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神证道,从做鬼开始》 第1章 穿成鬼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父亲大人,这千字文里提及的宇宙星辰为何与我看到的不同?” “有物浑然天成,先天地生,周行不殆,吾等不知其名,遂曰之道。” “而今,道止行消……” 混沌重演,清浊不分。 -- 微风拂过池塘,吹皱一池绿水。 水面接天莲叶簌簌,几朵红莲高翘,迎风摇摆。 如此美景,扶箬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情。 她半飘着坐在荷叶上,朝着红莲招了招手,几朵红莲争先恐后地往前伸脑袋。 随手摘了一朵,扶箬拍了拍花瓣,往池塘底下看了一眼,长长叹出一口气。 无语望天。 人怎么能倒霉成这样呢? 魂穿了,但真的只有魂啊! 三年前,扶箬一睁眼就是在池塘里,胸口憋闷到要爆炸,还不等她控制身体挣扎一下,身体就坠在无边淤泥里。 然后她就直接飘了出来…… 现在她是一只活了三年的小鬼。 这三年,经过她不断研究和努力,已经可以走出池塘,在村子里溜达。 同时,魂体也在缓慢的变强,之前什么都干不了,虚无缥缈,现在可以稍微控制一点魂力触碰东西。 扶箬揪着手上的荷花瓣,望着傍晚的夕阳,刚想再自怨自艾一会,突然发现前方有个身影正跌跌撞撞跑过来。 小姑娘哭的双眼通红,边跑边抽噎,上气不接下气。 身后还跟着不少追过来的村民。 “兰丫头,你停下!” 方兰跑到池塘边,望着那些人,满眼绝望和愤恨。 “我没偷人!” “那夜是赖子三突然翻进家里,我誓死不从没让他得手,他转头就跑出去污蔑我。” “为什么你宁愿相信你一个地痞流氓的话,也不愿相信我是清白的呢?” 走在前面的是六叔公:“兰丫头,我们相信没用,隔壁村不信啊。” “你先别冲动,既然你是清白的,退婚了就退婚了,回头我们去镇上找个婆子,婆子验完了咱也就彻底清白了,之后重新找一户人家。” 找婆子,她凭什么要受这番凌辱? “哈哈哈哈--”方兰眼里的泪止不住得流,笑得疯狂。 她指着所有人,忿忿道:“说到底,你们也还是不信。” “都不信我!” 她扑通一下跪在池边,撕心裂肺呼喊。 “天地为证,我方兰今日以死自证清白!” “求您保佑我死后魂魄化为厉鬼,让我亲自去找那奸人报仇索命!” “我宁愿此后生生世世在地狱受熬煎!” 说完方兰一头扎进池塘里。 扶箬刚才和这姑娘距离不远还正对着,她能感觉到她身上冲天的恨意和不公。 见人真跳下去,她连忙下水查看。 她以前在村子乱晃的时候见过方兰,是个勤快本分的姑娘,只可惜家里没什么长辈撑腰。 方兰噗通一声砸进去,水花四溅,打在众人脸上,阴冷的气息让人不禁打了个颤。 清醒过来,六叔公喊人:“救人!快下水救人!” 他身旁几个人听后下意识往后靠了靠,不敢下水。 “六叔公,这池塘……邪的很!” “从三年前起就一年四季都冷飕飕的,现在六月的天水都不温乎。” “是啊……” 六叔公气得直摔拐杖:“你们,你们不下去我自己下!” 怕他一把身子骨还下水,几个汉子也都不再推脱,往水下跳。 淡淡碧水中,方兰完全放弃挣扎,睁着眼睛不停吐气,加速死亡进程。 扶箬刚准备抬手将人拖上去,想到现在自己算是阴寒之物,她朝着方兰努力放出一丝将阴寒压抑的魂力。 胸腔里的气息吐尽,方兰缓缓闭眼等待死亡。 身下传来一阵轻飘飘的力,但却将她瞬间推到水面。 紧接着,周围传来阵阵抽气声,还有慌乱后退的动静。 “咳咳咳--” 方兰吐出两口水,偏头,只看到那些人像是见鬼了一样看自己。 扶箬飘在一旁,努力维持这丝魂力把人抬到池塘边。 水下几个人正殷切寻找着,一抬眼发现人在自己头上飘着。 “邪祟!” “有邪祟来了!” 霎那间,几人在水里一阵乱扑通,拼命往池塘边游。 扶箬看了一眼须臾间跑到离这岸边几百米外不敢靠近的村民,摇摇头。 这世道不好,邪魔当道,鬼祟乱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在邪祟手下。 村民们确实过得不易。 反倒是自己这个当鬼的,有了些不寻常的手段。 扶箬准备飘走,视线不经意瞥到躺在地上神色呆滞还没反应过来的方兰,将手中的红莲放到她身前。 她飘回池塘底下的时候,只听到一句。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莲花自古高洁,兰丫头投塘不死,红莲凭空出现,是上天在告诉我们那丫头是清白的!” 六叔公年轻的时候读过几日私塾,识文断字,在村子里地位又高,他这话一出来,众人自然是深信不疑。 瞬间,原本对方兰还有几丝怀疑的人也都放下成见。 方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地上那朵红莲,滚烫的泪珠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她捧起那朵花瓣好像缺了几片的红莲,珍重地抱在怀里。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神,真的能听到她那满腔委屈,看到她满眼血泪,为她洗刷冤屈。 …… 大概是以往的扶箬太过安静,这是第一次弄出动静。 往日大家只是感觉那池塘有些不同,方兰跳池被从水里送出来一事,一夜之间传的十里八村都知道了。 偶尔有人路过的时候会远远朝着池塘看一眼,但依旧没人敢靠近。 除了方兰。 小丫头被救回来之后,时不时就会托人从镇子上带些香烛元宝,在池塘边烧给她。 似乎真的把她这个孤魂野鬼当做哪路神仙。 方兰放下篮子将里面的东西掏出来。 她将纸钱和金元宝放入之前简单垒出来的石头堆里,边烧边说。 “我那个退婚了的未婚夫昨日又去了家里,找我赔礼道歉,说是婚约可以继续。” 扶箬从水里飘出来,坐在莲叶上听八卦。 “张元那个人,其实也不算太糟糕,往日对我还算不错,退婚一事他确实做的不地道。” “但这事是他父母以死相逼让他办的,孝这个字压下来,太重太重。” “所以他赔礼道歉后我原谅了。” 扶箬在水里浅浅拨弄小鱼儿的手顿住,抬头看向方兰。 这姑娘不会要继续婚约吧? 第2章 池塘神 也是,这个世道,女子没多少选择。 得知未婚妻清白有失退婚,也确实算是民间常有的事。 张元听从父母命令,重视孝道,也是这个时代赋予的枷锁。 落在众人眼里,他无错。 方兰自证清白,他又能亲自登门赔礼道歉,也还算可以。 只是无人知道在沉重吃人礼教下长大的方兰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扶箬正想感叹,方兰哽咽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但我拒绝了。” 嗯? 扶箬猛地抬头,上半身直起,带动莲叶轻摇。 方兰烧完了元宝,把压在最底下的恭敬香拿出来,插在地上。 “我也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我孤身一人,父母皆不在世,死都死了一次,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我准备过几天从村子离开,小时候曾听流浪过来的剑客说过,天成国都城宏伟富饶,国师每年都会举行一次祭祀大典,传闻在那天会有仙人出现,为所有真心祈祷的人撒下福泽,有缘之人更有机会被仙人选中带走。” 扶箬听到这里怔住,这个世界真的有仙人吗? 如果有,为什么邪祟还能横行,肆意为祸人间? 但她这个孤魂野鬼都能存在,这个世界世界确实不常规。 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修仙。 “往常只当做戏言,但近日不知道为什么,时常想起这些。” “我准备去看一看,山高路远,途中艰险,或许我会死在路上,但前路漫漫,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究竟有什么风景在等着我。” 方兰举着三炷香拜了拜,正对池塘跪下,连磕了三个头。 “不过池塘神你放心吧,就算有仙人,也越不过您在我心里的地位。” 啥?池塘神? 扶箬笑了笑,这个称呼。 还没红莲好听。 “方兰这条命是您救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从今以后,无论身在何方,每逢十五必定为您烧香祭拜。” 方兰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条纯金色的烟线从她身上飞出。 直直落到了扶箬身上。 那一瞬,扶箬感觉浑身舒爽,像是吃了十全大补丸。 也确实大补。 她的魂力增强了一倍,这一缕金线抵得上她过去三年月华蕴养。 她好像隐隐感觉到两人之间有细微的联系。 扶箬盯着没有任何异样的方兰,眸光微颤。 只有她能感应到。 是因为方兰被救之后烧香拜她吗? 扶箬试了一下,她能控制的魂力从一缕头发丝大小变成了两缕。 她惊喜不已。 这感激信仰如此补的吗? 方兰已经起身,望了一眼平静无波的水面,又看了看还在燃烧的香。 神色有些失望。 看来神灵大人不愿意见她。 其实扶箬是想见的,但她现在是个魂,没有实体,她在她面前飘个十几级来回,方兰也看不到的。 还会平白让她沾染阴寒之气。 扶箬想了想,重新钻回池塘。 这个池塘下方有一个密室,不知道是哪朝哪代什么人藏的。 里面有几个箱子,珠宝,武器,铠甲都有,只可惜世事变迁,它们再也等不到当年埋下它们的主人。 扶箬决定借花献佛,从里面挑了一把利剑带出来。 珠宝黯淡,铁箱锈烂,只有那三把剑仍旧寒光熠熠。 想来是个好东西。 方兰已经转身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金属鸣颤。 她回头,就看到地上那把沾着水泽的剑。 她望着池塘,激动道:“是您吗?池塘神仙?” 扶箬摸了摸额角,总感觉这称呼小气吧啦,古古怪怪的。 但她本来就是个孤魂野鬼,要是人家喊她个河神水仙,她还真不一定能受的起。 那姑娘眼睛一直盯着池塘,迟迟不拿剑。 扶箬从池子里引出一捧水打在剑身上。 方兰就这么看着那捧水主动离开水面,来到她身前。 她当即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才站起来有几分吃力地从地上把剑捡起。 “多谢您,我会带着它好好防身。” 这把剑不算长,剑身偏细,加上方兰拎着的篮子不小,还算好藏。 她从周围采了几片莲叶遮住篮子才走。 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还勇敢。 扶箬瞧着更喜欢了。 她觉得这姑娘非但不会死在路上,还会有大成就。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又过了几日,方兰背着行囊,再次来到池塘边。 她放下了几本书。 “这是我父亲去世后,我睹物思人抄的书,原书被我送给六叔公他拿到私塾里去了。” “不知道您喜欢看什么,这是我之前喜欢的游记和志怪故事,都放在这边上了。” 扶箬就这么坐在莲叶上,目送小姑娘。 背影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不见,她才从莲叶飘到池塘边。 翻开书,里面字迹工整好看,想来这姑娘早些时候没少跟着以前做夫子的方父学习。 游记和志怪故事,确实是解闷的好东西。 扶箬倒是乐意看,就是有一个大问题。 她翻开书才意识到她不识字…… 万万没想到,来到这个世界她不但变成了鬼,还变成了一只没文化的鬼。 为了看游记和故事,扶箬决定发奋图强。 这个村子叫槐花村,算是个较大较为富裕的村庄,所以有个供村里孩童开蒙的小私塾。 扶箬近些日子一直和那群扎着小辫的孩童一起上开蒙识字课。 当然,怕她身上阴气伤害到他们,她都是趴在茅草屋那个破烂窗户外面看的。 还好,当了鬼,她的视力也跟着变好了。 可能是因为她是一只好鬼,也没什么白天不能出来的忌讳,阳光对她的伤害几乎没有。 偷师了半年,扶箬小有所成,基本能认清楚那些字了。 天边冒出橘红色的霞光,村子屋顶开始一家接着一家冒出白烟,炊烟带着柴火饭的香气袅袅升起。 孩童们散学,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追逐打闹。 扶箬在不远处打了个哈欠,看他们嬉戏。 近些日子,扶箬琢磨出一种快速飘荡的办法,能在几息之间利用魂力从私塾飘到池塘。 扶箬正准备离开。 天,陡然暗下来,周围狂风大作。 一团黑色雾气出现在孩童们前方,隐隐约约露出两只血红的大眼睛。 周围回荡着阵阵阴戾可怖的笑声。 “嘻嘻嘻嘻嘻--” “这么多孩童,吃了一定大补!” 第3章 香火道 黑雾张开深渊巨口,只差咫尺就能吞下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孩童。 那是村长方衡家的孙子,叫木球儿,平日吃的好,长得白白嫩嫩的。 木球儿已经被吓呆了,连动都不会动。 他旁边的二发哇哇大哭:“呜呜呜呜--” “娘--” 扶箬在看到邪祟出现的时候下意识想躲避,她就剩个魂了,魂要是没了就真的没了。 但听到自己的小孩同窗们哇哇大哭,最后还是止住了步子。 她不能再和之前一样悠闲无所事事。 过去了这么久,她才勉强能飘到镇子上,依旧无法和尸骨分开。 她需要提升魂力,增强实力。 有了方兰那次事情,村民们对池塘虽然有些敬畏,但仍然不会和方兰一样祭拜烧香,虔诚信仰她。 扶箬望着那团黑雾,眸光渐冷,眉宇之间涌现出几分犀利。 这是一个机会。 扶箬躲在大槐树后面,控制周围尖利的石子朝着黑雾人砸过去。 “谁?”黑雾发出红彤彤的眼睛在半空三百六十五度打转。 扶箬从树后飘了出来,背后的手酝酿出两缕纯白夹杂着一根金丝的魂力。 黑雾原本警惕的眼神在看到扶箬后,瞬间转变为轻蔑。 “不过一只被缚在这附近的孤魂野鬼,也敢往我面前凑?” “趁着我现在心情好,赶紧滚,不然一会连你的魂魄一起吞了。” 这是扶箬第一次和邪祟对上。 以往偶尔遇到她都早早避开。 她没什么战斗经验,心里有些没底。 但扶箬面上端得自信稳重,神色自若。 “如果我不走呢?” “你要阻我?”黑雾瞬间沸腾,语气阴毒。 “那便一道留下!” “先把你魂魄撕成碎片享用,再挖出你的尸身炼做尸傀--” 古怪喑哑的尾音还没落下,扶箬忽然从原地飘到黑雾前方。 紧接着,那两缕酝酿许久凝聚出的魂力如同两把飞镖,一左一右扎进两个红色眼珠子。 “啊啊啊--” 黑雾发出凄厉的惨叫。 “小鬼,谁给你的胆子偷袭!” 黑雾原本并不将扶箬看在眼里,猝不及防被扎中后才发现,那魂力厉害的很。 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混在里面灼烧它的眼睛。 “为什么?” “为什么你的魂力会如此轻松伤到我?” 扶箬也很意外,她想到了那缕金丝。 不远处,村民们已经朝着这边赶过来。 “快!” “那邪祟就在这里。” “孩子们都被困在那,冲啊!” “我的二发儿,娘来救你了!” 一群人带着农具砍刀狗血之类呼隆隆不要命地往前冲。 扶箬看了一眼,没从这些人手里找到任何有威胁性的东西,倒是其中几个人身上戴着得平安符确实有点用。 人已经到了,扶箬继续挑衅那只邪祟。 “想知道吗?” “可惜你不会有机会了!” 说完,扶箬又发出一枚飞刀般的魂力。 黑雾早有准备,躲开后尽数朝着扶箬攻击。 “大言不惭!” “等我吞了你,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嚣张。” 扶箬轻飘飘避开,那黑雾继续追赶。 她一直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能让后面那些村民追的上。 很快,黑雾就被引到池塘。 村民们看着那个自打方兰离开后,就没人踏足的池塘,面色几度变化。 “这黑雾,不攻击孩子们也不攻击我们,反倒朝着池塘这边来,难道它的老家在这?” “不对!” “是池塘在保护我们,你们看!” 扶箬将黑雾引到地方后,重新发起了进攻。 她把那两缕魂力轮着丢出去收回来。 随着次数增多,准头也愈发好,差不多百发百中。 而这只邪祟每次被打中,雾气都会散一些,显然对它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见此,扶箬勉强松了一口气。 她不会什么武功剑法,唯一玩过的就是飞镖。 被砸的多了,黑雾消失大半,偶尔会露出里面几个白色骷髅头。 “原来是野外乱骨附着的怨气成精。” 扶箬一语点破。 收回的魂力在手心上方旋转,眼尾泛着冷意。 黑雾彻底散去,露出里面凌乱散落,毫无秩序堆叠的人骨。 最上方的骷髅张开嘴,空洞的眼窝里红光大绽。 “嗬嗬--” “等我把你们都吃了,就能在白骨之上重新长出血肉!” 乱骨再次生出黑雾,须臾之间四散,围绕着扶箬。 黑雾与白骨交织,越收越紧,想要将圈在其中的扶箬绞死控制住。 眼见就要被彻底控制住,扶箬晦涩幽深的眼眸突然亮得吓人。 等的就是这一刻! 魂力凝成的飞镖朝着黑雾里最大的骷髅头重重扎下。 原本藏在里面的那缕金色早已经被扶箬抽了出来,悄无声息化作点点细碎粉末撒在了周身。 “聚!” 一瞬间,那些金色粉末重新聚成一条线,在黑雾体内肆意奔腾破坏。 头上有魂力攻击,体内有那让它惧怕的金色光芒。 怨骨想要兼顾,最后却一处都没免伤。 随着魂力凿开三个骷髅头,金线将怨气搅了个稀碎干净。 被怨气强行聚集在一起的骨头开始掉落。 “不!” 怨骨发出尖利恐慌的叫声,逃无可逃。 被凿成两半的骷髅颤动,望着的金线,陡然恨意暴增,满是不甘和不可置信。 “功德,信仰,你居然入了香火道!” “为什么?” “为什么同为鬼祟你却能有如此造化?” 它在野外附着白骨百年,才勉强生出意识。 她一只弱小的新鬼却能入香火道! 何其不公! 扶箬飘在半空,亲眼看着怨灵彻底消失。 耳畔回响着那怨灵刚才的话。 香火道。 那些志怪故事里提到,有妖鬼不愿日后遭遇天罚,特地不作恶反为善。 善事做多了,有些人会为它们建造庙宇,供奉香火。 这些香火,还有做善事的功德都会为它们增长修为,抵御雷劫。 但就算是在志怪故事里,香火一道也很达成。 它需要纯粹到极致的信仰,虔诚的供奉。 扶箬没想到她只是出手救了方兰一个人,就意外入了香火道。 第4章 求上门 既然香火道存在,那方兰所说的仙人是否也存在? 她对香火道知之甚少,以后的路该如何走? 无数思绪笼罩在扶箬心头,纷繁复杂理不出什么头绪。 忽然间,有几缕浅白色的烟线融入身体。 令人浑身舒畅,瞬间补充了不少刚才消耗的魂力。 扶箬抬眸。 只见村民们都站在池塘不远处,敬畏不敢靠近。 她眨了眨疑惑的眸子,刚才那白烟也是愿力和感激? 好像,和方兰的有些不一样…… 池塘边散落了一地森森白骨,水下也有几根。 扶箬扫了一眼,不想这些东西污染自己的栖身之处,将水下白骨捡出来与外面那些散落的同时都卷到一处,堆叠成一座小丘。 众人看不到扶箬的魂魄,只能看到那些遗骸。 村长见到这一幕,当即跪下。 身后呼啦啦一片人也跟着跪下。 “感谢神仙搭救。” “多谢神仙啊!” “要不是您,我家小儿就没命了。”一个壮汉抱着斧头,眼眶里涌出泪水。 村长也想到了自己那吓得有些呆傻的孙子,磕头的力道重了不少,很是虔诚。 又是几道淡白色的烟线。 没有一根是淡金色的,都和方兰的不一样,是因为没有方兰那么虔诚吗? 可明明感觉起来对魂魄的作用都差不多。 这香火一道,看来也有不少弯弯绕。 扶箬收回思绪,操纵一根枯枝在岸边写下一行字。 【怨骨生灵,已解决,勿惧】 这下,村民们彻底相信解决邪祟的就是池塘里的存在。 有几个之前不太信的人,重新诚心叩拜了一遍。 槐花村是个大村,住着近千口人。 池塘边被村长方衡带头修了一个小祭坛,上面摆了个桌子,桌上放了几个盘子和一个香炉。 建成后,足足一个月香火未曾断过。 每日一早六叔公都会带着村民准备的香重新点上,桌上放着的那堆贡品也都一集一换新。 这一个月,扶箬的魂力又强大了许多,差不多是之前的三倍。 现在能凝聚出六缕魂力为自己所用,合起来快有两指那么宽。 这个速度,让扶箬都有种飘飘然不真实的感觉了。 只是,这其中依旧只有两缕掺杂着金丝。 这次收到了村民们的信仰和香火后,扶箬才逐渐察觉出方兰身上冒出的金丝不是信仰愿力之类。 愿力和感激越虔诚,白色越纯粹。 而香火也是璀璨的银白,吸收之后变成白灰色。 那缕金丝究竟是什么,扶箬没什么头绪,但她知道这或许是她今后的一大杀器和底牌。 从那天和怨灵战斗来看,它很克制这些东西。 扶箬将方兰留下的书翻了好几遍,无聊坐在莲叶上看蜻蜓点水。 池塘边传来熙熙攘攘的动静,聚集了不少人。 扶箬往前飘了飘,查看情况。 刚飘到祭坛上方,就看到村长领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那人气宇轩昂,天庭饱满,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此人印堂里带着一点阴影。 扶箬虽然没经过系统性正规学习,但鬼当久了,一些东西还是能感应到的。 这人家里近来应该有邪祟鬼怪出没,家里有人和鬼怪接触过后,他又和这人接触过。 如果是直接接触,那团阴寒之气会浓郁许多。 村长领着人走到供桌前,指着前面的池塘。 “胡族长啊,这就是上次救了我们村孩子们的神灵。” “令千金的事,您试着求一求,看看大人是否愿意帮这个忙。” 村长说完,先自己拿了三炷香朝着池塘拜了拜,随后将香插进香炉。 他跪在蒲草团上:“大人,我带来的人是镇子上胡家族长。” “他家中遭遇灾祸,想祈求您显灵。” 胡清松视线从前面普普通通只是红莲绽放多些风景好些的池塘,移动到前面这简陋的祭坛和供桌,觉得自己是病急乱投医,找错地方了。 这地方,怎么看着也不不像是个神仙待的。 扶箬在香炉顶上飘着,那些香火围绕在她身旁,暖洋洋的,吸一口浑身舒畅。 胡清松虽是不怎么信,但来也来了,东西带也带了,最后还是摆手让身后的小厮拿出来大量的香烛还有上好的贡品。 新鲜宰杀的三牲,牛羊猪头颅一摆,那供桌就没多少位置了。 小厮挨着桌边又塞下了三道菜,是小三牲。 扶箬原本以为这就是全部了,没想到小厮又掏出来了糕点水果和酒茶,供桌摆不开直接放到了地面上 这些日子虽然村子里也经常给她摆贡品,但平日只有一盘,丰盛的时候三盘。 她从没见过这么大手笔,一时之间看着还有些惊喜。 这些东西和香烛一样,只要是上供给她的,都可以真实地吃到。 变成鬼以后,扶箬从来没吃过这么丰盛的东西。 而且那大小三牲,竟然让她感觉到胃口大开,有很大吸引力。 吃了应该能增进些魂力。 毕竟是当下最为尊贵的祭品了。 扶箬有些嘴馋。 但这些东西不能白吃,吃了就得帮人家办事。 扶箬想了想,决定先听听这人来求的是什么事。 胡清松已经跪在蒲团上磕完头。 他这些日子去了不少庙宇,拜了不少神仙,都没什么用。 那些都是名头排得上号的,这个呃……池塘? 怕是也帮不了什么。 只是东西都用了,他就当找人倾诉苦楚了吧。 “在下是落凤镇胡家现任族长胡清松,从上个月起家中小女就时常梦魇,夜晚经常大喊大叫,白日昏睡不醒。” “附近的神婆子说是冲撞了什么邪祟,小女符也求了,水也喝了,也找道士和尚来家里做过法事了,可是半点用没有。” “小女的身体越来越差,这几日晚上都没了什么动静,三日前找大夫来诊脉,大夫说……” 说到这里,胡清松神色悲痛,眼眶泛红。 他张着下颌,胡须跟着一抖一抖,半天才哽咽出话。 “大夫说她活不过五日。” “今日已经是第四日,我出门前,她的面色惨白,毫无血色,鼻息微弱……” 第5章 黑白鬼 说着说着,胡清松往日积压在心口的情绪喷薄而出。 他呼吸急促,忍不住质问。 “我胡清松一生,从没做过什么愧对天地,愧对祖宗,愧对他人的事,怎会遭此一劫?” “我那小女,也是极为懂事孝顺,平日里还常做善事。” “常言道,好人有好报,上苍就是这般回报我胡家的吗?” 明日就是大夫说的最后期限。 胡清松盯着那缭绕的香火烟气,喉头苦涩。 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果然没用。 也是,各路神仙求了一遍,都不曾应。 这里就算有神灵也是个无名小神,又怎么敢应下呢? 胡清松脊背缓缓弓下去,像是被绝望生生压断。 扶箬将一切看在眼里,有些动容不忍。 这人确实如他所说,没做过什么坏事,魂魄看着很干净。 他这般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着实痛苦。 若真是疾病意外也就罢了,偏偏是有邪祟暗中搞鬼。 扶箬抬手朝着香炉一点,那些白烟不再往上飘,逐渐在香柱上形成了几个字。 【先归家,待考量】 “老爷,显灵了!” “仙人显灵了!” 小厮扶着人,惊呼出声。 村子里前来围观的众人也都惊讶地嘴巴张大。 “咦,这池塘里的神仙又显灵了!” “往后要经常来拜拜,求神仙保佑我娃儿无病无灾。” 胡清松望着那几个字,激动的浑身颤抖,热泪盈眶。 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连冒出来了三声好。 “好,好,好。” 从蒲团上起来,转身就往马车所在的方向去。 路上因为走的过于着急,险些被石头绊倒在地上。 等上了马车,胡清松才平复了心情,恢复理智。 他拿起茶几上的纸扇朝着自己脑门猛地一拍。 “坏了!” “刚才忘记给神灵大人多磕几个头说说好话了。” 扶箬飘在一旁,听着里面的动静摇摇脑袋,望着田间风景,唇畔不由得挂上笑意。 一缕白色的细烟从马车顶窜出,主动来到扶箬身旁打转。 她侧耳倾听,里面胡清松正念念有词。 声音有些小,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应该和他小女儿有关系。 那缕愿力或许是知道自己身上带着主人最殷切的期盼。 非常卖力地在扶箬身边左右摇摆,吸引她的注意力。 “好纯净的愿力。” 树林里,两只鬼趴在粗壮的枝干后面,极为眼馋。 白色长舌鬼蠢蠢欲动,眼珠子一转,有了想法。 “我们去夺过来一起分吃了它。” 黑色长舌鬼有些犹豫:“这不太好吧?” “那愿力一看就是马车里的人主动献给她的。” 白鬼拽着黑鬼就往扶箬的方向闪。 “那只女鬼存在时间看着连我们零头都不到,有什么不好的?” “我们错失了这次机会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就当她孝敬我们的!” 最后两句话,扶箬听得清清楚楚。 她将那股愿力一把抓在手里,眼神冰冷地望着拦在她前方的不速之客。 一黑一白,两只活了百年的长舌鬼。 白色瞅着尖滑,目光半点不曾离开她手里那缕愿力。 黑色看着倔强死板,不太愿意跟着来抢夺。 扶箬自嘲:“当人时只听过拦路抢劫一说,没想到当鬼倒是遇上了。” 白鬼伸长舌头,二话不说就往她手里抢。 扶箬甩出三道魂力,平铺在面前形成一道屏障。 白鬼看到她能放出这么多魂力,很是震惊,有些后悔出手早了。 但已经结仇,索性就做到底。 “老黑助我!” 黑鬼还有点犹豫。 “老黑你我二人的伤再养不好,可是真的连鬼都当不成了!” 白鬼说完,长舌蓄力,朝着那阻拦他的魂力屏障用力攻击。 而就在这时候,那屏障突然变成了一层柔软的纸,随着舌头往前,直接将其包裹住。 扶箬控制魂力收紧。 白鬼传来痛呼声,想要收回舌头,但被牢牢捏着,半点动不得。 黑鬼见自己同伴受伤,也甩出长长舌头,想要击破那股魂力。 试了几次都不行,他开始尝试用魂力,但半天也只是凝出来细细的一缕。 颤颤巍巍,在空中发抖。 白鬼看到后赶忙出声阻止:“老黑你住手!” “你看看你阴气逸散的速度,你不想活了!” 扶箬朝着黑鬼看了一眼,此刻,他身上有大量淡灰色的波动从后背散出。 难怪这两只鬼半天没动用魂力,原来是有伤在身。 想着这两只鬼活的年岁不算短,扶箬又甩出三道魂力,将黑鬼一起困住。 随后,抬手控制魂力收回,将两只鬼扯到面前。 她左手还捏着那缕愿力。 纯白的流光绚烂夺目,再加上其中蕴含的力量,让两只鬼不自觉被吸引。 白鬼舌头上滴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 “大人,大人分我们一口,从此我们兄弟任你差遣!” 扶箬将愿力送到他们面前,黑白二鬼激动地眼睛都要放光了。 下一秒,扶箬撤回手,当场将那股愿力吸收掉。 她可不是什么滥好人,谁都帮。 做善事是因为可以增强实力,获得愿力信仰。 这两只鬼上来就想抢夺她的东西,她现在没把他们打到魂飞魄散就很宽容了。 “你、你--” 白鬼想大骂她出尔反尔不讲道德,但想到自己之前的抢劫行为,还有自己被拿捏的舌头,最后还是将话重新吞回肚子。 吸收完愿力,扶箬身上的魂力波动又增强了一分。 这种时候的波动代表的基本就是真实实力,两只鬼不可思议地望着扶箬。 白鬼庆幸自己刚才没出口骂她。 他不解地看着她身上凝实的魂魄。 “你真的是只活了不到四年的新鬼,而不是活了几百年的老东西?” 扶箬牵着他们,重新追上胡清松的马车。 “你们不是自己都看出来了吗?” 白鬼:“你看着是只新鬼,但这个魂力波动,还有身上阴气更像是活了几百年。” “怎么说?” 扶箬开始从他们嘴里打听做鬼的经验。 这是她留下这两只老鬼的原因。 第6章 散魂誓 黑鬼后背的阴气还在散。 他虚弱出声:“正常的鬼,十年才能长出一缕魂力,要想达到你刚刚的控制程度,又需要几年理解和练习。” “你出手那两次,能比肩我们两个巅峰时期的实力。” “哦?”扶箬挑了下眉头。 这么说,她还算天赋异禀? 没有香火之前,她三年就养出了一缕魂力。 “还有什么?” 白鬼逐渐觉察出她的意图。 “咳咳,您看您不能白问啊,是不是该给点什么好处?” 扶箬操纵魂力重重在他长舌上一绞,警告道。 “你现在就在我手里,可没什么资格讨价还价。” “疼疼疼--” “大人,大人您饶了我。” 白鬼生怕舌头被扯断,赶紧求饶。 知道扶箬不是个好糊弄的,白鬼继续讲述。 “新鬼身上的阴气怨气一般都很强,很容易被老鬼和邪祟发现,有一部分走捷径的,会吞噬新鬼。” “当然,大人您不用担心,您这实力,完全可以吞了老鬼。” 白鬼笑得谄媚:“不过,大人也不屑于用这招,还是愿力好,不但没副作用,还更滋补。” “可惜,可惜我兄弟二人这么多年不得其法。” “迟迟得不到愿力,伤口被魂毒入侵一年多也没能修复,实力大跌也就算了,每日还要忍受阴气溃散之痛。” “咳咳--”黑鬼忍不住咳嗽。 每咳一声,嘴里就吐出一口阴气,背后伤口阴气溃散速度也跟着加快。 白鬼突然收了之前嬉皮笑脸的表情,他扶着黑鬼,抬手感受了一下他后背的伤口。 半晌,他眼中神色复杂,怔怔地收回手。 “老黑,你……你已经伤的如此重,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刚刚还要强行使用魂力?” 老黑面无表情飘着,就像是感觉不到那已经渗入魂魄肺腑的剧毒。 “说不说没什么不同,愿力不是一般鬼能得到的,我不想为难我们两个。” “天要我死,我便死,又有何惧。” “可你是为救我受伤!”白鬼拼命摇着脑袋,像是难以接受这事实。 那日,如果不是他心生贪婪,舍不得那株镇魂草,他们两人也不会被道士伤了。 要不是老黑舍命救他,他已经被那道士的法器打得魂飞魄散。 脑海中思绪翻滚,闪过做鬼这百年,两人之间相互做伴的场景。 噗通-- 白鬼当场跪在扶箬面前。 “大人,您有办法得到愿力是不是?” “之前能拿到,现在也一定有办法。” 那愿力,比他前段时间偷偷躲在庙外看到的还要纯粹。 白鬼抬手:“我谢老白今日在此起誓,只要你能救我兄弟两个,我此生为您当牛做马,永不背叛,若有违背此誓,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见扶箬不为所动,白鬼急得六神无主,眼里有泪打转。 扶箬低下头,望着他眼里那滴快要冒出来的泪,很是意外。 做鬼之后,很难有大的情绪波动,有也是怨气和恨意。 所以,很少有鬼会哭出来。 鬼泣珠极为少见,只有意志坚定,内心还充满着善良和爱意的鬼才能产生。 扶箬伸手,那枚晶莹剔透,不含一丝杂质的鬼泣珠落到掌心, 微凉,滑腻。 “怎么救?需要多少愿力?” 谢老白眼里充满希冀,用手比了个三:“不多,不多,只需要刚才那种愿力,三缕就够了” 扶箬:“……我觉得挺多的。” 她自己到现在也才得到过这么三缕纯白的。 谢老白立马改口:“少一些也行,不用那么纯。” “我们可以自己多费些魂力和时间。” 扶箬沉思半晌:“可以。” “但你们这种誓言,我不信。” “有没有什么许下了就无法违背,否则会付出代价的誓言?” 谢老白衣袖下的手握紧,瞥了一眼想阻拦他的范老黑,眼中的犹豫迅速被坚定取代。 “有,我可以起散魂誓。” “以命魂为祭,如有违背,承受无上金光洗魂之痛,直到命魂尽数消散。” 扶箬在那几本书里看到过。 魂为阳,魄为阴,二者相辅相成。 魂主生,主善,三魂中又以命魂为重。 如果命魂消失,那么剩下的天地二魂则会重归天地。 至于七魄,最后会变成无主无思维的阴邪之物。 这誓言对于有羁绊,和人类一样注重感情的鬼魂来说,极为重了。 范老黑听到他这句,拼命拽着他的手,想阻拦他。 扶箬觉得这买卖还算划算。 用三缕愿力换他们阴魂为她效力。 “我可以给你们愿力,但我要你们一起发散魂誓。” “任我差遣,永不背叛,如有违背,自身受到誓言限制同时,你们之中另一人也会跟着生不如死。” 扶箬又加了一条后,两鬼面面相觑,忽然呆滞住。 “怎么?敢赌自己,不敢拿对方做赌?” 只是赌自己消失,扶箬还是不敢全信。 毕竟都已经变成鬼了,万一什么时候一心求死也要弄死她,那可防不胜防。 有了她补充的那句,他们不但要好好听她差遣,还得互相监督对方。 一黑一白两只鬼对视一眼,同时起誓。 “我谢老白\/范老黑以命魂起誓,如果大人能救我们的命,永远听大人差遣,永远不背叛,如有违背誓言,命魂消散,兄弟范老黑\/谢老白一并生不如死!” “好。”扶箬露出满意的微笑。 她感应到了那股无言的约束和微妙的联系。 那是一种无形连接在魂魄上的力量,只要他们违背,她就可以催动誓言。 扶箬觉得新奇。 看来以后的路,也会很有趣。 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她不了解的东西。 扶箬将魂力解除。 谢老白活动了一下舌头,扶着范老黑起来。 谢老白苍蝇搓手,充满期待:“大人,您看,誓言我们起了,是不是该……” 扶箬指着前面奔腾的马车。 “看见了那车里的人了吗?” “我们跟着他,去他家里看看能不能救治他女儿。” “如果可以,我应该能再收到一笔不小的愿力。” 最少能得到胡清松小女儿本人最纯粹的愿力,如果他们家里人多,指不定还会有意外收获。 谢老白和范老黑视线在扶箬和马车里的人之间来回打转,最后老老实实跟上。 第7章 欲修仙 落凤镇胡家,是个有名的望族。 短短百年,出了一个进士,两个举人。 胡家的府邸建得低调,门口的狮子憨态可掬,和常见的凶神恶煞形象不太一样。 谢老白在一旁边打量狮子边啧啧:“如果我没看错,这材料是从大宁寺后山运来的,上面还隐隐带着点佛光呢。” 这胡家大手笔啊。 扶箬看了一眼跃跃欲试想伸手摸一把,但又畏惧金光的谢老白。 “别玩了,干正事。” 跟随胡清松从正门进入,里面得了消息的一众人都走出来迎接。 还不等胡夫人和管家问问情况,胡清松就急匆匆往胡笑儿的闺房赶。 扶箬刚走到院门口,就感受到冲天的阴邪之气。 她抬头望着被黑气笼罩的闺房屋顶,心情逐渐沉重。 “看起来不太好对付。” “何止不好对付啊,小姑奶奶,这气势,估计都是活了五六百年的老鬼了。”谢老白心里止不住的打鼓。 生怕愿力还没得到,魂先交代在这。 “要不咱先回去吧?从别人那得到愿力。” 扶箬没有动,顿了几秒往里飘。 “先进去看看情况。” 这事虽然她没直接应下,但人家东西都摆了,也大张旗鼓去祭祀过了。 估计今日过后,不少人都知道胡家去拜过她了。 如果能解决,她在这片地方就算是站住脚了。 以后十里八乡有什么事都会想到她,收到的愿力肯定成倍的增多。 房间没少沾染邪气。 胡清松一进来就感觉到渗入骨头缝里的阴冷,牙齿打颤,头晕想吐。 他强忍着难受,祈求扶箬:“神仙,这就是小女,求您大发慈悲救救她吧。” 扶箬飘到胡笑儿身前。 小姑娘年纪不大,至多刚及笄,长相娇美。 但此时,她面庞铁青,嘴唇灰白毫无血色,额头已经盘踞了一团死气。 确实是命不久矣,活不过明日之兆。 扶箬继续观察,注意力从肉身转移到魂魄。 “这姑娘的命魂,是不是已经松动了?” 三魂中,天地二魂时常在外飘荡,唯独命魂不同,它必须常驻肉身,死后才会离体。 将范老黑留在门外,谢老白凑到前面。 “确实是松动了,而且七魄也跟着动了。” “怕不是今夜就要魂魄离体。” 扶箬目光落到和命魂一样不稳固的七魄上,眉头拢起。 “这不对劲吧?” “就算是邪祟杀人,一般也是肉身先出问题,魂魄再离体,该散的散,该投胎的投胎。” 不知道谢老白想到什么,当场让他本就唰白的脸色更白。 他连忙抓着扶箬的衣袖,把她往外拽。 “哎呦喂,我的小姑奶奶,咱赶紧走!” “这种事怎么还让咱碰上了。” 谢老白力气大得很,扶箬一路被拽住出了正门,飘在府邸上空。 她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到底怎么回事?谢老白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谢老白往四周看了看,确保老黑跟上了,为了保险,又拖着两魂飘了一条街。 “安全了安全了,这附近应该就没什么东西监视我们了。” 谢老白呼出一口阴气,扶箬还在等解释。 他这才继续说道:“是这样的,大人您刚做鬼没几年,可能不太了解。” “这个世界,除了我们这些不投胎遗漏在人间的鬼祟,还有从上边--” 谢老白抬手指了指天。 “从那边来的鬼修。” 扶箬眼睛微微瞪大。 有鬼修就说明有修士,能修炼。 “那真的有修真界?” 谢老白讳莫如深的点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咱这天成国在人家眼里也不过是指甲盖大小的地方。” “听说啊,修真界下面有很多凡人界,咱这源辰界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那地方待的,一个个都有通天的能耐,不是咱这种小鬼能开罪得起的。” 修真界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这一刻,扶箬心里有的不是畏惧害怕,不是逃离不得罪。 是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和激动。 既然有鬼修,那她也能修仙! 一朝青云路开,扶箬原本混沌不知道做什么未来该何去何从的脑袋瞬间有了目标。 她要去修仙! “谢老白,你知道怎么从凡人界到修真界吗?” 谢老白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从修真界掉落或者跑过来的仙人很少很少,会主动透露身份的更少,更别提告诉外人如何去修真界了。” 扶箬有些失望,但心里头有了另一个想法。 她记得方兰说过,天成国都每年都会有一场祭祀大典,可能会有仙人出现。 她要想办法提高实力,完全脱离尸身的束缚后去国都一趟。 规划完,扶箬觉得自己更需要魂力香火了。 她飘在高处,望着被黑气标记异常显眼的胡家府邸,眼底一片思量。 范老黑听了半天,在旁边不解挠头。 “我怎么不知道这些?” 谢老白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 “就你这个木头性格,死人脸,哪次打探消息不是我出力,你在一旁候着。” 范老黑小声嘀咕:“本来就死了,当然是死人脸。” 谢老白:“……” 扶箬决定再去胡家:“我要再次去看看,你们是留在外面给我查看情况,还是跟我一起?” 谢老白想也不想:“我们留在外面!” “行,有异动及时联系我。”扶箬扔给他一丝极细的魂力。 她现在也不会什么话本子里的千里传音,只能用些笨法子。 魂力如果被用掉,她会有感应。 再次回到胡家,胡清松还守在胡笑儿的房门外。 他身上已经染了不少阴寒之气,不出意外,这两日要生一场大病。 扶箬从室内倒了一杯茶水,泼在胡清松脚边,形成几个大字。 【此地阴寒,不宜久待】 随后,她将胡清松身上的阴寒气收走。 霎那间,胡清松感觉自己浑身轻快不少,方才大太阳底下都照不暖的身体也变得暖烘烘。 再配上地上的字迹,哪能不明白,是池塘里的神仙显灵了。 他感激地朝着院子里的空地拜了拜:“多谢大人出手。” “只是不知,小女之事是否有回旋的余地?” 第8章 忘川断 问完这句,怕自己心不够诚,神仙不愿意帮忙。 胡清松不停对着空地拜,边拜边在心里虔诚祈求。 “若是小女能还魂,我必为大人筑金身,建庙宇,每日晨起先拜叩您大恩。” 又是一缕愿力,纯白。 扶箬将愿力暂时收进口袋,进了房间。 胡笑儿的情况很不好,肉身不醒,魂魄没意识。 扶箬想查看其中的情况,一时之间却无从下手。 好在,她有超乎常人的耐心。 在房间里寸步不离守了两个时辰,从上午守到下午,终于有了发现。 胡笑儿的魂魄上有东西。 那是一串很细小,不作用时完全看不出来存在的奇怪字符。 扶箬俯身,眼睛一眨不眨,试图将符文印刻在脑海里。 她不知道,符文这东西不入门的人很难一次看得出其中的规律,更别提记住复刻了。 可对修真界一切事物缺乏了解的扶箬,就是这么走了狗屎运,硬生生靠自己强大的记忆力和不懈努力,一遍一遍重复,最后成功记住。 虽然她不认识这个符文,但据她观察,这玩意的作用应该是控制魂魄意识。 每次胡笑儿魂魄有要苏醒或是想要回到身体的迹象,黑色符文就会从额头冒出来,接着魂魄就会陷入沉睡并半离开身子。 背后的东西,在刻意让胡笑儿活到明日,不知道是有什么计划。 扶箬抬手,想感知一下符文。 想到范老白那个机灵怕死鬼在外面小心翼翼的样子。 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及时收回。 山洞里,正坐在层层枯骨堆积的白骨床上打坐的鬼修骤然睁开猩红双眼。 他重新感知了一下那九个魂魄。 “奇怪,都好端端的。” “想来是某个魂魄天生命格太贵,不好剥夺。” 扶箬从胡家飘出来已经是申时,相当于她原来世界的四点。 她一出来,在门口画圈圈的两鬼一前一后迎上来。 “大人,您去了这么久,有什么发现吗?” 扶箬下意识找了个地方坐下。 “有一点,我在胡笑儿魂魄上发现了一小串黑色奇怪字符,应该是符文之类。” 扶箬抬手准备用魂力复刻那符文。 结果,两鬼一个比一个离她远,看她的眼神奇怪震惊交织。 “这么看着我干嘛?” “见鬼了?” 谢老白拼命摇头,指着她身下的石狮子。 “大、大人,您坐在了石狮子身上……” 扶箬低头看了一眼。 轻描淡写道:“在池塘莲叶上坐习惯了。” 谢老白的眼神更奇怪了,就连范老黑那张百年不变的严肃脸都跟着变了神色,悄悄往后挪了半步。 范老黑:“那是一只沾着佛光和功德的石狮子。” 鬼怪邪祟近不得身,一碰就会被灼伤。 可她不但好端端的坐在上面,还姿态闲适摸了一把狮子脑袋。 扶箬见他们退避三舍不敢过来,从狮子身上飘过去。 谁知道两只鬼还往后躲她。 这下子,扶箬彻底明白了。 他们刚刚不敢靠近,怕的不是石狮子。 是不怕石狮子的她。 扶箬抱着手臂无奈道:“你们知道愿力是什么,知道我能得到愿力,猜不到我什么身份?” 谢老白脑子转得快,将扶箬今天的行动也联想进去。 片刻后,猛地抬头,眼珠子险些瞪出来。 “大大大大人您,您不是普通的鬼,您是修了香火道的鬼!” “不是,您是修香火神道的半仙啊!” 范老黑还是有些不信。 但扶箬真的不怕那些佛光和功德,除非她功力深厚或者有神器护身。 “可,香火神道不是只存在传说中,已经绝迹了近千年了吗?” 当初他们两个为了寻找愿力,是做了些功课的。 扶箬没想到香火道这么有来头,让他们两只鬼失态成这样。 谢老白非常狗腿地飘到扶箬身旁,给她捶肩捶腿。 脸上快笑出一朵花来。 “大人,您以后有什么大机遇可别忘了小的啊。” 没想到他谢老白也有今天的运道啊! 原本为了活下去迫不得已认了只新鬼为主,还立下那样誓言,要说他心里没点不服和憋屈是不可能的。 可现在,他只想以后好好跟着扶箬干。 到时候随便蹭点香火和运道,也够他发达了。 他和同样陷入深思的范老黑默契对视一眼。 从这一刻起,两鬼决定死心塌地跟随。 他们不知道,往后千年万年,每每想到今日这离奇遭遇,都格外庆幸,甚至觉得将他们打伤的道士也算半个贵人,否则怎么会有机会遇到皇。 扶箬还在思考他们刚才的话,她用魂力将谢老白拖到身前。 “关于香火道,你们知道多少全部一字不落告诉我。” “好嘞!”谢老白开始详细叙述他知道的情况。 “香火神道条件极为苛刻,先是要魂魄曾经当过九世善人,每一世都立下过大功德。” “为魂魄后要日复一日做善事,收获足够多的感激,功德,再要有人类愿意信仰供奉,每一步都达成后,想要进入香火道还需要看气运。” “这个气运,不只是个人,还有所处的世界。” “近几百年,源辰界邪祟妖鬼极多,就说明我们这个凡人界气运在不断衰弱。” “我们兄弟二人原本是想投胎的,却找不到路,经过一路打探发现我们完全符合投胎的各种要求,可我们就是被留在了凡人界每天飘着。” 谢老白忽然抬眼,和她直直对视。 “大人您知道为什么吗?” 扶箬听到的消息越多,面色也越严肃。 这几年,她一直在当井底之蛙。 自以为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其实连皮毛都未窥探到。 她抬眸:“为什么?” 范老白嘲讽一笑:“是下面出事了。” “有比我们还惨的鬼,都已经去投胎了,在即将入忘川河的时候,亲眼看着它就这么蒸发得无影无踪。” “没了忘川,我们就洗不了魂魄,洗不了魂魄我们就投不了胎。” “不能投胎的鬼长久留在这世间,总要出问题的……” 第9章 镇魂符 扶箬努力消化掉这些信息。 她问:“忘川只有一处吗?还是只有我们这附近出了问题?” 谢老白又变成那副狗腿子模样。 “大人聪明啊!从没了解过却能举一反三。” “忘川有很多分支,只有少数几个分支出意外断流。” 扶箬垂眸点头。 “也是,如果都出了问题,没有新生儿诞下,这世界早就没多少活人,只剩魑魅魍魉妖鬼邪祟了。” 忘川都出事,以后这凡人界什么境况还真不一定。 看来她得在有足够自保能力后,及时寻找踏入修真界的路了。 扶箬看向他们:“我修香火神道一事保密。” 这世道比她想得艰难,往后得小心行事。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就这么轻松入道,但既然是难得际遇,她会拼命抓住,闯出一番成就。 - 扶箬坐在胡家门外的古树树冠上,身后谢老白和范老黑有样学样也一左一右盘腿坐着。 扶箬望着黑气,眉宇间略显忧愁。 “怎么留下胡笑儿的魂魄呢?” 距离今天结束,还有不到四个时辰。 “大人,小的说句实话,您虽然运道极好,但您修炼年限不长,现在实力不足和那只鬼修打,如今最适合的办法应该是养精蓄锐,静待时机,日后再为胡家的女儿报仇雪恨。” 决定将未来都押注在扶箬身上后,谢老白开始专心当起了谋士。 字字句句都是真心,生怕扶箬有所成就之前把自己搭进去。 扶箬叹了口气:“我知道,前期实力不够,猥琐发育嘛。” “但我今日已经收了胡家不少东西,而且香火这事,你得有信誉。” 范老黑在后面幽幽出声。 “我也觉得大人说的有道理,狼来了的故事多几遍,对大人无异于自掘坟墓。” 扶箬猝不及防被噎了一下。 老黑说话就是实诚。 “不过也别太有压力,自掘坟墓的程度还不至于,我今早说的是待考量,不一定答应这回事。” “但我私心里,还是希望能留住胡笑儿的魂魄。” 范老黑点头:“大人说的对。” 谢老白在另一侧忍不住揪树叶子扔他。 “对你个头啊!” “大人要是出事,咱俩都得跟着凉凉。” 范老黑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书递给扶箬。 “大人既然修了香火道,不怕那些东西,这本书或许可以看看。” 扶箬接过,看了一眼书名。 “《符文三十六画》?” “什么符文?”谢老白从另一侧探出头,瞥见那充满道家气息的书眼睛瞪得像铜铃。 “老黑你哪来的?你一个鬼身上带这玩意干什么?” 范老黑回的简洁明了:“拿的,上次那个道士。” “?!!” 扶箬和谢老白同时转头看他。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老黑,人不可貌相啊。” 不对,鬼不可貌相。 扶箬从头到尾都觉得老黑是只老实鬼,没想到也不全然如此。 身后老黑老白凑一起叽叽咕咕,老白谴责老黑居然有秘密瞒着他。 扶箬在专心翻看符文。 先把目录过了一遍,没想到这一看,居然看出来了个合适的符文。 镇魂符。 可将魂魄重新镇压进身体,对于离魂症亦或是邪祟作乱企图偷取魂魄的招数,有克制作用。 这可是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 扶箬立马翻到那一页。 瞬间就注意到某一行格外小的注释上。 【注:如果是有邪祟作乱,该符篆需要绘制者将对方的符篆复刻在中央】 读完,扶箬感觉自己的成功率又高了不少。 众所周知,这种情况下,藏在小字里的才是最重要的。 恰好她能复刻出那只鬼修的控魂符篆。 那不是十拿九稳手拿把掐的事儿? 扶箬信心满满地开始学习。 结果,完整看了一遍之后,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 字她都认识,连在一起,一句都看不懂。 晦涩难读。 扶箬又看了三遍,还是不懂。 很好,小破书成功激起了她的胜负欲。 她就不信她堂堂高材生还学不会一个鬼画符了! 她今天就和这符篆杠上了,看谁磨过谁。 扶箬抱着书,开始对着空气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从夕阳西下,到月上柳梢头。 谢老白和范老黑都已经把之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掰扯了一遍,也没见她起来动一下。 “这月亮已经挂这么高了,戌时都快过了。” 谢老白戳戳范老黑:“大人这么久都没动一下,你去提醒她活动活动。” 范老黑嘴角往下撇,很是不情愿:“你怎么不自己去?” “你就是怕打扰大人生气,想让我背黑锅。” 谢老白一脸心痛。 “哎,你个老黑--” 越来越难忽悠了。 前方的扶箬突然站了起来。 “我成了!” 她转头看向他们两个,兴高采烈分享自己的成果。 月华似练,皓月当空。 女鬼魂体通透,笑容璀璨。 她轻轻抬手,借助月华之力缓缓画出来一个道家的镇魂符。 如果有人看到,估计都要怀疑自己撞鬼了。 谢老白望着那极为流畅成功的符篆,嘴角忍不住抽抽。 万般言语,最后化作一个抱拳。 “大人您威武,千秋万载第一位有如此神威的鬼!” 扶箬安静看着老白贫嘴,转头问老黑:“现在几时了?” 范老黑:“亥时四刻了。” 也就是十点了。 “还有一个时辰就到第二天了,你们先在此处看着胡家,我去找个地方把符篆画了。” 扶箬刚要走,感觉衣摆分外重。 转头就看到老白紧紧抓着她的衣袖不放。 “松开。”她扯了扯衣袖。 老白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大人您记得及时回来啊,可别忘了我们还在这龙潭虎穴等您呢。” 扶箬点头:放心,我快去快回。” 扶箬需要上等黄纸朱砂,除此之外,还需要以功德入墨,魂力助阵。 魂力她可以用自己的,随着吸收香火的时日变长,她的魂力越来越纯净,阴寒之气完全可以自己控制。 扶箬半道上从一家铺子里顺了点黄纸。 怕自己不习惯用这玩意,她就多拿了一丢丢。 看着空荡荡的格子,扶箬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便将鬼泣珠放在了里面。 临走时扶箬又觉得这珠子价值不止此,顺手从架子上带走了一支毛笔。 工具都齐了,扶箬用上最快的速度往大宁寺飘。 第10章 纸轿子 夜晚寺庙里极为安静,这里的沙弥有严格作息。 扶箬飘到大殿门口。 殿内点着两排蜡烛,无风自动,烛光摇曳。 衬得鎏佛像愈发金灿灿晃眼。 打眼一看,庄严宏伟。 大殿里只有老和尚还跪坐在蒲团前,手中拨弄佛珠,念念有词。 这个世界的和尚道士一般都懂些鬼神之术。 扶箬不确定这和尚能不能看到自己。 身为鬼却跑到佛前偷用功德,她心里还是有点慌的。 扶箬试探地在大殿门口左左右右飘了几个来回。 发现那老和尚丝毫没注意到自己,一直专心致志念经。 暗自松了口气。 下一秒,她迅速飘到佛前,停在功德最浓郁的香火鼎下面。 好闻的檀香萦绕鼻尖,香火愿力在面前盘旋。 扶箬拼命克制住自己想要扑上去狠狠吸一口的想法,掏出准备的东西开始借助这里的功德画符。 老和尚闭着眼,面庞祥和安宁,没什么表情。 只是手上动作慢了半拍。 扶箬捏着手里的成品,喜笑颜开。 刚准备走,看着脚边七八个废纸团子顿住。 她将镇魂符收起来,顺带把这些废纸垃圾一起带出了门。 确认那女鬼已经飘远,老和尚缓缓睁开眼。 “倒是稀奇。” 道家手段,佛门功德。 妖邪当道,鬼祟救人。 这世道,人不人鬼不鬼。 …… 扶箬还没进胡家,隔着两个胡同就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唢呐吹得震天响。 她望了眼漆黑的天色,心中纳罕。 奇怪,谁家娶亲大半夜迎亲。 想到现在是什么时辰,扶箬表情一变。 胡笑儿! 此时胡家门口异常热闹。 大大小小拿着乐器或是抱着箱子的纸人排满了一条街。 那些纸人脸上都被剪出咧到耳根的瘆人笑容,腮边红红一团,像是用鲜血染就。 轿子前面两个纸人骑着纸马,再往前是一匹新郎骑的高头大马。 马上空荡荡的。 那鬼修没来。 扶箬刚准备飘进去看一眼府里的情况,突然被一只手拽住。 “嘘--” 谢老白将手指抵在自己煞白的嘴唇上,示意她噤声。 往后飘了两条街,他才小声道:“大人您可来了。” “您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和老黑有多害怕。” 扶箬:“发生了什么?” “您瞧见刚才那一条街的纸人了吗?” “子时一到,这些纸人就和凭空冒出来一样,突然出现在隔壁街,那轿子直奔胡家大门。” “您来之前,已经有几个纸人端着东西进去了。” 扶箬刚想开口,那些纸人演奏的动静更大了。 下一瞬,门口走出几个纸人。 走在最前面的纸人浑身涂的花里胡哨,手里还甩着一张压坟头的纸,时不时捂嘴遮笑回头看一眼胡笑儿的魂魄。 胡笑儿的魂魄穿上了一身血红色的嫁衣,款式像是烧给死人的。 头上和正常嫁人一样盖了红帕子。 不正常的是,她明显没什么意识。 是被后面的小纸人架着飘的。 花里胡哨的纸人抬起僵硬的手,那纸做的轿子自动压低,掀开。 将胡笑儿的魂魄塞进去后,整个队伍的纸人笑容更大更明显了,狰狞阴森。 轿子一动,前面的纸人开始大把大把往高处撒纸钱。 几息之间,整条街道到处都是飞舞的纸钱。 风起,一部分飘到了街上住户家里。 哐当一声。 什么被撞倒,之后稀里咣当的动静连绵不绝。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有鬼啊--” “有邪祟--” “天上下纸钱了!” 随后,街道上住户陆陆续续亮起昏黄的灯光。 胡家院子,一瞬间灯火通明,小厮来回跑动喊人。 “老爷,小姐没了!” 啪嗒-- 刺耳的瓷器落地音响彻整个胡家。 扶箬飘在高处,视线从胡家移开。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符篆,望着即将消失的纸人队伍,顿了几秒后选择跟上。 谢老白有些怕,停在原地。 但看着范老黑的背影,只能猛地拍了把大腿,咬牙也跟上。 扶箬回头看了他们俩一眼,提醒。 “一会有机会能捞一把就捞,不行就及时走人。” 虽然同情胡家的遭遇,但那些愿力确实不足以让她为之拼命。 想到他们身上的伤,扶箬从口袋里掏出白日收到的那缕愿力。 一拿出来,两只鬼就不自觉被吸引。 老白激动地苍蝇搓手,老黑表情淡定一些,但眼神出卖了他。 扶箬将愿力分割成四份,给了老黑两份,老白一份。 剩下一份被她重新装进口袋留作疗伤养魂备用。 “你们今天表现不错,愿力不多,老黑伤得重多给他一份。” 老白没什么意见,像是终于安了心。 两鬼连忙保证:“大人您放心,我们以后一定继续保持。” 得了魂力,老黑原本还在溃散阴气的伤口顿时不再继续变大,阴气散的也慢了许多。 吸收以后,还补了不少之前的魂力阴气空缺。 谢老白身上的伤没那么重,但也不轻。 此时两鬼都处于伤口好了些,但还需要多次愿力滋养治疗的情况。 扶箬觉得这样也好。 还能时不时用愿力拿捏他们。 扶箬顺着地上散落的纸钱追上了接亲的纸人队伍。 前面是一个死胡同。 虽然这对鬼祟们来说不是什么阻碍,但这群纸人背后的鬼修显然有不一样的手段。 那面堵住去路的墙壁上有大片已经干涸变黑的血迹。 血迹在墙面绘制出一个诡异图案。 此时那些黑血散发着淡淡的灰色光芒。 纸人们一进去,就消失不见了。 一次性传送符篆? 扶箬好奇打量几眼,眼见纸人队伍就要全部消失。 扶箬迅速闪过去,冲进墙壁里。 老白老黑对视一眼,也赶忙跟上。 第11章 玉修罗 荒郊野岭,野狼哭嚎,不知名的鸟跟着咕咕啼叫。 连夜风拂过丛林呼啸而过的声音都沾着悲凄。 像为新娘子哭嫁。 扶箬从墙里出来,看到的就是密林藤蔓,半人高的野草,以及山下陡峭险峻的小路。 “这是哪座山的半山腰?” 老白和老黑也在观察周围的环境。 老黑:“是夜哭山。” “这么形象?” 大晚上这里听着确实鬼哭狼嚎不断。 纸钱到这里就结束了。 扶箬原以为跟丢了,谁知道,下一瞬,又一队新的纸人从不远处凭空出现。 三鬼面面相觑,扶箬示意他们躲起来。 那纸人队伍和之前去胡家的简直是一比一复刻。 一模一样的纸婆子,表情动作也如出一辙。 看得人毛骨悚然。 扶箬刚想搓一搓鸡皮疙瘩,就见不远处又来了一队。 还来? 半晌过去,终于不再有新的纸人队伍出来。 扶箬出声:“刚刚一共过去了几队?” 谢老白:“七队,在我们来之前还可能有其他队伍已经过去。” 扶箬从草里飘出来。 “那鬼修今夜应该有大动作。” 她望着最后端压阵抬棺的几个纸人,瞳孔幽深漆黑。 “去看看那家伙在搞什么名堂。” 顺带找机会下手。 扶箬现在对这鬼修很好奇,对他的手段也很心动。 这听话的纸人,还有墙上的符篆。 最重要的是,这鬼修很可能来自修真界,她需要知道修真界的相关信息。 扶箬一动,老黑立马紧随其后,一副保护姿态。 老白叹了口气,没再废话。 轿子进了山洞后,纸人就自动变成倒地的一片,由最后一个纸人捡起前面的纸片叠起来抱着往里走。 扶箬停在洞口,不敢贸然进去。 她升高位置,开始观察地势。 今天的明月格外圆满。 “今日是十五?” 扶箬伸手,月光穿过魂体,一缕月华被留在掌心。 这月华比往日多了不少。 忽然,天际像是被人捅了个大窟窿,一道明亮的光束出现在山顶。 方圆十里,陡然变得漆黑一片,半点月光都见不到。 “遮天闭月?” 那鬼修手段如此了得,老白有些不安。 扶箬视线紧紧盯着山顶,声音缓慢有力。 “整片地方的月华都被吸到了一处。” “他要在山顶做些什么,我们不从洞口进了,去山顶。” 山顶。 靠近了这月华扶箬才感知到其中蕴含的力量有多强。 老黑之前散的阴气较多,现在面对这光柱魂体已经自动开始吸收。 老白也趁机开始修炼。 扶箬想了想,用人也不急于一时。 他们实力强了,于她更有用。 “你们先守在这里,我下去看看。” 扶箬从高处躲在银白光柱背面往下飘了段距离。 下方用聚魂石摆出来一个繁复的阵法,有九个位置被特地空了出来。 不远处,红盖头被揭开,失去意识的魂魄被控制着走到第一个位置。 紧接着,每隔半刻钟就有一个魂魄走到相应位置,很快就填满了八个位置。 那鬼修带着最后一个阴魂走过来,扶箬立即钻进银白流光里。 浓郁的月华之力环绕,比在温热浴缸泡澡还要舒服,每个毛孔都不自觉打开,吸收其中能量。 那鬼修在骂骂咧咧。 “这该死的凡人界,元力和阴气少得可怜不说,还连个可以双修采补的修士和鬼都没有。” 果然是来自修真界的鬼修。 扶箬眼神晦暗,支起耳朵,继续偷听有用的消息。 鬼修对着最后一个阴魂念了一会咒语,抬手落到她头顶。 感受到里面的命格不再蜷缩抗拒,将她推到最后一个位置。 刹那间,整个大阵冒出淡灰色光芒。 头顶月华流光自动分成九道,将魂魄分别笼罩。 鬼修神色兴奋,语调止不住上扬。 “成了,马上就成了!” “待我夺取了这些阴魂的命格,将它们通通炼化,就能恢复到噬灵境,重回修真界!” 那群趋炎附势的叛徒,还有那些该死的修士,都给他死! 要不是那日在界门被逼无路可退,不得已跳入凡人界。 他好不容易炼出来的肉身也不会在两界空间缝隙被毁,如今实力也不会堕落到区区灵动期。 自从到了魂丹境,多少年没体验过这种感觉了。 扶箬往上飘了飘,躲在月华里思索开灵究竟是什么实力。 这鬼修,听着曾经实力很不错。 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强。 月华愈发浓稠,快化作实际存在的液体兜头流下。 那鬼修开始结印,嘴里不停念着咒语。 扶箬悄悄往一侧探头,发现这鬼修不曾睁眼也不曾外放魂力,整个魂魄都在全神贯注地为阵法做准备。 白色的光芒穿透了九个魂魄,将她们身上的命格线也照了出来。 无一不是大富大贵,一生安稳的上好命格。 随着那鬼修念咒的语气愈发急促,命格线被一点点从魂魄里逼出来。 九条命格线飞到半空,月华开始炼化。 扶箬望着那鬼修一动不动的身影,眼中光芒大盛。 他丰沛的魂力在大量被抽取。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扶箬从月华中闪到命格线前,抬手就将命格线抓在掌心。 破空声传来,那鬼修意识到不对。 睁开眼就看到自己辛辛苦苦找来的命格线被一只小鬼抓在手里。 鬼修表情震怒,立即操控魂力攻击扶箬,想要将几条命格线夺回来。 “何方小鬼,报上名来?” “把命格线交出来,否则让你魂飞魄散!” 那魂力蕴含的力量雄厚,速度也极快。 扶箬堪堪狼狈避开。 她举着手里的金线,眼中丝毫不惧,威胁道: “你若敢再攻击,我就将这些线毁的半点不剩。” 鬼修怒极反笑:“小鬼,你敢要挟我?” “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我玉修罗纵横修真界那么多年,如今掉落这小小凡人界,居然被一只小麻雀啄了眼。” 该死该死! 偏偏他还真被个该死的小鬼头拿捏住了。 “玉修罗?”扶箬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号,听着好像有点名头。 这鬼修确实长得好看,雌雄莫辨,极为妖冶。 扶箬见他这半天一直在废话,不曾真的动手,就知道自己拿捏到了七寸。 他很在乎这些命格线。 第12章 炼虚体 扶箬更不怕了,她开始把玩手里的金线。 拨弄的时候,那鬼修眼珠子都快粘在上面。 她漫不经心道:“你找齐这些上好命格的姑娘应该不容易吧?” “这样吧,我问你几个问题,回答了就把线还给你。” 那玉修罗面上染着薄怒,气得魂体都染上了红晕。 扶箬见他一直不曾出声,抬手向上面招了招。 “你们给我下来。” “你还带了人?”玉修罗心中一震。 这一刻,他心里划过种种猜测。 他怀疑自己的计划被提前知道,这些小鬼专门守在山顶蹲他。 甚至都开始思考那些叛徒追到凡人界的可能性。 但在看到那两只堪堪百年的小鬼时,所有疑虑都消失。 他竟然真的被几只凡人界的小鬼给算计了! 这简直奇耻大辱! 老白和老黑下来的时候还恋恋不舍。 “那月华异常浓郁,修炼速度是平时十几倍。” “大人您快多吸收吸收。” 玉修罗见他们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冷嗤。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鬼。” 这月华吸半年都抵不上在修真界三日。 老黑在后面不服气地小声嘀咕道:“你见过世面,但现在不还是与我们在一处。” 玉修罗:“……” 深呼吸,吸气,吐气。 不和这群小鬼计较! 扶箬视线再次落到那白面俊俏鬼修身上。 “想好了吗?回答我几个问题而已。” 玉修罗妥协:“你问。” “你来自修真界?” “是。” “传说鬼修炼到一定程度可以重塑肉身?” “不是传说,修真界鬼修过了魂丹境就可重新长出血肉。” 扶箬继续追问:“魂丹境是什么水平?” 提到这个,玉修罗可骄傲了。 “鬼修的魂丹境对应修士的金丹,丹田有了东西,才算是真的踏入修仙一途。” “当年我就有魂丹境,差一点就能突破心炼!” “只可惜遭遇背叛,如今龙游浅坑遭虾戏!” 玉修罗咬牙切齿地盯着扶箬,那眼神,恨不得把她撕烂。 扶箬继续不慌不忙追问。 “在这个世界能不能修炼出肉身?” 做鬼虽然逍遥,但她还是打心底觉得自己像个人。 玉修罗斜眼看她。 “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这凡人界要什么没什么,地阴元气半点没有。” “真没什么办法?”扶箬捏着命格线的手眼看要收紧。 “别别别--” 玉修罗紧张兮兮地望着那命线,开口:“也有,但约等于没有。” “什么办法?” “听说过香火神道吗?”玉修罗摆手:“算了算了,说了你们这些土包子弱鸡也不懂。” 扶箬隐下眼中暗光。 “你说便是。” 玉修罗:“香火一道,虽然脆皮,但也算阴间正统,无论哪一界都能修得。” “有一法子,可将香火愿力辅以功德护体,最后炼就出一具虚体,虽然不是肉身,但寻常人觉察不出异常。” “而且最后也可由虚入实,生出真正的肉身,只是需要吸收大量的地阴元力。” “可人间界这玩意本就少得可怜,连让我养伤恢复实力都做不到,更别提让鬼炼出实体了。” “所以说,有也等于没有,你就不用想了。” 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在这破地方一待就是几年。 最后迫不得已走下策,想借用月华炼命格助益修炼。 玉修罗见她不知道在思忖什么,不耐烦出声。 “我说完了,把命格线还给我。” 扶箬觉得先有个别人看不出来的虚体也行。 她当鬼当久了,实在寂寞。 只是如今看来,前往修真界势在必行。 “从这个世界怎么去到修真界?” “你还想去修真界?” 玉修罗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 “小鬼,你们既然生在这方凡人界,就该安心待在这,修真界不是你们这些小虾米能肖想的。” “就算你们有仙缘,能修炼能入道,可那地方,对鬼修于龙潭虎穴无异。” 没有足够实力,这几只鬼去了也是白白送命。 扶箬皱眉:“仙缘?” “鬼修也讲究这个?” 玉修罗实在受不了这些傻子问题,但为了命格线,他选择了忍。 “鬼修魔修最后也要问鼎仙道,怎么可能不讲究这个?” “小鬼我忍你够久了,别没完没了,把命格线还给我!” 扶箬稍稍松开手,眼看要将命格线还回去,忽然又重新攥在手里。 她开始坐地起价。 “我要关于香火道修炼虚体的办法,还有关于鬼修的秘籍。” 玉修罗漂亮的五官用力到狰狞。 “我看你是在想屁吃!” “打劫打到老子头上!” 他来到这破地方,受的气加起来都没今日多。 玉修罗凭空掏出一把纸扇,扇面画着山水。 一扇,山岳撼动,虚影气势磅礴从天而降。 扶箬想要闪开,却发现在这虚影下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 眼看那山岳就要将她碾压成魂饼。 谢老白和范老黑在任由她被碾死,誓言就此消失不受人牵制,还是重伤救人之间犹豫一瞬。 随后闭眼鼓足勇气迎着那强大气场冲进去,将扶箬推了出来。 出来的一瞬间,扶箬恢复身体控制权,立即用魂力将两人拉出来。 但他们的魂体还是被山岳虚影砸中部分。 扶箬立即将原本留着备用的那团愿力一分为二,用到他们身上。 愿力不愧是十全大补丸一样的存在,效果显着。 “多谢。” 这两鬼追随她的决心应该不算假。 她会尽可能分给他们愿力,加速伤口恢复。 扶箬转身,阴翳地看着玉修罗。 “伤了我的人,这命格线你今日别再想得到!” 扶箬在大宁寺写了三张成功的镇魂符,此时正准备掏出来能救几个是几个。 玉修罗以为她要将这几条命格线毁掉。 心中焦急,不管不顾闪到她面前,抬手就要抢夺。 匆忙之中扶箬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来了几张写废了的符篆。 想到老白老黑之前对那石狮子的畏惧。 扶箬灵机一动,将废符里面的功德都聚到一起,围在命格线周围。 玉修罗伸手,恰好碰到功德金光,里面还混杂着些许克制他的佛光。 “嘶--” “好疼!” “功德佛光?”他神色震惊地望着她。 这金光不伤她? “你怎么能控制功德佛光?” 第13章 被镇压 想到这女鬼之前追问的香火一事,玉修罗眼中愈发诧异,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你入了香火道!” 扶箬淡淡抬眸:“有什么问题?” “有大问题!” 十分有十一分的不合理! 虽然很多人族妖族修士觉得香火道不能打,就是个走捷径修炼的脆皮。 有些鬼修也会跟着唾弃。 可实际上,大多数鬼修内心还是暗暗妒忌的。 入了香火道就意味着以后有无上功德,可以规避天罚,甚至有时雷劫都愿意放他们一马。 这是半生缺德,亦正亦邪,没少犯贱的玉修罗最渴望得到的。 他每次渡劫都声势浩大,那雷恨不得一个抵别人十个,一发入魂劈死他。 他当初借过别的方法弄到一些香火愿力,还特地做了一段时间好人。 结果天道不鸟他,半点用没有。 认清楚自己没这个命,估计以他这性格前几世也没少干缺德事,玉修罗只好将这个遗憾埋藏心底。 他心心念念得不到的东西,今天却在凡人界一只初出茅庐的小鬼身上看到了。 他真的妒忌到想要发狂。 妒忌到面部表情失去管理! 扶箬意识到那些废弃符篆上的力量很有用,立即乘胜追击。 她又捏了三张废符,再次从中抽出一团金光。 有了之前的教训,玉修罗这次躲得比谁都快。 那金光扑了空,在空中化作一片金粉爆开,最后混入月华逆流消失不见。 扶箬不死心,拿出最后的废符。 玉修罗已经清楚她的手段,直接飞身抢夺她手里的符篆。 谢老白和范老黑见此情形,愿力还没吸收炼化完就满心焦急地加入战场。 “大人,我们来助您!” 两鬼一左一右飘在半空释放魂力攻击。 玉修罗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他再不济也是正式踏入修行的鬼修,哪怕修为跌落低谷,魂体也不是一般鬼都比得了的。 玉修罗准备先将有功德佛光威胁的符篆夺走毁掉。 没想到,那两只鬼一直在旁边不停骚扰,和蚊蝇一样惹人心烦。 只得分出小半心思,先解决了他们。 玉修罗单手持扇,信手一甩,无边水浪飞出去。 老白被猛烈气浪推到山洞墙上,砸出一道深深凹痕,碎石飞溅,烟尘四起。 紧接着,玉修罗在空中旋身换了个方向,准备再次挥扇,彻底解决了这个麻烦。 扶箬已经取出了金光,趁机对着他发起攻击。 为了避开金光,玉修罗攻击时偏了方向,最后落了空。 老白和老黑终于有喘口气的时间。 他们飘到扶箬身前。 老黑:“大人,我们垫后,您先撤。” 玉修罗悬在半空,精致漂亮的面庞挂着阴森森的笑意。 “你们——” “谁也撤不了!” 下方,胡笑儿的魂魄突然开始挣扎。 “爹爹,娘亲--” “不哭,不哭。” 胡笑儿仍旧没有清醒,但魂魄感知到了什么,在不停反抗想要夺回控制权。 扶箬感觉手中有什么在动,她松了松掌心的力道。 一根命格线自行飞出,重新回到胡笑儿魂魄里。 玉修罗没想到这种时候会生出如此变故,当初变了脸色。 命格线可比解决这几只小鬼重要。 他立即朝着那魂魄飞去。 扶箬也紧随其后,靠近的瞬间,摸出镇魂符,朝着胡笑儿魂魄扔过去。 玉修罗抬手拦截住符篆。 扶箬扔出下一张。 又被截住。 最后,一连三张,全被对方拿捏在手中。 扶箬心下一沉,胡家的事情要泡汤了。 她扔掉命格线拖延时间,迅速逃离。 老白老黑也非常自觉跟上。 就在他们即将飘出山顶的时候,下方忽然传来玉修罗的怪叫。 “靠!” “什么玩意儿,这符篆你加了什么怎么甩不掉?” 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爆炸。 原本要飘走的扶箬等人回头,却发现方才好端端在几个魂魄前检查的玉修罗不见了踪影。 “人呢?” “那鬼修怎么突然消失了?” “他不会有什么阴谋,等着我们过去就弄死我们吧?”老白忍不住阴谋论。 扶箬用魂力在附近试探了一遍。 “没感觉到附近有波动。” 又传来一阵情绪崩溃,歇斯底里的喊声。 “啊啊啊--” “我要杀了你!” “你个该死的小鬼,用了什么诡异符篆?”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扶箬还是没发现半点踪迹。 她试探性地走到大阵旁。 淡灰色魂力中混杂着两缕金线在阵法中穿梭。 很快,大阵就被破坏的差不多,月华停流,周遭的天再次见到月光。 过程很顺利,自始至终都没见玉修罗出来阻拦,就连阵中几个魂魄身上的命格线也都重新回去了。 扶箬:“奇怪,这鬼修真就突然消失了。” “放我出来!” 怒气满满的声音再次出现。 扶箬这回听清楚了,声音就在这附近。 “出来说话!” “废话,能出来小爷早出来弄死你了!” 老黑从地上爬起来,指了指她脚下。 “大人,声音的位置好像在您脚下。” 扶箬低头,只看到了一块巴掌大,打磨过的圆润石头。 那石头应该是阵法的一部分,不是普通常见的料子。 扶箬挪了挪脚,又踩了一下:“这石头挺适合当脚踏。” 不硌脚,还带着点阴气。 就在这时,石头忽然冒出阵阵骂声。 “可恶可恶可恶!” “该死该死该死!” “你这般羞辱我,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刚刚竟然将他踩在脚下,害他气得险些抽过去。 扶箬:“……” 破案了,声音来自这石头。 “这是什么术法?传音石?” 玉修罗在聚魂石里面急得跳脚。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小爷我的魂魄在这里面!” 扶箬用魂力感知了一下,里面还真有东西。 她刚才干了什么? 这个喊打喊杀的鬼修为什么就突然跑到了石头里? “你怎么进去的?” “这要问你的符篆!” 他只是用魂力烧了几张符篆,下一秒就被巨大的力量拉到了最近的聚魂石里。 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没办法离开这块石头。 每次企图离开,就有三枚符篆虚影落到他魂魄上,将他重新镇压回去。 关键是,那符篆沾了功德佛光,一镇压他魂魄就被灼痛的厉害。 第14章 骗鬼呢 玉修罗试了两次就实在不愿意白白受苦。 “你那是什么邪法?” “小爷我认栽了,你快放我出去,我给你想要的法子和秘籍。” 扶箬拿起石头,好奇打量。 确认这家伙真被封在里面了,她突然咧嘴,笑得兴奋又恐怖。 还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风水轮流转啊。 “你、你别笑这么瘆人!” 笑得他浑身发毛,背后发凉。 扶箬找了块更大更舒服的石头坐下。 示意老白老黑去查看那几个阴魂的情况。 她手中捏着石头把玩:“你先告诉我香火道修炼虚体的办法,还有鬼修秘籍。” 玉修罗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不行,你先放了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言而无信,坐地起价的卑鄙小人!” 他已经被骗了一次,怎么可能还会被骗第二次。 扶箬将石头随手扔在地上,踢了一脚,滚进山洞的乱石堆。 扶箬起身:“那没办法了,你就在这里待着吧。” 她背对石堆,走向大阵。 “老黑老白,检查完了吗?” 老黑:“大人,这些人魂魄除了被打上符文失去意识,离体太久又被抽了命格,所以有些虚弱外,倒是没什么大问题。” 扶箬飘下来,俯身用魂力观察了一下。 神情有些意外。 玉修罗还真只想抽取她们的命格,刚刚那么半天,符文没有伤害魂魄。 只是,一旦命格被抽取,她们往后的命运可就明灭不定,随时可能发生意外,一切都会改写。 而且没有宝物相护,人类魂魄离体超过三天就再也回不去了。 若是抽完命格早早将她们送回去,以后人生坎坷渺茫。 若是不送回去,只能做鬼了。 九根命线,只是送他回修仙界的开端。 扶箬寒凉的眸子扫了一眼石头堆,声音提高两分。 “带上这些阴魂,我们回去。” “别走,回来!” 玉修罗想叫住他们。 但扶箬飘在前面,半点没停下来的意思。 原本还想磨一磨这女鬼,拿捏一下。 偷鸡不成蚀把米,玉修罗彻底急了。 “等等,我说!” “但我只能先说一半!你放了我后,再说另一半。” 扶箬停在半空。 “那你先把修炼虚体的办法告诉我。” “成交!”玉修罗赶忙答应。 扶箬飘过去,将石头捡起来带着。 半空中,她威胁道:“你可要好好说。” “说不好我就把你扔下去,这荒郊野岭,小鬼邪祟最多了,它们要是发现了你,你说它们是会合谋救你,还是想要把你吸了补充力量?” “别,小姑奶奶!” “算我求你了。” 玉修罗觉察到她稍稍放松力道的手,赶忙求饶。 生怕她真的把他扔在这。 扶箬:“那就别说废话。” 玉修罗在脑海搜罗半天,终于将修炼虚体法子理顺了个七七八八。 “香火道我之前略微涉猎过,这法子是我在打听如何入香火道修炼时意外得知的。” “你还知道如何修炼香火道?”扶箬心下一喜。 这家伙落入她手中的时机倒是正好。 她入香火道是意外,懵懵懂懂,什么都是野路子,炼起来不明不白,老是没什么安全感。 扶箬已经开始考虑,如何逼着玉修罗吐出修炼香火道的功法秘籍。 玉修罗的魂魄在石头里缩了缩,怎么有些冷? 听到扶箬这半问半惊讶的语气,他又骄傲上了。 “那当然!” “我玉修罗在修真界也算小有名气,这五百年可没白活。” “哦。”扶箬点头,语气没什么波动。 “办法。” 她还是对这个更感兴趣。 玉修罗撇撇嘴,继续。 “这虚体一般人之所以发现不了,是因为其中蕴含了大量功德,有心之人就算想查,也只会看到满身刺眼金光。” “所以,获得的功德越多越好。” “另外,还需要大量香火,对了,功德和香火之类必须是别人真心供奉给你的,走捷径不行。” “将这些吸完的香灰全部收集起来,一遍遍压缩,锻造,祭炼,就会初具雏形,只是光这一步就需要耗时百年,每天消耗大量魂力。” “更别提还要以带着天清之气黑中带红的天玄玉为心,以坚硬无比的九阴竹为骨。” “总之,费时费力,还脆皮的要死,别人给你一剑就可能漏灰,还不会流血,特别容易暴露。” 抵不上他之前重塑的血肉万分之一! 他才不妒忌! 他才不想要! 扶箬听到这么复杂,也觉得有些头疼。 但她一时半会离不开凡人界,而且就算去了修真界也要魂丹境才能重塑血肉,她不知道要等多年。 “天玄玉和九阴竹人间界有吗?” “你这个问题还真问到了我。” 认真想了半天,玉修罗突然反应过来。 “我从出生就在修仙界,从没来过源辰界。” “这问题我怎么可能知道?蠢货!” “嗯?”扶箬身上的气息陡然阴冷。 玉修罗立即忍气吞声,伏低做小。 “我口误,我说的我自己。” “其实没有后面这俩也凑合,能炼出来,就是不能打打杀杀被碰到,反正有功德在这人间界没多少人能看出来。” “我已经说了方法,现在可以先放我出来了吧?” 等他出来就一雪前耻! 把这个该死的女鬼抓起来,给他为奴为婢,狠狠羞辱! 扶箬虽然虽然看不到他表情,但听着后面逐渐雀跃的尾音,就知道家伙没打什么好主意。 她决定告诉他残忍真相。 “我也没办法。” “那符篆是我昨天临时抱佛脚才学的。” “你骗鬼呢?”玉修罗半个字都不信。 他觉得她在故意为难,又准备坐地起价。 “就那个符文复杂程度,别说新手,就是四品符文师来了,也得学个两三天。” 第15章 送归家 扶箬飘在半空,看向同样圆的月,想起另一个世界。 “或许是因为我照葫芦画瓢的能力足够强吧。” 只要有人给她个东西,不管是书画还是手工,很快就能复刻个七七八八。 “我说的是实话,没和你开玩笑,那本符文书我就学过这一个符篆,我迄今为止也只会这一个符篆。” 她的语气太平淡正常,没有半分调笑作弄。 玉修罗忽然不太确定了。 他急得快要哭出来:“小祖宗,姑奶奶,别拿我开涮啊!” “不过--” 扶箬话锋一转。 “既然你说的那么厉害,想来我在符文一道多少有点天赋,估计我努力学个百八十年,就能找到放你出来的办法了。” 玉修罗不死心追问:“你真的只会这一个符篆?” “不骗你,骗你我是小狗。” “那你刚刚还骗我说放我出来?” 扶箬身板挺得笔直:“我没骗你,我不是说了,努力学个百八十年,总归能找到办法放你出来。” “啊啊啊,岂有此理!” “你、你你你--” 玉修罗半天没有你出来个什么,彻底自闭了。 为他找到脱离办法前囚笼般的生活。 为他刚刚居然又被这该死狡诈的女鬼骗了。 为他自觉有些天赋的阵法符文…… 他当年十日才学会画符,半个月才学会摆阵。 呜呜呜-- 这世道,还让不让鬼活了! 什么都欺负他,可劲逮着他薅成就感。 扶箬将自闭的石头装进布袋,挂到腰间,带着老黑老白他们去了大宁寺外围。 天还没亮,只过了大半宿。 这个点早点将她们的魂魄送回去,说不定家里还没来得及办丧事。 她看向老黑老白,叮嘱道:“你们先在这候着,看着这几个生魂别让她们跑丢了。” 两鬼连连点头。 “大人您放心吧!” 刚才战斗没帮上忙,他们正愧疚着,想找地方补救。 扶箬再次飘到了大雄宝殿。 依旧只有那老和尚坐在蒲团上。 一回生二回熟,扶箬径直飘到了佛像前。 她朝着佛像拜了拜,掏出几张符纸。 想到自己之前失败了不少次,如今有九个魂魄嗷嗷待哺等着符篆。 于是,直接掏出来了厚厚一沓符纸。 看的老和尚眼睛一抽,望着她不要钱一样使用功德画符,内心在滴血。 “这次只失败了三次就成功画出一张。” “第二张只失败了一次,下次是不是一次就能成功?” 扶箬越画越上瘾。 “女施主还想再画多少?” 老和尚实在忍不住,问出声。 扶箬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回头,就见老和尚的视线落半点不差地在自己身上。 “老和尚,你看得见我?” “阿弥陀佛,自然是能。” 扶箬眼睛瞪大,想到自己第一趟时的做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那您之前怎么不出声?” 主持有一瞬尴尬,他该怎么开口? 说他以为她只会来借一次功德,没想到如今又来了,这功德用的他心疼?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老衲这寺里的功德也来之不易,女施主是不是该见好就收?” 扶箬看了一眼脚边的废符篆,悄咪咪挪脚想踩住。 但她的魂体离地总会有些距离。 扶箬索性直接将里面的功德佛光抽出来,重新还了回去。 原本她还想将这些边角料带走,现在被人家说用的多,倒是不太好意思连吃带拿了。 主持见她轻而易举就抽出了功德佛光,心中说不出的惊讶,不过面上定力十足。 “罢了罢了,女施主天生不同寻常,身负大机缘。” “用在正道上便好。” 扶箬露出笑意,双手合十朝着他拜了拜:“多谢您!” “老和尚,不,主持,您不用担心我干坏事,我是为了救人。” “你们佛家不是讲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次借用佛家功德救人,应该也算功德吧?” 扶箬说完摸了摸脑袋,总感觉这话有些绕口,像是永动机循环。 主持神色微动。 “阿弥陀佛,是老衲吝啬了。” 扶箬画完符篆,一出门就给九个魂魄都贴上。 很快,九个魂魄都恢复了意识。 她们或迷茫或焦急地飘在原地。 胡笑儿归心似箭,听完事情原委,立即询问自己现在能不能回家。 “自然可以,越早越好。” 说着,扶箬指了指她身后不远处的寺庙:“大宁寺,胡姑娘应该去过,认识路。” “多谢。”胡笑儿说完就往回飘。 结果飘了不到几百米就被一团无主乱撞的邪气吓到。 扶箬又看了看其他几个孱弱不安,一时不敢动的阴魂,临时改口。 “我送你们回去。” 她们肉身都还完好,是生魂,魂魄里的气息格外吸引邪物。 问完这些姑娘都来自哪里,扶箬留了三个自己能自由活动范围之内的,另外几个分给老白老黑护送。 胡笑儿朝着扶箬一拜:“多谢您。” “不用谢我,是你父亲先找上我帮忙,回头他只要履行承诺多供些香火就行了。” “记住啊,一定要诚心,多烧些香。” 她的虚体还指望着那些香火呢。 胡笑儿连连点头:“大人您放心,经此一事,不止我父亲会履行他的承诺,我也会日日为您烧香点烛。” “大人您留个名号或是信物,我在房中为您建个神龛。” “那倒也不至于这么隆重。”扶箬被她那敬重虔诚的态度搞得面上一热。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暂时没想出名号。 以后正经修炼,总得有个好听又有震慑力的名头,叫池塘神这多冒昧! 天际露出鱼肚白,镇子上空刚蒙蒙亮。 此时胡家大门牌匾已挂上白布,府里面气氛压抑沉重又忙碌。 大堂停着一口棺材。 那棺材做工精细,是上等金丝楠木。 棺材前守着两个丫鬟两个小厮,他们披着麻衣,不停往燃烧的铜火盆里扔纸钱,边扔嘴里边念叨一些祭词好话。 第16章 诈尸了 “小姐,我们多给您烧点纸钱,下去了也能不缺钱花。” “呜呜呜,小姐,我刚才出恭,听到他们说明天就要埋了您。” 扶箬望着已经布置好的灵堂,面色一变。 “怎么会这么快?” “正常不应该停灵七天?就算最近天气开始变热,最少也要守灵三日吧?” 胡笑儿苦笑:“大人,您不知道,我们未出阁的姑娘去世了,丧葬事宜要尽快,不然会影响家里其他人的运气。” “准备事宜须得在晚上做,白日闭门谢客。” 扶箬皱眉:“这什么习俗?白日闭门岂不是没人来祭拜?” 而且这关未出阁什么事?若是怕尸体在家里停久了出问题,就应该人死后都停灵三日下葬。 胡清松在前厅忙碌丧葬事宜。 胡夫人坐在一旁,哭得眼睛红肿。 “笑儿,没有你娘可怎么活啊!”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 “吁--” “父亲,母亲,孩儿回来了。” 青年下马后,披风未解,马鞭不扔就一路冲到灵堂。 路上有小厮和本家来帮忙的人想要阻拦他。 “少爷,少爷您不能冲撞了霉气。” “闪开!” 小厮一把抱住他的腿:“少爷,您不能去,您八月就要参加乡试,这时候万万不能进去!” 前面几个族里的兄弟姐妹也拦着。 “景明,我们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要为你的前途考虑,乡试才是头等大事。” “我参加科考靠的是腹中才学,我既已将它们记在脑中,读进肚子里,还能凭空跑了不成?” “今日谁再拦我,我的马鞭可不长眼!” 胡景明将手中马鞭在地上甩得响亮,整个前厅都能听得见。 那些人心有顾忌,僵在原地。 胡景明将人推开,不管不顾往前走。 “笑儿!哥哥来了。” “哥哥!” 胡笑儿捂嘴,哭得呜咽,泪珠往下滚。 眼见他一路往这走,她感动的同时又担忧。 “大人,大人我如今这般,还有那灵堂,可会影响我大哥科举?” 扶箬悄无声息收走那几颗生魂泪珠。 她望着小姑娘毫不犹豫摇头:“放心,不会。” “别说你是生魂,肉身还好好的,就是往日那些未出阁姑娘真去世的人家,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影响。” “不过是人心鬼蜮,欺软怕硬罢了。” 将自己的懦弱无能推到族中姐妹侄女身上,不敢不愿直面自己的失败。 “那便好。”胡笑儿飘到胡景明身旁。 她是生魂,没什么阴气,生气充足,胡景明非但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反倒隐约感知到什么。 “笑儿?” “笑儿是你吗”他望着四周,迷茫寻找,下意识将左手藏在袖中。 胡笑儿往下一瞥,恰好看到上面被缰绳勒出来的几道血痕。 胡景明眼珠布满了血丝,神色憔悴。 扶箬感叹:“你大哥待你不错,他应该是连夜赶来的。” 胡笑儿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大人,我想回到肉身。” 扶箬以为她是担忧回不去,解释道:“你的肉身还好好的,你靠近肉身后,它会自动感应到你的魂魄。” 胡笑儿咬唇,有些为难,最后还是怕飘到扶箬身前,直接跪下。 “大人,我若是直接回去,家里人或许信我,但难免外面传言四起,家里听了难受。” “我父亲虽是族长,但也要考虑族老们的意见,我怕他到时会为难,而且时下邪祟作乱,若是遇上个极度信奉这些的考官,哥哥也难免受牵连……” 这一刻,扶箬终于清晰感受到自己来了一个真实又陌生世界。 这个世界有自己的运行规则,有迥异的生活习惯习俗。 还有无数生活在这里,遵守规则适应环境的人,活生生的人。 而她,也真实地居于这环境。 扶箬抬手托起她。 “我会帮你,也会帮她们,让这场风波彻底平息。” 得到扶箬的保证,胡笑儿激动不已。 “今日之后,我会挪用嫁妆,亲自为您铸一座金身!” 胡笑儿飘到棺材里,在符篆的作用下当场回魂。 胡景明趴在棺材边自责: “是我来晚了,我竟不知你病重至此。” “父亲母亲忧心我乡试,竟隐瞒我说只是偶染风寒,要不是我觉察到不对劲找人打听消息,只怕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一滴温热液体落到颈间。 胡笑儿手指动了动。 胡景明神色呆滞,怀疑自己眼花了。 他揉揉眼睛,正想细看。 下一瞬,棺材里的人忽然自己掀开脸上的白帕子坐起来。 小厮见尸体突然从棺材里活过来,吓得面色灰白,慌不迭跑路。 “老爷,老爷!” “小姐诈尸了!” “有邪祟侵占了小姐的尸身!” 灵堂一片混乱,周围人都不敢靠近。 胡景明握着马鞭的手也用力到发白,眼神锐利。 “邪祟,从我妹妹身体里滚出来!” 胡笑儿哭笑不得,吐出嘴里的口噙钱。 “哥哥,是我!” “我活了,我被一个大人救了,是父亲求的那个神仙显灵了!” 胡清松听到灵堂出事,带着妻子匆匆忙忙赶过来,就听到小女儿这话。 看着音容笑貌,性格语调完全一样的女儿,他当即大喜,和妻子相携小跑了过去。 “笑儿,真的是你!” 一家四口激动地抱在一起,热泪盈眶。 周围小厮丫鬟却面露惊恐,不敢靠近,甚至都在暗戳戳往更远处走。 门外呼隆隆来了一大群持械的家丁族人。 “族长,您糊涂啊!” “笑儿这是被邪祟侵占了躯壳!” “这是我女儿,我自然认得!” “滚,都滚出去,我这心头肉好不容易活过来,你们还想驱赶她,安的什么心!” 吵吵嚷嚷的声音不断传来,扶箬从胡家越飘越远。 没想到啊,没想到啊。 救人不是最难的,后续才是真麻烦。 胡家这样疼爱小女儿都这番光景,若是落在寻常姑娘身上可还得了。 可要不是她们命格好,也不会被玉修罗惦记。 扶箬思绪越飘越远。 如果自己不来到这个世界又有谁来保她们渡过这次劫难,还是会有其他事情代替她今夜作为。 亦或是,她注定来到这里,让她们按照既定命格走下去。 天光乍破云初晓,金光洒落满地。 扶箬望着朝阳,心底第一次生出关于命运的思考。 命格,是生来注定的吗? 那她的命运又是什么样子? 第17章 搞大的 扶箬飘回池塘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阳光有些刺眼。 老黑老白送完那几个生魂就来到约定的池塘等扶箬。 “大人,您回来了!” 远远望着她,老白迫不及待出声。 他摇动头顶莲叶:“大人,我们在这!” 扶箬飘下来,就见他们俩都躲在莲叶最密集的阴影处。 “你们很怕阳光?” “有些,照在身上会灼痛。”老黑面无表情颔首。 “鬼都怕太阳?” “正常鬼是如此,就是道行深厚不怕了也不爱白日出门。” 嗯,确定了,她不是只正常鬼。 扶箬从袖中掏出两缕愿力。 “一人一份。” “大人,这太多了。”老黑觉得太贵重。 这愿力很纯粹,纯白无瑕,一缕抵得上之前分给他们得两倍多。 彻底炼化吸收完,他们之前的伤就能好大半了。 就连老白都难得拒绝了诱惑,推了回去。 “大人,我们昨夜收了半缕还没完全炼化,您当时都不曾给自己留,这缕您先用吧。” 扶箬又掏出一缕,虽然没这个纯白,但也不差。 “我还有,这两缕是给你们的,不用推辞。” “尽快养好伤才能给我做事。” 说完她就离开,徒留两鬼在那又感动又惶恐。 “遇到大人是我们一生之幸。” 扶箬飘到了池塘边废弃的破烂小舟上,将手上那缕愿力收进魂魄,慢慢炼化吸收。 离开胡家的路上,她一下子收到了四缕愿力。 最纯粹的应该是胡笑儿本人的,现在还装在袖子里。 其次是胡夫人和胡景明的,被她分给了老黑老白他们。 胡清松又给她贡献了一缕,就是刚刚被她用掉的那缕。 还别说,这胡清松挺像只小肥羊,有不少羊毛可以薅,帮一点就给一次愿力。 扶箬撑着下颌,从水里折了一根草茎逗弄水下的小鱼。 “怎么做才能让她们不被世俗言论吞没呢?” 风吹莲动,小舟也跟着在水面自行移动。 扶箬眼前划过一朵红莲。 脑海中忽然冒出方兰被救起的场景。 “再扔一次红莲?” 可这次几个姑娘有不少富贵人家出身,周围人都读过书,不太好忽悠啊。 扶箬脑海中逐渐构思出一个计划,激动抚掌。 “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老白被她的动静吸引,飘了过来。 “你过来的正好,去搞些金粉来,越多越好,咱们到时候搞个大的!” “老黑,你去寻些上好的桃木回来,如果觉得不是舒服,可以告知我位置,我回头自己去取。” 扶箬说完,见他们还不动。 这才想起来,他们还惧怕阳光,而且桃木本来就有驱邪作用。 “算了,我先去给你们搞把伞来。” 临走的时候,扶箬还不忘提点他们。 “快点修炼!养好伤口!早日能在太阳底下走动给我干活!” 扶箬又去了昨夜光临的铺子。 门口挂了一张闭店休息的牌子。 扶箬以为老板是被昨夜货架东西凭空消失吓到了,身体不适。 谁知道,刚飘进去就看到老板龇着大牙,宝贝地摸着帕子里的鬼泣珠。 “好东西啊,鬼泣珠,我儿能不能成功入道观可就看您的了。” 后门走进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 “爹,您一大早不开店,在这乐什么?” “来,儿子,你看这是什么?” “珠子。” “不,这是你的道缘!” “你还想不想日后驱邪捉鬼,拯救世人?” 小少年意气风发,说着自己的凌云志:“那是当然,我要斩尽天下邪魔,还这世道一个太平人间!” 老板骄傲地摸着小少年脑袋顶:“那好,我们今日不营业,收拾东西去天雷山,找那老道士收你为徒。” “可那老道士不是说得有好宝贝才愿意吗?” “这就是!你爹我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见一个老道用过,很是珍贵。” “真的?” “啊啊啊——太好了!爹,你是我的大英雄!”小少年高兴的原地乱蹦哒。 “嘘嘘嘘--”老板小声道:“我们得静悄悄,瞒着你娘。” 两人装模作样从柜台离开。 扶箬没想到自己当时无心之举,居然还间接帮了老板这么大一个忙。 她从铺子里找了一把材质特殊能养魂的阴木油纸伞,又找了些浸墨浸药材干透了的黑纸,开始专心往伞面上糊。 半晌后,后院传来吆喝声。 “老黄--” “狗蛋--” 最后,吆喝声变成河东狮吼。 “你们爷俩造反了!居然敢瞒着老娘!” 扶箬撑着贴好的黑伞,飘在铺子后院试了试。 不透光,很好用。 啜泣声传来,扶箬望过去。 女人背对着她,坐在门前台阶上,时不时抬起前端沾了朱砂粉末的袖子擦一下眼泪。 “你们以为老娘不知道你们背地里打得什么主意?” “这个世道,死人才能当大英雄……” 扶箬默默叹了口气,飘回铺子柜台,拿起笔沾了墨水。 【借用,过几日补账】 记账的话都写了,扶箬索性也不客气,又拎走了二斤金粉。 回头找胡笑儿说说,纯金的金身像就不用了。 还是给些银子吧。 做了鬼,也需要钱。 扶箬泪目,原来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是说说而已。 第18章 起道号 扶箬将东西放在池塘的小舟上,控制小舟飘进莲叶深处。 “给你们伞,这伞粘起来太费事了,就一把,你们俩凑合挤挤吧。” “金粉我拎回来了,你们只需要找桃木就行了。” 老白举着伞,觉得稀奇。 “这种款式颜色倒是第一次见。” 在正常人眼中,油纸伞就是挡雨的,遮阳有那种厚绒布式样的华盖,但只有最顶级的达官贵族才有资格用。 老白在半空飘了两圈,回来时满眼欣喜。 “好用,遮阳效果不错,嘿嘿,以后白日也能出来飘飘了,多谢大人!” “我试试。”老黑也跟着躲进去。 两鬼开始挤来挤去,互相嫌对方占地多。 “老黑,你肩膀太宽了,往那边去去。” “你举的太矮了,刮着我头发了。” “……” 扶箬:“这伞里面的黑纸我是用浆糊粘在里面的,用久了可能会掉,你们以后自己维护。” “好嘞,多谢大人。” “大人真是神思妙想,里面贴层遮阳,外面油纸防雨。”老白由衷夸赞。 扶箬听不惯彩虹屁,朝着他们摆摆手:“去找桃木吧,最好是三百年以上的。” - 碧绿的池塘,莲叶田田,红莲迎风摇摆。 扶箬躺在小舟上,任由其随风漂流。 她望着头顶被碧绿圆叶遮盖只剩缝隙的蓝天,悠闲翘起二郎腿。 池边传来捕鱼的鸟叫,吓得鱼儿甩尾带起阵阵水声游向了中央,游到了小舟旁寻求庇护。 水鸟们感知力敏锐,低伏在莲叶上迟迟不敢动手。 几条鱼儿逐渐得意,摆尾嘲笑那群傻鸟,尾巴在水面甩得泠泠作响,小水浪一波波,其中一朵恰好铺在了扶箬脸上。 扶箬被惊醒,从小舟上坐起。 慵懒地伸了伸腰。 “哈啊--” 小憩了一会,浑身舒坦。 就是这小舟,怎么会有一滩水,还像摇篮一样剧烈晃动? 扶箬好奇寻找缘由,探出手拨开莲叶。 一阵扑棱棱的响声,是水鸟被惊起。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没想到当年背诵的诗词,如今成了具象。 “这一觉,倒是睡进了莲塘深处。” 忽然间,扶箬脑中灵光一闪。 叫池塘神太冒昧了,给自己起个好听的道号不就行了。 “就叫争渡!” “争渡争渡,怎么才能划着自己这条小舟,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正好这渡人的渡字也相同,应了她如今香火一道该做的事。 完美! 听起来瞬间高大上! 扶箬等到天都暗了,也没见老黑老白他们回来。 想来是三百年桃木不好找。 她继续翻看符文书。 书如其名,《符文三十六画》,里面也确实只有三十六个符文。 前面部分基本都是什么平安降福增文采的,中间是镇魂驱鬼的,后面则杀气满满是诛邪灭魂天雷真火之类。 挺齐全,适合她! 扶箬先从第一个清浊平安符开始。 她原本以为这常见的平安符会很简单,毕竟只要想要去寺庙道观求一求就能人手一个。 可本书上的,她看着看着,突然琢磨出不一样的味道。 “这符篆,是一个也是两个,清气一个,浊气一个。” “但这清浊之气是什么?” 她从没听说过就算了,毕竟她是只见识浅陋的新鬼。 但这书上怎么半点不提? 写书就写书,怎么还故意整了个防外人自学版本。 扶箬不懂,但她勤学好问,于是将聚魂石拿了出来。 “玉修罗,还活着吗?” 没动静,石头安静如鸡。 扶箬用手戳了戳,还是没反应。 她放出一缕魂力,在石头不停点点点。 半晌后,里面冒出不耐烦的声音。 “鬼死了!” “不要再敲了!” 扶箬:“鬼死了还能说话?不得魂飞魄散了吗?” 玉修罗:“……” “小爷都落到了这下场,你个恶毒女鬼还咒我?” “有没有良心了?” 扶箬摊手:“没有。” 玉修罗:“……” “满嘴胡言!” “你不是修香火道?没有良心你修个屁!” 扶箬:“哦,你知道还问。” “我不跟你斗嘴,问你个问题,问完我就不敲了。” “还问?” 这女鬼每次问他点什么,都没好事。 玉修罗现在一听到这句话,就想起自己昨天晚上连着被骗了两次,已经快应激了。 “这次是正经问题。”扶箬也不废话,直接就抛出问题:“清浊之气是什么?” 玉修罗听到这个问题,半晌没有动静,再说话,态度大变,格外严肃。 “你从哪听来的?” 扶箬从他语调里听出点不一样的意味,心中微微发沉。 “你先别管这个,你告诉我是什么就行。” 玉修罗沉默半天,忽然意识到现在局势逆转啊! 他是占据主动权的那一方,这没学识的女鬼得求着他回答。 他可以坐地起价了! “我知道,但我告诉你之前,你要先答应我几件事。” “什么事?” “第一,放我出来,这个是最重要的!” “第二,我在这聚魂石里,虽然被困,但也能看得到外面,我不要待在你那破烂布袋里,太丑了。” 玉修罗很是嫌弃,提出自己要求。 “做个好看的,镂空的,我要漂漂亮亮观景。” “第三,我要--” “停停停!”扶箬打住他的话。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知道你现在还被困在我手里等着被放出来吗?” 她真的很不理解:“究竟是什么给了你勇气,让你敢跟我在这列一二三,提各种繁杂没有意义的要求?” “除了第一个,其他我一概不答应。” 玉修罗:“嗯?” “凭什么?凭什么你当时就跟我坐地起价,我现在稍微提个要求你却一概不应?” “这不公平!” “我不说了!” “没有我,在源辰界这个穷乡僻壤的凡人界,你一辈子都别想知道!” 气死他了,气死他了! 岂有此理! 这女鬼怎么如此巧言令色,蛮横无理! 第19章 清浊气 说完这句,玉修罗又没声了。 这次无论扶箬怎么用魂力戳都没反应。 意识到这家伙被伤自尊,真生气了,扶箬决定改口。 “玉修罗?你出来。” “我们可以公平交易,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或者你教我一个术法,我满足你一个合理范围内的小要求。” 玉修罗听着她的话,有一点点心动,但想到自己几次三番在这女鬼身上吃瘪,决定故意晾上一晾。 等她急了,求求他。 结果那女鬼根本不着急,他不说她就等。 才不到半刻钟,他就忍不住先开口。 玉修罗问:“什么叫合理范围内?” “回答你几个问题换一个要求呢?” 他现在已经学精了,这女鬼伶牙俐齿很会诡辩抠字眼。 得提早防着。 扶箬想到他那夜险些一次害了九个姑娘。 “为非作歹,伤害好人的事,一律不能做。” “这个大框架下,我不用耗费很多精力不用拼命的要求,都算小要求。” “至于几个,这得看问题难易程度还有你给的回答我满不满意。” 玉修罗冷声反驳:“那这要求提了有什么用?当摆设?” 而且就提一个这种小要求还得看他回答的满不满意,吝啬鬼都没她的吝啬! 扶箬:“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吧?” “我实力进步的快些,还能早日放你出来。” 玉修罗不屑:“我自己也能想办法,靠你,不知道多少年。” 还得被不断压榨欺负。 “清浊之气……”扶箬幽幽出声提醒他。 别以为她没发现这家伙当时的震惊。 一提到这个,玉修罗也开始纠结。 他试探询问,内心抱着侥幸。 “这话,你究竟从哪得知的?” 扶箬言简意赅:“符篆。” 玉修罗心里的期盼像是落地的玉石发出清脆碎裂声。 “啊啊啊!” “我命怎么这么苦啊!” 被背叛,不得已跳落凡人界逃生,被困凡人界离不开,被一小鬼拿捏…… 原本他还想着自己对阵法符文也有了解,自行破解。 结果这该死的符文居然牵涉到清浊之气! 扶箬听他这崩溃喊声,疑惑:“清浊之气有什么不同?” 能让一个来自修真界的鬼修这么激动。 玉修罗整理好情绪,不再咋咋呼呼不靠谱。 “我可以答应。” “但你也得说到做到,真的放我出来,同时,出来以后不能当场动手杀我。” “好。”扶箬半点不带犹豫。 等她修炼到那程度,不知道多少年,在这之前,她要尽可能吸收一切的知识术法,努力变强。 玉修罗还是不信,最后两人之间立了一个契约。 “清浊之气在修真界属于一个传说,只存在少部分古籍里。” “当年我在赤风鬼王手底下时,曾看管过几日藏书阁,偷偷读到过一本可以追溯到洪荒古神的古籍。” 扶箬正襟危坐,仔细听讲。 玉修罗见她如此认真,终于找到了自己能碾压这小鬼的地方,得意地侃侃而谈。 “混沌时期,宇宙处于混乱无序状态,直到世间第一个神诞生才逐渐分出清气与浊气,传闻这位原始神是大道化身,他死后,三魂化三清,肉身化四海八荒,精血与七魄生成了八荒神,这些神继承了祂的意志,维持世界运转,让道衍生到三千小世界,人人都可以追寻大道,修仙成神!” 扶箬催促:“然后呢?” 玉修罗:“你别急,我不得先告诉你这清浊气往上追溯能到哪种等级的逼格儿?” “省得你个文盲鬼什么都意识不到!” 纵使扶箬早已经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算半个文盲,但当面被一只鬼用在自己身上,还是感觉很丢份。 她端坐在小船上,暗自许下宏伟愿望,以后要在这鬼修面前装回来。 玉修罗继续讲:“这清浊之气就是那时候形成的,是天地间最本源的气息,无处不在,无处不有,传闻神修的不是灵气不是仙气,就是清浊之气。” “不过呢,修真界也有其他传闻,有修炼飞升成仙的修士给家族传信,说是仙界有九州四海十三古族,这古族曾有先人跟随八荒神为天地运行做出巨大贡献,神奖励他们也可以跟着修清浊之气,所以他们实力远超寻常仙人,自成一派,统称为古仙族。” 扶箬听完,只感觉到离谱。 她狭小核桃仁大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儿。 老黑一只百年鬼在凡人界随手从一个道士手里偷走一本符篆书,结果这本书可能是来自传闻中上古仙族的秘籍。 最后这秘籍还落到了她手里? 一千零一夜(天方夜谭)也不是这个讲法啊! “我说完了,你这词从哪听来的?” 扶箬呆滞地掏出符文书,打开到清浊平安符那页,将石头压在书边。 玉修罗见她神属不思的模样,嘲笑道:“土包子,是不是开眼了?瞧你被震惊的眼神都呆了。” 下一秒,玉修罗发出尖叫,魂体呆若木鸡。 “你你你--” “你从哪搞来的书?!” 玉修罗捂住自己的眼,不停嗫嚅重复。 “我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扶箬嘲笑回来:“呵,你怎么也这么没出息?” 玉修罗不但没反驳,反而惊恐祈求:“你快盖上!” 他原本以为这女鬼是从哪听来的,想都没敢想她手里居然有秘籍。 扶箬将书重新合上。 “又搞什么幺蛾子?” 玉修罗欲哭无泪:“完犊子了,我被你害惨了。” “你可知道,在修真界,大家修的都是灵力,关于清浊气可用的术法从没出现过,只是传说。” “你这本书,大概率不是来自修真界,真可能和仙界有关联。” 扶箬不理解,他怎么就被吓成了这个样子。 “那又怎么了?书不就是给人看的?” “不一样!这完全不一样!”玉修罗咽下口水,强迫自己镇静。 “虽然修真界和仙界确实有不少大能愿意无偿散播术法,但古仙族不同,他们修的清浊之气,源起八荒神。” “这是他们在仙界立身之根本,不可能散播出去!” “所有的书籍秘典,都不会外泄!” 扶箬表情也变了,联想到古代世家大族的知识垄断。 只感觉手里的书重如千斤,压得她整个人喘不动气。 若只是历史书里那种垄断也就算了,在这个奇幻的世界,实力等同于性命,那这书的价值就高了,垄断也愈发有必要。 她指尖扣在书封,五指用力到紧绷:“你怎么就能确定这书里的内容来自仙界?” “你之前还说清浊之气古仙一族都只是传说,万一这是哪位高人写着玩的呢?” “你自己信吗?”玉修罗问她。 扶箬默不作声。 玉修罗语气沉重凝涩,再次开口。 “我见过。” 第20章 不一样 “我曾在鬼域亲眼见过。” “那古仙从天而降,白光纵横千万里,一剑斩断半边天,地狱山脉至今还有一道无法弥合的万丈深渊。” “这古仙是为了追寻从上界跑下来的罪仙,一路追到鬼域,那罪仙闯入鬼域时肉身早已经被灭,只剩下重伤的神魂苟延残喘,可哪怕落到这般境界,依旧能和赤风鬼王打得有来有回不相上下。” “我只能说古仙族的实力,不敢想象,那些仙术,更是带着禁忌的无价之宝。” “当时那神魂知道自己大难临头,魂飞魄散前甩出上千张拓印清浊之气术法的书页。” 几百年过去,那场景依旧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玉修罗声音颤抖,语调惊恐。 “那夜,鬼域死了很多实力强大的老鬼,也死了很多贪心不足多管闲事的小鬼。” “只是挥挥手,往日我要跪拜听令的存在就化作烟尘,在鬼域查无此人。” 每每想起来,玉修罗总感觉肃杀之气还在周身萦绕,魂魄忍不住颤栗。 也是从那时起,他知道贪心有度,学会控制自己的欲望,也学会不多管闲事,独善其身。 生怕自己哪天招惹上这种存在。 谁曾想,自己在修真界那么多年没遇上,掉落凡人界后却被一个小鬼头连累了! 要不是时机不合适,玉修罗都想夸夸扶箬。 有出息啊,了不起啊,凡人界都能招惹上这种存在! 玉修罗所说,扶箬从来没见过,但可以想象出那是怎样震撼的场景。 此时的玉修罗对她来说尚且是打不过的存在,更别提当初在修真界实力没出问题的他。 稍微往深处一想,扶箬就感觉毛骨悚然。 两人谁都没有再出声,空气里的氛围寂静到粘稠窒息。 半天过去,扶箬突然再次打开书。 玉修罗震惊:“你不想着怎么逃命跑路,你还看?” 扶箬用力捏着书脊,周身气场凌冽如寒刃。 但她语调平淡,面上甚至带着浅淡笑意。 “事已至此,我别无他选。” “香火一道打不过,人间界又没有灵力仙气,我不练这个又能练什么?” “清浊之气本来就是天地恒久存在的,只是缺少能使用驾驭他们的办法,如今我知道它们可以用在这书上的符篆里,我为什么不用?” 那是真正的仙人,仙人中的仙人,她如今做什么都如同蚍蜉撼树。 只要那人想找到这本书,想找到她,她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 跑,是最没用的办法。 玉修罗想到什么,震惊出声:“你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差不多吧。” 其他办法都打不过,她只能兵行险招。 “你胆子太大了!你真是无知者无畏!” “你究竟知不知道他们是多么厉害的存在?人家修习千年,是你短时间就能赶得上的?” 玉修罗觉得她在异想天开。 “我不用学太多,不用达到他们的程度。” 她只是在赌一个可能,赌一丝活命的机会。 “什么意思?”玉修罗没听明白,想追问。 扶箬笑笑:“你不用知道,你也不用告诉老白他们,就当从没发现这件事,一切如常。” 她怎么可能想真的用这几个符篆和人家拼命。 她要的,是攻心。 夜里,皓月当空,疑是明镜落青云。 扶箬坐在莲叶上发呆,不敢入睡。 现在她一闭眼,就是傍晚和玉修罗聊的古仙。 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 她怎么可能不怕呢? 她怕的要死。 初出茅庐,还没踏入修真界,就遇到了真正的仙人,还可能被寻仇。 扶箬惶恐地将自己缩在莲叶上,抱住膝盖。 这是最有安全感的姿势。 但没用。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都没用。 扶箬又将那本符篆书掏了出来。 看着上面的字迹,一点点读进去,她终于又重新镇静下来。 不安和恐惧于事无补,唯一能做的就是为未来的自己加那一丝丝聊胜于无的活命机会。 清浊平安符翻完,扶箬没什么感悟头绪。 她继续往下翻,就这么一页一页往下读。 第二天一早,玉修罗控制石头从那丑陋的布袋里跳出来。 就看到扶箬坐在莲叶上,那本书已经快本翻到尾页。 他没打扰,重新趴回布袋上面,开始思索起自己倒霉的前半生还有渺茫的未来。 “不一样!” “真的不一样!” 扶箬惊喜出声。 玉修罗好奇:“什么不一样?” 扶箬从莲叶飘回小船。 她将书在末尾页和中间一页来回翻动。 “看出来了吗?” “这页的静字和末尾的静字,最后的竖勾不一样!” “末尾的往下一点,而且气势更狂纵。” 玉修罗半点没看出来不一样。 “都是拓印的,能有什么不一样?” 扶箬:“不是拓印的,这本符篆书是作者亲自提笔写的,只是这人或许有什么强迫症,所以每个字都练的极为像拓印的,大小字形都相同。” 但在结尾时,想到终于要完工,心情畅快导致字迹细微之处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可这又能怎么样?”玉修罗不解。 扶箬心里轻松不少:“这就意味着,我活下来的几率又增加了。” “这本书很可能不是你说的古仙族秘籍,是作者自己若有所感创新出来的。” 玉修罗:“那也不妨碍人家来寻仇,一下就能弄死你。” “只是从偷取古仙族秘籍变成偷取古仙的心得感悟。” 他还以为有什么大发现呢。 扶箬心情很好,从必死结局到有一点希望,那是质的跨越! 心情一好,她又有了干劲。 “玉修罗,你先教我几个简单符篆,平安符清心符之类。” 她得先把那几个姑娘的事情解决了。 玉修罗听着她那理所当然的语气,吐槽。 “你是真不客气啊!” “你别忘了是谁整的烂摊子,而且还是那句话,我实力强大了,才有可能找到办法放你出来,我活了,你也才能活着。” “谁知道那个仙人会不会一怒之下把你一起灭了。” 扶箬一想,发现这事最开始,还真都是因为玉修罗引起的。 “如果不是你把胡笑儿抓走,胡清松就不会求到我头上,我也不会为了救人学习符篆。” “你才是罪魁祸首啊!” “那仙人应该先把你灭了才是。” 玉修罗被她这诡异的因果分析惊到目瞪口呆。 想要反驳,结果半天没想出来逻辑漏洞。 玉修罗急得挠头。 难不成还真有逻辑? 但他总感觉不合理啊,这锅也太大了! 第21章 金凤飞 “平安符即为护身符,可用来保肉体精神平安。” “你可仔细看着啊,我只给你画一遍,再多了就得算第二次。” 玉修罗说完就在地上用石头滚了一遍。 “你看清楚了吗?” “没看清也没事,求--” “呃……你画出来了?” “你怎么就画出来了?” 他刚刚为了彰显一下自己的学识,特地没讲细节,就等着她失败后耍耍威风。 扶箬放下手里的树杈,疑惑道:“有什么问题?” 她又将自己画的和旁边的对比了一遍,八九不离十。 “你方才就是这么画的。” 玉修罗确认一遍,发现她画的只比自己差了一点点。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我没告诉你这符的符胆关键在哪,你怎么画的?” “你不会是学过,故意在测验我吧?” “我没学过,而且,符胆是什么?”扶箬轻声询问。 玉修罗看怪物一样看她。 “你这都不懂,你怎么画出来的?” 扶箬如实回答:“我就照着画出来的。” 玉修罗:“……” “没天理了啊!” “你连符的结构都不知道,怎么会画的符?” 玉修罗感觉不是扶箬逻辑不对,是这个世界有问题了。 他不服输。 “这个不算,我们再来一个新的,清心符。” “好运符……” 一连三个,他画完扶箬就跟着画完。 全部是正确的。 玉修罗又自闭了。 这虽然是最简单的符篆,但也不能这么快的速度就能画出来啊! 扶箬自己在一旁,不停地重复几个符篆,直到形成肌肉记忆,深深刻在脑海。 她这种能力类似速记仿写,靠的是瞬间记忆和观察能力。 一次能画出来并不是真的会了。 重复了上百遍,扶箬终于学会了。 见玉修罗半天没动静,她直接当看不见,起身为接下来的大动静做准备。 玉修罗方才一直在纠结如何开口,见她要动,当即脱口而出。 “咳咳,那个女鬼--” “不对,扶箬。” “小爷我见你颇有符篆天赋,要不要拜我为师?” 这么有天赋的种子,以后肯定有大成就。 他要是成为她师父,以后说出去多有面啊。 扶箬无情地给他泼了一瓢冷水。 “我可不一定活多久,你也是。” 那古仙什么时候来寻符篆书,他们什么时候完蛋。 想到这事,玉修罗又歇了心思。 没过多久,他心里又蠢蠢欲动,想要当一回师父。 “算了,小爷我免费教你。” “就当做做善事了。” 扶箬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大方的时候:“也行,等我今天办完事的。” “而且我不会拜你为师,你想清楚了?” 玉修罗听着她那勉为其难还带着点嫌弃的语气,心头一哽。 “切,不拜师就拜师。” “你以为小爷我缺你这么个命不长的徒弟?” -- 下午,老白他们终于带着桃木回来了。 “大人,这截桃木应该快有四百年了,只可惜被什么斩断落在地上,已经快晒干了。” “也得亏它之前被人斩断了,不然我们俩还拖不回来。” 身为两只百年鬼,他们还真不敢动手砍四百年的桃木。 扶箬看了一眼,那桃木大小正好,够她刻十几二十个令牌用。 “干的不错!” “老白你用刷子把金粉涂满这凤凰形状的剪纸,小心点,别让魂体直接触碰到。” 扶箬将自己刚剪好的超大版本剪纸递给他。 老白拿在手上打量,风一吹,两侧翅膀还有长长的尾翼都跟着摆动。 “大人这手艺真巧啊,惟妙惟肖!” 接着,扶箬又看向老黑。 “老黑你去水下取把剑出来,把这木头削成木牌子。” 老黑点头,径直去了水下捞剑。 三鬼忙的热火朝天,涂粉的涂粉,削木牌子的削木牌子,刻符篆的刻符篆。 天还没黑,他们就已经全部完成。 扶箬开始吩咐接下来的事情。 她递给他们十二个牌子:“天黑以后,你们俩去之前护送回去的六个生魂家里,把刻着平安符的牌子扔给她们,把刻着生辰八字的当众扔到她们的棺材里……” 夕阳落下后,天幕像是被人涂了墨,一笔一笔彻底暗淡。 安首县城上空,出现了一只全身闪着金光,璀璨夺目的金凤。 暗夜里,这金凤极为显眼,一抬头就能发现,越来越多的百姓看到后出了家门讨论。 “祥瑞啊!” “此乃百年难遇的大祥瑞!” “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只看见几个灰黑的方块从远处飞来。 随着木头方块掠过头顶,看清楚是什么后,众人当场变了表情。 “那是棺材!” “这,这还是吉兆吗?” “这莫不是大凶之兆!” 百姓们纷纷议论,有人开始惶恐。 谣言在短短一个时辰就传遍大街小巷。 恐惧情绪散播,让夜间潜藏在暗处的邪祟忍不住振奋,出来作乱。 隐藏在安首县城的道士和尚,还有其他高人都被吸引出来。 一个年纪尚小的道士走街头。 “前辈留步,敢问前辈可看清那天上飞舞的金凤究竟是何物?” 被询问的年长道士摇摇头:“在下不过虚长几岁,道行浅显,当不起一声前辈。” “此物在下也琢磨不透,不过路上打听了些消息。” “哦,前辈可否说来听听?” 年长道士:“这金凤一路时飞时停,所停之处,皆是之前死而复生的几个姑娘家。” “每次停留,都会先往棺材里扔一枚刻着她们生辰八字的桃木牌子用作替身,之后便会代为收走被视为霉运的棺材。” “临走前,金凤还会朝着姑娘吐出一块沾着金粉的平安牌。” 第22章 来日会 小道士暗暗皱眉:“是之前有姑娘被平白被拘了魂魄的那几家?” 当初那几家闹得风声挺大,满城寻找可以救人的术士,各个寺庙都祈求过。 小道士突然如临大敌:“有两家我去过,那拘魂的邪祟很是厉害,我根本无从下手。” “如今这会不会又是那邪祟的手段?” 老道扔了只天眼符,抬手指向高空:“再感知一下那金凤。” 此时小道士再看,那金凤流光溢彩,锃亮锃亮的功德金光熠熠生辉。 “功德!” “那假凤身上居然有功德金光!” 小道士顿时明白:“不是邪祟所做。” “前辈您一早就知道,方才问您,您还说自己道行浅显,琢磨不透!” 老道摸着胡子笑哈哈:“小子,做人得谦逊。” “这辈子那么长,总要遇上些怪事。” 就像今日,他看得出表象,也确实琢磨不透这背后的主人。 扶箬飘在县城城墙上,远远看着金凤在她魂力操纵下不断展翅飞舞。 老黑和老白被她安排到金凤后方,抬棺扔桃木牌子。 “你这想法倒是不错,拉风有面。” 玉修罗已经能想到那些凡人心里的畏惧崇拜。 “不过,你哪来的功德金光?” 他记得她从寺庙里带来的都用在了他身上。 扶箬淡淡出声:“一部分是给救了这几个姑娘给的,还有一部分……我也不知道。” 她原本想的是用金粉混杂少量功德,反正到时候只要能让那些方士看得出有功德金光,不误以为是邪祟作乱破坏她的行动就行。 结果这几次救人得到的功德看着不少,但混进去之后并不明显,更别提还要飞上高空隔着一大段距离。 当时她想着从哪再借一些,不知道怎么回事手里突然自己冒出一团。 “或许,我确实有前九世。” “修个香火道,还真要九世功德啊。”玉修罗心底暗暗泛酸。 “对了,你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就不怕被那被偷书的道士发现,指不定人家还没从安首县城离开。” 扶箬双眸古井无波:“时也,命也。” “拦不住,躲不过,” “走了,剩下三家该我出手了。” 今夜的县城格外热闹,有修行手段的能人方士都在外诛邪除妖。 一个长相明艳的女道与众人逆行,策马扬鞭,一路疾驰往城外赶。 “郡主,您慢些,小的追不上。” “那你就慢慢追,本郡主先回去看母妃!” 蹄铁落在青砖,马蹄阵阵,女道速度半点不减。 直到那金凤带着六副棺材从头顶掠过,她心有所感。 当场卜卦。 她早在几月前便发现那符篆书不见,怀疑到那日同她抢夺镇魂草的两只百年鬼头上。 “要不是母妃病重,我急于在此处炼药,早就将偷书小贼打得魂飞魄散。” 卦象出来,女道霸气的凤眸微眯。 “奇怪,我的书……” 她抬头望向天空:“我的书怎么会和此事有牵扯?” “而且这纸凤的主人还带着功德……” 身后的小厮终于追上:“郡主,您这个跑法只怕没还回到玉扬城,马儿就先死在路上。” “罢了,母妃的事要紧,不过是自创的几个符篆,这人既能控制金光,也是个有功德的。” “等我日后再来会一会你!” 女道将木签朝着半空一扬,潇洒桀骜。 “驾!” - 胡家是扶箬此行最后一程。 金凤还没停在上空,胡笑儿迫不及待就跑出去。 原本放置在灵堂,扔也不是留也不是的空棺缓缓升到半空。 振翅欲飞的金凤甩出一枚刻着胡笑儿生辰八字的桃木牌。 那牌子先是在众人眼前飞了一圈,才落入棺材。 紧接着,咔哒一声棺材被合上,飞到金凤身后。 至此,九棺集齐。 金凤微微垂头,嘴巴里又吐出一块牌子。 那牌子染着金粉,从高处飞下时格外宛若赤金流光划过。 最后堪堪停在胡笑儿眼前。 她接过木牌。 正面是一枚平安符,背面是一朵莲花,上面刻着争渡二字。 胡笑儿心结被了,当即跪地,朝着金凤磕了个头。 “多谢大人,胡家不日履行承诺。” 扶箬操纵金凤飞到附近的山丘,将那九副棺材就地掩埋。 回池塘的路上,玉修罗一直在嘀嘀咕咕。 “没来,没来。” “你说,为什么会没来呢?” 扶箬:“什么没来?” 玉修罗:“那个道士。” 扶箬觉得他闲的:“没来还不好,来了我们一起完蛋。” 玉修罗还在纠结这个事:“不对。” “那两只鬼已受伤许久,按理说道士早应该找上他们,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 “可就算有事耽搁,以古仙的能力寻书灭魂也只是弹指间的事情。” 除非-- “化凡!” 一瞬间,玉修罗脑中原本想不透的点突然解开,所有的逻辑都通了。 扶箬停下:“什么意思?” 玉修罗:“字面意思,修真界有些大能也会敛去记忆修为,让自己去俗世历练一遍。” “这古仙此时很可能还在化凡关键处,记忆没觉醒,凡人之身凡人记忆,但又顿悟力超强,意外感应到清浊之气,应用到符篆一道且记录下来。” 扶箬听明白了。 “也就是说,那人恢复记忆前不会找我麻烦?” “大概是。” “你运道不错,又能多活几年。” 扶箬没说话,望着前路,面色平静。 是幸,也是不幸。 这种躺在刀俎之上,等待他人鱼肉的感觉可不好捱。 第二日,金凤拉棺,桃木替身,天降祥瑞落入之前几个死而复生姑娘家里的事情在几家刻意运作下已经传开。 原本那夜只看到棺材觉得是凶兆的人,听完整个故事,又纷纷改口。 大吉之兆! 那传说中的金凤都来为几个姑娘亲自拉棺,肯定是命格非凡。 至于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当然是因为有凤凰给的替身代她们死去。 她们才不是被什么邪祟侵占了身体,这是上天眷顾啊! 福泽深厚! 于是,往日传言在一夜之间变成完全相反的看法。 从霉运灾祸到天神保佑。 第23章 建庙宇 槐花村的池塘大变样。 胡家和其他姑娘的家里一并出资,将池塘重新修理了一遍,还在中央建了个亭子。 扶箬此时就坐在亭子里,看外面那些人在庙宇里忙碌。 那庙宇已经建成好些日子,今日胡笑儿往里添了个鎏金神像。 神像是扶箬给胡笑儿画像,她找人定做的。 那画扶箬刻意改动过,和她五分像,而这成品又和画像差了几分。 现在看着也只三分像。 “真搞不懂你,有人给你塑金身还不好吗?”玉修罗看着眼馋。 他想要没有,扶箬偏偏送上门还不要。 “在意不在形,他们愿意供奉就好。” “做得太逼真,以后出去干点什么都会被认出来。” 她可不想要过那种日子。 胡笑儿带着小桃踏上亭子。 她站在石桌旁,从小桃手里拿过包袱。 “大人,这包里面是银两,您两月前说的那家铺子我最近又托人去看过了,还在歇业,老板一家三口都不在。” 扶箬想到黄家那日的情形,估计老板娘事后选择离家追出去了。 【无事】 胡笑儿又从包袱里抽出纸笔。 “大人,这几张纸上的衣裙样式是近来城中最流行的款式,您看看有喜欢的吗?” “回头我让家里一起做几身,供奉给您。” 扶箬垂头,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她穿的是自己穿越过来前的衣服。 感谢她有个坠入汉服深坑不可自拔的朋友。 她朋友收到货后觉得这衣服太丑,像个筒子,就送给她了。 扶箬不敢想,要是那天她穿的是自己平日的衣服,来到这个世界得有多精彩。 玉修罗在一旁嘲笑:“你这衣服太丑了,人家都看不下去了。” 扶箬最后在胡笑儿的盛情邀请下,选了三套。 胡笑儿看了看空荡荡的石桌:“要不要再给大人添些茶具?” “庙宇里供奉的糕点食物虽然耐放,但有大量油糖,我下次来给您带些茶解解腻。” 一个小厮兴冲冲跑来,隔着老远就大喊。 “中了中了!” “小姐,大少爷中举了!” 报喜的小厮一路喊得嗓子都哑了,神情欢快。 “当真?”胡笑儿激动地扯紧手中帕子。 “多少名次?” “我大哥如今在何处?” “自是当真,少爷还中了个经魁呢!” 胡笑儿已经惊喜地不知作何反应。 扶箬听后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恭喜,先回去吧】 想必此时胡家一定热闹至极。 胡笑儿拜了拜离开。 “让人给争渡庙多上几柱香。” “另外买些糕点糖饼分给附近村庄的孩子,说是沾沾喜气,祝愿日后也能高中。” “你再去问问哥哥和母亲之后……” 扶箬坐在亭子里,听着越飘越远的声音,唇畔笑意温和。 “多么好的一个姑娘。” “知恩图报,说到做到,又玲珑心思,细腻入微,难怪担得起好命格。” 这样一个人,只要活着,总会将日子过好的。 “切,命格再好能有你好。” 玉修罗再次跳出来煞风景。 扶箬径直飘到莲叶上,远离这多话的家伙。 一抬手,大量白色凝光出现她掌上。 她如今的愿力每日都多到吸收不完,已经存了许多。 金凤拉棺之后,扶箬在整件事情里的作用很快就被发现。 有道士来这边找过她,都不是丢书那位,全是过来查看她是何方神圣,准备拿她涨修为的。 最后都被扶箬用功德金光威慑,留下来和她讨论了几日符篆。 回去后,每每有旁人询问这边情况,那些方士都只会拼命摇头,来一句不可说。 让扶箬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愈发神圣。 扶箬如今受的香火,覆盖整个安首县城。 城内有分庙,只是不比这里地方大。 当然,香火多了,愿力多了,麻烦事也多了。 譬如此时,又有十几缕愿力飞入庙宇。 扶箬随手抓了一缕。 里面传来声音:“求求大人保佑我明日赌运大盛,一本万利,发财暴富。” 扶箬将那缕愿力送回,新打开一个。 “大人,我那儿媳这胎怀的是男是女?” 扶箬:“……” 再次送回。 “大人,我把我爷爷留给父亲的传家宝弄丢了,您显显灵指个方向吧,不然我要被我爹打死了啊啊啊啊--” 扶箬捏着这缕愿力,脚下踩着疾行符去了这户人家里。 进门就听到院子里噼里啪啦,哭爹喊娘的动静。 中年男人拿着竹板,气喘吁吁地追着前面上蹿下跳的小少年。 “爹,我错了爹!” “知道错了就给老子停下!” “那爹你别打我,先把竹板扔了--” “你先停下!” “您先扔掉刑具!” 一大一小,在院子里你追我赶。 扶箬从少年身上取了根头发,燃了张寻物符。 符篆凭空出现在少年身旁,一路飘到了鸡窝里。 少年惊奇地看着这一幕,匆匆跟上。 他惊喜道:“爹爹爹,您的传家宝!” 扶箬办完事,那缕愿力围绕她转了两圈,没入魂魄里。 回去的路上,扶箬边走边处理,又解决了几件事。 其中还捡漏了一缕,私塾要作诗,那学生作完怕被先生批,求她保佑,扶箬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先生就对着他的诗夸赞了一番。 学生以为是她显灵,就此还了愿。 “大人,求您救救我娘吧,她染的风寒越来越重,如今已经昏迷好几日。” 扶箬接过那道最纯粹的愿力,飘到主人家里。 许愿的是个正值青壮的穷书生,守在药罐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举着开裂到只剩下几根叉的破蒲扇时不时轻扇几下。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孩儿不孝,这多年您一人拉扯大孩儿,却没能让您过几天好日子。” 扶箬飘进去,就看到那妇人面透死气,肺腑已坏。 若是寻常生病,或是邪祟作乱导致,还能有办法。 这种自然死亡强留,属于逆天改命的事,扶箬办不到。 她在秀才脚边留了几个字提醒。 【天命难违,活不过三日】 秀才看到后,大呼哀哉,跪地不起。 “娘--” 他错了,他后悔了。 第24章 太快了 子时,扶箬回到亭子。 老黑老白也刚好回来,他们还在讨论今日所见所闻。 “那孩子他爹的续弦也太离谱了,果然有今儿个后娘明儿个亲爹变后爹……” 发现扶箬的身影后,两鬼立即飘了过去,献宝一样掏出一大团愿力。 “大人,这是我们今日得到的愿力。” “原本以为前几日就算多的了,谁成想今日更多,我和老黑跑完东头跑西头,快把安首县城地上的青砖磨没了。” “大人在民间的威信力越来越高,照这个速度下去,怕用不了半月我们就算夙夜不休也忙不完。” 扶箬也知道他们近些日子辛苦了,每日只有午时子时休息两个时辰。 虽然鬼不和人一样必须睡觉休息,但这工时确实超额了。 扶箬将愿力抽了三分之一,剩下的都还给他们。 “这些日子辛苦了,你们可以从附近找一两个信得过的小鬼帮忙。” 老白觉得是个好主意:“日后供奉大人的百姓一定会越来越多,我们是得先挑着。” 老黑将愿力又推回扶箬那边:“大人,说好的我们分一半。” 他们原本只是投胎不成的孤魂野鬼,能跟着蹭香火愿力已经是万幸。 怎么好拿的比大人还多。 扶箬:“不用,这是你们办事的奖励。” “没有你们我也拿不到这些愿力。” 老黑还想推辞,就被老白拖走了。 “大人,我们一定会好好修炼,尽心尽力为您办事的。” - 扶箬悬在池塘半空,与月华为伴。 她施展出魂力,检验近些时日的长进。 从只有可怜的一缕魂力,到三缕,再到如今可化作涓涓细流持续一刻钟。 这半年,她的实力进步迅速。 一是因为她香火旺盛,愿力充足,二则是她从玉修罗那得到了香火道正统的修炼方法,将那些资源半点不浪费全用上了。 “你的魂魄已经很强,可以用香火炼就虚体了。” 玉修罗懒洋洋地声音从一旁冒出来。 他还被困在石头里。 扶箬这半年一直没放弃研究那本符篆,可除了那镇魂符让她瞎猫碰上死耗子一样短时间就学会,其他都难于上青天。 清浊气至今不解其意,感知不到。 但她可以确定一件事,玉修罗被困在石头里有清浊气的功劳。 她当初或许无意之中在某一瞬,抽取到了丝丝的清浊气。 可究竟在什么时候她得到了清浊气,从而用到了符篆里呢? 扶箬自己都捉摸不透。 而且,她现在觉得自己很亏,她得到了符篆书,只学会了这一个,可落在那古仙眼里,学一个和学会全部估计没什么区别。 扶箬一股魂力打出去,池塘四周升起巨大的水幕,鱼儿在水幕中惊恐又好奇地游动。 老白老黑从入定修炼状态出来,见到这大动静,再次卷起一团愿力吸收。 “大人进步神速,我们也不能太拖后腿。” 在水幕遮挡下,扶箬将魂力全部释放,聚拢在身边一圈一圈运转。 同时,之前存在魂魄里的愿力也飞出,混入魂力中。 扶箬身下浮现出一张巨大符篆虚影。 那是用香火功德凝聚出的清净符,可以让扶箬更加专注地炼化愿力。 开始即入定状态,心无旁骛。 两个时辰过去,扶箬吸收完愿力,一挥手将水幕全部撤走。 她足尖轻点,从莲叶飞到小亭。 扶箬感觉魂体有些烫,倒了杯凉茶灌下肚。 “还是很烫?好奇怪。” 近些日子时常如此,魂体胀热,是生了什么病吗? “是不是感觉魂体异常饱胀,还有种说不出的热意,想要爆发?” 玉修罗的声音幽幽冒出。 扶箬又灌了一杯茶,还是不解热。 她转头,视线落在石头上:“你知道怎么回事?” 玉修罗拿乔:“知道当然是知道,魂修方面还没有什么是我玉修罗完全不知道的。” 扶箬:“别卖关子,有话快放。” “太快了!” “你的速度太快了,这才半年,已经抵得上修真界十年,这在凡人界,那群鬼修炼二三百年都不如你魂力雄厚。” 玉修罗隔着石头都能感觉到她身上过于浓郁的阴气,不停往外辐射波动。 他看得眼热:“难怪那群人总说香火一道是走捷径。” 只要香火愿力够多,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修为堆上去。 扶箬修为增长速度比那群磕丹药的二代还快上许多。 “只可惜确实如他们所言,华而不实,你此时的魂力浓厚程度应该已经到达噬灵境,和筑基修士同等,但在修真界恐怕连同修为最次的鬼修都打不过,只是空有魂力修为。” 扶箬没反驳,她知道玉修罗说的不差。 她能感觉到,自己魂力增进飞快,但除此之外,空泛的很,没有实打实可以与之媲美的战斗能力。 太过浮华软绵,中看不中用。 “有什么其他办法改变我如今的窘境?” 玉修罗也不卖关子了:“兼修其他。” “但你如今在凡人界,除了阵法符篆,其他又兼修不了。” 扶箬望着手中的茶杯,表情带着淡淡笑意。 “觉得我不能放你出来,想催我启程去修真界寻找办法?” 玉修罗见自己被拆穿,也不装了, “一半一半嘛,我想早出来,你也确实需要其他修行方式来平衡过于充沛的魂力。” “你身上有大功德,太适合香火一道,很快就会达到饱和的,长久在这凡人界太耽误你了。” 扶箬问他:“那我若是以如今的状况踏入修真界,会有多少人能看穿我?是否会平白招惹祸端?” “呃……这……” 玉修罗一时之间没编出来理由。 他没想到扶箬想得这么远。 确实,她现在魂力浓厚,又没有足够强大的战斗能力,一入修真界就会被发现异常。 要么被老鬼当大补之物一口吞了,要不就被有心之人拿来当类似炉鼎的存在源源不断榨取力量。 计策没得逞,玉修罗有些破防。 “扶箬,你真的很奇怪,有些事该打算不打算,不该忧虑的又提前规划很多。” 扶箬放下茶杯,起身望着那轮上弦月。 “古仙一事是局势完全不在我,我没有任何反抗余地。” “但什么时候踏入修真界,以何种实力踏入修真界,是我可以掌控的。” “不过,我确实该着手准备了。” 第25章 天雷符 扶箬将庙宇内收集的香灰都挪到一处。 她望着那高高堆起的小山,毋自感叹:“这才半年就有这么多了。” 看来她在众人心里还是很受欢迎的。 玉修罗冒出来:“你信不信炼完连你一根手指头都不够?” 扶箬不说话了,她发现这家伙真的很喜欢神出鬼没,在她情绪高涨的时候泼冷水。 香灰里面蕴含大量香火之力,扶箬一遍遍用魂力燃烧。 烧了一个时辰才勉强都过了一遍,此时再看那香灰已然缩半。 这只是第一遍,她之后还要继续用魂力烧制百遍。 百遍结束,还要加功德重新煅烧千遍,最后出来的香灰才是能用来做虚体的香灰。 扶箬前半宿修炼,后半宿用魂力煅烧,一宿都在用功。 玉修罗偶尔瞥一眼,心里又欣慰又难受。 鸡鸣三遍,天大白。 扶箬收回魂力,将香火堆藏在她庙宇后面的小仓库里。 她环顾一圈,发现老白和老黑依旧和以前一样,早早出门做好事了。 扶箬今日上午不想接愿力,便又将那本符篆书翻了出来。 书里对符篆的理解运用都非常深奥,她第一次看的时候,一本书三十六个符篆,问了玉修罗上百个问题。 看得出,那古仙就算没了记忆重修也是个实力不弱的道士。 扶箬再次抽出符纸,开始绘制镇魂符。 她现在有足够的功德,不需要从别处借。 起笔,池塘里的莲叶无风自动。 落笔,周遭瞬间寂静, 小鱼儿呆滞地悬在水中,青蛙提前趴进来冬眠的洞穴。 功德入墨,魂力做伴,引笔下泻。 符头、符胆、符脚……敕令。 “起!” 随着扶箬声音落下,符篆自动飞出,悬在半空,四处寻找目标。 只可惜附近唯一的孤魂也被镇压进石头,它遗憾地从聚魂石上方飘走。 镇魂符蔫头蔫脑地飘了两圈,软趴趴地重新落了回去。 “这个镇魂符是成功的。” 刚接过这本书,扶箬因为没有严谨的从头往下读,根本不知道这书里的符篆都需要清浊之气。 可当初就是这么糊里糊涂的画成功了。 扶箬将镇魂符收起来,把自己觊觎许久的天雷符翻出来。 她开始照葫芦画瓢,这符篆没要求用什么墨,只要求画完后引清气降落。 扶箬拿着手里的半成品符不死心地在到处飘到处试。 万一是这个池塘气息太混浊了呢。 万一是这个坟头风水一般般呢。 万一是这个山顶风太大了呢…… 反正,扶箬一上午,仗着自己移动速度快,又有疾行符加持,把她能跑的地方都跑遍了。 就连隔壁县城都跑了一趟,但没一个地方行的。 扶箬盘腿坐在夜哭山顶,望着青天白日,有气无力地重新翻书。 “混沌初开,清气升,浊气降,清浊分明,始有天地。” “犹如饮水吃饭,自然自在而成……” “清浊,天地,阳,阴……” 扶箬用尽心力分析,脑海中所有关于阴阳的事物飘过。 “神属阳,精属阴……三魂亦为阳,七魄亦为阴。” 嗯?魂阳魄阴。 她现在不是人,不是仙,她只是魂魄。 那她画符时是否需要只用三魂的力量来进行,如此才算纯粹? 对啊! 那镇魂符要的是清浊气,而除此之外,其他符篆要么只需要清气,要么只需要浊气…… 扶箬眼中光芒大盛,困扰已久的地方有了新的猜测。 她立即再次用魂力从上往下引清气。 此时她才发现当初救了方兰后得到的两缕金线居然是三魂分一缕,七魄分另一缕。 秋冬交替之际凛冽寒风如刀,虫豸在阴暗角落爬行觅食,野鬼邪祟在山间飘荡…… 扶箬坐在山巅对周围一切毫无所觉,将全部注意力都倾注在天际,用三魂魂力感知寻找所谓的清气。 天还是那个天,但她却感觉到上空飘着一股磅礴又捉摸不定的存在。 温和,柔软,但又清冽如风,刚硬如刀。 它不可言说,不可形容。 却又带着致命吸引力。 扶箬想要靠近。 山巅上,她的魂越升越高,眼看就要和七魄脱离。 可她对此却全然不知,还继续想要往上。 忽然,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量从身下冒出,那力道大极了,将她硬生生给拖拽下来。 重新回来后,她又失去了对那股存在的感知。 但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扶箬很快就重新寻找到了那股力量。 数不尽道不完,无穷之大。 那是天! 自然之天! 扶箬还想继续往上飘。 但想到之前拽着她的那股沉重力量,想起自己这次的目的。 扶箬没再浪费时间,用三魂之力向上勾连了一道无形的气。 气落符篆,瞬间将其点亮。 还不等扶箬控制清气停止,符篆就被过量的清气充斥得隐隐开裂。 天际迅速变暗,一朵漆黑雷云出现在扶箬头顶。 玉修罗在石头里翻了个身。 他正睡得舒服,梦见自己重返修真界,大杀四方,将那群叛徒打得落花流水、跪地求饶。 忽然间,头顶凝聚出一大团乌云,天雷滚滚。 他又要历劫了?! 和之前一样,那该死的雷云逮住他就往死里劈。 玉修罗左躲右躲,就是躲不过。 碗口大的天雷一个接一个,将他劈的焦香四溢,场面过于惨烈。 直接将玉修罗吓醒了。 意识到自己还在石头里,他随口念叨了一声。 “呼--” “还好是梦。” 下一秒,轰隆一声。 雷声响彻天地,撼山动岳,山巅都在颤动。 还不等扶箬起身,雷霆万钧直奔她而来。 熟悉的雷声,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恐惧,玉修罗当场癫狂,瞪得目眦欲裂。 “啊啊啊--” “我擦!扶箬你大爷的!” “你从哪引来的紫天雷?!” 那雷霸道强劲,带着一股绞杀万物的决心。 扶箬被慑在原地,逃跑都做不到。 明亮的眼珠映照着距离越来越近的紫雷。 “你把符篆扔出去啊!” 玉修罗喊得嗓子破音,扶箬还是没动作。 千钧一发之际,求生欲爆棚的玉修罗拼死从布袋滚出来。 卯足了劲一下将扶箬撞倒在地。 胳膊砸在石头上,手指头一抖,捏着的符篆飘了出来。 恰好山巅风大,符篆瞬间被吹出上百米。 就在这时,天雷咔嚓一声落到符篆上,将夜哭山一劈为二。 后半座山头浓烟滚滚,大片树木被劈中。 扶箬倒在地上,第一次亲临如此震慑人心压迫感强大的场面,半天没反应过来。 她怔怔地望着那半边山,喃喃:“好多雷击木……” “雷击木你个头啊啊啊啊啊——” 玉修罗恨铁不成钢尖叫。 “你制造出这么大动静,一会就有人过来了,赶紧跑路啊!” 扶箬回神,望着周围的变化,啪叽一下坐在地上。 下一瞬,她在身上贴满疾行符,抱起书和聚魂石撒丫子就跑。 第26章 纸人术 回到熟悉的池塘,扶箬缓了半天,终于从天雷的威慑里清醒过来。 “天雷符威力这么大吗?” “人家在凡人界引的都是普通天然之雷,你引的是修真界渡劫雷!” 玉修罗一想起当时的情况就忍不住冒冷汗。 他冷呵呵地说反话:“小扶箬真是不一样啊,天雷都引的和人家不同呢。” 扶箬:“……” “玉修罗你正常点,少阴阳怪气我。” “你应该跟着开心,感激我。” 玉修罗:“感激你差点引天雷劈死我?” 扶箬语调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能感应到清浊气了。” “??!” “你说什么?” 玉修罗刚跟着高兴几息,忽然冷静过来, “你离死亡更近了。”他冷冷出声。 扶箬不理会他这魔鬼低语,她兴奋地打开书,继续琢磨符篆。 玉修罗提醒她:“你今日动静太大了,不能再有下次,一次是意外,两次就不一定了。” “这凡人界不会只有我一个修真界来的修士,那古仙很可能是家族里的嫡系后代,化凡也有人看顾。” 若是在修真界,还能找些借口,在这凡人界,灵气不足,寻常术法都用不了,可没办法解释这强大的天雷。 扶箬沉思半晌,最后将书合上。 决定往后只练习和清浊气沟通,先不将它们引入符篆。 她看向石头:“把你的纸人术教我。” “做什么?” 扶箬:“无聊,打发时间。” 玉修罗不信她的鬼话,这女鬼嘴里没一句实话。 但那纸人术在修真界只是简单的小术法,从她嘴里换个小要求也不亏。 - 扶箬用魂力简单剪了几个巴掌大的小纸人,左看右看感觉太简陋了。 又剪了几只精致漂亮的蜻蜓蝴蝶。 “你这剪的什么?这么小人家怎么看得到?”玉修罗对她那指甲盖大小的剪纸表示嫌弃。 远不如他的纸人高大威武,一出门周围邪祟鬼魅都能看到,格外拉风。 扶箬没搭理他,给剪纸念咒注入魂力。 “天魂地魄,滋灵养物。” “纸人听令,动!” 几只蝴蝶蜻蜓还有带翅小虫子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半空。 明明可以掩盖形态,让它们看着更加逼真,玉修罗这家伙为了吓人偏偏给它们剪的像恐怖片。 扶箬催动剪纸们飞到庙宇上方,一只带着一缕愿力出门。 看到这,玉修罗哪还不明白,扶箬这是给自己找替身出门办事去了。 “这术法不错,回头让老白老黑他们也学学。” 到时候又能多收集些愿力。 扶箬从亭子起身,准备继续研究清浊之气。 胡笑儿从远处带人走了过来。 这一次不只有她,她还带来了另外八个姑娘。 扶箬看着曲桥上那一排姑娘,眼睛眨巴眨巴:“不会之前的事还没处理干净吧?” 胡笑儿望着亭子:“大人在吗?” 扶箬甩出一道水流,组成文字。 【在,有何事?】 胡笑儿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的绞帕子,顿了两息才找好措辞。 “大人,我们有个姐妹最近许了人家,拿着生辰八字批命合婚的时候,那道观的道士非说她已经许了人家。” “我们想知道是不是和之前那事有关?同时也想问问大人有没有什么办法。” 她们几个当时魂魄并不清醒,所以没看到那些纸人纸轿子。 但扶箬见到了,一听这话,瞬间就怀疑到了玉修罗头上。 “你当时做了什么?” 玉修罗猛地一拍脑门:“我忘记这事了!” “都怪你,当初给我气忘了这回事。” “命格不是好拿到的,所以我就想了个法子,魂魄结成夫妻,命格就不会那么排斥我。” 破案了,还真是这个不做人的东西搞出来的。 “玉修罗,你想想你自己,当初真是丧心病狂啊,九个青春大好的姑娘,九条人命,九个坦荡福泽深厚的命格。”扶箬敲了敲石头:“赶紧赎了自己的罪,小心作孽多端,一辈子都出不来。” 玉修罗听着扶箬那半是调侃半是谴责,实则暗地里提点他的话,沉默半晌。 最后从自己魂魄上斩断了几条命格线。 罢了,说不定以后就不需要了。 不对,和这女鬼待一起,指不定没出来就没命了。 “可以了。” 玉修罗说完就没声了,在石头里回想这半年的离奇遭遇,还有被关在这里无聊透顶的生活。 扶箬告诉几个姑娘没事了,她们拜了拜像一群快乐小鸟一样重新飞走,庙宇的香火又多些。 “人多就是热闹啊。” 扶箬感受了一下那些剪纸的位置,再次去了县城。 “糖葫芦--” “肉包子哎,又香又好吃的肉包子--” “这个多少钱?” “唉嘿,大姐您真有眼光,这簪子是新进的好货,昨儿个刚来,原本卖三十文,您是第一个,诚惠二十!” “你抢钱呐!不要了不要了。”大姐放下簪子转身离开。 那摊主赶忙拽住:“哎哎哎大姐,您先别走,咱可以再商量商量。” 扶箬在街边馄饨铺子门口找了个位置坐下,细细观赏品味这人间烟火。 她眼里噙着温柔笑意,托腮懒散地靠在桌边。 后方,举着算命幡的老道也找了个位置坐下。 扶箬看风景,老道观察扶箬。 老道摸着胡子:“怪哉,这年头都能在鬼身上看到悲悯与神性了。” 扶箬听到动静回头。 那老道就当没看到她。 从碗里舀了个馄饨,神情惬意,眼睛满意地眯起。 “嗯,就是个味道,真香!” 扶箬咽了咽口水,摸着自己不会饿,也没有感觉的胃。 那些贡品和香烛她早啃腻了。 她也想吃啊! 她不想当鬼了,呜呜呜-- 第27章 小乞丐 扶箬实在忍受不了只能看不能吃,她哀怨地从馄饨铺子飘走。 准备从路上找个人给些铜板,往她庙里贡一碗馄饨吃。 不曾想,这白日街上的摊贩和大部分客人都是不识字的。 好不容易遇到几个识字的,看到后只当是什么恶作剧。 扶箬蔫哒哒地飘在路上。 旁边胡同里传来哭嚷打架的动静。 一个小乞丐被几个长得壮实的大孩子围堵在墙角。 看体型和穿着那几个大孩子估计是附近住户家里的孩子。 他们对着小乞丐拳打脚踢,小乞丐瘦得皮包骨头根本无力还手。 “交出来!” “我刚刚看到有人给你扔了两个铜板。” 小乞丐脸上带着淤青,破烂宽大的衣衫遮不住胳膊的掐痕和红肿。 “这是他们给我的!” 他死命护着怀里几个铜钱,被打的鼻青脸肿,嘴角流血。 可惜最后还是被硬生生扒掉上衣,翻出来了那几枚铜钱。 为首的大孩子将铜钱拿在手里掂了掂,发出清脆响声。 “一枚两枚……一共有七枚呢!” “呦,这臭乞丐还背着我们藏私房钱呢!” 几个孩子拿到钱,兴高采烈地聚一起往外走,规划着怎么用。 “大哥大哥。我想吃徐记的肉包!” “那太贵了。” “可这次小乞丐的铜板还是我通风报信才拿到的!” 小乞丐趴在地上,满眼愤恨,手指头在地上都抠出了血。 他恨,他不甘,他不解。 他朝着他们发出幼兽最后的嘶吼与质问。 “为什么?” “你们有爹有娘,有吃有穿,还要来抢我的?” 几个孩子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像是看什么肮脏垃圾。 “臭乞丐就是臭乞丐,几枚铜板和要了命一样!” 有个孩子还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朝着他扔过去。 那石头极为锋利。 小乞丐满脑子都是刚才那句话,根本没有注意到。 “是啊,那就是我的命!” 他们不差几枚铜板,可他能用几枚铜板换几天的口粮,多活半个月。 他还想分出几枚,买一支他们看不上的秃毛笔。 小乞丐回过神,就发现石头已经到了眼前。 原本以为自己又要被打破额头,痛上好多天。 结果,那石块忽然就从半空直直坠落。 小乞丐以为有什么邪祟鬼怪,慌乱往墙角躲。 扶箬将几个孩子教训一顿,带着几个铜板重新飘回来。 她把铜板放回小男孩身旁。 小乞丐一看到铜板就什么都不怕了了。 眼中带着视死如归的狠劲,将铜板一把捞回来。 等了一会,见周围没什么怪物要出来吃掉他,他才把钱掏出来。 刚拿到钱,他就怔住了。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多谢神仙!多谢神仙!” 他的钱回来了! 那几枚铜板是他攒了一个多月的,每一枚都在夜里拿出来偷偷看了不知道多少遍。 他认识它们。 能帮他把钱追回来的,一定是神仙,不是吃人恶鬼。 “就是吃人恶鬼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能有那几个人可怕吗?” 小乞丐将钱重新塞进怀里,喃喃起身。 扶箬听着这话,看着只有半人高的小孩,觉得这孩子天生聪慧,感悟惊人。 可惜,命格不好。 这孩子命运坎坷,半生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有所成就,早早去世。 扶箬从巷子里穿墙而过,荒废的小院里有人在磨刀密谋。 她顿住,从上空飘了进去。 “大哥,干完这一票大的,咱以后就吃喝不愁了!” “是啊是啊,那徐家的肉包子铺都开四五家了,想必攒了不少家财。” “还有那秘方,拿到之后还能从请我们出手的人那里大捞一笔。” 那徐记肉包,在城里确实有名,扶箬来的时候路过两家,客人都络绎不绝。 这是被对家和强盗盯上了? 扶箬眸中划过暗光,心念一动,有了打算。 她重新追上小乞丐。 精致的小蝴蝶飞到小乞丐眼前,在他手上几度停留。 小乞丐从来没有过这种待遇。 他身上总是脏脏臭臭的,只有苍蝇喜欢围绕他。 他生怕吓到这只漂亮小精灵,一路蹑手蹑脚追着它重新回到了巷子。 扶箬在墙面贴了张符,小男孩从中穿过。 等他意识到异样的时候,已经听到了几个劫匪的密谋。 他看了看身后软绵绵的墙,忍着害怕,蹲在旁边仔细倾听。 越听他的神色越是愤慨。 第28章 徐记福 原来不只是当小乞丐会被盯上,会被欺负。 日子过的好也会平白招人妒忌,引来祸端。 小乞丐记得徐记肉包,那老板是个好人。 有一年冬天,他蜷缩在街头,又冷又饿,几天没要到饭,他以为自己要饿死了。 是徐记的老板看到他年纪小,于心不忍,让店里伙计拿了两个肉包子。 那是他第一次吃到肉,第一次在冬天吃到干净又热气腾腾的饭。 很美味,很美味。 小乞丐听完计划,摸了摸依旧软乎乎的墙面,从里面走了出去。 出来以后再摸,这墙又重新变硬了。 他朝着天上看了一眼,明明什么都没有,但眼睛望着的方向却恰好是扶箬所在的位置。 “神仙大人,是您让我听到的吗?” “我要去徐家了,他们家是好人,不应该平白遭祸。” “要是徐家出事了,会有很多人吃不到那么好吃又货真价实的肉包子。” 虽然他依旧吃不起。 扶箬一路跟着小男孩,看着他来到徐家门前被门口的小厮推出去。 他在门口求了许久,小厮没让进。 最后忍痛掏出来了两枚铜钱,小厮给他指了指巷子后面。 小乞丐望着地上的狗洞,纠结一会最后还是钻了进去。 扶箬就这么一路跟着。 看到小乞丐通过自己卓越的口才取信了徐家夫妇,他们从镖局借来一批人守在院子里。 第一夜,平安无事。 第二爷,平安无事。 徐家的人开始怀疑事情真实性。 小乞丐祈求他们再防卫两天。 当晚,六个彪形大汉,蒙面持刀闯入徐家。 …… 扶箬坐在街边的茶摊上,听说书人津津乐道徐家化危为安一系列惊心动魄的过程。 “就这样,徐家平安无事,买凶杀人夺财,想要偷取秘方的陈家被供了出来,如今已经进了大牢!” “好!”客人畅快拍手。 “好人有好报呐,徐家当年帮助了小乞丐,如今小乞丐投桃报李,及时透露消息救了徐家全家。” 客人还没听够,追问:“说书的,后续呢?” “是啊,是啊,这小乞丐救了徐家后面呢?”其他人附和。 说书的老头摸着自己的山羊胡,猛地一拍醒木,笑呵呵道。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诸位明日再来茶摊,就能知晓。” 老头起身要走。 客人们正听到兴头上,一心想要知道结局,哪能容许他就这么就走了。 “说书的,爷不差钱,给你二十文钱,把结局说了再走!” “我也出,我出十文。” “我出五文。” “我出……” 几个客人啪啪往桌子上叩铜钱,老头冒着精光的眼珠子来回打量,最后兴高采烈地回来,将铜钱全部拨到钱袋子里。 醒木拍桌。 “诸位看官,您呐,仔细分听!” “话说,这小乞丐通报的消息,可是救了徐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 “将盗匪送去官府第二日,徐老爷就让人好生招待小乞丐,说这是徐家恩人。” “恰逢这时候,徐家夫人受惊吓身体不适请大夫,这一验脉像--” “多年未孕的徐夫人竟是怀了身孕!” “徐家大喜,更是觉得这小乞丐是他们家的福星。” “徐老爷送了小乞丐白银百两,并许诺一个要求。” “谁知,这小乞丐当场跪下,退回白银,求徐老爷留他某个营生,他不要再当小乞丐。” 有客人惋惜,摇头。 “这小乞丐,他忙碌半辈子也不一定能攒到百两白银呢!” “哎,见识短浅。” “也不怪他,生来是个乞丐,没人教他这些。” 扶箬坐在茶摊,好笑地望着这些替小乞丐心疼白银的客人。 他们听了不满意的结局,兴致落下,纷纷往外走。 那说书老头喊住他们:“别走啊,几位客官还没听到大结局呢。” “还能有什么结局?” 说书人:“那可了不得。” “徐家老爷问这小乞丐小小年纪能帮忙做些什么,小乞丐说他可以学。” “没成想,这小乞丐脑子好用的很,那算术,一点就透啊!” “徐老爷如今已经将小乞丐收为了义子,取名--” “徐记福!” “噗--”扶箬一口茶喷了出来。 她今日来茶摊,自带了茶水。 “这名字……” 玉修罗奇怪地打量她:“你怎么这反应,人家是徐记的福星,叫徐记福不行吗?” 扶箬摆摆手:“没问题没问题。” 她就是想到了某款点心。 玉修罗:“你随意改动这小乞丐的命格,小心以后背因果。” “因果?”扶箬轻声呢喃:“这个词太大了。” “我可背不住。” “呵呵。”玉修罗不说话。 她身上的因果现在都已经抵得上小山高了。 哪有她背不住,不敢背的因果。 这片地方,她的身上,无时无刻不在增加因果。 听完书,扶箬收起东西准备回池塘继续修炼。 她深深回望了一眼徐家的位置。 日后是否会有什么不一样呢? 第29章 玉扬城 三年后。 扶箬已经为自己用香火炼出来了一个脑袋。 她拿在手里细细欣赏把玩,越看越喜欢。 老白搓了搓胳膊:“嘶--” “大人,您这神情配上手里的脑袋,着实有点吓人。” 鬼瞧着都害怕啊。 扶箬回头,看向飘回来的老白老黑:“你们今日回来的早啊。” 老白笑嘿嘿道:“是黑白小组的人越来越能干,熟能生巧,他们收集愿力清除邪祟的速度我们俩都快比不上了。” 黑白小组是这三年扶箬让老黑老白发展的新人队伍。 因为做鬼做久了,曾经家人去世,世间再无人记得他们,更无人祭奠,除了执念怨气特别重的鬼,基本飘着飘着都会忘记自己原本叫什么姓什么。 老黑老白也是,当时他们只记得自己姓什么,忘记了名字,所以根据天生魂魄颜色取黑白。 他们招募到的新人忘记了名姓,索性也就跟着他们的名,自己随意起了什么黑二白二,黑三白三类似的名字。 扶箬觉得有些草率,但人家自己没意见,还觉得两两组合也更方便。 扶箬看着香火鼎盛,白色愿力越来越浓稠的庙宇,眼里隐隐透露着担忧。 “这三年世道愈发不太平了,作乱的邪祟鬼魅日渐增多,新生儿早已经不如死去的人多,活在世上的人愈发艰难了。” 他们没什么抵抗的办法,只能拼命祈求神明保佑。 扶箬最开始看到愿力香火还能有几分开心,现在只剩下忧愁。 老黑:“我手底下的新人说,下面的问题似乎更大了,原本是五条忘川分路有一条断,断的魂魄可以分到其他几条支流,但如今,似乎又有一条有干枯的迹象。” 本就拥挤超负荷的忘川,快要承受不了。 如果再崩一条,扶箬不敢想象世间会变成什么炼狱。 将脑袋宝贵的放回庙宇后面的仓库,扶箬又去了安首县城。 她现在能活动的范围早就不局限在这一块,她的香火信徒也已经遍布九垣州。 可她还是喜欢偶尔去一去熟悉的老地方,看一看熟悉的人和风景。 “糖葫芦--” “又酸又甜的糖葫芦--” “快来看快来看,新进的天成国布料!” 街上的人比三年前少了三分之一。 “今日上街的人似乎又少了啊?” “你没听说吗?前些日子隔壁街有一只妖鬼作乱,那妖鬼修为了得,打伤了好几个道士,当场死了五个百姓!要不是神仙娘娘派人除了它,我们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唉,这世道,真是不给人活路啊!” “咱们这边还有神仙娘娘护着,知足吧,听说啊,隔壁浮云州人人自危,活人都不敢随意上街出行了。” 源辰界有九州四海三国,天成国居于最东方,是最富饶占地最大的国家。 南樊囯与北定国一南一北,加起来只比天成国大了一州。 扶箬如今所在的位置就是南樊囯,气候温暖,粮食产量高,百姓过得也算可以。 前提是没有这越来越多的邪祟作乱。 扶箬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飘荡。 “大人!”黑白二组看到她,立即凑上前。 “大人又来县城观景?” 扶箬点头:“这城中近来灾祸颇多,怕日后就看不到这么热闹的人间。” 黑白二组对前半句深有感悟:“是啊,我们俩上个月已经遇到三起邪祟作乱,往常一月只有一起。” “还有这街道上飘荡的游魂,虽然大多不伤人,但数量越来越多,长此以往阴气也会影响百姓。” 此时扶箬身后就跟了两只游魂,一只有意识,一只没意识。 她身旁路过一个百姓,那人身后也跟着一只。 扶箬动手将游魂抓过来,随手就贴了几张符篆。 是她在那古仙的符篆书里学来的万渡符,万物皆可渡。 贴上去以后不用走黄泉过忘川,即刻就能投胎。 不得不说,这古仙的家底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样,这等手段在修真界都是稀奇。 扶箬想想也觉得自己确实该等着古仙处置。 她明知道自己学不得这些东西,偏偏一次又一次偷学,偷用。 扶箬望着天际,逐渐出神。 那古仙此时在做什么呢? 究竟是什么耽误了三年,让她迟迟未曾找过来呢? 玉扬城。 城下大军压境,将整个城池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玉扬郡主依旧穿着往日道袍,不同的是,身上系了白绸。 “郡主,束手就擒吧!” “您若再反抗,这城中百姓可就要为您陪葬了!”坐在高大战车上的将军威胁劝降。 玉扬郡主面无表情地站在城墙,朝着身后挂满白绸的王府看了一眼。 眼中恨意迸射。 “元青山,你这么做对得起我父王当年的知遇之恩吗?” “还有那老皇帝,他就不怕午夜梦回之际自己的亲兄弟来找他索命吗?” “郡主殿下放心,陛下必定万寿无疆。” 玉扬听了这话只觉得可笑。 “哈哈哈--讽刺啊!真是好生讽刺!” 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派人带兵围城,只为了抓她这个道术高超能给母亲续命的侄女。 母妃病逝,父王战死,一切的一切她都无力回天,那老皇帝又是怎么信她是仙人转世,身带大运道,可为亲人续命的谗言呢? 要是能,她母妃何至于病逝,父王何至于死在元青山刀下! 如今还要拿满城百姓逼她妥协……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我就是有救人续命的法子也绝不会用在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恶鬼身上!” 元青山朝着身后的将士挥手:“那就对不起了,郡主殿下。” “放箭!” 他假惺惺地故作慈悲阖眸。 “希望城中百姓记住,他们是因郡主而死,到了地下要讨债也是找你玉扬郡主。” 玉扬郡主看着那些飞来的箭,神色震惊,扶在城墙上的手硬生生将砖头捏烂。 “元青山,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真的放箭?” 那城中的百姓可都是南樊百姓,他们何其无辜? 道袍无风自动,凤眸里的恨意几欲将她彻底吞噬。 轻身符贴在身上,足尖一点,飞跃至城墙上空。 十指纷飞,不断结印。 狂风骤起,所有飞箭在半空被吹落。 “今日我看谁敢动我玉扬城一分一毫!” “元青山,你若敢伤我城中一人,我就要你军中百人来陪葬!” 元青山看着她这神仙手段,只感觉胸腔有什么东西激动地快要跳出来。 “真的是仙人转世!” “老道,出来!” “快动手!” 下一瞬,城中城外,飞出十几个老道。 玉扬望着最先朝她出手的人,倒下的瞬间,那双眼里只剩下滔天恨意与不甘,以及浓稠胜过万古长夜的黑。 “师父……” 第30章 初次感悟 扶箬飘着飘着,又怕飘去了徐家。 玉修罗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看她往徐家跑。 “要不是我几年前就被你弄进这石头里,我都要怀疑当年那个小乞丐是你的私生子了。” “哎,你还别说……” 玉修罗算了算时间,好像勉勉强强也卡的上! “这不会真是你变鬼之前生的孩子吧?” 扶箬:“……” “我看你在这石头里待的挺滋润?还是多待几百年吧!” “别别别--” “扶箬大人,小的说错话了,求您高抬贵手。”玉修罗非常怂且熟练地改口。 徐家,徐夫人的小儿子已经两岁。 她正坐在院子里看奶娘照顾孩子。 此时刚好是徐记福从私塾下学的时间。 “母亲大人,孩儿回来了。” 当年的小乞丐如今已经出落成仪表堂堂的少年。 当初他太过瘦弱,让人忽略了原本的年纪。 这几年在徐家吃得好,迅速抽条长高,才逐渐被人记起,这孩子已经十三了。 徐夫人朝着他招手:“福哥儿你来的正好,禄哥儿刚才还喊哥哥了呢。” “是吗?”少年惊喜地跑过去。 他熟练抱起裹在小被里的奶团子,拿起旁边的拨浪鼓逗弄。 小团子笑得肥嘟嘟的脸上全是口水:“哥,哥--” “哎,哥哥在!”少年听到称呼笑得嘴角险些咧上天。 时下动乱,早已经没了什么商贾之子不能科考的规矩。 徐夫人想到白日夫子托人传给她的话,询问他:“听私塾的夫子说,你拒绝了他科考的提议,可是有什么难处?” 这孩子极为聪慧,不止是算数一道一点即通,作诗写赋也是一绝。 夫子多次找他们说这孩子应该走正途。 少年摇摇头:“母亲大人,孩儿此生的志愿并无科举一项。” 徐夫人:“你是已经有打算了?” “是,孩儿想经商,想成为全天下最富有的人!” “只有如此,才能有足够的钱财来到处布施。” 他想重建粥铺和育儿堂,让孤儿有遮风避雨的地方,让乞丐也能勉强裹腹。 徐夫人摇扇的手顿住,她没想到这孩子有这么大的志向。 “可我见你书房里总挂着一支秃毛笔……” 少年笑笑:“孩儿曾经遇到过一个同样穷困潦倒的老账房,那时候他在孩儿眼中是天大厉害的人物,所以孩儿想跟着他学习,可那老乞丐说孩儿连根笔都没有,拿什么来记账呢?” 这句话他记了很久,记到老账房去世,记到他明白,这只是在委婉劝退他。 可当时的他还是想要拥有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笔。 他固执的认为,有了笔,就是他人生新的开始。 如今看来,其实也没想错。 扶箬飘在上空,戳了戳花布袋里的石头。 “玉修罗,看出什么来了吗?” 玉修罗皱眉:“看什么?” “不就是这孩子运气好,被好心人家收养,人家待他不错。” “看他的命格。”扶箬提醒。 玉修罗这才注意到,这小乞丐的命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怎么会?!” 玉修罗当初是看过这个小乞丐命格的,差得很。 是真的应了命途多舛一词,半生苦难孤寡,好不容易有起色,却病骨难支,就这么倒下了。 一辈子孤苦,充满遗憾。 “他此时的命格,大富大贵,运道加身……” 说是一句上天眷顾也不过分。 “怎么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扶箬温柔地望着他看完弟弟,给母亲行礼道别,去前院为父亲帮忙。 “赤子之心,最纯粹简单又最难得志向。” 扶箬抬头望着一半晚霞,一半碧蓝的天:“或许,这世界真的有天道,有神,有你我尚未发现的存在无声注视着这一切。” 扶箬从徐家飘走,路过赌坊门口,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书生,母亲四十出头劳累病死,她心有怜惜但难以逆天改命。 书生儒衫破旧,洗得发白,歪歪扭扭打了好几个补丁。 外衫还带着几个脏兮兮的脚印,脸上油腻胡茬杂乱,应该是多日不曾换洗衣物,也不曾梳洗过。 往日见他,身上还有些许书生意气。 今日,已经彻底磨没了。 路过的人偶尔议论两句:“瞧,那就是城西头守寡的孙大娘家的孩子。” “我记得这孩子,从小聪明,读书也有天赋哩,怎么成了这副样子?还染上了赌博?” “他啊,早些年被孙大娘娇养惯了,孙大娘一人干好几份工,没日没夜做活供他读书,衣食也按照那些公子哥一样照顾。” “孙大娘一没,他连自己衣食住行都解决不了,也没钱继续读书,就整日蹲在家里,嘴里神神叨叨念着书里的内容,后来同窗找上门,送了些银钱先借用,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拿钱去赌了。” “唉,可怜,可叹,可悲啊!” 扶箬远远望着这人。 “他的命格也变了。” “我记得先前是有一丝翰林之气的。” 或许,孙大娘不死,亦或是他在那之后不消沉,会有不一样的路。 但现在,他的那缕官运彻底消失了。 玉修罗神情疑惑:“这凡人界的命格,好像格外容易变化。” “我记得修真界命格是定死的。” 扶箬:“是吗?” 玉修罗:“怎么,你不信?” 扶箬轻轻摇头:“未知之物,不予评价。” 这一天,她见了很多熟人。 有人命格依旧,有人命格变化,这变化又有好坏之分。 月下,扶箬坐在城墙上看着逐渐沉睡的城池,心中划过种种感想。 命运,从来不是被命格定死的一生。 它瞬息万变。 它像是这星罗棋布的天穹,由一个个节点组成。 当它的主人如最初命格既定的那般做出一个个选择,那么命格就会随之变得愈发稳固。 当它的主人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后续相关联节点也会跟着发生变化,当这变化越来越多,牵动改变的节点越来越多,量变引起质变,命格就会被从此改写。 这就是命运,受着先天既定影响,又能由它真正的主人亲手书写。 魂魄里传来咔嚓一声,扶箬低头查看。 周身的魂力失去控制,自己主动运转,城中庙宇大片愿力香火化作流光飞来,天地间无形的力量缓缓降临。 荒古禁地,宇宙鸿蒙,沉寂万年的庞然大物无形颤动一瞬,随后继续陷入沉睡。 玉修罗缩在石头里,感受到某种强大的力量,瑟瑟发抖,半点不敢再窥视。 究竟是什么? 怎么会有这么恐怖,不得窥伺,不得感知的存在。 第31章 报仇(玉扬个人章 可跳) 南樊国都。 烟雾缭绕的大殿内,一身道袍的女人戴着脚镣,痛苦地趴在地上。 明明痛的要死,却咬紧牙关,半点不吭声。 老太监高高在上地俯视她,手中拂尘一甩。 “郡主,您炼药的进度太慢了,陛下不喜,特地叫杂家来给您提个醒。” “您今日的药量减半。” 老太监话落,他身后的小太监将那碗黑乎乎的药汁不偏不倚刚好倒掉一半。 “郡主,药给您放这了,您记得喝。” 老太监走后,玉扬望着地上那碗缓解她心蛊的药,咬牙闭眼喝下。 药到病除,心绞痛瞬间少了一半。 她捂着心口起身,一路带着锁链拖地的声音去了隔壁炼丹房。 没了旁人,玉扬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戾狠辣。 “既然都想续命不死,我就帮你们彻底解决了这个担忧!” …… “陛下,郡主的丹药炼好了。” 老太监端着呈上托盘,稳稳当当放着三个白玉小瓶。 “可有验过?” 干瘦如枯骨的手放下奏章,露出皇帝灰败面庞。 他已老态龙钟,将行就木。 可他舍不得这万里江山,舍不得这至高权力。 “陛下,我等已经验过,这药极为好用,您看这是我那亲自服药验毒的师兄。” 站在最前面的老道从身后带出来一个道士。 那道士看着比他年轻十岁。 老皇帝心中大喜:“赏!” “你这师兄往日看着比你老态许多,看来这丹是好丹!” “传旨下去,三日后,朕要举行庆宴!” “朕要让满朝文武都看看,朕就是真龙天子,万年无期!” 庆宴。 玉扬因为献药,老皇帝特地在席尾赏赐了个位置,她身后就是御林军。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老皇帝服了丹药,重新归席。 满座皆惊。 有人意外,有人暗恼,表情各异。 玉扬就这么突兀地笑出声:“哈哈哈哈--” “精彩,真是精彩,这宴上的人可比歌舞好看!” “玉扬,你放肆!” 老皇帝被她这毫无规矩的做派气得勃然大怒。 玉扬从席位上站起,她身后的御林军举着刀剑威胁,但又不敢真的下手。 她一步步走到宴席中央。 “陛下,您说这在坐的,究竟有多少是真心实意在恭喜您呢?” 她从旁边席位夺了一杯酒。 “好歹您也是我亲伯伯,来,今日大喜,玉扬送你一句最是真心的道贺。” 老皇帝听到此处,面色好了些。 “也罢,玉扬年纪小,就--” 他话还没说完,玉扬就俯身行了一礼。 大声道:“侄女祝您,早日殡天!” 霎那间,满堂寂静。 只有一句早日殡天在室内一遍遍回荡,犹如诅咒,犹如妖鬼低语。 老皇帝暴怒,掀翻面前的桌子。 “来人,给朕抓住她!囚禁化物院!” 下一瞬,想要出手的御林军直接被突然反抗的女人打翻掀飞。 她从侍卫长手中夺了剑,反手捅进对方心口,鲜血四溅,旁边的大臣吓得瘫在地上。 “元青山!护驾!” “快来人护驾!” 大殿门口,堆积了几十上百具尸体。 门外护卫源源不断想要进来,杀的厌烦,玉扬符篆一甩,将那些人彻底隔绝在门外。 她提着剑,剑身划在鎏金大理石地板上发出阵阵刺耳的金属颤音。 身后拖出长长的一道血痕。 老皇帝被元青山等武将,还有几个皇子护在身后。 玉扬举剑直冲老皇帝面中刺过来,吓得他呼吸颤抖。 突然,她调转剑尖。 凌冽寒芒冲着元青山而去。 元青山武艺不差,只可惜入席前被摘了武器。 赤手空拳和玉扬打了两个来回,他发现自己居然敌不过她! “不可能!” “你小小年纪怎么会剑法如此精湛?” “你们不是说我仙人转世,仙人转世有点手段怎么了?”玉扬攻击愈发迅猛。 “不对,你的实力在节节攀升!” “你用了东西短时间提高实力!” 玉扬手中剑用力往前一送,硬生生穿破了他里面的金缕衣。 “元青山,你可后悔?” “本将不悔!为自己谋划有何错?” “哈哈哈哈--好胆!” 玉扬抽出剑,泄愤般地一下一下捅在他全身各处。 滚烫的血液一遍遍飞溅,将她身上的道服染得鲜红刺目。 众人看着她疯了一样的虐尸,只感觉浑身发凉。 想要逃跑,可却无路可逃。 老皇帝啪嗒一声跪坐在地。 玉扬望着他这狼狈模样,冷笑声不断。 她像只从地狱十八层爬出来的厉鬼,浑身带血,面目狰狞,举剑杀了一个又一个人。 最后,她来到老皇帝面前。 剑尖挑起他的脑袋:“陛下,到您了--” “侄女送您上路!” 老皇帝面色惊恐,抓着她染血的衣服求饶。 那衣服吸了太多血,手指一用力,猩红的血液从指缝流出。 他又惊恐地打了个哆嗦。 “玉扬,我们是血亲啊!” “我是你--” “嘘--”玉扬抬起白皙食指抵在殷红唇瓣。 她面带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陛下,不用求饶,我不会用剑杀了你。” 老皇帝松了口气,不待心中恐惧消散,突然惊恐瞪大双眼。 剧烈的疼痛从心口蔓延,疼到全身青筋暴起,双目暴凸。 玉扬笑着俯身,语调平淡,像是在说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陛下不会以为您杀我父王,拿我满城百姓威胁后,我还能好好为您炼药吧?” 老皇帝满眼不甘,想要带着她去死,可抬起的手根本碰不到她。 玉扬转身,像是没看见七窍流血的老皇帝,也没看到剩下那些缩瑟在角落里的人。 高昂着头颅,仰天大笑踏出了宫殿。 凤眸上抬,看了一眼晴朗的天,起卦。 断出卦像的一瞬,血流自嘴角溢出。 她风轻云淡地吐出一口一口鲜血,如飞雁掠过,出了皇城。 “我的师叔师父们,贪心不足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32章 九垣城 扶箬望着外面澄澈如洗的碧空,胸口传来阵阵心慌。 她往庙宇上空看了一眼,发现愿力比往日少了许多。 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感。 “老白,查一查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半晌,老白慌张跑过来。 “大人,有三个组的人完全失去了消息。” 扶箬蹙眉:“哪里?” “九垣城。” - 扶箬还没飘到九垣城,隔着十几里地,远远就能看到城上笼罩的浓稠黑雾。 “果真出事了。” 可怎么会半点消息都散播不出去? 九垣城到安首县城用不了一个白日。 扶箬带着老白老黑他们飘到城门外。 刚想进去,被玉修罗出声打断。 “别动!” “城门口有阵法,踏入后布阵人就会发现。” 扶箬疑惑望着城门:“为什么我感知不到?” 玉修罗:“你那阵法能算什么三脚猫功夫?” 扶箬平日都是以练习符篆为主,阵法是偶尔有兴趣,才跟着他学点皮毛。 如今也只是刚入门,会摆个简单阵法的程度。 “你有办法不惊动背后的东西进去吗?”扶箬问。 玉修罗再次窥探一遍,顿了片刻。 语调难得严肃沉重:“这次动手的是个大家伙,实力很强,而且可能和我一样从修真界来的。” “你们想清楚,要进去?” 扶箬看了一眼被挡在黑雾之下,隐隐翻腾的白色愿力。 “进去!” 万事万物,皆有其道,皆有因果。 她既然受了这些人香火,总要做些什么。 “我就知道!”玉修罗有些气:“你又要带我小爷我冒险!” 扶箬已经开始做安排。 “老白跟我进去,老黑守在外面,有什么意外就点燃我给你的符篆。” 扶箬拍了拍石头:“你,我会尽量护住你,现在开始指导我破阵。” “不,阵不能破,不能打草惊蛇。” “我们得悄悄潜入城中。” 玉修罗:“……” “你要求还挺多。” 吐槽完,他该帮还是要帮。 “先把之前从我山洞里搜刮走的镇魂石拿出来,一块就够,切成十六块小石子。” 扶箬照着做完:“接下来呢?” 玉修罗:“你缓慢靠近城门口,我说停你就停,我要具体观察到隐藏的阵。” 扶箬给自己还有老白贴上隐匿符,两人魂体上的阴气波动瞬间微弱到没有。 九垣城是一座中城,比安首县城这种小城大了一倍,城墙也高了三米。 城门高大恢宏,青砖黛瓦,飞檐翘角。 扶箬一点一点往门口飘荡,直到可以清晰看见斑驳灰白墙角的淡绿青苔。 “停!” “你往上飘一飘。” “再往左一点,好了。” 扶箬看着自己斜对角差一个身形的城门石匾。 “不在中轴线上?” “里面的家伙很谨慎,特地没选道士们能经过的地面,也没选门匾正中,除了天才阵法大师我,这凡人界估计没几个人能发现。”玉修罗颇为骄傲地自夸。 片刻后,扶箬问:“看出来什么?” “是镜月阵,此阵只要有外人踏入,布阵人即可借助镜面或月亮看到是何人入阵。” “果然是从修真界来的。” “不过这人阵法实力不如我,他用的是雕刻好的阵盘。” 玉修罗虽然知道不会只有自己一个从修真界掉到源辰界,但如今真遇上了,看着熟悉的阵法,心中还是难免感慨万千。 扶箬觉得这阵法有用,不客气开口:“事后教我。” “……”玉修罗刚酝酿出来情绪就这么被扶箬打断。 “小爷我上辈子真是欠你的!” “破阵入城!” 扶箬在他的指导下,成功往那阵盘周围又套了一个隐匿大阵。 从城墙飞进去后,她将石头悄无声息收回。 城中格外安静,没有任何生物发现有两只鬼飘了进来。 扶箬和老白先是飘到了往日最繁华的街道。 街上散落着浆果菜叶,肉铺摊子挂着大半个猪后腿,摊贩们的东西都没收走。 街道好像还停留在最热闹的一刹那,只要将人补上,就能即刻重新运转。 扶箬飘进屠户家里,只见门窗紧闭,一家四口都安详地躺在床上。 她伸手探了探鼻息。 “还活着,呼吸稳定有力,不像是被投毒下药控制。” 扶箬飘了一家又一家,相同的场景重复再重复。 所有人都陷入了诡异沉睡。 “街上的小贩从来都视自己的家当如命,不可能东西不收就不管不顾跑回去睡觉,方才那住户家里壶水烧得干干的,壶底都跟着变了形却无人发现。” “他们都是毫无痛苦,毫无预兆,一个个以为只是小憩片刻躺到了床上,就此彻底陷入沉睡。” 扶箬抬眼望向天边才刚刚西落的太阳。 “那些菜肉表皮略有风干但尚未腐烂,他们应该最多沉睡了一日。” 扶箬和老白又围着街道转了几圈。 “怪异,这城中的幽魂野鬼都不见了,我们的人也不见了。” 老白很担心他们:“不会被那东西抓走了吧?” 扶箬没回应,心中也隐隐担忧。 “先想办法找到还清醒的人或者鬼打听消息。” 两人无声在街上飘了许久,正准备去庙宇里看看。 突然间,一道细微的茶具碰撞声传出来, 扶箬和老白对视一眼,立即寻着声音往那方向挨家挨户搜寻。 小女孩不安地捏着茶壶,装作睡着的模样趴在桌上。 半晌,周围没有什么动静。 她赶紧拿着茶壶躲进地窖里。 一进去,她直接将壶嘴对着小男孩,示意他不要出声,慢慢喝。 扶箬和老白飘进来时,就看到地窖里蜷缩着两个瘦小的身影。 小女孩满眼心疼地抱着弟弟,掏出来一根红薯。 她把红薯在衣服上擦了擦,皮啃掉,只留出里面黄白的芯子,塞到弟弟手里。 小女孩所有的行动都是没有声音的。 扶箬甩出一道隔音符,飘到小女孩身旁。 她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小女孩看着地上自己动的小石块不安惊恐地抱起弟弟往后退。 “她不识字。” 老白蹲下来,简单几笔勾勒,用石头在地上画了几个柴火人。 火柴人表达的意思很明确。 他们是来救人的。 小女孩眼神不再惶恐,她放下弟弟,指着自己的嘴巴摆手,告诉他们不能说话。 扶箬见此拍了拍老白:“干的不错,看来你们对这沟通办法适应良好。” 老白摸摸脑袋:“嘿嘿,是大人的点子好,还有这火柴人简单好学。” 老白又画了个柴火人,小女孩眼泪汪汪地望着地上的画,很激动,终于敢开口说话。 “我见过,我见过这种火柴人,你们是神仙娘娘的人!” 第33章 以梦为食 “昨日上午,我和爹娘一起上街,街上如往日般热闹,我爱吃的那家糖葫芦也在走街串巷叫卖,我当时拉着我爹娘想买两串,可刚追上陈爷爷,原本晴朗的天忽然在一瞬间暗了下来。” 小女孩边回忆边惊恐瞪大眼睛。 “天就像被人扣了个黑罩子,大中午的平白和夜里一样黑,太阳不见了,月亮也没出现,我害怕,我拉着我爹娘想躲起来。” “可我爹我娘不但不害怕,还说他们困了,我一转身,发现街上的人也都说他们困了,陈爷爷连那些糖葫芦都不要了,就这么直挺挺迈着坡脚的腿往家里走。” “大家都和皮影戏里的人一样,呆呆地,手脚不灵活,只会念叨睡觉两个字。” “我爹我娘回来倒头就睡,他们还问我怎么不睡,我感觉他们不像我爹娘了,我心里害怕,于是假装睡着,之后抱着睡着的弟弟跑到地窖躲着。” 小女孩说完身子还在不停打颤,依旧沉浸在那场恐惧里。 扶箬想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安抚一下。 手臂自她发顶穿过,小女孩毫无所觉。 扶箬看了一眼自己魂魄状态的手,收回后扔给小女孩一枚平安符。 小女孩在平安符的作用下,逐渐又恢复了镇定。 她拿着桃木,破涕为笑,激动地冒出个鼻涕泡:“谢谢神仙娘娘!” 得知了部分情况,扶箬和老白从地窖飘走。 老白开始分析:“大人,照那小女孩所言,这城中应是还有人在假寐。” “那男童也是清醒的,想来是小孩觉多,在那东西作乱前就已睡着,所以事后可以自然醒。” 扶箬点头:“嗯,不错,这亦是我心中所想。” “那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老白问。 扶箬抬眸,望着不远处白色愿力涌动的庙宇:“去我的庙里看看。” “原来都在这!” 老白吃惊地指着那些或趴或飘在庙宇里外的游魂野鬼。 他就说怎么入城到现在一个都找不到。 扶箬撤掉隐匿符,准备挤进去看一眼情况。 “大人!” “大人您来了!” 庙宇里面飘出来两只熟悉的鬼。 外面天还没暗下来,他们打着里面被糊了黑纸的白伞。 扶箬见过他们:“九组的人?” 如今只有新进来那些鬼需要伞遮阳。 黑九白九飘过来,朝着扶箬抱拳,又朝着老白抱拳。 “是,大人好记性,我们是半年前新进的九组。” 他们俩飘出来之后,半天都没再有鬼出来,剩下那些孤魂野鬼都在拼命往庙里挤,寻求香火功德庇护。 扶箬疑惑望着他们身后:“只有你们?” “另外两组人呢?” 两鬼哀伤道:“他们被抓了!” 老白眼瞳一颤,迅速飘上前。 扶箬追问:“怎么回事?” 黑九垂头解释:“昨日城中进来一只妖鬼,那妖鬼好生厉害,我们根本不是对手,可看着城中百姓纷纷陷入沉睡,七组八组的前辈实在忍不下,准备先打探情况,看看能捞多少人就捞多少人。” “前辈们知道我们实力弱,就让我们远远跟在后面,若是他们有意外,务必让我们二人活着传消息给大人,只是后来我们虽然跑掉了,但那妖鬼还在搜寻,所以迟迟没机会离开城池找大人汇报。” 扶箬想到城门上的阵法,除了防止外人闯入,还有一层作用是为了监视他们。 也幸好他们躲在这里,并没有出城。 扶箬问:“可有什么发现?” “那只妖鬼和寻常妖死后化作的鬼大有不同,它以梦为食,虚无缥缈,根本找不到它的魂魄。” 提到这,黑九暗恨咬牙。 “当时七组八组的前辈在寻找那妖鬼路上驱散了不少人睡意,询问过一些人情况,他们皆是一入睡就陷入梦境,梦境里时间流速与外界完全相同,那些人进入由妖鬼编织的大梦后很快就会沉沦其中。” “梦里虽然依旧在九垣城,但又不像九垣城,那里只有欢乐,没有痛苦。” “孩童有疼爱他们的爹娘兄弟姐弟,有吃不尽的糕点零嘴,年轻男女则是纷纷陷入爱恋,一个个找到如意郎君梦中情人,老人的梦会复杂一些,取决于年轻时经历,不同遗憾对应不同场景。” “我们观察过,那些百姓入了梦再醒来,老人精力消耗最少,孩童其次,以年轻人为主。” “再后来,那妖鬼大概是发现食粮被从梦中带走,恼羞成怒,主动现身了。可我们还是没寻到它的本体,只看到那凭空出现如同深渊巨口般的空间裂隙将前辈们吞了进去。” “我和白九只能依稀凭借空气里留下的部分妖魂之力判断出那是一只不同寻常的妖鬼,之后我们二人也一路被追,眼见要被那妖鬼一起吞掉,幸而路过大人庙宇意外发现这里可以庇佑魂魄才免了灾祸。” 听完黑九的消息,扶箬终于不再是两眼一抹黑。 她开始梳理事件线索。 片刻后,她出声:“我准备去梦境里会一会那妖鬼。” “既然它以梦为食,现实又找不到,那魂魄极大可能就藏在梦境空间里。” 不找到它,连动手都没办法动。 老白立即道:“大人,那我等也一同入睡,进入梦中。” 扶箬看了一眼他们三个:“老白和黑九随我一起进梦境,白九留守。” 进入庙宇后,扶箬给了白九五张符篆。 寻常鬼碰不得这些东西,但写这符篆的她也是只鬼,她手底下的人又和她都修习香火一道,所以白九自然可以碰。 她记得他在符篆有些天赋。 “白九,这三张是清醒符,如果见我们三个表情痛苦出现异样,就立即拍到我们身上。” “这两张是金刚符,催动后可唤出能够支撑半个时辰的保护罩,如果那妖鬼攻击庙宇,但我们还没醒,你就用它。” 白九接过符篆,郑重道:“大人放心,属下定会时刻注意情况。” 第34章 入梦:计划 扶箬再睁眼,就看到熟悉的城门。 “我这是又回来了?” 她往四周环顾,并没有发现老白和黑九的踪迹,只有百姓在排队等着接受盘查入城。 扶箬原本想走捷径直接飘过去,一低头,发现自己是走在地上的。 她新奇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时不时碰碰胳膊,捏捏腿。 守城的士兵见她这做派,疑心这姑娘精神状态不正常。 “姑娘的家人可在?” “我的家人就在城中。” “可有户籍牌子?” 扶箬听后心里一咯噔,坏了,她随便扯个谎哪来的牌子。 刚想换个说法,突然发现那守城士兵已经放行了。 “嗯???” 士兵指了指她腰间,回头和旁边的兄弟闲聊。 “这世道怎地还会有如此心大的人家,这么放头脑有疾的姑娘出门,也不怕出意外。” 扶箬:“……” 进了城,里面的氛围格外热闹欢快。 孩童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笑声,年轻人更是面色红润,就连老人都一脸死而无憾的神情。 一个个都快乐洋溢,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扶箬走到家馄饨铺子门口坐着,扶额望着街道熙熙攘攘的过路人思考。 老板娘端过来一碗馄饨放下。 “放错桌了,我没点。”扶箬提醒她。 老板娘捂着笑呵呵道:“没事,大妹子,姐最近好事临近,送你的!” 老板娘一脸幸福地摆着腰肢离开。 扶箬想起她脸上方才荡漾的春色。 年轻人多以找到如意郎君梦中情人为主,这老板娘该不会也是吧? 扶箬舀了一勺馄饨,侧耳听周围八卦。 魂力加持下,附近百米动静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张二娘最近瞧着喜气洋洋,是不是也有好事上门啊?” “你才知道啊,人家亲事有着落了!” “怎么回事你快说说!” 扶箬一碗味道鲜美的馄饨落肚,也已经将这位馄饨铺子老板娘的消息听了个清楚。 张二娘,张家的二娘子,有个大姐,早年家里穷病死了。 所以这位张二娘就相当于家中长姐,父母相继去世后,她开始走街串巷挑着扁担卖馄饨,养大了弟弟妹妹,也攒下了些许银钱,租了个铺子。 再回头,发现这么多年耽误了婚事,想找人家根本找不到自己满意的。 近些日子,从城外来了个俊俏落魄书生,她瞧上了人家,人家书生也愿意,双方又都父母双亡,就这么定下了婚事。 扶箬准备从这位张二娘入手,她起身走近。 “老板娘,我能求您个事吗?” 张二娘是众所周知的热心肠。 “大妹子说什么求不求的,你只管说来听听,姐能帮得上得忙一定帮!” “是这样,我今日刚入城,原是想投奔亲戚,可谁知,亲戚住处已经荒废,我身上银钱不足,一时之间也没个落脚的地方,能否在您这帮几天忙,换几日食宿?” 扶箬特地迎风睁了半天眼睛,终于攒出点泪水。 她抬手假装拭泪,看着好不可怜。 张二娘一看她这副模样,无端想起来自己亲妹子,心疼地不得了。 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才拉着扶箬道:“三日后就是我和我家相公大喜的日子,最近确实忙碌,能来个人帮忙也是好的,你只管留下就好。” 扶箬忙不迭点头:“多谢老板娘。” 扶箬在铺子里打下手。 张二娘坐在小桌旁包馄饨,那手都快出残影。 灶台边站着个皮肤乌黑身形壮硕的青年,是张二娘弟弟,叫张申。 张二娘妹妹出嫁后就不在铺子里帮忙。 张申朝着扶箬露出憨厚的笑容:“不用拘谨,我二姐人很好。” “客人来,你把我煮好的馄饨端过去,客人走,你把桌子擦擦,把碗端回来就成。” 扶箬点头,感激道:“嗯嗯,我知道了张家哥哥。” 扶箬一边打量客人,试图寻找出其他异常,一边望着街道,搜寻老白黑九他们的身影。 入梦前准备不足,没想到会分开,此时和他们分开,扶箬还隐隐有些担忧。 夕阳即将落下,眼看铺子就要关门。 扶箬失望地叹了口气。 没成想下一瞬,竟远远见到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扶箬立即端着两碗馄饨出去,准备相认。 老白撑着下颌,唉声叹气:“大人这么就和我们分开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这是最后一家馄饨铺子,再找不到人就更不好寻了。” 黑九很不解:“白老大,我们为什么非要去馄饨铺子找?” 老白:“你不懂,大人对馄饨有执念,格外喜爱。” “难道大人上辈子是想吃馄饨没吃成饿死的?”黑九喃喃。 哐当,两碗馄饨落在桌上。 扶箬在他们背后冷飕飕出声:“我就是喜欢带汤水吃下去暖烘烘的面食,怎么了?” “大人!” 老白和黑九回头,被吓得一激灵,站了起来。 扶箬生怕被周围人发现异常,赶忙按着二人肩膀,让他们重新坐回去。 “没怪你们,快坐下。” 扶箬回头。 张二娘依旧在低头包馄饨,张申也在搅着锅,白色水蒸气从窗口飞走。 她这才悄悄点燃隔音符,将自己入城后的遭遇都说了一遍。 “大人是有什么计划了吗?” 扶箬不着痕迹指了指身后的馄饨铺子。 “张二娘,她三日后准备成婚。” “黑九,你不是说年轻人身体内精气消耗最多?” 黑九点头:“确实如此。” 扶箬:“我想那妖鬼应该是借着梦吸收人的精气神,年轻人精力旺盛,且阴阳交合最消耗,这张二娘应该是上好的食粮。” 老白听明白些意思:“大人是想通过张二娘,找出那妖鬼的踪迹?” 扶箬颔首:“是,不知道你们发现了没有,这城中的环境极为欢快,没有半点孤魂野鬼和邪祟踪迹,所有人都实现了心心念念的愿望,像个世外桃源,人间天堂。” “若只是寻常粗略编织,肯定织不出这么细致的梦,那妖鬼应是织完大梦框架,又将分身潜藏在各处,单独为上好的食粮织梦。” “我怀疑张二娘家中完美符合她择偶标准的未婚夫就是那妖鬼分身之一。” 第35章 入梦:冯鸾 老白和黑九听完觉得有道理。 “那我们能为大人做些什么?” “我接下来会与张二姐同去她家中借宿几日,我要先打探一下那书生,你们暂时和我保持距离,什么时候看到张二姐家飞出明灯符,什么时候与我汇合,待到那时一起攻击妖鬼分身,将它本体魂魄逼出来!” 扶箬说完,怕自己与他们待太久惹怀疑,立即重新回到铺子里。 天色彻底暗下来,张二姐也已经将牌子挂上。 她接下来三日都要准备成婚的事宜,铺子不开门。 扶箬见张二姐在处理剩余材料,张申在刷锅掏灰,于是也给自己找活干。 之前收的碗都放在大盆里,她往里面扔了些鱼沫草,这草能产生大量可以去油脂的小泡泡,像是鱼吐出白沫。 张二姐和扶箬闲聊:“你瞧着你方才和那客人聊了许久,聊了些什么?” “我找他们问了几句,想打探亲戚的消息,他们也都不知道。” “唉——”扶箬叹了口气,低头继续洗碗。 张申听到这话回头:“扶妹子,你家里亲戚原本住哪,做什么的,你说一说,指不定我们有认识的人能帮上你。” 扶箬赶忙摇头:“不用不用,你们家已经帮我大忙了,哪能再消耗你们人情做这些,我已经在荒宅前留了信,等三日后再去瞧瞧就行,若是没人看到,便离开九垣城回老家。” 张申听后,注视她许久,没再多说什么。 铺子关门,扶箬与他们一同回了张家。 张家的宅院不大不小,有四间房,其中一间做了磨面坊,还有三间。 张二姐刚将东西放下,就从堂屋里走出来一个身着浅蓝衫的俊俏郎君。 明眸皓齿,眉清目秀。 那郎君眼中只有张二姐,一见着她,立即往这快步走来。 “梅娘,你回来了。” 见到心上人来迎接,张二娘笑里藏了两分娇羞。 她其实今年也才二十有三,正是女子好年华。 扶箬望着那对执手相看的有情人,之前的猜测又跳出来。 她准备再观望一日,若有问题明日夜里就动手。 梦境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相同,原本这些人就已经有一日多滴水未进,若是拖的时间长了,只怕要有不少人活活饿死渴死在梦中。 有情人相顾无言,情意绵绵。 腻歪了几句,张二姐终于想起来还有个人。 她回头和扶箬道:“扶妹子,你这两日先和我一屋睡吧。” “若是找不到亲戚,多留些日子也无妨,成婚后就有空房了。” 那俊俏书生瞥见扶箬,眸色微暗。 “这位是--” 张二姐将站在后面当灯泡的扶箬一把扯过来。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未婚夫冯鸾。” “这位是扶箬,她投奔亲戚,没成想亲戚已经不在原来住处,我怕她一个小姑娘出什么事,带来家里借宿两天。” 冯鸾听到这话,视线再次落到扶箬身上。 扶箬暗暗皱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到了一丝对方的厌恶和排斥。 确实不是错觉。 那冯鸾听完张二姐的介绍,直接拉着她就走了。 小声耳语:“梅娘,以后不要再随意帮来历不明的人,这世道妖怪邪祟太多,万一你哪天遇到个会演戏的鬼祟,可就危险了。” 说完,冯鸾别有意味的回头看了一眼扶箬。 扶箬怔住。 她这是被怀疑了? 她还怀疑这冯鸾是个邪祟呢! 第二日一大早,张二娘院子里堆了不少家具布匹,还有好几盒首饰。 东西将院子占得满满当当。 张二姐和张申起来,吓了一大跳。 扶箬跟在后面,不着痕迹观察冯鸾。 他径直走到院子中央,一撩袍子,当场对着张二娘跪下。 “梅娘,冯鸾能遇你,是一生之幸,你愿与我共结连理,冯鸾此生必不相负!” 张二娘赶忙上前扶他:“你有这份心就是好的,我记得你说你身上没什么银钱了,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冯鸾又要跪,被拉住。 他愧疚道:“梅娘,我骗了你,我是有银钱的,只是当时一时穷困。” 张二娘愣住,她没想到成婚前会得到这样的消息。 “冯鸾,你怎可瞒我?” “你、你--” 她猛地将人推开,红着眼眶呆呆望着他许久,最后不管不顾冲向门外。 冯鸾无措地站在院子里,不明白怎会发展到副场面。 张申往外追姐姐,路过他时,眼神冷峻,全然不再是之前对姐夫的恭敬。 “你骗我二姐,想想清楚后面该如何吧!” 冯鸾欲解释,张申已经走了。 觉察到一股带着审视意味的视线。 他往上瞥了一眼,恰好对上站在台阶上看戏的扶箬。 冯鸾怒瞪着她:“我知你身份不同寻常,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地,若是影响了我与梅娘成婚,我必让你魂飞魄散。” “不装了?”扶箬从台阶上走下来。 冯鸾意外,他没想到自己早就被她盯上。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我?” 扶箬淡淡道:“从一开始。” “张二娘想要一个没娶过亲,尊重她决定,以后能继续开馄饨铺子的郎君,你全部符合,且长相俊俏,又是个读书人,你给自己包装的太好了。” “太过华丽,会引人怀疑。” “也会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冯鸾不解:“人人都爱华丽的羽毛,不是吗?” “有谁生来就爱灰扑扑的家雀?” 扶箬偏头:“你也是如此吗?” “寻常女子十五六就说亲了,最迟十七八成婚,张二姐长相并不出众,这么多年又为弟妹夙夜操劳,她一个老姑娘和那些娇美待嫁年华的少女比起来可毫无竞争力。” “她不一样!梅娘是不一样的!” 冯鸾听扶箬这么贬低她,像是被触到逆鳞,身上隐隐泄露出一丝妖力。 “她从来不是灰扑扑的家雀,她善良坚韧,热爱生活,她身上有无数美好的品质,她有无数绚烂的羽毛,谁都比不上她!” 扶箬也觉得张二娘是个很好能顶天立地的人。 她抬手,从半空中捕捉到那缕迅速消散的妖力。 妖力中间还掺杂着点魂力。 冯鸾果然有问题。 扶箬走近。 “或许她也是同样的想法。” “你那些对着她献出的漂亮羽毛,适得其反。” 第36章 入梦:不会阵法 扶箬走到门口,忽然回头。 “冯鸾,不要再动那些无辜的人,如若不然,罪孽加深,很可能会连累张二娘。” “到此为止吧。” 门内传来一声幽冷阴郁的回应。 “多管闲事!” 出了门,扶箬很快就用符篆寻到张二娘。 她正蹲在竹林旁哭。 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抬头擦去眼泪。 “扶妹子,让你看笑话了。” 扶箬缓缓蹲下,递了张干净帕子。 “承蒙二姐收留我感激不尽,怎么会看二姐笑话。” 张二姐接过帕子,听到扶箬这话,哭得更难受了。 “扶妹子,你不知道,我从初次遇到冯郎就知道是我高攀了。” “人家是读书人,年纪比我还小一岁,长相俊俏,哪里能看得上我这种七八年没嫁出去的老姑娘呢。” “可接触下来,他非但没嫌弃,反倒经常夸我能干,夸我心善,我发觉他不在意这些,他和媒婆介绍过来的人不一样,我才敢大着胆子靠近。” 扶箬和张二姐一样席地而坐,认真听她倾诉。 “他说他父母双亡,没有住处没有银钱,我不介意这些,银钱我能挣,他生的那样好看,我愿意的。” “可他今日这一出,我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比得上他的……” 张二娘哭得哽咽,扶箬轻轻拍了拍她后背。 “情之一字,重在意,妙在缘。” “你又怎知他不是一早就钟情于你呢?” 扶箬这话落地,张二娘哭声止住。 “不过,二娘,你真的了解冯鸾吗?” “今日他瞒你家财,明日又会瞒你什么?” 张二娘顿住,她虽然热心肠老好人,但不傻,不然馄饨铺子开不起来。 “是啊,他还瞒着我什么呢?” 张二娘不哭了,扶箬将人拉起来。 “张申也在找你,我们先回家吧,其他事回去之后再商讨。” 张二娘点点头:“也是,又让三弟担心了。” 扶箬一路边走边聊家常,随口问道:“二娘还有个小妹?” “是,小妹已出嫁三四年了。” “那小妹今年岂不是也年近双十?” 张二娘:“十九。” “她都十九了,三弟今年二十有一了,寻常这个年纪的男子早该成婚了。” “唉,要不是迟迟找不到人家,三弟也不会一直拖着。” 她们回到家中不久,张申也从外面回来。 冯鸾不知道和张二娘解释了什么,两人关着房门聊了近一个时辰。 扶箬想探听,连着两次被阻拦。 最后只能试图从张二娘那打探些消息。 但毫无收获。 不过张二娘还是将婚事推迟了。 下午的时候,张二娘看着满院子东西嫌挤得慌。 让张申把东西先抬一半,放置在隔壁邻居家中的空房里。 冯鸾想要帮忙,张二娘也没说同不同意,他便主动在小舅子面前表现,替张申把活全干了。 眼见东西被送到隔壁一半,张二娘也不准备白占人家地方。 她找到扶箬:“扶妹子,你瞧着面善,这事儿只得你来。” “什么事?”扶箬好奇。 张二娘递给她一个盖着花布的篮子,里面放了两吊钱还有不少花饽饽。 “你送去隔壁钱二奶奶家,她年纪大了,脑子糊涂,容易记忆混乱,所以不怎么喜欢见人。” “你把东西放下走就成,她要是说些糊涂话,你就当没听到。” 扶箬拎着篮子,去了隔壁。 和张二娘家差不多布局的宅子,只是院子里长了不少野草,无人打理。 扶箬一踏进屋子里,压抑阴暗迎面扑过来。 老太太背对着她,坐在堂屋角落里。 “钱家奶奶,这是张二娘送的谢礼。” 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但并不耳背。 她没回头,苍老衰弱的声音像是在锯木头。 “你是谁?” “你不是张家小妹。” 扶箬将东西放下:“我姓扶,是来城里投奔亲戚的,在张二姐家里借宿几日。” 老太太颤颤巍巍拄着拐杖站起来。 她满头银丝,瘦弱干巴,每走一步都在打哆嗦。 扶箬都怕老太太摔在地上起不来。 她走上前想扶一把。 老太太挥手:“不用,老婆子我自己能走。” 那双昏黄布满胬肉的眼睛打量扶箬片刻,最后目光定定落到她腰间。 “小丫头年纪不大,嘴里倒是没句实话。” 扶箬顺着那道目光低头望向腰间,心中一颤。 是入城时平白无故出现在她腰间的户籍牌子。 她明明记得到馄饨铺子就摘了。 扶箬试图摘下来,却发现拿下来几息间就会重新出现。 扶箬很怀疑张家姐弟都知道她说了谎。 好在,现在她已经锁定冯鸾,不影响她的计划。 老太太自己慢慢挪到桌边,她将篮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拿。 “二娘那丫头心善,你们这些人就喜欢骗她。” “要不是她没了父母,家里又没个男丁,哪用得着这么辛苦?” 老太太将篮子推给扶箬:“拿回去吧,替我谢谢那丫头。” 扶箬再回到张家,手时不时在牌子上拨动。 她思来想去,准备找到张二姐坦白部分事实,顺带再试探一下。 结果还不等她进屋子就被冯鸾拦下。 冯鸾看她的眼神格外不善,恨不得生生活剐了她。 “是你和梅娘说了什么?” 扶箬抬眸,直视那双不是正常人类该有的黄色眼睛。 “是你自己隐瞒她在先。” “另外,多行不义自毙自!” 扶箬指着头顶的天:“若是天黑前你不停止这场迫害,我一定会动手。” “到时,你就彻底见不到她了。” “你威胁我?”冯鸾眼瞳中属于妖类的野性与凶悍一览无余。 他诡异阴森地转了一大圈脑袋,从背后望着扶箬。 “咱们走着瞧!” “谁若阻止我与梅娘的姻缘,杀无赦!” “冥顽不灵!”扶箬留下一句话离开。 这妖鬼妖性未除,绝不是张二娘良配! 她不反对人妖恋,但反对性情乖张不稳定的妖。 傍晚,天色彻底暗淡。 梦境仍在持续。 夜幕下,月明星稀,时不时有鸦雀叫声。 叫声越来越频繁尖利,透着烦躁。 扶箬寻到根源,盯着树梢,那几只鸦雀叫得愈发起劲,还挑衅地抖了抖翅膀。 扶箬无声收回目光,朝着夜空放出一枚明灯符。 “你在做什么?” 冯鸾忽然出现在她背后,目光森寒。 老白和黑九收到信号,立即翻墙进来。 瞧见他们,冯鸾哪能不知道,他这是早有埋伏。 不待扶箬说些什么,他双手在空中一抖,十根白皙纤长的指头变成黄黑利爪。 利爪裹挟残暴杀气,直指扶箬咽喉。 扶箬闪身躲开,朝着张二娘房中扔了张隔离符篆。 “符篆?” “你是道士?” 冯鸾摇头:“不,你不像,你身上有股怪异气息。” 扶箬甩出三道符篆,半空燃烧后变成三把寒光熠熠的剑。 剑气凛冽,试图直取冯鸾头颅。 老白和黑九一左一右配合攻击,让冯鸾抽不出身。 “魂力?” “你们俩是鬼修?” “你们到底什么身份?” 冯鸾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 看着越来越近的剑光,他朝天发出尖戾叫声。 一瞬间,冯鸾周身燃起铺天盖地的火焰。 火焰聚拢,一只形状模糊的大鸟自他身后起飞,吞掉最前方的一把剑。 紧接着,火鸟一翅膀掀飞了第二把剑。 冯鸾冷哼一声,刚想故技重施,第三把剑却忽然自己消散。 再出现就是在他背后。 火鸟右翼被刺穿,冯鸾右侧手臂突然绽开大片血花。 他朝着地上吐了口血。 扶箬立即趁此机会又甩出十几道符篆将冯鸾团团围住。 冯鸾死死盯着她,眼里满是恨意与不甘。 扶箬看着这么轻易被困在符篆中央的冯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实力这么弱?” “为什么不用阵法?” 冯鸾眯着如山鹰锐利的眸:“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从来不会什么阵法。” 扶箬神色诧异,闪到他身前。 “你说什么?你不会用阵法?” 扶箬呆滞,她心底有个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猜测。 第37章 入梦:迷惑 “冯鸾,你喜欢张二娘?” “是!” “你的目的只是她?” “是!” “这城中一事,不是你的杰作?” “城中有何事?”冯鸾捂着伤口,抬头仰望城中夜空:“这城中不是格外安稳?” “错了,都错了……” 扶箬一脸不可置信地往后退。 “你不是以梦为食的妖鬼。” 冯鸾觉得他们有病:“什么梦?什么妖鬼?” “你快放了我!” 老白和黑九出现在扶箬身后。 “大人--” 扶箬腰间的户籍牌忽然冒出恨铁不成钢的吼声。 “扶箬,你个大傻子!” “这就是只麻雀妖,这么久你都没看出来!” 扶箬将牌子摘下来:“玉修罗?” “你什么时候跟进来的?” 玉修罗:“你们走以后,我心中惴惴不安,总有不好预感,所以也跟着入睡了。” “谁知道,一醒来我就被困在块牌子里,梦境规则限制我,不能言语,不能做出违背事物规则的举动。” 平日里被镇进石头里就算了,进入个梦境空间也不得自由。 还要看着扶箬蠢兮兮的找错人,自己却不能提醒。 气死他了! 他严重怀疑这妖鬼在针对他! “糟了!” 扶箬望着天际滚滚而来的黑云,惊呼出声。 空气里传来无形的压迫感。 她甩出几道小剑符篆,还没起作用,须臾间就被剿灭成烟尘。 玉修罗急忙出声。 “扶箬,你引起那妖鬼的注意了!” “这梦境空间是那妖鬼编织出来的,它在这里面是无敌的。” 扶箬听后,面色更差了。 她当即收回围着冯鸾的符篆,连忙带着老白和黑九逃离张家宅子。 强大气流带起周遭散落在地的碎石枯叶,上下翻飞。 浓稠的黑云一直紧追不舍,黑云中忽然飞出一轮明月。 天上同时出现两轮一模一样的圆月。 “二月争辉,这又是什么手段?” 扶箬记得当年夜哭山,玉修罗用过一次遮天蔽月的术法。 “玉修罗,你知道吗?” 玉修罗摇头:“我一时间之间也看不出,这月逼真得很。” 天上月从两轮变成一轮,那黑云遮住了真正的月亮。 扶箬开始觉得空气变得粘稠,喘不动气。 老白扶住不停喘着粗气发抖的黑九:“黑九,黑九?” 扶箬回头,只见黑九魂魄都在发颤,丝丝缕缕阴气不断被往日可以蕴养魂魄的月华抽走。 她立即往黑九身上用聚阴符。 清凉的感觉兜头而下,被抽走的阴气重新回来,黑九呼吸频率终于不再似方才那般急促。 可下一瞬,老白也捂住心口,一张嘴,大口大口往外吐阴气。 他拼命想闭上嘴,阴气被从鼻孔耳朵眼睛里抽走。 除了被道士打伤那次,他已经很久不曾遇到能让阴气溃散到这种程度的意外。 明月高悬,他们周围被月光照得亮堂堂。 扶箬也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阴气有要逃逸的冲动。 “那妖鬼发现我们的身份了。” 这手段明显是针对鬼魂的。 扶箬甩出九张聚阴符,将所有人围住护在中间。 阴气不再被抽离,那轮圆月似乎不太满意,它放出更多光芒,直对着他们。 符篆开始抖动,要支撑不住。 周遭又起大风。 一道道风刃像飞刀般袭来,想划破符篆。 扶箬他们不停使用魂力推开风刃。 可除了风刃,还有冰剑,还有火球。 老白望向扶箬:“大人,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黑九的魂力已经不足,我也撑不了多久。” 扶箬眉眼中满是郁气。 只是打了个照面,连真实面孔都没看到,他们就已经先落了下风。 “去庙中躲着,这里虽然是那妖鬼的梦境空间,但也要讲规则。” 庙宇里。 因为香火功德的保护,那月光穿不透,攻击也落不进来。 扶箬在回忆入梦以来发生的事情。 她有些懊悔自己沉不住气,动手过早。 “若是我当初不过早对冯鸾下定论,或许事情不会变得这么糟糕。” 她该记住这次教训,以后除非掌握切实证据,否则绝不轻易动手让自己处于被动。 老白安慰她:“大人不用自责,是那妖鬼太狡猾。” “还有那雀妖出现得也太不是时候,谁能想到,这妖鬼梦境中还有只妖,伪装成人来续什么前缘恩情。” 扶箬总感觉哪里不合适,太巧合了。 听完老白的话,她忽然反应过来。 “不,不对,我当时之所以那么确认,是那雀妖妖力中还混杂着丝丝缕缕魂力。” “可目前来看,他只是妖。” 三鬼对视一眼:“是真正的妖鬼分身在故意迷惑我们!” 扶箬站起来:“那妖鬼早早就发现了我。” 或许,从他们一入梦就被那妖鬼发现。 它才是真正的钓鱼翁。 那雀妖不过是他放出来迷惑他们,诱捕他们的饵料。 扶箬再次回忆张家相关的事情,她忍不住把腰间的牌子扯下来。 看着上面的户籍地,感觉脑仁疼。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还有这个意外。 一场入梦,她的计划可谓是漏洞百出。 张家姐弟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说了谎。 可为什么他们还愿意收留她呢? 他们又有什么目的? 轰隆-- 巨大响声出现在头顶。 扶箬甩出魂力感知。 只见庙宇所在街道,一条百米大蛇凭空出现。 它垂头吐着信子阴森盯着庙宇,粗壮的尾巴时不时打在上面,发出震天动地的响声。 但每次大蛇尾巴落下,庙宇周围都会亮起坚硬又富有韧性的金光保护罩。 是她的金刚符起作用了。 “那只妖鬼已经开始攻击梦境外面的庙宇了。” “我给白九留的两道符篆,只能撑一个时辰。” “如果一个时辰之后还没找到妖鬼安插在梦境里的魂魄分身,我们就要从梦里出来了。” 只怕之后那妖鬼会防着他们,再也进不去梦境。 到明日中午,这梦境就持续整整三日了。 一些身体不好的老弱病残,很可能要撑不住出事。 若回到现实里一个个唤醒,他们一天估计也就能唤醒几千人,时间远远不够用。 扶箬有些烦躁,事情进程太不顺。 第38章 入梦:钱老太 老白指着外面一下下和撞钟般甩尾的蛇。 “大人,你说外面那东西它算不算分身?” 扶箬还真不确定。 她飘到庙宇上方,朝着那条大蛇甩出一张普通天雷符。 咔嚓一声,手腕粗的雷劈到蛇头上,直接划过蛇身落到地面。 那蛇毫无所觉,没有造成一丝一毫伤害。 扶箬重新飘回庙宇内。 “不行,这梦境里看到的是虚影,攻击无效。” 扶箬沉思半晌:“不过,若是如此,我回到现实岂不是就可直面那妖鬼分身?” 玉修罗出声:“你在想什么美事?” “这妖鬼既以梦为食,必然需在梦境将其制服,弱点只在梦境中,这是所有梦魇类妖魔通识。” “等你回到现实,便只有面对大蛇一次机会,若是失败,所有人都完蛋。” “但在梦中,只要你没醒来,就有无数机会。” 扶箬沉默了。 确实,玉修罗说得对。 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想用这么多人命来偷懒冒险。 入香火道顺利。 收集愿力又没有什么危险,还有老白老黑和黑白组的其他人分担。 学习符篆靠着天赋也算顺利。 太过平坦的路,让她失去了面对危机的耐心,谨慎,大胆和不到最后一刻不放弃的坚韧。 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级别的妖鬼,她最需要拥有的品质全部没发挥作用。 是该戒骄戒躁。 重新调整好心态,扶箬恢复斗志。 “老白,黑九,你们从入梦后接触过什么人?” 两鬼回忆了一下。 “我们从入梦开始除了大人和冯鸾,谁都没接触过。” “我们入梦便在寻大人踪迹,偶尔路过馄饨铺子寻一圈就走,直到与大人汇合,我们便一直潜藏在张家不远处,时刻注意着。” 扶箬叹了口气:“看来问题还是出在我这边。” “我在馄饨铺子接触过许多人,去了张家之后帮张二姐准备婚事,又见了不少人。” “冯鸾已经排除,可最少还剩下十几个人……” 扶箬望了一眼还在撞击的大蛇。 她只有一个时辰。 “我要再去一趟张家!” 老白站起来:“我也一起。” 扶箬看了一眼外面怪异盯着他们的夜月。 “玉修罗,帮个忙。” 扶箬和老白再次隐匿出行,这一次隐匿符叠加隐身阵法。 老白看着眼馋:“可惜我在符篆阵法方面毫无天赋。” 扶箬:“你可以试试其他。” 老白想了想:“记不起来,我模模糊糊感觉自己以前是有样擅长武器的。” 扶箬与老白再次潜入到陈家附近。 天上黑云在来回飘动。 它好像感知到什么,但又找不到具体位置。 路过钱二奶奶家时,老白忽然喊住。 “大人,里面好像有东西。” 扶箬停下,只敢在阵法作用范围内散出魂力感应。 她与老白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进入堂屋。 一进去,扶箬就感觉到浓郁的死气掺杂着新鲜魂魄的阴气。 她往角落里钱二奶奶所坐位置查看。 果然,已经去世了。 “刚去世不到一个时辰。” 这个时候阴魂孱弱,一般鬼发现不了,也算间接保护新鬼不被有邪念的老鬼抓去吞噬。 扶箬转头看向老白:“隔着这么远不用魂力,你怎么感应到的?” 老白不好意思道:“我变成鬼也特别怕死,对死气格外敏感。” 扶箬笑笑:“挺好的,是个不错技能,死气应该也能修炼。” 回头她找玉修罗问问。 “不过,这老太太的魂魄呢?” 扶箬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 “奇怪,我刚刚明明感觉有新鲜阴魂气息。” 玉修罗打了哈欠:“反正就在这附近,慢慢找就是。” 扶箬继续往边边角角找,找着找着。 她忽然想起一个大问题。 “如果城中人死亡,魂魄会出现在梦境,那他们的魂魄会不会也被妖鬼吞噬?” 还是说-- “那妖鬼不光死以梦为食,它还想要吞掉他们的魂魄!” 扶箬一想到这个可能,就忍不住胆颤。 寒意自脊梁蔓延,整个魂魄如坠冰窖。 玉修罗也哑然失色。 “这不合理啊!” “我们都是修真界来的,凭什么这妖鬼不受限制?” 要想吞噬一城池的人,需要耗费巨大力气。 他当时只想炼化九个命格就险些废了半条老命。 这绝对不正常啊? 玉修罗心里开始打退堂鼓。 “扶箬,要不这事咱不管了吧?” “这妖鬼,情况不对。” 一只拥有修真界阵盘,但在人间界实力并没有太大限制,被此界认可的妖鬼。 这来头,只怕不小啊。 “大人--” “我找到那老太太的阴魂了!” 老白的声音格外激动。 “咦--,这井中怎么还有具白骨?” 扶箬闻声,立即过来查看。 老白正趴在井口。 “大人,你快来看。” 这是一口十米枯井。 钱老太的魂魄在一块一块捡着白骨。 她把捡起来的白骨用布兜起来,紧张又宝贝地抱在怀里。 老太太的魂魄还带着些许意识,她戒备地望着他们,往井底边缘躲藏,顺带将手里装白骨的包袱抱得更紧,生怕旁人过来抢夺。 扶箬直接使用魂力将老太太的魂魄从井中捞出。 老太太想跑,被扶箬控住。 “是你?” “老太太还记得我?”扶箬意外。 “您手里抱着什么,给我看看。” 钱老太一脸紧张,死活不给。 “是张家二丫头让你过来的?” “是不是?” 她情绪失控,眼珠往外翻。 魂魄指甲染上黑色,张牙舞爪,隐隐有戾气缠绕。 “这是我的!” “谁都不能和我抢!” 钱老太阴魂极为激动。 “那白骨是她的执念。”老白见过类似的鬼。 “有些阴魂执念太重,会一直逗留人间,若是执念达不成,还有可能化为厉鬼怨鬼。” 扶箬已经将包袱里的骨头散落在地,重新拼好。 她望着那只有半人高的白骨,皱眉。 “这是孩童骸骨,年纪最多十岁。” “张二姐说这老太太丈夫早亡,守寡多年,并无子嗣。” 扶箬走到钱老太魂体前:“这骸骨是谁的?” “那是我孙儿的!”钱老太还想冲上去,将白骨抢回来。 老白走近:“大人,她方才怀疑我们是张家二丫头派过来的。” 扶箬视线再次落到那至少埋藏十年的骸骨上。 她想到给老太太送东西那次。 “要不是她没了父母,家里又没个男丁……” 钱老太的话再次萦绕在耳畔。 扶箬陡然反应过来。 “张二姐虽然父母早亡,可家中有男丁!” “张申明明好端端地跟在她身旁。” 老太太一听张申二字,盯着白骨的眼睛满是抗拒,激愤辩驳。 “哪有什么张申!” “这是我大孙子,钱申!” “他是钱家的!” 隔壁忽然传来痛苦的鸟叫,叫声凄戾尖锐。 扶箬立即冲出去:“坏了!” “冯鸾出事了!” “张申!真正的张申早就变成老太太井中的骸骨!” 第39章 入梦:魇蛇 扶箬冲进张家,就看到一只身长足足有两米的灰色大鸟被铁链锁在院中。 那鸟形似麻雀,可尾巴处居然长出三根赤红似火焰燃烧的翎羽。 张申正半蹲着,俯身摸那几根华丽羽毛。 鸟喙处在不停流血,下面放了个盆子接着。 看到扶箬,冯鸾张嘴啼叫,满眼哀求。 “救梅娘。” “梅娘……” 随着他嘴巴张开,更多鲜血从鸟喙边缘滴落。 玉修罗望着冯鸾,震惊出声。 “金火鹊!他居然从麻雀进化成了金火鹊!” 玉修罗恨不得尖叫几声表达心里的震撼。 “这可是有望进化为赤鸾的金火鹊!” “这凡人界居然有这种鸟……可他之前的本体明明是只麻雀啊?” 玉修罗在反复疑惑和诧异。 “啊啊--” 冯鸾发出痛呼,张申拔下来他最好看的那根翎羽。 他像是在打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物件,神色平静,认真思索。 “用这根翎羽炼化做装饰应该会好看。” “你们说是吧?”他转头,静静地看向扶箬。 扶箬皱眉,这妖鬼好像比以往见过的都疯,平静地疯。 “张申,不,这个梦境的主人。” “你真正的目的是到底是什么?” 张申欣喜地摸了摸手中的翎羽,抬眸笑得妖娆又无情。 “自是为装饰我的法器,为吞噬这满城的人而来。” “不然,这位修香火的鬼道友有何见解?” 说完,他视线落到扶箬腰间的牌子上。 “还有这位修真界来的道友,我多年未曾回去看过了,修真界可还和五百年前一样?” 玉修罗瞅着这不阴不阳的家伙,总感觉身上有种莫名森冷邪性。 梦境,妖鬼,不阴不阳…… 玉修罗忽然想到了修真界一个古怪物种。 “传闻,妖族种类万数之多,有蛇名魇,生而双性,可择其一也可不择,故性情不定。” “魇蛇可以梦窃取他人所思所想,夺取他人修为精气。” “后因长老背叛老妖王,与其弟,其王后,其子多人纠葛,荤素不忌,惹恼老妖王,阖族驱至妖族荒恶之地,自此修真界难寻踪迹。” 这瓜,听得扶箬嘴巴都张圆了。 原本一脸痛苦啼血的冯鸾都呆滞几息,思考了一瞬其中逻辑。 真就这么生猛吗? 荤素不忌,男女不忌,伦理不忌? 或许是扶箬眼中情绪太饱满,一下子就被魇蛇注意到。 那蛇借用张申的躯体,眼睛赤红,瞳仁竖起,怒瞪了一眼扶箬。 他吐着猩红蛇信子:“魇蛇天生多情,伴侣众多,这是天性,我们生来如此,是老妖王觊觎我姑姑貌美,将人掳走,又要生生遏压她的天性。” “魇臻,你是族中最富盛名的那个少主人选!” 玉修罗终于从记忆里找出来了可以对应的人。 玉修罗这话一出,他们又有了新的话题可聊。 扶箬看着地上惨遭拔羽啼血的冯鸾,偷偷出手。 那锁链是专门锁妖的,能压制冯鸾的力量。 扶箬用带着两根金线的魂力一割就开。 冯鸾身上束缚镇压消失,立即飞去张二娘屋中。 “梅娘--” 魇臻被玉修罗一条条所言的旧事引得心神动荡。 此时才终于发现扶箬做了什么。 眼瞳在怒意加持下,红得妖冶。 “区区香火道小鬼,居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 “你也算功德身,吞了你继承功德,刚好能抵消掉这次罪孽。” 周遭空气一瞬间变得僵硬窒息,凭空裂开十几道散着不祥气息的口子。 扶箬大把大把地将符篆不要钱一样甩出去。 漫天符篆飞舞,爆破符,普通天雷符,冰冻符…… 一瞬间,她周身被挡了个严实。 那些裂开的空隙想要吞她,压根找不到人。 张申的脑袋已经变成蛇头,他一步步靠近,眼神疑惑探究。 这是他的梦境,人不可能突然消失不见。 “从梦中离开了?”他自言自语。 “不解决了你,我怎敢离开!” 声音从天而降。 扶箬一身玄衣,衣袍猎猎出现在半空。 她朝着天空甩出四道符篆。 魇蛇想操纵梦境空间阻拦剿灭,可又半点寻不到踪迹。 “好生奇怪?” 他方才隐隐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力量。 扶箬两掌左右相对而旋,手腕翻转,十指翻飞,不停掐诀变换。 “四相符图!” 扶箬阖眸,身后忽然爆出刺眼光芒。 光芒越来越柔和,但其中蕴含的气势越来越肃杀凌冽。 一声龙吟,威猛霸气的青龙虚影凭空出现在扶箬身后。 “离--” 随着扶箬话落,青龙抖动身躯,龙鳞在光芒下折射出五彩霓虹,冲着东方归位。 紧接着,双目炯炯,身形高大的白虎虚影出现。 “坎--” “乾--” “坤--”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虚影接连归于东西南北方向。 扶箬双手食指扣住,中指相抵,其他四指交叉,默念口诀。 汹涌魂力自她身后奔涌。 “中破!” 唇瓣轻启的一瞬,扶箬睁眼。 沉寂的双眸像是真正远古归来的存在。 四大虚影从四个方向,一只只飞奔而来,梦境震颤,天昏地暗。 魇臻以为这是奔他而来。 立即操纵梦境,织出一层层屏障。 却没想到,那虚影居然是朝着天上月亮所在位置汇聚。 恰好他方才为了自保,抽调了梦境其他地方的力量,如今正是脆弱时候。 魇臻想要散回力量,可已经晚了。 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传遍整座九桓城。 一瞬间,天地为之变色。 暗夜破碎,化为一片片黑布从天际滑落。 魇臻拼命想要阻止梦境破碎,可他散出去的妖鬼之力遇上几道虚影,瞬间就被吞噬的无影无踪。 他气急败坏地收回其他分身。 完整本体魇蛇出现。 头顶带着两只鼓包,周身鳞片乌黑油亮,散发着五彩光芒,如梦如幻。 那蛇此时暴躁的很,蛇尾疯狂甩尾。 他身上光芒大盛,与高悬的假月配合,幻光重新洒落。 城中不停坠落破碎的梦境终于静止。 扶箬立即释放出更多魂力。 魂力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写一张协助入定静心的符篆。 现场炼化愿力,吸收香火,补充魂力。 也是这魇蛇的功劳,九垣城中庙宇被阻拦了众多愿力香火。 扶箬此时抽来用走,根本用不完,半天连十分之一都没消耗掉。 第40章 入梦:夺心 发觉她的动作,魇蛇气得咬牙切齿,头顶两侧鼓包一动一动,险些直接气出角来。 玉修罗见扶箬成功,开口夸赞。 “表现不错!不愧算我半个徒弟。” “我就知道你能看出小爷我当时在扰乱他心神。” 扶箬早已经免疫了玉修罗的厚脸皮。 她还在琢磨刚才的符篆。 四相阵也作四象阵,是那本书里的阵法。 引来少量天清之气用在虚影外,后续以足够力量注入其中,维持虚影,释放攻击。 这是她第一次实战来用。 她盯着那虚影,神色怔怔。 清浊气,她是否掌握得太轻易? 扶箬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按照玉修罗之前所言,清浊气学习壁垒极厚,除了古仙族得不到,用不了。 若是以前扶箬不会多想,可这些年修习香火,对命运因果了解逐渐增多。 她忽然有些不安。 扶箬抬眼望天,梦境还在逐渐坍塌中。 方才她声势浩大,不知道会不会引来人。 扶箬决定速战速决。 张家宅子附近的梦境已经彻底破碎,张二娘与冯鸾应该已在现实醒过来。 她重新飞回魇蛇面前。 “魇臻,梦境已碎,大局已定。” “别再反抗,主动结束这剩下的梦境,或许还能弥补之前犯下的过错。” “不然这一城池的因果罪孽,可够你日后喝一壶的。” 大蛇眯起猩红竖瞳,猛地吐出一团黑中带着五颜六色光芒的云。 “坏我好事,断我归家路,我要吞了你!” 这一趟,他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最后却被一只小鬼搅和了。 吞了她,继承炼化她的功德,也不算白跑一趟。 五彩斑斓的黑云飞过来。 扶箬并不慌。 开打之前,她周身就已经围了好几层符篆。 魇臻看着她淡定的神色,唇畔勾起邪性弧度。 下一瞬,猩红蛇信子化作红雾,与那些黑云配合。 符篆毫无作用,如入无人之境。 扶箬瞳孔骤缩。 她顾不得引起更大声势会被发现,反手就要甩出天雷符篆。 却没想到面前忽然飞出一面巨大镜子。 镜中光影一折,她便和魇臻一同消失。 “扶箬--” 玉修罗想一同进入,没想到自己被阻隔在外。 他不安地望着那轮明月。 “夺心镜,照出悠悠前半生,照见所想所念,若心有执念……” 玉修罗想到这个可能,拼命摇头。 不会的,不会的。 那女鬼是他见过最清心寡欲没有执念的存在了。 陌生的城镇,陌生的宅院,还有一个陌生的抱着她大腿哭得满脸泪水的小崽子。 小丫头才四五岁,长得白嫩可爱。 她抬起藕段似的胳膊:“抱--” 扶箬将小丫头抱起来,她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 她应该是被那魇蛇搞到了另一个梦境里。 只是,这梦是谁的? 她这具身体年纪在十四五岁左右,看穿着打扮居住环境,家里条件不差。 小丫头趴在她怀里睡过去。 扶箬正准备招人来询问,没想到这具身体自己开始走动。 扶箬这才发现,身体控制权不在她这里。 索性躺平,准备看看这魇蛇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十天后。 扶箬已经了解到足够多的信息。 这里是南樊苍城,这具身体名叫付清酒。 母亲在生妹妹时遇到妖邪冲撞,难产而死。 父亲是南樊囯捉妖司五品捉妖师。 捉妖师由弱到强从九品到一品排序,这具身体的父亲算是水平中等。 一月前,付老爹接到捉妖司命令,和其他兄弟一起去了洛川。 洛水河畔,有蛟妖作乱,两岸频发水灾,良田作物被吞千倾。 付清酒很不安。 她每日都要去祠堂看一眼父亲的木雕。 小丫头再次跑了过来。 依旧是不怎么喜欢言语,只张开手臂求抱抱。 付清酒抱起她,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千钟,对不起,只能让你独自承受这些。” 付清酒在捉妖一道上没有任何天赋,但付千钟不同,她生来就能控妖。 又过了两月,捉妖司传来坏消息。 那批抓捕蛟妖的人全部牺牲,尸骨无存。 付清酒暗自跪在祠堂,看着崩裂的木雕哭泣。 那小丫头也日渐沉默,像是被抽走生气。 付清酒痛恨自己无用,不能为妹妹分担压力,不能为父亲报仇。 忽然,扶箬耳畔浮现出熟悉的声音。 “是不是很想获得天赋,拥有力量?” “用你的心魂为祭品,就能得到比你妹妹还要强的天赋!” 扶箬在身体内暗自皱眉。 这声音是那魇蛇的。 她绝对不会认错。 这家伙把他掳到这梦里来,就是为了引诱这身体贡献出她的魂魄? 好奇怪,扶箬想了几遍,都理不出其中的逻辑。 付清酒纠结了一夜,最后并没有答应。 第二夜,那魇蛇又出来诱惑。 她还是没答应。 一连三日,那魇蛇毫无收获。 魇臻气得在盘在镜子里骂骂咧咧。 “小心心,你说那女鬼怎么偏生不动心呢?” “这明明是她生前最难渡过的关口之一,我分明感觉执念在放大。” 夺心镜亮了一瞬又熄灭。 魇臻无奈叹气,妖娆摆尾。 “罢了,不急,反正都在这里了。” “我就不信接下来她还能忍,这多久,后面还有更大的事情等着她呢。” 三年后,付千钟的实力越来越强,但身子骨却越来越弱。 付清酒不知道原因,只能不停为她购买进补药材。 可付千钟一口都不喝,她将那些药材全都卖掉,换成金银。 付清酒不懂她的任性,伤心谴责过几次。 付千钟自始至终都保持沉默。 她比以前更寡言了,像个名副其实的小哑巴。 很多人这样说过,小丫头只是面无表情盯着看着。 视线冰冷残忍地落在那些人心口,像是要把他们的心挖出来。 扶箬都快怀疑这妹妹被那魇蛇夺舍了。 可在半月后。 付千钟忽然趁着夜色把付清酒叫起来,扔给她一大袋金银,将人塞到驴车里。 “走。” 付清酒不解,想要询问,下一秒就被敲晕。 彻底失去意识前,瘦弱的小手往她怀里塞了枚妖骨炼制的玲珑香囊。 付清酒没了意识,扶箬周遭也跟着变得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 好不容易从小黑屋出来。 却又听到了魇蛇那讨厌的声音。 第41章 入梦:地牢 “如何,可想通了?” “要是错过这次,你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妹妹了呢~” 魇臻尾音荡漾,又欠揍又做作。 扶箬:“……” 她有时候真想问问,他究竟烦不烦,累不累。 隔几日一问,次次都得说那么一堆诱骗借口。 “我妹妹是不是出事了?” 付清酒这次没再沉默。 她不是傻子。 千钟不会平白把她敲晕送走。 魇臻终于等来机会,他立即全方位无死角,三百六十度环绕音。 “是的呢。” “你妹妹现在可惨得很呀~~” “你这个做姐姐的想不想看看最后一面?” “哎呀!”他忽然顿住。 “要不还是算了吧,我怕你受不住,平白惊吓刺激再出点什么问题,浪费了你妹妹千方百计为你寻出来的一条生路。” 扶箬捏了捏自己拳头,觉得这这条蛇好讨打。 “我同意。” 付清酒红着眼眶,眼中除了对妹妹的担忧,还有后怕与愧疚。 她是捉妖世家出来的,知道这世上妖邪从不做亏本买卖。 如果看似赚了,背后必然有更大的阴谋。 但现在千钟生死未卜,她顾不了那么多。 魇臻听后万分激动,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这次的机会。 他迫不及待道:“快,快,将你的心魂献祭于我。” “把你的左手,摁在你面前镜子上。” 付清酒抬手,手掌落下。 魇臻唇角上扬,邪气又恶劣。 “哈哈哈哈哈--” “成功了!” “我终于成功了!” 谁知,下一瞬,付清酒忽然倒地不起。 半天没见魂魄出现。 “嗯?魂魄呢?” “你的魂魄呢?” “我明明和你的魂魄打过一场,为什么会显示你没有魂魄?” 魇臻开始习惯性阴谋论,各种猜测。 “你身上有固魂的法宝是不是?” “你早就发现我了,一直都在伪装!” “恭喜你,猜对了一半。”扶箬从地上站起来。 在付清酒同意献祭心魂的一刻,她从身体里面被调了出来,拥有了身体主动权。 扶箬将眼前的镜子一把抓过来。 看着里面那条在镜海里游动的小黑蛇,她伸出修长食指点了点。 “魇臻,你这梦境奈何不了我,还是早些放我出来为好。” 小蛇被拨弄,滚了一圈。 魇臻恼羞成怒地想要咬住那根手指。 扶箬及时撤回手。 镜子凭空消失,气急败坏的声音回荡。 “呵呵--” “就算什么都做不了,把你多困些日子也是好的!” “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能走出这梦境!” 魇臻扔下最后一句,就彻底消失了。 扶箬望向半空,啧一声。 “恼羞成怒了,脾气不好的小蛇。” 镜子里气得到处游动的小蛇,听到这句话突然僵直成一条直线,险些裂开。 扶箬戴着幕篱从客栈房间走出来。 她一下楼,蹲守在大堂的车夫立即上前拦住。 “姑娘,你不能出去,现在外面危险。” 车夫年纪三十岁出头,观体型以及呼吸节奏,应该是个练家子。 “我妹妹让你做什么?” 车夫诚实道:“买家让我送你离开沧城,越远越好,再也不回来。” 果然出事了 扶箬立即出了客栈。 “我要回去。” “啊?”车夫愣住:“回哪?” 扶箬主动上了驴车:“沧州付家。” “你来不来赶车?不来我自己动手。” 这玩意,应该不难吧? 扶箬坐在前室位置,拽了拽绳子,从旁边拿起鞭子,还没抽,车夫赶忙跑过来夺下。 “打不得,打不得!” “我家小犟很听话,打它会闹脾气的。” 车夫将扶箬推进车厢,自己坐到赶车位置。 扶箬看着外面那头懒洋洋甩蹄子的驴,对车夫的话保持怀疑。 叫这名字的驴,真的会听话吗? 车夫拍了拍驴屁股:“小犟,走吧。” 驴车哒哒走在路上,速度很慢。 扶箬怕付千钟那小丫头出事,悄悄在车厢里贴了两张疾行符。 付千钟到今日也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小丫头。 就算天生聪慧早熟,可也是还是个孩子。 能将一个孩童逼到为姐姐谋划逃生,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犟从没有感觉自己跑得如此轻松,身形如此飘逸轻快,一边跑一边撒欢地高歌,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中午,扶箬他们重新进了苍城。 车夫看了看熟悉的城池,又看了看小伙计,拍了拍驴子。 “小犟,你速度越来越快了啊。” 扶箬从车上下来,给了车夫金银,让他先在城门客栈等候。 扶箬寻了家符篆铺子,买了一堆符纸和朱砂。 一出门,转头进入小巷,将符篆提前画上五十张。 付家宅子已经换了主人。 洒扫的仆人都在埋着头干活,气氛压抑沉重。 扶箬暗暗皱眉,悄悄移到正厅后面的园子里。 放出一只纸蝴蝶。 蝴蝶在空中飘了会儿,落在窗棂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探出两根须子。 屋子里,坐在正上首的是二太爷,也就是付老爹的二爷爷。 他是族里辈分最大的,活了上百岁。 下方两侧坐着的全是他的亲子亲孙。 “一个不满十岁的小丫头片子就能将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中!就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把付清酒送走!” “蠢货!一群无能蠢货!” “要是影响了大计,我绝不会对你们心慈手软!” 忽然间,那老太爷转头,目光阴沉狠戾。 从桌上取了一粒枣子弹出去。 蝴蝶被砸中坠落。 “老三,你去看看地牢里那丫头什么情况,那位大人还等着她的妖骨。” 从后院假山下的暗门进入。 踩着蜿蜒石阶,血腥味腥臭味扑鼻而来。 里面有铁链拉动的声音,水声,以及妖兽吼叫。 扶箬掏出一张没用过的符纸,撕成十几片,让它们下去探路。 蝴蝶没了,碎纸片子丑是丑了点,但能用就行。 正门口有两人在守着。 扶箬将人放倒,继续往里进。 底下的世界别有洞天,占地比整个付家都要大上一倍。 最两侧是长达百米的铁牢,接着是水牢。 最中间是暗河最汹涌处,建了个几十米的石盘,上面扣着一个大铁笼。 铁笼里被关的就是付千钟那小丫头。 她被高高吊起,鲜血将浑身染得通红。 脚下嘀嗒嘀嗒往下面的碗里淌着鲜血。 眼见那碗要满了,男人宝贵地将碗端起来,倒在笼子外面的琉璃瓶中。 琉璃瓶周身刻着符文,高一米半,宽半米,此时已经有一半透着红色了。 第42章 梦境结束 男人将空碗放回,发觉这小丫头格外安静。 他上前探了探鼻息,惊恐收回手。 “死了?!” 他惊慌地托起小丫头脑袋,想要仔细查看。 没想到下一瞬,那小丫头忽然睁开眼睛,朝着他虎口撕咬。 “啊啊啊啊!” “救命,来--” 男人另一只手准备放出符篆求救。 扶箬立即闪过去,将他的嘴堵住,把人从背后敲晕。 小丫头睁着漆黑无神的大眼睛,望着那顶熟悉的幕篱,无声流泪。 扶箬用刀子划了两下,发现这锁链有特殊功效,外力打不开。 她双手攥住两条链子,手上魂力催动,金线游走。 咔嚓咔嚓,链子断掉。 扶箬将之前提前画好的隐匿符拍在小丫头身上,带着人离开。 小丫头忽然将她往回拽。 她走到那琉璃瓶旁,用自己身上的血在瓶子上写着繁杂晦涩的符咒。 几息后,琉璃瓶破裂,血浆迸射流了满地,从石台一路流到地下暗流里,瞬间将整片水域染红。 下游的妖兽闻到水中鲜血的味道,欣喜若狂,在笼子里不停躁动。 隔着栏杆,早早伸出口水直流的舌头等待着。 扶箬看见这一幕,总感觉哪里不对。 付家,是捉妖世家。 正常来说,身上背负累世杀妖灭妖的因果,那些妖应该很讨厌他们身上的气息。 可这些妖看上去,似乎对小丫头的血很渴望。 扶箬发愣之际,付千钟重新回到她身旁,揪着她的衣摆面无表情往外走。 七拐八拐,从地牢后面的暗道出来。 扶箬诧异看向她:“你对下面很熟?” 漆黑如同深渊般的眼眸眨了眨,算是回应。 扶箬直视那双眼,探究盯着良久。 等她再回神,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毛骨悚然的感觉爬满全身。 小丫头还在用古井无波的黑瞳盯着她,沙哑开口:“去哪?” 扶箬回头看了一眼混乱的付府。 “先离开苍城吧。” 扶箬在城门客栈后院找到半天车夫,最后发现他正悠闲躺在驴子身上晒太阳。 车夫见扶箬过来,一溜烟从驴背上滑下来。 他没有询问扶箬做了什么,也没问她身上为什么沾了血迹。 “去哪?” “出城,越远越好。” 扶箬没有将付千钟身上的隐匿符撤走,她抱着小丫头上了车。 出城后,他们第一晚露宿在野外。 那小丫头浑身都是干裂的血迹,头发粘得一缕一缕。 扶箬带着人去了水边。 付千钟死活不下水。 扶箬:“为什么?” “招东西,会暴露。”小丫头和呆滞的木头人一样念台词。 扶箬又想到暗牢那一幕。 “你的血对妖兽有用?” 小丫头没反驳。 扶箬长吁一口气,捂脸望天。 魇臻还真是会找事儿,这么复杂的梦境也能挖出来。 可这到底是谁的梦境? 她垂眸,扫了一眼脏兮兮的小豆丁。 是她吗? 扶箬取了一盆水,用湿布条给小丫头简单擦了擦。 清理完,布条还有那盆水都被她烧得一干二净。 小丫头就在一旁安静看着。 乖巧的姿态惹得扶箬调笑:“洗干净了就是好看,白白嫩嫩,多可爱。” 次日路上。 扶箬坐在驴车里,和小丫头闲聊。 “我不是你姐姐。” 付千钟听后偏头望向帘子外,毫无反应。 扶箬没再多说什么,小丫头虽然不说话,但鬼灵精。 从这小丫头嘴里问不出什么事,扶箬又离不开梦境,最后让车夫跨了小半个仪州,来到她熟悉的安首县城。 因为之前给付清酒准备了大量金银,她们到县城后很快就安顿下来。 扶箬这一次彻底过足了当人的瘾。 好吃好喝好玩,还顺带一个精致漂亮的真人娃娃可以换装打扮。 小丫头一开始很抗拒,但逐渐地开始接受并喜欢那些漂亮衣服。 扶箬每天就这么带着打扮好的小丫头四处逛,四处吃。 魇臻在镜子里看得妒忌。 “呵,你倒是滋润。” 别人入镜是九死一生,她倒好,过得这般舒服。 扶箬吃得面色红润,倒在椅子里揉着腹部。 “还不错,都是托你的福。” 魇臻咬牙切齿,疯狂甩尾巴。 “呵,我看你能享乐到几时!” 魇臻又消失了,扶箬从椅子上起来。 付千钟正用奇怪地眼神盯着她。 “怎么了?” “有东西。” 扶箬想到刚才的魇臻,想到之前几次不一样的眼神。 再看这小丫头,她心里涌起惊涛骇浪。 扶箬走到她跟前,摸着重新养回来的婴儿肥小脸蛋,叮嘱她。 “以后不要随便暴露自己。” “这世道心怀邪念的人妖鬼祟太多了。” 付千钟垂下卷翘的睫毛,遮住眼底怪诞情绪。 回家后,扶箬托腮望着窗前的麻雀发呆。 也不知道冯鸾和张二姐那边怎么样了。 她困在这梦境里,老白他们应该担心坏了。 扶箬在来安首县城的路上试探过几次,她找不到梦境角色里真正的执念人。 只能等待这场梦进行到最后。 至于魇臻所说的永远被困在这,扶箬是半个字不信。 会永远会被困在这,八成是同他做交易的人。 半年后。 扶箬已经将这片地方吃得七七八八。 她最近没什么出门的兴趣。 但奇怪的是,付千钟那丫头几次三番催促她。 扶箬觉得有问题,时刻盯着她。 谁知道,一大早起来,那丫头还是不见了! 扶箬着急忙慌寻找,就看到天际忽然袭来阵阵巨浪。 巨浪最上方,盘着一条体型硕的大黑蛟妖。 蛟妖周围有个红色小点,一次又一次拼命往它两侧脑袋上撞。 黑蛟张嘴吐出水柱,红点被击中从高处坠落。 “付千钟……” 扶箬用轻身符飞上去,接住人。 虽然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但好歹也是她看了四五年的小丫头。 扶箬有些心疼:“你怎么又弄得自己满身是血?” 只有十岁的小孩从她怀里下来,一脸严肃。 “你也走。” 扶箬还没搞明白情况,就被她用血符罩住,推离了战场范围。 她刚想赶过去救人。 身体忽然再次不受控制,一路被水浪卷进池塘。 周遭的百姓见池中水凭空飞出,卷了个人入池塘,纷纷吓得扔了捞鱼工具跑掉。 “这塘,邪性!” 扶箬再次体验了一把要溺死的窒息感。 她拼命想要游出去,但那池中水死死拽着她。 直到胸腔憋到爆炸,缓缓失了呼吸。 扶箬的魂魄从身体离开。 熟悉的场景再次浮现,陡然睁大双眼。 “原来是她的梦境……” 第43章 收尾 是池塘里那具她险些借尸还魂的身体。 是付清酒。 一瞬间,扶箬所有的逻辑都通了。 魇臻为针对她,特地用她生前的记忆织造梦境。 可她在这个世界没有前世,只在付清酒的身体里短暂待了会就被迫出来做鬼。 所以魇臻用的记忆,是付清酒的。 梦境进入到尽头,无法遏制地开始破碎。 扶箬再睁眼,看到得终于是熟悉的九垣城。 她疑惑:“梦境还在?” 半空中镜光一闪,通体黑亮的魇蛇从中出来。 黑蛇化成人形,长相雌雄莫辨,妖娆妩媚又肃杀冷冽。 魇臻神色恼羞,朝着扶箬甩出一道带着五彩幻光的黑雾。 扶箬飘到高处,那黑雾也跟着她飘。 她掏出一张普通天雷符。 “天雷,炸!” 一束银白小雷从天而降,击破了黑雾。 扶箬在上空凝望魇臻。 “放弃这个梦境,别再维持。” “凡人没有修为,精气珍贵,再这么拖下去会死很多人,到时你就真的半点退路都无。” 魇臻不屑冷嗤:“痴心妄想!” 吃到肚子里,就是他的,阻他不算,还想他往回吐。 “小鬼,就算你造化逆天,但你修为才多少?” 魇臻重新化蛇,天际出现一道足以吞天食月的大蛇虚影。 那蛇好似一张嘴,就能将整座九垣城吞下。 “今日我就是硬要吞下这些魂魄,你又能如何阻我?” 他要强行吞噬满城魂魄。 扶箬瞳孔一缩。 她手上符篆飞出。 三魂迅速勾连天清之气。 那蛇轻蔑地甩尾,扫动之下,上百魂魄从被抽出。 天际忽然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漆黑雷云聚拢,从巴掌大到覆盖整座城。 魇臻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危机感,压迫感。 他呼噜一下将刚到嘴里的魂魄吐出来。想将身体变小。 厚厚的雷云堆叠到极限,黑紫色天雷在其中如游龙般戏水般环绕。 渐渐地,雷从指头粗变成碗口粗。 天雷裹挟着无尽杀气从云中劈下。 魇臻身形才堪堪缩到一半。 他望着那堪比渡劫的天雷,眼底震惊,血丝爆出。 “不!” “怎么会引动渡劫天雷!” 黑蛇疯狂舞动身体,想要避开。 黑紫色天雷精准落下。 “啊啊啊啊--” 半空中,黑蛇被劈出浓郁黑烟,焦糊味四溢。 雷光映照出内部如蜈蚣躯体般的骨头。 魂魄外层血肉已经被劈散,大量精气,魂力,妖力都在快速逸散。 梦境开始寸寸湮灭,在夜色里化为烟尘消失。 月光下,九垣城寂静而安然。 谁也看不出不久前这满城的百姓刚刚经历了一场灾祸。 黑蛇吐出的精气在半空盘旋,最后散落满城。 原本冒着虚汗的人,呼吸再次规律,心跳有力。 有人从梦境惊醒。 睁开眼,就看到天际黑紫的粗雷,还有怪物虚影。 “有妖邪!” “快起来!别睡,外面有妖邪!” “当家的,醒醒。” “小宝,先别睡。” “……” 一声声呼喊中,城中人渐渐苏醒。 冯鸾醒得早,张二娘虽不在梦境,但高烧昏迷。 冯鸾趴在床边,唇瓣泛白。 他梦境里受的伤带到了现实。 忽然,一道浓稠精纯的妖力飞过来。 冯鸾下意识护住张二娘,拦截妖力。 谁知那力量一碰到他就融入身体中。 瞬间,补充了之前在梦境耗损的妖力,伤口在快速修复中。 冯鸾心下讶异,恰逢外面吵扰,他往窗外看了一眼。 正好看到天际紫光闪闪的粗雷。 那雷还有半道没劈下来。 雷光中魇蛇的魂体已经焦糊。 天雷本就克制妖鬼邪祟,这魇蛇最近又做了乱,雷光劈落时毫不手软。 眼见魂体凝聚的虚骨也要被劈散。 忽然,天空出现一道缝隙,缝隙里的白光直射魂骨。 “不!我不服!” “我不愿!” 魇臻发出抗拒怒吼。 可随着光束消失,他的魂骨里开始冒出阵阵金光。 金光从一节节蛇骨中飞出,化作一道长长的赤金流光冲天而去。 冲散了剩下半道紫雷。 随后化作细碎金粉,散落满城。 福泽金光落下,遍布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地方。 墙角的小花舒适地抖了抖花瓣。 下一瞬,头戴叶片、只有拇指高的小精灵从花朵中飞下来。 隐匿在烟尘中的怨气戾气邪气纷纷消散。 游魂从庙宇出来,淋到后体内金光游走,魂魄迅速缩小,飞到一户人家里。 “大夫,大夫,怎么样?” “恭喜恭喜,尊夫人有身孕了。” 扶箬望着这一幕,深深震撼。 “功德?” “福泽?” 扶箬想到之前魇臻的话。 “这功德不会是他从别人那抢来的吧?” 玉修罗出声:“不是,抢来的功德不会如此纯粹。” “那条蛇确实有功德,天道选择放他一马。” …… 万里之外,漆黑地下。 墓室里,一个十岁小女孩缓缓睁开无神的双眼。 她面色煞白,僵硬地从玉床上坐起。 抬手摸向胸口和颈侧。 无心跳,无呼吸,血管漆黑,埋藏在冰冷血肉下。 僵尸……也会做梦吗? - 扶箬他们从梦中清醒过来。 老白扶住旁边的白九。 “醒醒?怎么回事?” 扶箬看了一眼破损的庙宇,还有地上两张用过的符篆,立即给他补充魂力。 “他燃了自己魂魄,强行续这两枚符篆。” “我们在梦境里消耗的时间已经超过一个时辰。” 从半空飘下来。 扶箬寻到被雷劈出的深坑。 坑里躺着一条手指长的小黑蛇。 小黑蛇昏迷不醒,旁边有一面镜子在守着它。 扶箬想要将蛇拿起来,镜子挡在她面前。 “我家主人已被迫散去千年功德修为化作福泽甘霖还与这座城,他欠下的早已还清。” “你休要再动他!” 扶箬感叹:“还挺忠心。” “我暂时不会杀他。” “我那第二场梦,该是有你一半的功劳吧?” 提到这个话题,镜子沉默。 扶箬继续开口:“将原本的梦境投给我。” 镜子吐出一枚破碎镜片:“你得空的时候自行查看。” 扶箬颔首:“好” “我还丢了一批人,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吗?” 镜子不吱声。 扶箬轻笑,语调温柔但难挡其中的威胁。 “你的主人应该没动他们吧?不然有些债,可没那么容易还上。” 镜子在半空抖了抖,呸呸呸吐出了四个魂魄。 “还给你。” 第44章 旧事 趁着扶箬查看四个魂魄,那镜子将小蛇收走。 “他们阴气魂力有损,但没大碍。” “回头等你主人醒了,让他想想怎么赔偿。” 扶箬将地上装死的镜子拿起来,弹了个脑瓜崩。 “听到了吗?” 镜中水波荡漾,继续装死。 “为了防止你们逃债,我得将你也带上。” 扶箬将镜子装进布袋里。 玉修罗发出尖叫:“啊啊啊!这是我的专属地方。” “扶箬!你怎么能把那条蛇还有镜子也放进来?” 扶箬摊手,无奈:“我没有其他可以装的袋子。” 夺心镜:“……” 这鬼,真穷啊。 片刻后,镜子自己从布袋里跳出来,嫌弃地吐出一个造型精致的小荷包。 扶箬拿在手里观察:“这是什么?” 夺心镜:“收纳袋。” 玉修罗:“??!” “这不合理!” “凭什么我从修真掉下来,收纳袋被罡风割得稀巴烂,什么宝贝都不剩,你们的还能好端端存在?” 见识短浅。 镜子转身,不搭理他。 扶箬将夺心镜扔进收纳袋,想了想,又将玉修罗连带着那个布袋一起扔了进去。 她拍了拍鼓来鼓去的小荷包。 “你们要好好相处。” 扶箬给老黑传了个信号,他从城外飘过来。 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几个方士,还有一个捉妖司的人。 扶箬敛起表情,从容不迫走上前。 “这么热闹?” “诸位是来捉妖拿邪祟的吗?” “我已将他们解决了。” 老黑见这些人如同鹌鹑一样,暗地里冷笑。 方士们以前对扶箬态度一般,总觉得她不过是只做好事,准备入香火道的鬼。 香火道易学,但难以真正入道,她估计也没什么大造化。 今日看到城中天雷后,一个个倒是老实知礼了 那位捉妖师二十出头,浅蓝衣袍,身后背着一把长剑。 他走上前抱拳:“想必这位就是附近鼎鼎有名的争渡娘娘。” “在下仪州崇城司徒勿,前来九垣城找一妖。” 扶箬听后心中已有猜想。 “谁?” “冯鸾。” “他是和你司徒家有什么关系?” 经过梦境一事,扶箬无端想到苍城付家地牢。 司徒勿猜不准她究竟什么心思。 “那妖是我祖上捡来的,妖性不大,很是亲人。” “所以若是这妖做了什么冒犯大人的事,我先代为道歉。” 扶箬瞧着司徒勿态度觉得稀奇。 “你们捉妖师不是都视妖为天敌祸害,怎会对这冯鸾格外不一样?” 那几个方士也奇怪,他们一早就有意见。 “你们司徒家对妖就是过于手软。” “就是就是。” 司徒勿面对一群年纪比他的方士,不卑不亢。 “几位不是还准备入城查看,现在刚刚好。” 方士们甩甩袖袍离开。 司徒勿这才朝着扶箬道:“抱歉,此事事关重大,我不能多言。” “但冯鸾,他不是寻常妖。” 扶箬点头:“确实,能从麻雀进化为金火鹊,他非凡妖。” 司徒勿愣住。 他没想到扶箬什么都知道。 “所以,您是见过他了?” 扶箬颔首,正准备找冯鸾问一问。 天际传来一声鸟啼,金色火光眨眼间飞来。 冯鸾抱着张二娘,神色急切望着扶箬。 “你快看看梅娘!” “她一直在念叨张申的名字,高烧不醒。” 冯鸾的注意力都在张二娘身上,全然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 司徒勿主动出声。 “冯师叔,你身上妖力震荡不稳,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扶箬给张二娘贴了张清心静气的符篆。 几息后,张二娘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人愣住。 “冯鸾?” “那不是梦?” 冯鸾怕伤到她,身上妖力逐渐平稳。 “我不是梦。” “可申儿……确实不在了……”张二娘伤心啜泣。 司徒勿看着抱在一起的一人一妖,双眼呆滞。 “这、这……” 扶箬将人拎到一旁,默默不打扰。 她寻找话题:“司徒勿,你为什么叫他冯师叔?” 司徒勿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们所有人都叫他冯师叔。” “听闻冯师叔当年救了我们老祖,老祖那时候实力微弱但力排众议说冯师叔是好妖。” “从此,师祖开始带着冯师叔同行,后来老祖成为实力强大的捉妖师,冯师叔依旧跟在他身旁。” “直到老祖去世,冯师叔失踪了几年,再后来他回来开始专心修炼,冯师叔修炼走得正道,修为进展缓慢。” 司徒勿顿了顿,决定稍微透露些消息给她。 “没想到,十年前,冯师叔从麻雀进化成了金火鹊!” “全族人都被惊掉了下巴,我爷爷连夜出关,翻出来先祖预言。” “多得我不便说,但里面提及了这乱世,还有冯师叔会是守卫这世界的神圣存在之一。” 扶箬消化着这些信息。 玉修罗震惊:“这麻雀妖不会真的能进化成赤鸾吧?” 扶箬回头,冯鸾正抱着张二娘哭得跟个二傻子一样。 “……” 她,持怀疑态度。 司徒勿也瞥见了这一幕,他找补。 “呃,古来能成大事,必定先历劫难。” “我瞧这像个桃花劫!” 张二娘趴在冯鸾怀中哭泣。 “申儿,是我对不起申儿。” “要是那日我不带着他一起上街卖馄饨,他就不会丢了,叫人拐去。” 张申算是她的心结,张二娘自责了很多年。 那日她带着弟弟上街,买馄饨的人格外多,等人散,张申却不见了。 自此凭空消失,寻不到半点踪迹。 扶箬将钱老太井中藏有张申白骨一事说了出来。 冯鸾转述,张二娘原本是不信的。 可等真去了钱老太家,从井中挖出来白骨,张二娘不信也得信了。 她噗通一下跪在白骨旁。 “钱二奶奶帮了我许多,她……她怎么能是杀害我弟弟的凶手?” 她一直以为弟弟是因为她疏忽才走丢的。 好不容易接受这个事实,张二娘气势汹汹想找钱老太理论,却发现钱老太已死在家中。 扶箬看到躲在角落里不敢见张二娘的钱老太魂魄。 一缕魂力飞出,将那魂魄引过来。 冯鸾原本在安抚张二娘,见这魂魄过来,他想要动手。 扶箬护住魂魄,司徒勿拦住冯鸾。 “师叔你不能动手沾染杀孽。” “这魂魄犯了错,自有惩罚她的去处。” 那钱老太魂魄意识不算清醒,一切都按照生前执念情感在行动。 她飘到了张二娘不远处,流泪下跪,自述罪行。 钱家老太当年是附近有名的要强,早年家中父亲病逝,母亲只有她一个独女,虽然手里有些余钱,但宗族里就他们家没个男丁,所以她娘一直觉得抬不起头。 后来钱老太出嫁,谁知丈夫一家隐瞒,他男人其实是个肺痨鬼,没多久就去世,她年纪轻轻守了寡。 自此,钱老太开始重复母亲的路。 她恨过,怨过。 最后在漫长的日子里,逐渐开始觉得自己确实命苦。 家中没有男丁,没有子嗣,就是活该受人白眼,遭宗族里看不起,受欺负。 于是,钱老太想到周围人给她的建议,收养过继一个。 恰逢当时张家出事,她看上了父母双亡的张申。 但张申舍不得张二娘,张二娘也不愿意。 钱老太只能满心遗憾做罢。 可不知道谁在她面前嚼舌根子。 “这没有儿孙啊,在地府也是要挨欺负的--” 做人受苦,做鬼她还要再挨鬼的欺负。 这可一下子捅到钱老太的心窝子里去了。 她愈发觉得膝下得有个子嗣。 所以那日她趁着张二娘带张申上街,将人骗到了家中。 原本是想哄着人留下,可谁知道那孩子没吃过好东西,吃得急一下子竟被糕点噎死了。 钱老太慌了神,但想到先前那遭言论,硬是壮着胆子把死掉的张申扔进井中。 平日时不时就祭拜念叨,试图洗脑张申的魂魄认她当奶奶,让她在地府里不受欺。 “我自知罪孽深重,可二丫头我怕啊!” “我打心窝子里害怕。” “我吃苦已经吃得够多了,不能再到地府也叫鬼欺负。” 钱老太的魂魄颤抖,开始不停地对着张二娘道歉。 她知道,张二娘没了弟弟不好过。 她甚至还能共情到自己那前半生,觉得张二娘家没了男丁,也要和她一样苦命。 所以在张二娘没发达没搬来这边之前,钱老太就经常帮忙带张家小妹,给她们姐妹送些吃食。 这也就导致,张二娘一直以为钱老太是个好人。 后来买新宅子,特地挑了钱老太隔壁,想着日后报答恩情,照顾钱老太。 张二娘听完,又哭又笑。 “哈哈哈哈--” 她自嘲地望着地上白骨。 “当年我孤苦无依,帮我的是你,害我的也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你。” “怪谁呢?” “我到底要怪谁呢?” 第45章 本君绯绝 九垣城一事了的差不多。 扶箬留老黑和前三组的鬼在城中处理事情,她再次回了池塘。 镜子里的小蛇还没有苏醒迹象,扶箬遗憾收起。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 是冯鸾与张二娘,身后还跟着个当保镖的司徒勿。 “你们怎么过来了?” 冯鸾朝着她鞠躬作揖:“请恕冯鸾梦中对大人无礼。” “另外,多谢大人入九垣城梦境救人,您是我与梅娘共同的恩人。” 啧,这鸟,还有两副面孔。 扶箬摆手:“无事,我本就受九垣城香火供奉。” 冯鸾和张二娘对视一眼。 片刻后,冯鸾掏出一张请帖放在石桌上。 “我们三月后大婚,大人如果不介意,可以来喝顿喜酒。” 扶箬拿起婚帖,视线在冯鸾与张二娘之间打量。 “张二娘是真心愿意?” 司徒勿听到这话,比冯鸾还急。 “我们师叔光明磊落,日后是神鸟,必然不会做出胁迫强娶这种事。” 张二娘听不到扶箬的话,但能听到司徒勿的。 她主动开口:“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婚事我是愿意的,我知冯郎是妖,但他待我真心,是我从未见过的。” “我既贪恋这份情,如有什么后果,我也愿自行承担。” 冯鸾打断,拉起她的手:“不,这段禁忌之恋是我先主动,有什么后果都应在我冯鸾身上。” 司徒勿看到这一幕,自觉转身不看那边卿卿我我的新鸳鸯,仰头望天。 扶箬瞧着他这牙酸的表情,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带着司徒勿走过栈桥,去了池塘边。 “你们司徒家也没意见?” 司徒勿左顾右盼,见远离了冯师叔,才小声道。 “意见肯定是有的,但冯师叔认定了人,我们也没办法。” “说到底,他又不是司徒家家养的雀儿,要是预言为真,反倒是我们司徒家高攀了。” 扶箬点头:“也是,难得你们家这么想得开。” 南樊囯都,百里外盘龙山。 山洞里,苦熬多日的玉扬还是撑不住了。 当日,她强行用禁咒提升实力,如今心脉只差最后一缕就全部断绝。 大限将至,她回顾这一生。 只觉得荒唐如戏,格外憋屈。 她那日,就应该将皇宫杀个底朝天! 彻底断了那老皇帝血脉,才能还她一家三口的大仇! 玉扬瘫倒在地,脑袋愈发混沌,浑身冰凉僵硬。 回忆起方才想法,她喃喃自语。 “奇怪,我何时杀心如此之重?” 山洞内,最后一缕微弱呼吸消失。 地动山摇,强盛红光直冲天际。 云层之上,早早等待接应的仙侍们纷纷俯身行礼。 “恭喜仙君,贺喜仙君,化凡劫难已过。” “必定不日就能进阶仙王之尊!” 姬绯绝神情睥睨张扬,冰冷凝望南樊囯都。 “恭喜贺喜个什么,本君这化凡可没少遭罪。” “那凡人性格太软,换了本君,不掀了整个南樊国皇宫绝不算完。” “哪还能有今日那捡漏的皇子,再续它南樊国祚!” 站在前面的仙官劝道:“仙君息怒。” “这南樊囯皇帝虽有错,但罪不至整个南樊,他能再续国祚,必有他的道理。” 绯绝仙君是整个仙界知名的性情暴烈,手段干脆。 他生怕她一个忍不住真飞出去坏了这小世界的因果。 “仙君其实不必气恼,这小世界气数已尽,也没多少年岁可在。” 姬绯绝冷嗤:“本君在你眼里就这么没脑子?” “凡人时做也就罢了,如今再动手本君可亏大发了,而且这是凡人玉扬的因果,干本君何事?” “是是是。”仙官朝着身后一挥:“那……仙君,咱们该启程了。” 云层奔涌,烟气跌宕,如浩浩荡荡长河奔涌。 宫铃阵阵,似仙乐从天宫传来。 火麒麟带着身后八匹仙兽拉着车架出现在云端。 姬绯绝刚准备飞上去,忽然顿住。 漏了一事! “本君忽然想起凡人界尚有一事未了,你们先回。” “别忘了找长老汇报,本君归去便会入关,再出来,必定已达仙王实力,让他早作准备。” “千年之后的仙帝大选,本君一定会拔得头筹。” “啊?”仙官怔住:“仙君,咱古族向来不参与仙帝之争。” “呵--,愚蠢!” 一群冥顽不灵的老东西。 再不参与,他们古族就要被彻底排斥在外。 姬绯绝直接将人送上云端:“你们只管说,今时不同往日,再不出手,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我们!” 姬绯绝换了一身打扮,再次变化成那凡人模样。 她装模作样占卜掩盖自己,随后直奔目标。 - 扶箬送走了司徒勿他们。 她坐在石桌前摆弄夺心镜还有聚魂石。 “你们在荷包里一天到晚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 两人都不说话,扶箬拿起镜子。 忽然,一道红光落到村子不远处的小丘。 还不等扶箬带上东西查看。 红光退散,一道身影眨眼间跨越千米出现在她眼前。 那人虽是女道打扮,但身上气息不凡,威压十足,不似凡人。 扶箬望着她。 终于还是来了吗? “本君,绯绝。” “今日来找你取回一物。” 扶箬将符篆书掏出来,双手奉上。 “原物奉还仙君。” 姬绯绝见她如此,眯起凤眸:“你知晓这书中的秘密?也知晓本君身份?” 铺天盖地的压迫感袭来。 扶箬感觉身上有千斤重,身子被压得撑不住要瘫在地上。 她咬牙死死撑住,半跪在地上。 “是。” “你去过仙界还是去过修真界?” “都没有,只是意外得知了消息。” “这么说,还有其他人知道?” 玉修罗一慌,拼命假装自己是块货真价实的石头。 姬绯绝俯身,细细打量她的神色。 “你倒是胆大,丝毫不畏惧本君。” “你既已什么都知晓,就该知道,本君不会随意放任这个秘密流出。” 石桌上传来咔哒咔哒碰撞的动静。 玉修罗在石头里瑟瑟发抖,看着旁边比他还不争气发出动静的镜子内心破口大骂。 他刚准备磕一下镜子,让它安静。 姬绯绝已经发现他们。 第46章 附庸令牌 她一伸手,镜子落到她手中,颤抖的幅度更大了。 “呵,怎么?本君看着像是什么大魔头,区区一个法器也怕到打颤?” 姬绯绝捏着镜子的手用力,仙力混着浊气打进去。 夺心镜被亮起镜面,露出里面那条小蛇。 姬绯绝感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她将里面的蛇强行捞出。 再次确认后,她凤目瞪大,不可置信地看向半跪在地的扶箬。 挥手将镜子悬在半空,她用仙力将扶箬拎到半空。 “你学会了里面的符篆?” 扶箬坦然承认:“是。” 姬绯绝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不可能!” “那只是本君为凡人时偶有所感记下的随笔,清浊气的秘密本君都没提到半个字,你如何能学会?” 而且想要调动清浊气,必定得有古魂脉。 姬绯绝将扶箬隔空拖到眼前。 她抬手落在扶箬魂魄上,探知她魂魄是否有古魂脉。 两道缠绕的气进入扶箬魂魄。 瞬间,魂体饱胀得像是要爆炸,两道气像是无数刀子组成的河流,出现在哪,哪部分魂魄便如同被凌迟。 扶箬咬牙硬撑。 她调动魂魄内的两缕金丝开始游动。 它们对上那两道气,互相缠绕,引导清浊之气在魂体内运行。 一个周天结束,那股气消失不见。 姬绯绝诧异地收回手。 她打进去的清浊之气居然真被这魂魄吸收掉了。 这魂魄有古脉,那必然是十三古族其中一家。 她松开扶箬,收回威压。 “你且先起来,本君问你,那符篆你学会了多少个?” 她赌赢了。 扶箬垂眸遮住兴奋之色。 她朝着四周释放魂力。 霎那间,池中,远处山中,林中…… 各处地方,飞来几百上千张符篆。 符篆中以天雷符最多,按照攻击性从大到小往后排。 “不才,三十六个。” 姬绯绝直接笑出声:“本君没记错的话,总共就三十六个吧?” “该说你谦虚好,还是狂妄好?” 她抬手一抓,几道符篆落到掌心。 姬绯绝查看过后,望着扶箬的眼亮了几分。 “不错,很有天赋。” 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心性极好,心机嘛……姬绯绝看向那些还隐藏在暗中的符篆。 算了,就当她这个姑奶奶辈分的包容小辈了。 扶箬见她发现符篆神情依旧和从前那般未曾变化。 心知又稳了两层。 她走近,态度恭敬谦逊。 “多谢仙君夸奖。” “扶箬自知偷学仙君手札有愧,任由仙君打罚。” 姬绯绝睨了一眼:“小家伙,别和我玩这种心眼子。” “以退为进,对我没用,” “全仙界都知道,我是性情最不稳定,最离经叛道的古仙。” “不过你天赋卓绝,若是动手解决了你倒也可惜。” “你上前来。” 扶箬紧拽着衣袖,似在犹豫。 还不等她抬脚,就被仙力勾过去,跪在地上。 “磨磨蹭蹭。” “抬手,接着。” 随着话落,扶箬手上多了一本书,一块看不出材质的令牌。 令牌飞起,悬在扶箬额前。 上面的姬字格外显眼。 “本君姓姬,这令牌是我族中附庸人手一份的。” “你既已学了我姬家的符篆,便做我姬家附庸如何?” 扶箬看着那枚令牌,迟迟不抬手去接。 姬绯绝耐不住性子,指尖仙力环绕。 “不接,觉得委屈?” 原本在一旁战战兢兢看戏的玉修罗见局势一转再转,此时恨不得接牌子的是自己。 他开口:“抱歉,仙君,请容小的插一嘴。” “扶箬她长久在凡人界,对这些知之甚少。” 一转头,他对扶箬就化身尖叫鸡。 “扶箬你快接啊!”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多少修真界的人飞升后,想要和古族沾上一丝联系都费尽心思。” “你可不要暴殄天物!身在福中不知福!” 要是不接,惹恼了这仙君,她就直接没了。 她没有选择。 玉修罗怕她在看到生机的时候突然脑子犯糊涂。 扶箬听着不停叭叭的玉修罗,特别想给他一锤。 她能不知道这些吗? 但若日后这女仙发现她作假了呢? 姬绯绝一勾手,聚魂石飞在半空。 “是你告诉她的清浊气?” “呃呃……”玉修罗吓得在石头里炸毛。 牙齿打颤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姬绯绝自觉没趣,扔到半空中和那镜子做伴。 她挑眉看向扶箬:“我这符篆你倒是用的得心应手啊?” 镜子里那条蛇,还有这石头里的魂魄,都有熟悉的气息。 “为什么不接令牌?” 扶箬抬头,直直望着她:“敢问仙君,这附庸有何要求限制?要做多少年?” 姬绯绝看她的眼神逐渐带上欣赏意味。 若是日后能重回仙界,这小家伙在族中地位不是少主人选之一也得是主脉天才。 没想到,她这化凡一遭,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看来天道都在帮她,仙帝一位,势必是她的。 姬绯绝难得耐着性子给她解释。 “附庸也确实有不同,有规定事件数量的,做满可放归,有规定期限的,期满自动解约。” “当然,做我姬家附庸好处多多,可得姬家资源如同分支后代,也可借助外力修习些许古法。” “但如有不恪守臣下本分的举动,自然是……代价巨大!” 姬绯绝心情好,又在她面前摆了几个牌子。 她将几个牌子都背对扶箬。 “这些牌子等级不同,地位也不同。” “你随意抽一个,抽中哪个算哪个,全看你运道如何。” 扶箬表情僵住。 虽然玉修罗老说她运气好,这一路也确实顺利。 但扶箬觉得运气太虚无缥缈,她其实是不信的。 可今日不抽也得抽。 而且她得尽早送走这女仙。 扶箬强行压制住魂体里的痛意,闭眼抬手随意摸了一个。 瞥到背面小字的姬绯绝笑意卡顿住。 “运气确实不错。” “恭喜你,抽中一等附庸令牌,只需要为我做三件事,完成就可解除附庸关系。” 扶箬捏着令牌,正面确实写了个一字。 她缓缓松了口气,面上笑容真挚。 第47章 道种 姬绯绝从她眉心取了一滴魂血。 灰蓝色血液没入令牌,契约成立。 她残忍戳破扶箬的喜悦泡泡。 “我可告诉你,这一等令牌最是不好拿。” “你可知为何是为我做三件事?” 扶箬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为何?” 姬绯绝身后绽出巨大的王字令牌虚影,霸道强横的帝王之气围在她周身盘旋。 她一步步踩着令牌,踏上王座,慵懒俯瞰。 “本君绯绝,十三古族之首姬家少主。” “我的令牌,最为难拿,也最难解。” “懂了吗?” 拿了一等令牌约,便等于专门为少主服务的客卿。 虽然只是三件事,但她将来所做之事,哪个都要惊天动地。 身为姬家少主,公然违背古族不成文的规矩,参与到仙帝之争,她自己都把握不准会不会众叛亲离。 而那些飞升而来的散仙与其他世家仙族,为了稳固原本利益,是绝不允许古仙族拿到仙帝之位。 姬绯绝撑着额角抬眼,视线虚虚落在远处树梢飘摇的布条上。 这条路,风雨飘摇,九死一生。 扶箬嘴角一抽。 原来还是个这么有地位的古仙。 但扶箬毫不慌张。 她连正式踏入修真界都没开始,更别提飞升入仙界为古族未来族长办事。 “以我如今的修为……怕是上千年都不一定飞升,更别提为仙君做事。” 她实力不到,就无法履行承诺。 若是她一直不飞升,不就约等于没有这事?! 扶箬刚欣喜两秒,姬绯绝忽然出声。 “你如今修为低下,可不代表日后修为低下。”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本君,你很有天赋,为了防止你偷懒,本君决定在你身上留个印记。” “嘶--” 灵魂倒灌的感觉整得扶箬重新倒在地上。 她低头,只见脚腕上闪着一个赤红她看不懂的繁杂禁制。 下一瞬,红光消失,那印记也跟着不见了。 但扶箬能感觉到,她魂魄有微弱地不属于自己的波动。 姬绯绝打量她:“别摆着这副脸,它只会在你懈怠修行时发作,除非你从一开始就打着糊弄本君的主意。” 扶箬拼命摇头:“不不不,怎么会?” “我爱修炼!” 姬绯绝总算满意了。 虽然不知晓为何这鬼丫头会被困在这凡人界,但在她化凡之时恰好有这么一段因缘际会,未尝不是天道气运冥冥之中做推手。 微风拂衣,扶箬从地上起来。 天上仙人随意散漫,眼帘一掀,睥睨天下。 石头和镜子也不抖了,痴痴望着古仙发呆,心驰神往。 那是绝对实力,是无上权柄。 野心疯长,似野草藤蔓蜿蜒。 扶箬也在抬头仰望姬绯绝。 艳羡,说不上。 想要取而代之,也谈不上。 她只希望自己下一次不用再这么狼狈算计。 她只想简简单单,走自己的路,寻自己的道。 走到哪,算到哪。 看遍世间风景却不会被岁月吞噬麻木,永远怀着一颗悲悯敬畏之心。 她只是她,无需遮掩,无需收敛。 在想要出手时就能无所顾忌地出手,有怜悯共情之心,更有济世普渡的能力。 曾经有个和尚与她说过,他最苦的时候不是身在泥沼,而是空有悲天悯人之心,看不得人间疾苦,却无能为力。 魂魄里的金丝忽然在体内四处流窜,散发出阵阵强大温热的力量,修补她的魂体。 姬绯绝觉察到四周有什么无法言说的存在。 她刚想探知,强劲力量将她弹开。 再低头,就看到扶箬已经是半入定状态,周围愿力香火疯狂涌来。 她所在的位置已经成为漩涡中心。 姬绯绝没打扰她,退出一段距离。 白金交杂的愿力功德以恐怖的速度在被吸收。 “这鬼丫头……有些逆天啊。” 不过,她居然看不透她的道种。 好奇怪,好霸道的道种。 这是扶箬最痛苦的一次入定。 她对着这古仙放不下戒心。 既要将心力投入悟道,又要分出部分警戒,还要不着痕迹修复魂体。 入定结束。 扶箬魂体从刚才难以忍受的痛苦中解脱几分。 她内视一周,发现了意外收获。 她的那两缕金线一起变长了。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但它们暂时算得上她的底牌。 扶箬从地上站起来,使用祛尘符清理身上方才沾染的灰土。 上空,一连三道金令飞来。 姬绯绝不耐烦地接下。 “催催催,催命一样。” 那群老东西烦得很。 天际无形威压越来越重,读完金令,姬绯绝起身。 “扶箬,本君该离开了,临走之前告诫你一句。” “在有自保实力,或是掩盖住你魂魄身入香火道之前,不要主动踏出这方小世界。” 扶箬虽然自己也是也是这么想的,但还是多问了一句。 “为何?” 姬绯绝:“这个世界,已经出不了香火神了。” 气数已尽,残存不了多久。 小世界天道威压赶过来的速度更快了。 姬绯绝挥手将它们往回送了一段距离。 “说还不让说了?” 她又没明说。 “还有,你拿到我令牌的事,一定保密。” “无论是在修真界还是仙界,这个身份只会给你带来灾祸,更别提你拿的是本君的一等牌子。” 按照她的天赋,千年必定能飞升。 到时候,可正值她争夺仙帝之位最激烈的节点。 扶箬听着这一个又一个坏消息,总感觉自己是那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式的好运。 小事幸运,大事倒霉。 姬绯绝转身准备离开。 扶箬视线划过聚魂石,想到什么。 她叫住:“仙君好像和传闻不一样?” 姬绯绝:“你不可能听过本君,是想说我今日表现与古族传闻不同?” 扶箬垂眸:“是。” 她还记得玉修罗说过的古仙形象。 一群为了垄断清浊之气术法,而对其他仙族大肆打压,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存在。 姬绯绝嗤笑,神色轻蔑。 “我只能和你说,古族从来没有站在仙界对立面。” “好好修炼,不只是为本君,更是为自保。” “若有一日出事,你我就是最先祭天的。” 仙界出事,古族必定是第一个扑上去拿命来填的。 无论愿意与否,天道绝不允他们退缩。 第48章 衍元晶 扶箬懵懵懂懂,她好像又得知了什么不该得知的秘密。 但从拿到那本符篆书,她就和古族有了斩不断的因果。 姬绯绝叹了口气。 这小丫头也是倒霉,魂魄出现在凡人界。 “罢了,看你修香火一道,本君再送你个小礼物。” 她食指在另一只手腕上的镯子上轻点,七彩晶石掉落一粒。 散发着乳白光的水滴状晶石飞出去。 “这枚衍元晶拿着,对你炼实体应该有用。” 扶箬惊喜地抬手接住。 “多谢。” 扶箬抬头,发现姬绯绝身影早已不见。 这就是仙人的速度吗? 远远不是缩地成寸,一日千里能比得上的。 玉修罗和夺心镜见人走了,也都不再悬在半空当空气壁画。 玉修罗呼出一口气:“吓死小爷我了。” “那古仙少主居然没动手。” “我就说你运道强悍吧。” “扶箬?” “女鬼?” “吱一声啊?” 扶箬摆手:“叫魂呢?别叫,我正研究着呢。” 她在琢磨掌心那块衍元晶。 魂力输入进去,再出来,就会变成少量的元力。 上百比一…… 但她修香火道,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魂力! 她养的起这石头! 扶箬原本正为自己祭炼虚体烦恼,按照玉修罗的说法,除非她能到修真界,否则只能是虚体。 可去了修真界,虚体必定会被发现。 玉修罗撇嘴:“那古仙怎么突然对你这么好?” “还给你晶石解燃眉之急。” “这衍元晶,听闻是天地初分时就残存在地脉的石头才能转化的。” “在修真界,除了世家大族或是顶级宗门有一两块存货,寻常人多少年都见不到一次。” 扶箬找了根绳子将衍元晶编织进去,正好能挡住它,防止被看出来。 她戴在脖子上试了试,没什么问题。 确认天际的威压彻底消散,那古族少主真的离开。 扶箬收敛面上的笑意,一口魂魄精气吐出来。 “扶箬!” “你怎么了?” “那石头有毒?” 玉修罗在桌子上急得跳脚。 扶箬摇头,坐在石凳上闭眼休息。 她虚弱道:“我没事。” “我为了躲过她的试探,直接将打进我魂魄里的清浊之气吞强行吸收掉了。” 玉修罗脑子险些打结:“?” 好大的信息量。 “你说那仙君方才往你魂体里打了清浊之气?你还吸收掉了?” “你怎么吸收的?” 扶箬将魂魄内金线的事情掩盖。 “就是强运一个周天吸收掉了。” “如果不是我方才心有所感,当场入定修为精益,修复了大部分伤,现在应该魂魄开裂成好几片了。” 玉修罗一想到那场面,就感觉疼得要死。 没想到扶箬平时不声不响,关键时刻居然这么能忍。 “对了,她怎么突然对你那么好?” 扶箬扯了扯唇角:“她或许,以为我和他们有些渊源吧。” 从玉修罗那得到消息,扶箬就开始暗自思索应对之法。 既然那古仙化凡历劫,依旧能参悟其中部分。 就说明她作为凡人时,也是偶尔能感觉到清浊之气。 可凡人身,本该连灵气都只能微薄感应。 那道士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她有历劫被压制的仙人魂魄。 而当初玉修罗提到,逃到鬼域的罪仙只剩下魂魄苟延残喘依旧能和赤风鬼王打得不相上下。 再加上扶箬那日在夜哭山巅突然找到清浊气的法门。 一切一切都说明,关键在魂魄。 扶箬猜测那古仙或许会搜查的魂魄。 所以她一早就自己试过。 但她能勾连到的清浊之气格外有限,因而在今日那古仙动手前,她也拿不准有多少胜算。 直到那古仙真的动手往她魂体内打入清浊气,那一瞬间,扶箬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冒死用那两缕金线牵引它们吸收掉平日试探时几十倍的量。 好在,她赌赢了。 但扶箬心底也有了新的疑惑。 那古仙选择试魂,就说明另一个问题。 清浊气不是所有人都能学的。 古仙族能守住清浊气至今,除了不外传,一定还有别的天然壁垒存在。 这个修习壁垒是什么? 而她明明吸收不了清浊之气,没有修习条件,为什么能成功勾连清浊之气为自己所用? 就和当年在大宁寺借功德佛光一般。 她需要,就能借用。 这个秘密,扶箬选择深埋心底。 她有预感,这和她那两根金线一样,不能外泄。 一旦泄露,就会为她引来无穷祸患。 扶箬往后一倒,靠在栏杆上,开始疗伤。 忽然,她想到一件事。 “对了玉修罗,你方才怎么不找那仙君给你解开镇魂?” 玉修罗陡然一怔:“!!!” “我敲!小爷我忘记了!” “啊啊啊--” 那仙君气势强盛,压迫感格外重,他一直战战兢兢生怕牵连到。 后面又看到扶箬运气那么好,光是羡慕了。 他居然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旁边的镜子听到幸灾乐祸发出笑声。 “咯咯咯--” “咯咯什么,你要下蛋吗?”玉修罗气得朝着镜子用力一顶。 结果,下一瞬,镜子突然裂开。 吐出一枚黑色的蛋。 “???”夺心镜吓得螺旋起飞。 它它它是一面干净的镜子啊! 玉修罗也目瞪口呆,指着蛋的手不停抖。 “这这……” “这世道连镜子都能下蛋了?” 蛋壳在桌子上滚来滚去。 扶箬眼见它要掉下去,抬手接住。 咔嚓一声。 蛋面开裂,蛋壳破碎。 一条通体黝黑的小蛇出现在她手中。 小蛇不足一指长,脑袋上有两个鼓包。 它偏头打量扶箬,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眼里十分疑惑。 但还是发出来了天性使然的呼喊。 “娘--” 扶箬:“……” 夺心镜:“……” 玉修罗:“……” 像是怕他们没听清楚,小黑蛇又嗲里嗲气喊了一声。 “娘~” 声音很可爱,软软糯糯,听不出男女。 但扶箬内心大受震撼,吓得反手就将蛇甩了出去。 小黑蛇啪叽砸在水里,溅起一阵水花。 夺心镜反应过来连忙跳入水中救自家小主人。 “哈哈哈哈--” 风水轮流转。 玉修罗发出震天响的嘲笑声。 “你说那魇臻后面恢复记忆,想到这一幕会不会恨不得回到过去戳死现在的自己?” “不行,一想到那场面我就止不住想笑。”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玉修罗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第49章 玲珑球 亭边传来咕噜咕噜的水声。 扶箬偏头。 小黑蛇发现扶箬在看他,立即从狼狈乱甩变成规规矩矩学游泳。 夺心镜生怕自己主子淹死,紧随保护。 小蛇卖力游动两圈,展示自己飘逸轻盈的身姿。 “我学会了!” “娘,我学会了!可以再扔我进来!” 夺心镜立即捂住他的嘴巴。 “她不是你娘。” 小黑蛇不解中带着些许委屈:“她是!我破壳第一个见到的就是我娘!” 夺心镜赶忙将蛇收进镜子里,开始教育孩子。 玉修罗在旁边不停看戏吃瓜。 可惜他没有留影石。 不然一定要给魇臻录下来。 亭子里嘻嘻哈哈和吵嚷声不断。 扶箬去了庙宇里疗伤。 她特地压制住入定状态,留了一部分精纯魂力,此时全部拿来疗伤。 恰好庙宇里又有大片愿力,随她取用。 扶箬一待,就是半个月。 魂魄的伤也终于恢复。 她拿出了九垣城梦境破碎那日从夺心镜那里要来的碎片。 碎镜在手中化为一道道折射的光影,全部没入额头。 这次,扶箬以旁观者的视角,站在情景之外观看了整个故事。 梦境走向前半段是相同的。 改变发生在付清酒受魇臻诱惑,她掌控身体主动权之后。 实际上,原本的梦境里没有魇臻。 付清酒更谈不上献祭心魂。 她只是捉妖世家里没有天赋的长姐。 那日被送走,她就是真的被送离苍城。 一路上,付清酒多次想回去。 可她又不敢,她怕自己会变成妹妹的拖累。 这一路她能活下来,还是靠怀中妖骨所制玲珑香囊。 付清酒一次次痛恨自己的无能,满怀愧疚,觉得自己是拖累,是抛弃妹妹逃跑的叛徒。 仪州有大大小小上百座城。 付清酒想帮妹妹,于是决定联系父亲同僚好友。 可她前脚刚联系完,后脚行踪就泄露,被人追杀。 付清酒无奈一路逃亡,最后来到了安首县。 可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被大水卷入池中生生溺死。 死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她挣扎过,最后无力抵抗平静放弃。 她希望她死后妹妹能无所顾忌。 “这就结束了?” 扶箬睁开眼,反复确认梦境是否有遗漏。 这比她进入的梦境信息量都小。 扶箬还记得自己在梦境掌控身体的后半段。 但那只是夺心镜根据梦境中人物一言一行推测出的最可能走向。 “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蛟妖,付家老太爷,付千钟的异样…… 扶箬从庙宇里出来。 玉修罗还在石桌上懒洋洋晒太阳。 他旁边还躺了一面镜子,一条小黑蛇。 小黑蛇听到扶箬的动静,啪叽一下直起身子,眼中带着慕孺。 它往扶箬那边游动两下。 忽然,有什么扯住了自己的尾巴。 是镜子。 它委屈巴巴地重新躺回去。 扶箬扫了一眼那几个悠闲日光浴的大爷们。 她和她手底下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回头得想办法让这几个也动起来。 扶箬飘到池塘水中,沉入最底下。 她飘到淤泥堆上方那具已经泡发的尸体旁。 女尸和她八年前一起出现在池塘,这么多年一直没腐烂,衣服也完好无损。 扶箬抬手,从尸体怀中把那枚玲珑妖骨香囊取出。 “我会找到当年事故原因,寻到你妹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你放心离开吧。” 付清酒的魂魄早已经消失不见,这些话她听不到。 但或许是尸体冥冥之中感应到付清酒强大的执念。 霎那间,一股阴冷的力量冲进玲珑香囊。 扶箬浑身轻快,原本环绕在魂魄周围看不见的绳索消失。 她的地域限制消失了! 扶箬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因为险些附着成功,进入这具身体。 一直都被尸体以为是它的魂魄。 所以就此束缚在池塘,成了半只地缚灵。 如今这约束解开,往后她可以来去自如,前往任意地方。 扶箬试着用魂力触碰那具身体。 果然,也能作用到其中。 往常她的魂力打在上面就如同泥牛入海,一去不回。 哗啦-- 一具尸体破水而出,飞悬在池塘上空。 扶箬飘在旁边,面容冷静,看不出一丝一毫伤感。 她正用魂力一遍遍焚烧尸体。 这一幕,看得亭子里玉修罗他们汗毛直立,毛骨悚然。 “好狠啊。” “这可是她自己,自己把自己给烧得只剩下点渣渣。” 镜子找到机会,立即将小黑蛇拉起来,让他面对池塘边诡异的场景。 它开始给小黑蛇上眼药。 “看清楚了吗?” “这女鬼可不是你娘,这是个非常可怕非常恐怖的家伙!” 半晌,小黑蛇都呆呆地没反应过来。 夺心镜以为这回终于有用了。 谁知道,下一瞬,小黑蛇忽然满眼崇拜地吐着信子。 “哇塞!” “我娘好厉害!大家都怕她!” 夺心镜啪嗒倒在石桌上:“………” 扶箬烧完尸体,将那捧骨灰收集起来,混杂了几缕自己的功德,炼制成一枚灰白色表面带着金纹的丸子,装入妖骨所制的玲珑球中。 放入的一瞬,玲珑球从扶箬手中逃离,冲到半空。 磅礴的妖力自骨中四散,蛮横充满杀意,势要横扫一切。 池塘中的残荷被震得一片不剩,全部零落寂寥秋水中。 桌上刚倒下的夺心镜猛然窜了出来。 “好强悍的妖力!” 小黑蛇趴在桌子上,望眼欲穿地盯着扶箬。 他就知道那镜子在骗他! 他娘有妖力,还是强悍的妖力! 所以,他以后也会是一只凶猛大妖,震慑一方。 那妖骨玲珑球在半空中发出悲凄嗡鸣。 附近百里,小妖纷纷停住动作。 心中涌出一丝悲伤,眼泪不自觉流出。 妖力盘旋一周,最后又回到玲珑球。 夺心镜望着它:“妖骨所制?” “还是血脉上等的大妖。” 扶箬将玲珑球收回,放进小荷包。 虽然付千钟那丫头生死未卜。 但若有机会,她总归要将这玲珑球还她,让两姐妹见面。 第50章 回顾小结 扶箬将姬绯绝送她的书和令牌一同取出。 关于符篆的那本手札已经被带走。 这是一本新手札,看那标准的拓印体就知道也是姬绯绝所写。 这本更深奥些,符篆,咒术,阵法都有,虽然简单几个,但后面却将这几个组出十几个不同效果。 扶箬又试了试那令牌,材质很特殊,她的攻击打上去,半点痕迹没有。 姬绯绝曾说,这个世界出不了香火神。 可她不但入了香火道,还是以一种超乎寻常人想法的简单方式入了。 扶箬对这话是信的,姬绯绝既然希望她能飞升,就不会想她早早就折损在凡人界或是修真界。 那她想要离开源辰界,踏上寻仙路,必然要在这之前为自己炼出身体。 如今香火有了,功德有了,就连最匮乏的元力都有了衍元晶可以转换,那接下来这些年,她该全力以赴了。 只是,玉修罗当初有一句话说的很对,炼制身体确实费时费力。 她这些年才勉强将虚体炼制到颈脖,接下来五脏肺腑各种都要更加耗费心力。 如此一来,要想早日炼制出来,学习术法和收集愿力的时间就要大幅削减。 但术法必须要学,这世道鬼祟越来越多,她的实力不进则退。 收集愿力虽然有老黑老白还有手底下其他鬼去做,但她才是受供奉的那一个,还是要尽可能亲自解决一部分。 有了大致规划,扶箬开始回顾自己这八年所学所得。 前三年,初来乍到,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只用月华蕴养出了一缕可攻击的魂力。 第四年,因为救了方兰,意外得到两根金线,又救了槐花村的孩童,从此入了香火道。 还遇到了老黑老白,学习了那本符篆,白捡了玉修罗。 接下来三年,她有了一支二十个鬼组成的愿力收集小队,她学会了清浊气以及里面的三十六个符篆,炼制出了虚体的脑袋。 从玉修罗那学了纸人术,学了大大小小上百个日常符篆,包括什么疾行符、祛尘符等,还学了几个简单阵法。 因为香火足够旺盛,她的魂力修为进步迅速,到了噬灵境前期。 但这个境界很水,只是她魂力充沛堆积出来的,就和修真界那些磕丹药硬怼修为走捷径的修士一样。 今年,第八年冬。 修为进入噬灵境中期,从此增长缓慢,和以前进益速度截然不同。 玉修罗说是因为这方凡人界有限制。 若不是因为她本来就是这方世界诞生的鬼,她连噬灵境都难以进入。 这个世界,不会允许有生灵实力突破第二个大阶段。 扶箬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实力确实太虚了。 她已经达到小世界限制,正常应该算是顶级实力。 可归根到底,她最能用的还是从姬绯绝那里学到的三十六符篆,还有自己魂魄里那两缕金丝。 除此之外,她有的只是愿力香火堆积出的魂力。 而和魇臻那一战,又暴露了心性问题。 扶箬深吸一口气,盘腿入定。 她该戒骄戒躁,脚踏实地,精益修为,认真学习每一个术法。 - 扶箬开始日复一日按照计划推进。 每日七个时辰炼制身体,两个时辰研究术法,两个时辰出门收集愿力。 只给自己留出一个时辰休息。 半夜子时,玉修罗在石头里看她连仅有的休息时间都拿来修炼。 忽然感觉压力爆棚。 不会等到修真界,这女鬼实力直接能比肩他吧? 有了危机感,玉修罗在石头里当场打坐。 旁边的小黑蛇也将自己盘好,开始修炼。 夺心镜一看自家小主子拼命修炼,边护法边琢磨明天教他点什么。 那日天雷落下,天道强行剥夺了魇臻千年修为与功德还给了九垣城,换来他活命的机会。 从蛋壳里苏醒后,魇臻不仅没了记忆,实力修为也跟着没了。 一切都从头开始。 夺心镜看着安静修炼的小黑蛇,心里对天道的埋怨少了几分。 或许,暂时失去记忆,没了魇蛇一族仇恨使命的压迫,他会成长的更好,更快乐。 子时一过,扶箬睁开眼,感受了一遍魂体。 果然,修炼效果几乎看不出。 如今就算吸收双倍愿力,修为增加也不如之前的百分之一。 既然没什么用,以后少吸收,留着给老黑老白他们吧。 她重新回归以前最质朴,没有愿力的修习方式。 扶箬从几处庙宇调来新的香灰继续用魂力煅烧。 红日升起,东方既白。 扶箬煅烧的速度越来越快,才两个时辰过去,就已经将那座香灰烧了十遍。 未时,第一百遍结束! 扶箬伸了个懒腰,将香灰运到庙宇里的仓库。 她将之前炼制好的香灰拿出来,一缕魂力飞进去。 香灰自动连成脑袋和脖子。 扶箬满意地放回去,开始出门做好事。 仪州有百城,安首县城和九垣城在偏西位置。 以这两城为中心,附近一共六座城有她的庙宇。 距离九垣城梦境劫难过去,也才两个多月。 扶箬再次入城,完全看不出这里之前曾遇到灭城危机。 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烟火气十足。 不少商铺挂上了红灯笼。 “现写现卖的对联!” “看一看,都来看一看。” “上好的年货,炒栗子--” 扶箬眼前一恍。 已经腊月中旬了,接近年关,难怪这么热闹。 又是一年过去,她在这个世界第八个年也要来了。 扶箬去了符纸铺子,纸鹤带着十张符落下。 黄老板利落地收起,数了数银钱,推到纸鹤面前。 “大人,一共是三两二钱。” 扶箬把银子推回去一两,黄老板熟练地拿了两沓符纸。 纸鹤被扶箬收走。 黄老板热情挥手:“欢迎大人下次光临。” 旁边的客人已经见怪不怪。 这黄老板是从安首县城搬过来的,他们家孩子入了高人的眼,收为弟子。 所以手里有不少好货,他们家的符篆效果一准儿的强! 实际上,那些符篆基本都是扶箬和她手底下的鬼拿来换钱的。 一些鬼跟着她时间够久,已经做好事够多染上功德,算是半个香火道鬼修,也不再怕这些东西。 像是白九这种有符篆天赋的,也会写符换些银钱。 毕竟人生千百态。 有些人夜夜跪求的愿望,只是几副治病的良药。 无需千金,只需碎银半两。 扶箬不喜欢白拿那些人的东西,黑白组织的人渐渐也有样学样。 后来,城中的人也都适应那些白日飘着的黑伞,偶尔少些商品,凭空多出一份银钱。 他们知道,那是供奉的大人在守护这座城,为城中某处某个人达成心愿。 甚至,有些人家还会与有荣焉。 大人用他们家东西,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家货真价实!东西好啊! 第51章 兼济天下 扶箬想起冯鸾和张二娘之前说三月后大婚。 她拿出请帖,又看了眼日子。 腊月二十六。 还有十日。 扶箬不确定自己那天是否有空专程跑一趟,所以打算今日先做个万全准备。 她从摊贩手中买了些炒货和爆竹,把那二百文钱花了出去。 路过布庄时,见里面顾客络绎不绝。 扶箬也跟着进去买了两匹布。 南樊国适宜养蚕缫丝,绣娘手艺更是出了门的好,本国织造业繁盛,所以布匹价格相对其他国家低一些。 一匹布均价在三钱,扶箬想着给冯鸾夫妻做新婚贺礼贺礼,特地挑了两匹好些的,一共花了一两银子。 扶箬让纸鹤先将东西送进了张二娘家中,她又在街上转了转。 临近年关,物价比平日高了些,平日猪肉二十文钱一斤,现在二十一文钱。 去年腊月底那几天,飞涨到二十五文钱。 米价倒是和平日差不多,三文钱一斤。 寻常百姓每户年收入在十两到二十两之间,一两银子一千文钱。 算起来日常吃喝填饱肚子倒是勉强够了,但添一两件新衣确实要大出血,荤腥也不能经常吃到。 但街上人人洋溢笑脸。 在他们看来,这已经算得上是好生活了。 当下乱世,妖孽鬼祟作乱,指不定哪天小命就没了。 他们能苟全性命,一家老小皆在,还能填饱肚子已经是大幸。 香烛铺子门口。 王二婶见伙计关门,连忙喊住。 “小六,先别关门,等你婶子买完香烛再关。” 小六无奈笑道:“不是我想关,是我们家铺子里的货已经卖完啦。” 王二婶还不信,挎着篮子,探头探脑往里瞅了两眼。 “呀,还真都卖没了。” 她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小六:“明日什么时候上货?你给婶子预留些,我先垫着点钱。” 小六拦住她:“可别,婶子,我们家今日把存货都卖没了,明日开不开门都不一定。” 王二婶顿时愁眉苦脸:“这可好,还不到年根底,香烛都买不上了。” 路上,王二婶子遇到隔壁家邻居。 “小树儿她娘,你这是去上香?” 少妇点头:“我家小树儿病好了,回魂了,我去庙里还个愿。” 王二婶子:“走吧,我跟你一起,香没买上,借你家顺道看一看娘娘。” 庙宇里香火鼎盛,门口人挤人。 “别挤啊,我排了半天队呢。” 一老头摸着胡子,感叹:“哎呦喂,老头子我活这么一把年纪了,也是头一次见这场面,上个香都排不上号。” 周围等待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咱这地灵儿,有争渡娘娘护着,年里有个好收成,大家都好好活着,日子过得不比从前差多少。” “当然得多找娘娘还愿,万一哪天娘娘不护着咱们了怎么办?” “浮云州翼城,前些日子雪妖作乱,下了场大暴雪,咱南樊囯这地儿往常雪不多,翼城这次,可冻死了不少人啊!” “我也听说这事了,唉--” “一夜之间就大雪满城,不少人梦里就被冻死了,不知道有多少户家破人亡。” “还好咱这有争渡娘娘护着。” “你说,要是娘娘哪天能护着咱整个南樊就好了,这种事也就少了。” 那人挨了旁边人一下子。 “贪心不足,小心惹恼娘娘不护着咱。” 扶箬前些日子也收到了消息,翼城那边的情况很不好。 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她就是有心想护,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也得有这个能力啊。 兼济天下,第一步要先达。 她自己能力时间有限,手底下人也不够,黑白组的人最近忙得脚不沾地。 翼城这事一出,城外从别地飘荡来的孤魂野鬼也跟着多了不少。 人间这些年不太平,死的人多,滞留在人间的野鬼游魂也越来越多。 老拦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 或许,是时候再收一批鬼了? 反正愿力修行给她增长的修为也几乎看不出了。 多养一批鬼,这世间作乱的邪祟就会少一些,而且他们还能做好事修行。 一正一反,就是双倍省事。 -- 扶箬算准时间,只在外面待了半个时辰便离开,前往张二娘家中。 一飘进院子,冯鸾和司徒勿就出来接她。 “看到院子里凭空多了东西与纸鹤,冯鸾便猜想是大人来了。” 冯鸾瞧着面色红润,精神状态极好。 “难怪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冯鸾你是不是胖了一圈?”扶箬开玩笑道:“看来你这伙食不错啊。” 司徒勿跟着应和:“你看,冯师叔,我就说你最近脸上有肉了吧。” 他调侃:“小心过些日子,定做的喜服穿不下哦~~” 冯鸾朝着司徒勿甩了一道妖力,他迅速避开。 “冯师叔还想捂我嘴,回头我找小婶婶告状。” “你们在闹什么?” 张二娘拎了半袋子面从面坊出来。 冯鸾瞧着,赶忙上前接过。 “梅娘,我不是说以后叫我来吗?” 冯二娘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薄汗。 “哪能事事都叫你?” “你最近也忙着私塾那边的事,好不容易得空休息会儿。” “你以前不在我不也能搬?而且这只是半袋。” 比当年挑担上街卖馄饨时轻多了。 冯鸾将面拎到厨房又出来。 张二娘询问:“你们刚才笑什么呢?” “那院子里什么时候多了两匹布还有爆竹?” 不等冯鸾说什么,司徒勿已经跑过去。 “是你们争渡娘娘送的。” 张二娘很激动:“大人来了?” “在哪呢?” “我能亲眼见见大人吗?” 张二娘总共就见过扶箬两次,都是面对一堆空气。 虽然事后她去庙里上香见过几次,但还是感觉隔着一层。 她拽了拽冯鸾胳膊:“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当面见见?” 冯鸾倒是有办法,司徒勿和扶箬也有办法。 但就算是效果最短的阴阳符,张二娘也得能看见一天一夜的鬼。 人间准备过年,街上热闹起来。 此时不只是人多,鬼也多。 那些孤魂野鬼虽然死了,但执念本性还和做人时有一二分相似,也向往热闹。 还有游魂之类,平日里看不到也就罢了。 若是被那些东西发现你能看到它们,必定会故意吓唬你逗着玩。 冯鸾将其中利害都说了一遍。 张二娘还是坚持想看:“我胆子比寻常人大,不怕这些。” 第52章 豆种 冯鸾视线扫到司徒勿身上。 司徒勿立即向小师婶献出符篆。 “小婶婶请闭眼。” 他将符篆贴在张二娘眉心。 再睁开眼,张二娘就看到了相似但又陌生的世界。 他们家墙头趴了几只看热闹的游魂。 其中一只姿态极其扭曲和拧麻花一样将身子螺旋拉长,从墙边挂到了门口。 它年纪不大,应该是个孩童,抬起虚弱半透明的小手好奇地戳了戳红灯笼。 灯笼跟着微微晃动,若是平日看,就像是微风擦过。 院子里的树梢上,还停留着两只喜鹊魂魄。 角落老鼠洞里,有一粒豆种,那种子外围散发着淡淡光芒。 “如果它能渡过冬日休眠期,来年春天长出芽儿,就有可能成为一只豆苗小草妖。” 冯鸾见张二娘一直盯着洞口看,悉心为她讲解。 张二娘懵懵懂懂,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她能接受冯鸾,就说明并不讨厌妖。 妖也有好坏之分。 她看这豆种像是尚在孕育的胚胎,心生两分怜惜。 “那我们一会给它盖盖洞口,别着凉。” 等适应了几息,张二娘走到扶箬面前。 她惊奇:“咦--” “大人真身居然和庙宇里不同,而是我梦境里扶妹子相似!” 张二娘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喜悦。 扶箬笑笑,提醒她:“保密哦。” “外头那庙宇里的像还是我亲自动手画的呢。” 张二娘只当是她画技不好,有些惋惜。 “还是大人真人更生动好看。” 扶箬走到布匹旁,指着它们:“二娘看看喜不喜欢这布,你一匹,冯鸾一匹。” “我近些日子忙,也不知道十日后能不能如期参加你们的婚礼,所以提前将贺礼备上。” 张二娘小心翼翼摸着布料:“这布不便宜,让大人破费了。” “我们夫妻二人多谢大人。” 张二娘道谢完,刚准备叫冯鸾过来谢谢人家。 转头发现他不见了。 “人呢?” 司徒勿指了指从厨房出来的某只鸟。 冯鸾抱着一掐干草,疾步走到那老鼠洞,将洞口盖住。 一抬头,见所有人都看着他。 “怎么了?” 张二娘拉着他走到扶箬面前:“大人刚才恭喜我们呢,还送了不少贺礼,快道个谢。” 冯鸾朝着扶箬作了个书生揖:“冯生多谢大人。” 冯鸾前些日子应了一个私塾的教书先生,只是简单教识字,月钱没张二娘卖馄饨赚得多。 但这职业受尊敬,往常不和张二娘往来的人家都开始主动走动。 有了钱老太的事,冯鸾意识到人类世界有一套自己的逻辑。 虽然梅娘有生存的能力手段,但他还是想补给她曾经没有的,哪怕那些虚名和尊崇她不屑一顾。 扶箬也飘过去打量那一粒豆种。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随口提及。 “这豆种来得倒是时机巧妙,我瞅着它机缘运道应该不错。” “要是能生灵化形,对你们夫妻二人也是好的。” “倘若想要孩子,直接将它收来养着就行,比较人妖结合生出的半妖容易有意外。” 说完,她视线不着痕迹扫过张二娘。 人妖之恋倒是无妨,妖好人也好就行。 但若是诞下一个半妖…… 张二娘怀胎期间必定饱受折磨,还极有可能孕期或是生产之际直接被吸干。 张二娘不懂半妖背后的事情。 她又到底还是个姑娘,婚还没成,扶箬突然提及孩子,她脸上瞬间薄红。 司徒勿面色变化,欲言又止。 “冯师叔你--” 你可不能真生个半妖出来。 冯鸾听出了扶箬话里那有意无意的提点。 “大人放心,冯鸾此生不会有亲子。” “就算您不提,我断然不会让梅娘涉险。” “除此之外--” 冯鸾看向司徒勿:“司徒家待我不错,我也不会陷你们于两难。” “神鸟一事虽虚无缥缈,但冯鸾亦会努力修行。” 他要带着梅娘,俯瞰四海,傲游天际。 从梅娘出现,他就知道,他的情劫来了。 但谁说这一定是劫难?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动情,第一次体验到复杂深奥的人类感情,第一次学着爱一个人。 更是第一次遇到,温暖而又安定的归宿。 张二娘看了一眼外面沉下去的日头。 “天色不早,到饭点了,大人留下一起吃热乎顿饭再走吧?” 张二娘手艺很好。 扶箬心动了。 她确实很久没吃过家常便饭。 用饭前,张二娘将扶箬要用的饭菜端上供桌。 这是张二娘第一次以阴阳两界视角进行祭拜。 原来案前的香点燃之后会有另一缕凡人看不见的烟飞到大人那。 原来饭菜上供后,会分出两份。 一份是原来那份,它会失去味道,一份是魂魄可享用的虚影状态。 - 扶箬从张二娘家中离开,又循着愿力忙活了一个时辰。 再回到池塘,天已经黑得彻底。 夺心镜在重新教魇臻学习妖族基础术法,妖身法相。 “不对不对--” “主子你再看我演示一遍,你现在妖鬼,体内有妖力,又有魂力。” “用的时候呢,默念咒术的同时发挥你的想象,用妖力把你的原型勾勒一遍。” 夺心镜边说边出声念了一遍打样。 随着咒语念完,身后立即冒出硕大的虚影。 那虚影与它本体一模一样,只是大了几百上千倍。 镜面波光粼粼,与池面相交。 本体做什么动作,法相也一比一跟随复刻。 扶箬瞧着有趣,也凑了上去。 小黑蛇正在重新学习。 他念完咒,开始勾勒虚影。 可不知道是缺乏绘画天赋,还是对自己外形认知有差距。 小黑蛇勾勒出的法相极为……抽象。 身形僵硬,只有三分相似,尾巴上还开了朵花…… 而且全程没撑过十息就破灭了。 夺心镜:“……” 它从来没想过签订契约的主子小时候是这么的顽劣,难以雕琢。 扶箬轻笑:“我来试试。” 小黑蛇这才发现她来了,想到自己刚才的表现,瞬间低头不好意思看人。 扶箬没有妖力,她用自己魂力勾勒出来了一条黑蛇。 咒语听了两遍,她勉强记下。 念完,扶箬身后冒出一条巨蛇虚影,鳞片漆黑油亮,泛着五彩光芒。 或许是因为魂力,或许是因为扶箬不是妖。 出来的虚影不是法相,看着更像大妖魂魄。 夺心镜有些恍惚,好似看到了那日九垣城中对战的主子。 扶箬意念一动,那蛇尾也跟着动。 啪嗒,抽散了月亮周围的云彩。 池塘附近的月光愈发皎洁明亮。 小黑蛇呆呆地望着,蛇信子顿住不再吞吐。 “好厉害啊!” 第53章 亡魂回溯 小黑蛇满眼崇拜地望着扶箬背后的虚影。 “那是大人的法相吗?” 和他好像。 他果然是亲生的! 都怪那些坏人,害得娘亲不能认下他。 他要努力! 早日成为比娘亲还要强大的妖鬼,把他们通通打败! 夺心镜再看扶箬,心情格外复杂。 那妖身法相虽然对妖族是基础术法,是幼儿必学。 但对初学者而言,难度并不低。 她仅仅只看了两遍,就能将咒语记下,还能成功用主子的妖身展现出来。 说句天才也不为过。 但扶箬她不是妖啊啊啊啊! 谁来给它解释解释,为什么她一个人死后变成的鬼,可以这么迅速就学会妖族术法,还能展现别人的法相?! 妖也能伪装别人的法相,但这是更高阶的伪装术啊! 夺心镜感觉它要碎了。 玉修罗在一旁石头里看得津津有味。 瞥见那镜子一副撑不住,震惊到快碎了的表情,心里格外畅快。 “终于有人体会到我当年的崩溃了哈哈哈哈--” 玉修罗以过来人的姿态幸灾乐祸安慰。 “小破镜,放轻松,后面还有更多更大的震撼等着你。” 被扶箬盯上了,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消解的。 他上次,可足足教了上百个日常使用符篆。 自信心直接被打击成渣渣。 小黑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练习了一次。 这一次,他身后的法相撑得久了些,险些撑到一刻钟。 但那法相的模样,依旧抽象…… 扶箬将小黑蛇拎过来,往它尾巴尖儿递了根烧火棍。 “来,先在纸上画一遍” 不知道这镜子怎么教育的,魇臻已经不喊她娘了。 但是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可怜巴巴,想要亲近又不敢。 小黑蛇珍惜地蹭了蹭烧火棍,开始在纸上画自己的本体。 半晌,扶箬看着比魇臻法相更抽象的图陷入了沉默。 夺心镜已经无力再说些什么。 那是蛇吗? 谁家蛇身上开这么多花? 谁家蛇立起战斗时如此妖娆多姿? 扶箬像极了看到自己加熊孩子写出一加一等于三的家长,无奈又痛心。 她深吸一口气:“魇臻啊,你为什么觉得这是你?” “你不是经常和这镜子待一起,应该对自己的模样很熟悉才对。” 小黑蛇眨巴眨巴乌溜溜的眼睛,竖瞳里满是疑惑。 “不好看吗?” “可我觉得我就应该长这个样子?” 他娘那么帅,他当然也要这么美! 扶箬&夺心镜:…… “哈哈哈哈,魇臻,你真的很有品味!” 玉修罗在旁边乐个不停,还给小家伙竖起大拇指夸赞。 扶箬警告地拍了下聚魂石:“别带坏孩子的认知。” “魇臻,你觉得纸上的才是你应该长得样子?” “也就是说你自己知道,你方才变幻出的法相不是你自己原本的样子。” 小黑蛇点点头:“对啊。”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长这样子。 扶箬忽然懂了他的逻辑。 她询问:“那你能用自己原本的样子变一次吗?” 小黑蛇不理解,他更喜欢纸上的模样。 但他听话,乖乖照做。 下一瞬,他身后出来的法相就格外正常,和现在的他一模一样。 法相稳固,力量厚重。 小黑蛇奇怪:“为什么这次如此轻松?” 扶箬将一旁瘫倒的镜子拿过来,悬在他眼前。 “来,给你家主子解释解释。” “耐心点,他现在没记忆,心智完全就是个刚破壳小蛇妖,和我们不是一个思维。” 夺心镜也意识到自己之前教学的缺陷,悉心改善。 魇臻其实学得很好,每一处关键点都理解到位,只是对自己法相有自己的理解和独特审美。 终于,妖身法相这个术法完美结束。 夺心镜开始教下一个术法。 “主子现在是妖鬼,学完一个妖族术法,我们再来学一个鬼修的。” “亡魂回溯。” 听到这个名字,扶箬也不走了,支起耳朵坐在一旁。 夺心镜此时像极了谆谆教导的夫子。 “顾名思义,这个术法可以召回亡魂,回溯它彻底消失前的经历。” “亡魂回溯的局限性很大,需要你精准出现在魂魄消散的地方,细心在周围感知它魂飞魄散后残存下来的阴气或是力量。” “只有抓住这缕线索,使用法诀,才可回溯出这缕魂魄消散前一刻钟的经历。” 这就是所谓雁过留痕? 扶箬追问:“消散多少日内可查?可以查多少次?” 夺心镜下意识回答:“一年内可完整回溯,三年内会残缺不全,五年之后就彻底无法追溯,当然不排除有修行时间或是岁月的大能,这种几千年都能回溯。” “至于第二个问题,回溯会消耗干净周围的能量磁场,一次后就再也没办法回溯。” 扶箬思索:“也就是说,若是动手的人知道这个术法,他动完手回溯一遍,就彻底没证据了。” 夺心镜:“呃……差不多吧,在人间界应该是如此。” “不对,我是要教我们家主子!” 怎么又被这女鬼带偏? 它继续一对一专心教学。 扶箬摸着额角,觉得这术法有大用。 她手底下那些鬼也都可以学学。 扶箬看向夺心镜夺的眸子变得锃光瓦亮。 “小镜子啊,你看你教一个是教,多教几个也是教……” “我从那些鬼里挑几个有天赋的,大家一起学习,氛围也好,到时候魇臻学得也更有动力。” 夺心镜没答应,在思忖这件事的可行度。 扶箬看向小黑蛇。 小黑蛇立即同意:“我觉得会有用。” 主子答应,夺心镜自然也跟着答应。 第二天。 扶箬挑出了十个鬼。 加上在旁听的她,真正的学生小黑蛇,夺心镜总共要教十二个。 它看到亭子周围那一圈飘不下的鬼彻底沉默。 这是……几个? 扶箬:“十个也是几个嘛。” 看到主子暗示的眼神,夺心镜子只好硬着头皮上。 还好,扶箬确实是精挑细选过。 这十个鬼还算有点天赋,又勤学好问 夺心镜最后也从心里勉勉强强接受了。 第54章 开班学习 两个时辰后,授课结束。 扶箬喊住老黑。 “最近几天先辛苦一下,我这两日再去城外挑一批鬼,他们上手后你们便不用再这么辛苦轮班。” “另外,你们回去练习时,可以带一带其他鬼。” 扶箬暂定的计划是两批鬼轮着学习,之后他们相互学习,再以老带新。 老黑颔首:“大人放心,我们明白。” 这个世界,术法都有师承家传,很少有人无条件往外教。 这次他们能学习,大人必定在背后付出了不小努力。 一众穿黑色衣服的鬼愧疚不已,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黑九忽然单膝跪地。 “黑九原本只是个孤魂野鬼,被大人收留,被大人所救,能混到如今修为,已经是三生有幸。” “今日又得以此等高超术法,大人对黑九再造之恩,高于一切!” “此后刀山火海,龙潭虎穴,黑九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其他鬼也纷纷单膝跪地。 “属下等,定不负大人所托!” “属下等,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老黑飘在一侧,望着这一幕,视线逐渐模糊。 多年前,他和老白也是在某一日下定决心,立下这样的承诺。 这世上如大人那般的人,平生仅见。 但见之令人忘俗,观之令人神往。 遂,以死随之。 - 夺心镜疲惫躺在石桌上休息。 教一个和教一堆还是不一样的。 后者会更累!!! 玉修罗悠闲地躺在桌上晒太阳,贱兮兮出声。 “哎呀,今儿个的太阳可真舒服,适合晒背。” 夺心镜耷拉着脸,翻身不理他。 “小镜子,笑一笑嘛,多笑笑心情就没那么烦闷了。” 玉修罗不出声还好。 他一出声,扶箬立即把视线转向他。 “我差点忘了,还有你。” “玉修罗你好歹也是个正经出身的修真界鬼修,一起开班授课吧。” “夺心镜单日教授课业,你双日。” 玉修罗:“……” “我不!” 扶箬淡然开口:“那你就别想我找办法放你出来。” 玉修罗气结,他上次怎么就忘记和那仙君讨个恩典放他出来。 害得他至今还被扶箬死死拿捏。 玉修罗无语望天,内心千行泪。 夺心镜不声不响地从桌子上起来。 镜面波动,对着玉修罗一照。 里面出现他哭丧着的脸。 然后镜面微微波动,那张脸勾出一个歪嘴龙王笑。 意思很明显。 你笑啊,你怎么不笑? 是生性不爱笑吗? 玉修罗哪能看不出这镜子是在报复他刚才幸灾乐祸的话。 “啊啊啊,死镜子,你怎么能用小爷我这张脸做这种表情?” 亭子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扶箬屏蔽听觉。 半晌,还没消停。 她默默离开池塘,出门寻找合适的鬼加入他们。 扶箬这次去了峻城。 峻城靠近浮云州,是信奉她的城池里最偏远的一个。 南樊囯这边,情况最糟糕的便是浮云州。 而峻城邻近,自然也跟着变成那几个城池里最难处理的。 扶箬安排老白驻守在这。 她一入城就被黑白组织的人发现。 两个长相相似的姑娘分别一身黑衣一身白衣。 “属下黑十九,白十九见过大人。” 扶箬观察了一下她们的魂魄。 “实力进步很迅速。” 她上次见她们,还需要打着伞出门。 十九二人组很开心:“多谢大人夸赞,我们姐妹会继续努力的。” 她们是一对双生胎,出生时双双有心疾,年终十九岁。 恰好那时候按排序也到了十九。 扶箬问:“老白呢?” “白大人在后城门。” 扶箬还没到地方,距离城门有一段距离,就感觉到铺天盖地的阴气。 其中夹杂着怨气,恨意,愤怒……种种负面情绪如滚烫岩浆翻滚。 幸而,这附近人家都贴了各种净化符篆,平安符什么的就差串起来当门帘挂了。 半空中,一股阴冷邪气想要突破城防大阵。 老白拎着哭丧棒就是一棍子。 扶箬飞到城墙上,瞧着他手里的武器怔住。 “这东西你从哪薅过来的?” 老白将哭丧棒拿在手里转了几圈,转身朝着卷土重来的邪气又一棒。 随后一套流利棍法打出去,那邪气彻底消散。 老白打赢了,骄傲地摸了摸哭丧棒上的白布条。 “这不是那天突然遇上了攻击,我又没个趁手武器。” “刚好城内下方路过出殡队伍,我就将哭丧棒借来用了。” “还别说,这玩意怪好用,舞起来虎虎生风。” 老白觉得自己以前应该是练棍儿的,不然不会一拿起来这棒子就能用的得心应手。 老白拿着哭丧棒的形象,不自觉和扶箬逐渐模糊的上辈子记忆重合。 她曾经待过的世界,神话志怪故事里,白无常拿的正是哭丧棒。 扶箬扫了一眼城下狰狞的恶鬼们,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个世界没有关于无常的传说。 这究竟是巧合意外,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城墙下斗争愈发激烈。 一只恶鬼连吞十几个小鬼,力量瞬间壮大一倍。 它背着沉重怨气,操纵周遭无主的恶劣情绪扑了上来。 扶箬收回思绪。 她往城墙大阵加注了大股魂力。 魂力加满后,又取了自身功德补在护城大阵阵眼上。 那恶鬼身下如同树根,深深扎在下方逃脱不开的小鬼身上,不停抽取力量。 它身形扭曲,只有几根血管神经挂着的眼珠在半空旋转。 它猛地张开漆黑利爪,阴森森嚎叫冲了过来。 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只出来一半就戛然而止。 恶鬼刚扑上来,就撞到金光闪闪的大阵。 一息之间便被灼得魂飞魄散。 老白艳羡:“还是大人实力强悍,有了这次补充,我又能轻松月余。” 扶箬笑道:“你可轻松不了,明日就到你去跟着学习术法,你得把两日的工作量压缩到一天。” “等下一批人手成长起来你才能真的轻松些。” “唉--”老白想到接下来的忙碌日子,看下面那些恶鬼邪祟更觉得讨厌了。 都怪它们不消停。 思及此,老白出手更狠了。 扶箬从城墙飞身而下,一路掠过这些鬼祟。 这些鬼都是被怨气恨意裹挟,被执念控制,完全失去理智的恶鬼厉鬼。 其中有小部分魂魄纯白些,但意志不坚定被操控过来。 扶箬将他们点醒送走。 这些不符合她选人标准。 扶箬去往更远处,她朝着那干枯的野草堆一抓,揪出来一只不到大腿高的小孩鬼。 那小鬼死的时候应该只有四五岁。 长得像贴在年画上的福娃娃,身上还穿着红肚兜。 魂魄剧烈挣扎,想要跑没能跑开。 然后那小孩嘴巴一咧,就开始哭。 “呜呜呜呜--” “救命,救命,有老鬼欺负小鬼了!” 扶箬将他拎起来,对上那双半滴泪没有,冷静又深邃的眼睛。 “你确定你是小鬼?” “道行有二百年的小鬼吗?” 第55章 鬼王出世 周遭寂静,偶有几株干草抖动。 扶箬将抓在手中的魂魄放下。 “都出来,我不伤你们。” 一阵窸窸窣窣叶片相撞的声音,有只鬼刚探头,就被同伴按了下去。 扶箬无奈,挥袖放出大片魂力,将这些鬼都从草里拉出来。 一共八只,道行最低的都在一百年。 扶箬眸色微沉:“你们从什么地方过来的?” “为何一直围在这城外远远看着?” 从扶箬飘上城墙,就注意到这边草里有异样。 原本以为是几只摆脱控制的小鬼。 但看他们修为以及互相熟识程度,只怕是有什么预谋。 几只刚揪出来的鬼飘在半空,对视半晌,没人出声。 那只小孩鬼站了出来。 “我是他们老大,我来说。” 扶箬观察了剩下八鬼的神色,没人反驳。 她意外地看着那只小孩鬼:“你还真是他们老大?” 小孩鬼不怕生,胆子大的很。 他一脸自豪:“那是,我可是辈分最大的,活了二百三十五年的鬼!” “我叫庆宝,你呢?” “扶箬。” “你们从何处来?围在这附近又有什么谋算?” 庆宝下意识抓着脖子前的璎珞,纠结迟疑。 “算了,告诉你也无妨。” “我们是想来投奔这附近的大人。” 来投奔她? 扶箬又打量这几个陌生鬼一遍。 “你们为何来找她?” 庆宝叹了口气:“这世道,做人难,做鬼也难。” “我们是从浮云州逃来的,原本是想逃得越远越好,但在浮云州边境听说了大人的威名,所以前来投奔。” 扶箬:“浮云州情况更糟糕了?” 庆宝重重点头。 他身后的几个鬼也都面带忧色。 “继宣、祈二城沦为死城后,翼城在雪妖事件后,成为了第三个死人城。” “满城找不出一个活人,完全变成邪祟恶鬼的大本营,这三城附近的几座城池也跟着遭殃,虽然捉妖司派了大半的人,城中几个传承世家也全族倾巢而出,但也只能勉强护住城池不被攻破。” 庆宝语气沧桑又绝望。 “那鬼王说的对,只是负隅顽抗而已。” “光是那三城就死了近百万人,生出的鬼数不胜数。” “打不过,更守不住,刨除被吞噬的小鬼,还有我们这种有点实力活了多少年才能跑出的老鬼,鬼王手底下还有五万鬼军。” 这还不算每日都要新死一批人,一旦这些人死掉,魂魄就会被吸收,为鬼王那边增进实力。 扶箬皱眉:“什么时候生出来了一个鬼王?” 为何她半点消息都没有? 庆宝仰头看她:“你不知道也正常,那鬼王是下半年新冒出来的,实力强横,最开始只在宣城活动,后来忽然就称王了。” “前些日子翼城雪妖横空出世,鬼王打败了雪妖,将那满城的魂魄吞得十不存一,能活下来的鬼也都变成追随他的恶鬼厉鬼。” 扶箬回头看了一眼峻城外企图攻入城中的恶鬼,心下沉重。 翼城距离峻城只隔了三城,那鬼王刚得了势,必定意气风发志在必得,想要拿下附近其他城池。 江城在东,剑城在西。 若是剑城被下,接下来二城抵不住,那往西直取便是峻城。 到时,她就会直接和那鬼王对上。 - 峻城。 庆宝他们被带进城后,分外激动。 “扶箬,你好厉害。” “这城中的大阵我们九个谁都闯不进,在城外蹲守了小半个月也没想到什么法子。” 扶箬将这几只鬼带去了城中供他们休息的荒宅。 “坐下,我们继续聊聊。” 庆宝看着茶更是惊讶:“你做了鬼还这么精致?” “我上百年都没碰过茶了。” 扶箬淡淡抬眸扫了他们一眼。 一众鬼纷纷坐好。 他们现在要是再看不出这女鬼是个厉害角色,就是傻子。 扶箬指着坐在最靠上位置的庆宝:“先从你开始。” “自我介绍一下,顺带给我提供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庆宝两只小手抱着茶杯开始讲述。 “我诞生在翼城,儿时误入池塘溺水而死,生出魂魄后就一直在翼城飘荡。” 他神色追忆:“雪妖出世之前,翼城也是如峻城安稳模样。” “那日我正在山中捉蚂蚱,铺天盖地的冷气忽然覆盖满山,整座山头都染上了白霜。” “这山头我待了二百年,那是我的地盘!所以我气愤上山寻找,最后在山顶冰池中发现了还在沉睡的雪妖。” “那妖是沉睡的大妖,这么多年我都没发现它的踪迹,如今要苏醒,我不可能打得过。” “我便准备下山离开,在城外重新寻一座山头。” “我前脚刚走,后脚那雪妖就醒了。” “她冰封了整座城,大雪三日不断,城中直接被埋。” “我见她如此行事,便直接离开了翼城。” 庆宝点了点那几只鬼:“他们几个是从城内逃出来的鬼,这三个是雪妖动手时跑出来的,那两个,是鬼王来袭和雪妖打斗时见情势不对跑出来的,剩下三个是提早从江剑二城跑出来的。” 庆宝知道的不多,他说完,剩下几只鬼也都开始讲述。 扶箬将事情理了一遍。 翼城周边原本就沉睡了一只大妖,只是两月前,那雪妖苏醒了。 雪妖为进食冰封了整座城,城中死了半数的人。 人一死就会冒出大量新魂,这些魂魄自带的力量,对恶鬼厉鬼而言都是大补。 他们是增进实力的捷径。 恰逢这时候那鬼王在宣、祈二城刚称王。 见这城中新冒出来如此多的鬼,闻着味便来了。 那雪妖不允旁人来抢夺,便和鬼王打起来。 最后雪妖战败被俘,翼城又恰好尚在冰封被大雪覆盖。 城中无论人鬼,全部当场沦为鬼王他们的口粮。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猝不及防。 满城倾覆,无人能传递消息。 若不是这几只鬼跑出来,扶箬觉得自己只怕要等剑城出事才能收到消息。 她看向那两只鬼:“你们逃离前江、剑二城,具体情况如何?” 两只鬼面露畏色。 “很是不好。” “虽说剑城有焚阳剑徐家护着,江城有天师江家护佑,但他们一族才多少人?” “那鬼王带领鬼众上万,日日守在城外。” “要不是城中有早些年传下来的大阵,早就被鬼王吞了。” 第56章 打探消息 两只鬼越是回忆越怕,他们早已经被鬼王吓破了胆。 此时逐渐陷入魔怔。 “我看,这两座城也撑不了几日。” “这边的小城怕是更无力抵抗。” “不不不,还得继续往远处走。” 那两只鬼就这么当场站起来,双眼无神,跌跌撞撞往外飘。 扶箬朝着他们扔了两张万渡符,就当是带来消息的报酬。 想到那两只鬼方才的样子,扶箬心中的担忧又重了一分。 那鬼王究竟什么实力? 居然连百年老鬼都怕成这样。 扶箬召来十九姐妹。 “你们去找几个机灵点有实力的鬼,前往剑城探听消息。” “另外,提醒老白,今日起,严加防范。” 那两城跑出来不少鬼,其中必定也混杂了不少不甘屈于鬼王之下的恶鬼。 扶箬视线虚虚停留在剑城方向。 剑城,务必要守住。 若有必要,她得提前想办法支援。 “你就是争渡娘娘!” 庆宝想到什么忽然出声。 “原来你就是这附近都在传的大人!” 他就说,什么时候又有了一只厉害鬼。 庆宝飘在她周围,满眼期待:“大人您瞧我怎么样?” “我能不能加入您的队伍,一起修习香火?” 他方才可看见了,那两只女鬼魂力只比他差了些。 可人家才变成鬼没二十年。 不到二十年啊,就已经有近二百年的修为。 那香火果真是大补,果真是修行好办法。 可惜这一道入门艰难。 庆宝悄悄打量扶箬,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不知道这位是否正式入了香火道。 若是,只怕魂力抵得上那些飘了上千年的鬼了。 扶箬瞥了一眼这剩下七个鬼。 他们都忐忑不安地等着回应。 她此时确实正好需要用人。 但这些鬼原本就有百年修为,又只是来寻求庇佑,她怕不服管教。 扶箬看向他们:“你们能为我做些什么?” 几只鬼纷纷开始介绍自己擅长什么。 庆宝想起方才扶箬的吩咐,咬牙开口。 “我对那三城也算熟悉,可为大人手下引路护送,前往打探消息!” 扶箬面上顿时扬起笑意。 “不错,这倒正是我需要的。” “可你才刚刚费劲力气逃离,那边又如此危险,不会半路抛下我的人跑掉吧?” 庆宝立即抬手起誓:“大人若不信,我可起誓。” 扶箬看向剩下六只鬼。 一对兄妹先站出来:“我们也可起誓,求大人愿意让我们追随。” 这世道孤魂野鬼也难。 得时刻提防恶鬼厉鬼,保护自己不被吞噬,还要防着那些擅长伪装别有心思的鬼。 因而,鬼也需要抱团,需要一个强大靠山。 但那些恶鬼或是心怀不轨的鬼组建的团体,必然要做为祸人间伤害同类的事。 他们兄妹俩不愿为恶。 “可以。”扶箬满意道:“你们三个留下。” 扶箬又看向还在犹豫的鬼:“我可以送你们投胎离开,是否愿意?” “小的愿意。” “小的也愿意,多谢大人!” 那四个鬼都很乐意,扶箬便将它们都送走。 庆宝他们三个见此,对扶箬敬畏又上了一层。 浮云州那几座城,这两年已经无法轮回投胎。 所以他们这些鬼只能四处飘荡。 也正是如此才让那鬼王有机会搞出那么多鬼众。 “对了,如果打探消息回来想更改主意,你们三个我也可以送去投胎。” 兄妹俩连忙摆手:“不不不,大人我们兄妹不愿投胎。” “我们已经在世间飘荡百年,看过太多人间惨剧。” “这世道,人过得还不如鬼。” 扶箬没再多言。 若是城中鬼祟横行,对于一部分人来说当人确实还不如当鬼。 十九组姐妹主动请缨,扶箬给庆宝他们加了一层咒术,又给了他们特制的疾行符,就此启程。 三日后。 十九姐妹带着庆宝他们一起归来。 “属下幸不辱命。” 扶箬视线落在几人身上:“你们受伤了?” 五只鬼身上都有伤。 魂体有损,阴气溃散。 “是,绕往江城路上遇到了厉鬼想要吞噬我们,打了一架。” 扶箬抬手,丰沛的魂力瞬间将他们伤口修复大半。 “多谢大人。” 扶箬问:“那边情况如何?” 黑衣姐姐:“回禀大人,江城江老天师重新出马,请了天师盟会其他道友相助,目前城内阵法又加固几次,那些鬼祟暂时没什么办法,据城中散出的消息,这阵可保三年安稳。” 若真是如此,她倒是能稍稍安心。 但扶箬怕他们是虚张声势的空城计。 “剑城呢?” “焚阳剑徐家也广撒求助令,请天下英雄豪杰来相助。” “徐家符篆阵法一道并不出色,剑又需要当面对战,死的人多些,这些人一死,就会被外城外鬼将抽走魂魄,当着城中众人的面炼化吸收。” “徐家魂魄至纯至性,比寻常人更补,鬼祟吸收后实力大增。” “所以剑城情况不是很好,他们进退两难。” 扶箬:“有多少人去往剑城相助?” “目前只有三家。”白十九想到城中见的人:“对了,大人,司徒家已经有人在剑城了。” 司徒勿还在九垣城。 若是他知道消息,必然也会前去。 扶箬让十九他们下去休息。 庆宝那三个既能办事,没什么坏心思也可加入。 后续有什么不错的鬼也可以推荐一起过来。 扶箬听消息时,没有瞒着玉修罗他们。 玉修罗问她:“有何打算?” 扶箬将之前存下的符篆都取出来。 又将空白符纸一个个都画上寻常天雷符。 “先帮一把剑城,剑城若出事,我们这边必然被殃及。” “至于那鬼王,我暂时不清楚实力,但必然不低。” 这方世界是有限制,无法进入魂丹境。 可万一这鬼王卡在了边缘线,噬灵境大圆满呢? 扶箬如今还在噬灵境中期。 正面打起来,有古仙符篆相助,扶箬倒是不畏惧,敢越阶对战。 但她不敢确保能打赢。 到时候若是不能一击必杀,被得知身份。 那鬼王极有可能恼羞成怒,带着手底下鬼众前来袭击她的地盘。 她如今庇佑的几个城池,全是没有传承家族守护的小城。 护城大阵都是她找玉修罗和夺心镜改出来的。 对抗外面那些修为二三百年的鬼可以。 但对付那些吞了好几个城池的恶鬼,那就是纸老虎。 纵使阵法设计再精致,但在这方世界发挥不出一半作用,可能还没那些世家传下来的阵法好用,毕竟那阵法经过几百上千年本土适应。 扶箬不想拿这些城池冒险。 “我要去一趟剑城。”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第57章 启程 扶箬将老黑喊过来,把夺心镜和聚魂石留下。 “你们两个留在这看家。” “如果有意外,出手帮我一把。” 玉修罗为了出来,这么多年都忍下,肯定不会在现在搞事情。 至于夺心镜-- 扶箬朝着小黑蛇招手。 “魇臻,我要出一趟门,你愿意跟着吗?” 小黑蛇当即忙不迭点头,十分有十二分的愿意。 扶箬朝着夺心镜看了一眼,轻拍一下小黑蛇。 夺心镜:“……” 很好,人质在手,镜子也不会乱搞事情。 将这边事情安排好,扶箬放了只纸鹤给司徒勿。 半刻钟不到,司徒勿便到了。 “我在找你的路上收到了纸鹤。” “看来大家都已知道江、剑二城的事情。” 扶箬看向他身后的冯鸾还有张二娘:“你们也来了?” 冯鸾作揖:“冯鸾前来看看,是否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张二娘又开了阴阳眼。 她也朝着扶箬道:“大人有需要,我也可以帮忙。” 张二娘对阴阳眼适应良好,她看这个不一样的世界非但没有恐惧,反倒充满好奇。 扶箬笑意盈盈:“多谢你们二人的好意,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简单聊过几句,冯鸾和张二娘先离开。 司徒勿也朝扶箬道别。 “我接到家中传讯,准备马上启程赶往剑城。” “和鬼王一战,短则月余,长则半年,此次拜别--” “不要别了。”扶箬出声打断:“我也准备出发前往。” 司徒勿蓦然抬眸,眼中意外。 扶箬说到底,还是一只鬼。 虽然修香火助人,但落在其他人眼中,大都觉得她本质是为了修炼。 毕竟人鬼殊途。 “你……” 司徒勿愧疚,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扶道友大义,司徒勿代剑城先谢过。” “不用,我有大半是为了我自己这边。”扶箬找出幕篱戴上。 “剑城若是抵挡不住,灾祸势必迅速蔓延至此。” “走吧,司徒道友。” 扶箬将幕篱周围的白纱做得极长,她飘起来刚好完全遮住魂体。 从池塘出发,他们需要跨过四城才能到达剑城。 这个距离,就算用疾行符也得半日。 扶箬将幕篱摘下:“前面马上就是拓城,我们这次不绕行,进去探探消息。” 司徒勿没意见。 扶箬带着盘在她头顶当发饰的小黑蛇,一起跟在司徒勿身旁。 司徒勿作为经常出门在外的捉妖人,和人搭讪很有一套。 转眼间就和街头说书的中年男人聊上了。 司徒勿抱着剑凑到说书人身侧:“听说剑城出事了?” 说书人饮了口茶歇歇嗓子。 他神色看不出情绪,语气淡然:“是啊,剑城这会事大着呢,还有江城也是。” “要是这两城守不住,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 司徒勿瞅了一眼街道上的人,又看看他:“我看大家并不是特别忧心的模样,您也很淡定。” 说书人无语地笑道:“年轻人,你是准备前往剑城支援的吧?” “你们这种有些实力手段的人不懂我们这些平常百姓的无奈。” “哪有什么安全地方?离开这座城到下一个地方,不还是都要提心吊胆?” “生在这地方,长在这地方,那鬼王来就来了,大不了也就死在这地方,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打探了会,没得到什么特别有用的消息。 扶箬让司徒勿去找符纸铺子。 这才她进拓城的主要目的。 拓城这边造纸业小有名气,城内专卖符纸用具的就有十几家之多。 扶箬将小荷包收纳袋里一半的金银都给了司徒勿。 “一家一家扫荡,将所有符纸都尽可能买下来。” 她那些银钱肯定不够,扶箬转头问司徒勿。 “你身上带银钱了吗?” 司徒勿掏出十两银票和五六两碎银子:“我这次出门比较久,身上所剩不多了。” 扶箬虽然准备人道主义支援一下,可不打算掏空自己那微薄的家底。 她还有好多手下要养呢。 虽然他们比较自觉,银钱基本自费。 扶箬想了想:“你是司徒家嫡系是吧?” “出门在外,可有带什么证明?” 司徒勿拿出来一枚玉佩。 扶箬眼前一亮。 “司徒家也算是个大家族,你先拿着玉佩去钱庄抵押,贷些银钱回来。” “回头让剑城那边给你赎回来。” 扶箬和司徒勿带着大量银钱,先去了最近一家符篆铺子。 司徒勿喊了一声:“有人吗?” “来喽,客人您要些什么?” “你们家符纸我全包了。” 掌柜听后险些激动地磕在柜台边。 他张开五指:“我们这边可有五十斤符纸!” 司徒勿直接将银票甩在柜台:“快些都拿出来,我们还要赶路。” 一摞又一摞还没清点分出来的符纸被搬到柜台前。 都搬完,掌柜的贴心询问:“要不要给客人找伙计送上门?” 司徒勿让他先出去。 门内,只剩下他和扶箬。 司徒勿望着大堆的符纸,拿起一张准备画收纳符。 一边画一边苦命碎碎念。 “一个收纳符只能储存十寸空间,我这得画多少。” 扶箬打开小荷包,一抬手全部收了进去。 “不用你画。” “嗯???”司徒勿愣住,惊地从地上坐起来。 “扶道友你,你方才用了什么术法?” 怎么会有收纳之术可以一次性装下如此多的东西? “秘密。” 扶箬带着司徒勿又去了下一家。 循环往复,一连去了七家,直到司徒勿手里银钱全部消耗干净。 虽然知道秘术不外传,但司徒勿看着那小山一样的符纸一次又一次消失,内心惊讶也越叠越高。 他忍不住询问:“你到底可以装多少?” 扶箬想到那收纳袋的空间:“不多,我的池塘那么大吧。” 司徒勿讶异地张圆了嘴。 “这等通天之术,只存在古籍里,我今日也算是开眼了。” “走啦,早些去剑城帮忙。”扶箬催促。 司徒勿赶忙跟上。 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了剑城外围。 剑城整体风格肃杀冷冽。 其中徐家的剑塔建得高耸入云,像是一把横贯天际的长剑。 整个剑城都被厉鬼围住,灰黑色的死亡怨气环绕在四周。 上空只剩下徐家剑塔周遭有一片干净空地。 徐家焚阳剑,至阳至纯,剑气可克制邪祟,那些邪气厉鬼近不得剑塔。 城墙上打得正激烈,时不时有人手握利剑凭空跃起。 长剑气贯如虹,刺透扑过来的厉鬼。 下一瞬,那鬼便被剑气灼烧成一缕烟尘,湮灭在尘世间。 第58章 剑城 城墙上打得正激烈,扶箬和司徒勿戴上隐匿符潜藏在战场后方。 扶箬视线在战场上扫了一圈。 这城周鬼军有近两万。 她还记得之前得到消息里,鬼王手下有五万鬼军,各分了两万围攻江剑二城。 从开战到现在,已经有十天了。 为何这些厉鬼根本就没减多少? 她明明看到有损耗。 扶箬往高处飘了飘:“那鬼王不在此处。” “这里修为最高的就是正门前那三个鬼将。” 司徒勿望着前方的厉鬼军团,拼命按耐住手里躁动的剑。 “这鬼,实力都比寻常厉鬼高出了两个档次。” 司徒勿想到那三城死掉的人,心中愤慨。 扶箬听到他的话,视线也落在那些普通厉鬼身上。 “这些厉鬼只活了不到百年,已经比三百年的鬼更难缠。” 本身厉鬼就有怨气之类加持,比寻常鬼难对付,更别提这群鬼吞噬了那么多新魂。 扶箬目光定在那批精锐上,眉头皱起。 “司徒勿,你有没有觉得这里面年份高的厉鬼有些多?” 那精锐部分有上百个厉鬼年份近千年,不仅仅是修为,是做鬼也有千年了。 “而且最前面那个鬼将,我居然已经看不透了。” 扶箬自从修了香火,实力进步堪比坐火箭,一日千里。 她现在魂力修为抵得上千年老鬼。 可她现在居然看不透最前方的那个鬼将。 他的修为更高。 “翼城才没了不足三月,宣祈二城也才沦为死城不到十年。” “就算厉鬼吞噬新魂增进修为,也至多和这大军中普通厉鬼一般。” “前面那上百个千年老鬼,是从哪凭空冒出来的?” 扶箬看向司徒勿,捉妖捉鬼的世家大族总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司徒勿面色黑沉,眼中恐惧又担忧。 “这次的鬼王,可能真的是个鬼王。” “应该是从哪个镇压地跑出来的,顺带还放出来了一批被关押的厉鬼。” 扶箬:“镇压地?” 司徒勿解释:“我们这些传承家族,都有守卫世间秩序,保护黎民百姓的职责,但有时候会遇上一些打不过杀不死的存在,只能合力借法器暂时收押,所以每家都一个专门镇压用的禁地。” “剑城也有?” “剑城的禁地,就在徐家剑塔之下。” 扶箬望着和剑一样矗立的高塔:“也就是说,剑城被攻下,那禁地镇压的厉鬼妖邪也都会被放出来?” 司徒勿脸上笼罩了一层阴霾。 他颔首:“是。” “若是禁地破的多了,便会天下大乱。” 这也是为什么,江剑二城出事,他们这些家族纷纷前来相助。 守望相助,同心共济,才是长久存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我明白了。” 扶箬视线从激战的城墙线上收回。 这一战,她必须帮。 这不仅仅是江城剑城的事,也不仅仅是会牵涉到峻城和她的地盘。 这是全天下的灾祸。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走吧,我们开始布阵。” 扶箬递给了司徒勿一把画好的符篆,两人开始布置隐匿阵。 扶箬的隐匿阵是从玉修罗那学的,司徒勿的是家族传承。 看着不一样,但效果都差不多。 他们在一个个隐匿阵中,放下一叠叠符篆。 片刻后,两人已经从大后方深入敌人中部。 “停--” 扶箬赶忙喊住,拉着司徒勿往后撤了一段距离。 见那三鬼将之一重新转回脑袋,她才松了口气。 “只能到这里了。” “前面的鬼将修为高,警惕心重,我们再往前铺很可能会被发现。” 司徒勿将剩下的符篆收走。 他抱着剑,跃跃欲试。 “我们该去城上与他们汇合了。” 扶箬和他对视一眼,一同飞往城墙。 在司徒勿靠近城墙时,扶箬撤掉隐匿,身后绽出上百道魂力,暴雨梨花般奔向那些阵中。 扶箬将幕篱重新戴上。 她那一帘白纱飘在灰黑怨气中格外显眼。 剑城弟子已经杀疯了。 他们没日没夜作战,眼眶赤红,衣袍脏破。 看着一个个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倒下,猛烈的杀意恨意让他们恨不得生啖这群厉鬼。 其中一个弟子看到凭空出现幕篱,直接纵剑飞出,准备解决了里面装神弄鬼的厉鬼。 司徒勿连忙拉住:“扶道友是来支援我们的。” 那弟子认得司徒勿手上统一铸造的剑。 “你是司徒家的人?” 徐浩看了一眼司徒勿,正准备询问。 远处厉鬼军团后方忽然发出阵阵爆破声。 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火光炸开,带起滚滚烟尘。 紧接着,有符篆从阵里面飞出,悬在半空中劈下来一道道天雷,精准打在受伤的厉鬼身上。 砰-- 咔嚓! 砰-- 极为有节律,像是演奏般。 一声接着一声。 后方厉鬼一旦被炸,就会被精纯的天雷劈到魂飞魄散。 爆炸和天雷还在继续。 厉鬼后方逐渐乱了阵脚。 前方的鬼将飞至后方,企图控制局势。 浓厚怨气笼罩在它们上方。 “不准乱!” “全部往城门方向冲!” “违者死!” 厉鬼之所以是厉鬼,就是因为它们杀意重,欲念重,无自制力。 往常是有利可图,屈服于这些大鬼手下。 此时可能丧命,自然不会再听从。 鬼将气急,怨气化为一只巨手,往下一抓,上百只厉鬼瞬间化为飞烟。 那些魂力怨力,全部被鬼将吸收。 寂静一瞬,更大的暴乱接踵而来。 城墙上的徐长明见此,立即祭出长剑,剑身闪着银白光芒。 他大喊:“列阵祭剑!” 一众弟子纷纷松开手中剑,掐诀念咒。 一缕缕微薄灵力飞到悬空的剑上。 上千把剑在徐长明那柄主剑引导下聚成一把大剑,灵力环绕,赤色光芒大盛。 “请剑!” 轰隆一声,剑塔上飞出汹涌剑气。 剑气裹挟那祭出的千把长剑,气势如虹,划破长空中翻腾的怨气。 一剑出鞘,天地风云为之色变。 城下鬼祟,瞬间被诛千数。 精锐中千年厉鬼被击退。 鬼将见此,直接炼化后方自乱阵脚没什么用的厉鬼,将力量全部补给了前线。 第59章 鬼气 那鬼将一出手,又是几百厉鬼消失。 剩下的厉鬼瑟瑟发抖,生怕自己沦为战场补给,只能再次屈服。 只是剑城方才占了优势,正是士气高涨之际。 修为三百年以下的厉鬼扑上去没多久就会被解决。 三鬼将之首浮在上空,鸣金收兵,示意那上百精锐可以回来。 “今日战势已去,你们先回吧,让那些小鬼在前线缠斗消耗。” 千年厉鬼陆陆续续往后撤。 没了它们抵挡,小鬼折损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 “五绝,对这些鬼卒爱护些,你再这么搞下去,小心回去王拿你是问。”另外一个鬼将出声。 她姿态妖娆妩媚,但眼中怨毒和勃勃野心一览无余。 五绝不屑:“宗冶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他的霸业想要成,可离不开我们。” “山魅,有空少摆弄你那几缕毛,别只长修为不长脑子。” 山魅漂亮的脸扭曲一瞬,又重新变回那副妩媚纯良表情,扭着腰肢离开战场。 勾玉看完戏才出来劝:“你何必惹她,小心她回头和你手底下鬼勾搭,让你损失一枚良将。” 战场上。 徐浩听着司徒勿对扶箬的介绍,半信半疑。 “我从未见过如此好心的鬼。” 司徒勿解释:“她不是一般的鬼,她是修香火道的鬼。” 徐浩还是不太信:“我要先带你们见一见长老。” 司徒勿看向扶箬:“长明师叔我也算熟悉,他是个明是非的人,不会为难你。” “我们正好一起找他说清楚。” “可。”扶箬颔首。 他们一同往城门所在位置赶。 越靠近,战斗越猛烈。 “撑住啊!” “那鬼将已经开始召回精锐,今日主战算是提前结束,接下来会轻松许多。” “师弟,师弟,你醒一醒!” 一个年长些的女弟子将忽然倒下的师弟拖到城墙另一侧,试图把人唤醒。 可唤了十几声都没什么反应。 她神情哀伤,眼中怒火恨意蓬勃。 刚想起身不要命地往前冲。 扶箬见她心绪不稳,提醒道:”你师弟受伤了,被怨气和魂力侵蚀,魂魄一时间失去了意识。” 师姐听到声音抬头,只看到了幕篱里隐隐约约的魂魄影。 她下意识握住剑。 扶箬已经将那个弟子体内的魂力怨气抽出来。 师姐看到那缕黑气被引出来,愣了一瞬。 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不见了。 扶箬问徐浩:“你们身上没有什么抵抗鬼气的法宝吗?” 徐浩已经信了司徒勿之前的话,对扶箬态度好了不少。 “我们的剑就是,但受伤后难免伤口沾染鬼气,一部分师兄师姐修行多年,体质早已经与剑气融合,体魄纯阳,所以根本无需畏惧这些。” “但修习不足十年的师弟师妹们就遭殃了。” 扶箬问:“我记得有这方面符篆。” 那些道士术士每每救人驱鬼,必定要祛除阴邪之气。 徐浩面色微红,有些难以启齿。 “我们剑城焚阳剑一脉,最近这些年没什么符篆天才过来,很缺符师。” “虽然有辅修符篆的前辈,但这厉鬼的鬼气比寻常的难驱逐了几倍,绘制起来很是麻烦。” “所以每人每日平均只有一枚祛净符。” 就这,还是在另外几家来帮忙后才有的。 要不是先前几日有从江城购来备用的符篆,他们的损耗会更大。 扶箬对剑城缺符篆阵法师的印象又深了一层。 司徒勿:“焚阳剑贵在剑气纯粹,酷烈,所以对用剑者的心性,天赋,努力各方面要求都很高。” “这个前提下,再让人家有画符天赋,着实为难了。” “且平日里江剑二城关系极好,一擅剑,一擅符阵,刚好互补,有需要互相帮忙即可。” 谁知道那鬼王会忽然冒出来,直接分开围了两城。 扶箬看向司徒勿:“那司徒家呢?” 司徒勿:“我们家比较杂,只看心性,十八般武艺武器以及符篆阵法等都可以修,所以基本都是一种武器加符篆之类配合。” 扶箬点头。 听起来,她好像也需要再学一样武器。 不然某一日被限制,无法绘制符篆,岂不是就和今日剑城般,险些被卡脖子? 徐长明一连三次祭剑,战场局势逆转。 此时他灵力已经消耗一空,靠在后侧城墙。 看着朝他走来的几人,他目光往后,越过司徒勿他们落到幕篱里面的扶箬身上。 尚未靠近城墙时,他就注意到她了。 司徒勿和徐浩一同抱拳:“师叔。” 扶箬跟在身后暗暗打量徐长明。 是位年近四十的美髯公,面白唇红,眼神坚毅,明亮有神。 徐长明撑着剑,重新站直身体。 “司徒师侄,几年不见,实力进步斐然啊。” “你叔父在北门守着,若是想去帮忙,一会便可过去。” 司徒勿将扶箬拉过来:“不急,先给师叔介绍个人。” “扶箬,道号争渡。” 徐长明眼中没有任何意外:“我知道,仪州峻城那边在你护佑下。” 扶箬声音温和带着笑意:“徐长老听过我?” 徐长明没回应,他将剑重新插回背后剑鞘,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司徒勿和扶箬也紧随其后。 只见徐长明身姿飘逸,没有使用符篆,只是足下一蹬,兔起鹘落,就从几十米高的城墙轻盈落地。 下了城,他才望着扶箬他们道谢。 “我知方才混乱是你们制造,多谢相助。” 果然,徐长明在城门上什么都看到了。 扶箬:“帮剑城就是帮我自己。” “我们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徐长老愿意信我就好。” 徐长明带着他们往徐家去。 “其实,我们前几日刚讨论过扶道友。” “哦?关于什么?”扶箬轻笑,像是很感兴趣。 徐长明也没隐瞒,直言不讳。 “我们在想,你会不会和那鬼王里应外合,将我们完全合围包抄。” 扶箬笑想,并不介意被这么想。 毕竟她确实不是人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人总是多疑的,多疑的人才能活得长。 “但你没有。”徐长明继续道。 “确切的说,是那鬼王对你护佑下的几城并没有多少想法。” “听到这,你还愿意相助吗?” 第60章 地脉 扶箬跟着飘到正门,进来的刹那,她浑身一凛。 毛孔舒张,眼瞳舒服地眯起。 魇臻趴在她发丝上,直接舒服的睡过去。 扶箬调整气息。 “我修香火,若世间人少了,我的供奉便也跟着少。” “且那鬼王此时没想法,并不代表以后也是。” 扶箬望着院子地下:“是你们这城太诱人了。” 她感觉到了地脉。 阴气醇厚的地脉。 从踏入徐家开始,脚下就开始发轻,整个人飘飘欲仙。 徐长明带着他们继续往里走。 司徒勿也感觉到这里面格外阴冷。 “我记得几年前来拜访,这宅子还未曾如此冷煞。” 徐长明朝着挡在面前的浮光甩出令牌,带着他们进入真正的主宅。 徐渭听到动静,从里面走出来迎接。 “今日结束的早些,是长明剑术更上一层了吗?” 话刚说完,他视线落到扶箬身上。 “这位是……” 扶箬:“仪州,争渡。” 徐渭面色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司徒勿行礼:“徐师伯。” 徐渭看向徐长明,又看看他们。 “都进来吧,里面正好在议事。” 进入正厅,徐渭回到主位,徐长明去了左下首。 右下首坐着一位杀伐气极重,煞气十足的英气妇人。 左右两排一共坐了八人。 所有人视线都在落在扶箬身上。 无他,徐家飘进来一只带着幕篱的鬼,怎么看都稀奇。 “仪州,争渡。”她开口自我介绍。 徐长明对着众人道:“扶道友主动来助我们的。” “无论如何,仪州后方不可能背刺我们。” 坐在右下首的妇人打量扶箬片刻。 “徐渺。” 余下的人也一一自我介绍。 司徒勿和扶箬被一左一右安排在下方坐着。 徐长明示意他们继续讨论。 “这宗冶鬼王,突然袭击我们很可能是为城下冒出的地脉!” “这地脉阴力浓厚,不似寻常。” “这十日,只有前三日鬼王来过剑城,后面去了江城三日,至今已经四日不见踪迹,我总感觉他们在背后谋划着什么。” 司徒勿听着他们一言我一语,一时之间坐立难安。 徐师叔将他们直接带到徐家议事厅,怕不是只单单让听着。 他偷偷看向扶箬。 扶箬神色依旧淡定,幕篱周围的白纱偶尔随着饮茶的动作飘动。 从徐长明带她踏入徐家,感知到下方地脉的时候,扶箬就知道他在筹划着什么。 既然他想让他们听。 她便听着。 “那鬼王围而不猛攻,从头到尾都没有亲自出手过,就连几个鬼将都很少出手,只是叫人这么围着城,一天天的打。” “他八成是在等一个时机!” “时机一到,必定是我们所有人一同祭天的日子。” 徐长明劝道:“大家不要急,先找人打探一下消息。” 徐渭为难道:“我们就算临时魂魄出窍,也是生魂,无法靠近地脉。” 扶箬端着茶杯的手顿住。 这是想她去探地脉? 她默不作声,继续听着。 接下来的话题主要是围着鬼王。 宗冶是五年前突然冒出来的,他的出现极为隐秘,并没有在宣城引起轩然大波,只是令那些鬼被迫臣服于他,默默办事。 剑城江城距离宣城并不远,这事瞒不过他们,所以早早便派人打探监视。 只可惜得知的有用消息并不多,至今不知道他究竟是从哪个禁地跑出来的。 明明浮云州并没有传承家族禁地被破。 不过他们发现宗冶鬼王一直在三城中筹备什么。 城中的鬼祟每日子时都会消失一批,次日会再出现。 原本他们还不解,但直到今年年初,剑城发生了几次地动,徐家主宅下方开始冒出阴气。 他们发现了若隐若现的地脉,才有了些许猜想。 绕了一圈,话题又绕了回来。 “这地脉只露出一道缝隙就如此醇厚,其中极有可能连着什么。” “我们徐家有剑塔已够,这地脉倒是个画蛇添足的累赘。” “若是能移走,拱手相送也未尝不可。” 他们在表态。 只是真假未知。 谁知道这是不是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 徐渺见扶箬如此沉得住气,做了个总结便离开。 “时下最重要的是探听鬼王消息,他究竟要做些什么,是否与地脉有关,地脉中有什么。” 议事结束,所有人临走前都或轻或重地看了一眼扶箬。 她就这么老神在在坐着,不慌也不忙。 等人都散了,屋子里只剩下徐长明和司徒勿。 扶箬开口:“徐长老从什么时候动心思想让我去探地脉?” “年中。” 扶箬淡淡问:“为何拖到现在?” “他们不信任你,另外也是觉得我们可以有时间继续研究。” 扶箬轻轻点头,突然问了个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你认识庆宝他们吗?” 徐长明不解:“庆宝?没听说过。” 仔细观察了一遍他的神色,确认不作假,扶箬稍稍松口了气。 “那你是何时又想到的我?” 徐长明面色羞愧:“是我那日看到了你的人来剑城打探消息。” “那鬼身上阴气不伤人,魂魄纯净柔和,年岁不长但实力高超。” “我再次起了心思,这次他们知道不可再拖,便都同意了。” 徐长明来到扶箬面前,行了个大礼。 “我知我此举有要挟之意,但我剑城确实不能丢。” “不为我徐家,为这满城的百姓,还有塔冢镇压的妖鬼邪祟,以及这未知的地脉。” “虽然我等进不了地脉查看,但这阴气明显对魂魄有益,他们已经得到宣城地脉,若是再有剑城,我怕会有更大的意外。” 扶箬沉思片刻,站了起来。 徐长明态度诚恳,事关重大。 他所讲若属实,她还真不能置之不理。 但需要先确定一部分事实。 扶箬还是没说应不应,她直接从议事厅离开。 司徒勿连忙跟上。 “我们来时他们应当正准备散,徐长明带我们来后,又临时谈论了一番。” 扶箬语气平淡:“我知道。” 她不喜欢算计,但也不是傻子。 谁说练剑的都是纯性子。 她瞧着徐长明就不是,别人有七窍,他得有九窍。 司徒勿担心心中不愉,拉着她往北门去。 “我们去别处看看。” “我好些日子没见到我叔父了。” 第61章 鹤翎笔 北门城下的鬼众比正门少些,但也仅仅只是一些。 剑城弟子身着青灰袍在城墙上奋战。 司徒家前来支援的门徒颜色明亮些,浅淡天青色。 青灰与天青交织,在城外乌压压厉鬼所做背景下,描摹出别样山河画卷。 “叔父,这位便是我在信里提及的友人,扶道友。” 扶箬收回视线,看向司徒勿那边。 金属嗡鸣中,叔侄二人一边和厉鬼对战,一边对话。 和司徒勿有五分像的中年男人看向她。 “在下司徒真。” “我听啊呜信中几次提到过你,原本打算这边事了见啊呜,另单独上门拜访你。” “谁知这边局势居然如此危险。” 司徒真虽是在打斗间隙出声,但气息似山间青松般稳健,如寺庙古钟般绵长。 “叔父!” 司徒勿听到那称呼,眼睛瞪得溜儿圆。 “啊呜?”扶箬重复这两字。 司徒勿不好意思看她,视线全部落在眼前厉鬼身上,装作听不见。 司徒真笑哈哈解释:“就是我侄儿的乳名。” “他小时候刚开始学说话那会儿,怎么都学不会,就会啊呜啊呜。” “原本想叫他司徒啊呜的,但这名字出门捉妖没气势,就改成了司徒勿。” 扶箬本来想调侃一下司徒勿,见他耳朵红得要滴血,便收敛了心思。 少年人脸皮比那新出的蝉翼都薄啊。 扶箬掏出符篆,一道加入战斗。 她之前为了提防姬绯绝,画了很多天雷符,清浊之气不能存储,只能在用时引入符篆。 扶箬便将这些古仙改良版普通天雷拿出一沓,时不时送一张给城下厉鬼。 西天一抹斜阳如凝血般,冷冰冰地被人拍在天际。 高大城墙外,四下孤寂,枯树昏鸦伴着厉鬼嚎叫,狰狞凄戾。 烟尘起落中,刀剑声不绝于耳。 远处低矮群山环绕,夜幕衬托下,变成深黛色。 城外的鬼卒在入夜后,比白日更加兴奋,攻势愈发猛烈。 扶箬与司徒勿便留在这,能帮一分是一分。 扶箬将之前的符篆存货拿出来,让司徒真安排人分发给大家。 这样众人便可不用一直挥剑。 司徒真高高兴兴接过:“多谢,我们的符篆确实都用尽了。” 有了符篆,起码可以喘口气。 扶箬盘腿坐在城墙上,月色下,笔耕不辍绘制符篆。 来来往往的弟子已经习惯城墙另一侧幕篱附近有不断冒出的符篆。 路过时顺手拿几张,或是为身边人多带几张。 天光乍破,奔涌的云海间散出一束束金光。 鬼卒们的积极性开始下降。 新一批弟子上来替换。 司徒勿带着扶箬去司徒家在城中暂居的客栈。 “我叔父说他手里有一支新得来的鹤翎笔,让你用这个绘制符篆。” 司徒勿在屋子里找了两圈,终于在抽屉的盒子里翻到了笔。 “给,你那支毛笔太普通,都炸毛了。” 扶箬将笔拿在手里转了几圈,轻飘飘,好像没有重量。 这笔虽叫鹤翎笔,但和羽毛笔不同,造型还是更接近毛笔。 笔管是用翎羽的空管炼制,毛发是用仙鹤颈部最柔软的毛炼制。 “这是法器?” “你叔父好生大方。” 扶箬当场扔出符纸。 笔踪起龙虎,舞袖拂云霄。 如激流勇进,苍梧云出,酣畅淋漓之间符篆已成。 扶箬惊喜:“不错!果然和我之前那只不一样啊。” 两人拿了笔,又从客栈离开。 来时匆忙,此时才发现,一夜之间,满城挂上红色。 扶箬望着门口的红灯笼,街边出现的摊贩,以及陆陆续续上街的人。 她昨日从城墙往徐家宅子去的路上,还满城寂寥。 司徒勿也颇感诧异。 “今天已经腊月二十了,我还以为他们不过年了。” 毕竟城门紧闭,和那些鬼卒打得正激烈。 扶箬算了算日子,开战前,商贩应该正好进了年货囤着。 前一日还在为年关做准备,第二日却遭到厉鬼围困。 世事无常。 可也算时机正巧,不然换其他时节被多围困些日子,城中百姓家中存粮都要快见底了。 扶箬从街道穿过,看着逐渐热闹的氛围,想起了她护佑下的几座城池。 还有十日就是春节。 冯鸾和张二娘也快成婚了。 再次飘回北门,扶箬画了两个时辰的符篆。 见这边局势尚可,扶箬沿着城墙飘到了南门。 正门这边果然激烈些,但相比昨日,凶猛程度少了接近一半。 扶箬看向城外。 乌泱泱的黑气盘旋,时不时冲上城墙,被大阵与刀剑重新挡回去。 扶箬视线掠过层层鬼卒。 她疑惑:“那三个鬼将今日只剩一个?” 徐长明来到她身旁,为她解疑。 “他们三个督战两城,需要轮值,只有偶尔才同时凑一起。” “你昨日也是恰巧。” 扶箬继续观战。 那上百千年厉鬼今日打法都和昨日不同。 昨天重在战斗杀人,半点不拖泥带水,今日有些像逗玩笼中困兽。 扶箬将位置升高。 视野陡然间开阔。 霜轻凄草,日上苍山。 北风徘徊,寒鸦阵阵。 扶箬悬于高空。 左手城外阴风怒号,战况激烈,右手城内人间烟火,市井街巷。 往左看。 一弟子被厉鬼抓伤,疼得龇牙咧嘴。 他动作利落,从怀里掏出符篆,将手臂伤口里的鬼气驱逐。 不等休息,立即握着剑再次冲上去,与那只伤他的厉鬼缠斗。 往右看。 熙攘街道,一孩童抓着妇人衣袖扯动。 “娘,我想要那个糖人。” 换作往日,妇人还会盘算一下月底银钱够不够,今日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买下。 旁边卖糖葫芦的老爷爷俯下身,送了一根, 那孩童喜笑颜开,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先吃哪个好。 稚童天真,最开始两日还格外害怕。 时间一久,加上今日突然热闹,只顾着最简单的快乐。 - 徐浩举着剑飞身冲上去,大喊:“师妹助我!” “明白!” 女子身形轻如鸿雁,闪到另一方向。 师兄妹二人一左一右围攻那只厉鬼。 - “今日你也上街啊?” “我瞧着大家都出摊,街上也都是逛街的人,便也跟着出来了。” 街上人看起来都喜气洋洋,但这热闹浮华之下,还藏着一层无人愿意道出的悲凉。 第62章 我来渡 扶箬在半空轻轻阖上眼眸。 不睁眼俯瞰人间。 可你看那佛陀菩萨,他们闭眼视人。 不看便是不见吗? 不,世间万事万物,无形无影,无孔不入。 扶箬耳畔冒出更多的声音。 地上的枯草,地下准备冬眠的虫豸,空气里随风飘荡的孢子…… 尘埃里的轻叹,远处山间林里的不舍。 游魂呆滞,刚启智小妖懵懂。 一切一切都在耳边回荡。 尘世间的声音,自四面八方涌来。 扶箬为之动容,心中激荡。 魂魄内金线游动。 她静心聆听这人间。 人们对邪祟的畏惧,生灵对战争的憎恶,妖鬼对实力的贪欲。 满天神佛,你是否该睁一睁眼? 半睁半闭,是为淡看世俗,是为不见世间之恶? 还是准备常观己过,不盯是非? 都是借口! 都是逃避! 为何人间苦难,避而不出? 为何承着天地香火,渡不了一丝苦厄? “啊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传来。 徐浩不敌,胸口已被身前的千年厉鬼掏出大洞, 鲜血如同爆裂的水管,噗噗直流。 “师兄!” 师妹持剑冲上来,徐浩拼命摇头。 他感觉到厉鬼在拉扯他的魂魄。 徐浩见自己魂魄已经被吸收掉的半个肩膀,当场用尽力气给了自己魂魄一击。 魂魄如风中飘摇的碎纸片,片片撕裂。 最后化作尘埃。 魂飞魄散。 师妹抬手,只来得及抓住几粒星子。 松开手,掌心空荡。 冬日寒风一卷,这世间再也寻不到他一丝踪迹。 扶箬睁开眼眸,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心中好像堵住一团干涩酸胀的棉花。 说不出痛,但不舒服。 既然神佛不渡,那便我来渡! 她来承这世间香火,免他们苦厄! 魂魄内金线游曳,光芒大盛。 纤长十指翻飞,有符篆从腰间飞出。 城外战场,天际突然风起云涌。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虚魂在云层时隐时现。 师妹怔怔地望着扶箬周身金光虚影。 眼中泪珠滚动,模糊视线。 她好像于万千金光中看到了真正的神佛。 手中微痒,有什么划过掌心。 扶箬抬起眼眸,映照着虚影的眸子泛着淡金。 她周身气场沉静内敛,却让人敬畏胆颤。 她唇瓣轻启,淡淡开口。 “杀了它。” 无悲无喜。 听不出激愤,也看不到畅快。 如山岳般高大的虚影,叱咤天地间,带着滚滚而来的压迫感直逼方才那只千年厉鬼。 “见鬼!”那厉鬼暗骂一声,想要逃离。 扶箬身后魂力喷薄而出,夹杂着纯净金光。 神兽虚魂愈发精纯,它们咆哮,它们奔腾。 它们好似真的从仙界踏碎虚空,降临世间。 追击中,那千年厉鬼破不开虚魂周围的屏障,最终被困。 半刻钟后,魂魄被撕成碎片。 青龙一口,白虎一掌,朱雀一爪,玄武一脚。 就此消失得干干净净。 如果不是原来的地方还存在浓稠怨气,谁也看不出这里曾经有一只厉鬼存在过。 周遭寂静,天地无声。 城墙上战斗的人,城外鬼祟,城中游街的人,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瞬。 所有视线都汇集到操纵神兽虚魂的那道身影上。 幕篱之下,金光还未散去。 比庙宇里鎏金神像,更加纯粹。 厉鬼消失,扶箬收回周围的魂力功德。 她从上空飘下来,迅速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金线又长了些,虽然只有一毫米。 扶箬经常内视它们,一丝一毫变化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上一次是姬绯绝面前有所感悟,这一次是在剑城,战场和百姓之间有所感悟,感悟后金线都变长了。 也就是说,它们与她的感悟有关。 扶箬终于将自己这些变化和传说中的悟道联系。 金线会随着她悟道增长。 扶箬不再是对修真知识一无所知的初学者。 很快,她就想明白。 那两缕金线,是她的道种? 和香火有关? 她方才想要庇护世间悲苦之人,有所感悟。 好像也说的通。 徐长明来到扶箬身旁,怕打扰她领悟,一直没出声。 见扶箬神色回归正常,他才开口。 “扶道友,你--” 扶箬偏头看向徐长明。 “探脉一事我暂且答应了。” 徐长明愣住,他原本是想问问方才那虚影的事情。 扶箬视线从城外移到城内,听着两侧截然不同的声响。 她继续说道:“但在那之前我要从鬼王阵营打探些消息。” 既然鬼王是在宣城突然出现,宣城下方也有地脉。 那他必然对地脉有些了解。 她得先混进去,打听清楚情况。 顺带给江剑二城也打听些情报回来。 鬼王在消耗城中的弟子,这么做总得有些缘由。 另外,这两城也确实该找个突破口,不能一直如鬼王的意在这耗着。 徐长明真情流露,又惊又喜,随后愧疚袭上心头。 “扶道友,你的大恩大德,我徐家永世铭记!” 他掏出一枚令牌:“此乃我徐家的恩令,挟此令牌,只要遇到我徐家人,必定都尊您为上宾,由您差遣。” 又是令牌。 扶箬将令牌拿在手里转了几圈,扔进小荷包里。 “令牌我收下了。” “若是地脉里有东西,我也希望你们如同昨日商量那样,全部拱手让出。” 徐长明迫不及待点头:“地脉整个送出去都可以!” 那地脉对鬼祟若真是个好东西,扶箬觉得要是哪天她做大做强了,把大本营搬过来也成。 徐长明还想再感激一下,扶箬打住。 “谢字我不想听了,你若有空还是继续加入战斗吧。” “我不只是为你,为你们徐家,有方才那些谢礼已经够了。” 无论是前来支援的外城人,还是剑城弟子,乃至这城中城外的花草虫豸都在想早日结束这场战斗。 所有人都在为了赢而拼命。 扶箬想说,她也是为此地千千万万生灵。 可万物生灵,芸芸众生。 太大了。 她看不过,抓不住。 只能好好照顾眼前。 目之所及,她总能看顾的过来。 扶箬将之前存下的符篆,一把把如同冬日飘雪般撒出去。 一张张黄色符篆升起,飘在一个个弟子头上。 他们在战斗,无暇顾及这些。 其中一个弟子,一时不察,即将被厉鬼中伤。 头顶符篆瞬间劈下来一道天雷,那厉鬼被劈伤,弟子当即举剑刺上去。 将符篆纷纷扬扬撒完,扶箬离开。 徐长明一剑刺进厉鬼体内。 幽幽叹气,自嘲笑笑。 是他有偏见。 鬼又如何,人又如何。 有些生灵,本就不用机关算尽。 她生来悲悯,赤诚纯性。 或许,那日他直接找上她的人,提出请求。 她得知后,也会径直来剑城。 他们的旁敲侧击,道义挟持,重利引诱……只会高下立判。 显尽他们的无知,狭隘。 第63章 道种疑问 城墙上,徐长明懊悔,只能不停投入战斗来驱散心中的愧疚。 渐渐地,他出手越来越快,连剑身的残影都看不到。 又是一剑。 他手持霜剑从天而降,剑尖朝下,将厉鬼从头到脚劈成两半。 一番战斗,徐长明心中郁结之气散了不少。 脑海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他往扶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随后,又旋身望着徐家那座直插云霄的剑塔。 它如一柄巨剑,生生在漫天鬼气阴翳之下破出一道缝隙,让云霞流光倾泻。 何以得此煌煌天威,可定四海? 是因它磅礴凌冽的剑气。 是因它,纯而阳。 焚阳剑,至纯之剑。 徐长明眼中划过这些年修行,一道暗芒从剑中溢出。 是他误入歧途了。 这些年他心乱了,塞下太多东西。 是他作茧自缚,疑心病重。 徐长明握着剑,周身衣袍无风自动。 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 手持三尺青峰,四海为家,誓要定山河太平。 他望着城下上万厉鬼,眼神愈发坚定明亮。 手中的剑轰然爆发出赤芒,气吞云天,没入苍穹。 他一剑横空,冲入鬼卒之中,无鬼敢挡。 - 徐家给扶箬安排了住处。 扶箬也没推辞,直接过去了。 她将小荷包里的书籍笔记都翻了出来,开始查关于道种的信息。 小魇臻睡了一天一夜,终于醒来。 “大人,你在找什么?” 扶箬一边翻书一边问他:“你还记得镜子教你关于道种的知识吗?” 小魇臻以为扶箬是要考校功课,当即从软趴趴没骨头的状态直了起来。 他开始一板一眼回忆: “道种是天生适合问道,心性绝佳,根骨绝妙之人才能长出来的。” “妖魔鬼怪不易生出道种,但天道并未过于偏颇,我们也可生出道心,长久蕴养,亦能长出道种,生根发芽,问道长生。” “道种皆生于心窍,初不显,待到察觉,已然入道。” 扶箬点头夸赞:“很好,你都记得。” 这些扶箬也记得。 但若是这样,就和她那两缕金线不符了。 而且道要专一,道心只能有一个。 可她有两条金线。 她试过,那两条金线完全不融,甚至互相排斥。 但她有危险有需要的时候,它们又能精诚合作。 很怪。 不是生于心窍,不是只有一个。 可它们又确实是与悟道有关。 所以,究竟是她的道种与寻常的不同,还是有什么其他解释? 思考了半天,扶箬也没想出来什么。 罢了,这片地方关于道中记载几乎没有。 与其多想,不如提升实力,静待踏入修真界再找前辈论道旁敲侧击。 她的异常,还得继续保密。 扶箬将书籍收起,掏出鹤翎笔绘制符篆。 一支笔太慢了,她将原来那只炸毛的笔也拿出来。 还是太慢了。 她身上现在只有十几张可引清浊气的符篆做保命。 若是要出门打探消息,得多多备些。 咚咚咚,门被敲响。 “进--” 扶箬话音刚落,司徒勿就着急冲进来。 “听他们说,你要走?” “你怎么突然答应--” 司徒勿说到一半的话卡住,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一幕。 扶箬正在以一种非人的速度绘制符篆。 她身前密密麻麻几十支笔飞舞,动作整齐划一。 笔尖下是一沓沓符篆。 用不到一息就能同时将几十张符篆绘好。 然后它们哗啦啦飞走,露出下面空白符纸继续重复这个过程。 司徒勿大受震撼。 “居然还能这样!和印刷术一样!” 在他的认知里,符篆就是一张张精心绘制的。 最多有些人左手也流利,两手一起画。 司徒勿看的满眼羡慕。 “我突然觉得做鬼也挺好的,魂力充沛。” 哪像他们,灵力微薄,只能凝神贯注,一点点绘制,稍有不慎符篆断灵就废了。 扶箬抬眸看他,从桌上倒了杯茶,回复他最开始的话。 “我今日方才在城墙有所感悟,所以暂且答应了。” 她性格恬淡些,这些年过得平稳。 但有些时候,该争一定要争。 机缘又不是天上掉馅饼,自己等就等来的。 那地脉有危险,但也有利可图。 “哦哦。”司徒勿懂了。 “对了,他们还说今日外头那神兽虚魂也是你造出来的。” 扶箬:“是我。” 司徒勿抱着剑,有些伤感。 “哎,你们都好厉害。” “方才路过,见徐师叔也进阶了,他到七阶了!” “我才刚刚三阶。” 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绝世高手。 扶箬安慰:“你已经很厉害了。” 源辰界人族修炼者修为划分是按照一到九阶划分。 前四品阶相当于炼气前中后大圆满,后四品阶相当于筑基前中后大圆满。 此界修为不可能到金丹,所以也不可能有人能达到第九品阶。 司徒勿作为这个世界土生土长,不用外力修炼的人,确实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从另一个角度看,天道还是公平的。 人族虽然心性更适合问鼎大道,但体魄不如妖魔,修炼初始阶段也有诸多不易,只能脚踏实地。 司徒勿也知道修炼这事急不得。 他询问:“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扶箬:“我准备画完符篆就去鬼王那边探听消息。” “你要怎么去?” “伪装一下,找厉鬼借些怨气拘在我魂魄外。” 司徒勿一听,双眼放光。 “我能一起吗?” 扶箬摇头:“你是生魂,生魂离体不能超过三日。” “而且我是去闯荡打听消息,很危险。” “好吧。” 司徒勿也明白,这不是玩闹。 他掏出几张好运符:“那祝你好运。” - 扶箬画完符篆就离开了。 城内繁忙,加之徐长明突破吸走了大半注意力,谁也没发现她是何时离开的。 扶箬混进围城的鬼卒中,从那些厉鬼身上薅了些怨气围在身边,又让魇臻用天赋技能为她掩护。 虽然魇臻修为散尽,从头再来,但入梦致幻是他与生俱来,混在血脉里的能力。 从城中出来,扶箬一切都很顺利。 她准备第一个前往翼城。 翼城出事时间不足三月,鬼王大本营又安在宣城。 正常来说,此时刚好有鬼王部下,但又没有过多厉害的部下,应当最好渗入。 第64章 翼城反常 扶箬停在城门,瑟瑟寒风裹挟着几粒细碎冰花拍打在身上。 前方那座城池,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冰坨子。 这景致在南樊囯极为罕见,最南部的普通人,十年可能都见不到一场雪。 扶箬飘进翼城,并没感觉到什么异常。 城中空荡荡,只有几百厉鬼在忙碌运着什么。 扶箬隐匿好自己凑过去,还不等接近车子。 那押运的几只厉鬼像是受了惊,拖着东西就跑。 扶箬偏头,原来是最后方的厉鬼突然被一根长长的黑线拖走。 扶箬怔怔地左看看右看看,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先盯着鬼车,还是先寻找地上突然冒出,和黑色血管一样的东西。 “有空间波动。”魇蛇趴在她头上,突然出声。 “那鬼车材料应该有空间收纳之能,里面装着的东西远远超过我们看到的这一小车。” 扶箬总感觉有些不安。 翼城里,好像也藏着什么。 扶箬给自己二次叠加隐匿。 又是一辆鬼车过去。 她悄无声息飘过去,凑近一看。 是满车的石子。 那石头上带着纯净的阴气,和踏入徐家宅邸时感觉到的阴气很类似。 扶箬眸光暗沉,里面浮光起起落落。 她抬手,想从里面拿出一块。 还没碰到,上面便传来强大威慑。 她连忙收回手。 鬼车有禁制,除非下禁之人解开,不然谁也没办法动里面的东西。 扶箬愈发觉得翼城内有问题。 这石头应该是从地脉里挖出来的。 看来剑城那边的猜测也没错。 鬼王确实是有意得到城中的地脉。 可他为什么围而不攻? 明明他亲自出手,或是那几个鬼将亲自出手,徐长明也难以挡得住。 扶箬往上空飘了飘。 魇蛇提醒她:“上面也有空间力量。” 扶箬抬眸,放出一缕微不可察的魂力试探。 最多只能飘到城门之上百丈。 扶箬巡视一周,发现翼城内遍布阵法禁制。 不只是天上有空间禁制,地下也有什么阻挡探视。 扶箬眼中疑惑与担忧愈发重了。 那鬼王究竟要做什么? 城门两侧的小门全是传送门。 那些鬼车拉着矿石驶入,瞬间消失不见。 扶箬转身,继续往翼城城内去。 内城与外城之间也有高墙和城门阻拦。 扶箬悄无声息蹲在角落。 半晌,终于看清楚这些鬼车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找到了黑色血管一样的触手。 内城城门已经不在,被换成了一层膜一样的东西。 也就是方才那个可以伸展出漆黑血管,像棘皮动物一样的存在。 检测到鬼车后,粘腻的黑膜就会自动张开一道缝隙,仅容鬼车驶走。 扶箬悄悄扔了块石头,一碰到城门就被黑色粘稠的胶质物吞噬。 片刻后,呸的一声吐出。 这城门果然是活物…… 扶箬没敢贸然进入,继续蹲守。 盯了三个时辰,扶箬找到其中规律。 这些鬼车只出不进,或者说,它们有别样的方法进入,不从城门过。 鬼车每隔一刻钟出现一辆,有三个鬼卒驾车,后方跟着两个压阵。 扶箬蹲了半晌,算好时机。 漆黑城门开始抖动,她立即飘过去。 趁着鬼车过去的两息时间,趴在车底穿了过去。 一进去,扶箬就感觉眼前明亮到刺眼。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 层冰积雪摧残,枯枝寒叶不堪重负,摇摇欲坠。 与刺骨寒风一起涌来的是比徐家宅邸之下浓郁几倍的阴气。 魇蛇舒服地在扶箬头上翻了个身,继续伪装簪子。 扶箬望着里面来的景象,眼瞳微微瞪大。 这里像是与外面凡人界完全不同的雪国冰川。 一根根晶蓝的冰柱竖在地面,与被冰封的城池融为一体。 冰柱中有一股股浓稠阴气往上飘散。 地面已经有一半被挖空,冰层与灰褐色地面交织。 扶箬飘到没有鬼卒注意的冰层上,将上面的积雪扫开。 往下望去。 深坑中,有一眼黑泉在汩汩冒着浓稠黑水。 黑水一流出十米,就开始结冰。 紧接着,守在周围的鬼卒就像饿狼抢食般冲上去将黑色冰晶切成块,搬运到车上。 每一处透明冰层下都有一个深坑。 每个深坑之下,都有上百鬼卒。 那些鬼不只是厉鬼,还有游魂和正常的孤魂野鬼。 深浅交织的冰面,星罗棋布,数不胜数。 扶箬顺着深坑飘荡。 逐渐地,又看出些问题。 深坑之下还有东西。 有鬼车从更深处冒出来。 那些才是她最开始看到的押送矿脉的鬼车。 扶箬想要继续探查,但这冰层地面有东西挡住,比上空禁制更危险严密。 魂魄无法直接穿过,只能借着冰层窥探一角。 想来是地下矿脉重要,加注了诸多手段提防。 扶箬飘到一户高门上,卡着空间限制,俯瞰整个内城。 越看越心惊。 所有人得到的消息都是说鬼王手底下有五万鬼众。 但扶箬大致估算了一遍,这城中就已经有两万。 剑城外又有小两万,若是江城城外也有两万,这就已经六万。 宣城作为大本营,理当不比翼城里鬼卒少。 也就是说,鬼王隐藏了实力。 他手底下的鬼,可能十万之众。 而且这城里除了厉鬼,还有寻常游魂野鬼。 只怕这三城的鬼,他觉得有用,根本没有吞噬多少,全做了他用。 外面得到的一切消息,都是障眼法。 萧瑟寒风醒骨,扶箬抖了抖魂魄。 顺着风来时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远处冰宫似的城主府。 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扶箬悄悄跟在鬼卒身后,前往城主府。 原本以为内城能混进来,这城主府也不是问题。 没想到,要想进入府邸,必须身上带着手令。 否则,之前在内城门看到那怪物就会伸出满是触角的血管,直接绞杀吞噬魂魄。 又盯梢了半晌。 扶箬逐渐发现这怪物的弱点。 馋。 字面意义的馋。 它一直都在垂涎那些魂魄,在阴暗角落觊觎。 但应该是主子有吩咐,不能偷吃乱吃。 所以,它都是特地挑犯错或者偷懒的鬼吃。 街道上,一行鬼卒在巡视。 最末尾鬼卒身上戴着的兵器突然飞出去。 那鬼卒着急捡回来,竟也没留意武器是落在城主府门前的台阶上。 它刚踏上台阶,捡起武器。 地上突然冒出数不尽的黑线,黑线越来越粗,越来越黑,紧紧缠住那只鬼卒不放。 几息之间,鬼卒消失。 地上黑黢黢毛绒绒的触手打了个饱嗝。 扶箬:…… 这大馋怪物居然还会钓鱼执法。 第65章 封禅之地 那一排巡视的鬼卒吓得瑟瑟发抖。 它们连忙正视前方,不听不看迅速飘走,去了其他地方巡视。 台阶上的黑色粘稠物质须臾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好像和那只被吞掉的鬼卒一样,从未出现过。 城主府进出的手令很难拿到,扶箬之前蹲了两个时辰,也只看见两个鬼侍身上有。 且进去以后再也没出来。 拿到手令,太难了。 可没有手令,这怪物不会开门。 扶箬先前在那两个鬼侍进去的时候,试探性地想要故技重施,混过去。 可她才刚刚飘到台阶上,台阶周围就涌现出黑色粘稠物质。 它们迅速覆盖整个台阶,不断往上攀延,密密麻麻的触手在下方抖动。 要不是扶箬闪得快,可能就被拖住了。 她一离开,那台阶上如血管神经线一样伸展的奇怪物质也跟着消失。 这怪物的本体就在附近,所以感知比城门那边敏锐。 虽然看不到她,但能察觉到异常。 要想隐匿过去,根本不可能。 扶箬打消掉走捷径的想法。 暗暗思索,如何利用怪物嘴馋弱点混进去。 回忆了一遍之前鬼侍进入的场景。 扶箬当即提笔,将她记忆中的手令画在纸上。 她躲在对面街道拐角处,咬着笔头。 修修改改几十次,最终还原出一个七八分像的手令。 那些鬼侍持的手令都是写在薄冰所化的纸上。 扶箬从檐角如犬牙差互的冰柱堆掰下一根,手上魂力催动。 片刻后,出现了一枚乍一看,分辨不出真假的手令。 扶箬又放出一个小纸人。 她将纸人变作鬼卒模样,往里面加了不少魂力,为了吸引那只怪物,最外面一层格外精纯诱人。 扶箬这才撤掉隐匿,拿着假手令飘到城主府门口。 她动作极为自然。 上了台阶,怪物没有出来。 直到门槛附近,怪物伸出几根抖动的触枝。 即将贴上手令的瞬间。 扶箬用纸人变出来的鬼卒不小心半个身子踏上了台阶。 那鬼卒身上魂力充沛,芳香四溢。 触枝顿在半空。 似是纠结,似是不解。 下一瞬,它决定遵循原始欲望,满足口腹。 触枝出现在台阶,想要吞了那鬼卒。 扶箬飘在门口等待检验。 触枝以为很快就能吞掉,结果那鬼卒速度飞快,居然眨眼间飘出一段距离。 触枝追上去之后,扶箬旁边冒出来一根细小分身,为她指了指门内。 扶箬飘过去,漆黑的门框与周围粘腻的黑膜果然没有什么反应。 扶箬暗自松了口气。 城主府空间很大,但扶箬只看一眼,便知道自己此次要见的目标究竟在何处。 扶箬与巡逻的鬼卒迎面遇上,错过。 忽然,领头的鬼卒喊住。 “站住!” 扶箬身形陡然间僵住。 手不自觉地贴近小荷包,随时准备扔符篆。 她缓缓转过身。 那鬼卒周身戾气环绕,但表情并未多么凶神恶煞。 他问:“今日怎么进来两波?” “与你一道的惑魉呢?” 扶箬紧绷的魂体放松。 “她今日有别的安排。” 那领头的鬼卒有些失落,转身就走了。 扶箬深吸一口气,生怕再遇上一波,连忙往城主府主院飘。 苍翠松柏被冻结后也依旧翠绿欲滴。 枝子上暂落到小飞虫直接变成冰琥珀,维持在最栩栩如生的姿态定格。 靠近主院,寒气愈发重。 魂体都要耐不住生凉。 周围人迹罕至,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扶箬索性直接从正门飘进去。 一进去。 繁霜霏霏,肃清煞骨。 扶箬迫不得已退出去,给自己画了几个生暖符才又敢进去。 再次进入。 扶箬终于见到了最里面背对着她的女子。 不,雪妖。 只是一个背影就尽展纤细俏丽,惊艳清冷。 “出去。” 虚弱嗓音难抑恨意恼怒。 扶箬不为所动。 那雪妖忽然转身,纯白面孔,白皙如玉,烛光照耀下,肌理晶莹半透。 她定定打量扶箬。 “你不是宗冶的人。” “他的人都很乖顺,被训得和狗一样。” 扶箬用了隔音符。 “我的确不是。” 雪妖起身,沾满冰晶的白发飘荡,落下星星点点剔透冰晶。 随着她的动作,扶箬也看清楚了她之前为何背对着跪坐在地。 雪妖脚上腰间各束着一道锁链,限制活动范围。 丹田处还有一个指头大小的黑窟窿,里面鬼气盘旋。 淡蓝色血液混杂着冰花一滴滴落在地面,渗入地下。 扶箬眼中划过意外。 难怪越靠近城主府这边越冷。 “你--” “为何被囚在这?” 雪妖冷笑,但她清眸璀璨,冷笑也顾盼生辉。 “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 “你也是想借这次证道大典来蹭机缘的吧?” 她拖着锁链,一步步靠近扶箬。 “宗冶可成不了下一个鬼帝。” “罗浮地脉在又如何?” “南帝封禅之地又如何?” “你们真以为自己坏事做尽还能得以证道?还能得天道认可?” 雪妖眼中的恨意迸发。 白发飞舞,周围平白生出无尽凛冽冰棱。 漂亮面庞变成无脸雪球,突然出现在扶箬面前。 瓷白瘦削的十指化作尖利冰柱往前蜿蜒生长,只差一点,就能戳进那双温润淡漠眸子里。 扶箬平静站在原地,身形丝毫未动,手上符篆也没捏。 下一刻,半妖化的雪怪被腰间锁链限制,定在那动不得分毫。 她遗憾地收回手,再次变回清冷皎洁的冰美人。 周围风霜冰雪一瞬间停滞不见。 她转身带着泠泠作响的锁链一步步走回去。 “别来从我这打探消息。” “有胆子直接去找宗冶。” “你多纠集些鬼,劝反那几个鬼将,说不定还能直接在大典那日夺了宗冶的机会。” “或许你才是那个天命所归的鬼帝呢。” 最后一句,满是嘲讽。 扶箬看着情绪有些不正常的雪妖,为自己解释。 “我的确不是宗冶的人,但也不是为了什么封禅证道。” “在我见到你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宗冶背后搞得事情居然如此大。” 雪妖不信:“你不是他的人,也不是为了封禅,那你平白无故冒着危险跑进来做什么?” “冰天雪地一日游?” “爱好独特啊。” 第66章 效仿南帝 扶箬觉得这雪妖脾性有点烈。 但思及她被囚禁,被重伤日日放血。 扶箬选择宽宏包容。 她开口:“这位……雪妖?” “雪千颜,别一口一个妖。”雪千颜美目含霜。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不过,你不是人,你是个鬼。” 扶箬:“……” 她发现了,这姐们真能呛啊。 她只说了一句妖。 她就暗讽她无礼无仪,还得说回来她是鬼。 雪千颜看向扶箬,一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表情。 “你方才要说什么?” “继续。” 雪千颜现在心情非常糟糕,所以没什么耐心应付那些想接近她打听消息别有用心的鬼。 她在人间熬了千年,差一点就能功德圆满,飞升上界。 可偏偏宗冶那日算计,让她失了神志,犯下大错,千年功德毁于一旦。 雪千颜一想到这就恨得咬牙切齿,精致面庞扭曲。 扶箬看着她身上堪比厉鬼的怨气恨意,礼貌改口。 “好的,千颜姑娘。” 她怕再刺激一下,雪千颜能当场黑化。 扶箬继续解释:“我是从剑城过来的。” “你应该知道宗冶在围攻江剑二城吧?” 雪千颜坐在冰椅上:“知道又如何?” “难不成你还是为那两个城池来的?” 扶箬颔首。 空气里寂静一瞬,紧接着冒出雪千颜银铃般的笑声。 “你是不是还准备说,你不忍生灵涂炭,不忍江剑二城也沦为死城,特地过来以身犯险,打探消息?” “你别说,我看的画本子都没这么精彩过呢。” “身在曹营心在汉,虽然是鬼祟,但心向人族。” 扶箬就知道雪千颜被鬼王整得对鬼有偏见了。 为了取信她,扶箬展现出自己身上一小部分功德。 但她身上功德无量,百分之一也足够整个室内金光普照下。 晶莹璀璨的冰面折射金芒,夺目又刺眼。 雪千颜身上的鬼气都安分了不少。 咔嚓一声。 窗外传来树枝被折断的声音。 “谁?!” 雪千颜出声。 扶箬连忙再次启用隐匿符,飘到窗边。 目光透过窗棂缝隙看了一圈,放出一只纸蚂蚁爬出去。 外面没有任何鬼祟妖邪活动的踪迹。 没有魂力波动,没有妖力波动。 只有一根挂满冰花霜雪,坠断的松柏枝叶。 扶箬警惕地等待了一刻钟,再次观察。 还是没动静。 扶箬收回纸蚂蚁,重新飘回去。 这次雪千颜看她的眼神和之前完全不同,温和中氤氲着疾风骤雨。 她迫不及待开口:“我可以帮你。” “但你事后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放我出去,让我能和宗冶再打一场!” 她一定要报仇! 囚禁放血,即将圆满的功德被废…… 一桩桩,一件件,她都要百倍奉还! “好,我答应你,我会尽力为你筹划。” 接下来,扶箬从雪千颜这里,得到了许多震撼心魂,涤荡认知的消息。 雪千颜准确来说,是一只妖灵。 不是纯粹的妖,也不是纯净无瑕的先天之灵,是二者结合。 她原本是天山雪池蕴养出来的灵,但在刚刚化灵时被一只雪妖发现。 那雪妖想吸收掉她,没想到反被吞噬。 雪千颜就此变成妖灵。 那时她刚重伤,需要蕴养。 偶尔控制不住力量,被上山采莲的寻药人发现。 天山有雪灵的消息就此传了出去,没多久,她就被一只老鬼抓走带去人间。 虽然她跑掉了,但却因被下禁制,再也回不去天山。 雪千颜只好在人间修行。 她谨记自己是一只灵,时刻走正道。 修习千年,终于感悟到了一丝意境。 为了抓住意境,重新变回天灵,飞出源辰界。 雪千颜进入休眠。 结果,一觉醒来,宣祈二城大变样,就连最近的翼城也有变动。 雪千颜眸光清寒,从回忆走出。 “宣城地下原本是十八层地狱,祈城之下是地府,这两城出问题,我并不觉得稀奇。” “忘川断流早有预兆,轮回终止是这个世界毁灭第一步。” 轰隆,一道惊雷凭空劈在房顶。 府内鬼卒慌乱。 雪千颜讪讪闭嘴,跳过这个话题。 “但翼城不应该出问题。” “好奇心驱使,我便入城查看。” “谁知道,宗冶早在城内布下天罗地网与算计。” “翼城早就不是你们看到的翼城,在我苏醒之前,一切都已经被设计好了。” 雪千颜恨恨道:“宗冶早就在等着我醒。” “只有我的血,蕴含着雪妖冰冻之力,蕴含着先天灵气的血,才能冻得住翼城下的地脉与洗魂泉。” “才能让他肆意安排鬼卒开采,剔除分离其中他无法承受的力量,进行最为妥当的封禅仪式。” 扶箬将雪千颜目前提供的信息整合了一下。 “翼城之下是罗浮地脉,是当年南方鬼帝封禅证道之地。” “不只是翼城,宣祈江剑四城也都有地脉,只是翼城之下更富饶,还有洗魂泉。” 雪千颜没反驳,扶箬继续。 “传闻南帝当年,于罗浮感悟洗魂证道,得此方天地承认,天道授命,化作鬼帝执掌天地人妖邪魔魂魄,一步化神灵。” “宗冶是想效仿南帝证道?” 雪千颜点头:“是。” “这方世界从我有意识起就没有鬼帝了,连阎罗都不在,只剩下孟婆与判官苦守轮回路,这都上千年过去,地府也不知道变成什么光景。” “宗冶倒好,想直接一口吃成个胖子。” 不过她也理解,这世界存不了多久,不早早飞升离开到时就没活路了。 但是宗冶想踩着她的尸骨血泪,踩着她的功德和机会,阻断她的飞升路,来换自己飞离此界。 她绝不允许! 扶箬不解:“可他为什么不直接在翼城称王证道?” “翼城这边的洗魂泉和地脉可都是从南帝那时就存在的先天之物,宗冶一个在十八层地狱镇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恶鬼,怎么敢真站在这里封禅证道。” 坏事做尽还想着得道飞升,离开这方世界。 雪千颜觉得宗冶在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扶箬继续追问:“既然宗冶是从地狱逃出来的恶鬼,那他带着的鬼将和精锐厉鬼也都是从地狱爬出来的?” 雪千颜:“不错。” 第67章 古禁制 “宗冶手底下光是地狱恶鬼就有万数。” 扶箬皱眉。 虽然她很早就从手底下那些鬼嘴里得知地府出了问题。 忘川支流干涸,轮回受限,部分鬼滞留人间,无法投胎。 可今日得到的消息,比之前猜想糟糕百倍。 鬼帝之下是十殿阎王,南樊囯归阎罗分部。 雪千颜千年前就发现阎王已经不在此界,地府主力只剩判官与孟婆。 扶箬来到这个世界不到十年,在外飘荡的孤魂野鬼逐年增长,邪祟横行。 而宗冶三年前开始在宣城活动。 也就是说,那时地狱就已经出了岔子。 十八层地狱恶鬼破出,甚至在地府头上的祈城作乱,硬生生让它变作了一座死城…… 只怕守卫地狱的阴差都没了,至于地府轮回那边也凶多吉少。 扶箬刚刚有些气馁,忽然反应过来。 “不对!地府一定还没完全被毁。” 虽然这几年四处飘荡的孤魂野鬼越来越多,但数目明显不够所有死去的人,也一直有新生儿诞下。 扶箬眼中欣喜,再次充满希望。 “地府里孟婆和判官应该还在守着轮回。” 但宗冶能带着十八层地狱恶鬼出来作乱,只怕他们情况不是很好。 雪千颜捋了一把带着白霜与流光的发丝,兴致缺缺。 “他们在又如何?” “自身难保。” 说到这,雪千颜手上梳理动作顿住。 不甘,不爽。 她自嘲:“我自己不也是自身难保,哪来的脸说别人呢。” “宗冶的实力,此界无人能敌。” “光是在地狱就已经被镇压几千年,他是只活了近万年跨越中古的恶鬼,魂力雄厚,精通古禁。” “若不是之前被压在十八层地狱,他早已超出这方世界允许的实力极限。” “所以封禅大典那日,若是天道不应,不为他封禅证道,他很可能会选择吸尽五城地脉力量,直接破界而出。” 到时,势必会加速源辰界毁灭。 扶箬眼中微微错愕。 宗冶的实力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那她使用清浊气引天雷符能过几招? 雪千颜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毫不留情点破。 “你打不过。” “纵使你以香火入道,如今魂力不弱,但你不是他的对手,能撑两招逃走就已经是万幸。” 扶箬看向她:“那你呢?” 雪千颜神色寂寥:“我也打不过。” “但有别的方法可以冒险一试。” 她清凌凌的眉眼与扶箬对视:“所以,早点想个万全之策,找人帮我破了这禁制,解开束缚走出翼城,我才能帮你帮这人间城池与宗冶打上一场。” 扶箬以为她是有底牌,没多问。 她开始打量锁链上的禁制。 雪千颜暗自内视自己丹田。 她即将圆满的功德已废。 虽是被设计失去理智,但翼城的确是她所冻。 一城人的性命,一城的因果。 就算她赎罪再重修,这个世界也远远无法撑到她飞升上界离开的时候。 雪千颜清冷精致的眉眼染上阴翳,一抹狠厉划过眼底。 宗冶…… 片刻后,她出声:“看出来了什么?” 扶箬还在观察,她感觉这禁制有几分熟悉。 扶箬又放出一缕魂力试探。 锁链上的禁制感应到外力入侵,立即开始运作,意图镇压。 漆黑的古禁文字一个个浮现,纷纷围绕锁链旋转。 渐渐的,速度越来越快,让人眼花缭乱看不清字迹。 这么看着,那些黑色字符像是一条条流动的黑水,束缚在雪千颜瓷白无暇的冰肌玉骨上。 “这是古禁,看着像魂禁,将你魂魄囚禁在此地无法离开,因为身魂半分,力量也被压制。” 雪千颜意外,眼中颇为惊喜。 “你居然真能看出来门道!” 她原本没抱多大信心的,毕竟扶箬看着年岁不大。 扶箬蹙眉:“我认识的古禁文字很少,这上面的字十个有八个不认识。” 她能认识那几个字,还是因为它们曾经出现在姬绯绝给的第二本手札里。 那本手札里的符文禁制阵法,看着简单,实际上领悟起来难于上青天。 她拿到手也有些时日了,时不时钻研一下,可也只能理解字面意思,看懂里面的上古文字,迄今为止一个古禁都没学会。 前些日子,扶箬还感叹缺少个古禁进行实践研究。 现在就在雪千颜这看到了。 扶箬掏出纸笔,细细观看研究。 她将上面的文字全部记录下来。 又将古禁符文运作时的样子简单做了个速写。 半晌过去,她将纸笔收起。 一抬眸,恰好对上雪千颜充满期盼的眼神。 扶箬有些心虚道:“我需要研究几日,但也可能破解不出来。” 破禁比写禁简单,但她一个写不出禁制的符文师,还真没多少把握。 雪千颜温声细语:“没事,宗冶那边距离封禅大典还有十日,你先慢慢研究。” 她原本都准备带着禁制鱼死网破了。 现在好歹有点希望。 扶箬对雪千颜突如其来的温柔还有些不太适应。 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尤其是毒舌冰美人突然温柔,让她感觉毛毛的。 扶箬继续鬼王的话题。 “宗冶十日后举行封禅大典,如果失败会选择强行吸收地脉。” “那他岂不是在这十日内,务必要拿下江剑二城?!” 雪千颜:“据我对翼城地脉这边的观察,他应该会在最近五日动手。” “下面的主脉和洗魂泉水已经挖得差不多,至多还有五日工期。” 扶箬连忙起身,准备回去传消息。 临走前,她越想越觉得祈城需要去一趟。 鬼王实力如此强盛,她需要尽可能联合更多的队友。 判官和孟婆肯定还活着,只不过可能因为某种原因受困,无法离开出来收拾局面。 指不定他们手里有对付宗冶的法子。 扶箬再次就看向雪千颜:“你知道如何踏入地府吗?” 地府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地方。 寻常鬼只有刚刚去世时能自然感应到忘川位置,于迷蒙间被天地之力牵引过去。 像是她这种在人间逗留已久的鬼,已经感知不到入口。 雪千颜臻首轻摇:“我只在刚化灵时误入过一次。” 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记不清了。 她偏头,奇怪地朝着扶箬发髻一指。 “你头上不是有个阴差,找他问问。” 第68章 太岁 扶箬诧异,将小黑蛇拿下来。 一鬼一蛇懵懵地对视良久。 难怪,难怪魇臻那日企图吞了九垣城,犯下如此大错,天道最后居然选择出手护住了性命,强制散了他千年修为,让他有机会从头再来。 若是魇臻是从修真界跑到源辰界,之后在地府当过鬼差,攒下过功德。 那一切就合理了很多。 小黑蛇想了半天,为难地摇了摇脑袋。 虽然他也从旁人嘴里知道,自己曾经是只大妖,只是后来重修了。 但他脑子里完全没有破壳之前的记忆。 扶箬也想到魇臻破壳后的样子。 刚浮出来的惊喜被浇灭。 “他没了记忆。” 雪千颜开口:“阴差出现在入口附近,鬼门感应到会自行打开。” “我观他身上印记尚未散尽,你在祈城多转几圈应当还能找到。” - 扶箬从城主府出来,总感觉背后有什么在跟着自己。 可她每每回头,空中都风平浪静。 寻不出半点残存力量和有东西来过的踪迹。 想到在雪千颜那儿突然坠地的松枝,扶箬眼中攸然闪过暗光。 她加快速度,像是想要早些飘到内城门离开。 半路,她眼前突然出现一辆空荡荡的鬼车。 那鬼车正在自己行驶。 扶箬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跟在鬼车后面追上。 七拐八拐后,她见到通往地脉的入口。 扶箬飘在半空观察。 周围的鬼车都有鬼卒驾驶,鬼车会自行带鬼没入地下。 视线落回到停在那一动不动的鬼车上。 扶箬唇角勾起微妙弧度,主动坐了上去。 下一瞬,鬼车缓缓行驶。 平静地通过设有禁制的地门。 一路螺旋往下,来到地脉深处。 越往下越安静,连敲敲打打劳作的鬼卒都几乎看不见。 扶箬摸了摸小黑蛇,从鬼车上跳下来。 她翻滚两圈,卡到一旁隧道壁上。 被窥伺的感觉愈发浓烈,危机感在一瞬间达到顶峰。 扶箬手中符篆闪着微光。 发髻上,魇蛇鳞片散发着五彩斑斓的黑芒。 突然,那感觉消失了。 一股魂力波动飘过来。 扶箬继续贴着墙壁隐匿。 一队五人组的鬼卒巡逻飘过。 扶箬与它们错开的瞬间。 毛骨悚然的危机感再次从脊骨缝里冒出。 扶箬立即扔出昏睡符,提醒小黑蛇。 “就是现在!” 啵嘚一声。 像是贴近了最柔软洁白似棉花的云朵。 穿过了带着阻力的结界,于瞬息之间落入如梦如幻的新世界。 小黑蛇从扶箬发髻爬到了手腕,环成了一个镯子样式。 鳞片愈发亮,各色光芒交织。 如柔雾一般朦胧,但又无孔不入,避无可避。 小黑蛇开始颤抖,似是支撑不住。 扶箬传送了两波精纯魂力给他。 咔嚓一瞬。 天地昏暗,夜幕降临。 莹白如玉的月亮高悬天际,光芒万丈。 小黑蛇睁开竖瞳,身体缓缓放松。 他语调兴奋:“梦境成了!” “大人,我把那个跟踪我们的坏家伙拖进来了!” 扶箬拍了下黑环,夸赞。 “不错!” “让我们一起等着它过来。” 梦境之外,黑夜也逐渐降临。 被拖进梦境里的生物都没有觉察到什么变化。 周围环境设置与方才扶箬所在的地方一模一样。 她放了一个纸人化作自己模样,令其做替身。 扶箬和小黑蛇悬在山石中,像是穿模一般。 在这个梦境里,他们就是操纵一切的神灵。 剧情开始重复。 纸人跳车,飘到隧道边缘紧贴墙壁。 一波巡视的鬼卒路过离开。 扶箬紧紧盯着纸人周围。 三息后,一根黑色触枝冒出来。 它开始变粗,蔓延。 黑色粘稠的物质越来越多,形成一层黏腻的膜。 触手枝干陡然间缠住纸人,张开血盆大口就将其吞下。 那怪物沉浸在梦境,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吞噬的是假魂魄。 地上粘稠的黑色触须越来越多 它们时不时抖动。 怪物吞咽吸收掉纸人,发出餍足的轻嗝儿。 用餐体验满意又愉悦,它从墙壁地下缓缓冒出。 黑色粘嗒嗒的物质在地上越堆越高,最后变成了一个不规则果冻质感的球体。 球身不停往下滴落黑色粘液,掉完从地下聚拢,顺着另一个方向重新回到身体里。 贴近地面的地方长出像章鱼触手一样的东西,不同的是上面又覆盖了一层海星触脚模样的小触。 总之,扶箬看了觉得很掉三值。 密恐来了,恨不得当场以头抢地。 洁癖来了,感觉这地无处下脚。 那怪物除了一张嘴,根本看不清五官。 它还在骄傲碎碎念,身体咣当咣当抖动。 “狡猾的鬼,还想欺骗我。” “最后还是不进了我的肚子!” “嘿嘿,好吃,真好吃。” 要不是宗冶那个抠搜鬼天天让它饿肚子,平日吃个鬼都得小心翼翼,它也不至于为了吃个魂魄都要绞尽脑汁。 害它在城主府外假意追出去时,吃到一堆碎纸片子。 不过,那碎纸片上放的魂力诱饵也香。 回想起方才一口滋味,怪物幸福地摇头晃脑。 那感觉,像是吃了人参果。 不,是仙果!最顶级的味道! 果然如此。 扶箬见这怪物骄傲得逞的表情,眼中划过了然。 当初在城主府偷听她和雪千颜谈话的就是这个怪物。 从她混入内城的那一刻,它就发现她了。 但为了吃到她,这馋嘴怪物假装不知。 甚至自作聪明,钓鱼执法。 放任她进来城主府,与雪千颜会面。 然后等到鬼车交接之际,吞噬了鬼卒,将车送到她面前。 引诱她深入地脉,来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最后,终于可以避开所以探查,放心地吞噬掉她。 就算她混进内城,就算她和雪千颜见面,只要她进了怪物肚子,就没办法将消息带出去。 它的主人就不会知道,它为了吃到她,做下的这些事。 这怪物…… 为了口吃食,又聪明又蠢的样子。 反正梦境都织了,从它身上多了解些消息也好。 扶箬跟着它往外飘。 怪物出来时与巡视的鬼卒撞上。 一群鬼瑟瑟发抖,魂魄周围阴气激荡。 瞧见这一幕,扶箬就知道怪物平时没少嘴馋霍霍翼城里的鬼。 “太岁大人,您怎么有兴致来地脉这边了?” 第69章 先天污秽 领头的鬼卒忍着惧怕,试探口风。 要是以后这祖宗都来地脉打牙祭,它们可又要人人自危了。 “我随便逛逛,你们好好干活!” 太岁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美味魂魄,心情正好。 又怕自己为了偷吃将探子放进来的事情暴露,它颇为心虚地编了个借口就迅速撤走。 徒留那一排鬼卒面面相觑,神色崩溃。 此时他们真的很想大哭一场。 为了避免犯太岁,调来了条件最艰苦的地脉,结果太岁祖宗也过来了…… 扶箬听到那句太岁,恍然大悟。 难怪她感应不到任何力量。 太岁,虽然是天地最污秽之物,可终归也是先天之物,不是妖魔鬼怪之类。 还别说,宗冶也是会安排。 雪千颜是半个天生地养灵物。 天山雪池之灵,最为纯净。 那太岁,又是最污秽之物。 倒是天克,用来看守她正好。 扶箬点了点手腕上的黑环:“把那几个鬼卒的画面传给我。” 小黑蛇听到扶箬有需要,立马甩尾朝着天际虚虚一勾。 夜幕上空,只剩几片阴云。 一轮圆月被摘下,送到扶箬面前。 她将玉盘一样的月拿在手中把玩两圈。 掌心拂过,轻轻挥指一弹。 圆月悬于眼前,开始实时转播那几个鬼卒离开后的一言一行。 “哎呦--” 领头鬼卒捂着额头,他方才不小心被地脉岩壁剐蹭了一层魂。 “真他娘的倒霉,老子就知道,遇见了那鬼东西准没好事。” “什么先天之物?不就是一堆污秽!” “嘘--”另一个鬼卒示意大家小点声。 “人家可是王想契约但契约不了的兽宠。” 又一个鬼卒加入话题:“我看是王觉得污秽恶心,所以不愿意结契--” “砰!” 那鬼卒好好地飘着,凭空摔了个跟头,砸在了尖利碎石块上。 接下来,所有和太岁打过照面,近距离接触过的鬼卒,全都倒霉极了。 半空摔跟头,头顶掉石刺,就连咽口唾沫都会被呛到。 扶箬看得目瞪口呆。 “太岁,这么离谱吗?” 她今天近距离接触了好几次,怎么一直没事? 那边几个鬼卒倒霉之后,嘴里骂骂咧咧。 扶箬又得到不少消息。 这馋嘴怪物原本是十八层地狱下最污秽肮脏的废水生出的黏菌集合体。 那地狱废水不知道存了多少年,居然蕴含一丝太岁血脉。 于是就孕育出来今日见到的这怪物。 宗冶破开十八层地狱那日,见着觉得稀奇,便将它也顺手带上。 只不过这家伙,在宗冶下属里不太受欢迎就是了。 宗冶忙着封禅一事,手底下人都有安排,分身乏术。 加上雪千颜在此地,便安排太岁来看守翼城。 临走前宗冶特地在它身上下了禁制,不允许它乱吃城中鬼卒。 但这太岁嘴馋的厉害,在地狱待久了,就习惯吃魂魄。 刚来那几天,它搅得整个翼城,鸡飞狗跳,人人心惊胆战。 后来被宗冶警告,它才老实了些,开始钓鱼执法。 宗冶接到过鬼卒告状,但那些鬼卒和太岁比没什么用。 只要太岁吃的不过分,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了。 “这翼城地脉快挖完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调回去,不和这倒霉玩意儿共事了?” “我们回去,它肯定也回去啊!” 几个鬼卒还在议论。 领头鬼卒知道些不一样的消息。 “我们回去,那东西不走。” “到时候王会派地狱爬出来的真正恶鬼来接替我们。” “五城地脉都要布满恶鬼来守卫,我们这种小鬼到时也只配站在外城远远看一眼那封禅大典。” 那几个鬼卒知道的消息有限。 扶箬看完,将眼前的月亮随手扔回天上。 乌云退散,月华舞练。 扶箬方才一直在跟踪太岁本体。 此时,它又回到了城主府门口。 或许是怕有人监视自己告密,它特地重新感知了一遍城内是否有异常。 整片土地都生出丝丝缕缕黑色黏腻菌死,像是大地生出血管,不停蔓延。 原来,太岁遍布整个内城每一寸地下。 难怪当初轻而易举就发现了她。 “既然这太岁是宗冶下属,它应当知道些不一样的消息。” “而且那些鬼将里,也就它瞧着智商有限。” “我们从它做突破口。” 扶箬让魇臻继续织梦,窃取它梦中所想。 “大人,我们得先想个办法让它心神动荡,最好是能有让它熟悉且与鬼王也有关的人推进梦境发展。”小黑蛇一板一眼说道。 这样他才能窃取成功。 扶箬思考片刻:“就用那日在剑城外下手狠毒的鬼将。” 那鬼将既是宗冶的人,应当也与太岁认识。 魇臻得令,立即根据记忆织造。 几息后,一个活灵活现的鬼将冒出来。 鬼将走到城主府门口。 太岁以为又有什么吃的送上门,伸出放射状的粘性物质落到鬼将腿上,攀缘而上。 看清楚那鬼是谁后,太岁浑身一抖,吓得粘膜触手一瞬间萎了。 太岁藏好自己,只露出来了一根小分支。 它警惕道:“五绝,你不去督战另外两城,来我这做什么?” “我告诉你,我马上有大用,你要是再砍我分支……” “我、我找王告状!” ‘五绝’眼中阴狠,像是被这话提醒到。 他快准狠出手,砍瓜切菜般将太岁仅留在外面的独苗分支砍掉。 “那两城负隅顽抗,我来找你借点东西。” 太岁看着自己唯一一根放出来的分支被砍,气得浑身颤抖。 它又伸出一根分支来骂人:“五绝,你个猝死绝症合集已经够毒的了,做什么老来砍我?” ‘五绝’没说话,利落地将新生出来的分支砍掉。 砍完还虎视眈眈地盯着地面,等太岁再伸出分支。 “啊啊啊啊呜!” “泥、你你你--” “五绝,你欺人太甚!” “我和你拼了!” 太岁气急,伸出布满粘腻物质的分支和五绝打起来。 可它刚生智没多久,还是个宝宝级。 除了比较阴暗倒霉,人见人嫌,和五绝这种活了几千年的精明老鬼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它每伸出一个分支,就会被‘五绝’寻找机会抓住砍掉。 砍完后冷着脸收集起来。 太岁气得失了智,地面冒出无数分支触手。 两人打起来,最后那些分支都被五绝一一砍断。 眼看着就剩下几根独苗,太岁想收回去。 却被‘五绝’一把抓住。 “呜呜呜呜--” “我错了,我再也不背后骂你,你下一次找我我主动切分支给你。” 太岁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别砍它们。” 砍走之后,它要当好几日的丑秃子才能再长出来。 太岁满眼期盼,‘五绝’手起刀落。 咔嚓。 地上彻底秃了。 太岁心也死了。 第70章 断首九头鸟 “五--绝--” “呜呜呜呜我恨你!” 太岁瘫在原地,露出只剩个圆盖的本体,哭得像只二百斤的大胖宝宝。 哭声震耳欲聋,响彻整个翼城。 地下暗藏的菌丝随着哭声一抖一抖。 整座城都地动山摇。 小黑蛇看见这一幕,竟有些于心不忍。 “大人,我们方才下手是不是太狠了……” 扶箬面色如旧:“捕到它的情绪变动了吗?” 小黑蛇点头:“嗯嗯,里面有关于鬼王的。” 话音刚落,那太岁本体就往城外去。 一路顺着地下蔓延到城外。 它要找宗冶告状! 扶箬紧随太岁出了城。 它没走传送门,菌丝走的地下。 飘出去二里地后,扶箬忽然顿住。 她立即掏出纸笔将方才太岁走过的地方标记。 她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了。 这地下有禁制,但太岁一直能在城中自由活动。 它知道如何避开地下禁制! 扶箬先大致画出翼城地图。 随后把太岁走过的路径用绿墨标注。 剩下地方涂上红墨。 一个红色的上古‘地’字出现。 古字繁琐,讲究意形。 禁制与阵法不同,阵法可用灵宝阵盘之类宝物来储能。 禁制只能由布禁者的神识神念来提供能量,威力大小则全看布禁者对禁制对天地规则的领悟能力。 宗冶诞生于中古,曾窥见过上古遗风,又经历过近古万年变迁。 他对天地规则的领悟,此界无人可与之一较高下。 禁制之下,他无敌。 扶箬破不开再正常不过。 可宗冶正值用人关键之际,他知晓太岁初生,智商堪忧。 如此一来,怕它坏事,特地给它留了一丝可以走的路径。 不过宗冶在禁制外也留下防备。 太岁所经过的地方,最多手臂粗细。 源辰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界,若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必定是它现在岌岌可危。 这种情况下,存在这个世界的妖鬼人修,实力和古时比起来大跌。 宗冶留出的缝隙,没有能力高超的灵宝无法通过。 扶箬看了一眼小黑蛇。 他有夺心镜,那是来自修真界,魇蛇一族祖传的宝贝。 虽然破不开禁制,但他们到时可以藏到镜子内混进去! 扶箬跟着太岁去了宣城。 如今的宣城鬼气森森,怨气冲天。 真正的鬼蜮之都。 扶箬没有去过地狱,但她觉得地狱也至多如此了。 城内依旧布置着天地禁制,将整座城池困成铁桶。 觉察到两城的禁制相同,扶箬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快些。 她将那份绘制好的图重新放回小荷包。 这可是能在大典混进宣城的关键。 宣城内里已经被改造的大变样。 内城凭空出现一座高大山脉。 扶箬仔细观察了一遍。 确定此山就是罗浮地脉。 因为是跟着太岁,扶箬也看清了地下部分。 宣城原有天然地脉也被重新开采处理过。 从地面开始,再往上全部都是从翼城运过来的地脉石块,足足堆叠了三百多丈,上千米高。 如此浩大的工程,此时已快竣工。 足以见得,宗冶早就在准备大典。 他瞒过了所有人,且隐瞒得很成功。 外面的鬼都以为是宗冶是三月前称王。 若非他为了冻住洗魂泉水,囚雪千颜于翼城,只怕连宣城有鬼王的消息也传不出。 扶箬飘到人为造出的罗浮山上。 半山腰有一座巨大宫殿,里面鬼侍来来往往。 宗冶不在。 太岁抽噎着,继续往上爬。 自从上了山,它不再是在地下行动。 而是将自己全部变出来,裹在一块不渗漏的布料里。 那块布应当也是个小灵宝,将太岁的气息完全隔绝。 远远看着,只有一个尽量小心翼翼滚动的布球。 瞧着竟然还有那么两分可怜可爱。 太岁滚上了主峰山顶。 一身形高大,周身邪气环绕的男子正站在坐骑上,俯瞰天地造化。 听到动静,男子回首,坐骑转身。 那双眼,盛着尸山尸海,猩红瘆人。 他脚下坐骑,更是诡异。 一只断头凤凰。 而且是断了九头的凤凰。 九条纤长凤颈攒动,狰狞断口沾染着血迹和鬼气,撕裂过的皮肉在跳动。 扶箬缓冲了几息,才敢再度看向那鸟。 九头鸟,双翼展开有一丈宽,形态与凤凰相近。 她喃喃出声:“《山海》古籍所记:‘鬼车鸟,昔有十首,能收人魂,一首为犬所噬。’” 而今,余下九头皆为宗冶所断。 宗冶不虞地扫了一眼太岁。 “本尊不是让你看守翼城?” “这峰顶登神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扶箬在宗冶眼中看到了明显厌恶, 但似乎是心有顾忌,再三忍耐,最后还是没出手。 这虽然是太岁梦境,但里面人物一言一行都是根据太岁记忆复刻出的。 也就是说,宗冶往日确实如此对待过它。 太岁知道宗冶脾性暴烈嗜血好杀。 可他很少对自己动手。 它觉得宗冶待它比其他鬼将好,他不讨厌它。 所以太岁在外受了委屈,会像个被欺负的孩子一样在他面前哇哇大哭。 它开始和宗冶告状,细数五绝有多过分。 宗冶听了几句,明显厌烦。 给太岁抓了几只魂魄塞进嘴里,让它安静。 原本哭得不成样子的球瞬间停止哭泣,一口一个,吃得满足。 片刻后,就这么被宗冶安排的人推走。 扶箬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好哄。 太岁下山后,扶箬故技重施,想多了解宗冶。 有方才的经历,魇臻捕捉到不少情绪和过往。 五绝沉默阴狠。 勾玉表面温润好说话,实际上满腹心机,不知不觉就会被他设计入套。 山魅妖娆,天生魅惑,看谁不爽就勾搭谁,玩弄对方吸收力量。 枯藤总是带着自己的乌鸦,四处散播噩耗,制造慌乱,以恐惧为食。 离壑最正常,对宗冶最为忠心,他跟在宗冶身边几千年,从地狱之前就是宗冶的下属。 第71章 骷髅大军 这些都是从太岁记忆情绪中勾连到的鬼将。 扶箬想反向用他们做推手,逼太岁再见宗冶。 可这些家伙在太岁记忆里,都对它敬而远之,连嘲讽不屑都很少。 除了五绝会为了切割血肉经常看它,其他鬼将都在孤立它。 不违背人设的情况下,根本没办法推动剧情。 小黑蛇见扶箬有些不甘,用蛇尾轻轻安抚她的手腕。 扶箬摸了摸魇蛇,继续思索其他办法。 小黑蛇不忍心见‘娘亲’忧愁,主动提议。 “我可以尝试直接进入它神识,或许可以探查到部分过往。” 太岁不是九垣城那些普通人,一入梦境,什么都能查到。 魇蛇的建议可行,但风险极大。 扶箬遗憾地看了一眼主峰上冒着滚滚白气的泉水,收回目光。 她摇头:“不用。” “此法太险,可能对你有害。” “且宗冶擅长禁制,万一在太岁神识上设下什么,反倒会暴露我们,打草惊蛇。” “梦境结束吧。” 这场梦境已经获得不少宗冶和他手下得力鬼将的信息,还得到了不留踪迹混入城池的办法。 不虚此行。 小黑蛇点头,开始悄无声息切割梦境。 他将自己的话变成意识,传送到太岁识海中。 “记住,你的计划很成功,你顺利在地脉深处地吃到了魂魄。” “吃饱喝足后有些犯困,便在这里小憩睡了一觉。” 扶箬飘出内城门。 山洞里,太岁缓缓苏醒。 梦境里残存的恐惧委屈还未散尽。 它抖了抖身子,连忙放出分支查看。 呼-- 都还在。 一弹一弹的圆盖带着菌丝欢快离开。 路上,它自言自语:“怎么会梦到五绝那个讨厌的家伙?” “还有那群冷漠的鬼将……” “都讨厌!” 哼! 宗冶虽然小气吧啦,但知道它委屈还会投喂哄它。 也不会见到它就嫌弃地恨不得洗眼睛。 它还是有朋友的。 是有的,对吧? 地上粘稠菌丝消失,地脉深处再次寂静。 - 扶箬来到祈城附近,带着魇臻四处踱步,等待地府鬼门出现。 结果半晌过去,他们也没看到一扇门出现。 她又带着魇臻在外城转了几圈,还是没看到。 扶箬往上空飘了十几丈,她望向如野兽蛰伏,滚滚鬼气蓄势待发的内城。 “难道要进内城?” 手腕上传来微凉触感。 扶箬低头。 蛇尾朝着前方的门指了指。 “就是这扇门。” 那是内城门,从扶箬来时就矗立在此地,中间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 一般人,压根不会往这里看。 扶箬带着魇臻飘过去。 她看向和祈城连接,下方密布禁制的门。 轻轻伸出一只手试探。 下一瞬,那扇门开始扭曲,旋转。 里面传来一阵巨大吸力。 咻的一下。 扶箬眼前场景就变得全然陌生。 天空昏暗,无星无月。 酆都鬼城。 没有日月星辰,没有四时节气变化,整个世界只有灰黑白,以及浓稠血色。 城是灰黑的城,魂是灰黑的魂,血色是妖冶罪恶的杀孽,是滚滚红尘带下来的情债。 往日,这最后一抹红,也会消失在地狱入口,忘川河上。 酆都建筑风格与地面上的祈城极为相近。 只是,此时酆已经不如一座死城来的辉煌完整。 城门紧闭,满地残存魂力。 地面与城墙有发生过大规模战斗的痕迹,破损严重,断壁残垣随处可见。 扶箬能感觉到,有无数厉鬼魂魄阴差死后倒在此地,执念沉重。 魂飞魄散,永无轮回。 在酆都魂魄不用飘着。 这里鬼可以和正常人一样行动生活。 扶箬踩着漆黑阴冷的石板,一步步迈向那道地府全盛时期,所有魂魄都要踏入的鬼门关。 脚下传来亡魂死前最尖锐痛苦最浓郁凄厉的执念。 耳畔嘈杂,阴风阵阵。 扶箬静心凝气,不理会周遭虚妄。 她专注自己的路,与那扇门距离越来越近。 忽然,一只白骨手臂穿破石板。 尖利的指端带起碎石与泥土。 一把抓住了扶箬的脚腕,死死钳制住不松开。 力道大的像是要生生拧断撕扯下她的脚腕,随后大口吞吃入腹。 扶箬弯腰俯身,反手抓住那只白骨手,手上用力。 哗啦一声。 一具白骨骷髅被从地下拖了出来。 那骷髅被扶箬拎在半空,晃悠着骨架,发出咔咔关节活动的声音。 骷髅张开下颌骨,牙齿嘚嘚,不停张合啃咬。 疯狂,失智,又充满某种未知恐惧。 “跑--” “快、跑。” 扶箬扫了一眼骷髅头上两只漆黑的眼窝窟窿,随手将它丢出去。 骷髅砸在坑坑洼洼断裂的地砖上。 哐当一声后,再也维持不了骨架形态,散做一片乱骨。 执念作祟,乱骨仍旧在地上颤抖,跳动。 每根散乱零碎的骨头都在拼命想要往前跑。 扶箬蹙了一下眉,很快又舒展。 鬼门关下,她望着近在咫尺的恢宏城门,正准备进入。 身后忽然再次传来嘚嘚咔嚓的动静。 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密密麻麻。 扶箬回首。 方圆十里,所有可见范围。 全部被冒着红光的白骨骷髅围得密不透风。 它们动作整齐划一,手持各种部位白骨所制武器,朝着她所在位置气势汹汹赶来。 “杀--” 最高大的骷髅将军张开下颌骨,高举白骨剑。 “天子有令,近城门者,杀无赦!” 所有骷髅挥舞着手中武器,眼中红光大盛。 “杀杀杀!” “死死死!” 冲天杀意弥漫,空中最微小无感的尘埃都在颤栗,忍不住避退。 扶箬望了一眼冲过来的白骨军团。 好似于时间长河中,见到金戈铁马,刀光剑影。 骷髅大军一次次出现在此地,为酆都天子护驾,杀出一条魂魄铺就的血路。 尸横遍野,无鬼敢挡。 扶箬从震耳欲聋的嘶喊声中抽离。 立即飞身闪到大门前,抬手推门。 可无论她怎么用力,那扇门都毫无反应。 扶箬只好回头暂且应战。 她将魇臻扔到身后:“找进入的办法!” “这骷髅大军应当是为守卫酆都鬼门而生,我被当做擅闯者了。” 扶箬和数不尽的骷髅正面对上。 她站在原地,静待大军逼近,为自己叠加一层层符篆。 第72章 孟婆判官 扶箬放出数十张天雷符,手指粗的雷劈下。 前排骷髅全部倒地。 天雷最克邪祟,纵使这些骷髅曾是酆都天子门下,可它们按照天地造化分类,终归是邪祟类。 骷髅倒地后,散作一摊白骨,转瞬便消失在地面。 后面的骷髅军紧接着上前补位,开始攻击。 扶箬避开十几把骨剑,旋身扔出符篆。 惊雷乍现间,视线擦过附近地面。 新的白骨骷髅还在一只只从地下往外冒。 地砖变成柔软旋涡,煞白指骨和狰狞冒着红光的骷髅头从中伸出。 那骷髅大军好似永远没有尽头,出不尽,冒不完。 扶箬又打散了一批骷髅,这次特意做了标记。 片刻后,她亲眼见证了那只腿骨上带着金色圆圈的骷髅是如何冒出来的。 扶箬有些犯难。 骷髅被打散,几个呼吸后就会再次从地底钻出来。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生生不息,不灭不尽。 这么打下去,永远没个头。 骷髅不死不灭,可她的魂力有尽数,迟早会被消耗殆尽。 扶箬看向后方体型高大,足足城门高的白骨将领,试图谈判。 “我擅闯非为作恶。” “入酆都实属无奈,此番前来只为找判官与孟婆大人,有事相求。” “不知可否--” 刺啦。 一骷髅前锋忽然冒出,朝着扶箬心口位置就是一剑。 这一剑狠厉,不留半分余地。 是奔着尽快了结她性命来的。 只可惜,只穿透了扶箬一层金刚符。 她还有余下两层。 扶箬又给自己布了三层,她看向骷髅将领。 对方好似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依旧目视前方那扇紧闭的门。 扶箬皱眉,一把抓住方才攻击她的骷髅前锋。 双眸与它冒着红光的窟窿眼对视。 “杀!” “杀杀杀!” 那骷髅还在颤动下颌大喊。 窟窿眼中无半分理智和思考判断能力。 两息后,扶箬将这个骷髅也扔了出去。 没有意识。 和最开始那只会喊跑的骷髅没什么区别。 只剩下一缕执念和使命在维持骷髅最伊始的运转状态。 整个骷髅军团,全都只知道最后一道死令: 擅闯酆都天子城者,杀无赦! 小黑蛇听着后方焦灼的战斗声,心里愈发着急。 忽然间,他感应到什么。 尾巴梢散出淡淡光芒,一个浅浅的印记出现。 他将尾巴戳到门上凶神恶煞的火眼兽眼中。 那扇冰寒刺骨的门抖动。 片刻后,墙壁冒出一个小门。 两个阴差探出头。 其中一个不解道:“判官大人不是早就集结了好几遍人手,怎么还会有阴差流落在外?” 小黑蛇看到那扇仅有一人大小的门,立即放出法相,甩尾勾住扶箬往里跑。 扶箬正打得激烈,一不留神被拖到城内,眼中战意还尚未消散。 她懵懵地收回手里的符篆。 见两个穿着官服的阴差正打量他们,立即站好整理衣着。 那两个阴差对视片刻,同时转头,视线定在魇臻的法相上一转不转。 “魇蛇?” “宗冶踏破十八层地狱那日你没死?” 小黑蛇收回法相,趴回到扶箬手上。 眼里警惕不安。 扶箬看向他们解释:“他失去了记忆和修为。” “你们以前认识他?” “魇蛇是曾经看守地狱的司狱之一,宗冶从十八层地狱出来那日,所有看守的阴差都死在了那里。” “死前被恶鬼极尽折磨……” 两位阴差愤恨又伤感。 说完才看向扶箬,疑惑道:“你是?” 扶箬简单解释了自己的身份,与魇臻如何相识,最后郑重道明来酆都的用意。 “所以,两位可知孟婆与判官大人在何处?” “宗冶不日就要举行封禅大典,江剑二城六十几万百姓危在旦夕,还请二位引荐。” 奈何桥头,望乡台上。 一身红袍官服的男子斜倚在桥头,姿态松垮不羁。 支起一条腿将生死簿放在上方,右手拿着判官笔勾勾画画。 若是叫以往那些阴差还有等待审判的阴魂看见,必定大跌眼珠子。 老妪在桥头土台上,不停搅动大锅里的汤。 瞥见这一幕,她用暮气沉沉的声音调侃:“崔珏,你知道你现在看着像什么吗?” 崔珏头也不抬,继续写写画画。 “什么?” “活像个浪荡子,就是你以往最讨厌的那种纨绔子弟。” 崔珏停笔,看向老妪:“以往我讨厌,是因为这种人最麻烦,影响我效率。” “而今,我们被围困在此,鬼门已关,无魂可审。” “我自当换种轻快活法。” 孟婆想到崔珏以往那酷吏形象,摇摇头。 “真是稀奇,我们阴律司崔大判官终于染上人情味了。” 以往的崔珏,因手握生死簿执掌判官笔,一丝误差,就可能犯下大错。 所以,他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移动教条。 为政严苛,重用刑法,除了法理没有半分人情。 地府最大的酷吏,整天带着一张死人脸,人见人嫌,鬼见鬼怕。 崔珏收起生死簿,望着孟婆。 “我初来地府时,你便是这副老妪模样。” “日复一日在奈何桥头煮着汤,助魂魄忘却执念,放下滚滚红尘中的悲欢离合,重启新生。” 崔珏那双如沉渊般漆黑不见底,不会沾染情绪的眼眸微垂,继续道: “传闻孟婆不是此界中人,是天界来历劫的散官。于此界功德圆满后,不忍看众生死后还要为恩怨情仇所累,于是主动请求留在地府,在奈何桥头支起了一口大锅,用自己独家秘方煮出可以令魂魄忘却前世今生的汤,有意愿者,皆可找你讨一碗。” “不知这传闻是真是假?” 孟婆似在追忆。 可她眼前第一时间出现的不是仙界风光,而是在地府千年来遇上的种种趣事。 以及风月情债难还,几生几世纠缠最后找上来讨一碗汤的痴儿怨女。 “你我共事千年,还从未见过你真面目,今日可否满足珏之好奇?” 崔珏问这话的时候,眼里没有丝毫好奇。 他确实,不会产生情绪。 孟婆没有回答,继续搅动着汤。 可旁边动静喋喋不休,令她凝忘忧露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孟婆,你有多久没回仙界了?” “孟婆,你煮的汤好喝吗?” “孟婆,你……” 谁能想到,沉默寡言的酷吏,还能有变成话唠苍蝇的一天。 孟婆不堪叨扰,半天没熬出一锅汤。 她忍无可忍,一把拎起锅中大勺,朝着崔珏所在位置飞过去。 动作过于迅猛,汤被勺子带得四溅。 扶箬往旁边躲了躲。 但最后还是没能避免被刚出锅的汤打湿鞋边。 第73章 酆都罗山 明明锅中汤还冒着滚沸的水泡以及腾腾白气。 可落在身上,居然通体生凉。 扶箬将脚边烘干,抬眸与正好看见八旬老太将快一人高的大勺舞得虎虎生风。 一下一下朝着前方不苟言笑的白面红袍官员身上抡。 每次险些抡到身上时,一脸严肃的判官就会以飘逸但又诡异的姿势躲开。 “呃……”阴差们面面相觑,震惊之后窘迫。 他们试图为上司挽回些许颜面。 “扶姑娘,我们判官大人以往是稳重的,不会这般上蹿下跳……啊,不是,不会这般跳脱。” “孟婆大人也是格外和蔼,面慈心善。” “今日纯属意外,纯属意外。” “嗯嗯,我懂。”扶箬面带礼貌微笑,选择为大家保持体面。 孟婆发现有外人在,重新回到大锅旁。 矮小干巴的老太握着勺柄继续搅动忘忧汤,满脸慈爱地望着扶箬。 一笑,露出掉完门牙已经萎缩的牙龈。 “你来见老身所为何事?” 崔珏也再次回到奈何桥栏杆上,听他们对话。 扶箬将宗冶在人间所做之事,以及他接下来要做之事都讲了一遍。 末了,扶箬询问:“不知孟婆与判官大人,手中可有应对宗冶的法子?” 知晓她是为宗冶而来,孟婆淡定收回视线,继续望着锅中的汤。 “宗冶……我们打不过。” “至于法子,也没有。” 扶箬心下失望,但还是准备拜谢他们。 孟婆忽然开口:“不过你也不用过于担心。” “宗冶想要效仿南帝于罗浮山脉封禅证道,绝不会成功。” 扶箬不解:“为何?” 孟婆精亮的眼闪着幽光,沙哑苍老的声音变得坚定有力。 “因为那不是罗浮地脉,是北罗阴酆都山脉。” 扶箬震惊。 视线扫到奈何桥下如卷起千堆雪的拍岸水浪。 一路掠过八百里绚烂盛开,在微风掌下摇曳如血海翻滚的彼岸花丛。 最后来到建在高山之上,被山间薄雾似的生死阴阳之气笼罩的酆都天子殿。 心中各种情绪激荡,一时之间说不出言语。 是啊,北阴大帝又称酆都大帝。 阴间冥司主宰,天下鬼魂之宗。 酆都地盘出现的山脉,自当是酆都罗山! 纵使源辰界经历万年变化,南帝罗浮山也绝不会直接出现在酆都鬼城头上。 想清楚后,扶箬顿时欣喜若狂。 压抑情绪一扫而光。 她迫不及待问道:“若是失败,宗冶会有什么下场?” 孟婆缓缓开口:“酆都大帝主管冥司,凡生生之类,死后魂魄无不隶属大帝管辖,皆要入地狱进行审判。” “宗冶这万年来所犯下的罪孽滔天。” “他在酆都罗山封禅证道,那无异于罪犯主动求到府衙要做捕快。” “就算大帝已经不在此界,余下的天威也足够他喝一壶,不魂飞魄散也必定重新被重新镇压。” 扶箬听到这,心中更加明快。 她朝着孟婆拜了拜,准备离开。 “多谢您解惑,我马上回去传消息。” 如此一来,只要江剑二城死守到宗冶封禅大典那日局势便会逆转。 虽然宗冶出事后那些鬼将厉鬼也会乱事,但总归会缓一缓,让江剑二城喘口气。 扶箬径直就要重新走黄泉路离开鬼城。 孟婆忽然喊住她。 “不用回去了。” “你既进来,便也回不去了。” 扶箬兴冲冲的身影僵在原地,她回身转头。 眼中疑惑又讶异,似乎在问何出此言。 孟婆:“酆都天子城已经到最后一步。” “只进不出,静待灭亡。” 扶箬:“!” 扶箬感觉脑子有些乱。 局势变化太快,她忽然难以理解。 扶箬呆滞片刻。 她回想起来时一路确实没看到几个阴差。 宗冶能破十八层地狱跑出来,地府这边遭殃是无可避免。 “可鬼门关外,不是有数不尽的骷髅军团在守卫?” “且孟婆您与那位判官也都还好端端守在地府。” “怎么会……怎么会就要……” 她来时,见到这二位好好的,还以为要峰回路转。 孟婆看了眼自己的汤。 该去彼岸花海中寻找合适下锅的材料了。 她朝着桥上喊了一声:“崔珏,你来解释。” “老身一把年纪,身体羸弱,话说多了伤身。” 崔珏闲来无事,如今那生死簿也只是能看看。 他飞身来到望乡台旁边。 同一瞬,孟婆收起所有老态。 身轻如燕,动作矍铄,一下飞出十几里地,在彼岸花海里像只忙碌蜜蜂四处飞舞。 众人:“……” 崔珏望着这一幕,摇摇头,官帽两侧乌纱微动。 风度翩翩,器宇轩昂。 他看向扶箬,声音醇厚威严。 “源辰界也曾气运繁盛出尽天骄,但万事万物,有始有终,它也会逐步走向衰弱。” “万年前,北阴大帝有感,此界已不再适合他,遂飞升至其他世界。” “临走前,大帝留给酆都一枚手令,倘若有一日,酆都面临无可挽回的危机,便会自己关上鬼门,只进不出。” “同时,他座下骷髅大军镇守关外,护佑酆都阴差千年无虞。” 千年时间,足够地府阴差飞升离开此界。 可酆都大帝没算到,仅仅万年,源辰界就衰弱至此。 别说撑住千年,现在已经没办法从此界飞升上界。 修仙封神之路皆被阻断。 所以,宗冶为了飞离源辰界,才冒险想要封禅证道。 扶箬眉头颤动:“没有任何办法能离开吗?” 崔珏:“原本有一条,握在阎罗手中。” “但你也知道,阎罗已经消失,所以那条路有也等于没有。” 扶箬静默,陷入沉思。 倘若她出不去,就没办法将这个消息传递给江剑二城,也没办法回应对雪千颜的承诺。 相当于她出来这一日半,打探到的消息都白费。 扶箬心情郁郁不乐。 找了个角落,蹲下来画圈圈。 偶尔抬眸看一眼密密麻麻的花海,眼中迷茫。 她真的只能被困在这里了吗? 第74章 鬼市 孟婆摘完彼岸花,再次回到望乡台。 明知不会再有阴魂路过找她讨一碗忘忧汤,但她还是日日在认真熬汤,锅下火焰一刻未熄。 崔珏翻看着手里的生死簿,面色愈发沉重。 他走到大锅旁,望着孟婆,语气滞涩。 “生死簿失灵了。” 他将书页悬在半空。 微风拂过,一页页从头快速翻到尾。 全是空白。 “我手里的分簿失去了作用。” 崔珏视线落到天子殿上空。 阎罗消失后,那扇门再也没有开过。 他也每每只可窥得三息。 三息后,生死之气便会带着强悍天地法则,将他这个判官的神识挡回去。 - 扶箬不信邪,带着魇臻重走黄泉路。 黄色烟气缭绕,目之所及,不足三步。 两旁老树,一叶不挂,枯枝撑着黑鸦。 扶箬脚下阴风阵阵,裙摆翩跹。 黄泉路是为魂魄通往奈何桥而设。 有几万条狭窄小道,每条仅能容下一人单行。 走上这条路,阴魂会不自觉回忆往昔,照见前世种种。 若有作奸犯科,欠下孽债者,便会在因果之力牵引下,与过往所害之人于冥冥之中在路口相汇。 阴魂们报复泄愤,树上的黑鸦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倘若太过火,黑鸦会立即飞下来阻止,将生前犯错的阴魂带走。 待判官们写完判词。 再出来,就是刀山火海,油烹笼蒸。 扶箬前生不在源辰界,付千酒魂魄肉身也皆已不在。 她没有肉身羁绊,没有前世过往。 只有今生,只有此刻。 黄泉路上,扶箬心绪不受半分影响。 旁边的阴差眼中讶异,看扶箬和什么小怪物一样。 孟婆怕扶箬不熟悉酆都情况,乱逛出事,便让人跟着她。 扶箬他们再次回到了鬼门关。 阴差:“扶姑娘,这门只能从外开。” “原本是可以从内手动打开,但在大帝留下的手令起效后,这门就重如山岳。” 扶箬使用飞身符,悬在半空,几次尝试。 任由她调动全身魂力,用力到手背手臂筋脉爆出,整个魂魄都在发抖。 门也没有动分毫。 半晌过去,扶箬将鬼门关附近研究了遍,一无所获。 “若是有魂魄打开小门,我能借着机会出去吗?” 阴差摇头:“不可,你们昨日来时,我们也只能探头看看是谁来访。” “一旦要迈出去,地底深处就会传来沉重吸力,根本抬不起脚。” 扶箬从鬼门关离开,将她能去的地方都逛了一遍。 最后无功而返,重新回到奈何桥边。 扶箬蹲坐在树下,心里有些焦躁。 边思索,边用手里的石头不停在地上戳戳捣捣。 不远处,孟婆瞧见这一幕,与崔珏交头耳语。 “鬼市令牌是不是在你手中?” 崔珏颔首:“你要用?” “阎罗消失后,鬼市已经千年未能打开。” 孟婆用眼神示意,目光最后停在树下戳出一个洞的扶箬身上。 “拿来给她试试。” 崔珏皱眉:“她不可能打开,她不是地府人员,也没有领悟生死轮回意境。” 孟婆:“可我们也打不开不是吗?” “反正都打不开,这地府也快没了,拿去给她消磨时间用吧。” 孟婆带着令牌飞到树下。 扶箬抬眸,就看到眼前又悬着一枚令牌。 “……” 她是什么很招令牌的体质吗? 那令牌正面画着熙攘街道,热闹非凡。 只是细看,就能发现上面出现的不是人。 他们长相狰狞怪异。 摊贩所摆的也不是寻常货物。 骷髅鬼火,心肝脾肺,灵草法器,应有尽有。 画面在变化,像是活得一般。 扶箬觉得稀奇,抬手接过。 背面写着大大的‘鬼市’二字。 她看向孟婆:“这是传说中能进入鬼市的信物?” 孟婆:“这不只是能进鬼市的信物,它就是鬼市。” 扶箬眼睛瞪大一圈,连忙把令牌推回去。 孟婆笑着将令牌亲自放到她手上。 “不是想出去?” “只要你能开启鬼市,便能出去。” 扶箬低头,摩挲了几下令牌。 随后抬头问道:“怎么说?” 孟婆:“鬼市虚无缥缈,可连通任意空间。” “若是能令它再次出现,我们便能借它避开此地规则。” 扶箬听后并没有被希望和惊喜冲昏头脑。 孟婆和崔珏都不能打开,她也几率渺茫。 不过有希望总比完全绝望好。 扶箬追问:“那它当初为何关闭?” 孟婆:“鬼市令牌原本握在阎罗手中,他掌控着开市的时间。” “千年前,阎罗消失,鬼市便也跟着关闭。” 扶箬:“为什么突然给我试?” 孟婆想到她方才在树下鲜活的姿态,笑着打趣。 “你且试试吧,我瞧你再这么愁眉苦脸下去,这地府就要被你挖穿了。” 扶箬往自己身前的地上定睛一看。 尴尬中混杂着不好意思。 原来,地上不知不觉被她用石头戳出来了一个到手腕深的小坑。 孟婆转身离开的瞬间。 扶箬立即用石头将周围的土推回去。 片刻后。 扶箬换了个方向,背靠着树干,研究鬼市令牌。 令牌上面带着空间法则之力。 和魇臻还有夺心镜待久了,她对这方面也略有了解。 小黑蛇趴在扶箬手腕上,一起打量。 扶箬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声音温和又朝气。 “走,一起进去看看。” 树下身影消失。 崔珏站在孟婆身旁,收回观望的目光。 孟婆这一次终于顺利凝出忘忧露,熬出了最正宗的忘忧汤。 崔珏从旁边拿了个碗。 浅红色的汤水在暗黄的泥碗里晃动。 崔珏几次要饮下,忍了又忍。 崔判素来洁净,容不得一丝污垢。 这话不只是用在判案上,日常作息也是如此。 “怎么?崔判是嫌弃这汤不干净,还是嫌弃这碗不干净?” 崔珏闭上眼,冷白面皮上乌黑长睫颤动。 咕嘟几口,灌了下去。 孟婆询问:“味道如何?” 这汤的忘忧效果只对凡人有用。 但孟婆汤不止忘忧,还有凡尘百味。 不同人喝下去,味道也不尽相同。 崔珏眉头紧锁,又取了一口。 这次,他含在嘴里半晌才咽下。 他确定:“没有味道。” 和白水别无二致。 孟婆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难怪人人皆道,崔判铁石心肠,木头顽石都比他有情。 “你无情,无欲,无心。” “喝下去,自然无味。” 崔珏不觉这有什么不好,他将泥碗放下。 “所以,我为公理而生。” 孟婆表情微顿,随后两人相视一笑。 第75章 鬼市论道 扶箬眼前是巨大的双扇门,中间雕刻着一杆秤。 秤砣上写着‘公平’二字,字迹龙飞凤舞。 除此之外,左右两侧,一侧是空间禁制与阵法,一侧是空白圆圈。 扶箬伸出皓白手腕。 手刚落到门上,她便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被吸入。 里面别有洞天,另设一处空间。 不似鬼市那般开阔,也不是收纳袋那种密闭空间。 扶箬看向自己脚下。 她此时并未借助任何符篆阵法,御风而行。 在高处飞了几圈,径直落在最中央的高台上。 圆台边缘位置围了十几根高耸石柱。 扶箬走近,上面刻着繁杂花纹,有山鸟鱼虫,有花团锦簇,还有日月星辰。 凡事是世间能见,应有尽有。 左侧出现一声嗡鸣。 扶箬转身,台上中间凹陷处,白光缠绕。 一道虚影显现。 那虚影头戴旒冕,身着翻领宽袖长袍。 手中捏着笏板,表情威严。 是阎罗。 他看向扶箬:“你要重启鬼市?” “是。” 阎罗眼中探究:“为何?” 扶箬抬眸打量。 阎罗此时像极了考官。 似乎她要是答得不好,便可直接出局。 扶箬思考半息,在说漂亮话还是真心话之间,选择了都说。 她诚恳道:“理由有三。” 阎罗似乎没想到她一瞬之间,能有这么多理由。 “细细讲来。” 扶箬躬身道:“其一,酆都鬼城遭遇灭顶危机,大帝所留手令启用,鬼门已关,天地法则生效。” “您作为阎罗自当知晓,此界已经无法正常飞升离开,在下与孟婆判官他们只能被困酆都等死。” “所以,一为求生。” “欲借您的鬼市,连通外面空间,离开地府。” 阎罗颔首:“有情可原。” “我亦不愿阴差被困死,但无奈只是一缕意志,要守这鬼市规则。” 他白净面孔明显比方才柔和两分。 扶箬乘胜追击,继续道: “其二,宗冶筹谋多年,屠戮大半地府阴差,破十八层地狱而出。” “他在人间为祸苍生百姓,先将宣、祈,翼三城炼作死城,百万人性命付之一炬,又派鬼众围攻江、剑二城,意图用五城之下地脉为自己铸就通天大道。” “这几日在下探知到诸多消息,急需送出,若不然,江剑二城以及周遭其他城池都可能出事。” 阎罗再颔首:“可恨,可叹,也着实遗憾。” 扶箬发现阎罗意志神色满意两分,但还是不够打动他。 眼珠轻轻颤动,高速思考。 这一缕意志是为了守鬼市而生。 它在挑选等待可以打开鬼市的人。 那么所言必然也要与鬼市为主。 扶箬站定在原地,脊背挺直,缓缓说出第三条。 “其三,鬼市存在,对于冥界犹天空之于鸟,河海溪流之于鱼,大有裨益,不可或缺。” 扶箬进入前,特地将存在小荷包里的书翻了翻。 里面不只是有她收集的书籍,还有魇臻以前搜集的。 鬼市,生于阴阳两界交汇处,又称为混沌界。 起初,不只是鬼可以进入,人妖魔灵千千万万物种只要遵守规则,都可进行交易。 但因有商贩假借卖货之名,实为诱捕买家吞噬,逐渐搅乱规则,凡人作为最弱势的一方,最先退出。 后面又因管理不当,导致出现假货、逃单、强买强卖种种恶劣行径,最后只有少量无聊的鬼愿意进入,寻个乐子。 阎罗听到扶箬终于讲到鬼市,双目瞬间炯炯有神。 目不斜视,凝神聆听。 可没想到,扶箬只谈一句就结束了。 扶箬见阎罗意犹未尽,当即明白,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她拿出来许多年未用的辩论口才,以及标准议论文格式,开始高谈阔论。 “《易经》曾有言: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 “而鬼市出现的原因目的并未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时间变作日落西山,月上中天,从聚天下货物改做汇聚整界货物,让需要的人得到想要的东西,买卖双方皆大欢喜。” “有先贤曾经……” 扶箬引经据典,讲述名人实例。 阎罗神情满意,终于愿意多说两句。 “不错,我亦觉得市之存者,有大用。” “可光是知道有用可不行,这鬼市若是打开,又该如何管理?” 扶箬暗暗垂眸,将脑子能用的相关词句搜刮一遍。 “《周礼.地官.市司》中有言:‘凡治市之货贿六畜珍异,无者使有,利者使……’” “市集出现,是为交易活动,是为互通有无,协调利益。” “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卖家想要卖出高价,买家想要低价淘到好物。” “百货贱,则百利不得,百利不得,则百事治。” “在下以为,可适当放开市场。” 阎罗听到一个新鲜词汇:“何为开放市场?” 扶箬深吸一口气: “《管子》曰:市者,就可以知治乱,可以知多寡,而不能为多寡,为之有道。” “天行有道,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市场也有自己的道,自己的客观规律……” 望乡台上,孟婆视线瞥到空荡荡的树下,神色寂寥。 “也不知道那丫头怎么样了。” 鬼市里那片单独空间,时间流速比外界慢许多。 里面一月才抵得上外面一日。 这半天功夫,扶箬应该在里面待了有三天。 崔珏安慰:“这才几日,不会有事。” “我上次进去,和那意识仅仅是关于‘市’这一字,就不眠不休辩论了十日,才放我去下一处。” 说完,他忽然起来,孟婆之前几次进入,从未超过十日。 “你之前闯到了哪一关?” “里面那缕意识问的你什么?” 孟婆想到自己坐在原地,半天才能蹦出来一句,三天没回答出一个令对方满意的问题,面色一红。 “……” 她讨厌这个问题。 就和她讨厌阎罗留下的那缕意识一样! 明明自己也是个喊打喊杀的悍徒,为什么意识要设置的这么喜欢咬文嚼字! 第76章 下一关 扶箬喋喋不休念了三天三夜。 她觉得得亏自己是个魂儿,要不嘴巴都该磨出茧子了。 好在,阎罗听得神色迷醉,像是颇合心意。 “最后一个问题。” “依你之见,该如何订制规则?” 扶箬:“吸取先前教训,禁止市集出现一切打斗以及暗地里危害买卖双方性命之事。” “一旦发现有利用市集做恶事者,立即严惩。” 她问:“鬼市既能不受天地规则限制,里面单独成就一片世界,持有者应当能自由订制规则吧?” 阎罗点头:“是。” 扶箬继续:“买卖完成后,三月内双方连契,一旦有一方出事,另一方必须要回到鬼市接受盘查,双方有一方进行举报,便都要出现在鬼市重新进行评判,杜绝一切因为买卖双方实力差距造成的交易问题。” “所以,鬼市也需设置一个专门断商案的司所。” 阎罗不解:“不是说要尊重市的道?” 扶箬:“我们只是保证货真价实,令双方满意,且不会出现客人卖家被伤被吃掉的情况。” “其余一切,交给市场自动调节。” 阎罗眼中迷瞪,他听不懂…… 不过说了这么多,眼前这小鬼应该是懂市集的吧? 发觉扶箬还在等着他回答,阎罗大手一挥。 “你的回答令我非常满意,可以去下一关了。” 扶箬缓缓吐出一口气。 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 这一通辩解下来,她险些都要忘记自己是为什么而来的了。 回想起第一天对鬼市的态度。 扶箬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态早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经过这几日辩论,她对鬼市的了解与理解都更上一层楼。 不再仅仅当做可以离开地府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对它的未来充满期盼与规划。 扶箬来到下一关。 此地半点光亮也无,黑黢黢,伸手不见五指。 她只能感觉到自己正悬在半空。 不知道脚下是什么,不清楚上空是否有漂浮物,更无法看清前后左右布局。 苍茫荒凉,漆黑无垠。 扶箬放出的魂力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一丝回应。 神识更是被困在体内,离不了魂魄。 意识到自己完全被剥夺了视觉,扶箬心中抑制不住慌乱。 她摸向手腕。 小黑蛇不见了! 扶箬喊了几声,周围安静地可怕。 没有回应,没有回音。 看不见,听不到。 她在漫无边际的长夜里四处飘荡。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无助感。 与外界完全隔绝,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能力都失去作用。 虚无。 只有虚无。 还是虚无。 扶箬不想待在原地坐以待毙。 她开始小心翼翼挪动,试探周围环境。 魂力神识无用,她还有自己。 她的魂魄,她的一切,都可以拿去感知。 手臂抬起,纤长十指在半空缓缓移动。 如同盲人摸象般,一点点触碰。 偶尔会被漂浮的石头绊倒,有时会被空中乱飞的鱼甩到脸,还被长在地上的鸟咬过脚…… 扶箬已经数不清,自己究竟遇到了多少离谱超出常规认知的事情。 又比如她眼前这棵倒着生长的大树。 虽然看不到,但扶箬贴着树,从上到下摸过每一寸地方,已经在脑海中完美构筑出它的状态。 最上方是肆意伸展的树根,不沾一丝泥土,光洁顺滑。 树干上长着密密麻麻的果子,拥挤得像是什么动物诞下的卵。 一路往下,扶箬摸到了泥土,还有半埋进去的树冠。 鲜嫩的树叶在泥土中汲取养分,形态崎岖弯折的树枝固定位置。 说不出的怪诞。 扶箬松开手,开始往上飘。 不知道飘了多久,头顶忽然扎进了水中。 她抬手一摸。 头顶上空是冰凉湿润的河流。 整个空间,处处透着古怪。 万事万物都不再遵守原本的空间规则。 扶箬不小心踩到了一只飞鸟。 那鸟在泥土里扑扇翅膀钻地比在半空翱翔还自在。 飞鸟被踩到后心情不悦,一口咬住她的小腿。 扶箬捏住鸟脖子,将它拎到面前。 那鸟发出尖利凄惨的啼叫。 扶箬听着聒噪刺耳,随手扔出去。 扑棱棱两声,飞鸟消失。 不远处突然浮现出微弱荧光。 朦胧见,鬼灯一线。 太久没见过光。 扶箬眼中此刻只容得下那一抹银光。 她迅速避开障碍物飘过去,将荧光捧在手中。 可那些粉末只照亮了一瞬。 便如细沙般,从她指缝中流走。 扶箬依依不舍地收回手。 忽然发现下方出现了一个明明灭灭的小点。 那位置-- 是她将那只飞鸟从泥土里揪出的地方! 扶箬想到方才消失的鸟,心中有了个猜测。 她从半空中摸到一条鱼。 鱼儿滑不溜秋,在她手中剧烈挣扎,用大尾巴甩了她脸好几下。 扶箬扣着腮,将鱼扔到天上流动的水里。 叮咚两声,水花波动。 这一次,扶箬亲眼看到鱼儿化作荧光消失。 扶箬又飘下去,将一株倒着生长的兰草正过来。 兰草也消失了。 只要她将违背正常规律的事物调整到正确位置,它们就会化作流光消失。 虽然扶箬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但起码不会让她一直处在黑暗中,也不用再继续漫无目的漂流。 扶箬将一条条鱼扔回水中,将一株株倒着生长的花草拔出来又埋回去。 她飘了很久,忙了很久。 仿佛不知疲倦,忙碌身影一刻也未歇。 她忘记了时间,也感知不到岁月。 随渐渐的,她走到了这片空间的尽头。 扶箬抬手,摸着柔软似水波的膜。 心中生出无限憧憬。 她希望自己能从这里出去。 这片空间太过黑暗,太过寂静。 再待下去,她可能会连自己都遗忘。 她不想被同化为这片空间的一部分。 扶箬蓄力,猛地冲出去。 可那层膜韧性十足,她明明已经冲出百米,最后又被硬生生拉了回来。 这一次,扶箬出现在陌生的新地方。 周围依旧是无秩无序生长存在的万物。 她只好从头开始。 一次又一次循环。 扶箬已经见过那层隔膜四次。 这个四四方方的空间里。 除了头顶的水流天,脚下的空气地,半空飘过的泥土气,一切都消失了。 扶箬可以在这片天地肆无忌惮飘荡。 不会再有什么阻拦她,绊倒她。 第77章 界灵 可扶箬感觉更孤寂了。 她飘遍空间每一处,用自己做计量单位。 如今已经可以完美地数着多少步子或者飘多少脉搏次数来判断走到了何处。 这种感觉,就像她真的与这个空间融为一体。 没人比她更了解这片地方。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鱼一鸟,都是她亲手送走的。 这里的每一寸空间,她都去过,摸过,用灵魂看过。 可越是熟悉,心里也就越空。 日复一日的重复,终于让扶箬难以忍受。 她仰头,望着看不见的水天。 飘上去,泄愤般一点一点用手撕扯水流。 那一片片潺潺流动的水幕被扔到下方后并没有消失。 而是与其他水流碎片组合在一起,继续流淌。 它们有了形。 可以看到的形。 于是,扶箬继续撕扯,她将不合规矩的天地蹂躏,重组。 水为重,气为轻,地为万物之母。 扶箬令水与泥土沉在下方,空气飘在天际。 数不清忙碌了多少日月,到最后已经麻木。 天地回归正常的一刻,流光自四面八方涌来。 一刹那,整个世界亮了起来,霞光万道。 扶箬抬手挡住长久未曾见过光的眼睛。 适应后,她放下手。 流光四处飘荡,像是萤火。 它们太散,无形无状。 明明方才一起出来时亮极。 扶箬觉得可惜。 便飞身捕捉这些光点。 手中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亮。 扶箬将它们捏成一团,扔到天上。 一颗一颗拳头大的光团挂在天上,一闪一闪。 扶箬心头猛地一颤,灵光划过脑海。 天地乾坤,日月阴阳。 天地已然回归正常,可日月阴阳并未出现! 扶箬立即将剩下的微光凝聚出一轮硕大太阳,随后又凝出一轮暗淡些的玉盘。 放出去的一瞬,天地震荡。 第一缕日光破晓而出,整个空间仿佛被唤醒。 广袤大地明净,恍若初生婴儿,不染一丝尘埃。 峰峦叠嶂,泾渭纵横。 扶箬看着莽莽大江,壮阔山河,胸中震撼到惘然。 这是她用手,在万古长夜下,一点点摸索重组出的天地。 忽然间,一声嘤咛出现。 扶箬看向四周,空荡荡。 “唔--” 又是一声。 有些像孩童牙牙学语之前无意识发出的声音。 扶箬站在山巅,周围平白冒出来一阵风。 她抬手握住。 掌心有东西在颤动。 还不待她细看。 那东西从她指尖散走。 这个世界,是没有风的。 扶箬立即追上。 那缕风调皮的很,时而出现在天空,时而出现在水中咕噜噜冒泡。 要不然就是出现在扶箬对面的河岸。 总之,不会让她轻易抓到。 但又总是在撩拨她,让她能觉察到。 扶箬在这片空间一个人待的太久。 如今冒出来的,无论什么生物,她都愿意和它玩玩。 扶箬跟着那缕风,陪它去到任意想去的地方。 一起在山间云海看日出。 一起在礁石岸边看海上生明月。 一起躺在光秃秃的地上,静观天上云卷云舒。 …… 渐渐的,那缕风不再怕她,不再隔着距离逗弄她。 它和扶箬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时间一天天过去,扶箬从对这片空间了如指掌,到生出不一样的感情。 她看远山巍峨,沉默可靠。 她看波涛壮阔,豪爽坦率。 她看日月星辰,尽职尽责。 它们不再是单纯的物象,它们与人类鸟兽并无不同。 扶箬看向身旁那缕风,温柔道:“你也是。” “你是这片空间诞生出的最好馈赠。” 风儿有一瞬娇羞。 它猛地贴上扶箬脸颊。 吹得她脸上发丝凌乱。 风划过耳畔,为她整理好发丝。 恍惚之间,扶箬感觉有什么吻过脸颊。 扭捏地在她耳畔说了一句: “喜欢你。” 空间寸寸坍塌,扶箬还没来得及看那缕风灵最后一眼。 周围环境再次变化。 阎罗虚影出现。 扶箬又看见他,蓦然生出时空错乱之感。 时间过去太久,久到她险些忘记自己是想来重启鬼市的。 回忆起来路,将记忆规整好。 这些年,她的心性愈发稳重温和了。 扶箬淡淡出声:“过去多久?” “本源空间三百年,外界不过三息。” 阎罗也没想到,送她去感悟空间意境,居然一脚踩错去了空间本源。 “你进入的空间是已经混乱的本源地。” “鬼市不是因我消失而关闭,是这片空间本源地本来就到了极限,只能重归混沌。” 天地初开,万物混沌。 世间无极,阴阳交合。 轻者升为天,浊者沉为地。 “你将混乱的本源拨乱反正,唤醒了已经消逝的界灵。” 原本这应该是重启鬼市后的事情,谁知道她运道这般好,提前得以重聚界灵。 扶箬想到那缕风,唇畔噙着柔和笑意。 “原来不是风灵。” 要是没有它,她在那片空间三百年,恐怕精神状态会枯竭错乱。 阎罗和那片空间还有最后的联系。 感受到里面的激动和欢喜,他嘴角一抽。 “界灵很喜欢你。” “它说你是它遇到的最好的朋友。” 阎罗刚说完,虚影在半空就不稳地颤动了几下。 他撇嘴,小声喃喃。 自己喜欢到在本源空间里四处乱撞,路都不会认了。 小没良心的还不允许他说。 明明他以前才是它的主人! 界灵有了下一任想要追随的主人,阎罗身上光影变淡。 觉察到自己留下的意识快要消散。 他立即将扶箬送去真正的第二关。 “去吧,去领悟空间意境。” “领悟完成,你才可以试着重启鬼市。” “只有重启成功,那只仅余下浅薄意识的界灵才能休养生息,再次成长。” 她接下来还有诸多考验。 阎罗望着第二关里,那一整面墙壁的空间心法秘籍。 心头一哽。 “为了和她走,都学会给她作弊了。” 按照规矩,最多只能给三本心法。 领悟多少算多少。 本源空间传来回应。 那缕风不停摇摆,一遍遍说着我愿意。 它想要和她走。 阎罗叹了口气,忧心忡忡。 “你看看凡间那些男男女女,太上赶着就不值钱了,会被玩弄感情的。” 界灵哼了一声,眼巴巴等着扶箬成功来接它。 阎罗:“……” 明明以前挺有脑子的,怎么消散后重新生灵,满脑子都是感情用事! 第78章 鬼市认主 扶箬坐在蒲团上。 眼前是一面望不到头的书墙,容纳成千上万本空间心法秘籍。 她神色微怔。 领悟空间意境,要看这么多书吗? 好在,看书这种事,在心情还算平静的情况下,是她最擅长的。 反正这片空间与外面时间流速不同。 大不了就一本本不停地看,不停地领悟。 往日只有想修习但找不到秘籍术法,无法入门深修的困境。 现在她面前既然有书山书海,必定不能浪费资源。 扶箬从最下方拿出一本,盘腿坐下,开始细细钻研。 她看书喜欢先大致看一遍,再精读第二遍。 于是,她一目十行,过了一本又一本。 大致过了百本,对这面墙提供的空间心法初步了解。 扶箬开始重读第二遍。 她看得津津有味,理解起来比第一遍简单不少。 可这举动落在界灵眼中就有了不同的理解。 界灵以为扶箬是看一本看不懂,然后迅速切下一本,连切上百本最后发现还是第一本更简单。 毕竟她看的速度太快了,任谁来也想不到,她是认真翻看过。 界灵担忧地望着扶箬。 生怕她没办法通过空间意境考验。 扶箬待的地方不是本源空间,那里时间流速要快些。 她只能待三月,也就是外面三日。 若是这三月,没办法领悟,就算它再喜欢她。 阎罗意识也会为难她。 思来想去,小界灵偷偷将自己刚蕴养出来的一缕本源之力放到了扶箬周围。 失去仅有的一丝力量,它再次陷入昏睡。 扶箬安静地坐在蒲团上翻书,并没有发现周围变化。 她看完了一本又一本。 书墙上,她头顶高度之下所有的心法都领悟完。 可周围还是没有什么变化,阎罗意识也没出来考验她。 扶箬以为是要看完整面墙。 于是,她带着蒲团飘到一人高位置,继续看书领悟。 蒲团位置越升越高。 她翻看过的书越来越多。 扶箬沉浸在书中,并未感觉到时间在飞速流逝。 …… 傲游书海中,不知岁月长。 转眼百年过去。 扶箬已经来到了最上层。 “第一万四千三百二十本。” 扫了一眼最上层的书,她深吸一口气,为自己打气。 快了,还有不到一百本。 阎罗为了让自己晚点消散,尽可能少消耗能量。 特地挑在了最后一天才出现。 他望着这片空间,眉头皱得死死的。 往扶箬周围虚虚一抓。 果然是本源力量! 他气得喘息声放大好几倍,掉头就去了本源空间。 可看到重新回归天地,沉睡修养的界灵。 阎罗最后还是一句批评教育的话都没说出来。 时限到。 阎罗再次出现。 扶箬已经将书都看完。 她迫不及待等着接下来的考核。 要是阎罗再不出现,她该怀疑自己又进了一个本源空间。 阎罗朝着扶箬眉心一点。 移形换影,天地变化。 扶箬来到了另一处空间。 这里堆叠了之前那些被她送走的生灵。 鬼市令牌在她周身旋转。 扶箬接过令牌,立即察觉到那扇门已经打开。 她往里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 刚想再仔细看看,就被里面的空间力量推了出去。 “尽你所能将这些东西送进鬼市。” “送完之后,第二关便通过。” 阎罗说完就走了,像是不想见到她。 扶箬暗自思索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半晌未想出不妥当的地方。 那便不关她的事。 扶箬将令牌放大,悬在半空。 她开始感知里面的空间之力。 最开始这些力量异常排斥她。 可随着她凝聚出的空间力量愈发温和,温和到没有一丝攻击性。 甚至比水还要澄澈,柔软。 鬼市里的空间力量终于不再排斥她。 曾经埋入脑海的文字,早已经记得滚瓜烂熟。 扶箬心中划过一句句功法,闪过在本源空间日复一日经历的过往。 量变达成质变。 意随心生,意随心动。 掌心须臾之间氤氲出磅礴空间之力。 这些力量不再柔和,不再低伏。 它们如游龙入海,猛虎归山。 似鲲鹏展翅,长风浩荡几万里。 强大的空间意境自扶箬身上爆发。 她于虚空中随手一抓。 一棵参天大树转眼间便在掌心缩小到不足指甲盖大。 再抬手,天地变幻,星辰失色。 一手遮天云雾散,万里江山尽入怀。 原本散乱无序的万物,不足掌中一握。 葱白指尖展开,空无一物的鬼市空间,瞬间有了颜色。 万物复苏,生机盎然。 桃花春水,绿柳拂堤。 死气沉沉的世界,在一瞬活了。 阎罗觉察到鬼市变化,出现在里面时,眼神震惊,瞳孔放大。 他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将这些生灵全部挪了回去。 这种感悟能力,这种修习速度…… 简直可怕! 他原本以为她只是多看了几本,此时看这意境的圆满程度。 只怕是过了上万本。 界灵放出的空间本源之力总算没白费。 阎罗倍感欣慰。 他的虚影越来越淡,眼看就要消失。 他飘到扶箬面前,眼中带着淡淡不舍。 “好好对它。” “界灵为了帮你,刚凝出的本源之力又散了。” 扶箬听完阎罗的话,眼睫扇动。 她陪了那缕风一样的灵那么久,自然知道它是用了多久才攒出一缕力量。 她郑重承诺:“我会的。” 阎罗意识终于放下执念离开, 虚影消散的那刻,扶箬和令牌绑定。 耳畔只余下最后叮嘱。 “你现在只是拿到了鬼市的控制权。” “虽然这份控制权可助你离开地府,但要想界灵重新恢复,必须将鬼市盘活,发挥作用。” “你且记住。” “一旦开启,便要在三日内集齐上万生灵于这片空间进行交易。” “机会只有一次。” - 扶箬握着令牌,再稳住身形,又回到了奈何桥旁那棵古树下。 手腕上,小黑蛇还在。 不远处,孟婆与崔判一同站在桥上望着天子殿。 扶箬走到他们身后,正准备分享好消息。 二人感知到什么,同时回头。 崔珏视线落到扶箬手中,表情意外。 “鬼市……认你为主了?” 崔珏没什么感情,意外但也没太大情绪流露。 孟婆就不一样了。 她惊得驼背一瞬间挺直,身子也不虚了,眼也不花了。 第79章 离开地府 孟婆不可思议地打量扶箬。 声音不再苍老,语调格外激动。 “这不可能啊!” “鬼市不可能认主!” 虽然他们之前也考虑过利用鬼市出去,进去闯过几次。 可也只是准备重启鬼市,利用它对天地法则的规避之能离开地府。 鬼市只能掌控在阎罗手中! 孟婆和崔珏对视。 都想到了这条传了几千年的不成文规定。 “有什么问题吗?” 扶箬见他们神色怪怪的。 孟婆和崔珏同时选择沉默。 地府都快保不住了,轮回即将崩塌。 不可能再有阎罗出世。 理当是阎罗意识不舍鬼市就此埋没,找了个合适主人让它重见天日。 孟婆摇头:“无事。” “那便好。” 有些事对方不说,她也不必打破砂锅问到底。 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 扶箬看向他们:“我准备尽快离开。” “你们召集其他被困阴差,我到时送大家一同离开。” 崔珏冷然点头:“好。” 等待余下阴差过来时,三人站在奈何桥上,神色各异,但又都保持缄默。 孟婆望着地府,眼中万分不舍。 崔珏更多的是怅然若失,以及要离开这片千年故土的惘然。 他不知道自己除了审判,还能做些什么。 扶箬则是忧心江剑二城以及雪千颜那边的情况。 此时,距离她离开剑城已经过去五日。 五日,足以让战况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宗冶应当已经发起猛烈最后一击。 若是他将他手下的恶鬼都派出来,江剑二城能撑几日完全是个未知数。 扶箬现在很担心,自己终于可以带着消息出去。 见到的却是两座死城。 “大人,人齐了,一共二十。” 阴差的话将三人飘远的思绪都唤回来。 扶箬放出令牌。 浓厚的空间之力自她手中飞走。 令牌变大再变大。 一扇单门出现。 “这是鬼市内部人员进出的小门,再出去应当在剑城附近。” 扶箬让那些阴差先行一步。 孟婆站在门前,最后看了一眼彼岸花海。 语气怅然若失。 “孟婆应当属于地府。” 淡绿色光芒自她心口冒出,在周身萦绕。 迈入门内时,驼背挺直,身形拉长,褐色麻衣变作精致仙裙。 再往上,那张脸面若桃花,艳若桃李。 扶箬愣了一瞬。 崔珏自她身旁路过:“果然不是传言。” 扶箬第一次控制鬼市连通空间,手段生疏。 原本是想出现在剑城门前。 结果位置偏移,远了十里地。 战场上旌旗摇曳,招魂幡漫天飞舞。 翻滚升腾的鬼气彻底笼罩剑城。 徐家剑塔也看不到了! 扶箬心头一慌。 孟婆他们望着好好的人间城池被糟蹋成这样,也都愤恨不已。 尤其是,宗冶本就与他们有仇有怨。 有阴差感知到地狱恶鬼的气息,险些激动地要不管不顾冲进去复仇。 宗冶带着地狱恶鬼跑出来,屠尽阴差。 那一日,地狱惨叫声不断。 恶鬼记恨狱卒,不只是屠杀。 是丧尽天良,令人发指的虐杀! 之后它们又围了鬼门关,吞吃掉上万即将投胎的阴魂。 若不是有大帝手令,地府怕是要被扫荡一空。 这般天大的仇。 谁能不恨? 谁能不怨? 孟婆眼中也杀气满满。 崔珏冷声道:“江剑两城下皆有地脉,剑城如此,江城那边情况也定不容乐观。” “我带一半阴差去江城。” “你们,切勿因为仇恨而冲昏头脑。” 孟婆虽不至于失去理智,但确实受影响。 崔珏的话警醒了她。 “保重。” 崔珏神色肃杀清冷,目光与她交错。 一息后,缩地成寸,不见踪影。 孟婆缓缓收回视线。 共事千年的默契,令他们了解对方脾性胜过自己。 扶箬看向孟婆他们,准备瞬移进城。 她现在是只掌握诸多空间术法的鬼了。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声,带起尘沙无数。 一群人身着锦衣官服,骑着高头大马,不怕死地冲进鬼气里。 扶箬认识那身官服。 “捉妖司的人。” 孟婆视线落到他们进入的位置,眉宇之间染上忧色。 “那边有鬼将在守卫,地上设有诸多阵法。” “进去之后就算能出去,也要被拖上好久。” 扶箬:“那我们跟上去帮帮忙?” 孟婆:“我对这边不熟悉,你做决定就好。” “对了,之后叫我忘忧。” 她的本体是一株忘忧草。 磅礴鬼气内。 “大人,新帝即位,京畿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我们此时主动离开,只怕之后不受重用。” “反倒让钱锋那只会汲汲名利的家伙捡到便宜。” 领头的三品捉妖师摇头:“新帝不同,他与以往几代帝王都不同。” 那是真正的人君,心怀天下,忧国忧民。 “大人, 我们好像在打转。” 裘铮往前方地上看了一眼,果然,上面已经有马蹄印记。 他们的马蹄铁是特制的,只有捉妖司可用。 周围鬼气越来越浓郁,若不是入司时大家都要歃血为盟,用心头血做通讯牌,只怕此时已经迷了踪迹。 “嘻嘻嘻--” “你来啦~” “奴家好想你啊~” “好香的人!” “劳资好久没碰到血气如此充足的人了。” “我要这个还有这个,谁都不许和我抢……” 鬼魅之音回荡。 它们已经发现有人入阵,开始肆意挑选食物。 裘铮听着烦躁。 他掏出身后的金色绣春刀。 脚下用力,一瞬跳到马背。 随后从马背一跃而起数丈高。 金刀所过之处,瞬间安静。 原本看热闹的鬼魅全部都被砍死刀下。 有上司以身作则,裘铮手底下人也都纷纷拔刀作战。 捉妖司是个神奇的地方。 这里有从传承世家离开的弟子,有民间方士道士,还有只通晓武艺,血气充沛,杀气可震慑邪物的普通人。 倘若只论功法实力,捉妖司整体远不如传承多年的捉妖世家。 可他们却又怀着赤城仁心,为民请命。 于危难之际,挺身而出。 位卑未敢忘忧国,我以我血荐轩辕的真实写照。 既然那些世家要守着遗命,守着城池不离开。 那他们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以血肉之躯对抗妖邪。 裘铮想到他们得到的消息,朝着看不到的剑城望了一眼。 虎目怒睁,举刀大喊:“杀过去!” “不听不看,只管杀。” “十里地而已,吾等有何惧?” 第80章 八方支援 “他们误入了万鬼迷魂阵。” “领头这人好生猛。”孟婆发出感叹。 难怪捉妖司的人入地府后,魂魄都格外强大,满身煞气。 扶箬正准备出手,将所有人一起送走。 身后传来议论声。 “少家主,前方有人。” 扶箬回头,又是一队人。 应该也是来支援剑城的,不过这批人倒是格外不一样。 一个个背着药草篓子,穿着短褐,看着像是刚从哪个深山挖完草药跑出来。 被称作少家主的男子精致些,但也精致不到哪去。 外袍上满是火烧过的窟窿眼,大冬天的坦露手臂,上面还有不少泥点子。 行为举止狂放不羁,不拘于世俗。 捉妖司的人听到后面有动静,虽看不到人,但依旧警惕出声。 “后方来者何人?” “浮云州百里无踪,携身后五百余名江湖豪杰前来相助。” 百里无踪身边除了自带药草赶过来的弟子药童。 还跟着很多得知江剑二城出事,前来支援的豪杰。 这些人都是路上遇到的,听闻鬼王作乱,纷纷加入队伍。 裘铮那边时不时传来惊马声,刀剑挥砍声。 捉妖司大部分人对传承家族都是有偏见的。 但百里家族除外。 百里家擅长医道,分为明暗两脉。 一脉出世,游历天下,救治苍生。 一脉守在浮云山中,避而不出。 裘铮觉得这名字有两分熟悉。 “百里望是你什么人?” 百里无踪掏出手帕,扶箬原以为他是要擦拭手臂。 结果那帕子径直落到了腰间沾满黑灰的炉子上。 他哈了口气,一边擦一边道: “百里望是我爹,该你们自报家门了。” “捉妖司,裘铮。” 百里无踪眼中划过几分兴趣: “早就听闻捉妖司裘大人的名讳。” “今日有缘汇聚此地,自当一见。” 说完,他从药炉内壁抠出一块焦糊黑灰扔出。 裘铮感知到那块东西,将自己的金刀运用到极致。 强横的血煞气裹挟着丝丝缕缕灵气破阵飞出。 二者相互碰撞,在中间地带炸出一阵令人神思清明的药香。 验明身份,百里无踪面上的笑才真诚两分。 他带着百里家的人上前帮忙。 他身后那些剑客刀客,方士术士也都无一后退畏惧,紧随其后。 扶箬觉得神奇。 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却可以在听闻江剑二城遭难后从四海八方汇聚一堂。 甚至这些人里,有大部分从未踏足过江剑二城。 孟婆出声感慨:“总有为了大道、为了家国、为了苍生以身赴死之人。” “只要这些人在,人族的命脉就不会断。” 她见过千万种生灵,但只有人族是最全面,最受造物主青睐的种族。 扶箬抬手,雄厚的魂力直击阵眼。 空间之术随后,他们脚下破碎的迷魂阵重组为传送阵。 百里等人刚要加入战斗,就看到捉妖司的人消失。 他们想过去查看情况,也都一个个跟着被扶箬送走。 剑塔虽熄,剑城犹在。 剑城内,天昏地暗窥不到一丝亮光。 城中鬼气纵横,如坠地狱魔窟。 百姓时有被鬼气影响者,沾染邪病饱受折磨而死。 又因地府关闭,这些人死后魂魄只得变作孤魂野鬼在城中飘荡。 于是,他们会再次被恶鬼气息影响,变做厉鬼,成为伤害自己家人朋友邻居的罪魁祸首之一。 今日满怀善意安抚你,明日化作厉鬼来索命,防不胜防。 如此一来,剑城在本就人手不足的情况下,还要分出一小部分人去捉鬼。 城外城内,全都忙得不可开交。 城上在死人,城内也在死人。 这三日,剑城内外已经死了数不清的人。 死到满城人都变得麻木,将死亡当做常事,当做休憩。 - 前来支援的势力散乱,领头人都在徐家宅邸共享消息,共商接下来的计划。 徐家有个长老随口提了一嘴。 “那仪州争渡去了有五日,怎么半点消息也无?” “不会是被鬼王抓去吞了吧?” 司徒勿今日是代替他叔父来议事 他也很担心扶箬。 “她实力最少比我高上两阶,应当是路上有事耽误了。” 一牛鼻子老道皱眉:“几位嘴里的争渡可是仪州西南几城新冒出来的那个香火鬼?” 徐家主颔首:“是。” “她与寻常鬼不同,我等有事相求。” “只是这打探消息,去的着实有些久了。” 先前那牛鼻子老道冷哼:“什么打探消息?指不定是个间谍!” “说不定早先就已投靠了鬼王。” “不然怎会她前脚刚走,后脚鬼王就开始大举进攻?” 司徒勿正担心着,没想到这儿还有个非但不体谅人家辛苦,还空口白牙污蔑的。 他忍不住为扶箬不平。 “就算你们都投了鬼王,扶道友也不可能投靠鬼王。” “孙道长作为修道之人说话还是积些口德吧,小心回头口舌生疮!” 姓孙的老道听后涨红了脸,颤抖地拿着拂尘指向司徒勿。 “你--” “黄口小儿,你懂些什么?” 徐家主方才听到孙道这话也觉得不妥。 但人家好歹是客,得知剑城遭难不辞辛劳,一路披星戴月赶来。 他是受益方,也不好说些重话。 “好了,今日叫大家来是为商量未来三日的应对之法。” “大家都一把年纪了,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 - 捉妖司以及百里家那些人一出来就去了城门那边,找徐长明自报家门。 扶箬与孟婆他们站在街道上,久久不能回神。 无他,太震撼了。 砰砰砰,就和炸爆竹一样。 一处处宅院屋舍,接连不停冒着新死掉的阴魂。 按照这个速度,城中一日能死上万人。 孟婆不忍看着这些懵懂新魂出现没多久便要魂飞魄散。 她看向扶箬:“鬼市那扇小门你能开启多久?” 扶箬:“以我目前的修为和对空间意境的理解,每日三五个时辰不成问题。” 孟婆:“我需要借你鬼市通道一用,送这些亡魂入地府往生。” 忘川尚未完全干涸,暂时还能送部分亡魂轮回。 第81章 惊雷 扶箬当即祭出令牌。 “本就是地府之物,何谈借字。” “江城那边也需要吗?” 孟婆毫不犹豫:“需要。” 崔珏无情无心,但也最爱苍生万物。 只是他的爱太广博,太公平,显得他不近人情。 鬼市可连通任意处。 扶箬将江剑二城以及地府三处连接。 崔珏正为江城内不停冒出的新魂惋惜,刚叹完气,便看到鬼市侧门出现在自己身旁。 他瞬间明白孟婆扶箬那边的安排。 崔珏看向身后阴差:“我一会将鬼气阻隔,你们把城里城外新冒出的阴魂都送到这门里。” 扶箬打开通道。 孟婆化作一抹金光飞上天际。 淡绿流云裳轻盈飘逸,丝带在风中摇曳,周身仙气缭绕。 地上的人望一眼,便不自觉心驰神往。 “光罗天地,三界内外。” “役使金光,肃清鬼气!” 以天际那一抹新绿为底色,周围爆发出无垠金光。 金光刺破灰黑鬼气,将它们赶走抬高。 一阵罡风划过苍穹,无形的屏障笼罩整个剑城。 与此同时,江城正上方也冒出一支金光闪闪的笔。 江剑二城的变化吸引了所有人, 徐家主等人立即赶往金光最中心。 扶箬远远瞧见那些人来了,主动迎上去。 司徒勿见真的是扶箬,脚下加速,险些一个滑跪扑倒。 “扶箬,你没事!” “真的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扶箬伸手扶了一把司徒勿,将踉跄的人托起来。 随后,她看向走在最前方的人。 “徐家主,好久不见。” 徐家主再见到她也很高兴。 他相信自己弟弟看人的眼光。 “扶道友这些日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耽搁了?” 徐家主一开口便是为扶箬开脱。 只要扶箬应下,不管有没有遇到事情,她之前几日不归与鬼王恰好大举进攻的巧合便就此作罢。 他们徐家不深究。 其他人也该不要继续泼脏水。 扶箬点头,神色严肃。 “我确实遇到了事情,这几日去了翼城和地府一趟,打探到不少消息。” 徐家主更加惊喜了:“当真?” “那我们速去议事厅。” 扶箬挪开身,此时众人才发现她身后还站着个人。 那女子让人看不透,周身还隐隐带着仙气,不似这凡尘该有的存在。 方才他们居然无一人注意到她,想必是用了什么遮掩隐藏的术法。 徐家主抬手,客气询问:“这位是?” “孟忘忧。”孟婆主动回道。 “我是地府中人,这城中魂魄我会与阴差一同渡走。” 她不欲与这些人有牵扯,说完便飞入寻常百姓家中,为阴魂指路。 众人虽然不认识孟婆,但不少人游历在外时都与阴差打过交道。 虽猜不到地府什么时候出了这号人物,但见她能号令那些阴差,也都猜到这女仙来历非凡。 路上,扶箬边走边与大家讲了在翼城还有地府得到的消息。 当然,都是些无伤大雅的消息。 譬如那地脉对宗冶的用处,宗冶接下来要做什么。 至于最为关键处。 扶箬扫了一眼从各地赶来的豪杰。 人多眼杂,她还真不确定这里面会不会有人走漏消息。 她正思考如何给徐家主暗示。 对方就贴心地提出: “为感激扶道友此次深入敌营,为我们带出这么多消息,我要亲自为道友接风洗尘!” 于是,就有了傍晚这一桌酒菜。 此时桌上只有三人。 扶箬,司徒勿,徐家主。 扶箬吃着单独为她准备的酒菜,再次感慨。 练剑的心眼子多。 徐长明算一个,徐家主也是。 她还没暗示,徐家主就秒懂,准备宴席。 “这亭子是个隔绝窥探的宝物,扶道友可以将下午尚未说完的话再做补充。” 扶箬这才将地脉真相说了出来。 “所以,我们只要撑过接下来这四五日,后面鬼王就会自取灭亡?” 扶箬点头:“是。” 司徒勿眉心皱出一道竖痕:“可若鬼王活了下来呢?” “万一天道真的认他呢?” 徐家主觉得不可能:“他犯下滔天大错,天道若是还能让他得道,那我等还修什么正道?” “早就一个个效仿鬼王之举,四处掠夺吞噬。” 扶箬:“我也觉得是这个理。” 徐家主询问:“既是如此,那地脉这边就先不用再探了?” 扶箬问过孟婆,她说那地脉里没什么。 要是有什么,地府那边就先感知到了。 扶箬颔首:“应当是,既然没什么大用那这事先不急,宗冶那边的事了我再去一趟。” 咔嚓! 亭子旁一棵竹子忽然平白被雷劈中。 几人同时走过去,抬头望天。 难得今日鬼气被驱散两分,透过剑塔那道缝隙可窥见巴掌大的一圈夜空。 月朗星稀,澄澈明净。 扶箬纳罕:“这天好得很,怎么会凭空落下惊雷?” 徐家主也奇怪。 但几人寻了半天,也没找不出原因。 最后司徒勿出声:“指不定是城上风太大,将天雷符一路吹跑,恰好在徐家落下。” - 谈完事,扶箬回到房间休憩。 她手头上还有很多事要做。 比如,答应雪千颜的禁制还没解。 好在她如今可以利用鬼市空间与外界不同的时间流速来多增加些时日研究破解。 这么看来,鬼市的作用不止可以进行交易。 这还是学习的利器啊! 人家学一天,你能学三十天! 扶箬正准备进入空间研究一下。 咔嚓! 又是一声惊雷。 这次是落在窗口。 扶箬看向还冒着黑烟的窗子,想到小亭旁的竹子。 她浑身一凛。 不是巧合! 一次是巧合,两次绝对不是。 扶箬立即为自己叠了十几层金刚符,从窗子飘出去。 可她探寻了一周,什么都没发现。 扶箬越想越觉得古怪。 她怀疑自己被什么人盯上了。 可偏偏又抓不到一丝线索。 这雷真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第82章 记忆缺失 宣城。 “王,孟婆和崔珏从地府出来了。” 站在九头鸟身上的阴戾男子头也不抬,继续为洗魂泉做处理。 “此事我已知晓,他们如今就在江剑二城。” 还送走不少魂魄,令他的鬼部罪孽又轻了些。 好在,他的计划马上就到最后一步。 “不用管他们,大局已定,就算他们出来也无济于事。” “吩咐下去,让五绝他们几个不惜一切代价,早日将那两城拿下。” 离壑:“是!” 离壑说完,仍旧半跪在地,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宗冶这才分出一丝注意力,好奇打量。 “还有事?” 离壑顿了顿,心中纠结半晌,还是问了出来。 “王……是不是厌弃属下了?” “不知属下何时做了令王不愉的事情,属下愿入地狱承极刑!” 宗冶失笑:“我当是什么,你先起来吧。” 离壑起身,抬头望着他。 眼中满是对宗冶的敬仰和忠心,以及对辅助他成就大事的热忱。 宗冶心里一阵熨帖。 “我知你在担忧什么。” “我给从地狱出来的那些新追随者全部安排了鬼将位置,派发了各种重任。” “唯有你,只是留守在宣城监工。” “你觉得这是大材小用,屈了你。” “我有了新的下属,便不再重用你。” “属下不敢。”离壑表情尽量放平静,但还是泄出来些许诧异。 似是在疑惑,他是怎么全部猜中的。 宗冶将手里把玩的那块洗魂水冰块扔进池中。 哐当,声音清脆悦耳。 宗冶回头。 “离壑,你跟在我身边我多久了?” “六千八百七十五年。” 宗冶望着倚傍在远山上的月亮。 忍不住追忆往昔。 “快七千年,这么久了。” “你与他们不同,你是唯一一个我入地狱前就追随在身边的下属。” “我在地狱这么多年,你都不离不弃。” 他看向离壑:“你只需知道,我无论怎么做,都不会亏待你便可。” “下去吧。” 离壑还是有几分迷茫,但他信任他的王。 离壑走后,宗冶继续淬炼这些冰块。 忽然,他感应到什么。 猛地抬头望向天际。 望着那道短暂出现,刻意收敛了威压,自以为能瞒过他的力量。 他猩红唇瓣微勾。 笑得阴森又狰狞。 宗冶踢了踢九头鸟的脖子,语调兴奋,像是发现了可口猎物。 “畜牲,飞上去,拦住那道意识。” 断首九头鸟扇动双翼。 冬日里生长绽放的花朵,在风中颤抖。 九头鸟发出一声凤唳,直奔某个方向。 那缕潜逃的意识觉察到自己被发现,当即加速离开。 离开前,不忍地看了一眼九头全断的鬼车鸟,放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力量。 追击的九头鸟撞上去后,又是一声凤唳。 这一次,凄厉哀绝。 它突然在这一瞬恢复了神志。 双翼疯狂抖动,想要把宗冶摔下去。 宗冶没有防备,一个不察,身形狼狈,竟真被甩了出去。 他眼中燃起滔天怒火。 “畜牲!你居然敢忤逆我!” 虽然宗冶又放出禁制压制,九头鸟再次乖顺。 可这一瞬的功夫已经让那道意识潜逃成功。 宗冶神色阴鸷又狠毒。 一把捏过正前方那根鸟脖子。 咔嚓一声,掰断掉一条。 他随意扔在地上,逼迫九头鸟踩下去。 一下又一下,亲自将自己的颈脖踩成一摊肉浆。 宗冶看着这血腥一幕,胸中翻腾的戾气终于消停几分。 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忤逆违背他的命令。 “畜牲就是畜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过是个残魂,这身皮肉还是我赋予你的。” 宗冶冷似千年寒冰的手再次掐住九头鸟。 九头鸟浑身瑟缩,畏惧不安。 宗冶冷笑,手上力道加重。 生生掐到九头鸟呼吸微弱。 “我叫你生,你便生。” “我叫你死,你便死。” “我叫你生不如死,你就得活活受着!” 咔咔的断骨声不断。 他生生将另一根颈脖上十八根骨头,全都捏得粉碎。 随后,颇为嫌弃地将九头鸟重重摔在地上。 九头鸟发出痛苦惨叫,身体僵硬。 宗冶擦着那只掌心,兀自离开。 发泄完暴戾情绪,宗冶面上又挂着阴笑。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 他得意极了。 这就是与他作对的下场! 那只畜牲当年不是与阎罗一同将他镇压送进十八层地狱? 临走前还不屑又蔑视地看了他一眼。 可今日,它连他的阶下囚都算不上! 生杀夺予,绝对服从。 九头鸟望着宗冶离开的身影,原本颤动微弱的胸腔部位渐渐急促张合。 攒动的断首流下的不是鲜红血液。 是清澈水珠。 是恨不得生啖其肉却连清醒都做不到的无能悔恨之泪。 - 扶箬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将今晚的事情完整回忆了一遍。 共有两次惊雷。 一次是在亭中,她与他们议事。 一次是方才,她要进空间。 第一次时,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扶箬抬手轻拍自己额头:“快想起来,快想起来啊……” 明明平时脑子挺好使的,到了关键时刻却抛锚。 “笨脑子!凭空被挖走一块一样。” 扶箬碎碎念,端起一杯茶,正要饮下去。 她忽然顿住。 不对,真的缺了一块记忆! 扶箬将昏昏欲睡的小黑蛇拍醒。 “魇臻,你还记得当时在亭中发了什么吗?” 小黑蛇晃了晃脑壳,开始复述。 扶箬出声:“不对!” “这里不对,我记得当时有天雷劈下来,还劈到了一根竹子上。” 小黑蛇疑惑:“我印象里没有的。” 扶箬带着他飘到窗边。 指着窗框道:“你看,这里也是,这个窗户之前也被天雷劈中了。” 小黑蛇眼中疑惑更浓了,甚至还隐隐带着担忧。 “可是,这上面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不可能,我亲眼--” 扶箬说到一半的话卡壳。 没有,什么痕迹都没有。 这窗户完好无损。 扶箬呆呆地飘在那,心中慌乱不安。 她确定,她没有记错。 她的记忆力极好,只要发生过哪怕过去很久也能完美回忆起来。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扶箬立即飘出去,找到司徒勿。 可司徒勿也不记得亭子里劈下来的那道天雷。 扶箬只好又去找徐家主。 他也忘记了。 “怎么会?” “你们都忘记了这件事,可我讲述的情报却又全部记得住……” 徐家主瞧着她呆滞失神模样,安抚道: “扶道友应当是近些日子太忙了,记忆错乱,多休息休息。” “不,绝不是记忆错乱。”扶箬摇头。 她看向司徒勿。 “你也这么觉得?” “你当时还说那天雷可能是从城上吹来的符篆。” 司徒勿挠头:“我说过吗?我真不记得了。” “不过,既然你说有,那应该就是有。” 扶箬望着他们这副样子,知晓从他们身上得不到什么信息。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飘回亭子里。 第83章 入地脉 她一定要回忆起来! 扶箬隐隐觉得,那段离奇消失的记忆,是什么重要线索。 她在亭子里飘了很久。 竹林看尽,栏杆拍遍。 就在她失望离开之时,忽然瞥到身上的鬼市令牌。 脑海中骤然蹦出在地府时,和孟婆交谈过的一条条对话。 魂魄轮回,地府酆都,地脉鬼王…… 等等,地脉! 捕捉到关键词后,扶箬脑中清明,如有清泠泠的风吹过。 若隐若现的屏障似山间薄雾般瞬间消散。 她记起来了! 当时徐家主谈及地脉,她准备晚些探地脉。 然后天上就咔嚓一声掉了个天雷。 扶箬飘到那根已经复原的竹子前。 她抬手摸上一节。 就是这里,她记得那道雷就是劈在这里,将翠绿挺拔的竹节一分为二。 可现在,它毫发无损,生机盎然。 扶箬又回到房间,复刻当时场景。 她正要进入空间,为雪千颜破禁制。 窗子竟也凭空被天雷劈中。 不去探地脉,进入空间…… 扶箬脑中终于捋出一丝线索。 这雷是想让她马上去地脉! 毕竟,若是她进了空间,大概率又是好几日。 扶箬想清楚后,当即找上徐家主。 “你现在就要去探脉?” “这么突然?” 扶箬来不及解释:“我觉得有什么在冥冥之中提醒我进去。” 她可不认为能在一瞬间抹掉所有存在痕迹的东西,会是个普通生灵。 只是究竟因为什么,它不能现身。 甚至就连痕迹都要擦除得半点不留? 徐家发现的地脉入口并不算是真正入口。 只是一道裂开的天堑。 深不见底的裂隙里正散发着浓郁阴气,还带着淡淡生死之力。 和扶箬在地府感知到的气息很像。 小黑蛇被留在房间,此时她屏退徐家的人,孤身站在裂口旁。 叠了好几层金刚符,手中捏着一把符篆。 扶箬飘进去,顺着断口一路往下。 周围除了陡峭崖壁就是崎岖怪石。 下方深不见底,头顶入口也从一条白线变作完全看不到头黑盖。 她像是在一条漆黑长河中,绵延不绝,永远见不到头尾。 不知飘了多久,扶箬终于看到地面。 她的视线落在较为平整的小径上顿住,眸光微暗。 这里明显被人为清理过。 扶箬顺着前人痕迹,一路往前飘。 来到一个狭小的洞府。 甬道不足一人高。 扶箬是擦着上层石壁进去的,发丝沾染一层泥灰。 再往里,只有两间随意挖空建造的小房间。 卧房里只有一张石床,两张石桌和几个石凳。 看起来像是掉落此地,临时搭建的住所。 扶箬用了一张明灯符。 符篆在半空悬着,明亮光线充斥整个房间。 她蹲下,视线与桌面平视。 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擦过的指印。 果然,有人在她之前来查过这里。 那道指印也布上薄薄的尘土,看时间怎么也得有三月了。 会是谁? 宗冶吗? 他很早之前就来过剑城,进入过地脉。 可若是这样,他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把剑城地脉吸收或者对剑城做些什么? 扶箬想到在太岁梦境里窥探到的那个男人。 他可不像是个脾气好有耐性的。 除非这背后有更大的利益可图谋,还藏着什么秘密。 扶箬眉头隆起。 她忽然生出浓浓的不安。 一个活了万年的老鬼,真的会分不清酆都罗山和罗浮山吗? 还有洗魂泉,明明应该应该在罗浮地脉中,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酆都罗山? 四方鬼帝都要归酆都大帝管辖。 君君臣臣,这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南帝正道之地的东西,怎么敢压在顶头上司地盘上? 可宗冶目前正在进行的计划,又确实是按照效仿南帝封禅证道这条路子走的。 他花了这么多年,从地狱爬出来,设计雪千颜,冻了洗魂泉和主脉,将它们开采重建,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总归做不了假。 可为什么,她心里还是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扶箬摸了摸额角,觉得脑壳累。 她讨厌费脑子的事情。 老谋深算的家伙就是惹人嫌。 扶箬从卧房去了书房。 这一间,更为简陋。 只有一面墙,一个石头做的蒲团。 扶箬瞧着硌屁股,又凉又硬。 她往前飘了飘,在她脑袋位置,有一个掏空的洞。 扶箬看了一遍,也没找到什么线索。 离开前,她好奇地准备试一试这石团坐着什么感觉。 正盘腿飘在地面,还不等飘过去坐下。 一抬眸,忽然发现掏空的洞上方有一道裂隙。 扶箬飘过去,用手轻勾。 哐当一声,一座石像掉出来。 那石像没有脸,手上托着一块四四方方的小石头。 整体线条粗糙,坎坷不平,像是孩童随手凿刻打磨出来的玩意儿。 原以为是做书架用的,没想到还有一层。 扶箬回想起进来时那狭小的甬道。 这洞府的主人,当时应是和她差不多高,或者更矮一些。 扶箬将两手大的石像托起,旋转观察了几遍,没看出什么不同。 这石料很普通,就是山脉之中最常见的石头。 扶箬将东西塞回去,将石板再扣上。 丁里咣啷,一块小石子掉出来。 扶箬捡起,拿在手里转了两圈。 是那个石像手里的四方块。 要不是稍微有棱有角,它和地上的碎石子没无区别。 扶箬准备放回去。 但她蓦然想起,今夜自己毫无收获。 除了手上这枚刚捡起来的石子。 那两道惊雷,绝对有它的用意。 扶箬手指换了个方向,将石子塞进小荷包里。 - 日出扶桑,霞光入云。 又是一日新。 扶箬放出鬼市令牌,将门再度打开。 她一开门,孟婆便飞了过来。 “今日这般早?” 扶箬笑道:“我准备入空间破解一道禁制。” 孟婆对禁制没有研究,只能道:“那祝你早日破开。” 扶箬颔首,甩出一道隔音符。 她凑近,将昨夜踏入地脉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孟婆的面色在一瞬失了笑意。 “若真是宗冶去过,只怕事情不会简单。” “那人心机比沉渊还深,比北冥海还广。” 扶箬眼中神色渐渐渡上一层隐忧。 宗冶的实力,若是直接打,他们没有半分胜算。 原本对酆都大帝的罗山充满期待。 如今看来,胜败未可知。 他们还得时时提防,另作打算。 第84章 奉汤女官 扶箬将那枚方块石子递出去。 孟婆凝视半晌,摇头:“这只是一块普通石子。” “我看着也是,但这是昨夜唯一收获。” 扶箬无法将惊雷之事尽数言说,不过她依旧觉得这东西不平凡。 将石子收回去,她问:“你们酆都大帝幼时有没有在罗山建过洞府?” “应当没有。”孟婆解释道:“万年前我还尚未诞生,更没来到这个小世界,我所得知的消息,也都是千年前阎罗那听来的。” “大帝来无影去无踪,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就是大帝之身。” “关于他的过去和实力众说纷纭,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大帝是从其他更高等位面出来的神,只是机缘巧合下在这个小世界停留过。” …… 扶箬再次回到房间,将鬼市空间打开。 他们现在太被动了。 光是想要守住江剑二城就已经费尽力气,付出沉重代价。 雪千颜那边她必须尽快破解禁制。 还有四日就是封禅大典,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本源空间因界灵沉睡,无法进入。 扶箬待的是之前考验时,读万卷书的地方。 书墙已经隐匿,她需要时才会再出现。 扶箬掏出之前探访翼城时绘制的图纸,又将姬绯绝留下的手札拿出来。 她开始一一对比,仔细研究。 往日缺了个古禁做例子,今日有了。 她就不信自己还是学不来这上面的古禁。 扶箬沉浸在复刻与破解禁制中。 剑城的战势愈发焦灼。 黑云压城城欲摧。 孟婆先前放出的咒术已经快阻挡不住城上黑到可以滴水的鬼气。 刀剑如龙,气吞如虎。 城周剑光闪烁,剑气纵横,一招一式凌厉决绝。 灰白的城墙经由血液一遍遍侵染,干涸后黑红一片。 亡魂一个个升空,阴差为他们引路。 孟婆又站在了奈何桥头。 望乡台上。 阴魂们远远回望故土。 朦胧中,烟雾飘荡,白光一闪。 好似真的看到了记忆里的故乡。 孟婆恢复成老太模样,盛出一碗碗汤备用。 忘川河可助魂魄遗忘前世记忆。 可若魂魄执念太深,忘川便不再起作用。 魂魄会在河水中越陷越深,再走不出半步。 孟婆瞧见有魂魄沉沦,将汤一碗碗送出去。 阴魂们接过汤,有人在怒骂宗冶,有人在担忧家人和城池。 “那杀千刀的鬼王和厉鬼,若不是魂魄太弱,我现在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我还没看到这场战事结束,总归是心有不甘呐!” “……” 诸如此类的话,生前死后,大家都没少说过。 他们深深执念着江城剑城,执念着这场战争结局。 倘若他们不饮一碗汤,遗忘前尘,抛却执念,便再也走不出地府,入不了轮回路。 当然,也有阴魂选择留下。 他们飘在奈何桥另一侧。 每次有新魂过来,便一个个围上去。 看是否有自己熟悉的人。 若有,便先叙旧一番,随后必定会询问最新战况。 选择留下的阴魂以前两城修道者为主,其次是两城百姓,虽没什么对抗厉鬼的能力,但心有挂碍。 崔珏旁边竖着一块无字碑。 判官笔在碑前飞舞,字迹明明灭灭。 生死簿失灵,但他作为判官一日,规矩就要守一日。 可惜,生死簿作用不只是记录阳寿与生死轨迹。 还有关于过往是非因果的评判,以及能平衡生死轮回。 后面几个,无字碑完全没办法代替。 今日份轮回任务完成。 崔珏收回判官笔,语气怅然。 “笔尖生死之意越来越少,继生死簿后,这判官笔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孟婆盖上锅,指着那不如曾经十分之一宽的河流。 “不只是你的判官笔,你看那忘川主干,如今已不足十米宽。” “宗冶逃出地狱这几年,加剧了轮回崩塌的速度。” “我们很快就要无事可干了,再也不用那么忙碌。” 孟婆随意问道:“你之后有何打算?” 崔珏听到这话,脑中忽然嗡嗡作响。 “我……不知道。” 他想象不出,离开地府的生活。 他,并不想要未来。 崔珏眼中迷茫更胜从前。 无情无欲的人,忽然生出了一分恐惧。 他开始害怕那一天的到来。 离开了判官这个职位,他对这世界再无半分兴趣,半分留恋。 他以后该做些什么? 前路漫漫,他又要何去何从? 崔珏觉察到自己的不对劲,刻意压制住情绪。 他看向孟婆:“你有什么打算?” 孟婆思索片刻道:“可能会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找一处新的地方,再造一个孟婆出来。” 凡人界千千万,她会去看新的风景。 然后择一处满意且需要她的地方留下。 继续做孟婆,为尘世间的痴人解忧化执。 崔珏:“为何不回仙界?” “人人都向往仙境,你不会想念吗?” 孟婆想到那片地方,眼中并无半分留恋。 她缓缓开口:“九重天可以少一个奉汤女官,可奈何桥头不能缺了一碗忘忧汤,忘川河畔八百彼岸花海也不能没有赏花人。” “九重天上,我无足轻重,但这个世界,人人都知道孟婆。” 过往的回忆在这一刻摧枯拉朽般爆出。 从地府再出来,孟婆出现在剑城天际。 她阖上眼眸,唇瓣轻启,口中念着一串串复杂晦涩的咒语。 刻着繁复图文的鬹(gui)从她背后一点点凝聚出现。 沉寂了几千年。 今日终于可重见天日。 鬹兴高采烈在半空围着她飞舞。 孟婆望着它,眼中有些愧疚。 “抱歉,让你沉睡太久。” 她已经几千年没将它拿出来了。 险些忘记,自己在仙界也不是一无所有。 奉汤女官,说到底就是个煮汤温酒的女侍。 做了孟婆后,在这世间领悟到太多东西。 愈发觉得曾经的自己愚钝蒙昧,趋炎附势。 于是,她将那段过往尘封。 可今日从地府出来,她忽然忆起。 那也是她来时路。 是成就现在的她,必不可少的一段路。 她不应该羞于面对过去的自己,不应该一味选择遗忘。 她还有重新记起,接纳自己的机会。 就和她的汤一样,只是一个选择。 轰隆一声。 孟婆头顶的天被新的天遮盖。 两层堆叠,最上方劈下一道金光。 万千华光中,一颗道心缓缓长出。 鬹器飞出,沐浴其中。 随后,强劲仙力涌动,将两城鬼气全部收入器具内。 崔珏望着再度明亮澄澈的苍穹,拦住一缕从剑城飞来的风,倾听其中过往。 她有了新的道心。 忘忧。 大梦一场三千载,悲喜穿肠过。 以她之名,冠她道心。 遗忘与回忆,过去与未来,她守在中间,给众生一个选择。 俊逸面庞露出由衷笑意。 于风中轻道一声:“恭喜。” 第85章 相生相克 “我终于成功了!” 扶箬激动大喊。 蒲团载着她在空间里来回飘荡十几圈才落下。 古禁制果真不易学。 她在这里忙碌了两个月,才只是初步入门理解。 好在她已经能复刻出宗冶的禁制了。 宗冶虽是万年前的鬼,精通禁制,但他的禁制比古仙族禁制要简单些。 又有样本在,所以容易复刻很多。 扶箬将手中的禁制锁链甩出去。 它们在半空中一圈圈来回运转。 众人都说写禁制比破禁制难。 虽然她是一比一作弊式复刻的禁制,但第一步成了,剩下也就都不远了吧? 扶箬被打击到溃散的自信心又重新膨胀起来。 破禁有三法。 一是理解禁制规则,对其意境力量有研究。 如此,便可追本溯源,找到禁制的‘眼’。 比如宗冶锁住雪千颜的锁链禁制,他借用的是天地规则对众生万物的束缚。 那么,她必然要对天地规则和天地二字的意境有足够理解和感悟,才能和寻找阵眼一样找到禁眼。 扶箬这方面感悟,弗如宗冶远矣。 她只能遗憾放弃。 法二是依靠自身强大修为,强行破开。 一切手段在绝对实力面前,都是虚妄。 这条法子需要施法者修为高出布禁者数倍。 扶箬连宗冶一半实力都比不上。 所以,这条也白搭。 那便只剩下最后一条:万物相生相克。 世间没有绝对不可战胜和破解的术法,有的只是实力高低,境界参差。 术法一旦出现,必然伴随它的增益之物或是相克之物。 她的实力没有宗冶强大,对禁制的运用理解也远不如,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走。 扶箬将复刻好的禁制摆在那,开始挨个试验。 她把自己会的符篆全部掏出来,一张张试。 又将自己会的术法轮着来了一遍。 时间一日日过去。 扶箬从信心满满的太阳花变成了蔫哒哒被霜打了的小白菜。 她连着敲了几下脑壳,抓狂焦躁。 可恶啊! 怎么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扶箬又将小荷包里的东西倒出来。 里面有她出门做好事时收集的各种破烂宝贝。 术法不行,她只能往材料物品方面试了。 - 第九日,宗冶定的封禅大典前一日。 今日战况,前所未有之激烈。 孟婆和崔珏走到了最前方,直面曾经被镇压在地狱受罚的恶鬼。 扶箬从空间出来时,只感觉周遭肃杀,森森鬼气冰冷刺骨。 恍惚之间,她仿佛来到万物倾颓凋零又杀机遍地的末日世界。 扶箬飞上城墙。 孟婆看到她很意外。 天际那个吸收鬼气得容器打了个饱嗝。 瞧见扶箬过来,左看看右看看,很感兴趣的样子。 几息后,它一溜烟跑下来。 对着扶箬吐出一把圆滚滚的丸子。 扶箬捏在手里,浓厚的阴气蕴含其中。 “这是什么?” 孟婆拎着金鞭,一鞭抽散了眼前那只厉鬼。 她趁着这间隙偏头看向扶箬:“这是鬹近日吸入的鬼气净化后留下的结晶。” “里面有大量阴气,因为没有水,所以生生炼成了固态丸子。” “鬹送你,你收下就好。” 这东西于她也没什么大用。 她不是鬼,吸收不了。 孟婆再次挑准一只恶鬼,下手前多看了扶箬一眼。 这姑娘好像格外受灵物喜爱,她的鬹很少这么亲近旁人。 “谢谢你。”扶箬朝着那容器道了声谢。 将东西塞进小荷包,视线转了两圈。 扶箬疑惑道:“魇臻呢?” “被和你关系不错的小子带走了。” 孟婆旋身,在半空抽了一圈,三只围攻她的恶鬼重伤。 扶箬目光移动,望见不远处的徐长明。 他进阶后,对付这些厉鬼本该比之前轻松些,但今日战场上的地狱恶鬼都和打了鸡血一样,格外不怕死。 扶箬画了一堆符篆留下,转身去找司徒勿。 魇臻盘踞在司徒勿头上,颐指气使,有时急了还会薅他头发。 “你又错了!” “下次你先出手,深入诱敌,我再配合击杀。” 司徒勿性子好,笑嘻嘻也不恼。 “好好好,我知道了,蛇大爷!” 两人成功诱骗到一只千年厉鬼。 在司徒勿佯装不敌即将被吞噬时,魇臻从背后出现,一尾巴穿透那厉鬼。 司徒勿立即原地复活,又从正面连捅数刀。 最后由魇臻收尾,把那只厉鬼吞噬掉。 “大人!” 小黑蛇觉察到扶箬的气息,立即飞到她手上。 “扶道友!” “你出来了?事情解决完了?” 司徒勿也跑过来。 扶箬:“解决了一半。” 她发现了一样能削弱禁制效果的东西。 扶箬将鳞片油光水滑的小黑蛇托起抬高。 她微笑:“魇臻啊,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知道我之前收集的玉净瓶里为什么会有一滩奇怪的水吗?” 小黑蛇忽然感觉有些毛毛的。 可他没有毛。 “那个是玉叔叔的建议,他说大人口腹之欲比较重。” “然后我就亲手酿了一壶酒倒进去。” “我酿的酒水不好喝吗?”小黑蛇疑惑中还有些伤心。 扶箬:“……” 好的,破案了。 原来不是恶作剧。 是好心做坏事。 这孩子大概不知道自己的手艺有多差。 那压根不是酒啊! 她说奇怪的水已经是怕吓着孩子不敢承认错误,特地往小了说。 那是半瓶已经发毛,臭气熏天的馊水啊! 当时,扶箬已经将能试的东西都试了一遍。 全部都对宗冶的禁制无用。 她累了,她准备喝口水休息会儿。 忽然间,想起自己有个玉净瓶。 于是,扶箬掏出釉面白玉般精致的漂亮宝贝瓶子。 结果拿出来时没注意,瓶口歪斜从里面出来了一滩乌黑长毛的不明液体。 那些液体沥沥拉拉弄了她满身,撒了空间满地。 一瞬间,她被超级无敌臭气包围。 险些当场晕过去。 然后神奇的事情就来了。 那禁制波动比之前弱了一半。 扶箬这下也顾不得臭了。 当场将沾在她身上,还有撒在地上的水都收集起来,重新装回来玉净瓶。 反正这瓶子她以后也不打算用了。 就算洗干净,每次拿出这个瓶子也会浮现一遍今日场景。 小黑蛇见扶箬半晌不说话,心里慌慌的。 “大人生气了吗?” 扶箬摇头,摸了摸他的脑袋。 “没有。” “谢谢你的酒。” 帮了她大忙! 这酒中的某种成分对宗冶的禁制有克制作用。 小黑蛇立即高翘着尾巴,左右摇晃,就差甩出一朵花儿来。 司徒勿皱着鼻子朝着魇臻哼了一声。 他小声做口型:“你是蛇,不是门口的大黄!” 双标蛇! 小黑蛇扭头,不搭理他。 他看向扶箬:“那我下次给大人酿啊~” “多酿几壶,让大人喝个够,嘿嘿!” “别!”扶箬赶紧打住。 她笑得温柔和蔼:“你还小,酿酒劳心劳神,交给别人来吧。” 第86章 四鬼将 扶箬带着魇臻一同去见孟婆。 “我有要事需要你相助。” 孟婆一脚将那战战兢兢的厉鬼踹开。 她转头看向扶箬:“要我帮什么忙?” 今日剑城督战的是五绝与山魅。 只是远远看一眼,便能发现他们面和心不和。 扶箬:“麻烦你一会吸引下面那两个鬼将注意力。” “我要和魇臻合作,将他们拖到梦境里。” 与孟婆商量完,扶箬又借鬼市之便,转瞬去了崔珏那边。 江城战况也很激烈。 崔珏甩出判官笔,让它自行对战。 “你来江城有事?” 扶箬长话短说:“我需要你助我将勾玉和枯藤送入魇臻织的梦境里。” 孟婆与崔珏都不是啰嗦的人,也不喜欢多问。 扶箬才刚说完,他们便径直飞往战场中心。 扶箬立即让魇臻为织梦做准备。 若是往日,她不会这么冒险。 但她曾在鬼市空间待过那么久,也算掌握了空间意境。 魇臻这几日又吃了不少鬼,实力大增。 要是孟婆与崔珏能再拖住他们,分散注意力。 她便可与魇臻一试,把那四个鬼将同时拉入梦境。 扶箬站在鬼市空间里,左右两扇无形的门打开。 一扇连通孟婆,一扇连通崔珏。 她抽取了大量愿力,源源不断转化为醇厚魂力。 魂力经由经脉运转,最终化作空间意境的一部分。 润物细无声的空间之力悄无声息散播。 有鬼市和魇臻的血脉之力做隐蔽。 两边都没有发现异常。 五绝正站在左侧战车上,观察整个战场局势。 右侧与五绝隔着好大一段距离的地方还有一辆战车,精致豪华,装着鲛纱,缀着明珠。 孟婆就这么毫无铺垫,直白突然地出现在他们中间。 一瞬间,周遭寂静。 确认来人身份,山魅那双妖里妖气的狐狸眼,须臾之间弥漫上恨毒了的阴邪。 鲛纱无风自动,掀开一帘。 妖媚艳丽的女鬼衣袂翩跹飞出去。 五绝在左,山魅在右。 两只曾被地狱镇压千年的恶鬼笑得恶意森森。 “呦!” “这不是我们的老熟人,孟婆吗?” 他们不是凡人界那些修士。 孟婆再怎么变化,身上的气息变不了。 地狱有不少恶鬼是阎罗带着孟婆与判官他们抓进去的。 五绝他们几个,除了离壑没入过地狱,其他全是孟婆崔珏的老熟人。 他们可是记挂这两位已久。 山魅媚眼如波:“崔珏那块无心无情的石头呢?” “上次拒绝奴家,可是害奴家伤心了好几日。” 五绝最烦听山魅扯男欢女爱那档子事 他直接掏出招魂幡。 十只被他炼化控制的魂傀出现在孟婆周围。 五绝擅傀儡一道,机关傀儡、尸傀、人傀、灵傀还有魂傀,他无一不会。 不过,他最喜的还是魂傀。 “孟婆,你和崔珏不在地府好好待着,出来就是找死。” “这附近是我们的地盘,没了地府天地规则护佑,也没有骷髅大军守卫,你们必死无疑!” 孟婆不屑:“大言不惭,只会嘴上说说可没什么用。” “地狱苦熬这么多年,都没学会好好说话吗?” 一道长鞭甩出去,眼前好几人高的魂傀被抽出长长裂隙。 片刻后,裂隙魂魄碎片蠕动,很快又自行补好。 五绝操纵另外几只魂傀站到孟婆面前。 他笑得狰狞。 “桀桀桀桀--” “我要让你做我最新的魂傀!” “不,你的肉身我也会留着。” “听闻孟婆是仙界散官转世,我炼过那么多傀儡,至今还没有一具仙傀。” “你将是我手里唯一一个肉身魂魄都留下的傀儡,多么荣幸而伟大的事情!” 五绝一想到那个场景,就感觉浑身热血沸腾。 这可是孟婆。 传闻中的仙界散官。 当年将他们抓进去,令他们日日恨得咬牙切齿的仇人! 孟婆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打就打,废话真多呢!” “是忘了上次就死于话多?” “磨磨唧唧!” 五绝神色阴狠,想到什么,他继续笑得阴森瘆人。 “孟婆,你看一看。” “看一看你面前这些魂傀都是什么所做。” 孟婆先前确实并未注意。 在地府待久了,她已见惯这种傀儡手段。 此时经五绝提醒,她才逐渐发现异常。 视线在魂傀身上打量。 越看孟婆面色越差,眼中愤恨之意如春草般生了又生。 每个傀儡身上都带着明显缝补拼接痕迹,融合了几十上百块魂魄。 而其中,有一半是地府阴差的魂魄碎片。 五绝见她面色隐隐要崩溃,立即变本加厉讲述。 “嘻嘻嘻,你们阴差的魂魄比较有韧性,我又喜欢活撕魂魄。” “你是不知道,当日地狱惨叫声不断。” “那些阴差倒也是个强悍的,硬撑着被我活撕了上百片都还活着呢。” “啧啧啧,我最爱--” 啪嗒一鞭子穿过魂傀,直接落到五绝身上。 “闭嘴!” 孟婆眼中燃着熊熊怒火,胸腔里酸胀得发疼。 那些阴差,尽职尽责,守着地狱和地府多年,对天地轮回做出过巨大贡献。 最后却死在这些地狱恶鬼手里,变成今日攻击她的武器。 这是对他们的侮辱! 孟婆拎着鞭子,猛冲出去。 直击五绝还有旁边看戏准备暗中下毒手的山魅。 鬹从天而降。 孟婆冷声吩咐:“把那些魂傀都收走。” 她倒要看看,五绝除了这些魂傀还有什么招数。 五绝从没见过这种造型像餐具的法器。 那东西瞬间就把魂傀收走,完全与他失去感应。 孟婆将鞭甩得啪啪响,破空声不断。 三人很快打做一团。 另一边崔珏从勾玉和枯藤那儿,吸到了更多仇恨值。 尤其是在他亲手用判官笔将枯藤伴生的黑鸦穿透后。 “不过是黄泉路上一根活了几千年的藤蔓。” “你能成精化妖鬼都是靠得地府,背弃阎罗的忘主之徒,不忠不义!” “宗冶怎敢留你,难道不怕你再背刺他这个新主吗?” 枯藤双眼猩红,手臂已经化为干巴巴的藤蔓。 “呵,一段时日不见,你倒是伶牙俐齿!” “看我把你做成人肥后,留在地上的脑袋是否还会如此多话!” 两边都打得难舍难分。 扶箬立即趁此机会,放出蓄势待发的空间之力辅助魇臻。 “就是现在!” 第87章 忌惮因果 天地昏暗,圆月挂上树梢。 觉察到外界太阳还悬在天际。 梦境当即自动调整,一轮红日出现。 扶箬与魇臻一同发力,费了半天力气,终于将四鬼将都扯入梦境。 下一瞬,孟婆和崔珏主动踏入梦境。 曾在地府共事过,他们对魇臻的能力还算熟悉。 扶箬看向他们:“你们来的刚刚好。” “一起看看他们过去的经历。” 魇蛇不止可以根据入梦者的情绪牵扯过去记忆从而虚构合理梦境,还可展现曾经经历。 九桓城那一战,扶箬后来便是被拖到付清酒前世记忆里。 几人先去了五绝的回忆。 他是世间五种绝症积聚出的怨气恨意惧意,漫无目的飘荡多年后诞生意志,变为邪灵。 有意志后,五绝曾隐匿在人间几百年,吸收了不少垂死之人负面情绪。 实力大增后,他为了继续变强,开始肆意作乱,让无辜的人也染上绝症。 最后因搅乱寿数,被阎罗他们关入地狱。 此时,宗冶已经在十八层地狱之下被镇压几千年。 五绝入地狱时就听过宗冶名号,但当时只道寻常,并未想过之后会有牵扯。 千年地狱刑罚,他表面不反抗,实际上早已经恨地府入骨。 可惜一直没找到逃出地狱报仇的机会。 恰逢宗冶瞒过地府,恢复部分实力,大肆招揽人手。 五绝得知后,毫不犹豫加入。 孟婆皱眉:“原来这时他们就在谋划如何破开地狱了,地府这边还一直以为是十年前。” 宗冶他们也才离开地狱三年,事后地府那边往前追溯,最早能发现蛛丝马迹的时间是十年前。 现在看来,他们隐藏得确实好,之前那么多年地府都毫无察觉。 扶箬回想,发现十年前刚好处于她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但马上就要出现的节点。 地狱坍塌,宗冶出世,会和她突然来到这个世界有联系吗? 扶箬压下疑惑,往下继续观看。 地狱就是个专门对付恶鬼的刑罚之地,它们在这里受尽折磨,有哪个不想离开? 于是,宗冶不费吹灰之力便纠集了一群罪孽深重的亡命之徒。 再往后,就是宗冶破开地狱的那日。 血腥,黑暗,惨绝人寰。 地狱里面关了大大小小的恶鬼上万。 那一日,他们彻底癫狂,焚掠屠戮,虐杀分魂。 无所不为,无恶不作。 看得扶箬浑身不适,头皮发麻。 太暴虐残忍了。 她偏开头。 正好看到孟婆和崔珏微红眼眸,以及其中盘踞的种种憎恶和愧疚。 扶箬默默转头。 片刻后,她忽然意识到宗冶有处不合理的举动。 扶箬出声:“你们有没有发现,地狱被摧毁与宗冶出世并无直接关系?” “那些恶鬼是自愿献祭了部分魂魄以换取离壑手中的禁制,随后借着禁制力量发动暴乱才逃出来,而那份禁制并不是宗冶直接给离壑的,是他早年就教会离壑,离壑自行所作。” “宗冶并没有主动破开关押自己的地狱囚笼,甚至,这几千年,他表现良好,给人一种真心悔过的感觉。” “是那些恶鬼将地狱毁掉后,他无处可去才走出来。” “而后三日,恶鬼狂欢,虐杀阴差,他也没有参与。” 宗冶只是站在一旁,远远看着,眉目里带着森然得逞的笑意。 这笑意,很符合刚从地狱逃出来的恶鬼形象。 被囚数千年,一朝自由,得意倒也合理。 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过手。 扶箬总觉着这点古怪。 “九头鸟残魂只是曾答应阎罗请求,合力捉拿宗冶,后来就被宗冶寻仇,九首全断。” “足以见得,宗冶睚眦必报,心胸比常人要狭隘得多。” “那他为何会在从地狱出来后,按捺住恨意杀意,从未直接动手杀过任何一个阴差?” 扶箬的话,令孟婆和崔珏都陷入了深思。 孟婆:“确实古怪,宗冶自打出来后一直低调行事,按照他的实力,若是想要江剑二城,我们谁都挡不住。” “说句煞自己威风的话,宗冶若是真想打,不出一日就能拿下城池。” 崔珏也想起一桩旧事:“生死簿还可用时,我曾翻过宗冶卷宗。” “他以前行事张扬,那时源辰界其他大陆尚未陨落,修行比如今简单,宗冶稍有不顺心便会活吞一城,折磨泄愤。” 他们几个沉默半晌。 得出一个结论。 宗冶在忌惮因果。 “他如今并不想再担上罪恶和杀孽。” 宗冶这么做,必定有图谋。 因为想要封禅证道,他刻意收敛伪装? 倒也说得过去。 可扶箬还是感觉不安。 “自打前几日我入剑城地脉,看到有人来过的痕迹,就一直心慌。” “封禅大典,会如我们想得一般吗?” 孟婆将手放在扶箬背后,轻拍安抚。 “你不用这么忧心。” “明日就是大典,到时我与崔珏自会前去守着。” “天塌下来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撑着。” 扶箬知道,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无数人都在舍生忘死,为这两城为宗冶而来。 就连看不到的地方,都有什么在默默注视着这场战争,落下天雷提醒。 她没有强烈个人英雄主义。 但这几日就是生理性不安。 孟婆见她还皱着脸,上手揉了揉。 “笑一笑,你才多大,还是个宝宝鬼。” “别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 扶箬被捏得腮帮子变形,露出一个求饶的可怜兮兮表情。 孟婆松开手:“这才对,年轻人就得有活力些。” 扶箬带着他们看下一个鬼将的过去。 她看得专注,并未发现孟婆与崔珏无声对视,蕴含的复杂担忧情绪。 剩下鬼将的经历都和五绝大同小异。 祸乱人间,被地府捉拿送去地狱关押。 得知宗冶准备出世,主动投诚,配合离壑行动。 唯一不同的便是山魅。 她走得采阳补阴路子,宗冶手底下得力鬼将,除了太岁她全采补过。 那几个鬼将谁惹她了,就去把人强行睡了,吸收对方修为。 有时候吸了对方不算,还会事后暗地里挑一个手下直接吸成鬼干,令其损失一员大将。 扶箬看的时候,被她狂乱作风震惊到无以复加。 真就纯纯做恨啊? 越恨越做。 但看了一会后,扶箬逐渐收起先入为主的偏见。 她发现山魅总会在这个过程,套走很多消息。 她似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打算。 第88章 千年算计 当然,不只是山魅有想法。 那几个鬼将除了离壑,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面和心不和,各怀鬼胎。 但山魅是幕后掌控情报最多,怀着心思最大的那一个。 意识到这点后,扶箬将之前略过的活春宫场面又调回去。 她捂着小黑蛇眼睛重新看。 果然,很快就有了新发现。 当年将雪千颜从天山雪池带走的鬼修,正是离壑! 扶箬眼睛瞪得溜儿圆。 这一瞬,她心中划过太多太多震惊,以及悚然。 千年前,雪千颜才刚刚化灵。 千年后的今日,宗冶正好需要一个血液同时蕴含先天灵气和雪妖血脉之力的妖灵,来将翼城下的矿脉和洗魂泉冰冻。 宗冶从千年之前就已经在算计雪千颜! 那雪妖根本就是他故意引诱过去,为的便是让雪千颜反吞噬掉它,从纯净先天之灵变为有灵又有强悍冰冻血脉的妖灵。 难怪,难怪雪千颜能吞掉雪妖。 一个意识懵懂尚未成熟的灵,吞噬掉拥有血脉之力的大妖没那么简单。 就算当年的雪妖同样小小年纪也很难做到,妖是少有生来便强悍的生物。 当初离壑一定在背后做了什么,才让雪千颜成功。 宗冶,果真城府深沉。 深到让人不寒而栗。 …… 扶箬与孟婆他们配合,将入梦痕迹擦除得一干二净。 “魇臻,给他们下个暗示。” 小黑蛇悠然甩着尾巴:“什么暗示啊?” 扶箬想了想,摸着下巴坏心眼道:“就暗示他们每个人都有谋逆之心。” “让他们互相怀疑,互相戒备。” “好啦。”小黑蛇询问:“若是他们本来有想法呢?” 扶箬无声笑笑。 若是真有这个想法,则会互相勾结。 总之,无论怎样都得给宗冶制造点麻烦。 封禅大典,总要比平日精彩些才有意思啊。 孟婆和崔珏先出了梦境。 扶箬和魇臻撤走力量。 外界只过了瞬息。 孟婆与五绝山魅继续交手。 崔珏再次对着勾玉枯藤运笔。 四鬼将并没有发现,自己曾在某一瞬被读取回忆。 孟婆和崔珏虽有心为地府阴差报仇,杀了这几个作恶多端的家伙。 但确实有心无力。 尤其是崔珏 地府出事后,他身上属于判官的力量在以不可遏制的趋势衰竭。 此时的他,只能勉强和这二人打个平手。 孟婆那边虽局势好些,但她要顾忌被鬹装走的魂傀。 在她没把阴差魂魄分出来,尝试让他们往生前,五绝不能死掉。 否则,那些阴差便要真的魂飞魄散了。 所以,虽然两边都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最后并没有彻底分出胜负。 - 扶箬去见雪千颜了。 她要履行先前承诺。 这一次潜入翼城,扶箬终于不用蹲守鬼车,找机会才能混进去。 当然,今日也不会再有鬼车出现。 宣城那边已经在静待明日正午的到来。 在温度炽热灼烫,阳气最旺盛的时辰。 宗冶会进行他潜心算计千年的封禅大典。 扶箬利用鬼市直接出现在城主府内。 雪千颜背对着门,在炼什么功法。 周围血气涌动,很是怪异。 扶箬皱眉。 她记得,雪千颜的血是淡蓝色,并无血腥味。 想到雪千颜先前态度,扶箬立即闪到她对面。 她在祭炼妖丹! 扶箬当即放出魂力,出手阻止。 雪千颜被打断,带着雪花纹饰的眉心烦躁堆叠。 看清楚来人后,她神情讶异,像是在打量什么稀奇物种。 “是你?” “你居然真的又回来见我了?” 扶箬看得出,这女人诧异情绪十成十的开门。 她无奈道:“合着你从头到尾都没信过我?” “那当初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么多关于宗冶的消息?” 雪千颜随手在地上一挥,豪华舒适冰晶版贵妃榻出现。 她带着身上的锁链坐下,长腿叠在一起,慵懒倚靠。 “你和我有何关系?我为何要信你?” 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失路之人罢了。 一个暂时被困在翼城,一个意图保住两城但又没有足够能力。 “且我就算信你,又为何不能自寻其他路?” 可能是一条死路! 扶箬吞下想说的话,不和她争辩。 毕竟那纯纯自讨苦吃。 扶箬直接说明来意:“我找到了能令宗冶禁制效果减半的法子。” 雪千颜神色激动,惊喜过后迅速归于平静。 “有何代价?” 扶箬想了想玉净瓶里那滩液体的味道。 她思忖片刻,古怪地看向雪千颜。 “你没什么洁癖吧?” “也没有嗅觉五感之类异于常人的问题吧?” 雪千颜看扶箬的眼神更古怪。 “你怎知我格外爱洁,且嗅觉敏感?” “你消失的这几日是不是打探我消息了?” 扶箬:“……” 那完犊子了。 玉净瓶里的液体她指定接受不了。 雪千颜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别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看得我难受。” “有话直说,别吊我胃口,要是不想说就憋得不留痕迹,别让我看出来。” 扶箬:“哦。” 冰美人语言战斗力依旧在线,绝不内耗。 扶箬谜之微笑,掏出加了瓶塞的玉净瓶。 “这个就是能削弱一半禁制力量的东西。” 雪千颜抬手,瓶子落到她掌心。 她隔空查看几圈:“不过是最普通的玉净瓶。” “难道它有什么不一样?” 扶箬正准备提醒她。 雪千颜已经因为好奇拔出塞子。 一瞬间,臭气熏天。 冰肌玉骨每一寸都沾染上味道。 雪千颜当场对着地板就是一通干呕。 因为动作太急,把玉净瓶打翻,又洒了满身。 绝望,气急,翻白眼。 然后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扶箬赶忙抬手扶住。 又给周围加了两层隔绝五感的符篆。 “魇臻,你去窗边看着,提防一下那只贪吃太岁再过来。” 她不确定雪千颜突破禁制,会不会惊动它。 小黑蛇点头,乖乖去窗框上横成一条,趴那守着。 扶箬将雪千颜唤醒。 这次,还不等她晕倒,就提前给她用了屏蔽自身嗅觉的符篆。 雪千颜:“……” “你有符篆,为什么不早给我用上!” 看她晕倒很好玩吗? 扶箬也很无辜:“我没想到你手会那么快,还没来得及提醒,你就打开了瓶塞。” 雪千颜看了一眼确实被削弱了的禁制,摆摆手。 “算了,你也是为救我。” 虽然她有时嘴毒了些,说话直了些,但好赖还是能分得清。 雪千颜尽可能让自己不看那些脏污液体。 扶箬在为她清除丹田里阴邪鬼气。 清着清着,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记得源辰界有实力限制,不允许达到第三个大境界。” 第89章 克制之物 就算达到,境界也会被强制压下。 就像当年从修真界掉落此界的玉修罗和魇臻,还有曾在仙界待过的孟婆。 从没有生物可以违背天道这套规则。 但雪千颜结丹了。 扶箬清理完,视线落在那颗纯白色雪丸上,探究之意明显。 雪千颜没有直接回答。 她调动魂力妖力反抗那些禁制。 这禁制不要她的命,只是压制了她大部分实力,将她囚于此处。 一张脸化作两色。 半面如雪洁白,半面如水澄澈,带着天空淡蓝。 汹涌澎湃的妖力和柔和温润的灵力同时在丹田处盘旋。 砰砰砰-- 一连数声,禁制一条条被挣断。 感受到两份同样强悍的力量,扶箬懂了。 “你身上既有妖族血脉之力,又有灵物先天之能,两者并没有融合,双倍力量令你发生异变,最后居然凝聚出了一颗灵气充沛的妖丹。” 活着的妖灵结合,且两种力量都可使用,这实在太罕见。 估计天道都没想到会有雪千颜这种存在。 她算是半个规则漏洞。 如此一来,雪千颜虽只有千年修为,但能施展出的实力却比孟婆他们还强,只在宗冶一人之下。 可宗冶事事谋划,先前为何不一劳永逸,重伤毁她丹田? 雪千颜没有反驳扶箬的话,她说的是事实。 还有最后两道禁制。 屋外忽然发出轻微震颤,墙壁在一瞬变黑。 小黑蛇直立起来,发出提醒。 “太岁来了。” 还不等黑色物质铺到地板,扶箬便甩出大把符篆横在她与雪千颜周围。 然而,太岁这东西,比妖灵还超标。 它不在五行之中,跳出三界之外,生死轮回皆无。 太岁觉察到屋内异常。 它往地下一潜,铺得细碎散乱。 那些符篆根本就找不到目标。 扶箬皱眉。 必须得打在太岁本体上。 雪千颜正在冲击最后两道禁制。 太岁本体忽然从地面凝聚冒出,恰好在扶箬面前。 雪千颜宕机一瞬,立即闪到扶箬身前。 雄厚的妖灵混合之力落在太岁身上。 令太岁伸出的触须全都变成黏糊糊的液体,滴落到地上。 一路流到雪千颜脚上。 “啊!” 雪千颜惊呼一声,丝毫不顾及仪态,大惊失色跳到一旁。 脚腕拖着最后两道禁制锁链,擦过地面污秽。 雪千颜看着脏了的鞋子,眉头蹙成一团。 虽然闻不到味道,但她一想到那黏糊糊的感觉,浑身鸡皮疙瘩就跟着冒出来。 太岁视线扫到浑身不适的雪千颜。 心中咯噔一下,有些慌张。 它好像又违背了宗冶的命令。 他不让它踏入这个房间。 扶箬怔住,她没想到雪千颜会在这时候出现保护她。 她身上金刚符护体符各种保护符篆早叠得比衣服还厚。 太岁注意到旁边还有人。 在看到扶箬一瞬。 它分外疑惑,十分不解。 嗯? 吃进肚子里的食物怎么又出现在眼前? 它不是只吃不拉吗? 太岁伸出几根触手,用力揉了揉小到不会被发现的眼睛。 是真的,不是饿到眼花产生的错觉。 “???” 大大的圆盘铺满了小问号。 它发出灵魂质问:“你不是被我吃了吗?” 扶箬:“……” 坏了,忘记这茬了。 扶箬微笑:“我说我是她孪生姐姐你信吗?” 黑色肉乎乎的大圆盘子颤动几下,漆一般的粘稠液体滴答滴答往下掉。 太岁思考几息。 慢吞吞道:“那太好了。” “又可以吃一次美味魂魄。” 它信了,且很高兴。 这回轮到扶箬呆滞了。 宗冶怎么教的? 虽然这玩意年纪小,很少接触外人,反应迟钝点也正常。 可这智商……忽高忽低到堪忧啊。 然而,这想法只维持了一瞬。 因为此刻扶箬脚下已经布满了触须。 “?!” “你方才在诈我?” 太岁触须伸得高高的。 “是你先骗我的。” 虽然它年纪小,比其他鬼将好骗。 但它,不是智障!!! 扶箬朝着窗户边的小黑蛇使眼色。 小黑蛇轻轻点头。 血脉力量调动的瞬间,五六张昏睡符被扔到太岁背后。 扶箬也收回藏在身后的手。 最后一缕空间之力在她掌心消失。 太岁已经倒下呼呼大睡。 扶箬摇摇头:“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太岁都会用计谋了。” 她看向旁边罚站一样,许久未有动作的雪千颜。 “怎么了?” 瞥到她脚上沾染的污秽,扶箬以为她是洁癖犯了。 刚准备用符篆帮忙清理掉。 雪千颜先一步蹲下来,自己忍着恶心擦掉了。 她矫情,但又没那么矫情。 生死自由面前什么都可以忍。 雪千颜起身,对着扶箬晃了晃自己的脚。 “看一眼禁制。” 扶箬此时才发现,锁链染上不少太岁粘液。 禁制力量此时已经削弱大半。 比她瓶子里的液体作用还要好用很多。 雪千颜当着她的面,只用了方才一半的力就成功挣脱。 扶箬脑中思绪百转千回。 眸光亮得吓人。 她惊诧:“居然是太岁!” “这世间最克制宗冶禁制的东西是太岁!” 原来太岁不只是用来看押雪千颜。 它还是宗冶的相克之物。 谁能想到,宗冶一个恶贯满盈的大魔头,修的禁制居然是至纯至净一流,最忌污秽。 扶箬和雪千颜对视一眼,颇有种天地逆转的荒诞感。 “宗冶还真是,机关算尽,多疑小心。” 将自己禁制的相克之物看在眼前,收作下属。 灯下黑都用上了。 雪千颜指着躺在地上睡大觉的太岁。 她问扶箬:“这东西怎么办?” 扶箬想起上一次拉太岁入梦境得到的消息。 “宗冶明日大典不会允许太岁出现,我到时设计将它引过去。” 雪千颜没什么意见。 “我明日要先行一步,阻止他封禅。” 扶箬顿住,将关于封禅大典的消息转述一遍。 雪千颜:“那我明日等他大典开始后再动手。” 扶箬颔首。 她总担忧大典会出问题。 如今有雪千颜还有孟婆他们看着,再带着太岁去,万不得已真打起来时,胜算会大些吧? 扶箬打开鬼市的门,送雪千颜离开。 临走之际,雪千颜又倒回来。 “把你那个玉净瓶借我用用。” “我要装些太岁污秽。” 第90章 封禅之日 “王,太岁方才出现在宣城。” 离壑站在登神台下,恭敬汇报。 宗冶不耐烦道:“它又有何事?” 离壑斟酌一瞬:“雪千颜逃跑了。” 宗冶神情顿住,狭长阴翳的眼眸微眯。 他从炼成尸傀的九头鸟背上跳下来,步步逼近,压迫感十足。 周围守着的鬼卒战战兢兢。 生怕王一个不顺心,它们就跟着遭殃。 王对它们自己人太暴虐了。 可他又有着绝对不容反抗的实力。 当然,王只要不发怒,其他时候都很好,对下属大方,也不会设置规矩过多管束。 离壑垂首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里也有几分慌乱。 他从站姿变作半跪,不敢抬头直视。 心里不安跳动,怀疑宗冶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宗冶停在登神台边,长风吹得衣袍猎猎。 他目光在万里层云间游移,无所谓道: “逃就逃了。” “她明日一定还会主动送上门。” 她恨他,定会来寻仇。 可惜,最后只会为他的证道之路添砖加瓦。 宗冶目光停在苍穹正中,浑身上下透着势在必得的睥睨气场。 - 扶箬还在翼城。 拥有空间意境后,她的隐匿符篆更上一层。 太岁并未发现她的踪迹。 小黑蛇趴在扶箬手腕。 “怎么感觉它还是有些郁闷?” “我们明明让它又吃到了一次美味魂魄。” 是的,魇臻出于某种恶趣味。 给太岁织造的昏睡梦境,是它再次成功吃到了扶箬,且因为贪吃,令雪千颜跑掉了。 扶箬摸了摸冰凉顺滑的蛇脑袋。 “不是因为食物伤心,是因为它被孤立了。” “明日所有鬼将都会去参加宗冶的封禅大典,得到赏赐。” “唯独太岁,它被拒绝在外,不允许踏入宣城半步。” 小黑蛇停止吐信子,想到先前梦境里的场景。 “它被所有人嫌弃。” “它生来就是污秽。” “它与他们格格不入,不配站在一起。” 恍惚之中,魇臻好像看到一条黑色小蛇。 他拼命修习,因天赋卓越,很快在妖族有了不小名气。 可因魇蛇一族名声太差,他被其他大妖后代嘲笑看不起。 他们觉得魇蛇淫乱,作风放荡,肮脏不堪。 却又暗中觊觎他的族人,妒忌他的长相。 艳丽女人俯身,擦去他眼角泪水。 她说,魇蛇是被上古天道遗弃的物种。 这是神罚,他们只要活着,就该受着。 凭什么? 魇臻金黄色竖瞳变得尖锐,像是即将发狂的野兽。 下一瞬,一闪而过的记忆消失。 魇臻变得平和,眼中迷茫。 奇怪,他刚刚好像记起来什么? - 日落西山血连天。 日出东方金遍地。 太阳西沉东升,一夜过去。 扶箬飘在翼城上空。 宣城四周鬼气冲天,最中心位置的旋涡却盛满天地浩然之气。 古怪,不搭。 宗冶也是奇人。 罪孽满身却偏偏想走最正的路子证道。 时间还挑在鬼最讨厌的正午。 阳气旺盛,阴气虚弱。 宣城传来鸣钟,深沉悠扬。 太岁正忧伤地趴在城墙上眺望宣城。 虽然没出声,但只看那一抖一抖的圆盖,就能猜到它此刻定然伤心的不行。 扶箬撤掉隐匿,毫无预兆出现在它眼前。 太岁愣了一瞬,嘴巴张成圆圆的o 。 意识到自己上次又被骗。 它更伤心了。 扶箬以为按照太岁嘴馋的特性,会立即起来追捕她。 没想到,它嘴巴一瘪,哇哇就开始哭。 “呜呜呜呜--” “你们都欺负我!” “都讨厌!” 扶箬僵在原地。 这和她预想的不一样啊! “你不是很想吃我吗?” 太岁擦掉只比身上滴落的黏液略微稀薄的黑色眼泪。 连续抽噎打嗝好几次,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它抬头,发自内心真挚询问:“我想吃,你让我吃吗?” 扶箬:“……” 问得好,她哑口无言。 她确实不想被吃。 “大骗子!” “你们都是大骗子!” 太岁怒瞪黑豆子一样的小眼睛。 扶箬这才发现,原来它是有眼睛的。 只是太小了,又没有眼白,和它黑漆漆的身体完全融为一体。 可能是哭干了脑子里的水。 太岁此时比平时聪明了好几个档次。 它盯着扶箬:“你用诡计骗我好几次,每次吃到的都是假货。” “这次让我吃,肯定是有图谋,而且吃到的八成也会是假货,你就是打算再骗我,想利用我打白工,呜呜呜--” “宗冶也骗我!” 说什么没有讨厌它,一视同仁。 都是假的! 他们只会嫌弃它。 “呜呜呜呜--” 漆黑圆盖委委屈屈地埋进密密麻麻摇动的触手里。 扶箬往宣城上空望了一眼,那团正气越来越强大。 宗冶已经开始迎天道了。 时间紧迫。 引诱之法不行,扶箬决定打直球。 她俯身,轻声询问:“我带你去见宗冶好不好?” 太岁停止哭泣,想去又畏惧:“他、他不让我去……” 扶箬见提宗冶真有用,她立即继续劝说。 “宗冶也只是说说,你真去了又怎样?” “你想想,你以前也没少违背他的命令,他最后也没怎么你,是不是?” 太岁不死不灭,不在轮回之内,只要有一点碎屑在,几千几万年后总会重新长出来。 宗冶就是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更别提它还是宗冶禁制的克星。 扶箬等着太岁的答案。 它认真思索半晌,发现还真是如此。 宗冶最多只是不痛不痒的训斥或是送它去地牢关禁闭。 太岁蠢蠢欲动。 扶箬立即将鬼市打开。 她抬手,白皙纤长的指头落在太岁头上。 催促地拍了拍它qq弹弹的脑袋。 “出发吧。” 太岁呆愣地停在原地,眼前好似炸开了无数漂亮烟花。 然后,它脸红了。 但它太黑了,旁人看不出来。 它它它刚才被摸头了哎! 怎么会有生物主动摸它脑袋啊啊啊啊! 讨厌! 满地触须激动乱甩,像是一阵风吹入整齐划一的花圃。 “还不走?”扶箬回头看它。 太岁回神,屁颠屁颠跟上。 - 宗冶将封神山四季颠倒。 寒风刺骨的冬日,这里鸟语花香,温暖如春。 扶箬从鬼市出来,与隐匿在登神台远处的几人汇合。 宗冶已经进行完迎接天道的仪式。 头顶白云滚滚,青霭连绵。 天际发出轰隆隆的雷声,一连三道天雷降下。 天道已来。 浩然之气瞬间强横。 山上山下,恶鬼几万,它们天然排斥这股气息。 乌黑鬼气聚集,在另外半边天凝成黑云,如打翻的墨池。 雪千颜见扶箬一人过来,好奇道:“太岁呢?” 扶箬当即将手里的太岁球球拎起来。 “这儿。” 太岁怕被发现,将自己装进法器布匹,裹成了个球。 第91章 宗冶屠鬼 孟婆望着那布料:“中品仙锦,你从何处得来?” 这东西仙界才有。 修真界只有灵气,并无仙气,仙衣还不如法衣好用。 扶箬如实告知:“是宗冶给太岁隔绝气息污秽用的。” 孟婆他们也都知道太岁是宗冶的克制之物。 只是没想到宗冶连这东西都能拿的出。 他应当杀过或者劫掠过仙界的人,且不止一次。 登神台上,宗冶正用洗魂泉里的水清洗杯爵。 他倒入佳酿,对空对地泼洒。 青山含远黛,白云自空流。 宗冶所站的地方,头顶白云盘旋。 鬼将鬼卒所处之地上空,漆黑鬼气与之对抗。 一黑一白,宛若太极两仪。 扶箬眉目间浮现出几分担忧:“宗冶不会真能得到天道认可吧?” 原本她觉得天方夜谭。 可亲眼看着天际阴阳变化,她心里忽然生出几分荒诞不安。 雪千颜已经迫不及待要动手。 “担心的话,我们现在就动手。” 孟婆不认同:“宗冶的实力太高,又睚眦必报,我们得保证一击必杀。” 不然他们几个失败后不只是两城百姓,整个源城界百姓都得遭殃。 “麻烦。”雪千颜吐槽归吐槽,但还是耐心等着。 她准备到献礼结束,杀宗冶一个措手不及。 宗冶今日换了身华丽肃穆的法器衣袍。 远远看着,身姿仪态优雅贵气。 不像个鬼王,倒像是从宫殿走出的天潢贵胄。 他不着痕迹地侧头,视线在雪千颜他们所在位置微微停顿。 收回视线,唇角勾出隐秘森然的笑。 宗冶取出带着自己姓氏名字,记录过往种种成就和罪过的金策玉牒。 他不跪天地。 直接将册文举在手中,下了半天罪己诏。 “我宗冶自知前半生罪孽深重,欠下因果无数。” “然在地狱之下每日反省深思,幡然醒悟,迷途知返。” “自此对大道心神向往,又因过往种种,日复一日辗转反侧忧心忡忡。” “时至今日,终于下定决心,意欲中途改道。” “还望天道恩准。” 宗冶话落,手中册文被天道取走,一路飞上天穹。 书册在天幕下一页页翻动。 宗冶垂眸,遮盖住眼底疯长的野心和兴奋。 勾玉和枯藤对视一眼,山魅无声望着五绝轻轻摇头。 四个鬼将心思各异。 就连站在宗冶最近位置,端着玉盒的离壑都屏住了呼吸。 铛- 铛铛-- 钟声从苍穹之上传来。 厚重神秘,回荡山水之间,萦绕众生耳畔。 三声后,戛然而止。 天道钟鼓之乐,九声证道,三声只代表天道知晓。 鬼将鬼卒们表情担忧。 若是宗冶封禅证道失败,承诺给他们的东西可就要泡汤了。 而且事后他一定会大发雷霆。 扶箬稍稍放下紧张的心。 孟婆他们则准备随时出手。 听到突然停止的钟声,宗冶没有一丝一毫意外。 他召九头鸟出现,踩在它背上。 宗冶抬手,一枚罗盘自他手中飞出。 那罗盘通体乌黑,一瞬变大,可遮天蔽日。 众人下意识仰望,只见罗盘十八层,层层旋转。 飞出一道道乌黑裹着鬼气的玄色华光。 扶箬从身旁拦截了一道。 她将鬼气散去,中间部分皆是纯净魂力。 纯净程度甚至和她都差不多。 “果然,宗冶修的功法不与寻常恶鬼相同。” 他堕入邪道前,应当是正道出身。 “他要做什么?”孟婆眼中不解。 不只是孟婆不解,登神台下上万地狱恶鬼也分外不解。 罗盘里飞出的力量渐渐织成了一道网,将整座封神山覆盖,不留一丝缝隙。 网格中蕴含的禁制力量越来越纯净,越来越霸道。 恶鬼们开始不安,它们仓惶躲避。 有一部分恶鬼自持汗马功劳,觉得宗冶不会做些什么。 可下一瞬,它们便被禁制绞杀。 上百恶鬼魂飞魄散。 方才的景象如同凉水溅入热油锅。 恶鬼们噼里啪啦炸开了锅。 “王这是何意?” 宗冶悬在半空,眼中狞笑。 他轻描淡写道:“杀你们。” 随着宗冶话落,流光继续收紧。 里面蕴含的禁制最是克制恶鬼,他们只能四处躲避。 “宗冶!” “你利用完我们就杀,往后谁还会信你?” “宗冶,你违背诺言,天道绝对不会认下你!” “我诅咒你不得好死!必定落得与我们一个下场!” “魂飞魄散!” 恶鬼们愤恨,怒骂,反抗。 整座封神山乱作一团。 可惜,宗冶的实力太强。 他的强是断层的强。 恶鬼们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四大鬼将看着自己的得力下属一个个倒下。 眼中竟然冒出丝丝不忍。 当然,更多的是不安。 “弓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如今是这些冲锋陷阵的恶鬼,下一步是否就该轮到我们几个鬼将?” 曾经背主的枯藤上前,想劝解宗冶几句。 宗冶直接将他控在一旁,用禁制捆成一团。 这一举动,令五绝他们神色各异。 最后乖顺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宗冶站在九头鸟背上,俯视整座封神山。 登神台站着五鬼将。 封神山地狱恶鬼飘荡。 宣城内则是厉鬼多到摩肩接踵,如潮涌动。 除此之外,其他城池还有数万鬼卒。 全数加起来最少十万。 宗冶目光幽深晦暗,森寒冷漠到极致。 看不到一丝怜悯和人性。 这么多鬼,应该够了吧? 宗冶脸上浮现出让人心惊胆战的笑意。 罗盘里飞出更多流光。 上万地狱恶鬼,瞬息之间没了一半。 扶箬等人被宗冶这反常举动搞得满头雾水。 天际洒下一道道金光,霞光普照。 往日最伤恶鬼的功德金光却未伤害宗冶半分。 反倒令沐浴其中的宗冶神态餍足,舒爽至极。 “那些金光在抵消宗冶曾经犯下的罪孽!” 扶箬不可思议瞪大眼睛。 恶鬼们哀嚎怒骂声不断。 随着它们一个个魂飞魄散,天上的金光愈发精纯柔和。 这些恶鬼,入地狱前便犯下过滔天罪孽。 从地狱跑出来后又虐杀有功德的阴差,围攻地府。 罪加一等! 来到人间,又活活将百万人屠戮,三城变死城。 江剑二城虽没攻下,可已经死了不下二十万人。 这些罪孽,都是恶鬼们直接做下。 它们的存在,便是罪,便是恶。 按照天道规则,恶鬼们犯下多大罪孽,除掉他们的人便可得多少功德。 而宗冶方才灭掉了一半恶鬼。 想到其中关窍,扶箬惊呆了。 逻辑是如此,可这些鬼是宗冶自己的人啊? 宗冶是鬼王啊! 第92章 空壳天道 扶箬望着天道洒下的金光,万分不解。 “宗冶作为鬼王,他手底下人动手,那自当是他下的命令,为何作孽的因果不算在他头上一半?” “天道,如此死板不懂得变通吗?” 这么明显的bug也修复不了吗? 自己养怪自己刷,这算功德? 扶箬感觉自己的脑袋要被气懵掉。 孟婆呆呆地盯着天上的罗盘,给出了解释。 “那罗盘是断灭。” “大帝用过的因果武器,可断灭因果。” 他们一直以为大帝离开时带走了。 现在看来,是留在此界某地被宗冶寻到了。 虽然宗冶没得到大帝认可,彻底掌握罗盘能力。 但罗盘自带遮盖因果作用,他只要不亲自动手,自然也都算不到他头上。 孟婆喃喃自语:“难怪宗冶从不亲自沾染因果。” 雪千颜没想到临了局势来了个惊天大逆转。 “那我们怎么办?打还是不打?” 崔珏沉声道:“现在就出手!” “把这些恶鬼杀了,抢夺功德!” 若是令宗冶再这么杀下去,功德盖过他过往罪孽,保不准最后有什么意外。 雪千颜和孟婆一个个相继现身。 扶箬在暗中隐藏,拎着太岁,等待合适时机出现。 裹着太岁的法器只能阻挡外界视线窥探,并不会遮挡它的视线。 所以,太岁早已将外面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它开始怀疑自己以前的判断。 对宗冶的滤镜在一寸寸破灭。 那些恶鬼,都是与宗冶,与它,一同从地狱出来的。 虽然太岁早就知道,大家都不怎么喜欢它。 但它吞噬魂魄从不吞地狱出来的老熟人和他们亲近之人。 它很有分寸,吃的都是无关痛痒后来才投奔宗冶的鬼卒。 那些地狱恶鬼出来后为宗冶赴汤蹈火,牺牲良多。 可最后却只是他证道路上,掩盖自己罪孽的工具。 他将他们放出来,他为他们增进实力,也只是为了此刻。 只是为了养肥他们的罪孽,亲手杀掉他们。 何其讽刺? 何其令人心冷? 不远处,雪千颜孟婆和崔珏三人分别在三个地方屠杀恶鬼。 为了抢夺到足够多的恶鬼杀掉,雪千颜再次变成半妖半灵的状态。 山魅望着那道翩跹飞舞,所过之处霜雪覆盖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眼中涌动着几近疯狂的向往,妒忌,以及恨意。 但顾忌她现在所在位置。 这些情绪转瞬即逝,迅速被遮掩,仿佛从未出现过。 宗冶扫了一眼乖巧听话如家犬的鬼将们,甚为满意。 他将注意力都放到远处与他抢夺击杀恶鬼的三道身影上。 宗冶阴恻恻笑着。 “几位,不问自取谓之偷。” “我这个主家没同意,小贼安敢猖狂?” 宗冶身后爆出更强大的禁制力量。 “啊啊啊--” “宗!冶!你不得好死!” “宗冶,我诅咒你所求皆不如意!” 耳畔恶鬼厉鬼惨叫声与骂声混杂。 听得人心烦意乱,脑中嗡嗡作响。 “聒噪!” 宗冶烦躁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又是一层强大禁制落下。 恶鬼尽数倒下,一个不剩。 可孟婆他们方才下场,夺走了不少功德。 哪怕此时上万地狱恶鬼都已经杀完,宗冶身上的罪孽也只是少了一半。 由此可见,他先前罪孽究竟有多深。 计划被破坏,宗冶看向孟婆他们眼神中杀机澎湃。 锐利目光划过天际,刺破飘渺层云。 落到意识已经消亡得差不多的天道身上。 最后,来到妖灵状态的雪千颜腹中。 他望着丹田里那枚妖丹,眼神贪婪。 只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宗冶收回视线,觉察到自己还有半边罪过没有赎清。 他当即大手一挥。 罗盘飞到宣城上空,将苍穹遮盖。 那些厉鬼一只只被玄光刺透,魂飞魄散。 一束束浅淡金光飞至宗冶身后。 这些鬼虽不如十八层地狱镇压的恶鬼提供的功德多。 但架不住它们数量比地狱恶鬼多出三倍。 且除了这些,还有守在另外两城的普通鬼卒,它们多少也能补充点。 倘若这些加起来再不够用…… 宗冶阴寒的目光划过登神台上几位鬼将。 那就要抱歉了。 天意如此。 他已经对他们格外宽容,放过一马了。 宣城城中有厉鬼三万。 它们方才已经见过地狱恶鬼们的下场。 此时一个个慌乱准备逃离。 宗冶按耐性子筹谋千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今日机会,怎么可能让他们就这么逃走 地面震动,一道道裂隙自地底绽开。 须臾间,宣城四分五裂。 下方地脉与‘地’字禁制一同冒出。 宗冶薄唇轻启,冰冷吐出:“天地--” “囚!” 下一瞬,城中再也感受不到一缕风。 天地禁制变动,上下合力扣押。 不容违逆的规则之力,将整座城中所有生物囚禁在此。 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台上,勾玉暗中看了一眼枯藤,又见宣城天地变化。 他眼中情绪挣扎,似是不知该如何抉择。 山魅悄悄朝着他勾唇,媚眼如波。 枯藤还在试图解开禁制,可他每次尝试,都会被禁制反伤害。 那些伤害丝毫不留情面,每一下都鲜血淋漓。 勾玉重重闭眼。 脑中再次回荡之前的猜测和劝说。 心中的天平一点点倾斜。 雪千颜所到之处,厉鬼皆被冰冻,她带着冰凌霜雪走过。 魂魄如风干的花瓣,片片凋零飘落。 崔珏运笔如剑,意念操纵间,一笔穿过数只厉鬼。 几圈下来,判官笔吸足了魂魄生机。 孟婆手中金鞭舞得如朵朵海棠绽放。 鬹悬在她背后,直接放弃仙器逼格,生吞让人恶心的厉鬼魂魄。 太岁扭动一瞬。 扶箬立即戒备,准备随时控制住它。 觉察到扶箬满身攻击性。 太岁撇撇嘴:“我不动手。” 让这些厉鬼死是宗冶想要的,也是这个美味魂魄想要的。 它就这么看着就好。 日后时刻警醒自己,那些魂魄是多么有心机! 呜呜呜-- 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 它想回十八层地狱。 一城的厉鬼消失。 宗冶身上的罪孽清掉了大半。 于是,他变本加厉。 隔空将祈城翼城守着的鬼卒也都吞掉。 再结束,宗冶身上的罪孽已经抵消的差不多。 他悬在半空,望着天道。 “此次献礼,天道是否满意?” “此次证道,天道是否认可?” 虽是疑问,但宗冶信心满满。 他知道,天道没有辩驳能力。 天道已经变成名存实亡的空壳天道。 它只剩下最基础的运行能力,维持这个小世界不会立即陨落。 至于为什么这么笃定? 自然是因为—— 这原本就是他一手设计的结果! 是他,亲手将虚弱的天道打得意识分离,并将其剿灭。 只是没想到,会有一缕意识潜逃在外,还妄图颠覆他的大计。 第93章 天道意识 宗冶脑海中浮现出那夜在剑城隐藏,又令九头鸟险些恢复神志的天道意识。 心情瞬间阴翳。 不过就是一缕意识,又能做得了什么? 将这些人聚集在此,依旧打不过他,不是吗? 宗冶压着脾气仰头望天。 他眼神里的狂妄藏都藏不住,野心和欲望如野草般疯长。 今日是他最后一日仰望天穹。 事成之后,天道也该换他来坐坐! 他从一开始想要的,就不仅仅只是成神。 做神有什么好? 终归还要受天地规则限制。 要做便直接做天道! 傲世群雄,睥睨苍生。 万物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 那才是绝对掌控!那才是众生俯首! 罗盘被收回,苍穹之上,空壳天道开始为宗冶证道。 七彩霞云缓缓生出,眼见就要落在宗冶头上。 扶箬仍旧感觉不可置信。 这天道,着实死板。 宗冶遮不住眼中快意。 他痴痴地望着祥云,满心期盼。 来吧,快来吧。 让他证道。 接下来的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他很快就能有足够多的手段和力量来取代这空壳天道。 属于他宗冶的时代,即将到来! 咔嚓-- 天际忽然传来一声惊雷。 紧接着雷声浩浩荡荡,似惊涛拍岸,一轮又一轮。 那霞云停滞在半空。 似是在疑惑,不知是继续前往还是该退回。 天际上空骤然间风起云涌,电闪雷鸣不断。 另一道天道威压出现。 除了宗冶,所有人都愣住了。 扶箬疑惑:“怎么会有两个天道?” 雪千颜作为半灵,对先天规则类感应格外灵敏。 她瞧出了两分异样。 “先前出现的天道,虽然威压强悍,但它死板毫无灵意。” “如今这个才是真正的天道。” 崔珏想起自己往日断的案子。 “真假天道?” 雪千颜皱眉:“也不对,先前那个好像也是真的天道,好古怪,怎么会同时有两个天道?” 孟婆惊呼一声:“我想起来了!” “我生出道种那日,有两层天堆叠。” 她原以为是此界即将陨落,没有能力再为她倾洒霞光。 今日再看,应当是是天道早就出了变故。 仙界天道怎么可能为她一个小散仙亲临此界。 扶箬看着天穹之上火花闪电紫金天雷不断。 忽然想到剑城那夜,于亭边翠竹和镂空窗框落下的两道惊雷。 “是它!” “后者是天道意识!” 扶箬瞬间有了个大胆猜测。 “有没有可能,两者都是天道,只是被一分为二?” “前者如此死板不懂变通,就像教条规则,而后者明显灵活,能觉察到宗冶真实行为企图,看破伪装。” “前者只是规则,后者才是真正的意识!” 扶箬的话点破了孟婆他们的迷茫之处。 崔珏:“那我们接下来需得助天道意识一臂之力,天道归位,才能更好地阻止宗冶!” 两个天道还在僵持。 那缕意识离开的时间太久,力量变得更弱小了。 天道壳子已经生出排斥之意,不想让它归位。 宗冶望着原本即将属于自己的祥云一点点消散。 烦躁狂暴之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今日,一定要成功! 九头鸟双翼振动,转瞬间飞上九万里,直逼天道所在位置。 孟婆他们立即追上。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扶箬也早顾不得隐藏。 她带着太岁一同跟上。 宣城的天地规则在宗冶献礼之后,尽数被毁。 扶箬追随众人,渺九万里高空。 越往上,威压越强悍。 一道天道威压就已经让人无法抵抗。 如今有两道,还是歇斯底里斗争的两道。 扶箬没有身体,又年纪最小。 胸口传来被线条割开的感觉,喉中凉凉的。 她一张嘴,有什么从唇畔滴下来。 是魂血。 孟婆觉察到扶箬的情况,当即让鬹放大,载着所有人。 有了仙器抵抗威压,扶箬瞬间感觉浑身轻松。 但紧接着,方才造成的伤痛立即占据上风。 整个魂魄,哪哪都痛。 孟婆提醒她:“服下鬹送你的丸子。” 扶箬立即掏出一颗,不等咀嚼,入口即化,瞬息便融入魂魄肺腑。 灼痛痒麻之感轻了不少。 扶箬马上又抓了几颗,塞得嘴巴鼓鼓的。 发觉这丹丸的功效极佳。 扶箬准备回头找鬹联络联络感情,看看它怎么样才能再做一些。 继天道战斗后,宗冶也加入了混战。 他此时状态格外不对劲。 双眼猩红,周身魂力躁动。 独断专行,肆意妄为,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这是先前卷宗对他的评价。 宗冶抬手,拽住白云之后的空壳天道,试图强制逼它证道。 宗冶警告地看着对面的天道意识还有扶箬他们。 “今日我必定要封禅证道,达成所愿。” “毁天灭地,伐妖仙,杀众生,我不介意一一做下!” “天道!尔敢不认我?” 轰隆,天道意识震怒。 雷声比先前阵势大了一倍,震得天地颤动。 人间城池里人人自危,皆以为地动了。 就在众人以为宗冶是无能狂怒,得不到才发泄的时候。 空壳天道竟为宗冶又放出了一道霞云。 宗冶这才满意地松了两分力道。 他来到祥云下,准备重铸道基,祛除里面的邪气。 宗冶盘腿坐在九头鸟背上。 为自己加上一层层禁制,又将罗盘悬在周围。 强劲到不输天道规则的规则之力爆发。 天道意识震惊一瞬,愠怒,惘然,羞愧。 众生皆道,天道无情,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事实相反。 天道才最有情。 它若无情,又怎能生出有情的万物? 天道意识盯着着那壳子,恨不得马上摧毁它。 它今日才发现,金蝉脱壳的壳居然也有了一缕私心。 还是一缕欺软怕硬,与虎谋皮的私心。 既是如此,那它便重生规则! 宗冶一边打坐,一边分出注意力操纵罗盘,意图帮空壳天道抹杀天道意识。 扶箬与孟婆他们夹在中间。 对着宗冶和天道壳子来回攻击。 宗冶不屑垂眸,坐在九头鸟背上,端得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明姿态。 雪千颜看了扶箬一眼。 扶箬当即将太岁球扯开布料,扔了过去。 第94章 九头鸟报复 哐当,太岁带着粘稠液体趴在了禁制上。 它不解回头。 这美味魂魄为什么要把它扔出去? 扶箬直白到不留丝毫情面:“你克制他的禁制。” 太岁脑袋嗡得一下。 万籁俱寂,它仿佛和周围隔了一层薄膜。 什么都没听不到,只剩下扶箬那句话在一遍遍回荡。 明明只有几个呼吸,但太岁却觉得比几个时辰都长。 它看着变弱了的禁制,嘴巴嗫嚅,半天没能问出一个字。 最后也只是畏惧又期待地望着宗冶。 它希望他能解释一句,哪怕是骗它也好。 他不是因为这个才不对它动手。 他不是因为这个才将它从地狱带走。 可惜,宗冶一张嘴就是怒骂。 “不是让你蹲在翼城?” “你滚过来做什么?” “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宗冶口不择言谩骂。 “肮脏东西,还不赶紧闪开?” 他试图用愤怒来掩盖住自己心中隐晦的不安。 宗冶没想到这群人居然能找到太岁头上。 他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步步算无遗策。 没想到还是出了纰漏。 宗冶看了一眼自己的禁制,气急败坏。 太岁本体的污秽和倒霉作用可比粘液有用, 禁制被太岁趴在上面这么久,已经半废了。 反正这恶心下贱的肮脏玩意,对他也没什么用。 被发现便被发现,他再也不用忍着性子应付这个蠢货。 “滚!” “别脏了我的禁制。” 太岁有些时候愚笨,但有些时候又聪明的很。 它对周围人的情绪态度很敏感。 觉察到宗冶的意思,太岁满眼伤心。 它自行远离禁制,远离战场。 它回头看了一眼扶箬,眼中泪花更甚。 都在防备它,利用它。 太岁将自己重新裹成一个球,带着仙锦消失。 扶箬想喊住它。 变故又生。 “唳--” 一声凤鸣,咆哮九天。 声音凄哀,比杜鹃啼血更甚。 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宗冶身下的九头鸟再次恢复意识。 或者说,它忍辱负重那么久,终于等到了报仇雪恨的机会。 八条断颈相互交缠,恨意浓稠到血脉喷张。 一条灰白的血线出现。 九头鸟的傀儡尸身从中间开裂,露出空荡荡的腹腔。 五脏六腑不翼而飞,两侧胸肋急促扇动。 脊骨咔咔响动,自腹中血肉鼓出一个跳动的灰黑肉球。 肉球带着尸斑,越长越大,越来越长。 一颗崭新的,由恨意和血泪浇灌出的头颅长了出来。 九头鸟甩动从腹中新长出来的头颈。 眸子睁开,眼中满是恨不得将宗冶挫骨扬灰的恨意。 “宗冶,我回来了!” “你往日所做种种,可有想到我今日会找你报仇雪耻?” 新仇旧恨一起算,它们之间不死不休! 九头鸟与宗冶在禁制之内大打出手。 每一次攻击,都带着必死的决心,不给宗冶也不给它自己留半分余地。 扶箬望着九头鸟这畸形模样,想到在太岁梦境见到的它。 残魂之身,被死敌报复折辱,没了九头一颈,犹能绝地翻盘,奋力一击。 孟婆曾和九头鸟打过几次照面。 九头鸟自持上古神鸟,比龙凤高贵,所以高傲的很。 哪怕只是残魂,姿态也摆的极高,对阎罗呼来喝去。 它太傲慢。 因为傲慢,得罪宗冶。 因为傲慢,上古残魂竟败于一地狱恶鬼手中。 孟婆说不上是惋惜还是感慨。 这一战结束,无论输赢。 此间世界将再无九头鸟。 宗冶怒极,边打边骂。 “畜牲,你诈我?” 宗冶打着打着,又看向天道意识。 “是你,你动了手脚!” “一定是你那夜对这畜牲做了什么,才能让它清醒。” “倒是难为你一缕潜逃的意识,自身难保,还有心思为你的众生考虑!” 天道意识已经放弃原本的壳子。 白云为衣,霞光为饰,它开始重新缔造它的规则。 短短一刻钟,周身已经浮现出淡淡规则之力。 宗冶又惊又怒。 “怎么可能?” “原本天道规则之力还在,你怎能再生出规则之力?” 天道意识没有回答,仍旧在专心致志释放它的众生万物所做的约束与保护。 随着它冒出的规则之力越来越多,那空壳子开始慌了。 它们二者,此消彼长。 空壳天道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流逝。 它想挽回,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一点点看着在自己身上消失的力量出现在对方那里。 扶箬他们还在奋力攻击禁制。 虽然这禁制在太岁的克制之下削弱了大半力量,但仍不容小觑。 宗冶方才口中一声声畜牲不断。 九头鸟怒上心口,攻击愈发猛烈。 它最恨的就是宗冶叫它畜牲。 往日他就是这么叫着它畜牲,令它颜面扫地,将它折磨到生不如死。 宗冶的狠毒是天生的。 他生来就懂怎样最折辱人。 他知道九头鸟傲慢,便一刀刀往它最难堪难接受的地方捅。 “畜牲,束手就擒吧。” “你今日死后,我还会将你再炼制一遍,哪怕魂飞魄散,也得乖乖做我脚下坐骑!” “畜牲就是畜牲,到死都是畜牲!” “哈哈哈哈哈--” 宗冶笑得猖狂,恶意森森。 他就是在故意恶心它。 他就是享受这种恨他恨到极致却又干不掉他的浓烈情绪。 他以掌控他人行为举止,玩弄他人情绪为乐。 “闭嘴!”九头鸟大声愤怒喝止。 “你连畜牲都不如,毫无人性,丧尽天良!” 九头鸟从腹中借着脊骨生出的脑袋大张,鸟喙张得头颅裂开。 它声声倾诉自己的恨意:“宗冶!” “我来找你索命了!” “切骨之仇,断魂之痛,我要你与我一道同受!” 漆黑血管里蠕动出一根根乌黑的翎羽。 扶箬与雪千颜他们合力破开禁制的瞬间。 九头鸟带着插在血肉里的死亡长翎,昂起头颅,决绝赴死。 翎羽吸收了魂魄血肉,带着铺天盖地的死气。 宗冶在短暂慌乱之后,又陷入兴奋状态。 他就是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死亡让他畏惧,也会让他更兴奋。 雪千颜立即祭出妖丹,妖力与灵力裹挟着杀机滚滚飞去。 扶箬则与孟婆他们放着散乱攻击,不停骚扰宗冶。 “万径人踪灭!” 随着雪千颜的力量迸射,九万里高空染上白霜。 第95章 身死后路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云雾脆如琉璃,恍若积雪的绝世珍宝。 宗冶眼角眉梢被寒霜染得带白。 又被孟婆的仙器、崔珏的判官笔和扶箬的符篆围攻。 因为一瞬分神,动作慢了两分。 恰好被九头鸟寻到机会。 布满死气的翎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捅进宗冶体内。 残魂配上这具尸体,本该是生不出翎羽的。 但九头鸟得天道两分怜悯,又燃魂续昼,生生用尸傀的血肉长出了死羽。 它们以它魂魄血肉为食。 一半插在自身血肉里,一半撞进宗冶体内。 宗冶痛苦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道鲜血。 他恨恨地望着九头鸟。 “畜牲,你为了让我死,还真是什么代价都愿意付。” 九头鸟用双翼死死箍住宗冶,羽毛扎得更深。 宗冶行动受限。 雪千颜立即飞身来到他面前。 “它的仇报了,还有我的!” “宗冶,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设计我,囚禁我?” 雪白的妖丹比天际浮云还要亮眼。 宗冶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 “自当是你于我有用。” “为了大道,别说是你一个陌生人,便是我的至亲至爱,也皆可牺牲!” 他半点不知悔改,沾着鲜血的唇瓣殷红。 言笑晏晏问着:“满意了吗?” “不满意。” “但话不投机半句多,我确实没什么好问的了。” 雪千颜的妖丹愈发晶亮,悬在她胸前。 又因有天道在旁,灵物格外受眷顾。 这一次,她放出的雪妖形态,前所未有的凝实。 那张纯白脸的背后,另一具法相也在移动。 宗冶无半分惧色。 他笑得疯癫,看向孟婆和扶箬他们。 “你们不来吗?” “一起正好。” 扶箬皱眉。 宗冶这疯疯癫癫模样,总让她怀疑他还有后手。 可不管有没有后手,他们都必须攻击。 失去了这次机会,便不会再有一只上古残魂钳制住宗冶。 九头鸟已经没了神志和言语能力。 它闭上眼,尸体表面的血肉在一点点被翎羽吸干。 随着皮肉变得干瘪,那翎羽愈发粗壮,油亮。 那不是普通翎羽,是九头鸟焚魂换来的一缕上古血脉之力。 宗冶被翎羽扎破身体。 这些翎羽便也会不停吸收他的血肉。 没了血肉,还会敲骨吸髓。 万分痛苦。 九头鸟的傀儡身体彻底干瘪,残魂一点点消散。 临走之前,羞愧地看了一眼孟婆和崔珏。 它到最后也没能说出一句抱歉。 往日,它待地府阴差态度确实不妥。 自视过高,太没脑子。 被宗冶禁制锁魂,折磨数年后,它才明白。 看万物不能只看物种和出身,要看他们的心性以及所作所为。 它悔悟得太晚,伤过太多人的心。 又是一声凤唳。 天际出现巨大九头鸟虚影,转瞬即逝。 自此,彻底魂飞魄散。 宗冶体内的翎羽失去了另一个寄主,养分不足。 只能变本加厉吸收他的。 宗冶阖上眼眸,嘴里念着什么晦涩咒语。 雪千颜将自己酝酿出的猛烈一击放出。 扶箬也引爆了天雷符。 所有攻击都在这一瞬发生,全部汇聚到宗冶身上。 肉体被扎到漏风,像个破布篓子。 骨头被翎羽钻了数不清的深孔。 密密麻麻,像是爬了成千上万只蚂蚁。 粉白的骨髓被从孔洞中一点点吸走。 令人看了不禁毛骨悚然。 九头鸟的报复,当真做到了让宗冶感同身受它往日痛苦。 宗冶的身体只剩下白骨和皱巴巴的皮。 最后砰的一声,当着众人的面炸成粉末。 天际再也寻不到宗冶的痕迹。 除了扶箬他们四个,便只剩下两个天道。 此时,它们博弈得正激烈。 周围规则之力已经变成实体,谁也接近不了。 明明应该庆核危机结束,大胜而归。 但扶箬总感觉不安。 “宗冶会这么容易就被击杀吗?” 雪千颜也觉得古怪,但她心底期盼着这就是事实。 “九头鸟虽是残魂,但它出自上古。” “它用自己魂飞魄散换宗冶一死,完全没问题,要是他不死,那才奇怪。” 孟婆宽慰这个总喜欢忧心的宝宝鬼。 “指不定天道也出手了。” “宗冶就算没死,天道回归后,他也必死无疑。” 提到天道,扶箬深深看了一眼,无形无体不容直视的两团光芒。 她重重点头:“嗯。” 扶箬他们再次搭乘鬹从天际飞下去。 登神台上的五位鬼将已经消失。 整座城,空寂的可怕。 几万恶鬼厉鬼,都被杀得干干净净。 宗冶对自己人下手确实够狠。 地面四分五裂,俨然屋舍变得支离破碎。 恢宏大气的城墙和广厦高楼也都毁得差不多。 断壁残垣满地,万里长空愁云惨淡。 寒风呼啸,鸟雀难觅。 宣城百姓官员几百上千年的积累,毁于一旦。 它变作了真正的死亡之城。 “战争,真是可怕。”扶箬不由得感叹。 野心不满,贪欲过盛。 宗冶一己之私,毁黎民苍生百年基业不止。 孟婆朝远处看了一眼:“江剑二城附近好像还有鬼卒。” “它们应当还没得到消息。” “若是得知消息,极有可能动乱,我们去给两城收收尾巴。” 孟婆和雪千颜一同前往剑城。 扶箬则与崔珏一道去了江城。 宣城地下。 装满漆黑泉水的大池子突然咕噜噜地冒起泡泡。 池水越熬越干,越熬越粘稠,最后变成一滩薄薄的水膜。 水从池底升起,一道人形缓缓显现。 鬼影披着黑衣,戴着面具。 他嗓音冰冷似铁。 “该死的畜牲!还有那可恶的天道意识!” 险些坏他大计。 还好,他准备了不止一条后路。 纵然没算到天道意识这一步,他还有其他办法掩人耳目,达成所愿。 苍穹之上,天道意识隐隐不安。 它知晓宗冶没死。 它与宗冶之间斗争许久。 宗冶每走一步,它必然也会跟着随一步棋。 如今周围规则屏障,既是保护,也是阻碍。 它短时间内都没办法动手提示。 不知宗冶会选哪一条路。 天道意识轻叹,全神贯注投入,继续重生规则。 只希望它寄予厚望的‘活子’还记得那夜的经历,不要完全放下戒心。 鬼影沿着地脉往更深处移动。 忽然,窸窸窣窣追踪声出现。 黑袍人顿了一瞬,狭长黑眸有疑惑有狠厉。 他靠在石壁旁,渐渐融入其中消失。 “王?” “奇怪,我明明感觉王方才就在这附近。” 第96章 前车之鉴 离壑满面疑惑,四处寻找。 见是离壑,宗冶收回手。 但他依旧戒备,身躯紧绷,禁制蓄势待发。 离壑跟在宗冶身边太久,又因为种种原因,两人之间有一缕淡淡的魂魄联系。 所以离壑很确定,宗冶就在附近。 他当即半跪:“王,求您带属下一同离开。” “属下已追随您几千年,没了您的指引,属下不知该何去何从。” 离壑说得言辞恳切。 又当着宗冶的面,开始细数曾经点点滴滴。 “属下原本只是个软弱小鬼,被厉鬼追杀逃命,是王从厉鬼手中救下了属下。” “也是王带属下吞噬魂魄,甚至亲自击杀厉鬼送给属下,助属下修为一步步拔高。” “后面又允许属下学习禁制……” “王的大恩大德,属下没齿难忘,求您让属下继续追随。” 宗冶冷酷无情,是个没有心的疯子。 他与崔珏虽都天生无情无心。 但后期心性却截然相反。 崔珏无欲,自知且自制。 宗冶则是放任欲望膨胀,无怜悯之心,又不遵规则。 所以动起手来无所不用其极,不择手段。 此时,听着下属一字一句表达着对自己的忠诚和敬佩,恨不得肝脑涂地。 确实令他心情舒畅,极大满足了他狂傲掌控众生的心理。 不过宗冶仍未直接现身。 “因为这些,就愿意生生世世追随我?” 离壑听到宗冶终于回应,当即喜不自胜。 他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顿了几个呼吸,自责道: “确实有其他原因,属下也有所图。” 宗冶眼眸瞬间变得锐利:“说。” “属下曾三次魂飞魄散,都是王将属下残魂收集回来,再次复原炼制。” “有王在,属下便是不死之身。” “为王办多少事,死多少次都不怕!” 宗冶是个很矛盾的存在。 没有人性,不信人性,但又喜欢利用人性。 若是离壑没有半分所图,他反倒又会不敢相信。 宗冶从墙壁中缓缓现身。 “起来吧,一会跟紧我。” 离壑从地上起来,看到宗冶这副打扮眼中划过异样光芒。 黑衣面具将身形完全遮挡,还可隔绝气息。 这和他往日作风大相径庭。 离壑回忆一番,忽然发现,他自始至终都不了解宗冶。 他出现那日,用的是魂力。 他便一直以为他是鬼修。 离壑看了一眼干涸的池子,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猜测。 “谁?” 宗冶再次回头,目光肃杀冷漠。 五绝他们四个一同从岩洞拐角出现。 四人也学着方才离壑的做法,半跪在地。 “王,属下等也愿继续追随,还请王将我们留下。” 宗冶静静看着他们,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们可不是离壑。 没有为他一次次魂飞魄散过,也没有几千年的忠心做保。 宗冶隐匿在面具下的脸逐渐染上残忍笑意。 然而,还不等他出手。 五绝便带着勾玉朝宗冶发起进攻。 枯藤愣住,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五绝他们三个。 “我们不是来找王,继续追随王的吗?” 怎么突然变成袭击王? 他们将他从台上带走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枯藤看向宗冶,想解释。 离壑闪到宗冶身前,戒备地盯着所有人。 “你闪开,我要自行清理门户!” 宗冶抬手,纯净的水流自他掌中出现。 身后冒出巨大漩涡,中心有个圆洞漆黑深邃。 远远看着像一颗硕大眼球。 宗冶一出手,瞬息之间便将勾玉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还不等他反抗,便被扔进身后漩涡。 黑洞张大,勾玉魂魄当场被身后黑黢黢的涡流吞得渣都不剩。 宗冶黑沉充满压迫感的视线落到五绝他们身上。 “你们也背叛了我?” 五绝冷笑:“王这话问的,您自己所作所为有多么难以服众,您不知道吗?” “你有拿我们几个鬼将当人看吗?” “那么多恶鬼厉鬼还有鬼卒,都生生变成了你证道路上的工具。” “实不相瞒,枯藤当时说的就是我们的心里话。” 他们不介意有个嗜血好杀的王,但前提是屠刀要对向敌人,而不是自己人。 五绝目光落到宗冶面具上,真诚发问:“如果我们不反,您会放过我们吗?” 他们几个身上的罪孽可比那些恶鬼多上几倍。 宗冶笑了,从轻笑变成哈哈大笑。 “你猜对了。” “我确实不准备留你们!” 宗冶身后漩涡疯狂转动,水流声愈发汹涌。 枯藤感觉自己很无辜,试图辩解。 “王,我没背叛您,我当时也不是这个意思。” 宗冶现在什么都不想听。 他的计划二确实需要更多功德。 “你们主动送上门也好,省得我还要一一动用禁制来寻。” 宗冶催动禁制。 他们三个当场跪下,胸口阵痛不止。 枯藤捂着胸口,满眼不可置信。 “王,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不知不觉中给他们下这种禁制? 为什么非要杀他不可? 宗冶毫不客气道:“自然就是为的这一刻。” 他的计划里,每个人都有大用。 不然他留着他们做什么? 宗冶收紧禁制,直接绞断他们三个的心脉。 噗-- 枯藤呕血不止,鲜血喷到岩壁上。 倒地之后,那些血珠汇聚在他头顶凸起的岩石棱角处。 一滴赤红的血落下。 正中眉心。 仿若当日他对地府出手,溅落在眉心的魂血。 他不甘地望着宗冶:“王从未信过我们几个。” 宗冶:“你一个曾经叛主的狗,何谈信任,何谈忠心?” 他明白了。 所有人里,宗冶最不会信任的就是有前车之鉴的他。 “哈--”枯藤苦笑,缓缓闭上眼睛。 眼尾滚落一颗冰冷悔恨之泪。 自作孽,不可活。 若是那日曾不背叛阎罗,他或许依旧是地府最信任的黄泉守路人。 宗冶望着跪在地上,弓着腰神情极为痛苦的五绝和山魅。 他疑惑,这两人何时实力如此强盛? 居然能硬扛这么久。 “你们--” 宗冶刚开口,原本奄奄一息跪在地上的二人当即飞身而起,哪还有半分虚弱模样。 眼前闪过黑光,一滩粘稠恶心的东西泼到他身上。 第97章 再去宣城 宗冶身后的漩涡凝滞一瞬,染上淡淡灰色,像是垃圾堆旁流出的脏水。 他身形踉跄,手掌撑在石壁上。 这种虚弱态,在宗冶身上太罕见。 五绝得意笑着,山魅激动不已。 离壑无声垂眸。 遮住眼底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 宗冶立即将那些污秽往外逼。 五绝趁此机会,拔出武器,飞扑过去。 五绝的野心和欲望并不比宗冶少。 他太过兴奋。 以至于并未发现,合作伙伴山魅故意慢了半拍,让他也做了马前卒。 五绝祭出招魂幡,从下方抽出一把匕首,直直刺向宗冶。 宗冶强抑住恶心,转身后撤。 但他反应速度比平时慢了不少。 匕首险险擦过肩膀处的黑袍,深深戳进石壁。 宗冶回头,正好看到石壁滋滋冒着黑泡。 先前还有疑虑,此时他异常确定。 “你炼了太岁的身体和污秽!”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竟然没有发现,自己这个秘密早已经人尽皆知。 五绝嘲讽道:“王不会以为我真的只是借太岁助长自己修为吧?” “您太偏执,太自以为是了。” 五绝早些时候找太岁切割触须收集污秽,并未瞒着任何人。 他做得光明正大,恨不得敲锣打鼓。 他就是在赌,以宗冶的自负,不会猜到他早就知晓其中秘密。 “宗冶,将断灭和酆都大帝传承有关之物拿出来!” “念在你曾经帮我们一同从地狱出来的份上,我可饶你不死。” 宗冶轻蔑扫了他一眼。 “看来,你早就有逆反之心,连这些都知道。” 宗冶忽然站直身体,强横的禁制之力爆发。 断灭罗盘出现在五绝背后。 五绝并不慌乱,他觉得以宗冶先前姿态,此时必然虚弱,实力大幅下降。 然而,他失算了。 因果之力以避无可避的速度发出迅猛一击,将他拦腰斩断。 宗冶此时身形稳健,背后漩涡依旧纯净。 先前那些淡灰污秽,只是他放出的障眼法。 宗冶面容阴翳森然。 “想学我的路子,你可还差得远!” 他既已知自己的弱点被孟婆那群人发现,又怎会不做防备。 只是没想到,最先防住的居然是自己人。 宗冶抖了抖身上的黑袍,那滩粘稠液体缓缓流下。 他抬手,水流伴随禁制,将五绝在半空捆得格外牢固。 五绝惊恐回头,看向山魅:“救我,你答应--” 还不等他说完,一道魂力割破他的心脉。 五绝神色惊诧,瞳孔放大数倍。 他怎么也没想到,给了他致命一击的居然是山魅。 确定五绝已经魂飞魄散,山魅立即朝着后方跑路。 宗冶扔出一道锁定禁制,准备追出去。 离壑先一步在拐角位置拦住山魅。 两人打了起来。 那枚禁制落到山魅身上,令她无法反抗。 离壑当即放出改良版手指虎上的带毒尖刺,挥拳出击。 “先别杀--” 宗冶出声提醒,他还有话要问她。 山魅看了一眼神色阴毒的宗冶,主动撞上毒刺,结束自己性命。 深蓝色的血从嘴角溢出,魂魄一点点消散。 离壑意识到自己做错事情,当即跪地请罪。 “属下有罪。” 宗冶在一旁看得清楚明白。 是山魅怕被折磨生不如死,主动扑了上去。 他压下眉宇间的烦躁:“算了。” “死就死了。” “正好给你增些功德,一会好助我成事。” 当下要事是趁着天道意识腾不出手,赶紧拿到东西。 就算天道归位,也不过是个虚弱再生天道。 到时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呢。 宗冶走在前方带路。 离壑和以往一般,紧随其后。 宗冶急于求成获得掀翻天道的力量。 并未发现他最信任的下属,不着痕迹朝山魅魂魄消散的地方多看了一眼。 - 扶箬与崔珏配合江城的人将那些鬼卒都清理干净。 江家这边有德高望重的太上长老坐镇,符篆又可避免直接刀剑相见,战斗人员伤亡反倒比剑城还少些。 江家主在看着冰冷不近人情的崔珏和温柔好说话的扶箬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走近,询问:“扶道友,此番是否真的事了?” 江城已经经不起第二次折腾。 他心里慌慌的,想求颗定心丸。 可惜,他问错了人。 扶箬自己都还未定下心来。 她迟迟未曾出声给答案。 崔珏回道:“应当是,但城中也不可完全放下戒心,还有不少在外逃散的鬼卒。” 江家主连连点头,心情轻松不少:“好好好,我这就和太上长老禀报。” 人是一种很有韧性的生物。 和野草一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鬼卒围城的危机消失,城中迅速恢复了一半生机与活力。 扶箬望着相顾无言,泪水不止,四处跪拜庆贺的百姓。 既替他们高兴,又愈发不安。 她总感觉后面还会有什么大事。 这两日的新魂没有送走。 扶箬又将鬼市的门打开,孟婆和阴差们再次开始忙碌。 雪千颜大仇得报,闲来无事便也一道跟着帮忙。 她瞥到扶箬腰间:“你身上这荷包不错啊,款式精致,还带着灵气,不是这个小世界的东西吧?” 扶箬颔首:“是修真界的。” 这是夺心镜当初看她太穷,送给她装自己的。 扶箬将荷包拿在手里。 感应到里面新多出的那块石子。 仿佛一下子打通任督二脉。 她整个人僵住。 “不,还有问题!” 她已经确定,那夜降下天雷,引她去地脉的就是天道意识。 天道不可能无缘无故引她过去。 昨日发生的一切,都没和地脉沾上关系。 以宗冶机关算尽的脾气秉性,这地脉和洗魂泉一定什么不为人知的作用。 扶箬当即又打开一道去宣城的门。 她看向雪千颜:“我总感觉事情不妥。” “我要去宣城地脉一趟,如果我超过两个时辰不回,那便是我遇到了什么异常情况。” 扶箬交代完,匆匆离开。 再出来,又是登神仙台。 扶箬利用鬼市空间将自己隐匿好。 再次观察这座封神山。 转了几圈后,还真让她找到一处异常。 从宣城离开前,他们是搜过这里的。 扶箬当时从宗冶洗爵的池子路过,是满满一池洗魂泉水。 而今日,已经彻底干涸。 她仰头看向冬日里的橙色暖阳,感受着周遭空气里的湿度。 这蒸发速度明显不对。 扶箬蹲下,纤长食指落到池底轻擦。 没有灰尘,也没有池水蒸发后的矿物质遗留物。 干净得让人意外。 扶箬往中央飘了飘。 那里有个人为凿刻出的小孔,应当是做泉眼用。 扶箬放出一缕魂力,往下探。 第98章 大帝传承 扶箬放出的魂力一路下潜。 是一条空心水晶管道。 管道很长,似乎没有尽头,魂力还没探完便消散。 扶箬又试了两次,还是一样探不到头。 她决定亲自下去看看。 动用空间之力感应一遍。 扶箬在池子外四百米左右的地方打了个洞。 这里是矿脉岩层最薄弱的地方。 将近两米厚的岩层被挪开,露出幽深黑暗的深洞。 扶箬扔出一张明灯符。 洞内一瞬间亮了起来。 等了几息,确定没有生物靠近或者远离的动静,她才飘下去。 符篆自动飞在身前引路。 浓厚的阴气像是在汤池沐浴,舒服得毛孔大开。 扶箬站在山洞中间,安静观察四周景象。 这洞一眼望不到头,左右两边都有拐角。 过了拐角,再往前几百米又有三条岔路口。 扶箬留下一道标记,随意挑了个洞口进入。 飘了半刻钟的弯道,又冒出数个岔路口。 这山峦之下,活脱脱就是个大型迷宫。 扶箬重新飘回标记点。 她将封神山外观与方才走过的路线结合,在脑中构建出一幅简单的立体地图。 不到一刻钟,她便找到了一条连通水池的管道。 她抬手,掌心浮现出一层泛着浅淡银辉的魂力。 片刻后,扶箬收回手。 小黑蛇被浓郁的阴气搞得懒洋洋的。 他打了个哈欠,瓮声瓮气问: “大人是发现什么了吗?” 扶箬:“这个管道的材料不是普通水晶。” “它格外纯净,自带一股先天灵力。” 虽然微弱,但这份灵力很干净。 比她在司徒勿这些人身上看到的都要纯净。 小黑蛇疑惑:“是因为那池子里的泉水对纯净度有要求吗?” “还是宗冶有其他用处?” 扶箬摇头:“不好猜测。” “目前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宗冶需要活水。” 这管道应当不止一处,下面应该也有蓄水池,这样才让这些泉水时刻维持流动状态。 扶箬以这条管道为基准点,一路七拐八拐往下飘荡。 每次到下一层都会不厌其烦地寻找管道,以此来确定自己没有走错路。 扶箬又飘了小半个时辰。 她从岩石缝里取出泥土在指尖碾成薄薄一层。 里面有宣城地表最常见的绒灰。 扶箬翻过宣城的地理志。 宣城百年前有一任父母官是南樊囯皇室出身的小王爷。 他幼时身体虚弱,寄养在道观,道观周围有许多野树。 其中便有绒灰树,因叶子干枯后形似绒灰得名。 他认为这树好养活,生机旺盛,能辟邪,在宅院里养了几棵。 后来百姓们也都纷纷效仿。 所以宣城内,最多的就是这绒灰树。 看到这些东西,便意味着她已经从山顶飘到地表。 确定自己之前的方法可行,扶箬继续以管道为标志物往下飘。 但飘着飘着,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绒灰有不同颜色,颜色越鲜艳少见越受达官贵人喜爱。 宗冶建造封神山挑的自然是城中风水最好的那块地。 但扶箬已经在泥土里发现三色绒状脉络十几次。 也就是说,这十几圈她一直在打转。 扶箬面色冷凝,开始细细探寻这处地面石壁附近是否有能量波动。 半刻钟后,果然不出所料。 熟悉的手法,熟悉的感觉。 又是宗冶的禁制。 这下,扶箬更好奇地底藏着什么东西了。 扶箬之前复刻过宗冶的禁制。 对他领悟的规则之力多少有些了解,所以这次很快就找到禁制的“眼”。 但扶箬面色并没有多么轻松。 她看着那根水晶管道,眸光微暗。 犹豫片刻后,还是将手中的空间之力放了出去。 管道被打开一个洞。 扶箬飘进去,顺着管道一路下滑。 她全程都在密切注意脚下和周围管道的变化。 在看到下方些许光亮冒出来时,没有丝毫犹豫,将掌心酝酿许久的空间之力贴到管道上。 一个翻滚,从管道内移了出来。 按照她先前总结的规律,此时应当在管道末端往上倒数第四层。 扶箬飘在洞内,感受着四周传出来的醇厚阴力。 是没处理过的矿脉。 可她上次明明在太岁记忆里看到宣城地脉也被处理过。 那这里的地脉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扶箬再次从石壁缝隙取了些泥土。 这泥土成分和宣城地理志提及的完全不同。 那本地理志记载了近千年的风物变化。 有些许不同正常,但不可能三分之二都不一样。 这地脉,很反常。 扶箬继续往下飘。 她依旧每下一层,都会飘到管道那边看一眼。 小黑蛇原本不理解。 直到它在管道末端,看到了布满毒液的火焰池。 当初吓得尾巴都立起来。 “是传闻可熔仙骨的焚净池。” 扶箬在他们两人周围布下一层结界。 这池子不光是里面似岩浆沸腾的液体有毒,燃烧后冒出的烟气亦会使人神志混乱。 小黑蛇一阵后怕:“大人怎么猜到管道末端是陷阱?” 扶箬:“宗冶那层禁制布置得太熟悉,像是专门给研究过他禁制的人准备的。” “而且这管道末端在地下深处,正常不应该有亮光。” 但作为在管道里移动太久的闯入者,往往会在看到微光时,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和出口。 - 宗冶收回罗盘,强劲的阴气混杂着元力爆开。 将他与离壑双双掀飞,撞到后方岩壁上。 宗冶舔掉嘴角溢出那缕鲜血,目不转睛地盯着巨门,面上一片掩饰不住的兴奋。 这便是他的第二计划。 强行夺取酆都大帝留下的传承。 原本按照计划一,空壳天道承认他后,往日罪孽就会一笔勾销,变为天道承认的正道大功德人士。 到时他再来到此地,便可轻松拿到传承。 没成想,天道意识佯装重伤潜逃,背地里算计他,导致计划一中道崩殂。 好在天道意识为了拿回自己身份,此刻无暇抽身。 宗冶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上厚重的功德,唇角不自觉勾起。 他此刻应当符合大帝所定下,身负大功德的要求了吧? 更何况,他有断灭罗盘在,又曾与大帝有过交集。 此间世界,还有谁比他更适合拿到传承? 第99章 传承之门 离壑望着那扇散发着古朴气息的门,心跳快了两拍。 他终于等到这一刻。 离壑强抑住激动。 像个傀儡般,古井无波开口。 “王,这里是?” 已经到这一步,宗冶也不再瞒着离壑。 他颇为骄傲道:“北阴大帝的传承之门。” “此地只有我知晓,只有我曾来过。” “大帝飞离此界前,不止给地府阴差留了退路,也为此界万亿生灵留下一线生机。” “地府覆灭,酆都罗山尽出,黎民苍生大难,传承之门便会出现,等来合适的人临危授命,拯救苍生于危难之间。” “这扇门,算是大帝留给苍生的最后一道保护符。” 想要得到传承,就要承担重塑轮回和救世之责。 所以入此门第一条筛选规则,便是身负大功德。 宗冶曾经来过,当时身负无边孽债,直接被驱逐门外。 要不是因为他也算个纯净之物,很可能当场就被大帝的生死轮回之力绞杀。 所以,这次他特地做了万全准备。 离壑听着宗冶一句句,似说给他听,又似喃喃自语的话。 努力表现出几分震惊。 “王好像对这扇门很了解?” “我曾是大帝门下,自家人对自家的东西当然了解。” 所以,他这应当也不算强行夺取。 只是替大帝取回来罢了。 宗冶整了整衣袍,大步流星走进去。 或许是即将达成所愿,心情不错,他身上的煞气与阴翳倒是消减两分,没了往日刻薄的压迫感。 离壑低垂着脑袋,光影之下隐藏的面孔俱是了然与期待。 宗冶推开门,摘下兜帽,任由金光打量。 几息过后,金光亮度如常,并未伤他半分。 宗冶当即昂首阔步,进入门中。 没听到身后跟来的脚步声,他回首。 锐利目光落到愣在原地的离壑身上。 “你与我一道进去。” 离壑不知想到什么,迟迟不动。 他半跪在地:“王,属下守在此地,为您望风。” 宗冶拧眉,神色不耐。 他原是想让离壑跟进来一段距离,守在路上等着。 “罢了,守在门旁也可。” 既然他有自己的想法,便按他的想法来。 只是,待他拿到想要的东西后,这个对他了解最多的下属,也不能留了。 他不喜有自己想法的狗。 宗冶甩袖,踏着金光,走在无垠长桥之上。 桥下云雾缭绕,烟气空蒙。 可这云烟之下,似乎又蕴藏着什么未知危机。 一旦坠落,便会尸骨无存。 宗冶身形消失,离壑当即从地上起来。 他看了一眼那扇门,笑容阴森。 “王,您一路走好。” 离壑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自由的味道。” 他朝着半空微笑,似是在与谁对话。 “不急,我马上就让他们出现。” 离壑戴上护腕和手指虎,蓄足力量,对着头顶某处岩壁连续挥拳几十次。 咔嚓一声。 裂隙飞速往外蔓延。 沉闷如雷的轰隆声滚滚散开。 地脉中,岩柱一根根断裂,岩层开始坍塌。 离壑打开脚下禁制,手往空气里一抓。 “别烦躁,雪千颜很快就到。” 扶箬正在地底查找那缕若有若无的地阴元力出自何处。 好不容易寻对了方向,眼看就要寻到地方。 地脉居然开始坍塌。 扶箬避开岩石,眉头隆起。 “怎么回事?” 她来时还好好的啊。 身后扑来大片烟尘碎石,竟在转瞬间就塌了一半。 扶箬当即祭出符篆。 一根连着金刚符和护体符的线从小荷包里半扯出来。 每走几十米,符篆就会被磨掉两张。 而后新的符篆便自动冒出顶上。 哒哒哒的引符声和破灭声不断。 扶箬放出空间之力,在四周试探感应。 废了近百张符篆后,她终于寻到一处可以暂时躲避的安全区。 咚-- 又是一块巨大岩石坠落。 要不是他们刚才闪的快,这石头砸的就是他们脑袋。 岩石带起一大片灰土。 扶箬周身保护罩都变得灰扑扑,覆盖了一层土膜。 她抖抖身子,保护罩上掉下来两把土。 小黑蛇缠住扶箬手腕,很是不安。 这个地方没办法直接使用鬼市出去。 矿脉里有特殊力量,可以阻挡力量扩散,就连探查每次都不能超过百米。 此时地脉压实,更不能使用瞬移传送,不然上一秒动用空间力量,下一秒就直接卡进地脉空隙,变成魂酱。 明灯符悬在头顶。 扶箬安抚地拍了拍小黑蛇脑袋。 “车到山前必有路,总归有办法的。” 扶箬抬头,发现这片不会被岩石砸中的区域还挺大。 “这高度没有十米也得有九米了吧?” 周围矿脉层都在坍塌,怎么偏偏这里没事? 扶箬起身,开始在这附近打量。 轰隆-- 又是一块圆滚滚的石头掉落。 那石头至少有两米高,径直朝着扶箬所在位置滚过来。 她立即贴着石壁往上飘。 石头哐当一声撞在石壁上,停止滚动。 扶箬刚松了口气,背后的石壁忽然移动。 她怔怔地回头,耀眼金光爆发,整个人带着小黑蛇一起跌落进去。 - 宣城地动了。 其实不止是宣城,有地脉的五城都发生了地动。 但只有宣城地动最为严重。 其他几城晃动程度并不激烈,房田屋舍都没什么损失。 而宣城不一样。 宣城地表本就被宗冶搞得四分五裂,断壁残垣遍地。 此次地动,地裂愈发严重,引起高山倾塌。 宣城彻底沦为废墟。 孟婆与雪千颜他们在扶箬去往宣城后没多久便从地府离开。 此时看到宣城出现如此大的动静,又都联系不上扶箬,一个个心中焦急得不行。 几人立即奔赴宣城寻人。 封神山倒塌,但山上的登神台却依旧完好无损。 此时,离壑正站在台上,等着该来的人来。 他在温柔安抚着什么:“你放心,我们不会被发现。” “地脉之下的东西也不会被发现。” “宗冶得不到的东西,绝不允许旁人得到,这些改造过的地脉,就是为了阻止下方气息泄露。” 离壑忽然看向天际,眼中激动。 “来了。” “我马上就把属于你的东西拿回来。” 第100章 功德铺路 扶箬偏头,下意识抬手遮挡金光。 目光透过指缝,窥视周围锐气逼人的光芒。 金光披落的瞬间,扶箬身后迸射出更加纯粹的光芒。 出来验证的金光愣住。 似乎是没想明白究竟是怎么个事。 这人身上的功德金光如此纯粹明亮,比它们还强悍? 金光围着扶箬转了两圈,发现她没用什么手段。 当场自惭形秽跑路。 扶箬见眼前暗下来些,才放下手。 她来回踱步观察,寻找线索。 周围一切都金光闪闪。 脚下的地是金色的,前方缭绕飘荡的云雾也是金色的。 此地没有太阳,不远处有个硕大金轮。 “这是哪?” “有人吗--” 扶箬朝着四周喊了一声。 回应她的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疑问声。 扶箬抿唇,思索片刻。 迈开步子就行往前走。 她每走一步,脚下的路也跟着变长一步。 此时她才意识到,烟雾之下都是空荡荡的未知。 只有她脚下踩着的,才是真正的路。 扶箬想不出这路究竟是怎么出现的。 但既然她走到哪,哪里就有路。 那她就这么走下去便是。 走了一刻钟后,扶箬隐隐感觉到自己距离金轮越来越近。 或许这金轮所在,就是目的地。 扶箬觉得自己走的太慢,直接将疾行符拿了出来。 催动符篆,一瞬掠过十几米。 确认脚下的路会及时跟着,扶箬便彻底放开速度。 一路风驰电掣。 - 宗冶因为来的早,此时已经走完三分之二的路程。 看着前方连绵的宫殿和隐匿在背后的高塔。 阴郁的心情瞬间平复不少。 木板铺就的索道桥格外险,稍有不慎便会因为剧烈晃动被甩出去。 除此之外,有些木板老旧松散,可能一踩就断。 因而,宗冶每走一步,都格外谨慎。 他将自己这两日得到的功德调动出来,围在身旁。 可即便是这样,也只是让他走的比之前快了一点而已。 宗冶只能耐住性子,一步一步数着往前走。 谁知道,前方云雾遮蔽之下,那块木板竟然是空缺的。 一脚踩空,强烈失重感和巨大吸力袭来。 宗冶还没反应过来,便整个人坠了下去。 十几息过去,一只伤痕累累的大手摸到前方木板。 戴着面具的脑袋从空缺处伸出。 刚准备爬上去,下方传来巨大拉力。 宗冶险些再次被拖下去。 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捏住那块木板不松。 他咬牙和踢开下方如饿狼巨鲨捕食般的死灵。 栈桥之下,是无垠黑海。 由被镇压几万年的死气组成。 死气生出的恶灵,正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宗冶,想要从他身上再咬下一块鲜美的血肉。 宗冶扫了一眼被咬成锯齿状的袍底,还有滴着血的脚腕,以及在周围环伺随时准备再次冒险将他拖下去的死灵。 目光逐渐变得狠厉冷酷。 这些东西一直蠢蠢欲动想要吃掉他。 但又因为他并未真正坠落,所以只能不停撕扯他衣摆,阻止他往上爬。 宗冶见他们又要上前咬住他,立即放出罗盘。 他面无表情地在小腿处切割下一大片肉。 鲜红的肌肉还在跳动,温热的血一滴滴掉落。 宗冶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仿佛割得不是自己的肉。 他将那块肉和扔垃圾一样随手丢出去。 新鲜的血肉吸引着死灵,它们没有多少灵智,闻着味儿一便窝蜂地涌过去,根本无暇顾及宗冶。 再次踏上前行之路。 宗冶每迈出一步,都会留下一个血印子。 破碎的衣摆遮不住模糊血肉中隐隐泛着的白意。 方才为了拿出足够份量的诱饵,那一刀深入白骨。 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 琼楼玉宇,廊腰缦回。 金阙瑶池,虹桥横卧。 扶箬被眼前大气恢宏好似仙境的建筑风格惊艳。 她走上瑶池,准备前去宫殿处打探消息。 廊桥上,步步生莲。 每次落脚,都会有一朵虚幻的金莲盛开,还伴随着阵阵梵音。 扶箬:“……”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立地成佛了。 一阵馥郁莲香传来。 扶箬鼻尖微微耸动,循着风向,找到了那朵正在绽放的金莲。 它隐藏繁盛莲叶之中,没有其他金色花苞高。 半遮半掩间,花苞半开。 扶箬走近。 一只朱鹮从天边飞来,落在栏杆上。 它姿态优美,梳理羽毛的动作都格外动人。 好通人性,好有仙气的鸟。 扶箬感叹完。 那朱鹮变作身披霞衣的神女。 神女凌空踏风而行,游于瑶池。 云霓所做飘带,轻盈浮动。 扶箬立即闭上嘴:……是她失言了。 仙子自当是通人性又仙气飘飘的。 金莲绽开最后一片花瓣。 神女伸出纤纤玉指将其摘下。 拿在手中轻轻旋转一圈,确认并未有瑕疵后,才放入腰间玉瓶中。 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 扶箬从前只在文字里见过这等描绘。 片刻后,神女再次变作朱鹮。 衔着金莲,振翅高飞。 扑棱棱的声音惊醒扶箬。 坏了,她忘记问话了! 扶箬赶忙追上,传音道: “仙子留步!” “敢问此处是何地?” 半空中朱鹮顿了一瞬,可盘旋两圈后,并未发现有生灵在。 于是,转身飞往更高处。 扶箬望着朱鹮消失的背影,叹了口气。 “错过了这次,不会再也遇不上活物了吧?” 话音刚落,前方忽然爆发出猛烈金光。 吱嘎一声。 紧闭的朱红木门打开。 “大帝门前,何人在此喧哗?” 威严的恫吓声响彻整片天地。 扶箬被震得胸腔发麻。 她抬手撑在金玉仙石所砌的栏杆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那金光比先前还要耀眼。 恍惚之中,扶箬看到其中最为闪耀的光团直奔她的门面而来。 她当即准备出手拦住。 却发现自己此刻半点都动不了。 “伤害光使者,不允进入问心塔,失去传承资格。” 光团停在扶箬面前,发出雄厚威严的声音警告她。 扶箬终于等来了一个能问话的活物。 见它只是威吓,没有动手的意图。 她立即开口:“抱歉,方才是我太紧张了。” “实在是人生地不熟,不得已才如此戒备。” 光团喜欢守礼知节的人,便大方原谅了扶箬。 “无事。” 扶箬觉察出它情绪变化,连忙追问。 “敢问光使口中的传承是谁的?” “问心塔是什么?” “还有,我如何能出去?” 第101章 好宝贝 飘动的光团突然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它被扶箬问的话惊呆了。 “你连这些都不知,是如何进入的传承地?” 扶箬将进来前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光团语调一百八十度大拐弯。 “所以,你是误打误撞进来的?!” 扶箬没有反驳。 光团好似看到了什么九九成的稀罕物。 它围着扶箬上下飞动。 “这里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 “你能通过先前考验,身上肯定带着大功德。” 光团愈发好奇。 究竟要怎样的大功德和气运,误闯也能进入此地。 光团散去光芒,变成纯金色云朵。 金云柔软蓬松,轻盈飘逸,看着十分顺滑。 扶箬感觉手痒痒的。 这云像一朵特别好rua的大。 扶箬正在心里腹诽,金云忽然凑近,贴上她的额头。 一触即分。 扶箬眼睛瞪大,好生丝滑柔软。 金云则是整朵云彩都激动地炸开。 它感知到了她身上的功德。 如山岳般巍峨,似江水般滔滔不绝,又比天际红日还要璀璨。 这这这是得多少世的大功德?! 啊啊啊啊啊-- 它发现了个好宝贝! 超级无敌酷炫又闪亮的大宝贝! 金云激动得话都快不会说了:“你,你马上跟我来。” 扶箬感觉那朵金云看她的眼神里闪着诡异兴奋的光。 她有些慌。 这云情绪亢奋的像人贩子…… 扶箬不着痕迹后退半步。 再次询问:“光使可否为我解答之前的疑惑?” 只要实力算得上大能,不分品性和种族,皆可留下传承。 若是对方是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她拿了传承,是会沾因果的。 而且一些特定种族,传承只会留给自己同族,外族进去只会变成祭品。 金云平复好心情,咳了两声清清嗓子。 它又变成之前威严靠谱的模样。 “这里是北阴大帝留给源辰界的传承地。” “当年大帝感知到此界气运倾颓,日渐衰弱,不再适合他待下去,便带着弟子离开了。” “离开前,他曾窥得半分天机,此地尚有一丝回旋余地。” “只可惜此方世界承受不住大帝的实力,越来越排斥大帝,他没法多留几日,去算那一线生机究竟是什么。” “大帝不忍此界就此陨落,便留下了这份传承。” “拿到传承者,须为大帝尽力挽救此界,寻那一线生机。” 扶箬颔首,她听明白了。 源辰界还有救,虽然机会渺茫。 扶箬看向金云:“其实,无论能否拿到传承,大帝只要把这条消息透露出去,此界大部分人都会尽力一试。” 毕竟,源辰界一旦陨落,生活在此处的亿万生灵都要跟着完蛋。 到时候,她连孤魂野鬼都没得做了。 听到扶箬这话,金云看她的眼神已经快变成实质的光线了。 有觉悟,有大局观。 真是个金光闪闪的好宝贝! 金云还记得她最后一个问题是如何离开这里。 它生怕扶箬这个误闯者无意大帝传承,转头就跑路。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人直接带去了问心塔一层门前。 扶箬看着金云急切的模样,一时之间哭笑不得。 得知是酆都大帝传承后,她已经决定要搏一把了。 因着先前孟婆崔珏还有地府的原因。 她现在对素未谋面的大帝很是敬仰钦佩。 扶箬还想再问两句。 金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完成守护任务。 它吹了一口气。 微风拂过,大门打开。 扶箬还未反应过来,便一把被推了进去。 耳畔只剩下金云最后的叮嘱。 “爬上去,九十九层之上便可见到大帝传承。” - 宗冶终于迈上了索道桥最后一步。 踏上坚实地面,他回望摇摇欲坠的索道。 云雾窈窕间,气势冲天。 他成了! 纵使这一路坎坷艰难,他还是走到了尽头。 “一步错,步步错,绝世天才也只能枉自空悲叹。” 宗冶耳畔又浮现出当年大帝临走送他的那句话。 他满眼偏执地望着不远处那座高塔,为自己正名。 “我从不认为我行差踏错过一步,所走出的每一步都是我所愿!” “且就算我一步踏错入歧途又如何?” “今日不还是一步步走到了这里?” “大帝,你看错了。” “你当年的预言也是错的!” “我宗冶,步步向前,从未错着过一步!” 此间世界,除了他,谁敢居第一? 宗冶迈开稳健步伐,一步步坚定不移地朝着金阙琼楼走去。 挺拔背影身后,似乎有谁在无声呢喃,问出了隔着万年的执念。 “所以,你可有悔当年未曾带我离开?” 正殿门前,宗冶站定等待。 金云正为自己拐到一个好宝贝而满心激动,不停在半空转圈圈。 觉察到门外又有人,它打开门飞出去。 看到兜帽之下,那张摘了面具的熟悉面庞。 金云怔住。 “是你……” “你怎会进来?” 宗冶将面具把玩几圈,重新戴上。 “我为何不能进来?” “大帝所留下的传承,难道不是源辰界人人皆可入内?” 金云:“只要符合条件确实都可。” 但按照宗冶以前那般性格,和曾经所作所为,明显不符合啊? 金云怀疑宗冶做了什么手脚。 但它检查过一遍后,发现这家伙居然真的满身功德。 不对,他身上的罪孽也极为沉重。 比大帝曾经猜测的,还要严重。 死在他手中的人,早已经是尸山尸海都盛不下的了吧? 金云惆怅感叹完,又好奇询问: “你身上的功德居然盖住了滔天罪孽?” “你是后期迷途折返了吗?” 这折返得也太反了! 宗冶不欲解释,直接问它:“我如今可以入问心塔了吗?” 金云意识到自己窥探过多,不是君子所为,当即打住好奇心。 它点头:“自当可以,你也快进去吧。” 这家伙既然能有这么多功德,应当确实真心悔过。 多一道助力也好。 “也?”宗冶步子顿住。 他双目森寒:“谁?!” “还有谁也在这?” 金云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反应如此之大。 “自当是前来尝试的人。” 一瞬间,宗冶心中涌动滔天杀意。 究竟是谁? 谁截了他的胡? 地脉是他提前逼出来的,地府是他设计毁灭的。 这传承之门,也理当是为他所开! 他查出来之后,一定要把那家伙碎尸万段! 金云被宗冶身上无边煞气和杀意震住,愣了一瞬。 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把他推进瑶池。 它出手迅速,毫无征兆,宗冶腿上又有伤。 只听噗通一声。 宗冶便猝不及防掉了进去。 他在池中吐了两口水,抹了一把脸,满眼怒意地看着金云。 “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102章 问己 金云直白道:“你身上的杀意太强,瑶池净水可让你温和心性,洗掉一部分血腥气。” “大帝往日便不喜你杀心过重,如此情绪进去,于你无益。” 听到这话,宗冶压抑住杀心。 忍耐着浑身痛意,在池子里多泡了会儿。 半晌过去,他狼狈爬出。 宗冶硬逼着自己笑得柔和,看向金云。 “现在可以了吗?” 金云满意点头:“祝你顺遂,成功与否不重要。” “大帝若是看到你性情变化了如此多,应当会很欣慰。” 宗冶:“……” 他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想要撕烂这朵云彩的嘴。 但宗冶还是隐忍住,面带微笑道谢。 一转身,面具之下的表情,格外阴森可怖。 呵呵,等他拿到传承。 一定先把这朵金云撕得稀巴烂。 无辜的小金云还不知道因为自己说错了话,被人盯上随时可能遭到报复。 它望着宗冶腿上的伤口,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往事片段。 宗冶无论天赋还是恒心,都是上乘。 当年若是大帝真的厌恶他,又怎会教他禁制。 只可惜他心性太过残忍嗜杀。 本应当化灵,却因生不出怜悯之心,最后被天道降为妖。 化妖后,他更是变本加厉,心思不正。 大帝怕他掌握力量太强,会祸害苍生,也会更快断送自己,才拒绝他的拜师请求。 - 第一层。 扶箬面前飘着一朵莲花状的火焰。 “恭喜你,进入问心塔第一关。” “本关问题,你是谁?” 扶箬眼睫微微颤动,心生犹豫。 她并不是此界的人。 这个问题不仅仅是问表面身份。 但最浅显易答的那一句,也是必不可少的。 正常的逻辑,应当是表面意、深层义、内涵义,由浅入深,层层递进。 可连自己身份都没办法开口,更别提后面深入剖析自己。 扶箬心有迷惘。 火莲变得凶悍,身形放大一倍。 地上生出一个燃烧的火圈,将扶箬套中。 火圈越收越紧。 按照这个速度,不出一刻钟便会烧到扶箬脚下。 扶箬闭上眼,当场入定,叩问自己。 她是谁? 她是另一个世界即将大学毕业的扶箬,还是一只生活在这个光怪陆离玄幻世界里的孤魂野鬼? 耳畔忽然冒出一道声音。 朦胧模糊,悠远飘忽。 “你想回到原本的世界,还是想继续留在此地?” “若是留下,前尘往事渐忘,你会被这个世界彻底同化,和那些修士没什么两样;若是选择回去,我现在就能送你离开,你还能回到你的身体,不用再当一个孤魂野鬼。” 扶箬听着那个声音一次次提原本的世界,提回去,久远的记忆一点点重新浮现。 她已经很久没想起另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她是个孤儿,一个人无牵无挂。 仅有的好朋友是个万人迷,男男女女都喜欢她。 所以她身边也不缺她一个朋友。 意外来到这个世界后,她没有魂穿进别人身体。 也就不会与原身家人纠葛和牵扯。 付清酒尸身已被她烧成骨灰装入玲珑妖骨球中。 虽是承诺了她要寻到付千钟。 但按照夺心镜扔给她的梦境碎片来看,付千钟大概率已经和蛟妖同归于尽。 所以,她还是孤身一人。 两边都没什么不同。 留下,回去。 她好像都无所谓。 她就是一个佛系到极致,既来之则安之的人。 做选择,她不擅长。 扶箬沉浸在入定中,并未发现,她这个想法一出,周身魂魄立即开始不稳。 空气里冒出大量规则之力,似乎想要将她绞碎。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的心在动摇。 它终于抓到了机会。 天际,沉闷雷声震耳欲聋。 天道意识在警告它。 空壳顿了一瞬,继续释放更强大的规则之力。 天道意识望着下方某处,开始溃散阴气的魂魄,心生愧疚。 她是它拉过来的。 是它这局唯一一枚活子。 天道意识开始更迅速地颁布规则。 新的规则一点点遍布此方世界。 它周围的规则之力愈发强横,那道空壳子可操纵的力量减少。 扶箬身边想要下手的规则之力也跟变弱了些。 火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系列变化惊到。 问心塔一层,问己。 让人心魂回归意识,只剩下最纯粹想法,从而明悟己身。 这是大帝开辟的小世界,天道规则之力为何会插手? 火莲不喜领地被入侵的感觉。 它放出赤红火焰焚烧规则之力,质问苍天。 “大帝地盘,天道也得退让三分!” “此界将亡,天道为何不自救反而破坏大帝计划?” 扶箬还在入定。 她感觉方才的自己好似在被什么千斤重物挤压搅动脏腑。 此时那些要把她挤压成粉末碎屑的力量减轻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暖烘烘有些烫的灼烧感。 有人说,临死之前,血液会回流,从而感觉到温暖含笑离去。 她是快要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吗? 可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真的能回到原本的身体吗? 就算重新回到她那具躯壳。 她还是她吗? 她还能和之前一样,安安心心找工作,自此之后,日复一日做一个平凡世界里的普通人吗? 她曾见过仙人神女,修士妖鬼。 也曾缩地成寸,搭载仙器于九万里高空御风而行。 还曾在喧嚣红尘中,遇见万千执念愿力,品过百味人间,离恨别苦…… 更有百万人为她建庙,宇铸金身。 她则为他们排忧难,护安危。 扶箬脑中骤然划过一抹流光。 不,她不能离开! 这里才是最适合最需要她的地方! 第103章 顺心意 她享受飘荡在尘世的感觉,喜欢做一个看客,想在看到不平时该出手就出手。 她已经不是那个未曾见过更美更远处风景的扶箬。 她不会再愿意安于一隅。 她想要去更广阔的天地,肆意驰骋。 且在这个世界,她虽然没有血脉亲人,可也与众多人建立了因果联系。 她答应了付清酒的事还没完成,说过要放玉修罗出来也没做到,魇臻现在那么依赖她,老黑老白他们还在为她奔波,她手底下的阴魂们也都需要她。 她还受着上百万凡人的香火供奉。 她已经不知不觉与这个世界建立了太多联系,多到缠成一只雪白茧房,将她团绕其中。 既然她不擅长做选择,那便维持原状。 “我选择--” “留下。” 她喜欢这个神秘瑰丽,不可捉摸,有无限可能的世界。 有了这个念头以后,扶箬身上忽然冒出大量金光。 如被沉压在底下多少万年的泉水,喷涌迸发。 将那些规则之力和火焰在一瞬全部顶了回去。 空壳天道在苍穹之上踉跄一下,规则之力又少了一部分。 它不可置信地往下方那片单独的小世界望去。 怎么会…… 它此时回忆起方才那股强横力量,居然还会隐隐发怵。 那金光里有大量功德,可除了功德还明显掺杂了其他力量。 一份令凡人界天道琢磨不透的力量。 天道意识也觉察到不对劲。 它会选择扶箬,是因为她身负大功德,心性又上佳。 但最重要的一条是,她是唯一一个可以被拉进来的异世魂魄。 她似乎……非同寻常。 火莲被震开,后退数十米。 扶箬睁开眼的一瞬间。 便看到火莲满眼怀疑地望着她。 “你……当真是源辰界出来的?” 火莲曾跟在大帝身边,去过寰宇不同位面几十个小世界。 从没有在凡人界,遇见过这种温和但又强悍到压制一切,不容你丝毫反抗的力量。 它确定,那力量绝不是功德。 虽然这女鬼身上的功德也多到不正常,佛子都没她身上功德多。 扶箬如实道:“我以前确实不是,但既然我的魂魄出现在这个世界,那我现在便是。” 过分纠结会消耗她的情绪和精力。 从这一刻起,她将不再纠结。 “我扶箬,是出现在源辰界的一只孤魂野鬼。” “幸得天道垂怜,得阴魂追随,得苍生百姓供奉,入香火一道。” “我就是我,一个红尘看客,一个能力取之于苍生用之于苍生的修道者。” “三千大道,万般法门,终是殊途而同归。” “命运无常,世事难料。” “所以,我修顺心意!” “顺苍生心意,顺天地心意,亦顺我心意。” “我即苍生,不坐高台,苍生即我,守天地规则,万物秩序。” 嗡嗡-- 随着扶箬话音落地,整座问心塔都在嗡鸣颤动。 扶箬周身萦绕层层道韵。 当场盘腿坐下,吸收炼化,巩固道心。 火莲才刚从数十米远飘回来,又被颤动的问心塔甩得七荤八素。 “闭嘴!” “安静点!” “再动影响了这位感悟吸收,回头把你拆成碎屑。” 耳边终于清静下来。 火莲用小火苗揉了揉中间的脑壳。 视线扫过扶箬,面色愈发严肃恭敬。 这位,是哪位仙君亦或是神君转世吧? 不然怎么会有如此通透的道心,惊人的天赋,以及那份藏在魂魄里的神秘力量。 半晌过去,扶箬从原地起身。 她身上的两缕金线又长了半毫米。 就连之前卡顿在噬灵境中期的修为也有些松动。 有传闻,悟道修为可一日千里。 扶箬也感悟过几次,只有这次,修为长进了些许。 之前每次都只是能长她那两缕金线。 扶箬又感应了一下它们。 两缕金线,一缕活泼,迅速贴上她的力量,一缕格外稳重,一动不动。 扶箬看着比自己初次见到长了两厘米的线,暗暗眯起眼眸。 不会以前也是能涨修为,只是都被这俩吃了吧? …… “第二关,谁是你。” 扶箬循着声音从地上站起来,发现自己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变化。 原来她早已进入了第二层。 引导者依旧是火莲,熊熊火焰燃烧整一层空间。 下一瞬,扶箬就看到密密麻麻,几百上千个自己铺满了整整一层。 那些假魂纷纷朝着她所在位置飘过来。 每一个都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扶箬放出大量符篆,保护自己的同时和它们打了起来。 这些东西一个个飘到她眼前,不停传音,骚扰她的心神。 扶箬与它们对峙,将明显不符合的一个个扔天雷劈没掉。 可随着剩下的假分身越来越少,它们的实力也越来越强横。 如果说最开始扶箬随便清理,实力比她差了几百倍。 那现在最后剩下的三个,都和她实力相近。 扶箬用天雷符,它们也用天雷符。 她有各种用不完的护身符篆,它们也有相同符篆。 扶箬陷入到无计可施的僵局中。 - 孟婆三人看着站在高台上的离壑,立即祭出武器。 雪千颜神色冰冷,质问他:“是你动的手脚?” “扶箬身在何处,你把她怎么了?” 离壑朝着雪千颜所在的位置缓缓走过去。 “扶箬是谁?” “我不认识,更没见过。” “你没见过?那这地脉是怎么回事?”雪千颜不信他的话。 扶箬前脚去了宣城,进入地脉探查,后脚所有地脉都在一瞬坍塌,宣城更是变成废墟。 要是今日异动和这监工宣城的鬼王亲信半点关系没有。 她雪千颜的名字倒过来叫! 孟婆和崔珏也很担心扶箬。 地脉有一层隔绝作用,有鬼市在手也出不去。 孟婆:“说出她所在的位置,还有你们剩下几个鬼将的位置。” 那些鬼将可不是普通的地狱恶鬼,能被宗冶选中,都非同一般。 放任他们留在人世间,只会养出下一个宗冶。 离壑还真不知道扶箬是哪位。 扶箬几次出现都做了隐藏,他的注意力又基本都在宗冶和雪千颜那边。 离壑面无表情看着他们:“你们想知道?” “不若先猜一猜今日我见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离壑一边往前走,一边无声和他们几人身后对视,目光虚虚浮在半空。 雪千颜最烦的就是卖关子和谜语人。 “说!” “他们究竟在哪?” 她直接祭出妖丹威胁。 没了宗冶,她的实力在这方世界便处于最顶层,至多有人实力和她相仿,但绝不会超越她。 离壑看了一眼妖丹,眼中染上丝丝渴望。 觉察到那股压抑不住的躁动。 立即趁雪千颜不备出手。 “那你便下地狱问吧!” 毕竟,他们都被宗冶杀了。 第104章 雪妖山魅 离壑嘴中咒语不断,手上不停掐诀。 雪千颜还没反应过来,周围忽然接连冒出四五个禁制。 觉察到自己周边禁制里蕴含的丝丝规则之力,她当即调动力量对抗。 没想到那几个禁制的束缚力极强。 雪千颜如常般祭出妖丹。 强横的妖灵之力带起阵阵沙尘。 咔嚓一声,数个禁制应声破碎。 “倒是没想到,宗冶居然是真心在培养你。” “这禁制力量有几分精髓。” “只可惜,和宗冶比还是差远了。” 离壑神情平静。 “我不是宗冶,没那么易怒。” “这些话于我无用。” 他提醒她:“该你了。” 雪千颜身后影子应声而动,迅速飞向那枚妖丹。 “呵,想夺我妖丹,痴心妄想!” 雪千颜立即调动妖丹,妖灵之力往外扩散,将那些阴影震开。 妖丹重新飞回丹田。 雪千颜看向孟婆与崔珏。 “先抓了他再逼问!” 孟婆与崔珏颔首,二人一同朝着离壑出手。 却没想到,下一瞬,身后传来痛苦呻吟。 “啊--” 雪千颜忽然捂着丹田,半跪在地。 她身上妖灵之力在一瞬间爆开。 气息混乱,两股力量四处冲撞。 面上一会妖态十足,一会又变成纯净的灵。 以往她都是半妖半灵状态。 孟婆朝着离壑挥鞭,她逼问: “你方才对雪千颜做了什么?” 雪千颜想要梳理经脉,稳住力量。 却发现妖力每每经过丹田处,都会尽数被妖丹抽走。 妖丹脱离了她的掌控…… 雪千颜双目含着怒意。 她的丹田里越来越寒凉,似乎有一股诡异的力量在入侵。 离壑正在和孟婆和崔珏对战。 “你们二位的实力,似乎下降了不少。” 孟婆注意到雪千颜状态越来越不对劲,示意崔珏拖住离壑。 她去查看情况。 离壑并未阻止,甚至收回手,询问崔珏: “崔判不去看看?” 雪千颜此时已经倒在地上,痛得鬓边额角发丝黏在皮肤上。 鼻尖汇聚出一粒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 孟婆眼眸颤动。 液态水,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 “怎么回事?” 雪千颜艰难开口,嗓音虚弱,断断续续。 “丹田……” “失控了。” 孟婆眉头紧拧,丹田事关重大。 她立即放出力量探查。 结果还不等她接触到雪千颜。 大片冰晶蔓延到她手上。 雪千颜丹田中的灰雾开始聚集,一抹妖魂出现在其中。 “山魅?!” 孟婆意外。 怎么会? “你怎么能控制雪千颜的妖丹?” 而且那枚纯白妖丹非但没有排斥山魅,反倒透露出一两分亲近之意。 “哈哈哈--”山魅笑得狰狞又畅快。 多少年了? 她等这一天多少年了? 她才看向孟婆,回答方才的话。 “问得好。” “自然是因为,这本就是我的东西!” 一句话,众人皆惊。 雪千颜神色几番变化,心中冒出一个荒唐猜测。 “你不是什么山精鬼魅。” “你是雪妖!” “是我,难为你还记得我。”山魅情绪激愤,浓厚妖力暴动。 “上千年了,拥有我的血脉之力千年。” “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了!” 山魅太过激动,话里没什么重点。 离壑走过来,看向雪千颜,将当年真相娓娓道来。 “千年前,宗冶让我引雪妖到天山雪池附近,无论如何确保你把她吞噬。” “你不愧是宗冶为自己精挑细选的化灵丹药,刚生出灵智便能以命相博赢了雪妖。” “雪妖失去了妖身,血脉之力,你以灵体入她身躯,成为了妖灵。” “按照宗冶的命令,我应当让雪妖魂飞魄散,但我于心不忍便随手放了。” 雪千颜低头,看向丹田里缩小了的山魅。 她正死死缠着妖丹不放。 她妒忌,抓狂。 “雪千颜,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雪千颜不接受道德绑架,拒绝内耗。 她直白道:“我不知道,更不感兴趣。” “当初是宗冶做局,你动了贪欲,我为自保反吞噬掉你。” “你以为这妖丹是我想要的吗?” 山魅看着她这副清高模样,发出一声声凄苦又阴森的笑。 “是啊,你生而为灵,自然不屑当一只妖。” 可当回妖,却是她这上千年心心念念的愿望。 因为失去了血脉之力,妖身消失。 她从大妖血脉变成了一只弱小的山精鬼魅,在山间四处飘荡。 又因为妖魂寒凉,冰雪属性尚存两分。 被一个老鬼抓去做了几百年的炉鼎。 那时她才多大? 按照雪妖年龄计算,千岁才成年。 她还相当于人类四五岁稚童时,便被炼制成专门炉鼎。 每天和那么多恶心的东西交合,吸收的力量也都会再被那老东西夺走。 她的魂魄之身早就脏的不能再脏。 她是雪妖啊! 血脉也算高贵强大的雪妖! 冰雪干净纯澈,她与那些灵物一样厌恶驳杂肮脏的气息。 可她早已经被炼成一个真正的炉鼎。 双修还是死? 她舍不得这个世界,她怕死。 所以,她摆脱不掉这样的宿命。 她只能不停地恨,不停地怨,不停地憎! 生生又把自己从炉鼎熬成了怨气十足的恶鬼。 她恨宗冶的算计,导致她大好妖途就此被斩断。 她怨雪千颜运道好,是注定被留下的那个,哪怕是做活着的丹药用,但她这千年也过得安稳无虞。 她憎恶过往种种经历,憎恶自己哪怕杀了那个老鬼,还是要这样靠双修活着。 她也悔恨当初自己,厌恶现在的自己。 若不是贪心作祟,她何至于如此,只能靠双修苟命。 呵。 双修…… 她一想起那些春宫场面就恶心地要死。 双他十八辈祖宗的修! 第105章 活掏妖丹 山魅骂骂咧咧。 一阵鸟语花香的语音掠过。 她眼神里含着癫狂,看向雪千颜时却又哭得梨花带雨。 “把我的妖丹和身体还回来,好不好?” “还给我……” 她知道,以雪千颜的性格,这些年定然将她的身体保护得极好。 甚至她还结出了妖丹。 只要拿回这些,她就能再变回雪妖。 重修妖力,不再做一只只能靠双修活着的鬼魅。 她真的受够了! 受够了这样屈辱地满怀恨意地活着。 她想要新的开始! 雪千颜确实对山魅过往不感兴趣。 但她既然说了,也便听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先天灵物,更通人性。 此时听完,难免生出些许情绪。 雪千颜知道,山魅这副自怨自艾的可怜模样是装的。 她嘲讽地看向那枚已经被山魅掌控一半的妖丹。 背弃她,主动跑到别人怀里的东西。 她也留不得了。 山魅放出更多的魂力纠缠侵染那枚妖丹。 她太妒忌雪千颜这副冰清玉洁的冷傲神态。 若不是她被算计,这一切本该都是她的! 魂力在一瞬如开闸泄洪般喷薄奔流。 雪千颜丹田处传来更剧烈的痛楚。 经脉也冒出丝丝缕缕痛痒之意。 妖族的血脉之力正在一点点被收回妖丹。 山魅激动地感受着越来越亲近自己的妖丹。 她终于要成功了! 为了能夺取丹田,她直接废了魂身。 若是失败,七日内找不到新的寄主,就得魂飞魄散。 雪千颜神情痛苦难耐。 孟婆和崔珏想要为她做些什么。 但他们的力量落到雪千颜身上毫无作用,反倒会让山魅变本加厉地夺取妖丹,令雪千颜愈发痛苦。 无奈,二人只好攻击离壑,想用离壑逼迫山魅。 雪千颜靠在巨石旁,垂眸扫了一眼丹田。 那一眼,冰冷无情,傲骨寒霜。 是山魅对雪妖形象最顶级的理解和期盼。 是她最想要变成的模样。 山魅心中妒忌到发疼,发酸。 雪千颜定定看了几息,突然有了动作。 她将经脉里所有与灵相关的力量和传承都装进妖丹。 一字一句通知山魅。 “我雪千颜不屑强留别人的东西。” “不过你记住,我今日此举,不是因为对你心怀愧疚。” “如今的一切,一半是你咎由自取,一半是宗冶的算计。” “我会还你,是因为我有自己的傲骨!” “是因为我善!” 雪千颜将手一把插进腹中。 噗呲一声,穿透血肉。 冷白瘦削的指头染着浅蓝色血液,生生将那枚妖丹活掏了出来。 雪千颜吐出一口血,落在地上凝结出幽蓝冰晶,冰晶之上又迅速染上了一层薄红。 这边动静太大,将孟婆他们的视线重新吸引过来。 谁都没想到雪千颜会如此生猛,主动剖丹。 场面一时之间寂静的可怕。 孟婆想要阻止她,被崔珏拦住。 他无声朝着她摇头。 雪千颜硬撑着虚弱疲惫的身躯,将妖丹里精纯的灵气和灵族传承全部抽走。 她将那些东西凝成一枚崭新但又微弱的灵团。 随后,又把分离完成的妖丹重新摁回去。 在众人震惊的视线里,将自己的魂魄与这具身体分割。 她亲手斩断一条条联系,剥离掉神识和魂魄。 每一步痛苦程度都堪比魂飞魄散。 终于完成一切,雪千颜带着虚弱到颤抖的魂魄,一瞬间钻入那枚灵气团中,蜷缩着。 那灵团太散,太虚幻,仿佛风一吹就会散。 孟婆立即祭出鬹,将雪千颜装进去蕴养着。 “你……何至于如此?” “再怎么样,它也是你耗费千年凝结出的妖丹,她有什么资格一开口就要走你上千年的努力?” 雪千颜隔着仙器回应:“我早该将妖身与血脉之力分割出来。” “她想做妖,我亦想做灵,那具妖不妖灵不灵的身体,我不愿意要。” 吞噬雪妖后,最初是因实力不足,没办法分割。 后来实力够了,感知到即将可以结丹。 她心怀一丝侥幸。 谁知结出的居然是一颗可以调动妖气和灵力的妖丹。 她既觉得妖不如灵,看不上妖。 早该在当时就选择从头再来。 是她不够果决,选择逃避沉睡,结果一觉醒来正好入了宗冶的套。 此番,若是她能重回天山雪池,再做几日纯净的灵,哪怕彻底消散也值了。 毕竟大仇得报,这小世界也没几个活头了。 山魅取代雪千颜,掌控了身体和妖丹的控制权。 雪妖身体上的面庞也重新变回她自己的长相。 只是神色看着格外呆滞。 她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拿回了身体。 山魅,不,她现在是雪妖了,不用再隐姓埋名。 她是雪妖,魅。 雪魅看向鬹肚子里的灵团。 她呼吸颤动,嗓音有些发抖: “若是我更早找上你,你会将妖身和血脉之力还给我吗?” 雪千颜没有丝毫犹豫:“我会。” 她太清高了。 她清楚自己的弱点。 幸而不至于太过傲气,傲到九头鸟那般,四处得罪人。 雪千颜嘲弄道:“不过时至今日,一切假设都没有意义。” “宗冶有他的计划,不会允许我将身体还你。” “如果宗冶还活着,你猜他会不会立马出来生剖了我们两个?” 雪魅这时终于理解雪千颜为何反复提及宗冶。 她们都是被宗冶设计的可怜人。 宗冶才是万恶之源,才是她最该报复的人。 她这些年时刻活在宗冶恐惧下,加上早年生存艰难,骨子里已经养成了欺软怕硬的本能。 宗冶比雪千颜实力高,她下意识不敢挑衅宗冶。 又因为雪千颜实力比自己高,她只能在暗地里怨恨妒忌,从不敢直接找上她。 幸而,宗冶已经被她和离壑反设计了。 雪魅对着离壑密语传音。 ‘直接离开,别再动手了。’ 离壑不解:‘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必须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雪魅:‘我刚拿到这具身体,不适合打斗。’ ‘你一人对战孟婆与崔珏,不够稳妥,如今时间紧迫,我们还是早些寻离开此界的办法为好。’ 离壑不信她这话,觉得她就是过河拆桥。 拿回了自己的东西,就不想再多出一分力。 但他现在与雪魅是不可分割的利益体。 他身上有宗冶留下的禁制反噬,需要至阴至寒之力压制。 只有帮雪魅拿回妖丹,她才会能够且愿意助他压制反噬。 同样的,雪魅也需要通晓禁制的他,来掩盖魂魄里的毒禁。 他们现在,谁都离不了谁。 宗冶的毒禁,他们二人正好一人压制一半。 只有齐心协力才能活下去。 第106章 收纳袋 离壑迫于无奈,暂时答雪魅不动手。 两人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孟婆的声音。 “等等--” “你们得留下。” 孟婆手持金鞭,飞身挡在他们面前。 离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雪魅。 看,我们不想动手。 但人家不愿意放过我们,正在咄咄逼人。 离壑眸色黑沉:“两位这是何意?” 崔珏:“你们身负罪孽,洗清之前,都应当留在地狱悔过。” 雪魅怀疑自己还没适应这具身体,听力出问题了。 “地狱早已经没了,悔个什么过?” 说完,她意识到什么,眼神一瞬间变得阴冷。 “你准备杀我们?” “那方才何必让雪千颜把身体还给我?” 雪千颜的灵魄盛在鬹的肚子里,暖洋洋的,还挺舒服。 她状态比方才好些。 听到这话,赶忙反驳。 “一码归一码。” “我只是不愿意留着吃里扒外的内丹而已。” “至于你们两个,先前作恶多端,总要付出代价来偿还。” 雪千颜这话如火上浇油。 一瞬间,两方就打了起来。 - 问心塔内。 扶箬望着对面三个自己,坐下开始打坐。 只要她没有攻击意图,这些假分身也不会攻击她。 扶箬整理完先前对战的过程。 脑中已经模模糊糊有了新思路。 她必须一次性将它们全部解决。 死亡间隔只要超过一息,先死的分身力量就会转移到活着的那个分身上。 这三个分身实力都和她差不多,但凡出现一次这种情况,她到时都会无力击杀,陷入困境。 可是,她会的招式,它们也都会。 她该如何保证自己能在同一时间将它们三个全部击杀? 扶箬思虑片刻,脑中灵光一闪。 只要她不断学习使用新技能,速度足够快,数量足够多。 在它们还没反应复刻出来之前出手,就能掌握先机。 扶箬想了想,从小荷包里掏出了一个深黑色带着不祥气息的收纳袋。 这是她先前在地脉矿洞里捡到的。 里面有一顶她熟悉的招魂幡。 是五绝的。 只是不知他因何死在了地脉里。 姬绯绝留下的手札难度高超,她平时搜集的书籍以风物人情和各种背景拓展为多。 此刻,她只能寄希望于五绝的收纳袋。 好在,扶箬气运不错。 得道者多助,就连天道也眷顾。 收纳袋里,放了五绝大部分身家。 魂幡的炼制使用秘籍,傀儡的炼制操纵之术,绝症疫病的死气病气传播控制…… 零碎不知从哪里杀人夺宝搜刮来的小法器十几个,灵石几十枚,寻常金银玉石一车…… 余下基本都是炼魂幡傀儡的上等材料。 总之,傀儡一道所需的,基本都凑齐了。 扶箬迫不及待翻开《傀儡.外物篇》。 她像块饥渴的海绵,疯狂在知识海洋汲取。 翻看过程中,扶箬连连感叹。 那杀人者误把收纳袋落下,可真是亏大发了。 这秘籍讲的深入浅出,倒是让她捡了个狗屎运。 其实,不是雪魅不想捡,是她有心无力。 当时,离壑与雪魅合力设计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 其中五绝本就有谋逆之意,早早便在收集炼制太岁污秽。 略微暗示,便可让他当出头鸟。 最后让他们反叛送死,用他们魂飞魄散带出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暗害宗冶。 等他们三个死后,雪魅再假死在离壑手下。 如此一来,功德不加在宗冶身上,他也没办法判断她究竟有没有魂飞魄散。 且雪魅当时确实放弃了鬼修的身份,只余下精魂精魄,既方便接下来夺取妖丹和血脉之力,又方便躲过宗冶探查。 唯一不方便的就是,清扫战场没办法碰五绝的东西。 五绝修习傀儡一道,收纳袋内魂幡鬼幡傀儡无数,又因主人死了变成无主状态,此时蠢蠢欲动。 雪魅刚放弃鬼修身份,一旦靠近极有可能被吸进魂幡里。 所以她当时只能控制石块将五绝的收纳袋推到角落,再用地脉里的矿石掩埋起来,以此隔绝查探。 谁知地脉坍塌,引起地动,石块被震得变动位置。 扶箬恰好路过,看到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收纳袋,就顺手带走了。 扶箬对里面的傀儡秘籍爱不释手。 她先前见五绝与孟婆对战,便猜测有没有机关傀儡之流。 对傀儡和控魂一道生出感兴趣。 只可惜那时忙着封禅大典的事情,没办法腾出手来。 问心塔是个法宝。 闯关过程中,进入者不觉饥寒,不知岁月。 时间流速完全停滞在进入的那一刻。 扶箬发现这一点后,更是手不离卷,如饥似渴地研读。 翻看完第二遍,扶箬扣上书页,开始回忆外物篇章。 此篇章,前三分之一讲述的是傀儡基础,中间部分是关于如何使用外物做傀儡,最后一部分自然是傀儡操纵之法。 其中傀儡基础部分,扶箬发现秘籍创作人想法格外活跃。 专门开出一页写了篇小注。 对方提出观点,傀儡一道在意不在形。 炼制傀儡,不能过分注重材料。 世间万物,活的死的,昂贵的廉价的,漂亮的粗陋的…… 凡你所见,皆可炼制。 凡你所有,皆可操纵。 甚至有精髓者,可借空气灵力等虚无之物,操纵活人躯体,操纵神魂。 当然,五绝明显不认同此观点。 他若是认同,便不会特收集一堆上等材料。 里面的几个傀儡,更是连指甲盖大的零件都价值千金。 扶箬叹了口气。 她得崛起啊。 看看人家,手里随便拿一个傀儡就价值不菲。 她这当老大的,好穷好穷呢。 手底下的魂魄,现在都没能一人一把趁手兵器。 回头把里面伤天理的东西该废的废,超度的超度。 处理完就拿去当了。 给她的人整上四季常服和华服,整点武器。 再有什么法器之类也都拿给老黑老白他们分分。 往日她过得恬淡超然,倒险些忘记不是人人都对外物不动心。 不过,她愿力给的多,他们修为没少涨。 也不算亏待吧? 第一次当老大,还不太适应。 她以后得改进改进管理办法。 扶箬扒拉了几件五绝收集的材料,最后又放了回去。 越好的材料炼制越耗费时间和力量。 她这才第二层,还是能快则快为好。 扶箬思绪一转。 掏出符纸,剪了五个自己的全身小像。 符篆纸张材料简单,也好炼制。 放出魂力,用个普通的火焰术法一烧就好。 第107章 纸人傀儡 扶箬原本还不太确定这些纸人能不能用作傀儡。 可她仅仅才烧过一息,便发现纸张真的变硬变韧了。 扶箬伸出食指戳了下。 此时它们不再是薄薄的一张,脆弱到一戳就破,状态更接近筋膜。 于是,扶箬继续按照其中奥义,渗入符纸精髓节点。 制傀儡与炼器一道有些许共通之处。 火焰都须着重烧制内部,使其缓慢变性。 在这一过程中注入所需妖力灵力等各种力量,令其维持属性变化。 烧制完成后要注入神识,才能为其增添灵性,拥有基础反应,可听从命令驾驭使用。 所以炼器炼傀儡,皆需要强大的神识。 又因为傀儡之法,修者力量和炼制品级只是决定傀儡的强大程度,操纵过程是动用神识控制。 所以,傀儡一道对神识要求更高。 扶箬第一只纸人烧制的差不多了。 她尝试着使用书里的办法,放出并切割神识。 切完之后,整个脑瓜子嗡嗡的。 扶箬倒吸一口冷气。 抬手不停揉着太阳穴。 虽然她提前将神识里的感应意识撤走,但切割时还是能感觉到脑袋里少了一块。 有种在梦里,被人用勺子挖了一勺脑子的感觉。 不怎么疼,但能意识到自己少了一块很重要的东西,空荡荡的。 难怪那些法器都价值不菲。 器修不好当啊。 不算材料成本,炼器第一步就需要修者契约有各种灵火神火。 不然人家带着等级高的材料上门,你发现自己的火焰等级太低,烧不动材料,难免羞愧。 而且,神识这东西,一般修为增长一阶,才能长指头粗大小。 若是单独修炼,则需要专门的秘籍。 但这类秘籍通常比寻常秘籍难寻的多,修炼过程也更为不易。 扶箬晃晃脑袋。 方才第一次切割神识,不太适应。 此时状态好多了。 她感应了一下识海里的神识。 原来巴掌大的神识,现在像被人啃了一口的苹果。 这才炼制了一个傀儡,还是个纸人的…… 扶箬已经能想象到,哪天要是心血来潮炼个好点材料的标准傀儡做侍从,她这神识可能得见底。 若是想要碰傀儡炼器一道。 她的神识增长需求迫在眉睫。 扶箬回想起那日对战,五绝放出了不少傀儡。 她当即又把五绝的收纳袋翻了一遍。 没有神识方面的书籍。 也是,据夺心镜玉修罗他们说,修真界这方面的秘籍也没多少。 凡人界怎么能恰好遇上。 其实扶箬的神识天生状态已经属于中等偏上。 没到结丹前,修者的神识都少得可怜。 扶箬看着地上炼制好的纸人傀儡,抬手戳了戳它的脑袋。 小家伙立即蹲下,抬起纸片手捂着自己的小脑壳。 扶箬坏心眼地在纸人身上弹了一下。 啪叽-- 小东西摔在地上,表情委屈巴巴地爬了起来。 扶箬又弹了一下,小东西又摔了。 这一次它不起来了,直接摆烂躺在地上。 扶箬咂么咂么嘴。 这小玩意儿还怪好玩来着。 扶箬将纸人傀儡放大。 傀儡瞬间变得和她一样高,气息相同,长相相似。 扶箬将自己的神识注入其中。 原本呆呆的,只有基础反应的傀儡,瞬间变得鲜活灵动。 她说什么做什么,它都能完全同步。 若是她一动不动盘腿在原地,也能用神识操纵它行动。 只不过后者消耗魂力速度比前者快。 扶箬为纸人傀儡注入魂力,操纵它对着地板攻击。 傀儡一拳砸出去。 哐当-- 类似石头碰撞的声音出现。 烟尘震荡,于半空飘荡流动。 扶箬瞧着方才带起来的气劲,很是满意。 很好,这傀儡非常符合她炼制时想要的属性。 身形如山岳般挺拔,体魄如磐石般强健。 扶箬将纸人变回原状态。 拿在手里的一瞬。 脸上笑容僵住。 扶箬:…… 纸人右手出现了破损,像是被人撕开一道。 这质量……有些堪忧啊。 是她误会五绝了,初学者不是大能,还是得用些好材料。 不然都不够废功夫和神识的。 扶箬继续炼制纸人,她一共需要五个。 第一个体魄坚如磐石。 第二个身形柔软似水。 第三个身体轻盈如空气。 第四个百分百绝缘材料。 第五个融入土元素会遁地。 最后一个傀儡的神识切出去,扶箬脑袋晕晕乎乎,身形摇摇晃晃。 她感觉自己虚了。 识海里,原本如饱满多汁大苹果一般的神识,现在只剩下个苹果核大小了。 扶箬当即开始一遍遍运转神识。 神识这东西,不好增长上限。 但修复补充满状态还是比较简单的。 只是过程比较费时间和力气。 扶箬运转上万个周天,才恢复了先前一半状态。 不过这些也够了。 她只需要操纵傀儡几息。 扶箬起身走了两步。 对面三个分身立即激动站起来,似乎是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结果扶箬走了半圈不到,又重新坐回去。 扶箬悠哉悠哉地拿出书,翻到傀儡操纵那部分,准备再看一遍。 觉察到几个分身都盯着她。 扶箬抬头,好心道:“你们再坐下歇会。” “我刚才只是换个姿势,走两步歇歇脑子。” 分身:“……” 第一次遇到这么淡然自若,和待在自己家一样不紧不慢的闯关者。 心中一群羊驼跑过去。 但面上还要维持和扶箬性格类似的表情,不崩人设。 半晌过去。 扶箬收起书,朝它们微笑。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我们现在可以开打了。” 随着话音落地,她撒出一大片符篆。 三个分身也都纷纷放出符篆。 摩拳擦掌,准备速战速决送这家伙出去。 漫天符篆飞舞。 整一层噼里啪啦动静不断。 雷声滚滚,电光火花四击。 全是扶箬最爱的天雷,藏着分身们最文明的问候。 扶箬一边疾速避闪,时不时补一个金刚符。 一边大把大把往外撒迷烟符。 这些分身和傀儡不同,有自己思维。 且思维逻辑和她有些接近。 随着扶箬放出的迷烟越来越多。 整层都被烟雾覆盖,一步之外就看不见人影。 分身们各有计策,有使用收纳符收烟雾的,使用求雨符洒水消烟的,也有使用风类术法吹走烟雾的。 唯一不变的就是,三个都在不停地叠各类保护符篆。 周身淡金色保护层都快把里面和她长相相差无二的分身裹成金蛋了。 扶箬第一次知道,叠到几十层会有这效果。 可是,她以前从来不叠这么多的! 她发誓!最多也就叠个十几层而已! 第108章 天道限制 扶箬掏出鹤翎笔,以笔为剑。 魂力运转,脚下步伐加速。 神识在一瞬分散到五个傀儡纸人身上。 傀儡手中也都拿着扶箬随意用纸片炼制的剑。 扶箬操纵它们两两一组,余下那个和她一起。 她身上的魂力在这一刻尽数分出去。 每只傀儡都爆发出强劲的魂力,出剑速度快到变成残影。 半息之间,挥剑百余下。 分身放出的符篆保护层一道道被捅开。 但扶箬有这种速度,那三个分身便也有。 它们不出所料地放出鹤翎笔,学着扶箬的招式,剑光闪烁间,流利度和韵味比扶箬本人还强上一层。 扶箬想到只会挥剑的自己。 内心再次受到暴击。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半息之间。 那三个分身周围并没有复制出傀儡。 扶箬眸光微暗。 她先前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 这些分身无论是死后力量转渡还是获取她的招式复制。 都需要一息时间来反应。 那这剩下半息之间就是她最后得机会! 扶箬立即按照先前计划操纵傀儡。 磐石一般坚硬的挡在身前,遁地的在地下偷袭,绝缘体那个被轻飘飘傀儡举着抵挡天雷。 柔软如水像液体的傀儡缠住三个分身。 扶箬屏住呼吸,举着剑,一剑穿透第一个分身。 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听着它在耳畔细数遗憾。 扶箬重重阖上眼眸。 世界一片黑暗,眼前俱是虚无。 纸人傀儡关节发出的簌簌响声变做两倍。 扶箬知道,是那几个分身复制出了傀儡。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扶箬举着剑,化作一道流光。 最后一瞬穿透了剩下两个分身。 再睁开眼,分身与复制出的傀儡烟消云散。 一片光从上空照下来。 空气里飘荡着烟尘,在丁达尔效应下变作一堵墙。 它拦住扶箬。 “本关所有分身消失,你即将失败。” 扶箬将报废的傀儡装回去。 光尘里,她俯身捡起银光熠熠的鹤翎笔。 白皙指尖转动,羽毛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束。 她神色淡定。 “我赢了。” “这一局,我就是我,只有站在这里的才是真正的我。” “那些分身再怎么像都不是我。” “你们的问题很直白,但后面的解释,是在混淆视听。” 那片暖黄色的光愣了一下。 似乎在意外,扶箬为何早早就看出来,还如此笃定。 “你就不怕自己猜错,失了机会,与传承擦肩而过?” 扶箬浅笑:“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人呢,不能执念太重。” 其实,扶箬心中远没有脸上表现出的那么平静。 但她确实早就有了这个猜测。 第一关的问题你是谁。 对方已经说了,你就是你。 且那些分身都太假,只是形似,没有一个神似能达到八分以上。 最像她的,自然只剩她自己。 光束消失,火莲再次出现。 它周围燃烧着赤红色火光,抖动的火焰像是伸展的花瓣。 它在打量扶箬。 “你身上似乎藏着很多秘密,神秘,自知,聪慧。” “天赋一绝,身负功德,小小年纪便已问道,道种还让人看不透。” “最神奇的是,你只受源辰界一半天地规则……” 火莲说着说着,忽然顿住。 周身火焰一下绽开几十米。 她-- 或许就是那一线生机! 寰宇天道一层盖过一层。 源辰界的天道,只是再小再低微不过的一个。 它上方有这片凡人界的位面天道压制。 它的运行,繁盛以及陨落,也都要按规则来。 修者奔赴大道有诸多险阻。 天道要想升级存活,亦是如此。 源辰界天道想要扭转局势,所受限制只会比寻常修士更多。 但若这一线生机,在半个规则之外。 那便会有无数个可能,结局也要另说了…… 火莲想到大帝留下叮嘱。 再看向扶箬,神色里透露着隐忧。 它催动力量,将扶箬送走。 “接下来几十关,都会与七情六欲有关,祝你好运。” 扶箬头顶回荡着火莲的声音。 周遭空气忽然扭曲,天旋地转间,场景一变再变。 将人送走,火莲背后忽然闪过一道金光。 小金云出现在它身旁,忿忿追问。 “你做了什么?” “你怎么能几十关合在一起?!” 小金云又气又急,在原地转圈圈,用脑袋不停顶撞火莲。 火莲飘到高处躲开。 “她很强,比你我看到的都强,且潜力十足。” “一关关让她过,属实是浪费她的时间。” 小金云气哼哼地叉腰。 “那你也不能七情六欲那么多关加在一起让她过啊!” “万一她的潜力刚好距离这几十关差一点点呢?” “你这是在剥夺她的机会,压榨她的潜力,给她平白制造危机!” “她能过。”火莲这副笃定模样,和扶箬方才极像。 “问心塔九十九层,是问心,更是问道。” “她的道种非同寻常,一层层对她增益效果远不如一起来。” 大帝留下这座塔,目的可不只是筛选传承者,更是为了让那一线生机能加速成长为蓬勃希望,有足够实力挽救此界。 小金云依旧生气。 那是它好不容易遇到的宝贝! 和它一样金光闪闪。 “日后若是有机会见到大帝,我一定如实禀报,你暗中加害未来传承者。” 火莲没什么反应。 “我知你担心,我此举正是为保住她。” 小金云不解:“什么意思?” 火莲留下陷入深思的小金云,自顾自飘走。 开始窥探扶箬那边的情况。 天寒地冻的冬日,寒风呼啸,吹地雪花乱飘。 茅庐屋顶已经被掀飞一层,第二层时不时随风起舞,像把大蒲扇。 冷-- 刺骨的冷。 仿佛浑身都被冰封住。 扶箬醒来,只感觉脑袋昏昏沉沉,面上发烫。 环视一周后,她懵懵地眨了好几下眼睛。 发生了什么? 她又穿越了? 扶箬回忆一遍,发现记忆停留在她离开江城时。 一阵风呜呜叫着,穿堂而过。 扶箬下意识扯过被子,想要裹紧自己。 视线落到被子上,怔住。 她第一次见到如此破旧的被子。 缝补几十遍,满是粗陋针脚,刮得冻裂开的皮肉发疼。 被芯只剩下薄薄一层,捏着就和一块麻布般。 第109章 活下去 扶箬掀开被子,想下床看看外面的环境。 谁知,这具身体过于虚弱,连下床这种简单动作都做不到。 膝盖发软,浑身无力。 一个踉跄,直接磕到冻得邦邦的泥地上。 扶箬下意识动用魂力,却发现魂力被禁锢得死死的。 面庞着地,摔了个结实。 扶箬磕得脑袋发蒙。 想要爬起来,但身上没有丝毫力气。 手臂刚颤颤巍巍支起来,就后继无力软下去。 扶箬第三次想要起来失败。 她就着姿势,直接趴在地面歇息蓄力。 地面凹凸不平,凝结出一层白霜。 看白霜被踩过的痕迹,这个家里应当还有一个人。 扶箬鼻子发堵,口中一下一下呼着白气。 她将手伸到床边,想要扶着起来。 结果被简单削过的木柴倒刺扎破手指。 剧烈疼痛让她猛地收回手,不小心将被子从床上带了下来。 只听见,刺啦一声。 被子裂开长长一道缝隙。 扶箬:“……” 整个家里,唯一可以保暖的东西毁于一次磕碰。 扶箬歇够了,想从地上慢慢爬起来。 可到最后,又摔在了地上。 手肘脸部皮肤传来剧烈疼痛,膝盖上痛痒之感微弱。 扶箬并没有为膝盖不怎么疼而感到庆幸。 她心中冒出不好的预感。 或许是这边骨头哐哐砸地的声音太响亮。 门外传来瓶瓶罐罐滚落在地的动静。 扶箬偏了偏身子,抬眸。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急匆匆跑过来。 他用皲裂红肿的手将门搬开一半。 扶箬这才发现,那不是门,是两块老旧破木板。 颜色发灰发白,经历了风吹日晒,有好几道腐烂开裂的缝隙。 挡风效果并不好。 难怪她总感觉有穿堂风。 “春花,你怎地从床榻上滚下来了?” 老汉声音焦急。 若有若无的酸腐酒气像是错觉,传到扶箬鼻尖。 她现在鼻塞,只有偶尔才能闻到一丁点儿味道。 扶箬视线落到老汉身上。 此人头发灰白,骨瘦如柴。 因为太过瘦弱,面颊干巴巴,凸现出两侧颧骨。 但看骨相,这人长相还算不错,颧骨高度适中,印堂丰满。 老头将扶箬重新搬回到床上,捡起地上的被子重新盖回去。 看到被子上的那道长长划痕,老头眼里心疼又担忧。 那被子上本来就有数个破窟窿,又多了这么一道,最怕盖着保暖作用也没多少,往后的日子更不耐寒。 但有总比没有强。 老头还是将被子给扶箬盖上。 仰天长叹一声,不知不觉间眼眶湿润。 悲苦凄哀,惆怅寂寥。 扶箬听着这沙哑呜咽之声,心中不自觉被他的情绪感染。 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吗? 扶箬伸出手指。 那手因冻伤,变成紫红色,皮肉炸开两倍大,格外肿粗。 她将被子掀开,看向自己的双腿。 青黑色,流着血脓。 膝盖上的鼓包有小儿拳头那么大。 她摸上去,知觉微弱。 这双腿,保不住了。 以这家徒四壁的境况,还有这个时代的医学背景,这双腿无力回天。 老头将被子给她重新盖上。 眼中自责又愤恨。 “春花,是爹害了你。” “是爹无能,如今穷酸到居然连十几枚铜板都掏不出。” 仅剩的女儿高烧,双腿重伤,他却请不起大夫,买不起药。 老头说完,步履蹒跚,东歪西倒地出了房门。 扶箬靠在床头泥墙边,安静回忆,梳理事情经过。 屋外寒风呼啸哀嚎声不断,头顶茅草扑棱,门口破旧木板时不时吹来凉煞入骨的冷风。 周围寂静的可怕。 扶箬思考得脑袋昏昏沉沉,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梦境里,她见到一朵火莲。 火莲朝着她吐了一大口火焰。 扶箬感觉浑身灼烫,烧得皮肤发疼。 再睁开眼,她便看到那老头只着一层里衣,正一遍遍往她床边火堆上烤着自己的外袍。 烤热了,就盖到她身上。 温度凉下来便拿开,继续烤。 被火莲吐了一口后,扶箬有了相关记忆。 看向老人的目光格外复杂。 不,他也算不上老人,年方三十八。 北定国元盛二十三年进士,何修远。 大器晚成,三十岁才中举,入了翰林。 耗费五年好不容易熬到正七品检察御史,结果因为过于清正,得罪上级同僚。 又因屡次进谏希望取消汤泉宫修筑一事,得罪帝王。 此举劳民伤财,北定年年大寒,百姓冻死街头无数,陛下为万民之父,北定之君,理当戒奢戒色,勤俭爱民…… 一通奏表下来,直接被罢黜官职,封了府邸,赶出都城。 元盛帝的逻辑粗暴,你不是说朕奢侈,不勤俭? 那你勤俭一个给朕看看。 封了你的府邸,让你无家可归,扣了你的银钱,让你身无分文。 带着你的妻老儿女,滚出都城。 朕看你无官无钱,能活到几时! 北定居于秦山以北,当时正值冬日。 全家老小被这么被赶出来。 老太太最先熬不住,刚出都城几日,吊死在歪脖子树上。 何春花母亲怀着肚子,先是小产,后病重死在路上。 哥哥染上时疫,被封在城中烧死。 弟妹年纪小,撑不住跋涉,也都相继死亡。 最后只剩下何春花与何修远活着来到了北定南部。 可惜,第三年隆冬,那姑娘也冻死在茅庐之中。 扶箬视线瞥到旁边何修远身上。 看着他深深凹陷,干瘪泛红的眼珠。 一时间心绪复杂。 有他这种忧国忧民的臣子,是北定之幸,百姓之福。 若是遇到的是个明君,或许能载入史册,为万民称道。 阖族骄傲,家人诰命,儿女前途光明。 但他遇上的是位昏聩君主,只知奢靡享乐,听不得逆耳忠言。 那简直是全家之大不幸。 自己仕途被断,遭主君厌弃,前途渺茫。 家人被累及,只剩孤家寡人一个,清醒痛苦地活着。 若不是老太太他们都是明白人,知道此事怪不得何修远,是都城里坐着那位不仁不义。 何修远估计已经将春花托付给友人,自己当场以头抢地,下地府和家人赔罪。 ‘活下去。’ ‘无论以怎样的方式,怎样的成就。’ 这是脑海中最后留下的声音,源自那朵火莲。 所以是她遇到什么任务或考验,来到了这片地方。 标准就是活下去? 扶箬渐渐有了底,心里平静如水。 双腿残疾便残疾吧。 死后变成鬼,她一样也能从头开始做个好鬼修! 第110章 感应灵气 扶箬视线落到冻得瑟瑟发抖的何修远身上。 她艰难张开嘴,喉咙里像是滚着刀片。 “把衣服穿上吧。” 再这么冻下去,他也该冻伤了。 何修远已经很久没听到女儿开口。 他激动地老泪纵横。 “春花,你、你终于愿意和爹说话了!” 自从何春花上山捡柴火滚落山坡,埋进雪堆半日,被何修远找到后用门板子一路拖回来后。 她就再也没主动和他说过话。 以扶箬的视角来看,这姑娘是知道自己的腿要废了,所以想先一步疏远父亲。 自生自灭,不拖累他。 但何修远一直以为女儿是在埋怨他无用。 他在而立之前,家里开销都是靠族产供着,靠老太太和妻子嫁妆铺子养着。 自从十四岁,年少考中童生,成了秀才。 意气风发三载后,他好像耗尽了半生才华和运气。 屡试不第,时运不济。 中举后,他以为时来运转,准备大展宏图。 却又不得重用,蒙尘五年。 三十五岁,鬓边有了白丝,寻常人家三代同堂,他才终于正式走上仕途。 结果不到一年,连累家人相继而亡,全族避之不及。 他这一生,也算跌宕起伏,大风大浪都走过。 如今面对女儿一句话,涕泗横流。 可惜,扶箬不是何春花。 哪怕有她部分记忆,也终究不是她。 她没办法感同身受,只能凭借记忆,共情些许。 扶箬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隐藏自己与他女儿的不同。 她语调平淡,提醒道。 “穿上外袍吧,这个天高烧会死人的。” 何修远这才想起,女儿还高烧不退。 他只剩下这个孩子了。 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血亲。 何修远穿上衣物,添了两根柴,急匆匆出了屋子。 他从外面拿来半块碎砚,以及仅剩指甲盖大小的墨。 天太冷。 水缸里早就被冻结实,取不出水。 他直接从野地里捧来一把雪。 纯白无瑕的雪球被捏在手中,逐渐变得透亮晶莹。 融化的雪水从指缝一滴滴掉落。 他神色嘲讽,边磨着墨,边在嘴中念叨着; “一片冰心在玉壶……” “什么冰心玉壶,什么千秋功业……” 他连家人都守不住,如今半两银子掏不出。 又有何颜面谈及治国平天下。 扶箬听着何修远絮絮叨叨念出的话。 几番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没能吐出一个字。 这位,该不会因为何春花的事,一下子影响了心性吧?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辞京都路八千……” “而今家破人亡,有女春花,豆蔻年华,为我所累,重病卧床……” “今日忽见梅花林,清香扑鼻,雪逊三分白,忆当年风华正茂,与冯、周沐雪踏梅林,拈花作诗……” “然往昔峥嵘岁月难追,修远再无品茶赏梅之雅兴。家徒四壁,清风穿墙过,转投王孙玉盏中。家中无资,囊中羞涩,仅有零星半子不足以慰……” 何修远为了手暖和些,让磨好的墨汁不结冰,是直接趴在柴火堆旁写的。 此刻,他身上所有儒家士子的清高迂腐,礼仪讲究,全部付于烟尘,半分不见。 扶箬靠在墙边,视线一扫便能看得见信中内容。 何修远已经写到最后一部分。 他颤抖着手,写下最后几句表面请求相助,实则句句乞怜的话。 怕对方不愿意接济,又将惨状补了几句。 一封写完不算,何修远又用仅剩下的纸写了两封。 最后一封是向当初他曾得罪过的高官赔罪的,言辞卑微。 他如了所有人的愿。 弯下腰,成了他们最想看的笑柄。 他在打他自己的脸。 他在将过往忠贞节操踩在地上,亲自碾碎了,又硬逼着自己往上淬一口唾沫。 扶箬不知道何修远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 何家再不济,往上追溯几代也出过三品以上高官。 哪怕从他祖父那一代落魄,父亲又早逝未能撑起门楣。 但也算是地方名门望族,家风清正。 他今日为了五斗米折腰,向恶党俯首帖耳,等同于寸寸打断往日傲骨,今后再无颜见同窗旧友。 扶箬微微垂眸,遮住眼中复杂情绪。 元盛帝的报复,终是达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他摧毁了这世道少有的清正傲骨。 斩断了太和殿前向他谏言的白玉阶。 从何修远被迫离开的那日起,便不会再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君主谏言。 何修远今日之后,也会从清流变作脏水。 他不会再符合时下文人心中的完美例子,倒戈之后,会迎来最猛烈的唾骂报复。 扶箬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世间事从没有绝对是非对错。 任何事,任何人都是多面的,复杂的。 这一刻的何修远折了清高骨,却也抛下了往日世俗加注的种种枷锁。 他这样的人,一旦断了最后底线,一定会心想事成,如有神助。 只要他不彻底抛弃良心,便依旧是百姓之幸。 何修远带着家里三五个铜板,几页诗和那三封信,匆匆出了门。 临走特意给扶箬留下一张存了七八日舍不得吃的白面饼子。 扶箬不饿。 这具身体也不饿。 何春花的身体随着她离开,已经死了。 扶箬再次尝试动用魂力。 还是不行。 既然那火焰说的是要好好活下去,那说明这场考验会很艰难,耗时也非同寻常。 扶箬不准备往后半辈子都和活死人一样躺着。 魂力不行,那她便试灵力。 虽然她从来到源辰就变成孤魂野鬼。 但对于正常人修要经历的节点,还是有些了解。 尤其是遇上了玉修罗和夺心镜这俩后,她没少翻看他们存的书籍。 多读书还是有用的。 平日不显,但或许在某一刻会有出其不意的作用。 扶箬尝试着感应周围灵气。 源辰界灵气稀少,引气入体比修真界要难得多。 司徒勿他们这些传承家族的弟子,天赋好的也得用上月余。 扶箬因当过鬼修,了解人体与魂魄潜藏的经脉,对修行有自己的理解。 第一日便感应到了灵气。 稀薄的光点如尘埃大小,整个屋子只有十几个。 这还是在山下,靠近溪流,亲近自然的茅草屋内。 若是寻常城池,空气混浊,只怕会更少。 只有传承家族在的地方,有历代留下的阵法聚集,灵气才会稍多一些。 第111章 引气入体 扶箬准备引气入体。 但她身边身边没有合适的东西用来摆阵。 这具身体也不能灵活移动,活动范围只有臂展之内。 扶箬盯着床边那块饼子看了半天。 最后还是没舍得将它掰开扔地上。 太暴殄天物了。 她从床下抽出几根树枝,它们是用来垫着隔绝地面湿寒气的。 扶箬开始将树枝掰成一段段,扔在床边。 这具身体没什么力气,有时要扔好几次才能扔对位置。 等扶箬终于扔出一个完整聚灵阵时,床边零零散散都是木叉子。 好在,阵终于成了。 没有灵力催动,聚灵阵作用只能发挥一半不到。 不过这对刚刚感应到灵气,还没引气入体的人来说,已经算是极大助力。 扶箬开始一点点用意念引动那些小光点。 她的神识也被封了。 只能和寻常人族修士一样,从头重来。 扶箬的意念很纯净,没有杂念,没有欲望。 它柔和无害,浅淡温柔。 小光点们很喜欢它。 一个个围着它打转。 扶箬传达出希望能引气体的想法。 小光点们纷纷主动献身,争先恐后没入她的身体。 扶箬引着它们在经脉里转动。 一圈下来,小光点们融入躯体,化作几滴暖流在经脉流动。 扶箬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好似没那么冷了,面上也不再热的像是能煎鸡蛋。 灵气,似乎很是适合蕴养人类躯体。 扶箬继续感应灵气。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门板哐当一声被吹倒。 朔风夹杂着碎雪冬霜冷冷拍在脸上。 扶箬脸上皲裂的伤口冻得生疼。 肌肉不自觉一抽。 剧烈疼痛过后,冻得失去知觉。 扶箬望着朔风带来的大礼,微笑表示感谢。 干裂的唇瓣被牵引,溢出丝丝缕缕血痕。 扶箬闭上眼,意念在空中游荡。 说服一个个小光团主动钻入她的身体。 朔风走了又回。 扶箬就这么一遍遍迎着寒风,吸收光团。 朔风喧嚣冰冷,使冬日出行的人们厌恶。 但此刻却独得扶箬喜爱。 它似乎知道自己有了新作用。 每回进门都带着主人家最想要的礼物。 一天一夜过去,扶箬停止梳理经脉,清理里面淤堵的废物。 外面日头正暖,门外积雪如银堆。 她引气入体已经完成一半。 今日无风,天气晴朗。 扶箬望着门外偶尔落在雪地上啄食的麻雀消磨时光。 体内灵气已经铺满一半经脉,大的堵塞也都已经通开。 灵气在自行运转,蕴养着这具即将凋零腐化的躯体。 因为扶箬来得及时,加之吸收灵气及时,身体没来得及产生死气。 但它也确实没了生机。 所以,她继做鬼之后,又做了一回活死人。 看着是活的。 实际上,躯体已经生机尽断。 一切都靠体内的魂魄和经脉里的灵气撑着。 扶箬抬手扶额,无奈笑笑。 什么稀奇古怪,什么瘆人恐怖,她变作什么。 她如今有悖生死规律和天地规则,回头不会被道士除了吧? “啾啾--” “啾啾啾!” 门外的两只麻雀在因为一条虫子吵起了架。 大地银装素裹,麻灰色的小雀踩在雪上异常显眼。 像雪白汤圆皮上,滚着俩胖乎乎的芝麻丸子。 小麻雀们伙食不错,羽毛蓬松。 瞧着毛绒绒,圆滚滚。 扶箬觉得寂寥冬日,能看这两只灵动的小麻雀也算缘分。 她从床下精准抽出一根树枝,掰断。 里面赫然躺着一条虫子。 “消消气,我送你们一条。” “现在可以一只一条啦。” 两只麻雀听到有鸟和它们说话。 一抬头,看到扶箬笑吟吟望着它们。 吓得嘴巴张大,叼着的虫儿掉了出来。 那虫子在雪地上蠕动两下,变成了直挺挺的冰棍。 麻雀们远远地躲在灰黑石块后面观察情况。 半晌过去,它们发觉扶箬没有恶意。 试探性地轻扇一下翅膀,蹦蹦跶跶,扑扑棱棱跳进门。 扶箬伸出手,摊开掌心。 因为体内有了灵气,这具身体的冻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双手消肿,褪去老茧,再次变得白皙细嫩。 只是那双腿,确实无力回天。 在何春花没有离世前,它们便已经出了问题。 要想重新被蕴养好,需要大量灵气,以这个世界灵气稀薄程度,很难恢复了。 两只麻雀落上去,一左一右歪着小脑袋打量扶箬。 扶箬抬手,轻轻摸了摸它们毛绒绒暖呼呼的小脑袋。 两只麻雀瞪大眼睛,对视一息,快速飞走。 扶箬以为自己吓到它们。 没想到,一刻钟后,这俩各自叼着三四根冻干虫子飞了回来。 扶箬看了眼手里的虫干,朝着小麻雀摇头。 “我不饿,更不会被饿死。” 它们把她当飞不出巢穴,又没有大人喂养的幼鸟了。 “啾啾--”鸟怎么会不饿? “啾啾--”吃吧吃吧,吃完我和阿左再去找一些,我们是强壮的麻雀兄弟! 扶箬在指尖凝聚出一抹极淡的灵力。 “看,我不是普通人类,我有灵力的。” 两只麻雀好奇地探头,灰褐色的鸟喙轻轻蹭了蹭那一抹灵力。 “啾!” 两只麻雀浑身一凛,啪叽摔在扶箬掌心。 头顶飘荡着一根因为过于激动而扑棱掉的短羽。 就这么舒舒服服,晕晕乎乎地睡着了。 扶箬操纵灵气,将地面散乱无用的树杈收集起来。 搭了个简易但稳定的鸟窝,将这俩麻雀和那几只虫干放了进去。 扶箬继续吸收灵气。 这次没有朔风带着光团上门,她只能将意念凝炼得更实,将灵气混入其中。 令它们围绕着茅庐飘荡,来吸引四面八方的小光团。 又是半个白日过去。 扶箬发觉她现在距离引气入体成功,只差最后一道窗户纸。 她看了一眼黑掉的天。 已经过去一夜和两个白日。 何修远怎么还没回来? 扶箬有些担忧,但她此时又离不开这床榻。 小荷包也打不开。 不然她现在有了一点点灵力,已经可以试着引灵气绘制符篆。 那两只麻雀也还在沉睡。 扶箬无事可做,担忧也只能凭空消耗情绪。 她便再次吸收小光团。 这一次,她特地多勾搭了些。 在将经脉铺满的那一刻。 她操纵灵力,快速运转。 将经脉每一处都彻彻底底打通,不留一丝一毫阻碍。 从一刻钟一个完整周天,到最后三息一个周天。 引气入体成功。 扶箬再度睁开眼,门外依旧安静的可怕。 屋内,那两只麻雀正趴在巢穴里眨巴着眼睛呆愣地望着她。 “怎么了?” 两只麻雀异口同声:“我们可以口吐人言了。” “咦?”扶箬将它们连带着巢穴拿过来。 她放出一抹灵力查看。 “阿左阿右,你们好像要变成妖了。” 第112章 燕雀之志 虽然它们现在还没到达聚灵阶。 但它们身体此刻在无形地吸收灵力还有日月精华。 估计是她昨日放出的那点灵气,刺激到了它们。 难怪她昨夜引气入体那么顺利,茅庐外光点多了一倍。 这算无意识用那些灵光,还了她昨日意外点化的因果? 这个世界当真是神奇。 冥冥之中,自有巧合。 阿左阿右是两只麻雀兄弟。 得知它们要变妖,以后能修炼,都激动极了。 “我以前在树杈上休息时,听过几只寒号鸟和喜鹊在背地里讨论它们族里谁谁化妖了,我当时满脸羡慕。” “想多了解一些这方面的消息,但它们看不起我们麻雀,和驱赶偷蛋者一样驱赶我,不让靠近它们的地盘。”阿左有些伤心地说着,还张开翅膀比划了几下那嫌弃动作。 鸟类种族繁多,麻雀并无特殊血脉,又长得灰扑扑没有漂亮翎羽装饰,还数量繁多,随处可见。 所以它们在飞禽一族,并不怎么受欢迎,处于底层。 阿右在屋子里飞了一圈:“好像是比以前轻快有力了些。” 它声音充满期待:“那我日后是不是就可以像那些苍鹰一样翱翔天际,不止是在枯草树梢之间飞行?” 阿左也跟着附和:“我也要上天,近距离看天上浮云斯须改变如苍狗。” 扶箬失笑:“阿左阿右肚子里有不少墨水啊,这些都知道。” 两只麻雀骄傲仰头,小表情如出一辙。 “那当然啦,我们以前可经常趴在私塾外的枝头听那群夫子念经助眠。” 扶箬回想起当年在槐花村大字不识几个的自己。 她那时也是偷偷趴在私塾外,听夫子教孩童们读书认字。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此句用在你们身上应当反过来。” “鸿鹄亦不知道燕雀之志。” 难怪她先前觉得这两只麻雀格外机灵,通人性。 阿左阿右听着扶箬的夸赞,有些不好意思。 它们将脑袋瑟缩在拱起的翅膀中间。 瓮声瓮气道:“也有可能不成功啦。” “就是现在想想。” 它们以前都不敢说出来,怕被大家嘲笑。 现在说出来,也下意识为自己找补,提前为失败做好铺垫,怕到时太难堪。 扶箬摸摸小家伙们的脑袋:“大胆一点,自信一点,都还没尝试怎么就为失败留后路了呢?” “你们长得这么可爱,性格这么讨喜,还听过人间私塾的课,你们很棒的!” “说来也巧,我还认识一只雀妖。” “他已经从麻雀妖身进化为金火鹊了,有人还预言他日后会是守护此界的神鸟呢。” 两个小家伙听得眼睛放光。 “他叫什么啊?” “他好厉害,我也想变这么厉害。” “等我化妖之后,一定要去找他拜师!” “我也要一起!” “他叫冯鸾。”扶箬算了算日子。 她好像已经错过冯鸾和张二娘的婚期了。 还好,她当初有先见之明,提前送了新婚贺礼。 这俩古灵精怪的小徒弟,就算她给冯鸾准备的婚后贺礼吧。 也算是同族小辈,收不收全看冯鸾自己,她只给他们引荐一下。 阿左阿右叽叽喳喳讨论着未来。 这回不再收敛,也不避讳扶箬,肆意畅想未来如何大展宏图。 它们不再怕被人知道,不再提前焦虑结局。 想做就做,志向是为自己定的,失败与否,馈赠和代价都应在自己身上。 何须过分在意旁人言论,整件事情与他们本来就毫无干系不是吗? 扶箬朝着门外望去。 今日雪化了些,在地上结了一层冰。 山路只怕会更不好走。 何修远已经出去两天两夜。 扶箬此时有些担忧他是不是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耽搁了时间。 毕竟何春花当初就是摔下山坡,双腿动不了。 若不是何修远出门寻人,只怕会活活冻死在雪地里头。 扶箬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 她没办法出门寻他。 好歹是这具身体父亲,虽然她没打算冒领亲情,但用了人家躯体,不能让人入土为安。 她只能尽量替小姑娘照顾一下她父亲,就当偿还因果了。 “阿左阿右,能拜托你们一件事吗?” 两只小麻雀刚把那几条虫干咽下肚。 先前央了扶箬几次,见她真不吃,它们自己越看越馋,就全给吃了。 “花花你有什么事?” “你只管说,我们一定帮忙!” 两只小麻雀用翅尖拍着胸脯,极为可信的模样。 扶箬听着这个称呼,用力揉了揉它们脑袋。 她真的不配拥有什么正常的称呼吗? 两只小家伙先前问她叫什么,她下意识说了何春花的名字。 这姑娘的名字取自春花秋月何时了。 意像很美,但乍一听又很普通好养活。 何春花出生后身体不好,何修远便想了这么个一举两得的名字。 扶箬将何修远的形象描述了一遍。 “你们能帮我去雁城寻一寻这个人,确认他的安危吗?” 阿左阿右点头:“我们见过这人,是花花父亲对吗?” “我们以前也来花花家门前找过食物。” 确定两只小家伙不会找错人,扶箬放心地和它们道谢挥手。 两只雀儿扇着翅膀,一路远去,出门寻人。 扶箬收回视线,一路擦过床边树枝。 脑中忽然闪过何春花儿时见过的小竹人玩具。 竹子切成一段段,钻孔穿线,人能在桌板下提着线让它们做出活灵活现的动作。 扶箬手边没有竹子,她便以灵力为刃,削了几根树枝,做了个简易版本的树枝人。 没有线,她便放出一缕灵力为丝线,将其串联起来。 灵力可随心意操纵,树枝小人做出的动作更灵活。 都快比得上傀儡戏了。 等等-- 傀儡! 扶箬循着脑海中的记忆。 发现她的记忆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项傀儡技能。 她什么时候研究过傀儡一道? 扶箬想要探寻根源,却发现毫无痕迹。 又和她这次考验有关? 第113章 轮椅傀儡 扶箬想不出,便也不再白费时间。 她开始验证自己脑中的傀儡炼制方法是否可行。 将不足膝盖高的傀儡从头到尾一点点煅烧。 扶箬才刚能引气入体。 这具身体经脉和丹田只能储存极少灵气,不到一刻钟便被消耗殆尽。 扶箬只好重新打坐。 渐渐地,她发现除了灵气重新充盈。 神识也能放出一缕。 她的神识封印是和这具身体修为同步的? 修为越高,能放出的越多? 这是个好事,但扶箬觉得自己没个几百年,根本放不出原本苹果大小的神识。 还是趁着现在,有一缕用一缕吧。 不过能炼傀儡,倒是帮了她大忙,能省去诸多不便之处。 扶箬摁了摁麻木没什么知觉的腿。 这双腿以后不能用了。 她得先做个轮椅代步。 她不适应有人全天贴身照顾。 但傀儡不一样。 傀儡是用她的灵力和神识操纵,也就等同于她的另一半。 如此一来,她便不用再有什么顾忌。 可以让傀儡推着她去任意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扶箬继续煅烧树枝小人。 她身上灵力和神识都不多,只能先略微煅烧几遍,放一点点神识进去。 因而这个简陋的树枝傀儡能去的距离十分有限。 扶箬安排它去附近半山腰砍一棵松树。 轮椅和她的傀儡侍从于她有大用。 材料得好些,恰好这山间最不缺的就是松木。 前些日子大雪,不宜出门。 今日雪化,路上不是泥泞就是滑溜溜的冰层,还是不宜出门。 加之北定这边年年大寒,暴雪频发,能活下来的当地人都对气候有些了解。 家家户户早作准备,提前码好一堆柴火备用,省得暴雪导致多日无法出门冻死在家中。 所以今日也没什么人上山捡柴火。 否则,冷不丁瞧见这一幕得以为遇到什么雪地怪事。 树枝小人拖着两段比它大好几倍的木头回家。 扶箬将方才打坐修出的灵气一半放归山林,算作补偿。 一半注入给树枝小人,作为第二趟出门的动力。 门口的木板子被挪到旁边。 两截一人合抱粗的松木躺在地上。 看这粗细,应该还有两段没带回来。 总共四段,够她做一个轮椅和两个傀儡了。 扶箬开始着手打造自己的轮椅。 在地上画完图纸,标注完每一处尺寸后,她取了一段木材,先切出来了两块板子,随后是两个扶手。 之后才慢慢根据尺寸切割出一个个小零件,又对它们进行打磨。 扶箬将它们简单煅烧,和炼器类似原理,但位置相反。 这次她只简单地炼制了表面,增加耐用和光滑度。 只有轮子进行了反反复复的淬炼,格外坚韧。 树枝小人早已经回来,此时累得瘫倒在地。 月色皎洁,与积雪交相辉映。 扶箬透过门,看远树烟云渺茫,空山雪月苍凉。 此情此景,雪月花非,只差白鹤双双。 若再有一剑客,手持三尺青锋,踏雪无痕,身姿翩跹而过。 是为绝佳意境,妙极。 扶箬心生向往,视线划过双腿,不禁摇头。 往日有机会时倒不曾如此神往。 人啊,总是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扶箬收了心思,开始组装轮椅。 月夜流逝,暖阳初升。 浮光跃金,冰面折射出三分暖阳。 轮椅已经组装好,扶箬用灵力撑着,从床边挪了上去。 虽然成品简陋,没什么雕花设计。 但流畅度很好,滚轮非常合适。 扶箬用灵力操纵轮椅出门。 她来到这三日多。 第一次有机会亲自见见门外风景。 万里野地如苍穹倒挂。 积雪似浮云,冻土如天穹。 轮椅缓缓转动,载着扶箬将周围欣赏了个遍。 茅草屋旁有一条山壑。 溪水上层结着一层冰,积雪仍在。 下方清泉石上流,伶仃作响。 远处更有高崖残雪。 朔风刮过,崖下碎雪徘徊绕空飞舞。 何修远鉴赏眼光还是很到位的。 此处风景绝佳。 就是日子清贫苦寒,身无外物。 若他不是个凡人,不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官场人,只是个修士,那这里便是福地洞天。 扶箬身上衣衫单薄老旧,御寒作用已经无几。 虽有灵气护体,但这具身体生机已断。 她不确定生病受伤,会出现什么诡异情况。 所以看了一圈便重回茅庐。 扶箬又开始制作傀儡。 她准备做一文一武。 一个照顾她,一个保护她,文替与武替齐全。 画好图,扶箬又想起来何修远,心中隐隐担忧。 “也不知阿左阿右是否找到了何修远。” 雁城。 茅庐所在地距离雁城不到十里,中间有个小镇子。 雁城地理位置也算得上依山傍水。 身后这高耸连绵的雪山,可挡住西北之直下的寒风。 阿左阿右扑棱着翅膀,趴在高高的窗棂上叽叽喳喳聊交流。 它们已经找到了何修远。 在雁城钱家后院一个柴房里。 这钱家这一代,有个在户部任正五品郎中的大老爷。 当初原本有机会升户部侍郎。 恰好被何修远弹劾。 经审查,钱郎中手下所掌钱粮收支数目确有差错。 所以被罚俸一年,错失升迁良机。 此事传回来,钱家上下都恨死何修远了。 他们当初耗费近半族产才从冯太师手底下人勉强得到个口信。 何修远不知自己早已被记恨上,甚至还觉得朝中官官相护,被钱郎中逃了许多罪名。 原本何修远是要弹劾他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搜刮民脂民膏,玩忽职守。 但被他的上级通风报信,扣押奏章,最后只是坐实了职责疏漏这一条。 何修远当初只顾着恪尽职守,并没有留意到钱家祖地便在雁城。 加上来雁城这半年,他一直居住在山野。 平日偶尔出门采买也都是去镇上。 所以更没机会知道这条消息。 今日是为了妥帖,想找个驿馆送信才踏足雁城。 但驿馆只为官员服务。 何修远知道自己身无分文是不可能仅凭言语打动人家。 所以带着几篇自己的诗作,找上了文峰馆。 此地售卖名家书画,笔墨纸砚等等。 但它还有一个隐晦产业。 购买个人诗词书画作品,买断知识产权。 再卖到某些需要的人手里,盖上他们个人的章,叫人散播出去,以增加名气。 以便承祖宗荫庇,谋个官职。 北定国官员制度以科举为主,但九品中正制并未完全废除。 就比如何修远 虽然他家中祖父败落,父亲早逝未能为官。 但他祖上也有荫庇,也可走九品中正。 可他少年天才之名太盛,已经成了执念,不甘心放弃科举。 所以半生蹉跎,打磨到而立之年。 第114章 麻雀取药 文峰馆幕后之人背景雄厚。 他们有自己的规矩。 买入诗词书画,要做详细背景调查。 一是为拿捏住你的把柄,将你拉入这笔买卖中,不得独善其身。 二是为确认你过往文采成就,万一是从哪抄的偷的,对方追究起来,买卖双方加文峰馆这个中间人直接完蛋。 何修远为得到送信的银钱,便都实话实说了。 他如今也算是个名人。 清流追捧,时不时义愤填膺提一句,好似他们也愿意如此,只是迫不得已不能离开。 冯太师一党亦是有人喜欢将何修远的名字挂在嘴边,暗地里嘲讽那些穷酸迂腐的官员仕子。 所以,掌柜得知眼前之人便是前监察御史何修远后,神色诧异。 他看了几遍诗词,其中文采竟是更胜从前。 这山这水这景,黎民苍生饥寒交迫,写意表情,无浮华辞藻言简意赅,却又字字深重。 自然而然流露出最质朴最本真的情感和诉求溢于言表,动人心弦。 掌柜说了些敬仰佩服的话,对文章诗词大肆夸赞。 并给出了高价。 没成想,何修远前脚刚走,后脚掌柜这边就有人给钱家走漏了消息。 何修远送完信件,准备拿余下银钱为春花买两件新袄子。 刚从店铺出来,就被钱族长小儿子带一堆家丁围起来抓走。 听到那些人提及钱郎中,何修远这才记起来自己曾经弹劾过此人。 他刚被提拔为监察御史那一年,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岁意气风发少年时。 满腔热血,心心念念都是黎民都是抱负,都是皇恩浩荡,天子知遇之恩。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可惜,这个职位,本就是个缺位。 监察御史之职,虽品级低,但有实权,又近帝王。 怎么可能平白落到被边缘化五年的何修远手中。 这是早就为某个人安排好的。 但因机缘巧合,那年不能调职回京。 冯党之流才将位置暂时给了最不可能守得住的何修远。 也就是说,无论怎样,一年后他都要走的。 就算没有得罪君王,也会被冯党设计,下场仍旧好不到哪里去。 何修远撑在木柴上,望着屋顶,神色寂寥,眼中嘲讽。 身上的袄子已经破了好几洞,随着他的动作露出里面发黄的棉花。 他自以为帝王慧眼,明珠蒙尘。 实际上,只是在为某人占位。 看啊。 往日你嘲讽人家汲汲名利,权欲熏心。 自觉品格高人一等。 可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尝到名利与权力的滋味。 这样的你,真的有资格标榜自己不为名利,只为苍生百姓吗? 何修远想,他错了。 不是错在标榜清正,是错在自以为在为苍生百姓忍辱负重,遭遇官场苟且龌龊。 可实际却半生碌碌无为。 唯一拿出手的职位,就是监察御史。 可他在位那年,东参一本,西参一本。 谁也没搞下来。 他没让任何一个该下地狱,为黎民苍生忏悔的人,得到应有的下场。 还连累自己家人,族人。 他错的离谱。 他罪该万死,当以己身替家人死千百次。 可他尚且苟活在这世上。 还有躺在床榻上的春花要照顾。 他该在死前,为春花,为百姓,真正做些什么。 不靠近权力中心,他就永远没有话语权。 “往日的我,糊涂啊……” “糊涂……” 他自以为清醒。 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混浊我都清。 实际上,他前后两句都配不上。 表面熟读圣贤书,内里却一知半解。 感动了自己,牵连了家人。 今日仅有的半句名节,竟是用家人之死换来的。 如果不是他全家过于凄惨,谁会注意到他? “不忠。” “不义。” “不孝。” 何修远瑟瑟发抖地躺在柴草堆里。 烧红了的眼,狰狞又混浊。 他先前被人打了一顿,泼了半桶凉水。 此时直接发起高热。 整个人神情瞧着疯癫又神叨,但双目锃亮得吓人。 他从没有一刻,像今日这般,将自己前路看得如此清楚明白。 “春花……” “春花……” 渐渐地,何修远烧得意识不清,倒在柴堆里无意识念着。 阿左阿右见他状况不好,已经闭上眼睛。 立即从高高的窗台上飞下来。 这间柴房,往日也用来关押一些犯了错不听话的下人。 钱家怕人偷跑出去,将窗子建得又高又窄。 阿左伸出翅膀,按在何修远额前。 刚落下就惊呼出声:“我居然从人类身上感觉到了烫!” “花花的老爹好像烧得不轻。” 麻雀的正常体温比人类高出几度。 阿左阿右往日听长辈们说过,人类摸起来温凉温凉的。 阿右紧张问:“怎么办?” “我们若是飞回去,得耽误一两个时辰。” “而且就算我们见到花花,她也没办法过来。” 花花腿脚不便。 阿左:“人类高热迟迟不退,是会烧死的。” “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去药铺弄些药来。” 阿右点头,阿左从窗棂飞了出去。 阿左会看病开方吗? 它一只小小麻雀当然不会。 但它能听懂人言,能闻到药草味道啊。 阿左蹲在回春堂窗子角落里,悄悄观察往来买药的人,仔细倾听他们的对话。 冬日里风寒高烧的人不少,尤其是前些日子刚下了场大雪。 阿左很快就蹲到一位同样高烧到神志不清的孩童。 老郎中摸着白胡子,感知脉象时,面色渐渐沉重。 “高热过盛,时间拖久了……” 阿左忽略掉那些没用的,竖起耳朵听方子。 “党参、姜半夏、生甘草各一钱,柴胡、连翘三钱……” 老郎中摇头晃脑,口中吟念。 他旁边的小药童提笔写着药方。 写完最后一味药,老郎中还在回忆琢磨方子有没有要补充改动的地方。 小药童无聊,东张西望。 正好看见窗子边趴着一只小麻雀。 那麻雀半伸着脑袋,歪着圆滚滚的身子,似乎在侧耳倾听方子。 小药童生性活泼,惊奇指着窗边: “郎中郎中,您快看!” “那儿有只麻雀似乎听您念方子,听得入迷了呢!” 阿左见自己被发现,怕被驱赶捉捕,忙扑棱翅膀飞走。 老郎中抬头,正好看到灰麻色背影。 他从旁边拿起笔杆子,在小药童脑袋上轻轻一敲。 严肃着脸:“生性顽劣,这么久还耐不住性子。” “难不成你日后为病人诊脉,窗边飞过一只麻雀,也如今日这般激动站起来,冒冒失失什么都不顾?” “理当慎重行事,用心专一……” 第115章 红酥黄藤 阿左偷偷飞进药堂后面的仓库里。 它照着先前记住的方子,挨个从麻袋缝隙里叼草药。 一趟又一趟,半日过去,终于把药组齐。 柴房里,阿左守在草药旁。 片刻后,阿右也从厨房飞回来。 它嘴里叼着一个勺子,里面有几口粥。 “再把这口粥喂进去,应该就差不多了。” 何修远先前会半昏过去,除了高热,还有大半原因是因为他太饿了。 家中余粮不足以渡过寒冬,所以每日他只在饿极了的时候,才会啃一个杂粮糙面窝窝头缓解胃部不适。 本来就是半饿着肚子出门的。 又被钱家关在柴房里饿了两天。 若不是早年,何修远家中生活也算富足,衣食无忧。 春日踏花,秋日野足,时不时再与友人打马西桥边。 吃食好,底子足,又锻炼得多,身体健硕。 他也早就病重撑不住。 何修远已经很久没喝过这么浓稠细腻的精米粥了。 肚子里有了东西,不再灼热反酸。 他渐渐恢复些许意识。 朦胧中,他睁开眼。 只见眼前趴着两只憨态可掬的小麻雀,正探着脑袋观察他。 一只似要准备扒开他的眼皮看一眼。 一只口中衔着铝勺。 何修远猛地从柴火上坐起来。 他揉揉眼睛,再看。 还真没看错! 麻雀怎么会做出这么拟人的动作? 麻雀怎么能衔得住这么重的勺? 何修远感觉口中甜丝丝的。 回味一番,最后定睛落在还挂着一粒米的勺上。 他诧异:“是你们喂我喝的粥?” 阿左阿右怕直接口吐人言吓到他。 两只小麻雀同时点头。 何修远愣了片刻,瞳孔时放时缩,似乎内心在进行剧烈挣扎。 源辰界妖孽邪祟横行,北定国当然也不例外。 时下这些东西正是人人畏惧的存在。 阿左指了指地上那一大把草药,用翅膀往他手边推了推,然后张开嘴做出吃虫的样子。 何修远眼中更是震惊。 他昨日就已开始发热,绝望之际,已经做好赴死准备。 只是遗憾自己未能早日看清前路,愧对家人,无法照顾春花。 他虽不是郎中,但也照顾过家人。 草药堆里有几味常见药,他还是认识的。 “懂人言,通人性,又格外聪慧。” “是哪位神灵觉得我命不该绝,安排来救我最后一命的吗?” 何修远说完又摇摇头。 他的死活,除了真心待他的家人友人,在旁人眼中都无足轻重。 如今除了春花,应当再无人在意了吧? 何修远从地上捏了一撮草药,径直塞进嘴里,细细咀嚼。 苦涩味从舌根蔓延至整个口腔,苦得他满嘴失去知觉。 可他竟觉这味道还不算苦。 若他不死,也该想尽办法,让某些人尝一尝这苦涩滋味了。 何修远儒雅中带着顾影自怜与无尽苦楚的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晦暗。 他身上文人特有的自然本真在渐渐褪去,骨子里生出了什么新东西。 - 扶箬已经将两只傀儡零件大致做好。 要想做一只精细完善的傀儡,最少得耗时半年。 她现在着急出门,零件除了必要关节之外,都是一整块木头。 一只傀儡总零件数量连人体骨骼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脑袋直接就是个木球,上半身也是一整块。 只有膝关节,肘关节,肩膀胯骨,双手双脚处的关节做得细致些。 就这般,也又是一日过去。 她还一个零件都没来得及炼制。 扶箬不见阿左阿右回来。 便猜测到,何修远可能是在雁城遇到了什么事。 她想弄个纸鹤蝴蝶传信,可纸张昂贵,何修远先前写信已经用尽。 扶箬思索几息。 放出一抹灵力,从外面捡来两片宽大叶子。 用灵力软化后,从中间一折,撕开后半段叶子。 随后将头上连着的茎贴着叶子打了个结,再把前面的茎撕成两根,变作须子。 一只简易版树叶蝴蝶就做出来了。 扶箬做了两只,每只都放上一缕灵力,传达了一句话。 她放走两只树叶蝴蝶,让它们去雁城寻找阿左阿右还有何修远。 扶箬又拿起两只傀儡的手脚,开始炼制。 她时间紧迫,只能先炼制这两处。 其余地方,后续有空慢慢炼制,一步步改做得更精细。 若是有空,脸部也雕琢一番。 日头西沉,落日熔金。 远山寒翠,白烟孤起。 瞧见远处冒出炊烟,扶箬也放下手中东西,歇息片刻。 她床边有个石块垒出的柜子。 里面有一布袋窝窝头。 扶箬心中好奇,便扒出来看了一眼。 又干又硬,格外粗糙。 但这应当是何修远与何春花为数不多的存粮。 两人也算过过好日子,这种山野隐居的贫寒生活,能坚持下来倒是不容易。 人各有志。 有人清贫不改,志向坚定。 有人会在逆境,换一条路,迂回达成目的。 何修远前半段走过了,如今准备走后半段。 扶箬忙活到后半夜,终于将傀儡的脚底板子和手掌手指先炼制完成。 她坐在轮椅上,将茅庐里值钱的东西翻了一遍。 整个茅庐,最有价值的便是那半袋窝窝头,破碎的砚石,以及炸毛的笔。 扶箬将后两者清理干净,都装进窝窝头袋子里。 她又来到另一处石头搭建,铺了一层茅草的柜子。 从里面挑了一件破得不是特别离谱的衣裳,套在单薄的袄子外。 这袄子一抬手便会漏腰。 何家被赶出都城那年,何春花才十一二岁,最近几年正是长得快的时候。 这衣服有些不合适了。 何修远刚开始整日沉浸在自己郁郁不得志的悲伤里。 觉得自己身负凌云万丈才,未得明主惨遭弃。 虽然也会时不时抽风关心一下何春花,愧疚地恨不得掏心掏肺。 但当失意不得志情的颓废绪涌上来,就什么心情都没了,压根没注意到何春花衣服不合身了。 扶箬又取了件衣裳盖在腿上。 最后看了一眼茅草屋,便带着两个傀儡出门了。 高大些的傀儡叫黄藤,走在前方开路。 矮小些的傀儡叫红酥,跟在背后推着扶箬的轮椅。 如此一来,她便不用再耗费灵力操纵轮椅。 傀儡不打架,不做太高难度的动作时,耗费的灵力并不多。 她只需要动用神识,下命令就好。 第116章 入雁城 扶箬走时,丑时还未过,月色正浓稠。 她特地挑的这个时间点。 人少,不会太引人注目。 她坐在轮椅上倒还好,主要是那俩傀儡。 明眼人一看便能发现它们不是寻常机关术能解决的。 若是被有心人盯上,以她现在刚引气入体的实力,很可能打不过。 傀儡黄藤忽然从前方折返。 它没有嘴巴,无法说话。 但里面的神识和扶箬一体,她已经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 有一行人在摸黑朝着这边赶来。 此时扶箬已经出门半个时辰,距离山脚有三四里地。 山脚下居住的人家并不多,只有寥寥几户。 都是没什么亲族,在城中待不下去的贫苦人家。 所以很少会有人来访。 扶箬想到何修远和阿左阿右迟迟未归一事。 怀疑这群人的目标是何春花。 她让傀儡红酥推着自己挪到路旁的松林里。 与此同时,扶箬操纵傀儡黄藤,借助它释放灵力,把周围轮椅压过的痕迹都清理掉。 扶箬坐在轮椅上,与两只傀儡躲藏在暗中观察他们。 一共有五人,连灯笼都没打。 看来是某些大户人家培养的打手。 北定这边天寒地冻,补充维生素的食物不多,每到冬日夜盲眼占就更高了。 只有一些有钱人家养着的打手护卫,为了方便夜间巡视护佑家宅,才会特地安排上等膳食,注意规避这方面问题。 五人皆着白色披风,在雪地很是隐蔽。 瞧着风尘仆仆,似乎是奔着某个目标去的。 扶箬心中怀疑更甚。 等那群人离开,她立即加速前往雁城。 不足十公里路,因为坐在轮椅上需要推着。 扶箬硬是走了差不多两个时辰。 城门这边还未开。 等鸡叫三声,天蒙蒙亮,便是守卫开门时。 扶箬此时的实力,不足以让坐在轮椅上的自己和两只傀儡一同神不知鬼不觉的飞进城里。 她将之前炼制的树枝小人放了出来。 操纵树枝小人爬上城墙,避开城门的阻拦大阵,去往最近一家符文店铺。 树枝小人没有手,就是个简略版本火柴人。 它左边手臂与上半身夹着一沓符纸,右边夹着一小盒朱砂,姿势滑稽,一路哼哧哼哧飞奔。 城门口已经换了一批守卫。 门外也有早早等着入城的百姓。 扶箬此刻在距离城门不远不近的墙边。 天际刚刚破晓,周遭有薄雾。 从城门那边只能隐隐约约看到这附近有个人影。 树枝小人悄咪咪贴在墙边,放出丝丝缕缕灵气,环绕在周身。 趁着士兵不注意,嗖的一下飞过去。 然后一路踩着城墙,横跑下来。 扶箬拿到符纸和朱砂,最先绘制的就是隐匿符和轻身符。 这是她第一次用灵力绘制符篆。 灵力温润醇厚,从笔尖带着朱砂一道倾泻下来时,似有华光闪过。 扶箬先将隐匿符用上。 又绘制了十几张防身用的符篆。 最后十张符纸,一半用来绘制平安符,一半用来绘制驱晦符。 这种类型的符篆,在人间卖的最好。 扶箬绘制完,正准备出发。 那一行五人居然已经回到城门口了。 白色兜帽下,半露着的面孔肌肉紧绷。 看上去心情很差,蛮横不好惹。 扶箬视线落到他们比正常人要轻上许多的步子上。 这群人身上血气充沛,有内家功夫。 虽不会灵力,但有内力,可用轻功。 传闻,内劲与肉身练到家,也可从凡人变修者。 从武者走体修之路。 当然,扶箬也从那些志怪故事里见过以书画入道,琴棋入道的例子。 甚至有个大娘养鸡养得格外好,以饲养牲畜入道。 总之,从入道修仙这条路来看,天道确确实实做到了众生平等。 万事万物以任何无害之心皆可入道。 有人说这些奇闻志怪都是假的,但扶箬更愿意相信它们是真的。 以寻常人的眼力,对方若是存心隐藏,又哪里看得出呢? 而且若是有机会,谁会不向往更高的平台,追寻更深远的大道?从而因此离开此地凡人界。 修真界,应当精彩极了吧? 天道愿意包容万象,允许百花齐放。 那必然会是个多姿多彩又生机勃勃的世界。 苍茫大地,寥廓苍穹,万类霜天竞自由。 扶箬眼中充满对未来的期待。 若有机会,她也一定会踏上前往修真界的寻仙路。 只希望解决了宗冶一事后,源辰界能多撑些时日。 不过,此时了解眼前的情况才是现在最要紧。 那五个武者果然有些背景。 掏出一枚令牌后,守卫便直接放行了。 扶箬悄无声息,出现人堆附近。 听着众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方才那几个体型健硕的大汉好生猖狂,直接插队就过去。” “你懂什么?” “人家是武者,以后可能是仙人。” “而且人家拿的牌子是钱家的,东大街钱家有人在京都陛下眼前当大官嘞儿!” “听闻他们家攀上了冯太师,升为户部侍郎了呢!” 东大街,钱家。 扶箬暗暗记下。 傀儡红酥推着她离开主城门。 扶箬放出灵气,避开城中大阵。 在符篆的作用下,径直飞进城。 城门刚开,城中没有多人活动。 一人两傀儡在隐匿符篆的作用下,顺利来到先前那家符篆铺子。 扶箬和傀儡一进门,店铺门上的风铃便清泠泠地响起。 街上恰好早起的小贩路过,明明没看到任何人,但那迎客风铃就是响动了。 瞧见这一幕,小贩浑身汗毛直立,脚下步子加快。 直到远离了符篆铺子,才擦了擦冷汗。 “呼--” “刚才那铺子邪门啊。” 小贩吐出一口气,心情放松下来,耳畔又响起了铃铛声。 一转头,我滴个乖乖嘞! 右手旁是一家做白事买卖的店铺,门口摆着一溜儿祭奠用品。 花圈纸钱寿衣什么的应有尽有。 中间最鲜艳亮眼的花圈,好像自己转了一圈。 小贩挑着担,吓得冷汗直冒,脚下步子抡地快冒烟了。 扶箬透过守在门口的黄藤看见这一幕,摇摇头失笑。 那游魂真是调皮,好在没什么害人之心。 比她曾经在九垣城见到的,老实多了。 想到其他城池的鬼怪,扶箬唇畔笑意忽然僵住。 她意识到一个问题。 雁城这片地方的鬼好像极少极少。 她今日夜里孤身出行,居然一只没碰上。 第117章 风铃阵阵 虽然这具身体没多少生机,但她现在有灵力。 随着经脉运转,灵气来回进出身体,依旧会吸引一些东西。 可她这几日,只遇到过几只心思单纯的小妖。 雁城这边太正常了,正常到不正常。 地缚灵或是游魂都少见。 据说地府轮回完整,阎罗仍在时。 死上百人才可能出一两个有执念的,上千个才可能出一个厉鬼怨鬼。 且会有地府阴差专门送执念者入黄泉,抓厉鬼做审判。 难道她回到了上千年前? 扶箬心头冒出疑惑。 老掌柜听到风铃声后,缓缓走出。 视线精准捕捉到扶箬的方向。 “这位客人有什么需要?” 扶箬将先前绘制好的十枚符篆拿出来。 “抱歉掌柜,我今日偷取了您一沓符纸和一盒朱砂,这算是赔礼。” “您能再卖我些符纸吗?” 老掌柜似乎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 他安然地收下东西,拿出两沓符纸。 “这一沓用五张转运符换,另一沓用五张文昌符换。” 扶箬颔首:“好,多谢掌柜的。” 一刻钟后,扶箬不仅将十张符画完,还把其中一沓全绘制成了天雷符。 掌柜看着那十张符篆很是满意。 “你这符篆画得极好。” “符文流畅,灵气饱满,一次性绘制几十张,竟一张废符都没有。” 听声音年纪也不大,这实乃符篆一道百年难遇的天才! 老掌柜心动询问:“我观你画符速度极快,我这店中近日接了个大单,需要五百张疾行符。” “不知道友可会此符?” 扶箬沉思:“疾行符不成问题,但是五百张太多,您店里应该还有其他渠道吧?” 她现在修为低下,身上灵气不多。 几十张符篆就能将她的灵力消耗一空。 这还是建立在她对符篆极为熟悉,每一笔灵力都用在刀刃上的前提下。 掌柜的听到扶箬后半句,一时间羞愧难当。 “惭愧惭愧。” “在下确有其他渠道,方才见道友修为高超,符篆威力比他们更上一层,这才心动妄念。” 那些能人异士与店铺合作多次,早就是稳定盟友关系。 他先前言语,有背叛之嫌。 但老掌柜又觉扶箬绘制的符篆,确实是好。 思来想去,他再度开口:“一百张如何?” “成本我出,寻常工费一张二百文,你的工费我算二百五十文。” “道友可愿意?” 扶箬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破旧的衣裳,想到何修远一穷二白的家底。 他们二人后续吃住出行,哪哪都费钱。 “一百张倒是可以。” 她先前一刻钟绘制了五十张。 一百张的话,算上中途休息,打坐恢复灵气耽误一刻钟,总共也就耗费半个时辰。 “好好好。”老掌柜喜笑颜开。 连忙拿出两沓符纸,又取了店里摆在外面可以试用的符笔和朱砂。 扶箬接过纸笔就开始绘制。 老掌柜虽能破开隐匿符知道扶箬在何处,但却看不清她的长相。 只能隐隐看到一个半透的人影坐在轮椅上提笔挥毫。 周遭灵气带起阵阵和风。 那符笔毛尖闪着莹白光芒。 笔走龙蛇间,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 老掌柜看得入神,情态中带了几分痴迷。 原来看高人画符是一种享受。 单是从笔尖溢出的韵致便能让人身心舒畅。 扶箬一口气绘制了五十张。 打坐休息完,又把剩下五十张绘制出来。 一百张符篆交到柜台上,老掌柜才堪堪回神。 “老朽开店这么多年,识人无数,今日敢断言,道友符篆一道,无人可居其右!” “乃天下第一大才!” 扶箬对赞誉置之一笑,不骄不躁。 她如和风细雨般温润,可话里却又不过分谦卑,带着漫步青云之巅的松弛与自信。 “借您吉言。” “掌柜的您验一验是否有缺漏。” 掌柜的接过符篆,迅速点了一遍。 没发现任何问题,一百张无一张废符。 百分百成功率。 他激动地心肝发颤。 拿起一旁算珠,拨弄两下。 “一百张,一张二百五十文,一千进一……” “一共是二十五两纹银。” 老掌柜称银两时,扶箬用自己的材料绘制了几张收纳符。 她的收纳小荷包不能用。 这几个收纳符,一张放绘制符篆的材料,一张放绘制好的符篆,一张装银两,一张装日用品。 扶箬拿到银钱,又用一两银子买了两支普通的符笔和一沓符纸。 从门口离开时,门上风铃再次响动。 扶箬觉得稀奇,隔空用灵力轻轻拨弄。 风铃竟争先恐后地贴上她的指尖,轻轻蹭着。 喜爱,亲昵,眷恋以及不舍。 一瞬间,浓郁情绪传送到扶箬指尖。 这风铃认识她? 可她先前从未在此界见过这种法器。 扶箬回头询问:“掌柜的,你们这边店铺里都流行挂可以响动的小法器吗?” 老掌柜正宝贵地将扶箬方才用过的笔半包起来,放到货架正中央。 背后放了一张纸,标注:‘曾被绝世天才用过,百张符篆无一废符’。 听到扶箬的话,一回头两人正好对视。 老掌柜发现自己事迹败漏,抬手摸摸还算厚实的脸皮,假装无事发生。 “这是地府那边半卖半送我们这种可能与阴间有联系的店铺的。” “门口挂上这类法器后,若有鬼怪妖孽,亦或是如您这般伪装隐身的进出店铺,我们都可及时发现。” “更甚者,遇到鬼怪作乱,还可折法器通报地府。” “地府?” 扶箬呢喃这个称呼。 她下意识想到那被骷髅军团围着,被地狱恶鬼破坏严重的酆都。 传闻其他州府大陆未曾陨落时,地府有多个分府。 但此间世界,从几千年前便只剩下阎罗所掌的地府。 扶箬视线穿过街道,从头望到尾,一个孤魂野鬼都没有。 此地阴间仍有轮回,鬼祟无法作乱,只有少量妖孽在人间。 她应当确实回到了过去。 只是,为何灵气依旧稀薄? 似乎只比她先前在南樊囯感应到的多了一点,难道是时间间隔不够久? 扶箬带着红酥黄藤离开,准备前往东大街,打听些关于钱家的事。 她的那两只蝴蝶,按时间也应该找到人回来了。 待探听完消息,正好去接应何修远他们。 伴着她离开的身影,背后风铃发出阵阵清脆响声。 似乎是在为她送行。 但那声音除去不舍,更多的是期盼与尊崇。 第118章 神秘来客 扶箬放出的两只树叶蝴蝶早已经根据味道和感应,寻到钱家位置。 但因为中途想要靠近时,出现了意外。 导致此时才堪堪混入其中。 今日钱家上下都格外忙碌,一大早便开始准备。 仆役人人面色恭谨,行事小心。 钱家族长带着几位族老,身着华服盛装,一脸忐忑激动地候在门口,等待迎接来人。 须臾,一辆马车停在钱家门前。 看似低调,可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车身上下,无一不精,无一不价值连城。 甚至其内部,不为人知的地方还刻画着种种符文。 上等雪貂皮所制的遮风帘打开,一人抱着暖手炉,步履优雅,不紧不慢走下车。 此人身披黑色大氅,外层装以鹤羽点缀。 身量极高,黑氅一裹,愈发显得身形纤细瘦弱。 钱家众人跪地行礼。 那人兜帽未摘,视线扫过跪地俯首的众人。 乌黑的毛领衬得裸露在外的下巴肌肤胜雪,殷红唇瓣微勾。 “都起来吧。” 瘦削手指伸出,略微抬起。 浅薄到近似透明的皮肤下,黛青色血管极为扎眼。 …… 树叶蝴蝶混进钱家后,又等了许久才趁着人少时穿过后院,飞落到柴房窗前。 它们一落下,阿左阿右便发现异常。 正准备扑棱翅膀驱赶,其中一只蝴蝶忽然开口说话,那声音异常熟悉。 “我已出发前往雁城,收到消息后,你们兄弟之一跟随蝴蝶来找我,以方便汇合。” 阿右听后很激动:“是花花!” “她要来找我们啦!” 阿左也高兴,但它想到一个问题:“花花腿脚不便,要怎么来见我们?” 阿右:“花花那么厉害,自然有她的办法啦。” 另一只蝴蝶飞到何修远身旁。 他方才已经瞧见那蝴蝶开口,声音和春花一模一样。 还听到了那两只麻雀妖开口说人话。 他该惊诧的。 可此时,何修远望着落在他膝盖上的蝴蝶,眼中只有不安与害怕。 他颤颤巍巍抬手。 那蝴蝶落到食指上,吐出早就存好的那句话。 “那两只雀儿名为阿左阿右,它们可信,待我前来接应你们,保重。” 何修远听完这话,眼眶一瞬间变得通红。 泪流满面,嗓音呜咽。 他的春花,没了。 他唯一的骨血,也因为他醒悟的太晚,没能留住。 何修远再怎么样,也是了解自己女儿的。 春花没有这般能力,性格也没这么冷静强大。 阿左阿右被他突然的哭泣搞得有些懵。 阿右:“花花爹为什么会哭啊?” 阿左:“应当是知道花花要来救他,激动哭了。” 它们不说这话还好,话音落地。 何修远哭得愈发悲伤。 涕泗横流,肺腑颤动。 “春花……” - 扶箬打听完消息,对钱家有了基本了解。 按照何修远性格,他极可能在同朝为官期间得罪过钱家。 东大街这边居住的都是城中达官贵人,家家皆有护卫。 有些家底厚的,还会请几个武者。 扶箬带着两只傀儡,以及与她见过面的阿左,停在大门紧闭的钱家宅邸附近。 巡视的家丁护卫,一波接着一波。 门外有所顾忌,怕太过张扬走漏消息,还做了便装处理。 阿左飞在她身旁,说着钱家今日布防情况。 “花花你来的不巧,今日钱家有贵客要到,所以格外难进出。” 扶箬也没想到自己恰好撞上这回事。 “钱家护卫里,有多少厉害人物?家中可请了能人异士坐镇?” 阿左机灵,飞出来和扶箬接头前,特地仔细观察过。 “身上血气充沛的,共有四个。” “但今日过来那人,身边带着的人马里,十个全是。” “另外,这人还带了个身上有灵光的,应该也会使用灵气。” “你确定钱家加起来只有四个武者?”扶箬诧异。 阿左:“确定,而且他们早早就为今日做准备,从未出过门。” 扶箬皱眉,重捋思绪。 今日她遇上的五个武者,或许并不是钱家的人。 很有可能是那贵客不愿意暴露自己身份,提前拿的钱家牌子。 但他为何派人去山脚下? 今日来钱家的究竟是谁? 居然能有修炼之人心甘情愿追随。 就算往前推一千年,这个世界也还是凡人界。 灵气依旧不充裕。 但凡会使用灵气的,不是传承家族的人,就是从修真界意外掉落的,或是从这些人手中得到修炼办法的大气运者。 这种人,怎么会愿意成为凡人的幕僚或是下属? 扶箬对那位贵客的身份很是好奇。 当然,这份好奇是基于那几位武者上山行动的原因。 这事关她与何修远二人的安危。 “接应的事情得缓一缓。” “我现在的实力,没办法不惊动这么多人将何……父亲接出来。” “阿左,你继续与阿右互通消息,并尽量打探一下那位贵客的身份和此行目的。” 阿左阿右此时尚未化妖,让它们探听消息比她放出各种东西窃听要靠谱。 这世间有化妖征兆但最终没能成功化妖的鸟兽数不胜数。 许多妖在化妖期间迷茫懵懂,直到成功后才生出智慧与人性。 所以,它们身上那不受控制的微弱灵气波动,并不会引人怀疑。 扶箬掏出三张金刚符和两张天雷符递给阿左。 “若是有意外,你们便引动金刚符护身,再发动天雷。” “我瞧见天雷出现,自会尽快赶来。” 阿左聪慧,什么都一点就通。 它吞下被扶箬卷成小筒的符篆,扑棱翅膀装作普通鸟雀再次飞进钱家。 阿左落在院子里的梅花枝头。 巡视的家丁和护卫看了一眼,果然不甚在意地收回视线。 扶箬带着傀儡离开。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事不简单。 她心中隐隐不安,怀疑此事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扶箬不习惯坐以待毙,她决定做点后续准备。 她再次找上了那家符篆铺子的老掌柜,委托他找了一处院子,先租住一月。 老掌柜听后格外激动。 “我倒是知道一处,租金便宜,地方僻静无人打扰。” “旁人不敢住,但您一定敢。” 扶箬听到这心里已经有猜测:“那房子闹鬼?” 老掌柜点头:“您猜中了。” “不过那鬼已经离开,前往地府了。” “听闻如今地府没犯过大错的阴魂太多,人间新生儿数目又太少,轮回排不上号。” “很多鬼都在酆都下属的几个鬼城暂时居住生活。” “于是,这香烛纸钱还有人间烧过去的各种物件便都成了硬通货。” 第119章 无字牌位 “那鬼幼时是个孤儿,因缘际会得神仙点化,被好心人收养,后又好学勤奋,不畏艰苦四处奔波,生意遍布五湖四海。” “从白手起家到富可敌国,却又散尽万贯家财,只是想为天下贫苦之人做些什么。” “那人他来,我曾好奇不解,询问原因,他只道年少之际埋在心里的种子,生根发芽愈发茁壮。” 想,便去做了,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扶箬莫名想到这句话。 老掌柜:“他一生未娶,并无后代,入地府前委托能通阴阳两界之人,留下一笔金银做委托费,让我们告诉有缘之人,他的宅邸入住不用分毫租金,只需烧些东西祭拜一下他便成。” 扶箬听着觉得有意思。 那鬼生前应当是个妙人儿。 这老掌柜也是,虽然没有修为,但身上有宝贝护体,可通晓阴阳。 半生积累,倒是成了位阴阳百晓生。 扶箬委托掌柜代买一批货物。 按照他提供的地址,前往那处宅院。 呆板笨重的两只木头傀儡一前一后,将轮椅上的扶箬护在中间。 她望着眼前宅邸,颇为意外。 宅院在西街,占地面积极广。 虽不能和钱家这种在朝为官的比,绝对比寻常百姓家大的多。 规模明显超过商贾应有的大小。 老掌柜说是因为这富商格局宽广,心怀大爱,惠及三国,有不少人敬仰佩服。 所以他所建造宅邸哪怕超出规格,当地官员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门上牌匾落了一层灰。 但上面金光闪闪的百家宅三个字格外亮眼。 此人应当早有这等打算,建宅时便未以自己的姓氏命名。 进门后,池塘假山,亭台楼阁,湖心小筑齐全,极具江南水乡的诗情画意。 只可惜北定天寒,水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扶箬隐隐觉察到一股熟悉味道。 像南樊囯仪州那边的住宅。 难不成这巨贾是南边的人? 老掌柜做事很靠谱。 他先将祭拜所需的东西送了过来。 符纸朱砂以及可存灵气能做阵眼的石头需要等一等。 扶箬用祛除尘术将府邸清理了一遍。 这里应当数年不曾有人踏足,灰尘厚厚一层。 扶箬拎着香烛纸钱还有三份点心去了主宅后面的祠堂。 里面只有两个牌位。 一在正中央,一在右下首。 扶箬原以为中央那个是主人家。 谁知,他竟在右下首。 正中央是一个无字牌位。 右下首牌位写着一个徐字,旁边小字寥寥几语概括了他这波澜壮阔的一生。 扶箬拿起准备好的东西,开始祭拜。 香烛燃烧,带起阵阵白中夹杂淡紫的烟雾。 扶箬定定望着那薄烟,心中讶异。 北定这边香烛技艺倒是独特,竟能生出紫烟。 扶箬祭拜完从祠堂离开。 她不知,那牌位并不是先天无字。 只是上面的字迹被数种厚重力量遮挡,她作为当局者,不得窥探而已。 那力量,有因果,有命运,更有浓郁岁月之意,静守时间秩序。 紫,代表权威,高贵。 象征着皇家尊贵。 又有释意,红为阳,蓝为阴,二者混合方为紫。 是为阴阳交汇,生死轮回。 扶箬有心将人救出后,用这宅邸做暂时的落脚点。 所以她开始精心布置,准备让擅闯者有去无回。 扶箬丝毫不知。 酆都城外,一座新建的鬼城中。 有个阴魂,因她祭拜而饱受痛楚。 …… 那阴魂中年模样,肚子微微鼓起,可见平日伙食不错。 他望着桌上新冒出的三盘点心,分外激动。 “呦,有人入住祭拜我了!” 还是他聪明啊。 无后又怎么样,一样有诸多人祭拜。 阴魂拿起点心,啃了一口,心情美美。 这人真好,还特地选了仪州那边传出去的特色点心。 他好久没吃上家乡这一口了。 因着吃的急,一口啃下去半个。 阴魂不出所料被噎着。 只好咕嘟咕嘟灌茶水带下去。 空气里飘来阵阵香火气。 他立即放下糕点,深吸一口气。 神态满足,身心舒畅。 却在下一瞬。 噗地一口血喷了出来,趴倒在桌上。 当场昏迷。 再醒来,虽无致命伤,但浑身虚弱疲惫。 阴魂以为是香火里被人下了毒。 他忿忿不平地出了家门,准备去往酆都,找判官他们要说法。 一身黑色锦衣的无常,正在巡视城外安危。 黑无常瞧见他,态度很是友善,调侃道: “徐大善人,你从城中跑出来作何?” “难不成是终于想通,要投胎去了?” 他有一身功德,所以可以不用排队等候。 阴魂摇摇头:“不不不,我还没在地府玩够。” “我瞧着这边从废墟荒芜,一点点变得繁华热闹,生机盎然,很是得心,我还打算多看几百年。” 他生前便希望庇佑天下贫困苦寒之人。 可惜,他只是个商贾,能做的太少。 育善堂慈幼堂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极限。 那黑无常一听他还想要多待几百年,又想到他生前的丰功伟绩,巨额家资。 当即拉着人就往酆都天子居所方向去。 “无常你拉我做甚?” “我还有要紧事找崔判呢!” “堂堂天子脚下,竟有人明目张胆给我下毒,我一定要将那贼人绳之以法!” 一白无常被这边动静吸引。 他飘过来,好奇道:“十九,你怎拉着这阴魂走的如此急?” 黑十九指着旁边阴魂:“徐大善人说想在地府多看几百年。” “我想着他生财有道,何不带去找大帝给他安排个差事干。” “大帝她正因为不善经营财产,对几座鬼城的民生经济发愁呢。” 白十九一听,当即赞同,觉得这主意妙极。 两无常便一左一右架着一脸懵的徐大善人去了酆都宫。 “等等--” “我要见崔判啊!” “那正好!崔判刚回归地府,现在也在大帝府中议事呢。” - 扶箬望着明明看起来平平无奇,和先前没有一丝不同。 但又阵法符篆连环套,陷阱密布的府邸,满意极了。 姬绯绝手札里的禁制她虽并未参透。 只能破解简单禁制,距离完整释放禁制还差了一层对天地规则的理解。 但符篆与阵法的合用之道,她还是有些许心得。 正好趁着这次机会,将符篆阵法以及傀儡都运用个透。 扶箬看着所剩无几的银两,用收纳符折了只纸鹤。 纸鹤带着十几张符篆,飞去了老掌柜的店铺。 第120章 炼气初期 纸鹤再飞回来,朝着扶箬掌心吐出几两银子。 其中还夹杂着一封信。 老掌柜询问她,这可运载少许货物的纸鹤是何种好物。 他想高价买几只,为自己店铺运货用。 他们这种做符篆生意的,手里定然是有不缺收纳符。 可这玩意得有人带在身上出门,还是有被劫货的风险。 这纸鹤好啊,可以自己飞,还可以隐匿伪装。 若是有几只,货物被抢的风险能压低不少。 扶箬今日来来回回麻烦掌柜数次,两人关系也算熟稔。 她便用收纳符折了五只纸鹤。 叠上两层小术法后,那纸鹤立即活灵活现飞了起来,还可随发起者意念隐身。 只是这纸鹤需要源源不断的灵力催动。 老掌柜没有修为。 虽然他身上那宝贝可以吸收灵力,让他短暂调用,但用起来还是麻烦。 扶箬沉思片刻,决定加上傀儡术里的小技巧。 又改动两次,她终于将纸鹤从有线款,变成了充灵气款。 百里路只需充一次灵气。 老掌柜收到后,受宠若惊。 觉得让扶箬费心思了,很感激。 于是,纸鹤回来时不止吐出两枚大银锭和一把碎银子,还附带了好几沓符纸和两盒朱砂。 扶箬愉快地将东西都收起来。 头一次觉得自己也能走财运。 她往日手里头根本留不住钱。 虽然不曾缺过,但和流水一样。 刚到她手里,还不等捂热乎就又都流散出去。 扶箬看着自己存放银钱的收纳符,笑得眉眼弯弯。 这老掌柜绝对是她的老福星! 扶箬看了一眼天色,心中估算阿左大概要什么时候才能带消息出来。 一只黄纸鹤落到她身旁的石桌上。 灵光一闪,桌上便堆满了老掌柜投送过来的食材和饭菜。 他正在试验那纸鹤是否好用,一次最多能装下多少货。 扶箬想着他还有几只纸鹤等待验证。 便又委托老掌柜买几身她与何修远适合的衣裳,两把寻常铁剑,还有做木工所需要的工具材料。 将信与银钱送出去后,扶箬望着冰层下游动的鱼儿发呆。 …… 远山薄雾间缓缓升起明亮圆月。 今日月华浓郁,天地灵气比往日活跃一些,适合打坐修行。 扶箬扔出几枚储灵石,聚灵阵引动。 这么坐在轮椅上,闭眼打坐。 经脉里灵气运转,一个又一个周天。 肌肤毛孔打开,灵气愈发畅通无阻。 星星点点光芒在亭中穿梭,义无反顾地扎进经脉里。 上百个周天过去,扶箬内视丹田,发现今夜修炼效果比往常快了几乎两倍。 除却聚灵阵与今夜月华的作用,还与这座府邸精妙布局有关。 此地存灵,养灵。 市井中气息混杂,灵气稀薄。 但此地,格外纯净,适合蕴养,城中灵气会自发飞来。 扶箬心有疑惑。 这宅邸主人只是个凡人,也不喜追求长生与修为,为何会在宅邸里费这种功夫? 这布局更不是一般修者能想出的,精妙且隐蔽。 若不是今夜她修炼感知到灵气变化,只怕根本发现不了。 扶箬感觉自从来到雁城,事都事透着古怪。 不过,既是比平时事半功倍,那第一要紧事自当是勤奋修炼,努力使修为有所长进。 扶箬再次陷入忘我境界。 全身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土地。 拼命吸收这场贵如油的‘春雨’。 丹田内迅速被一缕缕灵气塞满。 它们无序而混乱,虚散又蓬松。 扶箬看着经脉里满满当当的灵气,觉得不收进丹田里可惜。 挤挤还能放下。 于是,丹田内部开始旋转挤压。 里面的灵气渐渐团成一个球。 越压越紧,越来越小。 直到扶箬再也压不动。 那团灵气从松松软软的大,变作一颗硬邦邦的冰糖葫芦。 扶箬睁开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炼气初期,成了! 待她攒出十二枚这种压缩版灵气小丸子,便可以进入炼气大圆满。 到时将它们再次合成一团,在丹田内挤压铺开,变为最浓郁最精粹的灵气台后,就算筑基。 不过,今夜这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全的时候可不多。 而且她现在才算入门,往后所需的灵气会越来越多。 要想筑基,修行之路漫漫啊。 扶箬周身还有两枚小光点。 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肉眼可见的灵力。 她伸出指尖戳了戳。 和阴寒的魂力不同,这种力量柔和且富有生机。 扶箬忽然觉得有这莫名其妙的考验也算不错。 能让她当一段时间的人,体验灵气修炼的过程。 以后再闯荡江湖,她也算是灵气魂力都修过的鬼了! 那两点灵光很快就如萤火虫般飞进冬青的灌木里。 扶箬收回视线。 发现纸鹤早已在她打坐期间便将东西放下离开了。 也不知老掌柜哪来的人脉,半夜都能将东西买齐全。 扶箬抽出一把剑。 余下的东西让傀儡红酥分类规整,放到该放的地方。 剑是最普通的铁剑,没有任何花纹装饰,也没有放血槽。 只有三尺薄刃与一同浇筑出来的纯铁手柄。 扶箬从墙边勾了一根干枯的花藤。 她将花藤简单炼制一遍,缠在了剑柄处。 随后开始用火焰烧制剑身两侧利刃。 不远处,一团灰褐色圆滚滚的阴影飞过来。 扶箬早就觉察到府邸里的阵法波动。 她熄灭手中火焰。 剑身银白光刃在月华下熠熠生辉。 轻轻一偏,寒芒四射。 扶箬握紧手柄,周身气场依旧安然。 她神态温和,望着天际连挥数剑。 剑风如本人,醇和温润。 她的杀心太淡。 或者说,她太温柔,太包容,自始至终从未动过一分杀意。 所以剑风里半缕杀机也无。 却在落下一瞬间,于无声中听惊雷,于绵长温柔中绽开不动声色静默已久的肃杀和凌冽。 扶箬确实未动杀心,无杀戮欲。 但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出手,永不留后患。 毛茸茸的小麻雀在半空正欲降落。 忽然被剑风刮过翅膀,眼中还带着几分茫然。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凄惨痛呼。 阿左回头,只见它背后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一只瞳孔发白,双眼僵直的游魂。 这游魂没什么实力,也没有主观意识,虚无缥缈。 扶箬一个不会剑法的人,放出的剑风就足以令其魂飞魄散。 她淡然自若地收回剑。 偏头露出一抹笑意,安抚呆滞的小麻雀。 “这游魂被操纵了,一直在暗中盯着你,方才正准备回去复命,我便直接出手拦下了它。” 第121章 半妖殿下 阿左落到扶箬旁边的石桌上,目光担忧。 “我们是不是被发现了?” “我还以为我白日有惊无险,原来是故布疑阵假意放过,实际是想要借我寻到花花。” 阿左有些自责,情绪低落。 扶箬惊讶地望着它,话里带着担忧。 “怎么回事,你今日遇到危险了?” 阿左点头,又摇头。 它还沉浸在自己第一次做大事就失败的伤心中。 “花花不怪我差点办砸了事情嘛?” 扶箬没想到小家伙会这么想。 她张开手,麻雀主动飞进她掌心。 扶箬摸了和暖手炉一样的小脑袋。 “事情是为我办的,是我有需求,对你们又无益。” “你们愿意帮我已经很好啦。” 若不是它们早飞来雁城帮忙照料何修远,等她今日来到这儿,他或许已经出事了。 阿左忽然感觉胸腔里酸酸的,热热的。 有什么情绪在发酵。 花花真好…… 阿左心情瞬间变好,干劲十足。 它开始说起今日的大发现,语调激动。 “花花你知道吗,那贵客不是凡人,他是个半妖!” “当时那股妖力近在咫尺,我差一点就要引动花花的符篆自保了,好在我坚定又勇敢,假装什么都没发现,只是站在枝头啄了啄翅膀,然后那家伙就将妖力撤走了。” “我还以为那家伙确认我没问题,便就此放过我了。” “没事。”扶箬见得多了,早已经心平气和。 “有些人生而疑心病重,谨慎异常。” “就算你当时令他放心,可能在下一瞬,他喝着茶或是看着雪,毫不相干的情形也会回想起那一幕,如鲠在喉无法安眠。” “这种人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人。” “你当时能不被发现,现在还能带着消息回来找我,已经做得很棒啦。” 小麻雀被夸得晕晕乎乎,直晃脑袋。 它好奇仰头:“花花听上去好了解啊?” “是有遇到过这种人吗?” 扶箬颔首。 她遇到过很多个。 但这个世界,只遇上过宗冶一人。 她当初亲眼看着他死在那日围攻下。 只是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到底还是让她心中再次不安起来。 宗冶,真的死了吗? 阿左继续讲着它探听到的消息。 “我听那些人喊他殿下,对他毕恭毕敬。” “他身边带着的那个会灵力的男人,体内好像还有一丝冰雪之力。” “好古怪啊,他明明是人族,还修灵力,怎么又会这种妖族才有的力量呢?” 扶箬顿住,她想到何春花记忆里那个不知真假的皇家逸闻。 传说,北定以北,天山以东,有一片雪域沙漠,千年积雪不化。 有异族在此定居,身着薄衣却不觉寒冷,更有言出法随预言终止降雪之能,遂被称为冰雪之子。 这样的能力,对时不时大寒,暴雪来袭的北定国有着致命吸引。 所以从元盛帝祖父那一代起,便年年派人探查。 但次次一无所获。 直到当时还是皇子,半点不受宠爱的元盛帝,为了博得父亲喜爱,亲自带人前往。 三年后,他带着震惊国人的消息回来。 原来那雪漠不是千年不化,是化了水便会当场漏进沙漠里,而后很快又有新的雪花飘落补上。 所以才有千年不化的假象。 至于那有特异能力的人也与传闻并不符实。 他们只是常年生活在雪漠,体质一代比一代抗寒而已。 能言出法随更是无稽之谈,仅仅是因长久生活在此地,对天气情况格外了解罢了。 他们看天看云,看风看雪丘,靠这些来猜测接下来的天气。 元盛帝带来的消息令众人大失所望,皇家失去了继续劳民伤财派人查看的兴趣。 但元盛帝因此得了孝心致诚,不畏艰难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等种种高洁夸赞。 至此,他初露锋芒,从默默无闻的皇子到举国皆知,入了先帝的眼。 后来元盛帝如有神助,功夫文采都大增。 他封地的几座城池,连年气候适宜,无暴雪飓风出现。 有人言,他乃天降祥瑞。 后来种种巧合又验证了这一说。 先帝垂危那年,大雪盖京都,十日不曾停,压塌房屋民舍无数。 百姓冻死家中无数,民不聊生。 有人提议将还是皇子的元盛帝钦定为太子。 先帝不想临终还落下天谴罪名,无奈同意。 谁知,诏书一下,第二日雪便停了。 自此,元盛帝太子之位不可动摇,直到一年后先帝病逝,他登基继位。 扶箬脑中一瞬冒出诸多猜测。 这前半段传里的人物如果真的存在,应当就是阿左提到的那种。 人身,修灵力,但又有一缕冰雪之力血脉在。 好神奇的组合。 她原以为雪千颜半妖半灵已经够神奇了。 这种人修和半妖能力结合版本,更神奇啊。 扶箬觉得这北定国皇室,当真是精彩。 先不提这个一丝雪域沙漠异族之人的幕僚。 单单这位殿下是半妖,背后就有不少事。 元盛帝是人,半妖殿下生母必定是妖。 怪乱的。 扶箬叹了口气,视线飘到夜里黑洞洞的天空。 是因为这个小世界在走向陨落,所以人间界皇族真龙之气也快断绝覆灭了吗? 怎么前有南樊囯先帝为求长生大道,暗害兄嫂,谋杀同胞兄弟,囚禁侄女为其炼药,以至侄女被逼上绝路,血洗宫宴。 后有北定国皇帝为了谋权夺位,疑似与异族之人合作,身边还有一只真正的妖妃。 这何尝不是与虎谋皮? 不过,她若是回到千年前,这元盛帝应当排在南樊国那位前边。 只是,她翻过那么多奇闻异志,怎么没有一本提及过这个异族?也没有看到过元盛帝这个人物出现。 扶箬疑惑片刻,觉得还是她看过的太少,世间书籍何其多,她阅过的只如沧海一粟。 阿左还在不停吐槽那位去钱家做客的殿下。 “那家伙长得特别瘦弱,总是戴着兜帽,一圈狐狸毛垂下来完全瞧不见他上半张脸,害我盯了一天都没看清楚长相。” “而且他是个演技高手,装病弱可逼真了,钱家那群人都信以为真,各种小心翼翼伺候关怀,生怕他下一瞬会病死般。” “可实际上他的妖力很强大!” 妖族体魄强健,哪怕是半妖也会比寻常人类要强上许多。 且他能放出那么强横浓郁的妖力,身体绝对没有大问题! 第122章 开始行动 扶箬先前和阿左讲过下山时候遇到的事情。 她询问:“你可有发现去过山脚下的几个武者有什么特别行动?” 阿左用翅膀挠挠头:“说到这个就更奇怪了。” “我偷偷趴在墙边看过,先前回去的五个武者又消失了。” “可现在那个半妖不是在钱家吗?” “他这么隐蔽小心地过来,应该是防着什么才对,为何还要在这个时候把人派出去?” 扶箬也觉得奇怪。 心头一跳,隐隐不安。 不过既然这五人离开了,那钱家现在便只剩下十四个武者,一个修者,一个半妖。 那位殿下能活到今日,修为肯定比她高。 但目前来看,这局势太模糊不清。 她手里的消息太少。 “今日有人见过何修远吗?” 阿左:“没有,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他的存在。” 它眼前忽然一亮。 “大家注意力都在那位殿下身上,那现在就是我们的机会呀!” 扶箬陷入沉思。 虽说这也有可能是对方的设计。 但她连对方目的都还没搞清楚。 更不知道钱家那边准备如何处置何修远。 将他长时间留在那边,确实夜长梦多。 扶箬将树枝小人放出来,又取了一沓写好的符篆都塞进收纳符里。 最后将收纳符卷起来塞进掏空的树枝芯子里 她将树枝小人灌满灵气,递给阿左。 “你带着它去钱家,之后我会操纵它行事。” “花花准备现在行动吗?”阿左没想到她会突然做决定:“我刚刚乱说的,会不会太草率了呀?” 扶箬微笑:“没人能真的做到机关算尽,不留一丝遗漏。往往都是想的越多,担忧也会越多。” 不如和这宅邸的主人一样,此刻想做便直接去做了。 反倒会因不按常理出牌,令人猝不及防。 阿左似懂非懂点头,问道:“那我和阿右能做些什么?” 扶箬:“你们只需要带路就好。” 阿左离开后,扶箬再次尝试用灵力勾连清浊之气。 又失败了。 用清浊气绘制符篆,一直都是她的底牌。 但这一次,不止是她的魂力完全被封,里面两缕金线也动不了。 清浊气完全不听她调动。 明明她都已经感应到,但却连画一张天雷符所需的量都引不出来。 也正因为如此,扶箬才心有忌惮,总感觉不稳妥,昨日直接从钱家门前离开。 不过她确实不能一直这么瞻前顾后。 万一何修远被拖出事情来,她会愧对何春花这具身体。 且难保他与她这次考验有什么关系。 扶箬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 她收起凌乱思绪,开始专注地绘制传送符。 传送符属于这方世界难度最上层的那批符篆。 画符过程极为费神,需要神识时时刻刻盯着。 传送过程又格外消耗灵气,对比这个世界灵气稀薄程度,堪比鲸吞海吸。 以扶箬现在的修为,哪怕她能画出符篆,也没有足够灵气催动传送。 所以她将之前留下备用的储灵石拿了出来。 在地上摆出一个精简版,只留下骨干的传送阵。 源辰界的阵法曾经断过代,被后人传承下来的只是极少数。 传送阵就是消失在历史长河里的阵法之一。 虽然时间久了,总有那么一两个倒霉的,从修真界掉落这里。 但这些倒霉蛋修行的东西五花八门,可能是音修可能是剑修,还可能是炼丹师和体修。 能掉下来一个会阵法的,概率太小。 而会几个阵法,也不代表他会传送阵这种东西。 此阵法颇为复杂,不能自保,又没什么战斗能力,实属鸡肋。 而且据玉修罗所说,修真界交通便利,筑基以上便可驾驭武器飞行,金丹以上则可直接驭空飞行。 别说各大城池,试炼之地,就是连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地悬崖峭壁都能寻到传送阵。 毕竟修真界虽大,但修士也多。 古往今来,修道者都要一边修行,一边游历。 那片地方已经稳稳当当传承不知多少年万年,送走多少代人。 所以到今日,但凡能在地图翻出来的地儿,就没有不被人踩过的。 阵法师来过,搞个传送阵留下痕迹。 这不合理吗? 有钱的阔佬收纳袋里人手几十上百个阵盘,掏出个传送专用的早早回家休息。 这不合理吗? 有远见的师祖师叔,为了方便本门弟子出行,直接在门中总阵,连通上万个分点,天涯海角都标记一遍。 这不合理吗? 扶箬当时被玉修罗问的满脑子都是‘这不合理吗’几个字。 她现在觉得合理。 很合理。 她也想要这么便利的交通,方便跑路。 扶箬深吸一口气。 庆幸玉修罗当初魔性洗脑连环反问,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让她能在短时间内复刻出一个简陋的传送阵。 虽然精简了点,可能又是个用完就烂的次品。 但能用就是好东西! 扶箬开始往传送符注入灵气,令悬在高处做阵眼。 又在储灵石周围布上空间之力。 东拼西凑,缝缝又补补。 终于,一个勉强能近距离传送的阵法在她手中成了! 扶箬赶紧运转丹田,从外部疯狂抽取灵气补回之前的亏空。 - 阿左叼着树枝飞了回去。 钱家守卫瞧见那极为常见的干枯破烂树杈子,没有任何怀疑。 只是默默感叹一句,这麻雀太懒了。 冬日天冷才知道捡树枝搭窝。 至于那位半妖殿下的人,全都围在他休息的院落里,寸步不离。 阿左就这么顺利地带着树枝小人飞进柴房。 何修远还在发着烧,但温度降下来不少。 夜凉如水,几缕月光穿过窗子投到地上。 何修远心中存着事,根本睡不着。 自从来到这个柴房,除了那日烧昏过去,他一次都没能自主睡过去。 迷蒙中,有什么东西闪过。 他好像又烧糊涂了。 何修远坐直身子,抬起枯瘦干瘪的指头,用力擦了擦眼。 模模糊糊之间竟见到柴火成精,自己动起来了。 那柴火瞅着还人模人样,有胳膊有腿。 还不等他看个清楚,那东西就从门缝滚了出去。 下一瞬,柴房的门被打开。 第123章 宗冶再现 冰冷刺骨的寒风吹得何修远身子哆嗦两下。 冷气无孔不入,钻进眼皮与鼻腔,冻得里面发疼。 阿左悄悄凑到他耳畔,小声道:“我们收到花花通知,开始行动啦。” “一会儿你跟在我后面。” 何修远此时再听到花花两个字,想到女儿,心绪万千。 但如今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打起精神,将脚上长了嘴的鞋子提了提跟儿,慎重又小心地跟在后面。 树枝小人在扶箬神识的操纵下,取出数张昏睡符,令这附近的人全部陷入沉睡。 迈着树杈子一样的竹节腿在地上起起落落,速度飞快。 它将周围都试探一遍,朝着右后方行走。 由于扶箬的阵法太过破烂,它需要挑一个灵气充沛的地方来绘制另一半传送阵。 很快,树枝小人便找到合适的地方。 东苑外围,梅园西南角的墙根。 树枝傀儡当即在指端放出灵力,开始在墙角布置阵法。 扶箬手里储灵石不够。 于是,她操纵傀儡将几张符纸撕成小纸人。 充上灵气,安排它们一个个守在自己位置上。 这样的纸人存不住多少灵气,逸散速度极快。 她只有极短的传送时间。 扶箬操纵树枝傀儡放出传送符,开启阵法。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梅园外,一瞬间亮起几十个火把。 有序的脚步声围绕着整个梅园,从四面八方传来。 “围住了!” “殿下有令,不许任何人进出!” 扶箬借着树枝傀儡里分出的神识,听着纷乱嘈杂的声音。 半分诧异情绪都没有。 只是操纵树枝傀儡的动作明显快了几分。 她正在争分夺秒地往传送符中注入灵气。 此刻,传送符不再是单纯的传送符。 它更是两个阵法连通的关键阵眼。 扶箬如今修为低,灵气确实不够使用传送符送人走。 但仅仅是启动一瞬,带起阵法,她还是能够做到的。 身后无声无息间出现两排武者护卫。 一人披着夜色,带着兜帽缓缓走过来。 身长玉立,龙章凤姿。 兜帽下,仅露出白皙精致的下颌。 “几位,为何走的如此着急?” 熟悉的声音落到耳畔,何修远神色诧异。 他不可思议开口:“安王殿下?” “殿下不该在京都守着贵妃娘娘,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还……” 还阻拦他离开。 先前扶箬怕何修远过于心忧,便从未让阿左阿右提过她来时遇上武者,以及钱家贵客是某位殿下的事情。 何修远记忆里,安王殿下是陛下第三子,长相俊美,性格温润。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说的便是这样一位脾性才华俱佳,芝兰玉树的翩翩郎君。 哪怕权势地位,帝王宠爱全部集于一身,也从未改过心性。 人人都道,安王不像皇室出来的殿下,更像是于青山秀水中生出的谪仙公子。 兜帽下,那人不予回应,急匆匆下令。 “拿下!” 何修远还欲再问两句,便被傀儡拉进阵法。 阿左阿右紧随其后。 武者速度不及安王身旁那位修灵力的幕僚。 黑衣斗笠,弯月刀在月下发出璀璨光华。 银白色弯刀直奔何修远而去。 这一击不会致命,但若打中,何修远便会被勾回去。 扶箬连忙操纵树枝傀儡,扔出一把符篆。 十几张金刚符围绕在周围,包裹出厚厚的金光。 那弯月刀是个半圆弧,与往日夜空里的缺月别无二致。 刀刃打在金光上,铮铮地金属碰撞声不断。 破开一层又一层金刚符。 像是在玩着什么砸金蛋游戏。 树枝傀儡趁着金刚罩被消耗的间隙,将何修远送走。 阿左阿右也跟着消失。 见自己今夜想要做的事一件没成。 那位安王殿下周身气场瞬间变得阴郁暴戾。 戴着斗笠的幕僚觉察到什么。 回头的一瞬,那股气息消失。 殿下依旧站在那,玉树临风,温润如玉。 斗笠下一双眼划过狐疑的光。 扶箬正操纵着树枝小人准备离开。 却在方才感知到某种熟悉的情绪和气息。 树枝停住动作,转动身子。 扶箬将几人打量了个遍。 最后,明暗不定的眸光落在了那位安王殿下身上。 她毫无预兆,一下子朝着对方甩出五张天雷符。 半妖属于违背天地自然规则诞生的产物。 天雷劈在它们身上,伤害会更猛烈。 五道天雷,自安王殿下面前一道道逼近。 似乎是准备来个五雷轰顶。 那人立即后退,手中放出一道中规中矩的妖力。 他似乎在忌惮什么,次次放出的妖力都极少,只能保证堪堪解决一道天雷。 这个举动,令扶箬与斗笠幕僚心中冒出诸多猜测。 但两人都一个共同怀疑的点。 安王不是原本的安王了。 扶箬怀疑,他是和她一样来接受考验的。 只是刚来两日,还没适应那具身体。 斗笠幕僚怀疑的同时,更多的是自责,愤慨以及恨意。 情绪格外复杂浓烈。 扶箬扔完一波天雷符不算,又甩出第二波。 不过这次她只打算吓一吓,验证猜测。 所以天雷符中混杂了清心符,祛晦符等各种简单符篆。 它们似飞舞的枯叶,跟在安王殿下身后,紧追不舍。 那些武者想要帮忙,被戴着斗笠的幕僚制止。 “前些日子殿下修为大涨,让殿下自己来。” 醇厚的中年男音一出,安王殿下那边也随之冒出相反的命令。 “护驾!” “本王才是你们主子!” 他语气阴鸷,带着不容违逆的唯我独尊。 扶箬愈发觉得似曾相识。 黑衣幕僚斗笠下的神情,彻底变得阴翳。 他,从不会以这样的语调说出这样的话。 护卫们顿住,左右纠结。 一时之间,不知该听谁的。 殿下是主子,但原先殿下早已经把他们的控制权给了燕大人。 眼前忽然划过一道银白流光。 那弯月刀竟是直奔殿下去的。 护卫们震惊。 “燕大人--” “您怎么……” 燕山月足尖一点,整个人飞身闪到安王殿下旁边。 眼前是怒气勃发的幕僚,身后是他的弯月刀,头顶是扶箬的符篆。 安王殿下此时被围了个结实。 他知晓自己暴露,也不再伪装。 身后冒出一道流动的水圈,如法身光环般悬在身后。 一道妖力攻击飞出。 不算多么浓厚,和扶箬修为差不多水平。 燕山月对上后,感应到带着浓郁水元素,半分冰雪之力都不存在的妖力。 面色大变,目眦欲裂。 “你把他怎么了?” “夺舍居然夺到了殿下头上!” 燕山月疯了一样,不停朝着他攻击。 扶箬先前猜想得到验证。 此人果然不是原装的,是和她一样来进行考验的。 只是为何她总有种淡淡的熟悉感? 偏头看了一眼身后快要维持不住的阵法。 扶箬操纵着树枝小人,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 身子即将完全没入的时候。 忽然感觉到一股薄弱的禁制之力。 她猛然回头。 只见一个小小的防御禁制冒出。 没有多么强大的天地规则之力。 但那熟悉的风格,让她一眼便认出。 “宗冶!” 第124章 心魔 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树枝小人便完全没入阵中。 从宅邸传送阵出来的一瞬。 扶箬唇边溢出一丝血。 她收回注入到傀儡里的神识,赶忙抬手擦掉血迹。 当场打坐吸收灵气,修复内伤。 她这具身体里的血,只有原先那些。 没有生机,无需饭食,所以也不会产生新的血液。 流尽了,也就没了。 扶箬感知着灵气,修复五脏六腑里的伤口。 想到宗冶还活着。 心绪不自觉变得纷乱。 但她又接受的极为平静。 先前总惴惴不安,放不下心。 如今得到确切消息。 扶箬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愈发担忧。 不过今日瞧着,宗冶实力大打折扣。 应当也是被限制了实力,从头再来。 若是这样,反倒是她更占便宜。 扶箬在天际鱼肚白光的照耀下,吸收天地精华,补充干涸开裂的丹田。 经过一夜折腾,她的灵气几次亏空。 尤其是最后一波,因为想要验证宗冶身份,硬是多撑了一会儿。 导致她体内经脉丹田出现好几道裂隙。 远程操纵傀儡又格外消耗神识。 种种加起来,她现在全身都是毛病。 起码得休养半月。 一旁的何修远呆呆地站着。 他从回来以后,目光就不曾离开过扶箬。 看得越久,心中越绝望。 他脚下踉跄着往后退。 心中最后一丝期待破灭。 她,确实不是春花。 何修远神色逐渐晦暗,氤氲着摧天黑云。 有什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哐当一声。 何修远当场倒在地上,直接昏死过去。 他这两日,受的刺激太多。 精神紧绷太久。 到今日,再见到扶箬,见到她不加以任何掩饰,修炼入定,操纵傀儡。 处处显现出她与春花的不同。 何修远脑中紧绷的弓弦彻底断裂。 傀儡黄藤走过去,将人搬去提前准备好的房间。 - 钱家梅园此刻乱成了一锅粥。 家丁护卫远远守在外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燕山月和宗冶打得激烈。 园中梅花在阵阵寒风、汩汩水流,霸道妖力,冰冷灵气的层层冲击下一朵朵凋零。 还不等飘落地上碾做尘土,又被新的力量带起到半空。 片片花瓣随之飘动,漫天飞舞。 氛围看似唯美,却杀机四伏。 燕山月恨不得将这个夺舍殿下的恶鬼杀之而后快。 宗冶脾性本就暴烈,多次憋屈地被攻击,更是想将面前这人碎尸万段。 可他自从来到这个破烂地方进行考验。 身上的妖力魂力神识还有先前能调动的天地规则之力,全部被封印。 唯一能用的只有他近些日子刚刚修出的少许妖力。 要不是他留了手段,保留记忆,并早早探知到问心塔的规则。 他都要怀疑这塔在故意针对他。 力量被封印就算了,凭什么他要成变成这低贱半妖的心魔? 就算让他变个孤魂野鬼,或是即将化妖灵智未开的野物,都比这个只能偶尔出来的心魔强! 宗冶胸腔里的戾气无处释放。 出手愈发狠辣。 可惜,此时的他,修为和扶箬差不多。 都是刚刚入了第一大阶。 怎么可能是燕山月这个活了上百年的异族修者的对手。 看似打得有来有回,格外激烈。 实际上,不过是燕山月怕伤到殿下躯体,根本不敢下重手罢了。 两人打到日出扶桑。 天际霞光入水,澹澹水面映照着碎金。 宗冶彻底耗尽妖力,体内忽然传来一阵逃不开的吸力。 他再次不甘地失去意识。 身体从半空跌落。 燕山月调动灵力,引满地梅花相接。 躯体平躺在花床上,呼吸渐渐平稳,面上也不再渗出细细汗珠。 方才因打斗而产生的一系列变化都在消失。 燕山月望着司徒珀,趴在床边,格外神伤。 斗笠下那张脸,完全不似平日古板冷静。 眼尾泛着红意,泪沟里蓄出一片水泽。 他颤动唇瓣,久久哽咽出一句。 “珀儿……” 司徒珀如玉般透亮温凉的指头颤动。 兜帽盖住的面孔下,一双艳丽浓稠似三月桃花盛开的眼眸缓缓睁开。 长睫扇动,带着兜帽微微鼓动。 燕山月眼角那滴泪要掉不掉,他呆愣地看着忽然坐直身体的司徒珀。 司徒珀也从没见过燕山月这副样子,同样呆滞。 “燕叔,你--” “你怎么哭了?” 声音一如既往温润。 气质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温和。 燕山月重重松了一口气。 他赶忙擦掉眼尾那滴泪,重新站起来。 粗糙黝黑的面孔再次冷若寒霜。 “殿下方才看错了,是我眼里进花瓣了。” 司徒珀微微一笑:“是我看错了。” 旁边的钱族长见司徒珀此刻醒来,安危上没什么大事。 心中高悬着的石头也终于落地。 他想说点什么舒缓一下氛围。 视线不经意擦过安王的幕僚,他夸赞道:“往日不曾注意到,燕大人这双眼生的和我等凡人不同,格外灵气,难怪是修者。” 燕山月听到这话表情瞬间冷下来。 眼中暗暗划过叫人看不透的情绪。 他将斗笠下压,遮住自己的脸。 “钱族长说笑了,在下就一庸人,若说好看的眼睛,自当是我家殿下。” “是是是。”钱族长连忙点头,下意识奉承。 “若安王殿下说第二,世上无人敢做第一。” 可看到那双比琉璃都要透亮的眸子,钱族长忽然觉得方才自己那话也不算是奉承。 安王殿下确实担得起。 明贵妃容貌艳丽,冠绝京华。 其子安王殿下肖似生母,自是这一代男儿中最俊美的那个。 他继承了明贵妃七分容貌,唯独那双眸子不同。 生的多情温润,又狭长艳丽,还带着一丝冷然易碎。 有人说像陛下与明贵妃结合版。 但此时的钱家族长在一旁看着,却觉得与那位其貌不扬,唯独眼睛好看的燕大人有那么二分相似。 不过听闻人待久了可能会有一二分相似。 第125章 寻人 司徒珀从花台起身。 沾染在衣袍上的花瓣随着他的动作,片片零落。 衣袂翩跹间,似花神临世。 那道身影走远,梅花铺就的高台在一瞬散开,重归尘土。 钱家族长望着这美轮美奂,堪称神迹的一幕,艳羡至极。 司徒珀离开梅园。 燕山月带着亲卫紧随其后。 “殿下,我有事与殿下说。” 司徒珀停住步子。 燕山月对着二人施加了一个屏障。 他提醒道:“您的身体出了些问题。” 司徒珀神态平静。 “我三月前便已知晓。” “我生了心魔。” 原以为他能压下去,怕母亲和燕叔担心,便一直没说出来。 没想到那心魔前几日突然壮大。 竟夺了他身体的控制权,带着亲卫来到雁城。 燕山月:“殿下您应当早些说出来的。” “我会与您母亲尽快想办法。” “好。”司徒珀颔首。 他露出浅淡笑意,眉目如画。 “不过你们不用过于替我忧心。” “心魔而已,半妖最易生出这种东西,从我出生起便猜到会有这一日。” “我这些年一直修身养性就是为提防它出现。” “待我重整心态,这心魔一定会消失的。” 燕山月没这么乐观。 想到那树杈子临走之前奇怪的表现。 他郑重道:“不,不止是这般。” “营救何修远的幕后之人似乎认识您的心魔,还喊出了一个名字。” “最近三个月,我一直跟在殿下身旁,从未见您认识精通傀儡机关术的修者,那这心魔与傀儡主人是怎么认识的?” “且那心魔与您妖力气息完全不同,它不像个正常心魔。” 此时在燕山月看来,那东西处处透着古怪。 司徒珀疑惑:“心魔气息驳杂,与我有不同应当是正常的吧?” 燕山月:“您是半妖,且有继承到雪域沙漠先祖血脉,无论气息怎么变,这是不可能变的。” “那人妖力里非但没有雪域神力,还带着雪域一族从未有过的净水力量。” 司徒珀眉头缓缓皱起,神色逐渐严肃。 “燕叔心中是已经有了怀疑?” 燕山月点头,缓缓说出来自己的猜测。 “我觉得那不是心魔,是殿下被夺舍了。” 司徒珀表情凝重,周身的儒雅和煦渐渐散尽,只余下一派肃穆。 “尽快启程回宫,找母亲商量一下。” “如有必要,我打算离宫一段时日。” 或许他该去雪域一趟,那里更适合修行,稳定心性。 还有神山,应当能克制心魔几分。 “我也是这个意思。”燕山月补充道:“不过离开前我们得找那人问一问,看今日这情况,她手中或许有我们不知道的消息。” “嗯。”司徒珀叮嘱:“让亲卫以礼相待,不要唐突了对方。” - 七日后。 扶箬睁开眼,吸了满满一身日华,只觉心情舒畅。 远处红光赫赫,照耀千山万壑。 “今日光芒万丈,应当是美好的一天。” 扶箬体内的伤养好大半,灵气和神识再次充盈。 她操纵轮椅朝着屋内移动。 阿左阿右趴在树枝上,缩着颈脖,伪装成两个麻团。 听见轮椅移动声音,两小只同时瞪大眼睛,探出脖子。 瞧见扶箬终于不坐在轮椅上打坐。 它们立即满心欢喜朝她飞过去。 “花花,花花,你终于起来活动了。” “花花好厉害,五日不曾动一下,我最多坚持几个时辰。” 扶箬抬手摸了摸在她身前扇动翅膀叽叽喳喳的两只小麻雀。 “你们俩有进步呀,化妖进程比先前快了一半呢。” “这个速度下去,今年三月就能变成妖了。” “嘿嘿--”阿左阿右羞涩笑笑。 扶箬陪它们闹了一会,招来傀儡。 “何修远在哪?” 红酥将扶箬推到厨房那边。 何修远在做饭。 傀儡黄藤也在一旁,正拿着她先前淬炼过的剑当斧子劈柴。 扶箬:“……” 这什么奇怪组合。 何修远听到动静,回头看向扶箬。 “你醒了?” “另一口锅里有粥,饭菜也马上好。” 食材是先前老掌柜送来的那些,已经用了一半。 何修远将做好的吃食端上桌。 “能和我说说春花是什么时候没的吗?”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异常平静。 语气古井无波。 扶箬目光在何修远身上转了一圈。 他在大快朵颐地吃着饭菜。 只是他吃的并不怎么开心,虽不至于味同嚼蜡,但也都是为了尽快填饱肚子养好身体,所以不得不吃的感觉。 扶箬没有隐瞒。 “从我掉下床榻那日。” 何修远喝粥的动作一顿。 抱着碗,灌了几口。 都咽下去后,他才放下碗筷。 “她……是不是很恨我?” “是不是走的特别痛苦?” 扶箬摇头:“她没有恨你,她只是不想拖累你。” 何修远沉默良久,忽然站起来。 他穿着扶箬先前准备的衣袍。 最近吃食好了些,养出一点肉,肤色也变得正常,不再蜡黄干枯。 此时起身,站在逆光中,身形挺拔。 一改往日暮气沉沉,满是颓靡之气的形象。 “多谢你救我出来,提前安排好这一切。” “来日我会加倍奉还。” 扶箬看向气场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何修远。 她温声道:“不用谢我,这些都算是我回馈春花的。” 何修远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她此时暂居在他女儿身体里。 “别用她的身体做不好的事情。” 何修远留下最后一句,便离开府邸,前往驿馆。 他没什么特殊手段,对付不了有神异的人。 他只有一条命。 但他现在最不在乎的,就是这条命。 何修远出门了。 扶箬让红酥推着她在这府邸四处逛逛,查看那些阵法是否有被动过。 阿左阿右跟在她两侧扑棱棱飞着。 “花花,你爹爹最近好奇怪。” “每日早出晚归,每日守在驿馆那儿。” 扶箬知道,何修远是在等回信。 等他那个身份是冯太师庶侄的旧交同窗回信。 “他有自己想做的事,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每个人都有不止一个身份,每个身份都有该做的事情和该承担的责任。” 何修远此人心性如此,早已经固定。 哪怕受了刺激,性情大变。 也不会对无辜的人下狠手。 她很放心。 第126章 见面 阿右忽然出声:“我想起来了!” “花花,前几日有人找过你!” “但你一直在打坐入定,和木头人一样,纸鹤围着你转了两圈,便又飞走了。” 扶箬听到纸鹤,便知来人是符篆铺子的老掌柜。 她当即放出一只,询问老掌柜是否找过她。 又将她前几日受伤闭关的事情,简单解释了几句。 很快,纸鹤带着一封信回来。 扶箬将信看完。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假山后面几棵异色梅花。 脑中浮现出前几日在梅园发生的事情。 安王殿下的人最近在寻她。 不,最近何修远日日出门,或许安王的人早就找到她的踪迹。 顺带连她与老掌柜相熟都知道,所以才拜托他联系自己。 可安王不是被宗冶夺舍了吗? 按照宗冶的脾性,他应当早就气势汹汹打上门。 先踏平这宅邸,再将她千刀万剐。 扶箬心中疑惑。 她又给老掌柜送去一封信。 很快,纸鹤再次回来。 扶箬望着里面一条条消息,很是怀疑。 安王殿下不知何种原因还在雁城未曾离开。 但他将居所搬去了专门设给朝廷用的驿馆。 近些日子拜访过城中几位官员,与他们设宴讨论接下来春种一事。 路上还救了个乞儿…… 种种行为,没有一条能和宗冶先前作风搭上关系。 扶箬心中有许多疑问。 她觉得这些举动更像是安王本尊才会做的。 可宗冶先前又不是没演过。 他能为了达到目的,先体恤部下,转头又杀尽他们。 想到宗冶那日打斗时的表现,扶箬决定见一见这位安王。 就算宗冶是在做戏设圈套,她也丝毫不惧。 毕竟他们如今修为相差不大。 于是,扶箬提笔写下一封邀请信,拜托老掌柜代为转交。 扶箬还在猜测对方收到信会是什么反应,明日中午能否赴约。 没成想,半个时辰不到,便接到安王殿下幕僚消息。 他们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扶箬从半空接下那封在灵气中盘旋的邀约信。 她朝着傀儡黄藤挥了下衣袖。 它立即朝着门口方向走过去。 傀儡红酥也被扶箬派去拿了一套茶具。 阿左阿右站在水榭围栏上,静悄悄看冰层下的鱼儿迟钝游着。 粗陋的木头傀儡领着一行人走过来。 远远地,扶箬瞧见那位安王殿下今日换了身新衣。 月白色大氅配着浅绿色锦袍。 如月华下亭亭玉立的翠竹。 兜帽依旧遮住他大半张脸,看不清神色。 但只一眼,扶箬便知道。 他不是宗冶。 同样的,司徒珀走进水榭,也一眼便猜到扶箬不是何春花。 他抬手作揖,丝毫没有天潢贵胄的架子,随和温润。 “姑娘好,在下司徒珀。” “前几日出手非是我本意,是心魔作乱。” “今日此来,一是为赔礼,二是为问姑娘一些事情。” 扶箬也抬手回了一礼。 “我腿脚不便,殿下自行就坐吧。” 司徒珀坐下后,红酥为二人斟茶。 他瞧见这一幕,又回头看向在一旁与燕叔面对面站着的另一个木头傀儡。 司徒珀惊奇道:“姑娘傀儡机关一术颇有成就,如此简单的材料竟也能做到这般细致。”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回归质朴本真竟确为上上之道。” “由物及人,想必姑娘也是个超脱物外,恬淡自然的性子。” 扶箬没想到,一个傀儡司徒珀能联想这么多东西。 她笑笑:“红酥黄藤如此简陋,是因我修为不高,加之先前时间紧迫,来不及细细雕琢炼制。” “日后我会慢慢补上。” “不过,安王殿下见到我似乎并不惊讶?” 司徒珀:“先前燕叔怀疑我那心魔已不是心魔,被人夺舍了。” “方才见到姑娘,自是已经觉得平平无奇。” 心魔被夺舍,和一个大活人被夺舍。 这两者带来的冲击力确实不一样。 扶箬臻首轻点,看向对面那位只露半张脸的玉面郎君。 “不瞒殿下,我与他确实认识。” “他非善类,作为你心魔,你确实该小心些,早作准备。” 司徒珀询问:“何种程度?” 扶箬坦言:“为一己之私覆灭三座城池,屠百万人。” “对无辜之人下得去手,对自己人亦能反手背刺,待自己更是苛刻不留情。” 宗冶此人,若非选错了方向,一意孤行。 该是个能成大事的。 大道三千,不说条条坦途,但也不至于和今日这般疯魔,走入囚徒困境。 扶箬将先前宗冶犯下的罪行简单说了几个。 场面一瞬寂静。 司徒珀惊地唇瓣微张。 燕山月直接飞身过来,守在司徒珀身旁。 他很是忧心:“你先前所言可当真?没有半句夸张吗?” 扶箬:“所言句句为真,有一半我曾亲历。” 燕山月与司徒珀对视一眼,心情不由得发沉。 扶箬怕吓着他们,影响了司徒珀心情,诱发心魔宗冶出现。 她安抚道:“不过现在情况没那么糟糕。” “他的修为应当和我一样被封,从头再来。” “如今是解决他的最佳机会!” 扶箬看向他们,主动提出:“所以二位,我可否加入你们一同帮殿下除去心魔?” 以宗冶的实力,出了这场考验,她压根不是对手。 再起一场战事,不一定有多少城池多少百姓跟着遭殃。 此次机会,千载难寻。 司徒珀没想到扶箬愿意帮他。 “你们之间,有很大仇恨?” 可他似乎没从她身上感受到恨意,甚至连负面情绪都没有多少。 扶箬垂眸,轻轻晃动茶杯,目光落在粼粼的水波上。 “算是吧。” “我希望能尽快除掉他。” 司徒珀与燕山月就着宗冶这个话题,问了许多事情。 扶箬都一一耐心解答。 她发现,只有不将事件具体表述,不提她与宗冶的姓名,才能说出口。 半个时辰过去,三人聊的差不多。 一个亲卫走到桌前,将拎着的特制木盒打开。 馥郁的瓜果香混杂着些许精纯灵气缓缓飘出。 阿左阿右闻着味道,好奇探头。 扶箬伸手,两只小家伙飞过来。 第127章 佛骨舍利 司徒珀想到那日偷听的麻雀。 他被心魔操纵时虽然无意识,但事后会恢复记忆。 司徒珀对幼小生灵自带一分关怀。 像是看后辈般。 他伸出白到半透的手,抬起食指轻轻摸了一下两只小家伙。 “抱歉,那日险些伤到你。” 阿左摇摇头。 “没事,这不怪你啦,是那个大坏蛋夺舍了你的心魔。” 司徒珀轻笑:“谢谢你的原谅。” 扶箬在细细打量眼前这位半妖殿下。 半妖生来便是缺陷之身。 不被天地规则接受,不被妖接受,更不被人类接受。 妖族血脉之力强大,需要有非同一般的体魄承受。 人族的躯体,远不足以压制血脉之力。 加之人族的心更适合修道心,更是多了一层危险。 毕竟,修道心便意味着多思。 半妖之躯,妖族血脉之力,人族道心天赋。 一切一切组合起来,天然便是灾难。 所以,半妖极易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亦或是泯灭人性,被癫狂嗜血妖族本能控制。 不过,扶箬觉得这位,似乎比人都要有人性。 看得出,他教养极好,不是浮于表面那种好。 明贵妃是个很好的母亲。 侍从打开木盒,里面还裹着一层冰雪之力。 是两颗晶莹剔透的果子。 和雪山下纯净之水结出的冰块般,不见一丝杂质。 司徒珀将两颗果子推到扶箬面前。 “这是我数年前从雪域带回来的玉冰果。” “里面有少许灵气,勉强也算得上灵果。” “便作我先前的赔礼。” “至于合作礼,今日来时未曾想到姑娘愿意助我一同解决,尚未备好。” 那两颗玉冰果中所蕴含灵气远没有司徒珀说的那么少。 一颗就能抵得上她这些日子打坐吸收的灵气了。 这是扶箬第一次见到灵果。 她先前只偶然在山中见过两次灵草。 灵气稀薄的凡人界,但凡夹杂一丝灵气的花草都是宝中之宝。 “殿下太客气了,合作礼就算了。” “这果子应当很珍贵吧?” 司徒珀:“雪域圣地的玉冰树原先已经千年未曾结果。” “这几年灵气复苏些,有几棵树再次开花结果。” “此果寒凉可压制炙热至阳之气,亦蕴含精纯灵气,可用来补充灵气养伤。” “此物少食还能养魂,不过不可贪多,容易冻伤魂魄,将身魂一道冰封。” 他又推了推盒子:“玉冰树刚刚重新结果,果子不多,我手中只余下这两枚,希望姑娘不要嫌少。” 灵果本就极为珍稀。 它们还有这么多作用。 扶箬是真心想要,便也没推辞,连果带盒收下了。 她询问:“对了,你可知心魔先前为何派人寻我?” 司徒珀将前情娓娓道来。 “他总共出来过三次,第一次是上月,刚醒来便直奔钦天监的观星台。” “他与监正聊了许久,皆是关于寻找一个变数,钦天监按照他给的信息算了半月。” “第二次醒,他又迫不及待找钦天监,拿到了一个地址。” “他两次出现都没做过什么失智的事,所以我并没有心生戒备,只是坦然接受我有了心魔,心性有所欠缺,需要继续磨练。” “我以为心魔是我隐藏在暗处不可知晓的执念,便也没丝毫阻拦,准备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未曾想这世间竟有人能夺舍成心魔,险些酿下祸事……” 扶箬皱眉。 宗冶没有被封印那段记忆。 他一早就知道她也进入了这场考验。 所以准备一上来就解决掉她。 幸好他的修为被封印,又倒霉地变成心魔。 看来,这一回是个双向奔赴。 他们都想要对方的命。 扶箬继续追问:“那钱家抓走何修远是为了什么?” 司徒珀:“这件事是个巧合,何修远突然出现在雁城,钱族长的幼子记恨先前何修远参他叔父,得到消息后便找人绑了他,原本是准备打了一顿关起来饿几日泄愤。” “不曾想,那地址所恰好是何大人的居所,心魔当时应该已经猜到你的身份。” “便将计就计,让钱家人一直关着他,想引你出来。” 扶箬没想到,何修远这回遭的罪,有一半是受她牵连。 司徒珀见她没什么表情,以为是在为钱家所做之事愤怒。 他解释:“钱族长幼子动手,他本人并不知晓。” “钱家在本地风评虽不见得多好,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做恶事,钱族长一把年纪,拎得清局面,知晓何修远动不得。” 何修远参过他们家,本就有旧仇。 后来他得罪君上被驱逐,那也是奉命被驱逐,谁若真敢直接动手,定然会被牵连。 他从钱家离开前,试探过几次,此事钱族长确实不知情。 “我已敲打过钱族长,他们今后不会动手,且钱族长那幼子已经被他罚跪五日,动家法打得一周下不了床榻。” 扶箬颔首:“多谢。” 此事算何修远的新仇旧恨,将来若是需要解决,也是他自行解决。 扶箬不准备多插手。 亲卫匆匆进来,在燕山月耳畔嘀嘀咕咕几句,便离开。 燕山月将信寄给司徒珀。 “殿下,您母亲的信件。” 司徒珀看了一眼扶箬。 扶箬微笑,示意他看便好。 她端起茶杯,侧头望向冰冻的湖面。 司徒珀将信封打开,用妖力覆盖一遍。 字迹消失又出现。 信笺内容变得全然不同。 看完后,司徒珀将信纸从手中松开。 须臾间化作粉末,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忽然出声。 “我母亲打探到一个宝物,或许可以帮我暂时压制心魔。” 扶箬转回脸,专注倾听。 “是什么?” 司徒珀:“佛骨舍利。” “千罗古刹遗址在十五年前被发现,但除了少数无大用的牌匾建筑,并未寻到什么好物。” “陛下便一直让人看着,每日挖一挖寻宝,只可惜一直没什么收获。” “那守卫是冯增,也就是冯太师的人,传闻三年前他们便发现了一些东西,但并未上报。” “去年朝中有人告他私藏佛宝,但陛下格外宠信他,加之冯增手段遮天,此时便不了了之。” “我母亲说,冯增下月三十要大办六十六岁寿辰,郑浩万会押送一批寿礼前往锦城。” “那批寿礼极可能是掩饰,里面真正要运送的是千罗古刹几百位高僧圆寂后佛骨舍利。” 扶箬指尖摩挲着杯壁。 “那东西真能有用吗?” 司徒珀:“先前可能作用不大,但冯增为了方便运输掩人耳目,叫人把上千颗舍利炼成了一颗。” “那是几百位高僧上万年功德,日日焚香颂经才在圆寂后凝出的舍利精华。” “吞了能立地成佛这说法或许是无稽之谈,但绝对能压制心魔,收敛心性。” “我那心魔虽被夺舍,但依旧有着心魔各种特性。” “此物若为真,必然有用。” 第128章 离开雁城 扶箬放下暖手的茶杯。 “我明白了。” “锦城一行,我欲同去,殿下意下如何?” 她也是靠功德香火起家的,往日与大宁寺住持经常来往,也算与佛家有些联系。 这佛骨舍利一出,只怕要牵动无数人的心。 此事又关乎宗冶,她必定要慎之又慎。 司徒珀清润的目光似乎穿过兜帽,在半空顿住。 “姑娘你……不必如此。” “此行定然会遇到诸多险阻,与我同行,只怕会招来祸患。” 扶箬:“殿下这么快就忘记我方才说过愿意助您除掉心魔的话了?” “我是自愿,有我自己的目的。” “还是殿下嫌我腿脚不便,是个累赘?” 司徒珀当即起身:“还请姑娘明鉴,在下绝无此意。” “姑娘愿意去,我感激不尽,绝无任何嫌弃,轻视之心。” 扶箬方才确实是想激一激他,令他答应。 但没想到他会如此重视她那句自轻自贱的话,起身解释。 “殿下快坐下,我知殿下是何种想法,故意这么说的。” 司徒珀听到扶箬这话,才重新坐下。 扶箬带着些许歉意,轻笑出声:“殿下是个很好的人。” 他温柔入微,太过随和无攻击性。 待人接物,处事作风,都不适合皇室,幸而他还有个半妖身份,不是凡人。 司徒珀莞尔一笑,风度绝佳。 “我并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好。” “待你如此,也只是因为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罢了。” 他亦有自己的锋芒,只是未在她面前展现。 周围被扶箬布置了阵法,寒风进来也会变得柔和。 两人相对而坐,时不时浅饮一口。 虽然寂静无声,但氛围并不尴尬。 有一种熟稔又清浅的暖意在流淌。 他们二人性格,在某些方面很相像。 司徒珀想,若是他母亲见过这姑娘,一定会觉得他们像兄妹。 - 扶箬与司徒珀商量好了出发时间。 明日辰时,他们会在府邸门口等她。 “花花,你爹爹回来啦!” 阿左阿右站在檐角,远远瞧见何修远进门的身影大喊。 扶箬让红酥推着她回正院。 何修远精神矍铄,整个人异常兴奋。 脚下步伐比平日快上许多,走一段距离便抬手摸摸怀中的信纸。 他拿到回信了。 当年他与冯常也算是同窗挚友,只可惜元盛帝疏于国事,冯太师上位后把持朝政。 他挟势弄权,门下朋党无数,很快掀起一场朋党之争。 何修远曾当街怒骂,大批特批冯增结党营私,霍乱超纲。 冯常作为冯太师本家侄子,自是多次与他争辩。 最终两人割袍断义,分道扬镳。 没想到他写了三封信,唯一有回应的居然是冯常。 何修远心绪复杂,但又夹杂着一丝欢喜。 这丝丝缕缕的欢喜,在看到扶箬的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就算得到冯党支持,重回京都,再面见陛下又能怎么样? 春花已经回不来了。 他做得太迟。 扶箬透过何修远神伤的表情,一眼便猜到他在想什么。 她沉默几息,刻意留出时间给他调整情绪。 片刻后,何修远神色恢复如常。 已经愧对家人,不能再负了曾经的理想。 年少抱负,他可以换一种方式来实现。 斯人已逝,但他可以为他们搏个身后名。 重拾骸骨,风光大葬。 “我过几日要去一趟锦城。” “我明日准备离开,前往锦城。” 两人异口同声,最后都落在锦城二字。 扶箬意外。 “你也准备去锦城?” 何修远也没想到,扶箬会突然想前往锦城。 且时间比他还要着急。 他掏出怀中的信,简单解释。 “我的同窗故友是锦城冯家嫡系分支,他收到信后,回了两张银票,并邀我参加冯太师的寿宴。” “五日后,他会安排人来接我离开。” 扶箬听着暗暗皱眉。 “你有什么想法?” 她觉得这故友心思不纯。 何修远也自然也知道冯常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冯常。 他们十多年未曾往来了,突然邀请定是不仅仅为了叙旧。 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冯常不会平白无故想要帮我,背后定另有目的。” “可我一个被陛下罢官,赶出都城的不祥之人。” “除了冯太师,我想不到第二个能将我带去京都的人了。” 扶箬知晓他不是毫无打算,全身心信任那位故友也便不再多问。 “好,到时小心些。” “我明日便会同安王殿下一道出发,目的地也是锦城。” “下月月底,锦城见。” …… 第二天一早,扶箬由红酥推着,带着黄藤一道出发。 阿左阿右依依不舍地与她别离。 “花花,你记得要想我们哦。” “花花,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暗中照顾保护好你爹爹的。” “你要记得和我们通信啊。” 扶箬听着身后一声声呼喊,回头和它们挥手。 车轮滚滚离开,晨风带起帷帘。 扶箬隐隐看到何修远躲藏在府邸门后的身影。 她将帘子掀开,却只看到他落荒而逃似的身影。 终究还是放不下。 何春花的死,会永远是何修远心中的一根刺。 先前每次消沉痛苦,想起家人后悔,还能安慰自己一句。 还好女儿还在。 他还有春花,他要好好照顾春花。 可当他终于迈出那一步,决定放弃曾经的坚持和清高。 却发现春花已经不在了。 何修远从未想过,他不仅子欲养而亲不待,想通后更是父欲慈而女不再。 这世间,总是阴差阳错,无巧不成书。 让他悔无可悔,恨无可恨。 若早知如此,就应当只争朝夕。 胜过死后万般哀荣,千种挂念。 第129章 天河渡口 扶箬给阿左阿右他们留了不少符篆,方便保护他们三个安危。 它们虽还未化成妖,但周身有灵气波动,引一丝来启用符篆尚可。 她还特地留了一张收纳符,装着干粮水囊,一把碎银子。 马车缓缓出了城门。 街道两侧行人纷纷避让。 燕山月飞身落到扶箬所乘马车前方,告知她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何姑娘,殿下查到那批货五日后会从水路转到天河渡口,所以我们需要连行两日,从雁城赶到渡城。” “殿下不清楚姑娘身体情况,让我转告姑娘,路上要是撑不住,可以传信提醒,我们会停下来歇息。” 扶箬对着他点点头:“好,我应当能耐得住。” “不过我瞧你们殿下身子瘦弱,他可会有事?” 半妖体魄是比人类强健,但半妖又承着完整妖族血脉之力,稍有差池便可能经脉爆裂而死,亦或是变为毫无理智的疯兽。 阿左先前觉得司徒珀有装病嫌疑。 扶箬这两次接触下来,总感觉他确实有些病弱。 燕山月顿了一瞬。 司徒珀身体确实有些问题,但不是众人想的那些原因。 事关珀儿,燕山月自然不会与人透露。 他简单搪塞几句,回去复命。 马车坐着并不算舒服,车上虽有简单避震减震装置,但作用不大。 路面太过崎岖,哪怕是特地修过的官道,也会遇上坑坑洼洼和冒顶的碎石。 一路时有颠簸。 就这还是最得宠的安王殿下特制的马车。 扶箬觉得,得亏她能用灵力或是符篆,让自己的轮椅略微悬浮在马车上。 还是能修炼好,天潢贵胄也不见得如修者过的舒服自在。 这两日,扶箬一次也没喊过停。 倒是马匹先撑不住。 它们有司徒珀妖力加持,又养的膘肥体壮。 但连续跑一日已经极限,夜里只得停下来休息两个时辰。 鸡鸣三声,惊得夜云四散。 一轮红日挂在天边。 “站住,例行检查--” “身份,入渡城来作何?” “你身上带的什么?拿出来!” “官爷,官爷--小的冤枉啊!” 吵嚷人声出现,扶箬便知道他们已经接近渡城城门。 司徒珀拿的还是钱家令牌。 渡城守卫以为是钱家早早就出行准备为冯太师送贺礼,简单检查一遍便放行了。 客栈大堂。 扶箬由红酥推着轮椅。 司徒珀站在她身旁,燕山月去安排马车了。 掌柜地登记完,给了他们一把雕了房间号与特殊纹饰的竹片,让小二带着他们找房间。 小二年纪不大,至多十六七岁,笑得一脸热情。 “来,客官,这边请--” “客官满身贵气,瞧着不像是本地的,可是来天河渡游玩,观看一年一度的冰上奇珍大赏的?” 司徒珀还带着兜帽,不过这次兜帽下还有半张面具。 “我们是为家族奔波,来此淘些宝贝。” “太师大寿在即,家里东西拿不出手。” 他语气有几分失落,转而又多了两分期待。 “听说冰上奇珍大赏有不少宝贝,你可有什么小道消息?” 小二一听,表现的机会来了。 “客官您们可来对了,这天河渡汇聚天下商旅,奇珍大赏更是名副其实,奇珍异宝无数。” “不过呐,你们得早些去买入场券,冰上位置有限,能进去的人也有限,晚了便不会有位置了。” 司徒珀连连点头:“多谢提醒。” 扶箬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钱,打赏给小二。 小二当即乐不可支,笑得眼睛眯成月牙。 “多谢小姐赏钱。” 扶箬:“我还有个问题。” 小二:“您问。” 扶箬:“这奇珍大赏占了天河渡,往来船只该去哪卸货上岸?” 提到这个,小二身上瞬间有了本地人的骄傲。 “天河渡口可与寻常渡口不同,天河天河,自当远看像是天上银河!” “渡口上冰层所搭建场地,最少两层,多则四层呢!” “哪里会占用码头,倒时大家还能隔着冰层看脚下船只卸货装货,来来往往的人儿忙碌呢。” 扶箬颇为意外。 这听起来极为壮观,又充满奇思妙想。 简直就是个冰雪码头大世界。 “想出举办冰上奇珍大赏的那人,脑袋当真是灵活。” 司徒珀看向扶箬,银白面具下,唇角微微上扬。 “你连人家旧屋都住过,怎地连这个都不知?” 扶箬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这冰上奇珍大赏是那位徐姓巨贾创办的?” 司徒珀颔首:“是他牵的头。” “原本五十年前天河渡也只是个寻常渡口。” “冬日码头结冰,船只行路艰难,便不再跑船,渡口格外冷清。” “此地也没其他适应发展的产业,百姓一到冬日,日子格外艰难。” “那位巨贾便向当地官员进言,找能人异士将冰面加固,冬日直接将冰面做码头,如此一来,十几里的冰面需要诸多百姓拉货,他们便有了养家糊口的活计。” “为了吸引更多商旅来天河渡口,他又出了在冰上做建筑,开展奇珍大赏的点子。” “头两届没多少商贾愿意来,多亏他舍得身家又交友广泛,亲自出了近半的宝贝,又打出与天下商贾交流合作,分享经验名号,这才吸引了不少人前来。” “如此一届届下来,口口相传,天下皆知,到如今已经五十年,渡城也从连年要向朝廷求银钱赈荒灾,变作如今上交税银抵得过寻常十城的富庶大城。” 扶箬感觉心中澎湃,充满暖意。 希望有机会能见见此人的阴魂或是转世。 当真是个奇才,又心怀大爱。 小二带人一路走到最西边的楼梯口。 他正准备趴在地上,将扶箬背上去。 扶箬赶忙掏出符篆。 结果还不待她使用,身后忽然传来传来清寒之意,一缕夹杂冰雪微凉的风吹过。 扶箬连人带轮椅被人拎起来。 足尖轻点两次,她便已经出现在二楼拐角。 小二跪趴在地上,痴痴看着这一幕。 “公子好俊的轻功!” 小二边夸边忙不迭跑上来,带二人去了房间门前。 扶箬要了最左边那间,司徒珀选了中间,右侧那间剩下里的,自然是留给燕山月。 司徒珀温声道:“早些回去歇着吧。” “这两日连夜跋涉,着实劳累,明日我们再一同去天河渡打听消息。” 扶箬点头:“你也是,若是身体有什么异样,可以喊我。” 想了想,她掏出一只纸鹤递给他。 司徒珀进了房间,将符纸折出来的小玩意儿在掌心拨弄几下。 如玫瑰花瓣艳丽的唇微微勾起。 清润纯净如琉璃的眸子,漾着柔和笑意。 随后,珍惜地将纸鹤放进袖中。 第130章 冰上市坊 扶箬回到房间无事可干。 便让红酥将自己抱去床榻,小憩了两个时辰。 再醒来,天已经黑了。 红酥走近她身边,指着桌上的饭食,张开木头嘴巴。 声音咔次咔次,呕哑嘲哳。 扶箬听完揉揉耳朵。 “我知道了,饭菜就放那吧,明日我让小二带下去。” 扶箬说完,朝着红酥招招手,让它低下脑袋。 她将傀儡身上的神识撤掉。 对着脸部和颈部又是一阵雕琢修补。 这两日路上无聊,除了打坐,她其他时间都在给红酥黄藤炼制颈脖,雕刻脑袋。 目前脸看着已经初具雏形,颈部也能随意弯曲转动。 就是这开口说话的声音,比锯木头都难听。 扶箬忙活到半夜,又试了一遍。 效果还是不行。 “看来只能找专门的材料做声带和喉咙了。” 天河渡如今是北定第一大渡口,交易繁多。 冰上奇珍大赏更是汇聚五湖四海奇珍异宝。 她得顺带看看能不能寻得一些好的炼器材料。 扶箬将神识重新放回去。 摸摸红酥邦邦硬但又格外顺滑的木头脑壳与头发。 “委屈你与黄藤了,近些日子还是别开口了。” 她怕吓到外人,也怕折磨自己耳朵。 第二日一早。 扶箬与司徒珀还有燕山月从楼上下来。 客栈一楼大堂有不少人在用饭。 扶箬今日特地没带傀儡出门。 这地儿汇聚天下奇才奇物,她怕红酥黄藤引起旁人注意。 扶箬坐在轮椅上,被司徒珀的亲卫竹影推着。 这亲卫也是个姑娘。 扶箬先前没注意,还以为司徒珀带着的武者都是男子,一个个身形高大健硕。 所以对方开口时,她还懵了一瞬。 竹影解释,武者走内外兼修,功法内力,气血体魄。 虽然后者女子因先天不占优势,但前者领悟力并不差的话,可相互助力。 唯一的问题便是,体魄强健后,女子身形会二次发育。 一个个一米七八很是常见,常年练武,肩背自然练得宽阔,手臂腿上也全是肌肉。 所以,武者一道,除非特别注意,寻找专门功法,亦或是用药保留特征,不然最后男男女女都会炼成一个模样。 扶箬听着只觉得这世界格外神奇。 “不过,如此帅气干练,也不失为一佳人。” “中性也好,男男女女都是人,何必因性征自缚枷锁。” “或许有一日,这世间人都是人,也只是人。” 竹影听得怔怔地,一知半解。 她没什么文化,能识文断字已经是不易中的不易。 要不是殿下身边的武者需要能看懂字,她真是一个字都不想学。 一看到字就脑袋大。 竹影怕自己开口露怯,又自觉要维持亲卫本分,便一直沉默着未曾出声。 司徒珀倒是难得有被惊地瞠目结舌的时候。 “何姑娘语出惊人。” “身不动,但心已行过千万里。” 只可惜他们生在这凡人界,生来便有无尽枷锁。 就如他,身上也有自己该背负的东西。 一行人边走边聊,很快便到了渡口。 因着扶箬坐在轮椅上,又头戴幕篱,引来不少人窥探的视线。 不过也正因为她这装束很容易博人眼球,倒是让人完全联系不到司徒珀身上。 几个隐藏在街道拐角处的男子摇摇头。 很快便将注意力挪走,不再盯梢他们。 司徒珀不着痕迹地侧头,朝着空荡荡的拐角看了一眼。 “走吧,我们去渡口,看一看这天河的冰上码头。” 扶箬也感知到了方才那有人在盯着他们。 她奇怪道:“我们昨日才到,怎么一早就被盯上?” 司徒珀:“不是针对我们,是针对所有人。” “我也是今早才发现,冯增早就叫人监视住了整个渡城。” “最近入城的人,都要被盯梢排查。” “此地看似如往日平静繁华,可实际早已暗流涌动。” “冯增为所有奔着佛骨舍利而来的人设了一场天大的杀局。” 扶箬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语气。 似乎对这些权力斗争半点兴趣都无,也对背后所造成的伤亡毫不担忧。 冯太师权势过盛,元盛帝处处受限制,只能利用帝王之术,玩弄权柄人心,在几方势力间搅动,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而司徒珀作为皇子,也半点都不替老爹担忧。 扶箬一行人很快到达天河。 往日滚滚流逝的千里长河陷入沉睡。 烟波浩渺的水面也已经变成繁华热闹的街道。 亭台楼阁,街道屋舍全是冰块所盖。 今日二十七,下月才正式开始举办奇珍大赏,为期一月。 因着不到日子,只有城中小贩蹲在此处叫卖。 “如此景观,竟也能在北定看到。” 燕山月声音里带着些惆怅。 细细品来,似乎隔着追忆与嘲讽。 扶箬想到先前听过的雪域传言,偏头看向司徒珀。 司徒珀神情淡然,唇畔依旧带着温润笑意。 他带着众人径直去了四楼的观台。 从高台俯瞰,天河渡口尽收眼底。 长河如练,青山如黛。 货船客船遥遥停泊在河口。 晨光熹微下,远处密密麻麻在冰上用板子拉货的百姓像是深黑色的小蚂蚁。 他们都拉着比自己身形还大一倍的货物,往陆地所在位置运输。 扶箬视线定在某处。 “那几艘船上似乎都有灵气波动。” 司徒珀解释:“那些大商人还有朝中有权有势的官员,都是会暗中培养武者,有些还会买通修灵之人做事。” 他没有用修者代指。 在这个灵气稀薄的世界,他认为还能算得上修者的,只有那些守着城池百姓的传承家族弟子,还有四处降妖除魔的道人。 第131章 断灭碎片 扶箬想到自己的实力,暗暗庆幸。 得亏脑子里还有先前学的符篆阵法与傀儡之术。 亲卫一直在与燕山月汇报着消息。 半晌,他整理好信息,来到司徒珀身旁。 “殿下,天河冰上建筑全长十二里。” 他抬手指向最东边:“那里,是最隐蔽的一处。” “而往西七里,是最显眼的位置。” “冯太师押运这批货,大概率会在二者择一位置停泊。” “他包的是福临商会的船,后日靠岸。” “我找人查过消息属实,但我们的人先前打探消息时并没有耗费多少力气,也就是说这些消息有点势力都能查到。” 扶箬想起今日出门便被监视。 “冯太师究竟是真想运送佛骨舍利,还是想钓鱼?” “亦或是二者兼得。” 司徒珀:“那个老狐狸,想要的可能二者兼得都不止。” 扶箬揉揉脑壳,有点心累。 先前宗冶封禅一事算计来算计去。 这又有个喜欢机关算尽的。 还是有绝对实力好,直接碾压众人,一切都是手到擒来。 想到这,扶箬顿住,看向司徒珀和燕山月。 “你们二位,实力应当比这些人强上不少吧?” “接下来具体计划是什么?” 扶箬暗中放了一张隔音符。 司徒珀欲言又止,似有难色。 燕山月开口:“我可以出手,但我的力量和寻常修者不同,一出手旁人便会猜到我,很容易联想到殿下。” “至于殿下,他若非生死关头,无必要不能沾染因果杀孽,他身上有雪域的使命尚未完成。” “所以接下来主要是亲卫动手,我在暗中出手,殿下统筹全局。” 扶箬感觉这计划有一缕似曾相识的味道。 她撑着额角,指尖轻轻摩挲。 蓦然间,脑中闪过先前宗冶封禅大典前的行事风格。 “等等--” 扶箬看向司徒珀:“他方才说你不能沾染杀孽因果,可既然你在背后统筹全局,就算不是你直接动手,总该有一部分因果算在你身上。” 他这举动和先前宗冶借地狱恶鬼之手,破地狱杀阴差,屠戮三城百万人,却用断灭罗盘不沾因果,有异曲同工之妙。 扶箬心中冒出丝丝怀疑。 司徒珀忽然放出一枚黑色碎石。 碎石块从指甲盖大变成手掌大。 看清楚上面花纹后,扶箬神色呆滞。 她不可思议地感知了一遍又一遍。 “断灭罗盘,因果律武器。” “怎么会有碎片在你手里?” 扶箬想要回忆在宣城大战那日,宗冶放出的罗盘有没有缺口。 可她发现自己当时全身心都在宗冶和他要做的事情身上。 罗盘当时变大到几欲遮天,就算有缺口她也根本注意不到。 不止是扶箬,刚刚有一丝苏醒,但夺不到这具身体控制权的宗冶也愣了一瞬。 他自己的罗盘他清楚。 断灭完整,根本没有缺口。 可这又确实是断灭的气息,上面熟悉的因果之力不做假。 宗冶心中百转千回,忽然间,眼中划过精芒。 关于这场考验的事情,茅塞顿开。 他知道了! 他在未来! 可未来的他,怎么会令断灭有残? 什么样的战斗,能让因果律武器变成这般? 宗冶被压制在司徒心魂中的一角。 他用仿佛淬了毒汁,但又分外不敢相信的目光盯着扶箬。 是她? 不可能! 绝无可能! 宗冶心中恨意妒忌在不停沸腾。 头顶哗然变色,天地风云突变。 街道上的人纷纷瞪大眼睛,看着那大片大片火红的金云。 “神迹!” “老天爷显灵了!” 不知是哪个鬼灵精的,大喊一声。 “看看,就连神仙也被吸引,来看天河渡口冰上奇珍大赏啊!” 此人嗓门不小,嚎的这一声,不少百姓百姓都听到了。 这一嗓子,为日后渡城成为第一大交易城埋下伏笔。 扶箬感觉天际纯金色云朵和它周边赤红火焰有些眼熟。 古怪。 完了…… 宗冶暗恨,一口银牙险些全部咬碎。 他方才想的东西触动时间法则,暴露了自己先前用手段保留记忆。 该死的金云和火莲要来动手了。 他一定会失去这两段记忆。 宗冶对自己有足够多了解。 记忆被压制,仅仅以为是进入考验或是哪位的传承地,他根本不会压制自己的想法,克制嗜杀欲望。 该死! 他眼中翻腾着粘腻恨意,死死盯着扶箬。 他想要反抗,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敌过大帝留给火莲它们的力量。 宗冶呆滞一瞬。 他摇摇脑袋,发现自己还在这低贱半妖体内当心魔。 这可恶的天道,居然敢算计他! 他在假死脱身后,天道意识发现一丝端倪。 然后将他投入到了这片地方,塞进一个半妖体内当他心魔。 它在报复他! 可惜,天道意识还在重新制造规则,掌控这方世界。 它如今也只能困他一些日子。 不就是修为被压制,他天赋绝佳,用不了多久便能超越这半妖,夺舍离开。 天上流霞一般的金云火焰消失。 扶箬与司徒珀等人皆收回视线。 她的注意力重新落回到司徒珀手中。 最后慎重开口。 “这东西……我见过。” “它原本该是个罗盘,名为断灭。” “上一个人也和你一个用法,虽暂时能遮挡因果,但天道意识不是好忽悠的,做了就是做了。” “你若是想要用它来阻断因果,掩盖罪孽,是行不通的。” 司徒珀收起手中的碎片,好奇看向扶箬。 “若我只是遮掩行踪呢?” 没有因果,雪域那边便觉察不到他离开的踪迹。 当然,它确实为他遮掩了几次杀孽。 这么多年,要说他一次不动手,是不可能的。 扶箬:“只遮掩行踪无事,但你当真没遮掩过其他吗?” 司徒珀唇角慢慢落下。 语气寂寂然。 “我第一次真正使用它,是在宫中。” “有人想要杀掉年幼的我。” “我将暗中动手的太监冻成冰块碾碎成粉尘抛进了湖中。” 扶箬神色惊讶,眉头无声隆起小小的鼓包。 第132章 争夺灵气 司徒珀淡漠似那天河冰水的眸光落到她身上。 “是不是很意外?” “有没有开始胆颤心惊,觉得我可怕?” “我生来两面,一面温柔宽和,一面如冰雪冷漠,毫无感情。” “一如那日,我动了手,但心中并无感觉,就像是真的只出门去湖中撒了一把鱼食。” 扶箬抬眸,望着他面具之下的面孔。 她神色已经恢复如初。 方才确实意外,但并未被吓到。 且他事出有因,是旁人自食恶果。 扶箬平静道:“但你身上很干净。” 是那种从魂魄里透出来的干净,不单单是没有因果杀孽。 扶箬相信自己的直觉,也相信完整时候的天道。 司徒珀身形僵在原地,似乎是被这话箍住。 片刻后,他眼波流转间,粲然一笑。 “你竟如此信我。” “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他会继续修身养性,做世人眼中最标准的君子。 燕山月在一旁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司徒珀看出他的不安担忧。 先一步安抚道:“多谢燕叔一直陪伴我,纠正我。” 还有母亲的谆谆教导。 那日行事后,他被母亲封了力量,关了十日。 没有他们,他或许早就和那些失去理智,茹毛饮血退化成兽类的半妖差不多了。 宗冶待在心魂角落里,心中愤愤,觉得天道意识不公。 凭什么这低贱半妖用断灭碎片就可阻断因果。 怎么到他身上,那天道就不应? 别说什么这半妖行事克制。 他能感觉他体内有和寻常半妖一样毫无理智又嗜血的一面。 半妖生来低贱不完整,怎么可能真的按耐住杀性? 肯定是他的因果罪孽被断灭挡住,那活死人女鬼看不出来罢了! 宗冶越想越觉得天道在针对他。 感受着这具身体压制他的力量,宗冶心中冒出一个计划。 既然这半妖能用断灭碎片阻断因果,他用他的身体应当也可以。 夺舍了这半妖,到时再试一次。 他就不信他遮不住这天! 扶箬他们商讨完,便从高台上离开。 天际,金云火莲还有问心塔意识齐刷刷趴在薄薄的白云后,窥伺下方。 “宗冶居然带着记忆作弊!” 小金云有些生气,它还以为这家伙变好了。 火莲也很意外,他居然能混过一层层测验。 “他如今的实力修为,只怕在源辰无人能敌。” 小金云:“那我们怎么办?” “找个办法,把他拖出来,失去传承竞争机会?” 火莲用火焰燎了一下小金云,捶了个暴栗。 “不行!” “考验已经开始,除非他再有和方才一样触犯规则的举动,不然我们没办法动手。” 而且就算动手,也得在大帝设置的规则允许范围内。 宗冶就是吃准了这一点。 火莲:“这考验里不会真的魂飞魄散,至多重伤出来。” “接下来盯紧他便是。” “正好他们二人互相推动考验,让问心塔多收集些反馈。” 提到这个,火莲就想起那几日问心塔哭唧唧地找它倾诉。 实在是这个叫扶箬的女鬼心性太过超然。 来了这边这么久,居然除了对宗冶动过一丝杀心外。 每日都过的安稳平静,怡然自得。 如此这般,七情六欲考核根本进行不下去啊! 明明给她安排了个貌美又性格相仿,还有一丝神秘的蓝颜知己,年轻男女又最易春心萌动,结果两人现在半点火花没有。 七情六欲之一,困倒无数英雄好汉的情爱之欲,就这么毫无存在感的过了。 余下几情,喜怒忧思等也带不起来。 差一点,这考验就要进行不下去。 还好,宗冶这个时候出来了。 她对他的杀念也能催动七情六欲余下几个。 火莲默默叹了口气。 这女鬼要是日后不能问道,那天底下估计没人能问道了。 亲卫暗中留在天河渡口,轮换盯着。 扶箬一行人回到客栈。 她摸摸心口。 有着莫名危机感在盘旋。 于是,她抬手布置好聚灵阵和隐匿符阵,当场开始修炼。 如果不安,等待是最没用的事情,不如选择做些实际的。 司徒珀望着桌面上摆着的佛经和儒家经典。 他选择翻开佛经来静心。 此时,司徒珀完全没有发现,被他魂魄挤到角落里的一小团心魔,在悄无声息地变强。 宗冶那一身修为全是实打实修来的。 今日重新修炼,自然也是一日千里。 于是,夜月之下,积水空明的窗前。 无数细小灵气飞奔而来。 一半入了扶箬房间的窗棂,一半进入全神贯注翻看佛经的司徒珀体内。 扶箬与宗冶吸收灵气的速度都异常迅速。 那些光点险些化做一道道实质流光飞来。 随着二人修炼愈发专注,经脉丹田如饥似渴张开,如同嗷嗷待哺的幼崽。 于是,两人开始你争我夺的灵气抢夺战。 一夜过去,这城中灵气少了一半。 扶箬与宗冶都在暗暗奇怪,他们吸收的明明没有这么多。 找不出原因,最后只能归到这城中能人异士太多。 或许大家昨夜都在吸收灵气修炼。 司徒珀有事单独出了门。 扶箬便继续打坐。 修了半日后,她忽然觉察到城中有异样。 似是有什么在哀求,在痛苦。 扶箬当即停下,再次感知灵气。 稀薄程度更胜从前。 她想到先前听到的,如稚童呀呀开口的哀求,朝着天际扔出数枚符篆。 加速城中城外风速流动,让城中尽快恢复灵气。 半晌过去,扶箬松了口气。 险些竭泽而渔。 差点为此地万千需要灵气蕴养的生灵带来灭顶之灾。 扶箬知道节制,但在司徒珀体内的宗冶就不同了,一直鲸吞海吸,想要榨干最后一丝灵气再休息。 幸好扶箬借助天地自然的力量,尽快平衡了灵气。 加之司徒珀这一趟要出城,令宗冶在城外吸收到实在炼化不了的灵气量,他就此停止。 不然城中有不少弱小生灵要出事。 扶箬闲来无事,便把黄藤的剑还有她之前收起来的那把剑再次拿出炼制。 她并不精通炼器,手中也没好材料。 但只是粗粗煅烧,让其介于法器和普通武器之间还是可以的。 做完这一切,扶箬又陷入深思。 她发现了自己如今有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 她没有特别精通,可以碾压旁人的地方。 原先符篆一道可以,是因为有清浊气。 但现在她不能动用清浊气,符篆只比寻常人的厉害一些,并不足以对战时远胜过旁人。 她的阵法水平一般。 禁制还未吃透,绘制不出完整的。 就连傀儡,也是刚刚入门。 炼器更是不成。 总览下来,涉猎虽多,却无一长处。 第133章 宗冶夺舍 扶箬觉得这不合适。 她涉猎这些都不够强势,无法仅靠其一就能保命立身。 她以往是以符篆为主。 但如今,她发现符篆不够强势。 扶箬望着黄藤手中的剑,内心有了想法。 符篆剑法双修,余下为辅。 她早该将学剑提上日程。 哪怕没有合适心法秘籍,先练来强身健体也好。 择日不如撞日,扶箬不想拖着。 她直接叫上竹影出门。 准备为自己挑一本剑谱。 反正考验只要求她活着。 如今除了宗冶一事,要经常关注司徒珀之外,她也无事可做。 正是修行学习的大好时机。 渡城内,五湖四海汇聚的人多了,便什么样的店铺什么样的买卖都有。 扶箬进了一家武书馆。 一进门便看到按照武器分类的十几个书架。 正中央便是时下最受欢迎的剑谱。 竹影瞧见她拿起一本,认真观摩,神情染上意外。 她左顾右盼几眼,发现店家并未注意。 俯身小声提醒:“姑娘,这种铺子的剑谱十有八九都是次等货。” “您别被骗了。” 扶箬合上手中的书。 “确实看着有点招摇撞骗的意思。” 里面说的太假太夸张了。 “但我想要学剑,该去哪里寻剑谱?” 这要是在现实,她肯定找司徒勿或是剑城徐家的人帮忙了。 竹影顿了顿:“要不您等公子回来问问他吧。” “或者我找公子请示一下,先教您些简单的,如此再根据您适合的方向选择剑谱。” 扶箬觉得这主意不错。 剑法基础她都不通,有人从头来教确实能省很多事。 司徒珀培养亲卫,定然也收集了不少剑谱秘籍。 扶箬和竹影回到客栈。 她正准备进门,身后传来脚步声。 一回头,她与司徒珀四目相对。 司徒珀此时摘了兜帽,面具下那双眼,瞳色极浅。 不似寻常棕褐,更偏向轻柔的浅黄。 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便不甚在意地收回。 他身上带着些许清寒之气。 燕山月跟在后面,鞋边也染着一点白。 他朝着她点头示意:“何姑娘。” 扶箬:“你们今日出城去了阴寒之地?” 渡城近日没雪,燕山月鞋上的积雪只能很久之前的。 司徒珀轻轻勾起唇角,表情十分温柔。 “是,何姑娘也是刚从外面回来吗?” 扶箬点头:“对,我刚好有事找你商量。” 司徒珀打开门:“那进来聊一聊吧。” 扶箬疑惑地目光落在他背后。 心下感觉怪怪的,但又找不出原因。 扶箬让竹影推着自己进去。 她开门见山道:“我想要学剑,但毫无基础,所以想请竹影教我。” 司徒珀侧头,视线在竹影身上停留一瞬。 “没问题,我同意了。” 扶箬听着这回答,心头怪异感更重了。 她的目光在竹影与司徒珀之间不着痕迹地来回转动。 司徒珀发现她在打量,抬眸再次与她目光相接。 他声音柔和,关切道:“还有什么事吗?” 扶箬又把剑谱的事提了出来。 司徒珀面色一僵,很快舒缓过来。 他神情带着歉意:“我一时也给不出建议,姑娘不若先跟她学完基本功,到时我再给出意见。” 扶箬笑着点头:“这样也可,多谢殿下。” “那人我带走了?” “嗯。”司徒珀点头,坐在原地目送她们离开。 瞥见这一幕,方才种种别扭之感汇聚。 扶箬眼中划过一道暗芒。 她在轮椅经过门口时,故意摔了下来。 “嘶--” 扶箬抱着胳膊,眼中一瞬间蓄满泪水。 司徒珀听到声音立即起身过来。 他与竹影一同将她扶到轮椅上。 扶箬红着眼眶,目光恨恨地落到自己腿上。 “若不然,我还是不学了吧?” “我双腿已废,学剑也无用。” “哎--” 她重重叹了口气,看向司徒珀。 “叨扰殿下了,剑谱的事日后再说吧。” 说完,扶箬目光落到他脸上,不着痕迹观察。 司徒珀无论表情还是动作,都没什么问题。 眼神也格外温柔。 他安抚道:“无事,姑娘双腿有疾,多休息些也好。” “刀剑无眼,万一伤着也是个麻烦事。” 扶箬‘嗯’了一声,便垂着脑袋失落离开。 回到房间后,那双眼里半分自怨自艾也无,只有一片冷漠。 出事了。 一刻钟后,扶箬打开窗子。 燕山月如约翻窗进来。 两人神情肃穆。 空气里氛围过于安静,以至于烛花噼里啪啦爆开的声音响亮得刺耳。 扶箬先开口:“我已下了隐匿阵和隔音符。” “有什么话尽可以开口。” 燕山月心中还存着一丝期待。 “你确定你没感觉错,那心魔当真又出来了?” 扶箬点头:“我确定。” “你家殿下虽待人温柔,但绝不会支持我因双腿问题就放弃学剑。” “上一次我说了自轻自贱的话,他反应很大,甚至误以为是他引起我此等想法,直接起身道歉。” “方才我要因双腿放弃学剑,他竟只顺着我的话,安慰说刀剑无眼,我如此决定也好。” 听到这里,燕山月眼中的侥幸彻底消散。 他看着珀儿长大,自然知晓他最开始是怎么讨厌自己半妖的身份。 可他从未因此自暴自弃,甚至反其道而行。 硬生生让自己活成了半妖固有印象的反面例子。 所以,他若遇上这等事,必然会选择鼓励旁人。 不希望他们仅仅因为一些意外,便自暴自弃,放弃更好的未来。 燕山月粗粝的指头颤动几下,捏成紧实的拳头。 “这次的麻烦可能有些大了。” “我今日一直跟着殿下,他从未离开我的视线。” “且我们回来前,他还在山下动过手,那妖力中带着丝丝缕缕冰雪之力。” “若是他实力提升,能进行伪装也就罢了,倘若……” 倘若不是,有可能已经要夺舍到本尊头上了。 第134章 困住宗冶 扶箬听到实力提升,一下子就想到昨夜修炼时遇到的异常。 “不,事情可能没那么糟。” “应当是心魔实力提升,殿下一时不防被钻了空子。” “昨夜城中灵气少了近半,影响最大的,除了我应当就是他了。” 这一瞬间,扶箬终于想通关窍。 是了,宗冶修为这么高,对规则禁制又有颇为了解。 他从头修炼,修为只会涨的比她更快。 宗冶成为心魔后,又有着心魔的特性。 心魔力量大幅增长后,偶尔出来放放风,再正常不过。 燕山月心中的情绪稍稍回落。 开始思考办法。 “后日冯太师的人才会靠岸,若是能拿到佛骨舍利先将其镇压下,余下一切便都好办。” “只是那心魔必然不想我们成功,他若是在这两日做些什么,我们防不胜防。” 宗冶心机深沉,多智近妖。 若是不防,必定会出大乱子。 扶箬黑白分明的眸中,思绪沉沉浮浮。 她再度开口:“你今知殿下是何时被夺舍的?” 燕山月摇头:“若不是你提醒,我方才根本意识不到这件事。” 他枉以为自己是最了解司徒珀的。 结果他竟然不是第一个发现心魔出来的人。 扶箬闭眼,手臂撑在轮椅扶手,轻轻揉按额角。 思忖片刻,她陡然睁开双眸。 “计划全部取消,把亲卫的控制权暂时移交给我。” “佛骨舍利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至于殿下那边--” “绝不能容许心魔自由行动!” 燕山月还没反应过来,一向温温柔柔好说话的何姑娘怎么突然变得强势尖锐,如临大敌。 扶箬已经马不停蹄做出下一步安排。 “你先躲起来,一会我引他过来,你我联手压制住他,先逼问一番殿下的情况。” “之后将他暂时控制住,待我取回佛骨舍利再做处理。” 咚咚咚-- 是竹影敲响了隔壁的门。 燕山月身上罩着扶箬给的隐匿符,躲在门后。 扶箬则是坐在轮椅上,唇边流出一缕血迹。 一副重伤后,脆弱易碎的模样。 实际上,她半垂的眼睫下,那双眼冷静到漠然。 左手在暗戳戳摩挲袖中那一串清心符静心符还有镇晦符。 除此之外,另一只手中还夹了三张天雷符。 ‘司徒珀’得知扶箬情绪不对,一时急火攻心,灵气倒转伤了经脉的消息,急匆匆跟着竹影过来。 他神情担忧,眉头紧紧皱着。 “何姑娘你--” 竹影守在门口,扶箬和她对视一眼。 哐当一声,门突然间被关上。 ‘司徒珀’话音戛然而止。 他回头的一瞬,燕山月从门后出现。 强横的灵气混着冰雪之力飞射,直奔面中。 ‘司徒珀’抬手,有六七分相似的冰雪之力与妖力融合,朝着燕山月所在方向飞去。 两股力量相撞,一股强劲寒意爆开。 整个室内布上一层寒霜,桌上茶壶里的温水,霎那间被冻成结结实实的冰坨子。 扶箬放出的三张天雷符已被引爆。 砰砰砰-- 一连三声。 在燕山月步步紧逼之下。 ‘司徒珀’不得已后退,被天雷击中。 半妖躯体惧怕天雷。 半妖体内心魔,更是惧怕。 宗冶被劈中的瞬间,整个魂魄都在颤抖。 扶箬趁机放出那一串针对心魔妖邪的符篆。 符篆紧紧围绕‘司徒珀’的身躯,一圈又一圈旋转。 其中蕴含的力量于一瞬间降落到他头上。 宗冶明显感觉到司徒珀的心魂有苏醒迹象。 他当即调动妖力镇压。 宗冶已经将司徒珀本人的力量学出了六七分像。 心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以为是本人不想出来,再次安分。 ‘司徒珀’唇畔勾出得逞的阴笑。 他挑衅地看向扶箬。 “你的符篆可伤不了我。” “我要的本来就不是剿灭心魔,只是困住你而已。” 扶箬面上挂着柔和笑意。 一挥手,又是一串符篆飞出来。 两组符篆交相辉映,翩跹起舞。 最后交织成了两套符阵。 阵法一上一下,配合地极好。 宗冶被困在司徒珀体内,渐渐觉察到自己行动变得缓慢。 他如今是心魔,这些符篆阵法全是虚弱心魔,增强本身心魂的。 此时,司徒珀的心魂再次开始挣扎。 宗冶没有办法,只能又调动力量镇压。 但他如今身在符阵中。 上一秒镇压完,下一秒符阵的力量又会催动司徒珀苏醒。 于是,宗冶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只能时时刻刻提防,投入到身体控制权争夺中。 几番争夺下,他周身的滞涩感愈发重。 最后,身体因来来回回被抢,触发保护机制,直接摆烂,谁也控制不了。 宗冶虽还能言语,却无法控制四肢和妖力。 他望着自己头顶与脚下两套运转的符阵,眼神阴翳,恨不得将扶箬生吞活剥。 “以符篆做阵眼,符阵结合,同时阵法中又套着阵法,两套符阵结合。” “如此复杂的阵法--” “你不是源辰界出来的!” 扶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朝着燕山月示意。 燕山月立即将自己的弯月刀悬在‘司徒珀’颈脖旁。 扶箬操纵轮椅,出现在他一步之外。 “既然我这符阵有用,就说明司徒珀本人的心魂还在,你也少和我说些混淆视听的话。” “说吧,你今日何时夺取到的控制权,在这之后又做了什么。” 扶箬不信他什么都没做。 他今日既然能伪装的这么像,就说明他有司徒珀的记忆。 这种情况下,一旦他想做些什么,会格外便捷。 宗冶冷笑,双眼里全是森然杀意。 “那个异族人全程跟着我,他肯定是什么没都发现吧?” “不然你怎么会来问我?” 他笑得恶意十足,硬生生败坏了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 “你们以为自己能成功拿到佛骨舍利来镇压我?” “哈哈哈哈——” 他笑得猖狂狰狞。 “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瞧见他这副模样,扶箬便知道问不出什么。 宗冶这人偏执狠厉,骨头也硬。 她不甚在意道:“既然你不配合,那便一直在这待着吧。” 宗冶没想到她竟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不过,无论她做什么,都注定要白费心机了。 扶箬看向燕山月,提醒道:“燕叔,你看好他,寸步不离。” “这期间,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信。” “哪怕真正的殿下出现,也不要破坏我的符阵,更不要为他做任何事。” 第135章 部署行动 燕山月郑重点头:“你放心,我知道孰轻孰重。” 扶箬当然知晓他能分得清事情轻重,但就怕他关心则乱。 让她的符阵变成孙悟空给唐僧画的圈。 再三叮嘱,但里面的人偏偏还是选择主动走出。 扶箬将房间让出来。 自己去了隔壁。 红酥黄藤两个傀儡也一道儿留在房间里盯着。 方便她偶尔放出神识看一眼这边情况。 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 如此重要的事,自然也不能全压在一个人身上。 竹影被扶箬安排出去召集亲卫。 她此刻独自坐在司徒珀的房间里。 客栈房间的布置完全相同。 唯一不同的便是,司徒珀这边的书案上放了好几本厚厚的大书,还有一炉正在燃着的瑞脑香。 扶箬简单扫了一眼那几本书。 都是讲儒家仁义,佛家戒律清规还有劝人向善之类的。 书页已经起了毛边,正打开的那页,有新旧两种笔墨的批注。 看得出,司徒珀已经很尽力在压制自己,不停寻找心灵解脱与自我涅盘的办法。 敲门声再次响起。 扶箬叫人进来。 竹影带着九个亲卫走进来。 “何姑娘,人叫来了。” 扶箬疑惑:“还有五个呢?” 竹影想到那几位,解释:“他们先前在雁城被心魔调出去办过事,殿下有些介怀,命他们回皇城重新训练了。” 扶箬颔首,直接提及叫他们来的原因。 “燕大人应该已经通知过你们,从今日起,暂且听我调令。” 一众人身着窄袖袍,腰间系革带,足下蹬黑靴。 他们齐齐抬手垂头:“您放心,我等近日定会好好配合姑娘。” 扶箬见他们如此配合,心中也轻快不少。 没有拖后腿的猪队友就好。 扶箬朝他们宣布。 “从这一刻起,先前所有布局都清零,我们从头开始,只有如此才能打破僵局。” 竹影不理解:“何姑娘为何不问问我们最近接到过什么命令?如果能反向分析一遍,应当能推出些消息。” 扶箬笑笑:“这招行不通。” 她为江剑二城曾奔波许久。 对宗冶秉性足够了解。 他能在燕山月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再次出现,令人寻不到他出现的时间节点。 就足以说明,他做了什么。 不然他不会这么委屈自己进行伪装。 “反向追查,查到的极有可能是他想要让我们查到的。” “或许从查的一刻起,便已经入套。” “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跳出这条路,自己找一条新的。” 扶箬让他们将这些时日搜集到的消息全部汇报一遍。 哪怕其中一些她也知道,但依旧耐心地从头听到尾。 两个时辰后。 扶箬坐在轮椅上深思。 竹影他们抱着茶杯咕嘟咕嘟往喉咙里灌水。 先前说的口干舌燥,这小茶杯根本不解渴。 扶箬让小二又送了两壶温的。 小二出去的时候,看看扶箬,又看了看房间外的序号。 他摸摸后脑勺,满心疑惑地离开。 古怪,他明明记得住的是个男子。 几人喝得差不多,扶箬也有了头绪。 “从先前收集的信息来看,冯太师派出的得力助手郑浩万准备带着一批皇家御赐下来的寿宴用品,一路回到从都城到达锦城。” “而郑浩万为了保险,也为了早日到达锦城,选择中间路段走水路,在渡城下船后再转陆运押送。” “他包下了福林商会三艘货船,按照那货船的大小,能停泊靠岸的地方只有这三处。” “据商会与渡城这边透露的消息,他们到时准备在渡口的龙须弯两头停船。” “但我也觉得这条消息来的太容易,与冯太师有仇,或是觊觎佛骨舍利的人太多,他们的行程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商会泄露……” 天际晚霞披散,残阳如血。 映照远处天河更胜人间仙境。 扶箬坐在窗前,无声望着玲珑剔透的冰晶宫与冰凌破碎折射出金光的天河。 竹影找了个披风,为扶箬披上。 “何姑娘在忧心明晚的事情?” 扶箬拢了拢披风。 “有些。” 竹影:“姑娘的计策毫无漏洞,我们都觉得算无遗策,明日一定会成功的。” 扶箬听着隔壁传来一声怒骂。 她分出神识,透过红酥的眼睛观察了一圈。 燕山月靠在墙边,抱臂负手而立。 宗冶在符阵中,神情烦躁,忍不住来回怒骂。 没什么问题。 扶箬悄无声息收回神识。 她略微空洞的视线从远处收回,落到竹影身上。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算无遗策。” 无论是谁,都会有疏漏的时候。 就连天道,也不免有被人逼到抛弃壳子避其锋芒之时。 而那个逼迫天道意识至此的人,却也会被人算计。 所以,人生在世,没必要强行为难自己,要求一个尽善尽美。 她只管万事尽心尽力,而后顺其自然。 成则喜,败则忧,忧而补救。 这才方为自然之道。 扶箬关上窗子,给了竹影一把存放着符篆的纸鹤。 “让他们贴身带着,若是遇到危险便放出来。” “里面有我设置好的符篆,危机之下自动触发保护。” 竹影再次回来。 扶箬已经布置好传送阵。 “走吧,我们去天河渡口。” 她得去完成另一半阵法。 - 正月三十。 农历第一个月最后一天,也是天河渡冰上奇珍大赏的前一日。 今夜注定无眠。 三艘五层的大货船缓缓靠岸。 坚硬的船头劈开河面初初结上的冰层,一路带着冰凌水刃奔袭。 埋伏在附近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屏息,等待货船停靠。 他们早已经得知消息,冯太师的船要在这两处停靠。 万众瞩目之下,那三艘船竟然分开了! 它们停靠在了三处。 最后一处,除了竹影与三个亲卫在隐藏在暗处,竟是只有一队人马藏在等着拉货的百姓中。 也就说,大头全去了那两处等着。 亲卫虽然只管听令,但看到扶箬猜测成真,还是有些意外。 周遭忽然亮起火把还有各种能照明的小术法。 码头一瞬明亮如昼。 扶箬瞧着三处齐齐亮起,便知自己的猜测成真。 三艘船真的分开了。 她眉宇里笼着一缕淡淡不安。 无声呢喃:“希望佛骨舍利在其中。” 第136章 新的船只 那日宗冶提及佛骨舍利说他们在做春秋大梦的话,又一次在扶箬耳畔盘旋。 这两日了解的信息越多,她越没有底。 甚至,还生出了一个糟糕的猜测。 天河渡口。 竹影以及余下九个亲卫,被扶箬安排到了三处。 他们此时正按照扶箬的吩咐,按耐住性子等待。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先等这些人消耗一波,他们再下场。 “船上乃陛下御赐之物,尔等怎敢大不敬上来抢夺!” 这声怒吼在内力加持下,传遍整个码头。 那中年男子一脸络腮胡,生得彪悍粗犷。 这便是郑浩万。 冯太师手下得力干将,京中五城兵马司前统领。 郑浩万举着偃月刀,大手一挥,身后一呼百应。 三艘船上,同一时间冒出上千人。 身着重甲,手持利刃。 有人仓惶大喊:“中计了!” “快逃--” “冯增那老狗,用佛骨舍利诈我等前来,船上全是全副武装的精兵!” 除了精兵,武者,每艘船还配备了一个修者。 竹影等人看着前方激烈战斗,面色阴沉。 有亲卫心中担忧:“接下来是否还有埋伏?” 竹影不通兵法,只是剑术异常厉害,才被提拔到司徒珀身旁。 幸而,扶箬为今夜的情况,做出了足够多的假设猜想。 竹影:“何姑娘说若是遇到埋伏,我等便不需要硬干硬抢。” “只消一直退守在外,等着一切结束,趁着冯增的人收拾战利品修整时,再悄悄去船上探一探。” “探查完立即去冰砖堆后方,借助阵法离开。” 众人先前便都老实接受扶箬命令,此时见她连这条都提前预料到,更是乖乖等着。 很快,周围的刀剑声,嘶喊声,痛呼声都渐渐消失。 郑浩万带着人下船。 “搜--” “将那些尸体一具不落地搜一遍,看看是否有和幕后之人身份有关的东西。” “另外,有假死或是晕过去的,都带过来审问。” 兵卒们纷纷地毯式铺开,挨个摸尸。 竹影他们则是屏息敛神,将身上内力运转到极致,躲过了第一波人的搜查。 司徒珀身边的亲卫,都是一轮又一轮筛选出来的。 别的不提,绝对比寻常武者气血内力充沛的多。 再加上他们身上还有扶箬给的隐匿符,被发现的几率就更小了。 一行人瞅准时机,迂回到船侧方。 三方开始紧锣密鼓地探查行动。 船上还有修炼之人,他们身上就算有符篆,也都小心翼翼行事。 竹影带人从最下方一路找到顶层。 没有,都没有。 船上只有布匹家具之类,别说佛骨舍利,半点与佛家有关的东西都找不出。 竹影这边只好遗憾离开。 他们来到阵法周围等着另外两艘船上的人手回来。 一刻钟后,所有人都齐了。 众人面面相觑,所有人一同摇头。 霎那间,心头都压了一大块石头。 又沉又重。 都没有。 佛骨舍利压根不在这三艘船上。 那殿下该怎么办? 竹影等人的担忧,此刻也变成了扶箬的担忧。 所有人再次汇聚在这个房间,等着她拿主意。 扶箬总觉得她遗漏了一条和冯太师有关的重要信息。 只要将这条也汇总上,她脑中先前所有线索便能自动连城一条线。 可她却偏偏连影子都抓不住。 扶箬透过窗户望向灯火通明的码头,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佛骨舍利必然在冯增手中。 他已经向皇帝请辞,乞骸骨归乡。 自此在锦城老家颐养天年。 佛骨舍利如此重要的东西,他不可能继续留在外面,必然要运回来。 而他今年的大寿,是最好时机,能助他光明正大运回冯家。 扶箬将前前后后再次梳理一遍。 “今夜三艘船上没有佛家的东西?” 竹影摇头:“没有,全是陛下御赐之物。” 扶箬眼前划过一道亮光。 她先前郁闷情绪一扫而光。 “那我们还有机会!” “千罗古刹既然能出佛骨舍利,就一定还有其他宝贝。” “而冯增连最大头的舍利都敢私运,其他东西若有看得上眼的,也定然不会放过。” “且他要用佛骨舍利,肯定需要准备一些佛家之物供奉。” 众人听到此处也渐渐明白扶箬话里意思。 真正运送佛宝的船只根本不在这三艘里。 知晓还有机会,众人心头的石头也都轻了不少。 一个个看向扶箬,等待安排。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扶箬垂眸,思索新的计划。 外面忽然刮起大风。 她的窗子未曾关紧,发出哐当一声动静。 扶箬操纵轮椅过去。 原本关窗子的手一顿,下一瞬,将窗子全部打开。 寒风呼啸一声,吹进来大股冷风,屋子里的屏风倒地。 感受到风中传来的波动,以及灵气密度,扶箬神情一怔。 她当场闭上眼眸,运转经脉,吸收灵气。 周遭一片漆黑,只有一只只荧光小点飘荡。 它们在风中无所依。 哪里风儿急促,哪里被吹得散乱。 扶箬的神识一路逆着小光点飘荡。 最后来到天河渡最西侧,只适合小船停泊的岸口。 有一艘新的货船刚刚靠岸。 扶箬下意识想要探进去看一眼。 轰隆-- 另一股神识忽然迸射出来,将她的神识顶了回来。 两处地方,四双眼睛,同时睁开 扶箬突然出声:“找到了!” “马上去天河渡口最西侧!” “那里有一艘中等货船停靠在小岸!” 那船的高度,以及桅杆上帆的大小在西岸鹤立鸡群,将风硬生生割开。 扶箬面上带着激动地笑意。 她回来以后得好好感谢后半夜这场风,还有这些飘渺的灵气光点,送来这么重要的消息。 扶箬再次启动传送阵。 这次的阵法因为有司徒珀的人提供阵石,不再是一次性用品,能多用几次。 但传送阵格外消耗灵气,这一趟回来时灵气定然会不足。 所以扶箬启动阵法后,也站在了其中。 竹影站在她身后,望着轮椅上那道挺拔坚韧的身影,目光几经变换。 殿下与她并无多深的交情。 她却愿意为了殿下亲自冒险。 此等侠肝义胆,天下难寻。 待事情结束,她一定尽心竭力,豁出命去教她剑法。 绿莹莹的光芒一闪。 扶箬带着竹影他们十人出现在冰砖背后。 第137章 夜搬木箱 从高处俯瞰,他们如今所处位置在整条渡口偏东一些。 距离最西侧的岸口,至少要有八九公里。 扶箬掏出一把疾行符和轻身符。 为他们引燃符篆后,自己也引动轮椅上的符文。 扶箬这两日心里记挂着佛骨舍利,修炼不能专心。 可傀儡又在隔壁盯着宗冶,她没得炼制。 于是,她把注意力放到了轮椅上。 脑中灵光一闪。 符篆和阵法能结合,炼器和符文说不定也可以呢? 秉持着反正也无聊,不如试试的想法。 扶箬将她的轮椅重新炼了一遍。 她试了几十次,七八种符文。 最后只有疾行符的符文刻到轮椅上,可以在她灵力的催动下发挥作用。 但原先的车轱辘撑不住符文力量。 试完效果便自己滚了出来,断成好几块。 扶箬只好换上炼器专用材料,将松木改成凌霄木。 如今,她的轮椅除了坚不可摧,纵享丝滑之外,还能风驰电掣,不逊于她使用疾行符移动的速度。 虽然这个组合略微小众,又没什么战斗力。 但扶箬很满意。 柔和的灵气罩护住众人,一路驰骋。 寻常兵卒要行半个时辰的路程,他们不到一刻钟便到了。 竹影几人暗暗感叹艳羡。 虽然他们几个也能和修炼之人打得有来有回,但主要还是因为那些人修为尚浅,在修者大群体里处于中下层。 而他们这些人,早已经是武者中的上层。 这便是两条路天生的差距,内力气血比灵气低了一等。 眼见就要接近卸货的地方。 扶箬提醒他们:“等会听我命令,大家一起行动,这艘船上有修为不低的修者。” 竹影:“何姑娘能打的过吗?” 扶箬非常坦诚道:“不确定。” 那人修为比她要高,炼气大后期。 扶箬丹田里现在有三个灵气团,再有一个才可进入炼气中期。 她丹田里的灵气储备比那人最少差了四倍。 好在,她平日有灵气时存下过足够的符篆。 再加上还能结合阵法,总归是有一战之力。 就算有意外,也能带着众人死里逃生。 “大家小心些,注意戒备。” “我在客栈放出去的神识和他相撞,船上的人应当已经猜到我们要动手了。” 扶箬的符阵结合,越用越熟练。 如今已经不拘泥于普通形式。 她叫几人摆成隐匿阵的阵形,一个个头上都飘着隐匿符。 他们既受符篆阵法双重隐匿作用,又做了阵眼。 如此果然混过了最外面的守卫,靠近船只时也不曾被发现。 竹影:“船上这三排轮着巡视的守卫都是武者,内力并不比我等逊色多少。” 这么多内力高超武者,加上先前那个修者,种种迹象都在表明这艘船里的东西不同寻常。 孙泽林在船上不安地走来走去。 他看向一旁睁着三角眼,拿鼻孔看人的修者。 “赵仙人,这已经过去一刻钟,你可有想出好办法?” 赵仙人不屑地抖了抖拂尘。 “孙大人过于忧虑了。” “就算此人神识探到我们的船上有那东西又如何?” “待她过来,我定能叫她有来无回!” 赵仙人这话虽然有夸大自傲的嫌疑,但他还真有一丝傲气的资本。 毕竟,他今年也才二十八。 这等修为,只比那些传承家族的少主们差一些,远远强过寻常弟子。 赵仙人觉得,若是他与那些少主们一样,也有个好家族,幼时便早早修习,定然比他们还要强上一层。 孙泽林瞧着他那副气定神闲模样,心中担忧减了几分。 也是,这赵仙人的能力他是亲眼见过的。 一出手,只见拂尘飞扬,须臾间就能令上百人暴毙。 孙泽林放心下来,开始和他闲谈。 “仙人觉得他们何时会来船上偷盗宝物?” 赵仙人:“那神识虽撤离的迅速,但我也大致观测到位置。” “从城中到这边码头,就算使用灵气符篆之类,也得半个时辰。” “我先前布置了阵法陷阱,一旦他们过来,我便会知晓。” 孙泽林听后愈发放心。 可惜,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扶箬有她东拼西凑简陋版传送阵。 更没想到她还能符阵结合,隐瞒过了神识。 扶箬他们已经找到存放佛宝的货仓。 里面有一箱一箱的佛家经文,有镀了金粉的石刻碑文,还有不怕火烧不怕水浸的僧衣…… 翻了半天,扶箬视线定在后方最角落里打开的大箱子上。 “那个箱子的深度不对,有夹层。” 几人立即将箱子搬过来。 扶箬放出一抹灵力,将箱子里的小佛像还有铜炉等移出来。 她轻轻敲了敲。 声音果然不瓷实。 扶箬反手就操纵灵力将箱子倒置。 正准备将箱子切割,她顿住动作。 “这东西……好像是个小法器。” 材质不是普通木头,和她高价买来炼制车轱辘的木材相同。 扶箬又用灵气感知一遍。 她沉沉的视线落到箱子四角的描金纹路上。 “有阵法,还有神识。” “我若是打开,神识的主人定然会有感应。” 竹影:“若是不打开直接带着箱子离开呢?” 扶箬顿了一瞬,没想到竹影他们的脑回路如此粗暴简单。 但这法子确实有用。 扶箬有些为难道:“可我的神识不能探进去,便无法确定这里面是不是舍利。” 竹影和余下亲卫对视一眼。 “那何姑娘你看一看,这仓库里有哪些箱子有夹层,我们全部扛回去!” 扶箬应声,当场将这一船舱的箱子都试了一遍。 还好,不是所有箱子都有夹层,仅仅七个箱子有。 于是,一行人空手负剑而来。 手拿肩扛,满载而归。 他们趁着夜色,一路悄无声息回到传送阵的位置。 扶箬掏出来传送符,为阵法补了些灵气。 几人带着箱子站到阵法中央。 “一会别乱动。” 扶箬提醒一声后,对着传送符缓缓注入灵气。 冰面凭空亮起一个圆圈,数道光芒顺着阵法的走势流淌,最后汇聚在中央。 扶箬微微仰头,望向那艘货船桅杆。 阵法里的灵气渗入箱子,触动上面的阵法。 她低头,抬手抹去想要追踪他们的神识。 柔和的灵光一闪,几人从原地消失。 与此同时,船上传来一声惊呼。 紧接着,暴怒摔打声传遍整个天河渡口。 这个凌晨,有人注定要不得安生了。 第138章 计中计 扶箬的房间被堆得满满当当。 七个大箱子一落地,几人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他们目光殷切地看向扶箬,迫不及待想要拆箱子。 “何姑娘,我们快拆开看一看吧。” 箱子上的神识在阵法启动的一瞬间被扶箬抹除。 她的神识虽然被封印了大半,但其中蕴含的力量却是只比先前差了一点。 宗冶也是如此,所以才能在有了修为后,迅速占据司徒珀的肉身。 扶箬将箱子的阵法从左到右依次绞碎。 一抬手,箱子夹层全部打开。 哗啦一声。 珠子碰撞后发出的清脆悦耳之声在屋内回荡。 看清楚里面的东西,众人神色诧异。 “怎么会有这么多舍利子?!” 每个箱子都藏了三颗,一共二十一颗。 扶箬也愣了一瞬。 她动用神识感知。 查看完,心情瞬间变得沉重。 扶箬随手取了三颗,带去隔壁。 准备找燕山月商量后续。 她的身影刚进入屋内,宗冶面上便露出畅快笑意。 “何姑娘可有找到佛骨舍利?” “那三艘船上,怕是连个舍利影子都没有吧?” 扶箬神态自若,丝毫不被激怒。 她张开手,里面赫然躺着三颗舍利子。 她正想说那箱子里二十一颗舍利子的事情。 燕山月已经迫不及待上前拿走。 他催动灵力,令舍利子围绕着司徒珀的身体旋转。 灵力进入后,佛舍利放出丝丝缕缕佛光。 那些淡黄色光芒缓缓渗入到司徒珀体内。 宗冶面色僵硬,他不解。 “船上怎么会真有舍利?” “按照这个半妖的记忆和消息,你们根本不可能找到舍利子!” 扶箬淡淡扫了他一眼。 “那三艘船上是没有,可后半夜悄悄靠岸的另一艘船上有。” 宗冶怒意中夹杂着慌乱。 他又失算了。 他猜到那三艘船是明修栈道,打在外面的幌子。 可他没想到,那暗渡的陈仓竟然也是在今日到达。 时间靠的太近,没给他继续修炼成长的机会。 金光入体,宗冶赶忙释放妖力抵抗。 幸而,他作为先天净水,力量纯净无瑕。 加之先前又蒙骗过空壳天道,用那些厉鬼恶鬼换来一身功德。 这少量佛光对他的伤害并不大。 觉察到体内没有什么变化,他依旧能将想要冒头的司徒珀压制下去。 宗冶再度笑了。 “风水轮流转呐。” “燕大人方才还满心欢喜,神情激动,如今怎么笑不出来?” 宗冶笑得猖狂,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我便替燕大人笑完剩下的。” “哈哈哈哈--” 燕山月不似扶箬生性恬淡温和,他本就是个咋咋呼呼的性子,嬉笑怒骂皆在脸上,容易被外界影响。 若不然,也不至于发生当年那回事。 亏欠明珠与司徒珀母子一生。 燕山月成功被宗冶激怒,气得面色黑红。 扶箬见他要忍不住动手,连忙用灵力拉住。 她连忙安抚,并解释。 “燕大人听我一句。” “这应当不是冯增手中熔炼过的那颗佛骨舍利。” “我带人在那艘船上,一共带回来了二十一颗舍利子。” “先前查到的消息说,冯增私藏了千罗古刹几万年积攒出的数百颗舍利子,只炼化出了一颗精华。” “我怀疑冯增并未能全部炼化,这二十一颗便是余下的部分。” “而那颗汇聚了万年功德佛光的舍利精华,他格外看重,便设置计中计连环套,走了其他道路。” 扶箬话音不急不慢,温和中带了一份清冷。 如清风拂过,吹散脑中乱絮。 燕山月听完,渐渐冷静下来。 他忍不住骂道:“冯增那老狗,当真是狡诈。” “三艘船做诱饵,放假消息迷惑众人不算,竟然还搞这一出!” “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蚂蚁都没这么小的胆子!” 扶箬点头,也跟着愤愤道:“那老狐狸心眼蔫坏。” “是吧。”燕山月神色十分认同。 然后他的注意力便都从宗冶那边拉到了冯增和舍利一事上。 宗冶听到这些消息,心中一颤。 他先前估计错局势,得尽快提升修为,绞杀那魂魄占据这具身体。 不然等他们拿到那颗舍利子就晚了。 扶箬在考虑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努力。 她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一件事。 燕山月视线定定落在那几颗舍利子上,别有意味出声。 “何姑娘,这些个舍利子对殿下作用虽不大,但也有少许作用,总归能令某些心魔不舒服。” “能否将剩下那些都拿过来?” 扶箬颔首,令竹影将余下那些都取过来。 这些佛舍利都是上品,是当年源辰界还未灵气稀薄枯竭时,第一寺庙千罗古刹里那些得道高僧圆寂后留下的。 一个个都有鸽子蛋那么大。 拿在手中触感温润,瞬间就能平复纷乱情绪。 扶箬将佛舍利都悬在司徒珀身体周围。 舍利子多了数倍,宗冶也确实不如先前舒服。 可这仍旧不足以压制他。 扶箬看向宗冶的目光带着些许探究。 原本她以为宗冶是活了上万年的老鬼。 后来见他妖力用得如此顺畅,又蕴含水精力量,开始怀疑他其实是水妖。 可今日他作为心魔,这等高僧舍利子居然还是无法奈他何。 扶箬心底渐渐有了新的猜测。 宗冶是水妖,但不是普通水妖,他应当与灵物之类有关。 所以当初才故意算计雪千颜,令她变成半妖半灵。 如此,一旦得以吞噬掉她,必然能利用她进化。 扶箬越想越觉得这猜测有理有据。 宗冶封禅证道那日,若不是天道意识出来。 他或许还真能洗刷罪孽,成为天道承认的存在。 到时再进化为灵…… 只怕顷刻便能功德圆满,修为过盈,当场飞升此界。 时至今日,扶箬终于想通了宗冶的所有算计。 他算好了每一步,算计到了每一个人。 甚至还备了假死脱身,掩人耳目这条后路。 扶箬乌黑的瞳孔愈发深黑,将她眼底深处那缕杀机盖得严严实实。 这种人若不能趁他病要他命,回头起势只怕如饮水般简单。 而到那时,他必定百倍奉还曾经屈辱,肆意发泄恨意。 扶箬离开前,深深地看了宗冶一眼。 第139章 木鱼脑袋 房间里,扶箬开始闭目养神,打坐调息。 恢复先前消耗的灵气和神识。 四个时辰过去。 日上三竿,街头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 扶箬推开窗。 下方街道上,郑浩万的人正伪装成百姓四处搜索。 渡城如今对北定有特殊意义。 冯增丢的又是佛舍利。 所以他不敢做得太过。 万一得罪城中汇聚来的商旅,让消息传到都城,便是一个天大把柄。 扶箬回头,看向地上的箱子。 那些人如今只是在街上探查消息,但时日久了,难保不会夜半偷偷挨家挨户搜。 扶箬思索如何处置房间里的箱子。 这凌霄木是炼器的好材料。 一页板子就得十两银子起。 冯太师为了运佛宝也是舍得花大价钱。 她的两只傀儡都是普通松木所炼制。 比这钟敏灵秀之地生出来的凌霄木要差的远了。 正好用它们改造自己的傀儡。 扶箬说干就干,当场将这些木箱子拆的七零八落。 一条一条垒起来,放置在旁边。 如此收拾完,房间里终于了几块空地。 扶箬开始按照人体结构来炼制傀儡零件。 这七个箱子正好够两只傀儡用。 余下来的零碎边角料被扶箬装进收纳符。 回头可以转卖换成银钱,为寺庙添一笔香油。 提到寺庙,扶箬又想起船上那些佛宝。 佛舍利固然珍贵,但在僧侣眼中,只怕那些经文典籍更为重要。 佛家的东西,还是在佛门发扬光大为好。 听闻修真界的佛修都很是能打,修为高超。 那些经文典籍都有数万年历史,若是能从里面得到些许传承,或许能让凡人界佛家子弟实力有所提升。 如此,若是有僧侣怀普度众生之心,也能更好造福世人。 扶箬心下一转,脑中生出个计策。 她叫来竹影,打听了下附近几城有名的寺庙位置。 在竹影疑惑的目光里,扶箬用市面上最普通的纸张,写了几十份一模一样的书信。 随后用灵气操纵纸鹤,每到一处寺庙,便吐出一封。 三日后。 渡城内郑浩万与孙泽林等人全部找急了眼。 虽说那些佛舍利不如上百颗合一的那枚珍贵,可也都是宝贝。 丢了东西,回头到锦城,指不定会被太师怎么处置。 他们自觉船上那些东西不如高僧舍利重要,便一日日停留,四处打听消息。 直到今日,一无所获。 两方人马愁眉苦脸。 但考虑到先前向太师保证的日期,只能迫于无奈准备最后待一日便启程。 谁知,这一待,竟给了那群僧人谋划的时间。 待出来了个天大麻烦! 渡城周围十余城,大大小小近百个寺庙,上万僧人,在这日全部汇聚于此。 他们围坐在渡城城外,念着往生咒,念着佛说无量寿经。 从早念到晚,嘴里佛经不停,手中念珠木鱼不断。 这群僧人跪坐的位置,恰好挑在了城门附近。 每每郑浩万等人准备走陆路出城,便会被那些僧侣挡住去路。 他们不畏死,不畏权。 一见到郑浩万等人的车马,便都起身挡在前方。 大有一副施主不归还佛宝,便从我等身上踏过去的模样。 活像一块滚刀肉,怎么威逼利诱都没用。 上万僧人手持木鱼,将手竖在身前,低着光溜溜的脑袋。 最前方的一排高僧,齐齐出声。 “阿弥陀佛,还请施主将我佛家之物尽数归还。” 郑浩万看向身旁的孙泽林,气得喘气声如牛。 他踹了一脚孙泽林胯下的枣红马。 “都怪你,干什么吃的!” “竟然连东西什么时候丢的,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如今还叫人散出去了消息!” 孙泽林心知自己这次失职犯了大错,受了气也咬咬牙忍耐下去。 他怒目圆睁:“大人,我们何须如此畏畏缩缩,直接叫人开路,骑马踏过去就是!” “量这群老秃驴也不敢做些什么。” “蠢笨如猪的家伙!”郑浩万又给了他一脚。 这回是实打实落到了孙泽林腿上。 他疼地牙齿打颤,却只敢满脸委屈不解地看向上官。 郑浩万嫌弃训斥:“长点脑子!” “太后尊崇佛教,北定百姓更是信佛者居多,你今日踏马过去,明日这事就能传到京都,传遍天下,引起众怒!” “你是嫌现在惹出的事端还不够大吗?” 最后,两人迫于无奈,只得再次退回城中。 他们合计一番,想出来个主意。 夜半时让那些修炼之人隐藏好自己,暗中带着东西先离开。 到第二日,还能反将秃驴们一军。 等那些修炼之人离开渡城,他们便打开车上货物,任由这些僧人查看。 到时东西被带走,一件也查不出。 众目睽睽之下,正好能堵住悠悠众口。 不但能证明他们没有私运佛宝,还能让这群秃驴哑口无言,朝着他们认错,报了这憋屈的仇。 这主意一出,郑浩万等人都迫不及待迎接第二日到来。 想看那群老秃驴百口莫辩,吃哑巴亏的场面。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这上万僧人中总有几个得佛家真传,修为斐然的。 其实若是直接抢,他们也是能到手的。 但这不符合佛家规矩,所以他们先礼后兵。 原本是准备让这群人自己主动将东西送出来。 但既然他们玩这种套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也就怪不得他们替佛祖祛除这些人心里的孽障贪欲了。 于是,当夜渡城门外,热闹至极。 佛光普照,金光四射。 念经声与邦邦敲打声不断。 有好事者觉得这声音不对,爬起来一看。 嘿! 人家敲的还真不是木鱼。 是那些个准备偷带佛宝离开的修者脑袋! 他们是重金和厚利引诱来押运货物的,又不是冯增郑浩万等人的下属。 又一个个心高气傲,哪受过这种被人剃了头发,脑袋当木鱼敲的屈辱。 当场就把事情全都交代了。 “姑娘您是不知道,外面现在可热闹了!” “那姓郑的出去赎人时,脸拉的比驴还长,面色比锅底都黑!” 竹影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描述给扶箬听。 扶箬一想到那群僧人将几人脑袋做木鱼敲的画面就抑制不住想笑。 那些僧侣应当还要嘴里念念有词,边说边敲。 说着一句佛偈,一条为他们好的理由,便打一下。 说的越多,打得越重。 第140章 线索完整 郑浩万等人还有背后的冯太师这回可算是踢到铁板了。 虽然佛家总讲究什么因果,不随意插手世间事。 但不是所有人僧人寺庙都如此,就如这次,这群僧人做法可真是妙哉妙哉。 加上北定这边,佛教本就在民间有极高的信仰力。 私运佛宝一事,定然会闹得很大,甚至引起民愤。 渡城外,热闹还在继续。 这些僧侣提出的赎人要求是令郑浩万他们将佛宝尽数归还,同时与他们一道跪坐在佛宝前诵经一日赎罪。 郑浩万等人再三解释,手里的佛宝已经全部被他们扣押。 僧人们还是不信。 最后他迫不得已打开所有货物,任由他们上去亲自翻查。 那群僧人查完,确实没翻到东西。 但说出的话,含沙射影。 目之所及,亦真亦假。 马车上没有,但不代表其他地方没有。 更有脾气暴烈些的,就差直接指着鼻子骂冯增私吞佛宝。 藐视皇权,不敬主上。 愧对黎民苍生,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令珍宝蒙尘,万千佛宝入他一人私库,不得广布天下,造福苍生。 郑浩万等人被念叨得脑袋晕晕,加上被几个高僧看在眼前,不得已跪了一天一夜。 一起来,往日身强体壮力能扛鼎的武者,气急攻心之下,直接晕了过去。 然而这事情还不算完,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到天子大殿的同时,也送到了太师府邸的案牍之上。 同一时间,都城又掀起一场看不见的腥风血雨。 扶箬这些日子不眠不休,已经将新的傀儡零件炼制得差不多。 她昨日将宗冶那边的符阵重新加强了一遍。 只是,这还远远不够。 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只能暂时令宗冶无法控制司徒珀的身体,但他还是能修炼。 若是叫他日夜不休地这么修炼下去,用不了两个月,便可能超过司徒珀本身的实力。 到时他完全可以强行夺取了这具身体。 扶箬望着天际那轮上弦月,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 看来还是得尽快找到那枚佛骨舍利。 可这些亲卫,还有司徒珀在皇城的人脉,这几日并没有查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那枚舍利子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没有消息和线索,他们这边和无头苍蝇没什么两样。 有力也没处使。 燕山月与竹影这些亲卫,表面说着殿下情况还好,勉强能等。 实际上早已经心急如焚,恨不得飞去都城,直接将冯增那家伙绑了,大刑逼问。 当然,扶箬自己也没有面上表现出的那么平静安然。 只是她的耐心更足一些。 她觉得还差一个契机,一个令她能串连起那颗掉落的珠子的契机。 窗外微风停了,有细小的碎雪飘落。 怕它们飘到屋子里,扶箬操纵轮椅上前,准备关窗。 一只纸鹤恰好飞到落窗边。 扶箬抬手将它拿了进来。 是阿左的纸鹤。 这些日子为了佛骨舍利,她忙得脚不沾地,险些忘记了何修远和这两只小家伙。 一点灵力钻入纸鹤体内,它重新扇动着翅膀悬在扶箬眼前。 发出和阿左阿右一模一样的声音。 它们用的人声,但又尚未摆脱麻雀的习性,说起来话来叽叽喳喳不停,格外欢快。 “花花,花花--” “我们已经跟随你爹爹出发啦!” “那些人一点都不和善,对你爹爹趾高气昂,还说我们是肮脏玩意,不想让你爹爹带着我们。” “但花花爹爹很好,死死护着我们,那些人见他态度坚决,也便放任我们待在一起。” …… “那老东西好像遇到什么麻烦,最近心情不好,看谁都不顺眼。” “哼,希望事情更糟糕一点,气死那老东西!” “气到他肚子里鼓鼓的,吃不下饭!” 扶箬听着后面几句气话,唇角微微上扬。 阿左阿右真是两只开心果啊。 有它们在,何修远压抑的心情会好些吧? 扶箬听完信,心中郁闷情绪也一扫而光,轻快不少。 她准备回到床边打坐。 又一只纸鹤飞来。 扶箬抬手接住,这次是阿右的纸鹤。 她当初给阿左阿右各留了一只。 不过它们兄弟感情好,每一只都在共用。 “花花,我们已经出发一日多了。” “那群人好古怪啊,我发现后面马车里嫌弃我们的老家伙居然会使用灵力!他好会伪装哦,我们俩与他待了那么久,直到今夜才偶然发现他在打坐修炼。” “他身上肯定有什么宝贝,打坐修炼都没有灵气波动。” 扶箬听着这句话,脑中轰隆一声。 像是淤堵的河道突然被清理干净,负重已久的堤坝终于决堤。 往日死死想不起来,找不到的那块拼图,终于完整。 扶箬呼吸变得急促,心头砰砰直跳。 她终于想起来她遗忘了什么。 何修远! 他曾经说过,那位好友是冯家的人。 邀请他参加冯增的寿宴,还要五日后派车马来接。 何修远落魄多年,他若如此有心,为何早不来接? 且邀请去参加寿宴而已,明明已经给了银子,让他自己租一辆马车去不是更方便吗? 扶箬双目锃亮,心潮澎湃。 只有一种可能-- 那枚最珍贵的佛骨舍利,就在来接何修远的马车上! 扶箬激动极了,正准备找燕山月过来商议后续。 隔壁屋子里忽然冒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扶箬悄无声息放出一抹神识。 傀儡眼睛也随之变得有神。 屋子里,燕山月冷着脸,一动不动地看着司徒珀。 他的身体和年老失修的破烂机器一样,右手一顿一顿地缓慢抬起。 “呵,只是抬一只手而已,这也说明不了你是殿下。” 司徒珀的面庞努力朝着他露出一个温润笑容。 似乎是在安抚他。 然后下一瞬,那张脸上的表情就变得痛苦异常,像是在经历什么难捱的伤害。 几息后,脸上露出狰狞笑意。 宗冶个人风格浓郁的语调出现。 “还想夺取这具身体控制权?” “老老实实被我压制在角落里,等着最后被我炼化吸收吧!” “你休想!”燕山月脱口而出就是一阵怒骂。 “少在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的身体,你怎配使用!” 第141章 会见僧人 宗冶嘲讽:“我配不配不是由你说了算,是由我的实力决定。” “我可不是你们这种实力低微的修者,用不了多久我就能超越那低贱半妖。” “到时定要他魂飞魄散!” 燕山月气得抬手指着他:“你--” 可指到一半,看着司徒珀那张脸,他又舍不得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只好将手放下来。 燕山月别开脸:“你少在这激怒我。” “我不会上你的当。” 宗冶:“是啊,你确实不会上我的当。” “但那半妖方才感觉到我实力飞速增长,日后恐怕有灭顶危机,想要强行冲破束缚,不惜伤了魂魄也要冒险重新夺回身体控制权。” “你也只是袖手旁观,冷眼相看,任由那些符篆阵法还有舍利子压制。” “你看,你多厉害?” “不止是不上我的当,连那半妖都不帮。” 燕山月捂住耳朵。 他还记得扶箬先前说过的话。 他的任务只是在这看着心魔,若是心魔有意外,及时通知她,若是心魔准备挣脱符阵,他出手压制。 哪怕是殿下亲自出现,他也不能动这些符篆阵法。 宗冶瞧着他不上当,咬牙气急。 他方才有一句话没说错,司徒珀确实感觉到危机,在拼命挣扎。 他那有六七分相似的力量已经不能迷惑他。 若是想要纯靠实力压制,他如今的修为还不够。 他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来修炼,可佛骨舍利的事情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 他不确定那个残疾废物女人什么时候会找到它。 或许在后日,或许在明日,或许在下一刻,她就会带着那枚舍利子出现。 而他若是被压制,进入半沉睡状态,一切计划就都废了。 宗冶还是不甘心,想要再试试。 但燕山月这回直接将衣服撕开,从里面掏出两团棉花,攒吧攒吧堵住耳朵。 扶箬瞧见这一幕,放心地收回神识。 很好,队友都给力,没人拖后腿。 目前一切顺利,只待她和阿左阿右取得联系,共同商议好后续如何取得那枚舍利。 视线触及到城门外淡金色佛光。 须臾间,扶箬心中有了个计划。 她从隔壁取走一枚舍利,叫上竹影出门。 夜色寂寥,月凉如水。 小雪还在飘,折射出星星点点银白月光。 细碎的雪花落到金光层上,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继郑浩万昨日一早晕倒,被属下带走。 这群僧人仍旧坚守在城外,诵经念佛。 为首的一行,全是附近百姓熟知的大法师,一个个都德高望重,名声斐然。 他们面前是随意搭建的台子,上方堆积了那日扶箬在船舱里见到的各种古刹佛宝。 扶箬与竹影还用着隐匿符。 但在她靠近前,台子旁那几位高僧就已经一同睁开眼眸。 最中间三位本就一脸佛像,眉眼慈悲。 扶箬与他们对视的一瞬,仿佛见到寺庙里的金身佛活了过来,终于睁开眼,看世人苦难。 扶箬觉得她得收回先前对这些僧侣的偏见。 江剑二城被宗冶派鬼卒围攻时,她望见众生苦楚,却不曾见佛家子弟前来帮忙,也没有仙人降临,所以怪罪满天神佛。 但如今见着这群僧人,她发现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只是长久诵经礼佛沾染了些许佛光得佛祖庇佑罢了。 而有能力出世,护佑世人的寥寥无几。 想想也是,世人对佛家的赞颂,对着的都是那些真佛。 除了寺庙里少有的几位高人,普通僧侣有几人供奉信赖? 受香火的不是广罗僧人,他们只是佛祖信徒,只是看破凡尘,来投奔佛祖佛祖收留的出家避世之人罢了。 本质上与那些看破官场,最后归隐山林的谪居之人也没什么不同。 凡人界上供的香火,也都是给了佛祖。 他们作为门下信徒,事事根据佛祖意见反馈,选择是否插手倒也没错。 扶箬目光落到这群僧人身上,回想着他们近日的所作所为,眸中划过暗芒。 他们与她往日印象里的僧人并不相同,想法活络,也更愿意真正做些什么。 她不应当用先前世界,既有刻板印象来看这片奇幻瑰丽的新世界。 中间的普玄大师最先开口。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告知消息,令我等提前截到佛宝。” 扶箬毫不意外他们一眼就能认出她。 “大师不必言谢,我有事相求。” 普玄眉间和善,带着谅解一切的慈悲。 他双手合十,对着扶箬微微躬身。 “施主请说。” 扶箬拿出先前取走的佛舍利。 感应到佛舍利里的佛光功德以及前辈留下的气息。 垂垂老矣,胡子泛白的高僧们纷纷露出物伤其类的悲伤。 心有戚戚。 其中一位,眼角顷刻落下一滴泪。 风吹过树梢,发出咻咻的呜咽声。 那位合上眼眸,感叹:“阿弥陀佛,贫僧今日也算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物伤其类,秋鸣也悲。” 他们透过那枚佛舍利,联想到了未来众人的下场。 此刻心有所感,别说听着秋天虫鸣,就是春风过树梢也难免悲伤。 普玄大师也叹了口气。 “那夜是施主取走了所有佛舍利?” 扶箬点头,开口解释:“我搬空了里面所有带有夹层的箱子,只发现了二十一枚佛舍利。” “冯增等人融了上万年佛家高僧舍利子的那枚精华,并不在其中。” “但我寻到了线索,准备用我手中这枚将其换出来。” “还请大师告知我那枚佛舍利会与这些舍利有什么不同。” 何修远还在那边马车上,他还准备利用冯家重回朝堂。 她虽不准备插手他的事情。 但也不能因为自己叫阿左阿右取了佛骨舍利,就断送了他的性命前途,替她背上冯增大仇。 若是能将这枚佛舍利炼制,伪装成那枚替换掉。 便可天衣无缝,让任意一方都满意。 普玄大师怔住,迟迟不曾开口。 他猜出了扶箬的想法。 可他还是想保住这枚舍利子。 扶箬再度开口,直指要害。 “大师,我知你们想保住所有舍利,连同我手中这枚也带走,但这不可能。” “你们一连数日跪坐在如今正办着冰上奇珍大赏,天下人皆可往来的渡城门前为的是什么,你我心知肚明。” “你们想逼元盛帝为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而选择将千罗古刹还归佛门,逼迫冯增为自保拿出私吞的佛宝。” “你们料想到百姓与太后会支持,可却遗漏了皇权官场还有帝王贪婪之心。” 第142章 献计佛门 扶箬的言语,尽数挑破了他们的打算。 一众僧人被说中,都抬眸凝望她。 氛围陡然间变得肃穆。 扶箬还在继续:“但你们可曾想过,若是你们将古刹与先前发现的佛宝全部收走,陛下会作何感想?” “就算陛下在民意与太后的逼迫下同意,他是否会觉得憋屈?是否会在往后某一日遇上模棱两可的机会,毫不犹豫选择报复佛门?” 空气变得寂静,粘稠。 “这……” 一众高僧得知扶箬的具体消息后,着急保住佛宝,想要利用这个机会一举成功。 皆都行色匆匆赶来渡城。 时间紧迫,加上他们长久居住佛门清修,少了勾心斗角。 还真忘记了这一茬。 他们忘记了皇权,忘记了坐在那高位之上的帝王也是有私心的。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普玄大师。 普玄大师则是猜到扶箬有话要说。 他温和的眸光落到她身上,仿佛透过这具生机绝断的身体,触摸到了她的魂魄。 “施主请继续,说出您的破解之法。” 扶箬唇畔微扬,一字一顿,说出自己的答案:“李代桃僵。” “牺牲掉我手里这枚佛舍利,告知我那枚熔炼后的舍利精华该是什么样子,我仿照那枚进行炼制。” 冯增此时估计早已经急得焦头烂额,开始断尾求生。 他必然会将私吞的东西吐出来。 元盛帝为了千古名声,必然也会如他们所想的那般,将古刹归还。 可这一番折腾下来,元盛帝什么没得到,难保日后能踩佛门一脚的时候不会利用皇权发难。 至于冯增,也可能因为担忧性命不保,触怒元盛帝,选择暗中搅动风云。 可若是有这一枚舍利便大不相同。 普玄大师安静思索几息,想明白了扶箬提及的事件里的弯弯绕。 他仰头望着那轮冰冷的上弦月,只觉得它高高在上,寒光逼人。 普玄大师是听懂了,但余下僧人还有许多露出不解神情。 扶箬便进一步解释,细化。 “你们这些时日的举动,已经算得上挑拨民意,陛下得知后心中定然不舒服。” “待我炼化完那枚佛舍利,陛下应当已经同意将古刹归还佛门,你们便可趁机主动提出将那枚佛骨舍利赠送陛下,同时赞颂陛下此举深明大义。” “陛下龙颜大悦,冯增这时肯定也会顺着台阶下,他大概率会找个借口撇清关系,说是有贼人偷了那枚佛骨舍利,恰好被他的人寻到,于是赶忙将舍利奉上,希望能将功补过。” “如此,陛下既得了里面最珍贵的佛宝,有了佛家赞颂和民心所向,又有机会发难处置冯增夺取他手中权势,将冯党分崩离析。” “帝王成了全局最大的赢家,又承了你们一个天大好处,念及佛门,想到自己先前霸占古刹之举定然会觉得心中有愧,而你们正好可以趁机向陛下为佛门讨一个恩典。” 古往今来,帝王觉得佛家教义有利于自己统治时大肆修建庙宇,不利于自己统治时灭佛烧经书的也不是没有。 若是能得到一个承诺,起码这几百年佛门都能安然。 而冯增作为权倾朝野的党首,必然有办法将私藏佛宝的事情择个干净,就算他不曾献出宝贝,元盛帝也不会要他的命。 毕竟冯增在朝堂实力根深蒂固,哪怕他突然去世,一时也不可能除尽,还不如让他活着,借着这事恩威并施,敲打他尽快放权,以此分化朝堂上的党羽势力,重新集权。 至于冯增本人,他知晓自己性命无虞,也不会狗急跳墙做些有损江山社稷之事。 扶箬看向还在深思的一众高僧。 “我提的这条,是一举多得的计策。帝王与权臣各退一步,帝王饶他一命,安度晚年,冯增死里逃生,承了陛下的情,定然会放权。” “朋党之争已如大厦将倾,日后,胸有抱负不愿同流合污的朝臣也不会轻易因为帝王与权臣之争而无辜丧命,早日肃清朝堂,百姓也可早日有安稳生活可过。” “诸位大师悟性顶级,应当很快就能做出抉择,此事百利之中只有一害。” 就是唯独要牺牲她手中这枚佛舍利,变成帝王之物。 一枚圆寂后烧出的佛舍利,能在今日起到如此大的作用,对佛门对百姓甚至对皇权都有影响,也算是物尽其用。 只可惜,她不是阎罗,没有权限查找并召回这位高僧魂魄。 叫他本人出来问一问,是否乐意。 扶箬这一番耐心解释,确实打蛇打七寸。 不谈皇权朝堂,单单是佛门未来保证,以及百姓能更好的安居乐业,就足以打动他们。 可那舍利子相当于某位师叔祖的骨灰和遗物,他们还是有些犹豫。 扶箬看向话事人,普玄大师。 这位已经一百多岁,白眉细长,牙齿全部掉落。 他早已经不在乎这些身后名。 普玄大师垂眸:“老衲普玄同意。” 他以他个人名义同意,承担日后因果。 若是他日地府相见,那位师叔祖怪下来全由他一个人担着。 扶箬安抚道:“大师放心,日后有什么因果我这个劝说之人,一并与您担着。” 普玄笑着摇头:“阿弥陀佛,小施主说笑了。” “您身负功德,又有灵光护体,日后定要前途光明,大有可为。” “有机会为羽毛尚未丰盈的天佑之人做些什么,是老衲的荣幸。” 他的意思是他替她担着? 扶箬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主动说要给她承因果的。 修炼之人对因果往往都避之不及,担心影响仙缘。 不过扶箬从来不觉得因果繁多赘累。 那一条条相连的因果,又何尝不是双方曾经有过交集的象征。 它如月老红线,牵连两处。 扶箬轻笑:“多谢您,不过我们还是一道担着吧,不然我还得欠下您的因果。” 普玄大师和她对视一眼,眉目含笑。 扶箬从他那儿得到熔炼后舍利子应当有的状态特征,便留下纸鹤离开。 入城门的一瞬,她觉察到什么,转身回望。 却见普玄大师正在用平和又欣慰的视线目送她。 扶箬朝他笑笑,身形彻底消失在城门口。 第143章 炼制舍利 回到客栈,天际刚蒙蒙亮。 今日有小雪,天空灰暗,太阳无光。 扶箬掏出那枚舍利,开始按照普玄大师描述的情况进行煅烧。 普玄大师算是现世少有的得道高僧,见识广博。 曾见过被熔炼的舍利子,知晓其中细节。 当然不是上百颗合一点那种,冯增搞出来的那枚实属于逆天,他全家上下加祖宗十八代估计都已经被佛门拉黑。 高僧舍利子极为少见。 一旦大师圆寂,寺庙定然会守护好这些遗物。 除非遇上什么大意外或是变故。 譬如突然陨落,历经变迁后又从地下冒出的千罗古刹。 若不然,就和如今的她一般。 有先前报信的恩义,加上今日为他们出了个万全之策,高僧们知晓司徒珀确实需要佛骨舍利来救命,方才会慎之又慎地选择借出去。 等司徒珀这边解决完,那枚佛骨舍利是要原封不动还回去的。 扶箬祭出舍利,用灵力放出火焰术。 普玄大师说,舍利子生性特殊,处理过后比一般炼器师炼制过的法器都要强悍,无坚不摧。 刀剑砍不坏,灵力打不烂,火焰也烧不化。 又因佛光功德精纯,在内里流淌进舍利每一处。 因而颜色会更加鲜艳,材质更纯粹无瑕。 不过想要煅烧舍利子,对炼器师要求极高,要神识强大又细微,能精确掌握舍利结构,还要不曾背下沉重业果,心性纯粹。 总之,是个麻烦事情。 冯增能将上百颗炼制成一枚,也不知道那些炼器师是他从哪里寻到的。 扶箬准备先将舍利颜色韧性炼制得差不多。 再去碧落寺会见普玄大师,在他的帮助下调动寺庙佛光完成炼制。 毕竟她不是佛修,没有佛光。 但借佛光这事,一回生二回熟,多次之后已经熟的不能再熟。 两日后。 扶箬已经初步炼制完毕。 她把玩着手中那颗舍利,心中连连感叹神奇。 舍利炼制起来,比凌霄木这些炼器材料要顺畅得多。 一入手便能感觉到它不同寻常。 只可惜舍利这东西有特殊意义,来源又那么有限,不能真正作为炼器材料用。 一旦被人广而告之,只怕天下寺庙都被盗贼光顾,洗劫一空。 窗外飞进来一只纸鹤。 是阿左阿右的信。 扶箬前两日收到信后,给它们回了一封。 大致内容是要它们尽量寻到舍利的位置,能有机会便看一眼,描述给她。 她也好做的更逼真些。 若是寻不到机会,便不要打草惊蛇。 回头她还得借它们的手,来李代桃僵。 阿左阿右很是聪慧,它们将扶箬的话谨记。 “目前我们并没有引起那个老家伙的怀疑,他近来脾气愈发暴躁,还时不时与人用苍鹰通信。” “那苍鹰也坏的很,物随主人,还吓唬我们,想要吃掉我们。” 阿左阿右吐槽完,开始朝着扶箬撒娇。 声音稚嫩可爱:“要花花安慰,要花花摸头才能好!” 扶箬好像真的看到面前出现两只晃动脑袋求摸摸的小麻雀。 “嘿嘿,不和花花开玩笑啦,我们找到了那枚舍利的位置。” “它藏在马车轮毂轴承外装饰用的木珠里,那老家伙夜里偷偷拧开,被我们瞧见了!” “那枚舍利瞧着平平无奇,纯金色,有花花半个手掌大小……” 扶箬听完,立即将手中这枚舍利金色炼制得更深。 炼制完,她又比了比大小,好像还差一点点。 于是,扶箬找竹影要了一小块金子。 她将金块熔炼进去,炼制到阿左阿右说的大小。 “这回应该妥当不少!” 扶箬将舍利收起来,给阿左阿右说完回信,便出门前往碧落寺。 …… 时下立春已过,温度有所上升。 路面积雪在白日太阳照耀下开始消融,但夜里温度下来,又会结出薄冰。 早上路滑,过了中午又变得泥泞,格外不好走。 更别提,冯家这批人走的路又远又偏。 蜿蜒不平,颠簸地何修远感觉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他靠在马车里,脑袋晕晕乎乎。 两只麻雀从帘子缝隙飞进来飞出去。 而后,车内出现了三只麻雀。 第三只麻雀化作纸鹤,纸鹤自带掩灵符,隔音符还有障眼法。 这种手段,何修远看一眼便猜到是扶箬。 这些时日他回想了数遍过往失败人生,自虐地逼自己一次次回忆最痛苦的事件,现在早已经变得麻木,心性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再想到扶箬,他已能很好地做出分离,不再过度伤春悲秋。 阿左阿右凑到纸鹤旁边:“是花花的回信。” 两只麻雀一字一句郑重听着。 何修远因为坐得有些远,听不真切。 他虽已经想通,但先前思虑过重,近些时日总感觉心累。 便靠着车厢,一边假寐,一边替两只麻雀望风。 …… 碧落寺。 扶箬将那枚金珠舍利拿出来。 普玄大师白眉抖动一下,随后颇为意外地抬眸看向扶箬。 “阿弥陀佛--” “施主炼器技艺极好,除了佛光功德差得太多,并无不同。” “老衲只能看出这是枚佛舍利,还是枚炼制后的舍利。” 普玄大师都这么说,那就算是元盛帝那边找其他僧人道士来查,也看不出什么问题了。 “那便好。”扶箬浅笑着说道。 她也没想到,自己在炼器这方面似乎还有点天赋。 脑中记住的炼制傀儡秘籍,又一次帮了她大忙。 普玄还记得她今日来此的目的。 他抬起如枯树般又布满灰褐色斑点的手。 “施主跟我来。” “后殿已经收拾好,只待施主开口,老衲便会引功德佛光降落。” “但无论是功德还是佛光,都是属于纯本之物,它们会择人,若是不愿意亲近施主,怕是再怎么逼迫也无用。” 后殿里。 扶箬望着那尊鎏金佛像,淡然开口:“大师放心,我能调动功德佛光,往日便曾经找寺庙借过,不然那日也不会找上大师。” 普玄先前只是有个猜测,如今听到扶箬承认。 下垂的眼帘抬高,昏黄但矍铄的眼珠金色光芒一闪而过。 温和无害的光落到扶箬身上, 他想要感知些什么。 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回来。 那股力量太过厚重,带着天地规则,带着时空秩序。 叫人完全参不透。 普玄阖上眼眸,朝着扶箬行了一礼。 “施主非同凡响,是老衲有眼不识泰山了。” 扶箬将人托起来:“大师可别折煞我了。” “我们早些开始吧。” “不然冯增的人该把东西运回老家了。” 第144章 佛门渊源 普玄大师颔首,双手在半空平放。 一缕金光飘过,他手上多出一把金禅杖。 扶箬也已将那枚舍利放出。 它身上似乎还带着佛性,带着那位高僧对佛门的眷恋与喜爱。 一出现正殿内,便欢喜地围绕着佛像连转十几圈。 最后才回到扶箬与普玄大师上方。 扶箬放出灵力,用自己压缩一遍又一遍的火焰术来煅烧。 佛舍利与凌霄木不同,普通火焰术无法撼动其属性。 扶箬第一日为此耽误了四五个时辰,最后好不容易琢磨出一个火焰术高级版,才得以开始炼器第一步。 觉察到舍利状态合适,可以融入功德佛光。 扶箬立即出声:“烦请大师相助。” 随着普玄大师禅杖在地上咚咚咚连敲三下。 他周围出现一阵又一阵气浪。 气浪里的力量无形无色,柔和顺滑,似乎不具有任何攻击性。 就和这位老者一样,身上饱经岁月沧桑,一颗心磨练到极致,无欲无求,只剩下对世间人浅浅的关怀。 金属震颤留下的余音如寺庙里的古钟声,在庙宇山间回荡。 引动佛光流转,鸟雀侧目。 只见一柱金光冲天,随后化作金龙,在云端翻滚。 而后又从高处俯身飞下,遨游人间城池。 金龙张开嘴巴,口吐熹微光芒,福泽从高处降落几城。 最后,它以决绝姿态,万钧之势,奔赴扶箬身前悬在空中的那枚舍利中。 它心甘情愿钻入其中,与这位圆寂的高僧融为一体。 舍利觉察到佛光的意思,二者在这一瞬如高山流水遇知音,相见恨晚。 舍利发出嗡鸣之声,从后殿猛地飞出。 扶箬与普玄大师追出去。 只见寺庙上空,一条佛光化作的金龙与那枚半个手掌大的金珠舍利嬉戏。 金龙戏珠。 九圈后,佛光自愿钻入其中。 还不待扶箬再炼制,做些什么。 那枚舍利已经大成。 它从高处飞回到扶箬手中,在她掌心滚动几圈。 一股温润精纯地佛光顺着手中经脉来丹田。 扶箬放出神识查看。 她已经凝出的四团灵气,有一团变成了淡金与莹白交织,佛光与灵气结合。 普玄大师瞧见这一幕,再看扶箬,恍然大悟。 “是老衲愚钝了,竟看不出姑娘与佛门有着深厚渊源。” 扶箬怔住。 她想到自己身上那无尽的功德,还有所谓能修香火的十世善人传言。 “大师,人都有前世今生吗?” “我与佛门渊源,来自哪一世?” 普玄大师对着她的方向闭目。 以免自己再动心思,窥探她的身份。 “老衲虽不知姑娘哪一世与佛门有渊源,但绝对不是无中生有。” “姑娘格外受佛光青睐,这是事实。” “敢问姑娘一句,您是否身负大功德?” 扶箬颔首:“很多人这么说。” “但我只记得迷茫寡淡的前世,过着未知神秘的今世。” “这两世经历已经足够奇幻,若是再有前十世……” 她自己都不敢想下去。 普玄大师:“姑娘能记得多少算多少,遗忘便代表无缘,你又怎知,那十世不是自己想要忘记,亦或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保护你?” 扶箬对这个世界了解的越多,越相信这些。 或许她真的有前十世,在某一世,与佛门有了渊源。 不然怎么凑够那满身功德? 怎么能从一开始,只是个孤魂野鬼地缚灵时便能无畏佛光,踏入大宁寺借用? 不过,往事不可追。 今时今日才是真正属于她的。 她是扶箬,也只是扶箬。 扶箬看向普玄大师,双手合十,朝着他行了佛家礼仪。 “多谢大师解惑。” “待我拿到那枚舍利精华,会先将余下二十枚舍利归还于佛门。” “至于那枚真品,等在下好友情况好转,会立即携宝奉还。” 普玄大师放出神识,一路目送扶箬离开。 半晌,空寂的山间,响起一抹浓重叹息。 不知是无奈,还是对命运造化弄人的感叹。 而后,双目流下滚滚血泪。 他还是妄动意念,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因果、未来、过去、生死、命运…… 种种人世间最难以理解和接受的力量与意境,在她身上全是一团薄雾。 看不清,望不见。 累世功德万千,佛缘深重,深到纠缠不清的地步。 她与佛门的不解之缘,是因果,是孽缘。 却也是对佛门最好的馈赠。 到最后,竟然是他们欠了她的。 …… 马车停下,赶车的车夫回头喊了一嗓子。 “马儿实在撑不住了。” “何大人,我们得先停车修整一番,过会儿再入城。” 何修远知晓这一路走得艰难,应声下来休息。 脚一落地,踩着坚实地面,那种骨头颠到发麻发飘的感觉终于舒缓一些。 阿左阿右一左一右趴在他肩膀上。 何修远来回踱步,转了几圈。 头脑终于清醒些,神清气爽,有精力观察周围。 他看向远处城门,看清楚那几个字后,眉头皱起。 “怎么绕了这么远的路?” “走渡城才是最近的,如此折腾,劳马伤财啊。” 何修远看向管家打扮的老人家。 那人一身寻常布衣,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遍。 一字未发,便自顾自朝着远处走开。 四个武者扮做的马车夫怕何修远多想,赶忙上前解释。 “何大人不要介意,我们管家大人年纪大了,性情孤僻,而且说是管家,他更像是我们主家的长辈,还望您多多包涵。” “路线一事,渡城正举办冰上奇珍大赏,城中过于拥挤,会耽搁行程,所以我等便绕了这条。” 何修远视线落到‘管家’身上。 那人鹤发童颜,身板挺直,途中劳累多日,却比他还轻松自在。 不是凡人。 何修远心中猜到他身份,但面上不显。 只是耿直地追问道:“可距离太师寿宴还有大半个月,我也不着急早早过去,若是能在渡城待几日,也不耽误。” 第145章 拿到舍利 “呃……” 四人对视,最后还是先前那个嘴巴利落的开口。 “何大人您是不知道,那渡城外面围了一群僧人,城中也不安全。” “冯四爷再三强调您的安危,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是半点风险都不敢冒啊。” “您就当体谅体谅我们吧……” 那几个仆从看似低眉顺眼,说的凄苦不容易。 可何修远看得清楚,他们低头的瞬间,眼神冰冷,眉宇间横亘着杀机。 似是若真有了怀疑,就随时准备动手解决了他。 “原是如此,委屈你们了。” 何修远状似哀叹,感慨民生之多艰,念念有词地走远。 从扶箬频繁送纸鹤传信开始,他便猜到了此行有问题。 何修远不是真的没脑子,只是往日人各有志,心思不用在人情练达上面,不愿意曲意逢迎罢了。 从那么多儒家子中千军万马杀出来的新科进士。 在当地,哪个不被称一句神童,称一句大才? 何修远看着对他并无怀疑,格外相信的马车夫们,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 但心中已经渐渐有了思量。 他曾经的古板清正形象,反倒能成为今日最好的伪装。 这点倒是可以利用起来,达到意料之外的作用。 何修远再次踏上马车,阿左阿右也飞了进去。 它们接到了扶箬最新的信件。 纸鹤肚里空间躺着一枚以假乱真的舍利。 阿左阿右它们带着纸鹤来找何修远帮忙。 两只小家伙身上的羽毛愈发油亮,体内吸收的灵气已经到达顶峰。 它们距离化妖只差最后一线时机。 阿左引动纸鹤肚子里的掩灵符与隔音符,和何修远讲述其中事情。 “何爹爹,冯太师的人……” 一刻钟后,阿左扑棱翅膀,终于讲完喘上了一口气。 “这便是花花的计划。” 阿右在一旁卖萌,眨巴着圆溜溜的雀儿眼。 “所以何爹爹,你能配合我们一起行动吗?” 何修远抬手摸了摸阿右的脑袋,之后又将粗糙大手移到阿左头上。 “可以。” “她既有需要,我也该投桃报李。” 阿左阿右还沉浸在舒舒服服被撸的快感里。 阿右感慨出声:“何爹爹也和花花一样喜欢摸我们脑袋。” “不愧是父女呀,习惯都一样。” 何修远手中动作一顿,而后垂下眼皮,遮住其中不明情绪。 “她是个很好的人。” 有能力,有抱负,心有万物苍生,亦能守得住它们。 她是他最理想的状态。 遇见她后,他才知道原来世间有人真能做到如此。 是他自己的问题,是他自身不够强大。 他羡慕她,也真心祝福她。 得偿所愿,终生欢愉。 冯家的人不出所料,找了家隐在住户附近的小客栈。 夜里,何修远与两只小麻雀开始执行白日商量出的计划。 何修远先是从客栈要来一壶浊酒。 一壶不够,他又要来两壶。 城中不算富庶,这客栈位置又偏僻。 住宿人少,后院只有他们的马车。 而酒,也只有中下等的浊酒,上等清酿只在闹市繁华间。 何修远已戒酒许久。 一是酒水要花钱,他想省些钱养家。 二是这浊酒他喝不惯。 想想也是好笑,他那时都落魄到何种地步,浊酒不嫌他清贫,他倒先嫌弃上人家口味不佳。 何修远半为做戏,半为借酒消愁。 很快两壶浊酒见底。 他咂巴咂巴嘴,忽然觉得这浊酒也没那么难以下咽。 滚入肚中,别有一番滋味。 两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几声,示意他可以行动。 何修远便起来撒酒疯。 跌跌撞撞来到马车旁,啪叽一下坐在地上,抱着轮毂。 那群家伙为了将佛骨舍利运走,也是费了心思。 竟然在马车上动手脚,将两侧轮毂都装饰上圆圆的木珠。 木珠尾端有一个尖头,可以插进轮毂轴承最中间那里。 何修远乘坐的车上,左右两侧各有一个木珠,但只有左侧装着佛骨舍利,右侧装的是枚大理石珠子。 何修远穿着的文士袍衣袖极宽,直接将轮毂遮了一半。 他用另一只手,迅速将木珠拧开,把纸鹤里那枚拿出放进去,又将真的那枚塞进纸鹤。 “你在做什么?” 阴沉沙哑,充满怀疑地声音忽然出现在背后。 何修远身形一僵,鼻尖控制不住冒出汗珠。 好在,纸鹤还是麻雀模样。 阿右又离他们有些距离,一时之间发现不了,还便随机应变躲了起来。 何修远领悟到其中意思,立即将地上的阿左和那只纸鹤变得麻雀捞进手里。 他将它们拿在手中盘玩。 满身酒气开口:“你是谁?” 何修远面色通红,眯着眼睛想要凑近看清楚,但脚下发飘,眼神迷蒙。 他对着那修者旁边的空气展示手里的麻雀,洋洋得意。 “瞧瞧,陛下赐予我的两枚东珠。” “天子恩典,我马上要重新得以起复!” 何修远跌跌撞撞来到石桌旁,拎起另一壶酒,看向天边的月亮。 对着壶嘴饮一口,脚步踉跄重新过来。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这位友人,可与我共饮庆贺?” 何修远神态做得极好。 活脱脱一副文人开始发酸,喝着马尿说鸟语的场景。 那修者曾简单地听过何修远身份。 他如今这处境此番举动再正常不过。 视线擦过轮毂。不动声色用灵气感应。 发现里面的舍利仍在,内里佛光功德也还是很强盛。 他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摇摇头走开了。 阿左阿右同时松了口气,阿右从远处马匹吃的粮草堆里飞出来。 何修远见那人走远,才悄悄松开用力握着的手。 他的掌心已然出汗,阿左的羽毛都被浸湿了一层。 一人两麻雀相视一笑。 纸鹤内的术法激发,一同望着它飞向高空,飞出这片院子。 …… 扶箬把玩着手中的剑,时不时看一眼几步外的宗冶。 燕山月在原先他自己的房间,与明贵妃派来的人交谈。 宗冶时不时用阴恻恻的视线打量扶箬。 他总觉得这女人在针对他。 而且她对他的脾气秉性摸得一清二楚,过于了解。 若不是他清楚身边没有这么一个属下,都快怀疑曾跟在自己身旁几千年的不是离壑,而是她了。 第146章 镇压心魔 燕山月敲了两下门,将人带进来。 一个是明贵妃的贴身女官,一个是元盛帝派出的镇抚司副司。 北定这边没有捉妖司,捉妖诛邪的活儿由镇抚司的人做。 这个副司是元盛帝的人。 女官与副司一道检查了一遍司徒珀的情况。 期间宗冶还捉弄了他们一番,令那位副司冷脸冷到现在。 副司朝着燕山月道:“燕大人,陛下同意娘娘的请求,您不日带着殿下回一趟雪域吧。” “务必保住殿下性命,解决了这作乱心魔。” 燕山月颔首:“副司大人请放心,燕某必定不负陛下与娘娘的嘱托。” 女官掏出一封信递给了燕山月。 扶箬清楚地瞧见那信有一次开封又重新封蜡的痕迹。 她的视线不经意扫过紧紧盯着那封信的副司。 看来元盛帝并未完全信任明贵妃啊。 给自己儿子送一封信,还得查验派人盯着。 女官简单与燕山月聊了几句,随后看向扶箬。 这女官长久生活在宫中,面色严肃恭谨。 “何姑娘,我家主子希望您能在路上照料一下殿下,她感激不尽,回头必有重谢。” 扶箬臻首轻点:“请她放心,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助殿下除去心魔。” 她说这话时,语气虽柔和,但话锋里潜藏的杀机与决心并未掩饰。 女官还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扶箬如此愿意为这事尽心竭力。 女官道完谢,准备再和扶箬叮嘱两句。 副司神色肃杀冰冷,抬眼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女官。 女官便将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和扶箬燕山月道别。 副司也朝着他们抱拳:“我等身上还有陛下其他使命,先告辞了。” 一行人风尘仆仆来,风尘仆仆去。 燕山月拿着信,用冰雪之力冰封住,放在一旁等待。 扶箬来到窗边。 那群人从客栈驶向城门外,最后在一众僧人面前停下。 副司拿出圣旨,当众宣读了陛下旨意。 城门外已经汇聚了乌泱泱一片人,百姓和四海商旅都在此看热闹。 副司听着其中偶尔夹杂着的讨论,眉心皱出深深的褶子。 他警告地扫了一眼那些人。 “陛下岂是尔等可以妄加议论的!” 普玄大师今日也在,他接下圣旨。 反手放出佛光将那抹明黄包裹,送至高台,与佛宝放在一起。 “阿弥陀佛--” 他双手合十,对着圣旨所在位置深深鞠了一躬。 “陛下圣明,多谢陛下将佛宝与古刹赐予佛门。” “老衲愿为陛下亲自祈福三日,以祝陛下福泽绵延,万寿无疆。” “同时,吾等愿意献上佛宝,不日便会将祈祷的经文与佛宝赠送的信件送入都城。” 普玄作为辈分最高的那一批,他这话一出,其他小僧弥自然也是跟在身后,一同诵经。 除了念经文,他们偶尔还会夸赞一句元盛帝年轻时候的功业。 百姓听着梵音,心绪逐渐平静,开始噤声。 有些人还与僧人一道跪下,双手合十跪拜。 副司瞧见这一幕,愣了许久。 看来,这些僧弥的脑子也没都和头发一样被剃光,内里光溜溜没有沟壑。 陛下对他们挑拨民意很是不满,加上太后一把年纪,跪在佛前三日不吃不喝说是替陛下赎罪,他心中难免对佛门产生厌恶情绪。 没想到这群光头也会来事儿。 副司骑马并列在女官马车旁。 听着身后梵音,他不由得感叹。 “人人都道佛家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本司瞧着,咱北定僧弥倒是将陛下也放在了心中。” “陛下乃真龙天子,天潢贵胄,僧人们记挂在心也正常。”女官说的话挑不出一丝错。 但副司只是冷冷地勾唇,随后再不言语。 虽无一句错处,但也并未真心赞颂陛下。 夸的两句,全是帝王生来就有的身份。 三日后。 扶箬拿到阿左阿右送回的纸鹤。 她取出佛骨舍利来到隔壁。 宗冶今日的情绪不是很高。 大概是因为昨夜和司徒珀斗争了数个时辰,精力不济。 扶箬一进门,宗冶无神的眼眸瞬间亮起。 就在一瞬间,从黯淡无光到明亮得吓人。 扶箬:“……” 这些时日,每每她来,都会见到这样的场景。 觉察到袖中舍利醇厚的力量。 扶箬将计就计,故意激怒。 “若不是知道你心里毫无人性,不可能通情爱,我差点就要以为你这眼神是在看情人了。” 宗冶微微眯起眼,满脸阴戾,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何姑娘的眼睛和双腿一样废了?” “口无遮拦,放在往日我早已经将你拔舌割唇,喉骨捏至粉碎。” 宗冶无情,心也早已经偏执。 怜悯和人性都不具备,情丝更是妄谈。 他只觉得世间情情爱爱粘腻恶心,痴儿怨女一个痴一个呆。 更何况,他如此天才,如此尊贵,旁人怎么配沾染玷污他! 宗冶再想到扶箬方才的话。 越想越气,越想越恶心。 癞蛤蟆跳到脚背上,不咬人但是膈应的慌。 扶箬觉察到他心绪波动起伏变大,立即将先前藏起来的舍利放出。 燕山月早在她说如此不符合往日形象的话时,就有了怀疑。 看到佛骨舍利的一瞬,别提多欢喜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体内的灵气还有冰雪之力注入其中。 宗冶正阴毒地盯着扶箬。 若不是没有机会,一定磨牙吮血,将她活活折磨死。 脑中折磨人的办法过了几十上百种。 一股刺痛滚烫的力量忽然落到他的魂魄上。 他这才看到那枚金色珠子,瞳孔剧烈放大。 哪能想不到,她刚才是在激怒自己,令他心魂产生波动,进而让舍利金光更好地定位他。 “狡诈!” “我来日定要将你生生绞成肉泥!” 宗冶竭尽全力放出妖力抵挡。 可惜效果甚微。 这枚佛骨舍利不是普通舍利。 千罗古刹上万年才才出了那么几百位高僧,圆寂后一人只留下了一颗舍利子。 如今除了那二十一枚,尽数都被融为这一颗,早已经因为量变产生了质变。 司徒珀原本的魂魄觉察到与他对抗的力量变弱,立即再次反扑。 两股妖力在司徒珀体内搏斗。 那张姣好如春花秋月般的面容,时而温润坚韧,时而如恶鬼索命般阴森盯着扶箬。 扶箬知道,从这一刻起,宗冶终于彻底记恨上了她。 往日,他猖狂偏执,唯我独尊。 杀人不过是头点地,虐杀也不过是动动手的事。 死在他手里的人太多,他压根不在意。 而今日,她因为先前针对,又出言挑衅,加上送来了压制他的佛骨舍利。 她这个曾经在他眼中连蚂蚁都不如的残疾修者,终是让他高看一眼。 因恨意牢牢镌刻在脑中。 第147章 佛光气团 宗冶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今日之后,若她不能尽快除掉他,会被真正的恶鬼缠上。 如附骨之蛆,无法摆脱,只能不死不休。 扶箬见燕山月力量快要耗尽,便代替他补了上来。 随着她调动灵气,丹田运转。 那枚金色气团里的佛光完美融入她的经脉与灵气。 她出手后,带着佛光的灵气钻入舍利中,如游龙入水,顺畅至极。 而后金光大盛。 舍利璀璨到刺眼,无法直视。 等金光消失,只听到一声闷哼。 司徒珀的魂魄已经占据了上风。 他将宗冶的魂魄压制到角落里,力竭晕了过去。 燕山月慌忙将人接住,查看他的身体。 片刻后,他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体内没有什么伤,心魔已经被压制下去。” 扶箬也操纵轮椅凑近,她抬手放出带着佛光的灵气感应一遍。 被挤到角落里的那团魂魄觉察到熟悉气息带着怒意抖动。 宗冶从包裹自己的浓厚妖力与禁制规则力量中破开一道小口子。 放出一股水精力量。 至阴至寒,阴毒无比。 一旦丹田被沾染,恐怕自此无法进益寸步。 那股阴寒力量隐秘又迅速。 顺着扶箬放出的灵力,一路攀援直上。 眼见就要进入丹田,还不等靠近,便都被佛光驱散。 扶箬眼中笑意冰冷。 她以为宗冶该老实了,没想到还想要搞事情。 这家伙竟然如此顽强,被压制后还有意识,尚未沉睡。 扶箬想到方才自己丹田里的佛光对舍利有别样作用。 她内视丹田,里面有四个灵气团,其中一个灵气与佛光交织。 方才灵气与佛光混杂都能对舍利有如此大的作用。 若是精纯些的佛光…… 宗冶必定会进入沉睡! 扶箬经脉运转,丹田里的气团也跟着旋转。 很快,她便将那团佛光单独分出来。 气团从四个变成五个。 原先四个依旧是灵气团,只是多出一团纯净佛光。 扶箬这一次只调动佛光。 一抹淡金飞出去,那枚舍利子在司徒珀头顶颤动。 欢愉,激动,迫切,殷勤…… 死物好似在一瞬间活了过来,有了灵魂。 金光浓郁粘稠,已经快变成实质。 照落在任意处,都如同点石成金,压得人喘不过气。 燕山月怔怔地望着金灿灿的屋子。 再看向扶箬,眼里的惊讶都快溢出来。 “你能修佛?” “可我明明记得你先前用的是灵力?” 扶箬也意外,她丹田里那团佛光居然能用得如此顺畅,就好像是自己修过佛一般。 宗冶终究有心魔的特性,这一回无力抵抗。 只能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不停暗骂扶箬。 最后昏睡过去。 燕山月觉察到司徒珀体内的变化,将人搬到床榻上。 扶箬得了空,开始研究丹田里那团佛光。 先前与灵气混杂在一个气团,格外安静沉稳,没有半分存在感。 她从碧落寺回来后,便也没有动过它们。 可将它们分开后,那团佛光明显活跃许多。 有种与她丹田里的灵气分庭抗礼的感觉。 扶箬再次尝试调动,发现佛光还是能自如地在经脉运转。 和先前调动自身修习的灵气一般容易顺畅。 扶箬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心情一下子沉了下去。 糟了! 天地规则有着严格分明的修炼体系。 修炼之人,只能修其一。 她已经修了灵气,不可能再能修佛门金光。 哪怕她真如普玄大师所言,与佛家深有渊源,也不能二者兼修。 扶箬将力量收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额角。 心中一时郁闷至极。 早知方才不逞一时之勇,将那团灵气与佛光分开了。 扶箬再次调动丹田,发现体内灵气已经开始变得滞涩。 坏了! 这么快就有反应了。 可她还尚未将宗冶除掉,若是修为被废,只怕日后要完蛋。 燕山月察觉到扶箬心绪杂乱不安,与平时不同。 他问道:“怎么回事?” 扶箬偏头,望向燕山月。 忽然想到他修着不止一种力量。 纯粹灵气与冰雪之力本该不相容的。 所以才被称为异族。 若是如此,雪域那边定然有解决办法! 窥见希望后,扶箬赶忙将自己近日发生的情况讲了一遍。 燕山月给出了和她相同的判断。 “人修就只能修灵气,鬼修只能修魂力,妖也只能修妖力,这是万物生来就要遵守的法则。” “原先你的灵气与佛光融合,勉强能暂时混过去。” “今日你为了激发舍利,调动佛光,将它们分离,规则已经发现问题。” “我知道。”扶箬指尖移向眉心,按揉缓解心情。 她方才被宗冶冲昏了头脑。 竟然一时间自己给自己制造出一个大麻烦。 燕山月见她心烦,想到她帮了他们如此大的忙,欲言又止。 瞥了一眼司徒珀,最后还是于心不忍。 “有别的办法。” “圣地有可以修不同体系力量的心法。” “雪域这边,我们都是既修灵气,又吸收冰雪之力来修炼。” “但这有违规则……毕竟你不是雪域的人。” “若是你不介意,可以回头问问殿下,是否愿意与你结为异姓兄妹。” 她也是为了珀儿才操之过急,出了意外。 珀儿欠了人家一个天大恩义,自当得自己还上。 扶箬颔首,感激道:“多谢燕叔!” 他这已经算是违背雪域规则来帮她。 燕山月给司徒珀盖好被子,回头看向扶箬。 他指着周围的符阵问:“这些怎么办?” 扶箬抬手将这些符篆都收回。 其中还有少量灵气未消耗干净,她又重新吸收进身体。 灵气与佛光的事有了解决办法,扶箬心绪再次回归平静。 她提醒道:“虽然殿下重新回来了,但他体内的心魔还在。” “若是不能除掉,终究还是个隐患。” 燕山月点头:“确实。” “待殿下身体恢复些,我们不日便启程前往雪域。” “正好你也需要圣地心法来保住修为。” 他将先前明贵妃送来的信取出,送至她面前。 第148章 月下结拜 扶箬看着眼前飘荡的文字,一目十行。 看完后,她眼中诧异。 “雪域圣地除了那心法,还有如此大的能量与作用?” 燕山月:“对寻常人只是心法有用,余下便是祈求神灵保佑,但殿下不同,他是圣使。” “只要他愿意归属圣地,守在雪域完成使命,他就能继承无上力量。” “到时候对付一个夺舍心魔的魂魄,手到擒来。” 扶箬不解:“那为什么先前迟迟不提及此事,早早前往雪域?” 燕山月:“陛下不同意。” “那日的副司就是来确认事情是否真实,是不是殿下与贵妃在联手算计什么。” “他没找出问题,这封信才能落到我手上。” “除此之外,贵妃也舍不得母子早早分别,天各一方” 扶箬皱眉:“殿下与明贵妃还有陛下的关系,似乎和寻常皇室不一样。” 燕山月准备再说些什么,床榻上的人突然坐了起来。 扶箬已经被宗冶时不时冒出来搞事情,搞出后遗症了。 她下意识转身,戒备打量他。 司徒珀顾不得解释,他觉察到雪域圣地的力量即将奔袭而来。 连忙掏出来断灭碎片,当场开始打坐。 妖力,冰雪之力,神识…… 所有他能想到的力量,全部都用上,终于将碎片力量全数激发。 断灭遮挡因果,圣地又是借助这份先天联系来寻他。 很快,他的行踪再次被隐匿。 扶箬发觉不是宗冶,眼里戒备消散。 她见燕山月已经在一旁开始护法,便操纵轮椅先回了隔壁。 - 司徒珀和燕山月已经连续闭关三日。 扶箬闲来无事,便开始跟着竹影学习剑法。 她能练习的动作都尽量坐在轮椅上自己练习。 无法亲自上阵的动作,便将神识铺在黄藤身上,借助傀儡练习。 这几日辛勤练习,扶箬已经掌握剑术的基本功,步法手法都没什么问题。 竹影今日便传授了一套剑诀剑术。 这一套是内力灵气都能练的那种。 扶箬跃跃欲试,但想到丹田里的异常,最后还是决定尽可能少动灵气。 只是背下来领悟到,练剑时按耐着不用。 夜里。 扶箬操纵黄藤,练习今日竹影新教的那套剑法。 她虽然记忆好,只看几遍就能完整记下来。 但剑法这东西,不是脑中记住就行的。 她没有童子功,初学后格外生疏。 所以哪怕能完整舞一遍,但动作看起来依旧没有多少美感,僵硬呆板。 扶箬虽然没有完美主义,但自觉也不能差成这个样子。 于是,她待在院子里一遍又一遍练习。 月光如水,院子里枯树枝丫投下横斜疏影。 随着夜风浮动。 似有暗香随着昏黄月光袭来。 扶箬转身。 司徒珀站在不远处的梅花树下,一身青袍,风姿如临风玉树。 走过来时,衣袂翩跹,恍若濯濯春月柳。 扶箬收起手中的剑。 四目相对,莞尔一笑。 这一刻,两人周身气度是相似的温雅,庄重沉静。 “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仁剪秋水。” “说的就是殿下这般,哪怕隔着面具,也盈盈动人。” “远远走过来,不似此界中人。” 司徒珀唇畔轻笑。 瞧见她额角有汗珠,掏出一枚月白帕子。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何姑娘月下舞剑亦是。” 两人也算是有过命交情了。 扶箬毫不客气接过帕子,擦拭额角面中。 她话里带着笑意:“你少调侃我了。” “我自己才学了几天剑,练成个什么熊样,我自个儿清楚的很。” 司徒珀走到石桌旁坐下。 “我这不是怕我义妹刚学剑便被打击到。” “所以你过来和我互吹互捧?”扶箬挑眉。 她将用完的帕子放在桌上。 “燕叔将我的事情和你说了?” 司徒珀颔首:“是,所以我在被人救了一命后,又白捡了个义妹。” 他陷入回忆状。 “水榭内我第一次见你时,便觉你我有些相像,倒没想到我们俩还真有成兄妹这一天。” 扶箬偏头,笑靥如花。 “谁说不是呢。” “但你比我更君子。” 司徒珀摇头:“我可当不得这么一句。” “再多夸两句,该要飘上天了。” 两人闲聊几句,又将最近里里外外的情况消息互通一遍。 就这么坐在院中,月下赏梅。 司徒珀忽然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在此结拜?” 扶箬面色意外。 燕山月提及的时候,她原本以为只是是借个名而已。 但司徒珀既然愿意真心结拜,她自然也愿意。 “我倒是愿意,我在世间也并无家人,但你母亲那边……” 司徒珀:“我母亲那边你自可以放心,她不会干涉我行事,就如我明知她所做之事有风险,却也不会干涉她的决定一样。” “而且她见到你,必定会喜欢,巴不得你是她亲女。” 他那敢爱敢恨的母亲,最喜爱的就是她这一款孩子。 他只是在幼时受些影响,又为对抗半妖自带的劣性,才在严加管教之下长成这样。 她不同,她是天生性情如此。 司徒珀都能想象到,他母亲见到她该是有多开心。 到时候她定然会觉得,她们天生有缘。 何姑娘简直就是她的完美理想款孩子。 “再说了,是你我结拜,和我母亲没什么关系,此事只你我意愿便可。” “她的态度,只如锦上添花。” 于是,这一夜。 两人对月,对梅,对天结拜。 没有什么誓言,也不必承诺什么。 简单同拜,一切自在不言中。 - 第二日一早,扶箬再次去了碧落寺。 她准备找普玄大师要一份佛门心法。 既然能有多修炼一种力量的机会,她自然也不会放弃佛光。 毕竟她的魂魄之身修香火,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正好可以顺道修佛。 “我知大师为难,我不是佛门中人。” “但我绝不会白拿,日后佛门有难,我定会出手。” 扶箬说完,忽然觉得自己在画大饼。 果然,这个技能到了某一刻就会无师自通。 扶箬准备再解释几句。 没想到,普玄大师直接召出禅杖。 他对着禅杖放出佛光,特地引了正殿内的佛像身上最精纯的一缕。 禅杖吸足了力量,飞到半空,吐出一面字墙。 扶箬眼前全是密密麻麻金光闪闪的小字。 普玄大师对着金光拜了拜。 他捻着佛珠:“阿弥陀佛--” “施主自行参悟吧。” “一切看佛缘,看天意。” “若是日落之前,金光消散,施主还未感悟,那便是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