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散花传》 第1章 缘起 有人说,命运没有公平可言,因为世事多变,命由天定。 也有人说,命运其实还是公平的,毕竟天道恒常,命在己手。 个中玄妙,孰可名状? 也许所谓的命运,只不过是无数个偶然因素和必然因素的机缘巧合,无数次客观环境与主体意识的相互作用,无数场利弊权衡和笃信坚守的碰撞融合。 是法不可示,言辞相寂灭。 ——分——割——线—— 盛唐天宝三年,一个寒冷的冬夜,济南西部长风客栈。 ——注:天宝,唐玄宗年号儿。天宝三年,即公元744年。 长风客栈设立在通往济南郡府的必经要路,是方圆几十里地内,惟一的一家提供食宿的歇脚客栈,每天南来北往、打尖儿住店的客人,里出外进、络绎不绝,生意,十分红火。 此刻月华星稀,夜色已深,整座客栈寂静一片,人睡马安。 除了阿梨(梨花)。 因为她的面前,还有一大堆的衣物没有洗完。 阿梨用一只小木桶,吃力地从窨井内提出清水来,倒进了木盆;再把又红又肿,长满了冻疮的两只手,伸进冰冷的水中,揉搓衣物——个中的苦楚,不言而喻。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呼啸肆虐、盘旋飞舞着,吹打得衣衫单薄的阿梨缩头拱肩,瑟瑟发抖,但是她形同木人,劳作依旧,并不试图停下来抱怨,或者是哭泣——要想早一点儿休息,就必须得洗完了这一大堆的衣物;要想得到那少得可怜的、仅够活命的剩饭,每天,便得任凭老板娘柳如絮(柳絮花)喝斥使唤、蹂躏践踏。哭泣和抱怨,顶什么用呢? 这就是阿梨的命。四年前,当阿梨的爹爹陈阿大,将阿梨辗转卖入了这家客栈后不久,那柳氏便拿着一根烧火棍,狠狠地教阿梨明白了这一铁定的道理。 据柳氏宣称,那位屠夫陈阿大,其实,并不是阿梨的亲生父亲。阿梨只不过是他从荒郊野地里,捡来的野孩子罢了。 据说那陈阿大,事先收取柳氏七文铜钱的时候儿,讲明了阿梨是一名十岁的女孩子。可当阿梨被拉货的大车捎至客栈后,柳氏这才发现,阿梨其实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容貌又丑又瘦,人也不够机灵,走路之际,还跌跌撞撞、歪歪扭扭的,动不动,就会狠狠地摔上一跤。 ——注:唐朝时期的一文钱,约等于现在的两元钱。那时候儿,普通人家的老百姓,一天能有十文钱,就足以维持住整个儿家庭,最为基本的生活开销了。 柳氏大呼上当,本欲原货退还,不过随即便瞧见,阿梨干起活儿来,熟手快脚、任劳任怨的,尽抵得住十几岁的年轻女娃儿。于是,就勉强地留下了她。 柳氏显然没有吃亏。阿梨非止勤勤恳恳,老实能干,而且绝不娇生惯养,挑剔吃穿——两、三口剩饭,便足以消磨一天;一、两套简简单单的破衣烂裤,四季穿着不变;就连冬天里浑身长满的冻疮,在每年的春天之后,也总是会平复如初、不药而愈,真是天生的贱命。 近日,柳氏又断言,说阿梨必定是一个痴呆的侏儒:因为在四年之前,阿梨的身量儿,看起来像是四、五岁的状况;而四年后的今天,也并没有长大多少。如若问起她,到底几岁了,以及来客栈之前的生活,她也是期期艾艾、稀里糊涂的,仿佛,是记不得了。 来历不明,年龄不详,发育迟钝、智力愚笨,这样儿的阿梨,每天东跑西颠儿、手脚不停,被柳氏催命似地支使着,时不时,就得挨上一顿打骂。至于让柳氏的儿女,徐凤仙(凤仙花)和徐文,这两名十二、三岁的顽劣少年捉弄、欺辱,更是家常便饭。所幸阿梨从头到尾,都是懵懵懂懂、浑浑噩噩的,倒也并不觉得日子太过难捱。 三、四刻钟后,阿梨终于洗净、晾好了小山一般的衣物,总算可以直起腰来,喘上一口气了。 斯际星移斗转,漏至五更,雪停风定,万籁俱寂——然而,月亮却还是很大、很圆,几乎近在眼前地悬浮于浩渺的天际,显得格外地慈爱与明亮。其皎洁的月光,犹如一件温暖美丽的银袍,十分轻柔地,覆盖在她的肩膀上。 阿梨微微地昂起了脖子,默默地仰视着,左边不远处的泥土矮墙。那柳氏嫌弃她的长相肮脏、讨人厌,不许她进入客栈的前院儿,只能蜷缩在他们一家人所居住的后院儿之内。因此,这座小小的后院儿,便成为了阿梨的全部生活。 阿梨就这么长久地、静静地,凝望着相对于她而言,高高在上的那一堵,铜墙、铁壁。她早已忘记了,外面是什么样子的,更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生,到底还有没有机会,飞出这堵矮墙,飞离这座小院儿,飞向那神秘广阔的未知世界。 那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分——割——线—— 十几天后。 这天的头午时分,柳氏和她的丈夫徐成,到客栈的前厅招呼生意去了;而徐文,则去了启蒙的学塾;所以,整个儿后院之内,就只剩下了阿梨,和依然酣睡未醒的徐凤仙两个人。 在徐文的房间内,阿梨照例先叠放整齐了凌乱的被褥,随即,就开始扫地、擦桌子。 在擦拭的过程中,阿梨忍不住先停下了手来,轻轻地拿起了徐文写过的一沓儿毛笔字,举到了窗口的明亮处,细细地端详着——其实,阿梨并不认识这些方方正正的黑字,只是日日厮混得熟了,便似好友的一般,生出了许多深厚的感情来。 在照旧扔掉它们之前,阿梨先是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儿周围,趁着没人,小心翼翼地挑选了一张,飞快地揣进了怀中。她偶尔会这样,悄悄儿地顺走一张,藏到自己所住的柴房之内,然后,再抽空儿偷偷地瞅上几眼:这份儿无言的欢喜,是阿梨做人仅有的一点儿乐趣。 “好哇,死邋遢鬼、臭阿梨!” 恰逢此际,那徐凤仙却蓦地打从房门之后闪了出来,欢呼雀跃着,拍掌嚷道:“我早就疑心你了,这下子,可算是被我抓到了!你个该死的小贼,居然敢偷文弟的东西,瞧我不告诉我娘!” “我,我没偷。是......是写过了的废、废纸。” 阿梨大惊失色,慌忙抖动着剩余的毛笔字以作证明,结结巴巴地替自己辩解道——但凡一紧张,她便会口吃,这是她的老毛病了。 “哼!......好哇,你竟然还敢和我顶嘴?!” 那徐凤仙凶神恶煞一般地扑近前来,一把抢走了毛笔字,将它们抛洒得漫天飞舞、纷纷扬扬的;紧接着,便用指甲尖儿狠狠地在她的胳膊根儿上,一顿猛掐、猛拧道。 阿梨疼痛难忍、迭声惨叫,不住地躲闪,好不容易才尽力脱开身,逃出了室外。而徐凤仙则顺手儿抄起了一只长条镇纸,余怒未消地追了出去,满心想要打得她满脸开花儿。 可怜的阿梨,就象一只避猫老鼠似的,围着院子滴流儿乱转,很快便被对方逼到了院门一侧的墙角儿,再也无处藏身,眼瞧着这场毒打,在所难免。 其实,阿梨只须轻轻地拉开身边儿的那一道,通往前院儿的木门,就能够顺利地逃出去,避开此劫——不过,柳氏曾经言道,假如阿梨胆敢踏出这道院门半步,便非得活活儿地打死她不可;所以阿梨这四年来,就连门闩的边缘,都不敢稍微地碰触一下儿。 “怎么样,这一下儿,你跑不掉了吧?!小贱人,看招儿!” 那徐凤仙的脸上流露着狰狞之色,“呼、呼”地舞动着镇纸,逼近前来,这便作势要打。 “唉!” 阿梨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口气,方要闭目相迎,却突闻耳畔,“吱呀”的一声作响,徐文打从外面推门而入——原来徐文今天有意要偷懒,故而对先生谎称自己的身体不适,提早回到了家中。 “文弟,阿梨这个蠢丫头,背地里偷你东西,被我当场逮住了,还不肯老老实实地承认——” 徐凤仙扭过头去,瞧见了弟弟,便越发得意地指点着阿梨,对着徐文谄媚笑道:“你说,咱们该怎么发落她呢?是不是,得告诉给娘知道呀?” “徐肥猪,你别傻啦!你去告诉给娘知道了,娘顶多就只会揍她一顿罢了,有什么乐子可言呢?” 那徐文原本就是天底下第一字号儿的顽童,听说了这种事情,又焉有不作怪之理?于是立刻抛开了书袋,眉花眼笑道:“不如,咱们俩把她给扔进井里去,那多好玩儿啊!” “那......那岂不是,淹死了她?——爹爹非得骂人不可,娘也不会许的。” 因为一贯好吃懒做,养出了一身肥肉的徐凤仙想了又想,颇感踌躇道。 “胆小鬼!” 徐文一翻白眼儿,老大不耐烦道:“你不会说,是她自己不小心跌进去的吗?再说了,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我猜多半儿不能,有什么打紧的呀?!” “是、是,没什么打紧的。” 由于自古以来,男尊女卑的思想作祟,徐凤仙从小儿就对弟弟徐文忌惮如虎、惟命是从,故而一经喝叱,立马儿便就满脸赔笑地附和说道:“明明就是她自己,笨手笨脚地摔了进去,这是谁都怪不得的。”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还不赶紧动手?!” 徐文“呸”的一声,吐飞了一口浓痰,张牙舞爪地指挥他姐姐道。 ——但听这姐弟俩儿,一时间,竟然是打定了主意,想要扔阿梨入井灌包儿,借此来玩耍;阿梨只吓得面色发白、神魂失据,再也顾不得什么禁令了,当下一个箭步,便就迈过了门槛儿,朝着前院儿的方向,飞速奔逃而去。 徐凤仙和徐文双双瞠目结舌,一齐大呼小叫。 “啊,跑了、跑了!” 徐凤仙挥舞着铁尺,锐声喊道:“她平时,就连走路都不稳当,怎么突然跑得这么快了?!” “别怕,她还能跑到哪儿去呀?!你等着,我这就去把她捉回来填井!” 徐文则信心满满地拔腿就追道。 阿梨远远地听见了他的叫嚣,更加不敢稍作停留,只顾低着头儿,一溜烟儿地向前猛跑。徐文紧追在后,逐渐逼近了阿梨,一路上恐吓、怒骂不已,几次捉到了她的衣角儿,旋即又被她,没命一般地挣开了。 那长风客栈前院儿的待客木楼,楼高三层半,通体为百年的梧桐木建造,既坚固牢靠,而又持久耐用。其最顶上的两层,分别乃为奢侈的贵宾套房,和普通的双人客房;一楼,乃为廉价的大号儿通铺;至于最底下的半层呢,则除了一间阴森矮小的草料儿屋,还另外设有大半圈儿宽敞、通亮的栅栏马棚。 客栈的前院儿,此刻如同往常的一样,迎来送往、车马纷杂的,自然要比后院儿那边,热闹了数十倍。阿梨四年以来甫见此景,却也是顾不得流连、张望。 阿梨和徐文两个人,一前一后、一追一逃,不断地撞着这儿,碰到那儿,于数番的纠缠当中,竟然不知不觉地钻进了东边的厨房里面。 此际恰逢正午时光,小小的厨房之内,炉红火旺,又蒸、又煮,又炒、又煎,十几名厨子和店小二,正忙得热汗淋漓,穿梭不停。这时,再蓦然地闯进了两名撒腿疾奔的孩子,立即便阵脚儿大乱了起来,但闻“哎哟”、“噗哧”、“哗啦”之声,不绝于耳;各种荤、素食材和器皿用具,被磕碰得七零八落,遍地开花儿;而几名端菜的小二,也让他们俩给撞得是东倒西歪、横三竖四道: “哎呦喂,谁啊这是!” “哎呀,我的红烧鲤鱼,我的红烧鲤鱼!!” “我日,张小六,你压着爷爷的腿了!还不赶快给我起开!” “我呸!哪儿来的小丫头,作死呢这是!哎呦,文少爷,您这是裹的什么乱哪?!” 第2章 被害 那徐文毫不搭理众人的喝问,只管趁机一把揪住了阿梨,眉飞色舞地奸笑说道:“嘿嘿嘿,死丫头,你倒是再溜、再跑哇?这一次,你非单跑出了后院儿,更还弄坏了许多的物件儿,我娘她要是不打死你呀,那才叫奇怪得很呢!” 阿梨只吓得近乎于晕厥,当下,想也不想地就张开了嘴,竭力地咬了下去。 “哎呦!!” 那徐文“嗬嗬”呼痛地连忙撒开了双手,正切齿忿恨但又苦于无法可宣,便一眼瞧见了灶台边儿上的一盆,新鲜、热辣的鸡汤,就顺手儿端了起来,冲着阿梨,兜头一泼道:“臭丫头,让你咬我!” “哎呀,不可啊,文少爷!” 因其事发突然,众人来不及阻拦,不禁看得颜色巨变,齐声惊叫了起来道。 “天啊,我是不是,就要变成瞎子了?” 阿梨呆若木鸡地眼睁睁瞧着,这一大盆满是热油的汤汁,直奔自己的面门而来,心中哀怨且又模糊地想道。 “诶呀,真是笨死了!自己躲一下儿都不会吗?!” 值此危难之际,一名黑瘦的小男孩儿——他是在厨房内打杂的小厮,人送诨号儿:“小黑子”——猛然从旁边儿扑了过来,一膀头顶开了她道。而那盆滚烫的鸡汤,便尽数儿地落在了他的背上。 “啊——啊——” 那小黑子浑身抽搐着,“扑通”的一声跌倒在地,惨叫不已道。这时,恰巧送柴而至的樵夫王二见状,便赶忙扛着两大担的柴枝,迅若流星地冲了过去,单手抓起了他,“嗖”的一下子,就将其扔进了屋角儿的大水缸里。 那口又高、又窄的大水缸,紧靠着厨房的内壁,间距横卧的小黑子,足有十几步之遥。而肩负着重担的王二,却能毫不吃力地单手抓起他,异常干净利落地远远抛入,显然是一位内功卓绝的行家里手。 众人认识王二已久,一直以为他不过就是一个寻常的樵夫,此时才霍然发现,他竟是一名深藏不露的江湖人士,于是又敬、又畏地纷纷绕开了他,一起连拉带拽地劝走了徐文;而王二本人,却仿佛若无其事的一样,回过头来,继续卸下了干柴后,就悄然离开了厨房。 “嗐,何必做得这么招摇呢?!” 那站在厨房最里侧,掌勺儿的厨头儿大刘,关闭了灶火,很是愀然不乐地看着他的背影,暗自嘀咕了一句道。接着,便快步来到了大水缸之前,扶出了已经冻得面青唇紫的小黑子,俯首叹息道:“唉,好孩子,虽然你王二叔叔已经处理得很及时了,但你身上的烫伤啊,只怕也有得你受了!” ——分—————隔—————线—— “小姑娘,如你所见,这小黑子的伤势呢,着实不轻,恐怕在近期以内,都得有人贴身照料着才行——你愿不愿意,留在这里照顾他呢?” 那大刘将小黑子背回了这孩子所住的草料房内,脱去了他身上的湿冷衣物,让他趴在由草包堆就的简易炕头儿上,把一张从厨房拿来的干净蒸布,轻轻地搭在了他背后的烫伤处,又为他的双腿,盖上了屋内仅有的一床枯草麻被;侧首打量了一眼,战战兢兢尾随在后的阿梨,温言询问她道。 “伯伯,我、我是后院儿的使唤丫头,老板娘她......她不会允许的。” 阿梨先是拼命地点头以示同意,但随即又磕磕绊绊地迟疑说道。 “小姑娘,你别怕!” 那大刘柔声安慰她道:“老板娘那里,有我去说。大不了哇,这个月的工钱,我不要就是了。你呆在这里,好好儿地守着他,等傍晚时分,我自会送来烫伤药。”说完,就步履匆匆地走开了。 阿梨关紧了柴门后,便急忙掀开了一点儿蒸布,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儿小黑子的伤势:但见他的整个儿后背,都红通通地肿成了一片,狼藉地遍布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燎泡,并且还有多处的皮肤,业已破损、皱裂了开来,显露出了内中血红的嫩肉,当真是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喂,你瞧够了没有哇?你再瞧,它也只是一个后背而已,难道还能开得出腊梅花儿不成吗?!” 小黑子趴在那里,正疼得哼哼呀呀地呻吟不止,又被她如此地裸露观望,便忍不住大大地白了她一眼,倒抽着冷气,抢白她道。 阿梨听了,慌忙替他盖好了蒸布,畏畏缩缩地退到了一旁,不停地低声抽泣着。 “诶呀,闭嘴!” 小黑子心情很是烦躁地堵住了耳朵,高声喝斥她道:“等我死了,你再哭行吗?!”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阿梨顿时便越发地泪若泉涌,大声悲嚎了起来:自从被她的养父卖进了此处以来,她所经受的折磨,简直数不胜数,可是,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儿地痛彻心扉,哀伤欲绝。一想到小黑子,可能会因为救护她而重伤不治、命丧黄泉,阿梨就宁愿受伤的,是她自己。 “好啦、好啦,小丫头,你别哭了,我不骂你了就是。” 小黑子被她哭得实在是聒噪不住,只得耐下性子,不断地软语相慰道: “哎呀,我说小姑娘,你哭得越是难听,我疼得,便越是厉害啦!” “喂,大姑娘,我求求你、求求你了,你可千万别再哭了!吵死人啦!” “那,那你得先答应我,不、不死才行!” 怎奈阿梨,压根儿就不吃他这一套儿,不仅再接再厉地哭嚎不止,并且含糊呜咽着,提出了一个交换条件道。 “滚!你居然还敢要挟我?!” 小黑子的暴烈脾气立时发作,两眼瞪视着她,怒不可遏道:“早知道你这么麻烦,小爷儿我决不救你!哭,哭吧!有能耐,你就使劲儿地哭,不把这家儿客栈哭塌啰,千万别停,啊!!!” 他这么一大发雷霆,阿梨反倒是因为担心着他的伤势,安安静静地闭上了嘴巴道:“哦,好吧,你、你别生气,啊!” “哎~!这才乖嘛。” 小黑子的耳朵乍然得宁,大有意外之喜,强忍着痛楚,含笑说道:“喂,小丫头,你今年多大啦?” “我……我不晓得。” 阿梨愣怔了刹那,神情很是窘迫道。 “啥???” 小黑子惊讶万分道:“那你是傻子不成,怎么连自己几岁了,都不晓得?!——嗯……我看你的样子啊,总该有......七、八岁了吧?那,你叫什么呀?” “阿、阿梨。” 阿梨羞红着脸庞,飞快地低下头去,悄然说道。其声音细小,几不可闻。 “什么?!” 小黑子“噗嗤”的一下儿,笑喷了出来道:“小猫咪?小猫咪??!咱们大唐盛世,怎么会有你这么一只,干瘪、难看的小猫咪呀?!哈哈哈哈哈。”他一面嘻嘻哈哈地和阿梨插科打诨,逗趣儿说笑着,一面不由自主地皱眉缩鼻、咬牙切齿,显然是背上的烫伤之处,异常地疼痛难忍。 ————分————割————线————— “来,小姑娘,这是你们的饭菜。” 想必是大刘,已经用自己的工钱作为交换的条件,和老板娘柳氏商议稳妥了,因此那柳氏非但没有象往常那样,来寻阿梨的晦气;并且,还吩咐店小二吴达,盛了一些厨房的剩饭、剩菜,送了过来道。 “多谢叔叔。” 阿梨怯怯地谢过了吴达,便着急忙慌地用筷子喂给小黑子道:“来,多吃一点儿吧!” “嗯。” “啊,好冷,好疼啊!......小猫咪,你、你别走......” 小黑子用胳膊支撑着身体的重量,眼帘半睁半阖地勉强吃了几口,就再也忍耐不住地,昏睡了过去——即便是在睡梦当中,也是全身痉挛、抽搐不断,时时呓语低吟着,喊冷、喊痛道。 “好,我不走,我死都不走!你、你疼得,很是厉害吗?” 阿梨心如刀绞地抽泣说道。 如此硬生生地挨到了未时之后,没有经过任何诊治的小黑子,又不可避免地发起烧来,浑身热得仿佛炭炉一样,后背上的燎泡,也都渗出了许多的脓水,极其地吓人。 ——注:未时,即北京时间的下午一点到三点。 阿梨瞧见他如此的病势汹汹,状况十分堪虞,且久唤无应、目光迷离,逐渐连神智都不清醒了,心内大是惶恐,但可惜,除了哀哀的哭泣和束手待药之外,却也并没有其它的办法可想。 “小猫咪,你别怕!我、我吉人天相,从小儿就有神灵贴身护佑着,不会有事的。” 小黑子在半晕、半醒之间,迷迷糊糊地听见了她的哭声,兀自还强颜欢笑地宽慰她道。 幸亏苦苦地熬到了傍晚,那大刘终于满头热汗地如约赶至,交付给了阿梨,一白、一蓝两只密封的瓷瓶儿,以及一包儿干燥的金银花蕾、一卷儿干净的葛布,慎重地叮嘱她道:“小姑娘,这两瓶药粉儿,白瓶的内服,一日三次,每次一小撮儿;那蓝瓶的外敷,每日不计次数,伤处见湿便敷,宁多勿少、多多益善;每隔十二个时辰,一定要用金银花煮过的沸水,彻底地清洁创面。敷药之后,也要用干净的葛布,遮盖防尘。” “是,伯伯,我知道了。” 阿梨连忙接过了这些东西,一迭声地答应道——其实,按照小黑子的伤势来看,此时阿梨首先要做的,应该是用消毒后的银针,为他挑破背后的燎泡,挤出内中的脓液,然后再敷药、包扎才对。但幼小的阿梨,对于这方面的知识一窍不通,所以,也就如数儿照办了。 “小姑娘,你可千万莫要记错了呀!” 大刘犹不放心道:“这两种药粉儿啊,配方繁复、材质难得,我紧赶慢赶地鼓捣了一下午,这才好不容易地配制了出来。万一被你弄错、弄洒了,想要再重新配制的话,小黑子他可是等不及的呀!” “是,伯伯——这两瓶药粉儿......遮盖防尘。” 阿梨认真地点了点头,复述了一遍道:“请问伯伯,我记得对吗?” “对、对,一字不差!” 大刘讶然地称赞她道。继而又暗自观察着她仔细地洗净了双手,有条不紊地烧水喂药、清创敷药的麻利举止,不由得一改旧观,好感倍增道:“原来这个小女娃娃甚是聪慧,乖巧伶俐,一点儿都不像老板娘一家素日所说的那样。” 不到一刻钟之后,小黑子已经在阿梨的服侍之下用药、包扎完毕,但却仍然是昏迷不醒,人事不知;阿梨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边,神态极其地凄惶和忧虑。 “小姑娘,毋庸着慌!我家的这种药粉儿啊,乃是华佗神医所创,等过了今天晚上啊,他的伤势,一定会大有起色的——不出七天,我保准他又能活蹦乱跳的啦!” 大刘见状,连忙安慰她道。 ————分—————割————线———— 果如大刘所言,第二天一大早儿,小黑子的体温,便逐步地减退了下来,其危急的症状得以缓解;等到了中午的时候儿,则更加好转了许多,狼吞虎咽地吃了不少的饭菜。 如此一来,可把阿梨给高兴坏了,抓耳挠腮、雀跃不已的,乐得满屋子乱转。 “呃——喂,小猫咪,” 小黑子半侧着身子,“呃”的一声,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儿,毫不客气地戏谑她道:“我说你笑起来的时候儿,怎么这么丑哇?嘴巴大、牙也大,还发黄——嗳!据我这么冷眼打量着,就算是钟馗,也要比你耐看了几分哪!” “既然我这么丑,那、那你干吗,还要冒险救我呢??” 阿梨立时收起了满脸的笑意,低头抚弄着衣角儿,幽幽言道。 “你一个小女孩儿家,居然长成了这么一副倒霉相儿,已经是天灾人祸了;” 小黑子趴下身来,正视着阿梨,一脸的悲天悯人之状道:“要是再被鸡汤毁了容,那岂不更是齁儿里添咸了吗?不做一辈子的老姑婆才怪。我是怕你将来呀,可怜兮兮的,没人肯娶,所以,才搭救了你。” 第3章 蹊跷 “真的吗??” 阿梨面红耳赤地低声说道。 “啊?!这话,你也信哪?!” 小黑子却是“咕咚”的一下子,笑倒在了炕上道:“你可真是一个大傻丫头呀——当然是假的了。甭管你是丑、是俊,将来会不会做老姑娘,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此言毕,又越发地凑近了再次抬起头来的阿梨,继续嘲笑她道:“不过呢,我今天又仔细地瞧了你一下儿,发现你的确是丑得惊天动地、举世拔尖儿——这往后啊,除非是哪个男人瞎了眼,不然哪,你这一辈子,都甭想嫁出去。” 这小黑子自幼跟着一群轻浮的店小二们,学得油嘴滑舌、尖酸刻薄的,其实以他的年纪,又哪儿懂得什么婚嫁之事了?不过只是鹦鹉学舌罢了。 可是阿梨却不免,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徐凤仙和徐文吵架时,徐文动辄便一脸笃定地,斥指恫吓他姐姐道:“徐肥猪,你这么贪吃、贪睡,二十几岁也嫁不出去!”而徐凤仙每一次,都会被他吓得涕泗交流,捶胸顿足——唐朝时期的晚婚年龄,是为女子十五、男子二十。所以,假如一位深闺的女子,一直到了二十几岁都还没有出嫁的话,多半,便将一生都寄傍于父族,孤独终老。这在古代社会里,乃是一种非常凄惨的境况。 阿梨长期与世隔绝,见识短浅、不明就里,但思及凶悍如徐凤仙尚且都怕,那么,显然二十几岁不出嫁这件事情,一定是十分令人畏惧的,只怕比死还要更可怕,因为徐文也常常威胁他姐姐道:“徐肥猪,你要是再敢偷吃我的酥糖,我就一砚台拍死了你!”也并没有瞧见,徐凤仙就吓得哭起来。而此际,小黑子却说她一辈子都嫁不出去,那岂不是,更加可怕得多了? 阿梨越念越惧、越想越怕,不过,最为恐惧、可怕的,却是她自己压根儿都不明白,令她恐惧与害怕的,究竟是什么恐惧、可怕之事。而这,才是真正叫人恐惧、可怕得紧。 于是,阿梨便不知不觉地缩进了墙角儿,慢慢地矮下身去。 “诶,小猫咪,你怎么啦?” 小黑子倒让她如此的反应,给生生地吓了一跳,干笑着说道:“这无缘无故的,你怎么又哭啦?!” 阿梨置若罔闻地倚靠在墙角儿,依旧持续不断地,仓惶痛哭着。 “诶呀,你这是干吗呀?就算是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你也不至于,哭成了这副德行吧?!” 小黑子颇为尴尬,只得绞尽脑汁儿地,反复安慰她道: “行,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那都是胡说八道的,你别伤心嘛,啊?嘿嘿嘿嘿。” “小猫咪,我求求你了,你别哭了,成吗?雷神都快被你招来了——你敢情是想嫁给他吗?那人家风婆儿,就第一个不能答应啊。” “呃......其实呢,嫁不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再说了,万一,真有那瞎了眼的男人呢?虽然这不太可能,但是......” “啊......” 只听“哇”的一声,阿梨哭得更厉害了。 “得,小猫咪,你别再号丧啦,我娶你,我~娶你还不行吗?!” 小黑子于情急之下,猛然间灵光一闪,急中生智道。 “当真?!” 而阿梨一听见这个,立即便破涕为乐、冰消雪融地追问他道。 “当~真,自~然当真!” 小黑子咧嘴苦笑着,悲壮万分道:“等到长大之后,我娶~你就是——唉,可怜小爷儿我,这一番,可真是吃亏,吃到家喽!” “嘻嘻嘻!” 阿梨笑嘻嘻地用衣袖揩去了泪痕,一跃而起。 “嗐!你们这些女孩儿家,就是这么疯疯癫癫、古里古怪的。那嫁不出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依我看哪,这世上最恐怖、最可怕的,应该是你们的眼泪才对。” 小黑子不由得瞠目而视,无可奈何道。 ——分—————割—————线————— 当天下午,那大刘前来草料房,探望小黑子的伤势,见他内毒逐渐消散干净,其外感的症状,亦是减轻了不少。唯独众多燎泡内,兀自灌满了又厚、又硬的脓浆,一时不易平复。 “小姑娘,你得用烛火燎过的银针,帮他挤净了脓液才行啊。” 大刘见状,便从怀内取出了一枚银针来,叮嘱阿梨道:“不然,恢复得慢不说,这往后啊,还会留下许多难看的疤痕。”言毕,就回厨房,继续忙碌去了。 “哎呦!!我说小猫咪,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儿吗?!” 阿梨于是洗净了双手,用油灯烧了一下儿银针的顶端,认准了一只胖大的水泡,从中间当头儿挑破了,甫用手指微微地挤了一挤,小黑子便嗷嗷儿地狂叫说道。 阿梨见状,心内疼惜不已,遂以金银花水漱口之后,毫不犹豫地低下了脖颈,用嘴巴轻轻地衔住了那只水泡,尽量轻柔而舒缓地,吸净了里面所有的脓液,吐进了水盆之内。随后,便逐一地吸吮干净了,他背上的每一只水泡。 “呃,小猫咪,” 小黑子不禁愕然动容地,向她低头赔罪道:“头午我不应该污蔑你笑起来的时候儿,就连钟馗,都要比你耐看了几分,实在是对不住了。”顿了一顿,复又抬头诡异一笑,飞快地续道:“因为你无论什么时候儿,都没有他耐看,哈哈哈哈哈!” “讨厌!你就是闲得没事儿干,老爱取笑人家。” 阿梨用手捂住了嘴巴和牙齿,嗤嗤娇笑道。话中貌似怨怼不满,实则欢喜、舒畅无限。 ———分—————割——————线—— 此后小黑子的状况,日益好转,恢复神速,到了第六、七天上,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大刘于此之前,约摸着能有两、三天的时间,都没有进厨做工了。是以小黑子和阿梨,亦是几日间,都不曾与他相见。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总算是没有白费了,你的这一番辛苦料理。我原本就说,这药啊,乃是我家的祖传方子,效力神速,旷古烁今~~——” 这天早晨,那大刘再次过来的时候儿,一副步履轻盈、满面笑容的样子,仿佛是家里新添了什么喜事的一样。等再瞧见了小黑子的状况后,更是欣慰笑道:“否则,他的烫伤啊,又哪儿会好得这么利索呢?” 那大刘一面这么对阿梨说着,一面又掀开了小黑子的上衣,仔细地瞧了瞧他的后背,指指点点地咂舌叹道:“咦,你瞧,这背上,到底还是留下了三块儿明显的疤痕。大概是有三处脓液,没有挤干净的缘故吧!不过,也没什么打紧的,只要不脱光了衣服,谁又能瞧得见呢?” 大刘如此谈笑言毕,放下了小黑子的上衣,重新给他拽整齐了,又把他从炕头儿上,搀扶了下来道:“小姑娘,今天的阳光甚是喜人,你且留在房中,好生地替他归置、归置,我带他去外面,晒晒太阳。” 大刘搀扶着小黑子,在院子里头刚刚坐下,便有两位客人,打从二楼的双人房内走了下来。途经小黑子的身旁之际,那二人竟突然地停下了脚步,聚精会神地端详了小黑子片刻后,又互相喁喁低语了起来。 “喂,你们俩,瞧什么呢?!可是小爷儿的脸上,有金子不成吗?!” 小黑子被他们俩嘀咕得颇为不快,不由得嘴巴一撇,很是不客气地,丢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儿道。 “该死的奴才,你这是怎么和大爷说话哪?!欠揍!” 而大刘眼见这两位客人,俱皆为二、三十岁的年纪,体魄健壮、血气方刚,一名肩宽臂长、背负着宝剑,一名腕粗腿稳、腰围着九尺的长鞭,摆明了,都是江湖上的豪客;于是急忙赔着笑脸,佯装要去打他道:“两位大爷,请莫见怪!” “喂,住手!!你这莽汉,不得无礼!” 孰料那名负剑的客人,却是看得勃然作怒,将右手的四指并拢微屈,与拇指相映、相对,呈现出了一副鹤喙大张、大合之状,直奔大刘右肘窝儿的“曲池穴”而至。 那大刘假意要打小黑子,本来也是想要袒护于他;但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对方居然会动起手来,阻拦自己。眼瞧着此人招数儿精妙,携风带电,使出的,乃是“小擒拿手”中的“仙鹤取珠”一式,一旦肘窝儿教其拿住,顷刻之间,便可使自己受制于他——大刘识得厉害,是以连忙缩手,躲开了此招儿。 “欸?这个厨子的身手,倒是敏捷得很哪!我只用了三成的功力,却是小瞧了他了。” 那名负剑的客人,于大意之下,一招儿落空,心中也是又惊、又怒道:“哼,难不成,我还能输给了你~?!”便胸怀着此念,三花聚顶、凝神提气,“巧折梅”、“醉酒戏娇娥”、“普降甘露”、“拈花笑”、“仙人指”,刹那间快若迅风,数招儿连发,招招儿皆奔大刘的“曲池穴”,偏要去拿他的右手肘窝儿。 “诶呀,这位大爷,您有话好说便是,何必一定要动武呢?” 那大刘将右手紧紧地收拢在背后,并不做任何的招架和还击,只是一味地腾挪、闪躲,回避着对方道。 但那名负剑的客人,先后共发六招儿、六式,招招儿徒劳,式式无功,眼见不敌于他,心中便更加地不忿了起来,反手就要去拔背上的宝剑,意欲兵刃相见。 “二弟,住手!亏你还是个使剑的,怎么连行家都认不出来呢?!” 他的同伴,却瞥了一眼大刘手上的老茧,赶忙喝止他道。 那二弟听了他哥哥的教训,立即顺从地放下了手臂,不再继续。但看上去,仍然是一脸忒不服气的悻悻之貌。 “呃......这位仁兄,舍弟性情暴躁、行事鲁莽,凡有得罪之处,还请您大度见谅。” 他的哥哥便急忙对着大刘深作一揖,含笑赔罪道。 “大爷言重了,小人担当不起。” 大刘也连忙还礼说道。 “敢问仁兄,” 那人接着拱手为礼,好言询问他道:“不知您师出于哪家门派,又是哪位剑侠前辈的座下高徒呢?” “哎呀!大爷,您就别拿小人开涮了——” 不料大刘一听这话,却是面色巨变地袖起了双手,嘿嘿干笑道:“小人只是一名普通的厨子罢了,什么门派不门派、剑侠不剑侠的,小人哪儿懂得这些呢,嘿嘿嘿!” “如此,仁兄保重,在下告辞了。” 那人明白,他这是不愿意表露出真实的身份,便一笑了之地抱拳说道。 “嘁,不说就不说,好神气,好了不起的吗?!” 但那做弟弟的,却忍不住小声嘟囔道:“莫非,你还能是天下第一剑,高胜高大侠的子弟??哼,我呸!臭美吧你!” “二弟,不得造次!走吧。” 他哥哥侧目瞪视了他一下儿,拂袖责备道。 “哎,是!大哥。” 那二弟一缩脖颈,讪讪说道。语毕,犹还斜歪着脑袋,狠狠地瞪了大刘一眼,这才怏怏不快地走开了。 “喂,小娃娃,你在六个月之前的二十六日午时三刻,刚刚度过了整满十岁的诞辰,是不是啊?” 可仅仅走开了几步远,那做哥哥的却又忽然转回身来,笑微微地询问小黑子道。 “咦,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小黑子大为惊异道。 那人闻言,频频颔首,但笑不语,径自招呼过来了一名小二,结账、牵马,不一会儿,便和他弟弟,骑着两匹北方所特产的突厥骢毛儿骏马,快速地扬尘而去了。 “嗳,大刘伯伯,你说,他是怎么知道的呢?真是奇怪得很哪!” 小黑子张口结舌地“啧、啧”惊叹着,凝眸遥望其踪道。 “唉!搬来搬去、兜兜转转的,总是会被人一朝识破,就此前功尽弃。” 但大刘却只是颜容灰败地,喃喃自语道:“可到底哪里,才是我们一家人的安身立命之处呢?!” 小黑子恍惚不明其意,十分不解地仰目瞅向大刘。而大刘则相当温存地抚摸着他的额角儿,唏嘘不舍道:“小黑子,你要好生地将养,多加珍重。咱们,就此别过了。” “嗯,大刘伯伯,明天见。” 小黑子“嘿嘿”一笑地颔首说道。 “明天见?!” 大刘沮丧着脸色,黯然一笑道:“唉,这一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了。”随后,便不胜疲惫地挥了挥衣袖,急急忙忙、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客栈。 第4章 分离 “唉!原来,不止是女孩子们说话、做事,疯疯癫癫,古里古怪的;就连大人们,同样儿都是这么疯疯癫癫、古里古怪。” 小黑子孤零零地呆坐在前院儿之内,回想着方才的这一番见闻,越想,越觉得内中扑朔迷离、云苫雾绕,便也学着大刘的样子,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道。 正当此时,却突闻不远处的客房楼梯上,传来了一阵儿“噔、噔、噔”的脚步声响,一道光似的,从三楼跑出了一名,绸衣锦袄、粉雕玉琢的俊美小女孩儿(粉红蔷薇花)来。 就只见那名小女孩儿,垂髫弯弯、颊腮润泽,咯咯欢笑,一路飞奔,其眉间和嘴角儿之上,尽是惹人喜爱的娇憨、顽皮神态。其身侧,且还追随着两名年轻的丫环(芄兰花、紫苑花),以及一名中年老成的胖乳娘(乳香花)。 “小姐,您慢些、慢些,仔细呀,别再摔着了!” 那乳娘沿途前跌后撞、趔趔趄趄地,张开着手臂相护,不停地软语劝说她道。 ——注:唐朝时期,并没有象“小姐”、“夫人”等等这样的称谓,本书当中,凡是出现类似称谓的地方,都只是为了顺应现代人的阅读习惯而设,敬请各位读者,不必较真儿。 “咦?小哥哥,快点儿过来,和我一起玩耍呀!” 那小女孩儿频频欢笑着,并不理睬那乳娘;反倒冲着小黑子,态度友善地招手呼唤道。 “去!一边儿呆着去!” 小黑子当即一翻眼皮,老大不耐道:“已经有三个人陪着你了,还嫌不够啊?!你当你家小爷儿,有那么闲的吗?” “诶呀,小哥哥,我和他们这些大人,有什么可玩儿的呢?你就过来,陪我玩儿一会儿吧!” 那小女孩儿却也并不生气,只顾着粉红色的裙带飘飘,镯铃叮咚作响地跑近了他,圆圆的杏核儿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朝着他,童声稚气地扁嘴撒娇道。 “呃......多谢小姐的慧眼赏识!” 小黑子见她,大约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衣饰华贵、奴仆成群,肯定出身于豪门望族,尤其是看起来十分的稚嫩可欺,便脑筋一动地笑眯眯说道:“但就可惜,我只是一个粗鄙的小厮,对于小姐们喜欢的那些,捉蝴蝶呀、涂胭脂啊什么的,一窍儿不通。岂不是要比他们,更没趣儿了吗?” 小黑子如此言毕,紧接着又向着她,再一次地谄媚一笑道:“请问小姐,你想不想有一个年纪和你差不多大小,脾气好、又听话的小女娃儿,天天陪着你吃住、陪着你游戏,陪着你,玩儿捉迷藏呢?” “我想、我想,小哥哥,请问,她在哪里呀?” 那小女孩儿十分向往地拍手嬉笑道。 “喏——这不就是了吗?” 小黑子伸手一指,恰巧此际,从井边儿洗、晒衣物归来的阿梨道。 “啊??这么脏,这么丑哇?!” 那小女孩儿顺势望去,立时僵直石化道。 阿梨于顷刻之间,羞得连脖子都紫了,连忙自惭形秽地蜷缩到了小黑子的身后,用两只破烂儿的衣袖,使劲儿地遮住了脸庞。 “哎哟,小姐,您这可就是看走了眼喽!” 小黑子的眼珠儿滴溜儿乱转,巧舌如簧地哄骗她道:“您哪儿知道哇,此处的老板娘,每天没日没夜地打她、骂她、支使她,还不许她清洁,所以,她才会如此又脏、又丑的。假如谁家识货,抢了她去,为她洗洗头、脸,再换上一身干净暖和的衣服,保管就能象小姐您这样儿,体体面面、漂漂亮亮儿的啦!” “小姐姐,这里的老板娘,为什么要打骂你呀?!” 那小女孩儿听后,颇以为然,重新用同情的目光看向阿梨,仿佛小大人儿似的,心疼地问道:“那你的爹娘,怎么也不管管她呢?” “我、我没有爹娘,” 阿梨鼻梁一酸,挪开了衣袖,泪眼婆娑地哑声说道:“是,是老板娘买回来的丫头。” “哦......那你们这儿的老板娘,可真是坏心眼儿啊!我们家的姐姐们,就从不挨打。” 那小女孩儿“哦、哦”有声地点头表示明白,一顿娇足,气愤地说道。 “所以呀,小姐,你必须把她买走哇!” 小黑子见状,连忙见缝儿插针道:“不然的话,她自己呆在这里,早晚得让那些坏蛋们,给折腾进狗肚子里——你想想,那得有多吓人、多可怜哪!” “小姐姐,你别哭!” 那小女孩儿只听得脸颊隐隐发白,立马儿便拍了拍小小的胸膛,郑重允诺道:“我这就花钱买你回家,保证以后,都不会再有人打骂你了。” “启禀小姐,这个小丫头儿,看起来病病歪歪、粗粗笨笨的,两位夫人哪,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她的乳娘在一旁深觉不妥,便凑上前来,低声劝阻她道。 “是~啊,小姐,你最好还是少说大话,赶紧,收回成命吧。” 小黑子一瞧形势不妙,于是,连忙冲着那名小女孩儿,阴阳怪气地摆手笑道:“我瞧你家的大人,多半只会听这位嬷嬷的发号施令,哪怕是你哭闹、打滚儿,上吊、绝食也不管用,唉!” “咦?这小子怎么这么坏呀,他这不是在教我们小姐,回去撒泼、失仪吗?!” 那乳娘和丫环,皆都愕然地瞥向了他,六眉齐竖,腹内均想道。 “谁说的?!我家大娘最疼我了,我要什么不行啊?!” 那小女孩儿果然中计,当下,便含羞带愧、连气加急道。随即,就挺直了胸膛道:“奶娘,请你带着这位小姐姐到通房之内,沐浴更衣、梳洗整齐;我先去商量一下儿大娘,随后便来。”——她毕竟出身于豪门贵族,其稚子口吻当中,亦颇具几分威严的味道,很是不容对方拒绝。 ——注:通房,古代大户人家里,奴仆集中住宿的地方。 “小丫头儿,麻溜儿地,跟我走吧你!” 于是,小女孩儿在两名丫环的陪伴之下,转身疾奔上楼后,那乳娘便极其不情愿地伸过手来,使劲儿地一拽阿梨道。 “不!我不去,我不去!!” 阿梨左躲右闪、惊恐万状地,再次缩回到了小黑子的身后,死死地拽着他的袖子,不肯撒手道。 “你这只磨人精、赖皮猫!紧要关头,你这是又犯的哪门子病啊?!还不快点儿给我松开!!” 小黑子险些被她给气倒,奋然抢夺着衣物,厉声喝叱她道。 “不,我不走!要走,咱们俩就一起走!” 阿梨偏偏死活儿都不肯撒手,泪盈于睫地嘤咛低诉道。 “蠢丫头!你以为我们卫国公府,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随便便地挤进来吗?!” 那乳娘不由得一甩衣袖,不胜鄙夷道:“要不是我们家小姐被这个坏小子所蒙蔽,年幼、心热可怜你,你又上哪儿来的这么大造化呀?!你不去便不去,我倒乐得省心了。只是你将来,可千万别悔断了肠子!” “傻瓜、蠢货!!” 小黑子闻言,越发狠起了心肠,死命地推了阿梨一把,急赤白脸地编排她道:“你只管先离开了这里,等到以后,讨得了那位小姐的欢心,再想法子求她,把我也同样接去,不就成啦?!” “可是......象这种事情,哪儿有这么简单哪??万一你以后要是离开了客栈,那我岂不是,从此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阿梨甚是迟疑道。 “这个小丫头的性格,执拗之极,硬来,恐怕是行不通的。” 小黑子搔首默忖着,便呲牙咧嘴地“嘿嘿”一笑,哄骗她道:“不,我等着你!就算是我离开了这里,十年后的今天,也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赶回来等着你。” “真的吗?你、你不会......是在蒙我的吧?!” 阿梨很明显对于小黑子,也颇有几分防范的意识,便猛的揪住了他的衣领儿道。 “当、当然是真的了,” 小黑子被她勒得直翻白眼儿,赌咒发誓道:“比那金针、银针,还要真(针)得多呢!——喏,我要是敢蒙你啊,以后就罚我变成这么一只,大、大、大肥猪,生生世世,都追随在您老的左右,任您驱使,任您宰割!!!” “那,那你在六天之前,曾经许诺过我的事情,不......不会忘了吧?” 阿梨马上就又傻乎乎地相信了他,乖乖儿地松开了手,温柔且又羞涩地问道。 “不~会!!倘若我忘记了,以后啊,你就天天打我耳光!!” 小黑子无比畅快地喘了几口长气,整了一整衣领,随口应付她道。可是内心当中,却是茫然思忖道:“欸?我那天,到底许诺过她什么了?” ——分—————割——————线——— “启禀大娘:国公大人命大公子,前来迎接两位夫人和小姐,即刻启程,” 阿梨依依难舍,一步三回头地被乳娘拽入了通房之内,刚刚沐浴、梳洗完毕,还没来得及换好一套,七、八成新的锦缎袄裙——大约,是那位小姐的旧时衣物,便有一名精干的大丫环(锦葵花),隔窗相唤乳娘道:“二夫人有请大娘,速去为小姐打点妥当。” “哎、哎!晓得啦!我这就过去!” 那乳娘侧耳听毕,连忙停手,回应她道。随后,便就甩开了阿梨,径自敞门而去了。 不久,几名涂脂抹粉的年轻丫环们(山慈姑花、杜衡花、红花儿),“嗵、嗵、嗵”地一溜儿小跑儿,找进了通房之内,引领着阿梨,快步走至前院儿当中,没容阿梨去和小黑子道别,就急三火四、七手八脚地,将她推上了一辆高大的马车,就此驶向了远方。 待到深夜投宿后,困坐在马车之上,颠簸了一天的阿梨,晕头转向、哈欠连天的,任由那几名丫环牵扯着,进入了一间燃有熏香的通房之内,昏然睡去了。等到次日,那乳娘前来唤醒她时,她才霍然地发现,自己昨夜入住的,竟是一所小小的寺庙精舍。 “哥哥,这就是我昨日求大娘,用一百文钱买回来的伴童小姐姐,奶娘说,她的名字,叫做‘阿梨’。” 阿梨跟随着乳娘,来到了庭院的中间,恰好儿遇见了,昨日买断她身契的那位小姐,正在同一位身后侍有一名青衣小厮的俊朗青年,站在那里,絮絮地交谈不休,见她走了过来,便即灿烂甜笑着,伸手指向她道:“大娘也帮着我和娘亲说定了,这以后啊,有了她的相伴,就不必再麻烦婉兰和紫苑两位姐姐,一天到晚地,‘照料’着我了。” 那位俊朗的青年,身材挺拔、端正,温文尔雅,侧过脸来,含笑打量了阿梨一下儿,和蔼地点头说道:“阿梨呀,我家的这位小妹,生来养尊处优,顽劣得出奇。以后啊,你要小心地陪护在侧,凡事要多劝着她一些,别让她有什么闪失。” “是,公子,阿梨她知道了。” 阿梨呆若木鸡、不知所措地站着,连一句像样儿的回复,都答不上来;乳娘便急忙笑容可掬地替她说道。 那位公子俯首微笑,刚要开口,再和阿梨言语些什么,却猝闻远处,传过来了一阵儿沸沸扬扬、甚为吵闹的声浪,很是令人惊讶。 “什么事情啊,这么热闹?!我瞧瞧去!” 那小姐立时如同一只撒欢儿的小鹿似的,扭头就跑道。 “哎,小妹,等等我!” 她哥哥一瘸、一拐,甚是爱护地边追边喊道:“别跑得太急了,要留神拐角儿和台阶!”——原来他的身体略有残疾之症,右腿稍微跛瘸。 乳娘和阿梨、小厮李墨三个人,也慌慌张张地一路奔跑着,追随着他们俩,破寺而出——就只见寺院大门前的红色大理石台阶下,有一位妙龄的美丽少女(红莲花),半趴在雪地当中;而另一名神色暴戾的青年,正自冲着她,污言秽语地谩骂、殴打不休。 那少女此际,被此人打得是衣衫撕裂、遍体乌青,脸上也是挂满了泪痕,不断地伸出手来,哭号、求助;但是周围的游客、观者云集,议论纷纷,却并没有一个人,愿意出面干涉此事。 “竖子无礼,还不快快住手!” 那公子见了,赶忙转过头去,悄然地吩咐了李墨一句话,排众而出,义愤填膺地振声喝止他道。 第5章 动心 在距离济南郡府北面不远处的黄河曲道岸边,坐落着一所,不大不小、安静祥和的古老乡镇,乡镇的边缘,住着一户忠厚宁馨的人家儿,姓柯。 这柯家的祖上,家境颇为殷实,但传到了柯守财父亲那一辈儿上,就已然开始没落,继至柯守财这一代时,则更是捉襟见肘、日见窘迫,渐渐已经需要,倚靠着变卖祖业来维持生计了。 那柯守财父母早逝,并无兄弟、姐妹,成年之后,娶妻方氏(罂粟花),膝下育有二子一女:长子柯睿,现年二十三岁,秋末新婚,纳妻冯氏(芍药花),屡试不第,仍然还在埋首苦读诗书,为来年的常科,做应考之备;次子柯猛,年方及冠,生性好勇斗狠,行事阴鸷歹毒,是个远近无人敢惹的地痞、恶棍。幼女柯芙蓉,花开豆蔻,年仅十四岁,尚且还没有许配人家。 ——注:常科,唐朝考试的科目,分为常科和制科两类。每年分期举行的考试,称为常科;由皇帝下诏,临时举行的考试,则称为制科。 那方氏平日里,最为沉迷于佛法,在寝室的案头之上,精心供奉着一尊南海观世音瓷像,日夜地烧香礼拜、笃信虔诚;且还常常礼请了神婆儿和巫汉进门,帮着家人,卜卦、算命。 十几年前,方氏用三枚铜钱的谢礼,请来了镇上的神算子:原老爷子,替呀呀学语的柯芙蓉,接连占卜了两卦,卦卦皆道此女命凶福浅,妨父、克母、碍兄,实在是怪胎、祸水一枚——幸而其二哥柯猛的八字,绝妙透顶、大吉大利,方能以乾扶坤,将她所带来的灾祸,抵消了一大半儿。 这些江湖术士的言辞,本来就纯属于无稽之谈,更何况那原老爷子,摆明了是嫌弃方氏所出的卦金过于微薄,所以,才会故意地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语,来恶心、恶心她的。 奈何那方氏,却是深信不疑,从此就把柯芙蓉,当做了眼中钉、肉中刺,天天非打即骂;对于柯猛,则是极端地宠溺,呵护备至、视若珍宝。柯猛自幼受其娇纵,养成了盗拓一般的行径,吃喝嫖赌、胡天胡帝,无所不为。 这天的头晚,柯猛在郊外的赌坊里头,狂喝、滥赌了整整一夜,把身上所佩饰的貂皮帽子、貂皮围领和貔貅玉坠儿等物,全都摘了下来,顶账折现了不算,且还向高利贷,挪借了十七、八吊子的铜钱,这才得以脱身。 “来人哪,开门、开门!!!” 那柯猛原本就积攒了一肚子的不痛快,再等回到了家门口儿叫门之时,偏偏半天都没人出来,便越发地凿心凿肺、火冒三丈道。 合该柯芙蓉不走运,最后,终归是她要去厨房,提前准备早午饭——那柯家为了节省开支,和许多贫困的农户一样,冬天只吃两顿饭,第一个聆声前来,开启的院门。 “不要脸的小贱人,你睡死过去啦,才滚出来开门?!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柯猛一见了柯芙蓉,立时就破口大骂着,挥拳猛揍她道。 “哎呀!!......你一定又是赌运不佳,欠了一屁股的赌债,没地方撒气,这才故意来找我的麻烦。” 柯芙蓉含悲忍泪地胡乱抵挡着,忿忿不平道:“再说了,就算是我哪里做错了,自然有爹娘和兄嫂来教导我,哪儿就轮得到你了?!” “好你个小贱人,居然敢拿爹娘和兄嫂来压我?!” 柯猛听得恼羞成怒,骂骂咧咧地,一脚就把她踹出了门外道:“哼,你还以为,娘会袒护着你吗?!至于大哥、大嫂那两个人,也亏你指望得起!也罢,今天我就且先打死了你,省得你再去找爹爹,搬弄是非!” 柯芙蓉见此时的柯猛,一副目露凶光、杀气腾腾的样子,貌似要活活儿地吃掉她一般,便吓得赶紧朝着不远处的小山之上,飞奔逃避。 然而她毕竟只是一个娇小的弱女子,又怎么可能,跑得过柯猛呢?堪堪趔趔趄趄地逃到了“莲花寺”的台阶之下,就再也无力支撑,一跤跌倒在了雪地上。 “小贱人,让你反抗老子!!” 柯猛从她的身后倏尔逼近,狰狞狂笑着,醉醺醺地用力踢打她道。 这座位居于小镇郊外,半山腰儿的“莲花寺”,其结构坚实、牢固,材质精美、奢华之极,始建于隋朝开皇年间的国运鼎盛时期,历史悠远,圣名远播,每日里前来烧香拜佛,投宿、许愿的民众和游旅,芸芸进出不绝,此际瞧见了这样的奇异景状,立马儿四面八方,乌乌泱泱地围观了过来。 “救命,救命啊!!” 那柯芙蓉起初之所以选择一路逃奔到了这里,原本思忖的,便是此处热闹、人多,准能求得庇佑,是以满怀期盼地伸出手来,向着四周的围观者,十分急切地哭喊、求救着。 但这古镇上的居民,个个儿都认得柯猛,知道他是一个不论四六儿的混世魔王,谁还敢搅入这趟浑水呢?更何况,象这种萧墙底下的小争、小斗,乃是人家的家务事,便越发地搀和不得了。至于外地的那些游客,则更加地不愿意惹祸上身。 “什么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全都是些昏聩的瞎子、泥塑的呆瓜,诳人的摆设!” 柯芙蓉孤苦无依、号啕嘶叫着,举目环视着这些所谓的善男信女,再仰面眺望了几眼“莲花寺”的大红庙门,心中不禁伤痛刻骨,柔肠恨断道:“假如真有灵验的话,为什么不让这些作恶多端、见死不救的坏人,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呢?!” “竖子无礼,还不快快住手!” 谁知柯芙蓉一念未尽,便忽然间听到了,在那一阵阵的议论声中,有人如此地朗声喝道。 柯芙蓉此际于绝处逢生,不禁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悄然看去:就只见自己的身前,确实闪现出了一位,仗义直言、风度翩翩的锦衣公子;且该公子的身躯,高大、俊逸,眉宇轩昂,于十足的刚毅和英武之外,犹还带有着几分儒雅的气质,直如三冬暖阳的一般,傲雪挺立,璀璨无比。 “你是何方的鸟儿人,竟然敢管你家柯二爷爷的闲事!是不是活得腻味了?!” 那柯猛冷不丁地遭人阻拦,同样也是大感意外、吃惊不小,便撸起了袖子,气势汹汹地斜睨着对方,一手掐腰儿,一手斥指骂道。 “这位柯二大哥,在下有礼了。” 那位青年公子,则态度温和地抱拳施礼道:“在下小姓李,名明德,是一名寄宿在‘莲花寺’内的行客。请问柯二大哥,不知道这位姑娘做错了什么,让您如此地大动肝火呢?!” 李明德一面这么彬彬有礼、言辞委婉地说着,一面,便回头儿示意乳娘和李小姐、阿梨三个人,共同上前,把柯芙蓉搀扶了起来。 “啊哈,你这个黄毛小儿、鳖壳的龟孙,老子教训自己的妹妹,关你鸟事儿?!” 柯猛毫不在意地继续指点着李明德的鼻子,大放阙词道:“再敢啰嗦一句,小心爷爷我,连你也一并收拾了!” “柯二大哥,既然是这样,那您,可就更不应当了。” 李明德怫然不悦地规劝他道:“咱们做兄长的,只应竭尽全力地守护和关爱妹子,又怎么能下这样儿的重手呢?!” “诶呀!你这个多管闲事的浪生子、私养儿!!” 只听那柯猛“嗷”的一声怪叫,就好象是被人刺了一刀地,暴跳如雷道:“你爷爷我,今天非得要打死她不可,看你能奈我何?!”随即,就更加气势汹汹地朝着柯芙蓉这边儿,直扑了过来。 面对着这般的无赖,谦谦君子如李明德,也着实是让无可让、忍无可忍了,干脆以暴制暴、以武服人,晃身上前,一把拎住了他的衣领儿,随手轻轻一撇,便霍然地将他远远甩出,重重地磕在了石阶之上。 “哈哈哈哈哈......!” 那些围观的民众们见势不妙,唯恐引火烧身,便连忙不约而同地,一哄而散了。 “你这个挨千刀、遭骡瘟的死瘸子……” 那柯猛乃是平生第一次,吃了一个这么大的亏,犹如一只撒了气的猪尿泡儿一般,平贴在地上,瘫软了大半晌,这才跌跌撞撞、哼哼唧唧地爬起身来,手捂着痛处,撒泼大骂道。 “放肆!哪儿来的村野莽夫,竟敢如此地谩骂,我们卫国公府的大公子?还不快滚!!” 而此时,那卫国公府的众多卫兵和奴仆们,已经从李墨那里获悉了此事,急忙一个个儿持枪带棒地赶来相助。领头儿的管家李忠,挥手打断了柯猛,厉声喝叱他道。 那柯猛眼瞧着对方一伙儿,强干勇武、人多势众,自己万万招惹不起,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巴,半句话都不敢啰嗦地,转身跑开了;等到灰溜溜地逃窜出了几丈开外,却又无比嚣张地掉过头来,摇晃着拳头,恫吓柯芙蓉道:“小贱人,你且别得意得太早了!等待一会儿,在爹娘的面前,咱们迟些算账!” “姑娘请勿悲伤,还请先到我妹妹的房内休整片刻,随后我再命人,护送姑娘回府。” 等那柯猛逃走之后,李明德见柯芙蓉的衣衫、妆容不整,战战兢兢、哭哭啼啼地站立在凛冽的寒风当中,煞是教人怜惜,遂作揖深施一礼,和声安慰她道。说着,便脱去了自己的白色狐裘大氅,用眼神儿示意乳娘,拿去披在了她的身上。 “多谢公子的搭救与款待之恩!那柯芙蓉,就暂且厚颜遵命,叨扰贵府了。” 那柯芙蓉少女胸怀,正是处于朦朦胧胧的情窦初开之际,再面对着这样儿的一位,玉树临风、品格高贵的富家公子,竟是不禁柔丝缠绕,芳心暗许了起来;便立马儿止住了莺啼,款款地还了一个万福礼,娇娇怯怯地微笑着,轻声致谢道。 ————分————割—————线—— “莲花寺”内的深院客舍当中。 柯芙蓉借用那李小姐房内的洗漱之物,重新净脸、绾发,极其细致地梳妆了一番。那乳娘此时已经先拿来了一件儿锦缎的大氅,请她替换掉了李明德的那件儿。又因她身上所穿的靛青色粗麻棉袍撕裂了几处,就请她脱了下来,找人代为扦补去了。 于是,柯芙蓉就趁着这个大好的机会,尽力抖擞起精神,媚语谄笑,攀南扯北地向着李小姐大献殷勤,以此来偷偷地打探李明德的底细。 那李小姐天真率直、生性活泼,原本就毫无心计、口没遮拦的,哪儿还经得住,她如此的巧言套问?不到两刻钟点儿,便象是一只小家雀儿的一样,叽叽喳喳地,全盘托出了: ——原来,那李明德的先祖,正是大唐开国的卫国公李靖,其御封功号儿扬名,钦赐洛阳宅邸永固,家世显赫,富贵无匹。 而李明德的父亲,世袭罔替的从一品卫公国李益,乃为该府的第五代玄孙,现年四十有一,一直领荫未仕、不涉朝政,先后迎娶了两房夫人,大夫人乃是匈奴后裔公孙氏(紫菊花),生子李明德,年已十八,尚未定婚。他的残缺足疾,并非是先天罹患,而是几年之前的酒后大意,不小心堕马摔伤所致;二夫人乃是前周朝的皇族贵裔武氏(黄色牡丹花),生女李丹凤,今年刚满八岁。 那卫国公府此次的举家远涉,一是为到二夫人武氏的娘家——济南郡武府,省亲、访友,二是为出游玩乐;如今旅程结束,明天一大早儿,卫国公李益,便将率众抓紧时间,要赶在黄河的河面结冰、封冻之前,搭乘渡船,循沿着水路走上一段儿,然后再改坐马车,行陆路转程回府。 “丹凤小姐,我柯芙蓉身受贵府的大恩,理应当面拜谢令尊、令堂,否则,便是失礼了——烦请小姐您,为我引见、引见可好?” 柯芙蓉屏息静气地听完了李丹凤的讲述,默默地筹划俄顷,换上了乳娘此时送还回来的衣服,朝着她含笑说道。 “行啊,美人儿姐姐,请跟我来!” 李丹凤痛痛快快地答应着,转身就带领着柯芙蓉,来到了她父母的房间,不等守护在暖廊的卫兵和奴婢们代劳,便抢先撞开了房门,大踏步地跑过了前厅的碧玉屏风,一掀锦绣暖帘儿,径自跑进内厅去了;乳娘携并着阿梨,鱼贯随后跟进;柯芙蓉则顺着墙边儿,静悄悄地闪入了内厅的外缘,站在那层暖帘的侧畔,觑眼谨慎打量: 第6章 波折 但见一名方脸微须的中年男子,头上戴着一顶土褐色的金丝罗纱幞头,居中魁伟高坐,身后,侍立着两名锦衣皂帽的小厮——这,自然就是那卫公国李益了; 左面端坐的,是一名目光详和,妆容轻淡的中年女子,宽颐厚耳、配饰拙朴,身着一套,暗绿色的盘绣紫菊花儿罗布棉絮同色袄裙,其独坐小榻的后头,陪侍着一名衣饰简朴的丫环(木兰花),想是大夫人公孙氏;李明德恭恭敬敬地,危坐在她的下手。 右面一张,铺垫着雪白狐狸毛皮的双人镶金琉璃宽榻之上,那位由两名青年丫环(玉兰花)围侍捶腿,斜靠着大红绸缎描金衮银丝棉团垫,敧倚而坐的青春少妇,则颇具风姿,体貌俊妍、珠环翠绕,上穿橘红色的镶黄七彩云绣细绫丝绵短袄,下着深红色的杂金鸳鸯戏水织锦长裙;发髻的顶端上头儿,佩戴着一朵,极其硕大的娥黄重瓣儿绢制牡丹,璀璨绚丽,栩栩如生,不问亦知,定是那位李小姐的亲生母亲,二夫人武氏。 ——注:独坐小榻、双人宽榻,唐朝初期的榻,分为坐榻(相当于现在的椅子、沙发),与卧榻(相当于现在的床铺)两种。坐榻又分为双人宽榻和独坐小榻,除了特别正式的待客宴席,仍还沿循着古代的“席地而坐”礼外,富贵的人家儿,一般于起居、会客的时候儿,都坐在坐榻之上;而贫苦的人家儿,则或坐卧榻,或坐席子,或坐杌凳。此外,胡床(即后来的交床、交椅,现代的折叠马扎),也是一种在初唐时期,比较流行的坐具。彼时人们口中所说的“床”,多半就是指的这种马扎,但偶尔也会有人,把卧榻称之为床。 “启禀爹爹,大娘,娘亲:这位姐姐,是前来拜谢你们的。” 李丹凤一路蹦蹦跳跳地,扑进了二夫人的怀中,环臂搂住了母亲的脖颈,憨声说道。 “凤儿,你娘身子娇弱,不惯劳乏,” 大夫人见了,急忙微笑着,打从对面儿,招手呼唤她道:“你可别再磨缠她了,快过来大娘这里。” “是,大娘。” 李丹凤的口中,一叠声地清脆答应着,依言而去。大夫人无比怜爱地把她抱到了自己的膝盖之上,摩摩挲挲的,亲了又亲。 “请问这位姑娘,尊驾是……?” 那二夫人便从软垫之上,慵懒地挺起身来,凝眸注视着柯芙蓉,浅笑问道。 “启禀二夫人:小女子贱姓柯,卑名芙蓉,刚才,多亏了贵府的明德公子仗义搭救,小女子的薄命,始才得以保全。” 柯芙蓉连忙盈盈深福一礼,躬身赔笑道:“小女子为此诚惶诚恐、感激涕零,故而特地前来,向卫国公大人及两位夫人请安拜谢,深表敬意。” “哦?德儿,这是怎么回事啊?” 那卫国公李益听了,遂向李明德询问说道。 “启禀父亲,方才孩儿和小妹......” 李明德便立即应声站起身来,简单地禀明了因由;李益听后,就朝着柯芙蓉,颔首淡然一笑道:“噢~......,些许小事而已,何足挂齿啊?柯姑娘无须多礼,还请平身交谈即可。” “是,芙蓉遵命。” 柯芙蓉再一次深福一礼后,却仍然是躬身赔笑道。 “柯姑娘,你也太过拘礼了!” 二夫人见状,不由得莞尔一笑道:“何妨稍稍儿地走近一些,抬起头来说话呢?” “是——都怪芙蓉胆小、露怯了,还请夫人们雅量海涵!” 柯芙蓉于是就腼腼腆腆、烟烟袅袅地,往前轻移了数尺,微微抬起头来,巧笑嫣然道:“皆因两位夫人光彩夺目、恍若天人,小女子体污、气浊,自惭形秽,故此,不敢唐突靠近。”其言辞之间,不断地冲着李明德那边儿,秋瞳剪剪、眼光脉脉的,瞄来、瞄去。 “哎呦!姐姐,你听听这孩子的嘴,有多乖巧哇!” “可不是的吗?怪惹人怜、惹人疼的。” 那两位夫人顿时受用万分,粲然大悦地互视一笑道。 二人嬉笑言毕,接着,再一仔细端量柯芙蓉,不由得又是同发感慨,讶然惊叹道:“呀!好一个娉娉婷婷、妩媚娇艳的小女娃儿啊!真是丽质天生,如描、如画呀!” “没想到,区区一个乡野之地,竟然也会有如此的一位绝色女子!” 李益的心中,亦是怦然一动,暗自喝彩道:“只可惜,她的言行举止当中,无不带有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狐媚妖气。” “不是的,姐姐,你,你其实长得很好看,根本不用自……自什么‘会’的。” 此时,却突闻大夫人的座椅后侧,有一名锦缎包裹、黄毛儿总角的猥琐女童,兀地里别抒胸臆,高声插话儿道:“我要是能够生得,像你的零星一角儿,也就不会被人笑做是赛无盐、丑八怪了。” 而该名女童,莫为旁人,正是那位李小姐的座下新宠,小阿梨是也。打从瞧见了柯芙蓉,阿梨艳羡无比的眼光,就逡逡巡巡地,再也没能离开过她。此刻再听见了她的这般说法儿,便急忙忘乎所以地,出言来安慰她。 “闭嘴!主人面前,不得造次!” 乳娘慌忙一把捂住了阿梨的嘴巴,低声呵斥她道。 “请问,这位,又是何方神圣啊?” 李益愕然地望向这个沐猴儿而冠,一脸蠢相的小丫头,捻须苦笑着,无可奈何地询问众人道。 “启禀爹爹,” 李丹凤立马儿蹦了出来,特意拿着大夫人的旗号儿挡在头里,笑嘻嘻说道:“这位小姐姐呢,是大娘昨日买给女儿的同龄玩伴,乖巧伶俐,名字叫做:‘阿梨’。” “嗯。” 李益微皱着眉头,轻轻地“嗯”了一声,果然不再理会阿梨,只是随意地搁下了浅黄色的透明水晶茶盏,扭头儿吩咐乳娘道:“奶娘,你去命管家用一顶厚帘的软轿,把这位柯姑娘尽快地送回家中,省得她的父母担忧,家宅不宁。” “启禀卫国公大人、两位夫人:” 柯芙蓉赶紧“噗通”的一声,跪倒在地,言辞恳切道:“小女子临危获救,茕茕一身,无以回报,情愿终身侍奉两位夫人——恳请卫国公大人恩准!” “诶~,这又成何体统呢?!柯姑娘,请你不要说笑。” 李益不加思索地,断然拒绝她道。 “不,小女子诚心诚意,决非是说笑!!!万请卫国公大人,明鉴相允哪!!!” 柯芙蓉伏地叩拜不已,焚心似火地苦苦哀求他道。 “柯姑娘无须多言,快请出去吧!” 李益颇感厌烦地一拂袍袖,客客气气道。接着,就振声喝叱乳娘道:“奶娘,你耳朵聋了不成?!还不快快有请这位柯姑娘,移驾回府?!” 柯芙蓉见状,只得留恋不已地,最后再多看了李明德一眼,一步挨着一步地,怅然离去了。 ———分————割—————线——— 柯家的前院儿厅堂。 “小贱人,你舍得回来了?!” 方氏“砰”的一敲饭桌儿,横眉竖目地,大发雷霆道。 “唉,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柯守财则袖着两只手,坐在一旁,频频地摇头叹息道:“祖宗无德,生出了这么一个不孝之女!” “娘,请允许女儿……” 柯芙蓉一打眼儿便瞧见了,柯猛一脸坏笑儿地站在方氏的身后,不怀好意地看着她,显然正是他从中挑拨的是非,遂就满眼含泪,悲悲切切地跪下说道。 “呸!你这个不知羞耻的狗奴才!” 可是方氏哪儿容她出言辩解,“唰”的一下儿,抄起了竹条家法,冲着她,劈头盖脸地便是重重的三记,抽一记、骂一句道:“让你罔顾尊卑,顶撞哥哥!让你满街疯跑,勾搭男人!” “娘,怎么女儿,不是你亲生的吗??” 柯芙蓉此际伤上添伤,又痛、又恨,再也压制不住,经年累积的怨气,猛地抬起头来,直瞪着方氏,握紧了拳头,愤然问道:“为什么十四年来,总是待我,就象晚娘一样的刻薄无情!” “什么?!放肆!” 方氏大为恼怒,左右开弓地连扇了她几个大大的耳光后,向着柯守财,颤声哭诉道:“当家的,你快听听,这个小畜生嘴里头吣出来的,还是人话吗?!” “唉,罢了!这老话儿说得好哇,‘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柯猛他娘,你还是依着我的意思,给她订上一份儿合适的婚约,在年底之前,快点儿把她嫁出去完事儿吧!” 柯守财苦皱着一张老脸,顿足长叹道。 “哼,” 方氏嗤鼻不屑道:“这个死妮子的相貌和脾性儿,样样儿都不招人待见,那四乡、八邻的,有谁肯娶她呀?!” “爹、娘,你们不用着急,这件事儿啊,只管交给我来办就行!” 柯猛凑上前来,阴鸷鸷地接过去话茬儿,歪嘴奸笑道。 “嗯,儿啊,娘这一辈子,可就全都指望着你啦!!” 方氏斜靠在他的肩膀上,万分慈爱地抚弄着他的额头、鬓角儿,幽幽说道。 “娘,你放心,这一切呀,都包在我的身上!” 柯猛亲热地搂住了她,一拍胸脯道:“今天晚上之前,保准给你回音!” “好~!呵呵呵......总是我的小猛儿,最讲孝道,最是体贴娘的心意了。” 方氏美滋滋地笑着,甩手儿扔掉了家法,斥指喝骂柯芙蓉道:“你个不知好歹的小畜生,还不赶紧,滚回到你的狗窝里去!直眉瞪眼地杵在这儿,是想气死我吗?!” ——分—————割—————线—— 第二天上午,柯芙蓉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照常前往厨房做饭。路过庭院之时,恰好儿遇见了大嫂冯氏,正蹲在大哥柯睿的书房窗口儿下整理花圃,把一层厚厚的草帘儿,覆盖到她今春栽植的芍药根儿上,用以防寒、保暖。 “嫂嫂早安,小妹告退了。” 柯芙蓉对于这位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大嫂,一贯是退避三舍,敬而远之,故而只是简短地请了一声早安,便想拐弯儿绕行道。 “哟~,妹妹呀,嫂子在这里,给你道喜了!恭喜妹妹,贺喜妹妹!” 可是那身穿着一套玫红色绸缎棉裙的冯氏,却不肯轻易地放她过关,抖落着身上的尘土,笑眯眯地大声吆喝道。 “嫂嫂,您就别再取笑小妹了。我能有什么喜事啊?” 柯芙蓉十分苦涩地抿了抿嘴唇儿,施礼赔笑着,没精打彩道。 “怎么,妹妹还不知道吗?!” 冯氏连连拍掌顿足地,一惊、一乍道:“昨晚,你大哥告诉我,小叔叔帮你寻下了一门儿绝妙的亲事,公公和婆婆,都已经应允啦!据说那男方啊,成婚心切、迫不及待,今日换订,明天,就要迎娶你进门儿呢——这,还不算作是大喜吗?!” “好嫂嫂,那你知不知道,他们把我,许配给了哪户儿人家呀??” 柯芙蓉一时间,无从分辨是真、是假,心中疑虑不定道。 “诶呀,妹妹,说起这个来,你可真是太有福气啦!” 冯氏双手叉腰儿地,吐沫横飞道:“等到明、后天,你就是那张大户的第十一房如夫人啦!这照理说呢,那张大户门庭富贵、家财万贯,年近古稀还没有子嗣,妹妹你要是肚皮争气,能为他生下个一男、半女的,就算是他家的大娘子,再怎么凶悍、善妒,那也……” “砰!” “贱妇,闭嘴!” 书房内的柯睿一拍砚台,隔窗喝骂她道:“你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家里天天如此地聒噪,你让我,还怎么安心读书哇?!” 趁此时机,柯芙蓉便急忙转身溜进了厨房,失魂落魄,恍恍惚惚地做好了一大锅杂菜瘦肉粥,盛在陶罐儿里焖着,暗自思忖道:“这件事情,我要是想去和娘理论,无异于缘木求鱼、以卵击石,半点儿都不顶用;倒还不如去求求爹爹,或许,还有几分希望。” 那柯守财于数年之前,深深地迷恋上了一种,师出于道家的玄门秘方炼金术,是以,就把后院儿闲置的几间空房,特地改建成了一所封闭的丹房,时常守在里面,清清静静地烧炉、炼金。 柯芙蓉赶在方氏起床,呼唤早点之前,悄悄儿地摸到了后院儿,壮着胆子,敲了敲丹房紧闭的房门,才叫了一句:“爹爹。”那门缝儿之间,就传出了柯守财的暴怒回应道:“滚!”随即,便有一名轻佻的女子(夜来香),低声谑笑着,撒娇卖俏道:“哎呦~!柯大爷,您干吗这么猴儿急呀?!这一次,咱们不是还有十几天的封炉期吗?” 柯芙蓉立时犹如掉进了万丈雪窟的一般,冰冷入骨,只得眼泪汪汪地,掉头儿跑开了。途径柯猛的卧房之际,却又被刚刚赌钱回家的柯猛喊进了房内,高声支使她道:“哎,过来——小贱人,快点儿滚去厨房,给我端一盆儿洗脚水来。” 第7章 投河 “凭什么?!难道你自己烂手、烂脚,断胳膊、缺腿儿了不成?!” 柯芙蓉的满腔怨恨,瞬间爆发道。 “哎呦呵,小淫妇!” 柯猛一把薅住了她的垂鬟分肖发髻,恶狠狠地往墙上,一连夯了三、四下儿,破口大骂道:“仗着有外面的野男人撑腰,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啊!” 柯芙蓉眼冒金星、头痛欲裂,耳畔嗡嗡作响,下意识地就挥手挠向了柯猛。 柯猛用一只手反捏着她的双臂,另一只手,则抄起了顶门的木棍,在她的后背之上,结结实实地狠捶了数捶后,又一脚将她踢翻道:“要不是瞧在能拿你去换一些赌本的份儿上,看老子今天,还饶不饶你?!” 七晕八素、昏头涨脑的柯芙蓉,颓然地摔坐在了墙角儿,衣带、发髻散乱飘零,娇喘吁吁。 那柯猛于醉眼迷离中,赫然窥见她的胸襟大敞而开,非但展现着一整片雪白腻滑的娇嫩肌肤,且更连一对儿浑圆的椒乳,亦是隐约地袒露出了半截儿,不禁“咕噜”的一声,吞下了一口垂涎,心底陡然升起了邪念,纵身扑过去,开始撕扯她的衣物。 “不,不要啊!” 柯芙蓉只吓得灵魂出窍儿,羞愤难当地拼命与之挣扎、抗拒。就在两人厮斗的过程中,不知如何,柯芙蓉正好儿一脚踹在了他的隐私之处,那柯猛即刻“嗷”的一声狂嗥,蜷曲着身子,滚到了一旁。 柯芙蓉哆哆嗦嗦、似梦似醒地系紧了衣物,磕磕绊绊、半疯半癫地扑进去厨房,抄起来一只,亮铮铮、明晃晃的菜刀,口中“呀——呀——”地凄厉嘶吼着,扭头儿杀了回来。 “啊~~~,杀人啦、杀人啦!救命,救命啊!” 柯猛打老远儿瞧见她的这种,目射红光、大违常态的野兽之相,心内遽然惊惧,“哐”的一下子,紧紧地顶住了房门,扯开了嗓子,大声求援道:“哎呦,我的天爷呀!” “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这个小贱人,她是中邪了呀!” 方氏携同着柯睿、冯氏二人,寻声赶来,目睹此状,连忙气急败坏道:“你们还不赶紧,去把她给我捆住?!万一出了岔子,明天可怎么向张大户那边儿交待呀?!” “谁敢捆我,我就杀了谁!!哈哈哈哈哈......” 柯芙蓉闻言,哪肯乖乖地束手就擒,任人宰割?于是,更加地“呼、呼”耍弄着菜刀,一口气闯出了家门。柯睿等人连喊带叫地,尾随在后,紧追不舍。 柯芙蓉披头散发地信步飞奔逃避,于广阔无边、苍苍茫茫里,忽然间惊觉前方路尽,脚下途穷,自己已经驻足站立到了一陇高高的悬崖陡坡上面:坡下,就是宽若虎口、浊浪翻腾的滚滚黄河,其滔滔之水,奔涌甚急;身后,却是毒似豺狼、手持棍棒绳索的无情家人,转瞬就要逼近。 柯芙蓉前瞻、后顾,万念俱灰;随手丢掉了菜刀,轻轻地合上了双目,纵身凌空一跃。 ———分————割————线——— 那卫国公府的主仆一行,于清晨时分离开了“莲花寺”,在黄河的渡口,登上了一顶朱蓬、厚帆的双层豪船,循沿着水路,由正东方向,往西南面驶去。因为船只即将要在黄河的主干道中逆流行驶,故此,船上仅是撑竿儿的船工,就雇佣了能有二、三十人。这二十余人,个个儿都是水里出生、浪里长大,对于黄河水性,再熟悉不过的精壮汉子,俱皆光着两条肌肉紧绷绷的臂膀,手持着撑杆儿,分队站立在船楼的两侧,蓄势待发,外观颇为整齐好看。 “李忠,李忠!!......你把无名夫子安顿好了没有啊?” 卫国公李益率领着妻儿,走进了第一层的舱内坐稳后,才刚授意了李忠开船不久,就又再一次地扬声召唤他道。 “是!启禀国公大人:老奴已经遵照着您的意思,单独为他准备了一间清静、雅致的船舱,样样儿都无可挑剔。” 李忠气喘吁吁地打从船头那边儿跑了回来,尖细着嗓音,躬身赔笑道。 “嗯,” 李益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叮嘱下去,要精心地侍奉着他,不得怠慢——那另外一件事儿呢?” “国公大人请阅,” 李忠从怀内取出了一封信函,趋步向前,双手呈递给他道:“昨晚小儿李全,打从府内飞鸽传书,说是一切都已准备齐全了。” ——这李忠虽非太监,却是一个天生的阉人之身,原本只是卫国公府内最为下贱的一名杂役,谁知机缘巧合,竟然颇受少年时期的李益青睐,待到李益领荫受封之后,更是将他破例擢升为了管家。后因无法娶妻生子,便把自己哥哥的遗腹子过继到了膝下,取名为李全。 “呵呵,文笔倒是十分的了得......” 李益接过信函,粗略地浏览了一遍后,又反手还与了李忠,啜茶浅笑道:“这李全哪,少年老成、办事妥当,是个可造之才。我瞧你再伺候本公几年,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把所有的差事都交给他,自己回家,好好儿地享享清福喽!” “多谢国公大人的谬赞,” 那李忠揣度其意,慌忙倒退开了几步,赔笑说道:“全儿终归是未谙世故,许多地方,尚欠磨练得很呢。” “嗯......李全这孩子,过完年,得有二十了吧?也该成婚了——订亲了没有哇?” 李益搁下了茶盏,沉吟说道。 “启禀国公大人,” 李忠听了,不由得满脸堆欢地屈膝禀报道:“全儿在五个月之前,经由两位夫人恩准,已经和原嬷嬷的女儿......哦,就是在府内,分管各房丫环的内二管事丫环欣儿(桂花),互换了庚帖,只等着国公大人和夫人们,此次回府安定了,择日便可完婚。” “哦?妙极,妙极呀!” 李益颔首呵呵笑道:“怎么你们这老几位合起伙儿来,把这件事情,办理得稳稳当当儿的,唯独就瞒着我一个人呢?!——届时,我替他们主婚!呵呵呵。” “多谢国公大人和两位夫人的恩典,奴才们身受大恩,举家难报万中之一呀!” 那大夫人和二夫人,皆都很是微妙地浅浅一笑,各自捧茶不语。李忠和乳娘便一齐作揖、福礼地,感激涕零道。 ——原来这乳娘本姓原,乃是二夫人武氏幼时的丫环,后来二夫人将近临盆时,原氏因在那武府指配的夫家,过得不甚如意,就舍弃了幼子,只带着女儿欣儿,跑来洛阳投奔旧主。那二夫人见她年纪虽然稍大,但行事可靠,奶水也很是丰足,就留下了她,待生产之后,便命她做了李丹凤的乳娘。不过,唯此之故,很难讨得李益的欢心。只是众人却不知,那欣儿的品性,倒是颇得李益的赏识。 “李忠啊,你再去给夫子的房内,加送两盆儿热炭,抵御水上的湿寒之气。” 李益摆手淡然一笑后,又转回了正题,继续吩咐他道:“另外,再顺便瞧瞧他还缺些什么。” “敢问夫君,这位夫子,究竟是何方的高人哪?居然能令您如此地殷勤相待。” 李忠离去后,二夫人武氏也使眼色打发走了乳娘等人,好奇地说道。 “娘子有所不知,” 李益眉飞色舞地侃侃讲述道:“我和德儿再次回到你娘家的这几天,恰好儿遇见了这位,仙风道骨、器宇非凡,自称是‘无名’的夫子。我对他呀,简直就是一见倾心、思慕不已,再三地礼请他,去往咱们府做客,却屡次遭到了他的回绝。我无可奈何之下,惟有继续逗留在武府,从长计议......” “哦~,怨不得国公大人您,丢弃了家眷不理,让我们姐妹俩,在这里受尽了苦寒——却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哇!” 二夫人恍然大悟地打断了他,“啧、啧”笑叹道。 “诶呀,这......正事要紧,委屈娘子和夫人了——” 李益面带着赧然之色地,含笑致歉道:“敬请夫人和娘子,多多海涵、多多见谅。” ——原来那李益,素来对待两位夫人,平起平坐、一视同仁,无分尊卑、大小,只是在称呼上面,略微有所不同。大夫人呢,理所当然地,称其为“夫人”;至于二夫人,则效仿着唐玄宗对于杨贵妃的爱称,叫作“娘子”。但是“娘子”一词,显然要比“夫人”之称,听上去,更加地恩爱、缠绵了一些。 “嗐!国公大人,你也太把妹妹的说笑,当真了一些!我们姐妹俩,有那么小气吗?” 那二夫人檀口轻撇,侧转过头去,含嗔不语;大夫人见了,便连忙笑意盈盈地缓和场面道:“——那么,国公大人最终又是如何请动,这位无名夫子的呢?” “据武兄所言哪,这位无名夫子,看似与我年纪相仿,但实际上,却早已度过了知命之年,五十有四了。” 李益清了清嗓子,目光投向二夫人道:“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份和来历,就连武兄,也只晓得他无妻、无子,清心寡欲,整日价,除了读书、挥毫,就是对着一棵石榴树发呆。这棵石榴树的树龄高达数甲,干粗双臂合抱,冠绝云端,据说开花的时节呢,花逾百朵,朵朵硕大、艳丽;尤为难得的,是此树的花种特异,每一朵花开,俱都是楼中结楼……” “什么叫做‘楼中结楼’啊,国公大人?” 那二夫人听得入神,不觉浑然忘却了愠怒,转过脸来,急切地询问他道。 “就是同一朵花儿的花蕊里头,再开出来另一朵新的小花儿,便叫做结楼,也叫做重花儿;” 李益却是扬眉觑视着她,闲闲地啜饮着热茶,笑而不应;大夫人见状,就含笑代为说道:“而所谓的‘楼中结楼’呢,就是在同一朵花儿之内,层层迭起、重了又重,乃是极为罕见的花中极品。” “嗳!果然还是夫人博闻广识,更加地通达、机灵啊!” 李益竖起了拇指点头赞叹着,顺便,又戏谑了那二夫人几句道:“娘子,你向来只爱研读卧榻上的那一堆,冷冰冰、硬邦邦的兵书法典和春秋史记,对于花草、情趣之类,不甚在行,不甚在行啊!哈哈哈。” “国公大人休得这么瞎三话四,扯东、扯西的!姐姐,你也不用再给他帮腔搭话儿了,且令他,没羞没臊地说下去好了。” 二夫人照旧别过头去,微微地撅着嘴巴,大发娇嗔道。 大夫人于是就笑眯眯地捧起了暖炉焐手,不再置身其中;而李益则得意洋洋地,继续含笑说道: “那武兄还说啊,当初,这位夫子游历四方,偶然地走到了济南武府,这本来呢,是不肯屈尊停留的;直到后来,瞅见了那一株,武兄在几个月之前花费重金,从外地移植而来,正值怒放花期的石榴树,这才改变了主意,一住便是数载。” “自此之后,那武府的仆人们,就常常遇见他,独自伫立在这棵树下发呆。若是花开季节呢,他便陶然欲醉、优哉游哉的,心情极佳;但等到了花落时分,就寂寂寥寥、魂不守舍的。而今冬大寒,这棵年迈的老树,竟然枯朽死掉了。那夫子就天天对着它,悲悲切切、长吁短叹的,犹如死掉了老妻的一般……” “嘁,听国公大人您,描述得这么穷形尽相、绘声绘色的,倒好像是,亲身经历的一样!” 李益不胜动容地讲到了这里,顿时就被那二夫人给抓住了把柄,微撇着嘴巴,抢白他道:“我却不信了,区区的一棵石榴树罢了,任是再贵重、再重楼,也不过还是老树一棵,那位夫子啊,又何至于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呢?!” 二夫人说着,微微地顿了一顿,又轻掩着朱唇,和大夫人戏谑笑道:“不过呢,这些臭男人的想法儿,终归不是咱们女人所能明白的——姐姐,你听见了没有,咱们这两个蒙尘的老妻,在人家卫国公的眼中,也就是和一棵朽木的份量儿,差不许多呢。 第8章 施救 “诶呀,妹妹好不刁钻、歪缠!” 此时李丹凤正怀中搂抱着一个,黄裙、粉衫的绸缎布偶,偕同着阿梨,盘坐在船舱的一角儿,叽叽咕咕、天真烂漫的,并不曾注意到父母之间的交谈;而李明德则赶忙低下头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大夫人却是“扑哧”的一下儿,将半盏茶水都喷洒了出来道:“咱们的国公大人哪,只是一时失言,说出了几句真话;你、我这两棵朽木、残花儿,须得大度一些,放他一马才是啊。” “欸~,夫人和娘子风采正盛,才、貌并济,怎么突然间,这么菲薄自贬呢?咱们还是接着说,那位夫子的事情——” 那李益见状,便急忙打着哈哈儿地,转移话题道: “我明白了武兄的意思之后,便假作无意地在他的面前提起,说咱们府内,单设有一所小巧雅致的‘石榴别院’,院中种植着十几棵特种的石榴,其花朵灼灼争艳,四季长青,华美之极。那夫子啊,果真被我的这一番吹嘘打动,立刻就答应了要前往咱们府的‘石榴别院’,迁居长住。” “但是,国公大人,咱们府内又哪儿来的什么‘石榴别院’呢?” 大夫人讶异说道。 “诶~,姐姐,这以往呢,固然是没有,可是现在呀,必定早就已经有了!” 二夫人却是十拿九稳地,淡然笑道:“方才那李忠说,府内回报,一切全都准备齐全了,应该指的就是这个吧。” “不错——娘子的确是聪慧过人,一猜即中啊。” 李益欣悦非常地举茶倾向了二夫人那边儿,莞尔笑道。 “唉!府内为了赶着办妥此务,恐怕,又没少花费吧?” 大夫人不禁微微地皱起了眉头,慨然叹息道。 “姐姐~!那兵书有云:‘千军易得,而一将难求’哇——只要国公大人他日能够如愿以偿,这么一点儿花费,又何足道哉呢?” 二夫人浅笑漫语道。 “嗯!娘子所言,于我心有戚戚焉!” 李益顿时“啪”的一击双掌,神色醺然地愉悦说道:“这自古以来呀,凡是欲成大事者,自然都不可太小家子气了!” “唉!” “哎,快看,快看哪!” “啊呀,天哪!!” 大夫人无语轻叹了一声,悄悄儿地和独子李明德,互相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儿,就此便袖手枯坐着,不再谈论其余。此际却突闻,那舱外的船工们步履混乱,惊叫成了一片,似乎是蘧然遇到了什么变故;随即,就听卫国公府的奴仆们,也跟着一并叫了起来道: “瞧,快瞧啊!” “呀,太危险啦!” ...... “管家,什么事儿啊,这么吵吵嚷嚷的?!” 李明德便起身推开了房门,高声询问道。 “启禀公子,” 那李忠打从甲板上,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道:“那些船工们刚刚发现,就在前面的断崖之上,有人意欲投水轻生,故而慌了手脚儿。” “啊?什么?!” 李益等人闻言,迅速地踏出了船舱,一同顺着李忠所指的方向眺望了过去,远远地瞧见,在前方的一块儿,陡若刀削斧砍、光秃秃的峭壁边缘,果真隐隐闪动着一抹身影,晃晃悠悠、飘飘摇摇地站在那里,前仰、后合地,状甚危险。 “哎呀!!” 但见那抹身影,稍作迟疑之后,便猛地纵身一跃,跳下了断崖。众人见状,正越发地惊叫不已,却更有一名高瘦白皙的青衣男子,打从船尾的玄头之处,平平地向外滑出了三、四余丈后,就深深地沉入了水底,瞬间便失去了踪迹。 “啊!” 众人不由得又是一阵哗然惊叫,群情躁动不安。 “船老大,船上有人失足落水,你还不快命人下水救人吗?!” 李明德于是疾忙喝令船老大道。 “启禀公子,附近一带的河水,实在是太过于迅猛,任凭是水性再好的船工,亦是不敢拿命去相搏呀!请恕小人无能为力。” 然而那船老大听了,却是往后连退了两步,躬身拒绝他道。 “哎呀,我的天哪!那不正是咱们国公大人请来的贵客,无名夫子吗?!他怎么会,突然掉进河里了呢?!” 李忠这边儿,也是吓得魂不附体道。 “李忠!休得危言耸听,扰乱了人心——” 但李益却是对此嗤之以鼻,摆手制止他道:“无名夫子哪里是失足落水,分明是下河救人去了。大家且都少安毋躁,只需静侯即可。” 正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那甲板两侧的二十余名船工,虽然在短短的刹那之间,迭遭了几番重大的变故,却是始终都牢牢地站在应守的位置之上,不敢略作停顿,只是“嘿哟、嘿哟”地,齐声喊着号子,竭力向前,任凭那湍湍的河水,在众人的足畔打着漩涡儿地奔流急涌,轰然巨声作响。 光阴似箭,弹指若无,须臾已过了三盏茶的时分,却依旧不曾看到那位无名夫子,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内。而船体向前方划开,已达数十里地。众人未免粥粥鼎沸、议论纷纷的,都说那位夫子救人不成,多半儿,自己也顺便祭了河神。唯独李益始终都神情淡然地伫立在船尾,翘首期盼。 “大家快看,那是什么?” “咿?那是......水鬼,水鬼呀!”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长,一望无垠的浊浪东方,总算有一条模模糊糊的黑影,霍然闪出了水面,载沉载浮、渐游渐近地靠近了船尾。众人等到慢慢瞧得清楚,未及欢欣鼓舞,又转惊惧恐怖:就只见这条黑影,竟是一位凌空虚卧的少女,正对准了渡船的方向,风驰电掣一般地飞驶而来,形若鬼魅冤魂,万分地诡异可怕。 “哎呀,真的是水鬼,真的是水鬼呀!” “快划、快划呀,兄弟们!” 船上所有的船工们只吓得脊梁骨冒汗,脸色发青:扯帆的,使劲儿拉满了风帆;撑篙的,拼命挥篙西行;而船老大则“噗通”的一声,跪倒在了船尾,大磕、猛磕其头道:“请河神娘娘保佑,切莫让水鬼上船!请娘娘开恩,请娘娘开恩哪!” “船老大,你别胡说八道了,这青天白日的,哪儿来的水鬼呀?!你快起来吧!” 李忠此际却是哈哈大笑着,弯腰扶起他道。 ——原来,等那位少女又逼近了一些,众人这才恍然察觉,在她的身躯之下,尚有两只坚实的男子手臂撑托着:显见是那位夫子救人成功,顺利地班师回船了。 但见那位夫子,除了两条手臂之外,自始至终,全身皆都深浸在水底,谁也没有见过他露出水面来,擎首换气。 “哎呀,咱们夫子的水性,真可谓是匹敌鱼龙、登峰造极也!” 李忠便颇为自豪,满脸笑意地称赞他道。 “欸~,我胡老汉在河道上,整整跑了四、五十载,又何曾见过,这种奇事呢?这位夫子,他不会是......天上的大罗神仙吧?!” 船老大却是满腹狐疑地,反驳李忠道。 “嘻嘻嘻!国公大人,你听见了没有,咱们国公府,居然有幸供养了一位万寿无疆的大罗神仙呢!” 二夫人油然发笑地戏谑说道。 “哼,乡野之人,疑神疑鬼、愚不可及!” 李益听得微哂而笑,甚为不屑道:“咱们夫子刚刚所施展的,分明乃是最为上乘的内功术法。凤儿和德儿啊,余生算是有福了!呵呵呵。” 此刻那无名夫子,早已平托着跳崖的少女,稳稳地跃上了船舷;李益便连忙吩咐李忠道:“李忠,速速取来干爽的衣物,侍奉夫子,入舱替换。快,快去!” 两位夫人也赶忙派遣众丫环们上前迎接,把那名少女,搀扶进了另一间舱室当中,诊治、照料。 “娘亲,这名女子,好像......正是我昨天搭救过的,那位柯姑娘。” 李明德趁乱踱到了大夫人的身旁,避开了李益和二夫人的视线,对着她附耳低语道。 “嗯......我这么瞧着,也象是她。” 大夫人低声沉吟道:“她一定是回家之后,又受了什么委屈了吧?不然这好端端的,干吗要投水自尽呢?!你且先避避嫌疑,等我明天仔细地问问她再说。” ——分——割——线—— “枉我柯芙蓉,才、貌惊人,聪明绝顶,就连一点儿荣华富贵都还没有享受得到,难道,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掉了?!不,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那柯芙蓉忽忽悠悠、飘飘荡荡地掉进了水中,接连灌了好几口,冰冷刺骨的黄河泥浆,顿时激灵的一下儿,清醒了过来道。于是手足并舞,奋力扑腾着,挣扎出了水面,深深地吸入了一股清洁的空气,便更有无边的悔意和渴望,涌上了心头——奈何波涛滚滚,浊浪汹涌,劈头盖脸地向她打来,把她重新卷进了旋涡的深处,顺着暗流,往越来越迅急的下游冲去。 “这可真是苍天有眼、厚土垂怜,注定了我和明德公子,将会有缘、有份,此际,命不该绝呀!” 等到柯芙蓉神思恍惚地再次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已然于昏迷当中,被卫国公府搭救到了船上,不禁掩面偷笑着,暗自狂喜道。 第二天,待到柯芙蓉的身体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丫环们刚刚伺候着她吃完了早饭,大夫人便携带着贴身的丫环木兰,来到了客舱之内,探望于她。柯芙蓉感激涕零,再三跪着,冲大夫人稽首拜谢两次救命之恩。 “柯姑娘,请问你究竟遇到了什么难事,居然会一时糊涂地,走上了绝路?” 大夫人亲自搀扶她起来,和煦地询问道:“是不是你那个混帐的哥哥,又无缘无故地打你了?” “这......” 柯芙蓉环目扫视了一眼左右,一副欲言又止、欲诉还休的悲苦神态,接着,就慢慢地低下了头去,始终啜泣不语。 “木兰,你们先退下吧!” 大夫人推测内中必有隐情,就喝令众丫环们一齐退下,柯芙蓉这才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合盘托出,说明了原委。 “好孩子,苦了你了。” 大夫人含泪听完,万分怜惜地握住了她的手,温存抚慰道。说着,又转而询问她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但求夫人开恩,把芙蓉收进府内,做一个粗使的丫环吧!否则的话,等我回到家里,也还是只有死路一条哇!” 柯芙蓉“扑通”的一声,再次跪倒在地,哀哀哭诉道。 “傻孩子,快别再提这个‘死’字了!” 大夫人大惊失色,慌忙伸出手来,用力拉扯她道:“我们卫国公府,收留你就是。” ——分——割——线—— “那个柯芙蓉啊,年轻貌美、举止轻佻,显然便是一个祸端。” 李益微捋着胡须,蹙眉不悦道:“咱们假如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她收进了府中,早晚定会惹出事儿来——夫人,你好糊涂哇!”言毕,便“砰”的一下儿撂开了茶盏,端坐不语。 “诶呀,国公大人~!您也未免,太多虑了吧?!” 大夫人立时当场僵住了,窘迫难言;二夫人便眼波一闪,巧笑嫣然道:“想她一名小小的女子,能有多大的本领,竟然能在咱们府内,兴风作浪、招惹是非呢?!” “瞧,到底还是妹妹快人快语,一针见血——可不就是的嘛!!” 大夫人连忙含笑说道。 “唉!罢了,罢了~!真是拗不过,你们这姐妹俩儿。” 李益只得莫可奈何地,缴械投降道。接着,就吩咐李忠说道:“李忠,这件事儿呢,就由你来亲自安排,不得假手于人,尤其,是你那儿子李全——柯芙蓉她乃是良籍的户头,等到进府之后,你们只许支使她,做一些轻省、洁净的工夫,不得任意处罚。” 李益如此说完,略微地顿了一顿,又形色古怪,含含糊糊地叮嘱说道:“另外,别让她有机会,靠近明德。” “是,老奴遵命。” 李忠自然心领神会地俯首答应着,退下去了。 大夫人和二夫人于是相顾一笑,脸上皆都流露出了满意的神情。然而,她们两个人的眼中,又分明,各自携带了几分诡异与狡黠之色。 第9章 回府 同年的腊月,东都洛阳,卫国公府。 阿梨日日夜夜,都陪伴在李丹凤的身边,犹如获得了重生的一般,异常地逍遥、快活。只是自从她抵达洛阳,住进了卫国公府之后,便再也没有瞧见过,那名俊俏的女子柯芙蓉,心中一直念念难忘。 “请问大娘,怎么最近,总没有瞧见那位美貌姐姐呀?” 这天晚上,当阿梨即将随同着李丹凤安眠、就寝之际,终于忍不住怯怯地开口,向那乳娘原嬷嬷打探问道。 “什么美貌姐姐呀?” 那乳娘正打发几名使唤丫头婉兰、紫苑等人,端开了洗脚的银盆,自己屈膝半蹲着,在为李丹凤擦拭双脚,冷不丁地听了这话,便停下手来,茫然不解道。 “我知道、我知道!阿梨姐姐问的,一准儿,是那名姓柯的姐姐。” 李丹凤连忙趁机捣乱,使劲儿踢蹬得她满身、满怀都是水珠儿,“嗖、嗖”儿地钻进了被窝,顺势翻滚了几圈儿,一吐粉舌,咯咯笑道。 “哦~,那位柯姑娘啊,她如今在司衣库内当差,职责所限,不能随意地外出走动。” 乳娘为李丹凤掖盖严实了被子,淡淡而笑道:“所以呢,虽然同在内宅居住,你也很难遇得见她。” ——原来,那卫国公府的整座宅院,一分为二,前面的半截儿是外院客居,主要为接待外客,和安置幕僚、门客们所用;后面的半截儿,则是内宅主居,为李益一家人自己居住所用。 ——分——割——线—— 柯芙蓉被那管家李忠,派遣到了司衣库之内,负责看管和照料洗衣妇们送去的干净衣物。按照那卫国公府的规矩,因恐洗衣房内的湿气不利于存放衣物,每日晾干和熨烫整齐后的衣物,皆要在日落之前,由洗衣房送至司衣库内,各房单独而设的存衣柜里,并留下相应的洗衣牌作为标注,再由各房的小丫头们于次日的辰时取回。是以,那司衣库每日里除了一早、一晚,各自照应半个时辰之外,再就无事可做,可以说是整个府内最为清闲的所在了。 ——注:辰时,即北京时间七点至九点。 故此那柯芙蓉每天早晚,也只能和洗衣房与各房的小丫环们打交道,并且,未经李忠的允许,不得擅自离开半步,已经接近两旬足不出户,甚是呆板无趣,心内憋闷异常;好在她惯会察言观色、婉转应对,是而没用几天过后,便和这些丫环们攀亲扯故、称姐道妹地,混了个烂熟,并没有受到他人的刁难。 “请问这两位姐姐,是哪个院子里的贵客呀?看着有些眼生,似乎,从前并没有来过的一样。” 这天辰时,柯芙蓉一打眼儿,就发现了结伴前来的众多丫环中,有两名是自己素未谋面的,便笑脸相询道。 那两名陌生的丫环,其位置稍后者(酢浆草花),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相貌普通、气质平凡,头上戴着一朵,小小的劣质黄色通草花儿,显见在二人之间,地位偏下;而前面为主的那一个,大约有十八、九岁的年纪,容貌俏丽,身材高挑,只可惜两只秀目略微有一些外凸,其面颊之上,也稍有一些细小的斑点;鬓发乌黑光滑,微微带有着一股,桂花头油的香味儿。此际听了柯芙蓉的问话,只是相当矜持地笑了一笑,并不言语回应。 “嗐,姐姐,难怪你问——这位欣儿姐姐呢,乃是治理各房姐妹的内二管事姑娘,象这样儿的粗使工夫,原不是她份内该做的。” 大夫人院内的小宽儿(松树花)见状,便呵呵笑道:“今日,是她和小寒妹子第一次过来,姐姐当然看着眼生了。” “欣儿姐姐万福金安!小寒妹子安好!” 柯芙蓉听了,便连忙深深地福了一礼,嫣然娇笑道:“不晓得,今日我们司衣库吹的是什么好风,居然能让欣儿姐姐亲自驾临呢?快请坐下,喝杯热茶吧!”说着,就快手快脚地,奉上了一杯热茶。 “柯姐姐安好——这两日,二夫人院内的香花儿(黄花蒿花),不巧得了时疾,病得起不来;欣儿姐姐体恤此情,就自告奋勇地替她来取了。” 那欣儿微红着脸色,态度很是骄矜地坐了下来,对柯芙蓉奉上的茶水看都不看一眼,依旧笑而不语。她身边儿的小寒,便冲着柯芙蓉微还一礼,接茬儿说道。 “噢~,原来如此。” 柯芙蓉自然情知小寒此言,大有不尽、不实之处,却依然恭维笑道:“难得欣儿姐姐身居高位,却还是这么体恤下情,事事皆都亲力亲为,不辞劳苦——只是咱们司衣库啊,偏僻、简陋,实在是委屈姐姐了......” “哎呦!芙蓉妹子,你就少自作多情吧——如若不是那位管家公子李全相邀,咱们的欣儿姑娘,又岂肯大驾光临,你们这种冷清的院落呢?!” 柯芙蓉话犹未尽,另一名年纪比较大一些的高个儿丫环槐花儿(槐树花),就颠着脚儿地,蹿到了众人的头里,似乎颇知内情地饶舌说道。 “嘻嘻嘻......” 众丫环们(苦参花、麻黄花、灰菜花、稗草花、土黄连花、土木贼花、灯台草花)只听得一阵低声嬉笑道。 “哟,我道是谁,却原来,是槐花儿姐姐你呀!” 那欣儿岂容得下槐花儿此举,只是碍于身份,不便当场发作,就撇嘴轻笑着,斜瞟了她一下儿道:“怎么,象姐姐你这样儿,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顶梁’英才,当年,则天大圣皇帝(红色虞美人花)选拔女官的时候儿,为何偏偏就沧海遗珠,拉下了你呢?!” 欣儿言至此处,略微地顿了一顿,眼中的寒光一闪而过,越发阴阳怪气地含笑说道:“不过呀,我猜姐姐日后,必定会比现如今,更加称心如意的。” ——注:则天大圣皇帝,为周朝女皇武则天的谥号之一。 欣儿的这一番话语,先是连嘲带讽、绵里藏针的,既嘲弄了槐花儿的过高身材,同时又影射了她的老大年纪和卑微的身份;而最后的那一句,其内中的恫吓之意,更是不言而喻。 众丫环们谁也不傻,心里头,都有数儿着呢—— 却果真是那外总管事李全,约欣儿来这里,暗中相会的。这两个年轻人,成亲在即,彼此间情浓似火、迫不及待的,有许多的体已话儿要讲,却又忌惮着别处人多眼杂,容易飞短流长,所以才会在私底下约好了,要到这所僻静的司衣库内见面。虽说中途出现了一点儿小意外,被这多嘴的槐花儿给戳破了隐情,但经过刚刚的这一番震慑之后,这些身份最为卑微的丫环们,想来也没有人敢再出去嚼舌根的了。 “嘿嘿嘿......” “嘻嘻嘻!” 那槐花儿听了,心内既窘且怕,脸上勉强干笑着,抱起了干净的衣物,低下头去,顺着墙缝儿便溜;众丫环们哄堂大笑,在她的身后戏谑、嘲讽不断,藉此向欣儿表明了立场之后,就各自手里头捧着衣物,离开了司衣库;欣儿则用眼色示意小寒,留在房中牵制着柯芙蓉,自己单独来到庭院的游廊之内,等待着李全——偏巧儿,那李全临时让杂务给绊住了,欣儿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来,只得呼唤小寒,拿着衣物,怅怅然地先走了。 “小福(扶桑花),木桃(木槿花)!你们俩都是死人吗?!听到我的脚步声,也不知道出来迎接、迎接,着实该打!欣儿姑娘呢?” 孰料欣儿和小寒前脚儿刚去,李全后脚儿就匆匆赶至,吩咐身边儿的跑腿小厮李灯儿守在院门之外后,瞧见整个庭院内,都没有欣儿的踪迹,便“砰”的一脚,踢开了正厅的房门,厉声喝问道。 “哟,您就是管家公子,李全李总管吧?奴婢给您请安了。” 柯芙蓉连忙快步迎上前去,施礼笑应道:“怎么,欣儿姐姐没在外面吗?” “呀,抱歉、抱歉!我还以为,是小福和木桃那两个小丫头呢,没留神,冲撞到了姑娘,委实是对不住了!” 那李全迎面瞅见这位,光彩照人、艳如明霞的少女,身子即刻就酥软了大半边儿,赔笑致歉道:“欣儿大约是等我不及,自己先走了。请问姑娘,您是哪个房中的,我又该怎么称呼您呢?” “回李总管的问话,小福和木桃,已经被调换去内厨当差了。我是在十几天之前新近入府,接替她们俩的司衣库看管丫头,柯芙蓉。” 柯芙蓉让他盯得浑身发毛,不由自主地,往后轻轻退缩了几步,垂首笑道。 “哦~,原来,你就是芙蓉妹妹呀!久闻妹妹的芳名,今日始才得见,实乃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李全意乱神迷、目不转睛地瞧着柯芙蓉,越瞧越是好看,越瞧越是爱慕,随即,便想起了父亲李忠提到过的一件事情,恍然说道。 柯芙蓉听着他的这一句话,似乎颇不对味儿,当即就沉下脸来,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了。 “和貌若天仙,独一无二的芙蓉妹妹一比,那欣儿,简直就是一只癞皮的大蛤蟆儿了!叫我怎么能强忍着恶心,娶她进门儿呢?!” 李全明白自己出言造次了,却偏是挪不开眼睛,心底痴痴地念道:“除了芙蓉妹妹,我这一辈子,都再也不会喜欢府里的任何一个丫头了。我这就去对爹爹说,这就去!” ——分——割——线—— “爹爹,我要和那贱婢欣儿马上退婚,取消这门亲事!” 李全晕晕乎乎地,在一间正在修缮的,名叫“桑园”的小花园儿门外找到了李忠,毫不顾忌四周的奴仆,冲口便道。 “胡闹!先前一天嚷嚷上上百遍,哭着、喊着,要早点儿娶她的,不也是你吗?!” 李忠听得一头雾水,连忙屏退了众人之后,瞠目怒斥他道:“你是不是今天和她闹了别扭,赌气来着?嗐,这年轻人哪,心高气傲,吵上几句,也是常有的事情,哪能动不动就使性子翻脸,拿着‘退亲’这两个字,当小曲儿唱啊?!” “不是的,爹!我绝不是在一时赌气,” 李全摇了摇头,断然否认道:“除了芙蓉妹妹呀,我谁也不娶!” “什么芙蓉妹妹?!噢~......,可是司衣库的那个,妖里妖气的小狐狸精,柯芙蓉吗?!” 李忠隐隐地觉出了几分不妙,慌忙将他推至到了园内的犄角儿旮旯处,厉声呵斥他道:“全儿,你可千万别犯糊涂哇!欣儿那可是主子们替你定下的亲事,又岂能由着你的性子,随意反悔?!你赶紧给我打消了这个念头,以后不许再提了!” “任凭是谁定的都不管用,我只肯娶芙蓉妹妹一个人!” 李全神色狂乱、青脸紫筋地,对着李忠犟道。 “你!!!......你这个逆子!!” 李忠只气得浑身发抖,提起拳头来,就想教训他一顿——奈何颤颤巍巍地比划了半晌,终归还是没有舍得下手,只得一脚踢在了墙上,斥指怒骂他道。 “爹,你要是不答应取消这门儿亲事,等成亲以后,我早晚会把欣儿扔进这个池子里,活活儿地淹死。这可是实话,爹,您就自己个儿掂量着办吧!” 李全“咕咚”的一声跪倒,支楞着脖子,直勾勾地盯着左前方的荷花儿池子道。言毕,便直接爬起身来,跑开了。 李忠站在他的身后扶墙而立,犹豫不决,思忖着,儿子一向任性冲动、轻率鲁莽,倘若确实逼急了,搞不好,当真会干出什么蠢事来——可是李益的面前,又该怎么交待呢? 正所谓: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李忠这头儿正自忧虑重重、避犹不及的,恰巧那边儿,就有李益的两名内书房小厮李砚、李华,一并寻来传唤,召他即刻去见李益。 “老奴见过国公大人。” 李忠提心吊胆地,强打着精神,来到了李益的跟前儿侍奉,心中却是火烧火燎、倍受煎熬,生怕李益会忽然问及李全的婚期——待要主动禀明吧,一时之间,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嗯......李忠啊,看来李全的婚事,必须要暂缓上一段时间了——你有无异议呀?” 不料,李益倒先说道。 第10章 栽赃 “既然是国公大人的吩咐,老奴自然遵从。” 李忠连忙如释重负般地恭声说道:“他们俩年纪轻轻的,日子且还长着呢,拖上一段时间,又有何妨呢?” “唉,只能暂时委屈一下儿他们了。本来本公是盘算着,要赶在小年儿之前,抓紧了时间,给他们二人操办了事的。谁知,就在今日,我刚为明德寻得了一门儿上好的亲事,必须要在上元节之前,下定、纳吉;晚春的三、四月份,就要完婚了。” 李益一捋胡须,乐呵呵地笑道:“此番事务繁杂,日程紧迫,府内势必会热火朝天地忙乱上一阵子,当真是无力顾及其它。且等明德的媳妇儿,安安稳稳地娶进了家门儿,我再继续替他们张罗吧。” “是。恭喜国公大人,贺喜国公大人!请问公子即将要迎娶的,是哪一位名门千金呢?” 李忠由衷地躬身笑贺道。 “诶~,还能是谁呀?!就是济南武府的那位三小姐,武长欢~(合欢花)!” 李益神采焕发地双手捧起他那套,最为心爱的浅黄色透明水晶茶盏,娓娓地告诉李忠道:“你是知道的,头两个月前,我在他们府内替明德求亲的时候儿,亲家并没有答应,只说是女儿年纪尚小、体质孱弱,等过几年再找婆家也不迟。就连后来,我单独带着明德,再次回头儿相求,他也是同样的说辞。我还以为,此事不成了呢;谁料想,今天早晨,就又收到了他的亲笔来信,让我尽快地置送聘礼、定下婚事,这着实是叫人欣悦万分,喜出望外呀!” ——分——割——线—— 按说那李明德的年纪已满十八岁,早该定亲、成婚了。并且,纵然是他身患足疾,有那么一点儿残缺,却也不难娶到,东、西两京的贵胄千金和名媛淑女;更何况,人人都晓得那武府的三小姐武长欢,才貌平平、体弱多病,一无长媳之德,二非佳妇适选。那为什么李益,还会如此的看重这门儿亲事,不惜跋山涉水、兴师动众地,大老远儿跑去济南武府,假借着陪同二夫人省亲的名头儿,亲自登门相求呢?这中间,却有着一个极其隐秘的缘由。 原来,他们府打从卫国公李靖那一代开始,便存下了跃跃不良之志,蠢蠢不臣之心。当初那李靖开疆扩土,功勋赫然,又手握着精锐的兵权,位及国公高位,不禁得陇望蜀,垂涎起了唐朝的江山来,趁着率兵平讨的机会,大肆地搜刮民脂、民膏,疯狂地收缴战利敌金,侵贪铜钱过亿,聚敛财富无数,意图用做将来谋权篡位的军费之资。 怎奈京都的御史大夫萧瑀,生性忠贞、敏锐,很快便察觉出了,那李靖暗中谋反的种种不轨行迹,劾奏给了朝廷。 而太宗李世民顾念着李靖披甲鏖战多年,戎马劳顿、功大而过小,故此恩泽绵长,没有忍心对其刑囚责罚,只是飞信传令,召唤李靖回朝,略为地训诫了他几句,不仅宽恕了他的罪行,更对其彰表功绩、加官赐银,以示体恤。 孰料那李靖得到封赏之后,不思悔改,承恩报怨,其谋反的欲念,反而更加高涨了起来,四处地结党营私,笼络新、旧部属。不久,又被行军总管高甑生上告弹劾。虽然此事,同样有惊无险地遮掩了过去,然则虎口逃生,毕竟纯属于侥幸。 那李靖就此痛定思痛,心中惶惧不已,这才暂时地收敛起了锋芒,不敢过于招摇;复见太宗皇帝文治武功兼备,任贤辟佞、国泰民安,天下稳固,自己着实无机可乘,难做大笔的文章,只得黯然辞去了军职,闭门谢客隐居,为的便是韬光养晦,背地里再行观望。 此间,又悠悠度过了一百余年,而大唐的政权,也历经了几次的更迭,无论国力还是民心,都已然远非其建朝的早期可比——现如今,那卫国公府的血脉传至到了李益这一代,精明地触摸到了,衰败、动荡的暗流,其谋反的时机,日益成熟;李益便一面广收门客、幕僚,暗中厉兵秣马,培植亲信势力;一面频繁地联络,李靖旧部和故交的后代,紧锣密鼓地商议弑君大计。 那李益因想,等自己他朝一旦荣登大宝,他的独子李明德,当然就要继统这一番伟业,顺理成章地,跻身于太子之位了。所以彻彼桑土,未雨绸缪,严格地督促其习文练武、学礼通术,对他悉心栽培,期望甚为殷切。 只可惜,世事从来都是变化无常;天意和人愿,往往不能达为一致——几年前,那李明德不小心醉酒堕马,摔跛了右足,险些把李益,给气得晕厥了过去:若要让一位残废的太子来做储君,那他新李家王朝,岂不将变成了千古的笑柄了吗? 于是,李益在心灰意冷之下,惟有掉转过头来,另做打算,将希望,都悉数儿地寄托到了爱女李丹凤的身上。 据史家记载,说是周朝的女皇武则天,当年刚刚被高宗皇帝封作昭仪之时,曾经亲自下手,扼死了尚未满月的亲生女儿,并阴险地嫁祸给了旧后王氏(彼岸花),一举除掉了这枚眼中钉、肉中刺,藉此,才能在短短的一年之间,便掌握住了后宫的大权。 其实正所谓:“虎毒不食子”——父母疼爱子女的心情,原本就是人伦的天性所定,那武媚娘,即便是再怎么样地穷凶极恶,又岂会忍心果真痛下杀手,谋害自己的亲生骨肉呢?她所用的,乃为掉包之计也:含冤枉死的,只是一个无名的替身女婴罢了;而真正的嫡长公主(无花果花),则被奉命偷偷地运出宫去,隐藏在民间,平安地长大成人。 后来武氏改天换地,自称周朝女皇,再无他人束缚手脚,遂为弥补往年的亏欠,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恩赐嫡长公主所嫁的平民夫婿改姓为武,入籍周朝宗室,厚厚地封赏了一番。那李丹凤之母武玉卿,便是这位嫡长公主的曾孙女,也就是说,李丹凤的身份,实际上,正是大周王朝嫡系的皇族贵裔。 那李益对众多的参与谋反者,暗中点破了这一隐情。经过再三的商议过后,众人一致决定,将来在起兵造反的时候儿,要打着复辟大周朝的旗号,推举李丹凤登临皇位,做一个傀儡的女皇。那李益,便可以在幕后把持朝政——故而,李益才会明里省亲,实为求婚地去往济南武府,攀交旧周的宗亲武氏一族,动之以利、晓之以益,企盼能够和他们一起联合弑君。 现今,济南武府既然已经应允了这桩婚事,那便是武氏一族,经过反复地权衡利弊、深思熟虑之后,同意和李益借着联姻一事为凭,彼此结盟的表示了。 ——分——割——线—— 李忠依照着李益的吩咐,先是详列送聘与纳吉的采单,治办双项订礼:金银财宝、绫罗布匹、衣饰被褥、鲜牲酒茶,桩桩件件,林林总总;然后率人用车马,昼夜兼程地,一并恭送到了济南武府那边儿;接着,便掉头儿奔回了洛阳,提前粉墙发帖、布置新房、预备婚事;同时,还要兼顾着年底督验、清收田租,购买、点数年货,以及年节庆典之务——一时间,只忙得是晕头转向,马不停蹄。他的儿子李全倒乐得逍遥自在,没有人管束着他,一日之内,总要有大半天,都死赖在司衣库里不走。 与李全的态度截然相反的是,柯芙蓉对他的印象异常地恶劣,并没有半点儿的情意可言,只是碍于他的身份,不得不略微地应酬他一下儿,并且还时不时地抓住他,明里、暗里地,打听李明德的婚事。而李全明知如此,却奈何对她的爱慕已深,实在是难以自拔。 李全这样儿肆无忌惮地整天纠缠着柯芙蓉,自是会让卫国公府的那些下人们,在私底下沸沸扬扬地传为了笑柄,没用多长时间,便传到了欣儿的耳中。 那欣儿于乍闻之下,顿时有如晴天霹雳的一般,急忙带着小寒,亲自赶去司衣库查证:果然透过窗纸的窟窿,窥见了李全,巴结和讨好柯芙蓉之际的种种下贱德行,只恨得是银牙乱咬,眼内的火星直迸——怎奈第一条儿,他们这对狗男女,目前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奸情败露,难能有题发作,排揎怒气;第二条儿,倘若是闹得十分不堪了,最后伤的,可是她自家的体面。 于是,欣儿躲在窗外,面色阴沉地稍作思虑之后,就轻轻地踮起了脚尖儿,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司衣库,在小寒的陪伴之下,格外容光焕发、笑意盈盈地,重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分——割——线—— “芙蓉妹子,姐姐今日,想求你帮我一个小忙......不知道,你肯是不肯呢?” 第二天头午,欣儿携领着另一名心腹的小丫环桐花儿(梧桐花),满脸笑嘻嘻地走进了司衣库,坐在厅堂之内,和柯芙蓉扯东扯西地说笑了片刻后,摆出了一副为难的样子,柔声询问她道。 “欣儿姐姐客气了——什么帮不帮、求不求的,这让妹妹,如何担当得起呢?只请姐姐尽管吩咐就是,妹妹一定竭力效劳。” 柯芙蓉哪里猜得到个中的原委,犹还曲意逢迎地,上赶着殷勤笑道。 “芙蓉妹子,待会儿我从你这里取走衣物之后,得带着桐花儿,去内厨提取一罐儿高丽参汤,送去二夫人的房里——这桐花儿太小,手脚儿怕不稳当,万一跌洒了,就麻烦了。” 欣儿慢条斯理地款款笑道:“所以呢,我就想着,要有劳芙蓉妹子,陪我跑上这一趟,但教桐花儿留在这里,替你当班儿。你说,成吗?” “咦?或许这一去,就能遇见明德公子呢?!” 柯芙蓉一听说要去二夫人房里,心中立马儿一动,便略显迟疑地,满口答应道:“嗐,这点子小事儿啊,自然是成的!只是,那管家的面前......” “有我呢!你怕什么呀,咱们快走吧!” 欣儿站起身来,一把抱起了衣物,诡秘地摆手笑道。 ——分——割——线—— 柯芙蓉用浅底无盖儿的高梁食盒儿,提着盛有参汤的紫砂陶罐儿,小心翼翼地随同着欣儿,并肩步入了二夫人的三进住宅“灼云居”,才刚踏进了第二进院落的抄手游廊,就冷不防地被那欣儿猛推了一下儿,立时便将汤罐儿失手甩出,“咔嚓”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哎哟喂!我的亲娘啊,摔死我啦!” 没等柯芙蓉回过神儿来,责问究竟,欣儿便已抢先把手中的衣物,丢到了汤水的污秽处,然后坐在地上佯装跌倒,拍腿大叫道:“柯芙蓉,这些衣裙,可都是咱们二夫人最心爱的七彩苏绣哇!你这么故意把它们弄脏,我该如何交待呢?!” 欣儿如此大声嚷嚷着,“咕噜”的一下子,爬起身来,就想拉着柯芙蓉,去见管家道:“柯芙蓉,这一下儿,你算是在府里,呆不下去啦!” “欣儿姐姐,这不关柯家姐姐的事儿,你别冤枉好人啦!明明是你把她推得摔了罐子,衣服,也是你弄脏的!!” 此时,阿梨却蓦的打游廊外头现出身来,张开了双手,堵在台阶的前面,大声地为柯芙蓉争辩说道。 阿梨因为陪伴着李丹凤兄妹,玩儿那捉迷藏的游戏,故而偷偷地隐匿在几棵,用火盆催开的红梅树后,翘首提防着他们。不料,李丹凤兄妹没有等着,倒先窥见了柯芙蓉翩然而至,忍不住微微地倾斜了手中的花枝,呆呆相望道:“是美貌......啊,不,是柯家姐姐!她真美,她真美呀!!——等我长大以后,要是能有她一半儿漂亮,那就好了,嘿嘿嘿。” 阿梨揉了揉鼻子,自己也觉得这件事情,太过于痴人说梦,简直殊不可能。正自暗中浮想联翩、羡慕不已的,便瞧到了欣儿使诈欺辱柯芙蓉,是以就赶紧地跳了出来,为她主持公道。 第11章 辩解 “阿梨,你这么空口白牙地说瞎话,就不怕挨揍吗?!再敢胡说,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欣儿对此颇为懊恼,疾颜厉色地喝叱她道。 “不,我没有撒谎,我瞧见是你干的,就是你、就是你!!” 阿梨听了,只吓得两腿一软,但仍旧反驳说道。 “啪、啪!” “小臭丫头,让你多嘴!!” 欣儿气急败坏地扬起手来,狠狠地扇了她两个耳光道。 ——分——割——线—— “坏欣儿、臭欣儿,你干吗要打我阿梨姐姐?!” 李丹凤拽着她哥哥的衣角儿,正在四处找寻着阿梨,远远地瞅见了这一幕,便连忙怒目圆睁地跑近前来,用力地踢了欣儿一脚,昂首喝问她道——那李丹凤今年只有八岁,其个头儿,自是要比欣儿矮上了许多,这一脚,便恰好踢在了她的胫骨之上。 “启禀公子、小姐:阿梨这个小丫头片子,刚刚打翻了汤罐儿,污损了二夫人的衣物不算,且还企图嫁祸到奴婢的身上来,一个劲儿地抵赖、犟嘴;” 欣儿疼得五官都扭曲变形了,却是并不敢出言抱怨,兀自笑眯眯地施礼解释道:“奴婢实在是气不过,这才作了两下儿微薄的惩处。” “啊,什么?!......你、你......哼!!!” 阿梨十分无辜地挨了两个耳光,复又被她如此的狡诈污蔑,不禁泪花闪烁,张口结舌道。接着,便扭头儿瞅向了柯芙蓉,期盼着她,能够同样地为自己仗义执言,辩明真相。 谁知那柯芙蓉听到欣儿临敌倒戈,另将矛头,对准了阿梨而去,顿感雨过天晴,只顾忙不迭地,朝着李明德那边儿眉目传情,大送秋波,哪儿还肯理会她呢? 阿梨在极度失望之下,越发口吃得厉害,只是:“你、你......我,她、你......”地乱咬着舌头,搅拌个不清。 “嗐,蠢丫头!多大点儿事儿啊,你也犯得着这么急赤白脸,大动干戈的!你去告诉管家,就说这些衣物,都是我和丹凤弄脏的,不就得了吗?!” 李明德却在一旁看得哈哈一笑,训斥欣儿说道。随即,就弯腰牵起了阿梨的手臂,蔼然问道:“来,小鬼头,跑了这么久,你一定口渴了吧?咱们进屋儿喝茶去。” 李明德才和阿梨言毕,便猝然瞥见了,那柯芙蓉冲着自己,媚眼如丝、似笑非笑的模样儿,不由得心中“忽悠”的一荡,急忙移开了目光,暗自思忖道:“这位柯姑娘体态窈窕、螓首乌发,相貌倒是极美的,只可惜太过轻浮,不够端庄。”于是脸色一沉,携领着妹妹和阿梨,一起进屋儿去了。 ——分——割——线—— “我那么眼波盈盈、含情脉脉地凝望着他,可是,他为何反倒流露出了十分腻歪的神情呢?” 柯芙蓉神情郁郁地返回到司衣库,客客气气地打发走了桐花儿,一下子跌坐在了藤条矮榻上,心内好生苦闷道:“相比之下,他对那个小丑丫头,倒是温和得多了。莫非......不、不,阿梨只是一个小蠢丫头罢了,应该不会的。” 柯芙蓉如此神态怔怔地胡乱揣测了一阵儿,猛的一抬头,发现李全不知道什么时候儿溜了进来,正自贪婪地凝望着她,一串儿又一串儿的泪珠,顷刻之间便滑落下了脸颊,黯然神伤道:“为什么,他不能象李全这样儿地迷恋我呢??难道,我还不够美吗?!” 李全见状,既不敢唐突靠近,伸出手来,帮她揩掉泪水;更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地伤心、难过,只急得抓心挠肝地,不知如何是好。 “李全哥哥,依你看来,我的姿色,算不算是姣美过人,略胜其他女子一筹呢?” 柯芙蓉默默地饮泣了片刻,自行擦去了泪水,如此幽然叹息道。 “何止如此啊!芙蓉妹妹,你分明便是这人世间,最美丽、最娇艳的女子啊!” 李全手按着胸膛,诚心诚意、销魂蚀骨道。 “嗯......,别人都是这么说的。” 柯芙蓉凄然一笑,缓缓说道:“偏偏从小到大,我自家的爹娘和兄长,却是不断地嘲笑我,长得丑陋不堪——你说,我该相信谁的话呢?” “芙蓉妹妹,你别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李全先前早已从他的父亲那里,获悉了她的种种过往,此际,复见她如此楚楚可怜的模样儿,心中不由得疼惜万分道:“他们那些禽兽一般的行径,早晚有一天,会受到报应的!” “报应?!呵呵呵......怎么,这人世间,果真还有报应一说吗?我却是不信。” 柯芙蓉猛地瞪大了双眼,嗤鼻冷笑道。接着,就慢慢地垂下了脸庞,低声说道:“李全哥哥,如你所言,我的确是风姿绰约,艳冠于百花之首——那明德公子他,为何就不喜欢我呢?” “我说妹子,你就别做春秋大梦了!” 李全听得醋意大发,一甩袖子道:“人家明德公子,如今忙着要娶的,乃是一位皇族门第的千金小姐,又岂能瞧得上,象你这种身份的丫头呢?!你呀,还是安分一些的好~!” “哼,但是我柯芙蓉,却偏不认命!你信不信,我日后早晚会嫁给一个身份和才貌,都远远超过于他的健全男子,一生坐拥荣华富贵——你且先记住我的这句话好了!” 柯芙蓉“扑腾”的一下儿,奋然跃起,血红着眼睛,昂首锐声道。 “嘁,象那样儿的人,又岂会真心待你~呢?!你想得,也太简单了吧?!” 李全撇嘴不屑道。 “李全!试问天地间的哪一个男人,能对我这样儿,如花似玉、明媚俊秀的女子,不假颜色、无动于衷呢?!除非,他是患有痴傻之症,又或者是龙阳之癖!” 而柯芙蓉则报之以轻蔑的一笑,咬牙切齿道:“我发誓,总有一天,我柯芙蓉,一定会让每一个见到我的男子,都臣伏于我的裙裾之下,任我驱使!否则......否则,我就宁肯杀了他们!!!” 那李全听柯芙蓉的这一番话语,说得甚是狂妄、凶残,不禁浑身发寒,毛骨悚然,心中凛然生出了几许畏惧来。然而,只要一看见了她的如花脸庞,便就又自甘沉沦了。 ——分——割——线—— 白驹飞逝,年轮如辙,光阴瞬息已至,李明德婚后的月末。 这天过午,李丹凤和乳娘,犹还在卧室的内、外两侧,一齐沉睡未醒,而与李丹凤同室起居的阿梨,却是始终都没有困意,只是眼睁睁地枯视着屋顶发呆。最后,索性便悄悄地爬下了床铺,绕过坐在每一道院门内侧,低着头打盹儿的丫环、小厮们,轻轻地从侧门离开,李丹凤早就分宅独居的这一座,四进的院落“蔷薇苑”,四处溜达着,散心去了。 阿梨一路兜兜转转地,顺着“蔷薇苑”门外的背阴小巷,观花赏草、信步游玩,不知不觉间,越走,越是遥远。不料那卫国公府的面积,极大、极阔,光是这内宅主居当中的附属院落,便已然有二、三十座之多,其门户间穿插接衔的各种径巷,更是相当地曲折纷杂,四面、八方皆通,若非是熟识之人,根本就难以分辨。因此,阿梨没过多久,便迷失了方向——等到她掉过头来想要回去时,竟然已经找不到归途了,遂只得一边儿东张西望,一边儿继续前行。 那晚春的阳光,业已逐渐携带了几分毒辣的味道。阿梨徒手行走在烈日之下,很快便被晒得七晕八素,满脸都是油汗,突见街道右侧的一处,四四方方的清静小院儿,门户大开、空无一人,且内中的十几株石榴树,树荫森森,枝叶密布、花蕾娇艳,令人一见之下,顿觉炙热尽消、心旷神怡,就连忙一溜烟儿地跑了进去,呆在树荫底下,暂避烈日。 “唉,不对、不对!小姑娘,你所书写的这些文字啊,不仅笔画儿顺序,全然地颠倒、交叉,就连字体,也是不行不楷、歪歪扭扭的,很是不成体统。” 阿梨捏着一小块儿石头,兴致勃勃地蹲在石榴树下,涂涂写写、乱描乱画,正自写得心花怒放,忘乎所以,却猝闻耳畔,有人朝着她蔼然叹息道:“再者,这个‘周、吴、郑、王’的‘郑’字,左首少写了一点儿,乃是一个错字。” 阿梨觅声望去,瞧见那声音的主人,正是那位曾经在黄河水底,救出了“美貌姐姐”的无名夫子,联想到当日船老大的话语,便急忙站起身来,施礼称呼他道:“神仙公公!” “公公?!老夫就连儿女都没有一个,又哪儿会冒出来象你这般大小的孙女呢??” 无名一时哑然失笑,背负着双手,自嘲地说道:“况且,我也不是什么神仙,你还是直接叫我夫子好了——小姑娘,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启禀夫子:我叫阿梨。” 阿梨如实禀报道。 “嗯,阿梨......,名字倒是挺特别、挺好听的。” 无名点头说道:“小阿梨,你以后在写字的时候儿,务必要记住依照笔画儿的先后顺序,尽量书写得端正、舒展一些。另外,‘郑’字的起笔,是两点儿而非一点儿。” “请问夫子,这里头,哪一个是‘郑’字啊?” 阿梨好奇问道。 “咦,怎么你只会写字,不会识文吗?喏,是这个。” 无名对此深感纳罕,先是用手指点着“郑”字给阿梨看了,复又“啧、啧”称奇道:“那位教你的人,也未免太疏懒了一些吧?!” “没有人教我识字啊,夫子。这些呀,都是别人练习过的大字,我偷偷地看过之后,自己记住的。” 阿梨却是否认说道。 “哦~,那就怪不得了!小阿梨,你的记性显然不是很好啊,呵呵呵。” 无名愉快地笑道。 “不是的、不是的,夫子!我的记性,天下少有,他是怎样写的,我就是怎样记的,一丝一毫都不会出错儿!假如歪斜或者有错儿,那也一定是他,原本就写得不对。” 阿梨的心中老大懊恼,只急得捶胸顿足地争辩说道:“真的,夫子!所有的字迹,只要我稍微地瞥上一眼,就绝对不会忘记的。”她见无名面色和蔼、平易近人,故而心情十分放松,唇灵齿便,极为通畅,半句都没有口吃。 “噫!你这个小娃娃,竟是如此的争强好胜,不甘人后!” 无名见状,颇觉有趣,便颔首微笑道:“你且不用自吹自擂,这内中的虚实啊,咱们一试便知。”就也低下头来,捡起了一粒儿石子,用欧体的正楷,简单书写了“阿梨”二字,让她逡巡片刻后,旋即抹去道:“喏,小阿梨,你写来我瞧啊。” 阿梨却毫不迟疑,立时流利书写道:“阿梨”。 “嗯,这个小姑娘的记性和模仿能力,果真远胜于一般的孩子。说不一定啊,还真是一个可造之才。” 无名侧首细细地审度,视其“阿梨”二字,写得中规中矩、似模似样儿,仿佛是在双勾映摹自己的宫格字体一般,只是笔锋略显稚嫩、软弱了一些;且这一次的笔画儿顺序,也尽皆对了,心内诧异非常,禁不住重新地打量了她几眼,暗自忖度道。 “请问夫子,这是两个什么字啊?” 而阿梨犹自在持“笔”殷殷追问他道。 “它们正是你的名字:阿、梨。” 无名不由得莞尔一笑道。 “哦......阿、梨;阿梨、阿梨!” 阿梨“哦”了一声,郑重其事地重复念道。随即,就拍手嬉笑着,不胜欢呼雀跃道:“噢——,噢——,我认识自己的名字啦,我认识自己的名字啦!!!” “喂,小阿梨,你这才只认识了两个字而已,也犯不着这么得意吧?!” 无名略略斜睨着阿梨,撇嘴取笑她道。稍事沉吟,又继续书写了“怀(怀)”、“凤(凤)”、“应(应)”、“类(类)”四个字,写完一个,便擦掉一个,然后,促狭地对着阿梨笑道:“来,小阿梨,你倒是接着来呀——这四个字,可比你的名字要复杂得多了,我谅你一时也记不清楚。” “嘁,这有什么难的?!” 阿梨也同样撇嘴应道,轻轻松松地,便依次写出了这四个字。 第12章 阴谋 无名见状,更觉惊讶,迫切地叮嘱她道:“你先呆在这里别动,稍微等我片刻。”匆匆地跑进书房之内,拿回来了一张,由他本人旧年挥笔的行体“归去来辞并序”,命阿梨扫视了一遍道:“小阿梨,你要是能默写得出这个,那才算作是真有能耐呢!” 阿梨寂寂而立,半倚、半靠着一棵树干,闭目冥思不已。 “怎么样,这一回,不能了吧?什么‘我的记性,天下少有’啊之类的,根本就是在大吹牛皮!依我看哪,不过是寻常之极罢了,嘿嘿嘿!” 无名嘿然逗弄她道。 而阿梨此际,却霍然张开了眼帘,冲着无名,调皮地吐了一吐舌头,随手抓起来一根儿枯枝,屈膝“唰、唰”写就:通篇六、七百字,首尾相连、一气呵成;半字不差,毫无错漏。 “小阿梨,请问,你是国公府的什么人哪?” 无名站在树下,瞧得楞了神儿,频频地抚摸着她的垂髫发髻,弯腰询问她道。 “启禀夫子,我是丹凤小姐身边的伴童。” 阿梨得意洋洋地含笑说道。 “嗯......小阿梨,那你以后,愿意天天都到我这里来,让我教你识文断字、读书明理吗?” 无名“嗯”了一声,温言续问她道。 “这......不行啊,夫子!如果我总是开溜,那丹凤小姐的身边,岂不就没人陪同了吗?小姐她对我有恩,我不能玩儿忽职守、忘恩负义的。” 阿梨稍加思索后,便十分沮丧地拒绝他道。 “没想到,你一个小小的女娃儿,居然还挺懂得忠心报主、知恩图报。” 无名听得忍俊不禁,“嗤”的一笑说道:“那你就尽管陪伴着她好了,只是别忘了,偶尔来我这里一次便成。” “是,多谢夫子,多谢夫子!!” 阿梨于是喜悦万分地,朝着他再三地合掌称谢道。 “呵呵,难得你这般敏而好学,比起那个李丹凤来,勤勉、知礼得多了!” 无名亦是不胜感慨地欢喜言道。语毕,又略微地停顿了俄顷,十分惋惜地谈论说道:“倒是她的兄长李明德,儒雅干练、知书达理,颇有几分悟性。只可惜,被那些平庸的武师,给白白地耽搁了。唉,也真是难为了他,如此活灵活现地,一连装瘸了好几年,何其辛苦哇!” “啊?!这是真的吗,夫子??你确定吗?!那公子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呀?夫子,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阿梨只听得张口结舌、惊诧不已道。 “我不像他父亲那般利欲熏心,让一顶赫赫的‘黄’(皇)冠,给盖住了头脑,自然耳聪、目明,一切了然于胸了。至于个中的因由嘛,实在是非同一般的诡谲,以你现下的心智,我就是说了,你也未必能懂。” 无名淡然一笑,极其微妙道。说着,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殷殷叮嘱她道:“小阿梨,这件事情呢,是一个天大的秘密,除了我以外,你切莫再向别人提起,以免无故干扰了人家的家事。”他与阿梨,仅仅只是浮萍偶遇的忘年初交,对她却偏偏是推心置腹,天生的信任有加,言辞间全无提防的顾虑。 “是,夫子!阿梨遵命。” 阿梨点头允诺道,想了一想,正要再向他详细地追问,其它更多的问题,忽然之间,就听隔壁的几个邻院儿之内,响彻了众丫环们召唤她的声音道: “阿梨,阿梨!” “阿梨!” “小阿梨,你且先去吧,她们在找你呢。” 无名听了,便挥手吩咐她道。 “是,夫子,阿梨告退。” 阿梨只得依依不舍地辞别了无名,才刚迈出了门槛儿,就让丫环们给一把揪住,七嘴八舌地埋怨她道: “哎呀!你这个顽皮的孩子,可累死姐姐我了!你怎么,跑得这么远哪?!” “是啊,阿梨,小姐一醒过来,就到处嚷着要找你,咱们差一点儿,就把整个内宅都翻遍了!” “行了、行了,大家快回去吧,小姐应该还在‘馥源’那边儿,等着她呢!” ——分——割——线—— 一天之前的未时。 ——注:未时,即北京时间下午一点到三点。 柯芙蓉从路过的小丫环灵通儿(甘草花)那里,无意间获悉了新少夫人李武氏,此刻正要去往小花园儿“馥源”踏春游览的消息,便好言央求李全,暂时替她值守司衣库,自己则悄无声息地,偷溜到了“馥源”的墙外,透过墙体的镂空之处,朝着小花园儿内部,静静地觑眼窥望: 但见那李武氏,此际正坐在合欢树下,和小姑妹李丹凤,谈笑风生地饮茶、赏景儿。因为距离吉日尚近,刚刚大婚未久,那李武氏的身上,还依然穿着着很是鲜艳的大红色绸缎鸳鸯彩绣襦裙,头饰着朱红色的牡丹高髻发冠,越发映衬得她,肌肤苍白,仪容羸弱。 “哼,就象你这种秃毛斑鸠似的病秧子,究竟哪一点儿,配得上明德公子?又凭什么,抢走了属于我的位置?!” 柯芙蓉眼见那李武氏的相貌,竟是如此的平庸无奇、病态十足,不由得把十根指甲尖儿,全部深深地抠进了砖缝儿,心内怨恨不已道。 柯芙蓉怀揣着满腹的委屈和不甘心,忿忿不平地回到了司衣库,凑巧儿,途中又听见了几名粗使丫环(婆婆纳花、蛇舌草花、长萼鸡眼草花),互相议论着笑道,那李武氏自打嫁进来不久,每天午后的未时,都要去“馥源”当中的合欢树下,赏花独坐片刻,而新婚燕尔的明德公子,却并不肯贴心地陪伴着她。一双美目,顷刻间便贼兮兮地一转,眼底,隐隐升起了歹意。 当晚的丑时,柯芙蓉脸上蒙着一条双层的三角儿黑巾,手提着一把阔齿锯刀,一路上瞻前顾后、猫行鼠蹿的,鬼鬼祟祟摸进了“馥源”,乘着子夜时分淡淡的月光,仔细地勘察与确认着,合欢树周遭的环境: 那“馥源”的西北方一隅,原本是大片茂盛的灌木丛,曾经生长得高可没人、密不通风,惟有那一棵壮大的合欢树,孤零零地耸立其间。近来,卫国公府的花匠们为了安置,李武氏游玩、休息所用的石桌、石凳,已然将树前几步的杂木都清除干净了,但其余部分的灌木丛,则仍旧分毫未动。 ——注:丑时,即北京时间凌晨一、两点钟。 柯芙蓉左右对比、权衡着,通过目测,把自己的原定计划,逐步推演得具体而详实了,一头钻进了合欢树背面的灌木丛,比量、比量高度,拉开了架势,持刀便锯。 于此万籁俱寂、夜深人静之际,那刀刃与树干之间,相互拉扯的“嗤啦”、“嗤啦”声,尖若地震轰鸣,尤为地刺耳。柯芙蓉狼肝兔胆、做贼心虚,每锯几下儿,就战战兢兢地停顿俄顷,生怕惊动了旁人。一直到天蒙蒙亮时,这才勉强地锯过了树径大半儿。 “应该够用了吧?” 柯芙蓉精疲力尽地撤开了锯刀,检验了一下儿锯口的深度,心中思虑道:“假如割得太深,万一一阵风过,这棵树自己便倒塌了,岂不是功亏一篑了吗?!”于是反撩黑巾,一把擦掉了额头上的冷汗,妥善地清理完毕现场的痕迹,急急忙忙地逃出了花园。 ——分——割——线—— “哼,臭姐姐!有本事,你就接着再晃荡去呀!等我活活儿地闷死了你再来,也是不迟嘛!” 李丹凤背倚着假山,有一搭儿、没一搭儿地,撩拨、逗弄着水中的赤金色红背锦鲤,眼中满是百无聊赖的神情,瞥见阿梨赔笑着蹭近前来,立马儿“噌”的一下儿蹦了起来,噘嘴抱怨道。 “好小姐!这几天的午后啊,不是一直都有少夫人陪着您吗?有我、没我,又有何妨呢?” 阿梨屈膝施礼地,嬉皮笑脸道。 “喏,嫂嫂不耐日晒,早就坐在树荫底下,一个人乘凉去了。偏你又玩儿失踪,我自己个儿孤孤单单的,真是没趣儿得很。” 李丹凤对着李武氏那边儿,努嘴示意了一下儿,怏怏不快道。说着,陡然地跳下了台阶儿,朝着合欢树下,撒腿就跑道:“阿梨姐姐,你这次要是再敢跑不赢我,我一定会拿家法,重重地责罚于你,决不轻饶!” “好小姐,你跑得比兔子还快,我就算是扛着两只脚也撵不上你,直接认输,成不成啊?” 阿梨假意不敌,远远地尾随在她的身后,戏谑笑追道。 “不成!你快来呀,阿梨姐姐!” 李丹凤堪堪地跑到了李武氏的面前,尚未来得及与其言语交谈,便听头顶之上,“咔、咔、咔”的一阵巨大声响,那棵高达将近两丈的合欢树,倏忽由根基的部分,整个儿地断裂开来,猛的砸向了她们二人。 她们姑嫂俩当即吓得傻了,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彼此怔怔然地对视着,纹丝不动,浑然忘记了躲避。 “啊——啊——啊——,小姐,少夫人,你们快闪开呀!” 阿梨“啊——啊——啊——”地嘶吼着,发狂了一般地,从李丹凤的身后扑了过去,伸出两只瘦小的臂膀,拼命地撑住了树干道。 而李丹凤姑嫂,这才惊醒了过来,慌忙躲到了安全的地方。李武氏的两名陪嫁丫环小知(知母花)、仙儿(仙茅花),和婉兰、紫苑等人,也疾忙跑上前来,紧紧地围住了她们。 “呀!这个小姑娘,哪儿来的如许神力呢?!” 李武氏的心内,不胜震撼、惊疑道。 “阿梨姐姐,你千万要小心哪,呜呜呜呜呜!” 李丹凤则在丫环们的阻拦之下,嘶声哭喊道。 阿梨的眼中金星乱迸,臂膀与手腕之处疼痛欲裂,奈何再无余力推开树干,只得抵死站稳了脚跟,又苦苦地支持了良久、良久,那卫国公府的男仆们方才纷纷赶来,合并了五、六人之力,“嘿哟、嘿哟”地,从阿梨的手臂当中,移走了断木。 “呃!” 阿梨甫一解脱,顿觉胸口如遭铁锤重击了的一般,禁不住低下头去,双手捂在胸前闷哼了一声,就势软软地栽倒,从口中喷出了一股,又腥、又热的鲜血。黑暗,骤然降临。 ——分——割——线—— 柯芙蓉小心翼翼地屏细了呼吸,矮身藏匿在合欢树后,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使劲儿地拿肩膀顶了半晌,终于将那棵合欢树,从昨晚割断的地方推倒。眼看着即将得手,哪晓得,却让阿梨这只讨厌鬼半路跳出,毁掉了一切,只得就地匍匐着躲藏在灌木丛内,竭力地蜷缩成一小团儿,观望与等待着,后续的发展。 好在众奴仆们,全都在推推挤挤、乱叫乱嚷地喧闹着,谁也没有想到,要往灌木丛内,去留意查看。 “真是气死我了——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个小蠢丫头阿梨,看着瘦瘦小小的,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简直就是骇人听闻、不可思议呀!” 柯芙蓉聚精会神地静候刹那,瞅准了时机,蹑手蹑脚地,麻溜儿钻出了灌木丛,混入到了人群当中,假意帮忙抬树,趁着四处大乱的功夫,紧挨着墙边儿倒退而出,一口气跑回到了司衣库里,浑身发抖地握拳恼恨道。 “芙蓉妹妹,这青天白日的,你这是......见鬼了吗?怎么如此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儿啊?” 照例帮她午后守值的李全见状,疑惑地说道。 “什么鬼呀、仙儿啊的,李总管,你少胡说八道了。还是赶紧回去,忙你的正事吧!” 柯芙蓉于瞬息之间便恢复了理智,微微地乜斜着他,佯怒掩饰道。 如此凶神恶煞地赶走了李全,柯芙蓉便赶忙严严实实地关紧了院门儿,插上了门闩,又加上了两道铜锁,火速地把昨晚用过的锯刀,深埋在满是花草的墙根儿底下,又将其外部伪装得瞧不出破绽了,这才松下了一口气来,颓然地瘫坐在地上,冷汗,早已湿透了衣裙。 第13章 救主 次日。司衣库内。 “柯芙蓉,昨天的那件事儿,八成儿,是你干的吧?!” 李全挨着个儿地关紧了窗户,转身一撸袖子,如此开门见山地喝问柯芙蓉说道。 “李总管,你这是又抽的哪门子风啊?!” 柯芙蓉的心中早有准备道。 “啧、啧、啧,柯芙蓉!水仙不开花儿——你才是装的,哪门子蒜哪??” 李全面带讥讽地咋舌冷笑着,回敬她道:“要不是我正想方设法儿地帮你遮掩着,你现如今,还能这么自在吗?!你事先也不认真地考虑、考虑,原本那么粗壮的一棵大树,突然间就折断了,能不令人起疑吗?更何况,差一点儿砸死的,是两位金贵的主子呢?又焉有不彻查之理呢?!” “他们......都、都查到了什么?” 柯芙蓉一跤跌坐在了矮榻上,哆哆嗦嗦,面色乌青道。 “芙蓉妹子,你先不用这么惊慌——这得亏呀,是我着人查看的。虽然那树根之处锯迹赫然,原因不言而喻,但我已经销毁了一切的证据,严令他们不许多嘴,只是禀报国公大人说,那棵树啊,年老体衰、内部生虫,树干全都朽透了,所以,才会轰然倒塌的。” 李全听她吓得连嗓音都变了,心肠顿时一软,便一把握住了她的柔荑,深情款款地宽慰她道:“好在国公大人他并不曾起疑,只是严词训戒了一通了事。” “当真都处置妥当了吗?他们不会......再反咬你一口吧?” 柯芙蓉忐忑不安道。 “此事一旦败露,我自有办法,嫁祸于人,” 李全阴贽一笑道:“我谅他们,也不至于这么愚蠢!” “嗯哼——李总管,请自重!须知男女有别,礼仪不可偏废!” 柯芙蓉立刻放下心来,用力地甩掉了他的手,婷婷然地站起身来,端正着仪表,故作姿态道。 “柯芙蓉,你当真以为,我会一点儿后手都不留吗?那树根的锯齿部分,我自是要小心地保管上一阵子——” 李全高声狞笑着,陡然翻过了她的两只手掌,咄咄逼问道:“你前天所用的锯刀,应该是杂物间内的旧物,此刻,想必是被你就地掩埋了吧?瞧瞧你这满手的水泡,还想瞒得过谁呢?!要不要我立刻声张起来,咱们找齐了证据,好好儿地对上一对呢?国公大人,必定有赏啊!” “好哥哥,快别喊叫!” 柯芙蓉浑身一凛、花容失色,慌忙堵住了他的嘴巴,软语央求道:“都是妹子无知说错了话,恳请哥哥,顾念在往日的情份上,千万莫要见怪呀!” “唉!你这两天的神情恍恍惚惚的,大不对劲儿,因此,我一瞧见那树干的痕迹,便猜一定是你惹出的祸端——” 李全趁势抬手轻轻抚弄着她的香腮,醺醺然地呢喃叹息道:“芙蓉妹子,既然我已经为你平息了此事,那你是不是也应该,报答我一下儿呢?” “是,是!妹子保证从今往后,都任凭哥哥的差遣,绝无怨言。” 柯芙蓉一动也不敢动地赔笑说道。 “那等我一取消了和欣儿的婚事,咱们就即刻拜堂成亲、洞房花烛,你说,好不好啊?” 李全于是越发得趣儿,竟一把搂住了她的纤腰,贴耳私语道。 “那自然是好——怕只怕,国公大人和你爹不许。” 他的这一番巨恶的混话,只听得柯芙蓉腻烦欲呕、恶心不已,只想用脚,直接踹死他了事——偏是暂且拿他没辙。遂佯扮着娇羞的样貌,一转身挣脱开来,俏生生地微笑说道。 “唉,这倒真的是一个,大大的麻烦。” 李全听了,瞬间就失去了兴致,愁眉苦脸道。随即,又想了一想,跺脚发狠道:“罢了!假如他们阻挠得厉害,那咱们俩,不如直接私奔算了!芙蓉妹妹,你道如何呢?!” “私奔?!请问全哥哥,你可有什么投靠之所以及丰厚的积蓄,能够供养妻房吗?” 柯芙蓉惊诧莫名道。 “好妹妹!只要你我情深意笃、比翼齐飞,那江南塞北、天涯海角,又有哪里,不是去处呢?!” 而李全则满脸都是灿烂无比的笑容,傻傻说道:“哪怕只能够双双地露宿街头,乞讨度日,那也是春宵漫漫,甘之若饴的呀!” “咳、咳、咳......是,你说得很对,我依你便是。” 柯芙蓉猛然间咳了几咳,低下头去,貌似温顺地柔声笑道。 ——分——割——线—— 自打那一刻开始,李全便自以为是牢牢地逮住了柯芙蓉的把柄,从此食髓知味、得寸进尺,常常在私下里,冲着她挨挨蹭蹭、毛手毛脚的,只要柯芙蓉稍有不从,他便立即扬言要去李益的面前,告发柯芙蓉。而柯芙蓉即便是对他恨之入骨,也只能够是苦苦地忍耐着,再无别计可施。 “谁啊?!今日夜色已深,请恕我不便接见——咱们有事,明天再说!” 这天傍晚,柯芙蓉才刚别上了司衣库的院门内栓,便听门外,有人轰隆隆、轰隆隆地一通儿砸门,只震得她胸口“呯、呯”乱跳,疑惑万分道:“不会还是李全吧?他偏偏挑这种时候儿来,只怕是别有用意、居心叵测呀!”于是一踢门板,振声高喝道。 “嗯、嗯!——是我,欣儿。还不赶快开门?!” 却听欣儿隔着院门清了清嗓子,极其不耐道。 “是她?!” 柯芙蓉颇感意外地暗自思忖道:“自从这个小贱妇上一回栽赃不成,就再也不曾,踏入我司衣库半步;今天晚上却又突然冒出来,究竟,是唱的哪一出儿呢?”当下慢慢悠悠儿地,重新开启了院门,深施一礼,含笑致“歉”道:“哟~,原来是欣儿姐姐呀,芙蓉不知贵客驾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呀!欣儿姐姐,快请到里面就坐。” “哼!......柯芙蓉,限你在半刻钟点儿之内梳妆整齐了,跟着我,去宴客厅那里,应差侍奉。” 欣儿爱答不理地一翻白眼儿,径自来到厅内坐下,毫不客气道。 “这......” 柯芙蓉听得一愣,赔笑着奉上了一杯酸梅凉茶,婉言相拒道:“欣儿姐姐,实在是不巧得很,芙蓉今夜,身子有些微恙,这看起来呀,是去不得了。还请姐姐恕罪。” “笑话儿!那还能由得了你?!我呸!!” 欣儿瞧也不瞧地,一巴掌打翻了茶盏,撇嘴冷笑道:“柯芙蓉,我不怕老实告诉你吧,你今天晚上,是微恙也得去,不微恙,也得去!!” “欣儿姐姐,你也太不讲理了吧?!我又不是你们卫国公府的家养奴婢,这司衣库以外的事情,原本,就不是我的份内之务,你凭什么,非逼着我不可呢?要是没有管家的指令,请恕我无例可依,万难从命!” 柯芙蓉一挑娥眉,忿然说道。 “哎呦呵,柯芙蓉,你可真行啊!办出了那样儿的一件亏心事,居然还敢在我的面前,这么耀武扬威、牙尖嘴利的!” 欣儿“嗖”的一下子站起身来,拿出了一条丝帕,捂嘴而笑,蔑然反击道:“且让姐姐我,教你一个乖吧:以后啊,你要是再想和别人谈论什么机密的事情,可千万得记住了:‘隔墙有耳,谨防泄露’哇!否则的话......哼哼哼!!!” “好姐姐,请问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柯芙蓉干笑迟疑道。 “也没什么意思。” 欣儿轻飘飘地挥舞着丝帕,转身就走道:“只是我前两天,就在这扇窗外,不小心听见了一桩,和锯树啊、私奔哪相关的事情,至于上报与否,尚还踌躇不定。今天晚上过来的时候儿啊,我原本想着,但凡你乖巧一些,我便权当自己,是个没嘴的葫芦儿;哪想到你这么不给面子,倒好像是我,枉做小人了——唉,算了,国公大人那边儿,还在等着我,向他禀报实情呢。” 滔滔不绝地讲完了这些,欣儿就又暂时停下了脚步,慢吞吞地转过身来,微笑说道:“芙蓉妹子,不晓得,你听说了槐花儿的事情没有?她呀,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谁,平白无故,就被人打了三百鞭子,卖到茶楼、酒肆里,接客去了——啧、啧、啧,可怜,真是可怜得很哪!” “欣儿姐姐慢走!妹子知道错了,妹子真的知道错了!妹子一切,都尽随姐姐的差遣!恳请姐姐,切莫告诉别人哪!” 一直追到院子里头的柯芙蓉,只吓得魂飞魄散,“噗通”的一声,跪倒在地,死命地扯住了她的衣袖,苦苦哀求道。 ——分——割——线—— “瞧见了没有?好认得很,就是那名青衫、黑冠,身后陪坐着一群妖冶女子的干瘦客人。” 欣儿探头探脑地扒拉着客厅的门缝儿,用手指点着,低声叮嘱柯芙蓉道:“今天晚上啊,你就专管着为他斟茶、倒酒即可。他可是咱们国公大人的贵客,你须殷勤侍奉着,莫让他不快。” “是、是——咦,欣儿姐姐,那不是......小丫头阿梨吗?她怎么......??” 柯芙蓉连连称是地柔声答应着,一扫眼间,却突然瞧见了,阿梨居然也端坐在席间,便又惊、又妒地,酸溜溜儿说道。 “你还好意思说呀?!” 欣儿也同样怏怏不快地乜斜她道:“人家能有现如今的荣耀,还不都是拜你所赐的吗?!” ——分——割——线—— 李益和两位夫人,感念阿梨赤胆忠心、临危不惧,冒死救护了李丹凤姑嫂,是而特命李忠,将其搬进了一间雅致的卧房,又专门儿请来了洛阳城内最好的名医,为她诊断、治疗;并让李忠慎重选拨了几名老到的嬷嬷,日夜轮值照料着阿梨,且还交代给他,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地使其康复如初。 那李忠奉命之后,半点儿都不敢大意,便亲自和几名管事的奴仆,安排一切: “李管家尽可放心——尊婢并无大碍,只需老夫一剂神奇的方药下去,管保她立马儿起死回生、由阴转阳,走起路来,比那小耗子还要麻利得多呢!” 就只见,由他儿子李全推荐请来的那一位,据称是洛阳城内,人称“赛御手”的泰乃铿泰名医,望、闻、问、切,又看又摸,详详细细地诊完了脉相,腆胸凸肚地捻着小胡子,面色倨傲,把握十足道。 那泰名医如此言毕,随即便吆喝着跟从而来的四名锦衣小厮,研墨、铺纸,提笔挥毫,顺手儿开出了一个,理气、散瘀的太平方子,坦然让小厮们索取了酬金四千文,并且,还神情诡异地,和李全偷偷地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色;而后主仆五人,就大摇大摆地从容离去了。 而李忠因为这位泰氏的名头儿,被李全宣称得极为响亮,且架势,又是如此的神气活现、挥洒自如,故此深信不疑。先是派遣李全,飞快地跑去,禀报给李益和两位夫人知道了;复教玉兰和嬷嬷们(远志花、玉竹花、黄精花),依照泰氏所开的方子,煎出了一大碗浓浓的药汁儿,扶起阿梨,整碗灌了下去——怎奈她才一躺平,即刻就又如数儿地吐了出来;一连十数剂“神奇的方药”服过,阿梨依旧麻木不觉,丝毫未见效用。 两位夫人见状,遂向值守在病榻之前的三位嬷嬷——大夫人的陪嫁嬷嬷志嬷嬷,和二夫人的陪嫁嬷嬷玉嬷嬷、黄嬷嬷,问清了因由,不忍心阿梨所承受的苦楚,叫过来李忠,拍案怒斥了他几句,又严令他,再多多地赏请其他的名医,另开稳妥的方子。 然而诸名医几乎众口一词,都道是阿梨无甚大碍,不止所拟的方子大同小异,其结果,更是相差仿佛。 “唉!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阿梨这个丫头,却还是这么神志不清、汤水不进的,恐怕......” 李益闻讯,心中甚是惋惜,就陪伴着阖府的女眷,前来察看情形,当场唏嘘感慨了一番,面带着怜悯之色地叹息说道。 第14章 得救 “不,爹爹,你胡说,你胡说!!我不许阿梨姐姐死,不许阿梨姐姐死呀!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李益言犹未尽,李丹凤便已嚎啕痛哭着,扑倒在了阿梨的身上,尖叫说道。 “凤儿乖,阿梨她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啊!” 大夫人赶忙抱起了李丹凤,为她擦拭着泪水,柔声宽慰她道。 “唉,姐姐,要按我说呢,国公大人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武氏见状,遂就支使着乳娘,强行将李丹凤抱出了房外,设法儿哄她玩耍去了;自己则偕领着新妇李武氏,黯然落座在一旁道:“咱们还是得提前预防一步,先将一切的后事,都准备齐全了吧。” 大夫人和李益,皆都颔首认同了此话;而李武氏则一直毫无主见地,木然陪坐在一旁,神色畏葸,一言不发。 “娘、二娘,请你们先带着媳妇儿,回避、回避,无名夫子马上就要过来,探望阿梨了。” 李益于是刚要召唤李忠过来,叮嘱他,速替阿梨置办丧事;李明德那边儿,就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急声通禀道。 ——分——割——线—— 无名自从那天的中午时分,和阿梨惊鸿一瞥、短暂相逢后,便对她甚为激赏,心中颇觉投缘,就常常亲手执帚,清扫了院子,翘首以待,期盼能够和她尽快地再会。 “哎哟!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身量儿不高,胆气,倒还是挺足的嘛!厉害、厉害呀!” 孰料主人殷勤,客疏懒——无名一连静候了数日,却是始终都没有瞧见,阿梨如约而来,心内不禁油然悬念,就和前来向他请安的李忠,打听起了她的近况,这才得知了此事,惊叹不已道。 “那她现今如何了?没有什么大碍吧?” 几句说笑过后,无名又接着问道:“想来两只胳膊,都是必折无疑了。那,断骨接上了没有哇?” “启禀夫子:阿梨的胳膊,倒是并不曾折断,只是整日地昏睡不醒,一点儿汤米都不曾沾牙。再有几天哪,只怕就保不住了。” 李忠如实禀报道。 “哦?可是,何至于此呢?!” 无名诧异万分道:“想来,那顶多也就是一棵苗条的小树儿罢了,总不能是砸到了她的要害部位了吧?!” “夫子有所不知,” 李忠则赔笑着,解释说道:“怪就怪在,此树葳蕤、粗壮得,足需五、六名精干的奴仆,合力方可抬动......” “哦?什么?!不行,我得瞧瞧去!” 无名这才晓得事态的严重性,便急忙起身说道。 ——分——割——线—— 幽冥溪畔,彼岸花拾——深陷死亡陷阱的阿梨,外表貌似硬挺失觉、不辨晨昏,但其内层的意识,却是自由、活跃异常,正在经历着一场,极为荒诞而又真实的梦境。 迷迷糊糊中,阿梨的魂魄,晃晃悠悠、轻轻飘飘儿地,穿越过了整整十载的光阴,无比怪异地漂浮于,往昔的蓝天白云之上,鸟瞰故土,俯视着自己的童年往事: 五岁的小阿梨,一路蹦蹦跳跳,嬉戏奔跑在林间、小径,到处地采集野花、野草,纵情游乐玩耍。 山林内密密麻麻地,到处都是挂满了硕果的梨树;疯跑累了的小阿梨,贪馋地站在一棵树下,忽闪忽闪地眨巴着眼睛,仰首望向那些,丰满多汁、金光灿灿的梨子。 随着秋风阵阵,枯叶飘扬,一枚熟透的大梨,也霍然打树梢儿之上迎风跌落,一直往前滚动个不停。 小阿梨见状,咧嘴欢笑不已,连忙弯下腰追了过去。 便瞧那枚梨子,滚着、滚着,突然“啪嗒”的一下儿,掉进了一处大树下的窟窿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阿梨急忙扑了过去,使劲儿地在里面摸索了半晌,预期当中的梨子没有找到,却蓦地掏出了一块儿,圆溜溜、软乎乎的古怪东西来。 小阿梨好奇地捧着,这个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褐色物件儿,放到鼻端,微微地嗅了一嗅:一股清淡的馨香,顿时直沁心脾;又拿手指头,轻轻地戳破了它的柔软薄皮,一大片白嫩的肉质和粉色的汁水,便盈盈欲滴、引人垂涎地,赫然展露了出来。 小阿梨伸长了舌头,略微试探着舔舔汁水,其味蕾之上,立时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甘美和滑爽。于是连“果”皮都来不及剥掉,就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个干净。 谁知方一落肚,小阿梨的全身,便顿然开始焦燥不堪了起来,火烧火燎,几难忍耐,迫使得她,不得不本能地掉过头去拔脚狂奔,一路挣扎着,逃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阿梨呀,你怎么了?” 那小阿梨的养父陈阿大,迎面瞧见了她脸色涨红、汗出如浆的古怪模样儿,诧异地问道。 “爹爹,我.......我口渴得很。” 小阿梨嘴唇爆皮,呻吟说道。 “瞧你,一玩儿起来,就什么都忘了,这般时辰才回来。” 陈阿大听了,慌忙从陶罐儿当中,舀出了一瓢温水递给了她,又为她擦拭着汗水,轻声埋怨说道:“以后啊,再也不许这么到处乱跑了——万一走丢不见了,可怎么办呢?!” “哼,真要是走丢不见了,那才叫好呢!!!” 一名窄衣、瘦裙,髻角儿上簪着一朵,艳红而硕大的牵牛花儿的肥胖农妇(牵牛花),气哼哼地摆放着饭桌儿,把碗筷、菜碟儿,摔打得“砰、砰”乱响道。 “娘。” 小阿梨畏畏缩缩地偷看了她一眼,怯生生地呼唤她道。 “哼!” 那农妇对她们父女俩不理不睬,径自端上了饭菜,大吃、大嚼了起来。 当晚,小阿梨的胸腹饱胀欲裂,身体燥热难耐,不思饭食,只顾着一个劲儿地低头喝水。 “阿梨呀,你的额头,怎么这么烫呢?!可别是遇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中邪发热了吧?!” 陈阿大瞧着情形不对,连忙摸了一把她的额头,惊慌失措道。 ——分——割——线—— 小阿梨的这一场热病,十分地凶猛、缠绵,久疴不愈,足足躺倒了五、六个月之久,适才慢慢地好转爬起,但从此,就变成了一副愚钝、呆傻,连东西南北,都分辨不清的痴儿形态。她的爹娘,时常为了她吵闹、打骂,家里头,没有一天的安宁日子: “你这个遭雷劈、背时运的瞎眼老东西!” 小阿梨她娘,动辄便指天画地地,痛骂陈阿大道:“人家说,‘养儿为防老,养女换千金’,可咱们家倒好,弄了这么一头神兽喂着!你瞧瞧她那副蠢德性,将来,谁会愿意买她做媳妇儿呢?!——这说一千、道一万哪,你当初,就不该把她捡回来!” “你怨我??你居然,还好意思怨我?!要不是你那肚皮不争气,回回生下来的都是死胎,我又怎么会蠢到,去拣一个野孩子回来?!” 陈阿大也毫不留情地反击她道。 每逢此际,小阿梨总是一声不吭地紧紧贴进墙角儿,蜷缩成一小团的模样儿,低着头,默默地流泪不止。 阿梨异常悲哀地飘浮于虚无的天际,对着她遥遥张望着,爱莫能助。 ——分——割——线—— 转眼之间,小阿梨象这样儿憨头憨脑、笨手笨脚地,长到了十岁的时节,不仅在智力和容貌方面,没有一丝的改善,其身材,更是如同侏儒一般的粗矮难看、扭曲变形。 “你这个肮脏的杀猪汉、死屠户!你还打算,把她供养到几时啊?” 那小阿梨的养母,自然也就越发地容不下她,整天摔锅砸铁地,胁迫陈阿大道:“咱们家,倒是有很多的闲饭可吃吗?!你要是再不赶紧地卖了她,老娘就立马儿改嫁走人!” 陈阿大被逼无奈,只得含悲忍痛地收下了一名,乡里人皆称其为“麻婆子”(蓖麻花)的牙婆子三文铜钱,将小阿梨辗转卖入了济南府境内的长风客栈。 阿梨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其实是处在一种虚幻的境地当中,雾像镜游,一切的所见所闻,皆是幼年的记忆重叠,而并非是今时今日的真实场景;只可惜,整个脑袋老是昏昏沉沉、晃晃悠悠儿的,难以苏醒过来。 ——分——割——线—— 无名极为仔细地,检查着阿梨的两只臂骨:没有一丝折断,或者是裂纹的迹象;复又摸她的脉数,从容和缓,勃而有力;听她的呼吸,节奏均匀,绵而幽长——身体不仅全无虚损的不良之状,相反,要比寻常的孩子,强壮结实、精力充沛得多了。 “怪事,这可真是天大的怪事啊!” 无名不由得暗中啧啧称奇道:“别是我先前看走了眼,她竟然已经习武多年,内、外兼修了吗?!”就伸出了食、中二指,搭在她右腕处的脉门之上,输入了少顷的内力相试。 果不其然,当无名所发出的内力,甫一接触阿梨的经络,立马儿便被一小股微弱的力道,很是坚决地抗拒弹回;并且,伴随着无名的内力逐渐增强,这一小股儿微弱的力道,亦是相应不断地加强、加大,直到他悠悠使出了半成的功力,此力方才明显不敌了起来。 “阿梨她一个刚刚八、九岁的小娃娃,又何来如此精纯的内力呢?!” 无名生怕自己会伤害到她,就连忙撒手,心内大为困惑道。 “依照着骨骼的发育程度,阿梨今年至少已经十四、五岁了,可为什么她的外貌和体态,仍然如此稚嫩呢?真是令人费解。” 等到再进一步地施展出了独门的摸骨术,详察了她的周身骨骼之后,无名更觉不解道:“看来呀,这内中的答案,也就只有她本人知晓了......不过,既然她没有受伤,那为什么还会迟迟地昏睡不醒呢?!” 无名满怀疑惑地一扫眼间,忽然注意到,就在阿梨胸腔正中的部位,微微隆有一块儿,婴儿巴掌大小的鼓胀包垒,立时心中一动道:“可是内力纠结、攀缠在此所致吗?” 于是无名连忙再次运功试探,果真发现,阿梨的胸腔正中,确有一小股儿混乱的劲道,团缠如麻、停滞成球儿,不禁暗自释怀道:“嗯,这就对了——一定是这个傻丫头,徒有一身精纯的内力,但又因其技巧不足,突然间蘧发未收,以致于内息紊乱,气、血犯冲,堵住了灵台之路。” “请问夫子,阿梨这孩子,可还有救儿吗?” 那李益见状,施礼赔笑道。 “哼,始终都没有人对症下药,又怎么可能有救儿呢?!” 无名毫不客气地说着,便直接起身抱起了她,扬长而去了。 “如此,那便有劳夫子了。” 李益连忙满面笑容地趋走相谢道。 ——分——割——线—— “石榴别院”的正房卧室中。 无名根基稳固、心凝意合,轻舒右臂,运功于掌,将右手的手心儿,缓缓抵至在阿梨的丹田穴,帮助她推宫活血,理顺经脉,逐步引导着她,把胸腔之间淤积失控的内力,一一地聚拢合并、拨乱反正,收回到了原位。 “嘻嘻,嘻嘻嘻!” 阿梨正在那虚无飘渺之境神游八方,孤立彷徨无依,突觉脐下三寸之处,霍然多出了一道热烘烘的暖流,既强且柔,源源不绝地往胸腹之间盘旋奔转,与自己体内的气息,逐渐地汇通、相融后,复又集和结束,一连运行了五个大周天,最终活活泼泼地,归纳进了丹田之中;全身上、下,真是说不出的舒畅、快意,不由得满心欢喜地咧嘴嘻笑了起来道。 ——注:大周天,指全身经络的大循环。 “小顽童,快快醒来!都这么久了,还没有睡足吗?!” 无名这边儿则功成身退,正自徐徐然地沉臂收势,目睹此状,便抬手一拍她的脑袋,含笑斥责道。 “夫子,这是哪里呀?我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呢?” 阿梨揉着眼皮跳下床铺,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迷迷瞪瞪地环顾着周围道。待无名对她解释清楚后,又惊异无比地懊恼说道:“唉,我居然昏睡了这么久!这些日子啊,丹凤小姐一定气闷得很呢!” 第15章 拜师 “呵呵......,你呀,心心念念的,全都是你的丹凤小姐!” 无名略带醋意地,“呵呵”一笑道:“阿梨呀,之前是不是有人,教过你武功啊?” “夫子,什么是武功啊?” 阿梨先是懵懵懂懂、不明所以地反问他道,接着,便眼珠儿一转,自作聪明道:“噢~,我知道了!夫子,你去年冬天下水救人的时候儿,国公大人说你用的就是:‘最为上乘的内功术法’——原来,内功就是武功,武功就是会水性啊,那可没人教过我。” “诶~,小阿梨,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无名摆手笑道:“这水性是水性,武功是武功,二者又岂能混为一谈呢?如此说来,便是没有人教你了。那你的体内,为何会有内力存在呢?!” “嘿嘿嘿,有吗?我自己却并不晓得。” 阿梨低下头去,认真地瞧了瞧自己瘦瘦扁扁的小肚子,歪头傻笑道:“夫子,那内力又是什么东西呀?你们这些会武功的人,又是怎么把它给塞进肚子里头的呢?” “呃,这个嘛......,等过些日子呀,你自然就会明白了。” 无名被她逗得“扑哧”一乐,抿嘴笑道:“小阿梨,你今年到底多大年纪了呀?” “启禀夫子:我本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偏偏最近几天,却总是梦见小时候儿的事情,这才恍然醒悟到,我现在已经年满十五岁了。” 阿梨瞬间收起了笑容,黯然神伤道。 “嗯,果然如此。” 无名却并不意外地颔首轻叹道:“阿梨,那你可否把你这几天的梦境,都尽数儿地讲给我听听呢?” 阿梨一五一十地说了,无名沉吟片刻后,又接着追问道:“阿梨,你当年的这一番经历,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告诉过其他的人呢?” “没有的,夫子。” 阿梨摇头怅然道:“我自从生病之后,便就古怪得很:高兴的事情,惊鸿一瞥,便可过目不忘;不高兴的事情呢,立刻就会连头带尾地抛到脑后去了,怎么也想它不起,更别提告诉别人了。” “哦?果真如此吗,阿梨?包括你的养父母在内?” 此时窗外夕阳欲落、暮霭渐重,而室内的光线,也随之昏暗不明,无名便打击火石,点燃了桌子上的几盏油灯,认真地询问她道。 “嗯,夫子.......” 阿梨低声“嗯”了一句,面色微赧道:“我、我害怕爹娘的打骂和责罚,所以.......所以一直都没敢告诉他们。” “唉,幸亏如此啊!” 无名这才放下心来地,长舒了一口气道。 无名如此言毕,便自顾走出门去,向邻院儿的奴仆们,讨要了一灰、一白两只兔子,拎进了屋内后,谨慎地对阿梨说道:“你所吞吃的那枚‘野果’究竟是什么,我须得求证之后,方能有所定论。”说着,便在两只兔子的腹部柔嫩之处,分别横切了一刀,吩咐她道:“阿梨,你伸出手来。” 阿梨依言伸出。 无名持刀刺破她的一根指尖儿,挤了几滴新鲜的血液,均匀地涂抹在灰兔的伤口上,蔼然说道:“此事啊,明早便见分晓。”随即,便放下了两只兔子,转身凝望着她,殷切地问道:“阿梨呀,你想不想搬到这里来,从此,和我住在一起呢?” “但是……,夫子,我,我要陪小姐的……” 阿梨呆了一呆,怔怔说道。 “混账!合着你的余生,就只打算做一名,专门儿陪着她玩耍的内宠了?!真是鼠目寸光、胸无大志!” 无名听得甚感不悦,一拍桌子,恨铁不成钢道。 “那又怎样呢?若非小姐她宅心仁厚,可怜我、同情我,用一百文钱把我买了回来,我肯定还呆在长风客栈里,惨遭折磨呢。” 阿梨却很是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毫无所谓道:“即便是从此之后,为奴做婢地侍奉她一辈子,那不也是应当、应份的吗?” “噢~,原来如此啊!却是我错怪了这孩子了!” 阿梨的这一番话,只听得无名的心中,慨叹不已道。遂温和了颜色,重新站在另一个角度上,对她循循善诱道:“阿梨呀,若说你只是为了这个缘故,那么,前几天你也拿自己的性命抵偿完毕了。并且,在那李明德的建议之下,卫国公府不仅销除了你的奴籍,更还宣布,从今以后,将用宾客之礼待你终生,以此作为对你的报答。因此,你现在的身份,早就已经是他们卫国公府的贵客,不必再以奴婢自居了。” “……哦......,那好吧,夫子,我什么都听你的。” 阿梨似懂非懂地,点头随口应道。但事实上,她并不真正的理解,这两种身份之间到底有何不同,更不明白,在当时的奴隶制度之下,此事,有多么的难能可贵。 “阿梨呀,其实呢,我此番邀你入住的真正用意,乃是希望,能够正式地收你入门,做我这个青山派第一百一十代掌门人的关门弟子——请问你,是否愿意拜我为师呢?” 无名见她死不开窍儿,只得自己舍却了老脸,直截了当地询问她道。 “愿意、愿意!!如果连这种好事都不愿意的话,那我岂不就是十足的笨蛋和呆瓜了吗?!” 阿梨在别的地方,一概浑浑噩噩、马里马虎,此事却是一点儿都不糊涂,一听说要拜师学艺,立刻便笑逐颜开、双手合十地,一迭声答应他道:“阿梨愿意拜夫子为师,读好多、好多的书,识好多、好多的字。” “嗬!傻阿梨,原来你觉得你自己,还不够笨蛋和呆瓜呀?!” 无名在心底一阵忍俊不禁的偷笑之后,便背负起了双手,神情肃穆地补充说道:“嗯,除了读书、识字之外,端正品德、增进涵养、修习武术,亦是本门的首要功课。小阿梨,你天赋过人,脑力奇佳,我对你疼惜万分,心中甚是期许。为师虽不奢望你,他日可以文武双全、仁泽万众、荣耀师门,但盼你入门之后,能够勤奋练才,谦谨端举,从而可以做到:‘立仁善念,修文武艺,悟传学髓,扬新灼见,扶病危困’,这五点最基本的要求,那便是为师的大幸,本门的大幸了。” ——既然双方已经在口头儿上,正式确立了师徒的关系,那无名对阿梨,便不再以忘年交的身份,客客气气、和睦敬重地相待,自然而然取代的,则是一副严师的面貌与风范。 无名如此义正词严地侃侃言毕,又移目瞧了一下儿窗外的沉沉夜色,拨暗了那几盏油灯的灯芯儿,继续说道:“阿梨呀,依据本门门规的第五十六条儿第一则规定,凡是本门的新进子弟,都必须在凌晨的日升时分,前往本门的山门口儿石案台,跪行拜师典礼,以告先祖;只是本门,历代都居住在渤海海滨的青山峰顶,距离此地,实在是扬鞭莫及——咱们不妨灵活一点儿,明早儿赶去城郊的山顶,借它一方清净之地吧。本门的先祖们,想来也不会为此而见怪的。” 无名说着,就挥手一指卧榻,肃声吩咐她道:“喏,你先好生歇着,我拂晓时分叫你。” “是,师父。” 阿梨唯唯诺诺地答应着,乖乖儿地爬上了卧榻,盖着无名的被子,仰面和衣而卧——然则,她刚刚晕厥长达数日之久,幽眠始终,迷梦方醒,哪儿还能再睡得着呢?只是用被子蒙住了脑袋,在心里默默地点数着更漏,一个劲儿企盼天明。 “料她今晚目难交睫。回想我在拜入师门的头一天晚上,不也是同样地彻夜难寐吗?那一年,我才不过八岁大;而师姐(石榴花),也只有九岁而已。” 无名盘膝稳坐在一旁,双手轻叠,眼帘微阖,非虚、非妄,似敛、似放,运功调息,心内又是好笑,又是感伤道:“唉,一恍四十七载,就这么宛若流水一般地悄然消逝了......不知师姐她此时,身处于何方,安乐与否呢?还有那三个背弃师门而去的不肖子弟,他们之间的孽缘纠葛,又该怎生了结呢?” ——分——割——线—— “小鬼头,不要再装睡了,咱们这就动身吧。山顶露重风寒,你要多穿一件我的短袄。” 这一漫漫永夜,无名和阿梨师徒二人,心中各怀所思,俱未安歇得宁;后来丑末梆响,时至五更,无名便缓缓起身,来到了卧榻之前,手持着一件短袄,如此笑唤她道。 “是,师父。” 阿梨顿时如同获释了的一般,忙不迭地起身穿戴道。 “阿梨呀,以你现在的步伐,如果正常行走的话,只怕今天中午,也无法抵达山顶。” 无名携领着她,快步走进了厅堂之内,叮嘱她道:“因此,我会施展轻功负你行走,你必须保持镇定的态度,一路之上缄默勿语,不许在我的耳边,大惊小怪、鬼哭狼嚎的。” 无名说着,便推开了房门,仰面张望了一眼暗沉沉的天色,颔首说道:“嗯,是时候儿了。”而后倒转过右手,随意地往后一挥,内室隔帷的那几盏萤萤的灯光,立时悄然而灭;跟着,就弯腰背负起了阿梨,轻提一口丹田之气,内力勃发,穿房越脊,三下儿、两下儿地离开了宅院。 阿梨用双臂环扣其颈,紧紧地贴附在他的后背之上,眼前阴森森、黑鸦鸦地,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得远方时时鸱唳枭啼,耳畔不住地风声呼呼,整个人真像是腾云驾雾、梦魇攫飞的一般,不禁浑身陡然一懔,四体冰凉、毛发炸立,要不是在心中牢记着无名的叮嘱,早就惊恐万状地失声尖叫起来了。 无名背负着她,飞一般地纵街掠巷、兔起鹘落,很快便翻越过了城门,来到了郊外的山脚儿之处,越发地加快了速度,几乎足不沾地,犹如弯弓射箭的也似,顷刻之间,已经忽忽悠悠地登上了顶峰。而一轮蓄势已久的红日,恰逢此际,从天边一跃而出,霞彩万道,直达山巅,璀璨绚丽,煞是壮观。 “青山派第一百一十一代新进弟子阿梨,拜见师父!” 阿梨“哧溜”的一下儿,滑下了他的后背,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朗声说道。 “呵呵呵,好、好,乖徒儿。” 无名呵呵笑着,扶起了阿梨,师徒二人携手并立在山顶之上,肩披着霓裳虹帔,怡然地俯首眺望着,共赏初日美景。 但见那轮光华的朝阳,只是短暂地娇柔了刹那,瞬间便就高升到了半空,炽芒四射,直是令人不可逼视。无名遂带领着阿梨,找寻了一块儿避风之处坐了下来,和她促膝长谈,温言讲述道: “阿梨呀,你行过了拜师之礼,便是本门的第一百一十一代,嫡系关门弟子了。本门早先无派、无名,远避红尘琐事,只因世世代代,都隐居在渤海海滨的青山峰顶,那些武林中人,就把咱们叫做‘青山派’,在江湖上,还算略微地有点儿名气。” “其实,无论大家叫咱们,是‘青山派’、‘黄山派’也好,‘野猪派’、‘野狗派’也罢,都不过只是一个名称而已,有什么区别呢?!阿梨呀,人生一世,光阴宝贵、岁月如梭,千万不要被那些名利所羁绊,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得清清明明、踏踏实实地活着:别人夸赞你时,无须欢喜;诋毁你时,也不必介怀;因为归根结底,你终究不是活在他人的口中。” 无名节外生枝地小发感慨,趁机箴戒了阿梨几句后,顿了一顿,紧接着又题回正传,侃侃续道:“本门的始祖,乃是在战国晚期,名闻天下、技艺非凡的击筑乐师,高渐离之子高远。咱们的高远始祖,起先只是追随着家严,子承父业,沉迷于宫商乐理之中,对于兵器和武功方面,从未有所触及。” “后来,燕王喜二十八年,始祖父亲高渐离的好友荆轲,刺秦失败身亡,高渐离也为此而受到了牵连,被暴君秦贼召进宫中,熏瞎了双目后,再令其以击筑妙艺,于殿前侍奉。” ——注:燕王喜二十八年,即秦王政二十年、公元前227年。 “高渐离的身体惨遭这等无妄的巨灾,又同时兼负着国仇、家恨,衷心似捣,日夜难安。为报此仇,特命始祖高远,带领着家眷,隐姓埋名,逃奔天涯;而他本人则忍辱含垢地继续呆在秦宫之内,侍奉秦贼多年,静静地等候着时机,要替天下人诛灭此贼。” “孰料秦运未尽,天不假年,高渐离用铅块儿诛杀暴君不成,反遭毒害惨死。这个噩耗一经传出,世人无不都扼腕叹息、同仇敌忾,真可谓是‘举国皆动容,四海共长哭。’”。 “而始祖高远惊闻此信后,则更是有如五雷轰顶,于哀恸欲绝、切齿愤恨之余,念及其叔、父二人行刺那日所用的兵器,如若是长剑利刃,而非短匕首和大铅块儿这一类不堪重任之物,说不定,便能够一举功成、壮志得酬,其下场,又何至于如此的惨烈呢?于是当场就刺瞽双目以祭父,削短乌发以铭怀,从此毁筑持刃、弃乐习武,携并着家眷,迁往莱州的渤海海滨,隐居在一座名叫‘青山’的小山上,刻苦地钻研剑法,晚年终有小悟。随后,便创出了独门的长剑剑法,以及内功、轻功、拳脚搏击等各种奇功异术,别树一帜,自成一派。” ——注一,高渐离刺秦王的故事,请参阅《史记·刺客列传》。 ——注二,唐朝时期的莱州渤海海滨,即如今的山东省荣成市一带。 第16章 赐名 “打那以后,本门的历代弟子,都始终谨记着始祖的遗训,一直远离红尘,退隐在山林之中,和外界很少往来。谁知,等传到了第一百零九代,我的师父,也就是你的师祖高胜之际,却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你师祖高胜当初年少轻狂,争强好胜,不甘心一生寂寞地终老山林,遂雄心勃勃地仗剑出山,独闯江湖,一连击败了十几名顶尖的剑客,威风大振,声噪武林,人送美名曰:‘天下第一剑’。直至今时、今日,这个名号儿,依旧余威尚在、美誉犹存。” “怎奈盛名之侧,惯附系累,险象环生——你师祖成名之后,随时都要应战那些慕名而来的剑客,固然是屡战屡胜,无往而不利,但其自身,也难免会有折损、受伤的时候儿。” “不过,你师祖的天性,一向最是孤傲偏执,从不肯以伤示人,婉拒来者,仍旧精神抖擞地日夜鏖战,以致于最后延误数载,渐渐地汇成了大疾。” “最终,你师祖一直到了百病侵体、几近残废,呻吟不起的这一刻,心中方才大彻、大悟,领略出了武学的真正意义,复又断剑弃名,重新回山隐居,埋首研习本门的道法。在我拜入师门之际,他已经回山闭关多年,并且娶妻成婚,和你师祖母修竹夫人(竹子花),育有一名九岁的女童,名唤高锦娘。” “只可惜,你师祖旧伤累累,沉疴太重,虽经百般的调养,仍然未能恢复,在我十九岁的那年,便就溘然亡故,英年早逝了。而你师祖母亦因常用自身的功力,助他推血疗伤,精力耗损过度,危及到了根本,不久,也相随仙游而去了。” 无名说到了往事的沉痛与凄凉之处,不由得双目湿润,流露出了悲戚的神态;恻然缄默了良久,才又接着说道:“阿梨呀,你师祖的女儿高锦娘年长我一岁,是我的师姐,你须得尊称她为师姑;开元四年,师父还曾经收下过一名男徒,名叫张天朔;而你师姑,亦收有一男、一女两名弟子,名叫何飞燕(百合花)、何庸。他们三人,都是你的同门师兄、师姐。” ——注:开元,唐玄宗年号儿。开元四年,即公元716年。 “这是真的吗,师父?!太好了、太好了!!” 阿梨从小便就单枝孤叶、飘若浮萍,生平最为渴求的,便是长辈的怜爱以及手足亲情,故此一听到这里,就立刻眉花眼笑、雀跃不已道:“那么请问师父,师姑、师兄和师姐他们,现如今都在哪里呀?弟子这就赶过去,一一拜见。” “唉,十五年前的一天深夜,你的三位师兄、师姐,一起不告而遁,私自下山去了;” 不料,无名却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苦笑说道:“紧接着,你的师姑也和为师莫名其妙地大吵了一架,愤然下山而去,至今依旧踪迹渺茫,云游在外……” “师父,那师兄和师姐他们,为什么要私自下山呢?还有师姑她,又为何会和你大吵一架呢?” 阿梨这边儿未尝得到已先遗失,心中甚是不满地,连连追问他道。 “呃,这个、这个嘛......” 而无名却是脸色一红,仿佛极为碍口地支支吾吾道:“嗐!内中的原委,实在是离奇,微妙难言——阿梨呀,往后,你就别再询问此事了。” “哦,好吧......” 阿梨不禁嗒然无语,哭丧着一张小脸儿,撅嘴不乐道。 “阿梨呀,你既然已经身为我的弟子,就该知晓为师的名讳,那‘无名’二字,只是为师的化名,并非本名,为师的真实姓名,乃是:‘独孤远峰’。” 无名见状,便故意轻声地咳了几咳,打岔儿说道。 “是。多谢师父通喻尊讳。” 阿梨仔细地记住了,躬身合十道。 恰逢此际,原本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山谷之间,突然闯进来了一只觅食的雄鹰,就在他们脚下的不远处,不停地盘旋迂飞,发出了“he......he......he......”的瑟瑟戾鸣。 “师父,师父!!我以后,若是刻苦地习练武功,是不是就能象它这样儿地任意翱翔,一飞冲天了呀?!” 阿梨见那雄鹰,在这一片广阔的天地之间,如此地乘风滑弋,无拘无碍,禁不住凝眸痴痴呆看,心中好生羡慕,遂连忙拉起了独孤远峰的衣角儿,用手指点着它,十分兴奋地说道。 “呵呵,傻孩子!武功又不是仙术和神话,又怎么可能达到如此的境地呢?!” 独孤远峰不由得“呵呵”的一声,摇头失笑道:“它们鸟儿,乃是天生的羽翼丰满,展翅即飞,而你、我受人力所限,又焉得企及呢?即便是江湖传闻中,每三步当中便会有一步,双足凌空虚踏、履不沾尘的盖世轻功:‘青云步’,也无法做到,全然地御风而行啊!” “哦......” 阿梨顿时颇觉失望,慢慢地松开了他的衣角儿,怅然地下头去,轻轻“哦”了一声道。 “可是,阿梨呀,你又何必这样儿的沮丧呢?” 独孤远峰便一步迈到了悬崖的边缘,舒展开来双臂,慷慨高语着,鼓舞她道:“咱们人类的身体,虽然无法长出丰满的羽翼,但我们的心和思想,却能插上无数个巨大的翅膀,于神秘浩渺的宇宙内、外,自由自在地腾天跃海,纵情驰骋——难道,这还不够吗?!” 独孤远峰的这一番言辞,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在峰巅之间,不停地激荡、回响着,余音缭绕道:“难道,这还不够吗?!不够吗?不够吗......” 但只见山风猎猎,阵阵侵袭而来,把他身上的两只衣袖和袍身,吹得鼓涨饱满,整个人,就似一只“呼、呼”振动双翼的鲲鹏大鸟,蓄势临崖待飞。若非他武功深厚,双足恒立,换作是其他的普通人,早已被那无情的烈风,给刮落下悬崖峭壁了。 “回想师父这几天来,对我说过的许多话语,都分明蕴含着,异常深刻的大道理、大智慧。我刚刚的念头儿,可真是浅薄之极——” 阿梨很是崇敬地仰望着师父,骄傲地挺直了胸膛,只觉得斗志满怀,自豪无比道:“鹰鸟那一点儿小小的伎俩,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师父的学问和武功,不比它,厉害得多吗?!我阿梨今日能够有幸拜入到师父的门下,这是何等的荣光和福气呀!” “阿梨呀,咱们回去吧。” 随后,独孤远峰瞧见时辰已然不早,便转身踏上了山径的石阶,冲着她招手示意道:“从今天开始,你要伴随着我夙兴夜寐,一日三习:上午读书,学文、通术;下午研磨内功心法;戌时至亥时之间,习练外家功夫。” ——注一:术,即算术,我国古代对数学的统称。 ——注二:戌时,即北京时间19点至21点;亥时,即北京时间21点至23点。 “是,师父。” 阿梨先是拱手肃然应道,接着,追随在他的身后,走了不到三、四丈开外,忽然又停步不前,扭扭捏捏、吞吞吐吐道:“师父,我、我想,我想......” “阿梨呀,咱们师徒之间亲如家人、福祸与共,无论你有什么需求,都不妨对我坦率直言,不必遮掩。” 独孤远峰转身注视着她,柔声说道。 “嗯!师父,我从小儿就知道,自己不是陈家爹爹的亲生骨肉,” 阿梨用力地点了点头,神情郁郁地哑声说道:“每逢别人问起,我的姓名和来历时,我、我......” “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阿梨言至此处,不由得眼圈儿泛红,哽咽欲哭。那独孤远峰便靠近前来,轻轻地拂了一拂她面颊两侧的乱发,慈祥一笑道:“阿梨呀,假如你不嫌弃的话,就将就一些,跟着我,复姓‘独孤’吧。虽然咱们往后,仍须低调处事,不宜四处地张扬身份,但是你自己的心里头,却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晓得:你决非无亲无故、无根无姓的野孩子,你乃我堂堂青山派第一百一十代掌门人,独孤远峰的关门挚爱弟子:独孤阿梨是也。” “是,是!弟子独孤阿梨,多谢师父恩赐。” 阿梨听了,当即第二次跪倒,不顾他的再三阻拦,一连磕了七、八个大大的响头,昂首含泪道。 阿梨如此言毕,一时难以抑制住激动的情绪,禁不住跳起身来,对着一旁的林涧山谷,悲喜交集地振臂狂呼道: “啊——,啊——,啊——!我有家、有姓啦!我有家、有姓啦!我是独孤阿梨,我是独孤阿梨!我是——堂堂青山派第一百一十代掌门人,独孤远峰的关门挚爱弟子——独孤阿梨是也!!” 第17章 解惑 独孤远峰和阿梨在半山腰儿的“慈观寺”外,就着泉水,简单地吃了一点儿干粮权作早餐后,便一路步行下山,改坐马车,直到巳时之末的时候儿,这才一起回到了“石榴别院”。 ——注:巳时,即北京时间九点到十一点。 一推开“石榴别院”的房门,独孤远峰率先就去屋角儿打开了竹笼,验看那两只兔子的伤情:只见灰兔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平复整齐,只留下了一道极微浅的淡红色疤痕;但白兔的伤口,却是红肿流脓、恶臭扑鼻,很快即将牵连至内脏的深处。 “嗯,果然是‘太岁’,果然是‘太岁’呀!!” 独孤远峰的眼中满是喜悦之色地对着阿梨,含笑惊叹道。 “师父,太岁是什么东西呀?” 阿梨十分好奇道。 “阿梨呀,我昔日曾听你的师祖母说道,举凡天地间的钟灵秀气,交汇、聚结而盛,则黄土之下的三尺开外,便必会相对接纳感应,孕育出一种上佳的仙品,俗称:‘太岁’。食之,可令人一则头脑聪慧无比,二则武功大长、内力倍增。即便是原本从未习武之人,亦能就此身强体健,丹田自生内力。” 独孤远峰动作极为麻利地,为那只受伤的白兔剔除腐肉,敷药并包扎严密后,这才洗净了双手,落座说道。 “呀,这么神奇吗,师父?!那要是......我也能吃一个就好了,嘿嘿嘿。” 阿梨听得不胜艳羡,双手合十地无限向往道。 “小笨蛋!” 独孤远峰屈指轻弹其额,哈哈大笑道:“你从前吃掉的那枚野果,不就是它吗?哈哈哈!” “啊??真的吗?!师父,那......您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阿梨诧异地瞪圆了双眼道。 “阿梨呀,当初我第一次遇见你时,就对你超凡的记忆力和模仿能力,叹为观止;而后不久,又愕然察觉到你的体内,竟然有内力的存在,不由得更加怀疑。” 独孤远峰便向她详细地解答道:“昨天再听你讲述后,这三种迹象相加,分明便是太岁了——而关于这一点,我刚刚已经检证完毕,绝对不会有错儿的。” “噢~,我知道了!师父,您就是用的这两只兔子,来进行的检证吧?!” 阿梨转目望向兔笼儿道。 “不错。” 独孤远峰含笑赞许道:“昨晚,我陡然想起来,你师祖母还曾经提起过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服食过太岁之人,在血液当中,必会永存灵异的药效,不但自身受伤后,会须臾间转危为安、不药自愈,更还可以帮助别的伤者,快速地平复创痛。你看,那只灰兔的伤口,不正是如此吗?” “哦......哎,师父,既然如此,那您也赶快为那只小白兔儿治愈了吧!” 阿梨闻言,连忙伸出了手指,向他索要匕首道:“它们两个无缘无故地被您割伤,也是很可怜、很无辜的。” “傻孩子,我不是已经为它敷药、包扎了吗?为何还要白白地损耗你的精血呢?!” 独孤远峰轻轻拍落她的手指,关爱地拒绝后,又略微地沉吟了片刻,满怀忧虑地叮嘱她道:“阿梨呀,你这孩子的天性,异常地慈悲、仁义,待人接物呢,也总是心存着善意和怜悯,这些,都是让为师倍感赞许的长处。但与此同时,为师又不得不为你而忧心忡忡——阿梨,我要你郑重地答应我:永远不能让其他的任何人,得知你服食过‘太岁’的事情,更加不许告诉旁人,你血液当中的独特效力;从此,在这件事情上,你必须要严格地做到,守口如瓶、点滴不漏。” “可是,这是为什么呀,师父??” 阿梨颇为不解道。 “唉,以后你就会明白,人心自私自利和贪婪嗜欲的可怕程度,远比饕餮倍甚。一旦被人获悉了此事,一定会给你的安危,带来极大的隐患。” 独孤远峰紧皱着眉头,沉声叹息道:“阿梨,我现在命令你,马上跪下,对天起誓,保证会死死地守护住这个天大的秘密,永远缄默不违。” “是,师父。” 阿梨依言跪倒在地,懵懂且又认真地举手立誓道:“我独孤阿梨,此刻谨以日月为凭、天地为证,保证永远都不会说出‘太岁’之事,如有违逆,必将受到今生今世,都再也见不到恩师的可怕惩处,日夜煎熬、万劫不复。” “好孩子,快点儿起来吧!地上太凉,莫要伤了你的身子。” 独孤远峰体会出了内中的深情,连忙拉她起身道。 “师父,既然‘太岁’是如此的神奇,人人梦寐以求,那为什么我吃完之后,反倒会百般不适地大病了一场呢?” 阿梨起身后,满怀疑虑地询问他道。 “这‘太岁’呀,乃属至纯、至热,大滋、大补之物,食下后,本应立即运气舒展筋骨,设法将它燥烈的毒性,充分地发散出去。” 独孤远峰重新坐回至原处道:“可是当年的你,却既没有能力自行地吸收和消解掉,它的正、负两面,又没有行家里手,从旁运功相助,所以才会导致内淤成疾、高烧不止,卧榻数月方愈。” “师父,那为何我明明已经十五岁了,但是体态和相貌,却依然还是这么的童颜稚气呢?” 阿梨接着说道。 “那异果‘太岁’,素具延龄宜寿、青春常驻之功,可能你在服食它的时候儿,年纪过于幼小,精血不足,故而才导致了经络受阻,形容发育迟缓。” 独孤远峰莞尔一笑,揆情度理道:“等你长大之后啊,这种差异,必将会越来越显着,永远都要比同龄的人年轻甚多。因此,你必须在世人的面前,彻底隐瞒你的年龄,一切见机行事——例如在目前的情况下,你就暂且,只说你是和那李丹凤同岁好了,否则,只会徒惹是非。” “是,师父。” 阿梨对此释然应道,不过,随即又继续问道:“可是,师父,你头回不是说过:‘‘太岁’,食之可令人头脑聪慧无比’的吗?那为何别人还会常常地讥笑我、辱骂我,说我愚钝呆傻,是个纯粹的白痴、蠢货呢?” “呵呵呵......傻阿梨,莫执念——” 独孤远峰伸出手来,轻轻地拍打了几下儿爱徒的肩膀,呵呵笑着,睿语安慰她道:“须知往往越是聪明之人,就越是容易行为怪异,遭人诟病:因为他们只肯专心致志于自己感兴趣的世界,对于其它的事情,则一概视若无睹。你头脑聪慧、过目不忘,又哪里是他们所说的那样儿呢?象这种无知的见解呀,你不妨都统统看做是鞭策和激励即可,毋庸自伤、自贬,耿耿于怀。” 师徒二人正说得热闹间,忽然有两、三奴仆敲门进来,按例奉上了饭菜和酒品等物——原来此际,已经到了午饭时分了。 “阿梨姑娘,我们丹凤小姐和明德公子,有请您到‘蔷薇苑’那里,叙话、用餐,赏脸一聚。” 那为首的一名外管事李联,则更向阿梨作揖施礼道。 ——分———割———线——— 那李丹凤打发李全,新近特为孝敬她而精心选买进来,填补阿梨空位的,两名孪生的小丫环沐云(木香花)、沐英(小金樱花,学名小果蔷薇花),并同现如今的两名粗使丫环婉兰、紫苑,四名跑腿儿、护院的小厮,李达、李周、李永、李昌,两名教引陪护嬷嬷琴嬷嬷(黄芩花)、珠嬷嬷(白术花),外加上李明德的贴身小厮李墨,一齐聚集在外门,恭候着阿梨——那乳娘昨日才刚经过李益的同意,被李丹凤重新派回到了“灼云居”那边儿去了;自己则独自站在三进内院儿的正厅堂口,伸长了脖子,翘首期盼。 “诶呀!阿梨姐姐,你可是醒了呀!” 随后不久,当那李丹凤远远地瞧见阿梨被这些丫环和嬷嬷们,众星捧月似地送了进来,顷刻之间,便欢蹦乱跳、大呼小唤地奔上前去,一把搂住她道:“太好了,太好了!!这一天一夜,我担心、害怕得要死,本来很想跟去守护着你的,偏我爹爹严令不许,真是急死我了!” “是,是!” 阿梨遍体生暖,柔柔回抱着李丹凤,很是抱歉地赔笑说道:“小姐,都怪阿梨不好,害得你为我担心了。” “欸~,阿梨姐姐,从今往后,你可不可以,就只是亲亲热热地叫我一声‘丹凤妹妹’,行吗?” 李丹凤娇憨地撅起了小嘴儿,双手合十、诚诚恳恳地,软语央求她道。 “嗯,当然行的,丹......丹凤妹妹。” 阿梨听了,环视了一眼众丫环和嬷嬷们,努力地壮了壮胆子,低头嘻嘻笑道:“丹凤妹妹,我今天早晨,刚刚有幸拜入了无名夫子的门下,往后,就跟在他的身边儿,学文、习武了......哦,对了,我师父还亲自为我起了一个新名儿,叫做:‘独孤阿梨’——你觉得好不好啊,丹凤妹妹?” “哼,那有什么好的!昨天啊,我爹爹也命我拜了一位,什么劳什子的双刀刀法师父。打从明天开始啊,咱们俩就再也不能象从前那样儿地,经常呆在一起,说说、笑笑了。” 年幼贪玩儿的李丹凤,在阿梨更换姓氏的这一重大问题上,完全地忽略无感,只顾着闷闷不乐道。 “没关系的,丹凤妹妹。往后一有时间,我就尽量地跑过来陪你,你就别再伤心啦,啊。” 阿梨微微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十分体贴地抚慰她道。 两名小女孩儿初历生死磨难,“久别”重逢,情谊,更加地深厚了一层,彼此手拉着手儿,咭咭呱呱、亲亲热热地站在房檐儿底下,兴高采烈地谈论不休,浑然忘记了,入席吃饭这件“凡俗”之事。 那琴嬷嬷和珠嬷嬷,其间几次欲要催请二人,进屋入座再聊,却因那李丹凤,近来脾气越发地暴烈,故此,终究未敢开口,只得用目光,转向了一直静坐在厅内,饮茶等候的李明德求助。 “小鬼头们,你们义姐、义妹俩,还不觉得饿呀?!” 于是,李明德便随意地撂下了茶盏,款款地走了过来,一手牵住了一个道:“不如跟我进来,边吃边聊吧。”随后,进入屋内,彼此按礼就座了,又含笑对着阿梨说道:“阿梨呀,内子李武氏今天原本是要亲自过来,向你施礼敬茶,答谢你的救命之恩的;只可惜,她的身体突然有些不适,不能随意地走动,故此,特地托我前来代她转达,诚挚的谢意。” 李明德说着,就站起身来,极为庄重地向她施礼、敬茶道:“阿梨姑娘,小生李明德,谨代父母、内子以及本人,在此衷心地感谢您的大义、大勇之举:此恩此德,我府必将没齿难忘。” “公子言重了。” 阿梨慌忙起身,接茶、还礼道:“阿梨乃是身份卑贱之人,实在是诚惶诚恐,愧不敢当。” 待两人都重新落座后,阿梨就紧接着关切地询问他道:“请问公子,怎么少夫人她生病了吗?” “不是的,阿梨姐姐!!嫂嫂的身体,并非是生病。” 李丹凤却摆出了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儿来,抢着帮哥哥,向她解释道:“她只是因为前些日子,不小心往肚子里头,塞进去了一个小娃娃,所以,才总是会一天到晚地感觉不舒服;我娘说呀,这就叫做:‘害喜’。” “啊?!丹凤妹妹,那少夫人,又是从哪儿塞进去的呢?” 阿梨瞠目结舌、大吃一惊,不禁连珠炮似地,刨根问底儿道:“是从肚脐眼儿里头,硬塞的吗?疼不疼、痒不痒啊?那为什么公子没有拦着她呢?还有啊,那小娃娃还能喘气儿吗?他都吃些什么呀?” “咳、咳、咳......” 李明德坐在一旁听了,猛的一下儿被茶水呛住,连忙托词而遁道:“阿梨、丹凤,你们俩慢慢儿吃、慢慢儿聊,我还有事在身,先走一步了。告辞、告辞。”说完,起身拔腿就跑。 阿梨眼见他拖沓着右足,一瘸一拐地颠簸走远,“公子,你为何非得要装瘸子,装得这么辛苦啊?”这句疑惑,险些当场脱口而出。然则师命如山,阿梨哪敢有违,只得又苦苦地憋了回去。 第18章 赴宴 李明德走后,李丹凤便命丫环们,将自己的纯金独坐小榻,打从正南面的副陪席位搬至西面,和阿梨对面而坐,尽情地吃喝、嬉闹,挥箸谈笑,彼此甚是惬意。 “阿梨姐姐,我爹爹说,多亏有了你的舍命相救,我和嫂嫂才能得以化险为夷,我们家呀,须得好好儿地打赏你一番才行。” 李丹凤为阿梨夹了一块儿,她素日里最为喜爱的糖醋酥排,笑眯眯地询问她道:“不晓得,你都有什么需求呢?” 阿梨闻言,却猝然绯红了面颊,搁下了筷子,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没关系的,阿梨姐姐,无论你要想什么东西,也无论你要想多少,都尽管开口就是,我爹爹他不会不允的!” 李丹凤不停地挑拣着她以往爱吃之物,殷勤夹递给她,神色亲昵道。 “我、我什么都不需要,就,就只是想......再多领一个人进府!” 阿梨犹豫片刻后,这才期期艾艾、吞吞吐吐道。 “哦~,我知道啦!——阿梨姐姐,这个人,是不是就是当初在客栈之内,拼命向我说你好话,非得让我买你回家的,那位坏蛋小哥哥呀??” 李丹凤眼珠儿乱转,手持着玉筷轻敲桌面,面带着促狭之色地,咯咯笑道。 阿梨再次红着脸低下了头去,沉默娇羞不语。 “阿梨姐姐,你放心~!这件事儿呢,容易得很~!那位小哥哥,很快就会来到你身边,再也不会和你分开了。” 李丹凤见状,料是自己所猜不假,便一口承诺她道。 “多谢丹凤妹妹成全,多谢、多谢了!” 阿梨立时喜不自胜地跳起身来,冲着李丹凤拱手深施数礼,连连称谢道。 “哦,对了,阿梨姐姐,你瞧我身边儿新添的这一对儿孪生的小丫环,可还顺眼吗?她们年纪虽然不大,却也很是乖巧,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就把她们俩送给你好不好啊?” 李丹凤见她如此高兴,亦觉欣悦无比,更加殷勤问道:“再不然的话,随便你看上了哪些丫头都成,我马上就给你指派过去。” ——因那独孤远峰生性清冷,不喜被人聒噪,是以,李忠并不曾在“石榴别院”内,安排有专职的奴婢侍奉。 “不用了,丹凤妹妹,多谢你费心——我自己粗手大脚的,什么活儿都能干,就不必再假手于人了。” 阿梨连忙摆手说道。 ——分———割————线—— 阿梨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一直深深藏在心底的,“长达”半年多的“宏伟”夙愿,今天居然能够这么顺利地圆满达成,一时间未免乐极忘形,和李丹凤一同嬉闹、玩耍到了日落时分,这才恍然惊觉到天色已晚,便赶忙起身告辞,一路狂奔地跑了回去。 “阿梨,你还记得你在每日的午饭之后,本应都做些什么吗?!” 独孤远峰正肃然危坐在厅堂当中,久候多时,一见她推门进来,就手持着藤条家法,“啪”的一声,用力一拍桌案道。 “是,师父,阿梨知道错了!全怪阿梨冥顽不灵,贪玩儿误学,还请师父严刑责罚。” 阿梨自知理亏地跪倒在地,主动磕头认错儿道。 “嗯......,今天姑念你是初犯,为师,就暂且放你一马;” 独孤远峰怫然不悦地持鞭警诫她道:“下回若敢再犯,一定会象这样儿,重重地责打你八十掌心,言出必行,绝不轻饶!”言毕,便挥舞着藤条家法,狠狠地抽打了一下儿桌案的边角儿,即刻就把那只倒霉的边角儿,给“嘭”的一声,敲断了下来。 “是,师父!弟子往后,绝对不敢再犯了。” 阿梨哪疑有诈,还以为他当真是在发怒、发威,句句所言非虚,只吓得面色如纸,飞快地将两只手掌藏到了背后,可怜兮兮地“痛哭流涕”道:“恳请师父您老人家,大人大量,莫要生气、上火——生气和上火对身体的损伤很大,积食、口臭,百害而无一利的,师父!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哈哈哈哈哈!......小小滑头,巧言令色,马屁成精!” 独孤远峰听得实在是绷不住,不由得随手撇开了藤条,仰面哈哈大笑道。因见震慑与警诫顽徒的目的已达,便温和了态度,起身吩咐她道:“行啦,你这个小丫头‘骗’(片)子,赶紧收起你的眼泪,今晚随着为师,一起赴宴、看景儿去吧。” ——分———割———线—— 李府的宴客大厅。 那李益的背后,一左、一右地侍立着,他的两名贴身小厮李宦、李官,独自坐在正北的主位;而东西两侧的主、副客席上,除了东面第一位的尊客首席及其副位犹空外,早已是济济一堂,高朋满座。 “夫子,快快有请上座。” 那李益打老远儿瞧见独孤远峰带领着阿梨,悠然地步入了厅内,便连忙起身,含笑相迎道。 “怎么?只有一张席位、一个酒桌儿,你让我们师徒俩,如何坐法儿啊?!” 独孤远峰毫不谦让地引领着阿梨,坦然行至首席,冷言以对道。 “是,都怪本公有所疏漏了。还请夫子,莫要见怪才是啊,呵呵呵!” 李益面不改色地,连忙喝令李忠道:“李忠,速为阿梨姑娘,再添一张席位。” ——按照江湖的惯例,凡是跟随师长而来的子弟辈们,身份低微、资历短浅,不可与其师长并肩而坐,只能陪坐在他们身后的次要席面上,即所谓的“副席”。 “哼,真是好大的排场啊!难不成一只小小的屎壳郎,吃个粪球儿,还得爬到山尖儿上去吗?!” 众宾客们见状,皆都愤然不悦,而其中的一位,则更是阴阳怪气地嗤鼻冷笑道。 “师父,我还是和其他的哥哥、姐姐们一样,坐到后面去吧?” 阿梨听得有点儿慌神,悄悄一拉独孤远峰的衣角儿,低声说道。 “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坐着!咱们和这些个围坑嗜利的逐臭之夫,有什么好客气的?!” 独孤远峰并不理会那人的粗言侮辱,只是一把将她按至到座位之上,轻蔑一笑道。 “来人哪,上茶!” 李益假装没有听见这一切,但等独孤远峰也安然入座了,便笑微微地击掌吩咐道。 于是,先前默然静候在门外的两排丫环,就高高地捧举着茶盘,一左、一右地,并列鱼贯而入。 “咿,那不是柯家姐姐吗?她怎么也来了?真是稀奇得很哪!” 阿梨迎面瞧见了,自己所爱慕的“大美人儿”柯芙蓉,居然也同样地身列其间,不由得瞠目相视,心中甚觉纳罕道。 “诸位,” 那李益陪着众人,慢慢地啜饮了几口温茶后,便依照着礼节,从居于首席位置的独孤远峰开始,为他们互相引见道:“今晚就坐于首席的这一位,仙风道骨、神采卓然的尊者,乃是武林当中的世外高人——无名夫子。” “哼,什么世外高人啊,咱们怎么一无所闻呢?分明就是一个混吃、混喝的骗子罢了,也亏得卫国公,还傻乎乎地拿他当作神仙一般对待。” 众人都很是不以为然地偷换了一个不屑的眼风,一齐做出了一副敬仰之状来,含笑拱手道:“久仰,久仰!” “呵呵呵,这一位呢,乃是龙髯客龙少侠——” 李益捋须欢笑着,接着引荐那坐在第二席位上的客人道:“龙少侠来自于海外的日本国,武功出神入化,擅使两把长刀,和小女丹凤,同为双刀婆婆的门下弟子。” “幸会,幸会。” 众宾客们又纷纷拱手为礼,朝着那位龙髯客寒暄笑道。但却因他身为异族的少年而高居二席,一个个儿在暗中,甚是咬牙切齿地忿恨不已。 而阿梨听闻此人乃为李丹凤的同门师兄,便不禁额外地关注了起来,细细地端详了一番: 但见他,年方二十岁左右,宽额厚颐、蚕眉豹目,中等身材,黑黑壮壮,一副油亮而弯曲的络缌胡子,甚粗、甚浓,纠结盘绕得几乎连整个儿的唇部都要盖住,其神态凛凛,极为威猛。 “这一位,是来自于岭南‘云雾仙居’的,万毒门掌门五阴大师,其人名声响亮、风采久着,想必各位都早已有所耳闻,本公呢,便无须更多赘言了。” 而李益这边儿,则已然忙于继续往下介绍另一位客人——此人尖颏微须,年龄五十有余,身后侍坐着六名妖冶的女徒(绿萝,女萝花;马兰,马兰花;禾雀,禾雀花;蓝鸢,鸢尾花;金钟儿,金钟花;秀蕉,芭蕉花),刚刚也正是他开口,讥讽阿梨师徒。 “岂有此理,原来,他就是那个臭名昭着、无耻下作的五阴魔王!” 谁知李益话音未落,独孤远峰便已面带着鄙夷之色地,拂袖而起道:“老夫何等的清白之人,又岂能和这种武林败类同处一室,把酒言欢呢?!” 据江湖传闻,那五阴魔王生性荒淫无度,最好渔色猎美,于数十年间,收集和采纳了近一百名的绝色女徒,且淑良、童幼不禁,号称弟子,实为侍妾;又惯用种种邪恶残忍的手段来修练毒功,并以此作为胁迫其女徒就范的主要途径,向来被侠义之士所不齿。他虽然一贯自称为“五阴大师”,但实际上的江湖名号,乃是“五阴魔王”。 “咦,怎么这位朋友的脾气,如此之火爆呢?!” 独孤远峰如此咄咄言毕,起身带着阿梨,昂首便走;那五阴魔王自觉颜面扫地,心中大是恼恨,是以高声笑道:“可是在怪本大师,方才无意间,小有得罪了吗?不如大度一些,收下本大师的这一杯赔礼茶,大家就此揭过,可好啊?”说着,就猛的用肘部之力,推出了桌儿上的一只青瓷茶盏,利箭也似地冲着他,急速地突袭而去。 “老淫贼,不必和老夫说三道四、装模作样的,这杯热茶,你还是独自享用了吧!” 独孤远峰抬起左手,十分轻松自如地,用掌力遥遥逼住了那只茶盏,将之打半空中,更为强劲地原路拨回道。 五阴魔王一看势头儿不妙,连忙催动内力,齐挥双手还击——怎奈与对方的力道,相差得过于悬殊,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那只茶盏,瞬间逼近到了面前,“啪嗒”的一声,落入了自己的手中。 独孤远峰负手傲立渺视,微微一笑,携领着阿梨,潇潇洒洒地飘然远去了。 “诶呀,大师委屈了!这位夫子啊,生性极其地孤僻,不善与人往来之道,若是有什么冒犯之处呢,还请大师勿以为怪,多多见谅啊!” 而李益则在其身后,赶忙赔着笑脸地抚慰他道。 “呵呵,无妨,无妨~!” 那五阴魔王双手捧住茶盏,俯首还施一礼,干笑说道——此次他佯装献茶,把一种名为“以牙还牙”的毒粉,偷偷地抹在了茶盏的底部,本欲教独孤远峰在人前受辱,狠狠地摔上一个跟头,不料机关算尽反害己,毒粉“以牙还牙”,最终居然又原封不动地返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可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哇。 这种毒粉“以牙还牙”的毒性,异常地剧烈、霸道,其症状为:先痒后痛、再痒再痛、再痛再痒,如此循环交替,令人难敌难挡,使得中毒者,要么“呵呵”傻笑不已,要么连声哀嚎、惨叫不止,丑态百出,痛苦万分。幸亏那五阴魔王晓得厉害,当即服下解药的同时,更加运行内功辅助药力,强自镇定,否则,早就又哭又叫地满地打滚儿,显露出癫狂之态了。 李益哪知内中的端详,犹还满口地夸赞他,肚量非浅、为人大度,便即撇开了此事,接着介绍其他的客人:黄河帮帮主,“曲水百穿(川)”张若行,使用两只紫铜短锏,现年四十五岁;江南二十四家联合镖行的总镖头杜壮,人送美名“斧神”,一把沉甸甸的黝黑锻铁巨斧,倚傍在桌腿的一角儿,竖立而放,腰际,还另外围有一圈儿密集的精钢飞镖小斧,斧刃森森,辉映生寒;大侠“游龙棍”程家仁,少林俗家弟子,兵器乃是一根铁桦木少林长棍...... 众宾主们忙于各表渊源,互相攀交、结识,一时间,聊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惟独五阴魔王始终神情恍惚,双目呆滞,低着头沉默不语,其行为颇违常态。 第19章 斗法 “五阴大师,张某这厢有礼了——” 那黄河帮帮主张若行,坐在他的一旁,暗中觑望良久,猜出了几分关窍儿,突然冲着他,高声地打了一个哈哈儿,抱拳施礼道:“久闻大师毒功深厚、技艺超群,不知今日,能否赏脸当众施展一、二,也好让咱们这些井底之蛙,一睹您的风采呢?” “好哇,张若行,你这厮分明是想趁我病、要我命啊!行!你不仁、我不义,待一会儿,我准要你好看!” 五阴魔王此刻浑身的痒患忽消,巨痛,却又接踵而至,正死死地咬紧了牙关,苦苦运功抗衡,听到了张若行的话,顿时暗自发狠不已,当下便强忍着痛楚,笑眯眯地回礼说道:“张帮主,今夜当此良宵、盛宴,我这个糟老头子呀,还是识趣一些,不要毒气弥漫地,大煞风景了吧?!” 五阴魔王言至此处,略微地顿了一顿,又含笑续道:“不过呢,难得张帮主有此雅兴,本大师也自当竭力成全。这样儿吧,”说着,就对背后的一名妖冶女徒,发号施令道:“绿萝,你来取代为师,为大家献舞一支吧!” “是,师父。” 那绿萝站起身来,嗲声应道。接着,便领命上前——只见她个头儿高挑,体态丰腴,身上穿着一件,极薄、极透,极为鲜艳的绿色纱衣,肩披着一条嫩黄色的同质帔帛,笑盈盈地站在大厅当中,团团一拜,娇秾倩语道:“各位大侠、国公大人在上,小女子不才,这就班门弄斧,斗胆献丑了。” ——注:帔帛,是唐朝女子肩上或手臂之上,所搭着的长长条带,走路随风摆动,显得潇洒自然。类似于现在的长丝巾。 “妙哉,妙哉呀!” 那绿萝如此客套语毕,就在一名蓝衣同伴的笛声伴奏之下,韵侓挥动着帔帛,踏拍婆娑起舞:初时舒缓,轻盈曼妙;渐舞渐急,裙裾徘徊;慢慢的节奏变化加快,真形迷幻不清,唯余一道黄烟、绿影,模糊来、去如电,旋若虚境仙子。其舞姿,是那般地优美而卓越,一时竟引逗得数名年轻的子弟们,“啧啧”拍案叫绝道。随即,又在其师长们严厉的眼神之下,讪讪地闭紧了嘴巴。 但瞧那绿萝锦履交错,越转越快,豁地里把一条黄光,由绿影之内斜刺里飞出,吊在了大厅的横梁之上,继而腰系此帛,脱离了尘埃,悬挂在半空,一边挺胸扬臂地快速旋转;一边以帔帛为凭,衣袂翩跹地划圈儿飘荡——先是簇簇小圈儿,团团紧凑;次第皇皇大圈儿,圆且漫长;尤赛一只嫩绿色的人体砣螺,直叫人观看得是眼花缭乱、情迷神驰,连呼吸,都为之而暂时一停。 众宾客方自坐在那里赏心悦目,陶然欲醉,那帔帛,却仿佛突然不胜其重,“嘭”的一声,打横梁间滑脱了下来,立时便将那绿萝,如同一只断了线儿的风筝似的,重重地抛向厅外。 “哎呀,糟了!!” 众人瞧得一片惊呼,于笛声戛然停止间,方欲出手相救,然则绿萝却早已是凌空甩回了帔帛,将它牢牢地围系在一根厅柱之上,自身也悠然相随而回——原来,她并非是习练未熟、大意失手,而是曲终故卖关窍儿,讨彩罢了。 “绿萝小小伎俩,拙劣已极,不堪赏玩,让诸位大侠们见笑了。” 那条嫩黄色的帔帛弯弯曲曲,堪比长蛇,从这根儿厅柱的底部开始,一路缠绕、蜿蜒向上,直到顶端,而绿萝竟亦然顺其走向,“滴溜溜”儿地打底部旋身到顶后,适才收回帔帛,稳稳地落至地面之上,朝着李益等人,婷然下拜道。 “好!!妙极,妙极呀!” 李益和诸位宾客们俱都愉悦不已地,鼓掌称赞她道。 而绿萝的脸上也是颇有得意之色,向他们微施一礼后,搔首弄姿、袅袅娜娜地,转身走向了原位。 于此期间,柯芙蓉一直双手捧壶,万分谨慎地侍奉在五阴魔王的桌畔;欣儿也是和她一样,并肩站立。那欣儿因为痛恨她“横刀夺爱”的缘故,是以,连带着对所有的妖冶女子皆无好感,瞅见绿萝此状,心中颇为鄙夷,情不自禁地微微撇了撇嘴。 “哟,这位妹妹,你这是在倚仗着自己的美貌,瞧我不起吗?!” 那绿萝眼尖,恰巧儿看了个正着,猛然探手,摸了一把欣儿的脸庞,咯咯娇笑道。 “哎呀!!” 欣儿但觉绿萝的那一只滑腻腻的手掌,倏尔探来、一抚即过,她的双颊,立马儿便一侧辣如火烤,一侧寒若置冰,异常地疼痛难熬道。 “欣儿姐姐!你的脸......” 柯芙蓉斥指惊叫了一声道——就只见欣儿的整张脸孔,适以鼻梁的正中为界,左边儿肿胀红赤,右边儿凹陷墨黑,既丑陋、可笑,又诡异、凶悍。 “绿萝,不得胡闹!” 五阴魔王装腔作势地呵斥绿萝道。 “妹妹,我替你精心涂抹上的这份儿胭脂呢,名唤‘极地’,其材质上乘,效果奇佳,可令妹妹同时享受到,南、北两处的旖旎风光,” 绿萝自是闻若未闻地对着欣儿,娇笑说道:“请问妹妹,你喜不喜欢呀?” “这、这......” 欣儿只吓得浑身发抖地惧不敢答道。 “小贱人,这一下儿,你总算舒坦了吧?!” 绿萝冷冷地看着她,狰狞语道:“这份儿‘极地’的妆效,甚是漫长,并且没有化解之术,即便你再不喜欢,也只能等着它,半年之后,自行消退了。” 绿萝如此言毕,复又对着李益深施一礼,轻描淡写地笑嘻嘻说道:“启禀国公大人:绿萝不合一时技痒,和这位妹妹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逾礼之处,还请国公大人莫怪。” “嗳~,绿萝姑娘言重了。” 李益连忙摆手笑道:“小事而已,无伤大雅,毋庸介怀!”说着,便端起了自己的水晶茶盏,向众人含笑说道:“诸位高朋,方才咱们大家劳动这位,身姿曼妙、舞技超人的绿萝姑娘辛苦多时,本公为表谢意,特地恳请诸君,共饮此茶为敬。”和众人一同饮完之后,便挥手笑令李忠道:“管家,传宴!” “是!” 李忠自然领会其意,就一面赶紧吩咐其他的奴婢们上菜、奉酒,一面悄然喝斥欣儿道:“失礼的奴才!还不赶快退下?!” 欣儿羞愧难当,连忙用绢帕遮住了面容,仓惶失措地退出了客厅。柯芙蓉却是隔岸观火地,绽开了满脸幸灾乐祸的笑容。 那柯芙蓉本来就长得丽质天生、娇艳无匹,而这一笑,则更是美得璀璨夺目,难描难画——孰不知,这夺魂的一笑,却恰恰正是她,一切灾祸的根源。 只可惜,此刻的她,还浑然不觉即将到来的灾难,兀自笑得其乐融融,十分的欢畅。 唉,正所谓:“乾坤定星元,人人皆棋子。”——放眼天下的芸芸众生,又有谁能够预料得到,那只无形的命运之手,将会如何地捉弄和摆布自己呢? ——分———割———线——— 暮色沉音籁,草上流飞萤。 初夏的夜晚,气候凉爽而舒适。阵阵的微风,吹走了白天的燥热与闷浊,也同时带来了,百花们馨香缭绕、清新澈骨的气息:栀子、蔷薇、月季、晚香玉、合欢、芭蕉......每一种、每一朵,都是那么地优雅甜蜜,令人沉醉不已。 而在卫国公府的宴客大厅内,其酒香,比花香还要浓郁;众宾主们举杯畅饮,歌武颂道,谈笑风生。 “诸位,若是论起武功的正源来,那自然是非少林莫数了。” 卫国公李益手中擎举着一只青铜雕龙大盏,环视着众人,停箸讲道:“咱们的程大侠呀,师承于少林,底蕴丰厚,一身的少林‘夜叉棍法’,委实是出类拔萃、不同凡响啊!” “不错,国公大人此话中肯!” 江南镖行的总镖头,“斧神”杜壮频频地点头表示赞许,接茬儿说道:“但最令杜某钦佩的,乃是程大侠他,侠肝义胆、扶危救难的君子风范——数月之前,我堂弟杜正率众押镖,途经荒山野岭之际,不幸遇上了恶盗劫匪,若非幸有程大侠狭路相逢,仗义搭救,其后果不堪设想。程大侠当日的隆恩厚德,咱们江南镖行啊,一直都是感激涕零,没齿难忘。” 杜壮娓娓言毕,极为诚挚地向坐在他对面的程家仁,抱拳施礼为敬。 “欸~,区区小事,何劳挂怀?杜总镖头如此的盛誉,我程家仁实在是声闻过情,愧不敢当啊!!” 程家仁连忙欠身回礼道。 “程大侠,过谦、过谦了。” 李益搁下了酒盏,拂须而笑道。接着,语气一转,侧掌往程家仁的身后一推,继续评价道:“这古人云哪,‘长江后浪推前浪,英雄辈出有新人’——这话呀,着实不错。我瞧程少侠虽然嫩柳初成、年方十五,却已经是龙形虎步,凛凛涵威,其未来的成就,必定无可限量,超凡、脱俗哇!” 众人的目光,便一齐随着李益的手势,共同望向程家仁身后副席所坐的,他的独子程文玉: 却见这位年已十五岁的高瘦少年,坐姿歪歪斜斜,脸色白里泛青,用食、拇二指,紧捏着一柄轻飘飘的粗骨折叠铁扇,不住地在胸前,时开时合地盘旋耍弄着。其顾盼间的神气,甚是倨傲无礼,形象讨嫌十足,和李益口中的极言夸赞,完全地不符。 “嗐!承蒙国公大人的错爱,美言抬举小儿,还请诸位雅量海涵,莫要见笑哇——” 那程家仁“知子莫若父”,慌忙摆手叹息道:“犬子性格浮燥、根基薄浅,哪里比得上张帮主的大弟子,孙克己孙贤侄稳重矫健,内、外兼修呢?张帮主这般地教徒有方、子孙福厚,真是羡煞了我等啊!” “诸位,诚如国公大人和程大侠所言,今天在场的这些少年郎,个个儿资质非凡,无一平庸;而内中,也的确以孙贤侄和龙少侠,尤为地出众。” 张若行大出意料地方欲谦辞一番,谁知,却被五阴魔王抢先了一步道:“若依老朽之拙见呢,不妨有请这两位年轻的小英雄,活动、活动筋骨,当场切磋、比试一下儿,也好让咱们也跟着热闹、热闹,长长精气神儿——诸位觉得如何呀?” ——那五阴魔王的盘算,是想要怂恿龙髯客和孙克己动手交战,自己再伺机暗地里捣鬼,令那孙克已弃械投降、一败涂地,好让张若行颜面全无,以了旧帐。 “欸~,大师,您说笑了——劣徒武功低微,技艺粗糙,又怎敢在诸位行家的面前,出乖露丑呢?没的丢了我这张老脸,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 孰料张若行和孙克己师徒俩听了,顿时互相偷看了一眼彼此,俱皆流露出了几许窘迫的神态。那张若行便干笑着,推辞说道。 “哦~,那......张帮主的意思,是想要亲自上阵,为咱们演练一番啰??呵呵呵。” 五阴魔王闻言,则更是“呵呵”奸笑不已地,顺势挖坑道:“难得张帮主肯如此地屈尊赐教——哎呀呀,龙少侠,你可真是运道颇佳,福气非浅哪!” “欸~,本帮主哪有此意呀?!五阴大师,请莫要如此的曲解、歪缠哪!” 张若行一怔之下,慌忙摆手否认道。 “咿,张帮主,你这么公然地出尔反尔,岂不是太不给龙少侠和国公大人面子了吗?!” 五阴魔王双目圆睁地故作惊诧道。 “杜兄,我瞧你的那把大斧,颇具斤两,假如和龙贤侄过起招儿来,刀、斧相逢,以硬碰硬,其场面哪,一定会更加地震撼。” 李益见状,便赶忙岔开了话题,含笑对着杜壮,邀战说道:“只是龙贤侄他毕竟年少功浅,阅历不足,还请杜兄千万要斧底留情,让他几分才是啊。” “国公大人客气了——和晚辈过招儿,自然重在切磋,点到为止。” 那江南镖行素与黄河帮友善修好,两派之间,历来乃是荣辱相依、利益均沾的密切关系,先前杜壮瞅见氛围对那张若行颇为不利,原本也有意要替他解围,于是,就顺水推舟地答应着,站起身来,向龙髯客那边儿摆手示意道:“龙贤侄,请。” “小侄龙髯客,敬请杜老前辈多多关照,多多赐教。” 龙髯客便腰别着双刀,大步迈至厅堂当中的空旷之处,朝着杜壮深作一揖,谦恭地说道——他乃是异域外邦之人,谈吐间发音古怪、遣词奇特,不过,嗓门儿倒是极其地洪亮,胸腔震鸣,底气十足。 “我去他娘的!李益这个无趣的老儿,干吗要从中作梗,坏了我的好事儿呢?!” 五阴魔王顿时就被众人给晾到了一边儿,腹内着恼,老大憋闷道:“他们几个人的神情,看起来别别扭扭、神神秘秘的,内中颇不寻常,必有隐情。” 第20章 怪人 那五阴魔王的猜测,果然不差。要说起这件事儿来,还得退回到数日之前。 那天傍晚,李益接到黄河帮帮主,张若行所投递上来的谒见名帖,便忙命李忠,将其师徒一行迎进了府门,请往客厅坐下。 “张帮主一路之上风尘仆仆,舟车劳顿,想必已经疲乏得很了——” 一番问安、奉茶,寒喧过后,李益就冲着张若行,十分体恤地拱手笑道:“请先回房,沐浴、休整一番,且待晚间,咱们......” 但那李益一言未尽,便听门外,远远地传来了一阵喧嚣之声,紧接着,众人就衣袂迎风、眼前一花,等到再一定睛细看时,客厅之中,竟已赫然多出了两条陌生的身影。 站在李益身后的李宦、李官,立即闪身上前,双双地挡在了他的前面——他们名为贴身小厮,实则身怀高超武功,深藏不露。而除了他们二人,卫国公府内的另外几名重要的奴仆,比如锦葵、玉兰,木兰、李墨,以及婉兰、紫苑等人,皆为如此;就连年纪尚幼的沐云和沐英姐妹俩,也都粗通一点儿擒拿的功夫。 那李益满怀着惊诧之意地凝神望去,但见这两名不速之客,乃是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女的较为苍老年长,身着宽大黑袍,手提单刀,脸上戴有一副哭脸面具,鬓角儿星白点点,浑身上下,十分地诡异;男的则青春年少,二十岁左右,五短身材,腰间别有两把宽阔的长刀,看上去,仿佛是倭奴族裔,而并非是大唐人氏。 “请问二位是何方人士,为何不告而入?!” 李忠连忙上前一步,高声喝问道。 “启禀国公大人、管家,不好啦、不好啦!!刚刚有两名歹人硬闯进府,现下不知去向了。” 而直到此时,那负责守卫大门的兵将们,方才鼻青脸肿、衣冠不整地,带领着外院客居所有的会武壮丁,一路狂奔地跑过来示警道。话音刚落,便瞧见了那两个人,就堂堂然地站立在客厅当中,不由吓得纷纷往后直退——料是头回在门廊之外,堵截二人闯入的时候儿,颇吃了一些苦头儿,吓得他们胆子都破了。 “呸!这起子没眼色、不识趣儿的势力小人,挡着我们师徒俩打死不让进门,非得索要名贴不可。” 那哭脸女人一扬脖颈,喋喋怪笑道:“哼,凡是我双刀婆婆想进的地方,任他是谁,又能挡我分毫呢?哼哼哼哼哼!” “嗯哼!双刀婆婆是哪路的神仙,本帮主孤陋寡闻,并不知晓——不过呢,尊驾如此硬闯国公府,却是与礼不合,有违法纪,还不快快跪下,向我们国公大人磕头求饶?!否则的话,本帮主就第一个不答应!” 张若行听她的口吻,甚是狂傲不羁,心中便颇为不爽,不待李益做出反应,就率先撇嘴鄙夷道。 “你张若行不认识我双刀婆婆,双刀婆婆我,却是十分识得你张若行!” 那双刀婆婆瞧都不瞧他一眼,自顾杵刀屹立,嗤鼻冷笑道:“嘁,你贵为一帮之主,却不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家里,处理本派事务,偏偏要奴颜婢膝、低三下四地,跑到人家府里,混充看门狗——我说,你这年轻人这么没脸没皮、卖身求荣的,就不怕,你们历代的老帮主地下有知,死都死得不安稳,半夜里,爬出来找你算账吗?!” “老妖妇!你竟敢如此地羞辱本帮主,武功想必不弱。本帮主不才,倒要冒死领教一、二!” 张若行顿时勃然大怒道。说着,就“唰、唰”地亮出了一对儿紫铜短锏,往胸前交叉一拱,恶狠狠地说道:“请!” “蠢徒弟!你听见了没有啊?” 双刀婆婆却是慢吞吞地侧过脸去,朝着身边儿的倭奴少年,又是嗤鼻一笑道:“人家张帮主,可是对你立下了生死战书啦,你怎么还不麻溜儿地,上前迎战哪?!” “是,师父!” 那少年俯首领命道。接着,便抽刀出鞘儿,走上前来,冲着张若行,瓮声瓮气地拱手说道:“张帮主,您先请!” “竖子无礼!我张若行乃是何等的身份,怎能和你一个倭奴小儿动手?!闪开!” 张若行见状,便更加恼恨地厉语喝叱他道。 “呃......” 那少年一时无言以对,只得扭头儿望向了他的师傅,静候发话。 “呦,乖徒弟,你既然这么喜欢听他的话,今后,不如就叫他师父好了,看着我做什么?!” 双刀婆婆见状,乜斜着眼睛回瞪他了一下儿,嗤鼻挖苦他道。 “张帮主,得罪了!” 那少年听了,便不再多作迟疑,挥刀虚挽出了数朵刀花儿,直扑张若行而去道。 “师父,弟子虽则平庸无能,不成大器,却愿毛遂自荐,先领一战——” 张若行的大弟子孙克己见状,就手持着与其师一模一样的两只紫铜短锏,急速上前,“铮”的一声,架开了他的虚招儿,朗声对张若行说道:“若是弟子悟性低劣、学艺不精,败给了这位兄长,师父也可以当场为弟子,点拨、指正一番。” “啧、啧、啧,人家这娃娃,倒是精明、睿智得很哪,笨徒弟,你就差得多啦!” 双刀婆婆连连击掌喝彩,摇头咂舌道:“什么‘若是弟子悟性低劣、学艺不精,败给了这位兄长,’——嗯,哪怕他输了,第一,是他自己天资匮乏,学得不好,完全和他师父无关;第二,是他春秋岁晚,年幼于你,你也没什么可夸耀的:妙哉,妙哉呀!!” “仁兄,请。” 孙克己被她一语道破了机关,面色飞红、佯装镇定地,对着那少年拱锏施礼道。 “这......” 那少年持刀僵立着,只是用眼神儿,请示双刀婆婆的意下道。 “嗯,两招儿。但凡是超过两招儿,你从此就不再是我的弟子。” 双刀婆婆颔首默许,冷冰冰地警告他道。 “是,师父。” 那少年似乎是把握十足地响亮应道。随后,便交拱手中的两把长刀,还施了孙克己一礼,客客气气道:“小兄弟,你先请!” 孙克己晓得对方意欲只用两招儿,就要打败自己,心内顿生激愤,岂容敌人得逞?就“嘿!”地猛喝了一声,两只短锏同时挥出,左手锏由上直下捶落,右手锏自右往左横扫:这一招儿,叫做“日落黄河”,乃是黄河帮的独门锏法,“双锏六十六式”中的最末一式,因它招式凶猛,威力无穷,被击中者,往往会性命堪虞、非死即伤,是以,素为黄河帮子弟的压箱法宝和必杀绝技,非到关键的时刻,概不轻易使出。 但瞧孙克已的两只短锏,挟带着“呜、呜”的风声一片,快速地猛击而至;可那少年,却只是晃晃悠悠儿、慢慢吞吞地,朝着左边儿斜迈了小小的半步,便顷刻间脱离了险境,就此稳居于不败之地。 孙克已见状,遂连忙回撤短锏,试图改换新招儿;那少年举起右手的长刀,偏过刀锋,将其双锏,在半地里拦截压住。 孙克己哪肯就此罢休,正自竭尽全力地拼命挣扎,却突觉锁骨处“唰”的一下儿,透心一凉,那少年的左刀,已然是轻轻地抵在了喉头。 “唉,仁兄好生厉害呀!” 孙克己不禁颓然长叹着,如此苦笑说道。 “小兄弟,承让了。” 那少年温言答道。继而便收刀入鞘儿,转身向双刀婆婆回禀说道:“一招儿。” “混账东西!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闪过了对方的攻势后,为何不径提左手长刀,直取这厮的头颅?!多费那半招儿,是想要炫耀什么?!” 双刀婆婆却面露出不愉之色,言辞咄咄地训斥他道。 “是,师父!弟子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那少年低头认错儿地,恭恭敬敬道。 “哎呀呀,这位少年侠客刀法刚劲,出手不凡,武功甚是了得,真让本公佩服得紧哪,哈哈哈哈哈!” 李益眼见他们二人,自顾一唱一和、气焰如虹;而张若行师徒那边儿,却是全体呆若木鸡,满脸惊惧、只字不言;就从李宦、李官的身后走了过去,打着哈哈儿地拱手为礼道。 李益如此说完,便连连挥手,高声吩咐李忠道:“管家,快快有请两位贵客上座,奉茶。”接着,就悄悄地退回到了张若行的身旁,轻声抚慰他道:“还请张帮主宽宏大量,切勿介怀,暂时退下休息为宜。” “是,国公大人,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站住!!那个穿黄衣服的小子,转过身来,给老婆子瞧一瞧!” 张若行慌忙顺着这个台阶儿,微一颔首答应着,灰溜溜儿地带领着一大群子弟,朝着门外默默地溜去,偏闻双刀婆婆,突的振声阻拦道。 众人的视线,便随之而齐刷刷地投向了张若行的独生爱子,张玉亭的身上: 只见那张玉亭,刚刚十八、九岁的年纪,粉腮黛眉,唇朱齿白,肌肤嫩滑,秋波剪剪,其模样儿比一般的女子,还要俊俏、明媚了几分;身上穿着鲜黄色的,蝴蝶缠绕、鸳鸯戏水的丝绣锦锻夹袍,腰扎着碧绿色的精染绸带,脚穿黑底儿黄花儿绿叶的云绣锦靴,额戴碧玉镶嵌的乌漆幞头,手持着一柄蓝田白玉的八孔洞箫,其箫尾,还用深绿色的三股儿扭花儿丝绦,系着一块儿天竺国出产的,双色水草玛瑙。 ——注,天竺国,唐朝时期对于印度的称呼。 这张玉亭箫尾所系的玛瑙彩石,其型、沁特异,非同凡物,整体浑然天就,大如鸡卵,一端尖尖短短,较为细扁,透明之中,略微带着一点儿青绿,雕刻成了花萼的形状;而另一端球球节节,较为粗圆,颜色艳红润泽,雕刻成了盛开绽放的重瓣儿石榴花;其做工精细、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我呸!!!你一个端端正正的少年郎,单是打扮得如此妖里妖气的也就罢了,玉箫之上,系什么不好,偏要系这种,倒霉该死的石榴花!” 双刀婆婆歪着头冷睨片刻,倏地跳脚纵前,一把拽下了这只石榴花儿的坠子,嘿然厉喝他道。并且,一边训着、一边扯着,双手如风对撕,生生将其依雕刻的花瓣纹路,撕扯成了十几、二十绺的细小碎片儿:一枚绝世罕见、价值连城的珍宝饰品,就此化为了乌有。 “哼!你这个老妖婆、坏女人,你还我的吊坠儿,还我的吊坠儿!” 那张玉亭痛失了心头的爱物,不由得气急败坏、五内俱焚,翘起了兰花指,遥遥戳点着她,锐声大骂道:“那是我大师兄,三年前送给我的及笄贺礼,你这个该死的老婆子......” “二师弟,别伤心!大师兄保证,明年,一定会再选买比这个更好的珍品,送给你做加冠之礼。” 但李益和那张若行、孙克已等人,内行看门道儿,旁观者清,深谙双刀婆婆此举,非上乘功力而不能,孙克已唯恐他吃亏,急忙捂住了他的嘴巴,低声哄劝他道。 “小娃娃,我老婆子从来都不欺负晚辈,这一对吊坠儿的价值,丝毫不在你那块儿之下——” 张玉亭眉头紧蹙,面带着委屈之色,方欲就势对其师兄撒娇耍赖,加倍地索求礼物,便见双刀婆婆打袖兜儿之内,掏出了一对儿和田冰种的玉蝉吊坠儿,迎面抛来道:“喏,接着,这是赔给你的!” “师弟,咱们走吧!” 孙克已不容那张玉亭撒泼拒绝,抢先伸手,替他接住了吊坠儿,之后便用力地拉着他,飞快地离开了客厅。 ——分———割———线———— “敢问双刀前辈今日纡尊降贵,莅临鄙府,不知有何高见,要赐予本公呢?” 李益待他们走远之后,便满面春风、笑意盈盈地,对着那双刀婆婆询问道。 “卫国公言重了,老妇担待不起——” 而双刀婆婆则一改方才的狂傲姿态,抬起手来,一指那少年,心平气和道:“这孩子名叫龙髯客,来自于海外的倭奴国,他的天祖虬髯客和贵府世交深厚,颇有一段渊源,按照辈份来算,乃是你的子侄一辈儿。因此,老妇斗胆企盼,卫国公能看在这一份儿故人的情面上,为老婆子师徒俩和那张若行一样,安排个简陋的住处。” 第21章 厄运 “有关于虬老前辈,和本公的高祖、高祖母(蜡梅花)之间的传奇故事,本公从小就耳熟能详,敝府内书房东墙的正中位置,至今犹还高悬着虬老前辈的描彩画像。龙贤侄和他老人家,活脱脱儿地,就象是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李益听完,大惊动容,急忙仔细地端详了龙髯客一番,慨叹不已道:“既然是世交的故友赏脸到访,本公自是欣悦不尽——还请双刀前辈和龙贤侄,尽管安心地住下,就当作是自己家的一样,万勿客气。” ——注:李益口中所提到的,“虬老前辈和本公的高祖、高祖母”这三个人,即是被后世并称为“风尘三侠”的虬髯客、李靖与红拂女。详情请参看《虬髯客传》。 “嗯。回卫国公的话——老妇一向粗衣粝食惯了,这日常的杂务嘛,概无挑剔,单就只有一项苛求:那就是老妇性格古怪、夙好独处,喜欢僻静一点儿的地方。” 双刀婆婆俯首“嗯”了一句,轻敲着茶盏,淡然说道。 “李忠啊,你快命你儿子李全和欣儿,带人去将咱们内宅的‘憩风宛’小筑那里,布置妥帖,以便迎接两位贵客,在此长住。” 李益沉吟了俄顷,便先招手叮嘱李忠道。说完,一时复又想起了内中的许多细节,就又一一地指点给了他,命他亲自去看管、督办,而后,方才朝着双刀婆婆,含笑解释道:“呃,双刀前辈,这座‘憩风宛’小筑呢,精巧、雅致,一宅两进,原本是先母晚年间避尘退世,修斋念佛的居所,其四周的环境僻静幽深,前后、左右无邻,应该正合前辈所需。” “‘憩风宛’,‘憩风宛’?!这名字,倒是颇堪玩味得很......” 双刀婆婆闻言,竟是不由自主地失神了霎那,喃喃自语道。顿了一顿,又接着问道:“卫国公,老妇生平最是厌恶那些,花花草草、林林木木的;据闻就在此处,便有一座种满了奇花异树的‘石榴别院’。那......这‘憩风宛’小筑,不会和它沾芷、连荫吧?” “前辈毋庸担心——这两所院子呀,地角儿互异,间距甚是遥远,定可免除此虑。” 李益一面赔笑解释着,一面心中盘算不已道:“这个老婆子的武功,高深莫测、炉火纯青,似乎比那无名老儿,更为厉害了几分。我的内宅有他们二人,一南、一北地镇守着,就再无强梁之虞了。况且,凤儿若是能够有幸拜到她的门下,那便真是一生无忧了。” 于是,他便赔着笑脸,试探地问道:“双刀前辈,本公的膝下呢,育有一名小女,名字叫作李丹凤,天姿十分聪颖;不知前辈,能否赏脸收她为徒,为其略开茅塞呢?” “既是卫国公诚心所愿,老妇自然不敢推脱。素闻卫国公的一双儿女,蕙质兰心、才德出众,故此,老妇也特备了玉蝉一对儿,略表心意,奈何又随手儿打发出去了。正好儿,以此为补吧——请问,令爱的启蒙承训,是先从的哪家、哪派,如今,芳龄几何呀?” 孰料,那双刀婆婆并没有半点儿的踌躇,当即便痛痛快快地答应说道。 “回双刀前辈:小女丹凤,今年刚满九岁,尚且还不曾正正式式地投过师门、开过功课,性子顽劣得很,从此就有劳前辈,费心调教了——” 李益大喜过望,连忙起身连作了数揖,拱手笑道:“明天一早儿,本公便会带着束修六礼以及其它的谢仪,命小女觐见前辈,正式参行拜师之礼。” ——注,束修六礼,即中国古代拜师的时候儿,弟子须向老师,诚心赠送的六礼束修,其中包括:一,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二,莲子心苦,寓意为苦心教育;三,红豆,寓意为红运高照;四,枣子,寓意为早早高中;五,桂圆,寓意为功德圆满;六,干瘦肉条儿,以表达弟子尊敬师长的虔诚心意。 ———分———割———线——— 当时的五阴魔王,犹还带领着众女徒们,身处于洛阳城郊的几十里开外,忙着赶路赴约,并没有亲临其境,故此,自然不会晓得,龙髯客和孙克己、张若行等人之间,还曾经发生过,这么一波三折、惊心动魄的一幕;而那张若行因为自觉威严尽失,内心深感羞愧,所以,就连好友杜壮,都不曾告知过。 “龙贤侄,小心了!” 但见那杜壮轻舒两条长臂,微摆生铁大斧,缓缓地发出了一个虚招儿,高声示警道。 “多谢前辈相让——也请恕小侄,无礼冒犯了。” 龙髯客把一双长刀交叉于胸前,拱手回应他道。言毕,遂将两柄长刀合并双手而握,当下以疾克缓,以实对虚,冲着斧腰儿的正中,斜斜地劈了过去。 “嗯,他既将双刀合并于一手,就只能算作是半招儿:这当然是他恪守着晚辈之仪,还让我半招儿的意思。他倒是颇为明礼。” 杜壮暗自点头赞许着,毫不理会龙髯客迎面劈来的并拢长刀,遽然晃膀运力,自顾提起了铁斧,直捣其肋:这个围魏救赵、攻敌要害的招数儿,名唤“狂蟒出洞”。 而龙髯客发招儿之后,门户大敞大开,前庭空虚无防,观此景状,连忙中途反转刀刃,依旧双手合握长刀,轻喝一声道:“着!”劲引“丹田”要穴,刀、气相连,不闪不避、结结实实地,猛然击往杜壮的斧背——便听“哐当”的一声轰天巨响,随后,就是一连串儿的电光簇闪,火花四溅,双方无败、无胜,刀、斧各被撞开。 “我这把铁斧,无论是在重量还是厚度上,都要比他占便宜得多了。但是他的双刀,却并没有被磕飞了出去,可见其内功精纯,臂力非同小可!” 那杜壮的虎口隐隐生痛,心底极端讶异,悄然忖度着,调息凝神,就势提斧朝上,使出了一招儿“倒劈华山”,大斧的斧头锋刃嚯嚯,反撩他的裆部而去。 而龙髯客那边儿,亦是有样学样、不守反攻,一双长刀左、右错位,两手交叉外划,双刀刀刃如同剪子一般地,照着杜壮的颈部之处,互相搅剪:这一式怪招儿,有一个风趣的名称,叫做“游龙戏珠”。 杜壮眼瞧着这一招儿,极是诡异凶险,使得自己寒光映面,危险在即,遂不得不中途放弃了攻势,折腰趋避双刀,顺便将铁斧改撩为扫,狠削他的右腿。 龙髯客不慌不忙地由地上一跃弹起,从高处抡圆了臂膀,一双长刀朝下并头齐劈。 那杜壮先是缩颈伏身,就地翻滚躲过,紧接着,便猝发一招儿“风卷落叶”,气贯长虹、锋芒毕露,竭力地去磕他的刀刃。而三刃一经碰触,又是“哐当”的一声轰天巨响,再一次一连串儿的电光簇闪,火花四溅。 龙髯客在半空当中,同样也是一个倒悬翻滚,落地之后,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一连退了三大步,方才卸去了这一碰撞的余力,平衡站稳。 “杜老前辈武功精妙、斧法如神,实在令晚辈高山仰止,输得心服、口服。” 而这一退之下,双方输赢即判,高低立现。龙髯客含笑收刀入鞘,恭恭敬敬地拱手说道。 “龙少侠过谦了——对于龙少侠的超凡武功和兰馨品格,杜某也是同样钦佩得很哪,呵呵呵!” 杜壮晓得他是在故意相让,以便在众人的面前保住自己的声誉,心中既慰且愧,急忙含笑还礼道。彼此客套语毕,两个人更是互视友好一笑,双双抱着拳,退出了圈儿外,各自分别落座。 “好!精彩,精彩呀!!” 李益见了,则欣悦不尽地鼓掌大赞道:“两位的武功,俱为上乘之技,只是龙贤侄和杜兄相比,显见是功力稍逊了一筹,尚欠磨练哪!哈哈哈哈。” “不料这小子的武功,居然如此地精纯,算张若行那只老乌龟眼睛雪亮,没敢和他动手。” 那五阴魔王却冷眼瞧出了端倪,心中颇为不愉道。 ———分———割———线——— “国公大人,老夫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您能开恩答应,忍痛割爱才是啊!” 不久时近亥时之末,酒宴撤散已毕,那五阴魔王单独留下,对着李益如此施礼觍笑道。 ——注:亥时之末,即北京时间十一点。 “呵呵呵,大师但讲无妨——” 那李益还以为,是他看中了自己的什么名贵物件儿,便呵呵一笑道:“但凡是本公所有,定会让大师如愿以偿。” “多谢国公大人的美意。” 五阴魔王双手合十地嘿然笑道:“那老夫就坦率直言了——老夫是想和你,讨要走一个美貂蝉去。” “哎呀!这必定,指的是那柯芙蓉了。” 李益的心里,立时了然如镜道:“李忠那个老奴才,放着那么多的闲人不用,却偏要把她推出来招惹是非。倘若果真是如他所愿的话,未免有些可惜了。”如此想着,就一捋胡须,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啊!这有何难呢——但不知,大师看上的,是哪一位俏佳人儿啊?” “就是今晚站在我身边儿的一名,美貌的小丫头:十五、六岁年纪,颦笑含春,云鬓雪腮的那一个。” 五阴魔王咧嘴一笑,色迷迷说道。 “哦?怎么,却偏偏是她呀~......” 李益这才“恍然大悟”地“无奈”说道:“大师有所不知:此女之名,唤作柯芙蓉,乃是鄙府之内,唯一的一名良籍短工,比不得那些个家养的奴婢,本公是万万无权,将她随手转送与人的。不过,既然是大师有意眷顾,毕竟也是她的福分。本公这就命人去召她回来,当面问问清楚,只要她本人情愿,本公自是乐得成人之美,彼此皆大欢喜。”暗想只要柯芙蓉执意不肯,谅你也不好意思在我卫国公府内,动手抢人。 “柯姑娘,李忠可曾将这件事情,对你讲清楚了没有哇?” 柯芙蓉很快就被李忠再次召唤了回来,李益高声询问她道。 “是,国公大人,芙蓉俱已知晓了。” 柯芙蓉慢慢地低下头去,面无表情道。 “柯姑娘,兹事体大,你可得仔细地考虑明白了!” 李益犹还怕她,一时违心地屈从了,便煞费苦心地婉言提醒她道:“你乃自由良籍之身,非是那些贱奴可比,但凡是你本人不愿,别说五阴大师,即便是本公,亦不敢强勉于你。” “好哇李益,你这不是明里牵线,暗中拆台吗?!哼,我呸!!” 五阴魔王坐在一旁听得哑然一怔,心中咬牙切齿道:“本大师,又岂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且等夜深之后,我就把她迷晕带走,瞧你彼时,能耐我何!” “启禀国公大人,芙蓉思量已毕,情愿拜入这位五阴大师的门下,习武、学艺。” 孰料柯芙蓉竟蓦地抬起头来,朗声说道。 “好、太好了!!那老夫,就多谢国公大人的成全,明天一早儿,带着她返回岭南去了。” 五阴魔王顿时乐不可支地拍手笑道。 “大师客气了——” 李益自觉已经仁至义尽地瞟了柯芙蓉一眼,微微笑道:“此乃贵师徒缘分所至,水到渠成,本公又岂敢居功呢?恭喜,恭喜二位了!” 柯芙蓉则一言不发地退出了厅外,用双手捂住了脸庞,疾步朝着司衣库的方向,含泪飞奔而去。 “柯姑娘,请留步!” 李忠急忙随后追上了她,厉声责备她道:“柯姑娘,这半年多来,咱们国公府,好歹也是辛辛苦苦地收留了你一场,如许的恩德,你就这么淡漠以报,连一个小小的‘谢’字,对我们国公大人都不屑一提,一转身,就这么不辞而别了吗?!” “哼、哼!!” 柯芙蓉闻言,猛的冲着他,狠狠地斜瞪了一眼,撇嘴冷哼了数声后,径自扬长而去了。 “呀!这个小女子,眼神如此地凶神恶煞,好生的邪气呀!” 李忠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浑身寒意森森道:“她走了,原本便是最好!全儿就可以,踏踏实实地安稳度日了——欣儿此计,果然奏效。” 第22章 缘法 “啊——,我的天哪,我的天哪!!......” 柯芙蓉就像是一阵风儿似的,趔趔趄趄地跑回了司衣库,一头扑倒在矮榻上,这才骤然间,捶胸顿足地号啕痛哭了起来:她又怎么可能,会当真心甘情愿地,堕落至歪门邪道儿呢?然而李全和欣儿,近来一直对她左右夹攻、步步紧逼,自己眼见难以善了;而眼前惟一的出路,便是投入到五阴魔王的麾下,设法练成绝世的武功,他日方能鱼跃龙门,破茧成蝶,不再动辄委委屈屈、低三下四地受制于人。至于岭南此行,未来是喜是忧、是福是祸,当此水深火热之际,谁还能管得了那么多呢?! 第二天清晨,柯芙蓉离开司衣库,坐着马车,前往外院客居,与五阴魔王师徒会和。 “哈哈哈哈哈!” “哼,臭丫头,你且别得意得太早,咱们山长水远,日后,有缘再见!!” 途经“石榴别院”时,柯芙蓉偶然听见里面,隐隐传来了阿梨和独孤远峰师徒俩,无忧无虑的笑语之声,不由得怒火攻心地暗自发狠道。 —分———割——线—— 那独孤远峰因深知爱徒阿梨,聪颖非凡,记忆力极佳,其资质,远远地超出了其他的孩童,所以,特地跳过了《仓颉篇》、《千字文》和《凡将篇》等,粗浅的启蒙文字,直接取来,诸如《南北朝小品》、《诗经》、《论语》、《孟子》、《道德经》、《周易全书》等,各种曲妙、玄奥的书籍,由最朴实易懂的《南北朝小品》伊始,为她分门别类、逐字逐句地,一一咏读、解释。 阿梨坐在南窗之下,耳闻目视,用心领悟,起初的几天,只觉得字字生疏,艰涩难懂,听得十分吃力,每一段、每一句,都需得独孤远峰鞭辟入里地详加剖解,方能大致明白。但十几天过后,便即渐入了佳境,停止琐碎的发问,稍加思索,便可自行领会,一时间满怀欢喜、神彩飞扬,颇得其趣。 “......性多俭吝,恶衣粗食,亦常无肉,止有韭茹韭菹。” 独孤远峰见状,甚感欣慰,继续抑扬顿挫地诵读念道:“崇客李元佑语人云‘李令公一食十八种。’人问其故,‘二九(韭)一十八。’......”读到此等异常的滑稽之处,师徒二人,又一齐忍俊不禁地和往常一样,纵声大笑了起来道:“哈哈哈哈哈!” ——注:文中的此段,为北魏散文家杨炫之的小品文,《高阳王雍》的末尾几句,大意是说,陈留侯李崇生性吝啬、爱财如命,饮食特别地节俭,平时只吃炒韭菜和腌韭菜,这两种下饭的菜肴。他家的食客李元佑,对别人宣称道:“李崇一顿饭,要吃十八个菜。”人们问都有什么菜,李元佑便搞笑地答道:“二九(韭)一十八。” 每天的午饭过后不久,独孤远峰就紧接着教引阿梨盘膝瞑目,打坐调息,修练内功心法 “太上功”。 这“太上功”,乃是青山派的独门内功心法,其深浅程度不一,统共分为九层,由低到高,章法迥异,层层递进,累累至顶;其特异之处在于,前三层的基础心法,修练起来极难、极慢,每一层都须要习练者,至少花费五年以上的刻苦研磨,方能参悟出个中的精妙;但打从第四层开始,便就“繁复化简易,呼吸亦为功”,达到了“我不练功功练我,人不练功功自练”的,“功由心生,我在功在,人功合一”阶段,大道如砥,返璞归真,再无具体的条条框框约束,只需自然调息,便可按照自身的悟性高低,逐级地提升内力,直到臻达至第九层的无尚境界。 最令独孤远峰惊喜的是,阿梨福祸相依,机缘巧合,在幼年时期,曾经吃下的那枚异果“太岁”,原本就有自生内力、不练而成的神奇功效,天然暗合了,“太上功”前三层所苦苦追寻的微妙玄机,故此轻轻松松、毫不费力,打一开始,就直接达到了第四层的神妙心法,因此,要比其他的凡俗之辈,省却了二、三十年的艰难历程。 待到月挂柳梢、万籁俱寂,于朗朗的夜空之下,独孤远峰又开始教导阿梨,舒展、活动开来筋骨,习练外家的刚猛功夫,先是从扎马步、击沙袋、站桩,这三样儿入门的基础动作练起,其次,是闪、转、腾、挪的中等身形步法,继而,才一步步提升至拳脚搏击、擒拿对招儿等等,高难系数的外家格斗之术,一连三月,天天如此,日日无休,夜夜不辍。 ——分——割———线—— 这天的近午时分,李丹凤派遣沐云姐妹俩,跑来再次有请阿梨,去往“蔷薇苑”叙话。阿梨的心中惦念着小黑子的音讯,是以禀明了师父之后,便匆匆忙忙地赶了过去。 “阿梨姐姐,我实在是对不起你——我答应过你的那件事情,终究还是没有办成。” 然而见面之时,李丹凤却是垂头丧气道:“那长风客栈的人说,小黑子哥哥已经失踪了半年有余,下落不明;我爹爹虽然命人问过那些小二,都说他泰半是逃走了,但是据闻,小黑子哥哥他家人俱亡,从前是被他寡居的继母,在改嫁之前出卖为奴的,早已是孤苦无依。是以,眼下能够逃向何方,谁也难以猜想。我爹爹也曾派出了许多的人手,四处打探了很久,可仍旧是毫无消息,只怕是......再也找不到他了,唉!” “唉!!!没想到,他的身世竟然比我更苦,生存的环境,也更为恶劣。” 阿梨越听越是难过,不禁痛心疾首道:“他一定是在客栈,实在熬不下去了,又想不到,我能这么快地与他团聚,所以,才不得不逃出了虎口,孤身一人流浪在外,另寻一线生机的。” “都怪我!!阿梨姐姐,如果我早知道你这么喜欢他,我就应该把他一起买进府里才是。” 李丹凤又是内疚、又是懊恼地,跺脚惋惜道:“那个小黑子也是,怎么光顾着替你开口,唯独不提他自己呢?!” “嗐,他那个人哪,乃是这天底下,最为嘴硬心软之人了——回想当初,他一定是生怕你连买我都难,不想太为难了你,更加担心,会连累着我都走不了。” 阿梨黯然一笑,强忍着伤怀,反过来安慰她道:“好了,不碍事的,丹凤妹妹,你别难过了。其实,这样也好,昨日我刚刚偷看了几眼,摆在师父案头上的《易经》,正如里面的《遁卦第三十三.九四》所云:‘好遁,君子吉,小人否’。以他的聪明机智和仁义善良,想来不管身处在何地,都能生机盎然、蒸蒸日上地,闯出属于他自己的一片天地,无论如何,也总比困在长风客栈里舒心。” ——那《易经.遁卦》里的“遁”字,本是韬光隐晦,不露锋芒的意思,但阿梨年幼无知,又不曾得到独孤远峰的指点,因此,把它误解成了“逃走”之意。 “欸,阿梨姐姐,这个《已经.布拉布拉.布拉》的,是一本儿什么菩萨娘娘经啊,鬼才能听得懂呢!你今天说话,怎么如此地古怪呀?!” 李丹凤挠头困惑道。 “是《易经》,不是‘已经’!” 阿梨哭笑不得地解释了一句后,又点头沉吟道:“嗯,想来这逃走之念,在那日之前他就早有计划,是以,才会在临别的时候儿,特意和我定下了十年之约。既是如此,那我就只需依约静候即可。好在九年的光阴,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过是弹指之间罢了。别说是九年,就是十九、二十九年,甚至是一生一世、三生三世,我独孤阿梨,都一样等得。” “好啊,既然你喜欢等,那就等好了,我陪着你呀,一起等!!” 李丹凤这才放下心来地,笑嘻嘻说道:“哦,对了,阿梨姐姐,我一直都在纳闷儿,那无名夫子,为何偏要赐你姓‘独孤’这么奇怪的姓氏呢?姓李、姓武、姓公孙,不都比它好听得多吗?!” “哦,许是我师父,唯恐我身处在国公府邸这样的锦绣富贵乡,时间久了,会日益骄奢放逸,不思进取,忘记了根本,” 阿梨遵从着师命,难以直言告知李丹凤,这“独孤”二字,乃是他的本姓,只得含笑托词道:“故此,才特以‘独孤’二字警醒于我,好让我日夜牢记着出身,勿纵勿忘,奋发进取,自强、自立吧!” “哎呀!阿梨姐姐,无名夫子就是待你过于严苛了,也亏得是你,才忍耐得住!” 李丹凤不疑有它地,大发感慨道:“好在我那个挂名儿的师父没有这么多事儿,不然哪,我宁可和那个小黑子一样,索性逃走算了!” ——分———割———线——— 八月下旬的一天上午,独孤远峰照例在书房之内,为阿梨颂解《诗经》,当读到《小雅.四月》,这一篇章当中的“秋日凄凄,百卉俱腓”此句时,恰逢一阵凛凛的秋风,临窗吹来,顿觉凉意盈怀而满室萧瑟,转目瞧见阿梨,同样也是一副没精打采的萎靡之态,便索性抛下了书卷,带领着阿梨,来到了庭院之内,散步消遣。 由于此时乃是仲秋的季节,树上的石榴花,大多已经凋零殆尽,只剩下廖廖的数朵,夹杂在繁枝密叶当中,脉脉地散发幽香,摇曳生姿。独孤远峰举目凝视着它们,自顾含情追忆,沉思不语。 “阿梨呀,一连好多天了,你都一直这么蔫头耷脑、闷闷不乐的,是有什么心事吗?” 过了良久、良久,一群大雁从遥远的天际,摆阵列队飞过,振翅一齐奔向南方,发出了“嘎、嘎、嘎”的长鸣之声。独孤远峰这才被其惊醒回神,缓缓地转过头来,温言询问她道。 “启禀师父:弟子最近半个月以来,每逢习练外功之际,总是笨手笨脚、力不能及的,感觉很是疲惫。” 阿梨甚为苦恼地拱手说道:“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我天资愚钝,不配习武......” “诶~,乱讲!” 独孤远峰怫然不悦地打断了她,严词训斥道:“你这才习练了几天哪,就想借故半途而废了吗?不就是遇到了,一点点挫折吗?须知自古至今,凡是武林豪杰,又有哪一个人,没有经过数十载的摸爬滚打、勤修苦练呢?真是胸无大志,不堪雕琢!” “是,师父,弟子知错了!往后,再也不敢这么没有出息了!” 阿梨涨红着脸颊,深感羞愧道。 “嗯......,阿梨呀,‘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句话的含意,你可还记得吗?” 独孤远峰见状,便稍微地缓和了一些道。 “是,弟子记得。” 阿梨俯首呐呐说道。 “嗯,你记得便好。” 独孤远峰颔首注视着她,和煦而又语重心长道:“然则,古人亦云:‘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你数月以来,也的确是习练得过于紧张,失于调养了。不妨暂且歇息上两天,去和李丹凤,好好儿地放松、放松。另外,还有一条儿:你现今既然已经能够通晓文理、明辨是非了,那么,往后的晨读,就尽管自行研修,若有不解之处,再来问我;且在保证合理进度的前提之下,大可随意地去游览各处的花园儿,由此,也可以陶冶情怀,松散筋骨。” “是,弟子遵命——多谢师父开恩,多谢师父开恩!” 那阿梨任凭着素日再怎么崇武好学,却终归只是一个志向未明的小小少年,一听此言,立马儿便笑逐颜开、眉飞色舞地作揖不迭道。 “咦,阿梨的这一笑,怎么和师姐的年少之际,如此的神采仿佛、形貌相近呢?!” 独孤远峰眼见着阿梨此状,心内竟是“忽悠”的一下儿道。随即,就又悄然地自嘲笑道:“嗐!独孤远峰,你当真已经是,痴、傻成疯了!阿梨虽则一向乖巧可爱,但如何能与师姐的美貌相提并论呢?!这只是一时的错觉罢了。” 独孤远峰念及至此,一时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情思翻涌、渴念无极,不由得胸腔訇然震鸣,“嗬——嗬——嗬——”地长啸一声,抟摇直上,拔身跃起,从树顶上摘下了一朵,飞火流霞、娇艳欲滴、盛开怒放的石榴花来,轻轻佩戴在了她的鬓角儿一侧,点头微笑道:“嗯,果然俏皮了许多——去吧!” 第23章 大鸟 阿梨兴高采烈地走出了院门儿,一溜烟儿径直奔向了“蔷薇苑”——孰料,刚刚转过了两条街巷,耳后与背部之间的“哑门”、“肩井”、“督俞”、“灵台”等几处,通利、宁神的要穴,便猝觉一麻,连中数指,稀里糊涂地被人裹挟到了腋窝儿之下,蓦然失去了踪迹。 这位潜伏在暗处,突然出手偷袭阿梨的神秘之人,身手甚是了得,轻功尤佳,拎着阿梨,先是拐弯抹角儿、左曲右折地疾速狂奔穿行,忽而又立地拔高了数丈,纵身腾空飞越,接连超越过了两堵宽阔的院墙。 “诶,大胡子快看,天上有只大鸟儿!!” 阿梨仰面蜷曲在此人的腋下,于模模糊糊当中,只听身后有一个小女孩儿,在锐声尖叫道。 “丹凤妹妹,这不是大鸟儿,是我呀!” 阿梨听清那是李丹凤的声音,便不假思索地张口欲回道。怎奈“哑门穴”被点,喉咙堵塞,有口难言。 ——分———割———线——— “憩风苑”小筑的前院儿。 自从李丹凤在李益的授意之下,不情不愿地,向那双刀婆婆行过了拜师大礼后,双刀婆婆就命其大弟子龙髯客代为履行师责,每天在第一进的前院儿空地上,露天演练开课,传授给她,一些最基本的武功根底。 那李丹凤起初瞧见龙髯客,容貌凶猛异常,身材粗壮、健硕,倒还心存了几分的畏惧,也曾规规矩矩、似模似样儿地,习练了十几、二十天,只可惜,就好像是芭蕉树上垒鸟巢——难经风雨,好景不长:不久之后,李丹凤便很快摸透了他的和善脾性,立刻就恢复了顽劣的旧态。“师兄”两个字,是绝对不肯称呼的,高兴时节,便唤他一声“大胡子”,稍微不耐烦了,竟是一口一个“矮冬瓜”、“臭冬瓜”地,叫个不停。 而龙髯客那边儿,却也并不以此为忤,任是李丹凤怎么喊他,都脸上笑呵呵地满口答应着,压根儿就没有一点儿做大师兄的威严,哪儿还能拘束得住这个刁钻古怪的小魔头,认真练武呢?就只是在一天天地玩闹对付着,教给她一些花拳绣腿罢了。 “欸~,凤儿乖,莫要任性胡来。你才刚刚练武不到半年,还是等几年再拿刀舞剑的好,否则,只会弄伤了自己。” 方才,李丹凤正在撒娇耍赖、扯袖发嗲地死缠着龙髯客,教给自己使用兵器。那龙髯客深知其中的利害,便反手擒住了她的两只胳膊,软语劝阻她道。 “但是我哥哥对我说,阿梨姐姐她虽然比我晚学了几天,可拳脚儿上的功夫,却是比我厉害得多了。” 李丹凤小脸儿一沉,撅嘴不愉道:“所以说啊,我在这个月底之前,一定得抢到她的头里习练兵器,这才不至于丢脸嘛!大胡子,你废话少说,快点儿教给我吗!!!” “凤儿,你既然不愿意痛下苦功,扎扎实实地打好根基,那就算是习练了兵器,也只是花架子而已,一旦真打实斗起来,仍旧还是比不过人家的。” 龙髯客微微地耸了耸肩膀,很是不以为然地放开了她,从实而论道。 “哼,我不依,我不依嘛!” 李丹凤却是混不讲理地大耍无赖道:“哼、哼!臭冬瓜、矮冬瓜,你以为你不肯教我,我自己,就练不成了吗?”紧接着,就一转身跑到了兵器架前,随手指向一条挂在顶端的牛皮长鞭,趾高气昂道:“臭冬瓜,你快点儿把这个取下来给我!我瞧着呀,这里头就数它看起来,最为简单易练了。” “哼,江湖有言:‘月刀、年剑、一辈子的鞭’——鞭子虽然在外观上平淡无奇,拿着,也是轻巧、灵便,但事实上,却是最考究功底的。” 龙髯客的心中,却是听得暗暗偷笑道:“这个小丫头,这么轻狂傲慢,不知天高地厚的,总得狠狠地吃上一次苦头,才能记住教训。”于是,默默无语地走上前去,取下长鞭,交给了她。 李丹凤左手掐腰儿,右手持鞭,昂首挺胸,得意洋洋地瞟了他一眼,意即:“哼,死了张屠户,不吃连毛猪!没有你龙髯客来教我,我一样能练成,绝世的鞭法!你就尽等着,给我叫好儿吧你!!!”遂一抖手腕儿,相当帅气潇洒地,把那条长鞭挥了出去。 但瞧那条长鞭的鞭梢儿,“呼”的一声,朝天横斜飞起,“啪”的一下儿,脆生生地打到了墙檐儿之上,紧跟着,又“咻”的一声,呼啸着反弹而回,直奔她的左手肘弯之处,迅疾缠来。 李丹凤看得两眼发直,只吓得“嗷”的一嗓子,骇然撒手后撤,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那条陡然间失去了掌控的长鞭,兀自还“呜呜”携风地脱缰飞去,轰然摔落在一只水缸之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哈哈哈哈哈......” 龙髯客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了起来道。 那李丹凤于如此的惊窘之下,顿时恼羞成怒,冲过去拾起鞭子,甩手便狠狠地抽向了他——哪晓得那条混蛋的鞭子,压根儿就不肯听从这位大小姐的使唤,不攻其敌,反攻其主,在半途当中掉转回头儿,一圈儿又一圈儿地,把她的细嫩脖颈,给缠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凤儿啊,这俗语说得好:‘听人劝,吃饱饭。’你现在总算明白了,凡事都要量力而行了吧?瞧瞧,这还得亏是这条鞭子没安倒刺,不然的话,你早就血肉模糊,性命堪虞了。” 龙髯客见状,赶忙扑上前去,帮助呼吸不畅、两眼翻白的李丹凤,卸下了长鞭,疼惜不已地苦口婆心道。 “哎呀!!大胡子,疼、疼!我好疼啊!” 李丹凤用双手捂住了,被勒得青一道儿、紫一道儿的小脖子,哭哭啼啼地,不住咧嘴喊疼;龙髯客便把她搀扶到了一旁坐下,为她擦干泪痕、涂抹药油,连声安慰她道:“好啦,凤儿乖,不要再哭啦!一点点小伤而已,明天就会消肿儿了!” “大胡子,我本来是想打你的,怎么,你不生气吗?!” 李丹凤的心中大为触动,一逗、一逗地抽泣着,追问他道。 “傻凤儿——你把自己伤成了这样儿,我才生气呢!” 龙髯客和蔼地笑了笑,摇头叹息道:“唉,罢了,既然你这么喜欢鞭子,非得练习不可,那师兄就去专门儿定制一条长柄的短鞭,省得你以后,再笨手笨脚地伤到了自己。” “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谢谢师兄!” 李丹凤听了,不禁破涕为笑地鼓掌欢呼道。随即,就扑进他的怀里,在他的脸颊之上,“啵”地猛亲了一口道:“大胡子,你待我真好!!” 虽然李丹凤此际年纪尚幼,可龙髯客,却依然被她亲的是面红耳赤、浑身一僵,正欲不着痕迹地缓缓推开她,她却已经“嗖”的一下儿,松开了双臂,手指着头顶,锐声尖叫道:“诶,大胡子快看,天上有只大鸟儿!!” “师父说我在入门之时,年纪太大,根骨发育已成,本门有一些高等的功夫,注定是习练不得了——比如眼前的这种轻功,便为其中之一。唉,好不令人遗憾哪!” 龙髯客昂首望见一抹宽大的黑影,正自两人的头顶之上,如烟似雾地一掠飞驰而过,认出那正是他们的恩师双刀婆婆,而并非是什么“大鸟儿”;不由得心底愀然不乐,遐思怅惘道。 ——分———割———线—— 且道那双刀婆婆,夹挟着阿梨,跳墙跃入了“憩风苑”的二进内院儿,进屋关门后,便将她放下站稳,解开了穴道。 “老婆婆,请问您为何要无缘无故地,挟持小女子来到此地呢?” 阿梨连忙定了定心神,十分警惕地施礼询问道。 “嘁......” 那双刀婆婆针对着“小女子”这三个字,嗤鼻嘲讽一笑,方欲启齿答言,便转眼瞧见了阿梨发际所戴的那朵石榴花儿,立时就怒气冲冲地一把薅了过去,扔在地上,抬脚碾得粉碎。 “诶?老婆婆,你为何要踩我的花儿啊?!” 阿梨素知她的恩师独孤远峰,平生极其地钟爱石榴花,不仅在其结苞怒放的日子里,天天观赏、怜惜入骨,就算是对待那些枯萎的落花儿,亦会一一地拾起,妥为掩埋。此刻见那双刀婆婆竟是这般地当面践踏,禁不住万分的火大,手握着双拳,忿忿质问她道。 “哼,什么破烂儿东西,也值得如此地宝贝?!一个是这样儿,两个是这样儿,三个、四个的,还是这样儿!” 双刀婆婆却是一甩袍袖,森然不愉道:“本婆婆却偏爱一棵棵地砍倒、踩碎,你们能奈我何呢?!哼!” “老婆婆,花既已毁,神仙难复,我独孤阿梨除了徒唤惋惜之外,还能如何呢?” 阿梨便抱拳在怀,朗声说道:“只是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纵然是微小脆弱,也自有着它的灵性与哀苦,请您往后,千万莫要再荼毒、败坏。”言毕,转身就走道:“告辞了!” “好啊,你竟敢对着我,这么说三道四、指手画脚的,真是好大的胆子啊,哈哈哈!!” 双刀婆婆先是听得、看得,一愣一愣的,随后,便两眼望天地仰面大笑着,身形一晃,挡在了她的面前道:“独孤阿梨,你今天除非是当场打倒了我,否则,休想离开这里!” “嗨!” 阿梨毫不犹豫,“嗨”地大喝了一声,右手肩、肘、腕三点骤连一线,齐挺齐平,力发五成,拔拳直击那双刀婆婆的丹田之处。 “哼,微末之技,亦敢用强?!” 双刀婆婆则对于她的进攻,甚是不屑一顾,直接闭上了眼睛,摇头哂笑道。伸出左手的食、拇二指,漫然迎上,随意地捏住了她的拳头,微微一抖,就“咔”的一声轻响,将她的整条右臂卸了下来。 “独臂女侠小阿梨,还不快快跪倒,向我磕头求饶吗?!” 双刀婆婆半启双目,侧首斜睨着她,嘲弄地嘻笑说道:“不然的话,我就任由你变成终身残疾女侠,绝不替你接上手臂。” 阿梨却是咬牙发狠不语,提足十成的功力,一往无前地左拳续出。 “无臂女侠小阿梨,你还是乖乖儿地磕头求饶吧!” 那双刀婆婆显然是在有意地戏耍于她,又如法儿炮制地卸下了她的左臂,言笑晏晏道。 “本大女侠偏不低头、偏不求饶,宁愿终生残疾,你也一样莫可奈何!” 阿梨只疼得汗如雨下,面色青紫,但仍旧毫不示弱道。说着,又是纵身飞起一脚,陡然横踢了过去。 “啧、啧、啧,你这小娃娃的这股子狠劲儿,倒和老婆子颇为投缘。” 双刀婆婆见状,反而咂舌不已地呵呵笑赞道。当下不闪、不避,任由她狠狠地踢了自己一脚,和颜悦色道:“不求便不求,何苦这么拼命呢?”随后,便飞快地出手,帮她瞬间接回了双臂,客客气气地躬身致歉道:“敬请孤独女侠大人大量,莫以为怪,老妇多有得罪了。” “婆婆言重了——晚辈年幼位卑,哪里担当得起。” 阿梨大感意外地急忙还礼答道。接着,就佯装活动两只受伤的臂膀,趁机偷眼打量了那双刀婆婆的面具一番,之前的反感心理一扫而光,心中颇为好奇道:“不知这位婆婆的真实面目,究竟如何呢?啊,对了,她既自称是‘双刀婆婆’,那为何腰间却只是佩戴了一柄长刀呢??” “瞧瞧,这满头的青丝啊,都成了什么样子了?!” 双刀婆婆便将她拉到了内室的梳妆台前,让她对镜端坐着,拿起了一把木梳道。说着,就动手解开了,阿梨自己随便绾起来的两只毛毛躁躁的发髻,轻轻地用梳子,帮她重新地理顺、绾好。 “多谢婆婆。” 阿梨此番乃是自打记事以来,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女性长辈这般温柔细致的照顾,心底大为触动,忍不住眼圈儿发红,鼻梁酸楚地低声称谢道。 第24章 投缘 “好孩子,不必客气,这些,都是我应当做的......” 而双刀婆婆那边儿,竟也是同样地伤怀感叹道。言毕,略微顿了一顿,忍不住又嗓音哽咽道:“其实啊,十五年前,婆婆也曾经有过一名独生的爱女,要不是甫一出世,便就不幸活活儿地冻死了,今天,也应该是一个亭亭玉立、顾盼生姿的妙龄女子了......” “从婆婆她星星点点的白发来看,她的年纪,至少也得有五、六十岁了——那她为什么,一直到了四十多岁的时候儿,才生下了唯一的一个孩子呢?还有啊,她的丈夫为什么,也没能保护好孩子呢?” 阿梨默然听着她的悲情讲述,内心很是替她感到难过,只是苦于嘴笨,急切之间,竟然找不到一句恰当的话语来安慰她,同时,也暗自疑惑道。 “小阿梨,你今年几岁啦?” 双刀婆婆含泪说到此处,面色戚然地缄默了片刻后,又强打起精神,随意地问道。 “也是十五岁了。” 阿梨刚想这么据实以答,但临到嘴边儿,却又猛然想起了师父往日的叮嘱,慌忙改口道:“......九岁。” “哦?我看不象。” 双刀婆婆如此地摇头置疑着,便伸过来右手,细细摸遍了,她身前、身后的颈、胸、腰、骶、尾五部二十八节椎骨,很是疑惑不解道:“阿梨呀,无论是从神态、风范,和骨骼的发育来看,你都断然不止这个年纪。况且,你体内功力充沛、真气盈盈,这都决非是九岁的孩子,所能天然具备的——再不然,你从前是有过什么奇遇不成?” ——注:人体的椎骨,在幼年时期有32至34块儿,但随着年龄的慢慢增长,其中的5块儿骶椎,会逐渐地融合为一体,尾椎合成1块儿尾骨。所以,成年人最终就只有26块儿椎骨。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阿梨甚是心虚地,急忙摆手否认道。继而,又转身正视着双刀婆婆,相当诚恳地,把这一项儿圆谎的责任,推卸到了它的始作俑者——独孤远峰的身上道:“阿梨当真没有撒谎,婆婆若是不信,就尽管去问我的师父好了。” “行、行、行,九岁就九岁,没有就没有,我才懒得去问那个,谁、谁、谁呢!” 孰料双刀婆婆一听见这个,就立马儿目光闪烁地放过了这个话题,又转茬儿说道:“小阿梨,你近来一直卧不安枕、食不甘味的,似乎烦恼得很哪,这是什么缘故啊?”不待她答,更自顾往下续道:“噢~,是了——半个多月以前,你师父开始教你习练,你们青山派的基础技艺:‘如意功’——它奉柔、固、灵、硬、猛、巧六法为总诀,集内功、轻功和拳脚儿功夫于一体,内外兼修、攻守相宜,是一种上乘的搏击斗术,因其使用者身姿俊逸,潇洒舒畅、气定神闲,故而,才会被冠之以‘如意功’一名——但你练上去,却是那么地笨手笨脚、愁眉苦脸,哪里还有半点儿它的本来面目呢?” 双刀婆婆侃侃言毕,就地跃身连踢了三下儿,向她举例说道:“比如这招儿‘连中三元’,不过是跃起后,循环往复地连踢三脚,压根儿就没有什么繁难之处。然则,你使完之后,神态痛苦、气喘如牛,连站都站不稳当,就好像是连挨了别人三脚的一般,好不狼狈。” “呀!婆婆,你又没有在墙外偷窥,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呢?!” 阿梨在惭愧、冒汗之余,惊讶更甚道。 “咳、咳......还有那招儿‘只手擎天’,理应是左手斜指朝上,右手反转过去,和右脚的脚尖儿反向轻触,左腿绷直,身体微倾——” 双刀婆婆毫不搭理她的话茬儿,咳了一咳,继续往下数落她道:“请问,你又是如何做的呢?其形态弯腰曲背,状似提鞋、摇摇欲坠,成何体统啊?!” “最为可气的,乃是‘戏剪龙尾’一式,你本应虚勾左脚、交踏右足,将整个儿的身体左转半圈儿之后,再借助于双腿之力,将对方的下肢纠结制服,顺势绞扭摔出。偏偏你每次才刚使到一半儿,便先把自己给绊倒了。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呀!” “是,婆婆,都怪我资质愚钝,蠢不可及,所以才......” 阿梨只听得惭怍万分、坐如针毡道。 “胡说!” 双刀婆婆拍桌儿怒喝道:“你骨骼精奇,根基扎实,实乃为难得一见的习武之材——要不是你师父那个糟老头子,不懂得金玉有异、因材施教,耽搁了你,你怎么能如此地差劲儿呢?我闭着眼睛教你,都比他强!你放心,但凡是经过我的点拨,你很快就能一日千里,突飞猛进了!” “婆婆此言差矣!” 阿梨怫然不悦地起身说道:“这都是阿梨自身的缺陷所致,和我师父他老人家,没有丝毫的干系。婆婆的好意,请恕阿梨消受不起!” “以阿梨目前的状况来看,分明,乃是由于内力过强而肢体灵活不足所致,理应改从轻功练起,方为上上之策,而她的师父,却是不明此理。” 双刀婆婆闻言暗忖道:“既然她不肯听从,那我就只有以退为进,连蒙带骗了。”于是,就微微一笑道:“好吧,那咱们就不谈武功,且论其余——阿梨呀,你随身侍奉师父,又岂可不精通女红之务呢?我以后啊,就只教给你一些针黹方面的功夫,这总行了吧?” “是,多谢婆婆的提携之恩。晚辈诚惶诚恐、感激不尽,定当竭力修行。” 因为缺乏女性长辈的教导,在针黹女红方面,的确一窍儿不通的阿梨,深觉此话言之有理,便甚为感激地屈膝施礼道。 “好!阿梨呀,这里一共是二十八根银针,以及相同数量的线团儿,你要瞧仔细了。” 双刀婆婆微微点了点头,指向摆放在床头桌儿上的一堆银针、黑线道。随即,就一边急速地穿针引线,一边同时弹指发针,顷刻之间,便已将所有的银针纫完丝线、悉数抛出,纷纷刺向了搁置在窗前的一台,淡紫色的绢布绣架。 双刀婆婆全部发出针线后,紧跟着,就飞身纵跳,越过空中的银针而临窗站定,左手斜举着绣架,但闻“嗤”的一声微响,那二十八根针线,便恰好一齐穿过了绢布;右臂则挥舞袖风,击得那些针线立时掉头回转,“嗤”的又一声微响,再一次地一齐反穿过了绢布,射向原本的来时之路。 只见那双刀婆婆放下绣架,魅影轻晃,翕乎之间,就又追到了银针之前,袍袖一挥,针线再度复回。如此,整个儿人倏东倏西、倏南倏北,袖风激荡,针飞线舞,操纵得这二十八根针线,犹如通了神灵一般地霍来霍往,快若迅雷,疾赛闪电——更奇的是,就在这一下下儿的“嗤”、“嗤”微响声中,那数目如此之多的针线,居然,还能够做到针针独立、线线分明,于来来往往的穿插途中,并不相互纠缠、紊乱打结,只看得阿梨目眩神迷、矫舌难下,惊羡丛生。 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双刀婆婆业已收针断线,并将淡紫色的绢布成品取下了绣架,分别裁剪为左、右半截儿,并排悬挂在东墙之上。 阿梨便微微地揉了揉眼睛,昂首凝神观赏——原来那双刀婆婆的绣品,并非是什么亭台楼阁、花鸟鱼虫,又或者是美人儿、侍女之类的图案,而是一句精巧、工整的对联条幅。其上联儿绣道:“恨把多情人错付”;下联儿书云:“恐将壮志腹空存”。其行楷的字体隽永劲挺、飘洒疏朗,紫底凸显黑字,煞是触目警醒。 “婆婆的武家仙技,神乎其神,直令晚辈高山仰止,只怕终身都将望尘而莫及呀!” 阿梨不禁击掌相赞,由衷地敬佩言道。 “欸~~,小阿梨,这有什么难的呢?不过就是矫捷灵动和沉稳、柔和协调并济,另外再加上,思学共举、持之以恒罢了。” 双刀婆婆却很是不以为然地,摆手一笑道:“打从明天开始,你每天头午,来我这里一、两个时辰,咱们先从单根针线练起,逐渐再加到两根、五根、十根,天长日久的,慢慢儿也就会了。” 双刀婆婆如此言毕,接着又语气一转,肃容叮嘱她道:“小阿梨,婆婆生性孤僻,喜欢独处,你每天往来之际,必须保证行踪隐秘,不许让任何人发觉此事,包括你的师父,无名夫子。” “是,多谢婆婆,阿梨遵命。” 阿梨施礼应道。 “嗯......我这院子呢,是整个内宅最僻静的角落,除了偶尔有士兵巡逻走过,再无人迹过往。” 双刀婆婆瞧了一眼窗棱的日影,便走进院子里,指着东墙上的一副铁爪软索道:“你每天头午过来的时候儿,就从这里出入好了。软索你自己携带着,等一旬过后,再交还与我。” “啊?!婆婆,那......一旬之后,我又该如何进来呢?” 阿梨讶然问道,说着,眼睛便下意识地,逡巡了一遍墙根儿。 “看什么?!我这里没有狗洞!瞧你那一副,没有出息的样子!” 双刀婆婆勃然大怒道:“一旬过后,你要是还不能自己跳进、跳出的话,从此不来也罢,省得给我丢人!” “是,婆婆,晚辈惭愧。” 阿梨羞红着脸,讪讪说道。 “嗯。好了,时候儿不早了,你先赶紧回去吃饭,省得你师父那个糟......老夫子心中生疑。以后每天头午,咱们就在这里,不见不散。” 双刀婆婆白了她一眼,粗声大气道。 “是,婆婆,明天头午见,晚辈告辞。” 阿梨奉命从墙上爬了出去,收起了软索,正快步走向“石榴别院”,迎面恰巧儿与那手提着药篮,行色匆匆的李明德不期而遇。 “咿,小阿梨,这大中午的,你这是去哪里呀?我听说丹凤在练功的时候,受了点儿轻伤,正要去探望她呢,来,你也和我一起去吧。” 李明德喜出望外地止步笑道,并扭头儿吩咐身后的李墨道:“李墨,你去夫子那里禀报一声,就说独孤姑娘被丹凤小姐留下了,请夫子今天独自用膳,不必等她了。” “是,公子。” 李墨答应着去了。而李明德则一面说着,一面就笑嘻嘻地伸出手来,想要一如既往地牵住阿梨。 “是,公子,您先请。” 谁知阿梨却是身影一晃,迅速地退避到了三尺开外,施礼说道。然后,这才款款地走上前来,接过了他手中的药篮,站到了李墨的位置上,默然静候着。 “唉!阿梨她只是投师了四、五个月,但言谈举止间,便已远非原先的那种稚嫩之相,难怪不肯和我,再象从前一样的亲近。” 李明德怀着万分的惊愕和失落,讪讪地缩回了手臂,重新审视了她一番,领先怏怏独行,心中竟是说不出的酸涩、难过道。 ——分———割———线——— 从此之后,阿梨每日黎明即起,总是先在自己的卧房之内,悄然地读书、习字,直到晓中时分,这才假装刚刚起床,照例开门洗漱、洒扫庭院;辰初陪同着独孤远峰吃完了早饭,便以陶冶情怀的游园之名,偷偷地跑去双刀婆婆那里,一呆,就是一整头午。 ——注:黎明、晓中时分、辰初,分别为北京时间的凌晨三点至五点、清晨六点、早晨七点。 那独孤远峰对此情形,起初颇觉不悦,但经过定期地考问她的功课后,却并没有觉察出有什么不尽人意的地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有多加干涉。 “嗯,阿梨这孩子,果然牢记了我的教诲,循序渐进,颇有成效,真是孺子可教也!” 短短一个月的时光转瞬即过,而其结果,也的确如双刀婆婆事先所声明的那样儿,阿梨练功时的表现,茅塞顿开、判若两人。尤其是习练完“如意功”后,再习练青山派的独门轻功,“扶摇功”之际,独孤远峰发现她,居然是点一知十、不学自通,不由得身心舒畅,老怀大慰道。 第25章 奇剑 “阿梨呀,现今你根基稳固、身法灵活,依照进度考量,足以习练兵器了。” 此后不到十几天的功夫,阿梨便即融会贯通,轻功小有所成。这天夜晚,独孤远峰便在灯下,取出了一支,“卐”字形符号衬五彩祥云浮雕的,黑色犀牛皮带鞘儿长剑,态度庄重道:“来,你先仔细地瞧瞧,我手里的这支长剑,与寻常的宝剑有何不同。” 独孤远峰语毕,就除去了剑鞘儿,将内中的长剑,递向她道:“双手拿住了:这把剑的份量,着实不轻。” “是,师父。” 阿梨遂依言伸出双手来捧接长剑,剑体才一入手,双臂便立觉“忽悠”的一沉,如若不是独孤远峰事先有所提醒,便险些失手,砸到了自己的脚面。 但见这支长剑的剑身挺直古朴,剑柄弯翘成钩,质地奇特、非钢非铁,也不晓得是用的什么方外金属所造,触感冰冰凉凉,寒气袭人,纵使是催发内力去试图烘暖它,也是没有半点儿的改变;通体黑黑黝黝,毫无光泽,即便是举到灯火的明亮处,也不折射光线;并且用手敲上去,似击空洞、悄无声息,就连一丝丝的震动和反应都没有,十分地怪异、奇特。另外,还有一则:此剑剑柄和剑身的材质完全一致,两段连接之处,完完整整、浑然一体,毫无后天衔接的痕迹;而其剑身,更要比一般的长剑,稍短九分、稍宽一分、稍厚两分,可是重量,却足以抵得上几十根长剑的总和。 “阿梨呀,这把长度为,二尺、九寸、九分的长剑,名唤‘天雨剑’,要说起它的材质来,倒是颇有一点儿来历——” 独孤远峰负手而立,悠然讲述道:“那是在开元一十八年的正月二十八日子时,我因故连夜离开了山门,正形单影只地站立在青山脚下,仓惶不知何往,忽瞧星空的远际,一阵天雨缤纷、华采大作,其中的一颗陨石,更是从中急坠而下,落在了我的面前。” ——注:开元,唐玄宗年号儿;开元一十八年,即公元730年。 “我赶忙拾起了这块儿长条形状,黑黝黝、沉甸甸的天石,由衷爱怜,突发奇想,想要把它冶炼为咱们青山派的镇山宝剑。于是,就特意携带着它,去拜访了春秋神工干将、莫邪夫妇的后代:天下第一铸剑师,凌霄夫人滕凌霄(凌霄花)。” “那凌霄夫人依照行规,预先收下了五十两黄金为定,但经过了上千次的淬火锻打,却始终无法将它完全熔化。最后,不得不顺应其本体的天然物理,另辟蹊径,采取了首创的冶炼、雕刻之法,整整耗费了,十一年零十一个月又十一天的漫长时光,这才得以大功告成。” “但可惜,这支得来不易的‘天雨剑’,因被其材质的形状所限,其剑柄的把握处,状若瓜蒂儿一般,弯弯曲曲、狭小玲珑,惟有窈窕女子的手指方可掌握,非为师所能使用。是以,不得不将它闲置多年,宝器蒙尘。而今天,为师终于又能把它的独特剑法传授给你,也总算是可以不负一番天工鬼斧的造化,物尽其用了。” 第26章 相会 九年后。天宝十三年,东都洛阳。 ——注:天宝,唐玄宗年号;天宝十三年,即公元754年。 农历的十月十二日这一天,洛阳官府循例张灯结彩、广设凉棚,隆重地举办庙会,以庆祝立冬大节。整个儿洛阳城内,直至城外北郊山腰儿处的“慈观寺”,到处敲锣打鼓、人声鼎沸,冠带云集,热闹非凡。 ——注:立冬与立春、立夏、立秋合称四立,在中国的古代,是十分重要的节日。 就在熙熙攘攘的游客当中,有一对儿形象怪异的主仆,分外地引人瞩目: 其主人,乃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蓝衣青年公子,气质敦厚,相貌平平,身材肥胖偏矮,穿着简单、粗陋; 而那名仆人,则比他略微地年长了几岁,挺拔健硕,衣饰精美,仪表堂堂、踌躇自负,满脸的精干模样儿,虽作奴仆的装扮,却比他主人看起来,要体面得多了。 这对儿在感觉上颠倒错乱的主仆,跟随着攒动的人流,一路上溜溜达达、兜兜转转地,挤出了北面的城门,缓步走向“慈观寺”。 而那位公子在途中不停地东张西望、左顾右盼,满脸的欢颜,十分畅快。瞧他的神色,显然乃是初次游逛庙会的外地游客,且是平日里出门儿较少,眼界不宽,无论看到了什么,都觉得相当地新奇、有趣儿。 他们主仆二人正自自在在地走着,却猛听身后,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动,不断地有人高声叫骂道: “哟!好小砸,出门儿没带眼睛啊,死拱乱撞什么?!” “哎呦,小混蛋!踩死你爷爷的脚了!” “你个没教养的东西,这是要急着找死去吗?!” ...... ...... “阿财,这是出了什么事啊?” 那位公子便回头张望道。其谈吐间,北方的口音甚浓,貌似是渤海国都督府一带的人士。 ——注:渤海国都督府,即现如今的吉林省长春市附近。 “小三子,这五十钱的赌金哪,我是赢定啦,你跑不过我的!” 那奴仆阿财尚且未明状况,就只见一名,年仅十五、六岁的清秀皂帽小厮(碧桃花),已从摩肩接踵当中,横冲直撞地飞奔而来,一边麻溜儿地跑着,一边还时不时地扭头儿嚷嚷道。 彼时大唐祸乱未起,国强民富、物价平稳,即便是在东、西两京这样的繁华都市内,平民百姓也只需花费大约二十七、八枚铜钱,便能买到一斗米粮,又或者是粗麻半匹——随着经济的繁荣,与十年之前相比,全国的物价,也略有小幅的上涨。这名清秀少年和他同行的玩伴,赌注五十“巨资”,对于一介少年来说,真可以算作是豪华大赌了,难怪他会如此地拼命。 ——注:一斗等于现在的三十斤。折合物价后,当时的五十文钱,约等于现在的一百五、六十元人民币。 但瞧这名少年,逾缝钻隙,蹿若狡兔,转瞬便闯到了那位公子的身边,不料恰逢此际,鞋底一滑,顷刻之间,便要摔倒。 “诶哟!——这位小兄弟,你可千万别再顽皮了!” 那位公子慌忙伸手将其扶稳,和风细雨地劝告他道:“今天可是庙会之期,城内、城外,到处皆是女眷,万一被你冲撞到了,岂不罪过呢?!” “我呸!好个滴溜儿啰嗦的蠢货大舅子!” 谁知这名少年竟然毫不领情,一翻白眼儿地,用力甩开了他的手臂,撇嘴不屑道:“这人堆儿里,又没有你同母异父的二妹妹,你着的哪门子急呀?别挡着路啊,小爷儿我要是输了,任凭你用几个私生的妹子,也赔我不起!”如此清清脆脆、噼里啪啦地一口气说完,便急匆匆地跑开了。 “哈!还好,还好!!得亏我朱振宇,乃是数代单传的独子,别说是私生妹子,就连嫡亲的姐姐都没有一个,要不然哪,还真是让他讨尽了便宜。” 那位公子被他顶得一愣、一愣的,十分愕然地额手苦笑道。 “混账小杂种!嘴巴这么不干不净的,瞧我追上了,怎么收拾你!” 阿财则怒骂不已地指点着他的背影消失处,作势欲追道。 “嗳~,罢了!阿财,你和一个孩子,有什么可计较的!” 而朱振宇那边儿,却颇不以为然地摆手说道。 “是,公子。” 那阿财立马儿便停下脚来,满脸赔笑地举起了拇指,恭维他道:“这到底呀,还是咱们公子大人、大量,不是小人所能望其项背的。” “去!狗奴才,一边儿呆着去!本公子啊,可不吃你这一套儿。” 朱振宇先是撇嘴不屑道,接着便顿了一顿,侧过脸来,慷慨说道:“阿财呀,你的这件儿棉袍,已经穿了......小十天了吧?看起来半新不旧、没精打采的——明天我就让裁缝重新给你做一套,绣花儿、镶边儿的丝棉衣裳,好好儿地暖和暖和!” “哎!多谢公子打赏!” 阿财正中下怀地躬身赔笑道。 “这位公子,请留步。” 他们主仆二人如此说说笑笑的,才刚往前走了几步,便忽见一位红衣少女自北而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冲着朱振宇抱拳施礼道。 朱振宇依言止步,迎面瞧了过去: 但见这位少女,大约十七、八岁的芳龄,头上梳着汉式的飞仙发髻,外着一件火红色的大氅,内穿一套雪白的衣裙,其个头儿不高、不矮,居中适宜,神色不卑、不亢,从容稳重;身材纤细、苗条,于行走之间,挺拔隽秀、丰姿绰约,颇有韵致。 “呀!好一个神彩奕奕,令人心动的女子啊!” 朱振宇的心中,不由得暗自喝彩道。更不禁再继续偷眼,细观了一番: 就瞧这位少女,眉清目秀,容貌奇特,虽然其五官并不十分的出挑——眼睛过大、睫毛过长,鼻不悬胆、唇非樱桃、齿非编贝,额窄且高、颐厚颌宽、皮肤微黄。但,不知怎的,却偏偏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傲骨、灵韵,飘逸脱俗,无与伦比。只见她粉黛未施,妆束简朴,通身除了左、右两只,滴水琉璃的垂链儿耳坠之外,再无别饰,却自具一股典雅华贵、不怒亦威的雍容气度,直令人顾盼心仪,一见难忘。 “请问公子,这块儿玉坠,是您的物件儿吗?” 朱振宇正自痴痴迷迷地呆望不已,那少女业已举起了一小块儿羊脂玉坠儿,客客气气地询问他道。其声音异常的低柔平和,娓娓动听。 “诶呀,真是人美,手也美呀!” 朱振宇低下头去,未看玉坠儿,先瞧玉手,见之娇小玲珑、十指细长,纤若削葱,嫩胜柔荑,心中又是一阵儿,不由自主地大赞、特赞道。继而,才心不在焉地接过去玉坠儿,瞧了一眼:果然是自己的。便一连深作了两揖,满口称谢道:“的确是鄙人的贴身之物,不知何故,竟然掉了出去。多谢姑娘好心送还与我,多谢了!!” “公子不必多礼。” 那少女屈膝还礼道:“只是象这种贵重的物品,还须谨慎地收好为宜——既然失物已经完璧归赵,那小女子便......” “啊!原来姑娘不止人美、手美,就连声音,都是如此的百啭千啼呀!” 朱振宇却只顾着一脸陶醉之相地,搭讪她道:“敢问姑娘,尊姓芳名,今年芳龄几何呀?” “尊驾失仪了!——你、我萍水相逢,何必多此一问呢?!告辞!” 那少女见他的言行举止,竟是如此的孟浪失礼,便一改先前的温文之态,冷冷说道。随即,便拂袖掉头而去了。 “咦?阿财,这明明正聊得热乎着呢,她怎么,就突然走了呢?!” 朱振宇呆呆地目送其影,满头雾水、一脸不解道。说着,不待阿财回话,便又自顾摇头惋惜道:“唉!这位姑娘啊,红氅白衣、俊美飘逸,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这脾气呀,略微大了一点儿!唉!” ——分———割——线——— 阿梨早在几天之前,就和李丹凤事先约定好了,今天要和她一同前往“慈观寺”拜佛求签儿,故而一大早就收拾停当了,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两刻钟,来到了“憩风苑”小筑,想要在一进院儿内,等候着她——孰料,却见“憩风苑”的外门紧锁,龙髯客并不在其中。 “咿,这个时间,龙少侠怎么会不在呢?别是婆婆有事,命他出去了吧?” 阿梨见状,心中就有一些牵挂了起来,便急忙跳墙进入了内院儿,叩门请安道:“婆婆,阿梨前来向您请安了!请问婆婆,一切可好?” “嗯,进来吧——” 那双刀婆婆正在内室当中盘膝打坐,于是便如此闻声相召,待阿梨入内之后,仍然纹丝不动地双目微阖道:“我当然一切都好。但你自从察觉出,我名为传授女红,实则暗传武功之后,便再也不肯天天过来,只是初一、十五才过来一次向我请安,怎么今天却破例了呢?” “哦,也没什么,只是晚辈今天和丹凤妹妹约定好了,要在此会合,一同逛庙会去的,就顺便儿过来,问候一声。” 阿梨见她果然无事,便深施一礼,抿嘴一笑道。 “可是......李丹凤和龙髯客两个人,不是从昨天上午起,便就郊游打猎去了,几天之后方回的吗?” 双刀婆婆却是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诧异地说道:“怎么,她不曾命人,知会你一声吗?” “噢,可能是她一时忘记了吧。如此,那我不去也就是了。” 阿梨无奈笑道。 “为什么不去?!就连那李丹凤都知道,要经常地出门儿走动、走动,开开眼界,就你整天地窝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双刀婆婆狠狠地一瞪阿梨,没好声气地训斥她道:“赶紧给我出去!再若不走,小心我一脚踢你出去!” “是,婆婆,晚辈遵命——” 阿梨见状,只得无可奈何地俯首领命道:“那我这就先行告退了。” “慢着!” 双刀婆婆一面这么说着,一面便从卧榻之上收功起身,走近前来,轻轻地捻了捻她的衣袖,嗔目不悦道:“瞧瞧,这都什么天气了,你还穿得这么单薄!”说着,就从衣柜里头翻出来了一件儿,显然是早有准备的火红大氅,披上了她的肩膀。 “是,多谢婆婆。” 阿梨虽然实际上并不怕冷,并且平日里最是喜白而厌红,但还是不敢辩驳地拱手谢道。 “来,阿梨——” 双刀婆婆先是替她整理好了衣带,复又命她坐在梳妆台前,用银针亲手为她扎出了两只耳孔,戴上了一对儿琉璃耳坠儿道:“这女孩子家的妆扮哪,虽说是不宜一味地浓妆艳抹、珠环翠绕,但也不可过于素淡了。这对耳坠儿啊,是我特意为你选购的仿古式样,你且瞧瞧,喜不喜欢哪?” “喜欢,喜欢极了!!多谢婆婆恩赐。” 阿梨十分新奇地对着铜镜,仔细一瞧:就只见这对耳坠儿的两条悠长的垂链,乃是选用上佳的白银,环环相扣地紧密打制而成,其尾端犹还连接着两颗,一模一样、小小巧巧的琉璃水滴,整体淡雅别致,甚为引人瞩目;尤其是那两颗透明无色的琉璃水滴,如同海之精魄、月之泪珠一般地润莹洁净,不由得回眸羞涩一笑,颔首答道。 “嗐,咱们之间,又何须客气呢?” 双刀婆婆略一停顿道:“只是......希望你踏上街头之后,莫要把我素日的规劝,都忘得一干二净才是啊!” “晚辈不敢,婆婆言重了。” 阿梨听了,连忙正身施礼道。 “嗯,这人心离奇,世道古怪,天下的男子,又端方中正者少,偏狭淫邪者居多,但凡是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活得,就要比别人艰难了一些,何况,是你这样儿的人才呢——只要你稍稍活泼、爱笑了些许,那些男子,便少不得以为你是在钟情于他,对他示好,因此就想入非非地纠缠不休。可等你表明了态度,他又会恼羞成怒,因爱生恨,诋毁你轻浮、浪荡,更别提其他的女子,会对你生出的嫉恨了。” 双刀婆婆点了点头,似是有感而发道:“所以,倒不如一开始便就孤傲冷清、疾言厉色,来得清净。” “是,晚辈明白。” 阿梨恭恭敬敬地颔首答应着,又半侧着身子,从铜镜之内,很不习惯地观望了一眼自己道:“可是......婆婆,我大唐的女子,不是向来都不得钻打耳孔、佩戴耳饰的吗?!......” “诶~,你、我巾帼之辈,又何须理会,那些个陈规陋俗呢?!咱们自己,率意而活即可!——好了,去吧!” 双刀婆婆不以为意地,挥手驱赶她道。 第27章 少年 “阿梨,你回来啦?我等你很久了。” 阿梨才刚从“憩风苑”的内院儿后墙,绕回到了她的来时之路,那一直伫立在此处,等候已久的李明德,便一个箭步迈上前来,殷殷勤勤地招呼她道。言毕,又含笑打量了一番她的新衣饰,面露赞美之色地微微作了一个揖,很是正式地,问候她道:“独孤姑娘,立冬节安,大吉、大利!” “独孤姑娘,立冬节安。” 李明德现如今的小厮李诚,也紧跟着恭恭敬敬地,对她施礼问候道。 “公子节安、李诚节安——” 阿梨回礼说道:“请问公子在此久候,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阿梨呀,你既然是从这个方向过来的,那应该是在‘憩风苑’,扑了一个空吧?” 李明德 “呵呵”一笑地,拱手致歉道:“都怪我晚来了一步,害得你白跑了一趟,真是抱歉地很。” “公子言重了。” 阿梨颔首说道。 “嗐,还不是丹凤那个丫头,自己顽劣贪玩儿,昨天上午,非得缠着龙世兄,带着她撒欢儿、打猎去了,可又怕你责备她的失信之举,所以,就将此项重任,托付给了我。” 就听李明德,满怀歉意地继续道出详情道。说着,便摆手侧身笑道:“阿梨姑娘,请!” “不敢有劳公子相陪,阿梨自行前往即可。” 阿梨颇感诧异地,连忙施礼回绝道。 “诶呀,独孤姑娘!咱们丹凤小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如若公子今天没有陪你,等她回来,那公子还能有清静日子过吗?!就连小人,也是别想脱罪了!” 李诚不待李明德搭话儿,便急忙作揖打躬地赔笑着,央求她道:“好独孤姑娘,您就只当作是可怜、可怜小人,饶了小人这条狗命吧!” “这......” 阿梨听了,情知李诚所讲的句句属实,正自犹豫不决间,又听李明德淡然一笑道:“是啊,阿梨,你就搭救、搭救我和李诚吧!况且,我今日本来也是要到‘慈观寺’,为亡妻母女俩祈愿、祝福的,你大可不必想得太多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公子,您先请。” 阿梨被逼无奈,只得含笑施礼道。 “嗯,好~!咱们两个人啊,一起走!” 李明德轻轻地点了点头,扫视了一眼打远处路过,朝着这里探头探脑,窃窃私语的几名丫环、婆子,意味深长地抿嘴一笑道:“李诚,驾车!” “是,公子!” 李诚连忙答应着,将停在拐角儿处的,李益平时所用的马车赶了过来,心内偷笑道:“果然还是丹凤小姐她,算无遗策、筹备周全哪!” ——原来自打九年之前,李明德的结发妻子李武氏,因早产血崩而亡,所诞下的女婴也夭折而去,那李明德便一直鳏居未娶,只是常年在慈观寺的内殿后堂,供奉着两盏永明灯,定时、定节地前去烧香祝祷。其妹李丹凤长年冷眼旁观着,查觉出他对阿梨恋慕已久、情有独钟,就常常想方设法儿地暗中帮忙,企盼可以潜移默化、顺理成章地,把她的阿梨姐姐变作“阿梨嫂嫂”。 ——分——割——线—— “公子,前面就是‘天香毕罗’店了,要不要小人现在就过去,买上几只啊?” 李诚驾着马车,在繁闹的街市上忽然停下车来,回头儿高声问道。 ——注:毕罗,是一种以面为皮、内有馅料儿,经过蒸制或者烤制而成的胡人食品。据史书记载,唐代的长安,有许多胡人经营的毕罗店,深受广大食客们的喜爱,就连人们会客,也都非常流行在毕罗店内相聚而坐。 “罢了!这哪儿是停车的地方啊?还不如我自己,亲自去买。” 李明德掀开了窗帘儿,如此言毕后,又转过身来,向阿梨赔笑解释道:“阿梨呀,这家天香毕罗店,平日里就只有猪肝、羊肝之类的毕罗,唯独庙会的日子,才会做出一百只的蟹黄毕罗,售完即止。如若是回头儿再买呀,恐怕就售罄了。你晓得,我娘她最爱此物,而咱们府内做的,却总是不如这家儿的合她口味。要不然,你和李诚,先到前面的小巷等我可好?” “那......咱们还是一起去吧,公子。” 阿梨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双刀婆婆也是喜食此物的,便连忙和李明德一同下车道:“我也顺便儿买上两斤,孝敬师长。” “哦?原来无名夫子,也是喜好此物的同道中人哪,呵呵呵。” 李明德便挥手示意李诚,驾车先去小巷等着,自己则用身体和手臂护卫着阿梨,在摩肩擦踵的人群当中穿行着,含笑说道。 “如今咱们大唐上、下,又有谁人,不想尝个新鲜呢?” 阿梨因不便对他详加解释,就这么似是而非地,含混说道:“我听说,就连当今的圣上都未能免俗,也曾拿此物,飨宴过群臣、百官呢!” “嗯,不错......所以,这股子胡风啊,便越发地席卷上下,大行其道了。而我等大唐子民,尚且还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哇!” 李明德面色黯然地,轻声叹息道。 “请公子恕罪——” 阿梨听了,立时如遭当头棒喝的一般,猛的停下脚步来,肃然说道:“阿梨忽然觉得,我的师长,从此不会再碰触此物了。公子您请自便,阿梨且在此处等候即可。” “不,阿梨,你说错了——” 李明德在一怔之下,也是马上心领神会,面带着惭怍和敬重之色地停下脚来,摆手、施礼道:“该当领罪的,是我李明德才对。咱们二人,这就回头是岸吧,请。” 但等到两个人来到前面的街巷时,那李诚,却早已是连人带车地踪迹全无了:当然了,这也同样是李丹凤的计划中事。 “唉!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奴才!也不知道是把马车,赶去哪儿了。” 李明德陪着阿梨,稍作“等待”之后,便抱歉地提议说道:“阿梨呀,要不,咱们就别在这儿白等了,还是走着去吧。他若是找不到咱们,自会先行回府的。” “嗯,也好,反正今天驾车出行,本来就有所不便。” 阿梨看着身边拥挤的人群,毫无知觉地点头赞同道。 随后的一路之上,李明德数次比比划划、指指点点的,试图引导着阿梨,和他一同谈天、说笑,但怎奈阿梨,却还是一如往常地遵循着双刀婆婆的教导,冰冷以待,不假辞色。而李明德也并不因此气馁,依旧欣欣然地陪伴在她的左右。 就在阿梨和李明德二人,刚刚离开了城北的关卡,意欲走向郊野的小山之际,却突有一名,青衣皂帽、短靴窄裤的清秀少年,陡然间从阿梨的身后一蹿而过,连蹦带跳、急三火四地,跑到前面去了。阿梨若非是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会武之人,便险些躲避不及,被他给绊倒了。 “走,阿梨,咱们跟着他,瞧瞧去。” 李明德到底是比阿梨年长了四岁,又时常需得出门办理府中的公务,远比她的阅历要丰厚得多了,审量此人,显然是一名习武多年的练家子弟,并非是寻常之辈,心中顿起疑云道。 而阿梨经过了他这么一点,也是立刻察觉出了几分不妥,和他想到了同处。二人内力齐发,蓦地里加快了步伐,不动声色地悄悄尾随着那名少年,但等着捉贼拿赃。 只可惜他们二人追踪多时,就只见那少年满大街地狼奔豕突,不断地和游客发生碰撞、口角儿纠缠,却并没有出现不轨之举,不禁面面相觑,大感纳罕。 “看来,是我猜错了——或许,他真的不是小偷儿?” 李明德自谓老马失蹄地,摇头苦笑道。 “不,公子,我瞧此人身法儿灵便,功夫绝妙,应该不屑于做那等,顺手牵羊、鸡零狗碎儿的小贼。然则他这么古怪行事,内中必有蹊跷。咱们且别忙着做出定论,不妨看看再说。” 阿梨则坚持说道。 孰料她的话音才落,那名少年,便业已趁着朱振宇好心搀扶他的机会,探手拽掉了朱振宇的贴身玉坠儿,悄无声息地揣进了自家的袖兜儿之内,随后,佯怒嘲骂着,不胜得意地溜走了。 “欸,这,不就来了吗?!” 李明德和阿梨不由得互视一叹,含笑说道。当下更不迟疑地,疾速追了过去。 未几远离官道的大路,追至荒僻的小径时,李明德和阿梨身摇影动,快速超越,齐头并肩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少年猝然间打了个愣怔,倏尔膝盖一晃,拔腿便欲绕行。阿梨衣袂飘飘、后发先至,瞬间又直幢幢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少年显然是做贼心虚,压根儿不敢向她质问相询,只是慌忙脚底下抹油,转身就逃。李明德便从另一边儿,严严实实地堵住了他的退路。 “兄台~,借路则个~~。” 那少年见十分的不是由头儿,遂向李明德有如女子献媚一般地娇俏一笑,含情脉脉地拱手说道。 李明德见他冲着自己,如此秋波流转、笑意盈盈的,竟是赫然携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蛊惑与挑逗之意,不禁浑身的鸡皮丛生,恶心得缄默不语。 “小兄弟,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呢?我劝尊驾,即刻便将赃物,原封不动地奉还给失主,莫教我们公子为难;否则的话,我们就只好把你扭送去官府,依律处置了。” 阿梨站在那少年的背后,尚且不明就里,只是见李明德一言不发,便替李明德训诫他道。 “嘁,没那么便宜!” 那少年见李明德人品端正方古,自己色诱未遂,于是一计不成,又施一计,樱唇斜撇、星眸乱转地抖臂拍掌道。如此上半截身子,做尽了花样儿,转移视线;腿上却是趁机偷偷运力,冷不丁地飞起了一脚,疯狂直踢李明德的右腿而来:他历经数番的鬓影交换和无形的过招,已然辨别知晓,自己万万不是阿梨的对手;而李明德则武功平平,根基较差,且又有疾患在身,分明是二者之间的软柿子——故此,一开战就一下子瞄准了他的残缺之处猛攻。 “公子小心!!” 阿梨因为和李明德间距得太远,来不及援手施救,便连忙甚是惊慌地扬声示警道。 “好小子,年纪轻轻的,这么阴损无德!” 眼瞧着李明德的右脚脚跟儿软塌塌的,根本无法躲闪,只能硬挨上这一脚;却不料他微微一笑,漫语叱骂了那少年一句后,右脚忽的用力一撑,“噌”的一下儿,跃高了数尺,从从容容地躲过了此劫。 “诶呀!我怎么给忘了,公子本来就是在装瘸的,真是好生糊涂哇!” 这一下儿,不仅那少年大出意外,就连阿梨这里,亦是不免连呼上当地暗自莞尔一笑道。 李明德瞧见了她如此的情态,不禁得意万分,更加生出了卖弄之心,遂抖擞起精神,再接再厉地越发施展出了,“搏斗十八术”的第七式:“猎鹰捕羊”,两只手如钩、如钳地,一齐抓向那少年的左、右双腕,以期博得她的更多赞赏。 但那少年,于突变当中,仍旧不慌不忙、镇定如恒,任随着他轻轻易易地,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双腕后,这才就势用力反拧,紧紧地拿捏住了他的两侧“脉门”要穴,嗓音尖锐地大喝了一声道:“去!”同时膀头高举,猛然发力,将他整个人向天抡起,“噗哧”的一下儿,狠狠摔向阿梨的身畔,并借此机会,冲着一旁的丛树深处,象兔子一般地斜蹿而去。 阿梨目睹此状,连忙伸手欲接李明德;李明德却自是不愿消受此等恩泽,于是躲开了她的双臂不就,在半空之中一个鹞子翻身,硬挺坠地,落地之后,又滴溜溜儿地一连打了四个盘旋,这才完全卸掉了那少年的一摔之力,勉强地站稳了脚跟。 阿梨见他平安无事,又岂容那少年如此自在脱身,便提起脚来,就地踢起了一颗,婴儿拳头般大小的鹅卵石,“嗖”的击向那少年腰骶部位的“命门穴”。 那少年听闻背后的风声有异,却根本不屑于转过来身应对,当下左手背负,仅用拇指和食指,轻轻俏俏地拈住了那块儿石头,一捏、一捻,一松、一扬,偌大的一块儿石头,顷刻之间,就土崩瓦解、碎若泥沙,随风飘散而逝了。 第28章 小贼 “好一招儿‘初折新柳’!” 但这么一耽搁,阿梨那边儿,便已是风驰电掣似的,超越而至道:“只可惜,尊驾既然有幸传承了‘观音妙指’这种上乘之术,又何苦自甘堕落到歪门邪道儿里,卑贱、下流如斯呢?” ——原来,平日里阿梨在独孤远峰和双刀婆婆的悉心教导之下,对那江湖之上,各大门派的武功,早是已了若指掌,是以此际,一见便知。 “哼,你这个小女娃娃,既然识得厉害,那还不赶紧地退避三舍、落荒而逃吗?!” 那少年羞愧得面红耳赤,却偏偏是倒驴不倒架儿、烂鸭不烂嘴地挺直了腰杆儿,抢白她道。 “小女子难得见识,倒要领教、领教!” 阿梨便故作郑重地微微一揖,哂笑戏语道。接着,双足分立,摆开了架势,右手背负往后,左手侧掌冲前,双目半睁半阖道:“尊驾,有请了!” “哼,好个猖狂的小女子,那你就接招儿吧!” 那少年的心中,恨极了她如此的小觑自己,便紧咬着牙关,直截了当地发出了,“观音妙指”九九八十一式之中,其攻击力度最强、最猛烈的招数儿:“漫洒甘露”——但见他力引丹田,上盘略倾,双臂一振,两腕皆虚,十根纤细的指尖儿,宛若流水一样地,戳点向了阿梨的“膻中”、“巨阙”、“天突”、“鸠尾”、“曲骨”等要穴、大穴。 “你这无耻的娈童,居然敢这般地行止下作,浮浪、寡礼!” 阿梨原本也是怀着诚意,想要和他堂堂正正地切磋一番,孰料这无赖的竖子,竟然一上来就大模大样、堂而皇之地,向她伸出了揩油咸猪手,禁不住心内又气又惊、又羞又恼地避开了这一招儿,挥手便是“啪”的一记响亮耳光道。 “哎呀!” 那少年慌忙侧首躲闪,却仍然叫阿梨的掌风,隐隐地捎带上了一点儿,其右半边的面颊,立马儿便红彤彤、火辣辣地肿起了一大片——这还得亏是阿梨谨记着师门的训诫,无意伤他性命,仅用出了不足三成的内力。否则,他早已是牙齿尽落而面骨俱碎了。 “好吧,爷爷我认输便是!算你这个小女子,够狠、够歹毒,给你!!” 那少年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了几分委屈和怨怼的神色,似乎是受到了冤枉的一般,一边手抚着痛处,一边含恨取出玉坠儿,悻悻然地抛付给她道。言毕,昂首挺胸地便走。 阿梨伸手接过了玉坠儿,懒得和他继续口舌纠缠,就“唰”的往后挪开了数丈,任凭着他,傲然行进了山林。 “唉,今天若非有阿梨在此督阵相帮,这个无耻的小贼,定然会得手而逃。” 李明德站在一旁,只看得是目瞪口呆、惭怍不已道。心中唯恐阿梨会因此而轻视了自己,便一改往日的佯瘸之态,铿锵有力地几步走近了她,微微地清了清喉咙,一脸肃然道:“阿梨呀,想必你方才,也已经看出来了——其实这么多年来,我是故意装做瘸腿不便的,事实上并无残缺。” “哦。” 阿梨当然丝毫都不感到意外地,淡然点头道。 “可是,阿梨,” 惊愕万分、失落异常的,反倒是李明德自己:“难道你就一点儿都不奇怪,我为什么要装瘸吗??” “启禀公子,那是您自家的私事,我无心探究根底。” 阿梨近年以来,早已在独孤远峰的点拨之下,对此答案洞若观火,只能面无表情地拱手说道。 本来以那李明德的心智,应该不难听出,阿梨为了不触及他的私隐之痛,已经用“自家”二字,委婉含蓄地向他暗示出了真正的答案。但正所谓“关心则乱”,唯因用情至深的缘故,是以李明德,一心只陷入了极度失望的情绪当中,并没有觉察出,她的这一片体贴的心意。 但失望归失望,向来温文如玉的李明德,决不允许自己在阿梨的面前有任何的失仪之举,更别提质问和责备她了。 “嗯,难怪那厮,竟然会如此地动心——这枚龙角鹦鹉玉坠儿,乃为隶属于皇室专用的殷商古物,其质地优良、保存完好,价值连城,奇货可居呀!”” 所以,李明德一如既往、若无其事地,隐藏起了所有的感受,依旧假跛着右足,一颠儿、一颠儿地凑上前去,审视了一番她手中的乳白色玉坠儿,含笑岔开了话题道。 阿梨眼瞧着那枚玉坠儿,雕工拙朴、色泽灰暗,块头儿颇小而又手感硬、重,且表层之上,又有多处的白光沁丝,貌似很是劣等的羊脂玉饰,实在是不甚起眼儿,但想那李明德出身于豪门,自幼便见惯了这些珍希的古玩儿,既然他说如此,那就必定不会有错儿。于是,便请他先行等在此处,自己则手持着玉坠儿,回头找寻失主。 ——分———割———线——— “阿梨呀,你怎么了?” 没过多久,阿梨便带着满脸的不豫之色,愤然归来;李明德见她的神情有异,连忙温声询问她道:“是不是在途中,又出了什么岔子?” “不,没什么,我已经物归原主了——公子,咱们还是进寺烧香去吧。” 阿梨平复了一下儿心情,轻声说道。 ——— 那“慈观寺”大殿正中所供奉的,乃是一尊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南海观世音汉白玉雕像,此雕像右手手持杨柳春枝,作点洒甘露之状,左手轻握净瓶,微微倾向于人间,稳踞莲花宝座,光华盛美,颜容丰润详和,眉目微垂,呈显出慈悲的庄严宝相——这“慈观寺”之名,便由此而来。 进寺之后,那李明德和阿梨一同焚香参拜完毕,就独自前往后殿,为亡妻母女俩,增添香油去了;而阿梨则刻意避开了他,依照着和李丹凤的事先所约,拿起了供案上的签筒,轻轻地摇出了一支竹签儿—— 此是一支上平签儿,其签文的正文诗句,如此写道:“慧地逢因循序智,松缰缓辔毋庸愁。”另外一侧的批字副文,又单独写道:“朝荫夕护,添烦添恼——身处福地不自知”。 “据佛经注解,‘慧’即无间道,又俗称地狱;‘智’为解脱道,又名无碍道——” 阿梨并不情愿找那解签的僧人帮忙,只是反复地吟哦、推敲道:“按这正文的意思来看,倒好像是在喻示着我,终将得成所愿,故而,此时不必忧虑;但为什么又要说,‘添烦、添恼’呢?可见是自相矛盾,不足采信了。” “咿,阿梨呀,你这是请的一支什么上上签儿啊?来,让我也跟着沾沾喜气。” 而李明德的心中因为牵挂着她,匆匆地返回了大殿,笑意盈盈道。 “只是一支平签儿而已,没什么好瞧的——” 阿梨急忙“唰”的一下儿,还签儿入筒,淡然一笑道:“请公子在此稍候,阿梨也进内堂,拜祭一下儿少夫人母女。随后,咱们便该回府了。” “好,我陪着你一起去。阿梨,这边儿请。” 李明德很是遗憾地瞧了一眼签筒,微笑说道。 ——分———割———线—— 再说那朱振宇主仆二人,也同样跟随着滚滚的人流,来到了“慈观寺”的大殿之内,一同瞻拜佛相,焚香、许愿。 “哎呀呀,妙哉,妙哉呀!能够谒见此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天人之姿,我朱振宇今日,真可谓是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但见那朱振宇焚香完毕后,又再次昂起了头,神色痴痴迷迷地,端详了那尊观音像许久、许久,停留在其身前,徘徊流连,赞叹不已道。 朱振宇如此言毕,便情不自禁地“噗通”一声,又一次欣然地跪倒在地,一连磕了七、八个大大的响头,直令那些来来往往的香客们见了,都纷纷为他的虔诚之意,而深为动容、感佩。 “哼,我家的这位公子啊,素来行为怪异,一瞧见美貌的女子就迈不开腿,形同花痴的一般;” 唯独阿财见了,却是心中老大不耐道:“现在居然对着一块儿稍有姿色的大石头,都要迷迷瞪瞪地倾心爱慕,简直就是愚蠢透顶,无可救药!” 朱振宇抽风也似的叩拜完毕,爬起身来,直接打签筒之内,随意地抽取了一支竹签儿,顺手递给了阿财。 “启禀公子,这是一支‘上上签’儿。” 阿财于是接过了竹签儿,就亮儿举着,抑扬顿挫地念道: “正文写的乃是:‘藤蔓互攀结辣缘,明眸一笑谢当时’。另外的副文写道:‘使伊苦恼,尔该苦恼——千般苦尽甘自来’。” “什么‘伊苦恼、我苦恼’的,这也能算是上上签儿吗?那万一我要是抽中了下下签儿,大家伙儿,岂不是都得嘁哩喀嚓地,一块儿见鬼去吗?!哈哈哈!” 朱振宇听了,却不由得“哈”的一声,失笑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呀!” 朱振宇这么调侃语毕,伸过头去,又再仔细地瞧了一眼正文的诗句,好生纳闷儿道:“‘藤蔓互攀结......辣缘’?——咦,这个‘辣缘’,又是什么古怪的缘法儿啊?真是闻所未闻,匪夷所思。嗯,既然是辣作前缀,想必不会是什么销魂的好缘法儿;至于‘明眸一笑’嘛,嘿嘿,本公子今天哪,别说是一笑,就连百笑、千笑,都已经瞧过了。”便毫不在意地将之抛诸于脑后,依旧欢天喜地、两眼放光地,四处欣赏着美人儿、美景,带领着阿财,慢慢地踱出殿堂,离寺下山去了。 就在下山的途中,朱振宇只顾着凝神望向对面的一位,身着坦领襦裙的窈窕淑女(枸杞花),全然没提防到脚下,一不小心便踏漏了一层石阶,如若不是阿财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差一点儿,就得要失足滚落下山崖了。 “嘻嘻嘻......” 那女子瞧得忍俊不禁,手中握着一块儿粉红色的绣花绢帕,掩住了红唇嘻嘻一笑,由数名胡服的侍婢(黑柴胡花、银柴胡花、列当花、淫羊藿花)环绕簇拥着,婀娜多姿地侧肩迤逦而过。 “诶,这俗话儿说得好哇,‘说曹操,曹操到’!” 朱振宇回首张望着,抚掌大乐道:“这可不就是那个,‘明眸一笑’了吗?嘿嘿嘿,妙极,妙极呀!”一转眼间,却又忽的瞧见了那女子的绢帕,就遗失在台阶的一侧,便急忙弯腰拾了起来,想要招手唤她取回——怎奈那女子一行人等,却早已消逝在了人海当中,不见了踪迹。 “‘绮华’,‘绮华’?嗯,好名字、好名字啊!” 朱振宇不胜遗憾地放下了胳膊,先是翘着手指,轻轻地展开来绢帕,认真地瞧了瞧,那绢帕底部的金丝徽记:“绮华”二字,怡然诵读道。继而,又将它缓缓地凑在鼻尖儿,反复地嗅了又嗅道:“嗯,人香、影香,帕更香啊!”这才恋恋不舍地,双手递向阿财道:“喏,阿财,你腿脚儿比我麻利,快点儿帮我追上去,把它还给绮华姑娘。” “你可拉倒吧,公子!!” 阿财却是笼起了双手,拒不相接道:“你看这儿挤得就跟下饺子似的,你让我上哪儿去找哇?!再说了,就这么一块儿破手绢儿,人家多半不要了,我又何必追上去,自讨没趣儿呢?!” ——注:其实饺子在唐朝的中期,尚且还被叫做“偃月式馄饨”,本文为了语言通畅,稍作了一下儿变通。以后许多章节当中的西瓜和包子等物,即唐朝时期的“寒瓜”和“肉馅儿馒头”等,亦然如此,请恕本文的作者,就不一一注释、解释了。 “好你个懒奴才,少在这里借口推辞!怎么,你还追不上一个弱女子吗?废话少说,快去!” 朱振宇一开始面色不愉地嗔怪了他一句后,又稍事沉吟,取出了五百文钱和五十文钱的小额通票飞钱各一张,连同着绢帕一起,交付给他道:“不过呢,你说的也有道理——喏,假如绮华姑娘她不愿意收回旧物,就请她用这五百文钱,重新再买一方吧;至于剩下的呢,便是你的赏钱了——去,别再耽搁得久了!” 第29章 意外 ——注:飞钱,亦称“便换”,正式发行于唐宪宗李纯在位期间,但据传于此之前,民间便早已出现多年,乃为古代的通票货币,相当于现如今的现金支票。 “是,公子!” 阿财见状,便急忙笑容可掬地,一把接过了飞钱和绢帕,乐颠颠儿地转身跑开,心中甚是嗤之以鼻道:“哼,你这个败家子儿,大蠢货!五百文钱哪,都够买上一车的绢帕了——倒是白白地便宜我了!” 阿财刚一脱离了朱振宇的视线范围,就一甩手儿,扔掉了绢帕;接着,又买了几文钱的饴糖和炒葫芦籽儿、水晶糕,站在一处杂耍摊前,一边吃着零食,一边混在人群当中,悠悠闲闲地,白看了两、三刻钟的各色杂技,然后估摸着时候儿差不多了,这才擦了擦嘴巴,意犹未尽地原路返回了。 “阿财,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朱振宇一瞅见他回来,连忙追问他道。 “启禀公子,小人已经办得妥妥当当了——那绢帕和飞钱哪,全都交给她了。” 阿财佯装擦汗地,“呼、呼”喘息道。 “好!好阿财,做得好!” 朱振宇乐得一拍大腿,笑眯眯地称赞他道:“那绮华姑娘她,都说了些什么呢?” “呃......” 阿财眼珠儿乱转地,漫天扯谎道:“那位绮华姑娘啊,不但连声夸赞公子是个大大的好人,而且还说......,还说多谢公子的一片赤诚之心!” “哦?哈哈哈哈哈!” 朱振宇闻言,便背负着双手,微阖着双眼,流露出了一副陶醉的神情来,洋洋得意了许久、许久道。 ——分———割———线——— 朱振宇和阿财雇车返回城内后,便直接奔向了洛阳城内,最有名气的三层酒楼“花雨楼”,享用午餐。方才临近酒楼,就遥遥听闻到,那“花雨楼”的楼前尘嚣阵阵,锣鼓喧天,“呼啦啦”地,招揽过去了数十名的行人围观。 那朱振宇的生性,最是猎奇、贪玩儿,目睹此状,当下连午饭都顾不得吃了,便赶忙下车挤了过去。而阿财只得满腹怨气地跟随在后。 就只见正在那人群当中的空地之处,手舞足蹈、敲锣打鼓的,乃是一对儿陈列刀、枪、剑、戟,架把式卖艺的外地青年男女。 “各位叔叔大爷、婶婶大娘,大哥大姐、小弟小妹,我们夫妻二人今日远道而来,初次拜访洛阳宝地,在此斗胆向诸位班门弄斧,献上一段儿小小的把戏;” 那名男子貌似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高壮孔武,劲装束服,提锤击打着一只破旧的铜锣,绕圈儿行走,口中呦喝道:“列位看官,若是瞧得满意,就请慷慨解囊,赏赐几枚;若是行家里手大驾光临,种种鄙陋之处,还请多多恕罪,多多海涵!” “还请多多恕罪,多多海涵!” 那名女子(栀子花),瞧容颜方才二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量稍矮,体态丰腴,穿着一套翠绿色的软锦缎子夹袄衫裤,长着一张鹅蛋儿脸,皮肤莹润白皙,颇为乖巧讨喜,手中轻轻敲着一面皮鼓,含笑唱和道。 这对儿卖艺的年轻夫妇,爽朗干脆、体魄健美,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尚未抄起家伙演练,便已经洋溢着青春活力无限,十分的悦目畅怀,成功地吸引了不少的路人和食客,陆陆续续地停足围观了过来。 “各位,献丑了!” 这夫妻二人热火朝天地聚拢完了场气,便一同转回到了空地的中间,各自息锣收鼓,并肩站立着,冲围观者们鞠躬深施一礼,高呼一声道。紧接着,便持枪抡戟地,激烈打斗了起来。 那青年拿的是一柄,沉甸甸、亮闪闪的铁杆钢尖儿三叉戟,率先抢发一招儿,看家本领“混水叉鱼”,左腿弯而右腿直,两膀倾斜,力透双臂,三叉戟稳、准、狠、实、通,抖洒着片片的银光,裹挟着嗖嗖的冷风,猛然袭击他妻子的秀颈而至。 那少妇用的则是一根儿,黄杨木柄、白铜枪尖儿的红缨须七尺花枪,不慌不忙、不徐不疾地提枪迎战,泰然回架了一式,亦守亦攻、可进可退的阴柔妙招儿“菟丝网树”,其枪身团花儿旋转,避开了对方锐利的戟尖儿,轻轻纠缠住三叉戟的铁杆中部,左、右虚晃了几匝,卸除掉了对方的力道之后,这才顺势划枪前挑,直捣对方的黄龙老巢,但见铜枪头和钢戟尖儿顿时锋芒相抵,火花儿四溅,“沧、啷、啷”之声大作,两件兵器,高下、胜负难分,霍然反弹分开。 “着!” 那少妇求胜心切,微微地娇叱了一声道,丝毫不容对方稍作休整,手中的红缨枪骁勇挺进,照着对方额头右侧的太阳穴,动若雷霆地狠狠扎了过去:此招儿由来最古,名叫“画龙点睛”。 那青年似是始料未及,吓得有些傻了,木木呆呆地愣在那里,浑然不知躲闪,一直等到枪尖儿寒光刺眼,赫然逼近到了眉峰寸许,这才慌里慌张、哆哆嗦嗦地屈膝避让——就只见那枪尖儿,“嗖”的紧擦着他的发丝,严丝合缝儿地从他的头顶笔直掠过,把他头上所戴的那顶薄毡帽,立时戳得横飞出去了七、八尺远,“啪嗒”的一声,重重落地。 那青年动作极其夸张地拍抚着自己的胸膛,觑眸偷望向妻子,接连揩了好几把的冷汗,一面扮着鬼脸儿,一面单手拖着三叉戟,倒退至丈许开外,一勾脚儿,挑起了毡帽,仍旧戴回了头顶。 “好!好枪法呀!” 众围观者们起初见状危急,俱都情不自禁地为之而惊叫不已,随后又见其场面峰回路转,险相瞬间解除,遂不由得哄然大笑了起来,纷纷喝彩叫道。于是亮闪闪的铜钱,便象雨点儿似的,向那少妇的身边飞去。 而朱振宇此际,自然也不会落于人后,同样将怀内的铜钱,一把接着一把、一串儿接着一串儿地,扔了个干净。 “诶呀,公子!!你只顾着眼前的潇洒,就把所有的钱财挥霍一空,那待一会儿,咱们又该怎么办呀?!” 那阿财站在一旁,瞧得甚是心疼、肉疼道。 “苟(狗)奴才,不得扫兴!” 朱振宇却是一脸的不在乎,含笑叱责他道:“本公子的身上,不是还带着‘飞钱’的吗?等瞧完了热闹啊,你再去兑换上一些就是了。” 其实,方才的那惊险一幕,原本就是那对卖艺的夫妇,平日里惯用的生财妙计,每每施展开来,无不都顺利地博回满堂的红彩;但象朱振宇这么大的手笔,却是第一次遇见。 “喂,贼汉子,帽子戴稳当儿了吗?” 那少妇见状,便手持着花枪,冲着朱振宇这边儿,深深地屈膝一礼,以示诚挚的谢意,然后就转过身去,笑眯眯地举枪戏问她丈夫道。当下照方抓药,风风火火地,又使了一遍“画龙点睛”。 在众人的一片嘻笑和起哄声中,那青年左手捂定了毡帽,掣肘难书、狼狈不堪;右手持戟抵挡,节节失守,节节败北。而那少妇,则是一鼓作气地趁势追击,一个舞花儿携电的“流星奔月”,异常彪悍地,戳向了他的心口窝。 便见那青年负隅顽抗,见招儿拆招儿,先是松开了毡帽,双手握住三叉戟,应付了一个委蛇的招数儿:“拂尘甩”,紧跟着又还击了一式“溪壑捕鲤”,反守为攻,十分凶狠地,向他妻子横扫了过去。 那少妇却显然是十足的胜券在握,反手划枪一挑,劲力非同小可;那青年便急忙知难而退,想要临时撤戟换招儿——孰料恰逢此际,忽然从搏斗圈儿外,冷不丁地飞过来了一枚铜钱,好巧不巧、轻轻俏俏地,狠砸了他的胳膊一下儿。 “哎呦!” 那青年猝不及防,“哎呦”的一声痛呼,手中的三叉戟,便不由自主地一阵乱抖、乱晃,其顶端的长尖儿,竟然稀里糊涂地,勾住了那少妇的前襟衣扣儿,朝着另一畔,豁然地撕扯了开去。 “哎呀!” 这对卖艺的夫妇和众多的围观者,立时都目瞪口呆地惊叫了起来,眼看着那少妇的衣扣紧绷,瞬息即裂,势必难以逃脱掉,当众坦胸露乳、名节尽毁的噩运,说时迟,那时快,仿佛是神差鬼使、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的一般,凌空陡然“呼”地降下了一团,如火如荼的彩霞,严严实实地,罩住了那名少妇。 而那少妇此刻,慌忙如获至宝地紧紧裹住了它,这才辨别得知,这朵火红的“祥云”,其实乃是一件儿,火红色的夹绒大氅。 “诶呀,好、好!万幸、万幸啊!” 众围观者皆都欢欣鼓舞、掌声雷动地,为她深感庆幸道。 “唉,好险啊、好险,多亏有人及时相助!咦,这件儿大氅,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就好像......” 朱振宇也是喟然地长出了一口气,暗自宽慰道。正自思忖间,便见前面不远处的一名耄耋老妪,正在颤颤巍巍、哆哆嗦嗦地往外走来,就连忙为她让出了一条道儿来,恭恭敬敬地施礼呼唤道:“老人家,您请这边儿走!” “好!好一位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少年郎啊!多谢,多谢了!” 那老妪便慢慢地走了过来,面带着慈祥的微笑,抬手一拍他道。于回手之际,仍旧将他的玉坠儿,趁机拈指一拽,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老人家,不必客气。此处人多拥挤,您老人家可千万要当心一些,莫要碰到了才好。” 朱振宇则满脸都是憨傻的彪笑儿,兀自轻声细语道。 “嗯,你这孩子,乖巧、孝顺得很哪!” 那老妪喋喋干笑着,颔首咕哝道:“行、行~,我老人家不和你客气,不和你客气,啊!哈哈哈。” 那老妪如此含混言毕,刚想要笼起手来便溜,却被她身后,突然斜伸过来的另一只小手儿,敏捷地拎住了右手的大拇指,“咔吧”的一下儿,用力一扳,朱振宇的那只玉坠儿,便赫然呈现在了众目之下。 “哎呦!” 那老妪的手指蘧然吃痛,“哎哟”的一声尖叫出声,听其嗓音,好不清脆,分明乃是出自于妙龄少女之口,哪里是什么,行走缓慢、风烛残年的“老妪”之声了? “你这小贼,好大的胆子!拿来吧你!” 阿财眼疾手快地一把抓回了玉坠儿,转头儿呈献给朱振宇道:“公子!” “阿财,不得无礼!” 依然还没有看出端倪的朱振宇,如此喝叱了他一句后,又手持着玉坠儿,诧异地说道:“咦,老人家,这不正是晚辈之物吗?怎么会在您这里呢?”说着,无意间一抬头,正好儿和那只小手儿的主人打了一个照面儿,不禁浑身大大的一震,就好像是被雷电击中了的一样,愣住了。 ——分———割———线—— 阿梨和李明德下山之后,“刚巧”在山脚儿之下,遇见了李诚,便一同坐车,回到了城内。因此际已过了府内开饭的时间,李明德就请阿梨,和他一起到“天雨楼”用饭。 那李明德在“花雨楼”的二楼,提前预定了一张,临街靠窗的亮堂桌位,本来是要请阿梨坐在东面的,怎奈阿梨执意不肯,坚持坐到了西面。李明德于无奈之下,也只得罢了。 两个人的饭菜,才刚吃到了一半儿,就听楼下,传来了一阵阵经久不息的锣鼓之声。李明德便推开了暖窗,和阿梨一同俯瞰究竟,转眼之间,就瞧见了那少妇的危急情形。阿梨便急忙扔下了自己的大氅,助她摆脱了困境。 “栀子,你没受伤吧?都是我不好,你吓坏了吧?” 那青年慌忙甩手撇开了那柄惹出祸端的三叉戟,扑过去,紧紧地搂住了妻子,热泪盈眶地迭声问道——这“栀子”二字,显然是那少妇的闺中小字。 “大成哥,我没事儿——刚才是何方高人相救,你看清楚了没有?” 栀子惊魂未定地,倚靠在他的怀中道。 “虽然没有瞧见,但想必是正在楼上用餐的哪位巾帼英雄。” 大成抬起头来,往楼上打量了几眼道:“咱们应该马上登楼寻访,好好儿地拜谢人家才是。”随后,就将物品存放在楼下,携并着妻子,双双登楼而来。 第30章 重逢 “公子,他们一旦寻了上来,免不了又是一场繁文缛节的拜谢,咱们这顿饭哪,左、右是吃不踏实了,不如,先走为宜——公子,您说呢?” 阿梨从高处远远地望着,料知他们的意向,就急忙搁下了碗筷,十分抱歉地和李明德商议说道。 “嗯,言之有理!” 李明德自是毫无异议地颔首赞同着,起身说道:“哦,对了,阿梨,你没了大氅,出门儿会不会冷呢?不如我先下楼,为你再买一件儿回来,你穿上再走,好吗?” “不必了,公子,你、我都是习武之人,何必畏寒呢?” 阿梨这么说着,才和他一同站起身来,便又往下瞧见了,那朱振宇第二次遭人暗算失窃的情形。 “唉,此人还真是糊涂之极呀!” 阿梨一时气急苦笑道。便只得施展轻功,火速地飞身跃出窗外,将那名“老妪”,人赃并获地当场拿住。 ———分———割———线——— “‘阿雪’姑娘,小小一别,玉体可还安好呀?” 回过神儿来的朱振宇,既惊且喜地凝神注视着阿梨,但见她除去了大氅之后,内中复古后晋式样的,雪白色交领束腰宽袖襦裙,更加映衬得她俊秀飘逸、翩然若仙,便带着满脸的倾慕之色,十分亲切地施礼问候道。说着,便扭头儿吩咐阿财道:“阿财,你还不快去再买一件新的红氅回来!啊,不,是纯白色的才好,冰清玉洁,如雪、如月!” “什么‘阿雪’姑娘啊,又给人家乱起名儿!” 阿财这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后,就双手抱胸,阴阳怪气道:“得了吧公子,这萍水相逢的,您就别瞎操心了!” “你这狗奴才......” 朱振宇面色一沉,正待要训斥他几句,却见阿梨已经理都不理他地,自顾和李明德一起,面色冰冷地押解着那名“老妪”,疾步走向一侧的里弄僻静处。 “看吧,公子——人家呀,压根儿就不搭理你!!” 阿财幸灾乐祸地讥笑说道。 “要你多嘴!” 朱振宇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后,便身轻如燕、乐乐呵呵儿地,朝着阿梨那边儿追去道:“‘阿雪’姑娘,等等我!” “事已至此,尊驾还不主动地现出原形,可是非要逼着我亲自动手,帮你返璞归真吗?!” 阿梨头也不回地,踏入了这条小巷的死角儿之处,这才松手放开了那“老妪”,神色肃然地冷冷喝令她道。 那“老妪”迫不得已,只得含恨抹掉了装扮,显露出了真实的面容:却是一名,十四、五岁的清秀少女。 “哦~,原来,方才的那名淘气少年,也是尊驾的杰作来着!!” 朱振宇这才如梦初醒,张口结舌道。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哼,你个傻大舅子!” 那少女的下巴微扬,撇嘴不屑道。 “呵呵呵。来,小妹妹,君子素有成人之美——” 朱振宇却是不以为忤地,呵呵连笑了几声,不顾阿财的再三阻挠,将玉坠儿第三次摘了下来,蔼然交给了她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它,那就拿去好了。” “你......你不会是在,故意地戏耍我吧?” 那少女手托着玉坠儿,微微一愣道。 “此乃小人,诚心诚意的贡奉,” 朱振宇抱拳为礼,郑重说道:“还请尊驾从容笑纳,切勿多疑。” “小女子碧桃,多谢公子的慷慨赠玉之恩!” 那少女便用双手合攥着玉坠儿,眼中含泪地深深福礼说道:“我等‘观音妙指’座下子弟,谨遵着恩师的传世遗训,从不曾做此不良之举,实在是事出有因,被逼无奈。而今蒙获公子的如此厚赠,誓将永不再犯。值此落魄之际,大恩大德,我等难以言谢,自当山长水远,留待他日再报。” “碧桃,必逃(碧桃)?!” 李明德在一旁听了,不由得莞尔偷笑道:“这名字起的,倒是和她今天的行径,贴切得很嘛!呵呵呵。” “只是一个小物件儿罢了,碧桃妹妹又何必耿耿于怀呢?在下只是无心之举,岂奢后报!” 朱振宇和颜悦色地,还施一礼道。 “那......请问公子,您的尊姓大名是什么,贵府宝地,又在何处呢?” 碧桃再次施礼说道:“碧桃必须得向门中的姐妹们有所交待,究竟是哪位恩人这般的广泽厚施,解救我等于困顿之中。” “呃,这个嘛......” 那朱振宇一心严守着“施恩莫图报,图报莫施恩”的原则,本待咬紧了牙关,坚持不讲,可一听见碧桃谈论到什么“门下的姐妹们”,一念及,居然有那么多可亲、可爱的女子,皆都满怀热切地渴望得知,自己的姓名、来历,顿感热血沸腾而又心痒难搔,哪里还能抗拒得住,顺嘴就一一告知她道:“回碧桃妹妹的问话:小生鄙姓朱,卑名振宇,陋居乃为渤海国都督府四平城,子虚街、乌有巷、三十八号儿门牌的朱府老宅便是。” ——注:渤海国都督府四平城,即现在的吉林省四平市一带。 “朱公子的慈恩厚德和尊号儿伟名,我等‘观音门’子弟,誓将永世铭记在心,供奉不忘——” 碧桃闻言,俏脸盈春,复施一礼,双目脉脉含情地告别说道:“朱公子,他日若是有缘,你、我终可再会,碧桃先行告退了。” “且慢!” 碧桃如此言毕,便将腰肢一扭,转身要走,却被阿梨一步挡在了面前道。 “怎么,这位姑娘,你还有什么说三道四的话语,想要挥手教训我吗?!” 碧桃的眼中,毫无惧色地昂首直视着她道。 “在下这一礼,是先向碧桃姑娘您,赔罪致歉了——” 孰料,阿梨反倒拱手深作一揖道:“头午第一次和姑娘过招儿的时候儿,全怪本人眼拙,没能及时地甄别出姑娘的真实身份,这才会大动肝火地打伤了姑娘。种种得罪之处,还请姑娘您宽宏大度,莫要见怪才好。” “‘阿雪’姐姐,请勿多礼!此事都是碧桃自己的错处,又岂敢怪罪姐姐呢?” 那碧桃对阿梨的言行大出意表,连忙面带愧色地,还礼赔笑道:“更何况,我‘观音门’的‘杨柳甘露’,最是化瘀祛肿、平肌美肤,姐姐那边儿打了,我这边儿随手抹上了几滴,早就恢复如初了,还请姐姐切勿挂怀,真是愧煞妹妹了。”她听朱振宇口口声声叫阿梨为“阿雪姑娘”,所以,理所当然地就以为,这是阿梨的真实名字了。 “如此便好。” 阿梨并没有出言纠正她的错误称呼,只是欣慰笑道。随即,又紧接着话题一转,义正辞严、声色俱厉地嗔目续道:“但你这一次,仅仅是为了图谋一块儿小小的玉坠儿,便百般地诡诈机巧、滥用神技,差一点儿,便毁掉了无辜女子的清誉,那可就是罪无可恕,万万的不应该了——同为女子之身,你又怎会不晓得,兹事体大、性命攸关呢?” “嗯,有理、有理呀!!碧桃妹妹做的这件事儿,的确是十分的欠虑呀!” 朱振宇只觉得字字入心,深感赞许道。 “我呸!你怎么还是这么假模假样、啰里八嗦的!!” 可那名任性的少女碧桃,却是听得极度逆耳,当下竖眉不耐道:“如今木已成舟,你还待怎样啊?!” “其实自打你上回,对我们公子痛下狠招儿开始,我就已经想要对你严加惩治了。” 阿梨周身的内力沛然流转,激发得一双宽阔的衣袖,迎风鼓起、飒飒震动,沉声喝叱她道:“只是顾念着你小小的年纪,能够有此修为实属不易,且又未曾导致严重的后果,这才小惩大戒了事。谁知你不思悔改,愈演愈烈,我要是继续养虎为患,任你自甘下流,它日必成祸害,我须是留你武功不得!”如此侃侃言毕,便就气沉丹田、力凝于膀,伸手去捉她的右手手心儿。 “我呸!臭八婆,你算是哪路的神仙,凭什么对我又打、又骂地,聒噪个没完哪?” 碧桃急忙把右手紧藏在背后,纵身越过了阿梨,一面向外飞奔逃避,一面扭过头来,高声回奉她道:“你以为我还怕你不成吗?尽管过来,大家试试好了!” “哎,哎!两位姑娘,刀剑无眼、拳脚险恶,咱们大家,可千万要以祥和为贵,不可动粗,不可动粗哇!!” 朱振宇眼瞧着这两名妙龄的少女,竟然要动起手来,便急忙声嘶力竭地劝解、拉架道。 “哼,姑息养奸,妇人之仁!” 阿梨忙里偷闲地白了他一眼后,便即蛮腰劲挺,兔起鹘落,如同一支离弦的羽箭一样,霎那间,便从碧桃的身下赶超过了她,用食、拇二指,拿住了她右手手心儿的“劳宫穴”,蓄势未发,厉语诘问道:“碧桃姑娘,据闻你们‘观音门’,一向门风肃穆、遵善守矩,但你今日,却是一连数次地大行卑劣之举,内中可是有什么隐情吗?” 那右手手心儿的“劳宫穴”,乃是“观音门”子弟修练武功的“命门死穴”,该穴一破,其真元内力必定倾泻无遗,全身的功力,瞬息尽废。碧桃的一张小脸儿,只吓得是苍白如纸,眼中泪光点点,但却依然是死闭着嘴唇儿,拒不开口。 “‘阿雪’姑娘,我佛慈悲,宽大为怀,你就放下屠刀,饶了碧桃妹妹这一回吧!!” 阿梨自觉确认无误,正欲催发内力,废其武功,便听朱振宇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连声作揖求情道。 “你这厮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好不愚昧无知!” 阿梨拂袖怒喝他道:“此女不仅罔顾王法道义,屡次作恶,并且态度嚣张,毫无悔意,岂能轻易放过?!” “好碧桃妹妹,小祖宗,小观音~!” 于是,朱振宇便转过头来,又对着碧桃这一边儿,作揖打跌地,柔声劝告道:“你自己也好歹动动嘴巴,说上几句好话呀!咱们就认个错儿、服个软儿,保证以后决不再犯了还不行吗?” “朱公子,这个凶巴巴的女人,对我如此地苦苦相逼,我宁肯头断血流,也决不向她求饶。不过,既然是朱公子亲自过问,我又岂敢隐瞒实情呢——” 碧桃满面委屈之色地愤愤说道:“皆因瞧见这位了不起的大姑娘,神气活现地坐在楼上,我怕她再次从中作梗,所以才会出此下策,用那少妇的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否则,又怎会如此行事呢?!” “是、是,的确是合乎道理,委实是情有可原哪!” 朱振宇听得颔首感慨不已,便冲着阿梨赔笑作揖道:“好‘阿雪’姑娘,大英雄,大侠客!咱们的碧桃妹妹呀,年少无知,偶然犯下了一点儿小错儿,还请‘阿雪’姑娘,就看在我朱某人的面子上,高抬贵手,放她一马儿吧! ” “哼,尊驾是何方神圣,又哪儿来的面子可言了?” 阿梨冷冷地乜斜了他一眼,同时,松开了碧桃的右手,沉声喝叱她道:“既是如此,何不早些解释清楚呢?!但愿往后,你能记住今日的教训,休得恣意妄为,堕入旁门左道之流儿——去吧!” “‘阿雪’姑娘,你、我今日两度相逢,人海茫茫,缘份非浅哪——” 碧桃黯然走后,朱振宇便更冲着阿梨作揖深施一礼,含笑拱手道:“小生贱姓朱,名振宇,表字易之;年仅二十,尚未定婚。不知‘阿雪’姑娘您,高姓芳名,家住何方......” “稍等——这位公子,您说您贵姓朱,表字易之??” 阿梨听得一愣,讶然打断他道。 “对,正是、正是!” 朱振宇傻兮兮地点头笑道。 “朱公子,尊驾不仅姓得好,姓得妙,就连表字,也是表得刮刮叫、别别跳!” 阿梨不禁“扑哧”的一声,解颐欢笑道:“无论正念、反念,俱都是实至名归,恰如其份。”语毕,便笑意盈盈地随同着李明德,转身离开了。 “哎呀呀,我朱振宇大错、特错矣!” 朱振宇的心中,立时甘甜无比,乐犹升天道:“唯独‘阿雪’姑娘的笑容,方才称得上是‘明眸一笑’哇!”便忍不住地向阿财炫耀说道:“阿财,我家‘阿雪’姑娘刚刚称赞我的话,你都已经听见了吧?哈哈哈哈哈!” 第31章 遇险 “嗐!公子,人家那是在骂你呢,你怎么不气反笑呢?!” 阿财无奈叹息道。 “胡说,乱讲!!” 朱振宇很是不以为然道:“我家‘阿雪’姑娘,刚才明明就是在夸我,清清楚楚,不容置疑!你拒不承认这一点儿,又有什么理由儿和证据呢?!” “公子,您姓朱,字易之,正念朱易之(猪一只),反念易之朱(一只猪),她这么个说法儿,分明就是在骂你不管正念、反念,左右都是猪,怎么都是猪——” 阿财颇为挫败地,一语点醒他道:“我说公子,你也太不开窍儿了吧?!” “噢、噢,” 朱振宇顿时如遭水泼,失魂落魄、垂头丧气道:“是骂、是骂,不是夸......”可转眼之间,就又重新得意洋洋地欢欣鼓舞道:“可是,她毕竟是笑着骂我的吧?!嘿嘿嘿,哈哈哈哈哈!” “你这傻瓜,让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丫头给骂了,居然还好意思这么高兴!她又哪里值得你这样儿了?简直还不如,我家迎春姑娘(迎春花)的一根手指头呢!” 阿财藐然斜视着他,心内嘲蔑不已道。 ——此“迎春”者,乃为阿财多年相好儿也,是为四平城内,一家五等妓院的揽客头牌,其人丰硕热情,媚俗豪放,惯会眉来眼去和宽衣解带、迎新送旧之事。阿财打从朱振宇那里,搜刮、蒙骗而来的钱财,十有八九,都进了她的腰包儿。 ——分——割——线—— 第四天的薄暮时分,李丹凤和龙髯客率领着家仆和侍卫们,从野外狩猎回府,车马满载而归。 “丹凤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阿梨得知消息后,便急急忙忙地赶去探望相贺,不料,却瞧见了李丹凤一副病容满面的萎靡之态,不禁大惊失色道。 “咿咿咿......阿梨姐姐,我差一点儿,就见不到你啦!” 李丹凤低低抽泣着,一下子扑进了她的怀中,余悸未消地讲出了自己,这五天以来的离奇、可怕经历: 原来,那日李丹凤和龙髯客一同驾车,去往远郊的深山老林之内游猎、消遣,因为路途遥远,野径难行,故而一直延误到了傍晚之际,方才抵达至山脚儿下的一片低谷之处。 那骑马随行的外总管事李全,连忙指挥着家奴和侍卫们,选择了一处临近溪流,僻静、幽雅的避风之地安顿扎营,迅速搭建好了几座牛皮帐篷,并在四周点燃了数堆的篝火,以便震慑猛虎、野兽。 是夜,李丹凤和龙髯客坐在篝火之旁,简单地用过了晚膳之后,很快就被李全催促着,分别入帐休息了;随后,李全又命二十几名侍卫和青壮的男仆,手持着火把、兵刃,整夜无休地轮值巡察,以防万一。 转过天来,待李、龙二人早起洗漱已毕,除留两名年长的男仆看守营地以外,一众二十几名随从,尽皆跟随着他们,一起上山围猎。 那李全生怕李丹凤会有一丝闪失,不仅自己亦步亦趋,草木皆兵地紧紧盯在她的身旁,且还不停地吆喝着所有的奴婢和侍卫们,四散奔跑在周围,为她彻底地排查险情。 但是初冬的季节,山林内满是枯枝、落叶,零星的积雪随处可见,气候要比平地上冷冽了不少,尤其是背阴的地方和山顶之上,积雪更加深厚。群鸟、百虫蛰伏已久,再加上清晨的时光,那些凶猛的野兽们,尚且还没有离窝儿出洞,原本就已经不是狩猎的最佳时机了,再让李全等人这么大张旗鼓地喧哗震撼着,就连松鼠、麻雀,和狸猫、斑鸠之类的小动物们,都老远儿地闻风逃匿了,哪儿还有什么鬼猎可狩呢?白白地折腾了一上午,将近三十个人,就连刺猬毛儿都没有摸到一根。 李丹凤大光其火,心中甚是恼怒,赌气回营后,午间更是连饭都不肯好好儿地吃,只是执意要和龙髯客再次上山,严令禁止李全他们继续陪同,意欲单独行动,大展神威。 “罢啦,李总管,我看,咱们还是许了她吧。” 那李全既不敢从、亦不敢违,无奈之下,便转向龙髯客那边儿叩拜求助。龙髯客却不忍心让李丹凤如此的懊恼和失望,只是冲着他,摆手笑道:“有我跟在她的身边儿,就连世伯那里也都是信得过的,莫非,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龙少侠请恕罪——本来以少侠的武功,小人自是可以放心偷懒儿的。并且,国公大人的意思,也正是要借助于您的护卫,让小姐她多在野外寒冬之地,磨炼、磨炼心志。不然也不会纵容着小姐,放着山脚儿下现成儿的‘落雁山庄’不住,反而在此处安营了。” 李全连忙作揖不迭地,赔笑说道:“只是......只是少侠您一向面慈心软,不够威严,小姐她又历来任性惯了,万一这一次,又不小心伤到了哪里,小人就是长了五十个脑袋,也是吃罪不起呀!!” “呵呵呵,李总管,我担保这一回呀,绝对不会让她胡闹,你莫担心~!” 龙髯客“呵呵”而笑地,轻轻一拍他的肩膀道。 ——分——割——线—— 李丹凤叱退了身后,仍欲尾随而来的李全等人,和龙髯客一起携弓带箭,深潜于山林,蹑足穿梭,仅仅花费了一个时辰,便已如期地捕获到了,两只山鸡、三只野兔和五只鸽子,另外,还顺便儿捡到了蛇蜕数张、斑鸠雏鸟一窝,以及热乎乎的鹌鹑蛋数枚;真可谓是杂七杂八、花样儿繁多,品种齐全。 “凤儿啊,这冬天里夜长昼短、冰冷刺骨,咱们既然已经囊括充实了,就应该趁早儿下山,省得在天黑之前,赶不回营地。” 龙髯客的手里头满满当当地提着猎物,停下脚来,温言劝告她道:“万一要是迷了路,半夜三更的,困在这树林里头瞎转,可不是美事一桩啊!” “诶呀,好大胡子,太阳明明还在高照,天气也还暖和得很,咱们干吗这么快就走哇?” 然而李丹凤这会子“穷人乍富”,兴味方浓,孰肯依从,便向着他,轻声软语地撒娇耍赖道:“不如再往上面走走,假如运气好,碰上了几只红、白狐狸,还能替两位娘亲,做几件绒帽啊、笼手啊什么的,那得有多体面、多威风啊!” 她的话音刚落,就只听前面不远处的一片树枝,突然“悉悉索索”的一阵晃动,似乎是有体型庞大的野兽,正在活跃靠近。 龙、李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慌忙躲到了树后,伏低窥探:便见一只健美、壮硕的长角糜鹿,一边高昂着美丽的头颅,挑挑拣拣地进食着枯叶、树皮,一边悠闲自得地,缓缓走了过来。 那李丹凤心浮气躁、好大喜功,抢先搭弓射了一箭——偏是越急越没有准头儿,就听“嗖”的一下儿,其箭簇紧擦着鹿角的枝杈,贴缝儿掠过,一眨眼之间,就在丛林当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只糜鹿忽然间受到了惊吓,出于本能地立即掉过头去,亡命地逃蹿。 李丹凤和龙髯客,当下两弓满月同圆,双箭怒羽齐飞,一箭抖、浮、飘、散,射空落地;一箭平、稳、狠、准,正中那糜鹿的咽喉之处。 那糜鹿的身躯一阵剧烈地痉挛,就连一声微弱的哀鸣都不曾发出,便颓然地摔倒在地了。李丹凤一路欢呼雀跃着,跑过去翻检、察看,瞧见并不是自己所射中,就又嘟起了嘴唇,愀然不乐了起来。 “唉,全怪我呀,太长时间没有拉弓,居然一下子失了准头儿。” 龙髯客停留在原地伫立不动,将早先捕获的那些猎物,拾掇成了两整串儿挂到了腰间,摇头遗憾道:“哪儿比得上凤儿你的箭法好哇,第一次打猎,就一箭射死了这么大的一只麋鹿,等到回去了,这阖府上、下,谁不赞佩呀?!” “好极了,大胡子!昨天我出门儿之前,我哥哥还可着劲儿地损我,说什么,也不晓得是我打猎来还是猎打我,最后啊,顶多只能带着一只蜗牛回家——这一下儿,有了这只麋鹿,看他还敢笑话我吗?!嘻嘻嘻!” 李丹凤还以为他当真看错了箭羽,芳心不胜窃喜,慌忙拔出了那支“铁证”,就手儿埋在了落叶堆里,神气活现地拍手笑道。 “嗯,说得对极了!” 龙髯客走了过来,弯腰拎着鹿角儿,把那只麋鹿甩到了肩膀上扛着,腹内偷笑不已道:“好啦,小祖宗,小神仙!现在,咱们总算可以下山了吧?” 二人随后便根据日影辨别清楚了方向,只管抄选着捷径,觅路下山。 “咦,大胡子你瞧,那是什么?!” 才刚走出了不远,李丹凤就陡然地“咦”了一声,伸手指向一堆枯草道。 龙髯客顺着她的手指,凝神望去:原来竟是一个猎人安置的“铁索套”儿,成功地猎获了一只肥硕的野猪。 ——所谓的“铁索套”儿,乃是用细长的铁索,一端固定于树干的根基部份,另一端,则设置成一个活扣儿的虚环,深深地隐匿在乱草丛中,以此来捕捉兽类。一旦有大型的动物经过,便极易被它套住颈项或是四肢,而且,越是挣扎反抗,就越是难以解脱,重则活活勒死,轻则也会失血而亡,又或者是饥渴冻毙。 而李丹凤所瞧见的这只野猪,就是被这种“铁索套”儿给套住了左前腿,紧闭着眼睛,躺倒在枯草堆里,已经又饿、又冻的,奄奄一息了。 “哦,那是其他的猎人,捕获的猎物。咱们且走咱们的,不必理会。” 龙髯客见状,不以为意道。说着,就径直走了过去。 “昨天我这么兴师动众,浩浩荡荡地出府游猎,虽然已经有所收获了,但毕竟没有捉到真正的猛兽,比空手而归体面不了多少。” 李丹凤那边儿却是见利忘义、贪念巨炽,心中暗忖道:“可若是再添上这一只大野猪,那立马儿就威风了好几分。哪怕是在阿梨姐姐的面前,也足以夸耀了!” 李丹凤如此打定了主意,便若无其事地,伴随着龙髯客走出了两、三里地后,忽的止步说道:“大胡子,我要去方便一下儿,你留在这里,等我片刻——你可不许跟过来哟!” “小心一点儿,不要走得太远了。若有意外,只管高声叫我。” 龙髯客一楞,涨红着脸颊,叮嘱她道。 “哎,知道啦!!” 李丹凤干干脆脆地答应着,转过身来,就直奔野猪而去,先是捡起了一根枯枝,试探性地猛戳了它几下儿,见它连一丝反应都没有,立时就放松了警惕,毫无防范意识地,为它解开了活扣儿。 孰料方一解开,那只野猪就两眼一瞪,“呼”的一声,跳了起来——原来它之前,一直都是在装死! 怪只怪,那李丹凤的狩猎经验太少,并不了解这其中的险恶:须知在所有的猛兽之中,一虎、二熊、三野猪,那野猪的凶残和狡诈程度,尤比虎、熊更甚,就连最机警的老猎人见了它,都得畏怯上几分,不敢轻易地招惹。 其实,那只野猪的右前腿之处,早就有一道环形的疤痕,乃是往年让另一只“铁索套”套住,拼命地挣扎,试图逃走所致。彼时它的右前腿险些被齐根勒断,却仍然没能逃脱,一直等到那位设套儿的猎人,如期前来收缴猎物时,它诈死骗其解开铁索后,骤然发难,咬死了猎人,这才得以脱身。它牢记着当年的教训,这次再被套住,索性毫不反抗地倒地装死,以便保持体力,故技重施。 “啊——!” 李丹凤事先全然没有防备,不由得“啊”的一声,跌坐在了地上,惊慌失措、哆哆嗦嗦地反手抽出了一支利箭,瞄准了它的脖子,“唰”的急射了过去——却闻“梆”的一声巨响,那只利箭,明明击中了目标,却恍如击中了铁板的一般,断簇铩羽地,倏忽弹飞不见了。 那些经验老道的猎人,都晓得野猪有一个奇特的习性:每天去往山涧饮水之后,野猪总要将湿淋淋的身体,趴进泥土和草、叶堆里,滚来碾去地反复折腾一番方肯罢休。如此日积月累,年复一年,其身体的外面,便犹同披了一件厚厚的铠甲一样,刀枪、剑戟不入。而李丹凤面前的这只野猪,如今已有十几岁了,周身的“棉衣”、“铠甲”,厚重得堪比盾牌,是以,她的弓箭,又焉能射得透呢?! 第32章 警笛 这只野猪给“铁索套”困住了长达五、六日之久,天寒地冻、饥渴交加的,本来就十分的焦躁不耐,哪堪更受攻击,立即便呲露着两对儿,明晃晃、白森森的獠牙,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冲着李丹凤,暴怒狂嚎地扑了过来。 “啊——,大胡子,救命、救命啊!!!” 李丹凤情急跳墙,手、脚儿并用地爬上了一棵大树,扯开了嗓门儿,尖声哭喊道。 但见那只野猪,毫不迟疑地张开了血盆大嘴,“吭哧哧”的几口咬下去,就立马儿把那根合抱粗细的树干,啃掉了一多半儿。 “不好啦、不好啦!大野猪阴魂不散,僵尸复活啦!!!” 李丹凤见状不妙,慌忙弃树落地,惶惶有如丧家之犬般地,向着龙髯客那里狂奔叫道:“大胡子,你快点儿过来救我呀!!!” 奈何这只野猪,就连奔跑和撵人,也比李丹凤要在行得多了,很快就追了上来。 “哎呀!!臭冬瓜、矮冬瓜,你滚去哪里了呀?!” 李丹凤回眸瞥见它的獠牙寒光,魂飞魄散、脚下一滑,摔倒在地,痛哭流涕道。 “凤儿别怕,师兄来也!” 便听龙髯客在前方的几丈开外遥遥呼应,扬声叫道,同时,打远处用尽了平生的气力,将右刀脱手甩出,狠狠地抡向野猪的脑壳儿。 ——分——割——线—— “糟糕!” 龙髯客老老实实地伫立在原地,默然等候着李丹凤,可过了两刻多钟,也还是没有见她回来,正自不断地纳罕和猜疑之中,就猛然听见林间山摇地动,回音阵阵传响,似有凶兽的嘶吼之声传来,顿时虎躯一震,暗暗地道了一句后,便撇下了猎物,飞步来寻李丹凤,就在这紧要的关头,恰巧儿赶到。 但龙髯客的这一刀,虽则“噗嗤”的一下儿,深深地砍进了那只野猪的头骨,却仍旧没有开颅见浆、伤其根本,难以遏制住,它的这一前扑之势。 李丹凤眼看着它,颅顶血淋淋地带着一把长刀,节节逼近而来,只骇得是肝胆俱裂,浑身瘫软如泥道:“这下儿死定喽!” “嗨!” 龙髯客目睹此状,再无片刻游疑,双手横握着左刀,嘿然的一声大喝,堵上前去,把手中的长刀,迎面囫囵个儿地劈入了它的口中,竟硬生生地,将它从头至尾、干净利落地,剖成了两半儿。 “大胡子,我刚刚险些便要没命了!” 而李丹凤于弹指之间,就在鬼门关之前打了一个来回,禁不住“哇、哇”大哭着,蜷缩进了他的怀中,将满脸的眼泪鼻涕,都尽数儿地蹭在了他的衣服上,哀哀诉苦道。 “凤儿莫哭,已经没事儿了。” 龙髯客的满腔怒火,立即烟消云散,抬起手来,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和声安慰道:“你放心,但凡有大师兄一天,任凭是谁,都伤不到你的!” “哼,臭冬瓜、矮冬瓜!亏你还敢夸下这样儿的海口!方才呀,你要是再晚上一步,我就彻底地歇菜啦——今后,你再也不许离开我半步!” 李丹凤兀自一逗、一逗地抽泣着,抱怨他道。 “欸~,那怎么可能呢?!” 龙髯客一笑之后,便用匕首削断了一截枯枝,去芯儿留皮、修饰整齐,然后再刺出了几只空洞,制成了一支小小的树笛,交给她道:“喏,凤儿,你把它系在你的脖子上,万一再遇见了什么险情,就用力地吹响它便是。我听见了,就会尽快地赶来。” “咿?好个大胡子,你可真聪明啊!” 李丹凤半信半疑地接过了它,放入口中,尝试着“啾儿、啾儿”的吹了几下儿,果然声音尖锐、刺耳,一直响彻数里之外,禁不住由悲转喜、破泣为笑道。 “这只野猪,原本就是别人的辛苦所得,你又怎么可以不劳而获呢?!” 龙髯客费神哄好了李丹凤,复把两扇野猪的尸体拖回了老地方,又在原地,留下了一枚玉佩以作补偿,沉下脸来,教训她道。 “呃~~~” 李丹凤冲着他,扮了一个鬼脸儿权以回应,转身一路哼唱着小曲儿,欢欢喜喜地凯旋下山了。 “哇,小姐,你果然英武不凡、箭术了得啊,短短几个时辰,就捕获了这么多的猎物,小人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龙、李二人,一起扛携着众多的猎物,于天黑之际,顺利地抵达至营地的外围。那李全正守在山脚下,焦灼得仿佛热锅里的蚂蚁,直到瞅见了李丹凤安然归来,这才松下了一口气,连忙谄笑着迎了过去道。 ——分——割——线—— 第二天,李丹凤在破晓时分便从梦中醒来,也没有惊动同帐陪伴的沐云和沐英姐妹俩,悄悄地披上了一件雪白色的狐裘大氅,就独自跑到帐外去,吸纳山林间的清润气息,陶冶情怀。 因那初冬的季节,天亮逐渐推迟,故而此刻,东方的万里云端,才刚显露出了些许的泛白晨光,明暗交集、旭伏星隐,万物未苏,八方俱静。李丹凤为防受到守卫者的阻挠,所以小心翼翼地绕开了他们,沿着山脚儿一路信步游逛,观赏着美丽的风景。 没过多久,一轮赤红色的旭日,冲破了重重的阻碍,从那黑色的阴霾当中脱颖而出,使得六合之内,顿时华光万丈,天色澄明。 “呀,真美呀——却是可惜,只有我一个人欣赏......” 李丹凤由衷地赞美了一句后,便略感孤单地裹紧了大氅,正欲转身回营,却蓦地瞥见,由树林的边缘,扑朔迷离、蹦蹦跳跳地,钻出了一只小白兔儿来—— 但见这只小白兔儿,绒毛如雪、通体洁净,容貌粉嫩俏丽,很是乖巧可爱,自顾捧着一对儿玲珑的前爪儿,蹲坐在溪岸的对侧,睁着一双红色的大眼睛,悄然凝视着她。 “哎呀,好可爱呀!” 李丹凤立即大受蛊惑地拔腿奔了过去,想要抱起来爱抚一番道。 那只小白兔儿对于她的靠近,起初,并没有一丁点儿的畏怯和躲闪,可一等到李丹凤当真要伸出手来抱它的时候儿,就扭头儿“噌”的一下子跑开了,并且还一边跑着,一边时时地略作停顿,回过头来,略微地挑逗一下儿她,如此若离、若即的,甚是暧昧。 李丹凤见它竟是这样的顽皮、有趣儿,心中更加地喜欢了起来,一心一意地想要擒住它,抱回府内豢养,于是,就越发地紧追不辍。 “你这个小家伙,还不快点儿站住别动,乖乖儿地等着,我来抱你、疼你?!” 那小白兔儿一路之上,走走歇歇、歇歇走走,勾引着李丹凤,渐远渐行,渐行渐远;李丹凤不一会儿,便已累得娇喘吁吁、汗湿发际,抬起手来,遥遥地指点着它,娇语嗔怨它道。 “小妹妹,那你也站着别动,” 李丹凤话犹未尽,便陡觉耳畔,被人“呼”的一下儿,吹了一口污浊的气息,油腔滑调道:“乖乖儿地等着,我来抱你、疼你,好不好啊~~?” 李丹凤此际,不啻于晴天霹雳,骇然地侧首相望,发现那人,乃是一名尖嘴猴腮、獐头鼠目的矮瘦男子,三十余岁年纪,身上穿着一套灰青色的绮襦长袍,一副落第书生的打扮,两只胳膊正虚张大开着,作势欲要搂抱自己。 “你,你是何人?!” 李丹凤观他形容猥琐,便急忙躲开了数步,握拳喝问他道。 “小妹妹,我就是你的玉兔书生哥哥呀!” 那玉兔书生色迷迷地一笑,露出了满嘴的黄牙道:“你快乖乖儿地过来,我一定会很温柔、很温柔地对你,保证令你欲仙欲死、快活无比,永远都不想再离开我的怀抱。” “这鸟儿厮显然不是什么好人,我须得马上跑开,去找大胡子来狠狠地揍他一顿!” 李丹凤的心底又羞、又恼,先是退后思忖道,但耳闻他嗓音柔靡震颤,脑中便空白一片,就好象是让什么给迷住了心窍儿的一样,居然半闭着眼睛,抬起脚来,“沙、沙、沙”地,朝着他那边儿,笔直地走了过去。 “对,好孩子,这么做就对了!” 玉兔书生则接着巧言令色地,笑语夸赞她道:“继续走,莫要停,继续走.......莫要停......” 李丹凤的全身栗栗战抖,明知此举大为不妥,怎奈双脚就如同不是自己的一般,一尺接着一尺,一丈挨着一丈,片刻之间,就走到了他的身边。 “嗯,好乖呀~~,听话的孩子,就应该赏糖果吃。” 那玉兔书生一把揽过了她的香肩,抬手抚弄着她的面颊,垂涎欲滴地猥亵笑道:“玉兔书生哥哥马上便会给予你,比糖果更甜蜜、更销魂的奖励,小妹妹,你高不高兴啊?”说着,便伸手探向了她的胸口。 李丹凤出乎于本能地,拼命推脱不从——不经意间,突然触及到颈中所戴的树笛,一时似有所悟,牢牢地握住了不动。 “小妹妹,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呀?” 玉兔书生遂声魅入骨地转移开了话题,迷乱她的心志道。 “是......树笛。” 而李丹凤犹中魔咒一般地,逢问必答道。 “你既然这么宝贝它,那一定是哪位风流公子,送给你的定情信物吧?” 玉兔书生便连忙趁虚而入地继续解开她的衣带,无耻笑问道。 “不是的,” 李丹凤缓缓地摇头否认道:“这叫做:‘示警笛’,是大胡子送给我的......” 李丹凤悠悠地讲至此处,脑中忽的电光一闪,恢复了少许的理智,便拼尽了全身的气力,快速地猛吹了几下树笛:“嘟儿——嘟儿——嘟儿”,其声音高亢激越、急促万分,在这寂静的树林之内,四处传递回响,尤为地震耳。 玉兔书生始料未及,暂时被笛声所困扰,蘧然收住了声音。李丹凤立时如梦初醒,低头瞥见自己的衣、裙大敞而开,抹胸、亵裤半露在外,不由得羞愤交加,连忙重新系住了衣带,转身夺路便逃。 “乖宝宝,好戏尚未开场,你干嘛这么急着离开呀?快点儿回来,让哥哥我好好儿地抱抱你,亲亲你。” 玉兔书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奸佞的微笑,柔声呼唤她道。 李丹凤的神智原本已经清明,可一听到他的嗓音,便又象梦游的一样,难以自主地依言倒退而回——全因那玉兔书生,精通一种名叫“魔音大法”的妖术,能用声音控制住他人的心智,所以,李丹凤才会有此荒谬的举止。 “好孩子,这就对啰!” 玉兔书生兽性大发,眉飞色舞地笑嘻嘻哄骗她道:“你现在立刻闭上眼睛,甜甜地睡上一觉,来,快点儿睡吧!!” 李丹凤困意浓重,一连打了两、三个哈欠,缓缓垂下螓首,紧闭着眼睛,瘫倒在他的怀内,便欲酣然地睡去。 “哈哈哈!我本来只是看上了,‘落雁山庄’那几个采挖葛根的佃户女子,却没有料到,从天而降、自投罗网的,竟是你这样一个名门闺秀,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呀!哈哈哈哈哈!” 玉兔书生万分得意地仰天狂笑着,方欲就地推倒李丹凤,胡作非为一番,就见龙髯客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炸雷一般地怒声喝道:“住手!你这无耻的禽兽!” ———分———割———线——— 龙髯客和李全等人清早起床,察觉到了李丹凤在营地内走失不见,便甚是惊恐地全体出动,分散到四下里呼喊、搜索着,找寻她的踪迹。 “倘若凤儿她身遭不测,我又该如何是好,怎么还能苟活于世呢?!” 龙髯客顺着李丹凤所留下的蛛丝马迹,展开了轻功,独自跑进山林内,一通儿飞奔、乱走,脑袋里嗡嗡作响,浑身直冒冷汗道。一时间,忧心如焚、水深火热的,险些把持不住,落下了几滴英雄泪来。 正当百般的仓惶、苦恼之际,蓦地就听见树林的深处,有示警的笛音“瞿、瞿”大作,向他通报着险情。龙髯客便慌忙觅声狂奔而至,及时地阻止住了悲剧的发生。 “欸~,这位仁兄,休得发怒,我瞧你神态疲惫,行色匆匆,想必是乏累得狠了;” 玉兔书生被他半道儿撞破了好事,心中甚是恼怒,就暂且放下了李丹凤,朝着他,手指着地面,故技重施地亲切说道:“何不借此温暖的床铺休息俄顷,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呢?” 第33章 训话 “大胡子,快捂紧耳朵,这个人的声音,很是邪门儿!!” 这么稍微地缓了一缓,李丹凤便第二次的神志复苏,生怕龙髯客也会受制于他,只急得拍地大哭道——但她却不知,以龙髯客的功底,那玉兔书生的“魔音大法”,却对他毫无效用可言。 龙髯客听得李丹凤如此的说法儿,又扫眼瞥见了,不远处的那只温顺的白兔,刹那间,便记起了师父双刀婆婆曾经提到过:自从天宝六年翌始,淮河两岸,就肆虐着一名,手段卑劣、令人不齿的采花大盗。此人专门儿饲喂着一群聪明伶俐的小白兔儿,用以引逗那些涉世未深的少女,将她们诱拐至偏僻的角落后,再借助于“魔音大法”,迷其心智、毁其清白,还自封名号儿为“玉兔书生”。 ——注:天宝六年,即公元747年。 因那玉兔书生的性情,极其地诡诈、谨慎,难以捕捉行踪,所以猖獗造孽了多年,仍然逍遥法外,并没有受到任何正义的制裁;而七年多来,被他祸害过的女子,车载斗量,超逾四、五百位。 “呸,你这可恶的淫贼,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龙髯客念及至此,便忍不住满腔的义愤,亮出了双刀,虎目圆睁地厉声高喝道。 “哼、哼,你我谁胜、谁败,谁死、谁活,现在,还言之过早了吧?!” 那玉兔书生打从腰间掏出了一只狼牙流星锤,“呼啦啦”地一下子抖展开来,银闪闪地舞成了一片,气焰嚣张地阴笑说道。 玉兔书生手中所持的这只狼牙流星锤,锤链长达十六尺、十六寸、十六分,锤重约摸八斤、八两、八钱,其锤头大若滚圆的香瓜,周身安置有极为尖锐的钉尖儿,通体采用精钢打造;其锤技,则一共含有:立舞花、提撩花、单手花、胸背花、缠腰绕脖花、抛接花,六式“舞花”技法,花花交溶、成线成片;另外,还间杂着提、连、缠、绕、点,等各类的招数儿法门,既有勇猛、毒辣之功,且又不失于,轻捷、灵动之力。 “你这淫贱的狗贼,不知坏了多少女子的清誉,真是罪大恶极、神憎鬼厌,今日,既然被我遇见,昭昭天理之下,须是饶你不得!!” 龙髯客使用他的双刀,数次从正面发动进攻,却都被他手中挥舞的流星锤,给逐一地抗拒挡回,便迅速地改变了策略,索性合并着双刀,侧锋迎锤而上,“砰锵锵”地绞住了他的锤链,怒目斥骂他道。 龙髯客如此语毕,便伸出手去,一薅他的衣领,嗤鼻冷笑道:“我若是提刀杀你,反倒是会污了我的大好刀锋!”遂把流星锤的钢链,环绕住他的脖颈,猛力地一勒,但闻“咔嚓”的一声脆响,顿然将之狠狠地绞断。 “龙少侠生性仁厚,待人最是温和、友善的,可是这一次,竟然毫不犹豫地便痛下杀手,可见其关心情切,恨之入骨。” 阿梨紧张万分地听完了李丹凤的讲述,唏嘘、感慨不已道:“也多亏有他的连番解救,妹妹这才能够两次都化险为夷,全身而退。” “嘿嘿嘿,我呀,这就叫做:‘吉人自有天相,佛祖、师兄保佑~’!” 李丹凤故作轻快地,笑嘻嘻说道:“后来,我大师兄生怕此事传扬出去,有损于我的名节,因此只说是我在山上走失,受了风寒,所以带着我,搬去‘落雁山庄’内静养了几日,这才回来。” “嗯,龙少侠果真为你设想得周到。” 阿梨点头说道。 “大胡子师兄和阿梨姐姐,待我都是一样的好!” 李丹凤对着她一吐心中的块垒之后,神态也逐渐地开朗了起来,甜甜一笑道:“阿梨姐姐,你待一会儿留在这里,吃过了晚饭,再回去吧?”说着,不待她回话儿,便自顾扬声召唤道:“沐云,沐云!你去通禀夫子一声,请他今晚,独自用膳。” “是,小姐。” 沐云答应着去了,李丹凤便贴近了阿梨的脸颊,左摇右晃地打量她道:“咿,阿梨姐姐,你果然新打了耳孔!我哥哥所言不虚,这对耳坠儿啊,真是极衬你的。唉,只可惜,我想戴,也戴不得。”说着,脸上又有了一些黯然的神色。 “诶呀,丹凤妹妹,你乃为皇、爵之后,龙血凤髓、金枝玉叶的,自当谨遵礼法,比不得我们这些江湖上的女子,可以恣意妄为。” 阿梨见了,连忙如此开解她道。 “嗐,罢了!阿梨姐姐,你可别提这些了,我天天听的,还不够多吗?!咱们,还是说些别的吧!” 李丹凤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岔开了话题道:“哦,对了,上一回,我命她们为姐姐和夫子赶制的冬衣,你都收到了吧?” “嗯,收到了,有劳妹妹费心了。” 阿梨颔首致谢道。 “姐姐莫要见外。” 李丹凤连忙解释说道:“我只是听哥哥说,立冬庙会那一天,姐姐穿了一件儿,素日最为不喜的火红色外衣,因此才会有些担心,生怕她们忘了姐姐的喜好,弄混了颜色。” “哦,没有,那件儿大氅啊,其实......乃是一位尊长所赐,这才不得不穿的。” 阿梨一愣,含含糊糊、语焉不详道。 “哦~,想必这位尊长,扎耳孔的手法,也是一样的出神入化、高深莫测吧?!” 李丹凤会心地眨眼一笑道:“唉,姐姐在师长的面前哪,原本就要比我投缘得多了!”随即,又主动转移话题道:“诶,还有啊,阿梨姐姐,你快告诉我,你那天头午,抽中了什么好签儿啊?” “不过是一支寻常的平签儿罢了。” 阿梨这才晓得,原来李丹凤,一直都是知道双刀婆婆一事的——那么,想必龙髯客和李明德,也是同样知晓的——便又是抱歉,又是感激地微微一笑道:“而且,我也并不相信这些宿命之论,如若不是妹妹相邀,我是怎么都不会去的。” “嗳~~,阿梨姐姐,你这话呀,说得不对!命运这种东西呢,不管你信与不信,早晚都会有一天,向它俯首称臣,言听计从的——” 李丹凤抿嘴一笑,趁机意味深长地,引入了“正题”道:“阿梨姐姐,依我推测呢,那位小黑子,未必还记得当年的一时戏言。这说不一定啊,人家早就忘了。你觉得,还有必要白白地跑上一趟吗?” “不,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曾经亲口对我承诺过的,无论世事如何变迁,那一天,都一定会在客栈,等着我的——丹凤妹妹,请你莫要无故诋毁于他!” 阿梨顿时面色一沉,微微发怒说道。随即,又平和了一下儿语气,神情坚定,斩钉截铁道:“总之,眼看着约期不日将至,我须得尽早地启程,以防和他,彼此错过了才是。” “哎,阿梨姐姐,倘若果真如你所愿了,你们二人故地重逢,你又打算怎么对待他呢?” 李丹凤见她这是第一次在自己的面前,如此的言词咄咄,便小心翼翼地赔笑试探道。 阿梨闻言,脸上立即红粉绯绯、眉目缠绵了起来,轻轻地低下头去,含羞沉默不语。 “唉,罢了!既然阿梨姐姐,至今还在为一句游戏之言执迷不悟,倒不如,索性就让她痛痛快快儿地扑上一个空。” 李丹凤一下子便瞧出了内中的根底,心中大为失望,只得“嗒、嗒”地把玩着,一只茶盏的盖子,暗自忖度道:“等到她大梦初醒、痛彻心扉之后,也就能慢慢儿地回心转意,接受我哥哥的这一片深情了。” 于是,李丹凤就又瞬间乐观了起来,“啪”的一声,撂下了盖子,殷勤笑道:“阿梨姐姐,你既然非去不可,那用不用我通报一声爹爹,请他派遣几支兵马护送你呢?” “不必了,丹凤妹妹。我禀报过师父,说是我意欲返乡,探望养父、养母,再顺便一并查访身世;我师父放心不下,已经坚持要陪我一同前往了。” 阿梨恢复常态道。 “欸~,姐姐!此举,大大的不妥呀!!” 李丹凤的两只眼珠儿滴溜溜儿地一转,连忙含笑否决道:“我猜姐姐这一趟呢,养父、养母固然要探望,身世呢,也固然要查;但是最迫切、最要紧的,却还是另外一件事情吧?这内中的缘由,你想必也难以向夫子直言相告——对不对呀,姐姐?” “正是,正是!我正为难得紧呢——但是我师父,又坚决不肯让我独自启程,这该如何是好呢?” 阿梨连连点头道。 “嗐,那还不容易吗?!” 李丹凤“奸计”得逞,满脸都是得意道:“前些日子啊,我哥哥正想到岳父家那边儿溜达、溜达去,你就顺路和他搭个伴儿,彼此都便便宜宜的,岂不轻省呢?最最关键的是,我哥哥这个人哪,打小儿就稳重、干练,又出惯了远门儿,有他陪着你同行,那夫子啊,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这......也不知道,明德公子他是否情愿,会不会嫌我是个累赘呢?” 阿梨迟疑了一下儿,犹豫说道:“另外......丹凤妹妹,你没有告诉他,我赴约一事吧?” “那是自然——我哥哥呀,连小黑子是谁都不知道!” 李丹凤急忙连吹带盖地,大包、大揽道:“你放心,有我在,他哪儿敢抱怨?!阿梨姐姐,你尽管回去准备好行囊,知会夫子一声,明天一早儿,启程就是。” ——分———割———线—— “师父,我想既然如此的话,那就不必再劳烦您,天寒地冻地来回奔波了——不知,您的意下如何呢?” 阿梨带着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回到了“石榴别院”,向独孤远峰禀明了李明德将要同行一事后,小心翼翼地请示说道。 “其实为师左右也是闲着无事,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辛苦的。” 独孤远峰不明其因地,慈祥一笑道。 “可是,弟子、弟子都已经和丹凤妹妹约定好了,再若临时更改,只怕......,只怕会令她为难的!” 阿梨闻言,不禁心中大急地冲口说道:“师父,要不然,您、您还是别去了吧?!” “噢~,是了!实际上以阿梨的年纪,也早就应该择枝而栖,绿叶成荫了。” 独孤远峰这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地言辞闪烁、强词夺理,且在神色之间,颇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娇羞之态,于是稍一忖度,便心生误解,恍然大“悟”道:“既然她和那位明德公子,彼此有情、有意,一心想要借此机会独处,我又何必非得跟在身边,大煞风景呢?!” 独孤远峰这么一想,便颔首微妙一笑道:“嗯,好吧,一切依你便是。说起来呀,为师也是一向闲散惯了,确实有一些懒得出门儿。既然有明德公子主动代劳,正合我意,求之不得呀!” “是,师父,弟子遵命——” 阿梨这才暗暗地擦去了一把冷汗,如释重负地,再一次施礼请示道:“那明天一早儿,弟子就要去往家乡了,临行之前,还请师父不吝赐教,多加训诫和指点一番。” “嗯,这叮嘱的话语嘛,为师倒是颇有几句——” 独孤远峰点头一笑道:“阿梨呀,虽然以你现今的资质,想来不会轻易地落败谁手;但你毕竟缺乏实战的经验,且又涉世未深、阅历短浅,故而,凡事都要以谨慎为上,谦逊第一,切忌狂傲、张扬。” “是,师父,弟子一定铭记在心。” 阿梨拱手说道。 “嗯。你的人品和气节,师父一向是了解的,相信你应该不会做出违背武德,恃强凌弱之举。” 独孤远峰端起热茶来,啜饮了数口,略作停顿后,又搁盏续道:“不过呢,为师仍要将:‘立德莫树敌,怀艺须诚恐’,这一句老话儿重申一遍,留待你在沿途当中,详加揣摩。” “是,师父,弟子必将一如既往地铭记此言,不敢丝毫有违。” 阿梨肃然说道。 “‘一如既往’?!呵呵呵,看来,你还是没能明白呀,阿梨~!——” 独孤远峰听了,却是甚为无奈地莞尔一笑道:“你这孩子的性情啊,近几年来,怎么比起你的师姑,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独孤远峰这么说着,欲言又止地顿了一顿,这才双眼看向她,语重心长道:“阿梨呀,你终须要懂得,‘温、厚、宽、恕’这四个字,方是我等侠义之辈的紧要之道。望你从今往后,能够真正地领悟其意,早日说到、做到吧!” 第34章 授剑 “是,师父,弟子定当......竭力而为。” 阿梨的心中颇有几分迷茫不解地俯首称是道。 “唉,阿梨她现在,真是越来越孤傲冷淡,无情、无趣了,这可都是我教导无方之过呀!不然,还能怪谁呢?!” 独孤远峰料她一时难以参透个中的真义,便不再枉费唇舌,只是内心自责不已道:“但作为唯一的补救之道,他日的伴侣,其性情,必须得诙谐逗乐、开阔温厚,方为得宜之选。那李明德,可并不合适啊!” 独孤远峰念及至此,方欲开口劝说她几句,可又马上想起了她刚才,难得展现出来的娇羞神态,就连忙收回了此意,暗自摇头不迭道:“欸~,前车之鉴,万勿覆蹈哇!这儿女姻缘之事,只能顺其自然,不可横加干涉,否则,只会适得其反。正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一切,就由得他们自己去抉择吧!唉!!” 于是,独孤远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桌子上拿起了天雨剑,递向她道:“阿梨呀,你先把我传授给你的,那一百式‘天女散花’剑法,全部演练一遍,让为师瞧一瞧端详。” “是,师父。” 阿梨便接过剑来,和独孤远峰一起来到庭院当中,摘除了剑鞘儿,从头至尾地,依序呈献为: 第一式,开悟见智(菩提花); 第二式,君临天下(兰花); 第三式,一枝傲雪(梅花); 第四式,月照孤影(菊花); 第五式,富甲一方(牡丹花); 第六式,天外飞仙(水仙花); 第七式,童子拜佛(山茶花); 第八式,清香一片(蜡梅花); 第九式,蜀山泣血(杜鹃花); 第十式,重楼结子(石榴花); 第十一式,出水芙蓉(白莲花); ............ ............ 那“天女散花”剑法,乃是独孤远峰依据自然的物理,写照百花的形态,为天雨剑所独创的一套百花剑术,此刻被阿梨这般清秀隽逸的妙龄女子,腰肢款摆地一一施展开来,的确是剑光闪闪,恍若万芳竞春: 其身姿恰如花立树梢,婆娑曼妙,袅袅娜娜;舞来堪比花蕾齐绽,姹紫嫣红,各具风华;收际犹胜抱香枝头,韵骨犹存,余味无穷。握剑闪、转、腾、挪、跃,当真似风过花摇,花摇影动;运剑刺、砍、横、抹、挽,更虚拟蝶扑花迎,花影交汇。仿佛是虚招、虚法儿,一派风花雪月,仅图繁复好看;实属宜进、宜退,通体剑锋绵绵,内涵攻、守玄机。 不到三炷香烬,阿梨业已娴熟流畅、圆圆满满地,使完了“天女散花”剑法的第一百式:万雪初发(梨花),其剑尖儿蛇吐灵焰般地点点震颤抖动,于周遭,挽带出了一大圈儿飘飘洒洒的如雪剑花儿后,陡然间又锋回刃转,黯然地封剑入鞘;而那一片、一片的剑花儿,所营造出来的朵朵幻影,犹自还围绕着她的身躯,悠悠绽放着,凝聚不散。 “果然一招、一式,无不精准美妙、浑若天成,不负为师多年的教导。” 独孤远峰含笑拍掌地称赞她道:“阿梨呀,但你有所不知的是,这套剑法,其总集为一百零一式,而你却只学会了前面的一百式,另外还有一式,从未习练过。” “哦?那师父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提起过,这最后的一式呢?” 阿梨惊讶问道。 “唉,那是因为,这最后一式的‘天女散花’(蓝莲花),并非为师所开创,而是出自于凌霄夫人的独特设计。它的奇妙用法,就连为师至今也未能参悟。” 独孤远峰长长地喟叹了一声,十分遗憾道。说着,又抬手一指,那天雨剑的剑柄根部道:“你瞧,这把天雨剑的剑柄和剑身的衔接之处,有一个隐蔽的机关,一旦运用内力顶触,便会自动打开。你且试上一试。” 阿梨习练天雨剑多年,却从未发现这一点儿,便连忙举剑细观此处,见其平整、光滑得,还是看不到丝毫的痕迹;再用手指轻轻地触摸,也同样感觉不出有什么枢纽的存在。 “咿?” 阿梨疑惑地抬眼望向师父,见他一脸笃定的神情,便尝试着运用内力,再去顶触这个部位:一分内力,毫无反应;三分内力,不见异常;五分内力,纹丝不动......直到她逐渐加到了九分内力之际,才听见“铮”的一声,其剑身的锋刃从左侧一下儿弹开,显露出了暗藏在其中的,九朵小巧玲珑的陨石莲花,以及其剑身根部的机关枢纽。 “呀!原来这天雨剑,也会发出声响啊,真是奇怪得很!——还有,它的内部,居然象竹子一样的中空,而且,还另有乾坤所在!” 阿梨目瞪口呆地看着,讶然说道:“怪不得要耗费我九成的功力,才能触动、打开呢!” “不错,这天雨剑的材质颇为奇特,与外物接触之时,剑体毫无声息可闻,” 独孤远峰颔首说道:“但每当自身的部位,相互碰触或是分离之际,便就锵然有声,截然相反了。” “是啊,师父,这来自于方外的陨石,确实是神秘莫测、奇妙万分哪!” 阿梨仍自震惊不已道:“在此之前,弟子可连做梦都没有想到,它居然还有这样的机关呢!” 阿梨如此言毕,又把目光转向了吸附在剑身内侧的,那九朵蜡梅花般大小的重瓣陨石莲花儿,眼神一亮道:“师父,那......这九朵莲花儿,是否便是最后一式的法门所在呢?” “不错。” 独孤远峰再次颔首说道:“而这一切,皆为凌霄夫人当年的匠心独运所设。”继而,便探手拈起了其中的一朵,举至灯光明亮处,缓慢地捻动、旋转道:“你瞧,这九朵莲花儿,朵朵相同、每朵双层,上四、下五,统共九瓣儿;而九朵,共计为八十一瓣儿,以取其修成正果,九九归一之意。” 阿梨抬头细观此花儿,但见它的材质,与那天雨剑的剑身一模一样,而其外观端雅吉祥、小巧丰润,很是令人喜爱。 “这些莲花的每一瓣花瓣儿,都是片片相接、灵活可动。而‘天女散花’一式,就是要将它们转化为,九九八十一瓣儿的花片暗器,发出剑外,分头攻敌,待到功成身退后,再重新组合完整,依旧收回剑内......” 独孤远峰待她观看完毕后,复从她的手中接过了天雨剑,将那朵莲花,照原样儿安置归位,“铮”的一声,再次合拢上了剑身道。 阿梨不由得遵循着他的描述,瞑目遐思那“天女散花”一式,施展之际的奇妙景象。起先,唯觉浩大壮观、光华万丈,甚为缤纷绚烂;孰料紧接着往下,环环推演其详细的步骤,便越想越是头晕眼花、心浮气躁,很有练功不慎,走火入魔的预兆,遂不得不当机立断地终止了臆想,运功调息了刹那,方才平定了血气,回过神来。 “......这最后一式:‘天女散花’的布局和设计,固然是空前绝后、玄妙无比,但可惜,想来容易做来难,” 便听独孤远峰正自轻轻地抚摸着剑身,颇有失落之意地,苦笑说道:“以致于为师埋首其间,苦苦地浸淫了十二年之久,却始终是一无所获,枉费光阴。” “师父,若依弟子之见呢,这‘天女散花’一式,其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在运功之初,便须掌握好适宜的角度和力度,使其所有的花瓣儿,都依循着一定的弧线轨迹,分散发出,如此各自击中了目标后,方能延续着原先的弧线,回归原位。” 阿梨如此慨叹说道:“但其中的一瓣儿、两瓣儿容易,三、四瓣儿可就难了,等到了五、六瓣儿的关节儿之上,便已经是纵横交错、难上加难,几近于臆测了——更何况,还有九九八十一瓣儿之多呢?” “不错,你的第一个想法,正和为师不谋而合。” 独孤远峰则避重就轻地淡然一笑道:“我也是觉得,这一式的诀窍,其关键,便在于发招之时的角度和力度。为此,师父还曾经特意搜罗出了这个东西,以作启迪之用。” 独孤远峰言至此处,便从怀内,取出了一段儿去皮、磨光,怪模怪样儿的“∧”形银杉松木道:“此物名叫‘飞去来器’,是一种能够掷出而回的西域飞镖,你不妨好生地参详一下儿,它的操纵方法。”说着,就半侧着身子,将其轻轻地甩手抛向,对面院墙的花窗镂空之处。 而那“飞去来器”一经抛掷离手,便“呜、呜”地嗡鸣震颤着,在空中滑翔、旋转不止,从东墙花窗的一处镂空间隙,“唰”的漂移穿过;眨眼之间,又从西墙花窗的另一处对应间隙,“嗖”的兜圈儿穿回,依然一端边角儿朝下地,乖乖地落回到了他的手中。若是提笔描绘出它的飞行轨迹,则会呈现为一个,悬浮向上、线条儿流畅的近似正圆形状。 “阿梨,你来试试看。” 独孤远峰随即便向阿梨阐明了个中的要旨,把“飞去来器”递给她道。 阿梨的心中默念着口诀,依法模仿而施,如此反复地练习了几次后,便很快掌握了它的操纵要点,以及使用的套路。 “嗯,很好,” 独孤远峰颔首欣慰地一笑,示意阿梨,将它挂到了兵器架上,这才十分含蓄地教诲她道:“阿梨呀,既然‘飞去来器’都可以做到收放自如,魂牵、魄引,那么‘天女散花’一式,也应该同样能够圆满地达成。而你今后,就要接替着为师的未竟之业,不惧挫败、迎难而上地继续求索,直至达成之后,仍然还要百尺竿头,前进不已才是啊!!” “是,师父!弟子一定不负师父的厚望,锲而不舍、永不言弃,争取早日练成之后,更将我青山派的武学精髓,继往开来,发扬光大。” 阿梨只听得面色一红,深感惭愧地施礼说道。 “嗯——阿梨,正式接剑!!” 独孤远峰见自己的一番苦心引导,终于收到了如期的效果,便神色欣然地,把天雨剑双手递向她道:“自即刻起,天雨剑华彩大放、得其正主,昼夜不舍,终身相伴。” “是!多谢师父赐剑之恩。” 阿梨在他的严格管教之下,习练天雨剑已经长达九年有余,一直到今时、今日,方才能够正式地拥有了它,便连忙屈膝下跪,也是双手接过剑来,心中欢喜无限地叩谢师恩道。 ————分——割——线———— 第二天上午,阿梨和李明德各自辞别了亲友骑马出发,一同离开了国公府。 “咿,公子,怎么不见李诚的身影呢?” 阿梨一直到了府外,都始终没有瞧见过李诚的出现,便随口询问他道。 “噢,李诚他昨日不巧得了时疾,出不了远门儿了。” 李明德一面和阿梨松缰缓辔地并肩同行着,一面说道:“好在我自己,也一样可以。”说着,就又略感不安地,向她赔笑致歉道:“只是......少了李诚的侍奉,太过委屈你了,阿梨。但是我的身边又实在是不便,随意地添人......” “公子言重了。原本,就是我给您添麻烦了。” 阿梨身居国公府多年,深知他的诸多为难之处,便连忙转移开了话题道:“但愿李诚,不会有什么大碍吧——也难怪公子不舍得用旁人替换,这些年来,他的确是要比当初的李墨,勤勉得多了。” “李诚他只是小疾而已,你莫担心......” 李明德难得听阿梨待他如此的温声软语,大为感动道:“他是我们公孙府出身的奴才,自然是忠心耿耿,不与他人相同了。” “嗯,如此便好。” 阿梨淡然语毕,便不复和他继续交谈得更深,只是双脚一夹马镫,向前疾驰而行道:“驾!!” “阿梨呀,你不经常出门儿,莫要一开始便在闹市之中,骑得太快!等等我,驾、驾!” 李明德见状,于是也急急忙忙地,扬鞭紧追道。 “‘阿雪’姑娘,你且慢走!我,我找你找得好苦哇!” 且说那李明德坐下所骑的,乃是一匹哈萨克种的黄鬃骏马;而阿梨骑的,则是一匹李明德为她所精心置备的,白毛、黑蹄的混血宝马。二人在正东的城门,随着出城的民众,牵马走出了关卡,来到了路口儿,才要再次翻身上马之际,便忽听有人猛追了出来,歇斯底里地扬声喊道。 阿梨和李明德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就只见,这位两眼放光、气喘吁吁,一路小跑儿撵过来的胖公子,居然,正是那位曾经在立冬节上,爱心泛滥、舍玉赠“逃”的四平游客朱振宇。 第35章 口角 “哦~,原来是‘猪一只’,‘猪’公子啊!” 阿梨一见到他,就立马儿回想起了他的滑稽表字,禁不住再一次地嫣然一笑道:“请问朱公子,找我何事呢?” 那朱振宇自从在“花雨楼”畔,和阿梨翩然一别后,心中便一直怅然若失、没精打采的,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一点儿兴致。于是当天下午,便带领着阿财,在洛阳城内四处地逡巡不已,暗暗期盼着,能和她再度重逢。然而一连转悠了四、五天,倶皆是白费力气,正自大失所望之时,孰料,就猛然发现了她的身影。 ————分——割——线———— “是啊,我找人家,到底意欲何为呢??” 朱振宇被她这么一问,自己也不由得呆住了道。默默地窘迫了半晌,这才吭吭哧哧、语焉不详道:“也、也没什么事情,就,就只是想......想再瞧上你一眼罢了。” “这厮为了阿梨,分明已经是夜不能寐,情根深种了!得亏阿梨对他,并没有什么意思。” 阿梨只听得一头的雾水,十分不解;反倒是李明德深谙这种相思之苦,心中了然一惊道。于是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彬彬有礼道:“朱公子,既然如此,那如今,您是瞧也瞧过了、看也看过了,就别杵在这里,碍着我们赶路了!——借过,告辞!” 李明德这么说着,便一拉马缰,极为巧妙地把他逼到了一旁,含笑敦促阿梨道:“‘阿雪’姑娘,咱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赶快启程吧。” “是,公子。” 阿梨颔首称是后,毫不犹豫地拉马便走。 “好哇,你对我如此不理不睬、不冷不淡的,却对他的话语,这么地言听必从、奉若圣纶。” 朱振宇的心中,顿时一阵醋意大发道。便越发地追了上去,死缠烂打、锲而不舍地询问她道:“‘阿雪’姑娘,请问您的尊姓芳名是什么,家宅住址,又在何处呢?今日之行,是要去往哪里,有何贵干呢?哦,假如方便的话,可否准许,我也一起偕伴同行呢?” “不便,大大的不便!!” 李明德见状,禁不住面色一沉,颇为不悦道:“我和‘阿雪’姑娘,不仅不便与您一起,‘偕伴同行’,更加连姓名和家门,也没有必要告知给阁下。朱公子,您大驾请忙,我们先行一步了!”言毕,便微一拱手为礼,和阿梨一起飞身上马,并驾齐驱,绝尘而去。 “我请忙?!我不仅不忙,而且是大大的不忙、极其的不忙。你这小子,不便与我‘偕伴同行’,我却是方便得很,偏要和‘阿雪’姑娘‘偕伴同行’——能奈我何,你待怎的?!” 朱振宇灰头土脸地站在尘土当中,只气得火冒三丈、咬牙切齿道。说着,便“唰”的一下子,掏出了一大沓子的飞钱通票来,疾言厉色地喝令阿财道:“阿财,速去为本公子,选购两匹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宝马来!!我就不信了,咱们俩撵不上!” 正所谓:“钱乃劈天斧,财为通神桥”——不到一刻钟点儿,那阿财便业已就地喊价儿地交易完毕,分别用一百贯钱和一百五十贯钱的价格,向过往的路人,买下了西凉国的旋毛杂种紫骝,和大宛国的青鬃垂尾乌骓各一匹,办完了这一桩紧急的差事。 “好哇,公子!我们可算是找到您了!!” 朱振宇刚从阿财的手中接过了缰绳,迫不及待地想要蹬鞍跨马,向前狂奔而去,忽有两名背负着行囊的中年男子,快马加鞭地打从关卡之内闯近眼前,一前、一后地拦住了他的去向,而横马挡在他面前的那位男子,则更是满面疲惫之色地,高声叫嚷道:“府内几乎搜遍了整个儿渤海国,可谁知,您竟然会跑得这么远!要不是阿财这个蠢货,沿途露出了不少的马脚儿,您让我们又该如何是好呢?!” 这两名男子,俱都是三、四十岁的样貌,呆在朱振宇身后,不言、不语的那一位,腰缠着牛皮长鞭,而正在说话的这一位,则背负着龙泉宝剑,二者皆都是风尘仆仆,神态焦虑。 “顾大爷、顾二爷安好!” 这两个人才一露面儿,那阿财便如同避猫老鼠的一般,一个箭步,躲在了朱振宇的身后,此刻,便赔着笑脸儿,不胜怯怯地施礼请安道。 “诶呀,顾大伯、顾二叔!我不过是随便地溜出来,闲逛上几天也就班师回府了,你们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亲自出马,抓我回去呢?!呵呵呵。” 就连朱振宇见是他们,也只得无可奈何地松开了缰绳,略一抱拳施礼,呵呵一笑道。同时,扭过头去,狠狠地瞪了阿财一眼。 “阿财!你这个纵主该杀、大不成器的狗奴才!此番,你做得好~哇!!” 那位顾大伯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和那顾二叔一起翻身下马,并不曾正面理会于他,只是冷眼斜瞪着阿财,沉声喝叱道。 阿财两面受气,却是不敢回话儿辩解,只得面色惶恐地低下了头去。 “公子爷!府内此际,正愁云惨雾地乱成了一团,你倒是还好整以暇地站在这里,悠哉游哉、流连忘返的——” 那顾二叔则横眉竖目、毫不客气地对准了朱振宇,劈头盖脸地,一通儿埋怨道:“实在是忤逆不孝,太不像话了!!” “咦,顾二叔,你今天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呀?” 朱振宇却是十分好脾气地笑眯眯说道。 “二弟,不得无礼!” 那位顾大伯便在一旁横了他一眼,高声喝叱道:“公子他又岂能料得到,老太爷和老夫人,竟然会在他离家出走的第二天,便就接连病倒,就此沉疴不起了呢?” “啊?!怎么,我祖父和祖母大人他们生病了吗?什么病症,如今的状况如何??” 朱振宇大吃一惊,慌忙问道。 “唉!启禀公子,就在你离家出走的第二天,老太爷一读完了你留下的书信,便就中风瘫倒,一病不起了;老夫人见状,也因情急、悲伤过度,心血不足,昏厥在病榻之前了。” 那顾大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后来,老夫人刚一醒转,便就打发我们俩出来找你。他们眼下,只怕......已经是凶多吉少,难以支撑多久了!” “两位叔伯,咱们即刻从北门抄近道儿回府,快走!!” 朱振宇闻言,双泪直流,调转过了马头,跺脚急道。 ————分———割———线———— 阿梨和李明德饥时打尖,遇水行帆,一路当中,飞鞭、顺流,阴晴无阻,在短短的十几天后,便已乘舟来到了黄河的渡头。 二人登岸之后,便在路旁的一处小茶铺之外,栓好了马匹,想要入内稍作休整。 “两位贵客金安,快请入内就坐!” 李明德才一伸手挑开了那小茶铺的避风草帘,便有一名店家老汉,十分殷勤地迎接了过来,点头哈腰道:“小人的茶铺之内,既设有新鲜的茶汤,又备有各式的甜点和汤饼,请问两位,都需要哪些呢?” ——注,汤饼,即馄饨、饺子、面片儿汤之类,用水煮出来的面食。 “店家,先来一壶六安茶汤,再来两只肉馅儿蒸饼、两碗馄饨,还有那各式的甜点,全都摆上一碟儿来。” 此时因冬季凛冽风寒,时辰又早,是以那茶铺之内,除了包船而来的李明德和阿梨,并无其他的客人。李明德便挑选了一处避风、靠炉的桌椅,再用一方白绫绣帕,为阿梨反复地擦拭干净了,和她双双落座道。 “是,两位贵客,请稍坐片刻,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那店家老汉大喜过望,忙不迭地颔首赔笑道。旋即整治送来了,一大瓯的六安茶汤和蒸饼、馄饨,以及十几碟子的甜点,一面往桌子上拾掇着,一面就对着李明德巴结笑道:“两位贵客,如此的器宇轩昂、谈吐不凡,似乎并非是我们本地之人,想来是坐船路过的吧?” “嗯,不错。” 李明德双手提起陶瓯,为阿梨倾茶入盏,神采奕奕地微笑说道。 “那么,两位方才在乘船之际,” 那店家嘻嘻一笑地,继续引出下文道:“有没有人提起过,我们这里,头几天发生过的一桩惊天奇闻呢?” “惊天奇闻?本地历来沉闷无趣,也就数长风客栈一向热闹、事儿多——该不会,是和小黑子有关的事情吧?!” 阿梨听着,心中不禁蓦然一动道。 “并不曾听人谈论过。请问店家,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奇闻异事呢?” 李明德诧异地说道。 “嘿嘿嘿......” 而那店家此际,却又只是嘿嘿地一笑过后,便就笼起了双手来,闭口不言了。 “店家,休得再卖关子了,赶紧仔细地说来听听!” 李明德明白,他这是在故弄玄虚地讨要赏钱,本待不予理睬,可一转眼之间,却又瞧见了阿梨满脸的期待之色,只好拿出了十几枚铜钱道。 “多谢公子打赏!” 那店家一下子收起了铜钱,笑眯眯地开口说道:“若要谈论起这件事儿呢,那可真算得上是惊世骇俗的奇闻、怪象了:打从我们这个渡头哇,往南面再走二、三里地,有一个远古的小镇......” “原来,不是在说长风客栈的事情啊!” 阿梨眼神一黯,暗自失望道。 “就在那小镇的边际,供奉着一座雄伟的庙宇,名字,便叫做‘莲花寺’......” 但听那店家,兀自还在喋喋不休道。 “咿,‘莲花寺’?!” 李明德插话儿说道:“我和这位姑娘,曾在十年之前,去过那里一次,该寺的院舍甚是优雅精致,名声颇为响亮的。” “哦?那如此说来,两位贵客,今天也算得上是旧地重游啰?” 那店家越发地啧啧慨叹道:“但可惜的是,那‘莲花寺’此际,片瓦无存、风光不再,仅仅只剩下了一堆灰烬喽!!” “怎么,” 李明德一推茶盏,以指叩桌地讶然问道:“可是不小心走水了吗??” “哎呦,我的公子爷呀!若单单只是失火,那还算得上什么惊世奇闻呢?!” 那店家连连地嗤鼻冷笑道:“况且,如果只是寻常火灾的话,即便火势再猛,也不可能,连那砖土的院墙和青石的地板,全都烧光了吧?!” 那店家说至此处,不禁眉飞色舞、指手画脚地,滔滔不绝道:“偏就怪了,两位!那东西五、六十丈,南北三、四十丈,绵延数里的偌大一所寺庙,一场大火,竟然里里、外外,全都烧得干干净净的,就只剩下这么一小撮儿的灰烬。因此上,大家伙儿议论纷纷的,都说是小镇上的居民倒行逆施,做事有违天理,激怒了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所以,才会降下了这场天火,以儆效尤——这,就是传说中的‘天谴’、‘天谴’哪,两位!!” 李明德和阿梨越听越觉得离谱儿,彼此面面相觑,心中皆都不信,但那店家,却仍然还在攀神弄鬼地,信马由缰道:“那小镇上的居民,在不久之前,本就刚经历过了一场瘟疫,死、病者十有五、六,早已荼毒甚巨,整日价惶惶不安了,再经过‘天谴’这么一震哪,只吓得是纷纷背负着行囊,一齐逃往外地去了——原本好好儿的一个镇子,竟硬生生地变成了一座荒凉的鬼城。两位,你们道这件事情,奇是不奇、怪是不怪呢?!” “店家尊长,这明明只是一场寻常的火灾罢了,” 李明德淡淡地一笑,自顾低头吃饭,对此不置一词;而阿梨则异常不以为然地直言而论道:“你又何必牵强附会地,作出了这种无稽之谈呢?!真是愚昧、无知之极呀!!” “嗳~,小姑娘,这件事儿呢,的确是邪门儿得很,由不得你们这些小孩子家家的,不服、不信。” 那店家很是言辞凿凿地争辩说道:“其实啊,远在这场天谴之前,那小镇上的一带呀,便就阴风阵阵,异兆迭涌......” “店家尊长!《论语》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又岂可如此肆意地胡诌、瞎扯呢?!” 阿梨终于不忍卒听地拉下脸来,如此奉劝他道。 “嗯?!......哼!......” 那店家一怔,只得怏怏不快地闭上了嘴巴,一时间和阿梨两个人,怒目相对、互生不满,气氛颇为尴尬。 第36章 抉择 “呵呵呵,独孤姑娘,乡野村言,毋庸介怀——” 李明德见状,连忙面带着微笑,起身说道:“哦,时辰不早了,咱们启程吧。店家,结账!”说着,便付清了茶资,快步走到了门口儿,为阿梨掀开了草帘儿,以便让她从从容容地,步出茶铺。 “哼,傻小子!!这么大的一块儿冰坨,你就算是费尽了心机,也永远化不开呀!” 那店家侧目旁观,瞧见李明德对待阿梨,始终是处处体贴维护,几乎是诚慌诚恐、百般奉迎,不禁歪嘴一笑,戏弄他道:“咿,公子,怎么,你不觉得冷吗?!” “哦,还好、还好!店家,告辞!” 李明德未解其意地温文一笑后,便就陪同着阿梨,解开了马栓,一同骑马离开了。 “哈哈哈,呆头鹅!真是一只,大大的呆头鹅呀!哈哈哈哈哈!” 那店家只乐得独自捧腹大笑道。 此时蓦然间草帘儿又是一挑,倩影绰绰地走进了一名,美艳无匹的妖冶女子来。那茶铺的外面,北风萧瑟、冰冷刺骨,但这女子,却仍旧是酥胸半露地,赤足踩踏着两只木屐,犹作盛夏装扮: 且看她头上戴着一只,珠玉流苏摇曳、颤颤巍巍的雀珠金步摇,倾斜地插在一团儿,似睡似醒、蓬蓬松松的倭堕髻上,额贴金钿,眉描鸳鸯,面傅莹白的桃花儿珍珠粉,唇抹猩红的胭脂,颈佩着一柄,玫瑰宝石的翠玉串儿黄金璎珞圈,与倭堕、步摇同侧的右耳之上,只单缀着一粒儿,蚕豆大小的金丝流苏明月珰;上穿大红色的杂金丝薄透细纱罗衫,下着鲜红色的抹胸金彩高腰长裙,臂弯儿轻垂着一条,金灿灿、亮闪闪的橙黄飘虹锦缎帔帛,其帔帛的两端,各自垂缀着一朵,绢制的血色金蕊红莲。雪嫩如婴儿一般的肌肤,于朦朦胧胧的纱衣之中,若隐若现地,极其撩人遐思。 “乖乖隆的咚!这天底下,居然会有这么美貌的女子!” 那店家猝然收起了笑容,痴痴地观望她道:“方才那个冷冰冰的丫头,也能勉强算作是如花似玉、清秀怡人了,可和她一比,立马儿就黯然失色了!” “请问店家,你所说的那只呆头鹅,究竟,指的是谁呀?” 便听那女子袅袅娜娜地走近前来,细语呢哝,娇声笑道:“小女子,怎么瞧他不见呢?” “小人便是那只呆头鹅!姑娘想要看哪,就尽管多看小人几眼好了!” 那店家但觉其靡音呖呖、银腔婉转,犹胜于韩歌、郑乐,不由自主地,一阵酥软道。 “嘻嘻嘻!” 那女子向他轻轻地斜抛了一个媚眼儿,嫣然一笑,娉娉婷婷地委身坐在了他的面前。 那店家的鼻子里,顷刻间,便闻到了一丝沁人肺腑的奇香,这才瞧见了,凡是那女子的所过之处,便赫然绽放着,一朵、一朵的并蒂红莲:原来,她脚上所穿的木屐,其底部的夹层中空,内藏着混有朱砂的特制香粉,且屐底用细孔镂刻成了并蒂莲花的形状,于行走之间,每迈出一步,便会在地上印出一枝,由香粉洒落而成的并蒂红莲。 “姑娘快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那店家因看她服饰华美昂贵,想必出手也定然是阔绰之极的,是以不待吩咐,便连忙兴冲冲地端上来了一瓯浓酽的热茶,和各式各样的咸、甜二点,笑容满面地请她享用道:“小店粗鄙陋俗,没有像样儿的饮食,还请姑娘多多见谅!” “多谢店家。” 但见这女子含笑称谢了一声后,却并不急于喝茶暖身,反而端起了眼前的茶盏,只管不断地轻轻吹拂着热气,一副嫌烫的样子。 “嘿嘿,小人早就听闻,说是有不少的豪族,都从道士的手中购得了‘火龙丹’,冬天里吃下去呀,纵是穿着一层纱衣,也是只会嫌热、不会嫌冷的——” 那店家见了,更加艳羡不已地赔笑说道:“小人看姑娘的模样儿,也一定是吃过了‘火龙丹’了吧?!” “哟~,你知道的事情,倒还真是不少哇~!” 这女子对着他粲然一笑,模棱两可道。随即,就呵气如兰地慢慢吹温了茶汤,啜饮了少许后,粉颊若醉地将手中的残茶,含笑递向他道:“店家哥哥,这么清甜的茶汁,如若是白白地浪费了,岂不可惜呢?小女子剩下的这些,就麻烦老哥哥你,帮我喝尽了吧——好不好呢?” “既然是姑娘喝过的茶水,哪怕里面投了毒、放了药,小人也甘愿一口喝下去,半滴都不剩下。” 那店家一时间色迷心窍儿,忘乎所以地吃吃呆笑着接过了茶盏,轻佻而答道。 “嗯,不错,” 这女子闻言,便脉脉含情,一字、一顿地眨眼轻笑道:“我的确是在里面,投放了一种名唤‘最难消受美人恩’的剧毒,一旦你喝了下去,瞬间便会口吐鲜血、五内俱焚而死——那,你还喝不喝呢?” “好妹子!小老儿早就已经生无可恋,但求一死了。” 那店家只把她的这一番真心的话语,都当成了戏言,腆着一张老脸,痴痴地笑着,一饮而尽道。 “好吧,那我就大发善心、有求必应,送你一程吧!” 这女子见状,遂轻轻巧巧地含笑点头道。 她的话音刚落,那店家果然觉得胃如火烧、腹如刀绞,一团、一团的热浪,猛地顶了上来,忍不住“哇”的一声,翻江倒海般地狂喷了出来。令人恐怖的是,他的所吐之物,果真是红彤彤、气腥腥,大口、大口的鲜血! “你知道,本门主为什么初次相见,就要对你投毒害命吗?” 这女子仍旧笑微微地正视着他,镇定自若地曼声问道。 “你、你这狠毒的女子,” 那店家一边难以自控地猛吐着鲜血,一边魂飞魄散、含糊不清地质问她道:“小人,哪里......得、得罪你了......”话犹未尽,已然是“噗”的一声,喷出了最后的一股鲜血,倒地而亡了。 “唉,死都死得不明不白、浑浑噩噩的,可怜啊、可怜,愚蠢哪,愚蠢!” 这女子蛾眉微蹙地一手轻轻挥舞着衣袖,驱赶着眼前恶臭的气息,一手举起了帔帛,遮掩住了鼻孔,异常轻蔑地笑骂他道。 ————分———割———线———— 九年半之前,柯芙蓉跟随着五阴魔王师徒一行,穿州过府,翻山越岭,足足历经了一个多月,方才艰难地抵达至岭南道郴州,万毒门的掌教居所:“云雾仙居”。 ——注:岭南道郴州,即现如今的湖南省郴州一带。 那“云雾仙居”地处偏僻、隐秘,四周空寂无人,深藏在一片毗邻铅潭毒沼的丛林当中。返回此地后的第一天夜晚,五阴魔王便命他的两名得宠女徒,瑞香(瑞香花)和麦兰(麦兰花)代为传令,说是要在自己的练功房内,单独召见柯芙蓉。 柯芙蓉的心中情知不妙,磨磨蹭蹭、畏畏缩缩地进入了练功房之后,便就远远地站在了门口儿,不肯往前再走一步了。 “小美人儿,你这么缩头缩脑的,究竟是在怕些什么呢?难不成,老夫还能吃了你吗?!” 五阴魔王盘腿高坐在一方练功台上,凭借着闪烁的烛光,定神细细地打量着她,正所谓“灯下看美人儿,越看越销魂儿”,便色迷迷地往前欠着身子,招手呼唤她道:“来,你放心大胆地,再靠近一些!” “是,师父!” 柯芙蓉的眼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泪花儿,往前细细碎碎地挪动了几步,浑身发抖地低着头,站在他的面前道。 “诶?小美人儿,如此炎热的天气,你却穿成了这副样子,就不怕长痱子吗?” 五阴魔王见她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活像是一只夹馅儿肉粽子似的,包裹得严严实实、纹丝不漏,不禁诧异说道。 “不、不怕!我,我冷得很哪,师父!” 柯芙蓉颜色灰败、汗出如浆地,连连摇头说道。 “欸~,胡说!!” 五阴魔王一捋胡须,眉眼暧昧地哈哈大笑道:“瞧你这般珠汗淋漓、鬓发俱湿的,岂能不热呀?来,且让老夫帮你脱掉衣服,和老夫一起呀,凉快、凉快!哈哈哈!”说着,便一把拽过来柯芙蓉,“噗通”的一下儿,摁倒在了一张宽榻上,伸手就要去撕扯她的衣带。 “不、不,恩师大人!......求恩师大人您发发慈悲,就饶了芙蓉这一次吧!” 柯芙蓉惊恐万状地挣扎着跪倒在地,悲泣着哀求他道。 “混账!!!那我还带你回来做什么?!” 五阴魔王老大扫兴地拂袖喝斥她道:“柯芙蓉,我劝你呀,休得敬酒不吃,吃罚酒!” “芙蓉跟随着恩师大人离开洛阳,乃是为了拜师学艺、修习武功,” 柯芙蓉紧握着双拳,挺胸说道:“至于其他的事情,还请恩师大人恕罪,芙蓉宁死也是难以从命!!” “哼,好个不识抬举的蠢货,真是一身的下贱骨头!” 五阴魔王气呼呼地坐回到了榻上,一拍扶手,恼恨地叱骂她道。略微顿了一顿,待怒火稍平后,又放低了声音,假惺惺地说道:“柯芙蓉,老夫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来问你,你是愿意当‘伴徒’呢,还是愿意做‘药奴’呢?” “请问师父:何谓伴徒,又何谓药奴呢?” 柯芙蓉扑闪着眼睛,怯怯地问道。 “所谓伴徒,就是白天跟随在我的身边,得我亲传武功;夜晚呢,则与我耳鬓厮磨、肌肤相亲,安枕无忧。既能领略到本门毒功的要义,又能尽享温柔的滋味儿;” 五阴魔王流露出了一脸得意的笑容,抚须侃侃而谈道:“至于药奴嘛,简单地说来,就是以身为饵、以身作药,饲喂毒虫,化解瘴毒,等到了九年期满,即可练成本门当中,最为厉害的‘万毒大法’。但可惜,其虫噬和毒攻、腐骨之痛,日夜煎熬,酷烈已极。迄今为止,都尚无一人能够练成。其间利、弊权衡,任尔自行选择,究竟何去、何从,一切悉听尊便。” “启禀师父,芙蓉愿做药奴。” 柯芙蓉毫不犹豫地叩首说道。 “好~!!老夫绝不勉强女子,做她不情愿之事——” 五阴魔王轻轻地撇了一下嘴角儿,阴忒忒地嗤鼻冷笑道:“相信不用一个月,你就会死心塌地地改口认输了。”言毕,提高了嗓门儿,冲着门外点名儿叫道:“丁香!” “是,师父。” 一位二十多岁,身穿浅紫色衣裙的娟秀女子(丁香花),匆匆打开房门,低眉顺眼地恭声应道。 “丁香,你这就带柯芙蓉下去,把那做药奴的滋味儿,对她分析透彻。” 五阴魔王盘膝闭目养神,高声喝令道:“待她迷途知返,有所悔悟了,再送还到这里。若是她不知好歹、一意孤行,那便按老规矩处置。” “是,师父。” 那丁香闻罢,原本极其恬静、标致的脸庞,立时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恐惧神色,一缩脖颈,畏怯地答应着,躬身倒退而出,一路引领着柯芙蓉,走进了“云雾仙居”最北面的一间简陋的卧房,对她温言说道:“好妹妹,这里,就是你暂时的住所了。”说着,含笑一指东墙道:“我就住在你的隔壁房间,妹妹若是有什么不时之需,就尽管过来找我便是。” “是,多谢姐姐的关照。” 柯芙蓉大为感激地,连忙福礼说道。 “小事而已,妹妹无须多礼。” 丁香慌忙还施了一礼,微红着脸颊,腼腆笑道。继而仔细地端详了她一遍,颔首长叹道:“唉!妹妹生得这般俊俏、光彩夺目,怪不得那老魔头,会对你如此破例。依姐姐看哪,你还是别做药奴了,干脆,就从了他吧。” “丁香姐姐,你好没有廉耻啊!!” 柯芙蓉惊讶无比地怒叱她道:“姐姐和芙蓉一样,都是女儿之身,怎么能非但不同病相怜,带我逃出这种鬼域、狼窝,反倒自甘堕落、为虎作伥地,给那老魔头做起说客来了?!” “好妹妹,你先别急着恼火——” 那丁香的脸上,显露出了十分羞愧的颜色,甚是无奈道:“我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你着想的吗?咱们这里,门卫重重、戒备森严,逃,是万万逃不出去的。更何况,在这高墙之外,便是那险恶广阔的毒沼,纵使咱们俩侥幸地逃了出去,若是没有识路人的引领,也只能是白白送死啊!” 第37章 药奴 “既然已经误入了这种,难以逃避的人间炼狱,那我柯芙蓉就只能认命,做那‘药奴’也就是了。” 柯芙蓉颤抖着双唇,含泪说道。 “哎呀,我的傻妹妹!怎么你以为,那药奴,就是这么好做的吗?!” 丁香只听得摇头苦笑道:“岂不知,这里的大部分姐妹,包括我在内,起初,都是打死也不肯从的。” “而每逢此际,那老魔头便严令我们,去当药奴——不出两个月的时间,这些药奴啊,要么便难以承受毒害,含恨死去;要么就会象我这样,忍辱偷生地,被迫屈从了他。好妹妹,并非是我夸大其词地吓唬你,那做药奴的苦楚,决不是象你这种细皮嫩肉儿的......” “丁香姐姐,我主意已定,请你不必再枉费唇舌了。无论要承受什么样的折磨,我柯芙蓉,都宁做玉碎、不为瓦全!!” 柯芙蓉一挥手臂,毅然、决然道。 “好吧,妹妹,料你不自己经历一次,便难以知晓内中的厉害。明晚恰巧儿就是十五月圆之期,到时候儿我来送你,去做药奴。” 丁香见状,知道自己阻拦不住她,于是便深深地叹息说道。 ———分———割———线——— 第二天晚上,时近未央。但见夜色晴朗,云薄星稀,圆月高照,银光满地。 “妹妹,‘毒室’到了,你自己推门进去吧。” 那丁香的身上,披满了凄凉如水的月光,带领着柯芙蓉,来到了一处阴森诡秘、单独耸立,漆黑墙体、白边儿红铁门的高大石屋外,惶然退到了一侧,扭头儿示意她道。 “请问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柯芙蓉举目望向面前的那一扇,鲜艳欲滴、令人恐怖的宽阔铁门,仿佛看见了一只凶残、饥渴的恶魔,冲着自己张开了狰狞的血盆大口,一丝凛然的寒意,不禁从心底油然升起,浑身战栗道。 “妹妹,这郴州的天气呀,潮热、湿毒,凡是在沼泽的密集之地,必生毒瘴。” 丁香环顾左、右无人后,悄声地告诉她道:“咱们住宅外头的那一片铅毒沼泽,每逢月圆的时分,便会毒瘴四起、云雾缭绕,故而唤做‘云雾仙居’。你别看这名字起得美,但其华丽的‘云雾’之内,却是杀机四伏,饱含剧毒——这间石屋正中的石板底下,有一处人工的洞穴,与数孔的沼泽相通,一到了十五的子夜,毒瘴就会顺着暗道涌入房内,因此,称之为‘毒室’。” “那我们药奴和这所‘毒室’,有什么关系呢?” 柯芙蓉似懂非懂道。 “只因那瘴气里的毒质,实在是太过霸道,以致于本门练功所需的毒虫,都直接消受不得;是以,必须得拿药奴来缓冲几分后,再用毒虫来吸取其间的毒质——” 丁香毫不避讳地,直言相告道:“好妹妹,象这么残忍、暴戾的事情,你就真的不怕吗?!” “怕,怕得要死、怕得要命!!” 柯芙蓉的嘴角儿抽搐着,如此含笑言毕,便“砰”的一巴掌,推开了“毒室”的铁门,义无反顾,昂首挺胸地大步走了进去。 ———分———割———线——— 柯芙蓉刚刚进入了毒室,那毒室正中的漆黑洞穴,便丝丝缕缕地升起了袅袅的白烟,顷刻之间,就充满了室内的各个角落。 柯芙蓉知道,这就是那丁香方才所言的瘴气,内中含有剧毒,慌忙举起衣袖来,用力地堵住了鼻孔,不敢稍作喘息。但很快就面青唇紫地放下了衣袖,大口、大口地,吞咽进了致命的毒瘴。随即,便顿感喉咙剧痛、双目如刺,四肢和躯体渐渐地麻痒乏力,膝盖一软,昏倒在地。 ———分———割———线——— 许久之后,躺在卧房之内的柯芙蓉,“嘤咛”的一声娇呼,从昏迷当中悠悠地醒转了过来,只觉得浑身的每一寸骨骼、肌肤,无不刀削斧砍般地疼痛难忍。 “啊......,啊......” 柯芙蓉低低地呻吟着,使劲儿睁开了眼帘,发现绿萝正在用内力,帮她推宫过血、护住心脉,延气续命。 “多谢绿萝姐姐费神相助。姐姐今日的大恩,妹妹一定铭记于心,留待他日,加倍回报。” 柯芙蓉大出意外,连忙嘶哑着嗓音,向她赔笑致谢道。 “不必多礼。我这就把本门的内功心法传授给你,你需得时时刻刻地认真习练,方可保住性命。” 绿萝略微地点了点头,撤开了手掌,态度极其冷淡道。 不久,那绿萝传授心法已毕,起身离开后,丁香手上端着饭菜,推门走了进来。 “有劳各位姐姐了。” 柯芙蓉一边盘坐运功,一边欢欢喜喜地对着她,亲昵一笑道:“丁香姐姐,方才要不是有绿萝姐姐的相助啊,恐怕,我早就已经毒气攻心,性命不保啦!” “唉!傻妹妹,你怎么这么天真哪?!” 丁香“啪”的一下儿,放下了托盘,气呼呼说道:“那绿萝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好让毒虫啃噬,以此提炼出,他们练功所需的毒质罢了!” “那他们现在,为什么还没有这么做呢?!” 柯芙蓉一愣,质疑不信道。 “来,多吃一点儿。” 丁香端起来饭碗,一勺儿、一勺儿地喂着她,吃完了特意为她炖得十分软烂的饭菜后,这才黯然说道:“这是因为,现在呀,你体内的瘴毒还是过于猛烈,毒虫无法抵御、吸收,总要等上半个月之后,你身上的肌肤全都腐烂透了,内中所含的瘴毒,也变得温和一些了,她们才会驱放出成百上千只毒虫来,吃光你身上的腐肉呢!” “啊?!” 这一番话语,只听得柯芙蓉胆战心寒、魂飞天外,不由得毒气上涌,又一次地晕倒了过去。 ———分———割———线——— 打从那一晚开始,每逢柯芙蓉毒发晕倒,无法自行运功调息之际,便有一名武功较高的得宠女徒,或是禾雀,或是蓝鸢,或是金钟,或是珠兰(珠兰花)前来,为她输送内力、疏通经脉,待她清醒后,再自行运功驱毒。 在此期间,她的性命虽然确保无虞,但是活罪,却是几乎难以忍受:伴随着时间的一天天流逝,她全身的肌肤,也相跟着一块儿一块儿、一片一片地破碎化脓,腐烂发臭,等到了第二个月的月初那一日,已然是烂近骨髓、不成人形,奄奄一息了。 这天的子夜之初,几个身材健壮的低等女徒,浮菱(菱角花)、紫萍(浮萍花)、木英(莫草花,此处莫音木)和美娥(天鹅蛋花,学名泽泻花)列队鱼贯而入,互相间的配合极其娴熟地,将她用担架抬去了毒室。 “好妹妹,俗话儿说,‘蝼蚁尚且偷生’、‘好死不如赖活着’;待一会儿,你无论再怎么样地痛苦和绝望,都要咬牙挺住,可千万不能撞墙自尽哪!若是实在挺不住了,咱们就认输、服软儿,屈从了他也罢。” 丁香在半道儿上偷偷地跑了过来,趴在她的耳边,轻声地叮嘱她道。 “姐姐放心,妹妹还有许多的旧账未了,决不会轻易自尽的。” 柯芙蓉也气若游丝地低声说道。 “走吧,丁香,别和她啰嗦了!” 浮菱和紫萍等人在毒室之内放下了她,很是不耐烦地拉走了丁香,从外面关上了铁门道。 ———分———割———线——— 柯芙蓉凄凄惶惶,半死不活地躺在冰冷的毒室之内,环目四顾,见原先的那一处洞穴,早已被封堵得严丝合缝儿、了无痕迹,并且墙面之上,也是同样的光滑如镜,正在暗自纳闷儿,那些毒虫将从何方而来之时,便听一阵儿“咔、咔”声响,四面墙上的机关开启,露出了东、西、南、北各一方,黑漆漆、阴森森的洞穴,随即,就从洞穴里头,纷纷爬出了诸多的可怕毒虫:蜘蛛、蟾蜍、蝎子、小蛇、蜈蚣、蚂蟥、红蚁、幼鼠......等等等等,形形色色、各式各样、密密麻麻,数以上千只计算,连滚带爬、惊涛骇浪一般地,朝着她涌动了过来。 而此际的柯芙蓉,真可谓是“呼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惟有经脉逆流、毛骨耸然地眼睁睁看着,这些令人作呕、肮脏丑陋的东西,顷刻间就爬满了自己的身体,争先恐后地,啃噬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啊——” 柯芙蓉实实地痛彻心肺,忍不住纵声惨叫着,满地翻滚了起来。但才一张开嘴巴,就有十几只的小毒虫,“扑簌簌”地掉落了进来。 “混账!就连你们,也敢欺负我!” 柯芙蓉的心中愤恨已极,便将它们咬牙切齿地咀嚼着,吞吃了进去。但终究也是感到十分的污秽、恶心,遂就赶忙闭紧了嘴巴,再也不敢开口喊叫。而那些嗜血的毒虫,也都狡猾、离奇得很,并不主动钻进她的七窍之内作祟,只是挑拣着腐坏的皮肉啃噬,对于剩余的地方,则半点儿都不碰触。 过了良久、良久,这群贪婪的毒虫,终于饕餮已毕,这才心满意足地一窝蜂儿爬回了巢穴。那墙上的机关,便又是一阵儿“咔、咔”声响,缓缓地关闭上了墙洞。 在这段可怕的时间内,柯芙蓉只疼得是锥心刺骨、死去活来,也不知道究竟昏厥了多少次。 ———分———割———线——— 次日,柯芙蓉在一阵剧痛当中,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发现自己,通身除了耳、目、口、鼻以外,全被整幅的粗麻白布紧紧地包裹住了;而丁香,则寸步不离地守候在一侧,默默地抽泣不止。 “好妹妹,你受苦了。” 丁香一见她恢复了神智,便慌忙擦去了泪痕,强颜欢笑道:“别担心,我刚刚已经为你敷过了一种特制的生肌妙药,只要再过半个月,你全身的肌肤哇,便会平整如初,甚至,还要更加地柔嫩和白皙呢!” “姐姐,你、我二人素昧平生,交浅识短,我对于你来说,也毫无用处可言,你为什么要待我,这样的好呢?!” 柯芙蓉满怀着感激之情,艰难地开口说道。 “傻妹妹!” 丁香发自肺腑地自然而然道:“你我同为魔窟囚鸟,本来就应该互怜、互爱,彼此相濡以沫的——妹妹,你现在疼得厉不厉害,还能抗得住吗?” “姐姐,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 柯芙蓉十分古怪地“咧嘴”一笑,云淡风轻道:“既然事已至此,我是扛得住也要扛,扛不住,也要扛啊!!” ———分———割———线——— 从初二到十四,浮菱和紫萍等人天天都过来,为柯芙蓉清洗伤口、敷满药物,再更换上新的绷带。而每一次的洗伤、换药,都让她撕心裂肺一般地疼痛彻骨。 “咿,果然这么神奇呀!” 等到了十五月圆的那一夜,当裹伤的绷带最后一次撤下,柯芙蓉惊讶地发现,自己周身的皮肉,果真如同丁香事先所描述的那样,不仅奇迹般地平整无缺,没有留下一点儿疤痕,并且,越发地白嫩、润泽,充满了无穷的魅力。 “怎么样啊,小美人儿?这当‘药奴’的滋味儿,别有洞天,很不好受吧?” 那五阴魔王此际便命蓝鸢等人传令,将她带到了自己的面前,盘腿高坐在练功台上,得意洋洋道:“如若你现在改弦易辙的话,也还来得及。否则,就直接再去毒室,自讨苦吃吧!” 而柯芙蓉则笑意吟吟地,注视了他片刻之后,便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径直走向了毒室的方向,用背影给他留下了一个,沉默而有力的答案。 “没想到这个小女子,看起来柔柔弱弱,仿佛一阵风儿就能吹倒了似的,却有着这么大的狠劲儿!” 五阴魔王禁不住在她的身后,啧啧称奇道:“不过啊,就算是她一身傲骨,能够忍耐得住难以想象的痛楚,那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本门当中啊,从来就没有药奴能够活过四个月的。” 五阴魔王如此慨叹言毕,接着,又迟迟疑疑地侧过脸来,瞥了身边的绿萝一眼,踌躇不定道:“唉!象她这样儿的绝色女子,世间难得一见,真要是香消玉殒、一命呜呼了的话,不是太可惜了吗??不如......” 第38章 反击 “我说师父,您老人家,也太偏心了吧?!” 绿萝惟恐会被柯芙蓉抢走了属于自己的宠爱,便带着满脸的媚笑,轻轻坐到了他的怀中,用手指似有若无地把玩着他的胡须,轻嗔薄怨道:“您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又何以服众呢?不管别人怎么说呀,反正我绿萝,是第一个就不忿的!” “好吧!谁让她命薄,没有这个造化呢?!你莫担心~,老夫的伴徒虽多,但最疼爱的,还不是你吗?” 五阴魔王被她撩拨得色欲膨胀,不胜其情,眉花眼笑地抱住了她道。 ———分———割———线——— 第三个月的十五深夜,子时。 “妹妹,你最近的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适之处吗?” 柯芙蓉照例面色平静地走去毒室外面,正欲伸手推开铁门,却被猛然出现的丁香,从身后一把拉住道。 “嗐,还不是和从前一样,昼夜煎熬、疼痛难当......” 柯芙蓉无可奈何道。 “诶呀,妹妹,我不是这个意思!” 丁香只急得双手乱摆道:“我近来被调去绿萝的身边儿侍奉,难得和你相见——但是我昨天听见绿萝她们说,你如今已经瘴气入脑、内息紊乱,只要是再进一次毒室的话,很快就要命丧黄泉了!我想你自身,也总该会一些察觉的吧?” “可是,绿萝她明明告诉我,只要我经常运功抗毒,就能保住性命的呀!我从来都不敢偷懒的,怎么还会如此呢?!” 柯芙蓉仿佛五雷轰顶的一般,愕然惊问道。 “她的鬼话,亏你也敢信得!!” 丁香顿足长叹道:“之前那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药奴可以活过四个月,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妹妹,那你的身体,现如今还好吗?不如,咱们就不要再进去了吧?!” “但是,我现在并没有任何的异常之处啊,姐姐。” 柯芙蓉将信将疑地当场活动了一下儿身体,又提起了一口内力,一连运转了数个周天后,甚是困惑地看向她道。 “那就奇怪得很了——或许,是我听错了?再不然,是绿萝她们成心想要吓唬咱们俩的吗?” 丁香一时间,也颇为不解道。 “啊,对了,姐姐!” 柯芙蓉的脑海当中,忽然电光一闪,想起了一件事来:“头两回,我让那些毒虫啃咬得狠了,曾经有数次,情不自禁地吞食了不少的毒虫,该不会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才误打误撞地,以毒治毒了吗?那我以后进去,更得多吃一些才行啊!” “不,好妹妹,你可千万别呀,万一要是适得其反呢?!反正你此时后悔,还是来得及的,不如......” 丁香急忙连连摇头道。 “我若此时后悔,那才叫前功尽弃、满盘皆输呢!姐姐毋庸多言,芙蓉宁死无悔!” 柯芙蓉冷笑不已地打断了她的话语,如此说道。言毕,便不顾她的阻拦,毅然决然地,再次踏进了毒室。 ———分———割———线——— 自此伊始,每到初一的夜晚,柯芙蓉走进毒室,惨遭毒虫啃噬的时候,便都强忍着剧痛和恶心,拼命地大量吞食各类的毒虫,直至自己腹部饱胀,几欲逆呕,方才作罢。 ———分———割———线——— 如此八个月后,柯芙蓉依旧神采飞扬、平安无事。 “这可真是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哪!” 五阴魔王瞧着甚为不解,对着绿萝“啧、啧”称奇道:“啧、啧、啧,我就不信她是属猫、属蟑螂的,天生便如此的长命百岁,不死、不灭!!” “哦,是了,师父!” 绿萝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片刻后,拍手恍然大悟道:“自从她做了药奴之后哇,咱们的毒虫,就日益短缺了不少;任是再怎么补充,也还是不够——一定是被她在毒室之内偷偷吃掉了,所以,才歪打正着地以毒攻毒了。” 绿萝说着,就软软地靠近了他,拉扯着他的衣袖,来回摇晃着撒娇说道:“启禀师父,如今她这样的做法儿,定然会扰乱门规,贻害无穷,非得要重重地处罚,以儆效尤不可呀!” “绿萝,不许胡闹!” 但五阴魔王听了,却是突然间一拂袍袖,不由分说道:“老夫从明天开始,就要对她亲自传授,本门最高深的内功心法:‘万毒神功’,以助她平稳渡劫,早成大法。” “可是,师父,您这明明就是赏罚不分,有失公允嘛——那个小贱人的姿色,就那么的倾国倾城吗?!” 绿萝尤自不肯善罢甘休地,噘嘴嗔怒道。 “欸~~,胡说!!老夫的心思,又岂是尔等所能明了的??” 五阴魔王高深莫测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捋须一笑道:“今后哇,凡是她的事情,都由老夫来一手安排,你们任何人等,都不得妄自干涉。” “师父!!!绿萝不服,绿萝一百个不服!!!” 绿萝用力一顿娇足,抬高了嗓音,忿忿不平道。 “滚!两个月之内,不许出现在老夫的面前!” 五阴魔王立时便沉下脸来,对着她大发雷霆、不屑一顾道:“下次再敢多嘴,你就和那些药奴,一样的下场!” “哼~~~~......” 那绿萝一向被他娇宠惯了,又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呢?便又惊、又怕地掩面哭泣着,转身跑开了。 ———分———割———线——— “好徒儿,老夫晓得,你这几个月呀,吃了不少的苦头儿,故此特地前来,亲自传授给你本门的最高心法,以助你一臂之力,早日修成‘万毒大法’。” 五阴魔王坐在柯芙蓉的床前,满面笑容道。 “我这是在哪里?为什么没有看见丁香姐姐呢!?这个老魔头如此的做为,又是有何图谋呢???” 柯芙蓉此时刚刚从昏迷当中醒了过来,目睹此状,便意识模糊地环顾着,四周华丽的摆设、宽阔向阳的房屋,以及身上所铺盖的精致、昂贵的被褥,心中暗自忖道。 “是。多谢师父的关怀,弟子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然而诸多的疑问,却并没有人象丁香那样,为她耐心地解答。柯芙蓉只能强行压制住,内心的百般焦虑和疑惑,嘶哑着声音,巧笑嫣然道。 ———分———割———线——— 柯芙蓉默默地牵挂着丁香的下落,便趁着养伤的间歇,不断地四处探询,最后才终于从马兰的口中,惊闻到了丁香,因为受她所累,不堪忍受绿萝的再三逼迫,含冤自绝、悬梁毙命的消息。 柯芙蓉不幸失去了在“云雾仙居”当中,唯一的依靠,身边所围绕着的,全都是一些尔虞我诈,一肚子阴谋诡计的女子,身心饱受折磨,日子,越发地难捱。 ———分———割———线——— 云雾仙居之内,第五年的七月十五日,清晨。 郴州的盛夏季节,一向强风肆虐,骤雨高发,每多水雾阴霾的天气;而这一天,则更是从鸡鸣时分起,便已是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雷电震耳欲聋,天色,尤其的不佳。 柯芙蓉浑身包裹得如同一具僵尸似的,独自倚靠在琉璃窗前,凝神观望着外面的雨情,直到三、四刻钟之后,这才蘧然地转过身来,快步打开了房门。 门外才刚交接完毕,此刻轮值看守的,正是她事先所期待之中的马兰——此女的为人,虽然无法和丁香相提并论,但总体来说,也还算是天良未泯,和绿萝、蓝鸢等人,大不相同。 “马兰姐姐,请您进来一下儿。” 柯芙蓉先是好言烦请马兰入内,提前帮她拆除掉了绷带,随后,就亲昵地拉着马兰的手,赔笑央告道:“多谢姐姐的相助——敢问姐姐,能否再替我通报一声,就说芙蓉有紧急的事情,要马上拜见恩师大人。” “这......好吧!” 马兰果真不负她的所望,一时拗不过面子,迟迟疑疑地答应了她。 那五阴魔王适逢晨练的间歇之际,听了马兰的禀报,便命她将柯芙蓉传召到练功房的内室相见。 这是柯芙蓉首次得以进入,历代“万毒门”门主的专属之地,因此未免眼花缭乱的,倍感新鲜,始终上下、左右地打量个不停,似乎被其精巧的格局、华贵的家具,以及那些琳琅满目的宝石器皿,所深深地吸引住了。 “哼,任凭她如何的隐忍,终究也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罢了!亏她还是国公府邸的出身,眼界,居然这般的肤浅!” 五阴魔王不禁油然生出了几分不屑之意,暗自轻蔑一笑,瞬间收起了戒备的心理,慵懒地半躺在墨玉石榻之上,背靠着紫竹凉枕,慢慢地啜饮着冰茶道:“柯芙蓉,你如此地急于求见,是为何故哇?” “启禀恩师大人:弟子芙蓉不才,近来身心疲惫、百般不适,实在是抵挡不住,那做药奴的痛楚了——” 柯芙蓉遂烟烟袅袅地跪倒在地,眼中含着泪珠,软语哀求道:“恳请师父大发慈悲,准许弟子悬崖勒马、悔过自新,从此,改当‘伴徒’吧!” “咿??怪不得,今天下雨不出太阳呢,果然是有妖孽之事啊!!” 她的这两句话,只把五阴魔王惊诧得“呼噜”的一下子,挺身坐直,将茶水倾洒得满身都是道。随后,便搁下了茶盏,满怀疑虑道:“柯芙蓉,为什么你已经硬扛了这么久,眼看着毒功告成在即,却又突然间改变了主意呢?!” “启禀师父,” 柯芙蓉用双手捂住了脸庞,幽幽噎噎地,抽泣不止道:“芙蓉毕竟乃是血肉之躯啊,耐力,终有极限——正是这五年来的漫长折磨,让芙蓉已经受尽了煎熬,再也无力支撑下去了。肯请恩师大人高抬贵手,饶了芙蓉一命吧!!!”说着,便连连地匍匐叩首,极尽奴颜卑膝、摇尾乞怜之状。 “哈哈哈,柯芙蓉,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哪!!!” 五阴魔王只听得乐不可支地站起身来,纵声大笑道:“怎么,你终于肯对我,俯首称臣了吗?!哈哈哈哈哈!” “是,师父,芙蓉知错了。求求您老人家,莫计前嫌、大人大量,开恩答应了吧。” 柯芙蓉抬起了如花的脸庞,妩媚地擦拭着泪痕,嘤咛低诉道。 “这......” 五阴魔王此际,忽的神思恍惚了一下儿,仿佛窥破了些什么,怎奈柯芙蓉现如今就屈身臣服在他的脚下,摆出了一副梨花带雨、柔弱娇怯的姿态,不由得他不怦然心动,便急不可耐地伸出手去,搂抱、搀扶她道:“好~,我答应你,答应你就是了~!小美人儿,你快别哭了,为师的这一颗心哪,都快被你哭碎啦!” “是!多谢师父天恩浩荡,泽被众生。” 柯芙蓉趁机投入了他的怀中,用纤柔的手指,不停地抚摸和挑逗他道:“还望师父勿念旧恶,今夜,要多多地怜惜芙蓉才是啊!” “欸~,小美人儿,好戏随时都可以上演的,” 任是那五阴魔王,再怎么样的老谋深算、阅人无数,面对着此情、此景,又如何能不销魂荡魄、心醉神迷呢?!于是,“呼、呼”喘息着低头相就,欲要亲吻她道:“何必非得等到天黑呢?老夫现在就......哎呀!!” 那五阴魔王正值欲念高涨、神魂颠倒之时,便蓦地瞥见了自己的胸口之处,一抹银光,一闪而入,一柄短小的银簪早已深插其中,几近于没顶,禁不住“哎呀”的一声,含恨惊叫道:“小贱人,你好阴损哪!!!” “哼哼,怎么样,老淫贼,我柯芙蓉的手段如何呀?!” 柯芙蓉出其不意地一击即中后,就象鼻涕虫儿的一样,滑溜溜地迅速闪开了身体,扬扬自得地看着他,春风满面道。 “哼,小儿把戏,可笑之极!!” 五阴魔王一把薅出了它,七窍生烟地咆哮怒吼道:“就凭你这支小小的发簪,又焉能伤及老夫呢?!柯芙蓉,你可真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行’啊!!!”眦目语毕,就狠狠地扔掉了发簪,疯狂地猛扑了过去。 第39章 获胜 柯芙蓉未及其临,便犹如熟门熟路的一样,头也不回地顺手抄起了身后隔断之上,摆设着的一只唐三彩骑马女俑,朝着五阴魔王迎头掷去,阻挡住了他的来势;同时,重心下移而矮身屈蹲,恍若跳蚤和癞蛤蟆的一般,“嗖”地一蹦三丈高,稳稳地跳上了头顶的房梁。 “噢~,难怪你一进门儿,就装出了一副艳羡不已的模样儿,四处看个不停,原来是早有预谋哇!” 五阴魔王显见是十分心爱那只唐三彩,慌忙用双手接住了它,轻轻地搁在了身边儿的桌案上,昂面望向柯芙蓉,冷笑不已道。 “呀,怎么,你终于不再小看,我这个俗气的小女子了吗?” 柯芙蓉相当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匍匐在房梁之上,言笑晏晏道:“这临阵轻敌,可是第一大忌呀,恩师大人~~!” “嘁,雕虫小技,也敢自夸!” 五阴魔王嗤鼻冷笑着,就近抓起来了一只,八宝镶嵌、七彩描云的青瓷茶壶,冲着她用力地抛打了过去。 柯芙蓉见状,沿缝钻隙、四肢并用,恰似一条百履多节的蜈蚣,快捷地伏身穿梁,又仿佛一只蝙蝠般地,倒挂在了一面壁橱的顶端。就听“砰”的一声脆响,那只茶壶在房梁上头摔了一个粉碎,其光彩熠熠、缤纷如玉的碎末,顿然撒落了一地。 “哟~,” 柯芙蓉瞄了一眼满地的珠宝,咯咯笑道:“到底是一代宗师啊,这一出手,就是一掷千金哪!弟子多谢您的赏赐了!” “届时你若一息尚存,那就尽管拿去好了!” 五阴魔王不知不觉间,已然中了她的激将之法,心中愈加恼火道。便越发地提足了十成的功力,内息周身流转,两只袍袖疾舞交替,势比猛虎蛟龙,激扬起一阵阵罡烈的迅风,一式绵延一式,一招儿紧挨一招儿地,团团追打着柯芙蓉。 而柯芙蓉那边儿,却只是一味地鼠爬蛛跃、蚁窜蛙逃,避开其锋芒,丝毫不予还击;直待他累得汗湿发际、气喘吁吁的,后力明显衰竭了,这才戛然停顿了下来,急扭身躯,魅影飞掠,轻飘飘有如一只捕食的毒蛾也似,悄然地亭立在了他的身后。 那五阴魔王好不容易才能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她,便不假思索地,转身使出了一招儿“春潮酣眠”,两只臂膀,仿若巨蟒盘树的一般,勒向了她的玉颈。 柯芙蓉遂原地伏鞠一躬,很是轻松地躲开了此招儿,并就势朝着他眉心正中处的“印堂”要穴,形似蝎尾一样地,狠狠反踢了一脚。 “柯芙蓉,你这些个外家的功夫,都是哪个女徒私自传授给你的?!” 五阴魔王于仓促之间,抵御、趋避不及,被她踹得“噔、噔、噔”地,一连倒退了八、九步之多,狼狈不堪地跌坐在墙角儿的一侧,瞠目瞪视着她,厉语盘诘道。 “是啊,师父,您只是亲自教会了我,那‘万毒神功’中最浅显的一部分。” 柯芙蓉轻描淡写,若无其事地盈盈一笑道:“但所幸的是,这五年来,我自有成千上万只的毒虫,自告奋勇地来做我的外家师父——每逢它们啃我、咬我的时候儿,就是我柯芙蓉,专心致志的学武之际:我认真观察它们,攀爬、跳跃的形态,汇集、编排成了一套,绝代的‘虫影’轻功;审视它们吞噬、进食,彼此互搏的进退法度,又参透出了独门的搏斗术:‘万虫杀’。怎么样,还将就使得吗,师父?!” 那五阴魔王这一跤,摔得甚是狠重,屡次挣扎欲起而不得,遂只能软软地瘫坐在地,暂时运功将息。一想到此女数年间,每次独困于阴暗恐怖的“毒室”之内,被诸虫嚼吃戕害、巨痛彻骨之时,尚有心思去摹创各式各样的拟虫象形外功,一时间既敬且畏、又恨又怕,凛栗无语。 “老贼呀老贼,俗话儿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柯芙蓉慢悠悠儿地踱至到墨玉榻前,堂然落座,笑眯眯说道:“我料得你绝对不会允许我,安然存活到九年期满,因此,必须甘冒奇险地抢先发难。老贼呀,我来问你,你现下可有一些,周身麻痹的小小不适之感哪~~?” “你是说......簪上有毒?!” 五阴魔王经她稍一提醒,惊悚自查之下,果觉如是,立时冷汗涔涔而出,颤声说道。慌忙从怀中取出了一瓶解毒的灵药,打开塞子后,整瓶吞服了下去,复欲举手拍墙,呼喊门外侍立的几名贴身女伴徒入内相助,但怎奈双手已经软弱无力,再也难以举起,而口中所勉强发出的声音,更是异常地轻微,几不可闻。 “嗐,太晚啦,师父!” 柯芙蓉毫不掩饰满心的喜乐之情,两只深深的酒窝儿,悦然地闪现在脸上,摇首笑叹道:“那发簪上的巨毒,早就已经沿着你的血脉,游遍了五脏、六腑了。这一刻呀,即便是吕洞宾亲临此地,那也只能是束手无策、回天乏术啦!!” “柯芙蓉,老夫这几年待你可谓不薄哇,你为何要这样恩将仇报,不忠、不义、不孝呢?!” 五阴魔王垂死挣扎着,想要说服她道:“此事若是传扬了出去,你必然无法立足于江湖之上。但如若你此时肯拿出解药的话,老夫定当既往不咎,对今日之事绝口不提,仍然亲自帮你练成‘万毒大法’。” “哈哈哈哈哈!‘恩将仇报’?!请问老贼,你这‘恩’,又从何谈起呢?!” 柯芙蓉冷冷一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之所以肯亲自传授给我内功心法,只是因为经过我饲喂出来的毒虫,对你武功的提升,功效更大吗?!” “哼,柯芙蓉,老夫一向严令戒守、定期排查,不允许你接触任何的毒质,你簪子上的剧毒,到底是哪个叛徒给你的?!是绿萝,还是蓝鸢、马兰??” 五阴魔王的四肢、百骸,越来越软、越来越麻,头颈逐渐歪斜,慢慢地神智不清了起来,自知命不久矣,便完全放弃了挣扎,盘根问底道。 “诶哟喂,饶是师父你奸似鬼,终究喝了我柯芙蓉的洗脚水~!” 柯芙蓉从桌案的一角儿,拈起来一把绿茵茵的芭蕉扇,从容自在、阴阳怪气地扇风嘻笑道:“我自身便在毒瘴和毒虫之间,浸淫了五年之久,常自忖度着,这大概呀,就连头发和皮屑里头,都比砒霜还要见血封喉了,又何必另寻毒源呢?!为了验证这一点儿啊,十几天前,我还先用银簪刺破了自己的皮肉,做了一番牛刀小试呢!嘻嘻嘻!” “那、那个名叫昙花儿的年幼伴徒,那一夜,猝......猝死在卧室之中,是,是你.....?!” 那五阴魔王牙骨僵硬,语不成声地质问她道。 “哈哈哈,你说呢,师父?!” 柯芙蓉咯咯娇笑得花枝乱颤道。 “妖孽,妖、妖孽!......” 五阴魔王如此呼吸微弱地喃喃叱骂了她一句后,便即下颌一垂、两腿儿一蹬,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分———割———线——— 柯芙蓉见状,立马儿就在内室当中,一刻不停、掘地三尺地翻箱倒笼,凿桌儿撬柜,甚是忙碌地大加搜检和查阅。那站在房门之外,持械守卫的六名贴身女伴徒,但听得个个儿纳罕不已,人人心中嘀咕,只是未经五阴魔王的亲自召唤,谁也不敢擅闯入内。 “马兰!!!”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柯芙蓉这才打开了内室的房门,朗声喝道。 “哎,来了!” 马兰应声穿堂而进,甫一打眼儿,便瞅见了那五阴魔王的陈尸惨状,顿时吓得抖若筛糠道:“芙蓉妹子,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马兰,我柯芙蓉今日替天行道、惩奸除恶,为咱们所有受苦、受难的姐妹们,奋不顾身地杀死了这个老妖魔,顺天承运,继任了‘万毒门’第一十三代门主之位。” 柯芙蓉则报之以嫣然的一笑,美目流盼,慢条斯理道:“你马上传令下去,命大家集结至此,叩拜本门新主柯芙蓉。” ———分———割———线——— 正所谓:“飘风不终日,骤雨不终朝”,那岭南地带的暴雨,贯常来得是倾泻如注、急骤迅猛,去得,也是同样地突兀干脆,戛然即止。浩浩的万里长空,前一瞬,还是乌云笼罩、风雨如晦,转眼之间,就又再一次地天蓝云白、祥和明亮,欣欣向荣;但“万毒门”的掌教居所,“云雾仙居”之内的场面,却是与此葳蕤、安宁的物象,迥然不同: ——锽锽丧钟,在其狭窄封闭的每一座院落、游廊和围墙之内,铿然回响着,那五阴魔王麾下所遗的四十多名女徒,从各自的院内纷纷应召赶来,面色肃然地齐刷刷站在房外,静候着下文,气氛极其的凝重和压抑。 “诸位,今天的事情,你们都已经听说了吧?有谁不服的,尽管亮出兵刃,走上前来,和我以命相博、一分胜负。” 柯芙蓉笑吟吟地将房门大敞而开,搬来了一张龙凤和合的红木宽榻,居中高坐在门口儿,云淡风轻地含笑说道。 那众女徒眼睁睁地看着她身后,被她故意拖出内室的五阴魔王的尸体,不禁统统念及,就连往昔这个不可一世的大毒枭,都被她不费吹灰之力地一举歼灭了,自己又哪儿来的那么大本领,去和她作对呢?遂面面相觑、噤若寒蝉,并无一人胆敢挺身而出。 “柯芙蓉,你这卑劣的贱奴!你不但谋害了恩师大人,并且还厚颜无耻地公然以门主自居,其狼子野心,好不猖狂!!” 惟独那绿萝,绝不甘心就此向她称臣,便挥舞着黄纱帔帛,振臂叫嚣道:“姐妹们,咱们大伙儿这就并肩齐上,把这个小贱人剥皮扒骨、大卸八块儿,好替师父报仇雪恨,以慰亡灵!!!” 众女徒闻言,却是纷纷地低下了脑袋,一个个儿纹丝不动。 “我呸!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 绿萝便恶狠狠地啐骂了她们一句后,疾步走出了队列,斥指怒骂柯芙蓉道:“小贱人,你若是比得过我,这‘云雾仙居’,才是你的天下!” “哼,米粒之珠,也敢与日月争辉!” 柯芙蓉嗤鼻蔑然一笑,一字、一顿,莞尔言道。 “我呸!狂妄、嚣张之极!” 绿萝竖眉大怒道。说着,就舞动着帔帛,率先攻出了一招儿“仙萝攀藤”,朝着柯芙蓉的右手“脉门”处,缠缚了过来。 柯芙蓉居高临下,看得格外分明,右手立时恍若蟒颚大张、蛙舌卷蝇的也似,对准了其帔帛的尾部,霍的牢牢捏住后,猛力后拽。 绿萝见状,连忙挺腰后坠地,拼命往回反夺。 “你这歹毒的淫妇!要不是你当初惹下的祸端,本门主又岂会流落此地,受尽了折磨?” 柯芙蓉于是便将计就计、因势利导,效仿蚂蟥叮血,晃动着手臂,一蜷一松、一曲一伸,闪电般地将整条的帔帛,“唰”的夺到了手中,并来回收、发如同蜘蛛吐丝似的,频频痛笞着她,狞笑着斥骂道。 “啊——门主饶命、门主饶命啊!!!” 绿萝很快便被抽打得,浑身伤痕累累、血肉模糊了起来,只疼得是遍地翻滚,哀嚎求饶道:“绿萝心服口服,甘愿投诚效劳、俯首称臣!!” “如若不是你这妖女的荼毒、迫害,我那可怜的丁香姐姐,又怎么会芳年早逝,香消玉殒?!” 柯芙蓉的心中,此时犹不解气,因嫌这条帔帛太轻、太薄,惩责的力度大大不足,便索性挽住了它的头、尾两端,各自系成了一只榔头大小的粗结,站起身来,走到了她的面前,虎虎生风,结实厚重地又连捶了她十几、二十余下儿,满怀恨意地冷笑说道。 “门主大人,饶命啊!!绿萝从今往后,一定俯首帖耳、永无异志,唯门主大人马首是瞻,粉身碎骨,死而无怨哪!” 绿萝再也难以承受这样的严刑拷打,不由得涕泗俱下,口不择言道。 “哦?真的是粉身碎骨,死而无怨吗?!” 柯芙蓉听了,猛的停下手来,侧脸乜斜着她,森然笑问道。 第40章 惩罚 “是、是,” 绿萝急忙叩头不已道:“弟子绿萝,誓为门主披心沥血、肝脑涂地,鞠躬尽瘁,决不反悔!!” “哼,好,好~!!!” 柯芙蓉的喉中轻轻地哼了两声,神态古怪地仰天欢笑道。随后,左手向上凌空一抓,象变戏法儿似地,变出了许多的红色药丸,随手扔了一粒儿,嘻嘻笑道:“绿萝,此乃我刚刚制成的一种慢性剧毒,每个月的今天,你若是没有犯错儿,我就会赏赐给你一颗,续命的解药——请问,你吃,还是不吃啊?” 那绿萝眼下活命要紧,哪里还能顾得了其它,便一声不吭地扑了过去,捡起来那粒儿药丸,一口吞下。 “绿萝,万一我那天心情不爽,忘了要赐药给你,你可知道,你的下场会是如何吗?” 柯芙蓉气定神闲地转身坐回到了原处,冲着手中的这些药丸,轻吹了一缕芳兰之息,幽幽一笑道。 “请、请门主恕罪,弟,弟子不晓得......” 绿萝浑身一颤,猛的打了一个激灵,战战兢兢道。 “没关系,到时候儿啊,你自然便知道了。” 柯芙蓉慢悠悠儿地眯眼笑道。 “弟子绿萝,愿为恩师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求恩师大人既往不咎、将功折过,按时赐予解药!” 那绿萝瞧见她娇艳如花的脸庞上,始终笑意盈盈,酒涡儿成双、成对,仿佛佩戴着一个,与生俱来、深不可测的天然假笑面具,因此看起来格外地令人生畏,只吓得她连忙再次匍匐叩倒,诚惶诚恐道。 “哼,关于这一点儿嘛,那咱们,可就得骑驴看唱本儿——走着瞧喽!” 柯芙蓉爱答不理、不咸不淡地,嗤鼻冷笑道。随即,就转向其他的女徒,含笑说道:“甘愿供奉我为万毒门掌门的姐妹们,请即刻上前,领取药丸服下;不愿者,我也绝不勉强——其间利、弊权衡,任凭尔等,自行选择;究竟何去、何从,一切悉听尊便。” 而那些女徒,在全程目睹了绿萝的下场之后,谁还敢再轻言一个“不”字呢?慌忙争先恐后地围了过去,奴颜婢膝、恭恭敬敬地,向她讨取药丸儿。 ———分———割———线——— 当日的傍晚时分,万毒门的众女徒在聚会大厅当中,摆设下了一场丰盛的酒宴,以此来隆重地庆贺,第一十三代新任掌门人柯芙蓉,入主“云雾仙居”。 “诸位,本门主虽然已在此地度过了五年有余,但除了绿萝,以及蓝鸢、马兰、丁香、昙花等寥寥数人之外,并不知晓,各位的尊姓芳名——” 柯芙蓉独自高坐在正北的主位上,擎起了手中的镶红宝石金叵罗,小啜了一口,封藏了近乎百年的兰生酒,粉面微酡地环顾着下面两侧,东、西各分两排而坐的众女徒,笑眯眯说道:“你们不妨,现在就开始各宣其号,依次报上名字来,好教本门主一窥真容。” ——注:兰生酒,又称“百末旨酒”,意为百花所酿之酒,曾为汉武帝所钟爱。 于是,众女徒便领命依次站起身来,拜北施礼,一一宣报出了自家的名号儿,分别是—— 左侧第一排:绿萝、马兰、禾雀、珠兰、瑞香、春杏(杏花)、天荷(海芋花)、冠华(鸡冠花)、阿绣(绣球花)、飘杨(杨树花)、飞芦(芦花)、青藤(藤萝花); 左侧第二排:金盏(金盏花)、樱子(樱桃花)、梅子(酸梅花)、云苹(苹果花)、石竹(石竹花)、浮菱、小葵(向日葵花)、薄荷(薄荷花)、映莆(菖蒲花)、丝丝(菟丝花)、白蝶(白蝶花)、玉簪(玉簪花); 右侧第一排:蓝鸢、金钟、秀蕉、麦兰、蓼儿(蓼花)、荇儿(荇菜花)、雪荆(荆条花)、白蘩(白蒿花)、紫萍、轻葛(葛草花)、纤枣(枣花)、采薇(薇菜花); 右侧第二排:婉丽(栗树花)、华榛(榛树花)、漪贝(贝母花)、柔荑(荑花,学名茅草花)、琇娘(益母草花)、清蕾(葛藟花,学名野葡萄花)、桑萼(桑树花)、茹倩(茹藘花,学名茜草花)、木英、美娥; ——外加上夭折的丁香和昙花二人,共计四十八位女徒。 “马兰,这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柯芙蓉一面自斟自饮着,一面含笑询问马兰道:“怎么众弟子们大多都没有姓氏来源,只是以花儿为名呢?” “启禀恩师大人,弟子们的名字,全都是依照着五阴魔王那个老淫虫的意思,一律隐去了原名、原姓儿,后来改为花名儿的,故而才会如此。包括弟子和金盏、蓝鸢等人,也并非是本姓马、金、蓝,仅仅只是花名儿罢了。” 马兰连忙起身施礼道。 “哦~,原来如此啊,呵呵呵。” 柯芙蓉这才明白了个中的缘由,便暂时搁下了酒箸,颔首痴痴笑道:“无巧不成书的是,本门主的名字,‘芙蓉’二字,也同样是花名的一种。他日啊,倘若能够机缘巧合、巧上加巧地,再遇见其他五十二位以花为名的巾帼英雄,那江湖之上,势必会震惊四野、传说纷纭,只有到了那个时节呀,才算是真正的风云际会、异彩纷呈,群芳争艳,百花竞春呢!” “‘其他五十二位’?就算是除去了已经过世的丁香和昙花,那也应该是五十三位才对;再不然,就应该是五十一位了——” 马兰等人的心中,顿起不解道:“新门主此言,究竟是计算不当,还是一时口误呢?”然而疑惑归疑惑,谁又敢当场指出呢? “绿萝姐姐,我瞧这几日啊,暑威正盛、阴晴不定的,你又重伤在身,” 今日的这一场晚宴之前,那二弟子马兰,念及多年的同门情谊,曾借着送汤药之际,十分含蓄地,苦苦劝说绿萝道:“今夜最好闭门休养,不宜出席晚宴。” “启禀恩师大人,您的这一番言论,简直可谓是荒谬无稽、错漏百出矣!” 奈何绿萝,既怕被柯芙蓉查问、怪罪下来,又颇为疑心马兰此举的用意,便越发急于在晚宴之上,扭转乾坤、东山再起,故而死撑硬犟着非得要来;此刻听了柯芙蓉的这几句话语,就急忙起身施礼道。 “绿萝!!你这分明是被伤毒侵脑,得了失心疯了!” 众女徒立时被她吓傻,彼此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只有马兰硬着头皮,“啪”的一声,拍案怒斥她道:“不得放肆无礼,还不快快向恩师大人磕头求饶,退下酒席......” “哦,是吗,绿萝??那我柯芙蓉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但柯芙蓉却只是拿目光淡淡地瞟了马兰一眼,示意她闭嘴坐下,和颜悦色地悠悠笑道。 “弟子不敢!!!恩师大人,您抬举弟子了,弟子万万担当不起呀!!” 绿萝满脸都是谄笑,毕恭毕敬地向着柯芙蓉,深作一揖道。 柯芙蓉则默然一笑,静候她的下文。 “诸位姐妹们,咱们恩师大人的圣名,乃为‘芙蓉’二字,而‘芙蓉’的别称呢,又即为‘荷蕖’、‘莲花’——众所周知,莲花历来都是百花之尊、群芳之首,更被佛教中人奉为圣物,无论是佛祖还是菩萨,其座下,皆为莲花宝座。在世人的心中啊,莲花,既是佛国净土的象征,亦是佛祖本人的象征。” 绿萝环顾了一周在座的众女徒,郑重其事道:“由此可见,咱们的恩师大人呢,天生注定,就是我等诸多小花儿的首领,而绝非是她方才自谦所言的,什么机缘‘巧合’、‘无巧不成书’。且其余的那五十二朵小花儿,也必将很快地归顺于我门,但求以此来陪衬咱们恩师大人,‘百花花王’的盖世美貌和亘古奇才、千秋伟业。” “大师姐说得好!” 众女徒们掌声雷动,齐声喝彩道:“咱们恩师大人天姿国色,秀外慧中、武功高强,理所应当冠冕为‘百花花王’!!” “哼,我倒是白操心了——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呀!” 马兰一面鼓掌喝彩着,一面暗中甚是鄙夷道。 “欸~~,区区的‘花王’,又算得了什么呢?!你们哪,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 柯芙蓉则言若有憾,实际颇为受用地哂然一笑道:“本门主,早晚还要统率天下的臣民,号令四海河山呢!” 柯芙蓉言至此处,略微地顿了一顿,复又温和一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让大弟子绿萝这么当众一宣扬,反倒叫本门主,不得不增加一点儿做主人的威严了。” “古人云,‘百花崇莲,万色敬红’,往后啊,本门主就以红莲绣徽为象征,凡是所用之物,皆须绣记并蒂红莲两朵,以示尊贵。另外,今日我试过绿萝的帔帛之后,甚感合手,故此今后,本门中人,除我以外,都不得再用帔帛加身——你们有无异议呀?” “恩师大人的至尊法器,谁敢效仿?!凡有斗胆违令者,一律杀无赦!” 绿萝又是第一个跳起身来,巴结、响应道。说着,又进一步地施礼献策道:“只是恩师大人的法器,万万不可象弟子的这般轻薄、鄙俗——一是在颜色方面,需得采用赤金之色,方能凸显出您的尊荣;二是所用之材,自当首选稳重大气,厚薄适中的蜀锦;此外,还有一点儿:如若能在帔帛的头、尾两端,额外再添上一朵绢制的红莲,那就更加地璀璨夺目,品味出众了;并且在临阵对敌之际,也会越发的龙生双翼、威猛不凡!” “嗯,好主意,好主意呀!” 柯芙蓉点头不已地,含笑说道:“难为你设想得这么周全。怨不得那五阴魔王,曾经专宠你多年了。呵呵呵!” 柯芙蓉如此言毕,便提起酒壶来,用另一只碧玉酒盏,倒上了满满的一盏,吩咐马兰,端过去送给她道:“来,本门主赏你美酒一杯,以示嘉许之意。” “多谢恩师大人,不计前......” 绿萝一时深感荣宠,接过酒来,一饮而尽道。但话未说完,所剩下的那个“嫌”字,却已是再也无声为继,单觉嘴里面一阵怪异之状,一低头间,竟是赫然瞧见了自己的香舌,业已无缘无故地从口中,颤颤巍巍、热气蒸腾地,整条滑落进了碧玉盏内! 第41章 立威 “小淫妇,你居然对我下毒?!” 绿萝芳心大怖,左手攥着盛有自己断舌的碧玉盏,右手斥指向柯芙蓉,意欲喝问她道。怎奈喉咙间,只是“咯、咯、咯”地微微作响,徒劳嗬嗬,难以成声。 但最令绿萝恐惧的是,自己指向柯芙蓉的那五只手指,也紧跟着,一只、一只地掉落了下来,血淋淋地落在了雪白的汉白玉地板上!继而,手心、手背、肘腕,乃至于整只的臂膀,也都依次掉落了下去!! 众女徒坐在她的身边,眼睁睁地瞧着这血腥的一幕,着实是受惊不小,但都晓得,这一定是柯芙蓉的所为,又有谁,敢多说一个字呢? “怎么?你以为,只要你唧唧歪歪、嬉皮笑脸地,说上几句逢迎的话,本门主就会忘记,是你逼死了我丁香姐姐这样儿的深仇大恨吗?!真是白日做梦,可笑之极!!” 柯芙蓉面色如常地嗤嗤冷笑道。 “嗳,别动——” 绿萝闻言,方欲有所动作,柯芙蓉就又朝着她摆手笑道:“本门主方才在你的酒中,添加了几滴丁香树的汁液;这汁液呀,本身无毒、无色,但却正是那枚红色蜡丸的毒引,可令它的毒性立即发作。那巨毒名为‘阳春白雪’,发作之际,中毒者便像那春日暖阳下的雪人儿一般,每一节肢体但凡稍有移动,瞬息便不再属于自己——绿萝师姐,本门主劝你呀,此刻千万莫要轻举妄动才好;否则,待一会儿颈股交叠、血肉横飞起来,那就是神仙也救你不得了!” 绿萝听了,一开始只吓得是闭嘴钳舌、屏息眦目地,一动也不敢动,只是任凭着那血水,一滴、一滴、又一滴地,从断臂之内,慢慢地渗透流出。 面对此情、此景,整座大厅之内,昏天暗地、阴风阵阵,众女徒如同死一般的静谧。惟有柯芙蓉一个人,稳占高席、持壶笑饮,神态欢畅,挥洒自如。就只听绿萝断臂处的鲜血凝珠,半日里“噗”的一声,悄然滴落,半日里又“噗”的一声,悄然滴落。 沉寂了良久、良久之后,绿萝终究还是忍耐不住,微微地眨了眨眼睛,便瞧她那两张柔嫩的眼皮,顿时就完完整整地撕裂了开去,松松垮垮地,掉在了脚下。 绿萝见状,更加惊惧无比,下意识地嘴唇儿颤抖、眼珠儿乱转——一对丰润的香唇,立即扑簌簌、软塌塌地掉进了她的胸襟之内,悬挂在双峰之间;一对儿黑白分明的眼球之上,犹带着少许的青筋和红丝,光溜溜、圆乎乎地跌落在竹垫儿上,旋转个不停。 “啊!——” 众女徒当中,有数名胆小者终于再也承受不得,骤然间情绪失控,用手紧紧地捂着眼睛,锐声尖叫了起来道。 那绿萝的脸上,顶着两只黑洞洞的眼眶,心中,已经介乎于疯魔的状态,便不再顾忌其它,拔腿就要冲向柯芙蓉,意图和她拼死一搏——孰料,动得越快、越猛,她全身掉落的肢体便越多、越频繁,就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一位百媚千娇、活色生香的女子,就瞬息变成了一堆残肢断体和零星的肉糜。 马兰浑身一冷,直到这一刻,她才凛然明白:先前那柯芙蓉轻描淡写说出的数字,绝非是一时的口误,而是早已把绿萝,当作是死人一样的看待了。 “绿萝啊绿萝,‘粉身碎骨,死而无怨’这句话,可是你自己亲口说的,本门主只是成全你罢了,嘻嘻嘻!” 柯芙蓉极其满足地俯瞰着这一切,掩鼻“吃吃”笑道。随即,便眼神儿一冷,挥手笑喝道:“马兰,速将这堆不祥之物,拿去毒室饲喂毒虫,以此来告慰我丁香姐姐的在天之灵;再命众女徒们,熏香、去臭,重新摆设酒宴。” 待马兰等人恢复洁净之后,柯芙蓉复又高高地举起了金叵罗,含笑巡让道:“诸位,千万不要被绿萝这个贱婢,扫了今晚的兴致。来,且让咱们继续把酒畅饮,纵情谈笑。” 众女徒生怕她会同样地对待自己,连忙争相端起了酒盏,战战兢兢地,假意吃喝、吞咽——但又有谁,敢当真地碰触任何的酒菜呢? “诸位,那贱婢绿萝,往日倚仗着五阴魔王的娇宠,除了丧心病狂地逼死了丁香姐姐外,平日里,更是嚣张跋扈,恶贯满盈;因此,本门主这才不得不替天行道,斩草除根。” 柯芙蓉的心中了然如镜,便缓缓地搁下了金叵罗,温柔一笑道:“而与此相反的是,往后,凡是誓死效忠于本门主的弟子,本门主呢,决不会无缘无故地荼毒与迫害,还请诸位,不必惊慌。” “门主言重了。万毒门第一十四代不肖弟子马兰,率领众师妹,一同恭祝门主:名震八方、青春永驻,仙寿绵长,永保安康。” 马兰听后,慌忙起身深施了一礼,举杯朗声笑道。说着,就以身示范,率先一饮而尽。那众女徒见她片刻之后,确实安然无恙,这才打消了顾虑,开始逐渐地吃喝、说笑了起来。 “嗯,马兰,不要拘束,坐下说话吧。” 柯芙蓉十分满意地看着她,颔首笑道:“此番,本门主能够如此顺利地铲除旧恶,登上门主宝座,内中数你居功最伟;这万毒门第一十四代大师姐的位置,自然,也就非你莫属了。从今往后哇,咱们门下所有的弟子,都会奉你为长,由你来代我管教。” “多谢门主大人的赏识,弟子诚惶诚恐,愧不敢当。” 马兰急忙合十坐拜,感激涕零道。 “恭喜大师姐,贺喜大师姐!” “请师姐往后多多眷顾小妹,小妹先干为敬了!” 众女徒立时油然生羡,吵吵嚷嚷地竞相祝贺道: “大师姐真是好福气呀!” ...... ...... “欸~,当得,十分地当得!” 柯芙蓉微微一笑道:“打从明天开始,本门主还要亲自传授给你最高的武功,以及制毒、解毒的各种奇方秘术。只要本门主在位一日,就管保你威风一日,体面一日——马兰,你道如何呀?” “多谢门主大人的器重与厚爱,弟子定将知恩图报,誓死追随。” 马兰喜极而泣地施礼说道。 “诸位,想当初,在那五阴魔王的治下,动辄便拿做‘药奴’这件差事胁迫咱们,以供他凌辱和玩弄。就连个别得势的女‘伴徒’,也同样有此作为。” 柯芙蓉含笑点了点头,又将目光再次转向了余者,盈盈笑语道:“本门主五年来饱受折磨,深谙个中的痛楚,故此,即刻破腐立善、推陈出新,更改旧规:其中的第一则便是,从现在开始,咱们‘云雾仙居’之内,再也不许以人养毒、以人喂虫;‘药奴’一事,截此为止,永远废弃!” “门主大人圣明!!门主大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众女徒自打进入万毒门以来,每每警醒、时时自危,日夜恐惧和担忧的,便是不小心触犯了门规,被人罚去做这种可怕之极的差事——是以,此际柯芙蓉话犹未尽,那众女徒已然是一同起身欢呼雀跃,鼓掌沸腾道。 “第二则:五阴魔王那个老淫虫,名义上是咱们的师父,但实际上呢,除了绿萝之外,大家什么都没有学到。” 柯芙蓉颔首相承,微笑续道。说着,便击案一震酒席道:“马兰!” “是,门主大人,弟子在。” 马兰起身应道。 “以后,凡是本门主传授给你的,你都要同样地教给大家,不得藏私。也唯有如此,方能彰显出你大师姐的风范。” 柯芙蓉凝眸注视着马兰,意味深长地含笑说道。 “是,弟子遵命!” 心领神会的马兰,更加感激不尽地作揖答道。紧接着,便转过身来,对着众女徒扬声说道:“各位师妹,咱们的恩师芙蓉门主,德比海深、泽被苍生,振兴我辈,统帅江湖,咱们大家,又岂能不衷心拥戴、誓死相随?!” “是!芙蓉门主德比海深,泽被苍生,振兴我辈,统帅江湖,咱们大家衷心拥戴、誓死相随!” 众女徒闻言,也是同样地挥舞着双臂,一呼百应道。一时间,大家伙儿揎拳掳袖、争表忠诚,喜形于色、畏惧全消,只恨那五阴魔王和绿萝二人,死得太晚、太便宜。 “嗯哼!” 柯芙蓉见自己已经相当成功地收服住了她们,便以袖掩唇,轻轻地咳了一咳——众女徒们立刻鸦雀无声,俯首帖耳——笑问马兰道:“马兰,现在什么时辰了?” “启禀门主,不知不觉间,竟已是临近子夜时分了。还请门主爱惜玉体,回房安歇为宜。” 马兰连忙瞧了一眼漏壶,恭声禀报道。 “怎么,马兰,你不记得了吗??” 柯芙蓉微微摇头笑道:“今夜,可是十五月圆之期呀!既然已经快到子夜时分了,那么,我就又该踏进毒室里面,好好儿地享受一番了。” “门主大人,您、您这是何意呀?!” 马兰大惑不解道。 “诸位弟子,本门主从前踏入那间毒室,实属于无奈之举。可现如今,却是为了能够早日练成‘万毒大法’,而甘愿再继续承受四年的苦刑。” 柯芙蓉缓步踱下了高台,面向着众人,浅笑说道:“众所周知,‘万毒大法’,实乃为我门当中的最高神功,只可惜,从未有人练成。而本门主,却在历尽了万般的苦难之后,已然小有所成,自当持之以恒,更加地发奋图强,怎可半途而废呢?!” “门主大人毅力惊人、高瞻远瞩,我等诚心拜服,望尘莫及!” 马兰不禁听得肃然起敬,由衷地钦佩赞道。停了一停,又躬身上前,小心翼翼地附耳提醒她道:“可是,门主大人,一旦进入了毒室之内,您就会暂时地晕厥过去,是不是太过冒险了......弟子目前,毕竟势单力薄,恐不能......” “呵呵呵,马兰,你也太小瞧本门主了!!” 柯芙蓉极其不以为然地一拂纱袖,高声哂笑道:“你以为,本门主仍然还会象当初那样,动辄就晕厥过去吗?这两年,只是佯装而已。并且,随着功力的渐长,本门主早已是万毒不侵了。” 如此笃定言毕,柯芙蓉又冷冷地环视了一周众人,蔑然轻笑道:“你们有谁不信的,那就尽管手持着毒物、肩抗着脑袋,放马过来一试——瞧瞧是你们的毒功厉害呢,还是本门主的‘万毒大法’和‘阳春白雪’厉害。” “阳春白雪”这四个字一出,众女徒便立马儿回想起了,那绿萝一个时辰之前的惨烈下场,不由得毛骨耸然、不寒而栗地低下了头去,包括马兰在内,谁都不敢轻易地再发一言。 “不过,本门主对诸位弟子的忠心,当然也是明察秋毫、深信不疑的。” 柯芙蓉稍发即收,马上又改换了态度,柔美恬笑道。并且,手搭着马兰的肩膀,向她面带着推许之情地,释然一笑道:“更何况,还有马兰你~亲自守卫在外,我就更加地如虎添翼,高枕无忧了。” “愿为门主大人一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至死不渝。” 马兰倍觉荣宠地挺胸宣誓道。 ——分——割——线—— 岁月如梭,光阴荏苒。一转眼之间,又是四载的时光,倏忽消逝。 柯芙蓉在这共计九年的岁月当中,寒暑不辍,日夜勤修,果然“一分耕耘一分获,皇天不负苦心人”,就在天宝十三年的夏末秋初之际,顺利地练成了“万毒大法”。 ——注:天宝十三年,即公元754年。 大功告成的当天夜晚,柯芙蓉一拆除掉了通身的白布,便一刻也不肯多加延误,只留下了两名性格沉稳的青壮女徒,留守在“云雾仙居”,就命识途的弟子带路,统领着众人,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岭南湿地,连夜直奔洛阳而去。 立冬节前的九月下旬,柯芙蓉终于率众赶到了洛阳城内,租赁下了一处宅院,不及休整,便着急忙慌地派出了腿脚儿最为麻利的飞芦,打马奔向卫国公府,打探其心上人李明德的消息。 第42章 怪事 “诶,这不正是天赐良机吗?——我原本就在计划着,要先行赶到济南,了断另一桩旧帐的。等到办完之后,恰好儿可以和明德公子在黄河的岸边,来上一个‘不期’而遇,往事重提,再续前缘。” 不一会儿,柯芙蓉就从飞芦的口中,得知了早已鳏居多年的李明德,即将要启程赴往济南郡府,拜访其岳父、岳母的消息,心中不禁灵机一动道。 柯芙蓉如此盘算已毕,便命马兰等人呆在原地等候,自己则单枪匹马地,悄悄返回了家乡。而且,她并没有直接踏进阔别已久的家门,而是头戴着一顶血红色的金丝幂巾,偷偷摸摸、遮遮掩掩地,住进了莲花寺的客舍之内。 就从那一天开始,小镇上的居民,便陡然间其势汹汹地闹起了瘟疫来:除了“莲花寺”的僧侣和住客以外,全镇的每一户人家,都染上了一种奇怪的恶疾,其患者额头滚烫、声音嘶哑,腿脚酸软,食难下咽。不出三、四天的功夫,有许多的老、幼之辈,已然是病入膏肓,无力承受,接连地夭折、离世了。 小镇上的居民惊慌失措,人人自危,虽经多方地寻医问药,但得病的人,却依然是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并不曾起到任何的效用,只得相约着,要一同去往“莲花寺”内烧香祈福,希望能够得到观音的庇佑,驱散病魔,化解灾难。 十五日这天的一大早儿,众镇民们肩扛着牛、羊祭礼,手提着香火、红烛等物,毕恭毕敬地来到了正殿的殿堂,却愕然地发现:一贯以慈眉善目俯瞰着苍生的观音宝像,居然整个儿地掉转了方向,头、脸冲北地,赫然面壁而坐! “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众人大惊失色,连忙叫来了院内打扫的小和尚们,询问根由。孰料,他们也是一头雾水,无言以对。就连“莲花寺”的住持长老,慧心大师闻讯,急急忙忙地跑来察看,结果也是同样地讶异莫明、张口结舌。 “各位叔伯、大爷,父老乡亲们!观音娘娘的宝像,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地面墙而坐,内中必有寓意,宣告着莫大的警示——该不会是有谁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有违人伦的淫邪之事,惊扰和触怒了娘娘吧?!” 众人便象炸了锅似地,聒噪了起来,互相吵吵嚷嚷地议论不休,其中一人的嗓音,尤为地尖利,锐声大叫道。 “不错!” 另一个人则频频颔首地,紧接着说道:“一定是哪个王八羔子言行不慎,以至于观音娘娘圣颜不悦、宝像逆转,降下了这场瘟疫,旨在责令咱们追究罪孽、铲除邪恶,以恢复纯良的风化呀!!” “对呀,说得好!” “正是,正是啊!!” “我呸!他娘个腿儿的,我干他十八代祖宗!害得老子病病歪歪、七荤八素地,差一点儿,就见了阎王爷——” 众人顿时如粥沸鼎,一并附和叫道。一名黑脸的壮汉,则更是“呸”的一声,愤然说道:“等老子查出来,这究竟是谁干的坏事儿,不把他活活儿地烧死,老子便不算是炭匠!” “李炭匠说得对!” 站在他身旁的另一个人,怒不可遏地赞同说道:“这鸟厮明明是一人做事,却偏偏拖累着咱们一起亡父、丧子,领罪受罚——一旦查出了此人,定当五花大绑,活活儿地烧死他全家,决不轻饶!!” “对,决不轻饶!一定要烧他满门,灭他全家!” 不少披麻戴孝的镇民听了此话,包括几名辈分较高的参拜妇女(黄连花、独活花、白鲜花、当归花),都争相点头说道。 “阿弥佗佛,善哉,善哉呀!” 慧心大师站在一旁大摇其头,双手合十,高宣佛号道:“诸位施主,万万不可如此地心生业障,妄解佛意呀!我观音大士,从来都是慈悲为怀,只渡浩劫、不施苦难的,这场瘟疫的盛行,必然另有他故,不然,为何小寺安然无恙呢?” “哼,大师们乃是佛门的子弟,任凭她老人家再怎么气恼,还能荼毒此处不成?!” 然而众人一时鬼迷了心窍儿,哪儿会被人轻易说服,更有一名尖下巴、薄嘴唇的男子,悻悻然地反驳他道:“若依大师所言,这场瘟疫和观音娘娘毫无干系,那么请问:她的宝像,又为什么要面壁而坐呢?” “这......” “诸位父老乡亲,请大家少安勿躁,且容在下解释几句!” 慧心大师当场被其问倒,无言以对。此际,却突然有一位手持着少林长棍,体形短小精干的中年男子,打从外面阔步走上前来,挺身站到了他的肩侧,力排众议地,抱拳朗声言道:“此事,分明是有人不怀好意地暗中捣鬼,大家可千万不要中了他的奸计才是啊!!” “阿弥佗佛,善哉,善哉!” 慧心大师神色欢喜不尽地合什为礼道:“慧觉师弟,今天刮的是什么好风啊,居然把你给吹来了呢?” 这慧觉,正是在江湖中,以“仁德侠义”之名,着称于世的“游龙棍”大侠,程家仁——那程家仁本为嵩山少林寺的俗家弟子,法号“慧觉”;而慧心大师,也同样是嵩山少林寺的记名弟子,二人同列“慧”字辈分,互以“师兄弟”之谓相称,平日里每多往来,私交甚笃。 “启禀师兄——小弟这一趟呢,本来,是应了那洛阳卫国公府的礼贴所请,携犬子文玉应邀前往。只是途经此地之时,但因思兄念渴,于是就厚着脸皮,不请自来了。谁知刚一进门儿,就遇到了此情、此景。” 程家仁把手中所持的长棍,交给了身后的小沙弥代拿着,乐乐呵呵儿地还礼说道。随即,就转过头去,招手呼唤站在门外的程文玉道:“文玉,还不快快上前,拜见慧心师伯?” 现如今已经二十余岁的程文玉,服饰光鲜亮丽,体态邤长俊拔,依旧还是手拿着那柄,半开半合的雕花铁扇,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对着慧心大师,嬉皮笑脸地微施一礼道:“小侄程文玉,见过慧心师伯。” “唉!我这慧觉师弟,为人一贯十分的谦逊有礼,怎么却将独生的爱子,调教得这般张狂?!” 慧心大师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春风满面道:“阿弥佗佛,善哉,善哉!文玉贤侄,暌别多年,贤侄真是越发地玉树临风、神采飞扬了,呵呵呵!” “多谢师伯的美誉。” 程文玉得意洋洋地欠身笑道。 “诸位施主,你们大家,只是一味地认准了观音宝像面壁端坐,乃是观音显灵、天降神谕,却完全不知,” 程家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微笑着转向了众人,再一次地抱拳为礼,和和气气道:“象这种事情呢,在我们江湖之中,实在是稀松平常、不足为奇呀!” 程家仁如此淡定语毕,便大踏步靠近了石像,屈膝微蹲着,伸出枯瘦的双臂,搂住其底座两端,“嘿”的一声闷哼,猛然发力,于刹那之间,便已把它端端正正地掉转了过来。 众镇民们瞧见貌不惊人、体不壮硕的他,仅凭着一己之力,就能轻松地扳动了如此庞大的石像,不禁心中好生敬佩,个个儿拍掌赞服,啧啧称奇道: “哎呀,了不起,好神力、好神力呀!” “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英雄、英雄啊!!” ...... ...... “不敢当、不敢当,大家过誉了!” 程家仁连连躬身谦辞着,待众人稍作平息后,复又拱手施礼道:“诸位,诚如在下方才所演示的这般,今天的这一场闹剧,纯属人为所致,绝非是神、鬼显灵。至于此事乃是何人所做,以及是否与瘟疫有关,且等慧心大师携并着在下,查上一个水落石出之后,保证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待。” “族长,您看这......?” “这位壮士言之有理,我看哪,大家还是暂时回家,等候消息吧!” “是啊,咱们还是先回家,照顾病人去吧......” ...... ...... 众人于是半信、半疑地吵闹着,慢慢散去了。 “阿弥佗佛,善哉,善哉!” 慧心大师仍旧还是张口不离佛号儿地,愧怍万分道:“若非师弟的劝解,这件事儿啊,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唉,愚兄真是惭愧之极呀!” “欸~,师兄客气了。” 程家仁谦笑说道:“那么,您认为,此事会是何人所为呢,可有什么相关的线索?” “阿弥佗佛,善哉,善哉!” 慧心大师一摆袈裟,不胜烦恼道:“不幸的是,愚兄这里,就连半点儿头绪都没有,更加不知会是何人所为了——来,师弟,咱们还是到愚兄的房中,饮茶详谈吧。” “是,师兄请。” 程家仁微一施礼说道,接着,就诧异地转动着脖子,四处找寻道:“咦,文玉呢?!” “阿弥佗佛,善哉,善哉!文玉贤侄啊,大约是一时兴起,就在附近溜达去了——” 慧心大师不以为意地含笑说道:“稍后等到他饥了、渴了、倦了,师弟你还怕他,不会自己回来吗?!” “是,师兄所言极是——走,咱们且聊正事去。” 程家仁听出了内中的劝诫之意,面色一红道。 随后,两人坐在慧心大师的主持精舍内,手捧着热茶,揆情度理地分析了半天之后,却仍然是迷雾一团,不得要领。 “师兄,咱们目前呢,虽则无从猜测此人的意图所旨;但据小弟想来,既然此人的目的未达,或许,还将再次前来作怪。” 程家仁最终便搁下了茶盏,沉吟说道:“是以今夜,我便打算潜伏在殿堂之内,定要亲眼瞧上一瞧,这个‘妖怪’的真实面目。” “阿弥佗佛,善哉,善哉!” 慧心大师十分信任他的武功修为,于是精神一振,欣慰不已道:“能有师弟的亲自督查,实乃是小寺之福、众生之福哇!如此,就有劳师弟了。” 但随着一整天的时间过去,直到傍晚之际,程文玉却依然是流连在外,踪迹全无。程家仁爱子心切、坐立难安,慧心大师更是命小沙弥们,反复搜遍了“莲花寺”的内、外,可还是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唉,算了,师兄,别找了!!文玉他乃是成年人,又身怀着武功,即便是一夜不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程家仁见大家为此而乱成了一团,反倒镇定了下来,冷静说道:“倒是眼下夜幕已深,很快将至亥时,小弟需得立即藏入殿内,潜伏、等候——贵寺的上、下人等皆为文僧,还请在明日破晓之前,都切勿接近正殿,以免受到牵连。” ——注:亥时,即北京时间二十一点至二十三点。 “阿弥佗佛,善哉,善哉!一切,听凭师弟的安排。” 慧心大师双手合十,满口应道。 ———分———割———线——— 程家仁一一吹熄了殿堂之内的烛光,手握着少林长棍,悄悄隐匿在观音石像左边的屏幔之后,于一片漆黑和沉寂当中,二目圆睁、侧耳倾听,凝神静气地等待着。 “笃、笃、笃......” 刚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程家仁便听那游廊之外,有一双三齿木屐,轻而缥缈地踩踏着青石地板,发出了“笃、笃、笃”的脚步声响,诡异、迅捷地由远飘近,携带着丝丝的氤氲香气,仿佛是一阵山谷间的微风,瞬息就闯入了殿堂。 程家仁屏细了呼吸,背靠着墙壁一动不动,静待其变。 “程大侠,永夜漫漫、春色撩人,您又何苦黑灯瞎火地独自罚站呢?还是出来说话吧。” 孰料,那来者似乎是未卜先知的一般,径自用火石重新点亮了蜡烛,靡音腻腻、言辞委婉地嘻嘻笑语道。 “嗯哼!” 程家仁颇感无趣,只得“嗯哼”的一声干咳,讪讪然地踱步而出——便瞧那点灯之人,竟然是一位年方二十几岁的薄衫娇艳女子,其天生丽质、曼妙身姿,举世难匹,人间少有。 第43章 中毒 “哎呦,怎么样啊,程大侠?这屏幔的后面,好不好玩儿,惬不惬意呀?嘻嘻嘻!” 那女子神态从容地,卸下了肩上所背负着的一个,沉甸甸、软塌塌的青布口袋,将之随意地堆砌在一旁,秋波流转,嗤嗤一笑道。 “呃......” 程家仁闻言,满面通红,羞不可当,急忙岔开了话题,郑重其事地抱拳说道:“请问姑娘:不知尊驾贵姓芳名、师门何处,又怎会认识程某人呢?” “启禀程大侠,小女子贱姓柯,卑名芙蓉,曾经在九年半之前,和程大侠一同出席过,卫国公府的夜宴——只可惜,当时你、我地位悬殊,各为宾仆,程大侠自是不曾留意过芙蓉。” 那女子拈翘着兰花玉指,轻俏俏地捋了捋额角的秀发,深福一礼,妩媚一笑道:“怎奈,芙蓉却被您的风采所深深地倾倒,日思夜想,梦寐难忘。如今,这才能够有幸再次和您,深夜私会、共度良宵,也总算是可以不负春心,死而无憾了。” “柯姑娘,请自重!!休得胡言乱语!” 程家仁面色一沉,颇为不悦道:“敢问姑娘,如此深夜不眠,神神秘秘地造访我寺,究竟意欲何为呢?” “噢~,这个嘛......” 柯芙蓉毫不掩饰地挥手一指观音石像,蛾眉高挑而笑道:“小女子昨天晚上,偷偷地将这只愚蠢的石像,随意地掉转、戏耍了一番;今天夜里,又想折取它的臂膀一只,拿去刁难仇人,假借一用啊,嘻嘻嘻!” “柯姑娘,观音宝像乃是我佛门圣灵,岂容你如此肆意地毁坏!” 程家仁未料对方,居然会这么明火执仗地不打自招,不禁一愣之后,方才回过神儿来,拂袖怒斥道:“请问你这般作为,到底有何企图?!” “程大侠,这和你,又有什么干系呢?!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柯芙蓉语带轻蔑地,灿然一笑道:“我劝你呀,还是赶紧闭上嘴巴、放下架子,拿着你的那根儿烧火棍,继续赶路去吧。” “柯姑娘此言差矣!” 程家仁一挺胸膛,大义凛然道:“我程某人身为少林子弟,凡是关乎于佛门清誉和百姓安危之事,便就当仁不让,定然得管。” “嘻嘻嘻!可是小女子,却偏偏不许你管,程大侠,您又能如何呢??” 柯芙蓉却冲着他媚眼一眨,笑得花枝乱颤道。 “那就除非是,此棍答应了才罢!” 程家仁提起了长棍,往地上使劲儿地一夯,虎虎生威地厉语喝道——他的这根长棍,乃是采用的百年铁桦树树干,所精心打磨、制作而成,长达一丈二尺三寸,漆黑如墨,坚硬无匹,原本就很有一些份量,再加上他存心要施力震摄,是以这一顿之下,地上的青石砖块儿,便立时“铛”的一声巨响,接连碎了四、五块儿。 “哎呀,程大侠,你可真会说笑哇!!试问一根棍子,又怎么会说话呢?” 柯芙蓉视若无睹地嬉笑如常道。说着,便一步双莲、摇曳多姿地走向了石像,微微地抬起了右手,作势远远欲击。 “柯姑娘,你若再不肯悬崖勒马,就此罢手,那就休怪我程某人,便要无礼了!!” 程家仁急忙冲上前去,挡在了石像之前,横棍怒喝道。 “哎呦呦,吓死我了!!难道大名鼎鼎的程大侠,还想非礼我不成?!” 柯芙蓉螓首略歪,用帔帛半遮着脸庞,呵气若兰地眨眼笑毕,又“笃、笃、笃”地,继续往前走了几步。 “呔!——我少林寺夜叉棍法,神通广大,威力无边,专打阴、阳两界的恶徒贼子和魑魅魍魉,不管是谁,胆敢在佛门放肆,我程某人,都定要教她有来无回、血溅当场!!” 程家仁的心中恼怒已极,便骤然开口,发出了“呔”的一声雷霆狮吼,双腿分立,举棍喝道。 那夜叉棍法,乃为少林寺的独门护教棍法,同时,也是少林寺的诸多棍法当中,最威猛、最刚烈的一种,其棍法精髓曰:“捣、劈、急”,三字真经云:“稳、准、狠”,运用时节,则讲究“出、归、起、落、吞、吐、沉、浮”,势势相连,一气呵成,一旦施展开来,刀枪亦觉逊色,威力非同小可。那程家仁自己晓得个中的厉害,不愿意轻易伤人,所以才会反复地警示、告诫,但盼能够令对方识难而退。 “欸~,程大侠,你好啰嗦呀!” 柯芙蓉极其不屑地,一笑置之道:“小女子区区不才,倒是很急于见识一番——有请程大侠赶紧赐教吧!” “嗨!小妖女,看招儿!” 程家仁遂不复赘言地挥起棍来,直击她的“百会穴”而去——此招儿叫做“高祖斩蛇”,运用的是“打”字诀,要求的是“稳、准、狠”三字真经,此招儿一出,棍飞如电、风声暴起,重逾千斤,勇不可挡。 那柯芙蓉表面上漫不经心,字字讥诮、轻狂傲慢,实则心中深知这夜叉棍法,实乃为天下棍法的巅峰,决不容她小觑,便赶忙连退了三步,错身避开了其正面的冲击,接着,又趁对方的招儿数用老之际,抛出帔帛,还击了一招儿,自己所独创的帔帛秘术,“万虫杀”之第一十三式:“螳臂轻绞”,将帔帛飘飘忽忽地缠向了对方的右臂——那帔帛虽软、虽薄,但因其两端各自系有着一朵,碗口大小的绢制血色红莲,这一招儿,便同样挟带着电光雷影和风声隐隐,其力道,显然亦是不弱。 程家仁见她器械古怪且又招式诡异,更加的不敢大意轻敌,立马儿撤回长棍,先是闪电般地更换了一招儿“剪子股”,拿“勾”字诀,牢牢地勾住了迎面而来的红莲,随后,又快速跟进了一招儿“大江东去”,运用“甩”字诀,将那朵红莲扑簌簌的凌空一抖,蓦然远远丢开——此中有诀云:“转移仅四两,千斤亦称雄。” 程家仁和柯芙蓉这二人,一方是师出于名门正派,法度严谨,气随棍走、棍随气出,箭步如山,沉稳有力;一个是源自于邪教魔道,飘忽阴损,形似魅影、帛赛蛛丝,刁钻古怪,纠缠不已;恰恰是一正一邪、两相生克,罗汉罗刹、术术互敌: 那程家仁的“少林夜叉棍”棍法,固然是高强猛烈,怎奈对手一味周旋,不露锋芒;而柯芙蓉的“万虫杀”帔帛秘术,虽则精奇巧妙,却也奈何对方一团阳罡,毫无空隙可乘。 因此上,这两个人你来我往、我攻你挡,倏忽间,一连交手了足足有四、五十招儿之多,却仍旧是不相上下、各擅胜场,难分难解。 但那程家仁,毕竟使的乃是外家刚猛功夫,时间稍久,便觉得吃亏了许多,不仅呼吸显得粗浮了几分,就连挥棍的频率,也是逐渐地迟缓了下来;而与之相反的是,柯芙蓉则纤柔持久地,慢慢占据了上风。 “我这长棍,实在是不适合这种打法——而今之计,惟有以逸待劳、以退为进,方能伺机攻敌要害。” 程家仁见势不妙,便连忙平稳了一下儿气息,暗中思忖着,突然发出了一招儿“孤雁离群”,凭借着“挣”字诀,暂时逼退了一直如影随形的帔帛,往后跃开了两步,将长棍倾斜而持,状若钓鱼,扎步成钉,伫立不动——此招儿名唤“太公钓鱼”,是为夜叉棍法当中的最佳防御式,并有歌诀唱曰:“防守此为最,挑、拨、挂、拦、推。” “呀,这少林棍法,果然名不虚传!我若是不用毒、使诈,只怕是毫无胜算可言。” 柯芙蓉那边儿顿失优势,暗暗钦佩赞道。随后,就往前轻迈了一步,甜甜一笑道:“哟~,程大侠,您躲什么呀?可别是明知打不过我,就想要溜之大吉了吧?” 柯芙蓉的口中说着、笑着,手上,却是半点儿都没闲着,一招儿“蟥口叮”,一整条的帔帛,就好像是蚂蝗游水的一般,颤颤巍巍、滑滑溜溜儿地越过了长棍,其顶端的红莲帛头,更是犹如蚂蟥口器的也似,直叮他的胸口而来。 程家仁目睹此状,不慌不乱、不急不躁,顺势举起了长棍,迎头予以正面的反击,挪转一个“拨”字诀,借力打力地拨开了那朵红莲——这就叫做:“顺其他势力,轻灵不丢顶”。 孰料,这两样儿器械刚一接触,就见那朵红莲,突然从其中心的花蕊深处,抖出来了一团儿细腻、清凉的粉彩迷雾,顷刻之间,就在他的眼前,荡漾了开来。 “啊切!啊、啊切!!......” 程家仁事先并不知晓,柯芙蓉的“万毒门”门主身份,心中全无防备,一不留神,便将这团迷雾全部吸了进去——随即,就眼泪、鼻涕俱下,冷战、喷嚏不断,从头至脚、由里到外地发起冷来。 而这一冷,可真是非同小可,只冻得程家仁口呵白气、毛发挂霜,肌肤青紫,骨骼僵硬,很快就连手中的长棍也拿捏不住,“砰”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浑身瑟瑟发抖的程家仁,这才明白了此雾有毒,慌忙百脉齐通、静走周天,强自运功取暖;谁知,越是这般地运功抵御,他体内的那一股子莫名的寒意,便越是绵绵不绝,难敌、难挡。 “程大侠,我劝你呀,就别海底捞月——白费力气了。我这种毒粉哪,名字就叫做‘哀怨女人心’,中者如同掉进了万丈冰窟之内,浑身寒不可耐,并且越是运用内力去暖它、焐它,它就越是令你冰冷彻骨、热气全失,转眼便会将全身的血液凝固成坨儿,变成冰人儿一个了。” 柯芙蓉幸灾乐祸地瞧着他,笑吟吟地说道:“不过呢,只要程大侠答应我,莫再理会此间的闲事,且对我‘万毒门’,从此俯首帖耳、惟命是从,我柯芙蓉,就立刻赏你一粒儿‘忘情’解药,保住性命——程大侠,你道如何呀?” “呸!你这无耻的妖女,休得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程家仁浑身战栗、牙关相搏,颤抖着嗓音,断然说道:“我程家仁师出名门正派,誉满天下、铁骨铮铮,又岂会受你的胁迫?!真是天大的笑话!”如此铿锵语毕,便缓缓地抱肩坐倒于地,背靠着一根柱子,紧闭着双眼,竭力抵御酷寒。 “程大侠大义凛然、慷慨陈词,全然置生死于度外,可真叫我钦佩有加,五体投地呀!” 柯芙蓉转过身去,轻轻地拍了拍,头番所卸下来的那只青布口袋,阴忒忒地一笑说道:“只是程大侠孤身上路,未免太冷清了一些,芙蓉体恤此情,故而,一并请来了令郎程少侠,好让你们父子俩在黄泉路上,相依、相伴,欢乐团圆。” “什么,文玉?!” 程家仁听了,慌忙睁开了双眼道:“妖女!你、你把我儿文玉,怎么着了???” “哈哈哈哈哈!” 柯芙蓉诡异一笑,“唰”的一下儿,打开了口袋,内中呼吸微弱,象一只死虾一样,蜷缩成一团儿的程文玉,便赫然地显露了出来。 ———分———割———线———— 同日上午。 程文玉手持着铁扇,漠然倚靠在一根殿柱之上,极其不耐地听着程家仁和慧心大师,家长里短、你谦我逊地交谈个不休,正深感乏味之时,便忽瞧殿门之外,有一位头戴着垂纱帷帽的红衣女子,向他伸出了一只雪白柔腻的玉手,微微地招了一招。 程文玉精神一振,连忙凝神望去,但见那名女子身姿窈窕、曲线玲珑,薄、透华美的衣着之下,雪嫩光滑的肌肤半遮半掩,十分的诱人垂涎;其面目五官虽不可见,但想必也是花容月貌,风华绝代。 程文玉一见之下,立时色心大动,便蹑手蹑脚地溜出了殿外,紧跟着她的身影,一同结伴远去了。 片刻之后,那女子一路引领着他,穿门过户、弯弯绕绕地,来到了“莲花寺”后院儿西侧的一座精舍门前,站在门口儿,瞧了瞧左、右无人,便颔首示意他和自己一同步入其间后,迅速关紧了房门,又“啪嗒”的一声,搭上了内栓,自顾走进了遮掩着数道帷幔的内室当中。 第44章 裹挟 “‘游龙棍大侠’程家仁之子,‘铁扇公子’程文玉,参见姑娘芳驾——请问姑娘,召唤本少侠前来,有何贵干呢?” 自谓艳遇当头的程文玉,狂喜不禁地朝着帷幔之内深施一礼,装模作样道。 “嘻嘻嘻!程少侠,何妨进来说话呢?” 那女子却并不曾正面回话,只是伸出了一只玉臂,向他再次招手笑道。 “姑娘,请问您,贵姓芳名啊~?” 程文玉见她一抬手间,其衣袖滑落处,更加露出了一截儿嫩白如藕、恍若凝脂的肌肤,忍不住血脉喷张、心旌摇曳地大步走了过去,色眯眯说道:“既然姑娘这么盛情相邀,那何不摘下纱巾,让本少侠一睹芳容呢?” “小女子柯氏芙蓉,但因一心仰慕少侠的品貌、才华,这才甘愿藤萝绕松、以身相许,特地赶来,向您献出自己的这一片‘哀怨女人心’——” 那女子闻言,便微微地掀开了垂纱的一角儿,秋波横流,娇媚入骨地掩唇一笑道:“只是不知,落花有意,流水是否无情呢?” “难得姑娘如此的垂青,本少侠纵然是一死,也是毕生无憾了!” 程文玉一瞧见她的国色天香,即刻筋酥骨软、晕晕乎乎儿地,傻笑说道。 “哦?那芙蓉就谨遵法旨,竭力玉成了少侠便是。” 柯芙蓉再一次成功地套取了此话,目的既达,其阴暗的心理餍足,便豁然张开了朱唇,“噗”的一下儿,喷出了一团粉色的迷雾,咯咯娇笑道。 ———分———割———线———— “大胆妖女,你对我儿,都做了些什么?!” 程家仁见状,连忙心痛不已地怒问她道。 “令郎此际的症状啊,正和程大侠如出一辙,都是自愿享用了本门主秘制的毒粉,‘哀怨女人心’所致。” 柯芙蓉得意一笑道:“只是令郎功力低微,中毒的时间又长,因此,要是再不赶紧解毒,势必性命难保哇!嘻嘻嘻!” “柯姑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小儿一马,救他一命,此恩此德,我程某人定当刻骨铭心,感激不尽!” 那程家仁向来疼惜爱子犹胜己命,是以一听见这个,就不由自主地低声下气道。 “此乃小事一桩啊,程大侠。” 柯芙蓉轻轻一眨双眼,媚笑说道:“只要您答应了那两个小小的条件,芙蓉立马儿便替你们一并解除了此毒,化险为夷。” “柯姑娘,请恕程某人万难从命。” 程家仁一愣之后,便一口回绝她道。 “程少侠,你这么一直闷声不响的,是不是要急着赶去投胎转世啊?!” 柯芙蓉闻言,立刻提起脚来,狠狠地踢了程文玉一下儿,解开了他的被点穴道,笑眯眯说道。 “爹爹,无论这位柯门主,让你说什么、做什么,你就只管答应了便是——如今,儿子的性命要紧哪,爹爹!” 程文玉听了,便慌忙挣扎着开口,向那程家仁哭叫求救道。 “混账!你的骨气与节操何在?!真是枉费了我,对你的一番苦心栽培!” 程家仁瞠目喝叱他道:“咱们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矣,但这盖世的英名,却岂可不顾,孰能不保呢?!” “不,爹爹,孩儿不想死,孩儿不愿意死啊!!爹爹,求求您,快点儿救救文玉,救救文玉吧!” 然而程文玉却并不认同此话,只是拼命地摇着头,痛哭流涕道。 “你、你......唉!” 程家仁固然气恼他没有出息,不过,亲眼目睹着他如此的情状,亦是方寸大乱,莫可奈何道。 “欸~,程大侠,此事原本就简单得很,你又何苦这么为难呢?” 柯芙蓉见状,含笑说道:“这样吧,我就瞧在程少侠的面子上,让一步好了:只要你别再继续插手此间的闲事,我便甘愿奉上解药,你、我双方,就此一别两宽——你说,好不好呢,程大侠?” “爹爹,这里的事儿,又和咱们有什么干系呢?!您就快答应了她吧!” 程文玉带着满脸的眼泪和鼻涕冰碴儿,杀猪一般地狂嚎道。 “柯姑娘,那......今夜之事,当真可以就此彻底了结吗?” 程家仁很是有一些犹豫不决道。 “程大侠,请放心!小女子在此谨以佛光起誓,解毒之后啊,咱们双方便立马儿分道扬镳、各走各路。” 柯芙蓉信誓旦旦地,一手指向殿堂的灯烛,含笑郑重说道:“小女子保证,只当从未与二位相识,从此守口如瓶,绝不叨扰。” “呵呵呵,柯姑娘,你如此兜来转去地大费周章,想必不会这么简单吧?我程某人又非三岁的小儿,可以任你随意地诓骗。” 程家仁稍加思忖,便摇头苦笑道。 “程大侠如此疑心病重,只会枉送了令郎的性命。唉,真是好生可惜呀!” 柯芙蓉乜斜着程文玉,故作惋惜一笑道。 “爹爹,你、你好狠心哪!!” 程文玉鼻息渐弱,口齿不清地低声埋怨他道:“你是否忘记了,我娘亲(萱草花)在弥留之际,你都答应过她什么吗?!” 程家仁听了,胸口如中雷劈,立时想起了亡妻小萱,在她病故的那天夜晚,曾经泪流满面地拉着自己的手,苦苦哀求他,千万要念在结发夫妻的情分上,替她好生地照料爱子文玉,禁不住五内齐伤,泪蓄虎目;历历往事,幕幕再现眼前: 自己和亡妻小萱,是如何的同村而居、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十三岁那年,自己是如何的向她轻许婚期,背负着行囊,依依辞别,远投至“嵩山少林寺”的门下,日夜勤修“夜叉棍法”,深深地沉迷于武学之道,违誓弃约,一去漫漫十几载...... 于此期间,小萱是如何的忤逆父母之命,坚守不嫁,一心一意地等候着自己的归来;自己又是如何的不负众望,学成还乡,终于得与小萱喜结连理,琴瑟和谐...... 而后,自己又是如何的狠心,抛下了新婚不久的娇妻独守空房,常年奔波在江湖当中,忙忙碌碌、殚精竭虑,好不容易才博得了“游龙棍”的侠义称号;爱妻小萱,又是如何的独自怀胎十月,整日郁郁寡欢,以致于体质孱弱微薄,产后气血两亏,缠绵于床笫五年有余,一夕危重,溘然病逝...... 泣血安葬了小萱之后,自己是如何的日思夜想,刻骨怀念,宁做鳏夫,拒不续弦;这么多年以来,自己又是如何的慈威并济,父兼母职,艰难地养育着程文玉茁壮成长,关怀备至,惜若珍宝...... “唉,罢了!我程家仁的一生志向和功德美名,都注定要葬送在,你这个孽障的身上了!” 回顾着过往的种种千辛、万苦,再看着程文玉此际的可怜样貌,程家仁到底还是免不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一声长叹道。说着,便没精打彩地冲着柯芙蓉,赔笑低声道:“柯姑娘,请您赐药解毒吧!” “好~!!程大侠果然是人中俊杰,名不虚传哪!” 柯芙蓉嫣然一笑道。随即,就取出了两粒解毒,分别交给了他们二人吞服了下去。 那程家仁父子服药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慢慢地爬起身来,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幽暗的殿堂。 “柯姑娘,你在佛门圣洁之地,如此肆无忌惮地亵渎神灵、愚弄民众,就不怕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日后天打雷劈、骨肉不全吗?!” 临出门槛儿之际,程家仁忽然又停下了脚步,转身喝问她道。 “哼哼,假如真有报应一说,那么一马当先的,此地大有人在,本门主又何惧之有呢??” 柯芙蓉毫不在意地一撇红唇,满脸讥笑、意味深长地福礼告别道:“程大侠、程少侠,两位保重,咱们山长水远,改日再会。” “你!哼!!......” 程家仁听得颜色巨变,恨恨然地一顿长棍,带着程文玉,头也不回地,迅速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我呸!你这个缺肝少肺、有眼无珠的废物点心,无耻的夯货!” 柯芙蓉烟烟袅袅,步步生莲地缓缓靠近了石像,侧首乜斜了它半晌,突然间,抬手笑骂它道:“你既然坐享着四方的香火、八方的朝拜,就应当恪尽职守,普度众生,为什么却眼睁睁地看着我,自幼堕入苦海当中煎熬,不肯稍加搭救?!反正你那两条胳膊,也是一对儿无用的摆设,索性就借给我使使,又有何妨呢?!哈哈哈哈哈......” 柯芙蓉一口气含恨语毕,复又仰面发出了,极其纵情恣意的一长串儿狰狞的狂笑——然而,就在她的笑脸之上,却冷不防蘧然滑过了两颗清泪,萧萧瑟瑟、无声无息地,滴落进了尘埃之中。 柯芙蓉软弱刹那,立时警醒,一把抹去了泪痕,凶狠地一笑后,挥掌“咔嚓”的一下儿,拍断了石像的右臂,单手拎着它转身便走。 “呜~......” 岂料柯芙蓉方一抬脚,门外便忽有一阵飒飒的阴风,打着旋儿,“呜~”的一声,扑面卷进了殿堂,殿内的两排烛火,立刻就顺势暴长到了两尺多高,摇摆大亮了一霎后,又一齐瞬间熄灭了。 “呀!” 柯芙蓉的心中悚然而惊,下意识地猛一回头:却只见那座观音石像,双目如电、炯炯发亮,有如利箭一般地,直射她的心底! “啊!——” 自从经历了九年的磨练之后,柯芙蓉的生平,便再也不曾轻易地胆怯,但等到了此时、此刻,却仍然不免“啊”的一声锐声尖叫,冷汗涔涔而出,“噔、噔、噔”地一连倒退了五、六步,险些拿捏不住石臂,脱手掉落,心内惊疑不定道:“难道观音娘娘她......当真显灵了吗??!” 等柯芙蓉竭力地平稳了一下儿气息,再一定睛细看——原来,却只是一道下落西沉的月光,透过了窗棱,恰巧儿投射在了石像的双眸之上,故此在黑暗之中乍眼一瞧,倒仿佛象是观音娘娘她,神目生辉、圣驾显灵了的一样。 “唉,惭愧,惭愧呀!” 柯芙蓉摇头苦笑不已,十分狼狈地擦拭了一把冷汗,暗吐了一口长气,再次转过身去,走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分———割———线———— 次日的黎明时分,“莲花寺”的主持长老精舍。 “不好啦,不好啦,方丈!观音娘娘的石臂,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一只!!!” 慧心大师正欲前往殿堂,询问程家仁的守夜结果,以及程文玉昨夜归来与否,但还没有打开房门,便有一名小沙弥,急冲冲地闯进来说道。 “哦?那你慧觉师叔呢?他现如今身在何处,有无大碍?!” 慧心大师极为震惊动容道——当此紧要关头,他的那一句开口必讲的口头禅,终于也能抛诸于脑后,避而不言了。 “启禀方丈,慧觉师叔他......他也一并不见了!” 小沙弥不胜惶恐道。 “什么?!唉!” “启禀方丈,刚刚采办粮油的悟明师兄命人回报,说是众镇民今日一大早儿,发现观音圣像的手臂,笔直地插在了一户,柯姓人家的房顶之上。” 慧心大师心急如焚地快步跑进了前院儿的殿堂,想要一探究竟——刚一进门儿,便有一名老成持重的青年弟子悟传迎上前来,神情凝重地,向他禀报说道:“同时,那柯家的墙外,还出现了九朵十分诡异的红色火焰符号儿。众镇民们如今已将那柯家团团地围住,嚷嚷着要遵从观音娘娘的旨意,一把火烧光了柯家,以此来驱退瘟疫。”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呀!!” 慧心大师痛心疾首地捶胸长叹道:“可悲呀可叹!只因那奸人作祟,便令我观音大士,被人扭曲、误解至此!昨晚我整夜思忖,已然想到了镇民得病而我寺平安的区别所在——必是我寺用水取自山泉,不与他们同用井水的缘故。只要他们改换水源,淘清井水,瘟疫自可消退,却为何要迁怒于无辜呢?!” “方丈,会不会是那柯家得罪了什么江湖人士,所以,才会导致了如此的惨祸呢?” 此时“莲花寺”内的全部僧侣,都已齐聚到了殿堂之内,守候待命。其中辈分较高的管事和尚悟智,一语道出了关窍儿道。 第45章 较量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师侄所言,大有道理。” 慧心大师手捻着佛珠,沮丧万分道:“偏偏你慧觉师叔,此际却是下落不明、安危难卜,倘若他在这里,一定会有办法阻止此事的。” “是啊,方丈,咱们满寺都是文僧,比不得慧觉师叔,” 另一名主事的和尚悟德,怯怯地搭话儿说道:“还是......不要插手此事了吧!”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等佛门弟子,危难当头,义不容辞,岂可畏首畏尾,一心只求自保呢?!” 慧心大师甚为不悦地瞪视了他一眼,慷慨激昂道:“众僧听令:大家立刻随我离寺下山,全力以赴地阻止此事。” “是,小僧遵命!” “启禀方丈,众镇民们不顾弟子的再三劝阻,已经纵火,把那柯家烧了个干干净净、片瓦不留。” 众僧侣们双手合十地齐声答应着,跟随着他合寺而出,浩浩荡荡地奔向镇内。但才刚走到山脚儿,那负责采办的主事和尚悟明,便气喘吁吁,一路狂奔地迎上前来道:“可怜他家老少九口人,满门俱灭,无一逃离火海。” “阿弥陀......” 慧心大师满面戚容地合十悲鸣道。 “糟啦,方丈!” 悟明不待其师宣完佛号,便猛的伸臂指向他的身后,厉声喊叫道:“咱们‘莲花寺’......咱们‘莲花寺’也起火啦!” “啊?!” 慧心大师和众僧侣急忙转身相望:但见整座“莲花寺”寺,浓烟弥漫,烈焰熊熊,一大片的明艳火光映照若霞、异彩纷呈,其势凶猛,径达天际。 ———分———割———线———— 柯芙蓉在小镇中,依次施展过了瘟毒“漠视”、粉毒“哀怨女人心”和火毒“玉石俱焚”,如愿了却了以往所有的恩怨纠葛,随即,便悄然地潜伏在渡头的近处,耐心地等候着李明德的到来。 这天的头午时分,一艘扬帆踏浪的中型客船自西而来,缓缓地靠近了河岸,走下了一男、一女两名客人——从那名男客的容貌、装扮和体格风度上,一望可知,正是那位令柯芙蓉念念难忘了十年的李明德。 “明德公子!” 柯芙蓉见状,刚想要眉花眼笑地迎上前去,却又忽的警觉情形有异,连忙停下脚来,远远地瞅见了李明德和那名一同下船的妙龄女子,低声私语着并肩牵马而来,神态亲密,相谈甚欢,显然关系非比寻常。但由于角度和距离的关系,难以看清她的容貌。 “据飞芦的回报,公子他丧妻八年有余,并未续弦再娶,而此次来济南郡府,也是独自上路——” 柯芙蓉的心中醋意顿生,愠怒不已道:“那么这名白衣少女,又是他的什么人呢?哼!”于是就暂时躲在了暗处,意欲观望一番后,再作计较。 而李明德和阿梨那边,则浑然不觉地双双进入了茶棚之内,厮磨消遣。柯芙蓉独自吹着凛冽的寒风,忍气吞声地守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等到他们享用完了茶点,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才要紧跟过去,却又偏偏听见那名运气不佳的店主老汉,出言讥讽李明德,便把满腔的怒气,都尽数儿地撒在了他的身上后,这才骑着从“莲花寺”内,趁火打劫而来的枣红色汗血宝马“赤月”,继续追了上去。 ———分———割———线———— 阿梨和李明德两个人,一路扬鞭策马,堪堪赶在了日落之前,来到了长风客栈投宿。那李明德因见天色已晚,便吩咐小二,在其内院儿的三楼,准备了两间相邻的套房,和阿梨住了进去。 “阿梨呀,我明天需得尽快地赶去我岳父那边儿,呈递家书一封,然后才有时间,处理其它的事宜——” 稍后,二人各自梳洗已毕,一同在李明德的房内用过晚饭后,李明德便手捧着茶盏,温言试探她道:“不晓得你的行程,是怎么安排的呢?可否等我回来,陪你一同返乡呢?” “再有十三天,便是小黑子和我的相约之期了,我原本就是要呆在这里等着他的。公子如此的安排,倒也省心、省事。” 阿梨这么暗中思忖着,就话里有话地颔首说道:“嗯,如此也好。那我就呆在这里,等到公子归来以后,咱们再具体商量其他好了。” “‘咱们’?‘商量其他’?——阿梨她这是,已经默认了什么吗?不然的话,又怎么可能如此的说法儿呢?” 李明德于误会之下,一时间心中大为甜蜜地,频频点头笑道:“嗯,知道了,我明白、我明白。” “咦,明白什么??该不会是......我已经被他慧眼识穿了吧?” 阿梨见他的笑容如此地奇特,心内也不禁猜疑不定道:“不,不会的,丹凤妹妹答应过我,不会告诉他的——想必,是我多心了。”是以面色一红,急忙左顾而言他道:“啊,对了,公子,现如今风寒霜重,早、晚路滑,您在沿途之上,可千万要多加提防,不必急于一时才是啊。” “咳,咳——” 可那李明德听了,却越发地领错了情,顿觉销魂荡魄、热血沸腾,几欲站起身来,贴近阿梨,搂抱亲昵,但自知此念甚是不妥,便慌忙摄住了心神,咳了几咳,干笑着转移话题道:“呃......,阿梨呀,你是否还记得,回乡的路途呢?要不要我把这里的老板娘叫来,打听一番呢?听说,当年就是她将你一手买断的,应该对此最为清楚。” “不必了,公子,那回乡之路,阿梨尚还记得几分......” 阿梨一语未尽,便突闻窗外,隐隐地响起了几声极其微弱的鼻息,就立时纵身冲了过去,猛的推窗喝问道:“什么人鬼鬼祟祟、藏首藏尾的?!” 那倒挂在窗外偷窥之人,乃是一名身着黑色夜行衣的蒙面女子,见自己已经暴露了形迹,便连忙双脚一松,活象是一只卷潮虫儿似的,将身体蜷缩成了一团儿,骨碌碌地快速滚落至地面,紧接着,又仿佛蚂蚱的一般,“嗖”的一下子跳墙而遁,急匆匆地逃离了客栈。 “公子,我且去一探究竟,您先安歇了吧!” 阿梨反手提起了天雨剑,对着李明德简短地交代了一句后,就轻提了一口丹田内力,越出窗外,追赶那女子而去。 “哎,阿梨,等等我,我也一起去!” 李明德连忙高声叫道,但他又岂能追得上呢? ———分———割———线———— 李明德和阿梨前脚儿刚刚进入了房间,柯芙蓉后脚儿便追踪而至,踏入了前厅的大门。 “小二哥~,请问方才投宿的那两位客人,住在三楼的哪间客房呢?我和他们哪,乃是旧相识,待一会儿啊,想去拜访一下儿。” 柯芙蓉料想李明德和阿梨,必定是要住在三楼套房的,为了避免和李明德过早地正面接触,就在二楼的普通客房内,包下了一间双榻的居室,随后便向敲门送餐的店小二单葆久,秋波荡漾地柔柔笑问道。说着,就假作无意地随手解开了行囊,“哗”的一声掉落出了好几吊子的铜钱,沉甸甸、亮闪闪地,堆砌在桌面上。 “回姑娘的问话:那两位客人,就住在楼上最左边儿的两间套房之内。” 谁知那单葆久,却是一个老实本分之人,因见柯芙蓉形态妖娆、彩衫薄透,便一直低垂着眼帘,并不敢抬起头来,多看她一眼,更不贪恋那堆闪亮的铜钱,只是羞红着脸庞,规规矩矩地施礼说道。随即,就屈膝告退了。 “嘁,这个店小二,倒是聪明得很哪!” 柯芙蓉坐在他的身后,“铮”的一声,拈指一弹铜钱,撇嘴一笑道——原来,她早就在那堆铜钱之上,施下了烈性的巨毒,一旦稍加碰触,就会午夜毒发,一命呜呼了。 当晚的夜深人静之际,柯芙蓉换上了一套黑色的夜行衣,足蹬乌履,面遮黑巾,吹熄了屋内的烛火,打开窗户,形同蟒蛇一般地蹿上了楼顶。 柯芙蓉趴在那楼顶之上,活像是一只暗中捕食的壁虎也似,向下探头逡巡:但见三楼的左侧两间房中,只有靠里边儿一间的待客外室,点燃着数支明亮的灯烛,窗口儿上,映照出了两条朦朦胧胧的半截儿身影,料是李明德和阿梨,正在其中饮茶闲聊。 柯芙蓉见状,便凌空一个就地翻悬,使出了一招儿“蝙蝠倒挂”,用双脚的脚尖儿,牢牢地勾住了木楼的楼檐儿,又用手指沾着口水,将那窗户纸捅出了一个小小的窟窿眼儿,向内屏息观望—— “呀!好一个灵秀无瑕、风姿出众的女子!不知她究竟是谁??” 那柯芙蓉乍看的时节,恰巧儿阿梨正在低头喝茶,其面颊半露,五官难辨;稍后,阿梨才一搁下茶盏抬起头来,便立即使得柯芙蓉为之而呼吸一顿,心内大惊道。 “怎么,她居然就是当年那个,蠢头蠢脑的小侏儒阿梨?!她是如何做到,在短期之内改头换面、判若两人的呢?!” 紧接着,柯芙蓉就听到李明德口口声声地呼唤她为“阿梨”,不由得更是倍感讶异道。 柯芙蓉带着满心的不忿,特意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审视了阿梨许久。自忖,若是单论妩媚风流、娇艳夺目,那她自是大不如已;怎奈,她却是另具了一种端雅大方,清新飘逸的离尘态度,也足以令自己相形失色,望尘莫及。 柯芙蓉于此时此刻,情不自禁地对准了“假想情敌”阿梨,银牙咬断,美目望穿,真可谓是越看越妒、越妒越恨,其心中和眼中,无不都只剩下了阿梨一个人,反而完全将那李明德抛到了脑后。怪不得有一位西方的智者,曾经这么戏说道:“人们对于情敌的关注,往往要远远地超出了,对于情人的百倍、千倍。”此话,诚然不假。 除此之外,还有一句老话儿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等到柯芙蓉稍微地缓过神儿来,眼见着二人的情形,立马儿便瞧出了李明德对待阿梨的心意,气得险些晕死了过去道:“好你个臭丫头,矮侏儒!我柯芙蓉,哪一点儿比你逊色了?!凭什么你处处都占尽了好处,非得压我一头不可呀?!” 如此气恼之下,柯芙蓉便浑然忘记了控制吐纳之声,即刻就被阿梨警觉发现,连忙穿过后院儿,逃窜而去。 ———分———割———线———— 阿梨紧跟在柯芙蓉的身后,一下子越过了后院儿那堵低矮的土墙,瞬间记起了自己曾经在无数个寒冷的月夜,徒然地对着此墙兴叹,无力挣脱桎梏的过往经历,于是回首再望此墙,心中百味杂陈,感慨不已。 而这么稍微地一走神,柯芙蓉那边儿就已经恍若天边的黑烟一缕,转瞬飘忽逃远了。 阿梨本想就此作罢,但凭借着微微的一抹月色相照,眺望见她的身姿异于常人,形态古里古怪,生平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立时较量心起、好奇意动,便连忙气息流转,足下生风,施展开了独门轻功“扶摇功”,犹如鲲龙出海,怒徙南冥,旋风一般地向着她逃窜的方向,疾速追去。 柯芙蓉扭头瞥见阿梨宛若一道白色的电光,须臾间飞速逼近,心中不禁轻蔑地一笑,越发将那“虫影”轻功,使用到了十分的境地,飕飕飞扑着迅捷无比,时而犹如蚂蟥和蚯蚓,四肢不动,匍匐摇摆,曲折前进;时而仿佛千足蜈蚣,悉索爬行,穿梭于草丛之中;时而有如吊丝蜘蛛,游游荡荡,悬浮于树梢之间;时而有如雨后蟾蜍,大起大落,纵蹦丘壑;其形貌虽则丑陋不雅,却端的是另辟蹊径、化腐为神,快犹鬼魅。 阿梨初涉江湖,就遇见了如此强大的对手,一来艺精人胆大,技高手易痒;二来初生牛犊不怕虎,自古少壮皆喜战——所以不思畏惧,倒生兴奋,蘧然昂首清啸了一声,同样也把“扶摇”功,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足足追逐了大半个时辰,这才艰难地拉近了距离,慢慢赶超了过去,挡在了她的面前。 第46章 回乡 “这位姐姐安好——姐姐的轻功,真是好生的霸气呀!请问姐姐,您贵姓芳名、何门何派,又因何深夜窥伺?” 阿梨十分赞叹地,对着她作揖问道。 “哼!” 柯芙蓉却是嗤鼻以答,一言不发地冲着阿梨,“呼、呼、呼”地连续猛攻了六掌。 阿梨连忙挂起了宝剑,双手见招儿拆招儿地,逐一对击了过去:便闻“啪、啪、啪”的六声脆响,二人各自微微地退后了两步,俱是双手余震未绝,心中惊异万分—— “这位姐姐和我的年纪不相上下,而内力,竟是一样的深厚。这是我第一次使出了八成的功力,却是没有占到半点儿的上风。” 阿梨对柯芙蓉更加刮目相看,暗中钦佩不已道。 “岂有此理!我已经毫无保留地使出了十成的功力,但却并没有伤到她的半根儿寒毛——可见她的内功,竟然比我还要深厚!!” 而柯芙蓉却是越发地妒、恨交加了起来,二话不说地,再次朝着她挥手猛攻了过去。 “咿,这位姐姐,您有话好说,何必一再拳脚相向呢?” 阿梨只得依然对掌相接着,心中颇为不悦道。 孰料柯芙蓉此举,原本就是虚招儿,以此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后,便就回手一甩袖口儿,向她洒出了一阵铺天盖地、赤红如血的薄雾。 而阿梨此时,毕竟临敌经验尚浅,于惊愕之中稍一迟疑,就立刻觉得面颊一凉,森森然的水汽,已经遍布其上。 “哎呀,不好!!” 阿梨这才有所警醒,慌忙挥舞着衣袖聊以防护,迅速地飞身倒退到了数丈之外,用绢帕将水汽一把抹净了,然后摸了一摸脸上的肌肤:所幸的是,并无损伤。 “唉,万幸,万幸啊!都怪我自己大意了!” 阿梨在放心之余,鼻尖儿却突然闻到了一股,异常令人作呕的酸腐味道:便瞧手中的绢帕之上红斑点点、赤烟频起,居然已经被那些血红色的雾水,腐蚀成了纱网之状。 “咦,看来,这雾水里有毒哇!可是,为什么我却并没有受损呢?” 阿梨瞠目结舌,心中大为惊愕道:“莫非,这,也是‘太岁’的功效之一吗?但是师父却为何,从未提到这一点儿呢?” “我这道毒药,名字叫做‘至阴、至损、至毒,天下无敌、无所不在,摧毁一切之悠悠口水刀’,凡中此毒者,必将在须臾之间,腐皮烂肉、面目全非、难言难辨,死相惨不忍睹,无人可以幸免——但是为何,她却有所例外呢?!” 柯芙蓉见状,心中也是感到同样的惊疑不定,且对阿梨顿生忌惮之意,便急忙再次一弹手指,快速地抛出了几粒儿弹丸,在她的面前,轰然炸起了一大团、一大团的浓烟厚雾来。 “怎么,又来呀?!” 阿梨生怕内中再有古怪,慌忙继续撤身后退,并手持着天雨剑,严阵以待。然而待到烟雾散尽之后,那柯芙蓉,却早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唉,好快的戏法儿啊!她究竟意欲何为呢?!” 阿梨只得怏怏不快地收剑入鞘儿,带着满腹的狐疑,转身回到了客栈。 “阿梨,你没事吧?对方是什么来头儿,目的何在呢?” 李明德一直没有休息,站在客栈之外等候着她,见她平安归来,急忙上前问道。 ———分———割———线———— “姑娘晨安,请用早饭。” 第二天一大早儿,李明德便独自启程去了济南郡府,而阿梨则坐在房内,正自盘算着该如何在柜台上留下相关的讯息,以便让小黑子找到自己,就见一名送饭的店小二,敲门入内道。 “多谢小二哥。” 阿梨说着,抬头一看,发现此人,正是昔日的旧相识——十年之前,曾为小黑子和阿梨送来饭菜的吴达。 “吴大哥,请留步,小女子有事相问。” 吴达放下饭菜后,才要屈膝告退,阿梨便急忙开口,叫住他道。 “咿,怎么姑娘认识小人吗?请恕小人眼拙,并未认出姑娘来——” 吴达奇怪笑道:“姑娘有话,但问无妨。” “吴大哥,” 阿梨抿嘴一笑,转弯抹角儿地施礼问道:“请问贵店的厨头儿,大刘伯伯的近况怎样,身体可还安好吗?” “大刘?他可是本店许久之前的老人儿了,这姑娘要是问起别人来呀,都还未必知道呢。” 吴达更为讶异道:“他在本店多年,人品和手艺都是数一、数二的,只是突然间连个招呼都没打,就不辞而别,无影无踪了。这话儿说来呀,大概也得有......整十年了吧——敢问姑娘,怎么也会认识他呢?” “小女子幼时曾经随家人,在贵店当中投宿过几日,故而有缘相识两位,至今难忘。” 阿梨心中明白,吴达已经完全认不出自己了,当下也不点破,只是轻描淡写、含糊其辞道:“哦,对了,吴大哥,我,我还想再向您,打听一个人......” 阿梨言至此处,心内不禁狂跳如擂,迟疑了半响之后,这才羞红着脸颊,颤声问道:“请问您在这十年间,可曾听说过,小、小黑子的相关消息吗?” “小黑子??哪个小黑子呀?” 吴达迷惑不解道。 “就是......就是在十年之前,曾经在厨房之内打杂儿,后来和大刘伯伯一样,失踪不见了的那个小黑子呀,吴大哥!” 阿梨面红耳赤道。 “哦~~,姑娘问的是他呀!” 吴达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道:“嗐!这个混小子,逃跑失踪了多年,姑娘猛然间问起,小人还真是没想得起来呢——那小子啊,自从跑掉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哦,原来如此......” 尽管明知道结果会是这样,阿梨的心中,仍然还是微微地失落了一阵儿,便拿出了一张一百文钱的飞钱通票,双手递向吴达,含笑拜托他道:“吴大哥,最近这十几天之内,即将有一位自称是‘小黑子’的青年,赶来贵店投宿,劳烦您一定要帮忙留意一下儿——一旦瞧见了他,请您千万要替我转告他一声,就说他前来寻找的故交旧友,就在这里等着他;同时呢,也通晓我一声。” “是,姑娘,小人一定尽力而为。” 那吴达见其面额巨大,连忙眉花眼笑地点头收下道。 ———分——割——线——— 阿梨一连在长风客栈,苦苦地等候了十几、 二十多天,每天都向那吴达,反复地询问小黑子的消息,而每次得到的,都只有失望而已。 “唉,这可真是:‘痴心女子,负心汉’哪,可怜,可怜哪!” 那吴达每天目睹着此状,心中不胜同情道。 于此期间,那客栈的老板娘柳氏,却不知是什么原因,突然间就深夜猝死在了卧榻之上,暴病而亡了。她的一双儿女,也就是婚后搬去镇子上单过的徐文和徐凤仙姐弟俩,获悉此讯,便慌忙各自携领着家小,归来奔丧守灵。 阿梨念及那柳氏曾经的收留之情,便请吴达带她去往后院儿临时设置的灵堂之内,吊唁、礼拜,且依礼敬奉上了,锦缎衣裙两套和丝棉厚被一床,以表慰问、缅怀之意。 自是不识阿梨新身份的徐文和徐凤仙姐弟俩,见那奠仪的名条儿之上,书写着“洛阳独孤氏敬拜店主夫人”的字样儿,又听吴达介绍说,是住在客栈之内的一位贵客,于是慌忙一同叩首还礼,哭谢不迭。 “哎呦,总算是老天爷保佑,没有让她做一辈子的老姑婆。” 阿梨在向柳氏的灵位鞠躬如仪间,垂首瞄见了那徐凤仙的身边,厮跪着一高、一矮的两名垂髫男童,心中不禁莞尔一笑道。转眼再看当年那个顽劣的徐文,现如今,也是身强体壮、沉稳守礼的,业已不复,往昔的那一副惫赖模样儿;继而,又不禁联想到,伴随着这十年的物是人非、斗转星移,当日的小黑子,此刻,也一定长成了一位,才智卓越、风度翩翩的俊秀少年,只是不知为什么没有遵守信诺,令自己徒然地千里奔波,美梦成空了呢?又不知,他这些年来一直身在何方,过得如何呢?是否吃尽了苦头儿,四处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真是令人牵肠挂肚,昼夜难安哪!一时间痴痴伫立,思绪万千,黯然神伤。 ———分——割——线——— “阿梨呀,害得你自己等了这么久,实在是委屈你了,望你千万莫要见怪才好哇!” 不几天,李明德便从济南武府那边儿急匆匆地返程归来,等不及洗漱更衣,就直接敲门进入了阿梨的房内,再三致歉道:“皆因我岳父外出远游未归,偏我又必须拿到他的亲笔回信,所以才一再延误至今,使得你久候了——如今,我这边儿的公差已结,咱们明天一早儿,就可以前往你的家乡去了。” “唉,公子,您太客气了!我固然是久侯了多日,但却和您毫不相干。” 阿梨的心中一疼,暗自低头苦笑着,随口找了一个理由道:“公子言重了,您这么来回地奔波,想必也是疲乏得很了——不如暂且住在这里,休养上几日可好?” “诶呀,阿梨她如今待我,真是何等的温柔和体贴呀!!” 李明德听了,立时有如醍醐灌顶,心内飘飘欲仙,连忙点头说道:“嗳、嗳,好!!依你,全都依你!” ———分——割——线———— 一晃儿又是十几、二十天过去,小黑子却依旧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毫无音讯。阿梨又用各种的借口,一直拖延到了腊月的中旬头儿上,心中已经隐约地知道,小黑子应该是不会来了;便只得强忍着满怀的伤痛,和李明德一起,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客栈。 临行之前,尚且还没有完全死心的阿梨,兀自想着,小黑子也许是被什么要紧的事情给临时绊住了,就又悄悄地叮嘱了吴达了几句,请他继续留意着,万一小黑子突然到来,一定要替自己转告对方,她现如今的具体地址。 ———分——割——线——— 五、六天之后,阿梨和李明德便起早贪黑、跋山涉水地,匆匆赶回了她的故乡——莱阳城、昌阳县、梨花村。 ——注:莱阳城、昌阳县,即现如今的莱阳市。 就在二人即将纵马进村之际,天上又突然下起了一场,飘飘洒洒、漫天漫地的鹅毛大雪,使得崎岖的小道,越发地难行。 “阿梨呀,此处的几百里地内,零星分布着数十座的村庄,地形复杂、村碑模糊,但凡是不太熟悉的人,便很容易岔路走错——” 李明德勒马缓行着,笑赞她道:“可你自幼离家,至今仍是一村、一陌,毫厘不爽,着实是令人钦佩呀!” “公子谬赞了:这自幼生长的地方,又有谁会轻易地忘记呢?” 阿梨语气冰冷道。 “自打离开了长风客栈,阿梨的脸色,就一天比一天地沉郁寡欢了——” 李明德立时为之而语塞,尴尬地一笑,心内暗道:“想必是近乡情怯,百感交集的缘故吧!”因此不但不气,反而更加生出了几分疼惜之情来。 阿梨引领着李明德,沿着村间的小路,一直蜿蜒向北,很快便止步在村尾的一座,破败不堪、低矮简陋的小院儿之前。 李明德坐在马上,向内俯身探望,但见其外院的柴门和正房的草帘儿,双双大敞而开,可宅院当中却是空无一人,了无生气。 “爹爹......,女儿阿梨回来了!” 阿梨故意“噗通”的一声跳下马来,嘶哑着嗓音,颤声叫了一句后,就径自冲进了家门。 李明德讶然观望着她第一次流露出来的失态仪表,自己的鼻端也跟着一阵阵的发酸,连忙拴好了两匹坐骑,快步跟了过去。 “爹爹,爹爹!!娘!......” 阿梨进入了内室,四处地呼唤、寻觅着,却始终都没有发现,其养父母的身影和踪迹。末了,还是李明德在东厢房的灶台旁,先一步找到了神智模糊、瘫倒在地的陈阿大。 第47章 丧父 “爹爹、爹爹!您快醒醒,快醒醒啊!您的女儿,阿梨回来了!” 阿梨和李明德慌忙将其扶起,轻轻地抬到了正房的炕头儿上,阿梨的眼中满含着热泪,声声呼唤道。 “阿、阿,阿、梨?!......” 倒也奇怪得很,原本深陷昏迷的陈阿大,一听见了“阿梨”两个字,便即刻睫毛乱扑,攸攸然地醒转了过来,两片乌黑的嘴唇,不住地歪斜、抽搐着,身体僵硬得仅能微微抬起左手的食指,指向阿梨,吭吭哧哧地说道。继而就从嘴角儿,滴落出了一大滩的白沫儿,浑身战栗难语了。 “阿梨呀,依我看,陈伯父的情形,多半乃是中风之症——想当初我的外祖父,便是罹患了这种病症后,不幸亡故的。” 李明德见了,赶忙用绢帕替他擦掉了秽物,神色凝重道。 “爹爹,是我,我是您的女儿,阿梨呀!——请问爹爹,您,您还记得我吗?” 阿梨的心中哀痛莫胜,不禁哭倒在了陈阿大的腿侧,泣不成声道。 “梨、梨、梨......” 陈阿大于刹那之间,仿佛听懂、认清,眼中浊泪长流,只是苦于无法和她应答,勉力地挣扎了半晌,这才拼尽了老命,哆哆嗦嗦地使劲儿指向了窗外的东南方向,口中含混叫道。 那陈阿大如此断断续续地,一连重复讲了六、七遍“梨”字之后,便猝地头颅一歪、眼帘一合,颓然亡故了。 ———分——割——线——— “不,不要啊,爹爹,爹爹!!” 阿梨见状,不由得肝肠寸断地痛哭不已道。 “阿梨,节哀呀!” 李明德温言宽慰了她几句后,就一面提点着她,披麻戴孝、门挂白幡,开始着手处理丧事;一面重金礼请了村内的几位长者,帮扶着她主持局面,为陈阿大依足了规矩,小殓、大殓、停七、发丧、出殡、做七;一面又花钱,向村民打听阿梨养母的去向,方才得知她远在十四年前,便已随同着一名挑担的货郎夹带私奔,一去不回了。 如此里里外外、桩桩件件,误年、误节地整整忙乱了两个多月,一直到转过年来的二月十四日,这才诸般礼毕,事事终了。 “敬请公子,满饮了此杯薄酒——” 阿梨对他的帮扶感激异常,故而守七结束后,就收拾出了一大桌儿的酒席,双手捧着一杯烫过的“梨花白”村酿敬献给他,自己则以茶代酒,深深地施礼拜谢道:“此番我养父下葬之事,多亏有您不避晦气地鼎力相助,否则的话,我一定会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 “阿梨~!快快请起,莫要生分了——本来我李明德,无论为你做什么事,都是天经地义、应当应份的。” 李明德见了,便也连忙赔笑着,起身还礼道。之后,待她重新落座了,这才将手中的温酒一饮而尽,喟然长叹道:“唉!只可惜啊,咱们来得太迟了,没有来得及,向陈伯父问清你的亲生父母,以及祖籍的所在。” “想来,这都是上苍对我的报应——过去的十年间,我师父曾经多次敦促我,既然想念养父,就该早日回乡探望。可我一心记恨着往事,执意不肯,一直拖延到了现在。如今这般的境地,也算是我咎由自取,活该如此吧!唉!” 阿梨惨淡一笑,潸然落泪道。 “嗐,阿梨呀,你不要太自责了。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恰恰正是因为,你对陈伯父的感情过于深厚,所以才会心中怀怨,不愿意再次面对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李明德见状,连忙婉言安慰道:“再说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数儿,你就只当这是上天的安排吧!” “或许吧,唉!......不过,我爹爹他临终之前,曾经接连呼唤了好几个重复的‘梨’字,却又不太象是在叫我的名字一样——” 阿梨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回想着当时的情形道:“他最后所指的方向,乃是村东头儿的那一片梨林,莫非他是想告诉我,当年他就是在那里,把我捡回来的吗?” “但是,这些呢,毕竟都只是你的猜测。其真实的情况如何,只怕再难求证了。” 李明德听了,沉吟感慨道。 “是,公子言之有理。” 阿梨颔首称是,拿起了一双干净的筷子来,为他殷殷布菜、添酒,故作平静道:“既然天意如此,阿梨命薄福浅,也只能坦然受之了。更何况,我自幼便蒙获恩师与......” 阿梨在一时的情绪低迷间,差一点儿,便顺口说出了双刀婆婆的名字,连忙改口掩饰道:“与贵府的多方眷顾,堪比父母,更胜宗亲,怎敢还不知足呢?!” 阿梨的口中虽是这般的说法儿,然而心里,却终归难免遗恨、悲苦无穷,以致于当晚挑灯独坐,夜深难眠。 后来子夜时分,阿梨推开了窗户,眺望着东南方向,遥见有一轮莹莹的满月,正高高地悬挂在浩渺的天际,与村外山头的积雪相照,银光辉映,深具华采,于是就悄悄地穿戴整齐了,不去惊扰李明德的梦乡,手提着天雨剑,推门离开了家中,信步来到了儿时常常玩耍的那片梨林当中,漫游散心。 这片繁茂的梨林,就坐落在村东头儿的一座绵延数里的小山丘上,大约有一、两百棵,晚秋季节,金果灿灿、累累高悬,阳春三、四月份,梨花赛雪、清馨飘香,“梨花村”便由此而得名。 此时,因正处于天寒地冻之际,就只见漫山遍野的一整片梨林,无花无叶,无芳、无果,只剩下那萧萧的枯木肃然林立,但每一截儿、每一段的树枝和树干之上,尽皆覆盖着皑皑的白雪,有如琼花玉树的一般,入目生辉、晶莹剔透,好看已极。旷野之中,北风肆虐,动辄便吹得树上的积雪,瑟瑟地飞扬、飘洒着,宛若一片片的冰英离枝,香魂飘散,甚是凄婉唯美,惹人垂怜。 “假如在二十五年前,我爹爹确实是在这里把我捡回去的,那么,当时的情形,这片梨林,理应都历历在目、了然于胸。” 阿梨仿佛一步跨越过了堪堪十四年的青葱岁月,再度置身于这片心爱的梨林之内,如此披风沐月,踏雪穿行,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自己当年,误食异果“太岁”的那一处深凹的树穴,痴痴地凝眸呆望了好久,悠悠思忖道。因此,便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儿这棵梨树的树干,环顾着四面八方,含泪高声道:“梨林啊梨林,有关于我的身世,你们的心里全都是知道的,对不对?!” 奈何梨林,又怎么可能张开嘴来,回答她呢?!单只见天边的一道华月独朗,整座梨林寂寂沉默无语,空扬着雪末碎花儿,淡然飞舞。 阿梨安安静静地,观看着此等的曼妙美景,心中却不由得联想到,自己的身世、来历成谜,恰似是眼前的这一片片冰凌雪花儿,随风起落、飘摇无根,附枝乏术,便顿时有感而发,呵气成霜,口占了一首七言绝句,低声吟咏念道: “银光流水意休休,一树梨花一树愁。万朵翩跹含恨舞,狂风不许恋枝头。” 一诗吟罢,踽踽凉凉,怅然而返。 ———分——割——线——— “阿梨呀,虽然今年立春已过,但是天气却依旧是降雪酷寒,导致那黄河的河道整体上冻已久,一、两个月之内,想来都无法行舟了。” 第二天清早儿,李明德陪伴着阿梨简单地用过了早餐之后,便和她商议起了回程的日期来:“可是只走旱路的话,归途只会更加地遥远。所以,咱们须得尽快启程才是——你觉得呢?” “启禀公子:礼法有云,父母死丧之三年——因此,有请公子先行回府,我想要留在家中,为我爹爹设棚守孝三年,以尽子女之道。” 但是阿梨的心中,却是另有打算道。 “设棚守孝?!” 李明德大吃一惊道:“怎么,阿梨,你当真要依足了古法律令,麻衣粗食、寝苫枕块地居丧三年吗?!” “正是。我虽为养女的身份,但我爹爹膝下空虚,并无其他的子嗣可为尽孝,是以我责无旁贷。” 阿梨肃容说道。 “这话嘛,固然在理,但是......这第一条儿呢,可恨我父命在身,着实不能继续再拖延了......” 李明德试图婉言相劝道。 “是,都怪阿梨的家事,耽误公子的行程了。有请公子,只管先行启程便是。” 阿梨连忙起身致歉道。 “嗯。这第二条呢,” 李明德微微地“嗯”了一声,接着往下说道:“虽然礼规、俗约,人人都应遵循,不过,若要论起这十多年来的哺育和教诲之恩,你师父无名夫子,自然要数倍于陈伯父了——你若执意留在此地居丧三年,那夫子那边儿,又有谁来侍奉呢?” 李明德言至此处,突然说道:“阿梨呀,请问陈伯父他阳寿几何呀?” “先父阳寿......五十九岁零五个月又三天。” 阿梨一怔道。 “哦?那么,再请问,夫子如今的高寿,又是几何呢??” 李明德再度发问道。 “我师父他老人家,今年盛夏,将至六十五岁高龄.....” 阿梨毫不迟疑地张口便答,言至此处,方才心中一动道:“哎呀,我好糊涂哇!我师父他老人家,虽然身姿矫健、体貌年轻,但事实上,比我爹爹还要年长了五岁多呢!” “是啊,阿梨。即便夫子的容貌再年轻,毕竟啊,也是年事已高了。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此时若不肯多多地承欢于膝下,万一将来的哪一天......那陈伯父的亡故,不就是突逢不测吗??” 李明德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叹息道。 “对呀......多谢公子的提点!!” 阿梨悚然而惊道:“是我愚钝了!那么,我就改三年之期为三个月,并以飞鸽传书一封,向我师父禀明缘故,请他老人家予以首肯。” “嗯,你如此的孝心可嘉,夫子自是不会驳回的——另外,还有一则,这尽孝、守孝之道,也分有真、假两说。” 李明德不着痕迹地淡然一笑道:“那守假孝之人,只管废寝忘食、寒衣茅舍,痛哭流涕、形销骨立,只是博得了俗世的孝名儿,但却并没有顾念到,其父母在九泉之下的一片疼子、怜子之心,故谓假孝。” “而那守真孝之人,唯念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是以并不敢过度悲恸,一切皆以适度为宜,心中常念着父母之恩,越发地爱惜自身,此为真孝也。” “所以,阿梨,无论你是要守真孝还是假孝,都只由得你自己——只是,夫子若是得知如此寒冬的天气,你还要身居棚屋、寝苫枕块,那他的心中,又该作何感受呢??” “是,公子,阿梨受教了!” 阿梨幡然悔悟,急忙起身施礼道。 “好——阿梨呀,你是聪慧之人,一点即通。其实呢,陈伯父的阴宅不远,你一早、一晚殷勤拜祭着,也就是了。” 李明德大功告成,这才放下心来,赶紧前后张罗着,替她备齐了日常所需的钱粮用品,和油盐柴草;又趁她不备,在碗橱当中,留下了数张总值为三千文钱的飞钱通票,这才怀揣着一项小小的遗憾,挥袖上马而去—— 原来,那李明德原本是打算,等到这次回府之后,便要禀明了父母,三媒六证、体体面面地向无名夫子提亲,求娶阿梨,一生一世,永结同心。奈何陈阿大的这一突然故去,至少在一年之内,此事,都只能是暂且不提了。 ———分——割——线——— 阿梨在梨花村的祖屋当中,一面为病故的养父陈阿大缟衣素服,焚香礼拜地吃斋守孝;一面专心致志、深居简出地继续苦练,“天女散花”剑法的最后一式。 正所谓:“乡村无有烦俗事,数月光阴也抛人。”不知不觉间,寒君铩羽,冬去春来,那黄河河道的万里冰封,也一朝訇然开冻,天气,晴暖了起来。广袤大地,生机勃勃。 第48章 失望 四月十六日的这天晚间,满月如轮,夜色撩人,阿梨因为心绪不宁、辗转难眠,便提剑推门而出,再次步入了梨林之中。 是夜,恰逢那满林的梨花怒放之期,一枝枝的绿萼白梨,清幽吐蕊、莹润似雪,淡然地挺立在一轮皎洁的明月之下,芳采迷离、仙姿氤氲,如梦如幻。更有一阵阵的和风徐徐而来,直吹得千朵、万朵的梨花,纷扬飘坠,翩跹而落,最终和泥土混杂在了一处,煞是教人可惜、可叹。 阿梨既感怀于自己的身世扑朔迷离,同时,又伤心于意中人的毫无音讯,复见此景,陡生凄楚,当即口占出了《生查子》一曲,曼声吟唱道: “昔日雪如花,今岁花飞雪。乱舞苦随风,碎玉成泥屑。 寂寂女儿心,岂不伤离别?渺渺月无声,问谁掌盈缺?!” 阿梨反复地吟唱此曲数遍,一时间哀哀欲泣,情难自禁;便蓦地挥剑长啸了一声后,纵身绕树,飞旋而舞。其剑气勃然处,那满天的梨花落英,顿时有如剧雪狂发,更兼阿梨她本人,也同样是衣白胜雪、貌若梨花,故而这支剑舞,真可谓是:“花、雪一体,人、花莫辨,剑气交融,四神合一”了。 随后,繁李窗前听杏雨,粉桃艳罢醉荼蘼,那融融的春色,越发地旖旎、芳菲一片,处处惹人流连。但也正所谓是:温存好过,韶光易老——某一天,阿梨忽的打眼一瞧,墙上的那本私抄皇历,见此时倏尔已近五月的中旬,三春已了,盛夏将至,自己三个月的守孝期限也是屈指可数,应该整装待发,早些计划着归程了。 ———分——割——线——— 数日后的清晨,阿梨将祖屋的一切都处置妥当了,最后一次去往养父的坟前,跪拜、祭奠完毕,洒泪作别后,便转过头来扬鞭策马,重新踏上了归程。 没过几天,阿梨照常行走到了长风客栈,依旧停留在这里歇息一晚。她住店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心急火燎、迫不及待地,向“老熟人”吴达再次询问小黑子的音讯——无奈,还是没有得到任何的消息。 “两位大爷行行好,请赏给小人一口剩饭吃吧!” 一户豪门之前,衣着褴褛、瘦小憔悴,满脸病容的小黑子,手里头捧着一只破碗,用十分畏怯的口吻,向两名肥胖的家奴低声哀求道。 “滚开!你这肮脏的猪猡!!” 其中的一名家奴,很是嫌恶地用袖子堵住了鼻孔儿,挥手怒斥他道。 “两位大爷,求求你们了,小人已经七、八天不曾进食了,哪怕只赏赐一口剩饭,也能搭救小人一命啊!” 小黑子摇摇晃晃地,作揖打躬道:“两位大爷,发发善心吧!” “滚!今天你来,明天他来的,要是让我们老爷瞧见了,又该冲我们哥俩儿,发脾气、嫌晦气了!” 另一名家奴怒气冲冲地,唤出来一只恶犬道:“元宝,去,把他赶远一点儿!” “汪,汪汪汪,汪汪!” 那只肥头大耳的恶犬,高声狂吠着,冲向了小黑子道。 “啊,啊——别咬我,别咬我啊!啊!......” 小黑子被它咬得连声惨叫,转身就逃,很快便掉进了不远处的大河里,咕嘟嘟地喝着水,挣扎求救道:“救命,救命啊!小猫咪,你快来救我呀!” “小黑子,小黑子!!!等等我,我来了!!......” 阿梨向空中用力地伸出了双手,一身淋漓大汗地翻身坐起,这才发现,刚刚的惊恐一幕,只是一场噩梦而已,便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擦掉了额头上的冷汗,默默地重复着小黑子当年的话语,安慰自己道:“唉!原来又只是一场噩梦,没什么好担心的——小黑子他吉人天相,自幼便有五、六、七、八个神灵贴身护佑着,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 然而,阿梨的心中,仍旧不免忧惧、不安道:“可是......,也不知道他这些年,究竟吃过了多少的苦头儿,现状又是如何呢??与其和方才的噩梦相比,我倒宁可他,现如今富贵顺遂、无忧无虑,妻儿相伴,快活逍遥,完全忘记了与我的誓约。” 如此一夜无眠,天亮之后,阿梨也只能是茕茕孑立、形单影只地,红肿着双眼离开了此地。 第49章 重聚 “阿梨呀,你的心情我能体会,但无奈的是,世事无常,天意难测,咱们生而为人,也只能是‘永言配命,自求多福’了。这凡事啊,顺应、豁达,随遇而安吧!” 六月初五的掌灯时分,阿梨一路疾驰地回到了“石榴别院”。独孤远峰坐在石榴树下,为她递上了一盏冰镇的玫瑰蜂蜜酸梅汤,蔼然一笑道。随后,瞧了一眼她的脸色,又连忙岔开了话题道:“哦,对了,你的‘天女散花’一式,练得怎么样了?假如你体力尚可的话,不妨现在就演练一遍,让我瞧瞧进展如何。” “是,弟子遵命。” 阿梨起身应道。接着,便拔剑出鞘儿,左手捏诀,右手挥剑,先是将整支的天雨剑,凌空盘转了数圈儿之后,触动机关,射出了剑身内部的九朵重瓣莲花儿。 就只见这九朵莲花儿,于一圈儿、一圈儿的剑风飘摇之中,螺旋如轮,互不相扰,一一四散飞开,按照椭圆的轨迹,沿着不同的方向滑弋了一周后,又依循着原先的排列顺序,重新聚拢飞回;阿梨轻舒右臂,左、右摇动着天雨剑,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地将之纳回了剑中。 独孤远峰坐在一旁见了,禁不住面带着欣慰的笑意,微微地颔首赞许,深知阿梨若非爱惜花木和庭院,这九朵莲花儿,大可以摧枝折叶、毁枢穿墙,其杀伤力不容小觑。 阿梨一招儿已毕,续招儿再发,又一次地举剑上挑,单独发出了一朵莲花,合拢上剑身,运用那绵绵的剑气牵引和携卷着它,在头顶的四周迅疾陀旋、高速自转后,方才侧转过剑身,浑若无力地轻轻拍打了它一下儿—— 但瞧此花儿,立时便“铮”的一声,分解成了九小片儿,尖薄而又锐利的单片花瓣,四散激射了出去;然后,又于眨眼之间,迅如流星暴雨般地,破空激射而回。其飞行的速度和力度,都倍超于刚刚的九朵整花儿。 “启禀师父,弟子不才,半年有余,见效甚微,还请师父责罚。” 阿梨运用剑气,将其复合成型并封藏入剑后,施礼禀报道。 “呵呵呵,阿梨呀,这有时候儿啊,谦虚过份,反倒是傲气了——‘天女散花’一式,是何等的繁难、复杂,而你只用了半年的功夫,便能得此傲人的进展,怎么还不知足吗?只要照此以往,那练成之日,又哪怕太久呢?!” 独孤远峰饮茶笑嗔道。言毕,就起身熄灭了庭院之内的大部分灯笼,只留下一盏照明,温言说道:“不过,我方才看你的手法之上,似乎是在刻意求缓,可是正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或许,这‘天女散花’一式的诀窍儿,就在这个‘快’字的上面,日后你可以用心揣摩、揣摩——好了,你千里奔波,想来也疲累得很了,回房安歇去吧!今夜的功课,就不要再做了。” “是,多谢师父体恤。” 阿梨浑身暖意融融道。 ———分——割——线——— 阿梨因为心中惦念着双刀婆婆,是以迟迟不肯安睡,一直等到了其师独孤远峰深夜入眠后,方才轻轻地推开了房门,翻墙而出。 ——他们师徒二人所居住的这座“石榴别院”,原名为“怀锦居”,本来也是前、后两进的宅院,只是当年李益为了移植石榴树,命人拆掉了中间的部分,重新布局,修缮成了现在的这所独门、独院儿的住宅。 现如今,“石榴别院”之内,宽阔大气,树荫森森,房屋拙朴内敛,三正、两耳,俱都按照独孤远峰的意思,安排、使用: 其中的三间正房,厅堂居中,为起居闲坐和饮食之所;东侧为书房,西侧为独孤远峰的卧室;至于西侧的两间耳房,乃做兵器库和练功房之用;而阿梨,则居住在东侧的两间耳房之内。 如此一来,阿梨和独孤远峰的卧室,实则相隔了三间空房,是以阿梨在推门、翻墙之际,独孤远峰虽则也惊醒了一下儿,但因以为是阿梨在起夜如厕,便再次沉沉地睡去,并不曾出声过问。 阿梨展开轻功,疾速奔走到了“憩风苑”的墙外,照例趁着左、右无人,足不沾地地翻墙入内,抬起手来,“嗒、嗒”的两声,轻轻叩了叩房门。 “谁呀?!” 那双刀婆婆虽然已经入睡良久,但习武之人向来警觉,于睡梦当中,听闻得屋后脚步声动,有人翻墙而入,未及门板响动,便即清醒了过来,一手握住了枕边之刀,低声喝问说道。 “是我呀,婆婆。” 阿梨悄声说道。 “我暗暗地听着,倒像是你的脚步声响,只是不曾想到,你会回来得这么快。” 双刀婆婆急忙掌灯开门,让她进入内室坐下了,惊讶而又欣悦道。接着,又叹息说道:“唉!你这孩子,原本就生得单薄了一些,这一下儿啊,更是清减了不少——你这半年多来,寻亲未果、殡葬养父的事情,龙髯客都已经向我禀报过了。” “我料得婆婆能从龙少侠那里获悉这些消息,所以,才没有专程写信给您——还请婆婆莫怪。” 阿梨歉疚地说道。 “怪,自是不会怪的,只是分别了许久,日常有些牵挂而已,呵呵呵。” 双刀婆婆正在和阿梨谈笑之间,忽然又举起了一盏灯火,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儿她的面色,不胜诧异道:“欸?阿梨呀,你莫不是......有什么心事吗?怎么神色,如此的恍惚呢?!” “呃,这......” 阿梨迟疑说道:“哦,婆婆,阿梨突遇养父故去,心中悲恸不已,是以难免郁郁寡欢,难以释怀。” “不,不对!你娥眉不展、笑容凝涩,眼中又总是有泪光闪烁,分明乃是为‘情’所伤——” 双刀婆婆微微摇头,责备她道:“难道,我连这个都瞧不出来吗?!”说着,便放下了烛台,关切地说道:“好孩子,自古这‘情’之一字啊,最是销骨、伤神,你若是有什么心事,不妨对着婆婆,开诚布公地倾诉一番。或许,我还能帮你开解、开解,省得老是闷在心里,苦了自己。” “婆婆!......” 阿梨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郁结和如潮的思念,就将和小黑子之间的所有瓜葛,对着她尽情地诉说了一遍。说到后来之时,更是禁不住扑倒在了她的膝盖上,哀哀恸哭不已。 “唉,哭吧、哭吧,我可怜的孩子!今夜,你就在我这里,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吧!” 双刀婆婆任由着阿梨在自己的怀中痛哭流涕,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肩膀,柔声宽慰道:“但是,我听你的讲述,那个小黑子摆明了就是一个极端的狡黠、惫赖角色,以他的心智而言,甭管走到哪里,都断然没有吃亏之理,更别说是贫困交加、遭遇险境了,你无须太过担忧!” “哦?是吗,婆婆??但愿如此吧!” 阿梨仍然悲伤难抑道。 “嗯,我倒是觉得,丹凤那丫头啊,这次并没有说错,那个混蛋家伙,如今一定是过得逍遥快活、荣华富贵,早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双刀婆婆为她释怀说道:“等到今夜之后,你就再也不要想起,这个背信弃义、食言而肥的薄幸之人了。你才华出众,品、貌俱佳,还用发愁没人喜欢吗?!我看哪,那个李......” “不,婆婆!阿梨的心,太过狭小,今生今世,就只能容纳他一人——至于别的男子,纵然千好、万好,我也只会视其为友,决无他念。” 哪晓得阿梨猛地抬起头来,哽咽说道:“何况当年,我身处在无边的黑暗之中,过得生不如死,心中只有无尽的麻木和痛苦,毫无希望可言,只有他,仿佛唯一的一道光芒出现,对我不计生死、以命相救在先,又不求回报、拔除苦海在后,如此的恩德与君子之风,怎能不令我铭感五内、怀念终生呢?!即便是他在婚约之上有负于我,我也始终无怨无悔,深深地爱他、敬他,一生一世,矢志不移!” “嗯,不错,不错!!” 双刀婆婆不禁听得呆了,抬头遥望向窗外的璀璨星空,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幽幽一笑道:“任凭着他,如何的薄情、寡幸,但你我之辈,却是不能不忠贞不二、生死不渝。此乃为天性使然,奈之若何呢?” 阿梨一怔,深感双刀婆婆此话极有因由,似乎也曾经有过同样的经历一般,但是碍于长幼、尊卑之别,又不好唐突相问;且自己心中的重担已卸,浓重的困意和倦意也随之而来,于是便起身告退,翻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头扑倒在了床上,沉沉睡去。 而阿梨的这一觉,竟是十几年来,从未体验过的香甜与安稳。直到第二天的头午日上三竿之际,方才醒来。 “诶呀,糟了!” 阿梨揉眼一瞧室内的光线,立时“诶呀”的一声翻身坐起,急忙来到了厅堂之内,瞧见独孤远峰早已端坐多时,禁不住面红过耳,诚惶诚恐地施礼惭愧道:“启禀师父,弟子今朝慵懒贪睡,起得迟了,敬请师父责罚。” “欸~,偶尔一次、半次的,也不算是什么大错儿,我知道你远程赶路,累得狠了,因此,特意让你多睡了一会儿。倒是李丹凤那个丫头,已经站在墙外,等了你一个多时辰了。你这就赶紧吃完饭,出去会会她吧。” 独孤远峰蔼然一笑,示意阿梨坐在他的对面,一起进用“早饭”道。 ———分——割——线——— “阿梨姐姐,你可是回来啦!我好想你呀!!” 李丹凤一见到阿梨的身影,就立刻眉飞色舞、大呼小叫地扑了过来,搂住了她道。 “我也同样想你的,丹凤妹妹。” 阿梨也伸手抱住了她,莞尔一笑道。正在暗自奇怪,那沐云和沐英怎么不见身影,就猛的瞧见,她的身后还紧跟着一名陌生的男子——而该男子虽则衣冠楚楚,相貌俊美,但只可惜其目光流滑、神态轻浮,令人望而生厌。 “丹凤妹妹,此人是谁呀?” 阿梨压低了嗓音,贴耳询问她道。 “他......他叫程文玉,乃是‘游龙棍’大侠,程家仁的独生爱子。” 李丹凤回过头去,轻轻地瞟了那人一眼,扭扭捏捏地含羞说道:“他们父子俩呀,自从年前开始,就住进外院客居的‘梧桐院’了。” “哦~,原来是他呀!” 阿梨恍然醒悟地颔首笑道:“十年之前,我曾经在宴客大厅内,和他们父子二人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只怕这位程少侠,早已不记得此事了。” “哎呀!那如此说来,姐姐和他也算得上是故交了,那么以后相处起来,自是会更加的和睦了。” 李丹凤听了,兴致越发地高涨了起来,嬉笑着招手呼唤程文玉道:“喂!你还不赶紧过来,拜见阿梨姐姐?阿梨姐姐她对我有过救命之恩,如同我的嫡亲姐姐一般,你须得象我一样地敬重、亲近于她,否则,我金鞭带刺,决不饶你!!” “在下‘铁扇公子’程文玉,拜见阿梨姐姐。” 那程文玉便手持着铁扇,歪嘴一笑,施礼说道。 “程少侠不必多礼——你、我二人实属泛泛之交,小女子复姓独孤,还请程少侠,唤我一声‘独孤姑娘’即可。” 阿梨冷眼旁观着这一切,非常明显地察觉到,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绝非寻常,心中便很是替那龙髯客抱不平,闪身一避,神色肃然道。 “呃......,是,独孤姑娘,程某遵命。” 程文玉只得尴尬一笑道。接着,就讪然退到了一旁。 “程少侠,请不必介意——阿梨姐姐向来对所有的男子,都是这么不苟言笑、严守礼法的,并非特别针对于你。” 李丹凤见状,便连忙柔声安慰他道。 “怎么,这才短短的数月光景,丹凤妹妹就已经待他,如此贴心了吗?可见这厮的磨缠功夫,定然了得,不容小觑。” 阿梨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更加懊恼道。 第50章 搏斗 “阿梨姐姐,咱们还是先去我那边儿,坐下再聊吧。我有许多的话,想要和你讲呢。不巧的是,我哥哥头两个月呀,又护送着我大娘,回乡养病去了,不然的话,他早就过来见你了——” 李丹凤天真无邪地拉扯着她的衣袖,摇晃着撒娇、告状道:“阿梨姐姐,你可是不晓得呀,就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咱们府又来了一个心肠歹毒的不速之客,结果呢,便生出了无边的祸事......” “哟,丹凤妹妹,你所说的这名不速之客,想必正是指的我吧?” 李丹凤这边儿言犹未尽,街道的另一头儿,便突有一副轻飘飘、懒洋洋的柔靡嗓音,曼声娇笑道。 阿梨觅声望去,便瞧见一名曲线玲珑、容貌绝美的红衣薄衫女子,一步双莲、笑靥如花,由远而近地赤脚踏屐走来,停在了她们的面前。 “是美貌......哦,不,是柯家姐姐!!” 阿梨惊喜不禁地喃喃自语道。 “可不就是那个没人性、该天杀的女魔头,柯芙蓉啰?” 李丹凤一撇樱唇,咬牙切齿道。接着,就瞪圆了双眼,昂首怒叱柯芙蓉说道:“我呸!谁是你家妹子了?!死妖女,不得胡乱攀扯!想我李丹凤命薄福浅,哪儿配得上有你这么一个,千娇百媚、心狠手辣的蛇蝎姐姐!” “唉,丹凤妹妹,只可惜呀,你总是不肯信我!!” 柯芙蓉带着一脸的无辜模样儿,走近前来,无奈笑叹道。 “呸!死妖女,自说自话,懒得理你!” 李丹凤猛的啐了她一口,嗤鼻冷哼着,转身拉着阿梨便走。 “诶哟~,丹凤妹妹,你好生不公啊!咱们三人同是青梅竹马的故友,你为什么只是待我刻薄无情呢?!” 柯芙蓉“嗖”的上前数丈,挡住了她们的去路,幽幽笑嗔道。 “死妖女,你还不赶快让开!” 李丹凤跺脚怒骂道。 “嘁,本妖女却偏偏不让,” 柯芙蓉一歪玉颈,慢条斯理地“嘻嘻”而笑道:“丹凤妹妹,你奈我何呀?嘻嘻嘻!”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死妖女,你想找揍吗?!” 李丹凤正中下怀地从腰间抽出了一条,黄蟒皮、纯金柄的百炼精钢毛刺短鞭,按下机关,张开了所有的毛刺,一招儿“金风扫落叶”,肆无忌惮地抽向了她的粉面桃腮道:“死妖女,看鞭!” ——李丹凤手中的这条短鞭,乃是龙髯客专门儿命人,为她所精心设计、打造而成,鞭上有着近百根的精钢毛刺,于使用之际,一按机关,即可瞬间竖起伤人,鞭鞭入骨、撕皮扯肉,攻击力极强。 “哎呀,丹凤妹妹,切勿动手,切勿动手啊!!看伤了咱们姐妹间的和气!” 阿梨傻傻地站着,愕然目睹着“双雌舌战”,瞬间变成了“单(丹)凤械斗”,于是慌忙出言劝阻道。然而李丹凤,又岂肯听从呢? “丹凤妹妹,这俗语道:‘骂人不揭短儿,打人不打脸’,怎么,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柯芙蓉却无比闲适优雅地伸出了食、拇二指,牢牢捏住了李丹凤短鞭上的一根小小的毛刺,毫不在意地向她摇头笑叹道。 而此时的李丹凤,再也顾不上斗嘴,只是拼了命地往回争夺短鞭,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还是没有挪动分毫。 “柯家姐姐,丹凤妹妹年轻胡闹,请您别和她一般见识。不如,咱们大家一齐罢手可好?” 阿梨见状,连忙向柯芙蓉赔笑施礼道。 “诶呀,傻姐姐!!你还不赶紧帮我使劲儿地揍她一顿,只管和她絮叨什么呀!” 李丹凤跺脚气急道。 “是啊,阿梨妹妹,我就是死不松手,你且帮她使劲儿地揍我一顿哪!!” 柯芙蓉则好整以暇地对着阿梨,嫣然一笑道。 “柯家姐姐,小妹得罪了!” 阿梨此刻,简直就是“小鬼儿照铜镜,里、外不是人”,只得再次赔着笑脸儿,冲着柯芙蓉抱拳示警后,猛地伸出了左脚的脚尖儿,便去勾拿她的右脚脚踝。 柯芙蓉哂笑不理,轻轻松松地提足闪开。 阿梨一勾未中,并不退缩收回,继而二勾、三勾、四勾......九勾、十勾,于闪电之间,环环相扣,连续海浪一般地层叠攻出。柯芙蓉的右脚在来、回躲闪之际,稍微地慢了那么一点儿,瞬息就被她的脚尖儿,给稳稳地勾住了脚踝。 阿梨一旦得“脚”,片刻都不停顿,大力向后拉扯。柯芙蓉气走周天,毒功流转,缩腿抗衡,却无奈脚踝就仿佛是被磁铁吸住了的一样,顺着阿梨的脚尖儿便走。 阿梨的左脚顺利地携敌入彀,将她的右脚打横绊入自己的小腿内侧,整个身体接着就势斜拧了大半圈儿,把她往外摔出——而这一招儿,正是青山派“如意功”的第六式:‘戏剪龙尾’。想当年,阿梨在根基尚浅之时,曾因此招儿而吃尽了苦头儿,深感郁闷、烦扰;但等到了今时、今日,却早已是游刃有余,娴熟无比。 柯芙蓉但觉一股,极绵、极强的引力,由自己的脚踝之处,源源不绝地传来,几欲令己随其飞身摔出,直逼得她不得不立即松开了李丹凤的短鞭,聚精会神地应对阿梨。 那柯芙蓉情知眼下无法以硬碰硬,就索性借力化力,巧中生巧地顺着阿梨的力道,揉身贴附了过去,既软若米虫,又轻似水黾地缠绕过她的肩际,闪电般地落在了她的背后,一掌拍向她的“百会穴”——此式,乃为“万虫杀”的第一百一十三招儿:“春蚕食叶”。 “奇怪!怎么柯家姐姐的套路,却和那晚的偷窥之人,如此相似呢?” 阿梨心中的疑念一闪而过,急忙向前躬身低头,避开了此招儿后,又顺势全身凌空翻转、双足交替,“呼、呼、呼”地,由下往上,连踢了四脚——此式名唤:“倒踏云”。 柯、梨二人刚刚宾主互换的这几式独门秘术,皆为轻功、快招儿,几如日蒸月隐、电光石火,翕忽即过,霎那已毕。那站在一旁的李丹凤,就只瞧得见红、白两共舞,眼前并一“花”,又何尝分辨得清,于重影叠错间,孰梨、孰蓉,谁高、谁低。 再说柯芙蓉,眼见自己的拳脚功夫不敌于阿梨,于是连忙缩手急退三尺,猝然抛出了帔帛,迎头捆缚向她的小腿胫骨。 阿梨在半空中瞧得真切,未及着地,便已拔出了天雨剑,其剑锋倒举频刺,宛如万点飞絮,纷纭飘散,每一点、每一刺,都密密集集地,直戳向帔帛——此为“天女散花剑法”之中的第七十六式 :“满城飞雪”(柳絮花)。 “好厉害的剑法!没想到,我就连在兵器上头,也是大不如她——真是活活儿地气死我也!” 柯芙蓉生怕自己的帔帛会毁在阿梨的剑下,急忙撤招儿收回,隐藏起了满腔的忿恨,拍手笑赞她道:“诶呀,阿梨妹妹的武功,果然是独树一帜,深不可测呀!芙蓉自愧不如,诚心佩服得很哪!” “承蒙姐姐手下留情,小妹愧不敢当。” 阿梨落地,施礼谦让道。 “哼,谁对你留情了?!臭不要脸,自以为是!” 柯芙蓉的心中怨恨已极,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地亭然福身一礼,对着阿梨和李丹凤二人,甜蜜一笑道:“方才呀,芙蓉一时兴起,就和两位妹妹,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还望两位妹妹,莫要见怪才好哇!”说着,就抬起头来,瞧了一眼天色,妩媚娇笑道:“唷~,天色已近正午,芙蓉告辞了——两位妹妹,留步莫送。”随后,便漫步离去了。 “哈哈哈,这么猖狂霸道的毒妇,今日还不是照样儿,败在了姐姐的手下!我心里的这一口闷气呀,可算是出尽了!!” 李丹凤见她灰头土脸地走远,胸怀大畅,十分满意地对着阿梨拍手笑道。言毕,愕然惊顾着四周道:“咦,他呢??” “你是在说程少侠吗?” 阿梨淡然一笑,抬手指向前方的一处街巷拐角儿道:“方才柯家姐姐刚一露面儿,那程少侠就一溜烟儿地,顺着墙根儿底下逃走了。” “噢~,程少侠一定是不屑于和柯芙蓉那种妖女为伍,所以才会不告而别,先行避开的。” 李丹凤天真一笑道。 “我看未必如此——” 阿梨兀自不识时务地耿直说道:“瞧他那一副惊恐的样子啊,分明是怕极了柯家姐姐,而绝非避嫌之故......” “诶呀,姐姐!!你别说得这么难听好吗?!什么怕不怕、逃不逃的,你又不十分地了解人家,凭什么这么信口开河呢?!” 李丹凤对着阿梨,第一次拉下了脸来,极其不悦道。 “是、是、是,都是我的不是,丹凤妹妹,你快别生气了......” 阿梨见她当真恼了,急忙暂且顺着她的心意,赔笑说道:“我那是在和你闹着玩儿呢——其实啊,我......我什么都没有瞧见。”心中却是大呼不妙道:“诶呀,糟了!我该怎么才能让她避开这一桩,不开眼的烂桃花儿呢?!” “嗯~~~,坏姐姐、坏姐姐,挠你痒痒!” 李丹凤这才转嗔为喜地扑上前来,搂抱、咯肢着阿梨,吃吃娇笑道。 “哎,哎......好了、好了,丹凤妹妹,我求饶,我求饶还不行吗?!” 阿梨在表面上配合着她说着、笑着,暗中却有一些神思恍惚、心不在焉了起来,越想,越是觉得柯芙蓉和那天晚上的偷窥者,应该同为一人,一时间,颇为不解道:“奇怪,我和柯家姐姐素无仇隙,为何那天晚上,她却对我下手那么狠毒呢?而且今天,却又待我如此若无其事、笑意盈盈的,真是好生的费解。” “诶,阿梨姐姐,你发什么呆呀?是不是身子还很乏累呀?” 李丹凤拉着她的手,异常体贴道:“走,咱们赶紧去我那里,喝上几盏我亲手晒制的蜡梅茶,好好儿地歇一歇吧。” “哦,是吗?难得你这么勤快,我待一会儿啊,一定要多饮上几盏,不负你的辛劳。” 阿梨连忙收回了杂乱的思绪,莞尔一笑道。随即,就一边走着,一边询问她道:“丹凤妹妹,柯家姐姐她是什么时候儿,重返府内的呢?” ———分——割——线——— 那天的子夜时分,柯芙蓉和阿梨交手遇挫后,为了避免泄露行踪,一直在野外呆到了天色即将大亮之际,这才敢悄悄儿地潜回了客栈。 “我原本还以为,如今普天之下,只有我柯芙蓉一个人大法护体、万毒不侵,谁知阿梨这个臭丫头,竟然也是如此——难道,我当真拿她无可奈何了吗?!” 回到了房间的柯芙蓉,左思右想,终是不甘道:“不,或许......她只是侥幸地逃过了一劫——我倒要瞧瞧,她究竟能抗得住几种毒物!” 于是,第二天开始,柯芙蓉便日以继夜、大费周章地,将那天下最毒之物,都悉数儿施展在了阿梨的身上: 第一次,柯芙蓉偷偷地在阿梨的茶水内,投进了阴险巧毒,“笑里藏刀”:此毒不仅无色、无味,且能令茶汤本身的味道,愈加地芬芳扑鼻、香醇适口;而一旦饮用入喉,其毒性,并不当场发作,需待四天之后,中毒者方会突然间腹如刀绞,肝肠寸断而亡。又因事隔数天之久,使人很难料想到,死因乃是当初的“香茶”所致,故谓“笑里藏刀”。 孰料,第四天的午夜时分,算定了阿梨此际,理应已经七窍流血、气绝身亡的柯芙蓉,讶异地挂在了她的窗外,察觉到屋内的阿梨,依旧是鼻息沉稳,酣睡如常,便晓得,“笑里藏刀”失效了。 柯芙蓉一计未成,立刻又生一计:但见她伸出舌尖儿,轻轻地舔破了窗纸,从怀内取出了一枚鸽子蛋大小,异常精致的地锦细藤缠绕、玲珑六角镂空的夜光石盒,口中微微的吹出了一股黄绿色的烟雾,运咒催出了内中的一只,四螯、七足,名为“暗箭”的火红色小蜘蛛,悄无声息地钻入了阿梨的房内。 第51章 算计 这只“暗箭”形态怪异,动作迅猛异常,齿含剧毒而又生性嗜血,凡是被它咬中之人,无不瞬间毙命,从未有过例外。 由于当晚乃是晦日之夜,是以周遭一片漆黑,无星、无月,柯芙蓉便聊借着手中石盒的淡淡荧光,眯着眼睛向内觑望,却见本已飞速爬到阿梨床前的“暗箭”,好像突然间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猛的掉过头来,没命一般地逃窜而回。 “咦?我这只‘暗箭’,夙来横行无忌,平日里连老虎和狮子都不怕,可为何却在她的面前,折戟沉沙了呢?!” 柯芙蓉抬起手来,将出师未捷的“暗箭”一指头碾死,心中又气又惊道。 ——其实,就连一直安睡在内的阿梨本人,也同样不知晓,这内中的缘由:自从阿梨吃过“太岁”之后,血液当中,便永久性地带有着一种特殊的甘辛味道,足以令天下的毒虫,都闻之变色、嗅之丧胆,回避犹恐不及了。 次日晚间,柯芙蓉又趁着阿梨外出练剑的功夫,悄悄地在她的洗脸盆内,滴了一滴蛊毒“相思泪”——正所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此毒可使人于一夕之间,鸡皮鹤发、瘦骨嶙峋,迅速地衰老、血枯而亡。 可是第二天的早饭时分,躲在暗处的柯芙蓉,亲眼目睹到阿梨打开房门,接水、接饭,不禁张口结舌,很是吓了一跳:但见她的容貌,依旧粉嫩光滑,丝毫未变! 随后的一段时间内,柯芙蓉一连尝试了十几、二十种的绝顶毒物,却始终都没有伤到阿梨的分毫。柯芙蓉于江郎才尽之下,惟有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地,寄望于她的镇宅法宝:心血“至毒”了。 柯芙蓉在修练“万毒大法”的过程中,其自身的毒性,也是水涨船高地越来越盛、越来越烈,现如今放眼天下,再无他物可比,是以此毒,号称为心血“至毒”。 这“至毒”的恐怖之处,远不在于它的毒性巨大、毒品霸道,一碰即亡,绝没解药,而是在于其中毒者,始终都无知无觉、坐卧恒定,直到死亡突然降临的那一刻,都不会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异样,更加难以明了自己的死因。至于当年,五阴魔王的事件发生之时,尚有轻微的知觉,那只是因为,当时的柯芙蓉,毒法未精、功力尚浅的缘故。 且说柯芙蓉此际,挥刀划开了自己的脉门寸许,用一只海碗,接住了汩汩而出的热血:就只见它们,才一离开她的体内,便立时变成了清水一样的外观和性质,再无半点儿血液的特征,不黏、不稠,清澈透明而又无臭无味。 柯芙蓉为了将阿梨一举至死,所以,就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儿地,接满了整整的一大海碗“至毒”,把它偷偷地倒进了阿梨的汤饭之内,搅拌均匀,原样儿盖好砂锅,眼看着吴达送进了阿梨的房内,又空锅端出,因此随后的几天,就闭门呆在自己的房中静候佳音,不断地含笑猜测着,阿梨究竟会在几时、几刻,断气送命。 怎奈一连七、八天的时间过去,可阿梨那边儿,却还是逍遥自在,进出如常——可见她的最后一件法宝,也彻底地宣告失败了。 “这可真是天不助我,万物注定,相生、相克呀!” 屡遭碰壁,一再失利的柯芙蓉,不由得心生绝望,恼羞成怒道:“可是打也打不过,毒也毒不死,难不成,我柯芙蓉就得这么一辈子,都屈居在她之下吗?!这可教我颜面何存呢?!” “诶,对了!” 柯芙蓉突然又灵光一闪道:“她这次回乡省亲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查清,她的身世和来历吗?好啊,那我偏要让你美梦成空、抱憾终生,永远都做一个,来历不明的贱丫头!!”于是拉开房门,笑靥如花地召唤着单葆久,让他去烦请老板娘柳如絮,到自己的房内一叙。 ———分——割——线——— “什么事儿啊,你没瞧见我,正忙着的吗?!” 柳如絮手中打着算盘,十分不耐道。 “那、那位客人没有明说,小人不知。” 单葆久结结巴巴、老老实实道。 “嘁,这一准儿啊,又是有什么芝麻绿豆的小事儿,要冲着我抱怨了——哼,这二楼的客人哪,付的房钱不多,那鸡蛋里挑骨头的毛病嘛,还真是不少!!” “请问姑娘,本店是哪里招待不周了呢?姑娘但请直说无妨,老身即刻命人改正就是。” 柳如絮气哼哼地走出了柜台,撇嘴不屑道。随后,就十分不痛快地来到了柯芙蓉的房间,正待开口询问,却一打眼儿,瞥见了桌子上,那满满当当,堆得高若坟山的闪亮铜钱,脸上便不由自主地笑意盈盈了起来,施礼赔罪道。 “老板娘,请坐下说话吧。” 柯芙蓉摆手示意着,柔声笑道。 “不、不,老身岂敢和姑娘平起平坐呢?站着说话,也就是了。” 那柳氏的眼睛,一再瞟向桌上的铜钱,躬身赔笑道:“其实啊,以姑娘的身份,只合住在三楼才是——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为姑娘安排错了房间,老身稍后哇,就为姑娘重新调整,还请姑娘多多见谅才是啊。” “嗐,算了,我住都住下了,就不必再费事折腾了——老板娘,小女子有一桩陈年旧事,想要向您打听一下儿。” 柯芙蓉温和一笑道:“听闻十年前,您曾经向东都洛阳的卫国公府,卖过一个名叫阿梨的小丫头儿——此事,您还记得吗?” “呃......,记得、记得!当年哪,是有过这么一档子事儿。” 柳氏略作回想道。 “如此说来,那你也应该同样记得,最初你是从谁的手中,买回她的啰?” 柯芙蓉提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含笑说道。 “启禀姑娘,当年呢,老身是通过一名走街的牙婆,从她的养父陈阿大的手中,花了七文铜钱买回她的。” 柳氏恭恭敬敬道。 “那你就把这陈阿大的住址所在和生平所为,细细地对我讲述一遍,不许有半点儿的差错。” 柯芙蓉慢条斯理地啜饮着热茶,语气渐冷地笑命她道。 “欸,这个阔绰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头儿,为什么一个劲儿地追问,阿梨的事呢?” 柳氏满腹狐疑地暗自思忖道:“别是和她有什么瓜葛,特地前来,替她报仇的吧?!” “怎么,莫非此事,是我打探不得的吗?” 柯芙蓉见她的神色迟疑,沉默不语,便“哗啦”的一下儿,抬起手来,将桌上的那一大堆铜钱,猛地向前一推,哂笑不已道。 “嘿嘿嘿,问得,当然问得!嘿嘿嘿......” 柳氏两眼放光地看向铜钱,垂涎欲滴道:“那陈阿大呀,是个老屠户,就住在莱阳城、昌阳县的梨花村内,姑娘只须沿着官道,一直往东北的方向......” “嗯。那这贱婢的亲生父母是谁,真正的家世如何,你又知不知情呢?” 柯芙蓉轻轻地点了点头,含笑说道。 “嗐,象这种事儿啊,老身哪儿有兴趣知道。” 柳氏一听“贱婢”二字,立时便放下心来地撇嘴一笑道:“那内中的根底嘛,大概,也就只有她的养父,陈阿大清楚了。” “好~!好极了!老板娘,这些钱都是你的了,拿去尽情享用吧!” 柯芙蓉满意非常地,轻轻敲了一敲那堆铜钱的顶端,嫣然娇笑道。 “啊?!嗳,嗳!多谢姑娘打赏!嘿嘿嘿!” 柳氏闻言大喜,连忙卑躬屈膝地眉花眼笑道。可临到桌儿前,想要伸手之时,却又惊疑不信道:“这......,姑娘,老身没有听错吧?这一共好几千枚的铜钱,老身当真可以,全都拿走吗??” “嗯,小女子一诺千金,从不食言。” 柯芙蓉一耸香肩,带着满脸的不屑和轻蔑之色,嗤鼻笑道:“只要你拿得动,受得起就行。” “嘿嘿嘿,老身拿得动、拿得动的,姑娘!” 柳氏大喜过望,生怕她会临时反悔,慌忙将那十几串儿铜钱,尽数地挂在了两只肩膀上,只压得气喘吁吁,直翻白眼儿道。 “老板娘,你可曾听说过,饕餮无厌、蟒蛇吞象,这种怪事儿吗?” 柯芙蓉轻轻一眨双眼,唇角儿含笑,颇堪玩味道——原来,她早已在铜钱之上,涂抹上了一层,名为“蛇吞象”的剧毒。凡中此毒者,醒则无妨、最忌昏睡,一旦入梦之后,便即带着一副,喜笑颜开、面容欢畅的满足神态,一脚踏向了死亡。 “欸~,姑娘,这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无稽之谈呢?!” 那柳氏只顾着用双手把紧了铜钱,执迷不悟道:“就凭着小小的蟒蛇也想要吞象,那岂不是眼大、胃小,自寻死路吗?!——姑娘快请安歇了吧,老身先行告退了。”随后,就满心欢喜地痴痴笑着,下楼而去了。 ———分——割——线——— 柯芙蓉按照柳氏的指点,一路风尘仆仆、快马扬鞭地,赶到了她预想当中的目的地:昌阳县梨花村,可一瞧村口儿的石碑标记,却是赫然墨书着“梨树村”三个字,而非“梨花村”之名。然后再一询问村民,就更加没有,陈阿大这么一号儿人物了。 柯芙蓉这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只得赶忙调过头来,在各个零星分布的村庄之间沿途打听着,历尽了周折,方才于十二月二十日的头午时分,找到了真正的“梨花村”。但这么一折腾,就足足耽搁了十几天的光景。 “请问大娘,贵村的老屠户陈阿大,住在哪里呀?” 柯芙蓉暗暗着计算着时日,生怕被阿梨抢先了一步,便火烧火燎地改换上了一套村夫的服饰——以防留下线索,被那李明德日后所知晓,策马驰进了梨花村,故意粗哑着嗓音,向路边儿的一位白发老妪(钩吻花),拱手笑问道。 “喏,小伙子,” 那老妪用一双昏花的老眼,昂首打量了她几下儿,转身一指村尾的西北方向道:“你使劲儿地朝后走,最北头儿的那一座孤零零的小院子,就是他家啦!” “多谢大娘,晚辈告辞。” “等等,小伙砸,你是哪个村子里的?看着,可是面生得很哪!” 柯芙蓉含笑谢过了老妪,正待要策马疾驰而去,却又被她一把拦住了马头道:“你找陈阿大,是有什么事吗?这按说呀,他家,也没什么亲戚了呀?!” “哦,大娘,俺是距离这里五十里地以外,‘丛口’村的村民。” 柯芙蓉心生恼恨,默然提起手中的缰绳,微微一抖,扑了那老妪一脸的尘土,笑嘻嘻说道:“这不,眼看着年节将近,可是俺们村的屠户褚火,却偏偏得了一场大病,干不得营生了,俺们村的村民就派俺来,有请贵村的屠户陈阿大,过去帮忙拾掇、拾掇,不然哪,今年俺们村过年,可就得生吃活猪、羊和病牛啦!” “啊......啊切!嗐,小伙砸,你今天,算是白跑了一趟啦!那陈阿大呀,也干不动这营生,有些年头儿啦!” 那老妪猛地打了一个喷嚏,摇头叹息道,却丝毫没有觉察到,她已身受剧毒:“百岁愁”。中此毒者,固然可以长命百岁、得享天年,不过,同时却又百病缠身、衰老不堪,了无生趣,故此,别名又称:“活受罪”。 “哦?莫非,他也得病了不成?” 柯芙蓉微微一笑道。 “病?!嗐,是病得不轻,这病啊,就叫做:‘酒病’!” 那老妪紧皱着眉头,使劲儿地捶了一下儿,突然酸痛异常的后腰,慢慢往下又佝偻了几分,嗟叹不已道:“自打十四年前,他鬼迷心窍儿地卖掉了自己的养女阿梨,又跑掉了老婆之后,这病啊,就从来没好过!整天喝得五迷三道儿、晕晕乎乎的,哪儿还能杀得了牛、羊呢?小伙砸,你还是赶紧去别的村子,碰碰运气吧!咳、咳、咳!” “是,俺知道啦,多谢大娘指点!晚辈告辞。” 柯芙蓉假作顺从地掉转过了马头,眉花眼笑地绝尘而去道。 “不、不谢......咳咳咳......” 那老妪本想回答“他”一句:“不谢,慢走啊,小伙砸”,怎奈咳嗽得一阵儿比一阵儿厉害,一跤跌坐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身了。 第52章 交涉 半个时辰后,陈阿大家。 “陈屠户,陈屠户!” 陈阿大的怀中搂抱着一只空酒坛子,正烂醉如泥地躺在地上,睡得昏天暗地、人事不知,忽觉阵阵凉意打从门外直卷而入,有一个不胜娇媚粘腻的女子声音,如此扬声唤道。 “谁啊?!” 陈阿大费力地睁开双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位,身着华丽锦服,样貌俊美无匹的富家“公子”,掀开了草帘儿,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这位公子,请问,找我何事啊?” 那陈阿大双手捧着宿醉之后,疼痛欲裂的额头,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呻吟说道。 “哦,本‘公子’前来,是想有请您大驾劳动,帮忙拾掇、拾掇两头生猪,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那位“公子”负手站在屋内,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儿四周,再次确认并无他人存在的迹象后,一指院内两头五花大绑的肥猪,低头笑道:“喏,万事俱备,就只欠您亲自操刀上阵了。”其嗓音异常的甜美柔糯,分明乃是女子之身。 “嗐,这位姑娘,快别说笑了——” 陈阿大哆嗦着两条胳膊,将怀中的空酒坛子,举到自己的头顶倒了又倒,尽管坛中半滴酒水也不曾流下,却依旧甚是贪馋地伸出舌尖儿,空接了老半天,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撇开了它,朝着柯芙蓉这边儿,展示着两只抖若筛糠的手掌,皱眉苦笑道:“你看小老儿的这双手,还能拿得动刀子吗?!” “嗳~,你道你不行,本姑娘,却偏偏非要你行——陈屠户,你且来看,这,是什么呀??” 柯芙蓉螓首一歪,“咯咯”掩唇笑道。语毕,蓦地双手一伸:但见她的一对儿手心之上,左边是颜色血红、晶莹剔透的玛瑙小瓶一只,而右边,则是整整齐齐,黑白分明的崭新“飞钱”一沓儿。 “姑娘,你......你这是何意呀??” 陈阿大迷惑不解道。 “陈屠户,这只瓶内所装的,乃是比那‘五石散’更胜三分的罂粟‘神仙丸’,只要服下一丸儿,便可令你整整一天,手不抖来、腿不软,生龙活虎,壮如少年。” 柯芙蓉一抬左手的手心儿,娇声笑道。随后,又一抬右手,媚笑说道:“至于这两千文钱呢,只要你帮小女子做好了这件事情,就全都归你所有了。届时啊,无论你想喝多少酒,都可以随心所欲,应有、尽有了——不是吗,陈屠户?” “两千文钱?!若是有了这笔意外之财,就足够我打听到阿梨的下落,把她赎回来,一享天伦之乐了!” 陈阿大一听有两千飞钱可拿,立刻大为动心道:“那自然是好了,姑娘!多谢姑娘照顾小老儿生意——请姑娘即刻赏赐药丸儿,小老儿保管替您,做得干干净净、稳稳妥妥的。” “嗳~,不急,不急!” 柯芙蓉便倒出了一粒药丸儿,递给他吞服下去了,慢慢悠悠儿地嬉笑说道:“陈屠户,两只整猪付给你两千文钱,够不够呀?” “姑娘说笑了——哪儿有那么贵的手工呢?别说这两头生猪哇,是姑娘您雇人自带上门儿的,即便是小老儿养的,那也用不了五百文钱哪!姑娘您若嫌贵呀,少给一些,也是不碍事儿的。” 陈阿大一粒药丸儿下肚,瞬间便精神抖擞、身手稳健地一下子挺身而起,从工具箱内找出了尘封多年,锈迹斑斑的杀猪刀和磨刀石,沾着半碗清水,飞速地磨快了刀锋,咧嘴憨笑道。 “嗯~,不贵,半点儿都不贵。本姑娘金口玉言、一诺千金,一个大子儿,都不会少你的——” 柯芙蓉轻轻地摆了摆手,掩唇笑道:“陈阿大,你倒是一点儿都不贪财呀!既然如此,想当初又怎么会为了七个铜板,就把你自己的养女,给贱卖了呢??” “什么?!姑娘,您、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陈阿大骇然反问道。 “嗐,这附近的一带,谁人不知,那个不晓呢?” 柯芙蓉耸肩笑道。 “原来如此——其实,是三个铜板,不是七个......” 陈阿大大失所望地低头垂泪道:“小老儿还以为,是姑娘您认识我家阿梨呢。想当初,要不是那个恶婆娘苦苦相逼,小老儿又怎么会一时糊涂,做出了这等狠心之事呢?......结果,她还不是照样儿跑了!此后我多方寻找,却只听说,阿梨是被卖到了长安附近的一户富商人家,可是,连人家的姓名和地址都不清楚。唉,也不知道,她现下的处境如何,身体可还好吗??” “哼!她现在,可是今非昔比,嚣张之极呢!只不过,不是在长安,而是在洛阳罢了。” 柯芙蓉咬牙切齿地暗自想着,温柔一笑道:“陈屠户,据说阿梨,原本是你从荒郊野地里,捡来养大的——那她的亲生父母是谁,你们夫妻俩,想必都是了若指掌的啰?” “姑娘,实不相瞒,此事内中颇具隐情,因此小老儿多年来,一直讳莫如深、守口如瓶,就连对那恶婆娘,也从未据实以告。唉!” 陈阿大黯然长叹了一声,满怀惆怅道:“想当年,那是一个寒冷无比的冬夜子时,一阵阵的鹅毛大雪......” “哎,陈屠户,这内中的根由,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一丝、一毫哇!” 柯芙蓉却一口打断了他,面色诡异地欢笑说道:“你那宝贝女儿的真实身份,普天之下,永远都只有你一个人知道,那才叫天衣无缝,妙不可言呢!!” “是、是,都怪小老儿今日鬼迷了心窍儿,怎么对着姑娘,絮叨起这些来了?唉,但愿这些年来,我家阿梨她,没有吃苦、受罪才好哇!” 深深沉浸在痛苦当中的陈阿大,丝毫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十分惭愧地叹息着,一把擦去了泪水,抬手指向那两头生猪道:“那么,姑娘,小老儿这就开始下刀了?” “且慢!陈屠户,你家屠宰专用的灶台在哪里呀?你且先领着我,去瞧上一眼。” 柯芙蓉摆手嫣然一笑,迈步走入院中,轻轻飘飘、毫不吃力地,用左手拎起了其中的一头,笑眯眯说道。 —-—分————割————线—— “这个小女子,好大的臂力呀!” 陈阿大只看得心惊肉跳、咋舌不已,隐约地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女子,其身份和来意,绝对没有这么简单。然而,在对方的神力威慑之下,惟有乖乖领命道:“是,姑娘,这边儿有请。” “得,好嘞!陈屠户,外面的那一头,你这就赶紧地收拾干净了吧!” 柯芙蓉紧跟在他的身后,快步走进了厢房,“轰”的一声,轻轻松松地将那只猪扔到了灶台的一旁,拍手笑喝他道。 “是,姑娘。” 陈阿大恭恭敬敬、点头哈腰地答应着,便立刻操刀上阵,乒乒乓乓,紧锣密鼓地一通儿捣鼓——这一行,他足足做了有三、五十载,手脚儿自然麻利之极,再加上有“神仙丸”的助力,无须帮手,只是利用着院内的滑板和吊索等工具,就独自将那头生猪架高、绑牢,紧接着割喉、放血、剃毛儿、分骨、切零、包裹,短短的两刻钟点儿,便已收拾停当了。 “哟,这果然是‘行行出状元’哪,陈屠户!阁下好快的刀法呀!” 柯芙蓉兴致勃勃地倚墙观望着,竖起了一只拇指,“啧、啧”笑赞他道。 “不敢当,您过奖了。” 陈阿大偷眼觑视着她,忐忑不安道:“请问姑娘,那么接下来,小老儿又当如何呢?” “那些个猪红啊、棒骨啊之类的东西,本姑娘可没什么兴趣,随便你怎么处置好了。至于这些切好的肉条儿嘛,瘦的,你便自家留着,钱,我照付;肥肉呢,我也不要生的,你且先替我煮熟了再说。” 柯芙蓉十分嫌恶地看着猪血、下水等物,掩唇一笑道。 “咦,奇怪!这女子说话、做事,怎么越发地古怪,邪里邪气的!” 陈阿大只听得心中疑虑倍增,更加不敢有所违逆,便急忙动手切块儿、煮肉道:“是,姑娘!”不到半个时辰,大半锅十几、二十斤的肥肉,便已经炖得白嫩如脂、糜烂软熟了。 “嗯~~!味道十分的不赖!陈屠户,快把这些肉盛出来,晾上一晾。” 柯芙蓉坐在另一头猪后面的一张小杌子上,吸了一吸味道,粲然一笑道。 陈阿大依令而施,盛出了满满一大盆子的肥肉,热气腾腾地搁在了锅盖儿上。 “哎呦,好教人腻歪的大肥肉哇!” 柯芙蓉乜斜着它们,撇嘴笑道:“光是这么瞧着,就已经教人恶心不已,倒尽了胃口——陈屠户,本姑娘忽然之间又不想要了,不如,都送给你吧!” “什么?!姑娘,您、您这是何意呀?!” 陈阿大大吃一惊道。 “欸——你放心,本姑娘保证,绝对不会少了你的半文钱~~!” 柯芙蓉从怀中提溜儿出了一张两千文钱的飞钱通票,举到空中,轻轻地抖了一抖,似笑非笑道:“只是实在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能吃得下这么油腻的东西,所以,想多花一倍的价钱,请你尽心、尽力地吃给本姑娘瞧瞧,开开眼界——假如瞧得起劲儿,看得开心了,再多赏给你一些,也不值什么。” “啊?还有这种好事儿啊?!” 陈阿大听得眼睛都亮了,直愣愣地看着飞钱,垂涎欲滴道:“这.....,你们豪门中人的喜好,还真是与众不同啊!.....只是小老儿的肚量,只怕吃不下这么多呀!” “欸~,那就能吃多少,算多少好了。” 柯芙蓉摆手打断了他,甜美一笑道:“本姑娘啊,只图开心,不要人命!” “那感情好!多谢姑娘的恩典。” 陈阿大乐不可支地说着,提起来筷子,就是一阵风卷残云般地大肆扫荡——但只一刻钟的时辰,便吃下去了数斤之多。 “启禀姑娘:小老儿吃饱了。请问姑娘,您看得可还满意吗?” 陈阿大打着饱嗝儿地放下了筷子,躬身赔笑道。 “满意,满意极了!嘻嘻嘻!” 柯芙蓉点头欢笑道:“只是可惜看的时间太短,并不曾十分地过瘾。”说着,便又多拿出来了一张一千五百文钱的飞钱,来回抖动得“哗哗”直响,媚然娇笑道:“陈屠户,只要你再多吃片刻,这一千五百文钱,就全都姓陈了。” “欸?难道有钱不赚吗?拿着它,给阿梨买房、置地,再招上一个上门儿女婿,岂不是好呢?!” 陈阿大如此贪馋地想着,就强忍着油腻,再次拿起来筷子,一块儿接着一块儿地,往肚子里头又硬塞了两、三斤肥肉,直到把自己撑得眼冒金星、烦闷欲呕,这才停了下来道:“启禀姑娘,小老儿实在是吃不动了!” 柯芙蓉沉默不语、笑容可掬地,往手中一张接着一张地,继续添加着大额的飞钱通票——其深深的诱惑之意,不言而喻。 “启禀姑娘:这钱财呀,再亲、再好,却始终是亲不过骨肉之情。” 陈阿大满脸赔笑地揉搓着肚子,婉言拒绝道:“这要是再吃下去呀,小老儿就活不得了。可是小老儿还得留着这条贱命,和我那乖女儿阿梨,说上几句要紧的话呢!” “陈屠户,你对那贱婢阿梨,倒的确是关爱有加、情深意切呀——怎么,你说不吃了,是吗?!” “嗷......嗷......嗷......” 柯芙蓉听了,云淡风轻地冲着他微微一笑道。说着,便反手抽出了一把亮闪闪、寒森森的精钢匕首,对着面前的那头生猪,挥刀如雨、彩袖翻飞,霎那间,便活生生地旋落下了十几、二十片,大小与厚度完全一致,片片连血带肉的薄片儿来,只痛得那头猪浑身抽搐、四蹄儿乱蹬,嘶声地惨叫不已。 “陈屠户,你这么推三阻四、别别扭扭的,是不是也想尝尝这种滋味儿呢?” “嗷......嗷......嗷......” 柯芙蓉手持着血淋淋的匕首,优雅从容,和颜悦色地盈盈笑问他道。如此恫吓言毕,反手又是十几、二十刀。 陈阿大直愣愣地看着,不禁吓得抖若筛糠,语无伦次道:“姑娘!你、你......我、我......”忽然间,猛的一跺脚,扭头儿就跑。 第53章 折磨 柯芙蓉任由着他,大踏步地逃出了厢房的门槛儿足足有七、八尺之遥,这才轻轻一抖右手,“嗖”的甩出了帔帛,远远地缠住了他的两只足踝,蓦然一拽,“噗通”的一声脆响,把他摔了一个大大的嘴啃泥。 “哟,陈屠户,你就这么‘逃’心似箭吗?——行,那我就成全你好了。” 尽管陈阿大在摔倒之后,拼了老命地竭力挣扎,却还是被柯芙蓉慢悠悠儿地拽了回来,掩唇耻笑道。随即,便“嘻、嘻”娇笑着,甩手松开了他道。 “重获自由”的陈阿大,无暇思虑过多,立刻连滚带爬、急三火四地,再次奔逃而出。 柯芙蓉稳坐在原地不动,但等着他稍一逃脱得远了,就用帔帛,故计重施地拉他回来;如是者十次有余,直到把个陈阿大,累得气喘吁吁地趴在她的面前一动不动了,才算作罢。 “陈屠户,你的面前哪,只有三条路可走:这第一呢,是继续逃走;第二呢,是被我割肉......” “嗷!......” 柯芙蓉收回了帔帛,俯身注视着他,匕首一挥,盈盈笑道:“......这第三呢,是爬起来,接着吃肉——请问你,到底作何选择呢?” “唉,小老儿自然是情愿爬起来,接着吃肉了。” 陈阿大在那只猪的一片惨叫声中,哭丧着老脸,有气无力道。 “呀!陈屠户,这可是你自己情愿吃,本姑娘半点儿都没勉强你哟~。” 柯芙蓉欣然欢笑着,一脚踹他起来道:“喏,拿起筷子,继续吃吧!” “呃!......” 那陈阿大在她如此的淫威恫吓之下,又勉强吞下去了三、四斤肥肉,肠胃便已然承受不起,“呃”的一声,张口就吐。 “嗳,不许吐!” 柯芙蓉一下子扑近前来,眼疾手快、运指如飞地点中了他的几处要穴,遏止住了他的呕吐之势,又将一粒儿金色的丸药,硬塞进他的嘴里,妩媚一笑道:“此药名为‘胜饕餮’,保管你吃进去一头大象,都能消受得起——来,快吃!!” 陈阿大一粒儿丸药下肚,果然觉得肠胃之间又松动了许多,就把剩下的十几斤肥肉,一鼓气地吃了个干净。 “啧、啧、啧,陈屠户,你这一顿肥肉哇,可足够寻常人家整整吃一年的喽!真是好大的食量啊!” 柯芙蓉满意地扫视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盆子,咂舌笑赞他道。 “请问姑娘,这一回,你总该放过小老儿了吧?!” 陈阿大捧着肚子,苦不堪言道。 “等你把它也照样儿收拾妥当了,我再饶你,却也不迟。” 柯芙蓉慢悠悠儿地又坐回到了原处,轻轻一踢那头生猪,模棱两可地嘻笑说道。 “什么?你、你说什么?!” 陈阿大只吓得魂飞魄散、站立不稳,双手扶住了灶台道。 “欸~,你怕什么呀?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你,再继续吃肉了。本姑娘一向言出必行、一诺千金,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 柯芙蓉笑容满面道。言至此处,忽然面色一变,再次取出了匕首,狰狞笑喝他道:“去,赶紧把它也宰了,把肥肉熬成猪油——快去!” “姑娘,猪油已成——好走,不送!!” 那陈阿大此时此刻焉敢说不,只得胆战心惊地依言而施。这腊月里的天气,甚是酷寒,现熬的二十多斤荤油,很快就凝结成了一大罐子的乳白色凝块儿。陈阿大将它双手捧到了柯芙蓉的面前,强笑作揖道。 “怎么,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嘻嘻嘻!” 柯芙蓉秋波流转,“嘻嘻”笑道:“想让我走啊,除非......除非你即刻,给我吃光了它!” “啪!” “滚你娘的,你这无耻的妖女!!” 陈阿大“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瓦罐儿一摔为二,忍无可忍道:“小老儿和你无冤无仇、素不相识,你为何要这么磋磨于我呢?!” “你信不信,本姑娘杀你易如反掌、毫不费力?” 柯芙蓉却是无动于衷地,淡然一笑道:“你要是还想活着见到阿梨,那就给我安安静静地,吃光了它!” 陈阿大一听见“阿梨”二字,果真马上冷静了下来,老老实实而又满腔忿恨地跪了下去,徒手抓取着荤油,连带着泥土一起,硬塞入喉。 “陈屠户,在这短短的两个时辰之内,你竟然吃进去了这么多的油水,这人世间哪,能够得享此等荣华的,恐怕,你是独一份儿了。” 柯芙蓉视其表情狰狞、五官扭曲的痛苦之状,禁不住“哈哈”大笑道:“怎奈我看你的神情,又分明并不快乐:可见,过度地追求,必成祸害——本姑娘此毒哇,就名为‘富贵’。得享‘富贵’而终,你可真是福德深厚、不枉此生啊,哈哈哈哈哈哈!” 陈阿大勉强地吃光了最后的一口荤油,但觉天旋地转、气血冲脑,不由得“扑通”的一声,仰面栽倒。 “哟,陈屠户,你这是已经‘富贵’得油凝血浆、栓塞中风了呀!” 柯芙蓉见他四肢僵直、口眼歪斜,全身一抖、一抖地抽搐不已,便讥笑说道:“其实,本姑娘自身便就是天下最毒之物,至于其他的毒药,那更是浩如烟海、数不胜数,但我却偏偏弃之不用,非得要这么戏弄于你——你猜,这是为什么呀?” “你、你这妖女!为,为什么......” 陈阿大浑身抽搐,语不成声道。 “呸,蠢货!自然,是为了寻开心呗!不然,我哪儿有这么多的热闹可瞧呢?!哈哈哈哈哈!” 柯芙蓉得意洋洋地纵声大笑道。 “你!......” 陈阿大听了,只气得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慢着!陈屠户,你还没有和那贱婢阿梨临终告别呢,岂能现在就死呢?” 柯芙蓉弯腰俯视着他,取出了一粒儿红白相间、黏黏搭搭的湿润药丸儿,硬塞进了他的口中,待他悠悠醒转后,复又狡黠一笑道:“此药名为:‘祸从口出’,至少可以保证你在十五日之内,元神不散、性命无虞,应该足以支撑到和那贱婢重逢的时刻了。但只要你试图开口,向她告知她的身世,那十字之内,就必将呼吸断绝、阴阳两隔,给她留下一个终身的谜团。哈哈哈哈哈!” 柯芙蓉如此阴险言毕,站起身来,一脚踢飞了杌子,仰天狂笑着,扬长而去。 ——-—分————割————线———— “报应、报应啊!二十四年之前,我做下了那等的冤孽之事,害得人家母女分散、两不知情,现在,又被这个妖女荼毒至此,简直就是作法自毙,咎由自取呀!唉......” 陈阿大躺在地上,默默地看着柯芙蓉的背影逐渐远去,心中无限懊悔道。而记忆中的往事清晰如昨,一幕幕,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开元一十八年的十一月二十七日深夜子时,北风凛冽,抟雪飞舞,是年三十五岁的陈阿大肩扛着铁锹,左手高举着一只火把,右手紧紧地搂抱着刚刚降临人世便即夭折的亲生女儿(苦菜花),满面烦恼地朝着村外的小山丘走去。 ——注,开元十七年,即公元730年。 自从陈阿大十八岁那年娶妻以来,整整的十七年间,这梨花村村头的小山上,就已经埋葬了他的九名儿女——而每一名,都是同样刚一降生,便即夭折而去了(灯心草花、镜面草花、小白菜花、小蒜花、大蒜花、黄瓜花)。夫妻俩多年来一直互相埋怨,陈阿大怪罪妻子命犯孤煞、肚皮窝囊,生养不出活物儿;妻子则指责他生计无良、有违天和,累及了后代。 “佛祖见怜,何时方能赐予我陈阿大一名健全的儿女呢?莫非臭婆娘说得对,原本就是老天爷怪我杀孽太重,所以,才这么降罪于我的吗??” 顶风冒雪、步履维艰的陈阿大,顾不得自己衣衫单薄,冰冷刺骨,兀自用右手解开了衣襟,贴胸保护着亡女,脸上浊泪飘零,心中悲恸不尽道。 “哇儿,哇儿,哇儿......” 陈阿大如此一路愁闷,一路悲泣地来到了梨林之内,只管肩扛着铁锹,往小山上最高峭的地方,埋首疾奔。即将到达儿女们的丛冢之时,却猝然听见了半山腰儿的梨林深处,隐约传来了一阵阵的婴儿号啼之声。 “这数九寒天、荒山半夜的,怎么会有婴儿的哭声呢?会不会......是一名弃婴啊?!——哎呀,我好运气,好运气呀!” 陈阿大狂喜万分地猜测着,慌忙撇下了铁锹,转过头去觅声搜寻,很快便发现了,就在几棵梨树之间的皑皑雪地上,仰天平躺着一位,形迹十分可疑的紫貂大氅蒙面女子。 陈阿大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过去,瞧见该女子神智不清,手握单刀,下半身的裙子完全被血污浸透、结冰,周遭一片斑斑的血迹。其怀内犹还紧抱着一名,同样包裹着紫貂大氅的瘦小婴儿。显然,她于不久之前,刚刚独自经历了一场分娩剧痛,然后勉力挣扎着为新生儿包裹严密,并稍作衣衫整理,就精疲力尽地昏睡过去了。 而说来蹊跷的是,这名瘦小的婴儿,原本还在一个劲儿地号哭不止,但等陈阿大才一迈步靠近,却又霍然闭上了嘴巴,乖乖巧巧地鸦雀无声了。 陈阿大见状,便暂时放下了怀内的死婴,从那女子的怀中抱起了“他”,仔细一瞧:谁知这个本应十日左右,才能睁眼视物的小精灵,此刻,却是圆睁着一对儿乌溜溜、闪亮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盯住了他片刻后,便蓦地冲着他,“咯儿、咯儿”地咧嘴一乐! “哎呀,我的好孩子!!” 陈阿大的心中,霎那间就父爱升腾、柔情无限,再也不愿意松开双手了。于是在贪念的驱使之下,情不自禁地掀开了大氅一瞧:恰巧儿,同样也是一名女婴。 “这女子,理应就是她的生母了吧?如此酷寒的天气,一个人夜半荒山生产,别是已经......” 陈阿大抱着侥幸的想法儿,蹲下身去,微微地揭开了那女子的面纱一角儿,试探了一下儿她的鼻息——虽则稍显微弱,但实际上并无大碍,便颇有几分失望地轻轻推搡了她几下儿,高声呼唤道:“这位夫人,快快醒来,快快醒来呀!” 怎奈那名女子,似乎是在生产之际体力损耗太大,劳累过度,是以仍旧昏睡不醒、置若罔闻。而陈阿大手上提着面纱的一角儿,观她肌肤细腻、容色俊美,年纪约有三十出头儿的模样,但其眉目之间英气逼人,很是令人望而生畏,就慌忙松开手来,起身踌躇道:“这按理呢,我需得背她下山,帮她好好儿地调理数月才对......可是......” “咯咯儿......” 正犹豫不决间,他怀中的女婴,此时竟然又冲着他,再次的一笑! “唉,罢了!管它怎的,只要能看到这样儿的笑脸,哪怕是天打雷劈,不得寿终正寝,我陈阿大,也都认了!!!” 阿陈大十分沉醉地看着这张可爱的笑脸,宛若神差鬼使的一般,转身拔腿就跑。跑着、跑着,忽的心中又道:“哎呀,不对!万一那女子醒来,发现女儿失踪了,又岂肯善罢甘休呢?总得想个法子,令她从此不再牵挂才好。” 如此一想,陈阿大便赶忙扭头儿返回了原地,急三火四地,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和怀中女婴的包裹之物,做了一番对调。 孰料,那女婴所包裹的大氅里,居然暗藏着一枚淡紫色的锦囊,陈阿大一不留神,就将它“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且还从中掉落出了一团儿,黑黢黢、圆乎乎的奇怪物什来,没等看得清楚,便已迅速滚进了一棵树下的洞穴之内,消失不见了。 “呀,糟糕!” 陈阿大心急火燎地小声嘀咕着,连忙跑过去,一阵乱摸、乱掏,却是除了一小块儿的朽木之外,再无所获。 明知内中有误的陈阿大,也不敢继续耽搁得久了,只得鱼目混珠地拿着这块儿朽木塞入锦囊,依旧放回到大氅之内,再把包裹好了的死婴,照原样儿塞进了那女子的怀中。 陈阿大匆匆地办完了此项调包之计,又用一根枯枝,谨慎地抹掉了自己的所有足迹,怀抱着偷来的女婴,飞一般地逃回了家中,为其取名为“阿梨”,借此暗表渊源......而那名女子自始至终,都是昏昏沉沉、神志不清的,对此毫无所觉。 第54章 偶遇 陈阿大蜷缩在灶头的一角儿,苦苦地煎熬了五天之后,终是如愿以偿地和阿梨再次相会,怎奈一切,都俱如柯芙蓉事先所精心策划的那般,还不曾说出第十一个字来,就含恨辞世了。 ——-—分————割————线———— 再说“游龙棍”大侠程家仁带着儿子程文玉,含羞带恼、又惊又惧地连夜离开了莲花寺,次日在小镇之外,又沿途听说了那柯家和莲花寺的火灾之事,既是不敢,亦是无颜回头去见慧心大师,只是在去往洛阳的途中,托人向慧心大师转递了书信一封,谎称事发当晚,突然在殿堂内发现了病危垂死的程文玉,只得抱着他紧急下山求医,因此,没有来得及告知对方一声,更加没能制止住这场灾祸的发生,心中甚感愧疚,还望慧心大师能够予以谅解。而今程文玉的病症稍有好转,但仍需前往洛阳,继续求访名医诊治。一待爱子病愈,即可回程,相助重建庙宇之事,并随信捎去了黄金三十两略表心意,以此敷衍了事。 等到十一月中旬,父子二人如约抵达了卫国公府,住进了外院客居的“梧桐院”后,那程文玉经过了这一番的教训,倒也的确是有一些悔改之意,每天只是严守着程家仁之命,老老实实地呆在卫国公府内,一改往日里四处浪荡、斗鸡走狗的恶习。 程家仁见状,心内很是宽慰,于是不再分神督管于他,每日里,只顾长伴在李益的身旁,和李益及其众多的幕僚、门客,谈论国家政事和江湖动态,营营汲汲,忙碌不休。 而程文玉那一夜,也当真是被柯芙蓉给吓破了胆子,一时间懒得走出府外,寻欢作乐、眠花宿柳。但只是短短的一旬过后,便又心痒难搔了起来,偏奈何,既不敢外出玩乐,又恰逢酷寒的季节,那卫国公府内只有雪景可赏,简直闷得要死。 如此一月有余,这天的头午时分,程文玉才刚悒悒不乐地爬出了被窝儿,小丫环麦花儿(小麦花),便端着各式的茶饭送进屋来。 “麦花儿,家父呢,他吃过了没有哇?” 程文玉坐在饭桌旁,边吃边问道。 “启禀程少侠,程大侠已经在客厅内用过早饭了,正在和国公大人议事呢。” 麦花儿十分娇柔地轻声说道。 “噢。” 程文玉略微点头“噢”了一声,一转眼间,瞧见那麦花儿的身量和体貌,虽则稚嫩、单薄,但容颜乖巧灵秀,也算得上是一个小美人儿了,就忍不住心旌摇曳地调笑她道:“诶,卖(麦)花儿,你的父母,怎么给你起了这么个名字啊?莫非你家,有着许多的花儿要卖吗?” “启禀程少侠,奴婢的这个‘麦’字啊,乃是‘小麦’的‘麦’,而非‘买卖’的‘卖’。” 麦花儿羞红着脸颊,认认真真地解释说道:“皆因十二年前,奴婢呱呱坠地之际,恰逢那田间的第一朵小麦花,抢先绽放、花香四溢,故而奴婢的父亲,就为奴婢起名儿为‘麦花儿’了。” 程文玉视其举止娇憨、姿色撩人,不禁欲念膨胀而起,几难自持,可一想到其父程家仁严厉的叮嘱,以及卫国公府显赫的财势,只得偃旗息鼓道:“嗐,罢了,一个丫头而已,不值得如此。”于是撂下了碗筷,撇嘴一笑道:“哦~,原来如此......瞧不出你一个小小的丫头,谈吐还颇有几分文采——读了几年的私塾啦?” “少侠取笑了——奴婢身份卑微,哪儿有那么大的福气呢?” 麦花儿的脸色越发红润地,躬身含羞道:“只是自幼侍奉过几年我们小姐的夫子,承蒙小姐厚待,开课之时,允准奴婢也侍奉在侧,跟着识得了几个字罢了。” “诶,你们家小姐,可不就是那个什么......‘双刀游侠’龙髯客的小师妹吗?据说那位龙少侠的功夫,可是相当的了得——那你们小姐的身手,想必也是十分的出类拔萃啰?” 程文玉低头啜饮着热茶,含含糊糊地接茬儿说道。 “嘻嘻嘻!启禀少侠:若说龙少侠的武功和刀法,那自然是炉火纯青、人尽皆知的;至于我们小姐的嘛......” 麦花儿不由得掩唇一笑,婉转说道:“等少侠日后,向她亲自讨教之后,自有定论,奴婢对武功一窍不通、难分优劣,不敢乱讲。” “咦,你这小丫头,倒是乖巧得很哪!” 程文玉微微嗔瞪了她一眼,失笑说道:“麦花儿,你可知道,现如今你们府内,何处的景色最美呀?” “这......若说其它的三季,那我们府,无论外院还是内宅,无园不美、无景不繁,入目皆画,多如牛毛;可偏就冬天冷清了一些。” 麦花儿稍作思忖,便清清脆脆地说道:“唯一景色绮丽,值得赏玩的,就只有内宅之中的‘石榴别院’和‘赛杜康’两处:那‘石榴别院’的八、九棵异种石榴树,虽在数九隆冬里,仍旧还是枝繁叶茂、绿冠盖雪,实乃为奇景一宗;而‘赛杜康’呢,则是一所蜡梅园林,种满了各色、各品的蜡梅树,花色繁多,树形别致;近日,又恰恰一并开至到了繁盛之期,真可谓是九彩交错、清香盈鼻,琳琅满目,吉祥如意......” “好!好丫头,好口才呀!哈哈哈!行,那我今日,就去这两处逛逛!!” 程文玉只听得拍案大乐,连声叫好道。 “哎,少侠,这可使不得呀!我们内宅,一向不准外客私入的。” 麦花儿慌忙摇手不迭道:“再说了,那‘石榴别院’的无名夫子,性格清冷,不经召唤,人、畜莫近;并且呢,我们二夫人母女,近来常在午后的时分,到‘赛杜康’内遛弯儿、赏景,这万一要是碰见了,实属冒犯......” “怎么,一个也去不得吗?!嗐!那你还说得这么热闹干什么?!” 程文玉怅然不悦道。 “少侠请息怒。” 麦花儿甚是迷恋地凝视着他,犹豫不决道:“要不......奴婢去和守门的小厮求个人情,让他们在未时之后偷放少侠入内,游玩片刻——听说今日午后哇,小姐要跟着二夫人去往外书房品赏书画,晚饭也定在了那边。等到未时之后,应该就不会冲撞了。以您的身份,只要避开了内眷,即便是被管家撞见了,也不会怪罪的。” ——注,未时,即北京时间的下午一点到三点。 ——-—分————割————线———— “请少侠切莫流连得太久,请。” 麦花儿买通了守门的小厮,一路引领着程文玉,来到了“赛杜康”的门外,探头看看内中无人,这么叮嘱了他一句后,自己便守在了门外,耐心等候着他。 “嗯,知道了。” 程文玉远远迎接着,傲雪蜡梅那一股子泌人心肺的扑鼻清香,踏进了门槛儿,才刚信步停留在了一棵繁花树下,目光迷离、陶然欲醉地细嗅着花香,便猝闻耳畔,传来了一声清脆悦耳的少女娇咤道:“嗨,大胡子,看鞭!”随即,就听“呼”的一下儿,一条浅黄色的短鞭,业已从他的头顶凌空而下。 “咦?!” 程文玉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就抬起手来,猛的抓住了鞭尾,狠狠地一抖、一拽,立时便将树上的那名偷袭者,拽下了花冠。 ————分————割————线———— 一刻钟之前,“蔷薇苑”的三进院内。 “启禀锦葵姐姐,小姐她午间多用了几口米糕,肠胃不适,才刚喝了汤药,躺下了。那御医们虽说是无碍,但今日,怕是去不得外书房了。” 沐云赔笑着,向锦葵屈膝禀报道。 “什么?!小姐她贪嘴,你们就该拦着,怎么敢就由着她的性子呢?这万一要是闹得重了,你们有谁担当得起呀?!” 锦葵掀开暖帘儿,悄悄儿地往内室里头瞧了一眼,见那李丹凤正严严实实地捂着被子,面冲着墙壁,似乎睡得很是安稳,这才转身不悦道:“琴嬷嬷和黄嬷嬷呢?” “嬷嬷们正和沐英在小厨房,熬药呢。晚上,还是要再吃一剂的。” 沐云含笑说道。 “嗯。小心伺候着,我去禀报夫人一声,掌灯之后再来探看。” 锦葵心知肚明地瞟了她一眼,随便叮嘱了一句后,便似笑非笑地转身离开了。 “诶呀,我的娘啊,她可是走了,这捂得我呀,一身淋漓臭汗的!” 被窝儿里的沐英闻声,迫不及待地翻身坐起道。 “哎,你快小点儿声!” 沐云急忙跑了过去,往被窝儿里直按她道:“她还没走远呢,这万一回来了怎么办哪?” “回什么回呀?!” 沐英穿鞋不耐道:“咱们小姐呀,最怕观摩书画了,哪一回不是装病躲过去的?就连夫人都懒得和小姐较真儿了,她锦葵还管这种闲事儿干吗?得,我得赶紧去找龙少侠了,小姐怕是早就等急了呢!” ————分————割————线———— 李丹凤支开了琴嬷嬷和黄嬷嬷等人,又命沐英象往常一样,蒙上了被子冒充自己,而她本人则一溜烟儿地跑进了“赛杜康”内,等候着龙髯客的到来。 “小姐金安。” 几名正在内中清扫积雪,照料花木的老婆子(边兰草花、道生草花、荩草花)和花匠们见了,急忙屈膝问安道,并在她的示意之下,躬身退了出去。 “哼,这个大胡子,怎么还不来呀?!好啊,你既然姗姗来迟,那就别怪我,要请你吃上一顿鞭子了!!” 才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李丹凤就抬起头来,瞧了一眼头顶上繁密的花枝,眼珠儿一转,促狭地笑道。随后,便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这棵,足有二十年树龄的鹅黄色重瓣素心龙梅,包裹严密了与花同色的锦缎丝棉大氅,屈身匍匐着,躲藏在了繁花的深处。 谁知刚刚躲好,她就透过了层层叠叠的花枝,瞄见树下隐约有人影晃动,从上而下观望,只见对方头戴着浅灰色的貂皮毡帽,身着同色的貂皮大氅,和龙髯客素日的装扮一无二致,便满心以为,来者必是龙髯客无疑,就挥起了鞭子,当头打去。 ————分————割————线———— “哎呦!大胡子,你还当真动手哇?!” 李丹凤的鞭尾被捉后,顿觉一股极其猛烈的力道,沿着鞭身向自己迅疾而来,禁不住委屈叫道。同时身体失衡,四仰八叉地摔了下来。 “哎呀,糟了!听她的声音,可别是府内的女眷吧?” 程文玉这才恍然警醒了过来,昂首瞧见树上正有一团,黄中带粉的娇弱身躯迎面摔下,便赶忙竭力一提手中的鞭尾,以便助她平稳着地。谁知竟又纠枉过正,使得对方“嗖”的一下子,被他拽进了怀中。 “啪!” “大胆狂徒,竟敢如此无礼?!” 李丹凤看清了他的样貌后,慌忙撒手后撤,又惊又羞地扬手一掴道。 “小姐,请您息怒!” 那程文玉满心顾忌着她的身份,所以,任她打骂出气后,更还双手托举着鞭子,躬身后退了两步,温文赔罪道:“在下‘铁扇公子’程文玉,陪伴着家父‘游龙棍’大侠程家仁,在贵府当中长居做客,斗胆擅入此地游览、散心,谁知无意间,冲撞到了小姐——还请小姐,大度莫怪!” “程少侠,言重了。此乃本小姐的粗心所致,并非少侠之过。” 而李丹凤在惊魂稍定后,也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失,就连忙整理好了衣、发,盈盈还礼道。说着,便也双手接过了鞭子,再一次地屈身施礼,娇羞无限道:“多谢少侠,施以援手。” “小姐客气了,在下诚惶诚恐,岂敢受之。告辞。” 程文玉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如释重负地快步离开了。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出园门之际,却又情不自禁地转过身来,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眼——恰巧儿,和她的粼粼秋波迎了一个正着儿。二人的心中,皆是砰然一震,一个掉过头去,仓惶走开;一个举起衣袖,遮住了脸庞,羞不可仰。 第55章 再会 “凤儿,你这是怎么了?是身子有什么不适吗?”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分,龙髯客这才慢悠悠儿地应邀而来,刚一进入园内,便远远地瞧见李丹凤神情恍惚、星眸闪烁地,呆呆倚靠在她最喜欢的那棵龙梅树下,一副宛如醉酒的古怪模样儿,身上所穿着的锦缎大氅也刮破了一、两处,遂急忙跑上前去,柔声呼唤她道。 龙髯客说着,就抬手试探了一下儿她的额角儿,心疼不已道:“呀!凤儿,你已经在发热了!来,快跟我吃药去。” “哼,怪你、怪你,全怪你!!” 孰料,李丹凤提起鞭子来,没头、没脑地就是一顿狂抽猛打道:“臭冬瓜、矮冬瓜,哼!!”言毕,随手一扔鞭子,便掉头而去了。 “嗐!这个刁蛮的小师妹,我不过就是来晚了片刻,她至于这么生气吗?!” 龙髯客满头雾水地看着脚下缤纷缭乱的落英,摇头苦笑道:“只可怜了这棵蜡梅,也跟着我,白受了一场池鱼之灾。”然而还是拾起了鞭子,紧追了过去道:“凤儿,凤儿!......” 唉,来晚了一步的龙髯客,又哪里晓得——这一天的黄昏时分,缤纷缭乱的,岂止是这满地的花瓣,且还有李丹凤那一颗,纯真的芳心。 ————分————割————线———— 一晃儿一个多月后,次年的正月下旬,“梧桐院”内。 “文玉,你最近忙得很吗,怎么我很难瞧得见你呀?!” 早饭过后,程家仁挥手屏退了麦花儿,捧起了茶盏,淡然说道。 “咦,爹爹这话,问得好蹊跷呀。” 程文玉猛然一惊,慌忙掩饰说道:“明明是爹爹每天忙得不见人影儿,怎么反倒质问起我来了?” “哦?!” 程家仁撂下了茶盏,不动声色地一笑说道:“呵呵,你说得也对,近来,的确是为父冷落了你。如今呢,我接触得卫国公久了,慢慢儿地察觉出,其往来非善、党羽奸佞,恐有不臣之心——正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卫国公府哇,已经不宜久留了,你我这就收拾了行囊,辞别而去吧。” “不是,这卫国公府不是挺好的嘛,咱们还去哪儿啊,爹爹?!” 程文玉又惊又急道。 “你杜伯父曾经数次来信相邀,想请为父,前往江南一聚。” 程家仁一边儿收拾着衣物,一边儿云淡风轻道:“久闻‘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咱们父子啊,正好儿可以一饱眼福了。” “那......,那也不急于一时嘛,爹爹。人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咱们莫如等到春暖花开、草长莺飞之际......” 程文玉老大不情愿地,试图阻拦道。 “废话少说,你赶紧收拾行李去吧!” 程家仁大手一挥,不容置疑道。 “是,孩儿遵命。” 程文玉莫可奈何地进入了自己的卧室,草草地整理好了行囊,并趁着程家仁不备,慌慌张张地给李丹凤写下了一封简短的书信。之后,又犹豫了一刹,十分珍惜地,将自己的一对儿铁桦木鸳鸯扇坠儿的那只雄鸳鸯,郑重其事地放进了信封之内。 ————分————割————线———— “请少侠放心,奴婢一定会小心从事,不负少侠所托。” 在“梧桐院”的门口拐角儿处,麦花儿双手接过了书信,依依难舍地躬身施礼道:“还请少侠,善自珍重!” “文玉,文玉!!” 程家仁在门外,远远地扬声催促道。 “嗳,来啦,爹爹!” 程文玉连忙答应着,转身追了上去。一路之上垂头丧气,很是不情愿地跟着他来到了客厅的门外,心中正自惆怅万分时,却不防那程家仁站在门内蘧然止步,便“咚”的一声,撞了上去。 “哎呦!!” 程文玉“哎呦”的一声呼痛,手捂着鼻梁,颇为惊讶地探头儿一瞧,立马儿也吓得张皇失措、呆若木鸡了起来:原来,正在客厅之内,和那李益谈笑风生的众人当中,竟赫然有着“万毒门”门主,柯芙蓉的身影! ————分————割————线———— 柯芙蓉从梨花村返回到洛阳城内的第二天头午,便退掉了租赁的住所,率领着众女徒,一同前往卫国公府,投贴拜见。 “云雾仙居主人、万毒门门主柯芙蓉,率门下众弟子,虔诚拜会卫国公大人。” 那李益正坐在“灼云居”的厅堂之内,和二夫人武氏饮茶闲谈,听到了李忠的禀报后,便搁下了水晶茶盏,接过来名帖,默然翻阅道。 “柯芙蓉?!” 武氏走到他的身后,低头瞧了一眼,大为惊异道:“咦,莫非她就是从前的那个,司衣库小丫头柯芙蓉吗?可她又是怎么取代的五阴魔王,做了门主呢?” “这个嘛......,是与不是,咱们一见便知——李忠,有请这位柯门主,外院客厅相见。” 李益不以为意地撂下了名帖,吩咐李忠道。 ————分————割————线———— “国公大人新春大吉,万福金安——” 柯芙蓉命众女徒们列队站在厅前相候,自己则带着马兰,款款地走到了李益的面前,施礼媚笑道:“当年厅内一别,不觉已是九载的光阴倥偬而过,如今再度相逢,实在是幸何如之啊......敢问国公大人,一向可还安好啊?” “呀!我当初果然没有看错,此女如今,真可谓是美貌绝伦、艳冠天下呀!并且,也的确不象是什么良善之辈。” 李益冷眼打量着她,心中喟叹着,捋须微笑道:“呵呵呵,有劳柯门主挂念了。本公一向淡泊名利,清闲无忧,故此,一直逍遥自在、百病不侵——柯门主不必多礼,有请上座。” “多谢国公大人......对待国公大人哪,无论是如何的牵挂、多礼,芙蓉都是甘之若饴、应当应份的。” 柯芙蓉再次深施一礼后,这才缓缓地起身落座,话里有话地嫣然娇笑道:“若非国公大人昔日的成全之恩,芙蓉又焉能得享这漫漫九载的快活光阴,荣升为了一门之主呢?!嘻嘻嘻!” “此女的笑容,竟是如此地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李益的头皮一阵发麻,浑身好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假笑说道:“嗯哼——请问柯门主大驾光临鄙府,不知有何贵干呢?” “启禀国公大人,” 柯芙蓉浅笑低语道:“芙蓉向来晓得您飞龙在天、胸怀高远,心系于九五至尊之位,故此长期以来,刻苦练就了盖世的毒功,立志要率领众门徒,为您一效犬马之劳,复辟大周王朝。” “什么,住口!!” 李益大惊失色地拍案而起道:“柯门主,休得胡言乱语,信口雌黄!想我李益,乃是咱们大唐疆域,第一等一忠贞不二、闲散淡泊之人,岂容你这般地恶意诋毁?!” “欸~~,国公大人,正所谓:‘真人面前,莫打诳语’,咱们自己人面前,您又何须这么心口不一、遮遮掩掩的呢?” 柯芙蓉却是十分镇定从容地咯咯娇笑着,扭头儿吩咐马兰道:“马兰!你且来说说看,近来咱们卫国公府,可都鬼鬼祟祟地接待过,哪些特殊的客人哪?” “启禀门主,除了闻名遐迩的黄河帮帮主,张若行等一干江湖人士之外,共计有七位神秘的来客,夜半跳墙而入,丑时翻墙而出——” 马兰张口便答道:“其中的第一位来客,乃为寿王李瑁府内的无名死士,此人武艺高强、能言善道,单只来访过一次;第二位来客,颏下无须、嗓音尖利,乃为嗣岐王李珍座前的贴身内侍李丰兆,此人先、后一共来访过两次;第三位来客,是两名青年男子,杨思厚、杨剑,二者,皆为右相杨国忠的亲信宗亲;第四位,乃为永王李璘署下的传信使令韦子春,此人,也是先、后来访过两次;第五位来客,乃为三镇节度使安禄山的嫡次子、鸿胪卿安......” 众所周知,寿王李瑁乃是玄宗的宠妃,杨玉环的结发夫婿,与当今圣上的父子之情,甚是微妙难言;而嗣岐王李珍之妹,即将被赐婚与素有谋反之嫌的,安禄山之嫡长子安庆宗为妻;至于永王李璘,则更是被太子李亨,所亲手抚养长大的皇子。此三人的亲信,接连都出现在卫国公府内,其个中的玄机,不言而喻。于是相形之下,那和太子李亨、三镇节度使安禄山,皆都矛盾重重的,国舅爷兼宰相的杨国忠宗亲的出现,便越发显得扑朔迷离、波谲云诡了。 “啪嚓!” “够了!小贱人,滚出去!” 而李益的脸色,则越听越是难看,终于在马兰细声细气地道出,“安禄山”这个极其令人敏感的名字之后,禁不住“啪嚓”的一声,摔碎了一只金龙玉盏道。 那马兰闻言,却是双眼望向柯芙蓉,脚下纹丝不动,并不听从他的喝命。 “马兰,你居然敢装作没有听见,咱们国公大人的口谕,真是好生的讨打,嘻嘻嘻!” 柯芙蓉手捧着热茶,吃吃笑骂她道。说着,就猛的一掀茶盏,将内中的热茶,朝着她迎面泼去。 “是,弟子该死,弟子遵命!” 马兰一面作揖赔罪,朗声应道;一面施展开来轻功,探手抄起了临近桌案上的一只碧玉雕花空盏,侧过身来,随意一兜,恰好儿就把那盏热茶,涓滴不剩、稳稳当当儿地纳入其中,而后,轻轻搁下茶盏,纵身鱼跃跳出,于闪电之间,便默然肃立在了门外的队列之首。 “咦,好俊的身手,好快的轻功啊!弟子的功力已然如此,其师的深浅,自不待言了。” 李益、李忠等四人,只看得心中一惊道。 “嗯,柯芙蓉此女,现如今着实是令人刮目相看哪!怪不得,年纪轻轻便可取其师而代之,跻身于门主之位了。” 李益假作无意地慢慢踱到了门口儿,抬眼逡巡着,眼前齐刷刷肃穆而立的数十名劲装女徒,负手思忖道:“我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既然她有意投诚,我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她若是当真有意告发,恐怕今日登门的,便是那御林军的铁甲护卫了。” 于是,李益便转过身来,示意李忠出去关门把守着,自己则笑眯眯地坐回到了原处,和颜悦色道:“既然柯门主如此盛意拳拳,本公又怎可拒贤不纳呢——待到他日尘埃落定之时,本公定当论功行赏、封侯拜将,绝不亏待于你。” “是!国公大人但有谕令,我万毒门上、下,誓将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柯芙蓉同样笑眯眯地,起身施礼道。 而李忠站在门外审时度势,不待李益吩咐,便即刻传令给内管事嬷嬷、自己的儿媳欣儿,命她亲自领人,去为柯芙蓉布置住处——一所宽大气派,富丽堂皇的外来女眷用宅“红莲居”,且一并把马兰等人,也顺便安顿在了“红莲居”的左、右两处附院,“云芳阁”和“雯香轩”,着人引领着她们,各自前去梳洗休整;又亲手捧茶进去,为柯芙蓉毕恭毕敬地续添热茶。 这么一通儿忙乱过后,众宾朋和幕僚们也纷纭踏进了客厅议事,李益就将柯芙蓉介绍给他们结识了,彼此正忙于客套、寒喧之际,那程家仁父子,便刚好迈进了门槛儿。 ————分————割————线———— 程家仁于一怔之下,又迅速地定住了心神,若无其事地继续走上前去,和李益讲起了辞行之事。 而李益这边儿,自然是舌灿莲花,极力挽留,但奈何程家仁却始终是敬谢不敏,执意要走。李益于无奈之下只得允了,就命李忠敬奉上了三十两黄金的程仪,以表心意。 “国公大人、诸位,程某人这便告辞了。咱们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那程家仁再三坚辞不得,只好称谢过后,让程文玉收下背负着,向四周团团一揖,慷慨作别道。 “程大侠、程少侠,两位别来无恙啊?” 程家仁最后的这个“期”字尚未说完,就瞧柯芙蓉恍若一只飞天蝙蝠般地,猛然闪现在他的肩侧,语气颇堪玩味地福礼浅笑道。 第56章 夜访 “啊?!......” 程文玉只吓得脚跟儿一软,险些坐在地上道。 “好哇,你这个心机狠辣的妖女,到底还是不肯放过我们父子!” 程家仁见状,立时心内如捣,暗自恨恨想道。当下挡在了程文玉的面前,双手抱拳,勉强还礼道:“久违了,柯门主!” “咿,怎么三位,之前便就结识已久了吗?” 李益听得一楞,拂须问道。 “国公大人您怎么忘了,” 程家仁面色一红,不知如何以对,柯芙蓉就笑嘻嘻地解释说道:“早在九年之前,就在咱们府中的宴客厅内,芙蓉有幸曾与程大侠父子共同出席晚宴,邻桌而处、谈笑甚欢,故而相识至今哪!” “噢~,的确如此,倒是本公健忘了,呵呵呵!” 李益听出内中的破绽,却并不直言地颔首一笑道。 “程大侠,听说前些日子,贵父子在抵达洛阳之前,风闻途中经过的‘莲花寺’以及周边的小镇,惨遭火灾的荼毒,曾经慷慨解囊、赠金相助过,对吗?” 柯芙蓉眨眼笑问程家仁道。 “对。” 程家仁的耳畔狂响、四肢冰凉,木然地点头应道。 “唉,咱们的程大侠,真真是侠肝义胆,名不虚传哪!” 柯芙蓉翘起了拇指啧啧称赞着,突然之间,又面色一沉,冷笑不屑道:“可是国公大人也是一向待你不薄哇,程大侠,你又怎可不顾恩义,扬鞭另投呢?程大侠,你今天爽爽快快地留下便罢,否则......否则这件事情的真相,一旦传扬了出去,只怕你从此在江湖之中,必将名誉扫地,人人喊打呀!” “呃,柯门主......” 柯芙蓉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都道她言行无状、举止失礼,而那程家仁又素来视名节胜于性命,是以有两名机灵的门客,便急忙含笑站起身来,欲要打岔儿、转圜道。 “柯门主何必严词相逼,程某人遵命留下便是!” 谁知程家仁听了,非但不怒、不争,反而面如死灰,神情沮丧地低声嘀咕了一句道。说着,便佝偻着脊背,慢慢儿地走到了客厅西边最南端的一处座位,坐了下去,样态如丧考妣,极是萎靡不振。而程文玉,则惊恐万状、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他的身后,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来,正视过柯芙蓉一眼。 “诶呀,多亏了柯门主的妙语相激,这才劝得咱们的程大侠回心转意,从善如流哇!来,柯门主请归座,本公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和众人一样,瞧得十分不解的李益,一面乐见其成地呵呵捋须笑道,一面心中暗生警惕道:“柯芙蓉这个小妖妇,究竟抓住了程家仁的什么把柄,三言两语间,就一下子点住了他的死穴?!真是好手段哪!!” ————分————割————线———— 重返卫国公府后的一天傍晚,柯芙蓉独自一人,踽踽踯躅在一处名为“翠琅玕”的修竹园林内,拾阶而上、登亭远眺,游目骋怀,遐思飘渺。正自手扶着栏杆,悠悠冥想间,便陡觉不远处,竹叶一阵窸窣作响,有一名男子偷偷地扒在墙壁之上,向内窥探自己——再一凝眸细看,竟然是旧相识:李全。 “全哥哥!一别多年,芙蓉好生想念你呀!不知全哥哥一向可好?快请走近一些说话!” 柯芙蓉见状,便斜倚着栏杆,满面含笑地呼唤他道。 “嗳!好,好!芙蓉妹子,我、我来啦!......” 李全如梦似幻地趴在墙头上,一时间哽咽难言道。多年来的一腔痴念,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今天的四目相对,又怎能不让他激动万分呢?正要迫不及待地跳过墙去,细说端详,便听自己的小厮李灯儿,跑过来一把将他拉下了墙头儿道:“全爷,全爷!大公子他刚刚回府,管家大人严命小的,请您速速过去,请安侍奉!” “啪!” “你个混账的奴才!这么犄角儿旮旯的地界儿,也亏你找得到我!” 李全的心中嗒然没趣儿,扭过头来,就是一个大大的巴掌道。可到底还是不敢有违父命,只得一路回头张望着,恨恨地去了。 “‘全爷’,‘全爷’?!哼,现如今,就连他,也能称作是‘爷’了?!嘁!!!看我今后,怎么收拾你!” 柯芙蓉悠然站立在亭台的高处,如此蔑然一笑后,又不由得暗生欢喜道:“嗯,明德公子终于回府了!——他为人最重孝悌之道,今夜,定会在‘陶篱斋’之内,侍奉终宵的......” ————分————割————线———— “德儿,你还不知道吧?你娘自打上个月的月底开始,便就身染重疾、卧病不起了,你这就赶紧去‘陶篱斋’,瞧一瞧吧。” 那李明德因中途滞留在梨花村内,协助阿梨殡葬养父一事,是以,一直延迟到了开春儿后的三月二十六日,方才回到府内,向其父李益持信复命,一心以为会被他劈头盖脸地怒斥一顿,不料,他只是神态平和地开启封缄,草草地翻阅了一眼信件,就将其锁入了墙内的秘箱之后,如此蔼然说道。 “什么?!是,父亲大人,儿子告退。” 李明德闻言,不禁吓了一跳,疾忙飞步奔去,探望母亲:只见大夫人盖着两床厚厚的棉被,侧身躺在卧榻之上,面色枯黄,时作吁吁气喘,卧榻之前,除了本院的木兰和志嬷嬷以外,更还有二夫人那边儿的玉兰、玉嬷嬷,和小丫环小慈(山慈姑花)、香儿(杜衡花),一齐围绕侍奉着。 “娘,” 李明德一瞧这个阵仗,心里只道是不妙,当场就落下泪来,急忙上前叩头请安道:“儿子回来得迟了,敬请娘亲责罚!” “德儿莫慌~,娘亲没事。你快些起来,过来说话。” 大夫人颤颤巍巍地屏退了众人,只留下了木兰和玉兰两个人,站在门外候命,自己则加披了一件儿紫菊团绣的罗布棉袍,“唰”的欠身坐起,轻拍了两下儿床铺,微微一笑道。 “是!” 李明德这才稍稍地放下心来,但晓得大夫人既然如此的做法,其内中,必然有着迫不得已的原因,故而仍旧含泪,又磕了一个响头,始才领命起身,侧着身子,半坐在她的腿边,赔笑承欢道:“娘亲的身体,既然是健健康康、没病没痛的,孩儿便可放下心来,高枕无忧了。” “什么,‘高枕无忧’?!唉!” 大夫人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苦笑说道:“假若真能如此,为娘又何至于‘一病不起’呢?”随后,便俯身靠近了他一些,低声说道:“德儿,你还记得当初,我为什么要让你假装瘸腿,从此在世人的面前,背上了一个残疾之名吗?” “孩儿当初毕竟年少无知,所以,并不能领会出,娘亲的这一番高远之意,只是违心地装瘸罢了。” 李明德这边儿也是往前挪了一挪,和她面对面地坐着,屏细了呼吸,低声说道:“直到后来,孩儿在花园小坐之际,瞧见有三窝蚂蚁,为了抢夺地盘而彼此间群殴、乱斗,各自死伤了无数。” “而最终获胜的那一方,终于成群结队、耀武扬威地,独占了花园一角儿。却是不想,此处原本就是挖好的鱼池,不几日,就要围起堤坝,灌水放鱼的。彼时,这窝儿得胜的蚂蚁,倒还不如那些战败的同类,唯因羸弱不敌之故,这才得以远离灾祸,保全了性命。孩儿因此大为触动,方才明白了娘亲的深意。” “嗯......却奈何你父亲这只大蚁,一心觊觎着深渊的巢位,常年蝇营狗苟、狼狈勾结,从来都不肯听我的半句劝阻。” 大夫人轻轻地“嗯”了一声,叹息说道:“唉,今年年后,初一的夜半时分,他和你二娘,又偷偷地在外书房私会安庆绪......” “安庆绪?!” 李明德一怔说道:“传说此人的父亲安禄山,自打身兼三镇节度使之后,便即拥兵自重,反念甚炽——父亲可是想要和他同流而污,一起逆谋所谓的‘大......” 母子二人正喁喁私谈间,忽闻室外锦靴轻响,环佩声动,紧接着,来者便“哒、哒、哒”地,轻轻叩起了门来,而木兰和玉兰,却并不曾出言阻拦于她。 “谁呀?” 李明德于是停下了交谈,和大夫人互相觑望了一眼,扬声问道。 第57章 深谈 “哥哥,你猜,我是谁呀?” 就听李丹凤在门外,欢声笑语道。 “哼,我就知道,一准儿啊,是你这个小滑头!” 李明德嬉笑薄嗔着打开了房门,轻轻一弹她的额头,满心喜爱道:“小家伙儿,这么深更半夜的,你不会是梦游了吧?!” “诶~~~~,哥哥讨厌,回来也先不去看我~!” 李丹凤手抚着额头,扮着鬼脸儿,小声撒娇道:“以后啊,看我还告不告诉你阿梨姐姐的事了!哼!!”随后,便走入屋内,施礼问安道:“大娘,您今天晚上,可觉得好些了没有啊?” “凤儿乖,我服了新的方药后,已经舒服多了,你莫担心,早些回房,安歇去吧。” 大夫人此时已经原样躺好,气息微弱地轻声说道。 “嗯,那真是好极了!那您就美美地睡上一觉,等到明天哪,就能起床外出啦!——大娘金安,凤儿告退。” 李丹凤嘻嘻笑道。说着,就替她掖紧了被角儿,放下了帷帐,又将李明德悄悄儿地拉到了一旁,含泪轻诉道:“哥哥,大娘这一病,就是近一个月,方子试了七、八种,却始终没有半点儿的起色。今天下午,几位年老的博士诊脉之后,竟是异口同声地宣称恐难根治,从此只能卧榻静养了——哥哥,凤儿好怕,好怕大娘她......” “诶~,别哭啦,小傻瓜,不会的。” 李明德甚是怜爱地为她擦掉了眼泪,柔声宽慰道:“我娘这病啊,不过就是宿疾偶犯,只要静静地养上几个月,也就没什么事儿了。至于那些个老博士们嘛,年老油滑,怕担不是,哪一回下方子之前,不是这么夸大其词的?如此一来呀,治得不好,便是理所当然;治得好了,就是他们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了不是?” “嘻嘻!我呸,这些狡猾的老东西,倒把我给吓得半死!!” 李丹凤听得噗嗤一笑,含泪揉眼道。 “好了,凤儿,现在夜色已深,我娘也该早些入睡了。你先回去吧,咱们明日再聊。” 李明德轻描淡写、三言两语地支走了她,仍旧关紧了房门,和大夫人继续密语交谈道:“娘,安禄山那厮,终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父亲想要和他联手,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哼,德儿,你也太小瞧你父亲了!” 大夫人“哼”的一声,嗤鼻冷笑道:“这小半年来,他明里、暗里交往的,又岂止是安庆绪一人?!非但是江湖上的黑、白两道,还有什么宰相府、寿王府、永王府......” “怎么,永王他也......?” 李明德听着,但觉得别人倒也罢了,唯独“永王府”这三个字,着实让他胆战心惊道:“那岂非是说,太子本人......” “必然多有瓜葛——” 大夫人挥手止住了他的下文,十分隐晦道:“以永王和‘他’之间的关系,‘他’又怎么可能毫不知情呢......” ——大夫人和李明德,言谈当中所涉及到的此人,显然便是亲手抚育永王李璘长大成人,身份极为尊崇的太子李亨了。 “至于你父亲呢,我猜,他多半是在利用这几方势力之间的矛盾,从中更加挑拨,” 大夫人适可而止地避开了这个敏感的话题,又重新将焦点,转到了李益的身上道:“以便激起朝政动荡不安,怂恿和迫使得安禄山,最终不得不叱兵西都、谋逆造反。而一旦等到举国战火纷杂、混乱不堪之际,他便可高举‘正义’之旗,推举凤儿为傀儡之帝,复辟旧周的国号。” 大夫人道出了,李益所精心布局了多时的决胜之计后,又再一次地嗤鼻冷笑道:“哼,他这一柄如意算盘打得虽好,但就只怕是:‘镜花水月终成空’啊。德儿,此地已然大祸将至,你、我惟有金蝉脱壳,走为上策了——这也就是娘亲,此次装病一月有余的根源了。德儿,你还记得,你外祖母府里的四表姨娘翠姑(翠菊花)吗?” “娘亲指的,可是那位现今游牧于横塞军大草原上的,呼延表姨娘吗?” 李明德问道。 ——注:横塞军大草原,即现今的内蒙古自治区西北部的乌拉特后旗,在唐朝时期,隶属于关内道的安北大都护府。 “嗯,不错。” 大夫人颔首应道:“你十二岁那年,我回乡省亲时,曾带你拜会过的。我们姐妹俩从小性情相投、私交甚密,我想待到他日战火纷纭而起,料得京畿道的四周疆域,都势必再无宁静可居之处,反倒是远离权势争斗的北方草原,天高地阔,形同乐土了。咱们母子不妨托辞养病,回乡携并着全族的老幼,迁徙到你表姨那里,定居避祸。” “可是咱们这一去,万一日后,父亲果然事败了,那他和二娘、凤儿的安危,又有谁来守护呢?莫如娘亲独自回乡避祸,德儿留在此处,一尽绵薄之力。” 李明德迟疑不肯道。 “唉,你好糊涂啊,德儿!” 大夫人一拍床榻,又气又急道:“彼时在那千军万马当中,以你一己之力,又能守护得了谁呢?不过是白白陪葬而已!就为这些个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值得吗?!” “娘,” 李明德跪倒在地,眼中泛起了泪光道:“但是凤儿她何其的幼小无辜,我这个至亲的兄长,又岂能见死不救,弃她于大祸之前呢,娘?!” “谁说她是你至亲的手足了?!” 大夫人面色一沉,冷冷哂笑道:“李丹凤此女,和你既不同母、更不同父,你少在那里自作多情,自居兄长了!” “什么?!凤儿她,不是爹爹的亲生骨肉?!” 李明德瞠目结舌地起身说道:“娘,你此话当真吗?可是二娘她,她......?!” “不错——” 大夫人点头说道:“李丹凤乃是武氏那贱人和她的远房堂侄,奸夫武怀仁婚前苟合所孕,并非是你父亲的女儿,自然也就和你,没有丝毫的关系可言了。” “娘,您所说的这位‘奸夫武怀仁’,是否......正是......” 李明德更加吃惊道。 “可不就是你的那位岳父大人了吗?唉!” 大夫人沉沉地叹息了一声,苦笑说道。 “不,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李明德连连摆手道:“娘,请问您此话何来呢?别是您......心生误解了吧?” “此事人证、物证俱在,千真万确,毋庸置疑。” 大夫人极其肯定地说着,一指门外道:“那人证,便是此刻站在门外,被武氏那贱人,派来监视咱们母子的玉兰;而物证呢,就是‘灼云居’不远处的蜡梅园林,‘赛杜康’。” “娘亲,那玉兰既然是二娘的亲信,又怎么可能会向您,指证二娘呢?” 李明德越听越是糊涂道:“再说一个园林,又能算作是哪门子的物证呢?” “玉兰那丫头,很久之前,就‘身在曹营心在汉’,暗中向着咱们这边儿多年了。” 大夫人放下手来,低声说道:“说起来呀,源头就在武氏那贱人,命人下毒,害死了长欢母女俩的那一回......” “怎么?!娘,长欢母女俩,是被人下毒害死的吗?!” 李明德浑身一震,颤声惊问道。 “是——” 大夫人心疼而又悲戚地看着他道:“当年长欢那孩子,身体原本就先天不足、体质孱弱,是以虽经多方的调养,最终,还是死于了难产,就连早产的女婴,也未能保全下来。咱们并没有因此而生疑。” “直到转过年来,他们母女俩第一个忌日的午夜时分,木兰突然神色慌乱地跑进房内,泣不成声地告诉我,说是她刚刚从玉兰的口中得知,少夫人母女俩,是被武氏那贱人,命人下毒害死的。” “原来,那天晚上,木兰她深夜路过你们‘岁寒厅’的附近,冷不防听到了假山的背后,隐约传来了一阵幽咽之声,且还有几缕,时明时暗、闪烁不定的火光出现。木兰身怀武功,又素来是个胆儿大的,便蹑着脚走过去一看,却正是玉兰跪在那里,哭得很是可怜。” “木兰见状,心里觉得奇怪,便一个劲儿地向她询问根底。那玉兰起初只顾低着头儿哭泣,后来才一五一十地,吐露了真相。” “据玉兰说道,打从长欢刚一进门儿开始,武氏那贱人便打定了主意,不能让她生出一男、半女,以防日后威胁到了凤儿的地位。谁知,还不曾来得及做下手脚,长欢当月就已经怀上了身孕。自那以后,咱们这边儿的人看护得异常严紧,武氏那贱人,想尽了千方百计也没能得逞。直到八、九月份时,长欢渐渐胎气稳固,咱们这边儿,也慢慢地稍有松懈了,她便当即抓住了空子,将毒爪伸了进来。” “长欢那时节,最爱吃的一种点心,乃是府内夏、秋两季,惯常供奉的石榴汁乳酪酥饼。是以我特命下人们,每日里必备一碟,以供她随时取用,只是不许她多吃,以防积食内热罢了。” “武氏那贱人素知此事,便命锦葵和玉兰支使香儿,用重金买通了李墨,每天偷偷以红娘子果汁做成的酥饼偷梁换柱,取代石榴汁酥饼,放在原处——那红娘子,生性最是阴寒湿冷,素有滑胎之弊,且汁液的色、香、味儿,都和石榴汁几近一致,极难分辨。” “这说来呀,也怪娘亲当日太过大意了,虽也小心防范着,可又总想着,长欢这孩子,总归是她的亲戚,她又是自幼失怙,寄养在你岳父家中长大的,情分非比寻常,理应不会过分行事。故此,也就没太注意细节,以致于两个月后,长欢终于积寒成疾,突然腹痛早产,一下子,就是两条人命啊......” 大夫人言及当年的这件惨痛之事,至今犹还深感锥心刺骨,泣不成声道。那李明德则更是听得悲愤交加、泪流满面。 “彼时,我只道此事纯属命运使然,不疑有他,” 母子二人如此抱头痛哭了片刻后,大夫人抬手擦干了泪痕,接着续道:“是以当武氏那贱人主动出面,帮忙打点她们的身后事宜时,还曾颇为感激——如今想来,她是何等的阴险、狡诈呀!” “自此以后,玉兰便深感良心不安,整整一年,都是心惊胆颤、杯弓蛇影的,因此周忌子时,就偷偷地摸黑跑来,暗中烧些冥币,以此忏悔。谁知就被木兰给撞着了,迫不得已,说出了实情。” “娘亲听后,委实难以置信,第二天,便私下派遣志嬷嬷,四处查证了一番。结果发现,李墨那厮,之前手脚儿就有一些不太干净,每常在公孙府和咱们府之间,私吞财物,积蓄不少;而近几个月内,更是在洛阳城中,一连添置了两座宅院,其来源十分的可疑;再据查,咱们这边儿的门童、小厮们,都曾撞见过李墨和香儿,背地里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互相传递物件儿,满心以为他们只是苟且的奸情,谁都没做理会。” “这么稍一对证,那玉兰的话,便就泰半属实了。至少,李墨那贱奴,决计摆脱不了干系。娘亲一直隐忍到了数月之后,这才派遣李墨,再次携带着财物,按例送去公孙府孝敬长辈,暗中又以飞鸽传书,说明了因由,请你外祖父代为严惩。” “你外祖父阅信之后,回头儿对查礼单,见那李墨,果然又从中吞没了不少的财物,便以此为由,对其严刑拷打,从而彻底验证了玉兰的说辞。” “你外祖父当场将他活活杖毙后,对咱们府这头儿,只是宣称代为处置了一名贪赃欺主的狗奴才,并另外附赠了小厮李诚和黄金万两,以作回礼......” “娘,既然您早就查实了此事,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呢?” 李明德至此方知,李诚取代李墨的真正原因,念及长欢母女俩的无辜冤死,不禁再次垂泪叹息道。 “德儿,你虽则自幼老成,可骨子里,却始终是一个性情中人,” 大夫人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肩膀,无奈说道:“而内中的牵扯又过于重大,万一你一时掩饰不住,被人瞧出了端倪,咱们母子俩同样在劫难逃——我也是万不得已呀!” 第58章 隐情 “虽然那李墨已经认罪伏诛,但锦葵、香儿和二娘她们几个人,至今却还是逍遥无事,咱们总不能就这么坐视不理了吧?!” 李明德愤然说道。 “正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大夫人微微一笑,凛然说道:“最迟不过明年夏末,便自有天道、恶魔,向她们几个人清算总账,咱们又何必急于一时,徒然弄脏了双手呢?” “那么,我父亲对于此事,也是同样一无所知的吧?” 李明德听了,若有所悟道。 “唉......,诚然如此。” 大夫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涩然说道:“然则,即便你此刻跑去‘灼云居’,匍匐在他的脚下,痛哭流涕地道出此事,你觉得,一切还会有任何的转变吗?!” “这......” 李明德心中情知大夫人所说是实,一时间万念俱灰,便神色黯然地低下了头去,沉默不语。 “哼,你父亲一无所知的事情,又何止这么一件、两件呢?” 大夫人又嗤鼻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李墨死后,玉兰也就暗中变成了咱们的眼线,陆陆续续地告诉了我不少,武氏那贱人的私密之事。这内中,有我早就猜出来的,更有我事先,压根儿料想不到的。” “据她的告发,原来那武氏因自幼便投身依傍在你岳父家中长大,天天和你的岳父,也就是比她年长十几岁的堂侄武怀仁,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一来二去的,竟慢慢地生出了不伦之情,只是碍于名分所限,不敢露出一丝的形迹。” “你岳父武怀仁成亲甚早,在那武氏刚刚长成之际,便已经育有多名儿女。后来,为了掩人耳目,更是破例将武氏,许配给了对她一见钟情的你父亲。” “那武氏虽则百般的不愿,却也无计可施,只能黯然从命。而武怀仁为了安抚于她,一方面逼迫你父亲答应,以三媒六礼的仪式,将她迎娶进门,身份犹如正室的一般,和我并立为妻。另一方面,又将三分之一的家底儿都拿了出来,做为她的陪嫁之资,为她妆点门面,以防被他人看轻。” “玉兰说道,就在武氏出嫁之前的那一段时间,一连数日,她和武怀仁,夜夜都要在武府的后花园内私会偷欢,鲜廉寡耻。” “我一听到这里,心中已然隐隐生疑——当初她进门儿九个半月,便顺利地产下了凤儿,日期倒是不离大格儿,只是过于紧凑了一些,让人很难不起异样之觉。” “但可惜的是,这些年间,他们二人行事谨慎,从不单独相见,偶尔传递的信件,也都是阅后即焚,玉兰不知半点儿的详情。” “此后,伴随着凤儿的日渐长成,那武氏便对你生起了嫉恨之心,巴不得除之而后快。所以,我才命你及早地装瘸,使得你父亲不得不把希望,全都转移到了凤儿的身上,这才令她打消了此念。” “谁知数年后,武怀仁不顾武氏的再三阻拦,又将正室所出的幼女长欢嫁给了你,这才彻底地惹恼了武氏,不惜和他撕破了脸皮,设计害死了长欢。” “其实......站在二娘的立场上,此举,似乎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呀——仔细想来,岳父他当初的嫁女之举,也是有两手准备在内的。” 李明德细细揣摩着内中的隐情,不寒而栗道:“如此一来,日后,无论是小妹还是我的子女登基,只要除去了我父亲,那么他的太上皇之位,都是稳稳当当、万无一失的......” “确实如此。可笑你父亲,还一定要你亲手取信回来,以作要挟之资。浑不知他那亲家,其谋权篡位的心,犹还更胜自己三分呢。这可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哇!” 大夫人颔首冷笑道。 “唉!亏我还念及长欢之情,私下偷换了信件,命人临摹签名之际,少写了一笔,以便他日事发之时,还有申辩的余地。” 李明德深深地叹息了一声道:“如此看来,竟是白费了一场功夫。” “长欢死后,那武怀仁又数次向你父亲提出,要以族中适龄的女子为你续弦,皆被武氏的枕头风所碍,未能得逞。” 大夫人续道:“武氏对你父亲声称,有算命先生道你在十年之内,都不宜婚采,接近女色,否则,便会对他的‘大业’有碍。同时,又在你父亲的默许之下,利用凤儿的好心,竭力诱使你全神贯注在阿梨的身上,丝毫不起娶亲之念......” “啊?!......” 李明德听到了此处,不由得手足无措、面红耳赤:他一直以为,自己把这一份儿恋慕之情掩饰得很好,除了李丹凤,包括阿梨本人在内,府中都再无旁人知晓。孰料,非但早就被二娘和父亲洞悉无余,就连自己的母亲,也是对此了然于胸、假作不闻。 “阿梨那孩子,我是亲眼看着她长大的,无论品格还是才能,都甚合我意,包括她那冷清的态度——也唯有如此,咱们三个人,才能安然无恙。是以,我才会一直袖手旁观地,一言不发。” 大夫人体恤其情地看了他一眼,解释说道。 “那么,凤儿的身世,娘亲最终又是怎么确认的呢?” 李明德赶紧转移话题道。 “玉兰说到,武氏那贱人之所以让你父亲,将原本的‘香雪海’梅花园林,改建成了如今的‘赛杜康’,乃是因为,她和武怀仁当年的苟合之处,便是在一棵蜡梅树下。” 大夫人会意地一笑说道:“故而她爱屋及乌,将一片思念之情都寄托于此,常在你父亲留宿于外书房的深夜,独自徜徉在那棵龙形的蜡梅树下,提壶自饮,睹物思人。而每至凤儿的生辰之夜,则尤为如此。” “是以当年的九月二十九日,也就是凤儿的生辰之日,一场丰盛的家宴过后,你父亲又毫无例外地要前去外书房,整夜处理‘杂务’,我便赶在了她的前头,摸黑儿潜伏在了‘赛杜康’内。” “夜深之后,那武氏果然如期而至,独自绕树徘徊,痛饮闷酒。但她料想不到的是,她的酒壶内壁,事先已被玉兰,涂抹上了一层白色的曼陀罗花汁......” “曼陀罗?” 李明德惊问道:“听闻此花又名为醉心花,如若用酒吞服,必会使人发笑、失心,吐露真情......” “正是如此。” 大夫人微微一笑道:“是夜,天空唯见繁星点点,那武氏又只命人悬挂了一盏宫灯照明,因而,半点儿都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只顾着悒悒不乐地闷头儿痛饮。” “不消片刻,她便忽然一扔酒盏,抱着那株蜡梅树,吃吃地傻笑了起来,声声呼唤着‘郎君’二字,一时喃喃倾诉,一时亲吻、缱绻,大有失心之状,显然是花毒发作,眼前出现了幻觉,错把那棵蜡梅树,当作了你的岳父武怀仁。” “就只见她头倚着树干,双手紧抱着‘情郎’,嘴里头满是思念之语,又道你父李益,已经在她的辅佐和推动之下,将谋反大举定在了今年的冬月,眼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儿,这便团圆在望,重聚有期了。” “我听得此话有异,便更加地屏息静气,听了下去。却见她突然之间,又怒气勃发地一把推开了‘武怀仁’,斥指痛责他,不该另起私心,全然弃她们母女于不顾。” “那武氏如此地骂着、骂着,逐渐又潸然泪下,再一次地依偎进了‘你岳父’的怀中,抬手指向一棵小树,含笑询问‘他’,自己给他所生的女儿丹凤,乖不乖巧、可不可爱,眉宇之间,是否有着他的模样儿......” “唉,原来凤儿她,果真不是我的妹子......” 默默地听到此处,李明德的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儿道。 “我亲耳听到了这话,便知,此事已经确切无疑了......” 大夫人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接着续道:“于是,就趁着那武氏,仍自神思迷乱、视觉失常之际,从边门离开了‘赛杜康’。从此,更加地小心谨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玉兰的帮助之下,逐一化解了她的一举、一动,这才能保得你我平安无事,直到如今。” “然而,该来的,始终要来——眼看着你父亲的谋反大业,日渐成熟、一触即发,那武氏,也就越发地容不下咱们母子了。今年年节刚过,玉兰就来通报消息,说是那武氏已经定下了计谋,但等你一回来,便要再次下毒,谋害咱们母子二人,然后嫁祸到李诚的身上,以绝后患。” “因此,我只得在你返程之初,便暗中服下了少量的生川乌,假作心疾发作,一病不起......” “什么,生川乌?!那可是至毒之物啊,娘!您怎么可以......” 李明德大惊失色道。 “不碍事的,德儿,你莫担心......” 大夫人慈祥地一笑,温言说道:“我在剂量之上,拿捏得很准,并且,在骗过了‘灼云居’的耳目之后,我早就已经服下了解药,解除了毒性——你瞧,娘现在不是好好儿的吗?” “那您也不能拿着自己的安危,去冒这么大的险哪......” 李明德心疼不已道。 “那武氏一向心机缜密、生性多疑,我要是不如此行事,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她呢?” 大夫人无奈说道:“这草乌之毒哇,虽则凶险,但其表症却是和心疾极为相似,一般的医生,是瞧不出来的。” “可是后来请脉的那些老博士,又怎么可能诊断不出呢?” 李明德十分不解道。 “因为我料得那武氏必会心生疑虑,另请名医求证,所以,在服毒之前,便已先和太医署的太医令,陈老博士互通了声气。” 大夫人微微一笑道:“就连草乌的剂量,以及解药的方子,都是出自于他的手笔。当年你祖父在朝为官之时,曾经对他有过大恩,如今你祖父虽然不在了,但这情分犹存。因此,不管那武氏请来的是哪位博士,其结果都必然如此。” ——注:太医令,为隋唐时期太医署中的最高长官。 “原来如此,难为娘亲了。” 李明德这才恍然大悟地,点头叹息道:“那么,您又打算什么时候,和我一同还乡呢?” “等明日得到你父亲的许可之后,后天一早儿,咱们便即启程。” 大夫人说道。 “这......会不会太急了一点儿呢,娘?” 李明德呐呐说道:“能否等到六月中旬以后......” “嗐,德儿,你糊涂了不成?” 大夫人莞尔一笑道:“娘亲的‘病’,可是拖不了那么久的。况且夜长梦多,咱们还是赶早不赶晚吧,省得和李诚一样,再中了那边儿的蜡梅实之毒。” ——注:蜡梅实,俗称土巴豆儿,有毒,可以做泻药。 “是,儿子遵命。” 李明德只听得心中一凛道。 “哦,对了,德儿,你才刚刚回府,大概还不晓得吧——” 大夫人又接着闲闲说道:“咱们府哇,最近来了不少的妖娆女子,那领头儿的什么万毒门门主,就是多年之前,司衣库的那个小丫头,柯芙蓉。” “哦,是吗?好、好啊!” 李明德微一颔首,心不在焉道。 “你这傻孩子——这,好在何处哇?!” 大夫人轻轻地白了他一眼,顿了一顿,似笑非笑道:“不过,人家这位柯门主啊,现如今早已是地位尊崇、今非昔比,且还出落得越发娇艳了。最难得的是,顾念‘旧情’——听说我久病不愈,前两天,人家还特意前来,探访了一番。我这么私下揣度着,她似乎对你,仍旧还是......” “诶呀,娘!!” 李明德这才醒过神儿来,高声说道:“这和儿子,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对她呀,一向印象不佳。” “嗯。” 大夫人抿嘴一笑道:“我看那孩子,也不像是什么良善之辈,和你呀,绝不相宜。然而‘襄王无梦,神女有心’,难保她不会缠着你,招惹是非。是以娘亲,这才要急着快速离开。” “是,娘所虑极是。” 李明德诺诺应道:“只是,娘,倘若咱们阖府都要搬去表姨娘那边儿,又会不会连累到她呢?毕竟,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呀!” “这一节儿啊,我和你的叔伯们,在这数年之间,早就已经安排妥当了。” 大夫人胸有成竹道:“现如今,府内的所有户籍,包括咱们母子俩,都已经悄悄儿地易名更换到了,你表姨娘夫家的名下。一则,他家与卫国公府,并不在九族之列,是万万株连不到的。二则,那横塞军本属边远之地,户籍的核实素来草草了事,查询不到那里的。” “是。娘亲的安排,自然是周全的。” 李明德点头一笑道。 第59章 交心 次日,“陶篱斋”的二进院内。 “荒唐,胡闹!” 李益站在大夫人的病榻之前,十分不悦道:“以你现在的状况,好生地静养着尚且不及,哪儿还经得起如此的长途跋涉呢?快喝完了汤药,安安静静地躺着吧,别再这么不着四六儿地乱弹琴了!” 李益如此言毕,又转过身来,疾言厉色地呵斥李明德道:“德儿,你母亲一时病得糊涂,你怎么也不知道劝上一劝呢?!真是没用的东西!” “是啊,姐姐,” 那武氏也侧身半坐在病榻之上,殷殷劝阻她道:“你别再胡思乱想了,还是保养身体要紧哪——你若是思乡情切呀,等到痊愈了,妹妹一定亲自陪着你回乡探望。再不然呢,就让国公大人修书一封,有请叔伯们来咱们这里一趟,也是一样的。” “国公大人、妹妹,” 大夫人一边儿“呼哧、呼哧”地费力喘息着,一边儿勉力挣扎着,哭诉说道:“我这一病啊,恐怕已经是回天乏术了。这段时间哪,我朝思、暮想的,就只有故乡的茫茫草原和那遍地的野花儿。我要是不回去,再瞅上最后的一眼,就算是死了,也不能安然瞑目哇......” “姐姐!你......” 那武氏只听得心酸落泪,一时间哽咽无语道。 “嗐,哪里就至于这么夸张了!” 李益顿足不耐道:“夫人,你就踏踏实实地,按时服药、休息吧!何苦这般地无事生非,神神叨叨的呢?!”说着,甚是郁闷地一拂袍袖,转身便走。 “国公大人,请留步!” 大夫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紧紧地拉住了他的袖子,伏首泣诉道:“自从我十三岁那年,嫁进了咱们府,如今不知不觉间,竟已是三十余载了——为妻我,一直温良恭俭、如履薄冰,从来都不敢越礼一步,实可谓是安分守己、敛眉无争,战战兢兢,风雨无改。现如今,我这结发的老妻,天寿已尽、行将就木,只盼能够回到家乡,苟延残喘、淡然辞世。唯此小小的心愿,跪求大人您,顾念着情分一场,开恩应允,开恩应允哪!” “这......你......,唉!” 任凭那李益再怎么样的铁石心肠,口中的这一个“不”字,却是再难说出,当下便缓缓地跌坐在了她的身旁,垂首叹息不已道。 “是啊,国公大人,您就开恩,答应了姐姐吧!” 那武氏见状,料知他的心中已有允诺之意,便见风使舵地抽泣着,替大夫人求情说道:“依我掂量着,姐姐这病啊,多半乃是思乡情切、忧心而起,如若真能回去住上一段时日,心中一宽哪,说不定也就霍然痊愈了——夫君若是实在担心,不如,就让我随行侍奉着姐姐,也就安然无忧了。” “唉,罢了,随你们折腾去吧,我哪儿管得了你们俩呀——” 李益起身无奈道:“只怪我近来诸事缠身、杂务繁忙,不能亲自护送,也就只能劳烦娘子代为照料了......” “万万不可啊,国公大人!” 大夫人连忙摆手拒绝道:“妹妹她向来金尊玉贵、体质娇弱,又怎堪如此的劳顿呢?!不如就命德儿一路护送着,也就是了。” “哦,好吧,那就依着夫人的意思吧!” 李益正中下怀道:“德儿,你要小心侍奉着你母亲,不许懈怠。另外,他们二人路上所需的一切,还要烦请娘子细心打点了。” “是,孩儿遵命。” “请国公大人放心。” “多谢国公大人成全。” 李明德和二夫人、大夫人,各自施礼说道。 ————分————割————线———— “德儿,咱们明日便要启程,你先回去收拾一下儿吧,不必守在这里了。” 李益和武氏走后,大夫人病恹恹地侧身躺卧着,有气无力道。 “是,那儿子就先行告退了。” “唉,也不知道阿梨那孩子,这些日子有没有悲伤过度,怠慢了饮食呢——” 李明德口中答应着,才刚走到了门口儿,便听大夫人在他的身后,对着木兰、玉兰等人,悠悠叹息道:“你们替我去转告凤儿一声,就说等到阿梨回来后,千万要让她尽快到公孙府一趟,好歹也要见我最后一面才成啊!” “是,夫人。” 木兰和玉兰双双屈膝说道。 “大夫人言重了——诚如我家二夫人所说,您一回到娘家呀,就一定会心情开朗、霍然痊愈的......” 玉嬷嬷慌忙赔笑着,开解说道。 而一直站在门口儿偷听的李明德,眼中也不由自主地,闪现出了一丝羞涩和感恩的笑意,打开了房门,一身轻快地走了出去。 ————分————割————线———— 当晚,李明德独自一人,左手提着一个多层的食盒,右手捧着一坛美酒,破例叫开了“憩风苑”的大门。 “李贤弟,快请进。” 前来应声开门的龙髯客,却是半点儿都不吃惊地,拱手说道。 “龙世兄,叨扰了——” 虽然是单身前来,可心里还是颇为忐忑的李明德,探头望向内院的方向,很是抱歉地赔笑说道:“不知双刀前辈,会不会心生不悦呢?若是累得世兄为此而受罚,那便是小弟的罪过了。” “嗳~,家师虽则不喜访客,但今夜情有可原,自当别论——” 龙髯客微笑着接过了食盒,向内摆手说道:“李贤弟,请。” ————分————割————线———— “憩风苑”小筑一进的东侧正房内。 那大户人家的多进宅院,一进,通常只有小厮所住的围房,丫环、嬷嬷们或者晚辈,多半,都是住在二进和三进的厢房、耳房之内。但自从龙髯客师徒俩住进来之后,李益便揣测着双刀婆婆的喜好,临时拆除掉了二进的厢房,以求清净、敞亮;又在一进的北墙东侧,加盖了两间正房,以供龙髯客居住。 “龙世兄,咱们兄弟俩,这些年来虽然往来不多,但彼此间,却是互敬互重、肝胆相照。” 李明德手持着酒杯,神色肃然道:“实不相瞒,我明天这一走,恐怕再无回头之日了......” “贤弟,保重。” 龙髯客一脸了然地,端起了酒杯道。 “这洛阳之事嘛,皆如浮云,小弟的心中,全然不以为念,可唯独......” 二人共饮了此杯后,李明德又提起酒壶来,为龙髯客和自己各自满倒了一杯,忧心忡忡地欲言又止道。 “贤弟有话,但讲无妨。” 龙髯客见状,便快人快语地拱手说道。 “龙世兄,你也知道,我李明德就只有丹凤这么一个至亲的妹妹,平日里护若珍宝、关爱备至,可谁知居然会有一天,孝、悌终难两全呢?” 李明德一脸凄然之色地说到这里,不禁深深地长叹了一声,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复又对着龙髯客,言辞恳切道:“龙世兄,我深知你一向待舍妹亲厚有加,是以,小弟就斗胆恳请世兄,往后对她妥为照料,无论咱们国公府,将来发生了怎样的祸事,都要千方百计地护她周全,确保她终身有靠,安然无虞——”说着,便站起身来,异常郑重其事地拱手深施一礼道:“龙世兄,拜托了!” “贤弟言重了!” 那龙髯客自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便也急忙起身还礼道:“我作为凤儿的大师兄,对于她的安危,自然是责无旁贷、义不容辞的。只是怎奈,凤儿她目前所需、所重之人,并非龙某,龙某又怎么敢越俎代庖,枉自应允呢?” “怎么,听世兄的说法儿,舍妹她......她竟是已经另结了新欢吗?!” 李明德之前并不知晓程文玉此人的存在,此刻突然获悉,大吃一惊道。 “那位‘铁扇公子’程文玉程少侠,贤弟你从前是认得的吧?” 龙髯客坐回到原处,一连痛饮了数杯烈酒,淡然一笑道。 “居然是他?!” 李明德震惊落座,用力一拍桌面,甚是懊恼道:“小弟今日午后,曾经在府内见过那厮一面,从前嘛,倒并不相识......唉,丹凤有眼无珠,好不无知啊!怎可取中,如此的一名浮浪子弟呢?!” “欸~,贤弟,此事可万万强求不得呀!” 龙髯客强颜欢笑、言不由衷道:“更何况,程少侠他玉树临风、倜傥潇洒,我龙某人五大三粗,深愧不如——总之姻缘天定,和乐则美呀!” “诶呀,世兄,你此言差矣呀!丹凤她天真、稚嫩,又哪里分得清,这‘孽缘’和‘姻缘’之别呢?!” 李明德痛心疾首地说到这里,忽然又双眼望向了龙髯客,小心翼翼道:“莫非,是世兄嫌弃了丹凤的性情,这才......?” “嗐,贤弟此话何来呢?我龙某人,又岂是那等浅薄之辈呀!” 龙髯客很有几分“护短”意味地,连忙解释说道:“单看凤儿她是如何对待公孙伯母和独孤姑娘,以及沐云、沐英姐妹俩的,便知真相如何了——她的刁蛮哪,也是分人、分事的,但是在大节之上,那可是从来都不曾有过分毫之差的。” “唉,丹凤的心里,也是苦得很哪!” 李明德闻言,略微地沉默了片刻,这才深有感触地轻轻叹息了一声,顺势劝说道:“可见,惟有世兄你,才是她真正的知心人哪!那旁人图的,无非只是她的容貌、家世、背景罢了,哪里有什么‘真情’和‘疼爱’可言呢?你就忍心,眼看着她一时行差踏错,将来悔恨终身吗?!” “这......” 龙髯客的心中,也是颇为触动地哑口无言道。 “还望世兄冰壶秋月、海量大度,届时,能够拯救她于万丈悬崖之前哪!” 李明德见状,连忙不失时机地站起身来,再次深深施礼道:“龙世兄,丹凤的终身幸福,就全都仰赖于你了!” “贤弟不必多礼,我龙某人义不容辞,必当竭力而为!” 龙髯客眼中含泪地起身还礼道。 “哎,好,好!!” 李明德喜不自胜地拉他坐下道:“来,龙贤弟,咱们兄弟俩,好好儿地喝上几杯!”言毕,便对着很是有些发蒙的龙髯客,微笑调侃道:“怎么,我把唯一的小妹都许给你了,就连一个敬称、一杯水酒,都换不回来吗?” “啊,是,是!” 龙髯客这才恍然大悟地倒满了两人的酒杯,面带着赧然之色地,举杯相敬道:“兄长在上,小弟先干为敬了!” “哎!这才对嘛!呵呵呵!” 李明德呵呵一笑,也是一饮而尽,反过手来,又倒了两杯道:“来,贤弟,今天晚上,咱们俩呀,不醉不归!” “好啊,难得兄长有此雅兴,小弟我一定奉陪到底!” 龙髯客爽快一笑道。 “欸,那就且看是谁,最先趴下、求饶喽!” 此刻已经带有了几分醉意的李明德,面色酡红地举杯笑道。 “呃......,兄长,我看哪,咱们俩还是量力而为吧,” 龙髯客见他已经失去了常态,慌忙赔笑着,劝阻他道:“这万一要是喝醉了,误了明天的时辰,凤儿她又要找我来算账了!” “欸~,龙贤弟,我看你这‘惧内’的毛病啊,是不是犯得有点儿太早了......” “喂,大胡子、大胡子!开门,快开门!!” 那李明德言犹未尽,便听外头,有人如此叩门喊道。 “嘿嘿,兄长,你听,这说曹操啊,曹操就到了哎——” 龙髯客嘿嘿一乐,手指着窗外,也是醉意十足地起身说道:“兄长稍候,我这就前去,给她开门。” “嘘,别出声儿!!” 李明德却是急忙“噗、噗”的两下儿,吹灭了蜡烛,硬是拉着他坐下,小声地“告诫”他道:“你这个时候放她进来,不是自找麻烦吗?这个母大虫啊,非得把桌子给掀了不可!” “哎呀,对,还是兄长考虑得周全!我不能开门、不能开门哪,嘿嘿嘿!” 龙髯客一拍大腿,低声笑道。 “咱们俩的话,你可一个字儿,都不许告诉她,啊——来,干杯!” 黑暗之中,那李明德的脸上,掠过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悲伤神态,端起了酒杯,强颜欢笑道。 第60章 伤心 “哼,臭冬瓜、矮冬瓜,还不快滚出来,给我开门!!” 李丹凤抓着两只门环儿,气急败坏地,一阵乱拍、乱打道:“我知道我哥哥,就藏在你屋子里头喝酒!我要见他,我要见他!你快点儿滚出来开门!” 可是任凭着她,再怎么样地千呼、万唤,那院门之内,却依旧是鸦雀无声、沉寂一片。 “小姐,龙少侠既然不肯开门,那咱们就翻墙而入,看他和大公子,还能躲到几时?!” 跟在她身后的沐英便手持着宫灯,上前一步道。 “哎,小姐,可不敢哪!” 李丹凤眼珠儿一转,正待要顺应了沐英此言,沐云便急忙拧了她妹妹一把,劝阻说道:“万一惊扰到了双刀前辈,小心您又要被禁足、抄书啦!”说着,便狠狠地瞪了沐英一眼道:“怎么,上一次的‘竹笋炒肉’,你吃得还不够痛快吗?!” “啊?!” 沐英立时心有余悸地退缩说道:“小姐,要不......咱们就先回去吧!” “呸,胆小鬼!” 李丹凤瞋目怒视了她们俩一眼,撇嘴不屑道:“半点儿都不像是本小姐的丫头!一顿板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可到底也还是顾忌着那双刀婆婆的威仪,于是就恨恨地一顿娇足,冲着门内,赌气说道:“臭哥哥、死大胡子,你们两个人,就使劲儿地喝吧!看你们俩明天,头不头疼!哼!”说着,便气哼哼地转过身来,对着沐云和沐英,挥手喝令道:“走,回家,拔蔷薇花儿去!哼!” “是,小姐!” 明知道她这是在说气话的沐云和沐英,皆都抿嘴一笑道。 ————分————割————线———— 一个时辰后,“岁寒亭”内。 “李诚,你先回去休息吧,别忘了,明天早些叫我起来!” 李明德如此吩咐完了迎上前来的李诚,满怀伤感、踉踉跄跄地,推门走进了正房屋内,一头扑进了卧室,却见新近被欣儿临时指派过来,顶替他房内因病告假的淑儿(蜀葵花)的红花儿,早已拿汤婆子焐暖了被褥,拧好了一把热绫巾,随同着一盏解酒的蜜橙汁和一碗冰块儿,一并递了上来道:“公子请用。” “嗯......红花儿,你这是换的什么塔香啊,味道竟是如此地馥郁、甘醇!” 李明德接过手巾来,抹了一把脸庞,又一口气喝完了橙汁,嘴里头含着醒酒的冰块儿,鼻中却隐约嗅到了一丝奇异的香气,便蹒跚着脚步,走到桌案之前,掀开了一只狮头豹尾的玉鼎炉盖,深深呼吸着,向内张望说道。 ——注:塔香,又称“香塔”,是古代的一种圆锥形的焚香,可直接放入香炉之内熏烧。 “启禀公子,此香名为‘沉迷’,乃是我特意寻来献给公子,以助公子安枕无忧的。” 红花儿娇声细语、一脸媚笑地,附身贴了过来道。 “哦?是吗,多谢你费心了。” 李明德缩身后退了几步,淡然一笑道:“好了,我要安歇了,你直接回你的原处即可——反正你明日并不随行,继续呆在这里,也是无事可做。” “是,奴婢遵命。” 等那红花儿羞红着脸颊,灰头土脸地退出之后,李明德便自行宽衣躺下,闻着满室的缭绕炉息,果然黑甜一觉,直到次日的破晓时分,这才被李诚前来唤醒。 ————分————割————线———— 洛阳城外,十里长亭。 李明德伴随着母亲的车辆,拜别了执意要送到此处的李益,和武氏、龙髯客等人之后,便骑上马去,带领着二十多名卫兵和奴仆,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虽然就在上马之前,那李明德明明扫眼瞧见,自己的“妹妹”李丹凤,就偷偷地骑马伫立在远处的树木之下,默然目送着自己和母亲,却还是假装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头也不回地纵马远去了。 那李明德以为,他所刻意躲开的,仅仅只是托辞生病,“没有”前来送行的李丹凤,但却始终没有发现,位处于人群当中,更加炙热如火、伤怀无限的,那两道幽怨的视线;同时,他也更加想象不到,其实,昨天夜里,他就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就再也苏醒不得了。 ——而这两道视线的主人,自然,便是那万毒门的门主,柯芙蓉了。 ————分————割————线———— 前天的亥时之末,“红莲居”内。 ——注:亥时之末,即夜间的临近十一点钟。 “马兰,事情可都安排妥当了?” 柯芙蓉坐在炕桌儿的一旁,支颐笑问马兰道。 “是,门主请放心,” 马兰拱手说道:“明日的戌时过后,李公子的卧房之内,定会燃起‘沉迷’。” “嗯。” 柯芙蓉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含笑叮嘱她道:“切记要做得机警一些,切莫露出了马脚——那么,他此际又身在何处呢?” “不出门主大人的所料,仍在‘陶篱斋’内。” 马兰如实言毕,又稍显迟疑道:“不过......据飞芦回报,李公子自从进去之后,就一直和大夫人闭门私语不休,形迹颇为古怪。” “哦,是吗?那我倒要去瞧一瞧,大夫人她自导自演的这一出戏法儿,究竟如何了局。” 柯芙蓉饶有兴趣地一下子挺身坐直,吃吃娇笑道。 “门主大人毒功深厚、慧眼如炬,她的小小伎俩,自是逃不出您的神机妙算。” 马兰不失时机地赔笑逢迎道。 “过奖了,马兰!” 柯芙蓉站起身来,穿上了一套夜行的衣裙,不阴不阳地说笑道:“你这一套拍马神功啊,真是越发地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了,直追昔日的绿萝呀!” “弟子不敢!” 马兰瞬间只吓得面色巨变,慌忙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弟子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绝无一字虚言,还请门主大人明鉴哪!” “诶哟,起来吧!这大半夜的,你跪给谁看哪?” 柯芙蓉甩手抛出帔帛拽她起来,莞尔一笑道:“我说你过奖,就是过奖了——那大夫人的小九九儿,我固然猜得出,可是明德公子的心意,我却是非亲耳听见,而不能确认哪,唉!” “是,多谢门主大人恕罪。” 马兰唯唯诺诺地顺势起身道。 “嗯,你先下去吧,不必等我回来了。” 柯芙蓉显然十分满意自己的操纵之术,转身从窗口处,犹如一只吸血蝙蝠似的一掠而出,消失不见道。 ————分————割————线———— 一身黑衣、黑裙的柯芙蓉,施展开来轻功,神鬼不觉地来到了,位于内宅主居东南一侧的“陶篱斋”,如同一只跳蚤一般地落到了正房的房顶之上,紧紧伏在瓦片儿上,侧耳倾听着屋内的声响。 无论是门前把守的木兰和玉兰,还是坐在屋内,喁喁私语的李明德和大夫人母子俩,都丝毫不曾觉察出屋顶有异,仍旧各行其事。李明德母子俩的声音虽小,但怎奈柯芙蓉内功深厚、耳力惊人,隔着屋顶,也依然听得真真切切,毫厘不爽——未过多久,便听见李明德断然说出了:“我对她,一向印象不佳”这样的无情话语。 柯芙蓉闻言,立时有如钢刀剔骨、万箭穿心的也似,一行羞愤和酸涩的泪水,禁不住潸然滴落在了瓦缝儿之间,于是转过身去,迅速离开了此地。 ————分————割————线———— 次日子夜。 “启禀门主大人,李公子此际已经回到了‘岁寒亭’内,香甜入梦、神智全无了。” 马兰拱手禀报到此处,抬头偷看了一眼神情萎靡不振,一脸消沉的柯芙蓉,迟疑说道:“但不知......门主大人的意下,是想要如何处置于他呢?是否需要,弟子代为效劳?” “不必了。此事啊,终需我亲自出马才是。” 柯芙蓉缓缓站起身来,平静一笑道。其言犹未尽,人已从窗口之处,飘然不见了。 ————分————割————线———— 夜晚的来临,总是悄无声息、如期而至;而遮天蔽日的黑暗,则更象是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紧紧地裹住了,这整个儿的世界。劳累了一天的人们,置身其中,误以为就此可以太平无事,纷纷放下了心防,安然入睡,将自己如同婴儿的一般,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邪恶的面前。 因为塔香“沉迷”的功效,那李明德,一直沉睡得分外香甜。 此时、此刻,一弯残月,正流连不舍地斜挂在东方的天际,其疏淡的月光,仿佛流萤泻玉似的,转朱阁,低绮户,迷迷蒙蒙地,笼罩在他温文尔雅的脸庞之上,两相辉映,格外地勾魂摄魄,动人心扉。 “阿梨呀!阿梨......” 心中小鹿乱撞、纤丝缠绕的柯芙蓉,已经呆坐在一旁,痴痴地观望了他一个多时辰,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轻轻抚弄其面,但李明德却恰逢此际,喃喃呓语了这么两句后,便“呼噜”的一下儿,转过了身去,面朝着墙壁,又继续深深地睡去了。 “呀!” 柯芙蓉不由得心头一痛,猛地站起身来,一连倒退了好几步,一跤跌坐在了地上,其含泪的目光,从李明德的身上,缓缓转向了南窗之前,烟雾叆叇的狮头玉鼎,耳畔,犹自还在清晰地听见,那李明德平缓的轻鼾鼻息,禁不住手抚着胸口,扪心自问道:“莫非,这一切,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你,舍得吗?!” 月色,渐渐地淹没不见,黑暗,更加浓厚了。窗外,远远地传来了一声鸡鸣——天,就快要亮了。 柯芙蓉这才不得不狠起了心肠,霍然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鲜红如血的并蒂莲浮雕玉瓶——这瓶中所盛的,乃为由三千三百朵重瓣玫瑰,反复提炼而成的红色清露,名为:“爱之泪珠”。 这瓶“爱之泪珠”,和那塔香“沉迷”,若是二者单独使用,则并无任何的毒性;但若是将它们并列同用,即为迷奸之毒:“失足成魔”;又或者将它们混合使用,则会产生一种最是猛烈恐怖的致命毒雾:“因爱成恨”,足可杀人于无色、无形当中;但如若熄灭“沉迷”之香,再行倾洒“爱之泪珠”,却反而成为了“爱即慈悲”的无尚妙药,足可令闻嗅之人强身健体、延龄益寿,消恨解戾、平肝利腑。 柯芙蓉手持着玉瓶,慢慢地走到了玉鼎之前,一手掀开了鼎盖儿,情不自禁地,再次看向了李明德——而这一刻,她究竟是选择“失足成魔”,困扰彼此一生,还是选择“因爱生恨”,直接取其性命呢?又或者,选择熄灭“沉迷”? 身后的窗纸,已经渐渐地明亮、泛白了。时间,流失得很快。可是柯芙蓉的手,却还是紧握着玉瓶,纹丝不动——她的心,很乱、很乱。 其实,象这样的挣扎和迷惘,又岂止存在于,她一个人的心中呢? ————分————割————线———— 柯芙蓉远远目送着李明德,一骑黄尘,风姿绝代,背向着自己疾驰而去,不知为何,却并不觉得如何地难过,反倒是一阵难以言喻的轻松之感,油然跃上了心头。 “看来,我柯芙蓉天生便是一个,冷血、冷心的无情之辈呀!怎么能,一点儿惆怅都没有呢?!” 柯芙蓉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就此告别了这一段,表面上念念难忘、热烈如火,实则不过是懵懂无知的感恩、梦幻之情,转过身来,悄悄地离开了送行的队列,在马兰的陪同之下,信步走入了官道一侧的密林之内,欣赏着天然的美景。 “咦,门主大人快瞧,树上的这两只蹦蹦跳跳、唧唧喳喳的小喜鹊儿,分明是在向您,报喜、道吉祥呢!” 那马兰瞧见她的心情颇佳,便连忙小心翼翼地取悦她道。 “怎么,你今天的早饭,吃了几碗蜜糖啊?” 柯芙蓉笑微微地白了她一眼,突然又冲着远处的一棵大树之后,扬声娇笑道:“哟,还不打算出来吗,你这个鬼鬼祟祟的小贼!”言毕,蓦的一甩手,臂弯所垂的帔帛立时反卷直出,恰似一条金红色的灵蛇弹出,“啪”的一声,把一直偷偷尾随在后的李全,狠狠地摔进了一棵树下的雪窟之内。 第61章 交易 “哎,哎,别打,别打!是我呀,芙蓉妹妹!” 被摔得两眼发花、门牙松动的李全,见她瞬间收回了帔帛,又欲继续出招儿,便连忙爬起身来,“呸”的一声,吐出了满口的血水,结结巴巴、含混不清道:“我、我是没有恶意的呀!” “哟~,原来是全爷呀!芙蓉错手冒犯尊驾了,还望全爷多多海涵,雅量莫怪呀~!” 柯芙蓉佯装惊愕地,含笑福礼道。 那马兰早就察觉出了他的存在,只是不敢再自作聪明地率先发作,此时听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更是悄然后退了几步,装聋作哑,袖手而立。 “芙蓉妹妹,你,你可别再笑话我了!那都是小厮们私底下乱喊一气的,哪能作得了真呢?!” 李全惶惑不已地赔笑说道。 “嗯,全哥哥,” 柯芙蓉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半掩着朱唇,吃吃娇笑道:“听说你这九年多来,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哪——不仅拜了堂、成了亲,并且,还生了两个大胖儿子呢!” “芙蓉妹妹,你、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我呀!” 李全的一腔热血直冲脑顶,于情急之下,毫不顾忌马兰的在场,忘乎所以、直言不讳道:“那都是国公大人和我爹一再地催促,我,我实在是迫不得已,这才娶她进门儿的。况且,我、我也很少和她......,我全心全意地,只是想着你一个人哪......” “我呸!” 柯芙蓉狠狠地啐了他一口,放声大笑道:“全哥哥,你好风趣、好搞笑哇!你既不与她行那敦伦之事,那么请问你的两个儿子,又是从何而来的呢?总不能,是扫地扫出来的吧?哈哈哈哈哈,好不滑稽可笑哇!” 柯芙蓉言至此处,忽的又面色一正,朝着他眨眼笑道:“哦,对了,全哥哥,貌似欣儿姐姐她,如今又已怀胎七个月,很快便要临盆待产了吧?据我看哪,这一次她怀上的,必定是万中无一、宝贵之极的龙凤双胎(薜荔花)呀,妹子在这里,提前给你们道喜啦!”说着,对着他,又是一个深深的福礼。 “芙蓉妹妹,即便你信不过我,那么,这些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你总该能信得过了吧?” 李全被她奚落得面红耳赤,如遭掌掴,默默地羞愧了半响之后,猛然间就从怀内掏出了一大沓子的飞钱通票和一包儿金银首饰,冲着她谄笑说道:“这些财物哇,足够咱们两个人迁居外乡,日常所需的了——当初,你不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肯和我私奔的吗?这些年来呀,我积攒下了不少,这一点儿呢,你先拿去,随意地花费,等到成亲以后,那剩下的部分,也都交由你来保管。你说,好不好呢,芙蓉妹妹?” 李全言毕,瞧见她只是一味笑吟吟地站在那里,既不说收,也不说不收,只得壮着胆子跑了过来,满脸赔笑地,塞向她的手中道:“好妹妹,我就当作是你亲口答应我了,啊!来,这些定钱呢,你先拿着!” “傻哥哥!你眼下,终究是有妻、有子的人,再怎么跟在我的身后,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不过呢,假如......” 柯芙蓉却是微微地推开了他的手,悄然贴在他的耳畔,吹出了一口芬芳的气息,甜甜一笑道:“假如有朝一日,你再次恢复了自由之身,等到那时候嘛,嘻嘻嘻......”言犹未尽,已然是娇笑不断地,纵身远去了。 “芙蓉妹妹!等到那时,你又待如何呢???” 李全筋酥骨软、销魂荡魄地,大声喊道。 “嘻嘻嘻!” 柯芙蓉莲足橐橐,脚下片刻不停,就只是扭过头来,冲着他,耐人寻味地嫣然一笑道。 ————分————割————线———— 第三天的晚饭过后,李丹凤身着一套粉红色的新装,在沐英的陪伴之下,悄悄地来到了府内最为僻静的一处园林,“桑园”的门外,正要举步入内,却恰逢李全此际,慌慌张张地从内中一头猛蹿了出来,险些撞了一个满怀。 “小、小姐金安!” 李全借助着沐英手中的灯火照耀,抬头望见对方居然是李丹凤,其形状,越发显得惊恐不安道。 “全管事,你这么大步流星、慌慌张张的,是急着做什么去呀?” 李丹凤也不禁愣了一愣,尴尬且又奇怪地说道。 “咳、咳,呃......启禀小姐,小人的媳妇儿,一大晌午就领着两个儿子出门儿闲逛,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所以,小人不得不四处,找寻、找寻。” 李全便干咳了几声,支支吾吾道。 “哦,是吗?” 李丹凤将信将疑地让路说道:“怪不得,你竟是会如此地失态——那就赶紧接着找吧,我就不妨碍你了。” “是,多谢小姐体谅,小的先行告退了。” 李全立时有如丧家之犬一般地,抬脚儿便溜道。 “左右总是在府内闲逛,即便是晚归了片刻,那也犯不着这么着急吧?!怎么从前就没见过他,如此地上心呢?” 李丹凤见状,心中不免深觉可疑道:“他会不会是在和哪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躲在里面偷香来着?可怎么不见,那个糊涂的野花儿呢?” “凤妹,难得瞧见你这般专心致志、文文静静的,敢问可是在修佛、入定吗?!” 李丹凤正自暗中猜测不定,便猝闻耳畔,传来了程文玉的调笑戏语道。 “程少侠,你此时才来,是不是在半道儿上,被哪位女婵娟给绊住了呀?!” 李丹凤顿时就把那李全的偷情之事忘得一干二净,眉梢、眼角儿,全都是掩饰不住的欢喜之情,先是用眼神儿示意沐英,将琉璃宫灯交到了程文玉的手中,走远一些,守在墙外,替自己和程文玉把风,继而就粉袖一甩,佯做嗔怒道。 “哪儿有这样的事情啊,凤妹,你太多疑了!” 程文玉嘻嘻一笑道:“再说了,整个洛阳城内,除了你之外,又有哪个女子,配得上‘婵娟’二字呢?” “哼,本来是没有的,可就架不住,最近多了不少的妖娆女子啊!” 李丹凤转过身去,快步走向园内,醋意甚浓地嗤鼻冷笑道:“我就不信了,你整天在外头,守着、瞧着的,便是一点儿都不动心。就算是被其中的哪一个一不留神勾了去,那也是正常得很嘛!” “欸~,象那种低贱的货色,我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凤妹,你又何其小瞧我也!” 程文玉猛的停下了脚步,蹙眉不悦道。说着,脸色一沉,转身拂袖便走。 “诶呀,人家只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来着!你怎么,就当真恼了呢?” 李丹凤连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轻声细语地赔笑说道。 “凤妹......” 程文玉于是熟练之极地拥她入怀,耳鬓厮磨,呢喃低诉道:“我的心中,从来就只有你一个人,到现在你还不晓得吗?”说着,便向着她的樱桃小口,慢慢地凑了过去。 “哎呀,李丹凤,你好不知羞哇!” 那李丹凤被他撩拨得面红如醉、意乱情迷,几欲抬起头来,相迎、相就;但幸得一扫眼之间,瞧见了自己胸前所挂的那只树笛,便霍然警醒着,用力推开了他,板起脸来,正色说道:“程少侠,请自重!你、我虽是情投意合,但毕竟眼下没名、没分的,男女之防,不可不守哇!” “是,凤妹言之有理,都怪我一时造次,冒犯尊驾了。我保证,从此以后,一定严守礼法,循规蹈矩,再也不敢胡来了。” 程文玉一怔之下,那满怀逢场作戏的猥亵念头,反倒荡然无存,慌忙作揖赔罪道。随即,便转移开了话题道:“你瞧,今夜的月色,分外地雅致,咱们这就到小亭子那边儿,规规矩矩地临水赏月,漫步闲谈可好?” 李丹凤满心欢喜地昂首瞅向意中人,自从去年年底,在“赛杜康”内和他无意间邂逅,这四个月以来的点点滴滴,霎时涌上了心头: 原来,那天傍晚,程文玉注意到,李丹凤身上所穿着的大氅被树枝刮破了几处,便记在了心上,请人做了一件一模一样的,以赔罪之名,辗转送到了“蔷薇苑”内。 那李丹凤自是推辞不肯收下,命人悄悄儿地送还了回去;程文玉就又加上了手书一封,再次托麦花儿直接送到了她的手中,并约她外出详谈。 于是,情迷了心窍儿的李丹凤,在元宵节赏灯的途中,带着沐云和沐英,甩开了二夫人等人,和那程文玉在花街之上,漫步谈心了整整一夜。事后,被二夫人和李益足足关了半个月的禁闭,而沐云和沐英,则更是被欣儿痛责了三十大板。 自此之后,他们二人,几乎是日日秘密相会、形影不离,阖府上、下,除了麦花儿、沐云和沐英这三个小丫头,以及龙髯客以外,竟然再无一人察觉此事。 “如此甚好,玉......玉郎。” 那李丹凤转瞬间回想已毕,面带着愉悦和娇羞之色地,欣然首肯道。 “嗯......凤妹,天黑路滑,你要小心脚下。” 程文玉禁不住心头一荡,色授魂与地低声说道。接着,就挑起了宫灯为她照明,和她一起并肩走入了那“桑园”之内的小小亭台,并将宫灯,随意地挂在了栏杆的一角儿。 “凤妹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李丹凤才刚信步走到了亭台南侧的临水之处,抬起头来,赏玩明月,却猛听身边的程文玉,抬手指向面前的那一滩黝黑的池水,惊骇大叫道:“像不像是......一堆浮尸啊?” ————分————割————线———— 那李全自打在荒郊野林中,和柯芙蓉一番耳语交谈后,自以为得到了她的亲口允诺,春心荡漾,恶意横生,每当忙活完了前面的正经差事,晚间回至内宅当中自己的住处之时,总是歪眉斜眼地打量着成婚十载有余,此际已然怀胎七个多月的妻子欣儿,以及今年分别八岁和五岁的两个儿子李源、李旺,不断地暗自筹划着,摩拳擦掌。 此时的欣儿,已经基本分管了除去内、外书房以外,卫国公府的一切事宜,自从得知,柯芙蓉以“万毒门”门主的身份,重新回府的那一刻起,便就和公公李忠、母亲原嬷嬷一起,表面上对她卑躬屈膝、胁肩谄笑,背地里却是时时防范,严阵以待,并在李忠的授意之下,特地安排了手下的跑腿小厮李灯儿,昼夜死守着李全,不许柯芙蓉有任何靠近他的机会,以防变生肘腋、院门起火。 但她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和她恩恩爱爱、形影不离的好丈夫李全,不仅早已暗中买通了李灯儿,和那柯芙蓉见过了一面,且还由此心怀异志,对自己和两个儿子,都生出了非人的歹念。 “诶呀,全哥,你就收敛一点儿嘛,别让丫头们见了,传出去,笑话咱们呢!” 是以,这天的晚饭时分,当欣儿又见李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不放,便挥手打发三名小丫头,温玉(温郁金花)、黄儿(姜黄花)、青娥(青姜花,学名蓬莪术花),先行退下后,含笑甜蜜道。 “那就随他们传去,难不成,咱们还得看着他们的眼色行事吗?” 李全一愣,立时回过神儿来,油腔滑调、甜言蜜语道:“再说了,你是我堂堂正正、敲敲打打娶进来的娘子,我不对你着放肆,又该对着谁放肆呢?” “全哥~!” 那欣儿只听得眉花眼笑,陶然欲醉道:“你这嘴啊,越发甜了——只是,你要当真心里只有我一个人,莫要再去惦记别人才是啊。尤其,是那个昔日的小妖精......” “哈,你又来了!前些日子,我不是才当着爹、娘的面前,发下了毒誓,保证绝不和她,再有半点儿的瓜葛吗?” 李全“哈”的一声,干笑说道。随即,面色一沉,一本正经道:“欣妹,你尽管放一万个心,我李全哪,此生再也不会做任何一件,让你悲伤、难过的事了。” “我自然信得过你——我也只是随便地说说,还请全哥莫怪。” 欣儿急忙赔笑说道。 第62章 鬼胎 “嗐,咱们夫妻之间,还说什么见怪、不见怪的呢?” 李全不由自主地歪嘴一笑道:“哦,对了,刚才我回来之前,国公大人让咱们俩晚饭过后,悄悄儿地去‘桑园’那边,把水池子的周围打扫、打扫,稍后,他有要紧的事情,和人约在那里私会。现在,时候儿已然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去吧!” “这又何必咱们俩亲自动手呢?只叫小厮们去做,也就是了。” 欣儿诧异言毕,便欲扬声叫人。 “哎,国公大人的吩咐,咱们照做就是,你怎么还敢打起折扣了呢?好日子,这就过够了不成?!” 李全急忙起身,阻止她道:“大不了哇,你坐在一旁看着,我自己动手就是。” “嗯,还是全哥想得周全哪。嗐,我近来月份大了,这脑子啊,是越发地不灵光了。” 欣儿恍然“警醒”道。说着,就一手撑着腰部,一手扶着滚圆的肚子,艰难地起身说道:“走吧,全哥。”同时,便想招呼丫头们进来,收拾饭桌、看管孩子道:“温玉、青娥!” “娘,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那李源、李旺见状,便连忙一边儿一个地,牵住了她的衣角儿不放,闹着要一同前去道。 “罢了,你就带着他们俩一起,出去走走吧。” 李全正中下怀道:“咱们一家人哪,就只当作是散步、赏月了。” “是,一切听凭全哥做主。” 欣儿深觉欣慰,满面笑容地一手牵住了一个儿子,抬脚便走道。 “好,你们先去,我在后面,拿了扫把就来。” 李全退开了一步,小声叮嘱她道:“路上不管遇见了谁,你都只说是随意地走走即可,切莫道破了国公大人的机密。” ————分————割————线———— 那李全如此巧妙布局地,将妻儿打发去了“桑园”之内乖乖儿地等死,自己则稍微地磨蹭了片刻后,就也一路尾随着去了。 “咿,全哥,扫把和撮子呢?你怎么,什么都没拿呀?!” 欣儿正拉扯着一人提着一只小灯笼的李源和李旺,站在荷花池边玩耍,一转身瞧见了空着双手的他,不禁奇怪说道。 “你们母子三个,便就是我李全最大的扫把星了,哪里还需要,另外再拿一把?!” 李全铁青着脸庞,咬牙切齿道。言毕,便大踏步地冲上前去,狠狠地一推,顿时便把他们母子,一起推进了春寒料峭、冰冷刺骨的池水当中。 “啊,救命,救命啊!!” 那不会游泳的欣儿母子,就这么被困在了一小方池水之中,怎么也无法挣扎上岸,只是彼此拉扯着、挣扎着,发出了几声,极其微弱、凄惨的呼救之声,随后,便就“咕咚咚”、“咕咚咚”地,沉下了水底。又过了良久、良久,三具尸体,这才又手拉着手儿地,浮出了水面。 “欣妹,你现在总算是可以放心了吧?从今往后哇,我李全,是当真再也不会做任何一件,让你悲伤、难过的事了。” 李全神色冷漠、无动于衷地观看着这一切,冷冷地一笑,云淡风轻道:“因为,死人是不会悲伤、难过的。哼哼哼。” “轰!” “啊?什么东西?!......唉!” 李全正自冷笑得极为得意间,却不妨李源掉在岸边的那只灯笼,“轰”的一声,猛烈地燃烧了起来,倒把他吓了一跳,这才觉得,此时、此刻,这座笼罩在黑暗当中的“桑园”,异常地阴森、恐怖,慌忙转身逃了出去。 ————分————割————线———— 是夜,欣儿母子的尸体被打捞上岸后,卫国公府的那些下人们,对此众说纷芸,莫衷一是: 有据实猜测,是他们母子三人月下游园,不幸失足,一齐落水的; 还有迷信说,是欣儿她生平作孽太多、戾气太盛,因此受了业报,被水鬼寻去,作了替身的; 更有在背地里,赌咒发誓、言之凿凿地大胆指证李忠父子俩,丧尽天良、惨无人道,先是一起合谋,害死了欣儿母子,随后,又抛尸荷花池内,制造出了溺水的假象,以便挪出空位,讨好“万毒门”门主柯芙蓉,痴心妄想,攀附高枝儿的...... 总之,流言四起、甚嚣尘上,很是大大的热闹了一阵子。以至于最后,李益不得不亲自出面,严词喝叱了一通,下令凡有再敢妖言惑众、信口雌黄者,一律先拉去外门痛打五十大板,然后再卖去海边儿做那晒盐的苦役,就连府内的家人,也要一并同罪。 如此一来,那众人方才一个个儿地偃旗息鼓,安分了起来。唯独李丹凤,慢慢地回想起那天的情形,心内总是觉得十分的可疑,又因家丑不可外扬之故,所以避开了程文玉,跑到了“憩风苑”内,说出了心中的疑虑。 “诶~,这怎么可能呢,凤儿!那你的意思是说,欣儿母子乃是李全推进水中,活活儿淹死的啰?这平白无故的,他为何要如此丧心病狂呢?” 龙髯客连连摇头,老大不信道。 “大胡子,此事千真万确,毋庸置疑!” 李丹凤斩钉截铁道:“听说李全他,当年曾经十分迷恋过那老妖妇柯芙蓉,为了她,甚至连和欣儿姐姐的亲事,都一度想要反悔过。所以,做出这种事情啊,也不足为奇!” “我这可是第一次,听你叫欣儿嬷嬷‘姐姐’......” 龙髯客不以为然地莞尔笑道。 “呃,这个嘛......,死者为大,死者为大嘛!嘿嘿嘿。” 李丹凤满是同情意味地,尴尬一笑道。 “再说了,人家柯门主毕竟才芳龄二十出头儿,再怎么样,也不能叫作‘老妖妇’吧?” 龙髯客继续说道。 “哼,我偏要叫她‘老’妖妇!谁让她,比我老呢?!” 李丹凤赌气说着,一顿娇足,气急败坏道:“诶呀,大胡子,你别老是乱打岔儿,这些,都不是重点好吧?重点是......” “重点是,你的这一番高论哪,没有一丁点儿的真凭实据,全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而龙髯客丝毫不为其所动地一笑说道。 “哼,你这个臭冬瓜,矮冬瓜!好啊,既然你不肯信我,那咱们就立刻去找李全,当面对质好了!等到他亲口承认了罪行,看你还怎么耻笑于我!” 李丹凤恼羞成怒地撅嘴说道。 “哎呀呀,你这个天真的凤儿啊!就算是他做的,他又怎么可能,会对你承认呢?” 龙髯客忍俊不禁道。 “哈哈哈,大胡子,这,你就猜不到了吧?!” 李丹凤眉飞色舞地得意洋洋道:“早在两、三天之前,我便派遣沐云和沐英,在暗中给我死死地盯住了李全,只要他那边儿稍有异动,便立即快马来报,你就只管等着瞧好儿吧你!” “小姐、小姐!!” 偏巧此时,李丹凤的话音刚落,沐英便“砰”的一声,一个箭步,蹿了进来道:“李全他刚才鬼鬼祟祟地让人递话儿,约了那个老妖妇,要在司衣库里,会面详谈呢!” “司衣库?那正不是,他们俩的‘老地方儿’吗?!” 李丹凤闻言,一跃而起道:“快、快、快,大胡子,咱们快去听听这对狗男女,究竟在说些什么不要脸的私房话。” “呃,这......这不太好吧?” 龙髯客面色一红,很是迟疑道。却是终归拗不过李丹凤,硬是被她拽着,一同狂奔而去了。 ————分————割————线———— “嘘——” 李丹凤在“司衣库”的墙角拐弯儿处,和奉命潜伏在此,负责监控的沐云会合后,又十分严厉地对着为李全站在门外把守的,现任管库丫头藿香(藿香花)和李灯儿两个人,做出了一个“噤声”的示意,又命沐云守在门外,看管住他们,不许任何人入内,随即,就和龙髯客、沐英一起,蹑手蹑脚地,溜到了正房大厅的窗下。 “......不对,你说过的,你说过的!!” 三个人刚刚蹲在了窗下,便听那李全正自声嘶力竭、一字一顿地,冲着柯芙蓉振臂狂呼道:“芙蓉妹妹,你之前明明说过的,假如有朝一日,我再次恢复自由之身了,你就愿意和我双宿、双飞,永不分离——你说过的,你明明说过的呀!!!” “嗐,全爷,你这可真是无稽之谈哪!怕不是你做梦,梦见的不成?!” 柯芙蓉则镇定如恒地,冷冷哂笑道。 “你、你!......” 李全不禁浑身一震,颤手指向她道:“只为了你的这一句话,我李全,便就义无反顾、毫不犹豫地,做下了那等天理不容之事,可如今,你却又翻脸无情,矢口否认了——你、你好歹毒,好狡诈呀,芙蓉妹妹!!” “好啊!你们两个人,都是一般地狼心狗肺、歹毒无情!” 李丹凤听至此处,立时便跃起身来,带着沐英,“砰”的一声破门而入,大声质问道:“李全,你方才已经坦白交代,你是为了得到柯芙蓉这个老妖妇,就亲手将自己的妻儿推进了水中,活活儿地淹死了,是不是?!” “唉!!我说你们俩,就不能再稍微地等上一会儿吗?!” 龙髯客袖手蹲在原地,闭目长叹道:“简直就是乱弹琴嘛!”只得哭笑不得地站起身来,默然走进了厅内。 “不、不!启禀小姐,小人没有做过,小人绝对没有做过呀!” 李全只吓得面如白纸地,连连否认道:“小人的妻儿,分明乃是自己失足落水,不幸溺毙的——小姐,您可不能随意地冤枉小人哪!” “李全,你还敢抵赖!就在刚才,你明明已经亲口承认了,做过那等‘天理不容之事’,我们三个人,可都是听得真真切切、一字不差的,你还敢狡辩?!” 沐英上前一步,厉声呵斥他道。 “丹凤妹妹、龙少侠,你们二位呀,显然是有所误会了!” 柯芙蓉却突然插进话儿来,对着李丹凤和龙髯客,掩唇一笑道:“李总管他刚刚所言的那一句‘天理不容之事’,应该指的是,他的妻儿才一不幸故去,尸骨未寒,他就又对我动起了不该有的觊觎之念——李总管,请问你的话中本意,可是如此这般哪??” “是、是,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半点儿不错!” 李全慌忙点头说道。 “好一对儿狼狈为奸,狡诈多端的狗男女!” 李丹凤愤然说道:“李全!我听你刚才的意思,显而易见,是柯芙蓉这个老妖妇,事先对你许诺过,只要你一旦没有了家室之累,她就会对你以身相许,双宿双飞。你不幸被她的妖言所惑,故而一时色迷心窍,将妻儿推进了水池之中溺毙身亡,是也不是?” “是、是.......,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那李全先是听得颔首赞同不迭,等到听至末尾一句后,复又疯狂地摇头否认道。 “喏,丹凤妹妹、龙少侠,你们二位,也都亲眼瞧见了——” 柯芙蓉面带嘲弄地看着他的狼狈之态,转向李丹凤等人,淡然一笑道:“咱们的全爷呀,自从痛失了妻儿之后,神智,便很是有一些不清楚了起来,总是象眼前的这般语无伦次、自相矛盾。所以,他方才的所言,委实是信不得的。” “哼!怎么我们不信他,还要信你不成?!我呸!你这个一肚子坏水儿的无耻妖妇!” 李丹凤一顿娇足,气哼哼地痛斥她道。 “唉!实在不晓得,我柯芙蓉做过了什么冤孽之事,居然让妹妹待我如此地刻薄呢?” 柯芙蓉满脸委屈之态地,摇头笑叹道:“两位但请理智地想一想,以我如今的身份,是何等的尊贵,又怎么可能去撩拨和勾引,象他这么一个卑贱的奴才呢?!哎,这可真是:‘青蝇一相点,白璧遂成冤’哪!不过,好在话不点不透、理不辩不明,这是非曲直啊,总抬不过‘凭证’二字去。” 柯芙蓉言至此处,复又转过身去,无限温柔、端正地,笑问李全道:“全爷,请问你是在何时何地,听到我对你许诺过的那些混账的话语,当时又有谁,可以为你现身为证的呢?” 第63章 阴毒 “就是大夫人和明德公子,回乡省亲的那一天,你在城外的树林里,贴在我的耳边,亲口许诺的这句话。” 李全毫不迟疑道。随后,便又气馁不已道:“只是.......只是当时,咱们的身边儿,就只有你门下的弟子,马兰一人在场,想来她是不会出面,为我作证的。” “嗯,全爷此话,确实有理。” 柯芙蓉佯装回想片刻,点头笑道:“不过,幸好,我记得那一日,除了咱们三个人以外,还有程大侠也同时在场。”说着,轻松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么眼下之事,就再也简单不过了。咱们现在呀,只需将程大侠请来此处,当场三头对案,一问,便知分晓。程大侠的为人,素来仁义、公正,他的话,总该足以为证了吧?” “你、你胡说!程大侠那日,分明没有在场,你撒谎,你睁着眼儿撒谎!!” 李全跳脚气急道。 “唉,看来,全总管是妄想症发,不记得此事了,可怜哪,可怜!” 柯芙蓉十分无辜地,额手苦笑道:“沐英姑娘,劳烦尊驾,这就去把程大侠请来,还原了真相,也好让大家的心中,水落石出、一清二白!” “来人哪,快备车!” 沐英在李丹凤的点头默许之下,快步走出了“司衣库”,对着路过的几名小厮,扬声吆喝道。 ————分————割————线———— “柯芙蓉这小妖女,摆明了是想要利用我,瞒天过海、混淆真相!但我又怎敢不从呢?!唉!” 那程家仁的心中如此咬牙切齿地想着,只得对着沐英,蔼然一笑道:“嗐,沐英姑娘,就这么一点儿小事,我就不必亲自出面了吧?——况且,你们国公大人,还在客厅那边,等着我呢!你只消告诉你们小姐说,那柯门主所言,句句属实、一字不差,我程家仁哪,敢以性命作保,也就是了。” ————分————割————线———— “哼,李全!此事的真相究竟如何,那就只有你们两个狗男女,心知肚明了。” 李丹凤听了沐英的回禀后,虽然依旧是满腹狐疑,却也只能是对着李全,嗔目冷笑道:“你瞒得过我们,瞒得过别人,却是终究瞒不过天地鬼神,更加瞒不过你自己,哼!” “嗐,好妹妹,你为何还没看明白呀?” 柯芙蓉袖手而立,悠然一笑道:“全总管他呀,早已疯傻失常、头脑混沌了,既听不懂人言、鬼话,更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啦!” “啊——啊、啊——” 李全失魂落魄、张口结舌地,呆呆瞪视了柯芙蓉片刻后,突然间发出了一阵渗人的哭嚎,用双手捂住了脸庞,一路高声啼号着,狂奔而去了。从此,头脑果真有些混淆了起来,时常告诉别人说,欣儿母子半夜回来,寻他一家团聚,没过多长时间,便是废人一个了。 柯芙蓉面带笑意地遥望着李全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了无限的畅快与欢喜。 “呸!好个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的老妖妇!” 李丹凤见状,便狠狠地啐了她一口道。言毕,拉起了龙髯客的衣袖,转身便走。 “哼!” “放肆!本门主也是你这种下贱的货色,任意轻视的吗?!” 于是,沐英也跟着使劲儿地瞪了柯芙蓉一眼,刚要追上前去,却被柯芙蓉嗤鼻冷笑着,“唰”的一声,一把抓向了她的眼睛道。 “柯门主,手下留情!” 龙髯客连忙回身,一个“横扫巨木”,轻轻架开了柯芙蓉的手腕儿,不卑不亢地拱手施礼道:“沐英虽然身份卑贱,但毕竟乃是丹凤小姐的丫头,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还请柯门主,不要和她一般见识才好。” “小姐,救我、救我呀!!” 那后知后觉的沐英,这才醒过神儿来,只吓得一个箭步,躲到了李丹凤的身后,浑身颤抖地尖叫说道。 “沐英别怕,别怕,啊!” 李丹凤张开双臂,挡在了她的面前,怒气冲冲地对着龙髯客嚷嚷说道:“大胡子,你还不赶紧替我出手,教训、教训这个混账的妖妇!” “小师妹,休得无礼!柯门主乃是咱们府的贵客,你、我岂可出言不逊,有失礼数儿呢?” 谁知龙髯客,却是摆手制止她道。 “哪里是我不顾礼数儿,明明是她动手在先的嘛!” 李丹凤大发娇嗔地撅嘴不悦道:“哼,臭冬瓜、矮冬瓜,你不会是怕了她吧?” “嗯,是啊,我怕得要死,咱们哪,还是赶紧逃命要紧吧!” 龙髯客连连点头,苦笑说道。 “唉,这果然是:‘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哇!” 龙髯客拉着李丹凤的小手儿,刚要强行带她离去,便听柯芙蓉抚掌笑叹道:“久闻那双刀婆婆乃是世外的高人,武功超凡脱俗,已经臻入化境。谁知今日,见到了龙少侠之后,方才晓得,也不过只是尔尔罢了~!” “柯门主,请慎言!” 那龙髯客明知此言乃为激将之法,却也只得转过身来,拱手微施一礼,正色警诫道:“我恩师她老人家的武功,纵是不敢自称为天下第一、独步武林,但也决非象你这样的平庸之辈,所能信口诋毁的——柯门主,你年纪轻轻,修为尚浅,龙某劝你,切勿肆意妄言,失德败举!” “哦?龙少侠,既然尊师的武功如此之霸道,那你作为她唯一的弟子,又怎么会怕我怕到了这般的境地呢?!” 柯芙蓉却毫不以为意地,掩唇“嗤嗤”笑道。 “谁说我大师兄,是我师父唯一的弟子,哪一个,又会怕你这个妖妇了?!” 李丹凤的心中甚是气急地撸起了袖子,便欲动手道。 “小师妹,你快退下!有我在此,容不得你来多嘴。” 龙髯客生怕她会有所闪失,连忙将她轻轻地推到了一旁,拔出刀来,对着柯芙蓉,拱手说道:“既然如此,那我龙某便不揣冒昧,斗胆领教一下儿了——只可惜,我入门之时,年龄已长,以致于本门的诸多武功,皆都无缘得学。是以柯门主只须将我的功力,数百倍以加之,便可领略到,我师父她老人家的卓然风采了。柯门主,请!” “大胡子,你一定要全力而施、大展神威,” 李丹凤如愿以偿地站在后面,挥舞着双手,十分卖力地为他呐喊助威道:“把这个老妖妇,打得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好啊,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嘻嘻嘻!请!” 柯芙蓉花枝乱颤地如此嘻嘻娇笑着,轻轻地挥动帔帛,使出了一招儿“金蛇吐信”,其帛身犹如一条凌空游走的金红色蟒蛇,而其顶端的绢制红莲,则更如蛇头一般地昂扬竖起,直扑那龙髯客的面门而去。 那龙髯客深知对方的修为,只怕远在自己之上,哪里敢轻敌,是以一起手,便就倾尽了全部的功力而为,先是快速地躲闪开了对方的锋芒所在,而后双刀赫然齐发:右手刀使出了一招儿“斩龙首”,砍向对方和自己擦肩而过的“蛇头”;左手刀使出了一式“断虎爪”,快似闪电地,削向对方的右手手腕。 “嗯,左右开弓、双管齐下,果真是妙招儿啊!” 柯芙蓉的口中“啧、啧”有声,点头喝彩笑道,但其窈窕的身姿,却是不闪不避、不退不让,只是急挥右手,更换了一招儿“巨蟒摆尾”,将原本的“蛇头”改换如长蟒之巨尾,猛的向龙髯客的“太阳”穴,横扫了过去——原来,先前的那一招儿,只不过是迷惑之用的虚招儿罢了。 且说柯芙蓉的此招儿,既重且急、又快又准,龙髯客见状,自是不敢等闲待之,立时中途撤回了双刀,左手改发一招儿“力挡千钧”,刀面一横,“砰”的一声,弹回了对方的“蟒尾”;右手刀改换成了一招儿“游刃有余”,将原本扑空了的刀锋,顺势平平推出,猛地削向柯芙蓉的腰部。 “哟~,龙少侠,好刀法、好手段哪!” 柯芙蓉款摆腰肢,轻轻省省地回应了一招儿“飞蛾绕梁”,向后飞快地旋转倒退了四圈儿,嫣然笑赞道。同时双臂齐舞,使得帔帛两端的红莲帛头,一左一右、并驾齐驱地,朝着龙髯客的身躯席卷而来——此招儿名为“金蛇狂舞”。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柯门主过奖了!” 龙髯客则全力耍开了双刀,护住了自身的上下、左右,真可谓是刀波绵绵,银光一片,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直令对方的兵器,毫无可入之隙——此招儿乃为“法轮大转”,淡然一笑道。 “怎么样,老妖妇,现在知道我大师兄的厉害了吧?看你待一会儿,怎么跪地求饶!” 李丹凤站在一旁,得意洋洋道。 “柯门主武功精奇、帛法宏大,远非我龙某人所能匹敌——” 不料和柯芙蓉两个人,如此这般你来我往、我攻你挡地,堪堪打到了第一百五十一个回合之际,那龙髯客却忽的一下子,纵身跳出了搏斗圈外,收刀入鞘地拱手施礼道:“龙某心悦诚服,甘败下风。” “龙少侠谬赞了。尊驾的功力霸气十足,刀法刚烈劲猛,芙蓉只是侥幸而已。” 已经探出了他功力深浅的柯芙蓉,悠然收回了帔帛,无限娇媚地含笑还礼道。 “柯门主见笑了,龙某告辞。” 龙髯客听了,便再次拱手一礼道。随后,就一把拽着显然很是有些发懵的李丹凤,转身悄然而去了。 ————分————割————线———— “臭冬瓜、矮冬瓜,你刚才摆明了一直胜券在握、稳居上风的,为什么还要故意认输呢?!哼,真是气死我了!!!” 气哼哼的李丹凤,才一回到了“憩风苑”内,便大发雷霆道。 “唉,凤儿,非是我有意认输,而是确实技不如人哪!” 龙髯客却是苦笑不已道:“尽管人家的功力,尚且还大有保留,但再过十招儿之后,我还是必败无疑的。更何况,她还没有使出最为擅长的施毒之术呢!要不是她顾忌着你、我的身份,那咱们,又岂能全身而退呢?!” “真的吗,大胡子,那你受伤了没有啊?” 李丹凤这才消下气来,颇为紧张地追问他道。 “那倒没有。” 龙髯客半是认真,半是吓唬她道:“不过,凤儿啊,柯芙蓉此女不但武功诡异、擅用毒物,并且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你以后切记要躲开她一些,不可轻易地招惹,以免受其毒害呀!” “哼,我才不怕她呢!倘若她敢胡来,阿梨姐姐绝对不会饶过她的!我瞧她再怎么能耐,那也远远不如我阿梨姐姐!” 李丹凤撇嘴不以为然道。 “呵呵呵,那是自然。” 龙髯客颔首一笑道:“等到两个月后,独孤姑娘孝满回府,有她守在你的身边,我也就不再啰嗦你了。” “哼,等到阿梨姐姐回来,我一定要让阿梨姐姐使劲儿地揍她一顿,好生地出一出,这口恶气!” 李丹凤用力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 ————分————割————线———— “好你个刁钻古怪、调皮捣蛋的凤儿妹妹!” 且说阿梨在走向“蔷薇苑”的途中,听李丹凤详细地讲述了此事后,禁不住莞尔一笑,轻轻一点她的鼻尖儿道:“如此说来,方才你是在故意地找茬儿,以此来挑唆,我和柯家姐姐动手的啰?那么,你的这一口恶气,现在可是出尽了吧?” “嗯!出得酣畅淋漓,痛快已极!柯芙蓉那个老妖妇,脸上虽然笑眯眯的,可是心里头哇,肯定已经气得快要发疯了呢!嘿嘿嘿嘿!” 李丹凤眉飞色舞地欢笑说道。 “唉,丹凤妹妹,柯家姐姐又哪儿象你说得那么不堪呢?” 阿梨甚感无奈道:“其实,诚如龙少侠所说,这一切呀,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又岂能就此盖棺定论,处处针对她呢?!” “嗳呀,阿梨姐姐,为什么你们都不肯信我呢?那明明就是她做的嘛!” 李丹凤委屈万分道。 第64章 喜讯 “好了,那咱们先不要说这些扫兴之事了。” 阿梨连忙转移开了话题,暧昧一笑道:“欸,对了,昨天我才一回府,便听说咱们府内,正紧锣密鼓地忙活着一件大事儿呢——不知此话,是真、是假呢,丹凤妹妹?!” “好哇,这又是哪个多嘴的丫头,舌头这么长啊?!” 李丹凤立时涨红了脸颊,大发娇嗔道:“不用问,这一定又是沐云传的话儿了!我现在就回去,打断她的狗腿!”说着,便十分害羞地扭过头去,一溜烟儿地跑开了。 “丹凤妹妹,那咱们这茶,到底还喝不喝呀?诶呀,你快回来,我保证不问就是了!咱们好好儿地说话!” 阿梨站在她的身后,啼笑皆非道。 “阿梨姐姐,你先回去歇着,等我收拾完了沐云,明天再去找你!” 李丹凤头也不回地尖叫着,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儿。 “哎,丹凤妹妹,你跑错方向啦!你们‘蔷薇苑’,不是在那边儿!” 阿梨心知肚明地,如此扬声调笑她道——原来,昨天阿梨才一踏进了内宅的门口儿,便迎面碰见了手捧着托盘的沐云和沐英姐妹俩,而托盘之上,竟赫然摆放着一只五彩的绣球。 “呀,阿梨姑娘!你可是回来了!我们小姐,想你想得紧呢!” “阿梨姑娘安好!” 沐云姐妹俩一见到她,连忙满面欢喜地施礼问安道。 “嗯,沐云、沐英,你们俩这是......?” 阿梨眼看着绣球,十分惊讶道。 “怎么,阿梨姑娘,我们小姐没在书信里告诉你吗?那......还是等小姐,亲自对你说吧。” 沐云含笑说道。 “诶呀,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小姐呀,那是害羞!怎么,你也害羞吗?!” 沐英笑嘻嘻地抢白着她,将手中的托盘,递向她道:“喏,你先去外面交差,我来告诉阿梨姑娘。” “算了,你腿脚儿比我快,还是你去吧。这里呀,由我来说。” 那沐云生怕沐英,再顺便儿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情来,连忙缩手不接道。 “哦,好吧,那我先去了——阿梨姑娘,沐英告退。” 沐英施礼告退后,便去询问此时当值的看门小厮,李潭和李现道:“喂,你们两个,帮我去找找,外面有车没有哇?这两天哪,内宅里头一辆闲散的马车都没有,害得我呀,腿都走麻了。” “怕是现在难找得很呢,沐英姐姐,” 李潭和李现连忙巴结笑道:“这些日子啊,外面也是忙得人仰马翻、不可开交的,等闲找不到马车可用。”说着,那李潭就伸手来接托盘,赔笑说道:“要不,就让小人代您送去?姐姐这是要交到谁的手中呢?” “哎、哎,你离我远着点儿!” 沐英嫌弃异常地退开了几步,蹙眉训斥他道:“别弄脏了小姐的绣球!你们俩长了几个脑袋,赔得起吗?!——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那外书房啊,又岂是你们俩随便出入的吗?!” “是,沐英姐姐教训得极是,都怪小人不知进退了。” 那李潭面红耳赤地讪讪笑着,施礼赔罪道。 “哼!” 沐英冷冷地嗤鼻一笑后,便快步离开了。 “我呸!她还真把自己,当作三小姐啦?天天这么拿腔拿调、作威作福的,张狂得,都快要上天了!就连锦葵嬷嬷,都没有她这么厉害!” 那李现待她稍一走远,便愤愤地猛啐了一口,低声抱怨道。 “嗐,” 李潭撇嘴一笑,也是小声儿嘀咕道:“人家近来呀,就连管家都不放在眼里了,咱们哥俩儿,又算得了什么呢?!” “哼,早晚有她......” 李现恨恨不已道。 “哎,你胡说什么呢?!还不快闭嘴!” 李潭吓了一跳,慌忙瞅向了沐云和阿梨那边儿,用力地拐了他一下儿道。 “怎么,沐英手中所拿的,竟是你们小姐的绣球吗?” 阿梨内功深厚,自是把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对话,全都听得清清楚楚,颇为吃惊地询问沐云道。 “嗯,正是如此呢,阿梨姑娘。” 因为距离的关系,沐云当然没有听见后面的那些闲话儿,含笑点头道:“咱们国公大人哪,在四月下旬的时候儿,就已经广下请柬,邀请各路的英雄豪杰和名门子弟,在六月九日那一天,到咱们府中新近修成的‘飞莱阁’和‘苍梧轩’内,参加‘雀屏大会’,要为小姐,从中挑选一位乘龙快婿。那只绣球哇,便是为此而准备的。” “噢,原来如此。” 阿梨颔首感慨道:“看来这场大会,准备得十分隆重呢。而丹凤妹妹,也的确是到了待嫁之龄了,这是好事一桩啊!” “是啊,阿梨姑娘。” 沐云抿嘴一笑道:“并且外面盛行的‘雀屏大会’,多半仅以箭术为考题,那入选者的范围,也顶多不过十几、二十余人罢了。可象咱们府这一次,这么大张旗鼓、南北皆知地举办文武双试,那可是普天之下的头一份儿呢!” “哦?规模这么宏大的文武双试?那一定会是一场,流传千古的盛事了。只是,会额外地辛苦你们一些了——只怕你和沐英的脚啊,且还得麻上一阵子呢。” 阿梨听了,悠然向往地随口调侃她道。 “阿梨姑娘,你犯不着这么幸灾乐祸的,你自己,又焉能置身事外呢?” 沐云掩唇一笑道:“只怕明天晚饭之前,就会有人来寻你,办差去呢!” “应该不会吧?我目前三年孝期未满,身为不祥之人,也帮不上你们小姐什么的。” 阿梨苦笑言毕,便匆匆而去道:“沐云,我先回去拜见师父了,你替我转告丹凤妹妹一声,就说明日午后,我再前去‘蔷薇苑’,给她道喜去。” 第65章 孽缘 “阿梨姑娘,请留步!” 那沐云果然说得没错儿,阿梨和李丹凤分开之后,还没走到“石榴别院”,那现如今的内总管事嬷嬷锦葵,便已从她的身后追了上来,带着小丫环香花儿走下马车,赔笑施礼道:“我家夫人有请姑娘,前往‘灼云居’有事相商。” ——原来此际,已然是六月初六,距离那“雀屏大会”之期,只剩下了三天的时间,是以国公府的上、下人等,自然从早到晚,无不都在为此事而忙乱不休。再加上李全夫妇一残、一亡,大夫人和李明德母子也不在府内,故此那武氏颇觉吃力,一听说阿梨回来,便急忙命锦葵请了她去,好言恳请她,协助一些相关的事宜。 “此事关乎于丹凤妹妹的终身幸福,阿梨自然责无旁贷,但毕竟我三年孝期未满,只怕会冲撞到了她的喜气......” 阿梨十分犹豫道。 “嗳~,这有什么关系呢?” 武氏才欲答话,此时恰巧儿走进“灼云居”的李益,便从她的身后,接茬儿说道:“你以一个外卖义女的身份,不是已经守足了三个月的孝期了吗?再说了,这有些事情啊,还非得你亲自参与不可,那谁让夫子,把你调教得如此出色呢?俗话儿说,‘能者多劳’嘛。” “是啊,独孤姑娘,正所谓:‘事急从权’,若是按照您的说法儿,这第一个要避嫌的,就是老奴了。只是职责在身,万不能够啊。” 神情颇显憔悴的李忠,也赔笑说道。 “如此,独孤尽力便是。” 阿梨见状,便顺势拱手说道。 “哎,这就对了嘛......阿梨,你快过来,” 那武氏就欢欢喜喜地招手呼唤她道:“你看,这个是......” 当日,阿梨便在灼云居的小书房内,一忙,就是大半夜,一连三日,天天如此;反倒是李丹凤这个当事人,清闲、自在得很,时时在僻静的小花园内,和那程文玉赏花儿、赏月,幽会谈情,不亦乐乎。 至于府外的那些参会人士,一律都赶在了五月底之前,并同着前来助阵的师长和至亲好友,再加上各自的奴仆、侍从,纷纷来到了洛阳,除去个别在洛阳城内有投奔之处的,以及因亲友关系,按例住进卫国公府外院客居的参会者,其中的大部分人,都住进了各家客栈之中,直令东都洛阳房价飞涨,人来人往、车流如织,盛况空前,热闹非凡。 在那些少数住进卫国公府的幸运儿之中,自然少不了那黄河帮帮主,张若行师徒一行——这十多年以来,那张若行一直和李益相交甚欢、往来频繁,异常地亲厚。 所以,当那张若行因故拖延来迟,在六月初八这天的傍晚时分,率领着包括孙克己在内的七、八名亲信弟子,才一迈进了卫国公府的门槛儿,李益便已春风满面地迎接了过来,并一叠声地吩咐下去,马上设宴款待于他。席间,只另外再邀请了“斧神”杜壮和他的侄女,“神府仙子”杜仙掌(仙人掌花),以及“游龙棍”大侠程家仁父子俩,和那“万毒门”门主柯芙蓉及其大弟子马兰,这寥寥数人入座相陪。 ————分————割————线———— 是夜,卫国公府的宴客大厅内。 “张帮主,今晚的这一席,虽则是简便的小宴,但那旁人也就罢了,却为何就连玉亭贤侄,也不出来一见呢?” 众人就座之后,那李益见张若行身后的次席之上,只孤零零地侍坐着,现如今江湖上人称“紫锏玉郎”的孙克己一人,便如此含笑说道。 “嗐!国公大人不提我那个不肖之子也罢!” 张若行喟然长叹了一声道:“这个逆子啊,整天就知道东跑西颠儿、游手好闲地混日子,帮中的所有事务,都指望不上他,每常打着海运的名头儿,组建了一支船队,四处地浪迹天涯、吃喝玩乐儿。” “嗳~,若行兄,你又何苦如此地贬低,玉亭贤侄呢?!” “斧神”杜壮连忙摆手,表示反对此话,替此时江湖美名“赛子都”的张玉亭,仗义执言道:“国公大人有所不知,这玉亭贤侄呢,天生就是一个海运的好料子,近年来连番驾船走动海外,盈利颇丰——我倒是常常听人提起,说是他们黄河帮的日常开销所用,多半,还要倚靠着人家玉亭贤侄的帮衬呢!” “好,好啊!张帮主真乃是好福气呀!!哈哈哈!” 李益闻言,不禁哈哈大笑道。 “嗨,国公大人说笑了!” 张若行不由自主地一声苦笑道:“这个混账小子,全然不听我的劝阻,前些日子,又伙同着他人,一起远行去了,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我看这日后啊,多半也是指望不上他的......”说着,便扭过头去,瞥了一眼孙克己,这才面色稍霁道:“幸好小徒克己,倒还有几分精明能干,颇识大体,勉强可以担当未来的帮主之任。” 而那杜壮的脸色,此刻却变得十分怪异了起来,用极其不屑和愤懑的眼神,在张若行和孙克己之间,盘旋了几个来回后,悻悻然地低下了头去,猛灌了一大盏的酸梅凉茶。 “诶呀,这年轻人嘛,四处走走、看看,多一些历练,总归是好的嘛,张帮主又何必求全责备,莫知其子之美呢?” 那李益假装没有瞧见杜壮此态,笑呵呵地说道。随即,复又扭头环顾着孙克己等四名小辈道:“今夜既然都是至亲好友,不如,索性就免除了那些俗套儿也罢,让这些晚辈也跟着咱们,一起松泛、松泛,入席同坐才好。”于是便吩咐李忠,将孙克己等人的座位,挪动到了前面的席位上来。 “嗯哼!克己!还不赶快入席坐下!” 那杜仙掌、程文玉和马兰三人,便随之而纷纷落座在了各自师长的身畔,与其并肩而坐;唯独孙克己,却依旧傻呆呆地痴坐在原处,只顾着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对面席上的柯芙蓉,其形态,甚是痴迷、古怪。张若行见状,连忙沉下脸来,微微地低咳了一声,小声呵斥他道。 “是,师父!” 孙克己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慌慌张张走上前来,入席就座道。 “哎呦,可见贵帮的规矩,素日,是何等的严苛了,张帮主若是不亲自发下话来,咱们的这位孙少侠呀,就是连坐,也不敢随便一坐的。嘻嘻嘻!” 柯芙蓉于是便轻飘飘地斜瞟了他一眼,冲着张若行,掩唇吃吃笑道。 “哈哈哈哈,可不是的嘛!” 众人心头一宽,哈哈大笑道。 “嗯,此女的确是心窍儿玲珑,机智、灵便得很哪!” 李益这么颔首思忖着,便一面吩咐李忠开席、上菜,自己持杯劝饮;一面不断地和张若行等四人,东拉西扯地攀谈闲聊。而同席共坐的那四名子弟们,虽然一时之间插不进话儿来,但其局面,也很是微妙难言: 坐在东侧第一首席之侧的孙克己,执筷而不食、端杯而不饮,一再向着对面的,第三席位上的柯芙蓉,凝眸痴望,旁若无人; “要说这人世间的美貌女子,比比皆是、数不胜数,你却偏偏要喜欢象我们门主这样的蛇蝎美人儿,敢情是活得腻味了不成?” 那坐在柯芙蓉之侧的马兰,虽然身为她的门下弟子,实则比她还年长了四岁,倒和孙克己的年纪相仿,因此,自是不难看出他的那一番小小的心思,于是便暗中偷笑他道。随后,又忍不住再多多地打量了他几眼: 只见那孙克己,大约有二十八、九岁的年纪,中等偏高身材,剑眉星目、高额挺鼻,除了呆呆痴看柯芙蓉的时节,很是有一番精明、干练的英雄气概。可即便是痴看之际,其一颦、一笑之中,却也是同样傻得让人生怜。是以马兰,竟不知不觉中,已然对他情根深种、芳心暗许,秋波频频了起来; 而和柯芙蓉邻桌而坐的程文玉,若非一来急于讨好,“未来的岳丈”李益,想要多在他的面前晃上一晃;二来也是被其父程家仁所迫,不得不奉命出席,否则,是绝对不敢再次靠近柯芙蓉的。故此,在整个儿的席间,始终是目不斜视地正襟危坐着,竭力将自己的视线,全方位地绕开了她——可如此一来,就难免和对面的杜仙掌,互相对视了一眼。 谁知这一眼之下,程文玉却恰好儿瞧见了这位,豹头环眼、膀大腰圆的杜仙掌,正在没头没脑地对着自己,一个劲儿地眉目传情,甜笑不已,立时吓得低下头去,再也不敢朝着对面儿,乱瞅、乱看了。一顿晚宴下来,几乎没被活活儿地累死。 ————分————割————线———— “爹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呀?你找孩儿,是有事要说吗?” 当那程文玉,好不容易才混过了这场晚宴,回到卧室之后,刚刚躺下来,想要好生地闲散、闲散,却见程家仁跟紧着推门走了进来,就连忙翻身坐起道。 “文玉啊,你看那位杜仙掌杜小姐,人品、相貌如何呀?” 程家仁自顾坐下之后,微微一笑道。 “嗐,爹爹,这好端端地,你提她干吗呀?!” 程文玉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很是扫兴道。 “文玉,以你的年纪,其实,早就应该成婚了,都是我这个做爹爹的失职,耽误了你。” 程家仁却呵呵一笑地,兴致勃勃道:“前些日子啊,我和你杜老伯互通了几封书信,承蒙他慧眼赏识,已经情愿,将他这位嫡亲的侄女儿许配给你......” “噢~,怪不得这个杜仙掌,今天晚上,只管对着我,咧着一张大嘴乱笑不止,却原来是这个缘故哇!” 程文玉只气得连连拍榻不依道:“启禀爹爹:这门亲事啊,我断然不允!” “混账!目无尊长,一派胡言!” 程家仁面色一沉,拍案怒喝道:“自古婚姻大事,皆为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岂容你挑三拣四!更何况,我那未来的儿媳,眉目端正、性情爽朗,又有哪一点儿,配不上你这个无名小卒了?!” “可拉倒吧——爹,任凭你再怎么将她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那也是白搭!” 程文玉嗤之以鼻地撇嘴不屑道:“我就是看不上,她那一副粗野之相!” “哼,那才是咱们江湖儿女,应有的慷慨本色!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变得如此不堪了?!” 程家仁愤然冷笑道:“就你的那点儿鬼祟的心事,你还觉得我猜不出来吗?!” “爹爹,您、您想必......,是有所误会了吧?” 程文玉大吃一惊地做贼心虚道:“我数月以来,一直谨遵父命,天天守在这里,闷头儿练功、足不出户的,又哪儿有什么心事啊?”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想要瞒着我吗?” 程家仁气急长叹道:“你和那个李小姐,一连数月之间,时时私相授受,暗中频频幽会,为父也不至于糊涂到了这种地步吧——喏,你扇子上所坠的那只雄鸳鸯,现在,又在何处啊?那可是我当年,送给你母亲的定情信物哇!其个中的寓意,你自己心知肚明吧?!” “这......” 程文玉一时无言以对道。 “唉,文玉啊,那卫国公李益,一生野心勃勃、目标远大,又岂会将心肝宝贝一样的女儿,许配给你呢?!” 程家仁苦口婆心地坦率直言道。 “唉......是,孩儿也自知,是高攀不起的。” 程文玉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去,闷声说道:“只是私下里忖度着,想要去全力以赴地搏上一搏,或许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就比如,明天的‘雀屏大会’......” “唉,好个糊涂的孩子啊!你以为,那李益此次大张旗鼓地举办这场大会,果然只是为了招亲、选婿的吗?!呵呵呵!” 程家仁抬手一指儿子,怒其不争,气极反笑道。 “怎么,难道不是吗,爹爹?!” 程文玉“嗖”的一下子抬起头来,震惊说道。 第66章 争取 “嗐,那不过就是李益,瞒天过海、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程家仁黯然叹息道:“他的素日所谋,我从前的时候儿,也曾经对你提起过一、二的——因为那安禄山的缘故,此时朝野内、外,一片风声鹤唳,无论是哪路人马,只要稍有异动,必将引起多方的猜忌,所以,那李益才不得不打着‘雀屏大会’的名头儿,秘密招见众雄,协商谋反之计......” “哦?如此说来,那么丹凤小姐的婚事,并非是要明天一锤定音,得胜者娶啰?” 程文玉立时松下了一口气来,大喜过望道:“我倒是白紧张了一场,嘿嘿嘿!” “唉,痴儿啊,痴儿!” 程家仁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道:“可笑人家李益,早就已经在暗中选定了那孙克己为乘龙快婿了,你还犹自大梦未醒呢!” “孙克已?那个傻小子的眼里头,就只有一个小妖妇柯芙蓉,他又岂能情愿,迎娶我家丹凤小姐呢?!” 程文玉却是连连摆手地,撇嘴不信道。 “好个混帐的东西!这一回,你倒是眼明心亮得很嘛!” 那程家仁虽说是正在气头儿上,也不禁“噗哧”的一下儿,失笑说道。随即,却又再次板起了脸来,疾言厉色地训斥他道:“但即便如此,且不说那柯芙蓉和李益的意愿如何,光是他师父张若行,就断然不能容他,这么肆意妄为了——想必此时,正在对着他,大加训斥呢!总之,你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乖乖儿地给我断绝了此念,明天,不许上台胡闹!” 程文玉低头沉默不语。 “文玉呀,你也应该懂事几分了——” 程家仁见状,复又起身,殷殷叮嘱他道:“那杜壮的膝下空虚无后,素来只把杜仙掌这个惟一的侄女儿,视为己出、疼爱异常,你若有幸与她成亲,那江南镖行,还怕不是你的囊中之物吗?要不是那张若行一心想要攀龙附凤,拒绝了杜家的两次求亲,象这样的好事儿,又岂能轮得到你的头上呢?!你可莫要辜负了,为父的这一番苦心经营才是啊!” “嘁,这算什么好事儿啊?!还不是人家不要的货色,拿我来顶缸。” 程文玉低垂着眼帘,心中暗暗不服道。但嘴上,却是顺从地说道:“是,爹爹,我知道了!” ————分————割————线———— “克己,方才的晚宴之上,你那是什么神情啊?真是丑态毕露,失礼之极!” 程家仁果然没有猜错,那张若行此刻的确是在自己的房间之内,正朝着孙克己,怒气冲冲地大发雷霆道:“为师的这张老脸哪,都快被你丢光啦!” “这......” 孙克己支支吾吾地不敢应声道。 “怎么不说话呀?!” 张若行却是毫不放松地追问他道:“你倒是把你如此胡作非为的理由儿,说来听听啊!或者说,我这些年,竟养出了一只白眼儿狼不成?!” “弟子不敢,弟子万万不敢哪,师父!” 孙克己“噗通”的一声跪倒在地,满眼含泪道:“弟子自幼失怙,家境窘困,又被生母(泽漆花)狠心所弃,若非师父好心收留,悉心栽培,弟子早已是白骨一堆了!弟子一心一意,从小儿只把师父当作是父亲的一般......” “去,你少在这儿给我灌迷魂汤!为师啊,还没糊涂呢——还不快点儿给我起来,老老实实地交代清楚!” 张若行颇为动容地一把将他拉起身来,依旧板着脸说道。 “是,启禀师父,其实......其实远在十年之前,弟子在见到柯门主的第一眼时,便就惊为天人,认定了今生非她不娶,所以长久以来,才会拒不成亲的。只是一直不知,她的近况如何......” 孙克己只得吞吞吐吐地,据实以报道:“因此今晚,乍然之间,弟子难免有些......还请师父重重责罚。” “放肆!胡闹!荒唐!!” 张若行气急之下,顺手儿抓起了身边的一只青玉茶盏,才要向他迎头儿摔去,却又马上想起了此乃为卫国公府之物,只得又讪讪地放了回去,改为一拍桌案,斥指怒骂他道:“你好大的胆子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隐瞒了我,足足十年之久!况且,你明知此次前来,是为了接替玉亭,和卫国公府共结秦晋之盟的——这可是关乎于,咱们黄河帮生死存亡的千斤重担哪!你要是敢毁掉了这门亲事,你就试试看!” “但是师父,其实玉亭师弟才是更为合适的人选,弟子又岂敢趁虚而入,鱼目混珠呢?” 孙克己软弱无力地呐呐申辩道。 “呦~,你们师兄弟两个,倒还真是口风一致、兄友弟恭得很哪!玉亭那个逆子,昨日还从波斯国捎来书信,苦苦地哀求我不要强迫于你,今天晚上,又轮到你为他叫屈、喊冤了!” 张若行使劲儿地蹬了他一眼道。说着,便起身一跺脚,愤然怒叱他道:“哼,你们俩之间的龌龊事,当真以为能瞒得过我吗?!” ——原来这张玉亭,从小儿便阴柔妖娆、性多媚态,模样儿又生得极其俊俏,并且年纪越大,便越是毫无男子气概,到了后来,更是将那满腔的柔情,都寄托到了和他一起并肩长大的,大师兄孙克己的身上。张若行再三打骂、劝阻不成,只得暗中将他驱逐在外,转而悉心培养孙克己为其接班人,以致于外界流言四起、评论纷纷,皆谓孙克己实际上乃是张若行的私生子,否则的话,又哪儿会有取其子而代之的道理呢? “师父!请您圣哲明察呀!” 孙克己顿时不胜愕然地抬起头来,高声辩解道:“弟子的心中,可从无此意呀!” “唉,算了!我知道这件事儿,无论如何,都怪不到你的头上。全是那个小孽障,自己胡思乱想。” 张若行面带着苍凉之色地,黯然长叹了一声道:“我早就已经不指望他了。只是为师的苦衷,你也不是不清楚——这十年来,要不是有卫国公的暗中扶持,咱们黄河帮啊,早就撑不下去了。如今卫国公有意要联姻,你觉得,咱们还有回绝的余地吗?!” “是,弟子明白。” 孙克己惨然一笑道:“虽说咱们帮表面上看起来,俨然已是江湖第一帮派,但事实上,有六成多的人马和兵器、财物,都是他们卫国公府为了避人耳目,暗藏其中的。如今的婚约,便是咱们两家,稳固彼此利益的万全之策。” “正是。此举势在必行,不容有失啊——” 张若行颔首叹息道:“不然的话,双方皆都变数儿难测。你既深知此理,那余下的话,就不用为师,再多说了吧?” “是,师父请放心,弟子绝不会将咱们帮的前程丢在脑后,恣意妄为的。” 孙克己一脸悲壮之色地慨然说道。 “如此便好——明天的这场大会,你虽然早已是内定之选,但毕竟是众目睽睽、人言可畏,你必须打起精神来竭力而为,万万不可丢了黄河帮的脸面。” 那张若行的心中,这才一块儿巨石落地,微笑挥手道:“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好好儿地养精蓄锐,尽快休息吧!” “是,师父。” 孙克己诺诺称是道——可他话虽如此,但又怎么可能,当真睡得着呢?回到房中之后,直是此心耿耿、恨不能言,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分————割————线———— 正所谓无独有偶,此时、此刻,一样睡不安稳的,并非就只有孙克己一人而已:就在同府的“憩风苑”内,此次大会的另一位关键人物,“双刀游侠”龙髯客,同样也在思绪万千、心神不宁—— “龙贤侄,你也是知道的,明日便是凤儿的选婿之期了——你既是她的大师兄,又是我的世交子侄,这一次,就少不了要拜托你,在台上帮忙掠阵、把关,主持大局了。”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那卫国公李益突然深夜造访,满面笑容地蔼声说道。 “世叔说笑了!小侄才疏德浅、武功低微,又怎敢贸然登台,贻笑大方呢?还请世叔量才适用,另请高人为宜呀!” 龙髯客连忙拱手推辞道。 “嗳~,贤侄,你过谦啦!你的武功深浅,世叔可是心中有数儿哇!呵呵呵。” 李益“呵呵”一笑道:“明天台上的评审呢,自是个个儿年高、辈长,足以服众;至于文比的主持,也已经劳烦给独孤姑娘了;只剩下武比这一关,以你的才能,还会胜任不了吗?除非......,除非你是存心想要偷懒儿,否则,再是推脱不过的。” “世叔言重了,小侄岂敢。” 龙髯客碍于情面,只好拱手说道:“既然如此,那小侄就厚颜从命了。” “嗯,如此甚好、甚好哇!” 李益十分欣然地捋须笑道:“哦,对了,贤侄啊,我知道,以你的功底,明天的那些参赛者,全都不是你的对手,自是不难一一将他们淘汰出局;但等到了那‘紫锏玉郎’孙克己登台的时候儿,还请贤侄千万记得手下留情,最终让他胜出别人一筹,技压全场、名列第一。” “世叔,您的意思是......?” 龙髯客颇为吃惊道。 “不错!我的心中啊,早已取中了孙克己为婿——” 李益微微一笑地颔首坦诚道:“只是,明日你在台上放水之际,一定要做得谨慎一些才好,不可太着于痕迹,以防众目睽睽、哗然生变。” “但是......但是世叔,您可能有所不知,据小侄暗中掂量,凤儿的心中,似乎另有中意之选,乃是......” 龙髯客稍微迟疑了片刻,踌躇说道。 “欸~,兹事体大,又岂能容她自作主张呢?” 李益将手一挥,很是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道:“你只管依了我的吩咐照做就是了,休要理会其它——至于内中的细则,明天一早儿,李忠自会前来,向你逐一交代清楚的。” “是,小侄遵命。” 龙髯客颇感茫然无措地拱手说道。 “如今凤儿的眼中,摆明了只有那程文玉,明日我若放水徇私,让孙克己当众得选,岂不是要伤了她的心吗??” 送走了李益之后,龙髯客的心中,仍然是七上八下、焦灼不定道:“可是,如若暗中相助程少侠的话,不也一样有负于,兄长的托付吗?!......” 龙髯客呆呆地站立在窗前,这么前思后虑地掂量了大半晌,终于把心一横,咬牙忖道:“唉,罢了!无论是明德兄的嘱托,还是世叔的吩咐,总归都抵不过凤儿她本人的意愿。其余的,皆是闲事。”随后,便彻底地放松了下来,倒头呼呼睡去,一夜香甜无梦。 ————分————割————线———— “麦花儿,你家小姐她起身了没有啊?” 那程文玉次日清晨醒得极早,趁着程家仁犹自沉睡未起,偷偷地找到了正在门外洒扫街道的麦花儿,低声询问她道。 “启禀程少侠,小姐她深居内宅,奴婢又哪儿能知道这些呢?” 麦花儿抿嘴一笑,故意扬声说道。 “嘘,嘘——!” 程文玉急得又是跺脚,又是打手势地,作揖央求她道:“好姐姐!要说这高墙之内呀,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呢?请你快点儿好心,告诉我吧!” “据我所知啊,似乎,还没起身呢——” 麦花儿脸色一红,只得小声说道。 “好姐姐、亲姐姐!!劳您受累,再去‘蔷薇苑’帮我递上一个话儿,让她亲自出来,见我一面——” 程文玉就又冲着她,作了一个深深的揖,赔笑软语道:“今日戒备森严,内宅尤甚,我怕是混不进去了。” “唉,程少侠,您这又是何苦呢?古人云,齐大非偶、门高莫对,你......” 麦花儿情不自禁地长叹了一声,欲言又止道。说着,又抬头打量了一眼程文玉执着的脸色,苦笑说道:“嗐!我这不是杞人忧天,白费唇舌吗——好吧,你且略微地等我片刻,我先过去,帮你试探、试探再说。” 第67章 争执 “哎,好了、好了!!” 不一会儿,那麦花儿便急匆匆地跑了回来道:“程少侠,小姐已经吩咐沐云和沐英姐姐,分头儿支开了众人——咱们就这悄悄儿地进去,再快些回来。” “是、是,多谢姐姐的鼎力相助。” 程文玉大喜过望地深作一揖道。随后,便跟在她的身后,偷偷地溜进了李丹凤的闺房。 “好哇,你此时不好好儿地养足了精神,去参加今日的大会,只顾着鬼头鬼脑地溜进来做什么?” 那李丹凤正自站在厅堂当中翘首相盼,一见他推门进来,便如此顿足佯怒道。麦花儿见状,就颇为识趣地关门走开了。 “反正啊,我就算是参加了,也是那白搭的陪衬,” 程文玉两手一袖,不胜悻悻道:“这养不养足了精神,又有什么打紧的!” “嗐,傻子!我娘最疼我了,前些日子,我早就在私底下,悄悄儿地和她说过了此事,让她告诉我爹爹,今日一定要选你为婿——现在,你总算可以放心了吧?” 李丹凤见状,心中甚是不忍,就连忙柔声安慰他道。 “怎么?” 程文玉“唰”的一下儿抬起头来,愕然说道:“你父亲早已暗中选定了,那黄河帮的孙克已做乘龙快婿,你一直到现在,还惘然不觉吗?” “嘁,这种无稽之谈,亏你也信!!” 李丹凤微微地一楞,嗔怨他道。 “诶呀!并非是无稽之谈,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儿,确凿无疑了呀!” 程文玉气急败坏道。 “欸~,不会的,玉郎!” 而李丹凤兀自摇头不信道:“我爹爹他一向待我如珠似宝、疼爱入骨,又怎么可能,不让我嫁给心爱之人呢?” “唉!你父亲固然疼你,但那龙椅宝座和‘权柄’二字,却是比你重要得多了!!” 程文玉只急得满屋子乱转,焦头烂额、几近崩溃道:“得,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呀,你也是听不懂的。唉!” “玉郎,你莫心急!” 然而李丹凤对她父亲的图谋,多少也是了解一些的,此刻,便忍不住冲口说道:“我......我也是立志,非你不嫁的——今日,你若果真落选,那么,我就和你一起,逃婚就是了!” “什么?!凤妹,你,此话当真吗?!” 程文玉立马儿停下脚来,欢喜不尽道。 李丹凤那边儿,却是脸红不语地低头微微一笑。 “好哇——这可是你自己亲口许诺下的山盟海誓,到时候儿啊,无论如何,可都不能反悔的呀! !” 程文玉见状,心中方觉安定了下来,满面笑意地拍掌乐道。 “玉郎,今日到处戒备森严,你万万不可在此久留,以防被人察觉有异;” 李丹凤避而不答地,自顾含笑催促他道:“况且阿梨姐姐她,也马上就来了——这件事儿啊,咱们以后再议。” “是,此言极是!” 程文玉深以为然道:“那你多加保重,我先回去了!” ————分————割————线———— “平日此时,这院子里正是忙乱的时候儿,今日本该更忙一些的,怎么反倒安安静静地,空无一人呢?” 阿梨一大早儿,便依约来到了“蔷薇苑”内,刚一踏进了第一进的院门儿,心中便疑云陡起道。等来到同样空荡的第二进时,则更是讶然忖道:“莫非,他们都在内院儿侍奉吗?——可哪有小厮入内的道理呢?!”于是急忙飞身冲向,李丹凤所居住的三进院儿内—— “嗯哼,嗯哼,嗯哼!!” 谁知,刚一靠近门槛儿,便已远远瞧见了两名一身外院小厮打扮,可年纪却已是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正探头探脑地站在门内的两侧把守,一见她快步走来,便立时神色慌张地齐声大咳了起来,其形迹,十分地可疑;而正房卧室的南窗之前,又有一名外院武丁装扮的肥胖男子,正背对着她的方向,用两只手,扒开了满墙怒放的蔷薇花朵,紧贴在窗口,向内偷偷窥望,浑然不管那两名把风之人的咳声示警。 “哪里来的混账奴才,居然胆敢偷窥小姐的闺房?不要脑袋了吗?!” 阿梨一见如此的情形,顿时勃然大怒道。随即,就施展轻功而去,伸手欲将那武丁一把拿下。 “姑娘请勿动怒,且容在下解释一、二!” 那两名中年“小厮”见了,一个焦虑万分地沉声叫道。而另一个,却是直眉瞪眼地锐声骂道:“呔,小臭丫头,快快住手,不得伤了我家公子!” 这两个人一边儿乱纷纷地嚷着,一边儿便双双夺上前来,试图阻挠她的行动。 “请问三位,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假扮成奴仆,擅自闯入禁地?!” 阿梨察觉出,此二人竟是身手不凡的武林高手,就暂且回身应对,疾言厉色道。 “呃,这个、这个嘛......” 那二人面面相觑,神态异常地窘迫,年长的那一个,便期期艾艾地苦笑说道。而先前出言不逊的那一个,却是猛的一翻白眼儿,恼羞成怒道:“喂,小丫头儿,那你又是何人,凭什么这么气势汹汹地盘问我们哪?!” “二弟,不得无礼!此事,原本便是咱们理亏在先!” 年长的那个人听了,连忙瞋目喝斥他道。 “那她也不能这么凶吧?!再说了,她算老几呀?” 那二弟一缩脖颈,悻悻说道:“咱们好歹也是他们卫国公府,下帖子请来的名门贵客,只管怕她作甚?” “既是名门贵客,那便更该自重身份,岂可如此无礼行事?!” 阿梨一听他这般的说法儿,不禁越发地怫然不悦道。一瞥眼间,瞧见那名肥胖的男子,兀自还在浑然忘我、不顾一切地趴在窗前向内窥探,便气愤愤说道:“咱们废话少说,我只管拿住了这个无法无天的登徒子,按律发落就是了!”说着,便不再理会他们,只是继续转身去捉拿此人。 “诶呀!我们公子不是习武之人,还请姑娘手下留情,万万不可伤到了他呀!” 那做大哥的,瞅见阿梨动作翩然、衣袖带风,显然内力深不可测,只吓得慌忙扬声叫道。 “我家公子是何等的尊贵之躯,岂容你一个卑贱的小丫头,轻易碰触?!” 阿梨听了那做大哥的话语,已经伸出的右手稍一犹豫,那二弟便已趁机抢上前来,支起肘弯,欲要格开她的手腕儿道。 “去!” 阿梨下意识地反手拎住了他的衣袖,疾若闪电般地往外陡然一甩,低声娇叱了一句道。立时,便将他远远地摔了出去。 “哎呦!” 那人猝不及防,一连“噔、噔、噔”地倒退了好几步,“噗通”的一声,跌坐在了地上,高声呼痛道。 “这位姑娘,好俊的功夫!然而这一切,其实,全是误会......” 那做大哥的鼓掌喝彩着,试图解释道。 “小臭丫头,竟敢如此地猖狂,速速亮出你的兵刃来,顾二爷爷我,这就和你拼啦!” 那二弟却恼羞成怒、大发雷霆地爬起身来,“唰”的从背后拔出了一把,寒光闪闪、锋利无比的龙泉宝剑道。 “和你顾二先生过招儿比试,本姑娘,却也大可不必亮出兵器来。” 阿梨袖手而立,淡然说道。 “你!......” ——正如独孤远峰一直以来所担心的那样,阿梨学业方面的造诣虽深,但却没有丝毫的江湖阅历可言,更兼她的两位授业恩师:独孤远峰和双刀婆婆,又都是孤标自许、心高气傲之人,对那些江湖礼数和人情世故,原本就不屑一顾,因此阿梨不但是有样学样儿,甚至,还颇有一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智商高而情商低。是以阿梨随口说出的这么一句话,自己感觉毫无恶意,只是据实以论、实话实说罢了,但在那顾二爷听来,简直就是极度的羞辱之言,故此气得两只眼珠子都红了,一言不发地挺身冲过来,便是“唰、唰、唰”地,一连数剑。 “二弟,不可胡来!!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咱们的不是啊!” 那顾大爷挥舞着双手,站在两人的一侧,只急得跺脚喊道。可那顾二爷此刻正在气头儿上,哪儿还能听得进去呢?手中所挥出的宝剑,一招儿更比一招儿快捷迅猛、虎虎生威。 “这位先生,如若尊驾还是不肯住手,本姑娘恐怕,这就要一不小心伤到了你。” 阿梨使出本门的独创轻功,“扶摇功”之“腾云驾雾”步法,轻松自如地避开了他的疯狂攻势,正色告诫他道。 “行啊!那你倒是这就伤一个,给顾二爷我瞧瞧哇!” 那顾二爷更是被气得如疯似癫地哇哇大叫道。在气恼当中,不觉失了分寸,举剑便是一招儿夺命的招数:“夜叉出海”,其剑光霍霍,力携千钧,直向阿梨的左侧胸膛狠狠刺去,恨不得一剑便将之穿心而过。 “阁下与我素昧平生、无怨无仇,怎可一言不合,便即下此毒手?!这等的品行,又岂配习武练剑!” 阿梨见状,不由得惊愕怒斥道。于是,整个娇躯忽的腾空而起,平地一跃五尺多高,以青山派的独门搏击术,“如意功”之第三十八式:“小飞燕”,蓦然避过了此剑,复在半空之中,用左手趁势发出了一招儿“醍醐灌顶”——此为“如意功”之第九十九式,使出了三分的内力,挥掌拍向了他的天灵盖。 ——最为离奇、可笑的是,阿梨和这位顾二爷之间,言来语去、你攻我挡地,一连过了数招儿之久,其声音和动作幅度,不可谓不大,但那二顾的主人,也就是那位伏窗偷窥的男子,却始终毫无知觉的一般,完全置他们于不顾,依旧半趴着身子,聚精会神、专心致志地向着窗内探望而去。 “姑娘,得罪了!” 且说那位顾大爷,眼见着自己的弟弟马上就要吃大亏,于情急之下,便立刻从腰间抽出了一条牛皮长鞭,猛然卷向阿梨的左手手腕儿,口中示警叫道。 “哼,早就知道,你不会袖手旁观!” 阿梨嗤鼻以对,冷笑言毕,反过手来,只用食、拇二指,扯住了对方的鞭尾,翻身落地,一声娇叱道:“你们二人,一同并肩齐上便是!”说着,手上就加到了三、四成的内力,朝着自己这边儿的方向,快速一拉。 “呀!这位小姑娘,看上去顶多十七、八岁的样子,怎么武功竟然会奇高至此?!” 那顾大爷但觉着一股浑厚纯正、绵柔无比的力道,顺着鞭身源源不绝地攻来,使得他的长鞭几欲脱掌而去,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讶然思忖道。 “小臭丫头,看剑!” 那顾二爷见其兄长的情状危急,便剑锋“嗖”的往上一挑,换发了一招儿“剑气如虹”,由平改竖、换刺为砍,竭力劈向阿梨的左臂道。 而阿梨则随机应变,以夷制夷、借力打力,松开了手中的鞭尾,并顺势将其往那顾二爷的右脸之上,轻轻一甩。 “啪!” “哎呦!” 那顾二爷见了,急忙撤招儿躲避,怎奈只是稍微地慢了那么一瞬,就听“啪”的一声,脸上已被重重地抽出了一条血痕来,又是高声呼痛道。 “啊——!死丫头,今天有你没我、有我没你,咱们爷俩儿时日曷丧,不死不休!” 那顾二爷立时“嗷”的一声怒吼,手里头提溜儿着宝剑,再次朝着阿梨冲了过来,一阵乱挥、乱砍道。 “多谢姑娘手下容情之恩,在下感激不尽!” 那顾大爷却是深知,阿梨的确已经是对他们二人心存厚道、手下留情了,便急忙收起了长鞭,拱手致谢道。复又厉声喝阻其弟道:“二弟,还不快快住手,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 “好说,不谢。” 阿梨悠哉悠哉、好整以暇地,旋身游走在那顾二爷的疯狂攻势中,淡然一笑道。 “大哥~!你怎么一顿早饭没吃,就饿傻了不成?” 那顾二爷气喘吁吁、怒不可遏地转过头来,冲着他哥哥气急嚷道:“人家这么羞辱你弟弟,你不说帮我报仇雪恨、同仇敌忾,反倒还谢起她来了!”言毕,挥剑有如狂风骤雨般地正面直攻阿梨,其招招儿、式式,俱都是凶狠无比的索命之术。 第68章 因由 “二弟,你!唉!......” 那顾大爷徒然叹息了一声,只得再次持鞭上前,参与了进来。 于是,三人之间,霎时长鞭、宝剑、拳脚互对,蛇影、罡气、白光交融,“铿铿锵锵”地打作了一团,只是一眨眼儿的功夫间,便已然交换过了足足五、六十招儿。 于此期间,阿梨始终以“移花接木”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法则,时而引领着那顾大爷手中的长鞭,或抵御、或抽打,那顾二爷手中的宝剑;时而借那顾二爷手中的宝剑,或拨挡、或削砍,那顾大爷手中的长鞭;但自身却是丝毫不费力气,一直稳占上风。若非顾念着他们的客人身份,只想耗尽他们的体力,令其知难而退、主动认输,只怕早在五招儿之内,就让他们鞭飞剑折、伤筋断骨了。 “姑娘请暂且住手,此事当真只是误会一场啊!” 那顾大哥越打越是“鞭”不由己、胆战心惊,就主动松手撒开了鞭柄,跳出了圈儿外,高声叫道:“不如大家就此罢手,稍后我家公子,定会亲自去向卫国公大人解释清楚,并致以深厚的歉意——敢问姑娘,意下如何?” “倘若三位能够早些如此,那咱们又何须这么大动干戈地以武论道呢?” 阿梨听了,便将袖子微微一甩,顺势用那顾二爷正从侧面刺来的宝剑,将他的鞭子随手儿挑还给了他,也纵身往后一跃道。 那顾二爷手持着利剑,一身淋漓大汗地站在原地喘息不已,正待要出言反驳她一顿,那顾大哥已然是一个箭步,打他的身后蹿了过去,一把将他们的主人,强行拉扯了过来道:“公子!您......” “你?!是你?!是你!!!” 孰料,他的这一句话才一出口,他那刚刚转过身来的主人,却已是抬手一指阿梨,错愕惊叫道。 “什么人在这里吵吵闹闹,又叫又嚷的?!” 此时便听正房的屋门,“吱呀”的一声大敞而开,李丹凤从中快步走出,蹙眉嗔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啊,就不怕被家法处置吗?!” ——原来自从程文玉先行离开后,李丹凤便独自一人退回到了卧室之内,那满腔的热血,这才逐渐地冷却了下来,忍不住在屋内走来走去、盘算不定道:“怎么办哪?莫非,我真的要抛下所有的亲人和阿梨姐姐、大师兄他们,跟着玉郎私奔逃婚,就此四海为家,浪迹天涯吗?”一时间左右为难、心乱如麻,就连外面正在发生的诸多变故,都不曾留神觉察。 “唉,罢了!我既然已经亲口许诺了玉郎,就应该言而有信,义无反顾才是!” 如此这般,苦苦地思忖了两、三盏茶的时分后,那李丹凤终是难以割舍这一个“情”字,便一顿娇足地咬牙暗道。随后,才欲坐下身来休息片刻,便就听见了门外的吵闹之声,于是打开房门,怒声喝问道。 “请问这位姑娘,那你又是何人呢?” 那胖公子却并不理会她的严词喝问,而是由阿梨那边儿,直接转手指向了她,神色怪诞地反问说道。 “瞎了眼的狗奴才!是谁借给你们的胆子,居然敢擅闯禁地?!——来人哪,还不速速拿下,依律处置!” 恰逢此际,那“蔷薇苑”内,原本奉命暂时离开的众多丫环和嬷嬷们,携并着数名手持兵刃的会武侍婢,瑶芝(独摇芝花,学名天麻花)、紫苏(紫苏花)、芳华(防风花)、九儿(九节龙花)、绿琴(刺琴儿花,学名川续断花)、小璇(玄胡索花)纷纷涌了进来,沐云和沐英姐妹俩一见状况不对,顾不得向站在一旁的阿梨施礼问安,便急忙率先跑上前来,并肩挡在了李丹凤的身前,沐云怒目圆睁,厉声喝斥那主仆三人道。 “亏你还是咱们国公府的奴才,竟然连自家的小姐都不认识,真是天大的笑话儿!等待一会儿挨起板子来呀,真是半点儿都不冤枉你们!” 那沐英则更是轻蔑一笑地,尖酸刻薄道。 “是!” 瑶芝等人高声答应着,便要一窝蜂儿地围上前来,拿下他们。 “谁敢动我们公子一根寒毛?!你家顾二爷爷手中的宝剑,可不是吃素的!!” 那顾二爷一抖手中的宝剑,振声怒喝道。 “好姑娘,麻烦尊驾代为美言几句!” 那顾大爷则连忙拱手,求助于阿梨道:“且容我们自行去向卫国公大人他赔罪、致歉,莫要再继续闹得十分难堪了!” “噢~,原来是你,不是你呀!哈哈哈哈哈!” 沐云等人,听得那顾大爷话中有异,便一同扭头望向阿梨那边儿。而李丹凤直到此刻,才有机会和阿梨开口说话,正欲向她询问端详;阿梨也正要回应那顾大爷的方才所请,却听那位胖公子,又伸手指点着李丹凤,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地哈哈大笑道。 “请问顾大先生,此人......可是有什么疯傻之症吗?” 一直觉得他行为有异的阿梨,此刻终于情不自禁地讶然说道。 “放肆!你个小臭丫头,不许对我们公子无礼!” 那顾二爷心中大恼,怒容喝道。 “顾二叔,你才不得对这位姑娘放肆、无礼呢!” 那公子却是面色一沉,反过来怫然喝斥他道。言毕,再次抬手一指阿梨,心花怒放,乐不可支道:“嗐,原来不是你,真的是你呀!哈哈哈哈哈!” “咦?......” 众人皆都面面相觑地,愣住了。 “阿雪姑娘,在下今天可算是又找到你了!” 就只见他哈哈笑完,继而又朝着阿梨,欢天喜地、手舞足蹈地欣然作揖道。 “阿雪姑娘?‘又’......找到我了?” 阿梨一怔,十分无奈道:“这位公子,您恐怕是认错人了吧?!” “阿雪姑娘,怎么,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朱振宇呀!” 那公子听得阿梨如此的说法儿,不由得满腔的欢喜之情,消逝得一干二净,满脸沮丧道。 “朱振宇??” 阿梨越发茫然不解道。 “就是、就是去年,立冬庙会的那一天,曾经两次被窃失玉,表字易之的,‘猪一只’、‘一只猪’啊,阿雪姑娘!” 朱振宇急得直搓双手,面红耳赤、语无伦次道:“你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吗?” “哦~,原来是‘猪’......,朱易之朱公子啊!” 阿梨这才恍然记起了此人,不由得拱手嫣然一笑道:“一别经年,贵体倒是清减了不少——请问您,没再丢失什么贵重物品吧?” “啊......,多谢姑娘的关怀下问——” 朱振宇作揖复施一礼地微窘说道:“此次重返洛阳,有两位顾家叔伯的照料,故此,并不曾丢失财物,嘿嘿嘿。” “哦,如此甚好。” 阿梨便肃容说道:“那么,请问朱公子和两位顾先生,又怎么会乔装改扮地来到我们国公府,私闯禁地呢?” ———分————割————线——— 去年的十一月中旬。 那朱振宇主仆四人,一路之上,策马疾驰、昼夜不停地,奔回了渤海国四平城的朱府老宅,却远远地一眼瞧见了自家的门外,高挂着白色的灯笼和幡条儿,而进出的奴仆和武丁们,也都身着孝衣、孝帽,满脸皆是戚容。 “诶呀!祖父、祖母大人,孙儿回来得迟了!” 朱振宇见状,不禁心中一凉、两腿一软,立时便从马背之上,重重地摔了下去。 “公子,小心哪!” 那顾子谦和顾子鲁堂兄弟俩,乃是他们朱府的世代家臣,自幼便在朱府之内长大成人,对其老主人朱恩和龙盘香(九龙盘花,学名一叶兰花)夫妇二人,既有主仆之义,更怀孺慕之心,此刻见到此情、此景,自然也是不免双双潸然泪下,心中悲痛难当。一见走在最前面的朱振宇失魂落马,便不约而同地飞身跃起,在半空之中,一左、一右地架住了他,轻轻落地道。 “公子,您回来得稍微晚了一些,老太爷他、他已经......已经在半个多月之前,不幸溘然仙逝,驾鹤归西了。老奴人等,便奉老夫人所命,只将老太爷的金身宝体,暂时停柩于‘吉生堂’内,单等着公子回来,再对外发丧,入土为安。又因怕消息走漏,会导致各处人心浮动,所以,并不曾在飞鸽传书中,向您告知此事。” 朱振宇甩手挣脱了他们俩的搀扶,快步走入府内,披麻戴孝、面色凄惶的管家朱信,慌忙带领着,手捧孝服、孝帽、草鞋等物的长子朱福及幼子朱礼,率众迎上前来,施礼哽咽道。 ——注:停柩,亦称“殡”,即死者入棺后,将其灵柩,暂时或者长期地停放于某处待葬。 “那老夫人呢,她老人家现下的状况如何?” 朱振宇轻轻地点了点头,一面在众丫环(漏卢花、飞廉花、苎麻花、苘麻花)和阿财的服侍之下,和顾氏兄弟俩一齐穿戴整齐了孝衣、孝帽等物,手持着竹节哀杖,一面向朱信,两眼含泪地沉声说道。 “启禀公子,老夫人她毕竟是习武之人,体质一向较为健壮,且一心要等着您回来有话交待,” 朱信连忙一把抹去了泪痕,如实禀报道:“因此近半个月以来,每日里就只用一根千年的老参吊住了气息,凝聚不散......” “公子快来!——老夫人她刚刚听说你回府,马上就要见你,如若再迟上一会儿,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那朱信一言未尽,老夫人身边儿的一名矮个儿、麻脸的丫环痣儿(黑芝麻花),便急匆匆地冲了过来,一把拉住了朱振宇的衣袖,扭头儿就跑道。 朱振宇便和众人一起,心急火燎地跑进了,其祖父母朱恩和龙盘香夫妇所居住的“太生居”三进院儿内,而此时得到消息的朱府各院人等,俱已齐聚在正房的门外,翘首相盼,分别为: 朱府私人专用的两名太医老博士赵子诚、李远,以及两名太医赵更、王云天; 朱振宇房中的两名贴身侍婢明瞳(决明子花)、佛耳(佛耳草花,学名鼠曲草花); 顾子谦的夫人张如云(香薷花)之贴身仆妇荆娘(荆三棱花),长女顾水苏(水苏花)及其贴身的小丫环金樱(金樱子花),长子顾荣华,次女顾玉苏(玉苏花,学名白苏花,)及其贴身小丫环金灯儿(金灯藤花),幼子顾荣耀; 顾子鲁的夫人怀淑(女儿香花,学名莞香树花)之贴身仆妇玉琦(黄芪花),独女顾流苏(流苏花)及其贴身的小丫环青女(大青花); 管家朱信之妻罗玉霞(玉霞花,学名麦冬门花)的贴身仆妇长松(长松花),长子朱福的一子两女朱诚、朱漩(田旋花)、朱宛(打碗花),丫环紫雨(地榆花)、紫梅(梅参花,学名荠苨花)、紫铃(铃铛花,学名桔梗花),幼子朱礼之妻木雪柔(积雪草花)及其两子朱秀、朱文,丫环守文(半夏花); 账房张一、韩露(鹿蹄草花)夫妻二人,及其独子张顺九、丫环翠竹(碧竹子花,学名鸭跖草花); 另有出嫁多年,前些日子,闻讯回府探病的顾子谦之长姐顾冬葵(冬葵花),及其陪嫁丫环瑛姑(水英花,学名芹菜花),二姐顾冬婉(款冬花)及其陪嫁丫环蔓菁(天名精花);顾子鲁之姐顾冬夏(六月霜花,学名曲节草花),及其陪嫁的丫环慕仙(希仙花,学名豨莶花),妹妹顾冬满(满冬花,学名天门冬花)及其陪嫁丫环仙凤(千峰草花,学名木贼花); 另有持械守护在正房门口儿的亲信武丁二十名,一共五十多号儿人,整整齐齐、满满当当地,按序肃然分立两侧,齐声施礼唤道:“公子!” 而朱振宇此刻,早已六神迷乱、五内俱焚,无暇回应众人,自顾向前飞奔而去。 “公子,您总算是赶回来了!快请入内,拜见老夫人去吧——老夫人正等着您呢!” 那原本在屋内侍奉的两位顾夫人,张如云、怀淑,以及管家之妻罗玉霞,也急忙开门,迎接了出来道。 朱振宇依旧无暇应声,径自踏进了门槛儿——那站在内室门口儿的当差小丫环蜜儿(沙参花)见状,连忙掀开了两层厚厚的紫貂裘暖帘,迎送他入内。 第69章 遗嘱 就只见朱府的当家主妇龙盘香,面色乌黑、瘦骨如柴地仰卧在病榻之上,正自一小口儿、一小口儿地倒着抽气,身体僵硬挺直,两眼不住地向上翻白,显见已经是油尽灯枯、大限将至了。但即便如此,她的一双手,却依然紧紧地护在了其左胸之上岿然不动,就好像那里摆放着什么,比她的性命更为紧要之物。 “老夫人,公子来了!” 那围绕在榻前侍奉的两名年老的仆妇苍婆儿(苍耳花)、黄婆儿(地黄花),以及丫环淡芸(淡竹叶花)一见他进来,为首的苍婆儿,就急忙俯在了她的耳边,大声禀报道。 “振宇,我的乖孙儿,你终于回来了!!” 龙盘香一听见这话,浑身顿时猛的一颤,瞪圆了双眼看向朱振宇,伸出左手来,宛若豪鹰搏兔般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道。 “是,祖母大人,孙儿不孝,回来得迟了......” 朱振宇两眼含泪地屈膝跪倒在榻前,俯首低声道:“还请祖母大人恕罪。” “嗯,还好,幸亏苍天见怜,时与我待,倘若再晚上一、两个时辰,只怕,就见不到你了——” 龙盘香略一点头,轻声叹息道:“你顾大伯、顾二叔何在?” “两位叔伯,正在门外候着呢。” 朱振宇抬手拭去了脸上的泪痕,轻声说道:“祖母大人可是要召唤他们,入内听命吗?” “不必了,凡需对他们交代之事,你祖父俱已提前训示过了。” 龙盘香如此艰难语毕,紧接着,便嘶声喝令周围人等道:“你们统统下去,传令院内的诸人,一律退出外院大门三尺以外,命顾子谦兄弟俩,各自守住了两道门,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没有公子的亲自传唤,胆敢擅入者,杀无赦!!!快,快去!” “是,老夫人!” 众丫环、婆子们齐声应道,便即一阵风儿似地,施礼退了出去。 “振宇,你快去推窗瞧瞧,他们有没有依命照做?” 龙盘香随即松开了左手,低声吩咐朱振宇道。 “启禀祖母大人,外面空无一人、片甲无存,您老人家有什么要紧的话想要叮嘱给孙儿的,此刻但讲无妨,孙儿一定洗耳恭听、谨遵不殆。” 朱振宇相当随意地瞧了一眼后,便再次回到了榻前道。 “是啊,祖母若非有话想要替你祖父传达于你,” 那龙盘香的面颊之上,霎时流露出了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艰涩笑容,颔首喘息道:“恐怕远在半个多月之前便已支撑不住,追随你祖父而去了。”说着,就哆哆嗦嗦、颤颤巍巍地想要探手入怀,拿出些什么东西来,但却又犹豫着停了下来,仍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儿,目露凶光地厉声喝问道:“振宇,你老老实实地告诉祖母,你的心,始终还是在站你祖父这一边儿的,是不是?!” “自然如此,千真万确,毋庸置疑。” 朱振宇的整只手腕儿,都被她掐得几欲入肉、断骨,然则,却是连眉头都不曾稍皱一下儿地毫不迟疑道。 “那你,永远是我们朱家的独传之后,永远都......姓朱不变?” 龙盘香再次沉声喝问他道。 “是,任凭千年、万年,永无更改。” 朱振宇斩钉截铁道。 “那么,无论如何,你都绝对不会改回‘楚’姓,又或者改姓为‘谭’的啰?” 龙盘香十分仔细地审视着他的神情,似乎仍不放心道。 “启禀祖母大人,” 朱振宇的眼中,猛的寒光一闪,垂首缓缓说道:“孙儿自从十一岁那年起,便就亡父、丧母,痛失考妣;祖父和祖母大人,便是孙儿惟一的血脉至亲。我祖父既然姓‘朱’,孙儿便就理所当然,生生世世、永永远远都姓‘朱’,至于其他的姓氏,皆与孙儿毫不相干!” “好!!你果然,是祖父、祖母的乖孙子呀!呵呵呵!” 龙盘香闻言,不由得咧嘴“桀桀”而笑,仿佛从中得到了无限的安慰,可立刻,又再一次地开口说道:“那你也是绝对不会听从,你姑母(金银花,学名忍冬花)的任何怂恿和支使啰?” “启禀祖母大人:” 朱振宇抬起头来,微妙无比地淡然说道:“孙儿振宇,现如今早已长大成人、脱胎换骨,万万不会再盲从于,任何人的摆布和利用了。” “振宇呀,你给我记着,咱们朱家的所有产业,都决不允许外人的分毫染指——你姑母自有她夫家为她养老,除此之外,你不得再私自送与她一文铜钿,听见了没有?!” 龙盘香听见他,特意将“任何人”三个字,说得格外地着重,其面色颇有几分尴尬之意,但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一般的彻底解脱之感。于是,这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重新伸手入怀,握住了某样儿物什,竭力往外一抽——然而,临将拿出之际,却又戛然而止,声色俱厉,一字一顿地对他眦目言道。 “是,孙儿全听祖母大人之意。” 朱振宇浑不着意地立马儿爽快说道。 “此乃你祖父之意!” 龙盘香面色燥红地冲口嚷道:“非是我一人所、所......咳、咳,咳......”于情绪激动之下,当即便气短、胸闷地,偻身大咳了起来。 “祖母大人!!来人哪!......” “不必了,振宇——” 朱振宇见状,慌忙扑上前去,慌手忙脚地帮她抚胸、理气,且欲扬声唤人进来诊治,却被她一把拦住道:“若是再耽搁片刻,话,便说不完了!”接着,便用眼神示意他,将那几案上温着的参汤倒了一碗,喂着她,慢慢地喝了几口道:“行了,放下它吧!” “振宇,祖母知道,你对祖母和姑母的话,向来都是阳奉阴违、不屑一顾的,咳咳咳,咳咳咳......可、可对你祖父的教诲,却还是心悦诚服,百依、百顺的:好孩子!今日的叮嘱,无不都是你祖父在弥留之际,让我务必转达于你的,” 朱振宇随手放下了汤碗,仍然屈膝跪着,听任那龙盘香紧拉着自己的手腕儿,连咳带喘、断断续续地,接着往下说道:“你可千万要,字字,咳、咳、咳......字字牢记在心哪!” “是,祖父、祖母大人,孙儿遵命。” 朱振宇闻言,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果然又庄重了许多地,俯首凄然道。 “振宇呀,你自打十一岁那年回府以来,一直放浪形骸、桀骜不驯,执意不肯定婚、成亲,祖父、祖母也并没有强求于你,从前如此,往后亦然——” 龙盘香心中稍定地缓缓续道:“但只有一条儿,待我们入土合葬之后,你切切不可听从了你姑母的唆使,娶那孙家的小姐孙含笑(含笑花)为妻,听见了没有?!” “那怎么可能呢,祖母大人?!” 朱振宇愕然抬头道:“孙儿一直只是把她当做妹子一般地疼爱,又怎么可能娶她为妻呢?” “哈哈哈,好孙儿,乖振宇!哈哈哈哈哈!” 龙盘香听了,这才肯轻轻地缩回了左手,欣然地拍榻笑喘道:“祖母看得出来,这是你的肺腑之言——之前你祖父,还唯恐会激起了你的逆反心理,所以一次都不敢对你稍微提起此事。哈哈哈!可笑你姑母,这一下子,可算是白做了一场春秋大梦啦!哈哈哈哈哈!” “振宇啊,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再过几天,你就年满二十一岁了,也是时候儿成家、立业了。” 龙盘香如此哈哈大笑了片刻后,又侃侃续道:“更何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咱们朱家一连数代都是一脉单传,想必你也不会忍心一辈子都不娶无子,令你祖父地下难安吧?我和你祖父,已经将你的婚事,嘱托给了你顾大伯代为料理,让他尽快地帮你择选一位,兰心蕙质、端雅果决的大家闺秀,早日迎娶过门,延续香火。” “是,孙儿振宇,谨遵祖父、祖母大人的圣谕,定当赴汤蹈火、殚精忘我,以身相报。” 朱振宇颇感无助地低下头去,苦笑说道。 “嗯,咱们朱家的所有产业,都有你顾家两位叔伯和朱信接管打理,毋庸你费心、劳神,” 龙盘香毫不在意地忽略过了他话中的那一份儿,浓浓的自嘲与失落、苦涩之意,自顾接着说道:“你只需安分守己、稳稳当当儿地,将之传承下去即可。凡事不可独断专权、自作主张,败坏家业。” “是,孙儿定然不会辜负祖父大人的重望,必将对朱家的产业,精心保管、妥为处置。” 朱振宇的眼中,微含着一丝狡黠之色地,语带双关道。 “如此甚好!” 平日里一向最是洞察万物、精明过人的龙盘香,此时已经是处在了弥留之际,是以并不曾觉察出他的异样来,兀自含笑点头道。随即,便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大块儿素色毛边儿的细麻布,层层打开后,露出了内里所包裹着的一卷儿,既轻且薄、绚烂夺目的五彩丝绣云纹锦帛,和一套三把的连环钥匙来,慎而重之道:“振宇,你附耳过来。” ———分————割————线——— 那顾子谦奉命把守在内院儿的门口,和墙外的众人一起,焦虑万分地默然守候着,又过了许久、许久,才见正房的两扇房门缓缓地左、右打开,但见朱振宇的脸上挂满了泪痕,神色悲戚、两腿发软地慢慢走了出来。 “公子,请您万万要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呀!” 顾子谦料知龙盘香必然已经瞑目仙逝了,便连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扶住了他道:“否则,便是有违于老太爷和老夫人的期盼了。” “请公子节哀!!” 朱振宇在他的搀扶之下,沉默无语地走出了外院的大门,顾子鲁等人便同样地施礼相劝道。 “顾大伯、管家,怎么不见姑母她回府奔丧、侍病呢?!” 朱振宇微微地点了点头,示意众人免礼起身后,复又双目无神地环顾了众人一圈儿道。 “呃,这......” “公子有所不知,此乃老太爷和老夫人之意——早在他们染疾之初,便已严命封锁消息,不得外传,尤其是对姑小姐那边儿......” 顾子谦和朱信听了,正面面相觑,一时颇为碍口之际,顾子鲁却是在一旁快人快语道。 “是啊,公子,” 顾子谦连忙瞪了他一眼,接茬儿转圜道:“毕竟当年姑小姐在下嫁之际,曾经对天宣誓,今生今世,都自愿不再踏入咱们朱府一步的。” “但即便如此,那也未免太冷酷无情了吧?!好歹,姑母她也是咱们朱府的宗门长女呀!难道,养女就没有骨肉亲情了吗?!......” 朱振宇十分气急地说到此处,随即,又颓然地长叹了一声,惨淡一笑道:“唉,罢了!这样儿也好......既是如此,那就索性等过了七七之期,再派人去向她知会一声好了。” ———分————割————线——— 朱恩和龙盘香的丧礼之后不久,腊月初旬,朱振宇的独居一进住宅,“春生馆”内。 “顾大伯,请你协并着顾二婶儿、朱信和张一等人,在明年的三月十五日之前,” 朱振宇神态凝重,一本正经地吩咐顾子谦说道:“将咱们朱家,除去九台城以及往北一带,在南、北各处的九百九十六家金银店铺和柜坊,统统都结算、盘让出去......” “什么?!公子,你、你这是何意呀?!” 顾子谦骇然地站起身来,大吃一惊道。 “顾大伯,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孰料朱振宇却一反常态地高声喝道。 “是,公子请讲。” 顾子谦的心中颇感意外地,缓缓落座道。 “......各处的良籍雇工,一律就地赏发两年的饷金,遣散回乡;” 但听朱振宇清了清喉咙,接着朗声续道:“除此之外,所有的田产、农庄连同着朱府老宅,也要一并变卖、折现,然后将九台城以北,原有的那两家金银店铺和柜坊,扩充并增建为五家之后,存入其内,再尽数儿兑换成通票飞钱,上缴至财库保管。” “啊?!公子,这别的暂且不论,单说卖房一事......” 顾子谦越听越是心急如焚、头疼不已道。 第70章 斗智 “顾大伯,你莫再多问,一切都只需依我方才之所命,照做就是了。” 朱振宇一摆手掌,毅然、决然地不容置疑道:“至于其他的事宜,且待以上的任务达成之后,本公子自会告知其妥善的部署。”言毕,复又压低了嗓音,向着顾子谦那边儿探过身去,轻轻地眨了眨眼睛,神神秘秘道:“其实啊,如此种种,都是我祖母大人在仙逝之前,再三叮咛于我的——想来,这也是我祖父之意吧!” “原来如此。这应该是两位老当家人为了应对未来的战乱之忧,所定下的深谋远虑吧——按照惯例,将所有的资金,回拢、存放在北方的安全地带,等到他日太平之期,再行开张、复业。” 顾子谦这才恍然大悟般地深舒了一口长气,站起身来,长作一揖,恭恭敬敬、不胜钦佩道:“此事近年来原本早有所议,只是大家觉得,眼前的局面似乎还不至于此,不妨观望数年再说;但以属下此次外出的途中所见,各地之前的密报,恐多有疏漏之处,本欲回府之后,立刻面呈给老夫人知晓的。哪儿知道,他们两位,却已经是未雨绸缪,计划在先了。” “嗯,正是如此啊!果然,还是顾大伯最为了解他们二位的心意了。” 朱振宇强忍着好笑,装模作样地点头说道。 “公子谬赞了,属下愧不敢当。” 顾子谦拱手深施一礼后,迟疑说道:“只是,不知属下可否请问公子,卖掉老宅之后,那财库之物,应当转移何处呢?还有......” “嗳~,顾大伯,本公子刚刚不是说过了吗,这些事儿啊,等到三个月之后,自见分晓。” 朱振宇面色一沉,故作不悦之状地拿腔拿调儿道:“这可同样儿也是,出自于我祖父、祖母大人的亲自部署哇,顾大伯!” “是,属下僭越了。” 顾子谦闻言,连忙惶恐不已地躬身赔罪道:“老太爷和老夫人,一向运筹帷幄、深图远虑,他们既然如此安排,定然是大有道理在内——如此,属下便不再多问,一切遵命照办即是。” “嗯。顾大伯,你先出去忙吧,这些日子啊,就有劳你们了。” 朱振宇这边儿则摆足了当家人的架子,威严万分地略微嗯了一声,挥手打发他道。 “是,公子,属下告退。” 那顾子谦果真再无二话地施礼退下了。 “果然,还是祖父和祖母大人的‘遗言’,最为好用了。” 朱振宇满面狡黠之色地,看着他毕恭毕敬的背影,暗中偷笑不已道:“那么从今往后,我就一直照方抓药,这么‘假传圣旨’好了。哈哈哈哈哈!” ———分————割————线——— 一个多月后。九台城,盐商孙府的书房之内。 “......小侄慎重念及,姑母大人素来玉体贵重,秉质柔脆,十分不耐车马颠簸、劳累之苦,是以不揣谫陋,忧心似捣、诚惶诚恐,顿首叩请姑丈与姑母大人,不必屈尊亲自回乡奔丧、拜坟,唯于九台府中自行服孝,深切哀思、追忆即可......哼!” 那朱振宇的姑父孙渊,将手中的书信,一把拍在了桌案之上,气哼哼说道:“朱振宇这小子,话里话外,摆明了是不想和咱们孙家扯上一点儿的干系,真是和那两个老东西一个德性!” “许是他们朱府的规矩,历来如此吧。” 管家孙吉躬身赔笑道:“听说啊,此次的葬礼,就连朱老夫人的娘家,苏州龙府那边儿,也是始终人影儿不见呢!” “呸,狗屁!!” 孙渊一瞪双眼道:“那龙家不见人来,原也正常。可就连他们家臣的外嫁之女都老早儿得到了书信,赶回府去侍病、奔丧,这正经的养女,反倒一步不许靠近,这不是活见鬼了吗?!” “那......” 孙吉眼珠儿一转,出谋划策道:“要不然,您和大夫人,再去登门儿试试?依老奴看哪,朱公子对咱们大夫人,倒是一向孝敬得很......” “你可拉倒吧!前些日子,我隐约得着信儿,说是那朱老爷子,眼瞅着就要去见阎王了,我就不该一时糊涂,带着朱若慈这个丧门星,也赶去四平城献殷勤,” 孙渊懊恼不已地挥手说道:“结果呢,还没进城门儿,就被那只铁凤凰(铁树花,又称凤凰铁花,学名苏铁花),给半道儿上撅回来了!这上次的教训,你还没长记性啊?!” “是啊,老爷,那天就因为大夫人想要驾车硬闯进去,那铁总管便一手一个儿,活活儿地拍死了咱们两匹骏马呢!” 孙吉一缩脖子地,心有余悸道:“别说是老爷了,就连老奴哇,当时也吓得腿都软了!” “所以呀,象这种钉子,咱们碰一回还不够吗?!” 孙渊白了他一眼,痛心疾首道:“他朱振宇就算是待朱若慈再好,又怎么拗得过那两个老家伙定下的死规矩呢?!唉,我现在呀,才算是看明白了,真是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哇,唉!” “那老奴就把这信,送去大夫人那边儿了?” 孙吉连忙转移开了话题,躬身请示道。 “嗯,去吧!” 孙渊颔首示意着,待孙吉手持着书信,将要退出门外之际,又厉声吩咐他道:“那朱若慈要是向你索要素衣、白烛等物,不许给她!让她自己个儿花钱买去,咱们孙府啊,不花这种冤枉钱!” “是,老奴遵命。” 孙吉诺诺应是道。 ———分————割————线——— “顾大爷和诸位万福金安,暂且留步——公子有命,只请顾大爷入内回话,其余人等,一律请至馆外等候。” 三月十四日这天的午后时分,那顾子谦堂兄弟二人,并同着朱信、朱礼父子,以及双手高捧着一只,盖有黑绫方帕的黑檀木托盘的张一,快步来到了“春生馆”内,正待要上前叩门求见,却被阿财和痣儿、淡芸、明瞳、佛耳,以及小丫环蜜儿、绿帚(落帚花,学名地肤花)、净瓶(净瓶花,学名麦瓶草花),一齐施礼阻拦道。 “阿财!我等有要事求见公子,你们这帮无礼的奴才,还不赶快让开?!” 性情暴躁的顾子鲁,忍不住揎拳掳袖、火冒三丈地,出言喝叱他道。 “顾二爷请息怒,小人实不敢让......” “什么?!你这混账的奴才,今天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阿财刚一躬身回话,顾子鲁便异常不悦地手按着剑柄,作势欲拔,嗔目怒喝他道:“再不让路,我就一剑劈了你的脑袋!” “哎、哎,顾二爷,您先别动手哇......” 阿财见状,只吓得慌忙躲到了痣儿和淡芸的身后,冲着持械守卫在院门两侧的十名亲信武丁,急赤白脸地嘶声吆喝道:“我说哥儿几个,你们也别干看着,赶紧拦着点儿啊!” “哼,顾二爷要劈的是你,又不是公子,这和我等有何干系呀?!” 那十名武丁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中皆道。于是一个个儿地扭过头去,纹丝不动。 “启禀顾二爷、管家、福总管、张先生:非是奴婢们胆大妄为,无故阻挠诸位,实乃是公子之命,不敢有违。” 痣儿便十分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朝着顾子鲁等人微施一礼,神情淡淡地朗声言道。说着,便示意身后的诸人,各自退至到两旁,为顾子谦让路说道:“顾大爷,请。” 那痣儿和淡芸、蜜儿,原本是在“太生居”内当差,皆为那龙盘香最为得意之人。自从葬礼过后,便被朱信按制调拨到了“春生馆”内,和阿财、明瞳等人,一同当差侍奉。但其身份、地位,自是要比府内其他的奴婢尊贵了许多,而内中,尤以痣儿为首。因此听了她的言语,原本怒气冲冲、剑拔弩张的顾子鲁,也不得不偃旗息鼓地暂时安静了下来。 “可是,痣儿姑娘,今日我等想要请示公子的几项要务,委实是件件重大,不可稍有轻慢,必得我们大家一起面见公子......” 而朱信犹不死心道。 “启禀管家,府内众所周知,” 痣儿却是不紧不慢地轻轻摆手,打断他道:“公子他自从将所有的事务,全权交托给了诸位代理,自己闭门守孝以来,一直麻衣陋食,日夜恸哭,以致于悲戚过甚、元神大损,身子一向不太稳健,今日尤甚;实在是不宜同时召见诸位,叙话、伤神。否则,一旦伤及了根本,请问管家您担当得起吗?!” “哦,既是如此,那老奴等人,自是领命退下。” 朱信听了,连忙颔首不迭道。随即,就和顾子鲁等人,对着房门躬身施礼道:“敬请公子节哀保重,老奴(属下、在下、小人)告退。” “多谢诸位体谅公子。” 痣儿仍旧微施一礼,俯首淡淡说道:“有请诸位,先行移步到‘玄一库’内小坐片刻,稍后,顾大爷自会向诸位,转达公子之意。” “这样儿也好,走吧!” 张一等人便把托盘交付到了顾子谦的手中,纷纷转身离去道。 ———分————割————线——— “顾大爷,请。” 明瞳和佛耳双双上前,为顾子谦推开了房门,施礼说道。 “数月隔门不见,公子怎么就虚弱至此了呢?长此以往,岂不是要出大事儿了吗?!痣儿他们,瞒得属下好苦哇!” 顾子谦便手持着托盘,稳步迈进了屋内,见那朱振宇果真是面色蜡黄,有气无力地倚坐在厅堂当中,一眼望去,端的是颜容减损、憔悴萎顿之极,不禁心中大惊地急忙奔近他的身前,躬身含泪道。说着,便扬声喝命门外道:“阿财,还不快去命人熬制补药,侍奉公子服下?!” “嗐,罢了,顾大伯,你别怪他们,补药,是天天常备的,只是我自己不肯服用而已。” 朱振宇半真半假地微抖着双手,端起了桌子上的一大碗补药,一饮而尽道:“你既生气,我喝就是了。” “诶呀,公子糊涂哇!你若是不爱惜身体,那才是真正的不孝呢——” 顾子谦气急语毕,便冲着门外,沉声吩咐道:“从今天起,公子要是再不好好儿地用饭、进补,你们便要即刻禀报给我!下一次,我要是再见公子如此的模样儿,就算是‘太生居’的老人儿,我也一样痛打八十大板,赶出府外,永不录用!!” “是,奴婢遵命!” 痣儿等人站在门外,齐声施礼说道。 “启禀公子,老太爷和老夫人交待的那几件大事儿,属下人等,已经全都处置妥当了。” 顾子谦这才高举着托盘,向朱振宇禀报说道:“所有换取的本金,皆都依命分散存入了九台城以北,目前仅剩的五家金银店铺和柜坊之内;为了方便之故,除了三十七文小钱的零头儿之外,以此折兑出的,咱们朱府柜坊的专兑飞钱,俱已陈列在此......” 顾子谦言至此处,便将手中的托盘,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身边儿,揭开了方帕,漏出内里压在四条黑色丝绦之下的,厚厚的两排、十大摞儿,印有朱府大红图章的专兑飞钱,按其汇总的签记所示,朗声续道:“共计有八千九百五十七京、四千六百三十五兆、七千三百八十八亿、两千九百七十四万,六千一百文钱。敬请公子核对、过目。” “嗯,如此甚好。这其实啊,通用也好,专兑也罢,总归都是一样的。” 朱振宇侧过头去,随意地扫视了一眼,故作淡然之状地,似笑非笑道:“顾大伯做事,一向都是干脆利落、秉公无私,本公子自然放心得过。至于这数目嘛,只要顾大伯你们说是多少,那就是多少好了,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再数一遍呢??”说着,便要伸手去端整个儿的托盘。 “既然这笔款项,公子您已经检验、核算无误,那么属下,就按例将其上缴至‘玄一库’内,入账保管了。” 顾子谦见状,连忙眼疾手快地将托盘“嗖”的一下儿,重新捧回到了自己的手中,顺便又再次盖上了黑帕道:“公子若是有合理的取用,只需象往常一样,吩咐阿财到张一父子那里,画押领取即可;至于超出正常所需的范围,则必须经由属下和张一、朱信三人的共同签字之后,方可领用——此乃两位老当家人的生前所命,属下人等不敢不遵,还请公子予以见谅。” 第71章 智斗 “哎呦呵!这可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呀!要不是我早就另有计较,祖母大人,您这叫孙儿,以后可怎么过呀?” 朱振宇心中一愣,不动声色地慢慢缩回手来,哈哈一笑道:“欸~,顾大伯言重了,本公子心中有数儿,心中有数儿,啊,哈哈哈哈哈。” “公子果然心怀大度。” 顾子谦仍然手持着托盘,恭声禀报道:“另外,前些日子,属下等人私下商议着,现今忽然要将这么大的一笔款项,一总儿存入剩下的那几家柜坊之内,恐生匪、盗之祸,是以属下人等就自作主张地,从先前各地的武备当中,精心地选挑了一批,提前调入其中,继续留用——此举得当与否,还望公子予以明示。” “哼,无论得当与否,我这个傀儡,还有什么话语权吗?!” 朱振宇心如明镜一般地站起身来,含笑点头道:“嗯,此举恰当已极,顾大伯,你们辛苦了。” 朱振宇一边儿这么笑嘻嘻地说着,一边儿慢慢悠悠儿地,踱到了顾子谦的面前站住,突然间话题一转,沉下脸来,伸出左手,若有所思道:“诶,顾大伯,方才我一晃眼儿之间,似乎瞧见这第二排的左边,第一摞儿飞钱的最上面几张,好像......不太对劲儿啊——可别是哪个经手的底下人,不小心混进了几张假票儿了吧?!” “啊?不会吧,公子?” 顾子谦闻言一怔,任由他伸过手来,一把掀开了黑帕,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瞪大了双眼,依言凝神望去道:“这些崭新的飞钱,俱都是咱们自家的柜坊亲自开出的,张张字样儿清晰,印、鉴齐全......” 哪晓得顾子谦一语未尽,冷不防,就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手儿打托盘的第一排最右面的那一摞儿上头,飞快地抽走了一小沓儿大约有二、三十张,价值为十二万文钱左右的飞钱,迅速地揣入了袖兜儿之内。 “公子!你、你......” 直到此时,这才惊觉中计的顾子谦,不禁瞠目结舌、无言以对道。 “哦,本公子刚刚啊,又重新仔细地过目了一番,的确张张货真价实、无一是假,所以,就顺便儿留下了其中的一小部分,以作赏鉴之用——” 朱振宇顺利“耍诈”成功后,便就袖紧了衣袋,三步并作两步地转身坐回到了原处,面露得意之色地对着他,装模作样道:“喏,剩下的这些,你现在就可以拿去‘玄一库’,存入其中了。” “是,公子,属下遵命~。” 顾子谦碍于身份的所限,自然不便上前动手抢回飞钱,于是只得低头认栽地再次盖好了黑帕,哭笑不得道。 “嗯。” 朱振宇暗自偷笑着,若无其事地点头“嗯”了一声道。 “此外,还有两件紧要之务,属下人等,今日也需公子立即决策示下:这第一件事呢,便是这座老宅业已转卖离手,归于他人名下了,按照约定,咱们必须在五月初一之前,迁离出府——” 顾子谦接着问道:“故此,请问公子,咱们新府的府址,究竟是选在了何处,现在总该可以明示属下了吧?从前听老夫人的意思,似乎颇为属意,那极南之地的琼州和南诏国,不知......” “欸~,这一南、一北的,时间紧迫、路途遥远,已然是断不可行了——” 朱振宇从容不迫,胸有成竹道:“顾大伯,请您亲率朱信、朱礼父子,和顾二婶儿、流苏母女,以及张一先生,赶在约定的期限之前,于九台城内我姑母大人的夫家,哦,也就是那盐商孙府一旁的方圆十里之内,择选一处,与此地老宅的布局、格调儿和面积,都相差仿佛的祥瑞之居,买下收拾妥当,届时,咱们上、下人等,都照原样儿搬过去就是。” “什么?!公子,您的意思是......咱们朱府,从此就要和那盐商孙渊毗邻而居,鸡犬相闻啰?这、这......” 顾子谦越听越是惊讶,难以置信道。 “错!” 朱振宇“呼”的一下子站起身来,摆手打断他道:“顾大伯,此事决非本公子之意,全乃我祖父和祖母大人的临终所命也。” “是!既然如此,那属下人等,便唯有谨遵谕令,竭力奉行了。” 顾子谦见状,便连忙十分警惕地急速倒退了两步,一手紧抓着托盘,另一手环臂相护,以防他再次过来顺手牵羊,心中疑虑不定地,抬眼细观其色道:“只是......个中的期限,实在是过于紧迫,怕是很难办得周全——请问公子,既是如此,那为何不从一开始,就两件事一并吩咐下来呢?” “哎呀!顾大伯所言甚是啊!此乃本公子疏漏之过也——还请顾大伯,万勿见怪!” 朱振宇一拍额头,假作懊恼与醒悟之状道:“只是事已至此,徒然懊悔不及了;再说了,顾大伯,您也有失于提点之责呀!” “啊?!这......” 顾子谦刚要接过去话茬儿辩驳几句,就被他自说自话儿地再次打断了道:“不过,好在顾大伯等人,个个儿老练精干、以一顶百,本公子相信,你们还是能够如期地达成此务,搬迁完毕的——是吧,顾大伯?” “是,属下人等,定当全力而为,不敢丝毫有误。” 顾子谦顿时为之而语塞,惟有俯首呐呐应道。随后顿了一顿,又继续请示他道:“还有这第二项事宜,就是迁府之际,祖坟是否也要一并,就地迁移呢?” “这倒不必了。虽然老夫人临终之前,对此并无交代,但想必她老人家,也是这个意思。” 朱振宇端起来茶盏,缓缓地啜饮了一口热茶,沉声说道:“一来天下皆知,咱们朱府自古以来的规矩,凡是下葬之人,无论身份高低,一律净身入土,不许陪葬任何物品,是以即便他日兵乱,也可免除被盗之虞;二来四平和九台,两地相距并不遥远,迁与不迁,意义不大。况且想要再寻一处如今这样儿的风水宝地,只怕是再也难得了吧?” “那是。咱们朱府的阴宅呀,那是何等的宝脉贵重,这普天之下,原本就是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这可是朱天佑朱老太爷,不惜动用了千万的巨资,求请九天玄女(龙胆花)之嫡传弟子,也就是顾二夫人的先祖,顾白云顾仙师亲自勘得的阴宅宝邸,可保咱们朱府的祖业,世代传承、兴旺发达,逢凶化吉、绵延不绝呢!” 顾子谦得意洋洋、眉飞色舞地,连连颔首道:“如今既无须动迁,那自是再好不过了——至于兵、盗一节,公子倒无需忧虑。那顾仙师的机关,数千年以来,除非是咱们自己人领路,别人就连阴宅的大门儿,都摸不到边儿呢!” “嗯,正是此理。顾大伯你们赞同便好。” 朱振宇随手儿放下了茶盏,浅笑说道:“好了,你且退下,忙活去吧。” “是,公子,属下告退。” 于是,顾子谦就莫名其妙、心甘情愿地,施礼退下了。可才一走出“春生馆”的外院儿大门,伴随着一阵凛冽风过,他的头脑,瞬间就又清醒了过来,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转身对着院门,心情极其复杂地,深深叹息了一声道:“唉!” ———分————割————线——— 朱府老宅的帐房与密库重地——“玄一库”内。 “顾大爷!” 分头儿坐在东、西两侧的朱信父子三人和张一父子,以及顾子鲁一家三口儿,一见顾子谦手持着托盘推门而入,便连忙起身施礼道。 “好了,大家不必客套,都请归座吧。” 顾子谦淡淡地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照旧坐下,自己则径直走到了正北面的账房柜案之前,将手中的托盘递给了张一之子,小账房先生张顺九,朗声说道:“顺九,你先将这笔飞钱,再次核对一遍;至于其它的事宜,咱们大家稍后再议。” “是,顾大爷。” 张顺九急忙起身接过了托盘,当场紧锣密鼓、流转如飞地点数和清算了起来。 “正好儿,顾二夫人和流苏也在,也省得我再命人去请你们了。” 顾子谦这才转过身来,对着顾怀氏母女俩,欣然一笑道。 “是,属下母女,正是刚刚得到了明瞳和佛耳的传话,奉命而来的。” 顾怀氏微一俯身答道。 “噢。” 顾子谦的脸色,立时变得更加复杂了起来,扭头儿看向坐在西侧的朱福道:“福总管,铁总管今日,依旧是要缺席吗?” “是,顾大爷,铁总管正在习武场上操练武丁呢,” 坐在朱福北面的朱信,连忙接话儿说道:“顾大爷若是需要她来,老奴这就......” “欸~,罢了,让她忙去吧——” 顾子谦缓缓地坐在了他的对面儿,摆手一笑道:“铁总管一向只肯习武、练甲,不理其他的琐事,这都已经成了惯例了,不必强求。” “是,多谢顾大爷的体恤。” 朱信躬身赔笑道。 “哎,大哥,公子他......嗯,嗯!” 那跷着腿儿坐在他下手的顾子鲁,正心急火燎地想要开口向他询问详情,却被顾怀氏的一个眼神儿给及时地堵住了下文,轻轻地清了一清嗓子道。 “请问顾大爷,怎么这笔钱,比方才取走之时略微短少了二十五张,单张面值为五千文钱的大额飞钱呢?”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间,那张顺九便已娴熟地将所有的飞钱,用算盘一连点数了两遍,最终疑惑地起身说道。 “哈哈哈,傻孩子!那还用问吗?想必,又是被公子他耍诈顺走了呗!” 顾子谦未及答话,朱福就一拍大腿地抢话儿说道:“咱们府内呀,凡是经手钱财的,尤其是你们父子俩,又有谁,没吃过他的这种亏呢?要说咱们的这位公子爷呀,在正经事情上头,从来都是傻头傻脑,不着四、六儿的,可偏偏耍起幺蛾子来,那可真是鸡鸣狗盗、无所不通.....” 朱福的这一番话语刚刚过半儿的时候,那隔着一个空位,端坐在他下方的其弟朱礼,就慌忙暗中伸过手去,重重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可还是没有拦得住他肆意而言,只急得如坐针毡地对着他,挤眉弄眼个不住。 “混账奴才!这是谁借给你的胆子,竟然敢在背后,诋毁起主子来了?!还不快给我滚去‘白虎厅’那里,自领八十大板!” 果不其然,朱福言犹未尽,那顾子谦的如炬目光,便已灼然地向他瞪视了过来,而其父朱信,则更是变颜变色地拍案而起,厉声喝叱他道。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知错了!!” 朱福这才恍然惊醒了过来,连忙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磕头认罪道:“敬请顾大爷、顾二爷、管家恕罪!小人往后,再也不敢了!” “福总管既已知错儿、认罪,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管家,” 那顾怀氏见状,晓得顾子谦之所以迟迟没有发话儿、问责,皆因顾及着朱信和铁凤凰的颜面,便疾忙从中转圜笑道:“况且顾大爷最近光是外面的那些事情,就已经够他忙的了,哪儿还有力气,聒噪这些小事儿呢?我劝大家呀,还是节省一点儿心思,且把眼前的这一堆事情理顺清楚了,才是正经——大家以为呢?” “顾二夫人所言极是,咱们大家还是正事要紧,正事要紧哪。呵呵呵。” 张一连忙“呵呵”一笑地随声附和着,冲着朱礼眨眼示意道:“礼总管,还不赶紧搀扶你哥哥起来吗?这万一要是跪坏了膝盖,那谁来负责,收拾东西、搬新家呀?” “起来吧,狗奴才!” 那朱礼一时不敢自作主张,便偷眼去瞧朱信的脸色行事;而朱信见顾子谦那边的神色,貌似已经温和了许多,便就跺脚恨恨说道:“往后若敢再犯一回,我就直接扒了你的狗皮!” “多谢顾大爷、顾二爷、管家不罚之恩,” 朱福羞愧难当地叩头谢恩道:“小人往后,定当谨言慎行,安分守己。”接着,又分别向顾怀氏和张一,磕头相谢道:“多谢顾二夫人美言相助。”、“多谢张先生的宽恩厚德。” 然后,朱礼这才敢半躬着身子跑了过去,搀扶着他起来,一并灰头土脸地转身坐下了。 第72章 才女 “请问顾大爷,那......短少的数目,小人又该如何下笔注销呢?” 张顺九瞅准了时机,眯眼赔笑着,怯怯说道:“是否依福总管方才所言,按例备注到公子的月费之下,但具体又该列入到哪一项名目当中呢?” “唉!诚如大家心中所想,这笔数额,确实是被公子他,方才趁我一时不备,顺手儿摸走的......” 顾子谦不由自主地深深叹息了一声,两手一摊,苦笑说道。 “噢~,原来福总管刚刚的那一番话语,到底还是没有说错呀!” 顾子鲁忍不住眉飞色舞地插话儿说道:“至于公子爷当时的那副德行啊,不用大哥详细描述,我闭着眼睛也能......哎呦、哎呦!咳、咳、咳......”——却是顾怀氏佯装着整理裙裾,暗地里伸出手去,不着痕迹地用力掐了他一把,这才及时地堵住了他的嘴巴。 “但具体的数目,我也是刚刚得知。至于公子的用途嘛,我同样是瞎子赶路——两眼一摸黑呀!” 顾子谦瞋目斜瞪了他一眼,自顾接着续道。 “难为顾大爷了——” 张一连连点头地表示理解道:“公子他甭管怎么说,也都是咱们的当家人,钱财既然已入他手,您横竖还能再抢回来吗?!至于这笔钱的用途嘛,估计,连他自己都没个正经打算,咱们猜度,也是枉然。所以大家徒争无益,不如索性闭着眼睛,由着他胡闹这一回,以后小心防范就是,下不为例。”随后,略微地顿了一顿,又“呵呵”一笑道:“好在,只是一笔小数儿——可见公子下手,其实,还是很有分寸的,并不会让咱们太过为难,呵呵呵。因此,如若诸位没有异议的话,不妨就由在下执笔,将其记至公子月费当中的‘安神补品’名下,同时在后面,特别标注为‘顾子谦、朱信、张一三人,共同审议特批’,一行朱笔小字:顾大爷、管家,你们二位,觉得如何呀?” “嗯,张先生此法甚妙,老奴并无异议。” 朱信率先认可道。 “好吧,也只能如此了。唉,惭愧、惭愧呀!” 顾子谦也只得无可奈何地叹息说道。 “此外,还有一则:介于今日的这笔飞钱,数目巨大、来源统一,是以在下认为,还是应当单独立账管理,整笔存放,以便日后的盘点和取用方便——” 张一见状,便接着含笑说道:“请问诸位,同意与否呢?” “诶呀,张先生,” 那顾子鲁颇感不耐地冲口嚷嚷道:“这账面儿上的事情嘛,你只管和我夫人单独商量便是,你问咱们这些人,岂不是脱裤子放......” “正是、正是,顾二爷此话,言之有理呀!” 朱信连忙接茬儿笑道:“张先生,此事只要顾二夫人发话儿认可,那咱们这些人哪,自然就是哑巴出门儿拜大年——除了点头、作揖,再无二话可说了。” “哎,错了、错了,父亲大人!” 朱礼见缝儿插针地打趣儿说道:“那叫:‘除了磕头、作揖,再无二话可说’!” “我打死你个孽障!偏是这种时候儿,你就难得聪慧起来了!” 朱信走过去,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壳儿之上,佯怒笑骂道:“怎么,非得为父给他磕上几个带响儿的,你才满意吗?那万一张先生突然大方了起来,当场封上一个红包儿给我,你说,我接、还是不接呀?” “爹爹要是为难的话,那儿子情愿代为笑纳——就是不知其分量儿如何,要是太轻鲜了,那咱们,岂不是赔本儿赔大发了吗?!” 朱礼的双手向前一伸,做出了一副虚拟接钱之状,鬼头鬼脑地饧眼笑道。 “哈哈哈哈哈!” “礼总管,你放心~!只要你爹他当真肯跪下磕头,我张一保管不敢小气,一个头一个小钱儿的红包儿,是绝对少不了你们俩的!” 众人只听得一阵哄堂大笑,就连顾子谦的嘴边,也不禁莞尔一翘。而那张一,则更是忍不住伸手指点着他,戏语谑笑道。 “哈哈哈哈哈!” “嗯哼!好啦,诸位,说笑适可而止,闲话就此打住吧!”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顾子谦便“嗯哼”的一声,轻轻地咳了一下儿,蹙眉干涉道。随即,又面色阴沉地环视着众人,言辞肃然道:“我看近日啊,大家的言行举止,都有一点儿放纵了一些。纵然公子他年轻憨厚、不谙商肆,一时半会儿,压不住场面,可咱们这些做底下人的,好歹也要自己识大体、守本分,循规蹈矩,言辞恭谨,否则,又如何对得起,老太爷和老夫人的宽恩厚遇呢?再不各自检点言行,别等哪一天,顾某认真计较起来,惩戒到了哪位的头上,可不要怪我顾子谦行之不戒、言之不预也!” “是,属下(小妇人、老奴、在下、小人)知罪,属下(小妇人、老奴、在下、小人)该死。” 除了从头到尾,始终埋首端坐在顾怀氏的左侧,手捧着书卷,一目十行,专心致志、凝神阅读的顾流苏以外,众人皆都浑身一凛,慌忙站起身来,诚惶诚恐地施礼说道。 “嗯,那倒也不至于此......” 顾子谦这才面色稍霁地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众人道:“大家还是赶紧各安其座,各尽其职吧:顾二夫人,张先生可还一直在等着您的回复呢——请问,您的意思是?......” “张先生的提议甚为周全,小妇人也是再无二话可说的。” 顾怀氏含笑俯首道。 “多谢顾二夫人的谬赞。那么,在下便就依计而施了。” 张一微欠着身子,莞尔笑道。说着,就从张顺九的手中接过了托盘,把内中的飞钱,逐一点数、心算无误后,分别立账、销帐、记账、朱笔批注,而后,又反手递还给了张顺九。 “顾二大娘,烦请您依例,最后复核一遍。” 张顺九就手持着托盘和一本《出、入总账》、一本《祖业折现明细》,以及一本《公子月费开销明细》,快步走出了柜案,双手捧送到了顾怀氏的面前,躬身施礼道。 “流苏,你看这盘儿飞钱,总共价值几何呢?” 顾怀氏却并不急于伸手接过托盘,只是将摆放在最上面的那三本帐簿,先行挪到了一旁,含笑考问顾流苏道。 “这盘儿飞钱,总共两排、每排五摞儿,除了第一排的最右边一摞儿,短少了二十五张,和第二排的最右边一摞儿,为一千二百七十二张以外,每摞儿皆为两千张,十摞儿共计一万九千二百四十七张,” 顾流苏则始终手不释卷地抬起头来,略一轻瞟了一眼托盘,便即随口答道:“内中按其面额的大小,从左到右、由前至后,依次为单张面额为五千京的特值飞钱一张,一千京的特值飞钱两张,五百京和一百京、五十京、一京的特值飞钱各三张,五千兆和一千兆、五百兆、一百兆的特值飞钱各六张,五十兆和十兆、五兆、一兆的特值飞钱各七十五张,五千亿和一千亿、五百亿、一百亿的特值飞钱各一百二十八张,五十亿和十亿、五亿、一亿的特值飞钱各一百八十五张,五千万和一千万、五百万、一百万的特值飞钱各五百六十张,五十万和十万、五万、一万的高额飞钱各一千三百张,五千文钱的大额飞钱一千六百二十五张,一千文钱的大额飞钱一千六百五十张,五百文钱的常额飞钱两千八百八十张,一百文钱的常额飞钱四千零六十一张,其面值的总额为:八千九百五十七京、四千六百三十五兆、七千三百八十八亿、两千九百六十二万、一千一百文钱。” 第73章 铁锁 “数目和账面,皆都准确无误、各相吻合——有劳小张先生了。” 那顾怀氏听了,这才回过脸来,直接从托盘当中左右开弓,犹如蜻蜓点水一般地,将那十摞儿飞钱,逐张地飞速掠过后,又随手拿起了三本账簿,各自翻看了一眼,放回到了托盘之上,点头微笑道——从她的面色和神情来看,顾流苏方才的目测报账,显见是毫无差池之处。 那顾子鲁的脸上,立时便流露出了几分得意和夸耀之色来。倒是其余的众人,皆都是一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泰然之状。 “顾二大娘客气了,小人担当不起。” 张顺九急忙俯首赔笑道。接着,就躬身来到了顾子谦的面前,高举着托盘,施礼禀报道:“启禀顾大爷:此笔大宗飞钱,业已通过顾二大娘的最终复核无误,敬请顾大爷亲自主持,入库存放。” “嗯。” 顾子谦起身接过了托盘,颔首微微“嗯”了一声道:“张先生,管家,请吧!” “是,顾大爷,在下(老奴)遵命。” 那张一和朱信连忙起身应道。接着,朱信便快步走到了账房的柜案之外,袖手等待;而张一则暗中启动了,藏在柜案之下的某处秘密机括,于是,竖立在北墙之前的那一整座红樟木钱柜,立时就悄无声息、一分为二地,分别向东、西两侧缓缓滑去,赫然露出了北墙正中,与墙体浑然平齐的两扇紫铜皮厚铁门。 “顾大爷、管家,两位有请。” 此门一出,张顺九便就急忙快步上前,探手打开了柜案的两扇栅栏半截儿矮门,躬身施礼道。 ——原来那钱柜之内,存放的是零散的金银、铜钿和飞钱,钥匙由张一父子保管;而大宗的钱财和古玩字画儿,珍珠、玛瑙、琉璃、美玉等稀世之宝,则单独存放在钱柜后面的密室之内,严加封存。 “启禀顾大爷,奴婢痣儿、淡芸,有要事入内禀报。” 顾子谦手捧着托盘,方欲入内,就听痣儿和淡芸在外面叩门禀报道。 “进来!” “顾大爷,公子有命:” 痣儿和淡芸入内关紧了厅门,双双近前,那痣儿便手持着一只,印有着一个大大的碧玉“朱”字标记的金玉令牌,昂首宣示道:“有请顾大爷和诸位,依照老夫人的遗命,将今日的这笔款项,原封不动地放入这只,老太爷旧年间赏赐给公子的琉璃匣内,” 痣儿说着,就示意淡芸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柜案之上,指着上面的那一只,青绿色、半透明的琉璃合盖儿带锁四方宝匣道:“上锁、封缄之后,入库存放,以做它日重振祖业之用。于此之前,包括公子在内的任何人等,都不许以任何的理由,启封、开锁,动用分毫。”言毕,便打开了宝匣儿,对着顾子谦施礼说道:“顾大爷,请。” “是,属下(老奴、在下)遵命。” 那顾子谦等人,自然识得这只琉璃宝匣儿,便毫无拒绝理由地对着令牌和宝匣儿,如对龙盘香和朱振宇般地施礼说道。然后,顾子谦亲自动手,把那笔飞钱,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如数儿码放进了匣内,压紧、落锁、加封之后,双手捧着,交还到了痣儿的手中道:“有劳痣儿姑娘,代为保管片刻。” “是,奴婢遵命。” 痣儿亦是双手接过去宝匣儿,紧紧地搂抱在怀中道。 “管家、张先生,请。” 顾子谦于是就从腰间抽出了一把,模样儿极其古怪的钥匙,转身来到了密库门前,相当细致、耐心地来回拨弄了许久后,这才退让到了一旁,摆手说道。 原来,这座铁门之上,内嵌着一把特制的“三匙升降秘制铁锁”,因其锁梁和一小部分的锁身,都深嵌在两扇厚厚的门体之内,是以无法通过破坏锁体而开锁入内,必须用与其特配的三把连环铁匙,方能打开铁锁,进入密库。 而这种配套的铁匙,共有两套,原本是由朱恩和龙盘香夫妇,各自持有一套;但半年之前,他们二人双双病重之后,龙盘香便不得不将朱恩手中的那一套零散拆开,提前托付给了顾子谦和朱信、张一分别持有。至于她临终之前,慎重交给朱振宇的那一套铁匙,当然就是剩下的另一套了。 据传,这只外观奇特、设计巧妙,内部结构异常精密的“三匙升降秘制铁锁”,乃是由朱府老宅的首位当家人,亦即陶朱公范蠡、西施(鸳鸯芙蓉花)夫妇之长子朱天佑,在一千多年之前,花费了万金之资,亲自登门拜请民间的一位制锁高人葑女(黄葑花,学名人参花),专门为其量身定做,纯手工打造而成的举世无双之锁。 此锁的外观造形,既像是一个小小的方形漏斗,又仿佛是一座,本末倒置、头下脚上的方形古塔。其整体统高约为十五点五厘米,宽约四点五厘米,梁高约为四点五厘米,塔尖高度约为六厘米,锁身自重约为五百五十克。其连接之处,分别采用了熔焊、锻焊、软钎焊,和活动铆接、固定铆接、密封铆接、冷铆与热铆,这八种即便是放在现代,也是顶尖儿的焊铆工艺。而其内部的具体结构,则是由数枚螺杆和闩销,反复地交叉组合而成;就连那三把一套的连环铁匙,也都是用同样复杂而精妙的工序,经焊铆和敲打所制成的。锁、匙对照,天衣无缝,灵活巧妙、平滑无痕。 该锁的锁身可升、可降,可伸、可缩,共有四个钥匙孔,其中一个相对开放外露,三个深度隐藏。若想完全打开,共须五道程序连续开启,稍有缺失或者打乱次序,便是神仙也拿它无可奈何。其先后顺序为: 第一把铁匙为大号儿钥匙,即顾子谦方才所持之匙,其柄为方孔古钱状,齿为方块儿形状。第一步,先用此匙匙柄上的方孔,套住锁尾处的方形塔尖儿,朝逆时针方向,轻轻地扭动、旋转,卸下塔尖儿,露出第一个相对开放外露的方形钥匙孔; 第二步,改用此匙的方块儿形齿,插入此孔,朝着顺时针方向,轻轻地旋转、扭动,锁壳的内层,即会随之而缓缓地上升两厘米,进一步显现出,两个暗藏其中的深层钥匙孔:一个位处于锁身的左侧,呈现“品”字形状;一个位处于锁身的右侧,呈现圆日形状; 第三步,要用稍小一些的二号儿钥匙,即朱信所持的铁匙,其柄为一个大圆环当中,嵌入三个相连的小圆环,成“品”字形状,齿为圆孔形状,且圆齿的一侧,自带有拨片一块儿。开锁之时,要先将钥匙倒转插入左侧的钥匙孔,逆时针方向使劲儿旋转,直至拧不动为止,其左侧的锁梁,方可继续上升少许,露出一半儿的第四个隐蔽最深的钥匙孔; 第四步,抽出二号儿钥匙,正面插入右侧之圆日形状的钥匙孔,顺时针方向使劲儿旋转,使右侧的锁梁,也跟着上升少许,方可展现出整个儿的钥匙孔; 第五步,这时要使用和二号儿钥匙的齿柄结构相同,形状再略小一些的三号儿钥匙,即张一所持有的铁匙,正面插入钥匙孔,顺时针方向徐徐旋转扭动,方能全部打开此锁,锁梁自动缩回锁身,整个铁锁即可从门中取出,从而方可打开铁门。若要锁上之时,便需如同上述程序一样,从第五步到第一步,反其道而行之即可。 再说朱信和张一见状,便也手持着连环铁匙,依次上前,十分费力地打开了此锁,拿在张一的手中——而这一整套眼花缭乱、繁琐复杂的开锁仪式,至此始告落终。顾子谦和朱信、张一三人,由此方能拉开铁门,一同步入其中了。 “我等进去俄顷,稍后即出,烦请诸位,耐心等候片刻。” 顾子谦从痣儿的手中拿回了宝匣儿,对着厅内的众人,沉声说道。 “是,属下(小妇人、小人、奴婢)遵命。” 而众人则一同起身,拱手施礼道。 顾子谦和朱信、张一三人,甫一进入门内,那铁门和钱柜,便“唰”、“唰”的两下儿,瞬间关闭、归位,不留半点儿的痕迹可寻。并且,门内的左、右两侧,也立时被其连锁的机关所触动,“嘭”的一声,同时点燃起了,辉煌夺目、亮如白昼的水晶油壶壁灯——此灯,既起着照明之用,更兼备着警示之功:如若进入密库之人,一时流连忘返,忽略了时辰,这密库之内的氧气含量便会逐渐地减少,两排灯中的明亮灯火,也会相应地变暗、变弱,以此敦促来者,尽快地离开密库,否则,便会有闷死之虞。 那张一便在灯火的照耀之下,将手中所拿的铁锁,塞入了铁门内侧,比门外位置更高一些的另一处凹槽之内,三个人依序反其道而行之,反锁住了铁门,以防外部有人闯入。然后,快步走过短廊,打开了尽头之处的第二道虚掩的铁门,三人鱼贯而入,关闭此门,由此触发了第二道机关,使得门后的密库大厅内立即火焰通明,而门外的灯火,则悄然熄灭。 只见那密库大厅内的地面、墙壁和天花板上,俱都严密铺盖着,防腐、防潮,防虫、防蛀,血红油亮、芬芳四溢的百年金丝柚木板材,而地面上竖立的,十几排汉白玉多层支架上,则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整齐码放着,同等材质的柚木木箱,按其外挂的标签所示,各自盛放着或飞钱、或铜钿、或金铤、或银铤、或金银首饰,或普通的珠玉、珊瑚、髓石、字画、横幅之类,所值甚巨,不计其数。 “管家、张先生,依顾某所见呢,” 顾子谦手捧着宝匣儿站在门口,沉吟说道:“此匣所值,过于巨大,似乎应当破例放到下层,加密存放,才是道理——你们二位,意下如何呢?” “是,理应如此,别无二议。” 朱信和张一不假思索地点头同意后,朱信便就主动地快速走到了第七排支架的北侧,弯下腰去,伸出左、右两手,同时按下了暗藏在倒数第二层隔断上的两处机关,就听“唰、唰、唰”的几声细微声响,顾子谦和张一的脚下,须臾间便闪现出了一孔四角儿方洞,和一条连接往下的甬道阶梯。 顾子谦等人便顺着这条阶梯,往下走入了和地上部分,装饰与布局完全一样的地下部分。走在最后的朱信,脚板刚一踏上地面,便听又是“唰、唰”的几声细微声响,不仅地上部分的水晶壁灯,全部悄然熄灭,就连四角儿方洞和甬道阶梯,亦都原样儿地收回不见;三人立时犹如身处一座,与世隔绝、密不通风的地下囚牢之内——当然了,同时还是一座华灯高照、富丽堂皇,珠光宝气,交相辉映的超级豪华地下囚牢: 但见那数之不尽、观之不绝的,各类玉石、玉器、水晶、金刚石、红宝石、蓝宝石、绿宝石、猫眼儿石、夜明珠、南海鸽蛋珠、万年琥珀藏蜂、水胆多色玛瑙、火红珊瑚古树、七彩琉璃圆球、五彩透明发晶、葱绿天蚕丝衣、皇宫古董器皿、历代名家真迹,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璀璨耀眼、琳琅满目;又按其大小、形状和质地,或成箱、成箱地密封挂签儿码放,或单个儿、单个儿地独件儿陈列在外,或一排、一排地同类并肩林立,但,无论是成箱儿的、单个儿的还是成排的,置身行走其间,随便探手拿起一件,那便是华贵无匹、价值连城的稀世罕见之物,更别说是把这满屋子的绝代珍宝,统统合并到一处,累计估算其值了。 顾子谦独自来到一排琉璃器皿之前,将手中的琉璃宝匣,如履薄冰、小心谨慎地,摆放在了行列之末的最不起眼处,使得其他的高大器皿,完全遮挡住了它,这才转身回到了南墙的东头儿,单手先、后扭转,暗藏在支架之下、地板两侧的机关,放下了甬道阶梯,与朱信、张一三人,原路返回至地上的部分,才一站稳,那甬道阶梯和四角儿方洞,便又“唰、唰、唰”地原样收回不见,壁灯尽数点亮。与此同时,地下部分的壁灯,也同样随之而熄灭。 第74章 议论 “顾大爷、管家,在下得罪了。” 三人随后走入大厅外侧的短廊之内,关门触动了内、外的壁灯机关,张一就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拱手赔笑道。说着,就挽起了袖子,把他们俩从头到脚、由上至下地,认真搜检了一遍。 “张先生职责所在,何罪之有。” 那顾、朱二人,则早有心理准备地主动张开了双臂,任由他随意搜检道。之后,朱信也紧跟着动手,将顾子谦和张一二人,认真地搜检了一遍;而顾子谦最终也把他们俩,同样儿搜检了一遍——此乃朱府自古以来的家规,举凡进入密库者,临到出门之前,无论身份贵贱,都必须互相搜身查看一遍,以防有人手脚儿不净,私自夹带出库。 “有劳诸位,久等了。” 三个人互相搜检完毕后,这才又依序开锁、出门、关锁、合闭机关,各自松下了一口气来。顾子谦便对着起身相迎的厅中众人,点头笑道。 “属下(小妇人、小人、婢子)不敢,三位辛苦了。” 众人连忙拱手施礼道。 “好了,大家归座吧。” 顾子谦便微笑着,和朱信一起走出了柜案,示意大家坐下说话,并对着痣儿和淡芸颔首笑道:“公子所命,属下人等皆已办妥,有劳痣儿姑娘,回去禀报公子一声。多谢了。” “是,奴婢遵命——” 痣儿和淡芸双双施礼赔笑道:“顾大爷和诸位请忙,奴婢先行告退了。” “大哥,这迁府的事情,公子他到底是怎么说的呀?” 痣儿和淡芸走后,那顾子鲁便率先一扔手中的茶盏,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大家的心中所想道。 “公子有谕:” 顾子谦一脸肃然地环视着众人,缓缓说道:“命在下亲率朱信、朱礼父子,和顾二夫人、流苏母女,以及张一先生六人,在九台城内,盐商孙府一旁的方圆十里之内,择选一处,与老宅的布局、格调儿和面积,都相差仿佛的祥瑞之居,买下收拾妥当,着我等务必要赶在四月底之前,搬迁完毕。” “什么?!可是顾大爷,您之前不是说,咱们必得是往南迁移吗?!” “是啊,顾大爷,这一南、一北的,差得也太远了吧?!更何况,还是姑小姐夫家所在的九台城内呢?” 众人一听,立时人人目瞪口呆地,摇头反对了起来道。 “狗屁!我早就知道,这其中啊,必有猫腻儿!你看,这不就来了吗?!这不分明,就是‘假传圣旨’嘛!” 那顾子鲁更是继朱信和张一发声之后,第一个跳起身来,嚷嚷说道:“当初哇,你们就不应该轻信于他!如今,又怎么样了?!简直就是乱弹琴!” “四月底之前?!那怎么可能来得及呢?!” 朱福则两手一摊地,咋舌惊叹道:“公子这不是要活活儿地逼死我吗?!顾大爷、管家、张先生,你们头几个月,不是还信心满满地说,两位老当家人,应该早就在琼州或者南诏一带,准备好了现成儿的新府,咱们只管一路搬过去就行了吗?!” “孙府一旁?!那怎么可以呢?!公子他这不是在公然地违背,老太爷和老夫人的生前所命吗?!” 朱礼也是大摇特摇其头道。 “这别的都还好说,” 张顺九却是揉搓着双手,愁眉苦脸道:“就这‘玄一库’的密库所存,又该如何迁移呢?!” “敢问顾大爷,公子他......” 就连辈分稍高,平日里性格沉稳,言辞安定的朱信、张一和顾怀氏三个人,见到顾子谦此时,始终沉默不语,也是忍不住纷纷地反复掺言其中——朱信这么怒目圆睁地,再次开口说道。 “时间如此紧迫,不晓得,又得浪费多少金银、铜钿!唉!” 张一十分气馁地翻动着帐簿,连连叹息道:“请问顾大爷,公子他有没有......” “请问顾大爷,公子此意,是否早有决断?那为何......” 而顾怀氏一反常态地大胆质疑道。 于是乎,整座大厅之内,一时间人声鼎沸、哓哓不休,各人只顾着站在自己的立场之上,竞相表达意见,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砰、砰、砰!” “好了,诸位,安静、安静!大家一个一个儿地说!” 顾子谦百般无奈,只得一个箭步,抢到了帐房的柜案之前,探手抓起来一只包金的生铁算盘,“砰、砰、砰”地用力顿了几下,振声大喝道:“管家,你先来说,别人都给我闭嘴,不许开口!” “敢问顾大爷,公子的这一番惊人的决断,是否也是同样儿出自于,老太爷和老夫人的临终所命呢?” 众人这才面面相觑、鸦雀无声地正襟危坐着,侧耳倾听朱信依命发问道。 “据......公子自己所称,确实如此。” 顾子谦稍微地犹豫了一下儿,模棱两可道。 “可拉倒吧!这话呀,也就大哥你信~!” 顾子鲁一拍大腿地撇嘴说道:“老太爷和老夫人在世的时候儿,一向不许姑小姐她,再和咱们朱府扯上任何的关系,就连自身的丧葬事宜,都严禁她回府参与,又怎么会留下这样儿的嘱托呢?依我看哪,一定是公子他心怀异志,故意地假借老夫人的遗命,去讨好他这个亲生的......” “顾二爷,住口!!” 顾怀氏闻言大惊道:“此乃咱们朱府多年以来的禁忌之事,当年老夫人曾经有命,凡有违令提及者,皆以家法论处!你如今,怎么敢这么信口开河呢?!万一要是传扬了出去,咱们朱府的颜面何存呢?你这不是,让顾大爷为难吗?!” “是,夫人教训得极是!在下知错了!” 顾子鲁心头一惊,顿时便警醒了过来,慌忙起身说道。接着,又对着顾子谦深施一礼,惭怍说道:“顾大爷,属下自知言行失当,触犯家规、罪无可恕,还请顾大爷依律惩处,纵死无怨。” “嗯,你自己既已知错儿、认罚就好——” 顾子谦缓缓地端起了茶盏,淡然说道:“再加上你之前的不当言辞,数罪并罚,从明天开始,你每天就在正午开饭之前,自行去往‘白虎厅’铁总管那里,跪领一个掌掴之刑,一日一掌,五十为止。顾二爷,你道如何呀?” “呃.....这个、这个嘛.....顾大爷,属下自然是甘愿领罚的,只是,只是这一天一个巴掌的处罚,是否也太羞辱属下了?!那还不如,一次受满五十杖责呢!” 顾子鲁闻言大囧,支支吾吾、不情不愿道。 “怎么,顾二爷,您这是在和我顾子谦斤斤计较,讨价儿、还价儿吗?!” 顾子谦忽然面色一沉,“砰”的一声,一顿手中的茶盏,抬手斥点着斜对面所坐的朱礼,嗤鼻冷笑道:“莫非你当我这里,是他礼大总管,常来常往的首饰店铺和鱼市、菜摊儿了不成?!放肆,可笑!!” “属下不敢,属下该死!” 那顾子鲁见顾子谦,第一次当真对他动怒、翻脸,不禁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道:“还请顾大爷息怒勿怪,属下领罚就是!” “小人有罪、小人该死,还请顾大爷依律严惩!” 而无端被他牵连在内的朱礼,也一并受惊不小地跪地求饶道:“小人也甘愿领罚!” “嗳~,礼大总管,您客气了,我顾子谦在你们这帮人的眼里头,又算得了是哪根儿葱呢?哪儿有那么大的能为,居然敢让您,心甘情愿地认罪、领罚呢?!快快请起吧,莫要折煞了我这个,过时、过气的昏庸老臣了!” 顾子谦朝着朱礼,哂然一笑道。 “顾大爷何出此言?!老奴(小妇人、在下、小人)万万担当不起呀!!” 那顾子谦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众人立时便一齐站起身来,不胜惶然地拱手说道。 “怎么,敢情不是吗?!” 顾子谦用两道威严而锐利的目光,从众人的脸上,逐一地扫过道:“想当初,老太爷和老夫人在世之际,又何曾有过,今日的这一番不堪之状!如若不是在座的诸位人中龙凤,一来,满心瞧不起咱们的新当家人,朱振宇朱公子;二来,明明白白、确确凿凿地,不把我顾子谦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如此作为呢?——顾二大爷,礼总管,你们快快请起吧!还有你们诸位,我顾子谦今日言语失敬,多有冒犯之处了。还望诸位英雄好汉大人大量,万勿见怪才是!” 顾子谦如此厉声言毕,便双手抱拳在怀,摆出了一副欲要离座儿起身,向众人施礼、赔罪的架势来。 “诶呀!顾大爷,这好端端的,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来?” 朱信连忙快步抢上前去,一把将其按住,打躬作揖地赔笑说道:“请您尽管安坐发令就是,这合府上、下,又有谁胆敢违命不遵呢?” “是啊,顾大爷,小妇人敢以性命作保,这是万万没有的事情——诸位,你们说呢?” 顾怀氏也紧跟着赔笑福礼道。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还请顾大爷莫要误解才是啊。” 众人皆都慌忙拱手施礼地,迭声说道。 “那么你呢,顾二爷,你又是如何说法儿?!” 那顾怀氏继而语气一变地,厉声喝问顾子鲁道。 “是,属下知错了,还请顾大爷海涵见谅!” 顾子鲁老老实实、唯唯诺诺地,叩首说道:“属下情愿领罚,再也不敢多嘴了。” “哦?如此甚好。顾二爷、礼总管,你们二位大驾请起;其余诸位,也都请原位落座,咱们继续评议正事——” 顾子谦这才颜色稍霁地端正了坐姿,再次捧起了茶盏,淡淡说道:“管家,请问你对顾二爷的疑虑,有何独到的见解呢?” 众人于是纷纷回身落座。顾子鲁和朱礼二人,也各自讪讪然地爬起身来,悄悄儿坐了回去。 “启禀顾大爷,老奴以为,却也不至于此。” 朱信却依旧恭恭敬敬地站着,沉吟说道:“大家众所周知,公子他一向待姑小姐貌合神离、嘴甜心苦,多年来为免受其纠缠,总是在背地里偷偷地遣人,将一些镀金、镀银的破铜烂铁和仿制的首饰,再捎带着少许的零散铜钱送去,应付着她。此事,府内早有察觉,只是老太爷体谅着公子的难处,且内中的花费,也着实寥寥无几,便就暗中吩咐咱们,假作毫不知情地任其自便。” “所以说啊,公子他宁肯把大笔的钱财,随手儿地散漫出去,也不愿意拿给处境艰难的姑小姐。由此可知,公子的真心实意了。因此,老奴觉得,若非确实乃是老夫人之命,公子也绝不至于这么主动地搬去她的身边儿,自投罗网、自讨苦吃了。” “是啊,顾大爷,其实南迁虽好,但毕竟要触及到祖坟的龙脉;相形之下,就近北迁,反而更加合理。” 张一十分赞同地颔首说道:“而北迁的话,除了咱们现居之地,说到底,也就只有九台这么一个地界儿,是咱们汉人的主居地,安全、稳定,远离战火。在下估摸着,两位老当家人大概也正是唯此之故,所以,才不得不做此决断的——顾大爷,您说呢?” “嗯,管家和张先生的分析,也正是顾某的所思。是以,才会在深思熟虑之后,选择了信任公子——诸位以为呢?” 顾子谦点头认可道。 “不错,正是此理,小妇人(小人)深以为然。” 其余的人略一思忖后,便也就纷纷地点头附和道。 “那就算是公子他,有包藏私心,假传遗命,可他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情,早点儿交代下来呢?” 而顾子鲁此刻也消除了心中的疑虑,但只另外抱怨道:“以致于现在,害得咱们大家慌手忙脚、火烧眉毛的,忒不靠谱儿!” “就是啊,顾大爷,之前,您不是一再地通过痣儿姑娘传话,询问过此事的吗?可甭管是哪一次,公子的回话,都是不必着急,容后再议——” 张顺九也耷拉着一张苦瓜脸,小声地抱怨道:“可是,您说这事儿,哪能不急呢?” “此节却恰恰可见,公子的精明与老道之处了。” 顾怀氏却是微微一笑道:“大家想想看,如若公子是提前说出此事的,那么,咱们还会这么迅速而恭顺地卖净了产业和老宅,又在木已成舟的情况下,老老实实、死心塌地接受了,迁府九台这一既定之实吗?” 第75章 钟情 “哎呀,那咱们,岂不是全上了公子的套儿了吗?公子他什么时候儿,变得这么有心计了呀?!” 一直不怎么敢插话儿进来的朱福,此际也终于忍不住瞠目结舌道。 “欸~,公子哪儿有这份儿谋略呀,此事,必为老夫人的安排~,绝对不会有错儿的。” 朱礼不以为然地摆手说道。 “嗯,正是如此啊!”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道。 那顾怀氏却是迟疑不定地端起了茶盏,沉默不语。就在此时,一直静坐在她的下手,埋首读书的顾流苏脸上,却有一缕十分耐人寻味的笑意轻轻地一掠而过,只可惜,并无一人留神察觉。 “张先生,请问您,还有什么其它的事宜要提吗?” 顾子谦咳了一咳,接着询问张一道。 “恰如小儿先前所言,咱们帐房的其它事宜倒也罢了,单就密库搬迁一事,只怕有些棘手——” 张一沉吟说道:“不过,这也总得等到新宅落停,有了具体的入迁之处后,方可虑及,此时思议过早。因此在下,暂无事宜要提。” “嗯,张先生的这句话,方是正理。” 顾子谦十分首肯道:“咱们如今的首要之务哇,便是得立马儿着手选买新宅,并尽快地改建完毕,如此,那后续之事,方能逐一跟上。那么,明日一早,便按着公子的吩咐,由顾某和管家、张先生、礼总管、顾二夫人、流苏姑娘,一同驱车前往九台,选址、改建;至于府内的事务,就有劳顾二爷、福总管和铁总管三位,费心打理了。另外,福总管也要提前准备,收拾杂物了——诸位,可有异议吗?” “顾大爷,此行虽然公子有命,但在下一不象顾二夫人和流苏姑娘那般,精通风水、田宅之术;” 那张一瞧见顾子鲁的脸上,颇有几分不自在之色,便连忙起身赔笑道:“二不如礼总管那般,善于接洽和应对之道,去了,也只是一个累赘之物。理应有请,见多识广、精通世故的顾二爷更替前往,才为合理,还望顾大爷允准。” “欸~,张先生,您太自谦了。” 顾怀氏急忙含笑说道:“咱们此行,无论是选址、购宅,还是改建、扩建,事事都脱离不了估价、议价和交付款项,这三道财务大关;而这一重任,又舍您其谁呢?——顾二爷,您说呢?” “哦......,那是、那是。” 顾子鲁经她这么一说,这才面色稍缓地悻悻点头道。 “嗯,正是此理呀。” 顾子谦便一锤定音地对着张一,朗声说道:“张先生,你就莫再推辞啦!”说着,提起手边儿的青瓷茶瓯,正待为自己续茶解渴,却不想瓯中早已空空如也,只得又随手儿放回了原处。 “顾大爷,您请用。” 朱礼见状,才欲起身,张顺九便已抢先了一步,麻利稳当地为他续添上了热茶道。并依次为众人,逐一斟满了茶盏。但走到了顾流苏的面前时,张顺九的双手却不知怎的,突然微微颤抖了几下儿,立时就把茶水倒在了木几之上,汪成了好大的一滩。 俊秀、文弱的张顺九,瞬间便羞红了脸庞。而顾流苏却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地一抬手之间,就将自己的一方罗帕搁在了几案上,替他遮掩了过去。 张顺九的目光,如慕如怨、五味杂陈地偷偷觑视了她一眼,继而便默默地倒完了茶水,又默默地出门,提进来一大壶刚刚烧开的沸水,注满了所有的茶瓯之后,默默地垂首归座。 “是,那在下便僭越从命了。” 那顾怀氏分明一眼看穿了他的诸多异常之态,只是假作不知。而张一则更是连忙拱手应声,转移开了众人的视线道。 ——原来,早在六、七年前,龙盘香便出面做主,将顾子谦的次女顾玉苏,许配给了朱礼的长子朱秀,将朱福的长女朱漩,许配给了顾子谦的幼子顾荣耀,又将朱福的幼女朱宛,许配给了张一的独子张顺九,彼此下聘、回礼已毕,互相结成了亲家,并依龙盘香之命,一旦等到朱振宇娶妻进门之后,这三对小儿女,便要一同择日完婚了。 因为龙盘香的特许,朱信的这三个孙子、孙女,在订婚之前,就已获准脱离了奴籍,所以朱信便得陇望蜀地企盼着,可以锦上添花、亲上加亲,就数次厚着脸皮,为他的嫡长孙朱诚和幼孙朱文,分别继续求配顾子谦的长女顾水苏,和顾子鲁的独女顾流苏,但皆被龙盘香婉言驳回,且很快,便为除了顾流苏以外的这三个孩子,连同顾子谦的长子顾荣华一起,对外选定了四门亲事: 其中,为顾水苏选定的是,四平城的县尉张德威之独子张保;为顾荣华选定的是,中京显德府的陪戎副尉,白征的长女白玉箫(玉箫花,学名百部花);为朱诚选定的是,四平城县令府的管家,孙平的长孙女孙红果(酸浆花);为朱文选定的是,九台城县丞府的乳娘,子午(紫乌藤花,学名何首乌花)之幼女千金子(千金子花,学名续随子花),也是但等着朱振宇迎娶新妇之后,即可请期完婚。 ——注:中京显德府,唐朝时期渤海国的国都都城,即现如今的吉林省和龙市西城镇。 那朱信见此安排,心中自是明了龙盘香之意,便不敢再做非分之想。但偏偏张顺九心中喜欢的,乃是顾流苏而并非朱宛,于是,就暗地里通过母亲张韩氏,向张一流露出了拒婚之意。 “顺九啊,人家朱宛姑娘,无论相貌还是品格儿,都是只在人上,不在人下的,你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你不会是在嫌弃她,乃是由奴转良之身吧?!” 张一听说之后,便颇为不悦地来到了他的房间,开门见山道:“那你就太糊涂了!那五品之下的官宦人家儿,也未必能有你朱大爷家里,这么体面的呢!咱们顾大爷都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就敢嫌东、嫌西的呢?!” “启禀爹爹,儿子并非如此之想......” 张顺九怯怯地低声分辩道。 “唉,你的心事啊,我近来也瞧出了几分。” 张一喟然长叹道:“若论起人品和才能,那流苏姑娘啊,当然是天下无人可及的。只可惜,此事万万不成——假如你看上的是朱漩姑娘,那还稍有余地,但流苏姑娘这边儿,就绝无可能了......” “凭什么朱漩和朱宛姑娘就行,唯独流苏姑娘就不成了呢?” 张顺九两眼含泪地大不服气道:“儿子今生今世,偏偏谁都不娶,就只要流苏姑娘她一个人就好!” “蠢材呀,蠢材!真是没有半分的眼色和算计!单凭着这一点儿啊,你就配不上人家流苏姑娘!” 张一一拍桌案地训斥他道:“怎么你瞧不出,这几桩婚事的安排,正是老夫人,对于咱们顾、朱、张三家的平衡、牵制之术吗?!这是你想强求,就能求得来的吗?!你就别再白日做梦啦,顺九!” “是,爹爹,儿子知道了。” 张顺九表面上被迫无奈地诺诺答应了,暗中却忖度着,因那顾流苏自幼天资聪颖、谋算如神,深得龙盘香的喜爱和倚重,故而她的婚事,可以破例自行择选,包括她的父母在内,都不得勉强。是以张顺九就由此而私心期盼着,假如顾流苏那边儿,对他也是同样地有情有意,那么或许此事,仍有余地可言。 但可惜,张顺九私下里的几番试探,都碰上了顾流苏冷冷淡淡,不动声色的软钉子。最后,只得心灰意冷地放弃了此念,从此不再妄想。但奈何那情丝一缕,却仍旧是深入骨髓,只要一靠近她的左右,就不由自主地手足无措、慌乱不堪了起来。 “正所谓‘军令如山,不容违逆’,” 且回头儿再说,那张一又对着顾子鲁深施一礼,赔笑说道:“顾二爷,您的天性素来宽厚大度,粗中有细,原本就比在下更善于处理府内的事务,所以此次就烦请您,代替在下留在府内,和福总管、铁总管一起,掌管大局了。” “张先生不必客气,我顾子鲁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那顾子鲁原本的不快之意,顿时一扫而光地起身还礼道。随后,便嘿嘿傻笑着坐了回去,手摸着脑袋,喃喃自语道:“原来,我的天性,是宽厚大度、粗中有细的呀,嘿嘿嘿嘿嘿!” “好了,诸位,” 顾子谦眉头大皱地连忙挥手说道:“如若没有其它的事宜,大家这就赶紧起身,各回各院儿,各忙各务去吧!” ———分————割————线——— 是夜,顾子鲁一家的独居宅院,“水清居”内。 “不吃!我就不吃!!” 那顾子鲁因当众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糗,故此情绪低落无比,颇为怏怏不快。一进屋门儿,就躺在了炕头儿上,死活儿不肯起来吃饭道。 而顾怀氏和顾流苏母女,却也并不以此为意,只是神态如常地在厅堂之内,对坐而食。 “母亲请慢用,女儿先退下了。” 顾流苏三下、两下儿地急忙吃完了晚饭,起身就走道。 “嗯——青女,晚上不要忘了,再多点几盏灯火,免得伤了小姐的眼睛。” 顾怀氏知道她这是要急着回房夜读,便连忙如此吩咐着青女,又含笑询问她道:“嗳,流苏,今天的这几件事情,你是怎么看的呀?” “自古陈朽、错综之局,历来都是不破不立,不立不破,” 顾流苏微微一笑,语焉不详、高深莫测道:“然则,如此大刀阔斧、间不容发的连环妙计,无论是之前还是往后,都堪称出人意表、精彩之极呀!”说完,头也不回地姗姗而去了。 “往后?!怎么,往后还有吗??” 顾怀氏坐在她的身后,似有所悟地高声追问她道。见她转身不应,只得起身,进了内室。 那顾子鲁见状,便越发地委屈和气恼了起来,用力缠紧了被子,既不出声,也不动弹。 可顾怀氏还是视若无睹、不理不睬地,自顾拿起了一卷《汉书.食货志》,坐在一盏莲花灯下,慢慢儿地翻阅了起来。 “哎呀,热死了!这炕烧得,也太烫了一点儿吧?我看这玉琦呀,压根儿就没安好心!——我说夫人,你再不理我,我就该被烫熟了!” “夫君,你瞧见我的那件貂裘大氅,搁在哪儿了吗?” 那顾子鲁左等右等,正等得满心焦躁、气急败坏地暗自嘀咕之际,就听顾怀氏手捧着书卷,蔼然说道:“就是去年立秋,老夫人赏给我的那件儿。我明天一早儿啊,出门要穿的。” “嘁,你有给我钱,让我看着它了吗?!那玉琦和青女,都是干什么吃的呀?哼!” 顾子鲁于是赶紧就坡儿下驴地一把掀开了棉被,粗声大气地抱怨着翻身下地,打开衣柜,顺手拎出了面前的那件大氅,“噗”的一下儿,扔在了炕上道:“喏,这不就是了吗?!怎么连这么显眼的东西,都找不着哇?” “是,愚妻拙笨,有劳夫君了。多谢、多谢。” 顾怀氏莞尔一笑,不动声色道。 “嘿嘿,夫人,你这又是看的什么书啊?深更半夜的,就不怕累坏了眼睛吗?” 顾子鲁于是施施然地走了过去,坐在了她的身边儿道:“你们娘儿俩啊,天生就是一对大书虫子,这凡是在家呀,就没有不捧着书的时候儿!” 顾怀氏但笑不语,自顾低着头,翻阅书卷。顾子鲁咳了一咳,又一拍大腿地没话儿找话儿道:“诶呀,这玉琦和青女也太不像话了,这都什么时候儿了,也不知道替你收拾、收拾,着实该‘打’!”讲到最后的这一个“打”字之时,额外加重了语气,说得特别清晰有力,不容忽视。 顾怀氏自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却还是低着头微微一笑,并不搭腔回话儿。 “那夫人你安心看书,拙夫就不‘打’扰你了——我这就出去,吩咐玉琦和青女,进来替你收拾行李。” 顾子鲁老大没有意思地,不尴、不尬道。 第76章 惩戒 “不必着忙——她们两个,想必正在替流苏收拾呢,一会儿自然就过来了。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呀?!” 顾怀氏两眼盯着书卷,淡然说道。 “哼,你们娘儿俩,倒是心胸宽广、四平八稳的,半点儿都不着急,哪儿管我的生死荣辱和脸面、体统呢?!” 顾子鲁终于忍不住,阴阳怪气、长吁短叹道:“反正你们俩呀,明天一早儿就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挨打受罚、出乖露丑的,连个心疼的人儿都没有!” “我说顾二爷,您若是真心想求人帮忙,也总得有一些悔改之意,说上两句软和儿话吧?” 顾怀氏不由地“噗哧”一笑,撂下了手中的书卷,摇头叹息道。 “好夫人!为夫早就知道错了,你就看在夫妻的情分儿上,发发慈悲,指给为夫一条活路吧!!” 顾子鲁一听这话儿仿佛有“影”儿,便急忙跪在榻上,又是作揖,又是磕头地满脸赔笑道:“要是非得挨满了这五十巴掌啊,为夫,准得活活儿地臊死不可呀!” “你还不快点儿,起来说话?!” 顾怀氏脸色一红,慌忙伸手拉扯他道:“万一让人瞧见了,成何体统啊?!” “瞧见便瞧见,咱们老夫老妻的,还怕她们笑话儿不成?” 顾子鲁越发地惫赖起来,紧拉着她的双手不放,挨挨蹭蹭地涎脸饧眼道:“反正啊,你一时不说,我就跪在这里一时不起,你一夜不说,我就跪在这里一夜不起,看你急是不急?” “我心疼倒也罢了,可是,却又为何会急呢?” 顾怀氏闻言一愣,含笑大奇道。但一语未尽,自己却又忽然明白了过来,遂面红耳赤地甩手气急道:“去!没羞没臊、老不正经的!不理你了!” “夫人,明天你这一去呀,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回不来,你就......真的不急吗?!” 顾子鲁则更加握住了她的双手不放,咧嘴嬉笑道。二人正笑闹间,却不防屋门“吱呀”的一声轻响,暖帘也随之而挑起:却是玉琦和青女二人,推门走了进来。 “咳、咳......青女,你帮我倒杯茶来......玉琦啊,待会儿你们收拾的时候儿,别忘了把那件大氅,搁在外面。” 顾怀氏连忙一把推开了顾子鲁,红着脸吩咐说道。 ———分————割————线——— “明日午时的这一巴掌啊,你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过的——” 夜深之后,顾怀氏躺在顾子鲁的怀中,面色微红道:“论理呢,你也实在是罪有应得,半点儿都不冤枉你的;不过,领罚之后,你倒是不妨去‘春生馆’那边儿溜达几趟,务必使得痣儿她们,亲眼瞧见为宜......” “嗐,夫人,你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呀?!” 顾子鲁眉头一皱地,怫然不悦道:“这么丢人现眼的事儿,我遮掩还来不及呢,你怎么还让我,送上门儿去献丑呢?!我才不干呢!” “你呀,若是依旧信我,顶多只需挨上这一掌,若是不信呢,那就难说得很了。” 顾怀氏抿嘴一笑,轻声细语道:“你自己颜面扫地是小,就不怕流苏的脸上难看吗?以后,她还怎么找婆家呀?” “胡说!” 顾子鲁眼睛一瞪,怒气冲冲道:“这和流苏,又有什么干系了?谁要是敢说三道四地嚼舌头,我就一剑劈了他!!”然而稍一思忖,便就妥协说道:“好吧,为了流苏,我就再信你一回——夫人,你确定这样儿管用吗?” “管不管用啊,你明日一试便知。” 顾怀氏把握十足地笃定一笑道:“只是,必得是痣儿、明瞳或者淡芸这三个人亲眼瞧见方可,否则,便是白搭。” “噢。” 顾子鲁云里雾里,稀里糊涂地“噢”了一声,正待仔细问个明白,而顾怀氏却已是悄悄儿地转过了身去,佯装睡着,不再搭理他了。顾子鲁便轻轻地为她掖紧了被角儿,自己也沉沉睡去了。 ———分————割————线——— “铁总管,请您动手行刑吧!” 次日清晨,顾子谦等人到“春生馆”内,向朱振宇隔门辞行之后,便启程公干去了。顾子鲁则在近午时分,垂头丧气、不情不愿地跪在了“白虎厅”的执刑台上,对着铁凤凰闷声说道。 “顾二爷,得罪了!” 早已借故,支开了左、右跟班儿的铁凤凰,表面上威严十足,毫不容情地举起手来,森然说道。暗中却是拿捏着分寸,只是稍微地用出了一成的功力,“啪”的打了一个既响且脆,漂漂亮亮儿的人情巴掌。 然则饶是如此,依照着祖宗家法,不敢运功护体的顾子鲁,其整张的左脸,也还是立竿见影儿地红肿了起来。 “多谢铁总管警戒之恩。顾某告辞。” 顾子鲁伸手捂住了痛处,羞愧欲死,口齿不清地低头说道。随即,便爬起身来,火烧屁股似地,直奔“春生馆”而去。 “顾二爷!” “顾二爷安好!——咿,顾二爷,您的脸,这是怎么了?” “顾二......呀,顾二爷,您这是牙疼吗?怎么,脸肿得这么厉害呀?” 因值正午时分,阖府上下的奴婢、仆从和武丁们,此刻正是到大、小后厨领用午饭之际,一见顾子鲁经过,便赶忙退让施礼道。 “嗯、嗯......” 顾子鲁面色大红地急忙低着头匆匆而过,但背后,却依然传来了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嘘——怎么,你不知道吗,顾二爷昨天下午啊,言语间冒犯了公子,顾大爷一怒之下,就罚他了一个五十掌掴之刑......” “呀,以顾二爷的身份,那必得是铁总管亲自执刑了——怪不得他的脸,肿得那么高呢!这得老疼了吧?!” “可不是的吗!?又疼,又失了体面。” “瞧见了没?连顾二爷都挨打、受罚了,咱们这些人哪,还敢不老实、本分吗?妄议主子、信口雌黄,那可是死罪呀!” “就是,咱们哪,还是小心点儿吧!” 顾子鲁听了,越发地惭怍难当,再一想到,自己还要经,四十九次这样儿的羞辱,就恨不得立时拿一根儿绳子吊死算了,便赶忙捂紧了左脸,一阵风儿似地跑到了“春生馆”的门前,抻着脖子,左一趟、右一趟地晃荡个没完。 “顾二爷万安。” 没过多久,那“春生馆”内的佛耳,便率领着手提着食盒、食笼的蜜儿,净瓶和绿帚三人,从小厨房那边儿领饭归来,迎头儿瞧见了顾子鲁,连忙俯首施礼道。随后,不等他搭腔回话儿,便自顾低着头儿打开了院门,走了进去。 “哎,你,你们......” 顾子鲁站在她们的身后,自己深觉没脸,有心扭头儿就走吧,奈何顾怀氏的吩咐又言犹在耳,遂只得勉为其难地,硬顶着院内十几名亲信武丁的惊愕目光,继续逗留在外,踯躅、窥探。 不一会儿,便见淡芸、明瞳、佛耳,和手提着半空食盒儿的蜜儿等人退出了正房,屋内只留下了痣儿和阿财侍奉,显然是要退下,各自用饭去了。 “嗯哼!” 顾子鲁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便赶忙一个箭步蹿到了门内,轻轻咳嗽了一声道。 “顾二爷金安——顾二爷此时前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想要禀报公子吗?” 淡芸见了,就含笑施礼道。 “呃......,那什么,其实,我也没什么事情要讲......” 顾子鲁大为窘迫地支支吾吾道。 “哦?那顾二爷是......” “顾二爷,公子他今日身体不适,需得静养。还请顾二爷且待明日此时,再来请安为宜。” 淡芸兀自含笑说道,而明瞳却是飞快地打断了她道。 “这......” 顾子鲁一愣,伸手挠着脑袋,心中七上八下地犹豫不决道:“现下淡芸和明瞳都已经见过我了,我应该可以回去了吧?可是她们俩,也没啥反应啊?!......” “顾二爷,请回吧!” 顾子鲁正犹豫和彷徨之间,就听明瞳又一次地朗声说道。接着,便转身喝道:“绿帚、净瓶,还不赶紧关门?!明日正午之前,无论是谁,都一概不准入内!” “哼,我就说不能来吧?!白白地让人家羞辱了一场!” 顾子鲁满头热汗、灰头土脸地退了出去,心内懊悔不迭道:“嗐,夫人给我出的这是什么鬼主意呀!”讪讪地扭头儿回到了自己的院儿内,于羞恼气急之下,米水难以进口,只是任凭着老奴朱和,为他的左脸敷上了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药膏儿,侧身躺在炕上,睡起了闷觉。 ———分————割————线——— “铁总管,烦请您再次行刑。” 次日的近午时分,顾子鲁迈着沉重的步伐,依旧低垂着脑袋,慢慢地走进了“白虎厅”内,颓然跪倒说道。 “顾二爷,得罪了!” 那铁凤凰见他左脸的红肿已退,知道自己悄悄派人,送去他院儿里的药膏已然奏效,便还是运着一成内力,沉声道了一句得罪后,正待要高高地举起,轻轻落下,却听门口儿有人扬声叫道:“铁总管,且慢!” 但见痣儿再次手持着令牌快步走近,郎声说道:“公子有命,顾二爷固然言语不慎、以下犯上,论罪当罚,但念其多年以来,勤勉勋劳、忠勇双全,功倍于过,故可稍减其罪——自即日起,免去所余的掌掴之刑,改为每日卯时,前往郊外的清净之地,遥对着祖坟的方向跪拜自省,午后方可回府,以一月之期为限,不得有误。” “是,属下遵命。” 铁凤凰对着令牌深施一礼后,便转身搀扶起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顾子鲁,赔笑拱手道:“顾二爷,快快请起——昨日的得罪之处,还望您大度勿怪。” “嘿嘿嘿,铁总管乃是秉公执法,何罪之有啊?再说我顾子鲁的心里,还是拎得清的——” 顾子鲁“嘿嘿”一笑,抱拳还礼道:“昨天的那一巴掌啊,要不是铁总管手下留......” “诶呀!瞧瞧,好好儿的一件棉袍,全给弄脏了!” 铁凤凰连忙假意为他拍打灰尘,及时地堵住了他的嘴巴道。 “欸~,不用了,铁总管!” 顾子鲁却是毫不领情地,一把推开了她的手道:“咱们习武之人,哪儿有这么多的讲究啊,你别这么婆婆妈妈、女里女气的好不好?” “嗐,这个‘顾二愣子’,还真是口无遮拦、名不虚传哪!” 铁凤凰只得十分好脾气地付之一笑,默然退到了一旁,心中无奈忖道。 “多谢公子宽怀大度,从轻发落!” 顾子鲁喜滋滋地朝着令牌拱手深施一礼,毕恭毕敬道:“子鲁感恩戴德,从此,永无不敬之心!” ———分————割————线——— “明瞳,明瞳!” 五天后的下午未时之初,朱振宇一觉醒来,躺着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招唤明瞳道。 ——注:未时之初,即北京时间一点来钟。 “公子,您醒了?奴婢这就给您倒茶去。” 明瞳匆匆而进,施礼笑道。 “不必了——喏,你拿着令牌,去吩咐朱福,命他务必在一个时辰之内,把眼下空着的‘福云居’和‘辰云居’里的所有器物装箱、成册,交去账房那边儿查验。一旦延误了时辰,必以家法论处。” “是,公子。” 朱振宇如此指派走了明瞳之后,自己便带领着痣儿、淡芸、佛耳和阿财,浩浩荡荡,神气活现地来到了“玄一库”内。 “公子大安!数月不见,公子清减了不少哇!还望公子,保重玉体才是啊——” 张顺九见状,慌忙迎上前来,赔笑请安道:“不知公子突然莅临,有何吩咐呢?” “唉,瘦是瘦了一些,可还是如此地大腹便便,肥肉成堆呀!” 朱振宇伸出手来,使劲儿地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肚腩,摇头自嘲道。 “公子此乃是天生的富态之相,无论如何,都是消减不去的。” 张顺九连忙赔笑逢迎道:“这可是小人望而生羡,求之不得的呀!” 第77章 筹谋 “好你个张顺九,这嘴皮子上的功夫是越来越溜了,啊?哈哈哈。” 朱振宇“哈哈”一笑,夸赞他道:“阿财,你过去帮我瞧瞧,他那嘴上,是不是抹了蜜糖了?再顺便,领出咱们院儿里四十几口人的月例开支,省得你下回呀,还得再来一趟。” “小张先生,让我摸摸,你这嘴上,黏不黏糊哇?” 阿财听了,笑嘻嘻地跑上前去,十分猥琐地动手动脚着,又一连声地吆喝说道:“小张先生,我们院儿里,五百贯的月例开支,快快拿来!” “公子,您的院儿里,明明只有八口人哪!” 张顺九连连躲闪着,冲着朱振宇,叫苦不迭道:“至于另外的那三十名亲信武丁,一直都隶属于铁总管所辖,不在‘春生馆’名下的,小人哪儿有权力,私自移交到您的手中呢?”说着,又对着阿财,作揖打跌地赔笑告饶道:“好阿财大哥,你也别跟着趁火打劫呀!——你们‘春生馆’的月钱,乃是一百一十八吊零一百文钱,又哪儿来的五百贯呢?!” “那好吧,反正你说多少,就是多少好了。” 朱振宇慢慢悠悠儿地坐下身来,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痣儿刚倒的茶水,笑眯眯说道:“阿财,你别再歪缠人家小张先生了。其实,五百八十一吊铜钱,也不算是很少了......” “不、不,公子,您听错了,” 张顺九吓了一跳,连忙纠正他道:“小人刚刚说的,明明就是一百一十八吊零一百文钱哪!” “嗬,张顺九,你好大的胆子啊!” 阿财“咚”的一声,用力敲了一下儿张顺九的脑袋,狐假虎威地喝叱他道:“就连公子的话,你都敢顶嘴驳斥了?你是不是,也想要挨铁总管的巴掌啦?!” “啊!......小人不敢、小人不想。” 张顺九“啊”的一声,手抚着痛处,逆来顺受、愁眉苦脸地,躬身赔笑道:“公子恕罪、阿财大哥恕罪!”一面说着,一面就偷眼望向了痣儿,一心指望着,她能一如既往地出言帮他解围。 谁知那痣儿,却是无动于衷、一反常态地低下了头去,假装什么都没有瞧见。 “诶呀!我怎么给忘了,痣儿姑娘她如今也是公子的人了,怎么好再出面,为我说话呢?” 张顺九的心中,立时“咯噔”的一下儿,暗暗叫苦道:“唉!往后的这碗饭哪,是越来越难吃喽!” “阿财,不得无礼!” 不料朱振宇那边儿,却是沉下脸来,训斥阿财道:“赶紧给我滚一边儿去,少给咱们的小张先生添乱!” “是,小人遵命。” 阿财笑眯眯地躬身退至一旁道。 “多谢公子的体谅。” 张顺九一愣,拱手赔笑道:“只是......这个月的月钱,小人实在不敢破例,提前发放。这是咱们朱府自古以来的帐房定规,老夫人在世的时候儿,也不曾提前支领过一回的。” “行,晚几天就晚几天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着急~!——” 朱振宇豁达一笑道:“本来我今天过来,也不是为的这点子小事......”说着,便招手唤道:“淡芸、佛耳,” “是,公子。” 淡芸、佛耳连忙上前一步,恭声说道。 “按照咱们朱府自古以来的帐房定~规,今日,乃是每季的季末,当家人按例巡查、核对库存之日,” 朱振宇正色说道:“据老夫人生前所定,顾大伯等人的密匙,一概不许出府过夜,所以,密匙理应在顾二叔、福总管和小张先生的手中,代为保管——你们二人,现在就立刻分头儿去请顾二叔和福总管过来此处,和小张先生一起,陪同着本公子开锁进库,按例核对库存。去吧!” “哎呀,糟了!顾大爷和我爹他们临走之前,不是算准了公子不到守孝期满,不会提起此事的吗?” 张顺九只听得浑身一凛,心惊肉跳道:“咿~,这可真是乱坟场里唱大戏,闹了他先人的鬼喽!光凭着我自己,又哪儿防得住公子呢?唉,我的这个命啊,也实在是太苦了呀!” “启禀公子,顾二爷此时,应该还没回府呢!” 却听淡芸温婉一笑,柔声说道。 “是啊,公子,” 痣儿也是轻声笑道:“顾二爷近来,每天都是申时左右回府,向您隔门请安的。您怎么给忘了呢?” ——注:申时,即现在的北京时间下午三点到五点钟。 “噢,确实如此,确实如此啊!” 朱振宇煞有介事地,一拍脑门儿道:“嗐,是我不该犯糊涂了。” “公子您这是‘贵人多忘事’,忙得糊涂了。” 阿财急忙笑道:“比如小人哪,就是想忘,那也是无事可忘呢!” “哈哈哈,说得好!本公子重重有赏!” 朱振宇一拍扶手,哈哈大笑着,从怀内掏出了一大把的票根和单据,随手儿扔到了几案上道:“拿去!这些呀,全是咱们俩去年秋天,外出时节的单据,随便小张先生他折现多少,全都归你了!” “是,多谢公子打赏!” 阿财大喜过望地抓起了所有的单据,转身就去磨缠张顺九道:“喏,小张先生,你今天要是有一张不给我如数儿兑现,那我就住在这里,不走了!” “好阿财大哥,这兑不兑现,当真不是我能随意的——依照咱们账房的定规......” 张顺九焦头烂额地,满脸赔笑道。 “嗐,那你就依照定规,全都给我兑了,不就得了吗?!” 阿财一个劲儿地往柜案里头用力推搡着他,嘻嘻哈哈道。 “是、是,我保证依足了规矩,该给你兑现多少,就给你兑现多少——” 张顺九连忙顺势关紧了柜门,将自己和阿财、朱振宇等人完全隔离开来,含笑点头道:“来,票据拿来我看。” “喏,小张先生,你先看这张......再看这张......哦,还有这张、这张......” 阿财趴在柜案之上,拼命地踮起脚尖儿,把大半个身子都探进了柜案之内,一张、一张地递给他道。 “淡芸、佛耳,” 朱振宇远远地看到此处,便转过头来,拿出了另外一只金玉令牌,交付给淡芸和佛耳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二人便先回去候着,一旦顾二叔回来了,就请他顺便儿叫上福总管,一同过来此处。兹事体大,不得有误!” “是,公子。” “痣儿,祖宗训令有示:库房重地,所有人等,一概不许无故逗留——” 待淡芸和佛耳退出之后,朱振宇又取出了最后一只令牌道:“你先去门外守着,待会儿除了顾二爷和福总管,没有我的召唤,谁都不许擅自入内!” “是,奴婢遵命。” 痣儿双手接过了令牌,躬身退了出去道。 “为何这张不行?......这张为何不行?......那这张,又是为何......” “这张不行,真的不行!——一只香囊而已,就要五百吊钱,这也太胡闹了吧?......还有这张,更是不行,一顿午饭罢了,再怎么昂贵,也不至于一千贯钱吧?!你不如,直接抢钱好了......你说这张?!阿财大哥!那三千吊钱的棉袍,您穿着,不觉得烧得慌吗?真是想想都是罪过呀!!!......” 就听阿财和张顺九那边儿,依旧还在你争、我吵,纷乱不清道。 “嗯哼!够了,阿财!这多少是多,多少是少啊?差不多就得了,啊——莫要老是为难人家小张先生。赶紧拿上铜钱,退出门外,守着去!” 朱振宇于是面带着一抹诡异之笑,在一片吵闹声中,缓缓地站起身来,背负着双手,悠哉悠哉地从南到北、由东至西地转起了圈儿来;之后,又忽然转身止步于柜案之前,振声一咳道。言毕,便高高地举起了右手,数完一声数字,便屈起一根手指道:“我数五声之内,你还没有消失的话,这些钱哪,就都归属于小张先生了。一,二,三......” “别、别!公子,小人告退!” 阿财吓了一跳,火速揣起了张一已经兑现了的铜钱,急急有如丧家之犬般地,蹿出了门外道。 “哎呀,也不晓得,现在是什么钟点儿了,怎么顾二叔他们还没有过来呢?” 朱振宇便半倚半靠在柜案之上,似是有意,似是无意地瞄了一眼,大厅西侧摆放着的一只金漏刻,自言自语道。 “启禀公子,现在已是未时七刻了。” 张顺九连忙起身走出柜案,快步跑到了金漏刻之前,贴近瞧了一眼,回来禀报说道:“看来,顾二爷马上就要回府了。” ——注:未时七刻,即现在的北京时间两点四十五分。 “哦。” 朱振宇颔首一笑,轻轻地“哦”了一声,回身坐到了原处,伸手提起茶瓯,热情洋溢地招呼他道:“有劳小张先生了。来、来、来,快过来坐下,陪着我聊两句,打发、打发时间。” “多谢公子抬举——小人不敢,小人站着侍奉即可。” 张顺九急忙抢上前去,接过茶瓯,恭恭敬敬地替他斟了一盏茶水,赔笑说道。 “咦,你是觉得本公子不配吗?!坐下!” 朱振宇立时脸色一变地,拍案厉喝道。 “是,小人遵命!” 那张顺九冷不丁地被他吓了一个哆嗦,慌忙应声而坐道。 “嗯,这还差不多——” 朱振宇这才颜色稍霁地为他倒了一盏热茶,递给他道:“来,小张先生,请喝茶。” “多谢公子。” “小张先生,咱们流苏姑娘,出门儿已有五、六天了吧?也不晓得,她在那边儿习不习惯哪?” 张顺九再也不敢推辞地刚刚接过茶盏,微微啜饮了一口,便听朱振宇猛的贴近了他的耳边道:“唉!这顾大伯也是,怎么就不知道写封书信回来,禀报、禀报呢?真让人惦记呀!” “唉,是啊,流苏姑娘外出,已然整整六天了——” 张顺九顿时不由自主地搁下了茶盏,深深叹息道:“哦,对了,启禀公子,顾大爷昨日的飞鸽传书上说,咱们的新府住址业已选好,估计最多一、两天后,顾二夫人和流苏姑娘,便可先行回府了。还请公子,不必担忧。” “噢,这样儿就好哇!来,小张先生,咱们接着喝茶。” 朱振宇缓缓地缩身回位,颔首笑道。说着,便又递给了他一盏茶水道:“这可是今年,顾渚山上的第一茬儿极品嫩茶,味道甚......” 那张顺九满脸赔笑地方欲欠身去接茶盏,但不知为何,一阵浓浓的困意,忽然从他的脑后席卷而来,直令他两只眼皮发涩、发沉,不可抗拒地黏合到了一处,紧接着,便完全地失去了意识。 ———分————割————线——— “啊呀,不好!”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张顺九在悠悠的睡梦当中,只觉得身上猛的一痛,脑袋不禁“嗡”的一响,心下暗自叫道。于是,急忙睁开了双眼,但见面前的一切景物照旧,而并肩上座的朱振宇,犹还手持着茶盏递向自己,絮絮说道:“......味道甚佳,不可不多品几盏......” “唉,好在,我只是稍微地迷糊了一下儿——” 张顺九的心中,这才稍觉安定道:“奇怪的是,我今天怎么困成了这个样子!”就连忙抖擞起了精神,点头哈腰地接过茶盏,随便地喝了几口道:“嗯,果然是极品的好茶!真可谓是汤色清澈、味道鲜醇,齿颊留香啊!” “哦?小张先生不愧是行家里手儿啊,识货得很嘛!” 朱振宇一把提起茶瓯,哈哈大笑道:“来,再品一盏!哈哈哈!” “公子今天,为何一味地要灌我饮茶呢?莫非......” 张顺九盛情难却,正待要捧盏再接茶汤,脑海深处,却又蓦地隐隐生疑道:“莫非......难道......哎呀,糟糕,中计了!”遂疾忙起身,一个箭步蹿到了漏刻之前,俯身一看:却是未时七又四分之一刻,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张顺九仔细地看了又看,回头儿想想,仍不放心,便又跑去东侧的漏刻之前,低头一瞧:同样也是未时七又四分之一刻,确实不曾有误。 第78章 查验 “阿弥陀佛,万幸,万幸啊!” 张顺九这才长吁了一口气,暗自庆幸道:“不过,公子此举,毕竟有些蹊跷......啊,是了,我若是茶水喝得多了,待会儿难免出门如厕,而钱柜上的那两把铜锁,自然是挡不住他的——可是我张顺九,又哪儿会这么容易就上当呢?!”是以仍旧坐下,含笑回绝他道:“公子恕罪,小人失礼了!小人胃寒,不敢贪多,还请公子独自享用即可。” “哼!罢了,这左等、右等的,他们俩呀,就是不来,本公子索性先走为敬了!” 朱振宇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了极度的失望之色,悻悻起身说道:“小张先生,告辞!” “请问公子,那今日的核查之事,又该如何处置呢?” 张顺九暗自偷笑地,装模作样儿道:“这祖传的定规,总不能如此地公然违背吧?” “嗳~,小张先生,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怎么就不知道变通一下儿呢?” 朱振宇眉头一皱地挥手不耐道:“等明天一早儿,你让顾二叔他们先到这里来,和我一起补上此差,不就行了吗?!” “是,公子教训得极是,小人遵命。” 张顺九正中下怀地,施礼赔笑道:“外面天寒风大,公子小心慢走。” ————分————割————线———— “属下参见公子。不知公子,近日安泰与否?” 次日头午,朱振宇依旧带领着痣儿、淡芸等人,依约来至“玄一库”内,命痣儿等人在门外把守着,自己推门而进,却见除了顾子鲁、朱福和张顺九以外,此刻本应身在九台城内的顾子谦,也赫然站在厅堂之中,向他施礼问安道。 “安~泰,简直安泰得,不能再安泰了——” 朱振宇瞟了一眼,躲在顾子谦身后的张顺九,耐人寻味地含笑点头道:“顾大伯,您回来的,可真是及时啊!” “呵呵呵,正所谓‘天缘巧合,恰逢其时。” 顾子谦十分得体地微微一笑道:“属下今日一早,护送着顾二夫人和流苏姑娘回府,恰好儿听说公子您要按例核查,便急忙赶了过来,尽忠职守。公子,请。” “哦~,原来不止是顾大伯,就连顾二婶儿和流苏妹子,也都起了一个大早儿啊,大家辛苦、辛苦了,呵呵呵。” 朱振宇背负着双手,也是“呵呵”一笑道。 “属下人等,职责所在,理所应当。” 张顺九的脸上一红,越发后退了几步,垂首而立,一言不发。顾子谦却若无其事地转身喝令他道:“顺九,还不速速开启机关,有请公子入内?” “是,小人遵命。” 张顺九急忙进入了柜案的内侧,开启了机关。 “公子,请。” 顾子谦随即和朱福、张顺九一起,依序打开了密库的铁锁,躬身施礼道。 ————分————割————线———— “公子,请恕小人无礼了。” 不消多时,朱振宇在他们三人的严密监视之下,很快地巡查已毕,重新回到了铁门之前的短廊之内,顾子谦等人先是按例互相搜检了一遍后,那张顺九便在顾子谦的眼色示意之下,赔笑施礼道。 “嗯,小张先生职责所在,理所应当嘛!” 朱振宇张开了双臂,淡然说道:“来,尽管搜吧!” “是,多谢公子体谅!” 张顺九便连忙走了过来,仔仔细细地里、外搜检了一遍道:“搜检无物——福总管,请。” “顾大伯,你们几位,也未免太小心了。” 朱振宇任由着他们三人,轮番地上手儿搜检完毕后,耸肩苦笑道:“你们看我看得这么紧,我身上,就连一只蚊、蝇都夹带不了,你们又何苦搜得这么认真呢?” “怎么?公子方才在密库之内,瞧见了蚊、蝇吗?” 然而他越是这般的光明磊落、直言不讳,顾子谦便越是疑虑重重、放心不下,就即刻吩咐张顺九和朱福,协助着自己,提前打开了铁门,“惊讶万分”道:“哎呀,这可不好,公子,请您先行出库,属下人等,这就好生地再巡查一遍,务必要将那些害虫,全都捕杀干净了方可。” 顾子谦言毕,不由分说地推开了铁门,高声喝令守在门外的顾子鲁道:“顾二爷,请你陪同着公子小坐俄顷,我等一时不出,你就绝对不准放走厅内的任何一个人,听见了吗?” “是,顾大爷,属下遵命。” 顾子鲁恭敬且又冷淡地,施礼说道。 “顾大伯,请放心~,我会坐在厅内,等~着您的。” 朱振宇整整衣襟,出库莞尔一笑道。 “我说顾大爷,这大冬天的,哪儿来的什么蚊蝇啊?再说了,咱们的密库之内,早已施过了驱虫之术了。” 朱福却在一旁,不明就里道:“想必是公子,一时眼花看错了吧?顾大爷您又何必信以为真呢......” “嗳~,福总管,咱们公子啊,一向明察秋毫、慧眼如炬,又岂有看错之理呢?” 张顺九急忙轻轻地推了他一下儿,扯着嗓子说道:“必定是去年的暖和时节,不小心飞进去的蚊蝇,咱们方才呀,没有留意罢了。” 顾子谦却是无暇分神搭理他们,只是心急火燎地将那秘制的铁锁,再次反锁在铁门的内侧,率领着张顺九和朱福,回头儿直奔密库的地下部分。 “好个没算计的蠢才!这些个显眼、碍事的笨重之物,公子又岂会动它呢?” 那张顺九在沿途当中,犹还东张西望地试图顺道儿查检,地上部分的金银、铜钿,顾子谦就气极反笑地,拂袖喝叱他道:“还不快走!” 待至到了地下部分,张顺九又欲挨着个儿地查看,那些珠宝、玉器、字画儿、古董,顾子谦则更是瞋目怒斥他道:“愚蠢!你觉得这些东西,适合夹带吗?!” “哦~......顾大爷,请看——” 张顺九这才恍然大悟地抢上前去,将账本儿所记的那只琉璃宝匣双手捧起,躬身交给了顾子谦说道:“此匣外观完整无缺,封、锁未动,似乎......并无不妥之处。” 顾子谦伸手接过宝匣,把它高高地举到了灯火明亮之处,四面转动着察看了许久,见其果真如张顺九所说,严丝合缝儿、八角俱全,双封完好如初,而内中的飞钱,也是摞摞儿分明,秩序井然,并不曾出现短少的迹象。 “嗯......算他知晓利害,识得大体。走,咱们出去吧!” 顾子谦见状,这才释然一笑,谨小慎微地原样儿放回了宝匣,脸上带着满意之色地,转身就走道。 “喏,怎么样,没有蚊蝇吧?” 东张西望了半天的朱福,冲着张顺九一摊双手,得意洋洋道:“我就说嘛,这么冷的天气,就算是去年飞进来的,也早就冻死了!偏你和顾大爷不信,非得再进来一趟!” “是,福总管您真知灼见、洞察秋毫,小人诚心拜服。” 张顺九无可奈何地对着他,假笑敷衍道。 ———分————割————线——— “顾大爷,辛苦了!” 依命守候在外的顾子鲁见他们三人鱼贯而出,遂起身迎上前去,施礼唤道。 “嗯——属下人等动作迟缓,有劳公子久候了。” 顾子谦诧异地看了一眼他冷漠的神态,不置可否地微一颔首,直接走到了朱振宇的面前,施礼赔罪道。 “欸~,不久、不久~,反正啊,我天天也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而已,这在哪儿闲着,不是闲着呢?” 朱振宇稳坐不动地含笑说道:“咿,那些蚊蝇的尸骸呢?可是被小张先生,就手儿吃了不成?哈哈哈哈哈。” “公子说笑了。” 张顺九笑眯眯地说道:“其实啊,密库之内,并无蚊蝇的踪迹。想必,确实如福总管所说,乃是公子您一时眼花,看错了。” “噢......,那本公子虚心认错儿就是。” 朱振宇“噢”了一声,侧脸看向朱福道:“福总管,你近来,可真是越发地料事如神,精明、强干了哟~!” “多谢公子的赏识!小人定当再接再厉、不负众望,力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朱福神采飞扬道。 “呃......启禀公子,顾二夫人和流苏姑娘外出公干多日,” 顾子谦头痛不已地赶紧打岔儿道:“回府之后,至今还没有一家人天伦团聚,您看,是否应该......” “嗯,应该、应该~!” 朱振宇连连颔首道:“顾二叔,你赶紧回去看看吧,这里自有顾大伯和小张先生呢!” “嗐,我们这老夫老妻的,有什么可看的呀?!......” 那顾子鲁的脸上立时就笑开了花儿,扭扭捏捏地故作推辞之状道。 “顾二爷!既是公子之命,你只管安安静静地,回去就是。” 顾子谦再次头痛蹙眉道。 “是啊,顾二叔,那流苏妹子,也在家等着你呢!” 朱振宇莞尔一笑道:“你就别再啰嗦了,快点儿回去吧!” “是,属下遵命。” 顾子鲁这才乐颠颠儿地,一溜烟儿跑出了门外道。 “哎,佛耳妹子,你说顾二爷他这是要急着,干什么去呀?” 门外的阿财见状,便用胳膊肘儿,轻轻地拐了拐身边的佛耳,挤眉弄眼道。 那佛耳顿时羞得脸颊飞红,急忙低头不语。 “哎,佛耳妹子,你倒是说话呀......” 阿财犹待继续出言捉弄于她,那厉害一些的痣儿和明瞳两人,便一齐扭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阿财就当即噤若寒蝉地,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痣儿、明瞳,你们两个,进来听命!” 就听朱振宇在内,扬声召唤道。 “公子。” “明瞳,你先回去,” 痣儿和明瞳连忙应声入内,朱振宇便吩咐说道:“把我前几天现找出来的那几本儿,《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的手抄版,送去顾二叔那边,就说是我送给顾二婶儿和流苏妹子的。” “是,公子。” “小张先生,烦您即刻从公帐之上,支取黄金、白银各一百两,交给痣儿,送去‘水清居’内,以作犒劳之用。” 明瞳奉命走后,朱振宇又对着张顺九说道。 “是,公子。” 那张顺九上前一步,口中这么答应着,眼睛却是偷偷地望向顾子谦那边儿,并不急于动作。 “启禀公子,以属下所见,此事颇有不妥。” 顾子谦果然劝阻他道:“此番搬迁一事,阖府上、下,无不正在辛苦,公子却只是单独赏赐顾二夫人和流苏姑娘,试想其他人等,又岂有不暗暗眼气之理呢?再说了,这本就是分内之事,她们二人,也并无得赏之由哇——还请公子,收回成命。” “顾大伯此言差矣!” 朱振宇似笑非笑道:“以顾二婶儿和流苏妹子的才能,本来就高人一等,这是任谁都眼气不得的。打从老太爷和老夫人在世的时候儿哇,这规矩就是这么定的,怎么到了我的手里,就不行了呢?” “如此,就请公子降低一半儿额数,以免属下和顺九两个人,公中难做。” 顾子谦于无可辩驳之下,只得退后一步道。 “嗯,好吧,那就依你所请。” 朱振宇点头允诺道:“顾大伯,坐下说话吧。”接着,又对痣儿、张顺九和朱福吩咐说道:“痣儿,你接过赏钱之后,再跟着福总管去‘清二库’内,支取上好的珠玉首饰两套,各色绫罗十匹,着小厮们,也一并送去‘水清居’。” 朱振宇如此说着,就冷眼瞧见了张顺九在此期间,总是不由自主地呆呆望向顾流苏平时的所坐之处,不知何时,摆放上的一只崭新的白铜手炉发愣,便随手一指它道:“哦,还有,把这只手炉也一起拿上,送给流苏姑娘,抵御风寒之气。” 那张顺九的心中一热,暗自不胜感激地低下了头去——原来,这手炉,的确是他特意买来,送给顾流苏的。 “哼,公子他今天,忒是不公!就象这样儿的体面差事,怎么不叫我去呢?!” 不久,痣儿和朱福开门走出,那阿财便在他们的身后,撇嘴抱怨道。 第79章 恩赏 “大约公子是怕,那送过去的东西呀,别说是羽毛了,只怕连骨头都剩不下几根儿了。” 淡芸却是微微地掩唇,讥讽一笑道。 原来那阿财在朱府之内的诨号儿,正是“拔毛儿太保”。是以,淡芸此话一出,那满院子的武丁们,不禁纷纷扭过头去,捂住了嘴巴,偷笑不已,就连佛耳也是忍俊不禁地“噗嗤”一下儿,笑出了声儿来。 “阿财,阿财!” 阿财的脸色一变,正欲大光其火,就听朱振宇坐在厅内,一迭声地召唤他道。 “哎,来啦!——嗐,这一天到晚,就跟叫魂儿的一样,一时也不让人清净了!” 阿财心意登平,小声地咳了一咳,神气活现道:“倒显得有多偏疼我似的,白叫人眼红、吃醋,唧唧歪歪的!” “你!......” 淡芸只气得才要和他理论,那阿财却早已“嗖”的一下儿,钻进了厅内,施礼谄笑道:“公子!” “阿财,你去内厨的小灶儿跑一趟,嘱咐那里的范红袍(大红袍花,学名火炭母草花),这几天,依照着年节的份例,单独给顾二婶儿和流苏姑娘,好好儿地补补身子。” 朱振宇颔首吩咐他道。 “是,公子,小人这就去。” 阿财眉花眼笑地领下了这一桩真正的“油”差,出门儿便向淡芸和佛耳,躬身赔罪道:“呃......两位姐姐,小弟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姐姐们大人大量,就不要和小弟一般见识了。” “呸,谁有那个闲情,和你生气?!” 淡芸见状,便轻轻地白了他一眼道。至于佛耳自不用提,更是一笑作罢。 “顾大伯,既然今天你能够亲自护送顾二婶儿和流苏妹子回府,” 坐在厅内的朱振宇,将眼前的诸事一一安排妥当了,就含笑询问顾子谦说道:“那新府之事,想必是已经置办妥帖啰?” “是,属下正要向公子,禀报此事——” 顾子谦欠身说道:“属下人等,业已在顾二夫人和流苏姑娘的指点之下,在孙府九里以外的东南一带,取中了面积为二百二十五亩地的宅地,并由张先生、顾二夫人和礼总管出面,与此范围内的二十多户人家,交涉、议价后,以八千四百六十三万钱的总价,买断了地契,且由管家和礼总管出面,请他们的姻亲子午夫人,向官府置换出了官印地契,” 顾子谦说着,便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地契文书,双手递向他道:“其文书在此,请公子查验。” “嗯,知道了。” 朱振宇接过地契,铺展开来,扫了一眼之后,又就手儿还给了顾子谦道:“待会儿烦请顾大伯,将它存入密库的底层保管。” “是,公子——” 顾子谦收回了地契,接着往下说道:“与此同时,属下人等,便督率着数千名的能工巧匠,昼夜不停地破土动工、大兴土木,预计在四月二十日之内,即可将新府改建完毕。” “嗯,如此马不停蹄、日夜无休的,真是辛苦大家了。” 朱振宇先是颔首慨然说道。随后,突然又“嗤”的一声,失笑说道:“此次工期紧迫、地冻土坚,花费自是要比平常多出了数十倍乃至于上百倍。张先生这几日,必定是火冒三丈、撕心扯肺的,想来你们几个人的日子,很不好过吧?哈哈哈哈哈。” “唉,诚如公子所言,的确如此——” 顾子谦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下儿,甚是无奈道:“张先生这一次啊,肝火动得着实不轻。若非顾二夫人每每在一旁,妙语解颐、巧做转圜,不要说那些原住户、工头儿和礼总管了,就连属下和朱信的两张老脸,天天也难挂住。不过,好在大头儿俱已过去,剩下的都是些零散开支,顾二夫人回府歇息着,也是无妨了。” “嗯。新府扩建一事,其它的方面都还好说,无非是拿着老宅的图纸,照猫画虎罢了,” 朱振宇“嗯”了一声,另行问道:“单只‘玄一库’的密室重建这一项,其难度,应该颇为不小吧?” “公子不必忧心,” 顾子谦微微一笑道:“那密库的各处机关虽无图纸可循,但流苏姑娘在顾二夫人的协助之下,仅用了一夜的功夫,便就十分精准地推算、绘制出了复本,并零散开来,分别交给了几位信得过的老师傅制作。等到建造完毕,属下便会亲手焚毁了复本,并按照事先的约定,将他们继续留在新府之内,一人一户,锦衣玉食、颐养天年,和外界断绝往来,永无瓜葛。” “哦?妙哉,妙哉呀!” 朱振宇听了,不由地连连拍案叫好道:“以流苏妹子的心智,这当世还有谁能与她并肩而立呢?!我就即便是再偏心一些,又能如何呢?!” “公子言过其实了。” 那独坐在柜案内侧的张顺九,只听得频频点头,满面得意之色;顾子谦却是轻轻地咳了一咳,正色言道:“流苏姑娘年纪尚小,实在是当不起这些过誉之词,以免有损于长进。” “欸~,流苏妹子她非比凡俗之辈,决计不会的。” 朱振宇不以为然地一笑,转回了正题道:“那新库建成之后,旧库又该如何处置呢?” “届时清空之后,还是会由流苏姑娘带领着这几位老师傅,亲手拆除机关、毁去原库,着人填平、重建,最后交到新人手中的,就是另外一座,设有各种‘巧妙’机关的双层地上财库了,以免天机外泄。” 顾子谦不慌不忙道。 “嗯。” 朱振宇微微地“嗯”了一声以示满意,点头续道:“如此说来,现在惟一棘手的,也就只有密室的库存搬迁啰?费时、费力自不必说,光是安全这一层上,就够你和铁总管,喝上一壶了吧?” “公子,您怎么忘了,老夫人在这件事情上,那可是早有先见之明的,呵呵呵。” 顾子谦呵呵一笑道:“属下人等,已经分别通过各自的姻亲,疏通好了关节,届时黑、白两道儿上的‘朋友’,自然不敢乱来。再加上铁总管率领的精干武丁,和两城的官兵们联手护送,足以稳若泰山、万无一失了。” “那么,一切就有劳顾大伯了。” 朱振宇抿嘴一笑道:“有您统帅、布局,本公子一向放心得很。” “是,多谢公子的信任。” 此时,正巧儿朱福和痣儿等人推门走了进来,要向朱振宇交差复命,顾子谦于是就势站起身来,拱手说道:“公子若无其他吩咐,属下这就将新府的地契,封存至密库的地下一层,然后便返回到新府那边儿了。” “嗯,顾大伯,那你忙吧。” 朱振宇“嗯”了一声,也紧跟着站起身来道:“我也回去继续闭门守孝了,省得呆在这里,净给你们添乱。” ———分————割————线——— 与此同时,“水清居”内。 “夫人,看来呀,公子待你们娘俩儿,倒是比老夫人在世的时候,更亲厚了几分呢!” 顾子鲁满心欢喜地看着顾怀氏和玉琦,站在衣柜之前,收纳诸多的赏赐之物,感慨万分道。 “是啊,公子的为人,原本就是宽厚之极的。” 顾怀氏用眼神示意玉琦退下,转身坐到了梳妆台前,淡然一笑道:“不过,公子他越是这么厚待、体恤,咱们自己的心里,也越是得识大体、知分寸,莫要得意忘形,宠极生事的好。” “是,夫人所言极是。” 顾子鲁心中一凛,立时记起了前番之事,便笑嘻嘻地凑了过去,从她的手中接过了梳子,轻手轻脚地替她梳理道:“哎,夫人,公子免去了我的掌掴之刑,代之以郊外省责的事情,你都已经听说了吧?今天哪,要不是因为查库一事,我且得等到下午才能回府呢!” “嗯,方才,朱和已经告诉玉琦了。” 顾怀氏在镜中,对着他莞尔一笑道:“恭喜夫君,贺喜夫君哪!” “嗐,夫人见笑了!” 顾子鲁脸上一红道:“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哪里就值得恭喜了。” “免辱即为喜。” 顾怀氏回身接过梳子,放到了桌子上,温婉笑道:“再说了,夫妻本为一体,我干吗要闲着没事儿,笑话你呢?真是痴人一个。” “多谢夫人。” 顾子鲁心头一热,一把拉过她的手来,柔情无限道:“人道是‘家有贤妻,夫无横祸’——这么多年来,要不是有你常伴左右,我早就不知闯出什么塌天大祸了!”说着,又面露出深深的幽怨之色道:“夫人待我情深意重,公子对我仁厚宽容,只有大哥他......唉!这次的事啊,固然是我口没遮拦、有错在先,可他也总不至于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罚我罚得这么狠吧?或许,他从前对我的种种关爱,都是假的吧?!为夫着实是想不通啊,唉!” “哎呀,夫君,你误会大哥了!” 顾怀氏连忙开解他道:“以当时的情形,他不如此决断,又怎能震慑得了合府呢?!再说了,莫非你以为,如今的结果,不在他的预料之内吗?” “啊?!这么说,是我错怪大哥了?” 顾子鲁这才明白了个中的玄机道:“亏我刚才还当着众人的面前,不给大哥好脸来着!大哥的心里,该有多寒心,多难过呀!......我真是该打得很哪!” “大哥待你,一向如父、如母,疼爱更胜妻儿,” 顾怀氏赶忙含笑说道:“以他的胸襟,断不会就此怪罪于你。等待一会儿啊,我去‘昊清居’拜见堂嫂的时候,再替你好生地赔一个不是,也就过去了,你又何须如此自责呢?” ———分————割————线——— 五月初一的清晨时分,九台城的东南一带,朱府新宅内。 “阿财,我前些日子交待给你的事情,都做好了吗?” 朱振宇吃过了早饭之后,屏退了痣儿、淡芸等人,低声询问道。 “是,一切都照旧准备齐全了。” 阿财也是同样小声说道。 “嗯,如此甚好。” 朱振宇颔首言道:“那你便依照着老规矩,以增补衣物为名,雇几个外人,悄悄儿地送到我姑母的手上。” “是,公子放心,这是小人做惯了的事情,绝对不会让人察觉出异样的。” 阿财躬身赔笑道。 “嗐,你以为人家,当真不知道吗?哼!” 朱振宇暗暗地叹息了一声,点头夸赞他道:“嗯,如此甚好!那你赶紧去吧。” ———分————割————线——— “启禀公子,满满的五只大箱子,俱都神鬼不觉地交到了姑小姐的手中了。” 稍后不到半个时辰,阿财便已面带得色地,回来施礼禀报道。 “嗯,甚好、甚好!那我姑母大人,可曾消气了没有?” 朱振宇微微一笑,随手扔给了他一吊赏钱道。 “多谢公子打赏——” 阿财相当熟练地一把接住了铜钱,笑逐颜开道:“姑小姐一瞧见那五只大箱子,立时便和小人一样,眉开眼笑、欢天喜地的,应该不再生气了。” “嗯,那就好。” 朱振宇含笑说道:“阿财,你去让明瞳和佛耳,把我吩咐下去的那两只食盒拿来;再命痣儿和淡芸,去将顾大伯和顾二叔请来,咱们待一会儿啊,出门儿有事儿。” “是,小人这就去!” 阿财晓得这一出门儿,赏钱保管是少不了他的,就连忙一路飞奔着去了。 “顾大伯、顾二叔,今日烦请你们二位陪我去一趟孙府,拜见我姑父、姑母大人。” 不多时,顾子谦和顾子鲁依命前来求见,朱振宇便走出门来,抬手整整衣襟,轻轻地咳了一咳,和颜悦色道。 “呃——公子此行,固然是惯例,但姑小姐她,此时想必正在盛怒头儿上,多半不肯接见公子,公子又何必送上前去,自取其辱呢?” 顾子谦和顾子鲁互相对视了一眼,面上皆都流露出了几许迟疑之色,顾子谦便温言劝阻他道。 第80章 含笑 “嗳~,顾大伯,此言差矣——” 朱振宇却是满面春风地,不以为然道:“我姑母大人她,一向知书达理、温婉贤淑,断然不会如此冷酷无情的。”言毕,便扬声招唤阿财拉马过来,将淡芸和明瞳手中的两只多层食盒儿挂在了马鞍两侧,翻身上马而去道:“走吧,两位叔伯!” “‘知书达理,温婉贤淑’?!” 顾氏兄弟俩面面相觑地,心中苦笑不已道:“合着不是:‘视财如命,唯利是图’吗——不用说,公子这又是刚刚送过去了一份儿‘大礼’,消‘财’免灾、委曲求全了,唉!”当下,只得连忙和阿财一同蹬鞍上马,紧随其后。 ———分————割————线——— 约莫一刻钟后,朱振宇和顾子谦、顾子鲁、阿财四个人,刚一骑马靠近孙府,便远远地瞧见那盐商孙渊的独生千金孙含笑,及其身着一套淡黄色绸缎袄裙的贴身丫环小兰(黄兰花),正自并肩站在东侧的院墙之外,和五个同样貌似是主仆关系的少年男子,持枪鏖战不休。 “咦,公子快看,” 阿财惊叫说道:“那不是孙小姐和小兰吗?” “唷,怎么一年未见,含笑妹妹她,还是这般地顽皮、好斗哇?” 朱振宇却是并不觉得太过意外地,皱眉笑叹道:“顾二叔,烦请您过去相助一、二,莫让她们受人欺辱。” “是,公子!” “二弟,且慢!” 同样生性好斗的顾子鲁正欲拔剑上前,却被顾子谦摆手制止道:“公子,依属下所见,那几名平庸的小子,决非是孙小姐的敌手,最多在三十招之内,必可大获全胜——况且孙小姐她绝对不会喜欢,有人上前插手的。” “吁——顾大伯的铁口神断,从来都没有错过。” 朱振宇于是便勒住了马缰,下马悠然笑道:“那咱们就只管袖手旁观好了,且看她们二人如何凯旋。” ———分————割————线——— 原来那孙府的前身,原本是江湖之上,赫赫有名、称霸一时的武林大家,后来虽因家世逐渐没落,为了生计之故,不得不忍辱从商,经营盐运生意,但其祖传的双枪枪法,仍旧世代传习不辍,威名不减当年。 那孙府的独生千金孙含笑,虽则乃为庶出之女,却自幼就被其父孙渊视作掌上明珠的一般,娇宠溺爱、疼惜无比,是以在性情上面,也就难免有一些娇蛮之态。 那孙含笑今年的芳龄刚满一十七岁,容貌白皙细嫩,娇俏可人。唯一略带遗憾的,便是体态稍微丰腴了几分,时常被其名义上的表兄朱振宇,取笑叫做“小胖子”。平生又最爱白衫、绿裙,金簪为饰。那丫环小兰,则是她的贴身爱婢,年方一十五岁,打从七岁开始,便就跟随着她,一起习武、练枪,其脾气、性格,和她如出一辙。 “欸,小姐,那不是大夫人屋里的阿馗吗?” 今天一早儿,孙含笑和小兰正在府内东侧的花园,“倚香园”内闲荡秋千,那小兰忽然抬手一指北墙,咯咯娇笑道:“它好像是卡在了墙上的镂空处,下不来了,哈哈哈!” “哎呀,这有什么好笑的?!坏心眼儿的小丫头,你还不快去把它救下来?” 孙含笑凝神一瞧,见那只被卡在半空当中,动弹不得的肥猫,果然正是大娘朱若慈屋内的陪嫁爱宠,体型巨大、通体乌黑的老阉猫阿馗,便急忙停下了秋千,嗔怪她道。 “噫——” 小兰却是纹丝不动地,刮脸取笑她道:“别人都是爱屋及乌,只有我们家小姐,却是爱屋及‘姑’、爱‘姑’及‘猫’......你好不知羞哇,小姐!嘻嘻嘻!” “没有规矩的小丫头!再敢这么胡说八道、满嘴胡吣的,小心我待一会儿,罚你不准吃饭!还不快去?!” 孙含笑立时面生桃花地顿足娇叱道。 “是,小姐,奴婢遵命!” 小兰笑嘻嘻地吐了一下儿舌头,身手很是敏捷地扶梯上墙,将那阿馗使劲儿地拽出了花墙,抱了下来。不料,才要弯腰放它下地,却是已经被它“唰”的一下儿,狠狠挠了一把,手背之上,顿时显现出了几条既深且长的血痕。 “哎哟,挠死我了!” 小兰慌忙松开了双手,对着它撅嘴怒道:“你个不知好歹、恩将仇报的死阿馗,瞧我今天,怎么教训你!”说着,伸手便欲打它。 “诶~,罢了,小兰,你怎么和它一般见识呢?!” 孙含笑见状,连忙上前制止道。随即,便用脚尖儿轻轻地一拨阿馗,温温柔柔道:“好了阿馗,赶快回去吧,莫让大娘,又四处找你找得心焦!” “嗷——” 那老阿馗兀自冲着她们俩瞪眼发威,厉声狂嚎了一下儿后,这才转过身去,顺着墙角儿,一溜烟儿跑开了。 “哼,这死阿馗,真是和它主子的德性一模一样,” 小兰轻轻抚摸着伤处,嗔目抱怨道:“自幼就被阉了,脾气还是这么暴躁......” “小兰,住口!!” 孙含笑厉声喝叱她道:“看让大娘听见了,保管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哎呀!有小姐护着小兰,小兰谁也不怕——是吧,小姐?” 那小兰自知失言地娇笑献媚道。 “嘁,你倒是嘴巧得很!来,让我瞧瞧,伤到了哪里......” 孙含笑甚为受用地白了她一眼,正待要为她敷上一些金疮药,却忽的瞥见了一名尖嘴猴腮、粗鄙丑陋的陌生少年,正趴在花园的墙头之上,冲着自己,探头探脑地远远窥伺着,便立时粉面生威地斥指怒喝他道:“哪里来的混帐小子,居然敢到这里挑衅生事?可是活得腻歪了不成?!” “哎呦!!” 那名少年正自瞧得出神,被她猛然间这么一吓,禁不住心头一惊、手臂一松,“咕咚”的一声,重重地摔了下去。同时,便听墙外,“噗通、哎哟”之声,接连响成了一片——想来是此人脚下的同伴,也都一起摔倒了。 “呸,活该!真是自讨没趣儿!” 小兰拍手笑骂他道:“瞎了眼的狗奴才,也不事先不打听、打听这是哪里,就敢过来撒野?!摔死了也是活该!以后再敢过来,小心被我打死了喂狗!” “我呸!什么千娇百媚的货色,也值得大爷们回头儿再来?!” “就是、就是!长得不值几个铜钱,口气倒是大得很嘛!哈哈哈哈哈!” 就听墙外的一人,反唇相讥道。紧接着,其余的男子们,也都猥亵轻浮、不怀好意地,齐声哄笑了起来道。 “好一群有人生,没人养的混账王八羔子!” 孙含笑哪里受得了这个,当下连兵器都顾不上拿,便抬脚冲了过去,一个“鹞子翻身”,越墙而出道:“等我好好儿地教训你们一顿,你们就知道三瓜俩枣儿,谁大、谁小了!” “小姐,接着!” 那小兰更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惹祸精,连忙一把抄起了她们俩平时所用的两对儿,四棱儿枪尖、扭花枪杆、红缨枪头的短柄双枪,顺着一具木梯,也飞快地爬出墙来,扬手大叫道。 “哎呦喂,两只会咬人的母夜叉来啦,大家快跑哇!” 那墙外的一主、四仆,五个孟浪的少年见状,便又是“哄”的一声哗然大叫,转身笑闹奔逃道。 “没那么便宜就走,孙子们,看枪!” 孙含笑反手接过来武器,和小兰一同快步追了上去道。 “小臭丫头,你不要命了吗,竟敢当真动手?小心大爷我宝剑一挥,神威大展,打得你们俩娇喘吁吁、香汗淋漓——呃,不,是那个屁滚尿流,痛哭流涕!” 那五人一见逃脱不过,就也驻足转身,纷纷亮出了各自的兵器——或刀、或剑、或钩、或叉、或棍,五花八门、不一而足,而那主子身份的锦衣少年,便大声地咳了一咳,挥舞着手中的宝剑,出言恫吓她道。 “好啊,那就且看,究竟是谁屁滚尿流,痛哭流涕!” 孙含笑举起双枪,笔直地刺向他的心口窝儿道。 “哎呀,好个心狠手辣的白胖小娘子,” 那少年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歪歪着嘴巴,调笑说道:“你下手这么无情,是想要谋害亲夫吗?”说着,就大剌剌地提起剑来,随便抬手一格——却听“当”的一声,立时就被磕飞了出去。 “你这只贫嘴的瘦猴儿,看我不一枪戳掉你的门牙!” 孙含笑一听“白胖”二字,便更加火冒三丈地对准了他的嘴巴,一招“双龙探月”,恶狠狠地刺了过去道。 “啊——救命、救命啊,小的们......” 那少年眼见着自己的门牙不保,只吓得惊慌失措地哇哇大叫道。 “公子莫怕,小人来啦!” 小厮甲见状,连忙冲了过来,挥刀挡在了他的面前道。 “小兰,你还不快点儿过来,给我打发了这只狗奴才?!” 孙含笑虽然气急无比,可还是自重身份地后退了两步,娇声喝道。 “是,小姐,奴婢遵命!” 那小兰好不容易才等到了这一句,便立即欢欢喜喜地跑上前来,挥枪喝叱道:“好孙子欸,看枪!”说着,双枪枪头便抖如乱雪地,径直指向了那人的天庭、太阳、印堂等要害之处。 “喂,阿旺、阿成、小三子,你们几个,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那小厮甲一面手忙脚乱地用刀抵挡着她,口中一面迭声求救道。于是,他的同伴们便也朝着小兰,一齐围攻了过去道:“哎,来啦、来啦——小丫头儿,找死吧你!” “你们这些不要脸的下流坯子!怎么,单挑儿不是对手,就想以多欺寡吗?!看我今天,怎么教你们规矩!” 孙含笑生怕小兰会有所不敌,便双枪一晃,旋身抢至她的肩侧,一招儿逼退了阿旺等人道:“小兰,别怕!有我在此为你掠阵,你就尽管放手一搏好了!” “是,小姐!” 那小兰的心中,怯意全无道。以一招“玉女穿梭”,犹如蛟龙出海似地,挺枪刺向那小厮甲的左、右两耳,只吓得他急忙俯身躲过,口中吱哇儿乱叫道:“公子、兄弟们,快来帮我一下儿呀!这只小母夜叉,好生地了得!” “嗳,小元子,挺住喽,咱们这就来啦!” 那阿成等人,便纷纷重整旗鼓地再次围拢了过来道。而那锦衣少年,也从远处拾回了青铜宝剑,加入了混战道:“怎么样,白胖小娘子,你家张哥哥来也!你心里怕是不怕,喜是不喜呀?” “我呸!就凭你这只癞皮狗,也配当我的哥哥?!” 孙含笑迎面猛啐了他一口道:“你但凡是一心想死,我就一定舍得埋!废话少说,看枪!”就和小兰一起,左右开弓,前架后打、四面出击,配合默契,毫不吃力。而小兰于此激战当中,犹还偷空儿,和她悄悄耳语笑道:“欸,小姐快看!那边儿,不正是朱公子的身影吗?” “诶呀,冤家呀,我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孙含笑连忙使出了一招儿“鸳鸯戏水”,暂且逼退了敌人,向朱振宇那边儿偷偷地瞟了一眼,心头小鹿乱撞地白了小兰一眼道:“是就是呗,犯得着这么一惊、一乍的吗?!”随后,便越发地使出了十二分的劲头,将祖传的枪法,有如行云流水一般地从头至尾,耍将了出来: 什么“灵蛇出洞”、“微风摆柳”、“嫦娥奔月”、“燕尾双剪”......招招儿精妙老到、独具一格,威力无穷——果然不到五、六十招儿,便已将对方的兵器,一一地击飞脱手,大获全胜。 “风紧,扯呼哇,小子们!” 那张公子见状,只吓得灰溜溜地带领着仆从们,抱头鼠窜道。 “好!好一个双佳丽、四枪退五敌!” 朱振宇便将手中的缰绳交给了阿财,笑容满面地击掌相赞道:“含笑妹妹,一年未见,你的枪法,又是大有长进哪!” 第61章 打趣 “振宇哥哥,许久不见,也不晓得,你整天都在忙些什么呢??” 孙含笑似嗔非嗔、如慕如怨地,掩唇一笑道。 “我还能忙什么呀?就只是一些琐碎的小事罢了。哈哈哈。” 朱振宇“哈哈”一笑,挤眉弄眼地戏谑她道:“哪里比得上,妹妹你专心练武、专心长肉,这么奋发向上,卓有成效哇?” “嘻嘻嘻......” 那小兰听了,一时忍不住笑了出来,生怕孙含笑回头迁怒于已,连忙一把抢过了她手中的双枪,提抢便跑道:“朱公子,我们家小姐呀,最近总不见你来,茶饭不思、昼夜难安的,这还瘦了许多呢!” “哈哈哈哈哈!” 朱振宇和顾子鲁,立时“哈”的一声,笑喷了出来道。就连顾子谦,也都禁不住为之而展颜一笑。 “呸!你们一个、两个的,全都不是什么好人,我谁都不要搭理!” 孙含笑面色大红地,转身就走道。 “嗳~,公子,你眼花了吧?表小姐哪里是胖了,分明是碧玉长成,形、神丰足,这比从前哪,更添加了几分,宜家、宜室的旺夫之相了呢!” 阿财连忙转圜说道:“哦,对了,公子,你在洛阳的时候儿,不是还特意为表小姐买了一只香囊吗?可别忘了,送给她呀!” “好阿财!果真还是你慧眼识珠,耿直敢言的!今天哪,我是非赏你不可了!” 孙含笑瞬间停下脚来,转身娇笑道:“振宇哥哥,你快帮我赏他一百文钱。” “哎!多谢表小姐!” 阿财连忙施礼谢道。 “吔~,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呀?!” 朱振宇“讶异莫名”道:“他夸赞的,明明是你,为何掏钱付账的,反而是我呢?”于是,就掏出了一张三百文钱的飞钱,扔给了阿财,白了他一眼道:“喏,拿去买糖吃吧!你个卖主求荣,吃里扒外的狗奴才!” “是,多谢公子!” 阿财笑嘻嘻地说道。 “表小姐安好——” 顾子谦此时也携并着顾子鲁,上前施礼道:“眼见着表小姐,是越发地枪法如神,娇俏、秀气了,怨不得那起宵小们惦记。” “是啊,表小姐的枪法,当真是好生的了得,子鲁受益匪浅哪!” 顾子鲁也是连声附和道。 “多谢两位叔伯的谬赞——还是你们二位,最有眼力。” 孙含笑更加心花怒放,笑逐颜开地还礼言道。而后,又侧过脸来,轻轻地白了朱振宇一下儿道:“要说起这个‘胖’字儿来,振宇哥哥,怎么你出门之前,都不照镜子的吗?亏你还好意思,笑话我呢!要是你们的新宅呀,没有铜镜,小妹送你一个便是......哦,对了,说起新宅来,你悄无声息地搬来此地定居,提前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那这笔帐,咱们,又该如何的算法儿呢?” “是、是、是,千不是、万不是,都是我的不是——” 朱振宇笑眯眯地拱手认罪道:“你瞧,含笑妹妹,我这不就是亲自登门儿,向你赔礼来了吗?” “哼,振宇哥哥,你少来诓我。” 孙含笑撇嘴娇笑道:“你哪一年不是特地前来拜会大娘,然后,才会捎带脚儿地看我一眼呢?!” “含笑妹妹,你多虑了!” 朱振宇连忙含笑安抚她道:“就比如现在,我不就是先来拜会的你,然后,才会去看姑母大人的吗?!” “哼,巧言令色,油嘴滑舌!嘻嘻嘻!” 孙含笑嫣然一笑道。说着,便请朱振宇等人牵马入府,命丫环们(马鞭草花、醉鱼草花)倒茶侍奉着,复命管家孙吉,进去禀报给其父孙渊知晓。 第62章 观望 “夫君,请先听我一言。” 那孙渊在内院当中听闻此信,仍然在为前事恼火不已,正欲照例推辞不见,就听侧室夫人黄香宜(香蒲花),在内室当中,柔声呼唤他道。 “夫人,你有何事啊?” 孙渊听了,便起身步入内室,含笑询问她道。 ——这位侧室的夫人黄香宜,正是孙含笑的亲生母亲。十年之前,孙渊因其结发妻子白涟(白蔹花)偶感风寒,香消玉殒,便贪图着朱府的财势,迎娶了朱振宇的姑母朱若慈为继室。 不料,就在成婚的当日,刚刚拜堂完毕,那送亲上门的顾氏兄弟俩,便当众传达了朱恩与龙盘香的口信,宣称从此除了每年的端午前后,允准朱振宇在顾氏兄弟俩的陪伴之下,前来探望朱若慈一次之外,便就和她断绝一切的往来,再无半分的瓜葛。随后,不待孙渊做出任何的回应,便就径自转身离去了。 而孙渊的这一气,委实是非同小可,却又碍于那朱府的财势,不敢休妻,遂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默默地吃下了这一个哑巴亏。 于是,成亲的当晚,孙渊便命人把朱若慈,直接送进了一所小小的院落之内独居,从此只当她是不存在的一般,一向不闻不问,弃之若敝履。同时,又将原先的几名小妾当中,惟一育有一女的黄香宜,提升至侧室之位,代为打理家宅的内务。 所幸这位黄香宜,虽然是歌姬的出身,但其生性,倒是极其地柔顺温婉、贤良端正,颇有旺夫、宜家之德,故而深得孙渊的喜爱。再加上多年以来,孙渊除了孙含笑之外,再无所出,因此黄香宜“母凭女贵”,孙渊待她,更是犹如正妻的一样,百依百顺、宠爱万分。 “夫君,朱公子他今日造访,不晓得夫君想要如何接待他呢?” 那黄香宜便先打发贴身的丫环阿罗(阿罗汉草花,学名狗尾草花),出去门外候着,自己则含笑迎上前来,轻声细语道。 “嗐,夫人,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除了不理不睬、任其自便之外,还能怎么接待呀?!这些年来,不是一直如此的吗?!” 孙渊不由自主地拉下脸来,悻悻言道。 “嗳~,夫君啊,这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黄香宜却是温温柔柔地拉着他,坐到了床边儿道:“那朱府的形势,如今已是大不相同了,夫君的态度呢,也是时候儿,改一改了——你也是知道的,咱们的含笑,自从九岁那年打从树上跌下,被朱公子舍命接住之后,就对他很是亲近,而今更是三番两次地,流露出思慕之意;这桩婚事啊,要是放在从前,我是想都不敢去想的,可......” “唉,夫人,你以为,我就没有盘算过吗?!” 孙渊闷闷地叹息了一声道:“但你知不知道,人家朱府前些日子,对外公开宣称的择亲条件之一,便是盐商除外——这不分明,就是在针对着咱们家定的吗?咱们可别再去自讨没趣儿啦!莫如体体面面地,答应了那些诚心诚意的人家儿。我瞧城东的粮商张家就不错,和咱们家呀,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十分相称了。” “夫君所言,固然大有道理,不过,我看那位朱公子对咱们含笑向来亲厚,我猜,他的心里啊,未必就和他祖父母的意思一样。” 黄香宜赔着笑脸,起身端来一盏清茶,双手奉与他道:“再者,我前几天,还特意试探了一下儿大娘的口风,她倒也是极其情愿玉成此事的。想来,今天就会对朱公子,提起这件婚事的——那张家再好,又怎么可能比得上朱府呢?!” “可是顾子谦那一帮老奴才,又岂肯轻易答应呢......” 孙渊的心思,果然又活动了几分,迟疑说道。 “噫~,毕竟,那朱公子才是正经的主子不是?我就不信他们,还敢造反不成?!” 黄香宜一听有戏,连忙嘻笑说道。 “启禀老爷、夫人:” 此际却听阿罗站在内室的门口儿,扬声禀报道:“那粮商张家,又请媒婆儿(百棱藤花)上门,来为小姐说合亲事了,现在门外求见呢。” “你去告诉她,就说老爷和我,这几日都不得空闲,请她回去便是。” 黄香宜毫不犹豫道。 “是,夫人。” “哎,等等——” 那阿罗轻声答应了,才欲去说,孙渊却又急忙唤住了她,对着黄香宜,一笑说道:“夫人哪,这无论成与不成的,见上一面,又有何妨呢?——阿罗,有请媒婆进来说话。” “哎呦,小妇人马百灵,给老爷和夫人,贺喜来了!” 黄香宜无奈,只得跟着孙渊走出内室,就见那媒婆马百灵,一身粉袄、粉裙,头簪着大红的绢花儿,满脸擦得煞白如雪、浓香似麝,笑嘻嘻地冲着他们俩,施礼道贺道。 “马媒婆客气了,这不年不节、无官无爵的,我们夫妻俩,又喜从何来呢?有请坐下说话吧。” 孙渊微一颔首,自顾坐到了正北的主位;黄香宜则不冷不热地,微微一笑道:“阿罗,上茶。” “回禀老爷、夫人,小妇人可是从来都不打诳语的——” 马百灵便随手接过了茶水,笑眯眯说道:“那粮商张家的独生爱子,张义昭张公子,一心认定了要娶含笑小姐为妻,因此张家便命小妇人,再次登门求娶......” “哦?是吗?!” 黄香宜淡然一笑,缓缓落座在孙渊的身侧道:“小女何德何能,怎么会令素昧平生的张公子,如此地念念难忘呢?......” “哎哟!你瞧瞧我这脑子,怎么把最重要的事情,都忘了说呢——” 马百灵见势不妙,连忙一拍大腿,转移话题道:“那张老爷可是再三交待过小妇人,说是只要尊府答应了这门亲事,他们家呀,宁可拿出整整的十家粮铺,外加黄金百两、白银千两,绫、罗、绸、缎各百匹,以作聘礼,且不要任何的回礼和陪嫁,只消含笑小姐呀,空手进门儿即可......” “嗳~,你道是我们孙府,自家没有钱财吗?我们孙府哇,这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不过——” 那孙渊先是装模作样地不以为然道,之后,却又立马压低了嗓门儿,觑眼探身道:“此话,可当真吗?!” “自然当真!” 马百灵斩钉截铁道:“且那张家体谅尊府的难处,主动提出啊,日后愿意让尊府,挑选出一名含笑小姐的子嗣,更姓为‘孙’,回归尊府,承祧家业。” “嗯,他们张家的这一番好意,我们心领了。” 一直苦于没有子嗣的孙渊,立时心动不已,才要满口答应下来,黄香宜却已是抢先了一步道:“今日偏劳马媒婆了,小小谢礼,不成敬意,”遂用眼神示意阿罗,包了一个五两银铤的红包,送与了马百灵,接着含笑说道:“还请马媒婆替我们老爷,转告张家一声,就说小女今夏命中犯煞,不宜谈婚论嫁。这门亲事呢,无论可否,皆须等到立秋之后,方能有所定论。马媒婆,请。” “是,小妇人晓得了——那......多谢夫人的赏赐,小妇人告辞。” 马百灵百般无奈地起身告辞道。 “夫君请息怒——为妻明白你的苦衷,而那张家此议,也的确甚是难得。” 黄香宜屏退了阿罗和孙吉二人,起身微福一礼,娓娓劝解此时满面怒气的孙渊道:“不过,咱们夫妻俩只有含笑这么一个女儿,她的婚事,总归还要她自己首肯才是啊!” “哼!” 孙渊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地冷哼了一声道。 “况且,若论聘金呢,那朱府的彩礼,自是更为丰厚,同样也是不要陪嫁的。含笑一过门儿,便是当家的主母。” 黄香宜暗自揣度着他的心思,巧笑嫣然道:“就单论过继这件事儿呢,以朱公子的性情,以及他和含笑之间的情分,这往后啊,哪怕不能顺从咱们的所愿呢?” “哼,夫人,你倒是想得挺美呀——” 孙渊不以为然地瞪眼气道:“你怎么忘了,那朱府还有一条儿,最重要的规矩:凡是当家主母,一旦进门儿之后,一律不得再与娘家有任何的走动和瓜葛,以防其勾结娘家,觊觎朱府的钱财。更别提,过继和兼祧了!之所以聘金巨大且不要陪嫁,正是为此之故哇!那别人家犹可,但是咱们家,万万不成!还是那张家提出的条件,最为合心哪!” “嗳~,夫君,这俗话儿说得好:‘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呀——” 黄香宜信心满满道:“只要婚后,他们小两口儿始终情深意切、恩恩爱爱的,咱们家含笑啊,再把那小枕头风儿这么一吹,还有什么事儿,是不可能的呢?!” “这......,呃,要不,咱们且先别急着过问此事,今天就只由朱若慈那个扫把星,先向朱振宇透透口风,咱们观望、观望,看看再说!省得一厢情愿地,再蹭一鼻子冷灰。” 孙渊思量了半天,最终折衷说道:“但如若立秋前后,还没得着准信儿,那张家这一头儿,就得赶紧答应了,以防两头儿落空,鸡飞蛋打呀!” “是,夫君英明。” 而黄香宜原本就是此意,便连忙含笑逢迎他道。 “孙吉,你快去前面,替我向朱振宇他们好生地陪个不是,就说今日我和二夫人刚好有事,出门儿去了,大概一时半会儿是不回来的,还请他们多多包涵。” 孙渊于是就叫来孙吉,吩咐他道:“你再叮嘱厨房一声,今天小姐招待的酒菜,一定要丰盛得数倍于往年,不得简慢。听明白了没有?” “是,老爷尽管放心,老奴晓得了。” 那孙吉心如明镜儿似地,连声应道。 ———分————割————线——— “含笑妹妹,既然姑父大人不在府内,那我就先去内院儿拜见姑母大人了,等回来再陪你说话。” 朱振宇听了,便和顾氏兄弟俩一同站起来说道。 “好啊,振宇哥哥,前几日,我才叫歌姬们编排了两支好听的曲子,” 孙含笑一边陪同着他们走出了厅外,一边欢欢喜喜道:“那待一会儿,咱们还是在花园里头,把酒品鉴可好啊?” “嗯,知道了。” 朱振宇机械地点头一笑道。 “振宇哥哥,你这次过来,神采大不如前,人,也消瘦得多了。” 孙含笑便忍不住,挥手示意所有的人等,往后退开了几步,异常温柔体贴道:“我想,你一定还是在为祖父母的仙逝,悲痛不已——但毕竟逝者已去,你千万要放开了胸怀才好哇!” “是,多谢妹妹的关怀,咱们稍后再会。” 朱振宇心中一暖道。 ———分————割————线——— “死阿馗,你刚才又跑到哪儿去野了?我到处找不见你,吓得魂儿都丢了!” 朱振宇等人才一走到朱若慈的独居小院儿外,就见她直戳戳地站在正房的门口儿,搂抱着阿馗,细语娇嗔道:“以后可不许再这么四处乱跑了,不然,我就不给你吃鱼了!” “死虔婆子,你又躲在我屋子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哪天不偷走我一点儿东西,你就浑身难受是吧?!” 朱振宇的心中,莫名地刺痛了一下儿,才欲迎面向她走去,就听那朱若慈忽然态度一变,转身指向屋内,厉声叫骂道:“你个不要脸的贱货,还不快些滚出我的院子?!”说着,便要扬手冲进屋内,抽打对方。 “嘁!就你这屋子里,又有哪一样儿破烂儿,值得一文钱了?” 就只见一名老婆子(荨麻花),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护着脑袋,一溜烟儿地冲出了房门道:“就算是白给我,我还不稀得要呢!若非小姐有命,谁情愿天天过来似的!......哎呦!”却是一不留神,“噗通”的一声,重重地摔倒在了一片荆芥丛中。 ——注:荆芥,即所谓的“猫薄荷”。 第63章 姑母 朱振宇见状,正待上前扶她起来,但那老婆子却早已自家爬起身来,伸手拍打着膝盖处,骂骂咧咧道:“好个晦气的女人!养了一只十八岁的老黑猫不算,还种的满院子的野草,真是邪门儿得要死!” “好啊,你个老贱人,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那朱若慈闻言大怒,反手把阿馗锁在了屋内的一只铁笼之中,自己则揎拳掳袖地,掉头疾奔而至道。 “呃......小侄朱振宇,拜见姑母大人——” 朱振宇见状,急忙走上前去,挡在了两人之间,使得那个“老贱人”能够趁机溜之大吉,躬身请安道:“姑母大人慈安荣寿,万事和顺、吉祥如意。” “姑小姐安好。” “姑小姐福寿康宁、万事如意,小人阿财,给您老磕头请安了!” 那顾氏兄弟俩和阿财也跟上前来,施礼问安道。 “哼!” 但那朱若慈却是面无表情,视若无睹地转过身去,步入房内,“砰”的一声,使劲儿地关上了房门道。 “启禀公子,看来姑小姐的怒气犹在,小人可不敢进去,白白地送死......” 阿财只吓得苦着脸,向朱振宇小声哀告道。 “顾大伯、顾二叔,请你们和阿财先到门外,等候片刻吧!” 朱振宇不以为意地接过了他手中的食盒,淡然说着,独自上前叩门道:“姑母大人,小侄朱振宇求见。” “姑母大人,小侄朱振宇求见。” “姑母大人,小侄朱振宇求见!” “哼,进来吧!” 如此一连三遍之后,那朱若慈方才在屋内,冷冷言道:“我家的门外,又没有母狗和恶狼挡道儿,不许你进来,你只管鬼哭狼嚎些什么?!” 朱振宇默不作声地推门走了进去,就见朱若慈神情阴郁、面若寒霜地,端坐在堂屋正北面的长条宽塌上,其红润、丰满的脸上,厚厚地涂抹着一层劣质的胭粉,花白、稀薄的发髻之间,横七竖八地插了几支自制的木钗,身上穿着一套暗红色的旧罗裙,嗤鼻冷笑道:“哼,好啊,亏你还记得这里,还有我这个大活人在呀!” “还请姑母大人大度海涵,莫要怪罪小侄,” 朱振宇随手将两只食盒儿搁在了一旁,施礼赔笑道:“一切皆是祖父和祖母大人的临终所定,小侄的心里,也是万般地无奈呀!” “噢~,所以说啊,此事荒唐、古怪得紧哪!” 朱若慈听了,便越发地拍着大腿,泪流满面道:“想我朱若慈,好歹也是他们朱府的长女,他们又何苦待我这般的无情呢?就连那顾氏的外嫁之女,都有资格回去探病、送终,偏就不准我去!!” “还请姑母大人息怒、节哀,保重为上——” 朱振宇温言安慰她道:“往事已过,您又何苦念念不忘呢?” “哎呀,我的好侄儿,你这话说得,甚是中听!那从前的事啊,可不是都已经烟消云散了吗?这往后啊,那朱家的基业,自然就是咱们母子的囊中之物了,” 朱若慈立马儿见好就收地破涕为笑道:“此刻,我本应高高兴兴、欢天喜地的才是,怎么反而流起眼泪来了,简直可笑得很!”说着,便就微微地嗔怨他道:“不过,振宇啊,既然事已至此,你为何还是不肯开口,叫我一声‘娘亲’呢?” “诶~,姑母大人,这俗话儿道:‘隔墙有耳,祸从口出’,” 朱振宇却是心如止水地淡然拱手道:“为防授人以柄、变生肘腋,小侄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嗯,好儿......好侄儿,还是你心思缜密,虑事周全。” 朱若慈深以为然地颔首赞同着,咬牙切齿道:“振宇啊,如今你既然已经大权在握,就连他们朱府的老宅,都有能为变卖、转换了,那何不索性再霸气一回,下令将那铁凤凰活活儿地杖毙,替我好好儿地出一出,心中的这一口恶气......” “啊,对了,姑母大人,前几日,我命人悄悄儿送过来的那五只大箱子,你可都收到了没有啊?” 朱振宇连忙岔开了话题道。 “哦,收到了,你莫担心——” 朱若慈笑眯眯地点头说道:“就只是.....似乎太少了一点儿吧??” “这个嘛......姑母大人,正所谓‘事缓则圆’、‘来日方长’嘛,” 朱振宇同样眯眼一笑地,不慌不忙道:“这过于着急呀,怕是会惹人生疑的。” “嗯,这话,也有道理。那往后,姑母就倚仗于你了。” 朱若慈蔼然说道:“还有啊,我听说老夫人在去世之前,曾经和你单独私语了很久——她是否将那份儿传说中的千年宝藏图,也都交给你保管了?” “呃,姑母大人,这只锦缎面儿的宽榻,是我去年命人送来的新物件儿吧?” 朱振宇瞧见自己的这位“姑母大人”,双目炯炯、无比热切地盯住了他不放,似是恨不得马上将他一口吞下,半点儿残渣都不留,心中不禁微微地喟叹了一声,慢慢站起身来,手指着一张长条儿宽塌道:“姑母大人为什么要罩上这么一层,灰色的粗麻布匹呢?” “哎呀,象这种团花儿的锦缎哪,最是娇嫩了,但凡是揉搓上几日,便不华丽了——” 朱若慈伸出手来,万分爱惜地轻轻拂了拂那层灰麻的布罩儿道:“只有蒙上一层旧布,才不会轻易地弄脏了它。” “唉,姑母大人,你又何需节俭至此呢?我逢年过节,就派人送来的那些个,新铺盖、新衣物、新首饰,为何不用、不戴,过成了这个样子呢?!” 朱振宇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又见朱若慈内室当中的卧榻之上,所铺、所用的,无不破旧得更胜从前,遂就越发地气恼不悦道:“就是那些零散的铜钱,也都足够你的开销了吧?” “嗐,那些东西呀,我都好好儿地收着呢!” 朱若慈见他当真生气了,便神态怯怯地赔笑说道:“每隔几日,就会亲手拿出来,晒晒太阳、去去霉气,留着以后哇,再慢慢儿地享用。” “唉,好吧!那象这样儿的粗活儿,你何不交待给下人去做呢?” 朱振宇无可奈何地抱怨她道。 “嘁,好侄儿,你可别说笑话儿了!你也不抬眼打量、打量,这孙府的上下,除了孙含笑那个丫头,谁还把我当主子待了?!” 朱若慈冷笑说道:“也就好歹管我一个半饱儿罢了,我又能支使得动哪一个呢?” “唉,偏偏您的这个性子啊,又最是挑剔、多疑,不管我买了多少奴婢侍奉,总是不出三天,就让你给转卖出去了。就连含笑妹妹派人过来,你也没个消停的时候儿!” 朱振宇明知朱若慈并不曾挨饿、受冻,却还是十分心疼地提起了食盒,放到了她的面前,嗔怨她道。 “好侄儿!那些贱婢呀,全都不是什么好人,一个也信不得的,你可千万要记住这一点儿,啊!” 朱若慈两眼放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两只食盒儿,喜孜孜地笑道:“哎呀,这是你带来,特意拿给我的吧?” 朱若慈说着,便迫不及待地自己动手,打开了那两只食盒儿,一层、一层地逐一翻看、搜检了一遍,见内中放着的,只有各式各样的甜、咸粽子,和艾叶团糕、小花饽饽、大红鸡蛋之类的精致点心,以及樱桃、桑椹、桃子、李子、杏子等应季的鲜果,林林总总,一应俱全,遂面色一沉,大失所望道:“怎么全是这些呀,这有个鬼用!还不如,象阿胶啊、人参啊、燕窝儿啊那些个补品,还能多多少少儿地,换些铜钱!” “啊,我晓得了!你一定是把金银、珠宝,都藏在了这里边儿了,是吧?!” 朱若慈才刚怨怼完毕,忽的又仿佛恍然大悟的一般,拍手笑道:“哎呀呀,心肝宝贝好侄儿,你可真聪明啊!果然象我年轻的时候儿!”随即就拿起了几块糕点,一一掰成了两瓣儿查看,见内中空空如也、一无所有,就心急火燎地将那些所有的果品,一个不落地捏揉得稀烂,结果却依然一无所获,当下只气得脸都紫了,转过身来,怒视着朱振宇,便要霹雳发作道:“怎么,你这是在耍我玩儿吗......” “啊呀,姑母大人,你这后院儿里的忍冬花,开得,可真是热闹、好看哪!难为你亲自照料了。小侄都想跳进去,仔细地游玩上一番呢!” 朱振宇从她掰开来第一块儿糕点开始,便就懒得再多看她一眼,自顾走到了北窗之前,伸手打开了窗户,面对着满院子的金银花,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道。 “嗐!就这么一个小破园子,能有什么值得游玩儿的!你还能稀罕得了它?!” 朱若慈闻言,大惊失色地疾忙一跃而起,扑上前来,“嘭”的一声,用力关上了窗户,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神色慌乱地干笑说道:“来,你还是陪着姑母,安安稳稳地坐下来,闲话家常吧!” “嗯,这满园子的忍冬花,能够长得如此地青葱、茂盛,想是姑母大人无分昼夜、不辞劳苦地,为它们勤奋松土所致——只是,不要累坏了身子才好哇!” 朱振宇任由着她,把自己按回到了榻上坐着,语带双关道:“难怪当年,姑母大人会嫌弃此处夏季闷热,特地命小侄,着人开了这扇窗户,还顺便堵上了后院儿的那条通道呢!但是,姑母大人这么日夜翻窗地亲自照料‘花草’,就不嫌麻烦吗?要不要小侄再命人,打开那条通道呢?” “不必了,好侄儿,” 朱若慈的脸上,微微露了一丝尴尬之貌,嘻嘻一笑道:“这天长日久的,我也习惯了,只当作是活动、活动筋骨,嘻嘻嘻。” “姑母大人玩儿得开心就好,那小侄也就乐得偷懒了。” 朱振宇说着,就从怀中取出来了一只巴掌大小的云纹锦囊,一本正经地双手递向她道:“姑母大人,这只锦囊当中的贵重之物,还望你务必要妥善地收藏,勿失、勿忘。” “嘁,如此轻便之物,又能存有几许飞钱呢?大概又和去年一样,只有两、三百钱吧?也犯得着,你这么郑重其事的吗?!” 朱若慈随意地接到了手中,扔至一旁道。 “姑母大人!这里面装的,可正是您多少年来,一直心心念念的宝藏地图哇!” 朱振宇抬手拾起了锦囊,从内中取出了一小块儿,叠放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的粗麻白布,和风细雨道:“喏,姑母大人请看......” “哈、哈、哈!终于让我朱若慈......不,终于让我谭多金,等到了这一天了!!” 那朱若慈一听见“宝藏地图”这四个字,立时如同着了魔一般地,从他的手中一把抢过了那块儿白布,两只手紧紧地攥住了不放,如醉如痴地蹦起身来,低声狂笑道:“哼,龙盘香那个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的老东西,三十多年来,千算万算、日夜提防,就唯恐他们朱家的钱财,被我谭多金沾到了一分的便宜,却没料到,自己才一蹬腿儿咽气,他们朱府所有的财产,就归我一手儿掌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若慈正自欣喜若狂间,一转眼却瞧见了朱振宇满脸的惊愕之色,这才连忙收敛了形骸,赔笑说道:“哦,不,应该是归咱们母子俩,一同掌握才是。嘿嘿嘿。” ——原来,那“谭多金”三个字,正是朱若慈被朱府收养之前的本名。这一番话语,她因生怕传到了院门之外的顾氏兄弟俩的耳中,是以并不敢恣意而笑,只能是极度兴奋地低声喃喃笑语。但唯因此故,看上去,反而更加地疯癫离奇,不合常态。 “小侄对于这些个失心的毒药,半点儿都不稀罕,” 朱振宇兴味索然地,冷冷说道:“姑母大人既然喜欢,那就尽管拿去好了。” “好啊,乖侄儿,既然你一心想过清静日子,那姑母就替你保管上一阵儿好了。” 朱若慈连忙顺水推舟地眉花眼笑道:“反正等到我百年之后,这一切呀,还不都是你的吗?”接着,便就一层、一层地打开了那块儿白布,却见上面通体一色、空白一片,不禁一愣说道:“怎么这上面,什么痕迹都没有呢?振宇呀,你确定,这真的是他们朱府世代相传,只有当家主事者,才有资格一睹真容的千年宝藏图吗?!” 朱若慈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越发地疑心了起来,眯眼觑视着他道:“好侄儿,你......你不会是偷偷地藏起了真图,故意拿来这么一份儿假货,蒙骗我的吧?!” 第64章 宴饮 “姑母大人既是如此多疑,那就请把此图,归还给小侄破解好了。” 朱振宇面色一沉地伸手言道。 “哎呀,我当然信你了,好侄儿!” 朱振宇故意将最后一句的“破解”二字,说得格外地着重,那朱若慈听了,果然上当,立马儿“嗖”的一下儿,把它塞进了怀中,笑嘻嘻说道:“也对,象这么珍贵的东西呀,自是会设有一些玄机之处的——那老夫人在交给你的时候儿,就没有对你提示些什么吗?” “祖母大人只是言道,这幅宝图的机密所在,只有当年亲手制作此图的西施夫人和陶朱公夫妇俩方才知晓,除此之外,谁都未能窥破天机。” 朱振宇面色肃然道:“同时,祖母大人她还再三地警诫于我,说是将来,除非是朱府遭遇到了什么万劫不复的灭顶之灾,否则,绝对不许任何人,去尝试破解这张宝图。” “哼,他们越是不许,我就越要解开、挖尽了这批宝藏!” 关于这些,那朱若慈原先也曾隐约知道一点儿,晓得这是实情,也就越发深信不疑地嗤鼻冷哼道:“我猜,这张宝图哇,多半是采用了什么特殊的颜料所画,又做过了非常细致的防腐处理,所以才会既不显露出任何的图画,又历经一千多年不腐、不烂,质地如新。你且容我仔细地琢磨上一段时日,我就不信破解不出。” “是,那就有劳姑母大人您,费心、费力了。” 朱振宇微妙地一笑,起身施礼道:“还请姑母大人善自保重玉体,勿以小侄为念,小侄就此告辞了——含笑妹妹还在花园那边儿,设宴等着我呢。” “好侄儿,你先别走,我刚想和你提起这件婚事呢——” 朱若慈听了,急忙一把拉住他道:“孙含笑这丫头,虽然只是庶出的身份,但却是他们孙府唯一的继嗣之后,你要是能娶她为妻的话,这朱、孙两府的万贯家财,还不全都是咱们的所有了吗?等到那个时候儿啊,我再正式地认祖归宗,恢复了旧名,你也跟着我一起改姓谭,重新认回我这个亲生的......” “此事且等姑母大人,先破解了这张宝图再说吧!” 朱振宇不胜其烦地轻轻推开了她的双手,夺门而出道。 “哎,振宇啊,这桩婚事,你可一定要听我的呀!......” 那朱若慈兀自紧追在后,喋喋不休地叫喊他道。 “行、行、行,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啊!” 朱振宇远远地随口敷衍她道。 ———分————割————线——— “奴婢小兰,见过朱公子、两位顾爷、阿财大哥。” 朱振宇好不容易才脱出身来,在顾子谦等人的陪伴之下,来到了“倚香园”的门外,那小兰见了,便急忙带领着蜻蜓和雉儿迎上前来,含笑施礼道:“朱公子快请入内吧,您要是再不来呀,这里面的花花草草,都要被我们家小姐的满腔怒火,给烧得一干二净了!” “哈哈哈!一年未见,小兰姑娘还是这么地伶牙俐齿,惯会说笑。” 顾子谦哈哈大笑道:“只是,你如此背后诋毁主子,就不怕,待一会儿我会告发你吗?” “嘻嘻嘻,当然怕了——” 小兰眼珠儿一转,笑眯眯说道:“所以呢,小兰就在此斗胆留住两位顾爷和阿财大哥的脚步,只放朱公子独自进去了。朱公子他人好、心善,想来,是不会出卖小兰的。” “唉,好个机灵、乖巧的小丫头!” 顾子谦微微一笑道:“嗯,也罢,有你们主仆二人在场,我们家公子也不会有什么险情可言,咱们就干脆识趣儿一些吧!” “多谢顾大爷体谅!难怪我们小姐总说,咱们顾大爷的为人哪,最是忠厚大度、体恤下情了。” 小兰急忙福礼笑道:“蜻蜓、雉儿,快快有请顾大爷三位,分别去往宴客厅和后厨享用酒宴,好生侍奉,不得怠慢!” “是,小兰姐姐。两位顾爷,请。” “阿财大哥,您这边儿有请。” 那蜻蜓和雉儿齐声答应着,分头儿上前,引领着顾子谦等人,各自走开了。朱振宇便在小兰的陪伴之下,迈步进入了花园内。 “振宇哥哥,快请上座!” 那孙含笑正在园内中心处的“驻云亭”内,备好了一桌儿上等的酒席,翘首相待,一瞧见朱振宇的出现,便慌忙命众丫环们(蔓菁花、马齿苋花、罗勒花、莴苣花、苜蓿花、紫堇花),揭开了菜肴上的仙鹤舞顶雕花银罩,一齐撤下,退出了园外,自己则起身笑脸相迎道。 朱振宇入席一看,但见今年,孙含笑按例招待他的这一桌儿酒宴,显然要比往常年的,丰盛了不下二、三十倍之多,满满当当儿地摞放了两大桌子;单是酒水这一项,就有十几、二十多种,和八种甘露、清茶一起,琳琳琅琅地,一字排开在了四周的围栏平台上。 “呀,含笑妹妹,久闻你们盐商一行,油水丰沛,利润奇高无比,今日见到这一桌儿酒席,我才得以亲自验证啊——” 眼前的这一副盛貌,使得自幼见惯了各种豪阔场面的朱振宇,也是不由自主地抚掌笑叹道:“一桌儿普通的小宴而已,何其奢靡太过也!敢问贵府,今年又多赚了几许的金山、银海呀?” “振宇哥哥请坐。” 孙含笑笑而不答,只顾一再摆手请他入座道。 “含笑妹妹,这么多的酒菜,单就咱们两个人,是不是太浪费了一点儿啊?” 朱振宇嘻嘻而笑道:“不如把顾大伯他们,也一并请过来如何?”说着,便回身呼唤小兰道:“来,小兰,你也过来坐下,一起享受、享受。” “朱公子,您又要拿我开涮啦?” 那小兰满脸皆是警惕之色地连忙后退了两步,摇手不迭道:“奴婢不敢,奴婢可是不敢哪!” “振宇哥哥,不许你又欺负我家小兰!” 孙含笑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把他按倒在了座位之上,自己也顺势坐了下来,大大地白了他一眼道:“至于顾家叔伯,他们的酒宴,也是一般的丰盛,你自是不必替我节省;而此处的这一桌儿酒席呢,就只有你、我二人单独就座,怎么,振宇哥哥你,还十分地不情愿吗?!” “哎呦,苍天见怜、日月可鉴哪含笑妹妹,我可哪儿有那个胆量啊?!” 朱振宇便一指头顶,嬉皮笑脸地打趣说道:“我要是敢说一个‘不’字,你们俩手中的短枪,还能饶得了我吗?我只是可怜我那未来的妹夫,娶你这么一个张牙舞爪、凶神恶煞的母老虎进门儿不算,另外还得饶上一个,牙尖嘴利的小母夜叉......” “坏哥哥,让你损我、让你损我!” 孙含笑杏腮飞红地用双手轻轻捶打着他,同时更在心内,暗暗地猜测不已道:“也不晓得,振宇哥哥此话,是为何意?还有那只香囊,又是为何要送与我呢?哎呀!怕不是......定情信物吧?哎呀,羞死人了,真是羞死人了呀!”于是,就越发地娇羞不胜道:“振宇哥哥,你好坏,你好坏呀!!” “朱公子!怎么一年未见,您还是这么贫嘴滑舌、口中无德的!” 小兰也羞得跑近前来,跺脚嗔怨他道:“好小姐,你也帮着奴婢,多多地教训他几下儿!” “两位女侠饶命,两位女侠饶命啊!” 朱振宇怪叫连连地抱头求饶道:“小人从此再也不敢,实话实说了!” “振宇哥哥,你来尝尝这个......不知今日,你想用哪一种酒水呢?” 三人笑闹片刻后,孙含笑就拿起了一双公用的银筷,先为朱振宇夹了一块儿腌渍的冬瓜条儿,爽口、开胃,再请他自行挑选酒水道。 “哦,那就......这两样儿吧!” 朱振宇于是随意地指了一指,身边的竹叶青和牡丹花露这两样儿,孙含笑就命小兰,为他倒进了金叵罗和玻璃盏内,摆在了面前,自己也跟着和他喝的一样。随后,又频频地为他布菜、劝饮,万分地体贴和热情。 然而朱振宇这里,却始终是兴致缺缺、胃口不佳,随便地择选了几样儿清淡的菜肴吃了几口,便就放下了筷子,不再进食了。 “我知道振宇哥哥你近来心情欠佳,多半不会有什么胃口,所以,特命府中的歌姬们,提前编排了一只曲子,以便为你助兴。” 孙含笑见状,倒也并不勉强于他,只是一同搁下了筷子,温存一笑道。言毕,又是一击双掌,扬声召唤道:“来人哪,上《迎春曲》!” ———分————割————线——— 顷刻之间,就听门外,丝竹、鼓乐之声大作,两队盛妆艳服的歌姬,或怀抱琵琶(荜拨花、铁线草花、细辛花),或手持笙管(朱砂根花、地筋花、芒草花),或腰系皮鼓(紫金牛花、蛇床花、川芎花),或手拿牙板(锦地罗花、辟虺雷花、拳参花);夹杂着另外两队,水袖纷飞、舞姿翩跹者(郁金香花、白茅香花、排草香花、甘松香花、蜘蛛香花、零陵香花、茴香花、香橼花),共同奏乐,列队而进,一待进入了园内,便立即分立到了亭台的两侧,一字排开站定,而中间的那两队歌姬,则分散在了亭台之前,边歌边舞道: “春来春去又迎春,春到劝君多赏春。春去春来春易过,人生哪得百年春。” 其词曲清新隽永、欢快悦耳,歌舞更是曼妙动人。 “嗯,好歌、好舞、好曲呀!” 朱振宇不由得痛饮了一叵罗竹叶青,大赞说道:“美哉,此《迎春曲》也!” “振宇哥哥,请问这一支《迎春曲》,可还触你胸怀,发你深省吗?” 孙含笑也举起了金叵罗,陪饮了一口,轻柔一笑道。 朱振宇体察其意,心内蓦然一动,不禁举目环顾了一下儿四周,果见其园内,草木葱茏、繁花似锦,原来不知不觉之间,这光阴的脚步,又已悄然地走到了,姹紫嫣红、青翠欲滴的三春最好处。而那亭台的四角儿之畔,孙含笑平生最为喜爱的含笑花,亦是繁花压枝、累累绽放地,吐露出了醉人的芬芳。 “好妹妹,原来你是特意命人唱的这支曲子,开解我的吧?” 朱振宇感动不已道。 “小妹只是不忍心见到你,太过沉溺于丧亲之痛,煎熬坏了身子,这才命人歌咏了此曲,略微劝解你一回罢了。” 孙含笑命小兰为他再次倒满了金叵罗,委婉一笑道:“还望振宇哥哥,能够体念着我的这一番心意,从此往事莫再念,努力加餐饭才是啊!” “是,难得妹妹的这一片好意。” 在朱若慈的面前,没有得到半分慰藉的朱振宇,心中顿生感激之情,于是便右手抄起了一只肥硕的鸡腿,左手持起了金叵罗,刻意地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道:“我今日定当不负此情、此景,非得要开怀畅饮一番不可!” 朱振宇话音刚落,却听满园的丝竹、鼓乐之声,忽的戛然而止,那原本歌舞正欢的八名歌姬,也纷纷退至到了一旁,就在这一片突如其来的静寂之中,便见一名身着白衣、白裙,外罩白纱长身幂首,脚穿白色重台云履的歌姬(茉莉花),打从花园的门口,缓缓踱步而进,慢慢悠悠儿地走到了大门和亭台的中间之处,仰天一望,飘然不动了。 ——注:重台履,即古代的高底儿鞋,和现在的松糕鞋相差仿佛。 此女通身银装素裹、雪白一片,而脸庞和身材,则更是毫不可见,但其步态之轻盈,身姿之优美,气场之强大,委实是如仙、似灵,难描、难画,以致于她才一出现,那满园子的花团锦簇,和原先的那二十名,妆容浓艳、红衣绿裙的歌姬,便立时相形而见拙,黯然失色。当她昂首一立之际,那四周的所有景物,都仿佛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就只剩下了一片,湛蓝、湛蓝的天空,和一朵雪白、雪白的流云,与她相映生辉,浑然一体。 此女并未曾显露,其真身的容貌和体态况且如此,假若脱下了遮身的长幂,尚还不知,将会是如何地动人心旌、勾魂摄魄了。但只可惜,她却并无此意,而孙含笑则从桌下的暗格之内,取出了一支九节的紫竹洞箫,凑到了嘴边,低低地吹奏了起来。 第65章 请柬 那女子便在这一片幽怨多情的洞箫声中,手持着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桃花团扇,款款舞动,曼声歌咏唱道: “一自别离后,意灰气冷,心绪缠绵。又烟雨,娇柔不御轻寒。潸然,万般痛楚,心头现、细想从前。相思苦,料夜长灯暗,应照无眠。 华年,多情总教,尝尽如许悲欢。羡谁人庭院,眷侣神仙。阑珊,愿归来早,偏无奈、万水千山。托鸿雁,问去时容易,何日方还?” 其歌声,如诉、如怨又如慕,哀而不伤,柔而不靡;若将其嗓音比之银铃,而银铃莫如其清脆悦耳;比之溪水,溪水莫如其潺潺不息;比之蜀道,蜀道莫如其蜿蜒曲折、跌宕险绝。如若非得要拿一样东西来勉强的比喻,便就只能用“天人之声”,来形容此女的嗓音了——因为普天之下,尘世之间,谁也不曾当真听过,天人开口歌唱。 那女子一曲已毕,稍事停顿,又即挥扇,轻歌曼舞道: “桃花扇底风,犹恨不重逢。歌尽愁未尽,亭台一重重......” “哎呀!” 朱振宇眼望着这名白衣歌姬,耳闻此曲、此歌,心中便不知如何,猛的一震,胸口有如针扎、痛不可当,不禁“哎呀”的一声大叫,将金叵罗,失手摔到了地上。 “呀!振宇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你是哪里不舒服了吗??” 那孙含笑好不容易才请动了黄香宜的结拜姐妹,白兰(白兰花)之女,也就是眼前的这位白茉莉,来为自己婉转地吐露,对于朱振宇的深深思慕与爱恋之心,孰料一曲未尽,却见他突然间如此的情状,慌忙丢下了洞箫,扑上前去,紧张地问道。 “朱公子,您怎么了?” 小兰也急忙跑上前来道:“小姐,我这就去请大夫过来......” “不用了,含笑妹妹,你不必惊慌。” 朱振宇的胸口一痛之后,便即恢复如常,闻言阻止她道:“我只是突然之间,胸闷了一下儿而已,现在已经好了,毋庸兴师动众、小题大做的。” “好吧,振宇哥哥,你既已无妨,我也就不再坚持了,横竖你们府里圣手众多,不亚于皇宫帝苑。” 孙含笑见他的模样儿,似乎确无大碍,但总归是难以放下心来,便搀扶着他,起身说道:“不过,酒宴嘛,也不宜再用了——”说着,就对小兰使了一个眼色道:“小兰,你快去看看,顾大爷他们用过了午饭没有,就说我今日乏了,只想早些回房休息。” “是,小姐。” “好吧,含笑妹妹,既然你有些乏了,那我就先行告辞了,咱们改日再会。” 朱振宇见了,也就顺水推舟地拱手说道。 ———分————割————线——— “滚,都给我滚出去!痣儿、阿财,你们俩给我关紧了院门,各自回屋去——谁要是敢再放人进来,我就把他送去我姑母那里,吃糠咽菜、当牛做马去!” 朱振宇“沧浪”的一声,摔出了一只茶盏,重重地关上了屋门,高声怒喝道。 “是,公子。” 痣儿等人,这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大发雷霆、咆哮如雷的,只吓得连忙迭声答应着,摆手示意太医老博士赵子诚和赵更父子俩赶紧出去,随后,就蹑手蹑脚地收拾好了碎片,退回到了自己的房内,一声儿不出了。 “哼!” 可是院子里头安静了,孤身一人呆在屋内的朱振宇,却又觉得没情、没趣儿,百无聊赖了起来,便又“砰”的一声,打开了房门,慢慢走了出来,而后,猝然间又象个疯子似的,高声叫喊着,围着院子,狂奔乱喊道:“啊——,啊——,啊——!” “诶哟!公子他,这是怎么了?怪吓人的,别是......得了失心疯了吧?!” 淡芸趴在窗口儿上,密切地注视着,担心不已道。 “呸,别瞎说!公子一定是在孙府,又受了姑小姐的一场好排揎,才会如此地懊恼,举止失态。等待一会儿啊,发泄完了,自然也就好了。咱们别去惹他就成。” 明瞳白了她一眼,笃定说道。 “我看不象——公子年年都去孙府,哪一回得着好气了?怎么往常年,不见他如此呢?” 痣儿却摇头质疑道:“我觉得呀,公子的脸色,确实象是有疾患在身。要不然,怎么顾大爷他们,非得着人过来,为他诊脉呢?可是,公子又偏偏不肯问诊,真是急死人了......不行,咱们不能袖手旁观,这有病啊,就得早治,万一要是耽搁了,不就糟了吗?!......” “哎,好了、好了,公子他停下来了,停下来了!” 佛耳也趴在窗口儿上,欢天喜地道。 “桃花扇底风,犹恨不重逢!.......桃花扇底风,犹恨.......” 但见朱振宇满头大汗地,停在了一棵业已凋零的桃花树下,昂首观望着,有密叶而无繁花的桃枝,怅然吟道。如此反复几遍,几颗大大的泪珠,就顺着他的脸颊,无缘无故地滴落了下来。 “启禀公子,顾大爷、顾二爷和管家有请公子,速到‘七星厅’内相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朱振宇正自黯然神伤,便听院外有一妙龄女子,轻轻地叩门言道——听其声,显然是顾流苏的贴身丫环,青女。 “青女,你怎么也来糊弄我了??他们那老几位,凡事,一向都是专权夺断惯了的,还用得着向我禀报吗?!无非又是想把我给骗出去,诊断、下药——” 朱振宇愤愤地一甩衣袖,粗声大气地借题发挥道:“你这就去告诉他们,我朱振宇,且还活着呢,不消他们惦记!” “振宇哥哥,你多虑了!” 却听顾流苏也站在门外,浅浅一笑道:“人家赵老博士啊,单凭着你的音容和举止,已经基本确定了,你的身体啊,实际上并无大碍——此刻呀,我亲耳听来,也果觉如是。振宇哥哥,你快开门,小妹为你带来了两瓶子的玉兰甘露,你喝过之后,就赶紧出去,当家、主事吧!” ———分————割————线——— “顾大爷、顾二爷,公子他心情欠佳,执意不肯让老夫诊脉,” 赵子成和赵更走出了“春生馆”的院门,对一直守候在外的顾氏兄弟俩“呵呵”一笑,拱手说道:“不过,二位也不必忧心,公子的身体应无大碍,只是近期以来,一直悲郁伤怀、寝食失安,以致于心火过旺,中气略有失调罢了。但好在方才一顿发作,倒是将郁结的闷气,悉数发泄了出来,肝、脾得以平和,就连汤药也是不必用了,只需清淡几日即可。” “如此甚好。有劳赵老博士和赵太医了。” 那顾氏兄弟俩这才放下心来,拱手一笑道。 “医家职责而已。老夫告辞。” 赵子诚微微还礼笑道。随后,便带着赵更和两名小药童,回去位于朱府西侧,他们自家的宅院,“道生堂”了。 “顾大爷、顾二爷,请留步,老奴有事回禀......” 那顾氏兄弟俩也正欲回房休息,却见朱信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将手中的一封书信,递了过来道:“顾大爷,您请看——这封书信,乃是东都洛阳的卫国公李益,专门儿派人送来的,上头指明了,要公子他亲手开启。您看,这......?” “卫国公李益?!” 顾子谦接过信来,轻轻地捏了一捏信封,又仔细地看了一眼,背面的大红印章封缄道:“这可是一位厉害角色呀,他找公子何事呢?......莫非,公子去年和他有所交际吗?”于是,一把撕开了封缄,却见内中并无信笺,只有一封大红鸳鸯造型的折叠请柬,赫然显露了出来。 “好、好哇,真是太好了!” 顾子谦将那张请柬展开一读之下,禁不住喜上眉梢,叫好不迭道:“这可真是:旱地里下了一场及时雨——想什么,就来什么呀!呵呵呵。” “顾大爷,这请柬上,到底写的什么呀?” “是啊,大哥,这是个什么东西啊,你怎么这么高兴呢?” 朱信和顾子鲁瞧得奇怪,纷纷追问道。 “这个嘛......稍后啊,你们就知道了。” 顾子谦微微一笑地吩咐,侍立在朱信身后的小厮道:“朱栓,你赶紧去公子那里,请他速到‘七星厅’内,就说我们三个人,有要事回禀。” “是,顾大爷。” “哎,等等,回来——” 那朱栓才一转身,顾子谦却又立刻叫回了他道:“你去,怕是不成——你还是先去顾二爷那边,烦请流苏姑娘,走上这一趟吧!快,快去!” ———分————割————线——— “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公子您可真是大喜而特喜呀!” 朱振宇带着阿财,刚一踏进“七星厅”内,就见朱信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地迎了过来,将一只大红色的鸳鸯折叠请柬,双手呈献给他道。 “顾大伯,你们这是又闹的哪一出儿啊?我能有什么喜事啊?” 朱振宇一愣,随意地瞟了一眼请柬道:“这是什么东西呀?艳俗不堪,古里古怪的!” “启禀公子,这张请柬啊,乃是一位地位卓然、声名显赫的公爵命人送来,邀请您,前去参加‘雀屏大会’的。” 顾子谦兴致高涨,满面春风道。 “‘雀屏大会’?哦~,他家是有待嫁之女,想要招婿了吧?” 朱振宇的内心,毫无波澜道。 “正是。这场大会呀,既比文、又比武,文武双试、双考,名列第一者,即可成为他们家的乘龙快婿。” 顾子鲁快人快语道。 “原来如此——” 朱振宇闻言,淡然一笑道:“那我既不会文、也不懂武,文武双陋、双浅,正好儿,不用去了!!”就连打开来看上一眼都不肯,便顺手儿将它轻飘飘儿地,撂在了木几之上。 “公子,你还未知此府的小姐是谁,怎么就急着一举否决了呢?——” 顾子谦连忙温言劝说道:“她可是东都洛阳,卫国公府的千金哪!那卫国公府,乃为洛阳城内,第一等一的......” “顾大伯,请你以后,再休提此事!” 孰料朱振宇一听见“洛阳”二字,竟是立时双目圆睁,声嘶力竭道:“今生今世,我都决计不会,再踏入洛阳一步!至于这位国公府的小姐,她爱选谁就选谁、爱嫁谁便嫁谁,与我毫不相干!”说着,就拎起了那张请柬,一把撕成了两半儿,恶狠狠地扔到了地上,拂袖而去道:“哼!!” “顾大爷、顾二爷,公子今天,为何肝火如此旺盛呢?!” 朱信俯身拾起了请柬,不胜诧异道。 “唉,鬼才晓得呢——” 顾子鲁无可奈何地,坐下长叹道:“许是方才在孙府那边儿,又和姑小姐起了什么争执了吧?”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顾子谦微微地摆手说道:“我倒觉得,公子的动怒,似乎和洛阳一地有关。是不是去年秋天,他在那里,有过什么不愉快的境遇吗?” “不会吧,大哥?” 顾子鲁不以为然道:“咱们回来的路上,你不是私下里,盘问过阿财的吗?据他说啊,公子一路之上,玩儿得那叫一个逍遥、快活,自由、自在,说不出有多开心呢!阿财的这些话,大哥你都忘了吗?” “是啊......那就奇怪得很了。” 顾子谦颔首沉吟道。 “不过啊,提起来孙府,大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一次呀,他们对待咱们,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顾子鲁此时却“噗哧”的一笑,闲闲说道:“含笑小姐和小兰倒是一如往常,但那些个管家啊、奴仆的态度,还有招待咱们的酒席,与历年相比,简直就是判若云泥、丰厚异常——大哥,你说,这是何故哇?” “怎么,你也觉察到了吗?” 顾子谦也坐了下来,莞尔笑道:“难得呀,二弟,你近来不仅出口成章、谈吐颇雅,而且目光如炬,事事洞若观火,想来,弟妹最近没少教导你呀!呵呵呵!” 第66章 出走 “嗨,大哥,你又取笑人家!这让朱信听着,成何体统呢?” 顾子鲁扭捏微嗔道。 “嗳~,顾二爷,正所谓:‘不说、不笑、不热闹’嘛,这有什么打紧的呢?哈哈哈。” 朱信“哈哈”一笑后,又稍事沉吟,心中了然道:“想是那孙渊的肚子里,又打起了公子的主意了吧?” “嗯,八、九不离十吧。” 顾子谦微微颔首一笑道。 “我呸!这孙渊啊,他也真敢想!” 朱信扭过头去,猛啐了一口道:“可把他美得,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但略一停顿,却又迟疑问道:“但是,顾大爷,这可不是老奴多心哪,您觉得,公子他?......” “嗐,那倒不会——” 顾子谦摆手一笑道:“但凡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影子,老夫人还会允许他,继续和那边儿保持往来吗?” “是、是,那就好!都是老奴多虑了,呵呵呵。” 朱信“呵呵”而笑地连连点头道。 “大哥、朱信,你们俩,这是打的什么哑谜呀?” 顾子鲁却是满头雾水,迷惑不解道:“他孙渊,打公子的主意干吗?他是想让公子,买他们家的盐吗?可是,咱们的盐,已经够吃了呀......” “瞧瞧,我又夸你,夸早了不是?” 顾子谦面色一沉道:“好了,别再胡说八道了!” “嗯?敢情我说错了吗,大哥?不然,那为什么朱信,说他想得美呢?” 顾子鲁一愣,十分委屈道。 “没错、没错,顾二爷方才所言,虽不中,亦不远矣——” 朱信连忙替他圆场道:“那孙渊夫妇俩心心念念的,可不正是咱们府的万贯家财吗?” “你看,我到底没有说错吧?!” 顾子鲁一拍大腿,义愤填膺道:“他可真是痴心妄想,臭不要脸哪!我明天就去提醒公子,千万莫要上了他的恶当,把钱财,都浪费在买盐上......” “咳、咳......其实啊,那卫国公府,要大肆举办雀屏大会的这件事情,我早就有所耳闻,” 顾子谦急忙清了清嗓子,打岔儿说道:“只是考虑到以他们的身份和地位,应该不会答应咱们朱府的娶亲之规,因此,也就没做那个打算。谁知,今天居然迎来了这样儿的一个意外之喜呢?” “恐怕只有意外,没有喜吧,顾大爷?” 朱信却是顾虑重重道:“方才,我也是高兴得太早了——正如您所说,以他们的门第,又怎么肯屈尊俯就呢?并且这张请柬上,写明了是要文武双考、双试的,那咱们公子,哪儿还有什么中选之望呢......” “欸~,咱们朱府的娶妻之规,千百年来,谁家不知,哪个不晓呢?” 顾子谦的意见,颇为不同道:“但那卫国公李益明知如此,却还是差人送来了这张请柬,自是有他的算计。无非是想借选婿之名,行‘招财’之实罢了。这一去呀,没有几十万钱,是打发不了他的。不过,咱们也并不吃亏——据说,这场大会,几乎邀遍了世家、英豪之族,那下个月的洛阳,必定是热闹之极的。届时,咱们即便是娶亲不成,也可借助于这一场东风之便,继续攀交权贵、扩充人脉,更可趁机广增择亲的余地。只要公子肯去,咱们哪,就绝对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是,顾大爷果然深谋远虑、灼灼高见,老奴诚心拜服。” 朱信俯首一笑地拱手施礼道。 ———分————割————线——— 且说朱振宇气忿忿地回到了“春生馆”内,甭管看什么摆设、物件儿,都觉得大大地碍眼,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一千个不耐烦、一万个不顺心,只是躺在床上,闷头儿赌气。次日起来,带上阿财,牵着马匹,向外便走。 “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顾大爷和顾二爷知道吗?” 痣儿和明瞳互相使了一个眼色,急忙上前拦住他道。 “我要去‘七星厅’那边儿,唤他们议事,让开!” 朱振宇声色俱厉地挥手喝叱道。 “这骑马多麻烦呀,公子?怎么不让阿财,给您备车呢?哎,公子......” 痣儿和明瞳半信半疑地紧追在后,赔笑说道。但很快,就被他们俩骑着马,远远地甩开了。 “哎呦,公子!这么一大早上的,您这是去哪儿啊?” 朱振宇和阿财才刚到了外门的甬道,就被朱礼带领着长子朱秀、侄儿朱诚,以及“春生馆”内的两名亲信武丁朱威和朱奔,迎面拦了下来,赔笑施礼道。 “小人朱秀(朱诚、朱威、朱奔),见过公子。” 朱秀等人,也跟着施礼请安道——这自是痣儿等人,因生怕朱振宇的话中有诈,便暗中急遣朱威和朱奔二人,赶紧去向顾子谦和顾子鲁通风报信,途中正好遇见了朱礼等人,外出采办归来,便先禀报给了他们知晓。是以朱礼,就连忙命手下的家奴们分头儿去报,自己则带领着朱秀等人,抢先赶到了门前,挡住了朱振宇和阿财。 “随便出去走走。” 朱振宇淡然一笑,十分随意地向朱秀等人点了点头道:“礼总管,你们叔侄几个,辛苦了!” “多谢公子夸奖,” 朱信连忙赔着笑脸,拱手施礼道:“小人们职责所在,理应如此——既然公子有心想要出去走走,那奴才这就去把顾大爷和顾二爷请来,让他们陪着您,一同出门儿。” “大可不必。” 朱振宇怫然不悦道:“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儿,就只是去城东的早市儿一带,随便转转,最晚,午饭时分也就回来了,怎么,自己还去不得了吗?再说了,这满城之内,有谁不认识我朱振宇呀?有贵姻亲麾下的官兵们照顾着,又有哪个贼人,敢打我的主意呀?” “是,公子所言极是,” 朱礼见他动怒,便不敢过于阻挠,只是小心翼翼、低声下气道:“如此,那就只叫朱威和朱奔,随行侍奉好了。” “行吧,随你怎么安排好了——横竖你还怕我,又跑了不成?!” 朱振宇不以为意道。 “小人不敢!多谢公子体恤小人!” 朱礼这才暗暗地松下了一口气来,赔笑说道。接着,就扭过头去,挥手示意朱秀和朱诚,把他们的马匹让给朱威和朱奔骑用,并小声告诫二人道:“你们两个,好生地跟着公子,不许再出半点儿岔子——无论何时、何地,你们俩都不得同时离开公子的身边,要是再敢跟丢了,那可就不是一百鞭子的事儿了,直接准备棺材就行了!去吧。” “是,小人遵命!” 朱威和朱奔不由地浑身一颤,低声应道——原来去年秋天,朱振宇借口闲逛街市,趁机脚下抹油、离家出走的那一次,也正是他们俩奉命随侍的。而他们二人,为此各自领受了一百鞭子的家法,以致于至今犹还谈虎色变,余痛未消。 “阿财大哥,因为近来府内忙乱,铁总管那里,且还挂着你去年的那一笔账,没来得及清算呢,就看你以后啊,怎么行事了——” 朱礼转过头来,又笑眯眯地警告阿财道:“你也是知道的,咱们的铁总管一巴掌下去,那可是......噗嗤!啊?” “是!小人心中明白,礼总管放心。” 随着朱礼形象的手势,阿财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激灵,往回一缩脖子,赔笑作揖道。 朱礼这才多少儿放下心来,由着朱振宇叫开了院门。 “礼总管,往后我不在之日,” 门开之后,朱振宇一拽缰绳,冲着他古怪一笑,意味深长道:“你们一干人等,可都要擅自保重玉体,各司其职、安分守己,和睦相处哇!”言毕,猛地催马加鞭,犹如白驹过隙似的,一闪而出。阿财和朱威、朱奔三个人,也急忙骑马跟上。 “哎呀,糟了,糟了!公子他,这是又要离家出走了吧?!顾大爷他们,怎么还没来呀?” 朱礼闻言,大惊失色道:“快,朱能、朱为、朱青,你们赶紧再去禀报一声;朱显、朱石,你们俩快去城南和城北两道关卡,通知守门的官兵一声,万万不可放走了公子;朱雷,你快去‘春生馆’内,召齐两队亲信武丁,一队立即前往城东一带,找寻公子;一队集结在此侯命——快,快去!” “蠢奴才!你们俩是属算盘珠子的吗,怎么一个带脑子的都没有!” 朱能等人乱糟糟地分头答应着去了;朱礼又冲着朱秀和朱诚两眼一瞪,跺脚怒道:“还不快去问问痣儿她们,公子这两天,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哪?!” “哎,是、是!” 朱秀和朱诚连忙应声跑开道。 “哎哟,公子啊,您可是害惨我喽!” 朱礼一个人团团乱转地守在门口儿,等候着众人的回音,心内叫苦连天道:“今天这事儿啊,怎么,就偏偏让我给赶上了呢?!万一公子不见了,我哪儿担当得起呀?......嗐!公子也真是的,你说这外头,哪有咱们朱府敞亮、舒坦呢?!” ———分————割————线——— “公子,您不是要去城东早市的吗,怎么又往南走了呢?” 朱振宇率先出府后,径直打马向南,朱威紧跟在后,奇怪问道。 “是啊公子,您是不是走错了呀?” 朱奔也随声附和道。唯独阿财却是心照不宣地,静观其变。 “我刚刚才想起来,那城南的早市儿,可比城东的大多了,” 朱振宇头也不回地轻描淡写道:“咱们既然出来了,当然是要去那人多、热闹的地界儿不是?!” “哦,那倒也是。城东的早市,确实没有什么看头儿。” “是啊,小人也是这么觉得。还是城南的早市热闹些。” 朱威和朱奔信以为真地,纷纷点头应道。 “你们这两个傻瓜,可真是蠢笨如猪,头脑简单哪!” 阿财骑着马乜斜了他们俩一眼,心中老大鄙夷道:“去年的那一百鞭子,显然,还是抽得不够狠哪!” 须臾之间,朱振宇等人,业已骑马来到了早市的前面,但见那早市之内,摊位鳞次栉比,汤饼、豆浆、稀饭、炸糕、馄饨、饺子、蒸饼、胡饼,瓜果、蔬菜、鸡鸭鱼肉,锅碗瓢盆儿、衣帽鞋袜,吃的、喝的、用的,无所不有,吆喝和叫卖之声此起彼伏,甚是兴旺。 “阿财,你去把马栓上,雇两个人看着点儿。” 朱振宇跳下马来,吩咐阿财道。说着,顺手摸了一下儿袖袋道:“哎呀,我的钱袋怎么不见了?!糟了,一准儿是掉在路上了,朱威、朱奔,你们俩赶紧顺着原路回去找找,看看到底是掉在哪儿了。” “哎唷,公子,您又来这一套儿啦?!上一回,是脚扭了找大夫,这一回呀,又改成丢钱了——傻子才会上当呢!” 朱威和朱奔互相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心中暗道。 “嘿嘿嘿,公子爷,您确定出门儿带钱了吗?可别是忘在了府里,没有拿吧?!” 朱威于是嘿嘿一笑,笼起手来,轻轻省省道。 “就是,公子,这一回呀,甭管您再耍什么把戏,都不顶事儿啦!呵呵呵。” 朱奔也是点头呵呵一笑道:“刚才出门儿之前,礼总管可是一再叮嘱过的,无论何时、何地,我们俩,都不得同时离开您的身边儿......”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你自己骑马回去找找,把朱威留在这里,看管着我——这总行了吧?!” 朱振宇立时挥手不耐道。 “这......” 朱威和朱奔面面相觑,犹豫不决道。 朱振宇见状,便拿眼睛,悄悄儿地瞟了阿财一眼。谁知,那阿财就楞跟没有瞧见似的,纹丝不动。 朱振宇见了,遂轻轻地一挑眉峰,将自己的目光,迅速下滑到了他的零钱袖袋之处,微微一笑——这意思,当然是说:“好小子,还不赶紧麻溜儿的?!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启禀公子:这钱财虽可爱,但是,性命更要紧哪——” 阿财稍稍地犹豫了一瞬,随后,又马上轻微地摇了摇头,意思是说:“铁总管的大巴掌,那是闹着玩儿的吗?!请恕小人,不敢冒死从命。” 第67章 耍诈 朱振宇便紧跟着又将自己的目光上移,注视着他的胸前存放飞钱之处,把摊开的右手慢慢儿合拢成拳,连晃了数下儿——意思是说:“好啦!真的是怕了你这个守财奴了,我把赏钱,升到五倍、十倍之数儿如何?再不然,百倍、千倍也行!这一下儿,总该可以了吧?!” “朱奔,你好大的胆子啊!公子的吩咐,你都敢违命不从?!” 阿财便粗声大气地,斥指喝骂道:“合着你的眼里,就只有他朱礼,没有公子这个当家人了?!你可别整天稀里糊涂地,拎不清了!这儿不是还有我和朱威在吗,你怕什么呀?!还不赶紧,回头儿找钱袋子去!——实在要是找不到哇,就现回府内取去,不然的话,咱们待一会儿,吃什么、喝什么呀?!” 阿财说着,就一把扯过了朱奔的马缰,替他调转过了马头,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炒豆儿,塞进了它的嘴里,叱骂、催促道:“你要是再磨蹭一会儿,早市儿可就收摊儿了!” “是,阿财大哥。” 朱奔被他训斥得一愣、一愣的,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飞身上马,原路返回了。 “哎呀,本公子的五脏庙,闹腾得厉害呀!” 朱奔前脚儿刚刚离开,朱振宇后脚儿,就摩挲着自家的肚皮道:“阿财,你身上带钱了没有啊?先去买几个油炸糕回来,咱们先打打牙祭。” “哎呀,小人的身上也是空空如也,还请公子恕罪!” 阿财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袖袋,躬身赔笑道。 “那你呢,朱威,你有钱没有哇?” 朱振宇很是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转向朱威道。 “启禀公子,小人的身上,倒是带了些许,” 朱威不疑有他,颇为羞赧地双手奉上了一只钱袋道:“只是囊中羞涩、寥寥无几,大约只有十几文钱。” “嗳~,聊胜于无嘛,也足够买上一袋子油炸糕了。” 而朱振宇那边儿,却是视若无睹地背负起了双手,点头微笑道。随即,又皱了一皱眉头,摇头喟叹道:“哎呀,朱威,没想到,你在我这里当差多年,竟会是如此地囊中匮乏、两袖清风啊!可按道理来说,不该如此啊?别是有人,克扣了你的月钱吧?!”接着,就瞪起了双眼,厉声呵斥阿财道:“阿财,这件事儿,不会是你干的吧?!”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阿财急赤白脸地辩驳说道:“公子爷,您可别坑小人啊,万一铁总管要是信了,小人就算是不死,也得秃噜掉几层皮儿啊!” “多谢公子的体恤下问,小人感激涕零,不胜惭愧。” 朱威的心中,感动不已道:“不过此事,确实和阿财大哥他,秋毫无犯——只因小人的父母体弱多病,家中又弟妹成群,小人的月例和赏钱,泰半都拿回去贴补家用了,所以,才会手头儿拮据,有失体面。” “噢,原来如此。” 朱振宇颔首长叹了一声,慨然说道:“难为你孝悌勤俭,含辛茹苦了——回头儿,我就让朱信把你的弟妹,都带回府内当差,减轻一下儿你的负担。闲暇之余,无论是愿意习文还是习武,府内都有专人教导。” “多谢公子开恩,照顾他们的前程。” 朱威大喜过望地打躬作揖道:“小人全家必将结草衔环,肝脑涂地以报!” “欸~,区区小事而已,何必如此之言重呢?” 朱振宇摆手一笑道:“后事如何,暂且先不提,倒是你赶紧拿着钱,去那边儿买些糕点回来充饥,才是正经。” “是......” 朱威一腔热血沸腾地话到嘴边儿,却又及时更正道:“呃,都是小人健忘误事,还请公子勿怪。”说着,就将钱袋强行塞到了阿财的手中道:“阿财大哥,小人职责在身,不可远离公子,烦请您早去早回吧!” “嘿!朱威这小子,现如今,也学得精了——这剩下的事儿啊,可就全看您的喽,阿财大哥!” 朱振宇用眼神儿,对着阿财暗语说道。 “好吧,公子,小人去去就回。” 阿财自信满满地,冲着他拱手一笑道。 ———分————割————线——— 一刻钟后,就见阿财晃晃悠悠儿、趾高气昂地,从早市之内走了出来,身后犹还跟着一名推着一辆小推车,豹头环目、精光四射,虬髯如刚、腰系着一张黑牛皮围裙的雄猛大汉,打老远儿,就冲着朱振宇和朱威,高高地扬起了手臂,摇了一摇。 “咦,朱威,你瞧,那个人......是阿财吗?” 朱振宇心中了然地对着朱威,蹙眉说道:“你快招手儿让他回来,本公子这里都快饿死了,他还有那个心思,到处摇来晃去、嘻嘻哈哈的!” “是——阿财,阿财!” 朱威傻傻地答应着,依命照做道。朱振宇则趁他不备,悄悄儿地牵着自己和阿财的马匹,不着痕迹地往一旁挪了一挪,和他稍微地拉开了一点儿距离。 “这位公子,您要买的祭祀之品,在下已经给您送过来了,诺,两只现宰的活羊、一幅整猪、半片儿小牛犊肉,共计五吊整钱。请问您是自行运走呢,还是小人,帮您送到府上呢?” 谁知阿财见状,却是转过身去,和那雄猛大汉交代了几句话,又从他的手中接过了一只钱袋后,便即抬脚儿走开了。随后,那名大汉就推车走了过来,点头儿哈腰地,向着朱威赔笑说道。 其实那推车上的牛肉,明明并非牛犊肉,为何那大汉,还要这么睁着眼儿说瞎话呢?原来在唐朝时期,官府严禁宰杀耕牛,其违令者处罚甚重。不过,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虽然国家的法令,明文禁止屠宰耕牛,但却对牛犊并没有包括在内。于是,就有人专门儿钻了这个空子,打着“牛犊”的旗号,高价贩卖起耕牛肉来,就连官府,对此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无人举告,便就充耳不闻,假作不知了。 “呃——这位掌柜的,您这是......认错人了吧?” 朱威莫名其妙道:“在下并不曾买过什么祭祀之品哪?” “什么?!” 那大汉听了,顿时便把手中的推车,重重地往地上一顿,两眼一瞪,揎拳掳袖道:“好哇,小砸啊,你这是嫌贵,想要当街耍赖了吧?!我管你是哪家的公子,反正现如今,你爷爷的羊也杀了,肉也片了,就连那位小哥儿的跑腿钱也付了,你敢翻脸,不给肉钱?那你也太不把你家梁偏爷爷,放在眼里了!” “这位梁掌柜,请您少安毋躁,听我解释啊——” 朱威则更加满头雾水道:“在下的的确确,不曾买过这些东西,”说着,便扭头儿看向朱振宇这边儿道:“不信,您就问问我家公子好了......” “呃,这位仁兄,您是哪位啊?在下,可并不认识您哪!” 孰料,朱振宇却是满面诧异之色地,越发走开了几步道。 “公子,您、您这是......” 朱威彻底傻眼儿地结结巴巴道。 “我说,小砸啊,你别装你娘的象了!当年你爷爷我在军中做昭武校尉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吃奶呢!若非我酒后大意,错杀了同僚,今日也就不用受你这个孙子的气了!” 梁偏一把扭住了他的衣领,从腰间掏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横眉竖目、凶相毕露道:“赶紧拿钱付账,少他娘的鬼扯,不然,你家梁爷爷的刀子,可不是吃素的!” ——注:昭武校尉,乃是唐朝时期的武官官衔之一,等级较高,仅处于从五品下的游击将军之下。 “梁掌柜,啊,不,梁爷,冷静、冷静啊,莫要冲动!您先把刀子拿开,咱们君子动口不动手,有理儿不在刀刃儿上!” 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朱威先是毫无躲闪余地被梁偏揪住了衣领,随后,又反复挣扎不开,便晓得自己今天是遇上了硬茬子,就好汉不吃眼前亏地,连声赔笑道:“我给您,给您还不成吗?” “哼,算你识相!” 梁偏撇嘴一笑,收起了利刃,一声冷哼道:“钱呢?!” “这儿、这儿!......” 朱威被他勒得直翻白眼珠子,挣扎着,抬手指了指胸口道。 梁偏于是松开手来,朱威就装模作样地在身上,摸来摸去、摸来摸去,心想只要自己能够拖延到朱奔取钱回来,一切,自然也就万事大吉了。 “臭小子,既然你身上没钱,那就拿物件儿相抵好了!” 梁偏却一眼识破了他的缓兵之计,“嗖”的一下儿,抢走了他手中的缰绳,又探手来摘他的腰间佩刀道:“我看这匹马,再加上这把佩刀,也就差不离儿了。梁爷我吃点儿亏,就吃点儿亏吧!” “姓梁的,你别胡搅蛮缠,欺人太甚了!” 那贴身的兵器,乃是习武之人的脸面和尊严,而梁偏此举,如同想要当众剥光朱威的衣物一般,是以朱威明知自己非其敌手,也禁不住拔刀相向道:“你也不先看看我坐骑之上的印记,再来撒泼动武!如若惊吓到了我们公子,你就是长了一百颗脑袋......” 朱威言至此处,心中忽的明白了些什么,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扭头望向朱振宇的所在之处——果不其然,哪里还有他的身影?!和那阿财一样,早就不知去向了。 ———分————割————线——— “阿财,此刻咱们要是想一路往南而去,应该怎么个走法儿啊?” 朱振宇带领着阿财,再一次使计甩开了朱威与朱奔,来到了背人之处,收住了马缰,询问他道。 “启禀公子,” 阿财鬼头鬼脑、油嘴滑舌地嘻笑说道:“既然是要往南而行,那自然是得通过城南的关卡,出了城门儿,往南直走就是了。” “少给我装糊涂!” 朱振宇眼睛一瞪,怒气冲冲道:“要是关卡走得通,本公子,还会多此一问吗?!你废话少说,赶紧前面带路!” “公子,您可这就是难为小人了!” 阿财一拍大腿,连连叫屈道:“咱们可是刚刚才搬进这座城,两天零一个早晨哪!小人就算是有那通天的能为,那也是人地两疏,爱莫能助哇!” “得了吧你,我还不晓得,你的那些门路儿吗?!!” 朱振宇微微地乜斜了他一下儿,似笑非笑道:“再敢给我装神儿吊诡儿的,小心本公子,拿大鞭子抽你!”说着,就扬鞭作势欲打。 “好吧,公子,那小人就冒险一试好了。” 阿财一缩脖子,苦着一张脸道。 “有我为你保驾护航,你还怕些什么呀?!” 朱振宇放下了皮鞭,莞尔一笑道:“大不了,赏钱再给你翻上一倍就是了。” “真的?!好嘞,公子,咱们走着!” 阿财眼睛一亮,一勒马缰,言笑晏晏道。 “公子,快来!你先过,我随后......” 不一会儿,阿财便一路引领着朱振宇,来到了西南方向的一处,杂草丛生、阴暗荒僻的城墙根儿下,左右看看无人,便跳下马来,一溜儿小跑过去,打从落叶、枯草之内,三下、两下儿地扒拉出了一方,比狗洞略微大了一点儿的窟窿出来,悄声招手道。 “阿财,你开什么玩笑哇?” 朱振宇走过去一看,蹙眉不悦道:“这么小的洞口儿,你让本公子的‘伟岸’之躯,如何钻得过去呢?” “公子,请恕小人,放肆无礼了!” 阿财涎着脸赔罪后,便不由分说地一把将他按倒在地,强行推搡进了墙洞之中,一边儿猛踹、猛推着,一边儿额头冒汗,气喘嘘嘘道:“公子,您倒是也使劲儿钻哪!我可实话告诉您啊,今天,您是钻得过去也得钻,钻不过去啊,更得拼命钻!来,一、二、三,使劲儿!” “哎呦!大胆奴才,不得胡来!哎呦,我的腰!哎呦,我的肚子!哎呦,我的屁股!你个无礼的狗奴才,你还真敢下脚儿踹呀!......” 朱振宇的上半截身体,勉强地通过了墙洞,但其“圆润丰满”的腰身和痴肥的肚腩,却是毫无意外地卡在了墙洞之中,只痛得他手臂乱舞,哇哇直叫道:“哎呦,哎呦,哎呦喂!......” 第68章 回归 “过、过,你给我过去吧你!” 阿财在墙洞的另一边儿,越发用力地又推、又踹道。 如此折腾了许久之后,朱振宇这才狼狈不堪、吱哇乱叫地冲破了洞口,浑身沾满了泥土和草叶,从“墙”而降、脱“洞”而出了。 “咦,公子,没想到,你还真过去了呀?” 阿财见大功告成,便隔着洞口儿,趴在地上,嬉笑说道:“那就请您在此稍后片刻,小人先去叫人,把咱们的马匹运出城外,少时即回。” “混账奴才!这还不都是你的‘功劳’吗?!” 朱振宇双手按腰,俯身笑骂道:“哎呦,疼死我了,我的腰、我的屁股呀!”接着,又扑打着泥土和草叶,嗔怪说道:“蠢才啊,蠢才!你难道不应该先运马匹,再来帮我钻洞吗?!万一耽搁久了,被人发现,那咱们不是白费功夫儿了吗?!” “是,小人去去就回。” 阿财点头哈腰地赔笑说道。接着,站直了身子,隔着城墙,面色一变,嘀嘀咕咕地撇嘴抱怨道:“我呸!不先试上一试,我哪儿知道,你能不能过得去呀?你自己长得这么痴肥,也能怪我啰?!哼!” ———分————割————线——— “阿财啊,你跟着本公子,有几年的时间了?” 一炷香之后,朱振宇在南城门十里地之外的树荫之下,勒住了马缰,示意阿财下马休息片刻,闲闲说道。 “启禀公子:已经三年有余了。” 阿财赔笑说道。 “嗯。你之前的那几个,长则一年半载,短则数月,最多不会超过两年,我就都打发他们,各自散去了。唯独只有你一个人,跟着我三年多了——” 朱振宇点头慨然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哼,还不是因为我机灵、可靠,最能帮衬你吗?!” 阿财的心中,冷冷一笑道。但在表面儿上,却是不胜感激涕零道:“公子一向额外地赏识小人,小人也从来都是心知肚明、深以为荣的。” “我呸!你知道个屁!” 朱振宇眼睛一瞪,猛的啐了他一脸道:“别人跟我一年半载,什么房子啊、地啊,体己的钱粮,早就全活儿了,我自然不必,再养着他们了。可你跟我三年多了,刮走的油水,没有十车,也有八车了吧?却还是一无所有、两手空空的,你说,我能忍心赶你出去,风餐露宿、吃苦受穷的吗?” “公子,您、您......” 阿财瞠目结舌道。 “嗐,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把钱都花哪儿去了。” 朱振宇长叹一声道:“去年的时候儿,我便差人打听了,如若她是个贤惠、有情义的,我也早就替你赎她从良,修成正果了。可她明明就不是个安分的女子,所以才会犹豫至今。不过,如今我也等不得你了,左右将来的日子是苦、是甜,都是你自己选的。” 朱振宇叹息已毕,便从袖袋之内,掏出了一小沓儿通票飞钱来,甩手扔给他道:“诺,你、我的主仆情谊,今天,就到此为止啦——你的卖身契呀,昨天夜里,我便翻出来烧掉了,从此,你就是个自由之身了。你拿着这笔钱,现在就去把她赎出来,回老家拜堂成亲、生儿育女,过安稳日子吧!” “公子,这、这是‘蒸’的吗?这些钱,当.....当‘蒸’全归小人所有了?” 阿财细看这些飞钱,见其每一张,皆是面值五千文钱和一千文钱的大额飞钱,且足有一、两百张之多,共计五十万余钱,不由得如同做梦的一般,半信半疑,口齿不清道。 “哈哈哈!这‘蒸’的也好,‘煮’的也罢,反正都是一堆废纸,也就只有你们这群人哪,才会这般地迷恋于它——” 朱振宇只听得哈哈一笑道:“你要是再不走,小心本公子反悔不认了啊!” “驾!——吁!那......公子您呢?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阿财赶紧揣紧了飞钱,下意识地飞身上马,狂奔了几步后,这才慢慢地醒过神儿来,扭头儿询问他道。 “唉!” 朱振宇微微地叹息了一声,上马抬头,看了一眼万里的长空,手把着缰绳,怅然说道:“我哪儿有什么具体的打算,无非就是走到哪里是哪里,留在何处,是何处罢了。” “这可如何使得呢,公子?!那顾大爷他们,不又得急疯了吗?再说了,您独自出门儿,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别说顾大爷了,就是小人,也放心不下呀——小人还以为,您过两天就回去了呢!” 阿财大吃一惊地翻身下马,急忙劝阻他道:“我的公子爷呀,您不是已经当家作主、权柄在手了吗,这,又是何苦来的呢?!” “我已经留下书信,对他们有所交代了——” 朱振宇淡然一笑,眉眼含愁道:“我也是实在呆不下去了。也不知何故,我近来无论瞧见谁都觉得腻歪,就想一个人出去,清静、清静。” “启禀公子,小人的心中,倒是知根、知底儿,明明白白的,嘻嘻嘻。” 孰料阿财却是忍俊不禁地,“扑哧”一笑道。 “好小子!连我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你倒是敢夸口!” 朱振宇颇为不悦地,白了他一眼道:“真真是信口雌黄,乱嚼舌根儿!” “小人可不敢胡言乱语......” 阿财觍着脸赔笑道:“但要公子先恕小人冒犯之罪,然后小人,才敢坦诚相告。” “啰嗦!” 朱振宇十分不耐地,用力一拽马缰道:“你要是再卖关子,本公子可就要先走一步了。” “哎,别,别!” 阿财急忙伸手拉住他道:“嘿嘿嘿,公子,您近来总是这么心浮气躁,易嗔、易怒的,其实啊,归根结底,还不都是因为,心里头惦念着一个人的缘故吗?” “胡说!我心中无牵无挂的,又惦记着谁了?” 朱振宇的心中,立时忍不住一阵莫名的酸疼,险些掉出泪来,兀自死撑着说道。 “那好吧——” 阿财见状,便狡黠一笑地撒开了手道:“这本来呢,那位‘阿雪’姑娘的身份和来历,小人也是略知一、二的,不过,公子既然无意知晓,那小人也就不再多管闲事了。公子保重,小人告辞。”随后,就昂首阔步地走开了几步。 “嗳——阿财,你、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吗?!” 朱振宇急赤白脸地探过身去,一把揪住了他道。 “公子,您还记得‘阿雪’姑娘和她的同伴儿,骑的,都是什么马吗?” 阿财很是得意洋洋地呲牙一乐道。 “记得,当然记得!” 朱振宇轻轻地放开了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点点滴滴、历历在目,岂能忘怀?她当时,手牵着一匹雪白色的坐骑,而那个死皮赖脸的瘸小子,牵的是一匹黄鬃大马,硬生生地把我给挤到了一旁......” “嗐!公子您当时只顾着看美人儿、吃飞醋,全然顾不到其它。” 阿财“噗嗤”的一声笑道:“小人却是冷眼旁观,瞧见他们的坐骑后臀之上,都烙印着一面,印有‘李’字绛印的大红旗帜——那可不是一般人家儿有的。所以,后来奴才买马的时候,顺便儿花钱,问了一下儿守门的卫兵,这才知道,他们哪,正是鼎鼎大名的洛阳卫国公府的公子和小姐,微服出游......” “什么,洛阳的卫国公府?!” 朱振宇愕然失色道:“那岂非,正是昨日送来请柬的那户人家儿吗?!” “不错。” 阿财赔笑道:“正是他们府上。” “好奴才!你既是早就知道,为何今日才说呢?!” 朱振宇只气得眼内喷火,啼笑皆非道:“昨日我撕请柬的时候儿,你怎么又装哑巴了?!险些误了我的大事!” “这......” 阿财自知理亏地低头讪讪不语道。 “得,我明白了——你这是怕我万一去了,少不得,又要带你同行,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儿回来,耽误了你的好事。你对她的这份儿情意呀,也算是难得了。” 朱振宇了然于胸地笑斥他道:“罢了,好在你今日补救及时,将功抵过了。本公子不和你计较,赶紧走你的吧!” “是,小人遵命!” 阿财连忙一迭声地赔笑应道:“还请公子多多保重贵体,早点儿前去洛阳,迎娶‘阿雪’姑娘。小人在这里,祝您和‘阿雪’姑娘,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夫妻恩爱,永结同心。” “慢着——” 阿财匆匆语毕,才刚上马欲行时,却又被朱振宇扬声喝住,将一大沓子的飞钱,塞进了他的手中道:“多谢你的吉言。这些是本公子,额外答谢你的赏钱——不过,至少要等两年之后才可花费,否则,必将大祸临头,自寻死路一条。切记,切记!” “唉,早知是如此的结局,我又何苦枉做卑鄙小人,隐瞒至今呢?!” 阿财眉花眼笑、懊悔不迭地忙着点数飞钱,随口应道:“多谢公子恩典,小人心中有数儿、心中有数儿!”一面数着,一面始才看清手中的这沓儿,面额总值不下百万之数的高额朱记专兑飞钱,霎时心中雪亮地,诡异一笑道:“公子,您好快的手脚儿啊!”然而抬头一瞧,眼前哪儿还有朱振宇的半分人影儿? ———分————割————线——— “咦,你们快瞧,前面的那一位,不正是咱们的公子爷吗?他怎么,是从城外进来的呢?” “是啊,兄弟们,公子什么时候儿出去的?咱们怎么愣是没瞧见呢?!” “诶呀,真是神了哎!......哎,不对,那阿财和朱威、朱奔大哥,都撇下公子,去哪儿了呢?......” “瞎说!要撇,那也得是公子撇下他们好吧?就凭公子的脱身之术,别说是他们仨了,就是顾大爷也无可奈何~!不过,公子这么火烧火燎的,这是要急着去哪儿啊......” 朱振宇把飞钱塞入了阿财的手中后,便迫不及待地转身策马而去,一溜烟儿地疾驰进城,使得正苦守在城门之内,瞪大了眼睛,想要阻拦他出城的两队武丁见了,不由得如此失声叫道。 “肃静!还不快随我上前,护送公子回府?” 此时,坐镇在后的铁凤凰,便一声威喝道。 “是,属下遵命!” 众武丁们慌忙翻身上马,齐声应道。但其实心中都清楚地知道,这明明就是“押”送,而非“护”送。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铁凤凰等人便很快地追上了朱振宇,紧随在后,一同打马回府。并在沿途之中,不断地遇到其他的追踪人马,俱都加入到了“护”送的队列当中。 于是,须臾之间,朱振宇的身后,便就赫然前呼后拥、声势非凡了起来,直令九台城,不明真相的百姓们见了,油然而生出了一种,众星捧月、风光无限的艳羡和赞叹之意。 “哎呦!公子,您这是跑去哪儿了呀?!” 就在临近家门之际,那提前得知了消息的朱福,便带领着长子朱诚和未来的乘龙快婿张顺九,远远地迎了出来,拦在了马前,拍手惊叫道:“我们爷儿仨,找您找得好苦哇!” 朱振宇见状,只得翻身下马,才要抬腿进府,就被朱福一把给死死地抱住了道:“得嘞!公子,我朱福这一回呀,可算是稳稳当当儿地亲手逮住您喽!” “哎——福总管,本公子虽说是貌若潘安、颜如宋玉,风度翩翩、潇洒倜傥,令人一见倾心而难以自控,但也绝无断袖之癖,这一点儿,你应该是清楚的吧?” 朱振宇莫名其妙地挣扎着,戏谑说道:“并且,即便是有,那本公子,好歹也得挑挑长相儿吧——哎,我说朱福,你快点儿给我撒手,听见了没有?来人哪,非礼,非礼呀!!” 奈何朱福,只是一言不发地继续抱着他,就是死不撒手。众人皆都看得呆了,就连铁凤凰和朱诚、张顺九也一时愣住了,不知所措。 第69章 误会 “咿,礼大总管,你来得正好儿啊——你哥哥朱福,正在当众非礼我呢,你还管不管了?!” 此时朱礼,恰好儿带着朱威、朱奔这对倒霉透顶的难兄、难弟,打从城南那边儿匆匆而回。朱振宇见了,就连忙向他们求救道:“朱威、朱奔,你们俩快来救我呀!” “诶呀!大哥,你这又是抽的哪门子风啊?还不快些放开公子?!” 朱礼见状,连忙跑上前来,使劲儿地拉扯朱福道:“待会儿要是被爹爹和顾大爷撞见了,你又要挨打、受罚了呀!唉!!!” “是,公子,小人遵命。” 衣衫凌乱、鼻青脸肿的朱威,以及浑身污秽不堪,臭气熏天的朱奔,一齐拱手应道。随后,又对着朱福,施礼说道:“福总管,属下得罪了!” “停,停!——你们俩,怎么臭得如此离奇?!快点儿给我站远一些!简直要熏死我了!” 二人施礼已毕,正要上前,强行拉开朱福,朱振宇却又用力地抽动了几下儿鼻子,挥手大叫道。 “是,小人遵命!” 朱威和朱奔只得百般无奈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再次齐声应道。远远站开的同时,内心却是无比崩溃道:“哼,这还不都是拜你所赐的吗?” ——原来,头回阿财给朱奔的坐骑所食用的,并非是什么炒豆儿,而是用甘遂和巴豆儿混合制成的峻泻之药,使得它跑出不远,便即又拉又吐地抽搐倒地,并将下马查看的朱奔,喷得一身马粪,只得步行回府求助,这才带着朱礼等人,及时解救出了正在被那梁偏痛殴不已的朱威,一同返回了朱府。 “我偏不放手!” 然而朱福,却是更加死死地抱紧了朱振宇不放,高声叫道:“二弟,这一次,你可休想再抢走我的风头儿啦!” “住手!你们这是作甚?!” 众人正自乱成了一锅粥,顾子谦兄弟俩以及朱信等人,也各自得到了消息,疾奔回府道。 “爹、顾大爷,你们快看!这一回呀,是我二弟开门放走了公子,捅下了这个娄子,” 朱福连忙使劲儿地斜了朱礼一眼,洋洋得意地邀功请赏道:“全靠着我和诚儿、顺九三个人,亲手逮住了公子,这才能力挽狂澜,扭转了乾坤哪!” “你这个作死的孽畜!还不快给我放开公子!” 朱信只气得脸色通红,两手发颤道:“不然的话,我一脚踹死你!” “爹,你!!......哼!” 朱福一愣,满怀委屈地慢慢松开手来,撅嘴赌气道。 “咿,福总管,我怎么听说,是公子他自己回府的,和你没什么关系呀?!” 顾子鲁十分纳罕且没有眼色地,挠了挠头皮道。 “这......哼!” 朱福又是心虚,又是气恼地用力白了他一眼,支支吾吾道。 “公子,您玉体无恙吧?” 顾子谦假装没有瞧见这荒唐的一幕,只是快步走上前来,为朱振宇细心地整理了一下儿衣、帽,施礼问道。 “老奴朱信,失职、失德,驭子无方,冒犯公子了,” 朱信也慌忙小跑儿着过来,跪倒在地,磕头请罪道:“还请公子,家法惩治!” “敬请公子,家法惩治!” 朱信这么一跪,朱礼、朱福、铁凤凰、张顺九、朱诚、朱秀以及众家奴们,便也连忙跪下请罪道。 “敬请公子,家法惩治!” 而众武丁们见铁凤凰都下马跪下了,也慌忙“噗通”、“噗通”地,接连跪倒了一地,一齐磕头请罪道。就连站在一旁的顾子鲁,也一时看得懵了,要不是被顾子谦一把拉住,险些也莫名其妙地,跟着一并跪了下去。 “哎呦呵!你们这,又是唱的哪出儿大戏呀?” 朱振宇却是“噗哧”的一乐,油腔滑调儿、阴阳怪气道:“这知道的,是你们在磕头请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要‘逼宫退位’呢!得、得、得,差不多儿就行了呗,还嫌不够丢人的吗?这满城的闲人,都在四周看笑话儿呢!” “是,公子教训得极是——” 顾子谦心中一凛,连忙拱手应道:“天色已近正午,还请公子先行入府,用饭、安歇为宜,至于其它的事情,不妨稍后再议。” “是,顾大爷言之有理,” 朱信也懊悔不迭地连忙率众爬起身来,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地抢到头里,引路侍奉道:“公子有请。” “用饭、安歇,就先免了吧。” 朱振宇微微地点了点头,边走边笑道:“本公子啊,倒是正好儿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找你们,好好儿地商量、商量......”说着,忽的又停下了脚步,冲着朱福和朱礼二人,吩咐说道:“哦,对了,礼总管,昨天晚上,我把阿财的卖身契烧了,刚刚打发他逍遥自在去了,你别忘了,划掉他的名籍;还有啊,福总管,我听说朱威和朱奔的家里,生计艰难得很,往后,你要吩咐朱诚和朱秀,多照应着些,听见了没有?” “是,公子,小人遵命。” 朱礼和朱福兄弟俩急忙上前两步,拱手应道。 “小人多谢公子的恩典。” 朱威和朱奔远远地听见了,也连忙躬身谢恩道。 “公子宅心仁厚,胸怀如云,老奴替这些不成器的小子们,多谢公子的恩德了。” 朱信则颇为感激地施礼谢恩道。 “别客气,就当是我,补偿你们俩的。” 朱振宇扭头儿瞧了朱威和朱奔一眼,用眼神儿如此传情达意着,“嗤”的摆手一笑道:“嗳~,罢了!朱信,本公子可担当不起,你这么大的一顶帽子——只求你们几位,少在背后骂我几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无能无为,本公子,就算是烧了高香啦!” “公子言重了,老奴岂敢放肆。” 朱信赔笑说道。 “咿,公子,你这是偷听我们说话了吧?否则,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顾子鲁却是大为惊奇道。 “嗯哼......” 顾子谦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急忙咳了一咳,转移话题道:“请问公子,不知您方才所讲的,那件要紧之事是......” “嘿嘿,这个嘛......” 朱振宇一面和众人踏进了“七星厅”内,一面咧嘴傻笑道:“哎,朱信,昨日的那封请柬呢?” “什么请柬啊,公子?” 朱信一愣道。 “哎呀,朱信,你怎么老糊涂了呀?!” 朱振宇拍着大腿,笑嗔他道:“还能是什么请柬啊,当然是人家卫国公府的那一封大红请柬啰!” “噢~,那个呀!” 朱信这才醒悟了过来道:“公子您怎么忘了,昨日,您不是撕碎了吗?现在,又找它做甚呢?” “废话!自然是要原样儿粘好了,应邀赴会去呀!不然,还能是挂起来,当年画儿看吗?!” 朱振宇言笑晏晏,神采飞扬道。接着,又对着顾子谦兄弟俩,正色言道:“有请两位叔伯,现在就回去收拾行囊,最迟一刻钟之后,咱们就要启程去往洛阳,应邀‘选婿’了。快,快去!” “公子,您这说风是雨、飘忽不定的,又是着的哪门子魔呀?” 顾子鲁迷惑不解道。 “嗳~,顾二爷,公子既然说去,咱们就只管听命就是,你打听那么多干吗呀?!” 朱信闻言大喜,急忙如此说道。 “公子愿意应邀赴会,属下人等自然深感欣慰,万分赞同。” 顾子谦则拱手深施一礼,含笑劝说道:“只是日期虽紧,却也不必如此仓促。现如今,属下的长子荣华、次子荣耀,俱已成年,也是时候儿历练一番了——他们俩和朱文一起,明日一早,也就从北方的店铺回府了,咱们不妨啊,明日再动身不迟......” “诶呀,顾大伯!你要历练两位兄弟,这往后哇,多的是机会,何必非得赶到现在呢?!” 朱振宇却是一时半会儿也忍耐不得了,便“呼”的一下儿,起身说道:“我不管啊,反正一刻钟后,无论你和顾二叔走不走,我都是要按时启程的,你们谁都别想拦着我!!” “是,公子,属下遵命。” 顾子谦和顾子鲁见他的态度如此决绝,只得妥协说道。 “既然公子等候不及荣华和荣耀公子,身边儿又没了阿财的侍奉,那正好儿朱诚和朱秀小哥俩儿,可以随行照料——” 朱信急忙小心翼翼地赔笑说道:“再不然,那顺九也是......” “嗐,朱信,本公子有手有脚的,谁都不用!” 朱振宇一拂袍袖,十分不耐道:“凡事,自有顾大伯和顾二叔照应——你们快去准备吧!” “是,公子,老奴(属下)遵命。” 朱信等人齐声应道。 “哦,对了,朱信,” 三人正待要转身应命而去,朱振宇却又猛的想起了一事来,连忙开口说道:“我和顾大伯、顾二叔这一走,你在府内,便要抓紧了时间,连同着张先生、顾大娘和顾二婶儿他们,开始着手置办,你们三家子女的婚嫁所需,只等着我在洛阳那边儿定好了婚事,凯旋回府,就立刻为他们拜堂成亲!” “这......” 朱信一愣,偷眼觑看着顾子谦的脸色,迟疑说道。 “公子,您这话,说得也太早了吧?” 顾子鲁却是直言不讳道:“那万一要是咱们在洛阳败兴而归的话,他们岂不是白忙活了吗?按照老太爷和老夫人的遗命,只要公子您一日没有成亲,荣华和荣耀他们......” “顾二叔,你放心!” 朱振宇立时拉下脸来,斩钉截铁道:“和卫国公府的这门儿亲事啊,一日不成,我朱振宇,就一日不回;一年不成,就一年不回;十年、百......” “呃,公子,时辰不早了,您还有其他的吩咐吗?” 顾子谦急忙打岔儿说道。同时,又冲着朱信悄悄儿地使了一个眼色。 “是,公子,老奴遵命。” 朱信见状,连忙心领神会地恭声应道。 “我们走后,府内的一切事宜,皆由顾二婶儿和流苏妹子共同定夺。” 朱振宇这才又继续吩咐朱信道。说着,便召唤痣儿进来道:“痣儿,你去把我的金玉令牌,送一只到顾二婶儿那里为凭,若有不服管教者,即是不服此牌、不服于我本人,一律拉至‘白虎厅’内按罪论处,不得有误。” ———分————割————线——— “哎,对了,顾大伯,不知他们卫国公府,一共有几位千金呢?” 不到半个时辰,朱振宇和顾子谦、顾子鲁三个人,已经带着几只简单的包裹,纵马疾驰在城南门外了。途中打尖儿的时候,朱振宇坐在路旁的一处茶棚之下,郑重其事道。 “据我所知,那卫国公的膝下,只有一儿、一女。” 顾子谦细细说道:“而这位李丹凤小姐呢,虽然是二夫人所出,但一来他们府的两位夫人,皆是平起平坐,无分尊、卑;二来大夫人所生的李明德公子,不幸后天残疾,腿脚儿有些毛病,因此那卫国公,一向疼爱女儿,尤胜于子。” “只有一个女儿?那我的‘阿雪’姑娘,自是这位丹凤小姐无疑了。腿脚儿有些毛病......嗐!原来,那个臭小子,不是‘情敌’,而是我的大舅哥呀!我的这口干醋,吃得,有点儿太急了!” 朱振宇的心中,如此暗自窃喜着,不由自主地咧嘴笑道:“哦,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我听公子这话,倒仿佛颇有些因由在内。” 顾子谦提起壶来,为他续了一碗茶水,巧言相问道:“再加上公子这两天的神情恍惚、举止矛盾,属下不由得斗胆揣测,是否公子在洛阳的时候儿,和这位丹凤小姐,有过什么交际?” “是吗,公子?大哥说的,对不对呀?” 顾子鲁听得眼睛都瞪圆了,连忙好奇问道。 “嘿嘿嘿......” 朱振宇按捺不住满腔的欢喜,“嘿嘿”傻笑着,将内中的原委,从前到后、眉飞色舞地讲述了一遍。 “嗯,好哇,这才是真正的红叶之题,天假良缘哪!” 顾子谦颔首笑叹道:“不然的话,又哪会有这样的巧法儿呢?” 第70章 拜会 “是啊,公子,这不正是戏本儿里所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吗?” 顾子鲁也一拍茶桌儿地,哈哈大笑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吉星高照,佳期在望啊!” “嗐!两位叔伯,你们先别高兴得太早了——” 朱振宇却是忧心忡忡道:“这件事儿啊,明显就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看丹凤小姐的意思呀,压根儿就没把我放在心上。这一回去了,若是能和她好好儿地相处、相处,说不定,她还能对我略有改观。但只怕才一进府,人家就直接选中了别人,那可如何是好呢?!” “欸~,公子,你又何必如此地妄自菲薄,垂头丧气呢?” 顾子谦颇为不忍地宽慰他道:“公子您宅心仁厚、富甲天下,风度......风度翩翩、相貌堂堂,又哪里比别人差了?届时,一定会一举中选,马到成功的。” “哼,顾大伯,你就不必硬往我脸上贴金了,我自己是什么德性,心中有数儿。” 朱振宇苦笑说道:“我这个人呢,除了趁些家产以外,简直就是胸无点墨、不学无术,文也不文、武也不武,样样儿不通。至于说容貌、体态,那就更别提了。我瞧到时候儿哇,保管是得要一举落选、马到成空才是。”说着,便不由得流露出了无尽的烦恼之色。 “噫!公子,你怕什么呀?实在不行,那咱们就给她来上一个霸王硬上弓,抢回来,不就得了吗?” 顾子鲁出谋划策道:“彼时娇小姐变成了大肚婆儿,生米变熟饭,谅她老爹也无可奈何。” “对呀,顾二叔,此计甚妙哇!” 朱振宇听了,先是满面喜色道,继而稍一冷静,就摇头叹息道:“嗳~,不成、不成!!此非君子所为也——再说了,那强扭的瓜呀,不甜~!人家‘阿雪’姑娘那么不情、不愿的,我又有何趣味可言呢?” “二弟,不得信口雌黄!” 顾子谦也狠狠地乜斜了他一眼,沉声喝叱道:“你以为,人家卫国公府就是那么好欺负的吗?!”随后,又放缓了语气,温温和和地劝勉朱振宇道:“不过,公子也大可不必这么自怨自艾、患得患失的,以公子的身份和财势,任是谁都小觑不得。且等咱们到了洛阳之后,先看看形势,再做计较不迟。” 六月初八的申初时分,朱振宇和顾子谦、顾子鲁,扬鞭千里,紧走、慢走的,才终于赶到了卫国公府,依礼拜帖求见。 “李忠,你速和程大侠一起,好生礼请朱公子,前往外院书房小坐片刻,我随后便到。” 那卫国公李益正在客厅之内,和重金礼请而来,为“雀屏大会”主持大局的远房姑表亲兼好友“镇西候”许友仁,以及几位江湖豪客——“羞孟尝”胡一名、“伏虎山庄”庄主周见直、“斧神”杜壮、万毒门门主柯芙蓉、“游龙棍”大侠程家仁,等七、八名麾下的门客和幕僚之流,进一步地完善次日大会的具体部署,接到此贴,连忙吩咐李忠道。 “是,国公大人。” 李忠躬身应道。 “那就烦请程大侠,先替本公奔走这一趟了。” 李益复又对着程家仁那边儿,拱手笑道。 “国公大人客气了。在下告退。” 昔日一身正气、威风凛凛的程家仁,当下唯唯诺诺地站起身来,低着头慢慢地走了出去。 “你瞧瞧,这成何体统啊?!” 李益这边儿就把顾子谦按照自家的要求,和名帖一并投递进来的那一张重新黏起来的破旧请柬,满面不悦之色地,递给李忠道:“你先把这张扣下来,等我得着空闲了,再补给他们一张,省得贻笑大方。” “是,老奴遵命。” 李忠于是连声答应着,收起了请柬,快步退了出去。 “诸位评审贵客,府内有重客来访,本公先去接待一、二,烦劳诸位在此稍候片刻,本公去去就回。” 随后,那李益也紧跟着起身离座,对着胡一名等人,赔笑说道。 “卫国公但去无妨,我们几人,在此等候便是。” “镇西候”许友仁呵呵一笑道。 “嗯。” “是啊卫国公大人,但去无妨、但去无妨啊。” 那“羞孟尝”胡一名,只是略微地点了点头,周见直和杜壮,则一齐含笑附和道。 “如此,本公就失礼告退了。” 李益一面赔笑说着,一面就朝着柯芙蓉,悄悄儿地使过去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代为操持几分,莫教客人受了冷落。 “国公大人,请留步——” 然而柯芙蓉却深知,那卫国公府的外院书房,实则乃为李益专门儿接待佩金带紫、龙血凤髓,其身份和地位,都极其煊赫不凡的贵客之处,就连“镇西候”许友仁,都不够份量涉足其间,故而心中颇为好奇,便窈窕身姿一晃,盈盈追出门来,娇笑问道:“不知此刻前来求见的,又是哪位贵客呢?” “哦,也不是什么特别显贵之人,不过就只是那渤海国朱府的新任当家人,朱振宇罢了!” 李益装腔作势道。 “哦~,原来是他呀——” 柯芙蓉的心中蓦然一动,却也是佯装不以为意地,撇嘴轻蔑一笑道:“听说这位朱公子体貌痴肥、腹内草莽,乃是一个大大的败家子儿和浪荡子弟,除了祖业丰饶、富可敌国之外,就再无半点儿可贵之处。又怎么值得您,亲自接待呢?” “哼,真是妇人之见哪!” 李益暗自不屑着,含笑点拨道:“嗳~,柯门主,市井流言,岂可轻信呢?但只从此人才刚热孝在身、接过权柄,便能隔门下令,以电光石火之速,变卖祖产、迁府九台这两件事来看,其处世深远、当机立断、智慧超群,便就可知一、二了。更何况,若是论起身份来,他们朱府虽是商户,可毕竟乃是商圣范蠡之后,血统高贵、玉叶金柯,我对他,当然是要礼遇几分的。” “原来如此——” 柯芙蓉倍加心动不已地巧言打探着,掩口一笑道:“那明天的大会,这位‘胖’财神爷朱公子,想来也在应邀之列吧?” “那是自然。否则,他们朱府,又为何而来呢?” 李益敷衍说道。而后,就在李宦和李官的陪伴之下,步履匆匆地去了。 ———分————割————线——— “三位请稍坐片刻,国公大人马上就到——在下告辞。” 程家仁满脸假笑,不情不愿地和李忠一起,将朱振宇等人领到了外书房后,便即抬起脚来,溜之大吉道。 于是朱振宇等人便在这座,幽闭而不狭闷,富丽更兼清雅,无论是建材、帷帘、家具,还是陈设、文玩、用品,样样皆都华美不凡且又精巧贵重,墙角四只葵口的冰盆凉烟袅袅而升,南窗鼎炉迦南,桌案金柚红橙,室外、室内,或种植或盆栽的奇香花木,米兰、白兰、黄金桂、单瓣茉莉,其熏香、瓜果香、花香交错叠加,随风轻轻拂面的书房之内,并排高坐在,蚕丝软垫、玉珠靠背、紫竹团花儿席面的单人玉塌上,微微地揩了一把热汗。 “朱公子、两位顾爷,远来辛苦了,请先用茶果,去去暑气吧。” 李忠见状,便连忙吩咐待客的婢女,香楠(楠木花)、玉蝶(野姜花)和冰清(槟榔花),先呈上了熏香的冰帕,请他们略微洁净了一下儿脸面,再用水晶碗勺儿,呈献上了蜜糖酸梅刨冰,以及刚刚冰镇过的西瓜、荔枝、阳桃等稀罕的瓜果。待他们用过之后,又送上了三壶,以紫水晶为具的剑南蒙顶石花温茶。 “嗯哼!” 那朱振宇和顾子谦两个人喝过了茶水,尚能安安静静地继续等候着,唯独顾子鲁“啪嗒”的一声撂下了茶盏,用力咳了一咳,有心想要开口抱怨,却又怕顾子谦训斥于他,只得扭来扭去地坐着,颇不自在。 “启禀顾二爷,更衣室就在书房之外的不远处,请允许小婢,引领您前往——请。” 一直侍立在他身后的冰清见了,一时误以为他是茶果吃得多了,内急想要如厕,就含笑微施一礼,柔声细语道。 “去、去、去,一边儿呆着去,谁说我要拉屎、撒尿啦??真是自作聪明,乱献殷勤!” 顾子鲁更加烦躁不堪地,挥手怒喝道。 “是,小婢多嘴冒犯了,还请顾二爷恕罪。” 那李忠偷眼暗度其情,便连忙冲着冰清使了一个眼色。冰清于是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地屈膝深福一礼后,就和香楠、玉蝶二人,一同从边门退了出去。 “鄙府奴婢举止唐突、言辞粗陋,让贵客们见笑了,还请贵客雅量海涵——” 李忠也紧跟着上前了几步,躬身长作一揖道:“三位贵客请宽坐,老奴人等就在门外侍奉,有事召唤即可。”随后,便躬身倒退而出了。 “哼,大哥,李益这厮好生的傲慢,咱们公子不辞辛苦地远道而来,他居然就这么晾着咱们,这算是哪门子的待客之礼呀?......” 顾子鲁这才得以方便地鼻孔一嗤,大发牢骚道。 “嘘——顾二叔,噤声!” 朱振宇扭头儿瞧了一眼门外,疾言厉色地低声说道:“休得出言不逊,万一传到了我那未来岳丈的耳边,那可如何是好呢?!” “嘁,至于的嘛,公子?!这八字儿还没一撇呢,就‘岳丈’、‘岳丈’的叫上啦?!” “是啊,二弟,不得造次!” 顾子鲁的心中,老大不服气地暗自嘀咕着,刚要出声辩解,就见顾子谦也是面色一沉,轻声呵斥他道:“以卫国公的当朝名位,不亲自出迎本属应当,并无不妥之处......” “哈哈哈哈哈......” “国公大人。” 顾子谦的话音未落,便听书房的门外,远远地笑声郎朗、靴声橐橐,李忠、香楠等人,一齐施礼唤道。 “久闻新任的‘财神爷’朱公子,异人异相、别有乾坤,私下仰慕多时,直至今日,方才得以一瞻绝世风采,直令我府上、下,蓬荜生辉,幸何如之啊——” 随即,六扇房门一齐洞敞而开,李益在李宦、李官和李忠等人的簇拥之下,径直走向朱振宇,呵呵拱手笑道:“朱公子,本公俗务缠身,姗姗来迟,有劳尊驾久候了。怠慢之处,请勿见怪呀!哈哈哈哈哈!” “国公大人客气了,” 朱振宇急忙起身还礼,深作一揖道:“小婿......哦,不,小侄一行冒昧造访,多有叨扰了。” “朱府家臣,顾子谦(顾子鲁),拜见卫国公大人。” 顾子谦兄弟俩,也跟着一同起身作揖道。 “嗯。” 李益却并不正眼回望他们兄弟俩,只是略微点头示意后,又对着朱振宇,继续笑语晏晏道:“嗳~,朱公子以千乘、万乘之躯,一路跋山涉水地应邀而来,乃是我府最为矜贵的嘉宾,又何来‘冒昧’一说呢?来、来、来,快请入座叙话,李忠,上茶!” “怎么如此功利、世俗之辈,居然也生得出,象‘阿雪’姑娘那样超凡脱俗的女子,实在是出人意表,奇怪得很哪!” 朱振宇虽然在心中暗自纳闷儿不已,但念其“未来岳丈”的身份,依然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地依礼落座后,侧手指向,先前由李联带领着几名待客的小厮:李务、李鸣、李晓、李族捧进书房,摞放在南窗香案之上的一大堆各色礼品、礼盒,点头哈腰地赔笑说道:“国公大人,请恕小侄高攀失礼,尊称您一声,伯父大人了——小侄此次前来洛阳,行程甚是紧促,不及细加甄选,只能随意地准备了几样轻鲜的小礼,很是不成敬意,还请伯父大人莫嫌简陋,予以开恩笑纳,且待它日,小侄再另外孝敬补上......” “是啊,些许小礼,不成敬意......” 深感面目无光的顾子谦,急忙干笑打岔儿道:“啊,对了,公子,卫国公大人事务繁忙、时间宝贵,咱们不便多做叨扰,理应早些告辞,省得耽搁了卫国公大人的正事......”说着,便和顾子鲁一起,站起身来,只等着朱振宇也相应起身后,顺势拱手告辞。 第71章 入住 “诶~,顾大伯,你急什么呀?!” 那李益见状,正欲起身好生地客套一番,婉言相送,孰料朱振宇这边儿,却是岿然不动道:“我还有许多贴心的话语,要对伯父大人细细地讲述呢!”说着,就对着李益,“嘻嘻”痴笑道:“哦,对了,伯父大人......” 李益、顾子谦和顾子鲁三个人,只得又不尴不尬地原样儿坐好了,呵呵赔笑着,静听他的下文道:“......不知贵府的丹凤小姐,此刻芳驾何在,能否允准小侄,前去探望一番呢?” 李益原本对于他的种种设想,立时全盘推翻,心中只是痛恨他居然敢提出,这么放肆无礼、荒谬之极的诉求来,但又不便当场发作,就假装没有听见一般地低着头啜饮茶水,沉默不语。 “启禀国公大人,‘镇东候’武侯爷和众多的名门侠客,仍然还在客厅那边儿等着您呢,若是耽搁得久了,恐怕于礼不合......” 李忠见状,急忙话里有话地上前说道。 “放肆!” 李益顿时拉下脸来,“啪”的使劲儿一顿茶盏,沉声喝叱他道:“贵人面前,岂可无礼?!还不快给我滚出去!”接着,就笑容可掬、春风满面地朝着朱振宇,拱手致歉道:“朱公子,鄙府老奴言辞无状、没羞没臊的,失礼于阁下之前了——不过,本公客厅那边儿,的确是有要事处置,还望朱公子莫以为怪,咱们来日方长,往后再作详谈吧......哦,对了,不知朱公子此行,暂时落脚于何处呢?一切,可还称心与否?李忠,快去备车,护送朱公子回府安歇......” “承蒙伯父大人的垂询,小侄正要就此事,向您厚颜求助呢——” 哪晓得朱振宇竟然再次厚着脸皮,就坡儿下驴道:“说来惭愧得很,小侄一行过于匆忙,未及提前安排食宿一事。谁知到了洛阳之后,这才发现,满城之内,客栈处处爆满,实在是找不到落脚之处。嘿嘿嘿,这个、这个......” “哦~,既然如此,那便是我府之过了。” 那李益的心中,本来也是另有图谋,便就慨然应道:“若蒙朱公子大驾不弃,就请先将就着,在鄙府外院客居的‘佛郎院’内小住几日,以解燃眉之急。但只可惜,朱公子大驾莅临得稍迟了几日,宽敞一些的‘赤真院’、‘青琅阁’、‘车渠楼’和‘流金阁’等处,皆已住满,唯一剩下的这所‘佛郎院’,相对简陋了几分,着实是委屈阁下了。” “多谢伯父大人的收留之恩!小侄岂敢厚颜挑剔,多谢伯父大人!!” 朱振宇闻言大喜,一跃而起、笑逐颜开地再三拜谢道。 “哼哼,你的脸皮呀,的确是厚得出类拔萃,无人可及......” 李益暗自嘀咕着站起身来,拱手还礼道:“嗳~,朱公子,言重了!此乃我府之幸啊——期间若有短缺之处,朱公子只管开口便是,我府自当竭力奉上。只是本公杂务繁多,实在是不能亲自护送了,”说着,便扬声吩咐李忠道:“李忠,你好生替本公将朱公子送往‘佛郎院’入驻,小心侍奉,不得有误。” “是——朱公子,两位顾爷,请。” 李忠诺诺称是地走上前来,赔笑施礼道。 “卫国公大人,顾某告辞。” “嗳~,不急、不急!” 顾子谦兄弟俩拱手告辞着,一齐抬脚欲行,不料却见朱振宇,依然没羞没臊地向着李益,拱手痴笑道:“伯父大人,敢问今夜您和丹凤小姐可有闲暇,赏脸与小侄共进晚饭呢?” “呵呵呵,朱公子,真是不巧得很哪——” 李益强忍着怒意,捋须笑道:“今日的晚饭,本公已经另有预约了......”言至此处,眼瞅着他的两片嘴唇掀然欲动,料知这小子吐不出什么好象牙来,遂急忙双手一拱道:“朱公子请先安心住下,咱们往后空闲再叙,告辞、告辞。”随后便头也不回地,夺路而“逃”了。 “既然伯父大人已经事先有约,那么,请问丹凤小姐她......” 朱振宇果不其然地抬脚尾随于后,锲而不舍、得寸进尺道。 “朱公子请留步,请您自重。” 李益假装没有听见,越走越快,风一般地迈出了门槛儿。而香楠、玉蝶二女,便一晃身,挡在了他的面前,朗声福礼道。 “大胆贱婢,你们居然敢......” “二弟!” 顾子鲁一见,便不由分说地欲要拔剑相向,逼退二女,顾子谦却急忙伸手拦住了他道。 “哼!” 那顾子鲁不敢违逆,只好悻悻然地缩回了手臂,口中怒哼了一声道。 “咿,两位姑娘,无缘无故的,你们这是施的什么礼呀?” 朱振宇却是不以为意道:“来,快些起来说话!”随即就堂而皇之地,公然拉扯她们道:“哦,对了,两位姑娘,请问你们家丹凤小......” “大胆奴婢,好生无礼,还不快快退下?!” 李忠见了,连忙高声斥退了她们,躬身赔笑道:“朱公子、两位顾爷,请——” ———分————割————线——— 李忠将朱振宇等人,引领至外院客居的“佛郎院”内安置妥当,又喝命此处的丫环,北燕(燕麦花)、菽女(黄豆花),跑腿儿、看门的小厮,李贵、李铙精心侍奉着,不得稍有怠慢,就和李联一同告辞退下了。 “难怪这院子,叫做‘佛郎院’呢——原来,竟是这么个原由。那么,想必什么‘流金阁’、‘车渠楼’等院落之名,也都是源自同理了。却也新鲜、有趣。” 顾子谦和顾子鲁放好了行囊,一面陪同着朱振宇,坐在中堂之内,守着冰盆,饮茶、消汗,一面忙里偷闲地略微扫量了一圈儿,院内的布局和陈设: 但见此院,乃是颇为僻静、紧凑的独门小院儿,其正房一排三间:左右卧室、中厅堂;院内设有东、西厢房各一座;又见中堂内的摆设和物件儿,多是佛郎材质;其院墙和屋顶、屋檐之处,也颇多佛郎材质的镶嵌装饰,心内不禁莞尔忖道。 ——注一:佛郎,乃为中国古代对珐琅,即搪瓷材质的称谓,在唐朝时期,属于贵重物品。 ——注二:车渠,即砗磲,深海贝壳的一种,乃为佛教的七宝之一。 “哎呀,菽女姐姐,你手上的肌肤,怎的如此的光滑细腻,水嫩、白皙呢?!” 却听此时,朱振宇又缠住了上前收拾茶盏的小丫环菽女不放,口口声声地笑叹说道:“哎呀呀,贵府真不愧乃是侯爵门第,就连倒茶的姐姐们,都是生得这么花容月貌,千娇百媚的!哈哈哈,很是赏心悦目,令人陶醉呀!”接着,更是直不楞登地盯着人家的脸庞,软语笑问道:“诶,菽女姐姐,请问你们家丹凤小姐,住在哪个院落呀?你现在就带我去拜访一下儿,可好啊?......” “承蒙朱公子谬赞,小婢愧不敢当。” 那菽女只吓得玉颜失色地一连倒退了几步,猛摇其头道:“只是我家小姐深居在内宅当中,小婢乃是外院的丫头,对此一概不知,还请朱公子莫要为难小婢!” 与此同时,北燕见状,便不动声色地对着门外的李贵,微微一挑娥眉,李贵和李铙就赶紧跑去“哐、哐”的两声,锁上了院门,并一左、一右地跑了回来,死守在门前,一动不动——显而易见,他们这是在提前预防着,朱振宇会耍赖强行出门,满世界地去打听李丹凤的所在。 “噢~,这样啊......那这位姐姐呢?你知不知道,丹凤小姐她......” 朱振宇无奈,只得转向北燕问道。 “唉!” 顾子谦无语喟叹了一声,急忙从怀内掏出了几张,面值一千文钱的大额飞钱道:“呃,北燕姑娘,你们先退下吧,若无召唤,不必前来侍奉。” “是,多谢顾大爷打赏。” 北燕等人这才暗暗地松下了一口气来,双手接过了飞钱,屈膝退下了。 “嗐!眼瞅着,他们这是被人叮嘱过了——你看,这大白天的,连门都锁上了!这还怎么出去,找丹凤小姐呀?!” 朱振宇长吁短叹道:“哼,大家不是总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吗,怎么一轮到我的头上,就不好使了呢?!那咱们,不是白住进来了吗?!” “噢~,我说公子你干吗放着朱信定好的宅院不住,非得要死皮赖脸地,住进这么个破地方儿。” 顾子鲁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为了提前约会佳人哪!可那也不能,太不顾及颜面和体统了吧?!......” “住口!” 顾子谦沉声喝止住了他的不敬之词,对着朱振宇微微一笑道:“呵呵呵,公子莫急——岂不闻江湖有言:‘明里摘花难,暗中摸枣儿易’,此际天色尚早,凡事都不便操持,公子何妨待到日落西山、夜幕深沉之后,再交由属下出动,设法将内中的信息,打听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也就是了。” “诶呀!顾大伯,果然还是您最善解人意了——” 朱振宇闻言大喜地拍案笑道:“那么,待会儿就有劳您亲自出马,替我打听仔细了。”于是,心情大好地起身跑到门口儿,探首向外,观察着天色,笑眯眯地没话儿找话儿道:“哎,顾大伯、顾二叔,你们觉得,这卫国公府,总共能有多少丈数儿啊?我这么大概估摸着,总得有......六百多亩地了吧?” “不会吧,公子?!” 顾子鲁撇嘴不屑道:“任凭他们李府再怎么世袭爵位,也不可能有咱们府的三倍之大吧?” “公子所言不差——” 顾子谦却颔首一笑道:“头回属下远远扫量着,按照外墙的尺寸,大抵上是得这个数字,这也正符合了国制所定。事实确然如此,二弟,你不服不行啊。” “哼,那又如何?!我瞧他们府,除了面积大些,别的也不过尔尔罢了!” 顾子鲁忿忿不平地望向朱振宇说道:“如若公子喜欢,等咱们回去,立马儿就把咱们府,扩建得比他们还大,不就得了吗?!反正咱们府,又不是没有这个实力。” “诶~,二弟,那却不成——” 朱振宇抿嘴一笑,假装没有听见,自顾昂首看天。顾子谦则哈哈一笑地,摆手乐道:“按照国法所限,哪怕咱们府的钱财再多,只要没有爵位在身,便不可越制建宅,否则,那可是抄家问斩之罪呀!” “所以啰,人家就是能比咱们府,大出了三倍之多。” 朱振宇转过头来,气死人不偿命地最后“总结”道:“而且,就连人家的丫环,也比咱们府的妩媚娇俏、妖娆多姿......” “那这一点儿,就更没有办法儿了——” 顾子鲁摊手无奈道:“毕竟,这可是老夫人生前所定的死规矩,咱们府里的丫环,一律不许以姿色媚主,以防重蹈当年的那场惨祸......” “嗯哼!” 顾子谦急忙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岔开了话题,开门扬声召唤道:“北燕姑娘,烦请备水沐浴!——公子,请您先沐浴更衣吧。二弟,咱们俩也该洗洗了。” ———分————割————线——— “嗳,大哥,你说公子他,是不是又对北燕和菽女那两个小丫头,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念想儿啊?!” 入夜之后,好不容易才得以暂时安静下来的顾子谦,刚刚合衣躺下,想要休息片刻,就听身边的顾子鲁“忽”的一下儿,翻身坐起道:“不然的话,干吗要对她们俩,这么和颜悦色、温柔体贴的呢?那在家的时候儿,也没见他对哪个丫环,这么巴结的呀?!就差没烧柱香,供起来了!” “嘘——你小点儿声!” 顾子谦只得再次睁开了眼睛,轻声呵斥他道:“天热,大家都开着窗呢!你和几个丫头这么争风吃醋的,不嫌丢人哪?!”顿了一顿,又另外训斥道:“还有啊,你那满嘴的‘屎’、‘尿’、‘屁’,不是已经改了好些年了吗,怎么今天又跑到这儿,犯起病了?咱们朱府的脸面哪,都让你给丢尽了!可别再教坏了公子!” 第72章 查探 “是,大哥教训得对,我这不是一时气急,口不择言了吗?往后啊,保证不会了。” 顾子鲁自知理亏地连忙低声赔笑道。言毕,又稍稍背过身去,吞吞吐吐道:“那什么,大哥......这件事儿,你就别再告诉给你弟妹知道了,成不?” “我有那么闲得慌吗?!你就只管踏踏实实的,睡你的觉吧!” 顾子谦暗暗偷笑着,没好声气道。 “哦,好,睡觉、睡觉......” 顾子鲁唯唯诺诺地答应着,躺下了不到一分钟,却还是忍不住,再一次地翻身坐起,旧话重提道:“可是,大哥,照我这么冷眼看着,咱们公子啊,十有八、九,是当真又瞧上了北燕和菽女这两个小丫头儿了!可咱们府,是不许纳妾的,那......” “二弟,你就安静些吧!!公子不会的——他顶多啊,也就是个爱屋及乌,望梅止渴罢了~。” 顾子谦终于不得不站起身来,整整衣衫,百般无奈道:“你先睡吧,我出去打探消息,稍后即回。”说着,就借助着昏暗的月色,摸黑走出了正房,假意方便,步履从容地开门进入了院内西南侧,燃有长明灯的更衣室内,一跃而起,探手扒住了西墙上方,半开半闭的通风窗的窗台,悄然地向外张望: 因为此际才刚入夜不久,戌时未尽而亥时尚早(即晚上八点来钟),是以只见他视力所及的范围之内,除了自家居住的“佛朗院”外,其它的院落,无不灯火辉煌、笑语喧哗正盛,各种的丝竹、鼓乐、歌舞,推杯换盏、寻欢作乐之声,随风充盈于耳。且墙外的道路,每隔五步,即挂有宫灯一盏,照见的往来车马、人影,穿梭不断。 另外,每隔一炷香时分(即现在的五分钟),便会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卫兵,打从不同的方向,步行巡经同一地点,凡是途中遇见行为异常者,又或者是没有本府奴仆相陪的外客,定会拦下细查一番。 “嗯,到底是想要拥兵起事的人家呀!” 顾子谦不由得莞尔一笑,暗自点头道:“这么严密的防备,居然比我们府,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不过,即便是再怎么严密的防备,也自然难不倒顾子谦—— 只见他瞅准了时机,右手稍一发力,“嗖”的一下儿,便如电光石火般地立在了墙外,就在一整队卫兵的眼皮子底下,一个箭步拐出了墙角儿,并泰然自若、气定神闲地,混杂在了两群嘻笑步行的客人堆儿里,既不太靠前,亦不太落后,使得前者以为他是属于后者一方,后者又以为他是属于前者一方,而那些卫兵们,则更是没有起疑。 如此行走了须臾,路过一条小巷时,顾子谦用余光瞧见了一名更夫装扮的中年男仆,正背对着自己,向北低头而行。顾子谦就在这一瞥之间,瞬息便做出了如下的判断: 但见此人,体型枯瘦,脚步虚浮、摇摇晃晃;身上的服饰与其他的奴仆相比,显然陈旧了许多,且在每次抬腿之时,便会不可避免地显露出,左侧脚踝处的一小块儿圆形的补丁——由此不难断定,此人必然有着诸如酗酒、嫖妓,又或者是赌钱之类的恶习,手头儿很是拮据,以致于不得不变卖了自己的奴仆新装来填补亏空,应该非常容易被金钱所惑。并且他的手中空空如也,想来此时,并非当值期间。 此外,以他们府的规矩之大和管制之严,此人却仍然能够安然地存身其中,那么他的背后,必定是有靠山荫护。且这座靠山,在他们府内的权势,既不会太高——因为他的身份,乃是再低贱不过的更夫;也不至于太低——不然,也无法如此地关照于他;是以应为中等偏上。而与他的关系呢,也必然是血亲无疑,因为再好的朋友和姻亲关系,都架不住象这样儿的长期拖累。 “好吧,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树上开花儿分外香’啊!” 顾子谦微微一笑,立时便趁人不备,假作提鞋之状,随意地往街道的中心扔出了一把金珠和银铤,用手指点着,扬声大叫道:“咿,那是谁家的金银,掉了满地?!”待众人纷纷围拢过去,查探究竟后,自己则略一转身,踅进了小巷之内,跟在他的身后,蔼声召唤道:“这位老哥请留步,在下有礼了。” “大爷您客气了,小人李坛,万不敢当——” 此人闻声止步,作揖赔笑道:“请问大爷,有何吩咐?”一面说着,一面才又看清对方的身边,并无任何的奴仆相随,脸上就流露出了少许的诧异之色来。 “噢~,原来是坛老哥呀,失敬、失敬了,呵呵呵——” 顾子谦“呵呵”一笑,拱手解释道:“在下小姓顾,乃是住在‘赤真院’内的一名门客,刚刚陪着我家主公,外出赴宴归来,不料才一分神,就被拉在了后面,找不到归途了。不知老哥能否帮在下,指引一番呢?”说着,就将五百文钱的飞钱通票,轻轻地递到了他的面前。 “哦,这样儿啊——我说呢,近来府内严令吩咐,凡是外客行走,都必得有本府的奴仆陪侍在侧呢......” 那李坛两眼放光地,眉花眼笑道:“能为大爷引路,乃是小人的荣幸,怎么就好意思,收下您的赏钱呢......”话是这样说法儿,钱却是早已收了过去,揣进了怀中。他虽然迎风站立在顾子谦的对面,但身上的那股子酒臭的气息,却仍然清晰可闻、令人不悦。 “老哥不必客气——那么,就有劳老哥带路了。” 顾子谦微微一笑道:“哦,对了,方才在下一路走来,发现贵府的夜色,似乎比白天的景致更加地引人入胜。但可惜的是,就只来得及瞧见了东南角儿的那一带,不曾有幸看全——不知老哥是否能带着我,顺便转上一转呢?哦,当然了,辛苦钱嘛,在下必当另外奉上。” “欸,这可真是下雨就来芭蕉叶,天黑遇见萤火儿虫啊!我正愁着四处借钱呢,这一下儿,可不就赶巧儿了吗?嘿嘿嘿!” 李坛心花怒放地暗自思忖着,欢喜说道:“大爷既然有此雅兴,小人自当效劳——”随后,就转身引路道:“顾大爷,您请这边儿走:前面不远处,就是‘流金阁’和‘车渠楼’了,这两个地方的灯火啊,可是比东南角儿的‘赤真院’和‘青琅阁’、‘佛郎院’华美得多了......” “诶呀!果然不错......哎,坛老哥,你们府......” 顾子谦一面点头敷衍着,跟着他到处东张西望、查探地形,一面假作闲谈,把卫国公府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探询了一个全面。 那李坛为了得到赏钱,不但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且还特意避开了,所有巡夜的卫兵和管事奴仆们出没的路线,以防被人劫了自己的财路。 “诶,坛老哥,我一向听说你们国公大人的膝下,共有一子、一女,大公子名叫李明德,二小姐名叫李丹凤,俱都生得仪表出众、聪慧过人,在下仰慕已久,可入府以来,为何从未见到他们二人呢?” 后来顾子谦见其它的问题,也问得差不多了,就逐渐地放慢了脚步,引入正题道。 “大爷有所不知——我们家明德公子,几个月前陪同着大夫人,回乡养病去了,” 李坛说道:“至于丹凤小姐呢,自是深居在内宅的‘蔷薇苑’里,等闲不见外客的。” “原来如此——久闻贵府的内宅,华丽精致、风光旖旎,令人心旷神怡......” 顾子谦听了,便顺势一指面前的北墙,笑容可掬道:“咿,眼前不就正是吗?走,烦请坛老哥带着我进去,游览一番吧!” “顾大爷,请止步!!” 李坛急忙堵在了他的面前,施礼赔笑道:“我们府的规矩极为严苛,没有国公大人的谕令,所有的外客,一律不得入内,顾大爷,您就免动此念吧!正好儿,咱们也转得差不多了,小人也该正经当差去了。不如小人护送着您,早些回去安歇吧......” “嗳~,坛老哥,不急、不急~!” 顾子谦却不肯就此止步道:“既然已经都走到这儿了,在下哪有不看、不赏的道理呢?”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了一千文钱的飞钱,含笑递向他道:“您放心,在下保证,只是进去略微浏览一下儿,决不耽搁太久,误不了您的差事!” “顾大爷,非是小人推三阻四,这实在是府规所限,不敢从命啊!” 那李坛却是收回了双手,躬身赔笑道:“况且小人也没有那个权限。那内宅门口儿的看门小厮,一个个儿牙尖嘴利、油盐不进的,花钱也是不顶用的。您还不如回去求求您的主公,讨得国公大人的许可,然后大大方方儿地进去游览呢!” “嗨,何必那么麻烦呢?” 顾子谦淡淡一笑,继续往外掏出了几张大额的飞钱通票道:“正所谓:‘一客不烦二主’,既然正门儿进不去,那暗通的旁门儿左道,想来坛老哥,也是心中有数儿的。如蒙指教,在下必当结草衔环,倾囊以报哇!” “嘿嘿!!!顾大爷,我李坛是酒虫儿,可不是糊涂虫儿啊!” 那李坛立时倒退了几步,翻脸冷笑道:“说,阁下到底有何企图?!再敢满嘴的胡诌八扯,看我不喊人过来,让你原形毕露!” “好吧,坛老哥,咱们真人面前,不打诳语:” 顾子谦真真假假地拱手一笑道:“在下姓顾名子鲁,实际上,乃是住在‘佛郎院’的朱府家臣。一心想要进入内宅,乃是为了替我家公子,向昔日的故交丹凤小姐,转达口信一封,请她顾念着以往的情分,明日尽力选他为婿,仅此而已——”言毕,又把飞钱,往前轻轻一递道:“坛老哥,这俗话道:‘成人一门亲,胜造七级浮图’,你又何必固执己见呢?” “噢~,原来是朱府的人哪,怪不得——头回我吃晚饭的时候儿,还听人说起来,你们主子的笑话儿呢!” 李坛这才释然说道:“顾二爷,您当真只是进去,替你们公子转达口信,别无他求吗?” “不然呢?以我们公子的身份和地位,还能有何图谋呢??” 顾子谦急忙把飞钱,一股脑儿地塞进了他的手中道:“顾某保证即进、即出,绝不招惹是非!” “对呀,他们财神爷朱府,除了想求娶我们家小姐,别的,还真就别无所求了吧?我要是能玉成了此事,那其中的好处......嘿嘿嘿......” 那李坛手中握着大把的飞钱,终于财迷了心窍儿道:“好吧,顾二爷,那我今天就帮你一回好了!请跟我来。”遂就引领着顾子谦,悄悄儿地来到了内院隔墙的东南一角儿,低声询问道:“顾二爷,敢问您腿脚儿上的功夫如何呀?” “顾某不才,倒也还勉强可以。” 顾子谦抬起头来,打量了一眼墙头儿,淡然一笑道。 “那就好——” 李坛赔笑说道:“其实,小人早就看出来了,您绝非是泛泛之辈,只是,仍然不可大意了:这些巡逻的卫兵,武功虽然不高,但以量取胜,而内宅尤为如此,且比外院,更多了每处住宅十步一桩的固定值守,您要是万一不小心露出了行踪,被他们叫嚷开来,必定会惊动到‘石榴别院’和‘憩风苑’内的四大镇宅高手,那您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那您还是到此为止,不要入内了。” “嗯,顾某晓得了——” 顾子谦信誓旦旦道:“进去之后,顾某一定审时度势,遇难则退。万一失手被擒,顾某相信,以我们朱府的财势,你们国公大人,也会宁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顾某也保证,决不会牵连到老哥的身上,拖您下水。” 第73章 遇阻 “顾二爷仗义!果然是高门之风啊,那小人就放心了——” 李坛欢喜说道:“喏,顾二爷,因为近来兵力紧缺,因此,没有主子居住在内的‘陶篱宅’和‘岁寒厅’,临时撤掉了值守,也就成了翻墙而入的最佳方位。”随后,就在墙上,比划着指点他道:“您入内之后,就这么、这么走,记得要避开,这些巡夜和守桩的卫兵......” “多谢老哥的指教,顾某出来之后,必有重金答谢。” 顾子谦颔首施礼道:“烦请您暂留此处接应,出来之时,我以枭啼为号,若有阻碍出现,就请咳嗽三声示警,切记,切记!” “是,顾二爷,小人知道了,请您快进快出吧!” 李坛东张西望地催促他道。 顾子谦于是不再多言,趁着此时高墙内、外幽暗无人,“唰”的一下儿,轻轻地跃入了墙内。之后,方一起身迈步,便听远处的钟鼓楼,已是一阵紧似一阵地,敲响了闭门鼓点儿(唐朝时期,晚上九点敲闭门鼓,数目为六百下)。 顾子谦深知,自己于情、于礼,都不可太晚进入“蔷薇苑”,就连忙使出了其世代家传的“雾里飞烟”功法,一路沿循着李坛的指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巡逻和守桩的卫兵,犹如一缕轻烟似地穿街过巷,疾速奔跑。 与外院大不相同的是,那内宅的夜间景象,则极为地宁静,不仅街、巷之间,除了卫兵之外几乎看不到走动的人影,就连各处的院落之内,也都是早早地熄灯安歇了,这倒是给他的深夜之行,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但饶是如此,才刚奔走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路途还远远未至二分之一处,顾子谦就在“馥园”的墙外,为了躲避三队,同时从西面、北面和身后的方向,突然出现的卫兵,不得不将身一转,一步蹿到了一棵榆树的背后,暂避一时。不料黑暗之中,恰好一脚踏在了一块儿,半掩半露在泥土当中的陈年瓦块儿,发出了“啪”的一声,断裂声响——而值得一提的是,这片小小的琉璃残瓦,却正是在十一年之前,柯芙蓉站在墙外,偷看武长欢时,所不小心碰掉在墙下,后来又被打扫的奴仆们,草草掩埋在树根之下的。 “谁?!出来!” 不巧的是,这一下儿微弱的声响,恰好就赶在了两声鼓点儿之间的间隙,是以,马上就被一名,耳力极为灵敏的卫兵给察觉了出来,立时拔刀出鞘,厉声大喝道。 “谁呀,出来!!” 其他的卫兵们见状,也都纷纷拔刀相喝道。说着,就要高举着火把围拢过来,仔细地查看究竟。 而顾子谦这里,则处变不惊、忙中不乱,稍一抬头,瞧见了墙上跑动着的一只花白活物,便不假思索地脚尖儿一点,使出了一个“一线朝天”式,无声无息地跃入了墙内,就地藏在了,当年柯芙蓉也曾经藏身于此的灌木丛内——当然了,途经墙头之际,他自然也不会忘记,一把捉住了那只花白的活物,并将它用力抛到了树根之处。 “啪、啪。” 且说那只活物,在半空当中自己调整着角度,四肢着地地落在了碎瓦之上,将之踩得四分五裂。 “哎呀,这不是小花儿嘛,嗐!我还以为是贼呢,白高兴了一场!” 最先跑到树下的一名年轻的卫兵吴春,手举着火把,大失所望道。 “我呸!是贼,有什么好高兴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乳臭未干、好大喜功!” 另一名老成一些的卫兵长张仁智,斜眼儿白了他一下儿道。随即,低头看向那只口中叼着麻雀的香鼬,颔首失笑道:“咿,小花儿,你这只老家伙,深更半夜的不睡觉,又出来逮野食儿啦?怪不得,吃得这么肥头大耳的!哈哈哈!” “就是啊,小花儿,傍晚我才喂过你一只大老鼠呢,怎么现在又开始吃宵夜啦?!这不,不小心摔下来了吧?该!” “对呀,都说猴子也有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儿,没想到,你们香鼬也会呀?哈哈哈哈哈!” 其余的卫兵们见了,也都哄堂大笑道。 那小花儿瞪大了眼睛,十分无辜而又无奈地看着他们,但却是纹丝不动,显然早已和他们厮混得熟了。 “行啦!你们也别笑话它了,它呀,也到年岁儿了,还指不定,能熬过几个冬天呢!偶尔摔一下儿,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没摔坏就好——大家都赶紧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走吧!” 内中年龄最大,资历最深的另一名卫兵长李山,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挥手驱赶大家道。 “哎,王英大哥,这只黄鼠狼,是谁养的呀?你们和它,很熟吗?” 众人于是还刀入鞘,各自归队,准备离开这里。一名新来的卫兵张晨,便拿胳膊肘儿拐了拐身边的同伴,好奇地问道。 “什么黄鼠狼啊?人家小花儿,明明就是一只香鼬、香鼬好不好?” 那王英乜斜着眼睛,哂笑说道:“它可是咱们府里的老人儿啦,论资历,比我还长呢!也就只有李山大哥比它来得早,是不是啊,李大哥?” “可不是嘛,唉,这一晃儿啊,就是九年多了,它老了,我也老喽!” 李山一边带着自己的队伍转身离开,一边长声叹息道。 “听见了没有?人家小花儿,都来了九年多啦!” 王英扭过头去,瞧了一眼重新跃上墙头的小花儿道:“听说这小花儿啊,本来是丹凤小姐打算送给她的小侄女儿,驯养着玩儿的。谁知后来少夫人不幸难产,一尸两命,丹凤小姐和独孤姑娘心中难过,不忍心再见到它,便命人把它散养在这‘馥园’之内,谁都不许欺负它。再加上咱们巡夜的时候儿,又时常遇见它、喂养它,时间一长,就有了感情了......” “独孤姑娘?” 那张晨却是另怀心事地痴痴说道:“是不是,就是那位住在‘石榴别院’,总是穿着一身白衣的冰美人儿,阿梨姑娘啊?她.....” “臭小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那张晨一言未尽,便被他们这一队的卫兵长郑友进,“啪”的打了一下后脑勺儿,沉声喝斥道:“这‘阿梨姑娘’四个字,也是你小子能叫的吗?!她可是咱们小姐的救命恩人和义姐,就连管家,也得尊称她一声:‘独孤姑娘’。你小心让管事儿的听见了,打你的板子!还不赶紧排队,接着巡逻才是正经!!!” “好险、好险哪!倒是托福这只小花儿了。” 此时,“闭门鼓”早已敲完,顾子谦躲藏在黑暗之中,清清楚楚地听着他们一边儿说笑、议论着,一边儿重新列队走远,这才起身走出了灌木丛,心内暗暗地道了一声侥幸道:“唉,罢了,我还是知难而退,到此为止吧!” 顾子谦默默地思忖已毕,正欲闪身离开之际,心中忽又闪念一笑道:“诶,对了,怎么他们卫国公府的小姐们,都十分盛行身着白衣的吗?这倒是并不常见哪,呵呵呵!” ———分————割————线——— “呜~呜~呜~~” “咳、咳、咳......” 顾子谦重新回到了墙角儿之下,按照约定,以手遮唇,一连发出了三声枭啼之音,正要越过墙去,却听那李坛猛咳了几声,并扬声对着某人,施礼问安道:“灯管事夜安!小人这厢有礼了。” 顾子谦听了,急忙蜷缩在墙内的一角儿,暂且静观其变。 “嗯。” 就听隔墙之外,那被李忠新近提拔上来的外管事李灯儿,停下了脚步,不冷不热道:“我说,李坛,这大半夜的,你在这儿干吗呀,忽然之间,吓了我一跳!”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李坛连忙低声下气地赔笑说道:“我就是闲着没事儿,四处地走动、走动,消消食儿、散散步,不诚想,就冲撞到了您老人家......” “什么走动、消食儿的,” 跟随在李灯儿身后的小厮李风,没好声气道:“我看你呀,一准儿又是被人讨债讨得急了,所以才会跑到这儿来,避一避风头的吧?嘁!” “就是,就是!哈哈哈哈!” 而其余的那两名小厮李余、李朝听了,也都纵声大笑道。 “嗯哼!” 李灯儿轻轻地瞪了他们一眼,咳嗽了一声道。李风等人,便立马儿收起了笑容,垂首而立。 “李坛,你小子,怎么又喝多啦?!你闻闻这股子味道,迎风直顶三里!” 李灯儿继续皱眉说道。 “是啊,这要是让管家撞见了,那联总管事,少不了又要被你连累!你就不能体谅、体谅,联总管事和灯管事的难处吗?!” 那李余见状,便连忙训斥他道:“这罚你也不是,不罚你,也不是的!” “哎哟,余大哥,冤枉啊!我这酒哇,真的只是昨天歇班儿喝的。” 李坛急忙辩解道:“灯管事,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再喝酒误事的!!” “嗯,如此便好——” 那李灯儿听了,便重重地“嗯”了一声,带着李风等人走开了。 “顾二爷、顾二爷!您赶紧出来吧!” 李坛眼瞅着他们消失不见了,这才小声地叫道。 “顾二爷,快,此处不可久留,咱们先离开再说。” 顾子谦刚一跳出墙外,便被他一把拉住就走道。 ———分————割————线——— “顾二爷,您出来得好快呀——” 李坛陪同着顾子谦由北往南走向“佛郎院”,小心翼翼地赔笑说道:“想是口信儿,已经捎到了吧?” “唉,惭愧,惭愧呀!” 顾子谦嘿然摆手道:“顾某方才,行程还未过半,便就无功而返了。”说着,取出了一张大额飞钱道:“今夜有劳了——小小谢意,以解燃眉之急。” “多谢顾二爷的恩典——” 那李坛在黑暗当中面色一红,诺诺收下飞钱之后,随口安慰他道:“顾二爷莫要太过失望,您家公子即便不得襄助,只要明天上台,能够技压群雄、力拔头筹,自然就可以好事得成啦!” “承您吉言,但愿如此吧!” 顾子谦莞尔一笑道:“不过,实话实说,我们公子啊,只怕是才(财)有余而力不足哇——敢问坛老哥,不知明日台上的主审官,都是何方神圣啊?这方便之门,又该如何的敲法儿呢?” “哎呀,这条路嘛,顾二爷就不要去想了!” 李坛连忙摆手劝阻道:“明天的文、武双试,分别是丹凤小姐的义姐独孤姑娘,和同门师兄龙少侠主持,他们两位呀,是绝对不会允许营私舞弊的——不过呢,顾二爷,既然您家公子和我们小姐是旧相识,想来她自会在暗中拜托他们,对朱公子多加关照的,贵府也就不必忧心了。” “嗯,这倒也是——” 顾子谦只得敷衍笑道:“好了,‘佛郎院’到了,老哥请留步,顾某告辞。多谢!” “顾二爷客气了,您慢走。” 李坛如释重负地赔笑还礼道。 ———分————割————线——— “顾大伯,您回来啦?这边儿,这边儿!” 顾子谦才刚假装如厕归来,关闭了房门,正欲走向朱振宇的卧室,便见朱振宇从自己的房内探出头儿来,摸着黑儿,小声地招唤说道——原来那朱振宇和顾子鲁,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是,公子久候了。” 顾子谦反手插上了门闩,走进了屋内道。 “顾大伯,您打听得如何了?‘阿雪’姑娘,到底住在哪个宅院哪?咱们现在,就去拜访她吧?” 朱振宇站在微弱的月光之下,十分急切地询问他道。 “启禀公子:属下无能,虽已探明了丹凤小姐的宅院所在,但只怕今夜难以成行了。” 顾子谦轻轻地关上了窗户,讲出了一路所见后,拱手谢罪道:“属下毛遂自荐,大话在先,谁知技艺不精,有负于公子的所托,甚感汗颜无地。” 第74章 被诈 “嗳~,顾大伯,这怎么能怪你呢?怪只怪我自己时运不济,唉!” 朱振宇怅然一叹道。 “公子莫要伤怀,” 顾子鲁连忙安慰他道:“只要你明天放开了手脚儿尽力一博,或许,还真能误打误撞地文武双赢,一举夺魁......” “哼哼,文武双赢、一举夺魁?” 朱振宇撇嘴一笑道:“顾二叔,你说什么梦话呢?再怎么误打误撞,也得有底子吧?您觉着,我现练一晚上,可还来得及吗?!” “这......,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闯进去,把她抢回府里,又待如何呢?!” 顾子鲁一瞪眼珠子,不管不顾道。 “二弟,不可信口雌黄,小心隔墙有耳!!” 顾子谦疾忙低声喝斥他道:“更何况,此事万万不可——你真当人家卫国公府,是泥捏的吗?别说内宅当中的四大高手,就是外院的这些持械兵甲和江湖人士,咱们哥俩儿就已经应接不暇了,更别说还要带着公子,里进外出地劫人出逃!” “唉,这都是我命中注定,没有这个福分哪!” 朱振宇深深叹息道:“也罢!明日若能在台下,再远远地见上她一面,我也就心愿已足,此生无憾了!”言毕,便自顾闷闷地站起身来,回房去了。 “嗐!只可惜,按照惯例,明天的大会,那位丹凤小姐,只会隐身在后,暗中观看,决计不会抛头露面,现身于人前的。” 顾子谦很是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无语思忖道。 “诶呀,早知如此,咱们便该让铁总管多带些人手,直接过来,抢了他娘的算了!你看给咱们公子憋屈的!——” 顾子鲁则心疼不已地跺脚发急道:“哎,大哥,要不咱们俩试试如何?这万一要是成功了呢......” “废话少说!开窗,睡觉!” 顾子谦拉下脸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 “噢......开窗就开窗、睡觉就睡觉,你那么凶干吗?怎么,就我一个人好欺负吗?!哼!” 顾子鲁一缩脖子,讪讪然地打开了窗户,合衣躺下,老大不服气地嘟囔说道。 顾子谦并不搭理于他,转身倒头就睡。 ———分————割————线——— 第二天的五更三点(即北京时间,早晨四时十一分零五十九秒),远处鼓楼的那四百下“开门鼓”刚一敲完,顾子鲁就“咕噜”的一下儿,翻身坐起,偷偷地瞄了顾子谦一眼后,轻轻地穿上了鞋子,打开房门出去了。 那半睡半醒的顾子谦误以为他是出恭去了,也就没做理会,继续朦胧睡去。谁知半个时辰已过,却依然不见他返回,一直没有真正入睡的顾子谦心中纳罕不已,正欲起身察看时,就突闻院内,“噗通”、“谁呀?!”、“啊!”、“咕咚”,一连串地乱响了起来,接着,就听顾子鲁“哐”的一声,撞开了房门,大踏步飞奔而进,咋咋呼呼地叫嚷说道:“快、快!公子、大哥,你们快点儿出来,和我一起换上衣服,去见丹凤小姐去!” 顾子谦冲到门口儿,往外一看:但见院墙之内,北燕等四名奴仆已经横七竖八、仰面朝天地躺了一地——不用问,这自然都是顾子鲁的手笔了。 “唉,二弟,你......” “顾二叔,你这是从哪儿捡来的腌臜衣服呀?” 顾子谦刚想训斥于他,闻声而来的朱振宇已然是手捂着鼻孔,倒退了几步道:“哎呦喂,好酸臭哇!......顾二叔,你是说咱们换上了这些,就能去见‘阿雪姑娘’了吗?” “那是自然!” 顾子鲁得意万分道:“公子,这些衣服哇,都是我......” 原来,那顾子鲁昨天晚上盘算了一整夜,一心想要去把李丹凤给劫出来,是以,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便趁黑溜到了院子里,暗自思忖道:“嗯,按照此处的布局,我就只管往西北的方向走去,应该就能找到内宅了......欸,我大哥说,‘蔷薇苑’在什么地方儿来着?是中间,还是靠北呀?我怎么全给忘了呢......嗐,算了,不管了,先进去再说吧!” 这么稍一耽搁,东方已然隐隐发白,顾子鲁便赶紧翻过了西墙,径直往西北的方向跑去。 都说:“傻人有傻福”,这话,果然不错——而另一方面,此时也正是巡夜的卫兵们精神最为懈怠的时辰,所以,顾子鲁竟然谁都没有碰见,就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到了内宅的拱门之前。 “诶呀!这不是挺容易的嘛,怎么大哥说得那么玄乎儿呢?” 顾子鲁停下了脚步,歪歪着脖子,打量着眼前的那两扇丹漆拱门的龙首金铺,心内奇怪忖道。 ——注:龙首金铺,即龙头底座的金门环,为古代铺首的一种。 “这位客人,我们内宅的门前,一律不准外客逗留,还请客人速速转身离去,否则的话,小人可就要喊来卫兵,将您捆绑治罪了!” 那两名看门小厮之一的李虎见状,便施礼警告他道。 “我呸!你一只小小的看门狗,有什么好得意的?!且让我试试,你又价值几何呢?” 顾子鲁撇嘴蔑然地想着,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道:“哎,看门儿的,我是你们国公爷请来的贵客,现在要到里面,传个口信儿,”说着,便从怀内取出了两张五百文钱的飞钱通票,“啪叽”的一声,拍到了李虎的手中道:“喏,麻烦你们二位,就看在‘它们’的面子上,行个方便如何?” “嗯?行啊,这位爷,俗话儿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通融、通融嘛,也不是不可以——” 那李虎面色一怔,正犹豫未接时,其对面儿的李船儿,却眼疾手快地“嗖”一下儿,抢着把飞钱接了过去,轻轻地抖了抖,油腔滑调、似笑非笑道:“不过,这‘二位’的面子,似乎......也太薄了一点儿吧?这,就有些棘手了。” “嗐,不就是嫌少吗?!没事儿,大爷我别的不趁,就他娘的钱多!!” 顾子鲁更是轻蔑万分地再次递过去了一张,五千文钱的飞钱通票道:“给,拿着,开门!” “这......一张‘面子’,两个奴才......” 李船儿却并不急于伸手相接,只是低垂着眼皮道。 “喏,这总可以了吧?!” 顾子鲁便又加上了一张道:“开门,赶紧给大爷开门!” “诶,好嘞!多谢大爷您,开恩赏赐!” 那李船儿立马儿收起了飞钱,笑嘻嘻地拱手应道:“那什么,这位趁钱的大爷,请您把那句想要传递的口信儿告诉给小人,小人哪,这就帮您说去。” “不是,小砸,咱们刚刚不是说得好好儿的吗,怎么你......” 顾子鲁一愣说道。 “噢~,原来大爷您,不是这个意思啊?” 李船儿乜斜着眼睛,冲着他“嘿嘿”一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啊,都怪小人,没听明白——诶呀,这可怎么办呢?这两张‘面子’还是太小,不够份量儿开门哪......” “喏,拿去!废话少说,赶紧开门!” 顾子鲁仍然不知是计地,又掏出了一大沓子的飞钱通票,一把甩到了他的脸上道。 “嗯,三次共计五万八千六百文钱——啧、啧、啧,这位大爷,好大的手笔呀!” 李船儿既不气来、也不急地,一张、一张拾起了满地的飞钱,点数着“呵呵”一笑道:“哎呀,还是我爹说得对呀!这老老实实地守着门口儿,比干他娘的管事都强!哈哈哈!”说着,就分出了一部分,递给李虎道:“来,兄弟,老规矩,除了上边儿的,咱们俩,一人一半儿!” “嗳!多谢哥哥的照顾,小弟沾光不少哇!” 李虎微微一笑道。 “嗨,自家兄弟,‘有地一起种,有钱,一起赚’嘛!” 李船儿挤眉弄眼地嘿然笑道。 “喂,我说你们俩,分完了没有哇?” 顾子鲁十分不耐道:“还不赶紧开门?!再要磨蹭一会儿,太阳都要下山啦!” “是啊,这位大爷,既然您都知道不早了,怎么还不回家,伺候爹娘去呀?” 李船儿却把脸色一沉道:“岂不闻‘孝当竭力,夙兴温清’之理吗?” “小砸,你、你他娘的,什么意思啊?!” 顾子鲁有些发懵地,结结巴巴道。 “怎么,这,你都不知道哇?” 李船儿阴阳怪气地呲牙一笑道:“你还真当我们卫国公府的规矩,都是纸扎的呀——明着和您说吧,这,还算是客气的呢!上一回呀,南海的一个巨商,花了十万不说,最后,还被我们的兄弟打断了一条腿,扔到府外了呢!我说你们这些人哪,也不仔细地想想,这儿是什么地界儿啊,有钱,就能胡作非为吗?”说着,便腰杆儿一挺,高声大气道:“行了,这位大爷,您赶紧回去吧!不然,就得‘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喽!” “你?!哼!......” 顾子鲁只气得浑身发抖道。正不知所措间,便听墙内“嗯哼”的一声,李忠在内,扬声叫道:“船儿,开门!国公大人要驾车外出了。” “是,小的遵命!” 那李船儿和李虎两个人,瞧都不瞧顾子鲁一眼地应声开门道。 顾子鲁急忙转身,慌不择路地往东便跑,却见迎面正浩浩荡荡地走来了一群人,就立马儿掉头而逃——谁知西面和南面,也是同样的情形,于是情急之下,只得纵身一跃,慌慌张张地跳进了一座偏僻的院落之内,暂避一时。 这些从各自的住处赶来,侍奉李益出行的奴仆们,那领头儿的几个,分明瞧见了顾子鲁,却都在李船儿的摆手示意之下,佯装不觉、心知肚明地迎上前去,躬身侍立在了大门两侧。 不一会儿,李益夫妇便在李忠、李宦、李官等数十人的簇拥之下,并肩坐在车内,缓缓驶出了内门。 “管家,昨天夜里,国公大人不是定好了卯时(即北京时间的5点整)外出的吗,怎么临时,又提前了呢?小的们刚刚才听到了鼓点儿消息,匆忙赶来,险些伺候不及了。” 李联按照位份,紧跟在李忠的身后,低声赔笑道。 “唉,我就知道,不敲鼓点儿不行——” 李忠微微地乜斜了他一眼,轻声训斥道:“这国公大人起早,不是常有的事儿吗?你们要是能和我一样,每天都提前半个钟点儿候着,又岂会误事呢?!” “是,管家教训得是,小的们记住了。” 李联连忙赔笑说道。 “嗯。” 李忠轻轻地嗯了一声后,便从贴身小厮李孝的手中接过了缰绳,翻身上马,一溜烟儿地跑到前头去了。 “联总管,您忙着呢?!嘿嘿嘿。” 那李联正带着满心的羞恼,暗暗地擦汗不已,就见李灯儿颇不识趣地凑了过来,“嘿嘿”赔笑说道:“小人听说,今日头午哇,护送那位‘财神爷’朱公子的差事,还没定下人来,小人这不就赶紧地过来毛遂自荐,领下这份儿苦差......” “苦差?!你小子倒是想得挺美,说得,也挺巧哇,灯管事!” 李联立时气不打一处来地,嗤鼻冷笑道:“哼,怎么,你也听说了他们的人,手脚儿阔绰、满肚子草包啦?可论资、排辈儿,怎么也轮不上你吧,‘跑腿儿管事’?!” “嘻嘻嘻!” 其余的人听了这话,便都互相挤眉弄眼地低声哄笑了起来道。 “联总管,小人自知身份卑贱,为人行事,处处都得赔着小心,” 但李灯儿却是不以为意地凑到了他的耳边,笑嘻嘻说道:“故此,昨天晚上,令堂兄李坛偷偷地放人,跳墙出、入内宅,小人也只当作什么都没有瞧见——这要是让管家知道了......” “呃——灯管事,我瞧这份儿差事呢,还是非你莫属的。” 李联不禁浑身一凛,心中暗暗痛骂着李坛,改口笑道:“头回子我还对着管家说呢,那位朱公子的疯劲儿啊,除了你,没人能应付得来......” “嗳!多谢您老的赏识,小人告退了!” 李灯儿眉花眼笑地作揖停步道。 第75章 错认 “唉,好险哪!这卫国公府,果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顾子鲁躲在矮墙之下,拼命伏低着身子,生怕被人发现,一直到李益等人远远地离去了,这才站起身来,暗擦了一把冷汗道:“怪不得,我听见里面也有人敲鼓呢,原来,却是他们内部的信号儿。”接着,正要继续他的“探险之旅”,可偏巧儿,又赶上邻院的麦花儿出来打扫街道,只得再次俯低,等候片刻。随即,便听见了那程文玉和麦花儿之间的谈话内容。 “诶呀!好一对儿奸夫淫妇哇!” 顾子鲁越听,越是怒火中烧、愤慨万分道:“不行,我得赶紧陪着公子,进去找她去!稍微晚上一会儿,就非得被人绿了不可,他娘个腿儿的!” 于是,顾子鲁便将几名男仆晒在此处的衣物,一把给搂了下来,自己先穿上了一套,又替顾子谦拿了一套,然后在墙角儿的洗衣盆内,好不容易才翻出来了一套,酸臭味儿十分浓重的宽大衣帽随便一裹,匆匆忙忙地跳出墙来,低着头儿,往回就跑。 “谁呀?!” 因为那顾子鲁身上的穿着,所以路上无人盘问,可一翻墙跳回到“佛郎院”内,就被李贵给碰了一个正着儿,迎面喝问他道。 “欸——倒你!!” 顾子鲁只得无可选择地“咕咚”一下儿,抬手点翻了李贵,随后,又一不做、二不休地点倒了闻声而来的李铙等人。 ———分————割————线——— “哎呀!二弟,你也太草率了!这万一要是被人拿住了,那咱们府的脸面,可就让你丢尽了!” 那朱振宇还没有听完他的讲述,便二话不说地,拿起了那套脏衣服就穿。顾子谦却是沉声埋怨他道:“况且,听你的说法儿,那位丹凤小姐,似乎早就有了暗中往来的心上人,那咱们公子,还去凑什么热闹呢?!此举呀,完全没有价值所在......” “嗳~,顾大伯,谁说没有价值了?” 朱振宇满头大汗地,硬把自己塞进了那套衣帽里,气喘吁吁道:“至少,我还能趁机多看‘阿雪’姑娘几眼——这人世间,哪儿还有比这件事情,更有价值的呢?!” “公子、大哥,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先别急着泄气呀?!” 顾子鲁两只眼睛一瞪,信心满满道:“只要咱们哪,动作够快,一切,就还来得及!!”说着,就把剩下的那套衣帽,往顾子谦的怀中一扔道:“哎呀,大哥,你赶紧的吧!这晚了呀,就彻底没戏了!” “对呀,顾大伯,你抓紧着点儿,不然哪,可就进不去了!” 朱振宇颇为费力地系好了衣带,大为赞成道。 “这......唉,好吧!!” 顾子谦只得无可奈何地穿上了衣服道。 “哎,我前些日子啊,才少了一个‘假想’情敌,” 朱振宇擦了一把汗珠,闷闷不乐地长吁短叹道:“那晓得现在,又出现了一个真情敌。唉!我的这个命啊,可真是苦得很哪!!” ———分————割————线——— 朱振宇等人紧贴着墙边儿,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内宅的门口。路上遇见的奴仆们,虽然见他们眼生,可近来由于事务繁杂,内、外抽调的奴仆不少,故此,并不曾有人生疑。 “哎,果然没人——公子、大哥,快、快走!” 顾子鲁站在大敞而开的内宅门口儿,伸着脖子往里头张望着,欣然招手道:“大哥,你快在前面带路,快、快!” 其实那李丹凤,并没有吩咐撤走门口儿的守卫,但那李船儿何等的机敏,一见情形如此的诡异,便当即猜出了内中的因由,哪肯担这种风险,就拉着李虎,抬脚儿跟在沐云等人的身后一并回避了,以便在事后推卸责任、逃脱惩罚。是以,倒是让顾子谦等人,很是顺利地进入了“蔷薇苑”内。 走过处处一尘不染,四面空旷无人的第一进和第二进院落,才一迈进第三进的门槛儿,朱振宇便知这一进,定然就是主院儿了。除了宽阔、敞亮,琉璃瓦块儿熠熠生辉外,另外还有两点,尤为地让人心旷神怡、陶然欲醉: 其一为地上所铺设的,产自于云岭苍山的“绿花石”砖——其砖石质地细腻、光滑如脂,花纹瑰丽奇绝,并伴随着步行角度的不同,而各自变幻出一幅幅千姿百态,不一而足的或花鸟鱼虫、或云水烟雨、或亭台楼阁、或层峦叠嶂、或人物风景之天然图画;一步一幻,变化无穷,有如画廊、碧波,格调高雅,生生不息。 其二为东墙之上,密密麻麻、盛开怒放的蔷薇花儿。只见它们或白、或粉,锦锦重重、香气四溢,安静而又热烈地,覆盖着东墙的每一个角落,就连正房东侧的窗棂之上,也都同样挂满了这些粉白、翠绿的花条,摇曳生姿,随风拂动飘香;置身于其中,似入花海、仙境,如梦如幻。 面对此情、此景,惯于行走江湖的顾氏兄弟俩并不觉得如何,甚至还诟病于太过娇嫩,却是正合了朱振宇的所好,奈何他此际心中焦急,无暇多做观赏,因此只是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沁人肺腑的花香之后,便欲直接上前敲门。 “公子,不可!” 顾子谦疾忙一把拉住他道。 “呀,对了,咱们原本是进来偷看的呀!” 朱振宇立时醒悟了过来,连连点头说道。于是,立马儿改为蹑足走向东窗之下,意欲向内偷偷窥望。 “公子,你先过去看看,要是丹凤小姐果真在此,那咱们便劫她回府,和你洞房花烛!” 顾子鲁小声说道。 “哎呀,顾二叔,你莫胡言!我偷偷地瞧她几眼,也就罢了!” 朱振宇连忙摆手说道。 “什么,只是偷看几眼?!那咱们,还这么费劲儿干吗呀?!” 顾子鲁气急说道。 “诶呀,二弟,你就别再絮叨了!公子要是再不抓紧,只怕就来不及了!” 顾子谦急忙喝叱他道。 “噢,好吧!” 顾子鲁听了,果然乖乖地住口,和他一起迅速分立在了院门的两侧,守望、把风;朱振宇则俯身趴在了窗台之上,一手拨开了茂密的花枝,一手沾着口水,润湿了窗纸,悄悄地向内观望: 但见房内,果真有一名妙龄的少女,正自转来转去地兜着圈子,似乎正在为何事而极其地烦恼。 “是她吗?真的是她吗?!” 朱振宇一时间,心头小鹿乱撞地暗暗思忖道。却奈何,越是心急火燎、迫不及待,便越是雾里看花、难窥真容,只能隐隐约约地瞧见她的背影,便踮起脚尖儿来,探着脑袋,加倍凝神望去,浑然不觉身后的阿梨,业已翩跹而至,与那顾氏兄弟俩一番交涉过后,很快动起手来。 后来,朱振宇脖子都伸得酸了,才好不容易等到屋内的少女终于坐了下来,显露出了真容: 只见她长着一张,干干净净、秀秀气气的瓜子儿脸,肤色白腻嫩滑,毫无半点儿瑕疵,两腮各自飞着一朵,微微的红云;鼻子小巧精致,鼻梁不高、不低;樱桃小口儿,轻薄、红润。一双大大的杏仁儿眼,灵动、乌亮,天真无邪。双眉乌黑且又高挑,想来脾气,难免是有一些急躁、不佳。 除此之外,朱振宇还分明瞧见她: 身材高瘦、苗条可人。上穿淡淡粉色的薄纱对襟滚边儿短衫,下着中底部绣有,零零散散数十片粉红色蔷薇花瓣的深粉色长裙;头上梳着一对俏皮可爱的双平髻,四周插满了,粉、白相间的小小重瓣蔷薇花,只在左侧的鬓角儿一旁,单独斜戴着一支,镶玉四蝶金步摇;颈上围着一圈儿,金玉交错、串联三朵,附带有金玉流苏之珍珠团花儿的璎珞项圈儿,中间还缀着一块儿,带有同质金玉流苏的祥云金牌。手腕儿之上,又戴着一对叮叮当当的缠金铃铛碧玉镯;手中握有一条,黄蟒皮纯金柄的精巧短鞭——原来,只是一名娇俏可爱的顽皮女娃儿,并非是朱振宇想象中的“阿雪姑娘”。 “不是她,真的不是她!或许丹凤小姐,并非住在此处?!” 朱振宇的心中,顿时“咯噔”的一下儿,大失所望道:“又或者,她只是外出未归,稍后即回?今生今世,我到底还有没有这个福分,和她再见一面呢?”甫念于此,就突然被顾子谦强行地扳过身去,一眼瞧见了阿梨。 ———分————割————线——— “唉,没想到时隔半年有余,这位‘猪公子’,还是疯傻如故哇!” 阿梨见状,心中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才要和他开口说话,却又忽然闻到了他身上的那一股子,连满院子的花香都遮盖不住的酸臭味道,连忙后退了一步,拱手说道:“朱公子,无论前因、后果如何,这件事情,都必须请您和您的属下,亲自去向我们国公大人做出一个交代,请。” “小姐,不可、不可呀!” 沐云和沐英闻言,急忙对着李丹凤摆手示意道。 “呃......,算了!阿梨姐姐,既然这位朱公子乃是你的旧相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好再多作计较,不如大家就此罢手,息事宁人吧!” 李丹凤便做出了一副大度之状,向着阿梨甜甜一笑道。 “阿梨、阿梨!!——果真是名如其人,妙不可言,美轮美奂哪!” 那朱振宇直到此时,这才得知了阿梨的名字,心中更是荡气回肠道:“大概,也就只有她,配叫这个名字了!” “三位,我们小姐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吧?” 此际已经隐约猜到了原委的阿梨,便面色一沉,冲着朱振宇等人,拂袖喝道:“还不快快退出,各自检点言行,莫再多生是非吗?!” “是,多谢小姐和独孤姑娘心存仁厚,不予计较。我们主仆三人,定当感恩戴德,守口如瓶!” 顾子谦同样话里有话地回应完毕,急急忙忙地,拉着朱振宇和顾子鲁就走。 “嘁!我还以为是哪路儿神仙呢,却原来只是一个丫头而已,” 顾子鲁却是老大不服气地,嘟嘟囔囔道:“真是狗仗人势,恶心之极!我呸!” “二弟,休得不识好歹、出言不逊!” 顾子谦连忙低声喝止他道。 阿梨在他们的身后,分明听得真切,却也并不和他一般见识,只是淡淡一笑作罢。 “阿梨、阿梨......,好,好啊!阿梨,阿梨......” 而一直回眸相望的朱振宇见了,则更是险些晕厥了过去,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道。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其声音,兀自还在不断地远远传来道:“阿梨!阿梨、阿梨......” “阿梨姐姐,此人.....是谁呀?!” 李丹凤挥手屏退了众人,对着阿梨,微微促狭一笑道:“他似乎对你,好生的迷恋哪......” “唉!此人姓朱,名振宇、字易之,应当乃是国公大人请来的贵客,和我,却并无相干。” 阿梨不由自主地轻叹了一声,苦笑说道。随即,便转移话题道:“怎么,你今天还有这个闲心,对着别人的事情说三道四、品头论足吗?!也是时候儿动身,雀屏选婿去了吧?” “唉!阿梨姐姐,你说,为什么咱们女孩儿家,一旦长大成人了,就必须得订婚、成亲呢?” 谁知李丹凤听了,却猛的失去了笑脸,低下了头去,幽幽言道:“又为什么,必须得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委曲求全,却不可以自主婚配,予取予求呢?” “这......” 阿梨无言以对道。 “唉!” 李丹凤见状,便又是低着头幽幽地一叹,径自走到前面去了。 “丹凤妹妹!你的心事呢,这几天,我也瞧出了几分。虽然我对于那位程少侠的品行,颇有质疑之处,但是,只要你自己喜欢就好。” 阿梨心疼地追上前去,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低声相慰道:“我这就去向国公大人和二夫人,替你表明此事,请他们妥为安排,成全你的所愿。” 第76章 赴会 “嗐!阿梨姐姐,怎么我傻,你竟然比我还傻呢?!” 李丹凤却是“嗤”的一声,冷笑说道:“我父母的眼中啊,就只有他们自己的如意算盘,又岂会以我的心意为念呢?!你就不必去自讨没趣儿,白费唇舌了。” “哎呀,那可如何是好呢??” 阿梨情知她的所言,句句是实,不禁心急如焚道。 “姐姐莫担心,我自有应对之策!” 李丹凤大为感动地,对着她附耳言道:“况且,这桩婚事还远着呢,咱们慢慢儿地再做打算也不迟。” “是啊,这婚姻大事,本来就该深思熟虑,多方考验的。” 阿梨这才放下心来,深以为然道:“如此,便是最好了——只是妹妹但有所需,我定当赴汤蹈火,竭力相助。” ———分————割————线——— “阿梨,阿梨......她的名字,可真是好听啊!但却不知,她姓什么呢?又是卫国公府的什么人呢......嘿嘿,管他呢!反正她不是今天选婿的小姐就好!哈哈哈!——欸,也不晓得,她订婚了没有?......阿梨、阿梨......” 且再说那朱振宇回到了“佛郎院”,便一直木木呆呆地坐着不动,口中犹自反复地念叨个不住道。 “公子,你可赶紧醒醒吧,别再这么胡言乱语地大发神经啦!” 顾子鲁却在一旁,听得怒气冲天道:“就那么一个狂妄、无礼的小丫头,又怎么配当,咱们朱府的当家主妇呢?!唉!!!” “北燕姑娘,舍弟方才无礼冒犯了,抱歉、抱歉!” 顾子谦却是先行来到了院内,对着北燕拱手言道:“如若您能保证,不会乱叫、乱嚷,待我道出详情之后再做定夺,我就给您解开穴道如何?” 那北燕躺在地上,微微地眨了眨眼睛,以示同意。 “得罪了——北燕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顾子谦帮她解开了穴道,并搀扶着她起身说道。 “是,顾大爷。” 北燕处变不惊、泰然自若地跟随着他,快步走进了东厢房的中堂之内道:“卑贱之地,有污贵足了——顾大爷,请坐。” “北燕姑娘,您也请坐......所以,北燕姑娘,如果你们几个人,情愿当作今天早晨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一般,那么,大家就能皆大欢喜、风平浪静了。” 顾子谦请她和自己对面而坐,将实情和盘托出后,向她如此提议说道:“当然,你们也可以不同意——不过,如此一来,你们丹凤小姐的名声,只怕也就保不住了。到时候儿,你们国公大人为了遮掩此事,少不得会要了你们这些人的性命......北燕姑娘,您觉得呢?” “顾大爷,请您不必担心,此事该当如何处置,小婢自有分寸。” 孰料北燕听后,竟是毫不犹豫地起身施礼道:“阿梨姑娘和丹凤小姐,对小婢一家恩深似海,既然事关重大,小婢自当竭力维护,顾大爷大可不必多费唇舌。” “哦,恩深似海?北燕姑娘,可否告知内中的详情呢?” 顾子谦沉吟说道。 “顾大爷毋庸置疑,小婢不曾虚言。” 那北燕的眼中,立时泛起了泪光道:“那是七、八年前,小婢在二夫人的院中做洒扫之职,但因一时贪玩儿溜进了内室,不小心打碎了一只价值连城的玉盏,被欣儿嬷嬷命人拖到了后门,要杖毙示众。若不是被阿梨姑娘拦住,又请来了丹凤小姐出面相救,小婢早就不在人世了。” “噢,原来如此——不过,以阿梨姑娘的穿着和谈吐,好像也不是奴婢之身吧?” 顾子谦颔首问道。 “是的,顾大爷,阿梨姑娘复姓‘独孤’,原本是丹凤小姐的侍婢,后来,因为冒死救主有功,免去了奴籍,和丹凤小姐义结金兰,又被住在‘石榴别院’的无名夫子收为弟子,是以在我们府内地位超然,深得大家的推崇与敬爱......” 北燕悠悠答至此处,忽然又压低了嗓门儿,含笑说道:“就连我们明德公子,都对她倾心不已、爱慕已久呢!很快呀,就会下聘、定礼,结为夫妻了。” “哦~,是这样儿啊!” 顾子谦恍然大悟道。 “是的,顾大爷。” 北燕颔首一笑道:“且在数年之后,丹凤小姐又恩准了小婢的妹子入内侍奉,以便和小婢相互照应。小婢的全家,真是衔感不尽——因此,顾大爷不必有所顾虑,小婢定不会让此事走漏分毫的。” “如此便是最好。” 顾子谦欣然说道:“那么,其他人等,也就一并偏劳姑娘,代为劝解一番了。”说着,就从怀中取出了一大叠子的飞钱通票,欲要递给她道:“北燕姑娘,舍弟方才多有得罪了,这点儿小小的心意,还请笑纳......” “不,顾大爷,这笔钱财,请恕小婢万万不敢接受,以免辱没了阿梨姑娘和小姐的恩典——” 北燕却连忙后退了两步,坚辞不受道:“至于其他人那里,自有小婢负责说服。请您放心,小婢的言语,他们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那就多谢姑娘了。” 顾子谦见状,只得说道,就此,对她颇为另眼相看了起来。于是这才开门出去,解开了其他人的穴道,交由北燕处置,自己则回头儿询问朱振宇说道:“请问公子,今天的这场大会,咱们待一会儿,可还要照常参加吗?” “参加,当然参加了,顾大伯!” 朱振宇拍腿笑道:“看头回的情形啊,我家阿梨姑娘,似乎是那位丹凤小姐的亲信之人,想必也是要到场护卫的。此乃亲近她的大好时机,我又岂能错过呢?!” 朱振宇说着,就低下头去,闻了一闻身上的味道,蹙眉嬉笑道:“噫,这也太臭了吧?!怪不得,阿梨姑娘会嫌弃我呢——顾大伯、顾二叔,咱们现在就赶紧洗澡,换一身衣服出门儿吧,可千万别误了时辰哪!”随后,便一叠声地喊人端水洗澡,并硬逼着顾氏兄弟俩也跟着清洁了一遍,换上了新衣。 “公子,那个叫阿梨的小丫头儿,不过就是个身份卑贱的奴婢,你就别再惦记她了。” 顾子鲁三下、两下儿地梳洗完毕,一面举镜相照,顾影而生怜,一面撇嘴说道:“倒是那位丹凤小姐嘛,可以考虑、考虑......”说着,忽的又一拍脑门儿,懊悔不迭道:“啊,不对,我怎么给忘了,那位李二小姐她品行不端,居然在暗室之内私会情郎,同样不配做咱们的当家主妇——以您的身份和地位,终究还是要娶一位,贞洁、端庄的名门淑女才行。至于其他的女子嘛,随便地玩玩儿,也就算了......” “荒唐,可笑!!” 朱振宇只听得拂袖而起,怒声喝斥他道:“顾二叔,你这可真是浅薄无知之极呀!我看阿梨姑娘,丝毫都不逊色于任何一名大家闺秀。顾二叔,不许你再信口胡言!” “咦,你莫不是还真想娶她进门儿不成?!那怎么能行呢?!” 顾子鲁气急说道。 “但是,公子,据说这位独孤姑娘,和他们府的大公子李明德,自幼青梅竹马、情深意重,早有秦晋之盟,不日就要拜堂成亲了——” 而顾子谦却只是微微一笑地,隐瞒下了阿梨的身份,避重就轻道:“这古人云:‘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公子假如非得要去会场,瞧一瞧热闹,一了夙愿,那属下,绝对不敢劝阻于您;至于其它的念头嘛,则请您一律就地打消,免得既伤了颜面,又损了品行。” “啊?!......唉!!好吧!” 朱振宇一听此话,顿时如遭棒喝,这才想起了李明德的存在道。 “好、好,得亏如此、得亏如此啊!” 顾子鲁却是一拍巴掌地连声叫好道:“这可真是苍天有眼、祖宗显灵啊!” “砰!” “顾二叔,怪不得别人都偷偷地叫你‘顾二傻子’呢,我看哪,真是半点儿都没有叫错!” 朱振宇拍案大怒,用手一指他道。 “公子!您、您......大哥,你看公子他!” 顾子鲁一时气结难语道。 “启禀公子,咱们朱府自古家规有训:越是在失意和盛怒之际,越是要谨言慎行、亲厚待人,方显大家风范哪!” 顾子谦见状,只得连忙起身,施礼劝诫道。 “哼!” 朱振宇便悻悻然地拂袖怒哼了一声后,扭头儿不语了。 “哎呀,二弟!你近来,是越发地沉稳和干练了,怨不得就连大张先生,都称赞你是:‘莽张飞,粗中有细’呢!——” 顾子谦则报之以“呵呵”一笑,又和声细语地安抚顾子鲁说道:“就比如,方才在众人的面前,任是那小丫头沐英,再怎么言辞咄咄,你也能忍得住,没有当众揭穿那李二小姐的丑事,其城府之深沉,处事之隐忍,着实令我刮目相看哪!” “那~是!你还当我是真傻呀,大哥?!” 顾子鲁立时便眉飞色舞,神气活现了起来道:“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当然不能乱说了。这就叫做,‘细节之处见真章儿’嘛!什么‘莽张飞,粗中有细’——我哪儿莽啦?人家大张先生,明明夸我的是:‘宽厚大度、粗中有细’嘛!” “是、是,你既不莽来、也不傻,是哥哥我莽、我傻,哈哈哈!” 顾子谦忍不住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哈哈......” “嘿嘿嘿......” 朱振宇也听得哈哈大笑了起来道。而顾子鲁见状,便也稀里糊涂地,跟着“嘿嘿”地傻笑个不住。 ———分————割————线—— “朱公子、两位顾爷,时辰已然不早,小人李灯儿奉命前来,引领三位入园参会——请。” 朱振宇等人刚刚洗完澡,吃过了早饭,那李灯儿便已率领着手下的三名小厮,带着一顶软轿和两匹骏马,敲开了院门,点头哈腰地说道。 “嗯,有劳灯管事了——公子,请。” “顾大爷、顾二爷,请留步——” 顾子谦等人看了看他身上的服饰,颔首答应着,正欲往外行走,李灯儿瞟了一眼顾子鲁背上的宝剑,赔笑说道:“今日大会,本府严令禁止外客携带兵器走动。顾大爷的鞭子,需要再加上一条宽阔的腰带遮掩一下儿,但顾二爷的长剑却是藏无可藏,还请摘除为宜。” “什么?!......” 顾子鲁眼睛一瞪,才要发作,朱振宇便已挥手不耐道:“顾二叔,你赶紧放下来得了,别再磨蹭了,时间可是不等人哪!” “呃,好吧......” 顾子鲁见顾子谦在用腰带遮掩长鞭的同时,也在用眼神示意自己遵命,只得不情不愿地摘下了宝剑道。 于是李灯儿等人,引领着朱振宇出门儿坐上了软轿,又请顾氏兄弟俩骑马而行,由东向西而去。 “嗳,大哥,这得亏公子他喜欢的不是李小姐,不然哪,这顶绿帽子,算是跑不了喽!......” 顾子鲁途中对着顾子谦,挤眉弄眼地嘀咕说道:“哎呀,不对......那个小丫头阿梨,不是也早就有主儿了吗?你说咱们公子,怎么就喜欢招惹这么些个烂桃花儿呢?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一家有女,百家求’吧。” 顾子谦微微一笑道:“好在公子他已经听取了我的规劝之言,应该不会再死缠烂打,纠缠不休了。此去,只是为了最后再看她一眼,也不算什么。顺便再开阔一下眼界,长长见识,也是美事一桩嘛。” 随后,大约走了两盏茶的功夫,那李灯儿命人停下轿来,手持着阳伞,亲自掀开了轿帘儿,从中请出了朱振宇,赔笑说道:“朱公子、两位顾爷,今日会场所在的‘飞莱阁’业已近在眼前,敬请三位随着小人步行入内。” 那顾氏兄弟俩便也相跟着跳下马来,由李风、李余各自打着伞,和朱振宇一起,昂首望去: 但见面前的一处,极其苍翠、秀丽,大红色四面围墙、深紫色拱形铜门的园林之前,赫然端书着“飞莱阁”三个金漆大字。而门前,除了重兵守卫之外,正有许多衣着光鲜的来宾们,在卫国公府众奴仆的引领之下,络绎不绝而来。 第77章 游园 “灯管事,此处园林既然名为‘飞莱阁’,那为何却并不见高阁耸立呢?” 朱振宇讶然说道。 “启禀朱公子:此处‘飞莱阁’,乃是我们国公大人为了今日之用,专儿门打造的一处洞府仙境,内中包罗万象、巧夺天工,故此,才在前面冠以‘飞莱’二字,意寓此园的风景美不胜收,恰似是那蓬莱的仙岛,一夜飞临此地。” 李灯儿咧着嘴,“嘻嘻”一笑道:“至于为何名‘阁’而无‘阁’,等三位入内之后,自然便见分晓。否则,谜底揭开得太早,岂不是少了探寻之乐了吗?——朱公子、两位顾爷,请。” “嗯,好个会讨巧儿的奴才呀!” 朱振宇呵呵一笑,兴致盎然地戏谑说道:“顾大伯、顾二叔,那咱们,就进去一探究竟吧!”说着,就在李灯儿的引领之下,举步迈进了园内。 “是,公子!” 那顾氏兄弟俩急忙一前、一后地,守卫在了他的身边道。 甫入园内,朱振宇等人就迎面瞧见了一块儿,约有四扇屏风大小的乌金黑曜石影壁,掩映着两侧,一面一棵的千年蟠桃树矗立在眼前,将其内部的风光,遮挡得严严实实、不露分毫。其石上的中心之处,书写着四个遒劲的绛紫色狂草大字曰:“清都绛阙”,而下方之处,则各有一行同色同体的小字,分别写道:“钧天广乐”、“旁之所居”。 “清都降(xiang)阙,匀天广乐(le),旁之所居。” 朱振宇摇头晃脑地高声读道。 “嘻嘻嘻!” 同样驻足在旁,举目共赏石文的几拨儿参会者,一听此言,皆都掩唇“嘻嘻”而笑,彼此间挤眉弄眼地低声议论着,纷纷转过了影壁,往园中的深处而去了。 “朱公子果然是学问高深,令人钦佩呀!” 李灯儿连忙翘起了拇指,赞不绝口地逢迎说道。 “是啊、是啊,朱公子,好学问哪!” 那李风和李余,也随声附和道。 “那~是,我们朱府的当家人,还能差得了吗?!” 顾子鲁得意洋洋地昂首挺胸道。 “唉,真是鲁鱼亥豕、不学无术,以耻为荣、有辱斯文哪!” 一位老学究打扮,静静观览石文的六旬老者,不由得如此慨叹了一声后,便满面不屑之色地携领着同行的晚辈,昂首拂袖而过。 “嘻嘻嘻!” 另一名清瘦的少年听了,则忍不住“嗤”的一下儿,笑出声来道。而他身边的一位约摸古稀之龄,仙风道骨、目光莹然的银发老人却侧过脸去,略微地乜斜了他一眼。那少年立时就“唰”的一下儿,收住了笑容,垂首而立。 “公子,这是清都绛阙、钧天广乐(yue),旁之所居!” 顾子谦面如火烧地赶紧贴到了朱振宇的耳边,低声提醒他道。 “欸?是啊!都怪我一时眼花,看错了!哈哈哈哈哈!” 朱振宇一怔,凝神再一细瞧,自己也禁不住哈哈大笑道:“这么别扭的字眼儿,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顾大伯,你可知道,内中是何寓意呀?” “启禀公子,属下无知,对此不甚了了——” 顾子谦沉吟说道:“但,想来是在形容此园的景观,宛若都城宫阙的一般,高贵、清雅的意思吧!” “这位大爷当真是见解高深,一语中的——” 那原本垂手侍立在蟠桃树下,两名青衣书童之一的李通,便上前了一步,躬身施礼道:“此文原本出自于《列子·周穆王》一篇中的,‘王实以为清都紫微,钧天广乐,帝之所居’一句,这‘清都绛阙’四字,即为‘清都紫微’之意,乃是远古神话中,天帝之宫阙。” “哦,如此这般哪——” 顾子谦微微地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了一张五百文钱的飞钱,客客气气地递给他道:“多谢小哥指教,在下人等,受益匪浅。” “阁下言重了,小人愧不敢当。” 那李通神色淡然地接过钱去,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地施礼而退道。 “哼,可惜我不识字,倒是让这个小子,捡了一个现成儿的便宜!” 李灯儿站在一旁,心中又妒又恨道。 “哎,不是说什么‘钧天广乐,帝之所居’吗?” 朱振宇却是一指石文道:“这里怎么却写着,‘旁之所居’呢?这明明就是写错了嘛!” “咦?是啊......” “启禀公子:此处的‘旁’字,应当并非是书写之误,而是避讳之举。” 那顾子鲁听了,连忙随声附和了起来,顾子谦便急忙说道。 “噢......顾大伯此言有理,有理呀!本当如此。” 朱振宇恍然大悟地一笑说道。 “哼,自相矛盾、扭捏作态,其心昭昭,欲盖而弥彰啊!” 那位银发老人却是蓦地里嗤鼻冷哼了一声,带着身后的少年,飘然走开了。 顾子谦心中一动,不禁默然看向了他的背影,失神了片刻。 “诶呀!不就是一块儿石头、几个破字儿嘛,随便看看得了,干吗这么唧唧歪歪的呀?!” 顾子鲁却是大为不耐道:“我说,咱们到底还去不去参会啦?” “对、对、对,顾大伯、顾二叔,咱们快走!” 朱振宇豁然省悟地急忙抬脚就走道。 朱振宇等人刚一转过了影壁,便觉眼前的景象陡然一新,视野开阔,色彩斑斓了起来,入目皆是草木葱茏、碧叶连天,繁花似锦、争奇斗艳; 又见左、右长短仅有五步的南江红大理石甬道的尽头,各有一座,雕梁画栋、青色琉璃瓦顶的高大廊亭作引,连接出了一段呈倒“丫”字形状,高出地面八尺有余,上设飞檐琉璃起脊盖顶,风格独特、曲折绵长的香樟木栈道,一路向北,交接、合并于园林的三分之二处第三个高大的廊亭后,再往东南方向,犹如一枚熟透了的瓜蒂儿一般,弯曲一转,直接向正东面的内园连通而入。 那朱振宇等人,如此地初步抬头、惊艳一瞥后,再一定睛细看其平地的光景,就只见那栈道的下方,正有一条清澈见底、令人生怜的浅浅小溪,由北向南,蜿蜒而来,潺潺流至岔口处,一分为二,各自通过两端廊亭之下的暗渠,悄然汇集至影壁后方的一处圆形水池内,盘旋一周,轻轻地爱抚和戏弄过,一朵朵盛开怒放、色泽艳丽、小巧如钱的金莲花,和洋洋游动的二、三十条赤红色的锦鲤之后,复从水池两旁的地下通道,再次悄然涌出,分作两股轻快的支流,汩汩灌溉着满园的花草、树木,弯弯曲曲地掉头向北流回,最后,又循环归并入栈道下方的那条主溪流之内,如此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朱公子,请登飞‘阁’栈道——留神脚下,小心行走。” 李灯儿高举着阳伞,引路说道。 “噢~,原来是这么个飞莱‘阁’呀,呵呵呵。” 朱振宇从怀中取出了一把,纯银骨架、梨花扇面的折叠纸扇,轻轻地扇风纳凉着,拾阶而上,踏进了左侧的廊亭之内,颔首莞尔道。 “正是如此。朱公子果然是聪明过人,一点即透哇!” 李灯儿收起了阳伞,随手递给了身后的李风和李余,示意他们俩退到亭下等候着,谄笑说道。 “嘁,什么飞阁栈道哇,不就是几个破破烂烂的小亭子,和游廊、木桥吗?” 顾子鲁却是嘴巴一撇,不屑一顾道:“怎么就好意思厚着脸皮,和蓬莱仙境并列而提呢?” “这......” 李灯儿一楞,十分尴尬地眨巴着眼睛,赔笑无语道。 “意境相合即可,你别这么酸嘛,顾二叔!” 朱振宇率先踏上栈道,缓步说道:“我看哪,咱们府内什么都好,就是没有象人家这么匠心独运、秀色迷人的奇异园林哪!” “嗐,这有什么好稀罕的嘛!......” 顾子鲁一面口是心非地小声嘀咕着,一面却又忍不住,同样心情愉悦地观赏起栈道两侧的绮丽风光来。 “公子所言极是——这些山水和景观之名啊,真要较起真儿来,也就不会有象万里长城、杭州断桥和岭南象鼻山,这样儿的游览胜地了。” 顾子谦微微一笑道:“二弟,你说呢?” “咿,大哥、公子,你们快看,仙鹤、仙鹤哎!” 顾子鲁佯作没有听见,抬起手来,一指嬉戏于溪流当中的两只丹顶鹤,左顾而言他道。 “嗯,果真是好禽、好水、好风光啊!哦,对了,还有好乐——是吧,公子?” 顾子谦抿嘴一笑,随同其他赏景的赴会者一道儿,停步于西面的一侧迎风而立,心旷神怡道。 ——原来,这飞阁栈道的左右两侧,除了满满种植着,类似香杉、冷杉、斑竹、蟠桃这样的仙木、紫竹,以及众多的奇花、异草、藤萝,更在林间、溪畔,有着白、蓝、绿三色孔雀,黑冠、灰冠、丹顶三类仙鹤,和五彩鹦鹉、白鹮、白鹭、彩雉、金雕、金丝雀、金丝猴、黄金蟒,四不像、犀牛、长颈鹿、斑马等,数十种奇禽异兽,出没无常,水声潺潺,鸟鸣啾啾,风吹、叶动,天籁广合,生机无限。 “诶~,顾大伯,这有什么好观赏的——那前面的景致,定然远胜于此,” 但可惜,朱振宇却一心一意地只想早些见到佳人,只顾挥手催促他道:“顾大伯、顾二叔,咱们快走吧!” “朱公子独具慧眼、料事如神,实在是高,实在是高哇——” 那李灯儿听了,便赶忙快步追随在后,阿谀笑道:“前面不远处,就是此次大会的会场所在:‘苍梧轩’了。那边儿的景致啊,确实是要比这里更胜一筹的。” “哦,当真如此吗?” 顾子谦颇为不信道:“那我倒要好好儿地领略、领略了。” “顾大爷只管拭目以待,小人哪,包您满意——” 李灯儿跑到头里,半侧着身子,点头哈腰地谄笑说道:“这一拐弯儿啊,就是内园‘苍梧轩’的入口之处了,三位,请。” 随后,步入内园的朱振宇等人,透过两旁的枝叶,隐约瞧见,其园内的墙面之上,往南的部分,雕满了各式各样的飞禽,姿态各异,栩栩如生;而北墙之上,却只是单独雕刻了一只,极其硕大、艳丽的火凤凰,其凤目含威,仪态万方,活灵活现。且在凤冠的右侧,龙飞凤舞地雕刻着:“苍梧轩”,三个行草的丹红大字。 等到再走两步,一阵、一阵,带有着清凉的水气,比外园栈道更加凉快和舒适的柔风,接连不断地迎面吹来,立刻吸引得朱振宇三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移向前,边走边看,将内园的所有景致,一下子饱览无遗、尽收眼底: 只见那内园,一反外园的纷繁热闹和琳琅满目,就只是简简单单地挖出了一池,几十亩地大小的人工湖泊——外园的那条小溪,便即来源于此;而湖心的正中央处,则单独建有着一座,距离水面不高,上有重重藤萝覆顶、花条儿飘拂四方,下有大片、大片的荷花环绕簇拥,成双、成对的五彩鸳鸯浮游往来,水气氤氲、仙雾缭绕,占地约有三、四亩左右的方形平顶水榭,与外园的这条栈道一脉相承,遥遥相通、相连。其湖畔廊亭的阶梯两旁,一侧系有着大小不一的扁舟数叶,打开栅栏的门锁,即可泛舟湖上;而另一侧,则设有一条短短的通道,可直达岸上。 而顺此再看那堤岸四周的环湖小路,也只是疏疏朗朗地,单种着一圈儿杨柳,树下青草如翠,野花点点,每隔几步,便有一名青衣小厮垂手侍奉。且浅水区内,正有两、三只体态轻盈的长脚白鹭,涉着淡淡的水纹,悠闲漫步。除此之外,整个内园当中,便就只有那满湖的波光,映射着蓝天、白云,再无多余一物了。 “嗯,不错、不错,仅有一墙之隔的对比,竟是如此的强烈、浓重。可唯因如此,才格外显得大美至简,宁静祥和,远胜于桃源、仙境啊!” 顾子谦一马当先地走下了台阶,环目观望着四周,连连颔首道:“灯管事所言不虚呀!” 第78章 遗言 “是啊,大哥,别的不说,光是这湖风,就深得我心哪!” 顾子鲁也是呵呵一笑道。 “那是,小人怎么敢欺瞒二位呢?不过,此时啊,还算不得十分的好处——” 李灯儿听了,便赶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朱振宇,跟随下湖,嘻笑言道:“唯有等到了水榭之内,那才叫做真正的人间仙境,妙不可言呢!” “哎,大哥、公子,你们说这些白鹭,怎么就不飞走呢?” 顾子鲁却看向白鹭,若有所思道:“还有外园的那些个猴子、斑马之类的,怎么就那么老实,既不往外奔逃,也不乱叫、乱跑呢?” “是啊,顾大伯,它们该不会是和我一样,都吃得太胖,没有力气逃跑了吧?!” 朱振宇气喘吁吁地调笑说道。 “公子说笑了,” 顾子谦回身施礼道:“属下琢磨着,这些鸟兽儿啊,想必都是被人驯养长大的,自幼习惯如此,早已失去了野性。” “顾大爷所言极是。” 李灯儿连忙赔笑说道:“并且建园之初,这天上、地下的,处处皆是网罩、铁笼,哪怕它们想要逃走,也都是白费力气。所以慢慢儿地,也就不再挣扎了。后来呀,撤走了所有的网、笼,它们也还是一样地老老实实,安分乖巧。” “哈哈哈,” 顾子鲁甚是不屑地哈哈大笑道:“这禽兽就是禽兽啊,个个儿都是如此的愚笨如猪,固步自封啊!哈哈哈哈哈!” “哦,是吗,顾二叔?可是,你不觉得,咱们也并不比它们,高明多少吗?还不是一样被钱财和名利,这些无形的网笼,所深深地囚禁其中吗?!” 朱振宇却是淡淡一笑地,不以为然道:“内中更有甚者,不仅自己泥潭深陷,以苦为乐、醉生梦死,还要反过来,阻止他人挣脱枷锁,追求自由生活的意志和勇气——这,才是真正的可怜、可叹之处吧?!”侃侃言毕,便昂首挺胸地,向前踱步而去了。 “啊?!难道老夫人的预料,果真没有说错吗?” 那顾子鲁和李灯儿两个人,只听得云里雾里、懵懵懂懂的,倒也并不觉得如何,唯独顾子谦却心中猛的一震,立时回想起了去年秋天,老夫人龙盘香,在他外出寻觅朱振宇回府之前,拖着沉疴的病体,单独召见于他的,那一阴暗的一幕—— 当时,龙盘香背着朱恩,暗中命人将她抬到了“吉生堂”内,单独召唤顾子谦前来相见。 “子谦啊,你觉得振宇这孩子,其性情如何呢?” 顾子谦进门儿之后,十分虚弱地躺在轿舆之上,咳喘了半天的龙盘香,便用眼色示意痣儿等人退下,一手抓住身边的备用棺木,一手扶着轿舆的把手,倏的一下儿撑起身来,开门见山道。 “......只怕他的真实性情,远远不是日常所露出的,这般顽愚无能。” 顾子谦未及开口说话,龙盘香业已一摆左手,自顾往下续道:“倘若他只是被旧事所伤,一辈子都这么玩儿世不恭下去,倒也不足为虑;可万一,他要是妄想着,‘扮猪吃老虎’......” “不至于吧,老夫人?!” 顾子谦不禁下意识地插话说道:“若依属下之见,公子他生性纯良、清正,应该不会......” “嗳~,事关重大,不可掉以轻心!凡事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龙盘香面色一沉,疾声说道:“此次,倘若我和老太爷终究是劫数难逃,命尽于此,那么,咱们朱府当家人的位置,自然非他莫属。而日后该当如何行事,我白天的时候儿,已经在老太爷的面前,向你们交待得清清楚楚,此际,就不再赘言了。不过,另外还有一项紧要之事,我尚需特别地交待于你......咳、咳、咳......” 那龙盘香幽幽言至此处,又再一次地扶棺咳喘了半天之后,抬头招手说道:“子谦,你附耳过来。” “是,老夫人。” “如果振宇他继位三年之后,仍然不肯娶妻生子,为咱们朱家延续血脉、传承祖业,” 顾子谦遂应命附耳上前,但听龙盘香对他密语叮嘱道:“那你就要采取非常的手段,强行逼他与女子行夫妇之实,一旦等到瓜熟蒂落,男胎呱呱坠地之际,就可将他们二人,一并秘而除之,单留子嗣即可......” 第79章 水榭 “啊?什么?!” 顾子谦大惊失色地倒退了几步,难以置信道:“老夫人,这,这未免也太过......” “太过什么?!太过歹毒无情,心如蛇蝎吗?!” 龙盘香的额头青筋暴起,怒声反问他道。 “不、不,属下绝无此意。” 顾子谦违心地否认说道:“只是,只是属下觉得,属下恐怕难以担当此任,还望老夫人能够量材而用,另委他人......” “好哇,顾子谦!莫非你敢公然抗命,反叛主子不成?!” 顾子谦一语未尽,那龙盘香便已拍案大怒道:“你的先祖和先父,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属下不敢,属下该死!还望老夫人恕罪!” 顾子谦这才醒过神儿来,连忙跪倒在地,诚惶诚恐道。 “嗯,罢了......看在你素日勤勉的份儿上,我就暂且饶你一回好了——” 龙盘香这才心意稍平地点头说道:“你起来,近前说话。” “是,老夫人。” 顾子谦唯唯诺诺地站起身来,俯首上前道。 “......还有啊,即便他上位之后,很快就娶妻生子,可日后如若仍有异志,你也要同样地如法炮制。” 龙盘香压低了嗓音,仍旧低语说道:“事成之后,可千万莫要忘了,将他从我这里继承所得的密匙和宝藏图,取回、收好,他日,再交由成年后的子嗣,世世代代地传承下去......” “记住!务必要做得干净、利落一些,切勿象老太爷二十年前那样,只因一时的心慈手软,以致于养虎为患,遗祸至今。你莫忘了,当初的承孝夫妻俩,以及你的父母和叔叔、婶娘他们,都是怎么惨死的!!” 龙盘香当说到最后一句时,十分刻意地一字、一顿,说得极其地咬牙切齿、同仇敌忾。而顾子谦,也果真听得浑身一凛,眼中泛起了粼粼的泪光,脸上,也逐渐浮现出了几许赞同之色。 “子谦啊,当日的那场惨剧,你从中受害最深,也就最能体会到,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龙盘香察颜观色地放缓了语气,顺势说道:“因此这件事情,我便只交与你一力承担,除了你、我之外,永远都不许再有第三个人知晓内情——你可能做到哇?” “是,属下定当谨遵密令,奉行不怠,守口如瓶。” 顾子谦一时间仿佛被其催眠了的一般,麻木而又顺从地拱手应道。 “嗯,那便好。我相信你一定会将此事,处理得天衣无缝,严密、周全的。” 龙盘香面露疲惫之色,十分满意地闭上了眼睛,颔首说道:“好了,你先退下吧,我也累了——你和子鲁连夜启程,尽快找到振宇,带他回来,和我交接后事。” “是,属下遵命,属下告退。” 顾子谦机械地拱手应道,转身刚刚走开了两步,心中忽然意识到,此次一别,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主臣二人的最后一面了,遂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想要对其郑重拜别,以尽四十年多来的主臣相欢之谊。谁知当他满怀愁绪地缓缓转过身来,却见那龙盘香,整个人都倚靠到了身边的那具棺木之上,紧闭着双眼,似乎已经进入到了假寐的状态。 那龙盘香原本便让痣儿,只在两具备棺的左侧,点燃了一盏油灯,故此,整个正堂之内,甚是幽暗,本身就有一些骇人的味道,更兼此刻,那盏微弱的灯光,正自不断地轻轻跳跃着,隔着两具棺木,照得平日里,仪态一向慈祥可亲的龙盘香,面目好不阴森可怖、鬼气十足。 当此之际,饶是顾子谦身为习武之人,胆力颇足,也还是不由自主地头皮发炸,猛的打了一个寒颤,立马儿扭过头去,逃命一样地飞步离开了。 ———分————割————线 ——— “事后反思,我一直觉得,老夫人当日,只是一时病中恍惚,所以才会疑神疑鬼地扭曲了真相。因此,从未认真考虑过此事。但......,或者,我真的应该依命行事吗?!......并且,并且公子他迟迟不肯成婚,有没有可能也正是在提防着,老夫人的这一招儿呢?那、那他的城府,岂不是比老夫人的,还要深沉、可怕吗......” 顾子谦满腹狐疑地凝眸注视着朱振宇的背影,忧心忡忡地缓步行走着,默然思忖道。烈日炎炎之下,他那张原本就比同龄人苍老了许多的脸庞,蓦然间,又凭添了几分憔悴的颜色。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慢慢地靠近了湖心的水榭入口之处。 那朱振宇本来在下湖之前,心中还在暗自疑惑,不晓得为何那水榭的四周,竟会是那般地水气氤氲、仙雾缭绕,而这一走近,便立马儿看清了,乃是从水榭的顶端,由上至下所喷出的,一层层细如烟雾的水珠所致。 “咿,灯管事,请问贵府这是玩儿的什么仙术啊?瞧着,怪新鲜有趣儿的。” 朱振宇探手向前,用力闻着扑鼻而来,清清凉凉的花香味道,飞快地抚摸了一把厚厚的水雾,含笑说道。 “启禀朱公子,这项‘仙术’,可是我们国公大人,亲自设计出来的机关呢。” 李灯儿很是有一些洋洋得意道。 “哦?愿闻其详。” 朱振宇停步不前地轻摇着纸扇道。 “朱公子请看——” 李灯儿赔笑着,伸手向上指道:“咱们‘苍梧轩’的盖顶,厚达一尺五寸之多,而顶端的五寸呢,内中铺满了世所罕见、价逾千金,有着隔热、避火之神效的火浣布,是为效果极佳的隔热层......” ——注:火浣布,即石棉织品,为古代极为珍贵的防火、隔热之物,但现代已经证明,对人体有着非常强烈的致癌毒害。 “嗐!不就是个火浣布儿吗?!” 顾子鲁不甘示弱道:“哪里就这么矜贵了?!我们朱府的库房之内呀,至少,有几十箱子这样的无用之物,就连狗,都懒得看它们一眼......” “顾二叔,你莫要打岔儿!” 朱振宇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对着李灯儿说道:“灯管事,你只管接着往下说你的。” “是、是,顾二爷,贵府身世显赫、富甲天下,自然和一般的人家儿不可同日而语,嘿嘿嘿。” 李灯儿先是点头哈腰地,扭头向顾子鲁如此谄笑说道,接着,又转过脸来,赔笑续道:“而往下的一尺呢,则是中空置水层,内中的存水量,足够一天的喷洒所用。哦,当然了,置水层的下方边缘,有着无数个,大小、形状、位置各不相同的细密针眼儿,导致内中的存水会被压力所迫,自动向外喷洒而出,也就形成了,这种层层烟雾笼罩的奇异形态。又因从上至下,有着许多的藤蔓阻隔,也不至于飞溅水滴入内,导致潮湿之弊:内中的玄妙之处哇,朱公子一进便知,请。” “嗯,贵府果然是匠心独运,奇思妙想啊!呵呵呵。” 朱振宇颔首赞道。随后,才一举步迈进了水榭之内,便陡觉眼前微微的一暗,一股带着幽幽花香,更为强劲有力的舒爽凉气迎面扑来,直令他立刻周身清爽,热汗全消。 “呀,好一个‘苍梧轩’哪!” 朱振宇当即精神大振地收起了折扇,油然赞道:“这内、外的温度之差,简直就是两重世界、两重天哪!真的是难为贵府,能够想得、建得,如此的人间仙境了!” “小人替我们国公大人,多谢朱公子的金口一赞!” 李灯儿笑嘻嘻地施礼谢道,又将朱振宇等人,引领至水榭最东侧一端的首张圆桌之前,赔笑说道:“朱公子、两位顾爷,请坐——这张桌子啊,乃是我们国公大人,亲自为三位指定的。” 李灯儿如此语毕,又半遮着嘴唇,低声讨好道:“朱公子,这可是整个轩内,最好的桌位了,视野绝佳,宽阔、敞亮儿——不晓得三位,可还满意吗?” “凑合着,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吧!这坐在哪儿,不是坐呢?!” 顾子鲁大大咧咧地往西面的侧位一坐,毫不领情道。 “是、是,顾二爷教训得是。” 那李灯儿又一次被他噎得直翻白眼儿道。 而顾子谦此时,则慢慢地踱到了水榭的东端,背倚着汉白玉的浮雕石栏,举目端量着,这座水榭的内部: 但见这水榭的底部,只高出了水面三、四寸,比那周遭亭亭玉立的如伞荷叶,和摇曳生姿的粉、白荷花,更为低矮了一些,外加上那满目的香花垂条和层层的清凉水雾,因此置身其间,恍惚便有一种凌波湖上,误入花海、香林的错觉之感,着实令人,如坠仙境、心醉神迷。更何况,由于水榭顶部的火浣布隔热层、中空置水层,以及周遭的层层水雾,这三重的降温、避暑功效,使得整个水榭的内部,有如初秋的一般,凉爽怡人。试想,于此烈日高悬,四处热气蒸腾的酷暑之际,这是何等的难得之地?而所谓的神仙洞府,也不过如此了。 再看水榭的地面之上,铺的乃是洁白如雪,细腻光滑的汉白玉方砖,四边儿再由同质的雕花栏柱低低围起防护,又和粉荷、碧叶,三色交映,赏心悦目。还有那水榭的顶盖和轩内的柱子,亦是同等的雕花材质所做。 又见这“苍梧轩”的布局,一共分为了两大部分: 南面横六竖三地,一溜儿摆放着十八张汉白玉圆桌,每一桌的周围,都设有十个同样材质的百鸟锦绣团垫儿石墩,显然是以作会场之用。此刻,因时辰尚早,大部分的参会者,还都留恋在外观赏风景,故而,除了朱振宇他们以外,就只有入口处的第一张桌子上,围坐着八位宾客,以及朱振宇他们斜左边的一张桌子上,坐着老、少二人,其余的桌位,都还空空如也。 那会场的每一张桌子上,都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各色精致茶点和五彩鲜果;其围栏的三面,每一面,都有着数名的青衣小厮垂手侍立,照拂所需; 正北的方向,则另外又起了一个六尺来高的高台,约占整个水榭面积的五分之三。高台的南侧,贴有“仪凤台”这三个朱红色的行楷浮雕大字。那外总管事李联,正手持着折叠的名单,恭恭敬敬地侍立在前,冲着看向他的顾子谦赔笑致意。 而“仪凤台”的东、西两端,各自设有登台的台阶一处,每一处台阶的外端和李联的身旁,亦各有两名青衣小厮垂手侍立,以防有人私自登台。 顾子谦便赶忙轻轻地点头微笑,还了一礼;接着,又再度举目,继续往上瞧去:只见那“仪凤台”的上面,同样也是内、外有别,一分为二—— 里面的一侧,用重重叠叠的,白底儿金丝凤尾丝幔密密围起,内中隐约可闻女子的低声笑语,和环佩叮咚的走动声响,想是他们卫国公府的内眷观会所在; 外面的一侧,紧北面是一溜儿五个,紫漆檀香木为框、白色半透明丝纱为幅,上绣五彩图画的精美屏风。按其摆放的位置和内容来看,左一为百花盛放的蜂飞蝶舞图,此乃春景;左二为千杆秀竹的苍翠欲滴图,此乃夏景;右一为盆中水仙的脉脉含香图,此乃冬景;右二为天高云淡的肃穆山石图,此乃秋景;中间绣的,却是一位身姿窈窕的闺阁少女,正自垂首危坐,飞针走线、伏架而绣——此乃正图。 顾子谦一眼便就瞧出,图中所绣的这位少女,正是此次大会的主角儿——李丹凤。而四季图画之前,则各有一名年轻的丫环侍立看护(元香——胡荽花、盛芳——生姜花、如霜——芥菜花、冬茴——小葱花)。 那正图的前面,还单独摆放了一套黄花梨木桌榻,桌上设有极为精致的文房四宝,以及白玉雕花儿镇纸各一件,白玉茶壶、茶盏各一只;其桌子的正前方,另外还摆放着一只黄、白、绿三色相间的,四方形唐三彩五爪老虎足敞口儿小香炉,内中插有燃香一支。而桌后的单人窄榻,则以素白的锦缎为面。 第80章 调整 那屏风的西南一侧,设置有三排,每排五套的棕红色柞木桌榻,几乎满满当当儿地摆放到了高台的正中心处。而每张桌子上,亦陈设着相当华贵的文房四宝,和紫铜貔貅镇纸各一件,青玉茶壶、茶盏各一只。想来,是文比一关所用。 屏风的东面一侧,则摆设着一溜儿五套,磨光无漆的黄杨木桌榻。正中间的一张桌面上,陈设着浅黄色的透明水晶茶壶、茶盏各一只;其余的四张桌面上,摆放的则是紫色的水晶茶壶、茶盏各一只。五张单人的窄榻,皆都以土褐色的锦缎云纹为面。 “此轩的设计,真乃为神来之笔也!比那传说中的‘自雨亭’,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顾子谦飞快地扫视已毕,又将目光转回到了轩外的迷人景致,由衷地喝彩说道:“怪不得这所内园,要以此轩为名啊!” ——注:自雨亭,据史书记载:“天宝中,御史大夫王鉷太平坊宅有自雨亭,檐上飞流四注,当夏处之,凛若高秋。”后王鉷有罪赐死。 “到底还是顾大爷慧眼如炬,一语道破了天机呀!” 那李灯儿这才面色稍霁地躬身笑道:“此园之名啊,确实乃是画龙点睛之意。” “嗳~,灯管事过誉了。不过,在下的心中还另有一事不明,还请灯管事不吝赐教,点拨一、二。” 顾子谦摆手笑道。 “顾大爷言重了——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灯儿赔笑说道。 “灯管事,我看贵府的这一片湖泊啊,大概足有几十亩地,” 顾子谦便转身向外,指点着那远处的粼粼湖波道:“光是将其覆盖充盈,便已经是耗水量巨大了,更何况,还要同时供给着灌溉所需,再加上日蒸、地隐的耗损部分,必得有活水补充才行。但纵观湖泊的周围,却并无外渠相连,可是哪里有暗渠吗?” “回禀顾大爷,虽无暗渠,但,地下的活水确实是有的。” 李灯儿躬身一笑道:“这座水榭的周围呀,原本是一座小小的花园,名叫‘沁芳园’。后来,因为园内的花木,总是格外地繁茂,即便是在冬日里也常青不凋,所以我们国公大人生怕有什么不详之兆,特意请来高人勘察过后,这才得知,此处的地下六尺八分左右,竟然有一条常温的暗流,向上涌动、经过,周匝一圈儿后,再次沉入地下,重奔洛水而去了。园中的花木因得其温润,才会格外地青翠、耐寒。是以,我们国公大人便命人顺势将其挖掘成湖,并引水往西,扩建成了这座,遇水则发、祥瑞之极的‘飞莱阁’。” “却是如此啊。” 顾子谦大为赞叹道:“贵府的这所园林,的确是因势利导、巧夺天工,很下了一番心思在内的......” “哼,但为一时之用,便这么大兴土木,奢靡至此,又怎么能算得上是祥瑞之兆呢?!” 就听斜左的方位,有人冷冷说道:“老夫倒要大煞风景地,提点贵府一句:小心莫要步了那王鉷的后尘才是啊!” 顾子谦转身一瞧,但见此人,正是头回在园林的入口之处,直言抨击过石文,和他心生共鸣的那位银发老人。 “公子,方才一路走来,想必你也累了,快请入座,休息片刻吧。” 顾子谦见那李灯儿的脸色大变,似是有意要发作,便急忙挡在了他的面前,躬身对着朱振宇说道。 “是啊,朱公子,快请入座观会吧!” 李灯儿这才醒过神儿来,记起了“正经”的差事,就连忙点头哈腰地附和说道。 谁知就在他们几个人说话的这段时间,那朱振宇却是始终都在踮着脚尖儿,目不转睛地往“仪凤台”的帷幕之后观望,对于他们俩的敦促,压根儿就置若罔闻。 “朱公子,这台上帷幕重重、屏风叠嶂的,哪怕您再使劲儿,也是瞧不见我们家二小姐的。” 李灯儿眼珠儿一转,贴近他的耳边,掩唇笑道:“所以呀,您不如少安毋躁,先踏踏实实地坐下为宜——请吧,朱公子!” “唉!早知如此,我就应该提前过来才是!都怪顾二叔他们耽搁了功夫,害得我,都没有见到阿梨姑娘!” 朱振宇满心懊悔道:“那我就只能死守在入口之处,等到她离开的时候儿,再一叙衷肠了。”于是,便悻悻然地转过身来,挥手一指最西侧的第一排、第一张桌位道:“顾大伯、顾二叔,我看那张桌子最好,不如,咱们去那边儿坐吧!” “诶呀,公子,你可别傻了,那张桌子,哪儿比得上这边儿清静、敞亮啊?!是吧,大哥?” 前番口口声声,说什么“坐在哪儿,不是坐”的顾子鲁闻言,却是极力反对道。 “是啊,朱公子,顾二爷所言甚是,” 那李灯儿难得和他意见一致地赔笑应和道:“这张桌子啊......” “甚是什么?!” 朱振宇眼睛一瞪,拂袖不悦道:“怎么,灯管事,你也觉得本公子,是在大冒傻气儿吗?!” “不、不、不,朱公子,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李灯儿神色大窘地,急忙躬身赔罪道:“小人的意思是,顾二爷他说这边儿清净、敞亮的那句话,所言甚是......” “二弟,不得胡言!” 顾子谦轻轻地咳了一咳,从中劝阻他道:“启禀公子,今天的桌位呀,想来事先早已安排妥当,咱们身居为客,理应客随主便、随遇而安,才是道理......况且,那张桌位上,早就有客人入座儿了,咱们岂能仗势欺人、强人所难呢?!” “是啊,朱公子,那桌儿的客人,乃是长安的正三品左羽林军大将军,孙守正父子八人,以他们的脾气啊,此事一提,不用等大会开始,你们两家人哪,就非得拼上一个,你死我活、头破血流不可了。” 李灯儿则更是悄悄指着入口处的那一桌儿,个个儿气质刚烈,眼神精光四射,顾盼神飞的八位男子,连连告饶道:“这份儿罪责,小人,可是万万担当不起呀!朱公子,您就饶了小人这条狗命吧!再说了,您的这张桌位啊,千真万确,已经是最佳的位置了......” “好吧,就算你们都有理好了,那咱们就各退一步,” 朱振宇万分不耐地一耸肩膀,伸手指向孙家身后的那一张桌位道:“改换成那张桌子好了——这,总行了吧?”说着,也不等众人搭腔儿,便自顾走了过去,稳坐不动了。 “灯管事,您看,这......” 顾子谦见状,只得面带着笑意,暗示那李灯儿道。 “是,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去通禀上头一声,应该不成问题。两位顾爷请先入座,小人去去就回。” 李灯儿强忍着不满,点头哈腰地赔笑说道。 “嗐,真不明白,公子你是怎么想的呀,放着那么好的位置不坐,非得换到,这么又挤、又闷的地方儿来......” “好了、好了,朱公子,两位顾爷,” 那顾子鲁咕咕哝哝、不情不愿地跟了过来,尚未坐稳,李灯儿便已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眉飞色舞道:“小人已经处理好此事了,三位但坐无妨。” “哦,有劳灯管事了,多谢、多谢。” 顾子谦略一欠身地,含笑相谢道。 “嗯,灯管事,辛苦了!” 朱振宇也是颔首笑道:“我顾大伯他心中有数儿,稍后,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诶呦!此乃小人的份内之事,朱公子和顾大爷,真的是太客气了,嘻嘻嘻!” 李灯儿顿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连连作揖施礼道。说着,提起茶壶,逐一为朱振宇等人斟倒了一杯凉茶,又从怀内,取出了一张崭新的大红请柬,恭恭敬敬地呈递给他道:“朱公子,这是我们国公大人为您更换的新请柬,请您妥善收好——那小人就暂且退下了,会后再来接应三位。” “嗯。” 朱振宇兴致缺缺地随手接过来请柬,看都不看一眼地撂在了桌子上,复又抬起头来,朝着台上痴痴地望去,手中捧起了茶盏,心下甚觉安慰道:“我虽然身在台下,看不到阿梨;但阿梨她坐在帷幕之内,却必然是看得见我的,嗯,也好、也好哇!”但转念之间,却又忽的忖道:“哎呀,不对!以我现今的位置,既偏、且远,前面又被这么多人挡着,那我家阿梨,怎么能看得见我呢?!” 于是,朱振宇便立刻撂下了茶盏,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两眼乜斜着其他的客人,面上含笑,心中得意道:“嗯~~,这一回呀,你们就挡不着我啦!哈哈哈!” “请问公子,是否想要更衣?属下这就陪您前往。” 那顾氏兄弟俩见状,连忙跟上前来,低声询问道。 “并非如此,我只是坐得烦了,想要溜达、溜达,” 朱振宇生怕被他们俩给抢去了“风头儿”,急忙将他们,一一摁回了原座道:“你们只管安稳地坐着,谁都不许起来,给我添乱!” “请问几位贵客,可是有什么所需吗?” 临近的一名青衣小厮见了,也连忙过来,施礼询问道。 “呃,没事、没事——本公子啊,生来就有一个特殊的嗜好,久坐不得,偏偏就喜欢站着,四处溜达。” 朱振宇摆手笑道:“这位小哥不必管我,快快回去吧!” “是,小人遵命。” “睁眼儿撒谎!你自幼,何尝有过这个毛病了?真是年纪越大,越是邪性得紧了,哼!” 顾子鲁却是听得嘴巴一撇,暗自摇头忖道。 “看来,此事难办得很了——这可如何是好呢?唉!” 而顾子谦则一眼看穿了他的心事,暗自发愁道。 于此同时,那些其余的客人,也都陆陆续续地入内就座,其中半数以上的人都彼此相识,今日重逢,自是要互相地寒暄一番,再加上落座之后,他们自家人间的嗡嗡细语和笑谈之声,使得“苍梧轩”内,立刻便喧杂了起来。 那顾子鲁一向大大咧咧、心思简单,对此景象,毫不在意;顾子谦却是习惯性地,迅速将所有的客人,都暗暗地端详了一遍,大致做出了敌、友之判。 “咦,这位公子的容貌,何其美也!” 以顾子谦的身份,其生平也算是阅人多矣,所以,纵观轩内的众客,都并无可奇之处,唯独坐在最后一排的左数第三桌,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位,衣饰华丽,肌肤白腻,容颜俊俏、神色妖冶的青年男子,却让他在第一眼,便情不自禁地微微一悸道。 可等到再一定神打量,顾子谦就很快地瞧出了端倪,心中深感诧异道:“原来此人,却是女子之身——但近来由于天气炎热,为防是非,此处不是严禁女客入场的吗?万一要是被人揭穿了,这有意徇私的卫国公府,岂不是颜面无存吗?!”随后,为避嫌疑,便刻意地转移开了视线,不复观望此人了。 “唉,这李益老儿啊,忒是不懂事体!” 而那朱振宇的心中,却是另有不乐之处道:“你选婿便选婿,招这么多人过来干吗?!遮得我家阿梨姑娘,都瞧不见我了——不行,我非得站到前面去不可!” “朱公子,请勿过近观望后台,” 朱振宇才刚急匆匆地走到了高台之下,昂首站定,那守护在“仪凤台”左侧的两名青衣小厮,便一齐迎上前来,施礼规劝道:“还请朱公子,回身安座吧!” “噢?哈哈哈哈哈!......” 那孙大将军一桌儿听了,便“哄”的一下儿,齐声爆笑道。而旁边的几桌儿客人,也都纷纷掩唇而笑,低声议论了起来。 “咿,怎么,两位小哥认识本公子吗?既然如此,那咱们也算得上是熟人了,” 朱振宇却是毫不在意地嘻嘻笑着,从怀中取出了一大沓子的飞钱,强行往他们的手中塞去道:“那就麻烦两位行个方便,容我在这里凉快片刻,稍后即回,啊!” “我们当然认识你了——你的画像啊,所有的兄弟都仔细地看过,奉命要严禁你靠近‘仪凤台’半步。” 那两名小厮彼此对视了一眼,心中皆道。而脸上却是带着恭敬的笑容,施礼不接道:“朱公子富甲天下、声名远播,普天之下,谁人不识呢?——朱公子,我府律法严明,请多体谅,还请您收回钱票,转身回座儿吧,请!!” 第81章 险情 ——原来这“苍梧轩”内,四周侍立一圈儿的众多小厮,实际上,乃是武艺高强、机警过人的亲兵,被事先选拔过来,保卫会场安全的。 众人听说了朱振宇的身份之后,更是暗中议论纷纷了起来,其中自是贬义居多。而朱振宇有心想要召唤李联过来,代为说项几句,孰料李联见状,早就借故躲了出去,踪影全无了。 “两位小哥,请高抬贵手,通融、通融,本公子日后哇,必有重谢!” 朱振宇只得回过头来,再拿出了两沓子厚厚的飞钱通票,低声下气地软语央求道。 “公子,大庭广众之下,请以咱们朱府的体统为上!您别忘了,先前是怎么答应属下的!” 顾子谦急忙和顾子鲁几步跑了过来,低声劝诫他道。 “是啊,公子,你这是又闹的哪一出儿啊?嗐!” 顾子鲁也深感面目无光地伸手拉扯他道:“走、走、走,赶紧回去吧,还嫌不够丢人的吗?!” “是啊,朱公子,大驾请回吧!” 那两名小厮也是深施一礼道。 “得,你们人多,我说不过你们,” 朱振宇眼见着自己“好汉”难敌“四拳”,只得转过身来,往第一桌儿和西面的栏杆之间一站,甩手不悦道:“那我就站在这儿,总可以了吧?” “朱公子,大会开场在即,有请三位回席静候,切莫扰乱会场秩序——请!” 而另一名守候在入口儿之处的小厮,则又接着上前一步,拱手施礼道。 “哎,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是,顾某明白,有劳小哥提醒了,我们这就回去。” 那顾子鲁正要翻脸发作,顾子谦却是心中了然地用眼色制止住了他,含笑施礼道。 “顾大爷客气了。三位,请!” 那小厮大有好感地深还一礼道。 “两位叔伯,要回去,你们自己回去吧,本公子打死也不回去。” 奈何朱振宇本人却不认账,挥手驱赶二顾道。说着,又手指着周围,好言好语地商量那名小厮道:“我说小哥啊,你看这里这么宽敞,你就容我站上一站,又有何妨呢??” “顾大爷,您看这......” 那小厮只得拱手向着顾子谦求助说道。 “呃,好吧,那本公子就不为难你了——” 朱振宇见状,就又抢先发话道:“既然如此,那不如咱们两个人,换一换好了:你去我那里坐着,喝茶、观会,享受、享受;而我呢,就顶替你站在这里,轮值、守卫,这总行了吧?!”说着,伸手就去拉他的衣袖道:“来,你随他们俩去吧!” “朱公子,请您自重身份,休得拉拉扯扯、夹缠不清!” 那名“小厮”,事实上乃为亲兵之首,武艺高强、资历最长,是以才会被李忠,安排到了入口处这个最重要的位置上,又哪儿受得了朱振宇,这么再三纠缠呢?当下便一个箭步飞速闪开,双手抱拳地勉强为礼,蹙眉怒道。 “唉,罢了!!看他这一副魔怔的样子,又哪儿象是什么心机诡诈的人呢?!我倒是白操心了。” 顾子谦目睹着此状,半是头痛,半是松了一口气地暗自思忖着,苦劝说道:“公子,请您务必以咱们朱府的声誉为重,莫要如此地恣意妄为——请恕属下们僭越了!”接着,便暗示着顾子鲁,想要和他一起,一左、一右地强行架走朱振宇。 “什么体统不体统、声誉不声誉的,顾大伯,你们天天说得不嫌腻味吗?!” 朱振宇却是将嘴巴一撇,拂然不悦道:“请问,它们是能吃呢,还是能穿、能用.....”一语未尽,却蓦然瞧见远处,有一位清秀绝伦的白衣少女,正从轩外的栈道之上,疾步迎面而来,恰恰正是阿梨。 “阿‘雪’姑娘,阿‘雪’姑娘!!” 朱振宇连忙喜出望外、眉花眼笑地甩手跑去,柔声呼唤她道。 那顾氏兄弟俩,毕竟不便公然用强地挟持着主子不放,只能任由着他夺手甩开了自己,急匆匆地奔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 “哼!” 四周人等,立时又是“哈哈”的一阵低声哄笑道。甚至,内中还夹杂着一名女子,忿、恨交加的轻微冷哼之声。 “公子,公子!” 顾子谦来不及细辨其详,只得和顾子鲁一起,跟了出去道。 “奇怪,这位‘猪’公子,为什么要对着独孤姑娘,叫‘阿雪’呢?敢情,他就不怕挨揍吗?!” 那名“小厮”站在他们的身后,颇为幸灾乐祸地暗自思忖道。 ———分————割————线 ——— “阿雪姑娘!” 且说朱振宇因生怕被其他的男子,得知了阿梨的真实名字,因此,还是口口声声地叫着“阿雪”之名,一路狂奔地迎了出去。孰料却见阿梨远远地微一蹙眉,便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地往右侧一躲,直接绕过了他,疾步而去了。 “唉!她对我,还是这样的不理、不睬。” 朱振宇转过身来,两眼发涩,心中酸痛不已道。然而脚下,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紧跟了过去道:“阿‘雪’姑......”话犹未尽,便突觉左膝之下的“内膝眼”穴,陡然一酸,不禁“哎哟”的一声,踉踉跄跄地冲着阿梨的身后扑了过去。 “不、不行,我可不能冲撞到了阿梨姑娘。” 朱振宇闪念想道。于是,便用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胸口儿,竭力扭转方向,一头扑向了栏杆。而这一扑之力,甚是巨大,如若他能伸出双手,使劲儿地抓住了栏杆,倒是还可以缓冲一下儿,就地摔倒了事,奈何他偏偏只顾抓紧了胸口儿,死不放手,是以在惯力之下,居然直接越过了栏杆,眼见着就要落入水中、沉入湖底,泡上一个,“鸳鸯荷花儿浴”了。 但因事发突然,别说轩内的众人,皆都不明所以、一片哗然,朱振宇本人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就连双双紧追过来,正距离阿梨身前五、六步之遥的顾氏兄弟俩,也是意想不到、猝不及防。 “诶呀,糟了!公子他不通水性,这一回,少不了要灌上几口水了。” 那顾子谦的第一反应,便是立即从腰间抽出了长鞭,明知自己鞭长而莫及,也还是下意识地飞身甩出了长鞭,试图去卷住朱振宇的小腿,心中连呼糟糕道。 但就在此时,他便突觉虎口一紧、眼前一花,自己的长鞭,业已赫然离手。紧接着,虎口又是一紧、眼前又是一花,一条白色的身影,悄然飘过了他的身旁,而自己的长鞭,又原封不动地回到了手中。等到再定晴一看,就瞧见朱振宇,正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一样,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身上毫发无损、滴水未沾。而其右脚的脚踝之处所系的,正是自己的鞭尾。 “嗯?难道是......” 顾子谦急忙跟着落地站稳,回头去察看那条白色的身影,究竟是否阿梨。可是阿梨,却早已悄悄地步入了轩内,径自登台而去了。 “哎呀,好险、好险哪!多亏顾大伯眼疾手快、鞭法了得,不然的话,我就难看得很喽!” 朱振宇笑嘻嘻地说道。 “是啊,公子,你差一点儿,就要变成一只落汤鸡啦,哈哈哈!” 顾子鲁也几步跑上前来,哈哈大笑道。随后,又一扭头儿,对着顾子谦,赞叹有加道:“大哥,你的轻功啊,近来越发精进了,愚弟佩服之极,佩服之极呀!” “顾大爷,好轻功、好鞭法呀!在下钦佩之至!” “阁下好快的身手啊!” “那是——人家朱府的首臣,还能是等闲之辈吗?!” 那轩内的众人目睹此状,更是不由得再次轰然而笑,但因距离甚远,众人的视线,又被那重重的藤条和水雾所碍,是以除却几名目光极其敏锐的高手之外,绝大部分的人,都和顾子鲁、朱振宇一样,鼓掌、拍桌地齐声赞道。 “哎哟喂!朱公子,您没事儿吧?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啊!” 李联这才惊觉到了此事,只吓得带着几名小厮,屁滚尿流地跑了过来,面如土色、战战兢兢道。随即,瞧见朱振宇无事,这才放下心来,感激涕零地转身施礼道:“多谢顾大爷,救回了小人的一条狗命啊!” “欸~,联总管,您多礼了。这本来,就是在下的份内之事嘛!” 顾子谦不便多作解释,只得含笑还礼道:“快请回去,继续忙吧。” “是,顾大爷——哦,对了,顾大爷,依照我们会场的规矩,您的鞭子......” 李联迟疑说道。 “喏,拿去吧,联总管。” 顾子谦只得从朱振宇的脚踝之处解开了鞭尾,将长鞭交给了他道。 “是,多谢顾大爷的体谅,小人先行告退了。” 李联双手接过了鞭子,躬身赔笑道。 “诸位英雄过誉了,在下微末之技,愧不敢当!” 待李联走后,那顾子谦复又向轩内叫好连天的众人,拱手致谢道。然后,这才转过身来,低声说道:“公子,您没受伤吧?属下看您的这一跤,摔得甚是蹊跷,请问当时,为何会突然摔倒呢?” “这......,我也说不上来,” 朱振宇两眼痴看着阿梨消失的方向,摇头说道:“就只是左边儿的膝盖之下,忽然间一阵酸痛,紧接着就一个趔趄,摔了出去。” “应该就是这里吧,公子?” 顾子谦遂命顾子鲁稍微地退开了几步,警戒四周,自己则假装为他整理裤脚儿,矮身下蹲,飞快地检视了一番,又轻轻地按了一按他左膝之下的“内膝眼”穴,昂首询问道:“现在可还有酸痛之感吗?” “对,就是这儿。现在已经不疼了——咿,顾大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朱振宇低头笑道。 “属下乃是习武之人,自是不难猜到。” 顾子谦淡然答复着,又用自己的身体做遮掩,飞快地提起了他的左边儿裤腿,凝神一观后,松手站起身来,往轩内遥遥地巡视了一圈儿,面色凝重地向他低声劝诫道:“公子,请恕属下,斗胆进言一句——那件紧要之物,还是切莫随身携带为妙。这俗话儿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呀!!” “嗯?什么紧要之物哇?!顾大伯,你这是何意呀?” 朱振宇装傻充愣道。 “是,属下冒昧了。” 顾子谦微微一笑道:“属下只是见您一味地护紧了胸口儿,生怕会引起他人的觊觎之念,是以才会冒冒失失地,提醒您一句......” “嗐,顾大伯,您多虑啦~!” 朱振宇“哈”的一笑,也小声说道:“此刻我的怀中,除了些许钱票之外,就只有一只,遮掩体息的香囊而已......”原来,临出门儿的时候,朱振宇担心自己的身上,还残存着什么难闻的气味儿,再让阿梨心中不悦,所以,就把行李中的一只香囊,给随手揣进了怀内。 “什么?!公子,你怎么可以为此区区之物,就置自身的安危于不顾呢?!” 顾子谦大为不悦道:“这万一要是有所闪失......” “哎呀,顾大伯,我现在,不是好好儿的吗?!” 朱振宇连忙嘻嘻一笑道。然后,又语重心长地,话里有话道:“顾大伯,您放心~——试问普天之下,还有什么地方儿,能比咱们朱府之内,更为安全的呢?!” “噢!如此,那属下也就安心了。” 顾子谦这才如释重负道。继而,就招手示意顾子鲁走上前来,沉声说道:“二弟,此次有人在咱们的面前,公然对公子下手,但咱们,却是半点儿都没有察觉出来,真可谓是栽到了家了。若非另有高人出手相助,公子的安危和朱府的颜面,早就全然不保了。” “不会吧,大哥?咱们公子向来和人无怨、无仇的,有谁会对他下此狠手呢?” 顾子鲁大惊失色道。 “另有高人相助?” 朱振宇则东张西望道:“那谁是我的恩人呢,顾大伯?!” “公子、二弟,咱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顾子谦便示意他们俩和自己一起,假装走走停停地欣赏风景道:“依我看呀,那暗中对公子下手之人,应该并无伤人之意。否则,以他的功力,又岂会只是击中了公子的左膝,这么简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