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露阵》 楔子 关于前世 http://.biquxs.info/
滴答,滴答,血一滴一滴从她脸上滑落…… 她脑子嗡的一响,换来的却是疼痛,无休止地疼痛。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耗费毕生仙力造下这个雁露阵,她更未想过,自己就要丧命于此…… 此时,她是多么希望再见他一面,仅仅一面,一面就好。可是转念一想,就算是这个时候真的见了他,自己能做什么呢?自己又能帮他什么呢?她苦笑一声:或许丧命于此,就是对他最好的成全吧。 她昏了过去,他迟迟赶来,他的泪水滑落到她的脸颊,她感到一阵温热。她觉得此时她或许应该张张嘴,说句话,哪怕一句,可当她忍着疼痛张开嘴,却发现自己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都到了这个时候,她应该说什么呢?她又能说什么呢? 良久,他开口道:“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如此执着?”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艰难地张开了嘴巴,说话声很小,但字字清晰:“我……你又何尝,何尝不是……”她笑了,笑得如此陌生和疏离,随即周身仙力被吞噬,没了气息。 他抱着她,坐在雁露阵当中,他没有想到他的隐忍竟然会造就如今的悲剧,他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如此死在他的眼前,他没有离开雁露阵,企盼者自己的周身仙力被吞噬,困在这死局中,或许就能再次遇见她。 第一章 1 他和她退了婚 http://.biquxs.info/ 西川王朝112年。 “晚幽殿下,晚幽殿下,等等我啊!” “嘘,风铃你小声点,我好不容易才从百草屋里逃出来,别被发现了!还有,你那么急找我所为何事?” 风铃的确有急事,这么一跑是上气不接下气,连说话都磕磕巴巴:“晚……晚幽殿下……皇上将你……你。” 晚幽更是着急:“你说啊……” “许配给了……一个大臣!” 一听这是要成亲,吓的晚幽一下子把还在嘴里没有咽下去的茶喷了出来,还差一点呛了一口:“你……你说什么?许配?配给谁?” “嗯,我听说,好像是和一个叫白一的……欸?殿下,你怎么了?” 再看晚幽,她听到了白一这个名字之后竟然吓的腿一软,差点摔倒,白一是谁,她再明白不过了。 白一是西川一品大臣,整个王都就那么一个,她虽然没见过白一这个人,但听过他的故事也不少:白一带兵打仗,从未输过,是真正的年少有为,还精通谋事,经常帮皇上想到整个王朝都想不到的绝妙计策。 但听说白一是个花花公子,他的府上,经常会有来来往往数不清的姑娘,而且白一极有异性缘,红颜知己遍地都是,爱慕他的姑娘也有一堆,这对她来说绝非好事啊! 她扶着旁边的栏杆好不容易站稳,还带有一丝希望地问:“风铃,你不会是诓我的吧……” 风铃笃定道:“当然不会,嫁衣都做好了……”风铃喜滋滋地拿出了装在布包里的嫁衣,回头时,晚幽已经瘫倒在了地上,她随即大叫道:“殿下,你怎么又晕倒了啊,殿下,你怎么了?” 但事实证明,晚幽的担心倒是多余了,因为第二天这个婚事就被那位叫白一的一品大臣拒绝了,白一亲自跟皇上讲自己还是想先当好大臣,不想如此快的成亲,皇上碍于面子不敢多问,这门亲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风铃并不是很开心,觉得白一这番说辞这是在当众扫晚幽的颜面,但晚幽这个“傻姑娘”好像并没有什么不满,反而还很开心,心里想着:之前还想着怎么跟皇上哥哥解释呢,现在好了,连解释都免了,他这个婚,退的可真是时候! “殿下,那你的嫁衣……” “哦?……哦哦哦。”晚幽正美美的想着,却被风铃的一句话打断了。她转念一想,九公主要出嫁了,好像还没做嫁衣呢,随即补充道: “我听闻九公主要出嫁了,听说她特别喜欢我这件衣服,拿给她吧。但是,一定要让她答应下次想办法带我逃出百草屋,到玲珑堂转转。风铃你听懂了没啊!” 风铃虽然已经跑远了,但听到晚幽的声音,还是向她叫嚷了一句:“明白了,殿下,一定帮您办好!” 说起晚幽,还真的是个苦命的人。 她小的时候因为经常生病,皇上就派遣西川的国师,一个希望修仙的道士——“锦钰”看着她,把她关进了药房“百草屋”。 那里的郎中看了看,说是她这一身的毛病古怪的很,需要静养,16岁的时候才能完全好转。为了防止旧病复发,锦钰就不允许她踏出百草屋半步;近日她已快到16周岁,锦钰才给了她一些出行的自由。 在锦钰眼里,这位晚幽公主一出去就收不住了,哪哪都觉得新鲜,又因为一日突发奇想,想寻一位自己的如意郎君,听了不知道哪位小公子的建议,竟然进了青楼这种地方。 无奈这个叫玲珑堂的青楼不让这个年纪的姑娘进,她就托风铃给她带回来一些男装,这才混了进去,又交了些不三不四的朋友。 事实上,晚幽交的朋友就那么一个,名字叫胡蝶。 这个胡蝶来头可就大了,是一只紫蝴蝶幻化而来,样子生的极其标志,因为她的哥哥是玲珑堂的店小二,所以她也经常跟来。 犹记得一日,胡蝶姑娘被一青楼男子调戏,正巧晚幽路过,从小骑射样样精通的晚幽急忙上前搭救,这才将胡蝶救下。 这胡蝶性子善良,和晚幽又聊得来,在晚幽看来,胡蝶是她难得一见的知己。晚幽去逛青楼,并没有见到什么合适的男子,因此,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和胡蝶坐在一处包房,吃着核桃,唠着家常。 但是锦钰才不管那些呢,一看晚幽竟然进了青楼,就再一次剥夺了他唯一的自由。就这样,可怜的晚幽要是再想出门,就只能托他人帮忙了。 第一章 2 情爱?姻缘?玲珑堂? http://.biquxs.info/ 三天后,九公主借陪皇上议事之名派人支开了锦钰,并托风铃给晚幽捎了封信。 晚幽接到了信,内心甚是愉悦,又想到可以再一次和胡蝶一起聊聊天,吃吃核桃,就别提有多开心了!她放下信,拿了一身男装,跳墙逃跑,直奔玲珑堂。 因为晚幽为了混进青楼,女扮男装的这门技术便修的很好,寻常人都是看不出来的,玲珑堂知道她身份的,也只有胡蝶一人。 其次,又因为她是从“百草屋”这种大药房出来的,自然官职不小,所以人人见她,都要尊称一声“小晚公子”,于是去玲珑堂这一路,没少见人和她打招呼。 进了玲珑堂,晚幽却并没有看见胡蝶,倒是看见了她那个小二哥哥——胡渊,胡渊一看是他妹妹的熟人“小晚公子”,便放下心来,对晚幽说,胡蝶近几日心绪不佳,正在二楼一个包房里发愁。 晚幽立刻跑向了二楼,在正对楼口的包房中看见了胡蝶那张熟悉的侧脸,她小心翼翼走进去,轻轻带上了门,胡蝶连抬头看她一眼都不看,仍然趴在桌子上,一脸愁容。 “你……怎么了?” “你说,你说是不是我就不配拥有爱情啊……” “没有啊……” 她再也绷不住,止不住地啜泣:“那……那为什么……我……我哥哥都能……寻到……自……自己的心上人,我……我就……就不行呢?” 晚幽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来玲珑堂这几日,玲珑堂还发生了不少大事呢!她连忙走出包房向几个管事打听,一个瘦瘦高高的管事立刻把她拉出了玲珑堂,小心翼翼,声音压得极低: “你还是不要问了,这胡蝶姑娘为了这事成天以酒浇愁,他哥哥就一掷千金买断了我们玲珑阁所有小二的嘴,如果我们说出去,可能这饭碗就要没了啊!” “你……你别担心,我是胡蝶和胡渊的朋友,我问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朋友?您是?” “在下小晚。” “小……小晚公子?”这管事此时真的感叹自己才疏学浅,竟然连小晚公子都没认出来:“在下不知小晚公子尊驾,言语多有冒犯,还请小晚公子恕罪。” 晚幽一听,竟然笑出声来,随即挥挥手,大气道:“嘿嘿,好说好说,你也是按规矩办事嘛……” 管事这才松了口气,拿出讲故事的姿态道:“这玲珑堂新来了一位名叫风吟的女子,不仅长得好看,而且还温柔至极,但就是命苦了些,被几个公子强行卖到了青楼。这姑娘逃跑的时候,和胡大公子撞了个正着,她请求胡大公子花钱买她一夜,胡大公子心善又老实,觉得这姑娘可怜的紧,就允了。” “然后呢” “然后,没成想这风吟姑娘和我们胡大公子倒是志趣相投,二人彻夜长谈,甚是投缘,第二日这胡大公子就砸锅卖铁将风吟姑娘买了下来,听说二人都要成亲了,最近还谈论着怎么举办成亲宴。可我们胡大小姐就不是很开心了,就连她这个于情于爱一直都不开窍的哥哥都能铁树开花,自己却寻不到一个如意郎君,谁能不愁,不急呢?”管事说到这里,还无奈地摇了摇头。 晚幽听后恍然大悟,又甚是同情,是啊,当年她岂不是也为了寻到一个如意郎君,自己都差点把自己卖到了青楼,女子在这个时候想要一位宠着自己的郎君,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所以,这胡渊是怕胡蝶伤心,才买断你们的嘴的?” “小晚公子,果然聪明!” 晚幽心想:聪明你个头,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再猜不出来怕不是个傻子吧……不过她已经没闲心搭理那些了,眼下,先把胡蝶哄好要紧。 晚幽回到包房,看着眉头紧锁的胡蝶,摇了摇头,开解道:“所谓情爱一事,要么就是机缘巧合,要么便要自己争取,既然机缘巧合于你行不通,那咱们就自己争取……” 晚幽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一亮的胡蝶打断了:“争取?怎么争取?” 晚幽清了清嗓子,又道:“这首先要有一个相遇的场面,相遇这种事我小晚也经历过,就比如说我和风铃,我们二人虽都是姑娘,但相遇的方式可谓是……” 晚幽说到这里,转念一想:不对,小时候我因为喜欢这株风铃草,便将风铃带回了家,怎成想这株风铃草经过几年炼化,竟修成了如今这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因为胡蝶是动物化形,因此动物化形对于胡蝶或许还说得过去,可是这植物化形未免过于离奇,为了不多生事端,还是不说为好。 胡蝶倒是等不下去了:“可谓是……什么?” 晚幽回答的敷敷衍衍:“没……没什么啦。其实事实上我们这种相遇很少见,我给你讲一个常见的……”这时,晚幽朝窗外瞟了一眼,楼上的姑娘不小心把水洒到了楼下公子身上,又想到,自己因为女扮男装一事,积攒的男装便是数不胜数,于是灵机一动: “对了,我可以扮作调皮的公子往楼下的公子身上撒水,你在旁边开一个租男装的小摊,他们为了方便还回来,自然要问出你的姓名和归还的地点,这样,就可能会引出一段良缘。” 刚一讲完,胡蝶便不见了人影,她早已经跑下了楼,等着晚幽下楼帮她找到良缘呢! 第二章 1 (名场面1:初遇)一段良缘 http://.biquxs.info/ 晚幽托风铃给她带回了好几套男装,接着,她把男装打包好给了胡蝶,自己便登上了方圆十里最高的楼——西江小馆, 每当胡蝶遇到相貌不错,风度翩翩的公子时,就会给晚幽比个手势,晚幽自然也了解,凭借着她射箭时练就的高超的精准度,自然没有泼错过一个人。因此,胡蝶这里衣摊的生意也好得出奇,没到正午就租出去一大半衣服。因为有些公子下午就要将衣服还回来,所以急着去收衣服、觅良缘的胡蝶就只能先走一步了。晚幽便把衣服收拾好,去西江小馆内讨了杯凉茶吃。 她独自坐在西江小馆甚是无聊,没过多久就开始打瞌睡。刚要睡着,就被一个公子的声音打断了:“小公子,可否借我二两银子?” “嗯……嗯?嗯?”还在睡梦中没走出来的晚幽本来想应付了事,但银子这个词却莫名的点醒了她,她惺忪着睡眼抬起了头,这公子一愣,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觉得这公子的样貌倒是俊朗的很,棕黑色的瞳孔,修长的手指,高挺的鼻梁,只是嘴唇稍稍有点干,这个公子身上还透着寒气,明显是刚进来的,然而借银子,大抵是因为口渴了,没带银子,想讨杯水喝罢了;还有,西江小馆的门前应该有她刚刚泼下去的水,虽然这位公子的鞋子已经半湿,可并未沾染一点泥泞。 晚幽看着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出了会儿神,良久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布包:“你说这银子?不……我不借……” “你这有一袋子银子,却连二两都不愿意借出去?这倒是很有趣。可告诉我,这是为何?”他说话的时候嘴微微一撇,好像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致的样子。 晚幽之前还心想:不借就不借呗,要问为什么,也就是怕你不还,白白让我丢了二两银子罢了。但当她看清了这位公子的样貌,她便没有心思再思考那些了,因为她已经被这张脸深深地迷住了。晚幽逛青楼也有些时日了,对“色”之一字的定力十足,瞧着个陌生人的脸发怔,这种事她打生下来到如今还从未遇到过,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 这位公子好像发现了什么,眼底露出一抹笑意,上上下下打量着晚幽,良久,挑了挑眉:“你……是个姑娘……” 晚幽一听这话吓了一跳,她的内心的确是很惊讶的,她虽然没什么女扮男装这方面底子,但是混青楼扮男装一事已经有小半年了,这门技术修炼的是炉火纯青,这半年内除非她亲口承认,否则没人能认得出来她是个姑娘……这位公子竟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公子一笑,再次开口道:“那姑娘,这银子……” 晚幽正在思考他是怎么晓得她是个姑娘的,但是却被这一句话打断了,她想起她之前不愿意借钱是因为担心这公子借钱不还,现在看来,这公子人品应该不错,不像是那种借钱不还之人……她思考了良久,终于放下心来,从包里拿出二两银子,交给了他,她本来想让他还银子的时候还给她自己,但是,又转念一想,这说不定对胡蝶来说是一段良缘呢!于是便叮嘱他,这还来的银子务必要交给玲珑堂的胡蝶。 “哦?”公子道“姑娘可知,这玲珑堂是什么?” 晚幽满不在乎地答道:“青楼啊。” 这公子挑眉一笑:“姑娘看上去倒是个正经人家的人,不像是那些青楼女子。”随即目光又从晚幽的眼睛移到了下巴,定了定:“姑娘可知,这青楼是来干什么的?” 这个晚幽再熟悉不过了,她不假思索地答道:“寻欢作乐的地方啊……” 公子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疑惑:“所以,你一个正经人家的姑娘,到底如何去青楼寻欢作乐?” 晚幽一时被这位公子噎住了,心里想着,还能怎么寻欢作乐?不就是和胡蝶吃吃核桃吗?可是晚幽又觉得这个可不是什么能与人攀谈的事情,于是就敷衍敷衍:“就喝喝酒而已。” “哦?如此作乐倒是头一回见。” 晚幽刚刚为这个话题的结束而松了口气,还没反应过来,公子又再次开口:“你……叫胡蝶?” “不是的”晚幽立刻反驳,“我才不叫什么胡蝶,这只是我一个朋友罢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 “哈?”晚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我……我的名字不足挂齿,这些银子又不是我的……”说到这里,晚幽内心一震,想来她自己真的是大公无私,竟然为了自己的朋友把自己的银子说成是别人的,随即又摇了摇头,“嗨呀,罢了罢了,这银子你就交给胡蝶吧,没问题的!对了,我还未曾问过公子姓名?” “我?”这位公子又笑了,转身离开之余对晚幽说了一句:“我姓白。” “白公子……”这位白公子走后,晚幽就再一次坐在了桌子上托着脸:“白公子……这个名字总感觉很熟悉……” 第二章 2 白一殿下的心上人 http://.biquxs.info/ 傍晚,白公子回到了白府,她的侍女辰星出门相迎。极善察言观色的辰星发现她家殿下今日仿佛心事重重。像白一这种浪荡公子,平常看上去都是吊儿郎当的,表情这般严肃,这倒是真不多见,她便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迎道:“白一殿下。” 白一点了点头,吩咐辰星准备沐浴,自己就走进了卧房更衣。白一聪明之至,自然知道辰星那一愣是在愣什么,自己今日的确有些心事:那阵法,那女子,还有燕婠……他摇摇头,叹了口气,便出去沐浴了。 辰星在一旁伺候着,正在思考白一殿下今日到底有什么心事,突然,白一开口道:“我今日见到一个人,和她长得很像。” 辰星一愣,她跟了白一这么多年,自然晓得白一在说谁。他说的是一位女子,就是100多年前创下雁露阵又在此仙逝的燕婠上仙,殿下的心上人。虽然那时燕婠对殿下误会重重,可终究还是爱着殿下。 彼时天界大战,天界26万将士血洒疆场,战况惨烈。支援军令加急赶到,而这次的领队将军,是白一殿下。燕婠上仙知道白一殿下此去战场乃是九死一生,就搜遍了古籍,寻找救下白一殿下的方法。偶然看见了“雁露阵”之说: “雁露阵,乃上古阵法,上仙以上阶品者,可耗费毕生仙力造下此阵。开启阵法后,阵法将吞噬造阵者元神,若此仙有赴死的决心,此阵便可在此仙者阳寿将尽之时圆他一个未尽之梦。” 燕婠上仙便对此阵法动了心。于是就向天帝禀告,自己有办法停止大战。她一生爱的都是白一殿下,此真心日月可鉴。但是既然白一对她无意,她也不想再这样惆怅地活下去,最后在宫内郁郁而终……是啊,这样为天下而死,为白一而死,总比一辈子闷在宫中来的更有意义吧。 于是,就这样,燕婠她耗尽毕生仙力造下雁露阵,以自己一死,许得天界停战,八荒太平。后来的人们都极其尊敬燕婠上仙,因为她为天下苍生献出了生命。但是辰星却晓得,燕婠上仙这一死,本意是为了救白一殿下。拯救苍生,无非是用来忽悠天帝的幌子罢了……而且辰星也能猜到,当燕婠上仙看到“雁露阵”的那一刻,便就有了赴死的决心。 那时殿下收到消息,迟迟赶来,但终归还是来晚了一步。殿下抱着她坐在这阵中,想与她同归于尽。辰星受天帝所托,务必要找一位能救他的上神将他救下,所以她就去找了医术高超的黄生上神,后来殿下被黄生所救,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但是殿下那时候并没有活下去的意思,待在卧房里一句话不说,一步子不迈。 有一天,黄生来看殿下,带着殿下去了趟地府,殿下回来就和中邪了一样,非要去凡间转转;辰星也晓得,很有可能殿下从地府打听到了燕婠姑娘转世的下落在凡间,才非要来凡间走一趟。今日殿下所见之人,莫不是…… 白一微微侧头,余光瞟见了辰星的表情,随即摇了摇头,道:“不过这位姑娘,她不是燕婠。”辰星一愣,她仿佛是明白了殿下为什么会是这般神情,但还是觉得蹊跷,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殿下怎知……” “她们的元神,我还是分得清的。”还没等辰星说完,白一便回答了起来:“她发愣的时候,我用探元术探了她的元神,这个元神并不是燕婠的。” 辰星呆住了。白一殿下说得对,无论一个人再怎么变,唯独元神是不会变的。这时,她突然很理解白一殿下:殿下找燕婠姑娘找了近一百年,好不容易有些眉目,这种希望却在一夕之间破灭了,殿下该有多么痛苦?辰星做了白一几万年的侍女,这些痛苦她大多是都能体会的。 白一双目紧闭,靠在浴桶壁上。不知道是在想着燕婠姑娘,还是在为今日之事而心乱。 三天后便是八月二十七日,此日是晚幽的生辰,她终于满了16周岁了,可以离开百草屋了。锦钰便带她去了她一直想去的梁杉王都,以此作为她的生辰贺礼。这晚幽一走便是一年,113年她再回来的时候,好像变了不少,虽然看上去还是那么无忧无虑,但是却比走之前更大气,更稳重,更成熟了。 第三章 1 重逢 http://.biquxs.info/ 晚幽刚下了马车,便看到胡蝶追了上来。还没等锦钰反应,她便二话没说拉着晚幽跑开了,直奔玲珑堂。胡蝶心细,早就订好了包房,之后二人进了包房,讨了两杯茶。 “你干嘛跑得这么急啊!” “废……废话。”胡蝶气喘吁吁道:“被锦钰捉住,你……你想跑都来不及。” 晚幽心想,胡蝶倒是真的很了解我,玲珑堂我早晚都要去,但是一旦回了百草屋,再回来恐怕就难了,胡蝶这么做,倒也为她解了困。 “怎么样啊?这次旅行开心吗?” 晚幽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滔滔不绝地说着她旅行的趣事,反而愣了一下,眼神更是空洞,回过神来,却是故意转移了话题:“我记得我走之前,咱们在西江小馆门前租过衣服来着,我的衣服呢?” 胡蝶好像并没有发现晚幽的神情有什么不对劲。但一提到这事,还是无奈地摇摇头,道:“你走之后,有传言道:天宫水神因前代凡间帝王沉迷于美色而大发雷霆,派遣小将下凡用泼水的方式整治凡间。” 晚幽听后,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自己这么一番绝世姿容,竟被比作了天兵小将?看来自己这一走,倒是错过了不少大事…… 胡蝶清了清嗓子,又道:“但是幸好有一位天仙下凡,为淋水者送上了干净的衣衫。于是那位仙子便极其受人尊敬。大家还在送子娘娘身边为她建了一尊雕像,取名为租衣仙子。” 胡蝶刚说完这句话,晚幽手上的茶杯就“咚”地掉在地上,碎了。他们口中的租衣仙子明明就是胡蝶啊! 晚幽想到自己回来的路上看到送子寺有了一座新雕塑,本来以为是送子娘娘的贴身侍卫,便进去磕了几个响头……现在一想起来,晚幽的面目便不由自主显得有些“狰狞”。良久,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地问道:“那……我的衣服呢?” “他们听了这些传闻,都觉得这是租衣仙子的恩赐,不必归还了……” 晚幽听闻,差点跪在地上!心里更是五味杂陈:如今这都是什么世道啊!我前脚刚给胡蝶磕了头,后脚衣服就回不来了? “不过……” 听完这句话的晚幽更是哭笑不得,心惊胆战地问道:“不过,不过,又怎么了?!” “不过,有一位叫白慕遥的公子来还了二两银子,从那以后还经常光临玲珑堂……可是我记得我并未借过他银子啊?嗨呀,罢了罢了,既然他来了,就是天赐良缘,我要好好把握。”说到这里,脸上还泛起了一丝花痴。 “呵,呵呵呵。”晚幽苦笑起来,银子这个事儿已经是她今天听到的第三个坏消息了……不过,这恰好证明了一点,晚幽走的这一年,胡蝶依然在追求真爱的道路上艰难跋涉。 还没等晚幽反应过来,只见胡蝶大步向晚幽奔去,抱住她的大腿,带着哭腔道:“小晚啊!你走了一年啊,我好想你啊!” 晚幽被她这一抱惊得回过神来,又开始感叹于她与胡蝶的友情。 看,她就走了一年,胡蝶是多么想她! “小晚,你看在我这么想你的份上,帮我个忙呗。” 呃,她算是看错胡蝶了。晚幽内心感叹着自己真是傻得透顶,胡蝶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最了解不过了,“黄鼠狼给鸡拜年,不为事就是为钱”,这些她早该想到的…… “说吧,让我帮什么?”晚幽默默地推了推胡蝶的脑袋,发现推不动,最后只得认命。 “我最近看上了一位公子,长得可真是玉树临风,品貌非凡,那才学可真是博古通今,殚……殚……” “殚见洽闻?” “是了,就是那个殚什么什么闻……他呆一会儿会过来听曲儿,你就装作要独占我,激一激他的妒忌心……” “我我我我是个姑娘啊……” “您男扮女装的技术那么好,不会有人认出来的,您放心吧……” “那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将军啊……” “噗!咳咳咳……”晚幽一口老血没喷出来,论抢人,她自然不是一个将军的对手,“万一他见此情形要动手打人怎么办?” “可是这个将军在很多青楼都有红颜知己,大抵不会对女生下手……” 晚幽心想:这不就是个花花公子吗?倒是和那个和我定亲的白一有些类似!唉,这胡蝶的眼光是越发的奇特了……为了不让胡蝶误入歧途,她就好心提醒了胡蝶一句:“世人都称这种心思不定的男人曰花花公子,这种男人最是要不得,要不你就……” “我自然知道他是花花公子,但是书上也教了怎么驯服花花公子。”胡蝶说到这里脸上略显自豪,“就是先让他嫉妒了,就不安了,也就牵挂了,牢记了,最后就情根深种了。” “哦,这样啊。”晚幽对情爱一事其实一直都不大上心,怎么驯服花花公子就更不晓得了,她低下头,又开始自顾自地吃起了核桃。 “小晚,你不能这样自顾自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譬如说这个核桃,你就要先喂我吃……” 晚幽一直都不大明白该怎么演,本来想让胡蝶为自己传授一二,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了门外传来脚步声,胡蝶的表情也略显呆滞,但随即就一把推开了晚幽道: “小晚公子,你不要这样。” 小晚看这种戏本子看的多了去了,有些话便是张口就来:“胡……胡蝶姑娘,小晚并非有意,只是……只是情难自已。”这台词倒是十分漂亮,就是缺点表演成分。 胡蝶一边把晚幽往外推,一边望着房门,还一边说道:“小晚公子的真心胡蝶已经知晓,但是,胡蝶真的……” 这时,胡蝶一扭头,突然看见了门口站着一位白衣青年,还带着一位惊讶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下的老管事,大叫道:“公子!” 晚幽倒是很入戏,一把把胡蝶拉回来,解释道:“蝴蝶姑娘,小……小晚并非孟浪之人,只是想与胡蝶姑娘一解相思之苦。” 胡蝶推开晚幽,一个闪身来到了了白衣公子的前面,以至于当晚幽回过神来,想去看清那位公子的容貌时,却被死死的挡住了。只能看见公子的一双手。 那双手是极美的,白净修长,但却是节骨分明,极其有力,一看便知是一位公子的手。这样一双手,晚幽总觉得有点熟悉,尽管这样,它还是把晚幽深深地吸引住了。 由于好奇心驱使,晚幽的目光又向上移了移,这时公子突然抬起了头,晚幽看到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好像是在看着她。但随即这位公子就离开了晚幽的视线,留下一句: “既然胡蝶姑娘已经有客了,那我就下次再来听姑娘唱《琵琶语》。” 胡蝶目送着这位公子离开后,回到包房对晚幽说:“按照书上来说,他虽然表面看不出什么,但回家以后就会开始妒忌,坐立难安了。” 晚幽顿了顿,稍加思索,最后叹了口气,对胡蝶说道: “我看他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没有妒忌,心里其实也并没有妒忌。” 胡蝶一愣:“此……此话怎讲?” “看公子的样子,好像并没有对你动情,没有动情,哪里来的妒忌?” 胡蝶花容失色,立刻叫道:“那……那该如何?”这时突然想到了正在发呆的晚幽,便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小晚,我待你如何?” 晚幽正沉浸在自己高超的分析能力里洋洋得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就是个圈套,于是随声附和道:“嗯……还不错。” 胡蝶眼前一亮,抓住晚幽的手,哀求道:“看在我待你不错的份上,帮忙去向公子解释一下呗……” “嗯……哈?啊啊啊?”晚幽如梦惊醒一般的反应过来,方知晓自己刚刚那一愣给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心里感叹:不要啊苍天!今天可真的是点背啊,所有烂事赶到一天了!但是看着胡蝶可怜巴巴的眼神,还是心软了。 第三章 2(撒糖的开始)我是你的朋友 http://.biquxs.info/ 晚幽在玲珑堂外一条小胡同的拐角处蹲了会儿,才慢吞吞地晃荡着出去追方才仅有半面……不对,无面之缘的白衣公子。 她记得锦钰说过,女子要找郎君,该找个忠义又老实的,红颜知己遍地的花花公子绝非良配……晚幽一路踢踏着个破石头一路叹气。 要是她这么溜达着追也能追到那位白衣公子,那她就再帮胡蝶一个辩解的忙。但若是追不到么,晚幽打了个哈欠,没忍住嘴角露出个笑来,胡蝶,那便是老天爷看不得你在姻缘路上受苦,借我之手救你一救了。 她边溜达着边追人,溜达了一会儿,人没追到,却在小胡同里溜达出个颇为有趣的手艺小店来。 她反正也没有想认真去找那个公子,于是想都没想就先跑去逛店了。 这手艺小店瞧着古旧,卖的玩意儿倒是件件新奇。 譬如摆在柜子上的一个黑檀木做的小亭子就很精妙:转动亭子上红色的珠子,旁边的荷塘便会生出几朵绮丽的红莲。亭子中有个小仙,轻轻按一按荷塘中一个荷花花骨朵,小仙子十指纤动,便真有清脆的笛音飘然入人耳中。 晚幽趴在柜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吹笛小仙,恋恋不舍瞧了许久,摸了摸自己没装几个钱的荷包,心酸地叹了一口气。 是啊,当年锦钰为了防止她乱跑,就停了她的零花钱。自己这次又急匆匆地被胡蝶拽走,根本没有时间再去赚钱了…… 忽闻一旁有人声响起:“此物做得精巧,对么?”晚幽点了点头:“是啊,”转头又道:“你是在和我……”这时,她卡住了。 公子的手随意地搭在木桌上,晚幽便忍不住看了看他那一双手,修长白净、节骨分明的手,她记起来了!这个公子,大抵是…… 晚幽大惊,撑住一旁的柜子“啊”地大叫了一声:“是你!”她此时终于能看清公子的面容。 乍一看去,那是张极英俊的脸,怪不得胡蝶惦记。但不及她细看,公子便扭过头去,把玩起了另一个小玩意儿,只留给她一个侧脸。晚幽总觉得公子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曾在哪儿遇到过。 公子拿着眼前的这个小玩意儿把玩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同晚幽说话似的:“我记得你在蝴蝶姑娘那里……”他停了一停,像是突然想到一个词似的,又道: “找乐子。”用完这个词他似乎感觉有些好笑,即便只是侧面,晚幽却也看的一清二楚:“怎么又出来了?” “我、我出来是……”晚幽有些犹豫。她完全没想到自己已经追得如此不走心了,就这样居然还能和这“阴魂不散”的公子碰面。难道这是上天注定了要让胡蝶入火坑吗? 罢了。自己刚刚答应了胡蝶,违约可不好。她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答:“我是出来追你的。” 公子挑了挑眉:“哦?你?” “嗯。”晚幽郑重地点了点头,在心里拜了四方神仙和梵境佛陀,原谅她又要为了朋友,脸不红心不跳的编瞎话了。 “胡蝶姑娘……”她道,“爱重的是公子您,我么,”她咬了咬牙,把眼睛一闭: “就、就是我一厢情愿爱慕胡蝶罢了,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执着追求,胡蝶姑娘其实是拒绝的……”起先她还有一些磕巴,但编到后来竟然也信以为真,不禁就滔滔不绝起来: “公子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懂得那种爱而不得的心酸的,你爱的人,从来不会给你好脸色,但是对别人却千依百顺,毕恭毕敬,这其实……其实是很痛苦的,我只求胡蝶姑娘不要和我一样受这种痛苦……” 公子一直挺有耐心,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你是说,你喜欢胡蝶?” 晚幽已经向神仙告罪,念在各路神仙不会重罚她,编起瞎话是丝毫不眨眼。此时,她正惊叹于自己的盖世奇才,竟然能即兴编出这么完美的故事……导致她一时竟没听清公子问了她什么。 “你说什么来着?”她呆呆问公子。 公子极富耐心,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说你喜欢胡蝶,是么?” 听清这个问题,晚幽就用手抹了抹眼边的“空气泪滴”: “是啊!”这时她已入戏太深无法自拔了: “但,胡蝶爱重的是公子您,公子如此风流倜傥,气宇不凡,我自然是比不上的。虽然您现在并不爱胡蝶姑娘,但是日久总能生情,小晚就在这里……” 公子玩味打断了她的话:“可我记得你是个姑娘,不是么?” “我是……哈?……啊?” “你是个姑娘。”他说,嗓音平淡,并没有什么特别,晚幽却突然觉得,这五个字,她似乎在哪儿听过。公子回过头来,看着晚幽:“怎么不说话了?” 晚幽抠着手指,看一会儿天又看一会儿地:“我,嗯……啊,那个……”她着实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编下去了,她感到自己创编的灵感好像也枯竭了,良久,才喃喃道:“我扮小晚公子的时候,就没有人认出过我是个女的呀。” 公子看着他愣了愣,一会儿才回她道:“不是吧。” 晚幽对于自己女扮男装一事还是颇有自信的,清了清嗓子,接着将自己的丰功伟绩一条一条清楚地列给公子听。 “真的,不是我自夸,”她这么开头: “我六岁就去安乐坊练骑射,从一个无名小辈混到了小队的头子,从来没有人认出我是个姑娘”她思考了一下: “嗯……还有,我十四五岁就去玲珑堂闲逛,一两年了,还是谁都没有发现我是个姑娘……” 公子打断了正自豪地说着自己的丰功伟绩的她。 “你是不是忘了,”他淡淡道:“一年前你就没有瞒过我的眼睛。” “哈?”晚幽显得有些惊诧。 公子终于转头看向她,脸色冷了下来,语气甚是肯定:“看来你的确忘了。” 公子走近一步,他长得高,微垂头目光才能落在她脸上。晚幽终于有足够长的时间端详公子的样貌,英俊的脸庞,高挺的鼻梁,还有……棕黑色的瞳孔! 是了,棕黑。公子的瞳仁竟是少见的棕黑色。 晚幽心头一跳,突然恍然大悟:“西江小馆……二两银子……胡蝶……白公子,竟然是你!”话刚脱口,面前的白衣公子立刻便同已埋藏在记忆极深处那位鞋袜半湿,嘴唇略干的英俊公子重合。她终于明白了为何今日见着这白衣公子总觉眼熟,连同他那些话也时而令她生出熟悉之感来,因一年前在西江小馆中他向她借银子时,也是他挑眉向她:“你是个姑娘。” 晚幽一拍脑袋:“胡蝶说的将军竟是你!你就是白慕遥?” 公子看着她:“是我。”脸色依然是冷的,似是不满她此时才想起他来。可是随即又一愣: 他白一是字慕遥,在凡间为了避免过多的人知道他的身份而惹出麻烦也经常用白慕遥这个化名,可是他记得他并未告诉过这姑娘自己的名字: “你是如何得知我叫白慕遥的?”他问道。“你打听过我?” 她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我也忘了,好像是打听过罢,还有就是没少听胡蝶提起你。”白慕遥的脸色稍有缓和,眼中浮出了一点笑意,颇觉有趣地看着她:“那姑娘是否还记得你来找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哦,对!”她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初衷:“刚才我说到哪儿了来着?” 白慕遥修长的手指搭上了她的肩:“我们方才说到了你是个姑娘。所以你和胡蝶”他笑了一下:“是怎么回事?” “那、那就是……”她纠结了一下,觉得自己可太难了!事已至此,她着实编不下去了。 “我、我就是帮胡蝶一个忙,她喜欢你,便让我扮作公子独占她,好让你心生嫉妒。” 白慕遥点头道:“继续。” 晚幽脑门上冒出汗来,替胡蝶努力辩解道:“但胡蝶这样做,也不过是因为喜欢你她才会这样的。”她努力地帮胡蝶圆场子: “你看,我们胡蝶她长得那样美,她又那样喜欢你,日久生情嘛……你按理也该对她好的啊,你说是不是?” 白慕遥拨弄着手中的吹笛仙子,不过一会儿它就吹出了另一首曲子,他顿了顿,轻声道:“她不及你。” 晚幽的注意力又被另一只曲子吸引了去,根本没听清白慕遥说什么,回过神来才想起问白慕遥:“对了,你方才说了什么?” 他却没有再答她,只笑了笑:“你说照理我该对胡蝶好,所以,我该如何对她好?” “哦,这样啊”晚幽倒是丝毫不怀疑白慕遥的话,想了想,指着她一直注意着的那座吹笛小仙,有模有样地向他道: “我最了解胡蝶了,她就是喜欢这种小仙娥吹笛子这样的小玩意儿,你要对她好么,你把这个买下来送给她,她就好开心了!”说着心虚地偷偷瞧了瞧白慕遥。不料目光正同他相对。 白慕遥一笑:“你确定是她就好开心了,而不是你就好开心了?” 晚幽大惊,小声辩解道:“是她就好开心了呀。” 白慕遥疑惑道:“是么?”他随意地拨弄着玉笛:“我以为你是胡蝶的密友,我买下来送给她,回头你向她要,她就送给你了。” 晚幽自认为她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很精,怎料白慕遥一眼就看透了她,她一时颇感羞愧,又颇感沮丧,低头翻弄自己没几个钱的荷包,闷了一会儿,小声回答: “那,那是我诓你的,是我想要那个吹笛小仙,不过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她抬头偷偷看了白慕遥一眼,又低头继续翻弄荷包: “我就是现在没什么钱,我其实赚钱很快的,但我赚到钱了这个小仙娥她说不准被谁买走了,所以我才想你可以买给胡蝶,然后她可以借我玩一阵。” 白慕遥看了她一阵,回头叫醒老掌柜,三两句话间,老掌柜已经包好了吹笛仙子,装进一个木盒中递给了他。 白慕遥将盒子转递给晚幽。 晚幽大喜过望,激动的叫道:“我我我我马上去送给胡蝶,等她玩赏够了我再讨来玩几日。” 白慕遥止住了她:“送给你的。” 晚幽惊魂未定地抱住盒子:“送我?为什么送我?这很贵的啊。” 白慕遥抬眼:“我是不是还欠了你二两银子没还?” 晚幽抱着木盒子爱不释手,可过了把手瘾后,还是将盒子退了回去:“二两银子可没有这个贵,不对啊,你……是怎么晓得那银子其实是我的?” 白慕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抬起手将木盒推了回去,又问道:“那何人给的礼你是能收的?” “好友们给的吧,”她比起手指盘算:“像是风铃啊,胡蝶啊,胡渊啊……应该都行的。” 白慕遥思考了一瞬:“想来我与姑娘也是旧相识,那么此后我便是你的好友,这是好友的赠礼,你收下即可。” 晚幽将他的话仔细想了一遍,小声道:“可你也不是我朋友啊。” 白慕遥微眯了眯眼睛:“那从今日开始,我就是你朋友了。” “可……” 他笑了笑,那笑带着一丝冰冷:“我说是你朋友就是你朋友,平白得我这么一个好友,你还不高兴了?” 晚幽就被他带偏了。在凡世中,就算是交朋友,也没有平白无故交来的,之前她的几个朋友都是和她在众神面前拜过把子的,在如此重礼数之地,断然没有不行礼就交友的道理。 但白慕遥在这事上似乎根本不准备和她讲什么道理,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看得她很有压力。 她只好屈服了:“好吧,那就当你是我朋友。以后我就称你‘慕遥兄’。”也是,这公子如此之好,何不接受了这段奇缘呢? “那姑娘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姓名了吧。” “哦……小晚。” “那是不是该有个名字?” 这时,晚幽的耳边突然响起锦钰的恶吼:“出门在外,只得借小晚之名。千万不要顶着晚幽的名字胡闹!否则罚你禁闭到出嫁为止!” 想到此处她打了个哆嗦,为难了老半天,小声道:“没有名字,就是小晚。” 白慕遥也不再问,似乎也不是真的那么在意她到底姓什么名什么。 但晚幽此时并没有什么空闲去思索这些,她犹豫地看向慕遥:“既然你是我朋友了,那有个事儿,我觉得可能还是需要提前告诉你。”她像是很努力才下定决心,沉重地看向他,幽幽叹了口气:“其实认我当你朋友,是很吃亏的一件事。” 白慕遥饶有兴致:“愿闻其详。” 她不忍地看了慕遥一眼:“我特别能惹事的,你当我的朋友,以后我惹出的事就会变成你的事,以前我惹出的事都是风铃,锦钰和胡蝶的事,不过以后……唉。” 白慕遥依然挺有兴致似地:“你能惹什么祸?” 她就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你……你以后就晓得了。”她一边抱着木盒子往外走一边摇头:“但是是你自己想做我的朋友的的,那就没有办法了。” 慕遥站在这古旧小店的阴影中目送晚幽远去的背影,这时,不知为何,他好像看到了燕婠的样子。是了,她和燕婠确实很像…… 青色的衣衫中包住的,的确像是个少年的背影,但却纤细窈窕,是女子的情态和风姿。不知为何世人竟认不出那衣袍裹覆之下是个姑娘。但慕遥殿下也并不在意这些。 他这漫漫仙生,自他身边来来去去的女子不知几何,或是此种美态或是彼种美态,有如火的美人也有如冰的美人,但这些在他身边来去的美人,除了燕婠,其实于他而言全没有什么分别,一人是一万人,一万人是一人。 女子,不过就是那样罢了。 然而他还从未有过一个如此独特的朋友。白一自己也有些奇异自己今日的反应,为何会为了让那小姑娘收下那座吹笛小仙,就提议要做她的好友。他其实从前并不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 可能是因为他和燕婠长得很像?性子也很像?这种女子生来就合他的胃口? 一直在一旁装打瞌睡的老掌柜终于睁开了眼睛,脸上带着笑容笑向他道:“那位小姑娘可真有眼光,一眼便挑中了白公子最得意的作品。老朽记得那吹笛小仙当初可费了白公子不少功夫。” 他的右手停在那吹笛小仙方才摆放过的位置,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了敲桌面,心中不置一词地想着,哦,或许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第四章 1·上篇 她竟然是燕婠 http://.biquxs.info/ 西川朝当今的天子晚俍可谓是年少有为,但是因他的老爹风流不羁,极为孟浪,所以驾鹤西归时除了留给他一片江山,还留给他了很多妹子。 所以如今他的后宫自然也有千多佳丽,都是他老爹的女人们、伺候他老爹的女人们的女人们、以及他老爹的女人们生给他的姑娘们。 晚俍常觉得自己是个很悲摧的皇帝。他接盘了他老爹的江山,要养西川朝的万万子民,他自小学习如何当帝王,这个他觉得难度不太大。但教导他的帝师从没同他讲过如何养好他老爹给他留下的这一大堆妹子。 对于一个对妹子不感兴趣的君王来说,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为他们寻找如意郎君,不过令他更头痛的就是,此处的妹子过于充盈,就算一天嫁一个都要嫁半年。有时候他真的觉得,几千个亲妹妹还不如晚幽这个表妹看着顺眼。 不过也有例外,晚俍在王朝中却偏偏对九公主晚琳儿另眼相看! 要说起晚琳儿,必定能提到她出生的时候: 那年西川大旱,田地颗粒无收,百姓饱受饥寒之苦。但是随着晚琳儿的出生和第一声啼哭,天上竟然下起了雨!负责占卜王朝婴儿气运的大师曾经说过:九公主体内存有一缕不平凡的气息,她的出生对西川大国是吉兆。 大师说的话在后来果然得到了印证,晚琳儿的确能力突出,生来不凡: 她五岁那年便能通晓棋艺之道,六岁便绘出了一幅西川江山社稷图,而且每当国家遇难,只要有晚琳儿在,一切就都能起死回生,逢凶化吉。 可是这样厉害的姑娘,命却不怎么好…… 她刚一出生,母亲就因为难产去世了,这孩子便是从小没了娘,此为一祸。刚刚成了年,就被邻国的晋凌王看上了,为了不影响两国交好关系,又被迫出嫁,此为另一祸。 但是好在邻国并未限制她出行,她便常常回来看看,玩玩。不过今日她在清婉街闲逛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位奇怪的公子。不对,是她不小心撞在了人家身上: “啊!抱歉啊公子,没有撞疼你吧!”她急声问道。 那公子愣了好久。她刚想问问这个公子怎么了,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她就好像昏了过去,断了片,中间还发生过什么她就更是记不得了。 她只记得她再次醒来是在春江小楼,那公子问了她的姓名,并告诉她自己名叫白一,约她明日来小楼坐坐,想与她交个朋友。 晚琳儿很惊讶,不过最是惊讶的还是白一。 他刚见晚琳儿的时候就觉得她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接着他便本能的劈晕了她,用探元术探了她的元神,令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姑娘体内的元神竟然是燕婠的! 他突然意识到:难怪之前宫中都传说九公主的吉兆体质。上一世燕婠为天下而死,便是对上天有功,所以这一世的燕婠出生必定会有吉兆,这是天意,是不可违背的! 这再一次印证了他的想法,他更加肯定,这九公主必定是燕婠的转世!燕婠的转世竟然是九公主! 他寻了燕婠那么多年,如今终于寻到了!他怎么能不着急?于是便情理之中的邀她来小楼陪陪自己。他想:上一世他欠了燕婠这么多,这一世,他一定要还回来,一定要好好爱她! 次日,晚琳儿和白一赴约到了春江小楼喝早茶。 春江小楼建在安乐坊上面,分桃,杏,梅三阁,桃阁临着清婉街,街对面排布的全是读书人常去的书局和笔砚斋。 笔砚斋后头是帐秦湖,岸上杨柳依依,水中有个小沙洲,世人称它轻纱洲,洲上时不时地会栖几只莺,鸣声相和,别有一番情趣。 在春江小楼里,桃阁是楼中望景最妙的一处雅阁。晚琳儿极其喜欢这处雅阁,白一便让辰星把这处雅阁定了下来,答应她有空便带她来坐坐,喝喝茶,解解棋局。 正是巳时三刻,白一在桃阁中助琳儿解一局珍珑局。街上忽起喧嚷之声,琳儿身旁的侍女待要去关窗,看白一的视线还落在窗外,一时犹豫,琳儿瞧见了,顺着白一的目光也望了出去。 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数名少年吵吵嚷嚷地从街北口行了过来。十来个少年,皆头绑护额身着窄袖骑射装,一眼便知是将参加骑射比赛的少年。 新上来添糕点的小二刚当小二没几天,不大懂规矩,顺着房中二位贵人的目光瞧见窗外那一群少年,不由多嘴:“这是十个天启石啊!” 侍女正要呵斥,却被琳儿抬手挡了,她轻声问小二:“十个天启石?” 小二终于想起来察言观色,他瞧房中两个侍女,伺候小姐的矮个子侍女是有些凶,但伺候公子的那位侍女瞧着却很柔和。 而做主子的这位小姐,同他们这样的下等人说话时声音也又轻又软,脾气无疑是好的。 棋桌前的这位公子,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棋子,一直偏头望着窗外,他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但他多嘴时也没见这位公子说什么,他想他脾气也该是很好的。 他就面朝着那小姐作了揖:“回小姐,小姐定是来自大富之家,才不晓得我们平头老百姓的乐子。” “此话怎讲?” “小姐有所不知,城里各坊都有个骑射队,长运坊的天启石和我们安乐坊的十个天启石一向的不对付,往日我们十个天启石的老大小晚公子在城里时,每月他们都要同我们比一场。” 一提起他的偶像骑射小霸王小晚公子,小二一时有些停不下来: “后来,小晚公子离开城里游山玩水去了,天启石觉着没有小晚在的十个天启石没意思,每月一场的比赛这才作罢。我前几日听说小晚公子重回城里了,估摸着他们立刻便同我们下了战书,所以今日我们十个天启石这是应战去了!” 琳儿眉头一皱,轻细的声音中含了疑惑:“天启石?那是何物?十个天启石?又是何物?” 小二一拍腿:“十个天启石是我们的队名啊!”立在琳儿身后的矮个侍女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当做没看见: “当初骑射队起名的时候,小晚公子跟我们讲,安乐坊的骑射队,要做就做最厉害的!所以就起了世间最硬的石头——天启石作为队名。” 琳儿的倒是听得很尽兴,“那后来呢,怎么又改成了十个天启石?” “这便是最气人的了!”小二气得直跺脚: “他们长运坊晓得了,提前把我们的名字盗了去,小晚公子便发话,一定要比他们厉害,所以就改成了十个天启石。”小二说到这里,还用手比划出一个十。 那位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过话的公子抬了抬手:“你口中的小晚公子,”小二见他的手朝着街上少年们的方向淡淡一指:“是打头的那位姑娘?” 小二探头一看:“是我们小晚公子。”但是他随即就火了: “我们小晚公子虽长得很俊,可一点不娘们儿,公子怎么能说我们小晚公子是个姑娘呢?小公子他射箭的精准度很高超的,”他比出个大拇指,着急地替他偶像辩解: “真男人!男人中的男人!公子你看他骑马射箭你就知道了,你都不能信这世上有这么男人的男人!” 公子没有再说话,突然笑了一下:“那我去会会他。” 第四章 1·下篇 老大的那些糗事 http://.biquxs.info/ 大家都不相信她不是男人的小晚公子在春江小楼的楼下撞上白一时,正边走边严肃地和与她并肩的一个细高得竹杆似的少年讲攻击战术: “你的主攻对象是刘德,哎呀,你不要怕打不过他!我前几日去长运坊打听过了,他那匹马的腿脚好像不怎么灵活了……你不要管我是怎么打听到的,你就用弓尽量射中他马的马蹄,而且……抱歉让一让……” 挡在面前的白衣身影并没有让一让。晚幽就自己主动让了一让,低着头继续同身旁的竹竿少年讲战术,可同那白衣身影擦肩时,手臂一紧,被握住了。 晚幽就有点烦了,抬头一望,瞧清楚握住她手臂的是谁,她惊讶地叫了一声:“慕,慕遥兄!” 跟随着她的少年们见老大停下了脚步,亦停下了脚步,见老大惊讶地称一个英俊的年轻公子做‘慕遥兄’,一边心想果然是老大的朋友长得就是好看,一边也齐齐恭敬地唤了一声:“慕遥兄!” 晚幽立刻回头,瞪了他们一眼:“是我朋友,不是你们朋友。”少年们挠着后脑勺面面相觑。晚幽挥手让他们站远点儿,自顾自沉浸在那声慕遥兄里头。 她没有几个好朋友,这种能让自己喊出血亲韵味的朋友就更没有了。再则她同好几个朋友都不是很亲热,要是关系好些的呢,顶多也只会直呼大名,亲热地叫人兄长这事儿还从未有过。 这一声慕遥兄叫得连她自己都很新鲜,还有点回味,不禁又乐呵呵地瞎叫了一声:“慕遥兄。” 白一放开她的手臂,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近没在玲珑堂碰到你。” 晚幽一想,最近她忙着备赛,加之上次她当着白慕遥的面调戏胡蝶令胡蝶出丑,又恰好发现白慕遥最近经常来玲珑堂,怕自己不好面对他二人,因此晚幽的确好些日子不曾去过玲珑堂了。 但这桩子事儿说起来太一言难尽,她就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因为我开始修身养性,不去青楼找乐子了。” “哦?”白一道:“但我最近听说,你和胡蝶保证了每个月至少要约我逛六次玲珑堂,喝六回花酒。”他笑了笑:“我一直在等你来约。” “我什么时候同胡蝶……”晚幽卡住了。她简直有些恨自己的好记性。 她想起来了,依稀……是有这么回事儿。 那日在手艺小店辞别白慕遥后,她便回头去找了胡蝶,且大致告知了胡蝶她有负所托,事情没有办成功,但是她不知怎么回事认了白慕遥做朋友。当时胡蝶一人失望了许久,还开了瓶十五年陈的桂花酿扬言要借酒浇情愁。 一人一蝶把酒浇愁,她喝得晕晕乎乎时,胡蝶眼睛一亮,同她说了什么。此时着力回忆,晚幽想起来胡蝶她说的似乎是:“我竟没有想到,小晚你竟然做了慕遥将军的妹妹,这是一桩意外之喜啊,不正好光明正大邀他一起上青楼来喝花酒么?就上玲珑堂,来找我!给你们免单!” 当时她可能是昏了头了,傻乎乎地表示这真是一条妙计,她还正正经经地问了胡蝶:“那我一个月约他几次好呢?”胡蝶也正正经经地算了一下回她:“六次吧。”她又正正经经地回应胡蝶:“六次好啊!多吉利呀哈哈哈哈……” 当日的一切历历在目,她甚至不忍目睹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她听到白慕遥淡淡:“结果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后来我想,你大概是又忘了。”那微凉的声音响在咫尺,也听不出是什么情绪,但晚幽本能地觉得如果承认了岂不是丢了面子?可她又有些怀疑:“慕遥兄你真的在等我?” 就见白慕遥抬了抬眼:“怎么?” 她含糊:“因为约你逛青楼什么的,这一听就像是篇醉话啊。” “哦,原来是醉话。”他不置一词:“但我信了,”他看了她一眼:“若不是今日遇到你,也不知这是篇醉话,还在傻傻等着,这怎么算呢?” 晚幽觉着“傻傻等着”四个字根本同白慕遥很不搭,并且一个人傻傻等着另一个人约他逛青楼喝花酒,这事儿听上去就不太对头的样子。但她又有些不确定,想着若慕遥兄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等了她许久呢? 晚幽脚踢着一旁的小石块,脚尖踢出去,脚跟又磨着它挪回来,发愁道:“一个月逛六次青楼这是不成了,我们朋友结伴逛青楼,这一听就感觉这个家里尽出二世祖败家子了,九泉之下列祖列宗都要不得安宁的。” 白一提醒她:“我们俩不是一个列祖列宗。” 晚幽慢吞吞地把石头磨回来,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嗯啊了一声,语重心长道:“所以两家的列祖列宗都不得安宁啊!” 白一垂目,嘴角弯了弯:“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一起逛,列祖列宗会不得安宁,但分头逛,他们就能安宁了,是吗?” 晚幽愣了愣,随即就尴尬地笑了起来: 这当然不关祖宗的事!这无非是他拿来诓骗白慕遥的借口罢了……只是如果她真的每个月逛六次青楼,且先不说带不带人,锦钰就能将她打个半死! 但这种原因怎么能说出口,她只好硬着头皮:“我的意思是我改邪归正了,不好再陪慕遥兄你逛青楼喝花酒,要么,要么我……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吧!” 想出这个解决办法,她觉得自己可太机灵了:“我带慕遥兄你逛酒楼去,一个月逛六回,不,逛十回弥补你,好么?”她一激动,比出了九根手指头,看到白慕遥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自己也拿眼角余光扫了一扫,立刻又添了一根手指头。 白慕遥似在思考,脸上看不出对这个提议的态度。 她察言观色,觉得自己必须上道一点,又立马添了一句:“要么我今日就带你去逛,好么?” 白慕遥的目光顺着她的护额滑到她被骑射服裹出的纤细腰身,又滑到她身后数步外的一群少年身上: “你今日不去比赛了?”不及她反应,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很好,那就走吧。” 晚幽懵了,立刻摇了摇手:“我我我我我比赛还是要去的。” 白一停下来看着她。他右手松松握着她的小臂,晚幽挣了挣,没能挣得开,她铆足了劲儿去挣,居然还是没挣开,同时她感觉到白慕遥投在她头顶的目光变得迫人起来。 晚幽立刻明白自己好像挣错了,但她也有些埋怨起来,可埋怨起来也有些娇气似地声音软软的:“因为这个比赛我若不去,以后就不要在安乐坊混了呀!” 当时,远天有骄阳破出晨曦,正照在春江小楼面前的牌匾上,显得璀璨夺目。“这样好了!”她突然就有了主意:“慕遥兄你先去春江小楼喝一喝茶等我,一会儿我就比赛完了,赛完了我就来找你好么?” 她一心想要说服他:“慕遥兄,春江小楼真的很美丽,远远望去景致也别有风味。”一说到景致,她好似又想到了什么: “对了,尤其是楼中的桃阁,我离城之前经常在那吃茶喝酒,那时间,过得特别快!刷啦一下就过去了。” 她斜眼偷偷摸摸看白慕遥,瞧见他似乎又在思考,她就舔了舔嘴唇,手从左到右一划,口中还又给自己配了一遍音:“刷拉~~~” 白慕遥终于松动了,放开了她的手:“那我便在桃阁等你。” 晚幽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未彻底松下去,就听到旁边的青年低声提醒:“老大,桃阁今早被一个贵人定走了。” “桃阁不成的,”她突然辩解道:“因为桃阁今早被个什么贵人给占了,已经不许外人定了。”念及此事不禁义愤填膺一腔正气: “其实,胡乱花这种钱干什么呢,是吧慕遥兄,好地方就该与民共享嘛!”说这话时她俨然已忘了前几日她和胡蝶饮酒买醉的时候,钱可是没少砸。 白慕遥似笑非笑看着她:“可你不是说桃阁最好吗?我只要最好的。” 晚幽恨不得现在赶紧找个角落藏起来,对付白慕遥?她根本不是对手啊!她可实在是太难了! “我那时候是挺喜欢桃阁的,但有个梅阁我也很是钟爱,慕遥兄你不妨在那里等着。”她硬着头皮劝白慕遥,且为了证明梅阁的不错,她还招了招手让少年们围到她身边来,咳了一声,使劲的给少年们使眼色,问他们: “我是不是常带你们来春江小楼喝酒饮茶啊?我那时候除了桃阁,是不是还很喜欢梅阁来着啊?” 可惜那些少年们根本没有看出来他们老大的那个眼色到底有何深意,一个矮个少年想了想,最后选择据实回答: “春江小楼的桃杏梅三雅阁我们都跟着老大你试过,梅阁如何我们没有注意过,不过老大的确最爱桃阁,还专门做了词来赞叹过,说莺啼帐秦湖畔……”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手拐一撞旁边的白净少年:“下面是什么来着?” 晚幽小声辩解道:“我明明就很喜欢梅阁来着!” 矮个少年还在用力推白净少年:“赶紧想想,下面一句什么来着?”又对大家道:“唉你们也想想!” 晚幽揉了揉额头:“我记得带你们吃酒喝茶是有的,作词我应该没有做过的。” 白净少年最先想出来,承着矮个少年将后头几句词一气补充完:“莺啼帐秦湖畔,月照春江小楼,买醉解忧,翠柳遮愁。老大,这个的确是你做的。” 晚幽拒绝道:“不是我吧……” 白净少年认真道: “老大你十五岁那年的年中,请我们在桃阁吃酒,长吁短叹说自己被罚了禁闭,以后就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最后再请大伙儿过一回好日子留个念想,春江小楼自酿的梨花醉你一个人喝了三坛,喝完就开始一边哭一边吟诗作赋……” 晚幽对这码子事已经全然忘却了,还在拒绝:“我没有吧……” 矮个少年憋着笑,抬头指向临着桃阁的一棵百年老树: “老大你还爬上了那棵树,这事还惊动了锦钰哥,锦钰哥来带你回去,你死都不下来,哭着说做不成全城最逍遥的小晚公子你就一辈子长在树上了,锦钰哥说那你就长在树上罢,然后生气地走了。” 晚幽晃了一晃,站稳道:“我不会吧……” “然后老大你就一边抱着树一边哭一边念叨买醉解忧,翠柳遮愁,只恐纤纤枝条,载不动一腔愁。”白净少年补充: “我们想带你下来,可没有锦钰哥的功夫,我爬树算爬得好了,却也只爬到了半中央,远够不上蹲在顶上抱着树梢念叨着载不动一腔愁的老大你。” 话题被少年们扯得越来越偏,而晚幽也全然忘了她招少年们过来的初衷是要将她的慕遥兄劝进梅阁中,她耳根泛红,一只手压在脑门上向慕遥道:“我、我要走了。” 白慕遥没理她,倒像是听进了少年们的胡扯,微垂了眉目,整个人看上去也不再那样冷淡,挺有兴致似地问少年们:“所以你们就让她在树上待了一整晚?” 瞧见这自他们过来只静在一旁、看着并不太好搭话的英俊公子居然也对他们的言谈感到了兴味,少年们越加兴奋,争先回答: “那倒没有,我们好话说尽,可老大就是不下来。” “不过没多久天启石的刘德带了它的蛐蛐儿勇士将军来找我们,老大想看斗蛐蛐儿,就自己从树上爬下来了。” “锦钰哥大约还是不放心,后来又来了,瞧见树上没了老大快急疯了,结果进楼一看老大正兴高采烈趴在桌上看斗蛐蛐儿,当场脸就青了。” 晚幽简直觉得她那张脸就像是租来的,生无可恋地道:“哦,这个我记得了,你们说完了么,说完了就走罢,比赛要开始了。” 白一看着她似笑非笑:“你的一腔愁,来得快去得也挺快。” 晚幽脸一下子就红了,但还是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那时候我只有十五岁,年纪小,不懂事很正常”又驱使少年们: “走走走,比赛要迟了。” 却被白慕遥叫住:“你走前是不是应该告诉我,我们究竟约在何处?” 晚幽被少年们搅得头脑发昏,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白慕遥低笑了一声:“这是要我拿主意的意思了。” 白一一笑,那风采似明月清波,又似春染花色,晚幽被这转瞬即逝的一个笑迷得晕晕乎乎,晕乎之中,白一已做了决定:“那就定在江东酒楼吧,我去江东酒楼等你。” “江东酒楼!”晚幽一下子清醒了:“是全城最贵的那个江东酒楼?” “嗯,最贵的江东酒楼。” 身上一分没有如今穷得一塌糊涂的小晚公子,感觉到了人生的艰辛,她捂头沉思了片刻,想起来今日托好友胡渊在球市上买了自己赢,她要赢了这场比赛她就能有钱请慕遥兄在江东酒楼吃一顿了。 她咬了咬牙:“那……好罢,慕遥兄你先去江东酒楼等着我罢。”恶狠狠地扯了扯头上的护额:“这么场比赛若我赢不了也不用在城里混了!”说完杀气腾腾地领着少年们便朝着城南的骑射场地狂奔而去。 白一站在原处目送他们时,听到她换了口吻边走边教训少年们,颇循循善诱:“刚才你们做得很不对,以后不能再那样了啊。” 少年们懵懂发问:“不能怎样呢?” 她语重心长:“我那么丢脸的事,你们怎么随便就讲给别人听了呢,丢的是我的脸,难道丢的不也是你们的脸么?” 有少年不解反驳:“可那不是老大你的哥们么?” 晚幽就不说话了,他们身影转过街角时,白一听到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好吧,哥们是可以讲的,以后不要同外人讲啊。” 辰星往楼下一望,看到楼下只剩白一一人,便立刻跑下楼去。看见白一的目光倒是有些惆怅,她仿佛想起了什么,问道: “殿下是否也觉得,晚琳儿的性格和燕婠不大像?奴婢总觉得这有点可惜。” “是。”他答道:“是有点可惜。” 第四章 2 (名场面2:春梦)燕婠的故事 http://.biquxs.info/ 白一走后,晚琳儿一个人在春江小楼吃茶等着,可是等来的却只有辰星一人。辰星告知琳儿,白一去了书局,就不来陪公主了。 晚琳儿收回了落在窗下的目光,坐在桃阁怔忪了片刻,向辰星道:“白一殿下经常同人们说这样长时间的话么?” 辰星笑道:“殿下愿意同人们多说几句话,难道不好么?” 晚琳儿握紧了右手,声音变得重了些:“一个半大的少年罢了,又有什么好聊的?”语气含着疑惑:“或许殿下从前就愿意和这样的少年结交?” 因辰星下楼的时候,那些少年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故而她并未看清那个少年,故而含笑问道:“是如何一位少年呢?” 琳儿垂目:“她背对着我,我也不大能看得清,只看背影,就很普通啊……”她又皱了皱眉:“但是话肯定很多。” 辰星摇了摇头:“白一殿下并非多话之人。” 晚琳儿愣了片刻,目光显得有些空洞:“我看不透白一殿下。” 辰星依然笑着,但是却没有接话。 她能猜到晚琳儿的心思,大抵是对殿下一见钟情。琳儿和燕婠有千万个不一样,唯独痴情的样子是极为相似的。这对于常理而言是极好的,但是对于现在的白一殿下而言,可能并非是什么好事。 自一年前晚幽离城,安乐坊的十个天启石便是失去了精神领袖,参加什么比赛都恹恹的。恹着恹着就不怎么在城里各大骑射比赛中露面了。 作为“常老二”的天启石终于得以出人头地!在城里骑射界横行霸道一年多,殊无败绩,于是便成了“骑射一霸”,霸了一年,就淡忘了自己是十个天启石手下败将的这回事,把队名改成了“无敌之孤独求败”。结果刚改完队名没一天,他们的克星小晚公子就游历而归了。 这第二天,小晚公子就满足了他们孤独求败的心愿,领着十个天启石往他们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两巴掌! 炎炎烈日下,天启石的各位英雄好汉们,从二比十八的比分上,从千万小媳妇小姑娘歇斯底里地叫喊和看着晚幽的炽热的好似能化铁的目光中,看到了如世界末日一般的终极…… 小姑娘小媳妇甚至是小青年的偶像小晚公子赢了比赛,手里拿着一沓银票,高高兴兴地从安乐坊飞奔出来,正想去玲珑堂找胡蝶胡渊报喜,没想到胡蝶早就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去到玲珑堂,进了包房,便能看到晚幽累的半死不活的坐在垫子上,一张一张地数着银票,边数边对着坐在一旁的胡蝶说:“这可都是血汗钱啊!” 站在一旁的胡渊点头道:“谁人能相信你们居然一气之下赢了无敌……天启石队十几个球啊!亏得我胆子大,跟了你,这一票赢得够我三个月打杂费了。” 晚幽埋头从这一沓银票里抽出了三张,把剩下的钱全权推给了胡蝶和胡渊:“给,够你们两个月生活费了。” 胡渊不解:“你不是缺钱吗?” 晚幽把三张银票叠成小小的豆腐块塞进荷包里拍了拍,抹了把汗:“没事,我能赚钱,这三张够了!这一半是感谢你冒着生命危险买了我赢,这一半是为了让胡蝶……”她愣了一下,猛然看向身旁的胡渊,想起他还不晓得胡蝶是妖: “胡渊啊,你看,我们俩小姑娘聊天,你一个大男人……不,不方便吧……” “你?小姑娘?”胡渊看了晚幽一眼,嘴角微微一撇,把门带上,出去了。 眼看着胡渊离开,晚幽才松了口气,悄悄对胡蝶说:“上一次,我跟你讲,我想听仙界的故事,你说过会给我讲的,这就当给你的小费。” 胡蝶把钱往荷包里一塞,还摇着头:“咱们朋友一场,谈钱多伤感情!” 晚幽:“……” “我是个蝶妖,其实对仙界之事无甚了解,但是我修炼人形的时候,有一件关于仙界燕婠上仙的事情传的是沸沸扬扬,我们妖界知道这事情的也有十之八九。” 晚幽琢磨着这个燕婠上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胡蝶善解人意:“小晚你没有听说过吧?这也不奇怪,这件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提起的人也少了,我们妖界的好多人都忘了还有这码事了。” 她解释:“燕婠上仙是天界顶厉害的女仙,年仅三万岁就修到了上仙的阶品。传言说这燕婠上仙爱上了天界的一个姓白的上神,后来那上神娶了别的女人。燕婠上仙便心灰意冷,决定为天下苍生献下生命,那上神……” 晚幽有点跟不上,眉头一皱:“你说慢一点。” 胡蝶咳了两声,调整了一下语速:“那上神据说后来后悔了,来到凡间寻那燕婠的转世,具体……” 晚幽受不了了,打断了胡蝶:“也不要这么慢啊……” 胡蝶:“……” 胡蝶恢复了语速:“具体那上神找没找到燕婠,就没有传闻说过了。不过我听说有一个叫季川的人,就是燕婠的手下,他倒是很喜欢燕婠,听说还是真爱!燕婠死后,听说这季川也随着燕婠去了。” 晚幽感叹道:这事情可真不好办,还是个三角,四角的多角恋情。 “不过啊,仙只能转世一次,这倒是有些可惜……” 晚幽不解:“那照你说的,燕婠她为什么要选择立即转世啊?” “这个也没有个准确的解释,但是很多人都说燕婠上仙会预知未来。在她对那上神心灰意冷之后,听说是做了一个极其香艳的梦,燕婠总觉得这梦里的公子极其熟悉,但是因为她喝了些酒,头有点晕,就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了,她选择立刻转世就是为了和那男子相遇。” 晚幽:“……这种八卦你都晓得?”随即顿了顿: “不过,这燕婠到底做了个什么梦?” 胡蝶倒是很谦虚:“无意中耳闻罢了。但是燕婠具体做了什么梦,这并没有传闻,我也就不晓得了。”一看话题扯远了,又拼命往回拉: “只不过我听闻燕婠此时的转世就在凡间,可怜我现在都没弄明白这燕婠喜欢的到底是那上神,还是那梦中男子,或是那痴情的季川。” 晚幽此时的脑子里仿佛正在上演着一出多角大戏,她可怜那后知后觉的上神,可怜那还未出生就被迫定了娃娃亲的梦中男子,还可怜那为了自己的心上人白白送死的季川,更可怜那被心上人抛弃,以死得到解脱的燕婠…… 说着说着,胡蝶就借此开始感怀伤情,拿了两坛梨花酿,感叹着自己落魄的如今连个如意郎君都找不到,晚幽陪着胡蝶喝了一坛,但却不晓得自己是因为太累了还是因为喝醉了,竟然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然后她自己就做了个梦。 晚幽晓得自己是在做梦,但在梦中,她却并未想过要醒来。 恍惚间她好像被困在一个阵法中。血,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血!随之而来的是皮肉的疼痛,可是她的心确如刀绞,心里的疼痛仿佛掩盖了她身上的痛。 她向外望着,好像是在等一个人,那个人却迟迟没有到来。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开始努力想那个人的模样,尽力去看清,心就会更痛,她就尽力不去想,接着闭上了眼睛…… 此时,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你要怎么补偿我?”那声音轻轻的,软软的,带着娇柔,又好似埋怨。 她从不记得自己会说过那样的话,她也确信自己没有开口,可是那的确是她的声音。 她身上的疼痛感消失了,她猛地睁眼,眼前出现了一座精致的木舍。 男子的低语声自木舍传出,回应着那句好似埋怨的话: “我送你一句诗,好不好?”男子道。那声音微哑,又是凉凉的,这音色很好听,仿佛是那样的熟悉,可是她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什么诗?”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男子低笑一声:“晚风拂柳和笛琴,明月幽幽映湖心。” “你不要糊弄我……”依然是她的声音,极轻,极软,像一根羽毛,抓挠的令人心痒,自木舍传来。 她忍不住去推门。 木门缓缓打开,她终于看清房中的情景。一盏昏灯,一张大床,重重白纱被床头的银钩懒懒勾起。因她将房门推开了,有风进来,那一点昏黄的灯火便摇曳了起来,那白纱的床帐亦随着微风和烛火轻轻舞动。 幽室之中暗生旖旎。 但躺在床上雪白绸缎中的两人却像是并没有注意到那忽然洞开的房门,以及站在门口的她。当然他们也没有注意到突然吹进室内的,这深秋的,带着奇异温暖的夜风。 晚幽倚在门旁,迷茫地看向那躺在下方的女子,目光随着包裹住她纤长身躯的鲜艳红裙一路向上,停在了她幼白的颈项上。 再往上便是一张雪白的脸。她每天清晨梳妆时都能在镜中瞥见那张脸。她自己的脸。本该是十分熟悉,却又并不那么熟悉。 因她从没有见过那样的自己。 昏灯全不中用,月光倒是明亮。 明明月光里,那一双杏子般的大眼睛里含着水汽,眼尾泛着红。那薄红微微挑起,一直延到眉尾,就像是抹了胭脂。湿润双眼衬着那胭脂似的薄红,看人时眼风便似有了钩子。 她心里狠狠一跳。 就见那躺在白绸缎上的她轻轻咬住了下唇。明明咬住的仅是下唇,可当牙齿松开后上下唇都变得榴花似的鲜红。榴花她是见过的,当它们落在地上,被雨水浸湿,就有一种纯洁却又放纵的美态。 她心里又是狠狠一跳。 她看到她说话了,还抬起右手不大用力地推了伏在她身上的公子一把,嘴角微微抿住,便有些天真:“不要糊弄我。”又像是在生气,可就算是生气也像是假的。 “你不要糊弄我啊。” “不要糊弄我。” 每一个字,每一个吐息里都带着挠人的钩子。 晚幽一张脸涨得通红,若不是倚着门,便站也站不稳。但躺在床上的那个她却似乎很是自然地,便做出了那样的姿态。 她听到那伏在上处的公子轻声回道:“怎么会。”接着她看见公子白皙的手指抚向床上那个她的耳畔,一副明珠耳坠蓦然出现在那一双小巧耳垂上,公子低声道:“晚风。”那手指在耳垂处略一停留,缓缓下移。 便在此时,晚幽只感到天旋地转,再次定神时却发现是她自个儿躺到了公子的身下,而她似乎和床上那个她合为了一体,但她的视线却有些模糊。 她终于能感到那手指的温度,带着高热,烫得她有些战栗,但一时也不知道究竟是公子手指的温度还是她自己的温度。那手指移到了她的颈项,伴随着公子的低语:“和笛琴。”被公子抚得发烫的脖颈上一凉,那是项链的触感。 晚风,和笛琴,晚风拂柳和笛琴。 然后那手指滑到了她的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无名指,公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明月。”她偏头,那是一枚戒指。 她的手指和公子的手指缠在了一处,都同样的白皙,定睛看去,她却觉得也许公子的手指更白一点,像是白瓷,又像是玉。她的手指原也是白皙的,只是在他的轻揉之下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泛着一层薄粉。 公子又捏了捏她的手指,才将右手潜进她袖中,手指绕着她的腕骨抚了一圈,便有手链的触感,她灵光一闪,抢先道:“映湖心。” 明月,映湖心,明月幽幽映湖心。 晚风拂柳和笛琴,明月幽幽映湖心。 他说送她一句诗。却原来诗不是诗,是一整套首饰。 还有“晚风”“幽幽”——晚幽!这是她的名字! 公子闷笑了一声:“我们小晚很聪明啊。”手指却依然没有停下来,顿在她火红的裙衫上,顺着她的腰线,她的腿,一路滑到了她的脚踝,最后终于抚上了她裸露的足踝骨。他握住了她的足踝,掌心发烫,有些用力。 她整个人更胜方才十倍地烫起来,几乎啜泣,但她用力咬住了嘴唇,没有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她微微动了动右腿,听到了极微弱的铃铛声,脚踝处有细绳的触感。她脑子发昏,哑着嗓子问公子:“诗里只有四件首饰,这一条脚链,又叫什么呢?” 公子的手指终于离开了她的身体,他似乎低头看着她,他的左手就撑在她右肩肩侧,她偏头便看到了他白色的衣袖。她甚至能看清那衣袖上用银色的丝线绣了雅正的瑞草流云纹,但当那视线攀着衣袖一寸一寸移上去,移到他的脸上时,她却无法看清他的模样。 她睁大眼睛,也只能辨清他的嘴唇和下颌:肤色白皙,像是冷玉,嘴唇的弧线瞧着很有些冷峻。那面容她熟悉,熟悉的很!可是她自己已经来不及想那些了。他似乎笑了一下,那弧线便微微勾起来了,因此也不见得冷了。 她此时只能想到,那公子,想必是很英俊的…… 然后她看到他俯下了身,接着她感到他贴住了她的耳廓,吐息灼热,微哑的嗓音擦着她的耳根灌进了她耳中。 “这是……来生语。”公子说。 晚幽突然就醒了过来。 第五章 1·上篇 月骨钟哭得直哆嗦 http://.biquxs.info/ 胡蝶醒得早,不好打搅晚幽睡觉,便自己一人坐在靠窗那拍核桃吃,看到晚幽忽然从梦中惊醒,显得稍有些担心: “小晚你刚刚睡得不好么?” 晚幽在想事情,眼中显得有些迷茫,听闻胡蝶之言,她皱了皱眉,含糊道:“方才做了个梦……” 胡蝶好奇:“什么梦?” 她更加含糊:“就……不大好,那个梦。”她抿了抿嘴,有些烦恼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我歇会儿,一会儿还约了慕遥兄去江东酒楼。” 胡蝶倒也没再问什么。 晚幽坐在包房愣了好久。 她自梦中惊醒后,就一直这副样子,坐着,手抖得厉害,心也跳得厉害。 她坐了半天心情也没有平复,以为吃点凉的能好受些,又点了五杯凉茶,咕咚咕咚就往嘴里灌,直到五杯茶被她喝得一滴不剩,手才不抖了,心跳才平缓了些许,但是脸还是烫得厉害。 她总觉得这样很别扭、不舒服,因此认定导致一切的那个梦并非什么好梦。 梦里的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一清二楚,稍一忆起便会令她耳根发烫,呼吸错乱,无论是锦钰还是风铃都没有教过她这个。也可以说谁也没有告诉过她这个世间还有这样的事,这样的梦。 倘若她把一切真像告诉自己的挚友胡蝶,她便可为她解解这个梦。她会告诉晚幽,这样的梦叫春梦,姑娘们到了这个年纪都会做这样的梦,其实并没有什么稀奇。 但因为晚幽她并不愿意将这一切告知胡蝶,这种梦对于她来说便很是稀奇了。 不过喝杯凉茶还是有效,晚幽的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回过神来,一看时间不早了,就赶紧朝着江东酒楼飞奔而去。但她爱看热闹,碰到有人扎堆的地方就控制不住停下脚步,加之心又软,一看到什么惨兮兮的事情就爱掏荷包献爱心。 路上走走停停献了一路爱心,等人到了江东酒楼,将荷包翻个底朝天,她吃惊地发现里头竟只剩一张十两的小银票了。 这城里有三大销金窟,江东酒楼排在春江小楼和玲珑堂前。世人说无金莫要入江东,说的就是江东酒楼。去玲珑堂睡个姑娘也不过七八两银,进江东酒楼却连两个好菜都点不上。 因此当晚幽被小二引上二楼雅间,在门口处一眼瞧见里头的一桌珍馐,和坐在一桌珍馐旁正往一只银炉中添加银骨炭的白慕遥时,她感觉到了命运的残酷,以及自己的无助。 西川朝的礼俗是这样,谁邀饭局谁付钱,没带够钱却上酒楼摆宴请人吃饭,这是有心侮辱人的意思,要挨打的。她就算放慕遥鸽子,也不及邀慕遥吃饭,吃了饭却让慕遥付账这事儿更得罪慕遥。 晚幽揉着额角,躲在门廊里思索眼前的困境,江东酒楼又是个不能欠账的地儿,胡渊干活的玲珑堂比百草屋离此地近得多,可就算跑回去找胡渊拿钱再跑回来,也需多半个时辰,这跟放慕遥鸽子也没两样了。 她一筹莫展。门缝里觑见白慕遥身旁还恭立着两人,一个瞧打扮是个婢女,另一个是江东酒楼一品大厨秦文姐姐。 秦文正低头同白慕遥说话,她听得一句:“刀鱼多刺,白公子刀法好,切片利落,刺也除得很干净,便掌着火候将鱼肉煮得色白如玉凝而不散,这便成了。” 那绝色的侍女叹了口气:“可如何辨认鱼肉是到了色白如玉凝而不散这一步,我和公子在这上头都有些……哎,上次也是败在这一步!” 晚幽听明白了,这是慕遥兄正同秦文姐姐学煲汤。她一时有点茫然,因为很显然慕遥兄同煲汤这事儿很不搭。她虽然想着为慕遥兄和胡蝶牵根红线,但打她看清楚慕遥兄长什么样子,就一心觉得只有恬适风流这样的人生才能与他相配。明月之下弹弹琴做做画什么的,这才是他这个长相该做的事情。 但此时她恍惚回想了一下,她初见慕遥兄时他在逛西江小馆,重逢他时他在逛青楼,今早见他他又在逛街,而此时,她无奈地想着,他居然跟着个厨子在学煲汤! 楼道处突然传来了杂声,几个壮汉抬着个大箱子上了楼,经过晚幽时还有礼貌地对她说了声小公子请让让。晚幽疑惑地瞧着壮汉们将箱子抬进了白一所在的雅室中,箱子被拆开来,待看清那一丈长七尺高的巨型装置是个什么玩意儿时,晚幽捂住了额头。我天,不会吧,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室中的美貌侍女瞧着那装置颇为高兴:“公子好思量,这次定然不会失败了。”又温柔地向一脸茫然的秦文姐姐道:“上次我记得将鱼肉放下去后,姐姐你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好煮了半刻,是吧?”秦文姐姐脸上充斥着疑惑: “大约……是半刻吧,但是否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个奴婢却没有计算过,奴婢一向只是看鱼肉的成色,觉得差不多时便将它出锅了。” 在侍女和秦文言谈之际,白一自顾自调整了丈长的木头装置;待将那装置调整好后,他便点上了火,接着又过去鼓动那巨型装置的轮子,直到看着木制的齿轮缓缓转动起来,他才重新踱回了摆着一桌子菜的八仙桌旁。忙完一切的白一拿着块帕子慢慢擦着手。 将双手一寸一寸都擦过了,他才微微抬了眼,向着门口: “你在那里磨磨蹭蹭多久了?想好了要进来吗?” 辰星听说了今日白一殿下同人在此约了晚膳,因一向能同白一殿下约一约的数遍整个国朝也就只有九公主,故而她一直以为他们等着的是九公主。但此时白一殿下说话这个口吻却不像是对着九公主。 她不禁好奇,抬头看向门口。先是看到一只手扒住了门框,是只很秀气的手,形状也很好看,有些小,像是只小少年的手,或者是小少女。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纤细的孩子从门框边一点一点挪了出来。说他是个少年,因他一头黑发尽皆束起,身上还穿着男子式样的骑射装,是个青春少年的打扮。 但待辰星看清那张脸时,却是被吓得不轻!这脸她很熟悉,明明就和燕婠上仙别无二致!这面容清纯又不失娇艳,奔放又不失含蓄。唯一和燕婠不同的便是他年纪尚小,美得还是有些青涩。但已可想见当此花终有一日全然盛开之时,将唯有色相殊胜四字才能形容他的绝色。 那日的场面忽然在辰星的脑海里涌出,白一殿下提到过一女子长得很像燕婠殿下,这怕不是就那位女子了! 辰星愣住了。 雅室门口,晚幽硬着头皮将自己从门廊边挪了出来。白一擦完了手,一边将巾帕递给辰星一边问她:“不想进来?”晚幽扒拉着门口:“……嗯。”白一看着她:“为什么?”她目光放在白一身后,停了会儿,“那个是月骨钟吧?” 她扒拉着门框,曲起右手,只手腕动了动,指了指那座将整个雅室占了一半的木头装置。这可谓是当今计时最准的物件了,乃是她家锦钰还没做国师的时期的发明,听说是月宫中哪个龙的骨头顶出的仙山上栽的树做成的,故取名月骨钟。全天下只有几座。她曾在皇太后的寝宫里见过一座,这物件她甚是喜欢,所以自然是忘不掉的。 晚幽叹了口气:“你们没有听到他哭得很伤心吗?”一直在一旁不动声色观察着晚幽的辰星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房中有片刻静默,直到听白一殿下也问了句“你说什么”时,辰星才感觉自己可能并没有幻听。 “你们没有听到月骨钟他哭得很伤心吗?”晚幽重复了一遍。 “它可能是感觉自己被大材小用了吧,哭得都直哆嗦了。”她说得还挺认真:“你们知道的,它是万钟之首嘛,士可杀不可辱的。”她停了一下:“我听着它哭得直哆嗦,心里也有点难受,” 话说到这里她终于编通了整个逻辑链,可以回答出白一那个为什么她扒拉着门口不肯进去的问题了:“所以我想我就不进来了,”她咳了一声:“我最怕听人哭了。”分辨着白一的脸色,又道:“我在门口坐着也是一样的,慕遥兄你还没吃饭,那你用你的,”她抿了抿嘴唇: “我……就坐在这里陪着你好了。”她是这么考虑的。这一桌子菜,若白一他一个人用,那用完他肯定不好意思让她结账了,她就剑走偏锋地演了这么一出。其实若她面对的是两个凡人,她这么神神叨叨的说不准还真能把人糊弄住。但她面对的是两位神仙。 作为一个神仙,怪力乱神辰星就太懂了,眼前这座月骨钟根本没有一点成精的迹象,因此辰星根本不明白眼前这绝色少年……姑娘在说什么。“它真的在哭?”但她听到她家殿下竟然这么回应了。接着,她听到她家殿下居然还追问了句: “还哭得很伤心,是吗?” 辰星觉得世界真奇妙。“嗯,哭得直哆嗦。”而姑娘却很肯定地这么回答了,说着退回到了门廊中。退回到门廊中的晚幽自觉她应该算是过关了,正要松一口气,却听到白一开口:“我准许你待在那儿守着我了吗?进来。” 晚幽彻底懵了:“我刚才不是说过……” “你刚才说,”白一打断了她的话:“因为我用它来定时间煮鱼汤,便是大材小用,这座月骨钟哭得直哆嗦,你不忍坐进来听它哭,所以就不进来了。”显然“直哆嗦”这个词对白一殿下来说是个新词,辰星听到他说到这里时,难以察觉地停顿了一下。 白一短短一句话将整个事情都叙述得很清楚,也将她的逻辑总结得很到位,晚幽眨巴着眼睛:“那你怎么还……” 白一殿下的目光瞟过月骨钟,语声很是平静:“为了给你熬汤才将它搬过来,我觉得,它就是哆嗦过去,你也应该坐进来,一边喝汤,一边听它哭。” 晚幽卡住了。半晌,她捂着额角装头痛,揉了揉眼睛,将眼睛揉得通红,软软地为难状道:“可我靠近一点,我就感觉头很痛,要是坐进来,我想我会受不了的。”她一边说,一边悄悄挑一点眼帘偷觑白一的神色。 就见白一笑了一下,依然很平静地道:“那就只能让你坐进来,一边忍着头痛,一边喝汤,一边听它哭了。” 晚幽就又卡住了。这一次她是真的卡住了,老半天也没想出来该怎么回答,沉默了片刻,她说:“慕遥兄你太残忍了。” 白一点了点头:“有点残忍吧。” “……” 晚幽从小到大,基本上都是让别人拿她没有办法,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拿别人没有办法的痛苦,对过去被自己荼毒过的好友们竟然生起了一点忏悔之心。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倚着门框认真地发愁,想着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努力演了这么久,最后她居然还是要进去付账么,可她没带银子啊! 她现在告诉慕遥兄她没带够银子她就跑来了,慕遥会原谅她吗?他俩的友谊还能长存吗?她抬眼看慕遥,见慕遥也在看着她。她方才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此时瞧着慕遥的脸,她终于察觉是什么地方不对了。 第五章 1·下篇 你很像一个人 http://.biquxs.info/ 晚幽真觉得,活了几万年,她自己却还是这么没出息。在这种浮生将尽的时刻,她眼前浮现的,竟然还是他…… ------------剧透分割线--------- 她沉默了片刻,道:“慕遥兄,我其实没你想的那么笨。” “哦?是吗?” “你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根本就不是为了给我熬汤才把月骨钟搬过来的。”她似乎很笃定: “因为我今天说要带你吃酒逛楼,让你在江东酒楼等着我,你觉得这闲着也是闲着,才想再熬一次那个什么你没熬成功过的鱼汤试试看。你刚才就是在诓我啊!”她越说越觉得有理: “因为你没熬成功过,所以你才想再熬一次。但是你又怕误了时辰,这才搬来了月骨钟,想熬出成功的汤来,根本就与我无甚干系!” “哦,”白一点点头:“你的意思是如若这汤不是专门为你熬的,你就不会喝,对么?”他轻声总结道:“这有何难,我再去专门为你熬一份好了。” 晚幽看了他一眼,也跟着点了点头:“因此呢……”随即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又立刻摇了摇头:“不对啊,”额头又撞到了门上: “呀!”她轻叫了一声,倒是不痛,就是这脑子被门一撞算是撞傻了:“我……是这个意思么?”她疑惑地问白一。 “对啊,你嫌这锅汤不是专门熬给你的,才不肯喝的。”白一低下头,语气中稍带落寞。 辰星在一旁惊讶地看着,感觉自己今天真是见了鬼。 晚幽小声道:“不对吧……”此时,她的脑子仿佛是灵光乍现,才想起来自己拒绝上桌的缘由,拍了一下受伤的额头,又好似才发现这个额头受了伤,轻呼了一声: “我觉得我应该是这样想的,因为这次慕遥兄的鱼汤也不是专门为小晚熬的,所以小晚不喝其实也不妨事,慕遥兄你一个人喝吧,小晚在此处看着就好了。” 话刚说完,月骨钟正巧走了半个时辰,上方升起一个好似夜明珠又好似十五的月亮的圆球,叮叮咚咚地响着。 白一看了她一眼,没再说甚,伸手将炭火上锅炉的锅盖掀开,这汤熬的正合时宜,立刻便有鱼鲜味扑鼻而来。 秦文姐姐附和道:“白公子今日这汤熬的正好,这鱼肉可真当得上是色白如玉,虽凝却不散。”接着便见辰星嗯了一声,接着便愣愣地将一只白瓷烧的瓷碗递了过去。 晚幽今天一早醒来,没吃上两口东西就被那几个骑射队的少年们拥着杀去了骑射场,折腾了一上午;中午除了陪着胡蝶喝了两口酒,也没再吃些别的了。 此时的她闻着这浓稠鲜香的汤汁,肚子就唱起了空城计,她长这么大虽说有时吃得并不那么好,自己也没有饿成这个样子,她不禁看着自己的肚子有些发愣。 白一盛好了汤,目光也投向了她的肚子:“现在这月骨钟也不哭了,你还不愿进来么?” 晚幽一边用手捂着肚子,一边左看看有看看,结结巴巴道:“我觉得月骨钟他还是有点,有点……” 白一微微挑眉:“这顿饭我已经付过钱了,现在呢?进来么?” 晚幽顿时傻了:“我就是,不是,我,我……”眼见得她那一张脸渐渐红了,颇像是刚熟透的桃子,支支吾吾道:“慕遥兄你怎知我是,知道我其实是……” 白一笑道:“知道你就是没带够银子一直在我面前胡说八道找借口?” 晚幽把头埋得更低了:“慕遥兄你别误会,我,我不是故意不带够银子的,没有故意捉弄你,看不起你的意思……”她飞快抬头看了白一一眼: “你没生气吧。” “没生气。” 晚幽很是吃惊:“真没有生气么?我上次放你鸽子,已经很失礼了,这一次又闹出了这桩事,着实是,是对不住你的,你这的不生气?” 白一看了她一眼:“你也晓得你很对不住我啊。” 晚幽甚是惭愧,又因为好奇把埋得很深的头努力向上抬了抬:“那,那你为什么没有生气?” 白一抬头:“可能是因为你很像一个人。” “哪个人?” “一个很笨,很傻的人。”白一笑道。 晚幽瞪大眼睛,一副很吃惊的样子:“我,我哪里笨了?” “每次说谎话都被我戳穿,还说自己不笨?” 晚幽的脸瞬间红透了,低下头,抠着手,支支吾吾地道:“这些话,我都不大擅长罢了。”又看向自己的肚子,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白一嘴角向上弯了弯,伸手点了点临着自己最近的位子:“不论如何,先来把肚子填饱。” 晚幽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拖着步子走来,乖乖坐在白一示意的位子上,端起汤,喝了一口,红着脸喃喃道:“其实我觉得我还是挺聪明的。” 第五章 2 这不是你的错(男二出现) http://.biquxs.info/ “此时此刻,我还是第一次希望,你只是个凡人” ---------剧透分割线--------- 辰星独自消化了许久,才接受了自家殿下竟在凡间认了个义弟,不,义妹的事实。 白一殿下能够同凡人多说两句话已然很了不起了,今日竟陪着这小少……姑娘说了许多话,泰半还都是些无聊话,令辰星感到很震惊。 她思索着,是因为这小姑娘长得好看么?但在辰星万年来的印象中,白一殿下并不是这样一个肤浅的人。 以前在天界之时,白一殿下身边有一个中意于他的舞姬,名叫裴翌,比她家殿下的心上人燕婠要漂亮些许,也并未见殿下对那裴翌如此上心。 对了,燕婠!可能是因为这个小姑娘和燕婠很像? 辰星难得又走神了。在她走神之时,二人已将一餐饭用得差不多,此前他们偶尔有些交谈,辰星并未听清,此时突然听到她家殿下淡淡道:“我明日一日都很闲。” 辰星眉头一皱,在心中否定道:“殿下,明日你并不闲,书房中积了一桌文书待你处置,锦钰这个并不常理事的国师不知为何也递了帖子说之后要来拜见,琳儿公主也说有几幅画明日要呈给你看看……”虽然她没有听清此前他二人说了甚,但她觉得她很明白白一殿下说这句话的用意。 晚幽也理解了白一殿下的用意,她眨了眨眼睛,想,慕遥兄的意思应该是,他明日一日都闲,因此她需陪他一整日才算完。这也没什么不可以,毕竟这顿饭是慕遥兄请的,她还吃得很畅快,做人总要知恩图报。 可唯一的问题是她身上只有十两银子,十两银子的花费能找到什么好消遣? 她思索了了一会儿,提议: “那我们明日去听说书?” 白一慢慢喝着汤,没有发表意见。 “看戏?” 白一依然没有发表意见。 “射箭?”“蹴鞠?” 她甚至想出了:“放风筝?” 白一放下碗,看着她宛如看一个智障。晚幽挠了挠头,挠到了伤口,又轻轻嗯了一声: “既然这些你都看不上,”她想了想:“那我带你去个新奇的地方吧。”她一边回忆一边弯起了眼睛:“虽然慕遥兄你很挑剔,但那个地方,你估计挑剔不出什么,一定会很喜欢的!” 江东酒楼用过晚膳,二人约好了明日清晨在楼前相会,便是各自回府了。 第二日清晨,白一早早就在马车里等着了,晚幽袭一身男装姗姗来迟,她让白一坐在马车里不要动,自己便走进了旁边的药房。 晚幽本来是想取一位药材,却是眼见得街上人群四散奔逃,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凑向前看了看,接着就瞧见方才经过的一个胭脂摊子一个首饰摊子相继被撞倒。 哦,她知道发生什么了。城里的治安多半时候是好的,奈何天子脚下纨绔子弟众多,十天半月的大家就要因为斗鸡走狗抢姑娘之类的事情干上一仗。 刀剑撞击声传入晚幽耳中,她想,真的是厉害,今天这票他们还干得挺大的,都动刀子了。结果人群四散逃开裸出打斗场时,她才瞧见眼前的阵仗非同小可:几十步开外的街中央,一队蒙面人正持刀攻击一个黑衣青年,青年还带着个不会武的白衣女子。 蒙面人七八个,一招一式端的狠辣,招招都比着取命而去。幸而那黑衣青年身手高超,一边护着身旁戴着面纱的女子一边力敌七八人,竟还隐约占着上风。青年的身形和剑招都变得极快,晚幽看不大清青年的模样,她也没心思瞧这个热闹。 骑马射箭小晚公子虽样样来得,但她不会武。她自个儿晓得自个儿的斤两,一明白这是出当街刺杀的戏本,立刻就掉头钻进了药材铺,在小伙计身边占了个位置老老实实躲了起来。长街上的行人很快清了一半,另有一半跑不快的还在大呼小叫地逃窜。 人群四窜中一个老妇被人一挤一推正正跌在药材铺跟前。街上这样乱,若被两个年轻力壮的不小心踩两脚,这老妇人老命休矣。刀光剑影的其实晚幽也有点害怕,但瞧着老妇人她又不落忍,呼了口气便猫着腰跑了出去。结果刚将老妇人扶起来打算半搀半拖地弄进药铺子,就见一柄大刀打着旋儿迎面飞来。 晚幽愣住了。那目光掠过晚幽的一刹那,江清靖一怔,再瞧见朝她而去的那把刀,“躲开”两个字出口前手中利剑已脱手追了过去,人亦随着剑紧追了过去。 原本七个黑衣人已被江清靖修理得差不多,死了三个重伤了四个,最能打的那个在仆地前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兵器钉向了躲在他身旁的常子眉。他返身将那把刀震开方向时,并没有想到它飞过去的那一方大喇喇站着个人。 那里站着晚幽。江清靖是晓得晚幽机灵的。她几乎是他所认识的姑娘中最机灵的一个,可今日当此大险,她却瞧着飞过去的长刀定定立在那儿一动不动。追过去的剑再快也赶不上那把先行一步的长刀,江清靖浑身发冷。 眼见着那刀尖离晚幽不过两三尺,斜刺里突然飞出一只长箭。那长箭虽通体漆黑,但是做箭的材料却是并不一般的。便在刀尖离晚幽约有两尺之际,长箭准确无误地击打在了刀身之上,发出一声叮响,可见这长箭是以金属做成。 整把长刀都狠狠一偏。可即便整支长箭都以玄铁做成,也该是个挡不住长刀威势的轻巧之物。但就是这样一把轻巧之物,却轻轻巧巧将一柄合该有二三十斤的长刀硬生生撞得斜飞了出去。这刀入了药铺的木墙足有三寸,显出射箭人功力之高深。 那样大的力道,照理说便是那把长刀被长箭撞击后能产生反力,亦没法推着它再沿原路返回,但不知为何,那长箭同长刀一撞之后,竟沿着来路又飞了回去,目的地似乎是对街驻停的一辆豪华马车。在那折长箭近的刹那,从马车的车帷后伸出了一只手来。 白皙修长的一只手,从银白色的袖底露出,明明日光中,有一种难言的优雅。那是一只男子的手。黑色的长箭正正落进男子手中,那只手漫不经意地抚了抚箭柄,然后收了回去。 炎炎烈日之下,长刀劈面而来之时,晚幽觉得那一刻自己什么都没有想。她什么都没有想,锁魂塔中的零星刀影却突然如鬼影般自她的脑中闪回而过,有个和气的女声低低响在她耳畔:“不要怕,殿下,活下去。” 随着那女声响起,眼前瞬间模糊成了一片,晚幽一刹那有些恍神。 长刀劈过来时被晚幽半搀着的老妇因背对着打斗场,并未瞧见这惊心一幕,待刀子扎进药材铺子的木墙里头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是看晚幽不动就拍了拍她。亏得铺子里抓药的小伙计见义勇为,立刻跑出去搭了把手将老妇人扶进了铺中,又调头要去扶晚幽。 晚幽这时候才迷迷蒙蒙反应过来,眼前却依然模糊,她左右呆望了望,发现街上早没了人影,空荡荡仅留了自个儿和十来步远的黑衣青年。那白衣姑娘站得要远一些。她一双眼还模糊着,只能瞧出大约的人形,心里晓得这两位该是方才被蒙面人围攻的一男一女。 她也不明白现下是个什么情状,就拿袖子擦了擦眼睛。晚幽擦眼时江清靖向前走了一步,却并未再走近,就着那个距离一言不发看着她。 白一撩开车帷原本是想看看晚幽是不是被吓呆了,江清靖定在晚幽身上的视线和不由自主靠近的那一步正巧落入他眼中。他将车帷挑起来挂在了内里的墨玉钩上,重新拾起刚才等候晚幽时随意翻看的一册闲书,却没有翻览的意思,只是卷在手中。 他坐在马车中看着那二人,视线平淡,右手中的书卷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膝盖。不过江清靖的这副模样,他又总觉得在哪见过。 晚幽擦眼时就觉着有人在看她,待双眼视物稍稍清楚些了一抬头,正正对上江清靖的视线,她先是懵了一会儿,接着一张脸在一瞬间褪尽血色。 江清靖握剑的手紧了紧,叫她的名字道:“阿……阿晚。” 晚幽低声道:“江公……”改口道:“不,清靖殿下。”她勉强镇定了容色:“没想到在此处碰上殿下,上月听说金江一战大捷,殿下是陪同老爷来城中述职的吧。” 江清靖道:“能大破金江,你出力……” 晚幽却没让他把话说完,瞧着不远处横七竖八躺着的蒙面人,硬生生转了江清靖的话题:“这城中其实一向太平,却不知为何今日让殿下遇上这等狂徒,殿下怕是受惊了……啊,有宫使来了,”她抿了抿嘴唇道: “殿下还有事忙,我觉得我就不耽误……” 江清靖的视线几乎是扎在她身上,硬是打断了她的话:“那时候为什么不声不响就走了?” 晚幽像是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低着头默了一默,再抬头时她唇角含着个笑。脸色白白的,却含着这么个装出来的笑,她低声却清楚地道:“没有不声不响,我记得该留下的,我都留给殿下了。”这时,江清靖抿住了嘴唇。 江清靖不说话,晚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面上瞧着还算镇定,其实整个人都是懵的,她不明白为何会在此地遇见清靖殿下。她其实并不希望再见到任何一个和梁山王都相关之人。 可今日,竟一见就见了两个,一个清靖殿下,她虚虚瞟了眼仍站得有一段距离的白衣女子,还有个殿下夫人。 她的脑袋开始发晕,且疼。她脸色煞白,按住了额角,极想快点脱身,左顾右盼了半刻,看江清靖还是不说话,就低声又重复了遍方才已说过一次的告辞话: “殿下还有事忙,我也还有些事忙,这就不耽误殿下了。” 她挪步移步向一旁的药材铺子,但她其实不晓得自己要去药材铺子里头干什么。她的头还晕着也还疼着。 江清靖道:“你就这么不想……”对面的马车里却突然传出男子的声音: “往哪儿走,不认路么?” 江清靖扭头看向马车,晚幽这才想起自己到药铺子里是来干嘛的,继而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敷衍江清靖。她要带着慕遥兄去一个她心仪的地方,一个她认为慕遥兄一定会喜欢的地方。她偏头,对马车上的男子道了句: “你等等啊,我想起我有什么东西落在药铺了。” 她转身进了药铺,可是一跨进药铺大门,又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接着愣了愣,拿起随身带的定神丸,看了两眼,干吞了。 街上人也渐渐多了些,晚幽拿着定神丸出来,看到江清靖在同巡使说话,她松了口气,旋风似地晃到了马车跟前。江清靖对巡使的问话虽是有问必答,注意力有一多半却是放在隔了半街的马车上。 他看到晚幽一阵风似地刮到马车跟前,方才听过的那个男声复又响起:“跑得还挺快,竟没有腿软?”语声微凉,却并不冷酷。 晚幽乖巧回答那男声:“软了一会儿,你在马车里叫我的时候已经不软了。” 那男声停了停:“吓坏了?” 晚幽继续乖巧回道:“……也没有。” 那男声淡淡:“说实话。” 晚幽一愣:“……吓坏了。” 男子像是笑了笑:“说你笨你意见还挺大,危险临头不闪不避,你在想什么?” 晚幽期期艾艾:“没反应过来呀,是人都会有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嘛,慕遥兄你肯定也有这种时候了,做什么教训我。” 男子道:“我没有过那种时候。” 晚幽看起来很是惊讶。 男子又道:“你想过没有,今日我若不在,你会怎样?” 晚幽停了一会儿,轻声道:“……会受伤,会死。” 江清靖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男子道:“所以以后该当如何?” 这一次晚幽停了许久,开口时声音很是沙哑:“以后……我既然不能保护自己,所以以后……最好不要逛街了,对不对?” 江清靖的心脏猛地瑟缩了一下。他从前便是那样要求她。他总让她安分一些,既然不能保护自己,就别总将自己置于险地,给他人找麻烦。直到她离开后很久,他才知道这些话其实都是些伤人话。 男子有点惊讶地笑了一声:“你是傻的么?” 晚幽轻声道:“不能保护自己,就不能把自己置身险境,给别人找麻烦,不能犯这样的错。”她似乎有点迷茫:“所以我以后可能应该减少逛街,不给别人找麻烦,这难道不对么?“ 男子打断了她的话,似是很耐心地教导着晚幽:“那不叫麻烦,叫意外,意外的发生是不可预料的,也无法避免,所以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晚幽很是惊讶:“不是我的错?” 那男子轻笑一声:“我是是希望你以后遇到危险能够学得机灵些。”接着顿了顿:“看你今日的状态并不是很好,想来陪我出门也不一定会玩得开心,不如我先送你回去。” 晚幽轻轻点了点头。 江清靖瞧见男子将晚幽拉上了马车,至始至终他没有看到男子的模样,也没有看到在男子说出那些话之后晚幽脸上的表情。他握着剑柄的手指,却用力得有些僵硬了。面前的巡使还在絮叨什么,江清靖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突然想起来晚幽以前叫他什么。 她以前亲密地叫他清靖哥哥。那竟然像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江清靖在原地站了很久。 第六章 1 你到底是不是个凡人 http://.biquxs.info/ 他会在我爱着他时,也在爱着我。 ------剧透分割线-------- 晚幽刚一回来被锦钰关了禁闭,说是和青楼的男女一起出门还很晚归来,招花惹草,有失德行。 晚幽因白日受了惊,白一便带着她在街上逛了许久,待午时返回时,她便是累得一头倒在白一的马车上睡着了。 白一本来是想叫醒她的,怎奈何她睡得实在太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最后白一只好跑了趟玲珑堂,将晚幽托给了玲珑堂的胡蝶。 胡蝶接了晚幽,便是立刻派小侍女去百草屋报信,说与小晚公子已数日未见,甚是想念,便斗胆留下小晚公子来这里喝喝茶,唠唠家常。 怎奈当时锦钰并未在百草屋,这信算是没报成。 晚幽走后胡蝶在玲珑堂等了许久,等来的却只有“小晚公子被罚了紧闭”这几个字。 胡蝶本以为这件事已经办妥了,不会出什么纰漏,结果呢……哎,胡蝶想了许久都没有想通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因此当她接到消息时,便立刻抛下了正在与自己喝花酒的公子哥,直奔百草屋。 但其实关于关禁闭这回事,小晚公子此时已然淡然了。 百草屋的三楼药库旁,晚幽正在为西川历史考试做着准备。别看晚幽落了一年的课,她的记忆力却是出奇的好,这半天的功夫,泰半的书就已经记得差不多了,过目不忘这个词安在晚幽头上是一点也不夸张。 按晚幽的年龄来讲,这大抵是她需要参加的最后一次考试了。晚幽虽然是不以为意,但是锦钰却是对这场考试非常重视,说是什么最后了,不要留遗憾……具体的晚幽也没听进去,就是按照锦钰的性子,若是她这次考不过,恐怕就命不久矣了……晚幽一想到这里就浑身冒冷汗,只得乖乖复习…… 胡蝶坐在一旁骂锦钰:“……若是这锦钰不想让小晚你在我这歇息,他大可以将你领回去,为何要关你禁闭,又在你头上安一个德行有失,招花惹草的罪名?”胡蝶越说越觉得生气: “你让锦钰来跟我说说明白,小晚你到底是招的什么花?惹的什么草?” 若是往常,晚幽早附和上胡蝶了,今次她却欲言又止了好半晌:“你不要责骂锦钰,锦钰他吧,他其实那么喜欢关我禁闭,不过就是……”她鼓起勇气:“受百草屋管事叠桑之约常过来走走罢了。” 胡蝶道:“哈?” 晚幽支支吾吾半天:“我从前其实很想不通为什么好多次锦钰那么爱关我禁闭。” 胡蝶道:“不是因为锦钰她平日没时间看着你,将你关在这里也方便管事叠桑看着你么?” 晚幽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其实每次我被关过来,锦钰日日都会来看我,有时候能从清晨坐到午后,更有时候,他还要在这里过上一夜。他其实早就想走了,奈何叠桑偏要留。” 她默了一默,待胡蝶目瞪口呆,惊得说不出话时,晚幽又继续开口道: “胡蝶你想想,这里离皇宫那么远,他若不是受人之约肯定会将我直接关在宫里,那样不是会更方便么……叠桑他这人其实才是最希望关我紧闭的那个,目的就是为了牵住锦钰叫他多来看看自己。” 胡蝶没有什么意见,合上嘴巴沉默了。 此时楼下传来脚步声,竹楼不大隔声,两人齐齐屏住了呼吸,就听见的声音飘飘而来: “叠桑,我晓得你对管教孩子这事一直比我严厉,可我打听过了,小晚她今日也没犯什么大事,再加上她刚才一直听话的好好复习,实在不行我上去教训她一顿,就将她放了吧。” 这声音是锦钰的,明显是在帮晚幽说好话。晚幽看了看胡蝶,二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果然接着就响起了叠桑的声音:“其实我认为,小晚那里……不必太急。”又道:“今日风好,你陪我在此坐会儿?” 锦钰道:“我宫里头还有些事,要么我给你沏壶茶来,你饮着茶自个儿坐坐?” 叠桑停了一停:“我方才看了几本有关道教的书籍,上面有许多道教的知识我还不是很明白,就等着你为我开解一二。” 锦钰的毛病是好为人师,一听叠桑有求教他之处,又是他钻研的道教,于是一颗传道授业之心怦然而动,十分欢欣地从了这个安排。 两人一路说着话远去。 胡蝶叹气:“什么对道教不甚了解,这叠桑当年为了和锦钰有共同语言,把道教的知识都学了个遍,甚至比锦钰这个道士更像道士,不理解什么道教知识,这明显就是篇胡……” 这“胡”字还没出口,胡蝶就突然愣住了,随即突然回过神来,大叫道:“天哪天哪!” 晚幽:“胡蝶你怎么了?” 胡蝶:“天哪天哪!” 晚幽给胡蝶递了杯水让她压压惊。 “叠桑他是不是还不晓得道士不能谈恋爱?”胡蝶平了平气息,道。 晚幽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大惊道:“天哪天哪!” 胡蝶把刚刚的那杯水还给了晚幽。 晚幽喝了两口水,勉强扶着桌子站稳道:“那叠桑他该怎么办啊!” 胡蝶和晚幽凝重地对视了很久。 锦钰本来的意思是要将晚幽关个三四日就放出来,没成想他受到叠桑一番挑唆,就改了主意,准备将晚幽先关上十日。 晚幽在百草屋静心备考,偶尔还和胡蝶相对而坐,俩人说说小话,连连情谊,时不时还会同情同情那有情无缘的叠桑和那天天被叠桑缠着不知所措的锦钰。这日子也并不难熬,转眼七八天就过去了。 这一日一大早,风铃匆匆赶来百草屋,说是因天子接了外出消夏的太后回宫,皇太后这一路上净是念叨晚幽,玉口亲点了她伴随鸾驾。再加上这次回宫正好能赶上她的考试,一举两得。所以她的禁闭就提前结束了。 晚幽一旁打着哈欠穿着衣服,任风铃在一旁收拾自己复习用的古籍。这件事并没有让她很开心,因为去行宫中伴随皇太后的鸾驾加考试和在此关禁闭到底哪个好受些,她也说不清楚。 此时,锦钰正在白府门前待白一一见。 锦钰早就注意到白一这个人了,带兵殊无败绩,头脑更是聪明绝伦,这绝非是一个凡人能够做到的。 锦钰修仙修了近五十年,这仙界之事他泰半都是晓得的,白一的真实身份,他大抵也猜的差不多了。 锦钰心想:白一若真的不是凡人,那他对我的修仙路是否会有什么帮助?于是他就很是理所应当的呈上了拜帖。 锦钰他是来的理所应当,那也只是他所认为的理所应当。白一的侍女辰星做事向来小心谨慎,锦钰这么无缘无故呈上了好几次帖子,令辰星有些疑惑,本想先打听清楚再报给白一,结果白一却在她愣神的时候无意发现了这张拜帖。 白一想了想,便让辰星将人带进来。辰星本想提醒一下白一殿下,结果转念一想,白一不知比自己高明了多少,可能自有自的打算。于是只好叹了口气,出去领人了。 锦钰足足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等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因此当辰星领着他进府的时候,他自己还沉浸于梦中无法自拔。 揉着惺忪的睡眼,进了书房往白一面前一坐,拿起白一的茶杯咕咚咕咚吞了好几口茶,最后一口茶刚咽下去,对于没睡醒的他来说,有些话便是张口就来:“你到底是不是个凡人!” 辰星一愣,但是白一好像并不感到意外,嘴角微微上扬,空气瞬间一片寂静。 锦钰的梦在这寂静的空气中被打破了,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那番作为和那番说辞有多么的不可思议!于是急忙端正了坐姿,低着头作揖道: “白一殿下赎罪,臣刚才多有冒犯,殿下也知道臣渴望修仙渴望了五十来年,于是看到哪个人都觉得像仙,臣……” 还没等锦钰说完,他的话就被白一打断了,白一吩咐辰星退下,锦钰吓得赶紧喝了口水压压惊。白一托着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吧,你是何时看出我身份的?” 白一的确是仙,却不是一般的神仙。他是白龙的化身,是万兽主宰。 天帝本不喜欢大臣军统沉迷于美色,觉得沉迷于美色的仙无法成大器,当年他下凡时,便是把他的法力禁了。 但是万兽主宰自然有万兽主宰的好处。每当身边有兽类动物存在,或是月圆之夜,他的法力就会恢复。 锦钰吓了一跳,没喝下去的茶吐了一地,没想到自己随便这么一猜,又是随便这么一说,就猜中了,也说中了? 锦钰坐的直了直,端正道:“白一殿下聪明绝顶,绝代才子,这并不是尔等凡人所具备的。” 白一听得很有兴致:“嗯……说下去。” “所以我猜,殿下如果是仙,大抵能助我的升仙之路一臂之力。” 白一托着下巴看了锦钰好久,锦钰虽吓出了一身冷汗,但是连动都不敢动一下,良久,听到白一挑眉道:“你找我来,恐怕不是仅仅为了这件事吧。” 锦钰立即补充:“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白一殿下,臣今日想向殿下请教一件事。” “说下去。” “臣最近在圣上赐给的一本古籍中读到有关十几年前天界大战一事,凡界也收到了影响,这可是真的?”接着顺手将古籍递给了白一。 白一翻阅着古籍,里面用金川文做着记录。记录的正是让燕婠灰飞烟灭的大战。白一顿了顿,开口道:“不错。” “那古籍中记载的草木之主燕婠上仙,真的为天界献出了生命?雁露阵之说,也是真的?” “不错。燕婠,她的确是个才貌双全的女仙。”白一翻阅着古籍,眼底露出一抹笑: “燕婠当时是为了……”白一一顿:“天下太平献出的生命,这也是她受人尊敬的原因。那你可知,这本古籍是谁编纂的?” 这个锦钰老早就听说过:“好像是一位叫季川的上仙。” 季川这个人白一并不陌生,这是燕婠的手下,之前陪着燕婠一起仙逝,又随着燕婠转世,可见他对燕婠的真心。不过季川这个人白一倒是并未见过几次,也未留意过什么,样貌什么的大抵也都忘却了。 “听说这本古籍中还记录了燕婠的生平和死后转世。”锦钰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补充道。 “转世……”白一很早就因九公主的性子怀疑过燕婠之事,本想确认一下燕婠的转世。结果,转世说当中缺了最重要的一页。 白一前后翻了翻,注意到这本书是抄录的,觉得可能是抄录之人漏抄了什么: “这书,明显是抄录的,”白一补充:“圣上交给你的,有没有原本?” “原本?”锦钰回忆道:“大抵是没有的,要是殿下想问,可以去问问那抄录之人。” 白一抬头:“那抄录之人,是何许人也?” “是一位小殿下,”锦钰答道:“不过这小殿下和我的关系……” 锦钰一想到自己动不动就关晚幽禁闭,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并不是,不是那么的好,我之前带她去梁山王都游玩之时,是她抄录的。” 白一挑眉笑道:“这小殿下,看得懂金川文?” 这个锦钰太了解了:“这位小殿下从小记忆力非凡,小小年纪便可看得懂十三族语言,这金川文是其中之一。”锦钰撇撇嘴,有点担忧地看着白一: “不过,我是不大可能问到了。殿下么……可能也不大可能。” 白一皱眉道:“我一个将军,能与闺中女子有甚瓜葛?除非……是这位小殿下脾气不大好。” 锦钰斟酌许久,硬着头皮道:“小殿下的脾气是好的……但是……但是殿下忘了?您之前和这位小殿下退过婚。” ”我……”白一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皇太后赐他这位上神与一个凡人殿下成什么婚,他当时想都没想,就这么拒了: “我记得是拒婚了,并不算是退婚。” “但是这对于女子来说,大抵都是一个意思。”锦钰叹气。 不更新之剧透系列 http://.biquxs.info/ 晚幽快马加鞭回了城,在进入清婉街的拐口时,向一旁的巷子望了一眼,一道白色的的身影恍然入目。 她当时一愣,以至于忘记勒住马的缰绳,当她反应过来,那只马已经载着她飞奔了三四个铺子。她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在想什么,那马还没停她便从马的身上翻了下来,以至于摔了一跤,可她好似全然不在意,爬起来便朝着那巷子飞奔而去。 刚进了巷子,她就愣在了那里,往墙边靠了靠,并没有往里走。巷子极其狭窄,夹在两堵朱红色的围墙之间。即便今日是艳阳高照,阳光也只能照见半堵墙。 石子拼成的小路延伸到遥远阴暗的尽头,整个巷子看上去非常深幽,数百丈外,方才令晚幽格外震惊的白衣公子正立在此处。她没有认错人。那个人,的却是白一。 但是他并非是一个人站在巷子里,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姑娘。那姿势是横抱,一只手揽住了姑娘的膝下,另一只手扶住了姑娘的背部,姑娘的手环着他的脖子,似乎是很依恋他,随即将脸也贴了上去。晚幽看不清那姑娘的脸,但从姑娘的身材和裙子的材料判断,那姑娘大抵是九公主晚琳儿。 的确是琳儿,但是晚琳儿却并未注意到晚幽。晚琳儿方才从春江小楼出来,陪着白一闲逛了好长时间。白一今天心情并不好,她跟在他身旁便也有些出神。 那时,她突然听到了街上传来马蹄声。但是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白一拉着进了巷子,后来又因为走得太急拉伤了腿,就被白一抱了起来。霎时间她便猜到了白一是在躲人,但具体在躲着谁,自打白一抱住她那一刻起,她便没了心思再去想那些了。 晚幽站在巷口,目光在琳儿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接着,她无意识地皱了皱眉。突然,见到白一的喜悦便是在一瞬间凝结成冰,毫无征兆地压着她,很冷,又很沉。 她自然晓得白一和琳儿也是朋友,因此并不惊讶他会带着她出来吃茶喝酒,但是从未想过他们的朋友关系竟然如此亲密。 因为她和她的朋友本来就不是很亲密。原来白一还有另一个疼他爱他的朋友,她看到白一此刻抱着晚琳儿,便会想起过去的无数种场合,他拥抱着自己一样。 那是否琳儿哭泣时他也会为她拭泪?琳儿痛苦的时候也会握住她的手,给她安慰?晚幽她突然很生气,但又是那样懂得自省,因此明白了这种生气来得其实毫无理由。 白一正在看着她。明明隔着很远,明明后面的街市如此热闹,但当她的目光与他相接时,她却莫名感到了寂静。 他的眼尾微微上挑,似乎是很认真的打量着她,但是她却并未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任何喜悦或期待。 就像他总是在躲着她,或者从不会期待会和她再次相遇。那目光中的漠然令她的心很慌。是因为一个月未见,他便对她淡忘了么? 她几乎立刻为他找到了一个很合适的理由,并赶紧向前走了走,期待着、祈祷着或许拉近些距离就能消除那令人不适的隔阂感。但是第三步还没走出来,她便看到他的目光倏地移开了。 她蓦然停住了脚步,感觉压在她心头的冰仿佛更沉了,她抬起头,本能的想要喊他一下,但是他却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皱了皱眉,在她开口之前转了身,像是打算离开了。 她怔住了,在那一怔之间,她仿佛听到了白一就站在她身后,喊着她的名字。她激动地望过去,热闹的街道中,却怎么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她顿时失了神,那样的声音,似是因为飘落的树叶,顿时显得格外凄凉。 白一这时便抱着晚琳儿离开了,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小巷的尽头。巷子很快便是空无一人,只留下她刚刚好似听错的那句“小晚”在她耳边回荡。 晚幽站在那里,脸色有些发白,那树上飘落的叶子就像是一把锤子砸在了她的心上,砸碎了压在她心上的冰,也砸到了她的心。那些细小的冰碎顺着血液流向四肢,在片刻之后,她便难受得瘫在了地上。 她虽然心里很是难受,但还是在午膳过后又去了一趟白府。因为她在冷静之后思索了好久,还是没有找到该对白一生气的理由。 的确,白一是没有理她,让她很难受。但或许当时白一和晚琳儿是真的有正事呢?晚琳儿和自己不同,经常闷在宫中,不免会闷出病来,或许白一正在帮晚琳儿开解? 她越想越觉得有理,因为常年生活在宫中的人,心理都比较容易出问题,像是皇太后,祖母,之前在宫中长大的娘,甚至是皇上哥哥,大家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毛病。 但是问题在于,即便晚幽想得很通,即便她再怎么为白一找借口,自己心里的痛都没有减少半分。 她似乎懵懵懂懂地找到了原因,但是她瞬间就否认了那些理由,因为她觉得自己总不至于这样荒唐。 白府上,出来相迎的仍然是辰星,她同晚幽解释,说白一他的确昨晚就回来了,但是此时九公主正在他的府上,凡事要讲求先来后到,九公主有约在先,所以今日并不是很方便见她。如果晚幽殿下有急事,可呈上拜帖,白一殿下这几日很忙,晚幽殿下就不必整日都来府上寻他了。 晚幽心里咯噔了一下,站在那里发呆了好久,回过神来,向辰星道:“白……慕遥兄是觉得我有点粘人了,是不是?” 辰星看上去是有些惊讶,却只道:“殿下的意思,奴婢……奴婢不敢妄自揣度。” 晚幽就低下了头:“哦,这样啊。那你帮我转告慕遥兄,我这时候过来也不是……”她说这话时有些违心,便将头又低了低: “也不是一定想要见到他,我就是在街上和他碰到了,然后就顺便来打个招呼,”她努力地想装做没关系、无所谓,却无法克制住声音中的悲伤和落寞: “那,那既然他已有客,我想……就算了吧。”辰星看着她,面上略带担忧。 她拿手摸了摸鼻子,以此来掩盖住内心的失落和蓦然涌上心头的委屈,装得正常些,道:“既然慕遥兄那么忙,那我这几日就,就不来了吧。” 却突然听辰星开口问她:“殿下的手,是怎么回事?” 她愣了愣,看向自己的手,发现左手的袖口上有些血渍,将便袖子往上翻了翻。她咬了咬嘴唇,好像是才觉出疼,发现小臂处不知何时就多了老大一片擦伤,可能是刚才拉袖子的时候擦破了血痂,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辰星立刻伸出手来,想看看晚幽的伤口,晚幽却赶紧退了一步,又抖抖左手,冒冒失失地将袖子放下去,遮住那片可怕的伤痕。想了想,解释道: “可能是刚刚没注意,绊到了什么摔了一跤,这不算什么的。”随即又装作开朗:“姐姐回去同慕遥兄复命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着便利落的转身离开了。 白府中有个建在水中央的亭子,亭子下面有张木桌子,白一坐在石桌旁雕刻着一块玉。晚琳儿坐在亭外的一棵枫树下解着棋局。 辰星不大通晓棋艺,但是她总觉得晚琳儿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却看不出到底是为何。 近得白一身旁时,辰星有些踌躇,她不大确定白一是想要立刻听她回禀有关晚幽之事,还是不想。犹豫了片刻,感觉也并不能揣摩透她家殿下此时的心思,就沉默着先去给他换了杯热茶。 新换上来的茶白一一直没碰过,只专注在手中的雕件上,那是块顶部带了红沁的白玉,白一将它雕成了一对交颈之鹤,那红沁便自然而然成为了鹤顶一点红,虽只雕了一半,鹤之灵性却已呼之欲出。 辰星在一旁等候,直到晚琳儿快解完了棋局,才听到白一开口问她:“她怎么样了?” 辰星轻声:“晚幽殿下她是明白事理的殿下,听完奴婢的话,并没有为难奴婢,很听话地自己回去了。” “好。”白一淡淡道,仍凝目在手中的玉件之上,仔细雕刻着右边那只鹤的鹤羽,像方才不过随意一问,其实并不在意辰星都回答了他什么。 “但晚幽殿下看上去并不好。”辰星斟酌着道。便见白一的动作顿了一顿,但只是极短暂一个瞬间,刻刀已再次工致地划过玉面,便又是利落的一笔鹤羽。 辰星低声:“她以为殿下您不喜欢她太黏着您,因此让我转告殿下,她并没有那么黏人,只是今日在街上碰巧遇到您,因此顺道过来一趟和您打个招呼。” 枫叶树下,琳儿最后一枚棋子落定,院子便显得极为寂静,亭子下一时只能听见白一手中的刻刀划过玉面的细碎声响。 辰星继续道:“不过奴婢不认为那是真的。”她垂眼道, “她来时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像是急跑过,或许在追着殿下回府时不小心将手臂摔伤了,半袖都是血迹,她却没有发现,直待奴婢告诉她时,她才觉出疼似的,但也只是皱了皱眉,”她停了一停,“可当奴婢说殿下不能见她时,她看上去,却像是要哭了。” 玉石啪地落在石桌上,碎了。 辰星猛地抬眼,便看到那锋利刻刀扎进了白一的手心,大约扎得有些深,当刻刀被拔出来扔到一旁时,鲜血几乎立刻从伤口中涌出,滴到石桌上,碎玉被染得殷红。 辰星轻呼了一声,赶紧从怀中取出巾帕递上去,白一却并未接过,只是坐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着掌心,良久,他随意撕下一块衣袖,草草将伤处包裹起来,抬头向辰星道: “再取一块玉石过来。”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晚幽一路踢着小石头回去。她中午也没吃什么东西,但并不觉着饿,路过一个凉茶铺时,突然感到有点口渴,就买了杯凉茶。 今日凉茶铺生意好,几张桌子全坐满了人,她也没有什么讲究,捧着茶在街沿上坐了会儿。她蹲坐在那儿一边喝着茶一边叹着气。她简直对自己失望透顶。 在辰星告诉她白一因晚琳儿之故而无法见她时,她终于明白了,她真的就是那样荒唐。她在嫉妒着晚琳儿。她今日之所以会难受,会不开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源于她突然意识到,白一待晚琳儿似乎比待她更好。 但这嫉妒其实很没有道理,晚琳儿生来不凡,然而白一也有不凡的地方,两人的能力极为相似。白一待琳儿更好,实乃天经地义。但是如果拿她同晚琳儿比较,那她简直一无是处。若有一天白一不再想让她做自己的朋友,她同他便什么都不是。她其实从来就无法同晚琳儿相比。 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心中竟瞬间有些发寒,因此喝完凉茶她又要了杯热茶,想暖一暖身。喝完茶,她便一路踢着石头往回走,途中经过百草屋,就进去包扎了一下伤口,但心事重重的她并没有要留下来的意思,便换了身男装去了玲珑堂。 进了玲珑堂之后,她径直去找了胡蝶,胡蝶见她心事重重,便开了五坛陈年佳酿,扬言要陪晚幽一醉方休!谁成想,胡蝶喝到一半就醉得倒在了地上,只留下晚幽还在把酒一坛一坛地往嘴里灌,没一会儿,也就醉得狠了。 晚幽的毛病是,一醉得狠了,她就爱爬高。 上次春江小楼的梨花酿她喝到第三坛,就爬上了楼外一棵百年老树的树顶,因方圆一上次春江小楼的梨花酿她喝到第三坛,就爬上了楼外一棵百年老树的树顶,因方圆一百丈内就数那棵树最高。这次胡蝶开的几瓶烈酒也是喝到第三坛,她爬上了百草屋第十层的正脊,因方圆一百丈内就数这座楼最高。 她晕晕乎乎地翘着脚坐在屋脊上,白日里的烦心事早已忘得差不离,只觉坐得这么高,差不多能俯视整个平安城,真是畅快,同时胡蝶挑的酒又这样好喝,胡蝶真是知己。 她坐在屋顶上喝得酒坛子见了底,一时也没想到楼下还有两坛,瞧见不远处的街道上有几个幼童提着灯笼玩着追影子,觉得很有趣,就扔了酒坛子自个儿在房顶上蹦蹦跳跳地追逐起自个儿的影子来。 她自幼骑射,有绝佳的平衡力,因此虽瞧着每一步都摇摇晃晃像要摔下去的样子,但每一步她总能稳住自己。 她自顾自玩耍了一会儿,目光掠过楼下骑射场时,却捕捉到骑射场旁那株参天古槐的树干后隐现了一片白色衣袂。这衣袂,总感觉很熟悉…… 她的目光定在了那处,一片浓云突然遮蔽了月色,那白色的衣袂也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待浓云移开、月光再现之时,却什么都没有了。 若没有喝醉,大约晚幽会疑心自己眼花,但她今夜毕竟醉了。 喝醉的晚幽完全没有怀疑自己的眼睛。她站在屋檐边上想了一会儿,转了个身,将右腿对准了没有瓦当承接的虚空,右手放在左手手心里敲着拍子鼓励了一下自己:“一,二。”“二”字出口时她闭上了眼睛,右脚一脚踩空,跌了出去。 在晚幽的设想中,她应该会像一只受伤的白鸟,倏然跌进夜风之中。但来人的动作却比她预想的还要更快一些,虽然右足踏空令她失去了平衡,但她的左脚还没能够离开屋檐,那人便接住了她。 那人身上的香气就像今夜的月光,那么静谧,又那么忧凉。果然是白一。晚幽就笑了。 尚来不及睁眼,晚幽已抱着她在屋檐上重新站稳,然后他松开了她。“你在做什么?”那声音就像月光,冷冷的。并且,那是一句带着怒气的责问。 但她酒醉的大脑并没有接收到这些,只是纯粹地为能见到他而感到开心,故而挺高兴地同他分享起来: “哦,我猜是慕遥兄你在那里,我想如果是你的话,那你一定会接住我的,我就跳下来啦!” 她无愧于心地看着他。目光落到他紧锁的双眉上,再移到他的眼睛,才终于看清了他沉肃的容色。他也看着她,棕黑色的瞳仁里没有任何温暖情绪。这是冷淡的,并不期待见到她的白一。 白日的一切忽然就回到了她的脑海中,委屈和惶惑也遽然涌上心头,她愣了片刻,突然就伤心起来:“为什么慕遥兄……你一见到我就生气?” 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蹙眉道:“你醉了。” “我没有醉。”她立刻道,但想想自己的确喝了很多酒,就比出了三个手指头,“嗯,喝了五坛。”她又再次强调,“但是……没有醉。”脚下却突然一软。 他伸手撑住了她,扶着她再次站稳,她仔细地分辨他脸上的神色:“慕遥兄你不想看到我吗?”他依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道:“如果不是我呢?”她虽然不愿承认,但她的确醉了,不过虽然醉了,她的反应却很快,几乎立刻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百草屋就十层高,她指着八层处突出的一个种满花草的台子,很是轻松地回答他:“那我就摔到台子上啦,也不高,又摔不死。” “是吗?”她这时候脑子比方才要清楚一些,因此灵敏地察觉到了那声音中的冷淡,她有些疑惑地抬起了头,正好接触到他同样冰冷的目光。他冷淡地看着她: “只要不会摔死,摔断手脚也无所谓是吧?我以为你长大了,也懂事他冷淡地看着她:“只要不会摔死,摔断手脚也无所谓是吧?我以为你长大了,也懂事了。” 她静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在生气。”突然抬头非常严厉地看向他,“为什么一见我就生气,” 看来是又想起了方才令她难过,却因为他转移了话题而被她短暂遗忘了的重要问题,她又是愤怒又是伤心地看向白一,“你见琳儿就不生气!” 他的语气还是冷冷的:“因为她不惹我生气。”听了他的回答,她像是要立刻哭出来似的: “晚琳儿是不是比我好?” 他静静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和她比?”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摇头。她只是感到有点累,因此坐了下来,想了一会儿,她捂上了眼睛: “那你就是觉得她比我好了。”她没有哭,那声音却很轻,也很疲惫,然后她悲伤地叹了一口气: “你走吧。”她觉得他立刻就会离开了。她还觉得今夜他根本就不想见到她,他为何不想见到她,她也问出了理由,因为她总是惹他生气。因此他白天的态度也全有了答案,就是她惹他烦了吧。 今晚她偶尔脑子不太灵光,因此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曾做了什么令他不快,可他一向比她聪明,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她也不知该如何挽回,只是感到一阵沉重。她责备着自己为什么要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本来她已经忘了,忘了的时候她就感到很快乐。 她等着他离开,但预想中的脚步声却迟迟没有响起。 巨大的月轮照亮了整座城,夜已深了,整座城市都安静下来,唯有远处的街市还亮着若有若无的明灯,像是自夜幕中降落的星辰。风也安静了,却还是冷冷的,游走过她身边时令她打了个喷嚏。有什么东西递到了她面前,她抬眼看过去,却是一件白色外裳。 “穿上。”那本该离开的公子低头看着她。她看了一眼他手中衣衫,又看了一眼他,然后她偏过了头,她没有理他,只专注地凝视着脚下自己的影子。他顿了一顿,便坐在了她身旁,那外裳也随之披上了她的肩头。 她吃惊地转过头来,正好容他握住她的右手穿过展开的衣袖,她呆住了,任他像照顾一个稚龄幼童一般为她穿好他的外衣。 她愣愣地坐在那儿不知该如何反应,最后她觉得她应该有点骨气,于是挣扎着就要将那已然被他穿得规整的外衫脱下来,却被他制住了: “不要任性。”他皱着眉道。今晚她已听够了他的指责,因此毫不在意,挺有勇气地同他嘟囔: “我就是要任性,你管不着!”挣扎得更加厉害。 他突然道:“是我不好。”她眨了眨眼睛,他将她已挣扎着脱掉一半的外衫重新拉上来合好,看着她道:“是我不好。” 她的眼睛突然就红了,她努力地咬了一下嘴唇,大声道:“就是你不好!”却没有再执着地要脱下那件外衫,她低着头给自己挽袖子,挽了会儿就开始历数他的罪行: “你不理我,你也不见我,你还凶我,你还说晚琳儿比我好,你还……”却因为说得太快又太愤怒,自己被自己呛住了。 白一的手几乎立刻抚上了她的后背,他似乎有些无奈:“我没有那样说过。” 她就回忆了一下,但脑子里一片浆糊,着实也记不得他方才说了什么,因此她点了点头:“哦,那就不是你说的吧。” 但晚琳儿比她好的这个印象一时间却令她甚是悲伤,她红着眼眶问白一: “晚琳儿有我好看吗?”却不待他回答,自己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我觉得根本没有我好看!” 又问他:“晚琳儿有我聪明吗?”依然不待他回答,自己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我觉得根本没有我聪明!” 再次问他:“晚琳儿有我体贴吗?”这一次她终于给了他时间回答,但他却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她,他的容色终于不再冰冷,但那堪称完美的容颜里究竟包含了什么,她看不明白。 她从来就看不明白他,因此并不在意,她只是想,哦,这个问题他不想要回答。她就自己想了一阵,但关于体贴这一点她却不是那么自信了,因此有些犹豫地道, “那……我觉得我们可能一样体贴吧。”她还想问得更多:“晚琳儿有我……”却烦恼地摇了摇头,“算了。” 在她安静下来时他握住了她的手:“你不用和她比。”但这似乎并没有安慰到她,她低着头,看着被他握住的双手,良久,她轻声道: “其实晚琳儿会弹琴,会下棋,画也画得很好,她会的那些,我都不太会。”她努力地吸了一下鼻子,鼓起勇气向他坦白, “我,我特别不像话,我不喜欢晚琳儿,是因为晚琳儿其实是个好朋友。” “她是不是一个好朋友,又怎么样呢?”他问她。 她突然扑进了他的怀中,她的手臂用力地环住了他的肩膀,她的脸紧紧贴住了他的胸膛,她哽咽着说出了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因为我害怕我不再是你独一无二的那个人,我害怕你早晚有一天会离开我。” 有一瞬间,白一怔住了。他不记得这世间曾有一个人,光靠一句话就能让他失了心绪乱了方寸;就甚至是燕婠,也大抵没有过。良久,他闭上了眼睛。却没有回应她的拥抱。 是的,他早晚会离开凡界、离开她。因此她需要早一点习惯。今晚已然太超过了,这样下去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他今晚根本不该来这个地方;或者就算来了,也不该出现在她面前;或者就算出现在她面前,也不该再给她亲近的错觉;或者就算他控制不住亲近了她,这个拥抱他也绝对不能回应;这一切都必须到此为止。 他握住了她的手臂,想要将她推开,却在此时,她抬起了头。那么近。 他再一次怔住了。她像是要哭了,漆黑的眼睛里蓄了泪水,含着孤寂和悲郁,就像是海的最深处。她的眉梢眼底皆是情绪,是悲伤,忧愁的意思,可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本能地维持着她的自尊。 她只是那样看着他,她不常如此,或者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时自己是这个模样,但那悲伤间显露出的娇弱和美丽几乎令白一根本无法抗拒。 但他终于还是在屈服之前推开了她。可他忘记了她的固执,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已再次抱住了他,身下的瓦楞一阵轻响,失神中他被她压在了身下。 匆忙之中她的嘴唇扫过了他的颊边,是冰冷的唇,却像是一点火星烧过他的脸庞。 他蓦地看向她,她却没有注意,一只手撑着他的胸膛,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侧,她依然没有哭,脸上也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却用力地咬住了嘴唇,固执地看着他: “慕遥……慕遥你不许走,我们还没有……” 他猛地握住她的衣领将她拉了下来,然后他吻住了她的嘴唇。他感到了她身体的陡然僵硬,但这一次,他没有再放过她。 不更新之唠嗑系列 http://.biquxs.info/ 在这里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我最近在筹备一本新书,这这本书的配套书籍~我准备带着上帝的视角亲自去书里看看,帮大家圆梦! 我想的是本书采用众筹计划,每个人都可以参与剧情讨论,剧情编写,晚幽在这本书里命运如何,不光看我的行事风格,还看你们的剧情编写。 大家觉得如何?欢迎在下方提意见啊~ 《雁露阵》不更新之唠嗑系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雁露阵》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第六章 2 模糊的,是他的态度 http://.biquxs.info/ 晚幽她昨夜复习,睡的晚了些,今日起早着实犯困,跟着风铃出竹楼,到得叠桑坐诊的大堂时眼睛尚有些睁不开。 时候已经不早,堂中叠桑正替一个病老翁切脉,走在前头的风铃上前向叠桑管事告辞道谢,还在闹着瞌睡的晚幽则在后头同一个挡住她前进的门框死磕。 有个人递了把手,将晚幽带了出来。晚幽还没从自己的梦里走出来,人也没看清便胡乱拱手道谢。谢完了才想起来抬头看看恩人。这一看瞌睡立时没了。 她十日前曾在药铺子下的大街上见过两位故人:一位是江清靖——清靖殿下,一位是他新聘的殿下夫人。此时她跟前站着的就正是一身白衣的殿下夫人常子眉。 常子眉见她认出自己,微微一笑,款款开口:“前些日在清婉街街上碰到殿下,本该过去拜见,只是当时这个状况,也不好过去问安。今日在此遇见殿下,便还是从简了好。不知殿下这半年多来,一向可安好?” 常子眉这种说话方式未免有些做作。她虽是王爷亲批的识大体,懂礼仪的姑娘之首,可是毕竟现在也是一个王夫了,按礼来讲,她根本没必要同晚幽如此讲话。 但晚幽并没注意到这个,她本心中不欲同梁山相关的任何一人打交道,听常子眉问安,几乎是本能地皱了皱眉,只在嘴中敷衍道: “谢过夫人,阿晚近日一切安好,劳夫人挂念了。”嘴又自然地抿了抿: “不过此时我有些急事,需先辞一步了。”说着脚上已跨出两三步去。 常子眉面容微惊,晚幽自然没看到,只听到她在身后追问:“殿下如此,是当真对梁山毫无留恋?” 晚幽的脚步顿了一顿,终究没有留下来,也没有否认常子眉的话,其实对于晚幽来讲,她也不是太清楚该如何回答常子眉。 她低着头径直向前走,没看见迎面走来一个人,因此便撞了上去。她愣了愣,头也没抬地慌忙地道了歉,大步离开了。 她没察觉出来被她撞了的人是江清靖。 江清靖刚进百草屋便被晚幽撞了满怀,他右手本能地扶了对方一把,松手时才发现撞了他的人是谁,一时怔在那里。直到晚幽走到隔壁的书画铺子,江清靖才回过神来似地抬眼望住了她的背影。 常子眉前几日伤了腰,来百草屋是来看腰伤,此时她腰上还有些不便,慢慢走到江清靖身边,分辨他的神色,低声道了句:“阿晚殿下似乎对我有些误会,”又缓缓斟酌: “怕阿晚殿下她的确是有什么急事才走得这样匆忙,倒不见得是在躲我,或者是躲殿下您。” 江清靖微垂了眼睫,眼睛直直地盯着晚幽的背影。她的背影像极了一棵玉树,那么挺拔,却又那么孤独。 晚幽匆匆而行,是因她终于想起来禁闭前她允诺了白慕遥一个月带他逛十回酒楼这事儿。可禁闭这些时日,她除了日日复习,就是和胡蝶担忧着锦钰和叠桑,她居然忘了这一茬。 白慕遥这人,挑剔又难搞,脾气还不大好,她整整六七日音讯全无,必然又会记她一笔账。想到这里她不禁心如死灰。她其实也不知该去何处寻他,唯有玲珑堂这么一个地方,她觉着她去了他应该就能晓得。 在禁闭中时还不觉得,也没怎么想起过她的慕遥兄,可一旦被放出来,站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瞧见这久违的街景,入得脑海的第一幅画面竟是那日春江小楼下他拦住自己的去路,她抬头时见他微微含笑的样子。 她也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就是觉得这种感觉怪怪的。她甚至有点恨自己没有以前那样好运,在街上走着走着便可以同他碰面。 结果没碰到白一,却在离百草屋五百步的巷子里,碰上了白一的侍女。 一时两人都有些怔然。 辰星初见晚幽时便很震惊,再见依然震惊,但今次震惊的点不大一样。辰星下打量了她足有三遍,才缓缓开口:“小晚……姑娘?” 晚幽今日一袭白衫裙,图着方便,只让风铃简单将头发给她扎了扎,在发辫上簪了一二白玉钗环。只要还有点脑子的,一看便能知晓眼前这位是个姑娘。 辰星虽早就料到了晚幽是个女子,但晚幽女装的样子倒还是令辰星颇感震惊。震惊到她脑子一时卡壳,竟然不晓得到底该如何称呼晚幽了。 晚幽很高兴辰星将她认了出来,将辰星身周数丈都扫了一遍,没瞧见白一,有些失望,又同她确认:“慕遥兄不在呀?” 辰星一边得体地回应她:“公子不在,只奴婢一人来巷子闲逛,顺便买一些布料回去,小晚姑娘找公子是有事么?”又一边在心里感叹:这姑娘和燕婠上仙也太像了! 晚幽却并没有注意辰星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顿了顿,道: “我原本想去玲珑堂找慕遥兄的,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姐姐,那烦请姐姐带个话给慕遥兄好了,就说我……”她弯起食指来揉了揉脸颊,像有些不好意思:“就说我被关了六七日的日禁闭,今日刚被放出来,” 她抬眼看了看辰星,说话时又将眼睛垂下去,不大确定似地:“想约他明日逛酒楼,不知他有没有空。” 辰星的目光全然被晚幽的小动作所吸引。她这么一幅少女打扮,眉梢眼角都是灵动表情,令辰星不由自主便瞧得入迷,心中忍不住想这姑娘生得如此好看,又和燕婠如此之像。便是白一殿下果真要待她不同,她也很匹配这份不同。 固然作为一个凡人,她在身份上不大般配白一殿下,但那些神女们,身为神仙大多长得还没一个凡人有灵气,又真的能匹配白一殿下了?也不尽然了。 辰星虽然想到这里冷了一愣,但是一个忠仆的本能还是让她回过神来,有条不紊地答道: “公子这几日都十分忙碌,难以见得他影踪,明日得不得空,这个却不大好说,需问了公子才知晓,不如奴婢寻机去问问公子,得了准信再来通传小晚姑娘?” 晚幽呆了一呆,有些落寞:“那就是说他没空了。”皱眉想了想,她让步道: “那,那就不将日子定在明日吧,太急迫了,还劳姐姐来回通传。我过几日要去看我……嫡母,这四五日其实都空,若慕遥兄何时得了空闲,便差人来……”她又想了想,回头看了一眼百草屋的牌匾,指着晨曦之下的医楼道: “便来百草屋通传我一声好了。” 回想了一遍,觉得这个办法很妥帖似的,抿起嘴角同辰星笑了笑:“姐姐便这么同慕遥兄说罢。” 晚幽回头离开的那一瞬,嘴角的笑便消失了。不仅是因为她没见到白一,心情有些许落寞,还是因为晚幽她的生母,甚至于她的生父,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风铃在巷子的不远处候着自家殿下,虽然晚幽同辰星谈话声低,但风铃是个妖,耳力总比常人好些。 西川朝是个祖上曾出过女皇帝的王朝,至当今天子晚俍他爷爷一朝,朝中还有好几位权重的女官。虽到晚俍他老爹一朝,女官们都被他老爹给搞去后宫了,但直至今日,西川朝女子的地位仍然很高,男女交往上大家也不拘束,都看得很开。 故而,当风铃听明白她家殿下新近似乎结交了一位什么贵公子时,她并不在意。反倒是立在百草屋门口,似一株孤独玉树的江清靖清靖殿下,让风铃皱了皱眉。 “这位可是梁山王都中的清靖殿下?”她三两步踱到了江清靖跟前,敷衍地同他施了个礼。 直至风铃离开,常子眉依然十分惊讶江清靖竟能容一个奴婢在他跟前如此放肆。 西川开朝之初,封了六位异姓亲王,迄今唯留梁山江氏一脉。 江清靖是当今梁山王最器重的嫡子,乃梁山江家第十四世孙。 常子眉她爹是王府管事,她自小同江清靖一起长大,懂事起便开始崇拜江清靖。在常子眉心中,江清靖霞姿月韵,能文能武,是当世最为杰出的俊才,甚而有时候她觉得梁山若有十分灵气,这十分灵气便都汇在了江清靖一人身上。只是这十分灵气生成的清靖殿下大约在降生时单缺了一味日暖之息,因而生得性子如寒冰似的。 可能因他爹是颗情种,曾为情误事,寒冰似的清靖殿下生平最恨红颜误事,于女色上的不上心,比个和尚也差不离。能同清靖殿下走得近的女子,在常子眉印象中只得三人,一个她,一个阿晚殿下——晚幽,还有一个后来的欧阳画。 据她所知,阿晚和清靖殿下的缘分,始于去年春日。彼时阿晚殿下游玩梁山时遭遇强匪,同家人离散,被路过的清靖殿下顺手搭救,又顺手带进了梁山王府中。 在常子眉的回忆里,这位殿下被救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十分倾慕清靖殿下,无论殿下去往何处,她总爱沾前沾后地跟着,左一声清靖哥哥右一声清靖哥哥。殿下不搭理她,她也不怎么生气。 因她缠得多了,后来殿下似乎也同她亲近过一段时日,但那段时日并不很长。 不久后殿下便救回了那位异族姑娘欧阳画,殿下对欧阳姑娘很是另眼相待,之后便同殿下越来越疏远了。殿下似乎很是伤心了一阵。 而后便发生了锁魂塔之事。这位殿下不知做了什么,惹得一心想征服金江的殿下大怒,殿下当夜之怒连她都是平生仅见,竟将闯祸的殿下关在了王府中。 再然后,便是这位殿下不告而别。 在那之后,常子眉便放宽了心,并不觉得江清靖对晚幽有什么别念。有时候她还会想,无论开初有没有情分,到晚幽离开梁山时,江清靖应该多多少少是有些厌憎她了。 若不然,在发现晚幽不告而别的当夜,他为何什么表情都没有,表现得那样平静?且那之后他也没有派人去寻找过晚幽,甚而在王府中的半年多来,他连提也不曾提起过这位在梁山王府中暂居了半年的殿下。 可此次入京再次逢见这位阿晚殿下,殿下的态度却让常子眉的心中波澜顿生,直觉过往有些事,她要么未曾留意,要么留意过的那些,她看得不够分明。 她脑海中又响起方才那美貌丫头一番咄咄逼人的高谈。 “殿下在梁山流落时,幸得殿下大义相救,又允殿下在梁山王府中暂居了半年,我们十分感谢,本应着厚礼相酬。但锁魂塔一事,贵王府却不厚道,看我们殿下孤身落难在王府,便以狠言羞之辱之,又以威权迫之压之,着实欺人。”那丫头又撇了撇嘴: 不过恩怨两重,就算两两抵过罢,这些事我们也不再计较。只希望殿下往后若再见到我家殿下,便如今日一般只做陌路视之罢了,正巧我们殿下也只想同你们梁山之人做回陌路……” 殿下竟没有恼怒,只是打断了她的话:“你说,她想同我做回陌路?” 那伶牙俐齿的丫头冷笑了一声:“我们殿下就在前头,殿下若是觉得我妄言,不如直接过去问问她本人如何?” 殿下沉默了许久,巷子前晚幽已结束了与人的交谈,没有回头,径自朝前面的街角走去,那婢子便对他们哼了一声,然后小跑着跟了过去。江清靖一直一言未发。 他们在那儿站了许久,直见到晚幽和那婢女均消失在街角,又站了会儿,江清靖才领着她进了医堂。 清靖殿下和阿晚殿下之间到底如何,常子眉原以为自己看得清清楚楚,此时却又觉得甚是模糊。 常子眉晓得,她模糊的或许从来都不是晚幽和江清靖的故事。 她模糊的,可能仅仅是江清靖对晚幽的态度。 第六章 3 曼陀罗?戏水鸳鸯? http://.biquxs.info/ 辰星回府时,听婢子说九公主来了府上,正在书房中同白一殿下弈棋,辰星愣了愣。 方才在巷子里时她并非诓骗晚幽。近些时日白一殿下夜夜晚出日日晚归不知在忙些什么,在府中休憩也不过午时前后的个把时辰。九公主虽来过几次寻他,次次皆是错过,今日这个时辰他竟在府中,辰星也感到十分稀奇。 在书房中伺候的小婢子下来换茶时悄悄禀她,说公主此次是来求字,公主她带了幅画,上边画的是一对鸳鸯,画的是栩栩如生,呈上来请公子给题幅字儿。公主原本的兴致像是很高,还帮着公子磨墨濡毫来着,公子的兴致也像是不错,公主请他题字,他就题了。 小婢子说,她不识字,因此并不晓得公子题了什么,只瞧着那些字龙走蛇行,体骨非常,是很好看的字,公子还题了整整四行,她想着公主是该高兴的。 可公主读完那四行字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默默收了画,喝了一盏茶,又欲言又止了一盏茶,最后却也没说什么,只是请公子再陪她下局棋。她印象中九公主求的事,公子很少不依的,故而两人一直下着棋,直下到此时。 小婢子说评书似地同辰星禀完,很有些为自家公子鸣不平:“公主想要什么,公子可都依他了,但公主的脸色却一直没好起来过,”她偷偷向辰星: “奴婢觉得,公主的脾气是越发古怪了。” 辰星叹了口气。小婢子禀的这桩事,显见得是晚琳儿她以画传情,结果是蝶爱着花,花却对蝶无意。这倒让她忆起一桩旧事。 当年燕婠恋着白一殿下时,忍到肝肠欲枯,也曾做过一幅“蝶恋花”图请白一题字。 拿着“蝶恋花”让白一题字,这爱意表达的倒是并不含蓄,奈何白一的钢铁性子,直的很!竟没悟出燕婠上仙是何用意。竟在上头题了一句“风递幽香出,蝶鸟应花来”。 燕婠揣着这句诗回去解来解去,也不过解出这幅传情图可能激发了白一一番陶醉于美景的意趣,借着蝶与花这一番景色表达自己热爱自然,陶醉山水的情怀…… 燕婠为此事还伤情了许久。 辰星走了一会儿神,暗想道:入凡后的燕婠,别的一概忘了,性子也变了许多,唯一保留了的,竟是爱以画传情的这份小心思,着实令人感叹。 晚琳儿还在书房中同白一耗着。 自从入此凡世,遇见九公主,白一殿下便吩咐了让她多看着些这九公主,辰星琢磨,那就是说晚琳儿的一举一动她都该了如指掌,那今日晚琳儿呈了什么图,白一殿下题了什么字,她似乎也该了解一下。 小婢子在一旁嗫嚅:“彼时是梅香姐姐在一旁伺候公子笔墨。”梅香是白一案前的笔墨侍女。 梅香来到辰星跟前,神色很是复杂,先给她做了一点铺垫: “当时是……九公主摊开画来请公子题词,是幅鸳鸯戏水,旁边还有曼陀罗花做点缀。此乃是前朝赵郡主的大作,公子沉默了一下,问公主题什么,公主含蓄地说题一些对这幅画的注解便可。” 辰星点了点头:“鸳鸯戏水,若配注解的诗词,当然该配两句鸳鸯如何亲近,如何戏水……” 她在心中佩服晚琳儿,这暗示颇为大胆,以晚琳儿的性子,定是鼓了许久的勇气才能做到这个地步。辰星不禁好奇白一殿下究竟题了什么竟能让晚琳儿脸色立变,她向梅香: “你在旁伺候着,有瞧见公子他题了什么吗?” 梅香语重心长:“奴婢方才有没有提过,那幅画上画的有曼陀罗?” 辰星不解:“你是提过,不过这关曼陀罗什么事?” 梅香就面无表情地背了起来: “曼陀罗,佛教之花,是应用非常广泛的供品之一,也是变化多样的本尊神及众神聚集居处的模型缩影。曼陀罗花是适意的意思,就是说见到它的人都会感到内心愉悦。它包含着洞察幽明、超然觉悟、幻化无穷的精神。” 辰星的脸色逐渐凝重:“你不要说它们是……”她没有把话说完。 梅香沉默了一下:“嗯,”面现不忍:“就是公子给那幅画题的注解。”补充:“因此公主看了脸色不好。” “……”辰星一时竟无话可说。 辰星既回了,白一跟前自然是她去伺候着。刚为他二人换上热茶,桌上的一局棋便了了,公主欲辞,辰星注意到公主辞别的神情中别有一丝怅惋。 辰星很是同情晚琳儿,只觉晚琳儿竟还能痴迷地看着白一满面怅惋,说明用情很深。 她试想了下要是她违反天条有了个心上人,这个心上人却在她摊开来借以传情的名画上写曼陀罗的含义佛法,她感觉不用天帝和白一来棒打鸳鸯,她自个儿就能先和这个人人割袍断义了。 晚琳儿走后,白一信手在棋盘上重摆了一副残局,又伸手问她要茶。辰星趁着递茶的当口上前禀道:“今日奴婢去巷子里买布时,遇见了那位终于穿了裙子的晚姑娘。” 白一低头喝着茶,闻言停了一下,是让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辰星缓缓道来:“晚姑娘认出奴婢来,请奴婢带句话给殿下,说她先前被关了禁闭,今日方从禁闭中出来,想邀殿下去逛酒楼。因殿下这几日难得在府中,故此奴婢照实回了。晚姑娘说那便看殿下的意思。” 辰星抿抿嘴:“她因几日后要去探望她嫡母,大约不在城中,但这四五日,她都很空,说殿下若抽得出时间有那个空闲,便差个人去清婉街的百草屋传个话给她。” 白一搁了茶杯微凝了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辰星听他开了口,语声有些奇异似地:“她穿了裙子?” 这似乎是和他们所谈之事全然不搭边的一个问题。 辰星心想晚姑娘她不是个姑娘么,一个姑娘穿裙子这到底是件多稀奇的事儿啊?她踌躇着反问白一:“晚姑娘她……不该穿裙子么?” 白一撑着额角看着棋盘,右手拈着一枚黑子欲落不落,淡淡道:“我没见过罢了。”待黑棋落子后,他才又问了句:“是什么样的?” 偶尔会觉得自己善解人意是朵解语花的辰星在白一面前经常体验自信崩溃的感觉。因没听懂他在问什么,她鹦鹉学舌一般谨慎地又询问了一遍:“殿下是说,什么……什么样的?” 白一看了她一眼:“她穿裙子什么样的?” 辰星刚想提醒她家殿下,晚幽和燕婠长得极像,他是看过燕婠穿裙子的。但是又仔细一想,燕婠好像并没有晚幽可爱,晚幽也没有燕婠的大气,这么说来,二人穿裙子时的样子和气质也略有不同。于是她回想了一下,答道:“好看。” 白一看着棋盘:“还有呢?” 辰星又回想了一下,笃定地:“漂亮。” 白一捂住额头:“能不能换个词?” 辰星又想了想,随即手一拍,脚一跺,大声道:“可爱啊!” 白一差点被气昏,定了定神,从棋局上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自身旁书架上取了两册书扔到她手中:“拿去好好读一读。” 辰星垂头瞧了一眼封皮,一册书是《词汇精炼》,一册书是《百词大全》。 “你先读,读完再向我重新禀报此事。”白一揉了揉额头。 辰星一愣,书掉在了地上。但是她一回过神来,还是立刻转回了话题: “那……和晚姑娘的约呢?”她捡起书来踌躇着问白一,这就是辰星作为一个忠仆的难得所在了,话题已被白一歪到了这个地步,她竟然还能够不忘初心。 白一一时没有开口。 辰星追忆着过去白一身边那些美人们,试图回想当年她们邀约白一殿下时,白一殿下他一向是如何回应的。但印象中似乎并没有谁曾邀约过白一,无论是多么高贵的神女,伴在白一身边时,大体也只是候在宫外,等着白一殿下空闲时的召见罢了。 有些神女会耍小心思,譬如装病诓白一殿下去探望,博取他的怜爱和陪伴。但这也不算什么邀约,且很难说白一殿下他喜欢不喜欢姑娘们这样,有时候他的确会去瞧瞧,有时候他又会觉得烦。总之很难搞清他在想什么。 然白一殿下同这位晚姑娘相处,似乎又同他当初与那些神女们相处不太一样……辰星打算帮晚幽一把,稳了稳神,帮晚幽说了一篇好话:“晚姑娘说这四日她都空着,专留给殿下,便看殿下哪个时候能腾出时间来罢了,奴婢瞧着她一腔真意,的确是很想见见殿下。” 辰星自以为这句话虽朴素却打动人,白一殿下应该会吃这一套。可惜白一殿下铁石心肠,并不吃这一套。 白一不置一词地看了她一眼:“她诓你的罢了。” 辰星吃惊:“……奴婢不解,晚姑娘为何要诓奴婢?” “是诓我。”就听白一平淡道:“被关的那十天竟忘了让胡蝶通知我一声,怕我生气。” “这……”辰星猛然想起来那夜白一自清婉街回来后,第二日,第三日,乃至第四日,他日日都要去一回玲珑堂。原是为了晚姑娘。 辰星震惊了片刻,又细思了一番:“可当奴婢说殿下近日繁忙时,晚姑娘看上去十分沮丧,”她琢磨着:“奴婢还是觉着,她说想见殿下并非是诓殿下,倒真是那么想的。” “是么?”白一的目光凝在棋盘之上,嘴角勾了勾。 辰星试探着:“那殿下……要去见她吗?” 等了会儿才听白一开口:“不用,”他笑了笑,摩挲许久的黑子落进了棋格中:“让她也等一等。”他一挑眉,笑道。 第七章 1 他动了心 http://.biquxs.info/ 四日转眼即过,次日便是锦钰亲批出来的适宜御驾回宫的大吉之日。晚幽坐镇百草屋中,翘首期盼白一的传信,期盼了四日,没有等到,丧气极了。她全然坐不住了,说什么也一定要出去看看这白慕遥在忙些什么。 晚幽穿着男装,一路扔着石头灰心丧气地走在清婉街,路过一个巷子,巷口是顶热闹的。晚幽好奇地凑过去瞧上了一瞧,瞬间便将找白一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巷口处原来是个老翁在耍猴,两只小猴儿艺高且机灵,吸引了许多人围观。 晚幽亦围观了片刻,小猴子演完一段钻火轮后,老翁捧着顶草帽来求赏钱,晚幽摸了摸袖子才惊觉今日出门竟未带钱袋子。小猴子同她做了个鬼脸,她有些尴尬地笑着受了。出去后才想到了自己的初衷,四处望了望,朝着白府走去。 偏巧老天爷同她作对,今天这街上堆满了各种铺子,铺子里摆的,都是她平日里难以见到的,自己又颇为喜欢的各种物件: 她望见一个手工铺子,看到了自己带钱时想买却一直找不到的月宫木雕,这是用上好的楠木刻的,除了做工精巧之外,还有各种诱人的小机关;这手工铺子旁边是一个布衣坊,里面有一件自己早就看上的用蓝色丝缎、鹅羽和银线缝制而成的华服,可惜今天才开始出售…… 晚幽立刻就想冲回去拿钱……可回去后还能不能再从锦钰的眼皮子底下跑出来,就不大好说了,想想只得作罢了。 晚幽走到手工铺子之前,在铺子跟前徘徊游走,盯着那月宫木雕看了又看;她随即又溜到了布衣坊跟前,看着那套自己颇为喜爱的华服,忍不住上手摸了摸,结果不仅没摸到,还招来了布衣坊当家的一顿骂。临走时她隐约听到当家的说了一句:“一个公子,来小姐们的华服店作甚?” 她在这个铺子跟前站站,那个铺子跟前站站,闲站得累了,方没精打采地踱到一个凉茶铺子里头。老板同她相熟,看她心情不好,就请了她一杯凉茶。 晚幽丧气地喝着茶,喝到一半,一个六七岁的岁的小童子忽然冒出来,将背上一个蓝色的包裹呼哧呼哧地解下来堆到她身旁的四方桌上,说是有人送她的。 晚幽莫名奇妙拆开包裹,只见两个精巧的小盒子堆叠其中。打开一个,竟然是自己青睐已久的月宫木雕,透过楠木,仿佛还能看到她当时站在街上,看着它时的那般炽热的目光。 她内心一颤,手抖着打开第二个盒子,里面正装着自己刚刚摸过的华服,仔细看看,在光滑的丝绸上好像还能看到她方才留下的指纹。而且这里头除了她刚刚摸过的那件华服,还有与这件华服款式差不多的不同颜色的华服。送华服的人好像很了解她,不仅晓得她是个姑娘,而且挑的衣服大多都是素净的。 晚幽震惊抬头,欲问小童子话,却不见小童子踪影。茶铺老板哈哈一笑扬手同她指路:“小公子这是找那童儿?趁着小公子点数这些礼盒时,那童儿去了对街的酒楼,老汉并未见着他出来,许是还在楼中哩!” 晚幽左手还捏着那个月宫木雕,匆忙谢过老板,又托他替她看着桌上的盒子,三两步出了铺子直往对街酒楼而去。 刚走出茶铺,她便看到了对街二楼临窗而坐的白衣公子的侧影,晚幽对这侧影如此熟悉,看了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谁。 她高兴地向青年招手:“慕遥兄!” 公子似乎愣了愣,而后才垂头向她看来,看了她一阵,撑着腮向她比了个口型:上来。 晚幽眉眼弯弯:“那你等等我啊!” 慕遥今日瞧着很闲适,但慕遥十几日来也不过就得了这浮生半日的闲适。 他此次出门,本是受国师锦钰的邀请。因锦钰最近发现了一些有关于燕婠前世生平和转世的一些消息,想求白一指教。 白一特地腾出半日空闲,是因为约了锦钰。 结果半路上碰上了晚幽。 那时候他其实离她很近,但她蹲在一个木雕铺子前,玩赏一个木雕玩赏得十分投入,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慕遥眯着眼看着她,心想:谁说的期盼着同他逛酒楼,要在家中安坐,好好等候他给她传消息来着?他没有信她着实是明智。 随即他看到她看着这木雕,神色十分惆怅,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就很快地溜到了旁边的布衣坊。 她看着那布衣坊里的一套华服眼睛都直了,大约十分喜欢,她拿出自己腰间别着的紫檀木簪子扭扭捏捏同布衣坊的当家的商量:“我拿这个簪子同您换这套华服,行么?”那当家的不识货,更不晓得那根簪子是皇家之物,论价钱,顶一套华服是绰绰有余。他瞅了眼那根簪子,没有搭理她。 她又蹲得近一些同大当家的商量:“那我用这个簪子换我摸一摸你这套华服可好么?”随即伸出手好想要上前摸。大当家的立刻推回了她的手,嫌弃地瞟了一眼她那根簪子:“摸不得,别摸脏了。” 慕遥站在她身后数步外的一棵垂柳下,彼时只能瞧见她的侧脸,但即便这样他也瞧出了她的不开心。他目视着她委委屈屈地从布衣坊里走出来,目光还定在坊里那套华服上,定了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走了,走一步还要回三次头。 她今日穿了身浅绿色的公子装,头发束起来,额上绑了个同色白边的护额。而她脸上也如同一个真正的小公子般未施粉黛,但那眉偏就如柳烟,那眼偏就似星辰,那容色偏就若晓花,那薄唇偏就胜春樱,那一张脸丝毫未因无粉黛增妍而折损了颜色。而当她用那张脸做出委屈落寞的神色来时,看着的确让人很不忍心。 慕遥自觉自己铁石心肠,他的字典中从没有不忍心这三个字,但一刻钟后他盯着怀中的一大堆盒子,竟有一瞬间很是茫然,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他方才似乎跟在晚幽后面,帮她买了木雕,买了华服,还买了好多他认为她会喜欢的华服首饰 街头行人熙熙攘攘,慕遥站在街口第一次对自我产生了怀疑。他觉得晚幽看上的这些东西,全都很不可思议,比他做的吹笛小仙差远了。而以他的品味,他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买给晚幽,这完全是个谜。 正巧一个童儿从他身边经过,他闭了闭眼,想着算了,眼不见心不烦,便给了童儿银钱让他将怀中乱七八糟的东西全给晚幽送了过去。 晚幽因是一路用跑的奔上了二楼,到得白一桌前不免气喘。 慕遥抬眼便瞧见了她手中的月宫木雕,眉心不受控制地跳了跳。但晚幽全然没有注意到慕遥脸上的嫌弃之色,挺高兴地拎着那面人凑到他眼前比了一圈,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些东西,都是慕遥兄你给我买的吗?” 慕遥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大约实在不想承认自己在这种可笑的玩意儿上花了钱,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转而问她:“怎么每次我碰到你,你都在为钱苦恼?” 晚幽捧着木雕坐在他身旁,想了会儿:“也不只你碰到我的时候了,” 她诚实地回答:“你没碰到我的时候,我也在为钱苦恼。”她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者一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自从前年,我家那位老大收了我的零花钱,我就经常为钱而苦恼了,”她捂住额头又叹了口气: “这就是人生啊,人生实属不易,慕遥兄,你说呢?” 慕遥看了她一阵,从袖子里取出一叠足有一寸厚的银票,递到她面前,看她怔在那儿不接手,倾身帮她装进了袖袋中:“人生的事我不太懂,易不易的我也不知道,你拿着一边花一边慢慢思考吧。” 晚幽抬着袖子,瞪着里边的银票,动作有点可笑,语声里充满了疑惑:“这是……给我的零花钱?” 慕遥给自己倒茶:“是啊。” 晚幽捏着装银票的袖子,不可置信:“可我的亲表兄亲堂兄们,还有我家老大,他们都没有给过我这么多零花钱呀!” 慕遥搁下了茶壶,壶底碰在桌上嗒地一声响。他皱眉道:“我也很好奇,他们到底是怎么能容忍你一直为钱犯愁的?” 晚幽感到不能让白一误会她的亲人们待她苛刻,硬着头皮帮他们辩驳:“那大概也不怪他们了,可能我是个败家子吧,在乱花钱上头,总是让他们防不胜防。”她期期艾艾:“可慕遥兄,这个钱,太多了,我是不是不该拿……” 慕遥从茶杯上抬眼:“这段对话有点耳熟。” 晚幽立刻想起来当初白一送她牙雕小仙时的强硬态度。 “可……”她试探着发出了一个音节,立刻不出所料地看到了白一凉凉的眼神。 她就发愁:“可我总是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总是怎样?” 她支吾了一会儿:“就是吃你的用你的,现在还拿你的……” 慕遥看了她一眼:“你有钱吗?” 她琢磨着关禁闭时攒下了多少钱,含糊道:“有,有一点吧。” 慕遥淡淡道:“有一点,那就是没有了。”又看了一眼她一直握在手中的那个月宫木雕: “喜欢我给你买的这些东西吗?” 她诚实地点了点头:“喜,喜欢的。” 慕遥淡淡道:“那就是很喜欢了。”他继续道:“想将它们退回去吗?” 这次她没有出声。 慕遥看着她:“没有钱,却有很多爱好,要想过得好,除了吃我的用我的,你自己觉得你还能怎么办?” 晚幽想了一会儿,没有想出办法来。 “唉。”她叹气:“所以我说,人生实属不易嘛。” 慕遥一锤定音,给此事画了句点:“那就这样吧。” 晚幽显然觉得就这样也不太妥,她低着头又想了一会儿,趴在桌上问白一:“那……慕遥兄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她侧着头看着他,轻声问他:“我学东西特别快,学什么都特别快,你有喜欢的东西,我学了做给你啊。” 慕遥看了她好一会儿:“唱曲能学么?” 晚幽默了一下:“就只有这个我如何学都学不会,慕遥兄你换一个。” 慕遥换了一个:“跳舞?” 晚幽又默了一下:“就只有唱曲和跳舞我如何学都学不会,慕遥兄你再换一个。” 慕遥再换了一个:“弹琴?” 晚幽再次默了一下:“就只有唱曲跳舞和弹琴……” 慕遥无奈地打断她:“你不是说你学什么都很快?” 晚幽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又低头,脚尖在凳子底下画圈圈:“那再聪明的人都有短板了……” 慕遥道:“你的短板还挺多。” 晚幽敢怒不敢言,想了半天,提议道:“我射箭不错,我给白一哥哥你猎个野兔子吧。” 慕遥笑了笑:“我射箭也不错,能给你猎头猛虎。” 晚幽哑了哑:“那……那我还能过目不忘。” 慕遥挑眉:“真是没有看出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晚幽想起来自己在白一跟前的确常忘东忘西,几乎次次见面他都能挑出她新近又忘了什么与他有关之事,她感到了话题的难以为继,很是无力地为自己辩驳:“那……我要走心才不会忘,可能很多时候……我不太走心吧……” “哦,不太走心。”慕遥道。 晚幽立刻明白自己说错了话,硬着头皮补救:“或者有时候我喝醉了,或者想着别的重要的心事,那也会……” 今次慕遥比较宽容,没有同她较真,只道:“但就算你过目不忘,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这倒是切切实实的。 晚幽感到讨好白一真是太艰难了,她几乎绞尽脑汁,终于想起来还有一项绝技:“那我……我会刺绣啊!”为着这项绝技她几乎要雀跃了:“慕遥兄你总不会刺绣吧!” 话刚落地,被白一伸手用力一带。她适才懒懒趴在桌子旁,整个身子都没用什么力,白一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带往自个儿身上时,她像一只受伤的小鸟倏地跌落,全无自觉、全无道理、也全无抗拒地就扑进了他的怀中。 回神时,她才发现堂中一片嘈杂,原是上菜的小二路过他们后头那一桌时被桌椅绊倒了,将手中一盆菜汤洒了一地。她方才坐在过道旁,幸得白一及时拉了她一把,才没有被汤汁溅洒了衣裳。 恍惚中她听到白一问她:“你还会刺绣?” 第七章 2 我为什么会脸红? http://.biquxs.info/ 晚幽定神时才察觉和白一挨得极近,接着她震惊地发现自己竟坐在白一腿上,像只小鸟似地蜷在白一怀里,一只手握紧了白一的右臂,而白一的左手则放在她身后稳稳托着她的脊背。 在意识到应该不好意思之前,她的脸先一步红了,是本能的、无意识的脸红,因此那红便有些懵懂。红着的月季一般美丽的脸,漆黑的眼珠透出惶惑来,看上去有点害羞。但害羞中也透着天真。。 她坐在他腿上,没有忘记回答方才他的提问:“我会刺绣啊,还绣得很好呢。”声音像极了一团棉花,软软的、轻轻的。 她显然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害羞感到不可思议,有些难堪的,又不解地咳了一声:“慕遥兄,你放我下来。”她轻声道。 白一却并没有放开她,他棕黑色的眼睛捕捉住了她,就像一头豹子捕捉住了一只美丽的青羊。晚幽本能地有些恐慌起来,挣扎了一下,想要起身。白一的右手猛地按住了她的腰。 她疑惑极了,眸子里全是惊异,不明白他这个动作是为何,她的腰瞬间挺得更直了,因此她再不用仰视他,几乎可以平视他了。这微妙的高度上的差异,令她不再觉得自己像只青羊。 她终于敢正视白一的脸,还有他的目光。然后她发现那张脸上竟是没有什么表情的。没有表情的一张脸,却在她看向他的一瞬间里,于眉眼之间突然浮出了一点笑容,微热的吐息靠着她的耳廓: “既然那样会刺绣,就给我绣条腰带吧。” “可,”她害羞得不行,只能凭着本能行事,声音仍是软的,含着一点抱怨之意,“不要欺负我不懂啊,”她轻轻推了他一把,当然没有推动,她低声认真地同他解释, “因为衣衫赠朋友,鞋帽赠兄长,这腰带嘛,是要赠情郎的,给慕遥兄你,是要送衣服的。” 他那好看的眸子中仍含着笑意,右手依旧按着她的腰,他竟学着她也低声道:“可我就想要条腰带。” 微凉的声线刻意放低了,就如黑夜中的月色,声音低沉而微哑,令晚幽内心一颤。两人间,有一种不能言说的幽昧感。 那声音能蛊惑人似的,她不知该怎么办,只好轻轻又推了他一把:“慕遥兄你要讲道理啊。” 他握住了她推他的手,她嘴巴微微张开,极轻地颤了一下,不知该作何反应时,他却已经放开了她。 “我的正事来了。”他笑了笑,将她放在了一旁的条凳上,帮她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袖,“自己去逛街吧。”又将那个混乱中被她遗落在地上的月宫木雕捡起来递给她,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晚幽如在梦中地离开了酒楼,回到凉茶铺时才有些清醒。清醒后,她对自己产生了疑惑,照理说慕遥兄只是朋友,他帮她一把,她不小心坐进了他怀中,这全然是个意外,她怎么会脸红呢? 她皱着眉头拷问自己,直坐到凉茶铺中生意多起来老板嫌弃她碍事了,她才得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那可能是因为那时候在白一怀中坐得跟只小鸟似的,自己潜意识里觉得这动作很幼稚很丢脸吧。 虽然是这样离奇的借口,但她竟说服了自己,还感到了释然,并且松了一口气。果然是一个没有任何风月经验的无知少女。 酒楼之下,锦钰与她擦肩而过。她因心跳极快着急离开而没有注意到锦钰,锦钰也因为着急去酒楼办正事没有注意到她。 锦钰是要去找白一,白一的正事就是锦钰。 白一并未注意到锦钰的到来,眼睛一直不自觉地往凉茶铺子那里瞟,直到锦钰端端正正坐在了他面前,他才回过神来,略有所收敛。 国师锦钰是先帝亲批的国师,他于三十多年前辅佐先帝,如今先帝驾崩,陵园里只留下青草幽幽的坟包,本该不是入土就是垂垂老矣的国师瞧着竟然还是个少年的模样。因此,朝中的文武百官都对他十分敬畏。 看着他的政绩就不得不感到敬畏。 话说,这锦钰一出生就与常人不同,奈何他父母不识货,早早就将他丢走了。 两日过后,一道士途经此地,看这孩子天生好根骨,又身世可怜,就将他领回家抚养。锦钰拜了这道士为师,自己自然也就成了一个道士。但是那时他拜师主要是为了解决自己的生活起居问题,并没有想着要飞升成仙。 十九岁那年,他做道士做腻了、修仙法修腻了,又自认为自己厨艺了得,就向自己的师父提起要去做厨子,求了整整一年,奈何他师父就是不允。直到一年过后,这师父嫌他烦了,就直接把他送入朝中当了个国师。 先帝这个人着实是孟浪又好色。虽然当时西川也有一半的女子在朝中做官,掌着朝中权力,但是先帝也是一个能把朝中女官统统搞进后宫的皇帝。遇到这种情况,要想保得朝中太平,西川安康,就着实需要一位贤明的国师了。 因此国师在先帝那里工作一直很多,也没时间想着当厨子了。直到当朝晚俍当政,他自己才稍微清闲了些,又重新想起了当厨子这码事。本来想着先帝驾崩,师父去世,也没人能管得了他了,一旦晚俍执政,自己就立刻辞去朝中职位,谁成想遇到了白一。 升仙之法锦钰在他师父那里也修炼了许久,自然也不愿让自己的努力白白花费。想着白一或许可以帮到自己,但是心里又放不下厨子之事,就盘算着如果得到神仙的帮助自己还无缘飞升,那就去当厨子。 晚俍是个有心的天子,想着国师在朝中的作用,自然也不想让国师离开。于是就摸通了锦钰的喜好,平时就送点锦钰喜欢的书讨好讨好。 锦钰今日前来,是想询问白一有关晚俍赐给的古籍的内容。 这本古籍是金川古籍中的另一本,里面记载着有关于季川的生平。提到季川,不免就会提到燕婠,锦钰想着这本古籍或许对白一确认燕婠身世有帮助,就急急忙忙带来了。 白一一手撑腮,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那你就是说,季川是随燕婠转世的。季川应该晓得燕婠的转世。” “不错。”锦钰倒了杯茶润润口。 “那你是说,要想找燕婠,也可以先寻季川。”白一一挑眉。 锦钰跟着点了点头,补充道:“不过,找季川转世无疑是件麻烦事。”他顿了顿: “我已经安排皇上接太后回宫,届时,那位小殿下会伴随太后的鸾驾。您在宫中便可以见到她,顺便将此事问清。但至于这小殿下会不会告诉您……”锦钰眉毛一跳:“那就要看殿下您了。” 停更提醒 http://.biquxs.info/ 期末考试,停更一周,放假立刻复更。 看到这里很失望?别走啊,来来来,剧透呈上!! 1.大家看正文应该也看出来了,咱们小晚在梁山经历了好多很惨痛的事情,所以,这个副本会有一点小虐。 2.梁山副本没有男主的戏码,不过我会在结尾发小番,就当加餐了。 3.很有可能我写到一半因为没思路停更,可能会停到最虐的地方。 4.很多人问我小说的结尾是he还是be,这个嘛……暂不剧透,不过马上就要开虐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如果你们想要he结尾,不要跟我讲,你们得去找九公主。为啥呢?日后你们就晓得了。 祝各位学生党考试顺利喃~~~ 《雁露阵》停更提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雁露阵》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