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九歌》 第一章 夜惊 乌云遮月。 漆黑的元府大宅只有后院的一处厢房亮着灯火,两个攒动的人头隐隐映在朦胧的窗纱上,看起来很是忙碌。 “小公子的脸都哭的通红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一个盘发女子慌乱的颠着怀里的男婴,急得满头大汗。 女子身边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也手足无措的慌了神,喃喃道:“是不是饿了?” 盘发女子连连摇头,皱着眉头焦急道:“小公子一哭,我就喂了,一口不吃,这尿布也是干松的,额头也不发热,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哭,我可真是没辙了。” 她话音刚落,婴孩又大声哭了起来,女子顾不上别的,只能继续兜着圈,口中不停发出“嗷哦”的声音,哄着孩子。 小丫鬟在一旁干着急,搓着衣角,讷讷道:“要不然还是去叫夫人吧,找个大夫来看看。” 女子脚下一顿,无意识的捏紧了婴孩的襁褓,面露犹豫。 万一夫人怪她伺候不周可怎么办! 她家里还有三个年幼的孩子,一个瘫在床上的婆婆,要是被撵了,指着丈夫卖的那点柴火,只怕全家都要被饿死了! “张奶娘你别哭啊!”小丫鬟看着她眼眶发红,还以为她是担心的,赶紧从怀里抽出一方帕子,垫着脚尖帮她沾了沾眼泪。 她慌乱的吸了吸鼻子。 可若是不去叫夫人,小公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这条贱命可真不够赔的! 不过,夫人向来知书达理,也从不打罚下人,只要查明了她尽心尽力从不偷懒,也许并不会责怪她吧? 可她这心里怎么就这么慌呢。 急促的“噔噔”敲门声猛然响了起来。 张奶娘心里一惊,不等她反应过来,小丫鬟已经跑过去拉开了门闩。 “大姑娘?!” 穿着白色中衣的小姑娘做了个鬼脸,像一只敏捷的猫儿,“噌”的一下从丫鬟的胳膊底下钻进了屋子,还不忘顺手把屋门关死。 “嘘!”元向歌把手指放在撅着的小嘴上,冲着奶娘和丫鬟,让她们静声。 男婴依旧在哇哇大哭着。 “诶?”她这才发现声音的来源不是她们两个,而是小婴孩的哭闹声。 她怔然的走到张奶娘的身边,巴望着襁褓中的婴孩,奇怪道:“弟弟这是怎么了?” 张氏避而不答,蹙着眉反问道:“都这么晚了,姑娘怎么不睡觉,杏儿那丫头呢!” “我和杏儿捉迷藏呢!”元向歌嬉皮笑脸的拉着张氏的衣角,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我睡不着嘛!” 她生得极好,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纤长的睫毛如同蝶翼一般震颤着,吹弹可破的皮肤仿佛一个美丽的瓷娃娃。 张氏心一软,面色也缓和了下来,温声哄道:“好姑娘,官哥儿生病了,我得去找夫人,姑娘乖乖回去睡觉,好不好?” 她话说了一半就开始心不在焉,声音越来越弱,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好像有很多人来了?只是婴孩的哭声太大,她有点听不真切。 “肯定是杏儿叫人逮我来了,我得赶紧藏起来!”元向歌也听见了,她吐了吐舌头,古灵精怪的跑到了床上,一股脑裹进了被子里。 她灵动的大眼珠子乌溜溜转了一圈,忽然又觉得这里太显眼了,杏儿肯定能猜到。 元向歌眨巴着狡黠的大眼睛,像个皮猴子似的,也不管脏净,手脚敏捷,扑棱两下就钻进了床底。 外面的声音逐渐逼近了,还有些嘈杂喧闹。 张氏的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也顾不得姑娘了,抱着孩子,就要推门出去。 这深经半夜的,不会是杏儿找不到姑娘,就去惊动了夫人吧?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她再去夫人房里了。 可得找个大夫给小公子好好看看,也不知道究竟是生病了还是魇住了,实在不行就找个道士来做做法事! 她抱着孩子,脚步匆匆的走到张着大红灯笼的院门前,却迟疑了停下了脚步。 那红彤彤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灯笼壳子,映红了她的脸,就连墙院的另一边好像也着了隐隐的火光,越来越亮了起来。 “张奶娘,我有点害怕。”跟在她身后的小丫鬟,怯生生的拉住了她的衣角,紧张的吞咽了一下。 张氏站在台阶上,耳朵微动,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 这火光不是幻觉,墙外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是人绝望的尖叫声和兵器奋力的抨击声,透过门缝,仿佛能看见红色的火把与冰冷的刀光,甚至是流淌的血滴。 “快走!怕是着了强盗!”张氏惊恐的腾出一只手拉着小丫鬟,往院子后的后门跑去。 “还有姑娘呢!姑娘怎么办!”小丫鬟嘴唇直哆嗦,腿也没了力气。 张氏面色惨白,她不能死,她的三个孩子还在家等着她! 她的目光定定落在了小丫鬟的脸上,平静道:“环儿,你带着小少爷从后门走,走得越远越好,我去把姑娘带出来,咱们明日午时在董记铺子会面。”说罢,她颤抖着将男婴交到了小丫鬟的手里。 环儿如临大敌般重重的点了点头,顾不得脚下虚浮,踉踉跄跄的抱着孩子往后面跑去。 院门外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张氏目光坚定,转身就往东边的月门跑去。 只要出了这道月门,就能看见元府的东墙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府里的东北角有一处狗洞,夫人昨天吩咐让堵死,那些下人们,应该还没有动工,她刚好可以钻出去! 无风无息,寂静无声。 元府的后门,几个黑衣人像石雕一般,整齐的站成一排。 听见慌乱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他们神色木然,有条不紊的迎了过去。 锋利的剑刃折射着残酷的寒光,一滴滴艳丽的血珠如洒落的玉珠一样,应接不暇的从刃尖上滚落。 环儿站在后门长廊的台阶上,看着眼前黑衣蒙面的几个男子,瞳孔猛缩,浑身都抖成了筛子。 “几位老爷!我只是个下人,我,我……”环儿结巴的说不出话来,往后撤着脚步,双腿一软,面无血色的瘫在了地上。 黑衣人毫无波动,那眼光就像是在看一件死物一样。 “这是元家的小少爷!”环儿嘶声力竭的哭喊着,颤抖着将手里的啼哭不止的婴孩举了起来。 “别杀我,别杀我,求你了,求——呃!” 手起刀落,黑衣人的动作比屠夫还要熟练。 环儿紧闭着眼睛,只感觉脖子里的滚烫的热血撒满了自己的侧脸,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也一并抽走。 她的脑袋与手里的婴孩一起跌落在了地上,连带着那聒噪的婴孩啼哭声一并戛然而止了。 “头,这孩子好像摔死了。”他身边的黑衣人弯下腰,用猩红的手指探了探襁褓中的呼吸。 刀刃上血液的热气还未散去,领头的黑衣人,面无表情的看向了地上面色青白的婴孩,举起刀来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呕——”刚直起腰来的黑衣人,慌忙掀开脸上的黑布,又弯腰干呕了起来。 小婴孩白花花的肠子还有红红的内脏,都弹了出来。 没有人搭理他,所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斩草除根,以除后患。 很快,元府的后门里侧,又整齐的站满了黑衣人,他们每个人都目如枯井,手中紧握着沾满鲜血的长刀,等待着下一个送上门的猎物。 元向歌静悄悄的趴在床底下,一双大眼珠子咕溜溜的转着。 杏儿怎么还没找过来?莫不是张奶娘和环儿帮她打掩护,将杏儿引走了? 她的小下巴无聊的搭在与地面贴在一起的小手上,两只小脚丫子一晃一晃,渐渐的一阵困意袭来,眼皮子都快要合了起来。 “砰”的一声,门猛地被踢开了,吓得元向歌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了起来。 一双黑靴子带着斑斑血迹,大步走到了她的眼前,停顿了片刻。 “头,只有灯亮着,没有人,应该是刚才那个抱孩子的。”男子语气轻快,仿佛是来探望老友一样。 “好好搜一搜,我们的主要目标是找东西,杀人只是附属任务,不要本末倒置了。”另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男子应了一声,开始叮叮当当的随处乱翻着。 元向歌捂住了自己的嘴,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是不是杏儿和张奶娘她们联合起来骗她的,因为她不听话到处乱跑,所以才过来吓唬她的? 可她已经害怕的说不出话来了,就连双腿也失去了知觉,没办法冲出去让她们别再吓唬自己了!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地上满是凌乱不堪的被子衣裳,连个完整的落脚地方都没有了。 “头,什么也没有,这还真是那奶妈子的屋子,没想到元大人对下人还挺好的,这屋子——” “别废话!再看看犄角旮旯,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那低沉的男声带了些怒气,完全不想听他絮叨。 没有人再出声,可元向歌每个毛孔都感受到了致命的危险,颤抖着屏住了呼吸,生怕下一刻眼前就会出现一双骇人的眼睛,冲她可怖一笑。 屋里的柜子、桌子都被弄出了很大的动静,元向歌一动不动的感受着地面的颤动。 忽然,那双黑靴子又停在了她的眼前。 她原本惊恐瞪大的眼睛,猛地紧紧闭了起来,仿佛只要闭上了眼睛看不到别人,别人就也看不见她了一样。 心跳咚咚的响个不停,元向歌忍不住眯开一只眼睛,只见一只手的残影一晃而过,那双黑靴子也消失在了眼前。 她惊恐不已,又紧紧的闭死了眼睛,抖成了筛子。 那人一定趴下来看见她了,她都看见那人小拇指上还有个月牙的痕迹,她要被抓走了! 半晌后,“咚”的一声,门被带死了。 第二章 活着 元向歌迷茫的睁开漾满了泪光的眸子,屋里烛火忽闪忽灭,反复了几下后,猝然熄灭,和黑夜融为了一体。 难道是那个人没有看见她?又或是看见了,但良心发现想放她一条生路? 理智很快被后怕淹没,她真的好害怕,阿娘,阿娘…… 元向歌一边无声的哭着,一边手脚并用的从床下爬了起来,踩着地上乱糟糟的衣物,小腿颤巍巍的跑到了窗户边。 她抽泣着把小小的手指放进嘴里含了含又拿出来,用力的将窗纱底部捅了一个洞,然后垫着脚尖,透过小洞往外看去。 还是原来的样子,一草一木都没变过,静悄悄的没有半点风吹草动。 好似刚才发生的事情都是一场梦境一般。 “阿娘……”元向歌喃喃着抹了眼泪,跌跌撞撞的往门外跑去。 遍地的血迹,混乱不堪的尸体,在她黑琉璃似的眼睛中模糊又清晰。 “不是阿娘,阿娘在哪,阿娘,阿娘……”元向歌疯了一样嘶声力竭的大喊着,边走边翻看着地上的一具具尸体。 元府的正院已经破烂不堪,大敞的屋门摇摇欲坠的挂在门框上,随着小风偶尔发出一两声“吱嘎”。 堂屋的烛火微弱的着着,厅堂中间的红木圆桌上趴着一个四肢耷拉的男人,只着一件薄薄的白色中衣,染上了大片的血迹。 元向歌站在高高的石阶上,隔着宽阔的中庭,瞳孔猛缩,失声痛哭道:“阿爹!” 一只大手忽然伸到了她的眼前,不待她反应过来,便将她痛哭大张的嘴捂住,一声“嘘”从她耳边传来。 元向歌哭声更盛,她不在乎这人是杀手还是厉鬼,她只要和阿爹阿娘在一起! 那人叹气一声,不顾她的挣扎,将小小的她抱了起来,转身就往北边跑去。 “你是元大人的女儿吧,我还见过你呢,你可别乱哭,一会引来了他们,咱俩都得死。”男子半是安慰半是警告,脚步越走越快。 元向歌已经哭不动了,只能有进气没出气的干张着嘴,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肿成了两个大核桃,睁都睁不开了。 男子见她不出声,松了一口气,继续小声道:“马上就到元府后门了,他们应该不在这儿了,我带你逃出去,你别害怕。” 元向歌依然没吱声,她压根就没听见这人在说什么,而是耷拉着眼皮,脑子里一片混沌,这都是梦吧,都是噩梦!等明天早上阿娘叫她起床就好了,一切都是幻觉…… 一阵妖风卷来,后门的修竹沙沙作响,果然如那男子所说,后门的黑衣人已经都不见了,连后门都大敞着。 即便是自我催眠,也无法抹去眼前的真实,那伏在地上被鲜血污浊了的尸体是如此的醒目鲜明。 元向歌失焦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她差点尖叫出声,这衣裳是环儿!还有旁边的襁褓,一定是弟弟! 她张嘴大喊却出不了声,焦急的挣扎着要下来,而男子却丝毫不由得她,片刻也不停留的往外走去。 他健步如飞,出了元府后门,一直走到了胡同口才将元向歌放了下来。 元向歌的眼睛已经模糊不清了,她双腿发软趔趄了一下,哽了一声,毫不犹豫的转身就往元府跑去。 可没跑两步,她却慢慢停了下来,用这双朦胧的眼睛,怔然的望着整个元府大宅。 滔天的火光仿佛一只巨大的怪物,它伸出肥大而长长的火舌,将整个元府吞噬了下去,它感到愉悦,于是嚣张的咧开嘴大笑了起来,一双眼睛迸发出火红的亮光,席卷了整个黑暗的天际。 “这是梦吗?”只有梦里才有这样荒诞的场景,绮丽又可怖。 她的耳边忽然又响起了弟弟啼哭不止的声音。 “是梦,也不是梦,等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男子站在她的身后,深沉的目光中隐隐藏着一丝复杂,静静的望着眼前绚烂的景象。 这淡淡的叹息声传进了她的耳朵,催动着那疲惫的眼皮,渐渐的低垂了下去,一切陷入了黑暗。 不知这天黑了有多久,忽然万物复苏,春暖花开,连鸟儿都婉转的啼叫了起来。 是了,刚才还是寒冬,现在自然要迎春了。 元府的花园子里春花娇艳,好不喜人。 阿娘拿着细绢罗扇,聚精会神的盯着停靠在花瓣上的彩蝶,悄悄的逼近。 元向歌也紧张的拽紧了衣角,生怕露出一点动静,惊动了那彩蝶。 倏的,罗扇猛然一扑,那彩蝶来不及起飞就被轻柔的压在了扇底,阿娘眉开眼笑,朝着另一边招手道:“大人,你看,这蝶儿多漂亮,送给歌儿好不好?” 阿娘,她就在这里!为什么不直接送给她?元向歌心里一急,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朝着阿娘招手的方向看去。 是阿爹! 阿爹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一如既往的温和笑着,凝视着阿娘。 元向歌来不及欣喜,只见他的眼睛突然流出了红色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河流一样,蜿蜒过脖颈、领口,直到染红了大片大片的白衣,唯一不变的是他温和的笑容,而在此刻却格外的渗人。 不要!元向歌在心里嘶声力竭的大喊着。 只见阿娘温柔的把蝴蝶扣在手心里,慢慢的朝已经被鲜血染红的阿爹走去,她的表情,也如阿爹一样温和,似乎看不见那诡异可怕的景象一般。 像是会被传染一样,阿娘的手也开始流血,她手中的彩蝶展翅飞出,也被染成了血红色,然后逐渐变成了深深的胭脂色,滴着红到发黑的液体,奋力的往天空上明媚的太阳飞去。 太阳红得热烈,瞬间被染成了一片赤红,连整片湛蓝的天空都被晕染开来,也许是红的太过炙热,连绵的天空噌的一下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铺天盖地,金色的火花上下翻飞不停,滚烫的火舌一个浪头将元府的花园子吞噬了进去,那些娇艳盛放的花朵刹那便消失殆尽,连丝灰烬都没留下。 不!元向歌急的大汗淋漓,拼尽全力只能吐出一个两个字,眼见着阿爹和阿娘也被大火所吞噬,那滔天大火却如同一个邪恶的怪物一般,朝着她咧嘴大笑着。 “不!”元向歌猛地睁开眼睛。 她大喘着粗气,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凉意,死死的瞪着床顶。 这是梦,不,这不是梦。 天已经大亮了,窗棂子前的树梢上停着叽叽喳喳的喜鹊,一个劲的叫个不停。 喘息逐渐平静了下来,半晌后,她重新闭上了眸子。 这不是她的卧房。 她卧房里的架子床是棕黄色的榆木做的,上面还雕着她最喜欢荷花,垂着淡淡的粉色纱幔,而她现在正躺着的架子床却是红棕色的,雕满了她最讨厌的刘海戏金蝉的花样,连遮挡的纱幔都没有。 这不是她的家。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重新睁开了眼睛。 原本乌溜溜的大眼睛仿佛失去了生机一样,变成了一滩死死的墨潭。 她喉咙里呜咽了一声,小小的身体挣扎着下了床,却又不知该去往何处。 “元姑娘,您起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笑嘻嘻的推门进来,她的目光自然的往下游移着,突然惊讶的嚷道;“哎呀,您怎么连鞋都没穿呀?” 元向歌穿着薄薄的中衣,光着脚踩在干净的地板上。 丫鬟被她一眨不眨的黑眼珠子看得有些害怕,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结结巴巴道:“您,您等一会,我,婢子这就去叫大人过来。” 不等元向歌有什么反应,丫鬟吞咽着口水,“噌”的一下跑了出去。 她一边小跑着,一边惊魂未定的抚了抚胸口,这位元姑娘也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怎么眼神这么渗人,直勾勾的盯着她,比大人还可怕! 元向歌一直呆呆的站在地上,仿佛一只脱线的小木偶,感受不到一丝地面的凉意。 清冷的晨风从宽敞的门缝中来回穿梭,调皮的推动着雕花木门,“吱呀吱呀”的响个不停。 “向歌。” 不过隔了半刻钟,男子大步推门进来,卷起一阵小风,可见是来得匆忙。 见她光着脚站在地上,男子不悦的皱了皱眉头。 他两只带着茧子的大手,轻而易举的将她提溜回了床上,侧头厉声吩咐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伺候着姑娘穿鞋更衣!” 丫鬟一个哆嗦,乖溜溜的低头上前来,把准备好的衣裳鞋袜伺候着元向歌都换上。 他面色微霁,坐在一边的雕花椅子上,探着身子观察着元向歌的情绪,只见她小小的人儿,无神的瞪着一对墨玉似的眼珠,三魂七魄都已经飞走了,只剩下一副幼小的躯体,完全木然的任由丫鬟摆布。 等元向歌穿戴整齐,他尽量放柔了声音,说道:“我是你爹的故交,我姓张,字谦放,你以后就唤我伯伯、伯父都行,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短的缺的,不舒服的,尽管和我说,伯父都会叫伯母帮你添换的,好不好?” 可惜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答的声音。 元向歌神色淡漠,呆呆的坐在床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谦放坐了一会,惆怅的摇了摇头,叮嘱了丫鬟几句,便起身离去了。 这孩子若是哭出来还好,不哭也不闹,才怕闷出病来,要是过了这几天还是这样,他就得请个大夫来看看了。 丫鬟站在一旁看着元向歌,也不知如何是好,甚至还有些发怵,只觉得这元向歌这小丫头片子怪渗人,有些邪乎。 那么多好去处,怎么偏偏就她这么倒霉,被派来来伺候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还是个吓傻了的!她总觉得下一刻这个小丫头就会扑上来咬死她似的! 她战战兢兢的瞄了元向歌两眼,沮丧的叹了口气,谁让她命不好呢? 鼓起勇气,丫鬟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弯着腰柔声道:“元姑娘,婢子叫春来,以后就是专门伺候您的了,您饿了吧,要不要吃点早膳?” 屋里依旧是静的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 第三章 孤女 丫鬟春来自讨了个没趣,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这元姑娘可真是不讨人喜欢,小小年纪,眼神就这么可怕,还当个哑巴!怪不得元大人一家都灭门就活下这一个来,合着就是个克星,跟着这元姑娘,说不定还要连累她倒霉呢!再把她给克死了! 这这还不如伺候任性的大姑娘呢!那可是夫人嫡亲的女儿,活蹦乱跳着么,起码可不这么阴郁! 春来在心底暗骂了两句,面上依然是温和的笑着道:“元姑娘您在这可别乱跑,我去厨房给您端点吃的,一会就回来。” 说罢,她也不再等元向歌说不说话了,自顾自的推门出去了。 不管怎么说,她也得把早膳端来才行,主子吃不吃是一回事,她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然等大人见这小丫头片子病了,她要是没得分说,可就惨了。 脱了魂似的元向歌,在吱呀怪叫的大门被带上后,终于微不可见的动了一动。 她僵硬的伸出小手,将脖子里若隐若现的红绳拽了出来。 这鲜艳的红绳上,坠着一颗不大不小的木珠子,上面刻着奇异的花纹,是阿娘从寺庙里为她求来的如意平安珠,为了保佑她一生顺遂。 “阿娘,你在哪里……”元向歌的鼻翼微微颤动,肿成核桃似的眼眶倏的红了起。 闭上眼睛,一片漆黑的深处,骤然燃起了微弱的烛火,照亮了白衣渐红,四肢耷拉着伏在大圆桌上的阿爹。 阿爹那双目眦欲裂失去焦距的眼睛,仿佛不甘的瞪着她,却又好像穿过了她的躯体,在恨恨的盯着她的身后。 元向歌打了个激灵,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泪意,坚定的握住了红绳上的木珠,带着鼻音小声呢喃道:“我不哭,阿娘说,无论何时都要坚强,不要哭,不要哭,只有没出息的人才会哭,向歌是娘的骄傲,不可以哭……” 小猫儿似的微弱呢喃,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就像她如墨谭一般的眸子,沉寂却又藏着无尽的黑暗。 忽然,一双白嫩的小手突然从门缝里伸了进来,随后门又托着长长的“吱呀”声被推开,探进一个扎着揪揪的小脑袋。 元向歌的余光却瞥向了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在窗纱上一闪而过,是张谦放。 “你叫元向歌吗,我叫姜玉娴。”甜甜的声音从眼前传来。 她还在恍神,进来的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这个叫做姜玉娴的女孩子一对长长的眉毛生得非常整齐,水灵灵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她,眼尾微翘着,红樱桃似的嘴唇嵌在水嫩嫩的小脸上。 元向歌从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小女孩。 “你怎么不说话?你哭了?”姜玉娴微微歪着小脑袋,好奇的问道。 元向歌抿着嘴唇,漠然的垂下了眼眸。 这个小姑娘是张谦放领过来的。 忽然,她的余光里出现了一片杏黄色的裙摆,姜玉娴脱了鞋子,爬上床,坐到了她的身边。 “我和你一样,我们家也只有我一个人了,我爹娘还有姐姐都不在了。”姜玉娴的声音依旧是甜甜的,甜到让元向歌产生了一种错觉,她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元向歌只觉心里猛然坠了一下,却又听见她絮絮叨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时候我刚出生,我爹犯了事儿,被斩了,我娘和我姐为了保全清白,也投井死了。张伯伯说,因为我还是个婴儿,所以我娘就悄悄的把我托付给了他,然后我就活下来了。”姜玉娴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其实也没什么,活着也不是什么好事,我反而觉得死了才是解脱呢!” 迟迟得不到元向歌的反馈,她认真的轻抚着架子床上精致雕花,也不知道是和元向歌说,还是在自言自语着:“不过,我肯定要活着,听庙里的和尚师父说,人自杀是有罪的,死了也不会得到解脱,要去另一个地方加倍还掉还未还完的账,所以我一定得好好活着,得等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可是有些人不相信,比如张伯伯就不相信,我问他,他却说那都是骗人的,专门骗蠢人的,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因果轮报,我又问他为什么,他却不想再搭理我了。”姜玉娴摇头晃脑的撅着小嘴,“不过,和尚师父却笑着告诉我,信也好不信也罢,谁也强求不了谁,每个人自有每个人的定数。” 姜玉娴呼了一口气,笑嘻嘻的仰头望向了架子床顶:“你呢?你会好好活着吗?” 元向歌颤了颤睫毛,没有出声。 那滔天的火光幻化成了恶魔的样子,正朝她猖狂的笑着。 阿娘说了,她可以弱小,可她决不能懦弱。 所有的苦难,若在她眼中是山,那就是山,永远跨不过的山,可若在她眼中是一粒不起眼的尘埃,那就再渺小不过,连脚都无需抬。 元向歌死死的咬了一下嘴唇,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滴啪的一下落在了崭新的衣襟上,她睁大了朦胧的眼睛。 “会。”沙哑的稚嫩声轻柔却又坚定的从她口中飘了出来。 一丝温暖的触感爬上了她的小手,元向歌不由得一颤,她抬头看去,正对上一双新月似的眼眸,里面盛着无尽的温柔与纯净。 “我比你大一岁,那我就是姐姐了,以后我来保护你,好不好?”姜玉娴眉眼弯弯的拉着她的手,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悲伤的事情一样,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元向歌乌黑的眼眸愣愣的看着她,脸上不觉一片冰凉。 过了半晌,半掩的屋门又被推开了。 屋里升起的一丝温情,骤然被打破。 “姜姑娘怎么过来了?”春来端着早膳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两个小丫头,笑盈盈的放在了圆桌上。 姜玉娴只是嘻嘻的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春来不由得多看了姜玉娴两眼,笑道:“姜姑娘用过早膳了吗,要不和元姑娘做个伴一起再用点吧,这小笼包子还热乎的呢。” 她可是把饭端过来了,这元姑娘要是还和个木头似的,她可真是没辙了。 姜玉娴摇了摇头,“谢谢春来姐姐,不过我已经吃过了。” 春来心里怪高兴的,这姜姑娘不但长得漂亮,嘴还甜,平日里对她们这些年纪大的丫鬟都是一口一个姐姐,真是让人看见就喜欢。 只可惜,也是个小克星。 “快吃饭吧,咱们的院子里可没有小厨房,若是等你饿的不行了又没到饭点,就只能去大厨房找点冷糕点吃了。”姜玉娴贴在元向歌的耳边,小声的劝道。 吐出来的气热呼呼,元向歌只觉得耳朵痒痒的,赶紧躲开身子,揉了揉耳朵。 她垂着眼睫毛一直不动弹,犹犹豫豫了好一会,这才磨磨蹭蹭的下了床。 春来松了一口,这小祖宗可算不干杵着了,再杵下去,这饭都凉了,她还得再去厨房里热,真是麻烦死了。 见元向歌乖乖的走到了桌子前,春来一把将她抱到了凳子上,把粥和包子还有小菜都挪到了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拿了筷子递到了她的眼前,问道:“元姑娘会用筷子吗?” 元向歌怔了一下,默默的接过了筷子,没有说话。 春来心里翻了个白眼,推到一边不耐的叹了口气,真是个小哑巴,爱用不用,怎么问也不吭声,烦死人了。 姜玉娴脚下没点声音,悄悄走到了元向歌的身边,好奇的问:“你不会用筷子吗?” 元向歌抿了抿嘴,她自然是会用的。只是,一向都是杏儿喂她吃,她已经很久都没用过筷子了而已。 她没有回答,而起拿起筷子,笨拙的去夹小笼包。 小小的手费劲的操纵着两根筷子,夹了两回终于夹了起来,她不敢掉以轻心,专注的挪动着胳膊,想要将小笼包放进嘴里。 姜玉娴揪心的拧起了眉毛。 “啪嗒”一声,姜玉娴惊呼了起来,这高高举起的小笼包一下子砸进了满满的稀饭碗里,把整个碗都给砸歪了,还冒着热气的粥忽的就倾泻了出来,全洒在了元向歌的衣裳上。 “哎呀!”春来吓了一跳,慌忙跑了过来,把碗给扶了起来。 这个小祖宗!要死不死的,烦死人了!难不成是诚心给她找事干?这衣裳还不是得她洗,这端饭还不是得她去厨房? 不过,烦归烦,她的心底却闪过一丝快意:也真是活该这么狼狈,死丫头片子,让你不说话装哑巴! “没烫着吧?”姜玉娴赶紧把一脸木然的元向歌从凳子上拉了下来,帮她拽起衣裳的前襟,不让热热的稀饭渗进去。 元向歌摇了摇头,自顾自的将衣裳脱了下来,扔在了地上。 这粥已经不烫了,顶多是有些热。 姜玉娴气愤的瞪了一眼满是不耐烦的春来,紧抿着嘴巴转身就往门外跑去。 春来不以为然的冷哼了一声,一瞧这就是去给大人告状去了,她才不怕呢。 两个小丫头片子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孤儿,算不得正经的张府姑娘,大人日理万机,哪有这么多精力管这等小事。 再说了,她又没干什么事,不过是元姑娘自己用膳打了碗罢了,这内宅的事情一般都是夫人管,大人就算过来,也顶多不过呵斥她两句,又不掉块肉,她怕什么? 春来越想越不放在心上,瞪了一眼元向歌,才不情不愿的走过去捡起了地上沾满粥的衣裳,扔进了墙根的木盆里。 姜玉娴人不大,腿脚还挺快的,一会就把在书房的张谦放给叫过来了。 一大一小,走到院子里,正撞上了端着木盆想去洗衣裳的春来。 春来丝毫没有心虚,笑盈盈的朝着面容严肃的张谦放行礼。 “我让你起来了吗?现在府里的下人,都这么没有规矩了?”张谦放低沉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浓浓的不悦。 春来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放下木盆跪了下来,不敢抬起头。 福身礼不一直都是这样吗?她哪里做错了?大人不过是找个由头想给她点颜色瞧瞧罢了。 不过没关系,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她委屈点,认个错,大人这么温和,也不会怎么对她,这事也就揭过了。 正当她委委屈屈的抬起头,想要说话时,张谦放却先她一步,淡淡道:“你也不是小丫鬟了,竟然还这么不懂规矩,既然如此,那便别在这院里伺候了。” 张谦放背着手,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眼中满是不悦。 春来慌乱的磕了个头,连声告罪,她不知大人这是何意,不在这儿伺候,是要罚她去做粗使丫头,还是如何? 正当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耳朵里又听见张谦放道:“你去找张嬷嬷吧,就说是我说的,再换两个听话忠心的小丫鬟过来,你就去别的地方伺候罢。” 第四章 发卖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春来大喜过望!没想到竟有这等好事!大人非但没罚她,还让她去别的地方伺候!听说二公子的身边还缺伺候的人,若是把她交给了方嬷嬷,说不定还能再分到二公子那边去呢! 她忍住心里的激动,装作丧气的样子,弱弱的道了一声“是”,耷拉着脑袋往外退下了。 可刚出了月门,她就忍不住喜笑颜开的转了个圈,立马脚下生风的往张嬷嬷那儿去了。 真是老天开眼了,活该她不用受这个罪! 张谦放怜爱的摸了摸姜玉娴的脑袋,“你这一个月便不用去上课了,多陪陪向歌吧,她也是个可怜孩子。” 姜玉娴仰头看着张谦和蔼的模样,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她又打扰张伯伯了。 “好了,快去吧。”张谦放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快回去。 直到目送着姜玉娴小小的身影掩进了屋子,张谦放和蔼和亲的脸色立马冷了下了来,背着手大步往外走去。 春来像只欢快的小鸟一样,跑进了院子。 “张嬷嬷!”她的语气轻快又亮丽,惹得扫院子的丫鬟婆子,都侧目朝她看去。 在前院偏厅里正忙活的张嬷嬷,闻声往外看去,一看是春来,带着褶子的面容不由得笑了起来,这小丫头不是刚被派去伺候元姑娘了吗,怎么还有空过来看她? “你怎么过来了?”张嬷嬷放下手里的鸡毛掸子。 “是大人让我过来的。”春来笑眯眯的,“我以后就不在元姑娘那里伺候了,大人让您老再拨两个小丫鬟去伺候元姑娘。” “哦?”张嬷嬷的脸上和善的笑意淡了下来,一双因为上了年纪而有些浑浊的眼中隐隐迸发出冷凝的光亮。 春来心里一惊,自她十二岁进府,这还是头一回见张嬷嬷有这样骇人的表情。 她不由得后退了半步,讪讪笑道:“嬷嬷怎的如此看我,我,我又没做什么错事。” 她脑袋瓜一转,赶紧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鼓鼓的荷包,硬着头皮贴近了张嬷嬷,殷勤的笑着小声道:“您看,我就是不入元姑娘的眼,元姑娘怎么也不同我说话,所以大人才遣了我出来,我一个小丫鬟,二公子那边……”嘴里一边说着,一边将荷包悄悄的往张嬷嬷的袖子里塞着。 张嬷嬷脸上浮现了一抹笑意,顺水推舟任由春来将荷包放进了她的袖子里,不置一词。 这荷包倒还挺重的,怎么也得有十两银子,看来平时没少存钱。 春来心里像揣着兔子似的,惴惴不安又满怀期待的看着张嬷嬷的神色。 张嬷嬷轻笑一声,斜眼瞧着她道:“既然如此,你先在这等一下吧,我去取册子来看看,哪里还有缺人的地方。” 春来喜不自胜,就算二公子那里不缺人,夫人、大姑娘哪怕是去大公子或者姨娘那里也好啊! 她塞了这么多银子,这张嬷嬷一向是个和蔼好心的人,定然不会坑她的。 目送着张嬷嬷离去的背影,春来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高兴的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激动的搓着手。 当了两三年的粗使丫鬟,终于能翻身了! 要是能去二公子身边伺候上几年,得了夫人的青睐,说不定还能配个府中的小管事,只要她这辈子别犯什么大错,那可就能过一辈子平安富足的日子了! 然而很可惜的是,美妙的想法随着耀眼的太阳缓缓高升,而渐渐黯然失色。 等啊等,眼见着院里洒扫的丫鬟婆子都收了工,春来也没有见到张嬷嬷的身影,甚至连个传话的人影都没有。 她的笑容越来越淡,心烦意乱的皱起了眉头。 张嬷嬷,莫不是遇见什么绊脚的事儿,把她给忘了? 可她也不敢乱走,若是张嬷嬷回来没找到她,再恼了,岂不是坏了事? “咕噜”一声,春来着急的捂住了肚子。 院里的树影子都往东北方偏去,正午早都过了,她快饿死了。 正当她眼前冒星,双腿打腿软时,穿堂尽头终于有人过来了,春来定睛一看,顿时双眼发光像打了鸡血似的,可不是张嬷嬷来了! 诶?还不止张嬷嬷一个人,她身后还跟着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呢! 婆子? 春来的笑容后知后觉的僵在了脸上。 转眼间,张嬷嬷已经跨进了门槛,她面色冰冷,嘴角下弯,只咳嗽了一声,身后的几个婆子便立马气势汹汹的朝着春来逼近。 春来的双脚不由自主往后退着,“咣当”一声撞到了四角方桌上,她脚步虚浮的撑着桌子,弱弱的干笑了两声,“张嬷嬷,这是怎么了?” 张嬷嬷皮笑肉不笑的瞥了一眼春来,冷冷道:“有个好地方缺人,正等着你去呢。”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朝身后的婆子招了招手。 春来惊恐的看着几个高大的婆子,一摇一摇的狞笑着朝自己逼近,她的嗓子却好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下坠到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婆子们手脚麻利,用粗粗的麻绳将她结实的捆了起来,恨不能将她的皮肉都要勒成一块一块,其中一个牙齿黑黑的婆子,从腰里抽出来一块黄乎乎皱巴巴的粗布,丝毫不怜香惜玉,恶狠狠地塞进了春来的嘴里,把春来的嘴唇都磕出了血来。 春来绝望的看着张嬷嬷,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她也没做什么,就因为元姑娘撒了一碗粥,难道就要把她捆起来吗? 是要把她关进柴房?还是鞭笞一顿? 张嬷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脸上往日的和善面孔竟是半分也不见了,深深的褶子透着一丝丝冷酷。 “你也别恨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心太野了。”张嬷嬷撇过头去,目光幽深的看着庭院里那盛开的玉兰,淡淡道:“想必你还正云里雾里呢吧,总归相识一场,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 说着,她又将视线移回了被捆成粽子的春来身上,意味深长的惋惜道:“这主子,永远都是主子,再落魄也不是你能怠慢的。况且,作为下人,可不要忘了,这是张府,伺候元姑娘也好,姜姑娘也好,那都是老爷说了算,你一个小蹄子,就想妄自怠慢主子的意思,难道不该罚吗?” 看着春来恍然睁大了的眼睛,张嬷嬷淡淡一笑,身姿端庄的往外走去了,她的目光逐渐浮了一层薄雾,仿佛在回忆着那些令人惆怅的往事。 在这张府中,老爷就是天,就是律例,不要以为老爷看着和善,就可以怀了各样的鬼心思,如果违逆,下场只有一个…… 春来欲哭无泪,简直是悔断了肠子! 是了,这个府里唯一的主子只有大人,她伺候不好元姑娘,是打了大人的脸! 可她什么也没做啊,是元姑娘自己把碗撒了的,怎么能全怪到她身上! 几个婆子哪里管她悔不悔的,七手八脚的将春来提了起来,像是拖破抹布一样,不顾春来因为磕碰而发出的痛苦“呜呜”声,往外拉去。 这是要去哪! 春来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恐惧,她头皮发麻,拼命的挣扎了起来。 “小蹄子!你乱动什么!”拽着她胳膊的婆子眉头拧成了一团,“啪”甩了她一巴掌,恶狠狠的呵斥道。 春来的脑袋被这一巴掌打的嗡嗡作响,嘴角都沁出了血来。 头昏耳鸣之中,她隐隐听见婆子们七嘴八舌道:“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吧,马上就要被发卖进窑子里了,学着乖一点,免得多受皮肉之苦!” 窑子?! 春来脸上的血色骤然褪得一干二净,惊恐到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差点没喘上来。 纵使她伺候不周,也罪不至此啊! 那可是人间炼狱,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地方,她若是去了那种腌臜地,哪里还有活路! 大人明明是那么温和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这样狠心! 不!她死命的挣扎起来,都是元向歌这个小贱人,还有姜玉娴这个该死的丫头片子!最该死的就是这个杀千刀的张嬷嬷,拿了钱财不办人事,这个该死的老杂种,害得她进了这等腌臜地,还装什么好人! 春来目眦欲裂,红红的眼睛透出一抹彻骨的恨意。 她要杀了她们!! 可惜,没有人能听见她呜呜声里要表达些什么。 张府后门早已停靠好了一辆破旧的马车,人高马大的车夫掀着帘子,冷眼看着婆子们七手八脚的将五花大绑的春来塞进了车厢里后,他面无表情的从腰上扔了一个鼓鼓的荷包给她们,然后一屁股坐到马车板子上,扬起马鞭,高喝一声,便驾着马车扬长而去了。 · 针落有声的卧房里,元向歌的眼前站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婢女,有些茫然。 “元姑娘,婢子叫冬屿。”左边的婢女笑嘻嘻的行礼,她长着一对小虎牙,圆圆的小脸,大大的眼睛,一瞧就很讨人喜欢。 “婢子叫夏溟。”右边的婢女抿嘴笑着,淡淡的眉眼,看着很温和。 屋里又恢复了寂静无声。听不到主子的回答,两个婢女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浮现的一抹不安。 第五章 长大 听说春来姐姐被人牙子拉走了,还被张嬷嬷卖进了窑子。虽然她们没见过窑子长什么样,可自打做丫鬟起,就听调教嬷嬷讲,那是最让女子生不如死的地方。要是元姑娘不要她们,那她们是不是也要被卖到那种地方去了? 姜玉娴虽然年纪小,可却心思敏感得很,感受到了两个丫鬟的忐忑,她轻轻的碰了碰元向歌的肩膀,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元向歌垂下了眼眸,将眼眶中酸涩的眼泪隐了下去,微微点头。 杏儿姐姐,是不是永远不会回到她的身边了。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调皮乱跑,这一切是不是永远不会发生? 冬屿和夏溟一喜,太好了,元姑娘愿意接受她们了! 那她们就不用被发卖到窑子里了,只要好好伺候姑娘,等着姑娘出嫁了,说不定还能将她们都带走呢! 元向歌的声音如烟一样缥缈,带着几丝沙哑,“春来呢?” 春来? 冬屿和夏溟面面相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元姑娘不是不喜欢春来姐姐吗,怎么还关心春来姐姐去哪了? 听不到回答,元向歌抬头看向了她们二人。 姜玉娴有些懵懂的歪了歪脑袋看向元向歌,“张伯伯让春来去别的地方伺候了,不过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对了,她们也不知道! 冬屿和夏溟感激的看了一眼姜玉娴,异口同声道:“婢子不知道!” 突然的大声把姜玉娴吓了一跳,而元向歌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们二人一眼,默默的出了屋门。 她一个人静静的走到院里的墙根处,捡了一根短短的树杈,走到一旁的大槐树下蹲着写写画画起来。 冬屿和夏溟被元向歌那一眼看得有些发毛。 然而顾不得多想,姜姑娘小跑着往元姑娘那边去了,她们二人相视一眼,也赶快跟了上去。 姜玉娴蹲到了元向歌的身边,也捡了一根树枝写着大字。 张伯伯给她请了先生,这是昨日先生教给她作业,她虽然写完了,可还记得不太清楚。 两个人都默默的,自己划拉着自己的,谁也不管谁。 一刻钟,两刻钟…… 冬屿和夏溟只觉得站的脚都快要累死了,而两个姑娘还乐此不疲的在地上画着什么,可真是有耐性。 太阳逐渐西斜,灿烂的晚霞弥漫在遥远的天际,让人感到沉醉炫目。 眼见着夜幕就要降临了,姜玉娴身边的丫鬟蓝心过来叫她回去用晚膳。 说起来,元向歌与姜玉娴算是住在一个院子里,不过一个是西跨院,一个是东跨院,中间隔了一个无人居住的主院。 姜玉娴拍了拍裙子,跺着脚站了起来,她打着哈欠对元向歌道:“我要回去吃饭了。” 还没等她合上嘴,她的裙角微微下坠,低头一看,正对上元向歌祈求的大眼睛。 她仿佛能透过元向歌乌黑的眼珠看见那心中的恐惧,几近于赤裸裸的暴露在了瞳孔中,求救似的传递给她。 姜玉娴不过是微微一怔,便弯腰握住紧紧抓住她裙角的小手,温柔的看着元向歌,绽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道:“那就,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 黑夜是恐惧。 元向歌不知道,如果没有姜玉娴,她的每个夜晚究竟该如何度过。 一连三日,每当夜深人静,已经熟睡的她都会被梦魇缠绕,大汗淋漓的猛然惊醒。 梦里,那个灼灼燃烧的怪物总会对着她展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伸出长长的火舌将整个天地吞噬,还有阿爹死不瞑目的模样,不甘的望着她,也望着她的身后。 她压抑着惊恐坐了起来,死死的捏着脖子上的圆珠,微颤着平复这难捱恐惧的滋味。 但与其说是平复,倒不如说是一遍一遍的在脑海中回放,以至于至少此刻,完全习惯了这一切。 每当此刻,姜玉娴总是与她心有灵犀一般,窸窣着爬起身来,揽住她的肩膀,与她一起静静的看着窗外皎洁无暇的月亮。 很多很多年后,每当元向歌回想起此时,都会有些迷惘。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熬过这段日子的了,也许是姜玉娴治愈了她,也许是她太过年幼对于死亡的理解还有些懵懂,又也许是完全麻木到抛置于脑后。 不管怎样,她应该庆幸自己还是个懵懂的孩童,而不是已经知人事的大人,以至于这些痛苦随着时间的消磨,而快速的淡化了。 在张府的日子过得既漫长又仓促。 元向歌除了刚来张府的第一个月萎靡不振,后来便逐渐恢复了精神。 张伯伯给她们请了好几位先生,除了教导她们读书写字,还教她们弹琴作画跳舞,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 就这样,日复一日,七年宛如流水匆匆,元向歌就像一株刚出土的矮小花苗,缓缓抽长,枝叶渐丰,花苞初绽,从垂髫小儿长成了豆蔻少女。 说来也巧,她的生辰正好是三月初三,偏偏掩在了上巳节这天出生。 而张府的老夫人和她的生辰恰好隔了一个月,是四月初三,她过了十三岁生辰的一个月后,张老夫人就要过六十大寿了。 元向歌很喜欢张老夫人,在整个张府里,除了姜姐姐、张伯伯还有张大哥,就属老夫人对她最好了,会给她留好吃的点心,教她点九九消寒图,还给她梳各式各样的头发,就像亲祖母一样。 张老夫人与过世的老太爷鹣鲽情深,却一辈子没能有个孩子,张老太爷也不愿纳妾,于是二人便从张家的旁支里过继了个无父无母的男孩过来,充作嗣子,这个男孩便是张伯伯。 不过张伯伯也是个孝顺的儿子,张老夫人吃的穿的,他都捡着最好的往这边送,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人,也从来不少。就算是老夫人发了话,不必让他与夫人日日来自己跟前晨昏定省,张伯伯也依旧是不肯懈怠,风雨无阻的带着媳妇早晚的过来请安。 这不,六十大寿,张老夫人本来是不想铺张的,只想请几个娘家的亲戚和亲近的人来聚一聚,吃碗长寿面,可张伯伯说什么也不愿意,一定要大操大办才行,他说娘辛苦了一辈子,这六十岁的生辰总不能寒酸了,怎么也要好好宴请宴请才是。 张老夫人拗不过他,也便摇了摇头罢了,任他张罗去了。 元向歌可不关心这寿宴怎么样,她这半个月都在好好思索,应该送给老夫人什么寿礼才好。 像是什么观音像一类的绣品就算了,她的绣活马马虎虎,顶多绣个水鸭子还能像回事,要是亲手抄佛经,又有些老套了,她以前也不是没有送过,厚厚的一摞字迹娟秀的金刚经…… 至于太贵重的东西,什么金银玉器之类的古董,她可没有这么多银子去买,如果是能买得起的金钗玉坠,又太过普通了。 每个月她的月例是二两,一年都攒下来才二十四两,她倒是看中了一座寿比南山的玉雕,可价格却太高了,整整三百两银子,就是分文不动的的攒上十年,她也攒不到这么多的银子。 正值愁眉不展之际,福至心灵,元向歌忽然想起来老夫人有提到过,很想念一道点心。 几十年前,张老夫人还是做姑娘的时候,正值上巳节便和哥哥还有几个玩得来的友人一起去了终南山,用山上的泉水和盛开的桃花借了寺里的炉灶做了一道点心,叫桃花酥,香气盈鼻,甘甜可口,令人回味无穷。 她还感叹道,几十年过去了,虽也再登过两次终南山,可却再也没能吃到过这样美味的桃花酥,真是令人遗憾。 元向歌决定了,她要去取终南山上的甘泉,终南山脚的桃花,来做一道让老夫人怀念的桃花酥! 正巧现在刚过了三月中旬,桃花正开得旺盛,泉水也流得正活,岂不是适逢其会! 一大早,天刚刚蒙蒙亮,三个人影鬼鬼祟祟的站在张府的后墙里,望着这高高的府墙。 “张大哥,你不是最喜欢练武了吗?日日练夜夜练,怎么连这个墙都翻不过去?”元向歌掐着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张修远瞪了她一眼,不满的低声道:“我练的是武,又不是修仙,还能白日飞升不成?” 他个子很高,元向歌和姜玉娴站在他的身边才到他的肩膀,所以他只能低着脑袋看她们。 “看来又要爬树了。”元向歌撅着嘴嘟囔着,豪迈的挽起了袖子,“幸好今日穿的是男子样式的胡服,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她大步走到了三丈远处的大槐树下,还未等姜玉娴来得及出声,便跳起来扒住树枝子,一看就是个惯犯,手脚麻利的三下两下就坐到了树干上,还笑眯眯的朝他们二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上来。 姜玉娴仰着脖子满脸担忧,生怕树枝子断了,再摔个好歹。 张修远则眼睛放光,催促的朝她摆着手,示意她赶快翻过墙去。 大齐的治安很好,尤其是长安城内,这院墙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搭个木梯子便能轻而易举过了墙,所以这树种在墙边也不怕有贼人进来。 只是这树虽在墙边,可也不是紧挨着的,元向歌得跳到墙头上去,再从墙头上,跳到墙的外面去,若是摔一下子,还真是能摔个伤筋动骨的。 第六章 爬墙 元向歌扒着树干,探着脖子望向墙的外边,吞咽了一下。 爬树她是老手了,可这翻墙倒是头一回,不会一时失手摔个半死不活吧? “快点啊,一会有人过来了。”张修远着急的催着她。 姜玉娴恼火的拍了他一巴掌,蹙着眉对树上犹犹豫豫的元向歌小声喊道:“你快下来吧,摔着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去找夫人,咱们堂堂正正的出府不好吗,就算夫人不答应,咱们再去找张伯伯啊!” 姜玉娴所说的夫人是张伯伯的续弦。 张修远是张伯伯原配所生的嫡长子,比元向歌要大五岁,他的亲娘在他三岁的时候就过世了,没过多久张伯伯就续娶了现在冯氏做续弦,是现任太常寺少卿的养女。 冯氏一进门不过一年就生了个儿子,和元向歌同岁,取名为修迭,过了三年又生了个女儿,也是张伯伯唯一的女儿,取名宝珍。 张伯伯还有一个幼子,是曹姨娘所生,取名修还,现在不过才五岁。 元向歌垂着眼眸没说话。 要是这冯氏是好说话的,她还翻什么墙。 自打来了张府,除了逢年过节,这冯氏从来不见她们,就是偶尔见了一回面,也是板着脸教训她们俩,她才不去自讨没趣呢! 至于张伯伯,从来不让她随便出府,就算是买个什么东西,也是只让丫鬟们去捎回来。 比起让下人们去代劳,她还是想亲自去一趟终南山,这样才是她的心意。 元向歌把心一横,不管了,就凭她这矫捷的身手,还能摔着不成! 她又往上爬了两节树枝,只用两只手扒着外面的树干,惊险的将全身悬空着,两条腿一荡就碰到了墙沿上。 大树哗啦哗啦的乱摇着,落了一地的树叶。 看得姜玉娴胆战心惊,连呼吸都忘了,紧攥着拳头生怕她一个不留神掉下来。 元向歌就像被吊在了树上,身子晃晃悠悠的踮脚踩到了墙沿上,她聚精会神,等稳了一稳,就松开了树枝子,立马蹲了下来,双手扒着墙沿,整个人都伏在了墙头上。 “好家伙,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张修远双眼放光,大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摩拳擦掌的样子恨不能收元向歌做他的大弟子。 元向歌在心里欢呼雀跃着,眼睛弯成了新月,朝姜玉娴兴奋的招着手。 姜玉娴刚松了一口气,又提心吊胆起来了,她先是责怪的看了一眼张修远,然后揪着帕子朝元向歌喊道:“你别掉下来了,小心点!” 掉下来?怎么可能!她这么天资聪颖、颖悟绝伦,第一回翻墙就如此轻轻松松的人,哪里会掉下来呢。 元向歌嘻嘻的笑着扶着墙沿,小心翼翼的转了转身子,然后扒住墙头,将腿慢慢的伸了下去,很快,除了两条胳膊和一个头还攀着墙头,大半个身子都挂在了墙外面,只需要松开胳膊跳下去就成功了。 “啊……”刚才还是笑嘻嘻的小脸,已经皱成了一团,她不时扭着头看往墙外的地面,吭吭唧唧的不敢跳。 这也太高了吧,她不行啊,这脚碰不到地,她心里没数,掉下去会不会很疼啊! 可是,她的手臂没力气了,这墙卡得她胳膊也好疼啊! 真是乐极生悲,元向歌欲哭无泪,求助的看着姜玉娴和张修远。 “你真笨啊,这墙又不高,你快跳下去就行了,摔不着你,别一会来人了,让那个老妖婆知道就惨了!”张修远看着都着急,恨不能跳到墙头上把元向歌紧紧扒着墙头的的胳膊掰开。 他小声嘀咕着:“不就是落地的时候震得脚疼吗,缓缓就好了……” 姜玉娴也快哭了,来回扯着张修远的袖子,跺着脚道:“你快去帮她,别让她摔着啊!” “好好好。”张修远最见不得姜玉娴哭了,她一哭,自己这心也好似被一只大手捏住了一样,窒息得难受。 “我这就去帮她,你别着急。”张修远连声哄着她,轻轻的把自己袖子抽了出来,往后退了几步,做好姿势就要跑着翻墙过去。 可还没等他开跑,一声“啊”,墙头上哪里还有元向歌的影子。 元向歌差点撑不住时,纤细的腰间猛然一紧,一股力量将她拽了下来,吓得她不由得大叫一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稳稳当当的站在了地上,腰上的力量也消失不见了。 正当她心有余悸的松了一口气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男子的轻笑,他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三分嘲笑,七分慵懒,缓缓道:“元向歌,你怎么还是这么笨?” 她身体猛然一僵,心里也咯噔了一下,这个声音真是让她最熟悉不过了。 “陆深。”她咬着牙从嘴里挤出这两个字,皮笑肉不笑的弯着眼睛转过了身来。 饶是她这样讨厌陆深,看着眼前如阳光一样耀眼俊逸的男子,也难免有一丝恍神,他的眉眼生得极好,浓密的剑眉规整却又叛逆的微微扬起,深邃的凤眼带着丝丝戏谑的笑意,高高大大的,她只能仰着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睛。 可很快,那点被美色所游移的思绪就烟消云散了。 只要见到陆深,她就会想起和他令人难忘的第一次会面!她毕生的耻辱! 就是他,见证了自己第一回爬树,还摔了个狗吃屎!把本来就快要掉的虎牙给碰掉了,弄得嘴里又是土又是血,简直狼狈极了! 大家都过来扶她,只有他,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身上镀着一层淡淡的金光,挑着他那好看的眉毛,嗤笑一声道:“真是个笨蛋。” 怎么会有这样冷酷无情的人,偏偏还生了一副风流倜傥的好皮囊! 元向歌脸上那点笑容实在维持不住了,她忍不住翻了白眼,冷哼了一声。 陆深挑了眉毛,诧异不已,“不是我打这经过,你可就掉下来了,说不定摔个腿断胳膊断,这下半生可就嫁不出去了,我也算得上是你的救命恩人,怎么连个谢字都没有,还朝我翻白眼呢?” “向歌,陆公子。”姜玉娴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元向歌和陆深不约而同的抬头往树上看去。 姜玉娴正抱着树干,忍着恐高的惧意,和他们打着招呼。 她怕元向歌真的摔着个好歹,所以赶紧让张大哥帮着她上了树,看看情况怎么样。不过,看样子是陆公子经过帮了向歌,还好还好。 “姜姐姐!”元向歌朝她招着手,“你扒着这边的院墙,我接着你下来。” “接你个头啊。”张修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墙头上,如履平地一般走到树冠这边,朝姜玉娴伸出手,“抓住我,我带你过去。” 元向歌瞪大了眼睛,“你能行?你怎么不早说,那我还用卡在墙头上不来下不去的?” 直接让张大哥上墙头,把她接过去不就行了?? 张修远哪里管元向歌,他只顾着姜玉娴,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揽住她的胳膊肩膀,稳稳的将她接到了墙头上,然后带着她跳下了墙。 “你不是不会飞吗?怎么还能带着姜姐姐飞一样的跳下来?”元向歌气结,叉着腰质问他。 张修远心虚道:“这,我也只能带一个人过来,玉娴柔弱,你这么身手矫捷……” “什么声音?”院里面传来了喊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是府里的家丁!元向歌一凛,哪里还管什么别的,拉着姜玉娴,撒丫子就往东边跑去。 张修远“哎”了一声,赶紧也跟了上去。 “向歌。”姜玉娴气喘吁吁的拽着她,脚步虚浮,上气不接下气道:“我跑不动了。” 元向歌一听,马上放慢了脚步,扶着她,“好,好,不跑了不跑了。” 此刻太阳已经升起了,街上也有了零零散散的行人,二人站在路边顺着气。 张修远和陆深也跟了上来,两个人气息平静一点也不像跑过来的人,元向歌诧异的看了他们一眼,这练武的人就是不一样,跑了这么久和没事人一样。 “你怎么也跟过来了?”元向歌颇有敌意的瞥了陆深一眼。 陆深双手抱胸,笑道:“修远兄叫我来的,说是有人不自量力要去终南山,他和姜姑娘实在拗不过她,所以叫我来做个侍卫,好好看着她,免得闹出什么事来。” 怪不得一大早就在后墙外面见到他了。 “什么叫不自量力,去终南山怎么就不自量力了?”元向歌不服气,也双手抱胸,扬着下巴与他对视着。 陆深几不可见的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哂笑摇头,“你不知道终南山有多远吗?” 多远?元向歌茫然了,不就是在长安城的南边吗? 见元向歌一副呆呆的样子,陆深无奈道:“这一来一回就要一百二十里地,只算坐马车的时间这一天就过去了,更何况你还要爬山,又是汲泉,又是摘花,等回来估计得要第二天了,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敢随便跑出来?” 这…… 不止元向歌愣了,姜玉娴和张修远也是面面相觑,他们都没去过终南山,只听说在长安城的南边,许多文人雅士都喜欢去那里,没想到竟然这么远…… 第七章 逛街 这可怎么办…… 元向歌为难的咬了咬唇。 姜玉娴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要不然还是算了吧,给张伯伯说一说,让丫鬟跑一趟带回来,咱们在府里做。” 说实话,元向歌还是不想去求张伯伯,虽然吃的喝的张伯伯从来不亏待自己,对自己也很和蔼,可像是这样的琐事,他常常当时答应了,转头就忘掉了。 “只要你出钱,我可以去帮你带回来。”陆深笑的玩世不恭,伸出他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元向歌的面前晃了晃。 元向歌回过神来,认真的看着他道:“你要多少?” 陆深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你要多少钱?”元向歌撇了撇嘴,她这么大声,陆深又没七老八十,怎么还聋上了? 陆深有片刻的尴尬,他不过是逗着她玩,想看她生气的模样,圆溜溜的大眼睛满是生机的瞪着他,气鼓鼓的小脸让他很想捏一把,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咪一样。 他轻咳一声,别过了眼去,“算了,你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娘,能有几个子儿,我就不和你计较了,这样,我带你去西市,有家酒肆正好中午要去终南山脚下送酒,你给那里的伙计说说要什么,明天就给你带回来,让他送到我那去,我再以送给修远兄的名义,转交给你,可好?” 说着说着,他的僵硬的语气不自觉的软了下来,竟还带了一丝讨好。 元向歌诧异的打量了他几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什么时候还长出良心来了,怪让人不习惯的。 说起来,宁国公主府与张府不过隔了一条街,陆深是宁国公主的独子。 虽然陆深和张修远年纪差不多,可在家里的地位却是完全不一样。 宁国公主的驸马是武安侯,先不说宁国公主是否得宠,单是武安侯世袭罔替的侯爵之位,陆深自打出生就已经是含着金汤勺了。 虽然元向歌很讨厌他,也不得不承认,陆深不是那等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不论文涛还是武略,在同辈人中从来不落下乘。 每次见到张伯伯训斥张修远,十次有九次都会拿一街之隔的陆深来与他作比较。 不过元向歌觉得张伯伯有些太过苛刻了,虽然张大哥不怎么喜欢读书,但也不代表读的就很差,至少在国子学中,成绩一直都是中等偏上的。 今日恰好是国子学的常假,所以张大哥才有空回来,若是平日,都是住在国子学里的。 姜玉娴也不是不知道元向歌不想去找张伯伯,正一筹莫展之际,恰陆公子愿意相帮,喜不自胜,拉了拉元向歌,示意她快些答应。 元向歌能屈能伸,僵硬的朝陆深行了一礼,“多谢小侯爷。” 陆深最不喜欢听别人叫他小侯爷了,可看见元向歌那低眉顺眼的模样,他的火气又“噌”的一下子被浇灭了,从鼻孔里“嗯”了一声,带着他们往西市走去。 长安城的东市多为达官显贵们所光顾,四方珍奇,皆所积集,所卖的物品都价格高昂,而西市则更为繁华,不止百姓多,胡人也多,什么客栈、旗亭酒肆、衣肆、帛肆应有尽有。 元向歌和姜玉娴从来没去过西市,长到这么大也只跟着张伯伯和冯氏来过两回东市,还是只在马车上见过外面的景象,待她们跟着陆深到了西市的街口,放眼望去这条街上已经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了。 不用说元向歌了,本来就活泼好奇,穿梭在大街上左看看右摸摸,还不时往那些铺子里钻,就连姜玉娴这一向安静守礼的,也眼睛里冒着星星,不用元向歌拽她,自己主动拉着元向歌的手,高兴的和向歌一起这里跑那里跑。 张修远也很少来这里,不过他对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一点也不感兴趣,只顾着跟在她们身后看着她们二人,这街市上人这么多,再走丢了可就麻烦了。 陆深一连走了二三十步,突然觉得不大对劲,一回头满是窜动的人头,身后哪里还有他们三人的影子,他心里一慌,赶紧回头逆着人流去找人。 一个店铺一个店铺的找,终于在一家卖珠宝的铺子看见了他们三人的影子。 站在门口,正好能看见元向歌笑眼弯弯的模样,陆深叹了口气,撩了袍子,大步走了进来。 “姑娘,你这么漂亮,这绿宝石正配你,你的姐妹也很漂亮,很适合这个紫宝石。”一个裹着头巾,留着大胡子的异域商人,操着一口流利但音调奇怪的官话,笑眯眯的给元向歌推荐着自己手中木盒里的宝石。 她们姐俩鲜少出门,只远远的见过一两回胡人,这还是头一回这么近的接触胡人,还是个有些年纪的男子。 元向歌还好,扑闪着大眼睛满是好奇,姜玉娴却有些害怕的拉着她的衣角,虽然这些珠宝很漂亮,可仗不住这胡人又高大又可怕,就连笑都这么吓人。 “你们要是这样逛下去,三天三夜也逛不完。”陆深低沉的声音清晰的传进了元向歌的耳朵,吓得她赶紧往一边退了退,捂住了自己耳朵,回头怒瞪着他。 说话就说话,她又不是聋子,靠这么近干什么,吓她一跳。 陆深勾了勾唇角,不以为意的直起了身子,瞥向那商人手中的宝石,讥讽道:“宝石很漂亮,就是有的人没钱买,你还是去招待别的客人吧。” 大胡子商人也听明白了,耸了耸肩膀,朝她们姐妹二人和善的一笑,便将宝石了收起来,转身去招待别的客人了。 姜玉娴这才觉得这商人也没这么可怕,除了长得可怕了些,性情看起来倒是蛮温和的。 元向歌朝陆深冷哼了一声,跺着脚走到了那个大胡子商人的跟前,打断了他与别的客人的谈话,问道:“刚才的绿宝石和紫宝石卖多少银子?” 大胡子商人微微一愣,笑着伸出了四根手指,“五十两银子,这两个都带走。”他见元向歌脸色僵硬,又接着道:“这可是大颗的宝石,比大拇指甲盖还要大,快赶上手指肚那么大了,这个价格很合适的。” 元向歌低声道了谢,便蹬蹬的往姜玉娴身边跑去,拉着她就往外走去。 确实是买不起,五十两银子,攒四年多的月例呢! “四十两银子,漂亮的姑娘,我便宜卖给你!”大胡子商人招着手,高声挽留着她。 可惜四十两银子她也买不起,若是四两银子她还能考虑考虑。 张修远回头看了一眼她二人的背影,赶快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了二十两银子,眼疾手快的塞到了大胡子商人手里,催促道:“快把紫宝石卖给我,快点快点!” 大胡子商人收起了笑容,严肃道:”四十两是卖给那个漂亮姑娘的价钱,卖给你还是五十两,一颗紫宝石二十五两。” 张修远一噎,又回头看看她俩还在不在,他不但着急着走,还怕让元向歌瞧见,也懒得讲价了,慌慌张张的又掏出了五两银子,塞进了商人的手里,皱着眉头催促着。 大胡子商人这才满意的将盒子拿了出来,放到他的手里。 “你可真行。”陆深双手抱胸,朝张修远促狭的笑了笑。 张修远赶紧将盒子揣进了怀里,一边往外走着一边着急道:“你还在这悠哉的,小心她俩跑丢了,也不去看着点。” 陆深哂笑一声,“那是你妹妹又不是我妹妹,跑丢了也是你的事。” 张修远也不和他计较,急匆匆的赶快出去跟上她们两个,正值豆蔻的两个漂亮姑娘,万一被拐卖走了,可就完了。 见张修远出了门,陆深从腰间拿出来了二十五两银子,递给了商人,淡淡道:“把刚才那个姑娘看中的绿宝石卖给我吧。” 出了这家胡人的珠宝铺子,再往东走几步有一个做糖人的小摊,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大汉,虽长着一脸的络腮胡子,却是个心灵手巧的人,摊上插了一排已经做好的糖人,有月宫仙子,后羿射日这样的神话故事,还有各式各样的飞禽走兽,花鸟鱼虫,精致又漂亮。 元向歌“哇”了一声,刚才的宝石立马就被抛之脑后了。 这也太精巧了吧。 她拉着姜玉娴驻足在了小摊的跟前,聚精会神的盯着大汉的巧手,只见三下两下这小鸟就有了形状。 起初她还以为是做的玩偶,可马上就来了一个垂髫小儿,给了摊主十个铜板,拿了一个白兔放到嘴前,高兴的伸出舌头舔了舔,蹦蹦跳跳的走了。 姜玉娴也没见过,两个人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大汉早就注意到她们两个了,笑着看向她俩,“这是糖人,祖传的手艺,又好看又好吃,两位姑娘要不要来一个?” 元向歌恍然大悟,咧开嘴笑了起来。 区区十个铜板,这个她买得起! “那我要这个牡丹花的,栩栩如生的真好看。”她笑眯眯的指了指那朵红艳艳的牡丹,中间的花蕊是金色的,看起来比园子里的新鲜牡丹都好看。 “好嘞。”大汉手中的鸟儿已经捏好了形状就等上色了,他把那鸟放到一边,将精致的红牡丹拔了下来,递到了元向歌的手里,爽朗道:“三十文钱。” 第八章 闲逛 “三十文?”元向歌震惊的抬高了声音,她指着刚才那小儿离开的方向,问道:“刚才那小儿不是才给了你十文钱?怎么这一会就翻了三倍?” 大汉也不恼,笑呵呵道:“那小儿是我这的常客了,而且她那兔子做法简单,不像姑娘要的这个牡丹花,这个可费事多了哩!” 元向歌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只是这翻了三倍也有点太离谱了吧? 姜玉娴捏了捏她的手,含笑对大汉道:“给我这个月宫仙子吧,我们要两个,您给便宜些可好?” 元向歌突然觉的这个如此精致的月宫仙子,说不定还要翻上一倍的价钱。 果不其然,大汉乐呵呵的把月宫仙子递给了姜玉娴,“那就算你们便宜点,本来应该是八十个铜板,现在就收你们六十个铜板吧。” 姜玉娴乖乖的从身上掏了一贯钱,数了六十个铜板给他,然后拉着还欲讲价的元向歌离开。 “这也太贵了吧。”元向歌盯着手里的牡丹花,完全下不了口,这样算下来,这个糖花可是二十个铜板呢。 姜玉娴扑哧一笑,“你什么时候变成小财迷了,六十个铜板就心疼成了这样,这每月的例银,平时可都没处花呢。” “有处花我也不想花。”元向歌垂了眼眸,撅嘴道:“有银子在手,这心里就不慌,要是没银子了,总觉得少了点依靠,慌得很。”她叹了口气,“若是什么时候能有千两银子在手,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 姜玉娴闻言,笑容也淡了下来,拉着元向歌的手更紧了些。 谁说不是呢。 张伯伯再对她们好,张府也不是她们的家。两个都是无依无靠的人,就像蒲公英似的,虽然从带根的枝叶中生长出来,可总归是要随风飘走的,不知会被带往何处,也不知究竟是会落地生根,还是会不幸的坠落湖泊。 元向歌倒是没有姜玉娴这样多愁善感,她只是希望自己手上多些钱罢了,只有钱多了,困难才会少一些,往后就算不依靠张府了,也能自己养活自己,免得举步维艰。 唉,只可惜张伯伯不允许她们随便出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她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连外面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又怎么能想出生钱的法子呢? 二人正走神沉思着,张修远和陆深一前一后的走了过来。 见她们俩手里一人拿着一个糖人,陆深嗤笑着嘲笑了她们一番,然后警告她们不要乱跑了,不然赶不上酒肆的伙计去送酒,这趟就白来了。 正事自然是不能忘的,元向歌不再到处乱跑,老老实实亦步亦趋的跟着陆深,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快,七拐八拐,拐了好几个街道,四个人就到了一家门面气派的酒肆外,二楼上挂着一面有几分褪色的幌子,写着归云酒肆四个飘逸的大字。 站在酒肆十几步开外都能闻见浓浓的酒香味,还时不时传出热闹喧哗的声音,透过宽敞的窗子,过路的人都能看到大堂里面座无虚席,门里门外,还有来来往往的人打了酒带走,可见这家酒肆生意是极好的。 四个人撩了布帘子一进大门,站在柜台前正在算账的掌柜下意识的往门口看去,一瞧见是陆深,掌柜热情的笑了起来,放下手头的事赶快迎了过来。 “陆公子,好久不见。”掌柜的笑呵呵朝着他拱手行了一礼。 元向歌有些好奇的看着掌柜,浓眉大眼,长须过颈,三十多岁的年纪,比陆深略矮,看起来不像商人,倒像是个识字的读书人。 陆深笑着点头,“吕掌柜,我这次来是想拜托你件事的。” 有陆陆续续进来出去的客人,他们站在这儿未免有些碍事,吕掌柜热情的请他们往楼上的雅间叙话。 毕竟还带着两个娇娇姑娘,这里鱼龙混杂实在不宜久留,陆深摇头婉拒了,往门的一边挪了挪,长话短说道:“还请店里的伙计往终南山跑一趟,帮我带一桶新汲的清泉,一筐初开的桃花,明日送过来。” 掌柜的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了陆深身后两个花容月貌的小姑娘,这才了然一笑,拱手道:“不敢推辞,不出意外的话,等明日巳时左右,我便叫伙计送到公主府。” 陆深颔首,回头瞥向了元向歌,“还有什么别的吗?” “没有了。”元向歌摆着手,朝吕掌柜道了声谢。 等出了酒肆,她疑惑的问道:“你不是说酒肆的伙计今日就要去终南山吗?那你为何还要说‘请店里的伙计往终南山跑一趟’,不应该直接说让他去的时候顺路带回来吗?而且你又怎么知道这酒肆的伙计要去终南山,难不成身份高贵的陆公子,连一个小小酒肆里的伙计行踪也了如指掌吗?” 姜玉娴看了看陆深又看了看元向歌,只抿了嘴笑。 张修远略一思索,也奇怪的看向了陆深。 “咳。”陆深不自在的仰了仰头,淡淡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归云酒肆经常往公主府送酒,我自然是什么都知道了,只是让别人办事不得稍微客气一些,难不成一开口就命令别人?”他鄙视的看了元向歌一眼,大步往前走去。 元向歌撇了撇嘴,好像是有那么一丝道理,只是这陆深真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 虽然事情已经办完了,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西市又这么的热闹,她们自然不愿意现在就遛回张府。 反正丫鬟也不敢吭声,张伯伯今日又不在府中,冯氏就更不会主动找她们了,今日可以畅快的玩到太阳落山再翻墙回去。 四个人四处闲逛,一直到太阳当空,才找了一家干净的食肆。 张府对于元向歌和姜玉娴的饮食是从来没有苛待过的,甚至每一顿都是比较精细的,只是外面的食肆花样要比府中更多一些,二人吃得也十分快意。 不过,最快意还不是她俩,而是张修远。 光是馄钝就吃了整整三大碗,还就着吃了一张胡饼,更不用说还有烤羊肉和热洛河还有冬苋菜。 张修远见他们三个都直勾勾的望着他,不由得怔了一下,他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习武,饭量大,况且在国子学废寝忘食的,一般都食不知味,很少有时间能这样品出滋味来。” 确实,国子学的伙食是相当不错的,只是他为了分出更多的时间来习武,所以便要尽可能的节省时间来读书习字。 四个人酒足饭饱的出了食肆,刚往东一走,就见到许多人在街边围成了一个半圈,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带着异域风情的乐曲格外的欢快和跳跃,传进元向歌的耳朵里,让她也不由自主的高兴了起来,想要随着音乐跳起舞来。 她一脸兴奋的拉着姜玉娴往圈里挤去,这么多人围着一定是有好看的,只是不知道里面是在做什么。 可惜她们两个小姑娘,哪里能挤得进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忙活了半天还是在外围转悠。 最终还是陆深和张修远在前面挤出了路,带着她俩走到了最里层。 飞扬夺目的彩缎衣裙,随风飘舞的乌黑长发,如宝石般耀眼的眼睛,高高的鼻梁,雪白细嫩的皮肤衬得饱满的嘴唇更加红艳,绝美艳丽的胡姬正肆意的随着五弦琵琶欢快舞蹈。 “这就是胡旋舞吧?”元向歌眼睛亮亮的,兴奋喃喃道。 这胡姬美妙的身姿,仿佛像仙女一般。 可看着看着,姜玉娴眼中的兴致渐渐散了不少,就连脸上的笑容也慢慢低落了起来。 胡姬长得可真漂亮,只可惜漂亮也没什么用,身份低微,最终也不过是沦为达官贵人们的玩物罢了。 张修远倒是不怎么喜欢这些歌舞,对于他来讲,这世上只有两样东西能够让他感到快乐,一是练武,二是姜玉娴。 随意站在一边的陆深则味如嚼蜡,这样的胡舞他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也就第一次见还挺有意思的,后来觉得也就这么回事,偏偏多的是人都喜欢这些胡姬。 四个人也只有元向歌一个人看得津津有味,可惜她自己却不知道,还以为大家都很喜欢看呢。 待到太阳往西,他们也便该回去了。 虽然已经快到傍晚了,可路上的人却只多不少,这些商人们的生意依旧好得很。 陆深觉得这路上人多了太多吵闹,便选了一条人少些的街道,反正街道都是四四方方的,只要多拐几个弯,照样能够出去。 迎面走来的过路人中,有一个和尚格外的醒目,他衣衫褴褛,手中拿着一个破了底的钵,紧闭着眼睛也不知如何看路,像是喝醉了一样,一会左歪,一会右歪,却也撞不到人,过路的人都看着心惊胆战的,可若多看这和尚几眼,就会注意到他实则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 这倒是奇了,元向歌有些诧异,她犹豫了一下,从荷包里拿了一两银子。“哎”,姜玉娴来不及拦她,只能看着她朝着那和尚走了过去。 她拦到了和尚面前,而这和尚虽闭着眼睛,却像是能看见她一样,止住了步子,晃晃悠悠的朝她“阿弥陀佛”了一番。 第九章 异事 元向歌没说话,笑眯眯的把那一两银子扔进了他手中的钵里,“当”的一声,那银子上下转了几圈,才停在了钵的角落里,好在没有从钵底的窟窿里掉出来。 和尚笑了笑,“金银这样的东西,施主还是自己留着用罢,出家人只要这街上没人要的石头。” 元向歌不知道出家人不收银子,说起来她也没见过真正的和尚,这还是第一回见,她一直以为化缘的和尚就和街边的叫花子一样。 她撅了撅嘴,又将钵里的银子拿了出来,一边往荷包里塞,一边好奇的问:“你闭着眼睛,怎么看见路的,就连我往你钵里扔了什么你都知道。” “这凡胎肉眼,看见的也不过是骗人的幻像,闭着眼睛反而更清楚些。”和尚疯疯癫癫的笑着摇头,他不语了片刻,又笑道:“既然施主与我有缘,我便替施主看看手相吧。” 说着,他便伸出手来,示意元向歌将手递给他。 “元向歌。”陆深不悦沉声道。 他们三个已经跟了过来,都不约而同的蹙着眉头,催着她赶紧走,阻止她与这和尚再多纠缠。 然而和尚却但笑不言,将那粗糙黝黑的大手依旧伸在元向歌的眼前。 鬼使神差的,元向歌怔了一下,片刻后还是将手递给了这个和尚。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和尚让她感到很安心,就像是慈祥的长辈一样,让她莫名的有些想哭。 可和尚刚握住了她的手,不等陆深愠怒的推开他,就烫手似的立马松开了,即使他闭着眼睛,也不妨碍他的表情变得惊异了起来。 “贵,贵不可言啊!”他往后退了一步,对着元向歌大惊不已。 不管他们几人是什么反应,和尚却又惊讶的闭着眼睛将头转向了姜玉娴,叹息摇头道:“富贵留名又如何,苦楚人间,转头皆为空,施主不如随我出家远离这苦海,方可一世平安无虞啊!” 张修远闻言恼火了起来,一把将姜玉娴挡到了身后,斥责道:“你这疯秃驴胡说什么!还不快滚!” 和尚一凛,又往后退了半步,将脸转向了张修远,惜叹着:“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可悲啊!” 张修远剑眉倒竖,还欲呵斥这和尚,却被姜玉娴拦住了,只见这和尚又阿弥陀佛了一声,疯疯癫癫,左倾右斜的越过他们继续往东走去了。 “你,没事吧?”陆深担忧的伸出一只手,在元向歌的眼前晃了晃。 不会是被这胡言乱语的疯和尚下了什么降头吧?愣在这里呆呆傻傻的,倒像是魔怔了一样。 元向歌睫毛微颤,忽然回过了神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可还未等那疯和尚走出多远,此处又有了一件异事。 “救,救我!”一个微弱的女子声音从前面的巷口传了过来,好几个从巷口经过的人,都只是侧头看了一眼,便赶快脚步匆匆的走掉了。 一只带了血迹的手挣扎着从墙角伸了出来,接着爬出来一个身着艳粉轻纱肌肤裸露的妙龄女子,她白皙的额头上磕了一个骇人的血窟窿,正在往外淌着刺眼的鲜血,即使脸上便是血污,也能依稀看出她面容姣好。 姜玉娴和元向歌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惊讶。 这不是西市吗,人来人往,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大齐治安一向好得很,更何况还是长安城下,天子之都。 “让你跑!”一声吆喝,一个满脸胡子的壮汉从巷子里大步走出来,狠狠的拽住那女子已经蓬乱的头发,不管死活的往巷子里拖去。 女子已经没了力气,她身上的轻纱已经遮蔽不住白皙的身体,酥胸半露,大片大片裸露的肌肤上满是青印,她痛苦又绝望的向元向歌与姜玉娴伸着手。 仅剩的一丝理智告诉她,这两个女子和她们身后的男子衣着气质皆不凡,一定是贵人家的姑娘公子,尤其是这两个姑娘目露不忍,必然是心软之人,说不定可以救她的。 “别去。”陆深虽然也有些不忍,可还是伸出手,挡住了刚踏出步子的元向歌。 “为什么?”元向歌匪夷所思的看向他,皱着眉头道:“人命关天,怎么能坐视不理?” 还未等陆深张口说什么,元向歌用力推开他就往那巷口跑去。然而到了巷口,她的脚步缓缓的停了下来,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那女子已经脸色青白,没有了血色,身体僵硬的躺在了地上,一看就知生机殆尽了。 “看什么看。”那大汉站在一旁,撑着腰,凶神恶煞不耐的朝她喊着,“这可是窑子里的窑姐儿,你一个丫头片子也想进来不成?” 元向歌忽然有些喘不上气,捂住胸口蹲了下去,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向歌!”姜玉娴急切的跑了过来,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陆深和张修远也赶紧跑了过来,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那大汉吓了一跳,结巴的往后退着步子,“这,这可跟我没关系啊!我可没碰她!”说罢,他赶紧拖着那女子的尸体慌乱往北边的街走去,干净的地上只留下一条淡淡的血痕。 陆深心里一阵慌,“她怎么了?” 张修远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也是第一次见她这样,没听说有什么旧疾啊?” 久违的噩梦忽然间又浮现在了眼前,在姜玉娴的安抚下,元向歌的呼吸渐渐舒缓,睁开眼睛,恢复了清明的神采。 “我没事了。”她朝姜玉娴绽了一个苍白的笑容,慢慢站了起来。 姜玉娴还是有些担忧,再三确认她没事了,才放下了心来。 “你,不要紧吗?要不去医馆看看吧。” 元向歌诧异的看向了陆深,哂笑道:“呦,这还是头一回能从陆公子的嘴里,听见这等关心人的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见她恢复了精神,陆深心头一松,冷笑了一声,睨着她道:“就怕有些人不但多管闲事,还不识抬举” 元向歌白了他一眼,又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大步往前走去。 姜玉娴无奈的与张修远对视了一眼,这两个人一见面就不可能心平气和的相处,真是让人头疼。 待回到张府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陆深不知从哪弄来的木梯,让他们三个搭着梯子过墙。 张修远身强力壮,先爬了过去,好在墙里面接着她们。 元向歌自然不会先过,她得先看着姜姐姐过去才能放心,所以便排在了最后。 “元向歌。” 陆深单手扶着梯子,仰头喊了一声。 元向歌已经攀到了最后一节,正想跨到墙头上,闻声回头看着他,奇怪道:“怎么了?” “咳,我——”他轻咳一声,欲言又止。 “你快点啊,我这样上不去下不来的很累的。”元向歌着急的催促道,她这个位置真是太费劲了,扒着墙踩着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你还没向我道谢。”陆深脱口而出,接着便懊恼了起来,他本意不是想说这个。 还说别人幼稚,就他最幼稚,不过这次确实是多亏了他。 忍住心里的别扭,元向歌看着他,脸上憋出一个僵硬的假笑,含糊道:“谢谢你。” 说起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客客气气的讲话。 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墙头上,陆深挑了挑眉,眼中带了一丝笑意,低头看向了自己手心里的绿宝石,碧色沁人,熠熠生辉,让人爱不释手。 不急,他们来日方长。 - 冬屿和蓝心一块站在院子门口,夏溟站跨西院门前,急的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好在今天一天都没人过来,就连大姑娘也没过来找茬,要不然被发现了传到了老爷的耳朵里,她们可就惨了。 “两位姑娘回来了!”冬屿眼睛最尖,元向歌他们才刚转个弯过来,她就瞧见了。 蓝心紧锁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谢天谢地,她们姑娘平安回来了! “你怎么还不走啊?”元向歌挽着姜玉娴的胳膊,纳闷的看着跟在身后的张大哥,这可都进了后院了。 张修远略有些尴尬的看向了姜玉娴,他顿了顿步子,吞吞吐吐道:“我能不能和你说几句话?”说罢他瞥向了元向歌,那意思不言而喻,自然是希望她回避一下。 元向歌做了个鬼脸,提步就要往院里走去,反倒是姜玉娴面色为难的拉住了她,显然是不想单独和张修远相处。 元向歌看了看张修远那恳求的眼神,又看了看姜玉娴微红的耳根子,狡黠一笑,以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一溜烟就往院门跑去。 她可不是没眼色的人,况且她还要借张大哥的书看呢,不就是单独说两句话嘛,她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就把姜姐姐让给他一会吧! “哎!”姜玉娴有一瞬间的慌乱,她咬着唇,垂了眼眸,转身就要跟上元向歌往院里走去。 张修远怎么可能会放她走,他反应极快,一伸手便拉住了她的胳膊。 “快放开我。”姜玉娴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挣扎着抽身,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意。 男女授受不亲,若是被人瞧见了,他们俩都不用做人了! 张修远松了松力气,却固执的没有放开,他眼中闪过一丝执着,压低了声音,“你先别走,我只是与你说几句话罢了,说完就走。” 第十章 礼物 姜玉娴没有他力气大,也拗不过他,无奈道:“你松开再说。” 张修远见她眼眶都红了,像只被欺负了的小兽一般,他心中猛然一抽,赶紧松开了手,讷讷道:“我不是故意的轻薄你,我,我就是怕你走了。” 他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子,递到了她的眼前,“送你的。” 姜玉娴揉着被他捏疼了的胳膊,看见眼前的盒子,不由得怔然了,这不是那个异域商人拿出来的宝石盒子吗? 张修远摇了摇盒子,示意她快些接着。 姜玉娴抬头看向了他清澈的眸子,眼底的浓墨中夹杂着一丝羞赫,尽管他压抑着唇边的笑意,可她还是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愉悦。 她心头一哽,逃避似的垂下了眼帘,“无功不受禄,张大哥,你拿回去送给宝珍妹妹吧,我要这宝石也没什么用处。”说着,她拂开了眼前的盒子,转身就要离去。 “哎!”张修远一着急,直接拉住了她的手,胡乱将盒子塞进了她的手里,也不管她是否拿住了,就逃也似的松开了手,一边往后撤着,一边道:“反正是送给你了,你若是不要,送人也罢,扔了也罢,都由你说了算。” 他绽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一口白牙耀眼的让她微微有些恍神,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姜玉娴低头看着手中精致的木盒,眼眶不由得一酸。 虽然他笑得灿烂,可她分明看见了张大哥眼底的一丝受伤。 可是,她又能怎么做呢?他是张伯伯的嫡长子,仪表堂堂,才华横溢,可她呢,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幸得张伯伯心善怜悯,接进府中,当成养女一样好好待着,这样天差地别的身份,她又怎么敢奢望什么。 况且张伯伯大恩,她已是没齿难报,怎能如此不知廉耻的去觊觎张家未来主母的位置! 豆大的泪珠,毫无预兆的吧嗒一下落到了地上,姜玉娴哽咽了一声,擦了擦眼睛。 她站在原地摩挲了几下盒子,忍住鼻酸,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盒盖。里面端放着的紫宝石,流光溢彩璀璨夺目,是那么的美丽,令人沉醉,甚至比在店铺里还要好看。 姜玉娴含着眼泪却笑了起来,她忽然觉得这宝石美丽到有些刺眼。 “啪”的一声,盒子盖被她毫不留情的扣了起来。 罢了,不过是颗石头,留着便留着吧。 她吸了吸鼻子,擦了擦脸颊斑驳的泪痕,带着一如往昔的笑容回了院子,天色已然昏暗,她们还要去给张老夫人请安呢,时辰已经不早,可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待到晚上就寝的时候,姜玉娴背着丫鬟,将盒子锁进了自己的小箱子里,然后才叫了蓝心进来。 “我想让你明日出府一趟去买样东西。”姜玉娴笑眯眯的坐在床沿上,语气温和。 蓝心已经习惯了,自家姑娘总是这样客气,打小就是,仿佛与生俱来就是这样温和善良,像是打猎人说的林间小鹿一样。 “您尽管吩咐便是。”她屈膝行礼笑道。 姜玉娴拿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到了蓝心手中,“从咱们府里出去,一直走到西市,从最近的那条街进去,往西走几步,有一家叫做彩玉阁的铺子,是大食商人开的。你去问问掌柜的,就说‘昨日有两个姑娘来,您拿出来了两块宝石,一块绿的一块紫的,两块四十两银子,绿的还在不在’,如果他说在,那就把那块绿宝石买回来,如果他说不在,卖掉了,那就问问他还有没有相似的,只要是低于三十两银子,你就把它买回来。或者是没有绿色的了,买其他颜色的也可,总归是漂亮的就成。还有,这荷包里是三十一两银子,有一两是给你的跑腿钱,记得自己扣出来。” 往常姑娘吩咐她出府做什么,都是给二百钱做赏钱的,这回竟然这样大方,看来对姑娘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 她干脆的应了,然后笑嘻嘻的道了几声谢,见姜玉娴没有要吩咐的,便退了下去。 蜡台上的烛光温暖又黯淡,姜玉娴瞥了一眼,便站起来俯身过去吹了灯,静静的坐在床边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后,黑暗的屋子里只听见她一声悠长的叹息,接着微弱的窸窸窣窣了几声,便重新归于了一片寂静。 第二日一大早,蓝心就出府了,她怕耽误了姑娘的事。 好在那个大食商人还记得姜玉娴和元向歌,不过他却惋惜的告诉蓝心,这两位漂亮姑娘刚走,就被一个俊朗的公子买走了,至于其他的绿宝石,要么颜色太深沉有些老气,要么太小颗或者太贵重,都不合适。 蓝心记得姑娘的嘱托,又问了问他有没有别的颜色的,大食商人略一思索,便又拿出来了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颗黄宝石,很亮眼很璀璨,只是形状要稍微小一点,蓝心一眼就相中了。 最终,蓝心还是花了三十两银子买了下来,回府交给了姜玉娴。 姜玉娴自然也很中意,她甚至觉得这黄色的比那绿色的还要更衬向歌,笑盈盈的夸着蓝心眼光好。 丫鬟绯意也啧啧称叹,直道这宝石可真漂亮。 蓝心见买对了,也高兴了起来。 姜玉娴刚进了东跨院的月门,就看见元向歌正心神不安的在踱着步子一圈一圈的绕着粗树干。 元向歌也看见她了,笑着跑了过来,“姜姐姐。” 不用想,姜玉娴也知道,向歌是在等泉水和桃花。 她嗔了向歌一眼,“别担心了,陆公子可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他肯定会给你送到的。” 元向歌被识破了心思也不恼,笑嘻嘻的挽着姜玉娴的胳膊,携着她往廊上走去,“我叫夏溟去前边等着了,这还没到午时,早呢。” 她倒不是怕陆深言而无信,她是怕夏溟再碰见了张宝珍那个小妖女,万一妖女作妖,把她的泉水撒掉了,桃花抢走了,她就功亏一篑了。 二人说说笑笑,进了屋子。 姜玉娴神秘兮兮的从袖子里掏了一个盒子,捧到了元向歌的眼前,笑意盈盈道:“送给你的,算是我补给你的生辰礼物。” “生辰礼物?”元向歌一头雾水,她是刚过了生辰,但是姜姐姐也送给她礼物了,是一双很漂亮的牡丹花绣鞋,姜姐姐亲手绣的,她到现在都舍不得穿呢。 见元向歌只知道发愣,姜玉娴拉过她的胳膊,将盒子放进了她的手中,笑道:“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收到礼物哪有不高兴的,元向歌回过神来,喜笑颜开的打开了盒子,可当看见里面的东西时,她却呆住了,这,有点太贵重了吧? “怎么了,不喜欢吗?”姜玉娴见她皱起了眉头,连忙忐忑的问道。 是不是黄色的不合心意,向歌好像更喜欢昨日那颗绿色的。 元向歌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连忙将盒子推给了她,“姜姐姐,你忘了,你刚送给我了一双绣鞋,这个我也用不着,你快退了去吧。” 姜玉娴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向歌是觉得太贵重了。 她扑哧一笑,又把盒子推给了元向歌,“你就收着吧,昨个咱们看的那颗绿色的,我可买不起,这个可便宜多了,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比昨日的小了一圈。” 瞧着元向歌半信半疑模样,她又笑道:“行了,跟我还客气什么,再说了我手里能有多少银子,就算想送你那么贵重的东西,也送不起啊,等日后有钱了,我再补你一颗大的,如何?” 元向歌哪里清楚这些珠宝首饰,她的匣子里无非就是那几支珠花,每年过年冯氏都会派人给她与姜姐姐送两只。 张伯伯毕竟不是女子,最多问问膳食和衣裳都如何,所以她们两个吃的和衣裳从来不短,与张宝珍也没两样,但只要是张伯伯没关注到的,冯氏自然也不会上心多言。 “真的?”元向歌捏着这颗黄宝石,仔细端详着,好像确实小了许多,和她的大拇指甲盖差不多大。 “快收好吧,若是真的缺钱了,这个又不是不能换钱,你说是吧?”姜玉娴笑着坐到了一边的榻上,拿起扔在几子上的书,随手翻看着。 元向歌扁着嘴巴,若有所思的微微点头,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她先收着,等姜姐姐需要钱的时候,她再把这个换成钱,倒也不错。 “昭,明,文选,你这书不会又是从张大哥那借来的吧?”姜玉娴有些咋舌,张伯伯请来的女先生,虽琴棋书画都样样不俗,对她们课业要求也极高,但却从来不教她们太复杂的文章,只要求她们能够认全字,熟读《女诫》之类的书便可,像向歌看得这些书,不仅女先生连提都不提,就连张伯伯也不喜她们接触。 元向歌把盒子收好,笑嘻嘻的坐了过来,“那是自然,张大哥的书房里什么书都有,我借几本他不看的书,闲来无事打发时间。” 第十一章 寿宴 说是打发时间纯粹是元向歌谦虚,张修远的书几乎都让她悄悄借了个遍,虽不说精通,但也看了个大概,什么都能略知一二。 正因为把时间都花费在这上面了,所以每个月考核功课,她也只能堪堪合格,不像姜玉娴每次都被先生夸奖。不过,好在还有个不学无术垫底的张宝珍,先生虽不夸奖她,但也不至于责骂她,只是摇头叹一句资质平平。 正闲话着,外面夏溟回来了,元向歌兴冲冲的赶快跑出去迎她。 夏溟一手提着泉水,一手挎着竹篮子,里面盛着满满的花瓣,一看这桃花就是新鲜的。 这陆深虽做事还蛮靠谱的。 元向歌捻了花瓣放在鼻尖轻嗅着香气,忍不住眯着眼睛扬了扬唇角,在心里默默的道了声谢。 她赶紧吩咐了夏溟带着泉水和花瓣,然后高兴的拉着姜玉娴,一块往大厨房去借个炉灶。 得先用泉水将桃花煮熟,然后密封保存起来,不然搁置的时间长了,桃花就蔫了,也就废掉了。等处理好了,过几日用的时候,再将桃花熟了的桃花从水中捞出来,混合了融掉的冰糖还有豆沙做馅,剩下煮过桃花的泉水甘甜中混合着桃花香,用来和面做油酥皮,最后将桃花酥的形状也做成五瓣桃花的模样,便也就成了。 不过,老夫人说的步骤是这样,可毕竟元向歌也没下过厨,所以还得是她说着,让厨房的陈娘子来操作。 当然这借灶台指使人,也不是空手就行的,她早已将厨房上下的人都打点好了,有利可图,那些人自然就愿赶着上了。 张宝珍早就看见夏溟了,她一路跟着夏溟到了元向歌的院子,等了一会又见元向歌和姜玉娴兴致高昂的带着夏溟往厨房去了,还带着那一桶水和一篮子烂花。 她不屑的撇了撇嘴,转头就往冯氏的院子里去了。 “阿娘。”张宝珍语气嗲嗲的跑进了屋里,只见冯氏坐在铜镜前正往发间比量着金钗,桌子上床榻上,全是大敞着的珠宝匣子,每个匣子都满满当当的,什么钗环镯珠极其耀眼夺目,比那些金楼银楼珠宝铺子看起来还要全活呢。 她见怪不怪,噘着嘴过来拉了冯氏的宽袖嚷道:“阿娘,那元向歌和姜玉娴不知道在出什么幺蛾子呢,从大哥的院里提了一桶水和一篮子花,然后往厨房去了。” 冯氏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从桌子上挑了一支赤金镶红宝的簪子,别进了已经绾好的凌虚髻中,对着铜镜里的人儿,满意的笑了笑。 张宝珍不高兴的跺了跺脚,又喊了一声“阿娘”。 冯氏恍然“啊”了一声,一边道着“差点忘了”,然后起身走到床边上拿了一个小匣子,伸手往张宝珍眼前递去,笑道:“这盒子都给你戴着玩吧。” 木匣子虽不大,可里面装的珠钗配饰,都是规规矩矩摆放好了的,满满当当的很实在。 张宝珍噘着嘴接了过来。 这些东西她多的是,赏丫鬟都赏不完,又给她一匣子这个做什么。 冯氏倒是心情不错,老爷这两日又送了她一对蝴蝶样式的镶碧玺鎏金步摇,那翅膀,简直薄如蝉翼,随着她一走路,一颤一颤的,简直振翅欲飞一般。她昨个出门就忍不住接着戴了一回,见着的命妇们,都羡慕的夸这步摇可真好看,她这心里真是美滋滋的。 “阿娘!”张宝珍把匣子当的一下子放到了桌子上,忿忿的发着脾气。 “行了。”冯氏不耐烦了,“叫叫叫,叫什么叫,魂都让你叫掉了。” 她不悦的看了张宝珍一眼,“不就是两个黄毛丫头,不就是提一桶水吗,让她们提就是了,你一个张府堂堂正正嫡出的大姑娘,管她们做什么,又掀不起什么风浪,你阿娘我每日忙的很,好不容易逮到点闲空,不能让我清闲一会吗?” 她可是这府中的当家主母,府里的什么事儿能逃过她的眼睛,别说提桶水了,她们两个去厨房做什么她都知道,不就是给老太婆做个点心吃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张宝珍见阿娘不高兴了,委屈的扁了嘴,快要哭了出来, 毕竟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冯氏赶快把她搂了过来,耐着性子哄了几句,这才让张宝珍破涕为笑。 从冯氏的屋子里出来,张宝珍心中依旧是不甘心。 这个元向歌和姜玉娴,真是让她讨厌至极,明明是外来的小克星,却偏要和她抢阿爹,就连祖母都不喜欢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孙女,反而捡着什么好吃的都给这两个小贱人。 偏偏她们俩生得还比她好看,就连功课都比她强,害的阿爹竟然还又单独给她请了个教书的先生,还教她什么四书五经,凭什么她们两个小贱人就不用学! 她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冷哼一声往外走去。 - 老夫人生辰这日,天刚亮堂些,府门就大开了,有小厮婆子在门前候着,很快就有马车轿子过来了,这个时辰过来贺寿的,都是些有求于张谦放的人,只送寿礼并不留下入席。 门槛上人来人往,下人们马不停蹄的招待着客人,等日头快上了三竿,前来的多是前来坐席的达官贵人,张谦放才带着张修远到了大门口,对着前来贺寿的客人们笑脸相迎。 看着园子里围着张老夫人和冯氏笑容满面的的命妇们,元向歌这才明白为什么老夫人不想大操大办。 不止老夫人和冯氏身边全是热络恭维的人,就连张宝珍这个还不到金钗之年的小姑娘,身边都围了许多笑语盈盈的官家姑娘。这些人有几个是真心来贺寿的,分明就是冲着张伯伯这个礼部尚书来的。 张老夫人应付了一会儿,就略显疲态了。 她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发间只戴了一朵暗红色的牡丹绢花和几只金钗,身着青紫色如意长寿花纹的衫子,饴色的褶裙,打扮的很是简单。 有个衣着华丽的妇人,看起来地位不俗,摇着团扇笑道:“老夫人,今日你可是寿星,怎么穿得这样素淡,瞧冯姐姐又穿红又戴粉的,比您穿得还喜庆呢。” 冯氏笑容僵了僵,怎么这话说得好像是她这个做小辈的喧宾夺主了一样。 “年纪大了,穿红戴绿的岂不是让人笑话,你瞧我头上这牡丹花,还是今儿早身边的丫头非要给我带上的呢。”张老夫人笑呵呵的指了指身边的丫鬟雁秋,对那妇人闲话着。 冯氏脸色好了起来,笑道:“婆母还年轻呢,哪里就言老了。”她又对张老夫人旁边的雁秋道:“前几日我给婆母的那对镂空飞凤鎏金发钗怎么不给婆母戴上,多贵气啊,今儿个戴再适合不过了。” 雁秋笑着道了声是,便不再多言。 场面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张宝珍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了,看了看脸色不太好的冯氏,笑嘻嘻的道:“阿娘,园子后边种的花都开了,好漂亮了,能不能让我和姜姐姐还有元姐姐去摘几朵,给祖母还有各位夫人姨母们带上可好?” 自家女儿刚好递来的台阶,冯氏自然高兴的应了,让张宝珍去叫姜玉娴和元向歌去摘花。 张老夫人本想说不用,可一想张宝珍又不是说只给她一人摘,便也不好多言,睁眼看着她一蹦一跳的朝着坐在角落里的姜、元姐妹二人去了。 “两位姐姐。”张宝珍笑眯眯的双手扣在身前,看着她俩疑惑的眼神,甜甜道:“阿娘让我们去给祖母还有各位夫人摘些花戴,咱们快走吧。” 元向歌狐疑的打量着她,这张宝珍不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走吧走吧。”张宝珍迫不及待的去拉她们俩的手,让她们站起来。 见张老夫人和冯氏还有许多夫人都在往这边看,她们两个也不好再坐在这里不动弹了,只能站起来跟着张宝珍往后园子走去。 后园子离得很近,绕过一座高高的假山和一条匠人挖的蜿蜒小溪就到了。 烈日当空,除了一丛一丛盛放的牡丹花,连个人影也没有。 元向歌警惕的看着张宝珍笑眯眯的小脸,“你到底要干什么?” “摘花啊。”张宝珍歪了歪脑袋,笑声如银铃般,蹦蹦跳跳的往花丛中跑去。 看着她是真的在认真的挑着盛开的牡丹花,元向歌与姜玉娴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在耍什么花样,难道是冯氏觉得不能当着这么多人冷落了她们两个,所以才让张宝珍叫着她俩过来? “走吧。”姜玉娴拉了拉元向歌的袖角,想要过去采花。 可元向歌总觉得不太对劲,她太了解张宝珍了,这样一笑肯定没什么好事,满肚子的坏水。 她摇了摇头,双手抱胸若有所思道:“咱们就在这看着她摘,等她摘完了,咱们就走。” “不太好吧。”姜玉娴有些为难,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园子里除了张宝珍就只有张宝珍的丫鬟素晴了,虽然张宝珍总是害她,可平时不过是扔掉她的作业,或者是泼她一身墨水,在这种空旷之地,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吧?况且今日还是老夫人的寿宴,从这后园子里还能隐隐听见热闹的谈笑声。 第十二章 发热 元向歌固执的在原地观望了一阵。 张宝珍的手里已经攥了五六朵开得正盛的花,对于她的小手已经算是极限了,丫鬟素晴赶快接了过来,主仆两人说说笑笑看不出有什么坏心思。 “走吧,没事的。”姜玉娴笑着往花丛走去。 看着姜玉娴人比花娇,平安无事的摘了一朵又一朵,元向歌也松动了。 难不成真是她太敏感了? 正当她在原地犹豫的时候,张宝珍已经将花都摘好了,与素晴一人抓着一把艳丽的牡丹,笑眯眯的走了出来。 “我要走了哦。”张宝珍扬了扬手中的花,挑衅的瞧了一眼元向歌,唇角全是笑意,毫不停留的越过了她往宴席走去。 “可不要怪我实话实说,你们自己偷懒可别赖到我头上。”她阴阳怪气的声音渐行渐远。 元向歌见她离开了,便放下心来到花丛里随便摘了几朵。 等摘完了抬头去找姜玉娴时,却发现眼前空空如也,刚才还不过与她几步之遥的人儿,此刻却不见了踪影。 元向歌猛然一阵心慌,脸色瞬间青白了起来,她紧着嗓子喊道:“姜姐姐。” 除了前面席间隐隐传来的欢笑声,后园子里寂静无声,连点风声都没有。 她慌乱的把手中花一扔,提着裙摆往姜玉娴刚才所站的地方跑去。 可还没跑几步,元向歌的脑袋乍然嗡响了一下,她瞳孔微缩,只觉得天上的太阳格外的刺眼,仿佛快要灼伤了她的双眼一样。 一股眩晕之意袭来,元向歌扶着脑袋,脚步虚浮摇摆,片刻的挣扎之后,终于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咚”的一声,趴进了花丛里,失去了知觉。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虽然是春季,可地板仍旧是冰凉的,元向歌被这凉意刺激的身体有些痛,从睡梦中皱着眉头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里? 她晃了晃有些沉重的脑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小小的屋子紧锁着房门,只有一个小窗能瞧见外面天上的皎洁的弦月,仅靠着这一丝丝光亮,能看见这屋子里堆满了柴火,只有一小块空地,连个凳子都没有。 是柴房? 上午的事情如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回想了起来。 “姜姐姐?”元向歌带着一丝颤音喊道。 很明显这个屋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姜玉娴的身影。 肯定是张宝珍这个小妖女! 元向歌恨得牙痒痒,狠狠的踹了一脚屋门。 “哐”的一声,只震下来了几粒灰尘,元向歌扭曲着小脸闷哼一声,一条腿蹦跶着,抱住了自己的踹门的这只脚。 门没烂,她的脚倒是差点被震掉!疼死她了! “有人吗!”元向歌倚在门上,不管干净与否,将脸贴在门缝边,瞧着门缝外边被月亮照的明晃晃的半个锁,张着嘴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大喊着。 良久后,窗棂子外的大树上传来了几声诡异的鸟叫声,却并没有任何人的回复声。 元向歌叹了口气,蹲坐在了地上,双手抱膝将脸埋了起来。 也不知道姜姐姐去哪了,要是张宝珍敢使什么坏,伤了姜姐姐一丝一毫,她就是拼了命也非要扒了她的皮不成! 冬屿和夏溟肯定已经发现她和姜姐姐不见了,多半会去找冯氏或是张伯伯,不过她猜张宝珍肯定会派人拦着夏溟她们,不会让她们接近张伯伯的。 还好现在是春天,要是冬天被关在这里过夜,她说不准会被冻死。现在只怕再过上一两天,还没人能找到她,估计到时候,她不是渴死就是饿死了。 元向歌又叹了口气,她就知道,这个张宝珍绝对不会做什么好事,一看那个笑模样就是在设套,真是大意了。 不过,她倒是没弄明白,张宝珍是怎么让她晕倒的,没有击打她,也没捂住她的口鼻,好像是她自己走着走着突然就不省人事了。 “算了。”元向歌喃喃自语着,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夜间穿着单衣好冷,她可不能睡着了,不然铁定得要受寒,若是发热了可就麻烦了。 对了,她做好的桃花酥!还在院子里放着呢! 本来还想等宴席散了端去给张祖母尝一尝呢,这下好了,等明日都不新鲜了。 元向歌哭丧着脸,越发沮丧了。 就这样倚着门框,不知不觉间,她的眼皮越发沉重了,只感觉浑身发冷,将身子缩得更小了,整个人都变成了一个球,瑟瑟发抖着昏睡了起来。 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 一丝丝光亮透过窗子洒落了进来,整个昏暗的柴房渐渐亮了起来,元向歌的脑袋靠在门缝上,被门缝间投过来的刺眼的光亮照醒了。 她嘤咛了一声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又冷又热,难受极了。她眯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可惜手也是滚烫的,根本试不出热来。 怎么早上也没人来取柴吗? 但摸不摸得出来已经不重要了,她也不是没发热过,这样难受的感觉是不是发热,她再清楚不过了。只是,连她都发热了,姜姐姐身子还不一定比她强壮呢,若是也被关在柴房里了,岂不是也得受寒了? 不行,她得想办法出去才行。 元向歌挣扎着站了起来,整个人都头重脚轻摇摇晃晃的。 柴房里只有一个窗子,上面还钉了木棱子,门从头到脚都是木头的,外面还挂了锁,她环视了一圈,屋里除了满满的木枝子,什么也没有。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晕晕乎乎的了,转也转不动了。 忽然门外传来了声音,好像是很多人。 元向歌疲惫的闭上眼睛喘着粗气,捏着自己的衣襟蹲坐到了地上。 大锁咔嚓一下被拉开了,“吱呀”一声门被的拉开,一束束耀眼的光线洒落了进来,她眯着眼睛仰头往门口看去。 “元向歌!”低沉的男声带着隐隐的紧张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可惜逆着光,她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撑着眼皮,她迷迷糊糊看到有好几个人站在门口,还一两个人朝她奔了过来。 这就是她最后的记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又是一个黑夜了。 她正安静的躺在卧房的床榻上,屋里一股浓浓的汤药味。 冬屿闭着眼睛趴在她的床沿上,一听见她翻身的动静立马醒了过来,惊喜道:“姑娘,你醒了?” 元向歌面朝着墙,垂着眼眸“嗯”了一声。 冬屿赶快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喃喃着:“还是有一点热,不过好多了,我去再给你打盆温水来擦擦脸,姑娘你可千万别蹬被子,现在刚发了汗,一蹬被子又该凉着了。” 元向歌又“嗯”了一声,只是这次的鼻音比刚才更重了一些。 “姑娘?”冬屿这才听出来她的不对劲,隔着被子抚着她的肩膀,轻声唤道。 良久后,元向歌才鼻子囔囔道:“冬屿,姜姐姐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冬屿有规律的轻拍着她的胳膊,温声道:“姜姑娘也有点着凉了,不过还好,没有姑娘你严重,此刻已经已经安稳睡下了。” 见向歌没再说话,冬屿叹息道:“大姑娘也真是的,怎么能这样做,跟着她的丫鬟婆子也是不知轻重,不过老爷已经发话了,要将大姑娘身边的丫鬟都发卖掉,婆子直接驱逐出府,也算是替你和姜姑娘出了口气。” “昨日我和夏溟还有蓝心她们,寻不到两位姑娘的影子,便知道坏了事了,赶紧去找了老爷,可却被大姑娘的人拦下来困住了,等第二日天一亮,好在夏溟和蓝心她们拖住了,我就偷跑了出去,结果在去前院的路上,撞上了大公子和陆公子,正巧……” 后面她说的什么,元向歌已经没放在心上了,怪不得那个声音有些耳熟呢,是陆深的声音。 元向歌破涕为笑,她可真是倒霉,每次最狼狈的样子都要被他撞见,也不知道她这回不醒人事了以后,陆深是不是又在嘲笑她了。 “冬屿,你说我是不是很笨啊。”元向歌一边说着一边翻过了身来,撅着嘴巴眼眶红红的望着她。 “怎么会呢!”冬屿替她掖了掖被子,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颗脑袋,“姑娘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那我怎么会被张宝珍这个黄毛丫头骗,还连姜姐姐都保护不好。”元向歌委委屈屈的往被子里缩了缩,颤着声又道:“就像一只小鸡仔似的,被困在那个小柴房一晚上就发热了,我好没用啊。” 冬屿满眼的怜爱,伸手拨了拨她眼前湿透了的额发,“姑娘说什么呢,老爷已经查出来了,是大姑娘身边的婆子,不知从哪找来的迷魂药,大姑娘才多大啊,就算再坏,她也不能知道这些东西,更可况现在还没到夏天呢,在柴房那地方睡一晚上,又没有被子穿的还这么薄,怎么可能不受凉嘛。” “倒是姜姑娘被关的那个地方好,里面还有一条破被子,晚上裹起来也不至于冻着,可怜了我的姑娘,硬生生的冻了一晚上,早上找到你的时候,一摸额头都烫的吓人了!” 第十三章 桃花 元向歌也有些后怕了,听说有的人连着高烧不退,直接就烧成了傻瓜,还好她烧的不那么厉害了。 冬屿见她不掉眼泪了,便端了杯温水过来伺候她喝了,然后叮嘱了几句,便去厨房熬药了。 元向歌重新闭上了眼睛,将脑袋埋进了被子里,却越发的清醒了起来,怎么也迷糊不着了。 大概是这两天昏迷的时间太长了吧。 她叹着气又翻了个身,双眼无神的看着架子床顶。 不知为何,她的耳边又回想起了陆深叫她的名字,好像还带着一丝紧张。 “元向歌,元向歌?”她喃喃的自言自语着,模仿着她记忆中陆深的语气。 呢喃了几遍后,她哑然失笑的将脸蒙进了被子里。莫不是发个烧真的烧傻了不成,黑灯半夜的在这里自言自语些什么。 陆深那个人,看见她怎么可能紧张,当年她从那么高的树上掉下来,也没见他过来关心关心,反而站在那里嘲笑她。这回见她又遭了殃,不说风凉话就算谢天谢地了,还说什么紧张,她可真是会胡思乱想。 想明白了之后,她渐渐敛起了笑容,又突然想到了张宝珍这个小妖女。 往常姜姐姐被这个小妖女捉弄,无非就是毁掉作业,弄脏裙子这样的恶作剧,比起关个一天一夜柴房,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而且每次姜姐姐被欺负了以后,她都帮姜姐姐报仇了,什么往小妖女的脚下放活着的蛇,宣纸中藏带毛的黑蜘蛛,还有什么小壁虎一类的东西,每次都吓得小妖女吱哇乱叫,以至于看到她都有些害怕。 最重要的是,她行事一向格外的小心,不论是张宝珍还是冯氏都摸不到她的把柄,只能干瞪眼憋着火气,真是大快人心。 元向歌眼珠子骨碌一转,忽然计上心来。 她这回一定要让张宝珍好好吃吃苦头,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大了可怎么得了! 越想越兴奋,元向歌忍不住偷笑出了声。 正自娱自乐着,冬屿已经熬好了药端过来了,她仔细的服侍着元向歌喝了药,又重新将被子掖好,让元向歌快些休息。 总归还是病着,短暂的精神过后,元向歌又开始困倦了起来,很快便又睡着了。 第二日早上,张老夫人竟然亲自过来看望元向歌了。 好在她早上醒的早,烧也已经全然退去了,浑身只觉得轻飘飘的。 张老夫人一脸怜爱,坐在床边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声道:“还好,烧已经退了,我可怜的孩儿,怎么瞧着这小脸都瘦了一圈了,早上用膳了吗?” “用过了,喝的白粥,吃了点腌菜。”元向歌微微羞赧,她心里有些愧疚,还想着那桃花酥呢。 张老夫人关切的问了几句她的身体,又皱着眉头数落了几句张宝珍后,慈祥的拍了拍她的小手。 好像知道元向歌在想什么一样,张老夫人和蔼的笑道:“我听说,你给我做了桃花酥,是用了终南山的泉水,终南山的桃花,可还有吗?我很想尝一尝。” 元向歌脸色微红,讷讷道:“可是已经隔了一天一夜了,恐怕不能吃了……” “一天一夜怎么就不能吃了。”张老夫人扬了扬眉头,“想以前饥荒的时候,老百姓吃不上粮食都啃树皮吃观音土呢,桃花酥这么好吃的东西,别说一天一夜了,就是隔了一个月,照样吃得香!”见元向歌抿了嘴,她弯了弯眼睛,又笑道:“我又不是那等骄奢的人,可不会浪费粮食,更何况我还没收到最让我可心的寿辰贺礼呢!” 夏溟极有眼力劲儿,见自家姑娘虽不言不语,可面上已有了松动,她忙笑了起来道:“就在外间的桌子上放着呢,婢子特意拿盘子扣了起来,这就给老夫人端来。” 张老夫人赶快让她去了。 须臾的功夫,夏溟就过来了,将盘子端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里面赫然放着五块精致的桃花形状的粉色点心,一看就令人心情愉悦。 张老夫人喜笑颜开,连声夸赞着,捡了一块放到口中咬了一小块。 元向歌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心里有些紧张。 “嗯!”张老夫人认可的点了点头,含笑道:“手艺不错。”说罢,她继续将手中的点心放入了口中,陶醉的眯了眯眼睛。 元向歌不由自主的攥了攥拳头,吞咽了一下问道:“那,能吃出您以前的做的味道吗?” 话音一落,张老夫人咀嚼微微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意也有些黯然。 “是,做的不像吗?”元向歌见张老夫人迟疑的模样,不禁有些失望,一定是她做的哪里不对,可是她确实是按照老夫人说的步骤做的。 张老夫人含笑闭上了眼睛,轻轻摇了摇头,饱含着无尽的温柔轻叹了一声:“像,却又不像。” 听了她的话,元向歌更加茫然了,什么叫像又不像,那到底是像还是不像? 张老夫人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嘴角却微微扬了起来,仿佛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之中。 “那时候多年轻啊!”她含笑叹了口气,看向了元向歌,“就像你这般大,像是即将盛开的花苞一样。” 她垂下眼帘,苍老的面容上浮现一抹像少女一样娇羞的笑意,优雅的捏起一块桃花酥,放进了口中,细嚼慢咽了起来。 嚼着嚼着,元向歌看见张老夫人的眼中滴下来了一颗晶莹的泪珠,吧嗒一下落在了手中的桃花酥上。她凝视了良久手中的糕点,又含着眼泪笑了起来,摇头道:“唉,说好白头偕老的,最后偏偏剩下了我一个人,你还真是狠心啊!” 元向歌心中隐隐有些酸涩,喉咙微梗,也低垂了眼眸。 原先老夫人给她讲这桃花酥的时候,就提到了年轻时候的故事。 这终南山,是老夫人和老爷子的初识之地,姻缘也是从此处开始的。 当年,老夫人的哥哥与老爷子的堂哥是好友,三月三踏青,恰巧两群人在山脚下不期而遇,不知是谁提议不如一起去玩,于是大家伙便言笑晏晏的约着一道往山上去,而他们二人隔着这样多的人,只一面就一见倾心。 这桃花酥,就是老夫人在山上做的。 她给每个人都递了一块,唯独到老爷子的时候,他捏着桃花酥,含笑望进了她含羞的眼眸里,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后来过了半个月,张家就派人来提亲了。 她当时还心里记挂着那位公子,并不知道那位公子就是哥哥好友的堂弟,更不知道那位公子就姓张,当即便让阿爹阿娘去回绝了媒人。 父母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一见是这样好的亲事,当然不会听从她的去回绝。 正因此,她还悲痛欲绝了好一阵呢,最后还是哥哥告诉她,张家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对方的公子一表人才,又才华横溢,提着灯笼都找不着更合适的了。 见挣脱不了父母兄长的安排,她也就乖乖顺从了。 没想到的是,新婚之夜,挑起了红盖头,她又对上了那双让她魂牵梦绕含笑的眸子。 后来,两人琴瑟和鸣,恩爱异常,简直羡煞旁人。 只可惜,二人婚后一直没有孕育子嗣,只能过继了张谦放这个嗣子,更悲伤的是,十年前,老爷子便因疾过世了,只留下老夫人一个人。 好在张谦放是个有才能的,自打中了进士后,便入了仕途,一路高升,不过人到中年,就已经进入朝廷的重臣之列,也为老夫人挣了诰命夫人的荣耀。 可是,元向歌觉得,如果可以用这诰命夫人换老爷子活过来,老夫人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交换。 老夫人逐渐平复了心情,高兴的吃了两块,真情实意道:“这是我寿辰收到的,最好的礼物,谢谢你,向歌。” 她朝身边的丫鬟招了招手,让丫鬟等走的时候,把剩下的点心都带着,留着以后吃。 丫鬟闻言,立马乖巧的“哎”了一声。 只要老夫人喜欢就好了,元向歌羞赧的捋了捋头发,瞧着老夫人一直傻笑着。 祖孙二人又说了一会话,等老夫人走了后,姜玉娴又过来了。 她坐在床边耷拉着眉毛,难过的看着元向歌,“还好退烧了,可你怎么都瘦了呀。” 怎么都说她瘦了?元向歌奇怪的摸了摸脸,让夏溟拿了面铜镜来照照。仔细的左看右看,她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好像是比之前瘦了点,下颌好像更明显了? 姜玉娴破涕为笑,“你怎么还臭美起来了!” “哎呀。”元向歌笑眯眯的把镜子转向了姜玉娴,“我倒是想臭美也没什么好臭美的呀,你看看,这镜里的人是不是像仙女一样呀?” 姜玉娴哭笑不得的将镜子扣在了被子上,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什么仙女,哪有这么落魄的仙女。” 二人说着说着便嬉闹成了一团,渐渐忘却了那些令人烦心的事情。 第十四章 湖水 很快,元向歌就又活蹦乱跳了起来。 但是好起来了并不代表忘记了张宝珍做的坏事,尤其是张伯伯在冯氏的求情之下,只关了张宝珍一个月的禁闭。 等到张宝珍放出来与她们一起正常上课的时候,还颇有些忌惮的警惕望着元向歌,不敢离她太近,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元向歌对着她毫无芥蒂的笑了一笑,张宝珍就更毛骨悚然了,一见到她就绕着走。 元向歌有些不屑,有胆做没胆担,还真是上不得台面,要是张宝珍敢正面与她刚硬一番,她还高看她一眼,敬她是条汉子! 姜玉娴笑个不停,说她们本就是女子,谁还稀罕做个汉子。 元向歌扬着脖子叉腰笑了两声,摇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此处的汉子不是指男子,是指的有胆色,是我自创的!汉子一看就威武雄壮,很有劲儿,当然要是有孔武有力的女子也行,我听说北地茹毛饮血的蒙兀室韦女人就特别厉害!”她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喃喃道:“可是怎么称呼呢?难道叫婆子??” 姜玉娴:…… 不过,尽管张宝珍一直绕着元向歌走,可元向歌又怎么会放过她呢? 刚入夏,长安就下了一场大雨,稀里哗啦了整整一夜,直到早上雨才小了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张谦放虽然很忙,但对于她们的课业要求还是很高的,只要不是特别恶劣的天气,是不允许随意停课的。 因此张宝珍就算再不想去沁芳阁,也不敢违逆父亲定下的规矩,哼哼唧唧磨磨蹭蹭的,还是由丫鬟们替她撑着伞,拥簇着出了门。 沁芳阁坐落在后园子的右边,去上课的路上,必不可少的要经过张府修建的澄湖。 经过雨水一夜的洗礼,澄湖水面高涨,湖面上的绵绵细雨一滴一滴的越发沉重了起来,激起一个一个越来越大的水花。 “喵~喵~” 张宝珍忽然支棱起了耳朵,停下脚步问身边的丫鬟们:“你们有没有听见猫叫?” 丫鬟们紧张的弓起了肩膀,齐齐摇头道:“没有。” “不可能!”张宝珍提高了声音,她刚想生气的说什么,那猫叫声又传了过来,她赶紧静止不动,支起耳朵听着。 “喵~喵~” 张宝珍面色一喜,她从丫鬟的手中夺过伞,自己打着往湖边跑去。她听见了,这猫叫声好像是在湖里! 她颠着脚抻着脖子,往湖面上看去,好像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在湖面上飘着。 丫鬟们赶快围了过来,祈求道:“大姑娘,快走吧,马上就迟到了,先生会生气的。” 张宝珍撇着嘴瞪了她们一眼,“先生生不生气我不知道,可你们要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阿爹也真是的,非得把她身边的人都发卖了,又换了一批新的,这批新的一个个都和个窝窝似的,讨厌死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每天都和受了惊吓似的,看着就丧气! 丫鬟们左右为难,都哭丧着脸不知所措。 大人可是吩咐过了,若是大姑娘再出什么幺蛾子,前面被卖掉的那些丫鬟婆子的下场,就是她们的未来的命运。 张宝珍眼见着就要往湖边上靠,吓得离她最近的丫鬟,赶快搀扶住了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掉进水里。 “你看。”张宝珍没有挣扎,任由丫鬟拉着自己,扬着头指了指湖中,“那里是不是有个东西,猫叫就是从那传过来的。” 丫鬟自然是看见了,可她并不想让张宝珍在此多过纠缠,最好是立马就去沁芳阁上课。她认真的朝湖里看了看,摇头道:“婢子什么也没瞧见,大姑娘,咱们快走吧,时辰真的不早了。” 张宝珍不死心,还要站上石头台子往湖里瞧,丫鬟拗不过她,只好拉着她让她去看,心里却着急的不行,又不敢置喙。 张宝珍一只脚踩了上去,觉得有些不牢稳,便使劲的拉着丫鬟,然后倚靠着丫鬟,把另一只脚也站了上去。 她刚站直了,心里嘀咕着,下雨下的有这么滑吗?她以前站在这儿往湖中眺望,也没觉得这么滑呀? 丫鬟战战兢兢,只觉得大姑娘死死的扒着自己,重得很,生怕自己没了力气,和大姑娘两个人一块就掉进了湖里。 张宝珍也察觉到有些不安稳,她心里直慌,顾不上看湖里那是不是小猫咪了,踌躇着想要下来。 “啊!”尖锐的叫声伴着“扑通”一声溅起的巨大水花,丫鬟们呆愣的看着大姑娘和扶着她的丫鬟,一起坠进了湖中。 湖面“咕嘟咕嘟”的泛起了大大的泡泡,随后张宝珍和丫鬟相互挣扎着露出了头,两个人都不会浮水,求生的欲望驱使着二人相互按压着对方,想要将对方变成一块浮木,好浮到水面上。 “救,救!”张宝珍呛了一口水,又呛了一口水。 站在岸上的丫鬟们慌乱的像是没头苍蝇一样。 “你会浮水吗?”“我不会啊,你会吗?”“我也不会啊!”“那这可怎么办!”“快,快去叫会浮水的家丁,这里离着园子很近的!”“不行啊,等叫来了,大姑娘命都没了!”“那,那怎么办?!”“找个能把大姑娘拉上来的东西,快点!” 大家这才手忙脚乱的四处搜寻着能将大姑娘拉上来的东西。 人仰马翻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湖面上哪里还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不远处的太湖石后,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不见。 最终还是有个个高的丫鬟从旁边的树上掰了两根长枝子,然后送到湖中,好不容易才把张宝珍和那个丫鬟都拉了上来。 元向歌和姜玉娴早早的就到了沁芳阁。 已经到了上课的时间,还是没有看见张宝珍的身影,站在前面的先生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不停的踱着步子。 一个丫鬟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与先生耳语了几句,只见先生的眉头一会皱一会松,然后沉默着点了点头,让丫鬟退下了。 姜玉娴奇怪的靠了过来,与端坐着正一心一意临摹大字的元向歌低语道:“张宝珍怎么还没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元向歌头也不抬,手也不顿,一笔一划的写着喃喃道:“总归不关咱们的事,不来才好呢!” 前面的先生清了清嗓子,姜玉娴赶紧坐了回去,一本正经的拿起了笔来。 一连三日,张宝珍都没来上课,听说是下雨的那日落进了澄湖里,差点没被淹死,被拉上来了之后,直接就晕厥了,回去就发了两天的高烧,直说胡话。 气的冯氏将张宝珍身边伺候的丫鬟又发卖了,只留下了用树枝子拉张宝珍的那个丫鬟。 等张宝珍第三日好了起来,一听见与猫有关的事物,就哆嗦着害怕,甚至连带毛的东西都害怕。 冯氏问了半天才问出了个七八分,她心里纳闷,难不成还真是猫来索命了不成?小时候珍儿淘气,把一只才满月的小猫给抱到床上捂死了,可珍儿依旧是很喜欢这些毛绒绒的小东西,后来又养了一只小猫,猫尾巴又被她折断了,后来这猫不知怎的就给溺死了。 可惜丫鬟们已经都被发卖了,留下的这个却是跟在最后面的,一问三不知,只说大姑娘听见水中有猫叫,她站得远,也没看见什么。 元向歌听着冬屿眉飞色舞的生动描述,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歪在榻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手中的书。 “姑娘,您怎么没反应啊?”冬屿得不到反馈,兴致也淡了下来,奇怪的看着她。 元向歌翻了一页,淡淡道:“这有什么高兴的,宝珍妹妹也太惨了些,日后可要离澄湖这样危险的地方远些才好,更何况还下着雨,地又滑,掉下去也没什么稀奇的。” 冬屿只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纳闷道:“姑娘不觉得是那猫来索命了吗?正好那只猫也是被淹死的,这也太巧了吧!” “这谁知道呢?”元向歌轻笑了一声,将目光移到了冬屿的脸上,若有所思道:“我不过偏居一隅的井底之蛙,哪里能知道这样的奇事是真是假呢,恐怕这个问题,你得去问问捉鬼捉妖的道士了,说不定他们能告诉你答案。” 冬屿一噎,讪讪的笑着不再多言,元向歌扬了扬眉头,低头继续看自己手中的书了。 屋里又恢复了静谧。 等到下午,夏溟慌慌张张的回了院子,见冬屿正在屋门前浇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上去拉了冬屿的袖子,吓了冬屿一大跳。 “干什么啊,冷不丁的冒了出来,吓死我了!”冬屿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脯,埋怨的看了夏溟一眼。 夏溟紧紧的拽着她,脸上有一丝的惊恐,“春来死了!” “春来?”冬屿疑惑的反问了一句,眼中茫然了片刻。 “就是那个在咱们来伺候姑娘前,被张嬷嬷发卖了,也就是被老爷发卖了的那个春来,和咱们一块入府的!”夏溟着急的躲了躲脚。 第十五章 请见 冬屿恍然大悟,蹙眉道:“她不是被发卖到窑子里了?” “是啊,还是最低等的那种窑子,听说是被窑子里的客人折磨的忍受不了,逃了出来,可头上却磕了一个碗大的疤,那血呼呼的淌,还是被窑子里的打手给抓住了,还没等拖回来,直接就死了,流血流死了!” 冬屿看着夏溟那惊恐的眼睛,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不止春来,听说还有大姑娘和二公子身边被发卖掉的丫鬟,下场都很惨。”夏溟压低了声音,手有些发抖。 冬屿吞咽了一下,老爷的心还真是狠啊! 不说春来,就光大姑娘和二公子身边的丫鬟,发卖了得有二十多个了,还好元姑娘当时接纳了她们,这些年也一直安安稳稳的,不然她们也难逃这样悲惨的命运。 “好在咱们年纪也大了,估计等姑娘出嫁的时候,就该给咱们婚配了,只要嫁了人,也就安稳了,没有那些事了,最好是能做了姑娘的陪房,一块跟着走,也就不用日日担忧了。”夏溟垂下了眼眸,小声道。 元向歌倚在门后,听了她们的话,神色有些淡漠。 可她的腿却有些发软。 那个裹着轻纱脸上带血的女子忽然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个女子就是春来吧。 怪不得有些眼熟,只可惜看见了那么多的血,她就开始呼吸不畅了,那些噩梦又重现在了眼前,让她失去了理智。 春来也没有认出她。 元向歌一闭上眼睛,眼前又出现了春来求生的眼神,绝望与无助中夹杂着一丝丝的渴望。 实话讲,她已经记不清为什么春来会被发卖掉了,也不记得春来犯了什么错,以前的记忆都零零星星的,想不起来了。 她只记得,刚进张府,好像是有一个婢女在伺候她,可更多的记忆却都是有关于姜姐姐与夏溟和冬屿的。 元向歌敲了敲脑袋,表情有些痛苦,她真的想不起来了,头都隐隐作痛了。 “姑娘!你,你怎么了!”夏溟瞳孔一缩,退了半步,结结巴巴的问道。 完了,也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站在这的,是不是都听见了!她也是的,为什么非要在窗棂子底下说话,万一把姑娘吓出了个好歹,可就真完了! 元向歌定了定心神,挤出一个惨白的笑容,“没事,我就是刚想出去,结果有些头晕,就靠在这里歇一下,去帮我倒温杯水吧。” 夏溟见她脸色很不好看,顾不上别的了,担忧不已的扶着她往榻上去,“婢子去叫个大夫吧,您正年轻着,好好端端的怎么就头晕了?” “不用叫大夫,我刚才看见地上有个奇怪的虫子,就蹲在地上看了一会,站起来就头晕了,大概是蹲的太久了。”元向歌笑着摇了摇头。 夏溟见她很快恢复了气色,以为她是真的蹲久了,那点疑虑很快就打消了,深信不疑的去桌子上给她倒了杯水,端了过来。 看着元向歌大口的喝着水,夏溟放宽心暗暗舒了口气,看样子姑娘是没听见,还好…… - 姜玉娴生在了七月七这天。 说来也巧,元向歌生在三月三上巳节,而姜玉娴就生在了七月七乞巧节。 不过七月七比起三月三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正好掩在三伏天里,只要走几步,就要热的额头冒汗了。 往年的时候,都是简单的吃个长寿面便罢了,可今年不一样,过了今年的七月七,姜玉娴就及笄了。 一般卯时天就大亮了,可乞巧节这日,已经都过了辰时了,天还是灰蒙蒙,阴沉沉的,连丝风都没有,闷热的很。 本应是个高兴的日子,姜玉娴和元向歌都被这阴郁的天气,惹得心情也有些低沉。 虽然是养女,但张谦放也很上心,早早的就交代了冯氏,要好好操办姜玉娴的及笄礼,按照自己女儿的规格来办。 冯氏虽不情不愿,但也照办了,还请了些相熟的夫人过来观礼,亲自给姜玉娴插了簪。 很快便礼成了,冯氏留了那些夫人在府中相聚,姜玉娴便悄悄退下了。 她今日穿着一身海棠红的衣裙,胸口绣了大朵的杏黄牡丹,外面罩了一层薄如蝉翼的大袖纱衣,露着纤细的脖颈和优美的胸脯,用金簪绾起的头发更显几分成熟,如扇贝般白嫩的耳畔簪了一朵赵粉,更添几分娇媚。 元向歌眼睛亮亮的看着她,简直移不开自己的目光了,张着小嘴赞叹不已,一会仙女下凡,一会国色天香,恨不能把这世上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安到姜玉娴的身上。 姜玉娴红着脸掩面笑道:“可别夸我了,夸得我都不认识自己了。” “本来就是嘛!”元向歌笑嘻嘻拉过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到自己鼻子前嗅了一下,陶醉的呢喃道:“美人就是不一样,连手都是滑滑香香的!” 姜玉娴羞的啐道:“你一个小娘子,怎么像个登徒子似的,正经点儿!” “姜姑娘!”一个丫鬟从远处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老爷叫您去前院呢,司空范大人来了,要见您呢!” 司空大人? 姜玉娴惊讶不已。 她虽然不知道范大人是谁,可她知道司空,那可是位高权重的官员才能得到的加封,是天子眼前的重臣,这,怎么会见她一个小丫头呢? 元向歌亦是惊异的瞪大了眼睛。 丫鬟见她们二人都傻愣着,着急的催促着姜玉娴快些随她过去。 姜玉娴有些心慌的看了一眼元向歌,就被丫鬟搀着往前院去了。 元向歌也没法子,毕竟叫的是姜姐姐,又不是她,若是贸然陪着去了,恐怕会惹得这位范大人和张伯伯都不悦吧。 说不定,这位范大人也是故去姜大人的好友,既然能坐到司空的位置,肯定年纪也不小了。 她长出了一口气,无聊的捋着颈边垂下来的发丝,蹦蹦跳跳的往自己院子里去了。 领路的丫鬟一路走得很快,姜玉娴都快跟不上她了,在后面叫着让她走慢些。 丫鬟一回头恍然发现姜姑娘已经落后自己好几步了,她歉意的笑了笑,又倒了几步回来,解释道:“还请姜姑娘恕罪,婢子是怕老爷怪罪,这范大人那可是尚书左仆射,是老爷的上司,怠慢不得的,上回也是范大人来,婢子上茶慢了一点,就被老爷罚了半年月银呢!” 姜玉娴了然的点了点头,笑着加快了脚步,温和道:“如此,那我再走快些。” 丫鬟松了一口气,感激的朝她连声道谢着。 加快了脚步,本来要一炷香的路,半柱香就到了。 姜玉娴忐忑的随着丫鬟进了正厅,只见上首端坐着一位颇为气派的中年男子,眼睛不大但很有神,剑眉浓密,留着长须,他一见到自己,就眼睛一亮,笑了起来。 “快给司空大人行礼。”张谦放坐在下首,还没等她站稳就着急的叮嘱道。 看来这个范大人很不一样,脑中闪过一念,姜玉娴就赶快举止端方的朝范云轻行了礼。 范云轻连声道免礼,笑容可掬,看着十分和蔼。 可不知道为什么,姜玉娴总觉得他的眼光有些闪烁,令她感到不舒服,她只好垂下了脑袋,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变得微弱一些。 “是不是和姜夫人长得有些像?”张谦放笑着指了指站在堂中的姜玉娴。 范云轻嘴边的笑意变得有些若有所思。 “确实,不过青出于蓝胜于蓝啊!”他点了点头,忽然毫无厘头的大笑了起来。 这笑意着实有些畅快有些肆意,姜玉娴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这位范大人,又悄悄看了一眼张谦放。 张谦放的笑容有些牵强,脸上闪过一丝迷惑,还有一丝惧意?看起来,他也不知道这位范大人为什么发笑。 范云轻见姜玉娴又抬起了头来,他犀利有神的眼光也朝她重新投了过来,手指微不可见的搓了两下。 “那时候还没有你,你爹和你娘都是我的好友,你和你娘长得很像,不过,你比你娘还要更漂亮。”他用手指敲了敲扶手,笑着又道:“你别紧张,我就是过来看看你——长得如何。也是巧,来了才知道今日是你的及笄礼,可惜没备下什么礼物。” 张谦放刚想笑着说不碍得,他却先一步恍然的“哦”了一声,将自己腰上玉佩解了下来,笑眯眯的朝姜玉娴招了招手,“这个送给你吧,就当是生辰之礼了。” 姜玉娴心头一惊,为难的看向了张谦放,只见张谦放也有些惊异,甚至有些不可置信。 范云轻像是看不见他们的神态一样,嘴角依旧噙着笑,将玉佩一直举着。 可他眼神却逐渐阴沉了下来,夹杂着些许的不悦。 “快拿着吧,长辈赐不能辞!”张谦放看得清楚,他心中一凛,赶快挤出一个笑容,出声催促着她去接着。 姜玉娴压抑着心底的别扭,只好垂着眼睛去接了,然后行礼道了声谢。 范云轻眼中的阴霾立马消失殆尽,愉悦的点了点头,慢条斯理道:“这才是好孩子。” 然而她拿着玉佩却犹如烫手山药一样,这白玉上面甚至还带着范云轻的体温,让她心里更不舒服了,甚至涌上了一股恶心。 第十六章 做客 见范云轻一直没再说话,张谦放便让姜玉娴先下去了。 姜玉娴如释负重,行了一礼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了。 一出了院子,她便嫌恶的将玉佩扔到了蓝心的手里,从身上捏出了一块丝帕,使劲的擦了擦手。 哪里有长辈送给侄女自己戴着的玉佩的,简直荒谬!这可是贴身的物件,别说是送给侄女了,便就是送给别的女子,人家还要骂一声登徒子呢! 蓝心也气得不行,可又不敢多说,只能将小脸拧成了一团来表达自己愤怒,气哼哼的把玉佩用帕子包起来放进了袖子里。 “算了。”姜玉娴疲惫的叹了一声,朝蓝心安慰的笑了笑。 蓝心一阵心酸,自家姑娘有什么苦都要往肚子里吞,反而还会安慰她们做下人的,也从来不因为自己受了委屈就摆脸色发脾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本就是寄人篱下,姑娘就算难过又能如何呢。 她暗暗叹了口气,赶快跟上了姜玉娴的脚步。 那边张修远却紧紧的攥着一个锦盒,兴致冲冲的从府外一路小跑回来了。 刚进了府门,他就被张谦放身边的小厮拦下了,小厮恭敬道:“大公子,范大人来了,老爷让您去正厅。” “范大人?”张修远正想着姜妹妹一时没回过神来,他呢喃了一遍才反应了过来,恍然大悟道:“是司空大人吧?” 小厮点头称是。 张修远“哦”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爹是范大人一党,只是平时除了练武和读书,他鲜少关心朝廷之事,从来没放在心上。 他看了看手中的锦盒,嘴角又抑制不住的上扬了起来,看来这礼物只能待会再送给姜妹妹了。 “那快走吧!”他灿烂一笑,一口明晃晃的白牙,让小厮心情也突然好了起来,愉悦的赶快跟随张修远的阔步,一路小跑着。 等到了离厅堂三丈远,小厮却望而却步了,规矩的退到了一边,不敢跟着大公子再往前去了。 这是先前老爷就定下过的规矩,他们做下人的,是不能在老爷谈事的时候凑得太近的,不然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说不准可是会掉脑袋的。 张修远脚步微缓,却不是因为小厮退去了,他看着厅堂紧闭的大门,疑惑的挠了挠头,什么时候这厅堂也要闭门了,不是叫他过来叙话吗,怎么还吃了个闭门羹?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步子往台阶上去了。他又不偷听,就是去敲敲门,问问还有没有他的事,应该没关系吧…… “谦放,惠茗的女儿可真是太像她了,甚至比惠茗还漂亮,看得我都心意攒动了……” “大人,可收养玉娴的时候,咱们不就打算好了……” “诶,谦放,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是那个意思吗?我不过就是在你这住一夜罢了,你怎么就不开窍呢,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灵活善变的尚书大人啊!” 张修远站在门口听得影影绰绰,他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却不小心踩到了台阶牙子上,差点摔下去。 “谁?”张谦放和范云轻眼神一凛朝门口看去,异口同声的厉声喊道。 张修远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他握着拳头稳住心神,故作轻松的喊了一声,“是我,爹,不是范伯伯来了吗?儿子来给范伯伯见礼的。” 张谦放心头一松,笑着对范云轻道:“是犬子,冒冒失失惯了,步伐重,肯定是他上台阶的声音。” 范云轻脸色缓和点了点头,示意他去开门。 厅堂的门因为常年不关,被张谦放一拉开,“吱呀”一声带着几分沉重。 张修远灿烂的笑着,仰着头喊了一声“爹”。 张谦放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脸上复杂的表情一闪而过,和蔼的朝他招手,“你范伯伯难来一回,上次见你范伯伯,好像还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不知什么时候,范云轻已经坐到了上首的位置,端起茶碗呷了两口,润了润嗓子,和蔼和亲的看着张修远颇有活力的走到他的面前,朝他行了一礼。 “是啊,两年前咯,个子长了不少!”他上下打量着张谦放,满意的啧啧道:“真是少年人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啊,瞧这一副仪表堂堂的模样,不错,真不错。” 得到范云轻的夸奖,张谦放看起来比张修远这个被夸奖的本人还要高兴,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口中说着谦虚的话。 他忽然眼睛一亮,“说起来大人的儿子,我也是很久没见过了,上回见,还虎头虎脑的,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又聪明又俊秀,真是让人稀罕的不行!” 范云轻笑容多了几分真挚与宠溺,摇头摆手道:“每日调皮的很呢,好在多几分聪慧,虽不用功,功课却也看得上眼。你说那眼睛大倒是真的,还好没随我,随了他娘了,要是随了我,那可真就是相貌平平,放在人堆里就找不着了。”说罢,他自己倒哈哈大笑了起来,仿佛自己说了一个很有趣的笑话。 张修远也笑了起来。 说起来,范云轻也是一个极聪慧有手腕的人,他与张修远有一点相似之处,都是落魄士族出身。 他年纪轻轻时就被自己的老师所器重,还没高中时,他的老师就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也就是他现在的妻室房氏。 范云轻的恩师虽然现在已经过世了,但那时却是天下间举足轻重的大儒,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读书的学子中都很有威望,后来范云轻中了进士,又官运亨通,也是一段佳话。 唯一坎坷的就是,范云轻和房氏婚后一直无子无女,没办法,过了五六年后,范云轻就纳了一房小妾。可惜的是,这小妾进门了一两年,也不见有孕,没办法,范云轻就又添了几个通房丫鬟,放出话来,若是谁能诞下子嗣,便可扶做侧室偏房。 奇怪的是,这闹着闹着,他都年过三十了,也没有一个妻妾丫鬟怀上的,急得他简直是日不能寐夜不能眠,成了一块大大的心病。 好在又过了一两年,他三十多岁了,房氏突然有一天用着用着膳,呕了起来,找大夫过来一看,竟然怀孕了! 这十月怀胎后,生下来的便是范云轻如今唯一的子嗣,也是嫡长子,取名为范洲。 这范洲与元向歌同岁,如今也应该过了十三、四岁了,长得很俊秀,见过的人都说这脸面随了房氏,这脑子倒是随了范云轻,调皮又聪慧。 因着是盼星星盼月亮才得了这一个儿子,范云轻对范洲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颇有些溺爱的意味。倒是房氏,对这个儿子很是严厉,功课武学都有所要求,所以范洲还算没被养歪,没变成纨绔子弟。 又闲话了几句,范云轻就又端起了茶碗来,也不往嘴边放,只是悠闲的拿起盖子,看着碗里整状的茶叶。 张谦放意会,忙赶了张修远下去,然后吩咐了自己身边体面的丫鬟,带着范大人去府中最好的客院。 范云轻这才满意的笑了笑,起身拍了拍衣裳并不存在的尘土,昂首阔步的随着丫鬟去了。 还没等张谦放松一口气,张修远又皱着眉头辙了回来,一步两个台阶跑了上来,质问张谦放,刚才他们关着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张谦放并不意外,他早就知道张修远听见了,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范云轻也知道,大家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退下吧。”他板着脸,背着手浑身冷然。 张修远心中一寒,一撩衣袍跪了下来,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一般,“儿子要娶姜妹妹为妻!还请父亲成全!” 张谦放疲惫的仰着头,长出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几只小雀停靠在门外的游廊上,叽叽喳喳欢快的叫着,还有圆滚滚的几只跳到了台阶上,小脑袋一动一动的,不过片刻,它们仿佛感受到了危险,齐齐扑棱着翅子成群飞走了。 “还请父亲成全。”他咬着牙,沉重的朝张谦放叩了一个头。 良久后,张谦放闭上了眼睛,“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是我的嫡长子,你有你的责任,至于姜玉娴,她也有她的命运。”他顿了顿,“你平日和她们两个走的近,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喜读书,喜好武学,我也没干涉你什么,可这件事情,恕我没办法答应你。” 张修远紧攥着的拳头恨不能捏碎这世间的所有,他抬起通红的眼睛,有力的脖颈上青筋暴起,牙关轻颤,“就算如此,可姜妹妹才刚及笄,那范云轻——您怎么能——” “闭嘴!”张谦放一声怒吼,弯下腰来,压抑着怒气低声道:“范云轻也是你能叫的?你算是个什么!” 张修远目眦欲裂,艰难的咽下口中的苦涩,嘶哑道:“爹,你不能这样,你怎么可以——”他忽然明白了在此纠缠毫无用处,通红的眼眶逐渐癫狂了起来,整个人跌撞的站了起来,往门外跑去。他要带玉娴走,离开这个令人恶心的地方,他不要做这劳什子的张家嫡长子,他只是修远,要护玉娴一生一世的修远! 第十七章 挣扎 张谦放眼神一凛,大步过去拉住自己儿子的胳膊。 张修远浑身带着寒意,猛然一挣,张谦放直接被这冲力推得往后连撤了几步,他震惊的看着自己儿子通红到悲痛又带着几分痛恨的眼睛,震怒一吼:“你竟敢为了一个女子忤逆我!” 看着张谦放有些狰狞的面孔,张修远的拳头咯咯作响,沉默着往外走去。 “拦住大公子!” 张谦放站在石阶之上,恼怒的大吼了一声。 只见四个侍卫忽然从角落里神出鬼没的飞了出来,好似傀儡一样,齐齐的伸出手往张修远的肩膀上抓去。 张修远站在庭中察觉到了身后的风声,就在几只手马上抓到他肩膀的千钧一发之际,身躯一闪,侧过身来,堪堪躲过了侍卫的手爪。 侍卫们面色漠然,另一只手快如鬼影,齐刷刷再次抓向了张修远。 几番试探,张修远与侍卫们在宽阔的庭院里施展开交手了起来,黑影如魅,白衣如鬼,肉眼几乎看不清他们的招式,只知风如刀利,盆中的兰花叶子都被刮得残破不堪。 虽然以一敌多,张修远看起来与侍卫们打了个平手,但若是侍卫们真的使出了十分的力气,张修远早已落败了。 眼见着张修远越来越癫狂,招式也越来越狠辣,侍卫们束手束脚实在难以招架,不由得渐渐落了下乘。 张谦放焦躁的喊道:“只要不残不死便可,快速将大公子拿下!” 有了这样的命令,四个侍卫就放肆了许多,手如飞影,脚如闪电,仅仅几个回合,张修远就被他们摁在了地上,脸上脖子皆狼狈的带了几块青紫,甚至还刮了两丝血痕。 “阿爹,算我求求你,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姜玉娴,求你——” 张谦放不顾张修远嘶吼的哭喊,漠然的看着他从恳切绝望到充满恨意的眼神,抬手示意侍卫将他看管起来,只要没有自己的命令,便不要将他放出来。 侍卫们依旧面无表情,整齐划一的低头应是,便挥掌砍向了张修远的后颈。 庭院里立马寂静无声,随着张修远被侍卫们抬走,仿佛刚才都是一场幻觉。 姜玉娴心不在焉的绣着手中的帕子,针法虽毫无差错,但眼神却逐渐恍惚了起来。 “嘶——”她猛然一颤,低头看去,白嫩的手指肚上鲜红的一滴血珠格外的艳丽。 “姑娘!”蓝心心疼的上来握住了她的手指,将那做了一半的绣活掷到了一边,埋怨道:“知道您绣工好,可也不能走神啊!您看看这都扎出血来了!这得多深啊!我去找点药,您忍一忍。” 姜玉娴温柔的笑着摇了摇头,“不碍得,就扎得那一下疼,现在也不疼了。” 蓝心犹豫了一下,去找了点干净的白绢过来,将姜玉娴手指上的血珠子蘸了蘸,还好不再出血了,只有凑上去看,才能隐约看见一个小孔。 被针一扎,姜玉娴也没心思再绣了,她干脆倚在榻上,拿了一本薄薄的书来看。 “姑娘……”蓝心为难的出声,看着姜玉娴那疑惑又美丽的眸子,缓缓指了指她手中的书,干笑道:“您的书……是不是拿反了?” 姜玉娴一愣,低头一看,顿时小脸微赧,赶快将书掉了个个儿。 蓝心纳闷的很,自家姑娘这是怎么了?想来细致的一个人儿,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 “你去帮我沏点茶吧,我可能是有些困了。”姜玉娴苦笑了两声。 “哦,好。”蓝心连连点头,赶快去办了。 卧房之中,淡淡的熏香格外的清幽。姜玉娴叹了口气,将书放在了一边,眯着眼睛看向了外面灿烂又绚丽的夕阳,她揉了揉胸脯,却只觉得心中格外的难受,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虽然不想承认,可她心里却清楚得很,为什么自己会心绪烦躁。 今日是她的及笄之礼,她收到了所有人的礼物,却单单没有收到一个人的礼物。 修远…… 她在心中默默的呢喃着这两个字,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说不在意是假的,她没办法,她实在是没办法…… 听见蓝心过来的脚步声,姜玉娴呼了口气,重新将书捧了起来。 眼见着天色渐渐变暗,淡漠的黑暗缓缓笼罩了整个张府,夜空中皎洁的弦月却因此显得格外亮堂。 姜玉娴刚想洗漱,冯氏却派了人过来传话,说有事叫她过去商量。 “这么晚了,不能明日再说吗?”姜玉娴坐在铜镜前刚卸下了一只珠钗,有些为难的看向了来传话的小丫鬟。 “婢子也不知道,看起来挺着急的,老爷也在呢。”小丫鬟不安的绞了绞自己的手指,看起来很怕没做好老爷夫人嘱咐的事。 姜玉娴没办法,只好叫蓝心重新将自己的头发拢好,整了整衣裳,待看起来没有失礼的地方后,才跟着传话的丫鬟往外走去。 丫鬟出门脚步顿了一顿,为难的看向了跟在姜玉娴身后的蓝心,她咬了咬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姜姑娘,老爷说不要带丫鬟过去了,等会让婢子再送您回来,不用担心的。” 她见姜玉娴和蓝心都很犹豫,便亮了亮自己的腰牌。 确实是张伯伯身边的人。 蓝心不敢忤逆,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姑娘跟着传话的丫鬟,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这还是姜玉娴第一次走张府的夜路,别说夜路了,就连白日,除了直直的往沁芳阁去,别的路都很少走。 借着月光与灯笼,她仔细的看着脚下路,小径旁的花丛里,此起彼伏的虫鸣簌簌声格外响亮,一唱一和的让这孤寂清冷的夜晚多了几分生气。 走着走着,姜玉娴警惕的看向了周围的飞檐高墙,脚步逐渐放得慢了起来。 “姜姑娘?”丫鬟止了步子,回头纳闷的唤了她一声。 “这不是去夫人院里的路吧?”姜玉娴面色严肃,眼中微闪,冷冷的看着她。 丫鬟松了口气,笑道:“自然不是了,夫人和老爷就在前面的院子里,里面有一个要见您的客人,估计是原来姜大人的故人吧,明日就要走了,这才这么晚才叫了您。” 她见姜玉娴眉宇间还是有疑虑,又笑道:“姜姑娘害怕什么,这都在咱们府里,还能让人拐了去不成?婢子要是心怀不轨乱传话,这各个守门的婆子也不能放婢子过去呀!” 看着丫鬟目光清澈,满是诚恳,姜玉娴也不好再疑心些什么,便沉默着继续跟她往前走去。 她说得果然没错,走了几十步,便到了一个紧闭着大门的客院,大门的高檐下角坠着两个精致的灯笼,透过门缝,依稀能看见里面的长廊下掌着灯,似乎是住了人。 丫鬟上去叩了叩门,院里虽然没有声音,可她却伸出双手直接推开了门,笑盈盈的请姜玉娴随她进来。 姜玉娴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随着丫鬟进了院门。 前院回廊下确实是掌着灯,但厅堂中却是黑着灯的,没有半个人影,她跟着丫鬟绕过前院,只见后面别有洞天,太湖石立在幽回曲折的汩汩清泉之上,墙边修竹簌簌,映射下的疏影印在波光粼粼的溪水之中,混合着皎洁的明月,格外的别致。 随着这修竹清泉一路往前,是一棵茂密如冠的大树,瞧起来也有些年数了,有两人环抱那样粗壮。 可姜玉娴却心里一慌,停住了脚步不再往前。 “姜姑娘?”丫鬟忐忑的唤了她一声。 她惊恐的看着那古树下的石桌前,对月而饮的孤身男子。 “你退下吧。”那男子摇了摇手中的玉杯,沉声道。 丫鬟一凛,立马屈身行礼往黑影中隐去了。 “你怕我?”他笑了两身,放下酒杯,站起来转过了身来。 此人正是沈云轻,他脸上蒙了一层淡红色,看起来有几分醉意,一双小眼睛看见了姜玉娴,毫不掩饰的露出了惊艳与怀念的眼神。 姜玉娴要是再不明白,她就真是个傻子了,她浑身哆嗦了一下,毫不犹豫的转身往外跑去。 沈云轻笑容不变,背着手静静的看她慌乱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 不,不能! 她的脑海中只有这几个字,嘴唇泛青,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前院,扑到了紧闭的大门前,使劲的拉着门却怎么也拉不开。 “这门是锁着的,别白费力气了。”范云轻不知不觉的来到了她的身后,那声音仿佛贴着她的耳朵传来一样。 姜玉娴瞳孔猛然缩紧,惊恐的看着一双带了几分苍老的大手往自己白皙的手上覆去。 “不!”她尖叫一声,迅速缩回了自己的手,紧紧的闭着眼转过身,使出全身的力气往眼前推去。 然而她的反抗似乎引起了范云轻的兴趣,一双小眼中的精光似乎更胜,他一把将姜玉娴扛了起来,不顾她的挣扎,大步往后院走去。 “放开我!你这个禽兽!畜生!放开!”姜玉娴嘶吼着,狠狠的锤着他的背。 范云轻脚步一停,眼中的寒意一闪而过,沉声道:“就算是不要自己的命,也得为你的元妹妹、修远哥哥好好想想吧?” 第十八章 不堪 姜玉娴猛然呆住了,她眼角挂着晶莹又斑驳的泪痕,牙关上下不住的打着颤。 他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是魔鬼,魔鬼! 感受到身上的人儿静了下来,范云轻嘴角一斜,冷笑了一声,扛着她大步往卧房走去。 屋里灯火通明,墙角落地的烛台上燃了十几根蜡烛,内室挂着青色的帐幔,随着范云轻急不可耐踏入的身影而摆动了两下。 他粗暴的将姜玉娴扔到了床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狞笑着解开自己的衣裳。 姜玉娴浑身抖成了筛子,像一只惊恐的小兽往床脚缩去,仿佛只要将自己缩成了一个小点,他就不会过来一样。 可她的退缩并没有用,三下两下,范云轻就除掉了衣裳,光着膀子,挺着已经松弛了的肚子覆了过来。他用力的捏住了姜玉娴的下颌,仔细的端详着她的脸。 难闻的体味混合着浑浊的酒气扑面而来,也不知是因为太过难闻还是她惊恐过度,一股恶心的反胃涌了上来,姜玉娴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范云轻面色不变,仿若并没有看到她的痛苦,他并不闪躲,而是将他那混合着污浊酒味与臭气的嘴贴了上来。 姜玉娴眼中的泪决堤一般的流淌着,拼命的摇头往后缩着脖子,可因为被他扼住了下巴,闪躲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范云轻那苍老的脸逐渐放大,伴随着那恶心的气息,让她作呕又绝望。 “真是可口啊!”范云轻邪恶的舔了舔嘴唇。 瞧着姜玉娴美丽的眸子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鬓边的头发微微蓬乱,珠花也摇摇欲坠,还有被他嘬的红艳的嘴唇,范云轻的兽性逐渐膨胀扩大。 他眼中冒着绿光,低头看向了她雪白的脖颈,然后粗暴的撕开了她的衣裳,大笑着爬了上来。 - 残泪缓缓风干,烛火渐渐燃尽,姜玉娴眼神空洞,如同一个破布娃娃一样,固执的歪着头,看着屋子里的光线逐渐昏暗了起来。 她平躺在床沿边上,整个人衣不蔽体,只见青紫、红艳痕迹点点,肆意的分布在她年轻滑嫩的肩头、脖颈上,简直不忍直视。 “别想着寻死觅活,你还有别用途。”沈云轻有些疲惫的打了个哈欠,可脸上却红光满面。他站在地上一边系着裤子,一边满意的笑着,“如果你忤逆我,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了,什么样的后果,你应该清楚的很。” 片刻过后,他已经自己穿好了中衣,一边危险的笑着,一边弯下腰来又狠狠的嘬了一口姜玉娴肿到不行的嘴唇,然后好似不解馋的又摸了她两把,才算作罢。 “你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娘吧,要是你娘当年从了我,我又怎么会这样对你。” 他阴郁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这天下还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惠茗,你看,我还是得到了。”他猥琐的笑着舔了舔嘴唇,回头看向了躺在床上的人儿,“还是一个更年轻更漂亮的,你在地底下后不后悔啊?” 他猛然咧嘴大笑了起来,昂首阔步的拉开大门往外走去,那快意又恶毒的笑声仿佛萦绕在这孤寂的院落里、卧房里,还有姜玉娴的耳畔脑海里,犹如噩梦一般久久挥散不去。 冰冷的夜风吹得门吱呀作响,一个陌生的丫鬟端着衣裳探头探脑了两下,才溜了进来。她一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如尸体一样横躺在床上的姜玉娴。 丫鬟脚步微顿,眼中闪过浓浓的同情与怜悯。 可惜她也是无根的浮萍,哪里能管得了姜姑娘呢?真是可惜了,生得这样漂亮,却被一个年级这样大的糟老头子没名没分的糟蹋了。 她叹了口气,碎步走过来,才发现姜玉娴仍旧瞪着大大的眼睛,在这昏暗的屋子里格外的渗人,犹如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一般。 丫鬟心里打着鼓,犹豫着叫了一声,却并没有得到回音。她踌躇了一会,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往姜玉娴的鼻子下面探。 感受到温热的活生生的气息,丫鬟如释负重的赶快将手指收了回来。 吓死她了,她还以为姜姑娘死了呢! 她的目光游移到了姜玉娴的胴体上,但只看了两眼就不忍再看了。 她赶快把新衣裳放在一边,然后将姜玉娴身上寥寥无几的衣裳碎片全都褪了下来。眼中闪过片刻的为难,她思索了一下,抿着嘴使出吃奶的力把姜玉娴拉了起来,然后又耗费九牛二虎之力,才给姜玉娴穿好了衣裳。 良久后,丫鬟扶着腰直起了身来,龇牙咧嘴的感叹着自己的老腰都要断了。 没办法,姜姑娘已经了无生志了,除了喘气哪哪都是一副死尸的样子,她累点倒是没关系,可姜姑娘千万别想不开自寻了短见,那可真就既可惜又麻烦了! “姜姑娘。”丫鬟喉咙有些晦涩,她满目哀怜的坐到了床边上,“婢子也知道您是主子,自小读的都是圣人教诲,可这事它不怪您啊,不是您自甘堕落,这是,这是别人的过错,与您无关啊,您也是受害的。”她说着说着,似乎感同身受似的,眼中也带了泪,压低了声音哽咽道:“您就当,就当被狗咬了一口,算不得什么的,况且,老爷既然默许了,就一定会给您想好对策的,等未来寻了夫家,您也不用担心,都会解决好的。” 被狗咬了一口? 姜玉娴突然苍凉的笑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流着眼泪,她的眼泪越流越凶,笑声也越来越大,既惊悚又恐怖,整个房顶都快要被这笑声掀翻了。 丫鬟虽然替她难过,可这猛然的笑声却实在太过可怖,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挪着屁股往后撤了撤。 恐怕死去的女鬼,还是那种厉鬼,就是姜姑娘现在这样的笑声吧。 “姑娘,回,回去吧……”丫鬟嘴唇微颤,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姜玉娴的笑声就止了下来,那眼中带着几分恨意,死死的盯着她,吓得她腿一软,直接从床沿跌到了地上,疼的她不禁闭着眼睛“啊”了一声。 是了,她要回去,她要离开这儿! 姜玉娴不顾身上的疼痛,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如傀儡一般,僵硬的往门外走去。 还在地上的丫鬟见她突然往外走,赶快手脚并用的爬起来,紧紧的跟了上去,她得亲眼看着姜姑娘回了院子才行,不然若是姜姑娘投了井或是撞了树,她可就难辞其咎了! 待目送着姜玉娴进了院子,丫鬟这才把心放踏实了,摇头唏嘘着往回走去,逐渐消失在了黑暗中。 蓝心和绯意,焦急的站在西跨院外不停的踱着步子,已经子时了,整个张府都一片漆黑了,姑娘怎么还不回来,难不成那丫头是假冒的?还是老爷和夫人留姑娘在主院过夜了? “姑娘!”绯意惊喜的喊了一声,蓝心回过神来,猛地朝月门外看去,也喜不自胜的眼睛亮了起来,还真是姑娘! 两人赶快迎了上去,可凑近了才发现姑娘的眼眶通红,脸上还挂着斑驳的泪痕,神色也有些不对,似乎带着几分恨意? 还有这衣裳,去时穿的是白日那件海棠红的,怎么回来的时候却变成湖绿色的了,而且还紧紧的包着脖子,手腕子,两人满目错愕,这是怎么回事? 姜玉娴的脚步未曾放缓,直直的往自己的卧房走去。 随着她衣裳拂过而掠起一阵味道奇异的轻风,萦绕在了丫鬟们的鼻息前,她淡淡夹杂着一丝沙哑的声音也渐行渐远,飘飘渺渺的传进了二人的耳朵里,“烧热水,我要沐浴。” 蓝心与绯意茫然的对视了一眼,姑娘哭过了,而且这语调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这是怎么了? 二人虽有疑虑但不敢懈怠,尽管夜已深了,可她们很快就将热水烧好,掺着凉水倒进了浴桶中,要服侍着姜玉娴沐浴。 “出去。”姜玉娴在她们靠近之前,语气僵硬着指向了外面。 这是她们从来没见过的姑娘,眼神中仿佛蒙着一层寒冰,脸上没有半分和善,甚至带着敌意与恨意。 不敢多言,蓝心与绯意垂着脑袋,快步退了出去。 一遍又一遍,姜玉娴坐在浴桶中,厌恶的狠狠搓着自己的每一寸皮肤。她似乎失去了痛觉一样,即便全身被搓得全是瘀血,恨不能皮都掀掉了一层,可还依旧继续重复着手中的动作。 蓝心和绯意在门外急得不行,这已经烧了好几遍热水了,就是皮厚的猪也要被洗秃噜皮了! “怎么办啊,蓝心姐姐,姑娘是不是魔怔了,这样下去,恐怕要出人命的吧!”绯意眉毛拧成了一团,着急得直跺脚。 “能怎么办,闯进去啊!”蓝心也怕了,一咬牙直接推门冲了进去,绯意赶快紧随其后。二人匆匆走到桶跟前,来不及惊异,便慌忙将正在死命搓皮的姜玉娴捞了出来。 一边把姜玉娴裹了起来,一边搀着她往床上走去,两个丫鬟都后怕极了!姑娘这眼神明明都已经涣散了,不止涣散,还带着几分偏执的恨意与癫狂,要是晚来一会儿,估计小命休已! 第十九章 锦盒 “不!”姜玉娴被她们半拖半拽的拉出来,被凉意一激立马清醒了几分,她狂躁的嘶吼了起来,伸出双手拼尽全力想要扒住桶沿,那纤细的手臂手指,青筋暴起,骇人到了极点! 蓝心和绯意哪里还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痛哭流涕,死死的搂着姜玉娴的腰,硬生生的将她摁到了床上。 “不,你们放开我,我不干净了,我要好好的洗,好好的洗!再洗几遍我就干净了,我就干净了!我求求你们!”她挣扎的摇着头,绝望的哭喊着,泪水在脸上汇聚成溪,流入她濡湿的发鬓之中。 说到最后一句,她已经呜咽到泣不成声,带着浓浓的恳求,仿佛卑微到了骨子里。 蓝心和绯意含着眼泪,不敢撒手,只能狠心将她摁在床上。 直到姜玉娴哭得累了,逐渐耗尽了体力,两人才缓缓扯掉包裹她的长巾,伺候她穿上了干净的中衣。 姜玉娴眼前一片迷蒙,张着嘴有进气没出气,任由她们摆布着。 等将她的头发绞干了,蓝心才忍着心疼,重新拉起了她的袖口,细细的看着她被搓得泛红破皮的肌肤。 “吧嗒”一下,一滴泪水落到了姜玉娴发红的手指上,烫得她指尖微颤。 蓝心忍不住咧着嘴无声的哭了起来,她慌忙抬起一只手,应接不暇的擦着眼泪。 绯意也没好到哪去,不顾规矩,搂着姜玉娴的脖子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们自打姜玉娴三四岁就跟在身边伺候了,虽不是亲姐妹,可这情分却比亲姐妹还要亲,胜过这世上的其他任何人。 哭了一会,蓝心和绯意咬着嘴唇压抑着,把姜玉娴的双腿抬到床上,让她躺下,轻轻的帮她盖上了薄薄的丝被,而姜玉娴就像一个木偶娃娃一样,格外的听话。 “婢子给您讲个故事吧。”蓝心坐在床边,像小时候一样,轻轻的拍着她,语气格外的温柔,“从前,有一个小和尚,随他的师父一直住在山里,他很活泼,也很调皮,但却很善良……” 白月渐消,初阳才涨,深沉的夜色缓缓退却,直到这世间最美好的时刻,姜玉娴才安稳的闭上了眼睛。 蓝心与绯意眼中满是疲惫与痛苦。 一晚上,她们什么都没问,只是守在一旁。 只要讲着故事,姑娘就稍微合一合眼,可一讲完了故事,姑娘就不安的醒了,眼眸中既害怕又含着泪光。 一看见姑娘这样,两人具心如刀绞。 她们口干舌燥也好,睡不了觉也好,只要姑娘能好起来,她们做什么都愿意! 须臾过后,姜玉娴缩成了一个小团,紧紧的往墙边靠去。好在她的呼吸却平稳了下来,蓝心放下心来,悄悄的退了出去,留绯意在这里看着姑娘。 今日两位姑娘还要上课,蓝心主动的去找了冬屿,只说自家姑娘身体不舒服,恐怕是病了,今日不能去上课了。 冬屿不以有异,笑着应了,便回去禀了元向歌。 元向歌慌慌张张的本就起晚了,眼看就要迟到了,她虽想去探望姜姐姐,可张伯伯之前说过,除非是自己生了病,否则不能告假,她踌躇了片刻,还是转身去沁芳阁了。 不过,这一天,元向歌都一直心神不宁的,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她立马就飞奔了回来,连自己的院子都没回,直接跑进了西跨院。 然而她跑得快,蓝心拦的也快,还没等她的手碰到紧闭的房门,蓝心就挡在了门前面。 “元姑娘,大夫说我们姑娘得静养,恐怕这几天都不能去上课了,您要不等我们姑娘痊愈了以后再来?”蓝心笑得有些牵强,神色有一丝的紧张。 可元向歌哪里注意到这些了,她觉得蓝心说的话非常奇怪,纳闷道:“我又不吵她,只是看看她病的怎么样了,为什么还要等到痊愈了才能看她?” 蓝心眼中闪过焦急,“我们姑娘,她,她睡觉了,要不等改日您再来?”她说出口,又有些后悔,灵光一闪补充道:“不过大夫说,他开的这药很嗜睡,最好不要吵醒病人,所以,恐怕我们姑娘一天到晚都要昏睡着了,过几日很快就好了,您不用担心!” 元向歌还是头一回听说有这样的药,她蹙了蹙眉,犹豫问道:“那,姜姐姐这是什么病啊?严重吗?” “不严重,不严重!”蓝心连连摆手,挤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 元向歌半信半疑,但又怕真的吵到了姜姐姐,只好两步一回头的往东跨院去了。 蓝心长呼了一口气,确定元向歌真的走远了,才打开门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姜玉娴神色木然的半靠在床上,她穿着白色的中衣,暖暖的夕阳透过薄薄的窗棂,隐隐投在了她如上好白瓷一般吹弹可破的侧脸上,多了几分柔和。 “姑娘……”蓝心祈求的半跪在了她的床边上,轻轻的拉着她的手,“吃点饭吧,不吃饭人是会死的,就是不为了您自己,不为了婢子和绯意,也得为了元姑娘,为了老爷,为了,为了……”为了大公子。 可这话她却不敢说下去了。 姜玉娴睫毛微颤了颤。 她是崩溃了,可她不是呆了痴了。 张伯伯来了,向歌来了,她都知道,还有蓝心要说什么,她也知道。 可是她就是想当一块石头,五感六识全无的石头,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看,什么都不要听,渐渐的风化在这里。 喉咙涌上一股苦涩的呕意,姜玉娴猛地弯下了腰干呕起来,吓得蓝心赶快帮她顺着背,急的都快哭了。 果真是一股苦味,姜玉娴难耐的皱起了眉头,可因为她太久没进食了,除了那点胆汁,她什么也没吐出来。 她缓了缓,就着绯意端过来的温水漱了漱口,又喝了两口才好了些。 “姑娘,身子是自己的,您折磨也是再折磨自个儿,这又是何苦呢!”蓝心忍不住又瘪了嘴,带着哭腔劝道。 是啊,自己折磨自己,何苦呢?姜玉娴自嘲一笑。 有人说,痛苦总会随着时间而变淡,她也毫不例外。 几天后,姜玉娴情绪平稳了下来,看起来已经与正常人无异了,那些不好的回忆似乎只是一场梦一样。 可她的心底知道,她不是不痛苦了,她只是将痛苦埋藏了起来,而这些痛苦,则会在心底渐渐生根发芽,然后破土而出,一发不可收拾的长成万株强壮犀利的藤蔓,然后将她包裹起来。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是她最不堪的污浊,她说不出口。 像往常一样,她与向歌一同上课,下课,复习课业,每日过得充实而仓促。 好在那个魔鬼没有再过来找她,不然,她恐怕会忍不住提前准备一把剪刀,使出全身的力气,拼命扎向他的胸口。 当她的平静生活再次被打破了,却是被那个她不敢提及却又忍不住日思夜想的人——张修远。 就这样猝不及防,回院子的路上,他突然站在了她的面前。 姜玉娴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子,可她却知道,张修远的笑容还是那样灿烂,一口大白牙晃得让她感觉到刺目,甚至睁不开眼睛。 “给。”他像往常一样将手中的盒子递到了她的眼前,“前些日子,有事,这是给你的礼物。” “不必了,上次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张大哥,我们都长大了,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姜玉娴僵硬的吐出这一句完整的话,她的唇角微微有些轻颤。 张修远的脸上还是那耀眼的笑容,他像上次一样拉过了姜玉娴的手,不容置喙,硬生生的将长盒子塞进了她的手中,“送给你便是你的了,扔了还是送人,都由你说了算!” 他的眼前一片朦胧,不管姜玉娴是否拿住了,毫不犹豫的转身,逃也似的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姜姐姐,快打开看看呀!”元向歌促狭的笑着,好奇的催她打开看看。 姜玉娴只觉得有些烫手,“啪”的一下便将锦盒扔了出去,刚好落到了草丛里。 元向歌被吓了一跳,愣了片刻,赶快去将锦盒捡了回来。 她拍了拍盒子粘上的尘泥,又仔细的将粘在上面的几根乱草捡了下来,捧到了姜玉娴的眼前,弯着眼睛笑道:“总归也是别人送的礼物嘛,姜姐姐你先回去看看,若是不喜欢再送给我也好呀,扔了实在太浪费了,好不好?” 姜玉娴凝视了片刻,僵硬的接了过来。 她实在无法欺骗自己,她喜欢他,正因如此,看见他心里才如刀剜的一样疼,她配不上他。 她轻叹一声,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还有一点最让她无法忽视的是,她怕了,很怕很怕,打心底的惊恐着,有一天他会知道她的不堪,再也不会用那双明亮又灿烂的眼睛凝视着她,而是唾弃厌恶到,连看她一眼都觉得肮脏! “姜姐姐……”元向歌担忧不已,“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咱们快点回去,你快休息着吧,要不然再请个大夫……” 姜玉娴猛地睁开了眼睛。 “没事,就是有点累了。”她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将盒子揣进了袖子里,“走吧。” 第二十章 原因 锦盒中是一支赤金的牡丹发钗,它静静的躺在黑缎之中,精致到栩栩如生,点缀在花间的心蕊,是比米粒还要小的金光珍珠,盈盈润泽,格外惹人喜爱,画龙点睛,使这朵金牡丹更加的逼真富贵。 一只纤纤玉手缓缓将金钗从锦盒中捏了起来,模糊的铜镜之中,丰盈乌黑的倭堕髻间徐徐插入了这支金牡丹。 姜玉娴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绽了一个极明艳的笑容,她的唇上了嫣红的口脂,配上这富贵的金钗,比往常还要更潋滟几分。 她端详了半晌,不舍的将发钗取了下来,仔细的放回了盒子中。 一声叹息淡淡的飘散在卧房中,渐渐散尽。 - 秋尽冬来,眼见着就到了年关。 细小的雪花在冰冷的空气中肆意飞舞,过了一夜,铺天盖地都已经被染成了一片白色,洁白无瑕。 彤嫣身上穿着红色的袄子,披着白色的裘衣,脖子间围着雪白的兔绒,兴奋的在院子里玩着血。 她冻得通红的小手捧起一团白雪,咯咯的笑着把雪攥成一个实心的球,往从外面进来的冬屿身上砸去。 “啊!”冬屿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她鼻子冻得通红,哭笑不得的拍了拍自己腿上的残雪,“隔了这么远,姑娘扔的还怪准的。” “哎,你快打回来啊!”元向歌兴奋的朝她招着手。 冬屿走了过来,“姑娘别冻着了,看您这鼻头都通红了,脸也通红了,等暖和过来别成了冻疮。”她拉着元向歌的手看了一眼,大惊失色,“这手冻坏了吧,你看看冻得,快进来,可了不得!” 元向歌吐了吐舌头,乖乖的跟着冬屿进了屋。 掀起厚帘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和外面简直是两个季节。 “姜姐姐嫌冷不出来玩,你又怕我冻着了不让我玩,好不容易下一回雪,真是的!”她噘着嘴,小声的埋怨着。 冬屿笑着把她的裘衣解了下来仍在一边,然后从榻上拿过暖融融的兔裘给她裹上,拉着她坐在暖炉旁边,“哪里好不容易了,每年冬天不都要下雪,而且还不止下一回呢。再说了您看这手冻得,暖和过来是不是觉得涨得难受?” 元向歌把手缩进了兔裘里,不止涨,还肿了。 夏溟掀了帘子进来,带进一股凉气,“热茶来了,姑娘快喝点吧。” 她把壶放在一边,倒了一碗冒着热烟的茶水,捧到了元向歌的眼前。 “呼——”元向歌捂着碗边吹了吹气,放在唇边小心的呷了两口。 好暖和啊!她眯起了眼睛。 夏溟和冬屿都被她这喜人的模样逗得笑了起来。 刚缓过寒意,屋外就有人叫道:“姜姑娘,姜姑娘。”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主仆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冬屿就赶快去掀了帘子,站在门槛里探头喊道:“蓝心姐姐,姑娘让你快进来说话。” 蓝心三步并两步走了过来,她在门廊下抖了抖衣裳上几不可见的雪花,才进了屋子。 “快过来坐这里暖暖吧。”元向歌笑眯眯的朝她招了招手。 蓝心摇了摇头,“元姑娘,老爷来了,在我们姑娘院子里,让您过去说话呢。” 元向歌愣了一愣,她都记不清上回见张伯伯是什么时候了,仔细算算,好像是中秋? 失神之间,夏溟已经拿过了裘衣来,元向歌眨了眨眼睛,乖巧的站起来,任夏溟给她穿戴好。 好在不过隔了十几步的距离,很快就到了。 张谦放平易近人的与姜玉娴一块围在炉子前,一人手里捧着一杯热茶。 张谦放神色一如既往的和蔼,嘴角挂着和善的笑意,而姜玉娴则完全相反,她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垂着眼眸细细的端详着茶碗中起起伏伏的残叶。 “张伯伯!”元向歌笑盈盈的走了进来。 张谦放与姜玉娴闻声都站了起来,不同于刚才的冷淡,姜玉娴露出了笑容。 “快过来暖和暖和。”张谦放亲自拿了一个胡凳过来,让她过来坐。 元向歌“哎”了一声,利落的过来坐了,接过绯意递过来的热茶,捧在手心里。 张谦放笑呵呵的打量了她几眼,关切的问东问西,从课业一直问到了膳食,也不时的问问姜玉娴,不过姜玉娴并不愿多言的模样,只是随便的“嗯”了几声。 而张谦放也不以为意,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话。 元向歌已经左耳朵出右耳朵进了,她心里正默默的嘀咕,张伯伯究竟是为什么事而来的,说了这么久的铺垫,怎么还不谈正事?莫非这正事很难开口不成? 这可不是她无端臆测,据她在张府待了这么多年,张伯伯突然出现一定是有什么话要说,比如之前委婉的让她少去招惹张宝珍,还替张宝珍给她道了歉,又比如告诉她,重阳节登山不能带她去了。 正胡乱想着,张谦放那边打住了话,看起来在酝酿着什么。 元向歌疑惑的抬头看向了张谦放。 “过年开春,陛下就要采选了。”他温和的笑道,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她们的神色,又继续道:“如果你们不想去,恐怕我得快些给你们定下亲事了,至少在三月份之前就要定下。” 元向歌惊讶不已,“为什么?” 难道不定下亲事难道就非要去采选不成? 姜玉娴则眼眸微微一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谦放神色有些为难,“宫里的王公公知道了你们的美名,所以……” “我去。”姜玉娴淡淡道,她抬起眼眸看向张谦放,“只是向歌年纪还小,伯伯想想办法,帮向歌逃了吧,给她找户殷实的人家嫁了,让她平平安安一生顺遂。” 实话说,元向歌并不喜欢进宫,可姜玉娴说要去,她又有些舍不得。 “此事先不着急,我也只是提前与你们说说。”张谦放说完后便站起了身,他拽了拽衣裳,看着元向歌和蔼道:“我去瞧瞧你屋里烧的炭火,看看暖和不。”不容元向歌置喙,他就披上大敞大步往外走去。 元向歌看了一眼不怎么开心的姜玉娴,踌躇了一下赶快跟了上去。 “你这屋里倒还挺暖和的。”张谦放掀开帘子满意的笑道。 她赶快跟了进来,附和道:“是挺暖和的,每年分来的炭都很多,直到开春后灭了炉子还能剩下一两斤呢。”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那些黑衣人是哪里来的吗?”张谦放忽然止了笑容,严肃的望着她。 元向歌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 “我记得你上次问我,还是五年之前,你还是个懵懂知事的小孩子。”他有些感叹。 她想起来了,是,她问过张伯伯究竟元家被谁灭门的,可张伯伯说她太小了,还不懂事,不能告诉她。 那她现在,算是长大了吗? 一个恍神间,张谦放已经坐了下来,他的神情有一丝纠结的痛苦:“现在你大了,不是当初的那个小孩了,如今你有一个机会去复仇,虽然我不希望你去,我毕竟是个外人,不能替你做决定,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告诉你。” 说罢,他叹息不已。 彤嫣郑重的点了点头,“您说便是,血海深仇不能忘,您已经对我有大恩了,后面的路该我自己走了。” 他深深的仰头长叹了一口气,眼中含泪,喃喃道:“元兄,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将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虽有心替你报仇,奈何我人微言轻,不能替天行道,实在是羞愧。今日将你亲女抚养长大,也算是有所慰藉,经我深思熟虑一番,还是决定告诉侄女,虽然我知道,作为父亲,作为长辈,定然是不希望向歌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可站在向歌的立场上去想,我却也能理解她作为女儿心中的痛苦,知道真相与隐瞒真相,对于她来讲都是残忍的……” “伯伯您直接说吧,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可以承受的!”元向歌着急的打断他,迫切的望着他。 张谦放纠结了片刻,摇头道:“也罢,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可以选两败俱伤的方法,我和你爹娘,都希望你能一直好好活着。” 元向歌连连点头,“您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的!”她跑过来拽着张谦放的袖子,生怕他反悔不言,焦急道:“您就说吧,我会好好掂量的!” “是太后和她的母家赵家。”张谦放沉声道,“如今陛下便是赵太后的亲子,以你我之力,目前是动不了她的。” 元向歌听到后有些错愕,“太后?赵家?他们,为什么呢?” 他们元家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官宦之家,和高高在上的太后有什么关系呢?太后和赵家为什么要杀死他们全家,一个活口不留还要一把火将府邸全部烧掉,这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一张舆图。”张谦放有些心痛,他咬牙道:“我也只是依稀听元兄说过,你们家有一张祖传的舆图,上面标记了一个地方,只要能找到那个地方,就能调动阴兵百万。” “阴兵?”元向歌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是指死了的人?” 张谦放点了点头,“我也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是真的呢?可你爹确实提过,我瞧他也没当回事,只是与我笑谈罢了,但据我这些年的调查,除了这个,太后与赵家没有其他理由灭元家满门。” 第二十一章 决定 “简直荒谬!”元向歌气极反笑,“就为了这样一个莫须有的荒唐的舆图,杀害我元家几十口人命?” 张谦放欲言又止,犹豫再三,他还是缓缓道:“你爹说,元家祖先有云,养兵百万,阴鬼可率,能翻可覆,为心所迁。随后便传下来了这舆图,只是祖辈三代都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单单听起来像是养了百万阴兵。然而,我找到你爹的时候,他已经为时不多了,他告诉我赵家的人没有找到,接着就猝然长逝了。”他摇了摇头叹息道:“只是不知道这舆图会不会随着那场大火,一并烧掉了。对了,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有没有听你爹说过,有这样一张祖传的宝贝图纸?” “怪不得……”元向歌失神的喃喃着,她想起来了,怪不得那个人将奶娘的屋里翻得一团乱,似乎在找些什么东西,连床底下都不放过,原来竟然是要找这个! “向歌。向歌?”张谦放连着叫了她几声,元向歌才猛地回过了神来,她瞧着张谦放担忧又疑惑的表情,紧抿着唇摇头道:“没听说过,阿爹从来没说过有这东西,就连我娘也没和我说过。” 张谦放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感叹道:“看来,元兄是真的将我当成了亲兄弟,才肯把这样的秘密说给了我听,只是不知道赵家人是如何知道的,据我所知,元兄也没有和赵家来往过近,难不能是元府中有赵家的探子,所以才探查到了这个秘密?又或者是我们谈话的时候,让探子听取了?”他不解的紧皱着眉头。 “伯伯,我爹有没有给您看过那舆图?”元向歌疑惑道。 “这自然是没有了。”张谦放连连摆手,“这是元家的祖传秘密,元兄也不过是随便与我提了一提,我又怎会追问,况且这也太骇人听闻了,我当时也并不相信,不过一笑了之罢了。” 元向歌眼神晦涩不明。 不管元家留下的舆图是真是假,赵太后,赵家,所做下的事情简直是人神共愤!她一定要替爹娘报仇,替弟弟报仇才行! 不知不觉,她的拳头攥的紧紧的,一双眼睛满是坚毅,咬牙道:“张伯伯,我要进宫!” 张谦放严肃道:“你可是答应过我的,绝不可做出玉石俱焚的傻事!” 元向歌刚才只是为了让他说出仇人是谁,才胡乱答应的,此刻要她再应,却有些为难了。 张谦放又怎么会看不穿她的心思,当下便叹气道:“我有个更好的办法,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您说便是!”她干脆道。 张谦放微微颔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负手踱着步子道:“不论你和玉娴谁入宫之后,若是能诞下陛下的龙子,我便想尽办法扶持你们的儿子上位,如此一来,不但能借到赵家的势,还能趁赵家不备,将咱们的势力扩张越过赵家,甚至一举灭掉赵家。这样,岂不是比你一人铤而走险来得强,若是凭你一人之力,就算侥幸杀死了赵太后,可是整个赵家呢?你人微言轻,又怎么能够撼动整棵大树呢?” 说得倒也有道理,凭她一人之力,恐怕还没等碰到赵太后,就会被处死了。 “那,我的身份,太后岂不是……”她迟疑道。 “这你便不必担忧了,赵家并不知道自己露出了马脚,带你回府的第二日,我就上禀了先皇,说接了你来府上玩了一日,傍晚玩累了,便睡着了,一直没舍得叫你,就让你在这睡了一夜,恰好逃过一劫,所以赵家也是知道的。”他见她还是有些不安,又道:“你当年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童,什么都不知道,赵家不会怀疑的。” 元向歌脑海里都是那个人小拇指上的月牙疤痕。究竟那个人看没看见她,若是蹲下了又怎会看不见她呢?难道他看见了,但是没上禀?还是上禀了,赵家的人没放在心上,等着一把火将她烧死?那个人,还活着吗? “我本意还是不想让你去的,只是玉娴和你,至少要去一个。”耳边的声音一下子让她回过了神来,“王公公那边是点了名的,如果你们两个一个也不去,恐怕……” “我去,我去,求您了张伯伯!”她着急的跑到张谦放的眼前,祈求的望着他,倒把刚才想说的那个月牙疤痕的事情给抛诸脑后了。 张谦放没有立马答应,而是让她好好想一想。 他叹了一声,披上自己的大敞,往门外走去。 - 这个年,对于元向歌来说,过得心不在焉,寡淡无味。 她很害怕张谦放不同意放她入宫,如果真的失去了这次复仇的机会,她可能会悔恨一生,甚至死后都没有颜面去见元家那些死去的人! 反倒是姜姐姐,竟然一反常态的主动要求进宫,这让她愕然不已。 她不敢置信的喃喃问道:“那张大哥呢?” 姜玉娴垂下眼眸自嘲一笑,“我怎么能配得上呢?” “怎么配不上了!”元向歌眼睛瞪得溜圆,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姜姐姐国色天香,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点配不上了?!” 姜玉娴抿了抿唇。 空气一下安静了下来。 元向歌瞧着姜玉娴黯然的表情,甚至能隐隐感受她身上的自卑,这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姜姐姐…… 元向歌鼻子一酸,忍不住红了眼眶,明明她的姜姐姐这么好,就是整个京师之中也没有哪个姑娘能比得上,凭什么就配不上张大哥了? 况且张大哥喜欢姜姐姐,姜姐姐也喜欢张大哥,为什么不能结为夫妻? 难道就因为她们寄人篱下? 姜玉娴也红了眼眶,视野渐渐朦胧。 张修远不是没来找过她,但都被她拒之门外了,她不能耽误了他,她不值得…… 最终,张谦放还是同意元向歌入宫了。 旨意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初了。 按照规矩,她们入宫是不能带服侍的人,衣裳也都是不能带的。 元向歌正黯然的将自己的衣裳分给蓝心和绯意,还把一些自己不能带走的东西,都留给了她们。 蓝心和绯意难过的的拽着元向歌的衣角,不舍的哭成了两个泪人,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泣着说不出话来。 本来别离的痛苦,被她们二人闹得一下有些好笑,元向歌哭笑不得,无奈道:“拽着我干什么,我现在又不走,你们哭成了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是出了什么事呢!” “姑娘!”蓝心抹着眼泪,埋怨道,“胡说什么呢,呸呸呸,真是晦气,我们姑娘是要平步青云,做娘娘的人了,要出事也是出的好事!” “就是就是!”绯意一边附和着,一边抽泣打了个嗝,惹得蓝心一下子破涕为笑,气氛轻松了起来。 “元向歌,元向歌!你出来!”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由远及近,渐渐清晰了起来。 元向歌一愣,放下手中的东西,三步并两步的朝外面跑去。 陆深看见她掀了帘子,正亭亭玉立的站在门前,不由得大喘着气放缓了步子。 几个月未见,她身量又长了几分,五官也张开了些,比原来更加漂亮了,只有那双眸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透彻。 “你怎么跑进来了?这可是后院!这是我的闺院,你,你脑子抽风了吧!”元向歌又是震惊又是着急,“你不知道如今我已经等同于圣上的后妃了吗?你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陆深被后妃二字一激,猛然回过了神来,大步走到元向歌的眼前,在元向歌惊异的神色中,紧紧的握紧了她的肩膀,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进宫!你疯了吗?” 元向歌茫然的看着他,一双深邃的凤眼中隐隐闪烁的痛苦与焦躁,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她讷讷道:“我进宫怎么了?挡着你的路?” 陆深手微微一松,难以置信的盯着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道:“元向歌,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我没有脑子?”她一下恼火了起来,一把推开他,大声嚷道:“现在是谁没脑子,你一个外男,往谁的院子里跑呢?传出去你还想不想要脑袋了?是你疯了吧!” 陆深气极反笑,连连点头道:“我是疯了,我真是要被你气疯了!”他手指颤抖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鹅黄色的锦盒,重重的扬起,却仍是不忍摔下。 他气得往元向歌身上一扔,转身往外大步走去。 他本就是往元向歌的胸前扔去,她只需下意识的伸手一接,就正好落在了她的手心里。 元向歌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手里的盒子,蹙着眉朝他的背影大声喊道:“谁稀罕你的东西,给我拿走!” “哎呦,陆公子,小祖宗,快走吧!”一连串的婢女婆子气喘吁吁的才赶了过来,正撞上了往外走的陆深,领头的婆子都快哭了,拍着大腿恳求道。 “看不见我正往外走?”陆深暴躁的吼了一嗓子,如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院子门口。 婆子被这一声吓得抖了三抖,呆呆的站在原地,最后还是被丫鬟搀着离去的。 第二十二章 叮嘱 元向歌被他气得七窍生烟,胸口起伏着狠狠道:“真是岂有此理!” 待院子外面的喧哗声渐行渐远,她才气哼哼的看向了手中盒子。 真是发疯似的来,叫嚣了一阵又发疯似的跑了,莫不是被疯狗咬了不成? 她烦躁的打开了盒子,看见盒中的东西却不由得一愣,神色忽然变得古怪了起来。 一块绿宝石? 元向歌抿着嘴唇,将盒中的宝石放在了手心里细细观摩着。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块绿宝石似乎与那大食商人拿给她看的一模一样,碧色沁人,熠熠生辉。 “莫名其妙。” 绿宝石静静的躺回了盒子里,“啪”的一声,元向歌合死了盖子。 陆深气急败坏的跑回了公主府,他一口气闯进了宁国公主的卧房,着急的大喊着:“阿娘!” 宁国公主正窝在榻上迷糊着了,被他这一嗓子吓得魂都差点飞了,一个哆嗦爬了起来,瞪着眼睛惊恐道:“怎么了!” 她和陆深有两三分的相似,尤其是一双眼睛,儿子肖母果真是有道理的。 宁国公主见自己儿子正完好无损的站在眼前,虚惊一场的抚着自己的胸口,缓了缓过度的惊吓,她火气一下子涨了起来,年轻姣好的面容皱成了一团,呵斥道:“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知道叫人通传一声,老大不小了就往你娘的屋里闯,还敢大喊大叫,疯了不成!” 陆深也憋着气,可也知道是自己过分了,估计这一嗓子把阿娘吓了个好歹,他硬硬的低了头,软了声音道着歉。 “要是你娘有个心疾,这下子已经上西天见佛祖去了!”宁国公主翻了个白眼,重新靠回了榻上。 陆深紧抿着唇,脸色铁青着一撩袍子跪了下来。 这下跪的声音“咚”的一声,把宁国公主又给吓了一愣。 “怎么了,我的儿?”她蹙着眉头,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声音,探着身子询问道。 陆深一言不发的叩了个头,宁国公主害怕的捂住了胸口,喃喃道:“你别给我来这套,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明白?要么是闯了滔天大祸,要么就是求我办水中捞月、大海捞针这样的难事。”她紧紧的捂住了耳朵,闭着眼睛道:“你干脆也别说了,你老娘办不成,别在这难为我了。” “我要娶元向歌为妻,请娘成全。”他一字一句犹如雷霆一样大声的说道,然后郑重的磕了个头。 宁国公主心里一惊,却仍旧捂住耳朵,闭着眼睛装作没听见的模样。 她就知道,这陆深就是个找事精。 先不说元向歌家世如何,可现在圣上已经下旨了,这元向歌已经是圣上的女人了,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还敢去招惹宫妃不成? “娘!”陆深猛地直了起来,“您去给圣上商量一下,让他把向歌赐给我不行吗?他有那么多的女人,难道就差这一个吗?” 他见宁国公主依旧装瞎做聋,挣扎的站起来大步往外走去,“我亲自进宫去找圣上。” “你给我站住!”宁国公主气得浑身发抖,举起手边的枕头就狠狠朝他的后背扔了过去,“你要害死我们全家不成!” 陆深脚步一顿。 宁国公主松了一口气,她跻着鞋子走了过来,拉着陆深的袖子苦口婆心道:“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深儿,你们注定没有夫妻缘,只要下了旨,她就是天子的女人了。”她缓缓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淡淡道:“更何况你娘我也不是太后的亲生女儿,隔层肚皮隔层山,我母妃还是她的死对头,我虽得父皇宠爱,可父皇如今也不在了,你让我去跟他儿子抢女人,这不是将自己的把柄送到她的手上?” 陆深浑身僵硬的仿若一尊石雕。 “如果你真的开了口,那才是害了元姑娘。”宁国公主长叹了一口气,她松开手,看着外面宽阔的天空,如烟一样的缥缈道:“太后纵使不会对你我如何,可一个小小的孤女,一道失贞不洁的罪责降下来,那可就是要了她的命。” 陆深肩头一震,紧紧的握起了拳头。 - 张老夫人听见两个丫头要进宫的旨意不敢置信的长大了嘴巴。 “这又不是张府的丫头,放儿怎么就让她们进宫了?”她脸上的褶子越发的深了起来。 那皇宫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就这两个小丫头,孤苦伶仃的已经够可怜了,找个靠谱的人家嫁了,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多好,怎么会…… “听说是两个姑娘生得太漂亮了,宫里的王公公都知晓了。”张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乖巧的答道。 张老夫人叹了口气,大概是个人有个人缘,这两个丫头就是娘娘命。 “叫两个丫头过来,陪我说说话吧。”她无力的摇了摇头,疲惫的靠在了椅子上。 老了,她老了,活一日算一日,恐怕这一别,就是永别了。 丫鬟应了一声,刚一出院子,就碰上了元向歌与姜玉娴,正迎面朝她走了过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她赶快笑着迎了上去,“两位姑娘来的真是巧,简直和老太太心有灵犀,这刚念叨着让婢子去叫您二位过来说说话呢!” 元向歌挤出一个笑容,强颜欢笑。 张老夫人听见外面有动静,赶紧支棱起精神,扶着丫鬟站了起来。 “祖母。”丫鬟打了帘子,元向歌和姜玉娴一前一后,异口同声的跨了门槛进来。 真是如青葱一样的年纪,水灵灵的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 张老夫人百感交集的应了一声,瞧着两人一个杏黄,一个葱绿,一个娇艳,一个清丽,都笑意盈盈的看着她,不由得有一丝失神。 “快坐吧。”张老夫人回过神来,笑着伸手示意丫鬟们快上茶,“去拿那点心攒盒来,什么雪山梅、虎皮花生、蜜饯瓜条,还有什么我也记不清了,年纪大了脑袋不好使了。”她懊恼的敲了敲额头。 “婢子知道,您别着急,马上就拿过来。”丫鬟伶俐的赶快跑了出去。 “您这还叫脑袋不好使?”元向歌惊讶不已,“要是我,什么攒盒,放哪估计都找不到了,还有您刚才说的什么花生,鹿皮花生?” 张老夫人看她那副夸张的样子,忍不住掩着嘴拍腿大笑了起来,“你这个皮猴子,胡说什么呢。” 元向歌和姜玉娴对视了一眼,都抿着嘴笑。 很快,丫鬟就端了一个大的八宝盒子进来,放在她们两人中间的几子上,恭敬的把盒盖子掀了起来。 八个大格子,满满当当的盛着八样零嘴,都是新鲜的。 “快吃吧,走的时候,都拿走,我这还有一盒子别的样式,一会也拿走。”张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她俩,和蔼的很。 二人心里一酸,都忍着泪意,点头称是。 元向歌直接抓了几颗虎皮花生扔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好像一直花栗鼠,满足的连连点头,含糊不清道:“好吃,这鹿皮花生又脆又香。” 姜玉娴也捏了一颗雪山梅塞进了嘴里,眯着眼睛笑道:“我就喜欢吃这梅子,又酸又甜,每次来祖母这都有。” 张老夫人高兴了起来,她就喜欢看这两个丫头吃东西,瞧着福态的模样,真喜人。 不过,往常的时候,两个丫头一听她要让她们带走什么东西,都要连声推辞,说什么也不拿,还是她佯装生气了,才勉强的拿走几样。 这回…… 张老夫人笑容有些牵强。 “喜欢什么就多吃。”她忍住心中难过的情绪,轻轻颔首温声道。 二人只能连连点头,喉咙一紧,不由得微微哽咽了起来。 屋子里一时弥漫着淡淡的悲伤。 张老夫人正了正神色,打起精神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要嫁的人可是天子,等进了宫,可就不是小丫头了。” 元向歌眼神一暗,艰难的点了点头。 “我没进过宫,夫君在世的时候,也没做过什么诰命夫人,后来还是放儿争气,才给我挣了个这样的头衔回来。”她垂着眼睛,叹息道:“所以也给不了你们什么好的意见。” “不过”,她抬起眼来定定的看向二人,一扫刚才的晦暗,严肃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们初到陌生之地,千万不要太过招摇,尤其是你们生得这样漂亮,难免白白遭了别人的妒恨,所以一定要小心谨慎。” “但小心谨慎,并不代表就要无端忍受别人的欺负,既然放儿送了你们入宫,那在别人眼里,你们就是张府的人,张府就是你们的依靠,懂了吗?” 看着张老夫人端坐威严的模样,两人都眼眶一热,齐齐咬牙应是。 “虽然皇宫是个遥不可及,却又至高无上的地方,可你们也不要害怕,同你们一起进宫的,都是些与你们年纪相当的小姑娘,大家都是头一回入宫,有像你们一样大族仕宦出身的女子,被礼聘入宫的,也有从民间挑选的德艺双馨、美貌过人的女子,被采选入宫的。”她缓缓道来,“陛下比你们也不过大了三四岁,皇后殿下是赵太后的侄女,如今才十二岁,年纪很小,除此之外,后宫犹空,所以你们入宫只要能生下个一子半女,就能在站住脚了。” 第二十三章 入宫 张老夫人的声音如潺潺流水一样,缓缓的流入二人的心间。 两人只能连连点头,各自怀着各自的心事,强忍着眼眶的酸涩。 元向歌已经下定了决心,她是绝对不可能生下赵家血脉的,赵家是她的仇人,她怎么能和仇人留下孩子! 她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甚至是不惜夺过别人的儿子,也要青云直上,拿到这至高无上的权利! · 很快就到了入宫的日子,张府的门外停了两辆从宫里来的马车,车前各站了一个小太监,见元向歌与姜玉娴被众人拥簇着出来了,立马恭敬的行礼。 虽然他们没见过两位姑娘,可一瞧衣着、年纪与相貌便立马认了出来。 这个身穿海棠色衣裳,长相的艳丽的女子一定就是姜姑娘,一旁那个身着秋香色衣裳的清丽女子一定就是元姑娘了。 这回,不止张伯伯、张老夫人亲自出来送她们两个,就连冯氏、张宝珍还有张修迭都出来了。 可惜没有张修远。 姜玉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有一些庆幸,又有一些失望,更多是说不出的心痛,整个心都好似被一只大掌紧紧的捏住了一样。 可她却依旧得体的淡笑着。 张谦放身边的小厮笑眯眯的走到两个内侍的身边,一人给了一个重重的荷包,就连两位车夫,都一人给了一个荷包。 “拜托两位公公了。”张谦放笑着微微颔首。 两个小太监依旧是笑脸盈盈,朝张谦放道了谢。 张老夫人忍不住抹了眼泪,可也不敢太明显,强撑着脸上的笑,眼中却满是不舍。 入宫进了天家,那可是天大的好事,掉眼泪要是被人瞧见了,那可是不敬的大罪。 “祖母,你怎么哭了呀?”张宝珍眨着眼睛,装作天真无邪的模样,心里却带着几分快意,恶意的大声问道。 冯氏心头一紧,她虽然也不喜欢这老婆子,可他们张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关键时候可不能自己人害自己人。 她皱着眉头一拍张宝珍,刚想斥责,张老夫人却抢先一步,擦着眼睛笑道:“这两日眼睛不太舒服,可能是上了年纪了,没事的。” 瘦一点的小太监和善的笑了起来,对张宝珍道:“老夫人这是喜极而泣呢,毕竟做圣上的女人,可不是人人都有这殊荣的。张大人也算是结了善缘了,收了这两个义女,还都是出息的,隔谁家不得高兴坏了啊!” 张宝珍被气得七窍生烟,这阴阳人什么意思,是在嘲笑她长相普通没有出息吗? 她狠狠的捏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能脱口就要去辱骂这小太监。 知女莫若母,冯氏刚松了一口气,立马又紧张了起来,赶快扭了张宝珍一把,笑着对小太监道:“可不是嘛,能出两个皇妃,这样的殊荣,咱们家还是独一份呢,可不是高兴坏了!” 张宝珍吃痛,躲了一躲,却也不敢说话了。 张谦放面色不变的看了她们娘俩一眼,便对着元向歌与姜玉娴微微颔首,示意她们该上车了。 站在母亲与妹妹身边的张修迭一直默不作声,眼珠子却贼溜溜的转着。 这倒不是他故意如此,而是这双眼睛本来就生得有些过分的灵活,看着有些不太安生。 他心里遗憾的很,本来还想要等过上两年,求了阿爹让这姜玉娴给自己做妾呢。 虽然她比自己大了一岁,可他宽宏大量,并不嫌弃她比自己老,尤其是姜玉娴这皮肤看着又白又嫩,胸脯丰满得很,两瓣红唇又艳又饱满…… 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搓了搓手,早知道他就去破了这姜玉娴的身子,如今就在他的房里了。 张修迭的目光游移到了正在上马车的元向歌身上,弯着腰衣裳贴在身上,正好能看到她腰臀的弧线。 说起来这元向歌长得也不错,和姜玉娴也不相上下,可一看这身材就差远了,和他妹妹张宝珍差不多,除了长得高一点,就是个平板的木杆子。 元向歌坐进马车里,掀开窗帘子,含泪朝张老夫人和张伯伯摆了摆手。 张谦放含笑颔首,张老夫人则用帕子掩着嘴,伸出手和元向歌作别。 马车缓缓的行驶了起来,一路顺着平坦的大道,往皇宫的方向驶去。 路上偶有几个路过的人看见了这样显眼的马车,还有马车外坐着的小太监,都不由得好奇的往马车里张望着,想透过窗帘子缝一睹车中的贵人风采。 可惜很快马车就一闪而过了,一个人激动的拉着自己身边的人,小声嚷道:“真是贵人,比仙女娘娘都好看哩!” 被拉扯的人不相信的反驳道:“怎么可能,你可别诓我,这严严实实的你能看见什么!” “那是你走神了,刚才风吹了一个小缝,我看得清清楚楚!” 元向歌不知道这一路都在想什么,她的心情格外的平静,仿佛什么都在想,却又什么都没想,好似忽然间一下子头脑清明了起来,但也失去了当初的懵懂的快乐。 她伸出手,从脖子里拿出了那小小的木珠,细细的摩挲着,一双乌黑如墨玉的眼睛格外的沉静。 马车驶到宫门口便停了下来,她们下了马车,待两位小太监与门卫说了两句话,便领着她们往宫里走去。 巍峨的朱红宫墙方方正正的圈禁着这一大片广阔又狭小的天空,元向歌扬着下巴,往蔚蓝的天空看去,脚下却稳稳当当的跟在小太监的身后。 一路往深宫走去,仿佛看不到尽头一样,一条小巷接着另一条小巷,只碰见了几拨宫女太监,还有几个零零星星的宫人,见到她们二人都屈膝行礼,很是客气。 元向歌走得脚都疼了,她侧头看了一眼姜姐姐,发现姜姐姐的额头也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但面容十分的轻松,好像那些汗珠只是幻像一样。 估计这两个小太监是怕碰上宫里的贵人,所以带她们绕了路。 “两位姑娘,咱们先去常姑姑那登记到册,然后再验身,可能前面排的还有其他良家子,需要稍等片刻,两位姑娘不要着急。“瘦一些的太监叫做赵二,他笑眯眯的领着她们又拐了一个弯,走到一个宫苑门口,往玉阶上走去。 院里有好几个姿容端庄正在穿梭忙活的宫女,一见她们二人来了,都恭敬的屈身行礼。 不过,令元向歌惊讶的是,这些宫女们不仅向她们行礼,对接她们的两位公公也格外恭敬。 她略一思索也就明白过来了,如今天子正年轻,是第一次充盈后宫,如今入宫的良家子,尤其是她们这些出身好一些的官宦世家女子,几年之后势必会在后宫之中有一席之地,甚至身居高位,想来这些有些脸面的小太监们,也想趁着此次良机,结个善缘吧。 待送着她们二人到了殿外,赵二和福子便止了步,朝她们又行了一礼道:“两位姑娘,奴婢们只能送到这儿了,殿上正在登记的就是常姑姑,您二位多保重。” 见元向歌和姜玉娴竟然还和善的朝他们二位道谢,两人都不好意思的直摆手,“若是往后两位姑娘有能用得着奴婢们的地方,尽管叫宫婢们去宫闱局传话便是。” 也便是委婉的巴结她们了。 元向歌笑盈盈的应了。 提着裙摆上了高高的玉阶,只见偏殿之中,案上跪着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宫女,她的衣裳要比别人更加繁复一些,头上的发髻发钗也更华丽,她垂着眼眸正在写着字,端庄之中带着一丝娟柔,和那些世家的夫人想必也不逞多让,想必这就是那位常姑姑了。 常姑姑的身后站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宫女,案前站着几个衣式各异却又打扮贵气的女子,均花容月貌、姿容出众、皮肤细嫩,一看就是官宦世家的贵女们。 其中一个女子最为惹眼,她正站在案前,倨傲的扬着下巴,睨着正在写字的常姑姑。 她穿着一身黛色的长裙,胸口绣着华丽的牡丹,外面罩了一层流光溢彩的大袖衫,交替闪烁着淡淡的金色光芒,比她的衣裳更耀眼的却是她的容颜与身姿,这是元向歌第一次见到有比姜玉娴更加美貌的女子,简直是明艳不可方物。 常姑姑写完后,朝着身后宫女微微颔首。 宫女一屈膝,走到女明艳的女子眼前,恭敬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女子冷哼一声,昂着脑袋一甩衣袖,跟着那宫女往殿内去了。 这样倨傲的表情若是别人做来多少总会有些讨人嫌,可偏偏那女子生得极好,脖颈又白又纤细,那魅惑的眼尾一扬,倒是多了几分逼人的艳丽。 那女子刚进去,又有一个宫女领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走了出来,这女子白皙的脸蛋上带着几分红晕,仿佛很羞涩的模样,如小鹿一样眸子隐隐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简直让元向歌这个同为女子的都为之感到怜惜。 “温君茹,过。”随之而来的是殿内传出来的女声,托着长长的尾音。 看来这个清秀女子就叫温君茹了。 第二十四章 入选 听见“过”这个字,温君茹松了口气,脚步都平稳了起来,嘴角噙着笑意跟随着引路的宫女往外去了。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那明艳动人的贵女也出来了,她刚才倨傲的神采弱了几分,与温君茹出来时有几分相似,都双颊发红,有些羞涩,不过她却依然扬着下巴,像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娘娘一般。 “王厚雅,过。” 王厚雅,元向歌在心里默默的重复着这个名字。 在她失神的片刻,一阵香风从身边飘过,只听见王厚雅微微哼了一声,步伐婀娜的走出了大殿。 元向歌悄悄的勾了姜玉娴的手指,姜玉娴微微一笑,有力的回握住了她的手。 “谢灵芳,不过。” 依旧是拖着长音的女子声音,随后由宫女搀扶着走出来了一个面容发白的美丽女子,失魂落魄到瞳孔都失去了焦点。 姜玉娴前面的两个女子掩着唇低声议论道:“这谢灵芳也太惨了,本来就是庶出,不被爹娘待见,因为生得好选进了宫里,结果竟然验身没过,也不知道是哪里有缺。” “可不是吗,这要是传出去了,她这辈子也嫁不进好人家了。” “什么叫‘要是’,传出去是肯定的了,到时候传些风言风语,高嫁是不可能了。” “唉,还不如不选进宫呢,以她的姿色,说不定还能高嫁个世家的嫡子,可惜了……” 元向歌和姜玉娴听得清楚,不由得相互对视了一眼。 “咳!”常姑姑高声一咳,抬眼望向了那两个说话的女子,无声的警告着。两个女子立马安静了下来,不敢再窃窃私语了。 几人淘汰几人入选,很快就轮到了姜玉娴。 她紧握的手心已经濡湿了一片冰冷,从容的随着宫女往殿内走去。 内殿之中站着两个年轻的宫女,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官,见姜玉娴娉婷走了进来,都曲身行了礼,其中两个年轻的宫女走过来帮她宽衣解带,很快她如白玉一样的身子便一丝不挂了。 姜玉娴咬着嘴唇,只觉得自己想一块砧板上的鱼肉,任屠宰的人翻来覆去,仔细的观赏着。 女官微微点头,在册子上记了些什么,随后两个宫女便扶着一丝不挂的姜玉娴躺到了榻上。 姜玉娴心咚咚的跳个不停,虽然张谦放在她来之前已经告诉她一切都办妥了,可她还是有些害怕,若是被发现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她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女官将手中的册子交给了两个宫女,亲自净了手,过来替姜玉娴检查着那些难以启齿的身体部位。 “姜玉娴,过——” 元向歌一眨不眨的张望着殿内紧闭的房门,直到看见姜玉娴同前几位姑娘一样红着脸走了出来,才有些不安。 怎么都像是受到了羞辱一样?难道这验身这么可怕? 领路的宫女屈膝行礼,引着懵懂的元向歌往殿内走去。 很快,昏暗的内室之中,元向歌就被得剥得干干净净了,她大大方方的转着身子,任由两位宫女细细查看着。 两位宫女相视了一眼,这还是头一回见过这么不害羞的姑娘呢。 元向歌倒是无所谓,反正都是女的,更何况谁不是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有什么可遮掩的,谁还没有这几两肉啊。 记录的女官也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暗自感叹:这位元姑娘倒像是赤子一般,坦坦荡荡,实在少见,只是不知道等会验身是否还会毫不羞涩。 很快,元向歌茫然的又被她们扶到了榻上躺着,然而被女官肆无忌惮的检查着的身体有些异样,让她微微蹙了眉头。 “元向歌,过——” 女官瞧着刚穿戴好衣物往外走去的元向歌,面色步履皆如常态,不由得暗暗称叹。 说不定,这位姑娘将来会成一番大事。 元向歌哪里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她正跟着宫女走到了另一偏殿,还有许多刚才验过身的女子都在这里,一个女官正低头替她们分着住的屋子。 虽然她们是礼聘入宫的未来妃嫔,可目前还都没有册封品级,所以只能在永巷住着。 不一会人就来全了,女官写写看看,整理好了册子,便亲自领着她们往外走去。 “虽然各位都是姿容出众的世家贵女,可若是在受到册封之前做出了违背规矩的事情,可是要被逐出去,甚至掉脑袋的。这里是皇宫,是天子住的地方,既然进来了,就要守宫中的礼仪,这一个月里,会由奴婢与其他的女官一起教授礼仪与课业……”她一边温声的潺潺道,一边双手端于身前往前走着。 一拐两拐,元向歌只觉得自己头都要转晕了,这位姓方的女官才领着她们进了一所宫苑。 按照她的安排,一个屋子里面要住两个人,元向歌被分到了东边的屋子,不算最好的位置,也不算最坏的位置,恰好和姜玉娴住在一起。 说起来被礼聘入宫女的女子并不算多,通过验身的一共只剩下了十一个人。 两两居住,还剩下了一个落单的,正是刚才那个叫温君茹的姑娘。 “方姑姑,我要自己住。”王厚雅娇声喊道,明艳的脸庞依旧是那么的骄傲张扬。 方女官眉头一皱,不疼不痒的道:“奴婢也想尽量满足您的心愿,只是也不能只考虑您一个。” 王厚雅听懂了她的意思,带着傲然的笑意看向了温君茹,“你愿意和我换吗?” 温君茹本就不想自己住,她是独身一人从扬州来的,巴不得能多结交几个伙伴,平时有个说话的,多个人一起住总归要比一个人好一些。她连连点头,露出了感激的神色,道:“我愿意,我愿意。” 既然如此,方女官也便没有理由阻止了,“那你们两个就调换一下吧。” 温君茹原本住在西边,和元向歌的屋子正对称,如此一来,那个屋子就变成王厚雅的了,而温君茹就住进了刚才分给王厚雅的屋子,是位置最好的,与一个叫做郑媛的女子住在一起。 “方姑姑,我想住在原本的屋子里,能不能让郑姑娘住过去。”王厚雅挑了挑飞扬的柳眉,虽是和方女官说话,但确是睨着郑媛。 郑媛抿了抿唇,淡淡道:“只要姑姑同意,我无所谓。” “那就这样吧。”方女官颔首。 如此便都安顿好了,元向歌拽了拽姜玉娴的衣角,悄声道:“这王厚雅什么来头,怎么这么跋扈,还都不敢惹她的样子。” 姜玉娴连眼珠子都没动,掩唇道:“刚才验完身听其他人说,她爹是骠骑大将军王寅,身居高位手握重兵,赵太后颇为倚重他,好像赵家和王家有些姻亲关系。” 元向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怪不得。 从宫苑外面走进来一众整整齐齐的宫女,都十五六岁的年纪,领头的正是刚才验身的常姑姑。 她给每个人都分了一个宫女,而分给元向歌的是个一笑有两个小虎牙的宫女,名叫撒儿,圆脸大眼,很可爱,分给姜玉娴的则是一个温和娟秀的宫女,总是抿着嘴笑,名叫雪分。 “这屋子还不错诶。”元向歌推开屋门,四处打量着,中间是一个小厅,而两边则是关着屋门的卧房。 姜玉娴笑着点了点头,跟着迈进了门槛, “姜姐姐你喜欢住哪边,东屋还是西屋?” “不如就按照我们原来的院子住吧,我住西,你住东?” 其实东西屋差别并不大,两人便按照以前的样子照常住了。 中午送来的饭是四菜一汤,两荤两素,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撒儿仔细的帮她摆着饭,然后双手将筷子捧到了她的眼前。 元向歌有些不太习惯,夏溟和冬屿虽然也是伺候她的,可从来没有这么夸张过。 想到这,她有些想念她们两个。 她微微叹息着从撒儿手中接过了筷子。 撒儿有些惶恐,听到她的叹息还以为是自己伺候的不周,便跪了下去,把彤嫣弄得一愣,“怎么了,难道在宫里伺候贵人用膳还要跪着吗?” 撒儿也愣了,脸噌的一下红了,讷讷道:“奴婢以为哪里做的不周,惹您不顺心了。” 元向歌一时有些无语,看来这撒儿也是个没经验的,她思索一下道:“以后只有我在的时候,要是没让你跪下,就不用动不动下跪了,你快起来吧。” 撒儿应了一声,赶紧站起来了,乖乖的站在一边,伺候着她用膳。 待下午,常姑姑通知各个宫女去领了衣裳,当然是她们这些良家子的衣裳,都是尚服局统一制的。 第一日也便如此平静的过去了,大家都很安稳守礼,没有任何的冲突。 从第二日开始,她们就要开始学习礼仪了,每个人都非常认真,仔仔细细的听着方姑姑的教诲。 可第三日开始,元向歌就发现,这王厚雅总是若有若无的在针对姜姐姐,方姑姑问谁愿意上来做示范,王厚雅总是第一个举手,并且还要拉着姜姐姐。 而姜姐姐也是个性子软的,每次都不反驳,好在这王厚雅做的规范,姜姐姐做的也不差,方姑姑也很满意,总是暗暗点头。 她知道为什么王厚雅总是盯着姜姐姐,因为这些女子之中只有姜姐姐的姿容能与她一较高下,估计这王厚雅是把姜姐姐当成了她的竞争对手。 第二十五章 面圣 单纯的想要比较一番算不得什么,可若是为了压别人一头,使出什么下作手段就未免有些不堪了。 好在这王厚雅还心思算是坦荡,除了喜欢比较一番,每次见了她们两个人,都会不屑的冷哼一声,也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可还没等到册封的旨意,又有一大批良家子入宫了。 元向歌和姜玉娴随着其他的人一起了后面的院子,悄悄的围在门口往里瞧了瞧。 里面的女子虽然都姿容出挑,但是衣着发饰都非常朴素,偶有一两个稍微体面些的也算是鹤立鸡群了。 当然,这个朴素只是对于这些世家贵女而言,放在普通的人家,她们的衣裳已经是很扎眼的了,而那一两个体面的,则都是些富贵人家姑娘,虽然这富贵在权贵的眼中只能算得是算是履蚁。 王厚雅轻哼了一声,衣服衣袖便扬着下巴离开了。 不过是些贱民,怎能与她相提并论。 元向歌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王厚雅离去的背影,微微撇了撇嘴。 也不知道这王厚雅是哪里有些毛病,成天哼来哼去的不说,还总是喜欢用鼻孔看人,离得远些也便罢了,离得近了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毕竟谁也不想近距离看别人的鼻孔,就是美人的鼻孔也是一样。 “也不过如此罢了。”一声轻蔑的叹息从她们之中传了出来,是个眉清目秀的美人,长得犹如一幅水墨画一样,就连她轻盈转身的动作也极为优雅,可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悦耳。 元向歌虽然和她没有什么交集,但也知道她叫温佩。 其他的贵女们见王厚雅和温佩都走了,也都一个个意兴阑珊的离开了。 不过是些采选入宫的良家子,都是平民出身,能不能出头还是未知呢,纵使真的有被陛下相中的,能有两三个脱颖而出也就算是幸运的了,不像她们,只要等过了这一个月,册封就会下来了。 姜玉娴也转身看着她轻声道:“咱们也走吧。” 元向歌点了点头。 她们也只是跟着一起来凑凑热闹罢了,可不能让常姑姑、方姑姑发现了,不然肯定少不了一顿罚。 两人脚步匆匆的走回了院子,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进院门就被常姑姑逮了个正着,她正秀眉微蹙,严肃的望着她们两个。 元向歌乖巧的眨了眨眼睛,与姜玉娴异口同声喊了一声常姑姑。 常姑姑叹了口气,扬了扬眉头,示意她们站到院子里去。 院子里面已经站了一排的良家子们,其中王厚雅站在最头上,估计是刚一回来就被常姑姑逮住了。 元向歌老老实实的站了过去,她觉得常姑姑肯定是眼睁睁的看着她们出去了,一直在这守株待兔,等她们一回来就抓了个现行。 “规矩学了半个月,就学成了这样?”常姑姑语气低沉,带了几分愠怒。 “你们是礼聘入宫的贵女,竟然自降身份猥猥琐琐去偷窥那些良家子,成何体统!” 她越说,大家的头垂的越低了,只有王厚雅、姜玉娴和元向歌依旧是刚才那副模样。 “姑姑此言差矣,我们不过是听见了动静,过去看看罢了,谈何自降身份,又谈何猥猥琐琐。”王厚雅淡淡道,颇有些不以为意。 常姑姑慢慢的走到了她的面前,意味深长道:“在这宫中最忌讳的便是看热闹。” 王厚雅闻言抿了嘴,仍旧是固执的不肯低头。 常姑姑也并未多言,踱着步子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每人抄一遍宫规,明日上课检查。” 没人敢多言。 直到常姑姑离开了,大家才窃窃私语的抱怨着,一遍宫规也要抄许久呢。 元向歌隐隐觉得,常姑姑已经放的很宽松了,若是刚才那些采选进来的良家子做了这样的事情,恐怕就不只是抄一遍宫规这么简单了。 一个月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匆匆过去了。 尚服局又送来了一大批华贵的衣裳,供她们挑选。 这次是要去面见陛下与太后的,也是检验一下她们这一个月是否将宫中的规矩都学好了,随后便会下来册封的旨意,她们也就是正经的妃嫔了。 每个人共有三套衣裳,都是按照她们之前选择的颜色式样做出来的。 元向歌看着眼前的三个漆案琢磨了一会,还是选了这身鹅黄色的,另外的两身一身是竹叶青,另一身是青莲色。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王厚雅一定还会选择紫色的衣裳。 撒儿见她将鹅黄色的衣裙拿了出来,赶快过来接着,插上门服侍她更衣。 当然不能仅仅更衣,等将元向歌的衣裳打理整齐,撒儿扶着她坐到了铜镜前,拿起木梳一下又一下仔细的给她梳着头发。 元向歌渐渐阖上了眼睛,撒儿的梳头手艺非常好,不但手法轻重适中,柔中带刚,每次都让她舒服的昏昏欲睡,输出来的发式也是格外的好看,还会做一些新颖别致的花样。 “梳个简单的垂挂髻吧。” 撒儿一愣,望向铜镜中正闭目养神的元向歌。 垂挂髻,那多不起眼啊,恐怕都要埋没在众人之中了,就算是生得再漂亮,也要看打扮的。 可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只是柔声应是,仔细的帮元向歌梳起了垂挂髻。 说起来,垂挂髻多是些年纪小的姑娘梳,头发还不够长也不够密实,而元向歌的头发乌黑发亮,还非常的浓密,梳起来还是有些难度的,弄不好就会显得格外笨重。 好在撒儿的手艺好,她蘸了些兰花香的头油,轻轻的抿在元向歌的发上,薄薄的一层不会油腻,却又定住了形状,还飘着淡淡的香味。 待她梳好,元向歌缓缓睁开了眼睛,铜镜中的人儿,带着几分乖巧又带了几丝俏皮,发间的桃花金簪熠熠生辉。 她站起来转了一圈让撒儿说说怎么样。 撒儿有些为难,迟疑了片刻,“总归看起来有些太年幼了,别的贵人一定都穿的争奇斗艳,恐怕这样难以出挑。” 元向歌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 她示意撒儿帮她将衣裳脱下来,等明日再穿。 夜里,撒儿吹了蜡烛后,悄悄的退到了外面的隔间守夜。 说是守夜,但其实元向歌是很少起夜的,所以撒儿几乎不必起来伺候她,只需要安心睡觉便可。 待到外面一片寂静,明月高挂,元向歌还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她微微叹息,干脆掀了被子坐起来,悄悄的下床支起窗子,托腮看着外面皎洁的月色。 这是她入宫后第一次睡不着觉,明明心里平静如水,眼皮也发沉,可偏偏一躺下脑袋就清醒了起来。 是因为明日要见到赵太后了吗? 她扪心自问。 思索了一阵,还是得不到结果,她却鬼使神差的去铜镜前,将抽屉底的锦盒翻了出来。 打开盒盖后,绿色沁人的宝石正安静的躺在锦缎之中,她凝视了片刻,用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的将宝石捏在了两指之中,高举到与天上的弦月重合,银色的月光沐浴着纯净的宝石激起一阵流连光彩,让她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一双如阳光深邃明亮的凤眼忽然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渐渐与这宝石重叠了起来。 “陆深。”她丹唇微启,轻轻的呢喃了几遍。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不是最讨厌自己了?为什么还要送给她这个,莫不是让她时刻铭记着当时看见这宝石时,他羞辱自己的话? “宝石很漂亮,就是有的人没钱买,你还是去招待别的客人吧。” 不知为何,他说的话仿佛格外的清晰,一个字都不少的回荡在她的脑海里。 元向歌抿了抿唇,眼中的一丝柔软立马烟消云散了,她蹙了蹙眉头,将宝石重新放回了盒子里,待手指碰到抽屉的时候却又犹豫了起来。 动静太大了,别把撒儿吵起来了,还是等明日再放回去吧。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干脆拿着盒子上了床,放在了枕头边上。 这么贵的东西可不能放在桌子上,万一丢了可怎么办,虽然不是自己出银子买的,可也是值钱的物件,丢了岂不是心疼死。 她心里默默嘀咕着,还不忘用一只手攥着,慢慢的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不过须臾,她的呼吸便平稳了起来,陷入了沉沉的梦境之中。 果不其然,王厚雅还真是穿了一身紫色的衣裳,涂了嫣红的口脂,眉目如画,比往常还要艳丽三分。 她见元向歌与姜玉娴相携而来,不由得淡淡一笑,多少还是有些轻蔑的意味。 姜玉娴今日也打扮的格外低调,衣裳是素净的淡绿色,腰间系着杏黄的宫绦,少了几分艳丽,多了几分淡雅。 常姑姑不由得多看了她们两个几眼。 由于今日要去面圣,大家都格外的兴奋,叽叽喳喳的几个人聚在一起说着话。但如果仔细打量几眼就会发现,很多人的眼底都有几分淡淡的青色,眼睛中也有几丝发红,可见昨夜睡的都不太安稳。 第二十六章 册封 其实何尝只有她们兴奋呢,常女官和方女官也是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卸下了半个包袱。 她们并不想得罪这些世家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这些世家女们面圣不出错,稳稳当当的得了册封,她们也就功成圆满了。 常女官温声让她们安静下来,仔细的叮嘱着些要注意的事情。 大家也都老老实实的听着,毕竟好赖话还是都能分得清楚,再说了这些日子两位女官对她们也都算得上是尽心尽力,虽然要求严格但也一直态度很温和,算得上是半个先生,所以大家对她们两个也是颇为敬重的。 见所有人都听进去了,常女官满意的微微颔首。 她其实并不怎么担心,毕竟进宫前,许多姑娘都已经提前学习过规矩了,每个人身后都站着自己的家族,谁也不想殿前失仪使家族蒙羞。而且经过她这些日子的观察,这些世家女都是经过家族良好的教导,行事都颇为稳重磊落,当然这和她们身上的傲气也大有关系,不屑于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所以从入宫到现在,都没有出过什么幺蛾子。 一路美人娉娉婷婷、端庄优雅的往深宫之中走去,所到之处香气四溢、衣袖飞扬,简直仿若月宫仙子一般。 已经随着常女官与方女官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也不知道穿过了多少个深巷,可还是没到圣上所在的地方。 元向歌这个平时喜欢上蹿下跳的人还好,可是其他娇生惯养的贵女们难免会觉得有些脚疼,元向歌悄悄看了一眼旁边的姜姐姐,发现姜玉娴的额上已经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现在正是四月中旬,天气已经转暖了,她们穿的衣裳也都是单层的,姜玉娴表情还算淡然,元向歌一时也摸不准这到底是热的还是累的。 好在常姑姑还较为体谅她们,穿过这条巷道,在一片树荫下喊了声停,让她们在此稍微休息一会,告诉她们还有大半的路要走。 “皇宫可真大啊。”元向歌帮姜玉娴轻轻沾着额头上的汗珠,小声呢喃着。 姜玉娴拿帕子扇着风,羡慕的看着元向歌干爽的脸蛋,轻笑道:“这可是皇宫,怎么能不大呢。” 元向歌也笑了起来,她一直以为张府已经够大了,弯弯绕绕的都足够她梳理半天,可在这皇宫中走了这么久,也没看见个尽头,要是她一个人走,肯定会迷路的,也不知道常姑姑是怎么记得这样清楚的。 姜玉娴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疑虑,抿着嘴笑了笑,“我还记得你刚来张府,也是分不清东南西北,待久了不也就理清楚了,这皇宫也是一样的,时间长了,自然也就熟悉了。” 元向歌乖巧的点了点头,仔细端详了姜玉娴的额头,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小盒粉脂,帮她重新补了一补。 正当她补好了,她们也该动身了,常姑姑已经唤她们了。 和王厚雅擦身而过,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红扑扑的小脸,嫣红的唇色,流转的眼眸,更显得王厚雅娇艳异常,香汗淋漓大概就是指的这样吧?元向歌在心里默默感叹着。 朱红色的巍峨宫墙高高迭起,碧色的飞檐在明日之下熠熠闪耀,摄人眼眸,几只喜鹊儿尾如刀裁雀跃的鸣叫着拍翅在她们头顶盘旋了一阵,跃上了如洗的碧空。 大家眼睛里都多了几分轻松的神色,喜鹊鸣叫,这可是好兆头呢! 紧张的气氛刚消散了一些,常姑姑领着她们穿过了一道威严的宫门,没走多远便是与刚才规整的街巷仿佛是两片天地一样,广湖接天,楼阁垂映,长柳拂池,娇花夺目,犹如一片瑶宫仙境,仿佛脚踏云端。 每个人的美眸中都流露出了陶醉的神情,饶是常姑姑与方姑姑也毫无例外。 元向歌微微的叹息,目不转睛的扭头望着这绝美的景色。这里可真是美啊,九天之上的瑶池仙宫大概也就不过如此了吧,从古至今,怪不得有这样多的英雄豪杰都想要坐上这九五之尊的位子!遥望这秀美又壮阔的美景,不禁令人心生豪迈之感,真是令人感到奇妙! 这不是属于她们的地方,至少现在还不是,可留恋但不可驻足,翩翩美人如同飘浮而过的流云,随着常姑姑一路往望云亭走去。 虽说是亭,却广阔如大殿一般。 高高的玉台之上,空无一人。 元向歌等人都安静的站在下面,身姿挺立眼眸低垂,等待着太后、陛下还有年幼的皇后。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有许多太监宫女们匆匆过来,清了道路,她们自然就都站到了路边上,整齐的跪到了地上。 因为陛下和太后还有皇后到了。 元向歌垂着眼眸正细细的观察着莲花纹样的细砖,听得一群人的脚步逐渐逼近,轻纱一样的各式裙摆从视线中一闪而过,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明晃晃黄色衣角忽然闯进她的视线又犹如一阵风眨眼就消失了,接着又是一群袍边裙摆一闪而过,简直是眼花缭乱。 接着她又听见一声清亮的男声喊道:“起身吧。” 这肯定就是陛下了,元向歌抿了抿唇,提着裙裾慢慢的站了起来,与其他的贵女们一样优雅柔美。 按照规矩,她们是不能抬头的,就算是陛下叫她们抬起脸来,也不可直视圣颜。 一个又一个的贵女被叫了上去,元向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一丝烦躁,又有一丝平静,唯独没有紧张与烦躁。 平静又凝结的气氛,却在王厚雅面圣之时,被打破了,饶是陷在自己思绪之中的元向歌也仿佛听到了陛下喜悦的大笑声。她唇角划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这也是意料之中,若她是陛下,得了这样的美人说不定也会这样大笑的。 正胡乱想着,有太监正点了她的名字。 元向歌稳了稳心神,双手端握于身前,脚步轻移,跟着领路的太监,上了层层的玉阶。 她突然十分感激周公旦,若不是他制下了这等礼仪的先例,她现在的手一定会抖个不停,好在现在端着手臂相互交握,勉强能够相互稳住,还不至于让她露出自己的过于激动的恨意。 “你是元爱卿的女儿?”等她行过礼后,一个有些浑厚的女声温和的说道,还没等她应什么,便接着又听那人呢喃道:“元,向,歌,倒是个好名字。” 能这样问的女子,自然就是太后了,她的语调不只是温和,还带着几分慈祥与怜爱,让元向歌一时有些发怔。 “元向歌?你抬起头来,让吾看看!”是刚才那个清亮的男声,带着几分好奇,可元向歌也听出了他的急不可耐。 她依言照做,微微抬起了下巴,却依旧低垂着眼眸。 “嗯——你抬起眼睛来,让吾看看?” “陛下!”太后的声音中隐隐带着压抑的怒意。 只听得陛下又道:“母后,眼通心,看人不看眼,怎么能看出这人如何呢?前面的都看了,怎么这个就看不得了?” 太后没再出声,也许是默许了。 可元向歌依旧是低垂的眼眸,皇上有些不高兴了,又重复了一遍:“抬起眼来!” 元向歌闭了一下眼睛,重新睁开的时候已经是一片清明了,乌黑的眼珠却格外的清澈,直直的望向了黄袍加身的少年天子。 她真怕自己露出一丝一毫的恨意! 还未及弱冠的皇上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元向歌,而元向歌看了他一眼,却又垂下了眼眸。 虽只是一眼,她也看得清楚,陛下生得面容俊秀,眼睛不大但胜在细长,高鼻挺立,嘴唇削薄,养尊处优的原因,使得他的皮肤格外细嫩,白若宣纸,不过眼底却有几分的发青,也不知是不是晚上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好了,下去吧。”少年天子语气带了几分敷衍,他不喜欢这个叫做元向歌的,她的眼睛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看他的时候好像就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不像刚才那个叫做王厚雅的美人,含羞带怯,还带着几丝爱慕的情意,简直让他心神荡漾,恨不能将她搂到自己的怀里好好爱抚一番。 太后也未多言。 元向歌微微松了一口气,低眉敛目的跟随着引路的宫女下了玉阶。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听到皇后的声音,若不是她的余光瞥到了皇上旁边端坐着的黄衣女子,她还以为皇后并没有来呢。 只可惜,匆匆而过,她没能看见太后与皇后的样貌。 不过,来日方长。 离开了望云亭,元向歌才敢松开自己满是冷汗的双手,忽然左掌心一阵隐隐的疼痛,使她蹙着眉头低头看去。 白嫩的掌心已经被掐出了一道深深的印痕,印痕的最深处似乎被掐破了,一丝淡淡的血迹随着她掌心的舒展,渐渐变得有些清晰。 她长呼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将手掩了起来。 册封的旨意第二日便下来了。 元向歌拿到圣旨的时候还有些不真实,她被封为了正四品的美人。 第二十七章 宫殿 姜玉娴与她一样,都是四品美人,还有那个叫做温佩的女子也被封为了美人。 而这么多的贵女之中,果不出意外,品级最高的是王厚雅,被圣上封为了三品的婕妤。 剩下的其他女子,大都被封为了才人,只有温君茹被封为了宝林。才人和宝林虽一级之隔,但却是世妇与御妻的区别,差距可就大多了。 元向歌和姜玉娴的漠然在众多女子们的欢声笑语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然而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是被封为宝林的温君茹,她的眼中正含着涌动的泪水,咬着自己的唇,掩饰不住的羞恼,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诶,温姐姐你怎么了?”有一个长相活泼灵动的女子声音抬得极高,好奇的围着温君茹眨着眼睛。 元向歌记得她叫姚含,平时非常爱笑,一笑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很是讨喜。 其他的人闻声都朝温君茹看去,温君茹只得挤出一个牵强的笑,弱弱道:“我,我身子有点不舒服。”说罢,她就要往屋里走去。 “别太难过了温姐姐。”姚含目露关切,扬声道,“家世难改,能做天子的妃嫔已是天大的幸事,姐姐应该高兴才是。” 大家这才想到温君茹的爹不过是个地方上的参军,能被礼聘进宫已经是格外幸运了,封为宝林确实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了。 姚含这么一说,温君茹头垂的越低了,脚步匆匆便进了屋子。 按照祖制,妃嫔四品以上才能迁出这掖庭宫,才人及以下,只能呆在这掖庭宫里,当然也不会住在这个院子里了,掖庭宫有专门供低阶妃嫔们住的地方。 常姑姑和方姑姑都朝她们行了礼,以后她们就是正经的帝妃了。 元向歌和温佩被赐居临照殿,算是最偏僻的位置了,紧挨着掖庭宫,再往北走一走,便到边缘的宫墙了。 相比之下姜姐姐就好多了,赐居威池殿,紧邻着太液池的南海。而王厚雅的宫殿才是最好的,淑景殿,离着甘露殿是最近的,先帝的丽妃原先就是住在那里的。 不需要多说,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些新进宫的贵女之中,陛下最喜欢哪位妃嫔。 元向歌并不在意这些,她有些难过,因为她要和姜玉娴分开了。 自她五六岁起,就一直和姜玉娴在一起,日日都见,比亲姐妹还要亲,突然要离得这么远,她真的好不舍。 姜玉娴又何尝不是呢,她也难过得很,整个人都格外的低沉。 两人恋恋不舍的腻了半天,还是要分开了,各殿的宫女太监已经分好了,都浩浩荡荡的过来迎接各自的新主人。 元向歌被众人拥簇着一路往掖庭宫外走去,她的脑子一时有些晕晕乎乎的,这是她自打生下来,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待遇。 撒儿也是一副与有荣焉,她比其他的宫女要幸运多了,如果美人不讨厌她,她就是美人身边的大宫女了。 出了掖庭宫一路往西,元向歌发现,临照殿虽然地处偏僻,但也并不是毫无优点。要去临照殿,一定要走过蜿蜒曲折的水上长廊,池中莲花待放,莲叶舒展,锦鲤四游,十分的美丽,等过了长廊,又要穿过一片花丛树林,香气四溢,林荫飒飒,格外的幽静舒畅。 等她走到临照殿,已经有好几个洒扫的粗使宫女太监规整的站在殿门口,齐声行礼道:“奴婢见过元美人。” 这样的阵仗刚才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所以此时的元向歌很是镇定,只是微微颔首,淡淡喊了一声:“免礼。” 她脚步不停,目不斜视的往里面走去。 众宫人都老老实实的低眉敛目,对元向歌多了几分敬畏。 温佩还没有过来,以她们的身份,是不足以住主殿的,只能住到东西殿里。 元向歌毫不客气,直接挑了东殿住。 跟着她的宫女太监们面面相视,心中也有了几分计较,恐怕他们的美人是个强势的人。 其实也不是元向歌强势,她只是不想等温佩过来,刚才她离去的时候,温佩的身边还围了好几个才人,如众星拱月一般,瞧着温佩眼中流露出来的隐隐享受,她觉得一时半会,这温佩也不会过来的,与其等她,倒不如自己先安顿好罢了。 至于先选了东殿,她微微一笑,先到先得,谁让温美人不早点过来呢。 元向歌四处溜达着瞧了瞧,临照殿很大,前殿后殿夹着正殿寝宫,还有东殿西殿,东西长廊,亭台楼阁。 她走了一阵没逛完,看了看身后跟着的宫人们,转身又回了东殿,她还不知道这些宫人们叫什么呢。 刚端坐到了殿上,就有宫女立马端上了茶来,冒着微微的热气,规整鲜嫩的茶叶在茶碗中起起伏伏着,“美人请用茶”,她垂着眼眸恭敬的微微屈膝,放到了桌案上。 等元向歌微微颔首,她从容的退到了一遍,行了大礼道:“奴婢秋白见过美人。” 她容长脸,长眼细眉,樱桃小口,皮肤白嫩,看起来很乖顺,比撒儿年纪要大不少,得有年近双十了。 “奴婢清容见过美人。”另一个身量较高的宫女,待秋白说完后缓了一会,才站出来给元向歌行了大礼。 相比秋白,清容的长相就逊色许多了,她的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也不怎么出彩,是放在人群中就会自动忽略的那种女子。 还有一个宫女也缓了缓才站出来行礼,她叫碧痕,圆脸大眼,看起来是个精神的,很喜欢笑的样子。 另外还有两个大太监,一个叫卫贺,一个叫刘振。其中叫卫贺的太监长得十分清秀挺立,就连声音也十分好听,而刘振则稍微矮胖一些,看起来比较喜庆。 这么多人自然得有个掌事的,元向歌待他们自报完了家门,面色平静,也不言语,悠然自得的品着杯中的香茗,微微闭了闭眼睛。 一杯茶空,她还未等放下,秋白赶紧接过来,替她斟上了茶。 元向歌不由得抬眼打量了她一眼。 一旁的撒儿脸色不太好了,她讪讪的放下刚抬起来的手。刚才是这秋白送上来的茶,接着伺候美人用茶也就罢了,可这会她离的明明更近,秋白怎么还抢着过来替美人斟茶呢?弄得她好生尴尬! 秋白目观鼻鼻观心,斟好了茶便恭敬的退到了一边。 元向歌扬了扬唇,端起茶来继续慢慢的品着,很快一杯又见了底。 这回撒儿不给秋白机会了,她的手更快,敏捷的端起了茶壶,秋白倒也不觉尴尬,从容的将伸到了一半的手放了下来,规矩的站到一边。 元向歌看着桌子上静置的茶水,没有再端起来品,而是指着清容道:“以后你就是我身边的掌事大宫女了。” 撒儿瞪大了眼睛,美人没有选她,而是选了这个平平无奇的清容? 难道她这些日子伺候的,不对美人的心思? 时下的人们都崇尚美貌,不论是男子女子,只要生得好看,就多半会被人高看一眼,尤其是在这皇宫里,贵人们都喜欢生得好看些的奴婢,放在身边才够体面,就连圣上、太后殿试钦点状元,相貌也是一项重要的考核要求,生得歪瓜裂枣,就算才华再高,也很难得到青睐。 这个清容,能被选进宫中做宫婢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还能来到美人身边做大宫女,简直是走了狗屎运,而这回,竟然还被美人相中了! 秋白身子微不可见的颤了颤。 清容不骄不躁,恭敬的跪了下来,谢了恩。 元向歌让她起来,对着众人淡淡道:“我平时不喜争端,希望你们也能安安稳稳,不要出什么幺蛾子,要是不想在我这儿待,现在可以说清楚,我也不会强留你,或者是以后嫌我这冷清了,想要另谋高就,我也不拦着,只是——” 她眼睛迸发出了凌厉的寒光,“若要日后谁有了什么卖主求荣的心思,可要想清楚了,我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更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要是让我缓过一口气来,下场……”她没再说下去,只是冷冷的笑了一声。 众人心中一凛,皆齐声道”不敢”,心里却暗忖道这元美人恐怕不是个善茬。 元向歌觉得现在的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她暗叹了一口气,不过,还是应该丑话说在前面,尤其是初次相见,最好是给宫人一个震慑,好好的印在他们的心里,这样以后才能少一些麻烦。 至于为什么选了清容来掌事,她自是有她的考量。 撒儿年纪较小,不太稳妥,而刚才的秋白又让她觉得不太稳重,碧痕看起来像是个伶俐活泼的,但更适合出去与人交往,打听些事情倒是个好人选。 清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相貌普通的原因,如老僧入定似的,看起来比较稳重。不过,她可不希望自己的掌事宫女是个木讷的,她想着,先让清容试试看看,若是不行,她再做调整便是了。 正所谓恩威并施,看众人凛然的样子,元向歌刚才还如寒冰一样的表情,瞬间便冰雪消融,如春日融融一般,和煦的淡笑着,温声道:“你们也不用害怕,我向来赏罚分明,尽忠职守、克己奉公,我都会看在眼里。” 第二十八章 侍寝 “今日初见,又是我得封美人的日子,便每人赏些金裸子,算是讨个彩头吧。”她话音一落,撒儿赶紧从袖子里掏出准备好的荷包,一个一个发给了恭敬立在眼前的宫女太监们,此起彼伏的谢恩声回荡在大殿中。 见他们神色肃然的过分,元向歌笑了起来,“你们也不用战战兢兢的,我向来是个温和的人,等日子长了,你们便知道了。” 她语气中带了几分笑意,众人这才松了松气,尤其是撒儿,暗暗感叹,跟了元美人这么久都没见她板过脸,平时温和的很,这一板起脸严肃起来,还真是摄人呢! 当然了,不只是这些近身的宫人有赏,外面洒扫的宫人,元向歌也让撒儿都准备了银裸子,她一吩咐,撒儿便赶快从带来的木箱子里找出包好的裸子,出去给赏了。 果然不出元向歌所料,等撒儿都赏完了人,温佩才满面春风的姗姗来迟,刚进了临照殿的大门。 待宫人来禀时,元向歌已经穿好了赏赐下来的衣裳,淡紫色的上襦,云英紫的曳地留仙裙,绣着精致的梅兰,她微微颔首,姿态端庄的往殿外走去,盈盈风来,吹得披帛飘飘,仿若天宫的小仙女下了凡尘一般。 当然,并没有人会将此等美景放在心上,所有人心里都在暗暗嘀咕着:也不知这温美人是个什么样的脾气秉性,若也是个强势的,先不说是否起争执,结下梁子必然是在所难免的。 而此刻的温佩正站在主殿里,她正幻想着自己多年后也将成为一宫之主,拥有无尽的荣耀,受到所有人的尊敬与拥簇呢。 眼见着日头就要上来了,这温美人还没安顿好呢,她身后的宫女不由得着急催促道:“美人,过会尚食局该来送膳了。” 温佩心情很好,看了她一眼,“去把东西都搬到东殿,我要住东殿。” “美人,元美人已经住进东殿了,咱们只能去西殿了。”宫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能轮到她挑啊! 温佩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她们不是平起平坐的吗,为什么元向歌要先挑,难道她还矮一截不成? 主仆正说着话,元向歌已经走了进来,笑着对温佩道:“温姐姐怎么来的这么晚,我还等了好一会呢,瞧这日头已经三竿了,过一会都该传膳了。” 温佩想起刚才自己沉溺于众人的恭维与巴结之中,不由得脸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了。 “和几位姐妹多说了会话罢了。”她讪讪道。 元向歌笑着点了点头,“温姐姐向来是个人缘好的。只是本来我还想着等你来了,问问你喜欢住东还是住西呢,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她轻笑了两声,“我想着原先在府中时,都是住在西边,这回倒想换个新鲜了,便住进了东殿,不过东西两边我也都去看了,除了方位不一样,没什么不同的,要是温姐姐实在想住东殿,我也可以搬到西殿去,只是就要麻烦一些了。” 温佩的话全都噎了回去。 是啊,她本来就来的晚了,难不成还再叫人家搬出来?况且这才刚入宫,要是传出去,她岂不是得了个嚣张跋扈的名声? 她挤出一个笑,“不用了,西殿也挺好的。”说罢,她就吩咐了身后的宫人将东西都搬到西殿去。 宫人们齐齐应是,可心里都有了计较。 元向歌笑了笑,“那我便先告辞了。” 温佩自然不会留她,她还要赶快去西殿看看,好好收拾一下呢。 等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撒儿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对着正坐在院子里看书的元向歌行礼道:“美人,陛下召了王婕妤去甘露殿用膳。” 元向歌眉眼抬都不抬,心不在焉的从鼻子“嗯”了一声。 撒儿愣了愣,是她没说清楚,还是美人没听清楚?用晚膳若是不出意外,那就是要临幸了,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重新说一遍的时候,元向歌纤细的手指翻着页,抬起头瞥了她一眼,“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没,没。”撒儿连声道着,赶紧退下了。 元向歌有些纳闷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她是老虎吗,这撒儿怕什么啊?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低下头看自己手中的书。 她不知道的是,现在的她脸上已经很少有笑模样了,一旦她板着一张脸,整个人都威严了许多,再加上她敲打宫人们的那番话,整个临照殿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厉害的主儿,全都小心伺候着。 撒儿走后,她翻了两页便看不下去了,长叹了一口气,合起书站起来往殿中走去。 也不知道陛下何时会召幸她,若是真的等到了那日,才是最令她煎熬的。 好在一连三日,陛下都召幸了王厚雅,就在元向歌以为第四日也要召幸王厚雅的时候,却听到了召幸姜玉娴的消息。 她心里很难受。 灭门凶手的儿子要召幸姜姐姐,也就比灭门凶手的儿子召幸她要好受那么一点点。 撒儿看着元向歌蹙起的眉头,还以为是着急自己没被召幸,她低声安慰道:“美人,召幸都是早晚的事儿,不用担心。” 元向歌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张伯伯说只要她和姜姐姐任何一人能生下皇子,就能通过皇子来控制整个朝堂,到时候只要能与赵家分庭抗礼,就可以有机会扳倒赵家。 她不想让皇上碰自己一根汗毛,可是她也不想让姜姐姐将来生下一个复仇的工具,这对姜姐姐不公平。 要是王厚雅这些身份高的妃嫔生下了儿子,她是肯定抱不来的,就算是宫女生下了儿子,也几乎不可能让她抱养。 元向歌越想越头疼,她不知道究竟怎么才能有一个皇子,怎样才能复仇。她烦躁的扯了腰上的宫绦,往手指上不停的缠绕着。 姜玉娴正坐在撵上,任由宫人们抬着往甘露殿走去。 她紧抿着朱唇,手心里都冒着薄薄的冷汗、 入宫之前,张伯伯找了个通晓阴私之事的嬷嬷,教了她许多蒙混过关的方法,从神态到肢体,还有一小包鸽子血。 最终要的是,还有熏香。 很快就到了甘露殿的门口,宫人们仔细的扶着她下了撵,搀着她往里面走去。 她实在是没有任何心情去欣赏天子的寝宫,她只知道路很远,宫很大,穿过了好几个大殿,才走到了陛下歇息的寝殿。 长廊下,穿着玄色衣裳的皇上手中拿着一根草,正吹着口哨,在逗弄着笼子里艳丽的鸟儿,时不时的发出愉悦的笑声。 “妾,参见陛下。”姜玉娴盈盈俯身下拜。 听见娇软的声音,皇上这才将专注的目光从鸟儿的身上移开,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美人。 “免礼,免礼。”他笑意更浓了几分,大步走过来,直接拉住了姜玉娴的手,拽着她往廊下走去,他指着笼子里的鸟儿,“你瞧,我这鸟儿好不好看,是不是很漂亮?” 姜玉娴被他温热的手拉着,不禁浑身有些僵硬,她挤出一个笑,柔声道:“很好看。” 皇上并不在意她的僵硬,反而将她往自己的身上拽了拽,笑道:“不及你好看。” 姜玉娴一愣,这是把她和鸟儿相比吗? 是啊,她被困在这皇宫里,永远也出不去了,可不就是只笼中鸟儿,别人掌中的玩物吗? 皇上见她发愣,不以为意,接着拉着她往殿里走去,姜玉娴垂眸自嘲一笑,乖巧的任他随意拉扯。 接着,他又找出许多他认为好玩的东西,给姜玉娴看,甚至还有一本他珍藏的春宫图。 姜玉娴忍住心里的不适,只好挤出笑容来,敷衍着他。 “你不如王婕妤。”皇上叹息了一声,“你就像个漂亮的木偶一样,而她像是个活的。”他说罢,不等姜玉娴张口欲说什么,便将他珍藏的东西都放了起来,吩咐着宫人们传膳。 姜玉娴莫名的松了一口气,这样的话,今夜,她是不是不用侍寝了。 可惜事情的发展和她想的不一样,待用完了晚膳后,皇上还要拉着她在殿外消食散步,看样子是要留她在这里侍寝了。 姜玉娴呼了一口气,那她必须要好好讨圣上欢心才是,不然今夜,她的脑袋就就有可能要落地了。 借着皇上拉着她的手,她微微的往他的身上靠了靠,整个人都依偎在他的身上,娇声道:“陛下,夜里的天还有点冷呢。” “是吗?”皇上有些疑惑,他怎么没觉出来呢,不过温香软玉在侧,靠的他这么近,软软的香香的,他不由自主的伸手将姜玉娴搂了过来。 不过转了半圈,他就心猿意马了起来,迫不及待的带着姜玉娴回了寝殿洗漱更衣。 待伺候洗漱的人都退下后,皇上神色愉悦的拉着她往床榻走去。 姜玉娴撒娇道:“陛下,妾亲自制了一种香,您要不要点上闻闻?”她尽量做出娇媚的姿态,细嫩的手指捧着香盘,献到了他的眼前。 姜玉娴能感受到自己表情一定非常自然,可她却很清楚,自己现在紧张到心都快要跳出来。 第二十九章 过夜 皇上没有伸手去拿,而是凑过来就着她的手闻了闻,甚至还若有若无的吻了吻她的指尖,细长的眼睛微眯,夸赞道:“是很好闻,这还是吾第一次闻到这样的香味。” 她忍住颤栗,柔声道:“那,可允了妾点——” “好啊。”不等她说完,皇上兴致勃勃的亲自拿起香,朝着角落里的宫女招手:“快去点上。” 宫女有些踌躇,这来历不明的香,若是点上出了什么问题,她的脑袋可不够掉的。 “怎么?我这个天子的话,也不管用了?”他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缝,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浓浓的不悦。 “奴婢不敢,陛下恕罪!”宫女吓得一惊,赶紧碎步走过来恭敬接过点上。 他嗤笑了一声,拉着姜玉娴往龙床上走去。 飘飘渺渺的烟雾从鎏金龙纹三足香炉中缓缓升起,在烛光的映照下格外的清晰。 很快整个大殿之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甜味,传进了姜玉娴的鼻息中,让她微微安下了心。 走到了龙床边,皇上温柔的将她压到了床上,陶醉的嗅着她的脸颊、玉颈,然后仔细的端详着她的五官,喃喃道:“你长得可真美。” 姜玉娴咬了咬唇,强忍着浑身的颤抖,垂下了眼眸。 自打那以后,她就很害怕有男子的靠近,只要靠的越近,她的身体就颤栗的越厉害,几乎无法受她的意志控制。 皇上也感受到了她的颤抖,不过他的兴致极高,并没有因此而不满,反而怜惜的轻抚着她的脸颊,轻声道:“不要怕,吾很温柔的,你只需要好好享受便是了。” 说着他就吻了上来,肆无忌惮的将手探了下去。 姜玉娴瞳孔微缩,那些令她惊恐的噩梦一下子又清晰的浮现在了眼前。 不! 姜玉娴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身上的皇帝推了出去,自己则大口的吸着气,剧烈的颤抖着缩到了角落里。 她没办法,她实在是没办法!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她无法遗忘更无法战胜! 看着皇帝惊讶的眼神,她凄然一笑,死便死吧,解脱了也好,这样别人也不会知道她已是不洁之身,也不会连累别人。 “你——”他张了张嘴,只吐出这一个字,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懊恼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玉娴怔怔的抚着自己的胸口,她不明白陛下这是什么反应,难道不是要治她死罪吗?为什么他的眉宇间还会带着懊恼。 “吹灯。”他忽然看向了那摇曳的烛火,吩咐道。 角落里如同隐形了的几个宫人,垂着脑袋碎步走了出来,对着宫殿角落里的烛台吹了一吹,瞬间明亮的大殿里便暗了下来。 姜玉娴的眼睛在黑夜中瞪得很大,忽然一双手伸过来试探的摩挲着她的脸庞,然后温柔的将她揽入了怀中。 “这样好一些吗?”他的声音格外的轻。 感受到他没有打算进一步的动作,姜玉娴似乎慢慢止住了颤栗,静静的靠在他的身上。 皇上也察觉到了她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贴服在他的身前,格外的柔软温热。 殿中的甜香气越来越浓了,姜玉娴和皇上都感觉自己有些躁动,尤其是皇上,他的喉结滚了滚,慢慢的将姜玉娴压倒在了身下,肆意的摸索了起来。 姜玉娴觉得自己的脑子开始变得混沌,但也能感知到他逐渐灼热的动作,自己的身体也越来越热,越来越软,接着喉咙里便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他的手着急的解着她的里衣,姜玉娴猛地清醒了起来,她的鸽子血还藏在身上! 黑夜里她的眼睛格外的明亮,趁着皇上的脑袋伏在她的身上起起伏伏,她一只手颤抖着将那盛着鸽子血的小囊包拿了出来,往身下使劲一挤…… 她咬着唇闭上了眼睛,大颗晶莹的泪水滚滚而落,可那娇艳的唇却如释负重的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夜半,甘露殿重新燃起了灯火。 皇上半披着衣裳歪在榻上,半撑着脑袋看着宫人们小心翼翼的收拾着床铺,而姜玉娴双颊嫣红,几个宫人格外轻柔的替她穿着衣裳。 “今夜就在这歇了吧。”他声音里带着几分愉悦。 宫人们齐齐应了,手脚麻利的收拾好后,便扶着姜玉娴上了床,等皇上也上了床,才吹了灯,悄悄退下了。 姜玉娴听着旁边皇帝沾枕就睡的呼噜声,小心的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 喜好美色,温柔体贴,顽劣古怪,这些词似乎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了,这样的人她还是第一次遇见,实在是有些看不透,难道因为是天子,所以才如此“与众不同”吗? 忽然又想起了刚才两人的亲密,她心情十分的复杂。 没想到这样痛苦的事她竟然还有些享受,现在想来简直很是羞耻。不过,他的动作却很温柔,似乎是在考虑她的感受。 修远……这个名字乍然在脑海里回响了起来,惊得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浓浓的愧疚感刹那弥漫了整个心房。 不,他们已经无缘了。 姜玉娴紧紧的握了拳头,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想要挥散掉那不合礼的想法。 她是皇帝的妃子,皇帝是她的夫君,他们做这样的事是天经地义的,修远是她的哥哥,他将来也会娶妻生子,他们是永远不可能的…… 纷乱的杂绪让她一时难以入眠,直到后半夜才抵不过疲惫,才浑浑沉沉的睡着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姜玉娴就被宫人叫了起来,但不只是她被叫了起来,皇上也被叫了起来。 “起这么早干什么?”他看了一眼窗外刚泛白的天色,含糊不清的说着,又闭上眼睛躺下了。 宫人恭敬道:“陛下,该上朝了。” “上朝?”他翻了个身,慵懒的嗤笑了一声,“那是母后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陛下!”众人皆惶恐的跪到了地上,恳请他更衣上朝。 姜玉娴很尴尬,她正杵在床前,身上还穿着薄薄的里衣,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虽然她昨晚没睡好,现在也是浑浑噩噩的,可脑子却思索了起来,陛下与太后不是亲母子吗,怎么还会因为上朝的事有矛盾? 陛下年少继位,太后垂帘听政。 听说多年前太后就当着朝臣的面承诺,只要陛下立了后,就将朝政交换给陛下,按理说此时陛下已立皇后,应该已经亲政了。但陛下这话里话外,分明是对太后不满已深,难不成太后还没有把朝政交还给陛下? “行了行了,能不能来点新颖的,天天都跪跪跪,就知道跪,一群废物。”他一下子从床上鲤鱼打挺翻了起来,不耐烦的嚷嚷道。 宫人们已经摸到了路子,哪里管皇帝说什么,立马上来了几个人伺候他洗漱。 姜玉娴一下子被挤到了一边,有些无所适从。 “美人,来这边吧。”一个宫女恭敬的扶着她往偏殿移步,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宫女,手中正端着崭新的衣裳和发饰。 姜玉娴微微颔首,一边随着她们轻移着步子,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被众人拥簇着的皇上。此刻他正闭着眼睛十分的不耐烦,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她,而宫人们也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并不在意陛下的情绪,手脚都十分的麻利。 她收回了视线,平静的往偏殿走去。 - 元向歌吃过早膳便往威池殿去了,她昨晚一直想着姜姐姐,都没怎么睡好觉。 她看得真真切切,姜姐姐和张大哥分明是两情相悦的,可偏偏造化弄人有缘无分,一入宫门深似海,姜姐姐现在心里还指不定多么难受呢。 微蹙着眉头进了东殿,却发现殿中已经坐了姚含、温君茹等人,正言笑晏晏的说着话。 瞧见元向歌过来了,本来春风笑语的殿中不由得一静,众人都敛了笑意,皆恭敬的起了身对她行礼。 原先在掖庭宫的时候,元向歌与姜玉娴两个人是鲜少与她人一起玩闹的,倒也不是她们性格孤僻,不喜交往,而是二人心中各怀了愁绪,哪里还有心情去与人说说笑笑,也正因如此,大家不了解二人的性子,所以才多了几分拘谨。 这么多人朝她盈盈下拜,元向歌还有点不太适应,她收起思绪,柔和的笑着道:“都是姐妹,不必多礼。” 众人见元向歌如此和善,都放松了起来,起身后便笑盈盈的凑了上来,请她上座。 元向歌虽然笑着颔首,心里却有些懊悔。 她竟然给忘掉了,王厚雅侍寝的第一日,也是门庭满客,尤其是一连侍寝了三日,除了她们三个美人没去拜访,都去了个遍了。这下好了,本来是想和姜姐姐说些体己话的,结果来了这么多人,看来今日上午是白来了。 要不然中午留在姜姐姐这儿用午膳,等下午再说说话?今晚陛下不会还要召幸姜姐姐吧? 她思索着坐到了位子上,并没有注意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均在暗暗的打量着她,尤其是离她最近的姚含。 第三十章 打听 算起来,这元美人的年纪是她们之中年纪最小的了,刚年过十四,得等到明年才能及笄。 虽空长了个身高,可身板还是平平无奇,单看脸倒是个美人胚子,待长成还得需要过几年。 虽是个孤女,命倒是蛮好的,却有了张家这个靠山,一入宫就封了美人,只怕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心思千回百转之际,她的语气里带了几分亲热,搭话道:“美人,您平时在宫里都做些什么呀,大家一分开,也不用学规矩了,平日无聊得很呢。” 她酒窝深深,眉眼弯弯,看起来就很招人喜欢。 元向歌笑了笑,简单道:“就是看看书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姚含有些片刻的惊讶,她的面上浮现了一抹敬佩:“没想到您是个喜欢看书的,可惜我从小就不爱读书,坐不住,阿爹虽给请了先生,但也功课平平,正因此阿爹总说我是个不成器的,还说至乐莫如读书,说我不懂人间至乐,一般喜欢读书的人,都爱写字,想必您的字一定也写的不错吧?” 元向歌一愣,张伯伯不喜欢她们多读些旁的书,只让先生教她们女四书,她还以为别的的女儿家也是一样呢。 “我也是呢,每次先生都要考教,严苛的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去科考考状元了呢!”姚含一旁的才人掩嘴笑着接茬道。 大家都颇有同感的附和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殿中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美人,您怎么了?”姚含见她直发愣,不禁有些担忧。 元向歌回过神来,对着姚含歉意的笑了笑,“我的字写的只是一般,姜姐姐写的才是真好看。” 姚含点了点头,正欲说些什么,有宫女从外面进来,盈盈福身禀道:“各位贵人,姜美人回来了。” 还没等元向歌反应过来,姚含与众人皆已碎步走到了殿门口朝外面张望了起来了。 册封已过了四五日,除了王婕妤连幸三日,就是这位姜美人了,不难猜测陛下是喜欢美貌的,她们虽然生得也都面容姣好,可与这两位站在一起,未免有些逊色。就怕一日一日的过着,陛下把她们都给忘记了,深宫难捱,没有宠爱子嗣终究不能立足,若是在陛下遗忘之际,有人能提携一句,说不定就能峰回路转,得见曙光。 此刻,与受宠的妃嫔打好关系,就至关重要了。 姜玉娴前脚刚进了殿,就懵懵的被拥簇着坐到了大殿上,可还没等说上几句话,后脚陛下的赏赐就随之而来了。 “姜美人德荣兼备,性情温淑,深得朕心,赐南珠两串,累丝双鸾金步摇一对,云锦两匹……” 听着太监宣读的旨意,大多数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了羡慕的神采,这么多的赏赐,与王婕妤初次侍寝时的赏赐不逞多让,可见陛下还是很中意姜美人的。 姜玉娴刚接过了旨意,马上又被人围了起来,拥簇着往殿中走去。 果不其然,一上午都快过去了,元向歌也没能与姜玉娴说上几句话。 姜玉娴本来昨晚就没睡好,此刻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左边说一句,右边说一句,偏又都是满面笑容的关切着,她也不好赶她们走。若是做出疲惫的模样,她又怕别人会认为是在无声的炫耀,惹来妒忌。 好在终于等到日头高了,她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才起身恋恋不舍的告辞。 亲自送她们出了殿,看着她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姜玉娴这才松了一口气,露出了疲惫的姿态。 元向歌心疼的拉住她的手,有些担忧。 “我没事。”姜玉娴笑着回握住她的手,“中午在这里用膳吧,咱们好好说说话。” 元向歌弯着眼睛颔首,两人又重新回了殿中。 姜玉娴自然是不会把那些不好的事情与她说,只说了些无关她自己的事情,甘露殿的样子,廊下的鸟儿,吃了什么饭,还有早晨起床发生的事。 元向歌听得认真,待姜玉娴说完后,若有所思的喃喃道:“看来如今朝政还是被赵太后把持着。” 姜玉娴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疑惑的问了一句:“什么?” “没事。”元向歌笑着摇了摇头,“我说今天的午膳一定格外丰盛。” 姜玉娴笑了起来。 果然,过会尚食局送来的午膳异常丰盛,连十全大补汤都上了。 元向歌瞧着十分咋舌,她以为顶多是多几个菜色,怎么搞得姜姐姐像是受了重伤似的。 感受到元向歌困惑的眼神,姜玉娴面色微红,轻咳一声往她的碗里舀了一勺鲜鸡汤,“这个很好喝的,你快尝尝。” 元向歌赶快接了过来,尝了一口连连点头,“确实,好鲜啊。” 见她专注于桌上的美食,姜玉娴脸上的热气这才散了散,拿起筷箸来小口的吃着饭。 等用完了午膳,姜玉娴还想留她在这里多玩一会,可元向歌确实说什么也要走了,还嘱咐她好好休息。 姜玉娴知道她是瞧见刚才自己疲惫的模样了,也就不强留了,要亲自送她出去。 “什么时候咱们还客气上了。”元向歌哭笑不得,止了步子打趣道:“原来我从东院回西院,也没见你来送过我,怎么这会就开窍了?” 姜玉娴被她说的一怔,好像也是这么个理。 “好了,你快回去睡一觉吧,看你眼下都泛青了。”元向歌笑嘻嘻的摆了摆手,不等她说什么,便脚步轻盈的转身离去了。 等元向歌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姜玉娴才收回了视线,惆怅的叹了一口气。 若是向歌永远都这样无忧无虑便好了。 一念及此,她猛然心头一跳,带着几分血丝的眼睛变得逐渐坚定起来。 只要她要在这宫中站稳了站定了,向歌在她的庇护之下,一定能永远这样快乐下去吧! - 元向歌一进东殿,碧痕就应了过来,行礼道:“美人,您让奴婢去打听的事已经打听到了。” “哦?”元向歌有些意外,她不过昨夜才吩咐的碧痕,去打听打听张大哥如何了,怎么才半天就打听到了?宫里宫外不是不能通信吗? “那你快说。”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内殿走去。 身后跟着的宫女太监只有清容和撒儿跟了过来,自她入主临照殿的东殿以来,便一直是清容和撒儿贴身伺候着,秋白则安排了管理库房的活计。 内殿的桌案上已经备好了温热的茶水,元向歌坐在案前,拿起茶杯来呷了一口。 碧痕恭敬的碎步跟了过来,嘴唇嗫嚅了两下,艰难道:“听闻张大公子,他,他留下一封信就从军去了。” 元向歌一口气没缓过来,被呛得连连咳嗽,还差点将手中的茶杯掉落到地上,她拍着胸脯缓了缓,眉头拧成了一团,“从军?从得什么军?羽林军?金吾卫?神武军?还是去做了武官?” “是,是,好像是隐姓埋名的去边庭了,至于,至于哪个边庭,信上好像没写。”碧痕被她这样子吓了一跳,一边帮她顺着气,一边结结巴巴道。 元向歌气极反笑,砰的一下把茶杯放到了桌案上。她以为张修远脑子不好使,没想到竟然蠢成了这个样子,这不是拿自己的将来的前途在开玩笑?隐姓埋名,去边庭,那不就是做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卒子?先不说前途如何,若是起了战事冲锋陷阵,小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一回事呢! “张,我义父如何?”她闭上眼睛平静了片刻,又低声问道。 “张大人一直按时上朝,似乎心情还好,和往常一样。”碧痕见她平静了,退到一边答道。 元向歌沉吟了片刻,叹息着摇了摇头。罢了,各人有各命,她想管也管不了,被困在这深宫之中的一个小小美人,连张伯伯都管不了,她又能如何呢? “最近还有一件事闹得很大。”碧痕试探道。 “说吧。”元向歌有些心不在焉,淡淡道:“以后你就只管出去打听事便好,不管大的小的,内的外的,只要是有意思的,都回来禀给我。” 碧痕一惊,脸上浮起一抹为难,“美人,探听消息这样的事,若是让别人知道了,可是掉头的大罪,况且有些事情奴婢也探听不到,这……” 元向歌冷笑了一声,“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想听听乐子也不行了?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探听,一个小宫女罢了,就算让你做探子,你有那本事吗?” 碧痕吃了瘪,垂头应了声是。 元向歌凌厉的看向了殿中的其他人,撒儿和清容都赶紧眼观鼻鼻观心。 她心里清楚得很,碧痕既然主动与她提起其他的事,分明就是在向她示好,想要做她的耳朵,得到她的重用。可这样的事又瞒不过其他的宫人,若是他人有了二心……倒不如当着大家的面说得清清楚楚,深宫无聊,听点乐子,纵使是传进了陛下太后的耳朵里,不过是叫过去训诫一番,最重也不过是罚个闭门思过,不会有人过重苛责的。 “听闻宁国公主的独子,陆小侯爷,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亲自去求了太后娘娘,说要为国效力,求太后娘娘给他个机会。” 第三十一章 召幸 碧痕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元向歌的表情,见元向歌闭上了眼睛,面无波澜,她才又道:“太后娘娘一开始没拒绝也没同意,后来陆小侯爷直接就跪下了,好像是跪了好久,太后娘娘就又同意了,说小侯爷在弘文馆中出类拔萃,文武皆是同辈人中的翘楚,去国子学做助教最合适不过了,待历练个两年,再做调遣。” 元向歌心里一沉。 国子学助教,至少对于陆深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去处。 虽然陆深在同辈人中颇有盛名,可他毕竟年纪轻轻,甚至不及弱冠,助教即为博士的辅佐之职,以他浅薄的资历和高贵的身份,再加上求来的位置,怕是不能使学子们心服,甚至国子学的掌教们也不会对他正眼相看。 再加上陆深向来目中无人,孤高傲气,若是受到排挤,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在国子学待不下去了,可这偏偏又是他求来的位置,就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扔了便绝了往后的仕途,握着又度日如年…… “好了,我知道了。” 元向歌摆了摆手,碧痕眼观鼻鼻观心退到了一边。 殿中一时静悄悄的,几个宫女见元向歌垂着眼眸兀自出神,连大气也不敢出。 元向歌心里如同一团乱麻,她不知道自己呆在这深宫之中能干什么,难道只有一个等字吗,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六年,扳倒赵家,她能依靠的只有张伯伯…… 烦躁之际,她忽然想起兵书上的一句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元向歌猛地站了起来,若有所思的踱着步子。 她似乎并不了解赵家,也并不了解赵太后,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将这后宫与朝堂上的人与事,全部摸透了才是…… 待到用过晚膳之后,天已渐黑,临照殿清幽的大门前停了陛下派来的步撵,几个笑意盈盈的太监宫女,在宫人的通报下昂首挺胸的入了殿,一路往西殿走去。 元向歌听见温佩侍寝的消息时,正在殿外趁着夕阳月光交替之际放松的荡着秋千,这是她让宫人们扎的,正好在茂盛的槐树之下,可以乘阴凉。 撒儿禀报完之后,担心的望着她的表情。 不过元向歌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便继续荡起了秋千,仿佛别人的事情都与她无关一样。 撒儿欲言又止,看了看一旁像块木头似的清容,只知道垂着眼睛,什么事也不放在心上一般,她更着急了。 眼见着一个又一个的嫔妃被召去侍寝了,她们美人还像没事人一样,要是陛下将美人忘了,转头去召幸那些才人了,岂不是就丢大脸了! 嘴角微翕了半晌,她还是把话又咽回去了,但看看明日吧,若是陛下还没召幸她们美人,她再开口也不迟。 正这样想着,只听元向歌淡淡的叹了一息,轻盈的从秋千上跃了下来,已经往殿中走去了。 撒儿微微一愣,旁边的清容已经跟了上去,她也赶快跟着往殿里去。 也许美人也在发愁,只是没表现出来吧…… 第二日一早,元向歌才刚起床,临照殿已经来了客人,不过都是往西殿去的,她站在冷冷清清的东殿里,都隐约能听见西殿那边的欢笑声,看来客人还不少。 撒儿虽心中暗暗惆怅,面上却打起精神来,笑眯眯的服侍着元向歌洗漱更衣。 至于清容,还是与往常一样,神色木然,没什么反应。 “美人肤白,穿这秋香色最好看不过了。”撒儿兴致高昂的拿了衣裳过来,询问着元向歌的意思、 元向歌瞧了瞧有些犹豫,天已热了,秋香色穿起来未免有些沉重,夏天还是轻薄一些的颜色更清爽。 “鹅黄色也不错。”清容难得的说了一句话,瞧着秋香色衣裙下面的衣裳。 两人都看着元向歌,等着她做裁决。 “我记得有一条妃色的留仙裙,还配了月白色的交领上襦,绣的是海棠花,拿那身来吧。”元向歌笑了笑。 撒儿应了一声,赶紧去箱笼中找了出来,又拿了当时一套的两件纱制的宽袖长衫,一并端来伺候着元向歌穿上。 看着铜镜中的人儿,云鬓金钗,花颜动人,元向歌还不满意,又将匣子中的步摇戴了起来,手上也戴了一对水色的镯子。 这是她全部的身家了,除去封美人之位的赏赐,就只有这对镯子是从宫外带进来的,还是临走之前,张伯伯送给她的,姜姐姐也有一对差不多的,算得上是贵重物件了。 等用过了早膳之后,卫贺进来禀报着,众多才人前来拜见。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与温佩住在一个宫中,若是不来打招呼,那才是失礼,知道等她用过早膳再来,可见这些贵女都是很懂规矩的。 元向歌不好怠慢她们,让卫贺带她们去东殿的正殿,自己也起身往殿中去。 昨日才见过面,今日再见,气氛明显的更松快了一些,姚含笑盈盈的主动邀她一块去西殿给温佩道喜,其他人也笑意盈然的附和着。 元向歌本来是不想去凑这种热闹的,自打入了临照殿,她一向深居简出,与温佩也甚少来往。不过盛情难却,这么多人都邀她一起去,更何况还与温佩住在一个殿里,她若是拒绝了,别人未免会以为她与温佩不合,传出风言风语就不好了。 思量片刻,她便笑着应了。 姚含高兴的拉着她往西殿走去,“往日不曾与美人多交往,还以为美人不好接近,说过话以后才知,原来美人也是和蔼温柔的。” 元向歌还记得册封当日,姚含当着众人的面让温君茹下不来台,所以即使看着她这张讨喜的脸,也对她实在提不起什么好感。 但姚含却似乎并不在意她淡漠的反应,继续像只欢快的鸟儿一样,喋喋不休的说着话。 好在临照殿并不算太大,很快就到了西殿,巧的是她们刚到,温佩就回来了。大概是有人通禀过了,亦或是有前几日的先例在,温佩看起来并不惊讶。她微微扬着下巴,面色红润,眼中既有傲然又有羞涩,反而让她如水墨画一般出尘的脸颊多了几分娇媚。 尤其是瞥到元向歌的时候,她的眼中多了几分骄傲的笑意。 元向歌大大方方的回了她一个笑容,真心实意道:“恭喜姐姐了。”元向歌的声音既清亮又带了几分天生的喑哑,在七嘴八舌的娇声中,格外突出,她这一开口,其他人都下意识的静了下来。 温佩看着她坦荡的神态有一丝微愣,遂有些讪讪道:“多谢妹妹了。” 刚才投在元向歌身上的目光,又重新羡慕的投向了温佩,殿里重新热闹了起来。 元向歌有些好笑,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温佩被左一言右一语的包围着,笑意就没停下来过。 只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温佩就开始打哈欠了,她面露疲惫,歉意的对众人道:“真是抱歉了,各位姐妹,我身体有些不适,恐怕招待不周了……” 众人一愣,这才说了没多久就的话,温佩就开始逐客了,接着脸上便都有些挂不住了,连忙识趣的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站起来要起身告辞。 温佩见大家都很理解的样子,神色一松,她实在是有些太累了,要不然怎么会出言赶人呢,一想到昨夜皇上的温柔小意,她的脸忍不住又红了起来,抿嘴笑着亲自送了众人出殿。 刚出了西殿,元向歌与众人做了别,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有人不满道:“人家姜美人侍寝也没像她这样赶人的,就连最得宠的王婕妤也没这么过分,好心好意来道贺居然还成了打扰她休息了,我看她就是想炫耀,瞧她那看元美人的眼神,张狂的都没个边了——” “行了,别说了,都是临照殿的人,传进温美人耳朵里,你还怎么再见她。” “我就是气不过嘛……” 声音渐行渐远,元向歌眉头微动,脚步却毫不停歇,彷如没听见一样的往东殿走去。 -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很快就到了初秋。 元向歌入宫已经两三个月了,还没有被召幸过。 除了她,这宫中所有的妃嫔都被召幸过了,甚至连那些采选入宫的良家子们,只要是姿色不错的,也都得到了宠幸。 而温佩自打初次被召幸过后,陛下也没有再想起过她,眼看着临照殿一日一日的凋零了下去,就连外面洒扫的粗使宫人们,都懈怠了不少,地上零零星星的落叶都无人清扫,野草也肆意疯长,蔓延到了径道上。 其实不只是温佩一个人如此这般遭遇,许多才人都是这样,被召幸了一次两次,就被陛下抛到了脑后。 现在最为受宠的还是王厚雅,其次便是姜玉娴,陛下一个月有一半的日子都召了王厚雅,还有八九天分给姜玉娴,剩下便是分给其他人的日子了。 当然,这些日子元向歌也没有闲着,她把这宫里宫外的人与事都摸了个大概。 自打册封过后,太后便没有召见过她们,连请安也不必去,小皇后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从来没出现过。 碧痕说是因为太后太忙了,每日都忙着处理政事,而小皇后年纪太小了,才十二岁,还不怎么知事,所以一直养在太后的身边。 这位小皇后是太后所立,是太后的侄女,闺名一个晴字。 第三十二章 大雨 自打皇帝继位,太后就想要让赵家的女子做皇后,可惜赵家女儿不丰,只有太后堂弟的小妾生了一个女儿,还是个年纪小的,太后无从选择,只好就立了这位妾生的女儿——赵晴为后。 不过,要立妾生女为后,朝臣自然不会同意,于是太后就把赵晴过继到了自己亲弟的名下,成了正儿八经的长房嫡女,刚过了十二岁生辰的第二天,便被册封为后了。 元向歌听到碧痕的描述后,不禁为这赵晴叹息了一声,也是个笼中鸟,可怜人啊…… 可没想到,一日天高气爽,元向歌破天荒的想要去太掖湖转一转,却在湖边的长廊上碰见了身穿朱红色凤裳的赵晴。 她虽然不记得赵晴的模样了,可好在赵晴的衣裳醒目得很,小小的脑袋上插着璀璨夺目的凤钗,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的宫人,想不知道身份都难。 元向歌只看了一眼,便朝着赵晴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在她的下垂的视线里,赵晴精巧的绣鞋却退了半步,往旁边年纪大些的嬷嬷身后藏去。 她心中的愕然,虽然皇后才十二岁,可也是被众星拱月长大的,后宫之主,是要母仪天下的,怎么还会畏畏缩缩呢? “娘娘,快让这位……美人起身吧。”一旁的嬷嬷尴尬不已,赶紧拉着赵晴低声嘱咐道。 赵晴拽着嬷嬷的衣襟不放,细声细气的朝着元向歌小声道:“你,你起来吧。” 元向歌压抑住心底的困惑,面色平静的站了起来,这才清晰的看清了赵晴的模样。 眉毛有些稀疏,眼睛很大却泛着黄棕色的光泽,圆圆的脸颊,小鼻子小嘴,谈不上漂亮,但也蛮受看的,只是身量骨骼看起来要比同龄人小许多,倒像是九、十岁的样子。 赵晴见元向歌望向了她,棕黄色的眼中涌出浓浓的怯意,往身边嬷嬷的身后躲去。 这哪里像是一国之母,分明就是一只早产的小猫啊! 元向歌骇然不已。 嬷嬷尴尬的笑了笑,朝元向歌微微屈膝,“皇后娘娘年纪尚小,久不出门,美人勿惊。” 元向歌忍住诧异,微微颔首,弯了眼睛对着赵晴笑道:“娘娘凤姿毓秀,正是烂漫天真的年纪,妾羡慕还来不及呢。” 大概是因为她笑容真诚,赵晴的怯意淡了些,对她多了几分好奇。 赵晴身边的嬷嬷松了口气,拉着赵晴就要离开。 “嬷嬷,我不想回去,我想在这里玩。”赵晴委屈的拽着嬷嬷的衣袖,眼神却直往元向歌的身上瞟去。 元向歌唏嘘不已,张宝珍与赵晴年纪相仿,可若是放在一起,赵晴无论外貌还是做派,看起来要硬生生的小了几岁…… 嬷嬷脸色为难,瞧了一眼元向歌,俯下身对赵晴低声道:“娘娘,太后娘娘还在宫里等着您呢。” 赵晴一听到太后两个字,身体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垂了眼眸乖巧的点了点头。 嬷嬷满意的颔首,抬起眼朝元向歌淡笑道:“今日遇见皇后娘娘的事情,还望美人不要向旁人提及。” “那是自然。”元向歌从善如流,她并不想招惹事端。 目光一交汇,嬷嬷就知元向歌已心领神会,是个聪明人。 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目送着人群渐行渐远,元向歌似乎隐约看到赵晴回头望向了她。 虽然赵家是她恨之入骨的仇人,可看着赵晴这副模样,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难受,怅然的叹息着,喃喃道:“也是个可怜人啊……” 撒儿困惑不已,美人说的可怜人,是指皇后娘娘吗?以小小的妾生女坐上了后位,仆从无数,锦衣玉食,统领后宫,这样幸运的人,怎么还会可怜呢,该可怜的是她们这些小宫女吧。 元向歌自是不晓得撒儿在想些什么。 她正沉吟琢磨着有关赵晴的事。 虽然赵太后立了赵晴为后,可看赵晴这个样子,三五年之内是绝不会丞宠的,若是让王厚雅或是姜姐姐先生下了皇子,赵晴又该如何自处呢? 王厚雅是樊国公左骁卫大将军王广尧的嫡孙女,王广尧是大齐的开国功臣之一,在朝中也是举足轻重。而她与姜姐姐背靠张伯伯,张伯伯又背靠范云轻。 但凡她们二人谁先生下了皇子,对于赵家来说,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她实在是不明白赵太后究竟在盘算些什么,就算是赵晴将来生下了皇子,将来若是赵太后过世,看赵晴这性子,恐怕也很难支应起赵家的门庭,还不如从赵家旁支里,挑选个外貌性子皆看得上眼的过继来,也要比这强一些。 忽然水中传来的噗通声,让元向歌猛然从思绪中抽离了出来。 “美人,您瞧,这鱼儿从水面上跳跃呢,真有意思!”撒儿指着泛起波澜的湖水,语气轻快。 元向歌下意识的朝湖中看去,可不是有几只鱼儿跃来跃去。 “要下雨了。”她望着远处阴沉过来的乌云喟叹着。 刚才的晴空万里,仿佛只是一场梦境一样,转瞬阴霾便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了。 “是诶,刚才还是大晴天呢!”撒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壮阔飞卷来的阴云,黑压压的一片,越过整片湖面,不由得轻声惊呼道。 乍然的轰隆两声,天际的闷雷滚滚而来,刺眼的闪光从云端劈下,将整个天边割裂开来,甚是雄伟壮观却又令人心底生畏。 碧痕惊恐的拉住了秋白的衣角,将苍白的脸颊藏到了秋白的身后。 “美人,还是快些回殿的好,咱们没有带伞,若是淋雨受寒就麻烦了。”清容沉静道。 撒儿深以为然,连连附和着。 雷电交加,波澜云起,似乎能窥见这天地间的雄壮与威仪,元向歌看了一眼天际,淡淡道:“走吧。” 可惜的是,天公不作美,还没走出长廊,雨水就如不留情面的瀑布一般倾泻而下,重重的锤击在湖面上,激起坑坑涟漪,哗啦哗啦的雨声格外响亮,仿佛要没过这天地间所有的声音一样。 “不是吧……”撒儿哭丧着脸,埋怨道:“这雨早不下,晚不下,怎么偏偏咱们一出来就下啊。” 清容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对元向歌轻声道:“美人,要不然去长廊的头上看一看有没有过路的宫人,让他们去临照殿拿几把伞再送过来便是了。”她说完顿了一顿,又道:“若是没有宫人经过,奴婢就先跑回去,待拿了伞再折回来接您。” “去前面坐一会吧,这附近宫殿颇多,想来过路的宫人也不会少,若是没有碰见,稍微等一等便是。”元向歌不容置喙的低声道。 现在天气转凉,冒雨跑这么远若是受了寒可不是个小事,没必要为了几把伞再生起了病,不值得。 清容目光微动,低低应了声是。 一路折回了长廊尽头,元向歌坐在了长椅上,慵懒的靠着栏杆往水帘迷蒙的湖水天际看去。 而清容等人则向各条小径张望着,瞧着有没有过路的宫人,好叫过来差遣。 透过急促的雨水,隐约有个打伞的宫女从不远处走过,撒儿眼睛一亮,赶快踮着脚尖,扒着柱子喊道:“喂,那位姐姐,哎!能听见吗?喂——” 然而那位宫女似乎并未听见,目不斜视,脚步匆匆的走远了。 “什么人啊!”撒儿五官扭曲成了一团,跺着脚埋怨道:“不停就算了,怎么还越走越快了,又不是白让她跑腿,躲什么躲!” “雨声太大了,也许是没听见吧,再说了这么恶劣的天气,不想沾了湿气,走快些也是常事。”碧痕轻声安抚道。 撒儿勉强接受了这个说辞,蹙着眉头继续往雨中张望了起来。 眼见着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来来回回零星经过的几个宫人,没有一个驻足的,巧的是,也没人往这廊上来,可朗外的雨势却不减,大有畅快淋漓之意,似乎要将整年的雨水都浇入人间一样。 撒儿等人越发的焦躁了起来,清容咬了咬牙,朝元向歌福身道:“还是奴婢回去拿吧,奴婢体壮,受不了寒的。” 元向歌也有些犹豫了,难道一直没有宫人经过,她们就要一直被困在这廊下吗? 她斟酌着看了清容两眼,窄肩细脖,小小的身板,哪担得起体壮二字,不过就是皮肤黄一些罢了。 “算了,再等一会吧,我就不信了,偌大的宫廷之中还等不到一个过路的宫人。”元向歌眼神执着,颇有些赌气的模样。 撒儿小声嘟囔着:“早知道叫着卫贺刘振他们一起出来了,让他们淋雨回去拿伞。” 秋白深以为然,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诶,你们看,有个人过来了。”碧痕兴奋的声音引得大家都朝廊外看去。 墨蓝色的靴子大步流星的朝着廊下走来,重重的溅起一串水花,挺拔傲然的身影格外抢眼,一袭黛色的长衫临风扬起,撑着青碧色油纸伞,骨节分明的手指透过水雾渐渐清晰了起来。 第三十三章 喜事 只见他稳稳的走上了玉阶,行云流水的转过了身躯,将满是雨水的油纸伞朝外面抖了抖,一颗颗雨滴飞扬着混入了湿漉漉的石板地的积水上。 元向歌怔怔的望着他回过了身来,刚才被油纸伞半遮半掩的面容清清楚楚的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还是那双深邃又明亮的凤眼,只是如往昔般的戏谑笑意已经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化不开的浓浓迷雾,就像这阴霾又威仪的天气,让人摸不清看不透。 陆深紧抿着削唇,定定的凝视了她几息。 元向歌一时有些喘不上气来,她别过了眼去,站起来垂眸道:“陆大人。” “元美人。”陆深顿了一顿,不情不愿的打了声招呼,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清容撒儿等人都没见过陆深,瞟了他的衣裳一眼也没瞧出他的身份,只能跟着元向歌一样称呼道:“见过陆大人。” 陆深微微颔首,却始终冷峻的望着元向歌,将手中的伞往她的面前递了递,“外面雨大,元美人出门不知道带伞么?” 握着伞柄的手指修长而有力,就这样毫无征兆的闯入了她低垂的眼帘,那隐隐带了几分叹息的喑哑之声,让元向歌不由得又愣了起来。 “美人……”撒儿看着她垂眸不言不语,着急的小声提醒道。 元向歌回过神来,抿了抿唇平静道:“多谢陆大人美意,雨势虽大,可临照殿并不远,大人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撒儿失落的望着陆深手中的那把伞,又看了看外面稀里哗啦毫不见停势的大雨,心里焦躁不已。 等了这么久都没人往这廊上来,若是放走了这个陆大人,说不定得等到雨停了才能回去了。 陆深有些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随手将伞往撒儿身上一扔,眼中似有化不开的墨一样,凝视着元向歌,“赏你了。” 撒儿手忙脚乱下意识的抱住了伞,可这伞湿漉漉还在滴水,整片身前都被濡湿了,袖子上也沾的湿哒哒的。 元向歌抬头望向他,正对上他深深的目光。 不知怎的,她呼吸有些紊乱,刚想开口说话,陆深便毫不犹豫健步如飞的负手离去了,匆匆的身影带起一阵小风撩起了她耳边的碎发,让她不觉有些恍惚。 “太好了,美人,咱们有伞了!”撒儿顾不上自己濡湿了的衣裳,眉开眼笑的紧握着手中的伞,高兴极了。 那位陆大人可真是个好人,长得还这么俊美,真是令人心生好感! 元向歌目光复杂的望着空无一人的长廊。 看方向,陆深应该是往赵太后住的宫殿去了,只是无论他怎么走,也不应该经过这长廊,这里是后妃所居,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据她所知,等出了这长廊,还是少不了要走一段露天的道路,这雨势浩大,难不成陆深要淋成落汤鸡去见赵太后? 不过陆深只要想把伞留下,她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的。 元向歌微不可闻的喃喃叹道:“罢了。” 她朝撒儿伸出手,示意撒儿把伞递给她。 撒儿为难的“啊”了一声,美人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让她们都淋着雨跟着回去吗? 元向歌看撒儿这副紧紧攥着伞迟疑的样子,哪里还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等撒儿犹犹豫豫的将伞递到她的手里时,元向歌才出言解释道:“你们在这里等一会,我先回去,让卫贺他们给你们送伞过来。” 大家都有些犹豫,哪有让美人自己回去,奴婢在这等人接的道理,万一美人有个三长两短,摔了碰了,她们岂不是完了? 清容刚张口,元向歌又淡笑道:“不必多言了,我走慢点,不会有事的。”说着她已经撑起了伞,提步雨中走去。 众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迷蒙的大雨中。 雨下得很大,就连石板路上都积了一层水,将元向歌的绣鞋都打湿了,她一步一个脚印,小心翼翼的走着,免得脚下打滑摔一跤。 虽然眼中盛满了认真,可她的心绪是紊乱的。 明明外面凉风冷雨,可她却忽然觉得这伞柄有些烫手,似乎陆深手指的温度还沾染在这伞柄上,格外的清晰。 说起来,宁国公主是陛下的长姐,那陛下就是陆深的小舅舅,她现在要长陆深一辈了。 若是以前的她,一定会以压了陆深一头而心情舒畅,可不知为什么,现在的她,心里非但丝毫没有半点痛快,反而还多了几分怅然若失。 回到临照殿,卫贺已经在殿门外等着了,他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臂还环着两三把阖着的伞,正在朝远处生了杂草的石板路上眺望着,一见到元向歌的身影,立马朝她跑去,也不顾飞扬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前襟。 “美人,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他赶紧过来扶住元向歌,清秀的脸上既松了口气,又隐隐有几分不满。 元向歌下意识的看向了他的手,白皙修长,倒和这张脸极为相称,很是秀气。 她忍不住又回想起了陆深的手。 倒也干净白皙,只是因为太过骨节均匀又分明,刚劲又有力,很难让人去关注到他的肤色。 那确实是一双极为优美的手。 元向歌舒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胳膊抽离开,“你去给她们送伞吧,就在太液湖西头的长廊上。” 她还是不习惯让内侍伺候,尤其是触碰到自己的身体。 卫贺垂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颤,收回手搂紧了怀里的伞,恭敬的应了声是。 他撑着的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撇落到了一边,整个人都淋湿了大半。 “打好伞别受了寒,快去快回吧。”元向歌放软了语气,朝他微微一笑。 卫贺精神一震,抬头看向她也笑了起来,那干净的眼睛里仿佛有光一样,干脆的又应了一声就小跑着往南边去了。 殿里是温暖又干爽的,元向歌将伞放在了墙角边,脱掉罗袜子鞋子,光着脚拖了木屐,又从箱笼中随便拿了一条裙子,把沾湿的罗裙换了下来。 鬼使神差的,她又重新将伞拿了起来,寻了块干布将伞上的余水擦干。 伞面上画着淡淡的山水,还提了一句“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字迹风骨铮铮,却又行云流水,十分赏心悦目。 元向歌轻声念了两遍,将伞仔细的收了起来。 等下次再相见的时候,再还给他吧。 虽然不知道会是何年何月了。 - 秋叶飒飒的一日,宫里传来了好消息——王厚雅怀孕了。 传进元向歌耳朵里的时候,她正窝在榻上,身上还盖着暖融融的毯子。 王厚雅怀孕都是早晚的事儿,她早已心中有所预料,可令她惊讶的是王厚雅竟然刚怀上就公之于众了,听说才刚怀两个月。 一般来讲,要过了头三个月才能往外说,胎都没坐稳,怕是有些犯了忌讳。 更重要的是,王家难道一点也不顾及赵太后吗,像赵太后这样不择手段又贪恋权势的人,怕是不会轻易让王厚雅生下皇子吧。 “美人,咱们是不是要送些贺礼过去,陛下知道了以后龙颜大悦,当即就要给王婕妤晋封为昭容,还说只要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不论男女,都要封王婕妤为妃。”碧痕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情绪,生怕触到了她的痛楚,毕竟她入宫小半年了,还没承过宠。 “送是肯定要送的。”元向歌笑盈盈的,看起来像是发自内心的替王厚雅感到开心一样。 她思索了一下,自己的库房似乎空落落的,除了每月按例的俸银、布匹,也没有什么东西了。 “我之前画了一幅春居图,都已经装裱好了,就把那个送王婕妤吧。”她颇为不舍的道,那幅画可是耗费了她许久的心神呢,算是她的得意之作了。 碧痕磕磕巴巴,“美人,那,这,这合适么……” 别人都送什么观音像,燕窝人参一类的,自家美人送幅自己画的画,这是不是有点太简陋了啊? “有什么不合适的。”元向歌不乐意了,“这个可是我花了小半个月的心血呢。” 其实她也可以让宫人们去拿银子给她买回来想要的东西,但是她可并不想往王厚雅的身上砸银子。好不容易攒了几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她可得好好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才行。 碧痕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清容和撒儿,一个眼观鼻鼻观心,一个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点头勉强的应了。 刚打住了话,刘振便喜气洋洋的走了进来,传话道:“美人,温美人过来了。” 倒也不是真有什么高兴的事,而是他本身就生得格外喜庆,再加上胖墩墩的身形就更加讨喜了。 说起来,自打住进这临照殿,温佩还从没来过她这东殿,而她也从未去过西殿,两个人毫不相干,各自过各自的日子。 不过,元向歌对于她的到来并不吃惊,这个时候来,无非就是为了王厚雅有孕的事情。 得了她的同意,刘振乐颠颠的赶快出去请了温佩进来。 第三十四章 惊愕 来者是客,元向歌不能再窝在榻上了,她理了理衣裳,移步到了外间,撒儿也赶快去斟了茶水,摆到了桌案上。 远远的,一个烟水蓝的身影婀娜走来,直到她进了门槛,元向歌仔细看清才不由得大吃一惊。 怎么短短几个月,温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比上次见面要憔悴了许多。 温佩也很惊讶,她以为元向歌一定更加憔悴,没想到竟然比以前气色还要好,身量高了一些,眉目也长开了一些。 诧异一闪而过,温佩很快就收敛了起来,笑盈盈道:“一个人实在是有些太寂寞了,妹妹不会怪我前来叨扰吧。” 元向歌瞧着她眉宇间淡淡愁绪,心中也生出了一抹怜惜,深宫确实是寂寞得很,除了恭敬的宫女太监,就是这满园的花草树木,陛下给了她希望,却又抛诸脑后,这落差不可谓不大啊! “怎么会呢。”元向歌笑了笑,做了个请的姿势,“姐姐快坐下说话罢。” 面对着她毫无芥蒂的笑容,温佩忽然有些羞愧,记得她上次得到陛下的宠幸,还朝元向歌炫耀来着,包括今日来,她也是想要看看元向歌是不是很焦躁很痛苦,缓和一下自己内心的痛苦。 然而羞愧只是一刹那的事情,情绪很快就被郁躁所淹没了。 瞧着温佩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元向歌这才后知后觉,王厚雅的有孕恐怕只是对王家与陛下来讲是个好消息,对于这后宫的佳丽们与太后及赵家来说,用晴天霹雳重锤落地这样的词语来形容还差不多。 恰好碧痕端了漆盘过来,里面盛了各式的点心小吃,元向歌并不着急催她开口,而是笑着招呼道:“早膳都过了许久了,姐姐吃些点心吧,尤其是这玫瑰酥,配着茶味道很不错的。” 温佩哪里有心情吃什么点心,这一连着小半个月了,每顿饭吃的量都和鸟儿差不多。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陛下只召了她一夜便不再理她了,她也没出什么错啊,是她生得不够美,是她性子不够讨喜?还是陛下只是太忙了,记不得她了? 她强笑着捻了一块点心小口吃着,食不知味的应付道:“是挺不错的。” 元向歌笑了笑,没有说话,自顾自的端起茶来抿了一口。 小小的一块酥点,温佩连半块也没吃下便放到了一旁,侧敲旁击道:“妹妹每日一个人呆着这殿里不觉冷清吗?” “姐姐不也是一个人呆在殿里吗?”元向歌扬了扬唇角,“不过我自小冷清惯了,到还真没觉得和原先有何不同,要是姐姐觉得冷清,来找我玩,我也是不介意的。” 她恨不得陛下永远不要召幸她,不然,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当场发疯,拼劲这条命也把仇人的儿子给手刃掉。 温佩一噎,还以为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直白的问道:“王婕妤已经有孕了,妹妹还未承宠,怎的还不着急?再过几年,宫中又有新人进来了,咱们人老花黄,哪里还能得到陛下的偏爱,像是王婕妤无论生男生女,就算是将来失了宠爱,陛下总是能想着她的,若是既无宠爱又无子嗣,那就真是要孤独终老了!” 她瞪着眼睛,望着元向歌,眉头不由自主的蹙了起来。 元向歌无奈的笑了笑,“姐姐说的是,只是奈何陛下不召见我,我也没法子呀。” 温佩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低声道:“妹妹入宫快要半年了,还未得陛下召见,不如去找太后娘娘哭诉哭诉,咱们不似那些民间的良家子,都是朝臣家的女儿,本就是为了家族才入宫,哪里能入宫了这么久还是黄花闺女,这不是……” 她说了一半不再说了,意味深长的望着元向歌。 元向歌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可是温佩忘了一件事,她与姜姐姐都是从张府入的宫,只要陛下宠爱其中一个就够了,并没有怠慢张伯伯的意思,况且她无依无靠,赵家又是她的仇人,陛下不宠幸她也在情理之中。 “太后娘娘日理万机,我哪里敢去叨扰她老人家,姐姐真是说笑了。”元向歌苦笑着摇头。 只见温佩又欲说些什么,元向歌赶在她开口之前,若有所思道:“不过,我倒是有个办法,能让姐姐有机会得到陛下的垂青,不知姐姐愿不愿意一试。” 温佩眼睛一亮,很快又黯了下来,半信半疑的看着元向歌。 若是真有这种法子,为何要告诉她呢?自己留着用不就是了? “真的吗?妹妹可不要诓我。”她终究还是抵不过心中的一丝渴望,出言试探道。 元向歌只是笑,又问道:“若是得到陛下的宠爱,需要姐姐付出很大的代价,姐姐也愿意吗?” 温佩望着她眼中隐隐的寒光,不由得心里一颤,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半晌后还是咬了咬牙,坚定道:“那是自然,只要能得到陛下的宠爱,让我做什么我也是愿意的。” 元向歌微不可见的眯了眯眼睛。 这温佩,恐怕是对陛下动了真心了。 “我和姐姐说笑的。”元向歌弯了弯眼睛,“看来陛下一定风流倜傥又俊美非凡,要不然怎能让温姐姐这样美人神魂颠倒。” 温佩臊红了脸,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元向歌暗暗叹了口气。 她确实有六七分的把握能帮温佩得宠。 据她所知,陛下喜好书画,更喜好美艳的女子,听碧痕说,温佩最擅长的便是书画,那么只需把温佩往美艳里打扮就是了,再制造一个偶遇的机会,让温佩按照她说的去做,得到陛下的青睐便有了眉目。 只是,她绝不会白白帮助温佩。 她需要一个皇子,如果温佩能够生下皇子,这个皇子就是交换的代价。 当然,就算此刻温佩答应了她,等日后真的诞下了麟儿,温佩也会反悔,那么她就只能不惜手段的将之前许下的“代价”拿回来。 但她还是心软了。 “总之,我主意也给你出了,去找太后虽不是上策,但能解妹妹的燃眉之急,还望妹妹三思。”温佩觉得自己这趟算是白来了,她脸上的羞涩渐渐褪去,眉头又爬上了几分愁思。 见元向歌一副懵懂的模样,她也不愿多言了,起身便要告辞。 元向歌自然不会挽留她,笑意盈盈的送了她出去,直到她的身影出了东殿,自己脸上的笑意才骤然消失。 先瞧瞧太后能不能容许王厚雅生下皇子吧,现在高兴还是太早了,就算王厚雅能生下皇子,太后也不一定能让她活下来。 没有宠爱,兴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毕竟,来日方长。 可几日后,来了一件让元向歌措手不及的事情。 碧痕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了进来,急不可耐的告诉她:“温美人,她竟然去拜见了太后娘娘,还是打着您的名头去的,明里暗里,告诉太后娘娘,您还没有侍寝,还说您茶饭不思,心有郁结!太后娘娘还夸温美人贤淑友爱,姊妹情深,现在宫里面都传的沸沸扬扬的呢!” 元向歌听着碧痕的叙述,整个人都愣住了,她手里正握着要送给王厚雅的贺礼,打算现在去呢。 “这个温美人,怎么颠倒黑白啊!”撒儿气的不行,脸都涨红了。 秋白也附和道:“就是啊,美人什么时候茶饭不思,心有郁结了,这不是在胡说吗?” 就连一向镇静的清容也皱了皱眉头,紧抿着嘴唇。 元向歌冷静了一下,将画轴放回了桌案上。 “温美人回来了吗?”她闭了眼睛淡淡道。 “回来了,早就回来了,这是今儿早上的事了,奴婢刚才出去的时候听见有宫人议论,这才知道的。”碧痕义愤填膺道。 元向歌冷笑了一声,这个温佩未免也有些太蠢了些。 赵太后手握朝廷大权,见过的风雨比她吃过的盐还多,她心里想的什么,太后难道能看不清楚?不过是想着讨好太后,顺带能得到陛下的关注罢了。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温佩恐怕此刻还觉得自己做的没错,甚至还觉得她元向歌要对她感激涕零呢! 然而,来不及容她细想,刘振一颤一颤的从外面跑了进来,高声道:“美人!陛下来了!” 元向歌脑袋一嗡,顿时空白了起来。 清容赶快走上来,替她理了理微微有些乱的鬓发,然后又整了整她的衣襟裙角,低声唤道:“美人,接驾吧。” 元向歌抿了抿唇,僵硬的“嗯”了一声,她不能乱,不能乱…… 压抑住心底的复杂情绪,她神色淡淡的往殿外走去,只见一个身着玄色的衣裳的男子大步往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恭恭敬敬的宫人。 眼见着人越走越近,元向歌深吸了一口气,行礼高声道:“妾见过陛下。” 皇上看起来心情很好,他随意的摆了摆手,走到她的身侧,驻足往来的路看去,“你们这儿倒是个好地方,幽静得很,吾瞧着这路上都堆积满了落叶,别有一番情趣,还有这杂草肆意飞长,还多了几分野趣,有意思,有意思。”说着,他拊掌大笑了起来。 元向歌有些愕然,而临照殿洒扫的宫人却惊恐的跪了一地,连声高呼“陛下恕罪”四字。 第三十五章 皇上 皇上脸上的笑意还未来的及散去,诧异道:“你们跪什么,吾夸奖你们,怎么还让吾恕罪呢?” 宫人们更加冷汗津津了,陛下这话究竟是夸奖还是反话,谁也不敢确定,他们可是的的确确的偷懒了,临照殿的两位美人都不受宠,宫殿又是在犄角旮旯里,他们以为陛下不会来的。 一时之间谁也不敢动,更不敢说话,都垂着头跪在石板地上。 元向歌却觉得,皇上是真的在夸奖这满地落叶。 从姜姐姐的叙述中,皇上就是这样一个,嗯……“奇怪”的人。 “别跪着了,起来吧。”他一甩衣摆,大步往殿中走去。 元向歌看了一眼犹犹豫豫的宫人们,也转身回了殿中。 “你这里怎么冷冷清清的,连个摆件都没有。”他这里瞧瞧,哪里看看,有些嫌弃的皱了皱眉头。 这殿中确实有些寒碜,本来应该放摆件的架子上空空如也,整个空旷的大殿中唯一的装饰便是窗子前的花瓶了,里面插着两只百合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元向歌恭敬的垂着头。 “这是你画的?”他展开可放在案上的画轴,语气中溢出了欣赏之意。 元向歌心里咯噔一下,糟了,她忘记收起来了。 她应着头皮答道:“回陛下,是妾画的,这是准备送给王婕妤的贺礼。” “画技平庸,但是构思巧妙,意境醉人。“他连连肯定,叹道:“若是苦练一番画技,想必多年以后也是一位大家,你可不要辜负了这番天赋啊!” “陛下过奖了。”元向歌微微屈膝。 皇上这话确实不是在恭维她,她在作画上的确有几分天赋,只可惜技艺不精,也不肯下功夫。 她认为作画只是为了陶冶情操,心情愉悦,不应太过功利,若是深陷在技艺练习之苦中不可自拔,未免有些本末倒置了。 当然,这想法放在她的身上未尝不可,要是放在靠卖画为生的人身上,恐怕就要饿死了。 “吾可不会说过奖的话,既然有这样的天赋,自当好好珍惜才是,留下几幅值得传世的珍品,也是这天下之幸,后人之福,也不枉你来这人世走一遭。”他非常认真,郑重其事的说道。 见元向歌应了,他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恋恋不舍的将画轴卷了起来,“赶明个,吾将自己的画拿过来,让你瞧瞧,吾那里还有好几本难求的孤本,也都带过来给你看看,你一定不能辜负吾的期望才是。” 元向歌既错愕又茫然,这是什么意思?让她好好学画?莫不是往后还要给她布置作业,亲自查验不成? 让元向歌猝不及防的是,他仔细的将画轴放下,转过脸来眨着细长的眼睛,盯着她的脸,话锋一转,“听说你想要侍寝,乃至茶饭不思,心有郁结?” 话语虽直白又大胆,可他却稀松平常,就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一样。 元向歌愣住了。 她缓过神来,嘴角微抽,一字一句道:“妾不知陛下从哪听来的,这话实在有些荒谬,妾恪守礼仪规矩,向来循规蹈矩,既不得陛下召见,自有陛下的道理,而每粒米妾惜如珍宝,生怕辜负了农人苦作的心血,又怎么会茶饭不思,至于心有郁结,妾也从未请过太医瞧病,更不知这郁结从何而来,还请陛下明鉴。” 皇上一脸茫然,奇怪道:“这是温美人说的,你们两个不是住在一处吗?怎么……” 他刚说到一半,余光瞥见有宫人鬼鬼祟祟的在门外张望,便打住了话,喊那宫人过来,“贼头贼脑的干什么呢?” 那宫人一惊,恭敬的走过来道:“陛下,温美人在殿外,说是来瞧元美人的。” 元向歌心里极不舒服了起来,温佩这是在做什么,把她当成傻子,当成跳板? “那就让她进来吧,正好吾还想找她呢!”皇上倒是自在的很,一撩袍子,坐在了一旁,抓了一把剥好的石榴子放进了嘴里。 宫人“哎”了一声,连忙往外去了,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袖子里沉甸甸的荷包,嘴角越发上扬了起来。 不一会,温佩就娉娉婷婷的过来了,她打扮的格外用心,将自己淡雅清隽的气质发挥到了极致,一身浅色宽袖的纱衣极为轻盈,耳畔的淡黄色绢花添了几分楚楚动人。 皇上面露欣赏,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让她脸颊微微发红,含羞带怯的朝着皇上行了一礼。 “妾不知陛下在此,打扰到陛下和妹妹了。” 元向歌心里冷笑一声,皇上喜好美艳的美人,她这打扮恰恰反行其道,连功课都没做好,还想得宠,简直痴人说梦。 “不打扰,吾正想叫人去问问你呢。”皇上收回了目光,笑着指了指元向歌,道:“是你说她茶饭不思,心有郁结?怎么你们两个人说的不一样?” 温佩笑容僵了僵,柔声道:“想必是妹妹见到陛下,整个人就好起来了,上回我见妹妹还没这么精神呢。” 皇上来回打量着她们二人,最后瞧着温佩纳闷道:“怎么吾瞧着你比元美人更加憔悴?瞧瞧你瘦的,全身上下都只剩骨头了,是尚食局苛待你了?” 殿内好几个宫人都抿了嘴笑起来,温佩的脸刷的一下臊红了,讷讷道:“妾,妾也是思念陛下不能自已,所以憔悴了。” 皇上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所以茶饭不思的是你,不是她喽?” “妾,妾和元美人都思念陛下。”她咬了咬唇,硬着头皮说着。 “依吾看,你不是思念吾,而是思念太后吧。”皇上说罢又抓了一把石榴塞进了嘴里,点头称赞道:“这石榴真甜啊!” 温佩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骤然大变,忽然想起了太后与陛下不合的传言。 当时她还不以为然,想着亲母子哪有隔夜仇,一定是以讹传讹了,看陛下这样子,难不成传言是真的?! “行了,你先退下吧。”皇上将石榴籽吐了出来,身边的宫人赶紧过来接着。 温佩一时六神无主,慌乱至极,她知道,如果现在走了,恐怕她这一辈子都难见陛下的面了! “陛下,是妾错了,不该去找太后娘娘,但妾也是为了元美人,为了能见陛下一面,妾心苍天可见啊陛下!”她跪下来,诚挚又缱绻的望着陛下,双眼含泪好不楚楚可怜。 皇上不耐的皱起了眉头,“吾又没怪罪你,你先退下吧,等改日有空,吾会来看你的。” 温佩将目光祈求的望向了元向歌,希望她能出言拉自己一把。 而元向歌只是笑着道:“温姐姐,陛下都这样说了,地下冷,你就别跪着了。” 她笑得人畜无害,温佩一时也分不清她究竟是不是愿意帮自己,可再跪下去只能适得其反了。 最终,温佩还是站起来告辞了。 她的身影渐渐飘远,轻盈的衣袂带着几分颓废的孤寂。 “可惜了。”皇上一边叹息着,一边摇了摇头,也不知道究竟在说什么可惜了。 他忽然又转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元向歌,眼神有些复杂,是让她看不懂的情绪。 半晌后,他嗤笑了一声,站起了身来往外走去,玩世不恭扬了一下手,“走了,记得好好学画。” 元向歌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走到了中庭,转眼就带着浩浩荡荡的宫人们消失不见了。 这是什么意思? 来逛了一圈就又走了?她不用侍寝了? 不只是她愣在了原地,就连撒儿等人也都呆住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陛下这是何意?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临照殿有热闹了起来,皇上身边的太监梅祥亲自带着人过来了,端着满满的画轴,甚至还有几本字帖,让元向歌来接旨。 “元美人兰质蕙心,颖悟绝伦,特赐顾恺之《画云台山记》、《斫琴图》……”梅祥流利又高亢的念着长长的赏赐,让跪在地上的元向歌脑袋晕晕乎乎的。 这都是绝笔的真迹,就这样赏给她了? 梅祥宣读完以后,笑眯眯的将旨意放到了元向歌的手中,和善道:“元美人,快起来吧。” 元向歌谢了恩,撒儿和清容赶快过来搀着她站起来,碧痕则笑嘻嘻的塞给了梅祥一个重重的荷包,小声道:“美人的一点心意,还望公公不嫌弃。” 梅祥习以为常的接了过来,对元向歌拱手笑道:“那就多谢美人了,陛下的期望,美人可不要辜负啊,老奴还有事在身,就不在此耽搁了。” “劳烦梅公公了。”元向歌笑盈盈的福了福身。 梅祥笑了笑,便匆匆转身离去了。 赏赐之中孤品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陛下的亲笔,元向歌回了殿中,将画轴一个个展开,粗略的看了一个遍。 那些孤品自是不必说,令元向歌惊讶的是,皇上的画技竟然如此娴熟精湛,其中还有一幅姜姐姐的画像,正是姜姐姐站在桃花树下,惆怅孤寂的样子。 形神兼备,隔着纸张,她都能读懂姜姐姐心中的悲凉。 第三十六章 除夕 元向歌长叹一声,不忍再看,仔细的将画轴卷了起来。 她的画与皇上一比,就有些小巫见大巫了,她认为,若是再过十年的淬炼,皇上的画作恐怕都能与这些名垂史册的书画大家比肩了,是足以作为传世之宝珍藏的。 只可惜,他是赵太后的儿子。 无论如何,她也没办法对这个人产生好感。 “都好好收起来,放到书房里吧。”元向歌淡淡道。 宫人们虽没正儿八经的进过学,但进宫时也是被嬷嬷公公们教导过的,这些孤本字画可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比金银珠宝还要贵重,千万不可有所损坏。 秋白如临大敌一般,元美人可是将库房交给她了,这些东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啊! 瞧着卫贺刘振搬起了卷轴,她着急的围在一旁嘱咐道:“仔细点,千万别磕了碰了……” - 年关将至,一场洋洋洒洒的大雪恰逢而至。 整座威严宽阔的皇宫,都被一片白茫茫所笼罩了起来。 正所谓瑞雪兆丰年,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元向歌披了石榴红缎面的兔毛大氅,拢着白色的兔毛的手笼,神色期盼的站在殿门口向远处张望着。 “姜姐姐!”一瞧见宝蓝色的身影,元向歌就笑了起来,上前走了几步,不顾寒冷把手伸了出来,去挽住姜玉娴的胳膊。 姜玉娴还是一如往昔,眉目如画,艳丽逼人,甚至多了几分风情,只是眼中仍旧带了几分若隐若现的哀愁,一见到元向歌这才淡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两人相携着进了暖洋洋的殿中,宫人们伺候着更了衣,一块窝在了榻上,元向歌还怕她冷又拉了一块长长的毯子将二人包裹了起来。 姜玉娴扑哧一下笑了起来,元向歌也笑了起来,两人眼睛都亮亮的,相视着傻笑着。 撒儿端了热茶过来,放到了一旁伸手就能够到的几子上。 “别笑了,快喝些姜茶暖暖身子。”元向歌笑意不减,端了茶塞到了姜玉娴的手中,然后自己也端了一碗吃起来。 姜玉娴喝了两口,笑道:“你知道吗,王厚雅现在肚子可大了,有这么大。”一边说着,她朝自己的肚子比划了起来。 “上回你来也没说王厚雅的肚子这么大,怎么才几天的功夫就这么大了?”元向歌惊讶不已,这比划的看着也有些太夸张了吧。 姜玉娴探着身子把茶碗放下,“我也好一阵没见过她了,上上回见她,她还没怎么显怀,趾高气扬到用鼻孔看人,身后还跟着一长串的宫人。恰好上回从你这走,路上碰见她了,挺着肚子宝贝的不得了,肚子大的吓人。”她思索了一下,蹙眉道:“算一算现在也该怀了五个月了,才过了一半呢,你说五个月就这么大,十个月得有多大啊,肚子能受得了吗?” 元向歌听她这样一说,也有些担忧了起来,姜姐姐比划的大小,倒像是医书里画的七个月大小的模样,若是真有姜姐姐说的这么大,恐怕生产的时候要麻烦了。 不过这都是太医该操心的事情,她可管不了。 “谁知道呀,咱们又没怀过。”元向歌笑嘻嘻的看向了姜玉娴的肚子,“我是不能怀了,说不定你的肚子里马上就要有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姜玉娴有些许的怔然,她倒是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她只求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她就满足了。 元向歌瞧着她沉默不语,自知说错了话,惹她又想起了张大哥,赶快转移话题道:“不过王厚雅的册封怎么还没下来,陛下不是说要许她昭容之位吗?” “我猜是要等到过年的宴上一同下旨,喜上加喜。”姜玉娴往毯子里缩了缩,“对了,那个温佩没有再找你麻烦吧?” “没有。”元向歌摇了摇头,“陛下上回给我送了一些画就再没来过,温佩就更没心情找我了。” 姜玉娴放了心,又叮嘱道:“离她远些罢。长得美若天仙,肚子里却净是些花花肠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要反咬你一口。” 元向歌乖巧的点了点头,往她的身上靠去,亲密无间的贴着她的肩膀,软声道:“放心吧。” 姜玉娴眼波微柔,不由自主的扬起了唇角。 殿中一时温暖静谧,半晌后姜玉娴才低声道:“陆公子,擢升了。” 元向歌本来差点睡着了,一下子又清醒了过来。 她忍着心里复杂的情绪,笑道:“听说了。” 还是国子祭酒史大人亲自向太后举荐的,说陆深虽年少却学识渊博,才德兼备,是不可多得的菁英,年纪轻轻就待在国子学中,未免耽搁了,还说若是历练几年,必将成为国之栋梁,劝诫太后不可因上一辈的恩怨,而耽误了人才。 太后倒也没发怒,思量了许久才点了头,还询问史大人,哪个位置更适合陆深。 史大人当场就跪下了,直呼不敢。 后来太后说了几个职位,让史大人帮着参谋参谋,史大人这才敢站起来,口若悬河的每个都分析了一遍,请太后做定夺。 最终,太后许了陆深为行军大总管,让陆深领三万兵马,往益州与吐蕃交界的地方剿灭匪徒。 史大人直接傻了眼,反倒是陆深极为愿意,一口便应了下来。 后来这消息传到了宁国公主的耳朵里,宁国公主差点没昏死过去,立马就要进宫求太后收回旨意,结果刚走到了宫门口,就被陆深给截了回去。 “等过了年,他就要走了。”姜玉娴说着不由得面露担忧,惆怅的叹了口气。 元向歌心里也不好受。 什么匪徒,说不定就是吐蕃派来挑事的,陆深一个未及弱冠毫无经验的年轻人,赵太才给了陆深三万兵马,打了败仗倒算不得什么,要是丢了性命,可就完了! 赵太后,可真是恶毒的很啊! “走就走吧,反正也是他自己求来的。”元向歌越想越烦躁,他以为他是谁?白起再世?她不由得冷笑了一声,“他做事向来如此,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想法,宁国公主就他这一个子嗣,怕是夜夜惊醒不得安睡,日日挂记着他,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宁国公主还活不活了。” 姜玉娴叹道:“好男儿建功立业,不能囚在温室中,陆深也是有凌云壮志的人。” “那他就该先娶妻生子。”元向歌斩钉截铁,“等留了根儿,随他去闯。” 姜玉娴看了她一眼,讷讷道:“那对新妇岂不是不公……” 元向歌嗤笑一声,“有什么不公的,他是宁国公主与侯爷的独子,别说是出去打仗了,就算是个瞎子瘸子,也有的是女子愿意嫁他。” 姜玉娴一噎,忽然不知道究竟是陆深更惨一些,还是新妇更惨一些…… 她又瞧了一眼元向歌那气鼓鼓的模样,暗叹道:向歌还是不开窍,陆深究竟是为了谁,才这样不管不顾的…… 忽然又想到了张修远,姜玉娴心里一堵,黯然了起来。 也不知修远哥现在在哪,天寒地冻的,可吃饱穿暖了,过得还好? 她闭上了眼睛,默念着祈祷:若有神明,请保佑修远哥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若要代价,我愿用我半生的寿命来换他永远的顺遂安宁…… - 除夕之夜转眼即到,元向歌裹着厚厚的衣袍,化了精致的妆容,带着宫人们往麟德殿去。 地上的积雪都被扫的干干净净了,她穿着栗色的小羊皮靴,格外的暖和。 大齐较为开化,女子不必太过避嫌,尤其是逢年过节,宫妃和朝臣们都要陪着陛下一起度过。 今夜整座皇宫都灯火通明,以麟德殿尤为甚,歌舞升平,杯觥交错,热闹非凡。 元向歌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观察着大殿之中的人们。 太后与陛下平起平坐,陛下的身边坐着明艳逼人的王厚雅,太后的身边则坐着老老实实的赵皇后。 赵晴满头的凤簪牡丹,看起来格外的沉重,快要把小小的人儿压塌了一样,普通的五官浓妆艳抹,莫名的有几分滑稽。她的样子和元向歌上次见到差不多,依旧是有些畏惧的垂着眼眸,微缩着脖子拘谨的端坐着。 王厚雅笑得灿烂夺目,炫耀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然后不屑的瞥了赵晴一眼,似是根本不把这个皇后放在眼中。 其他宫妃们的目光,大都聚集在了王厚雅与陛下的身上,有羡慕的有妒忌的,殿上舞女们婀娜的舞姿,并不能吸引到她们。 悠扬婉转的曲声,眼花缭乱的舞蹈,陛下太后的祝词声,朝臣们宫妃们的恭贺声,还有这通明又摇曳的点点烛火,让元向歌一时有些头晕目眩。 她扶着额头长出了一口气,晃了晃杯中深红色的粼粼玉液,拉着清容的衣角轻声道:“我,我有点喘不上气来,还有点晕。” 清容望向了她的杯子,忍住心中的惊异,弯下腰来附耳悄声问道:“您没饮过葡萄酒吗?” 元向歌茫然的眨了眨眼,“什么葡萄酒?”说完,她恍然大悟的指了指杯中的液体,“我还以为是浆汁,甜甜的还挺好喝的……“ 第三十七章 借你 瞧着元向歌面色通红眼神迷离的模样,清容担忧道:“您还能坚持吗,要是不行,咱就先回去歇着吧,别再出什么意外。” 元向歌思索了半晌,纤细白皙的手腕将酒杯放下,蹙着眉摇了摇头。 不能回去,除夕不可触了霉头,不管是陛下还是赵太后都会不满的。 “我还行。”她深吸了一口气,“扶我出去透透气吧,就在外面吹吹风便好了。” 清容应了,让撒儿等人在此候着,自己扶了元向歌从暗处悄悄的走了出去。 好在她们的位置格外偏僻,就算是离席也没人注意。 出了喧闹宽阔的大殿,外面依旧灯火明亮,天上月亮如眉似弓,廊下挂满了精巧的灯笼,宫女太监们跳着脚看向殿中的歌舞杂耍,嘻嘻哈哈喜庆极了。 冰冷的温度,一下让元向歌清醒了许多,她走到廊下的角落里,伸开胳膊,闭上眼睛,舒展了一下身体。 “元向歌。” 低沉又熟悉的声音乍然从耳畔响起,惊得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往身侧看去。 陆深瞧着她瞪得溜圆的眼睛,扬了扬唇角,“怎么,不认识我了?” “你……”元向歌慌乱的往四周看去,好在除了自己身后的清容,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见过陆大人。”清容得体的行了一礼,然后便眼观鼻鼻观心了。 陆深负手微微颔首,对清容的知趣很是满意。 “你应该唤我元美人,陆大人,你失礼了。”元向歌镇静了下来,后退一步,淡淡的垂下了眼眸。 陆深眼睛里的光黯了黯,紧抿了嘴唇。 所谓咫尺天涯,不过如此罢。 “你跟我过来,我有东西给你。”他沉声说完,便自顾自的往一旁的小径走去,也不管元向歌究竟会不会跟来。 元向歌抬起头来望着他已经走出了三四步的背影,不由得在心里暗骂道:非是要害死我不成!一个宫妃一个外臣,趁着夜色私相授受,明个儿就要一杯毒酒一条白绫赐死了!我才不去呢! 她没想到的是,陆深走了几步发觉她没跟来,便又大步辙了回来,眼睛锃亮的就要伸手来拉扯她,吓得她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清容也惊呆了。 “你做什么!你疯了!”元向歌退到了栏杆旁,不敢置信的瞪着他。 陆深眸色暗沉,“你若是不跟我过来,我就只好拽着你了,到时候咱俩一块死,路上也有个作伴的。” “胡说什么!”元向歌被他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踹他一脚。 “不信你就试试,就算你跑到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我也敢。”他面色阴沉,看得元向歌心头发颤,一时拿捏不住他这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他凝视了片刻,便转身往小径走去了。 元向歌咬了咬牙,虽不想去,但又怕陆深真的发疯,只好提步跟了上去。 比起殿前殿外,这小径几乎没有灯笼,只能接着微弱的月光看见路。 陆深停在了一块高大巍峨的太湖石后面,元向歌顿了顿步子,侧头对清容道:“你从这里守着,若是有人过来,你就闹出点动静,说我出来走走,结果脚崴了,你正想要叫人来扶我,懂了吗?” 清容有些紧张的点了点头,她已经时刻在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了。 元向歌扯了扯嘴角,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胳膊,转身朝陆深走去。 陆深不以为意的倚在石块上,见她走过来,还扬唇一笑,眼中多了几分温和,和刚才分明判若两人。 “什么东西,给我就快回去吧。”元向歌伸出手,着急的望着他。 陆深眯了眯眼睛,望着她如三月桃花般微醺发红的脸颊,心中微动。 元向歌被他看得又心慌又着急,蹙眉道:“快点啊!” 一阵小风吹过,陆深伸出手,在她震惊的目光中,替她理了理耳边的乱发,然后从袖中掏出了一个淡黄色的绸缎囊包,塞进了她的手中。 元向歌低头一看,是一个护身符,还结着精巧的平安穗。 “你要给我的就是这个?”她迟疑的将护身符拎起来,困惑的望着他含笑的眼睛。 上战场的明明是他,为什么给她这东西? 陆深扬了扬英武的剑毛,笑道:“好好戴在身上,如果遇见了危机,它可以救你一命。” 元向歌错愕不已,救她一命?还是丹书铁券不成? 她低头想要去将囊包上的抽绳拉开,却被陆深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很大很热还带了几分粗糙,让她浑身都僵硬了起来。 “不要打开。”他喑哑的嗓音带了迷人的磁性,让元向歌慌乱的将手抽离出来。 陆深凝视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轻笑了一声,从容的将手收了回来,叮嘱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开。” 元向歌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将囊包往他怀里塞去,“无功不受禄,你自己留着吧。” 陆深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浑身散发着不悦的气息,可元向歌却固执的要将囊包还给他。 静谧之中,远处大殿传来的歌舞嬉笑声更加清晰了起来。 陆深紧抿了唇,垂眸望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人儿,不可置疑的伸手将她拥进了自己的怀中。 猝不及防,鼻息中萦绕着淡淡的微妙味道,元向歌贴在他的胸口,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陆深淡淡的叹息着,加深了这个拥抱,比他千思万想的还要香软温暖,令他眷恋难舍,神魂颠倒。 不等元向歌挣扎,他极为克制的先松开了手,凝视着她,如暗夜一般的眼眸仿佛涌动着千言万语,他喉咙滚动了两下,最终只汇聚成了一句淡淡的:“我想听你说一句‘活着回来’。” 元向歌只觉得自己头脑一片空白又一片混乱,交织交替,就连看着陆深俊美的面容,都带了几分迷茫。 迟迟不开口的她,让陆深的眼睛中带了几丝恳求。 鬼使神差的,元向歌鼻子一酸,别过了眼去,从脖颈上将藏在衣里贴身的如意平安珠解了下来,递到了他的眼前,低声道:“这是我阿娘从寺庙里求来的,也确实保了我一命。”她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与艰涩。 “我可以先借给你,等你回来再还给我。”她抬起清澈的眼眸,黑漆漆的眼睛闪着熠熠的神采,说出来的话却带了几分不情不愿。 陆深笑了起来,毫不犹豫的将木珠握在了手心中,淡淡的温热似乎还沾染着她的体温,他生怕元向歌反悔一样,立马揣到了怀中的心口处,深邃的眼睛弯弯藏着数不清的星辰,一口白牙在月光下格外的晃眼。 笑得真像个傻子。 明明想要嘲笑他,可不知怎的,元向歌却喉咙微哽,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唇微张,似还想说些什么,可忽然耳朵微动,他神色一凝,深深的望了元向歌一眼,便后退着匆匆闪入了黑暗中。 “哎……”元向歌张了张嘴,他的护身符,还没还给他呢…… 望风的清容听见有说笑声往这边来了,忙心慌慌的朝太湖石张望着,见元向歌正朝自己走过来才松了口气,再往暗处看去,刚才的陆大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忙上去扶了元向歌的胳膊,低声道:“美人,有人过来了。” “别怕。”元向歌温声安慰着,神色平静的往外走去。 是两个宫女,其中一个提着灯笼,两人欢声笑语,喜气洋洋,看见她们主仆二人忙敛了笑意,恭敬的行了礼。 元向歌温和的让她们起身,笑眯眯的问了问她们要去哪里。 两个宫女年纪不大,老老实实的答道,是要去净手。 元向歌仔细的瞧了瞧二人的衣裳长相,微微颔首,便让她们离去了,自己也往麟德殿走去。 等她溜进了殿中,正有几个杂耍的人穿着奇装异服在表演着,人们都聚精会神的看着,时不时地拊掌喝彩着。 不过,隔着喧闹的人群,远远的距离,元向歌清晰的感受到了高台之上赵太后的目光,她脖子一凉,不敢抬头与之对视,更不敢露出半分的心虚,若无其事,面色平静的走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轻撩衣裙,仪态大方的端坐了下来。 良久之后,那道犀利的视线才有所收敛,元向歌心头一松,但也不敢有所松懈,如常态的用起了案上的膳食。 她不知道的是,刚才随着她与陆深一前一后的离席,惹了太后的关注。 赵太后本想派身边的宫人去看看陆深在干什么,却被陛下拦住了,解释道,是他让陆深去办点事,一会就回来了。 赵太后这才勉强的相信了,但还是疑心的让宫人去问了问元向歌留在席间的宫女,元美人出去干什么了。 撒儿等人自是一头雾水,好在什么也不知道,坦坦荡荡,恭敬又惶恐的答道,美人头一回喝葡萄酒,不知是酒,略微有些醉了,出去吹吹风马上就回来。 直到元向歌回来,赵太后看了看元向歌略微发红的脸颊,这才相信撒儿等人的话。 等后半夜宴席散后,元向歌困倦的回了临照殿,撒儿等人才将此事与她说了。 元向歌心中一惊,那点困倦立马就烟消云散了。 第三十八章 及笄 赵太后……时刻都在关注着她吗? 元向歌忽然觉得脊背发冷,如芒刺背,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美人,您没事吧?”撒儿讶然不已,赶快替她拿了个毯子披上。 元向歌艰难的摇了摇头,无力道:“我要就寝了,你们退下吧。” 话是这么说,可她依旧盛装打扮,脸上还带着脂粉,怎能就这样上床呢。撒儿和清容服侍着她卸了钗环,收拾洗漱了一番后,才吹了灯退下。 元向歌像婴儿一样蜷缩在床上,紧紧的裹着被子,脑海中千思万绪,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喘不上气来。 她仔细一想,赵太后未必是在关注她,也许是在关注陆深。 陆深是宁国公主的独子,而宁国公主又是已故的丽太妃的独女。 丽太妃是先皇的宠妃,宁国公主更是自打出生就被先皇奉为掌上明珠,从封号就可见一斑,而且先皇甚至一度想要为了丽太妃废掉当时还是皇后的赵太后。 这样说起来,丽太妃和赵太后也算得上是大半辈子的仇家了,因此自打陛下过世以后,宁国公主的日子就一落千丈,不可同往日而语,偏偏她的儿子陆深却长相出色,文武双全,与陛下年纪相当,因此,赵太后不喜陆深也是情理之中。 元向歌觉得,她与陆深在入宫前有交集,赵太后应该是知道的,所以才顺带着问了问她的动向。在赵太后的眼中,她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小孤女,更对赵太后没有一丝一毫的威胁,她不认为赵太后会将心思放在她的身上,至少目前的她,渺小如履蚁,并不值得赵太后关注。 这样一想,她渐渐平静了下来,下意识的去摸脖子里的木珠,却摸了个空。 她怔了怔,睁着眼睛喟叹了一声,脑海中又浮现了那句‘活着回来’。 恐怕,陆深的心里也没底吧,要不然,像他那样狂妄自大的人,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丧气话。 她特意让碧痕出去打听过,外面都说传益州与吐蕃搭界的地方乱的很,还传闻那边根本也不是什么匪徒,而是吐蕃的军队蠢蠢欲动,总是跃跃欲试的往大齐的地界上靠拢。 当然,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是从兵部传出来的,可见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连她这个困在深宫之中的妃嫔都能打听到的消息,陆深是绝不可能不知道的。 延和四年,就这样过去了。 元向歌思绪纷乱,彻夜未眠,眼见着天边泛白,隐隐的鸟声传来昭告着新年伊始第一日的降临,她才有了困意。 元月刚过了十五,陆深就出发了,身边只带了几个幕僚,除了宁国公主和武安侯还有几个同窗的好友相送,朝廷连半个人都没派。 就这样,天还没亮,陆深身着一身玄色劲装策马出城,到了城门口,他勒住马儿,面容严肃的眺望着遥远的皇宫,直到身边的幕僚提醒,他才收回了目光,豪迈一喝,扬起马鞭,风驰电掣的策马绝尘,眨眼间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阵飞扬的轻灰。 此事也被宫廷内外议论了好一阵,倒不是官员们不想送,而是太后和陛下根本就没有旨意,谁也不知道啊,甚至还有言官在朝中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然纳谏,说太后和陛下如此行径,是寒了朝臣的心,陆深为了大齐而征,怎能如此待遇? 赵太后倒是不恼,反而笑了起来,四两拨千斤道,不过是边陲匪徒作乱,派陆深去剿匪而已,为大齐而征,有些夸张了,况且陆深出行甚早,也不喜铺张排场,如此兴师动众大可不必。 这一下把言官堵得无话可说了,他总不能把陆大人拉回来问问,究竟是不是这样吧。 元向歌听了以后,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旨意上说是剿匪,可等陆深去了,发现没有匪徒,都是吐蕃的军队在作乱,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若是去打仗了,那就是无旨意挑起了战事,可若是不打仗,那就没有平息边陲之乱。 除非剑南节度使或是益州都督愿意帮陆深往朝廷写信,等朝廷的旨意,再做下一步举措。亦或是边陲已经起了动乱,那就无须等上报再出兵了,说不定陆深还能借此立上一笔不小的军功。 不过,赵太后既然派了他去,想必已经掌握了可靠的消息,确定了吐蕃并不敢打过来。 陆深走的还是蛮快的,等加急的消息传到朝里,距离他到达益州已经过去五六日了,正好是二月的中旬。 元向歌之前还在担忧,这路途是否顺畅,因为他刚出发不到两天,长安就下了一场大雪,也不知道去往益州的路上有没有下雪,以这个到达的时间来算,看来路上还是很顺畅的,想来大概是没有下雪的。 但她却猜错了。 从长安一直到兴州,都下了大雪,好在下雪的时候,陆深一队人马已经到进了兴州,所以只多耽搁了一天的时间。 只不过陆深快马加鞭,行程足够快,这才早早的到了益州。 · 整整半个月,宫内宫外都安定的很,转瞬桃花盛开的三月就到了眼前。 三月初三上巳节,今年恰逢是元向歌及笄的日子。 然而这里是皇宫,而她又是默默无闻的宫妃其中之一,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只有姜玉娴一大早就来陪她了,送了她一个大大的檀木匣子作为礼物。 撒儿接过来没想到这么沉,差点没端住,吓得她手忙脚乱的赶紧搂住,生怕掉到地上。 等打开以后,不止宫人们大吃一惊,就连元向歌也惊得合不拢嘴。 姜姐姐这哪里送她个及笄礼物啊,这不会是拿错了匣子,把她全部的身家都带来了把?里面光是簪子就有五支,金的玉的镶宝石的,还有钗、环、耳珰、项链、手镯,都是些贵重的东西。 姜玉娴倒是很高兴,从袖子里拿了一只纯金如意发簪,温声道:“今日就让我来替你绾发吧。” 元向歌当然不会拒绝,她无父无母,又陷在深宫之中,除了姜姐姐再无依靠。更可况二人自小同吃同住一起长大,姜姐姐虽只长她一岁,却时时事事护着她,无血缘却胜却亲姊妹,由姜姐姐替她绾发,她求之不得。 只是……她为难的看了看匣子里满满当当的物件,迟疑道:“这些,姐姐还是拿回去吧,我也不是跟你客气,只是放在我这儿,我也用不到啊,就留这柄绾发的金簪给我吧。” “谁让你用了。”姜玉娴笑了起来,“这都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值钱的物件,有了它们压箱底,就安心多了。你也不用担心我,我那里还有,没把家底都搬过来。“ 元向歌心里五味杂陈,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两人还手头空空,正在担忧将来的命运,转眼间却变幻无常,入了宫。 只是手中有再多的钱,也没有任何用处了。 “那我就收下了。”元向歌也笑了起来,伸手搂住了姜玉娴的脖子,轻轻闭上眼睛靠在她的耳畔边,声音轻得好似梦境一般呢喃道:“阿姐,谢谢你。” 姜玉娴眉头微动,也闭了眼睛,紧紧的回抱住了她。那明艳动人的容颜浮起的笑容中带有一丝安心,一丝快乐,一丝惆怅,也有一丝微不可见的痛苦。 元向歌穿上了箱笼中最亮眼的的衣裳,撒儿手巧,替她上了精致又美丽的桃花妆,披散着如瀑布般柔顺的黑发,跪坐在大殿之上。 姜玉娴如珠玉一般的声音,缓缓诵着赞词,手中握着白玉的篦梳,替她一下又一下的梳着头发,直到最终礼成,绾成了发髻,插入了那根金灿灿的如意发簪。 万事如意,顺遂平安。 这是姜玉娴对她最大的心愿。 平静终究还是短暂的。 四月将至,就在天气渐热,大家都换上了单衣的时候,王厚雅发作了。 此刻元向歌正在威池殿中,与姜玉娴站在院子里,赏花玩乐。听到宫人禀报后,两人相视一眼,俱是一愣。 算算日子,也确实是差不多了,已有九个多月了。 元向歌有些心不在焉。 怀到这个月份生产,胎儿应该是很健康了。之前姜姐姐说王厚雅的肚子过大,后来太医也嘱咐了,说她腹中的胎儿有些过大,让她平时少吃些,每天多走动,才好生产。 也不知王厚雅有没有听太医的话,如果听了,那生产应该也不会太难。 当然,前提是没有赵太后的插手。 她并不认为赵太后会轻易的让王厚雅生下长子,最起码,在赵太后的眼中,这是对赵家非常不利的。 “美人,陛下和太后娘娘都已经赶过去了,咱们……”姜玉娴身边的宫女若潭望着她,试问道。 姜玉娴不以为意,“她生她的,关咱们什么事,我可不去凑这个热闹,说不定王昭容还以为我怀了什么别的心思,她要有点事,我可脱不了干系了。” 若潭闭了嘴,心里腹诽:若是王昭容有心泼脏水,在这威池殿呆着又能如何…… 第三十九章 生产 一直到傍晚,王厚雅那边也没传出什么信儿来。 姜玉娴心想着,今夜陛下应是不会再召她了,便留了元向歌在威池殿过夜。 元向歌没有拒绝,威池殿离着淑景殿很近,若是王厚雅那边有了什么动静,她一定可以很快知道。 瞧着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姜玉娴笑着打趣道:“你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管她做什么,没由得闹心。莫不是,你还在我眼皮子底下和她成了好姐妹不成?。” 元向歌敛了思绪,也促狭的眨了眨眼睛,“在阿姐的眼皮子底下我哪敢啊,醋味横飞,酸的我都舌头发麻了,就算是做梦我也不敢呀。” 两人笑闹做一团,你拉我我扯你,跌跌撞撞的往殿中去用晚膳了。 桌上的菜色丰盛得很,虽然都是四品的美人,可姜玉娴这里的却要更精细些。 元向歌看着食指大动,先喝了一口粥,便拿起筷箸来往色香俱全的大肘子上夹去。 但不知怎的,姜玉娴一坐到桌子前就皱起了眉头,尤其是瞧着元向歌满足的吃着油光肥腻的肘子,更是用帕子掩住了嘴,眼中流露出隐隐的嫌恶。 “怎么了?”元向歌把又香又嫩的肉咽了下去,诧异的望着她。 姜玉娴没有说话,眉头却越皱越紧,眼睛也开始出神,忽然毫无预兆的弯下了腰,小声干呕了起来。 吓得元向歌赶紧扔下了筷子,过来轻拍着她的背,六神无主的喋喋道:“这是怎么了,是中毒了?还是脾胃不好?难道是我吃相太丑陋了?把你弄得恶心了?不会吧!”她脑海中各种猜测横飞,惊慌的拉着若潭的袖子,不由自主的抬高了声音:“快去叫太医来!快去快去!” 震惊过后,脸上刚刚浮起惊喜的若潭,被元向歌这乍然间有些凄厉的一嗓子,吓得浑身一抖。 待她拍着胸脯缓了缓心神后,才看着元向歌瞪得溜圆的眼睛,笑道:“元美人不要着急,我们美人恐怕是喜事呢!“ 元向歌错愕不已,只见姜玉娴呕了几下也没呕出什么东西,捂着嘴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大惊小怪。 “恐怕要委屈一下元美人了,我们美人见不得这些荤菜,得要都撤下去了。”若潭眼睛弯成了月牙,朝她福了一福。 元向歌眼睛亮了亮,转惊为喜,她知道了,书上有写,有妊的妇人中就有这种干呕的现象!难道姜姐姐是有喜了不成! 她忙不迭的连连点头,让宫人们赶快将荤菜碟子都撤了下去。 果不其然,等桌上的荤菜都撤掉了,姜玉娴也不干呕了,她脸颊红若桃花,一只纤手抚着胸口,眼波流转的望着元向歌,讷讷道:“我的葵水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了。” 元向歌心里五味杂陈,她一时惊喜姜姐姐肚子里有了小生命,一时又难受这孩子却是她仇人家的种,她真的不知,将来究竟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 “你,不喜欢吗?”姜玉娴见她神色复杂,探究的轻声问道。 然而,尽管姜玉娴如此发问,但其实她的心情也很复杂。 她每一天都很煎熬,就连此刻确定了自己有孕,她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张修远。 她在奢望的幻想中感叹着,若是腹中怀的是她与他的孩子该多好。 当然这念头也紧紧是一闪而过就被她压抑在了心底,张大哥如今还不知身在何处,他们今生今世注定是不可能的了。 一切,都是天意。 元向歌敛了神色,柔和的笑道:“怎么会不喜欢呢,只是这也太突然了,让我思绪有些乱,还没反应过来。” 见姜玉娴眼中渐渐浮动起了泪光,元向歌又怎能不知道她复杂的心思,可自己又无可奈何,只能安慰的拉过她的手,低声嘱咐道:“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尽量不要声张,等胎稳下来了再说,万事都要先顾着自己才是。” 说着,她又忽然想到刚才两人拉扯着打闹,心里不禁闪过一阵后怕,还好没出什么意外,要不然她真是要懊悔死了。 正忘情的说着话,一旁的宫人提醒道,再不用膳就要凉了,毕竟端上来的时候,就已经不算太热了。在这皇宫中,回锅热菜还是很麻烦的,两人赶紧凑活着吃了些,便早早的洗漱上了床。 吹了灯殿里静悄悄的,二人握着彼此的手,却都毫无睡意。 直到半夜,元向歌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间,忽然听见殿外有了动静,一下就醒了过来。 没想到姜玉娴也没睡着,两人及有默契的挣扎着起了身,随手披了件衣裳,便携手往外去了。 “小蕙,怎么了?”姜玉娴的声音有些沙哑,扶着门框朝那正在低声说话的宫女望去。 叫小蕙的宫女这才注意到她们二人,当下也顾不上告罪了,急促的福身道:“美人,王昭容难产大出血,太医说胎儿太大了,估计是活不了了!” 元向歌心里咯噔一下,牙关有些打颤,“是谁活不了了,孩子活不了了?” “估计都活不了了!”小蕙连连摇头。 姜玉娴腿一软,还好有元向歌扶着她,这才没滑到了地上。 两人相视了一眼,借着月光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害怕甚至恐惧。 “向歌,我不想生了。”姜玉娴声音发颤,苦笑着紧握了她的手。 而元向歌的心里发怵,却不单单是害怕生孩子本身,更让她担忧的是,等姜姐姐怀孕的事公之于众,赵太后会不会对姜姐姐也动手,以她们微弱之力,能够保得住姜姐姐与这个孩子吗? 如果没有能力保全这个孩子,倒不如现在就将孩子打掉,至少姜姐姐是没有性命之虞的。孩子没了也就没了,往后也不是不能再生…… “美人说什么呢!”若潭刚起来,正站在她们身后听得一清二楚,她震惊的过来扶着姜玉娴,苦口婆心劝道:“这哪里是不想生就能不生的!您已经有孕了,若是不要这孩子就只能小产,可小产最是伤身,很有可能将来再也不能有孕,而且要是传了出去,那可是谋害皇嗣,是死罪啊!女子早晚都要走这一步,这可是后宫的女人望穿秋水也想要的,您怎么能不好好珍惜呢!难道您想要孤独终老吗?” 姜玉娴脸色苍白,嘴角微翕,低声颤道:“可是我怕。” 若潭知道她怕什么,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安抚道:“王昭容难产早就在大家的意料之中,胎儿太大,她又不遵医嘱,既不走动也不减食,生怕胎儿有个好歹,每日只知吃了睡……您和她又不一样,肯定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诞下麟儿!” “那她,为什么不听太医的话?”元向歌困惑的蹙了蹙眉头。 “这奴婢哪能知道,兴许是头一回有孕,太担心了吧。”若潭含糊着避开了她的目光。 元向歌垂下了眼眸,喃喃道:“按照宫规,若是宫妃怀了皇嗣,是可以请一位亲眷进宫来伺候的,可惜王厚雅生母早逝,若不然,她也一定会落了这个结局。” 姜玉娴也有些怅然。 话音刚落,远处的灯火匆匆及近,几个宫人慌慌张张,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姜美人,快把姜美人叫起来!王昭容不行了,要见姜美人!陛下急召美人去淑景殿!” 领头的太监喊得声音很大,元向歌与姜玉娴听的清清楚楚,两人一愣,都有些茫然。 几个宫人眨眼间就跑到了廊下,这才发现姜玉娴正披着衣裳站在殿门口。 领头的正是陛下身边的梅祥,他仓促的拱了拱手,着急道:“姜美人,快走吧,再不走就见不到王昭容最后一面了,她还等着见您呢!” 见她?姜玉娴按下心中的疑问,赶紧将衣服穿好,紧紧的握了握元向歌的手,面露祈求,“你和我一块去吧,我有点害怕。” 元向歌点了点头,回握住她,小心的扶着她下了台阶。 “姑奶奶,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梅祥看她俩这样慢悠悠,急的都不行了,恨不能上来推着姜玉娴跑。 姜玉娴咬了咬唇,低声对元向歌道:“我没事,咱们走快点。” 另一边的若潭死死的拽着她,说什么也不让她走得太快了,生怕动了胎气。 好在两殿离得不远,拖拖拽拽,很快就到了灯火通明的淑景殿。 陛下明黄色的身影在一众黑压压的人群里,格外显眼,他如同一只眉头苍蝇,在院子里乱窜着,忽然间狠狠的踹了一脚旁边粗壮的树干,沙沙从头上掉落几片锃绿鲜艳的叶子。 他听见有脚步声,猛地回过头来,也不管姜玉娴有没有站稳,大步冲过来紧紧的捏着她的肩膀,目眦欲裂,红着眼睛沙哑道:“你快告诉她,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他的手劲很大,姜玉娴忍着肩膀的疼意,也顾不上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只能点头连声应着。 挣脱了有些癫狂的陛下,她拉着元向歌,越过人群赶快匆匆进了西耳房,不论是陛下还是宫人,都没人出言阻拦元向歌。 一掀帘子,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混合着汤药味极其难闻的扑面而来,绕过巧夺天工的绣屏,太医站在一边脸色非常难看,还有几个宫女低声抽泣着,其中一个打扮最为体面的宫女手中抱着明黄色的襁褓,襁褓中传出阵阵有力的婴儿啼哭声。 第四十章 仙逝 柔软又舒适的床上,王厚雅面色惨白,头发蓬乱,嘴唇干裂,就这样闭着眼睛静静的躺着,身上盖着华贵两眼的绸缎,却越发衬得她面如枯槁,如同深秋残落的干枝半埋在黄土中。 抱着襁褓的宫女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弯下腰在王厚雅的耳边唤道:“昭容,姜美人来了,还有元美人也来了。” 王厚雅眼皮微动,艰难的将眼睛撑起了一条缝,往床边看去。 “陛下要见你。”姜玉娴看着她气息奄奄的模样,不禁心头一酸,实在很难将眼前的人和原来那个明媚张扬的女子联系到一起, 王厚雅苍白的唇轻轻吐出一个“不”字,随后便淡淡的笑了,带着几分凄然,气若游丝道:“我死后,不要让陛下见我。我希望最后留给陛下的记忆,是我永远明艳动人的模样,而不是现在这副凄惨凋零的样子,不然我魂魄难安。” 她眼神逐渐失去焦点,但还是固执的望着姜玉娴。 “好。” 等听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才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她实在太累了。 只是,她还有没交代完的事情。 歇了一会,她继续微弱的喃喃道:“孩子,就拜托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他,只能生不能养,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不住他。”顿了顿,她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晶莹的泪珠,在阑珊的灯火中格外刺眼,“如果你能对他好,就算将我的存在抹去也无所谓。” “为什么要叫我过来,你不是最讨厌我吗?”姜玉娴的唇忍不住的发颤。 王厚雅本就微弱的声音越发飘忽,“我是讨厌你。从小,就因为我长得漂亮才能受到阿爹的重视,他说我天生就是做娘娘的命,可是等我来到皇宫,却发现漂亮的女子有很多,你也是拔尖的美,我很怕,很怕陛下会宠爱你,冷落我,所以我一定要得到陛下的爱,还有阿爹……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她的嘴唇微不可见的一张一合,却已然没有任何声音。 刚才还是活生生的,此刻就失了声息。王厚雅纤弱的生命尽然流逝了,她的脸上淡淡的哀伤定格于此,静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姜玉娴颤抖着将手指探到了她的鼻息间,沉痛的紧闭了眼睛,“王昭容已经去了。” 元向歌心里也有些难受,淡淡的叹了一口气。 伺候王厚雅的宫人们一听见这话,都放声大哭了起来,痛哭流涕到不能自已。 要说短短一年的相处,主仆情意深厚到如此境界,多少有些夸诞。这十分的痛哭中要能分出三分给王厚雅,已是不易,剩下的七分则都是实实在在的在哭她们自己。 本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下好了,王昭容死了,她们一下从天堂坠落到了地面,要是陛下一怒之下让她们殉葬,她们此生就随着王昭容终结于此了! 太监高声报着丧,站在院子里的陛下止了脚步,失魂落魄的凝望着耳房的门帘子。 直到姜玉娴与元向歌相携着出来,他才攥紧了拳头,悲痛的厉声质问:“为什么不让吾进去!连最后一面也不能让吾见吗!” 元向歌被他这一吼吓了一跳。 这是王厚雅的意愿,干她们何事。他是天子,若是他非要闯进去,谁能拦得住? “陛下,王姐姐姿容有碍,不愿让您见到她不体面的模样,她希望在您心里,永远是明艳动人的模样,所以才再三嘱托妾,不要让您见到她的遗容,还请陛下节哀。”姜玉娴福了福身,声音里带了哽咽。 抱着婴孩的宫女泣如雨下,跪在冰冷的石阶上,将王厚雅的遗愿一字一句的对他说了清楚。 皇上每听一个字,心头就更痛一分。 雅儿和别人不一样,她生得极美,就连太液池旁最美的牡丹也赶不上她的容颜。每次见到他,她都笑得极为明媚,眼中似乎只能容得下他一个人,全心全意的信赖着他,会对他撒娇,会把他当成遮风挡雨的大树,当成夫君,这是他在别人那里永远得不到的,只有雅儿才会这样对他。 “思容,就给公主取名为思容罢!”他含泪仰头望天,强忍着悲痛叹息着。 元向歌一怔,是个女孩? 她心里有些堵得难受。 不知赵太后听见了以后,心里会是什么感受,白白害死一条鲜活人命,生下来的还不是皇子,若是王厚雅在天之灵,恐怕也要又恨又笑吧! 她心里冷笑了一声,敛了眉目,淡淡自语道:“听闻太医早有嘱咐,怎么会到此境地,难道淑景殿上上下下没有一个宫人提醒王昭容吗?” 声音缥缈如烟,却犹如雷霆万钧,炸裂在宫人的耳畔。 皇上从沉痛中猛然醒来,细长的眼睛犀利的望向了站在廊下的每一个人。 抱着公主的宫女忍不住放声大哭,“陛下明鉴,奴婢们不知道劝过昭容多少次了,可昭容就是不听,奴婢们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皇上眼眶泛红,面容逐渐扭曲,咬牙切齿的游走在发怒的边缘。 “陛下明鉴,自打昭容有孕,格外信任一个叫碧秀的宫女,奴婢们都劝过昭容,只有碧秀从来不言不语,不知……”一个不起眼的宫女低着头,声音由高及低,说了一半,就犹豫的止住了话儿。 “人呢,碧秀是哪个?”皇上恨不能要将此人揪出来千刀万剐一样,表情极其的骇人。 宫人们左右相看,都摇了摇头。 碧秀不在。 元向歌心一沉,是了,赵太后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留下把柄,这个叫碧秀的宫女,八成是已经被灭口了。 果不其然,搜查了一晚上,直到天色隐隐泛白,梅祥才过来禀道,碧痕的尸体在太液湖的东岸被打捞出来了,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是投湖溺死的。 看着陛下痛苦又困惑的模样,元向歌若有所思喃喃道:“一个小小的宫女罢了,看来她的身后还有人,只是不知,此事对谁才是最有利的呢?” “向歌,别说了。”姜玉娴蹙着眉头拉了拉她的袖子,不想让她惹祸上身。 皇上的眉头紧紧锁着。 是啊,一个小小的宫女,能有什么仇什么怨,宁愿打赏自己的姓名也要害死雅儿,况且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手段,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 生下皇嗣,最受到威胁的,会是谁…… 他眼光乍然凝住,忽然毫无征兆笑了起来,笑得极其渗人,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还能是谁,他可真是傻啊,皇后,储君,他的母后! 好一招留子去母,只是生下的却是个公主,他的好母后,是不是此刻失望的很啊!可他的雅儿呢!就这样白白的做了冤魂,她才是如花的年纪啊! 这万人之上的位子,为什么要硬塞给他!偏要让他来做这个傀儡!他为何托生在了母后的肚子里,而不是托生在什么王美人李美人的肚子里,那样他就可以当一个自由自在的藩王,而不是被困在这高贵又精致的樊笼中,做一只镀了金的家雀! 众目震惊当众,皇上毫无顾忌的跌跌撞撞大笑往外走去,那笑声凄厉又悲痛,惊起林中鸟儿,在天际中渐散渐远。 姜玉娴也猜到了赵太后,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紧紧的攥着元向歌,眼中盛满了对未来未知的恐惧与担忧。 元向歌格外平静的望着殿外的深深庭院,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彩。 母子反目,或许是个不错的想法。 - 由于姜玉娴怀了身孕,不便照料思容公主,便求了陛下,将思容交予元向歌照料。 也不知是因为王厚雅的花季早逝,还是因为对赵太后的恶意揣测,皇上一连几日都沉醉酒色不肯自拔,姜玉娴只是一提,他就迫不及待的答应了,不耐的赶紧将她赶了出去。 最后还是赵太后气冲冲的带人来了甘露殿,一把揪起正醉到不省人事卧在宫女膝上的皇上,狠狠的扇了他一个耳光,厉声喊道:“你是不是疯了!还有半点君王的样子吗!你难道想做个遗臭万年的皇帝吗!” 皇上面颊通红,眯着眼睛斜视着赵太后,半醉半醒的咧嘴笑了起来,挑衅似的搂着身边的宫女,“母后说的是,吾何曾有过君王的样子,遗臭万年和傀儡木偶,又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任后人嘲讽,不是吗?” 他看赵太后气的浑身发抖,更加开怀的大笑着,将宫女的脸掰了过来,凑上去放肆的亲了一口,陶醉的闭上了眼睛,一边嗅着宫女白皙的肌肤,一边喃喃道:“倒不如肆意放纵,好好享受这大把的时光。” 赵太后怒火中烧,使出浑身的力气,又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把他的头都打得垂到了地上,指着屋里的这些衣着裸露的宫女们,沉声吼道:“都给我带走,带走!你要是再敢碰一个宫女,那就是她们的死期!” 看着赵太后身后的宫人们,手脚麻利的将殿中的宫女往外押走,他悠闲随意的举起了酒杯,摇曳着杯中的浊酒,自嘲笑道:“吾见得死人还算少吗。” 太后冷笑了一声,攥紧了发抖的拳头,“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早知当年吾就该留下张昭仪的儿子,如今哪里还用在此日夜操劳还赚不到好!” 第四十一章 变数 “那您快将皇兄召回来罢,正好,吾也不想做孤家寡人,封吾为王岂不是更好?”他毫不犹豫的挑衅着。 赵太后胸口剧烈的一起一伏,她好不容易才压抑住愤怒,冷冷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以为做皇帝是玩闹吗?记住了,不想做这个位子,除非你死了才能轮到别人,你这一辈子,就是帝王的命!” 她眼中满是阴郁,一甩袖子,扬着高贵的头颅,步伐威仪的转身离去。 偌大的宫殿里,空荡荡的,皇上闭着眼睛趴在案上,随手拿起酒壶往口中灌着浊酒,从嘴角一滴一滴的流出,濡湿了华贵的衣襟。 好在荒诞归荒诞,皇上还是念着王厚雅,下旨追封了淑妃,大操大办的下了葬,还给大公主思容赐了封号永安,直接一道旨意封元向歌为婕妤,抚养大公主。 当日姜玉娴不过是一提,连自己怀了身孕都没来得及说,陛下便答应了。她索性也就不再提有孕的事了,反正胎儿还小,未满三月,不提反而是件好事。 赵太后也没有干预,不知是不是因为王厚雅生的是个公主,而不是皇子,所以才不上心,总之,她一直都忙于朝政,也没召见过思容。 就这样,元向歌莫名其妙的晋了位,就多了一个女儿。 扪心自问,她还是个孩子呢,突然多了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婴孩,实在让她有些手足无措,好在尚宫局指派了两个奶娘来伺候思容,她只需要在一旁盯着便是了。 元向歌好奇的仔细观察着尚在襁褓中的思容。她很小又很胖,甚至有些丑陋,当然,比起当日刚见她的时候,要好看了不少,但还是很丑,一点也不像王厚雅,这小眼睛倒有些像陛下。 一念及此,她惆怅的喟叹着。 这孩子和赵家也有脱不开的血缘关系,赵家的人杀了她的全家,她反而还要抚养赵家的后代,她可真成了菩萨心肠了。 元向歌一边发着愁,一边小心翼翼的碰了碰思容幼小到娇嫩的小手,可刚触到那柔嫩的皮肤,她就犹如被烫了一样,立马将手缩了回来。这婴孩的小手还不及她的一根手指头长,软到让她害怕。 她又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她实在是没法恨这个像肉团一样的小婴孩,这孩子连眼睛都没睁开,丝毫不知事,比那洁白的宣纸还要纯净。 一旁伺候的奶娘牛氏还以为她是嫌弃孩子长得丑,笑着出言解释道:“婕妤不必担忧,婴孩都是越长越好看,瞧瞧永安公主这眼睛如此长,将来一定是个大眼睛,还有这眉毛,生得真整齐,一看就是秋水瞳柳叶眉,肯定是个国色天姿的大美人呢!” 奶娘刘氏也笑眯眯的附和道:“公主长大了肯定是个贤淑孝顺的,从来不哭不闹,吃饱了就睡,也不折腾人,真是稀罕极了。” 元向歌淡淡笑了笑,心里却腹诽着,这才伺候了几日,怎么就看出又乖巧又漂亮来了,这两个奶娘真是一个比一个会说话。 她心里又嗤笑了一声,这几日,向来清冷的临照殿也异常的热闹,各路宫妃都来向她道贺,就连温佩也来了,强笑着向她赔了不是。 现在后宫之中,除了皇后,就属她位份最高了,还白得了一个大公主。 只要永安能平安长大,至少三昭的九嫔之位少不了她的,若是运气好,将来能再生下一子半女,三夫人也是有可能的。 这些人面上言笑恭迎,心里无非是又羡又妒,叹她走了大运。 真是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王厚雅刚下了葬,益州就传来了消息,吐蕃帅十万大军攻入了保宁都护府,齐军不敌,恭州已经被吐蕃攻陷了,与之接壤的奉州也岌岌可危。 恭州与奉州皆属于益州,保宁都护府驻于恭州,又与吐蕃接壤。 朝野上下层层震动,赵太后亦是大惊失色到雷霆震怒,不过她还没来得及下旨,便收到了第二道八百里加急信件,陆深从益州都督府借了三万兵力,总共带着六万的人马往奉州去了!并且还带了益州都督李长道的亲笔,直言益州边陲并非匪寇,而是吐蕃的兵力一直在蠢蠢欲动。 这样一来,陆深这个行军大总管前去与吐蕃交锋可就名正言顺了。 赵太后的脸色像吞了一只苍蝇那么难看,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吐蕃早不动晚不动,偏偏这个时候动了,人是她派出去了,更何况相隔千万里,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她本想让陆深骑虎难下,这回变成她进退两难了。 若是再派将领增援兵力,陆深就可借此立一笔军功,可若是由着陆深调兵遣将,他年纪尚轻,丢了个人性命事小,大齐疆域受削事大,她百年之后又有何颜面面对萧家皇室的列祖列宗! 此事无须衡量,她立马下旨,命左卫大将军魏镇海为行军大总管,加派十万兵力,前往益州增援。 魏振海如今已经年逾不惑,但仍旧老当益壮,他是开国功臣魏继的嫡长孙,打十几岁就入了军营,刚及弱冠便上了战场,履历军功,可谓骁勇善战。 不过,魏振海虽然出色,但却并不得赵太后心思,此人较为顽固又过于耿直,若非体谅王寅丧女之痛,赵太后并不会派魏振海出征。 魏振海倒是摩拳擦掌,兴奋至极,毫不犹豫的豪壮领命。自打新皇登基以来,战事甚少,更是少有他施展的机会,困在一宅的方寸之地并非他安心的归宿,只有这血雨腥风金戈铁马的沙场才是他遨游栖息的归所! 前朝的事情传进元向歌耳朵里已经是一天之后了,她震惊愕然不已,没想到陆深运气这么好! 如果她是陆深,此刻带了六万的兵力,一定会驻扎在奉州紧闭城门只守不攻,只需要坚持到魏振海与增援的兵力到达益州,与之会和,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 不过,脑海中刚闪过这样的想法,她就立马又否定了。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以她对陆深此人的了解,他绝不会这么老实的等着援军相助,说不定已经带了这六万人马去与吐蕃正面对战。 他这人一向自负得很,狂妄肆意,不计后果。 不对。 她忽然一怔。 送信的人还带了益州都督李长道的亲笔,替陆深印证了匪寇是吐蕃士兵。 元向歌蹙了蹙眉头,如葱白的手指轻扣着桌案。 如果没有这封信,名不正言不顺,被派去剿匪的陆深是不可轻举妄动的,这与益州都督毫无瓜葛,李长道怎么会无缘无故写这样一封信呢。 除非是陆深与李长道早就相识,或者是说服了李长道,要不然就是使了什么手段。 元向歌望着窗外成群飞走的鸟儿,心头猛然一跳。 她有个大胆的猜测,吐蕃出兵,会不会也和陆深有关,若不然怎会掩的如此巧…… 下朝之后,赵太后也反应过来了。 她上了年纪的面容有些扭曲,沉默了良久,忽然嗤笑了一声。 “真是后生可畏啊,打得一手好算盘!”她自嘲的喟叹着摇了摇头,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分。 搀扶着她的房女官一头雾水,不知赵太后这话从何谈起,喃喃道:“奴婢愚钝,娘娘这话,听着倒像是在说陆世子?” 房女官自打陛下出生就到赵太后的身边伺候了,她如今也三十多岁了,五官标致,风韵犹存,赵太后本想赐她出宫择一良配,可她却说什么也要跟随赵太后,赵太后颇为感动,因此便一直将她留在了身边。 赵太后怅然的叹道:“是啊,我现在才觉出来,这人上了年纪,反应也迟钝了许多,竟等下了朝才想过来。陈蓉真是有了个好外孙,要是现在还活着,恐怕尾巴又要翘到天上去了,这陆深不光运气好,脑子也是聪慧,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能让李长道替他说话,这下好了,吾倒成了为他做嫁衣裳了。” 陈蓉便是已故的丽太妃,从采选入宫的平民良家子到宠冠六宫的三夫人,不可谓不传奇。 不过,赵太后并没有疑心吐蕃出兵与陆深有关,在她的眼中,陆深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世家子弟,纵使有几分才华聪颖,也仅仅能借着局势趁机倚靠朝廷援军,投机蹭点军功罢了。 “娘娘这话说的,就算丽太妃还活着,也得小心翼翼的夹着尾巴做人,如今这天下都是您说了算,她算是什么,有什么能耐跋扈。”房女官极为不屑道。 这话倒是悦耳,赵太后心里舒坦了,陈蓉再受宠又如何,终究是肚子不争气,没有凤命,不像她,就算三十多岁,年近四十,照样能怀上皇嗣,一举得男。 “再说了,您哪里上年纪了,这头上都看不见白头发,脸上也瞧不出纹路,和奴婢站在一块,倒像是同年生的呢,您那是心里挂记着战事,一时没往这上面想罢了!”房女官发自肺腑的笑道,望了望赵太后的云鬓,目露几分艳羡。 赵太后心情好了起来,爽朗的笑了两声,摇头道:“你啊你,嘴上每日都和抹了蜜似的,偏偏又说的真心实意,让我说你什么好!” “奴婢可不会撒谎,心里想的什么就说什么,娘娘要是想夸奴婢,就夸奴婢实诚吧,别的奴婢当不得,唯有这实诚二字,那可是问心无愧的。”她微微低了低头,一本正经的恭敬道。 这分明是变着法的说她年轻,没有哪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能逃过这样的夸赞,赵太后亦是如此,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意宛如春风,一扫刚才的郁闷,与房女官说说笑笑的走远了。 第四十二章 得胜 元向歌趴在木摇篮的边缘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幼嫩的思容。 小月孩真是一日一个样,小小的拳头粉粉嫩嫩的,大葡萄似的乌黑眼珠一眨不眨的瞪着,毛绒绒的头发又细又软,粉红色的小嘴还一扁一扁的吐着口水泡泡。 隔着一臂的距离,元向歌都能闻见婴儿身上又醇又腥的奶香味。 撒儿看着思容稀罕的不得了,笑得嘴都合不上了,拉着刘氏的袖子让刘氏教她怎么抱孩子。 刘氏迟疑的看了元向歌一眼,见元向歌缓缓坐直了身子,才笑着应了,手法娴熟的将裹在被子里的思容抱了起来,一边做着示范一边温声道:“小孩子都娇嫩的很,得用手掌到手腕拖住公主的头颈,手臂撑着身体,同时再用另一只手托着公主的臀部……” “诶,大公主笑了,好可爱啊!”撒儿又惊又喜的望着在刘氏怀中弯了眼睛的思容。 刘氏也稀罕的不得了,笑着将思容往撒儿的怀里递了递,“试试?” 撒儿抿了抿嘴,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来,按照刘氏刚才说的端住了思容。 刘氏见她动作这么僵硬,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来,“放松点,你要是太紧张了,大公主也会有感应的。” 撒儿咬住唇压抑住心底的兴奋与紧张,缓缓放软了胳膊,只见思容的小嘴又动了几下。 殿中此起彼伏的羡慕声,都跃跃欲试的想要来抱一抱思容。 “都抱一遍那可不行。”刘氏笑着摇头,“公主现在还太小了,这骨头还是软的呢,怎么也得等三个月后长全活了。” 说罢,她就从撒儿手中将孩子接了过来,刚抱进怀里,抬头就瞧见了元向歌眼中隐隐的羡意。 刘氏忽然想起来,这么多天了,还没见过元婕妤抱大公主呢。 她笑眯眯的将孩子往她身前递了递,道:“婕妤抱抱吧,抱一下不要紧的。” 元向歌愣了一下,立马慌乱的摆手,“不了不了,你抱着吧,我怕伤到她。” 这样讨人喜的小婴孩,她哪里会不喜欢,只是这小孩子身子也太软了,软绵绵的比面团还要柔上几分,仿佛抱在怀里就能化成一滩水,让她有点害怕。 “怎么会呢,您这样托住公主的脖颈就行了,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背和臀,简单的很。”刘氏了然的笑着,将孩子往她怀里度着。 孩子都快贴到元向歌怀里了,她只能硬着头皮照刘氏所说,仔细的伸手去端住孩子,和刚才的撒儿一模一样,僵硬得很。 等到整个接了过来,软软糯糯又热乎乎的小婴儿,乖巧的靠在她的怀里,她才感觉到了奇妙的感受,似乎自己的心里也热了几分,都快要咕嘟咕嘟的冒泡了。 “我这样抱对吗?”元向歌又兴奋又紧张,朝刘氏问道。 这软和和沉甸甸的抱在怀里,抱重了怕伤着孩子,抱轻了又怕失手掉下去摔着,心里矛盾极了。 “对,对着呢。”刘氏眼睛弯弯,“婕妤这姿势很对呢,放松点就更好了。” 听见刘氏的肯定,元向歌松了口气,不由自主的柔和了神色,往怀里的糯米团子看去。 思容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一样,黑漆漆的眼睛弯了弯,笑着吐了一个泡泡。 “哎呀!大公主这还没满月呢,就知道认人了!一见婕妤又是笑又是吹泡泡的,这是知道母妃正抱着自己,心里高兴呢!”刘氏拊手惊喜道。 瞧着元向歌白净的脸上逐渐柔和带笑,刘氏心头一下松快了几分。 就算元婕妤是个心眼好的,但总归大公主不是亲生的,现在不好好培养感情,等公主大了,婕妤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更疏远了。 生母早逝,陛下和太后又连看都没看过大公主,要是养母再不上心,大公主不就掉地上了,她这个奶娘又能过得好到哪里去? 不过,别看现在陛下不宠爱元婕妤,可将来的事谁又说的准呢,她倒觉得元婕妤是个有福气的。 刘氏笑盈盈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元向歌。 瞧这高挺又不失秀气的鼻梁,饱满红润的丹唇,眉目宽阔,眼睛黑如点墨却又清澈镇静,绝非池中之物。 元向歌并不知道刘氏心里在想什么,她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怀里的糯米团子。 此刻的思容已经闭上了眼睛,撅着小嘴呼呼大睡了起来。 真想亲一亲她的小脸。 但是元向歌也只能想想而已,听太医讲,最好不要经常戳弄襁褓里的小婴孩,对孩子没有什么好处,说不定还会惹疾上身。 小孩子沉倒是不沉,但抱得时间长了却有些累手,等思容睡熟了,元向歌恋恋不舍的将她放回了木摇篮里。 “现在大公主还太小了,每日只知道吃了睡,再过上五六个月,就能咿咿呀呀的爬着找人玩了,这小孩子一日一个样,很快这临照殿就要热闹起来了。”刘氏放低了声音,瞧了瞧元向歌的脸色,笑着解释道。 元向歌哪里不知道刘氏的心思,不过她也懒得去解释什么,虽然她没生育过,比不上生母,但既然这孩子抱到她这来了,她就会花心思好好养的。 况且,若是她真的不想上心,刘氏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她对刘氏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 天气渐热,还不待思容满月,益州又传来了加急的信件。 碧痕跑进来的时候,元向歌正歪在榻上看书,手里还轻轻的摇着摇篮。 瞧着碧痕欲言又止的模样,元向歌朝站在一旁的刘氏等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先退下。 应了声是,刘氏便轻手轻脚的想来抱走摇篮中的思容,元向歌抬手制止了她,轻声道:“不要吵她了,刚睡着一会。” 刘氏心里一边高兴元婕妤与大公主有了感情,又一边担心万一大公主突然哭闹怎么办。不过担心归担心,婕妤有命她不得不从,大公主一向乖巧,想来也不会闹腾什么。 眨眼间她的心思已经转了三转,恭敬的应了,低头往外退去。 等殿中没了人,碧痕才面带喜色的低声道:“婕妤,益州那边又传来了八百里加急的捷报,吐蕃被打退了,已经退到了保宁都护府以外,恭州失而复得了,看样子,短时间内是不敢来犯我朝边陲了!” 元向歌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消息,一时有些发怔。 她思索了片刻,喃喃道:“算起来送信之时,左卫大将军应该还没到益州地界吧?最快也就刚刚到,是益州都督领兵去援助了?” “是陆大人!”碧痕崇拜又兴奋的眼睛里冒着光,像只小鸟似的叽叽喳喳道:“他带了六万兵马以少敌多打退了吐蕃,让吐蕃一下子折损了三万的兵力,这足以青史留名了呢!” 元向歌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又划过一丝了然。 是了,谋定后战,他既有本事计策让吐蕃出兵,那必然提前已经布好了棋局圈套,他的狂妄看似荒诞,但却从未失过手,一向都是极有底气。 元向歌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低估了陆深,她还是不够了解他。 看着元向歌惊讶的模样,碧痕抿了嘴笑道:“听说太后娘娘也惊讶的很呢,王大人也在朝堂上感叹,说陆大人是少年英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王大人?哪个王大人?”她微蹙眉头,有些疑惑。 “就是王昭——王淑妃的父亲,王寅王大将军。” 元向歌恍然,又想到了王厚雅临终的话语,心中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对了,太后娘娘有没有提到给陆大人赏赐?” 碧痕噘着嘴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呢,但好像递上来的信中有为将士们讨封赏,不知道太后娘娘给赏了什么。” 那看来这信是陆深的亲笔。 元向歌略一沉吟,既然如此,以赵太后的行事做派,是不可能不给将士们赏赐的,她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不会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至于陆深论功行赏的事,恐怕得要等他班师回朝了。 碧痕想起刚才婕妤还问左卫大将军来着,又道:“魏大将军想来还要在益州多待一待,虽然吐蕃被打退了,但还没有上缴降书,得等到达成协议才能与陆大人一道返回。” 元向歌自是明白这个道理,没达成协议,他们自然不会离开益州。 她笑着调侃道:“我得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碧痕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这是在朝里伺候的内侍说的,不是奴婢说的。” 怪不得。 元向歌点头道:“那也要夸赞夸赞,这样下去,你可就见识了得了,比一般的女官还要懂得多,将来说不定大有作为。” 碧痕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亮的,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 “好了,若是没事了便叫她们进来吧。”元向歌看了看摇篮里的思容,嘴角微微上扬,正睡得香甜,她心里一软,面上也不由自主的柔和了起来。 碧痕还未说完,忙敛了神色禀道:“还有一事,燕王殿下受太后凤诏回长安,恐怕这几日就要到了。” 第四十三章 燕王 “据说这回来长安,太后娘娘主要是想为燕王殿下择一门亲事,也不知道谁家的姑娘会如此幸运,能成为燕王妃。”说着,碧痕脸上浮现了一抹艳羡。 燕王? 元向歌思索了下才想起来。 燕王名为萧衍,是先帝已故张昭仪的儿子,排行第四,比起陛下要大了五岁。听闻在陛下登基之时,萧衍就被赵太后赐了燕王之爵,带着刚进门的王妃去了北陲的封地。 提到燕王妃就不得不让人唏嘘一番了。 非常不幸的是,路程走到一半,新进门的王妃就染了寒疾,在半道耽误了许久,可还是没能治好,半路香消玉焚了,从那以后萧衍一直也没有续娶,许多人都称赞燕王对燕王妃情深义重。 说起来,如今燕王年纪是不小了,应该是二十有四了,未有家室无儿无女,确实有些不合适,况且张昭仪与先帝皆已过世,唯有赵太后这个母后健在,赵太后操心也是理所应当的。 元向歌很快就将此事抛诸脑后了,毕竟是不相干的人。 很快就到了思容满月的日子。 让元向歌惊讶的是,赵太后竟然还记得这个孙女,提前三日便给朝臣命妇们下了帖子,要举办夜宴,好好庆祝一番。 自打思容生下来,赵太后还从未见过呢。 她看着思容长开的小脸,心里也是颇有微词,瞧王厚雅过世的时候,陛下那么情深哀痛,结果到现在一直沉迷女色,连孩子都没来看上一眼,赵太后也是,就和没有这个孙女似的,连过问都不过问,就算不是孙子也不能这样冷漠吧? 满月夜宴的前一日早晨,尚服局的人将制好的衣裙送了过来,让元向歌试一试。 听见宫人的通报,撒儿悄声对元向歌埋怨道:“都临了了才送来,要是不合适,连改都是仓仓促促的,尚服局的人也太敷衍了吧?” “好了。”元向歌倒是无所谓,“往常送来的衣裳尺寸都是正好的,做活的都是仔细人,这回应该也错不了,也许是尚服局太忙了,或是有什么意外,早一日晚一日只要别误了就行。” 撒儿还想再说什么,可尚服局的人已经进了院子,她就立马闭上嘴。 尚服局的人态度很是殷切,送来的不仅仅是元向歌的衣裳首饰,还有思容的襁褓。 衣裳是翠碧色,上面绣着金线的芍药,襁褓是鹅黄色,同样也是用金线绣着各式吉祥花纹,在光下闪着的光彩熠熠生辉,非常漂亮。 元向歌打眼看了一下,便让撒儿伺候着她试一试衣裳。 尚服局的人面面相觑,见她如此淡然,还以为她是对衣裳不满意,端着漆盘的宫女连忙试探的解释道:“还望婕妤恕奴婢多嘴,这衣裳光是缝制便花了半个多月,是用了西域进贡来的料子,非常柔软细滑,颜色也非常鲜亮,花样子也是挑了又挑,是尚服亲自选的。” 元向歌不由得一晒,扭头瞧了她一眼,笑道:“这颜色是谁选的?” 宫女一愣,照答道:“是尚服亲自选的颜色,这料子只有三匹,还有两匹是银红色和湖蓝色,尚服说婕妤肤白更衬这翠碧色。” 元向歌心里嘀咕着,什么都是肤白,湖蓝和银红不也挺衬的,肤白这二字真是怎么用怎么行。 不过待穿好后,看着镜中的人,元向歌还是很满意的。 她确实很适合翠色。 撒儿将送来的首饰也给她装扮上了,金钗步摇还有鹅黄色的芍药绢花,白皙的脖颈上戴着精致的宝石项链,细滑的耳垂上坠着如水滴似的淡黄琥珀。 瞧着元向歌满意的样子,送衣裳的宫人们都松了一口气。 天色渐暗,思容躺在床上,小脸红扑扑的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时间不早了,元向歌小心的将裹着新的襁褓熟睡的思容抱了起来,清容又拿了一条柔软的毯子给思容全身包了起来,怕思容受了风。 思容睡得很熟,元向歌抱着她出了殿,她都还依旧熟睡着,没有任何要醒的迹象。 撒儿小声打趣道:“公主将来肯定是个有福气的,吃了就睡,睡了就吃,雷打不动。” 一行人走到威池殿的门外,姜玉娴也正好从玉阶上走了下来,她一只手下意识的放在小腹前,另一只手搭在若潭的小臂上任由若潭扶着。 两人相视一笑。 姜玉娴身后的宫人刚想行礼,就被元向歌止住了。 “思容还在睡觉呢。”元向歌走了过来,悄声对姜玉娴道。 姜玉娴隔三差五的也会去瞧瞧元向歌,也顺便经常会见到思容,小小的脸蛋渐渐长开了,比原先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 “等过去了以后,灯火通明,人声阵阵,思容还得被吵起来。”姜玉娴一边道着,一边和元向歌并肩往东走去。 “话是没错,只是看着她睡的正香,我也不忍心扰她。”元向歌像捧着珍宝似的,脚下很是小心,不好意思的又笑道:“说来也奇怪,我现在一天不见到思容,心里就不安稳,一看见思容,我这心里就软软的,好像汩汩温泉一般,就是哪怕别人拿一座金山一车宝玉来换,我也不愿意。” 姜玉娴也有所感触,抚摸着自己仍旧平坦的腹部,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能感受到腹中的胎动,自己的肚子里真的有了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生命。 “美人,小心脚下。”若潭瞅着她心不在焉的模样,紧了紧扶着她的手,蹙着眉提醒道。 姜玉娴回过神来,神色温和的“嗯”了一声。 隐隐的灯火从路的尽头映入了眼帘,几道男人的说笑声,从一侧的路径传了过来。 元向歌和姜玉娴的脚步不约而同的迟疑了一下,只见几个衣着华服的男子,大步的走了出来往灯火处走去,而站在最后面的男子却不小心瞥到了她们二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徘徊了两下,笑着朝她们二人拱手大声道:“见过两位娘娘。” 前面的几位华服男子闻声都止了脚步,转身往她们二人的方向看去。 元向歌的目光一下就被走在最前面的那位男子吸引住了,虽然逆着光看不真切,但看身形与气质,都是一等一的好,猿臂蜂腰,神采英拔,身边的人被他这样一比,立马就黯然失色了。 那男子看着元向歌,眼中闪过一丝兴致。 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子如此毫不掩饰的目不转睛直视他。 他身边的宫人连忙躬身道:“燕王殿下,那位绿色衣裳的是王婕妤,另一位是姜美人。” “哦?”那男子眼中的兴致更加高涨了,陛下的妃嫔竟然这样明目张胆的盯着他瞧,这倒是闻所未闻,有意思。 那宫人又赶紧碎步走过来,对元向歌与姜玉娴恭敬的介绍了眼前的几位男子。 没想到这就是燕王。 元向歌一边想着,一边与姜玉娴往前走了几步,和燕王等人见了礼。 大家这才相互看清了面容,只有姜玉娴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眸,像个木头人一样。 但即便如此,也有不少惊艳的目光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姜玉娴藏在袖子下的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攥着,微不可见的颤抖着,她虽然能接受了陛下的肌肤之亲,可是其他男子带有侵略性的目光,她的身体依旧非常排斥,甚至恐惧。 元向歌与她挨得很近,仿佛感受到了她周身气息的不稳定,侧过头看了一眼。 姜玉娴正紧抿着唇,胸脯微微不均匀的起伏着,看起来呼吸极为不畅。 元向歌有些诧异,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周边的男人们的目光,有些了然又有些困惑。 “看来我这回来长安,还真是运气好得很,正好赶上了皇侄女的满月礼,别让侄女吹了风,快些进去吧。”萧衍瞧了一眼姜玉娴,将目光定到了元向歌的面容上,勾了勾唇角。 元向歌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 眼睛炯炯有神,却又有几分戏谑,带着几分犀利,薄薄的唇看着有些薄情,下颌犹如刀削一般清晰,只是皮肤有些粗糙,是健康的小麦色。 是个美男子,不过一直盯着人家看,着实有些失礼了。 元向歌福了福身,笑道:“也是永安的福气,能多收一份礼了。” 萧衍听了这句话,豪迈的大笑了两声,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便与身边的几人转身往灯火处走去。 众多目光的抽离,让姜玉娴松了口气,整个人松懈了下来。 元向歌这才敢确定姜玉娴是真的在紧张,她担忧的望着姜玉娴,“没事吧,姜姐姐。” “没事。”姜玉娴嘴唇有些苍白,笑着摇了摇头,“快走吧,燕王说的对,别让孩子吹着风。” 元向歌见她不想说,便不再追问,两人沉默着往殿中走去。 一只脚踏进了大殿,元向歌惊讶的发现,除了王公命妇,竟然还有许多未出阁的贵女,正言笑晏晏的交谈着。 殿中的人也注意到了她们,都走过来笑着道贺。 一时之间热闹非凡,元向歌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怀里的思容却哇哇大哭了起来,她面色一变,一边哄着思容,一边提醒众人小声些。 第四十四章 满月 众人都噤了声,好奇的往她怀里看去。 思容是很容易哄的小孩,被抱着安慰了几句,很快就止了啼哭,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观察着四周。 “好可爱啊!”元向歌下意识的闻声看去,一个长相秀气十五六岁的女子低声赞叹着,她穿着绛紫色的衣裳,珠钗微动,聚精会神的看着襁褓中乖巧的思容。 女子身旁站着一位夫人,忙赔笑道:“小女逾越,婕妤勿怪。” 元向歌微微一笑,眼中却有些困惑,这里都是些眼生的人,她并不认识她们。 碧痕忙落落大方的与元向歌介绍了几位地位高些的夫人贵女。 由于人实在是太多了,要元向歌把每个人都记清楚,还是有些不现实的。待碧痕口干舌燥的介绍了一圈,她记得最清楚的仍是这母女二人。 这二人是赵太后的远亲,算起来应该是赵太后四服的堂侄女和堂弟媳,母亲娘家姓唐,女儿名唤赵楚菲。 元向歌这边笑着应酬,但总觉得好像在远处有一道的目光总是落在自己的身上,她不动声色的往四周看去,却正对上了萧衍那有神又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正坐在案前,手中捏玉盏,与元向歌四目相接反而一脸坦荡,扬着眉毛朝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元向歌压抑住心中的诧异,微不可见的朝他颔首后,便移开了目光。 赵太后与陛下来了。 在太监的通传声中,大家都归了位,元向歌则被宫人引着去了一个极为显眼的上位,正与燕王面面相对,看着燕王毫不避讳的目光,她不由得有些尴尬。 刚站定,赵太后与陛下还有皇后就进来了,元向歌抱着思容,同众人一起跪了下来。 赵太后的声音听起来心情很好,一挥袖子便让大家免了礼。 站起来后,元向歌发现赵太后心情确实不错,但陛下的神色却有些萎靡不振,眼底下泛着青黑,眼中无神,整个人也更消瘦了。 而赵晴依旧和往常一样,垂着眼,有些畏缩,不过身量倒是长高了些。 “快把永安抱过来让我看看。”赵太后还没落座,就笑着朝元向歌招了招手。 若不是知道她一个月都没看过孩子,元向歌还真以为她有多宠爱思容呢。 心里吐槽归吐槽,面上还是要笑盈盈的,她应了一声,便抱着思容往殿上走去,小心的将孩子抱给了赵太后。 赵太后见她动作小心翼翼,生怕伤着孩子,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元向歌垂着眼眸退到了一边。 “生得可真好看啊,瞧这水灵灵的大眼睛。”赵太后爱不释手的抱着思容,伸手摸了摸思容滑嫩嫩的小脸。 赵太后越看越喜欢,一高兴就给了元向歌还有临照殿上上下下的宫人丰厚的赏赐,当着这样多大臣命妇的面,这可是极有脸面的事情,随行的宫人们都大喜过望,连忙跪下谢恩。 元向歌也不例外,虽然她心中毫无波澜,但也要装作高兴的模样,叩谢赵太后的恩典。 赵太后满意的让她平了身,也不提将孩子还给她,而是抱着思容看向了燕王,笑道:“你此次来长安也是巧,正好赶到你皇侄女满月。” “母后说的是。”燕王笑着站了起来,将目光向了元向歌,“刚才在殿外碰见元婕妤,我还说这事呢,可见我和思容是有缘分的。”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锦盒,含笑绕过案几走到了元向歌的眼前,将锦盒举起,“这是我这个做皇伯给思容的见面礼,还望婕妤替思容好好保管。” 既然是给思容的,元向歌也不能说什么,她看了赵太后一眼,赵太后正低头逗弄着思容,满面笑容,似是并不关注他们。 “那我就代思容,谢谢燕王殿下了。”元向歌福了福身,伸手去接锦盒。 可她的手指捏住盒子往回拉,萧衍却并不放手。 她诧异的看了一眼萧衍,而萧衍正面带笑意的望着她,非但没有任何歉意,反倒低声道:“不客气,婕妤请拿好。” 元向歌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头,他明明知道她已经拿好了锦盒,这是什么意思,在调戏她? “殿下松手便是,我已拿稳了。” 听出了她语气带了几分不悦,萧衍赶快松了手,含笑解释道:“盒中是一块羊脂玉。” 元向歌点了点头,客套又疏离的再次道了谢。 她对萧衍实在没什么好感,不过素昧平生,总是一个劲的盯着她瞧,先不说她已是妃嫔,就算是未出阁的姑娘,这也是极为失礼的,真是空长了一副好皮囊。 赵太后可能是胳膊累了,将孩子交给了身边的女官,神采昂扬的举起酒杯,先是感慨万千的的感谢了上天赐予她第一个孙辈的孩子,又眼中含泪的表达了对于王厚雅过世的哀痛,让王寅夫妇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最后则望向了萧衍,感慨道:“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这回召你回长安,就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莹儿没这福气,你也不能就此孤家寡人了,要不然不光我心思难安,就是先帝和王昭仪在天之灵,都要替你担心了。” 萧衍立马站了起来,面色沉痛的应了,拱手道:“是孩儿不孝,一切都听母后安排。” 赵太后很欣慰的颔首,颇有深意的看向了殿下坐着的女眷那边,未出阁的姑娘们都有所意会,羞涩的红了脸,各位夫人虽然早就知道赵太后让她们携女前来的意思,可亲耳听见心头还是忍不住一跳,眼睛亮了起来。 唐氏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眼中闪着志在必得的光彩,而赵楚菲虽然垂下了头,神色却与唐氏如出一辙。 太后娘娘早就派人来传过话了,让她今日好好梳妆打扮一番,无须担忧。 这燕王妃之位早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她笑意渐深,别说有太后娘娘撑腰了,就算是没有,凭借她自己,又聪颖又美貌还年轻,她就不信燕王殿下不会中意她。 赵楚菲越想腰板越直,她轻蔑的往左右两边的姑娘瞥了瞥,心中不屑道:不过尔尔罢了,也敢与她来争这燕王妃之位,真是不自量力。 然而她这自信真是毫无根据,先不说她是否称得上美貌聪颖,燕王能不能看得上,她却从没有想过,若是没有赵太后,凭借她阿爹一个小小七品官,她连这宫门都进不来。 宾客此起彼伏的道过贺送过礼后,赵太后宣了教坊的乐师舞女,各个脚步轻盈的走上了殿来,恭敬的行过礼后,乐师就位,殿中的舞女们便随着悠扬的乐声,轻衫曼舞,衣袂飘飘,犹如仙女一般的轻歌曼舞。 观赏着如此美的舞姿,元向歌有些心不在焉。 说起来,赵太后虽是女子,两大喜好却全似男儿。第一,喜好朝政,第二,格外喜好看年轻美貌的女子跳舞。因此教坊为了讨赵太后的欢心,四处挑选长得美貌窈窕的女子入籍,就连地方的官员也进献些美人到教坊,以求能得到赵太后的青睐。 当然,说得好听点叫做挑选,可实际上对于这些年轻的女子们,谁又愿意入这贱籍,成为一个任人观赏轻薄的舞女呢? 其实她对赵太后的行为是完全理解的,这样美貌的女子,美妙的舞姿,谁不喜欢呢。但她不能理解的是,因为自己的爱好而纵容下面的人,使着各种不入流的手段去掠夺清白人家的女子,毁了这些女子的一生,赵太后又如何能坦然的欣赏下去? 她眼中闪过一丝沉郁,往殿上看去,正瞧见赵太后重新抱回了思容,愉悦的询问着陛下要不要抱抱孩子。 皇上郁郁寡欢的瞥了一眼襁褓中的思容,紧抿着唇摇了摇头。 赵太后脸上的笑淡了淡,压低了声音不虞道:“这是王淑妃拼了命生下来的,你的亲闺女,你连看也不看,抱也不抱,难道这心肠是铁石做的?!” 皇上垂着眼睛,端起酒杯闷头喝了起来。 赵太后气不打一处来,把孩子递给了女官,怒视着皇上,“当年我以为你父皇已经够薄情了,没想到你真是青出于蓝,比你父皇还薄情。”她冷笑了一声,“最起码你父皇对丽妃还算钟情,对丽妃的生的公主更是捧在手心里当做珍爱的明珠一般,永安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你就这样漠视她,你对得起死去的王淑妃吗?” 他握着酒杯的手渐渐缩紧,有些枯瘦的手臂青筋暴起,嗤笑着摇头,“谁最对不起雅儿,母后的心里应该最清楚吧。” 赵太后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她嘴角颤了两下,气极反笑,“怎么?她的死还跟我扯上关系了?萧桓,我是你母后,生你养你的人,你但凡有点良心都不能说出这样的话!” 坐在一边默默不言的赵晴,破天荒的抬了头,弱弱道:“母后,让我抱一抱永安公主吧。” 赵太后瞪了一眼闷头喝酒的萧桓,闭上眼睛压了压火气,才扭过头对房女官使了个眼色。 房女官会意,将孩子递给了赵晴。 赵晴是第一回抱孩子,软软的思容放到了她膝上,让她手足无措到涨红了脸,手脚都僵硬住,动也不敢动。 其实她只是不想让赵太后与陛下吵了而已,每次两个人一碰面,都会不欢而散。 赵太后专行独断,陛下又性情古怪,她性格内向,夹在中间实在难受得紧。 第四十五章 暗涌 往日都是私下里争吵,这回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赵太后压抑不住心底的火气,和陛下真的吵了起来,惹得朝臣非议,最后倒霉的人还是她。 光是身边的嬷嬷女官们,就要轮着训导她了,像什么,身为皇后怎么能不协调太后娘娘与陛下的关系,怎么能眼睁睁的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还有赵太后,她的姑母,事后也会失望的看着她,唉声叹气,仿佛她才是罪魁祸首一样。 赵晴神色黯然,明明这些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明明她才十二岁。 好在赵太后被她这样一打岔,冷静了下来。 不过刚才的好心情已经被萧桓气的烟消云散了,赵太后的脸上没了笑容,眼神中带着几分冷意。 感受到赵太后和陛下周身散发的寒意,赵晴更加坐立难安,像个受气包似的垂着头。 思容仿佛感受到了赵晴的低落,扁了扁小嘴,朝赵晴弯了眼睛笑了起来,好像在安慰她一样。 赵晴愣了一愣,心中微动。 元向歌收回了目光,端起杯子抿也一口茶水。 “婕妤,张大人好像在往这边看呢。”撒儿低声道。 元向歌放下杯子,抬眼看去,果真张伯伯在看她,还朝她举了举酒杯,接着便收回了目光,大笑着和身边的中年男子说着话。 “张大人旁边的人是谁?”元向歌淡淡问道。 “是范司空,范大人,任尚书左仆射。”撒儿答道。 是上回要见姜姐姐的那个人。 元向歌略一沉吟,微微侧头,“你怎么知道张大人是哪个?”她们在内廷,很少有机会能见到朝臣,就算是此等宴会,也没有机会去接触他们,除非是像碧痕一样,出去四处闲逛悄悄打听。 撒儿愣了一下,恭敬道:“奴婢以前经过甘露殿,见过两位大人,范司空和张大人都位高权重,是朝廷重臣,因此印象很深刻。” 元向歌点头,往女眷那边看去,冯氏和张宝珍正目光不善的望着她还有姜姐姐,尤其是张宝珍,和她四目相接,眼中畏缩了一下,立马低下了头。 她心里冷笑了一声,看来这张宝珍发热没烧坏了脑子,还知道害怕。 不过,知不知怕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她与姜姐姐都进了宫,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张宝珍就是心里恨死她也不要紧,只要不来招惹姜姐姐,随便怎么想都好。 歌舞已尽,婀娜舞女尽数退下。 赵太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金长命锁,从赵晴的手里接过了思容,仔细的给思容戴上。 “好了。”赵太后笑着摸了摸思容的小脸,正了正金锁,夸赞道:“永安真是生得俏,瞧这模样,真喜人。” 元向歌赶紧站了起来,恭敬的福身道:“妾代永安,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行了,等什么时候永安会说话了,让她再来谢吧。”太后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却连正眼也没看元向歌,笑吟吟的低头逗起了孩子。 元向歌依旧是恭敬的应着,落了座。 赵太后要是对她热切了,那才是奇怪了呢。 “楚菲。” 赵太后抬高了声音。 赵楚菲闻声连忙应着走了出来。 “听闻你最近琴艺大涨,可是真的?”赵太后温声道着。 赵楚菲杏眼微弯,脸颊红红的盈盈福身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楚菲最近悉心学琴,略有些进益,还算能入耳。” “谦逊是好事。”赵太后满意的笑了笑,侧头看向了燕王,“楚菲你喜好抚琴,我记得衍儿也最善琴艺,正好,你在此奏一曲,也让衍儿听听,他是行家,给你点拨两句,说不定你就大有进益了。” 萧衍神色不变,脸上带着笑意,朝太后微微颔首。 赵楚菲眼中含羞,却落落大方的福了福身,“多谢太后娘娘,多谢燕王殿下。” 宫人们手脚麻利的将琴搬了上来,设好了案,燃了香。 赵楚菲伸出芊芊玉手,在宫女的服侍下净了手,用干净的帕子蘸掉水渍,亭亭轻盈的走到了案前,拂袖坐下,秀气的脸上满是自信,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她轻摁了琴弦,闭上眼睛,一捻一挑之间,寡淡单调的宫商角徽羽聚成了流畅悦耳的琴音,回响在大殿之中。 元向歌自小学琴,虽然不衷爱,更不精通,但也能听出门道。 赵楚菲弹的是梅花三弄,手法颇为娴熟,整个曲子弹下来没有任何坎坷,能看出来基础功很扎实,不是临时抱佛脚。 不过,只有形没有神,她根本不懂得曲中意,只是按照曲谱一本一眼的完成了而已。 一曲完毕,赵楚菲唇角微扬,杏眼明亮,站起来行了一礼,“小女献丑了。” 赵太后很满意,她瞥了一眼身边畏缩的赵晴,甚至有些后悔选了赵晴做皇后。 一想到此,她暗暗叹了一口气。 “怎么样,衍儿。”赵太后目有深意,淡笑着望向萧衍。 简简单单的“怎么样”三个字,一语双关,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问萧衍,赵楚菲这琴弹得如何,还是在问赵楚菲这人怎么样。 赵楚菲面露笑意垂了眼睛。 萧衍站起来拱了拱手,还未等他开口,萧桓“砰”的一下将酒杯放了下来,托着下巴,嗤笑道:“你知不知道这曲子叫什么?” 赵楚菲愣愣的看向了愠怒的赵太后,讷讷道:“回陛下,是梅花三弄。” “那我怎么听不出梅花的高洁,反而听出了一股世俗味,嗯?”他慵懒的歪着身子,讥讽一笑。 “陛下!”赵太后怒气飙升,低喝道。 赵楚菲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眼中都噙了泪水。 “陛下虽然说的有些重,但也不无道理,这世上的任何器乐,手法再娴熟,技艺再高超,也不过是为了以曲载意,以音传心,赵姑娘基本功很扎实,演奏出来的曲子却华而空洞,可见过手而不过心,有些舍本逐末了。” 萧衍一本正经的点评完后,又温和的对着赵楚菲笑了起来,话锋一转放软了语气,“不过,赵姑娘年纪尚轻并无阅历,又是闺阁女子,能有这样的琴艺,已属不易,待日后有了经历,所奏之曲自然就有了魂魄。” 赵楚菲怔怔的望着萧衍俊美的容颜,直到他对自己笑了起来,她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一颗嫩芽破土而出,眼睛不由自主的亮了起来。 赵太后面色微霁,生怕皇上又说出什么惊骇的话,仓促的夸奖了几句赵楚菲,又赏了她一些珠宝,便让她退下了。 元向歌瞧着萧衍那含情的笑意,默默嘀咕着,是不是他看哪个女子都这样,像个浪荡子似的,真是不怎么讨人喜欢。 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萧衍含笑与她四目相接,微微扬了扬眉尾。 元向歌立马移开了视线,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也许是因为陛下说的话,赵太后脸色一直不太好,不过一会就离席了,宴会匆匆就这样散了。 永安公主满月礼过后,皇宫又热闹了。 姜玉娴怀孕的消息,满了三个月才放了出来,与此同时还有给萧衍与赵楚菲赐婚的旨意,整个皇宫喜上加喜,笼罩着格外喜气洋洋的气氛。 而第二天,又传来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一个掖庭宫的良家子也怀孕了,已经有三个月了。 元向歌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差点跳了起来,惊喜的又问了一遍,“什么!怀孕了?” 碧痕被她吓了一跳,一开始以为婕妤是震惊气愤,但仔细一瞧,不对啊,婕妤这样子,明明是喜色大过惊色啊…… 元向歌咬着唇,不住的踱着步子。 要是能平安生下个男孩就好了,可赵太后肯定不会将孩子记到她的名下,很有可能会让赵晴认下。 但若是赵晴将来又有了孩子呢?这样一想,也有可能赵太后会亲自抚养,谁也不会给。 也不知张伯伯能帮她到什么程度。 元向歌觉得非常困难,恐怕陛下亲自去与赵太后说也不能成,更可况张伯伯这个外臣了。 “那位良家子叫什么名字?”她沉吟道。 “叫袁春娣,是江南过来的,家里是比较殷实的农户,她是长女,家里还有三个弟弟。陛下封了她为采女,还在掖庭宫住着,不过有了单独的院落,还派了两个医婆,两个宫女伺候着。”碧痕收起困惑,忙回禀着。 元向歌看向碧痕,“那,我能见见她吗?” 碧痕愣了一下,笑道:“您是婕妤,她是采女,就算她怀了龙嗣,这纲常还是不能乱的,您要见她,派个人去传她过来就是了。” “不必了。”元向歌摆了摆手,“我悄悄的去瞧一眼她就是了。” 碧痕嘴角嗫嚅了两下,还是把话憋了回去,应了声是。 她不明白为什么婕妤要悄悄的去看这位袁采女,多掉价呀。 不过她是个下人,婕妤的心思,不是她该猜的,她只能默默的跟着元向歌一路往掖庭宫走去。 现在天已经热了,不过临照殿与掖庭宫离得不算远,直直往南走一炷香的时间便是大门了。元向歌手中扇着团扇,一路走过高树幽径,身上的轻纱随风飘逸,步伐轻快的入了掖庭宫的大门。 第四十六章 偷听 袁春娣住的地方叫做秋梨院,在掖庭宫比较安静的地方,平时少有人经过。 四四方方的院子不大,廊前种了各式的花草,元向歌脚步轻轻踏进了院门,天井空无一人万籁寂静,若不是打扫的十分干净一尘不染,还以为此处无人居住呢。 不等撒儿高声通传,元向歌将手指放在了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 其他的宫人们也不敢弄出动静,都摒了呼吸,蹑手蹑脚的跟在元向歌的身后。 倒不是她想去偷听什么,只是每个屋子都紧闭着屋门,连窗子也关着,实在有些奇怪。 走到主屋的廊下,隐隐听见门里的交谈声,元向歌止了脚步。 “吴太医,您看我这脉象,是男是女?”她的声音轻柔却很急切,不用多想,说话的人定然是袁春娣了。 屋子里静了一静,“采女,你这可是为难我了,我——” “吴太医,您就别推辞了,我知道您有这本事,毕竟您——” “采女言过了,我这摸脉也只有六七成的把握,不敢说有十成十都准确,若是错了不就等于没说吗?”他迫切的打断了袁春娣的话,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 “没关系,您就直说吧,错了也就错了,我不过是好奇罢了。”她说完后顿了顿,又道:“这点东西不成敬意,吴太医与这位公公拿着买点零嘴吃。” 屋子里安静了良久,“七成的把握,大概是男胎,但也不一定准,采女只需安心养胎便是。” “那您能不能告诉我,您摸着姜美人的脉象,如何?”她的语调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探究问道。 元向歌眉头一跳,紧抿着唇,只听吴太医为难道:“这,袁采女,一般去给姜美人诊脉的都是梁太医,我也不清楚。” “我听说您去给姜美人诊过一回脉的。” 又过了良久吴太医才低声答道:“姜美人大概是——” “娘娘恕罪!”响亮又惊恐的女子声音忽然从院门口传来,屋子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还没等元向歌回头看去,“吱扭”一声屋门便被拉开了,清秀面容的女子赫然有些慌乱,挤出一个笑,朝她行了一礼。 屋里还有与吴太医随行的太监,以及伺候袁春娣的医婆宫女,都惊慌失措的跪了下来。 吴太医也有些紧张,他是认得元向歌的,之前在姜美人那见过面,他赶快行礼道:“太医丞吴讼见过元婕妤。” 那女子低垂着眼眸又赶快重新行了一礼,声音轻柔道:“采女袁氏见过元婕妤。” 元向歌没说话,回头望向院门口那刚刚喊了“娘娘恕罪”的宫女。 那宫女腿一软,瞪着眼睛吞咽了一下,手脚并用的跑了过来,脚一崴还差点磕到地上,不顾疼痛猛地跪在了地上磕了个响头,告罪道:“婕妤恕罪,采女恕罪,奴婢刚才去,去小解了,所以没有通传,是奴婢的失职,还请婕妤、采女责罚!” “我倒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我也说了不算,毕竟你是袁采女的奴婢。”元向歌和善的笑了笑,看向了还保持着行礼姿势的袁春娣,莲步轻移走到她面前将她扶了起来,温声道:“袁妹妹怀了龙嗣不必多礼,我瞧院子里没人,门窗又都紧闭着,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休息了,所以也不好出声,想着过来瞧瞧有没有宫人,刚走过来就被这丫头吓了一跳,闹了半天,这院里静悄悄的,原来是因为吴太医在这里给你诊脉啊!” 袁春娣望着元向歌如春风一般的笑意,一时也搞不清楚究竟元向歌有没有听见她与吴太医的谈话。 元向歌诧异的眨了眨眼睛,看着她迷茫的目光,担忧的拉了她的手,“怎么了,袁妹妹,是不是这丫头一嗓子让你吓着了?” 袁春娣连连摇头,望了一眼元向歌身后恭敬的低垂着眼帘的宫人们,又看了两眼元向歌黑白分明带着隐隐关切的眼睛,才抿了嘴不好意思道:“我第一次见到婕妤,所以有些紧张。” 她心中松了口气,看这样子,元婕妤应该是没听到,虚惊一场。 元向歌朝她笑着颔首,看向了吴太医,“吴太医,怎么样,袁采女的身体如何?” “回婕妤,采女身体很康健,胎儿也很稳固,一切安好。”吴太医早就恢复了从容,作揖道着。 元向歌点头,忽然“诶”了一声,哭笑不得的看着地上跪着的宫人们,“快起来吧,怎么还在这跪着?” 既然她发话了,宫人们赶快道了谢,低着头站了起来。 在袁采女身后的宫女赶紧伶俐的过来请元向歌上座。 袁春娣后知后觉,慌忙的也请元向歌坐下。 元向歌没有计较,笑着也请她落座,道:“等几个月后你和姜姐姐都生了孩子,永安就有两个弟弟妹妹了,之前我还担心永安没有作伴的兄弟姊妹,这下好了,一下子还来了两个,这宫里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 袁春娣抚着肚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婕妤,采女,若无事,下官就先退下了。”吴太医拱了拱手。 元向歌点了头。 吴太医如释负重,带着随行的太监一会就消失在了院子门口。 “在这住的可还习惯?”元向歌环顾四周,屋子里倒也整洁干净。 袁春娣舒了口气,道:“多谢婕妤关心,这里很好。” “你可有害喜这样的反应,能吃鱼吃肉吗?”元向歌有些好奇,她发现桌子上还有肉脯,而袁春娣似乎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不像姜姐姐,看见肉就犯恶心。 袁春娣愣了一下,为啥不能吃鱼吃肉呢? 她身后的医婆代答道:“回婕妤,袁采女身子骨比较硬朗,吃啥啥香,没有害喜这样的反应。” 元向歌有些羡慕她了,要是姜姐姐也能这样皮实就好了。 多聊了几句,见袁春娣有些困倦,元向歌便告辞了。 送走了元向歌,袁春娣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都是汗。 失职的宫女跪在了地上向她请罪,而她的脑海里却一直回响着吴讼的回答,紧咬牙关,双手紧紧的攥成拳头。 她一定要生下儿子,生下陛下的长子,这是上天赐给她的机会,她绝对不会错过的,她要告诉那些人,纵使是女子身又如何,能带给他们荣耀的不是那三个蠢到家的弟弟,而是她。 她清秀的面容逐渐坚毅到有些狰狞。 元向歌走在路上,有些出神。 微风将她耳边的碎发吹起,搔的她侧脸痒痒的。 那个宫女来的可真是及时,究竟吴太医说姜姐姐会生什么,她完全没听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说了。 不过,袁春娣问这个做什么,姜姐姐生男生女和她有什么关系,难道她想生陛下的长子,所以如果吴太医说姜姐姐会生皇子,她会提前让自己生产? 毕竟长子和次子还是有区别的,但也仅限于立储时。 袁春娣要是想凭借长子上位,那未免有些太愚蠢了,不论她生长还是生次,陛下与太后都不会对她有多么青睐,若是她的儿子真的会被立为储君,那她的死期也就到了,赵太后是绝对不会让她活在这世上的。 她最好期待,不要生下皇子,那对她才是最好的结果。 还有吴太医。 元向歌眉头微蹙。 他为什么要迫切的打断袁春娣的话,袁春娣到底是想要说什么呢,好像吴太医有什么把柄抓在她的手里一样。 元向歌又回想了一遍袁春娣的话“我知道您有这本事,毕竟您——” 袁春娣怎么知道吴太医会有这样的本事呢,她和姜姐姐都不知道,也没听说太医署的哪个太医可以诊出胎儿男女。 毕竟,毕竟什么呢? 唯一解释通的理由,那就是袁春娣早就认识吴太医,她知道吴太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耐。 心不在焉的走着神,地上的石子差点把她给绊倒,吓得清容和撒儿,眼疾手快,一左一右的搀住她,才没让她摔了个狗吃屎。 元向歌也被吓了一跳,稳了稳心神,不由得摇头笑了起来,她探究这些干什么,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五月下旬,陆深与魏振海班师回朝。 大齐与吐蕃达成了协议,归还所有城池,并保证五年之内不会再来犯,还赔了不少的牛羊皮毛和吐蕃特有的产物。 等到达长安的时候,已经是炎热的六月了。 光是皮毛就整整装了五大车,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一共有十几车,都是吐蕃缴纳的贡品。 由于陆深用了不到一月的时间便击退了吐蕃,朝中众臣以及赵太后再三思量,都认为吐蕃不足为惧,甚至认为陆深捡了个漏。 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能有多大能耐。 于是赵太后召集政事堂的尚书左右仆射范云轻、严保兴等一干重臣商量了一下,决定封陆深为四品忠武将军,至于具体官职则等过几日再议。 还有陆深手下的幕僚,该给的封赏也都批了下去。 可在朝堂之上,魏振海却连连夸赞陆深,直言陆深是个栋梁之才,甚至自叹自愧不如。 要知道魏振海是极其固执又自傲的人啊! 第四十七章 计谋 赵太后看着堂下长身玉立,拓落不羁的少年,不禁有些怔忪。 他倒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不过那人过世已久,怕是埋在地下的棺木都要腐朽掉了,她以为她已经将他遗忘在脑海蒙尘的角落中,而此刻想起来却恍如昨日一般清晰,仿佛触手可及。 陆敬文。 别看这个名字取的文绉绉,当年,他的名声却是令人闻风丧胆,以弱冠之年就与东突厥的桀利可汗战于泾阳,以少胜多,一路北进,生擒了桀利可汗,大败东突厥。 自那以后,北部边陲就止了战乱,其他的部落也被此战有所震慑,不敢有任何异动,陆敬文这个名号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时风头无限。 当时的陆家本就极为显赫,有了陆敬文这个争气的子孙更是如虎添翼,更是荣耀满门,颇得圣宠。 然而令人扼腕叹息的是,天妒英才,还不及而立之年,陆敬文就因伤病而溘然长逝了。 赵太后叹息。 她有幸见过陆敬文,那时她还未出阁,陆将军凯旋回朝,爱凑热闹的她还穿了男装带着小丫鬟偷溜出府,混在人群之中,远远的看着骑在马上的他。 和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陆敬文会是虎背熊腰、燕颔虎须的威武大汉,没想到他生得星眉剑目,皎如玉树,格外的温和俊美,让人见之难忘,移不开眼。 如他的名字一样,有匪君子,文质彬彬。 再后来她入了宫,还是会经常想起他,先帝也还是少年,经常会提到他的名字,言语之间无不透露着深深的欣赏,甚至还有一丝羡慕。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出色的男子,还未到达人生的全盛便匆忙凋零了。 赵太后心中忽然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她眼中重新有了焦距,仔细的端详着与他有几分相似的陆深。 她差点忘了,陆敬文还是陆深的叔祖父。 能得魏振海的青睐,想必陆深也并非等闲之辈。 “吐蕃人多食牛羊,身强力壮,兵力也格外强盛,陆将军以四两拨千斤智取,才使得此次以少敌多得胜,并且折损极低,实在是令臣佩服。”魏振海声如洪钟,说出来格外的有气势。 陆深宠辱不惊,淡然处之。 “哦?”范云轻颇感兴趣,笑着看向了陆深,“不知陆将军是用了何等计谋,可否说出来让我等听上一听?” 赵太后忌惮范司空不是一日两日了。 自先皇身体强健时,范云轻就制举高中,并被其岳父兼恩师房弘芝举荐到了吏部张侍郎的眼前,又由张侍郎举荐给了先皇。也不知怎的,范云轻很得先皇的眼缘,一直到先皇临终都是先皇所信任的宠臣,在朝中威望也极高。 最让她感到头疼的是,先皇让范云轻位极人臣,如今朝中势力已经根深蒂固,大有占据半壁江山的意味,她想撼动,已经很难了。 诸位大臣对于范云轻的插言也已经见怪不怪了,仿佛就该如此一般。 魏振海为人耿直,本就不屑于范云轻这种怀有狼子野心的人臣,自然装作没听见一样。 陆深则面露为难的看了一眼范云轻,又看了一眼殿上神采莫测的赵太后与精神不振的陛下,笑得有些勉强道:“这,恐怕三言两语说不完。” 赵太后忽然觉得陆深顺眼了些,面色有几分缓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范云轻,又和善看向了陆深,“那就多说几句也无妨。” 范云轻也不恼,依旧笑呵呵的模样,他知道赵太后向来排斥与丽太妃有关的一切,更何况她的外孙了,这些年陆家谨小慎微,也难怪陆深如此忌惮赵太后。 他很欣赏有能力的人,更何况少年英才,委婉落他面子的这等小事,还不至于让他放在心上。 陆深松了口气,拱手道:“吐蕃兵马强壮,若是单以武力对抗,别说六万兵马,就算是多上一倍,也只有五分的胜率。” “陆将军这话说的不错,老臣曾率兵与吐蕃交手过,确实很棘手。”魏振海深以为然,拍着胸脯插言道。 陆深朝他笑了笑,继续道:“况且,吐蕃旗开得胜,连攻两州,正是士气大涨之时,益州仓促不敌,将士们正是急躁慌乱之时,此刻硬碰硬,除非调借大量兵力,但一需要时间,二不划算,所以不如以他法制敌,以巧取胜。 《豫》卦所讲‘顺以动’,古人又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吐蕃在边陲蠢蠢欲动已久,益州虽然放松了警惕,但对其大致还是了解的,于是我便派了探子前去探知虚实与其将领,寻找其弱点。 果不其然,吐蕃士卒一开始因轻易攻入益州气焰格外嚣张,而主将与副将则对于继续攻还是稳固守产生了争议,一方认为应该乘胜追击,攻下整个益州,另一方则认为如此轻易入城,说不定是大齐设下的圈套,不如先守住攻下的城池,观望再计。 既然有裂痕,不如使其裂痕渐大,主将英勇,副将谨慎,由此,我便大张旗鼓的将只及对方一半的六万士兵数量张扬了出去,告诉大齐的将士们,二十万援军不日就到,不必惊慌,并勒令他们守口如瓶,不要张扬。 因此,我方将士个个神色轻松,并不急躁,更无出兵迹象,吐蕃的探子自然会回去禀告。” 宽阔的大殿中回响着他朗朗如玉的声音,众人无一不聚精会神,听得入神。 陆深停了一停,轻笑一声,拱手道:“说起来,此计能成也多亏了益州都督李大人,我无意询问他,没想到他对吐蕃这两位将领的性格颇有了解,不过,为保此计万无一失,我还是亲自潜入了奉州吐蕃军营。” 众臣惊讶的面面相觑,不禁此起彼伏的小声议论了起来。 他目光略沉,顿了一下,扬唇浅笑,“好在一切还算顺利,吐蕃主将认为我在虚张声势,主张起兵,副将认为大齐将士精神百倍,沉稳自信,必有诈,主张守,两人起了争执,底下的将领们也分成了两派,一派主攻一派主守。 只要不一心,就有了契机,趁他们矛盾达到了顶峰,我方深夜突袭将他们的粮草毁了一干二净,这下他们便打乱了,尤其是吐蕃主将脾气暴躁,与副将差点打了起来,隔了一天,不等他们粮草补给到位,大齐将士们便又趁天初白之际,火攻吐蕃营地,至此吐蕃损失惨重,连连败退,城池也便被我们夺了回来。”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但其中的凶险与壮烈只有那些征战的将士们才能明了。 赵太后心思五味杂陈,保养极好染了蔻丹的指甲轻轻的扣打在案上。 “那为什么要隔一天再进攻?”她声音有些轻。 陆深恭敬答道:“虽然吐蕃微乱,但一定做好了抗击的准备,隔一日,他们的精力已经耗了许多,而且烧粮草是深夜,他们夜间一定加强了戒备,等到天际初亮,都疲惫不堪,并有所放松,此刻才是敌方最薄弱的时候,而我方养精蓄锐了一天一夜,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虽然数量悬殊,可将士们状态也悬殊,所以才能以少敌多,大获全胜。” 赵太后拊掌笑了起来,看向了兵部尚书王寅,慢悠悠道:“王大将军,你看,让陆深来做这个兵部侍郎如何啊?” 王寅自打丧女后,都提不起什么精神,赵太后如此一问,他依旧兴致缺缺,拱手垂眸道:“陆将军英才盖世,侍郎一职再合适不过,一切都依太后所言。” “那便如此定下了。”赵太后满意的颔首,“益州都督李长道也有功,赐黄金百两。” 陆深看起来有些不敢相信,整个人愣愣的傻站在原地。 “还不谢恩啊!”魏振海瞧他这傻傻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拍了他的胳膊,把陆深差点没拍出去。 倒不是魏振海故意的,而是他手劲极大,每日摸戟打拳都习惯了。 陆深一个趔趄稳了稳身子,这才反应过来,喜出望外的跪地谢恩。 赵太后神色变换莫测,但总归是带着笑意,让他起身。 范云轻的依旧保持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起来非常和善,可他的眼底却闪过一丝阴沉。 难道赵太后转性了?不是对丽太妃恨之入骨,怎么还重用起仇人的外孙了? 先不说这两个老婆娘争风吃醋的恩怨,令他意外的是武安侯碌碌无为,生了个儿子却大有才干,看来是随了他的叔祖父陆敬文了。 陆敬文,真是一个遥远的名字。 范云轻藏在袖子下的手指轻捻,他本想将陆深拉拢到自己的阵营之下,但看样子目前是不行了。不过,如果陆深知道他有意抛出枝干,说不定也会弃赵太后而选择他,毕竟宁国公主和陆家都因为赵太后的打压而日渐凋敝,想必对赵太后也是恨意颇深。 下朝之后,陆深被众星拱月的推着往殿外走去,倒不是这些年轻些的官员阿谀奉承见风使舵,而是都对他有几分发自内心的佩服,还有些许的好奇,你一句我一句的围着他询问着。 第四十八章 遗信 陆深很有耐心,含笑一一作答,既不过分谦虚,也无半点傲气的架子。 众人更加心生好感,暗赞他有君子风度。 不过,陆深虽妥当的应酬着,重重心思却早已飘忽到了九霄云外。 走到宫门外,官员们道了别,各自坐上了马车,哒哒远去。陆深敛了笑意,转头望向了深不见底的九重宫阙,凝视了良久后长叹一声。 他修长的手指将怀里的木珠掏了出来,轻轻摩挲着。 “公子,公主还在家等着您呢。”小厮怀书有些着急,宁国公主可是特意嘱咐他了,让公子下了朝赶紧回家,家里设了席面,要给公子除尘接风呢! 陆深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唇角微扬,看起来心情不错。 他将木珠又仔细的收在了胸口,从怀书手中接过缰绳,潇洒的骑上马儿。 刚要扬起鞭子,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太监赵生,远远的叫住了他。 赵生年纪也不小了,头上都有了白发,走了这么远的路整个人气喘吁吁的,见陆深停了下来,他赶快又紧跑了几步。 陆深下了马,大步朝着赵生走去,抬手扶住满头大汗的赵生,皱眉关切道:“赵公公不用着急,这天这么热,当心中了暑气。” 赵生干干的笑了笑,喘着气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汗,吞咽道:“咱这不是怕追不上陆大人嘛,错过了不好回去给太后娘娘交差。” 骄阳当空,赵生又有些胖,身上的衣裳都有些濡湿了。 陆深朝怀书招了招手,示意他将水囊拿过来。 怀书不敢怠慢,赶快从马的背囊上拿了水囊,小跑过来递给了陆深。 “赵公公喝点水,解解热。”陆深将盖子拧开,递到了赵生眼前。 水囊里的水满满当当,一瞧就是还未喝过的。 赵生瞥了一眼,笑着接了过来,道了声谢就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他喝的太猛,前襟都被下巴淌下来的清水淋湿了。 喝了个够劲,他畅快的叹了一声,把水囊还给了陆深,笑眯眯道:“陆大人这水还真是甘甜可口啊,一个字——爽!” 陆深含笑道:“赵公公这是久旱逢甘霖,能不甘甜吗。” 赵生擦了擦下巴的水渍,笑了笑,正色道:“咱就替太后娘娘传句话,这日头太足了,就不耽误陆大人时间了。” 陆深将水囊扔给了怀书,也敛了笑,严肃道:“赵公公请说。” “娘娘让咱转告陆大人,陆大人有个好母亲,以后要好好孝顺宁国公主。”赵生意味深长的凝视着陆深有些茫然的眼睛。 “陆大人慢走,咱要回去复命了。”赵生欣赏的拍了拍陆深的肩膀,不等他多言,便转身离去了。 怀书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走过来探了脑袋,瞧了瞧陆深如墨潭一样深不见底的眼眸,小声提醒道:“公子,快走吧,公主还等着您呢。” “我娘是不是来见过赵太后。”他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不悦。 怀书嘴角嗫嚅了两下,心虚的干笑道:“公子这可是难为我了,公主那边的事,我哪里能知道……” 陆深也不为难他,冷着脸上了马。 宁国公主站在门外,有些出神,可她手中捏着帕子还是泄露了她心里的紧张。 突然闯入眼帘陆深,让宁国公主眼睛一亮,她碎步迎过去拉住陆深的袖子,迫不及待的连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为难你?” 陆深止了步子,冷冷的看着她,“什么怎么样?我立了功,谁能为难我?” 宁国公主被他这不虞的神情弄得一愣,缩了手讷讷道:“我的意思是,赵太后有没有给你穿小鞋……” 陆深冷笑一声,“你都把外祖母的遗信拿给赵太后了,她心情舒畅还来不及,怎么会为难我?” 宁国公主心里一沉,退了半步,垂了头磕磕巴巴道:“这也是你外祖母的意思,长辈的恩怨,你,你不用多管。” 夏风吹过,院内修竹飒飒,陆深仰头望天长叹一声。 他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那封信是丽太妃所写给赵太后的,里面的内容都是丽太妃向赵太后认错的话,还有丽太妃自己的把柄,全都写的一清二楚。 丽太妃留下这封信,只求赵太后不要为难宁国公主和陆家,如果赵太后不解恨,完全可以将这封“认罪书”公之于众,那她也就身败名裂了。 而丽太妃在陆深的印象中,是一个极其骄傲的女人,他隐隐记得就连她去世的那天,躺在床榻上,都打扮的非常精致。 他不明白,为什么外祖母如此疲惫,还要这样折腾打扮。 而那双失去神采的美丽眼睛望着小小的他,有气无力的挤出一抹笑,叹息道:“见人一定要体面,要漂漂亮亮的才好,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阿娘一直将这封信压在箱底的原因。 其实阿娘也是一个骄傲的人,从生下来就是先帝的掌上明珠,是大齐最受宠爱的公主,就算是先帝离世,她的地位日渐衰微,也不曾向赵太后伏低做小过…… 陆深喉咙微哽,握紧了拳头。 其实,不需要阿娘交出这封信,他也有自信在朝中争得一席之地。 “你不用难受。”宁国公主眼眶泛红,轻轻的掰开他的手掌,“这是你外祖母和太后娘娘的恩怨,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外祖母仙逝多年,这些陈年旧事本就该做个了解,烟消云散了。” 她拍了拍陆深的胳膊,叹息道:“之前也是我想不开,害得你爹一直闲赋在家,不得重用,蹉跎半生,他虽不说,可我知,他心中也有怨言。更何况,你还年轻,你不仅仅是我的儿子,是你外祖母的外孙,可也是陆家的子弟,若是你外祖母泉下有知,一定会责怪我顽固自私,断了陆家的前程。所以,我也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陆家的上上下下,也是为了我百年之后能堂堂正正问心无愧的去见陆家的列祖列宗,你懂吗?” 陆深望着宁国公主通红的双眼,半晌才挤出一个“懂”字。 宁国公主欣慰的笑了,擦了擦眼睛,一边拉着他往屋里走,一边吩咐着丫鬟,“来,快去叫侯爷过来,还有厨房,让他们快些上菜,再拿一坛子梨花春过来,让你们爷俩好好喝一场!” 陆深“嗯”了一声,垂着眼眸,任由宁国公主按到了桌子前,老老实实的等待着。 ` 翌日是个好天气。 晴空万里,白云飘散,元向歌心情愉悦,一边听着碧痕声情并茂的描述着陆深在朝堂之上的侃侃而谈,一边拿着盛满水的木舀子浇着瓷盆中的花草。 她悠闲无事,每日看看书,带带娃,养养花,倒也过得清净。 碧痕长篇大论的说完了以后,面带崇拜的双手交叉抵着下巴,感叹道:“陆大人可真厉害,在含元殿伺候的小有子给奴婢讲的时候,简直是眉飞色舞,那样子恨不能去做了陆大人的小跟班呢!” 听见陆深平安回来,元向歌心里总算踏实了起来。 立不立功那都是虚的,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毕竟命只有一条,没了可就真没了。 她把舀子扔到了桶里,任由清容拿干帕子替她擦着手,侧头瞥着碧痕笑道:“我瞧你这样子,倒恨不能将自个儿的终身都许给了陆大人。” 碧痕急的直跺脚,摆手道:“婕妤,这玩笑可开不得,奴婢进了宫,就是宫里的人了,可不敢肖想这样的事!” 元向歌怔了怔,讪讪笑道:“是我失言了。” 是啊,宫里的女子,不管妃嫔还是宫女,都是皇上的女人,这样的玩笑开不得。 她忽然心情有些低落,兴致缺缺的往殿里走去。 碧痕心中有些发虚,是不是她的反应有些过了,刚才婕妤还挺高兴的,怎么一下子就低沉了起来。 撒儿埋怨的看了碧痕一眼,赶紧跑到元向歌的身边,扶着她的胳膊,笑嘻嘻道:“婕妤,您看今天天儿多好啊,晴朗有风又不热,老窝在屋里对眼睛不好,不如去太液湖走走,吹吹风,好不好呀?” 元向歌本来是想摸本书看的,听她一说对眼睛不好,就止了步子。 确实,老是窝在屋子里,她有时候瞧东西,觉得有些不对眼色。 “那,走吧。” 撒儿喜出望外的“哎”了一声,朝杵在殿门口的碧痕招了招手。 夏风掠过的太液湖碧波微皱,带起阵阵清凉,拂过元向歌面容,让她舒服的眯了眼睛。 真是烈烈夏日少有的舒服天儿了。 “婕妤,您看,那边的天上有好几个风筝,飞的好高好远啊!”撒儿兴奋的指着西边的方向。 元向歌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可不是吗,几个风筝飞的很高,都变成了小小的黑点。 不用多想,这定然是掖庭宫的才人、美人们,或是良家子们在玩乐。 撒儿有些懊恼,“早知道,咱们也拿风筝出来放了,正好画工献来的一个七彩鹦鹉风筝还没放过呢,那风筝可漂亮了呢!“ 元向歌摇了摇扇子,眯眼望着那天边自由却被拉扯的风筝,哂笑道:“我可不要放风筝,一跑一颠,免不了要出汗,弄得身上黏黏糊糊的多难受。” “元婕妤?” 带着隐隐惊喜的男声,从她的身后传来。 元向歌笑意还没来及的收回,下意识的回头循声望去。 第四十九章 故人 她步摇微晃,一双比黑珍珠还要亮的明眸浅浅低笑着,就这样回首闯入了萧衍的视线。 美人明眸善睐,笑靥如花,尤其是那双比黑夜还要黑,比繁星还要闪耀的眼睛,在记忆深处是如此的熟悉。 萧衍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愫。 是燕王。 元向歌看着他有些怔忪的目光,笑容淡了下来。 她低垂着眼睛,端庄的走过来,行礼道:“燕王殿下。” 好不容易出来走走散散心,还能碰上他,真是毁人心情。 萧衍见她收敛了笑容,一副不待见他的模样,不由得有片刻的黯然。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常态,负手看向了广阔无垠的天空,眯着眼睛敢叹道:“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真是夏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元婕妤也是出来散步的吧?” 元向歌抿了抿唇,淡淡道:“不是。” 不等萧衍说话,她微微福身道:“燕王殿下若无事的话,我就先告退了。” 眼见她就要转身离去,萧衍有些急,大步越过宫人,挡在了她的眼前,正色道:“不知我可是什么地方得罪过婕妤,让婕妤如此不待见我?” 元向歌被他冷不等的挡住去路,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这萧衍也太过放肆了! 她以扇掩面,只露出漠然的眼眸,冷声道:“燕王殿下请自重,此处是后宫,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萧衍隐约有些明白她为何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他无奈的退了半步,笑道:“婕妤误会我了,我只在太液湖这边赏赏风景,更可况此处也还没到后妃的居所,没有陛下与母后的同意,我怎么可能私闯?我只是觉得婕妤好似一位故人,所以才会与婕妤多说几句话,若是婕妤心有不适,我避开便是。” 他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转身衣袍轻飞,负手提步离去。 元向歌微微蹙眉。 故人?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燕王可要比她年长八九岁,他去封地的时候,也就弱冠年纪左右,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她哪里可能是他的故人,真是胡乱掰扯。 听闻萧衍与赵楚菲的婚期定在八月,等完了婚,萧衍就要带着他的新王妃去封地了。 赵楚菲也真是可怜,被赵太后当做一颗棋子,还要背井离乡,再回长安不知会是何年何月了。而且这萧衍看起来也不是什么靠谱的人,赵楚菲还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将来苦日子还在后面呢。 “婕妤……”撒儿小声唤着,犹豫的指了指地上。 元向歌回过神,朝地上看去,一个结着长穗子的竹青色的荷包正孤零零的躺着。 “这肯定是燕王殿下落下的,要不然,奴婢追上去还给他?”撒儿见她没什么反应,试探的问道。 荷包上虽然绣着水中仙鹤,但水边却绣着一丛并蒂莲,绣工平平,无功无过,想都不用想,这定然是哪个红颜知己送的,也说不定是赵楚菲亲手绣的。 元向歌唇边浮了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未开口,就看见萧衍急匆匆的辙了回来。 他见元向歌还站在原地,松了一口气,笑着将荷包捡了起来,“我的东西掉了。” 元向歌微微颔首,萧衍却不着急走了,拍了拍荷包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别回了腰间,不好意思的笑道:“她人所赠,礼当珍重。” “看来,这个人一定对燕王殿下意义非凡啊。”元向歌随意的坐到了围廊上,望着远处的风景。 萧衍有些诧异,刚才还多看他一眼都嫌烦,怎么这会倒主动与他说起话来了。 见他不答,元向歌笑了起来,“不知殿下究竟是想与我说些什么,有话直说便是,不必兜这么大的圈子。” 萧衍心里微窘,荷包确实是他故意掉的,可她态度实在太过冰冷,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搭茬,又不想落了脸面,仓促间只好出此下策。 他平静无波,与她隔着半丈远,怅然道:“也难怪婕妤不记得我了,毕竟那时婕妤年纪还小,记不清也是正常的,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婕妤,也没认出来。” 元向歌纳闷不已,她以前见过燕王?她怎么没印象了。 萧衍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眼中又闪着一丝心疼,双手抱胸缓缓道:“不知婕妤还记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爬树摔下来,把自己的虎牙磕掉了。” 宫人们都垂下头抿了嘴,一个个不敢出声。 元向歌大窘,涨红了脸。 眼前的人又和记忆中的小妹妹重叠了起来,他笑意更甚,神色温和道:“那时候你趴在地上,我远远的看着都替你疼,可你愣是一滴眼泪也没掉,旁边的小丫头拽了你两下,也没把你拽起来,还是我赶紧跑过来把你扶起来了,脸上又是血又是泥,可那一双眼睛真是又黑又亮,倔强的很,你还浪费了我一条帕子,给你擦了脸后,也没法用了。” 似乎的确是有个大哥哥把她扶起来了,只是她的记忆中,那些都很模糊了,她只能记得陆深那个冷酷无情的家伙,高高在上的站在一边嘲笑她,气得她简直要七窍生烟了。 他轻笑了两声,“那天恰巧是我待在长安的最后一天,与二三好友相约着适逢路过张府,也就来与张大人和修远道个别,没想到张大人家也蛮热闹的。”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今生都不会回长安了。 元向歌脸上热意尽消,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想必那时候他一定心情非常低沉吧。 不过什么叫“蛮热闹”,她怎么觉得这词一语双关,那日张大哥确实带了不少玩伴回府,可怎么从萧衍的嘴里说出来,倒好像是在说,因为她摔了个嘴啃泥,所以才热闹…… 萧衍看着她不加掩饰的神情,也能将她心里想的猜个七七八八。 当时他岂止是心情低落,简直是觉得人生无望。 他封号为燕,封地自然也是在寒冷的北陲之地,赵太后恨不能将他发配的远远的,最好永生永世都不再踏入长安一步,那时他父皇母妃又都过世了,羽翼未丰,就是一只任人宰割的雏鸟,前途渺茫到了极点。 也多亏了元向歌,将他从愁思低落的漩涡中拉了出来。 一个细胳膊细腿的总角小丫头,从树上掉下来摔得这样惨,尚且坚强不哭,他一个快及弱冠的男子,怎能因为时运不齐,就在这自怜自哀呢! 等后来到了封地,确实如他想象中一样寒冷,可倒也没有那么贫瘠,一切都还好。 “那我只好与燕王殿下道一声迟来的谢意了。”元向歌站起来对他行了一礼,打断了他的思绪。 “婕妤这倒显得我过于斤斤计较了。”萧衍虚扶了她,摇头道:“只需解了误会便好,那日大殿上,我也是觉得婕妤的眼睛似故人,所以才多看了几眼,并非有他意。” 元向歌微微有些赫然,原来他发现她为什么讨厌他了。 现在再瞧萧衍,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她笑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过确实很谢谢殿下。” 萧衍也笑了起来。 他好久没这样心情舒畅过了,谁能想到当年那个狼狈的小丫头,竟然出落的如此亭亭玉立,花容月貌。那般冒失调皮,往日他回想起来,总少不了替她担忧几分,万一再调皮,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好。 毕竟身份有别,萧衍纵想和元向歌多待一会,也担心会落人口舌。 瞧着萧衍离去的背影,元向歌有些汗颜。 她总觉得将来的某一天,这件从树上掉下来摔掉虎牙的窘事,非得闹得每个人都知道才行…… “向歌。” 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一回头,姜玉娴妃色纱裙飘飘,由宫人们拥簇着,正往她这边来。 小风一吹,那纱衣正好贴在了身上,能看见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元向歌喜出望外,小跑着过去扶了她,“姜姐姐,你也出来散步了。” 姜玉娴轻抚着不怎么明显的肚子,低语着:“是啊,虽然现在才四个多月,但——”她欲言又止,忽然笑得眯了眼,“你看这天这么好,不出来走走岂不是浪费了?” 元向歌知道她担心什么,她担心等生产的时候胎儿过大,像王厚雅一样难产。 “是啊,今儿天真好。”元向歌扶着她往威池殿的方向走去,“太医不是说一切都很好吗,你现在肚子还没怎么显怀,不用这么担心,别动了胎气。” 姜玉娴应了一声,笑眯眯道:“我就是今天出来了,也不是天天都走这么远的,你放心,我有感觉,不会动了胎气。” 也是,姜姐姐一向都是个稳妥人。 元向歌不再多言,高高兴兴的挽着她的手,一边轻快的走着,一边说着闲话。 等到九月深秋之际,姜玉娴已经有孕大约七个月了,肚子明显的有了轮廓,但比起王厚雅那时候要小了整整一圈。 元向歌觉得可能跟姜姐姐害喜也有关。 这孩子也忒折腾人了,闹得姜姐姐上个月才没了呕吐的症状,之前都一直见不得荤腥,全都吃素。 然而,就在元向歌为了庆祝姜玉娴能够吃肉,特意让尚食局做了一桌子丰盛午膳的这天,宫外传来了一个令人惋惜的噩耗。 第五十章 探查 昨日,在南阳郡王的女儿丰亭郡主举办的赏菊宴会上,赵楚菲溺水身亡了。 “丰亭郡主请了长安许多贵女去郡王府赏菊,结果不知怎的,赵姑娘渐渐落了人群,等大家发现她不见了,赶快去找的时候,有郡王府的家丁来报,说赵姑娘落了水,等捞上来,赵姑娘已经断气了。”碧痕唏嘘不已,“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这样没了,也太惨了。” 元向歌与姜玉娴面面相觑,都震惊不已。 本来燕王与赵楚菲的婚事是定在了八月,但八月是燕王母妃张昭仪过世的月份,所以燕王又去求了赵太后改日子。 赵太后倒也没勉强,又叫了太史令魏言前来测算吉日,于是就改到了九月中旬。 还有几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了,偏偏这个时候赵楚菲溺水没了。 元向歌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有些太过巧合了。 姜玉娴惋惜不已,喟叹道:“若是这赵姑娘提前知道会出这档子,估计无论如何也不会去赴这宴了,真是造化弄人啊!” 元向歌沉思片刻,问道:“太后娘娘怎么说,可有调查出究竟是怎么溺水的?” 碧痕吸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赵姑娘死了,这可是在打太后娘娘的脸啊,听说太后娘娘把南阳郡王一家三口都叫进宫来了,雷霆震怒,发了好大的脾气,要让南阳郡王府给个说法,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溺水了呢!南阳郡王大气都不敢喘,还满头大汗浑身发抖,唯唯诺诺的一边告罪一边保证,马上回去细细查问个清楚,丰亭郡主直接被太后吓得瘫在了地上,一直喃喃自语着‘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办这赏菊宴’。” 她咽了口吐沫,继续道:“仵作也查验过了,赵姑娘没有任何外伤,就是被水呛死的。不过,好像赵姑娘被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水面上还有一个妃色的荷包,系的绳子还断了一截,好像是被拽掉的。” 荷包? 元向歌的脑海里一下子浮现了萧衍掉落在地上的那个竹青色荷包。 “是不是绣了并蒂莲?”她微蹙了眉问道。 碧痕思索了一下,摇头道:“这倒是不知道了,奴婢也只是听小有子说了个大概。” 元向歌点了点头,她这问题确实刁钻了些。 不过,她还是有些好奇,便嘱咐了碧痕有空去打听一下,是不是绣了并蒂莲的纹样。 碧痕忙应了。 “你见过那荷包?”姜玉娴奇怪的问道。 元向歌摇了摇头,道:“我可没见过,不过我倒是有个猜测。” “什么猜测?”姜玉娴来了兴致。 元向歌往姜玉娴这边挪了挪,“上次我在太液湖边遇见了燕王殿下,他身上带的的荷包是竹青色绣了仙鹤并蒂莲,针脚不算细密,绣工很一般,我猜,那荷包是赵姑娘送给他的。” “所以,你觉得这赵姑娘的妃色荷包应该与燕王殿下的是一对的?” 姜玉娴轻声呢喃,望着她疑惑道。 元向歌颔首。 “那你是说,赵姑娘为了去捡那荷包才溺水的?”她不敢相信,质疑道:“不会吧,哪有人会蠢到这个程度,能淹死人的湖肯定一看就知道很深,怎么可能?” 元向歌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摸着下巴推测道:”要是那荷包掉在了岸边,她去捡的时候,被人推了下去呢?或者是有人与她发生了争执,先是将她的荷包拽了下来扔进湖里,又将她推进了湖中呢?” “可,可她身边没有丫鬟吗?湖的附近没有郡王府的家丁吗?怎么没人管呢?”姜玉娴反驳着。 元向歌笑了起来,“好姐姐,对方既然是有预谋的,肯定早都考虑过着些问题了,丫鬟肯定支走了呀。” 姜玉娴忽然觉得脊背发凉。 难道是赵楚菲挡了谁的路子,所以才被…… 可那不就是在与赵太后为敌吗? 此时,正坐在空无一人大殿之上的赵太后,眉头紧锁的看着手中的信件,简直急的焦头烂额。 赵楚菲意外身亡的事情还没查清楚,东北边境上又出了乱子。 怪不得一直没收到新罗的朝贡,原来是与大齐交界的高句丽在从中作梗。 由于地形的限制,若是高句丽想要朝贡,必须要经过新罗,除非其有办法能越过茫茫大海,直达大齐土地。 不但如此,高句丽还联合百济,想要攻打新罗,新罗国微势弱,听了之后赶快派人来求助。 不过,新罗不知道的是,在他们送过这封信来的时候,高句丽并没有攻打新罗,而是转头想要分割大齐的边境。 赵太后头都要大了,她重重的将信纸拍到了案上,倚在靠背上,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赵生给旁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用口型说了几个字。 小太监意会,赶快悄悄的退了下去。 殿里静的连根针落地都能听得清。 小太监办事倒是麻利的很,端着一盅秋梨汤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他看了看闭目养神蹙着眉头的太后娘娘,又为难的看向了赵生。 太后娘娘是不是睡着了,可这秋梨汤就是得趁热喝,这深秋之际,喝了凉的可是要肚子疼的。 赵生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望着他,不悦的撇了撇嘴,从小太监手里接了过来,明明轻手轻脚,却在稳稳当当的放在桌案角上的时候,弄出了“噔”的一丝声音。 本就很微弱,但殿中实在太静了,这声音就有些清晰了。 赵太后本就没睡着,闻声睁开了犀利的眼睛。 赵生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笑眯眯的弯了腰,又将秋梨汤端起呈了过来,轻声道:“娘娘,喝点秋梨汤吧,润肺清火,现在天冷了,喝这个最适合不过了。” 清火,还真挺适合她现在喝的。 赵太后叹了口气,从赵生手里接了过来。 赵生很高兴,小心的桌子上的公文收了起来,又将盖子拿走,把勺子递到了赵太后的手中。 赵太后染了蔻丹的手,优雅的捏着银勺一口一口的喝着。 赵生有些恍惚。 这么多年了,太后娘娘虽然容颜渐渐老去,可这优雅的气质却是一如既往,甚至更胜往昔。 想当初,太后娘娘救下他时,还是个小姑娘呢,知他名字叫做蝈蝈,还以帕掩面笑了许久,最终赐了他赵姓,取名为生。 也确实是她给了他再一次的生命。 他很珍惜这个名字。 “你说,陛下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赵太后喝了一半,将盅推到了一边,愁容满面的叹息着:“像我这个年纪的妇人,都在含饴弄孙了,我这倒好,儿子还没长大,一边操心着宫里的事,一边还得操心着朝堂的事,甚至还得操心边疆的事。” 赵生回过神来,安慰道:“自打燕王殿下来长安后,陛下已经收敛很多了,想来等及了弱冠就懂事了,亲政也是指日可待的事了,娘娘不必太过忧心。” 赵太后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真是生了个孽障,只怕等我入了土,他也顶不起什么事来。” “使不得,使不得,娘娘是要长命百岁的,这话可——” 赵太后抬了抬手,打断了诚惶诚恐的赵生,她若有所思道:“你说,会不会是萧衍想留在长安,所以才害死了楚菲?” 赵生被她这忽转的话锋,弄得一愣。 “也不对,就算死了一个楚菲,他还能打一辈子光棍不成,没道理……”赵太后喃喃着轻扣桌案,“难道是,他不想受我钳制,不愿娶赵家的女儿?还是说觉得楚菲家世不够好?” 毕竟燕王的原配家世样貌都要在赵楚菲之上,这么想似乎也有点道理。 “不会吧。”赵生不敢置信,“赵姑娘送给燕王殿下的那个荷包,燕王殿下可是一直戴着呢,听到赵姑娘溺死了以后,燕王殿下简直失魂落魄痛不欲生,眼圈都红了,一直自责说自己是克妻命,是他害了赵姑娘,还说以后不再娶妻了,免得祸害别人。” 赵太后沉吟了许久,问道:“在湖里发现的那个荷包,可是与燕王戴的是一对的?” “是。”赵生点头。 赵太后面色有些阴沉,她压低了声音吩咐道:“去查查丰亭,还有她身边的人,看看有没有什么眉目。” 赵生浑身一震,娘娘这是怀疑丰亭郡主了,可本身给燕王殿下选王妃的时候,那些人选里面就没有丰亭郡主,从一开始娘娘就没考虑过家世好的姑娘,丰亭郡主就算害死了赵姑娘,她成为燕王妃的几率也微乎其微,这是图什么呢! “还有,立马宣范司空和骠骑大将军王寅入宫,立刻!” 赵生严肃了神情,健步如飞领命去了。 隔日就传来了王寅动身出征的消息。 这次赵太后派了足足四十万的兵力,想要一举将高句丽这等小国歼灭的想法,一目了然。 至于调查丰亭郡主,探子们查了两三日也没找到什么证据,只是查到太后召平阳郡王等入宫的那一日晚上,平阳郡王狠狠的扇了丰亭郡主一个耳光,除此之外再无异常。 第五十一章 胎动 赵太后心里已经清楚了。 南阳郡王来的也正是时候,赵生前脚刚给赵太后禀报了,他后脚就来了。 让太后意外的是,这南阳郡王走到大殿之下还没站稳,极为响亮的“咚”的一声扑腾跪了下来,沉声悲痛道:“回太后娘娘,臣教女无方,还请太后娘娘责罚!”说罢,他又不怕疼的磕起了头,一下一下的,让立在一旁的宫人都忍不住替他疼得慌。 赵太后没有立马出言阻止,南阳郡王也丝毫不停顿,不一会额上就红肿了起来。 等他的头上隐隐有了血迹,赵太后才故作惊讶的走了下来,亲手虚扶了他,讶异道:“南阳郡王这是做什么,有话说话,怎么就磕起头来了!” 南阳郡王捶胸顿足,额头都挤成了一个川字,他叹息着欲言又止,又伏在了地上,这才道:“赵家姑娘溺水而亡,小女难辞其咎啊!” 赵太后居高临下的垂着眼,平静的“哦?”了一声。 “是小女与赵姑娘起了争执,一时顽劣,就将赵姑娘的荷包拽下扔进了湖里,接着就跑掉了。那湖边少有人至,倒是有个家丁正在墙院另一边扎着梯子摘果子,隔得老远隐约看见有人落湖了,他当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越想越不踏实,这才去湖边看,结果发现赵姑娘已经,已经没了!”他又磕了两个头,“那湖边石板地滑,又恰逢那天早上下了点小雨,估计那荷包就在岸边漂着,赵姑娘想把那荷包捞过来,才失足掉落了水中。” 赵太后静静的望着他蜷缩的伏在地上认错告罪的样子,一言不发。 南阳郡王一动也不敢动。 他现在一边在思索着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哪里有不妥,一边又默默祈祷赵太后赶快发怒。 只有赵太后发怒了,才能说明她相信了自己的话,丰亭才可能逃过一劫。 “丰亭今年,是不是有十六了?”她望着殿外,淡淡叹息道。 南阳郡王全身一僵,半晌才从嘴里艰难的吐出一个“是”字。 “我记得丰亭是十月出生的,马上就十七了啊。”她脸上浮起了一抹笑意。 南阳郡王狼狈的抬起了头,扯了扯嘴角,感激道:“难为太后娘娘还记得,丰亭,确实马上就十七了。” 他心里七上八下,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赵太后心情很好的样子,一拂袖子回到了大殿上端坐着,“姑娘家这么大年纪再不说婆家,可就难嫁了,郡王怎么也不上点心呢?要不,我来给丰亭说门亲事?” 南阳郡王差点没喘过气来,他捂着胸口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连连叩首,声泪俱下的告着罪。 “怎么,是吾没这个资格?辱没了丰亭不成?”赵太后面露不虞,声音带着浓浓的扫兴。 这可是蔑视太后啊!南阳郡王嘴里像吃了苦胆一样,五官那叫一个精彩,不能哭也笑不出来,面容扭曲,摆手道:“太后娘娘误会了,臣的意思是不用麻烦太后娘娘了,丰亭的婚事已经有了眉目,就等,等过了生辰就定下了。” 赵太后哪里不知道他在胡扯。 她皮笑肉不笑的道:“吾,本来还想让丰亭去做燕王妃呢,既然如此就罢了。不过,吾倒想听听,郡王府要和谁家结亲,正好让吾来帮丰亭长长眼。” 南阳郡王瘫倒在地上,无力的张了张嘴,半晌才嗫嚅道:“是,是丰亭的表兄。” 赵太后瞧着南阳郡王汗如豆大,嘴唇泛白,不由得大笑了起来。 南阳郡王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宫的,他的脑袋一片空白,膝盖还打着软,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走到了宫门外。 一阵南风吹过,让他不禁打了个激灵,这才后知后觉背上已全都是冷汗。 太后,这是放过他了吗? 被小厮搀着,好不容易手脚并用的爬上了马车,他疲惫的靠着车厢,听着车轱辘颠簸的声音,渐渐平复了心情。 等到了南阳郡王府,他刚进了院子站定,就有小厮来禀,太后懿旨到了。 南阳郡王只觉得自己忽然全身冰冷了起来。 来传旨的人是赵生,他笑眯眯的拿着懿旨,像是没看见南阳郡王苍白的面容一样,对着神色茫然的丰亭郡主道:“咱给郡主道喜了,快跪下接旨吧。” 丰亭看了一眼自己的阿爹,却发现阿爹脸色极为难看。 她来不及多问,见所有的人都跪下了,她也只好先跪下接旨。 “太后懿旨,南阳郡王嫡女丰亭郡主,聪慧敏捷,姿容瑰丽,东安侯嫡次子武继,气宇出众,讷直守信,二人良缘天作,玉女金童,特今懿旨赐婚。” 赵生将懿旨合了起来,微微弯腰,看着呆若木鸡的丰亭郡主,笑道:“郡主,接旨吧。” 丰亭郡主失魂落魄的摇头,“不,为什么,凭什么?” 南阳郡王一个激灵,赶紧跪着过来,捂住了丰亭的嘴,做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赵生解释道:“丰亭,她,她因为赵姑娘溺亡,吓到了,现在,经常语无伦次,还请赵公公见谅。” 赵生笑了笑,示意南阳郡王接好旨意。 “咱知道,郡主这是高兴坏了,不要紧,咱不是那小心眼的人,都理解,郡王好好给郡主置办嫁妆吧,婚期紧凑,得麻利着点了。”他将懿旨放到了南阳郡王颤抖的手心里,昂着头出了门。 “我不嫁!”丰亭忽然尖声大叫起来,疯了一样的要去抢南阳郡王手中的懿旨。 南阳郡王哪能不了解自己女儿,这个架势就是想撕掉懿旨,气得他狠狠打了丰亭一巴掌,把她打的歪倒在了石板地上。 郡王妃也失色尖叫了起来,赶快扶着丰亭,朝南阳郡王哭着大吼,“你还是不是亲爹,哪有这么打自己闺女的!那武继谁不知道是个傻子,婷婷嫁过去,一辈子可就毁了!你,你可真是狠心肠啊!” 丰亭只知道自己脑袋嗡嗡的响,她一摸嘴角,竟然都流血了。 她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都是莺儿这个死丫头,挑唆她除掉赵楚菲,这下不仅嫁不成衍哥哥了,她还要嫁给武继这个傻子,她往后可怎么活啊! 丰亭踉跄着站了起来,泪眼朦胧的咬牙切齿,“莺儿呢!我要杀了她!都是她挑唆的我!这个小贱人!” 而此刻的莺儿,已经背着包袱出了城门。 她的怀里揣着二百两银票,和一纸婚书,整个人的脚步都轻盈了起来。 马上,她就要和栓哥哥成婚了! 这是栓哥哥许诺给她的,只要让郡主害死赵姑娘,就立马娶她进门。 这二百两银票是她全部的家当,每个月的月银,还有郡主赏给她的东西,全都换成了这一张银票。 郊外孤零零的木屋一如他们相见时那么美好,莺儿脸上止不住的笑,蹦蹦跳跳的穿过种着菜的园地,上了木阶。 她敲了敲门,屋里没有人。 心中一阵不安,莺儿伸手去推门,还没待她使劲,门自己就开了。 还是那些摆设,木桌,木椅,木床,都是栓哥哥亲手做的。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栓哥哥永远不会回来了,不论是等待一天,还是等待一月,亦或是等待一年一辈子,都不会等到。 从头至尾,从来就没有栓哥哥这个人的存在,一切都是一个骗局罢了。 · 长安城中议论纷纷,出了这档子事,谁家也不敢让自己的女儿嫁给燕王,生怕丢了性命。 因此,萧衍的婚事至此就搁置下了。 赵太后也不好催的太紧,安慰了面容颓废的萧衍几句,留他到过了年再走。 随着姜玉娴肚子越来越大,元向歌去威池殿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几乎天天都会去陪着她。 陛下自打姜玉娴怀孕后,就没再来过了,不止不来威池殿,甚至连后宫也很少踏足,都是叫了宫妃良家子们去甘露殿伺候,有的时候连这些人也不叫了,干脆随便拉几个宫女就往宫里去,简直荒唐至极。 元向歌和姜玉娴反而都松了一口气,永远不来才最好呢。 “他又在动了!”姜玉娴惊喜的抚着肚子,朝她笑弯了眼睛。 元向歌好奇的赶快将耳朵贴到姜玉娴的肚皮上,静静的听着。 “怎么样?”姜玉娴见她一直默不作声,还以为她没听见,好奇的问道。 元向歌闭上了眼睛,她觉得很奇妙。 一个人的肚子里居然有一个小生命,再过两三个月就要呱呱坠地了,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而且这个小生命还是在姜姐姐的肚子里,她马上就要做姨姨了。 她忽然鼻子有点酸。 “真的有声音,太神奇了!”元向歌笑着抬起了头,“之前你老说他在动,我都没听见,这次是真的听见了一点动静。” 姜玉娴高兴的拉着她去了床上,解开衣裳露出了隆起的腹部,指着自己的肚子,“你仔细看,他经常会戳我的肚子!” 元向歌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戳肚子?万一破了怎么办?” 瞧着她傻兮兮的模样,姜玉娴扑哧一下笑了起来,“说什么呢,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情呢,我这肚子又不是纸糊的,怎么会破了!” “诶!”姜玉娴来不及收敛笑意,乍然惊呼了一声,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肚子,“快看,他在戳我!” 元向歌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肚子,只见果真突然鼓了一个小圆包,很快又平了下去。 “真的诶!”她喜出望外的将手贴在了姜玉娴的肚子上,轻轻的抚着,仿佛在和肚子里的孩子交流着。 第五十二章 是他 气氛正是温融之时,伺候姜玉娴的宫女走了进来,行礼道:“美人,有个没见过面的宫女送了一封信给您。” 姜玉娴和元向歌面面相觑。 姜玉娴将衣裳带子系好,拆开封的严严实实的信封,展开纸粗略的看了看,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怎么了?”元向歌好奇的问道。 姜玉娴没有说话,直接将信递给了她。 元向歌拿过来仔细看了起来。 上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酉时,请元婕妤、姜美人到九仙门一见。旁边还画了一个小人,手中拿着凿子锤子在砸月门,月门里面种了各样的花草。 她将信纸折好,不自觉的皱了眉头。 九仙门外驻扎着右羽林军、右龙武军等禁军,那里可不是她们该去的地方,究竟是什么人邀她们一见?这人是善意还是恶意? 而这画又是何意? 姜玉娴也在抿着嘴,静静的思索。 “我知道了。”姜玉娴忽然有些激动,她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宫女们,让元向歌附耳过来,悄声道:“那个小人在修院子,是修远,是修远!” 元向歌惊讶不已,而姜玉娴已经眼圈泛红,又哭又笑。 她不好打破姜玉娴的美好念想,而是默默的又看了几眼纸上的字和画。这字和画都不是张大哥的手迹,以张大哥的性格,是不会约她们一见的,这让人发现了,可是掉脑袋的事,至少他不会舍得姜姐姐冒险。 而且,这个人看起来很是谨慎,以这个手迹,纵使查也查不到来源。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姜玉娴察觉到她的为难,出言问道。 看着姜玉娴那渴望的眼神,元向歌摇了摇头,笑道:“我只是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 姜玉娴冷静了下来,眼神也随之黯然了下来,喃喃道:“是啊。”万一是个圈套怎么办。 元向歌心中一痛,坐到她身边,与她低语道:“没关系,我们先过去,离九仙门远一点,观望一会再做决定。” 找个可进可退隐蔽的地方待一会不就行了。 姜玉娴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是啊,她们若是看见修远哥,再出去不就是了,如果是个圈套,她们撤退就好了。 两人傍晚早早的用了膳,待到天色昏暗,元向歌搀扶着姜玉娴,两人悠闲遛着弯的往西边走去。 现在天气冷了,又快到黑天了,路上很少看见宫人。 姜玉娴一直攥着拳头,她很紧张,又很兴奋,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一样,慌乱的很。 也不知道修远哥怎么样了,黑了瘦了没有,在外面过得如何,是不是进了禁军。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冷不丁的转头问道:“你看我妆容怎么样,头发乱吗?我的脸是不是太瘦了,会不会不好看?” 元向歌心里忽然堵得有些难受,她仔细的端详了几眼,替姜玉娴正了正头上的凤钗,点头道:“好看,比以前还好看,很整齐。” 姜玉娴松了口气,笑靥如花。 九仙门很远,由于姜玉娴肚子大了,两个人走走停停,走了许久才看见了宫门,元向歌只带了碧痕撒儿清容,吩咐她们去周遭看一圈,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宫门前空荡荡的,只有门前站着两个挺拔笔直的侍卫,像两根标杆一样。 已经到了酉时,眼见着天就要全黑了,有一个侍卫九仙门走了进来,四处张望着。 姜玉娴心头一动,可定睛看了两眼,一阵冷水就浇了下来。 这不是修远哥的身影,纵使像,可也不是,她很确定。 正好宫女们回来了,朝元向歌摇了摇头,低语道:“没有人,这附近连只鸟都没有。” 元向歌拍了拍姜玉娴的手,让她待在这里不要动,自己则孤身往九仙门走去。 姜玉娴自然不会听她的,让若潭扶着她一块过去,来都来了,要是被人发现了,她可不能让向歌一个人背锅。 那张望的侍卫见元向歌等人走了过来,也朝她们走了几步。 “婕妤,美人。”他行了一礼。 元向歌埋怨的看了姜玉娴一眼,姜玉娴则笑了笑。 侍卫眼生的很,面容普通憨厚,看起来有三十来岁了,他仔细看了元向歌两眼,垂眸从腰间拿出了一封信,恭敬的递了过来,“这是张大人的信,看完记得烧掉,以后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会叫一个叫蓝栀的宫女递信,婕妤美人尽可相信她。” “要是我们想往宫外递信呢?”元向歌端详着他的模样,看起来在思索些什么。 侍卫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就还找蓝栀吧,她在宫闱局,一问便知。”他答道。 元向歌点了点头将信揣进了怀里,她瞧姜玉娴欲言又止,心中叹息,问道:“张大公子回家了吗?” 姜玉娴紧盯着恭敬的侍卫,想从他的口中听见一个是字,可他却仓促的摇了摇头,“没听说大公子回家的消息。若无他事,我就先告退了,马上宫门就要关了。” 他言毕,回头看了一眼朝他招手的守门侍卫,拱了拱手,迅速的转身离去。 元向歌瞳孔猛然放大,突然忘记了呼吸。 她不顾一切的跑过去想要拉住他,可宫门却已缓缓带上,只差一步之遥,便仿佛相隔了万里之遥。 如果她没有眼花的话,那个人的小拇指上也有一个月牙的疤痕,和那个人的疤痕一模一样,化成灰她都记得!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元向歌一时觉得天旋地转,她痛苦的捂住了脑袋,那滔天的火光,惨烈的尸首,刺眼的鲜血,还有那两个人的声音,交替的在脑海中不可抑制的变换重叠着。 “向歌!”“婕妤!”几只手紧紧的搀扶着她,可她却顾不上了。 是了!他的声音,怪不得她觉得有些熟悉,就是他,肯定是他,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元向歌目眦欲裂,紧紧的拽着姜玉娴的袖子,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是他!” 宫人们不明白这个他是谁,可姜玉娴却隐隐有些眉目,她顾不上自己刚才失落的情绪,紧紧的反握住元向歌颤抖不已的手,安抚道:“我知道了,等回了威池殿,我们再细细说。” 元向歌牙关打颤,僵硬的点了点头。 回到温暖的大殿之中,元向歌失魂落魄的坐到了榻上,默默不语,宫人给她端了一杯热茶,她也只是僵硬的捧到了手心里,好像觉不出烫手一样。 吓得姜玉娴赶快接过来放到了桌子上,仔细的看了看她通红的手,又心疼又埋怨,嘴角嗫嚅了两下,终究什么也没说,吩咐若潭去取块冰来冷敷一下。 元向歌任由姜玉娴给她冰敷着手指,脑子里却是一片混沌。 她的脊背一阵发冷,为什么这个人会在张伯伯的手下做事? 不,不可能是张伯伯。 她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张伯伯如果是凶手,又为何将她救了出来,将她养大,早在多年前的夜晚,直接将她斩草除根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告诉她那些事,许她来调查灭门的真相,还要一直默默扶持她。 难道,那个人是赵家的奸细?潜入张伯伯的手下,取得了张伯伯的信任? 信,对了,还有信! 她急切的从怀里将信拿了出来,空无一字的信封完好无损,封的火漆也是完完整整,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迹。 姜玉娴看着她有些癫狂的样子,心里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一样难受。 “你们都先退下吧。”姜玉娴微蹙了眉头,淡淡道。 宫人们齐齐应是,撒儿担忧的看了自家婕妤几眼,也乖乖的退下了。 殿门“吱呀”一声被带死,元向歌恍若未闻,纤细的手指还在拆着信封,可是她已经抠了十几次封沿了,却怎么也抠不开。 姜玉娴看不下去了,从她手中将信抽了过来,轻轻一撕便将信封拆开了,将整整齐齐的信纸掏了出来放到她的眼前。 元向歌忽然有些害怕。 她喉咙微动,缓缓将信纸接过来,慢慢的展开。 “宫中喜事接连,吉梦征兰,机缘已到,母凭子贵,指日可待,不忘旧约,势在必得,勿忧。” 的确是张谦放的字迹,豪放中却带了几丝内敛,仿佛克制着自身的狂放。 寥寥几言,看似什么都没讲,可又什么都讲了。 既然提到喜事接连,那就是将袁春娣怀的孩子也算上了,不论姜姐姐还是袁春娣生下了皇子,张谦放都会想办法挟子以胜赵太后。 姜玉娴瞧她兀自出神就知她已经看完了,便将信纸从她手中抽了出来,看了看信上的内容。 她目光平静,看过以后,便将信纸连带着信封一起扔进了炭火盆里。 零星的火点一下子伸出了贪婪的舌头,一闪而过的灿烂,将干净单薄的信纸熔成了的灰烬。 殿中顿时一股淡淡的烟味,让姜玉娴微微有些不适,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元向歌紧抿着唇,将窗子支了起来,不一会屋内的烟味就散尽了。 二人都没有说话,静静的各自坐在榻的左右两边,魂不守舍的思虑着各自的心事。 第五十三章 凶兆 其实姜玉娴对于元向歌的灭门之案,并不清楚。 整整十年,倒不是元向歌讳莫如深不堪提及,而是她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眉头,等到后来听张谦放告诉了她答案以后,她也不想告诉姜玉娴了,一是因为姜玉娴与张大哥有缘无分,正是痛苦之时,二是因为她并不想连累姜玉娴。 而姜玉娴也从来没有问过,因为她怕自己一问,就又勾起了那些让元向歌痛苦的噩梦,会让她受不了刺激。 “我五岁那年的一个夜晚,元府上上下下,除了我,全都惨死了……” 元向歌异常平静的娓娓道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但是却隐去了她进宫是为了报仇一事。 “那这么说,张家,也有可能是杀害你全家的凶手。”姜玉娴喃喃道。 元向歌反驳道:“也有可能那人是赵家派来的奸细,若张伯伯是凶手,他没理由放过我,何必给自己多找麻烦呢?” 可姜玉娴却沉默了。 良久后,她迷茫的轻叹了一声,看着窗外的漆黑低语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向歌。”她担忧的握住了元向歌的手,“防人之心不可无,张伯伯,也许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美好。” - 十月十八这天是小雪。 前几天太医前来请脉,说姜玉娴的胎位不正,有难产的倾向,让她平日无事多出去走走。 本来,元向歌每天都会过来陪她出去走动,可今个儿一早,元向歌连着打了四五个喷嚏,说话也带着浓浓的鼻音,头还有些眩晕。 她受寒了。 撒儿摸了摸她的额头,皱着眉惊呼道:“怎么这么烫!” 折腾了好一阵,又是请御医,又是敷毛巾,最终还被灌了一碗苦涩的汤药,元向歌乖乖的窝在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睡着了。 漆黑的夜空飘落着洋洋洒洒的雪花,她却感受不到一点冷意。 这里寂静到令人害怕。 忽然,仿佛从黑暗的尽头走来了一个人影,白衣缥缈,黑发轻飘,那是一个女子。 她的衣裳看起来非常单薄,走路的姿势很优雅,甚至有些熟悉。 走近了才看清楚,原来这个女子是姜玉娴。 元向歌想问她冷不冷,可费尽全力也发不出声音。 姜玉娴定定的看着她好一会,终于温柔的笑了起来。 但刹那间,姜玉娴柔和的唇角开始滴血,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的坠落在黑夜里,“吧嗒,吧嗒”极有规律。 元向歌惊慌的想要伸手帮她擦,可怎么也动不了,她想大声喊,却也发不出声音。 “不!” 她猛地睁开了眼,大口的喘着气。 “婕妤,您这是做噩梦了吗?”清容坐在床边,担忧的拿了帕子替她擦着额头上如豆大的汗珠。 元向歌伸出手一把握住她的胳膊,盯着她问:“姜美人那边,可还好?” 清容被她这一惊一乍弄得一愣,摇头道:“没听说有什么事,婕妤您这是魇着了,缓缓劲儿。”清容一边说着,一边把她的胳膊塞回了被子里,“才出了汗,刚退了烧,可别再凉着了。” 元向歌有些发怔,任由清容替自己裹着被角。 毋庸置疑,刚才是一场梦,可她这心里,怎么就莫名的不踏实呢。 “您再睡一会吧,受了寒身体疲惫是免不了的,现在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呢,等到了用膳的时候,奴婢再叫您。”清容温声安慰着。 她确实浑身无力,可这梦闹得她心里实在是七上八下的。 她闭上眼睛,觉得说不定一会就睡着了。 清容换上不就的熏香快要燃尽了,只余了半指宽,香灰堆了一座小山似的。 撒儿掀了帘子,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见元向歌还在睡着急的不行,小声和清容商量道:“威池殿那边出事了,姜美人——” “怎么了?”元向歌本就没睡着,一听出事了腾的就坐了起来,紧张的抬高了声音。 看着自家婕妤眼睛瞪得那么大,撒儿吞咽了一下,讷讷道:“姜美人,她,她摔了一跤,早产了……”她的声音越说越小。 元向歌乍然手脚冰凉了起来,不顾自己狼狈的模样,颤声道:“快拿衣裳过来,去威池殿!” 清容看着她嘴唇发白,额前的头发紧紧的贴着皮肤,迟疑了一下。 “快啊!”元向歌带了哭腔的大声喊道。 不敢耽搁,清容和撒儿赶快伺候着她穿了衣裳,外面罩了厚厚的披风,连头和手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拥着她往外面走去。 元向歌脚下都没了力气,手不由自主的哆嗦着,还好有宫女们搀着才能稳稳当当的走着。 威池宫里聚了不少的人,都围在耳房外,就连赵太后都来过了,唯独不见陛下的影子。 耳房里面悄无声息,偶尔出来一个宫女,端着铜盆,里面装着浑浊的水。 元向歌拽了端盆的宫女,目光紧紧的盯着她问道:“怎么样了?” 见是元向歌,宫女苦了脸带着她走到了边角,小声道:“本来美人是出去散步的,可是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来一只猫,那猫直直的往美人身上扑去,正巧那地上也滑,像是油又像是水,结果美人一躲,直接就摔倒了,连着若潭都摔了,接着底下就见了红,赶快就撑着回了殿,叫太医来了。” “现在如何,是发动了还是没什么事?”元向歌抱着一丝侥幸,期盼的问道。 宫女神色黯然,摇头道:“不好说,就是一直隐隐出血,但月份不小了,若是能顺利生下来倒还好了,可惜,太医说胎位不正,这些日子一直活动也没正过来,还得等过会看看才知道如何。”她可不敢说凶多吉少这样的晦气话,只能模棱两可的含糊着。 元向歌失魂落魄的松了手,宫女还忙着端水,福了福身仓促的走了。 胎位不正,那要是发动了,就是难产了。 “人都说七活八不活,算算姜美人现在也怀了八个月了,早不出事晚不出事,正好八月份出事,这还真是凶多吉少……”院子里的姚含、温君茹等人正声音不高不低的议论着,正好让元向歌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紧抿着唇,大步往那几个人的面前走去。 姚含见她满脸煞气的走了过来,心虚的往后退了半步,讪笑道:“不过,婕妤也不用担心,这凡事总有意外,说不定姜美人吉人天相,逢凶化吉呢。” 元向歌止了步子,冷冷的望着她,“会说话就多说点,不会说话就闭上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分不清楚吗?” 看着她骇人的样子,姚含一个激灵,紧紧的闭上嘴连连点头。 温君茹心中快意,她早就恨死姚含了,只是她家世微薄,在宫中孤立无援,所以才不敢和姚含闹翻了脸。 她脑筋一转,害怕的躲到了姚含的身后,小声与她耳语道:“姚姐姐你刚才不还说,怀胎八月生产本就凶多吉少,更何况还胎位不正,这回九成九都活不了了吗?现在怎么又改口了,到底是哪样呀?”她虽然声音小可周边却静的很,元向歌哪能听不见。 姚含心里咯噔一下,狠狠的瞪了温君茹一眼,这是想害死她呢! 元向歌背影一顿,回过头,冰冷的望向了温君茹,还不等温君茹反应过来,元向歌已经走到了她的眼前,以不及掩耳之势伸手赏了她一个极为响亮的耳光。 温君茹捂着火辣辣疼痛的脸颊,不敢置信看着她。 光天化日之下,元向歌竟然敢动手打她耳光?! 元向歌气的胸脯一起一伏,指着大门,咬牙挤出一个狠狠的“滚”字。 众人鸦雀无声,谁也不敢现在上来触了她的霉头,温君茹委屈的红了眼眶,嘴唇颤抖的转身往外跑去。 就因为她家世不好,一个两个都这么欺负她,这元向歌不敢得罪姚含,就敢扇她的耳光,此等奇耻大辱,早晚有一日她都要一寸一寸的讨回来! 郑媛默默的叹了口气,这温君茹真是蠢到家了,本来元婕妤就和姜美人感情好得很,她还敢上去触这眉头,这不是自讨苦吃吗?祸水东引可不是这么个引法呀。还不如姚含呢,虽然也不怎么聪明,但起码识时务,能屈能伸。再说了,这姜美人还生死未知,大家又都半斤八两,除了给别人添点堵又得不到好处,安稳些不好吗? 耳房里传出了女子的喊叫声。 元向歌心神大乱,这是发动了吗? 几声喊叫过后,耳房中又安静了下来,她心中急得难受,想要进产房,却被宫女拦了下来,说里面忙得很,她进去只能添乱,不让她进。 元向歌从来没有这么渴求过上天,她宁愿用她所有有价值的东西,去换姜姐姐的平安无事。 过了有一个时辰,有宫女慌张的跑了出来,元向歌赶紧从台阶上站起来,拦住她问她要去哪。 宫女忍不住抹了抹眼泪,颤声道:“美人情况不好,太医让奴婢去找找陛下和太后娘娘。” 第五十四章 万剐 元向歌心里顿时凉了个透彻。 一片,两片,微弱的雪花从天上纷纷飘落,点点落在乌黑的发间,消失不见。 没有等来陛下,更没有等来赵太后,等来的只有一句简简单单的宣判。 “姜美人薨了。” · 十月十九日。 姜玉娴被追封为姜昭仪,赐号永嘉。 生下的女儿平阳公主,则被太后接了过去亲自抚养。 元向歌醒来的时候,撒儿正趴在床边悄悄的抹着眼泪。 “婕妤!您终于醒了!”撒儿脸上还挂着斑驳的泪痕,咧着嘴笑了起来。 她慌慌张张的跑出去,嚷着让传太医。 很快,“蹬蹬蹬”几声,她兴奋的跑了回来,却愣在了床边。 “婕妤……” 泪水如同源源不断的小溪一样,静静的打湿了枕头,元向歌的眼睛通红,格外木然的神色让撒儿感到害怕。 她连续烧了三天。 针灸汤药冷敷,方法用了千千万,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了,直言若是天黑前还不退烧,人就差不多完了。 好在,天黑之前,她还是挺过来了。 元向歌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命运会是这样,难道真的如张府的下人偷偷议论那般,她是个克星,所有与她走得近的人,都难逃厄运。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和姜姐姐保持距离,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 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该生下来? 老天,是在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啊! 然而姜玉娴的死,并非意外。 她想起威池殿宫人所述,姜姐姐摔倒的地面除了水,还有油。 支棱着无力的身体,她重回到姜玉娴摔倒的地方。 不出所料,石板干干净净,已经没有任何水渍油渍了,可是她记得姜玉娴那日穿的鞋子,却被若潭好好的保留了起来。 拿到鞋子,果真脚底的油渍还带着。 若要问,这宫里哪里有油,除了工部就只有尚食局了。 元向歌面色阴沉,亲自去了尚食局。 “婕妤恕罪,奴婢这就下去查,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尚食诚惶诚恐行礼。 可元向歌却冷冷的望着她,“你是尚食局的尚食,出了这种纰漏已是监管不力的渎职之罪,而且谋害皇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若是尚食包庇凶手,或是推个顶罪羊出来,那可是罪加一等,此刻我没有禀告太后娘娘,已是对你关爱有加,你只需将偷油的人交出来,此事就与你无关,如果交不出来,我也只好铁面无情,请太后娘娘与陛下做主了。” 尚食满头大汗,陛下性情乖张,太后雷厉风行,尚食一职不保事小,掉了脑袋事大,想她半生小心谨慎,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栽了跟头! 细思之下,尚食局里只有司膳房容易拿到油,尚食立马叫了司膳过来,细细询问。 司膳如临大敌,又叫了手下的十几人前来,一个不落的仔细盘问。 只是细问了一遍,谁也不肯承认有这样的事,也没看见身边有哪个去私自偷油,一时又变成了死局。 司膳沉吟片刻,“亦或是有什么可疑的人往库房去,往厨房去,偷偷取了一点油出来。” 大家绞尽脑汁的思索着,一个不起眼的宫人“啊”了一声,小声道:“我想起来了,姜美人出事的前两天,有个宫女前来问我要了点油,说是她身上有个地方长了点癣,有个偏方需要些油。我寻思怎么还有这样古怪的偏方,这样贵的油,都是入口的,往身上抹,得浪费多少啊,当时就拒绝了她,让她去太医署,可她一直求我,说那癣长的地方太隐蔽,只要一点就行,不浪费的。” 她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所以我就给了她一点。” 事已至此,责怪也无用,当务之急是要先将那个宫女找出来才是。 司膳让众人稍安勿躁,出言道:“那你知道她是哪个宫殿的吗?” 宫人愧疚的摇了摇头。 “那如果你见到她,还能认出她吗?” 宫人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能,我记得她的眉骨这里有一颗米粒大的黑痣,藏在眉毛里。” 这样明显的标记,实在太容易找了。 尚食赶快去禀了元向歌,翻查宫女画像的事情,只有妃嫔才有资格。 可惜的是,元向歌去查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这样一个人。 她沉思了片刻,让尚食把那个宫女叫过来,亲自带着那个宫女去了掖庭宫。 秋梨院虽然入了冬,但却依旧打理得井井有条,元向歌走进来的时候,袁春娣正在院子里挺着大肚子散步。 她看见元向歌惊愕了一下,赶快扶着肚子过来与元向歌见礼。 元向歌紧抿的唇没说话,给司膳房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立马挨个的审视着院子里的宫人们。 袁春娣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元向歌的免礼二字,可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只能失礼的直起了身子,歉意的笑道:“我身有不便,婕妤勿怪。” “婕妤,就是她!”司膳房的宫女拉了屋里一个瑟瑟发抖的宫女出来,可那宫女的眉间却并没有痣。 元向歌看都没看袁春望,从口中淡淡的飘出:“带走。” 袁春望面上的平静瞬间破碎,她慌乱的想要拦住宫人们带走那宫女,可最终却被锁在了秋梨院中,任凭她如何喊叫,也没人能替她打开这扇门。 甘露殿里,陛下正与燕王喝着酒,不待太监通传,元向歌抱着思容,满脸残泪的闯了进来。 在他们的惊愕中,她扑通的跪了下来,重重的磕了个头,呜咽道:“害死姜姐姐的凶手已经找到,还请陛下按律处置,以慰姜姐姐在天之灵。” 她哭的极有美感,一双美眸泪光闪闪,纤眉微垂,淡唇微启,素淡的鬓发,单薄的衣裳在这寒冷的季节更显她的孤苦无依,真是我见犹怜。 萧衍的心也随着她的眼泪一下子疼了起来,他想扶她起来,为她披上衣裳,可实际上他却什么也不能,只能攥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陛下皱了眉,赶快让宫人把她扶起来,又是加衣裳又是赐坐递茶,折腾完了才冷嘲热讽道:“你是想大病未愈又添新伤?” 怀里的思容似乎感受到她的悲伤,也哭了起来,元向歌一边哄着思容,一边颤声道:“妾心病难医,还请陛下为姜姐姐做主!” 萧桓远远的盯着她怀里的孩子,有一丝出神。 等思容停下了哭声,他才回过神来,神情落寂道:“到底怎么回事?” 元向歌知道陛下就算对她不待见,对姜姐姐感情寡淡,但看在王厚雅的面子上,看在思容的面子上,他也一定会听她说的。 她言简意赅的将始末说了个清楚。 萧桓怒气满面,连审也不审,直接下旨道:“传朕口谕,将秋梨院的人都立马杖毙,袁采女即刻禁足,待诞下皇嗣,贬为庶人白绫赐死!还有那个吴太医即刻问斩!” 元向歌没想到陛下如此干脆,可她却没有半点舒心,反而心中更疼,压抑着低声痛哭了起来。 纵使这些人都死了又如何,千刀万剐曝尸荒野又如何,她的姜姐姐永远都回不来了! 萧桓看她哭的心烦,不耐烦的摆手,“快回去吧。”他也没心情喝酒了,把酒杯放下对燕王道:“四哥,你也回去吧,吾累了,咱改天再喝。” 萧衍应了,起身告辞。 待他们都退下,萧桓重新斟满了酒,一口饮尽。 一杯空空,他觉得不够,又端起酒壶,往口中放肆的灌去。只有醉了,才能不想起那些令人痛苦烦躁的事,才能混混沌沌,才能飘飘欲仙,才能如释负重。 “婕妤。”萧衍叫住她。 元向歌擦了擦泪水,红着眼眶回了头。 萧衍一窒,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洁白如新的帕子,“给,擦擦眼泪吧。” 如果说面见陛下是处心积虑的梨花带雨惹人怜惜,那此刻的她就哭的有些狼狈不堪了。 她的面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泪,接过帕子,不过片刻,那帕子就不忍直视了。 元向歌连句谢谢也不敢说出口,她怕自己一出声,就会丧失理智,抑制不住的嘶声裂肺大哭起来,她只能死咬着唇,忍着闷疼的胸口,呜咽着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萧衍摸着自己的心口,有些怅然。 旨意下来的第二日,袁春娣就要生产了。 狭小的屋子里,除了接生婆和一个打下手的宫女,还有元向歌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袁春娣也不知究竟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恐惧,五官扭曲的抖成了一个筛子。 “我不生了,不生了!”她突然癫狂的尖叫着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 只要不生下这孩子,她就不会死,她不能生,不能生,她要憋回去! “如果你不生,那就只能杀鸡取卵了。”元向歌目光阴沉,平静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格外的渗人。 袁春娣僵住了,杀鸡取卵,什么意思? 把她的肚子活生生的刨开,然后把孩子取出来? 接生婆子将她摁了回去。 “元向歌你这个疯子!你这个恶鬼!你,你不是人!”一阵阵疼痛,让她面容狰狞,破口大骂着。 元向歌只是一直阴沉的盯着她,那眼底传出来的恨意,似乎她下一刻就会扑上去撕裂她,将她挫骨扬灰一般。 第五十五章 惊恐 袁春娣的身体很结实,很快就产下了一名男婴。 接生婆把孩子收拾干净,包起来放到了元向歌怀里。 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的袁春娣,惊恐的想要把孩子抢回啦,可她毕竟是刚生了孩子,身体正值虚弱,元向歌轻轻一躲,她就摔在了地上。 “求求你,放过我吧,是我错了。”她声音嘶哑,哭喊着拽着眼前的裙角,“孩子,我只求你别伤害我的孩子,我出宫,我再也不出现在你的眼前,这可是陛下的长子,只要你好好对他,孩子我可以送给你,我都不要,好不好!” 这肝肠寸断的哭喊声听在的元向歌的耳中,格外的讽刺。 宫女端了整齐干净的白绫进来。 元向歌无动于衷,宫女也不敢妄动。 白绫?呵,她不配,这样干净的死法,怎能用在她这样恶毒的人身上。 “撒儿。” 听见元向歌的呼唤,撒儿应着掀了帘子进来,不用她多言,撒儿就递了一个瓷瓶过来。 “你要干什么?”袁春娣目露恐惧,警惕的往后缩去。 元向歌不答,朝接生婆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过来接着瓷瓶。 接生婆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腿软的扶着床脚,哭腔道:“娘娘,奴婢可没干过这样的事啊,奴婢不敢啊。” 元向歌紧抿着唇,面容立马格外阴沉了起来。 接生婆被她浑身的凌厉之气,吓得一抖,颤颤巍巍的将瓷瓶接了过来。 娘娘是要堵住她的嘴呢,只有她亲手给这位袁采女喂下药去,娘娘才会放心她的嘴巴。 眼一闭心一横,接生婆联合那打下手的宫女,一个摁着袁春娣,一个打开了塞子,不顾袁春娣的挣扎哭嚎,死命的往她嘴里灌了药。 接生婆的手很有劲,也很巧,倒完了药,捏紧她的嘴巴一抬下巴,那药就一滴不落的都给她灌了进去。 袁春娣爬到一旁,忍着腹中开始发作的痛意,用手指扣着喉咙想要将药呕出来。 “此药无解,你呕出来也没用,只需三滴就足以致命,你呕出来的越多,肚子里的药越少,你死的就越慢,痛苦的时间就越久。”元向歌冷漠的望着她,“先是腹痛,接着就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食你的肚子一样,又痛又痒,接着就会蔓延到四肢百骸,你会发现你的皮肤开始发红,变成像血一样红,渐渐的你的喉咙会开始咳血。如果你能坚持到最后因为五脏六腑的颓败而死去,那我敬你是个英雄,可如果坚持不到最后,你知道你会怎么死吗?” 袁春望已经感受到腹中的痛痒交织,她痛苦的在地上滚来滚去,用指甲挠着自己的肚子。 “会刨开自己的身体,想要挠一挠自己的内脏,甚至抓爆自己的骨肉。” 元向歌语气淡淡,仿佛在说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 屋里的人都胆颤不已,甚至觉得自己的内脏也又疼又痒了起来。 怀里的婴儿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恐惧,不安的大哭了起来。 元向歌将孩子扔给了撒儿,从袖子里掏出帕子,仔仔细细的擦了擦手指,仿佛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母凭子贵”来的仓促而简单。 不知道张谦放究竟与赵太后达成了什么条件,赵太后主动将这个孩子归到了她的名下,并册封她为贤妃,迁至淑景殿的主殿。 一时之间,后宫之中,风头无限,所有人都羡慕死她了。 一年前,谁敢相信,一个从未承宠过宫妃,竟然能如此好运的平步青云。 于她册封的当日,大齐与高句丽的战事以相互达成和平协议而终止,谁也没多讨到一分好处。 不过王寅也算是有功劳,赵太后颇为大方,也赏了一些金银,用于安抚将士们,对于王寅报上来的立功者,也给了封赏。 等姜玉娴下葬过后,威池殿的一个粗使宫女,悄悄的求见元向歌。 她求元向歌屏退了殿中的宫人后,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娘娘,这是昭仪留下来的信,让奴婢转交给您。” 元向歌半信半疑的接了过来,那宫女知她心有疑虑,恭敬道:“昭仪说,您一看便知。” 展开信件后,洁白的信纸上确实是姜玉娴的字迹。 越看下去,元向歌的眉头就更蹙一分。 她心思沉重的将信纸收了起来,刚想叫宫人看赏,才记起现在身边并没有人伺候。 “这样吧,你以后就在淑景殿伺候,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不卑不亢,“奴婢名唤碧荷。” 元向歌点头,“你出去找清容,她会给你安排。” 她离开带上门后,元向歌失魂落魄的滑到了冰凉的地面上。 范云轻,张谦放…… 她好后悔自己没有多关心一下姜姐姐,怪不得那时姜姐姐情绪骤变,闭门不出!那个禽兽,他怎么敢?! 张谦放又为何要纵容范云轻做下这等兽行?难道这么多年的养育,他对姜姐姐没有半点感情吗? 她牙齿打着颤。 姜姐姐之所以将信件交予碧荷,是因为怀疑身边的贴身宫女有张谦放的耳目,并在信上提及,让她注意身边的宫人。 她的心中一片寒意。 除去满心的痛苦,周身的凉意渐渐侵袭,让她四肢有些麻木。 究竟赵太后与张谦,放谁才是她灭门仇人? - 天刚蒙蒙亮,元向歌就出了殿门,去给赵太后请安。 听到宫人的通禀,正在用早膳的赵太后很意外。不是不用她们过来请安吗?这贤妃是有什么事吗? 她放下勺子,淡淡道:“让她去偏殿候着吧。” 元向歌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不到一刻钟,赵太后就过来了。 “什么事就快说吧,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她开门见山的望着元向歌,一点也不说客套话。 元向歌微微低头,“妾有个问题想讨教太后娘娘。” 赵太后望着她不语。 “如果您有一个非常想要的东西,需要搭上很无辜之人的终生作为代价,您会如何取舍?” 赵太后片刻后,大笑了起来,“这倒是个有意思的问题。” 她认真的思索了一会,“非常想要的东西,那要看是什么东西了,如果是牺牲少部分人作为代价,成就更值得的事情,我自然是愿意的,当然这些人吾自然不会让他们白白牺牲,会许给他们应得的报酬。”她有所感,叹道:“像是这打理这天下,这样的取舍总是免不了的,吾也是个肉身常人,只能尽心竭力而为,以求问心无愧,对得起天下黎民百姓,至于功过如何分说,那是天下人的评判,吾倒是不在乎那些。” “如果你是说吾私心想要什么,那吾还真是想不出,在赵府做姑娘时,就要什么有什么,一入宫,吾就是皇后,母仪天下,后来又诞下了皇子,等先皇驾崩自然而然,吾就做了太后,你说我还有什么想要的?” 元向歌一怔。 是啊,一个什么都有的人,怎么会去因为如此不可靠的传言,去灭别人的满门呢?权势已经在她的手中了,她已经站在万人之巅了,就算真的拿到了那所谓的“阴兵”,对她来讲又有什么用呢? 上朝的时间到了。 赵太后起身,“你现在还正年轻,可不要因为一些诱惑,误入歧途,该做什么不该,你心里应该有数。”她话中有话,带着隐隐的警告。 忽然想起张谦放与她的交易,赵太后心里又不舒服了起来,连带着看元向歌也不顺眼了。 走在回淑景殿的路上,元向歌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仿佛天翻地覆了一样。 难道养育了她十年的恩人,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真是太可笑了。 回到殿中,张谦放的信件又到了。 忍着心底的恐惧,她镇定的拆开了信纸,依旧是那熟悉的字迹。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安心静待时机即可。” 寥寥几字却让元向歌全身又冰凉了起来。 她深陷局中,是一颗孤零无助的棋子,渺小如尘,无法窥见整盘的局势,更无法察觉下棋人的心思盘算。 也许下一刻,下棋之人操纵着她,达成了他赋予她的使命,就会立刻粉碎掉她。 如果她是张谦放,她下一步会做什么呢? 元向歌无力的坐到了榻上,她隐隐有些眉目,可她却不敢想。 这样大逆不道的狠手,如果不能得逞,那将会是血肉做抵的反噬。 元向歌心头一动。 如果她提出与赵太后联手,赵太后会将她放在眼中,并信任她吗? 第五十六章 珠子 很快这个想法就被元向歌摒弃了。 就算赵太后表达出相信她的态度,如果防不胜防,陛下真的有了三长两短,赵太后照样不会放过她,因为唯一的皇子在她的手中,赵太后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杀掉她,只有这样,大皇子才能回到赵晴的名下,她没有存在的意义。 只有当她拥有同等价值的筹码,才可以和别人谈条件。 此刻她不宜有异动。 况且如果陛下真的不在了,她的机会才是真的来临,她完全可以在赵太后与张谦放之间斡旋,因为她的手中有大齐独一无二的命根子。 在刀尖上跳舞固然凶险,可得到的回报也是丰厚的。 她不过孤草一株,身后重重的尸体、鲜红的血液已经快要让她窒息,如果不能替姜姐姐,替阿爹阿娘,还有幼弟亲人们报仇雪恨,她又何苦活在这污浊的世上! 元向歌望着窗外悠悠白云,嘲讽的嗤笑了一声,一声还不够,她越笑越烈,浑身颤抖了起来啊,仿佛这世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她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涌下流淌成河,一路流进白皙的脖颈中,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笑还是悲。 没过两日,张谦放竟然声泪俱下的求了陛下,让冯氏与张宝珍进宫来探望一下元向歌,说冯氏与张宝珍思念元向歌,尤其是冯氏,茶不思饭不想,虽然是养女,但自小养在身边,胜似亲女,还请陛下恩典。 说是求陛下,实际上求的却是赵太后,当着这么多议事大臣的面,这不是过分的事,赵太后也不好驳了,留个刻薄的名声。 元向歌听说后冷哼了一声。 这理由未免也太跛脚了些,冯氏和张宝珍恨她恨得不得了,思念个锤子。 定然是有什么事不方便信件传送,所以这娘俩才不情不愿的被张谦放差来了。 果真如她所想的如出一辙,冯氏还勉强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而张宝珍却连装都懒得装,撇着嘴翻着眼,明明白白的写着不情愿三个大字。 元向歌定定的喝着茶,连眼皮子也不抬。 好在冯氏还算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敷衍的行了一个礼,全了礼数。 张宝珍就更敷衍了,嘴里说的话也是含糊不清,草草一欠身就算完了。 清容等人都蹙了蹙眉头,虽无血缘,可这毕竟是娘娘的“亲戚”,娘娘没开口表明态度,她们也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斥责冯氏与张姑娘。 “嫁入了天家,那可就是天家的人,张夫人与张姑娘如此做派,可是在蔑视皇家?难道张尚书就是如此教妻教女的?” 引她们入宫的女官皱着眉头,口吻带了几分的斥责。 蔑视皇家,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冯氏忍下情绪,“不敢不敢,久别重逢难免有些情绪激动,恰逢这两日思绪过重身体不适,所以四肢都有些无力,还请……娘娘恕罪。”说罢,她又规规矩矩的重复了一遍礼数。 张宝珍可是个不吃气的主儿,她早就把张谦放叮嘱的话抛诸脑后了,柳眉倒竖,朝女官嚷道:“她不过一介孤女,哪里就能代表天家了,你这宫人,才是莫要大放厥词,侮辱天家!” 元向歌差点没被这话呛到,她怜悯的看了一眼张宝珍,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惯子如杀子,在皇宫这样的地方还敢如此放肆,简直无知者无畏! 此刻的冯氏被张宝珍吓得魂都快飞出来了,她不敢看那女官,狠了狠心,格外响亮的“啪”一巴掌,张宝珍的脸上就印出了红红的一片印子。 “你是烧糊涂了,还以为是小时候?还不快跪下请罪!你姐姐现已是皇妃,你爹见了都要下跪,你还胆敢如此放肆,脑袋不想要了!”冯氏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整个人都有些抖。 张宝珍不敢置信的捂着脸颊,恨恨的瞪着冯氏,她居然被娘打了,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元向歌的面儿! 从来没人敢动她一根手指头,她可是张府唯一的女儿,阿爹的掌上明珠! 可听见冯氏“脑袋不想要了”这样的警告,她还是打了一个激灵,立马怂了。 别人会骗她,可阿爹阿娘不会骗她,张宝珍忍着委屈,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还是妥协的跪了下去,垂着头咬牙切齿道:“是宝珍糊涂了,还请,请,娘娘恕罪。” 和小命比起来,这点委屈算什么。 女官看了一眼元向歌,只见她面无波澜,唇角还带着隐隐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却未到达眼底,神色淡淡的一句话也不说,任由张宝珍跪着…… 这贤妃与养母、姐妹的关系还真是微妙的很,张尚书还说母女二人思念成疾,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思念法。 “贤妃娘娘,夫人姑娘已经送到了,奴婢就先退下了。”女官挺着脊背,低眉敛目的福身。 元向歌颔首,赏了她金裸子,让撒儿送了她出去,也一并遣了殿内的宫人,只留了清容侍候。 张宝珍立马变了脸色,从地上站了起来。 冯氏也冷冷带着恨意的望着元向歌,仿佛刚才扇张宝珍巴掌的不是她这个做母亲的,而是元向歌一样。 然而,随她们如何,元向歌都不以为意,她指了指下首的位子,红唇微启,吐出淡淡的“坐”字。 张宝珍还记恨着元向歌让她跪地,还有那火辣辣的一巴掌,她愤恨的望着元向歌,“可别忘了,今天你能坐上妃位全凭了我们张家的地位,要不然你现在就是犄角巷子里的小乞儿,或是青楼楚馆里的窑姐儿,你在这跟谁耀武扬威呢,狐假虎威,没有张家,你算哪根杂草?” 冯氏也冷笑了一声,扬着下巴,斜眼看着元向歌。 这可真是亲生的母女。 元向歌不气反笑,不冷不热道:“一年不见,宝珍妹妹,倒还学会用成语了,不过这青楼楚馆、窑姐儿又是什么?难不成是夫人教的?如此家风,谁家敢要这样的媳妇?难道夫人还去过这等消遣的地方?张伯伯知否?” 冯氏脸皮通红的瞪了一眼张宝珍,好的不学坏的学,等回去就把她身边的下人再换个遍,什么乌七八糟的,传出去累了名声! 见张宝珍心虚的别开了眼睛,她又朝着元向歌冷冷道:“娘娘伶牙俐齿,但可不要血口喷人,你也是张家出来的,张家什么样的家风你最清楚不过了,怎么,这意思是在说——” “好了。”元向歌不耐烦的打断她,“有什么话就快说,别在这浪费时间打嘴官司。” 张宝珍还欲说什么,冯氏却把她拦住了。 冯氏心里窝着火,冷哼了一声坐下来,端起茶水喝几口降了降火。 总归老爷现在还用得着这个小贱人,让她猖狂一阵罢了! 她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低眉顺眼的清容,没好气的说:“你张伯伯让我来问问,你在宫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缺的东西。” 元向歌若是之前还会有所感动,可她看了姜姐姐留下来的信,一想到张谦放如此的虚伪,她的心里就仿佛被灼烧了一个大窟窿一样,隐隐作痛。 她垂下了眼眸,“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冯氏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着。 “你张伯伯让我问你,你爹娘,有没有给你留下一个珠子,朱红色的,应该是木头的,那个珠子兴许和你们家灭门的事儿有关,他说要是有的话,要我拿回去给他看看,他好仔细调查清楚,能不能找到线索。”冯氏耐着性子,“你看你张伯伯,重情重义,为你们元家的事真是操碎了心,你若有点良心,也不能忘了本,过河拆桥。” 张宝珍尖酸的附和着些什么,元向歌已经听不清了。 朱红色的木珠子? 那不就是她脖子上戴的平安珠……难道这珠子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是谁告诉张伯伯有这样一颗珠子的?”元向歌定定的望着冯氏,沉声问道。 冯氏一愣,谁给老爷的她怎么知道,她又不是老爷。 “你要是不说就走吧。”元向歌作势就要起身。 既然张谦放能让冯氏亲自过来,说明这颗珠子一定非常重要,依照张谦放的做派,一定是仔细叮嘱过冯氏的,冯氏又在乎张谦放在乎的紧,若是知道谁一定会告诉她,这等小事换取珠子,可算不上什么代价。 冯氏又想起老爷苦口婆心叮嘱她的话,务必让她把这东西带回去,非常重要,不止与元家有关,也关系到他们张家。她皱着眉头,一边伸手喊着“等等等等”,一边冥思苦想着。 “好像是前天管家带回来了一个妇人,领着那妇人去了老爷的书房,关起门来嘀嘀咕咕说了很久的话,自那以后,老爷就有些心神不宁,然后昨日就吩咐了我进宫来问你,我猜应该是和那个妇人有关系。” 倒也不是她关心这些事,只是老爷冷不丁的让人带了个女人回来,她不得多长点眼色心眼。 元向歌心里困惑,面上却无所谓的模样,“妇人?什么样的妇人?” 这个冯氏最清楚不过了,她不屑道:“四十来岁的老婆子,额角上还带了颗黑痣,也姓张,别的就不知道了。”起初她还担心这女人是个狐狸精,真是想多了。 第五十七章 张氏 元向歌的脑中窒息寂静过后,犹如平地惊雷般,轰隆一声,狂风波澜席卷而来。 姓张,额角有黑痣,四十来岁…… “是,张奶娘?” 她目光游离,下意识的唇瓣微动,喃喃自语。 冯氏没听清元向歌在说什么,不过她也不在乎,眼中满是不耐的道:“我可是都告诉你了,该把珠子给我了吧?” 元向歌慢半拍才回过神来,柔和的笑了笑,道:“我没有这样东西,就是想给你,也有心无力。” 冯氏眼睛竖了起来,强压着怒火,“你诓我?” “非也非也。”元向歌苦笑着摆了摆手,“我从一开始就没说有这等东西,夫人这样说可是无中生有了。” 赶在冯氏柳眉竖起之前,元向歌话锋一转,思索道:“不过,我小时候倒是见过这个珠子,我娘说是从庙里求来的,让我戴着,可惜我小时候性情顽劣,调皮爱玩,那珠子有一回差点弄没了,就让我的贴身婢女收着了,再后来家中一场劫难……”她神情低落,声音带了隐隐的哽咽,“估计也一并燃烧在那场大火之中,成为灰烬了。” 冯氏半信半疑的瞥着她,但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又觉得老爷与她有恩,她没必要撒谎,这才勉强信了。 不过,既然没有这等东西,这小妮子为何还问是谁给老爷说的,还以赶她走来作要挟,这不是诓着她玩? 冯氏一下子又恼怒了起来,阴阳怪气道:“飞上枝头变凤凰也改不了麻雀的做派,别以为当了娘娘就能骑到我头上拉屎了。” 这话惹得张宝珍捂着嘴轻笑了起来,她娘这话说的精辟,可不就是这么回事! 元向歌顿时涨红了脸,又是生气又是羞恼,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见她如此窘迫,冯氏与张宝珍心里都畅快了几分,什么贤妃娘娘,这都是他们张家给的,今日能捧她上九霄云,明日就能拉她入烂泥潭,还不是得任他们张家人揉搓,哼! 等送走了趾高气扬,吐气扬眉的母女二人,元向歌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一双凤眼微眯。 那木珠子一定内有玄机,而这玄机,也许张奶娘知道几分。 可是张奶娘,不应该已经死了吗?官哥儿都没能幸免,她又如何能……难道她逃出去了? 元向歌紧锁眉头,绞尽脑汁的回忆着。 那天晚上,似乎张奶娘是与环儿一起出去的,可环儿却死了,张奶娘,好像真的没有瞧见她的尸体。 这样一个插翅难飞的牢笼,张奶娘究竟是怎么跑掉的,难道,她与那些黑衣人早已沆瀣一气? 不,这不太可能,她没有那个价值。 元向歌咬了咬唇,最好是能亲自见一见张奶娘,这些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她眉头微动,立马让清容伺候笔墨。 这件事她可以求张谦放,张谦放不会不让她见的,一是她还有用,这等小事,他不会刁难,二是兴许两人见面一谈,能记起些有用的蛛丝马迹。 那颗珠子,阿娘当年交给她的时候就叮嘱过,不可以随便让别人看见,不然就等同于亵渎神灵,一切就都不灵了,还让她起了誓。 所以这么多年,除了杏儿知道,还有小时候同姜姐姐一起睡觉时,姜姐姐见过,再就是陆深。 连近身伺候的冬屿夏溟都没见过。 张奶娘是伺候官哥儿的,就更不可能知道了,除非是她无意间撞见了什么,比如阿娘和阿爹的谈话? 信很快送到了蓝栀那儿,隔天元向歌便派了太监去元府传话,说想念往日厨娘做的点心,让厨娘进宫做顿吃食。 如今以她四妃的地位,叫个厨子进宫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尤其是赵太后忙于前朝还养着二公主,陛下又日日声色犬马,没人会关注她。 张谦放果真没有阻拦,放了张奶娘入宫。 时隔多年,元向歌已经记不清她的样貌了。 眼前的人皮肤粗糙泛黄,饱经风霜的面容能隐隐看出从前的秀丽,额角一点黑痣格外显眼,她惶恐不安的低垂着眼睛,“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民妇见过贤妃娘娘。“ “起来吧,不用这么拘束。”元向歌带了几分笑意,抬了抬手,示意宫人们上茶,“赐坐。” 张奶娘更加恐慌了,她本就心里有愧,当年不但抛弃他人苟且偷生,时至今日还为了银子,把元家的辛秘说给了尚书大人,她对不起姑娘,不,她对不起贤妃娘娘,也对不起元夫人! 这一定是老天对她抛弃官哥儿、大姑娘还有环儿的惩罚,这些年不但婆母重病,男人也摔断了腿,三个孩子更是没个好的,不是体弱多病就是多灾多难,她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简直看不见头在哪儿。 清容过来搀着她坐到了凳子上,说是搀其实也就和拖差不多。 张氏一直低着头,拽着自己的衣角局促不安,简直是坐如针毡。 “我有些话要问你,你如实回答便是。”元向歌放柔了语气。 张氏蚊子声似的应了。 “当年,除了你,还有谁逃出去了?” 张氏死死的拽着衣角,粗糙的骨节泛起了青白,颤声道:“民妇,不知。” 那就是只有她一人跑出去了,元向歌微微点头,“那你是怎么逃出去,我想,应该不会是大门吧?” 张氏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的垂下了头。 大姑娘如今也不过十五六岁,都十年过去了,那时的小人儿,哪里能记得清楚事儿,只要她说的含糊些,大姑娘也不会怪罪她的吧。 沉默了良久,她才答道:“是,从元府的东墙角狗洞。”紧接着她怕元向歌记恨她,又仓促道:“那时民妇和环儿分了两头,民妇想要去引开那些黑衣人,就跑了出去。混乱之间,民妇被追赶着东躲西藏,正好逼到了墙角的狗洞处,为了逃命,就从那狗洞爬了出去,这才捡回一条命。” 她带了哭腔,“我与环儿约好了,让她带着姑娘和官哥儿从后门走,第二日天亮在姑娘最爱吃的董记铺子门口会和,谁知道后来,后来我才听说元府一夜之间烧成了灰烬,只有姑娘活了下来……”她抹着眼泪,泣不成声。 此话漏洞百出,不堪细想,单说那些黑衣人,出手狠辣,元府上下几十口上百口人,皆无漏网,她一个手无寸鸡的奶娘,若是真的出去引开黑衣人,一刀毙命轻而易举。 张氏住的院子就在元府东边,要是一个人听到风声偷偷跑到狗洞钻出去,倒也说得过去。 元向歌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两眼,也佯装悲伤的叹了口气,“宫中不许流眼泪,快擦擦吧,传出去不好。” 张氏又抬头看了一眼,见元向歌深信不疑面带悲伤的样子,心中大定,她吸了吸鼻子,一边告罪,一边收起了泪水。 元向歌从撒儿的手中接过丝帕,也轻轻的沾了沾眼睛,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如今你过得可还好?” 她主动放出了亲近的态度,张氏就更松了口气,面色牵强的笑了笑,“也就勉强过活,民妇的男人摔断了腿,婆婆缠绵病榻多年,三个孩子也是坎坎坷坷,住着破屋烂院的。” 元向歌仿佛没有看见她浑浊眸子中迸发出的渴望一样,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张氏心中着急,她已经暗示的够明显了,大姑娘如今一步登天成了贵人,就是从手指头缝里漏出点灰尘,也够他们一家子富裕的了! “你说那珠子不同寻常,可是哪里不寻常?” 张氏一愣,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她怏怏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寻常的,就是民妇当年听见夫人交代了姑娘,要好好戴着着珠子,出了门还一个人自语着什么‘既是保命符,也是催命符’,所以民妇才觉得有些蹊跷。” 元向歌看不出真实想法,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叹息道:“一别多年,没想到你过得如此艰辛,张伯伯向来心善,以助人为乐,可许你金银?” 话锋一来一回转的如此之快,让张氏有些懵。 前几天,是尚书大人派人找到的她,问她元家是否有传家的宝贝或者隐秘的物件,还说不论她知不知都有赏,如果能真的靠着她的线索找到什么蛛丝马迹,还许她一座三进的宅院,给她配上丫鬟婆子,赏她千两银子,让她过富家太太的日子。 可这不是没找着那珠子嘛!煮熟的鸭子到手飞了! 不过就算这,尚书大人也还是赏了她五十两银子,还真是个大善人。 张氏忽然灵光一现,心头一动,难道大姑娘是觉得她说话藏着掖着,暗示她,只要好好说,赏赐少不了她的? 这样一想,她立马来了精神,扯出一个感激的笑,“是啊,尚书大人真是个好人,赏了民妇五十两银子。” “娘娘恕罪,民妇刚才还没说完。娘娘也知道,其实当年民妇是官哥儿的奶娘,也不是伺候夫人的,这也是不小心路过娘娘做姑娘时住的屋里听见的,再就是有一回,民妇去找夫人商量事,不小心在廊下听见老爷和夫人说话,大概是老爷说,这珠子一定要好好保存,小孩子调皮,掉了可就麻烦了,然后夫人就说,孩子戴着是最安全的,还说别看娘娘年纪小活泼好动,实际最是靠谱,做娘的叮嘱过的,都从没出过岔子,自个儿的女儿自个儿最清楚了。” 第五十八章 发烧 “民妇不知道这珠子有什么稀奇的地方,不过,想来应该是个贵重的物件。”张氏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口气都吐了出来,满是希冀的望着元向歌。 元向歌叹了口气,“娘也太相信我了,那珠子还真让我差点丢了,后来给了杏儿保管,估计也化成灰了。” 张氏可不关心这珠子去哪了,她只求大姑娘别恨她,能给点赏赐,她就心满意足了。 元向歌眯了墨色沉郁的眼睛淡淡道:“说来也怪,明明小时候的事情都记不清了,可偏偏我昨晚上做梦,梦见了官哥儿。” 她的声音又轻又飘,传进张氏的耳朵里,让张氏心里咯噔一下子,心虚了起来。 “官哥儿那么小,那么可爱,他流着泪问我,为什么要把他扔在那个黑漆漆的地方,他好害怕……” 张氏牙关颤抖,打了一个激灵,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嘴角嗫嚅了两下,终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元向歌心中的伤疤犹如再次撕开,她痛苦的摁住心口,模糊的回想起了官哥儿小小的身子躺在地上,毫无声息的残忍场面。 “你知道官哥儿似的多么惨吗,他还那么小,整个肚子都被剖开了,周围的草地都被染成了血红色。”她忍住喉咙的哽咽,红了眼眶。 张氏头皮发麻,又惊恐又害怕。 元向歌忽然觉得全身精疲力尽,她仰着头深吸了一口气,“罢了,撒儿,赏张氏五十两银子,送她出宫吧。” 撒儿在一旁听得也怕的不行,见她打住了话,忙不迭的点头应了。 送走了张氏,元向歌闭着双眼靠在榻上。 只看张氏那恐惧的样子,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要说不恨是假的,当年娘对张氏那么好,见她家境困难,便留了她做奶娘,对她也是厚待优待,可她呢,遇见危机却自个儿跑了。如果张氏带着官哥儿一起离开,此时官哥儿也有十几岁了,还活蹦乱跳着。 她嗤笑了一声。 人性如此,不贪婪就不错了,她又怎么能奢望别人在危难中伸手相救呢。 而且带走了官哥儿,张氏还多了个拖油瓶,人家又为何要这么做呢? 还有那颗木珠。 放在陆深那儿也好,更妥帖,张谦放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陆深那儿。 · 永安公主已经七个月大了。 白白净净的小脸,乌黑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咿咿呀呀会爬来爬去的拽着人的衣角要人抱。 元向歌每次抱着她,都会想到姜玉娴生下的平阳。 太后抱过去了没几日,就给平阳取了个乳名叫做明珠。听宫人们说,太后很喜欢这孩子,虽有乳母们,但一直都是太后身边房女官亲自养着,也就相当于一直跟在太后眼前。明珠又天生乖巧的很,像只小猫儿似的,也不哭也不闹,只知道见了人就笑,只要见过二公主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元向歌心里虽然明白的很,明珠跟着太后是最好的选择,可她还是会忍不住的想着,夜里明珠会不会哭,每顿吃的可还饱,会不会有宫人背着太后对明珠不好…… “啊啊哦~“思容好奇的伸出一根小手指指着她衣服上绣的花团,打断了她的思绪。 “咱们公主就喜欢花哨亮眼的,一见着就兴奋极了。”撒儿笑眯眯的瞅着思容。 碧痕打趣道:“公主一见艳丽的花样就兴奋,你一看见公主就兴奋。” 大家都咯咯笑了起来。 元向歌抱的手累,把思容还给了奶娘,笑道:“真是一天一个分量,越来越实成了。” 两个奶娘都笑得合不拢嘴,“可不是嘛,公主能吃能睡,以后定然身体好,不是那弱柳扶风的体儿。” 本来她们还以为,娘娘有了大皇子就会对大公主不重视了,没想到娘娘竟还是看重大公主的,反倒是大皇子,自打来了这淑景殿,娘娘一眼都没去看过,都让那俩奶妈子看着,连问都不问一句,就和没有这个孩子似的。 也难怪,谁让大皇子有个那样的亲娘呢。 这袁氏的亲眷也是惨,教出来个这样的姑娘,以为一夜之间鲤鱼跃龙门了,没想到却是个祸害,自己作死了不说,连累着家族也进了万丈深渊。 这边正说着话,外面来人了,说是大皇子发烧了。 元向歌一听见大皇子三个字就皱了眉头,她虽知道孩子是无辜的,可却实在提不起什么怜爱之心。 “知道了,去叫太医来看看。”她忍下心里的烦躁,尽量平静和蔼的对那传话的宫人道。 很快太医就赶过来了,唯一的皇子发烧可还了得,这才刚满月,弄不好就要了命去。 元向歌无动于衷,摆了摆手让宫人带太医去看大皇子。 还是清容悄声道:“娘娘,去看看吧,皇子太小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传出去惹人闲话。” 她说的着实在理,元向歌自己心里也清楚。 不情愿的磨蹭了一会,她还是跟着去看了看。 襁褓里的小婴儿脸红扑扑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张着小嘴看起来呼吸有些困难。 伺候的奶娘说,大皇子平时就很喜欢哭,娇的很,也没尿床也没没饿,除非抱起来才好一些,这回一直哭,抱起来了也不管事,才发现浑身发热,已经发烧了。 太医面色严峻的诊断着,开了一剂方子,让人去熬了。 “大皇子是受寒了,现在天冷,刚睡起觉别抱出门容易受凉,一定要注意着点。”太医站起来拱手,“娘娘勿忧,先给大皇子吃吃看吧,估计到晚上就能退烧了。” 送走了太医,元向歌看着襁褓里的婴孩叹了口气。 这是她第三次见到这孩子。 若是眼不见还好,现在见他小小的,这么可怜,像个弱弱的小鸡仔似的,恨也恨不起来。 “好好伺候大皇子。”元向歌语气沉郁,瞥向了一旁的垂头立着的宫人,然后定定的停留在了两个奶娘的脸上。 众人皆是一怵,尤其是两个奶娘,立马战战兢兢起来,惶恐的跪了下去,连带着宫人也不敢不跪。 天地良心,她们对大皇子可是尽心尽力,从没有所懈怠。 “这可是陛下的第一个儿子,大皇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无需我说,你们想必也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元向歌带了浓浓的警告。 异口同声的,众人都道着“不敢”二字。 不管怎样,这孩子是她至关重要的筹码,是决不能有什么差池的。 元向歌沉默的盯了一会伏在地下的众人,才拂袖转身离去。 第五十九章 体亏 年关将至。 而就在除夕前日,皇上病了。 赵太后封锁了消息,甘露殿的宫人三缄其口,只说是受了风寒,卧床修养。 至于除夕夜宴,则不受影响继续举办。 元向歌心里咯噔一下,张谦放终究是下手了。 她嘴唇紧抿。 不,下手的是范云轻。 纤细苍白的十指紧紧的纠缠在一起,风起云涌的眸子透露了她的纠结与焦灼。 静静的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刷的站起了身,往外直奔太后所居的兴庆宫。 阴沉的天气犹如她的心情一般,清容等人为了赶上她的脚步,也不得不小跑着,撒儿心里嘀咕着:同样是走路,怎么娘娘走路带风,一步赶上她们两步,明明大家的腿都是差不多长的…… 此时赵太后正在午休,宫人请元向歌先在殿中稍坐,奉了茶后低声道,大约再过一会儿太后娘娘就该起身了。 元向歌心不在焉的颔首,由衣袖遮挡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又纠缠在了一起。 她该怎么说? 说陛下病有他因?说张谦放狼子野心?这不等于将自己也折进去了,赵太后只需要将她杀了,将大皇子抱走,一切就都解决了。 时间很快一点一滴的流逝了,赵太后起身了,宣她入内。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到赵太后的寝殿,没有她想像的那么华丽恢弘,反而有些空旷低调,赵太后正坐在铜镜前,由宫人服侍着梳妆,手中还拿着一份公文,蹙着眉头聚精会神的审阅着。 元向歌有些不敢确定,自上次一别,赵太后似乎又老态了些,发间有了几丝斑白。 “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赵太后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公文,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语气淡淡的问道。 元向歌垂眸行了一礼,“妾昨夜做了个梦,梦见甘露殿上笼罩了阴云,醒了一直心神不安,妾担心……”她拖了长音,试探的看向赵太后,眼圈渐渐红了起来。 “有话直说便是。”赵太后面无表情。 元向歌沉了沉心,“这梦兆头太不好,妾担心会不会有小人作祟。” 赵太后有些沉默,扭过头看了元向歌一眼。 除了甘露殿近身伺候的那几个,还有她身边伺候的,以及太医,没有人知道陛下究竟是什么毛病。 太医说是酒色过度导致身体过虚,邪气趁虚入侵。赵太后的脑海里又回荡起了太医的话:“之前已经劝告过陛下,可陛下不听劝告,依旧我行我素,以至这次身体耗损太大,百病皆起,恐怕要静静养上个三五年才能有所好转,酒色是一点碰不得了。” 宫人伺候完毕,赵太后理了理衣襟站起来温声道:“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忧思过度了,你不是外人,我也就不瞒你了,陛下倒也不是风寒,只是身体多有亏虚,需要长久的静养,不用太过担忧。” 她见元向歌还是有些不放心,心里叹然不已。 虽然陛下从未宠幸过这孩子,可到底是知道谁是靠山,心里还挂着陛下,那张谦放再如何,也终究是个外人,能带给她荣耀的,终究还是萧氏皇族,孰重孰轻,应该能掂量的清楚。 “正好我要去瞧瞧陛下,你若无事,就随我一块儿吧。”赵太后目光柔和了下来。 元向歌有些意外,敛目称是,乖巧的扶着赵太后的胳膊,与她一起往外走着。 一路相处,赵太后还是个蛮和善的人,只是常年身处上位,难免一言一行多了几分凌厉的气势。 “这些年在张家过得可还好?我听说,张尚书的夫人,似乎不是个好相与的。” 元向歌道:“衣食不缺,张尚书待妾与姜姐姐已是尽力了。” 赵太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是个聪明孩子,知恩图报是对的,可远近一定要分清楚,在其位谋其职,总归入了玉牒,是由皇家供奉的。” 元向歌哪里听不懂,她苦笑的点头,“母后说的是,一入宫门,此生此世就是皇家之人,妾母族已无,孤身一人,也了无牵挂,只是张家对妾,总归还是有恩的。” 赵太后没有说话,倒是身旁的赵生笑着对元向歌道:“娘娘可要擦亮眼,世上哪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咱活得年纪虚长些,知道的事也多些,早年间,元家和张家,可是没多少交集,怎么早巧不巧,就着火的前夕把您接过去了呢?” 元向歌一怔,张元两家并不交好? 那据张谦放所言,阿爹与他说有那“阴兵”的舆图…… 若是关系不好,又怎会说出这样辛秘的事情?难不成张谦放是在骗她?并没有那样玄幻的东西,而是另有别因? 还是说,这是张谦放从哪里听来的? 见元向歌眼中有疑有愣,赵太后笑了起来,“虽然年数久了些,可我记得当时元大人职位并不高,倒是与鸿胪寺少卿走的近,叫什么来着,这年纪大了,也记不清了。” “是姓康来着,与元大人是同期,很喜欢说话的一个人,也挺逗的,那嘴巴,哎呀,一个人嘚吧嘚的能说一天,这不是祸从口出,惹了范司空不快,范司空当时又是先帝宠臣,给先帝吹了吹风,也给吏部吹了吹风,后来这康大人的仕途也就到头了。”赵生一阵唏嘘,“说起来康大人人也不错,真是时运不济啊。” 元向歌明白了,这是告诉她,此话并无虚假,若要不信,尽可以虽时去问他人查证。 甘露殿主殿紧闭着殿门,连窗户也是关着的,大约是怕着了风。 守着殿门的宫人见了太后的仪仗,立马行礼,打开了殿门。 赵太后目不斜视,快速的走了进去,身后的人则自觉的都停在了殿外,恭敬的守着。 身后的门悄悄关了起来,不过殿内掌着灯,半点不觉昏暗。 内殿的床榻上垂着双层的纱帘,影影绰绰能看见萧桓盖着明黄色的被子,一动不动躺在那儿。 宫人撩起帘子,太后刚轻轻的坐在了床边,萧桓就睁开了无神的眼睛,“阿娘。” 元向歌心中一凉。 这声音虚弱无力,简直听起来犹如病入膏肓了一样。 她侧了侧身子,定睛去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萧桓脸色蜡黄,整个人消瘦了一圈,眼底泛着青黑,嘴唇发灰,哪里还有以前少年光彩的模样。 赵太后强颜欢笑的“哎”了一声,拉起了萧桓的手。 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嘴唇微颤,用另一只手抹起了眼泪。 萧桓也很是愧疚,他反手握住赵太后有些苍老的手,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动:“是儿子不孝,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知轻重,本来只是和您赌气,没想到成了这副鬼样子。” 太后扯了一个笑,眼中含泪摇着头道:“娘不怪你,只是王婕妤的死,真与娘没关系,娘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要是真不想让她诞下皇子,她连孕都怀不了,哪至于要了她的命啊,这不是和王家结仇了吗?” 萧桓也想明白了,他自嘲一笑,“儿就不该做这个皇帝,这么蠢,天下要是交到吾的手里,早晚要完蛋。” “这是什么话!”赵太后眉头一皱,“你是我的儿子,生来就该是帝王命。”她有些自责,“也都怪我,对你太忽视了,要是静下心来,和你多分析解释,也不会闹成这样。” 萧桓只是闭了眼睛摇头,没再说话。 “太医说了,养上个一两年,这身体也就好了,你呀,什么也别想,就静心修养便是,等你身体好了,娘也就撒手不管了,每天听听曲看看舞,带带孙子孙女,过些清闲日子。”赵太后替他掖了掖被子。 知道他累了,赵太后也不指望他说什么,看了一眼杵在一旁的元向歌,小声道:“这不,贤妃担心你,也来看你了,等你好了,你可要好好对她,知道吗?” 萧桓又睁开了眼睛,往床边看去,他精力萎靡,刚才也没注意到她,还以为是伺候的人。 元向歌行了一礼。 良久后,他才开口道:“娘,我有些话,想和贤妃说。” 赵太后微愣,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看了看元向歌,又看了看虚弱的萧桓,有些犹豫。 萧桓无奈,“娘,我都这样了,不会这么没数的。” 赵太后有些尴尬,她倒是没担心两人会做什么,她只是擦不透自己儿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好好好,娘走了,你好好休息。”赵太后应了。 很快内殿就安静了下来。 “坐。”萧桓有气无力的吐出一个字,重新闭上了眼睛,看起来有些累了。 旁边的宫人搬了一个凳子过来,元向歌本来腿也有点累,没有推辞就坐了下来。 “虽然太医说,我的身体多加休养能好起来,可我知道,这身体多半是好不了了。”他声音很轻,嘴角扬起微微的笑意。 元向歌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这话,眼下,陛下定然是不想听什么恭维奉承的话,她只能喃喃:“陛下别这样说,太医是不会说谎的,您现在年轻,会好起来的。” 萧桓沉默了一会,并不想和她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第六十章 美男 他半合半睁着眼睛,指了指床边的架子,“最下面的抽屉,有个盒子,你把它拿出来。” 元向歌不明所以,按照他的话拉开抽屉,里面只有一个长条的木盒,但是却挂了锁。 “收好这个盒子,钥匙在梅祥那,时机到了,他自然会找到你。”萧桓的声音微弱了下来,重新闭上了眼睛,“你退下罢。” 元向歌一头雾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又不知能说什么。 她最终行了一礼,轻声道:“思容越长越好看了,等下次,妾带她过来见见父皇吧。” 寂静了良久,就在她以为萧桓不会回答的时候,帐内飘出了淡淡的一声“嗯”。 元向歌舒了舒气息,“妾告退。” 她暗叹了口气,终究是自己的骨血,萧桓怎么也是挂念着的。 “娘娘,奴婢来拿着吧。”撒儿试探的询问着。 元向歌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盒,朴素无华,没有花纹,不过却是上好的紫檀。 微微晃动,里面似乎也装着长条的东西。 一般这样形状的盒子,都是用来装卷轴的,莫非,这里面装的是书画?可那又何必锁起来?难不成是……圣旨? 元向歌心里怦怦跳,不会是立大皇子为太子的圣旨吧? 但是,这也没必要啊……若是他真有个三长两短,大皇子自然就登基为帝了。 她把盒子递给了撒儿,一抬眼,脚步发迟之间却有些发怔。 万物凋零,枯树干枝,天色阴沉,宽阔的长路上,踏步迎面而来的白衣少年,衣袖翩翩,仿若仙人驾云。 他面如白玉,甚至白到有些苍弱,嘴唇也没甚血色,隔着如此的距离,元向歌也能清晰的看到他精致到完美的五官。 怎么会有如此漂亮的男子! 可惜他风流有余,健壮不足,脖颈下颌都骨骼分明,看起来像是带了几分病弱。 随行的宫人也都目露痴迷,被这位美男晃了眼去。 那男子大约是已经习惯被人注目了,他苍白的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旁若无人的前行,直到与元向歌隔了三步之遥,才驻了步子,拱手道:“见过贤妃娘娘。” 他的声音犹如清泉石上流,空灵清澈,与他的皮相如出一辙。 元向歌微微颔首,但心中却纳闷,他孤身一人,无人提醒,与她素未谋面,又怎知她是谁? 清容率先曲身行礼:“魏大人。” 撒儿等人也回过了神来,齐齐行了礼。 那男子笑如春风,格外温和的点了点头,看着元向歌眼中的困惑,自报家门道:“臣乃太史局的太史令魏言。” 元向歌恍然又茫然,只得笑了笑,打了声招呼,“魏大人。” 她本想错身离去,可没想到魏言又开口叫住她,询问道:“臣想与娘娘说一句话,不知娘娘可否一听。” 元向歌已经出去了两步,闻言更是疑惑的止了脚步,回头扬眉仔细的端详了几眼他这被上天偏爱的容貌,启唇道:“愿闻其详。” 这样的美男,赏心悦目,能多看两眼也是极好的。 魏言微微低头,垂眸轻声道:“德侔天地者称皇帝,天佑而子之,号称天子。此话,希望娘娘能服膺心上。” 元向歌眨了眨眼睛,茫然不解。 魏言抬起清澈的眼眸深深的望了她一眼,飘逸的转身往主殿走去。 什么意思?每个字她都听明白了,可连在一起,她怎么就不懂了呢? 德行与天地相称的人可以称为皇帝,难不成他的意思是,陛下德不配位? 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他想劝谏,也应该去对陛下太后说,与她说做什么? 元向歌嗤笑了一声,问道:“这位魏大人,是什么来头,怎么说话如此的不着调?” “娘娘,魏大人是魏振海的二公子。”碧痕赶快答道,接着她又惋惜的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据传言说魏二公子,只能活到三十岁呢。” 元向歌惊讶不已的“啊”了一声。 碧痕兴致勃勃,继续道:“这传言倒也不是空穴来风,是从太医署传出来的,有几分依据。”她神秘兮兮,“这位魏二公子自打生下来就体弱的很,一直用汤药吊着养到了三岁,有位过路的老道士说他是聪慧有灵早夭的命格,要想多活,就得跟这位老道走,去修行。那魏夫人当然不肯,说着老道士是个骗子,想要挟持她儿子,于是那老道士就留给块上好的白玉给魏二公子,叮嘱要好好带着,能保他活到三十岁。 巧的是,后来魏二公子就不用再喝药了,冬不冷夏不热,真是奇了,魏大人找太医署的太医令去给他看了看,结果说脉象一切正常没什么毛病了。 而且这位魏二公子,越长越漂亮,哦不,越长越俊美。”碧痕心虚的清了清嗓子。 “魏家世代都是武将,只有这位二公子,痴迷念书不肯自拔,魏振海魏大人因得这个儿子体弱,所以也不苛求。结果魏二公子果真聪慧过人,甚至聪慧到了有点玄乎的地步。” “玄乎?”元向歌疑惑的斜了她一眼。 碧痕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他六岁的时候,魏夫人带他去别人家串门,结果他指着人家主母说,印堂发红,不日必有大灾,脚下有水,要小心有水的地方。结果您猜怎么着,还真是应了,那位夫人三日后,沐浴完地下有水,脚下一滑,伺候的丫鬟都没反应过来,直接后脑勺着地,摔死了。” 元向歌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发冷。 “不过自那以后,可能是魏夫人嘱咐了还是怎么了,魏二公子就再也没说过这样的话,也很少再出门。后来不知怎么的,赵太后听闻魏二公子精通天象历法,又熟读各类历史文籍,就让他入朝做了太史令。”碧痕面露痴迷,感叹道:“不过魏二公子可真好看啊,奴婢再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那他如今多大年纪?我瞧着也就刚及弱冠?” 碧痕点头,“娘娘猜的正是,那时候魏二公子被赵太后相中来做这个太史令,也不过是三年前的事。” 瞧着元向歌若有所思的模样,碧痕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虽然奴婢听不懂魏二公子说的什么意思,但是他说的话,娘娘还是小心些为好。” 元向歌心里嘀咕:难道是在提醒她什么?可关键是她也没听明白啊…… 第六十一章 早退 虽然萧桓病着,但除夕宴一切照旧。 梅祥搀着他露了露面,连话都没说一句,只举杯与众人共饮了一下,便匆匆的又回去了。 也许是宫人给他上了妆,和元向歌上次见他的时候,气色判若两人,唇与脸颊皆带了红晕血色,只有这细长的眼睛,能勉强看出来没有什么神采。 不过没有人会在意这些。 陛下荒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实权都把握在赵太后的手中,只要陛下能有口气在,朝堂也就安定了,更何况还有了子嗣,说句不好听的,就算陛下没了,这朝廷四海,依旧能井然有序的运转着,并无妨碍。 但大家心照不宣的都纷纷对陛下的龙体康健表示出了深深的期盼,尤其是范云轻,眼中的担忧情真意切到了极致,仿佛不是陛下病了,而是他的亲儿子病了一样。 许多范党的官员们,都连声附和,夸赞范云轻忠心至诚,令人动容。 元向歌垂眸掩去了眼中的嘲讽与恨意,而坐在大殿之上的赵太后则毫不掩饰的冷笑着,冷眼看着这些人虚伪的嘴脸。 “行了,陛下不过是受了风寒,大过年的不要搞得如此丧气。” 赵太后轻描淡写的就此揭过,众臣皆不敢多言,范云轻不以为意的端起酒杯品起了琼浆。 估计是由于陛下的身子以及朝事的辛劳,赵太后听完了各路的祝词,又看了一会她最爱的歌舞,便精神不佳了。 房女官心疼的低语劝道:“娘娘,回去歇了吧,别累坏了身子。” 赵太后有些犹豫,陛下不在,她也不在,这未免有些不成体统。 房女官当然知道太后在顾虑些什么,她赶紧笑着看向了赵晴,“这不有皇后娘娘在呢,年轻人都爱热闹,您呀,就放心歇着,赶明个还得早起卜岁祭祖呢!” 赵晴闻声朝房女官看过来,房女官给她试了个眼神,示意她劝太后回去歇着。 赵晴虽然有些畏惧太后,可她更害怕自己坐镇在这里,面对着这么多的皇亲大臣们,她看了房女官一眼就低下了头,讷讷的不敢接话。 房女官心里别提多着急了,怎么这皇后娘娘入宫多年,就没半点长进呢!又不让她干什么,就坐着就行了,只需等到散了宴席,各路打道回府就完事了,怎么和个烂泥似的,就是扶不上墙呢! “房女官说的是,母后,您就回去歇着吧,身体要紧,我们这些小辈,精神头足着呢,您不用担心的。”元向歌笑着接过了话,对房女官和赵太后微微颔首,随后接着对赵晴投去了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 赵晴也怯生生的回了她一个笑,心中微定。 赵太后看了元向歌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 前日不过才与她说了元家与康家交好,转头她便去找人询问有关康家的事情了,可见这小妮子心里也是对张谦放有疑虑的。 当然,康家与元家交好并无作假,相信很快她就会明白,张谦放绝不是个省油的灯。 不过,具体有关元家起火和张谦放为何收养了元向歌,赵太后却是不清楚的,但此刻,她却清楚元向歌此举是在给自己示好,是在暗示,她愿意辅佐赵晴。 能将张谦放,哦不,能将范云轻阵营中的棋子拉到自己的阵营中,赵太后可是乐见其成的,毕竟这些棋子,她还没办法明目张胆的除去,只能先退一步,以此钳制。 元向歌笑得温和,心中却思虑万千。 她不能完全投靠赵太后,毕竟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就是张谦放,同样的,对于赵太后而言,她的价值就是依附于张谦放,如果她与张谦放完全决裂,那么她对于赵太后也完全失去了价值,最后的结果就是成为一颗弃子。 大家各怀心思,赵太后虽然困倦,但也保持着雍容得体的姿态先行离席了。 “皇后娘娘今日戴的这只簪花可真是好看,是夜合花吧?”元向歌笑吟吟的歪头看着她鬓后面的一朵栩栩如生的绢花。 赵晴脸颊微红,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鬓后,像只小猫儿似的道了一个“是“字,说完后她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怕元向歌觉得她太过敷衍,害羞的补充道:“我很喜欢夜合花,现在过年本来不该戴这样清淡的花,所以就挑了一朵小些的,和这大朵的红牡丹衬在一起,倒也不扎眼。” 而且她还特意戴在了右边,因为姑母和陛下都坐在左边,太显眼了怕被他们看见有所责怪。 元向歌看着她清澈又怯生生的眼眸,忽然心生怜惜,真是小鹿一样眸子,与这深宫格格不入。 “很漂亮。”元向歌看着她笑。 赵晴很高兴,身边的女官们都说这样的花太过寡淡,不称她的身份,一定要牡丹才行,可她就是独爱这朵淡淡清雅的夜合花。 “皇后娘娘簪上它很漂亮。”元向歌爱怜的望着她,完整的称赞道。 赵晴微怔,随后她的脸颊便腾的更绯红了起来,像是红透的柿子一样,抿着嘴不胜羞涩。 一年的功夫,她比原来长开了许多,此刻也算是个清秀的美人儿了。 元向歌并不是随口一说,她早就注意到了这朵簪花,这样的场合,宫人是不会主动给赵晴簪这种颜色不吉利的花的,定然是赵晴自己的喜好。 能得到赵晴的喜欢,也是百利无一害的。 果真,赵晴对她多了几分好感,甚至是有了几分依赖,对于赵晴来说,不论是进宫前还是进宫后,她都是孤孤单单的,除了侍女宫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而且,也从来没有人如此温和的与她说笑,更没有人这样夸赞过她。 不过,赵晴性格内向,不善言辞,虽有心与元向歌亲近,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多半都是元向歌提一些话题,她眼睛亮亮的一直静听着。 快乐的时间总是格外短暂,现在的赵晴就是这样的感受。 相聚终有别,舞姬尽数退下,宴席要散了,她还依依不舍的望着元向歌,恨不能想要同元向歌一起回淑景殿。 “皇后娘娘。”赵晴身后的女官低声唤了她一声,顿了一会,见她茫然不解,才只好又解释道:“您总得说点什么,这宴席才能散了。” 赵晴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无助的拉住了元向歌衣袖,向她投去了求助的眼光。 元向歌迟疑,“这,您是皇后,告诉他们时辰不早了,散了出宫便是。” 那女官也附和道:“贤妃娘娘说的没错,您就随便说两句就是了。” “我,我不行,我害怕。”赵晴环视了一周大殿,越发害怕的带了哭腔,眼见着眸中含泪,就快要哭出来了。 周围的宫人们眼底都露出了丝丝鄙夷,如此胆小如鼠,怎配母仪天下,果真是妾生的女儿,就算养在太后身边,也依旧是如此上不得台面。 元向歌早就猜到会是如此。 她笑着拉了赵晴的手,示意赵晴与她一起站起来,低声道:“不用怕,你只需要微笑便好,一切有我。” 赵晴很乖,任由她拉着,也尽量配合着挤了一个笑容,可依旧是低垂着眼睛。 她们坐在高台之上,一举一动格外显眼,见她们站起来了,众人都静了一静。 元向歌眼神明亮,端庄含笑,朗声道:“太后娘娘身体欠安,早些回去休息了,明日一早还要祭奠先祖,现在时辰也不早了,各位大人尽早回府团聚吧。” 众人抬头仰望着她,又面面相觑了一番,才垂头拱手应了。 每个人心里都犯了嘀咕,怎么皇后娘娘站在那儿不说话,反倒是贤妃开了口,而且,瞧着这皇后娘娘怎么如此畏缩,贤妃反而坦荡大方,气势逼人…… 张谦放笑容满面,看起来非常满意,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大家各怀心思的鱼贯而出。 “皇后娘娘早些休息吧,妾告退了。”元向歌一丝不苟的行了一礼,语气面容都格外的温和。 赵晴身后的女官和宫人们都暗暗点头,暗忖贤妃是个知进退,识礼仪的。 赵晴极为不舍,小心翼翼道:“那你以后能来找我玩吗?” 元向歌心中一软,毕竟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该与同龄的姐姐妹妹们玩闹,而赵晴却从小就被拘束着。 “那是自然,只要皇后娘娘想找人说话,随时召妾便是了。” 赵晴一听眼睛弯弯了起来。 一出了大殿,寒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和殿内的温暖如春简直是两个天地,元向歌紧了紧狐裘,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天上繁星点点,没有月亮,星星反而更加璀璨明亮。 喧闹的丝竹曼舞过后,则是无边的寂静与凄冷,元向歌脚步减缓,望着夜空,长呼了一口气,袅袅白雾从微启的丹唇中均匀的飘出。 眼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了,泛起了一丝红晕。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不是一个人,姜姐姐还与她形影不离的在一起,那巧笑嫣然的音容相貌,仿佛还在眼前一般。 恍如隔日。 她感到非常的孤独。 “向歌。”她的身后忽然传来了男子低沉的轻唤。 第六十二章 见面 陆深看着她身形停顿,回首间步摇轻动,微微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随之便是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容映入了眼帘。 他在看她的时候,她也在看他。 俊美的面容更加轮廓分明,少了几分精气神,多了几分稳重,才几个月不见,仿佛一下子成熟了不少。 陆深凝视了她片刻,粲然一笑,飞扬的剑眉,耀眼的牙齿,让元向歌有些恍惚,似乎又回到了入宫之前的时候。 “我有些话,想和……娘娘说。”他目光炯炯。 此处正是一条幽径,墙外隐隐约约传来几丝宫人们的欢笑声,更显夜间的安宁。 元向歌垂眸淡淡吩咐道:“我有些话要和陆大人说。” 清容等人眼观鼻鼻观心,应了声是,便退到了十步开外,前后将路堵死了。 她忽然想起来,上次陆深给了她一个能保命的囊包,她也遵从了他的嘱咐,从未打开过,今日应该还给他的,只可惜忘了带过来了。 陆深只是看着她笑,那笑容有一些傻气,元向歌不由得红了脸,堪堪保持着镇定,板着脸道:“有什么话快些说。” 如梦初醒一般,陆深不动声色的回了神,他笑意不减,从怀中掏出了那颗木珠子,递给她,“这平安珠果然灵验,保我无虞,多谢了。” 刀光剑影之中,不论多么凶险万分,他只要想到她,看见这颗珠子,就总会燃起对生的渴望。 他答应了,一定会回来见她,他不能食言。 朱红色的木珠静静的躺在他宽大的掌心里显得格外小巧,元向歌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你收着吧,那囊包我没有带过来,等我下次带了,再与你交换。” 姜姐姐的信上说若潭很有可能是张谦放安插的眼线,那么她的身边有没有眼线呢?元向歌不敢确定,至少现在她还没察觉到清容撒儿等人,谁有可疑之处,但她也并不想冒这个险,如果珠子拿回来了,万一被人看见了,传到张谦放的耳朵里,她就麻烦了。 “这个木珠不是你娘替你求来的吗,你收好吧,还有那个囊包,不用还给我了,我也用不到。”漫天的星辰,仿佛倒映在他的眸子里一样,明**人。 元向歌被他看得有些心头发热,只好垂了眼睛,沉默了一会道:“这个珠子,先拜托你保管一阵,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她的语气微沉,甚至有几分严肃,陆深一愣,虽心有几丝困惑,但依旧什么也没问,听话的将珠子揣了起来,还郑重其事的应了声“是”。 元向歌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掩着嘴失笑。 这倒不像从前的陆深了,倒有些像那守门的侍卫,老老实实还有些呆。 陆深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笑靥如花的面容,心中热流涌动,垂在身侧的大手,攥起又松开,反复了多次才忍住拥她入怀的冲动。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暖意。 元向歌下意识的将腰上垂落的宫绦穗子缠绕在手指上,纠结了一会,才问:“你,在战场上没有受伤吗?” 她的声音柔柔的,漆黑的眼中不自觉的流露出隐隐的关切,让陆深再也忍不住了。 他上前一步,紧紧的将她拥进了怀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回荡着:“伤肯定是有的,但是一想到你,我就不疼了。” 元向歌的眼睛惊的竖了起来,肉眼可及的地方看了一圈,连忙挣扎的想要推开他,“你疯了,你又疯了,这里是皇宫,快放开我!” 可陆深不慌反而低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好听,让元向歌心弦一颤,“你的意思是说,假如这里不是皇宫,你就不排斥了?” 好在宫人们都守在路口,并且都背对着他们,元向歌这才稍稍安心,可一听见陆深的调笑声,她的脸腾就红了,啐道:“上战场是杀敌卫国,滋养铮铮铁骨的,怎么你倒学了些这等登徒子的话回来,快放手!” 说道后面,她已有了些怒意,陆深也知道自己言语有些冒犯,只好先松开了她。 元向歌连往后退了两步,整了整衣襟,怒瞪了他一眼。 不过想起还有事情要让他帮忙,元向歌深吸了两口气,暂且压下了心中的不悦,冷着声道:“你知不知道张大哥去哪了?” 这问题可真是难住他了,陆深不知为不知,很诚实的交代了三个字“不知道”。 求人办事就要有求人办事的态度,元向歌清了清嗓子,尽量放软了声音,“那你能不能帮我找一找他,我想见他一面。”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知道这个请求可能有些困难,不过,要是实在找不到,也没关系。” 想见他一面? 陆深不高兴了,尤其是看着元向歌眼中淡淡的忧伤与难过,他就更不高兴了,难道张修远在她的心中,比他还重要不成? “你见他干什么?”他面无表情的问道,语气也听不出喜怒。 元向歌想到了姜玉娴,心里正痛苦着,哪能注意到陆深的情绪,蹙着眉头一五一十的说道:“姜姐姐交代了些东西,让我转交给张大哥。” 一想到姜玉娴那么期盼能见张修远一面,元向歌就忍不住红了眼眶,明明是如此简单的愿望,可却如此难以实现,以至于成为了永远的遗憾。 陆深这才想到,姜玉娴已经过世了。 他心里非但没有轻松,反而也低沉了起来。 张修远对姜玉娴的心思,他是一直都知道的,他不敢想象,如果让张修远知道了姜玉娴过世的事情,该会是多么大的打击。 以己度人,如果是向歌有个三长两短,对他来讲,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我知道了,等找到他,我会想办法叫他入宫来见你一面的。”陆深也有些沉重。 “如果要捎信的话,去宫闱局找一个叫做赵二的宫人,他会给我传信的。”元向歌嘱咐道。 陆深不太放心的看了她一眼,“能行吗?” 元向歌感觉自己受到了质疑,白了他一眼,“难道你有更靠谱的人?” 靠谱的人,他自然是有的,不过瞧着她的样子,他也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索性闭了嘴。 其实元向歌心里也不太有底,赵二就是当时领她们入宫的那个太监,自打她入宫后,也见过几回面,明里暗里表了心迹,想要奉她为主,据碧痕所言,这赵二一直待在宫闱局也没受到什么重用,背后更没有靠山,平时口碑也还不错,勤快不耍滑头。 正好借这次机会,可以试他一试。 第六十三章 莫名 “你……”陆深皱眉望着她消瘦了一圈的脸颊,嘴边的话转了又转,“姜姑娘在天之灵,看见你忧思过度,形销骨立,她心里也不会好过的。” 形销骨立?元向歌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知道自己瘦了不少,但也不至于吧…… 不过,陆深说的也是,若是姜姐姐还在,一定会责怪她的。 元向歌泪盈于睫。 该说的都说完了,元向歌不再耽搁,便匆匆与他别过,往淑景殿的方向走去。 待她走远,陆深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微微侧头望向了不远处空无一人的月门,那犀利的眼眸深沉的凝视了片刻,才大步离去。 他的身影刚刚消失,一个身着宝蓝色锦衣的挺拔男子从月门后面走了出来,薄唇如刀削,炯目如苍鹰,正是燕王殿下。 夜色渐浓,萧衍站在原地良久,深深的望着二人立着的地方,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元向歌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呼出来的气如烟似雾。 “娘娘再坚持一会,马上就到了。”撒儿扶着她,安慰道。 好一阵子娘娘吃也吃不上,睡也睡不好,好不容易过年了,却也更忙了,今儿个早上起了个大早,搁平时这个点都该要休息了。 “贤妃娘娘,贤妃娘娘!” 身后遥远的传来男子的呼唤。 这声音如泉水一样清冽,元向歌正诧异,是哪里的太监声音如此好听,一回头却看见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往这边疾步走来。 她蹙了眉头,这身影似乎有些熟悉。 “诶,这不是魏大人吗?”撒儿瞪大了眼睛,扯着脖子往前看。 由于剧烈的活动,魏言的脸上有一抹不正常的红艳,嘴唇却越发惨白,见元向歌止了步子,他才放了心,大口喘着气,放缓了步子。 元向歌虽然疑惑,这个时辰了,魏言怎么还敢随意进出内苑,可见他这副样子,她还是转身朝他走了几步,怕他就此断了气。 “魏大人,可有事?”元向歌走到他的眼前,出言询问道。 魏言还没缓过劲来,干脆就地坐到了一旁的大石头上,摆了摆手,示意她稍等一等。 白色衣袂就这样垂到了地上,交织的领口微敞着,露出苍白的皮肤,似乎感受不到冬日的寒气一般,可即便是狼狈到如脱水的鱼一般贪婪的呼吸着,坐姿也如此不拘小节,放在他的身上,却别有一番肆意风流的滋味。 元向歌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耐心,竟然就在一旁站着,等着。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魏言才呼吸平稳了下来,他看着元向歌歉意的笑了笑,一扶石头站了起来,拱手道:“天寒地冻的,是我失礼了。” 元向歌点了点头,“魏大人知道便好,深更半夜来皇宫内院,大人,莫不是有陛下太后的手谕?” 魏言很坦荡的摇了摇头,“并无。” 这倒是奇了,身为太史令难道不知私闯皇宫内院是大罪吗? 元向歌笑了起来,仔细打量他几分,拢了拢雪白兔毛的手笼,挑眉道:“那魏大人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撒儿收起了花痴脸,警惕的盯着魏言,搀着元向歌的胳膊,就要往后撤。 元向歌哭笑不得的拍了拍撒儿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旁边的回廊上就有走动的宫女太监,虽挡着瞧不大见,但只要喊一声,立马就有人过来了,更何况魏言弱不禁风孤身一身,又擅闯后宫,该害怕的是他才对。 “我,我有句诗想不明白,想要问娘娘讨教一番。”魏言一本正经的说道,仿佛这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一般。 “哈?”元向歌没说话,撒儿先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嘴。 亏她一直将太史令大人奉若神袛,没想到这太史令大人长着一张如此美丽的面容,脑子竟然不好使,大晚上的闯了宫禁,来问她们娘娘讨教诗句,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魏言咳了几声,硬着头皮拱手道:“不知娘娘,可愿意否?“ 元向歌想不出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依碧痕所言,这魏言大有乾坤,还是个奇人异士,她也不敢小觑他。 “大人请说便是。”她客气的颔首。 魏言四处环顾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忽然一笑,指着天空道:“敢问娘娘对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何解?” 这不是魏武帝的诗么。 元向歌顺着他的手指往天上看,哪有什么明月,反而是繁星茂密,耀眼明亮的紧。 再看魏言,依旧是一派淡定的样子,并不觉得他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她认真的思索了一下,“魏武帝求贤若渴,魏大人将这等帝王之诗,让我作解,似乎有些不妥。”停顿了片刻,她又道:“况且,我一介凡夫俗子,又怎能完全的体会到魏武帝的心思,大人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魏言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叹道:“终是没有机会看到了。” 看到什么?元向歌一头雾水,更想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她总觉得,他似乎是在拖延时间,难道是在等什么人? 谁料,魏言很快笑着拱了拱手,就要告辞了。 元向歌还来不及说什么,他便脚步匆匆,只留下一个潇洒蹁跹的背影。 元向歌莫名其妙,身后的宫人们也是面面相觑,这是闹得哪一出? 正在这时,远处似乎传来了嘈杂的呼救声,不,也不算远,连旁边的回廊上的宫人也都惊动了,蹬蹬蹬的脚步声往北传去。 “啊——”撒儿惊呼了一声 元向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回首看去。 “着火了!这个方向好像是……淑景殿?”倒映在撒儿圆溜溜眼中的火光渐起,她惊的喃喃道。 艳丽的火光中淡淡烟雾盘旋了几下直入天际,站在远处轻描淡写的景象,不及淑景殿现在的惨烈的十分之一。 元向歌毫不犹豫咬牙的一路狂奔。 姜姐姐留下的东西还在殿内,她不能就这样让其这样化为灰烬,她答应了姜姐姐的话,还没能兑现呢! “娘娘!” “您慢点啊!” …… 身后此起彼伏的呼唤声,都化作了淡淡的风声。 第六十四章 走水 淑景殿的大门还是完好无损的,可主殿却火势凶猛。 几十个宫人们都七手八脚的拎着水桶往熊熊火光中泼着水,从外头又赶紧来了不少人,还有管事的太监,指挥着宫人们提水泼水。 元向歌大喘着气,呆呆的望着眼前的火光。 如果冲进去,只能命丧火中了…… “娘娘!” 元向歌猛地回头,看见身后的秋白,脸上还带着烟灰,她满是期待的紧紧按住了秋白的肩膀,“我放在床边的那个带锁的匣子,你有没有带出来?” 秋白被她吓了一跳,迟钝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弱弱的伸手指向左边,连连点头,“奴婢这就去给您拿过来。” 元向歌心乍然落地,喜出望外的松开了手,“在哪,快拿过来!” 不敢耽搁,秋白赶快取了过来,元向歌抱着烧焦了外壳的匣子,仿佛是自己的珍宝一样,紧紧的贴在自己的胸口。 淑景殿的大火直到快天明才灭了下来,经过宫人的叙述,这火,最初是从主殿一侧无人居住的偏殿着起来的,等到有人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控制不了了。 好在思容和大皇子都住在另一处偏殿里,与主殿隔得较远,奶娘被火光惊动的时候,及时抱着孩子逃了出来,这才没酿成大祸。 秋白虽然处在主殿,可元向歌迟迟不归,她便一直站在殿门口打着灯笼张望着,这才逃过一劫。 只可惜,还是烧死了几个宫女太监,其中一个死了的杂事宫女叫做小桃,就是因为秋白让她去替元向歌将匣子冒死取出来,这才丧了命。 当然,这件事情,秋白是不会说与元向歌听的,将错就错,能为自己在主子前挣一分脸面,她是不会往死人脸上贴金的。至于底下的人,知道的本就不多,谁也不想为了一个死掉的小宫女去得罪秋白。 但这不过是她一厢情愿你的掩耳盗铃罢了。 元向歌看她虽然脸上带灰,但发鬓衣衫整齐无暇,一眼便明了。 悄悄调查清楚后,元向歌暗叹了一声,让清容不要惊动秋白,给小桃的家人补贴了百两银子,并且给小桃好好安葬,多烧些纸钱。 为了一个盒子,多搭进去一条人命,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纠结。 而至于秋白隐瞒不报,并非她就此揭过此事,而是念着秋白还记得这个匣子,她可以暂且装作不知道。 第二日赵太后知道后,雷霆震怒,偏殿既无人所居又为何起火,定然是有人蓄意纵火,命令彻查! 元向歌因此被迫迁宫,住进了承香殿。 她后知后觉的捏了一把汗,如果不是陆深和魏言一前一后耽误了她不少时间,恐怕她早早就回了淑景殿休息,此刻已经呛死在主殿中,化为灰烬了。 难道这魏言,还真精通奇术,能测会算不成? 不只是她想过来了,清容等人也反应过来了,都凉透了后背。 撒儿义愤填膺:“娘娘,找遍所有角落也要把这个凶手找出来,简直蛇蝎心肠,此人一计不成定然会再生一计,实在太危险了!” 元向歌沉吟着摇了摇头,“此事无须我操心,自会有所解决。” 撒儿咬着唇干着急,她不明白娘娘这是何意,自己的事不上心,又有谁帮她们上心,这凶手既然敢这么做,一定掩饰好了不会露出什么马脚,调查的人若是马马虎虎,肯定又是一桩无头案件。 “娘娘!”她不甘心的还欲再说。 元向歌抬了抬手,制止了撒儿。 她自打入宫低调的很,也未曾与什么人结仇,如果是人为,也只能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 没有承宠,有子有女,这可是足以写入史书的一大奇事了。 不过,这却无须她费神调查,除夕走水,那可是极为不吉利的大事,赵太后是绝对不允许凶手逍遥的,这简直就是在挑衅她的权威,不把她放在眼中。 果不其然,赵太后震怒异常,一声令下哪有敢马虎的,恨不能掘地三尺,也要将这凶手找出来,好平息太后的怒火。 然而凶手还未找到,有人在太液湖旁的竹林子里挖到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妖孽二子,苍天诛之。 二子,自然就是元了。 一时之间宫中谣言四起,人人都悄悄议论,这元贤妃住的宫殿起火,是不是上天的旨意,难道这贤妃娘娘,真的是妖怪? 碧痕忿忿不平的冲进了殿里,朝元向歌诉苦道:“娘娘,您是不知道外面的人都背着您说些什么,现在淑景殿的人出去了,别人都当咱们是瘟神似的,躲着走,真是气死奴婢了!” 甚至有人说,贤妃娘娘就是个妖女,本应该在火里烧死,肯定是用了什么妖法,才跑了出来。 这话碧痕可不敢说,她自动筛掉了那些难听的话,只捡了些不疼不痒的话说。 元向歌正半倚半躺在窗户边的藤椅上,双手交叉在腹前,宁静的闭目养神,闻声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碧痕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还以为元向歌睡着了,只能不情不愿的退了出去,不敢打扰她的清净。 元向歌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当然知道外面的人在说些什么,可是越是如此,赵太后就会越震怒,这个凶手的下场就会越惨。 窗外的风声呼啸四起,她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笑意,半眯的眼中满是嘲讽。 竟然想在赵太后的眼皮子下引导舆论,还真是往刀刃上撞,这些日子没查到头绪,她还以为这凶手是个谨慎聪慧的,没想到也是个蠢的。 如她所料,赵太后听闻后气的摔了眼前的茶盏。 “都是一群废物不成?七日之内抓不到凶手,你们就是凶手!” 她胸脯剧烈的一起一伏,拍案站起来,五官扭曲的踱着步子,“真是反了反了,今日能挖出来一个‘妖孽二子,苍天诛之’的石碑,明日是不是就能捞出来一个‘赵氏妖妇,祸乱朝纲’的玉简?!后天是不是就能蹦出来一个‘天子有亏,紫徽星移’的金匾?!” “简直是狼子野心,霍乱人心!” 她中气十足掷地有声,越想越气,额头上青筋暴起,一把将桌上的东西都扫到了光洁的地面上。 吓得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的伏地上,这话简直就太重了,太后娘娘这意思,就差明说此人意欲谋反了! 可不说话也不是个事啊,领头的管事太监响亮的叩了个头,紧闭着眼高呼:“太后娘娘息怒,奴婢们一定早日缉拿真凶,若找不到此人,奴婢提头来见!” 第六十七章 了结 太后震怒,限令七日,领头管事急的一刻钟都不敢有所懈怠,着急上火的嘴上都起了个大包,派人连掖庭宫都给翻了个底朝天。 终于此事在第五日的傍晚有了眉目。 一位宫女在淑景殿起火的第二日,鬼鬼祟祟的私自往宫外递了一个包袱,传递物件的小内侍得了师父的指使,拿着包袱贪心想要克扣些东西,没想到打开后竟然是价值不菲的一笔财物。 这真是喜大于惊。 小内侍心里门清,这一定是立了大功,哪个贵人犒赏的,可他脑袋一转,也没听说哪个宫里有这等喜事啊,就连大事都没有,除了淑景殿走水…… 他心里咯噔一下害怕的紧,正犹豫着要不要为了银子趟这趟浑水,又听说太后震怒,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想要把这东西退还给那位宫女,但仔细一想,不对啊,要是退回去,岂不是打草惊蛇,让那宫女知道自己有所疑心,还不得把他给灭口了? 他进退维谷,决定默不作声去跟师父打听一下那宫女的身份。 这不打听不要紧,一打听,好家伙,原来那宫女竟然是临照殿不起眼的一个洒扫宫女! 他心里既惊又喜,忐忑不安,此事若是他能站出来,恐怕就能得到贤妃娘娘的青睐,可现在又无线索可以指证,以他一人之力深入调查,怕是打草惊蛇,有去无回! 正好,要什么来什么,领头管事派的人前来照例盘问,小内侍便模棱两可的含糊说了。 盘问的人一听,此事有蹊跷,便带着他去见了领头管事。 小内侍这才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 领头管事大喜过望,立马派人去把那宫女揪过来提审。 几番周折,严厉审问,宫女吓破了胆子,全都一五一十的给招了个痛快,跪在地上颤声道:“饶命饶命,都是温美人让奴婢去做的,奴婢也是没有法子,不收那财物,就要被灭口啊!” 一方痛哭流涕颤抖不已,一方则如释负重拊手称快。 领头管事满面春风的摸了摸自己保住的脖子,忽然觉得自己真是聪颖过人,若非入了宫,怕是做个大理寺寺卿也绰绰有余。 他立马去禀报了太后。 太后放下手中的公文,冷笑了一声,“没想到这后宫之中藏龙卧虎啊,让她做一个小小的美人,还真是屈才了,还不快把她给我请过来!” 领头管事被太后这凌厉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连连点头,“已经请,哦不,已经把温美人押过来了,奴婢这就传她上殿!” “把贤妃也叫过来。” 元向歌得到传召的时候,正在看书。 她的唇角微微一扬,淡淡道:“知道了。” 等她收拾妥当,赶到大殿的时候,温佩已经瑟瑟发抖的伏在地上了。 华丽的曳地长裙从温佩因惊恐而瞪大的瞳孔旁,平稳而优雅的掠过,让她猛地抬起了头,仰望着那个熟悉到让她妒恨的窈窕背影。 “贤妃娘娘,向歌,你我一同入宫,又住在同一处宫殿,咱们情同姐妹,我真的没有做过这件事,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狠毒的事?况且你不在淑景殿,那纵火之人,必定不是冲着你去的,说不定是殿中有什么值钱的宝物……” “太后娘娘。”元向歌从容的对太后行了一礼,打断了温佩想要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急切的声音。 温佩颤抖着嘴唇,脸色渐渐白了起来。 太后“嗯”了一声,朝下首微扬着下巴,“坐吧。” 元向歌欠了欠身,走到太后示意的位置,规矩的坐了下来。 “此事终归是发生在淑景殿,要如何处置,还要你这个主人说了算才是。”太后语气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也瞧不出喜怒。 元向歌微微垂首,恭敬道:“宫中守备森严,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发生如此灾祸,虽然淑景殿不过宫中一角,可今日走水的是此处一隅,下次未尝不会发生在其他之处,因此这并不是妾所能掺言的事情,太后娘娘贵为后宫之主,此事自然应当全凭您来定夺。” 她心里清楚的很,太后不过是客套话,宫中蓄意纵火,可是大罪,更何况还敢私制石碑,散播谣言,触了太后的大忌,此刻默不作声,才是她最该做的事情。 温佩浑身发冷,摇头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元歌,我真的没有做,一定是有人陷害我,有人陷害我!” 太后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满意,随后沉下嘴角,冷冷的垂眸看向温佩,像是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履蚁一般,“人证物证俱在,那宫女已经都招了个清清楚楚,你的宫里又亏了不少财物,等找到你造那石碑的证据也只是时间问题,你招不招,已经都不重要了。” “我没有,我没有!”温佩失声尖叫,她泪水顺着脸颊一路滴落到衣襟上,朝太后脚边爬了过来,“太后娘娘,您相信我,我为什么要害贤妃啊,我巴结她还来不及,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啊!” “你可真不是个聪明孩子。”太后目露怜悯的望着她,厉声道:“温大人教女无方,罚俸三年,温美人宫廷纵火,蓄意害人,念及其父为朝廷效力,即日起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终身禁足掖庭宫,以儆效尤。” 元向歌有些诧异,太后看起来可不是如此心软面慈的人啊。 “元向歌,你这个贱人!贤妃之位本应是我的!你无德无能,凭什么!都是你这个妖女给陛下使了什么手段,让我失了宠!你该死——”温佩狰狞的朝元向歌扑了过来,却被眼疾手快的内侍们七手八脚的捂住嘴,摁在了地上。 元向歌被这尖声吵得眯着眼睛,捂了捂耳朵。 好吧,她没想到,温佩竟然这么恨自己,明明见过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可真是……摸不着头脑。 “太后娘娘……”内侍试探的看向了太后。 “行了,带下去吧。”太后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连看都不愿再看她一眼。 内侍得了令,“哎”了一声,赶紧和几个人一块把呜呜挣扎的温佩拖了出去。 元向歌起身向太后告辞。 太后也并未挽留,微微颔首。 六十六章 结局(还是比较完整的) 谁都没有想到,几日过后,陛下竟然突然驾崩了。 赵太后震惊悲痛之下,立马联合赵家扶持了这位还未取名的幼年皇子称帝。 范云轻却持有反对意见,认为皇子太小,朝堂动荡,不如另择宗室子弟为帝。 赵太后冷笑一声,她知道范云轻是什么心思,于是在朝堂之上并未多言,待到下朝的时候,出言挽留住了他。 范云轻老奸巨猾,恭敬的听命留下了。 二人谈判过后,不日,这位还处在襁褓之中的皇子便被赵太后取名为萧遗,即位称帝,同时,尊赵太后为太皇太后,嫡母赵皇后为东太后,养母元贤妃为西太后,两宫并立。 陛下年幼,无法处理朝政,因此,封范云轻为摄政王,与太皇太后一同辅政,直到陛下成年。 元向歌拜托陆深寻找张修远的事情,迟迟没有眉目,但陆深却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入宫告诉了她。 “我去一位同窗好友家中,正好撞见了他家的一位哑巴仆妇,那妇人面容有损,带有烧伤,我心里不舒坦,便随口调侃了一句,说‘范家好像也有这样的哑巴仆从,你们倒是一样的喜好’,没想到那仆妇竟然目露惊恐。我那好友也很惊讶,立马摆手说他们家可没有见不得人的事,他直言若是我好奇,尽管带走这位仆妇便可。经过一番调查,没想到这位仆妇原先竟然是姜家的人。” 陆深见她面色平静,不忍道:“那位仆妇是姜夫人身边的近侍,还好懂得写字,只是没想到姜家败落,姜大人自刎,姜夫人投井,竟然与范云轻脱不开关系。” 元向歌这才有了波动。 陆深缓缓道:“当年姜家与张家都是范云轻的心腹,而姜大人更胜一筹,是范云轻最为倚重的人,后来张家使了一些手段,再加上范云轻看上了姜大人的夫人,便陷害姜家,使姜家败落了,只可惜姜夫人临死也不知道,姜家败落除了范云轻,还有张家的功劳,她对姜大人情深义重,将姜玉娴托付给了张谦放,便投井而亡了。” 元向歌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半晌后目光沉郁了下来。 她没想到,姜家会是这样的过往。 半年后,张修远有了消息。 但却不是陆深找到的他,而是他在前线履历军功,回京领封赏才露出了身份。 虽然远在边关,他却早就知晓了姜玉娴过世的消息,那双明亮的眼睛布满了灰暗,再也亮不起来了。 元向歌把匣子交给了他,嘴角嗫嚅了两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块宝石,在箱子里,姜姐姐她在天之灵,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张修远只是沉默。 他抱着匣子,仿佛抱着自己珍贵的宝物,一步一步艰难的往殿外走去。 元向歌紧抿着唇,目送着他消失在天地间。 新帝登基第三年,朝中局势有了变动,呈现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陆深与张修远擢升,接管朝廷重兵,同时张修远与张谦放决裂,水火不相容。 元向歌又笼络了一批不满范云轻把据朝廷的文臣,彻底与范云轻撕破了脸。 范云轻恨得牙痒痒,只忖自己太过自负,以为可以养虎杀人,没想到竟然养虎为患。 正在元向歌着急,思考如何该将范云轻扳倒之时,太皇太后却伸出了援手,提出愿意与她结盟,只要她事成后,退居深宫不掺和政事,便愿意联手与她除去范云轻。 “吾倒是蛮佩服你的,颇有吾年轻时的气魄。”太皇太后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 元向歌却笑了,不紧不慢的用指尖敲了敲桌子,淡淡道:“母后的病,还是要早治为好,不然,恐怕是看不到范云轻败落了,怕是连赵家的荣华,也保不住了。” 太皇太后瞳孔微缩,笑意凝结在了脸上。 她确实病了,太医说,若是一直卧床修养,便可延长个两三年的寿命,若是每日如此操劳,恐怕半年就到大限了。 这样私密的事,除了与她瞧病的太医,就是服侍她的心腹才知道了,没想到元向歌的手伸的如此长! 不过,她很快就做好了最有利的打算。 “吾只需你保住赵家荣华,保住赵晴的位子。”她沉声道。 “这是自然。”元向歌干脆的点头答应,“我向来知恩图报,您对我也算是有恩了。” 这些年她羽翼逐渐丰满,也的确亏了赵氏的默许。 “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太皇太后摇头喟叹。 次月,陆深连夜出兵,以不及掩耳之势破门闯入摄政王府邸,搜出了范云轻囤积火药的账本,定罪为蓄意谋反,第二日朝堂之上,赵家家主弹劾张谦放多次贪污赈灾之款,并且任由次子蔑视法度,强抢民女,当街抢劫,并且拿出了口供证供。 张谦放矢口否认,却没想到几位平时归顺自己的朝臣砰然倒戈,众人齐呼:“请陛下治罪。” 此时的范云轻,已经被压入了牢狱之中,大殿之上的太皇太后叹道:“将罪臣张谦放扣押起来,交由大理寺调查处理。” 这一查不要紧,没想到,竟然查出来张谦放的续弦,竟然是范云轻的私生妹妹,也查出了张谦放与范云轻勾结的事情。 墙倒众人推,元太后下旨,只要知情者供认不讳,便可有奖励,若是知而隐瞒,查证之后,加倍论罪! 一令之下,范党手下之人,居然蜂拥前来供罪,将范云轻与张谦放等人所做的罪过一一陈列,简直是恶贯满盈。 元向歌隔着帘子,听着底下的人叩头道:“当年元家灭门,的确是张谦放所做,小人们也是没得选,被迫当成了一把刀,不过,不过,太后娘娘当时年幼,小人们心生怜悯,所以下不去手,正好张谦放说您还,还有用,就收养了您。”说完,他额上满是汗,忐忑的很。 不是他愿意说,而是一瞧元太后这扳倒张家的举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太后肯定明白元家的仇人是谁了,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来试一试,说不定就能侥幸脱身呢! 元向歌许久都没有说话,她冷笑了一声,“是谁发现我的?可是真的心软?” 那人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了跪在自己身后的男人,“是他。” 元向歌自然知道是这个男人,算起来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碰面了,她闭了闭眼睛,淡淡道:“把当日你见我之事,说清楚。” 男人重重的叩了个头,木然道:“当年我初入此行,未尝鲜血,大概还是有心的,便将您放过了,只是出了屋子,又有些害怕,便向主公禀报了,恳求他留您性命,大概是主公早有打算,便留下了您。” “你倒是诚实。”元向歌漠然。 一开始答话的那人有些着急,心里埋怨这真是个傻子,如此怎么能脱罪! 可男人毫不在意,他又磕了一个头,声音有些苦涩:“这么多年我手上沾满了鲜血,不计其数,恐怕死也不足以偿还,我只求太后赐我死罪,待我死后将我曝尸荒野,头颅挂在城墙之上,示众九天,以还部分罪业。” “挂在城墙之上,那是你们主公才有的待遇。”元向歌倒是高看了他一眼,“其他的准了,待你死后,将你曝尸荒野九天,其余的罪过,那是阎王管的事了,我事务繁忙,管不过来了。” 她有些发怔,看着殿外的蓝天,自语似的喃喃道:“张府其他爪牙,只要手上沾过人命的,格杀勿论,一律扔到乱葬岗喂秃鹫。” 那人着急的乱磕着头,嘶声裂肺的喊着:“您不是说有赏赐吗!小人供认不讳啊娘娘!” 元向歌恍然,点头道:“差点忘了,那就赏你多活两天,晚两天行刑。” 那人顿时瘫软了下去。 这还不如一起死,还要多两天煎熬,多么残酷。 牢狱中的范云轻此刻却大怒的看着自己的妻子,恨不能过去掐死她。 房氏是自己恩师的女儿,可刚才她却告诉他,自己的儿子不是亲生的,是她和她的表哥生的! 房氏穿着素衣,头发蓬乱,却气质凛然,看着他狰狞的模样,冷笑一声:“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下嫁于你,真是个白眼狼!我爹光明磊落一生,却收了你这个狗东西,无恶不作,简直天怒人怨!你以为你为什么没孩子,因为你根本就不行,你生不了孩子!这就是老天对你的惩罚!” 范云轻目眦欲裂,紧扒着牢门,大喝道:“我要杀了你!” 元向歌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当年房氏知晓范云轻真面目后,悲痛万分,正好她的表哥到府中借住。 她的表哥爱慕于她,范云轻那日恰巧不在府中,表兄妹对月高饮之后,便出了意外,谁承想,竟然意外有孕,这个孩子便是范云轻唯一的儿子。 元向歌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叹。 次年,范党余孽缴清,太皇太后薨,元向歌垂帘听政。 陆深侧敲旁击的试探她不如废帝称帝。 元向歌苦笑了一声,诚恳的望着陆深,“你不必等我了,我这辈子都困在深宫之中了,公主年纪大了,你又是家中独子,早些娶妻生子,才是正道。”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如刀绞的心,却忽然松懈了下来,仿佛整个人都解脱了一般。 陆深笑了,他目若星辰,一如当年那样璀璨,一步一步朝她逼近,双手撑在案上,与她四目相接不过一拳距离,低声道:“他国有女皇,为何我们就不能有,难道你要忍心看我打一辈子光棍不成?只要你说一声好,明日我便助你上位,纵有骂名,我尽然可担,甘之如饴,可你若说不,就是蚀我心肝,恨我入骨,不肯与我救赎,向歌,就算如此,我也认了,我这一声都赖定你了,只等你愿意给我名分的那一天,我才肯死而瞑目。” 元向歌心神剧颤,泪盈于睫。 陆深温柔的替她擦去眼泪,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畔低语道:“就算你是号令天下叱咤风云的女皇,在我眼里,也还只是那个天真顽皮的小姑娘,向歌,你别怕,不管从前还是往后,万事有我。” 元向歌忍不住低声抽泣着,埋进了他的怀里。 幼帝初及总角之年,最早上香的香客,在京城的五陀山顶发现了一座石碑,上面刻着:女帝临朝四个大字,天下议论纷纷。 几日后,朝中重臣纷纷上书称,陛下年幼不慧,太后贤明勤政,若等陛下亲政恐有所动荡,恳请元太后废帝登基,已安天下民心。 这一上书非但没有引起民间的非议,老百姓们反而都纷纷附和,恳请元太后称帝。 元向歌没想到会如此容易。 她诧异的看向了陆深,她不明白五陀山那么高,他是怎么一夜之间无声无息把那石碑运上去的。 陆深眨了眨眼,看着她娇憨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捧住了她的脸,沙哑道:“现在我可以做你的皇夫了么,女皇陛下。” 呼吸声交缠着,元向歌忍不住红了脸。 她刚想闪躲,陆深却轻笑一声,强势的吻了过来,衔住她的红唇,加深了这个吻。 她睫毛颤如蝉翼,渐渐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的心酥麻了起来。 陆深,我的皇夫,余生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