 “能不怕么?”尹端瞟一眼于飞,没好气的说道。忽的,尹端心中一动。再看向于飞,不由嘿嘿直笑,心情大好。 “姥爷?”被尹端盯着,于飞有些发毛。 “小子,给你说个媳妇吧?”尹端笑的越发诡异。 “啊?”于飞一下傻眼,这都哪跟哪啊。但他毕竟,不是真的小孩子。身体里,藏着成年人的灵魂。稍稍一琢磨,顿时,明白了尹端的想法。攀个皇亲,谁还敢欺负尹家? “这件事,可是不容易。”于飞一撇嘴,给尹端泼冷水。 话说,皇子的亲事,哪个能自己做主?政治联姻这种事,皇家异常谨慎。没有巨大利益,不可能成功。 尹端眼光一闪,知道于飞看穿关节。也不在意,若看不穿,那还是种玉昆么?他面对的,可不是寻常孩子,而是一个小狐狸。心智谋略,不同凡响。谁敢小看他,必定栽跟头。 “容易不容易,要看如何谋划。”尹端老神在在。“到时候,姥爷将所有买卖,全都做了嫁妆,陪嫁给你,怎么样?” “都是些小买卖,不要。”于飞一脸嫌弃。 “嘿,你个臭小子。”尹端气的乐了,这天底下,谁敢说他是小买卖?亿万财富,竟看不上眼?“你倒说说,啥是大买卖?” “姥爷,真正的大买卖,在海上。”于飞来了兴趣,凑近尹端身前,神神秘秘说道,“随便一个船队,也抵姥爷半数家当。” “海贸?岂有那般容易。”尹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当然知道海贸赚钱。但海上的钱,可不容易赚。 不说风浪颠覆,动辄船毁人亡。更有海盗猖獗,劫货杀人。即便运气逆天,平安到了港口,还有市舶盘剥。三算两算,一船货物,剩不下几何。再遇上朝廷博买,更是血本无归。 南边有不少海商,也是泼天的财富。但是,他那个钱,是如何挣来?别人不知,尹端却很了解。名为海商,实为海盗。与官府驻军相互勾结,劫掠海上,坐地分赃。 这样的买卖,尹端避之不及。听于飞说起,顿时皱起眉头。他以为于飞年幼,到底少了些阅历,只是看到了利益。 “海上的钱,都沾着血。”尹端沉声说道。 “所以,要有海军。”于飞目光灼灼。 “海军?”尹端一怔,随即明白,于飞说的是水军。 严格说来,大宋有五支水军。侍卫步军司虎翼水军,殿前司虎翼水军,步军神卫水军,部署在东京城。 另有澄海水军弩手,登州平海水军,驻防登州。 但是,水军编制不多,全部加一起,也不过三千多人。 何况,所谓水军,不过是样子货。 尤其是京城水军,每年三月,金明池演武,已经沦为杂耍,成了京城百姓观赏的节目。洗澡盆子练出的兵,凭他们去打仗?那就是笑话。恐怕很多京城水军,连大海也没有见过。 “海贸的利益,大到难以想象。”于飞说道,“但是海盗猖獗,没有强力的海军护航,难以形成气候。” “即便有海军,也是掌握在朝廷手中。”尹端深知官员做派,对于飞的想法,提不起兴趣。 “姥爷,若是我掌控呢?”于飞说道。 “你来掌控?”尹端倏地一惊。这事,倒是真有可能。于飞带兵的本事,不容置疑,尹端很是信服。若真的建成海军,想必其战力,不比平戎军稍差。或有一日畅游海上,不是梦想。 问题是,大宋皇子不领兵。 要怎样,才能说服皇帝,独领一支海军? 很快,尹端失笑。什么皇子不领兵?面前这个皇子,不就是平戎军主将吗?尹端一通百通,顿时,明白了于飞的想法。 皇帝缺什么?缺钱啊。正好,海上有钱。只要建立一支海军,护航商队安全,无垠的大海,就是取之不竭的财源。 至于商队,自然是二皇子的商队。这是什么概念?皇商。如同物流集团,宵小还敢侧目吗?解决了自己的问题,还能为皇家赚钱。同时,造福天下。一举三得,果不寻常。 还剩下一个问题,尹端心道。不过,在他这里,不是问题。 “初期,我需要五千万。”果然,于飞说道。 “呵呵。”尹端得意一笑,故意问道,“拿什么来换?” “日照港。”于飞胸有成竹。 —————————————————————————— 日照港的计划,早在于飞心中。王世元的手下,已在收集水文资料,为下一步开发做着准备。在于飞的设想里,日照,将建成军、商两用的港口。以商养军,以军护商。 前期建港、造船、练兵,钱不会少花。但是,朝廷的困厄,于飞很清楚。一下子拿出几千万贯?根本不可能的事。正好,尹端有心寻求托庇。成为皇商,不是极好的选择么? 皇家和尹端,合力开发日照港。仿照钱庄模式,皇家占四成,尹端占两成,海军军费占一成。至于剩下三成,分给朝廷勋贵,以获取各方支持,减少港口掣肘。 海军的班底,自是王世元。这是于飞,亲自选定的人。海军其他兵将,从全国水军中选拔。非良善之家不用,非精通水性不用,非勇猛善战不用,非忠于职守不用。 不过这一切,还都只是设想。实施起来,困难不会少。最起码,他得先回到京城,说服皇帝陛下。还得顶着压力,死死抓住兵权。不然,一切都是空谈。但想来,怕是极不容易。 朱家已经疯狂,自己回京的路,注定不会太平。 “殿下,有急报。”柳礼匆匆而来。 “哪里的急报?”于飞问道。 “方才,河南府传讯,郭邈山一部乱兵,攻破卢氏县。” “卢氏县?”于飞想不起,卢氏县在哪里。 “西南方向,距洛阳两百二十里。”柳礼说道。“五日前,郭邈山一部两千余人,突然杀至卢氏县。卢氏县派人求援,只是前边信使刚到,又有信使赶来,说是城已破,官员尽被屠戮。” “我师父呢?平戎军在哪?”于飞急了。 平戎军奉旨,赴商洛平乱。种诂带着人,早已出发。按照进军路线,完全可以截住乱兵,将其堵在商洛。怎么竟有乱兵,会出现在洛阳西南?平戎军哪里去了? “河南府,没有军判的消息。”柳礼闷闷说道。 话说,柳礼更加心急。他的兄长、弟弟,还有卧牛寨兄弟,可都是去了商洛。乱兵能跑过来,可见平戎军,未能建功。偏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不知究竟发生何事,怎能不心急? “取地图来。”于飞吩咐道。 地图倒是现成,只是甚为粗略。不过,于飞去过伏牛山,与记忆中相互参照,对卢氏县地理,勉强有了印象。 卢氏县不大,却是交通中枢。北邻灵宝,东连栾川,南接西峡,西通丹凤。其县境,横跨崤山、熊耳、伏牛三山,峰岭林立、草木茂密,地形险恶。这里民风彪悍,盗匪遍地皆是。 “卢氏县离卧牛岭,有多远?”于飞问道。 “翻山而行,一日可达,不超过四十里。”柳礼对那里,很是熟悉,道路门儿清。“但走大道,可就绕远了,不下百里。” “沿官道,从洛阳至嵩县,两个时辰可达。然后,从嵩县进入伏牛山,翻过老界岭,直抵卢氏县。”于飞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线,重重点在卢氏县,抬头看向柳礼。 “啊?殿下要去卢氏县?”柳礼吓了一跳。 “怎么,你不想去?”于飞眼一斜,瞥着柳礼。“按照亲卫营的脚程,明日一早,就能堵住乱兵,一举歼灭。” 柳礼心里忐忑,怔怔看着于飞,不敢接他的话茬儿。私自跑到洛阳来,已经是违旨,还不知回到京城,会被怎样处罚。现在可倒好,又要跑去卢氏县。那下一步,是不是杀去商洛? “禀都使,河南府求见。”门外,军兵高声禀报。 “你看,请咱们出兵的人,这不是来了么?”于飞呵呵一笑,好似早已料到。吩咐请狄棐进来,他自己站在阶前迎候。 “殿下,救救洛阳啊。”狄棐一进门,一揖到地。 非是狄棐做作,实是无可奈何啊。 洛阳驻军,一共五个指挥。但是此刻,已经全然报废。龙潭峡谷一战,驻军损失惨重。三个指挥,只剩下三百来人。军营中,倒是还有两个指挥。不过这部兵马,已经被于飞抓捕。 当然,偌大的西京,不会只这点兵马。洛阳城中,建有皇城,乃是皇帝陛下行宫。在此,驻扎了一部禁军,隶属殿前司。这部禁军的职责,是为守卫皇宫。河南府,无权调动。 洛阳城东三十里,还有一支禁军。十个指挥,守卫大宋皇陵。历代皇帝的陵寝,都在这里,自然是重中之重。问题是这部禁军,不归河南府管辖。非枢密院军令,任何人调动不得。 此时此刻,洛阳守御空虚,无兵可调。 二百里距离,实在不算远。骑兵不过两日,即可抵达。这种情势之下,河南府岂能不慌?乱兵压境,狄棐除了向京城求援,已束手无策。等待朝廷派兵,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想来想去,只能求助平戎军。 平戎军虽只一营,但其战力强悍,可是有目共睹。 待进了屋,狄棐不及坐下,又是躬身施礼,神色焦急。 “殿下,方才接到急报,乱兵破了卢氏县,烧杀戮掠,无恶不作啊。”狄棐愤然说道,“但卢氏城小,城中存粮不多,乱兵必不会久留。若向东来,不过两三日,就能兵临洛阳啊。” “府尊来此,可是有何吩咐?”于飞明知故问。 “吩咐之言,老臣实不敢当。只是,乱兵指日即到,洛阳无力守御。还请殿下,调动平戎军,守护西京安全。” “洛阳如今危急,府尊当奏请朝廷,派兵抵御。” “急报已经发出,但等朝廷援兵,怕是来不及啊。” “这样啊。”于飞踟蹰不言。 “殿下,老臣代洛阳万千百姓,恳请殿下出兵。” 事到此刻,戏已做的差不多。于飞站起身,一把扶住狄棐。正色说道,“守护洛阳安全,本王责无旁贷。”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狄棐大喜,一叠声道谢。 “不过,”于飞拉长了强调。“有件事,却需府尊处置。” “哦?殿下请讲。”狄棐闻言一愣。 “神勇军,副都指挥使蔡庆,带兵入城,攻击县衙,造成大量死伤。若不严厉惩治,律法威严何在?于飞冷冷说道。 “蔡庆煽动驻军,攻击县衙、杀伤差役,罪不可赦。”狄棐当即表态,“一干人等,一体论罪,决不轻饶。” 于飞的话,说的很有水平。所以,狄棐应承的痛快。 于飞撇开庞斐不提,这让狄棐松了一口气。虽无证据,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庞斐是奉了朱家之命,要致皇子于死地。明白归明白,不过谁也不敢插手。争储这一潭浑水,还是躲远些。 只论蔡庆之罪,狄棐有权处置,更是心生感激。 说起来,于飞也是无奈。明知庞斐主使,却不能法办。为何?庞斐一路提刑官,河南府没有处置权力。这件事,必要奏报朝廷,朝廷再派人查证。一来二去,不知要多少时日。 况且,没有铁打的证据,奈何不得庞斐。仅凭蔡庆口供,定不了庞斐的罪。他背后之人,一定会百般招数,为他洗清罪责。到了最后,恐怕也只是申斥两句,不痛不痒,何苦来哉? “至于普通军卒,只是盲目跟从,倒可以宽宥一二。” “殿下心地仁慈,老臣无不照办。”狄棐抱拳说道。 说罢这事,于飞一转头,看向柳礼。 “令亲卫营,即刻集结。”于飞命令道。 。手机版网址: 第244章 杀人血桩 洛阳至嵩县,官道通途。骑兵行进,奔驰如飞。卷起漫天烟尘,好似风暴来临。亲卫营,皆是一人双马。虽然只是五百人,但声势可是不小。大地震颤,直如闷雷趟过。 卢胜换了装束,紧跟在于飞身边。太阳炽烈,晒的脸上通红。他的身后,背着一个背囊。牛皮缝制,甚是结实。 背囊里,装着三日干粮,一壶水、一壶烈酒,一包伤药,一卷绷带。一段计时香,一个火折子。一盘拇指粗的绳索,带着精铁打制的虎爪。一个指北的器具,可以随时找到方向。 除了这些,还有两枚霹雳弹。 平戎军的装备,让人看着咋舌。手里一柄长枪,背着长刀和箭壶。腰间一柄短刀,另一侧,悬挂着弓弩。靴子里,插着匕首。除非是冲阵,一般不披甲。沉重的盔甲,有备马驮着。 卢胜现在,担任传令兵。平戎军的规矩,让他极不适应。再热的汗流浃背,也不许解开军袍。即便喝口水,也有严格的规定,不到时间,必须得忍着。当然,尿尿也是一样。 明明路边有凉瓜,却不许停下吃一口。 看看身旁的军兵,卢胜很泄气。这些人,就像没看见凉瓜。保持着速度,一掠而过。卢胜渴的嗓子冒烟,偏没奈何。说实话,这般苦楚,他还真没经历过。 他们巳时出发,未时前后,到达了嵩县。 到了这里,已能瞧见熊耳山。于飞勒住马,手搭凉棚,向着远处望去。只见莽莽苍苍,峰岭峻拔。群山连绵,不见尽头。 下令军兵休息,于飞叫过柳礼,走到河边说话。 “卧牛寨可战之兵,还有多少?”于飞问道。 当初卧牛寨,并没有全部离山。只有千多人,跟着柳家兄弟,一起投了平戎军。军师纪览,留在了山上。 卧牛寨人丁过万,俨然村寨一般。山上开垦了大量田地,粮食是不发愁的。在周边的县城里,卧牛寨买卖不少。虽然挣不到大钱,但支应山寨里用度,倒绰绰有余。 伏牛山荒僻,天高皇帝远,山中盗匪无数。卧牛寨即便受了招安,也要保存一定武力。不然,只能沦为鱼肉,任人欺凌。 不过,有纪览在山上,卧牛寨不容轻侮。 “全部抽调的话,可有三千兵。”柳礼说道。 其实,柳礼说的少了。卧牛寨的兵力,起码五千。真有灭寨的大战,那就是全寨皆兵,足可上万人。不过,卧牛寨军械有限,不可能人人配发刀枪。能凑出三千人,已是极限。 “你派可靠之人回去,请卧牛寨出兵一千。明日此时,赶到卢氏县西边设伏。若有乱兵往西逃,给我全部留下。” 此处,正好是岔路口。往西南、西北两条道,在这里分岔。 往西北去,翻过山,就是卢氏县。 若往西南去,不远就是伏牛山。伏牛、熊耳两山相接,有山道可通。从卧牛岭,翻山一路往西,半日可到卢氏县。 于飞调动卧牛寨,在卢氏县西边设下埋伏,切断乱兵后路。就是打定主意,要将这股乱兵,全部留下。 乱兵从商洛来,如战事不利,自然会想着逃回去。 劫掠杀人之后,还想逃回去,哪有这好事? “末将遵命。”柳礼抱拳领命,转身过去安排。 旁边牵马的卢胜,听得目瞪口呆。卧牛寨,他心心念念之地,绝不会听错。那里有他的心上人,更是一刻也不曾忘记。不久前,他还意气风发,带着厚礼去求亲。 不过,那时他是山匪,求亲自然无果。自从跟了于飞,这件事不可遏止,再次涌上了心头。如今,他已成为禁军,与柳月之间,姻缘再无障碍。虽不得机会去求亲,却早已心花怒放。 “都使,柳指使,是卧牛寨的人?”卢胜忐忑的问道。 “嗯,三当家呢。”于飞笑道。 “啊?三当家?”卢胜一拍脑门,扔了马缰,撒腿就跑。边跑边喊,“三叔,三叔,等等我啊。” 于飞一愣神儿,完全摸不着头脑。这啥情况?柳礼何时,成了卢胜的三叔?任他无穷智慧,也想不透其中关节。难不成,是柳十三或者柳老二,在外留下的私生子?于飞恶趣味的猜测着。 半个时辰后,部队开始转向,向熊耳山进发。 进了山,马已不能骑。细窄山道,蜿蜒向上,越走越险。 于飞停下脚步,看看身后军兵,不由皱眉。一人牵着两匹马,走的很是吃力。凭这速度,明日一早,可到不了卢氏县。 此次出兵,要的就是快。只有如此,才能截住乱兵。若让他们继续东进,沿路多少县城村寨,都要遭了劫难。 “魏胜。”于飞陡然叫道。 “末将在。”魏胜从人群中,应声窜了过来。 “这速度行军,明早到不了卢氏。”于飞说道,“你的人,马匹留下,全速行进。明早卯时之前,赶到卢氏县,堵住乱兵东去。” “末将遵命。”魏胜领命,转身喝令。“第一都听令,马匹甲胄留下,目标卢氏县,急行军,出发。” 随着魏胜喝令,第一都抛下马匹,跑步登山。不过片刻功夫,这一都百人,已经在视线里消失。 —————————————————————————— 于飞不耐慢行,和魏胜一起行动。 赶到卢氏县地界,丑时刚过,天地一片漆黑。出了山,是一片盆地。从山上望下去,正像一个水盆。卢氏县城,就在水盆中央。寥寥数点灯火,越发显得夜色深沉。 “休息。”魏胜下令。“刘黑子,带人警戒。” 一听到喝令,卢胜一屁股坐地上。他的浑身力气,已经耗尽。胸膛剧烈起伏,内里好似着了火。这一路急行军,卢胜真的见识到,什么才是精锐。他曾经的寨兵,提鞋都不配。 卢胜自负神力,一开始跑的贼快。心想,让你们瞧瞧,咱可是山里长大的。走山路,输过谁?但是二十里下来,他撑不住了。气短胸闷,双腿沉的迈不开步。 “小子,这样跑不对,到不了地头儿,你就瘫了。” 有老兵提醒他,却激起卢胜好胜心。一下发了狠,咬牙硬跑,始终占据最前列。魏胜看得直撇嘴,由着他发狠。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样跑下去,有他好受的。 坚持了五六里地,卢胜尝到了后果。双腿抖的,根本站立不住,更别说跑了。到了最后,被两个老兵架着,硬拖到了卢氏县。 “站起来,不能躺着。”魏胜喝道。 卢胜茫然抬头,只见四周军兵,个个都是站着,慢慢活动腿脚。四仰八叉躺地上的,只有他一个。强忍着不适,站了起来。 “行军也有学问,多跟老兵请教。”于飞说道。 “多谢都使。”卢胜双腿打颤,低头说道。 这样的强军,震撼了卢胜。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恍然,平戎军偌大名声,不是虚夸出来。强悍战力,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大功夫,侦查的军兵返回。 “禀都使,山下是个小村子,名叫石岩村。”军兵说着,顿了一下,“现在空了。” “空了?”于飞没听明白。 “被屠了村,一人不剩。”军兵沉声说道。 “一人不剩?”魏胜惊怒,腾的站起身。 “走。”于飞说着,向山下行去。这样的惨事,于飞想到过。数月前,青州巡检司,为了些许军功,就敢屠杀百姓。官军尚且如此暴虐,何况匪祸乱兵?自是凶神恶煞,杀人如麻。 奈何这世道,偏生匪乱蜂起。抢粮抢钱抢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朝廷无力,只有百姓遭殃。 于飞脸色冰寒,一步步走进村子。村子房屋破败,道路狭窄。到处黑黢黢的,没有丁点声响,透着阴森。走到一处空地,看着像个打谷场。正中的位置,栽着十几根木桩。 火把凑近了看,不由倒吸冷气。木桩上,绑着死尸,全都没有头颅。看装束,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血迹森森,从木桩淌到地上,成了一处血泊。血迹还未干,死去怕不超过一天。 但此时天气炎热,尸体有了气味。蝇虫乱飞,嗡嗡有声。 “这帮杂碎。”卢胜头皮发麻,恨声骂道。 飞龙寨也杀人,却不会屠杀百姓。看着木桩惨状,可见这帮乱兵,已是毫无人性。即便他这个山匪,也是怒火攻心。 军兵已经查到,村子东头,有一处大坑。坑里,堆满死尸。略略估计,得有七八十人。不少女人,都是赤身裸体。 于飞没有去看,他能想象到,那是怎样的惨状。这个村子不大,死去的这些人,或许就是全部村民。即便有活命的,怕也是有些姿色的女子,被乱兵掳走,下场只会更惨。 “往县城方向探查,找到他们。”于飞寒声命令。这一支乱兵,已经没有人性。不会放他们逃走,更不会留他们性命。 乱兵果然嚣张,占据了县城,至今并未离开。 东城门外,紧依着城墙,扎下一爿营寨。说是营寨,却连围栅也没有。上百顶帐篷,看着是禁军制式,但搭建的七零八落。东一片、西一片,毫无规制。营前堵着拒马,有兵丁值守。 营寨的背后,就是城墙。城墙上,有兵丁巡逻。几只火把,插在城垛上,映照出巴掌大亮光。火苗随风摇曳,突突闪动。 城门没有关闭,黑洞洞的,静谧无声。 魏胜带着人,潜到近处观察。数着帐篷,估摸城外的乱兵,大约有四五百人。巡逻兵丁刀枪、弓箭、甲胄齐全,全是禁军制式。想必是劫了武库,装备到自己身上。 有了这些装备,战力自是大大提升。 不过,他们在魏胜眼里,照样是土鸡瓦狗。让他奇怪的是,乱兵摆出架势,竟像要拒城而守。一般乱兵匪祸,往往是抢掠一番,立刻远遁他处。拒城而守,魏胜还真没有见过。 难道说,乱兵的头领,自信能挡住官军? 这得多狂妄的自信? “第一小队,摸进城去,查清城内兵力。”魏胜低声命令。 一小队十人,领命向城下潜去。暗夜中,一群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靠近。借着帐篷掩护,眨眼间到了城根底下。城上城下,毫无所觉。这样的防守,对他们来说,如同虚设。 “咔”一声轻响,飞虎爪飞上城头,扣在城垛上。一名军兵伸手抓住绳索,迅捷向上攀去。双脚连蹬,身如灵猫。晃眼功夫,已经登上城头,纵身一跃,闪进暗影之中。 一个个军兵,皆是一样动作。一个接一个,快速攀上城来。 城墙上的守卫,只有十数人。抱着枪,靠墙站着。仔细打量,就会发现,早已呼呼睡去。倒是有巡逻兵丁,一队队交错而过。巡逻都有固定路线,避开他们,轻而易举。 下了城,小队四散而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 。手机版网址: 第245章 毒手妖僧 十人小队潜入城中,立时分散开。借着黑暗掩护,向城中各处摸去。柳礼到过卢氏县,对这里很熟悉。因此,早画了城中布局,主要的建筑、街道,都有标注。军兵按图索骥,行动迅速。 他们潜入城中,主要的任务,是查清敌人兵力。信报上说,乱兵两千多人,却无从证实。至于装备如何、战力如何,何人统兵,皆是一概不知。如今,后续兵马未到,于飞不能轻举妄动。 其中两人,直往县衙而来。按照一般情况,乱兵攻陷城池,首领会选在县衙居住。倒不是县衙舒适,而是象征意义更大。 占领了县衙,意味着权力的交替。对县城百姓,从心理上形成震慑。当然,乱兵予取予求,靠的还是凶横武力。 不多时,两人到了县衙外。 大门台阶下,立着五根木桩。木桩上,尸体穿着官袍,被砍掉了头颅。大门敞开着,里面透出灯火,寂静无声。 大门的两侧,有四五名兵丁。半靠着墙,呼呼大睡。 两人靠近大门,悄悄的,一点一点,贴着墙移动。离着兵丁还有三五步,停下了脚步。守卫的呼吸,缓慢有规律,确定熟睡。两人对视一眼,矮低身形,高抬腿、轻落足,慢慢向门内摸去。 门内正面,是一道影壁。影壁的两侧,各有通道。这样的布置格局,两人心中有数。毕竟,天下的县衙门,全都大同小异。 穿过影壁,是一处天井。正面,就是县衙正堂。东西两侧,各有四五间房屋,正是衙门六房。东侧为吏、户、礼房,西侧为兵、刑、工房。此时,六房黑灯瞎火。大堂上,却透出光亮。 靠近了看,只见大堂桌案上,点着手臂粗的牛油蜡,火苗突突乱跳。灯影闪动,四周忽明忽暗,空无一人。 确定无人之后,两人轻轻走进大堂。桌案上,铺着宣纸,写着一个大大的杀字。银勾铁划,杀气逼人。墨迹黑红,透着淡淡腥气。凑近闻了闻,心中悚然。这气味不陌生,是鲜血写成。 诡异的大堂,诡异血杀字,两人瞬间,觉得头皮发麻。 两人没再停留,转身出了大堂。 沿着一侧廊道,向后院摸去。后院是知县的住处,栽种着花草树木,景色清幽。当然,知县早已被杀,鹊巢鸠占。 穿过一道月亮门,是一处小庭院。北面三间正房,东西两侧,各有数间厢房。此时黑黝黝一片,不见半点动静。 两人慢慢接近正房,凑到窗前,屏息静听。 听了片刻,再换另一间。不多时,两人确定,正房里,住着有两人。东西两厢,也有两人。这四人,应是乱兵的头领。 摸清情况,正准备撤走,却突地听到,背后有人说话。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两人大吃一惊,一个翻滚,远远窜开,与说话人拉开距离。定睛看时,只见庭院中,双手合十,站着一个和尚。 这和尚,无声无息,好似一直站在这里。和尚来的诡异,让两人心头砰砰直跳。不约而同,转身飞奔。他们的任务,是探查,不是战斗。根本毫不犹豫,几个跨步,已经到了院门。 和尚轻“咦”了一声,不慌不忙,微一晃身,已追上二人。一掌拍出,快如幻影一般。仓促之间,两人的应变,也算够快。但是与江湖高手相比,终是差了许多。 惊觉和尚追上,下意识回手一刀。但百试百灵的刀法,此次却未能建功。只觉一股大力,拍在了肩上。霎时,剧痛传遍全身,身子不由自己,飞跌了出去。“嘭”的一声,撞在了墙上。 落地时,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整个内腑,炸裂了一般。 有了这一瞬耽搁,他的同伴,跑出了后院。对倒地的军兵,和尚看也不看。大喝一声,“哪里跑?”闪身追了出去。 倒地的军兵,挣扎着想爬起。几次努力,却根本站不起。他的头脑,越来越昏沉,视线已经模糊。就在这时,又一名和尚,纵身到了他的跟前。这个和尚,却是年轻的多。 踢了军兵一脚,嘴里骂骂咧咧。一把抓起,向房中走去。 刚走两步,却见这军兵,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火折子,轻轻一晃,随风而燃。另一只手,抓着一个铁疙瘩。只是一个怔楞,军兵已点燃了霹雳弹。一把抱住和尚,喊道,“一起死吧。” “霹雳弹。”和尚一声惊叫,霎时变了颜色。想甩开军兵,但是军兵的手,死死抱住和尚,任如何踢打,就是分不开。 “轰。”一声巨响,碎铁四射。黑烟弥漫,火光升腾。 沉寂的暗夜,好似炸开惊雷。大地震颤,声传十数里。整个卢氏县城,彻底被惊醒。惊叫声,跑动声,骤然纷起。 “轰。”又一声爆炸,县衙的大门,轰隆倒塌。 ———————————————————————— 接连两声炸响,魏胜目眦欲裂。 亲卫营装备霹雳弹,却不会轻易使用。以他们的身手,一般的战斗,根本用不到。一旦使用,就是到了危急时刻。霹雳弹,是最后的手段。在使用时,不是杀敌,而是同归于尽。 所以,亲卫营人人知道,他们的同袍,多半去了。 “第一都,霹雳弹开道,杀进城去。”魏胜一声厉喝。 霹雳弹炸响,敌人已经惊觉。不是集结应战,就是狼狈逃窜。此时此刻,魏胜当机立断,以最暴烈的方式,杀进城去。既然暴露了行踪,那就绝不能,给敌人喘息的机会。 第一都发起了冲锋,纵跳如飞,沉默无声。 只一瞬间,已经冲到城下营寨。霹雳弹冒着火光,就像天外飞来的陨石,砸落在帐篷之上。“轰,轰,轰。”剧烈的爆炸,接二连三响起,火光冲天。强劲的气浪,掀翻了帐篷。 凄厉的惨叫,一霎时响彻营寨。营寨燃起大火,无数仓皇人影,在大火中四处奔逃。一轮霹雳弹,营寨大乱崩溃。 第一都的军兵,不理会这些乱兵。如同冷厉锋矢,快速冲进城门,直奔县衙方向。所有人心里,还存有一丝期望。他们期望,能救下自己同袍。虽然,生还机会不大,却绝不肯放弃。 于飞离着城门稍远,正等着探查结果。他的身边,除了卢胜,还有十名亲卫。成半圆形,护卫在身边。 猛听到爆炸声,于飞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坏了。 亲卫营的战力,于飞当然清楚。能逼得他们,使用霹雳弹,定是遇到不可敌之人。亲卫营善战,近身格斗,有相当火候。江湖上二三流高手,不一定是亲卫营对手。 除非,一流高手出战。但是,一股乱兵草寇,怎会有这样人物? 略一愣神儿,魏胜已发动进攻。 “杀进去。”于飞一声命令,当先向城门掠去。 城中有一流高手,即便魏胜,恐怕也不能敌。一旦遭遇,亲卫营必损伤惨重。于飞心中焦急,展开天魔步,直如一道幻影。不过三五个纵跃,已经冲进城去,不见了踪影。 亲卫营军兵,对于飞的本事,早有见识,不以为意。但是卢胜不同,他前次与于飞对战,马上步下,还在他理解的范畴。但此刻,于飞快到极致的身法,颠覆了他对武艺的认知。 卢胜惊的呆住,大张着嘴巴,半天回不过神儿。 “俺的天爷啊。”卢胜惊叹道。猛地发现,身边没了人。一紧手中枪,大步冲了出去。热血沸腾,势如猛虎。 此刻,县衙附近,已成为血腥杀场。 离着县衙不远,就是卢氏县贡院。贡院占地阔大,树木森森,房舍连片。乱兵一部精锐兵马,驻扎在此处。担负警戒任务,保护头领安全。爆炸声惊动了乱兵,纷纷冲出贡院。 随着将官喝令,衙门前大街,迅速被封锁起来。 一名中年和尚,正站在县衙门前。脸色阴沉,衣衫破碎。一条袖子,已经不见踪影。裸露的胳膊,血迹斑斑。 县衙的大门,被霹雳弹炸塌。碎石断木,迸溅的到处都是。隐隐能看见,破碎的大门下边,埋着数具尸体。血水流淌,肢体破碎。 “大师,大师。”一连声叫喊,从县衙里传来。不一时,一条壮汉,翻过大门废墟,几步来到和尚身边。 壮汉年纪不大,约莫有三十岁。个头不高,却甚是健壮。一脸横肉,相貌凶恶。出来的匆忙,只穿着贴身小衣。手里面,却拎着一柄巨大的长刀。长刀锃亮,足有五尺长。 “大师,发生了何事?”壮汉站定,急急问道。 “有小股禁军,摸进了城中。”和尚说道,若有所思。 “禁军?”壮汉一惊,下意识握紧长刀。 和尚正要说话,猛听到街头大乱。抬目看去,只见一队禁军,成锋矢阵,凶猛杀入人群。刀光如练,勇不可当。防守的乱兵,顿时惨叫惊逃。好似一支铁犁,转瞬冲开一条血路。 乱兵人虽多,却挡不住亲卫营脚步。好似一支箭簇,撞开人群,直射县衙。挡路的乱兵,嘭嘭栽倒,鲜血飞溅、鬼哭狼嚎。凶狠的杀戮,让乱兵惊骇欲绝。不知哪个带头,转身向后逃窜。 一带十、十带百,顿时一片大乱。拥挤踩踏,推搡劈砍,都想快点逃离地狱,离着阎王爷远点。城中的乱兵,正从各处汇集而来。衙门前的乱兵,却是往外奔逃。一时间,冲撞到一起。 “小郭统领,来着不善啊。”盯着混乱的战场,和尚幽幽说道。这部禁军人数不多,却是异常凶猛。和尚很清楚,自己一方人马,不过是七拼八凑。遇到狠茬子,根本不是一合之敌。 “大师,这可怎么办?”小郭统领,眼见队伍崩溃,一下手足无措。抓住和尚手臂,满脸惊慌神色。 “老衲挡住禁军,你速速带人,撤出城去。” 和尚甩开壮汉,纵身而起。以人头借力,脚下连点,眨眼间,已扑到魏胜身前。一拳直击,风雷呼啸,声势骇人。 仓促间,魏胜横刀一挡。“嘭”的一声,长刀崩断。魏胜骤觉一股大力,重重击中胸膛。一口鲜血喷出,倒飞而出。人未落地,已经昏死过去。亲卫营攻势,被和尚生生遏止。 和尚身法快如流光,左冲右突,拳势如电。只眨眼间,亲卫营倒下大片。和尚修为高绝,根本无一合之敌。真格是碰着就死,挨上就亡。和尚大展凶威,一人挡住亲卫营。 这样的敌人,亲卫营第一次遇到。 “去死吧。”亲卫营红了眼。有人点燃霹雳弹,抓在手里,大叫着冲向了和尚。闪烁的火花,惊得和尚眼皮直跳。顾不得伤人,抽身跳出战圈,再一个纵身,跃上了街边房顶。 霹雳弹抛出,轰然炸响。但和尚身法太快,早已远远躲开。 霹雳弹的威力,和尚已经见识过。大门倒塌之时,若不是他躲得快,怕早已被炸死。即便如此,也是手臂受伤。 对霹雳弹,和尚万分忌惮。有心要走,但转头看看乱兵,又无奈留下。这小郭统领,名叫郭巳,乃是郭邈山义子。勇猛善战,倍受重视。郭邈山怕他出事,特地请动和尚,随行保护。 和尚一咬牙,纵身跳下房顶,向亲卫营冲来。 忽的,和尚心生感应,浑身就是一紧。电光火石间,硬生生向左侧移动了半步。一道掌风,擦脸而过,刺的皮肤生疼。 和尚躲过掌风,惊得亡魂皆冒。他是大高手,自然看得懂,这突兀一掌的凌厉。这一掌若打中,怕是好过不了。身随意转,一个旋身而起,鞭腿向后扫去。 一腿扫空,和尚暗叫不好。不容变招,肩上已中了一拳。 这一拳,势大力沉。“咔嚓”一声脆响,和尚肩头塌陷,已是骨断筋折,痛彻心肺。和尚惨叫出声,远远飞了出去。团身翻滚,泄去冲劲儿,落地一下弹起,窜上屋脊,飞逃而走。 眼见和尚逃走,于飞没有追赶。脚尖一搓一挑,地上一杆长枪跳起。一把抓在手里,用力一挥。“杀。”当先向敌人冲去。 敌兵乱势已成,正是奋勇追杀之时。 。手机版网址: 第246章 金针过穴 郭巳这一部乱兵,有三千多人。但真正能战之兵,不过八百。其余,都是裹挟的流民。一人发一柄刀枪,就是兵了。打顺风战,倒是能壮壮声势。凭他们打硬仗,那是想也不要想。 一旦遇挫,立马就是崩溃。 其实,郭巳到卢氏县,并没想过打硬仗。 一个月前,他跟着张海,已经来过一次。那一次,他们只有五百人。一直杀到洛阳城外,未遇到任何抵抗。 逢州过县,只要兵临城下,当地官府,无不是胆战心惊。张海并不攻击城池,只是开出条件,要钱要粮,甚至刀枪箭矢。 说来也是奇怪,所有条件,官府无不照办。 郭巳不明其中关节,但是,看的心头火热。这简直,就是一条发财的门道。要什么给什么,谁不心动? 所以,时隔一月,郭巳又来了。 这一次,却是郭邈山的兵马,遇到了麻烦。半月前,平戎军开进商州。几次遭遇,郭邈山皆是惨败。人马、兵械、粮草损失无数,郭邈山举兵以来,头一次,尝到失败滋味。 逃进商洛大山,一时不敢出来。但是,平戎军不依不饶,追进深山剿杀。钻山过涧、攀岩下水,样样本事,不比山里人差。倚为屏障天险的大山,遇到平戎军,全没有了作用。 郭邈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被追的狼狈不堪。 正要命的时候,平戎军却突然撤了。 郭邈山惊疑不定,直以为,又是平戎军诡计。缩在山上,一动不敢动。过了两天,哨探回报,平戎军确实撤走了。大山里,再没有一兵一卒。郭邈山死里逃生,仰天高呼“天不亡我”。 人马损失,郭邈山不在乎。陕西、河东,流民何其多?只要有粮、有刀,何愁兵马?是以,张海建议,再去一趟洛阳。话说,他上次的收获,可是盆满钵满,钱粮兵甲无数。 郭巳闻听大喜,自告奋勇,抢下这桩差事。 一路东来,没有遇到平戎军,郭巳心中大定。直闯到卢氏县,才算碰到一点阻碍。卢氏县新任知县,不同以往,却是方正之人。得到消息后,紧闭城门,组织城中强壮,拼死抵抗。 奈何卢氏县,城墙低矮破旧,更少有军兵。一些乡勇强壮,一见乱兵攻势凶猛,顿时仓皇逃窜。不到半日,城池被攻破。乱兵涌入城中,见人就杀。所有官吏,被绑上木桩,砍了头颅。 郭巳纵兵大掠,卢氏县沦为地狱。 此刻,报应来了。郭巳打马如飞,心中惊惧,亡命逃窜。 这股禁军的凶悍,他似曾见过。不久之前,他的义父,被平戎军打的惨败。他亲眼目睹,平戎军就是这般,好似恶魔降临。不管面前挡着什么,全都一冲而过。没有畏惧,无坚不摧。 郭巳害怕了,心底透出凉气。他的部队,早被打散。惨嚎着,向西城亡命逃窜。手下八百嫡系,也是号称精锐。此时,却连一刻也抵挡不住。一个个跑起来,只恨少生了两条腿。 终于逃出西城门,郭巳松了口气。禁军夺下城池,不会死追着不放。快马加鞭,必能逃得性命。至于兵马损失,却是无奈了。没了这八百嫡系,想来以后的日子,得夹起尾巴做人。 郭巳心中盘算,后悔难当。早知如此,龟孙子才来。 “呔,哪里逃。”一声大喝,猛地从身后传来。 郭巳寒毛奓竖,一刹那,三魂走了两魄。刚一回头看,只见一支森冷枪尖,已经刺到眼前。“嘭”的一声,铁枪从嘴中刺入,从后脑穿出。巨大的冲力,带着郭巳的尸体,离鞍飞起。 “砰。”尸体飞出丈远,重重摔落在地。 “杀。”卢胜举枪大喝,声震四野。一时间,逃窜的乱兵,被他气势所摄,竟不敢再逃。一个个扔了刀枪,磕头如捣蒜。 卢胜天生神力,武艺不凡。最近一段时日,却屡屡受挫。不论是于飞,还是亲卫营,对他可谓打击深重。 但是卢胜,终是一员猛将。上了战场,状如疯虎,勇不可当。 冲进城中不久,卢胜抢下一匹战马。有了马,当真如虎添翼。横冲直撞,挡者披靡。一杆长枪,就是阎王爷的勾魂笔。 一众乱兵,被杀得鬼哭狼嚎,四散惊逃。 卢胜追着乱兵,直杀到西城门。 郭巳骑着马,身穿小衣,太过明显。一眼被卢胜盯上,纵马直冲而来。郭巳武艺不差,原不该如此不堪。只是他神志慌乱,一门心思逃跑。惊觉卢胜靠近,已来不及举刀接架。 这一场追杀,酣畅淋漓。漫山遍野,都是逃窜的乱兵。 城中街道上,倒着一堆堆尸体,鲜血流淌,血腥气弥漫。 天空放亮,太阳将要升起。漫天云彩,染成了红色。 ——————————————————————————— 太阳升上天空时,柳礼终于赶到。 带领着骑兵,继续追杀下去。于飞有令,这一部乱兵,绝不容逃脱。他们在卢氏犯下血案,必须用性命偿还。 于飞出了西城,在一片林子里,暂时扎下营寨。 他很清楚,百姓对官兵,没有任何信任。想想青州巡检司,就知道,禁军比之匪寇,并不差多少。他们留在城中,幸存的百姓,只会更加恐慌。箪食壶浆的好事,想都不要想。 只要他们离开,百姓自会出门,收拾这个破烂县城。当然,这件事已快马传信。一两日,洛阳就会派来官吏。 林子中,只有百十人,个个都是浑身血。中间草地上,躺着十多人。面色发黑,昏迷不醒。魏胜也在其中,伤势颇重。内外伤倒是好说,最棘手的,是这些人中了毒。 “留下一队警戒,其余人,找水洗洗。”于飞挥手说道。 军兵应命,四散走开找水。于飞一屁股坐地上,愁眉不展。面对中毒军兵,他是一点办法没有。谢蕴南懂医术,偏就这次,他没有跟来。秦红英倒是跟着,一样不懂解毒。 小半个时辰过去,秦红英骑马回来。一名半老郎中,被搭在马背上,颠的要散了架。一放下马来,哇哇狂吐。 “快给看下,他们中了毒。”于飞催促道。 郎中缓缓神,看到地上躺的人,紧走几步,蹲下开始号脉。只是眉头,越皱越深。又翻翻眼皮,看看舌苔。不一会,十多人都查看了一遍。直起腰来,长长一叹。 “怎么样?可能救治?”秦红英问道。 “这十多人,内外伤势皆是不轻,不过,倒是容易救治。”郎中说着,又是一叹,“只是这毒,老夫没见过啊。” “解不了?”秦红英急了。 “这位娘子,需知解毒,必先得了解毒性,才能对症施治。眼下此毒,老夫从未见过,不知从何下手啊。” “可有法子,能延缓毒性发作?”于飞问道。 “这个么?老夫配上一副药,或可延缓一两日。”郎中迟疑着,有些不太自信,话说的很是保守。 “好,就如此办。你抓紧配药。”于飞无奈,只能寄望郎中的药能管用,争取一两日时间,请谢蕴南来。 “老夫的药,都在铺中,要回城才能配置。” “来人,送郎中回去配药。”于飞说着,又看向郎中,“他们几人伤势不轻,你一并配好药,速速送来医治。” “省得,省得。”郎中点头,一叠声应道。 外伤鲜血淋漓,看着吓人,其实好治。人人背囊中,都有现成伤药。烈酒清洗伤口,撒上药粉,裹紧绷带就可。 但脏腑内伤,却不敢忽视。那和尚修为不低,拳劲震伤内腑,没有十天半月,怕是调养不好。落下病根,人就废了。 见郎中离去,于飞说道,“姐姐,还得劳烦你,回趟洛阳,请谢前辈来。解毒之事,或许谢前辈有法子。” 秦红英点点头,她赶回去,自是最快的法子。当然,于飞施展天魔步,速度更快。但是,亲卫营在此,需他节制,不能轻离。唯有秦红英,可以快速翻越熊耳山,赶去洛阳。 秦红英知道,救命如救火,片刻耽误不得。嘱咐于飞两句,展开身形,直奔熊耳山而去。见秦红英走远,于飞盘膝坐下,抓起魏胜手臂,两人掌心相对,催动混元一气,度入魏胜体内。 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指望混元一气,可以祛除毒素。但能不能奏效,心里却毫无把握。警卫的军兵,如临大敌。四下围住于飞两人,面朝外持刀而立,不容任何人接近。 转眼间,一天一夜过去。 这一天一夜中,郎中来了两趟,为中毒军兵,灌下了汤药。虽未能祛毒,但也没有发作。他的药,到底起了作用。 柳礼追杀逃兵,也已经返回。再往西,有纪览设伏堵截,根本不用他操心。这一部乱兵,已彻底崩溃,再不成气候。但是,他抓到几个俘虏,审问的结果,却让他忧心忡忡。 平戎军不见了,这是俘虏的原话。 本来,郭邈山已山穷水尽,却因平戎军撤走,有了喘息之机。如今又打出旗号,招兵买马、声势渐起。 平戎军呢?俘虏没有答案,柳礼愈发不安。 第二天中午,谢蕴南和秦红英,赶到了树林。于飞和魏胜,还是昨天的样子,双掌相抵,一动不动。谢蕴南观察片刻,只见两人呼吸正常,心中略定。转头,开始查探军兵伤势。 “尸毒?”谢蕴南惊怒,失声叫道。 在江湖上,尸毒恶名昭彰,人人喊打。无他,尸毒霸烈,中者浑身发黑,内腑溃烂,无药可解。一旦中毒,只能等死。 尸毒极难提炼,需要数十具尸体,方能提炼出一滴。而且,必须是刚死去之人。也因此,提炼尸毒之人,往往大开杀戒,屠村灭户,残忍至极。此种人,乃江湖公敌。 “这是尸毒?”秦红英吓了一跳,浑身都起了战栗。她曾中过抱骨阴毒,当时虽还未死,却是生不如死。那一番经历,深印心底,至死也难以抹去。她对毒,有着深深的恐惧。 “倒是有些奇怪。”谢蕴南又查看几人,喃喃说道,“没有传说中那般暴烈,毒性差的太多了。”低头思忖半晌,再查看伤势,忽的恍然,呵呵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又有啥发现?”秦红英没好气的说道。 “看这几人伤势,当是中了拳。毒素随着拳劲,侵入体内。这就解释的通了。”谢蕴南说道,“那人足够大胆,竟将尸毒,炼入自己的体内。通过真气引导,外放伤敌。” “将尸毒,炼入自己体内?”秦红英难以相信,这得多大胆,才敢如此练功?不怕一个不慎,把自己毒死? “此人并非寻死,该是有专门功法,可以吸取尸毒。只要小心些,不会毒到自己。通过真气引导,尸毒,已不再是尸毒,而变成了尸毒掌。虽毒性稍弱,但是对战之时,却令人防不胜防。” “尸毒掌。”秦红英不寒而栗。谁与敌对战,手掌不会触碰?一旦触碰,毒素随着气劲,就会侵入体内。 这般阴狠手段,果然防不胜防。 “这毒,你可能解?”秦红英此刻,最关心解毒。 “既不是尸毒,当然可解。”谢蕴南呵呵一笑,从腰带铜扣中,取出一颗金环,用手轻轻一捋,顿时绷直,却是一根金针。 当下,谢蕴南凝神静气,施展金针过穴之法,为军兵解毒。拈着金针的手,快如幻影一般,连刺数处穴位。一缕真气,透针而出,冲入军兵体内。眨眼间,针孔流出黑水,腥臭难闻。 。手机版网址: 第247章 幻境轮回 卢氏县,城内城外,如今一片狼藉。 东门外,原本的乱兵营寨,早看不出模样。帐篷焚烧殆尽,留下一处处大坑,深达半丈,被浓烟熏得黝黑。残破的尸体,已经被收殓焚烧。但是,泥土中,渗进太多血水,殷红发黑。 现今这里,成了俘虏营。 虽说于飞有令,不受降、不饶命。但是,乱兵下破了胆,扔了刀枪,跪地求饶、磕头不止。亲卫营再勇猛,对放弃抵抗的人,也下不去杀手。柳礼没奈何,下令收拢俘虏,先看押起来。 乱兵搜刮的金银、粮食、布匹、军械,都堆在贡院之中。简单估算一下,数量可是不少。仅是粮食,不下五万石。 俘虏有一千四五,每天仅是吃饭,就是不小开销。当然,柳礼还没有那多好心。能垫个肚子,不至于饿死,就很不错了。吃了饭,就得干活。城内城外的尸体,都要收殓焚烧。 县城内,有百姓出了门。灾难已经过去,生活还得继续。 到了下午,卢氏县,终于有了活气儿。 谢蕴南,果是医道圣手。一番救治下来,十数名中毒军兵,脸上黑气渐退,算是保住了性命。不过,尸毒太过暴烈,一个个却是元气大伤。想要调养过来,非得一年半载不可。 谢蕴南盘膝而坐,休息了片刻,略略恢复真气。话说,施展金针过穴,看着简单,却是极耗真气。寻常郎中,即便懂得针法,没有真气辅助,也是毫无作用。 谢蕴南惦记着于飞,无法凝神调息。干脆收了功,站起身走到于飞跟前。仔细的端详,却不见有何不妥。于飞二人,呼吸匀称、面色平静,只是不醒,实想不出究是何故。 刚一转念,却见于飞,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 “小子,你终于醒了。”谢蕴南喜道。 “前辈来了。”于飞站起身,面露喜色。转头看向一旁,地上躺着的军兵,虽未醒来,但面色正常,已是解了毒。忙一抱拳,向谢蕴南行礼,说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谢蕴南一摆手,不当回事儿。一探手,抓住魏胜手腕,略略一感知,心中惊奇不已。“他的尸毒,竟已全解了?” “这是尸毒?”于飞闻言一惊,嘟囔着,“怪不得。” 这次给魏胜驱毒,可是不容易。一点不次于上次,给秦红英驱除抱骨阴毒。那一次,于飞修为尚浅,以致耗尽真气,晕厥了过去。这一次,真气虽未耗尽,但这毒,却很是难缠。 若非炼气化神,他多半,又是晕厥的下场。 “小子,你这功法,当真是个宝啊。”谢蕴南感慨。 “前辈想要么?”于飞瞥他一眼,笑着说道。 “不想。”谢蕴南断然说道。 “真不想?”于飞问道。 “不想。”谢蕴南坚持道。 “那好吧。”于飞嘿嘿笑道,“本来打算,送给前辈呢。” 谢蕴南颇郁闷,天魔功,上古奇功。试问天下间,谁不想要?凡是练武之人,哪个不是心心念念?他自然也想修习。此时,被于飞调侃,竟难分真假。一时间,患得患失,很是惆怅。 突地,谢蕴南趺坐在地,双目圆睁,满头都是汗水,竟似入了魔怔。不过几个呼吸,竟浑身颤栗。额头上,青筋突突直跳。 谢蕴南浑身湿透,表情痛苦不堪。这情形,吓了于飞一跳。只以为,是自己的玩笑话,刺激了谢蕴南。一跨步,刚想上前去,却被秦红英一把拽住。“不要打扰他。” “啊?”于飞一怔,再看谢蕴南,顿时恍然。 秦红英师从陈景元,修习的功法,乃是道家正宗。 道家功法,最讲究根基稳固。根基不稳,难证大道。所以,道家修行,首重修心。心境历练不到,修为难以突破。 贸然以外力提升,就好似空中楼阁。看着好看,不过自欺欺人之举。修行到老,终是化为尘土,与大道无缘。 何况,心境若有瑕,心魔遂生。 一旦心神失守,立时就是魂飞魄散。 曾经,秦红英得于飞之助,意外突破,成为宗师境。但是,与陈景元、谢蕴南相比,同为宗师境,却是天壤之别。就像体积相同的两块金属。一块是金,一块是铁。其质量,能一样么? 所以,心境的历练,乃道家重中之重。 秦红英对此,知之甚深。一见谢蕴南状态,立时知道,他陷入了心魔幻境。此时此刻,除了他自己,谁都帮不上忙。 若能渡过,心境提升,修为突破。若渡不过,灰飞烟灭。 这是谢蕴南,最艰难的关口,绝不能打扰他。 于飞和秦红英,干着急,却帮不上手。一左一右,护卫在谢蕴南身侧。树林中军兵,被远远撵开,守在林子外围。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慢慢沉入山后。 林子里,陡然起了风。像是一个漩涡,围着谢蕴南旋转。越转越急,枝头上树叶,被风带的飞起,发出呼啸之音。 就在这时,谢蕴南一声长啸,长身而起。啸声清越悠长,透着无尽喜意。脚下微微错动,身形如剑,直冲上树巅。脚踩树梢,大袖飘飘,出尘绝世。恍惚间,直欲凌空飞去。 —————————————————————————— 谢蕴南的修为,早在化神的门口。但是,二十年来,无论怎么努力,却总也跨不过去。今日却是奇巧,于飞一句戏言,引动了谢蕴南心魔。不由自己,坠入幻象之中。 万般幻境,冲击心神。现实中,不过两三个时辰。但是,谢蕴南却好似,经历了无数轮回。奇妙的是,在无数个轮回中,他有了各式各样的身份。但是,却经历着同样的人生。 少年时的谢蕴南,好武成痴,修成绝世武功。但是,与他的师妹柳云芳相比,却总是差了一筹。谢蕴南争强好胜,不甘屈居人下,修习武功更加刻苦,好似疯魔了一般。 谢蕴南却不知,他的师妹柳云芳,一颗芳心暗许,早已系在他的身上。眼见谢蕴南折腾自己,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柳云芳知道,谢蕴南的心结,就是要胜过自己。 一番谋划后,她潜入了藏经洞,偷出镇宗宝典大悲千叶掌,悄悄放到谢蕴南床头。在白莲宗,大悲千叶掌,只有宗主可以修习。未经许可私自修习,那可是犯戒之事。 但是柳云芳,自有她的打算。 谢蕴南乍见秘籍,心头狂喜。他以为,这是师父的安排。分明是将他,当成下代宗主培养。从此,更加足不出户,一心修炼。 修行无岁月,三年时光,匆匆而过。 五年一度的大比,谢蕴南横空出世,惊艳了所有人。 即便柳云芳,也不是谢蕴南对手。 但是,大悲千叶掌,瞒不了人。全宗上下,一片哗然。没人能想到,谢蕴南是偷学。只以为,宗主选定了传人。 白莲宗不是小门小派,天、地、玄、黄,四大外门分堂,势力遍及南北各路。还有战、暗、刑,三大内门分堂,其间盘根错节,利益纠葛。白莲宗内,从来不是一片祥和。 只要有利益,就会有争斗。 谢蕴南脱颖而出,自然有人高兴,有人不忿。只是当下,柳江天并未表态。一众长老执事,甭管心里如何想,只是略一踌躇,都纷纷上前,向宗主柳江天道贺。 柳江天怒不可遏,却不能发作。 谢蕴南根骨奇佳,修习刻苦,一直被柳江天看好。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是他最得意的弟子。然而此刻,柳江天很是失望。他万万想不到,谢蕴南竟偷盗秘籍,私自习练。 如此秉性,为人不耻,如何能继承自己衣钵? 柳江天恨铁不成钢,有心惩戒谢蕴南,但看看左右人等,心中叹息。几个师弟师妹,虎视眈眈。各堂堂主,各怀心思。这些人,无时不刻,都想抓到自己把柄,以夺取宗主之位。 宗主宝座,无上权力,已经蒙蔽了他们的心。 这样的情形下,让他如何敢发作?怕是一旦发作,顷刻间就是一场大难。这些人,无事还要搅起三分浪,何况偷盗秘籍?这种丑事一旦泄露,谢蕴南定然完蛋,他柳江天又岂能好过? 而且,这种口实,还是自己送上门? 柳江天一忍再忍,默认了这件事。回到自己院中,越想越气。命人叫来谢蕴南,劈头盖脸,好一顿训斥。 谢蕴南挨骂时,柳云芳可没闲着。 柳云芳钟灵毓秀、资质绝佳,乃是柳江天独女,从小疼爱备至,宠如掌上明珠。也因此,她才敢偷盗秘籍。甚至,偷盗秘籍之时,就已算到今日。更早早的,有了谋划。 她的父亲,是个大孝子。所以,柳云芳搬来了祖父。将自己偷盗秘籍,暗助谢蕴南之事,一五一十,说的清清楚楚。 “大爹爹,你老可得救我。”柳云芳撒娇。 “这事儿好办,等天黑,我去宰了那小子。”这老头儿,那是成了精的人物。一听话音儿,早猜透孙女心事。故作凶巴巴,逗弄自家小孙女。其实,在他心里,这根本不是事儿。 “不理你了。”柳云芳大急,顿时撅起了嘴。 “你还有更好的法子?说出来,大爹爹听听。” “法子么?”柳云芳当然有法子,只是她一个姑娘家,如何说的出口?还没说呢,已经羞红了脸。低下头,不敢看老头儿。 “呵呵,没法子么?”老头儿脸一板,说道,“还是宰了好,一了百了,省的咱家丫头牵肠挂肚。” “谁牵肠挂肚?”柳云芳大窘。 老头儿哈哈大笑,一晃身,已不见了踪影。只是肆意的笑声,犹自远远传来。柳云芳气的跺脚,偏又无可奈何。一时觉得,祖父明白了自己心意。一时又觉得,老头儿没明白。 一下欣喜,一下愁闷,好生纠结。一块绢帕,都要揉的稀烂。 她的祖父,早已是炼气化神,神仙一般逍遥。这老头儿,对自己的儿子,不假颜色,啥时都是板着脸。但见了柳云芳,却完全变了一个人。像一个老小孩,毫无长辈模样。 果然,老头儿见到柳江天,立时黑了脸。 谢蕴南正跪着,被柳江天训斥。 老头儿坐下,打量着谢蕴南。还别说,这谢蕴南挺英俊,鼻直口方,相貌堂堂。年纪不大,修为已有相当火候。还未说话,已是喜欢了三分。孙女嫁给此人,倒也不算委屈。 “大悲千叶掌,是我传他的。”老头儿说道。 “爹,是你传他?”柳江天顿时愣住。 “哼,不行啊?”老头重重一哼,挥手道,“赶紧滚。” “赶紧滚。”柳江天一转身,冲谢蕴南吼道。 “说你呢,赶紧滚蛋。”老头儿眼睛一瞪,冲柳江天吼道。 “啊?好,好,我滚。”柳江天苦笑,惹不起,躲得起吧?转身往外走。出了屋,才猛地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房间啊。 偏又不敢再进去,踟蹰门外,可怜兮兮。实在是,这老头儿脾气暴躁,从小到大,不知哪句说错,就会招来一顿打。 时候不长,老头儿悠然出屋。在他身后,跟着谢蕴南。只是,此刻的谢蕴南,脸色那叫一个好看。好像是笑,又好像是哭。 “准备亲事吧,这个是你女婿。”老头儿说道。 柳江天一脸发懵,啥啊?就是我女婿?一眼盯上谢蕴南,目光恶狠狠,好似要杀人。谢蕴南吓的脖子一缩,不敢抬头。 柳江天还待再问,老头儿脚下轻点,已纵身上了房顶,转眼消失不见。留下柳江天和谢蕴南,四眼相对,面面相觑。 就是如此离奇,谢蕴南,成了柳家女婿。 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三十五岁时,老宗主退位,由谢蕴南接替,成为白莲宗宗主。谢蕴南和柳云芳,也有了两个女儿。日子过的倒也平顺,无风无浪。只是二人的感情,却日渐淡薄。 谢蕴南好武成痴,脾性难改。一练起武,常常冷落妻子。时候一长,难免磕碰。磕碰一起,怨怼自生。吵吵闹闹,成了家常便饭。谢蕴南极为不耐,干脆云游天下,眼不见为净。 二十年过去,两人已形同陌路。最让谢蕴南气愤,是柳云芳将两个孩子的姓氏,改成了柳姓。为此,两人大吵一回,甚至动了手。直到这个时候,谢蕴南才发现,自己不是对手。 柳云芳的武功,从来就比他高。谢蕴南后知后觉,当年大比,是柳云芳让着他。这一发现,让他难以接受。从此之后,谢蕴南再不肯回家。一对鸳鸯,彻底离散。 直到今日,对武学的痴迷,引动了心魔。 幻境中,谢蕴南一世一世轮回。同样的人生,一遍一遍经历。每一次的结局,都是孤老终生。那样的凄楚,终于刺痛谢蕴南。 让他的心,不再执着于武学。 放下执念的瞬间,谢蕴南心清神明,困厄二十年的壁障,轰然破开。这一刻,心境圆满,水到渠成。炼气化神,天宽地阔。 “花开花落,云聚云散。一念放下,才得自在。”谢蕴南负手而立,轻声自语。大彻大悟,心境空明。 “恭喜前辈,炼气化神。”于飞的声音传来。 谢蕴南闻声回头,只见于飞跃上树梢儿,与他并立一起。树梢儿随风摇摆,于飞亦随风摇摆。凌空蹈虚,飘飘若仙。此刻,谢蕴南进阶化神,终能看透于飞修为,惊叹不已。 此前,只觉于飞修为极高,但高到什么程度,他看不分明。却不知,这个小小少年,早已是炼气化神。 “今日得殿下点化,老夫感激不尽。”谢蕴南说道。 “前辈种慧因,得慧果。小子无心之言,前辈莫放心上。” “哈哈,好一个种慧因,得慧果。”谢蕴南闻言一愣,转瞬哈哈大笑。想不到小皇子,还懂得佛家经义。 “前辈,今后如何行止?”稍倾,于飞问道。 “离家日久,老夫该回家去了。”谢蕴南说着,眼睛有些湿润。没有哪个时刻,他是如此想家。一霎时,竟有些急迫。 。手机版网址: 第248章 议设矿监 七月底的天气,中午依然酷热。但早晚两头,凉爽宜人。卢氏县地处盆地,四周大山环绕。虽说交通不便,但是这里四季分明,风调雨顺。若非苛政盗贼,实是富饶之乡。 河南府的官员,已经来到卢氏县。如何善后,自有他们安置。想来,卢氏县遭了兵灾,朝廷会减免赋税。只是,死去的人,再无法活过来。对一个家来说,这才是巨大灾难。 卢氏县,几乎每户人家,都有人被乱兵杀死。 甚至,满门被屠,一户死绝。 郭巳这伙乱兵,不光抢钱抢粮,还抢女人。掳到军营中,肆意凌辱。姿色不错的,都被关押起来。事后带回去,转手卖给青楼。郭巳打着发财的主意,只是没想到,亲卫营来的太快。 如今,乱兵已被剿灭。但整个县城,都弥漫着哭声。 这日一大清早,城东俘虏营前,忽然乱了起来。 一群一群百姓,拖儿带女挤在营前。人群中,大多都是妇人,穿着孝衣、腰里系着麻绳。白花花一大片,刺的人眼睛泛红。 城中百姓,不知怎的得了消息。说是作乱的畜生,都被官兵抓了起来,关押在城东。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霎时传遍全城。 幸存的百姓,登时发了疯。 俘虏营,成了众矢之的。无数百姓,红着双眼,举着棍棒,想要冲进营去,为亲人报仇。妇人们披头散发,嘶声哭喊。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亲手撕碎了仇人。 营门前守卫,个个头大如斗。面对疯狂百姓,军兵打不敢打,退不敢退。只能手挽手,站成一排,任踢任打。 军兵不还手,百姓更多了胆气。头拱牙咬,拳打脚踢。 营门外,百姓越聚越多。百姓的情绪,也越来越暴躁。刻骨的仇恨,烧红了眼睛。一拨一拨,怒吼着冲击营门。场面愈发混乱,就像山洪爆发,汹涌怒卷而来。 营中一角,瑟缩着百十人。他们从洛阳来,奉命处置善后。领头一人,身穿绯色官袍,姓马名昌儒,官拜河南府通判。马昌儒带着十来名干吏,还有百十名军兵,随行护卫。 只是此刻,一个个脸色煞白,惶惶不安。 百姓群情激愤,马昌儒从未见过。这般景象,着实吓坏了他。战战兢兢,却是束手无策。小民怕官,平常时候,一身官衣,足可威风凛凛。但是,被激怒的百姓,却是洪水猛兽。 “汪都头,平戎军怎还未到?”马昌儒颤声问道。 “通判,已经派人去请,应该快到了。”汪都头抱拳说道。 有件事,汪都头不以为然。 堵住营门闹事?真是反了天。照他看来,只消一顿棍棒,立时就能驱散。再敢流连喧哗,手中刀不快么?砍杀几个领头的,保准这帮刁民,个个老老实实。 但营门守卫,是亲卫营军兵。汪都头刚抽出腰刀,立马被亲卫营阻住。百姓冲营,是身切仇恨,岂能动刀杀人? 亲卫营凶神恶煞,汪都头不敢奓刺。悻悻收刀,退到一边。但他对亲卫营的做法,却嗤之以鼻。 一帮刁民,不狠狠教训,如何能震慑? 眼见事态恶化,汪都头心中不无快意。心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如今场面,看你等如何收拾。 正想着心事,却猛听一声巨响,登时地动山摇。 “霹雳弹?”汪都头惊叫一声,向爆炸处看去。 大营外,滚滚黑烟,冲天而起。 狂乱的人群,霎时为之一静。怔愣着,扭头看向身后。 轰隆隆马蹄奔腾,一队骑兵直冲而来。 甲胄森严,煞气冲天。 百姓终于回神儿,刹那间,惊惧涌上心头,四散奔逃。 骑兵冲到营门,左右一分,将大营护住。骑兵纵马如飞,骑术精湛。看着凶横霸道,却并未伤到一人。 他们到来,只是震慑场面,当然不会伤人。 于飞骑着马,缓缓而来。在他身后,亲卫营阵列严整,全副武装。静默无声,却军威凛凛。百姓乍见官兵,无不惶恐。他们还不知道,正是这支部队,夜袭卢氏县,剿灭了乱兵。 到了营门前,于飞并不下马。喝道,“通判何在?” “下官在此,下官在此。”马昌儒一溜小跑儿,气喘吁吁,奔到于飞马前。待站定,整整衣袍,躬身向于飞见礼。 “此间事,你待如何处置?”于飞问道。 “这个?”马昌儒一怔,于飞单刀直入,让他挺意外。士大夫讲究礼,最重风仪。再是急迫之事,也要四平八稳。见面寒暄,已成官场惯例。这般毛躁,可不是皇子风范。 但于飞问话,他却不敢不回。忙说道,“回殿下,此间百姓,心切亲人仇恨,是以鼓噪营门,群情激愤。只要审问俘虏,揪出犯有血案之人,明正典刑,百姓怒气可解。” “嗯。”于飞点点头,心下认同。方才得报,说是百姓闹事,他还以为,是这通判处置不当,激起百姓怒火。现下听他之言,倒是有些章法。“既如此,就由通判处置。” “下官遵命。”马昌儒躬身说道。 当即,就在营门前,支起一张桌案。马昌儒亲自提笔,写下一张告示,盖上官印,令人张贴在营外,高声宣读。几名吏员,又誊抄多份,分头到城中各处张贴。 一众百姓,听了告示所说,情绪终于缓和。官府既有说法,自不会再闹腾下去。何况,还有骑兵压阵,看着让人心慌。 不多时,人群慢慢散去。仍有不少妇人,却不肯就走。跪在营外道边,哭的凄凄惨惨。他们家中男人,几乎被乱兵杀绝。留下孤儿寡母,今后可如何活?闻者无不落泪,却无力相帮。 ——————————————————————————— 下午申时许,纪览到了卢氏县。 卧牛寨出兵一千,在往商洛要道,设下了埋伏。从卢氏县逃走的乱兵,一头扎进伏击圈,被纪览一网打尽。一战歼灭两百多人,其余五六百人,全部生擒活捉,押来了卢氏县城。 话说,纪览得了传信,丝毫不敢耽搁。当即点齐人马,连夜翻越伏牛山,直奔苍云岭。苍云岭,孤峰独立,常年云雾遮漫。岭下,山道蜿蜒,绕着苍云岭,形成一个之字形。 从卢氏往商洛去,此乃必经之地。 一夜急行军,黎明时,赶到了苍云岭。 到了地头儿,纪览猛然发现,队伍中,竟多了一名女子。 再是穿着男装,也骗不过纪览眼睛。 “柳月。”纪览沉着脸,一声冷喝。 柳月被看破行藏,没奈何,只能低着头,蹭到纪览身前。纪览在山寨中,从来不苟言笑。虽是一介书生,却人人怕他。 纪览治寨,最重规矩。无论是谁,也不能违犯。 “纪叔叔。”柳月讨好的叫着。 “倒是小瞧了你,竟能跟上队伍。”纪览说道。 柳礼派回来的人,不光传令,还说了件趣事。 说,飞龙寨的小寨主,投了平戎军。不仅投了军,还跟柳礼攀亲戚。满营追着柳礼,大喊三叔。亲卫营当成了乐事,柳礼却是一头雾水。不知从哪里,冒出个侄儿来。 传信的军兵,走的比较急。所以,后续怎么样,他并不知道。回到山寨后,当成乐子讲。却不知,山寨里众人,对卢胜可不陌生。不久前,还带着厚礼,前来求亲呢。 飞龙寨覆灭之事,早已传到山寨。为此,柳月哭的昏天黑地,好几天不饮不食。这对她来说,不啻晴天霹雳。后悔当初,为何没有答应了亲事。越想越后悔,越悔哭的越狠。 还是纪览劝她,说道,“卢胜武艺高强,有万夫不当之勇。即便飞龙寨覆灭,未必不能逃得性命。” “是啊。”柳月登时醒悟,收拾包袱,就要下山去。 “你要去哪里寻找?”纪览无奈苦笑。 “找遍天下,我也要找到他。”柳月态度坚决。 “他现在,想必躲了起来。”纪览说道,“你若去找,他定会不管不顾,出来见你。万一被抓住,岂不是害了他?” “啊?”柳月一下愣住。 柳月心念卢胜安危,却又不能下山找他。一日日,闷在山上,只剩下哭哭啼啼。却在这日,猛然听到了卢胜消息。不仅没死,竟还投了平戎军?柳月心花怒放,一刻也不愿再等。 换了一身男装,偷偷混在队伍里,跟到了苍云岭。 此刻,被纪览一说,立时觉得,浑身哪哪都疼。尤其是双脚,早磨的破了,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话说这一路,翻山越岭、急速行军。柳月为了跟上队伍,可是遭了大罪。 越想越委屈,一屁股坐地上,登时眼泪汪汪。 “唉,女大不中留啊。”纪览摇摇头,叹道。 纪览对卢胜,颇为欣赏。只因身份之故,让一对鸳鸯,就此纷飞离散,心中多有不忍。此时有了机缘,纪览也为两人高兴。他倒是很好奇,这么桀骜的卢胜,竟甘愿投了军? 待见到于飞,纪览更多感慨。不过数月,于飞已自不同。记得初次见面,于飞还有些跳脱。那时看来,尚显稚嫩。虽武功高强,意气风发,毕竟少年心性,缺少历练。 但这次,于飞给他的感觉,更多了沉稳。或许,是军中磨砺,身上透出凛冽气质。举手抬足,已是将帅之姿。想到于飞的战绩,更是赞叹不已。小小少年,终是成长了起来。 于飞也在打量纪览,他对纪览的了解,多是来自柳十三。在柳十三说来,他这个兄弟,无所不能。纵是管仲乐毅,也能比得。一身本事、满腹才华,偏偏,躲入深山,不愿出世。 “殿下,此次带来一千兵,有心报国,还请殿下收容。” “多谢纪先生,某求之不得。”于飞抱拳说道。 卧牛寨的身份,如今颇多尴尬。说匪不是匪,说民不是民。山寨众人,都是逃离户籍的流民,在此安了家,却没有身份。 柳十三下山时,于飞就曾有过安排。希望山寨众人,能下山迁入丹凤县,入籍编民,过上正常生活。但山寨众人,却不愿下山。实在是官府的做派,让他们不敢相信。 时至今日,卧牛寨的身份,依然没有解决。 “殿下,方在俘虏营,纪某略略估计,被俘的乱兵,怕有两千多人。”纪览说道,“不知对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是个难事。”于飞对此事,也是拿不定主意。“这些乱兵,坏事作尽、血债累累,不杀,难平民愤。但是,杀这么多人,实在有伤天和。不瞒先生,某也是纠结难决。” “殿下,纪某对此事,倒有个想法。”纪览说道。 “哦?先生请讲。”于飞来了兴趣。 “两年前,在卢氏县附近,纪某发现了铁矿。”纪览说道,“后找人勘探,确实是罕见铁矿,藏量极为庞大。苦于种种条件,一直未能开掘,至今仍深埋地下。” 于飞点点头,等着纪览下文。 “乱兵作恶,自当严惩。查其首恶,明正典刑。余下之人,可编管入山,挖矿赎罪。以十年为期,期满可获释放。” 于飞明白了,这是判了十年啊,劳动改造。 “卢氏余生之人,皆登记造册。每年出矿得利,取一成,分给卢氏百姓,亦以十年为期。”纪览侃侃说道。 得一成矿利,对卢氏百姓,确是不小补益。只要施行得法,百姓的生活,自能得到保证。怕就怕,官府一插手,就会变了味道。钱财使人眼热,何况大把的钱财? “殿下,纪览不才,愿求一个矿监之职。” 于飞略一怔神儿,转念想透关节,不由呵呵而笑。 “纪先生,怕是早想好了吧?” 这件事,纪览确是筹谋多时。柳十三受了招安,山寨众人如何出路,纪览不能不考虑。身份不解决,迟早为柳十三招祸。现在跟着于飞,暂时没事。然一旦被人捅出,就是百口莫辩。 既然都不愿下山,那就把卧牛寨,变的合法。 守着一处矿山,设立矿监,自然最是便当。而且,矿监归属朝廷三司,不受地方管辖。卧牛寨,全数归于矿兵。既解决了身份,又不受地方欺压,可谓两全其美。 只要,矿监之职,攥在卧牛寨手中。 想来,朝廷白得一座矿山,不投一文本钱,却年年得利。应当不会吝啬,赏赐卧牛寨几个小官身。但是,此事若想做成,却也难之又难。不过,若有皇子推动,成功的可能极大。 何况现在,连挖矿的苦力,也自己送上门来。 。手机版网址: 第249章 尉氏夺路 开矿之事,并不简单。试想,现今工具简单,想从地底下,取出矿石来,谈何容易?打洞下去,手工开凿,再一筐筐背负出来。需要的人手,自不会少。况且,危险重重。 取出矿石,不过是第一步。其后,还得冶炼。 据载,既得矿,必先烹炼,然后入炉。煽者、看者、上矿者、炼者、取钩砂者、炼生者,而各有其任。 仅一座炼炉,就需要四五十人。话说,这四五十人,可不是普通力工,而是懂技术的人才。以徐州利国监例,共有三十六冶。每一冶户,拥有冶工百余人。算一算,这得多少人? 不过这一点,纪览早已想到。若卧牛寨私营,怕是支应不起。不说要投入海量钱财,仅是数百冶工,都没处找去。更何况,利益动人心。官府、豪绅,哪个不想插一手? 唯有官营,卧牛寨最得利。一则,卧牛寨可得矿利;二则,山寨众人,皆可获新的身份;三则,执掌矿监,不虞利益有失;四则,矿监归属朝廷,地方不能插手。 如今,又要加上一条,周济卢氏百姓。 “纪先生真是大才。”于飞挑大拇指,赞道。 “殿下谬赞,愧不敢当。”纪览一抱拳,躬身说道。 “当得,当得。”于飞连声道。 据于飞所知,如今大宋铁矿,全国加一起,也不到两百家。一年铁产量,充其量一千八百万斤。就这,还是官营、私营,统统计算到一起的结果。若只论官营,那就更加少了。 在延州时,于飞亲眼见过,很多农户耕种,使用的还是木犁。耕种的速度,自然极低。即便有铁犁,也是价格昂贵。一般百姓,想买也买不起。由此可见,大宋很是缺铁。 大宋数千里边境,北有契丹,西北有元昊。几十万军队,不敢片刻松懈。巨大的军费开支,压得大宋喘不过气。 军费一项,除了粮草兵饷,就数军械为最。大宋产出的铁,一大半都归了军用。至于民间用铁,那是顾不上了。 照纪览所说,这座矿藏储量极大。开掘出来,于国于民,都是大大的好事。一座矿,必带动一方。当地的百姓,可就近谋生。 即便伏牛深山,也能变的繁华起来。 想到此处,于飞不由得,记起京城之事。他的神机作坊,也不知如何了?想当初,他提出烧炼焦炭,替代木材炼铁。炼出的新铁,直比百炼精钢。造出的刀剑甲胄,已是大宋神兵。 只是囿于铁的产量,新式的刀剑甲胄,还没法大规模生产。至今为止,也只有少量禁军,装备了新式军械。 设一座矿监,何如建一个兵工厂? 伏牛山中,不缺铁、不缺炭、不缺水、不缺柴。 如此天然优势,何不就地规划,建一座兵工厂?开矿、冶炼、铸造、淬炼、磨制,一条龙生产军械,岂不便当? 既然是兵工厂,当然要由军管。平戎军现在,已经有了神臂弓作坊,再多一个兵工厂,那又怎样?而且,由平戎军管理,许多的麻烦,都可以避免。最起码,没人敢来捣乱。 “纪先生,矿监一职,怕是不能给你。”于飞说道,“但是,某可授你参军一职,筹建伏牛山刀剑工坊。” 参谋军事,乃军中幕职。品阶不高,只有从八品。但此职,却是军中要职,可参赞军务,掌辎重、军械、文牍之事。筹建伏牛山刀剑工坊,这一职,却是恰如其分。 纪览愣了愣,一下没反应过来。细一琢磨,不由抚掌大笑。 建刀剑工坊,可比设矿监,容易的太多了。身为平戎军主将,于飞自己就能决定。顶多,向朝廷报备一下。而且,有平戎军管辖,朝廷、地方、军队,谁都不能轻易插手。 “殿下高瞻远瞩,智慧绝伦,纪览拜服。” “可愿入我平戎军?” “卑职纪览,拜见殿下。”纪览单膝跪地,行军礼。 于飞大喜,一把扶住纪览。如此大才,终入平戎军。只要入了平戎军,一个刀剑工坊,哪能盛得下纪览?此人满腹才华,注定不会平凡。只要给他机会,必然绽放夺目光彩。 当下,二人席地而坐,说起工坊规划。 在于飞设想中,工坊要大的多。开矿冶炼,自少不了焦炭。当务之急,就是整合伏牛山石炭矿,建设焦炭工坊。其次,刀剑工坊、甲胄工坊,还有与之配套的各类设施。 霹雳弹,甚至是虎蹲炮,都在计划中。他离开京城之时,虎蹲炮还在试验。想来这许多时间,应该有些成果。 日照港必然要开发,海港防御,怎么少的了岸炮?他还要成立海军,修造战船。战船上,岂能没有火炮?试想,有了火炮的战船,谁是敌手?当然,现在也只是想想,真能造出来,还不知啥时候。 但是,他愿意把希望,种在伏牛山。 火药的改进,造就了霹雳弹。历史的进程,因为霹雳弹,而有了不小的改变。大宋与西夏的战争,终是取得了胜利。虽然付出了巨大代价,但胜了就是胜了,不容置疑。 大宋不缺文人,缺的是武力。而于飞,就是为此而生。 于飞自知,他虽来自后世,多了几百年见识。但是,治理国家,他没有这个能力。著书立说,他也没那个本事。唯有武力,是他立身之本。冥冥之中,得天魔无相传承,或有真意。 所以,他自觉使命,兴武强军,振奋国威。 —————————————————————————— 京畿尉氏县,距离东京城,百二十里。 邢况带领平戎军,一路急行军,从商丘到此。 从商丘到洛阳,有两条路可选。一条,过京城开封至洛阳;另一条,过尉氏县而至洛阳。平戎军数千大军,浩浩荡荡奔京城?怕是要引起京城猜忌。是以平戎军,选择走尉氏县。 宋祁离开了大军,直奔京城而去。 二皇子独自去了洛阳,平戎军也要追过去。但是宋祁,却不能如此任性。二皇子违旨不遵,这么大的把柄,朱家会放过么?何况,如今的二皇子,还掌握着平戎军。 宋祁久历朝堂,见惯明枪暗箭。他深知,朝堂上事,不在于你做了什么,而在于怎么说。一件事,正说反说,皆可说的大义凛然。单看怎么说法,才会对自己更为有利。 所以,他必须立即回京,向皇帝分说明白。而且,要抢在朱家发难之前。宋祁心里明白,最关键是要快。他的车驾,一路飞奔、星夜兼程。这一番颠簸,骨头都要散了架。 只不过,宋祁急切间,忽略了一件事。数日前,柳礼率亲卫营,硬闯京畿而过,数千禁军崩溃逃窜。竟导致,京城九门关闭,十数万禁军,匆匆涌上城墙,如临大敌。 东京城,引发巨大惶恐,朝堂为之震动。 事后调查,禁军一口咬定,有过万平戎军,硬闯京城。为推卸责任,遮掩狼狈丑态,不惜添油加醋,恶意歪曲。 这件事,到了朝堂之后,已变成平戎军谋反。数十名禁军将领,指斥平戎军,意图攻击京城。禁军捍卫京城安全,拼死作战,终于杀退乱兵。言道,平戎军一支残部,逃去洛阳。 朝堂轰然大哗,有人相信,也有人不信。 有朝臣上奏,应调遣重兵,歼灭平戎军。也有朝臣上奏,二皇子手掌兵权,日益骄横。竟敢驱兵攻击京城,图谋不轨、罪大不赦,应褫夺郡王封号。一时间,义愤填膺,喊打喊杀。 但奇怪的是,皇帝保持了沉默。所有奏折,留中不发。 东京城,陷入诡异的平静。但平静之下,暗潮涌动。 紧随宋祁之后,何正带领皇城司,也回到了京城。他的这一支人马,比宋祁略慢。随行的囚车上,白狼、刘清,以及一众杀手,都被捆成粽子,甚至嘴里,都塞上了布团。 这一干人犯,牵涉刺杀皇子,太过重要。 何正小心翼翼,一路重兵看押,不敢有一丝疏忽。直到此刻,进了东京城,他提起的心,才算落到实地儿。这些人犯,足以致朱家死地。能活着回到东京,算是奇迹。 宋祁和何正,先后顺利抵达京城。但邢况率大军,走尉氏县,却遇到了大麻烦。尉氏城外官道,已被禁军重兵封锁。漫山遍野,旗幡招展。刀枪林立,杀气腾腾。 禁军截断去路,堵住了平戎军。 平戎军箭阵突前,巨大的神臂弓,排成三排,引弦待发。 箭阵之后,邢况和一众将领,面色阴沉。面对如此形势,一时想不出办法。遥看对面,也是剑拔弩张。硬顶着平戎军,丝毫不让。一旦引发战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尔等已被包围,速速放下兵器,接受盘查。” 对面军阵之中,有人高声喝叫。邢况已经知道,对面的禁军,乃是步军司神翼军,奉命驻守尉氏县,为东京南面屏障。 这部禁军,装备精良。略略估摸,兵力不下两万人。 他们截住平戎军,已有大半时辰。只是对峙喊话,倒没有发起攻击。邢况心中,犹豫难决。他不过一营指挥使,只是事起仓促,临时节制大军。他有心一冲而过,但是后果,必然异常沉重。 他的身边众人,个个都是指挥使、指挥副使。一冲而过,倒是简单。凭眼前这部兵马,还拦不住平戎军。然而,人心各有不同,遭遇这种场面,是救援殿下?还是保住前程? 邢况无法做主,他等着众人,做出最后决定。 “最后警告,放下兵器,接受盘查。”对面喊道。 “各位,如何决断?”邢况冷声问道。 “平戎军怕过谁?敢拦路,杀过去。”罗盛一声冷哼,表明了态度。罗盛在青州时,救援被掳女子,立下大功,被擢升指挥使。手下一干部属,人人升迁。对于飞,忠心耿耿。 “杀过去。”又有人喝道。 “战。”大多人附和,一时战意凛然。 大多数人,都表态愿意一战,根本不计后果。倒有几个,看似有些犹豫。但他们此时,却不敢犯众怒,紧跟着表态。邢况点头,猛地一挥手,冷冷说道,“那就冲过去。” “冲过去。”众人齐喝。 邢况一跨步,跳上一块大石,厉声喝道,“平戎军。” “嘭。”一声巨响,长枪顿地,全军肃立。 “我平戎军,奉旨平乱。谁敢阻挡,杀。” “杀,杀,杀。”全军怒喝,声震云霄。猎猎军威,弥漫而出。 一霎时,平戎军气势大变。长枪前指,煞气升腾。 “箭。”邢况一声喝令,神臂弓“嘭”的发出巨响,一支铁箭锐啸而出。闪电一般,跨越两百步,钉在禁军阵前。铁箭没入地下,足有半尺多深,箭尾嗡嗡颤动。碎石飞溅,声势骇人。 这是最后警告,再敢挡在阵前,就是平戎军的敌人。 对待敌人,平戎军只一个字,杀。 “阵列向前。”邢况发出号令。 大军轰然而动,脚步整齐划一。“咚咚”行进,好似敲响战鼓。冷厉的枪芒,让人心胆俱裂。禁军的队伍中,出现了慌乱。将官厉声弹压,挥动马鞭抽打,却是越压越乱。 禁军有向前进,也有向后撤,前后冲撞,糟乱成一团。 “杀。”陡然,平戎军一声齐喝,跑动起来。 这一声大喝,好似天外陨石,重重砸进禁军阵中。眼见着,禁军中央开花,涟漪一般,向四周荡去。竟然,中军先逃了。 溃逃,就是一场瘟疫。 两万禁军,一箭未发。未曾接阵,彻底崩溃。 。手机版网址: 第250章 兵进商州 不出柳礼所料,于飞没有回洛阳。一声令下,亲卫营开拔,直奔商州而去。话说,平戎军走了半个多月,一点消息没有。于飞牵挂种诂安危,不去商州看看,如何肯心甘? 纪览以参军之职,留在了卢氏县。 筹建刀剑工坊,诸事繁杂,不是一朝一夕。况且,铁矿备案、工坊营造、物资粮草,一应事务,都需要官府协助。仅凭纪览一人,再大的本事,只怕也是寸步难行。 平戎军,隶属侍卫亲军司。如今战时,归陕西安抚司调遣。于飞成立刀剑工坊,须上报陕西帅司,同时,呈文侍卫亲军司,以确定人员编制、武器装备、粮饷俸禄。 因涉及兵器制造,侍卫亲军司收到申请,还得行文兵部、盐铁司、军器监,一套流程下来,可不得一年半载? 曾经成立神臂弓工坊,有韩琦、狄青相助,更有种诂处置琐事。于飞本人,从来就是甩手掌柜。这其中的繁琐,想想就头疼,哪有耐心亲自处置?所以小手一挥,全甩给了纪览。 所幸,纪览对文牍之事,颇有了解。自然,一应请示文件,都有他起草,于飞只管盖上印鉴。但行文流程漫长,自不能干等。是以于飞走之前,派人给狄棐送了封信。 信上言明,卧牛寨已被收编,隶属平戎军一部。暂编五营,由参军纪览带领,筹建刀剑工坊。伏牛山方圆百里,列为军事禁区,无关人等,严禁靠近工坊。 卧牛寨上万人口,统统编入户籍,归河南府管辖。 狄棐当真大喜过望,治下多出万余人口,可是一桩政绩。年终考绩,必能得到朝廷褒奖。对此事,不仅不会掣肘。而且出钱出粮,全力支持。能够卖好皇子,何乐而不为? 何况,还有巨大的好处,一下砸在脑袋上。 伏牛山山高林密,盗匪横行,却是河南府的噩梦。 行商过客,饱受伤害。更有如飞龙寨,专捡着大户下手。河南府年年剿匪,年年无功。哪一任都曾因此,受到朝廷斥责。历年考绩磨勘,不是中下,就是下下。升迁受阻,备受折磨。 现在好了,卧牛寨被收编,头件事,就是出兵剿匪。 当然,兵甲军械,辎重粮草,都由河南府补给。 卧牛寨本是山匪,对伏牛山大小势力,那是了如指掌。如今方圆百里,都被列为禁区,自然不容盗匪在侧。 出兵剿匪,一抓一个准,跑都跑不了。 这等好事儿,狄棐怎会拒绝?睡觉都能笑醒。 这里的事,已不用于飞操心。纪览领来的寨兵,于飞没带,全留在卢氏县。他如今,带着五百亲卫,一人双马,向商洛狂奔。 一日间,行进百多里,已进入商州地界。 眼看天色黑下来,于飞收紧马缰,缓缓停下。估算一下路程,应有一半的距离。离着商洛县城,还有不到百里路程。 “今夜,就在此扎营。”于飞命令道。 不远处,一条小河,蜿蜒而过。小河边上,是一片林子。打眼望去,林子不见边际,十分阔大。林中阴凉,正好歇马。 玉狮子精神抖擞,毫无疲态。看这样子,跑到商洛去,也是轻轻松松。但是其他的马匹,可没有这能耐。一个个打着响鼻儿,垂头耷脑。浑身上下,汗水淋淋。再跑下去,怕是得废了。 “都使,卑职带几个人,前面儿去看看。”魏胜说道。 “好。”于飞点头,翻身下马,向河边走去。 柳礼跟在于飞身后,却一直扭着头,望向魏胜等人。 嘴里,不停的啧啧有声。这就是人的命啊,羡慕不来,柳礼心中暗叹。话说,十多人中毒倒下,魏胜却是因祸得福。 别的军兵,此刻留在卢氏,且得慢慢调养。照谢蕴南所说,没个一年半载,都不可能恢复。魏胜倒好,活蹦乱跳。不仅毒素祛除,而且气血旺盛,力量大增。一双大眼,精光闪闪。 “这夯货,不知疲累么?”柳礼嘟囔着。 “看那里,你侄女婿干甚呢?”于飞笑道。 不远处,卢胜站在水里,半弓着身,正抱着战马的蹄子。看他那样子,好似要哭出来。柳礼只一眼,顿时明白出了啥事。 猛地一拍额头,叫道,“忘了,忘了。” 这种事,柳礼也一样遇到过。 平戎军的战马,蹄子上,都镶了蹄铁。骑兵长途行军,根本不当回事。但那时,卧牛寨刚入平戎军,不知道啊。一场奔驰下来,马蹄子磨的稀烂,心疼的直掉眼泪。 战场上,人马合一,同生共死,最是亲密战友。 蹄子磨烂,战马也就废了,如何能不心疼? 卢胜此刻,心都要滴血。从洛阳出发,行军到卢氏县。又从卢氏县,急行军到了这里。他的战马,没有蹄铁保护,一路狂奔,蹄子终是磨得烂掉。再跑下去,战马就彻底废了。 柳礼走到跟前,抬起马蹄看了看。 “放心吧,战马没事。蹄子清理一下,钉上蹄铁。” “什么蹄铁?”卢胜听的发懵。 蹄铁之事,属于军事机密。非平戎军之人,绝不会告知。 大宋骑兵不多,即便全用上蹄铁,也提升不了多少战力。 但是一旦泄露出去,被辽人、西夏采用,敌人的骑兵,将更增威力。这对大宋来说,无疑会是一场噩梦。 于飞也知道,这事迟早会暴露。但能迟一天,总是好的。 等到虎蹲炮成功,自是克制骑兵的利器。到那时,即便敌人全裹上蹄铁,面对炮火打击,也只有狼狈逃窜的份。 —————————————————————————— 商洛,因有商山、洛水而得名。境内,峰岭连绵,虎踞龙盘,乃秦楚咽喉,长安通往中原、东南诸地之要道。自郭邈山起兵,商洛沦为战场,百姓罹难,十室九空。 今年以来,陕西、河东大旱,饥民数百万计。官府救济不力,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 百姓无生路,唯有造反一途。陕西商州张海,聚起数千饥民,杀官造反、攻占商州,开仓放粮。张海本是绿林,在商州地界,名声响亮。没有几日,已经扩大到数万人。 乱起之初,一度直抵襄、邓、均、郢各州。 郭邈山、李铁枪,一个个绿林豪强,纷纷加入。纵横陕西、河东、京西诸路。每到一地,他们打开府库、赈济贫民,斩杀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声势浩大,滚滚直向洛阳,威逼京师。 朝廷惊恐,派左班殿直曹元喆,重兵镇压。 但是,曹元喆自到商洛,损兵折将,一战未胜。兵甲军械,丢弃无数,反倒装备了乱军。乱军自此,如虎添翼,战斗更见勇猛。打的曹元喆抱头鼠窜,根本不敢与之对战。 正是这个时候,韩琦受命宣抚陕西。 种诂率平戎军,进入商州平乱。大小十余战,杀散乱兵。郭邈山遭到重创,仓皇逃入深山。至此时,商州乱势渐平。 却不料,光化军、金州,又相继爆发大乱。 光化军属京西路,襄州乾德县为军治。指挥使邵兴,受张海等人蛊惑,带领麾下五百士卒,杀官造反。大开府库,周济贫苦百姓。不几日,裹挟数千百姓,杀向兴元府。 一路之上,官军不能敌,投降者无数。 金州属陕西路,距离商州,六百多里。一伙乱兵,攻占了州城,尽杀城中官吏,夺取府库兵甲。无数士绅大户,被乱兵屠戮。 韩琦得到消息,立即亲赴金州。他判断,这一伙乱兵,应该是张海、李铁枪残部。他们劫掠军械、钱粮,意在往汉中逃。从汉中,而入蜀境,地势险绝。乱兵一旦逃入,再难围剿。 汉中,乃天下粮仓,绝不能生乱。 韩琦心急如焚,急调平戎军,入金州堵截乱兵。 命永兴军路、步军副都总管袁文庆,坐镇商洛,追剿乱兵残部。 袁文庆在此,还有另一个重任。集结两万兵马,布置在丹凤、山阳一线,防范光化军乱兵,北窜与郭邈山汇合。 如今,陕西乱事渐平,韩琦绝不允许,其死灰复燃。 又行一日,于飞带领亲卫营,赶到了商洛城外。 却见城楼孤耸,城门紧闭,拒马横陈。城墙上,寥寥几个守兵,抱着长枪,一副懒散状态。官道之上,人影不见一个。 这情景,乱兵还未平定么?于飞心道。 怎么说,商洛也是大城,商贸繁华。如今城门不开,定然是乱兵未平。也说不定,刚刚遭受了攻击?于飞心中,不由胡思乱想。对平戎军,对种诂等人,愈发的担心。 以平戎军战力,这么久,都不能平定? 在卢氏县,于飞见到过乱兵。论其战力,根本不值一提。若说打不过他们,于飞坚决不信。这样推断下来,只有两个可能。第一,平戎军没机会出战。第二,平戎军出事了。 “去,叫他们打开城门。”于飞着急了。 城上守兵,早看见他们。正趴在城垛口,指点指点。或许,是因为禁军服色,守兵不见慌张,却也不去通报。 “城上听着,咱们是平戎军,速速打开城门。” “平戎军?”城上一声惊呼。 “休要使诈,平戎军正在城里,哪又冒出平戎军?”一名将官打扮之人,出声喝道,“再敢靠近,乱箭射杀。” “他娘的。”喊话的军兵,低声嘟囔,心中郁闷。不想,竟有一天,自己成了冒牌的。“快快打开城门。”军兵厉声高喝。 “嘭。”一支利箭,从城上射下,正插在军兵脚前。军兵低头看了一眼,慢慢抬起头。眼珠子瞪起,凶相毕露。 “你他娘找死。”军兵大喝一声,噌的抽出长刀。 平戎军自成军以来,何曾受过这待遇?堵在城外不说,竟敢放箭威胁。军兵一昂头,正想再说什么,却被人一把拦住。转头一看,却是柳礼。“都使的身份,不许暴露。” 柳礼一直在旁,城上的喊话,他自然听到。 柳礼拦住军兵,是怕他说出“殿下在此”的话来。城中情势不明,守兵对平戎军,隐隐透出恶意。这种情况下,暴露于飞身份,可是太不明智。毕竟,身边兵力太少。 万一城中有变,于飞立马身陷危险。 “撤。”正这时,于飞传来号令。 亲卫营后队变前队,转眼间,走了个干净。 城墙上,将官眉头深皱,一言不发。 看着亲卫营撤走,转身下了城楼。吩咐一声,翻身上马,直奔城中而去。约莫盏茶功夫,到了一处军营。 他急着要见的人,乃是他的顶头上司,指挥使范凯。进的帐来,将城门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禀告了一遍。范凯吃了一惊,腾的跳了起来,难以置信。“确定是平戎军?” “卑职敢以人头担保。” “有多少人马?” “一个指挥,一人双马,错不了。” “好,你在此等着,我去见大帅。” 范凯匆匆而出,直奔中军大帐,求见袁文庆。 袁文庆五十多岁,膀大腰圆。一把胡须,灰白相间。踞坐桌案之后,双目有神,威凌四射。双臂撑着桌案,正瞪视着范凯。 范凯一激灵,心道,大帅这是心情不好? 下意识,范凯就想逃出去。袁文庆蛮横霸道,积威甚重,人人惧怕。但想到平戎军之事,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参见。 “有话快说,说完滚蛋。”袁文庆气儿不顺。 “大帅,重要军情。”范凯忙说道。 “屁的军情,郭邈山又来了?”袁文庆骂道。 “大帅,是平戎军,平戎军来了。” “你他娘的。”袁文庆怒不可遏,抓起酒盏,砸向范凯。“平戎军都关起来了,又从哪钻出来?” “大帅,是真的。”范凯苦着脸,连躲也不敢躲,任由酒盏砸在身上。“城外,来了一支骑兵,通名说是平戎军。” “嗯?”袁文庆一惊,腾的站起。“没有哄骗老子?” “卑职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哄骗大帅啊。” 袁文庆终于相信,城外来了平戎军,而且,还是一支骑兵。手捋胡须,眼神变幻不定。慢慢走了几步,回头看向范凯。 “有多少兵马?” “一个指挥,一人双马。” “平戎军,倒是真有钱。”袁文庆冷冷说道。 他麾下骑兵,连驴都算上,也凑不够一人一匹。一个指挥,一人双马,那就是千匹战马。谁见了,也得眼红。 “不过,他们又走了。”范凯低声说道。 “又走了?为何走了?”袁文庆问道。 “他们叫门,城门上不给开。他们也不纠缠,转身走了。” “去了哪里?可有探查?” “卑职,卑职这就派人去追。” “追个屁。”袁文庆骂一声,回桌案后坐下。他手下啥德行,自己还能不知道?连城门都不敢出,还追?人家早走远了。 袁文庆咬咬牙,挥手让范凯出去。独自坐在帐中,陷入沉默。盘算来,盘算去,脸色阴晴不定。良久,袁文庆一声长叹,重重一拳捶在桌案上,眼神变的坚定。 从扣押平戎军,他已经没有退路。 不论愿不愿意,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手机版网址: 第251章 人发杀机 袁文庆思忖良久,出了大帐。仰头看看天,已经是傍晚。命人牵来战马,向营外而去。亲卫要跟随,被他挥手阻住。 行不多久,到了一处道观。道观不大,没什么香火。现如今,战事糟乱,更不见一个人影。下了马,袁文庆向观里去。左转右绕,走的很是熟悉。不一时,来到一处幽静小院。 “云溪道长,袁文庆求见。”袁文庆恭敬求见。 “呵呵,袁帅快快请进。” 随着话声,一名中年道士,出现在门前。面皮白净,留着三缕长髯。大袖飘飘,一派仙风道骨。呵呵笑着,迎袁文庆进去。 房中没有旁人,一座小泥炉,正烧着水。壶中冒着热气,咕嘟咕嘟的响。道士动作优雅,取过水壶,冲泡茶水。片刻,一杯淡绿的茶水,轻轻推到袁文庆手边。 袁文庆心急如焚,偏这道士慢吞吞,不慌不忙。但他知道,这道士身份不凡,哪敢造次?只能耐下性子,等着道士发问。 “袁帅此来,不知何事?”道士笑着问道。 “道长,平戎军来了。”袁文庆急急说道。 “哦?”道士眉头一挑,竟听懂了。“来了多少人?” “一个指挥骑兵,一人双马。” “一人双马,呵呵,想必是精锐。”道士不以为然。 “不过,他们未进城,又走了。” “不会走远的。”道士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 这样的判断,与袁文庆相同。此前,他们都未想到,商洛的平戎军,竟然不是全部。不过,略一转念,很快想的明白。二皇子已被勒令回京,他的身边,岂会没有亲卫跟从? 如今这部骑兵,一人双马,装备精良,想必就是亲卫。只是这些亲卫,不应该回京的吗?怎又到了此地?袁文庆琢磨不透,道士也琢磨不透。但骑兵倏来倏去,显然,是有所发现。 “道长,如今该如何处置?”这句话,才是袁文庆来此的目的。 “袁帅想如何处置?”道士盯着袁文庆,问道。 “请道长吩咐,卑职无不奉命。”袁文庆一凛,忙站起身,抱拳说道。袁文庆对这道士,很是忌惮。不仅因为对方身份,更因为他的手段。其武艺之高,已超出袁文庆的想象。 “杀。”道士一声低喝,眼神冰冷。 “杀?”袁文庆心头一颤。 他很清楚,对平戎军下手,将再无回头之路。只要杀一人,就要杀一营。杀一营,就是要杀一军。不能有一人,活着离开商洛。 “种诂不用再留了,今夜就动手,全部诛杀。”道士说着,站起身走到窗前,“至于调出去的,单独召回,一一击杀。” “卑职,这就回去安排。”袁文庆躬身说道。 “切记,不可走漏一人。”道士回身,冷厉说道。 “卑职遵命。”袁文庆应道。 云溪道士,是夏竦的人。当然,袁文庆也是。 好水川之战前,夏竦为宣徽南院使,主持对西夏战事。兼陕西四路经略安抚招讨使、知永兴军。那时候,夏竦初到军中,左右事事掣肘。为培植军中势力,将袁文庆破格提拔。 袁文庆感恩戴德,对夏竦忠心耿耿。好水川战败,夏竦并未受到太重责罚,不过是到鄜州屯田,依然知永兴军。而借着夏竦举荐,袁文庆一路高升,做到永兴军路、步军副都总管之职。 在其麾下,统领着两万大军。一方大帅,位高权重。 从对夏竦的处罚,袁文庆能看出来,皇帝没有怪罪夏竦。圣眷犹在,起复不过迟早事。袁文庆对夏竦,恭敬如故,年节请安送礼,从不敢怠慢。夏竦对其,也是愈发看重。 半个多月前,云溪道长来到商洛,带着夏竦的密信。 命袁文庆想方设法,毁掉平戎军。至于为什么,袁文庆不知道。 不过那时,韩琦坐镇商洛,袁文庆不敢轻动。 何况袁文庆本身,也是麻烦不小。 他的麾下曹元喆,因为临战逃跑,差点被韩琦宰了。 整个永兴军路,都是战战兢兢,害怕撞在韩琦手里。无不是,夹着尾巴做人。偏偏,平戎军所向披靡,几战下来,郭邈山损失惨重,仓皇逃窜。有了比较,整个永兴军路,更没脸抬头。 但是机会,不经意间,出现在袁文庆眼前。 快马急传,乱兵攻破金州,府库被劫掠一空。 此地,关系汉中安危,韩琦心中急切,连夜赶赴金州。 传令,调平戎军赴金州。 韩琦一走,袁文庆就是老大。抓到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于是,他把韩琦的命令,稍做了一点修改。 韩琦的命令,是调平戎军,赴金州平乱。 他稍微一改,变成了调平戎军一部,赴金州平乱。 紧跟着,他又签发军令,谎称张海乱兵,围攻商洛城,情势十分危急。命平戎军撤出洛山,回师商洛救援。 前后两道军令,间隔不过半个时辰。 种诂接到军令,一时可犯了犹豫。两道军令,两处所在,这该去哪里?没奈何,只能将六千大军,一分为二。石彪子率领一部,赴金州平乱。种诂率领一部,回师商洛救援。 接下来的日子,商州境内,好似处处有警。 今日,柏朵山发现乱兵,调平戎军一营前去剿灭。明日,有乱兵攻击山阳县,再调平戎军两营。 三五日间,平戎军被拆散,七零八落。 种诂要随军出战,却被袁文庆阻止。言称,商洛不容有失,命令种诂留下,协助守城。但是,被调出去的兵,一去无消息。询问袁文庆,袁文庆百般推脱,不肯相告。 到了此时,种诂的身边,只剩下斥候营。 柳十三看出不对,找到种诂,说出心中担忧。 “军判,这事儿不对啊。” “是有些不对。”种诂忧心忡忡。 “咱不能干等着啊,要不,派人出城,去联络各营。” “出城寻找是一则。”种诂点点头,说道,“另外,让你的人加强警戒、寝不解甲,咱得防着点隔壁。” 柳十三郑重点头,深以为然。隔壁的大营,一直闲置。但是这两日,忽然驻进了部队。一左一右,将平戎军夹在中间。他发现,这两边的兵马,时时窥探,好似监视,敌意甚浓。 “但愿,是咱们想多了。”种诂叹道。 —————————————————————————— 于飞没有走远,离城五里,躲在了山坳。 于飞直觉,平戎军出事了。照他的性子,立马就想飞身上墙,杀入城中去。三丈来高的城墙,岂能挡住他? 总算还有理智,于飞没有一时冲动。不难想象,城中的驻军,绝不在少数。即便杀进去,自家也是死伤惨重。亲卫营中,个个都是好汉子。他不能如此不管不顾,白白折损他们性命。 还是退一步,另谋他策。 柳礼、魏胜等人,围在于飞身边。一个个,也是面色凝重。 守兵对平戎军,敌意甚深。从他们的态度,很容易感觉到。只是让人想不明白,这敌意,究竟从何而来? “都使,咱们怎办?”柳礼问道。 “睡觉,等天黑。”于飞说着,一屁股坐地上,靠着一颗树,闭上了眼睛。挥挥手,让众人散去。 “都使啥意思?”卢胜跟着柳礼,向一边走去。但他心中,憋着许多问题。若不问出来,他觉得能憋死。 “睡觉,听不懂啊?”柳礼没好气儿。 “叔,是不是等天黑,打进城去?”卢胜有些兴奋。 柳礼闻声站住,扭头看向卢胜,上下打量。 “你说,当初可是哄骗月儿?”柳礼脸一沉。 “啊?”卢胜脑子一懵。啥?说打仗呢,好不好?怎么一下子,又跳到柳月身上?卢胜呆愣愣,转不过弯来。 柳礼重重一哼,转身向远处去。卢胜一个激灵,三步两步,追上柳礼。“叔啊,俺可没哄骗月儿,天地可鉴。” “真的?没哄骗?”柳礼斜着眼,问道。 “若有哄骗月儿,让俺万箭穿身。”卢胜赌咒发誓。 “那我就奇怪了。”柳礼站住身,忍着笑说道,“就凭你这猪脑子,我家侄女,是怎么看上你的?” “啊?”卢胜彻底凌乱,一句话说不出。 四周一众人,早已捧腹大笑。卢胜和柳月,在卢氏县相逢,自有一番衷肠倾诉。缠缠绵绵,可是羡煞亲卫营。 卢胜父母双亡,已经没有长辈。因此,于飞代表男方,纪览、柳礼代表女方,亲卫营见证,成全了这对鸳鸯。 不过,亲事订下,卢胜在亲卫营,立时矮了一辈。见了谁都得叫叔,谁叫都得连忙应着。恭恭敬敬,沦落成小胜子。 打趣卢胜,成了亲卫营一件乐事。 于飞耐心熬尽,终于,等到天色黑透。打量天色,估摸着,大概亥时左右。四下里望望,只见整个山坳中,躺满了军兵,发出微微鼾声。战马收拢一处,有站有卧,悠闲适宜。 稍远处山口,两侧山梁,都有警哨潜伏。 于飞不肯再等,叫来柳礼、魏胜等人。 “过会儿,我潜进城去,找到师傅他们。”于飞说道,“若没事,我很快回来。若是有事,会发焰火讯号。” 几人都没有说话,阻止于飞进城?那是不可能。于飞的性子,他们早有了解,说了也白说,干脆不说。凭于飞的身手,还真不信,有谁能伤害到他。是以,静静等着安排。 “魏胜,带人城下潜伏,见焰火讯号,立即夺下城门。” “末将遵命。”魏胜一抱拳。 “柳礼率亲卫营,离城两里待命。见焰火讯号,即刻发动冲锋,进城与我汇合。如遇阻拦,格杀勿论。” “末将遵命。”柳礼应道。 这是最坏的打算,非万不得已,不会发动。 当然,于飞也没有想过,跟城里讲什么道理。他在军伍日久,对禁军深有了解。他们从军,从来不是为国而战。 禁军中高层将领,几乎一大半,都是权宦勋贵、将门之后。他们从出生之日,就能获得荫补官身。文不成、武不就,入军伍,不过是晋身之阶。从根儿上,就是奔着升官来的。 但这些人,却不能忽视。他们每个人,都代表着各自家族。而他们的家族,为了利益,可以随时改变立场。 所谓效忠天子,那就是一句场面话。从来,他们所效忠的,只有自己的家族。为了家族利益,倒戈轻而易举。对这种事,谁也不会有心理负担。朝堂上,说黑是黑,说白是白。 底层的军兵,当兵只为吃粮。 大宋与西夏的战斗,有过多少次,因为军兵不战而溃,而导致大败亏输?有朝臣说,这是兵不识将、将不知兵,要求朝廷,授予将领更多权限,以便节制军兵。于飞不这么认为。 他认为,这是人性。 在大宋,当兵是下贱,是贼配军。是犯了法,惩罚的去处。是闹了饥荒,混饭吃的地方。当兵,人人厌憎。活不下去的人,才会去当兵。为了吃顿饭,丢了自己性命,谁会这么傻? 所以,阵前逃命,几乎是必然。 正是了解禁军,于飞不得不小心,提前安排后手。谁敢肯定,城内驻军将领,不会因为家族利益,铤而走险?或许就有人,为了仕途前程,投效权贵,选择向平戎军发难。 因为储位空悬,于飞此时,正处在风口浪尖。 有人追随,自然,也会有人敌对。 所谓,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等我讯号。”于飞说罢,展动身形,向山口掠去。脚下几个点动,已在数十丈外。再一闪身,出了山口,消失不见。 卢胜伸长脖子,看着于飞消失的方向。大张着嘴巴,满面都是崇拜。在他心里,于飞已不是人,而是仙神一流。 “小子,走啦。”柳礼叫道。 “三叔,都使莫非是神仙?”卢胜嬉笑道。 “不要废话,跟上队伍。”柳礼训斥道,“一会儿冲锋进城,不要冲杀的太狠,要留点气力,记住了么?” “为甚?”卢胜一梗脖子,这不是偷奸耍滑? “咱们冲进去,是为了杀出来。”柳礼说的深沉。 “啊?”卢胜又糊涂了。 柳礼看的心烦,抬手一巴掌,拍卢胜脑袋上。气咻咻的,纵马向前奔去。这个笨蛋,再也不想看见。 。手机版网址: 第252章 从天而降 于飞施展天魔步,好似一道轻烟。四五里路,眨眼即到。城墙上火把辉耀,映照的一片通明。守兵比起白日,多了不少。于飞不由冷笑,果然有鬼。增加警戒,可不是防他么? 略略观察一下,闪身向城角扑去。天色本暗,守兵站在亮处,根本看不出多远。何况,于飞身如幻影,又借着阴影掩护。凭城上守军的目力,想发现他的踪迹,那是太难了。 城墙略成梯形,并非直上直下。双手抠住砖缝儿,微一用力,噌的向上纵起,接连两三下,人已攀上城头。 两侧扫了一眼,脚下猛地一蹬,人如利箭,直蹿而出。城墙宽约两丈,于飞一个纵身,已经越过对面城垛,直坠而下。将要着地,猛地团身一个翻滚,轻巧无声的落地。 隔着城垛不远,就有军兵守卫。好似有察觉,转头看过来,却是啥也没有。嘟囔了一句,当是一阵风刮过。 城中很安静,屋宇楼舍、鸟畜花木,都沉浸在黑暗之中。 街道上,不见一个人影。 平戎军在哪?于飞不知道。不过,这也难不住他。纵身而起,跃上道旁屋顶,向着四下寻找。按照这时习惯,设置军营,一般都在西或西北方位。因为兵主杀伐,五行属金。 过不多时,于飞找到一处军营。大营内,只有零星火把,摇曳着微微光亮。甚至营门前,连个警哨都没有。看也不用看,这必然不是平戎军。转身就走,向旁边军营掠去。 这一片军营,可真是不小。军帐连军帐,营栅接营栅。连绵十数里,一眼都望不见头。粗略估摸一下,恐怕得有数万人马。不过,于飞也已经发现,不少营帐,都是空置。 找了半天,却找不到平戎军。于飞心里,越来越觉烦躁。他本来不想惊动人,以免打草惊蛇。但现在看来,不逮个人问问,怕是找到天亮,也不一定找能到平戎军。 纵身上了高处,四下里踅摸。想寻个警哨,抓过来审问。 却这时,只见西北方向,陡然亮起火把。一支接着一支,一片接着一片。片刻间,一处大营中,通明一片。远远看去,一队队军兵跑步集结,号令声声,此起彼伏。 如此大半夜,军兵集结,要干甚? 于飞有些疑惑,脚下却不停,直向军营扑去。他倒要看看,这营军兵集结,到底有何公干。或许,能发现点什么。 刚刚接近军营,却见远处,又亮出一片火把。 这是要全军集结?于飞陡然站住脚步。打量周围,一眼瞧见,离着他四五十步,一座哨塔高高耸立。哨塔十几丈高,真如鹤立鸡群一般。于飞一拍脑袋,立时飞奔过去。 登上哨塔,岂不一目了然? 哨塔上,有两人值守。此时迷迷糊糊,刚被下面动静惊醒。趴在护栏上,向下张望。于飞冷不丁,从下面窜了上来。不等两人发现,已经一人一巴掌,拍的晕了过去。 哨塔视野辽阔,一大片军营,全在眼前。 此时,于飞看得清楚,下面两处军营,火把通明,号令连声。队队军兵,顶盔挂甲,正在跑动集结。 看这情形,是有战事啊,于飞心道。 冷不丁,于飞看出蹊跷。两处军营中间,还隔着一座军营。两边的军营,灯火闪亮、人声鼎沸。中间的军营,却是静默无声,黑沉沉的,连一点灯火都没有。 这就异常了,于飞伸手摸摸鼻子,心道,有问题。 忽的,一阵风掠过军营。旗幡随风招展,猎猎作响。 黑暗中的军营,也有一面旗子,被风吹得展开。不经意一眼,正瞧见旗上大字。于飞一下看得呆住,心头突突狂跳。 于飞有夜眼,黑夜中视物,与白日无异。若说有些差异,也是晴天阴天的差异。于飞看得真切,那面飘扬的旗子,黑底白字,中间偌大的虎头,正是平戎军的军旗。 这面军旗,于飞亲手制定,自是熟悉无比。 “大帅有令:平戎一军,实为逆贼。残杀无辜百姓,害我同袍性命。今,必行雷霆手段,予以彻底剿灭。” 军营中,有将官厉声高喝。声音远远传来,一霎时,于飞怒火万丈,血冲顶门。“嘭”的一掌,护栏被拍的粉碎。 原来,在商洛城中,藏着这样的阴谋。 指斥平戎军为叛军,重兵围剿灭杀。待事后,自有无数证据,证明平戎军反叛。只要斩尽杀绝,谁能为平戎军喊冤?只怕到那时,平戎军化为鬼魂,也要背着叛军的骂名。 真是好算计,于飞出离了愤怒。一声长啸,纵身扑下哨塔。从未有哪一刻,于飞如此杀意如炙。这一次,他被敌人血腥手段,彻底的激怒。他的眼中,盯上了那名将官,非取他性命不可。 “杀。”于飞一声怒吼,从天而降。 —————————————————————————— 两侧军营,动静如此大,平戎军岂会不察觉? 何况,种诂早已下令,严密监视两侧军营。是以,隔壁一有风吹草动,平戎军立刻侦知。黑暗中,全副武装,已经集结待命。一个个好似猎食的虎豹,耐心的等着敌人,自投罗网。 斥候营,从成立之初,就不是常规战兵。他们的任务,是隐匿行迹,刺探军情。潜伏、格斗、追踪、刺杀,不过是平常科目。每一个人,都是高手。但是他们,不擅长阵列而战。 即便袁文庆防范严密,依然有二十多人,悄悄潜出商洛。飞奔四处,联络平戎军各营。却是很不凑巧,于飞一路来,竟一个也没有碰到。不然,他对城中情势,早是了如指掌。 这些时日,斥候营没闲着。 自觉到处境异常,他们就多了心眼。由王元带领着,在营中四处设置陷阱。话说这王元,可真是个奇才。曾经就带着一帮人,摸进了于飞军营。绕过警哨,成功劫走十多个女子。 这是啥能耐?天生的斥候啊。 自加入斥候营,果然如鱼得水,积功擢升都头。此次,赴商洛平乱,种诂率平戎军,总能出其不意,给郭邈山以痛击。这其中,王元当属首功。郭邈山无论怎么逃,都躲不开王元追踪。 此次设陷阱,王元让一众同袍,又是一连声哀叹。 “王三郎,谁要碰见你,可算倒了血霉。” “一脚踏下去,保准一身都是洞。” 大家都是斥候,自然,看的懂陷阱妙处。 他们假设,自己是敌方斥候,试着摸入军营。然而,他们惯常选择的路线,却正好掉进陷阱。一处如此,或是偶然。处处皆如此,那就不得不服了。这些陷阱,正是斥候必经之路。 这些个陷阱,搞得满营斥候,都是提心吊胆。一个个走路,小心翼翼,生怕一脚踩错,成了王三郎的猎物。 “军判,两侧军营,都在集结,怕是不妙啊。”黑暗中,柳十三凑到种诂身边,低声说道。大半夜集结,能是啥好事? “事有不谐,出城为上。切记,不可恋战。” 种诂的话,柳十三明白。商洛城中,驻扎着大量兵马。柳十三暗中探查过,足有十五个指挥。就算不满编,每营按四百人计,也有六千兵马。斥候营多少人?只有不到四百。 真打起来,四百对六千,这仗怎么打? 能不能冲出城,柳十三心中没底。斥候营不是战兵啊,一旦被军阵困住,再好的身手,也逃不出去。 正忧心忡忡,猛听一声长啸,从哨塔上传来。 种诂一听声音,腾的一下跳了起来。抬眼望向哨塔,完全无法相信。只见一道人影,从哨塔上飞扑而下。身似鹰隼,迅疾如电射。下一刻,一道熟悉的喝声,远远传来。“杀。” “玉昆。”种诂一把,紧紧攥住铁枪,声音都有了战栗。 从那一声长啸,种诂就听出于飞声音。就像有只小手,一下抓住了心脏,猛地就是一阵抽疼。一时间,哽咽难言。 斥候营中,不止种诂一人,听出于飞声音。“哗啦,哗啦”甲叶子一阵乱响,原本埋伏的军兵,一下子站起大片。 望着高高哨塔,激动莫名。 柳十三一把抽出长刀,飞身跃起,向哨塔狂奔。 “保护都使,全营出击。”柳十三嘶声怒吼。 因为于飞的出现,整个斥候营发了疯。 一群虎狼,血贯瞳仁。玩了命,发起雷霆冲锋。一人多高的营栅,根本拦不住去路。双脚连蹬,一跃而过。身尚未落地,手中弓弩已经射出利箭,呼啸着夺去一片性命。 此时此刻,斥候营只一个信念,保护都使,不惜代价。 “轰,轰。”霹雳弹连声炸响。 巨大的气浪,掀翻大片禁军。好似天外陨石,骤然撞击大地。顿时,无数惨嚎,炸裂了黑暗,汇成亡命的恐慌。刚刚集结的禁军,遭到灭顶打击。还活着的,已是亡魂皆冒。 袁文庆调两营人马,一左一右,夹击斥候营。在他看来,屠灭斥候营,手拿把攥。斥候营虽善战,但只有区区三百多人。 他的两个营,可是麾下精锐,满编重装。 凭着一身铁甲,拿脚踩,也能踩死斥候营。 即便如此,袁文庆谨慎起见,还是做了更坏打算。令一个指挥骑兵,整装待命,随时准备出击。万一,斥候营命大逃出,还有骑兵作为后手。就算一兵一卒,也妄想逃出生天。 此刻,袁文庆还不知道,他得意的铁甲军,已经彻底崩溃。裹着再坚硬的铁甲,却没有一颗坚硬的战心。两枚霹雳弹炸开,已经摧毁了他们的意志。一身铁甲,成了逃命的累赘。 领兵的将官,被于飞从天而降,一掌拍的四分五裂。 失去指挥的军兵,没头苍蝇似的,四处逃窜,躲避凶神恶煞的屠戮。但是,他们身上铁甲太重,一旦倒地,连站都站不起。只能凄惨的嚎叫,然后被一刀抹断脖子。 这一番奇兵突出,电光火石,快的让人不及眨眼。 北边儿溃散四逃,南侧的禁军,却正好发起冲锋。横冲直撞,破开平戎军营栅,闯入了大营之中。追在平戎军身后,杀声震天、士气高昂。在禁军眼里,平戎军正落荒而逃。 打顺风战,自然人人争先,唯恐落后。 “轰。”脚下的地面,骤然塌陷。正狂奔的禁军,齐刷刷消失了一片。黑洞洞的大坑里,惨叫声乍起,听的人头皮发麻。 紧随其后的军兵,冲势太猛。虽惊觉有变,却刹不住脚步,“噗通,噗通,”栽进坑中,根本反应不及。 他们的冲势,被陷阱遏止。随着将官喝令,禁军绕开大坑,继续前冲。但是,他们的厄运,远不止这一处。钉板、木刺、铁蒺藜,翻板、陷坑、捕兽夹,一个个陷阱,让禁军头皮发麻。 有些陷阱夺命,有些陷阱,却是伤人。夺命只是一刹,伤人最是阴损。中了陷阱的军兵,一时不死,但痛彻心肺。凄厉的惨叫,更加扰乱军心。禁军胆战心惊,困在大营,寸步难行。 “你他娘的平戎军,不得好死。” “平戎军,日你八辈祖宗。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惨嚎怒骂,响彻军营。一营禁军,还未接战,已经损失惨重。将官很是无奈,心里恨透平戎军,却不敢再前进一步。从军多年,他还从未见过,这般阴狠毒辣的陷阱。 斥候营此时,自听不到骂声。即便听到,也不屑一顾。 他们身手高强,冲入敌阵,根本不硬碰硬。闪转腾挪,长刀宛如灵蛇,招招凶狠、刀刀夺命。只片刻功夫,已在于飞四周,形成严密的防护圈。任是谁,也休想冲过去。 于飞冷然肃立,身上已染了血。 他看见了柳十三,也看见种诂。斥候营,于飞一眼认出。每一名军兵,他都很是熟悉。但是在这里,只有这一营。 “柳十三。”于飞扬声大喝。 “末将在此。”柳十三长刀挥舞,正在追杀逃兵。 “转四门,一炷香。”于飞喝道。 “末将遵命。”柳十三停下脚步,跨步跃到高处。长刀举起,怒发飞扬。“斥候营听令,转四门,一炷香,杀。” 这句话,却是平戎军暗语。意思是说,向东门撤,有一支骑兵接应。在战场上,将官发号施令,自家人听的懂。敌人即便听去,也不明白啥意思。斥候营听令,眨眼间,向东挺进。 于飞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迎风一晃,噗的燃起火苗。取出腰间的竹筒,凑火点燃引信。哧哧火星闪烁,嘭的一声闷响,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半空中“啪”的炸开,绚丽夺目。 。手机版网址: 第253章 霹雳夺门 魏胜潜伏在城下,等得心中焦躁。 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慢。觉的已等了很久,但看看计时香,不过刚刚一刻。有风吹过面颊,带着微微凉意。魏胜抬起头,舔舔干裂的嘴唇,目光望向城楼。 城楼上火把,已经减少许多。此时已是深夜,守城的军兵,大多下了城楼。只留下不多几人,还抱着枪值守。 魏胜眯起眼,目测着距离。他距离城门,大约四十步。凭他的臂力,可以把霹雳弹,直接扔上城楼。但这次,他们不攻城。 柳礼的骑兵,就在身后两里。这个距离,骑兵转瞬即到。他的任务,就是在这转瞬时间,破开城门,为骑兵打开通道。 两里,这是都使的信任,也是他魏胜的骄傲。 忽然,城内传出爆炸。这声响,魏胜熟悉至极。虽一动未动,但全身都已绷紧。霹雳弹就在手里,攥的要冒出水来。魏胜的目光,死死盯住夜空,唯恐一个眨眼,错过了讯号。 城楼上,军兵有了动静。慌乱跑动,光影错乱。熄灭的火把,又被重新点燃。整个城楼上,映照的通明。 一道金红色光焰,带着厉啸,骤然升上天空。 半空中,嘭的爆开,化为漫天光雨。 “杀。”魏胜噌的跳起,猛虎下山一般,向城门冲去。 在他的身后,九十名军兵,全都是一个动作。晃动火折子,点燃霹雳弹。跑动中,奋力抛出。 一枚枚霹雳弹,闪烁着火光,飞进城门洞中。 突兀的杀声,惊动城楼守军。有将官嘶声喝令,“放箭,放箭。” 城墙上,嘶吼叫骂,顿时乱成一团。 “轰,轰,”一连串巨大炸响,好似汇成一声。 整个城楼,剧烈的抖动。像是暴风雨中,一艘孤独的小船。随波逐流,顷刻就要颠覆。城墙上军兵,东倒西歪,震的趴到一片。 滚滚黑烟,裹着火焰,从城门洞喷出。 厚重的城门,轰然扑倒。卷动黑烟,向四处弥漫。 “杀进去。”魏胜挥动长刀,冲入城门洞。 一众军兵,紧随在魏胜身后,扎进黑烟之中。 城门洞另一侧,沙袋堆叠,拒马拦路,正是城门防御阵地。数十名禁军,弓弩齐张。躲在沙袋后面,瞄准着城门方向。 想冲城门,哪是容易之事?再无能的守军,也会在门洞前,布设下防御箭阵。况且,门洞空间狭窄,无遮无拦。进入其中,只会成为箭靶子。试想,得多少人命?才能冲过去。 历来夺城之战,死伤最重,就是冲城门。 城门洞,黑烟滚滚,好似恶魔巨口。 箭阵虽在,但是,手持弓弩的禁军,却并非气定神闲。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大地都在抖动。地龙翻身一般,由不得人,不会心生恐惧。未得号令,已有箭矢射了出去。 忽然,从黑烟中,飞出大片火星。就好似,带着火的蝗虫,迎头扑向禁军箭阵。“霹雳弹”将官惊恐大叫。 话刚喊出口,霹雳弹凌空炸开。迎面的禁军,连惨叫,都不及发出,已被碎铁撕裂。巨大的气浪,掀翻了阵地。卷起残肢断臂,抛洒的到处都是。浓烟升腾,一地血腥。 若论霹雳弹,谁能比于飞更了解?在他的指点下,平戎军把霹雳弹,早玩出花儿来。像如今情势,魏胜等人点燃霹雳弹,却并不急着抛出。心中默数四个数,才用劲扔出去。 引信燃烧时间,敌我的距离,都在魏胜计算之中。所以,霹雳弹飞出,正好在敌人头上炸开。十数枚霹雳弹,一起凌空爆炸,其威力更胜十倍。一轮过去,箭阵已没活人。 城上城下,原本守兵不少。但是,霹雳弹爆炸,吓懵了守兵。箭阵看着唬人,谁料眨眼间,被人杀的一个不剩。这般凶狠战力,谁不害怕?哪还顾得上抵抗,纷纷惊慌逃窜。 魏胜冲出城门洞,挥手下令。军兵左右一分,变成两路。 一路冲上城墙,清除城上残兵。 一路面向城内,迅速构建警戒,防备援兵夺门。 就在这时,轰隆隆的马蹄声,骤然传来。 不过两三个呼吸,柳礼带领亲卫营,冲进了城门。 商洛乃是军城,与其他城池构造,有很大不同。比如说,京城开封,无论哪道门,进入城门后,迎面都是笔直大道。但商洛城,却不是这样。进入城门,前行百步,就要向左转弯。 这样的布局,正是为了防备骑兵。 即便城门失守,骑兵进城,也不能加速冲锋。骑兵没有速度,那就毫无威力。只要布置下战阵,就能抵挡住骑兵。甚至,配合箭阵打击,消灭了骑兵,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一旦沦入巷战,骑兵转圜不灵,只能被屠杀。 柳礼万想不到,城内并非笔直大道。再加上天色太黑,远远瞧不清楚。战马奔驰起来,何等快速?只眨眼间,百步已经到头。柳礼猛然发现,前面竟已无路,顿时大惊。 “向左进。”柳礼大叫,一扳马鞍,急向左转。 转弯太速,以至于马身,整个向一侧倾斜。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左膝盖,已经触碰到地上。终是骑术精绝,堪堪转了过来。不等他喘口气,又是一个急弯,向着右边转去。 待转过这道弯,才到了正街。一条笔直大道,出现眼前。 柳礼擦一把汗,心里犹自扑通乱跳。稍有一点差池,可就一头撞墙上了。照这般马速,轻则骨断筋折,重则人马皆亡。 顾不上咒骂修城人,连忙回头查看。见队伍未乱,心中稍安。这帮亲卫,骑术果真不差。如此急弯儿,竟都转了过来。 “可有事?”柳礼高声喝叫。 “无事。”后队有人高声回应。 “哈哈,好。全速冲刺,接应都使。”柳礼喝道。 “杀。”亲卫营一声齐喝,直冲向前。 ———————————————————————— 柳十三冲出军营,前面并无拦截。 斥候营毫不停留,直向东而走。只片刻,已经到了主街。两旁屋宇连绵,鳞次栉比。店招酒幌,随着风轻轻摆动。青石的路面,闪着微微光亮,不见任何人影。 于飞汇合了种诂,此时,却顾不上说话。随着大队人马,向东门撤退。城内情况不明,不宜久留,必须迅速出城。待汇合了亲卫营,再做其他打算。今日之仇,来日再报。 到了街道上,于飞心情放松不少。斥候营的本事,他清楚的很。冲阵硬拼,或许不行,但论巷战,斥候营是王。 他们有的是手段,让追兵有来无回。不过,此刻却不宜鏖战。毕竟兵力太少,又身陷城中。一旦被缠住,可是大麻烦。 于飞回头望望,倒是不见追兵。 军营方向,还是一片糟乱,惨叫连声。 于飞心里奇怪,他在哨塔上,明明看见,有两营集合。怎的到了现在,也不见那营出来?虽不见追出来,于飞却不敢大意。一直留心着四周,防备有敌兵,突然杀出来。 突然,身后马蹄声响起,急如奔雷。由远及近,快速向斥候营奔来。夜色中,马蹄踏上青石板,格外的响亮。 “指使,有骑兵追来。”有斥候向柳十三禀报。 柳十三心中一突,他这点人手,碰上骑兵,完全无力阻挡。骑兵一个冲锋,估计剩不下几人。但是此刻,于飞就在军中,容不得他犹豫。挡不住,也得挡。一声厉喝,“斥候营,结战阵。” “结什么阵,快撤。”于飞纵步跨来,扬声打断。斥候营对上骑兵,跟送死有何两样?逃命先。转脸,见斥候营站着不动,于飞不由气急,一声冷喝。“愣什么?快撤。” “都使,咱跑不过马。”柳十三苦笑。 “放心,有人对付他们。”于飞说着,一把拖起柳十三,避向道边儿。他的听力,超出常人太多。别人听不到,他可听得清楚。不仅是追兵在靠近,亲卫营也在急速靠近。 亲卫营的马匹,都钉有铁掌,踏地的声音,与众不同。 眨眼间,追兵已到跟前。 挥舞着长刀,凶神恶煞,向斥候营冲来。 这一部骑兵,正是袁文庆后手。 他本没想到,会有动用的机会。但是,斥候营率先发动,瞬间击溃铁甲军,实在超出他的意料。袁文庆火冒三丈,大发雷霆。 两营人马,竟留不住斥候营? 仓促间,袁文庆不及细想。立即派出骑兵,从后急急追赶。无论如何,斥候营必须屠灭。绝不容有人,逃出商洛城。 箭已离弦,他已没有回头路。 骑兵派出,袁文庆犹不放心。立时传令,增援四门。 军营轰然而动,大队兵马,冲出营门,分向四门急进。袁文庆很清楚,种诂冲出军营,必然选择出城。只是,他暂时判断不出,种诂会选择哪里出城,只能四门全都守住。 但是这一切布置,都需要时间。 此刻,他唯有期望,骑兵能绊住斥候营。 斥候营不硬拼,骑兵奈何不了他们。大街的两侧,巷口多多。只一眨眼,斥候营消失无踪。或是躲进巷子,或是窜上了房顶。天女散花一般,散入重重屋宇之间。 骑兵一下失去目标,不得不勒停战马。原地盘旋,寻找斥候营踪迹。有些骑兵,发现巷中有人,打马冲进窄巷。还不及挥刀,已被人扑下马来。顺手一刀,了结了性命。 恰在这时,亲卫营挟风雷之势,轰轰而来。 斥候营对自家骑兵,当然很熟悉。一听马蹄声,就知道,自己的救兵的到了。顿时,喜出望外。 “切埝儿跨着风子,扎点子。”柳十三大喝一声。 他这一声喝,炸雷一般。柳礼听得真切,心中大定。 乍见对面骑兵,柳礼正纠结呢。不知是冲,还是停? 城中是何情势,他并不清楚。没有见到于飞,柳礼无法判断,对面的骑兵,究竟是敌是友。柳十三的大喝,正是告诉他,西边儿一伙骑兵,是平戎军的敌人,尽数诛灭。 柳礼一听即明,长枪一挥,发出冲阵的号令。 卢胜早已不耐,一见号令,双腿猛夹马腹。战马噌的前窜,越众而出。一马当先,风驰电掣一般,冲向了敌阵。 “你个夯货。”柳礼大惊,怒骂出声。 卢胜头一次,加入骑兵冲阵。对平戎军的战术,丝毫不懂。 电光火石间,躲在两侧的斥候,扔出了霹雳弹。数枚霹雳弹,嗤嗤冒着火光,飞进了敌阵当中,落地轰然炸开。 火焰翻卷,碎铁激射,敌阵顿时人仰马翻。 卢胜冲的太快,爆炸时,他已冲进敌阵。惊觉不妙,却根本不及躲避。只能硬着头皮,一冲而过。亲卫营紧随其后,与他相差一个马身。长枪平举,呼啸着冲入翻卷的黑烟。 凄厉的惨嚎,从黑烟中传出。 一瞬间杀穿敌阵,柳礼急急大叫,“卢胜。” “末将在。”卢胜高声应道。 柳礼心中一松,但下一瞬,火气噌的窜上顶门。 “违犯军令,老子饶不了你。” 马打盘旋,亲卫营掉头杀回。卢胜此时,连人带马,浑身上下血淋淋,看着好不凄惨。也不知多少碎铁,击中了他的身体。所幸,爆炸的中心,离他不是太近。不然,哪有命在。 禁军将领,没见过这阵仗。一下子,被打的发懵。 他的麾下,先遭霹雳弹打击,再遭亲卫营冲杀。此刻,还骑在马上的人,已经不足半数。大道上,人马尸体,堆的小山似的。有些还未死去,血肉模糊,凄凄惨叫。 “撤。”敌骑再无斗志,打马如飞,狂奔而逃。 但他们慌不择路,逃跑的方向,正是东边城门。 这一番冲撞,亲卫营损伤二十多人。但此时,顾不上太多。一把拽起同袍,驼在自己马后。无论死活,都要带回去。 “亲卫营开道,迅速出城。”于飞命令道。 第254章 谁是叛军 东门城楼上,一个白衣道士,翩翩而立。 道士的身边,委顿着一人。明明睁着眼,却动弹不得。一身禁军服色,膀大腰圆,可不正是魏胜。此刻眉头紧皱,神色痛苦。他的下颌,被道士巧劲错位。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道士身旁不远,左右都堵着军兵。一个个半弓着身,凶狠的盯着道士,一点点向前挪动。他们是魏胜麾下,手里的长刀、匕首,紧了又紧,却不敢轻易冲过去。 大伙儿投鼠忌器,怕他伤害魏胜。何况,这道士武功极高,骤然出现时,三拳两脚,已经打翻了一片。即便是魏胜,也招架不住,被道士一把擒住,扔在了脚边儿。 “尔等再不识趣,莫怪贫道杀人。”道士悠悠说道。 道士从现身,此时,才说了第一句话。嘴里说着杀人,却一副风轻云淡。眼睛望向城内,连头也没回一下。众人不敢再逼近,左右互望几眼,个个摇头,踟蹰着不知该怎办。 道士暂时没杀人,却伤了一大片。这道士出招,快如闪电,让人招架不及。看着轻飘无力,一旦打中,具是骨断筋折。眨眼间,起码有二十多人,倒在了地上。 这道士,好生刁滑。擒了魏胜,放在他的脚边。军兵火冒三丈,心中怒骂。却也不敢,扔出霹雳弹。 “你这杂毛儿,到底要作甚?”有军兵吼叫。 “找死。”道士猛地回头,神色冰冷。 正要发作,却是耳朵微动。定睛望向城内,远远的,只见一队骑兵,正如飞奔来。又片刻,马蹄声清晰传来。 越来越近,渐渐变的如雷轰鸣。 不一时,骑兵来到城楼下。却是方才,向东逃窜的禁军。他们原本慌不择路,但跑着跑着,也回过神儿来。就这般回去,定然少不了被责罚。不如快马堵住城门,或可将功赎罪。 领兵将官,仰头看见道士,登时心头一喜。他是袁文庆心腹,虽未见过云溪道士,却知道有这么个人。一身武艺,登峰造极。而且此人,还是京城来的大人物。 “敢问,城上可是云溪真人?”将官忙抱拳问道。 “你等是袁文庆麾下?”道士有些疑惑。 “卑职袁奉孝,袁帅麾下,马军一营指挥使。” “很好,城门前列阵,挡住叛军。”道士说道。 “卑职遵命。”袁奉孝高声应道,转回头,喝令骑兵列阵。 两百多骑兵,一阵人喊马嘶,掉头向后退去。弯道这里,地势狭窄,列不开阵势。只能退出这里,到了大街顶端。从这里往前去,一条大道,宽阔笔直,正适合骑兵冲刺。 虽列开阵势,仍是心头惴惴,等着平戎军到来。 刚才的遭遇,还萦绕在心头。如噩梦一般,没法不惊惧。 只是,他们匆匆来去,并未发现。紧邻城门洞,还有几十名军兵,藏身沙袋后面,正虎视眈眈,盯着他们背影。 这一部军兵,却是魏胜麾下。他们身负使命,断不肯逃开。即便身死,也要为城中同袍,守住撤退的通道。 此时,人人手里,都握着霹雳弹,神情决绝。 道士自负手段,只是擒了魏胜。对余下军兵,根本不当回事。在他想来,不过几个残兵,能济得甚事?何况,有他挡在这里,平戎军就算插了翅膀,也妄想飞出城去。 城门前,一霎时变的寂静。深沉的夜色中,只有城头火把,猎猎在风中作响。城头的风,似乎变的更加急促,打着旋儿飞舞,卷动着硝烟味道。这里每个人,都等着平戎军到来。 不大功夫,从夜色中,冲出一支骑兵。轰轰的蹄声,好似一道闷雷,由远而近,滚滚而来。战马冲开黑暗,渐渐显出身形。马上的骑士,全副武装、长枪平举,杀气腾腾。 柳礼奔驰在前,发现敌兵挡路。长枪挥动,骤然加速。 斥候营没马,行动不快。所以,亲卫营一直压着马速,不使骑步脱离太远。他倒是没想到,竟有敌兵挡路。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魏胜哪里去了?不是守着城门么? 此刻,两军越来越近,已不容柳礼多想。 既然敌兵拦路,那就干掉他。 柳礼长枪挥动,亲卫营立时变阵。一个个伏低身子,轻轻带动缰绳。转瞬间,行进队形,变成了锋矢冲阵。长枪收拢腰间,架在马鞍一侧。以柳礼为箭簇,凶猛射向敌阵。 袁文庆瞪视着前方,口干舌燥,浑身发软。他很清楚,骑兵原地不动,那就是找死。但是,他鼓不起勇气,发出冲阵的命令。眼看平戎军越来越近,更抖得如同筛糠。 这一支骑兵,他刚刚交过手。一个对冲,就折了半数人马。平戎军的凶狠,让他心有余悸。那根本不是人,而是地狱恶魔。偏就运气不好,又一次撞见。袁文庆此时,肠子都悔的发青。 他哪能想到,平戎军竟选了东门。 袁文庆还在纠结,他的麾下,却已作出选择。沉重的马蹄,击碎了他们的斗志。拨转马头,扎进道旁小巷,争相而逃。 巷口本就狭小,怎容得下群马相争?一霎时,左冲右撞,人仰马翻,阵势大乱。袁文庆欲哭无泪,心知大势去也。一边心里怒骂,这群孙子不讲义气。一边打马狂奔,夺路而逃。 亲卫营还未到,这支骑兵,已乱成了一锅粥。 刹那间,亲卫营裹着狂风,撞入了乱兵群中。摧枯拉朽,碾压出一条血路。人马肢体横飞,鲜血四处迸溅。无数的惨嚎,凄厉不似人声。深夜中听来,直好似地狱,打开了大门。 —————————————————————————— 骑兵过处,血肉成泥。战场无情,敌死我亡。 云溪道士轻叹一声,袍袖一拂,卷住一杆长枪。顺势一抖,铁枪发出厉啸,飞射城下柳礼。云溪看得清楚,正是这员将官,率领着骑兵冲阵。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射杀了将官,骑兵自溃,云溪道士如此想着。 这一枪,声势巨大。比之床子弩,犹有过之。刹那间,已到了柳礼眼前。柳礼听到了锐啸,身子却反应不及。 眼看着一枪,就要刺穿柳礼。 电光火石间,一杆银枪,凭空刺出。“砰”的一声撞击,铁枪被磕的飞起。犹是劲势不衰,飞出数十步远,斜斜的钉在城墙上。墙上碎石迸射,声势骇人。再看铁枪,生生插入数尺深。 于飞挡住铁枪,脚下一蹬,纵身而起,直扑城楼。 及至近前,银枪一点城墙,借力飞跃而上。直如鹰击长空,身形一晃,已站上城头。毫不搭话,挺枪分心便刺。他这一路上城,动作行云流水、快如流光,让人不及眨眼。 云溪道士的一枪,可谓志在必得。他很清楚,枪上的力道,已不是凡间所有。根本未曾料到,竟有人能接的下来。 他的用意,自然是用非常手段,震慑住平戎军。哪成想,如此力道的铁枪,却被人磕飞了? 一愣神儿的功夫,一杆冷厉银枪,已经刺到眼前。 云溪吓了一跳,这也太快了吧?自他成就先天,一脚跨入宗师境界,再未遇到过对手。行走世间,从来快活恣意。在他眼中,所谓江湖高手,不过是土鸡瓦狗。 今夜,云溪出现在这里,只是防备万一。 夏竦一干朝臣,所谋者大。针对二皇子,已经张开大网。对付平戎军,不过是一个引子。一旦,叛军罪名坐实,就能将这把火,烧到二皇子头上。一个图谋不轨,二皇子有口难辩。 但是,保三皇子上位,乃谋求长久富贵,却非当务之急。 而今朝堂上,所谓新政变革,如火如荼。 范仲淹“明黜陟、抑侥幸”条陈十事,得到皇帝支持。韩琦、欧阳修、富弼一众干将,抱团结党、声势大张。手举考绩升迁大棒,排除异己、睥睨朝堂。让其他人,还怎么活? 唯有,将他们踩下去,贬出朝堂。 所幸,范仲淹、韩琦等人,已经摆明立场,支持二皇子。正可借平戎军谋乱,一举扳倒范仲淹、韩琦等人。届时上下株连,将新党之干将,一网打尽。所谓新政,自然灰飞烟灭。 纵然官家维护,也难违汹汹大势。 云溪此来商洛,正是受夏竦之命,谋算平戎军。 先是篡改韩琦军令,将平戎军一部,骗进商洛城。以追捕乱兵为名,一营一营拆散调离。扣住少部人马,不准其离开。同时,严密封闭消息,不使其相互联络。 留在城内的兵马,消息不通、疑心暗鬼,定然着急。只要一着急,自然会生乱。即便不生乱,也会逼他生乱。只要平戎军一乱,一顶叛军的帽子,就能扣他们头上,重兵围杀。 然后,调离的平戎军,再一支支调回来。 自然,难逃被屠杀下场。 只不过,谋划再好,还是出了纰漏。 夏竦选定的执行人,颟顸无能。重兵在手,占尽先机,也拿不下平戎军。若非他在此,平戎军已逃出生天。 真是如此,所有谋算转眼成空。 而且,形势逆转,怕是一场大难,就在眼前。 此刻,云溪惊觉银枪刺到,脚下一滑,微微侧身。 避过枪尖,一式青龙探爪,拍向枪身。 于飞身形一闪,天魔步幻影一般,已到云溪右侧。反手一枪,拨草寻蛇,刺入云溪肩膀。云溪痛叫一声,纵身向后跃出,直退出三四丈远。捂住肩膀伤口,惊骇欲绝。 于飞却不饶他,大喝一声,凌空而起。一式飞龙在天,当真骄骄如龙。枪芒如电,直刺云溪眉心。 云溪料不到,于飞枪势如此之快。一霎时,他似乎已感觉到,枪尖透出冰冷杀气,刺痛了眉心。 到了这个时候,哪还有仙家风范?沉腰用力,仰身向后便倒。背部刚一着地,立时懒驴打滚,翻滚而出。千钧一发之际,总算避开凌厉一击。这一枪,吓破了云溪肝胆。 不及站起身,于飞再次扑来。凌空下击,势若千钧。 云溪浑身染血,目呲欲裂。忍住肩膀剧痛,双掌猛击地面,借势而起,闪电般扑向城墙。脚尖一点墙垛,已飞出城墙。大鸟一般,凌空向城下跳去。 “杀。”于飞暴喝,银枪脱手掷出。 银枪一声锐啸,快如电射。只是一闪,已追上云溪。 云溪一声惨叫,“嘭”的摔落在地。银枪从后心刺入,生生将他钉在了地上。云溪趴在地上,一时还不死。口里鼻里耳里,全都喷出鲜血,面目狰狞。挣扎着想爬起,却只是徒劳。 生命一点点流逝,神志渐渐模糊。怒睁着眼,不肯闭上。 于飞站在城楼上,却没看云溪。他冷冷望着城内,那里,军兵如蚁,刀枪林立。旗幡涌动,正向东门而来。 袁文庆耐不住,亲自带兵追来。但是,一道道消息传来,袁文庆的心,止不住一点点沉落。一丝凉气,从心底升起。这次谋算,已是大败亏输。但他没有退路,只能破釜沉舟。 他所依仗,只有兵力优势。能否扳回劣势,毫无信心。 城门前三四百步,已成血肉屠场。人马尸体,堆积如山。鲜血四流,血腥气扑鼻。哀哀惨叫,不时从尸堆传来。 平戎军依城列阵,骑兵在前,箭阵在后。 军阵严整,冷肃无声。不足千人,却是军威凛冽。 “种诂。”袁文庆拨马前出,一声大喝。“尔等叛逆朝廷,屠杀禁军,罪不容诛。放下刀枪,给你等一个好死。” “袁文庆,休要血口喷人。”种诂一顿长枪,怒声呵斥。“我平戎军,奉旨平乱,战功赫赫,何罪之有?分明是你,居心叵测、背叛朝廷,意图绞杀我平戎军。袁文庆,你死有余辜。” “种诂,尔等屠杀禁军,证据确凿。”袁文庆怒目圆睁,抬手一指满地尸体。“血债累累,岂容你抵赖?” 一时间,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叛军的指责,罪名太大,谁也不敢顶在头上。此刻,袁文庆大义凛然,就是要把水搅浑。即便留不下平戎军,也要给自己,搏出一丝生机。 忽的,好似有一阵风,从袁文庆身边掠过。 袁文庆猛然发现,自己的身子,竟飞了起来。不及惊叫,“嘭”的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一霎时,浑身的骨头,好似都被摔散。刚要爬起身,一杆森冷银枪,已顶在他的咽喉。 “本王给你机会,到韩相公帐前分说。”于飞冷声说道。 第255章 恩出于上 阵前夺帅,令禁军震惊非常。一时间,无人敢上前。 两军阵前,于飞凛然而立,不怒生威。 单手持枪,顶住袁文庆咽喉。寒光闪闪的枪尖,已经刺入皮肤。袁文庆脸色煞白,颤抖不已,一缕血迹,顺着脖颈流下。 没人留意到,于飞何时到了阵前。 一晃眼儿功夫,主帅已被擒住。袁文庆身边亲卫,一个个惊得魂飞天外。噌噌抽出腰刀,就要扑过来救援。但是,于飞的银枪,轻轻一动,袁文庆顿时惨叫连声。 亲卫生生止住脚步,怒火万丈,却不敢冲上来。 远远的围住于飞,虚张声势,不停的叫嚷。 于飞不为所动,冷冷盯着袁文庆。将数千禁军,视如无物。 柳礼回过神,一声厉喝,亲卫营催马向前。话说柳礼此刻,可是受惊不轻。心中砰砰乱跳,背后冷汗森森。他们这位小爷,胆儿也忒大。竟一个人,杀到了敌军阵前。 不过,三军夺帅,是真威风啊。柳礼心旌摇动,不能自已。何论是他,整个平戎军,都已激动万分。一个个胸膛起伏、脸色涨红,好似有一股气,陡然充溢胸腔,直想放声吼叫。 对面的禁军,眼见骑兵冲出,顿时一阵嘈乱。 禁军的士气,已经衰落至极。好么,两军还没开战,主帅却让人抓了,这仗还能打吗?将官心惊肉跳,军兵垂头丧气,哪里还有丝毫斗志?怕是于飞一冲锋,禁军就是鸟兽散。 袁文庆的嫡系,不过数营兵马。至于其他各部,隶属永兴军路,受他节制而已。袁文庆还没有那个能力,在此一呼百应。若是真能如此,怕是早引起朝廷猜忌,岂容他坐大? 禁军各部将领,此刻各怀心思。平戎军和袁文庆,互指对方为叛军。事情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透着诡异阴谋。谁都不是傻子,自然不愿被人利用,成为一把杀人的刀。 故而大多将领,都在约束部队,存心观望。 于飞擒住袁文庆,有很多人,已隐隐猜到,来者是何人。毕竟,种玉昆名声太大。他的年纪,他的勇武,无人不知。 几个呼吸间,柳礼等人,冲到于飞身旁。长枪平举,将于飞护卫在中间。虎视眈眈,戒备着对面禁军。 玉狮子不用人牵,自己跑到于飞跟前。打着响鼻,摇头摆尾、神气活现。不知有意无意,一蹄子踏出,正踩在袁文庆腿上。只听一声惨叫,袁文庆抱着腿,身子弓成了虾米。 于飞翻身上马,喝道,“捆了带走。”说罢,一拍马头,向前踏出几步。手持银枪,端坐马上,面对数千禁军。 “某,平戎军,种玉昆。”于飞扬声喝道。 嗡的一声,禁军阵中,登时嘈杂一片。人的名、树的影,那是一点没说错。白马银枪、斩将夺旗,勇冠三军。任谁听来,也是热血沸腾。同为大宋军伍,无不视之为荣耀。 话音刚落,禁军阵中,忽的冲出一员将官,纵马向于飞奔来。离着三四十步,被柳礼横枪拦下。 来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行军礼。 “末将,永兴军路,兵马钤辖杨佑,参见安平郡王。” 如今,袁文庆被擒,商洛城之中,属杨佑军职最高。于飞倒是楞了楞,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还有人敢单骑出阵。不论其他,单是勇气,就值得夸赞。对于勇士,谁都会生出敬意。 于飞跳下马,走近杨佑。“杨钤辖请起。” “谢殿下。”杨佑说着站起,抱拳躬身,甚是恭谨。 “城中多少兵马?”于飞问道。 “回殿下,城中马步一同,共十五指挥。” “袁文庆嫡系,有多少兵马?”于飞又问。 “这个?”杨佑身子一弓,有些难以回答。 “怎么?杨钤辖不知道,还是不愿说?”于飞淡淡说道。 “回殿下,四个指挥步军,两个指挥马军,还有一个指挥铁甲步军,唯袁文庆之命是从。”杨佑咬牙说道。他很清楚,自己说出这番话,无疑是表明了态度,与袁文庆彻底割裂。 于飞深深的,看了杨佑一眼。此人临阵投效,固然是他所愿。但是心里,却有些失望。方才的好感,荡然无存。 “本王要带着袁文庆,去一趟金州。”于飞接着说道,“此地一众兵马,暂由你节制,钤辖可能胜任?” “末将肝脑涂地,不负殿下所托。”杨佑躬身说道。 “很好,控制住袁文庆的人马,等候韩相公命令。” “末将遵命。”杨佑大声应道。 交代完杨佑,于飞翻身上马,向城门行去。商洛之事,他不愿再管。同室操戈,总不是开心的事。真正心怀鬼蜮之人,只是极少数将官。普通的军兵,不过听命行事而已。 况且,能调动袁文庆,向平戎军下手。这样的人物,不用猜也知道,必是来自京城。那人是谁?不问可知。为了对付他,京中已经没有底线。想到这些,不由得心中烦躁。 重文轻武之国策,让大宋军伍,毫无尊严。更甚至,成为藏污纳垢之地。旁人看不起军伍,军伍自己,更看不起军伍。恶习丛生,兵不如匪。凭这样的军伍,能保护这个国家吗? 没有尊严,自没有荣耀。没有荣耀,何谈忠诚?大宋军伍,已沦为权贵走卒。为了几两碎银、一顶官帽,背叛心安理得。 这样的军队,要之何用? 大宋的军伍,决不能是这个样子。 一时间,于飞心潮澎湃。冲出城门,纵马狂奔。玉狮子感觉到于飞心意,一声嘶鸣,恍如一道流光,掠过苍茫原野。东方天穹,浓云密布。但是,一缕缕金光,正透射而出。 —————————————————————————— 平戎军驻扎城外,暂时没有离开。 两日过去,各营已陆续归建。袁文庆将他们调出,其目的,是为了拆散平戎军。然后,以优势兵力,分别剿杀。只不过,没有解决种诂之前,不会对他们动手。 当初,袁文庆借口乱兵袭扰,将平戎军调出去。但到了地头,才发现,这里太平无事,哪有什么乱兵?派人回去禀报,却好似泥牛入海。没奈何,无令不得回,只能流连当地。 是以,各营这段时日,打打猎、剿剿匪,日子过的滋润。 倒是有一营,去了洛山深处。乱兵没有遇着,但是,意外发现了一处巢穴。竟从巢穴中,起出大量金银。仅是铜钱,就装了四车,各式金银器皿、首饰,估摸着得有数百斤。 不少金银器上,还沾着血迹。虽时日长了,颜色发黑,但的确是血迹。想来,是乱兵劫掠百姓,搜刮而来。 平戎军汇合,同袍相见,自有一番热闹。 杨佑此人,确是心窍玲珑。 第二日天一亮,带着辎重补给,还有酒水肉食,送到了平戎军驻地。他来此,当然想见于飞。杨佑临阵投靠,自有些惶恐。今后,若没有于飞支持,他怕是寸步难行。 只不过,于飞早已去了金州。 此地,有种诂节制。客客气气的,送走了杨佑。 “种军判,不知殿下,何时回来?”杨佑问道。 “殿下行止,我等不便猜测。”种诂看一眼杨佑,说道,“倒是城中,多有袁文庆部属,不知钤辖作何处置?” “军判放心,他们出不了城。”杨佑心中一跳。 于飞曾命他,控制住袁文庆人马。但是,杨佑心有顾忌,并没有完全执行。袁文庆的背后是谁,杨佑隐约知道一些。虽然,于飞擒住了袁文庆,但现在说胜负,还为时过早。 说不得哪天,这件事又翻了过来。为了自己前程,总要留一条后路。所以,杨佑对袁文庆的人马,只是约束在军营中。一未缴械,二未派兵看守。用他的话说,留点香火人情。 未尝,他不是私心算计,任由这支兵马,冲出商洛城。 然而种诂一问,杨佑悚然惊觉。于飞去往金州,却留下大军,守在商洛城外。难道,早知自己意图,派兵监视?杨佑心中惴惴,越想越是后悔。首鼠两端,果然是做不得。 当日,城中人喊马嘶,发生了激烈战斗。 平戎军暗中戒备,明面上,对城中事,不闻不问。 四日过去,一支浩荡大军,来到商洛城外。 旗幡飘扬,军威猎猎。一队队军兵,刀枪林立,军阵严整。 离城五里,大军停驻扎营。大营正中,一杆帅旗,分外的高大显眼。斗大的韩字,离着三五里地,也能瞧得见。 正是陕西宣抚使,韩琦韩稚圭,从金州回师商洛城。 韩琦赴金州平乱,但商洛城中,自有耳目。袁文庆有何作为,都在耳目监视之中。倒不是韩琦心小,信不过袁文庆。 大宋军制,文武相制。军将练兵,却无调兵之权。遇有战事,朝廷临时选派帅臣,节制一干军将。但是帅臣与军将,平日里无任何交集,秉性、武艺、韬略,完全是一无所知。 这样的情况下,如何调兵遣将? 所谓监视,却不是恶意。而是要了解军将,掌握全军动态。但也因此,袁文庆拆散平戎军,很快传到韩琦耳中。韩琦知兵,不是寻常颟顸文人。略一琢磨,就看透袁文庆伎俩。 看似对付平戎军,实则剑指二皇子。二皇子受到贬斥,范仲淹岂能独善其身?韩琦岂能不受牵连?由此推下去,韩琦不寒而栗。对手织出好大一张网,要把新政一网打尽。 好狠的一条毒计,韩琦出离了愤怒。 如此危急情势,他身在金州,哪能待得下去?留下小股部队,继续追剿乱兵,他则带领石彪子一部,迅速返回商洛。一路之上,心急如焚。生怕耽误了时间,让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行至半路,正巧和于飞碰上。 得知商洛之事,韩琦心有余悸。若非于飞凑巧,种诂一部,怕是死伤惨重。死伤倒在其次,被扣上叛军的帽子,才是要命。想必那袁文庆,早准备好铁样证据,钉死平戎军。 即便官司打到朝堂,也难以改变命运。 到那时,可真要如了人家心愿,煌煌新政,化为流水。 “对这件事,小子只是蛮勇。如何善后,还得相公出手。”于飞坐在韩琦对面,一抱拳,恭恭敬敬的说道。 “呵呵,殿下过谦了。”对于飞的态度,韩琦很满意。 话说他韩某人,在于飞手里,可是栽过跟头。如今再见,没有丝毫气盛。反而,保持着谦逊恭敬。这心性,由不得不赞叹。 “殿下擒下袁文庆,避免了一场杀戮,善莫大焉。” “小子想来,擒下袁文庆,怕也是无用。”于飞摇摇头。 “军将受权贵驱使,那是赌命搏富贵。事成,自然高官厚禄。事不成,难免替罪之羊。即便他们自己,亦是心知肚明。” 韩琦说罢,幽幽一声长叹。如今,朝堂之争,已经牵涉到军伍之中。竟用军兵的性命,来达成利益目的。死伤数百上千,对京中权贵而言,也不过是个数字。没人关心,没人在意。 甚至,事后追查,也查不到他们身上。即便能查到,还有无数借口,令他们脱罪,免于责罚。依旧高官得坐,骏马得骑。 韩琦心中郁郁,一时愤懑难言。 “我大宋军伍,保家卫国,不是权贵私兵。”于飞猛地站起。 “保家卫国?”这个说法,韩琦听着新鲜。 “我大宋军伍,有多少中高级将领,出自勋贵将门?” 韩琦略略沉吟,说道,“起码八成,出自勋贵将门。” “敢问相公,这八成将领,算谁的兵?”于飞目光灼灼。 韩琦吓了一跳,于飞这话,可是诛心之言。禁军将领,当然是皇帝的兵。难不成,还能是勋贵将门么?想着想着,韩琦一个激灵,不由瞪圆了眼睛。他们,真是皇帝的兵吗? 天大地大,宗族最大。在天下大族眼中,皇帝就是个牌位。符合自家利益,自然君臣相得。不符合,换一个就是。忠君,从来就是一句场面话。利益,总是交换得来。 兵权,自然也可交换。只要满足利益,矛头指向谁?恐怕不是皇帝说了算。谁说了算?看看袁文庆,还不了然么? 韩琦越想越多,冷汗森森而下。再看向于飞,就不是惊讶,而是惊惧了。他一个小小少年,如何看透这些?一霎时,韩琦心中有些恍惚。他的面前,不是弱冠少年,而是妖魔。 “不知,殿下有何计较?”韩琦问道。 “小子有个构想,还请相公指正。”于飞说道。 “殿下请讲。” “成立皇家军事指挥学院。”于飞说道,“设步军、马军、海军三部,皇帝陛下为学院山长。选拔高级将领,出任学院教官,教授各军中指挥作战技巧,培养优秀将领。” “入学者有何条件?”韩琦问道。 “都头以上、指挥使以下,皆可入学。”于飞说道。 大宋禁军,五百人为一个指挥,乃是最基本作战编制。于飞想做的,就是培养基层指挥使,逐渐建立一支新的禁军。不仅教授军事技巧,同时,将保家卫国思想,进行广泛普及。 学成毕业者,授予指挥使之职。 而且,这些指挥使,将成为天子门生。 “恩出于上。”韩琦心中了然,如此一来,兵自是皇家的。 第256章 环州噩耗 将门把持军伍,此事由来已久。于飞的举措,说白了,就是与天下将门为敌。韩琦久在军中,早经多见多。对将门嘴脸,最是清楚不过。当年,韩琦初到军中,可是受够掣肘。 军伍中,中高级将校,皆有跟脚。不是哪家大族亲戚,就是勋贵将门子嗣。表面上,恭恭敬敬,唯命是从。转过脸儿,对狗屁文官一屑不顾。阳奉阴违,偏叫你无可奈何。 韩琦为何杀人?不杀不行啊。军伍被将门把持,几乎所有中高级将校,都是将门之家子侄。这些人,抱成一团,同声连气。最艰难之时,甚至韩琦,连一个指挥的兵力,也调遣不动。 号令不行,不杀无以立威。 由此,搏了个“军中有一韩,闻之人胆寒。”这是夸耀韩琦吗?当然不是,这是军伍发泄,恶心他呢。 这样的将门,动得了么?皇帝都动不了,何况一个皇子? 于飞斩将夺旗,勇冠三军。如今,被军伍捧着敬着。因为,这是为军伍贴金。于飞越勇猛,军伍越值钱。将门跟着水涨船高,何乐而不为?但是,他们绝不会容许,自家利益受损。 军伍之地,是将门立身根基。一代一代,战场搏杀,生生拿命拼出来的基业,岂容他人染指?冗兵一事,愁倒多少大臣?皇帝夙夜难眠,耿耿于怀,却不敢轻下裁兵之命。 一着不慎,军伍将大乱。赵家江山,顷刻颠覆。 “殿下此法,当慎之又慎。”韩琦沉声说道。 “相公认为,此法不可行?”于飞问道。 “非是不可行,而是后果沉重。我大宋,承担不起。” “相公,可是顾虑将门?” “不止是将门。”韩琦说道,“我大宋立国,已将近百年。这百年来,将门着力经营,多方联姻。宗室、勋贵,文官清流,甚至市井商贾,皆是沾亲带故,无不牵系甚深。” 韩琦有些激动,说着站起身来。 一旁的于飞,也跟着起身,垂手立在韩琦对面。 “今时今日,将门之势力,盘根错节、无所不在,牵一发而动全身。殿下立军事指挥学院,却是要动其利,需得谨慎。” “相公此言,老成谋国,小子谨记。”于飞躬身行礼。 “不过,”韩琦一看于飞神色,就知他听进了心里。不由呵呵一笑,接着说道,“殿下此法,也未必行不通。” 于飞闻听,心里就是一翻白眼儿。 有话不能好好说么,非得吓唬我一回?面儿上,却是恭敬。忙跨前一步,躬身施礼。“小子识浅,还请相公指教。” “殿下方才所言,入学者,皆指挥使以下。”韩琦对此,似是非常满意,点点头说道,“学成之后,授指挥使之职。” “不错。”于飞点头应道。 这是无奈之事,不得不如此为之。 如今天下,兵书之类,少之又少。而且,被朝廷严控。贫家之子弟,读书都是问题,何能读到兵书? 但勋贵将门不同,他们世代军伍。一代一代,积累下大量兵书战策。对后代子嗣,更是言传身教。一些临战法门,视为独家之密,从不会外泄。他们把持军伍,不是没有道理。 建立军事指挥学院,是从将门手中,抢夺利益。是以,于飞不敢起点太高,怕激起将门对抗。因此,他设定指挥使之职,不涉及高级将领。想来,还不至于,让将门心生不满。 “去年,朝廷曾立武学,仿效科举,以兵书、弓马、武艺诱诲学者,选拔良才,以充为国用。然事与愿违,武成王庙学生寥寥、几可罗雀,终是作罢。殿下可知,是为何故?” 这事儿,于飞听说过。他的皇帝爹爹,听从范仲淹建议,下诏置武学于武成王庙,并以阮逸为武学教授。 但自建立以来,遭到许多士大夫责难。他们“以为古名将,如诸葛亮、羊祜、杜预等人,岂尝专学、,立学无谓,故亟罢之。”士林领导舆论,一时群起攻之。 于是,出现了“英豪”耻于就学的怪象,入学者寥寥无几。不得已,范仲淹再次建言,武学“不须别立”。皇帝下诏,罢武学,改阮逸兼国子监丞。其有愿习兵书者,许于本监听读。 “军伍腌臜,羞与之为伍矣。”韩琦叹道。 但于飞的想法,与武学不同。学生来自军伍,不虞生源匮乏。学成后,擢升指挥使,乃是一条升迁渠道。怕是一个名额,也要为之抢破头。所以,韩琦说,未必行不通。 “相公之虑,莫不是让利?”于飞笑道。 “殿下果然聪慧。”韩琦哈哈大笑,“所虑者,将门掣肘也。若能仿效股权之法,让利于将门,此法可成矣。” 当初,于飞提纯果酒,制出玉堂春。海量的暴利,让无数朝臣商贾眼红。纷纷上书,指斥皇家与民争利,极言要关停作坊。但于飞给皇后出主意,让利于文武百官,于是,群议立马消停。 如今的玉堂春,行销天下。各家勋贵,挣的盆满钵满。 只有让利,才能皆大欢喜。 “若要将门不生事,让利与他又何妨?” 于飞淡然一笑,自信满满。现在这个时代,怕是不知道,何为政治思想教育。军事指挥学院,将成为一座熔炉,什么样的材料,都会被烈火融化、淬炼、去芜存菁,打造成新的钢刀。 只有学成毕业,才可授指挥使之职。 这条路一开,指挥使之职,就攥在学院手里。基层武官任命,再不可能由将门把持。私相授受、挟恩图报,这些弊病,也将受到一定遏制。最起码,要到学院里淬淬火。 那么迟早有一天,大宋武官,皆出于军事指挥学院。 “将门直系子嗣,可免试入学。”于飞说道。 —————————————————————————— 又过得两日,于飞准备回京。 他一路跑到洛阳,又从洛阳跑到商洛。这一番耽搁,时日可是不短。如今已进入八月,必须回京了。话说,他连番违旨,搁一般人身上,八条命也没了。想必回京后,少不了被责罚。 平戎军奉旨平乱,却不能与他同行。乱兵已经打散,但郭邈山尚未抓到,差事自不算完。他们还得停在这里,等着朝廷旨意。或是回京,或是回长安大营,现在还不得而知。 这日一大早,柳礼跑进中军,满脸喜色。 “都使,邢况到了。”柳礼说道。 “哦?他们也来了?”于飞一愣神儿。 “前锋哨骑回报,邢况已过卢氏县。”柳礼说道。 “跑的倒是不慢。”于飞嘟囔着,起身向外走。 现在商洛,已经没有战事。邢况即便到来,也是无用。但如今,平戎军受韩琦节制,邢况的行止,得韩琦决定。没有几步,到了韩琦中军大帐。说明情况后,韩琦也是头疼。 来吧,无用武之地,徒耗钱粮。不来,那派去哪里? “殿下不日回京,不能没有护卫,不如带回京去。”韩琦思忖片刻,说道。“种诂等人,也一同回去。” “这?”于飞倒是没想到。 “战事已止,平戎军多有功勋,回京受赏,理所当然。” “多谢相公厚爱。”于飞抱拳说道。 韩琦请功的奏折,早已送去京城。但是路途不近,等到朝廷回复,还不知到何时。平戎军先行一步,倒是无可厚非。 于飞道谢,却是为着袁文庆之事。 韩琦将此事,定性为袁文庆叛乱。其一干党羽,尽数捉拿,交由朝廷处置。至于低层军兵,韩琦没有追究。但是,他们毕竟参与了叛乱,不适合再留在军伍,皆解除了军籍,遣返回乡。 对于幕后之事,丝毫没有提及。 一则,没有铁证,入不了罪。二则,揭开此事,等于撕破脸。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刺激对方,更加变本加厉。如今朝堂上,储位之争愈演愈烈。韩琦不希望,于飞卷入是非之中。 这一番心思,却是对于飞的保护。 “殿下此番回去,怕是不能再领兵。”韩琦轻叹。 朝堂上,对二皇子领兵,一直喊打喊杀。认为,这是坏了祖宗规矩。更有朱家一干势力,借着陕西大旱,牵强附会,妄言二皇子在青州屠戮军兵、有伤天和,是以上天降下灾难。 韩琦对此,嗤之以鼻。 但时人笃信鬼神,对上天充满敬畏。这件事,被有心人大加渲染,肆意传播。如今京城,百姓众说纷纭,对二皇子褒贬不一。 然而就在此时,范仲淹、宋祁等人,提出了异议。在他们眼里,二皇子天纵之姿、惊才绝艳,乃是储君不二人选。当以储君规范,进行教导和指引。淳淳君子,才是理想的储君。 领兵征战之事,不合祖宗规矩,自然不能再做。 韩琦很是错愕,未想到范仲淹等人,竟是这般想法。 因为此事,韩琦和范仲淹,头一次起了争执。一时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韩琦看到的,是重振军伍的希望。而范仲淹,则更希望二皇子,符合士大夫理想的标准。 崇文抑武,是大宋太祖,定下的国策。历任皇帝,无不贯彻削弱武将,重用文臣的治国思想。士大夫们,得到振兴儒学良机。在朝堂之上,时刻秉持儒家思想,并以此为行为标尺。 其中,与人主共治天下,被极力提倡。 科举取士,使儒家门生,遍布朝堂,话语权日重。出现了权归人主、政出中书,天下未有不治的格局。这样的格局,与儒家倡导君臣相辅、非君王一言独断的追求高度符合。 更因此,不诛大臣、言官,开历史先河。 儒家之兴盛,得自皇权的妥协。儒家弟子,无不以此为荣。断不能允许,这种局面被破坏。所以,他们教导皇子,皆以谆谆君子,为行为之规范;以尊师重教,为道德之标准。 帝王垂拱而治,是儒家之理想,而非杀伐果断。 于飞对交出兵权,早有心理准备。此前,宋祁追到彭城,奉旨勒令于飞回京。那时,宋祁就曾说过,祖宗之规矩,皇子不领兵。极力劝诫于飞,修身正性,立身以德。 告辞出了中军大帐,于飞有些闷闷不乐。 他正想有些作为,却要交出兵权。这事儿想来,总是气闷。由不得,对他的老祖宗,也是腹诽不止。一路垂头耷脑,提不起劲来。军营里的热闹,一下子觉得,离他很远很远。 “这是怎么了?”秦红英瞧见,诧异问道。 “咱们要回京了。”于飞懒懒的说道。 “回京?这是好事啊,怎的像是霜打了?”一听要回京,秦红英很高兴。歪头看着于飞,很是不解。 “没事,姐姐收拾行装吧,明日一早启程。”于飞说着,迈步往帐中去。秦红英跟着进来,突地想起一事。 “方才,有人给你师傅送信。”秦红英说道。 “何人送信?”于飞一愣。 “听说,是从环州来。”秦红英不确定。 “环州?定是师娘来信。”于飞惊喜,撒腿往外就跑。 一路跑到种诂帐前,掀帘而入。一抬眼,刚要说话,却猛地发现,贺五儿正站在帐中。“五叔,原来是你来了?” 于飞欢叫一声,一把抱住贺五儿胳膊。冷不丁,瞧见书案后,种诂竟满脸是泪,手中抓着信纸,神情很是痛苦。于飞吓了一跳,一眼看向贺五儿。“五叔,发生何事?” “昆哥儿,大帅他,旧疾复发。”贺五儿刚说一句,已红了眼。哽咽着,竟说不下去。一把抓下头巾,捂住脸蹲在了地上。 “师傅,大爹爹他?”于飞惊问,一下扑到桌前。 “昆哥儿,你大爹爹他,病势危急,怕是,怕是。” 种诂说着,已泣不成声。 第257章 武吉救主 眼看着种诂离去,于飞的心情,简直坏透了。 平戎军一众将校,默默肃立一旁。柳十三想安慰于飞,可是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颓然一叹,神色戚戚。 种世衡,官拜环庆路马步军、副都部署,知环州。 受范仲淹之命,在环州、原州之间,修筑细腰城。此城,就像一根钉子,钉在宋夏边境,截断西夏东进之路。 在当地,居住着康奴、明珠、灭藏三族羌人。明着归顺大宋,但暗中沟通西夏、劫掠边境百姓,为祸甚烈。然康奴三族,拥有近十万部众,兵强马壮。官军数次清剿,皆是大败而归。 况且,三族所居之地,沟壑纵横、地形复杂。其间,有河谷直通西夏境内。一遇战事不力,羌人即沿河谷,撤入西夏。官军对其,毫无办法。所以,此处三族羌人,令朝廷分外头疼。 无奈,只能封官赐物,以安抚为上。 但羌人与西夏,同为党项,更为亲近。时时掳掠边境,将大宋百姓视为羔羊。并且,西夏每有侵宋,三族出兵出粮。传递情报、探路诈城,往往都是急先锋。大宋边军,可没少吃苦头。 为遏制康奴三族,范仲淹提出建议,依托葫芦谷地势,修筑细腰城,并以细腰城为中心,构建连片防御寨堡。扼控洪德川,封锁葫芦谷,彻底阻断西夏进兵道路。 康奴三族退路被断,失去西夏支持,再不能任意纵横。 要么,与大宋决裂,拼死一战。要么,归顺降服。 如此战略要地,西夏当然不会坐视。频频派兵袭扰,阻挡大宋建城。但是,种世衡早有防备。在葫芦谷两侧,设下重兵守卫。借助箭阵、霹雳弹,西夏损失惨重,寸步难进。 康奴三族头人,一时首鼠两端。既不敢明着阻挡,也不甘心,看着细腰城筑起。是以他们,打起了民夫的主意。 整个筑城工地,民夫数以万计。为了赶工,昼夜不歇。离着城池五里,紧依着一条河流,搭建了连片的窝棚。民夫住在这里,可以就近取水,饮食拉撒,倒是极为方便。 但是,这五里距离,被羌人钻了空子。 明珠族,与种家军有仇。对种世衡,更恨之入骨,无时不想着报仇雪恨。但是如今,西夏战事失利,连丢数州之地。短时间内,根本无力向大宋开战。明珠族,只能咬牙隐忍。 明珠族中一支,原本居住横山。此一支,尤其仇视汉人,投靠西夏,与大宋为敌。时常出没边地,劫掠百姓、杀人如麻。但是未曾料到,种世衡出奇兵,一举夺下了银、夏二州。 横山大部地区,落入大宋手中。明珠族欠下累累血债,种世衡岂会放过?夺取横山后,立即派出兵马,清剿横山羌人。明珠族失去存身之地,不得已举族逃亡,迁来了环州。 哪成想,种世衡紧随其后,也到了环州。更修筑细腰城,彻底截断沟通西夏之路。明珠族带头阻拦,最是反应激烈。 此时,与官军对战,羌人不敢。但是搞破坏,有的是法子。三族以明珠为首,凑出一队骑兵。分成十数股,专门袭掠民夫。 羌人善骑,骑兵来去如风。守卫的官军,根本追之不上。你防东边儿,他从西来;你防北边儿,他从南来。一通凶狠砍杀,转瞬远遁无踪。民夫日夜惊惧,筑城进度大缓。 种世衡殚精竭虑,一时拿羌人无奈。 总不能,大军出击攻打吧?甭说有归顺的名义,即便没有,种世衡也顾不上。他深知细腰城之重要,早一日筑成,早一日截断西夏之路。细腰城一旦筑成,羌人再不敢奓刺。 到时,庆、环、原以及镇戎军,连成一线,构成防御屏障。 羌人再敢作乱,将会插翅难逃。 民夫力量不足,种世衡派出军队,加入了筑城之列。 细腰城不分昼夜,一寸寸增高。但是,防御的部队,也是一日日伤损。种世衡言道,细腰城,是军民之血肉筑成。 城成之日,种世衡劳累过度、心疾发作,轰然倒下。 环州到商洛,一千多里。贺五儿昼夜不歇,用了七天时间,跑死两匹马,赶到商洛报信。他出发之时,种世衡已是弥留之际。这么多天过去,实不敢想,种诂还能否,见到自己父亲一面。 于飞身为种诂弟子,于情于理,都要去环州。况且,种世衡对于飞,颇为疼爱,呵护有加。从种世衡身上,于飞能感受到,祖父浓浓舐犊之情。得知种世衡危急,早已心神大乱。 但是,韩琦不同意,生生阻住于飞。 “种帅若已身故,殿下当如何自处?”皇子去探病,自然说的过去。但是,照贺五儿所言,种世衡极大可能,撑不了这么久。一旦种世衡故去,以于飞的身份,就显得尴尬了。 韩琦的道理很简单,皇家贵胄,不合为臣子戴孝。 这个时代,礼法森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民间百姓,尚不可逾越半步。何况,大受瞩目的皇子?怕是一瞬间,就要受到满朝弹劾。不仅对于飞不利,对种家来说,更是灭顶之灾。一个臣子,何德何能,敢受皇家祭拜? 再者,以孝道论,也是大为不妥。 民间认为,祖父母去世,乃是大孝。孝子孝孙,穿全身孝,并且要守孝一年。若依民间礼法,于飞父母皆在世,非直系亲属,不穿全身孝衣。就算去了环州,这个孝,可该怎么穿? 穿,则对父母不孝。不穿,对种世衡不敬。 韩琦说的冷漠,实则大有情义。于飞若贸然而去,种家只怕转眼罹祸。种世衡收复绥、银、夏之功,早已遭人嫉妒。朝廷对此,本该大赏特赏,何故,不声不响,却调任环州? 其中若无人作祟,大功因何不赏? 即便如此,针对种世衡的弹劾,也没有一日稍止。 如此风口浪尖,韩琦说啥,也要阻住于飞。 —————————————————————————— 东京城,重阳观。 今日,德妃驾临重阳观,上香祈福。观前观后,禁卫重重。内侍宫人,一趟趟出入,搬运着箱笼物件。德妃位分不低,出行自有一番排场。车马仪仗,赫赫扬扬。 徽柔陪着母亲,走进一间静室。静室极干净,不见一丝灰尘。布置也是简单,一榻、一桌、一椅。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立轴,书写着一个静字。笔墨圆润,透着空灵之气。 徽柔年纪渐长,出落的高挑。一身淡绿衣裙,秾纤合度。少了儿时的活泼,多了一分娴静。眉眼修长,跟于飞极是相像。两人若站在一起,不用问,定是亲姐弟无疑。 刚进了屋,德妃一声轻叹。慢慢坐下,低垂着眼帘,已是落下泪来。取出绢帕,轻轻拭下眼角。忍不住,又是一声叹。她想儿子,没日没夜的煎熬。儿子再不回,她怕要熬干心神。 “阿娘,二哥儿就要回来了。”徽柔安慰道。 “天天说要回来,耳朵都磨了茧子。如今可倒好,都入秋了,也不见回来。”苗氏一听就来气,恨恨的说道。 徽柔也是无奈,她这个弟弟,太不让人省心。一会儿有人说,到了彭城,很快就回京。隔了没几天,说是到了南京。这一下,德妃和徽柔,可着实开心了两天。 算着日子,就要到京了。结果,宋祁跟何正,倒是回来了。那小混蛋,竟跑去了洛阳。德妃这个气啊,恨得直抹眼泪。 她自知道,从南京往去洛阳,得从东京城路过。 这是多紧急的事,竟过家门而不入? 再往后,德妃又听到消息,说儿子去了商洛。这一回,德妃不是担心,而是惊恐了。那里正闹乱兵,禁军一败再败,可见凶狠。此时去了商洛,可不正跳进虎狼窝里? 朝堂上,闹闹哄哄,说啥的都有。小黄门传了几回话,就不敢再说。德妃却知道,自己儿子的处境,越发凶险了。朝堂里有些人,居心叵测,一会儿借天灾说事儿,一会又要收回兵权。 德妃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阿娘。爹爹说了。”徽柔搂住德妃,学着皇帝说话,“等二哥儿回来,就把他关在宫里,再不许出去。” “再不许出去?”德妃一惊,瞪眼看着徽柔。她久居深宫,自然知道其中苦楚。再不许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怔怔的,思忖着皇帝的心意。天威难测啊,德妃一下心事重重。 服侍德妃休息下,徽柔走出静室。小院儿里,种着桂树,还未开花,已是满园清香。桂树下面,有石桌石凳。围墙只一人高,能瞧见外面一处处殿阁,错落参差、肃穆端庄。 “武吉。”徽柔四下打量,不见一个人影。 “小的在。”角门一开,武吉应声走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条大狗。身形高大威猛,但瞧着眉眼,却很是温顺。浑身白毛,不见一根杂色。大狗进了角门,直扑过来。围着徽柔跳跃戏耍,很是亲近。 武吉的个头,比徽柔还要高。白白净净,温雅俊秀。垂首立在一边,等着徽柔吩咐。因为狗调教的好,特地被入内省,派在徽柔身边听用。如今,他已升任内侍黄门。 忽的,大狗舍了徽柔,冲着角门,呜呜低吼。 “白泽,你怎么了?”徽柔蹲下身,抚着白狗的脖颈。 “是谁在那里?”武吉熟悉白泽,定是发现,角门里有人。一跨步,挡在徽柔身前,警惕的望着角门。 “是我。”随着话声,一名女子转出角门。 女子个头不高,十八九年纪,穿着侍女服饰。她的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盛着果品饮子。见到徽柔,连忙行礼。 “有何事来此?”武吉问道。面前女子,只是低等红霞披。武吉的品级,比她高的多。见人很面生,顿时拦住。 “奴婢给德妃娘子,送些果品。”女子说道。 “胡说。”武吉一下警醒,伸手向女子抓去。 武吉从小宫中长大,对宫中规矩,了如指掌。像此类吃食,最是规矩严格。何人采买,何人清洗,何人呈送,都有专门定制,一丝也不会差。无缘无故,怎会有生人,给德妃送果品? 女子不意,竟这么快被拆穿。她根本不知,自己哪里出错。抖手扔了托盘,纵身向前扑出。一刹那,手里多了柄匕首。银光一闪,直刺徽柔面门。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徽柔愣愣的站着,变故突如其来,根本反应不过来。 武吉一把抓空,脚下一蹬地,合身撞向女子。这一下,撞了个正着。女子身子一斜,闪电一刀,从徽柔耳边穿过。武吉一撞得势,立时沉腰坐马,一拳击向女子右肋。 “啊。”徽柔抱住头,一声尖叫。 女子微一错身,躲开武吉一拳。纵身而起,再向徽柔扑去。只是刚纵起身,猛然一声惨叫,“嘭”的一下摔在地上。却是白泽,不知何时跑过来,一口咬在女子脚脖上。 女子惨叫着,就地翻滚。连蹬带踹,想要甩开白泽。哪知,白泽看着温顺,但凶猛起来,也足吓人。竟是死死咬住,毫不松口。武吉抓住机会,一脚踢向女子头部。 女子团身躲过,一刀划中白泽。白泽吃痛,翻身跳开。女子手一撑地,噌的站起。却是一个踉跄,站立不稳。她的脚脖上,裤脚儿破碎,殷红一片。鲜血滴滴答答,滴在地上。 正在这时,德妃听到动静,急急从屋中出来。 院中女子一见,竟发了狠,飞身扑向德妃。匕首寒光闪闪,眼看刺中德妃。猛地,武吉斜刺里冲出,一把推开德妃。女子的匕首,正刺中武吉后背。“咔嚓”刺耳,想是刺中骨头。 武吉一声痛叫,双目泛出红光。一把抱住女子,翻身扑倒在地。手脚并用,将女子盘了个结实。女子大急,挥动匕首,凶狠的刺击武吉后背。一刀接一刀,武吉死死不松手。 门外,有跑动声传来。甲胄碰撞,哗哗直响。 第258章 铤而走险 很少人知道,武吉是秦红英弟子。 武吉幼年,家遭大变。被人诱拐,卖入皇宫为内侍。但是,他的贴身衣服里,却藏着血神炼体功法。据传,此功法出自苗疆,神秘非常。修成之后,力大无穷、刀枪难伤。 数百年前,功法出世,江湖震动。无数绿林,开始疯狂争抢,从南到北,打的昏天黑地。持续了十数年,才慢慢平复。但从始至终,没有人见过血神炼体大法。 只是一个名字,搅起了江湖风云,无数绿林陨落。所谓血神炼体大法,更像一个幻象。神秘的出现,神秘的消失。但谁也想不到,无数年后,这神秘的功法,竟出现在武吉身上。 武吉偷习武功,正巧被秦红英发现。一番询问才知道,武吉修习的武功,竟是血神炼体大法。但修炼此功法,却需要大量人血。武吉一个孩子,哪里去找人血?只能以鸡鸭血代替。 这样一来,自然效果不大。 修炼了两年,也只是身体强壮一点,没有其他的改变。他根本不知道,这门功法,曾在江湖中,掀起腥风血雨。 秦红英发现,这门功法的运行方式,与道家大相径庭。修炼到更高境界后,所需的血液更是海量。而且要求,须是练武之人血液。因为练武之人,气血旺盛。功力越高,效果越好。 这功法透着邪恶,修炼下去,心智必受影响。或许将来,成就的不是武林高手,而是杀人恶魔。 她告诫武吉,血神功法太过邪恶,坚决不能再修炼。 秦红英怜惜武吉身世,收为弟子,传授道家正宗功法。不过,随后发生了很多事。秦红英随着陈景元,奔波江湖,到处寻找于飞,再顾不上武吉。武吉没人指点,独自摸索,武功进境缓慢。 因为白泽之故,武吉跟在徽柔身边。而德妃苗氏,却是知道武吉身份。有秦红英的弟子,保护自己女儿,苗氏很是放心。是以平常时候,对武吉颇为爱护,不似其他内侍。 而奉了师命,保护徽柔的武吉,自是小心谨慎。 今日,更是拼了命,也要护住德妃母女。 禁卫赶到时,地上的两人,已经没有了声息。 武吉身上,被匕首扎成了筛子,整个成了血人。武吉的修为,比那杀手女子,却要低很多。眼见女子要挣脱,武吉情急之下,一口咬在女子脖颈上。他们二人,到死纠缠在一起。 大狗白泽,好似发了疯。围在武吉身边打转,红着眼狂吠,不许任何人靠近。它的身上,也中了女子一刀,血流不止。一身长长的白毛,被染的红一片、白一片,分外刺眼。 祈福之事,自然作罢。德妃和徽柔,被禁卫护送回宫。徽柔一路哇哇大哭,有杀手惊吓,也有为武吉和白泽。德妃紧搂着徽柔,也是浑身颤抖。脸色煞白,神情惊惧。 “阿娘,武吉是不是死了?”徽柔抽泣着问道。 苗氏的手,猛地颤了一下。那一刻,匕首离她那么近。她甚至都能感觉到,匕首射出森森寒气,砭肤刺骨。若不是武吉推开她,死的就是自己了。从未有这一刻,死亡近在眼前。 “是他,救了徽柔和娘。”德妃说着,把徽柔搂的更紧。 正这时,车外马蹄轰鸣。一队皇城司军兵,如风一般卷来。为首一人,正是回京不久的何正。何正面色冷厉,一抬手,身后军兵左右一分,纵马上前,挤开禁卫,护卫到车驾两侧。 何正喝道,“官家口谕,着皇城司,护卫德妃和公主回宫。” 原本一众禁卫,被挤到一边,面面相觑。也不敢言语,只怔怔的看着。他们知道,出了如此大事,皇帝不再信任他们。所以派了皇城司来,接管德妃的护卫。 何正翻身下马,疾走几步,到了车驾跟前。 “小的何正,护卫来迟,请娘娘、公主赎罪。” “何都知,有劳了。”德妃出声说道。 “娘娘言重。”何正躬身行礼。 说罢,何正一挥手,骑兵轰然而动。皇城司双腿控马,个个手持弓弩,箭在弦上。车驾前后左右,被护卫的严严实实,向皇宫急急行进。禁卫被原地留下,心慌慌不知下场如何。 整个重阳观,已被禁军包围。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 观中一应道士,全数被捉拿审问。 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李昭亮,阴沉着脸,站在一滩血泊之前。两具尸体,分开抬了出去,暂时放在廊下。白泽被网捉住,关进了笼子里。只是情绪躁动,仍旧狂吠不止。 “刺客是什么人?可有查到?”李昭亮问道。 “回殿帅,正在追查。”有将官回复道。 “观中道士,严刑审问。”李昭亮厉声说道,目光凶狠,好似要吃人。“某要知道,这女人,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殿帅,重阳观身份特殊,动刑的话,怕是不妥。” “没甚不妥,只管放手审问。”李昭亮一摆手,幽幽说道,“一时三刻,若查不出个眉目,你我都会有大不妥。” 德妃身边禁卫,皆归属殿前司。出了这么大纰漏,只等着官家的怒火吧。若非内侍挡住刺客,后果不堪设想。全数禁卫,都要受到严厉处罚。即便是他这个殿帅,怕也没好果子吃。 —————————————————————————— 夜色下,汴河湾美不胜收。 渔舟荡漾,灯火如星。天上水上,浑然一景。沿着水岸,是大片的荷花塘。虽没了六月的盛景,但此时,荷叶舒展了身姿,尚有零落的荷花,白的、红的点缀在绿色之中。 汴河湾,绿树掩映间,露出粉墙青瓦。 此际,一处宅院中,朱贵光着膀子,跪在当院。背上,一道道血印子,看的让人发憷。朱哲脸色铁青,挥起藤条,又重重抽下去。朱贵一声惨叫,趴到了地上,浑身发抖。 “好了,你就算打死他,也无济于事。” 朱哲的父亲,匆匆进了院子。看见朱贵伤势,心疼的了不得。一把夺下藤条,扔在了一旁。朱哲见父亲到来,终于缓下情绪,恨恨的瞪了朱贵一眼。扶着父亲,向屋内走去。 “小四儿今次,太过大胆,这是要为朱家招祸。” “他这般做,也是想帮你。” “这事儿,父亲也知道?”朱哲惊愣抬头。 “啊?啊。”朱哲的父亲,面色有些不自然。转过头去,突的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好似要背过气去。 “父亲,这次太着急了。”朱哲很是无奈。 自从二皇子被找到,朱家就乱了方寸。随着二皇子回京日近,朱家越发显得慌乱。所谓期望越高,失落也就更重。曾经看着储位,已是攥在自家手里。冷不丁,煮熟的鸭子,却要飞了。 朱哲历练朝堂,贵为盐铁副使,倒还稳得住。交际朝臣,笼络权贵,已经织出一张大网。从政事堂,到枢密院,从文官清流,到禁军高级将领,朱哲着意经营,势头一时无两。 在朱哲看来,如今之形势,千载难逢。 范仲淹搞出新政,得罪了满朝文武。偏偏,在立储之事上,范仲淹表露立场,支持二皇子。如此一来,二皇子和范仲淹的新政,等于绑在了一起。反对新政,自然要对付二皇子。 果不其然,有人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杀招。 灭掉平戎军,栽他一个叛乱。不论二皇子,还是韩琦、范仲淹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到那时,只要在朝中略加鼓动,说不得,二皇子的郡王爵位,也会被降罪褫夺。 只是,太可惜了啊。韩琦的奏折,已经递进朝堂。 永兴军路,步军副都总管袁文庆,率定国军叛乱。夤夜,向平戎军发起攻击。只不过,平戎军英勇善战,不仅杀出包围,更擒下了袁文庆,一干将校投降。转眼,叛乱被镇压。 朱哲得知消息,惶然升起无力之感。 韩琦奏折中,没提二皇子。但朱哲知道,二皇子在商洛。 正是二皇子突然出现,才导致功败垂成。 这个小皇子的勇武,再一次,超出朱哲的意料。 难道,就灭不了他么?朱哲又惊又俱,一霎时,竟是有些束手无策。刺杀不行,剿杀也不行。到底,该如何对付? “绝不能让他回京。”朱哲心中怒吼。 陈林已经回京,彭城刺杀失败,让朱哲心中打鼓。他此时,不确定二皇子手里,是否攥着证据。这件事一旦坐实,整个朱家,顷刻就要覆灭。二皇子隐忍不发,朱哲更是害怕。 正自惴惴不安,却猛然听说,德妃重阳观遇刺。 朱哲浑身激灵,莫名的,就想到弟弟身上。 朱贵如今名头,盖过当年十虎。仗着朱家之势,招摇过市、骄横跋扈。近一段时日,京中江湖人不少。被他抓住时机,竟也结交了不少。养在庄子里,每日好酒好菜,待为上宾。 朱哲匆匆回家,连蒙带吓,逼的朱贵说了实话。 果然是他,许下万贯花红,买凶行刺德妃。 “大郎,小四儿不是要杀人。”朱老太公说道。 “嗯?”朱哲不解,刺客都派去了,还不是杀人? “前两日,小四儿进宫去。无意听到,德妃今日出宫,重阳观上香祈福。时间仓促,机会难得。是以,没来及知会你。” “他要作甚?”朱哲听着,眉头皱的更深。 “他要劫了德妃。”朱老太公说道。 “劫了德妃?”朱哲倒吸一口凉气。 “只要劫了德妃,那个小子,敢不听话?” “这?”朱哲怔愣半晌,不由苦笑。 劫持了德妃,以钳制二皇子,倒也是个法子。至少,可以逼迫二皇子,暂时不许回京。只要他回不了京,自可周旋设计。一旦大事抵定,他回不回来,也就无关紧要。 只是,朱贵铤而走险,却太过仓促。 打草惊蛇,平白浪费了机会。不仅没得手,反而将朱家,推到了危险边缘。这件事,皇城司已经接手。查出来,只怕是迟早事。 到时,皇帝雷霆之怒,朱家承担不起。 朱哲的脸色,越发阴郁深沉。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其实,他的心里,正如翻江倒海、雷霆呼啸。他已经感觉到,灭顶的危险,在一步步逼近。好似沉重的大山,一点点当头压下。 或许下一刻,整个朱家,都会被压成齑粉。 朱哲抬起头,看向自己父亲。眼里,迸射出凶光。 第259章 三衙管军 朱哲心神不定,离开汴河湾,直奔皇宫而去。 朱哲很清楚,德妃苗氏,与其他妃嫔不同。她与皇帝赵祯,从小一起长大。两人的情分,那是青梅竹马。朱哲完全能想到,皇帝会如何的暴怒。查到朱贵头上,不过迟早之间。 真到了那时,朱家掉进泥潭。浑身是嘴,也辩解不清。 刺杀皇妃,等同谋逆。朱家上下,必成齑粉。 朱哲坐在车里,盯着车帘儿,眼露凶光。一双手,无意识的越攥越紧,直攥的指节发白,发出咔咔脆响。猛地,车子颠簸了一下,让朱哲略略回神。狠狠一拳,捶在自己腿上。 朱哲的官职,有侍中加衔,可随时求见皇帝。宫门递上帖子,等了有顿饭功夫,被内侍引着,来到了垂拱殿。 殿门外,跪着李昭亮。朱哲心中了然,李昭亮乃是殿帅,掌握宫禁宿卫。德妃被刺,禁卫保护不力,罪责难逃。身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李昭亮失察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官家正在用膳,国舅稍后。”内侍低头说道。 朱哲看看天色,估摸此时,当是申时末、酉时初。遂点点头,立在一旁等候。内侍有眼色,搬来一张矮凳,请朱哲坐着等。 朱哲却不肯坐,躬身立在门前,面色凝重。 皇帝一天两顿正餐,一顿辰时末,一顿申时末,也就是上午八九点钟,和下午五六点钟。两顿正餐,规矩严格。到点儿吃饭,不容他人打扰。吃一顿饭,得好几拨人服侍。 首先,御厨“膳工”烹调出各色佳肴,需要“膳徒”端到餐厅的门口。其后的事,擦桌子、铺桌布、叠餐巾、布菜、倒酒,都有宫女来完成。每件事专人负责,不得混错。 皇帝吃菜之前,有专人先尝,以免下毒。负责尝菜的宫女,有几十个轮流值班,称为“尚食”;布菜倒酒的宫女,也有几十个,称为“司膳”。一顿饭,吃的肃穆庄严,好不疲累。 当然,这只是正餐。其他时候,没有这般繁琐。 皇帝早朝前,也要吃些点心。待下了朝,才是正餐。到了晚上就寝前,要来点儿夜宵。中午时候,照例也要吃一顿。不过,此时不是正餐,而叫“泛索”。简单随意,非正式饮食。 非正式饮食,吃起来简单,做起来也简单。大多数时候,不是御厨做的。而是某个嫔妃,让自己的厨子加工的。没有御厨严格,但是往往别具一格,让皇帝换换口味。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天色擦黑儿,朱哲被宣进垂拱殿。 皇帝坐在桌案后,闭目养神。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桌上一杯清茶,热气氤氲,满室生香。 “微臣朱哲,拜见官家。”朱哲案前立定,躬身施礼。 “望道来了,赐座。”静了一霎,皇帝淡淡说道。 “官家,微臣有要事,要禀报官家。”内侍搬来矮凳,朱哲好似未见。依然躬着身,恭谨的站在案前。 “嗯。”皇帝闭了眼,微微发出一个鼻音。 “禀官家,闻德妃遇刺,臣实感震惶。”朱哲说道,“万幸德妃和公主,得陛下护佑,有惊无险,臣为陛下贺喜。” “哼。”皇帝一声冷哼,犹自气怒。但听了朱哲之言,脸色终是有所缓和。慢慢转过头,看向朱哲,等着他说下文。 “禀官家,舍弟朱贵,识得重阳观刺客。” “哦?”皇帝猛地一惊。 朱贵是啥人?皇帝当然清楚。不学无术,横行街市,已然成为东京一害。但是,说他与刺杀有牵涉?皇帝难以置信。何况,还是他的亲哥哥,出首举告?遂稳下心情,听朱哲说下去。 “官家容禀。舍弟颇好拳脚,近日,结识了几名拳师,留在城外庄子,每日切磋武艺。其中有一拳师,曾带一女子去庄上。说是荆湖人士,精通剑术。只是未多留,当日就离去。” “那女子,就是刺客?”皇帝问道。 “回禀官家,正是。”朱哲沉声说道,“今日,舍弟身边一名亲随,正好去重阳观上香。不意为禁军所阻,留在观外等候。刺客尸体抬出时,无意中发现,竟是在庄中见过。” 朱哲左思右想,唯有自曝其短。抢在朝廷查清之前,将朱贵与刺客的牵连,一五一十说出。当然,稍稍有一点改变。朱贵只是曾见过刺客,却与刺杀之事,再无关系。 当然,如果这件事,先被朝廷查出,那可就另当别论。 朱贵与刺客,曾有交集,且在庄中停留。这件事即便想瞒,也是瞒不过去。到那时,朱哲再说这番话,可就无人相信,只会认定是其狡辩。深入的查下去,朱贵必然难逃。 如今不同,结交江湖人,虽有错,却不算大错。与刺客曾有交集,也能推说巧合。朱哲这么一搅合,洗脱了朱贵嫌疑。而且,查清了刺客身份。这件刺杀案,就可结案了。 看着案件清晰了,实则,水变得更浑。 绿林江湖人,怎会无缘无故,刺杀深宫皇妃?刺客的背后,岂会没有指使之人?本来,朱贵嫌疑最大,但如今,却没人再怀疑他。为何?真是朱家所为,朱哲会说出来么? 案子被引入死胡同,再想查幕后黑手,哪里查去? —————————————————————————— 听了朱哲一番话,皇帝深沉不语。对这件事,不置可否。盯着桌上茶盏,一时竟出了神儿。朱哲心头打鼓,强做平静。躬着身,背后早是冷汗森森。皇帝的心意,他猜测不出。 好半晌,皇帝挥挥手,让朱哲退下。 朱哲的话,皇帝没有不信,也没有全信。 朱贵结交江湖人,这事倒有可能。至于说,朱贵习练拳脚,皇帝压根不信。那么,他结交江湖,意图何为?所谓,侠以武犯禁,朝廷对于绿林,从来都是严密防范,严厉打击。 仅是结交绿林,皇帝不会在意。一个纨绔子,能有何作为?顶多仗势欺人,给开封府增加点麻烦。但是,朱贵如此作为,万一是朱家之意呢?豢养江湖势力,这与谋反何异? 摩尼教的教训,还未过去多久。由不得,皇帝不担心。 况且,还有一事,如一根利刺,梗在皇帝心中。 宋祁回到京城,第一时间,拜见皇帝。第一件事,说的就是彭城刺杀。皇帝当时,惊得差点跳起。自己的儿子,竟然遭遇刺杀? 但是很快,皇帝发现了蹊跷。宋祁的指责,只不过是猜测,拿不出有力证据。唯一的证据,却是刺客的口供。至于白狼、刘清,曾招认出陈林,直接被皇帝无视了。 为何?因为还有一人,向皇帝奏报了此事。 何正回宫,带回诸多人犯。其中刘清此人,已经查明,乃是辽国细作。这个发现,让此案蒙上迷雾。这场刺杀,到底是辽国所为,还是朱家所为?皇帝一时间,无法做出判断。 因为,宋祁与范仲淹一样,支持二子为储君。 皇子争储,朝臣各为其主。难保不是宋祁,移花接木,为争储而打击朱家。这事若定案,朱家一个不剩,都得下狱。贤妃朱氏,也不能或免。三子鄂王,再无缘储位。 这事的后果,太过沉重,皇帝不敢相信。 但今日事,敲响了警钟。皇帝心中,开始重新考量。因为,这件事翻过来,未必不是朱家,为争得储位,而狠下杀手。想及此,皇帝激灵打个冷颤。若真是朱家,那就太可怕了。 “李昭亮,贬潞州钤辖。”皇帝沉吟半晌,突然说道,“随扈禁卫,有失职守,降等三级,配渭州戍守。” “臣李昭亮,谢陛下隆恩。”门外,李昭亮叩头谢恩。 李昭亮跪在殿外,已有两个多时辰。他年纪不小,双膝疼痛难忍。颤巍巍的站起,一步一步,向宫外挪去。 走了几步,回头看一眼垂拱殿,心下不由凄然。他想到会被责罚,却不料,竟如此之重。从天上,一头栽进尘埃。 李昭亮的身份,可是不简单。名将李继隆之子,太宗明德皇后的亲侄儿。四岁荫补东头供奉官,许出入禁中。累迁西上阁门使,徙领麟府路军马事。历知瀛定二州、感德军节度观察留后。 继高继宣之后,擢升殿前副都指挥使。 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合称三衙。三衙之统兵官,被称为三衙管军,已是武将至高之位。 在大宋,能被称为管军之人,只有十一人。 殿前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都虞候。 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都虞候。 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都虞候。 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 如今三衙,不设都指挥使,以副都指挥使为尊。如此算来,大宋管军,只有八人。这八人,掌管大宋百万禁军。 不过,三衙掌管军队,却无调兵之权。在大宋“兵符出于枢密,而不得统其众;兵众隶于三衙,而不得专其制。”枢密院有调兵之权,却不掌管军队。枢密院与三衙,互相牵制。 殿前司,掌宫中宿卫,尤为重要。李昭亮被贬,朝堂之上,一片欣喜之色。倒不是李昭亮人缘太差,而是殿帅这个位子,实在太过惹眼。位高权重,又与皇帝亲近,谁不想要? 如此重要职位,自不能空缺太久。 李昭亮还未离京,朝堂已是抢破头。举荐的折子,一时堆满皇帝桌案。有资历担任殿帅之人,大把的有。但是,既让皇帝信任,又让政事堂、枢密院满意,却实在是难选。 三天过去,皇帝一声不吭。所有举荐的折子,留中不发。 大宋国都,人口百万。新鲜事,天天有。没过几天,德妃被刺的事,已经被人淡忘。皇城司、开封府,倒是追着不放。但是,他们被引入死胡同,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这一天,又一件大事,震惊了整个东京。祥符县一家农户,将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李用和,告上了开封府。状告李用和,指使家奴,强占民田,淫辱民女,打死六条人命。 第260章 雷火箭阵 五日一朝,只是礼仪性质,一般不议事。国家大事的处置,是皇帝和宰执重臣,崇政殿再坐。就当前最紧要、最重大之事,由政事堂拟出条陈,听取皇帝意见。或执行,或再议。 但今日,气氛诡异。一众宰执,人人低头喝茶。偶尔对视,也是淡淡颔首。不约而同,转开了视线。 皇帝坐在上首,也是闷头喝茶,好似一点也不着急。 其实心里,跟猫抓一般。 今日所议,主要有三件大事。头一件,就争执不休。 两月前,光化军指挥使邵兴,杀官造反。不几日,裹挟数千百姓,杀向汉中。一路之上,官军不能敌,投降者无数。 高邮为交通要冲,正是必经之地。 乱兵兵临城下,高邮满城惊惧。 知军晁仲约,没有出兵迎战。反而好酒好菜,派人出城慰问。他只一个目的,请求不要劫掠高邮。邵兴提出条件,补给兵甲钱粮。晁仲约完全照办,召集士绅筹集钱粮,很快送出城去。 邵兴得到钱粮武器,果然绕城而过。 朝廷得知此事,大为震怒。富弼认为,晁仲约不尽职责、祸水东引,性质极其恶劣,应按律处决。但是,范仲淹不同意。 富弼言道,“盗贼公行,守臣不能战,不能守,而使民醵钱遗之,法所当诛也。不诛,则郡县无复肯守者矣。闻高邮之民疾之,欲食其肉,不可释也。” 范仲淹见解不同,他说道,“郡县兵械足以战守,遇贼不御,而又赂之,此法所当诛也。然,今高邮少兵与械,虽仲约之义当勉力战守,然事有可恕,戮之恐非法意也。” 他接着说道,“小民之情,虽醵出财物,而得免于杀掠,理或喜之,而云欲食其肉,传者过也。” 二人为此争执多日,却一直未有定论。 第二件事,皇帝更加头疼。 半个多月前,平戎军过境。一部骑兵,硬闯关卡。 禁军竟瞬间崩溃,四散而逃。结果,造成京城巨大恐慌。 事后,禁军推卸责任,指斥平戎军叛乱。 但陈景元却知道,于飞独自去了洛阳。他麾下亲卫,负有护卫职责,当然要紧紧追赶。虽无军令,却是情有可原。 皇帝得知内情,不禁目瞪口呆。 京城数千禁军,被五百亲卫,竟吓得崩溃?国都皇城,就靠着这帮人保护吗?往深里想想,皇帝冷汗直流。若是一支敌军,这般长驱直入,自己这个皇帝,怕已成阶下囚。 “这个小混蛋,跑去洛阳作甚?”皇帝气恼。 “或是赶去商洛平乱。”陈景元答道。 “哼。”皇帝又气又急,“他去平乱?朕没人了么?” 禁军的指责,纯是诬陷。为给自己的不堪,找一块遮羞布。 皇帝没有发作,禁军的折子,也被他压下。 谁料没几日,尉氏县又出大事。走马密报,平戎军大部,从尉氏县路过,被神翼军阻截。结果,双方尚未接战,神翼军竟溃散了。平戎军一冲而过,浩浩荡荡,直奔洛阳去了。 “无法无天,无法无天。”皇帝连声怒吼,一把摔飞了奏折。 好半晌,皇帝平静下来。 内侍捡起奏折,小心翼翼的放在桌案上。 皇帝再拿过奏折,才发现,上面还有一句话。 当时,平戎军喊道,“我平戎军奉旨平乱,谁敢阻挡,杀。” 皇帝悻悻坐下,怒气稍歇。他终于记起,确有旨意,命平戎军商洛平乱。这么说来,平戎军没错啊。 但神翼军不甘,一纸状纸,告平戎军谋反。这一下,又激起滔天大浪。以参政贾昌朝为首,半朝大臣,请求制裁平戎军。一封封弹劾的奏折,堆满皇帝案头,喊打喊杀。 但是这次,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二皇子。 有走马的密报,皇帝对尉氏之事,清清楚楚。也由此,让他看清真相。这些弹劾歪曲事实,不依不饶,意图却不在平戎军。而是要借平戎军,摆置自己的儿子。 果然好算计啊,皇帝冷笑出声。“好个一石三鸟。” 平戎军善战,禁军与之一比,就是一群饭桶。连番被打脸,禁军有些人,恼羞成怒啦。不惜推波助澜,要毁掉平戎军。 平戎军被制裁,主将自然吃罪。自己的儿子,岂能好过?皇帝恨恨的想着。怕是很多人,都已经拟好奏折,准备群起而攻,褫夺二子郡王封号。到那时,储位之争,胜负分明。 事情不会到此而止,上下牵连、异党攻讦,最是文臣拿手。范仲淹、韩琦等人,无以幸免。刚刚起步的新政,立时灰飞烟灭,一切又回归原样。自己一番励精图治,岂非付诸东流? 这件事,朝堂争论不休,皇帝隐忍不发。 还有第三件事,皇帝简直头疼欲裂。 祥符县一家农户,状告李用和,指使家奴强占民田、淫辱民女,打死六条人命。开封府接了状纸,转手,推给了皇帝。 李用和是谁?皇帝的亲娘舅啊。 —————————————————————————— 下朝之后,朱哲匆匆回家。如今,朱家存亡,只在眨眼间。一柄利剑悬在头上,任谁也无法轻松。进了书房,写下一封拜帖,交给亲随送去贾府。这个贾府,当然是参政贾昌朝。 皇帝和宰执议事,没他什么事。以他如今的官职,还进不了那个圈子。但是,想知道议事内容,多的是法子。不过,想见当朝参知政事,也不是容易事。得投了帖子,等着召见。 帖子送走,朱哲靠着椅子,闭眼假寐。双手抱在腹前,大拇指一圈圈的转动。皇帝对平戎军,会是怎样的态度?朱哲猜测着,却一时不得要领,不由皱起眉头。 按说,平戎军被指反叛,皇帝应当着急。还有什么事,比不受调遣的军队更可怕?但是,如今满朝弹劾,皇帝却不动声色。所有奏折留中不发,到底,藏着怎样的心思? 皇帝有了态度,朱家才能决定,将如何应对。 正因此,才让朱哲更加心慌。但是,立身朝堂上,隐藏的手段越多,活的才会更好。他已在悄悄布局,筹谋最后的手段。或许,还不是最后一刻。但从今日起,他每一天,都要当成最后一天。 因为,谁也不知道,危险何时降临。 正思虑着,有亲随来报,朱贵来了。 “不在庄子里待着,来此作甚?”朱哲很是恼火。 他这个弟弟,深受父母宠爱,从小张狂。到了京城,真是如鱼得水。结交一帮纨绔,吃喝嫖赌、呼啸过市。堆在开封府的诉状,都有三尺厚。总算顶着国舅身份,才没有锒铛入狱。 谁料,竟胆大包天,买凶刺杀皇妃。那日朱哲气急,将朱贵一通毒打,关在城外庄子,严令不许进城来。如今皇城司、开封府,被皇命逼迫,疯了似的,追查背后黑手,还敢进城来? “大哥,有个好消息。”朱贵被人抬着,送进书房。他背上伤势颇重,还无法下地行走。一脸喜色,进门就嚷嚷。 “看来,打的轻了。”朱哲说道。 “大哥,真的是好消息。”朱贵急了。 朱贵在京城,狐朋狗友不少。三转两绕,认识了一人。此人名叫武元智,在军器监任职。官儿虽不大,但掌箭矢出入库。而且,此人有机会出入工坊。 这一点,立刻被朱贵看中。舍出钱财,倾力结交。 武元智好赌,欠债累累。正踅摸着,倒腾点箭矢还账。不想,与国舅结识,自是受宠若惊,翻身拜倒、着意巴结。 军器监之下,有个神秘工坊。除了奉旨,任何人不得进入。铜墙铁壁,守卫森严。这个工坊,及其特殊。不见成品出来,但是,一车车精铁、火药,不断趟的往里送。 话说,越是神秘,越是引人窥探。 至今,抓获窥探之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一旦被抓获,无论是谁,当场斩首。令人谈虎色变,无人敢于接近。 但朱贵很想知道,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武元智得了授意,倒是卖力探听。但这座工坊,本是禁区,军器监内部,也是讳莫如深。身边众人,谁也不知藏着什么。武元智无可奈何,真凑近了去探查,他还没那个胆量。 时间一久,朱贵失去兴趣,渐渐忘了武元智。 谁知,今日竟找上了门。 两日前,武元智从神秘工坊,接收了一批武器。看形状,与床子弩配备的箭矢,极为相似。但是箭杆上,多了两个鼓包,就像按上了一对儿翅膀。不过这翅膀,更像鱼鳍。 交接的文书上,写着雷火箭阵。武元智多嘴问了一句,有工匠告诉他,此箭,仍用床弩发射。箭杆上两个鼓包,却是两枚霹雳弹,只是形状不同。点火发射,四百步外爆炸。 “俺的个娘啊。”武元智心中惊叫。 床子弩,可远射四百步,军中响当当的利器。霹雳弹的威力,武元智当然也见过,声如霹雳,中者皆碎,霸道无比。不过,全是凭手臂投掷,无法及远。如今,二者合一,这还了得? 飞越四百步,落入敌阵爆炸。想想,都替敌人难过。 只能挨炸,无法还手,可不憋屈? 武元智接到命令,这批弩箭,要送去环州。 “雷火箭阵。”朱哲幽幽自语,眼神深邃。只一刹那,弟弟的意图,他已经看得透彻。如今,朱家的处境,如头悬利剑。但最大的隐患,却不在朝内,而是二皇子。 二皇子一旦回京,情势必然大变。一些观风的朝臣,或许就成了对手。许多未可知的危险,也将接踵而来。 人心易变,朱哲不敢赌。为今之计,他宁愿破釜沉舟。既然一次刺杀不成,那就再来一次。这最关键的时刻,一定要截住他。雷火箭阵这等利器,对付二皇子,岂非正好? “可知何人压送?”朱哲问道。 “龙卫军刘仲武。”朱贵早问的清楚,脱口而出。 “哈哈哈,天助我也。”朱哲放声大笑。 第261章 绿柳山庄 数日行军,于飞率部到达卢氏县,与邢况汇合。至此,平戎军建制归于完整,上万军兵浩浩荡荡,开始向洛阳进发。不过,于飞却是意兴阑珊,这一路,走的是万般不情愿。 他心里牵挂种世衡,但韩琦的话,却不能不听。 这个时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礼法森严。皇家贵胄,不合为臣子戴孝。于飞若贸然前去,种家只怕转眼罹祸。 一路走走停停,于飞却越想越是气闷。种世衡收复绥、银、夏三州,一举扭转大宋颓势,这是多大的功劳?如此盖世之功,即便封侯也不为过。但是朝廷有功不赏,却不声不响,将种世衡调任环州,然后大加弹劾。这一番举动,说明了什么? 韩琦虽说的隐晦,但于飞听的出来,朝堂上新旧党争,怕是已分外的激烈。种世衡功劳耀眼,太过遭人嫉妒。偏生,他又身处范仲淹阵营,旧党可不得不遗余力,狠狠踩上几脚? 前不久,集贤校理王益柔,醉酒一首傲歌,“醉卧北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被参政贾昌朝抓到把柄,大肆抨击,上下牵连,数十名官员被清出朝堂,新政遭遇重大挫折。 如今,范仲淹苦苦支撑,新政奄奄一息。 还有件事,韩琦不知,范仲淹也不知,但是,于飞却知道。真正历史上的这个时刻,新政遭遇抨击,被栽以朋党恶名。一代大文豪欧阳修,摇动如椽巨笔,写出了一篇。 正是这篇,彻底毁了庆历新政。 新政实施,必然触动一部分人利益。利益受损的守旧派,自然不满,于是就造谣诬蔑,说新政拉帮结派,形成“朋党”,想要架空皇帝。话说,皇帝最忌讳的,便是大臣结成“朋党”。 大臣结党,以挟制君权,皇帝无法不担心。 而就在这个时候,欧阳修一篇上书陈情。 在文章中,他没有对诬蔑否认和辩解,而是别出心裁,指出“朋党”也有好坏之分。正人君子抱团,是因为志同道合,所以,“君子之党”是有积极意义和正面作用的。 他的本意,是要替新政说话,但是,却坐实了守旧派的诬蔑。这篇文章,非但没有说服皇帝,反而越看疑心越重。 对皇帝而言,管你是“君子之党”还是“小人之朋”?只要是结党,那都是对皇权不利,坚决不能允许。于是,新政的官员,纷纷被贬出京城,一场由皇帝亲自主导的改革,便戛然而止。 如今韩琦出京,虽说是剿灭叛乱,但未尝不是一个信号。新政遭遇狙击,第一块骨牌已经倒下。若无力挽狂澜的手段,这场轰轰烈烈的变革,必将沿着历史轨迹,固执的行进下去。 到了卢氏县,于飞命人找了马车。舍了马匹不肯再骑,每日躺在车里呼呼大睡。这样一来,行军的速度自然快不了。 卢氏县已平静下来,百姓安葬亲人,收拾破烂家园,虽说遭了一场大难,但日子总要过下去。只是满城狼藉,不见几个人影。城外的山上,堆起无数新坟,白花花的纸钱,撒满了山坡。 大军行进自有规制,每日三十里,安营扎寨。这些事,自有柳十三等人操心,于飞懒得过问。万人的队伍,吃喝拉撒睡,繁杂事务多如牛毛。直到天色大黑,才算安排妥当。 于飞溜溜达达,刚走进大帐,未及坐下,身后有军兵禀报。 “禀报都使,纪参军求见。” “哦?请他进来。”于飞略显诧异,吩咐道。 不大功夫,纪览走进大帐。一身戎装,分外显的干练。这一段时日,纪览筹备刀剑工坊,千头万绪,忙的脚不沾地。此次,却是押运一批开矿的工具,从洛阳而来。 “卑职在洛阳,见到了传旨天使。”纪览坐下,开口说道。 “哦?给何人传旨?”于飞不明所以。 “卑职听裴知府说,天使要去商洛传旨。”纪览面色凝重,小声说道,“命都使即刻回京,但是平戎军,要归长安大营。” “归长安大营?”于飞闻听,不由苦笑。长安和开封,可是南辕北辙,都快走到了洛阳,现在又得翻回去。他对此,倒是无所谓,只是苦了军兵,一来一回,多出上千里地。 “都使,此次回京,怕是要多些小心。” “哦?纪先生此言何意?”于飞一愣,不明白纪览何意。 “都使,洛阳城里,到处都在传,平戎军要造反。” “造反?”于飞吓了一跳,腾的站了起来。 原来,这件事的根子,在邢况身上。 当初,邢况带领大军,日夜兼程向洛阳行军,在尉氏县,遭遇神勇军拦截。但是,平戎军一冲而过,神勇军顷刻间溃散。 事后,神勇军添油加醋,将平戎军告上了朝廷。 几日前,洛阳不知怎的,突然流言沸腾。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议论,说是平戎军要造反。裴棐气急败坏,派出大批兵丁,抓捕散布流言之人。人倒是抓了不少,但传的也越发厉害。 正这个时候,京城有天使到来。裴棐得知圣旨内容,心里可就翻江倒海了。让主将和大军分离,历来都是倒霉的先兆。以他多年为官经验,已经隐隐觉察到,二皇子要出大事了。 —————————————————————— 第二日,一队禁军护卫着传旨的天使,来到了大营。这队禁军的装束,与普通军武不同。个个都是高大威猛、盔明甲亮,手中的武器一看就是精工细制。即便身上内衬,也是昂贵的锦袍。 骑士胯下的坐骑,一水儿的雪白,根本找不出一根杂色。姿态威武、神骏异常,都是千里选一的良驹。 十数人好似一人,端坐马上冷峻如铁,腰背挺直、纹丝不动。十数匹战马,也如骑士一般,排列的整整齐齐,不鸣不动威风凛凛。这身打扮,这番配置,这般做派,除了近卫诸班直,还能是谁? 一刻钟前,这一队骑兵突然出现,成锋矢阵,直冲营门而来。十数匹战马奔腾起来,踏地轰响,真好似千军万马一般。 营门守将,也是久经战场,并未被这阵势吓住。 抽出长刀,高声喝令,“马前十步,响箭警告。” 箭矢激射而出,骑兵被生生逼停。说实话,马上的骑士,也是吓了一大跳,实未想到,营门守军竟敢射箭阻拦。总算训练有素,收紧缰绳一个回环,离着营门三四十步,战马缓缓停了下来。 队列中一人轻抖马缰,踏踏向前而行。离着营门处,尚有二十步,收缰站定,面沉如水。举起马鞭,轻轻向前一指,冷冷的喝道,“尔等好大的狗胆,竟敢阻拦朝廷钦差,莫不是要造反?” “你等何人?何故冲击营门?”守将厉声喝问。 营门前,拒马横陈、弓弩齐张,营门守卫攥紧刀枪,冷冷的盯着骑兵阵列,只待一声号令。管他什么来头,敢冲营?问问老子手中的刀枪。面对骑兵,非但无惧色,反而跃跃欲试。 骑兵将领脸色铁青,咬牙发狠。这十数骑兵,却是骄横的惯了,身为天子近卫,即便在东京城,也是横着走的主儿。被人几只箭矢阻住去路,对他们来说不啻奇耻大辱。 天子近卫的威严,岂容宵小践踏?何况他们此次出京,乃是奉旨护卫天使。他有心发作,下令冲进大营,但是,营门防御法度森严,一个个军兵刀枪斜指,竟无一丝的慌乱。 这个发现,让他不由得,有些心头发虚。 叶玉田出身将门,自小耳濡目染。自不是不识货的蠢蛋,真要冲过去,胜负恐怕难料。为将者,最根本的一个本事,就是识兵。对方是铁血战兵,还是怂包软蛋,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他的父兄,都曾不止一次说过。战场上,最可怕的敌人,不是那些哇哇乱叫、气势汹汹,看上去不可一世之辈。 真正可怕的敌人,沉默不言、漠视生死。面对万千兵马,也能面不改色,那是战场上,让人肝胆俱裂的杀神。 “呜。”突然,示警的号角声响起。 叶玉田收回思绪,狠狠地盯了守将一眼。营门前守军,只有两队二十来人。但是这二十来人,竟是一步不退。三人一组,长枪手、刀手、盾牌搭配,隐隐结成了阵势。 叶玉田皱了皱眉,这阵势很奇怪,于禁军操练完全不同。但是能看出来,这般配合,倒是颇有章法。略一推演,立时愣住了。若是撒兵如星,散入骑兵阵中,骑兵岂不是只能挨打? 叶玉田抽了口冷气,顿时没了轻视之心。暗忖道,别他娘的冲营不成,倒把小命儿丢了,那可太不值得。 “朝廷钦差驾临,速令平戎军主将出营迎接。”叶玉田喝道。 值守将领闻听一愣,转瞬就是头皮一紧。这阵势,竟是传旨的天使?心里止不住扑通乱跳,只觉后怕不已。 连忙派人,飞速向中军报信。 “将军息怒,请稍待片刻。”守将抱拳答道,额头上的汗水,顺着头盔滴滴答答,滴落在胸前甲胄上。 朝廷传旨钦差,哪是他一个小小虞候能得罪? 但是,营门重地,未得主将军令,不得擅自开启。平戎军军法森严,他岂敢私自放人进入?即便明知对方是天使车驾,未得将令,他也不敢私放骑兵进营。 是以此刻,守将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但是,营门前,照样弓弩齐张。若骑兵真要冲营,说不得,他只能下令放箭。 “好一个平戎军,果然是骄横啊。” 骑兵队列之后,跟着一辆精致的马车。此时,车帘挑起,探出一张白净的脸。此人名叫高世泽,以入内内侍省副都知,掌御药苑勾当公事。三十多岁年纪,薄唇鹰鼻、眼神阴戾。 高世泽望着对峙的双方,似笑非笑的自语。 骑兵冲击营门,自是他的授意。此次出京传旨,明着,受的当然是皇帝的旨意。但是暗中,却是朱国舅运作。同样的圣旨,由不同的人传达,结果自也会迥然不同。 早在二皇子失踪之初,高世泽就敏锐的发现,出人头地的机会来了。当机立断,投靠了朱氏。那时的朱氏,还活的战战兢兢。若非有个儿子,恐怕整个皇宫里,都想不起有此人。 谨小慎微的朱氏,得了高世泽的指点,才恍然发现,二皇子的失踪,正是她娘俩上位的机遇。如此千载难逢,顿时喜出望外。一时间对高世泽感激不尽,倚为臂助,百般荣宠。 朱氏的母亲早亡,也因为朱氏不得宠,所以朱氏的母亲,也从未受到过朝廷追封。于是高世泽献计,让朱氏求告皇帝,只说思念亡母,欲到重阳观做一场法事,以表孝心。 皇帝赵祯有一个心结,虽是宫中禁忌,但宫中老人无有不知。 皇帝赵祯十三岁登基,一直以来都以为,太后刘娥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直到刘娥去世,他才得知,自己的生母另有其人。 待他找到时,亲生母亲李氏,已经去世多年。此事,是赵祯一生最大憾事,未能生前尽孝,让赵祯耿耿于怀。对生母的家人,厚加封赏,人人得官,而且,坐着火箭一般的升官。 李氏的弟弟,原本庸碌无能,却能做到三衙管军的高官。东京城中,无人不识“马帅”,实在是这个马帅,飞扬跋扈、无恶不作,但是谁也动不了他,皇帝的眷顾,由此可见一斑。 子欲养而亲不待,同样的境遇,顿时引起皇帝怜惜。 皇帝同意了朱氏的请求,并且,加封朱氏为贤妃。没几日,皇帝下诏,诏朱氏的弟弟朱哲进京,加官进爵。 朱家从此,青云直上。 营门前,未能冲突起来,让高世泽略略失望。若是见了血,平戎军对皇帝大不敬的罪名,可就做实了。试想想,若是天子近卫,被平戎军击杀,那是什么后果?造反的传言,可就有了实证。 摇摇头,高世泽下了马车。看着眼见一切,心中冷笑。他在动身之前,亲自去见过朱哲。朱哲的话,犹在耳边。 “把他引去绿柳山庄,那里,就是他的埋骨地。” 。手机版网址: 第262章 无风起浪 中军大帐内,于飞率领众将接了圣旨。果然,和纪览所说的一模一样。皇帝诏书中,命于飞脱离大军,即刻随高世泽回京。至于平戎军,则回归长安大营驻扎待命。 平戎军闯关夺路、击溃禁军之事,却只字未提。 收好了圣旨,于飞转头望向石彪子。如今石彪子,已是平戎军副将,兼马军都指挥使。在其麾下,统管着三营骑兵。 “彪子叔,平戎军交给你了。”于飞郑重说道。 “末将遵命。”石彪子躬身抱拳,大声应诺。 “去到长安,一切小心行事。”于飞说着伸出手,一把抓住石彪子手臂,“遇到难以决断之事,可向纪先生求教。” “殿下放心,末将一定万分警醒。”石彪子肃然说道。 看着眼前的壮汉,于飞心中暗暗叹息,将大军交给石彪子,真的是无奈之举。他的这个叔叔,最早跟随于飞,忠心耿耿,绝对值得信任。但是,毫无心机,性情太过耿直。 石彪子、柳十三、邢况、卢胜等人,都是勇猛战将。论战力,于飞毫不担心。但是此去长安,怕是更多诡诈变数。于飞不难想象,敌人既然盯上了平戎军,定然少不了阴谋算计。 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原本,种诂是最佳统兵人选。种诂性情沉稳,素掌军纪,在平戎军中威望卓著。由他带领平戎军,最是稳妥。但是时机不巧,种诂回去环州探病。若种世衡不虞,种诂短时间内,回不来了。 昨夜,于飞和纪览有过一番深谈。 按照纪览所说,洛阳城中,一夜间谣言四起。大街小巷,人人皆知平戎军造反了。柳礼和邢况冲击禁军的事情,被人添油加醋,大肆渲染,甚至,连带兵将领的大名,也是知之甚详。 裴棐派出兵丁,满街抓捕散布谣言之人,然而成效甚微。如今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不知底细的百姓,人人自危,造成巨大的恐慌。毕竟洛阳,离着东京城太近。 这说明什么?谣言的背后,有人在刻意的推动。 纪览判断,这股力量来自朝堂。因为,栽赃平戎军,就是陷害二皇子。陷害了二皇子,那何人最受益? 联系前不久的刺杀,于飞已经笃定,这件事与朱家有关。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纪览呵呵笑道。 “平戎军大好男儿,却是受了某的牵累。”于飞心中,有些愤懑难舒。从刺杀开始,一桩桩一件件,都与朱家瓜葛牵连。于飞即便再傻,也明白了朱家的意图。 “非也,非也。”纪览双手连摆,稍倾,盯着于飞的眼睛,慢慢说道,“殿下,你这是身在局中,一叶障目啊。” “哦?”于飞一愣。 “敢问殿下,平戎军与别的禁军,有何不同?” “平戎军勇猛善战,死不旋踵。” “非也。” “平戎军爱兵如子,从无欺压。” “非也。” “平戎军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非也。” 于飞迷惑了,连说几个理由,都被纪览否定。不由得,于飞开始认真的思量,平戎军到底有何不同?但是,想了半晌,还是觉得,刚才所说没错。干脆不想了,直接问道。 “纪先生认为,平戎军有何不同?” “平戎军,拥有军魂。”纪览一字一顿说道。 “军魂。”于飞一下恍然,原来纪览说的不同,竟是军魂。 “为百姓而战。”纪览说道,神情异常庄重。 看着纪览的眼神,于飞心中感慨。这是一个深受孟子思想影响的大宋文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理念,或许就是他心中的理想国。这本没有错,但是路途,必是遥远而坎坷。 “这样的军队,三千年中华未曾有。”纪览激动的说道。 纪览对平戎军,早有关注。对平戎军的作为,也是了如指掌。古往今来,战力强悍的军队,何其多也。即便是本朝,也有王德用、狄青、种世衡、郭遵等人统领的军队。 但是,在纪览看来,平戎军与这些军队,有很大的不同。 有两件事,让纪览大受震撼。 其一,青州巡检司屠戮百姓、杀良冒功,沂州周边,数十个村庄被血洗,男女老幼、鸡犬不留。为了掩盖真相,巡检司竟派出军队追杀幸存的妇孺。所幸这件血案,被平戎军遇到。 四百多名犯事军兵,被全部处决。为了救助幸存的百姓,平戎军百里追踪、舍身挡箭,以自己的性命,保全百姓的性命。 除了平戎军,谁能如此舍命? 其二,在方城,平戎军从流民中募兵。规定,想从军者,去校场里站着坚持一个时辰,不动不倒,即可补为禁军。条件看似简单,真格试过,才知一个时辰,那是真不好熬。 流民肚子里没食儿,本就虚弱不堪。在太阳底下,再生生晒一个时辰,若没有坚强意志,真站不下来。但是,平戎军许诺,只要站足一个时辰,其家属在当地落户,优先分给土地。 肯为了家人能吃饱饭,拼尽全力咬牙坚持。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平戎军;只有这样的兵,才能为了家人,而勇猛作战。两天时间,平戎军募兵三千。这三千人背后,就是三千户人家。 这样的平戎军,谁敢缨其锋? “先生,某明白了。”于飞说道。 这次,于飞真的明白了。他来自后世,见惯了人民军队。在组建平戎军时,不自觉的,融入了后世军队的理念。严格说来,平戎军已经不同于现下的军武,他们正在发生蜕变。 皇权社会,怎会容许这样的军队?对皇帝和满朝公卿而言,这就是大逆不道。不过话说回来,于飞此时,还真没有那么大的志向。他只想有一支勇猛善战的军队,驱除外虏、护佑家国。 但是很明显,有人不愿意。而且,已经开始发难了。 “诋毁平戎军,意在打压殿下威望,借机收回兵权。但是,他们要毁了平戎军,这也是真。”纪览说道。 “毁了平戎军?那是做梦。”于飞厉声怒喝。 ——————————————————————————— 洛阳城,太白大酒楼。 王世元最近的日子,可用逍遥二字形容。自从归附平戎军,泥沱寨已成过往。如今,他是水营指挥使,官职虽然不高,但却是堂堂正正的禁军,再不是江湖草莽。 王世元带着义女阿芷,随平戎军一起到了洛阳。 在泥沱水寨,阿芷心碎神伤,跳楼轻生,却被于飞救下。阿芷生死之际又走一回,心神反变得清明,对赵宗咏终是放下。王世元得到招安,随于飞进京,阿芷也一同跟随而来。 大军到了洛阳,谁知他们主帅,又跑去了卢氏县。 邢况率军继续追赶,累倒、病倒的伤患,留在洛阳休养。好在到了这里,终于见到自己人,得知了于飞确切消息。 于飞的住处,留下了一队亲卫。于飞的姥爷尹端,还有卢胜的妹妹卢芳等人,都住在这里,正等着于飞回返。 不过半日时光,卢芳和阿芷二人,已经好的亲姊妹一般。两个女子,都是花般容貌,走在街上,想不引人注意都不成。 尹端的伤势,已经好的七七八八。闻听王世元的军职,竟是水营指挥使,顿时兴趣大起。于飞和他说起过,王世元此人,虽说年纪不小,但胸有谋略、精通水战,乃是海军不二将领。 尹端不日就要启程,亲赴日照港考察。如今巧遇王世元,一番交结,自是不在话下。而王世元七窍玲珑心,得知尹端此人,乃是于飞的姥爷,虽说不明就里,可不得着意讨好。 两个老江湖,一拍即合,大有相见恨晚之态。 日日酒宴,顿顿珍馐,快活似神仙。 今日,尹端就要启程。这几日,听了王世元的话,让他对日照港更加心痒难禁。一处天然良港,那就是聚宝盆。一旦开发出来,可不是财源滚滚如江海,用之不尽、取之不竭? 何况在那里,于飞还有更大的抱负。 “尹公,何妨再等几日启程?”王世元劝道。 “不等啦。”尹端一摆手,说道,“待老夫从沂州回来,再去与玉昆相见不迟。日照,日照,老夫等不及啦。” “既如此,祝尹公一帆风顺。”王世元端起面前酒杯,向尹端一敬。两人酒杯一碰,一饮而尽,哈哈大笑。 两人笑声未断,包厢外,忽的喧闹起来。有人高声喝叫,紧跟着桌椅碰撞、刀剑作响,怒骂声声,酒楼顿时大乱。 王世元推门走了出来,外面已是一片狼藉。大堂里,七八名禁军手持长刀,正在围攻两人。此时刀来刀往,大占上风的,竟是被围攻的两人。禁军人虽多,却根本不是对手。 这两人,王世元都认识,乃是平戎军亲卫。他们二人,受命保护尹端,自是时刻不离尹端左右。不知何故,与人冲突起来。 不消片刻,禁军全被打翻在地,一时起不了身。抱着胳膊腿,满地打滚,哀嚎不止。看在同是禁军,这两人未下杀手,不然,一帮子禁军哪有命在。此刻,收刀站定,挡在包厢门口。 原来,这一队禁军,气势汹汹冲进酒楼,挥舞着长刀,嘴里叫嚣着,“奉命捉拿谋逆余孽。”直奔尹端的包厢。 两名亲卫受于飞将令,负责保护尹端安全,岂容有人捣乱?挺身拦住禁军,想要问明状况。谁料禁军十分嚣张,根本无意解释,见有人拦路,挥刀便砍。这一下,惹怒了两名亲卫。 三下五除二,将几个不长眼的禁军,狠狠教训了一顿。 正这时,门外冲进大队的禁军,将酒楼大堂,挤得满满登登。黑压压一片,人人手持弓弩、箭在弦上,对准了包厢门口。 只听有人喝令,“若敢拒捕,格杀勿论。” 禁军轰然应诺,声震屋顶,杀气凛凛。 随着话音儿,京西提刑公事庞斐,施施然走进酒楼。 庞斐此时,腰背挺得笔直,一脸严肃。背着手,往前走了两步,抬眼看向包厢。尹端已经走了出来,和王世元站在一起。两名亲卫护卫在尹端身前,紧握长刀,眼神凌冽。 “尹端,你死定了。”庞斐低吼,杀机毫不隐藏。 “呵呵,庞提刑,好大的官威啊。”尹端双手一拱,戏谑道。 “进了提刑司大狱,本官让你开开眼。”庞斐阴森冷笑。 “不知这次,给老夫编排了什么罪名?” “赵允让谋逆案余孽,觉得如何啊?” 王世元一直冷眼观瞧,闻听此话,心里冷不丁一突突。他的义女阿芷,和赵宗咏可是有牵扯。阿芷曾为赵宗咏外室,真要细细追究起来,谋逆案余孽的罪名,一准儿跑不了啊。 顿时,王世元紧张起来,掌心湿漉漉的,全是汗水。 “庞斐,你无耻至极。”尹端出离了愤怒,“我大宋朗朗乾坤,岂容你一手遮天、捏造罪名,陷害无辜。” “本官擒你,自有铁证如山。”庞斐缓缓抬起右手,冲着左右军兵喝道,“尔等还在等什么,擒下他们。” “谁敢。”亲卫猛地跨前一步,怒喝道。 人多势众的禁军,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本来的队形,顿时有些凌乱。不怪他们胆怯,实在是这两人太能打。七八个禁军好手,只不过眨眼间就被放倒,到现在,还躺在地上哀嚎。 于飞的亲卫营,个个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主,一手格斗的刀法,更是于飞亲传。寻常军兵在他们面前,简直就是土鸡瓦狗。莫说对战,只是一身煞气,就让人头皮发麻。 此时,两名亲卫长刀出鞘,虎视眈眈,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一群禁军瑟缩不敢向前。举在手上的弓弩,更是叮当乱响。 “放箭,放箭。”庞斐眼见禁军的怂样,顿时气急败坏。 “杀。”庞斐喊出放箭的同时,两名亲卫怒吼一声,脚下猛地蹬地,挽起一片雪亮刀光,恶虎一般扑向庞斐。 箭阵威胁太大,尤其是尹端,毫无武力。此危险之际,唯有突入禁军群中,擒贼擒王,以庞斐为人质,脱离险境。 亲卫冲出去时,王世元一把抓住尹端,闪身抢进包厢,随脚一踢关住房门。他见识过亲卫营的战力,知道这些亲卫,个个武艺高强勇不可当。别看禁军阵势吓人,挡不住他们。 但是,一边冲阵拼杀,一边保护尹端,势必险象环生。 王世元当机立断,一拳打碎了窗户,想要趁着禁军被牵制,带着尹端,从窗户跳出去。往窗外一看,王世元顿时傻眼。窗外楼下,早被布置了兵力,将整个酒楼,围的水泄不通。 楼下军兵见有人露头,二话不说,张弓搭箭,已经向窗口射了过来。王世元吓了一跳,猛地扑倒尹端,躲在窗台之下。只听“哚哚”之声不绝,窗户、墙上、桌椅,到处钉满了箭矢。 庞斐如此布置,看来真是势在必得。尹端两人对视一眼,心下惴惴。即便庞斐再跋扈,若无证据,也断不敢如此行事。只是,莫名的成了谋逆案余孽,尹端百思不得其解。 两人正自不安,酒楼内,突然静了下来。 。手机版网址: 第263章 请君入瓮 酒楼大堂,突然间,变的异常安静。 王世元凑到门口,透过门缝儿向外观瞧。只一眼,惊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胃里登时如同翻江倒海,止不住的干呕。 奢华的酒楼大堂,好似经历了暴风雨,变的残破不堪。地上,一具具惨烈的尸体,横七竖八堆叠在一起。粘稠的血水汇成了水泊,一股强烈的血腥气,肆意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方才,挤在大堂的禁军,大致也有三四十人。一盏茶的功夫,只剩下四五个活人。脸上已经毫无人色,浑身抖成了筛糠。 两名亲卫,全身浴血,傲然而立,好似来自地狱的杀神。他们身上的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此刻,血水滴滴答答,滴落在地上,发出诡异的声响。 一名亲卫,单手抓着一人,正是昏死的庞斐。 “滚。”亲卫冷声怒喝。 剩下的几人一个激灵,这惊恐绝望一幕,早吓破了他们心胆,怕是终其一生,也无法忘记今日场景。此时如奉大赦,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连滚带爬,向酒楼外仓皇逃去。 好半晌,王世元才缓过神,长吁一口气。 这是在战场上,才能见到的惨烈。 这两个杀神,王世元日日都能看见。憨厚朴实、笨嘴拙舌,照顾尹端可谓是细致有加。谁能想象,他们发起威来,竟是如此可怕。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对平戎军的了解,太肤浅了。 这是一群可交托性命的汉子,无论面对怎样的敌人,无论面对怎样的劣势,都敢于舍身而上,不负所托。在他们的心里,于飞的将令就是一切,哪怕拼了性命,也必须完成。 看着两人背影,王世元心情激荡,眼睛发红。 有这样的同袍,死有何憾?能与之同袍,这是毕生荣耀。 “尹公,咱们走。”王世元心中,豪气陡生。 酒楼门外,数百禁军严阵以待。他们已经得了消息,知道进去的一个都人手,被杀得只剩下五人。甚至,领头的庞提刑,还被生擒活捉,成了人家手中的人质。 这趟差事,赔了夫人又折兵,真是丧气到了家。 领兵之人,却是神勇军副都指挥使蔡庆。此人前不久,曾率兵夜袭县衙。河南府狄棐承诺于飞,将蔡庆收监治罪。却不想,竟毫发无伤,而且堂而皇之,又当上了领兵将军。 “好大的狗胆,竟敢挟持朝廷命官。”蔡庆一眼看见,庞斐被人挟持,软软的拖在地上,不知生死,顿时炸毛。 “方才那些杂兵,都是你的人?”亲卫问道。 “速速放了庞相公,自缚双手投降。”蔡庆喝道,“若不然,本将军一声令下,必让尔等乱箭穿身。” “嘿嘿。”亲卫一声冷笑,猛地一脚踢在庞斐身上。庞斐吃痛,“哎呦”一声醒转过来。定定神,待看清周围形势,顿时三魂走了两魄,更是瘫软在了地上。 “庞提刑,你养的狗,要射杀你呢。”亲卫嗤笑道。 另一名亲卫,却不打算墨迹。长刀一横,抵在了庞斐脖颈上,稍一用力,已经割破肌肤,鲜血顺着脖颈,流到衣服上。一见了血,庞斐彻底崩溃,杀猪般大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想活命,让他们退走。”亲卫命令道。 “好,好,退走,退走。”庞斐一叠声答应着,转头看向不远处蔡庆,厉声嘶吼道,“退走,立刻退走。” “庞相公。”蔡庆高叫了一声,刚想说话,却被庞斐打断。 “蔡庆,本官命令你,速速退走,立刻。”庞斐心中恐惧,完全失去了理智。他从未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此刻,他才深深的明白,没有了性命,再多荣华富贵,又有何用? 只要能保住性命,没有什么不能妥协。 “卑职,遵命。”蔡庆很无奈,一挥手,下令撤退。 蔡庆虽说退了,但并未退多远。让开了酒楼前道路,仍在一旁盯着。尹端的马车,本在酒楼前停着。此时,车夫一见军兵撤走,慌忙赶上前来,扶着尹端和王世元坐进去。 亲卫牵过战马,一把抓起庞斐,横搭在马背上。翻身上马,护卫着马车,急速离开。劫持了朝廷官员,这事儿可是不小。虽说情势危急,不得不为之,但论起罪名,起码也是砍头之罪。 惹了大祸,洛阳城自不能再待。他们要迅速汇合同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快马飞奔,不一时已回到住处。但是这里,俨然又一处战场。黑压压一片禁军,堵在街巷中,正呐喊着攻击大门。 大门紧闭,墙头上有亲卫把守。禁军虽多,却并没有攻进去。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死伤。统兵的将领,正在吆喝着悬赏,激励军兵向墙头上攀爬。攻击很猛烈,但死伤更重。 墙上的亲卫,守御严密、箭法精准,急切间想攻进去,怕是难之又难。但是,墙外的禁军,也不是没有战力,弓箭手排成一排,密集的向墙头上抛射。一轮轮箭雨,压制的亲卫不能露头。 时间一久,定然会失守。一旦禁军攻进院子,可就麻烦了。阿芷和卢芳等人,都在里面。卢芳手下十多名女兵,虽说有些武艺,但终究是女子,况且以寡敌众,落败只是迟早。 “全都住手。”亲卫抓起庞斐,一纵身,站在了马背上。 亲卫一声断喝,好似炸雷。混战的双方,都吃了一惊,不由得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巷口,顿时瞪大了双眼。 马背上,亲卫抓着庞斐,命令道,“让他们退走。” 此时的庞斐,已稍稍稳定心神,不似方才那般惊惧。脖颈上的伤口很小,血已经不再流。但是,胸前一片殷红,时刻提醒着庞斐,危险并未过去。听到亲卫说话,忙不迭的应道。 “这就让他们退走,这就让他们退走。”应承着,看向巷子里的禁军,高声喝道,“本官庞斐,何人在此领兵?” “卑职,神勇军步军二营指挥使刘向。”一名四十多岁的将领,从人群中走出,面色沉郁,拱手回话。 “刘向,带着你的人,立刻退走。” “卑职遵命。” 刘向答应的很干脆,转身下令全营撤退。庞斐的状态,一看就是被挟制。这次的差事,本就是被上官逼迫,不得不来,如今正好借机撤出。差事再紧要,总不如庞斐性命紧要吧? 不过半刻,街巷回复平静,禁军走的一干二净。 看着禁军撤走,墙里墙外的亲卫,都是暗暗松了口气。他们再能打,也架不住人多啊。待箭矢用尽,只能搏命了。 “此地不能久留,立刻出城。”两边汇合,简单说明了情况。队正当即下令,押着庞斐,一众人快速出城。 ——————————————————————————— 沿着洛河向东,一队人马缓慢前行。 于飞懒洋洋的,躺在马车里,似睡非睡。在他的对面,秦红英盘腿而坐,闭目养神。随着马车颠簸,身子摇来晃去。 从卢氏县到洛阳,不过二百里。若是骑马而行,两日可到。但是坐着马车,如这般慢腾腾行路,怕是四五天也未必能到。 两日前,平戎军向西转进。由石彪子率领,返回长安大营驻扎。于飞脱离了大军,和高世泽一起,踏上回京之路。 但是,临行之时,却生出变故。 于飞身为平戎军主将,他到哪里,亲卫营自当护卫在侧。 亲卫营编制五百人,一人双马,装备精良,勇猛善战。因为于飞要回京,石彪子特地分出四十具神臂弓,补充进亲卫营。 时至今日,整个平戎军,只有八十具神臂弓。 倒不是造不出,而是运不过来。长安大营里,秘密藏着神臂弓作坊。知道此事的,仅有韩琦等少部分重臣。到目前,除了平戎军,只有殿前司弓箭直宿卫,装备了神臂弓。 军国重器,当然要秘而不宣。如此,在关键时刻,才能出奇而致胜,给予敌人沉重的打击。若长途运送补给,难免消息泄露。是以平戎军补给的,只有特制的箭矢,没有神臂弓。 分出一半,足见石彪子心里,对于飞安危牵挂至深。 按石彪子心意,八十具神臂弓,全部留给于飞。反正,他只要回到长安,就可以重新补给。但是于飞,只留下四十具。这一路回去长安,平戎军危险未卜,必须保持战力。 亲卫营准备停当,正要出发之际,却被高世泽挡了路。 理由是,朝廷有规制,于飞不能带亲卫营进京。 于飞如今,顶着种玉昆之名,官拜从五品宁远将军,虽是一军主将,但是在朝廷眼里,不过芝麻绿豆大的官。何况大宋朝,历来重文轻武,武将进京,管制极为严厉。 按朝廷规矩,从五品官职,只能带两名亲随。否则就是逾制,按律将受到严厉的惩罚,重者斩首也是有的。 这是朝野常识,不仅官员需要遵守,民间百姓更要遵守。官员的宅邸建造、台阶规制,甚至称呼,都有明确的规范。例如在民间,百姓不许穿着明黄色,违者是要砍头的。 这些规矩,于飞清楚,一众将领也清楚。但是,高世泽此时提出来,却透着不怀好意。他打着规矩的幌子,削减于飞的亲随,当然是为了更便于对付。况且,谁也无法阻拦。 “只带两名亲卫,都使的安全如何保障?”邢况怒道。 “都使一路安全,自有我等护卫。”叶玉田傲然说道。 “就凭你?样子货。”卢胜一仰下巴,分外的不屑。 叶玉田骑兵冲击营门,虽未造成冲突,但是,严重挑衅平戎军尊严。平戎军上下,都憋着一股火呢。总算对方奉旨而来,留着几分颜面。不然,早就一顿老拳,打出军营去了。 “你找死。”叶玉田大怒,抬脚向卢胜踢去。 哪知卢胜不避不让,探手一抓,正扣住叶玉田脚踝。卢胜顺势单手往上一抬,一脚迅猛蹬出,正中叶玉田小腹。只听一声惨叫,叶玉田好似断线风筝,“嘭”的摔出丈远。 卢胜不依不饶,三两步跨出,追上叶玉田,摁在地上就是一顿暴打。卢胜性子火爆,偏又武艺高强。叶玉田在他手里,那真跟个鸡仔似的,三拳两脚,打的叶玉田惨嚎不止。 叶玉田的手下,想冲过去帮忙。但平戎军一众将领,有意无意的堵住了他们去路。嘴上打着哈哈,眼神却是不善。 “切磋两下行了,别没完没了的。”于飞说罢,转头进了大帐。 旁边一众将校,差点没笑喷出来。都使这偏架拉的,也太明显了吧?哪里看出是切磋的,分明是卢胜揍人好不好? 高世泽脸色铁青,狠狠盯了卢胜一眼,转身也进了大帐。且忍一时恶气,等到了绿柳山庄,看你还能嚣张? 他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咬死亲随之事。身边没人护卫,任你再大本事,双拳难敌四手,只有死路一条。到那时,于飞身死,一切都将抵定。怎么摆置平戎军,还不是由着自己心意? “亲卫营既不能全带,那就带魏胜一都吧。” 高世泽刚进了大帐,就听见有女子说话。此前他可不知,营中竟然藏有女子。顿时心中狂喜,这可是一大罪名。想到此脸色一沉,轻咳一声,说道,“你是何方女子,竟敢擅入军营?” 秦红英心情不好,憋了一眼高世泽,没搭理他。 “放肆。”高世泽厉声喝道,“来人,将此贱婢擒下。” 高世泽觉得,自己受到莫大侮辱。一众军将,当着他的面,欺侮自己的人,岂不知打狗也要看主人?为了大计,他隐忍没有发作。谁料一贱婢,竟也敢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 高世泽出离的愤怒了,咱家是谁?奉旨的钦差啊。他决定,杀杀平戎军的威风。不然,真当老虎是病猫啊? 但是,高世泽忘了,这里是中军大帐。他的一众手下,还进不来这里。谁敢硬闯?于飞的亲卫,一定教他重新做人。 秦红英是啥性子?别人不知,于飞可是清楚的很。这位姑奶奶发起火来,陈景元都得躲着走。 “你个阉竖,敢骂姑奶奶?”秦红英抬腿一脚,高世泽杀鸡似的惨叫着,飞出了中军大帐。 “红英姐姐,你打的是钦差啊。” “钦差打不得?”秦红英不以为然。 “别人打不得,姐姐打得。” “越来越会说话,等回到京城,带你吃遍舟桥。” 于飞是郡王,按制可有百人护卫。高世泽咬定只能带两人,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算计未达成,又挨了秦红英一脚,可算是颜面扫地。自此躲进自己的马车,一路再不露头。 不是他不追究,而是不敢追究。挨了打没几刻,他就搞明白秦红英的身份。皇帝近卫陈景元的夫人,而且,还持有御赐金牌。高世泽欲哭无泪,只恨自己不长眼,这一脚白挨了。 虽躲在车里,但他冲天的怒火,早已熊熊燃起。 。手机版网址: 第264章 北斗七星 到了酉时左右,于飞一行抵达洛阳西郊。远远的,已能瞧见巍峨的城墙。夕阳将要落下,余晖染红了天空。道路两旁,行道树粗壮挺拔,投下大片的浓荫。秋风渐起,黄叶纷飞。 前行百十步,路边露出一角长亭。长亭外,停着四五匹马,正低头啃食路边青草。四名大汉,立在亭角,皆是禁军装束。 亭中一人,绯红官衣,四十上下。负手而立,渊渟岳峙、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久居高位、手掌权柄之人。此刻,见到车队临近,缓缓走出长亭,立在路边等候。 叶玉田骑马走在队首,瞧见路边官员,抬手做了个手势,大队车马停了下来。叶玉田驭马上前,到了官员近前,翻身下马,满面笑容抱拳行礼。“卑职叶玉田,见过夏学士。” “叶将军一路辛苦,殿下可曾接到?”夏安期拱手还礼。 “已经接到,车驾就在后面。”叶玉田答道。 “如此,夏某当上前拜见。” “学士请。”叶玉田躬身,请夏安期先行。 夏安期乃是夏竦长子,龙图阁直学士、京西转运使。他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早有谋算。此前,高世泽到洛阳,第一个见的人,就是夏安期。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只等猎物入瓮。 这一次对付于飞,可不单是朱家。整个朝堂上,反对新政的众多官员,几乎都参与了进来。贾昌朝、夏竦、王拱辰等朝中大佬,已经摒弃以往成见,联合了起来。 他们的目标,不是一个小小皇子,而是新政。 于飞很不幸,成为这场狙击的导火索。 不过此时,这位小爷还茫然无知。正躺在马车里,睡得那是昏天黑地。一直以来,于飞从未如此清闲。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江湖鏖战,总是提着心。如今放松下来,顿觉疲累不堪。 “殿下,有客求见。”离开军营,魏胜等人改了称呼。毕竟,现在顶着郡王的身份,亲卫营一都百人,才有资格能跟随护卫,再称呼于飞为都使,显然已经不太合适。 “不见。”于飞睡意正浓,对有人吵醒他很是不满。 “殿下,来的是转运使,不能不见。”秦红英哑然失笑,说来也是一军主将,统领上万人的部队。其实,于飞今年不过十岁,只是身子长得高壮,加之武艺非凡,让人忽略了他的年龄。 这个年纪,若放在普通人家,可不正是玩闹的时候。秦红英看着看着,忽的红了眼睛。这个小殿下,着实让人心疼。如此年纪,本该享受父母之爱,活的恣意欢快,无忧无虑。 只可惜,错生在帝王家。每走一步,都伴随着生死。 “臣,京西转运使夏安期,参见安平郡王殿下。”夏安期立在马车前,躬身说道。叶玉田和高世泽,陪在一旁。 “夏运使,请勿多礼。”于飞掀开车帘,跳了下来。 “殿下,此地不是叙话之地。”夏安期说着,伸手一指,“往东南不远,有一处庄园,风景绝佳,还请殿下移步。” “哦?那里是?”于飞望过去,隐约可见一处山庄,楼阁参差错落,周遭绿树叠翠、雾霭缭绕,真好似海市蜃楼一般。 “绿柳山庄。”夏安期答道。 “好,既是运使盛情,本王叨扰了。” “下官为殿下引路。”夏安期见于飞上了马车,转头和高世泽目光一碰,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随即快步往前走去。 为了能截住于飞,两天前,夏安期就到了此地。往西二十里的官道上,撒下大量哨探,半个时辰一报。生怕错过于飞车驾,让他进了洛阳城。真如此,绿柳山庄的布置,可就白费了。 夏安期翻身上马,带头上前行去。叶玉田下令启程,车队缓缓而动,前行不到两里地,往一条岔道拐了进去。离了官道,周围林木更加稠密,林中一条小路,蜿蜒而向东南。 突地,急骤的马蹄声,从东而来。数十匹快马,踏地轰响,转瞬即至。到了近前,才发现马队之中,还护卫着三辆马车。路过岔口时毫不停留,狂风一般快速远去。 这一队人马,正是尹端、王世元等人。他们挟持了庞斐,不敢在城中久留。唯有出城向西,找到平戎军汇合。只可惜,前后只是差了半柱香,让他们和于飞错过。 他们身后,蔡庆率领大队禁军,紧追不舍。 蔡庆此时郁闷至极,原本一场大功劳,现在倒好,成了一锅夹生饭。他在心里,早把庞斐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个遍。 庞斐和尹端的恩怨,蔡庆略知一二。这一次,终于逮到机会,可以整死尹端,庞斐兴奋的浑身颤栗。他要带兵,亲手抓捕尹端。他万分渴望,看着尹端绝望的挣扎。 他要让尹端一点一点死去,非如此,不能解心中恨意。 但是,事与愿违。非但没看见尹端绝望,反而他自己,也被人家生擒活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蔡庆恨恨的骂道。 其实,蔡庆也很庆幸。庆幸当时,不是自己进去。传说平戎军善战,谁肯当真?起码他神勇军,当初就很是不屑。笑话说,平戎军不过是命好,欺负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但是今日,真的遇到了。才知道,那是真正的煞神。 两个人,杀光了他的半个都。 酒楼里惨烈的景象,蔡庆从未见过。 蔡庆正有些走神,忽的一下,心生警兆,慌忙间缩头伏身,紧贴在马脖子上。正这时,一声厉啸传来。 这里,正好是一个弯道。转弯之前,蔡庆看不到危险。待转过弯来,才猛然看见,前方五六十步,有三人手持弓弩,当道而立。一见蔡庆等人露头,立即三箭齐发。 三箭没有射人,而是射马。如此近的距离,想射偏都不可能。顿时,蔡庆的骑兵先锋,一下子人仰马翻。后队惊觉有变,匆忙间却停不下来,轰然冲了上来,顷刻间大乱。 “到此停步,莫再追来。”拦路的三人,自是平戎军。 这一队亲卫,步战、骑战皆是精通。他们想走,凭这些禁军,根本留不住、也追不上。但是尹端、阿芷等人,都乘坐的马车,这可跑不过战马。不用多少时候,必然要被追上。 行到此处,正好利用地形,阻断蔡庆追兵。 “放了庞提刑,我等绝不再追赶。”蔡庆惊魂稍定,躲在一颗树下,高声喊话。他的心里,十二万分不想追。追着这帮煞神,即便自己人再多,也是忐忑难安。 酒楼所见,让他严重怀疑,自己的兵,就是一群饭桶。 但是,不追不行啊,庞斐可是在他的眼皮底下,被人掳走。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蔡庆必被追责。说不得,还会有性命之危。 “到了安全地界,自会放了他。”亲卫说罢,不再耽搁,几人转身蹿入了树林,眨眼间消失不见。 蔡庆一个头两个大,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难以决断。 —————————————————————————— 绿柳山庄,果如其名。庄内庄外,绿柳成林。 相传此处山庄,乃梁皇朱温所建,亭台楼阁、美轮美奂。不过乱世中,毁于战火。数十年前,有江浙豪商买下此处,精心修复,但与曾经盛景相比,不及十之一二。 此地地形,被称为七星抱月,风水极佳。若从高处下望,就会发现,方圆几十里内,七座山峰相连,恰好是北斗七星方位。 而绿柳山庄所在,正是天权星。不过,当初的天权峰,远远高于其他六座山峰,破坏了七星格局。一位风水大师,突发奇想,指点朱温削平天权峰山头,修建了一处庄园。 又在七峰之南,开凿了一处大湖,形成七星抱月。 此风水局,成就朱温一代霸主。 立在山脚,只见一条石径,蜿蜒盘旋而上。时而显露石阶,时而被林木遮掩,更有曲径通幽之妙。山道两旁,遍植杨柳。山风掠过林梢儿,直如苍茫碧涛,一浪叠过一浪。 夏安期博闻强记,逸事趣闻随手拈来。一路拾级而上,意态闲适优雅。不紧不慢,跟随在于飞身侧。偷眼观瞧,只见于飞听得甚是入迷。不觉心中暗笑,武功再高,终还是少年。 此时天色渐晚,凉风习习。林涛雾霭,心旷神怡。 “殿下,天色不早,还请入内饮宴。”夏安期说道。 “不急。”于飞说着,走向崖边。 他的眼睛,望着斜对面的山峰。按照七星方位,那里应该是天玑峰,比天权峰稍矮。目测两峰距离,不会超过五百步。站在崖边往下看,山谷幽深,完全被灌木杂草覆盖。 “那座山峰,可是天玑?”于飞转头问道。 “殿下果然博学,正是天玑方位。”夏安期回道。 北斗七星,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颗星组成,因曲折如斗,故而得名。记载,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 在这个时代,北斗七星,有着重要的象征意义。 有云,北斗七星,近紫薇宫南,在太微北。是谓帝车,以主号令,运乎中央,而临制四方,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于北斗。 “魏胜。”忽然,于飞提升叫道。 “末将在。”魏胜闻声,躬身应道。 “这天玑峰林深草茂、水气氤氲,想必其中,定能蕴养出灵禽山珍。你带着人,去给本王寻些来。”于飞淡淡说道。 夏安期闻言,心头猛然一跳。双手不自觉的,紧攥在一起。别人不知,他却是清清楚楚,天玑峰上,藏着一部雷霆奇兵。这是给二皇子殿下,特意准备的一份大礼。 夏安期强自镇定心神,装作漫不经心,扫了于飞一眼。他想从于飞的眼神中,解读到关键的讯息。这个小皇子,到底是心血来潮,想尝尝野味?还是已经发现了端倪? “末将,遵命。”魏胜冷不丁,浑身就是一紧。总算他,久经历练、心思沉稳,嘴里打了个磕绊,忙低头抱拳应命。 这哪是寻山珍灵禽,分明暗示魏胜,山里藏着敌人。 一转身,魏胜喝道,“一队二队留下警戒,三队四队,跟某进林子,猎些飞禽走兽,给咱殿下下酒。” “诺。”一百亲卫轰然应诺。 “留什么警戒?都去,都去。”于飞一挥手,很不耐烦。 “殿下?”魏胜一下急了,瞪眼看着于飞。明知此处隐藏危险,却又不肯留人护卫,这个小殿下,到底要玩哪般? “多打点儿。”于飞盯着魏胜的眼睛,笑眯眯的说道。 看见于飞的笑模样,魏胜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曾经,在训练场上,于飞只要露出这般笑容,肚子里指定憋着坏呢。保准,练的他们一个个鬼哭狼嚎、生无可恋,逃都逃不了。 魏胜心中大定,嘿嘿一笑,“殿下,?好儿吧。” “殿下。”夏安期高声叫道,“且慢。” 这会儿,他可是真急了。对于飞的亲卫营,夏安期早有了解。兵员千里挑一、装备精良,步战骑战样样精通。尤其近身格斗,无人能敌。这一帮虎狼进山,伏兵指定暴露,万无幸理。 “哦,夏运使有何指教?”于飞缓缓转身,问道。 “殿下,庄中已备好酒宴,山珍野味,样样皆有。”夏安期抱拳接着说道,“众将士一路辛苦,还是一同进庄吧。” “无妨,无妨。”于飞似笑非笑,缓缓说道。看着夏安期,他基本可以确定,这绿柳山庄中,藏着鬼呢。轻轻一挥手,魏胜等人迅速行动。眨眼间钻入山林,身形消失不见。 一霎那,夏安期汗下如雨,彻底乱了心神。 。手机版网址: 第265章 绣花枕头 于飞灵觉敏锐,但也不可能万事皆知。未到绿柳山庄前,他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虽然,夏安期来的突兀,不过,于飞并没有往坏处想。但是,秦红英心细,发现了蹊跷。 夏安期与高世泽,偷偷眼神交流。自以为谨慎,却不知,正落入秦红英眼中。虽说不知两人交流什么,但是,其中隐隐的恶意,却是流露无疑。疑心一起,发现的破绽更多。 两天来,官道上除了他们一行,根本不见任何行人。问题是这条官道,从洛阳往西直至嵩县,乃是唯一的交通要道。此前,没有往深处想,如今细究起来,可不是透着诡异? 再说夏安期,既非故识,也非公干。好端端的,干嘛要等在半道上?难道说,只为请皇子吃顿饭?一路转运使,位尊权重。以大宋文人之清高风骨,岂肯折腰交结皇子? 这要是传出去,士林一句希图幸进,足可毁了他的名声。 那么,究竟是什么图谋,让夏安期甘冒如此风险? 秦红英几番思量,还是决定告诉于飞,让他小心防范。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何况,洛阳城正谣言满天飞。此谣言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阴谋,还不得而知。但谨慎一点,总归错不了。 登上山顶,来到山庄门前时,于飞没来由的,猛地感觉到一阵心悸。敏锐的灵觉提醒他,危险正在靠近。自从他进阶化神,这种心悸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于飞不动声色,假装听夏安期讲古,却暗暗放开神念,向四周开始探查。神念探查的范围,只有方圆四十丈,但是纤毫毕现,如掌观纹。身边众人一举一动,都在他观察之下。 山庄大门早已打开,通道上铺着红毯。两旁仆妇帮闲,站着一二十人,神态甚是恭谨。再往里,楼阁幢幢、参差错落,树木花草装点其间,果然是一处绝佳胜境。 很快,于飞发现了异样。夏安期似有意似无意,总是望向对面山峰。迅快的瞟一眼,立时移开视线,好似生怕被人发现。来自后世的于飞,却很清楚。越是在意的物件,越是额外关注。 当于飞靠近崖边,注视着对面山峰,心里的警兆,也越发变的强烈。于飞命令魏胜打猎,不过是试探夏安期。谁知,夏安期的心理素质太过脆弱,寥寥两语,已经暴露无遗。 “夏运使很紧张啊。”于飞调侃道。 “啊?没有,没有。”夏安期猛然一惊。 “夏运使,都准备了哪些菜,端出来吧?” “端出来?”夏安期此刻,早已心绪纷乱。茫然间,根本没听出来,于飞是话中有话,已经看穿他的图谋。 于飞不由撇撇嘴,对夏安期很是失望。此前见到他,端地人中龙凤模样,举手抬足颇有气度,言谈之时也是文采斐然。谁成想,竟是个绣花枕头。一遇到点事,他自己先塌架了。 想想也是,大宋官场上,最多这种人。从小锦衣玉食,或许一出生,就荫补了官身。继而走上官场,托庇于长辈看护之下,仕途顺遂通达。所谓官员,就是做官,而不是做事。 做官,喝喝茶、吟吟诗、跑跑马。做事的人,那是吏。 官是官,吏是吏。 大宋官场,高谈阔论者,比比皆是。勤于政务者,凤毛麟角。 所以,范仲淹上,首先提出的革新,就有明黜陟,抑侥幸。何也?因为官员升迁,都采用“磨勘”制度,只讲资历年限,不问政绩,导致官吏因循苟且,庸碌无为。 所谓明黜陟,即严明官吏升降制度。所谓抑侥幸,即限制侥幸作官和升官的途径。因为,官员队伍臃肿,颟顸无能者充斥其中,已经严重影响官府的正常运转。 凭着祖荫做官,大抵就是夏安期这等人。 倏地,于飞转身望向大门,眼中一下神采奕奕。山庄之后,突然出现了一道气机,竟引动混元一气,自发运转护体。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一群矫健的身影,出现在于飞的神念之下。 原来山庄内,还藏着一群江湖人。细数之下,足有二十四人。但在于飞看来,能称之为高手的,只有一名老者。 这名老者,显然是这群人的首领。鹰鼻深目、身材高大,一脸的络腮胡子,竟不是中原人氏。不消片刻,这群人冲出山庄,来到了大门外的广场上。大呼小叫,凶狠的盯着于飞。 但叫嚣归叫嚣,谁也没有冲上来。江湖人为钱卖命,却不会真格的,把自己小命不当回事。从来这种群战,都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哪有什么道义、尊严、热血?保命为上。 何况,于飞得习上古奇功,修为非凡,江湖早已传遍。 谁会不开眼,争着去触霉头? 夏安期一见这群人到来,顿时神情振奋,撒丫子就跑。待到了人群之中,倏地转过身,面孔扭曲,歇斯底里的吼道。 “杀了他,杀了他。” 于飞和秦红英,都没把夏安期当回事,任由他逃过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此时,已经没有了任何威胁。不过,眼见夏安期突然好似打了鸡血,于飞倒是有些愕然。 于飞不明白,他与夏安期,哪来的这么大仇? 此刻,异族老者缓缓上前,一边走,一边打量于飞。 “你就是赵曙?”老者的汉话,说的十分别扭。 “你是谁?”于飞问道。 “哈哈,老夫费萨尔伊本阿卜杜勒艾米尔。” “费什么?”于飞没听明白。 “费萨尔。” “哦,费萨尔,大食人?”于飞猜测着问道。 “不错,老夫来自伟大的阿拔斯王朝。” “你不该来。” “为什么?” “来了这里,你再也回不去了。” 费萨尔没再说话,眼睛冒着凶光,狠狠地盯着于飞。 于飞年纪虽小,却没有一丝慌乱。费萨尔这几日,听多了于飞的传闻。本来十分不屑,他无法相信一个十岁的孩子,能有比肩宗师境的战力。即便出娘胎就修炼,也达不到这样的境界。 但是,见到于飞之后,费萨尔有些不确定了。因为,于飞表现的太镇定了,面对数十名江湖人,竟然云淡风轻。而且,以他宗师境的修为,竟然看不透于飞深浅。 突然有一瞬,费萨尔想逃离这里。 ———————————————————————————— 不等费萨尔决定是战是逃,秦红英抽出腰间软剑,抢先发动了攻击。在她看来,对面一群人,不过是土鸡瓦狗。 秦红英身形一动,对面哗的散开,各展兵器游走。打定主意依仗人多优势,想要困住秦红英。哪知秦红英太快,身形好似幻影,穿梭在人群中,冷芒闪动间,惨叫连声而起。 眨眼功夫,地上已经倒下四人,双手捂住咽喉,却止不住鲜血飞溅。无助的双眼,渐渐失去光彩。他们至死,都没有想明白。那一道冷冽剑光,是怎么刺入自己的咽喉? 他们这些人,原本埋伏在庄内。其主要任务,就是等于飞进了厅堂后,不惜代价困住他,不让他冲出来。但是,事情有了变化。于飞不知怎的,竟迟迟不肯进庄。甚至派兵,开始搜索对面的山峰。 不得已,只能改变计划,意图以多为胜。 哪知道,碰上了煞星。 于飞面对费萨尔,毫无压力。尚有闲心,留意着秦红英。不过只看了两眼,就失去了兴趣。那些江湖人,充其量二三流货色,一群小喽啰,哪里是秦红英一合之敌? 果然,秦红英杀的无趣,干脆停了手。 “不想死的,都给姑奶奶趴地上。” 秦红英一声娇喝,只听一片叮当乱响。剩下的十来人,顿时扔了兵器,趴在地上,声嘶力竭大叫饶命。 只片刻,秦红英杀破了他们心胆。 费萨尔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神情竟变得庄重。慢慢往崖边走了几步,面向西方忽的跪倒,双手拢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过了一会儿,费萨尔双手向天一举,然后,整个身体匍匐在地。 于飞看着费萨尔,没有打断他。 “我们一战。”良久,费萨尔站起身,面向于飞说道。 “好,我们一战。”于飞应道。 正在这时,对面的天玑峰,传来打斗的声音。天色已经黑透,虽看不见什么,但是于飞知道,这是魏胜,找到了隐藏的伏兵。不过直到此刻,于飞也不明白,天玑峰设伏兵,到底有何用? 费萨尔冲向了于飞,身形半弓,双臂收拢贴在胸前。 及至近前,快拳连续击出。拳拳劲烈,刚猛霸道。于飞脚踩天魔步伐,身形飘忽灵动,并不与费萨尔硬碰。他想看看,这位异域高人的功法。半晌过去,费萨尔连于飞的衣襟也未摸到。 但于飞,却是看出窍道。费萨尔的拳法,颇有特色,不同于中原拳路。只见其拳出如电,不老便收。手、眼、身、步法,始终保持一条线,处处贯穿,上下灵活,功架精悍。 费萨尔不愧宗师境,只这片刻,双拳法、肘膝法、擒拿法、摔地法,轮番进击,动中有静,刚而不僵。若是秦红英与之对战,怕是要落败。宗师境中,费萨尔应该更高一筹。 “老费,接我一掌。”于飞纵身前掠,霎时贴近。混元一气催动八极拳意,直击费萨尔胸口。 “来的好。”费萨尔喝道,双拳直冲,硬碰于飞。 “嘭。”气劲相击,发出沉闷声响。于飞伫立不动,费萨尔却直直倒飞出去。飞出四五丈远,才凌空一个盘旋,落地立住身形。只是他的双臂颤抖不止,衣袖尽碎,鲜血迸溅。 费萨尔盯着双臂,一时难以置信。 “你是化神?”费萨尔声音嘶哑,面色灰败。 “不错,化神。”于飞淡淡说道。 广场上,无论是站着的,还是趴在地上的,都被这两个字,惊得目瞪口呆。炼气化神,在泱泱人世间,那就是神。 于飞静静的站着,山风轻掠,拂动长发飞扬。 忽的,于飞转过身,望向高世泽等人。他们躲在广场一角,早已是战战兢兢。于飞很清楚,高世泽、叶玉田,都是小角色,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他们没有参战,于飞不打算追究了。 “叶将军。”于飞叫道。 “啊?末将在。”叶玉田听到叫他,吓得一哆嗦。 “这些凶犯,都抓起来吧。”于飞随手一指。 广场上,除了被秦红英击杀的,还有十多名江湖人。当然,夏安期也在其中,这个人,于飞不打算放过。不过此时,夏安期已经彻底瘫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末将遵命。”叶玉田不敢置信,于飞竟放过了他。转瞬,就是喜极而泣。他的心,在生死间,狠狠被蹂躏了一番。如今死里逃生,心中巨石放下,竟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喜悦。 叶玉田紧忙着,招呼身边吓傻的军兵,将十多个江湖人,捆了个结结实实。至于夏安期和费萨尔,照捆不误。 现在,只等魏胜扫清了伏兵,今夜就算平静了。 哪知,于飞刚松下心神,陡然间一声闷响,从对面山峰传来。一道火光,挟着凄厉锐啸,闪电般直扑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于飞下意识扑向了秦红英。 他敏锐的灵觉,一霎时判断出,致命的暗箭,正是袭向秦红英所在的方位。这不是普通的暗箭,普通弓弩射出的箭矢,不会这般大的冲击。而且,还闪动着火光。 于飞对霹雳弹,简直是太熟悉。虽然一下还判断不出,袭来的到底是何物。但是,决不亚于霹雳弹的危险。 于飞的天魔步,速度快到了极致。以秦红英宗师境修为,根本不及反应,已被于飞拦腰抱住,紧接着翻滚而出。 “轰。”剧烈的爆炸,在于飞身后响起。整座山峰,都好似晃动了一下,一团巨大的火焰,轰然冲天而起。 “二哥儿。”秦红英凄厉惊叫。 于飞抱住她时,秦红英看见了爆炸的火光。强劲的气浪,将他们猛地一下掀飞了出去。再高强的武功,面对这种毁灭力量,也是微弱不足道的。这一刻,秦红英万分恐惧。 她宁愿自己被炸死,也决不愿于飞涉险。 。手机版网址: 第266章 险境还生 月近十五,高悬中天,洒下淡淡清辉。 本是清风明月,神仙境地。但是此刻,夜风吹散了硝烟,绿柳山庄广场,却是一片惨状。广场的中央,被炸出一个大坑。围着大坑方圆三四丈,倒着七八具尸体,尽是残缺不全。 这一击,凑的非常巧,正好砸进人堆中。当时,叶玉田率一众手下,擒住十数名凶犯,正捆绑了集中在一起。谁知就在此时,对面山峰突然发动了袭击。所有人,根本不及反应。 说起来,这些人也是忒倒霉。整个山庄广场,青石铺地,炸碎的青石,被急速的抛飞,四下溅射,造成更惨烈的伤害。 广场上,惨嚎一声接着一声,翻滚挣扎,痛苦难当。 秦红英没有受到伤害,真是万幸中的万幸。暴烈的气浪,正好被于飞挡住。只是冲击的劲气太过猛烈,两人就似断线的风筝,不由自己被气浪掀飞,横跨三四丈的距离,狠狠摔在地上。 秦红英翻身坐起,转头四顾,惊慌找寻于飞。她此刻,只觉得心里砰砰直跳,浑身酸软,好似虚脱了似的,使不出一丝力气。 一眼瞧见于飞,秦红英顿时情绪失控。一声惊叫,嗓音已经变了声调。手忙脚乱,向于飞飞扑了过去。一把抱起于飞,痛哭失声。由不得她不害怕,于飞浑身是血,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二哥儿。”秦红英用力的,摇晃着于飞的身子。一边哭,一边喊。忽的,她觉得异样,抬手举到眼前,竟是满手的鲜血。秦红英只觉“嗡”的一声,眼前金星乱冒。 陡然,胸腹间生出戾气,好似一道烈焰,熊熊直冲顶门。秦红英两耳嗡嗡直响,遏制不住的杀意,汹涌而起。以至于,周围还活着的人,都感觉到了她暴烈的杀意。 痛苦哀嚎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个一个,不论伤重伤轻,都被秦红英吓到,忙不迭的向远处逃。生怕秦红英迁怒,暴起杀人。但是广场就这么大,况且身有伤势,想逃也逃不远。 一霎时,广场上静寂无声,人人噤若寒蝉。 费萨尔盘腿坐着,脸色煞白。他的一条右臂,被飞射的碎铁,凶狠的撕裂,只剩下一点筋皮连着。费萨尔是个狠人,抽出匕首,挥刀斩断了那一点牵连,撕下衣襟,紧紧的扎住伤口。 一条断臂,被他捡起来,摆放在自己面前。 此刻,他看着秦红英失控,竟露出了笑容。 今日事,一波三折,兜兜转转,却是自己胜在最后。本来,面对于飞化神修为,他已经彻底绝望。费萨尔很清楚,失败的代价,就是自己失去性命。他再没有机会,去欣赏巴格达的日出。 谁料,对面山峰上的伏兵,在最关键时刻,发出了雷霆一箭。 虽然只有一箭,但是这一箭,将皇子送进了地狱。没有了化神的威胁,费萨尔相信,即便失去一臂,也无人是他的对手。秦红英虽是宗师境,但是情绪崩溃、气息不稳,已不足为虑。 想到此,费萨尔仰天大笑,畅快至极。 “你个公鸭嗓子,笑屁啊。” 突然,于飞竟坐了起来,转头看向费萨尔。瞧着费萨尔,好似突然被掐住了脖子,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于飞觉得很是好笑,不由玩心大起,冲着费萨尔,很是轻佻的比了个手势。 费萨尔双目圆睁,一口鲜血喷出,仰天倒了下去。 “二哥儿,你吓死我了。”秦红英一声尖叫,猛地抱住于飞。 “啊,啊,啊。”于飞顿时惨叫。 “怎么啦?怎么啦。”秦红英吓了一跳,连声问道。 “姐姐,好疼啊。”于飞痛苦的说道。 爆炸之时,于飞催动混元一气,护住了全身上下。无相神功纵然神奇无比,但是相距爆炸中心,实在是太近了。迸射的碎铁,也不知有多少片,击中了于飞的后背,血糊一片。 能如此重创而不死,怕是只有身怀无相神功的于飞。换做另一个人,早被爆炸撕的粉碎。即便是宗师境高手,在那样的境地下,纵然能活命,九成九,也是断胳膊断腿的下场。 秦红英喜极而泣,抱着于飞,说啥也不肯放手。 一干江湖人,首当其冲,死伤惨重。叶玉田手下军兵,正和他们处在一起,一样倒了大霉。当场死了三个,其余的或轻或重,人人带伤。夏安期和高世泽,虽受了伤,但活了下来。 这一枚飞来的霹雳弹,奇迹般,造成了巨大杀伤。 忽的,秦红英想到了什么,腾的站起身,三两步跨到崖边,冲着对面山峰一声怒吼,“魏胜,你个杀千刀的,死哪去啦?” “秦夫人,殿下可有伤到?”对面峰上,魏胜正急的跳脚。 “被你炸死了。”秦红英正气头儿上,没好气的吼道。 “啊呀。”一声炸雷似怒吼,魏胜登时疯了。一双眼睛,霎时变的通红,好似恶兽发狂。裹起一阵狂风,冲进了俘虏群中。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杀光这群杂碎。 此刻的魏胜,已经生出死志。出手再无保留,横冲直撞,真格是碰着就死,挨着就亡。近身格杀的手段,彻底吓碎了俘虏的心胆,俘虏群一下炸裂,嘶喊着连滚带爬,亡命飞逃。 魏胜的一众部下,人人红着眼,加入了血腥围杀。 “魏胜。”突然,于飞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殿下?”魏胜猛地一醒,顿时停住了手脚。一个纵身,跨到了崖边,颤声叫道,“殿下,你还活着?” “一颗霹雳弹,就能炸死小爷?想的美。” —————————————————————————— 刚才,秦红英气急,说道于飞被炸死了。她刚说罢,于飞在一旁可就急了。对于魏胜的脾性,于飞最是了解。秦红英这一句话,那真是要了魏胜的命。忍着剧痛爬起来,赶紧招呼魏胜。 他真怕稍晚一步,这个耿直的汉子,挥刀抹了脖子。 “太好了。”魏胜听到了于飞说话,心情顿时一松,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转头看去,心里猛地一个激灵。 林间的空地上,已是死伤一片,尸体横七竖八,扭曲成奇怪的样子。不是被折断手脚,就是扭断了脖子。 即便逃走的,也被追上干掉。近百的俘虏,此时还活着的,只剩下二十来人。一个个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把那个蠢蛋,给老子抓过来。”魏胜稍稍平复心情,却又记起了此前的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声喝道。 魏胜等人探查天玑峰,一开始很顺利。从谷底,借着林木和夜色掩护,分散潜上了天玑峰。直摸到山顶,才发现隐藏的伏兵。 山顶面对山庄一侧,是一片林子。林子里,显然被清理过,隔着四五丈,就有一块空地。空地上架着床弩,已经搭上了箭矢。但是仔细观察,魏胜发现,箭矢很是特别。 看形状,与床弩配备的箭矢,极为相似。但是箭杆上,多了两个鼓包,就像按上了一对儿翅膀。不过这翅膀,更像鱼鳍。 魏胜没有妄动,派人顺着林子,从东到西,仔仔细细的查探了一番。最后确认,林子里,一共架设了二十具床弩。每具床弩阵地,有五名军兵守着。在林子中间,另有三名将领。 魏胜下令,各自分散开,每五人对付一个阵地,同时动手。至于三名将领,魏胜一个人包圆儿了。 一百对一百,这对亲卫营来说,就跟玩儿似的。 奇兵突出,如虎扑食。这一群伏兵,连举刀的机会也没有,尽成俘虏。眨眼间,亲卫控制了阵地。 眼看大功告成,谁知突发状况。一名俘虏,趁看守亲卫不备,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迎风一晃,立时燃起火苗。猛地一下窜起,扑向就近一具床弩,熟练的点燃了引信。 亲卫大吃一惊,抢步追扑了过去,一刀捅进俘虏后心。 但是,犹晚了半步,俘虏扣动了床弩牙发。 “嘭”的一声巨响,粗大的箭矢,激射而出。 俘虏临死扑到了床弩之上,触动了床弩基座。射出的箭矢,稍稍偏离瞄准的目标。但是,无巧不巧,却撞进了人堆中,造成了巨大的杀伤。甚至连于飞,也差点断送了性命。 出了纰漏的亲卫,被送到了魏胜面前,始终不肯抬头。 “小五子,你真他娘的行,俘虏都看不住?” 小五子终于抬起头,双眼通红,早是泪流满面。看着魏胜,更是呜呜的哭出声来。猛地一把揪住头发,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哭个屁。”魏胜骂道。 “俺害了都使,俺抹了脖子。”小五子突地跳起来,一把抢过同袍的长刀,抬手往脖子上抹去。这一举动,可是吓坏了身旁同袍,一个个抢上前来,夺刀的夺刀,抱人的抱人。 “你个臭小子,气性还挺大。”魏胜气的乐了。 “你让俺死。”小五子狠命的挣扎。 “小五儿啊,你知道不?”魏胜扯过小五子,一把搂住脖子。甩下一众亲卫,带着他向山下走去。“都使的身边,曾经有位前辈,也叫贺五儿。听说过么?和你同名同姓。” 小五子闷闷的点头,一边走,一边抹着眼泪。 “但是,人家那是这个。”魏胜说着,一挑大拇指。“就连咱们都使见了,那也得乖乖的,喊一声五叔。” 众人见此情景,不由哑然失笑。魏胜最是护犊子,哪舍得杀了小五子。倒是害的大家伙,跟着担心了半天。实在是,方才魏胜凶性大发,那般模样,着实吓到了一众袍泽。 此刻,月明风清。打扫战场,嘻嘻哈哈,又快活起来。 不过,魏胜等人回到山庄,眼见庄门口惨状,顿时,个个都被震惊的目瞪口呆,打了胜仗的喜悦,转眼消失无踪。霹雳弹的威力,他们早已见惯,但这一次,超出了他们想象。 起先,见到带翅膀的弩箭,已经非常惊讶。此刻,又目睹霹雳弹带来的杀伤,魏胜不由得后怕起来。这二十具床子弩,想必是最新型的武器。不仅可及远,而且威力更大。 朝廷里的人,都他娘的疯了么?如此利器,不去对付西贼,不去对付辽狗,却拿来对付自己人?魏胜越想越气闷,再看一帮幸存下来的俘虏,眼神可就不善了,凶光毕露。 “挨个审,问清这批床弩的来路。”魏胜命令道。 说罢,急急往庄中去。 绿柳山庄实在是大,亭台楼阁、水榭回廊,院落套着院落。打眼一瞧,起码上百间屋舍。走在其中,真好似进了迷宫。 这一处山庄,本是对外经营,酒水吃食,一应尽有。庄中仆役众多,此时倒派上了用场。有管事的领着,将受了伤的,全都抬进庄中安顿。至于死了的,只好先收拢一处,再做处置。 但是,庄中没有郎中,伤者无法救治。轻伤还能缓一缓,重伤可是等不得。不及时救治,怕是得流血而死。 一间大屋门外,叶玉田躬身站立。他想派人连夜去洛阳,请郎中过来救治。但是,他此刻身有嫌疑,又不敢擅自做主,只好过来请示于飞。等了半晌,也不见屋内回话。 正自焦急,魏胜赶了过来。叶玉田慌忙见礼,再无此前的傲慢骄横。虽说,于飞暂时没有追究他,但叶玉田终究心中不安。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谨慎小心,夹起尾巴做人。 “你在此作甚?”魏胜冷声问道。 在魏胜看来,此时此地,除了平戎军,谁都不可信。他已经接管了山庄警卫,封锁了进出通道。不经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再次经历刺杀,让魏胜的心弦,紧紧的绷了起来。 “末将此来,是向请示殿下,是否请个郎中来。” “此事,你不用管了。回去待着,不要随意走动。” “末将遵命。”叶玉田抱拳一礼,转身向外走去。 魏胜转过头,盯着叶玉田的背影,心里很是诧异。这个人,此前可是鼻孔朝天,如今却是大变脸,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魏胜琢磨半晌,也没想出个头绪,所幸不再理会。 “魏胜。”冷不丁,秦红英出现在门口,瞪着魏胜,眼神很是不善。好似,随时都要暴起揍人。魏胜听见叫声,顿时头皮发麻。脚步向后一跨,第一反应就是立马跑路。 哪知秦红英更快,身影一闪,已经堵住魏胜。 “哈哈,秦夫人,咱们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不是君子。”秦红英说的理所当然。 “秦夫人,秦姐姐,有话好说啊。” “谁是你姐姐?我有那么老吗?”秦红英越发恼怒。 “不老,不老,秦夫人今年十八,明年还十八。” “哼。”秦红英忍着乐,故意板起脸,转身进屋。走到门口,又回头喝道,“傻楞着干啥,快滚进来。” “是是是。”魏胜满头大汗,一叠声应着。见秦红英进了屋,不由长吁一口气,伸手抹了抹脸上汗水。心想,这一关总算是过了,顿时轻松下来。这母老虎,下手太重,真惹不得。 进了屋,一眼瞧见于飞,背上裹满绷带,正趴在床上。 “殿下。”魏胜一急,跨步扑到床前。“怎伤的这般重?” “没事,小伤。”于飞呵呵一乐。 “这还小伤?”秦红英一瞪眼,“都快成筛子啦。” “啊?”魏胜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倒。“末将该死。” “魏叔,赶紧起来。”于飞说道,“咱可不兴这套。” “都是末将疏忽,让殿下遭此大罪。” “确实是疏忽了。”于飞想到门前的爆炸,心里有些懊恼。这一颗霹雳弹,威力更大,杀伤更重。显然,神机工坊改良了配方,制作出了新型武器。没想到,却是先拿来对付自己。 “请殿下责罚。”魏胜误会了,赶紧请罪。 “不是说你,责罚什么责罚?”于飞没好气的说道,“刚才那种霹雳弹,有没有缴获?” “有,还不少呢。”魏胜说道,“床弩二十具,弩箭八十支。” “够狠。”于飞冷冷说道。 “这么多箭,真发射过来,怕是没活人了。”秦红英经历了方才的爆炸,心有余悸。一颗已是那般威力,若是八十颗,整个山庄都能夷为平地。敌人的手段,已经是丧心病狂。 “好好审审,问清是怎么回事。” “好,俺这就去。”魏胜说走就走,噔噔出屋而去。 于飞趴在床上,有些怔怔发愣。 看一眼秦红英,说道,“怎的走了?我还没说完呢。” 秦红英失声大笑。 。手机版网址: 第267章 金牌长老 魏胜的审问,很有效率。不过一个时辰,厚厚一摞供词,已经摆在于飞的面前。其实,所谓幕后主使,于飞并不关心。还用查么?根本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 朱家已经疯狂了,为了阻止他回京,无所不用其极。 于飞此刻,更在意弩箭。他很想知道,这批威力巨大的弩箭,是怎样到了这里?据于飞所知,神机作坊在秦彻的控制中,防御极为严密,想偷出配方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只有一个解释,弩箭来自神机作坊。 这样一来,问题就严重了。朱家的手,竟伸到了神机作坊?如此一件大杀器,若掌握在朱家手里,那可是巨大的灾难。 于飞狠狠摇摇头,不愿相信这样的猜测。 “秦彻。”于飞喃喃自语,有些走神儿。恍惚中,想起初见秦彻时模样。一个沧桑的汉子,一个孤单的英雄。正是他深入敌境,九死一生,带回了西夏边寨防御地图。 这样的英雄,不可能被朱家收买。 只是一时间,于飞还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俘虏的供词,说不清弩箭的来路。他们是夏安期的人,隶属转运使司。数日前,奉夏安期之命潜伏在天玑峰。事先约定,待见到山庄内起火,立即发动雷霆一击。 但是床弩还有弩箭,都不是他们带来。他们来时,床弩已经布置在山顶。而且,地上留了事后销毁四字。 弩箭的来路,无人知晓。甚至,夏安期也不知道。 夏安期一开始,很是强硬,抵死不肯开口。一时间,倒是让亲卫无可奈何。这时,高世泽出了个主意,说一准见效。果然,夏安期面对净身的威胁,心神登时崩溃。 要说,还是宫中内侍,更了解士大夫。平时,士大夫最是鄙视宦官,甚至连看一眼,都觉得污了自己眼睛。如今,让夏安期变成那样的人,那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的。 夏安期吐露了实情。明面上,他是受朱哲指派,在绿柳山庄设下陷阱,给于飞演一出请君入瓮。高世泽初到洛阳,急急忙忙约见夏安期,就是替朱哲,给夏安期送一封信。 但是,夏安期暗地里,却是受命于他的父亲。朝堂新旧之争,已是水火不容。相互指斥,早已超出政见,而开始人身攻击,且无所不用其极。夏竦信中嘱咐夏安期,全力配合朱哲行事。 夏安期还透露,以贾昌朝为首,王拱辰、陶翼等十数位重臣,已经结成了同盟,针对新政发起狙击。洛阳刺杀于飞,只是为了获得朱哲对旧党的支持,一场利益交换而已。 夏竦、贾昌朝等人,最根本的目标,乃是新政。 至于弩箭之事,夏安期不清楚。但是,他说出了一个人。 朱哲在信中,曾提到一个人。这人名叫陈林,乃是朱哲心腹。信中说,陈林会在暗中策应,以确保行动成功。 但自始至终,夏安期并未见到陈林。倒是数十名江湖人,受到陈林招募,进驻了绿柳山庄。 两日前,夏安期按照计划,派出嫡系军兵,潜藏在天玑峰,待机而动。他本人则是负责,将于飞引到山庄。所以,夏安期只知山上有伏兵,却不知还藏着霹雳弹。 爆炸的时候,夏安期可是吓得半死。 “可惜了。”于飞咂咂嘴,自语道。 最终发射弩箭的军兵,已被小五子一刀捅死。那个军兵,豁出去一死,也要发出弩箭,恐怕很不简单。至少,不是夏安期的人,他或许知道更多隐秘。但此时,弩箭的来路,成了迷。 “这群朝廷重臣,都疯了吗?”秦红英一拳砸在桌案上,恨不得挥剑杀去京城。夏安期的口供,颠覆了她的认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对贾昌朝、夏竦等人的选择,于飞能够理解。毕竟,范仲淹的新政,是要摧毁他们的根基。 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岂能不拼命? 但是,这些官僚眼中,只有家族利益,却没有国家利益。 大宋朝垮了,那又如何?即便改朝换代,也离不开他们。他们这一大群士大夫,照样登堂入室,照样荣华富贵。 不能不说,这是一个讽刺,更是大宋的悲哀。 想着想着,于飞兴趣索然,再提不起一点精神。范仲淹提出新政十事,核心就是明黜陟、抑侥幸,他所要整顿的,不是一个两个衙门贪官,而是要与整个士大夫阶层对抗。 这样一条道路,必然是血淋淋的。 “殿下,河南知府狄棐请见。”亲卫禀报道。 “这时机,拿捏的刚刚好。”于飞眉头一挑,戏谑道。 “可不?早不来晚不来。”秦红英愤愤说道,“这边的事儿刚平息,他就颠颠的来了,莫不是头顶上长了眼?” “没分出胜负,他来了,那该帮谁啊?”于飞懒懒的说道。 “真是个老狐狸。”秦红英骂道。 “把口供和俘虏,都交给他处置。”于飞说道。 “那?殿下还见不见他?”亲卫问道。 “本王伤势沉重,起不了身,还是不见了吧。” “遵命。”亲卫咧嘴一笑,应命而去。他们家都使,哪有一点伤势沉重的样子?虽趴在床上,那也是被秦夫人逼迫。厨房里各样的好吃食,早端了无数过来,大吃大喝一点没耽搁。 不大功夫,亲卫又跑进来禀报,说道,狄棐有尹端的消息,十万火急。于飞腾的一下坐起,敢用十万火急,这得是多大的事?再顾不上装沉重,慌忙请狄棐入内。 “到底发生何事?”于飞直接问道。 “殿下,两日前,庞斐调兵围剿尹公。” “什么?”于飞大吃一惊。 原来,阿芷和卢芳闲来无事,某日相约逛街。谁料,阿芷竟被人认出。而这个人,曾在东京经商,常常出入风月之地。因此,对大名鼎鼎的花魁阿芷,那是分外的熟悉。 后来,阿芷被赵宗咏赎身,养在外室。 再后来,汝南王府谋逆,阿芷不知所踪。 她与赵宗咏的纠葛,注定谋逆余孽的身份。或许是这段时日,心里放下了赵宗咏,终于得到解脱。是以,活的快活自在,倒是忘记了不该抛头露面。竟这般巧,被人认出。 偏偏,这人举告到提刑司。庞斐得知此事,狂笑失态。 阿芷和尹端等人,都住在一个大院里。对庞斐来说,这是天赐良机。既然在一起,那全都是谋逆案余孽。就这样,庞斐开始了大肆抓捕。打定主意,要将尹端栽害进去。 只不过,他想好了开头,却没有料到结局。 不仅没抓到尹端,反而是他自己,被人家生擒活捉。 —————————————————————————— 得知尹端失踪,这一下,于飞哪还有心思养伤? 稍稍心安的是,亲卫保护着尹端,已经甩脱了追兵。他们一路向西去,目的很明确,是要汇合平戎军。想到这里,于飞冷静下来,冷冷的盯着狄棐,问道,“那蔡庆,怎地出的监牢?” 于飞去卢氏县之前,曾吩咐狄棐,将蔡庆收押问罪。当时狄棐满口答应,哪知,如今活蹦乱跳,还能领兵追杀尹端? “殿下容禀,是那庞斐私放蔡庆,下官事后方知。”想来狄棐来时,早已想好说辞,接着说道,“昨日,下官已擒下蔡庆,关入了府衙大牢。不日行文兵部,夺官去职,依律严惩。” “嗯。”于飞不置可否,转身撇下狄棐,出屋去了。 “殿下,哪里去?”秦红英暗叫不好,紧着追了出去。 “去卢氏县。”于飞沉声回道。 “不行。”秦红英挡住于飞,坚决不同意。 “姐姐,我要去找人。”于飞急了。 “找人的事,由我去。”秦红英说道。 “还是我去。” “不行,我去。” 秦红英话音未落,纵身向大门奔去。眼见秦红英走远,于飞只好作罢,悻悻的走回屋内。他知道,秦红英担心他的伤势,完全是一片爱护之心。只是这样干等着,更让人心中煎熬。 “殿下,此处缺医少药,还是回到城中,方好休养。” “也好。”于飞点头答应。 绿柳山庄有吃有喝,但是没郎中。这一回,重伤的人不少,若不加紧救治,怕是会丢了性命。虽说是敌人,但总不能看着他们,因为重伤不治而亡,于飞还没那么狭隘。 狄棐得了于飞首肯,忙着去安置打点。 此时,房中再无他人。于飞盯着窗外,眼神渐渐冷厉。朱家变本加厉,真当于飞毫无火气?此前于飞选择隐忍,一则远离京城,鞭长莫及。二则,他低估了朱家夺嫡之心。 而今,已不仅是夺嫡之争,贾昌朝为首的旧势力,已经排山倒海一般碾压过来。再不反击,必定粉身碎骨。而且,这一次渴望挽救大宋免遭异族蹂躏的新政,也必定回归历史本来的模样。 于飞很清楚,庆历新政,是大宋为数不多的自救之举。此时的范仲淹、韩琦等人并不知道,这次新政一旦成功,其蕴含的意义,比之他们的理想,要高过无数倍,足以震古烁今。 他们更不知道,历史上的大宋,因为庆历新政的失败,而不可遏止的滑下深渊。中原大地遭遇异族践踏,亿万百姓被肆意屠杀。我泱泱华夏文明,第一次沦陷于异族之手。 于飞绝不愿看着,大宋走上历史的老路。 但此时此刻,历史的车轮,正以强大的惯性,碾压而来。 于飞胸中,陡然生出一股豪气。即便身死,一战又何妨? 于飞高声喝道,“魏胜何在?” “末将在。”魏胜应声,从门外进来。 “带你的人先行一步,乔装进京。”于飞说道。 “殿下?”魏胜猛地一愣神儿。 “盯住朱家,暗中查探。”于飞看着魏胜,一字一顿。 “末将遵命。”这一下,魏胜彻底明白。话说,朱家接二连三的刺杀,亲卫营上下,早憋着一肚子火气。终于要对朱家下手,魏胜很是感觉兴奋。带领一半人手,悄然消失无踪。 第二日,于飞到了洛阳,住进了曾经的院子。只见院墙上、大门上,还留着箭矢的痕迹,未来及清理干净。可以想象的出,当日的攻击定然凶猛,能逃出去,还真亏擒了庞斐。 刚安顿下来,叶玉田来报,门外有客求见。 于飞正牵挂尹端,没心情见客,挥手令其退下。自从绿柳山庄一战,叶玉田变得很是殷勤。到了洛阳安顿下来,自觉的值守门禁,让自己一帮人干起门神的差事,轻易不进内院。 一干大内殿直,这般低声下气,已是很不容易了。 当然,他们如此做派,也是向于飞表达善意。 毕竟,他们此前可是受了朱哲好处,怀着恶意而来。真要追究起来,怕是性命不保。于飞擒下了夏安期,却放过了高世泽、叶玉田等人,此举,乃是活命之恩,令他们心生感激。 没过多久,叶玉田又返了回来。 “又有何事?”于飞有些烦躁。 “殿下,门外客人呈上一封信,说您一看便知。” “哦?”于飞略有差异,伸手接过信。拆开浏览了一眼,顿时有些惊喜。原来,竟是谢蕴南的书信。 自卢氏县分别,谢蕴南一路向南去。这一次机缘巧合,突破化神大关,他的心境也得以升华。曾经,以之为傲的武功修为,如今反倒看淡。思念亲人之心,却越来越盛。 谢蕴南信中言道,吾一生痴于武也,绝情以求大道。以至抛家舍业,蹉跎江湖,终不可得。幸遇小友,始有醍醐灌顶,恍恍惚一梦千百世。刻骨铭心者,非为武道极致,乃人伦也。 不大功夫,送信人被带进来。于飞一见,心下暗赞,好一个英武小郎君。来人年纪,大约二十多岁,剑眉朗目,英气勃发。及至近前抱拳一礼,不卑不亢,沉稳干练。 “在下展昭,见过殿下。” “啊,展昭?”对方一报名儿,惊得于飞腾的站起身,一眨不眨的盯着展昭。心中不停的大叫,“我的天啊。” “展大侠。”于飞琢磨着,先问点啥呢? “殿下,大侠之称,绝不敢当。” “当得,当得。”于飞嘴里说着,脑子里早走了神儿。实在是这个南侠展昭,鼎鼎大名,的故事,那是耳熟能详。电视剧包青天的主题曲,已经在于飞脑子里响起。 开封有个包青天 铁面无私辨忠奸 江湖豪杰来相助 王朝和马汉在身边 …… “殿下?殿下?”展昭唤道。 于飞猛地一醒神儿,终于收敛了傻笑。 “殿下,在下受人之托,来送一件东西。”展昭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木盒,双手呈给于飞。等了半晌,不见于飞动静,忍不住偷眼一瞧,却发现,于飞正盯着他看呢。 “哦,东西先不急。本王想问,展大侠可认得锦毛鼠?” “锦毛鼠?白玉堂?”展昭一愣。 “对对对,就是白玉堂。”于飞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听说,此人武艺高强,但是从未谋面。” “这样啊。”于飞略显失望。不过,很快又高兴起来。现在的展昭和白玉堂,都还是二十来岁,初出江湖,没见过面很正常。等展昭搏下御猫的雅号,锦毛鼠岂能不找他麻烦? 或许很快,一场宋版猫鼠大战,就要华丽上演。 面对于飞,展昭觉得如坐针毡。很不厚道的腹诽,这个小不点儿皇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老盯着自己,究竟看什么呢?莫非自己长得过于英俊?想到此,展昭一刻也不愿再留。 眼见于飞似笑非笑,又陷入幻觉,忙起身告辞。奈何,于飞过于兴奋,恍恍惚惚难以自拔,竟没有察觉展昭离去。 良久,于飞恢复了正常,才发现,展昭不见了。 “人呢?我还有话要问呢。”无奈,顺手拿起桌上木盒,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块金牌。金牌上,刻着一朵精致的莲花。 于飞认得,这是白莲宗的令牌。却不明白,谢蕴南给他金牌,又是个什么意思?想起书信,取过来接着看下去。 原来,谢蕴南彻悟,却生出归隐之心。 这一面金牌,可调动白莲宗一切力量。也就是说,从此刻起,于飞就是白莲宗金牌长老。于飞明白,这是将白莲宗的未来,托付给了他。谢蕴南一心想收于飞为弟子,现在也算如愿。 因为白莲宗道统,只传嫡系弟子。 。手机版网址: 第268章 西去东来 话说尹端一行,洛阳城外甩脱追兵,一路向西狂奔。 不怪亲卫们紧张,实在是人手太少。虽说有庞斐这个人质,但保不准更大的官员出面,直接牺牲了庞斐。能暂时逃脱追杀,已是万幸之事。但是到了嵩县,一行人不得不停下了。 有两名亲卫,伤势益发沉重,再不救治,恐怕性命难保。 这两人,在太白酒楼大杀四方,但是一场恶战,自身也是伤痕累累。一路紧着纵马狂奔,根本不及裹扎伤口。勉强撑到嵩县,浑身血流殆尽,终是一头栽下马来。 队正名叫韩狗儿,三十多岁。一张脸上,斜斜一道刀疤,显得狰狞凶恶。简单处理了一下同袍伤势,站起身略一犹豫,往尹端的马车走过来。“尹公,有事要与您商议。” “韩兄弟,有话请说。”尹端人太胖,坐着马车,也是辛苦万端。此刻虽停下来,兀自气喘不休,脸色很是苍白。 “尹公,有两个兄弟,身上伤势不轻,急需救治。”韩狗儿抱拳说道,“怕是要耽误行程,还请尹公准允。” “治伤要紧。”尹端神色一整。 “多谢尹公。”韩狗儿躬身一礼,又说道,“不过,现今嵩县城内情势不明,我等不能贸然进去。” “也好,那就在城外,找一处地方歇息。” “好,末将这就去安排。” 眼见韩狗儿急匆匆而去,尹端暗暗叹息。他与这一队亲卫,相处的时间不短,每一个都熟识。这一群铮铮汉子,为了他尹端,真是舍了性命,血里火里趟一遍,眼都不会眨一下。 杀官兵,劫官员,这是什么?这是造反的大罪。 “轻生死,重然诺,义士也。”尹端眼眶发红,喃喃自语。 车队离了大路,向山脚行去。嵩县已是熊耳山外围,城外二三十里,丘陵连绵、山道纵横。此地,林木茂密,少有人烟,却是藏身的好去处。眼看天色黒沉下来,车队加快了速度。 韩狗儿派了两人,乔装进城去寻郎中。顺便采买些酒水吃食,毕竟这一路下来,一行人可是滴水未进。 半个多时辰,车队进了一处山林。马车笨重,到了这里已经无法行走。尹端等人下了车,深一脚、浅一脚,跟着往深处走。好在没多久,有名亲卫,竟寻到一座木屋。 韩狗儿进了木屋,仔细的搜索一遍。屋中很是简陋,应是猎户歇脚的地方。炉膛里冰凉,地上灰尘不少,已很久没人来过。 “把马车藏好,今夜就在此歇息。”韩狗儿命令道。 此时八月天,倒是不甚冷。尹端坚持,将受伤的两人,安置在木屋中,他自己和大伙一起,找了处背风地儿,靠着大树歇息。倒是卢芳,带着她的姐妹们,和一众亲卫担负警戒任务。 从洛阳逃出,阿芷就变的沉默。此时,远远的坐在一边,头埋在双腿上。谁都能看出来,阿芷心中凄苦。毕竟,这一回天降横祸,就是因她而起。如今前路渺渺,阿芷绝望了。 “阿芷。”王世元轻唤一声,在阿芷身边坐下。 “义父。”阿芷一张口,泪水已流了下来。 “有义父在,莫怕。”王世元说着,伸手搂住阿芷肩膀。阿芷的情绪,陡然一下失控,扑进王世元怀里,放声痛哭。 王世元知道,阿芷的心里,积攒了太多痛苦。没有再劝说,任凭阿芷好生哭一场。哭出来,心里会轻松一些。 韩狗儿升起了火堆,黑沉沉的树林里,撑开一片光亮。烧着的树枝毕剥作响,声音异常清脆。火苗跳动,映照的周围明暗不定。没有人说话,但是温暖的光,驱散了黑暗,总是让人心安。 月上中天时,亲卫带了郎中回来。 但是郎中,战战兢兢看罢伤势,却频频摇头。 “你啥意思?快给治伤啊。”有亲卫急了。 “各位军爷,小老儿治不了啊。”郎中哭丧着脸,说道。 “怎地治不了?”韩狗儿问道。 “军爷,小老儿医术浅薄,平日乡亲有个头疼脑热,还能开些汤水应付。”郎中无奈的一摊手,“这两位军爷,受的都是刀枪伤,小老儿惶恐,实在不知如何下手啊。” “你个庸医,不懂治伤,来此作甚?” “小老儿,小老儿是被硬逼来的。”郎中吓得快哭了。 带人回来的亲卫,这一下急了眼。一把揪住郎中衣领,拖着往外就走。一边走一边怒喝,“你个贼厮鸟,怎的不早说?” “军爷,军爷饶命啊。”郎中吓得瘫软,一连声求饶。 “瞎叫嚷什么?老子送你回去,又不是杀你。” 看着亲卫凶神恶煞,郎中哪敢相信?听到送你回去,顿时心胆惧裂,叫嚷的更是大声。亲卫办差了事,正自懊恼。再听郎中不停的叫嚷,顿时火上头,一把将郎中丢在地上。 “再嚷,老子真宰了你。”亲卫颇为不耐,怒目而视。 “老侯,你敢犯军法?”韩狗儿阴着脸,从木屋出来。 “不敢,不敢。”老侯脖子一缩,登时变脸,急忙凑到韩狗儿身旁,一脸的笑容,“哪能呢?俺就是吓吓他。” “找个郎中都出错,你说你有甚用?” “俺立马再去找。”老侯收了嬉笑,转身就走。 “请等一等。”突地,一旁阿芷出声叫道,走近韩狗儿,福了一礼,“奴家曾学过一点医术,可否让我试试?” “哦,阿芷姑娘懂外伤?那太好了。”韩狗儿大喜。 阿芷此前,一直深陷在自己情绪里,难以自拔。痛哭了一场,反倒觉得轻松许多。郎中的惨叫,惊醒了阿芷,才知有人受了重伤,危在旦夕,是以站了起来,出声说话。 说着懂医术的话,阿芷心头,不由又是一暗。 她的一点医术,正是在沂州学得。那时,赵宗咏起兵作乱,随着战事进程,死伤越来越重。泥沱寨内,挤满了伤兵。但是,整个寨子里,只有王瘸子一个郎中,根本救治不过来。 眼见伤兵只能等死,阿芷心中不忍,遂跟在王瘸子身边,一边帮忙打下手,一边学着治伤。那时的阿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赵宗咏。她觉得自己,能帮到情郎,而分外的开心。 阿芷收拾心情,进了木屋去治伤。 王世元轻叹一声,弯下腰取了点吃食,向庞斐走过去。庞斐委顿在地上,头发凌乱、眼神瑟缩。他此刻,沦落成人质,早没了以往神气儿,一路上战战兢兢,担忧着自己的性命。 “吃点吧。”王世元蹲下身,递过一张饼。 庞斐一把抓过,吃的狼吞虎咽。曾几何时,这种粗粝食物,他都懒得看一眼,即便美味珍馐,也早吃的腻歪。此刻吃起来,却仿若龙肝凤胆,天底下,再寻不到如此佳肴。 “你们已出了洛阳,何时放了本官?”庞斐问道。 “却是放不得你。”王世元闻听,顿时一撇嘴。 “为何?你们究竟,要将本官带去哪里?” “也不用瞒你。”王世元呵呵一笑,“等汇合平戎军,自会将你交给二皇子殿下,是死是活,就看你的造化了。” “汇合平戎军?”庞斐一怔,“那岂不是要去长安?” “长安?你说平戎军去了长安?”王世元大惊。 “你们不知道?”庞斐苦笑。 “快说,怎么回事?一个字也不许漏。” 原来,夏安期要谋大事,封锁了平戎军消息。尹端等人,至此才知道,平戎军已开赴长安。而于飞,数日前向洛阳去。但是,庞斐不知绿柳山庄之事,因此他也说不清,于飞此时身在何处。 众人面面相觑,算算时间,都使早该到了洛阳。然而他们从洛阳出来,一路上却并未遇到。那么,都使去了哪里? 一众人,彻底懵了。 ——————————————————————————— 细细审问了庞斐,尹端心里有了计较。 此次事情,只是一个偶然。有人到提刑司举告,说是发现了汝南王府余孽。偏生这个庞斐,对尹端仇恨甚深,因此无中生有,污蔑尹端与阿芷同是一伙,想着一网打尽。 尹端大胆揣测,这次并不是官府行事,而是庞斐个人行为。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先栽赃,再屈打成招,做成铁案。 既然如此,洛阳未必龙潭虎穴。而且此时,于飞行踪不明,也必须赶去洛阳一探究竟。不然,尹端心里放不下。 “不如,咱们回洛阳去。”尹端说道。 “洛阳情势不明,此时回去,怕是不妥。”韩狗儿犹豫道。 “无妨。”尹端心意已定,挥手说道,“等到了洛阳,可先派人查探,待确定无虞,咱们再进城不迟。” “好,就这么定。”众人达成一致。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一亮,韩狗儿整队出发,掉头又向洛阳方向行去。韩狗儿担负尹端护卫,自是不敢大意。提前派出四名亲卫,乔装一番,快马先行一步,到洛阳打听消息。 上了官道,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这番景象,却和昨日迥然不同。昨日,他们一路西来,几乎看不到行人车马,整条官道,出奇的安静。也正因此,他们快马奔驰毫无滞碍。现在想来,可是太过反常。 韩狗儿眉头微皱,不由想的多了。 “小心戒备,不可大意。”韩狗儿命令道。 众亲卫轰然应诺,一催战马,靠近了马车。他们这队车马,阵势可是不小,吓得行人纷纷躲避。但是,道上行人太多,想如昨日那般狂奔,已是不可能,只能耐下心慢慢前行。 到了中午,天气热起来。走在太阳底下,更是浑身冒汗。尹端最是怕热,此际已是满脸涨红、气喘吁吁,撩开车帘儿,也觉不到丝毫凉风。王世元瞧着,真怕他热晕了过去。 “已近中午,停下歇歇,吃点东西吧。”王世元说道。 “好吧。”尹端实在是顶不住了。 前行不远,路边有一片树林。林子里,不少行人席地而坐,靠在树荫下乘凉。平头百姓最是胆小谨慎,看到车队过来,十多名护卫好不吓人,纷纷远远躲开,让出一大片空地儿。 尹端下了车,一屁股坐地上,大口的喘息。略一动作,浑身肥肉乱颤。接过水囊,大口的灌了一通,总算缓过气来。这一趟,他可是遭了大罪,何况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 正这时,官道上突地马蹄轰鸣。远远瞧见,有两匹快马,正从东如飞而来。马上的骑士,穿的花枝招展,却是两个小娘子。众人正好奇,快马眨眼到了眼前,轰轰而过。 道边上,停着不少马车。快马奔过的时候,一匹马上的骑士,突然间跃起,穿花蝴蝶一般,灵巧的一个旋身,脚尖点地,“噌”的窜上一辆马车,一矮身钻了进去。 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两匹马轰轰远去,几乎没人发现,马上已经少了一名骑士。但是,韩狗儿一直警惕,他可是亲眼瞧见,那人钻进了马车。很不巧,那是阿芷和卢芳的马车。 韩狗儿一惊,跨步猛跑,长刀已经出鞘。 “什么人?马上出来。”韩狗儿一声大喝。 马车里,阿芷已惊得呆住。在她的对面,一个小丫头,正双手合十,一脸的恳求。“好姐姐,救救我,有坏人追我。” 一个眉目如画的小丫头,让阿芷心生好感,顿时放下了紧张。掀开车帘说道,“韩大哥,不妨事,让她在这儿吧。” “阿芷姑娘,此女来路不明,不可轻信。” “她被坏人追赶,我们帮帮她。”阿芷说道。 韩狗儿正要再劝,东边儿又传来马蹄轰鸣。抬目看去,只见五匹快马前二后三,疾驰而来。韩狗儿心中一凛,这是骑兵的阵势。再看马上骑士,气势沉凝,煞气隐隐、含威不露。 骑兵并未停下,狂风一般掠过,向西而去。 韩狗儿心中略松,这五人,一看就是杀场战士。但是面貌粗犷,身躯高大,又不似中原禁军。这些到底什么人呢?韩狗儿一时琢磨不透,但想必,和躲进车里的女子有关。 想到此,更加担忧阿芷安危。 此刻,车里的女子,一样紧张万分。透过车窗缝隙,看见骑兵追了下去,不由长出一口气,小手拍着胸口,一副逃出生天的模样。不过,一转眼,又变的精灵古怪。 “姐姐,你可真好看。”小丫头说着,搂住阿芷的手臂,啧啧赞道,一点也不见外,嘻嘻笑着,很是亲昵。 “你也很漂亮啊。”阿芷笑着,一边打量小丫头。小丫头十三四岁,皮肤白皙,骨肉均匀,浑身都透着灵气。脖子上,一根细细的彩绳,却挂着一颗狼牙,很特别的一颗狼牙。 “姐姐看这个?这是狼王的狼牙。”小丫头捏住狼牙,举着让阿芷看,狼牙足有四寸,略有弧度,洁白如玉,锋利异常。阿芷见过狼牙,但似这般品相,还真没有见过。 “是方才那些人追你吗?” “就是他们,从开封追到此地,真是烦死了。” “他们为何要追你?”阿芷问道。 “他们要抓我回去,逼我嫁人。”小丫头愤愤说道。 “啊?”阿芷听得一怔。 “我才不要回去,我要去商洛。”小丫头一脸坚决。 “为何又要去商洛?”阿芷又是一怔。 “我要去找种玉昆,就是送我狼牙的那人。” “什么?”车内车外,惊呼声同时响起。 韩狗儿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谁能想到,在路边遇到一个小娘子,竟和他们都使有关?而且听着话音儿,两人关系匪浅。韩狗儿是西北人,很清楚送狼牙给女子,那是啥意思。 说不得,这就是他们都使,未来的王妃? 韩狗儿一时胡思乱想,竟忘了继续询问。这略一耽搁,耳边又传来马蹄踏踏声。刚才过去的骑兵,去而复返。 这下,韩狗儿真的紧张了。 。手机版网址: 第269章 暗堂铁卫 骑兵去而复返,小树林顿时一阵糟乱。 如今世道,盗匪遍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普通百姓,对此无不是异常的恐惧。树林里,歇脚的行人不少,眼见骑兵过来,早吓得瑟缩后退。不少行人,已撒腿向远处逃去。 眨眼间,骑兵到了林边,勒马站定,向着树林中打望。 韩狗儿此刻,正站在道边儿。右手紧握刀柄,浑身紧绷。他和骑兵之间,不到半丈的距离。战马的腥臊气,隐隐弥散过来。这一个发现,更让韩狗儿警醒,如临大敌。 中原的战马,没有这般大气味。这伙儿人,不是来自北边儿,就是来自西边儿。再看马上骑士,虽穿着汉人服饰,但皮肤粗糙、面庞黑褐,想是常年经历风沙之故。 骑兵队伍中,多了两匹马、一个人,正是方才,骑马而过的小娘子。韩狗儿很容易判断,骑兵追上了小娘子,却发现少了一人,是以返回来寻找。而他们要找的人,正躲在自家马车里。 本来萍水相逢、毫无瓜葛,大不了交出那女子。 但是,如今却不能交了。小丫头无意中,说出种玉昆之名,而且听上去,两人关系很不一般。因为在西北之地,一些年轻的勇士,往往亲手猎狼,取下狼牙,送给自己的心上人。 非但不能交出去,还得好好的保护。韩狗儿心中想定,刀柄握的更紧。脚下略略错动,调整着站立的姿势,将身后马车,护卫的严严实实。他已经准备好,随时抽刀暴起。 骑兵分出一骑,缓缓进去树林搜寻。不一时,回到了队伍中,显然,搜寻无果。其中一人好似头领,将目光移向道儿,忽的吆喝了一声什么,骑兵顿时分开,挨个检查马车。 头领轻提马缰,靠近了韩狗儿。 “闪开,某要检查这辆马车。”头领口音怪异。 “不行。”韩狗儿沉声说道。 “找死。”头领一声厉喝,一带马缰,胯下战马一声嘶鸣,前蹄猛地跃起,冲着韩狗儿凶狠踏过来。 韩狗儿不避不让,弓步上前,反手抽刀横挥。 这一刀稳、准、狠,干净利索。战马凄厉嘶鸣,一只前蹄已被削断,轰然扑倒。韩狗儿没有追击,冷冷持刀而立。 战马倒地瞬间,骑士纵身离鞍。就地一个翻滚,站起身时,已经抽出腰间弯刀,怒吼一声,直向韩狗儿扑来。 这一番变故,出人意料。周围的百姓,怕遭了池鱼之殃,一时间推车挑担、拖儿带女纷纷逃离,林子里一片混乱。原本几名亲卫,都守护在尹端身边。此时,分出两人急急增援。 对方的骑兵,已经打马回旋、集结阵势,很显然,他们打着冲阵的主意。莫说韩狗儿一人,就算再多几人,也禁不住骑兵冲撞。只怕一个照面儿,就会被马踏如泥。 突地,打斗中的两人,猛地一下分开。韩狗儿踉跄一步,险些跌倒,一刀插在地上,才算止住身形。他的胸前衣甲,被利刃破开,赫然一道狰狞血口,从肩头直到胸腹。 血水涌出,顺着衣服滴落在地。对自己胸前伤势,韩狗儿恍如未觉,好似不知疼痛一般。稳稳握住长刀,紧盯着对手。 对手的武力,大出韩狗儿预料。刀法刁钻迅疾,密如急雨,一刀接着一刀,刀刀不离要害。一照面,韩狗儿措手不及,顿时落入了下风。略一喘息,韩狗儿一纵步,猛向对手扑去。 他的近身刀法,得自于飞传授,同样凶猛霸道。刀势展开,直如烈焰狂涛,挡着披靡。此时韩狗儿,长刀上下翻飞,寒芒乍射,气势夺人。陡然,两人身形交错,血光迸溅。 骑士捂着腰部,半跪在地。鲜血瞬间涌出,顺着指缝儿,滴答落在地上。韩狗儿也不好过,伤到对手的代价,就是他的身上,再添一道伤口。鲜血染红衣袍,成了一个血人。 骑士狞笑着站起身,举起弯刀,向韩狗儿一指。 在他的身后,四名骑士催动战马,轰然直冲过来。前二后二,十步加速,骑士伏低了身子,弯刀横架马鞍。他们放弃了单打独斗,想要依靠战马冲阵,将韩狗儿踏碎成泥。 忽然,韩狗儿感觉到,两只手掌一左一右,按在他的肩上。韩狗儿心头一热,生死时刻,他的同袍到了。如何对付骑兵,平戎军早有操练,撒星阵最基本的配置,就是三人成阵。 三人一前两后,成三角阵型,长刀拖于身后。 此刻说来慢,双方相距,不过十来步远,眨眼即到。奔马势如雷霆,普通人甭说面对,只是远远看着,已是心胆惧寒。谁都能猜到结果,恍惚已经看见,血肉横飞的可怕场面。 就在这刹那间,一骑从东而来。离着还有数十步,马上骑士突然飞扑而出,好似离弦之箭,直向骑兵射去。间不容发之际,来人挡住了冲来的战马,挥手连拍,发出“嘭嘭”巨响。 冲阵的骑兵,连人带马,好似断线风筝,惨叫着翻飞出去,扑通扑通前后相撞,登时人仰马翻。骑兵冲阵,瞬间被瓦解,无论是人或是马,个个骨断筋折,即便不死,也已爬不起来。 此时,围观的百姓,才轰然惊叫起来。盯着场中的情景,好似出现了幻觉一般。即便亲眼所见,依然难以相信。 韩狗儿身前不远,秦红英卓然而立,风姿飒爽。 秦红英忽的一低头,只见她的脚边,丢着一块铁牌,黑黝黝的甚是显眼。铁牌倒是常见,宫里侍卫人人都有,用以证明身份。倏地剑光一闪,铁牌已被挑起,秦红英一把抓住。 铁牌上漆着黑漆,阴刻一座宫殿,挑角飞檐,气势凌人。 “西夏暗堂。”秦红英变了脸色。 她万想不到,在洛阳城郊,竟发现了暗堂铁卫。西夏暗堂,只听命于李元昊,与大宋皇城司、辽国僧录司,都是同性质的机构,对内保护皇家安全,对外刺探敌国军情。 既是西夏暗堂,那可就不能放过了。秦红英俏脸紧绷,一霎时煞气外露,一步步向惨叫的骑兵走过去。五名骑兵,除了与韩狗儿对战的首领,其余的四人,全都倒在了地上。 面对这样的对手,让他们心生恐惧。奔马就像纸糊的一样,被人一巴掌打的飞起,无不是骨断筋折。即便受过严格的训练,也抵挡不住阵阵寒意,从心底里涌出来。 “手下留情,手下留情。”突然,有女子大叫道。随着叫声,只见一个小丫头,灵巧的钻出马车,施展身法蹭蹭几步,已经到了秦红英面前。“前辈,还请手下留情。” “哦?”秦红英一愣,女子的身法,她似曾相识。 “他们,都是小女子的护卫,无意冒犯这位军爷,小女子在此替他们赔礼道歉,还请前辈息怒,放他们生路。” “云台山清净散人,与你是何关系?”秦红英问道。 “回前辈,正是家师。”小丫头正色道。 “原来如此。”秦红英点点头,她和清净散人,早年有过一段交集,是以认得此女身法。但是一转念,又沉下脸来。“既然是清净的弟子,为何与暗堂的人搅在一起。” “前辈容禀,小女子名叫野利图朵,乃大白高国之人,受封明珠郡主。这些暗堂侍卫,奉命护卫小女子安全。” “你是西夏郡主?”这下,轮到韩狗儿吃惊了。 “正是。”图朵说道,“我国使者已到东京,正商议和谈之事。小女子觉得无聊,所以跑出来玩耍,谁知竟闯了祸。” 图朵眉目如画,声音婉转。此时一番说话,强装镇静,偏又流露出少女不谙世事,一副泫然欲泣模样,让人不由心生怜惜。 “罢了,你们去吧。”秦红英挥挥手,让图朵等人离去。事情已经明了,这些暗堂侍卫,既是随西夏使者而来,却是不能杀了。两国正在和谈,此时杀人,后果太过严重。 至于骨断筋折怎么走,秦红英就不管了。 —————————————————————————— 东京城朱雀门,人流如织,一如往日般热闹。 朱雀门不远,一条巷子深处,绿竹掩映,露出一座院落。院落不大,却甚是雅致,颇有几分闹中取静。此刻,庭院凉亭中,文彦博靠着矮几,手指打着节拍,显得很是闲适惬意。 离他不远,一名女子正在抚琴。琴声婉转,别有滋味。 却在这时,一名下人急急走来。到了跟前,恭谨的立在一旁,却是不敢出声打扰。良久,文彦博出声问道,“何事?” 下人忙一躬身,说道,“回老爷,张先生回来了。” “嗯,让他进来。”文彦博沉吟片刻,说道。 这处小院儿,是他早年置办。可惜多年来,一直在外任官,不得机会回京,是以闲置多年。此次,他回京述职,却不料,正赶上一场大事。他赖在京城不走,就是要火中取栗。 新旧之争,已经撕破脸皮。相互攻讦,无所不用其极。 其实新政之初,革新派阵容还是很强大的。首先,皇帝陛下是支持革新的。其次,晏殊是富弼的岳父,肯定支持自己女婿。章得象为宰相,虽不属改革派,但也绝对不是旧势力代表。 而范仲淹、杜衍、富弼、韩琦已是参政,欧阳修、蔡襄、王素、余靖同为谏官,也是支持新政的。这么一看,革新派已经把持了朝廷中枢。怎么就一下子,直转急下了呢? 这问题,出在国子监直讲石介身上。 石介何许人?这人可了不得。一代大儒,泰山学派创始人,号称徂徕先生,与孙复、胡瑗并称“三先生”。自他赴任,国子监生源大增,原来二三十人,骤增至数千人。 欧阳修曾言道,从之者甚众,太学之盛,自先生始。” 今年三月,庆历新政拉开序幕,石介欣喜若狂,挥笔写下了一篇。在这篇赋中,石介对富弼、欧阳修、范仲淹等革新派人物大唱赞歌,却肆意贬损保守派。 石介在国子监讲学,手下有数千学子,影响力巨大。这篇赋一经流传,很快就传到朝堂之上,引起轩然大波。 石介支持新政,其本意还是好的。错的是他指名道姓、对人不对事,把革新派之外的人,全一棍子打死。事实上,朝廷中大多数中间派,选择坐观形势。石介这么一搞,把中间派全都得罪。 这篇很快产生恶果,那些所谓“奸臣”发力了,他们开始疯狂地弹劾范仲淹、富弼、韩琦、杜衍等人结党营私,证据很充足,早把名单都列了出来。 新政官员饱受打击,一时间焦头烂额。 然而这个时候,新政一众官员,又犯下一个致命错误。 起因是皇帝想起了夏竦,想把他调回来,擢升户部尚书,担任枢密使一职。但是,以欧阳修为首,言官纷纷上书反对。 “竦在陕西畏懦不肯尽力,置侍婢中军帐下,几致军变。” “竦挟诈任数,奸邪倾险。” “陛下孜孜政事,首用怀诈不忠之臣,何以求治?” 实际上,这些说法查无实据,很多都是人身攻击,其目的自是阻止夏竦担任枢密使。夏竦得知,赶紧上书自辩。但是,欧阳修等人把矛头一致对准夏竦,坚决阻击。 皇帝没有办法,枢密使之职,只能另找他人。如此一来,欧阳修可把夏竦得罪的狠了。这是毁人前程啊,夏竦岂能甘心?本来毫无立场的夏竦,一转身,站到了新政对立面。 文彦博知道,夏竦等人正在谋大事。虽然不知是何大事,但凭着敏锐嗅觉,文彦博敢断定,不出一月,必然惊天动地,风云变色。而这一天,正是他文彦博,苦苦等待的机会。 正想着心事,幕僚张匡一手撩着袍角,急匆匆而来。想是确有急事,走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学生见过相公。”张匡站定,恭谨的施礼。 “明远,不必多礼。”文彦博手一挥,请张匡坐下说。 “相公,有大事发生。” “何事?” “辽使刘六符,在马行街遇刺。” “什么?”文彦博大惊,腾的站了起来。 。手机版网址: 第270章 八月十五 辽使遇刺,整个东京城,顿时炸开了锅。 皇帝以及满朝文武,惊得面无人色。大宋朝对辽人的恐惧,早已刻在了骨子里。边境稍有风吹草动,朝廷立马寝食难安。不见对河北防御,无论费多少钱粮,也不敢懈怠半分。 辽人对大宋,从来颐指气使,予取予求。为了保住和平,大宋君臣每每伏低做小、花钱免灾。此等做法,更滋长辽人气焰,动辄以武力相威胁。但是很无奈,辽人的威胁无不奏效。 辽使在东京遇刺,可想而知,大宋朝廷会被吓成什么样子。抓不到凶手,拿不出一个像样的交代,那就等着辽国的怒火吧。 皇帝当即下诏,令神卫军封锁城门,协同开封府一起,限期捉拿凶手。更派出朝廷重臣,安抚辽国使团。此时的赵祯,只想用尽一切办法,将此事的影响,压制到最小。 但是辽人,完全不给面子。信使已快马北去,想来不用几日,辽国皇帝的态度,必将雷霆一般传来大宋。 “庞卿,此事当如何应对?”赵祯心事重重。 “官家勿太过忧虑,保重龙体要紧。”庞籍躬身说道,“辽使被刺一案,开封府正全力追查,不日定当告破。” 庞籍的话,说了等于没说,完全是避重就轻。照庞籍判断,这件事来的太巧,充满阴谋味道。他从去年开始,一直负责与西夏和谈事宜,扯来扯去多半年,也没谈出一个章程。 不是谈不成,而是辽国从中作梗。 辽国最不愿见的局面,就是宋夏和谈和解。宋夏之间,只有打的不可开交,辽国才能左右逢源,获取无数利益。所以派出使者,强行干涉宋夏和谈,明里暗里,小动作不断。 和谈步履维艰,但无论西夏还是大宋,都打不动了,只想早日结束战争。大宋虽略占优势,但是钱粮消耗巨大。钱庄的借贷,已经抵押了数年赋税。再打下去,朝堂撑不住了。 西夏消耗更大,本就是国库空虚、民不聊生。想着攻入大宋,缓解国内形势。但如今丢城失地、大败而回。国内更是物资匮乏、物价飞涨,杀官造反之事,一波接着一波。 这一次,李元昊下了决心,不在坚持索要银、夏二州。而是提出开放两州,设立榷场,宋夏百姓自由贸易。 为了表示诚意,李元昊上表称臣,并愿将爱女明珠郡主,嫁给大宋皇子为妻。丰州城做为嫁妆,一同归还大宋。 为了此事,他的亲叔叔拓跋文贵,亲赴东京和谈。 这样的条件,大宋足可接受。甚至,赵祯已开始琢磨,让哪个皇子与西夏联姻。偏偏就这节骨眼儿,辽国使者被刺。陡然间,大宋天空蒙上一片阴霾,一个处置不当,战争就可能爆发。 到那时,西夏是交好大宋,还是帮着辽国?赵祯不敢想。 庞籍很想说,这是辽国的阴谋。但是,这话说出去,有人能相信吗?为了破坏宋夏和谈,辽国舍掉一个使臣?关键是,刘六符不是普通使臣,乃辽国北府宰相刘慎行之子。 刘慎行位高权重,对这样的计划,岂肯答应? 庞籍左思右想,只觉其中扑朔迷离。越发不敢,轻易的对此做出判断。为今之计,越快抓到凶手,对大宋越是有利。但是,凶手敢行刺辽使,定是谋划周全。想抓到?怕是不容易。 赵祯有些疲惫,挥挥手,让庞籍退去。 最近不知怎的,赵祯总是犯困,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传了御医来看,也说不出个一二,只能开些温和补药,慢慢的调理。但赵祯的感觉很明显,精神在抽离身体,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已是十五了么?”赵祯透过窗户,看见了夜空圆月。 “官家,明日就是中秋。”内侍小声回道。 “中秋了。”赵祯好似感慨,又似伤怀。慢慢的站起身,走到了窗边儿,仰头看着皎洁圆月。他想起了最兴来,八月十五,正是儿子的生日。这个不安分的小子,让他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气恼的是,他竟不遵圣旨,赖在外面不肯归家。心疼的却是,他小小年纪,屡遭磨难。总是生死之际,在血与火中搏命。一步步成长起来,现如今,竟成了带兵的将军。 赵祯的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意。他眯起眼睛,似乎已经看见,那个惫懒小子,正骑在马上,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赵祯眼角湿了,他从未有这一刻,明明流着泪,却如此开心。 “和叔回来了么?”良久,赵祯问道。 “回官家,还没有。”内侍小心的答道。 陈景元离开皇宫,去河北查一件大案。已经半个多月,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河北之地,驻扎着几十万军队,日夜防范辽国。无论耗费多少钱粮,朝廷也不敢裁减兵员。 但是不久前,河北走马密报,云翼军异动。这个消息,真是石破天惊,令赵祯寝食难安。屯戍保州的云翼军,不是普通军队,曾经隶属天策先锋,是宋辽边境最前线的部队。 从太祖时代,云翼军就是能征善战、功勋卓著。为了犒赏他们守边的功劳,太祖定下规矩:云翼军只要出巡边境,俸禄以外,另有高额的奖赏。这一项“特别费”,数十年来,从未变过。 云翼军异动,赵祯难以相信,又不敢不信。密报中称,云翼军异动起因,乃与转运使张昷之,因“特别费”之事起了冲突。所以调查这事,不能用文官,也不能用武官。 用文官,指定打压云翼军;用武官,震慑不住张昷之。 但是,河北边防重地,又不能不闻不问。若云翼军真有异心,所谓边防,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数十万人乱成一锅粥,辽人岂会不趁势杀过来?到那时,大宋将面临亡国之危。 没奈何,赵祯派出陈景元,赴河北查清真相。 “多事之秋啊。”赵祯轻声自语,转过身,向桌案走过去。还有无数的奏折,正等着他批阅。刚一迈步,陡然一阵眩晕,眼前变的模糊。不及多想,已软软的倒了下去。 —————————————————————————— 八月的洛阳,冷暖得宜,美不胜收。中秋临近,满街满巷秋花如海,香气扑面。红白黄紫,各有妖娆。待上了灯,烛影轻摇,愈发显得流光溢彩。氤氲朦胧,恰如仙境也似。 天色将晚时候,尹端等人回到了洛阳。与于飞相见,自有一番欢喜。这一段小插曲,虽没造成大的伤害,但事后想想,也足够惊心动魄。好在,有亲卫保护,已转危为安。 于飞倒是没想到,其中还有曲折。尤其是图朵的出现,更让于飞诧异万分。这个小丫头,竟到了中原?一霎时,曾经与图朵相处的一幕幕,全都跳出了记忆,恍如昨日。 “殿下,何时认识的西夏郡主?”秦红英很好奇。 “那个,那个,在夏州。”于飞说着,就想逃开。他知道,秦红英对这件事,定要寻根究底,问起来没完没了。 “别跑啊,说,那个狼牙怎么回事啊?” “什么狼牙?”于飞顿时头大。 “阿芷亲眼所见,狼王的狼牙啊,足有四寸呢。” “没有的事儿。”于飞坚决不承认。 “人家还要去商洛,找你呢。”秦红英怪腔怪调,戏谑的看着于飞。在她眼里,于飞这个小家伙儿,竟还会害羞了。这个发现,可是让她大感意外,越发起了探究之心。 于飞终于招架不住,天魔步一脚踏出,落荒而逃。 毕竟,他的身体里,藏着成年人的灵魂。图朵的情意,于飞看得懂,也感受的到。此时,听闻图朵的消息,竟莫名的,感觉到一丝欣喜,很有些出乎他自己的意料。 刚躲进书房,不容喘口气儿,亲卫紧追而至。 “禀报殿下,狄知府求见。”亲卫说道。 “快请。”于飞连忙说道。 不大功夫,狄棐被引进书房。其实,狄棐的来意,于飞大概能猜到。一路提刑官,还在他这里押着呢。虽说事出有因,但总这么不明不白的关押着,确实说不过去。 “殿下,老臣有事相求。”狄棐姿态很低。 “可是庞斐之事?”于飞也不绕圈子,单刀直入。 “正是此事。”狄棐抱拳说道,“庞斐私动刀兵,陷害抓捕无辜之人,确实有违律法,下官必据实上奏官家。然而,殿下监禁一路提刑,此事大有不妥,恐遭言官弹劾。” 大宋朝皇子,虽身份尊贵,但毫无实权。有明文规定,皇子不得插手朝廷事务。一旦违背,立刻就会遭到严厉弹劾。所以说,皇子的身份,就是一个摆设,根本没人当回事。 监禁庞斐之事,若传回京城,必然炸锅。于飞不知厉害,但狄棐却心急万分。如今多事之秋,争储已刀光剑影。于飞的处境,怕是艰难无比。再授人以柄,岂非雪上加霜? “那好吧,庞斐交给狄知府处置。” 狄棐心情一松,颓然坐下。此时,才感觉自己,已满头是汗。好在,小皇子听得进劝谏,没有一意孤行。不然的话,狄棐真不知如何收场。稍缓了口气儿,狄棐匆匆告辞。 洛阳事已毕,该回京城去了,于飞想着。 当即,于飞下令在院子里,摆下七八桌酒宴。 既是压惊,也是赏月。 今日已是八月十四,明天就是中秋节。但是,于飞不愿再等,明日就要赶路回京。今日酒宴,就当是过节了。 几十人挤在一处,当真热闹。甭看韩狗儿几人,身上都有不轻伤势,照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混不在意。用他们的话说,该死鸟朝上,有酒大碗喝。不一时,已闹起酒来。 隔着一道帘子,是一群女子。秦红英、卢芳,还有卢芳的一众女兵,嘻嘻哈哈笑闹起来,一点不比亲卫们差。但是一群女子中间,阿芷却是低垂着头,闷闷不乐。 阿芷的事情,于飞已经知道。但是,和谋逆案扯上了关系,想要脱罪,几乎是不可能之事。皇朝对于谋逆案,从来格杀勿论。只有杀错,从无放过。或许,唯一的希望,就在于飞这里。 “阿芷姐姐,不用伤感。”于飞安慰道,“莫非忘了?我的爹爹可是皇帝,我去求他,定然可以赦免姐姐。” “真的么?”阿芷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 “当然。”于飞呵呵一笑。 “小女子拜谢殿下大恩。”阿芷情难自已,扑通跪倒。 “快起来,快起来。”于飞忙说道。 阿芷心事解脱,娉婷立起。梨花带雨,转眸灿然一笑。阿芷不愧花魁之名,倾城之美足令百花失色。即便是女子之身,也难免被她美貌所迷,痴痴瞧着,筷子掉了仍不自知。 “阿芷愿为殿下歌一曲。”阿芷轻轻说道。 “好啊,好啊。”卢芳等人大声叫好。 “不急,不急。”秦红英一抬手,说道,“殿下数年前,曾作一夜鱼龙舞之句,天下传唱。此句之后,无人敢作元夕词。” 于飞顿时一抚额头,心道,完了,又得抄书啦。 果然,秦红英接着说道,“不如,殿下再作一首中秋,让阿芷妹妹唱来,想必是相得益彰,岂不美哉?” “好。”院子里,一下热烈起来。不等于飞答应,早有人跑进书房,取了笔墨纸砚来。一众女子,这个抢着铺纸,那个抢着磨墨,呼啦一下,把于飞围在当中,热切切的盯着他。 “好吧。”于飞接过毛笔,作势沉吟。到了这个时候,不写是不成了,但是写哪首呢?于飞一抬头,正瞧见天空明月,登时想到了一首千古名篇。哈,这个时候,苏东坡还不满十岁呢。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 一首水调歌头,阿芷唱的凄艳绝丽。歌罢,犹难自已,竟是痛哭失声。她的心神,陷入词句意境之中,无法自拔。恍惚间,已迷失在清冷的月宫,一年复一年,一年复一年。 正所谓,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她以为,自己放下了赵宗咏,谁知一曲新词,击溃了她的心防。在她的心底深处,爱意缠绵,又何曾有一日,真正的放下?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秦红英轻声念道,双眼泛红。她想起了那些年,自己孤身一人,四处找寻陈景元。十年,她找了整整十年,天南地北,找遍了整个天下。那得是多深的相思,才能承受无望的煎熬? 不远处,卢芳仰望着明月,已是泪流满面。 人说相思最苦,一曲水调歌头,触动了所有人的心事。 月上中天,酒宴散去。 于飞神情郁郁,久久难以入睡。索性出了屋,飞身上了房顶。大字一般躺在房顶上,望着一轮明月,怔怔出神儿。此时此地,没有人知道,明日十五中秋,正是他的生日。 于飞犹记得,他来到这世上,第一次过生日。她的阿娘,一大早起来,煮了十二个鸡蛋。每个鸡蛋上,都画了一个生肖。那是他前世今生,最刻骨的记忆,最温暖的记忆。 阿娘不会忘记,明日定早早煮了鸡蛋,一笔一笔,勾画十二生肖。这些事,她都是亲手做,不会让旁人插手。一霎时,于飞好像看见了阿娘,正温柔的笑着。 于飞也想对阿娘笑,但眼泪却涌出了眼眶,不由自己。 他想阿娘,一刻也不愿再等。 心思一定,于飞翻身下房。进了屋,快步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京城见”三字,出房直奔马厩。玉狮子瞧见于飞,顿时摇头晃脑很是兴奋,一个劲儿,往于飞怀里拱。 “走,咱们回家去。”牵着玉狮子,轻轻出了后门,于飞翻身上马,直奔东门而去。他要独自一人,连夜赶去京城,一大早,出现在阿娘的面前。想来,阿娘定然惊喜万分。 月夜的原野上,一道流光直向东京而去。 。手机版网址: 第271章 杀心如炽 洛阳到京城,不过三百多里。以玉狮子的速度,天还未亮,于飞已经来到了阊阖门。这里是东京外城,距离皇宫不足三十里。此时万籁俱静,城门内外,只有寥寥几个守兵。 东京夜里不闭城门,但并非没有盘查。进进出出的行人,都要接受询问和搜查。不过这种制度,早已形同虚设。尤其是现在,正是最困乏时候,守兵倚着城墙,呼呼大睡。 轻拍马头,玉狮子碎步轻踏,施施然进了城门。 街上不见行人,玉狮子撒开四蹄,好似幻影一般。穿过内城,巍峨的皇城,已矗立在于飞眼前。望着高高的城楼,于飞心情激动,时隔两载,他又回到了这里。 此时此刻,这里不是皇城,而是他的家。 宫门紧闭,宿卫森严。一队队巡逻军兵,交错而过。 找了一处树林,安置玉狮子在此。抬头看看天色,月亮已经偏去西边儿,马上就要隐去。黎明之前,愈发的黑暗了。当下,展开天魔步,好似一道青烟,直向皇城掠去。 于飞如今之修为,早已是登峰造极。寻常的军兵,怕是连他的影子也看不到。到了城墙底下,纵身而起。双脚连点,借力攀升,好似夜鸟一般无声无息,眨眼间登上了城墙。 皇宫大内,黑黢黢殿宇层叠,楼阁无数。若是初来乍到,保准看得两眼发懵。为何?房子太多啊,而且样子都差不多。根本不用侍卫守卫,就算有贼进了皇宫,也能自己绕晕了。 好在,于飞熟门熟路,蹿房越脊,直奔仪凤阁。 忽的,于飞心神一动,倏地止住身形。站在一处殿顶,探头往下瞧去。只见下面巷子里,两名内侍抬着一口木箱,急匆匆走过。两名内侍的后面,还跟着一名内侍,不停的低声催促。 莫名的,于飞心中感到不安。内侍鬼鬼祟祟,多半是偷盗宫中财物。于飞不想耽搁,正待转身离开,却猛地,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起来。他的灵觉敏锐,不会欺骗自己。 脚下轻动,于飞凌空飞下,正挡在内侍面前。 “娘啊。”三名内侍吓了个半死,不由自主发出惨叫。只不过刚叫出半声,三人已被打晕了过去。 于飞偷偷溜进宫,可不想惊动侍卫。一瞬间,打晕三名内侍,拍拍手走近木箱。他在意的不是内侍,而是这个木箱。于飞很奇怪,为什么这个木箱,会让他感觉到不安? 木箱很普通,也没有上锁。只是捆了根麻绳,被内侍抬着。于飞弯腰解开麻绳,一把掀开箱盖。只见箱子里,蜷缩着一名女子,披头散发,遮住了相貌,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于飞一伸手,托起女子下巴。 猛然间,于飞瞪圆了双眼。箱子里的女子,竟是他的娘亲。只是此刻,苗娘子双眼紧闭,竟是已昏迷过去。于飞这一惊,可是惊破了肝胆,浑身簌簌颤抖。只觉一股怒火,直冲顶门儿。 不及多想,一把抱起娘亲,往仪凤阁飞奔而去。 于飞现在不缺江湖经验,一眼看去就知道,他的娘亲,是被人下了迷药,一时昏睡过去,倒是没有性命之危。饶是如此,于飞也觉怒不可遏。有道是,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仪凤阁黑灯瞎火,静悄无声。一路进了寝室,也没见着一人。他倒没有多想,此时天还未明,只以为宫女内侍,都还睡着。但是连阿娘贴身侍女也不见,这就让于飞犯了嘀咕。 将阿娘安置在床上,于飞反身又掠出去。很快,他在仪凤阁探查了一圈。房间里倒是有人,不过,一个个都是昏睡不醒。于飞暗暗心惊,背后黑手当真猖狂,竟将整个仪凤阁,全都下了药。 心思电转,于飞已想的透彻。有人将黑手,伸向了自己娘亲。甚至,不惜大动干戈,也要掳出皇宫。想来那三个内侍,没有这样的天胆,充其量,不过是受人指使。 不大功夫,于飞拖着三名内侍,回到了仪凤阁。 三人被他打晕,一时半刻醒不过来。但于飞此时,可没有耐心等着。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一名内侍的腿骨,被他一脚踩断。钻心的疼痛,生生将人激醒了过来。 内侍被疼醒,惨叫出声,抱着腿满地打滚。 “二皇子饶命,二皇子饶命啊。”内侍认出了于飞,更加亡魂皆冒。咬牙忍着剧痛,一下趴伏在地,连声求饶。 “你肯说实话,此前不论多大罪过,本王饶你性命。”于飞蹲下身,盯着内侍的眼睛,冷冷的说道。 “小的说实话,小的说实话。”内侍年纪不大,此刻,连惊吓带疼痛,早已失禁,一时磕头如捣蒜。 “快说。”于飞失了耐性,厉声喝道。 内侍名叫谭炳,在仪凤阁当差。因为人机灵,又颇为勤恳,因此得了苗妃看重,被分派管理饭食酒水。昨日上灯时候,谭炳的干爹何庆,偷偷交给他一包药粉,让他找机会,下到饭食里。 谭炳知道,他的干爹心狠手辣,想弄死个内侍,简直如同踩死一只蚂蚁。虽害怕的要死,却又不敢不从。终是一咬牙,将药粉倒入了汤锅里。晚饭过后不久,整个仪凤阁,陷入了昏睡。 仪凤阁中,只剩下谭炳清醒,躲在房中提心吊胆。幸亏,仪凤阁素来安静,没人发现其中蹊跷。谁知,从戌时等到亥时,又从亥时等到子时,左等右等,一直不见何庆露面。 眼看已至丑时,天很快就要亮了。 正急不可耐,何庆带着一人,来到了仪凤阁。几人手忙脚乱,将苗娘子装进箱子,抬着一路向宫门去。哪知,于飞从天而降,可是吓破了他们心胆,直以为触怒了神灵。 “谁是何庆?”于飞冷声问道。 谭炳一抬手,指着一人说道,“就是他。” 于飞如法炮制,虽多费了点功夫,但总算撬开何庆的嘴。何庆不是谭炳这种小毛头,他在宫里当差已三十多年,人老成精,刁钻诡诈。实在是忍熬不住,才吐出了一个名字。 “杨怀敏?”于飞熟悉这个人,难以置信。 —————————————————————————— 皇帝赵祯身边,有两大贴身内侍,位高权重。 一名是何正,入内都知,掌皇城司。另一名就是杨怀敏,入内都知,掌内东门司。这是大内皇宫中,最关键的两个机构,若非皇帝亲信之人,断不会委以如此要职。 此时,天际微微泛出光亮,好像一道利刃,分割了天地。 内东门司,紧挨着内东门。一排低矮的房屋,就是值守军兵的住处。其中一间房内,杨怀敏心事不宁,不停的走来走去,双手无意识的握紧、松开,握紧、松开。 一盏昏黄的油灯,烛火摇曳不定,已将燃尽。 这一夜,对杨怀敏来说,足够惊心动魄。皇宫看着平静,其实暗处已经掀起巨大波澜。等到天亮,一切都将不同。 针对皇帝的计划,一直都在推进。只不过因为谨慎,推进的小心翼翼,不露一丝痕迹。只要慢慢推进下去,不用多少时间,就可以水到渠成。但是,朱家等不及了。 二皇子就要回京,这是一个不可控的变数。 朱家的阻截计划,全告破灭。不惜代价布下的罗网,却拿二皇子毫无办法。不仅没有截住,更大可能是,已彻底激怒了他。 很明显,朱家对二皇子,已经束手无策。所以,他们惊慌了,不得不提前宫中的计划,想要釜底抽薪,孤注一掷。 杨怀敏很清楚,他此时,已站在了悬崖边上。 要么,泼天富贵;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杨怀敏想着,冷不丁打个寒颤。时至今日,他已经无路可退,只能跟着朱家,一条道走到黑了。 当初,杨怀敏没怎么犹豫,就下了决心,投靠三皇子。 在宫里,他很得皇帝信任,但比起何正,总是差一头。何正出身潜邸,从小跟皇帝一起长大,少年玩伴、情分深厚。这一点,杨怀敏比不了,纵不甘心,也是无可奈何。 如今不一样,只要三皇子登位,他就是从龙之人。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到那时,皇宫大内,谁能和他杨怀敏争长短? 但是,富贵向来险中求。真到了舍命一搏,杨怀敏的心里,依然怕的要死。这一夜,好似十五桶打水七上八下,惊惧难安。漫天神佛都已经求遍,企望一切顺顺利利。 “都知,都知。”忽的,门外有人压低声音,急急叫道。 “进来说。”杨怀敏浑身一震,一步跨到门口,探手拉开房门。 “都知,刘奎死了。”来人说着,已颤抖起来。 “什么?”杨怀敏大吃一惊,登登连退几步,咚的一声,碰上了桌案。心底里,陡然泛起寒意,霎时如坠冰窟。 “元童,是元童杀了刘奎。”报信人惊恐说道。 “元童?元童是谁?”杨怀敏听的一怔。 “元童在坤宁宫当差,不知怎的,竟没有晕过去。” “说仔细点儿。”杨怀敏怒道。 杨怀敏深知,刘奎此人武艺不弱,七八名大内侍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怎的一个小小内侍,竟能杀了刘奎?今夜这件事,已完全脱离他的掌握,一丝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听完报信的述说,杨怀敏反倒冷静下来。当务之急,他得想出办法,遮掩住今夜图谋。最起码,他得保住自己。想到此,袖中露出一柄尖刀,猛地一下刺出,直插入内侍心口。 “你不能活着。”杨怀敏缓缓说道。传信的内侍,万没想到他是如此下场,瞪大了眼睛,慢慢软倒在地。 坤宁宫是皇后居处,守卫十分严密。但是再严密,也挡不住内奸作祟。如同仪凤阁一般手段,杨怀敏指使爪牙,收买了坤宁宫一名女官,暗中投下迷药,迷晕了所有人。 丑时许,杨怀敏分兵两路,去了仪凤阁和坤宁宫。 坤宁宫事关重大,杨怀敏特意派去了刘奎。 刘奎带着两人,潜去坤宁宫行刺。结果,刘奎反被元童偷袭,一刀致命。至于另一人,和报信这人一样,只是普通内侍。逃脱不及也被元童击杀。只剩一个人,逃了回来报信。 元童杀人之后,不敢远离,持刀守住寝殿大门。 “有刺客,捉拿刺客。”元童放声大叫,终于惊动巡逻宿卫。一队队军兵,快速向坤宁宫围过来。 但是,最先到达的禁军,却是杨怀敏留下的后手。 这一部禁军,本就逡巡在附近,以防意外便于接应。听到元童叫声,立时大叫着“捉拿刺客”冲进坤宁宫。领兵将领韩远,是新任殿帅陈同嫡系。而陈同此人,却是贾昌朝举荐。 贾昌朝等人与朱哲,早已结盟联手。今夜行事,正是贾昌朝暗令陈同配合。但是,贾昌朝并不知道,朱哲不仅是劫持苗妃,更要趁势除掉皇后。因为朱哲得到密报,皇后怀孕了。 皇后怀孕之事,皇帝赵祯封锁了消息。在宫中,仅有御医和数名贴身内侍知晓。但是,杨怀敏偷偷传递了消息。 朱哲得到这个消息,惊得全身冰凉。若皇嫡子出生,他这一番谋算,岂不尽付流水?问题是,他如今就算想收手,也已经回不了头。二皇子回到京城之时,就是朱家覆灭之日。 朱哲咬牙发狠,一不做二不休,除掉皇后。 韩远受命配合,自然听从指派。杨怀敏曾告诉他,坤宁宫一旦有变,立即率兵封锁,不许任何人进出。韩远老于世故,看着杨怀敏阴恻恻的模样,立时明白其中的暗示。 所谓不许进出,怕是不留任何活口吧? 韩远看见元童,略显诧异。实在没有想到,他要诛杀的人,竟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再活着。因此,咬定元童就是刺客,挺枪便刺。 他的目的,自是要在最短的时间,诛杀元童。 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小小元童,武艺竟十分高强。虽十数人围杀,但一时半刻,却拿元童无可奈何。反而不断有宿卫,被他近身一刀格杀。刀法凶狠凌厉,快如闪电。 很快,杨怀敏带着大队人马,赶到了坤宁宫。 。手机版网址: 第272章 金莲公主 坤宁宫被禁卫包围,里三层、外三层,火光照耀,刀枪林立。 稍远处,一队队宿卫殿直,还在向这里赶来。 陈同得知消息时,真是吓了一跳。一瞬间,头皮发炸,冷汗森森而下。贾昌朝交代他,今晚巡夜不必太较真,碰见什么奇怪,也大可睁只眼闭只眼。但是,没说有人行刺坤宁宫啊。 此刻,他心头惶惶,已经汗透衣背。 “殿帅,现下要如何处置?”韩远单腿跪地,低着头问道。他的身上带了伤,好在刀口不深。但伤的位置太紧要,离着脖颈要害,不过三四寸。若非他躲得快,刚才已经丧命。 “你他娘的,谁给你胆子,敢闯入坤宁宫?” “卑职,卑职发现了刺客。”韩远心虚,头垂的更低。 “放你娘的屁。”陈同破口大骂,恶狠狠地盯着韩远,直恨不得一刀宰了韩远。到了此刻,陈同再傻也看得出,今晚之事,绝非睁只眼闭只眼那么简单。搞不好,自己就成了替罪羊。 他几乎断定,韩远这么做,是受人指使。这么一想,陈同愈加气愤,难道他这个副都指挥使,真就是个摆设吗? “殿帅息怒,卑职愿领责罚。”韩远双膝跪倒。 “责罚?”陈同冷笑。 今晚之事,无论是何图谋,怕是都已败露。如此大的动静,想瞒也瞒不住。擅闯坤宁宫,岂是一句责罚所能了事?皇家威严,不容侵犯,必然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陈同没有进坤宁宫,只是站在门口,向里面观望。火把照耀,宫内一片通明。寝殿门口,禁卫不退不进,正与元童对峙。 其实,陈同刚赶到时,坤宁宫打斗已经停下。元童年纪尚幼,再是刀法凌厉,也难敌四手。渐渐支撑不住,落入禁卫围攻之中。总算混元九式修炼日久,一般刀剑还伤不了他。 寻个空隙,元童逃进了寝殿之内。 “皇后娘娘寝殿,谁敢闯入,诛九族。”元童急中生智,猛地一声大喝,持刀躲在门槛之后。 追击的十数禁卫,闻声陡然站住。几人面面相觑,举着刀枪迟疑不前。皇后的寝殿,哪里是他们能进?今夜闯进坤宁宫,已经犯了忌讳。再追进寝殿,那真是活得腻歪了。 寝殿内是个啥情形,谁也不知道。 当然,能成为宿卫殿直,没有一个笨蛋。而且他们的身后,也不是寻常人家。若非将门世家、勋贵子弟,想入选宿卫殿直,几乎不可能。这样的人,怎会拼了命,为自个家族招祸? 一时间,禁卫堵住殿门,不进也不退。面对这般情势,韩远也是无可奈何。他比普通禁卫,知道的稍多一点,也因此,韩远心中更加忐忑。很明显,这里的变故,超出了预料。 “立刻下令,全都退出来。”陈同喝道。 “殿帅,刺客还在殿内。”韩远犹豫不决。 “韩远,你最好想清楚。”陈同冷声说道,“没有官家旨意,带兵擅闯坤宁宫,形同谋反,此乃不赦大罪。” 韩远听到此话,刷的一下,脸色变得苍白。 “陈都使,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突的,一道尖利话声,从一旁传来。杨怀敏说着,迈步向陈同走来。 杨怀敏的身后,跟着四五位禁军将领。这几人,陈同认得,都是殿前司将领。按说这些将领,都是陈同的部下。但是此刻,他们带着麾下禁卫,却跟在了杨怀敏身后。 “杨都知。”陈同压住怒火,连忙抱拳行礼。 殿前司关系复杂,派系林立。陈同升任殿帅,不过两个月,麾下一众将领,并不由他控制,生气也没用。而且,杨怀敏此人,深的官家信任,位高权重、爪牙无数,也不是他敢得罪。 倒是几位将领,面上显得讪讪。话说,暗中投靠是一回事,被上司当面撞上,那又是另一回事。这时代,讲究个忠孝节义,乃是为人处世之根本。背叛,总是让人不耻。 “圣人身在险地,我等岂能旁观?”杨怀敏说着,斜眼一撇身旁众将,提高声音说道,“不惜代价,救出圣人。” “我等遵命。”几名将领,齐齐躬身领命。 “杨都知,可有官家旨意?”陈同问道。 “莫不是,没有官家旨意,圣人便不救了?” “这?”陈同登时语塞,这个大帽子,他可不敢领受。 杨怀敏不再理会陈同,冷冷的一挥手,下达了进攻命令。韩远等人抽出长刀,喝令属下发动了攻击。这一次,不再止步寝殿,而是不惜代价,非诛杀元童不可。 杨怀敏敢如此行事,因为他知道,官家的旨意,不会到来。 寝殿门前,一霎时惨叫频起。元童刀光如雪,快如闪电,一个照面,已有四五人倒下,鲜血喷涌而出,惨叫一片。 此际,晨光微曦。寝殿台阶上,尸体横陈、鲜血四流。 宫苑里,黑压压挤满禁卫,足有上百人。两侧宫墙上,也有禁卫攀上来,防着刺客越墙而出。但是,进攻寝殿的禁卫,每次只有一队十人。台阶上地势所限,人多了反而施展不开。 也因此,禁卫被元童所阻,暂时攻不进寝殿。 元童此刻,已浑身染血。披头散发、衣衫破烂,样子狼狈之极,但是他一言不发、刀刀夺命,凶厉如狼。一个小小的身影,守住寝殿大门,在刀光枪影间闪动,独挡一群禁卫。 正这时,寝殿的大门,从内推开一道缝隙。一个小丫头,突地探出头来。睡眼惺忪,不停的打着哈欠。磨磨蹭蹭,从门缝儿里挤了出来。瞧着满院子的禁卫,有些莫名其妙。 “你们做什么呢?”小丫头问道。 “金莲公主,快进去。”元童惊叫,声音都变了腔调。 ———————————————————————— 下到坤宁宫的迷药,对两个人失去了作用。 内奸下药,让人防不胜防。元童和金莲,当然也吃下了迷药,但是迷药对他们二人,没有起到效用。只不过,元童从未出过宫,毫无江湖阅历,还看不出大家中了迷药。 元童修炼混元九式,不仅铜皮铁骨,更加耳聪目明。底层内侍和宫女的住处,都在后院,离着后门不远。半夜里,有人悄悄打开了后门,开门说话的细小声音,惊醒了元童。 元童觉得奇怪,就偷偷跟在后边。却不料,他们几人,竟是潜入寝殿,欲行刺皇后娘娘。就在刘奎拔刀下手之际,元童闪身而出,一刀刺入刘奎后心,反手一刀,再放倒一人。 另有一人,留在殿门口观风,惊觉有变,撒腿就跑。 元童不敢追,他担心再有刺客来。只是,他万万想不到,呼救喊来了禁卫,却不分青红皂白,咬定他就是刺客。任凭元童辩解,只是无人相信。没奈何,元童唯有拔刀相向。 金莲此时跑出来,却是睡得醒了。 金莲出生不久,都是于飞陪着她,日日受混元一气洗练,血气旺盛、百病不侵,体质异于常人。昨晚虽喝下迷药,但是迷药对她一点作用没有。只不过年幼贪睡,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时,不见身边有人,于是,一路迷迷糊糊去找娘亲。金莲的住处,与皇后寝殿相连,相距不过二三十步。还没走到皇后床前,就听见殿外喝叫打斗,热闹至极。 金莲颇为好奇,很费劲的推开门,走出了寝殿。 她犹不自知,已经闯进了刀枪林。 元童一眼瞧见金莲,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手中短刀猛地一挥,逼退面前禁卫,直向金莲扑过来。他这一后退,禁卫抓住了时机,长枪结阵,从三个方向,向元童逼来。 金莲突然出现,不仅吓坏元童,同样吓坏了于飞。 于飞此刻,正藏在不远的殿顶。他观望着现场形势,并没有着急现身。元童个子长高了,也变的壮实,短刀在手,神出鬼没。别看禁卫人多,一时间,他们拿元童无可奈何。 方才,于飞审问何庆,逼问出一个人名。 入内都知杨怀敏,皇帝贴身内侍。于飞对他,早就认识,但万万想不到,劫持自己娘亲之事,竟是杨怀敏暗中指使。略一思量,于飞八成可以断定,杨怀敏投靠了朱家。 劫持深宫一女子,能有什么用处?然而,这个女子,却是于飞的亲娘,那就另当别论。朱家对于飞的刺杀,一波接着一波,显然势在必得。虽未得逞,但足见其忌惮于飞之心,必除之而心安。 劫持了苗妃,以控制于飞,朱家只怕就是这么想。 但是,于飞却想到更多。杨怀敏此人,极得皇帝信重,身为贴身内侍,却背叛了皇帝,投靠他人铤而走险。那么,他要谋害皇帝,岂不是更为便当?想到此,于飞悚然而惊。 自己的爹爹,或许,已身处危险之中? 于飞安置好苗妃,起身出了仪凤阁。天色已放亮,他要立即赶去福宁殿,禀告皇帝爹爹,擒拿杨怀敏,揭破朱家的阴谋。哪怕耽误一刻,也很有可能,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 皇宫大内,此刻已被彻底惊动。一队队禁卫军兵,正在向坤宁宫集结。宫门道路,摆开了拒马路卡,任何人不许通行。 于飞抽冷子,抓住了一名禁卫。一询问,不由吓了一跳,皇后的寝宫,竟然进去了刺客。这还了得?于飞登时觉得,一股戾气直冲顶门。他娘的,什么猫猫狗狗,都敢闯宫刺杀了么? 一转眼,于飞恼上了陈景元。 这个牛鼻子老道,不是守在皇宫里么,就这么任人进出?难道说红英姐姐不在,这个老道无心做事,竟懈怠了?问题是这一懈怠,自己的亲娘,差点被人劫了出去。 而且,坤宁宫如此重地,警戒禁卫如同虚设。 “牛鼻子,你等着。”于飞嘟囔着。 于飞脚踏天魔步,身形恍如幻影,轻松溜进坤宁宫,根本无人能发现他的身影。坤宁宫内,果然如他猜测,宫女内侍,一个个昏睡不醒,显然如仪凤阁一般,都被人下了迷药。 杨怀敏对苗妃下手,倒是有个解释。但对皇后下手,又是怎样的图谋呢?于飞左思右想,也没有琢磨出所以然。越是如此,于飞越是感觉烦躁。这其中,到底还有怎样的算计? 见到了皇后无恙,于飞心中大定。这个迷药,只是让人昏睡,没有别的伤害。不过,床前两具尸体,倒是解了于飞疑惑。 杨怀敏先是派人下药,后又派人侵入暗杀。看来,他是想伪造一个意外死亡的现场,悄无声息的除去皇后。只不过,没想到元童不但没有昏迷,反而袭杀了潜入的刺客。 身形几个闪动,于飞出了坤宁宫,躲在了一处殿顶,关注着事态发展。如今,杨怀敏已暴露了出来,正好趁势追踪查探,于飞倒要看看他的身后,究竟还藏着什么把戏。 于飞不急着露面,躲在暗处,才能出其不意。 哪里能想到,金莲这小丫头,冒冒失失的跑了出来。 金莲的出现,让院子里的刀光剑影,猛地有一下停顿。禁卫常在宫中,谁不认识金莲?这位小祖宗,乃是官家皇后的宝贝,万千宠爱在一身,要星星有月亮,满皇宫横着走的主。 谁敢伤她?即便一贯骄横的三皇子,见了金莲公主,也只有抱头逃窜的份。虽然他比金莲年长,但是,已被揍哭了多次。朱贤妃一把鼻涕一把泪,告状到官家那里,也是不了了之。 禁卫下意识的,停下了攻击,踟蹰不前。真要一个不小心,伤到了这个小祖宗,就算有十条命,怕也不够皇帝砍。但是,总有胆儿大的,或者说,总有被利欲蒙住双眼的。 “杀。”禁卫人群中,突然一声断喝。 三名禁卫,一齐大喝“杀”,挺枪刺向元童后背。 恰在这时,金莲一声尖叫,跳脚儿向一侧跑去。昂着头、皱着眉,往宫墙上搜寻,像是发现了什么,着急着寻找。她这么一跑,元童一把扑空。三杆冷冽长枪,刹那刺到金莲眼前。 眼看着小丫头,就要丧命枪下。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道厉啸破空袭来,砰砰砰三声闷响。三名禁卫,就像被陨石撞上,打着滚抛飞了出去。扑通扑通几声,摔落在数丈开外。 再看三名禁卫,额头正中,豁然一个血洞。 血洞狰狞,被射了一个通透,红的白的流了满脸,落地时已气绝身亡。却是于飞匆忙间,拍碎瓦片,当成飞镖一般甩了过来。他如今的修为,已是世间巅峰,随手一击,岂是寻常禁卫能抵挡? “啊。”禁卫顿时四散,寻找遮挡物藏身。 院子里一片混乱,只看同袍死相,就让人心惊肉跳,谁能不害怕?毕竟小命儿只有一条。他们能判断出来,还有刺客高手藏在暗处,但是藏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哥哥,哥哥,哥哥。”金莲此时,完全无睹危险,兴奋地跳脚挥手,冲着一侧宫墙方向,大声叫喊起来。想是看着墙太高,她自忖爬不上去,一转身,直奔坤宁宫大门而去。 小丫头的感觉没错,于飞就藏在对面殿顶。 他自信藏得很好,却不料,竟被金莲发现了。转念一想,于飞顿时恍然。这个小丫头,与他气息相牵。金莲虽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混元一气,藏得再好也没用。 或许,金莲记不得于飞相貌,但是,她熟悉混元一气。在金莲的意识中,这种气息最与她亲近,除了她的哥哥,再无旁人。她对这个哥哥,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惦记。 如今,乍一下感觉到气息,惊喜至极。顿时不顾一切,向着宫外飞跑,她想快一点见到哥哥。挤满院子的禁卫、明晃晃的刀枪,被她完全无视,根本不知身边危险。 她这一举动,吓得于飞头皮发麻,紧张到了极点。 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手快速挥动,一粒粒碎瓦片,紧追着金莲飞了过去。院子里的禁卫,一下倒了大霉。金莲跑到哪里,哪里就是一连声的惨叫。金莲身边五步之内,无人能站着。 匆忙间,于飞想到的办法,就是清除潜在的危险。虽没有大开杀戒,但是被瓦片击中,也是疼痛难忍,一时半刻休想站起来。这一番瓦片暗器,护着金莲无惊无险,跑出了坤宁宫。 一众禁卫,吓得到处躲避,哪敢靠近金莲半步? 。手机版网址: 第273章 东京暗战 金莲出了坤宁宫,一路欢叫着,直奔于飞藏身之处。 于飞站起了身,望着飞跑的金莲,无奈苦笑。他的探查计划,还没有开始,就要结束了。坤宁宫甲兵林立、敌我难分,金莲年幼不知危险,于飞却不敢大意。 何况,瞧见小金莲,于飞的心都要化了。 两年未见,小丫头已经四岁。圆嘟嘟的小脸儿上,因为急急的奔跑,而染上了红霞。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早已乐开了花,溢出晶亮神采。一身鹅黄的衫裙,在晨光中,翩翩如蝶。 于飞脚下轻点,凌空从殿顶跃下。骄骄身姿,如玉树临风。 金莲一下刹住脚步,小手捂住嘴巴,看的傻眼了。在她的梦境之中,已经无数次见过哥哥。梦境中,哥哥无所不能。当然,比爹爹还要高大,比娘亲还要亲切,比香草姐姐还要厉害。 但是,于飞从天而降,威武风姿,还是震惊了金莲。 在她看来,这一切太神奇了。于飞宛如天神下凡,让金莲生出一丝害怕。几十丈高的大殿,对金莲而说,已是快顶到天了。于飞从殿顶凌空而下,超出了金莲的认知。 “小金莲。”于飞开口唤道。 “哥哥。”金莲回过神儿,顿时喜笑颜开,尖叫一声,飞扑进于飞怀里。熟悉的气息,温暖的怀抱,一霎时仿佛又回到幼时。金莲一把搂住于飞的脖子,止不住呜呜大哭。 此时,坤宁宫外数百禁卫,一下子鸦雀无声。方才那一幕,直觉得好似做梦。在宫中当差,谁不认识二皇子?只不过,曾经的小不点儿,如今已成为传奇,让万千军武仰视。 斩将夺旗,勇冠三军。种玉昆之名,无人不知。 于飞抱着金莲,嘴角含笑,一步步向宫门行去。这两年来,于飞历练军武,浴血沙场。生死之际,磨砺出沉稳坚韧。他的身形,已如十四五少年,气质冷冽,煞气隐隐。 道路两旁禁卫,感觉到这股煞气,不由得浑身一凛。这哪是深宫皇子?这分明,就是铁血杀伐的将军。随着于飞一步步向前,禁卫纷纷让开道路,长枪顿地,肃立行军礼。 长枪顿地的声音,咚咚如战鼓,直到宫门。 “卑职陈同,参见二皇子殿下。”陈同躬身参见。 于飞没有搭理陈同,看向一旁杨怀敏。杨怀敏一激灵,好似如梦初醒,满是皱纹的脸上,霎时堆满了笑容。紧走几步,扑到了于飞面前。“皇天护佑啊,殿下终于安然归来。” “杨都知,本王回来,你高兴么?” “高兴,高兴,老奴高兴啊。”说着,杨怀敏突的红了眼,声音哽咽,“殿下不知,苗妃思念殿下,日日以泪洗面。不久之前,亲赴重阳观为殿下祈福,还曾遭遇不测。” “什么?”于飞心中一惊,他还真不知道,自己的娘亲,已经遭遇过一次危机。算上这次,可是两回了。顿时,于飞的目光,冷冷的盯上了杨怀敏,恨不得一掌拍过去。 “幸有仙神庇护,苗妃有惊无险。”杨怀敏说着,一躬到地,神态恭谨。“殿下既然回来了,快去看看她吧。” 闻听此话,陈同眼角狂跳。心道,杨怀敏,你果然够胆。 陈同被于飞无视,倒也不敢生怒。今夜,他受贾昌朝之命,暗中协助杨怀敏行事,真要追查起来,他逃脱不了责任。陈同自家知道自己事,被无视算什么?陈同此刻,宁愿被当成个屁。 但是,他万万料不到,杨怀敏竟如此大胆。 陈同所知,杨怀敏今夜行事,就是要劫持苗妃。只不过,坤宁宫突然事发,暂时遮掩了仪凤阁。或许此时,苗娘子已被劫持,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宫。想来,杨怀敏觉得,胜券在握。 杨怀敏此刻提起苗妃,其心可诛。 于飞眼神一厉,心中杀机陡起。方一见面,就提起苗妃遇刺,想扰乱自己心神,还是踌躇志满?莫非觉得,已立于不败之地?幸亏自己恰好救了娘亲,不然,还真看不透其险恶用心。 沉默片刻,于飞暂时压下杀意,迈步走进坤宁宫。 “殿下且慢。”杨怀敏出声阻止。 “还有何事?”于飞问道。 “殿下,宫内刺客还未肃清。”杨怀敏低着头,说道,“殿下身份尊贵,不容有失,万万不可轻履险地。” “无妨,刺客已经死了。” “内侍元童,尚未就擒。”杨怀敏急着说道,一跨步拦在于飞面前。他必须要除掉元童,只要元童一死,此事就再无人知。即便事后调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不许抓元童。”金莲突然叫道。 自从于飞被掳走,元童在宫里失了依仗,日子可不好过。先是被带去皇城司,一连数月拷问,折磨的奄奄一息。虽侥幸活下来,又送去了掖庭充为杂役,任人欺凌,苦不堪言。 好在,皇后念着于飞,派人救出元童,留在坤宁宫当差。 金莲与元童朝夕相处,哪肯让人抓走?此刻,被于飞抱着,心里更有了仗势,攥着小拳头,叫的格外大声。 于飞拍拍金莲后背,转身看向一群禁卫。 “禁卫统领何在?”于飞喝道。 “末将陈同,忝为殿前副都指挥。”陈同躬身答道。 “宿卫之重,非忠毅勇武,不可任之。”于飞一边说着,一边走近陈同,“陈都使,可愿为皇后娘娘,御守宫门?” 陈同微微怔愣,忽的灵光一闪,扑通跪倒在地。 他久在京师,耳濡目染,早已修炼成精。打仗的本事,不见得有多好。但是,要论做官的本事,那可一点儿不差。以陈同看来,二皇子突然回宫,风向已变。杨怀敏之事,八成败露了。 这个时候,他该如何取舍,还用思考么? “末将肝脑涂地,誓死守护宫门。”陈同抱拳应道。 “很好,擅闯者,杀无赦。”于飞冷声喝道。 “末将遵命。” —————————————————————————— 杨怀敏半躬着身子,隐隐发抖。他竭力让自己镇静,但是身子却不听使唤。四周禁卫重重,刀枪森严,此刻却鸦雀无声。然而,越是这般安静,杨怀敏心里越是惊惧。 望着于飞的背影,杨怀敏难以相信。这个小殿下,不仅关键时刻回到了皇宫,更翻云覆雨,打破了他的计划。只不过一句话,竟收服了陈同。这般心智手段,真的是个少年么? 杨怀敏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无力之感。慢慢转身,看向自己的身后。原本乌泱泱的一群禁卫,已顷刻间散去。只剩一个韩远,战战兢兢的立在一旁,怕也是心中煎熬。 跟风站队、谋求富贵,本是人之常情。然而,让他们造反,却是打死也不敢。二皇子一句话,分明既往不咎,到了这个时候,谁还会傻傻的硬顶着,非要给朱家卖命,给自家招祸? 顷刻间,风势一边倒。杨怀敏知道,大势已去。 “诸班直听令,保护坤宁宫。”陈同噌的一声抽出长刀,跨步登上台阶,左右扫了一眼,扬声喝令。 “左班听令。” “右班听令。” “金枪班听令。” …… 一时间,坤宁宫外军令声声,此起披伏。一队队禁卫,围绕着坤宁宫,布置下重重警戒。 “你也去吧。”杨怀敏说着,慢慢向远处走去。 失去的,不过是一个机会而已。杨怀敏此刻,已经稳住心神,这一次不成,还有下次,只要皇后还在宫中,机会多的是。反正刺客已死,查无可查。仅凭元童指证,抵的甚事? 倒是二皇子,其心机手段,让人刮目相看。 正走着,有内侍追了上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句话。杨怀敏大吃一惊,猛然回头盯住内侍。“这是真的?” “小的亲去查看,确是真的。”内侍惶惶说道。 “那何庆呢?”杨怀敏追问道。 “回大官,何庆几个人,全都不见了。”内侍说道,“仪凤阁大门紧闭,不见有人进出,也听不到动静。” “嘶。”杨怀敏倒吸冷气,终觉得事情不对了。沉吟片刻,一把扯住内侍,说道,“派人暗中查找,不得声张。” “小的遵命。”内侍急急而去。 杨怀敏也变了脸色,撩起袍角,加快脚步,向翡玉轩奔去。那里是贤妃朱氏的居处,而且,皇帝也正在那里。如今之事,一桩两桩全出了变故,他必须立即禀报朱氏知晓。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皇宫门外,文武百官正等着进宫,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寒暄谈笑。庞籍面色沉肃,眉头皱成了疙瘩。在他身旁不远,欧阳修连连叹气,亦是心事重重。 两人的目光,不经意撞在一起。对视片刻,又慢慢移开。 辽使遇刺一案,至今毫无进展。皇城司、开封府,受命缉凶,但几日来搞得鸡飞狗跳,撒出大量军兵,封锁九门挨家搜查,也没有查出什么头绪。每日里,还要应对辽国人质问。 这些倒还好说,最坏的情况是,西夏人改口了。 原本西夏承诺,银、夏二州归还大宋,在此设立榷场,宋夏百姓自由贸易。并且,李元昊上表称臣,愿将爱女明珠郡主,嫁给大宋皇子为妻。丰州城做为嫁妆,一同归还大宋。 这样的条件,大宋足可接受。然而关键之时,辽使遇刺。宋、辽与西夏的战略态势,顷刻发生巨变。甚至宋辽之间,很可能会再次爆发战争。西夏看到了机会,要求重新商议和谈条件。 谁都知道,西夏是趁火打劫,偏又无可奈何。 但是此时,庞籍、欧阳修等人,忧虑的却不是西夏改口,而是昨晚宫中传出消息,皇帝陛下莫名的晕倒了。在此动荡之际,由不得人不紧张万分。一个不好,甚至大厦倾颓。 “开宫门。”钟鼓齐鸣,宫门缓缓打开。 百官进宫,早朝开始。皇帝赵祯面色苍白,双眼无神,虽坐在龙椅上,但身子软软塌塌,好似没了骨架。想起昨晚传言,皇帝无缘无故的昏倒,文武百官顿时惶恐了。 一国之君,若有三长两短,那就是巨大的灾难。 尤其是现在,因为辽使被刺、西夏反口,战争的阴霾,已经笼罩在大宋天空。京城之中局势动荡,人心惶惶。更何况新旧之争,甚至储位之争,也已到了白刃相见的时刻。 内忧外患,纷至沓来。朝堂上,一时嗡嗡声大起。 “肃静。”殿中御史甩响净鞭,高声喝道。 正这时,一人闪身出班,高声道,“臣有本奏。” 这种朝会,只是礼仪性质,并不商讨国家大事。因此,百官朝见之后,朝会就算结束。具体的大事,稍后崇政殿再坐,方与宰执重臣进行商议。议定出章程,由政事堂执行。 此时上奏,显然不合章法,登时引得群臣侧目。 “臣夏竦,弹劾范仲淹、韩琦、欧阳修、石介,私结朋党、把持朝政,图谋不轨。”夏竦义正严词,威棱四射。“臣得密报,此四人阴谋图划,欲效法尹、霍,以行废立之事。” 朝堂之上,石破天惊,百官轰然炸开。这样的指责,可是严重至极。一旦被证实,那就是谋逆大罪。不仅削官夺职这么简单,整个家族都要论罪。如此狠辣弹劾,这是要致人死地啊。 “夏公慎言啊。”宰相章得象出班,手抚长髯说道,“此等谋逆大罪、诛族之刑,岂能轻言妄断?” “相公明鉴,夏某有铁证。”夏竦微微一笑。 “有何铁证?”这一下,倒让章得象吃惊了。 “臣,有石介写给富弼的书信一封。”夏竦跨前一步,面向皇帝躬身行礼。“笔墨殷然、铁证凿凿,恭请圣断。” 说着,夏竦伸手入怀,想是要掏出书信。突地,夏竦手一僵,面色登时大变。当下,也顾不得礼仪,左掏右掏、翻遍全身上下,哪里有书信的影子?藏在怀里的书信,不翼而飞了。 。手机版网址: 第274章 大食医师 夏竦拿不出证据,对范仲淹等人的弹劾,那就是污蔑。 石介怒发冲冠,“噌”的跳了出来,戟指夏竦。若不是身在朝堂上,他怕是要破口大骂了。即便如此,也是字字如箭,瓢泼大雨一般射向夏竦。夏竦满面涨红,好似要滴出血来。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一时间看不清状况。即便是贾昌朝,也不敢轻易出言。他实在想不明白,夏竦向来老辣,无不谋定而后动,怎的会如此虎头蛇尾,被石介等人抓住痛脚? 如今弹劾不成,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坐实了诬陷。 龙座上,皇帝微闭着双目,昏昏欲睡。对朝堂上发生的事,一言不发,根本不置可否。这般模样,让群臣心中打鼓,迟疑着选择暂时观望。天威难测,谁知皇帝此刻是何想法? 新党干将抓住机会,当真是喜出望外。夏竦一定吃错了药,自己伸头送出一个大把柄。石介打头儿,余靖、王素等人紧跟其后,声色俱厉,指斥夏竦污蔑朝廷重臣,图谋不轨。 旧党一众束手,夏竦孤立无援,形势成了一边倒。 贾昌朝微微转头,扫了一眼朱哲,想从他眼中探寻究竟。却见朱哲面色平静,双目似睁似闭。手抱笏板,八风不动。 对朱哲此人,贾昌朝看不透。最开始,朱哲不过凭着裙带,幸进蹿升而已。这样的人,为士林清流所不耻。虽然,朱家新贵,一时炙手可热,但是,朝中大臣多是避而远之。 然而一两年间,朱哲合纵连横,竟是站稳了脚跟。不知不觉,已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在他的身边,围拢了大批官员,从御史台到审官院,从中书省到枢密院,政、军、财、谏,无处不有。 朱家的心事,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若是三皇子不能上位,朱家如今荣华,转眼就将破败。这对朱哲来说,绝对是无法承受之重。在这件事上,朱家没有退路。 贾昌朝对立储之事,原本无所谓。然而,新政开始了。 皇帝重用范仲淹、韩琦等人,明黜陟、抑侥幸,一项项政令相继颁布,天下为之震动。冗官、冗费、冗兵,就是大宋三颗毒瘤,朝野稍有见识之人,谁会看不明白? 但是,看的明白又如何,谁敢动? 别的且不说,单说恩荫制度。恩荫是朝廷的福利,范围之广、名目之多、数额之滥,直接导致恩荫补官恶性膨胀。官员的子孙,亲戚甚至门人,都能通过恩荫封官进爵。 庞大的官员体系,每年俸禄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所谓抑侥幸,就是要抑制恩荫补官,剥夺士大夫的特权。范仲淹此举,不啻坏人前程、断人财路。所以说,朝堂上人人都清楚,革新利国利民,然而,人人心有不甘。 割去毒瘤是好,但割到自己身上,那就万万不能。 贾昌朝有野望,渴盼登上人臣巅峰。虽然,他已是参知政事,看似离着宰相一步之遥。但是,这一步之遥,却遥不可及。 新政引发朝野震动,让贾昌朝看到机会。他敬重范仲淹人品,更佩服范仲淹的勇气。但是,他一点也不吝惜,踩着范仲淹和新政的肩膀,爬上巅峰之位。和朱家联手,不过各取所取。 正想着,皇帝却生出变故。原本坐着的身子,好似失了支撑,突然向前栽了下来。好在身后的内侍,一直注意着皇帝动静。眼见要栽倒,激灵一声惊叫,手疾眼快一把抱住。 “陛下。”章得象一声惊呼。 “官家,官家。”内侍吓得心胆俱裂,浑身抖如筛糠,早已没了主意。皇帝若有个好歹,他们这些随侍,只有死路一条。两名内侍已经委顿在地,涕泪横流、手足无措。 “哭什么,快送陛下回宫,速传御医。”章得象怒喝道。 龙座的右边,有一道角门,连接后殿。皇帝上朝,会在后殿暂时歇息,然后从角门进入,登上丹陛。今日情况特殊,何正没有随侍皇帝,而是手捧药盅,正等在角门处。 “官家。”突然的变故,可是吓傻了何正。手里的药盅,“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稍稍回神儿,何正三步两步,抢上了丹陛,手忙脚乱背起皇帝,疾步转进后殿。 朝堂上,一下子炸开了锅,群臣交头接耳,登时大乱。 朝会自然无法继续,一众宰执重臣,紧随着进后殿问疾。文武百官一个个忧心忡忡,慢慢退出了大殿。谁都看得出,皇帝的病情不容乐观,立储之事,已是迫在眉睫。 后殿一间雅室内,皇帝静静的躺着,双眼紧闭,面色苍白。 床榻的前面,站着章得象,此刻面沉如水。何正三名内侍,跪在榻前服侍。心里急切万分,却也不敢稍有妄动。 不多时,三名御医赶了来,急急为皇帝诊脉。三人轮流诊完,早已是汗流浃背,互相碰下眼神,亦是面面相觑。 “陛下龙体如何?”章得象不耐,沉声问道。 “大相公,下官,下官。”医官急急抱拳,躬身一礼,却是结结巴巴,紧张的说不成样子。 “究竟如何?如实道来。”章得象怒道。 “大相公。”医官一咬牙,惶恐说道,“下官等医术浅薄,虽再三诊视,却查不出病症。陛下气血顺畅,脉象平和,并无异样。只是为何昏睡不醒,下官实在不知。” “查不出病症?”章得象气不打一处来,皇帝昏厥人事不省,医官竟说查不出病症,难道尚药局里,养着一帮废物不成? 但是一转念,章得象冷静了下来。尚药局事关皇家生死,不会容许滥竽充数。而且,面对皇帝和宰执,御医就算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随意撒谎。想来,是真的检查不出。 若真如此,事情可就严重了。章得象想着,脸色愈发凝重。 正这时,殿外传来嘈杂脚步声。 “贤妃驾到,鄂王驾到。”有内侍在外通报。 —————————————————————————— 贤妃朱氏虽位份不低,但出现在外朝,于礼法不合。不过此时皇帝昏厥,事急从权。况且,贤妃和鄂王一起来,也算说的过去。章得象没有过多纠结,躬身迎了朱氏进来。 “见过大相公。”朱氏面带惶急,见到宰相在房内,却也不敢造次。走到章得象身前,恭恭敬敬的行礼。宰相尊贵,礼绝百僚,即便皇子、妃嫔,见到宰相也得行礼。 已七岁的鄂王,跟在贤妃身旁,躬身行礼,有模有样。 在鄂王身后,还跟着一人。此人身材高大健硕,鹰鼻深目,一脸的络腮胡须,足有半尺长。一身白色袍服,倒是汉家衣饰,只是穿在他的身上,紧绷绷显得颇为怪异。 “此是何人?”章得象目露疑惑,开口问道。 朱氏没有回话,只是目光看向何正。何正顿时领会,紧忙上前一步,躬身说道,“回大相公话,此是大食国名医奥利加大师。” “哦?大食人?”章得象略显诧异。身为宰相,他当然知道大食国,广州、泉州等地,不乏大食国人。东京街头,更是常见。即便鹰鼻深目,迥异于汉家容貌,百姓也习以为常。 只是未曾想到,这大食郎中竟有幸进宫,为皇帝诊病。既然是何正作答,此人必是奉召入宫。想到此,章得象轻轻颔首,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御医诊不出病症,不妨试试大食郎中。 “奥利加大师,还请为官家诊治。”朱氏说道。 “乐意效劳。”奥利加单手抚胸,微微躬身。说罢,迈步走近床榻,举止从容优雅。略略俯身,端详皇帝的面容。 片刻,奥利加伸出一只手,向皇帝脸上探过去。站在一旁的章得象,不由微皱起眉头。皇家诊病,忌讳颇多。像奥利加这样,无端伸手触碰龙颜,可是大不敬之罪。 章得象未便阻止,略一犹豫,奥利加已坐在床榻边上,轻轻翻开皇帝眼皮,凑近了查看眼球。这种诊病方式,章得象没见过。明知或许是大食医道,但心里难免鄙夷。 正自腹诽大食医道,忽听殿外传来急急的叫声。 “爹爹,爹爹。”随着叫声,金莲跑进殿来。 这个小公主,在宫里跑惯了,宫女侍卫都认得她。一路跑来,谁也不敢阻止,任由她进了大殿,直扑到床榻边上。待看见皇帝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顿时变得眼泪汪汪。 “金莲,不可造次。”朱氏脸一沉,斥道。 “我要看爹爹。”金莲可一点不怕她。 “都是死人吗?还不把公主抱走。”朱氏喝道,环顾四周,眼光凌厉。身边的宫女内侍,激灵一下紧忙着上前,俯身抱起金莲,向殿外就走。金莲如何肯干?登时张牙舞爪,身子扭成了麻花儿。 “金莲。”于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轻轻叫道。 正往外走的内侍宫女,冷不丁瞧见于飞,慌忙后退一步,放下金莲,躬身行礼。金莲得了自由,飞跑过来,一把扯住于飞衣袖。 “我哥哥回来了,你们再敢欺负我?”金莲得意的说道。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宫女内侍,扑通扑通跪倒一片,一连声的说着不敢。倒不是小公主威胁的话,让人有多害怕,而是必须要附和着求饶。不然,万一当真了呢? 皇家要惩治几个奴才,还需要理由么? “都起来吧。”于飞说着,领着金莲走进大殿。 殿内帷幔低垂,光线十分昏暗。四角点着牛油蜡烛,烛影轻轻摇动。面对此,于飞很是不理解。明明大白天的,偏要遮住帷幕,再点上蜡烛,弄得昏昏暗暗,这究竟图个啥? 朱氏已得到禀报,知道二皇子回了宫,因此乍见于飞,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略略皱眉。不着痕迹的微微转头,与奥利加对视了一眼。见奥利加微笑点头,顿时放松了下来。 章得象却不同,手捋须髯,神情激动。说起来,他对二皇子的关注,还是从一份奏章开始。至于朝堂上沸沸扬扬,夸说二皇子武艺高强、勇冠三军,这些都入不了他的眼。 数月前,平戎军一份奏报,转呈到中书省。 平戎军主将种玉昆,奏请朝廷推行兵役法。章得象看罢,不由拍案赞叹。新修订的兵役法,最出彩的地方,就是还兵为民。大宋朝实行募兵制,如今近百万兵员,仅军饷就是千万贯。 问题是,这百万兵员之中,能战者不过二三。其余众多,皆是灾年吸纳流民,养在军中而已。一方面流民失地,国家赋税大减;另一方面,朝廷却要支出大笔钱粮养兵。 这一增一减,消耗的是国力,毁掉的是大宋根基。朝廷多次欲裁撤军兵,都因反对强烈,而不得不罢手。多年来,军中派系林立,利益纠葛纷繁,已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 章得象虽不支持新政,却对兵役法大是推崇。在这件事上,难得和范仲淹达成一致,使兵役法顺利推行。如今,第一批退役军兵已基本返乡,根据军功、服役年限,得到相应安置。 早前还担心军兵闹事,谁知风平浪静,皆大欢喜。退役军兵,可得到土地,并在县、乡、村担任保甲,维护地方治安。 有了土地,自不愁吃喝,人心可安定;担任乡、村保甲,却是一种荣誉,代表朝廷对军兵的认可。回乡的老兵,再不是悲凉,而是挺胸抬头的荣耀。一纸兵役法,收尽军武之心。 经此一事,章得象心生感慨,长叹后生可畏啊。 “小子见过大相公。”于飞认得章得象,躬身见礼。 “殿下,无需多礼。”章得象呵呵一笑,抬手虚让。 于飞恭敬行礼罢,转身看向了贤妃。贤妃也在看着他,虽遮掩的很好,但是眼底的惊慌,怎能逃过于飞的灵觉?这是心虚了么?于飞心里暗暗嘲讽。遂面带微笑,向贤妃见礼。 后宫之事,已经落定。皇后和苗妃,清晨时苏醒过来,只觉头疼欲裂,对自己的遭遇,却一无所知。御医再三诊视,确定迷药只是让人昏睡,对身体并无大碍,修养几日,自可恢复。 见到于飞,皇后、苗妃惊喜莫名,一把抓住,再不肯松开。哭一阵、笑一阵,好半天才算平复下来。说起昨夜之事,皇后、苗妃一时难以置信,随即,就是深深的恐惧。 若非于飞凑巧回宫,此时怕已是命丧黄泉。 “贼子可恶。”皇后勃然大怒。 有件事,于飞并不知道。但是苗妃却知道,皇后有了身孕,若有不虞,那就是一尸两命。苗妃越想越怕,腾的站起身来。 皇后、苗妃二人,皆是聪明女子,转瞬间,已经将整件事,前前后后想的明白。贼子端是狠辣,刺杀皇后,必是为腹中胎儿。因为一旦嫡子出生,将顺理成章,成为皇权继承人。 “真当本宫,是泥捏的么?”皇后手抚腹部,慢慢坐下。 “大娘娘,孩儿抓了两个活口。”于飞说道。 “哦,在哪里?”皇后问道。 “仪凤阁的房顶上。”于飞笑道。 “房顶上?”皇后愣了愣,实在想不明白。 当时,于飞要暂离仪凤阁,又怕活口被人发现。何庆两人,可是很关键的证人,不能被杨怀敏灭口。索性,将两人打晕了过去,抛上房顶藏起来。一时半会儿,任谁也找不到。 “元童。”于飞也不解释,唤过元童,吩咐道,“你去一趟仪凤阁,将那两人带过来。小心点,不要被人发现。” “小的遵命。”元童喜滋滋的去了。 有何庆两人口供,杨怀敏无以辩驳。于飞这次回来,可是憋着一肚子的气。一次一次刺杀,于飞岂能就此算了?更何况,朱家敢对皇后、苗妃下手,已经彻底激怒了于飞。 即便暂时拿不下朱家,也要先砍断他几根爪子。 此刻,于飞不动声色,暂时压下心中愤怒。见过礼,慢慢走到了床前。皇帝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虽是在昏睡中,眉头依然紧皱,想必是承受着难言痛苦。 两年未见,皇帝的鬓角,已然有了白发。于飞眼眶一热,泪水夺眶而出。一把抓住皇帝的手,心中陡然就是一惊。皇帝的手,冰凉没有温度。但是探探脉搏,分明平和中正。 “爹爹这是什么病症?”于飞转头看向医官,急急问道。 “回二殿下话,下官等检查不出。”医官很惶恐,说道,“官家脉象平和,却是手足冰凉,下官等从未见过。” “何时能醒过来。”于飞追问道。 “下官查不出病因,不敢妄断。”医官低头回话。 医官给不出答案,于飞心里越发担心。他自己对医术,那是一窍不通。若是谢蕴南在这里,或许会有办法。只是如今,谢蕴南回了老家,即便想找到他,也不是三天五天之事。 “二皇子殿下。”于飞正自沉吟,奥利加跨步上前,冲着于飞微微躬身施礼,说道,“陛下的病症,本人可以治疗。” “你是何人?”于飞猛然抬眼,目光凌厉如刃。这样怪异的说话腔调,不久前他听到过。大食刺客费萨尔,与面前此人,相貌、装扮、举止、腔调,都无比的相似,由不得心生警惕。 “本人奥利加,是一名医师,来自伟大巴格达。”奥利加眉头一挑,双手交叉拢在胸前,神态甚是骄傲。 。手机版网址: 第275章 幕后杀机 朝会刚开始的时候,杨怀敏已经偷偷出宫。 他现在,心中惶急如火,只觉得口干舌燥、汗出如浆。于飞冷不丁回宫,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不仅刺杀皇后不成,而且,劫持苗妃之事,也一样出了纰漏。何庆等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杨怀敏哪能想到,于飞将何庆二人,随手扔到了房顶上?即便派出再多人手,将皇宫掘地三尺,自也是寻无可寻。但是,杨怀敏找不到何庆,却自知自己的老命,已被人攥在了手里。 “我不甘心。”杨怀敏的脑海中,一道声音嗡嗡直响,好似黄钟大吕,震的他有些眩晕。过了一会儿,他略略平静,伸手挑开车帘儿,扭着头向后看去。望着巍峨皇城,眼神渐渐冷厉。 朱家的计划,不仅是刺杀皇后,也不仅是劫持苗妃。而是更加疯狂,一旦暴露出来,足以震惊天下。控制住皇帝,才是朱家最后的底牌。而控制皇帝的手段,简直匪夷所思。 数日前,朱哲急匆匆进宫,言称寻到一名大食神医,能够治愈心疾顽症。皇帝半信半疑,他无法相信,异域能有如此奇人。但是朱哲信誓旦旦,却也让皇帝心为之动。 皇帝的心疾,时有发作。每次发作,都是痛苦不堪,好似浑身的血液都要炸裂。这种一只脚踏在鬼门关,随时性命不保的恐惧,日夜折磨着皇帝,深受病痛煎熬。 宫中的御医,对心疾束手无策。这种病,没有治愈的方法,只能慢慢调理。因此一旦发作,从宫中到朝堂,无不是紧张万分。能不能救治回来,真的要看上天是否庇佑。 皇帝破例,传召奥利加入宫诊病。 奥利加一身白袍,彬彬有礼,仪态优雅。如果只看背面,当真称得上仙风道骨。但是一看脸,顿时仙气皆无,倒有些恶煞模样。奥利加一脸络腮胡子,面相凶恶,让人难生亲近之感。 当时,杨怀敏随侍在侧,目睹了诊病的过程。 奥利加诊病的方式,杨怀敏没有见过。不过,在杨怀敏看来,这种方式颇为诡异,不像医术,倒更像巫术。只见奥利加,从怀里掏出一个铜球,鸽子蛋大小,系着细细的铜链子。 奥利加提着铜链,凑到皇帝眼前,铜球缓缓的摆动。 “陛下,请慢慢呼吸。”奥利加的声音,轻柔如微风拂面。 皇帝的目光,被铜球所吸引,不由自主的一起摆动。随着奥利加的话声,皇帝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软软的靠在软塌之上。 “陛下,你会越来越放松。” “你的眼皮,将会变得沉重,你的眼睛,将会变得很累。” “你的呼吸,将会变得深沉而规律。” 奥利加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皇帝的眼睛。在他眼底深处,透出兴奋地光芒,像是一头饿狼,盯上了他的猎物。 “你的眼睛开始觉得酸。” “眼皮愈来愈重。” “你愈来愈累,愈来愈想睡觉。” “你全身都已经放松。” 奥利加的声音,好似染了魔力。皇帝闭上了眼睛,整个人不知不觉,已经倒在了榻上。面色平和,呼吸匀称。 在场的除了杨怀敏,还有贤妃和她的侍女。此刻,看到皇帝的模样,早已惊得捂住了嘴巴,浑身颤抖不止。瞧着奥利加,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莫名的恐惧,如潮水一般袭上身来。 奥利加还在缓缓的说话,如同魔鬼吟唱。 “有一道柔和的光,照着你的头部。你的头很舒服、很放松。光慢慢往下,照射在你的肩膀,感觉肩膀好轻松,好轻松。这道柔和的光,继续往下照射,到达你的心脏。” “你的心脏,在有规律的跳动,气血通畅,非常健康。继续体会光照在身体上温暖、舒服的感觉,保持放松的状态。” …… 皇帝好似熟睡了过去,四肢舒展,嘴角带着微微笑意。 奥利加长出一口气,收了铜球,慢慢站起身。转回身,露出很是骄傲的笑容,冲贤妃微微颔首。朱氏此时,已紧张到极点,双手拢在胸前,不自觉的抓着手帕,很是用力的揉搓。 终于,朱氏缓过神儿来,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轻轻一叹。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若不能登临绝顶,必然身坠地狱。为了自己的儿子,为了朱家永世富贵,只能铤而走险了。 “颖儿,去请国舅进来。”朱氏轻声吩咐道。 朱哲早已进宫,偷偷躲在贤妃的院子里。他的这个计划,可谓大胆至极。一步走错,那就是万劫不复。为了这个计划,他已经赌上了全族性命。眼见成事在即,朱哲心急如焚。 “可是成了?”一进殿,朱哲匆匆问道。 “国舅放心吧。”奥利加淡淡一笑。 “太好了。”朱哲登时狂喜,眼里精光四射。 “国舅,可以向皇帝下命令了。”奥利加戏谑的说道。 “可以了么?”朱哲紧张莫名,一双手微微颤抖。他慢慢的靠近床榻,身子抖得愈发厉害。床上躺着的人,可是天下至尊啊。但是至尊又如何?从此之后,将会听从朱家的号令。 从古至今,几人才有这样的荣耀?一下狂喜,一下惊惧,两种情绪,不停冲击着朱哲心神。他的脸色变幻不定,心中百般思绪,一时间也是纷至沓来,竟站在皇帝床前,发起呆来。 这时,奥利加又举起铜球,手指轻轻一弹。“叮”的一声,铜球发出悦耳鸣声。原来,这铜球是空心的,好似铜铃一般。 随着这声铜铃,皇帝倏地睁开了眼睛。双手一撑床榻,竟挺身坐了起来。朱哲等人一见,吓得是亡魂皆冒,扑通扑通跪倒,差点没有晕过去。直以为是巫术失效,皇帝清醒了过来。 “国舅莫要紧张。”奥利加说道,“皇帝此刻已神魂不在,只是一具躯壳而已。当然,他是一具听话的躯壳。” “果真如此?”朱哲战战兢兢的问道。 “放心吧,说出你的要求,皇帝都会答应的。” “好,好。”朱哲深吸一口气,冲着皇帝躬身道,“臣朱哲,举荐胞弟朱贵,任都指挥使之职,统领霹雳军。” “准。”皇帝眼神空洞,木然说道。 —————————————————————————— 马蹄得得,马车慢慢向前行去。杨怀敏的心情,也如颠簸的马车一般,一会儿颓丧、一会儿抓狂,上下忐忑,反复不定。约莫一个时辰,马车出了西城,离开大路折而向北。 又多半个时辰,马车进了一片树林。这里已是城郊,四野不见行人,满目望去,尽是落叶飘零。林子的深处,早停着一辆马车,车帘遮的严严实实。乌黑的车篷,让人看着心头压抑。 两辆马车并排停下,车夫远远的躲去一边。车里没人下来,也没人说话,甚至,连车帘都没有掀起。 沉寂了片刻,杨怀敏说道,“二皇子回来了。” “二皇子回来了?”旁边车里似是惊讶,却又透着兴奋。 “不仅回来了,还破坏了朱家的计划。”杨怀敏颓丧的说道。事后主谋虽是朱家,但刺杀皇后,还有劫持苗妃,可是他亲自上阵。如今计划败露,只怕他杨怀敏,已是离死不远。 一想到此,杨怀敏忍不住打个寒颤。猛地一转头,恶狠狠地盯住车窗,目光似要穿透车帘,从对方的脸上,查探出深藏的真意。 “如今,苗妃安然无恙,但是劫持苗妃的人,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想必,已经落在了二皇子手里。”杨怀敏出宫之前,派了大量人手,找寻何庆二人,但是翻遍皇宫,也不见二人踪影。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车里的人,嘿嘿一阵低笑。 “张匡,你要过河拆桥么?”杨怀敏一把扯下车帘,厉声说道。 “杨大官,稍安勿躁。”张匡呵呵一笑,云淡风轻。随手一挑掀开车帘儿,似笑非笑的看着杨怀敏。 张匡张明远,秦州知州文彦博贴身幕僚。 文彦博滞留京中,搏的就是火中取粟。皇子争储的大戏,他怎会舍得错过?何况新旧之争,牵动天下士子。文彦博老辣成精,自然不会轻易选边站。他在等着机会,演一出力挽狂澜。 如今看来,结交贵妃张氏之举,算是赌对了。朝堂之上,众臣只看到二皇子和三皇子,却忽略了后宫之中,还有一个四皇子。若论起身份,贵妃所出皇子,血脉要尊贵的多。 而杨怀敏自始至终,都是贵妃张氏的人。他奉命亲近贤妃,成为朱家在宫中的助力。按照文彦博的谋划,一步步引导朱家,让他们和二皇子针锋相对,最终实现鹬蚌相争。 而贵妃张氏和她的四皇子,才是最后得利的渔翁。 文彦博对于飞的了解,要比朱哲深刻的多。早在河东时,就见识过于飞的心智手段,绝非池中之物。何况今非昔比,于飞的身边要文有文、要武有武,人才济济、声名赫赫。 事实也证明,所有事情正如文彦博所料,任朱家百般手段,却奈何不得二皇子。朱家一次次铩羽而归,渐渐疯狂。终于,被逼的铤而走险,利用大食医师奥利加,想要控制皇帝。 朱家所行之事,都在文彦博掌控之中。只要把握时机,稍微泄露一点消息,朱家必然灰飞烟灭。但是,文彦博并不着急,他要最大化发挥朱家的作用,重创二皇子。或者,灭杀。 二皇子此时回京,正是文彦博所期待。 朱家所行不过是下作手段,只能说狗急跳墙。至于成不成,对文彦博来说,都是一样的。这些事,只要朱家做了,就逃不开二皇子的怒火。接下来,只等着看好戏吧。 “朱哲此时,一定急着见你,快去见他吧。”张匡说着,放下了车帘。“你今次回去,把大食人的事,透漏给二皇子。” “咱家的命呢?”杨怀敏一下急了。 二皇子已经回宫,岂能不追查?何庆二人若真的被抓,只凭二人口供,也足够宰了他。如今这般处境,哪里还敢回宫? “杨大官不必担忧。”张匡说道,“贵妃会保你无恙。” 杨怀敏半信半疑,看着张匡的马车远去。秋风萧瑟,吹乱杨怀敏满头白发。孤单的身影,却比落叶更加凄凉。惆怅良久,杨怀敏钻进马车,慢慢向城内行去。除了皇宫,他无处可去。 刚行至西门,却见城门口一片混乱。城上城下,甲兵林立,全副武装。道路已经封锁,行人进出皆要盘查。杨怀敏吓了一跳,他出城这半日功夫,发生了什么?怎么禁军如临大敌? 递上官凭,杨怀敏被放进城,免于搜查盘问。 “发生了何事?”杨怀敏叫过一名将领,问道。 “回大官,有贼人入宫行刺。” “什么?何人敢入宫行刺?”杨怀敏吃惊不小。 “回大官,是一名大食人。”将领抱拳回话。 杨怀敏一个激灵,刹那间,想到了奥利加。但是随后,他又摇摇头,不能确定。奥利加进宫,是朱哲所推荐,担负着重大使命。如今事未成,怎么可能暴起行刺? 但若不是奥利加,那又会是谁呢? 杨怀敏思索半晌,也理不出个头绪。吩咐一声,马车加快速度向皇宫去。街面上行人拥堵,混乱不堪,禁军、差役封锁了路口,设卡盘查。只要不是汉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抓捕。 回到皇宫,杨怀敏大吃一惊。崇政殿,被禁军层层围住,不许任何人过去。远远看去,仍有黑烟弥漫。后殿一角,已经坍塌成了一堆废墟。空气里,漂浮着硫磺的味道。 这是被霹雳弹炸了么?杨怀敏心里扑腾乱跳。 “官家呢?官家在哪儿?”揪住一名内侍,杨怀敏急急问道。 “禀都知,官家回了福宁殿。”内侍回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大食人劫了金莲公主,二皇子正要去追,谁知这时候,有人点燃了霹雳弹,扔向了皇后娘娘。”内侍如同亲见。 “啊?”杨怀敏惊得眉头一跳,追问道,“然后呢?” “万幸有二皇子在。”内侍一脸崇拜,接着说道,“眼见霹雳弹要落在娘娘身上,二皇子神兵天降,一脚踢飞了霹雳弹。” “那大食人呢?金莲公主呢?” “贼人忒是可恶,大食人抱着公主向东跑,接应的人,却把霹雳弹扔向了西边儿。二皇子分身不得,只救下了娘娘。大食人趁这一耽搁,劫持着金莲公主,一下子跑的没影儿了。” 杨怀敏心惊肉跳,不过,他倒是听明白了。大食人不知为何,暴起发难,盯上了小公主。虽然二皇子勇武,踢飞霹雳弹,化解了皇后之危,但是金莲,还是被无辜劫走。 不用细想,杨怀敏也知道,宫中必有内应。 不然,凭他一个大食人,如何能逃脱重重禁卫?只不过,大食人究竟发了什么疯,干嘛劫持公主?况且这件事,根本不是朱哲原先的计划。杨怀敏心中惴惴,事情超出了他的意料。 。手机版网址: 第276章 神念如刀(完结) 夜幕降临,偌大的皇宫终于安静下来。 于飞心情烦躁,却无处排遣。他担心金莲的安危,不知妹妹会不会受到伤害。一想到,在自己的眼前,金莲被奥利加掳走,就不由得万分的懊恼。空有一身武功,却还是让贼人得了手。 奥利加的相貌,与刺客费萨尔极为相像,都是高鼻深目,一脸的络腮胡子。甚至,连举止仪态、说话腔调,也有七八分相似。何况此人,居然可以出入宫禁,于飞岂能不生疑? 皇帝昏睡不醒,浑身冰凉,偏偏脉象正常。一屋子的御医,都对皇帝的病症束手无策,偏偏奥利加,却声称可以治疗?难道说,我堂堂华夏医道,还不如一个大食人? 即便是阿巴斯王朝,此时的医术,也未见得多高明。 于飞起了疑心,自然不肯让奥利加靠近床榻。略略一移步,正挡在奥利加面前。冷冷的抬眼,想要问话试探。 却在这时,殿外高声通报,“皇后驾到。” 皇后比于飞慢了一步,刚刚赶到崇政殿。她与皇帝,十多年的夫妻,情意深厚。尤其是生下金莲之后,皇帝如获至宝,真是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快要宠到了天上。 因着金莲小丫头,夫妻俩的感情,也愈发浓厚。 皇后踏进大殿,一眼瞧见皇帝,只觉“嗡”的一声,眼前阵阵发黑。深深的吸口气,稳稳心神,皇后慢慢走近床榻。她不是一般的弱女子,也并非没经过风浪。 此时此刻,皇帝昏迷不醒,朝局震荡,她必须得稳住。 “姐姐,这位是奥利加大师,医术高超,方才已诊视过,称可以医治官家此症。”朱氏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攥在了一起。 皇后闻言,冷冷瞥了一眼朱氏。后宫之中,即便是贵妃、贤妃等人位份再高,也没有资格,与皇后姐妹相称。想必近一段时日,三皇子获封亲王水涨船高,朱氏有些忘乎所以了。 但此时,事关皇帝安危,皇后却也不愿计较了。只是心下有些奇怪,宫中御医无数,怎的召了个大食医师?皇后微微转头,看向一边的何正。何正一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回禀圣人,前两日官家有恙,三司副使朱哲,举荐了大食医师奥利加进宫。这两日,都是大师为官家诊治。” “哦?”皇后眼帘低垂,眉头微皱。此前七八年,她对朱氏并无恶感,每每见朱氏谨小慎微,甚至还生出怜惜。以己度人,深知宫中女人活得不易。但最近二年,朱氏性情大变。 三皇子封亲王,朱家飞黄腾达。深宫中的朱氏,一改往日瑟缩谨慎,终是扬眉吐气。朱氏收买心腹,打压别院嫔妃,一番手脚,皇后都看在眼里,只是那时心情郁郁,懒得搭理罢了。 然而,朱家什么心思,皇后岂能看不明白? 何况,昨夜的刺杀,就像一根刺,梗在心头。针对自己,针对苗妃,所为何来?皇后略一思量,已有了大致的猜测。虽说现今还没有证据,但只要拿下杨怀敏,幕后主使早晚现形。 此刻,闻听是朱哲推荐,心中更想的多了些。 “大师医术精湛,官家很是赞许。”何正斟酌着说道。 “既如此,有劳奥利加大师。”皇后点点头,算是允了。何正贴身侍候皇帝,忠心耿耿。既然他如此说,当可放心。 朱氏此刻忐忑不安,一副绢帕攥在手里,怕是快要揉烂了。皇帝的所谓病症,朱氏心知肚明,那都是奥利加的巫术所致。虽不明白是何故,但她知道,只要铜铃一响,皇帝就会苏醒过来。 见皇后允可,朱氏立时心下一喜。这次,皇帝在朝堂晕倒,却是一个意外。她和奥利加急急赶来,就是要想办法遮掩过去。只是她想不到,二皇子和皇后,来的这般快。 眼光一转,向奥利加望去。却不料正瞧见,于飞手一伸,再次挡住了奥利加。朱氏的心,一下又揪了起来。 于飞拦住奥利加,转身向皇后施了一礼。 “大娘娘,儿子有几句话,要问问这位大师。” “二哥儿想问什么?”皇后略显诧异,不知何故。但她对于飞的脾气秉性,可是知之甚深。断不会无缘无故,阻拦大食医师。毕竟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是他的父亲。 于飞转回身,厉声喝道,“奥利加,你好大的胆。” 奥利加猛地一惊,下意识连退数步,摆出了格斗架势,一双手臂将头脸护的严严实实。冷不丁的变化,惊呆了众人。一个温文尔雅的医师,刹那间凶相毕露,变成了草莽武夫。 于飞的眼神,倏地凌厉起来。只一声试探,竟真的惊了蛇。众人不识奥利加的架势,于飞怎会不识?分明是拳击的路数。 “费萨尔已经死了,本王亲手所杀。”于飞还在试探,奥利加和费萨尔相貌相像,绝不会没有关系。 “你杀了费萨尔?”奥利加愣了一瞬,难以置信。随即,奥利加暴怒了,大吼一声,挥拳向于飞冲来。三五步的距离,奥利加一个跨步,就到了于飞眼前,勾拳厉啸,刁钻狠辣。 眼见钵大的拳头袭来,于飞不慌不忙,脚下轻轻一滑,天魔步踏出,倏忽之间,已到了奥利加身侧,顺势拧身翩翩而起。 “砰”的一声,一掌拍在奥利加肩头。 肉眼可见,奥利加的肩膀塌陷了下去。奥利加一声惨叫,身子不由自主飞坠了出去,撞上殿中龙柱,扑通滚落在地。不过,这奥利加确是凶悍,就地团身一滚,紧接着纵身而起。 突兀的打斗,让殿内众人惊慌失措。但不知何时,小金莲竟从床榻边,跑到了龙柱跟前。她躲在龙柱后,一双大眼睛,追逐着于飞的身影,显得很是兴奋,根本不知危险。 奥利加一招落败,自知不是敌手。他没有料到一个深宫皇子,竟然武功卓绝。枉他数十年苦修,自负修为,却不是一招之敌。 肩膀上剧痛,让他暂时恢复清明。 心惊之余,已眼观四路,急寻脱身之法。 此刻,奥利加一跃而起,一把将金莲抓在手中。片刻不停,向殿外飞纵而逃。这一连串变化,电光火石,快的让人反应不及。只不过一个眨眼间,小公主金莲,竟被奥利加掳走。 于飞一时疏忽,眼见奥利加掳走金莲,勃然怒火冲头。天魔步踏出,身形三两下闪动,已经追出殿外。刚出大殿,陡然一下只觉得头皮发麻,警兆大起。巨弩的厉啸,乍然响起。 一刹那,两支巨大弩箭,已到身前。间不容发之际,于飞惊觉弩箭并不是射向他,而是直射殿内。哪容细想,迎着弩箭纵身而起,双脚连踢,“啪啪”两声,弩箭厉啸着转了方向。 一支射向了天空,一支射向了旁边偏殿。 于飞刚松了口气,只听“轰轰”两声巨响,脚下的大地,都跟着抖了抖。于飞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转头看去,只见偏殿黑烟滚滚,已经塌成一片废墟。 另一声炸响,来自半空中,一团巨大的黑烟,正随风四散。 由不得,于飞想起了绿柳山庄。在那里,他也遭遇了能爆炸的弩箭,他把那种武器,称之为霹雳箭。却不料,在皇宫之中,再次见到了这个大杀器。转身看看大殿,登时一阵后怕。 要不要继续追奥利加,于飞一阵纠结。 若是继续追下去,万一再射来一箭,皇后和皇帝怎么办?贼人心思恶毒,怕是早算好了,就是要让于飞左右两难,好给奥利加制造机会脱身逃走。只片刻耽搁,奥利加已消失无踪。 皇宫禁地发生了爆炸,禁卫如临大敌。 发射弩箭之人,很快被找到。不知是何时,后殿出口侧前方的房顶上,被人架起了一具床子弩。连环双弩,已经发射。负责发射弩箭之人,禁军打扮,早一刀摸了脖子。 此事透着古怪,奥利加被识破,到劫持金莲逃出大殿,也不过极短暂的时间。却有人,提前布置了床弩,而且正巧,是在奥利加逃出大殿,于飞紧追而来的刹那,射出了关键的一箭。 这一箭,阻住了于飞,放跑了奥利加。 还有,皇宫大内,禁卫重重。一个大食人,却对宫中地形,熟悉至极,眨眼功夫躲开禁卫,逃之夭夭。更何况,他逃走之时,还带着一个人。若说没有人接应,于飞不信。 但是此刻,于飞没有心情,去调查这些事情。 站在大殿台阶上,于飞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点火引燃引信,用力抛向了高空。这是平戎军传信火箭,半空中“砰”的一声炸开,烟花璀璨夺目,久久不熄。数十里外,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他要召集部下,将东京城翻过来。 ———————————————————————————— 皇帝依然昏睡不醒,御医查不出病因,根本无从救治。 政事堂诸位宰执,都被召进福宁殿。但是,有两位告病,一位是参知政事贾昌朝,一位是御史中丞王拱辰。此时,殿中人虽多,却是鸦雀无声。章得象脸上,阴沉的似要滴下水来。 杨怀敏已被带走关押。他的自首,让于飞很意外。 原本,于飞还想着,用何庆的证词,擒下杨怀敏审问。谁料,杨怀敏自首了。对劫持苗妃、行刺皇后之事,供认不讳。并且,招认出幕后主谋,正是三司副使朱哲。 随着杨怀敏招供,殿中一众宰执,不由得悚然而惊。 曾几何时,朱哲的势力,已经渗进皇宫。不仅收买内侍,更笼络禁卫武官。禁卫身负守卫之责,可想而知,皇帝的安危,早已在朱哲的控制之中。偌大的皇宫,还安全么? 然而,惊悚的消息,可不止这一件。 杨怀敏招认,大食人奥利加,擅长一种操控神魂的巫术。朱哲花重金寻来,伺机进宫治病,目的就是要控制皇帝。 殿中众人闻听,都被惊得面无人色。 皇后眉头深皱,难以置信。面上竭力保持着平静,但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这般巫术手段,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若真有如此操控神魂的手段,怕是与鬼神无异了。 看看一众宰执,也如她一样,惊惧,茫然,无措。 由不得众人不信,杨怀敏言称,他亲眼所见,那一日奥利加控制皇帝,朱哲亲自出面,举荐自己的弟弟朱贵,升任都指挥使,节制霹雳军。当时,皇帝毫无异议,直接照准了。 即便是杨怀敏这等内侍,也知道霹雳军非同寻常。天子亲军,战力无双、所向披靡,可称国之重器。正常情况下,皇帝怎会将军权交给朱家。而且,朱贵还是一个不学无术之辈? 只要皇帝神志清楚,绝不会同意。皇后的手,猛地颤了一下,她的心慌了。难道说,皇帝昏睡不醒,真是被控制了神魂? “殿前诸班直,即刻调离。”范仲淹沉声说道。非常之时,殿前诸班直,无论是否被收买,都不能再留禁中。 “臣庞籍,请调霹雳军入禁值守。”庞籍语出惊人,引得一众宰执侧目。方才说了,霹雳军的军权,已落入朱家手中,现今如何还能信任?即便战力再强,怎敢放心使用。 “醇之,霹雳军还如何用得?”参政杜衍说道。 “是啊,醇之,此事万万不可。”枢密副使吴育,附和道,“霹雳军军权,已为那朱贵窃取,想必是大行手段,排除异己。霹雳军战力虽强,如今却已成祸害,如何能调入禁中值守?” “朱贵?他算个甚?”庞籍一捋胡须,分外不屑。说着,庞籍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臣听闻,御前霹雳军都统制,已经返回京中。此时正好,由他节制霹雳军,名正言顺。” 皇后听得愣了愣,一下子都没想起来,这个所谓的御前霹雳军都统制,到底是哪个?而且听上去,也不像正经的官职啊。 她这里发着愣,范仲淹却是恍然大悟。 着啊,二皇子已经回京了,这个御前霹雳军都统制,可是皇帝下诏亲封,果然是名正言顺。皇帝英明啊,少年军改成了霹雳军,但是二皇子都统制这个官职,却是从未改过。 二皇子统领霹雳军,皇宫大内当可安稳。曾经的少年军,乃是二皇子一手建立,如今统兵的将领,都是他少年玩伴。以他在军中的威望,谁能撼动?朱贵区区一个浪荡子,何足道哉? “臣附议。”范仲淹躬身说道。 “臣附议。”果然,一众宰执都明白了。 得了贴身侍女提醒,皇后总算记起来,原来这个都统制,却是她的二哥儿。皇后登时精神一振,眼里都透出神采。若非面对着一众宰执,要保持端庄形象,她怕是都要笑出声来。 “准了。”皇后说道。 首要的事,就是排除隐患,保证皇宫的安全。至于后续的事,都有政事堂操办。朱家罪行累累,这一次注定难逃生天。一门权贵赫赫而起,盛极一时。谁料转瞬间,楼倒屋塌,荣华不再。 众人出了福宁殿,庞籍单独叫住了范仲淹。 “希文兄,可愿玉璋苑一行?”庞籍呵呵一笑。 “未得圣意,私会皇子,怕是于礼不合。”范仲淹故作严肃。 “盗取大臣手札,与礼合不合?”庞籍话声一顿,似笑非笑的看着范仲淹,沉声说道,“以我朝律法,该当何罪?” “何人盗取手札?”范仲淹闻听一愣。 “今日朝堂上,夏子乔弹劾你等,欲行尹霍之事。”庞籍背手向前慢慢走去,边走边说,“如此重罪,缘何拿不出证据?” “莫非?”范仲淹一惊,顿时醒过神儿。回想朝堂上情景,夏竦言之凿凿,狠辣一击,岂能拿不出证据?之所以拿不出,是因为证据丢了。神不知鬼不觉,不知被何人盗了去。 话已至此,范仲淹岂能听不明白?实想不到,竟是二皇子提前发现了端倪,并且盗走了证据。让夏竦的弹劾,成了一个笑话,也让新党众人抓住机会,凌厉反击,扬眉吐气。 庞籍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份手札,递给了范仲淹。范仲淹打开看时,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这是石介写给富弼的一封书信,他在信中建议富弼,“行伊、霍之事”以掌握朝政。 伊、霍之事,读过书的人都知道。商朝名臣伊尹,有放逐太甲于桐宫之事;汉朝霍光,也曾有废立皇帝的经历。行伊、霍之事,岂不就是谋反?细看字迹分毫不差,正是石介笔迹。 这样的一封信,居然落到了夏竦手中。若是未丢失,夏竦当堂拿出来,石介、富弼百口莫辩,唯有请罪一途。这样一来,范仲淹等人朋党交结、把持朝政的罪名,就算是做实了。 这是射向新政的利箭,其最终目的,就是要摧毁新政,将新政一众骨干赶尽杀绝,最不济,也要撵出朝堂。 “此等恩情,希文兄,当不当拜谢?”庞籍笑问道。 “必当拜谢,必当拜谢。”范仲淹一叠声说道。 原来,临上朝之前,有人从夏竦身上盗取了手札,并秘密将这份手札,送到了庞籍手中。送信之人,手持平戎军军牌,是他们发现了夏竦伪造书信,欲陷害新党。遂果断出手,盗取了书信。 两人说着话,往玉璋苑行去。刚行不几步,却正巧和于飞迎面碰上。只见于飞面色严肃,大步疾行。身后跟着四个大汉,皆是一身黑衣打扮,鹰视狼顾、气息彪悍,好似要急着出宫去。 于飞火箭传讯,招来了魏胜。原本,他要令魏胜等人,四处找寻金莲下落。谁知魏胜到来,却带来了更紧急的消息。他们探知,城外军营自午时起开始集结,一副要打仗的样子。 这个非常时刻,军营异动,于飞不敢不重视。 突然,一连串的巨响,从宫门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声中,大地似乎变成了簸箕,被人上下的抖动。远远看去,宫墙上火光弥漫,杀声震天,好似决堤的洪水一般,迅速淹没过来。 “坏了。”于飞暗叫不好,他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庞籍两人对视一眼,不由面面相觑。不约而同,他们想到了一种可能,朱家反了。果真是吃了熊心豹胆,眼看阴谋败露,竟然选择了孤注一掷,起兵攻击皇城,武力夺取皇权。 “醇之速去宫门,坐镇指挥,某去禀报皇后。” “好。”庞籍答应一声,大步向宫门跑去。 —————————————————————————— 于飞比庞籍更快一步,来到了宫墙上。他想到了朱家可能狗急跳墙,但是却未料到,朱哲竟如此果断狠辣,不等天明,已经调集兵力发动了攻击。如此看来,朱家早有此一打算。 很快,于飞得到禀报,有敌人内应,打开了玉华门,乱兵已经杀进皇宫。于飞知道,玉华门在最西边,偏僻少人值守。 殿前副都指挥使陈同,已经率兵去阻截。但能否截住,于飞心里没底。关键是宫中这些宿卫,战力实在太差。而且多年不操练,早已成了摆设,没有闻战而逃,已是万幸。 “都使,末将请战。”魏胜一身黑衣,站在于飞身后。 魏胜受于飞将令,带领亲卫营一都,先一步潜入京城,秘密查探朱家阴谋。时日虽短,但还是查出不少秘事。据他调查,捧日军左厢三军,龙卫军左右厢六军,皆已投靠朱家。 仅此,就是数万兵力,遑论其他明暗人马? 于飞也是暗暗心惊,实难想象,不过数年时间,朱家竟经营出这么大的势力。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步军司,处处都有朱家的拥趸。今夜之战稍有大意,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甚至,朱家能得到霹雳箭,这说明霹雳军中,也被渗入了朱家的力量,这才是于飞最担心之事。在霹雳军的驻地,秘密守护着一处神机作坊。而这处作坊里,藏着虎蹲炮。 若是虎蹲炮被朱家得到,城墙再不是障碍。虎蹲炮的威力,于飞早已见过,比之霹雳箭,不知要高出多少倍。真到那一刻,皇城将面临巨大的灾难,根本无力抵挡。 此刻皇城外杀声震天,但是爆炸声,只是零星响起。 于飞判断,朱家得到了霹雳箭,然而数量不多。是以,他们并没有大规模的使用,只是集中火力,目标对准了宫门。虽说,暂时还未攻破宫门,但是被攻破,也不过迟早之事。 “魏叔,我有一事拜托。”于飞说道。 “都使请吩咐。”魏胜抱拳说道。 “我的妹妹金莲,被大食人劫走,生死不知。”于飞一转身,伸手抓住了魏胜手臂,“魏叔,无论如何,找到她。” 说到金莲之事,于飞不由咬牙,眼神一下变得凌厉。他当时追着奥利加,不过前后脚。只是略一耽搁,却再无奥利加踪影。从皇城到内城,从内城到外城,一路追踪,却毫无结果。 甚至,他和金莲隐隐的气息联系,也彻底的消失了。 皇城司、开封府,派出了大批人手,满城疯狂寻找,奈何徒劳无功。也是到了这个时候,皇城司才发现,朱家大宅空无一人。朱家上下所有人等,不知何时,竟跑了一个干净。 皇宫危在旦夕,于飞无法亲自去找,只能拜托魏胜。 “都使放心,末将立即派人追查。”魏胜说道。 “我推测,大食人劫持金莲,不会走远。”于飞说道,“最大的可能,就是藏在乱军之中,等着看今夜的结果。” 奥利加应是临时起意,劫持了金莲,倚为逃跑的护身符。如果说他是朱家的人,定然会汇合朱家人。此时朱家起兵叛乱,金莲就是重要的人质,关键之时可用之要挟,逼迫皇帝妥协。 “都使。”魏胜有些踟蹰,“宫里的安全,怎么办?” 魏胜对禁卫的战力,一点信心也没有。此际天黑,看不清城下多少乱兵,但看星星点点的火把,怎么也有上千兵马。再加上威力巨大的霹雳箭,凭禁卫守护皇城,怎么想都觉得不太靠谱。 “不用担心,我已派人传令,调霹雳军入城。” “霹雳军?”魏胜倒没想到,不由笑道,“都使不早说,害的末将担心了半夜。”霹雳军神出鬼没,所向披靡,天下无人不知。既然已调霹雳军平乱,魏胜顿时放下了心。 “去吧,带着你的人,趁乱混进叛军。”于飞吩咐道。 “末将遵命。”魏胜领命,转身离去。 于飞的周围,护卫着层层禁卫,一个个战战兢兢,生怕于飞被流矢所伤。他们劝不住于飞,也不敢逃下城楼,只能拼死陪着。一声声霹雳弹炸响,无不让这群禁卫胆战心惊。 叛军一明一暗,分两路攻击皇城。一路在明,也就是于飞所在的端庆门。叛军人数众多,喊杀声震天响,但是,除了霹雳箭偶尔攻击城门,并没有其他攻城的行动。 另一路为暗,只有一营人马。他们偷偷潜近玉华门,有内应打开宫门,顺利的进入皇城。但是出了点岔子,偷袭变成了硬攻,双方展开了贴身肉搏,血流成河,死伤惨重。 副都指挥使陈同,早已被朱家收买。在朱哲的计划中,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发起武力攻击,威逼皇帝禅位于三皇子。玉华门的内应,会打开宫门,接应大军直驱福宁殿。 殿前司宿卫皇宫,根本不会抵抗。 但是朱哲并不知道,因为于飞突然回宫,情势已大不一样。陈同察觉风向已变,断然抛弃了朱家,转而效忠二皇子。而陈同为了表忠心,率领麾下堵住玉华门,半步不退,拼死抵抗。 这也导致,朱哲偷袭的计划,彻底失败。再纠缠下去,待到援军到来,叛军的下场可想而知。只不过,禁卫此时的苦撑,是拿性命换时间。每一刻,都有无数的人命填进去。 战场惨烈无比,空气中,都弥散着血腥气。 突然,于飞心生警兆。猛地跨前一步,目光盯住了城楼一角。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机,激起无相神功护主,一层淡淡的光晕,包裹住于飞的身体。这道气机,于飞熟悉至极。 “无欲。”于飞身体紧绷,一下握紧了拳头。 “哈哈,小殿下,别来无恙否?”无欲真人白须白发,一身白色道袍,立于城楼檐角之上,面露微笑,飘然若仙。 无欲真人突然现身,让于飞有了不好的感觉。无欲的修为,早已是炼气化神,两人数次交手,于飞都落在下风。只怕稍有不慎,立时就有性命之危,绝对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而且,无欲此时出现,也绝不是寻仇这般简单。 于飞心思电转,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朱家很可能,已经招揽了无欲。利用无欲牵制住自己,再派遣江湖高手,潜入皇宫行事。普通禁卫面对江湖高手,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想到此,于飞心中一惊。下意识的转头,望向皇宫深处。只见黑黢黢的楼阁殿宇,好似巨兽匍匐。点点灯火,幢幢人影。一时间,他并没有发现不妥,但心底隐隐的不安,越发的沉重了。 “小殿下果然聪慧,这么快就想到了。”无欲看透于飞心事,呵呵一笑,接着说道,“朱家大批高手,已经去了福宁殿。” “你拦得住本王么?”于飞明白,无欲这么说,就是要扰乱自己的心神,好趁势发动夺命一击。但他却不敢不信。皇帝皇后,还有自己的娘亲,此时全在福宁殿,万万不能有失。 正在这时,一阵箭雨射向了无欲。原来是于飞身后禁卫,十数人排开箭阵,发动了袭击。面对凌厉箭矢,无欲不慌不忙,宽大的袍袖一挥一卷,满天箭雨霎时消失无踪。 下一瞬,无欲袍袖猛地一甩,十数支利箭,直奔禁卫射来。利箭发出凄厉锐啸,比之弓弩发射更加劲疾。刹那间,禁卫惨叫连声,十数人无一幸免,皆死在箭下。 “杀。”于飞一声怒喝,纵身扑向无欲。 却不料,无欲哈哈一声大笑,凌空跃下城楼。蜻蜓点水,直向皇宫深处掠去。看他去的方向,分明正是福宁殿。于飞不知无欲打什么主意,但也不容耽搁,天魔步展开,紧追而去。 天魔步法,旷古绝今。此时全力施展,当真快若流光。 无欲大袖飘飘,如闲庭信步,对自己的轻身功法,很是充满了自信。虽说两人都是化神,但于飞进阶化神,不过短短一年。而无欲却不同,他在化神这个境界,已经沉淀了数十年。 他不信一个小小孩童,能追的上他。 谁料,不过三五个呼吸,于飞已追至身后。无欲惊觉回头,正瞥见一个拳头,挟雷霆之势袭来。无欲拧身退步,堪堪躲过拳头,大袖顺势一挥,好似利剑一般,直掠于飞脖颈。 借着前冲的惯性,于飞凌空而起。从上往下,一脚踏向无欲的头顶。无欲失去了一臂,进退转折之际,总是不甚圆滑。此刻,转身躲避稍慢了半分,被于飞一脚踏在肩头。 无欲心头大惊,这速度未免太快了。登登连退数步,不及稳住身形,于飞的拳头再次袭来。一上来就落于下风,这让无欲分外难以接受,心头的火气,蹭蹭的冒了出来。 脚下扎根,不躲不避,无欲一拳击出。于飞不和他硬碰,天魔步踏出,身影骤然消失。无欲一拳击空,暗叫不好,刚想退步,身侧劲风袭来。无欲顺势转身,一拳击出。 “咦?”身侧哪有人影?他再次击空。 于飞的身法,竟快到毫颠,大出无欲意外。以他的速度,竟追之不上。无欲暗暗咬牙,脚下猛的一顿,身形旋转而起。大袖飘飘,身轻如羽。眼角余光,一下扫到于飞身影。 无欲一声长啸,飞扑而至一拳轰出。于飞一错步,避开拳头,人已到了无欲侧面,八极拳意击出,直奔无欲左肋。 无欲单手格挡,却不料,于飞抽拳撤步。身形一晃,再次欺近无欲身侧,揉身直上,又是一掌拍出。 两人的身法,皆是快如闪电。只一眨眼的功夫,移行换位,拳来掌往,已斗了数十个回合。攻守之际,劲气收敛,毫无外放。所谓拳不临体、含而不发,虽无巨大声势,却更加凶险。 一旦击中,怕是立见生死。 两人战在一起,拳势越来越快。闪转腾挪,身如幻影。不少禁卫被打斗引来,围在旁边,却根本看不清人影。只见到两团白影,在夜色中飘忽。一个个瞪大眼睛,完全颠覆了认知。 “捉拿刺客,捉拿刺客。” 突然间,皇宫中警声大作,不断有人高喊捉拿刺客。于飞寻机跳出战圈儿,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福宁殿,已经火光弥漫。人声嘈杂,喊杀阵阵。于飞的心,一下揪了起来。 —————————————————————————— 再顾不上和无欲纠缠,于飞纵身向福宁殿急奔。 但是,此时的无欲,却不肯放于飞离去。脚下一点,施展凌空飞度绝技,大鸟一般,跨越四五丈距离,拦在了于飞身前,二话不说挥拳便打。于飞很无奈,只得停下招架。 无欲修为高超,一心缠斗。于飞想快速脱身,却是做不到。两人打打逃逃,倒是越来越靠近福宁殿。而此刻,福宁殿已成火海。殿外台阶上,一片片尸体横陈,尽是禁卫的装扮。 今夜,大多数禁卫,都被调去城墙御敌。可以说,今夜是宫内守卫最薄弱的时候。毕竟,叛军正在攻击皇城,所有的力量,都在对外防御。偏偏此时,江湖高手侵入了皇宫。 正在这时,火海中冲出一支人马,个个黑衣蒙面,身手矫捷。手中武器五花八门,刀剑斧头、拐杖长鞭,奇形怪状。打眼一看,就知是一帮江湖人。有二三十人,浑身浴血,煞气凛凛。 其中三人,肩上各自扛着一人,被众人保护在中间。 他们这一帮人,今夜特别的顺利。潜入皇宫、杀入福宁殿,根本没有遇到像样的阻截。对他们而言,禁卫的战力可忽略不计。若说遇到的麻烦,倒是皇城司招揽的高手。 但也只是麻烦而已。皇城司曾奉皇命,招募了不少江湖人,充为内卫,以保护皇家安全。问题是,江湖上真正的高手,却是不屑受皇家驱使。因此,愿意入宫的,大多二三流人物。 卖身皇家,图的是荣华富贵。这样的人,同样惜命。遇到性命之危,首先想到的就是保命,而不是舍命相搏。也因此,一见来敌人多势众、难以抵挡,干脆采取了游斗的方式。 隐身躲在一边儿,时不时抽冷子偷袭一把。一旦敌人围攻过来,立马撒丫子逃遁。这种方式,果然给敌人造成了麻烦,折损了一些人手。但是,皇帝皇后的安危,就无人顾及了。 没有内卫抵挡,禁卫死伤惨重。他们的战力,与江湖人相比,实在是飞蛾扑火。此时,江湖人已经得手,只想快速撤离,因此下手愈发狠辣。福宁殿前台阶上,尸横一片,血流成河。 于飞此刻情势,颇有些狼狈。他心中急切,只想摆脱无欲,快速赶到福宁殿。然而,无欲不是泛泛之辈,甚至一身精绝修为,比之于飞更加浑厚。他打定了主意,死缠着于飞不放。 于飞修炼日短,功力不如无欲深厚。是以,一直避免硬碰。 但是天魔无相神功,却是硬碰硬的功法。对战之际,最讲究舍我其谁,睥睨捭阖、无所畏惧。如今他心神不定,无法放手对战。不知不觉,拳意受到心神影响,气息流转越发滞涩。 无欲何等人物?一眼看穿于飞劣势。哈哈一声长笑,手下再增三分功力,袍袖飞舞,劲气激扬。就在两人错身之际,无欲原本断掉的右臂,袍袖却冷不丁飞起,快如闪电。 “砰。”一声闷响,袍袖正拍在于飞后背。 正是江湖绝技流云飞袖。于飞知道,无欲的右臂,曾被谢蕴南生生扯断。今日再战无欲,下意识认为无欲右臂已废,因此心里缺少了提防。却不料,此时突然偷袭,一招得手。 于飞一声闷哼,顺势向前跌飞。强忍逆血上涌,借着前冲之势施展出天魔步,身形连晃,刹那间脱出战圈,飞纵而去。 也是巧了,江湖人撤退的方向,正和于飞迎头撞上。 打眼一扫,于飞已注意到,这群黑衣人中间,有三人的肩上扛着人。其中有一人,明黄色的锦袍,龙纹隐现,煞是显眼。再看其他两人,皆是云鬓高挽,锦绣霓裳,分明就是女子。 这三人身形,于飞熟悉至极,这是他的爹娘啊。 “你们找死。”看到这一幕,于飞心神大乱,霎时红了眼。一声怒吼,于飞纵身而起。八步赶蟾,幻影一般杀入了人群。 此时于飞血气冲头,双眼红芒闪烁,再无丝毫的留手。天魔掌纵横捭阖,霸道绝伦。一霎时,于飞恍如魔神临世,横冲直撞,大开杀戒。人群之中,血雾迸溅,凄厉惨叫连声。 这群江湖人,终于遇到了煞神。只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已经倒下了十多人,无不是肢体破碎,血肉模糊一片。甚至,他们连于飞的身影都没有看清,已经被巨大的气劲撕碎。 一步之差的无欲,终于追上来,抵住了于飞。但是,二十多名江湖人,已被杀的七七八八。只剩下两三人委顿在地、屁滚尿流,眼睛里惊骇欲绝,早三魂走了两魄,连站也站不起来。 被无欲挡住,于飞渐渐冷静下来。猛地拍出一掌,跳过一旁,停下了打斗。也不理会无欲,自顾挨个查看皇帝皇后,还有他娘亲的伤势。三人虽昏迷,却气息平稳,并无外伤。 到了此刻,于飞才略略舒了口气。 转头看去,见无欲正站在一旁,目光凶厉,蠢蠢欲动。他应该是被刚才的杀伐惊到了,是以暂时没有发动。但是,只要自己露出一点点破绽,恐怕立时,就会遭到狠辣的攻击。 “好一个天魔掌,霸道绝伦,名不虚传。”无欲赞叹道。 “无欲,真要为朱家陪葬?”于飞站起身问道。 “朱家?朱家算个屁。”无欲呵呵一笑,接着说道,“道爷的心愿,从来就是天魔功,没有一日变过。” “既然如此,打过再说。”于飞明白,今日别无他法,只能拼死一战了。重重跨前一步,将皇帝皇后挡在身后。 “呵呵,小殿下,勇气可嘉啊。”无欲并不着急,“地上躺着这三人,都是你的至亲吧?心有挂碍,如何与道爷一战?” 于飞眉目一立,就要发动攻击。却在这时,心中倏地一动,他竟感觉到了金莲的气息。感觉如此清晰,说明金莲就在宫中,相距他并没有太远。心中一急,下意识转头四顾。 “哈哈。”一阵狂笑,从不远处传来。 随着笑声,奥利加抱着金莲,从大殿后边走出来。金莲趴在奥利加怀里一动不动,似是昏迷,似是熟睡。此刻,奥利加一步一步走过来,虽在笑,但眼里的凶光,直欲喷涌而出。 “奥利加。”于飞咬牙切齿,但他不敢轻动。一个无欲已是难缠万分,再来一个奥利加,无异雪上加霜。何况,小金莲还在奥利加手里,一个应对不当,怕是后悔莫及。 “小殿下,你的敌人可真不少啊。”无欲愈发得意。 话音未落,无欲已欺身上前。四五丈的距离,好似一个跨步,立时逼到于飞面前。单拳如杵,直击面门。 于飞早防着他,见状身形一晃,避开无欲一拳。脚下轻点,天魔步方位变化,刹那间已在无欲身侧,风雷隐隐,一掌拍出。无欲识得此掌厉害,不敢硬抗,团身向前翻滚,毫厘间闪开锋芒。 于飞这一掌,却是虚晃一枪。掌劲丝毫未吐,脚下错动,身形骤然向后掠去,快如流光,直扑奥利加。他的打算,竟然是依仗身法之快,火中取栗突袭奥利加,先抢下妹妹金莲。 奥利加吓了一跳,他来此本是捡便宜。手中控制着金莲,以为稳坐钓鱼台,谁曾想,这个皇子胆大包天,舍下皇帝皇后不顾,偏偏冲着自己来了。心中发狠,猛地将金莲抛了出去。 电光石火之间,于飞神念化刃,直射奥利加。 神秘而无形的神念,无声无息,刺入奥利加眉心。奥利加身体猛地一僵,大睁着眼睛,尽是难以置信。呆立不动,甚至还保持着抛人的姿势,但是神魂已被击碎,彻底魂飞魄散。 奥利加一直号称,可控制他人神魂,最终却死于神念化刃。 似是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于飞纵身追上金莲,一把搂在怀里。就在这时,脑后生风,于飞身未落地,转头一击神念化刃,直射追来的无欲。 正如于飞所设想,奥利加的到来,增加了无欲胜算。无欲今晚志在必得,他绝不会容许,于飞救下人质。因此,于飞突袭奥利加,无欲定然如影随形,紧追于飞不放。 这一切,都在于飞算计当中。 无欲老辣成精,对于飞的手段早有了解。即便是神念秘术,在洛阳对战时,他也曾见识过一二。此刻惊觉气息有异,匆忙间,硬硬将身形偏转了三分,恰好躲过神念一击。 无欲单掌前递,内劲乍吐,蓄势已久的一掌,凌空拍出。结结实实的一掌,正击中于飞肩头。 就是这一刻,于飞强忍剧痛,嘴角竟露出笑容。 间不容发之际,于飞凝聚精神,第三次发出神念一击。这一击发出后,于飞再难支撑,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好像断线的风筝,飞坠出去四五丈远,“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无欲百般精明,还是中了于飞的算计。他身在半空,躲开一击已是极限。此时旧力已去、新力未生,躲无可躲。一股神秘的气息,摧枯拉朽破入眉心,“轰”的一声,陷入永久的黑暗。 于飞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衣衫破烂,血迹殷殷。小金莲蜷缩着,趴在于飞怀里,被紧紧的搂住。 不知过了多久,金莲打个哈欠,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远处,红霞漫天,杀声阵阵。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 顶点地址: 移动端:感谢您的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