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王妃美又娇,王爷看着她作妖》 第1章 初次相遇 大乾三十一年,伏虎山。 秋日的夜,月明星稀。 纷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时有刀剑将树枝藤蔓砍断的声响。 裴文君瑟缩在千年老树的树洞里不敢出声,借着月亮透过树叶映照的光,一张小脸惨白如鬼魅。 “嘶。”旁边紧贴着她一同猫在树洞里的男人将醒未醒间发出声响。 外面正在四下搜寻的山匪似是也听到了声音,大声喝道:“谁?出来!” 裴文君忙将手中的瓷瓶盖拔下,瓷瓶放在男人鼻下,让他嗅闻。 男人的头歪向一旁,又昏了过去。 她摸出腰间短剑,准备御敌。 听到那名山匪的喊声,其他山匪也小心翼翼的围拢过来,眼看着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突然,从一旁的树丛底下窜出来一只野山兔经过那山匪的脚下跑走了。 “原来是只野兔子!”那山匪叫骂出声。 一旁的似是头目的人显然也松懈了下来,骂他:“你再一惊一乍,老子先把你砍了。” 山匪走过去凑近那头目跟前讪笑两声:“老大,咱们都围了一日了。兄弟们干粮都用完了,饥肠辘辘的,不如先下山用些饭菜。那人中了毒,又受了重伤,想来也跑不远。” 那头目现下也是一肚子火气:“你懂什么?上头发了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截杀朝廷钦差那是灭九族的大罪,你要是不想全家死就尽快找到他,永除后患。” 二人说话间又向别处搜去,那头目也是不耐烦到了极点,咒骂道:“明日再找不着,老子放火烧山。” 听得裴文君心惊胆颤,若是烧山,只怕要被困死在这山中。 她看向一旁昏死过去的男人,眉头蹙起,救下的竟然还是个钦差,决不能让他死。 下山是来不及了,明日一早上山去搬救兵。 睡梦中的李正泽仿佛又回到了战场之上,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将士们冲锋陷阵的喊杀声,如落雨般的箭矢迎着他的面呼啸而来。 他猛地睁开双眼,粗重喘息着平复现下的心情。 眼前的一幕让他有些怔愣。 狭小局促的树洞内,他的身边倚着一个娇小睡熟的人。 此次他暗中奉旨来江南查处丝绢贪墨案,一路上轻装简行,只带了几名皇帝指派的侍卫。 昨日他与手下骑马行至山脚,被一伙山匪模样的人截杀。 那群人出手利落又有章法,都是练家子,似是军中的招式。 他一时不慎,中了毒箭,手下侍卫护送着他往山上跑。 忙乱间,他一脚踏空,落下山去,正好遇见背着竹篓正沿着山边小路下山的青衣少年,醒来后便是在这处树洞里了。 他伸手探向肩头的伤口,箭簇已经被取出,那处被涂满了粘稠的草汁。 “别动。” 裴文君已然转醒,悠悠开口。 伸出手按在他的腕子上,李正泽眸色一暗,另一只手扣上了她的脖颈。 裴文君掀起眼皮瞥他一眼。 他会过意来,松开了手,语气里有几分心虚:“我以为…….” 不说还好,如此言明岂不更是显得他狼心狗肺。 裴文君并不理他,看他亦是常年习武之人,警觉之心异于常人也属正常。 细细的将脉像摸清,她才松开了腕子。 “那帮人还没走,明日若是找不到你。他们要烧山,届时只怕生灵涂炭。 天亮我要去山上道观找我师父求援,你在此等着,不要乱走,我会来此地接你。” “多谢小兄弟救命之恩。”李正泽点头道谢。 裴文君微微摇头,她在外行走一向做男儿装扮,看上去是个文弱书生的模样,不怪他看不出。 天边微微现出一丝光亮,她爬出树洞,又将洞口的藤蔓盖好,严丝合缝,在外面完全看不出里面别有洞天。 此处是她往常上山采药时用来歇脚的地方,没想到昨日里派上了大用场。 她先去别处找到昨日藏起来的竹篓,背着装作平日里采药的样子上了山。 李正泽昏睡间,又堕入梦魇,一时身边是堆如小山的尸身,一时眼前又是刺向他心口的长剑。 他从梦魇中惊醒,被树叶缝隙中透过来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已然临近正午,身体的温度不断攀升,显然是发起了高热。 他决意不在此处等了,那人本就不知来路,此时又久久未返,再等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掀开树洞旁的藤蔓,他弯腰走了出去,沿着密林深处的小路,一路跌跌撞撞向山下行去。 才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觉得身上没有了气力,自昨日他就没进过食,受伤后又流了那许多的血,也是因为身体底子好才能强撑到此刻。 “嗖。”的一道箭矢破风而来。 他身体微动,顺势向一边倒去,箭矢擦着他的耳朵尖飞过去,钉在地上,耳尖上沁出一滴红艳艳的血珠。 “让老子好找!”那土匪模样的人笑骂着用手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响亮的哨声。 李正泽暗道不好,这是在给他的同伙传讯。 那土匪见他起不来身,只当他是中毒之后仍在垂死挣扎,放松了警惕,大步走到他身前。 抽出长剑正想给他胸口插上一剑。 伏在地上蓄力的李正泽一手撑着身体跳起,一手拔起地上的箭奋力刺进那土匪的面部。 那土匪躲避不及,被箭刺中了眼眶,顿时吃痛用手去捂住汩汩往外冒着血的眼睛。 李正泽趁机抄起长剑,挥剑出去,人头落地。 他大口喘着粗气,用袖子蹭掉面上被溅的鲜血,才干涸的衣衫被挣开伤口往外流出的血再次洇湿。 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以剑杵地,捡起地上的弓箭隐匿到一旁树丛里的大树后。 三箭齐发,分别射在三名闻声而来的土匪身上,却也因此暴露了他的位置。 为首的土匪做了个手势,其他土匪围成一圈,拉开了手里的弓箭。 此时的李正泽已然是强弩之末,他面前视线越来越模糊,心有不甘。 他还有家仇未报,不能就这般死了,可是意识却由不得他清醒。 还想再拉弓射出去箭时,听得一声高喊:“师父,他在这!” 一道着青色长袍身影映进了他的眼中,正是那去而复返之人。 若是今日能得救,我定然将他奉为座上宾。 李正泽这般想着,终于是支撑不住,直愣愣的倒了下去。 第2章 前尘往事 初秋的天,云高风轻, 远处的树上不时传来一声秋蝉寂寥落寞的叫。 高门大户的墙头上,叉腿坐着个青衣长衫簪发俊俏少年郎。 但见他一手扶树,一手去摘挂在那枝头上黄澄澄的果子。 底下一个穿着杏色襦裙梳着双髻的小丫头正紧张的看向四处望风。 双手捧着嘴朝那人焦急喊着:“小姐,快下来吧。被老太太知道又该挨罚了。” 那墙头上坐着的人摆着腿,将口中杏核吐落在地,小声回她:“好芸儿,这杏子甜的很,且等我摘了去送与祖母尝尝鲜。” 说罢她自去挑那枝头上最大最好的摘了放到一旁柳枝编成的篮子里去。 做少年郎打扮的娇小姐是这王家大院里老太太的外孙女裴文君,小字昭昭,取明亮光明之意。 因着母亲早逝,为继母不喜,自六岁起便被外祖母接回了王家来,养在身边。 小丫头芸儿在下面着急,却又无可奈何的跺了跺脚。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道老妇人的声音:“你又在此处躲懒,可见着小姐了?” 来人正是在王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侯妈妈,微凉的秋风里,她跑出了满头的细汗。 芸儿被问的哑了声,眼睛忍不住向树上瞟。 伴着一阵香风扑面,那青衣少女翩然而至,稳稳的站在了二人中间,手中还拎着个装满牛眼般大小杏子的篮子。 她唇角微弯,笑道:“侯妈妈,找我何事?” 侯妈妈显然已经熟悉了她的神出鬼没,看向眼前出落的越发标致的人儿,眉眼间越发有了当初三姑娘的神韵。 “我的小姐哎,你怎的又作这男儿打扮,被老太太看见不免要挨说。” 侯妈妈上前为她摘去头上沾着的树叶。 看向一旁的芸儿故作生气道:“还不快去服侍小姐更衣,老太太有急事寻姐儿。” 芸儿连连点头称是。 裴文君笑着将手里的篮子递到侯妈妈手上,哄她:“这些您先拿去与祖母尝尝鲜,我更了衣便来。” 侯妈妈终是再也板不住脸,笑着对她道:“属你最孝顺,小姐更完衣就到老太太房里去,我先去回话。” 裴文君乖巧点头。 ……… 庄严肃穆的佛堂里,香火繁盛。 鬓发灰白的老妇人一脸虔诚的跪在蒲团之上,口中念着祷词。 片刻之后,她缓缓睁开眼,向那香炉上看去。 待看见那香烧成的形状,满意的点了点头。 虽有波折,马到成功之相。 一旁服侍着的侯妈妈看她抬起手,上前扶起她。 王家是当地有名的富商,做着江南织造局的皇商,门下有三十多处织造坊。 当年王老太爷突遭女儿离世变故,气急身亡。只留下王张氏带着手底下两个儿子和数千名织造工人。 幸而王张氏自身是个精明懂筹谋的,于生意场上颇有几分手段。 又得母家扶持,这几年把王家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隐有在当地拔得头筹之势。 现下王老太太已过知命之年,虽是满头华发,精神却是矍铄,家里的铺子全都交由两个儿子去打理,她在家含饴弄孙,落得个清闲。 唯一让她记挂在心的就是小女儿撒手人寰之后给她留下的这个外孙女。 她走出佛堂来到外间的茶室,才刚在酸枝木透雕福禄寿扶手椅里坐定。 便有银铃般的笑声传进屋内:“祖母,孙女来晚了!” 抬眼望去,少女头梳堕马髻,上插金镶玉的发簪,眉眼含笑,灿若桃李。 上身着乳白色祥云纹交领短衫,下身着绣仙鹤衔芝的织金月华裙。 当真是天仙一般的俊俏人儿。 那大踏步进门的少女被身后的小丫鬟拉了一下,才稍稍收敛了脚步。 而后她双手交叠在身前,挪动着小碎步,走的是步步生莲,款款行至身前,低身行礼:“孙女给祖母请安。” 王老太太早已将她这一番变化看在眼里,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整日里跳脱的似个猢狲一般,还不近前来让祖母瞧瞧。” 裴文君也不再装样,起身跳脱着扑到了她身前,语气甜腻又有几分无赖:“祖母,您唤孙女前来所为何事?我给你摘的杏子可尝了?甜得很。” 说完她向桌上看去,那里摆着一盘黄澄澄的杏。 她坐进旁边的扶手椅里拿起一个捏开,去了核递到了王老太太的跟前。 王老太太笑着去接,放入嘴中一抿,顿觉绵软甜糯,入口即化,甜丝丝里还带着一丝酸味的回甘,甚是清爽。 她笑的脸上的细纹皱成一朵花:“昭姐儿亲手摘的就是甜。” 看着少女不谙世事的模样,想起京中来信,她收敛了神色,冲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 侯妈妈将其他下人屏退,又去将屋门关上,站回了老太太身边。 茶室一时间变得落针可闻。 裴文君见着祖母这般安排,脸上神色也不免凝重了几分。 几番思量之后王老太太终是开了口:“今日里京中来了信,说是幼时与你许了娃娃亲的平阳王府上门提亲。你父亲要你入京成亲。” “入京?这些年来他都不曾问过我一句,何故突然关照起我的亲事来?”裴文君将手中的杏子放回了盘中。 “事出反常必有妖。”王老太太眉头深锁:“你及笄之礼他都不曾过问,现下突然来关心,定然是有所图谋的,他那人,向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 裴文君惊疑不定的看向外祖母,她老人家一向不在她面前说起京中裴家之事。 “我本不欲让你入京,可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的生身父亲。更何况那来提亲的平阳王府还是你母亲在世时亲自为你定下的,去京中看看也好。” 王老太太心有不忍,却又知道不能再瞒下去。 继续道:“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也该是时候让你知道。本来,若是他们不来招惹,我便作罢。 他们此番又想将主意打到你的身上。一味的忍让,只会让他们以为咱们王家是个没脾气的。 王老太太眼中噙着热泪,目光灼灼的看着裴文君。 似想要从她的身上看出当年女儿的影子。 “我心里恨呀。” 第3章 结个善缘 大乾朝,士农工商,由来已久。 王家虽然是当地有名的富户,又做着皇商,地位却也比不得那些世家大族里出身的秀才举人。 因此,王老太爷当年深谋远虑,将掌上明珠三女儿嫁给了当地寒门出身的举人裴之宥。 给了盘缠送他入京赶考,又为他在京中花大把的银钱托了关系。 那裴之宥也是个争气的,一举中的,在户部谋得了个闲缺。 他本就善于钻营此道,又得了王家的资助,算是在京中站稳了脚,将他们娘俩接入京中。 “本以为自此以后你母女二人就能在京中享福。谁成想,那裴之宥是个没心肝的,见利忘义,竟与那户部尚书之女有了首尾。” 王老太太说起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往事,怒不可遏。 一旁的侯妈妈轻轻为她抚着后背:“老太太,您该珍重自己的身子才是。” 她摆了摆手继续道:“你母亲知道后,也是同意了将她抬进府里做小妾的。可那谢家欺人太甚,是想要过府做当家正妻。 如此,你母亲岂能同意,便要你与你父亲和离。你父亲心里惦记着你母亲的嫁妆,断然不肯。 你母亲入京之后机缘巧合与平阳王妃交好,还为你与他家小世子结了亲,你父亲也不敢拿她怎么样,事情就这般僵持住了。 意外就发生在平阳王府出事之后,你父亲见你母亲在京中没有了依靠,行事愈发的张狂起来,日日宿在外处不肯归家。让你母亲受尽苦楚,缠绵病榻,最终郁郁寡欢,含恨而去。 那时我与你外祖父本就有意将你母女二人接回家中,却因忙着交付皇家的绸缎单子,耽搁了些时日。 连日奔波劳碌之后,你外祖父在去京中接你母亲与你归家的路上。 听闻了你母亲病故噩耗,一时急火攻心,他竟被活活气死在路上。 待我处理完你外祖父的丧事,便听闻那裴之宥在你母亲新亡后,接了那谢氏入府。 我本欲抛家舍业,进京告御状。哪怕舍了一身剐,也要为你母亲出口恶气。 就是这时,侯妈妈将你带回了我的身边,看着瘦小懵懂的你,再看看这一大家子和上千余口等着活计养家糊口的织工。 我只得强忍下这口恶气,想着将你好好养大就好,那诸多前尘往事权当是烟消云散了。” “祖母!”裴文君早就泣不成声,跪倒在王老太太脚下喊着。 王老太太亦是老泪纵横,揽着她哭出了声。 “现下你可知祖母为何要那般严厉的让你学女子八雅,理事管家之事,就是为着咱们王家出去的女儿要知书识礼明道理,不要像你母亲那般柔弱性子,反倒是害了自己。” 裴文君如何看不懂祖母对她的良苦用心。 哽咽道:“祖母放心,孙女明白。我此番去定然会为母亲讨一个公道。” 王老太太却是急的拍桌:“祖母与你说这些,是让你防患于未然,免得入了那虎狼窝被吃的渣都不剩。 你那继母的父亲,现下已经拜阁入相,做了首辅,成了太子之师,权势更胜。岂是咱们一届商户所能匹敌的。” 裴文君已经擦净了脸上的泪水,她心中主意已定。 不过是借势而已,她想起了一个人。 “祖母放心,孙女会谨遵教诲,小心行事。” 侯妈妈用衣袖抹了把眼泪,上前将裴文君扶起身坐回椅子里。 又从一旁的柜子里端出来个黄花梨木的精巧匣子放置在案上。 王老太太将匣子打开转过去给裴文君看:“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此去京中,先要做的就是护好自己的安全,其次就是亦不可委屈了自己。” 裴文君睁着红肿的双眼 ,强忍住泪意,点了点头。 不听话的泪珠子滴落下来打湿了匣子里的银票。 良久之后,芸儿看着小主子不言不语红肿着双眼从老太太房中出来,手里还捧着个匣子。 凑上前去语带关切的回话:“小姐,那人醒了。” 回到房里,裴文君更了衣,乔装打扮一番之后,带着芸儿出了府。 那被唤作童儿的小厮得了令驾着马车轻车熟路的向城外的道观行去。 李正泽恢复意识睁眼时,便躺在一处布置朴素规整的房屋内。 自远处隐隐约约飘来道士念经的声音。 他想起那日青衣少年说要去山上道观找师父救他,想来此处应是那道观了。 李正泽瞧着屋顶陷入了沉思。 他此番下江南是奉了皇帝密旨,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又是谁要置他于死地?。 眼下已然是几日过去,皇帝派的人手仍未寻来,只怕是尽数惨遭毒手。 手底下的暗卫来之前都他被派去了别处,一时也不能来此。 养在此处也不是个办法,须得尽快回京去,将此事与皇帝言明。 思绪纷乱间,终是精神不济,又昏沉沉睡去。 裴文君入了道观,去拜别师父们。 柳娘原是一名江湖中人,诨号“铁三娘”,一把铁拂尘用的极好,能杀人于无形。 后来她做了这紫金观里的道姑,观里其他的师父也大多如此,抛却了响当当的名号,隐退在这小道观里静修。 当年王老太太请他们给裴文君当师父,他们本不愿接下这个差事。 无奈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享了王家的常年供奉。 又见那被王老太太养的软糯粉白丸子似的小裴文君,小嘴跟淬了蜜般的甜,师父长,师父短的叫着,直叫到人心坎里去。 当下几人满身的本事尽数教给了她,这一教便是十年。 现下看来,祖母早有筹谋,要她练就一身本领,用于自保,算得上是用心良苦。 柳娘作为大师父特来关照于她,思虑她一闺阁女子,身上带着长刀短剑太过惹眼。 临别送她一把新得的精巧弹弓和一袋铁丸,还专门叮嘱她铁丸得来不易,省着些用。 她将东西收好之后拜别柳娘。 然后去了李正泽房中上手为他搭脉,手腕的命门处就被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 李正泽睁开眼来看,待见来人是他,慌忙松开了手。 “倒是警觉。”裴文君不忘揶揄他。 “军中养成的习惯。实在是冒犯公子。” 搭完脉,她松开手,将袖子放下去,正色道:“大人是朝廷钦差?” 李正泽面色微变,“你是何人?如何得知?” “那帮土匪说的,那日他们并未完全伏诛,跑了几个。此番只怕不会善了。” 见他不言语,她已然成竹在胸:“若是有人能来此处救你,只怕前两日便出现了。到今日都未出现,是要公子自己脱困?” 李正泽难为之处正在于此,皇帝要暗中行事,必然不能惊动当地官府,以免打草惊蛇。 现下要紧之处先要回京查明泄密真相。 “你待如何?”李正泽问道。 裴文君笑道:“正好我明日便要入京,不若钦差大人与小人一同前往。别的不说,可保大人一路无虞。” “条件是?”李正泽警觉出声。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利,我此次入京人生地不熟的,以后免不得大人照应。先与大人结个善缘,将来有事也好开口不是。”裴文君语气轻快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 李正泽不悦的皱了皱眉头,上一次敢用这种语气与他谈条件的人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好。”他稍一沉思后点头应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待回了京再说。 第4章 再遇刺杀 次日一早,一行车队浩浩荡荡的驶出了王家。 为首的马车里是王家大爷王如盛,他不放心旁人去送。 昨日得了消息后将一应事都安排妥当,亲自送他这位外甥女入京。 一则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另一则是要亲自入京去敲打敲打他那位便宜妹夫。 更何况他王家做的是皇商,也要去京中各处走动打点。 第二辆车上是裴文君和与她的丫鬟芸儿,连带着老太太指派来的侯妈妈。 马车的底座下放着一箱兵器。 侯妈妈看见,眼皮忍不住跳了跳,劝她:“小姐此番入京,还是稳妥些的好,这些刀枪剑戟的玩意就不带了吧。” 裴文君“唰”的抽出一柄长剑,指给侯妈妈看。 “您看,这可不只是一柄普通的剑,它通身由玄铁所制,削铁如泥,极为难得,更为巧妙的是这处。在打斗之时,若是你的宝剑被夺,只剩了个剑鞘绑在身上。” 她说完又自剑鞘里拔出一柄剑来,那剑竟然是空心的,原是夹在那剑鞘与利剑的中间。 “只这处巧思,便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将敌人杀死。” 一番话听得侯妈妈直摇头。 别家闺秀都喜欢那些琴棋书画,只她家小姐酷爱收集这些刀枪剑戟,还立志要收集世间名器。 偏王老太太还极为赞同,在府中单独辟出一间屋子为小姐放置这些出自名家的刀剑之物。 还言道,那琴棋书画是小雅,此乃大雅之物,远可上阵杀敌,近可看家护院,极好。 一旁的芸儿笑着打哈哈:“小姐,你快将你那些宝贝收起来吧。奴婢觉得入了京中裴府肯定不比在府中时自在,这些利器还是避免示于人前的好。” 裴文君见她二人都不喜这些物什,只得将它放回了箱子里。 马车队顺路去伏虎山脚下接李正泽。 裴文君只同王如盛说是山上的师父托她将此人送入京中,其他的怕舅父担心便没多说。 待车队行近了,裴文君在马车内瞧着。 但见他身姿挺拔,着蓝衣长袍,只是那长袍似是短了一截。 绣着金线的黑色鞓带束腰,衬得更是宽肩窄腰,墨发被青色玉冠簪住,斜眉入鬓,气度不凡。 全然没有了那日的落魄模样,皮肤还略有些苍白。 妙的是那高挺鼻梁上有一粒褐色小痣,无端显得他人温柔了几许。 “他的衣服你帮准备的?”裴文君放下车帘扭头看向芸儿。 芸儿一脸无辜:“是呀,小姐昨日才吩咐的。现做来不及,只得去大少爷那借了几身来应急。” 裴文君笑出了声,表哥的身量是没有他的高,待入京了再给他做几套便是。 思及此,她的笑容戛然而止。 入了京,只怕那人巴不得尽快与她分道扬镳,怎么还能用她安排做衣裳。 前头王如盛已然安排好,让李正泽坐第三辆马车,知道他身上有伤,又安排小厮童儿跟着他身边伺候。 余下的车驾上则是带着一行人路上要用的饮食。还有诸多丝绸布匹,茶叶古玩玉器。 礼多人不怪,这个王老太太的原话。 王家家资颇丰,自是舍不得苦了这个外孙女,临出发前老太太又唤她前去,多方提点才舍得放她走。 裴文君随着舅父出门,为避免生事,仍旧是做了男儿打扮。 凡事不必她去打点,早已被安排的妥妥当当。 大乾朝,民风淳朴,夜不闭户,一路上无甚风浪。 几人入店便住,有馆子便吃,倒是没受着什么累。 李正泽路过官府的驿站时给差役留了信,由八百里急递送入宫中。 将此次遇刺一事如实禀告,并言明江南丝绢贪墨一案,尚需搜查证据。 若是他仍留在江南,那帮人只怕是会小心行事,如此便不好抓住错处。 不若他先行归京,待他们放下防备,再一击即中。 他也借此休养,这些日子养下来身上伤口已然大好。 一行人用了月余,才到了城边上的驿站。 眼看着天色将晚,王如盛安排着入了驿站,要了几间上房歇下,只待明日再入京城。 夜里,将近三更天,万物俱静,正是熟睡的时候。 裴文君蓦的睁开了双眼,她似是听到了远处的房间里有兵器打斗的声响。 行路月余,本就烦闷,听着声响就起了看热闹的心思,披上外袍,拿起弹弓悄悄出了屋门。 她细细分辨几息,向着声音传出来的方向走去。 行至回廊尽头,屋内兵刃相接的声响愈发的大了起来,她就着窗纸上的小眼向那屋内看去。 昏暗的屋子里,身着素色里衣的李正泽与黑衣男子正打的难舍难分。 裴文君低头看去,见地上扔着一个竹管,哑然一笑,不知他得罪了什么人,被用了迷烟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一声利剑刺破衣衫的声音,李正泽闷哼出声,手中的剑跌落在地。 那黑衣人见此气势更盛,奋起一击,正要将人击杀,听见身后门被踹开的声音,回首看去,肩膀处便中了一粒铁丸,疼的面目全非,转身举剑向那门外举着弹弓的人刺去。 裴文君来不及摸出第二粒铁丸,黑衣人的剑就到了眼前。 她右脚用力一蹬,向后退出半步,正待手搭弹弓再射一丸,“噗嗤”一声,鲜血溅了她满脸。 她困惑的眨了眨眼。 黑衣人不敢置信的低头看着刺穿而出的剑,不甘心的倒在了地上。 李正泽捂着着肩膀上的伤口,大口的喘着气,眼中尽现杀伐狠厉之色。 裴文君再喜欢舞刀弄枪,也是一闺阁女子,哪里真的见过此等杀伐之势,被吓的定在了原地,想要逃,脚却动不得分毫。 李正泽看向她,有些恼怒她适才在外只是观战,说好的一路上保他无虞的呢? 眼中不免戏谑,嗤笑一声:“原以为是个女中豪杰,却是个外强中干的假把式。” 她好心救人,反遭嘲讽。 裴文君走至黑衣人身前将他翻过来,取出铁珠,就着黑衣人身上的布擦干净,才放回袋子里,险些浪费了一枚铁丸。 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么不识好歹的人不救也罢。 站起身来,她抬脚要走。身后传来“咚”的一声。 终是不忍心,转身看去,他趴倒在地,一动不动,似是失去了意识。 第5章 进京入府 楼下的掌柜和小二早就听到了楼上叮叮当当打斗的动静,都不敢出来。 现下听声音停了,这才有个胆子大的伙计悄悄上楼。 待看见一脸血迹披头散发的人正蹲在那里查看地上倒着的人。 吓得又跑下楼去,请了掌柜的来。 旁边屋子的房客也都跑了出来,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王如盛也被吵了起来,穿好衣衫去看,却见自家外甥女一身血迹的坐在那发呆。 顿时魂魄吓飞了一半,匆忙上前将她护在身前,免得被人瞧见。 幸好此处人都不认得他们,裴文君的脸上有血迹遮挡,不至于让人认出惹来非议。 掌柜的报了官,两名官差姗姗来迟,那掌柜恐楼上死人污了自家名声,提前给官差塞了银票。 二人草草查看了一番现场,又找裴文君问了话,便下了定论,江湖寻仇不做记档,让店家自行处理。 店家等的就是这句话,忙让伙计找出一床草席将那黑衣刺客裹了丢到乱葬岗去。 王如盛安排一行人趁着清晨的光亮上路入城。 裴如君已梳洗完毕,听了舅父的话,戴了帏帽上了马车。 她心中有气,只是给了童儿治外伤的药,让他去给李正泽涂。 确认那迷药只是让人昏睡几日,并不会伤及脏器,便由着他睡去。 裴府的宅院坐落于京中东城。 王如盛让小厮前去叫门,言明是王家大爷来送裴家大姑娘入京。 静候约莫一炷香的光景后,一侧小门才不疾不徐的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留着山羊胡的瘦削中年人。 上前作揖行礼微笑道:“在下是侍郎府的管家蔡文忠,给王家大爷请安。我家老爷去上职了,您一路上辛苦,还请您先行进院歇息。” 王如盛看那只开了一侧的小门,自家商户之家,免不得被这些京官轻待。 只是这侍郎府的管家好生无理,迎客连个正门都不开是何做派? 来之前他就得了母亲教导,此次入京为着昭昭的以后着想,且不能与裴府撕破脸皮。 他正待示下,却听得身后一声:“且慢!” 蔡管家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转头看去,后面一辆马车上掀起了窗帘。 马车上戴着帏帽的女子道:“舅父,既然主人不在家,咱们改日来便是。” 这话虽然是向着王如盛说的,蔡管家听完不免为难。 当家主母要给大姑娘下马威,故意没有出来迎接,这眼看着要入府,却横生出枝节。 他向王如盛递去求助的眼神,王如盛哪里能帮他这个外人,只立在一旁抬头望天,似在观赏着京城的美景。 蔡管家讪笑着走至裴文君马车前,行礼道:“给大姑娘请安!现下老爷不在家,只是先行入了府,免得您累着不是。” “蔡管家多虑了,我父亲不在家,难道院子里连个掌事的都没有?若只是我自己也便罢了,毕竟还有我舅父千里迢迢的送我归家,你们就是这么待客的?这就是裴府的礼节?” 蔡管家听着宛如黄鹂的清丽女声,说出的话却似巴掌一般打在他的脸上。 他眼珠一转,换了个说法:“夫人本要亲自来迎,无奈前几日里受了风寒,府医说让好好养病,不让轻易出来吹风。这才让在下来迎,还望大姑娘莫怪。” 早有盯梢的小厮将门外的情形回禀了院子里的裴谢氏。 谢宣芳本是当朝大臣之女,心气极高。 当年也是看中了裴之宥有一副好皮囊,府上的娘子又是个软弱温吞的性子,掀不起什么风浪。这才委身于他,行了苟且之事,珠胎暗结。 等到他正妻死了,才嫁入裴府做了续弦嫡妻。 入了府看着前人留下的女儿也是左右不顺眼,使了些法子才逼得裴之宥将她远远的送走了。 现下因着平阳王府来上门求亲,为着裴之宥的仕途着想,不得不容了她回府。 就等着先给她个下马威,日后才好任由自己将她搓圆捏扁,拿捏一番,却不料被她反将一军。 拐弯抹角骂她是个不知礼数的,这岂能忍? “由着她走,走了便不要再回来,倒是更好!” 谢宣芳怒目圆瞪,咬牙切齿骂道。 那小厮闻言正要去院外回话,被她旁边的妇人止住。 “您消消气!何必同她一个小丫头置气。她现下如此猖狂只不过是仗着有外祖家舅父撑腰,他那舅父能待几日,待他走后要如何行事,还不是由着您这当家主母说了算?” 说话的是谢宣芳的陪嫁胡妈妈,向来精于算计,城府极深。 谢宣芳抬头看向她,胡妈妈满含深意的点点头,继续道:“主子现下要做的事既是给外人看,也是给老爷看的。若她真的就此走了宿在别处,倒叫外人看笑话。 不若让他们知道您是看重这位大姑娘的。如此一来,日后她做出什么错事也跟您无关。” 谢宣芳看懂了她眼中的算计,换了副喜笑颜开的面色:“待纵的她无法无天,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就嫁不进平阳王府了。” 胡妈妈扶她起身向外走,赞叹道:“正是呢。” 门外两方正僵持不下间,周围陆续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大门打开,自里面鱼贯而出两排家仆。 最后出来的自然是由着胡妈妈扶出来的谢宣芳 她面色祥和,朝向他们这边看过来,微笑着道:“贵客临门,招待不周,还望莫要见怪才是。” 王如盛这次没有先行答话,只是看向裴文君的马车。 裴文君摘了帏帽,由芸儿扶着下了马车,款步上前给她请安道:“给母亲请安,适才听闻蔡管家说母亲染了风寒,现下可是好了?” 裴文君声音柔和婉转,听得众人心神一震,闻声看去。 右边的看众接连赞叹,好一个堪称倾城之姿的绝色美人。 但见她巴掌大的小脸,柳眉弯弯,丰盈的唇似湖光潋滟般润泽,含着笑的杏仁眼更显得人娇而不燥。 左边的看众连连叹息,可惜了。 这白嫩肌肤面颊之上竟然有一道长约一寸红色的疤痕,容颜已悔,怕是也找不到好人家了。 第6章 初见幼弟 裴文君抬头望去,瞧那谢宣芳一身暗云纹降色长袍,外穿墨绿仙鹤图长比甲,梳着牡丹头,插着珠玉钗子,戴着一对绿油油的碧绿耳坠,浑身各处无不是名门大家的气派。 待谢宣芳瞧见她那脸上的疤痕,先是一惊,语气却不由轻快了几分:“好女儿,早就想将你接回来了。现下一家可算是团圆了。” 说完拿出帕子遮面,似在掩面拭泪。 立在她一旁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面露不耐之色,手里绞着帕子,胳膊上环佩叮咚,一脸愤懑之色。 什么好女儿,母亲的亲生女儿只有她裴嫣然,底下那不过是乡下来的野丫头也想和她争宠? 她旁边立着的小童却笑的眉眼弯弯,冲着裴文君大声喊道:“大姐姐!” 喊完就要跑跳着去拉裴文君的手。 被裴嫣然一把拉住:“裴老三,你可别胡闹!” 那小童挣不开他姐姐的牵制,只得委屈巴巴的站在了一旁。 王如盛看谢宣芳如此搭话,才上前见礼。 裴文君礼数也做的足,语气里已然带了几分隐忍的哭腔:“女儿离京十年,未能尽孝在父母面前,还望母亲恕罪。” 不就是做戏,谁不会呢。 周围百姓一片唏嘘。 “听闻当年就是这继母容不得前人生下的女儿,才被送回外祖家养着的,真是可怜哦!” “是呀,说是她外祖家是江南有名的富户,要不然也不能将姑娘养的如此知礼数。” “她回来就是因着娃娃亲要与平阳王成婚的吧,这裴家算是攀上了高枝喽!” “就是,就是。只是这脸上带着道疤,只怕是嫁不进平阳王府了。” 周围人声嘈杂,说什么的都有,寻常百姓向来以达官显贵家的琐事为乐。 听得谢宣芳脸上的笑僵滞住了,被一旁的胡妈妈扶了下,才回过神来。 放眼看去,周围是越聚越多的人,断然没有让人看笑话的道理。 当下又挂上了慈母般的笑容,上前主动揽着裴文君往院子里走。 “母亲疼爱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责怪你!你一路奔波,快快与母亲入府。” 说话间,又向着裴文君面上的疤痕看去,当真是可怖的紧。 裴文君将她的眼神一并收入眼底,未随她动,只看向王如盛,见他点头,这才随着谢宣芳进了院。 蔡管家上前笑着请王如盛:“您请。” 王如盛指着后面那辆马车道:“车中有人受伤,乃是昭儿的随从,也要好生安置。” “这是自然。”蔡管家谄笑着,冲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去安排。 那马车厢内,早就醒来的李正泽瞧完了这出好戏,唇角微勾。 一路上在那马车里的少年下车就变成了个脸上有疤的姑娘。 现下回想起以往两人相处的种种,早就有迹可循。 怪不得之前瞧着总觉得他一副文弱的模样,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慢条斯理。 李正泽摸着他那被摔的尚且浮肿青紫的脸,无奈的摇摇头。 出京之前,手下打探到,裴侍郎早就将这位大女儿送到了她外祖家养,一向不闻不问。 他这才寻了娃娃亲的由头让人上门提亲,借此来拒绝长公主之女对他的纠缠。 原想着就算裴侍郎将人接进京也要段时日,届时随便找个由头退亲即可,实在是小瞧了他这位未来岳丈的野心。 未成想,此次在江南遇刺救了他的恰是这要与他结亲之人。 想起昨夜里她遇到刺杀时沉着冷静的眼神,与适才的娇弱怯懦判若两人。 到底哪副才是她的真面孔? 思及此,便打定主意,先不回王府,他且要看看,她还要在这裴府里作什么妖。 瞧着童儿要掀帘子上来,他又倒了回去。 裴府分为内院和外院,内院住家眷,外院住仆人和外男。 裴文君被安排住进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她打量着四下,瞧着也是由底下人仓促间收拾出来的住处,角落里还有蛛网和灰尘。 芸儿将窗子打开,摆着手轻咳道:“这裴府的下人也太没规矩了,屋子收拾成这般模样。” 裴文君伸出根手指摸了下桌子,沾了一层油腻。 她拿出帕子将手指细细擦拭干净,“只怕连这处也是适才吩咐了人来收拾出来的。” 芸儿气恼的跺脚。 门外响起侯妈妈的声音:“来,将屋子里的这些都搬出去,将屋外的这些都搬进来。” 幸而王老太太早有交待,一应物件俱是带全了来的,都是素日里在家时便用惯了的好物件。 几名小厮收了侯妈妈给的赏银,干起活来分外卖力气。 “小姐,你先坐到院子里稍歇,待此处干净了再进来。” 她自去院子里找了个躺椅坐着。 抽出腰间短刀自一旁的树堆里挑了个带叉的削着玩。 院门外探出来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裴文君。 她冲他招手,他颠颠的跑过来站在身前,有模有样的行礼:“问大姐姐安。” 裴文君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来这处做什么?” “回大姐姐的话,我大名叫裴若松,阿娘都叫我松儿。我来此处看望大姐姐。” 谢宣芳善妒,不允裴之宥纳妾,是以这些年裴府除了裴文君之外便只有裴嫣然这个二女儿和裴若松这个小儿子。 裴若松说完话大着胆子往她身前凑了凑,眼神瞬间就被她手中还未成型的一个小弹弓吸引去了。 “你想要?” 裴若松重重的点点头,又轻轻的摇了摇头:“师傅说无功不受禄。” 看着他一脸小大人的模样,裴若松想起来在王家时的那帮表弟。 同样正是玩耍的年纪,他就这般的稳重,显然平日里是受了不少约束,心下不由心疼几分。 她走到一处箱子旁,过去翻找了几下,找出一截牛筋绑在那树杈之上。 又拿小刀将那树杈的边边角角刮磨平整。 这才拉起他的小手,将才做好的小弹弓交到他手中:“试试,合不合手。” 裴若松看着她鼓励的眼神,拿起手中的树杈举起来比了比,显然并不会用。 裴文君从一旁捡起个小石子,教他如何用这个弹弓,裴若松很快就掌握了诀窍,在一旁玩的不亦乐乎。 看着时辰不早了,她叫来院外陪侍的小厮去送裴若松回去,又见他爱不释手的摩挲着适才放在一旁刀鞘上镶嵌着华丽宝石的小刀。 裴文君很是高兴能有人与她一样喜爱这些玩意,当下又去那箱专门放置刀剑的箱子里翻找出一个尺寸更小的刀来,“这个给你拿着玩。” 裴若松两眼放光,高兴的接过去,道了谢就随着小厮回去了。 侯妈妈上前来请裴文君:“小姐,屋子里都干净了,可以去更衣了。” 瞧着远处消失的身影,忍不住开口:“小姐,她是您继母的儿子。” 第7章 辱骂长姐 裴文君伸了个懒腰:“稚子无辜,何况看我这幼弟品行不坏。将来许是能帮上我也未可知。” 侯妈妈便不再说话,芸儿也才铺好了床榻,拿着木盆准备去打水。 瞧着她脸上的疤道:“小姐还是先洗了脸吧,这东西粘在脸上看着可怖的很。” “就是要这个样子,若是能将那求亲的平阳王吓跑,岂不合了心意!”裴文君说完笑的甚是开怀的模样。 侯妈妈跟在身后无奈的摇摇头,自家这位小主子鬼点子多得很,为了退亲,不知从哪得来那一块丑疤,就那么贴脸上,竟似真的一般可怖。 别家女儿都是扮美,只她,偏要扮丑。 裴文君睡醒之后,已近傍晚,中午未曾进食,不免有些饿。 起身下床从桌子上倒水喝,自窗子缝里透进一线的光,让她不免有些迷蒙。 推门看去,一抹残阳挂在西边的树梢上,犹自挣扎着不肯下去。 这里是京城,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若是母亲还在,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小姐醒啦?我和侯妈妈搭了个灶台,勉强能用,适才为小姐煮了莲子羹,可要现在用。”芸儿雀跃的自一旁的耳房里蹦了出来,脸上还沾着锅灰。 裴文君点点头,也走进了耳房去瞧。 看那小灶上一个砂罐正咕嘟嘟的冒着热气,是她在外祖家一直用着的那个。 芸儿从屋外进来拿了外袍给她披上,麻利的从灶台旁的桌子上拿出一个青花瓷的碗和汤匙,涮洗干净,盛了一碗递与她,又拿出个矮凳让她坐。 侯妈妈看她坐定道:“老爷下值回来了,着了人来传话,我说你歇下了,待醒了再去回话。那边也没说什么。” 裴文君边听着边舀起一勺吹凉送到嘴边尝了尝,还是在家时的味道。 侯妈妈又道:“大爷和手底下的几个小厮都被安置在外院住了。那个昏着的我去瞧了,现下还未醒。 只是大爷让我跟你说,那人身上有不少旧伤,看着似是军中将士才会有的。大爷让小姐小心一些,防人之心不可无。” 裴文君心知在朝为官的最是在意身份,定然是不想让人知道曾被山匪追杀的落魄,是以才特地不去打听他的身份,现下仍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官居何位。 想起那夜他中了迷药还能与黑衣人缠斗几十招,可见功夫一斑。 “待他醒了自会走,不必忧心。”裴文君不甚在意的语气。 三个人围着小灶说话,火光烤的人暖烘烘的。 裴文君吃了一碗羹,又让她二人将剩下的分吃了,直到主院来传饭,这才更衣去给裴之宥请安。 裴家前厅里,裴之宥正陪着王如盛一同喝茶。 裴文君待人通报后,移步入了正堂。 “女儿给父亲请安。” 裴之宥看着堂下行礼的少女,礼数周到,毫不拘泥,可见在她外祖家养的极好。 他对这个女儿心里是有几分愧疚的,想起前尘往事,不免有诸多感慨,他多少是有愧于王家的。 “快快起身,抬起头来,让为父看看。” 裴文君抬头看去,见那上座之人身穿藏青色锦缎暗纹长袍,畜着美髭髯,正微笑着打量她,一副慈父的模样。 她幼时多是与母亲待在一处的多,对这位父亲当真是毫无印象。 裴之宥看着那双眉眼,惊的站起身,竟似仿若回到了与她母亲王如云初见那日的情形。 他身形晃了晃,差点站不住脚。 待看到她面颊上那块显眼的疤痕时,裴之宥才从杂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眼前的不是她,她已经死了。 裴之宥强行平复心情道:“回来就好。走吧,一起去用饭。你去内堂与你母亲一桌。” 裴文君与王如盛默默地在他身后对了个眼神,没有言语,向内堂走去。 裴府的下人早就将饭菜备好,分为外堂内堂各一桌。众人陆续入席。 待她入了内堂,便见一张方桌上摆着十多道菜式,颇为丰盛。 为首坐着谢宣芳,她上前行礼:“母亲。” 谢宣芳微笑着冲她招手道:“饿了吧,快坐下用饭。” 将她安置在了自己的右手边,裴文君的对面坐的裴嫣然。 见她进来,撅着嘴瞪她。 她心下无奈,也不知是怎么就招惹上了这位二妹妹。 众人净了手用饭,裴文君适才用过一碗莲子羹,没什么食欲。 谢宣芳亲自为她夹菜道:“也不知你爱吃什么,便先吩咐了厨房做下这些。若不合你胃口,再安排了下人去做。” 不待她回话,一旁的裴嫣然就先开了口:“母亲,你何故对她这般好?我才是你的亲女儿。” 谢宣芳瞪她一眼,示意她住口。 裴嫣然心中委屈更胜几分,放下筷子,赌气将脸扭到一旁。 在这府里,她一向是骄纵惯了,母亲都是宠着她的。 自从今日里这个裴文君来了,母亲对她嘘寒问暖,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已然忘了她这个亲生女儿。 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裴若松自外堂跑了进来,爬坐到裴文君一旁的座椅上。 冲着她道:“松儿要和大姐姐一起用饭,梳妆完的大姐姐真漂亮!” 一旁的裴嫣然闻言笑出了声,面带讥讽:“裴老三你是不是眼瞎了,她哪里漂亮,分明丑的要死!” “住口!”谢宣芳厉声喝止。 她身旁的胡妈妈急得直给这位口无遮拦的小主子递眼色。 裴嫣然心中本就积攒了诸多委屈,仍不住哭诉。 “你吼我做什么,她本来就丑,还怕人说吗?” 谢宣芳气的扶额,都怪她平日里太过骄纵,将她惯的分不清时局,要坏了今日筹谋的好事。 “来人,将二小姐扶到房中去。” 一旁的婆子听了她的话,正要上前来扶。 “裴侍郎府上果然是好家教,教出的女儿出言不逊,辱骂长姐,你们都这般纵容着吗?” 王如盛在外堂冷冷出声。 外堂与内堂的门本就开着,只隔了一道屏风,适才发生的情形外面也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裴文君用力掐着手指忍着怕笑出声来,她这位舅父平日里是个和气的,但若是真的惹到了他,也不是那么好脱身的。 第8章 小施惩戒 谢宣芳闻言面色冷了几分。 “不过是女儿家耍小性子,哪里有您说的这般严重。” 外堂的王如盛看向裴之宥道:“裴侍郎也是这般想的吗?” 连称呼都换成了官职,可见疏远之意。 “自然不是。” “昭儿本是娇养在我老母亲身边,都是当眼珠子般的疼惜着,来到此处却被人如此对待。若是你裴府容不下她,我便还将人带回去。我王家还有人在呢!”王如盛气的拍桌。 裴之宥被说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还等着让裴文君去与平阳王成亲,好能结交上这位朝堂新贵,岂能让他将人带回王家。 他起身安抚王如盛:“盛兄稍坐。” “来人,上戒尺,二小姐忤逆尊长,不敬长姐。罚二十戒尺,送到祠堂闭门思过。”裴之宥走入内堂落座在椅子上发了话。 裴嫣然哭诉着喊道:“凭什么?父亲只罚我?” 谢宣芳上前想要阻止:“老爷,不过是姊妹间斗了几句嘴罢了,何至于团圆的日子就打人呢。” 她说完便看向一旁的站着的裴文君,想要让她帮劝说几句。 裴文君面无波澜,目视前方,显然并不想卖她这个好。 一旁的婆子将戒尺拿了出来。 裴嫣然看见那两尺见长的戒尺被吓的眼珠一翻晕了过去。 众婆子慌忙扶住了她,谢宣芳冲着下人喊让快些去请府医。 裴文君被那拙劣的技法逗笑,强忍住笑,低头看地。 忍的难受,双眼被生生憋出了泪花。 “大姐姐,你是哭了吗?”一旁的裴若松晃着她的手问。 裴之宥看过来正对上了她含着泪花的双眼,本就心中愧对又见她那一脸如泣如诉的神情,顿觉今日之事不能就此善了。 “昏了就能躲过去了?醒了打完再送祠堂闭门思过。”裴之宥发话。 身后响起一道怯弱的声音:“昏着也能打的,父亲,不如让我来做这个恶人。 我力气小些,婆子们力气重,怕二妹妹受不了。” 裴文君温声细语的一席话,听得谢宣芳气血上涌,指着她气的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父亲,你看母亲都被二妹妹气的说不出话了呢。” 裴文君施施然走至谢宣芳的身前关切道:“还是让人先扶母亲下去歇息才是。” “夫人莫要动怒。”裴之宥疾步走到谢宣芳身前亲自将她扶到椅子上坐着。 裴文君从旁边的婆子手中抽出戒尺。 一下一下的敲击在自己的手掌上,走向裴嫣然。 倒在婆子怀里的裴嫣然听着那一下下似是敲打在自己身上的声音。 知道不能再躲,正深吸一口气想要醒过来。 却被裴文君眼疾手快的捏了下脖颈上的穴位,这次是真的昏了过去。 “烦请妈妈将二妹的手托起来,我也好小施惩戒。” 那婆子犹犹豫豫的看向裴之宥。 外间响起了王如盛的一道轻咳声。 裴之宥皱着眉冲婆子摆摆手。 看大女儿那小身板,想来也没有多大力气。 日后还要借着她去攀附平阳王府,要出气就先由着她去。 裴文君唇角带笑,戒尺轻轻落下。 她跟着柳娘的时候,习武不用心的时候也挨过打。 板子轻轻落下,临近皮肉的时候才使出全部力气,听着不响,实际内里已经血肉模糊。 想当年她就是挨了柳娘的板子休养了将近三个月,一次就长了记性,自那以后练武再也不敢马虎。 她虽然功力不如柳娘,让裴嫣然受点苦长记性也是足够了。 才打了十下,眼看着裴嫣然的手似发面馒头般肿了起来。 谢宣芳终是不忍,跪地去求裴之宥,这才免了她剩下的罚。 裴文君将戒尺交还给那婆子。 她也不愿再多待,行礼道:“父亲,母亲,女儿今日身子不适,先行回房了。” 裴之宥气闷的对着外堂的王如盛喊道:“如此这般,盛兄可消气了?” 王如盛没有答话,隔着屏风看向内堂的方向,看着裴文君带着芸儿走了出去。 身后的谢宣芳愤恨的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指甲狠狠地掐住手心。 王如盛看见外甥女无意追究,便也作罢,冲着裴之宥作揖行礼后回外院。 一顿饭用的不欢而散。 裴文君与王如盛二人并排往外走。 “今日你受委屈了,若是不愿意在此,明日我便去同你父亲说,就算是同他家撕破了脸皮,也会将你安然无恙的带回去。”王如盛心疼道。 “今日还要多谢舅父为我出气,舅父不必担忧,昭儿应付的过来。”裴文君眨着眼冲他笑道。 王如盛这才放下心来,脸上也挂了笑,她这个外甥女,一向来是个不吃亏的性子。 说话间便到了分叉路口,王如盛走出去几步。又转身回来。 “你救下的那名男子,要说迷药的时效早就该过了,未清醒原因尚未可知。 待闲下功夫我再从外面请了郎中看看,那日他脸先着地,许是摔坏了头也未可知。早日醒了才好将他安置出去。” “但凭舅父安排。”裴文君回他。 二人各自回院。 无人注意到房顶上趴伏着的李正泽早就将适才发生的事情尽数看在眼底。 可叹他这位未过门的娘子在这裴府境地堪忧,头一日入府就受了这般委屈。 看她也是个有仇当场就报的,这般的人儿若是娶了回去,亦能用来对付王府里那些弯弯绕绕的人。 李正泽摸了摸他那依旧肿着的脸咂摸着回味适才的情形。 他白日里装睡不便出府,不曾联络到属下,刺杀之人的身份还未查明,眼下蛰伏在此处尚且安全。 思及此他飞身一跃回了外院,赶在王如盛之前回到了院子。 内堂里,府医给裴嫣然把完脉后,顿觉不好,当下施针将她唤醒。 裴嫣然悠悠转醒,神识恢复间,剧烈的痛意从她的手掌传至四肢百骸。 “母亲!母亲救我!”她哭喊着摆动那双肿的似蹄髈的手。 谢宣芳心疼不已,喊着府医让他开方上药。 府医摇摇头:“夫人容禀,尊小姐的双手外皮看着是好的,其内却有淤血。需要割开一刀将里面的血挤出来,才能施药。只是如此,手上只怕会留疤。” 第9章 初登醉烟楼 “不行,只是打了十下板子,怎会这般严重,以往也不是没打过板子,歇上几日,涂点药就消肿了。”谢宣芳怒斥道:“若是如你所说那般做,女儿家手上留下了疤痕可是一辈子的事。只怕是你医术不行,滚出去!” 那府医无奈的收了针,背着药箱摇着头走出门去,听不得背后阵阵凄惨的叫声。 当夜,谢宣芳又从城中各处药铺寻了郎中入府,诊过之后无不是说先要放出淤血,才好医治,只得同意了这个法子。 裴嫣然就这么嚎叫了一晚上,直至清晨才因力竭昏了过去。 谢宣芳跟着熬了一夜,心力交瘁,双眼通红看向裴文君小院的方向,重重的攥紧了双拳。 此时的她才明白过来,那裴文君打板子时是下了狠手的。 且等闲下手来再料理了她。 侯妈妈次日听芸儿说了昨晚的事,忧心忡忡的看向裴文君。 “小姐一开始不应该锋芒尽露,招惹这番是非。咱们现下毕竟是住在这裴府,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裴文君喝着青瓷碗里的八宝粥,笑道:“您不必忧心,我心里有数。就是要给她一点教训,让她不要再来招惹我。这样往后也少了许多麻烦。” “听闻这谢宣芳的父亲是当朝阁老,想来也是心高气傲的。这样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往后还是低调些行事的好。” 裴文君点头答应下来。 午后,裴文君带着芸儿出了府,依旧是童儿赶着马车。 醉烟楼乃是京中最负盛名的风月之地,白日里是个有说书先生的茶楼,入了夜里便成了风月场所,自是打探消息的好去处。 裴文君早就听闻醉烟楼有一项剑舞极为有名,引得众多文人骚客趋之若鹜,她向来喜爱舞刀弄剑,早就想去一观。 她手持一把折扇,撑开收起耍的啪啪直响,俨然是一个俊俏公子带着小厮游玩的模样。 芸儿有些紧张,扯着他衣袖小声哀求:“小……公子,要不咱们还是回家吧。” 裴文君对那楼中的剑舞期待不已,扇尖挑起芸儿的下巴。 一副佻达的语气:“既来之,则安之。有我护着你,怕什么?” 说话间二人入了醉烟楼,门口领人的堂倌一打眼就看出眼前的是个有钱的贵公子。 只瞧他手中那把玉柄折扇,自是价值不菲。 当下将两人引到了包房,又送上茶水糕点。 裴文君四下里看了几眼,她所在的包房在二楼,临廊而坐,刚好能看见中间一楼台子,风景独好。 相邻包房都是有屏风隔着,布置的极为雅致,可见京城第一不是虚言。 一楼的台子上开始表演,几番下来,当真是抚琴潇湘诉衷肠,琴声瑟瑟共霓裳。 听的周围看客如痴如醉,意犹未尽。 就在芸儿将一桌子糕点都吃进了肚子,那底下的剑舞开始了。 那台子上站了一位身穿轻薄红纱的艳丽女子,眉眼清冽,红唇骄矜。 身后反手拿着的一柄长剑,先起一式。 裴文君惊的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身形舞动间,剑花飞舞似花蕊,而那女子身形像极了了一朵盛开的牡丹。 那花蕊时大时小,远观去,竟似一朵衰败之后又重新盛开的花,如此反复。 满堂鸦雀无声,直到那女子舞罢定住身形,四周响起雷鸣般的喝彩声。 “当真不愧是京师第一的剑舞,今日一观,实是无憾。” “听闻那姑娘本就是江湖侠客,是得了真传的。” 裴文君也跟着叫好,赞叹不已,京中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 她眼瞧着那名女子所持的也是把名剑。 只听得台上掌事的道:“承蒙各位今日里来捧仙月姑娘的场,她手中这把剑乃是名家之作,名唤若风。今日的拍品便是这把剑了。” 醉烟楼每日都会增设一场竞拍方便来的客人打赏姑娘们。 每次的拍品也是五花八门,有姑娘们用过的古琴、箫,甚至还有穿过的肚兜,备受追捧。 规则便是毫无规则,价高者得。 裴文君不曾想今日还能有意外之喜,若风乃是前朝的一名铸剑大师的封关之作。 “一百两!” “二百两” 周围陆续有人叫价。 “五百两!”裴文君包房里的堂倌开口喊道,参与竞价的包房里都被安排了堂倌喊价。 满座哗然,众人都纷纷向这处看来。 她隔壁的包房里有人继续喊道:“六百两!” 底下的人都不叫价了,看着这边的热闹。 “八百两!”裴文君又加了价。 隔壁:“八百五十两。”气息明显有些不足。 “一千两。”裴文君继续让堂倌喊价,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她心下盘算着,今日出府只带了一千两的银票和一些碎银子。 对方若是再加价,也只能舍弃了。 隔壁似是正在犹疑,没有再加价。 掌事的一锤定音! “一千两归三号房公子!” 一众人唏嘘不已,都纷纷向这处看来,要瞧瞧是哪家的公子有如此手笔。 一把剑竟然能拍出一千两的价格,要知道现下十两银子就够普通人家一个月吃食了。 话事的领着那舞剑的红衣女子来送剑。 裴文君接过那柄剑细细的打量起来。 女子见她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跪地道:“谢恩公相助,还望恩公珍重宝剑。” 裴文君让芸儿将她扶起,她看出女子对若风眼中的不舍:“何来相助一说?既然不舍得,为何还要拿出来卖?” 仙月回道:“身外之物罢了,何况奴家已退出江湖,再也用不上此物了。宝剑若是不用便失去意义。还是交给能更好用它的人为好。” 一番话说的裴文君有些羞赧,她收集了一屋子的名器,并不曾用,岂不更是暴殄天物。 她轻咳一声,道:“我自是会好好用它。” 话事的在旁边打着圆场道:“贵客今日千两之资竞下此剑,仙月姑娘便能为自己赎身了。要不然仅凭着她舞剑得的赏还且得舞上个几年呢。是以才答谢恩公。” 裴文君点头,让芸儿将银票交予话事的,他交待仙月好好待客后匆匆拿着银票离开。 “不知公子要如何用它?”隔壁响起一道揶揄的男声。 第10章 长点教训 中间遮挡的屏风被人挪开。 一个摇着折扇三步一晃的长衫公子走了过来。 他并未束发,满头青丝只用一根缎带松散的系着,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明公子。”仙月冲那人行礼问安。 明公子何许人也?这京城中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的叔父乃是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皇帝身边的红人吕公公。 当朝皇帝痴迷于修道,十年不曾上朝。 大臣呈报奏疏都要经过内阁票拟后送到司礼监批红才算是上达天听。 可见吕公公权势之大,这吕秋明借了他叔父的势,自小骄奢淫逸,吃喝嫖赌没有不沾的。 过得比一些达官显贵还要气派,在京城之中向来是横着走的。 裴文君瞧着来人脸色冷了几分,她极其厌烦这些世家公子的做派,白日里也不好好穿衣,走路摇摇晃晃,不知礼仪二字如何写。 “这是我的厢房,还请公子出去。” 那明公子并不理她,举止轻浮的伸出手要去牵仙月。 对她笑道:“今日里我不是不为你出头,只是近日来家母管的实在是严,拿不出那些现银,你莫生气。” 仙月板起脸并不想理他,躲到了裴文君的身后,道:“奴家谢过明公子的好意。” 若不是因为他屡次纠缠,她也不会就这般将宝剑卖了。 “你躲到他身后做什么?这么快就有小白脸了?他有什么好?” 吕秋明眼神轻蔑上下打量着裴文君:“身量也不高,一副柔弱的样子。小子,你毛都没长齐就来逛风月之地,你家里人知道吗?” “明公子请自重!”仙月唯恐他借此惹事,站出身将裴文君护在了身后。 一旁的堂倌看着势头不对,跑着去禀告掌事的。 吕秋明因为娶了太多房小妾,为母亲不喜,才在家里受了一通骂,跑到这里来纾解。 他觊觎仙月已久,本想着今日拿出个几百两银子英雄救美,好让她承了情委身于自己。 却被半路杀出的这个程咬金截了胡,怎能不恼,见对方似是个软弱无力的小白脸,自是要欺辱一番,才好解了心中之火。 “你要如何?”裴文君将手中的剑交给芸儿,把仙月拉到一旁问他。 吕秋明眼见他俩拉拉扯扯,恼怒更增了几分:“敢招惹小爷的人,给你长点教训。” 说完就伸出手朝着裴文君劈了过去。 裴文君将仙月推到了一边。 左手顺势擒住吕秋明的手臂,右手五指张开,左右开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扇出了两巴掌。 伸出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左手用力一拉,吕秋明被疼的惨叫出声。 右手臂晃悠悠的落在了地上,只是就着一层皮连着肩膀,脱臼了。 几个招式不过是瞬息之间,一旁的小厮全都看傻了眼。 若论教训人,她裴文君是愿意帮这个忙的。 “上,一起上!擒住了他,爷我有重赏!” 吕秋明痛的眼泪都出来了,两个脸颊立时肿的老高,龇牙咧嘴喊叫着。 眼见对方人多势众,裴文君先下手得了便宜,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一手拉着仙月,一手拉着芸儿,冲出屋门就跑了。 到了楼梯口,就见话事的带着一众堂倌正要上来。 裴文君向下跑着,嘴上却不歇:“后面那人无端搅事,你们管是不管。” 话事的岂能让今日的财神爷受了气,两边都不是他能得罪起的,讪笑着上前去帮挡住了后面追赶的人。 三人呼哧带喘的跑出了醉烟楼,瞧着身后没有人追来。 裴文君忍不住笑了起来,甩了甩适才因太过用力打的有些痛的手。 那人的脸只怕要肿上十天半个月的呢,她出了这口恶气,过瘾极了! 冲着仙月一拱手道:“今日里给姑娘惹了麻烦,是在下的不是。它日若有事相求,可到裴侍郎府找我。” 仙月冲她跪地磕头:“多谢公子今日出手相助。那明公子在京中极有权势,万望恩人还是要小心为妙。我现下已是自由身,也不怕他来寻我。” “放心,他自是寻不到我。这些银子姑娘收着用,且当是我今日的赔罪。” 裴文君将仙月扶起,让芸儿将剩下的碎银子都就拿出来交给她。 仙月还想婉拒,被她止住,三人怕后面的人再追来,各自散去。 芸儿去叫童儿赶来马车,一同回了府。 马车一入府,门房的自有人去回禀了谢宣芳。 谢宣芳将桌案拍的啪啪响。 “下午出去,夜半才归家。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山野村妇都不如。” 胡妈妈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夫人莫气,现在二小姐还在病着。若是夫人因为晚归的事惩治了大小姐。老爷那里不免以为您是因着昨日的事嫉恨她,不若咱们从长计议。” 想起女儿那被痛的死去活来的样子,她心中恨极了裴文君,此刻就想活剐了她。 谢宣芳看着桌案烛台里跳动的烛火,眼中闪现一抹狠毒之色,幽幽道:“昨日她下手那般狠毒,伤了我然儿的手,以后还可能就此留了疤。 我岂能轻易放过她,当年能将她赶出府,今日也是留她不得了!” 手中的剪刀狠狠地剪断了眼前烛火里的灯芯。 翌日,裴文君就让芸儿去打探了那昨日明公子的身份,这才得知昨夜里一时气恼,招惹了不该惹的人。 又听芸儿说今日街上多了许多官差,似是在大肆搜查昨夜里在醉烟楼闹事的人。 她心下有些后悔,但昨夜那种情况下,若不出手也不是她的性格。 幸而昨日是男儿装扮,又早早的脱了身,想来也不会被查到,这才放下心来。 为着以防万一,还是要在这京中找出个可供她用的权势才是。 当初结的善缘,现下也可以拿来用了。 午后,裴文君拎着一袋子银针去了外院。 第11章 主母发难 王如盛这两日早出晚归的,忙着拜会京中主管皇商的大臣。 还未来得及给李正泽请郎中,昏迷住在外院的他只有童儿一人守着,不时喂些水米,免得人还未醒,却先被饿死。 童儿与裴文君见了礼,被她支出去看门。 她将一袋子银针摔在桌案上,喃喃自语:“还没有醒的迹象,也是不能等下去了,听闻用针放出毒血好的快些,不若试上一试。” 说完就两指捏出最长最粗的那支走到床前。 李正泽眯着眼就瞧见裴文君举着说是银针不若叫银棒更为合适的粗针正要扎向他的手指。 手指微动,装作要醒的样子,裴文君假装未见,就要扎下去。 “且慢!”李正泽哑着嗓子开了口。 她这才顿住了手,眉眼含笑,一脸看好戏的神情:“醒了?” 李正泽这才瞧出,她是早就知道他已经清醒,在这跟他使诈呢。 “你……”李正泽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一身女儿家的装扮。 故作惊讶道:“不成想小公子原来是个姑娘家,几日未见脸上怎的还多了块疤?” “我这般做事自有我的章法,今日来是与公子有正事商议的。”裴文君话音未落,对面人的肚子就打起了鼓。 这也怪不得他,几日未好好进食,就是铁打的身板也要虚了。 裴文君冲着外头喊芸儿。 早就候在门外的芸儿挽着个食盒进来,将里面的饭食一一摆在桌案上,然后出去将门带上。 李正泽看着裴文君亲自为她盛粥夹菜,一时不免疑虑。 她突然对自己这般殷勤,难道是知道自己是她即将成亲的夫婿了? 裴文君笑的灿烂,配着那脸上的疤不免有些滑稽。 “你几日未好好进食,不宜吃油腻太过的,我让侯妈妈熬了什锦粥,易消化又滋补,你快尝尝。” 见他一动不动,只是盯着自己打量,“怎么?怕我给你下毒?不敢吃?” “无功不受禄,你今日这般殷勤,所为何事?”肚子里龙门阵确实闹得厉害,李正泽不再拒绝,拿起汤匙喝粥。 “虽然我一直未曾问明大人身份,想来能被皇帝指了做钦差的。定然也是这京中的大官。我现下惹了点小麻烦,若是哪日求到大人,大人可一定要帮我才是。” 裴文君边说着一脸谄笑的为他布菜。 “若是我不帮呢?”李正泽斜睨她一眼,清冷冷的,不为所动。 裴文君放下了筷子,收了笑脸:“现下已然到了京中,大人为何还不张罗着归家。却依旧藏在此处呢?想必也是有什么难处的吧。” 李正泽先是神色一顿,继而又慢条斯理的吃菜。 人倒是聪明,懂得分析利弊。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裴文君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绕来绕去的样子,懒得再和他打哑谜,她一向不做强人所难的事。 事情还未到山穷水尽之地,也不是只有他一条路可选。 “我自不能拿大人如何,大人不愿意帮就算了。”扔下一句她踏着大步推门而去。 只留下李正泽愣在原地,这人怎么还是个这般急躁的性子,待她再说两句,他便要答应了的。 “你……”他出声,想将她喊回来,哪里还有人应他。 芸儿匆匆的进来,将桌子上还未吃完的菜和粥尽数收进了食盒里。 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跑着小碎步出去了。 李正泽:“.…..” 门外守着的童儿看着自家小姐消失在远处气鼓鼓的背影,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适才不还好好的。 裴文君一路走回了内院,也将事情重新理出了头绪。 她现下自然是没有什么资格能去跟钦差大臣谈条件,此路不通,行他路便是,也不能一条道走到黑不是。 “你去打听下父亲在不在家。”裴文君吩咐道。 芸儿放下食盒正要出去,在门口跟裴侍郎身边服侍的屠六撞了个对脸。 屠六上前来向裴文君行礼:“大小姐,老爷请您去正厅。” 裴文君才刚坐下缓口气:“所为何事?” “小的不知,老爷、夫人、小公子都在正厅。”屠六回道。 事情他不能透,稍提点一句先卖个好确是行的。 这府中,谁说得准哪片云彩有雨,更何况眼前的人是要嫁到平阳王府的。 裴文君自是听懂了他言语中的意思,事关裴若松。 “前方带路。” 还未到正厅,便能听见谢宣云抽嗒嗒的啜泣声,一旁的婆子怀里抱着似是睡着的裴若松。 裴文君上前给二人行礼:“请父亲,母亲安。” 话音未落,谢宣云指着她便骂:“你还有脸来问我与你父亲的安?我哪里待你不好,你要如此害你的弟弟妹妹。 先是打伤了然儿的手,害她留了疤,现下又设计割伤你弟弟的手。行事如此歹毒,真是枉费我拿你当亲生女儿相待的一片真心。” 闻言裴文君双膝跪地,一双杏眼瞬时含了泪意:“母亲此话何意?这是要将我往那不忠不孝的深渊里推呀! 那日打二妹手板,本就是她言语无状冲撞在先,惹怒了父亲,我疼惜妹妹才代父罚过。 今日我都未曾见过三弟,怎么能伤到他呢?还望父亲母亲明察。” 说完她磕头,身子还不住的颤抖着,似是被突如其来的责骂吓坏了。 若论起装可怜,裴文君自小便在师父们跟前练,现下已然炉火纯青。 裴之宥今日当值本就受了上方的责难,窝了一肚子的怒火回家。 官服都还未来得及换,就被请到了这正厅断案,待看到儿子那小手上血淋淋的痕迹,立时要给裴文君一个教训。 此刻听完她一番话,又见她瑟缩着身子跪在堂下,不免于心不忍。 谢宣云已然等不及要出气:“来人,看她还嘴硬,给我打!” 一旁的几个婆子听了吩咐,撸起袖子就要将裴文君按下去。 “住手!我还在这呢!”裴之宥气的一把髭髯乱颤,拍案喝道。 几个婆子住了手,看向当家主母。 “夫君难道还要纵容包庇了她?惯子如杀子呀!”谢宣云掩面哭着道。 真真似是一个为了儿女以后着想才不得已立规矩的主母。 裴之宥走到她身前,软下了声音:“夫人,不是我要包庇他。然儿那日的事确实是我交待她打的。松儿今日受伤,他二人都未见,怎么能怪到文君头上呢。” 他耐下心去哄着,毕竟将来的官途还要多靠那位老岳丈。 谢宣云抬头朝着一旁的胡妈妈递了个眼色。 胡妈妈会意,拿出一个小刀,走到裴文君身前:“大小姐可认得此物?” 那小刀的刀鞘上镶嵌着精美的宝石。 裴文君看见小刀心下已然将事情猜出个七七八八。 第12章 见好就收 裴文君怯懦点头:“认得,这是初到府那日三弟去我院中玩耍,见他喜欢此物,我便赠给了他。” “你看,还说与你无关。一个孩子你送他什么不好,送他个刀。可见是早有预谋。”谢宣云叫嚣着。 “母亲说三弟是被此物划伤的?” “不是你送的刀,还能是什么?” 闻言裴文君猛地从胡妈妈手中拿起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刀从鞘中拔出。 吓的胡妈妈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颤着声音指她:“你……你要做什么?” 裴文君冷笑一声,将左胳膊举起,一截白藕似的手臂就露了出来。 她右手持刀对着手臂就是连划三刀。 周围一众婆子丫鬟惊呼不已。 谢宣云吓得大惊失色,慌忙将脸埋进了裴之宥的怀里。 她当真是疯了,疯起来连自己都砍。 裴之宥想上前去阻止却被谢宣云扯住,动弹不得。 她未来可是平阳王府的人,若真是有了闪失可怎么跟平阳王交待。 然儿,众人以为鲜血如注的情形并未发生。 裴文君似是觉得不过瘾般,又拉过胡妈妈的胳膊划了几刀:“母亲请看,请问这未开刃的木剑是如何伤了三弟的?” 胡妈妈忍着胳膊上的痛,抢过那刀细细去看,与刀鞘的用料不同,那把小刀摸上去沉甸甸的,似还有香味,确实是木头。 不知被什么染成了银色,若不仔细查看,被当成寻常利刃也属正常。 裴文君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眼睛下还挂着水盈盈的泪珠,面上说不出的苦涩。 看的裴之宥心中一颤,莫名想起那人。当年她也是这般笑着道出要与他和离的话。 “这本就是在外祖母家时,让工匠做出来给孩子们玩的玩意,并不是利器,也不可能伤了三弟。还望父亲、母亲明察。” 裴之宥将怀里傻眼的谢宣云推开,拂袖坐回了椅子上,气恼道:“夫人可还有话讲?” 谢宣云讷讷出声:“这……我也不知怎会如此。” 今日裴嫣然让下人将小儿子送来,说小儿子是玩了裴文君送的小刀才受了伤,一时痛的哭晕过去。 她对裴文君本就积怨已深,让人将裴之宥请来,打算着借此事好好发作一番,将她发落出府去,免得在她眼前碍眼。 “我看三弟昏迷许久未醒,能否让我瞧一瞧。我在外祖家时跟着府医学过几天,略懂些医理。” 裴文君说完站起身朝着裴若松走过去。 她拉起他未受伤的左手把了脉,然后将身上戴着的荷包解下,扯开口子放在了裴若松的鼻下。 几息过后,裴若松悠悠转醒。 待他看见满堂的人都看着他,吓得从婆子身上跳下去跑着钻进了谢宣云的怀中,哭出了声。 哭得她心都要碎了,连声问:“告诉母亲,是谁伤了你的手?” 裴若松打着哭嗝,扫视了一圈,小声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蹭破的。” 这么小的人,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看明白了眼前的情形,可见是个鬼精灵的,裴文君心下暗叹。 她适才也扫看了他手上的伤口,确实是被利器所伤,刚才昏迷也是被人用了极少量安眠的药物。 可见他没说实话,为了护住谁也不难猜出。 裴文君走回堂下,直挺挺的跪下去:“如此,女儿便可脱了嫌疑。往后若是母亲容不得女儿在这府中,女儿自会出去寻个住处,免得惹了母亲的眼。” “这话说的,如何使得。”裴之宥赶忙上前弯腰亲手扶起裴文君:“你母亲也是为你好,虽然处事方法是过了些。都是一家人,何必说那么重的话?” 裴文君虽是站起了身,语气仍是强硬:“父亲此言差矣,今日若不是女儿据理力争,现下怕不是已经被扣了不忠不孝的罪名。” 裴之宥面色阴郁,转头看向谢宣云,示意她做番表示。 “我本是被父亲接来与平阳王成亲的,若是让他知道女儿在府里受了这般天大的委屈,不知会作何想法。” 隐匿在另一侧墙边的李正泽唇角勾起,面上挂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还未入门便要借他的势来打压人,好大的胆子。 他本是想要出府去寻些吃食,却被这处的热闹绊住,听起了墙角。 谢宣云终于是软了下来,挂上了笑脸道:“这孩子,别跟母亲置气。今日我也是见你弟弟受伤,一时气急,说了那些让你难过的话,母亲给你赔不是。” 说话间将裴若松放下来,站起身冲着裴文君欠了欠身。 “这可使不得,母亲能明白女儿的一片赤诚之心便好。” 裴文君今日略胜一筹,见好就收,也欠身回礼。 “既然是误会一场,说开就好了。都是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才美满。” 裴之宥乐见其成的当起了和事佬。 “女儿还有事情想同父亲商量。”裴文君立在一旁开口。 谢宣云还有事情要去验证,自顾不得去管他父女二人会商议何事。 “那我便先带着松儿下去歇息了,老爷您也劳碌一天了,且要注意身子。”说完她带着裴若松回内院了。 裴文君上前,右手轻轻扶握着左胳膊。 裴之宥看着她托着胳膊,想起她适才为了自证清白,用那木刀连划三刀,面有不忍。 “还疼吗?” 毕竟是亲生女儿,多少有几分真心。 她要用的就是这几分真心,轻轻摇头道:“女儿来京中也有几日了,未曾听到平阳王府有帖子递上。” 说起这事,裴之宥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日裴文君回府,在门口闹了那一通热闹。 按说平阳王府早就该先递了帖子上门议事,到今日都未有动静。 他疑虑道:“此事不是你一闺阁女子应该想的事情,你只待字闺中,等着父亲为你择一良婿即可。” 裴文君心中有她自己的想法,脸上瞬时变成愁云惨淡的模样,一张小脸苦哈哈。 “女儿来京中就是为着能嫁入平阳王府,可女儿自知脸上有疤,貌若无盐。 只怕平阳王也是听到了消息,这才不敢露面。只求父亲为女儿做主,若是他不愿意,两家将婚约一事作罢,免得两厢耽搁才是。” 裴之宥瞧向她脸上的疤痕,心中一惊,竟觉得很有几分道理。 他怎么就没想到此事的缘由,不免高看了眼前的大女儿几分。 捋着胡子连连点头:“此事容父亲思虑一番,找个日子让人去平阳王府探上一探,若是真的被你说中,他是个这般看重容貌之人,不嫁也罢。” 别看他嘴上说的大气,心底里却是有些犯怵。若女儿不能嫁进平阳王府,他再进一步的机会岂不是要丢了。 第13章 貌若无盐 裴文君目的既已达成,行礼后带着芸儿回了内院。 一旁偷听完墙角的李正泽此刻面色阴郁,唇角紧绷。 他看向着那道倩影消失的方向,好看的桃花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貌若无盐?” “两厢耽搁?”他冷哼出声。 原来那日在裴府门口的一阵闹腾,就是为着让人都瞧见她脸上有疤痕。 今日的借题发挥也是利用了裴侍郎一时的心软愧疚,让他去为她退亲。 瞧这一步步盘算都是为了与平阳王府取消婚事。 莫不是她在江南时私下早就许了相宜的人家,不然怎会说什么耽搁的话,只怕是他这横插一杠倒搅了人家青梅竹马的情谊。 他越想越断定是这个原因,心中更是恼怒。 借用他的名头时倒是信手拈来。用完就丢,在他这还不曾有过先例。 思量一瞬,他心中主意已定,当下饭也不用了,甩着长袍回了外院。 ……… 回到小院,侯妈妈着急的上来查看,看到她二人安然无恙的回来,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进了屋子,芸儿找出药膏,为她擦药,瞧着手臂上红肿的三道痕迹。 心疼道:“小姐也不必下那么重的手呀,你看都肿了。” “我心中有数,做戏不做足样子那谢氏岂能如此善罢甘休?” “她就是容不下小姐,才借着小少爷的磕碰来找麻烦。” 裴文君摇了摇头:“松儿手上的伤确实是被利刃划伤的,昏睡也是因为被喂了安眠的药。” 芸儿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她:“可小少爷为何不说实话?府中现下喝安眠药草的只有二小姐,听府里下人说她是因着夜里疼的睡不着让府医开的。您是说……”她犹疑着不敢继续说下去。 裴文君点了点头,确认了她的猜测:“松儿人虽小,品行被他师傅教的好,那孩子心软,是个有情义的,不说实话是为了维护他二姐。只是你都能想到的那谢氏怎会想不到?” 芸儿不禁打了个寒颤:“小姐,咱们还是回家吧,这里也太吓人了。” “回,待我那老父亲亲自去为我退了亲咱们便回。”想到能退亲,她心中很是高兴。 既然那钦差大官不帮她,她便自己蹚出一条路来,只等着躲到退完了亲,她便拍拍屁股走人。 管他什么明公子,什么平阳王,与她何干。 因着江南王家还有诸多生意需要打理,王如盛不便再在京中耽搁,就要启程回去。 裴文君带着芸儿要上街采买些京中特有的物件和吃食由舅父带回去给祖母。 她出院子要上马车,就看见了那钦差大人立在一旁,不言不语。 李正泽脸上的浮肿有些消了,只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甚是滑稽。 他穿的依旧是芸儿先前拿给他的那些短一截的长袍,虎背蜂腰,是个练武的架势。 “大人还不归家?我家舅父明日便要返乡,届时大人的身份不好掩盖,还是早些离开的好。”裴文君冷冷开口。 他并不答话,转身上了马车。 如此做派,倒显得裴文君小人之心,想着多带他一个也无妨,就随他去了。 马车厢里坐两个人刚好,三个人显得有些挤了。 那人也不是个有眼色的,自行坐进了马车厢内,不动了。 裴文君自小就常在表兄弟这群男儿堆里混,对这些男女大防不甚在意。 芸儿无奈,只得去了前头坐在小厮赶车的另一边。 裴文君昨夜睡得本就晚,没有睡好,就着摇摇晃晃的马车,打起盹来。 以往打盹,都是芸儿坐在她身旁由她靠着坐。 一开始她头靠在车厢壁上,马车走走停停间她的头自动去落在了平日里的位置。 只是那处却换成了个男人的肩膀。 待马车停了,裴文君才醒过来,觉得这一觉睡的甚好,脖子一点也不疼。 正想唤芸儿下车,就看着旁边僵直着上半身坐的笔挺的男人。 “到了,你要下车吗?” 那男人一言不发,默默地下了车。 裴文君无奈摇头,昏迷的病才好,这又变成了个哑巴。 京中铺子繁华非凡,卖着各式各样的物什。 为免被人认出,她与芸儿今日都是女儿家装扮,下车各自带了帏帽。 李正泽不知从哪里摸了个老虎的面具戴在脸上。 裴文君先在点心铺子选了些软糯可口的点心,外祖母牙口不好,素来爱吃这些不费牙的。 她买了什么,只需交到身后男人的手上。 芸儿在一旁拿着钱袋子跟着付账,今日有人能替她拎这些物件,也乐得自在。 今日李正泽总感觉身后有人在背后盯着,不知是何来路。 他不动声色,趁着她二人挑选物品的时候,沿途在各处留下记号,方便与属下联络。 直逛到礼物塞满马车,荷包里的钱用光,三人才回了裴府。 ……… 京中的一处大宅,吕秋明躺在床榻上,双颊肿胀,泛着红润的反光,一旁的侍女小心翼翼的为他擦着药膏。 小厮轻轻敲响了门。 吕秋明闻声坐起,“可找到了?” 起身间那名侍女躲闪不及,擦药的手用力重了几分,被他一脚踢倒在地,“滚出去!” 那侍女低头扶着胳膊,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回公子,小的们只敢远远的看着,那马车确实是那夜的马车。只不过那车上之人是一名小姐带着小厮和丫鬟。”小厮低头看地回话。 “他们回了哪里?” “回了裴侍郎的府邸。” “去给我查!掘地三尺也要将此人挖出来!” 吕秋明面色阴鸷可怖,说话间牵动了面颊上的痛处,又哎呦哎呦的叫了起来。 夜里,小厮来回禀,裴侍郎府上并无年岁相当的公子。 若论年岁,唯有几日前才入京的裴家大姑娘相符。 闻言吕秋月笑出了声,怪不得遍寻不到,原来是用了这等手段。 “去,将人给我抓来。”听得吩咐小厮转身便走。 又被他叫住,“悄悄的做,别被人抓住把柄。” 叔父因着前几日里他张扬行事才差人来斥责了一顿,让他禁足府中,好好养病,不能再生事端。 第14章 安心待嫁 王如盛回了江南,裴文君上街为祖母和其他一众家里人采买的礼品也都装上车让他带了回去。 裴之宥亲自送走了这位前大舅哥,才让人去将当初替平阳王府上门说话的张媒婆请来。 说起这张媒婆虽说不上勋贵人家,倒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的清流。 由她做保的媒无一不是祥和美满的,是以在京中极负盛名。 当初受了平阳王府的托付去与裴侍郎府提亲,她是极为乐意的。 两家本就有娃娃亲,现下又是平阳王府提出来要完婚,此事哪有不成的道理。 自从裴府的大姑娘回府那天,这张媒婆的心就一日比一日的往下沉。 那日她也去凑了热闹,瞧见了那大姑娘的模样,本是个惊艳绝世的美人胚子,可惜的是脸上多了一道可怖的疤。 眼看着王府一直没再来登门递消息,她便知自己多年的口碑只怕是要折在此处。 这两日愁的吃不下去饭,生生给气病了。 正躺在床榻之上愁云惨淡之际,下人来报,裴侍郎府上递了帖子来。 她看完帖子,立马来了精神,梳洗打扮一番后乘着马车去了裴府。 张媒婆登门,谢宣云将她迎入正厅喝茶谈事。 若是几日前,裴之宥让她来主持此事,她定然是不肯的。 无奈那日差点将人打了,还闹了好大一场误会,不得不做番表示。 她本是当家主母,此事也该由她来。 二人寒暄一番,谢宣云将话言明。 听得张媒婆喜忧参半,喜的是裴家仍有意结亲,忧的是她要去平阳王府探探意思才知那边是何意。 但一般若是男子家突然没了下文,大多是不愿定亲了。 她却又不想因此惹恼了这位裴谢氏,毕竟她爹可是当朝内阁大臣,只得应承下来,说去平阳王府问了信再回她。 谢宣云差事办完,高高兴兴的将人送出府去。 午后张媒婆就欢天喜地的来回了话。 说那平阳王府上并不是故意怠慢,他家王爷去外地办差还未归京,只待回来便要上门提亲,让裴侍郎府上稍安勿躁。 裴之宥告知裴文君此事,让她安心待嫁即可,将那平阳王好一顿夸赞,直言他娶妻并不在意外貌,信守承诺,是个忠君有义之人。 一番话将裴文君想要退婚的打算尽数堵了回去。 她闷闷不乐的往小院走,心下思虑着对策。 一抬眼远远瞧见那男人在小路边站着,似乎是等人的样子。 她心情不好,懒得理他,想起那日被拒 ,更是气恼,转身想走另一头绕路回去。 李正泽早就给平阳王府内管家传了信,安排了此事,自然是知道结果。 她想退亲,他偏不让她如意。 早早的就在此处等着看她笑话,岂能如此容易让她躲了过去,快走几步追了过来。 出声道:“裴姑娘,请留步。” 裴文君脚步一顿,心中不快,转过身来行礼:“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瞧着她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李正泽觉得心中郁积怨气稍解。 唇角勾起:“我是来与姑娘告别的,那日是我的不是。承蒙姑娘相救,他日若逢姑娘有难,岂有不帮的道理。” 一番话说的正义凛然,与做出的事情却是背道而驰。 裴文君抬眼去看他,表面上一副风清朗月的模样,让人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块玉佩你收着,若是有事可去城东泗水街的东岳茶水铺子找掌柜的传话。”李正泽说明了来意。 裴文君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睛。 “不敢收?”李正泽见她毫无动作,收起了那过于正经神色,挑了挑眉毛。 生怕他后悔似的,裴文君一把接过玉佩,忙不迭道谢:“既如此,我收下便是,先行谢过大人了。” “我姓李。”李正泽看她接过玉佩,一本正经的暗示。 出去稍微打听一下,自然也就能知道他的身份,这也等于是对她在先言明了。 “谢过李大人。”裴文君欠身行礼。 李正泽颔首后转身离去,深藏功与名。 裴文君看他离去时轻快的脚步,心下稍定。 退亲的路既然行不通,若是能抱上钦差大人的大腿,关键时刻能保住命也行,毕竟那日里招惹的可不是她一个闺阁女子能得罪的起的。 ……… 兵部侍郎的千金常玉秀听闻小姐妹受了伤,在家养病,来探望裴嫣然。 二人经常玩在一处,自幼相熟,无话不谈。 见得她手上的伤常玉秀不免同仇敌忾:“按说她是你长姐,怎么一入府就能把你打成这个样子?这般嚣张跋扈,你的父母亲就不管她?” 裴嫣然想起那日的遭遇就委屈:“自她来入府,我便没有了父母亲,人人待她都好。倒把我衬托的似是外面回来的。” 她手上本就疼,现下又气又疼,见着闺中密友,免不得委屈哭诉一番。 近日京中传的沸沸扬扬,说是裴家大姑娘是个脸上有疤的丑姑娘,那平阳王府却仍是信守娃娃亲之约,要迎她入府。 常玉秀来裴府探望本就存了查探的心思,她心慕平阳王已久,早就裴文君存了敌意。 现下看见裴嫣然一脸怨怼的神色,计上心头。 常玉秀揽过她的胳膊甚是亲昵的道:“你不是说她脸上有疤,甚是丑陋吗?我家府上得了宫里的赏,这两日正在筹措秋日宴,不若到时将你这位姐姐一同请来,让京中贵女都瞧瞧她。” 裴嫣然哭得红通通的双眼望向她,不明白此话何意。 “你只要能让她去,我就能为你出了这口恶气。让她在京中永无容身之地。”常玉秀一脸的成竹在胸。 三日后,裴侍郎府中收到了兵部侍郎府递来的帖子,邀请他及家人去参加秋日宴。 以往这等事自然都是由谢宣芳安排,她接到帖子之后特意拿给裴侍郎看。 言道:“本意然儿手还没好,我是没什么心思去的。只是他们还邀请了文君。 大姑娘以后居在京中,免不得要和这些名门贵女来往,还是去认识一下的好。” 裴侍郎深以为然,听闻下人说她自从回京之后也不怎么出门,整日里憋闷在那个小院子里,若能借着秋日宴交上三五好友,往后在京中生活也不至于太憋闷。 当下便让人去给裴文君传了话,让她一同去参加秋日宴。 第15章 不胜酒力 侯妈妈和芸儿得了消息如临大敌,将来之前老太太让人为她新制的袄子襦裙尽数摆了出来。 又从妆龛盒子里拿出那些价值不菲的首饰摊在梳妆镜前。 生怕自家主子头一回在京中贵女跟前露面,被旁人比了下去。 裴文君在一旁看着她二人忙活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只是去参加个秋日宴,走个过场,何至于如此大的阵仗?” 侯妈妈拿出一支坠着玉石穗子的金钗在她头上比划着。 “姑娘可不要掉以轻心,这是你入京以来的正式露面,定然要惊艳四方。” “您前几日才教导我要低调行事,今日里怎的就要张扬起来了?”裴文君无奈摇头。 “这可不一样!今日若是穿得太过素净,只怕会让那帮权臣贵女们小瞧了咱们姑娘。” 裴文君拗不过她俩,任由他们去张罗。 只是最后在她的坚持下将那副金光闪闪的头面拿了下去,簪了支素玉簪。 兵部侍郎的新府邸是宫里新赏赐下的,就在平阳王府的隔壁。 按说以他的官职是有些僭越了,因着他前些日子为皇帝从外面寻回一位得道高人,深合皇帝心意,才恩赐了这处宅子。 今日这秋日宴,隐含着一层乔迁之喜的意思,上门的宾客自然都带了贺喜的礼品。 到了兵部侍郎府,谢宣芳就被府上的当家主母刘艳娥拉着去内厅说话了。 裴文君乐得自在,带着芸儿随意在院子里逛了起来。 为着躲人,她尽捡着清净地去,不知不觉间迷了路。 主仆二人走累了,坐在一处假山后头歇脚,才刚坐定。 就听得有脚步走近,不待裴文君站起。 一道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要你办的事如何了?” 芸儿吓的险些叫出声来,被裴文君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裴文君四下打量着想要悄悄溜出去,只是此时走动必然要惊动那外面谈事的人。 “回爷的话,他那书房向来都是重地,一向不让闲杂人等靠近。我这几日才借了叔父的势,才能出入书房回话。还望您再给宽限个几日,东西一到手我就给您送过去。”另一道沙哑男声小心翼翼的回着话。 “好,事情成了重重有赏。小心行事,不可走漏了风声。你先回去。”男子说完另一人行礼后脚步声渐行渐远。 裴文君本想等着这人出走了再出去,可那人竟似在那边赏起了景。 芸儿坐的脚有些麻,才刚一动,脚下响起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谁?”那男子厉喝一声。 裴文君暗道不好,拉起芸儿就往假山一侧的小路上跑。 “站住!”男人说着就追了上来。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二人不管不顾,沿着路一直往前奔。 裴文君没顾得上看路,一头撞上个人。 她被撞的头昏眼花,往后退了一步,和后面紧跟着的芸儿抱在一处。 那男子适才被撞的趔趄一下,幸而身后侍卫眼疾手快的扶住他,才没摔倒。 他正待想要看看是哪家这般不知礼数的姑娘。 “对不住!”裴文君道出一声,拉起芸儿一溜烟跑走了。 “殿下,可要属下将那女子捉拿回来问罪?”一旁的侍卫行礼问道。 被撞之人正是当朝二皇子朱载坤,他掸了掸衣袍,看向适才消失的方向。 皱眉道:“那女子是何人?这般莽撞。” “属下瞧着她脸上有道疤痕,应是裴侍郎府上新近才被接入京中的大姑娘。” “是她?也不知做了何事,这般惊慌,过去看看。” 朱载坤起了兴致,向着适才二人过来的方向走去,侍卫急忙跟上。 二人才走了几步,就看到一人正在那处赏景,颇有几分闲情雅致的模样。 ……… 裴文君带着芸儿七拐八绕的,竟真的找到了出路,两人跑出了一身的薄汗。 她思量着先将这身惹眼的衣衫换了,适才那假山边的男人追来时并未看见她二人的脸。 待换了衣衫,想来也能遮掩过去,不会被他认出。 前厅里一众女眷都在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处喝茶吃点心。 裴嫣然与常玉秀坐在一处,眼瞧着对面裴文君带着丫鬟过来,冲她使了个眼色。 常玉秀站起身拦住想要去更衣的裴文君,行礼道:“这位想必就是裴大姑娘, 一同坐吧。” 裴文君被拦了路,也不恼,笑意盈盈的回了礼,依言坐下。 “我新近入京,还不曾与各位认识,若有怠慢,还望见谅。” 声音清丽婉转,听得桌上几人面色各异。 传言她样貌丑陋,言行粗鄙,眼前这个行事落落大方,气质不俗的贵女又是何人? 但见她身着月白色圆领对襟短袄,下着大红织金祥云纹莲花织锦缎月华裙。 墨发配一枚素簪,眉若远山,含着笑的眼尾微微上挑,有着说不出的灵动。 唯一不足之处,是那粉嫩脸颊上的红色疤痕,若白壁生瑕,当真可惜。 “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是嫣然的姐姐,咱们自然是不见外的。来,妹妹敬你一杯。”常玉秀说着冲身边侍奉的丫鬟使眼色。 那丫鬟端着青瓷酒壶为裴文君斟满一杯后退了下去。 裴文君举起杯掩面喝下,将空杯放回了桌子上。 一旁的裴嫣然面色有些犹疑的看向常玉秀,见她含笑点头,放下心来。 才喝下一杯,裴文君做势一晃,一旁的芸儿忙扶住她。 “我不胜酒力,要去更衣,先失陪了。” 常玉秀意料之中的神色对着旁边的丫鬟道:“快去引路,扶裴小姐去厢房。顺便再去取一壶酒来。” 那丫鬟会意点头,抱着酒壶在前面引路。 裴文君似是无力支撑的样子倚靠着芸儿走着。 入了拱形门,进了厢房,芸儿扶着裴文君扶坐到软榻之上。 那丫鬟对她道:“这里有我守着,姐姐先去取了衣袍来为你家姑娘更衣。” 芸儿心觉不妥,但自家主子适才确实交待过,未免被那人认出,遭受无妄之灾,身上衣衫不得不换,只得去了外院马车上取包袱。 那丫鬟跟着见芸儿走远了,这才回去拿起酒壶后将屋门合上。 走出了院子冲着外面学了几声鸟叫。 不一会,只听得屋门又被悄悄推开的声音,一个身影闪进了屋子,那人快走几步到了软榻边。 第16章 无妄之灾 见软榻上无人,那人又走到床边去查看。 “人呢?”一道沙哑地怒喝声响起。 那男人转身出去叫来那丫鬟,指着软榻冲她恶狠狠的骂:“你敢耍老子?你说的人呢?” 那小丫鬟抱着还来不及去倒掉的酒壶,哆嗦着求饶:“陈二爷,我哪敢耍您?她确实是喝了酒之后躺在了此处的。” “二爷吃了药,邪火下不去。今日就由你来为二爷消火,也是你的福气。”那男人邪笑一声就要冲小丫鬟过去。 “求二爷饶了奴婢,我去将她找来,那裴侍郎家的大小姐生得千娇百媚,比奴婢要好看上万倍。”小丫鬟推阻着求饶。 陈二爷似是被一句千娇百媚勾起了兴致,踢她一脚骂道:“快给老子去找来,你别想着跑,跑了我也能将你捉回来把腿打断。” 裴文君藏匿在外墙与窗子间的夹层处将屋内的情形听得清楚。 适才在桌边她拿起酒杯就嗅出了气味不对,是被人加了东西的,便尽数倒进了袖袋里,未曾入口。 做那般反应也是为了将计就计,看他们要做何打算。 只是那男人的沙哑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似是在哪里听过,一时她又想不起来。 小丫鬟连连应声,将酒壶扔在地上就跑了出去,她哪里是去找什么裴府小姐,人丢了,定然是先要去回禀了她家小姐才是。 那陈二爷看见地上的酒壶,放在鼻子尖嗅了嗅,醇香入鼻,现下正是燥热难耐,刚好喝酒解解乏。 常玉秀看丫鬟跑过来,以为事成了,将她拉到一边问话。 待听完经过,她思虑一瞬问:“屋内的柜子和床下都看了吗?” 小丫鬟闻言摇了摇头,当时她惊慌失措,哪里顾得上去细细查看。 常玉秀快步朝着厢房的方向走去,待到了拱形门处。 她顿住脚,交待身后的丫鬟,你在此处等着,拦着别让她那丫鬟进来,我再去查看下,定然要将她找出来,她喝了酒,跑也跑不远。 说完她就向厢房走去,才打开门就瞧着床上的纱帐里有动静,她进屋悄悄将门关上。 待掀起纱帐,却看见双眼通红的陈二正抱着被子动作。 看见了她,就是豺狼看见了猎物,叫嚣着扑了上来。 常玉秀拔腿想逃,被陈二一掌劈晕扛回了床上,紧接着一阵衣衫被撕裂的声音。 裴文君早在那小丫鬟说要去找她的时候就翻墙跑了。 笑话,她岂能坐以待毙,容着他们泼脏水。 她绕道去拦住了拿着包袱往回走的芸儿,两人一同回了马车上。 待将湿了袖子的衣衫换下,她二人又拿出点心匣子用了些吃食。 这才施施然的下了马车,回到了前厅坐下。 其他几位见她更衣归来,都冲她点头颔首,只裴嫣然面色有些不好,四下打量着。 旁边的兵部尚书之女冯青瑶调笑她道:“都知道嫣然你与玉秀关系亲密,这才一会不见,就四下里找她。我也坐的乏了,不若我们一同去寻她可好?” 裴文君第一个站起来配合道:“甚好,正好赏景。” 其余几位小姐也一同站了起来,裴嫣然不得不跟着起身。 就瞧见刚才在常玉秀身边侍奉的小丫鬟惊慌失措,脸色惨白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 冯青瑶看着她是去往内堂的方向去了。 笑道:“也不知玉秀给那小丫鬟安排做什么事了,将她吓成那样。我们去那寻她吧。” 说完向着小丫头来时的方向走去,剩下几位小姐也一同跟上,那处正是厢房的方向。 裴文君不动声色的在后面跟着,旁边裴嫣然不时回过头来打量她。 “怎么?妹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是有事要同我说吗?”裴文君开口问道。 裴嫣然先是一怔,然后狠狠瞪她一眼,快步向前走去。 前面几人说笑着来到了拱门处,看着厢房门大开着。 一位小姐笑着开口:“原来玉秀是在这里躲懒,都不愿意出来招待我们了,看我不去拧她的耳朵。” 剩下几人也一同打闹着跑进屋子,待看到屋内的情形,众位闺阁中的女子都被吓得魂飞天外。 裴文君落在后面,自然是最后一个进门的,只是扫了一眼,她就转身捂住了芸儿的眼睛,带着她往外走。 那处满室狼藉,地上还有斑斑血迹,被撕碎的衣衫布料满地,桌椅都四下里倒着,可见激烈。 床榻之上玉体横沉,白皙裸露在外的肌肤之上布满被凌虐过的痕迹,正是消失了有一会子的常玉秀。 在那床榻的里间还昏睡着一名衣衫不整的男子。 “啊!”裴嫣然先回过神来,惊叫出声。 其他的几位小姐也被这叫声喊回了魂魄,当下几人争抢着从门内挤出去。 谁也顾不得去为昔日的好姐妹遮上一遮。 紧接着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刘艳娥进门就看见了面色惨白的各府千金小姐。 她心中哀鸣,此事是遮掩不住了。 听完丫鬟禀报,她先安排好了一众夫人,就急急的带着一众丫鬟婆子赶来。 就想着先将那人按下,将事情封锁了,免得传出去败坏了自家女儿名声,不成想先被这些素日里与女儿相交的闺阁女子看到了。 若是事情被传扬出去,她的女儿哪里还能有活路? 她夫君在朝为官的脸面,她剩下两个女儿的亲事都被尽数毁掉了。 思及此,她有些站不稳了。 待真的看见那床榻之上的情形,怒火攻心差点昏死过去。 幸而旁边服侍的妈妈是个经得住风浪的,一把掐着她胳膊给她提气。 “主母,这处还需要您主持,您可要撑住呀。” 说完她眼睛扫向了立在一旁惊恐不安的众位千金小姐。 刘艳娥坐进了旁边婆从地上扶起来的椅子上:“来人,为小姐更衣,将那个胆大的狂徒绑了。” 一众婆子丫鬟上去,陈二很快就被带了过来,用冷水泼醒。 他适才行完事,累晕了过去。睁开眼就看见当家主母正用要杀人的眼光盯着他,又瞧见周围一众人。 知道事情败露,当下连连磕头求饶:“求主母开恩,我与裴家大小姐两情相悦,虽行了糊涂事,但我愿意上门求娶。求主母为我做主呀!” 众人自动让开,纷纷都看向裴文君。 裴文君:“?” 第17章 何人指使 裴文君抬脚要走。 “站住!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谁都不能走!” 刘艳娥怒道。 她又转头咬牙切齿看向陈二:“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陈二素日里是个有主意的,现下过了药劲醒过来,见有当家主母为他主持公道,更有了底气。 反正现下已然是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若为了保全那裴小姐的名声,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当下按着之前那丫鬟教下的说道:“是裴侍郎府上的大姑娘约了小的在此。我二人心悦已久,无奈身份相差太大,她怕家中长辈不同意我二人之事,便和我相约先在此定了终身,这样谁也不能再将我二人拆散了。” “去将老爷和裴侍郎请来。” 刘艳娥听完怒不可遏的冲一旁的小丫鬟吩咐。 裴文君立在原处冷冷的看着陈二,她听出来了,他就是那假山之后先走掉的人。 很快,常侍郎和裴侍郎一同急匆匆的走了来。 后面跟着的还有那一向爱看热闹的二皇子朱载坤。 适才丫鬟已然秉明了事情经过,待几人坐下。 刘艳娥先行跪倒在常侍郎身前:“求夫君为秀儿做主啊,咱们好心请了人上门做客,却被那卑鄙小人钻了空子,污了清白。请夫君将背后指使之人一并送官查办,绳之以法。” 裴侍郎入门看见裴文君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常侍郎先开了口:“此事裴侍郎如何看?” 他如何看?他用眼看。裴之宥心中暗骂。 这是想将脏水往自家头上泼,他岂能容? 当下面色未变答道:“这本是你府上私事,按说不应由我来开口,但既然常兄不知如何处置,既是同僚,我也可帮上一帮。” 常侍郎无端被噎住。他的本意是先让裴之宥认下此事,再行认错。 就算将来此事传扬出去,他女儿也是交友不甚,引狼入室才招来今日之祸。家风不正便是他裴侍郎府上的事了。 裴之宥未等他再开口,看向跪在地上的陈二:“你说与我家大女儿两情相悦,却是为何与常侍郎的女儿共处一室的?” 陈二听后一脸茫然的表情。 他当时本就用了药,一时混沌,又喝了一壶的酒,那酒越喝越热,当下就发起了狂。 只看见一女子进来,并未来得及去细瞧她的模样,行了事后力竭晕厥过去。 裴之宥看见他这般反应,当下了然。 一旁的常侍郎察觉出其中不对,正要阻止。 却见裴之宥指着裴文君问陈二:“你可认得她?” 陈二适才说完话,看着众人面色各异,心道不好,难道那厢房内的不是裴家大小姐?只怕是睡错了人。 看向那脸上有一道疤的女子,想起京中传闻,转了话锋道:“她自然是与我相好的裴大小姐。” 裴文君险些被气笑,走上前一步骂道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这无耻之徒单想凭着空口白牙就污我名声。说,是受何人指使?” 他往后瑟缩着身子道:“我一时喝多了酒,将旁人认做了你,你莫要生气,我心里一直是有你的。” 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子,裴文君继续道:“就按你说的,你与我是何时何地相见的?又是如何相悦的?你且一一说来。” 陈二只当她拿自己没办法,道:“是前几日上街,我与你相识,你还送了我一方帕子,帕子还被我珍藏在衣衫内。” 闻言裴之宥给屠六递了个眼色,去他身上翻找出一方帕子。 裴之宥接过来看,那帕子上当真绣着个裴字。 一旁的众人唏嘘,姑娘的帕子一向是贴身之物,寻常外人轻易得不到,可见此事有几分真。 “我又是何时让何人与你说在此相会的,可有证人证物?”裴文君继续追问。 “是让人传了信给我,还言明看完就烧掉,并无证人证物。”陈二答的理直气壮。 “你没有,我却是有。”裴文君说话间从袖口中抽出一方帕子交予众人传看。 “我外祖家是做丝绸生意的,我所用的帕子一向都是织局绣娘绣的最新花色式样。 虽说我自从入了裴府,母亲也让人送来了衣物帕子,我却是不曾动过,一块未少,我也不知你手中为何会有裴府的帕子。” 她说完眼睛看向裴嫣然,但见她小脸惨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几位京中贵女也看了裴文君让人传看的帕子,直赞那花色式样当真好看的紧,只是那丝绸的质地都要比他们用的还要好。 “有了这样好看的,谁还会用那只绣了一个字的帕子。”冯青瑶举着那帕子赞叹。 “是呀,京中现下还未曾见过这么好看的花色,可见是江南来的新式样。”另一名女子说道。 裴文君冲他们感激的点头,继续道:“他只凭着一个帕子就想泼我脏水,却是不能够。 我本是要嫁入平阳王府的人,将来就是平阳王妃。因何会看上你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泼皮无赖?” 说完她向裴之宥浅施一礼道:“父亲,为了裴家的名声,为了女儿的清白,女儿要求将此事呈报官府。” 不待裴之宥答话,一旁的常侍郎急忙道:“不可!” 现下他是看明白了,这事只怕是那陈二随意攀诬的,无论幕后主谋是谁,都不能让此事再扩大。 若是真的因此惹恼了那平阳王,得不偿失。 更何况二皇子也在此处,若是他将此事说与皇帝,倒显得他们这些官员治家不严,于官声有损。 当下向裴之宥和二皇子施礼道:“此事定然是陈二这厮,做下错事,随意攀诬。为着府中姑娘们的名节,此事不如就此作罢,交由我来处置。” 裴之宥也不想再生事端,正要答应。 裴文君冷冷开口:“我不同意。” 常侍郎面色一滞道:“不知裴大姑娘待如何?” 裴文君面上含笑道:“既然大人不愿意送官,那就用本姑娘处置的方法吧。” 话音未落,她自头上拔出玉簪,一步踏出,手起簪落。 紧接着一声男人的哀嚎响彻整个院子。 裴文君面上被溅上了点点血迹,神色冰冷。 “说,你是受何人指使?” 第18章 一波未平 陈二本就被绑住了手脚,动弹不得,嚎叫着举着受伤的手,连连求饶。 “你若不说,我就这么一直刺下去!”裴文君威胁着还想再刺。 “我说,我全说,是常大姑娘身边的丫鬟让我做的。她先给我我五十两银子,说是事成之后她家主子还能再给我一百两。我这才铤而走险的。”陈二被吓的屁滚尿流。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的定在原地,谁也没听说这裴大姑娘还是个练家子。 看她适才那干脆利落的招式,又快又狠。 更为震惊的是陈二说出的话,指使她的竟然是裴玉秀,那她不正是自食其果。 只是也不曾听说她二人曾经结怨至此,怎的就起了这般歹毒的心思。 裴文君淡淡开口 :“将府上裴大小姐的丫鬟叫来问一问便知真假。” “咚”的一声,裴嫣然倒了下去。一众人惊呼出声,手忙脚乱去扶。 那边的婆子又是一阵大呼小叫:“夫人,夫人,您醒醒呀!”刘艳娥已然昏死过去。 裴之宥猜出此事与裴嫣然脱不了干系,当下与常侍郎抱拳施礼:“常兄府上之事太过复杂,还是你自己主持的好。我先带着小女回去了。” 说完去抱起裴嫣然,叫上裴文君一道走了。 众人见此,也都猜出来个大致,原来是害人之人反被噬。热闹看完,作鸟兽散。 裴文君跟着裴之宥后头走着。 待到了马车前,裴之宥先将晕倒过去的裴嫣然放到了车上。 转头下来对裴文君道:“你让丫鬟去叫了你母亲一道回府,我先送你二妹回去。” 裴文君点头犹豫道:“父亲。” 今日这事她做的有些过了,没有适可而止。 裴之宥看她一眼,答话道:“回府再说。” 裴文君让芸儿去叫谢宣芳,她在马车里等着。 看了这些热闹,这一歇下来,就觉得有些累,靠在马车里睡了过去。 朦胧间觉得马车在行进,以为是芸儿坐在了前头,没去深究,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四周漆黑,周身酸软无力。 她正要张口说话,嘴也被用布缠住了,心觉不妙。 裴文君思绪万千,瞬时清明,大意了。 见她动了,一旁在她对面细细端详着的男子开了口:“醒了?” 眼睛上绑着的布条被粗鲁的扯下。 “轻些,怎能这般对待如此绝色的美人?” 吕秋明斜倚在躺椅上摇着折扇责怪刚才动手的小厮。 “你是谁?为何绑我?”裴文君怯懦地小声问。 她今日是女子装扮,脸上又贴了疤痕,兴许能糊弄过去了呢。 “当我傻?”吕秋明并不恼,脸上兴致反而更高。 “你当真以为换了身装扮,贴个疤我就找不出来你了吗?” 他站起身围着她转了一圈,叹道:“虽说刚一开始没能找到你,现下还不是落到了我手里。” 见被他识破,裴文君不再遮掩,冷了脸:“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费了这些心思将你弄来,断然不是为了杀你的。若是那日在醉烟楼知道你是女儿身,我也不会和你一般见识,不就是一把破剑吗?你喜欢,这全天下的名剑公子我都能为你找来。” 裴文君听他这般说,心思一转,声音软了下来:“既然是误会一场,明公子不如放了我。” 吕秋明被她温软的声音撩拨的心痒难耐,他立在她身后,弯下腰来将头搁置在他肩膀上。 “姑娘真乃绝色。今日又在常侍郎府上大杀四方。不若跟我回府做我的正头娘子如何?” 将这般手段厉害的美人迎回家中做正头娘子,母亲那里也交待的过去,日后也不能因此克扣他的花销,一举多得。 “好呀!”裴文君满口答应下来。 见她答的这般痛快,吕秋明心中起疑。 却又见她眉头皱起,似愁绪万千叹道:“可是我已经与平阳王定了娃娃亲,只待他回京便要下定了。这可如何是好。” 吕秋明闻言才放下心来,原来是在这处等着呢。他摇着折扇,踱着方步打算。 “此事好办,我去求了叔父,让他去找皇上拟一道旨,将你指给我,他平阳王府就不能拿你如何了,毕竟你二人并未下定。” 他转身回来就要凑上前一亲芳泽。 裴文君皱着小脸委屈着,眼中雾气蒸腾,似要落下泪来。 “我好歹也是大户人家闺阁里的女子,你不要拿在勾栏瓦舍的做派对我。” 看得吕秋明心疼不已,这般娇花,就该娇养着。 满口答应下来:“你且先在这处住着,我明日就去求我叔父。只等是圣旨下来咱们就完婚。” 裴文君一脸娇羞含笑的对他点点头,声音似抹了蜜般的甜:“今日我有些累了,想歇息。你这般绑着我,手都绑疼了。” “快给夫人松绑,再找几个聪明麻利的婆子丫鬟伺候着。”吕秋明吩咐着一旁的小厮。 那小厮眼看着被绑的人几句话就成了当家主母,被吕秋明踢了一脚才出去安排。 吕秋明亲自为她松绑,趁机抓住了裴文君的一只手。 裴文君忍着恶心抽出手,指尖轻点他额头一下。 娇羞带怯道:“也不知你给我用了什么药,全身竟酸软无力。再等几日我便是你的人了,你这般着急,吓到我就不好了。” “只是些小伎俩,毕竟你身上有些功夫,我也不想你因此伤了自身。”吕秋明解释着,被她这一指点的心花怒放,恨不得立刻就八抬大轿将她抬进门。 小厮带着几个婆子丫鬟进来了了。 吕秋明吩咐道:“从今以后,这位就是你们的主子,用心伺候着。哪个做的不用心惹了她生气,当心丢了你们去后花园堆肥。” 丫鬟婆子们唯唯诺诺的点头应着。 他转头脸上带着笑道:“你这几日在住处好生歇着,有什么用的直接吩咐他们便是。等着我好消息。” 裴文君眉眼含笑点头。 他摇着折扇甩着长袍大笑走出去。 “我要沐浴。”裴文君收起笑意,淡淡吩咐。 热水浴桶一应物什很快准备好,有两个年纪小的丫鬟就要过来伺候她更衣沐浴。 “你们都出去吧,我自己来。” 丫鬟们听着吩咐低头出去,将门带上。 裴文君费力从座椅上站起,活动了一下还未恢复的手脚。 轻轻推开窗户去看,窗外一片漆黑,不见半点火光,可见是人烟稀少之地 山风呼啸,她探出身去向外看去,竟是在半山腰的楼阁之上。 怪不得他连个看守的人都不指派,是料定她跑不了。 第19章 一波又起 裴文君将窗户关上,轻叹口气,实在大意,趁手的兵器一件都没带。 虽说暂时将他稳住了,难保回去之后不会反悔,万一真的对自己用强,现下未必是他的对手, 她心中有了盘算,还是要先吃饱睡好,等着药劲过去了,找个机会再跑出去。 草草沐浴更衣后,她就此歇下。 ……… 平阳王府书房。 李正泽秘密回府后,加急处理了积压的案务。 今日依旧是忙了一日,未曾出屋。 转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后闭眼倚靠在椅子里休憩。 一张白皙俊俏的小脸就飘到了他眼前。 已然几日未见,不知她现下如何。 是顶着一张带疤的脸窝在那裴府的小院子里不出门,亦或是扮作男儿出入于茶楼酒肆。 唇角不自觉的勾起,弧度上扬。 “主子。”门外传来侍卫庆云的声音。 “进来。”他收敛心神坐正了身子,看向大步走进来的男子。 庆云上前行礼道:“回主子,那伙夫招了,是他给二老爷通的信。” 他并不惊讶于属下查出来的结果,他的府里早就被透的跟个筛子一般四下漏风了。 除了他从战场上带回的一队贴身侍卫和老管家王如才,其他的人他一概不信。 这次悄悄回府,正好借着此次事由处置了一批别处安插在王府里的眼线。 那男子上前将手中的木匣子展开让他来看。 “属下只是将他割了舌头,赶出府,没要他的命。” 李正泽扫了一眼,摆摆手。 见他不言语,以为他是还在生气此次断联的事。 讪讪解释道:“都怪当初属下布置不周,将人尽数派了出去,致使主子身边没人可用,险些遇害。” 李正泽掀起眼帘看他,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却冷幽幽的。 “你以为若是你们都在,那帮人还会出手吗?” “主子是说……” “你们这次散出去,各自也都查到了不少东西,待他们几个从江南将证据带回来呈给皇上,再行处置。”他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又道:“你下去吧。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庆云点头称是,行礼后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李正泽又闭眼靠回椅子里。 房门又被推开,这次连敲门声都没有。 几息之后,他睁开眼去看。 正对上近处一双眼睛,二人看了个对眼,李正泽一掌推出去。 朱载坤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叫起来:“摔死人了。杀人啦!”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李正泽走上前将他拉起来问道。 “来瞧瞧你。听父皇说你此次去江南查案,还未到地方就被人截杀,险些命丧黄泉?” 朱载坤扶着腰一瘸一拐的走到椅子里搭着边坐下,幸好只摔到半边。 “是。若无正事,你就回府吧。”李正泽懒得听他说话。 他凑过来满脸堆笑道:“表哥,你当真要娶那裴侍郎府上的大姑娘?” “怎么?你有什么想法。”李正泽倒了杯茶,将青瓷茶杯递到他手上。 “她可是个厉害的,只怕你降不住她。” “哦?她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了,连你都如此说。” “什么叫又?难道你见过她?”朱载坤一脸好奇的问道。 李正泽又想起那张明艳的脸,唇角勾起。“略有耳闻。” “那明天她的威名在京中便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朱载坤也不再打哑谜,将今日在常侍郎府见到的添油加醋的说与他听。 朱载坤正说到裴文君拔簪断案,将那陈二逼得没了法子,招了实话。 见李正泽一直没搭话,似在思考着什么,他停住了嘴。 没了声音,李正泽收起沉浸的思绪问他:“怎的不说了?” “你都没听,我还说什么?” 朱载坤喝了口茶解渴。 “后来如何?各自归家,一场秋日宴办的不欢而散。”李正泽淡淡开口。 “你怎么知道的?我最后出来的,听见常侍郎吩咐人将那陈二拉到后院乱棍打死了,他就是活该。”朱载坤愤愤不平道。 李正泽给他一个显而易见的眼神,也端起青瓷茶碗轻抿了一口。 朱载坤像是忽然想起了来到此处的正事,继续道:“我看你还是别娶她了,她仇家似是不少,才从常侍郎府出来就又被人劫走了。” “啪”的一声,茶碗被捏碎在李正泽的手中,血流了出来。 “你说什么?”李正泽揪着他领子喊道。 朱载坤被他吼的吓住:“她那么丑,你为什么非得要娶她呢?京中爱慕你的名门贵女那么多。” “下面一句,说!她被谁带走了?”李正泽手臂紧绷,只怕再用力就能将他掐死。 “吕秋明身边的人,我在他身边见过那小厮。” 李正泽大步从旁边拿起佩剑冲着门外喊:“去吕府。” 朱载坤才缓过气来,听他这一句,差点没噎过去。 费力翻了个白眼缓了口气,冲他喊:“人不在吕府,他在城外松云寺上有住处,你带人去那看看吧。能避则避,他叔父是吕公公。”他忍不住扯着嗓子提点。 门外只留下一阵马蹄踏起的扬尘。 朱载坤瘫坐回椅子上,也不知他今日这趟来的是对是错。 ……… 城外松云寺乃是皇家寺院,享皇家供奉,闲杂人等轻易进不去。 寺院的后山腰上有一处小楼,甚是幽静,皇帝将这处赏给了吕公公。 吕公公常服侍在身边伺候,不常出宫,是以吕秋明经常在此歇息。 夜里熄了灯,吕秋明躺在床榻之上。 一旁响起悉悉索索衣料摩擦的声音。 清冷月光下,一个身无寸缕的人钻进了吕秋明被子里。 他心里盘算着明日要如何同叔父开口。 待他回过神来,那侍妾的手已然摸到了他的要害处。 “滚!”他怒喝一声。 吓得那名侍妾连滚带爬下了床,捡起衣衫遮挡着跑了出去。 平日里他对这些小把戏最是受用,今日却无端觉得被辱没了。 那要害处的妄念已然被勾起,他耳边仿佛又听到那道甜腻的声音,手中似牵着那双柔夷。 他手伸向下方,心中想着那张潋滟美貌的小脸。 良久之后,屋内响起一道男人的闷哼,粗喘几息之后才得到平复。 李正泽披着里衣站起身:“来人。” 屋外伺候的丫鬟听了吩咐进门,鼻尖嗅到那丝独属于男子的气息,不由红了脸,当下手脚麻利的收拾了床铺。 李正泽重新沐浴之后,心中妄念才稍稍平息下去。再忍耐一下,只待成婚那日。 他这边才睡下,前院就乱起来了。 第20章 不用管我 夜半,裴文君被外面的一阵嘈杂声吵醒,起身开门去看。 门口守着的丫鬟婆子都没了身影。 她感觉身上力气恢复了七八分,快步沿着长廊往外走。 刚到楼梯口,就听见底下几个人往外跑着说话。 “快些走,前院的柴房不知怎的走水了,今夜里山风不小,得赶快扑灭了。” “快!快!” 裴文君藏匿身形,待他们走后才进了一处下人住的屋子。 随手找出一身丫鬟穿的襦裙换上,将换下来的衣衫踢到了床下,头发拨乱,拔下素玉簪放入了袖袋里,端着个木盆下楼去。 到了院里,一众人都在救火,没有人注意到她,趁着泼水的间隙还抹了两把锅底灰在脸上。 四下看去,没有人注意到她,悄悄走到小门处,拔掉门栓,悄无声息的往外走。 慢走几步,见身后没有人追来,这才沿着墙角闷头往前走,眼看着就要到外院的大门口。 “站住!” 裴文君慢慢转身,手里握紧了玉簪。 “这么晚你去做什么?”那守着大门的侍卫上下打量着她问。 “内院走水了,主子让我来前院喊人。”她语带慌张焦急万分道。 那侍卫上下打量着她,有些眼生,迟疑的看了眼大门处。 “快些吧,再晚了山风将火吹到小楼上就不好了。”裴文君哀求着。 “你们,跟我走。”那侍卫冲着守门的另外几名侍卫喊着。 几人一起向内院跑去。 进了内院,见火已经被扑灭,那侍卫上前给吕秋明行礼。 “属下们来迟,还望主子恕罪。” 吕秋明摇着折扇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懒洋洋问:“你们来做什么?” 那侍卫抬头看他,眼中尽是不解之色。 “属下奉命前来灭火。” “奉谁的命?我何时让人传过你们。” 那侍卫手往后一指:“就是她。” 后面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小丫鬟。 吕秋明想到什么,看向小楼。 裴文君溜出大门就往密林深处跑。 月黑风高夜,瞧不见前路。 她不熟悉此处的山路,只能一边分辨着方向,一边向着山下的方向奔去。 寒风在耳边烈烈作响,她不敢停下步子,靠着残存的意识往前走。 身后的火把亮光离得越来越近,脚步声和吵嚷声紧随其后。 裴文君体力不支,几近昏厥,模糊的视线中看见前面有个急奔而来的人。 “李大人?”裴文君犹疑出声,不敢置信在这深秋的夜里他会出现。 李正泽将小楼搜了个遍,都未能找到裴文君的踪迹。 看到吕秋明的人往这搜了过来,他先行一步找到了她。 “别出声,我带你走。”李正泽转身半蹲在她身前。 裴文君身子虚弱的厉害,攀爬到他身上。 她转头看去,身后追捕的人影离她不足十米,其中一名侍卫搭箭便射。 “小心!” 不等裴文君开口李正泽已然也听到了羽箭离弦的声音。 他跳起一步闪身躲到了一棵大树后,将身后的裴文君放下。 从长袍上扯下一块布蒙住面部,只露出一双眼睛。 “你先走,我来断后。” 语气轻且快,他说完拔出身上佩剑向着追来的侍卫杀去。 裴文君身上无力,腿脚酸软,她又能跑到哪里去? 前方的李正泽被几名侍卫团团围住,手起刀落,就有几人抱胳膊捂腿的倒在一旁。 他身形极快,步伐变换间又挥出数十剑,后面又围上来的几名侍卫一时不敢轻易出招。 裴文君看的出神,心思全放在了他身上,没有注意到身后绕上来的一名侍卫。 因着吕秋明早已吩咐要抓活的,那侍卫正要从后面将她打晕。 李正泽缠斗间只分神看了一眼,手中长剑立刻向着裴文君掷来。 她吓的来不及躲闪,怔愣在原地。 长剑御风而来,被风吹起的发丝迎刃而断,身后传来男人的闷哼。 她这时才意识到到身后的危险,拔出玉簪就要去刺。 身后侍卫被李正泽掷过来的剑一剑封喉,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倒了下去。 李正泽出剑时背后露出破绽,被身后侍卫一剑刺中。 他向前跨出一步,避免那剑刺的更深,顺势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回身插在那人的臂膀之上。 裴文君已经拿着他的剑走了过来。 李正泽将短刀插回刀鞘,一手接过长剑,一手拉着她的手,向一旁的密林中躲去。 吕秋明立在高处,微眯双眼,手搭弓箭,三箭齐发。 前方传来男人的闷哼与女子的惊呼声。 有侍卫气喘吁吁跑上前来禀报:“主子,小楼走水了,院里的人手不够,现下已然被烧了大半了。” “什么?”吕秋明怒喝一声,心有不甘的看向两人消失的方向,咬牙切齿道:“所有人,回去灭火.” 秋风吹过,豆大的雨点接连落下。 漆黑的夜中,两个踉跄身形跌跌撞撞行进着。 裴文君咬牙努力撑住身上男人的重量,向前慢慢走着。 “你走吧,不用管我。”李正泽口中吐出一口血沫,唇角勾着醉人的笑。 裴文君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盯着前方的黑夜,一步步向前。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淋的人睁不开眼,裴文君抹了把脸,依稀看见前方的山洞。 她心中大喜,将身后倒地不醒的男人努力拖拽进去。 此处说是山洞,也不过是个可供两人勉强容身的山峦夹缝。 裴文君在袖袋里一阵摸索,也没摸出来个中用的物件。 转而她又向他身上摸去,幸而摸出个可用的火折子。 借着微弱的火光,才看清他身上的中箭之处,箭早就被李正泽强行拔出,只留下了血肉翻出依旧向外渗着血的黑洞。 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裴文君犹自叹息着,伸手为他把脉。 幸亏箭上无毒,只是伤口太深,流血过多,导致气血两亏,一时昏了过去。 血肉沾了雨水,若不及时清理容易发起高热。 裴文君手摸上他腰间抽出佩刀,小心割破伤口处的衣袍。 思虑一瞬,低下头去,温热的唇覆到了那处伤口之上。 柔软的舌轻拭这伤口处的血肉,将淤血尽数吸出后吐掉。 如此反复几次,直至那里流出的变成红色的血为止。 而后将里衣用短刀割出两块长条,包扎好伤口。 她神情专注的为他处理着伤口,未曾注意到男人因疼痛而微微蜷曲着的手指。 第21章 见色起意 两人的衣袍早就被雨淋湿,一阵风吹过,她忍不住瑟瑟发抖,向着他的身边贴的更近了些。 温热的呼吸彼此纠葛在这一处小小天地。 裴文君鸦羽般的长睫微微颤动着,白皙娇俏的脸颊飞上一片红霞。 适才若不是遇见他,只怕自己早就被吕秋明捉了回去。 逃出来再被带回去等着她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纤细的手指触碰上男人湿冷的指尖,她心下犹疑。 “咳咳。”男人被喉间再也压不下去的血呛醒。 裴文君手掌轻轻抚背,为他顺气。 李正泽睁开双眼,目光渐渐清明,感受到身边温热的柔软,手指不受控制的攥紧。 “你适才为何不走?”他嗓音喑哑低沉。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裴文君不答反问。 李正泽唇角勾起,挂上一抹浅笑。“路过。” 裴文君也不搭话,看向外间黑夜中的雨幕,“你的伤口还需尽快处置才行,雨一停咱们就下山。” “山下的出口只怕是走不得了。后山还有一条鲜为人知的小路,下山快又好走。明早天亮再下山。”李正泽淡淡开口,似是一点都不担心伤口的问题。 见她点头,他又起了调笑的心思,惨白的唇瓣开合道:“你是如何招惹上他的?” 裴文君斜睨他一眼:“若我说是他见色起意,起了歹心,你可会信。” 他虚握着拳,挡在唇边,忍住要涌上来的咳,虚弱的笑道:“自然是信的,你说什么我都信。” 裴文君看出他神情间是不信的,这话说的也是半真半假。 懒得再与他耍花枪,裴文君头靠在岩壁之上,闭眼睡去。 听得身边之人渐渐平缓的呼吸,他伸出手将她的头掰过来靠在自己肩上。 看着洞口处出神,不知庆云可安排完了。 他忍着疼轻轻挪动一下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休息。 ……… 裴府里乱了一夜。 小厮急匆匆的跑向正厅。 一直等着的裴之宥见派出去的人回来,赶忙从椅子里站起身:“可找着人了?” “回老爷话,还没有。”那小厮适才跑的急,喘着粗气道。 “这可如何是好,好端端的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裴之宥焦急的在厅前不断踱步。 昨日里他先带着裴嫣然回来。 待芸儿与谢宣芳一同入了府一家人才知道裴文君并未回府。 芸儿也以为等不及先行回了府,入了府才知小姐未归,一时慌了神。 他以为是她一时兴起,随着哪位小姐回府去做客了。 派人去今日与她一处坐的几位小姐家去问了,都说不曾见过。 这才慌了神,眼下兵部侍郎府里才出了那样的事。 裴文君此时失了踪迹,他也不敢报官,生怕被人非议,再生事端。 将家中的小厮尽数派出去找,忙活到半夜也没有消息。 裴嫣然醒来之后就变的呆愣愣的,不哭不笑,也不说话,似是丢了魂一般。 谢宣芳忙叫了府医来瞧,府医来了又是号脉,又是扎针一阵忙活。 使得裴嫣然吐出一口淤血来,这才回了神。 转头看到谢宣芳一脸的担心,慌忙拽住了她的袖口:“母亲,救我!裴文君要害我。” 谢宣芳一把将她搂紧怀里:“不许胡说。” 说完她看了府医一眼,府医识相的收起药箱退了出去。 胡妈妈带着其他丫鬟婆子下去,只留了他们母女二人在屋里。 “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与母亲说实话。” “母亲!”裴嫣然委屈的哭出声来,断断续续的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谢宣芳听完心中一阵后怕,若今日当真是被人坐实了裴文君与他人有染。 不只以后裴嫣然的婚事会被牵连,连着裴府一门都会被人笑话。 她心中气恼,气裴嫣然的蠢笨,竟然就这样被外人利用。 看着她哭肿的似是核桃般的眼睛,一时又不能再说重话呵斥。 只得好言相劝,哄着她先睡了过去。 她走到屋外,胡妈妈凑上来禀告:“夫人,老爷将人都派出去了,仍未寻回大姑娘。” “寻不到也是她的命,入京才几天,就惹了诸多祸事,人丢了就丢了吧。去告诉底下人,为着老爷的面子,做个样子就是。” 胡妈妈依言下去吩咐。 ……… 空山新雨,一切都被洗刷的干干净净,薄雾缭绕间,鸟啼虫鸣,颇有几分闲情雅致。 裴文君却没有心思去欣赏美景,李正泽天亮时发起了热,人也变得混沌,一副不甚清明的样子。 她从洞口附近的草丛中找到几株可以用的药草,一半放进嘴里嚼成汁水敷在他的伤口之上。 另外一半留着想叫醒他让他嚼了咽下去。 又等了一会,见他仍旧一副将醒未醒的样子。 昨夜山间大雨,他们才躲过一劫,若是再耽搁,万一吕秋明派的人追上来,只怕不好。 思及此,她将剩下的药草尽数丢进口中,嚼出汁水,覆唇贴上李正泽的唇边,捏着他的下颌将药汁渡进他口中。 他猛然睁开双眼,四目相对间,唇齿相依,眼神纠葛。 汁液入喉,苦涩万分,心间一束暖流划过,直达心底。 裴文君等他将药汁尽数吞下,才抬起头来,吐掉口中的草渣。 开口问:“还能走吗?” 适才一幕带来的震撼已然让他清醒过来,他忍着伤口的疼站起来走到前面带路。 裴文君收敛起心神,快步跟上。 他找出两根棍子,一根自己拄着,另一根递给她,让她拄着借力走,还能赶蛇。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山间小路,昨夜经过雨水的冲刷,此时泥泞不堪,稍有不慎,就会滑倒。 慢慢的,李正泽的身体越来越佝偻下去,明显是伤口处痛的更厉害。 裴文君走的也难,那泥泞的小路湿滑又粘脚。 她走过去搀扶着李正泽,二人相互扶持着向山下走去。 一鼓作气下到后山脚下的时候,已然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二人才刚一从树丛里钻出来,一旁的草丛里趴着的侍卫就露出了身形。 第22章 权宜之计 正是昨夜放火之后下山去的庆云,他手指勾起,打了个响哨。 自一旁的小路旁欢快的跑过来两匹黑马。 那马毛色油亮,肌肉遒劲,四肢粗壮,是上等良驹。 裴文君走上去伸手去摸,一旁的庆云正要阻止,却见那平日里素来不让陌生人近身的马儿低下头去嗅闻她的手。 李正泽也是眼神一紧,转而又放松下来,应是昨夜里二人待在一处,互相沾染了对方的气味。 马儿对这些一向敏感,闻到自家主子的气味,这才没有发飙。 庆云从马身上搭着的袋子里取出瓷瓶和伤药。 他正想前去替自家主子上药,却被他一记眼神给吓的顿住了脚。 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他了然。 “姑娘,可否请您费心为我家主子上药,我这笨手笨脚的只怕是不妥。” 正在逗弄马儿的裴文君回头看向他,接过他手中的瓷瓶,倒出两粒,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确实是上好的医治外伤的良药。 走至李正泽身前,让他服用下两粒药丸,又悉心将早间涂上的草药清理干净,撒上药粉,用了干净布条包扎好。 三人在山脚下稍事休整,用了些干粮和水,一同上路。 裴文君不怎么会骑马,在江南王家时大都是骑的小马驹,前面也都是有人牵着马,她才敢骑。 现下让她独自一人骑这般的高头大马,是万万不可能的。 李正泽看出她的想法,问道:“你可会骑?” 裴文君揪着手指,讪讪道:“骑过几次。” “今日还要早些回城,我先带你骑,以后有机会再慢慢教你。”李正泽适时递上台阶。 他说完接过庆云递上的披风飞身上马。 又牵过裴文君的手将她拉上马坐在身前,将她拢进披风里。 一旁的庆云骑上另一匹马,暗自腹诽,他家主子几时这般热心肠了。 不待他细想,那马扬蹄跑远了,甩了他一身的泥点子。 昨晚他下山后就急忙骑马连夜赶到此处,路上生怕耽搁误了他家主子的大事。 不想昨日那般急,就是为了来接这位姑娘。 自家主子这些年,一直洁身自好,恪守本心,从未见他对哪家姑娘如此上心呢。 庆云这般想着极有眼力见的远远骑马跟在后头。 ……… 被烧的残破不堪的小楼前,吕秋明脚下一堆被他摔碎的茶残瓷碎片。 “两个大活人,一个吃了药身上没有力气,另一个中了箭。你们就让她们这么凭空消失了?” “是属下失职。”一名侍卫跪地请罪。 他们一早去搜山,并未寻到那两人的踪迹。 吕秋明站起身,狭长的眼眸微眯,面色狠厉而阴鸷:“下山的路都被封了,她们定然逃不走,今日继续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困也要将他们困死在这山中。” 他转身看着被烧的所剩无几的小楼,怒火中烧。 那个裴文君,竟然与他玩虚情假意那一套,等到将她捉回来,定要让她后悔昨日之举。 柴房的火明明都被扑灭了,小楼却又无端起了火,依着风火势越来越大。 幸而后来下了场大雨,这才将火熄掉,小楼却烧的只剩了个底。 当真可疑的很,似是有人故意为之。 吕秋明摇着手里的折扇这般想着走出门去,他先要去同叔父通个气才是。 ……… 裴文君是第一次骑这般的高头大马,心中的紧张可想而知。 她手紧紧抓在马鞍上,觉得不牢固,一手抓马鞍,一手去抓李正泽的衣衫。 感受到身前人的不安与害怕。 他将她圈在怀里,双手牵过她的手去握住缰绳。 感受着双手上传过来的温热触感,裴文君的心莫名安定几分,身后被小山一般魁梧的男人围拢着,她不再害怕跌下马,开始享受这份肆意的畅快。 只是不曾经常骑马的她,上下颠簸间,觉得两条大腿内侧磨的厉害。 因忙着赶路,她也不敢喊疼,就这般一直忍了下去。 快到城门时,李正泽叫停了马。 他扬手将裴文君的发髻散开,让她自己簪一个男儿的发髻。 她转头去与他对视一眼,就明白了其中含义。 现下只怕城门处也是有吕秋明的人在盯着,等她去自投罗网。 她簪好发,李正泽将手沾了外袍上的血污在她脸颊上轻轻抹了抹。 “你做什么?”她迟疑问出声。 眼瞧着她粉嫩白皙的小脸沾上了血迹,分外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凄美之感。 李正泽心情很好的样子,眺望着乌云压顶的远处,轻笑道:“好看。” 裴文君心中暗骂,手从披风里伸出来想将血污擦掉。 被他驾马的架势吓得缩回了回去,双手急忙抓在他的臂腕之上。 城门的守卫见是平阳王满身血污驾马而来,前头似是还带着个受伤了的兄弟。 当下也不敢过问,让他们入了城。 当日京中就传开了,外出办差的平阳王带回来个受伤的男子,那男子样貌俊朗,仪表堂堂,虽是脸上有血迹,依旧掩盖不住他天人之姿,那容貌比平阳王竟毫不逊色,反而带了几分阴柔之气。 一时间,众人纷纷猜测怪不得平阳王对京中权臣闺女爱慕之情从不搭理,原来是好男风。 想来去求娶那裴侍郎府上的大姑娘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只看他对那男子的爱护之情,至今无人可比。 还有那在平阳王府当差的亲眼瞧见,那日两人竟一同骑马入了内院,真是舍不得让那男子多走一步,最后还是平阳王用披风将他包着直接抱进了卧房,再也没有出来过。 京中传言被传的有鼻子有眼,一时诸多京中贵女哭晕在闺房内,直言一片芳心付给了东流水。 裴文君显然是不知道这个传闻的,此刻她正翘着腿靠在软榻上吃着枣子。 她回来后便躲在了李正泽的府中,一是为着避免遇见吕秋明,二也是为了养伤。 她那日骑着马赶路回来,大腿根被磨破了皮,几日走不得路,也就窝在此处躲懒。 李正泽回府之后懈怠下来,身体里隐忍未发的伤病尽数爆发,现下也在卧房里养病。 两人一个在床上养病,一个在软榻上养伤。 因着她躲藏在此处,为防节外生枝,李正泽的卧房这几日里只让庆云进来,旁人一个不得进。 第23章 秋后算账 李正泽为了方便,就在卧房外间加了个书案。 他今日精神尚好,坐在桌案前处置积压的公务。 “你多涂点药。能好的快些。” 他指着桌案上的药瓶道。 “不碍事,已经结痂了,过几日便能好。”裴文君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大咧咧的似是一个富贵公子哥。 “倒是你,还要好好将养一段时日才是。” 她回来的第二日就让人去给裴侍郎和侯妈妈送了亲笔书信,言明她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只是现下还不能露面,待回去再同他详说。 收到信之后,裴之宥才算是放下了心,将府上打发出去的人尽数叫了回来。 裴文君挑了个大的红枣子放在桌案的一边。 “这个枣甜的很,你也过来尝尝。” “你喜欢吃?” “好吃,甜的,都喜欢。”她大咧咧说道。 说完忽然想起一件事,正色道:“我一直在你府上躲着,那吕秋明可有消息?。” “现下他自身难保,可是顾不得你。” 说完李正泽将盘子里剩余的枣子端走。 “吃太多不容易克化,余下的明日再吃。” 裴文君仰躺进软榻的靠枕里,毫无大家闺秀的样子可言。 不知为何,在他面前她就做不出端庄的样子。 此前能让她这般自在相处的也只有外祖母。 想起祖母她心莫名的惆怅起来,不知何时才能归居故里。 那日两人一路从后门入的院,一路眼瞧着这李大人住的院落宅子也不小,想来确实是个大官。 只是连他都这般避让着那吕秋明,不愿与他正面遇上,看来大家都怕他身后的势力。 她叹息着,也不知这一难什么时候能过去。 李正泽见她收敛了神色,猜着她还在担心吕秋明一事。 当下安慰道:“吕秋明的事你不必担心,他不敢再来找你的麻烦。” 二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吵嚷声。 “庆云,我说你胆子肥了,敢拦着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二皇子,求您开恩,饶了小的吧。主子不让人随便进他卧房。” “我可都听说了,他那天不是去救裴家大姑娘了吗?怎么救人还顺便带回来一个野男人?” 朱载坤说话一向想什么说什么。 裴文君在内室听得真切,他那日是专程为了救自己才上的山? 眼看着他架势越来越足,李正泽站起身慢慢走出门。 见他出来,朱载坤踮着脚摇晃着脖颈想要从门缝里看清里面人的模样。 他心里抓心挠肝的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才巴巴跑过来求证。 若说李正泽好男风,他第一个不信。 那日他那般在意裴家大姑娘的样子,可不像假的。 李正泽肩宽背阔将他挡的严严实实。 他伸手去扒他:“你让开,让我看看究竟是谁。” 正被按在伤口上,李正泽痛的一趔趄,庆云忙过去扶住他。 “怎么还受了这么重的伤?”朱载坤收回了手,语气里有了几分担心。 裴文君听见外面吵闹的动静,想要躲进内室去。 大腿内侧的皮肉才刚长好,走起路来还是不利索。 她一脚踏空,摔坐回了软榻之上。 屋内传来女子的低呼声。 李正泽顾不得去拦朱载坤,推门去看,见裴文君痛的眼中含泪,将落未落的模样。 “摔哪了?”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言而喻的紧张。 他双手抱起她,转身走入内堂,将她轻轻放置在床榻之上。 “你伤还未长好,万一再挣开伤口就不好了。” 她语气温软,似是娇嗔。 裴文君伸出手去推他,又怕戳到了他的伤口处,也不敢用力。 他抬手轻轻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意,语气里带着不曾察觉的温柔:“你要做什么,我来做,别逞强。” 门外趁着庆云没留神跟个泥鳅一般划入屋内的朱载坤。 被此刻的情形惊的瞪大了双眼,嘴巴张成了个鸡蛋。 好一个绝色美人! 怪不得他从回府就不出房门,若是能得如此佳人在畔,定然是要日日相伴在侧的。 只是这美人的眉眼有几分眼熟的模样,似是在哪里见过,他冥思苦想,感觉这张脸就在眼前晃,却想不出名字。 一旁的庆云摆了个请的手势。 朱载坤目的达到,金屋里确实藏着个美娇娘,验证过想法,他不再强留。 冲着屋子里的两人喊:“表哥,美人在侧,你也要学会怜惜人家。 你身强体壮,也要疼惜疼惜人家身子娇弱,节制方能长久。” 说完他又转头对着庆云说:“你跟我回府,取些太医院配的药膏来,对女子伤痛极佳。” 庆云未经人事,自是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伤痛跟裴文君现下的伤痛根本不是一回事,乐颠颠的跟着取药了。 屋内的两人,尴尬对视,相顾无言。 翌日,京中又起了传闻,传来传去变了味。 “那些无稽之谈,就不要说与她听了。”李正泽背手立在书房里吩咐道。 庆云将一个小匣子递上,道:“这是属下跟着二皇子回府去取的药,他说只让主子一个人时看。” 说完他放下匣子走了出去。 李正泽走过去拿起匣子,打开看见里面摆了一堆的瓶瓶罐罐,每个瓶身上还贴着名。 羊脂膏、玉女粉、软灵散…… 最底下是一本旧书,封皮上并没有书名,他以为是医书,打开来只瞧了一眼,就扔了出去。 “胡闹。”他低声骂着,耳尖泛起了红。 思绪翻涌间,他又想起那晚在山洞里的情形。 女子娇嫩甜软的唇瓣伴着苦涩的药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回转。 平息之后,他将书捡回来原样放了回去,拿起匣子放置在一旁的书架上。 思虑几许,又觉得不妥。走过去将匣子藏在了一摞书的后面,心下才稍安。 ......... 小楼被毁,吕秋明去找叔父请罪。 皇帝知道后,以吕公公治下不严失职之罪斥责了他。 还将他革去掌印大太监一职,仍留用在身边,也算是自小一同陪伴侍候的情谊。 吕秋明被叔父罚闭门思过。他不死心,派了人去盯着裴府的门,只等着裴文君回府,找她秋后算账。 百无聊赖之际,盯梢的小厮来报,裴家大姑娘回府了。 第24章 是个巧合 平阳王府,书房。 桌案上点着一盏铜炉,薄雾缭绕。 一旁的地上摆着两个贴着封条的大木箱子。 庆云束手立在一旁回话:“主子,红鹤他们几人回来了。江南丝绢贪墨一案确实与王家有些干系。私底下查到的账簿和口供都被封在了箱子里,可要让账房核对一番?” 李正泽目色深沉,手指轻捻,似是在感受指尖曾经触碰过的温度。 “两次刺杀可与王家有关?” “并未查到双方之间有直接关系。”庆云看向他又迟疑问道:“既然主子怀疑裴大姑娘,为何那日在山上还要费心救她?” 话音刚落他感受到来自对方的一记眼刀,住了口。 李正泽抬头仰躺进圈椅里,轻叹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那主子之前随行王家车队入京,住进裴家。也都是为了查探此事。” 李正泽不置可否吩咐道:“既然她与此事无关,伤养好了送她回裴家便是。” 庆云应声称是行礼后退下。 李正泽坐于案前,看完手边的一封书信,眉头锁的更深。 难道一切都只是个巧合? ……… 裴文君乔装打扮一番,乘了个不起眼的马车,从裴府后门进了府。 先回了小院,侯妈妈和芸儿见她平安归来,激动的落了泪。 伺候她沐浴更衣,重新梳妆后,才去给裴之宥请安。 几日不见,裴之宥看她似是清瘦了些。 上前关切问道:“那日究竟是发生何事,怎么就突然消失了。为父为了你的名声,一时也不敢报官,幸而祖宗保佑,让你平安无恙的回来了。” 裴文君也不隐瞒,当下将被吕秋明绑走,逃出之后路遇李大人,才得以逃脱的大致经过说了一下。 听得裴之宥眉心直跳。 “你怎么会得罪那个吕秋明,他在京中向来是个横行霸道的。” “父亲,您也知道他在京中一向蛮横,许是那日女儿在兵部侍郎府做事太过,惹了他也说不准。” 裴之宥听完心下犹疑:“这位李大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官拜几品?” 裴文君被问的一怔,她只知道他姓李,其他的一概不知! “这……女儿不知。” 裴之宥以为她是不愿同自己多说,只得收了继续盘问的心思。 安慰道:你既回来了,就在家安心待着就是。那吕公公因着松云寺小楼被烧毁一事,也挨了皇上责罚,他那侄子定然也能收敛一些。” 裴文君点头称是,回了小院。 见着芸儿围在身边绕来绕去的样子,便知她有话说。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京中有什么消息?” 芸儿咬唇不语,思虑一瞬之后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才道:“听闻平阳王已经回府了,却仍旧没有上门来提亲。说是还带回了男宠,现下也是养在府里。若是日后小姐嫁过去,只怕是要受苦。”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枝上斑驳的枯叶洒在院中,一地金黄。 裴文君被阳光照的眯起了眼睛:我本是不准备嫁的,他要如何,与我也没有什么干系。 芸儿有些着急:“小姐!他占着您的名头还这般行事,不就是将您的名声置之不理吗?奴婢为您觉得不值。” 裴文君坐起了身:“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或可借此机会将事情闹大,搅黄了此事。” “小姐,这可使不得呀。那平阳王不是咱们能得罪的起的。”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翌日一早,裴文君装扮一番,写了拜帖,去了平阳王府。 到了平阳王府,见到管家,才知道是扑了个空,平阳王一早入宫去了。 她只得先将拜帖留下,回府去了。 童儿赶着马车慢慢往回走,他手在车门柱上轻轻扣了扣。 “小姐,后面有人一直跟着咱们呢。” 自上次小姐的马车被人劫走后,现下出门,他警醒的很。 “往偏僻的巷子里去。”裴文君掀起窗帘四下打量着吩咐道。 童儿扬鞭一甩向着另外一条人少的巷子赶去。 待到了巷子中,童儿勒紧了马匹的缰绳,车子停了下来。 裴文君下了马车,让童儿赶着马车将芸儿带远些,独自一人站在巷子中央。 昏黄夕阳下,亭亭玉立,孑然一身。 吕秋明手中拿着马鞭跃下马在她身前不远处站定。 上下打量着她调笑道:“怎的又扮上丑了?” 裴文君面上平静,语气淡然:“不知吕公子一直尾随着我意欲何为?” “明明是你失约在先。那日你我二人约定终身,怎的不跟为夫说一声就跑了?” “慎言!敢问吕公子,圣旨可求来了?” 吕秋明面色一怔,因着小楼着火一事,叔父被连累,哪里还能去请圣旨? “不若你先跟了我,咱们生米煮成熟饭。届时他平阳王府便也不能再强行将迎你入府了。” 裴文君淡淡一笑,向前走出两步到他身前站定。 嗅到女子身上特有的香味,他悄悄的吸了口气,连日来的相思之苦稍解。 “公子此言差矣。”话音未落,裴文君的纤纤玉手已经甩在了吕秋明的脸上。 “啪”的一声,吕秋明睁大了双眼。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裴文君就这么对他大打出手。 “来人!给我抓住她。”他大喊着向后看去,身后只有一个小厮犹豫的顿住了脚。 他这才想起来,叔父已将他身边的侍卫都收了回去。 “光天化日之下,公子说话还是要注意些分寸,这一巴掌是让你长点记性。”裴文君甩了甩有些发痛的手掌。 “你?你怎么敢?”吕秋明伸着手指她,却也不敢再出手,上次他就见识过她的身手。 裴文君面色微凛:“吕公子上次派人劫持我一事,我还没有找你,你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今日便是要来还账的吧?” 说完她伸手向前一把拽住他的臂膀,另一只手轻轻在骨头缝捏了一下,那条手臂就又软趴趴的垂在身边了。 “你!你别过来。”吕秋明痛呼着往后退,现下才开始后悔今日之举,大意了。 裴文君步步紧逼:“我今日卸你的胳膊,算是小惩大诫,你下次再敢来招惹我,定不轻饶!” 他曾经再如何势大,现下没有了侍卫在旁,也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哪里经得住她这般吓。 吕秋明被她逼退到墙角,低垂着头,连连称是,似是一头丧家之犬,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风光。 裴文君点到为止,转身上了马车。 吕秋明扶着那条垂坠的胳膊倚靠着墙壁慢慢滑落坐倒在地。 他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抓在胳膊上的手指忍不住的战栗着。 宫里的那些人,惯会捧高踩低。 以往被小太监们叫一声老祖宗的叔父一夜之间失了势,他自然也不似往日一般风光。 母亲也日日在府里哭诉,十几房被他强取豪夺来的小妾也都被遣散了出去。 原来那日她说的要嫁与他不过都是权宜之计,亏得他还费尽心思想要去求圣旨。 他抬头看天,一只鸟展翅掠过。 若把她这只鸟儿捉入笼中养豢养,定然别有趣味。 这般想着,他面色更加深沉,目光阴鸷,痴痴的看着远方笑出了声。 裴文君回到裴府,入了小院。 侯妈妈前来迎她,见她一脸疲惫之色,便知今日的事没有办成。 芸儿为她卸了钗环,正要梳洗一番。 就有丫鬟来请,说是夫人要见她。 她回府后就料定谢宣芳会来找她,只是没想到这次她这么能忍,现在才来。 当下重新梳妆一番,带了芸儿去了前院。 第25章 你可愿意 裴文君到了正厅,谢宣芳正在悠闲品茶,她上前行礼。 谢宣芳慢慢吃下一口茶,将茶盏放回了桌案之上,这才似想起她一般。 笑道:“君儿坐吧!来陪母亲吃盏茶。” 裴文君行礼道谢,然后坐在了她下手边的位置。 一旁的小丫鬟奉上了茶。 “不知母亲今日唤女儿过来,所为何事?” “原来不是什么大事,听闻你今日去了平阳王府,可见着人了?” “未曾见到。” 谢宣芳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点头道:“你一个女儿家,若是有事还是先由父母亲出面更好。 哪里有闺阁女子冒然前去的道理,若是旁人议论起来,还道咱们裴家的女儿都是不知检点的。” 就差指着鼻子骂她了。 “母亲教训的是,以后行事女儿定然先同妹妹一般,在他人府上勾结设计一番,再过府去见。”裴文君说的意有所指。 谢宣芳面色一滞,想要继续说教一番的言语被堵在喉间,想起那日裴嫣然在兵部侍郎府做下的事,住了口。 喝了口茶遮掩,直奔主题道:“你的事母亲本不想多过问,可你毕竟是我裴家的女儿。昨日我回娘家,听到了些传言,事关你外祖母家,今日便叫你来知会此事与你,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也不好叫你措手不及。” 裴文君转头看向她,见她不似作假。 “昨日听我父亲无意间说起,皇上正派人探查江南丝绢贪墨一案,被派出去的钦差大人到了地界竟然还遇到了刺杀,才不得不铩羽而归。但该查的案子确实暗地里已然查明,与你外祖母一家也有干系。” “不可能,舅父一向循规蹈矩,都是按规定办事,怎么会与什么贪墨案有关。母亲怕不是听错了消息。” 谢宣芳见她真的关心此事,心中高兴押对了宝。 一脸担忧道:“官场上的事你父亲向来不让我多参与,我也不懂。只是听说那江南的第一大户丝绸皇商宋家已然被查抄了家产,宋家人也都被押入大牢候审。只怕后面要处置的便是你外祖家呢。” 说完她抽出帕子按了按唇角。 裴文君被惊的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宋家?那不就是宋婉茹姐姐家?她自幼与宋婉茹交好,二人是闺中密友。 “母亲所言之事当真?” “自然是真的,母亲这才将你召来与你知会此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女儿知道了,现下就去写信询问外祖母。”裴文君说完行礼就匆匆向外走去。 看着人影消失在门外,一旁的胡妈妈终于忍不住心底的好奇。 “夫人何故今日这般帮着大小姐?” 谢宣芳斜睨她一眼,淡淡道:“我哪里是在帮她?我是在帮我自己。” 若是因此事让她自乱阵脚,做出些错事,届时无需她出面,他那个夫君自然能舍弃了这个只会四处捅娄子的女儿。 “茶凉了,再添一碗来。”谢宣芳办完了事,心中畅快的很,觉得今日的茶也比平日里要香几分。 裴文君匆匆的回了小院,芸儿为她在旁研磨,看着她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提点道:“小姐,夫人今日说的话,不一定全是为着小姐。” “我知道她自然又有其他打算,可若今日所言非虚,还是要给舅父去封信提醒他。”裴文君很快写好了信,当下让童儿明日一早将信叫人送出去。 灯火跳跃间,裴文君又想起一人来,思索着执笔又写下一封字条连带着一枚玉佩递与芸儿。 “你明日将这些送去城东泗水街东岳茶水铺子掌柜的,他看完信自然就明白。” 芸儿收好字条应着。 裴文君一夜未睡好。 翌日,芸儿送完信来回话,说是掌柜的约她午后在茶楼一见。 裴文君知道这是那位钦差大人收到了消息。 当下装扮一番,戴上帏帽乘着马车出了门。 到了东岳茶楼,掌柜的引着她上了二楼的一处雅间。 她独自入了雅间,芸儿在门外侍候,掌柜的亲自上了茶水和点心,也退了下去。 才在桌子前坐定,摘下帏帽,自屏风的里间走出一人来,正是那位李大人。 “今日你寻我来,所为何事?” 裴文君站起行礼:“回大人,小女子有事相求,还望大人相助。” 李正泽见她今日这般拘谨行礼,收敛神色,面上也正经了几分。 “说来听听。” “不知上次大人遇刺时可是正在调查江南丝绸贪墨一案?” 李正泽正要去拿点心的手顿住,面上不动的问 :“你如何得知?” “那就是真有此事了?我也是听别人提起。不知此事可与我王家有干系?”裴文君并未观察到他神色间的变化,继续追问着心中想法。 “有当如何?没有又当如何?” “我也知兹事体大,不是我一届小女子应该来问的,可是事关我外祖母一家,我不得不问。若是大人知道详情,可否透露一二。” 裴文君说着递上了一个匣子。 李正泽并不去看那匣子,将吃了一口的点心放回到盘子里,面色不郁。 他想起庆云那日禀报说裴文君与此事无关,现下看来,许是查漏了也未可知。 裴文见他不看匣子,伸手去打开来推到他面前。 “这里是纹银三千两,赠与大人买茶喝。” 李正泽眉头微皱,看向她。 “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现下查案到何种地步,与江南王家可有关?” 李正泽姿态放松下来,站起身走至她身前。 脸上挂上了浅淡的笑,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似星河闪耀,就连鼻尖的上的小痣都现出几许柔情。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你看我像缺这三千两银子的人吗?” 裴文君想起那几日里住的大院子,怎么看都是京中大官。 认真回道:“大人若是真能相助,事后自然还会有更多的银两。” 李正泽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我那院子你也是住过几日,别的都不缺,就是缺个掌事的主母。你可愿意 ?” 裴文君闻言面上起了红霞,纤纤玉指攥紧了帕子,一时气急说不出话来,蓦的起身躲开他转头向外走去。 “若是走了你外祖母家真的出了事,当真是没人能管了!” 裴文君顿住了脚,吐息几息平顺下来,又返回身坐回原处。 “我与平阳王早就有婚约在先,不日就要下定。只怕是不能顺了李大人的心,不若李大人提个其他的条件来听听。” 又拿他来当挡箭牌了。 “不是还未下定吗?若是裴小姐愿意,自然是有办法可以解的。再者说,此事你为何不去求平阳王。想必他定然也是能说上话的。” 裴文君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她哪里是不想去求他的,去登门都被拒之门外,留了拜帖也未有回话,更何况是求他办事? “看来,裴小姐尚需要时间考虑,等想好了再来告诉掌柜的便是。” 李正泽说完就走出门去,只留裴文君愣在原地。 芸儿急匆匆的走了过来,问道:“小姐,他可是答应帮忙了?” 见她摇头,芸儿愤愤不平骂道:“真是的白眼狼,枉费小姐几次三番救他的命。早知今日,让他死在那林子里便不会有今日这般刁难了。” “救了便是救了,现下说这些已是无用。” 李正泽在隔壁雅间听着小丫鬟的话,兀自摇了摇头。 一旁的庆云想要出去,被他止住了。 让他附耳过来说了几句,庆云依着吩咐去办了。 裴文君看着他适才喝过的茶碗,怔愣出神。 或许,还可以去求助平阳王,若是真的能得他出手,也可解了外祖母家这次危机。 裴文君戴上帏帽正要出门回去,府里的小厮来传话。 直言说平阳王给府里下了邀约,明日请裴大姑娘过府一叙。 她整理帏帽的手顿了顿,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第26章 独占鳌头 因着担心外祖家的事,裴文君又是一夜未睡好。 眼下起了青,惹得芸儿一阵心疼。 早上草草的用了饭食,装扮一番乘着马车去了平阳府。 街市上渐渐热闹了起来,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到了平阳王府上,童儿去叫门。 管家早就依了吩咐安排了门房的人候着,只等人一到就将人引到书房。 裴文君一路上走着,越看越觉得眼前的景致熟悉,莫名的与前几日住的李府极为相似。 心下思忖着,京中官员的庭院风格相近也不足为奇。 她入了书房,芸儿在门外候着。 “还请姑娘在此稍候,我家主子随后就到。”有小厮奉了茶说完便退了出去。 大户人家内室向来都是丫鬟婆子侍候,他这里伺候的倒都是小厮。 裴文君四下打量着屋子里的布置,家具虽不多,但用料却是极为讲究,主人家显然是个有眼光的。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坐回了楠木椅子里,端起茶盏装作正在品茶的样子。 那人方在门前站定,裴文君放下茶盏上前见礼,待瞧见那人的模样愣在了原地。 “怎的是你?”她面色犹疑,不确定的向他身后看去,门外站着庆云。 “不是你投了拜帖说要见我的?”李正泽大步迈入房中在椅子上坐定。 “见过平阳王。”裴文君收敛心神上前行礼。 她早该猜到的,那钦差大人姓李,平阳王也姓李,京中李姓的大官又有几个,再不济进院子时她就该想到此处的。 实在是近日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让她无暇顾及, 李正泽见她低着头咬着唇犹带着几分懊恼的神情。 唇角勾起,低低笑出了声。 裴文君抬头瞪了他一眼,行礼告辞:“想必平阳王还有事忙,我就不多叨扰了。” 说完她就要往外走。 “你来此没有什么事要同我说吗?”他手指轻轻的敲击在桌子上,淡淡出声。 “想必大人也无心帮我,我何必自取其辱。” “若是我肯帮你呢?” 闻言裴文君踏出门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回身看向他,眸子里含了期盼之色。 李正泽收拢手指,目光直直的看向她继续道:“不过是有条件的,昨日的事考虑的如何了?” 裴文君回想起昨日两人在茶楼的不欢而散。 她又想起芸儿那日听得的消息,平阳王府中有一极为受宠的男宠。 “既然平阳王府中已有了宠爱之人,何故非要我再入府,不若换个其他的条件吧。” 李正泽疑惑一瞬,福至心灵间想起近日京中关于他府上的传闻。 轻咳一声,笑道:“不过是个玩物,裴大姑娘不必介怀,你入了王府便是正妻。” 裴文君大为震撼,心中对他的反感更甚,冷了面色:“无论大人是钦差李大人还是平阳王,我都不愿与他人分侍一夫。王爷还是断了这个念想的好。” 李正泽没成想摆出了王爷的身份还是没能得到她的另眼相待,念头一转,正待再开口。 门外传来了庆云的声音:“郡主您留步,这是王爷的书房重地,旁人进不得的。” 一道女子清丽怒喝声:“小小书房他人都能进,我为何进不得?” 李正泽听出门外声音的主人,当下起身上前牵住裴文君的手往里走。 裴文君还想挣脱。 “外面来的是清河郡主,长公主的女儿。你若不想被她缠上就别出声。”李正泽说话间将她拢进怀里向着屏风里面走去。 裴文君不敢再挣扎,随着他躲进了屏风后。 早就听闻清河郡主温雅柔乃是长公主唯一的女儿,自小千娇百宠的长大,性子娇纵任性。她心慕平阳王已久,早就存了嫁入平阳王府的心思,若是今日再招惹上,更是不好。 温雅柔闯进了书房,早间她听得安排在平阳王府中的探子来报,说是平阳王属意定亲的裴家大姑娘一早就入了王府,进了书房。 她怒不可遏一路赶来,就是为了见一见这让平阳王心仪的女子,凭什么她用着一个娃娃亲的由头就能嫁入平阳王府。 “她在哪?让她给我出来!我倒要看看她究竟长成什么妖精模样,将泽哥哥迷成那般。” 屏风后的李正泽感受着身边人正在用力掐住他的胳膊,借此来稳住心神,嘴角不自觉的勾起笑来。 附在她耳边,低声轻语:“原来裴大姑娘也是有怕的时候。” 裴文君抬头瞪他一眼,现下都什么境况了,他还能有调笑的心思。 外间随着进来的庆云也四下打量着,没有看见他二人的身影。 上前拦住温雅柔劝道:“许是王爷出去了,郡主还是先行回去吧。” 温雅柔看着桌案上放着的茶碗,探手在上面试了试,尚有余温。 她扫视四下,看向屏风后头,那里隐隐绰绰似有人影。 被李正泽拢在怀里的裴文君不敢动弹,鼻尖嗅到独属于他身上的清冷淡香,胸前有力跳动的节奏此刻在她耳边震耳欲聋。 李正泽的手指轻轻卷起一缕发丝缠绕住指尖,发尾搔到手心时微痒的别样触感流传至四肢百骸。 不等他再回味一番,脚步声向着屏风走来。 裴文君惊慌失措的看向他,手指在他胸前无措的抓了抓,显然是想让他出去解围。 李正泽唇角含笑,眸子含着几许柔情对视着她,修长手指将自己颈间的扣子解开一粒。 裴文君被他惊得瞪大了双眼,心跳如擂鼓,正待开口,被他用一指附在了唇上止住了声。 “怎么了?”他声音平稳向外间问道,似乎是才听见外面的动静一般。 庆云在外头拦住了温雅柔,回话道:“原来主子是在更衣,郡主要见您,属下实在是拦不住。” 李正泽收回附在她唇瓣上的手指,在那粉嫩白皙脸颊上的疤痕上轻拂而过,转身走了出去。 温雅柔见他整理着扣子走出来,耳尖似乎还有些红。 这才上前款款行礼:“柔儿见过泽哥哥。不知道你在更衣,还望见谅。” 李正泽走过去坐在了适才裴文君坐过的椅子上,拿起边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茶水有些凉了。 这才开口:“柔儿今日来可是有事?” 温雅柔走上前立在他身旁,温柔道:“我是听说那裴文君来府上找你了,便来看看。只是不知她去了何处?” “我府上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若无其他事便先回去吧。免得你母亲挂念。” “泽哥哥你还不知道我心意吗?我母亲已然同意你我之事,你还有何顾虑?” 李正泽看温雅柔一眼,面色冷淡道:“京中传闻你可听说了,我府中养着男宠一事?” 他的动向她时刻关注着,自然是知道此事的。 面色微红,声音低了下去:“男宠之事想必也是泽哥哥一时兴起,不过玩玩罢了。日后传宗接代自然是要有王府正妃的。 只要你娶我为王妃,男宠养着便是,还有那裴家的,若是你愿意,接进府中做个妾室,我也是容得下她的。” “哦?柔儿竟然有这般度量,实属难得。”李正泽嘴上夸赞着,眼神却看向屏风后头。 那后头却是有个不能容人的。 继续道:“只是我府中的确是个没有容人之量的,若是再娶了别人,只怕是要与我耍性子呢。” 温雅柔抬头不敢置信般:“他一个男宠还能独占鳌头不成?这个不听话,换一个便是。他不过是仗着泽哥哥的宠罢了。” “若是我独爱这一个呢?”李正泽指尖轻抿,回味着适才触碰到的柔软,心猿意马说着。 “泽哥哥。你不喜欢柔儿吗?”温雅柔往前一步,离他更近了些,想去拉他的衣袖。 “为何非要去娶那裴家的,她一个自幼养在外祖家无父母教养的乡野女子,脸上还有那般丑陋疤痕,怎么配得上你! 她还这般不知廉耻的上门找你,定然是要用那娃娃亲的由头逼你娶她入府!” 温雅柔愤懑多日,将心中所想尽数道出。 “哐当”一声,屏风倒地。 第27章 聘礼册子 温雅柔被响声吓的一惊。 裴文君走了出来,她面上的红霞还未褪下,眼中含着能冻死人的冰霜看向她。 “我一乡野女子无教养,背后骂人就是公主府上的好教养?” 她不愿再躲,看向温雅柔不屑道。 又转头看向正在喝茶的李正泽道:“我答应你,我嫁。让人上门提亲吧。尽快,我怕我等不及。” 李正泽被她这句呛的连连咳嗽,不敢置信的望向她。 说完裴文君转头向着门外走去,芸儿从门旁急忙忙跟上。 既然他心有所属,同他结婚既不必行夫妻之实,又能帮外祖母家度过难关,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故而适才她在屏风后稍一分析利弊就站了出来,早就得罪的人,躲着也没什么用,不如直面应对。 只是他为何会用她用过的茶盏喝水?平阳王怎的节省至如此? 来不及细想,身后跟上来一人。 温雅柔上前扯住了她的衣袖:“你站住!适才你和泽哥哥在屏风后面做什么?” 裴文君一扬手甩开她的手,转了心思,面上挂着恬淡的笑:“自然是做男女之间该做的事了。” “你!你……”温雅柔没想到她说话能这般无所顾忌。 “乡野村妇,不知礼义廉耻!” “平阳王就喜欢我这样又野又村的,你要怎样?气死你活该。” 裴文君扭着腰摆着手冲她做鬼脸,拿出在王家和一帮表兄弟玩时赢了的嚣张嘴脸。 温雅柔何时见过这般的闺阁女子,气的想要上手。 “我劝你好自为之,不要动手。”裴文君语气淡然的劝她。 温雅柔哪里肯听,她向来骄纵,一巴掌甩了出去。 裴文君就等着她出手,一手拦住她甩过来的巴掌,脚下一别,借势将她推了出去。 看她倒在地上,来不及拍手庆贺,看见后面出现的男子身影。 小跑几步扑进他怀里,千娇百媚叫道:“王爷!你可要为人家做主呀!这还没嫁进王府就要挨了郡主的打,疼死了。” 身后的庆云被这千回百转的娇媚声听得身上不得劲,往后退出几步,离得远了些。 李正泽感受着身前人儿娇软,看着她嘴上虽然叫喊着似是在哭嚷,面上却带着笑,一副奸计得逞的小人嘴脸。 先前怎的未看出她还有这般能耐。 拢住身前的人儿,轻咳一声,道:“庆云,先将郡主送回去,备上些礼物代王妃赔罪。” 说完将裴文君拦腰抱起,转身回了书房。 裴文君嘴上还不歇着,笑出了声:“王爷,你轻些,人家怕高。你手指松些,掐的我疼呢。” 温雅柔被小丫鬟扶起,看着男人消失的背影,气的险些晕了过去。 是那贱蹄子太能做戏,将泽哥哥骗了去。 将手中的帕子被揉成了一团,恨恨出声:“回府,今日之事,谁都不许传出去。” 身后一众丫鬟低头应声。 回了书房,李正泽将门用脚勾上。 裴文君见身后无人跟来,这才将拢在他脖颈间的胳膊放下。 淡淡开口:“后面没人,不必再演戏,李大人放我下来吧。” 李正泽将她放置在桌案上,拉住她的手去查看。 “不做戏了?” “做戏可是要钱的,李大人准备出多少银子?” 裴文君抽回了手,斜晲他一眼:“我今日可是豁出去得罪了郡主也为大人你解了围。” 李正泽长身直立,高大的身影将她围拢在桌案之上。 “那就多谢姑娘行侠仗义了。” “谢字只在嘴上说就没意思了,还是要看大人如何做才是。”裴文君说完跳到地上,将衣衫抚平走出门去。 正要进门的庆云见她要走,忙让开了身子。 “主子,郡主走了,只是面色不甚好。” 他回着话,眼睛却看向门外走远的人影,闹不准他们这是唱的哪一出。 “让人给江南王家传个信。”李正泽重新坐回了椅子中,继续吩咐:“明日让人去裴家下定。” “您真的要娶裴大姑娘?” “只是下定而已,后面的事尚未可知。”他面上带着笑,乐得自在。 裴文君走的飞快,出了平阳王府,芸儿小跑着追的上气不接下气。 二人上了马车,芸儿看着一脸凝重的裴文君。 小心翼翼问道:“小姐,你还好吧”? 她叹息一声:“没想到那钦差李公子就是平阳王,就是小姐的夫婿呢。” 裴文君掀起马车帘子看向那渐行渐远的平阳王府,她早该想到的。 翌日一早,张媒婆得了令喜气洋洋的带着礼登上了裴府的门。 下定的礼将裴侍郎府前的一条街都堆的满满当当。 裴之宥笑的嘴都合不拢了,招呼着前来道喜的人。 谢宣芳面上带笑,帮忙应酬着,心底里气的冒烟。 谁能想到那平阳王是个那般好说话的,也不知裴文君跟他使了什么计策。 下定的聘礼册子厚厚的一本,一众人忙了一日,才安歇下来。 裴之宥翻阅着那聘礼册子,心下畅快,只看这册子里的物件也能看出平阳王对他裴家的女儿是极为珍重的。 裴文君特意选了这个时候来见他。 “给父亲请安。” “起来吧。这是你的聘礼册子,你可要看下。”他笑着抚须长叹:“今日咱们裴家真是光耀门楣,你是高嫁,去了平阳王府上还要好生伺候,莫要再生出事端才是。” 裴文君点头称是,说出了来此的目的:“平阳王给了这般丰厚的聘礼,不知父亲要为女儿陪嫁些什么?” “这……府中银钱之事一向是由你母亲管着的。来人哪,去请夫人来。”他吩咐着一旁侍候的人。 裴文君也不答话,接过册子细细的看着。 这李大人倒真是舍得下血本给她撑面子。 谢宣芳忙了一日,才歇了,就被裴之宥叫了过来,面色不愉。 待看着裴文君正坐在那里看册子,心底里更是瞧不上她。哪里有姑娘家这般着急看聘礼册子的,恬不知羞。 待她坐定,裴文君上前给她行礼问安。 裴之宥开口道:“君儿的婚期已然定下,只等着三个月后大婚。这聘礼一事还需夫人多多操持才是。” 谢宣芳心中“咯噔”一声,就知道她找自己肯定是没有好事。 当下面色有些为难,迟疑道:“老爷这些年虽说在户部当值,但一向清廉守节,全家上下只靠着老爷的俸禄为生,迎来送往的人情却是一个也少不得。 因着这,时不时还要我去娘家打几道秋风才能过的去。现下若是要一下拿出那许多嫁妆来,只怕是为难哪。” 说完拿出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好似她这些年来跟着裴之宥过的全是吃糠咽菜的苦日子。 见她如此,裴之宥也不由得愧从中来。她一个户部尚书的女儿跟着他倒是没享到什么福。 谢宣芳抬起头来,跟裴之宥对望一眼,咬牙道:“只是这样也不能委屈了孩子,君儿大婚我从我的陪嫁里拿出三千两为她置办些物件当做嫁妆可好? 这也是做母亲的一份心意,虽说你嫁到平阳王府后定然是什么都有了,但该有的咱们也不能让人看轻了不是。” 裴之宥在旁听的连连点头,极为赞同她的看法。 裴文君看向她情真意切的脸,若不是她这些年得了几分外祖母的亲传,肯定让她骗的将心掏出来。 “母亲不必费心,我今日说起此事,也不是为了让母亲出钱的。”裴文君淡淡转回脸来看向裴之宥。 继续道:“外祖母同我说,当年外祖父在世嫁女时,曾经为母亲带过来许多嫁妆,父亲可还记得。” “这……”裴之宥怎能不记得,当年他们初入京中,人生地不熟,还是多亏了这嫁妆里的诸多银钱运作,才有了今日的官身。 他看向谢宣芳,家中诸事都是由她来管,府中到底有多少家资,他确实不清楚。 第28章 嫁妆箱子 谢宣芳低头不语,依旧用帕子擦着眼。 裴文君见他二人不接话,也不再遮掩,继续道:“母亲走后,我便回了外祖母家。这些嫁妆也都是留在了府中,女儿只是想拿回我母亲的嫁妆用来添妆。如此,便不用母亲为难了。” 谢宣芳面上强装镇定,心里却是慌了,那些嫁妆早就被她留在手中得利,不然如何维持的住这偌大府邸中的开销。 裴之宥为难开口:“君儿,现下已过去这些年,如何能分清哪些是你母亲的嫁妆呀。” “无妨,女儿这里也有一册当年留在外祖家的嫁妆单子,上面一笔笔的记着呢。” 她拿出早就备好的册子念出了口:“京中城东临街绸缎布庄三处,典当行一处,酒楼一家,京郊十里外庄子一处……” “别念了。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些田产铺子换了人家也未可知呢。”谢宣芳开口止住她再念下去。 先前她见那些铺子都是在临街的好位置上,柜上生意一直做的很好,这才没有便卖了出去,这些年也一直有营收。 现下一阵后悔,想着先将今日之事搪塞过去,待处置了那些产业换成银钱想必那裴文君也就没了办法。 “这个母亲无需担心,女儿都亲自去打探过了,确实都还是裴家的产业,营收的钱也都是交到了裴家的账房。”裴文君手拿着册子翻的哗哗响。 “此事当真?”裴之宥也瞧出裴文君是早有打算。 “父亲若是不信,请了账房的先生将府里的账簿拿出来一观便是。这些年的营收我便不往回收了,全当是孝敬父亲母亲了。 只是这田产、铺子、古玩瓷器字画、柜上做事的掌柜和跑堂的身契,只要是嫁妆单子上有的,我都要收回来的。”裴文君淡笑嫣然,语气里却是万分的笃定。 裴之宥被气的吹胡子瞪眼:“原来你是打着这般的主意?难道是要将这府里搬空才肯罢休吗?” “父亲这般说岂不是要将自己和母亲都骂了。你们毕竟也经营了这许多年,我不过是拿回一份嫁妆单子上的物件,怎的就能将这府里搬空了?” 裴之宥被她说的一噎,也不好再骂下去。 只得缓和了神色,拿出个慈父的姿态道:“你先回去,容我和你母亲商议一番。” 裴文君将嫁妆册子搁置在案上,淡淡道:“这里的是誊抄的一份,留给父亲。” 说完就带着平阳王府上送来的聘礼册子和芸儿一同离开了。 谢宣芳起身走至裴之宥身前,哭出声来:“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儿大不中留,现下这君儿的胳膊肘要往外拐,是要将府中家财都带走到平阳王府中去呀。” 裴之宥气的拍桌,站起怒喝:“由不得她,去库房将值钱的物件都先装起来,送到别院去。” 回了小院,收拾妥当的裴文君猫在被窝里,捧着芸儿递上来的汤婆子捂着手,看着聘礼册子出神。 芸儿坐在矮凳上做着针线,看她愣神,忧心忡忡开口道:“小姐,你今日这般,只怕是要得罪了老爷和夫人。” 裴文君回过神来,轻声叹息:“不如此,他们断然不肯将东西还我,借着出嫁之事将这些属于王家的东西拿回来,才好不让母亲含恨九泉。” “那你为何还不高兴呢?” “我只是没想到他能下得这些本钱,还不知道后面有什么算计。”她将聘礼册子递到芸儿面前。 芸儿自幼跟着她一起,也学过几天的字,只看了两页就惊喜道:“李大人当真是舍得,这些许多竟都是宫里才有的物件,可见是宫里赏赐的好东西。” “你也看出来了,其他人会不知?他这只怕是要捧杀于我。日后嫁过去也没得消停。” “这些再加上要回来的嫁妆,届时小姐的身家足可富甲一方,想要什么没有?”芸儿手中穿针引线嘴上问道。 “你可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芸儿摇了摇头。 裴文君正要好好给他讲一讲这个典故,门外侯妈妈敲门道:“小姐,童儿在院外回话,说是蛇出洞了。” “走!”裴文君从床榻上跳到地上,穿上了外袍。 刺骨的风吹在人脸上,让人忍不住想哆嗦。 红鹤强忍着心中不快悄声问一旁紧盯着裴府后院小门的庆云。 “主子让咱们来裴府盯什么梢,眼瞅着裴大姑娘就要嫁到王府了,他这般不放心吗?” “闭嘴,一会你就知道了。” 红鹤被庆云骂得悻悻住口,抱着膀歪到了一边的墙边。 裴府的后门,十几个小厮正抬着几抬轿厢,每个轿厢里放的都是沉甸甸的大木箱。 屠六正要让几人出门,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眼瞅着跑到跟前的人,竟然是裴文君。 屠六上前行礼拦下,“这么晚了,大姑娘要去何处?” “父亲为我安排的嫁妆,我来查看一番,都打开来,我瞧瞧。”裴文君淡笑着侧身躲过他走了过去。 那些小厮面面相觑,主家只吩咐说让抬到别院去,并没有说是大小姐的嫁妆。 屠六知道其中内情,自然看出她是满嘴胡邹,想要借此留下这些物件。 当下抱拳行礼:“怕是小姐会错了意,这些都是老爷安排小的抬出府去的。” “哦?大晚上的抬这些贵重物件出府,怕不是你们监守自盗?想要坑骗我。”裴文君说着就用手去掀在身边大箱子的盖子。 屠六忙不迭上手去拦,被裴文君一把扇开。 一旁的童儿眼疾手快掀开了一个大箱子的盖子。 芸儿惊呼出声:“这不是的当年夫人的陪嫁吗?” 她哪里知道哪个是什么陪嫁,不过是听着裴文君吩咐胡乱吵嚷着。 “来人啊!快来人!有贼人要将府中宝贝偷出府去啦!” 吵嚷声将前院一众人都喊了过来,裴府顿时热闹起来。 裴之宥和谢宣芳才刚歇下,听了胡妈妈来报,不得不又起了身。 裴文君拦在小门处不让人出去,屠六也不能真的跟她动手。 他二人到了便看见一众人,站的站,坐的坐。 屠六上前来小声将事情经过说了。 裴之宥四下扫视一眼,对着一众仆人吩咐:“无事,都散了吧。” 下人们相继离去。 他上前走到裴文君身前笑道:“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儿家的拦在门口做什么,天这么冷,还不快回去睡觉?” “女儿本来刚才已经睡下了的,突然梦见了母亲,她让我到小门这里来,说是她给我留的东西都在这。到了这里就看见这屠六要将府里的物件偷运出去。适才女儿看了,箱子里装的确实是母亲当年的陪嫁,还请父亲为女儿做主。” 裴文君低身行礼,面色悲戚道。 屠六在一旁急的想要辩解,又不能开口,面露难色。 裴之宥心下明白,这是走漏了风声,让她得了信,知道今日这事是办不成了,只得改日再办。 转身给了屠六一巴掌,厉声喝道:“让你安排差事都安排不明白,这些都是让你理好放回库房,只等着君儿出嫁时陪嫁的箱子,你这都能给抬错,险些误了大事。” 屠六捂着肿胀的脸,不敢说话。 他转身又看向裴文君道:“是他们这些下人做事不利,听错了安排,君儿放宽心,这些都是要给你的。” “既然如此,这些东西就先都抬到女儿院里吧。女儿用着这些物件祭奠下母亲,心下才能稍安。” 裴之宥见她固执己见,面色不愉:“君儿这是连父亲都信不过吗?” 第29章 情投意合 信得过才怪。 裴文君拦在路中间,跪地不语。 “来人,将大姑娘送回院子里去 。”裴之宥吩咐着, 谢宣芳身后的几个婆子上前就要动手。 “父亲当真要如此做吗?”裴文君站起了身,眼中含着将落未落的泪。 裴之宥只当她是在强撑,一个闺阁女子,还能反出天去不成。 谢宣芳在旁催促着:“你们几个还不快动手!”” 裴文君却转身打开了小门的门栓,冲着门外喊:“庆云!” 庆云在门外蹲守了大半夜,只等着这声。 立刻起身窜了出去,一旁抱着膀子倚着他取暖的红鹤反应慢了一步,差点摔倒。 叫骂一声,也跟着窜了出去。 “王妃请吩咐!”庆云抱拳行礼。 裴文君仰面看天,将眼中未落下的泪忍了回去,呼出的热气化做一团白色雾气散开。 “去回禀你家王爷,裴府有人要将我的嫁妆偷运出去,这婚只怕是结不成了。” 庆云听得云里雾里,先前听得主子吩咐,只让他来此候着,并未说要做什么事。 现下这未来王妃唱的是哪一出? 不愧是常年随侍在平阳王跟前的人,不懂也可以装懂。 当下抱拳得令称是,做出就要转身回府禀告的样子。 “且慢。”裴之宥急忙出声。 庆云停住脚步,却并未回头。 今日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平阳王那里好不好交差不说,若是让别人知道他裴之宥克扣长女的嫁妆,只怕是要被笑掉大牙,于官声有损。 “都是府中的误会,稍候片刻。”裴之宥说完走到裴文君跟前。 低声道:“这些让你带回去还不行吗?事情传扬出去不丢人吗?” “父亲早该如此,也不会让女儿起了误会才是。”裴文君面色平静。 转头给了庆云一本小册子。 “这些都是我嫁过去时会带的嫁妆,烦请将这本册子交给你家王爷。” 庆云回身双手接过册子,见她没有了其他吩咐,这才告辞转身离去。 走出去一条街,红鹤上前哄他:“那册子写的什么?给我看看呗。” 庆云看他一脸心痒难耐,不看会死的神色,从怀里掏出那小册子递给他。 红鹤将小册子打开,借着街边店家的光亮去看,上面只有白纸,并无半个字。 不死心的问道:“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秘法才能得见。” 庆云摇头,他也不知这裴大姑娘今日又是做的什么戏。 裴文君让一众小厮将几抬箱子尽数抬进了她院里,放进了她的屋子里,这才作罢。 侯妈妈和芸儿依次将里面的物件比着当年王如云的嫁妆单子一一核对。 竟然都是单子上的物件。 芸儿一阵后怕道:“幸而小姐早有了防备的心思,这才没让他们将这些物件运了出去。” 裴文君捧着汤婆子暖手,懒洋洋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才侥幸得胜。幸而提前叫了平阳王府的人帮衬着,不然你家小姐我这会只怕在祠堂里灌冷风呢。” “老爷当真有那般狠心,这本就是当年三姑娘的陪嫁,而今给了小姐也是应当应分的。”侯妈妈在一旁犹自愤愤不平。 若不是小姐的母亲早亡,她何须受这些苦楚。 “人心不足蛇吞象。”裴文君叹息一声,吩咐她二人:“你们也先去歇息吧,都忙了一天了。剩下的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庆云捧着本空白册子去书房回话。 李正泽看见那册子也是疑惑,后又听庆云将适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心下了然,这是又借他的势找裴府要嫁妆呢,鬼点子可是一个接着一个。 当下吩咐道:“派几个得力的暗中护着点裴大姑娘,免得有那不长眼的再动了其他的心思。” 庆云称是下去安排。 红鹤得了消息,第一个要去,这位府中未来的王妃,当真是个奇女子,能得他家主子另眼相看,必然也是有过人之处。 他向来好热闹,当下带着三名侍卫去裴府尾随着看护去了。 裴文君心中早有打算,自回了小院便称病不出,直言那日在冷风中吹久了,染了风寒。 为免过了病气,谁都不见。 每日只让童儿出府去买了菜食,他们在小厨房里做了吃。 天气一日比一日的冷, 红鹤见她天天不出裴府,也松懈了下来。 四人看守变成了四人轮岗,两人一组。 他观察了几日也未看出这裴家大姑娘有何不同,能惹得他家主子青眼。 这日去王府回禀,李正泽听他说了裴文君要小厮日日出去买菜食。 当下将王管家叫来,让他安排人每日从王府准备些鲜肉和菜食给裴文君送过去。 王管家正要出去安排,又被他叫住。 “还有那宫里赏下的果子点心什么的也都一并每日送了新鲜的去。她爱吃甜的。” “是。”王管家应下了,立刻去安排。 红鹤在一旁看傻了眼,自家主子对这位果然上心的很。 回去之后看护的更是尽心尽力。 裴文君收到了舅父的回信,言明江南丝绢贪墨一案王家也受到了牵扯,事情是与其他各家商贾一同行事,又有官员在前头牵线才做下的,但法不责众,让她安心。 她这才算放下心来,做起事也缓和了许多。 谢宣芳这些日子不好过,那晚她和裴之宥都看到陪嫁的册子被裴文君交给了平阳王府的侍卫。 她话说出去,这便是逼着他们去为她奉上那册子里物件。 一应铺子田产和柜上的人倒好说,地契和身契给了她便是。 古玩字画玉石库房里都还有,缺失的找个相近的补上也行。 唯独有那白花花的银子不好补。 王如云嫁给裴之宥那些年间,为着他的仕途,没少使了银子,也都是从她的嫁妆钱里出的。 就是说连带着这部分也要补给裴文君。 若是尽数拿了家底去填补,她又不舍得。 谢宣芳凑来凑去实在是想不出个办法来。 正在这时,收到了长乐长公主的帖子。 让她带着裴文君去公主府参加冬日赏菊宴。 她与长公主素来并无交集,想不出这回为何会得了她的邀请。 还是得了胡妈妈的提醒,才想起这长公主的女儿一早便属意平阳王。 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当下心安,让胡妈妈将帖子送去给裴文君。 裴文君收到帖子,猜到此次是冲着她来的,只想躲了去。 却被谢宣芳派来的胡妈妈几次三番的请,直言长公主府上还专门派了管事的上门来请,定然是要去的。 她心知躲不过,只得让芸儿挑了身素净的衣衫,外罩一件碧绿色狐狸毛滚边大氅。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她备的足,将弹弓和短刀全都带上了,簪子也换成了更锋利些的金簪。 还让芸儿在荷包里装了些止血用的丸剂和药粉。 这才与谢宣芳分别乘马车去了公主府。 裴文君到了公主府,下了马车,正巧兵部尚书之女冯青瑶也刚从马车上下来。 上前来挽住她的手,娇笑道:“听闻前几日你与平阳王定了亲,我本欲上门去给你道贺的。 不过上次之后我父亲就禁了我的足,不让我出府。今日幸而是得了长公主的帖子,这才能出来。” 裴文君也热切的回应她:“多谢冯姐姐还想着我。” “你我之间还这般客气做什么?那日我见你行事颇有女侠风范,喜欢的紧,这些日子央求着父亲为我请了女师父教武呢,一会给你耍上两式看看。我还准备了礼物给你。” 说话间她转身将身后丫头端着的盒子交到裴文君手上。 “祝你与平阳王二人情投意合,白首不相离。” 第30章 一手安排 裴文君有些晃神,这句祝福只怕是不能如愿了。 笑着接过那木盒子,转身交给身后的芸儿。 行礼谢道:“那就谢过冯姐姐了,我今日也没带什么礼物出来,待回府了再准备了礼物让人给你送到府上去。” 芸儿将木盒子放回马车上,快步追着她二人入了公主府。 宴席即将开席,长乐长公主这才带着女儿温雅柔现身。 众人都上前行礼,温雅柔在人群里看见了裴文君。 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妒火看向她。 长公主顺着女儿看过去的方向瞧见那人群中的女子。 姿色是有的,美中不足的是那脸颊上的一块疤痕。 更是为女儿不值,这般长相,也配得上自家掌上明珠伤神。 找个没人的地方处置了便是,何须如此费心。 收敛心神,面上带笑招呼着:“前几日皇上送了本宫些菊花,借此才相邀京中各位前来相看,也不枉它们来这世间走一遭。” 下面几人附和。 “长公主素来得皇上看重,便是这在冬日里贵重的菊花也是赏了满院子。” “若非如此,咱们这些人哪里能瞧见这般绝色美景呀。” 长公主受了众人的吹捧,心下也高兴,继续道:“大家不必拘礼,都落座吧。” 众人这才依次入了宴席。 裴文君也被冯青瑶挽着入了座,她今日早有准备,。 不落单,不乱跑,哪里人多她就凑在哪里。 端上来的茶水点心也都是看着别人先用了,她才用。 冯青瑶素来是个爱吃的,对京中各家点心果子颇有心得。 用了哪个觉得好吃,就指给裴文君。 她二人有说有笑,乐得自在。 裴文君四下看去,并未见到兵部侍郎府上的常玉秀,凑到冯青瑶耳边轻声问她。 “你不知道吗?”冯青瑶看向周围的人,见并无人注意到他们这边,这才跟她讲了。 原来自那日常玉秀被管家的侄子陈二污了清白。 那陈二被乱棍打死处置了倒也不冤。 可常玉秀被众人亲见污了清白,醒来之后就要寻死觅活。 常家近日忙着为她寻一门亲事,可她失了贞洁,又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一时间无人敢娶。 因着此事,常侍郎在衙门里也是深居简出,不怎么见人,仕途也是受了干扰。 冯青瑶连连叹息道:“好好的女儿家就这么被毁了。” 裴文君听完也是一阵后怕,若那日不是她略通医术,嗅出那酒有问题,现下身败名裂的只怕是她。 常侍郎还是疼惜她那个女儿的,尚能让她女儿养在府中。 若是换了她,裴之宥只怕早早将她打死,以保全名声。 在这京中,过得当真是如履薄冰,她又有些怀念起在江南时的生活了。 冯青瑶看她愣神,推了推她。 裴文君回神看她,顺着她努嘴的方向抬头看去。 坐于席面主位的长公主正面上带笑的看着她。 她站起身行礼问安。 “本宫适才说的话你可听见?” 长公主又问道。 “回长公主的话,适才臣女只顾着玩乐,未曾听清您的话。还望您再吩咐一遍。” 底下一阵窃窃私语声。 “早就听说这裴家大姑娘是乡下来的野丫头,不知礼仪,竟敢这般同长公主说话。” “也不知平阳王看中了她什么,还有要迎她入府。” “只怕是她仗着早年的娃娃亲,上赶着要嫁进王府也未可知。” 一众贵女对她不免更加嗤之以鼻。 长公主面色不变,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姿态自然不凡。 一旁的温雅柔脸上带着怒气开口:“我母亲让你去后院摘一株菊花来插瓶。” 这前院里摆着诸多菊花,非要去后院摘一朵,岂不是别有用意。 当下就有那好心的为她解释,公主府后院有一处长公主亲自料理的花房。 长公主想让人去花房里摘一株与皇上送来的比比美,这才喊了裴文君。 裴文君看出她的心思,只是还猜不出她的做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上前行礼答道:“臣女愿为长公主代劳。” 裴文君由着长公主身边的小丫鬟为她带路去了后院。 这公主府果然是大,亭台楼阁,蜿蜒曲折。 走过一条长长的小径,才到了花房。 那小丫鬟为她开了门,就退下去了。 裴文君虽然不懂花,也看出这花房里的都是名品。 这般冷的冬日里,这里依旧是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她捏紧了藏在袖口里的短刀,生怕从哪处窜出个人来。 但直至她将那开的最盛的一支巴掌大紫色墨菊折下,也无事发生。 手里的这株是最大的,但却不是最美的。 另外有一株金黄色的菊花,花瓣层层叠叠垂坠着,花芯处似是一个鸟巢,开的有茶盏碗口那般大,甚是夺目。 她想摘,又于心不忍,手里既已经有了一朵,就让它好好的开在枝头上多活几日吧。 这般想着,她仍旧是拿着先前折的那支墨菊往回走。 长公主和一众人都在院中赏菊,见她空着手回来了。 温雅柔上前责问道:“你去了这般久,折的花呢?” 众人也都看了过来。 裴文君上前对着长公主行礼道:“臣女适才在花房,见那些花开的娇艳,甚是好看。臣女自幼在乡下长大,哪里见过那许多名贵的花。 一时迷了心神,选来选去也没选到最好的,因为每株都很好。” 先一记马屁拍上去再说。 温雅柔在旁点着头赞同:“那是自然,我母亲亲养的自然是极好的。” 那可未必。 裴文君心下腹诽着继续道:“正因为选不出来,臣女斗胆不如让大家一同前去花房赏花,也好评比出最好的一支来。” 一众人听完都跃跃欲试,长公主的花房在京中素来有名,若今日能得一见,也不枉赏菊宴一行。 长公主微眯着眼看向裴文君,见她表情不似作假。 掐算着时辰,这会子花房也被毁掉了,原来的打算便是如此,将这事全推到她身上,届时如何处置还不是由着自己说了算,现下虽有点变动,也全在掌控之中,这才点头答应下来。 众人三三两两的向着后院的花房行去。 冯青瑶过来挽上裴文君的胳膊,也一同去瞧热闹。 前面打头阵的自然是一帮好热闹的京中贵女。 长公主带着温雅柔走在后头,身边围着一众官员家眷。 他们到的时候,只听见前方一阵大呼小叫声。 长公主放下心来,向她发难:“裴文君,你可知罪?” 裴文君在旁边行礼,面带无辜:“臣女愚昧,不知何罪之有?” “花房被毁,此间只有你来过。不是你还能有谁?” “臣女未曾做过,不能认罪。” “来人,将她给我绑了,花房里还有要献给太后的名品,现下被毁,罪同欺君。”长公主吩咐着。 一旁的温雅柔指使着府上的婆子动手。 “慢!”裴文君站直了身子喝道。 “还是长公主看完花房再说吧。”她说完闪开了身子。 去赏花的一众贵女将前头挡的严严实实,裴文君走过去将他们向两边拨开。 长公主这才看清,前头花房里的花仍旧好好的长在那里,迎风招展,争奇斗艳,不曾有一片叶子被毁。 身后的一众官眷也都回过意来,原来是长公主有意责难裴家大姑娘,只是这由头也未免太牵强了些。 长公主不敢置信的推开众人走到花房前。 一旁的温雅柔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明明是要被毁了的,怎么还好端端的在这里?” “为什么要被毁?原来是你一手安排的?”裴文君一把扯住温雅柔的手质问道。 温雅柔想要挣脱,却被她紧紧钳制住。 她痛的哭出声:“不是我,不是我。母亲,救我!” 第31章 是非曲直 半个时辰前,裴文君执着那支墨菊往回走。 见时辰尚早,也不想回去对着那些京中权贵,打算再赏会花。 这般想着转身回了花房,还未靠近就听到了几人的说话声。 “真是造孽呀,这般好的花房就这么被毁了岂不是可惜。” “小声些,这让长公主听见了你小命就丢了。” “别说了,快干活吧,赶紧毁了这里。” 几人说话间,就要拿起镐头锄子去铲那些花房里的花。 “住手!”裴文君手里持着一支墨菊立在他们身后。 那几人听见这道清冷明丽女声转过身来看。 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圆领金线滚边对襟短袄,下着月白色鱼戏莲叶金线滚边月华裙。 正午的阳光自她身后洒下来,宛若神女。 “是花神娘娘显灵了,不让咱们作孽呀!”其中一人慌忙跪地瑟瑟发抖道。 其他几人也跟着跪了下去。 “你们受何人指使?”裴文君看出他们几人做事心虚,厉声喝问。 “回花神娘娘话,我们受长公主的吩咐才要毁了这花房的。” “因何而起?” “小的们听吩咐做事,其余的并不知情。” “你们下去吧,长公主让我来传话,这处不必毁了,还有大用。” 几人闻言抬起头来看,哪里有什么花神娘娘,眼前立着的不过是个年方十七八的姑娘家。 一开始带头跪下的那名男子揉了揉眼讪讪道:“刚才许是被光晃了眼,错认了。” 几人见她义正辞严,不似作假,这才拿起锄头镐子离开。 裴文君立刻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 见他们走远了,她将花房的门关上,快步去了前厅,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住手!”长公主强忍下心中怒火,面上缓和了几分。 “本宫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你这般较真做什么?” 裴文君松开了手,温雅柔托着胳膊躲到了长公主身后。 “长公主的一个玩笑险些要了臣女的小命,有些玩笑可开不得。”裴文君面上带笑,语气却清冷得很。 一旁的众官员家眷上来递台阶。 “咱们还是先赏花吧。” “这都是难得一见的国色天香。” “当真是第一次见呀。” 长公主不耐烦摆摆手,让他们各自散去。 她去看温雅柔的手,白皙的腕子上有一圈青紫,皱着眉头,深吸口气,暂且按下心中怒火,吩咐下人拿来药,亲自为她涂抹。 说话间人都四散开去,生怕沾染上长公主的怒火。 裴文君见她不准备深究此事,便也没有再纠缠下去。 冯青瑶过来拉她的手将她扯到远处去。 她犹自后怕,劝她:“长公主让你摘花,你只摘花便是,惹她生气做什么。我看那清河郡主似乎对你有些偏见?” 裴文君无奈道:“你以为我想招惹她吗?我巴不得躲远远的。很多事情和人不是你想躲就能躲的开。” 她无意再说这些烦心事,拉着她去看那株金黄色菊花。 冯青瑶很快就被眼前的美景吸引。 温雅柔由着母亲为她擦药,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长公主见她这般,心中怒火更盛,打小娇养的女儿几时受过这般的苦。 恨不得立刻让人将惹了她女儿的人毁了去,只是今日来的都是京中权贵,也都看到她适才无端为难了那裴家的姑娘,若是让她在公主府出了事,后面不好处置,只得将念头暂时按下。 谢宣芳上前给长公主行礼请安,适才她在一众官员家眷身后,不曾近她的身。 她见长公主疑惑神情便猜出她不知自己身份,开口道:“臣妾是为我那不知礼数的女儿来道歉的。” “原来是裴夫人,不必多礼。来人,看座。” 谢宣芳没有落座,上前赔笑道:“我那大女儿,我可怜她本想将她教养在身边,无奈她外祖母家非得要将她接回江南去养,生怕我这个后母给她气受,这才将她养的骄纵无理,冲撞了您与郡主。” 才说几句她又拿出帕子抹起泪来。 长公主抬头看她一眼,这才开口:“她江南外祖母家是哪个?” “就是在江南织造局做皇商顶有名的王家,也是有些家资,这才将孩子惯的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做派。 才入京没多久,就沾染了不少是非。无奈我只是个后母,管她又不听,还白白惹得她烦。” 长公主心里又有了主意,似是安慰着她,叹息一声:“后母难当呀。” 谢宣芳见她如此说,方才落了座,拿着帕子拭泪,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 直至赏完景,一众人散去,长公主也没再对裴文君发难。 裴文君回到府中小院,看着屋中的桌子上摆着一盆开的正盛的菊花,跟她今日在长公主花房里见到的那支极为相似。 在一旁做着针线的侯妈妈看着她疑惑,指着答道:“说是平阳王府上差人送过来的。” 裴文君打量着那盆花,美则美矣,只是显得与这屋子里的布置格格不入。 看来今日之事他也知晓了。 芸儿将今日冯青瑶送的木匣子拿送了进来。 裴文君打开来看,那是京中现下时兴的发簪,交待芸儿收好。 她亲自去了库房,从那箱放置刀枪剑戟的大箱子里挑出一把瞧着小巧轻便,用起来削铁如泥的短剑。 她吩咐芸儿将短剑包好明日让人送去冯府。冯青瑶近日在练武防身,用这个最为合适, 才刚要歇下,就有丫鬟来请,说是老爷请她过去一趟。 裴文君重新梳妆后,才不疾不徐的到了前厅。 只有裴之宥一人端坐在那里喝茶,显然是等了她一会了。 她上前行礼。 裴之宥看着堂下落落大方,礼数周到的长女,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谢宣芳今日回来便将在公主府里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与他听,其中自然是有些添油加醋。 他本就对这个女儿入京以来的做派颇有微词,得知她今日又得罪了那长公主,不得不将人叫来说道一番。 “我竟不知你何时又因何得罪了长公主?” “女儿也不知,许是这这京城的风水与我不合吧。这才显得人人都与我过不去。”裴文君一副破罐子破摔样。 “你都是要嫁入平阳王府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沉不住气,有时忍一忍也便过去了。” “他人都要置女儿于死地了,父亲还让我忍?”裴文君面色不悦,手指紧紧握住椅子扶手,借此稳住心神。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长公主权势滔天,你与她作对,岂不是死路一条。何苦的呢?”裴之宥不由得拿出慈父的做派劝慰她。 “多谢父亲为女儿劳心,不知女儿的嫁妆单子准备的如何了?” 裴之宥近几日也是为着此事烦心,谢宣芳夜里也时时吹着枕边风,他也知道府中拿不出那许多银子来给女儿带走。他毕竟底下还有一儿一女,也要为他们打算。 “我与你母亲也商议过了,其他的都行,只是那上面的银子早年间你母亲在的时候就用的差不多了,现下府里也没有那么多的银子,不若就免了吧。”裴之宥眼含期盼的商议着。 裴文君看着他眼角的细纹,心思动摇了几分。 转念又想起外祖母与她说的关于母亲、关于外祖父的话,心下一紧,收敛起心神。 冷冷道:“父亲,此事已经过了明面,平阳王也已知晓礼单上的数目,若是拿不出,只怕是不好交代。” 裴之宥见她语气坚定,未带半分笑意,知道这是商量不通了。 当下也冷了脸色:“你也不用总拿他来压我,眼下你看他给你送菜送花的,不过是看你还有几分用处罢了,他府上现下就有受宠的。要知道嫁出去的女儿家总是要娘家来撑腰的,别将路走窄了去。” 第32章 探查铺面 裴文君弯起了唇角,看着眼前生她却未养她的男人,面上带了几分凉薄的笑意。 轻声慢语:“父亲若不愿女儿出嫁,不若亲自去平阳王府上退了亲。这样也便不用为女儿出这一份嫁妆了。” 裴之宥被她这话噎住,他若是能将这门亲事退掉,早就去办了。 一开始本是打算着借两家亲事攀上了平阳王,便能在官场上更晋一层。 后来见王家对裴文君疼爱有加,又想借着此事拿捏王家一番,再多得些银钱。 没成想这女儿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倒是要被她将府里搜刮个干净。 现今已然下了定,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王府退亲。 裴文君见他脸被气成了猪肝色,迟迟说不出话来。 “父亲既然不能退亲,还是早日将嫁妆备齐了才是。” 当下说罢浅施一礼告退。 待裴文君的身影消失不见,谢宣芳才从前厅后的内室里走了出来。 裴之宥与她对了个眼,沉声道“既然她不识好歹,就按你说的做吧。” 谢宣芳上前为他揉肩捶背,眼神里透着志得意满的笑。 夜半,裴文君半梦半醒间似是听到不远处有打斗的声音,白日里一番应酬太过劳心费神,顾不得其他,又沉沉睡去。 芸儿早起的时候,就觉得院子里有些怪,哪里怪一时又说不出来。 只觉得那树上的枝条似是少了些,屋檐上的瓦片似是松动了几块,就连地上都似被人重新打扫过一般,她向来是个心思大的,忙着准备梳洗,就将这些抛诸脑后了。 平阳王府,书房。 红鹤在桌案前立着,等着面前的人吩咐。 李正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指尖,看着桌案上的那支竹管,面色冷得似要杀人。 “那人是受何人指使的,你如何处置了?” “回主子,现已查明她是长公主府上豢养的府兵。现下只是将他卸了下颚和胳膊,关在暗室内。” “她手倒是伸得够长。将那人预备作案的工具割了,人丢到公主府门口去,也是个提醒。” “主子,这般做只怕是会得罪了长公主,更何况......”红鹤话未说完就被一记冷眼扫的噤了声。 “属下这就去办。”他应完转身大步离去。 门外候着的庆云见他出来,给了个安抚的眼神。 红鹤咧着嘴苦笑,幸而昨日是他当差,警醒了些,这才没让那贼人得逞。 正午时分,公主府门前人来人往。 自街道一头疾驰而来一匹快马,行至公主府门前,将一人丢在门口,扬长而去。 百姓围观上前,只见那人全身血迹斑斑,尤其是两腿之间,隔着衣物还有血迹渗出,人也是有出气没进气。 公主府门口的侍卫上前查看,将那人脸上打缕的污发分开,才看出这是府中颇得长公主看重的府兵,立即将人抬入了府,着人去禀报了长公主。 长公主听闻此事,气的咬牙切齿骂:“好哇!耍威风耍到了本宫头上,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你不是护着王家吗?我倒要看看以你的本事能护她到几时?” 裴文君自是不知道这些,她只觉得身边似是总被人盯着,转头去看又没有见到人,只当自己是在疑神疑鬼,这才放下心来。 今日她带着芸儿上街去看嫁妆单子上的铺面,谢宣芳今日也不知转了什么性,早早的让胡妈妈将这些铺面和店里掌柜伙计们的身契一并送来给她了。 她今日正好得了空去查看一番,好为以后做打算。 先是去了三家绸缎铺子,她在王老太太跟前长大,对于这些绸缎的买卖自是更为了解。 先进了第一家名为昌盛绸缎的铺子,这家铺子在这条街上尤为显眼,临近年节,买料子裁制新衣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铺子的伙计都忙着接待客人,见着她戴帷幔进来,一身的绫罗绸缎自是不菲。 京中富贵人家一向都是由着伙计将布料送上门去选,留下看中的料子裁衣。 鲜少有女儿家亲自来上铺子里采买的。 当下掌柜看出来人不俗,亲自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接待。 “不知姑娘想要什么式样的料子做衣衫?” 裴文君也不搭话,自顾向着那最贵的料子走了过去,待看到那些织锦纹样,帷幔下的她忍不住皱了眉,这处卖的已然是两年前时兴的样式。 “你这处可还有其他最新的式样?” 掌柜上前笑着答道:“小姐,咱家这式样乃是那江南的织造局新出的式样了。”说完四下扫视一眼,见旁人并无人细看这处,声音低了些道:“便是宫里的娘娘贵人们也有好些个都是穿了咱们家的料子呢。” 裴文君嗤笑出声,这话唬旁人或许还行,唬她却是没可能。 她外祖王家在江南制造局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皇商,什么新式样没见过? 不过也是情有可原,每每织出一匹新样式也都是先由着织造局送到了皇宫由着皇上赏人,哪里是他们这些市面上普通的铺子里能得到的。 那掌柜的见她不信,言之凿凿间就要举手起势的样子。 “我想要春燕衔柳、蝴蝶扑花、鹤立松柏纹样的织锦缎子,你这里可有?” “这在下还不曾见过,未曾听说哪里出过这些纹样,不知姑娘从哪里听来的?”掌柜的不想丢了生意,赶忙上前询问。 立在一侧的芸儿上前一步将他挡开。 掌柜的这才想起对方是女儿家,往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道:“不若姑娘留了府里名头,我现下就去四处寻了这些纹样,寻到了就差人去送与姑娘府上挑选。” “不用了,我再去别家看看。”裴文君了解完铺子里的情况就往外走去。 掌柜的还想上前伸手拦,被芸儿挡住,这才讪讪的收回了手。 二人往前走了几步,又去了另外一家更大的,在京中更为盛名的兴隆绸缎庄。 他家的式样比昌盛绸缎庄的要新一些,也已然是去年的式样了。 待她二人看完上了马车,一旁铺子里一直盯着这处的昌盛绸缎庄掌柜看她二人是空着手出来的,这才放下心来。 京中的贵人们一向喜爱祥云纹、凤穿牡丹、花开富贵这些吉祥如意的式样。 想来她说的那些小家子气的式样不过是女儿家一时的想法罢了。 芸儿看着裴文君自上了马车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凑上前道:“小姐若是想要什么料子做衣裳,不若明日让人传了信回王家。” 裴文君看她一眼,笑出了声。 “傻芸儿,祖母给我准备的衣裳便是穿两年都穿不完,你家小姐像是缺衣裳穿的吗?” 芸儿一脸不解。 裴文君用手指尖点了点她的鼻尖,言道:“过几日你就明白了。” 又就近将剩下的几个铺子看了,情形大致相同。 临近晌午,这才吩咐着童儿赶车去了一品居酒楼。 说是酒楼,不过是个二层的小楼。 正赶上晌午用饭食的时候,酒楼里却是冷冷清清。 柜里百无聊赖的趴坐着一个小伙计,看他二人前来,冷眼瞧着像是在等他们走。 裴文君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堂,又瞧了瞧街对面人声鼎沸的谪仙楼。 有点意思。 芸儿瞧着那油腻腻的桌子,拿出帕子挑了个稍显干净些的板凳擦了让裴文君坐。 伸出手向小伙计招呼着。 那小伙计见来的这三人并未有离开的意思。 这才上前来招呼:“客官,本店现下只有素面,您看您可要用?” “你们这般大的酒楼为何只有素面?”裴文君疑惑问道。 小伙计白眼一翻:“咱们这酒楼大师傅回家去了,现下只有素面,还得是我去后厨为您做呢。若是等不及您还是去对面的谪仙居用饭吧。” 第33章 西山狩猎 裴文君不解开口:“为何?” 见他不耐烦答话,一旁的芸儿丢出一颗碎银给他。 那小伙计见了银子,顿时喜笑颜开,将银子收进了怀里。 这才将事情缘由一一道出。 这一品居原是个生意不错的酒楼。 柜上的掌柜伙计也都是做了几年的老人。 前几日东家管事的突然来人,将他们的银钱全数都结清,赶回了家。 只留了他一个与管家还有点远房亲戚关系的小伙计在此看店。 “掌柜的和其他伙计竟都愿意?” “不愿意也没法子呀。他们签的本就是活契,东家说放了就是放了,还能去闹不成?”那小伙计说完这些便不管他们,自顾回去柜面里头趴着了。 裴文君心下了然,这显然是谢宣芳的手笔。 她带着两人转头去谪仙居用了饭食,又让芸儿买了些方便带的干粮,三人这才回府。 裴府内院,裴嫣然的房里,几个小丫鬟瑟瑟发抖的跪在门边的地上,不敢抬头。 满室上好瓷器都被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片崩到小丫鬟身上,也都一动不敢动。 裴嫣然笑的痴狂,嘴中念念有词:“她都能去,为何非要拘着我在屋里!” 门外随着谢宣芳正要往里进的胡妈妈顿住了脚。 上前将几个小丫鬟招呼出来,关上了门。 谢宣芳看着面前状若癫狂的女儿,心头止不住涌起一阵苦涩。 上前拉着她的手将她牵进椅子里坐下。 “母亲!您救救孩儿吧。”裴嫣然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自那日回府,裴嫣然醒来之后情形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似往常大家闺秀一般,不好的时候发作起来总吵嚷着裴文君要害她。 怕她出去生事,故而谢宣芳不敢让她出门,只让人拘着她在屋子待着。 日子久了,她自然就越来越疯,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谢宣芳伸手抚上她的额头,笑着安慰她:“然儿,不用怕,没有人能害你。母亲一定会为你报了这个仇的。你安心在屋子里待着,将病养好了,母亲再带你出去。” 说完她唤来丫鬟端上药,亲自喂了裴嫣然喝下,待她睡了过去,这才离开。 胡妈妈紧紧跟在她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待两人回了房。 她才开口问:“然儿的病府医可有法子?” “奴婢去问了,府医只说现下只能给小姐用些安神调养的药,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才是。” 裴文君怒不可遏,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掌心。 那块心病不只是她女儿的心病,更是她的心病。 她几次三番想法子自是想将这块心病从府里除了的,只是连着那长公主派来的人都吃了暗亏,她一时也不敢再动作。 胡妈妈凑上前低声问:“可要从府外寻了名医来为小姐瞧瞧。” “不可,上次那事之后,京中已经有人将然儿与常玉秀的事联系到一处的。 若是再让外人知道她得了疯病,以后还怎么嫁人?先这般调养着吧,若外人问起,只说是感了风寒,在府中养病就是。” 胡妈妈点头称是,将一个匣子递上来。 “这是铺面上和庄子里的管事交上来的月例银子。” 谢宣芳拿出那叠银票,大致看了几眼就交回到胡妈妈手上。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们心里都有数吧。” 胡妈妈接过银票放回匣子里收好:“奴婢亲自去叮嘱的蔡管家和各处掌事的,他们自然不敢乱说。那裴文君就算将铺子庄子接过去了也不过是几处空壳罢了。” 谢宣芳冷笑着点点头,既然裴文君要跟她斗,那就陪她玩玩。 翌日一早,裴文君才用完饭,外头传话,冯阁老府上的小姐冯青瑶上门来找她。 她亲自出了府门去接她,只见她一身的短打上衣配着长裤长靴,一身骑马的装扮,腰间还佩戴着她送的那把短剑,外罩火红色狐裘大氅。 新奇问她:“你今日怎的这般装扮?” 冯青瑶满脸得意的看向她:“你看我这身装扮可有那些江湖侠客的意思。” 裴文君拿着帕子遮着嘴笑:“有,敢问侠客这是要哪处去呀?” “自是来找你一同去西山狩猎,你去不去?” 裴文君正待摇头,冯青瑶上前来挽着她的胳膊道:“这次去的都是在京中书院里的同窗,没有你不爱见的。现下山上的野物正肥,咱们打了些来烤着吃,岂不美哉。” 她回想起在江南时每每上山游猎时的场景,一时心动。 不待她再考虑,冯青瑶推着她往院里走,让芸儿去为她更衣。 她换了一身漆黑短打上衣配着长裤长靴,又将弹弓和短刀拿了。 这才披着月白色织金滚边大氅随她一同出了门。 几人一同乘着冯青瑶的马车往西山去。 芸儿与冯青瑶的小丫头佩儿一同坐在马车里为她二人安排着茶点小食。 冯青瑶懒洋洋的倚靠在裴文君身边,手里爱不释手的把玩着那把短剑。 裴文君见她喜欢,心下开怀:“你既然喜欢,改日我再送你一把长些的,放在家里玩。” “好呀!只不过你送我的话,还是暂搁在你府上吧。我父亲一向不喜欢我玩这些。” 说完她万分惆怅的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今日是逃出来的,我父亲忙着给我议亲呢。” “哦?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裴文君捏起茶杯浅尝了一口。 “哪里有什么公子呀,都是我父亲的学生。父亲想要从他的学生里给我寻一门亲。” 裴文君闻言点头赞同道:“冯阁老的门生自然都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你可有看中的?” 冯青瑶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捶她胳膊:“你还来调笑我?” 裴文君捂着胳膊笑出了声。 二人打打闹闹间,冯青瑶似是突然想起来道:“你知道吗?常玉秀许人家了。只不过因着先前的事闹的太过,这才没大操大办,听说两家已经过了礼,这几日就要完婚了。” 裴文君倒觉得新奇。“嫁的是哪家?这般怠慢常侍郎府上也愿意?” “他不愿意又如何?便是这家都是高抬了她呢。说来嫁的那户人家还和你有关系呢。” 裴文君惊疑出声:“我?” “她嫁的是平阳王二叔家的嫡庶子。待你过门她免不了还要叫你一声嫂子呢。”冯青瑶说笑着往嘴里扔了一枚杏干,慢条斯理的嚼着。 “他两家为何会突然结亲?”裴文君忽然想起那日在假山后头不小心偷听到的那番话,现下陈二已死,还不知另外一个人是谁。 “详情我也不知,先前并未听说两家有深交。那李家庶子向来是个胡来的,并无功名在身。听闻日日宿在那烟花柳巷里,这也是李家二老爷为了让他安家,才给他办了这门亲事。 常玉秀也是可怜,要不是出了那档子事也不必嫁给那样的人。”冯青瑶想起那日在常府的小院厢房里看到的场景,就觉得恶心。 裴文君心下有些难过,是为了常玉秀,也是为了自己。 多少女子的婚姻大事,全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其中多少考量,多少打算,也从未将女子的得失放入其中考虑。 冯青瑶看她不言语,又打趣她道:“你马上要嫁入王府了,可中意这门亲事?” 裴文君看向她,想开口又不知怎么跟她说明白这其中的是非曲折,只得转了话头。 “我不擅长狩猎,一会你可得带着我。” “这是自然,你就看我的吧。”冯青瑶见她话头转得急,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第34章 山上掉兔子 马车很快行近西山脚下,远处一片枯黄,苍茫大地,浩渺云烟。 这处山势平缓,兔子山鸡一类的小动物居多,有利于跑马狩猎,故而每年到了这个节气,大多富贵闲散人士来此狩猎。 远远便瞧见有三辆马车等在山脚下,马车前有几人正在那说着话。 待马车走近了,冯青瑶瞧见那站着的几人,转头看向裴文君:“我不知道他们也会来,要不咱们回去吧。” 裴文君掀起帘子去看,与那边立着的几人瞧了个对眼。 不待她说话,那边几人就走了过来,带头的正是一向趾高气昂的清河郡主温雅柔,她身边立着一个圆脸带笑的男子,另一旁是常玉秀和一名瘦削男子。 再后边还有几名前几日在宴席上见过的京中贵女,冯青瑶的同窗。 “这不是裴家大姑娘吗?怎的,今日也要一同在此狩猎吗?”温雅柔冷眼看向她,语气不善的道。 冯青瑶在马车里直翻白眼,暗自腹诽今日出门忘看黄历了。 收起苦笑,拉着裴文君下了马车,对着温雅柔行礼道:“我二人路过此处,碰巧遇上郡主好雅兴,不多打扰,先行告辞了。” 说完她拉着裴文君就要重新上了马车。 “慢着,既然来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裴家姑娘一同狩猎一场,好让大家瞧瞧你在乡下时的风采才是。” 她这般说着,便是料定了裴文君不会这些,拿定了主意借此奚落她一番。 冯青瑶拉着她的手轻轻冲她摇头,显然是她莫要冲动。 伸出手掌在她胳膊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这才转回了头。 语笑嫣然道:“好呀!” 旁边的几人一阵唏嘘,这人只怕是不知道郡主的骑射有多厉害,这才敢满口答应,一会只怕是要输的哭鼻子了。 温雅柔显然也是有点意外她答应的这般爽快。 怔愣一瞬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如比试一场 ,看谁今日捕的猎物多?” 裴文君不顾一旁冯青瑶眨的快要飞起来的眼皮,答应下来。 温雅柔看向周围的人,对她道:“一对一没意思,倒也显得我欺负你。我给你个机会,你从他们三人里挑一个人到你那边,咱们三对三组队。一个时辰为限,看哪队捕的猎物多,如何? 言语说的客气,语气里包含着满满的挑衅与不屑,一个乡下来的丫头,也敢与她争泽哥哥。” 裴文君不以为意,冯青瑶却在一边恨的咬牙。 这位郡主一向眼高于顶,今日不定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面上是让她俩选,剩下那三人一个是曾有过节的常玉秀,一个是即将与常玉秀结亲的李二老爷家的庶子李正孝,剩下一个就是平时只知舞文弄墨、四体不勤的二皇子朱载坤。 怎么看都没有好人选,多选的一个不故意给她俩扯后腿就算是上天眷顾了。 裴文君虽然不认得人,但多少会看点面相。 那瘦削男子表面上看着对常玉秀十分关怀,可笑起来时,那阴鸷算计的眼神却让人尤如被毒蛇盯上一般。 裴文君似是已然能听到毒蛇吐信子的“嘶嘶”声。 她伸手一指,指向另外一边圆脸带笑的男子。“我们选他。” 话刚说完,周围几人露出一副意料之中她会输的同情眼神。 温雅柔见她上钩,继续道:“既有输赢,就要有赌注才有意思。” 裴文君也不含糊。“你说就是。” 温雅柔假装思索一瞬,继而道:“谁要是输了就去庙里做姑子、和尚,终身不能议亲。” “啊?”周围几人顿时吸了一口凉气。 一旁的常玉秀与李正孝对视一眼,立刻打起了退堂鼓,她父亲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议下的亲事可不能毁在一个赌注上。 裴文君淡笑道:“你我二人赌注即可,祸不及他人。”话一说完,高下立见。 温雅柔面带讽刺:“好。你是知道自己必然是要输,怕连累到他人身上吗?” “我是怕你输了回去哭鼻子。”裴文君面色平静。 温雅柔将旁边圆脸男子推出来,语带威胁:“表哥,你去吧。可要好好表现!” 朱载坤一脸郁闷,他只不过在宫中憋闷许久,想着趁今日围猎放松心情,就这般被无缘无故的牵扯进来。 以往比试他的骑射一向是几个弟兄里最末一名,怎么就这么笃定的选了他呢。 冯青瑶上前对着他浅浅行礼,满含笑意鼓励道:“二皇子,咱们这队就靠你了!” “一个时辰为限,不能找帮手。”温雅柔说着带着另外两人骑马向着林子里行去。 其余围观的几人也都跟着走了。 裴文君手撑凉棚看着他们走远,这才招了他二人走至一旁。 召来芸儿在地上铺了垫子,将马车上的吃食一一摆出来,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这让一旁跃跃欲试准备去骑马狩猎的冯青瑶和手足无措不知先做什么的朱载坤都傻了眼。 “咱们不去吗?”冯青瑶指着已经没了人影的方向问她。 “不去。”她说完转头对着朱载坤道:“二皇子也请坐。” 两人摸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先行坐下。 冯青瑶有些着急,事关好姐妹婚姻大事,岂能这般就认输。 “你是怎么盘算的,我听你的。虽说咱们骑射或许不如他们,但万一咱们运气好呢。那兔子野鸡就都往咱们这里跑呢。” 裴文君适才是想认真比试一番的,待听到那条赌注,她就打定主意认输了。 只要她输了,就能借着赌注的借口将婚事退了,正合了她的心意。 就算到时候平阳王有所筹划,郡主身后还有个长公主的势可借。 到时候神仙打架,小鬼得利,岂不遂了她的心意,心中这般盘算着,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拉着冯青瑶赔笑道:“今日让你跟我一队,辱没了你的威名,待归家,我再送你一把名剑如何?” 看着她面色犹豫,当即加码:“两把!” “好!”冯青瑶当即答应下来,为好姐妹两肋插刀,理所应当。 朱载坤在一旁看着她二人一唱一和间就将比赛输掉的打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京中传闻裴家大姑娘一向是个争强好胜的样子,今日怎的突然转了性子。 轻咳一声,正要开口,被冯青瑶送上来的点心堵住了口。 他们这边似闲云野鹤般惬意轻松的赏着风景。 一直在后面盯梢保护的红鹤被急的抓耳挠腮。 眼瞧着自家王爷对这位未来王妃颇为上心的样子。 这裴家大姑娘心中显然不是这般打算的。 当即让人回平阳王府送信。 得知了今日赌注的李正泽本来还有几分担心裴文君学艺不精,败下阵去。 到时候清河郡主拿赌注来闹免不得他费一番口舌罢了。 那裴家大姑娘竟然为着能嫁与他同意与旁人比试,一时间,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 待侍卫将裴文君他们三人自暴自弃坐在那里吃茶谈天的情形说完。 李正泽被气笑了,他岂会看不透她心中打算。 咬牙切齿道:“不就是几只兔子、山鸡吗?你将府里的人都带上,将山上的兔子山鸡都赶到他们跟前来,由着他们杀。” 他倒要看看到了眼前的猎物她要还是不要。 那侍卫正要领命去办。 他紧接着又吩咐一句:“让红鹤在她跟前露个脸。” 侍卫虽然心下犹疑,仍旧大步走出去办差。 从山上往下赶兔子、山鸡可是不好办呢。 裴文君三人仍坐在山脚下看风景,没有一丝着急的意思。 眼看着时间过半,温柔雅他们依旧没露半点身影,裴文君就要上马车上去歇息。 才刚上了马车,就听得自山上往下一阵轰隆隆的声响。 “哎呦!山上掉兔子啦!文君,快来捡兔子呀。” 第35章 比试射箭 她掀帘子去看,就见从远处有一排黑黝黝的黑狗奔跑着四处追赶野兔。 虽说都是跑着,却是很有章法的样子,似乎是将兔子都在向他们这处赶。 那些兔子一路被追着跑到山下,早就累的头晕眼花,躲闪不及,有的撞到了树上,有的直接撞到了马车轱辘上,惊得马儿一阵嘶鸣。 不一会的功夫,兔子尸首就堆满了半车轱辘那么高。 裴文君看着远处的身影,冷了脸。 一直在一旁藏匿身形盯着的红鹤依着吩咐现了身,上前行礼道:“裴大姑娘。” “告诉你家主子,他的意思我知道了,不必如此造杀孽。” 红鹤见她冷了脸,当下退出去,给远处的人打了手势,那些人带着黑狗群消失了。 身后没了危机,那些兔子才停下了逃命的脚步,在远处歇息了一会,四散开了。 朱载坤帮着冯青瑶捡兔子,已经被撞死的竟然有二十只之多。 自山上听着动静就打马下山的温雅柔一行人来到了马车前,看着堆在地上的兔子尸首。 她不可置信喊道:“不可能!你怎么会猎下这么多的兔子?你作弊!” 冯青瑶看向她身后几人马背上了了数只的猎物。 不屑道:“你管我们怎么猎到的呢?就是天上下兔子落下来的,今日也是我们赢了。” 温雅柔自然是信不过她二人,当即从马背上跳下来,跑到朱载坤身前问道:“这些当真都是你们猎下的?” “算是吧。”朱载坤迟疑答道。 捡的怎能不叫猎呢? 她犹自不信,适才他们三人跑遍了半座山,才猎得了几只,都没在山中见着他们的影子,转眼就猎了那许多兔子。 李正孝上前查看着那些兔子的伤势,到她身前行礼道:“郡主,这些兔子都是被撞死的。在下眼瞧着那树上还有未干的血迹。” 她跟着上前查看,确实如他所说。 转身回到裴文君身前:“你是如何做到的?” 裴文君面色冷淡,神情不悦。 “你管我是如何做到的?你只说认不认输就是了。” 无论何种方法,她只能赢。从红鹤现身那刻她就知道,现下的她输不起。 “这局不算,另行比试。”温雅柔开口道。 “那下局比完再是文君赢了,你又说不算怎么办?”冯青瑶出声。 “下局比试射箭,一局定输赢。不能反悔,赌注依旧。” “好!我跟你比。”裴文君一锤定音。 一众人又都围拢了过来。 温雅柔眼珠一转,开口道:“只是射箭也没有什么意思,不如在组队的人头上放一枚果子做箭靶,谁能射中便是赢下这一局,如何?” 闻言众人连连惊叹,这清河郡主胆子也太过大了,她自己那队的好说,裴家大姑娘那队的可是有二皇子,岂能拿皇家颜面开玩笑。 冯青瑶站了出来,掐着腰应道:“好!我来做箭靶。” 虽说不知道好姐妹箭术怎么样,她也要鼎力相助的,今日就算输人也不能输阵。 对面的常玉秀咬着牙打劲,正要站出来,被一旁的李正孝拦住,将她挡在身后。 “我来吧。”说话间他站出去。 他今日随着常玉秀出来也是因着知道清河郡主会来此,他豁出去做一回箭靶,既能让常玉秀倾心,又能让郡主对他高看一眼,一举多得。 朱载坤见对面的李正孝站了出来,他岂能落人一头,当下将冯青瑶拦回去,站出去示意他来当箭靶。 冯青瑶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男子,心中一阵暖意流过,似是被春风吹过的小草,忍不住雀跃。 周围几个京中贵女被他们这些举动弄的一惊一乍。 “二皇子竟然甘心做箭靶,这裴家大姑娘要是射偏了一点,只怕要人头不保,说不定还要祸及满门。” “对面的李家公子愿意为着常玉秀担风险,可见也是个情深义重的。” 常玉秀听着周围人一阵奉承的话,脊背挺直,下巴抬高了些。 自上次出事后,她还是头回再听得这些奉承的话。 温雅柔从一旁的垫子上随手捡起两个橘子,递给他二人。 “去吧。” 沉醉于周围人赞美声的李正孝看着手中的小橘子,忍不住犹豫起来。 饶是清河郡主骑射再过出众,也没有人会用这般小的箭靶,还要将此物放在头上。 一个不小心,若是被射中了头,那再多的赞美颂扬也换不回命来。 反观朱载坤却是已经闲庭信步的向远处走去。 走了有五十步之远,立在那处,将橘子放置在发髻前顶着。 冯青瑶手心里都沁出了汗,扯了扯裴文君的衣袖。 对她轻语:“你实在射不中,射脱靶了即可,可别伤着二皇子。” 裴文君轻拍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在温雅柔不住的催促下,李正孝这才慢吞吞的走了过去,立在离二皇子有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两人平行而立。 一个面色沉静,波澜不惊。一个心惊胆战,几欲昏厥。 常玉秀看着远处战战兢兢的李正孝,适才的感动已然烟消云散,眼底里生起了一丝愤懑,怎么父亲就给她找了个这般经不起事的人。 温雅柔一手拿弓箭,一手搭箭羽,瞄准。 裴文君走过去,随意挑了一把弓箭,上手一拉试了试,又从一旁拿起一支箭羽,走过去,架势摆上。 开口冲着对面喊道:“二皇子,你可别乱动,我箭术不精,万一射脱靶了就不好了。” 朱载坤面色带笑,他自幼与几位兄弟在宫中之时,就经常这般被当做靶子用。 从一开始的瑟缩求饶,到今日的镇定自若。 这一路的辛酸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话听得一旁的李正孝更是心惊胆战,什么叫脱靶,万一脱靶了射到他头上怎么办,便是射不到头上,射到身上也是要养上一阵子的。 温雅柔看着远处那肉靶子上不断抖动的橘子。 忍不住喊出了声:“你莫要晃,我箭术好得很,你只要不动便不会有事。” 李正孝心里有苦难言,不是他想动,他实在是根本控制不住身体的哆嗦。 眼睛看向远处郡主身边的另外一个正在搭弓射箭,她瞄准的好像也是自己。 冯青瑶在一旁立着胳膊喊数。 “三。” “二。” “一。” 她每喊出一声,李正孝身子就忍不住抖动一下。 温雅柔不得不随着他的姿态来调整力道。 “射!” 声音发出,温雅柔将手中的箭羽松了手。 李正孝看着飞驰向自己的箭簇,再也忍不住,拔腿便跑。 周围人一片惊呼,眼瞧着温雅柔射出的箭向着李正孝的后心方向飞去。 若是他立在原地不动,那箭簇许是正中到他头上的橘子之上。 而他慌乱间,不往左右躲,只是向着远处跑去,箭羽落不到最高处,自然是向着远处飞去。 裴文君眯了眯眼,将手中拉满的箭羽加大了些力道,松开手。 众人意料中的血溅当场并未发生。 李正孝腿脚酸软的趴倒在地上,一众人纷纷跑了过去。 待靠近些,便闻到了一阵异味。 京中贵女连连躲避。 那李正孝竟然是被吓尿了裤子,他涕泪横流的大哭着,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朱载坤走过去将那两支箭羽捡起来查看。 明眼人都看清了,适才眼看着李正孝后背要中箭的千钧一发之际,是裴文君射出的箭将郡主的那支箭羽打偏了些,才让两支箭羽相继射在了地上。 裴文君也跟着上前,摆手笑道:“实在是学艺不精,竟然真的脱靶了。” 转头看向温雅柔:“要不,咱们再来一局?我这次一定好好瞄准了。” 第36章 神女思凡 温雅柔气竭,谁能看不出她的箭术比自己更胜一筹。 射得比她晚的情况下,还能追击着将她的箭击落。 无论是力道还是准头都是一顶一的。 “不比了!”温雅柔转头看向匍匐在地上大哭的李正孝骂道:“无用的东西!” 一旁正拿出大氅给李正孝盖住的常玉秀面色一滞。 看着众人随着清河郡主离去的身影,心里生出滔天的恨意。 今日又被人看了这般笑话,以后不只是她,只怕是连着她夫家再也抬不起头。 冯青瑶上前拉着裴文君的衣袖止不住的轻摇。 夸赞道:“文君还说让我带着你狩猎,你的箭术这般好,还须得你教我才是。” 裴文君笑着摇头:“不过是在外祖家时跟着师父们学的一点子皮毛而已,不值一提。” 她走至朱载坤身前行礼谢道:“今日承蒙二皇子相助,臣女不胜感激。” 冯青瑶在一旁也跟着行礼,偷偷掀起眼帘去瞧二皇子。 以往并不曾注意到这位,没想到今日那般情况下,他依旧能云淡风轻,是个能成大事的。 三人回去将那些野味都分了,冯青瑶赠了几只与她的那些个同窗。 今日之事,虽说未生波澜,但也是险之又险,若是日后人们论起是非,免不了他们这些在场的人做个见证。 几位京中贵女也都收下道谢,今日旁观瞧着那二皇子对这位冯家姑娘颇为另眼相待,若日后她得以飞上枝头入了皇家,他们也说不得能沾上点关系。 双方心底里都藏着心思道别,各自归家。 冯青瑶不想回家听老父亲的训诫,派了丫鬟带着几只兔子回府禀吿,直言今日宿在了裴家。 平阳府中后院。 架着的火堆上烤的冒着油光的兔子滋滋作响。 李正泽看着坐在火堆前默不作声的朱载坤。 火光映照在他的眼中,跃动不止。 红鹤已经将今日在西山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禀告了他。 “今日可是让你想起旧事了?” 闻言朱载坤抬头看他,面色深沉。 “我日日恨不得杀了他们,可是以我现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办到。就算是强行此事,事成之后只怕也会将我身后的这些人一同拖入深渊。” 李正泽将火架上的兔子取下一只,撕下一只兔子腿递给他。 低声开口:“徐徐图之。” 这些年他何尝不是在隐忍,早年间姑母在宫中被皇后借着宫变一事趁着皇帝昏迷之际赐死。 随后,父亲在那一仗中又因后方粮草供应不及,苦苦支撑数月最终惨死于敌军刀下。 母亲也因此久病床榻,含恨九泉。 那个雨夜,平阳王府里的人被歹人尽数屠戮。 只留下那日出府去寻他的王管家和他。 皇帝自从那次宫变之后,更是不问朝政,一心修道,将一应事务交由内阁和司礼监处置。 一夕之间,府里血流成河,他却无处伸冤。 不得不隐藏了姓名,一路北上去从军。 十年间,他勤学苦练,数次九死一生才取得功名。 借此,才回京现了身份,得了皇帝的重用,接了父亲平阳王这个名头。 他从未曾忘记身上背负的国仇家恨,也从未停止查当年的事。 现下已然有了些确凿的证据,也许此时正是个契机。 李正泽面色平静,眼中却沁出了血丝。 朱载坤手握拳头在自己大腿上恨恨一敲,扭头不语。 这些年,他一直隐忍着躲避那些人的锋芒,只做一个闲散皇子,这才保下一命。 他依旧记得母妃死前紧紧拉着他的手,那眼中满是对这个儿子的期盼与不舍。 “你今日这般做派只怕是会引起太子的注意,为什么要帮她出这个风头。” 李正泽探究的眼神看向这个一向善于藏匿心思的表弟身上。 朱载坤转回了头,直直的看向他。 “我还要忍到何时?只怕他们要将我完全从父皇的眼中抹去,才能安心。” 李正泽透过他的眼神仿佛看到了那个小时候在宫中被其他几位皇子肆意欺辱的人儿。 “你母妃究竟是因何而死,这些年我与李家都不曾忘。虽说现下不是最好的时机,底下的人也是时候活动活动了。”他语气平淡,一旁的庆云却知道这句话里含着的意思。 朱载坤面色转悲为喜。“表哥愿意帮我报仇?” “姑母的仇定然是要报的,永远没有最好的时机,今日你既然踏出这一步,李家和我自然是要站在你身后的。” 朱载坤起身,深深一礼拜了下去。 李正泽生生受下这一礼,这一拜并不只是一个皇子对着臣下的屈身,而是一个皇子对着母亲娘家长辈的礼节。 “吃?”他将手中的兔腿往前递了递。 朱载坤接过,大口吃了起来。 长公主府。 温雅柔坐在房中,搓着手里的帕子,一脸的不高兴。 长公主听了下人来报,说她连晚饭也不曾用,来看她。 一旁的小丫鬟将食盒搁置在桌案之上,退了出去,关上门。 温雅柔上前扑进母亲的怀里,泪意上涌,委屈着叫出声:“母亲。” 长公主安抚着在她背上拍了拍,拉着她的手走到桌案前。 亲自将食盒里温热的燕窝端出来递到她跟前。 笑着道:“这是母亲专门让人给你炖的,吃了吧。” 温雅柔慢吞吞的拿起勺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舀着那冰晶玉透,丝丝缕缕的燕窝,就是不往嘴里送。 长公主见她如此,心下了然她那争强好胜的性子,这次吃了暗亏,若不让她出气,指不定还要做出什么事来。 开口道:“此事你也是心急了,既然母亲说了要为你出气。你只等着就好,何必非要与她那般比试,也不怕降了你郡主的身份。” “母亲,我见不得她那副神情,就连行礼也是一脸的倨傲。你上次略施小惩也被她轻易化解了。难道就这般放任她嫁进平阳王府里。” 说话间,她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 看得长公主心疼不止,她拿起帕子为她拭去颊边的泪珠。 “你这般心仪那平阳王,可他却是另有所属,你当今日那兔子下山是何人所为?就算你嫁过去也只怕是会独守空房。除非......” 温雅柔抬头看向她,迫不及待开口:“除非如何?” “除非她死。”长公主幽幽开口。 她当年是身不由己,现下既然有了这般的权势,只要是她女儿想要得到的,就都要得到手。 裴府小院里,裴文君和冯青瑶一同躺卧在床榻之上。 冯青瑶摩挲着手中的短剑,想起那人站在自己身前的决然,心底里荡漾起一丝涟漪。 裴文君看着她似是被丢了魂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开口调笑:“神女思凡,不知襄王可有意呀?” 冯青瑶回过神,笑着去捶她。 “你还笑我,今日山上落兔子也不知道是谁的手笔。” 裴文君想起今日情形,心思忽的往下一沉。 她自然是知道他什么心思,就是看她想故意输掉这局,让红鹤现身来警告。 怪不得前几日她一直觉得身后有人,可见他早就安排着人在她身边盯着了。 她这么大个活人,还能跑不成。 冯青瑶见她收敛了笑,宽慰她:“我见你似是对这门亲事并不上心的样子,难道你早就心有所属?” 房顶上趴着的红鹤支棱起了耳朵,这也正是他的好奇之处。 裴文君并不答话,只是叹息。 冯青瑶开口道:“你不知那平阳王现下是京中皇恩最胜的权贵吗?京中不知多少贵女想要入他的家门。 他父亲当年就是开国大将,先皇才封了他这个异姓王,又将他的女儿许给了当今的皇上,就是当年的李贵妃。 而今你要嫁的夫婿承袭了他父亲的名头,你嫁过去就是平阳王妃。” 裴文君斜睨她一眼:“你一个闺阁女子,连亲都不曾许,就这般大言不惭的议论起我的婚事。不知羞!” 冯青瑶脸上一红,爬到她身上去挠她的痒。 两个人咯咯打闹着笑着,直至夜半方才睡去。 第37章 搭救仙月 翌日一早,二人用完了饭。 裴文君就安排人将冯青瑶送了回去。 童儿架着马车送她与芸儿出了城,向着京郊外的庄子上行去。 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到了那嫁妆册子上标明的庄子上。 裴文君手搭凉棚,四下望去,入目所见,一片苍凉。 只有几户人家冒着袅袅炊烟。 她与芸儿戴了帏帽下了马车,向着最近一处的草屋行去。 童儿牵着马去吃草。 来到一处栅栏围成的小院子门口,芸儿上前敲门。 说是门,也不过是几块板子钉到一起,勉强做个遮挡的板子。 许久之后,才从那茅草屋子里走出来一个老妪,眼神戒备的看向她们。 见只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才放下藏在身后的镰刀,上前来应门。 芸儿上前行礼道:“婆婆,我们路过此地,想借一口水喝。” 老妪警惕的向她们身后看了看,确认无碍,这才打开了门,将她二人迎进了屋子。 用火炉上壶里的热水烫了两个海碗,将水泼出去,这才又重新倒了热水递到她二人面前。 裴文君将帏帽上的纱帘掀起,露出脸来,喝了一口热水。 芸儿也是赶忙接过碗喝了一口。 那老妪见她二人真的喝了水,这才放下心来。 拿起一旁的线筐子缝补起来。 二人才放下海碗,从里间跑出来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娃,一脸好奇的看着面前身着华丽的女子。 裴文君看瞧着那男娃身上的衣衫虽是补丁摞着补丁,洗的发白,却是干净的。 屋子里虽说家徒四壁,也是收拾的齐整。 芸儿自袖袋里掏出一块帕子包着的糕点,递给那个男娃。 男娃手背在身后,怯怯的想要又不敢去接。 大眼睛期盼的看向了一旁做着针线的婆婆。 那老妪抬头笑道:“贵人莫笑,庄稼地里长大的孩子,没见识。” 转头笑着对男娃开口:“还不谢过贵人。” 那男娃有模有样的上前行礼,接过糕点藏身到老妪身后,捧在手心里,小口地吃着。 老妪对她二人也更有了好感,手中利落的穿针引线,开口道:“二位贵人喝了水就走吧,眼看着起风了,只怕会有雨雪,还是早点进城的好。” 裴文君开口谢道:“多谢婆婆提醒。” 又似是无意提起:“我小时候曾路过过这里,记得那时候这里也是个大庄子,家家户户也都能吃饱穿暖。现下怎的只剩下这几户人家了。” 老妪抬手用针在头皮上刮了刮,继续去缝手里的衣裳。 叹气一声:“想当年,我家曾经也是有过好日子的。自从十多年前,前主子病故,这些庄子上人的性命就被捏到了现如今掌事的裴家主母手上。 她派了娘家侄子将当年庄子上管事的赶走,霸占了这处,自此以后,庄子里的佃户便没了好日子。不只上交的租子翻了一倍,便是谁家有了什么好物件,他也是说抢就抢。 这些年,庄子上的人家死的死,跑的跑,才落得如今这般萧条模样。” 裴文君听得皱起眉头,问道:“你们不曾进城去吿官吗?” “官?哪里的官?”老妪连连摇头,“先前也有那实在是受不住他们欺压进了城吿官的,白日里告了,入了夜就有那官差进庄子拿人。 只不过拿的不是那管事的,反而是进城吿官的人。一家老小都被胡乱的绑了去,生生饿上几天,家中钱财都被搜刮一空,才捡回条命来。 自此后,谁还敢去报官?听说那裴家的当家主母娘家也是个京中的大官,官官相互,谁能顾得上我等平头百姓的死活?” 老妪说着就想起了昔年惨死于纷争中的丈夫和儿子,苍老枯瘦的手捏紧了手中的针线。 裴文君心下吃惊,原来这些年来谢宣芳仗着娘家权势,不只是在京中作威,在这京郊庄子里也是纵着娘家侄子为非作歹。 那孩子吃完了糕点,还意犹未尽的舔舐着手里的碎屑。 “我看这庄子里还有几户人家。”裴文君顺着门口向外看去。 “这剩下的大多是老弱病残,苟延残喘罢了。姑娘还是早些去城中的好,别被那恶霸遇上。”老妪担心着他们的安危,当下赶人。 裴文君也不再多留,站起身来,给芸儿递了个眼色。 芸儿会意,从袖口里掏出些碎银子,放进了喝完水的海碗里。 老妪送她二人出了门,见他们走远,这才回屋。 待见到那海碗里的碎银,忍不住热泪纵横。 裴文君和芸儿走进林子去找童儿和马车。 还未行到林中,只听得前面一阵吆五喝六的人声。 二人躲闪不及,正和几个一身酒气的男子遇上。 那为首的男子长着张麻子脸,一对三角眼上下扫视着裴文君。 “今日三爷可是行了桃花运了,先是捡了个娘子,又在这偏远地得见这般身段的小娘子。” 他话才说完,身后几人紧跟着一阵放浪笑声。 裴文君看去,那些人身后还用布兜抬着一个全身都是血污泥渍的瘦削身形。 那自称三爷的猥琐汉子上前一步,调笑道:“天色已晚,不如两位小娘子跟着我回庄子上去住。” 芸儿上前拦在裴文君身前,开口骂道:“哪里来的狗吠?还不让开路让你家姑奶奶过去。” 谢三爷不怒反笑:“呦呵!这位小娘子嘴可是利索的很,不知道待会上了小爷的床榻之上可还能这般好用。”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几人就挽了袖子准备来捉她二人。 裴文君将芸儿拉到身后,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递到她手上。 “保护好自己。” 说完她摸出弹弓,裹上一颗铁珠,对着谢三爷就射了出去。 一声闷响,刚才在叫嚣的谢二爷捂着左边眼睛倒地叫出了声,鲜血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落在了地上。 其余几人一时不敢上前。 裴文君又摸出铁珠瞄准射出,登时另一人捂着胳膊痛呼起来。 那自称谢二爷的人叫喊着:“一起上,都给我上!今天不将她逮着,小爷我要你们好看。” 其余几人畏手畏脚地向前冲去,芸儿拿着短刀冲在前面乱舞着,一时也划伤了一人的胳膊。 裴文君暗道不好,又摸出铁珠正待要射。 身后一阵风掠过,红鹤带着另一名侍卫飘然而至。 切瓜砍菜般就将剩下几人打倒在地。 转身对着裴文君行礼:“在下来迟,还望裴大姑娘恕罪。” 裴文君匆忙回礼,走至芸儿身前将她扶起。 芸儿适才慌乱间摸到了刀柄,手上血流不止。 童儿听见这处有动静,才赶了马车过来看,待看到受伤的芸儿,忙上车取了伤药递到裴文君手里,又磕头请罪。 “无事,你起来吧。”裴文君顾不得他,将止血的药粉洒在芸儿手指上。 她走过去瞧那布兜里的人,掀开沾满泥垢的发丝,现出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 用手在那人的鼻息之下探了探,还活着。 又摸上她的脉搏,外伤看着严重,幸好内里无大碍,只是中了毒,悉心调养一段时间就能好。 当下让红鹤帮着把人抬上马车,由童儿赶着马车回城去了。 那几个在地上痛呼不起的人自然是交给了红鹤去处理。 马车一路直接行进了小院,几人一起将人送到了厢房。 裴文君先给她用了几粒解毒的丸剂含在口中。 然后开了一副方子,让侯妈妈去煎药。 芸儿打了热水来,两人一起为她擦拭干净,换了衣衫。 脸上的泥污被擦干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 芸儿惊呼:“这不是那日在醉烟楼见过的仙月姑娘吗?她怎的落到了这般境地?” 第38章 吕公公复宠 裴文君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伸出手为仙月号脉。 适才为她更衣时,便看到了她身上的外伤,青痕斑斑,遍布全身,显然是受了非人的折磨。 也不知她得罪的是什么人,遭此大难。 汤药煎好,侯妈妈端了上来。 芸儿将她扶起半倚着坐了,侯妈妈将手上温热的药喂进她口中。 她睁不开眼睛,许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肯喝下这带着苦味的汤药。 裴文君在旁边轻轻开口:“仙月,你还记得我吗?那日在醉烟楼咱们见过,我买下了你的剑,这是解毒的汤药,你喝下就能睁开眼睛了。” 仙月迷糊中似是听见一道清冷女声,让她无端觉得安全。 她张开了口,侯妈妈赶紧将药喂了进去,就这样将一碗的汤药喝下。 芸儿用帕子给她擦净唇边的药汁,轻轻将她放着躺了回去。 裴文君为她搭好被子,几人悄悄走出了厢房。 仙月第二日一早才悠悠转醒。 睁眼便瞧着裴文君坐在她身前的床榻边沿。 看着身上洁净的衣裳,掀被下地就要磕头下跪。 裴文君忙拦住她。 芸儿上前在她身后垫了软靠。 裴文君从一旁的桌案上将新煮好的粥,端给她。 “你昨日并未进食,先用些好消化的恢复体力。用完这碗再将汤药喝了,你体内余毒未清,还需好好调养才是。” 仙月看向她,眼里满含感激之情。 ……… 平阳王府。 李正泽看着眼前的书信,面色愈来愈冷。 当朝皇帝自那次宫变之后,一心修道,下旨要在宫中修建道观。 先前安排他去查江南丝绸贪墨一案,查回来一堆的证据。 最终江南的官员一个都没有处置,倒是江南织造局第一皇商宋家被抄家,男丁被流放到沿海之地做苦力,女眷也都被充入官妓。 此事想来也不过是皇帝为了得到那些巨额财物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 近日长公主与太子私底下来往过甚,一猜便知又有谋划。 皇帝又重新启用了吕公公,恢复了他司礼监掌事太监一职。 他手底下的那些小太监又都借着他的势头活跃了起来,行事越发的没了章程。 李正泽狠狠地将那信丢在桌案上。 冷冷出声:“庆云,江南可有消息传来。” 庆云看着自家主子那里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开口回道:“回主子,自从被查办之后,查抄的银子直接入了皇上的私库。现下江南主要的丝绸生意都是靠着王家支撑。”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次没钱修道观查抄了宋家,下次银子再不够,又是谁家?想来那些江南官员也都是得了授意,上下一气。”李正泽摩挲着指尖沉思道。 继续开口吩咐:“你去查下今年岁末要进给皇上的布匹丝绸可做完了。找人盯着点,别在这处出了岔子,再被那些人拿住了王家的错处。” 庆云领命去安排。 吕秋明躺坐在醉烟楼的雅间里,一左一右各有两名娇艳妓子服侍着。 他手持折扇,轻摇慢晃间,神思飘忽。 自从皇帝复了叔父的官职,他又恢复了往昔的风光,中间也借势收拾了几个曾对他落井下石的小人。 倏然间,他又想起在小楼时那人的粉嫩红唇,手指间似仍旧有那只柔夷的滑嫩触感。 自房门外快步走上来名小厮,上前行礼道:“公子,小的们顺着血迹寻到一处巷子,仙月姑娘便断了踪迹,或许是被什么人带走了。” 吕秋明一把收起折扇,站起了身子,旁边的妓子避闪不及,被掀翻在地,爬起身跪倒在一旁。 “她被下了毒,定然走不远。去查,将她给我捉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小厮领命下去。 吕秋明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慢步走了出去。 算着日子,江南那帮人进献给他叔父的美人也该到了。 他还是要去亲自督办此事才是。 ……… 仙月睡在床榻之上,双眼紧闭,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 仿佛是又回到了那处暗无天日的阴霾暗室。 那人手里拿着软鞭向她一步步靠近。 将鞭子用力抽打在她的肌肤之上,那狰狞笑脸下不知藏着多少恨意。 他叫嚣着非要听她的求饶之声。 她一口银牙紧紧咬住,不肯开口求饶,那鞭子更似雨点般落下。 待她彻底昏迷过去,那人又用冷水将她泼醒。 里衣被抽打成破烂的布片,丝丝缕缕的紧贴在她早已血肉模糊的身体上。 那人仍不肯放过于她,将她手脚缚住,强行欺身而上,占有了她。 她恨意滔天,奋力挣扎,却挣不开这吃人不吐骨的强权。 如此这般被折磨了数日,直至她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 那人却好心情的为她换上衣衫,带他瞧郎中。 有着那般狠心之人怎么可能会幡然悔悟?不过是为着让她养好了身体才能更由着他施展暴行罢了。 趁着他下马车去办事,她强忍着一身伤痛爬出马车藏到了一处巷子里。 还未来得及庆幸,就被几个流氓做派的人抬走了。 “不要!”仙月口中惊呼出声,身子猛地坐起。 看着周围干净整洁的布置,她喘息间眼中渐渐恢复清明。 是了,她现下已经安全了。 正在院子里的裴文君听到了她适才的惊呼,推门快步走了过来。 见她一脸的汗意与惊慌失措的眼神,当下了然,是做噩梦了。 在她床榻边坐下,拿出帕子为她拭汗。 轻声安慰:“别怕,你现下已经安全了。” 芸儿从外面又端来一碗汤药:“仙月姑娘,汤药早就熬好了,就等着你醒了喝呢。” 仙月感激的看了她二人一眼,接过汤药,大口喝下。 适才惊醒的时候伤口被拉扯到,鲜血浸湿了包扎着的布。 芸儿心疼不已,重新为她拿了伤药包扎。 仙月看向裴文君开口道:“裴姑娘,多谢你的救命之恩。烦请你将我送的远远的,以免殃及到你和你的家人。” 说完她就要挣扎下地,芸儿上前伸手拦住她的动作。 裴文君知道她有难言之隐,开口道:“等你身上伤口养好了,要去哪,我不阻拦。现下,你哪里也去不得。” “可是,那人的势力不容小觑,我不能给你惹麻烦。” 裴文君伸出手轻抚在她伤痕累累的双手之上,安慰道:“ 你放心,没有人知道我将你带进了府里,那日马车是直接到的小院。只有咱们几个人见过你。” 仙月仍旧不放心:“你可知道那人是谁?他是当今皇帝宠臣宦官的亲侄儿,权势滔天。若是被他知道我在你这,定然会迁怒于你。” “你说是吕秋明将你折磨至此?” “裴姑娘你知道他?”仙月想起来她二人第一次见面时吕秋明也在场,继续道:“就是那日在醉烟楼被你打了的男子。” “他可是因那日在楼里之事将你折磨成这般摸样?” 仙月苦笑着摇摇头,叹息出声:“是也不是,他本就是那般狂放之人,自这次他叔父重得皇帝恩宠,他做事也是愈发暴戾起来。” 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仙月坐起身。 “他那府中曾经还关着一位姑娘,是江南宋家的姑娘,被下面那帮当差的送与他叔父的。” 闻言裴文君面色微动,开口道:“可是前些日子被查抄的江南宋家?” “正是,我见那姑娘生的知书达理,花容月貌,被送给一个老太监,可想也是有的苦吃了。” 裴文君眼前浮现昔日在王家时总与她相约到一处的宋时凝。 宋家姐姐温婉大方,待人总是一副笑脸模样。她二人自幼交好,不想她竟落得如此下场。 “你可知她现下在何处?” 第39章 随行大营 “我也是被带进府那日与她攀谈了几句,吕秋明不敢苛待于她,早早的就将人送进了他叔父在宫外的院子中。”仙月面含担忧的道。 “我会小心行事,你在此安心养病便是。”裴文君心下了然,当即打定了主意,说完又将她扶着躺了回去。 煎服的汤药里为了减轻她的痛苦,加了安眠的成份,药性上来,她又昏沉睡去。 芸儿有些担心道:“主子,那个吕秋明真的有那么大权势?” 裴文君点了点头,她近几日也听到点风声,说是吕秋明的叔父又重新得了皇帝的看重。 想必他也是恢复了往日那般的跋扈,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裴文君吩咐着芸儿去准备些糕点带着,由着童儿赶着马车与她二人一同去了平阳王府上。 听见门房传话,庆云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回过神来,立刻去禀告。 与穿着一身的铠甲正待出门的李正泽撞了个正着。 听他说完,李正泽兀自出了大门。 裴文君心下思量着要同他讲的话,在马车里愣神。 帘子一掀,一个高大的身影就来到了她的面前。 只见他着一身赤金色盔甲,更衬得眉眼清冷沉静。 她正要屈起身行礼,被李正泽抬手按住。 “你来可是有急事?我要去城外大营,预计两日之后回来。” 裴文君心中想着探望江南外祖母家的消息,一刻也等不得,当下点了点头。 李正泽稍一沉思,开口道:“既然是急事你就随我一同去吧,路上说。” 他说完就下了马车上了马,立在马车旁等着她。 裴文君回过意来,这是要她一同去城外军营,心中之事,一刻也等不得,当下拿定了主意。 下了马车,见着李正泽向她伸出手,她才伸手搭上,就被拉上了马,坐在了他的身前。 她开口吩咐芸儿回府,莫要声张,声音才落下,高头大马喷了个响鼻就奔着前头跑了出去。 庆云和红鹤几人也赶紧骑着马跟上。 骏马一路疾驰,耳边风声呼啸,长街上的景物不断向后退去。 裴文君刚要开口说话,冷风呼呼的往嘴里灌,带着刺的寒风刮得人耳朵生疼,她只得咬紧了牙关。 见她耳朵都冻红了,李正泽撑开大氅,将她拢进怀中。 马鞍本来是坐一个人的,两个人同乘一骑就略显拥挤。 裴文君一路挺直了脊背,被颠簸的苦不堪言。 李正泽见她逞强的模样,也不劝她,只是稍微将速度放慢了一些,好让她不至于那么难受。 到了大营,裴文君看着将士们正列成一队队的在那操练。 众将士见少将马上还带了个女子,眼睛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裴文君被这么多的目光注视着,鲜有的红了脸。 李正泽将她从马上抱下来,给后面的红鹤打了个手势,让他带着她去了帐子安置。 裴文君四下打量着这处帐子,比旁边的几个都大,。 只有一个简单的床铺,床上的铺盖也简单的很,一个草席,一床薄被,再无其他。 桌案上摆着一应笔墨纸砚,旁边架子上还放着诸多军事典籍。 红鹤行礼道:“裴姑娘稍坐,少将那里有要事处理,您请自便。” 裴文君屈身还礼,红鹤退了出去。 军中大营向来都是机要之地,李正泽就这般将她安置在军帐之中,倒是放心。 裴文君心底涌起一丝莫名之感,她按下这丝异动,挑着一把离着桌案稍远一些的椅子坐下。 只等到日落西山,外面依旧没有人影。 她本就在马上吹了风,困意来袭,踌躇着走到床上,合衣卧下。 月上枝头,李正泽才处理完事务回到帐子,就着缝隙里透出的光亮看见那床板之上有个缩成一团的娇小身影。 清冷月光下,她呼吸轻浅,眉头微微蹙起,显然睡的并不安稳。 他顿住脚步看了半晌,这才轻手轻脚上前,拿起一旁的薄被为她搭在身上,而后走出了帐子。 睡梦中,裴文君似是听到有人在耳边喊她的小字,四下看去,周身一片漆黑。 周围薄雾朦胧,掩住周遭的一切。 忽然,她似是闻到一阵血腥气,前方呼唤她的声音愈来愈大。 “昭昭!昭昭!” 她心中急切,是祖母的声音。她迫切的想要睁开眼睛,周身却丝毫动弹不得。 想要开口呼唤,却似被封住口鼻,困顿于这雾气之中。 “裴文君!你醒醒!” 一道沉稳男声似是摄魂夺魄般唤出她的名字。 裴文君骤然睁开眼睛,四下里只有灯火摇曳和眼前男人一双关切的眸子。 见她醒来,李正泽站直了身子,从桌案之上倒了一盏温水,递到她手中。 她依旧有些回不过神来,梦境中那般真实的感觉仍旧在拖拽着她的心往下沉去。 见她岿然不动,知道是梦魇未醒,李正泽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她眼前摆了摆。 “做噩梦了?梦中都是假的,你且宽心。” 闻言向来觉得怪力乱神的裴文君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她一口将茶盏里的水尽数喝下,吸了口气道:“我适才梦见祖母在呼唤我的名字,她那里处境似乎是不好。”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白日说的急事想来也是与你外祖家有关吧?” “你可有消息?”裴文君急切出声。 “前几日我已经让庆云安排人去看着了,这两日并无消息传来,明日我再派人去传信。” 裴文君听完稍稍宽心,在他们这处,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李正泽掀起眼帘瞧了她一眼,安慰道:“你外祖家现下承接的朝廷年前最后一批绸缎单子,算算日子,这两日也该交付了。届时想必你王家的话事人也会亲自入京交割。届时你就能见到人,不若亲自问一问,方才安心。” 一番话说的裴文君放下心来,到时舅父入京,外祖母的事问他便知。 他二人这处说着话,庆云自帐外端进来一个木盘,盘子上放着些吃食。 “此处军务繁忙,我还要待上几日。你若是不愿在此等消息到时我让人去你府上告知。明日一早派人将你送回去。先用些饭食。” 李正泽抬头去看她,见她正要下床,忽然面色一滞,紧接着猛地从床上站起来身。 一脸窘迫的看向他,面色微红。 “怎么了?”李正泽起身上前伸出手掌用温热的掌心去探她的额头。 并不热,那她面色为何那般的红。 “这军营里可有妇人?”裴文君声如蚊呐。 李正泽侧耳倾听才听清了她说的话,当即答话:“这军营中一向都是男子,寻常女子更是进不得这军营的。” 裴文君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她不是寻常女子。 那又如何,她现下窘迫之事就是在此。 月事现下来的真不是时候,这几日事务繁忙,忘记了日子。 她幼时曾落过一次水,又因医治不及时,受了寒,每次来月事时都会腹痛难忍,需吃师父给她配下的丸剂方可镇痛。 腹痛尚且能忍,只是在这军营之中月事带去何处寻,那本就是女儿家的私密之物,这军营里自是没有,现下天色已晚,回城已然不能。 见她只是咬着唇掐着手立在那处,微微蹙起的眉头透出几分懊悔之色。 “你可是有事。” 裴文君深吸口气,终于抬起了头,波光潋滟的眸子对上了对方探寻的眼神。 “我月事来了,需要月事带。” “什么?”李正泽顿在原地,聪慧如他,字都听懂了,意思却没明白。 灵光一闪间,他懂得了她的意思。 “你在这里等我。”说完他匆匆走出了帐子。 帐子外守着的庆云见自家主子出来后,脚步极快的走向大营里医署的方向。 “主子,你可是受伤了?” 第40章 两小无猜 李正泽看向跟在身后的庆云,顿住脚吩咐:“今晚不用你守夜了,还有红鹤他们几个,也都让他们歇着去吧。” 说完转身进了医署。 庆云有些对这突然而来的指令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向来听从自家主子吩咐,下去安排。 裴文君提着一口气,一动不敢动地立在原处。 待看见李正泽手里拿着一包用来包扎的布带,她的脸更红了,心中万分后悔今日一时冲动跟着他来了此处。 “这个你先凑活着用,明日送你回城。”李正泽将布带放置到屏风后就出去了,顺手放下了帐帘。 他又去后厨找人要了块生姜,适才他问了医官,女子月事多会伴随着腹痛下坠之感,要喝上一剂浓浓的姜汤方能缓解。 一阵忙乱之后,熬出了一碗姜汤,放到食盒里盛着,拎着回了帐子。 一众后厨里的伙夫面面相觑,晚间用饭时就听得有人议论今日少将带了个女子入营,后经打探才得知,那人竟然是未来的王妃。 此时又见少将用往日里在沙盘上排兵布阵的手为王妃做羹汤,传扬出去必然又是一段佳话。 裴文君自然是不知道大营中的将士将她看作有福之人。 她此时腹痛难忍,这次因着没事先喝汤药,疼的属实厉害。 圈坐在椅子里,双手捂在腹部,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李正泽见帐帘挽着,当下进了帐子,正瞧见痛的几近昏厥的裴文君。 放下食盒,大步走过去将她抱起,放置在床板之上,又拿出薄被为她盖上。 转身从食盒里端出温热的姜汤来,用勺子盛了喂到她唇边。 “这是姜汤,你先喝着,看能不能缓解些。” 裴文君面色惨白,也顾不得其他,就着他的手将一碗热汤喝下。 辛辣混合着温热的暖流入胃,周身起了一层暖意,小腹处的痛意稍稍缓解。 见她闭眼歇息,不时的还挪动下身体。 “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 李正泽向来勤于练武,便是冬日里也习惯用冷水冲身。 将士一心,他在营中睡的床板亦是最普通的木板,被子也是薄薄一层。 这些显然都不是闺阁之中弱女子能受得了的。 裴文君闭着眼无力答话,轻轻点了点头。 他将碗放回食盒拎出去,轻轻放下帐帘。 后厨里的几人见到去而复返的少将,又纷纷上前来要帮忙。 李正泽拿出两个水囊让他们用热水灌满,再准备些清淡的粥食,转身去了另一处帐子。 待他再次回来的时候,裴文君见他一只胳膊底下夹着厚厚的被褥,另一只手里拎着两个水囊和适才的食盒。 “我给你垫厚实些。”他就着那床薄被将她轻轻抱起放到了旁边的圈椅里坐着。 他将拿回来的厚实被褥铺好,掀起一角。 又从圈椅上将裴文君抱起就着那一角塞进厚实暖和的被褥里。 两个水囊一个放置手边由她抱着,白皙纤美的手指头个个圆润饱满。 另一个放在了她的脚下,隔着皂白靴袜的脚小巧柔软。 李正泽看得入迷,心下念着非礼勿视,强迫自己移开那一双忍不住乱飞双眼。 他动作轻缓的安置好她,裴文君实在痛的厉害,眯着眼睛由着他去折腾。 重新铺好的床板软和了许多,她似是从冰窖里重新走到了暖阳下,周身暖意融融,舒缓了许多。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立在桌边摆弄着食盒的背影。 李正泽轻轻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肉粥,感觉碗沿的温度变得温热,端着肉粥转过头来,正对上裴文君探寻的目光。 “可好些了,坐起来用些饭食。” 裴文君窝在暖融融的被子里不想出去。 她收回目光,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次李正泽瞬间了然了她的意思。 好些了,不想坐起来。 低笑一声,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于她身前,手里拿着盛着肉粥的勺子喂到她唇边。 没来得及淡下去的笑消散进眉眼间,无端显出几缕柔情,鼻尖的褐色小痣就着昏黄的光竟有几分诱人。 裴文君一口口吃着他投喂来的肉粥,目光一直粘在他鼻尖上。 李正泽似是并未察觉到她此刻异样的心情,只是在最后一口喂完,用指背轻轻为她拭去唇角残留的一粒粥米。 裴文君的心仿佛突地从崖边坠入深潭中的温泉里,周身被咕嘟着的温热的水汽浸透,四肢百骸透出莫名的快意。 她悄悄转身面向了帐子。“ 悄然出声:“你这般会照顾人,可见此类事务也是做得熟练了。” 听着身后温吞的声音,他顿住了身形。 李正泽指背上的那粒残米被他在指尖揉碎,感受到指尖的黏腻触感,有什么记忆闪现在他脑中。 \"昭昭,你别跑,快来喝了这碗粥。\"一道稚嫩男声响起。 湖光山色间,一个身着华丽的稚童端着银碗银匙追着另一个粉雕玉琢蹒跚学步奋力往前挪动的女娃。 身后一堆婆子丫鬟惊呼:“世子,还是让奴婢去喂吧。” 稚童虽小,言语间却是睥睨众人的姿态。 “都退下。昭昭就要我来喂。”说完又跑着去追那女娃了。 跑的急了,鼻尖沁出一层细密的汗。 他脸上带笑,言语间多了几分诱哄之意:“昭昭,你喝了这碗粥,哥哥给你糖吃。” 那女娃已经跑到了一株盛开的蔷薇花前,珠圆玉润的小手摘下自认为最大的一朵转回头来递向追过来的人。 虽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却也是有了爱美之心。 最美的花当然是要送给最好看的泽哥哥。 “哥哥,戴fa。” 稚童伸手准备接过那朵粉艳艳的花,女娃却收回了手。 又往前走了一步,踮起脚尖努力想将花插进稚童的鬓边。 稚童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低下头由着她将自己的头发拨乱。 “哥哥,好看!”女童戴好了花拍着手称赞。 那蓬松的花朵将稚童鼻尖上的小痣衬得微红。 他趁机盛了一勺温热的粥喂进女娃的嘴里,女娃吃着,闪亮亮的大眼睛直直的盯着稚童鬓边的花。 稚童极其自然的用指背将女娃唇边溢出的米粒擦掉。 不远处两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坐在凉亭里看着这处的情形。 一位身着锦缎长袍,头簪金钗的妇人大笑着开口:“看他们两小无猜的模样,这般亲近着长大,甚好。本宫可要将你家宝贝千金定下了。你莫再要将她许了旁人。” 另一温婉妇人面上也挂着笑,起身行礼:“昭儿能得王妃看中,自然是她的福分。” 妇人将她扶起,脱下手腕边的一只翠绿通透的手镯交予她道:“这是我娘当年留给我的镯子,虽说不上多名贵,也是万里挑一的成色,我是预备给我未来儿媳妇的。今日出来的匆忙,改日备了大礼去府上下定。” “这可如何使得?”她还想推拒了去,被那人拦住。 只得从项上掏出来一枚贴身的白玉坠子,交予她道:“既然王妃不嫌弃昭儿,我便先替她收下了,这枚坠子作为回定礼。” 那被称作王妃的妇人眉开眼笑的接过坠子收进了荷包。 多年不曾被想起的往事一幕幕掠过他的眼前,那时她还小,这些往事显然并不记得。 李正泽暗自掐了掐指尖,痛意传来他清醒了几分,将碗盏收回食盒中放好。 重新坐回椅子中,看向面前女子的背影。 裴文君见她半晌并未回话,闹腾了半日的身子甚是疲累,半梦半醒间似是感觉到一只温热的大掌探上了她的额头。 见她睡熟的样子,手下的额头细汗已经散去,他为他掖了掖被角,起身离去。 第41章 狭路相逢 第二日一早李正泽召集众将领,将昨日未定下的事务尽数安排完。 待回了帐子里,裴文君刚好梳洗完毕,仍旧穿了昨日的衣衫,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未施粉黛的面上仍旧透出一丝苍白的疲惫之色。 他二人一同用完饭食,李正泽拿出一件墨色大氅披到她身。 庆云亲自赶了马车过来,李正泽先是去了马车上瞧了瞧,又回了帐子将一床叠好的被子放置在马车上。 待他安置好,裴文君这才慢慢走出帐子上了马车。 马车内烧着一顶碳炉,那炉中火势正旺,座凳上布置了软垫,还有适才他拿上来的一床被褥。 李正泽吩咐着庆云慢些赶车后正要上车,庆云眼尖,瞧着他手里拎着一兜平日里用来包扎的布带,神色顿时凝重。 问出口:“主子,可是受了伤?” 李正泽没能阻挡住他的话语,面上微红,轻轻摇了摇头上了马车。 庆云不禁犹豫,自昨日晚间他家这一向清冷的主子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他早间就听得后厨那些人说昨日自家主子亲自下厨为着裴家姑娘做了姜汤。 从前并未曾见他对哪家姑娘有如此上心之举。 心下叹息,手中马鞭一挥,赶着马车出了大营。 才坐定的裴文君见他拎着那一兜的物什来,也不禁红了脸。 声音也低了下去:“这个不用了,回到家里便有用的了。” 李正泽将布兜放置一旁,把另一手新换了热水的水囊递到她手里,用那床锦被将她围坐成一团。 他在一侧坐定,自小桌的抽屉里摸出一套茶具来,用着碳炉里的热水烹了热茶递到她手边。 裴文君接过茶盏,清呷一口,茶水入喉甘醇,暖意融融。 脚暖手暖心也暖,这两日被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昨夜里她睡的熟,今日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便没了睡意。 瞧着坐在她一侧看兵书的李正泽愣了神。 男子一身气度不凡的做派,修长的手指擒着书卷,修剪的恰到好处的圆润指甲。 眉目英俊,鼻梁高挺,唇红齿白,颇有几分文人骚客的风骨。 小桌上燃着一根线香,烟袅袅婷婷的飘散在马车厢内。 裴文君不禁有些怅然,昔日在王家也是这般,舅父读书写字,舅母在一旁红袖添香。 行驶中的马车骤然一停,裴文君的头磕在一旁的车厢壁上。 李正泽伸出手在她头上熟稔的揉了揉。 开口向外问道:“发生何事?” 庆云驭马向来有一套,这般急停定然是有事发生。 “回主子,前方有人拦车。” 李正泽不悦皱眉,知道她身子不爽利,只想尽快将她送回城中歇息。 前方一道高亢的女声响起:\"泽哥哥,我看着是你府上的马车,见又是庆云在赶车,就猜出是你在里面了。\" 温雅柔说话间就要掀起帘子去上马车,庆云伸手将她拦住。 李正泽掀起帘子来看,语气里有几分不悦:“我急着回城,烦请清河郡主的马车让开些。” 听见他声音,确认是他在马车内。 温雅柔适才被庆云拦下的恼怒顿时烟消云散。 脸上挂了温柔的笑,立在马车一侧透过车窗上被掀起的帘子往里看去。 笑意戛然而止,虽说那女子捂着额头,斜倚在那处,她也一眼就认了出来,不正是她日夜嫉恨的裴文君? 但见她鬓云欲度香腮雪,一副娇媚做派。 温雅柔心下暗骂狐媚子,开口声音也尖利起来:“你怎的能上泽哥哥的马车?” 泽哥哥的马车就是她都不曾坐过,她凭什么? 裴文君扶额叹息,真是冤家路窄,走到哪处都能见到阴魂不散的她。 李正泽回头见她不予理会的神情,知道她身子还难受。 面色又冷了几分,对着温雅柔道:\"清河郡主,我说的话你可曾听见?\" 温雅柔蓦的打了个激灵,她自小被千娇百宠的养在公主府,还从曾被人这般大声呵斥过。 “你吼我?从前你都不曾这般对我!”温雅柔面色被气得通红,似是一只被激起战意的斗鸡,正欲发火,被马车里的另一道声音止住。 裴文君放下揉着额头的手,手指微曲搭在李正泽另一只手上,娇笑开口:“王爷,怎的还不走,人家腰酸背痛,实在是难受的紧,还是赶紧回到府上歇息的好。” 说着还冲窗外的温雅柔故意挑衅般挑了挑眉。 庆云在旁一口气没顺下来被呛的连连咳嗽。 他听到了什么?怪不得昨晚自家主子对人家那般殷勤,又是煮汤,又是拿被的,合着是有所图谋? 什么叫腰酸背痛,好好的裴家大姑娘为什么会腰酸背痛? 还有她今日上马车时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全然不似往日那般飒爽英姿,原来都是他家主子做下的,竟一点也不知道疼惜人家。 温雅柔虽未经人事,但是及笄之后多少也是懂得些的。 见她这般说,头又往里探了探,当真好大一床铺盖。 想不到她竟还有这般蛊惑人的功夫,勾得泽哥哥与她在马车上白日宣...... 她摇了摇头,不再想下去。 车上二人全然不知车外两人的心思。 李正泽感受着指背上传来的柔软触感,有些心猿意马。 “你下来,我有话要同你说!”温雅柔指着裴文君开口。 裴文君身上虽然不爽利,一点也不耽误嘴上淬了毒,她自是知道如何能让温雅柔气急败坏。 皓白素腕挽上一旁李正泽的腕肘,身子也跟着往前凑了凑。 言语里带着几分慵懒:“不巧的很,今日我身子实在是不爽利的紧。清河郡主有什么话还是就在这处说吧。” 李正泽感受着臂膀边贴近的柔软,唇角微勾,面上不自觉的带了几分笑意。 温雅柔看他二人这般模样,显然他已经被这个狐媚子迷住了心神。 她还欲发飙,见到裴文君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猛然想起母亲前几日的交待。 唇角挂了不屑一顾的冷笑,开口道:“裴文君,我总有让你求着我的一天,希望你那天不要后悔今日之举。” 第42章 宋家姐姐 裴文君浅笑嫣然,懒懒开口:“多谢郡主提醒,我做事向来不会后悔。” 温雅柔掐着指尖,忍了又忍,气鼓鼓的回了自家马车上。 马夫得了吩咐,赶着马往另一条岔路上走了。 庆云还伸直了脑袋瞧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被李正泽提醒一声,这才又驾着马车往城中赶去。 马裴文君坐回了身子,冷了脸。 温雅柔适才那番话里的挑衅意味明显,显然是她们有了其他安排,现下她在京中孑然一身,对付她的手段也早就轮番着用了,猛然想起昨晚那个关于外祖母的梦,她心中蓦的担忧起来。 李正泽见她面色不好,开口宽慰:“可是吓着了 ?她一向是这样的,你不必在意。” 裴文君看他一眼,说出心底里的担忧:“我是担心她们会因我对王家下手。” 李正泽心下了然,道:“我已经差人去查探消息,这一两日就会有回信,届时第一时间告诉你。” 裴文君想起那日仙月的话,心中另有打算。 庆云赶着马车停在了裴府的后门。 裴文君谢过之后回了小院。 谢宣芳得了门房来报知道是平阳王将她送了回来,心下暗骂她恬不知耻,哪家有教养的女儿会夜不归家,隔天还是让男子送回来,说出去只怕是要丢了裴府的名声。 心中期盼着长公主快些动手,她是一刻也见不得裴文君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说起平阳王,她心下又有些忌惮,想起前几日父亲对他的教导,让她要善待前人留下的孩子,多结一份善缘,也是为着自己子女多修些功德。 功德?谢宣芳心下好笑。 等除掉裴文君之后,将那些铺子庄子重新收回来,得了银钱去庙里多捐些香火钱也是一样的。 ……… 裴文君梳洗一番,重新用了药,这才觉得似是重新活过来般。 当下吩咐童儿出府打探。 翌日一早,裴文君装扮一番,与芸儿一同出了门。 两人一路直奔街上的胭脂铺子,选了诸多式样。 掌柜的专门安排了二楼的一处雅间供她试样。 裴文君让小伙计下去招呼其他人,她慢条斯理的试着胭脂水粉。 响起一阵敲门声,紧接着是芸儿的声音:“主子,宋家大姑娘到了。” 裴文君亲自上前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来人摘了帏帽,露出一张清秀可人的脸,眉蹙春山,眼颦秋水,无端生出几分楚楚动人。 江南女子,身形本就单薄,她身着粉色长袍搭素白云纹长比甲,弱柳扶风,更显娇弱。 “宋姐姐,你可安好?”裴文君看着来人,眼圈忍不住湿润起来。 昔日在江南,两家都是做着织造局的皇商,长辈们多有事务往来。 小辈们也多在一处玩耍,宋家姐姐比她略长两岁,自是比她稳重得多。 两人游湖采荷、打牌投壶日日玩在一处,情谊更是深厚。 “昭儿!”宋婉茹未语泪先流。 自被抄家后这些日子里的惶恐不安,被送到吕公公身边后的欺辱凌虐。 所有强制被压抑在心底里不敢透露出丝毫的情感在这一刻尽数借着眼泪被宣泄而出。 裴文君上前正要拉住她的双手,却被她瑟缩的颤抖惊得向下看去。 上前撸起她的一截袖子去看,那本来碧玉般无瑕的腕子上有着一圈圈青紫勒痕。 显然是不止一次的被捆绑过。 裴文君又将她衣袖往上掀了掀,皓白的胳臂上遍布着的斑斑痕迹,一处接着一处的重叠。 宋婉茹自小琴棋书画极佳,在当地素有才女之称,自及笄后上门求娶的大户人家亦是多不胜数。 宋家老爷子心疼孙女,自然是想多留在身边几年,未曾却因此害她落得这般境地。 \"他们怎么敢?\"裴文君心疼出声,手指轻抚在那些青紫的痕迹之上。 抬头看向她:“宋姐姐。这是何人所为?不如我今日就助你逃了吧。” 宋婉茹咬住了唇瓣,强压下去想要点头答应的冲动,轻轻摇头。 “昭儿,这里面事情牵涉过多,我不想你牵扯进来。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吕公公势头正盛,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更何况她的身后还有那些需要她来保住命的家人。 裴文君抽出帕子轻轻为她拭泪,叹息道:“我也是无意间听人说起你曾经出现在吕府,你怎么就这般被送进了京中?” 宋婉茹抬头看向窗外阴云密布的天,似是又回到了那日宋府被查抄的日子。 宋家在江南经营多年,涉猎甚多,尤为人人称道的是绸缎皇商这一项。 宋家老爷子所说一辈子经商向来谨小慎微,但挡不住树大招风。 本来也都是依着往年的规矩,早早的准备好了银两打点各处府衙。 但却无一例外的都被拒之门外,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他当时心觉不好,还未来得及安置家人,一道圣旨下来,宋家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抄家,男子尽数发配,女子被送到了官窑。 皇帝身边的吕公公近来想要个找个贴心人伺候,遍寻京中也没有找到个合适的。 在江南监管织造局的小太监张公公就此看中了美名在外的宋家大姑娘宋婉茹,威逼利诱之下将她送入京中,言明她若是能入了老祖宗的眼,便能保住她家人性命。 宋婉茹一介女子,再怎么饱读诗书也不过是一介闺阁女子,自是斗不过那些官场恶霸。 只得从了他们的意思,入京进了吕公公的府中伺候。 吕公公虽说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大太监,可毕竟是身上缺了一截的残人。 这处得不到满足的,变了法的用着那些凌虐人的手段夜夜折辱于她。 “昭儿,我何尝不想一死了之尽早解脱。可是我宋家满门性命都挂在我一人身上,我死不起。” 宋婉茹抽噎着,身子如秋风里枝头落叶般簌簌的抖动,似乎是要随风而去。 第43章 七窍玲珑心 裴文君疼惜的抚上她的鬓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这般撑着,何时是个头?” “昭儿,你不必担心我。那吕公公虽说夜里折磨我,但素日里忙着在宫中近身侍候皇上,鲜有出宫的时候。他不在府里的时候,我来去尚且自由,底下伺候的下人也都尽心。为着家人性命,我也会一直活下去。待日后寻了法子,能得解脱也未尝不可。”宋婉茹说着眼中现出充满希冀的目光。 “你有事,就差人到裴府寻我。” 宋婉茹看着她,似乎突然间想起什么,声音低了些:“江南丝绢贪墨一案,虽说是我宋家顶了罪,难保那些人不会旧事重提。你还是去信提醒你家人一番,免得被那些人抓住把柄,借此生事。” 裴文君心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到她抓不住。 “舅父家生意上的事我鲜少经手,也只是偶尔听得祖母说上几句。何至于突然就被发难?” 宋婉茹叹息一声:“我对家中事务向来也不曾经手,当今女子向来无才便是德,我得了祖父宠爱才请了教书先生教导过几日。 起先我也不甚明白,何以年年都是大家按着例年规矩交给官员们的银两,今年突地就不收了。 到了京中吕公公身边,我才偷偷听得一二。原是当今皇帝想要在宫中修建一所道观缺了银两。 底下这些官员为承天恩,才做下这些,借着丝绢贪墨案的由头,将我宋家这些年的基业尽数查抄。此中手笔只怕也是得了宫中的授意。不然,为何年年收受银两的官员一个出事的都没有? 宋家没了,还有王家、李家,说什么皇商,不过是在笼子里养肥的羔羊,皇上想吃肉了,就拿来宰一只。” 裴文君心中惊骇,震惊不已,似被海涛巨浪迎头拍下,过往所识皆被拍了个粉碎。 原本她也是觉得宋家出的事太过蹊跷,雷声大雨点小,最后是宋家承担了所有的处置。 所有经手的官员依旧是稳居高位,若说没有依仗那是不可能的,不曾想依仗的竟是宫中那位。 皇权当道,权贵逡巡,士农工商,商之一族一向是处于最底层的,层层盘剥,勉强苟活,好不容易挣出几分家私,也是任人宰割。 窗外阴云密布,颇有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阵势。 宋婉茹眼底里布满了冷冷的嘲讽,因着这个吃人不吐骨的世道,也是因着女子在这世上的不易。 裴文君为她拢好衣袖:“世人都说弱女子,可有许多事也只能是我们弱女子可为的。若说你我只能长在这污秽的泥塘里,何不守住本心,借用他人之势,长出属于你我的血肉来!” 宋婉茹对上她眼中似是燃烧着的火光,回忆起昔日二人在湖上泛舟采荷。 那莲藕生在泥潭里,虽外表污秽,内里却能长得白嫩高洁,有着七窍玲珑心。 枝繁叶茂,将翠绿的枝芽高高的伸出水面,开出粉嫩娇艳的花,长出雪白莲子,尝起来清甜可人。 只有真正了解它的人才明白,苍老后的莲心极苦,何尝不是将这些隐忍与悲苦深深藏匿于心中,修出那一抹属于自身的莲心。 “昭儿,今日得你一言,我心中豁然开朗。自此后我必定不会再自怨自艾,悲天悯人。我自会修出属于自身的七窍玲珑心。”宋婉茹眼中闪着清明的光。 裴文君对她郑重点头。 门外芸儿轻轻叩门:“小姐,该走了,下面人在催了。” 闻言裴文君拿起桌子上的脂粉重新为她上了妆,二人依依惜别。 芸儿送着宋婉茹下楼。 从小窗向外看着那马车远去的背影,裴文君的心渐渐沉重起来,深处牢笼,困局岂是那般容易破, 天边氤氲着的云现出缝隙,一道光破云而出,透出一丝天光来。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过岗,有些事,不去试一下又怎能知道结果呢? 她勾起唇角,笑得明媚。 ......... 吕公公早早就服侍着皇帝安歇,又安排了小徒弟伺候着,乘着马车急匆匆的出了宫。 只因这新得的人儿着人去宫中给他送了亲自做下的糕点。 自从她入了府,一向是日日冷着脸对他,从不曾有这般亲昵之举,他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马车到了吕府,他等不及车夫来扶,先行下了马车,挺了挺脊背,向着院中行去。 今日不是往常吕公公回府的日子,下人们也早早都安歇。 只主房门口立着宋婉茹带过来的服侍丫头翠儿。 翠儿瞧见吕公公,急忙出声行礼。 宋婉茹得了信号当即坐直了身子,拢了拢鬓边的碎发。 吕公公迈步进门,翠儿从外头将门关上。 入眼便瞧见桌子上一只红烛燃的正欢,一旁坐着的人儿身着一身喜服眉眼含笑的看着他,难得他竟生出几分洞房花烛之感。 他这辈子唯一的憾事就是不能成家立业,延续子嗣。 这才在宫中收了一堆的徒子徒孙,日日被喊着老祖宗,聊以自我安慰罢了。 现下那娇俏人儿含羞带怯的望向他,引得身上无端的燃起一簇急火来,自从短了一截之后他还未曾有过这般感觉,心中不禁又热上几分。 “夫君。”宋婉茹面上浅笑嫣然,顾盼生辉。 “你叫我什么?”吕公公又往前走了几步,以为听错了。 宋婉茹起身过去拉起他的手,走至桌边让他安坐。 他常年跟着皇帝修道,食素,身子瘦削,鬓发皆白,除了没胡子,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日日在宫中也都是有小太监们伺候着,一双手也算保养得当。 年少时他生的俊俏,为人机灵,这才得了先皇的旨意,将他指给当今皇帝作玩伴。 这一指就给了他一辈子的荣宠不衰。 “妾身叫你夫君呀,若是你不愿意,妾身便不这般叫了。”这般说着她面上显出几分委屈模样。 “哎。”吕公公大笑着,一双眼睛里现出喜色,枯瘦的手指抚上她的柔夷揉捏着。 “就这么叫!” “夫君一连半月不曾归家,妾身念的紧,今日便差人送去了糕点,夫君莫怪才是。” 她伸手扶上他的肩头揉捏着,语气里带着几分女儿家的羞怯。 第44章 铁树开花 吕公公何时见过她这般模样,当下心底里喜欢得紧,未曾想过她还能有这样一面。 他近年来也是老了,赶上休沐回了府里冷冷清清,身边也是想有个知冷知热说贴心话的人。 素了这些年,如今身居高位,京中有心的得了信,自然是找了那些姿色不错的由着他挑选。 京中官场关系一向盘根错节,他也怕被人送了一把刀在身边,这才私底下找了远在江南当差的义子安排此事。 江南水乡生出来的姑娘自是柔美温婉,他一眼见着宋婉茹的时候便相中了。 管她什么罪人之女,只要他想,自然是能尽数保下她的家人。 只是看她白日里面色忧愁,见他就躲的样子,他又无端气恼。 夜里行起事来自是也顾不得她的感受,只是胡来,事罢见她一身的伤,他身体乏累的同时也不由懊恼。 她本是宋家娇养着的女儿家,知书达理,长相绝佳,被送来伺候他一个阉人自然是委屈了些。 但其他的想要什么没有,如今的他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那帮酸腐大臣都比不得他自小陪着皇帝作玩伴的情谊深。 半月前,夜里他发疯又弄得狠了,这才借着宫里事忙让她好好养伤。 不成想她先抛出了由头招着他回来,铁树开花,哪里见过这些,急急的就要回来看。 宋婉茹用手指勾着他腰间的革带往里间走,面色羞怯,举止温柔。 吕公公心中大喜,当即快步跟上走至床榻边,他正要伸手去解开外衣。 她伸手止住,“今夜就让妾身来服侍夫君吧。” 说话间,她伸手为他更衣。 吕公公由着她手中动作,心中畅快万分,这些年来隐匿在心口处的一点遗憾竟有几分消散。 他伸手要去榻边的柜子里摸那条软鞭。 宋婉茹娇怯开口:“说好了让妾身来服侍您,今夜夫君一下都不要动。” 吕公公眯起眼睥睨着她,目光里夹杂着几分探寻的意味。 这一夜,吕公公似是重新活了一番,初次体会到不同凡响的登顶快意。 天还微亮,他醒了过来,怀里揽着的女子发丝如瀑,面色微红,昨夜鬓边的细汗已淡了下去。 他轻手轻脚的将手抽出来,下了床榻,拉下帘子,走出门去唤了小厮为他更衣。 伺候的小太监来喜一向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昨晚他在外间守夜未曾听到屋内女子如之前那般的惨呼声,声音里倒似是宫中的黄鹂,嘤咛婉转,时不时还夹着几声娇俏的笑。 今日看老祖宗面色红润,意气风发的模样,打心底里有几分艳羡,那事竟有那般补精气神? 吕公公一眼便瞧出他的心不在焉,开口道:“心中有事?” 来喜忙跪地磕头请罪:“老祖宗恕罪,小的该死。” 他身子轻轻战栗着,如往常一般的一脚并未到身上,他偷偷抬头去看,见吕公公兀自整理着衣袍,慌忙上前继续为他更衣。 “今日咱家心中高兴,不怪罪你。你让院子里伺候的人都安静些,别吵着人。待她醒了,将家里的管家钥匙全都交给她,库里有什么她喜欢的,由着她用。”吕公公这般吩咐着。 来喜以为听错了,眼中现出错愕来。 “臭小子,听见了吗?此后她就是这院子里的当家主母,你们都要尽心伺候着。”吕公公作势要打。 来喜赶忙抱头,连连称是。 他心中震惊于吕公公对那屋中女子的看重,竟舍得将满院家私尽数交到她手上。 吕公公在宫里也没有什么花销,都是底下这些小的给他上供,皇帝三不五时也总有些赏赐,是以这些年积蓄颇丰,就这般交到才过府月余的女子手里,任谁能不吃惊?那江南女子当真是好手段。 回宫的马车上,吕公公唤来平日里跟着宋婉茹出府的小太监来庆盘问。 “昨日你见她都去了何处?”吕公公摆弄着手里的茶盏似有些漫不经心。 来庆素来畏惧这位在宫里当差的,跪在前进的马车上磕头回话:“回老祖宗,昨日里主母先是去了一家胭脂水粉铺子,在楼上雅间待了一炷香的光景,买了好些个胭脂水粉。后又去了街上的王婆子家,待了有大半日的光景。” “哪个王婆子?” “回老祖宗,就是善于教些闺阁之事的王婆子。小的们见那王婆子家确实只有她一人便没有跟进屋里去。” 吕公公想起昨夜在床榻之上女子稍显稚嫩的手法,耳边又响起她的轻啼喘息之声,心中蓦的又腾起一阵火热来。 她昨日是为了服侍取悦他才去了那里,怪不得她动作间虽说有些章法,却又青涩得厉害。 “知道了。以后不必日日盯着她了,以后这吕宅的主母只有她一个,你们都要尽心侍奉,若让我知道你们蓄意怠慢,小心被扒了皮。”吕公公话虽说的狠,面上却带了难得的笑意。 来庆唯唯诺诺的应了,下车原路回府去了。 吕公公走后宋婉茹就醒了,揉了揉有些酸涩的指尖,心中苦楚蔓延。 有些事说着轻松,真要做起来却是不容易。 翠儿听见了她的动静,来伺候她梳洗。 挽起纱帐,翠儿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怜惜,她自是看懂了她的取舍。 只是自家小姐打小金贵,现下却落得要曲意逢迎他人来自保的境地,眼中忍不住含了几分泪意。 宋婉茹拉着她坐在榻边,伸手为她拭泪。 “你哭什么?不必心疼我,你也只在我这里哭哭吧,万不可让他人见着,到时候你我性命都保不住。” 翠儿胆小,被她吓住,慌忙用衣袖擦干了脸上的水痕。 “这才对了,要是哭能救了咱们家里人的性命,便是哭瞎我也愿意。只是世家哪有这般好事。”她如此说着,面上却带着笑意。 小太监来喜在外回话:“请主母的安,老祖宗回宫前交待了将府里的管家钥匙都交给您。” 宋婉茹对着外面抬了下下巴,翠儿会意,走出去将钥匙串子接了过来。 第45章 遭遇水匪 见她并未接话,来喜又道:“账房现下已将账簿备好,以供主母随时查验,老祖宗回宫前也交待了,库房里的东西,由着您用。” 宋婉茹轻咳一声,这才开口:“我今日身子不适,过几日得了空再去瞧。以后这偌大的府邸里许多事还要仰仗你,且先下去吧。” 她说完翠儿自荷包里取了几个碎银出去交到了来喜的手上。 轻声道贺:“先行恭贺来喜公公了。” 来喜眉开眼笑,千恩万谢的退了出去。 宋婉茹看着那置于桌边的钥匙串子,沉默不语。 冬日暖阳斜斜的自开着的门照了进来,一地的亮光。 ......... 裴府小院内,芸儿为裴文君梳妆,窗边一盆大朵菊花开得正盛。 自上次后,每隔几日平阳王府上就会有人送来菊花,每次一盆,倒像成了习惯。 “那边可有动静?” 芸儿知道她问的谢宣芳那头。 手忙着为她簪发,答道:“童儿每日里不出府时就在外院留意着,那绸缎庄的掌柜和酒楼的小二都各自来过两趟,待不一会就走了。说的话没打探到,许是来送银子的。” 裴文君轻轻点头,虽说那绸缎庄的布料花式样色都不是新花色,但现下接近年节,正是大家都裁新衣的时节,每日里进项定然也少不了。 “小姐可是要出手将那几处铺子收回来?”芸儿试探着问出心中想法。 前几日她也随着自家小姐走了一圈,瞧出那几处收益也是不错的。 “现下还不到时候,等到我出了裴府,再行处置。另一则,现下我在京中树敌明着暗着都不少。此事还是莫要张扬才好。” “小姐是怕夫人那边使手段?” 裴文君想起谢宣芳面上总是带着的假笑模样,这些年,她在这些铺子上自是得了不少进项,此时让她归还,无异于虎口夺食,表面上是将一应契约送了回来,背地里就等着看她出丑。 “待她放下防备,到时再一起收回来也不迟。”裴文君这般说着,看向镜中人。 入京这些时日,她为人处世做起来也是逐渐懂得了圆滑之道,须知过刚易折,这世间没有非黑即白的道理,只不是都要在各自取舍中得到一个尚且中肯的抉择。 她正待开口,侯妈妈自门外走了进来,奉上一张纸笺。 “小姐,这是平阳王府上一个叫红鹤的侍卫给的。” 裴文君打开纸笺,待看完纸笺上的字,急急的向外行去。 乘着马车赶到平阳王府门前时,正赶上整装待发的李正泽和一众侍卫。 她心中急切万分,不待马车停稳便下了马,快步行至他身前。 “我也要去。” 几个时辰前,平阳王府得了消息。 王家此番送入京中的岁供绸缎布匹依着旧例走的水路,快入京的时候却遇到了水匪劫持。 船上货物和人也都一道遭了灾,落入水中,再也寻不到。 消息传入京中,皇帝震怒,还未待下旨发落王家,平阳王李正泽主动进宫请缨,要彻查此事,捉拿贼人。 还为王家与皇帝求情,请求待案件查清后再行发落,皇帝这才应允,没有立刻发落了王家。 他请了旨一出宫就让红鹤给裴文君送了信。 裴文君这才匆匆赶了来。 此次事发突然,运货物的那条水路舅父已经走过多次,为何这次就遭了水匪,显然背后有人动了手脚,就等着她王家满门遭这一劫。 “上马。”李正泽坐在马上对她伸手道。 裴文君不假思索借着他的力上了马,一众人疾驰着向码头奔去。 行至码头,夜色已晚,河畔两岸一片漆黑,鲜少有光亮。 李正泽勒停了马,不等他安排,后面一众侍卫早就各司其职安置好上了船。 裴文君在马上颠簸的有些难受,临近河边,心中莫名涌上一阵恐慌。 见她踌躇不前,李正泽回头看向她。 “我怕水。”裴文君说完咬了咬牙,忍住心中恐惧,想要闭着眼走上船。 李正泽并未有丝毫迟疑,俯身将她抱起,声音轻轻抚过耳边:\"闭上眼。\" 裴文君紧紧闭上眼睛,直到进了船厢,李正泽将她放置在矮榻之上。 裴文君的手指仍旧紧紧捏着他的衣角不敢松开。 她慢慢睁开双眼,入目是一个四方的船厢,矮桌上燃着昏黄的油灯,随着船的行进微微晃动。 “可好些了?”李正泽出声问她,记忆中小时候她一向喜水,水性还颇好的样子。 “怎么会怕水?” 裴文君松开了他的衣角,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几分犹疑。 “我也不知,侯妈妈说我小时候一向喜水,但是六岁那年意外落过一次水,自那以后,变得恐惧深水。” “小时候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裴文君摇摇头,“自那次落水之后我就不记得六岁之前的事情了。好多事情都模糊了。” 李正泽也不再多问,安慰她道:“你舅父之事,不必忧心。既然皇帝让查明此事,在水落石出之前王家都是安全的。” 水落石出之后呢?她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心中的担忧。 对方来势汹汹,据传回的消息来看,那些水匪上了船就先将船凿沉了,不是为财物也不是为了人,必然是有更大的图谋。 “咱们先要找到你叔父,有了他的确切消息,才好能知道对方的图谋。” 裴文君点点头,深以为然。 船身轻晃,裴文君又有些晕。 李正泽安排着她先歇息,看她躺下,他拉上厢门出去。 裴文君心底担心着舅父的安危,总感觉身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总想把她拖拽进深渊之中,而那身后之人,她眯了眯眼。左右逃不过那几家。 这边,裴文君才刚睡下,就听得外面甲板上一阵刀剑碰撞的声音。 紧接着厢门自外面拉开,她摸出了藏在衣袖里的短刀。 “是我。”李正泽的声音响起,“船上摸进来了水匪,快披上衣服随我出去,先放了小船让你走。” 裴文君本就是和衣而卧,当即将短刀收好,随他走了出去。 待上了甲板,喊杀声更大。 一众侍卫正在奋力抗击,无奈对方水匪数量太多,他们这边稍显劣势。 第46章 被撞落水 李正泽一手拉着裴文君,一手挥剑迎击着围拢过来的水匪。 裴文君向那船外黑漆漆的水里只瞧了一眼,顿觉天旋地转,蹲在甲板上腿软得再也起不来。 众水匪见要杀的目标竟然舍身去护那蹲在地上的人,当下心中有了算计,几人接连向裴文君围攻过去。 李正泽将裴文君紧紧护在身后,剑花挽的极快,招招见血,剑剑毙命。 那些水匪一时被震慑住,庆云杀光了他那边的水匪,赶过来帮忙。 就着这个空隙,李正泽俯身抱起裴文君就往船后走去,那处绑着小船,只要她能安全逃脱,他杀起敌人来才能更为得心应手。 裴文君惊惧的闭上眼,紧紧握着自己的双手,指甲都要掐进了肉里。 李正泽快走几步,那小船已然放下去,他正要飞身带着她跃下去。 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片刀光剑影袭来。 他怀里抱着裴文君,想拔剑已然来不及。只得左右躲闪着接二连三的攻击。 裴文君耳边响着各种声音,厮打声,叫嚣声、喊杀声。 她强忍着头痛睁开双眼,就见李正泽将她护在怀里,正准备用后背接住那砍了的一刀。 裴文君摸出短刀,掷出。不过瞬息的功夫那举刀之人就捂着眼睛大叫起来。 她还想再出手,被李正泽安置在一旁。 “在这等我。”他说出这话就向着围拢在他们身边的一众水匪杀了过去。 没有裴文君在旁边,他再无顾虑,动起手来更是狠厉,周身散发着杀意。 很久不曾这般动手了,上一次这样还是在边境上阵杀敌之时,他一人一剑近身取敌军将领首级完全不在话下。 裴文君也看的呆了,从未曾见过他这一面,似一尊弑杀的神,睥睨着终结这个世上的恶徒。 旁边一个瘦小水匪,趁没有人注意的间隙,悄悄溜到了她的身旁。 李正泽才解决完这边水匪,就要回来找她,才已转头,吓的恨不得魂飞天外。 裴文君本是依船舷而立,不敢去看河里的水,那水匪用力一撞,借着跑的力道,直接将裴文君撞飞了去。 李正泽看着她似一枚落叶般被风吹起又轻飘飘的落了下去。 “噗通”一声落水的声音。 李正泽杀意上涌,手起刀落砍断了那人的头。 大步跑过去跳进了河里。 本就是腊月的天,又逢夜里,河水湍急,暗流涌动。 裴文君身体飞出去的一瞬间,她还来不及反应, 直到周身被刺骨的冷浸湿,冰冷的河水呛进口鼻,双手无助的想要去抓住救命稻草。 远处似有一抹温黄的光,两个人在那里说话。 一个老妇焦急地声音:“大小姐落水了,要是老爷回来只怕是会怪罪夫人呀。” “他怪罪又如何,我只是轻轻推了她一把,是她自己不中用,掉进了缸里,与你我何干?快走。”妇人说完,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那老妇左右也拿不定主意般,跺了跺脚,随她一同离开。 她困惑的看向那两人,平日里待她极好的继母为何要引她来看锦鲤,又趁她不备将她推进大缸里。 她本来水性极好,可现下却是被水呛的背过气去,动弹不得,意识渐渐散去间,像是听到了侯妈妈的惊呼声。 “哎呦,我的小姐哎。怎么还落了水呢!来人呀!快来人救小姐呀!”呼喊间她手上动作不停将她捞了出去,又用手去捶打她的胸腹,让她将呛进喉间的水吐出去。 裴文君猛地睁开双眼,缺失的记忆潮涌般将她吞噬。 她憋住一口气,双手双脚不断摆动,浮出了河面。 远处正在寻找她的李正泽见她浮上来,面露喜色,游了过来。 两人上了岸,船上的水匪也已被清理干净,剩的几个活口正在被审问。 李正泽扶着她进了船厢,裴文君出来的匆忙,并未带换洗衣物,他拿出自己的干净里衣让她换上。 裴文君从屏风后出来,见李正泽仍旧湿漉漉的坐在那处,心有余悸的样子。 “你也去将身上的湿衣物换下吧。” 李正泽点点头,看她坐在榻上,拿过一旁的毯子给她围上,这才去屏风后更衣。 裴文君瞧着那屏风愣神。 幼时自从母亲去后,父亲迎了一位新人入府,也让她叫那人母亲。 她不愿意,她的母亲并不是眼前此人,更何况侯妈妈曾同她说过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但那位新入府的继母待她倒是极好,给她置办新衣,做糕点果子吃,每日也是将她带在身边出府游玩。 直到有一天她带过来的女儿同她抢木偶,那木偶是母亲在世时送与她的。 她将继母的女儿一把推倒在地,继母当下没有生气,还出声呵斥了她的女儿。 隔天就将她引至院里养着锦鲤的大缸前,一把将她推了进去。 水呛进她的口鼻,让她不能呼救,她想开口问她,为何要这般对自己,不是说过会像母亲一般疼爱她的吗? 母亲的离开,继母的痛下杀手,让她惊惧不已,虽说后来被救了上来,却是高烧一场,将这些记忆全都埋藏在了深处,再也忆不起。 直到今日落水,那种濒死的感觉再次来袭。 头有些痛,裴文君轻轻揉捏着额角,皱着眉回想。 那谢氏本就是个心肠坏的,见她落水了还没死,自落水之后侯妈妈又将她看护的严实,再也找不到下手机会,这才让父亲将她送回外祖家,她那继母也好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 李正泽换完了衣衫走出来看见裴文君已然睡下,许是刚才受到了惊吓,睡的并不安稳,眉头微蹙,呼吸也急促起来。 大手抚上她的额头,发丝还是湿的,透着一丝寒凉,额头却是滚烫的厉害,面色也烧的绯红。 李正泽拿出干净帕子为她缴了发,依旧用帕子包着,又找出药箱摸出个丸剂喂她服下。 常年在外行走,免不得要应对这些意外,是以让太医院帮忙研制了各种利于服用的丸剂。 修长带有薄茧的指节微抚上她的眉头,轻轻将那皱着的眉头按了下去。 她孤身一人在京中,本就要应对各种无由来的敌视。 现下她的外祖家还出了这般大事,她心中岂能不担忧。 “母亲,不要。不要丢下我。” 手下的女子梦呓着,似是要逃脱那梦中的困境。 第47章 破竹之势 裴文君的母亲,李正泽仍旧记得那位与他母亲交好的云姨,她面容姣好,温婉贤淑,脸上总是带着恬淡的笑容。尤其是做的一手好吃的江南糕点,便是那时不爱吃甜的他都能用上几块。 他学着小时候用来哄睡她的手法,用毯子将她紧紧裹住,大掌在她身上轻轻拍着,唇边不自觉哼唱起小时候云姨哄她睡下时总唱的一首曲子。 渐渐地,睡梦中的女子似是摆脱了桎梏,眉头舒缓开来,一滴清泪自她眼角滑落,隐匿入鬓边。 看她睡的安稳了,李正泽才熄灭了油灯,关了厢门,走出去。 甲板上,已经被打扫干净,只是顺着寒风还有阵阵血腥气彰显着适才并不轻松的厮杀。 庆云上前来行礼:“主子,幸而您安排了后手,才将那些人制服。现下都招了,是太子的人。” 李正泽毫不意外,早在之前他的人就察觉出了长公主和太子的异动。 他近来与二皇子来往过密,想来早就引起了太子的觊觎。 这次出来,不过也是存了引蛇出洞,顺势而为的意思。 只是没曾想到对方会下这么大的手笔来置他于死地,差点让随行而来的裴文君遭了殃。 “都布置下去吧,这一次,不要让他们再有反扑的机会。”李正泽看向远处漆黑的夜,眸中现出杀伐果断的狠厉之色。 庆云依着吩咐去安排。 寒风中,李正泽立于船头,他抬头看天,静谧夜色下不时有星子闪耀,就如当年的那个夜晚。 行船呈破竹之势不断向前,仿若某些征兆。 ……… 长公主府。 四角长腿方桌上的一顶蓝釉螭耳彞炉里升腾着袅袅薄烟。 圆椅里坐着个身着明黄长袍,头戴缂丝双龙盘云金簪的男子。 他手上端着茶盏,眼睛总是不时往门外瞧去,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此人正是当朝太子朱载乾,乃是当今皇后独子。 一阵脚步的走动声由远及近响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让皇侄久等了。”长公主说话间翩然而至。 朱载乾慌忙站起身行礼。 “侄儿给姑母请安。” 长公主摆着手让他免礼,笑道:“你今日怎的得空来了我这里,有什么事让下人来传个话就是,何苦大冷的天来走这一遭。” 她身后的大氅被婢女接过拿了下去,又自有其他婢女往堂中碳炉里添了新的银丝碳。 冬日的天,着实有些冷。若不是他心中有事要求证,他也不愿出来这一趟。 摩挲着手中织锦暖炉套子,感受着从手心处不断传来的暖意,长公主心底里熨帖的紧。 筹谋许久之事终于办成,昨日传回京中,她便等着皇帝将那王家发落了。 孰料半路冲出来个平阳王揽过了差事,去求了皇帝要查明真相,更为意外的是那裴文君竟然同他一起出了城,好一对野命鸳鸯,正好一同料理了便是。 她唇边带着浅淡笑意,看向坐于下首的人,等着他回话。 朱载乾心中踌躇,不知该如何开口。 暗自咬了咬牙,问道:“姑母,可知昨夜平阳王的船遭遇水匪一事?” 长公主理了理袍角,漫不经心的开口:“你也知道此事了?对此可有看法?” 她自然是知道的,这事便是她安排人去做的,自家女儿对那平阳王芳心暗许,无奈那平阳王却仗着军功,得了皇上的青眼,瞧不上她的掌上明珠,倒与那裴家的女儿互通有无。 得不到的不如毁掉,世间男子千千万,何愁找不出一个听话的女婿? “侄儿并无什么看法,只是我府中的两队府兵失了踪迹,可是被姑母安排去做事?” 朱载乾面上惴惴,母亲时常在耳畔提醒他要与长公主交好,身后势力多一份,将来行事也方便些。是以他府中之事也多由她这位姑母插手安排。 “是我将他们派出去了,你近来不正担忧二皇子与那平阳王相交甚密吗?姑母现下就为你扫除了这个障碍。” 朱载乾被吓的手中茶盏差点拿不住,平阳王年少有为,军功卓绝,深得皇帝看重。事后此事若是被追查起来,只怕是会牵连到自己身上。 长公主掀起眼帘瞧着那位座上的太子,心下叹息,他胆子这般的小,以后如何能坐稳皇位。 可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一个只会窝里横欺负弟兄的太子,对她敬重有加,唯命是从,是个好用的傀儡。 口中安慰道:“此事你且放心,就算他们失手事情也连累不到你身上。况且我派了那么多人,不怕事情不成。” 看着上座处长公主一脸信心的模样,朱载乾这才放下心来,安心的吃起茶来。 翌日一早,就有言官递了折子,弹劾太子私养府兵,截杀朝廷大臣。 奏折呈至内阁,兹事体大,由几位内阁长老商议之后直呈给了皇帝。 皇城西苑万寿宫内,仙鹤铜炉上燃着沉香,幽静而深远。 大殿正中的蒲团之上,坐着位身穿道袍闭目打坐的长须男子。 一旁侍候的吕公公瞧着漏刻上的时辰上前弓腰轻声提醒:“万岁爷,时辰到了。让奴才伺候您安歇吧。” 长须男子正是当今大乾朝的皇帝嘉景帝,他一心修道,久不上朝,期盼着早日成仙。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慢慢睁开了眼。 瞧着一旁吕公公奉上的丹药,他用下一丸,这才从蒲团上站起坐到了一旁的梨花木罗汉椅里。 吕公公端了盛了热水的金盆为他擦脸。 嘉景帝感受着面上巾帕传来的热气,舒缓叹出一口气。 “可是有事?” 吕公公忙活着手中的活计,仿若才想起来事情一般,笑着道:“老奴确实有一事要呈报,只是怕耽搁了万岁爷的清修,这才没敢乱开口。” 当即把内阁呈报的言官弹劾太子一事说于他听。 嘉景帝将帕子扔回金盆里,眼神微眯,面色冷了几分。 “太子温吞这些年,也只会在他几个兄弟间耍耍威风,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 吕公公口中赞叹:“万岁爷圣明。” 第48章 宫中禁足 嘉景帝虽说多年不曾上朝,但对朝堂局势,各方势力依旧了如指掌,靠的便是手底下锦衣卫和东厂这两处。 “朕的那个妹子最近可是又起了什么心思?” “奴才听闻清河郡主属意平阳王许久,许是长公主为了郡主打算才用了点小手段。” “为着自己女儿打算就要杀害朕的朝廷重臣?朕总是念着与她一母同胞,当年她也吃了不少的苦,这才处处包庇,将她纵的无法无天,竟敢挑唆着太子谋害朝臣。” 嘉景帝气的胡子抖了三抖,自他修道以来,已经很少有动怒的时候。 吕公公跪下去磕头请罪:“还望万岁爷莫要动怒,免得坏了您的道行。” 瞥他一眼吩咐道:“她要做什么?让你手下的那些人把一双眼招子擦亮了,别糊弄得你眼盲心也盲。” 吕公公连连告罪称是,服侍着他歇下后走出了殿门。 翌日,内阁收到了司礼监批红,言明平阳王遇刺一事着东厂详查后再禀。 一众言官便明白,皇帝这是不问缘由要将太子保下了,只得先就此作罢,由着东厂去查。 吕公公亲自去了长公主府一趟,宣读了嘉景帝口谕,以太后身子不适为由,要长公主入宫侍疾,无召不得出。 外人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知道些内情的老臣心中了然,长公主这是触怒了天威,被叫去宫中禁足,一时间,长公主一派的人偃旗息鼓,私底下纷纷另谋他处。 吕公公出了公主府,一旁服侍的小太监慌忙拿过大氅为他披上。 他吩咐着:“你先回宫去给皇上回话,我回府一趟。” 那小太监连声应着,躬身行礼目送着他乘马车而去。 吕公公私府上,宋婉茹漫不经心地摆弄着眼前的金樽琉璃盏。 一旁侍奉的翠儿小心为她奉上一盏茶,劝慰道:“小姐,您别难过了。那吕秋明是吕公公的亲侄子,行事一向张狂,今日他出言不逊,您莫要跟他一般见识才是。” 宋婉茹淡淡开口:“翠儿,你瞧着如今公公待我如何?” “这......”翠儿一时不知她为何会这般问,迟疑开口:“奴婢瞧着,吕公公现下待您是极好的,想要什么有什么。” “那你可知我想要什么?” 翠儿被她问的一怔,她自然知道小姐想要什么,只是她要的那样只怕是难,皇上发落宋家的圣旨早就已经发下去了。眼下想要恢复宋家一门的自由身就算是吕公公只怕也不能轻易办到。 宋婉茹凉薄一笑,道:“你自去门口守着吧。待吕公公回来了你就按我教你的说。” 翠儿依着吩咐,守在了门外,眼角瞧着内院外门的方向。 吕公公乘着马车入了府,来喜匆忙迎上来,忙不迭的跟着他身后伺候。 白日里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心里猜到今日吕公公必然会回来,这才一直等着。 吕公公进了院子,先去了书房,烤着暖炉褪了身上的寒气,又换了一身常服,连带着听来喜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来喜本就畏惧吕秋明,时常又被他拎出去打骂一番,心底里早就嫉恨许久,苦于没有机会出口恶气。 而那新入府的主母待他们这些下人温和有礼,还时常额外赏些碎银子给他们,府中人人都心怀感念。 更何况一众人眼瞧着吕公公对这位江南来的主母甚为关切用心的模样,当真是眼珠子一般的珍惜着。 而他那个侄儿,屡次惹祸,不叫人省心。对比之下,内外有序,亲疏有别,来喜说话自然是向着这院里的当家主母,当下将今日之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 吕公公听完,面色也冷了几分。 他本来也感念着自家那个侄子为他将人接进府中,这才没再断了他的银钱。 吕秋明缺银子用了仍旧是上门来找账房拿钱,若是以往,他拿多少银票,账房记了账,事后与吕公公说一声也没什么。 龃龉就出在自从宋婉茹掌家之后,账房上出的每一笔银子都需得过她的手,是以账房上的人也不敢再随意给吕秋明支银子。 今日吕秋明本就饮了酒,本就有几分醉意,支银子被拒之后就找上了宋婉茹。 将她一顿奚落,那醉酒的话骂的更是让下人听了都被羞臊的别过脸去。 吕公公缓步来到了内院,远远瞧着她房里还点着灯,这才快走几步上前,却被守门的翠儿拦在门外。 翠儿屈身行礼,面上有几分忐忑:“我家小姐白日里哭了一日累着了,现下才要歇下。不若公公明日再来吧。” “你们都下去吧,这处不用你们伺候了,她现下只怕是难受的厉害,我去瞧瞧。” 他这般吩咐着就要推门进去,翠儿做势还伸手想拦,就被来喜连拉带拽的扯走了。 宋婉茹早就听见了门外的声响。 当下侧身躺在床榻之上,伸手将两只眼睛揉红,打出两个呵欠,生出浅浅的泪意来。 吕公公进了门,满室馨香,暖意融融,纱帐里隐约现出女子窈窕身形。 他脚步极轻的走至床榻前,掀开帘帐,但见她一头乌发如绸缎般四散开,微蹙着眉头在那处愣神,一双眼睛红彤彤的似兔子,眼眶里还有盈盈水光,似是才哭过不久。 他更是疼惜万分,在心中将那不成器的侄儿骂了又骂。 他坐进了床榻边,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今日明儿惹你生气了?” 听见他的声音,宋婉茹仿若才察觉到他回来一般,一双眸子如泣如诉,凄凄艾艾开口:“夫君。” 一句话恨不得打三个转儿还要再拐个弯。 直叫的吕公公心尖颤了又颤,觉得这辈子值了。 他的手抚上她的秀发,宋婉茹用胳膊撑着身子半坐起倚靠进他怀里。 “他醉了酒,说了那些胡话,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论起来,他须得叫你一声婶娘呢。”吕公公难得的逗趣她。 宋婉茹知道他现下心情不错,当即美眸圆瞪,伸出纤纤玉指去推他。 呛声道:“我可没有这般好福气,有个那么大的侄儿。” 吕公公由着她耍脾气,很是享受现下娇妻在怀的感觉。 这般想着,他忍俊不禁点了点她的鼻尖。 “那你想让他叫你什么?” 第49章 王家大爷 “他怎样与我何干?我只认夫君你,其余的我一概不认。” 宋婉茹话说完又怕过头了,惹得他不高兴,往回找补道:“他今日是当着满院子人下我的脸,还骂我不过是你身边的一个玩物。 我再不济如今也是这院子里的当家主母。他这样还要我如何掌家?趁早夫君将我弃了也罢,任我自生自灭。免得连累夫君也遭人耻笑。” 吕公公听她这般说,心中更是不忍。 “明日我就同府里人说,不让他再来此处,免得扰了你。” 宋婉茹一脸不信的样子质疑出口:“当真?” 转而又慨叹道:“只是这般做一家人生出了嫌隙,便是不好了。” “自然是当真。”吕公公点头应和,“他不敬你便是也没有将我这个叔父放在眼里。待他吃些苦头,若是收敛起那副做派,学会谨言慎行,于他也是有益的。” 她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眼中本已经淡下去的雾气又涌了出来。 “他是个有福气的,处处有你为他打算着。而我……” 说完埋头伏进他怀里抽噎起来。 吕公公沉思一瞬,当即明了,她是想念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了。 手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你的家人我已经找人安排去做那些轻巧的差事了,现下性命无虞。你一人在京中孤独,我不能生养,不若从你宋家一族过继个义子给你养,如何?” 宋婉茹才缓和了些的心骤然直坠冰窟,颤抖着声音问道:“像你那些义子一般吗?” 吕公公瞧着她面色变化,笑出了声:“自然是与他们不同,咱们将他养大,让他读书识字,为他娶妻纳妾,到时候有一院子咱们的孙子孙女可好?” 宋婉茹的心忽的颤了颤,若是如此,她或许可以保下大哥家的嫡子,让他不再是罪人之身,改了良籍养在身边。 指尖倏地握住抓住他的手,她眼中的泪意再也忍不住,尽数落下,这次,是真情实意。 “我愿意,全听夫君安排。” 便见床榻之上的美人换上了笑模样,身子往里侧了侧,给他让出来一个位置。 他心下安稳,顺势将外袍脱掉躺回了床榻,也不知为何,每回在她这处,睡的就比在别处安稳些。 ……… 寒冷冬夜,寂静无声。 名不见经传的码头边一艘大船停靠在岸。 一队侍卫自船舱内鱼贯而出,锦衣夜行至一处破旧宅院处。 沿着河的宅院年久失修,墙上的黄土一片摇摇欲坠之态。 裴文君一身黑衣男子装扮,亦显得英姿勃发。 她心下有些疑惑,不知李正泽为何会带她来到此处。 既是去查水匪截杀货船一案,理应先去事发地查看才是。 待那扇破旧柴门从里头拉开,她见到那人,震惊不已,开门的正是一直随侍在舅父跟前的小厮春承。 春承见到一众黑衣男子,面色惶恐,待借着手中的灯笼看清其中有自家小姐,当即大喜着朝院里呼喊。 \"老爷,是大小姐回来了。\" 正和一众掌事商议事务的王如盛闻声走了出来。 裴文君打从心底里高兴,一路的忐忑和担心都被抛却在脑后。 她小跑着奔到王如盛面前,瞧着他一身粗布麻衣打扮。 “舅父,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如盛摆手安抚着她道:“让你担心了吧。我本想与你送信去报个平安,又怕走漏了风声,这才将此事瞒下。” 李正泽上前与他见礼,一众人被迎进了屋子。 待听得王如盛将近期发生之事娓娓道来,裴文君阵阵后怕。 原来王如盛早在入京之前就接到了李正泽从京中发出的加急信笺,他本有几分犹疑,隔天裴文君的信笺就到了,旁的人他可以不信,自家外甥女的提醒他还是放在心上的。 当下做了两手准备,一路依旧是照着往年的路线走的水路,为了防止人起疑,船上装了许多盛着石头的木箱和少量粗坯。 另一路则由着王家老二带着一队马车走的陆路进京,他本就常年在外游玩,带着诸多物资出门实属平常,便也没有引人起疑。 幸而是做了这两手的准备,那日遇到劫匪才没有将身家性命全都搭上。 王如盛现下说起来仍是心有余悸:“自走上水路的那一日,我就安排了几个机灵水性好的小厮在船头船尾警醒探查。 那日见有两艘小船悄无声息的行来,我得了报信便带着小厮们遁水逃脱。幸而又得了李大人安排的护卫救援,这才保住了性命。他们又帮料理了后续事宜,这才没有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他说完感激的冲着李正泽拱手道谢。 李正泽拱手还礼:“这都是您吉人自有天相。” 裴文君一脸笑意的瞧着他,眼神里的感激更显得情真意切。 看出他二人还有话说,李正泽带着人去了外院,一众人还等着他吩咐事宜。 “祖母可还安好?”裴文君见他们出去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这些时日她最为担心的事就是祖母她老人家。 王如盛瞧着她一身黑衣仍旧掩不住的娇艳之姿,连连点头:“好。你祖母好着呢。她本也是担心怕你在裴家受了委屈。 前阵子家里忙着这批要交付的单子,一时也抽不出精神来问你。幸而你时时念着家里,还来了信提醒,不然这次王家只怕也是会走了宋家的老路。” 提起宋家。裴文君想起了那日见到的宋婉茹,心下扼腕。 忍不住问道:“不知宋家的人现下都还好?” 王如盛摇头叹息:“已然沦为阶下囚的家族哪里能有什么好,能保得住一条性命已是皇恩浩荡。 我也让人去给他们那处的差役送了银钱打点,回来的小厮说宋家人私底下似是得了京中大官的照拂,情况都还好,我这才放心。 可叹宋老爷子一辈子谨小慎微,没想到老了老了折在了这里。真是伴君如伴虎。这皇商说出去风光,本质也不过就是他人手上的钱袋子。” 裴文君心中悲恸,为着宋家的遭遇,也是为着这个世道。 “听闻那宋家姑娘被送给了京中显贵,你可曾见过她?” 裴文君点点头应道:“我那日见到裴家姐姐了,我本想助她逃脱,她没答应。” 王如盛摇头叹息:“定然也是为了家人,是个有大义的女子!” 桌上的烛芯晃了晃,许是燃的久了,灯油浸没了灯芯,那一处光亮渐渐暗下去,直至熄灭。 第50章 娘家人的眼光 王如盛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摸出一旁的火折子将那烛芯处的灯油倒了出去,重新点燃了烛灯。 裴文君瞧着那处烛灯出神,灯油能助灯芯燃烧,也自然能将它湮灭。 万事万物,相辅相成,向来是过犹不及,这个道理用在人身上也是一样。 隔壁一间草房里,庆云将京中传回来的信笺交到李正泽手上。 李正泽借着烛灯昏黄的光,看完了那信笺上的只字片语。 轻嗤出声:“果然还是被皇帝护住了。” 庆云开口轻声问:“主子,那咱们的计划还继续吗?” “继续,现下长公主被禁足在宫里,没有人能替他遮掩,正是好时机。不撕开他的真面目摆在世人面前,皇帝怎么会相信,那般谦和有礼的太子能做出那许多事来。” 庆云应声后继续开口:“前几日大营里进的探子身份也已查清,是二老爷手底下的人。” \"他忍了这么多年,现下终于不再隐忍,想来是身后有了另外的依仗,去查出他背后之人,才好一起处置了。\"李正泽沉声吩咐着。 李家二老爷是李正泽的叔父李羿庆,与他父亲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当年父亲战死沙场,他就一直觊觎这平阳王的称号,若不是皇帝一直瞧不上他,只怕这平阳王府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也未可知。 窗外寒风肆虐,漆黑夜幕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李正泽隐忍多年,步步为营,就是为着将那当年背后陷害父亲之人揪出,瞧着他羽翼渐丰,势头越来越盛,那帮人渐渐坐不住了。 如此甚好,他们敢伸手他才好一个个将人捉出来祭祀当年那些战死在沙场上的英武忠魂。 叩门声响起,主仆二人警醒对看一眼。 门外传来王如盛温和的声音:“李大人,在下让人准备了饭菜,今晚你们还要赶路。不如先用些饭食,歇息一会再上路也不迟。” 李正泽亲自上前去开了门,行礼谢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如盛打量着眼前人,上次带他入京时他就瞧着眼前人气度不凡。 后来得知此人既是去督办案子的钦差大臣,又是昭儿未来的夫婿平阳王,心中也不禁带着几分娘家人的眼光去瞧他。 但见他黑衣长袍,宽肩窄腰,肩背挺拔,面色俊逸,既有书生意气又有武将之风。 不提家世,只论样貌,当真是一个配得上他家昭儿的美男子。 更何况这次还为他王家出谋划策,救下满门性命。 心中不由得越看越喜,脸上挂了笑。 庆云在一旁看着王家大爷上下打量着自家主子,一时笑意盈盈,一时点头连连。 裴文君自门外走了进来,开口道:“舅父,饭食已经安排好了。” 王如盛回过神来,伸手引着他二人往外走。 李正泽跟在他身后,适才总觉得王家大爷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打量着他腰间的白玉坠子。 临河而依的人家,饭食也多是河里补上来的鱼鲜。 早间王如盛让小厮从河边的渔船上买了不少的鱼虾,现下烹了菜,一众人热热闹闹的用着饭食。 裴文君与李正泽二人就近落座,她近日来忧思着舅父的安危,未曾好好用饭,现下心结已解,便也觉得今日这饭菜甚是鲜美。 她吃饭口味一向挑剔,鱼虾类的更是懒得去弄刺、壳,往日里在王家时都是芸儿为她挑刺,今日芸儿不在身边,她便只挑着些青菜吃。 李正泽瞧了,换了副干净筷子,自盘中夹了鱼肉,将刺仔细挑出之后,夹到她碗里。 裴文君先是一愣,而后夹起一块放入口中,鱼肉鲜甜弹牙,肉质紧实又入味,好吃的紧。 一口鱼肉咽下,她又眼巴巴的看向那盘中,似一只乖乖等食的猫儿。 李正泽按下心头那丝撩拨着他心弦的异样感觉。 将跟前那盘鱼刺都挑了个干净,全部端到了她面前。 裴文君眼含笑意道谢一声,就用了起来。 李正泽又执筷为她夹菜,裴文君也未觉出有什么不妥,用的欢快。 一旁的王如盛眼瞧着二人相处的模样,忍不住喜上眉梢,暗自点头。 这平阳王虽曾经家世显赫,却也遭受过重创。现下看他对昭儿颇为照顾的模样,想来也是个知道心疼人的。 高门大户里的腌臜事一向数不胜数,若二人成亲之后他能护着昭儿,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裴文君全然不知舅父心中所想,只是埋头造饭, 一旁的庆云瞧着自家主子似满心满眼都在那裴家大姑娘身上,打心底里为他高兴。 一众人风卷残云,用完了饭。因怕迟则生变,李正泽当夜就要带着一众侍卫继续向沉船地出发的调查,免得引起京中那些人的警觉。 裴文君一顿饭用的舒心,借着消食的由来出来送他。 漆黑的夜,只有河水潺潺的声音。 李正泽伸出手为她拢了拢大氅:“你回京之后小心行事,我给你留下四名侍卫,有事你交待红鹤,他会护你周全。” 裴文君抬头看他,轻轻点头。 “你也小心。” 李正泽答应一声上了船。 王如盛眼瞧着他二人依依惜别的模样蓦的想起了自家娘子,倒生出几分归心似箭的心情来。 按日子算着,再有两日,老二带的车马队也该到京中了。 又思及昭儿即将临近的婚期,瞧那二人不像个会张罗事的样子,也不知那平阳王府可还有长辈能帮操持,说不定还是得由他这个做舅父的操心。 幸而昭儿的嫁妆是一早老太太就一点点为她添置下的,有着什么好物件便都放进了她的嫁妆里,如此攒着,实在是不少,最后又挑挑拣拣的,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也随着此次的丝绸单子一并让老二送入了京中,如此一来,倒是节省了不少时间。 翌日,王如盛一行人依旧是隐了行踪,穿着粗布衣裳与裴文君分开入京,安歇在上次入京时就置办下的一处宅子了,只等着王家老二的马车队到了京中,交付了这批绸缎单子,才好免了灾祸。 第51章 太子上门 裴文君回到府中,年关将至,户部事务繁忙,自上次裴之宥找她想让她免掉礼单上的银子被拒后,父女俩两看相厌,她倒是懒得再去瞧他的脸色。 又去厢房瞧了仙月的伤,芸儿照顾的精细,肌肤上的痕迹大多都已经长好,只有几处深的伤口还未恢复好,仙月怕出门叫外人见着给她惹麻烦大多在屋中静养,不怎么出门。 谢宣芳听见下人来报的消息,大吃一惊。裴文君竟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那她先去的那些打算岂不是落空。 胡妈妈见她一脸韫色,猜着她心中所想,开解道:“夫人,外头都在传,这次暗杀朝廷重臣是长公主安排人做下的,您无需挂心。” 谢宣芳抬头看她一眼,接过她递来的安神汤喝下一口,稍稍平复下心情。 “我担忧的自然不是此事,我心疼的是那些铺子田产。原想着若是长公主得手,她人死在外面,那些东西自然仍旧是我的。” 那日瞧见裴文君匆忙出府,神色慌张的样子,她让人远远的跟着,见她跟着李正泽出了城。 这才又让人偷偷的去长公主府,将此事秉明,想着借长公主的手将她除掉,却又被她躲过一劫。 胡妈妈心下犹疑,继续劝道:“夫人,那些本就都是身外之物。您回娘家时,大人也是劝您不要过分执着,适时放手。” “放手?现下不是说放就能放开的时候。难道任由她羽翼渐丰,来日居于我之上造次?” 她冷哼出声,心中自有一番打算。 ……… 冯青瑶听闻裴文君回府,拎着个食盒就寻了来。 芸儿为她奉上茶,她路上来得急,有些口渴,端起就要掀开盖子喝,险些烫嘴。 裴文君被她逗的忍俊不禁。 “你还笑我,害得我担心你好几日。幸好你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上次你送我的剑快拿出来让我耍两下。” 芸儿去一旁的柜子里捧出两把长剑,这是那次西山打猎之时裴文君答应送她的,因着冯阁老不喜她玩这些物什,才一直将长剑放在裴府之中。 冯青瑶爱不释手的把玩着手中长剑,寒光粼粼,锋利无比,吹发即断,是极好的利刃。 她眼瞧着裴文君在看账簿,不由皱了皱眉头。 在府中时,她娘也总是让她学这些,让人算的头痛,没想到有人还能这般爱看。 当即一手将她面前的账簿合上盖住。 “别看了,今日我带你去酒楼吃饭。听闻那谪仙居新出的一种茶点,甚是好吃。” 说完就拉着裴文君的手往外走,芸儿匆忙拿出大氅与她披上。 裴文君也难得有这般闲暇时候,由着她安排。 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到了谪仙居,冬日里天凉,酒楼里都燃了碳炉,暖融融的,倒显惬意。 他们戴着帏帽一路上到楼上雅间,叫了店小二,点下许多新出的点心,配着新烹出来的茶,偷得浮生半日闲。 冯青瑶吃着茶点,嘴上也没得闲,将近日京中发生的趣事一一说与裴文君听。 东家长,西家短,大多都是裴文君听都没听过的名字。 唯有一件事,是她知道的人。 常玉秀嫁与李家二老爷府上的嫡庶子李正孝,兵部侍郎府与李府成了姻亲。 “这般说来,你以后过去她见了面,还得叫你一声嫂子呢。”冯青瑶满脸调笑,转念又开口道:“不过也未必,你俩兴许半年一载也难得见上一面。” “为何?” “你不知道?李家二老爷和现今的平阳王府原是一个大院子,自从你那未婚夫婿李正泽带着军功回京之后,当今皇上为了感念老王爷便将平阳王这三字连同平阳王府一同赐还给了他。 只是他那个二叔到底是个脸皮厚的,死活就是不肯搬走,仍旧住在老王爷在时候给他的院子里。 正因如此,那平阳王才将府里宅子隔开了,不然你嫁过去,可有的热闹呢,他那一家人哪,听说也都不是好相与的。” 说完她连连摇着头叹气,饮尽一盏热茶,正待开口,门外有叩门声响起。 芸儿以为是来送茶点的小二,上前去开门,却见门外立着个锦衣玉带的男子。 那人一旁的侍卫开了口:“烦请通禀,我家主子要见你家小姐,有事相商。” 冯青瑶好奇的伸出头去看,待看见那人的脸,惊得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忙将头缩回去。 裴文君见她这般,也有些好奇想要去看,被她伸手止住。 附在她耳边小声开口,声音里有几分难掩的紧张:“那人是太子,之前只远远瞧见过几回。” 芸儿将门关了,进来回话。 冯青瑶素日里在京中闺秀堆里混着,鲜少见她有这般紧张模样,裴文君一时惊奇。 \"他可是有三头六臂,将你吓成这样?\" “你要小心他,我总觉得他是个笑面虎,见人一副笑模样,背地里不定怎么行事的。”冯青瑶将声音压的更低。 裴文君看芸儿一眼,芸儿便去门外将人回绝了。 闻言那锦袍男子面上依旧带着和煦的笑,他一旁的侍卫却想要出手推门。 芸儿眼疾手快抵住门,双方僵持在原地。 锦袍男子轻轻摆了摆手,开口道:“今日冒然叨扰,确有不便,那就改日再去府中拜会。” 说完他转身便走,那侍卫狠狠瞪芸儿一眼,跟了上去。 芸儿被他二人一番架势吓得腿软脚软,强撑着将门关上,如同一个软脚虾般瘫坐在地。 里头的二人听见动静,出来看她这般,匆忙将她扶起。 冯青瑶面色没有了先前的欢快,难得的正经一回,转过头去问裴文君。 \"你何时还与太子有了交集,我怎不知?\" 裴文君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她两手一摊无辜状:“我亦不知。” 楼下缓缓行进着装饰豪华的马车里,太子朱载乾面色阴沉,手中的茶盏几乎要被他捏碎。 侍卫开口:“殿下适才怎么不让我将她拽出来,您亲自去见她已然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她还敢不出来。” 第52章 荀儿不见了 朱载乾有些愠怒,长公主被皇上拘回太后宫中已有几日,现下还不见放出来。 长公主原来手底下的势力近来很多都在向二皇子靠拢,无非是平阳王前些日子有意无意的的显露出与二皇子更为亲近。 他虽说已是太子,但皇帝在位一日,他就得做一日的太子。大权旁握,等到他手里的那日,怕只能剩个空壳。 思及此,他攥紧了手心,多年的隐忍,在姑母身边的唯唯诺诺,无一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胸无大志,好让她为自己筹谋。 现下,他觉得时机已然成熟,是该收拢一些可用之人,一时有些心急。 这才让手下打听到裴文君的去处赶去见她,好能借此拉拢那平阳王为自己所用。 没成想,那女子这般不知好歹,拂了自己的好意,不过,他向来是有耐心的。 手指拢了拢衣袖,觉得今日的风似乎更冷了些,沉声道:“回府。” 楼上被搅扰的两人也再没有品尝茶点的兴致,各自穿衣戴帽,正待离去。 裴文君瞧着一旁的芸儿一副蔫蔫的样子,便让冯青瑶先走。 她重新烹了一壶热茶倒下一杯端给芸儿,笑骂道:“怎的今日胆子变得这般小了。” 芸儿委屈开口:“小姐。” 话音未落,门外又响起叩门声,芸儿又变得紧张起来。 裴文君起身亲自去开门,门外立着个戴毡帽的女子,那女子身侧还立着个约莫三四岁的男童。 她正待犹疑,帏帽掀开,露出一张俏丽的脸来。 裴文君闪身将人让进来,又向门外瞧了瞧,见并无人注意这处,这才关门。 宋婉茹摘下帏帽,开口笑道:“找你可是花费了我一番功夫。” 芸儿惊疑不定的看着她身边的男童,迟疑开口:“宋大姑娘,这是?” “我侄儿荀儿。”说完扯了扯他的手。 荀儿有模有样的行礼道:“荀儿问姑姑好。” 裴文君微笑的看着眼前的男童,点头应下。 昔日在江南,她去宋府找她时曾见过她的侄儿,许久不见,长高不少,眉眼间也长开了些,脱了稚气,倒显出几分稳重。 想来也是,宋家一夕之间,物是人非。饶是个孩童也看出来不同了。 芸儿起身端了果子糕点带着他去一旁玩,留他们两姐妹在此说话。 裴文君牵起她的手去查看她的腕子,上面没有了先前的那些青紫伤痕,看着面色恢复许多,人似乎是还较之前丰腴些。 宋婉茹一脸坦然的任由她查看。 裴文君在她身上再没有看到一处伤痕,莫名松下一口气。 宋婉茹回牵住她的手,坐在座椅上,开口道:“我现下很好,他尝到了别的甜头,再也没有用以前那些下作手段对我。” 裴文君虽说不知是什么甜头,听见她说现下过的好,也为她开心。 想起那日同舅父说的话,开口道:“我舅父说他让人去看过宋家的人,现下做的都是一些轻快活计,性命无虞,家里小厮打听说是得了京中大官的照佛,可是吕公公?” 宋婉茹来此就是想托她打听此事,虽说已经得了吕公公开口,她还是要找个相熟的人探听核实了才能放心。 “如此这般,我就放心了。” 芸儿来回禀了她二人,荀儿爱吃的那样枣泥酥没有了,要带他下楼再去买些糕点。 见宋婉茹点头同意,荀儿这才开心的跟着下楼,他鲜少有能出府的时候,在这京中见了什么都觉得稀奇。 裴文君看着荀儿消失的背影,回过头来,正对上她的笑脸,恬静淡然。 宋婉茹将吕公公让她领养宋家子嗣为义子之事说与她听。 “起初我也以为他是存了什么坏心思,自从将荀儿接入京中,我便寸步不离的带在身边。 瞧着吕公公对他确实喜欢,当做晚辈教导,府里也为他请了先生教授课业,我若能将他养大成人,也算是能对得起我大哥。” 裴文君见她看得开,心中担忧纾解不少。 门外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 芸儿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小姐,大事不好,荀儿不见了!” 二人面色大惊,相互扶着向楼下跑去。 芸儿跟在身后说着。 适才她带着荀儿下楼找伙计又要了几份点心,外边就有卖糖葫芦的吆喝。 她见荀儿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糖葫芦,便唤住摊贩,买下两串,掏出荷包高高兴兴付了银钱。 接过糖葫芦准备递给荀儿,就不见了他的身影。 四下里跑去看,问了街边的几人,都说不曾见到那么大的一个孩子,这才上楼去报信。 芸儿急的直哭,骂自己没用,连一个孩子都看顾不住。 现下并不是用饭的时辰,楼下大堂里除了掌柜的再没有别人。 裴文君止住她的哭声,冷静问道:“适才你最后见着荀儿的时候是在哪里?” 芸儿跑出门外,立在街边,“小姐,就是这里。” 宋婉茹被吓的六神无主,只得由着裴文君拉着她走。 裴文君四下里看去,那些叫卖的摊贩早已不见踪迹。 在楼上暗处负责护她周全的红鹤见他们几人慌张跑出来,赶上前来问道:“裴大姑娘,发生何事?” 裴文君将荀儿适才穿着的衣服样式,个头快速的说了一遍,让他带着人沿着街去寻。 红鹤领命而去。 宋婉茹急得红了眼:“他那般大的孩子能走哪去呢?” 裴文君四下里看去,一个孩子瞬间的功夫消失在空荡的街边,除非是闹鬼。 “你最近可得罪了什么人?”她看着宋婉茹问道。 宋婉茹摇摇玉坠,连连摇头:“我自来到京中也不认识什么人,也不怎么出府,何曾得罪过什么人?除非......” 她的眼前闪现出一个人的脸来:“一定是吕秋明。他嫉恨我不给他银子花销,他叔父不再让他入府。” 裴文君眸色暗了暗,若是他,孩子还是要尽快找到为好,晚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这话她没敢说出来,以免徒增担忧,只是让芸儿去马车上叫了人一同去寻。 她扶着宋婉茹去大堂歇息,掌柜的也知道他们是丢了孩子,从后厨差下几个小伙计一同去寻。 宋婉茹急得几近昏厥,紧紧握着裴文君的手:“昭儿,若是荀儿出了什么岔子,我也不能独活。” 第53章 登门要人 裴文君心思急转,沉吟片刻开口:“宋姐姐,在吕公公心中,你与吕秋明孰轻孰重?” 她这话问的直白,宋婉茹一噎,她心里也是拿不准。 按着吕秋明的话说,她不过是吕公公身边的一个玩物,现下看着似是蜜里调油,若是哪天他厌倦了或者有了别的新欢,弃了她也未可知。 但瞧着吕公公这些日子待她,倒确实也有几分真情实意在,不然也不会让她将侄儿养在身边? 她想不出,只是茫然的摇了摇头。 裴文君瞧着她拿不定主意的样子,给她下上一剂猛药。 “若是今日荀儿在吕秋明手里没了,你当如何?” 宋婉茹眼中先是一怔,继而明白她言语中的提点之意,再开口时已多了几分决绝之意。 “我定然让他血债血偿,生不如死。” “宋姐姐,只凭你现下的能力,如何能做到让他血债血偿?”裴文君说的一针见血,“为今之计,我在此处等着消息,你先从府里找人加大搜寻范围,再差人去宫里给吕公公送信。看他反应,便该知道要如何做了。” 听她一言,宋婉茹反应过来,当即帏帽都顾不得上楼去取,回府去安排。 裴文君在原地等着消息,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红鹤来回禀,说是有人看见一个小厮带着荀儿进了吕府的后院。这处的吕府自然是说的吕秋明居住的所在。 红鹤他本就是平阳王府的侍卫,不宜直接闯入府中要人,只得先来回禀。 裴文君让他将手下出去的人都找回来,又让童儿赶着马车送她去吕公公府。 宋婉茹回到府中便让人去宫中送信,将一众家仆散出去寻人。 众人平日里得到她许多恩惠,都很是看中这位当家主母,又都喊上家里人四下去寻。 翠儿前日夜里着了风寒,今日便没有随她上街,现下听闻小少爷丢了,急的也要下地去寻,被宋婉茹劝住。 裴文君一到吕府,见到宋婉茹,将红鹤适才说与她的尽数转述一遍。 “我陪你一起去他府中要人。”裴文君牵着她的手道。 宋婉茹当下有了主心骨一般,立刻让来喜召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婆子随她去登门要人。 吕府原本也是吕公公的私宅,他疼惜侄儿和寡嫂,又不时常出宫,这才将此处府邸留给他们,自己又另外安置在一处宅子。 两家离得不远,本意是为了方便互相照顾,现下倒是方便宋婉茹行事。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快步走到吕府门前。 来喜上前敲门,门后一个小厮来应门,见一众人气势汹汹的模样,被吓得正要关门。 身后几个眼疾手快的婆子将他按住扯到一旁,他来不及呼喊就被堵住了口。 这处她初入京的时候住过几日,自然是熟悉,当下带人去到吕秋明的院子。 偌大的吕府往日里的莺莺燕燕自从上次被遣散之后便再没有人住,无端显得有些空旷。 待到院子门口,来喜上前将门踹开,一众人呼啦啦都冲进去,吕秋明的门前只守着两个小厮。 不待他们开口,几个人上前将人制住。 屋内,吕秋明察觉到门外的异响,当下坐起身子,斜倚在床榻之上,一旁躺着的一个小童,正是荀儿 。 门一推开,宋婉茹便瞧见了荀儿,当即要上前,却被吕秋明的动作生生止住。 他手边翻转的短剑抵在荀儿的喉间。 “你,你莫要胡来。”宋宛茹仓皇出声,摇摇欲坠若一支湖面上的浮萍。 来喜慌忙上前将她扶住。 “还有熟人?你们两个竟然认识?”吕秋明瞧见裴文君,身子又往荀儿身边靠了靠,像是怕她出手。 裴文君往前靠近一步:“你想要什么,直说无妨,何苦跟一个孩子过不去。” 吕秋明瞧着那时常出现在他梦中的一张脸,神思有瞬间恍惚。 他为什么要跟一个孩子过不去? 若是能重新选,他定然不会同意将宋家女送到他叔父的床榻之上。 他叔父素了一辈子,突然开荤,一时喜欢也无妨,错就错在他将满副身家都交给她,还同意她收养一个义子,若是这个孩子从他吕家挑出来也就罢了,毕竟是他吕家的血脉。 竟然让她养了下从宋家带回来的孩子,那孩子与他吕家毫无干系,只因为他叫吕公公一声爹,以后这些家产都会被尽数交到那孩子手中。 那些本应该就是他吕秋明的,抢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他跟那孩子自然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是以筹谋了多日,终于见得宋家女带着小童出门,这才让小厮将人绑来,打算直接处置了。 可叹的是他虽一向轻狂,这杀人的勾当实在是没亲手做过,是以到现在才留下他一条命。 “我要的你都能给吗?”吕秋明的眼中显出几丝狂热,若是能得到眼前人,叔父的那些家产不要也罢。 裴文君漫不经心开口:“说来听听。” 吕秋明见识过裴文君的手段,她越是沉静,说明她在伺机而动。 他手下的短剑更贴近了些那纤细稚嫩的脖颈。 宋婉茹惊颤出声:“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别伤害荀儿性命。” 瞧着她涕泪横流的狼狈样子,吕秋明心中畅快得很。 就是这个女人,一开始唯唯诺诺,一副贞洁烈女的姿态,谁能想到是个狐媚子呢,将他叔父的神智都迷了去。 “我一开始是打算要银子的。现下看见她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她。” 他空出的手指向了裴文君。 宋婉茹不知道他二人之间先前发生的事,愕然后开口:“你要是想要命,我可以赔给你。她与此事无关。” 说完也往前走上一步将裴文君护到了身后。 “好一个姐妹情深,你一个破烂货,我要你做什么?我就要她!”吕秋明的声音蓦的尖利起来。 裴文君将宋婉茹推到一旁,示意她无事。 “既然你想要我,那就用我换荀儿。” 吕秋明吃一堑长一智:“你先将外衣脱下,钗环卸了,藏得那些利刃都丢掉,双手绑上再过来,别想跟我耍什么花招?” 第54章 尤氏求情 “不可。”宋婉茹大声喝止,她豁出去赔上自己的性命,也不能让文君在此毁了清白。 裴文君眸色一暗,眼瞧着荀儿的颈间有了一抹血色。 “我脱!你把刀子移开些,莫要伤了荀儿。” 吕秋明见她同意,面上显得急不可耐。 裴文君让人找来一截绳子,又让一众婆子下人退去外院,屋内只留了她和宋婉茹。 她附在宋婉茹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字,宋婉茹迟疑看向她,裴文君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你们别耍什么花样。快绑了手过来。” 裴文君将头上簪子卸下来放到地上,又将外衣尽数脱掉,只留了一身雪白里衣。 一身素白,更显得身形挺翘,肤白唇红。 宋婉茹沉默不语,接过绳子将裴文君双手缚在身前。 吕秋明显然已经按捺不住,另一只手冲她摆手,让她快步近前。 裴文君一步步走上前去,眼睛直直的盯着吕秋明。 吕秋明这一刻恍若又回到了夜里的梦中,梦里她也是这般满眼含情,直勾勾的望着他,每个夜里都将他勾得泄一回才罢休。 此时,他在屋内已经毫无顾忌,将短剑放在一边,双手敞怀去迎接着梦寐以求的人儿。 裴文君猛地往前一跃,借势将他撞倒在床,缚住双手的绳结在这一刻被她解开,稳住身形后就要去抱起昏睡中的荀儿。 吕秋明见她双手挣开了绳结,才知上当,她又一次骗了自己。 随手抄起适才搁置一边的短剑,挥剑就刺向了裴文君的颈间。 “文君!”宋婉茹惊呼着要扑向前,却被身后之人抱住。 一只箭羽破空而来,射向了吕秋明手中的短剑。 短剑落地,吕秋明的手被箭簇划破。 裴文君已经将荀儿抱了出来。 有婆子进来拾起了衣裳给裴文君披上,从她手中将荀儿接走。 又有几名婆子上前将吕秋明按在床榻之上,五花大绑起来。 吕秋明目眦欲裂,口中叫骂着:“裴文君,你又一次骗了我!若再有下次,我让你生不如死。” 来喜不知从哪里找出块破抹布塞进了他嘴里,让他再也叫不出来。 裴文君背着他们整理好衣衫,转过脸来,一个穿着飞鱼服的男子从地上捡起她的发簪双手奉上。 “多谢。”裴文君浅施一礼。 宋婉茹堪堪站住,回身便瞧见了身后拦住自己的人正是赶回来的吕公公。 穿飞鱼服的男子对着吕公公抱拳行礼:“幸不辱命。” 吕公公看他一眼,示意他去外面等着,男子大步走出门去。 裴文君便知刚才那救了她的一箭是这人射出来的。 院子外的墙上趴着的红鹤露出一双眼睛,举着弓弩心下后怕。 幸好他及时停住了要射弩出去的手,眼瞧着那锦衣卫一箭射出救下裴大姑娘。 这番怎么锦衣卫也掺和了进来,还是先走了再说。 飞鱼服男子,瞧着远处墙上晃动的爬山虎,怔愣出神。 适才他看见了那女子身上的决绝,若不是那一箭,她当会血溅三尺,曝尸当场。为了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当真值得吗? 宋婉茹去瞧裴文君,见她确实没有受伤,这才喜极而泣。 裴文君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走至荀儿身前,伸手替他把脉,又检查了口鼻,确认无中毒症状,只是中了迷药,才放下心来。 交待着婆子回去替他换了衣裳,多喂些清水,大约酉时便能醒来。 吕公公跟在宋婉茹身后,瞧着她眼睛一刻不停地落在裴文君身上,心中吃味。 他得了消息一刻不停地赶了回来,她也不曾关切自己一眼。 回想起适才的情形,他又看开了,若不是有那女子在,荀儿出了差子,他二人的关系只怕是再无法缓和。 当下走上前,对着裴文君道谢:“多谢姑娘今日大义之举,救下我儿。” 裴文君浅施一礼,道:“吕公公不必客气,我与宋姐姐昔日在江南时就交好,今日之事理所应当。” 宋婉茹在一旁接话:“哪里有什么理所应当,今日要不是你,他伤了荀儿,我也便不能活了。” 说完两行清泪滑落下来,当真是我见犹怜,哭得吕公公心肝颤。 裴文君见剩下的都是他们的家事,便先行告辞离去。 那名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见她要走,当即出门打马开道护送着她回府,童儿赶着马车在后面跟着。 待到了裴府,裴文君下马车行礼道谢:“多谢大人今日救命之恩!” 那名锦衣卫握拳拱手:“姑娘谬赞,姑娘大义之举,在下佩服,就此别过。” 飞身上马,扬鞭而去。 裴文君瞧着那远去的背影,沉默不语。 连皇帝治下的锦衣卫都对吕公公礼待有加,,他在宫中的权势可见一斑。 ……… 吕府这头,吕公公将一众参与今日之事的下人都叫了过来。 让他们将今日所见之事一律不准传扬出去,又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哄骗了荀儿小厮活活打死,以儆效尤,这才作罢。 住在里院吕秋明的母亲尤氏听见外院乱糟糟的声音,由着下人搀扶着来看。 她身子本就不好,见了一院子乌嚷嚷的情形不由头痛,一个婆子同她说了适才发生的事情,她被惊得险些摔倒在地。 一吕公公瞧见她,让人给她拿了把椅子坐下,上前行礼:“长嫂,院子里阴寒,你还是回屋去吧。” 尤氏未语泪先流,开口道:“二啊,我知道是明儿又做了错事惹你生气,都是嫂子不好,你哥不在了,你又一直在宫里忙着。都怪我,都怪我教子无方才让他做下这般错事呀!” 她边说边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吕秋明是她的老来子,一贯溺爱的很,以往做了什么错事,都是她这般一哭一闹也便罢了。 吕公公见她又如此,有些头疼,他与大哥兄弟二人自小没了爹娘,嫂子进门后对他颇多照顾,是以他进宫后发达了一直感念着大哥大嫂当年照顾的情谊。 不待他开口,一旁冷眼旁观着的宋婉茹走到吕公公旁边,揽住了他的胳膊。 尤氏拉长的哭腔戛然而止,愣愣的瞧着他二人,回过神来:“这便是老二媳妇吧,嫂子给你赔不是了。” 第55章 婉茹登门 尤氏说完就要跪地磕头,幸而被旁边的婆子拉住她。 宋婉茹哪里见过这般做派的妇人,一番话要指责的话堵在胸口。 她暗自吸一口气,想起裴文君走之前对她的交待。 挂上一副笑脸,开口道:“都是自家人,嫂子说的是哪里的话?明儿不过是叫着弟弟来府里玩。 今日我夫君归家,我们还要回家团聚,就先不和嫂子闲话了。” 说完她带着一众婆子往门口处走,走出几步见吕公公没跟上来,又回去亲亲热热的挽上他的的胳膊一同回府去。” 尤氏见他们走远,才啐了一口:“呸,狐媚子功夫,我看你能有几天好日子。” 说完才想起来要去瞧他儿子,忙让人给吕秋明松绑,将受伤的手上药包扎好,又乖儿,娇儿的哄上一番才作罢。 酉时三刻,荀儿才醒过来,用完饭食,又睡过去。 入夜,一切似乎都平静下来。 宋婉茹沐浴盥洗完坐在烛火下看账本。 吕公公走过来,温声调笑她:“白日里不看,晚上倒用功。” 她“啪”的一声合上账本,坐回床榻上,不再说话。 吕公公知道她这是心中还有气,上前将她圈进怀里。 “今日确实是明儿做得出格,年关宫里事忙,我抽不出空来管他,等我哪天寻个合适的人去看住他,绝不让他再乱跑。” 看住他,也是为了保护他。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波云诡谲,隐隐各方势力都躁动不安,他还是得早做打算。 宋婉茹听出他声音里的疲倦,一时有些心软,面上表情缓和些。 改成跪坐于他身前,揽过他的头放在腿上,用手指帮他轻轻揉捏着穴位。 吕公公舒服的喟叹一声。 搭上她的手道:“我知今日你心中委屈,可他们毕竟是我大哥的亲人,亦是我的亲人。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开口,我能办到的一定帮你办。” 揉捏着的动作一顿,几息之后又不急不缓的按捏起来。 宋婉茹险些要将心中想法宣之于口。 她收敛起心神淡淡道:“妾身没有什么想要的,只要和荀儿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便好。” 吕公公心中庆幸身边有个如此通情达理的解语花。 从前他不知个中滋味,现下感受着身边人的软玉温香,心中感慨上天厚爱。 “今日你那位友人救下荀儿,走的匆忙,来不及备谢礼,明日你从库里挑些好的,用我的拜帖亲自送到裴府上去,才显得咱们诚心。” 宋婉茹答应下来,又听他道:“她过些日子便要和平阳王大婚,你再随着心意为她添妆便是。” 她心惊于他的无所不知,只是下午才见裴文君一面,便将她的事情知道的这般详细,一时有些后怕,若是哪日他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被他知晓,不知又会如何对她。 ……… 回到小院,芸儿肿着一双核桃眼迎上来问她:“小姐,荀儿可找到了?” 荀儿是在她身边走丢的,她心里自然忐忑万分。 裴文君拍拍她的手臂,安抚道:“荀儿现下已无大碍,你不必自责。” 芸儿这才展开笑颜,破涕为笑。 在厢房养伤的仙月也已得知今日之事,蹒跚着走出来瞧她。 裴文君走过去,将她扶回屋子。 仙月见她面色疲倦,关切问道:“是吕秋明下的手?” 见她点头,犹自咬牙切齿:“等我身子养好,就去将他杀了。” 裴文君看着她,思及今日见到的吕公公。 怕她一时被仇恨冲昏头脑,劝道:“你莫要冲动,他叔父吕公公的权势着实不一般。就算你 豁出去这条命,也未必能除掉他。” 裴文君伸出手为她把脉,轻声道:“来日方长,且等你身子养好再从长计议。” 仙月无奈点头。 翌日,谢宣芳身边的胡妈妈亲自来请裴文君去前厅。 她才进外院,就瞧见几个大红木箱子放在院中。 前厅里,谢宣芳正陪着宋婉茹喝茶。 她上前行礼,谢宣芳笑意亲切。 “君儿快来母亲身边坐,吕夫人今日特地来看你,还带了院中那些礼物要与你添妆呢。” 裴文君疑惑看向宋婉茹,见她但笑不语,开口道谢。 宋婉茹起身上前拉着她的手,笑道:“咱们之间还说什么谢字,要谢也是应该我谢你。 昨日你救下荀儿,吕公公特地让我备些薄礼送你,虽说不上多珍贵,倒也都是平时万岁爷他老人家赏下的,送与你添妆正好。” 她话是对着裴文君说的,声音却比平时高上几分,她眼神还不时往谢宣芳的方向瞟。 裴文君强忍着笑出声的冲动,浅施一礼:“多谢吕夫人。” 宋婉茹对着她眨眨眼,又道:“吃茶吃得有些饿,我去你那里讨几块点心吃。” 说完,转身对着谢宣芳施礼道谢:“多谢裴夫人款待,院子里的箱子还请您安排人帮抬到昭儿的院子里去。” 谢宣芳面上陪笑口中答应着,连忙起身还礼。 待她二人走远,她才板起脸来,阴沉出声:“一个平阳王府还不够,她如何还搭上吕公公房里的。” 近日京中传闻,皇帝身边最受重用的司礼监掌事太监吕公公房中收进一位女子。 很得吕公公喜爱,不止将家里掌事之权交予她,还为她与自家那不成器的侄儿彻底断了关系。 胡妈妈上前开口:“听闻这吕夫人是从那江南宋家来的,本也是罪臣之女。得了吕公公护佑,连带着家里人都没遭那些罪。宋家与王家本就有往来,她二人相识也不稀奇。” 谢宣芳一脸鄙夷之色,轻嗤出声:“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以色示人,色衰而爱迟,看她能得意几天。更何况侍奉的还是个公公。” 从前也听得宫里人的那些磋磨人的手段,面上风光,背地里不定怎么被折磨的。 这般想着,谢宣芳心中堵着的一口郁气才稍稍纾解。 这厢小院里,宋婉茹将昨日吕秋明母亲尤氏的一番做派说与裴文君听。 她庆幸道:“昨日我险些自乱阵脚,幸而得你提点,堪堪稳住。瞧着许是幼时他哥嫂对他极好,吕公公对那他寡嫂很是敬重。” 第56章 夜半发疯 裴文君点头,这样便也不难看出吕秋明平日里无法无天的做派是仗着谁。 “昨日回去荀儿可还好。” “醒来后能吃能喝能睡,昨日幸亏是你出手,不然......” 宋婉茹没有说下去,她为着荀儿着想,将他接过来养在身边,若是真的在她身边出事,她也不能独活。 “还要多谢你今日在前院为我出头。”裴文君对她道谢。 宋婉茹今日入府,没有直接来找裴文君,而是送上吕公公的拜帖,这就是仗势。 这个势她也情愿借给裴文君用,借此来敲打裴府,好让他们善待裴文君 。 “我知你在这裴府上也不好过,只看住这般小的院子也能瞧出来。”宋宛如透过开着的木楞窗子打量着小院:“这窗台上的菊花不错,院子太小,不若我送你一处宅子。” 那花自然依旧是平阳王府上送来的。 裴文君“噗嗤”笑出声,逗笑着道:“我现下十分相信你过得好,京中的宅子说送就送。” 宋婉茹却是一脸正色:“我说的是真的,家里有好几处宅子都荒着呢。” 这话说的二人面上一怔,对视着笑出声。 宋婉茹蓦的红了脸,低声道:“都是吕公公的。” 裴文君婉拒了宋婉茹的好意。 她住在裴府自然是有她的打算,离得近才好方便知己知彼。 ......... 李正泽收到红鹤传信后,连日奔袭回京。 几近亥时方才入城,他遣散侍卫,独自一人骑马来到裴府。 裴文君已经歇下,门房小厮传话,平阳王在门外求见。 猜测他深夜来见,许是事关外祖一家的急事。 裴文君心中忧心,当即起身穿上外衣,披着大氅戴上兜帽出门去见。 冬夜,寒风肆虐。 才出院门,她就被风吹落兜帽,揉揉眼睛,看过去。 身姿挺拔,英武不凡的男子直身坐在马背上。 她走近几步,李正泽也策马往前。 二人一高一低互相瞧着对方,相顾无言。 几日不见,他下巴处长出一层青茬,几缕发丝散落在鬓边,却也丝毫不显颓意。 一双眼睛精神奕奕的望着她,似要探进她心里。 她白皙粉嫩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平日里粘的那块疤,一双耳朵被风吹红。 长发如瀑被寒风吹起又落下,红色织锦暗云纹大氅衬得她如一朵娇艳欲滴含苞待放的蔷薇。 墙上挂着的烛灯被风吹的吱嘎作响,远处传来打更声。 “可有急事?”裴文君又上前一步,怯怯开口,怕是什么不好的消息。 李正泽面无波澜,冲她伸出手。 裴文君伸出手,纤细手指微凉,才一伸出就被他握住,顺势拉她上马。 他手抖缰绳疾驰而去。 夜里的街道鲜少有人,他又特意走的僻静路。 高头大马跑起来更是无所顾忌。 裴文君本想靠着自己支撑,但身下的马儿跑的越来越快,颠簸的越来越狠。 她不得不抓住他的胳膊借此来稳住身形。 二人来到城门口,城门口的守卫识得平阳王,他才入城不久,连忙让人去将城门打开,由着他们出城。 城外开阔,马儿跑得飞快。 裴文君蓦的生出惧意,若是就这般掉下去,怕是要折颈而亡。 “停下,我怕。”她惊慌出口。 她还有诸多安排没做,没有将恶人除掉,还没有保全外祖一家,她不能死。 以为他没听见,她转过头去瞧他。 男人面色阴沉,眸子射出寒光,紧紧地盯着前方,并无半分要停下的意思。 “停下。”裴文君开口,这才瞧见男子下巴与脖颈间有一道新结痂的伤痕。 她转过身去用手去碰触那片痂。 男子感受到肌肤上传回的温热触感,从一片嗜血的狂意中回过神来。 想起他看完红鹤传信的那一刻,恨不得立刻回到女子身前,质问她为何要以身犯险去救那孩子,将自身安危置于何处。 “什么时候受的伤。”眼前女子关切的声音响起。 李正泽眼中渐渐恢复清明,他松了松手中缰绳,马儿渐渐慢下来。 裴文君彻底将身子转过来面对着她,双手扶上他的肩膀去查看那处伤痂。 像是被箭簇划伤的,若是这箭再偏半寸,就要直入他的咽喉。 她不敢再想下去,背脊自下而上生出一阵凉意。 “担心我?”男子声音里带着试探的意味。 裴文君抬头看他,入目所及,喉结微动,精致下颌线再往上是一双温柔眼。 夜色下,她看不分明,能想象到他鼻尖处的褐色小痣。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英俊又惹眼的,不止世俗意义上。 未得到她的回答,他低下头来去看她,正对上一双探究的眸子。 他蓦低笑出声,将她往胸口拢了拢,用大氅将她围好。 裴文君不由低下头来,红了脸。 李正泽松开缰绳,由着马儿慢走。 缓慢开口:“那日我们行至沉船地,那处已经被处理干净,查不出什么证据。 往回走的路上遇到伏击,箭矢向我射来的那一刻,我想起你来。 想到若是我就这般死了,你会不会背上一个克夫的骂名。如此想着,堪堪躲开那箭。” 他说的平静,裴文君听得心底生出波澜,手指不自觉蜷起。 “我很生气,气你不知爱惜自己,在那吕府上竟要与他以命相搏,他不值得你出手。” 他说完似是怕失去她,隔着大氅将她紧紧拥进怀中。 “我怕,我怕还不曾拥有就要失去。”他喃喃自语。 这些年,他失去很多,她的父亲、母亲、平阳王府里的一大家子人。 裴文君感受着要被窒息的感觉,陷入深深的无力感。 如墨的夜色中,两个孤独的魂魄共同战栗着,靠彼此拥抱的暖意对抗着肆虐寒风。 许久之后,他松开了手。 “我送你回去。”语气恢复一如往常的平静。 仿佛适才晕眩的只有裴文君一个人。 “你教我骑马。”裴文君开口。 她要尽快学会骑马,往后才不要与他同乘一骑,免得陷入这般境地。 李正泽身子一僵,继而将手中缰绳往她手里一放。 她却把缰绳从手中丢开,不悦开口:“我胆子小,烦请李大人教我。” 见她这般,李正泽心情蓦的好起来,适才的阴霾被一扫而空。 揶揄道:“我瞧着裴大姑娘为救人以身犯险的时候胆子倒是不小。” 第57章 我错了 裴文君语气不由得软下来:“那日事发突然,我是不得已为之。” 李正泽直言:“你本可以不去,若是你真的想帮她,安排红鹤去办亦可。” 裴文君知道他不好哄骗,那日确实是安排红鹤去办就好,只是此事牵涉到吕公公的家事,办好倒还好说。 怕只怕万一出岔子,被吕公公怪罪下来,她不想他的人为自己担风险。 李正泽气闷的就是这处,她情愿以身涉险,也不愿用他给她留下的人,将他的善意拒之门外。 李正泽咄咄相逼:“你要作何解释?” 裴文君不欲再与他对抗,现下只想赶快回去歇息。 “我错了。”她干脆开口。 李正泽好为人师的劲头刚起,正要长篇大论的言语被她堵在喉间。 “改日再学骑马,现下可以送我回去吗?” 李正泽:“......” 寒风呼啸,吹动枯黄的野草,簌簌作响,更衬得两人寂静无言。 ......... 户部近来事忙,裴之宥每日在书房要伏案忙至夜半。 今日终于早早就将事情安排完,诸事皆定。 躺在床榻之上想着与夫人温存一番,裴之宥正值壮年,于此事上诸多见解。 无奈夫人谢氏却对此事并不热衷,每每也都是草草收场。 裴之宥心中虽有纳个妾室的念头,迫于谢宣芳善妒又强横的手段,也不敢宣之于口。 感受着身边裴之宥蠢蠢欲动的动作,谢宣芳不胜其烦。 她近日操心于筹措裴文君嫁妆单子上缺少的银两,左右为难。 实在不想拿出自己的嫁妆银子去填补那处亏空,又没有别处能得到助益。 这些年裴之宥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若只靠他那点俸禄,也只能供府上人吃食花销,朝中为官,逢年过节,迎来送往,哪处不需要一一打点。 谢宣芳瞧着身边人堆着笑凑上来的脸,烦不胜烦,年轻时贪慕他一副好皮囊,现下美男迟暮,再不胜往昔容颜,实在提不起兴致。 见他覆身上来,她不想同他行事,挑起话头,开口道:“昨日吕公公府上来人了。” 裴之宥果然惊得坐起身,见她皱眉,慌忙从她身上爬下去问道:“是皇上身边的那位吕公公。” “正是,不过来人是她府上的那位娘子。” “咱们家与他府上并无往来,不知所为何事?”裴之宥已将身上里衣穿好。若是能得吕公公赏识,他在朝中再进一步也不是没有可能。 谢宣芳耐着性子将昨日之事说与他听,直听得裴之宥连连点头。 他边听边在心里盘算着要待自家这个大女儿好些,若是能得她的助益能与吕公公府上有来往,实在是件美事。 当下还想与夫人交待一番,君儿婚期将近,务必要好好操持一番,风光大嫁才是。 转头去瞧,谢宣芳已然睡下,这才不得不转回身,独自睡去。 翌日一早,裴文君被叫去陪着裴之宥用饭。 一顿饭用完,裴文君觉得父亲对待自己较之以往似乎有了些父女慈爱亲情,虽说不上嘘寒问暖,也算得上是面面俱到,时不时提点她要去吕公公府上拜会一番。 她心中知晓是宋婉茹登门的结果,他那位父亲,向来是无利不起早。 口上答应着,行起事来却是闭门不出回去补觉,躲个清净。 平阳王府书房。 红鹤来寻庆云,难得今日裴家大姑娘在家中躲懒,他便先回府来瞧瞧。 下巴往书房方向一抬,问道:“主子今日心情如何?” 庆云沉思一瞬,答:“不好。” 这次他们去调查案子,还未查明,就被东厂的人插上一杠,半途而废。 回来的路上遇到埋伏,害得自家主子受伤,一路黑着脸进城,昨夜他又是忙到半夜才回来。 红鹤转头要走,被庆云叫住。 庆云踟蹰出声:“不若你再去看看,今早我瞧着他心情似是变得好些。” 红鹤不愿触霉头,抬脚就走。 书房里传来男子声音:“你俩进来。” 庆云依着吩咐推开门,红鹤四下看去,并无他人,只得抬脚跟上。 屋内满室清幽,暖黄的阳光透过窗洒在桌案上。 李正泽手里把玩着一只白瓷药瓶,是她昨晚送的。 抬起头来正瞧见红鹤一脸装作若无其事的神情。 他开口问他:“那日在吕府是锦衣卫何人救下的裴家大姑娘。” “回主子,是宋凡。”红鹤说完莫名觉得那道瞧向自己的目光带着冰霜,周身温度骤降。 他们素日里与锦衣卫虽无多少交道,宋凡在锦衣卫里却是号响当当的人物,深受皇帝器重。 无人知道他身世背景,只知道他手段狠辣,为人孤僻清冷,素有“鬼刹”的称号,落到他手中之人,一向没有好下场。 红鹤将那日在吕府后来发生的事细细详说一遍,待听到是锦衣卫的人将裴文君送回裴府的时候。 “他怎会突然这般好心?”李正泽沉沉出声,面色更冷几分。 红鹤答道:“我当时怕被他察觉,一路上远远尾随,见他并无其他动作,似只是受吕公公所托,才将人送回去的。” 锦衣卫与东厂之间关系微妙,互相制衡又相互扶持,有帮衬也说的过去。 思及此,李正泽按下心头疑虑,查问起京中近日异动。 红鹤禀明说太子近来在四处奔走,拉拢可用之才。 李正泽眸光微沉,长公主被困宫中,太子身边没有能为她操持联络之人,也只能亲自上阵。 “你回去暗中护她安全,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不必忌讳暴露身份。” 红鹤抱拳应下,正要退出去,忽的想起一事。 迟疑开口道:“主子,那日吕府事发之前,太子曾去找过裴大姑娘。” 李正泽摩挲着瓷瓶的手猛地握紧,抬眼瞧向他,显然是让他继续说下去。 “不过裴大姑娘并未见他。” 李正泽心下一松,淡淡开口:“以后事关她的事,事无巨细报与我。” 红鹤领命而去。 庆云上前开口:“主子,前些日子你不在,太子府上也曾来人到府上寻你,想必是有拉拢之意。” 李正泽将白瓷药瓶放置手边桌案上立好,才开口:“事缓则圆,急不得。” “太子寻到裴大姑娘那处是何意?” “许是想要借她来试探我,让红鹤好生看顾她的安全,也须得看看她会如何处置此事。” 庆云深以为然的点头,平阳王府上接触的达官显贵不计其数,未来当家主母需得心思缜密些才好,免得坏了自家主子的筹谋。 被平阳王府寄予厚望的裴文君此刻却在铺子里,与人斗嘴斗的不可开交。 第58章 翡翠金簪 京中要说哪家的珠宝首饰铺子生意最好,那当属琳琅阁。 此时铺子外面围满看热闹的人,铺子里两方人正在对峙。 裴文君今日本想在家躲懒,却被冯青瑶登门相邀,直言她婚期将至,作为闺中密友理应送上一份礼物作为贺礼。 非要拉上裴文君到街上铺子里去选,琳琅阁里的能工巧匠甚多,近几年新出的首饰式样都很得京中贵女们喜爱。 谁知两人才看中一支发簪就被后来的常玉秀抢走。 那发簪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细细金簪上镶嵌着一颗绿翡,妙就妙在那颗绿翡的成色上,油汪汪的绿,让人看一眼就再也移不开。 常玉秀心中气闷,上次在西山打猎时也是遇到对面这两个人,才使得她夫妇二人出了那般大的丑,被清河郡主冷落许久。 眼看着过几日便是清河郡主的生辰,她打算着买件首饰送与她,兴许能再次得到郡主青睐,这才来到此处。 冯青瑶一脸晦气,本不想与她多做纠缠,但瞧着裴文君似对那支金簪颇为喜欢,当下对着常玉秀好言相劝。 “这支金簪是我们先看上的,不若常姐姐就让与妹妹们吧。” 常玉秀见她服软,面上不屑语气强硬道:“你说是你先看中的,掌柜的开门做买卖,自然是谁买下就是谁的。今日这金簪我要定了,你也莫要同我抢。” 冯青瑶被她噎住,一时气的说不出话来。 裴文君自然是见不得自家姐妹委屈,当即上前将她护在身后道:“买物件要么是先到先得,要么是价高者得。这两者,你都没占,凭什么给你?” 琳琅阁的王掌柜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饶是冬日里额头上也急出汗来。 这京中高官家的贵女他自然都认得,一方是兵部侍郎之女,一位是兵部尚书之女,哪方都不是能得罪的。 偏偏今日他们相中的这支金簪,因那抹翠实属难得,也只做出这一支。 才摆上就被先入门的冯青瑶相中,她看完刚放下就被后进门的常玉秀抢过去,两厢里当下就争起来,谁也不让谁,非得要较出个高低的架势。 王掌柜思忖开口道:“不若这般,这宝石料子我让人再去寻,寻到后再与二位各做一支送到府上如何?” 话音未落,双方均开口拒绝:“不行!” 冯青瑶上前一步指着身边的裴文君对着掌柜道:“你可知她是谁?她便是过几日要嫁去平阳王府上的裴家大姑娘,这簪子是我要买来送给她做贺礼的,一刻也等不得。 想必你自是知道平阳王的声势,你这发簪将来戴在平阳王妃头上,自然会有更多人趋之若鹜。” 王掌柜听得眼神一亮,慌忙陪笑着要将手上的锦缎盒子送上去,却被常玉秀拦住。 她开口道:“我是买来送给清河郡主做生辰贺礼的。郡主眼光独到,向来都只戴宫中样式,一般的凡品自然是看不上,想来更不愿意与他人同戴一种式样。” 一旁陪同的李正孝连连点头以示赞同,他今日是被她央着才来这处的,只想着尽快结束此间事,好去那花楼吃酒。 她二人争来争去,仍旧没有个两厢权衡的法子。 周围看热闹的人陆续围拢过来,越聚越多。 裴文君站出身来道:“不若咱们价高者得。” 王掌柜小心开口:“若是两位姑娘都同意,咱们价高者得亦可。虽说最终价格可能高些,但在下保证这个式样只做这一支,绝无仅有,独一无二。” 冯青瑶不动声色的紧了紧衣袖,她今日出来已然将自己的积蓄尽数带上,父亲为官一向清廉,对家中子女要求严格,是以她的月例银子并不多。 裴文君在她耳边轻语:“你莫怕,还有我呢。” 对面常玉秀将冯青瑶的紧张看在眼中,更是成竹在胸,她今日可是把陪嫁银子全带上了。 当即答应下来:“唱价。” 周围一众看热闹的人窃窃私语。 “这琳琅阁的首饰本就高昂,两位姑娘还这般竞价,只怕是会出个不得了的价钱。” “你且看那金簪,且不说金子的价,单是那一抹翠就值不少钱呢。” “一看就是高门大户家的女儿,自然是不缺这几个钱的。” 王掌柜开始唱价:“今日有柜上碧绿翡翠金簪一枚,起价纹银一百两,每次加价幅度五十两,开始出价。” 常玉秀率先叫价:“一百五十两。” 冯青瑶面上带笑,淡然出声:“三百两。” 周围人一阵惊叹,看来这位姑娘是势在必得。 常玉秀咬牙出价:“三百五十两。” 他身旁的李正孝暗中扯她衣袖,心中觉得不值,三百五十两买什么劳什子的破簪子,还不如让他多喝几回花酒。 常文秀挣开他的手。 冯青瑶继续出价:“五百两。” 身后一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李正孝被甩开的手又伸出去扯常玉秀,低声劝道:“算了吧,就让给她,咱们再选些别的。” 冯青瑶已经被价钱惊呆,面色紧绷。 掌柜的见她这边不再喊价,就要一锤定音。 裴文君嗤笑一声,冲对方挑眉。 常玉秀被激起得的怒意怎么也压不下去,继续开口:“五百五十两。” 她虽带了嫁妆银子出来,并不想今全部用在一支金簪之上,却又压不下心中这口恶气。 今日之事若是传扬出去,被清河郡主知道,免不得又被看轻冷落了去,此刻她别无选择,只得迎头跟上。 冯青瑶一脸淡然,继续喊价:“七百两。” 适才裴文君已经给她托底,说她有银子,让她往上抬价即可。 身后众人静默,集体看向对面的常玉秀。 李正孝的手已经搭在常玉秀的双臂上,暗中给她施力,让她放弃。 常玉秀暗暗咬牙,一点点往上加,莫不如一举吓退对方。 当即喊价:“一千两!” 掌柜的惊得往后退出半步,被一旁的伙计堪堪扶住。 冯青瑶还欲喊价,被裴文君止住,她对着掌柜恬静一笑。 “我们不加价。” 掌柜的紧接着喊道:“碧绿翡翠金簪为常大姑娘所得!” 说完像是怕对方后悔似的,忙将装着簪子的锦缎匣子呈到她面前。 常玉秀只得从荷包里翻出千两的银票递过去。 她身后的李正孝面色不悦,铁青着脸。 冯青瑶看向裴文君,不解问道:“你怎么不让我继续叫价?” 裴文君冲她眨眼笑道:“目的既已达成,还要那簪子做什么?” 第59章 嫁妆铺子 常玉秀面上带着几分获胜者的姿态,走至她二人身前。 奚落道:“我还当未来的平阳王妃多大的手笔,手里竟然连一千两都拿不出。” 裴文君不怒反笑,声音高了几分道:“那自然是比不得兵部侍郎府上的千金,纹银千两也是小菜一碟,不知府上大人月俸几何,可供得起常姐姐的开销? 常姐姐舍得花下千两纹银为清河郡主买生辰贺礼,当真是姐妹情深呀!” 常玉秀面色白了几分,暗道不好。 周围看完热闹四散开的人群也都回头看向常玉秀,想要听她如何应答。 常玉秀一脸怒色,指着她骂道:“裴文君你心思恶毒至此,比你面上丑陋疤痕还要可憎!原来一开始你就故意让她将价格抬高,诱我出价。” 裴文君面色淡然:“知道了你还上当,自己蠢笨还怨得上旁人?” 冯青瑶见不得裴文君被骂,冷冷出声:“我们不过是叫价。你一口一个丑陋,那日在你府中也不知道是谁设计构陷害人反被他人污了清白。” 周围人一片寂静。 原就有传闻兵部侍郎府上的千金是因被底下人污了清白才不得不草草嫁给李家二老爷府上不学无术的庶子,不曾想还有这般隐情。 常玉秀回想起那日之事,摇摇欲坠,几近跌倒。 众人见她一阵心虚模样,更是信上几分。 他身后的李正孝面色犹疑看向她,低声问道:“她说的可当真?” 声音虽小,但因此时周围一众人都默不作声的瞧着他们这处,说的话自然被大家听到。 冯青瑶往前走出一步,对上李正孝道:“李公子还是要小心些为好,如此心肠狠毒之人夜半在侧,小心命丢掉都不知道如何丢的。” 常玉秀被她话刺激得发狂,拿出匣子里的金簪就欲刺向冯青瑶。 冯青瑶吓得往回跳开,常玉秀也被李正孝捉住,大庭广众之下,他岂能容她发疯。 对方毕竟是当朝阁老之女,若因此受伤,免不得连累自家,当下拉着常玉秀往外走。 王掌柜适时站出来,请裴文君和冯青瑶上楼稍歇,喝茶压惊。 待上楼入了雅间,冯青瑶有些后悔适才快言快语。 坐下喝口茶道:“父亲平日里教导我要谨言慎行,她若今日不是那般强势,一个金簪让给她也没什么。” 裴文君笑道:“你让她一次,就要让她千百次。” 冯青瑶点头赞同,继而面上带笑看向她道:“适才你可瞧见她那个猖狂的样子,还要伤我。父亲若问起我来,我就这般说,反正大家也都看到她动手险些伤到我。 裴文君为她斟茶:“今日之事原也是因我而起,她若嫉恨也只会找我麻烦,你不必忧心。” 她站起身将楼上窗子打开,就着窗口看过去。 见她如此,冯青瑶也走过去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瞧。 街边的马车旁,常玉秀犹自拉着李正孝的衣袖,不让他走。 两人争吵几句,李正孝似是面色不愉,甩开她上马车后扬长而去,就连她摔坐在地上也不曾管。 立于一旁的侍女将常玉秀从地上扶起,拿出大氅与她披上。 冯青瑶咂舌:“先前瞧她身形似乎更丰腴些,还以为是在李府上养得好,看来咱们这位常大姑娘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常玉秀面上泪痕未干,眼中恨意更盛。 她本以为能嫁到李家是上天给她一个改错的机会,让她以后能相夫教子,幸福美满。 嫁过去才知,李正孝早就在烟花柳巷里玩坏了身子,更无意于她这副残花败柳之身,二人一直未圆房。 娶她不过也是府上李二老爷的意思,他一直想拉拢父亲,却得不着机会,借此两家联姻才算是达成目的。 父亲为官本是极为注重官声,今日自己恼怒之下做出这般事,只怕他会受连累。 她扬手拭去眼下的泪痕,抬头看天,无意间瞧见那二楼的窗子开着。 适才与她斗法的两人正望向她,那眼神里似乎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怜悯。 她恨恨回瞪他们,她还有郡主可以倚仗,自会为自己蹚出一条路来,。 思及此,她站直身子带着丫鬟向着公主府的方向走去。 她二人才收回目光,门外芸儿带端着首饰盘子的掌柜走进来。 王掌柜上前对裴文君行礼道:“适才多有不便,没有跟大小姐打招呼,前几日里东家已经来交待过,咱们这铺子也是小姐的陪嫁。” 见她疑惑,王掌柜的开口道:“咱们这处是老太太为大小姐存下的嫁妆,先前本来准备为您在江南安家,是以京中这些铺子才没有事先声张。” 裴文君讶然,冯青瑶一双美眸瞪的眼珠子差点落到地上。 王掌柜的将首饰盘子上红布掀起,露出一支金簪来。 比适才楼下那枚金簪更粗一些,顶上镶着的碧绿翡翠比适才那颗大了三倍之多。 他赧然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还请小姐恕罪,这块翡翠料子原是上次大爷入京带过来的,要做支金簪送与您当做贺礼的。 只是那材料上有一处裂纹,避开那处裂纹只得了这么大的翡翠,那块被裁下来的边角料被在下做主做了个小的放到铺子里去卖,没成想今日惹出这般事端。” 冯青瑶瞧着那枚金簪连连咋舌:“文君,想不到你这般深藏不露,有这么好的一支金簪,谁还能看得上适才那小小一支。若是让常玉秀知道,她不得气得撞墙。” 裴文君冲着王掌柜微笑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王掌柜又看向冯青瑶道:“这位冯姑娘适才为我家小姐仗义执言,现下还有一支红宝石的金簪不知您喜不喜欢。” 说完将红布尽数掀开,又露出一只金簪,上面点缀的红宝石如石榴籽般火红耀眼。 冯青瑶拿过来瞧,甚是喜欢的模样。 转念想起什么,叹息道:“只怕我身上的银子不足以买下此簪。” 王掌柜看裴文君一眼,继续道:“这是送与冯姑娘的。您以后常来照顾小店生意便是。” 冯青瑶一脸开心模样,当即让裴文君将簪子替自己簪上,点头道:“是要常来。” 回去的马车上她连连叹息:“早知那琳琅阁都是你的,我还送你什么首饰,现下倒还让你破费了。” 裴文君淡笑:“你这份心意我已心领,今日掌柜所说铺子是我的陪嫁一事还烦请你保密。” 冯青瑶点头应下。 随后几日,常玉秀在琳琅阁花千两白银买下一支金簪送与清河郡主做生辰礼的消息传的满天飞. 言官弹劾的折子递到内阁,直言兵部侍郎府中小姐花销巨大,来源不明,常侍郎教女无方,应当严查。 亦有言官弹劾李家作为夫家,没能约束好后宅。李常氏嚣张无度,还想要当众伤人,该由夫家管教。 第60章 长公主情殇 清河郡主温雅柔起初并不知此事,那日常玉秀登门提前送上生辰贺礼,见那金簪素净淡雅,简约又不失华贵,她心中高兴,这才又重新与她来往。 她因着长公主被拘在太后宫中一事,近日也不曾出门,一时兴起邀下平日里玩得好的京中贵女来府中相会,席间见那几人总瞧着她头上发饰窃窃私语,偶有调笑声。 让人去从旁打听才知京中传闻的风言风语。 若是平常她收个千两银子的簪子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金贵的她也有不少,只是自从母亲被拘在宫中,她都是小心行事,生怕再给她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没想到小心这许多时日,却在常玉秀这栽个大跟头,当下心中更是恼怒于她。当下摔落金簪,让人将常玉秀赶出府去。 裴之宥自然也听到了传言,叫来裴文君细问详情。 裴文君将那日之事大致说与他听,听来听去他也觉得自家女儿做的没错处,反倒是那常侍郎府上的过于嚣张跋扈。 兵部侍郎府上乌云笼罩,愁云惨淡。 常侍郎因此事被气病卧床,羞于见人。夫人刘艳娥在他床前哭诉许久,先前为底下两个女儿定下的亲事也因此被退定,现下二人正寻死觅活的闹着。 他心下后悔为常玉秀与李家结下这门亲事,早知会有今日之事,那日若狠下心来一并将她打死也能落得个家风清正。 现下不只连累他官声受损,就连底下两个女儿也再难觅好人家。 最终弹劾折子被司礼监批红一锤定音,常侍郎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着李府好好规劝李常氏,此事因着牵扯到清河郡主,为着皇家颜面,算是轻拿轻放,就此揭过。 李家二老爷无端被牵连,他筹谋许久之事被迫中断,自然是怒火中烧,常玉秀在李府的日子更不好过。 ……… 慈宁宫中。 侍奉的宫女太监都静立一旁,不敢做声,四周寂静,只有风声呼啸。 立于门前的女子身形摇晃,显然快要支撑不住。 西厢佛堂,佛龛里供着的神像慈眉善目,铜炉上燃着的檀香沉寂悠长。 衣着华贵的老妇人面色虔诚跪坐于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念祷祝词。 几息之后,方才放下双手,缓缓睁开双眼。 身后伺候着的老嬷嬷躬身上前来将她扶起。 温声开口:“太后,长公主殿下还在外头立着没走,现下天冷风寒,再吹下去只怕要生病。” 太后由她扶着往外走,待坐到外间榻上,无声叹息,对着那嬷嬷点头。 嬷嬷得令这才转身出去将长公主请进来。 长公主朱娉婷被拘在这慈宁宫中已有多日,也不见皇帝发话放她出去,心中着急,连续几日求到太后跟前。 太后早已不问朝政,这令是皇帝下的,她虽也不好插手,却也不能放任不管,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 朱娉婷由侍女扶着走入殿中,暖意扑面,快要被冻僵的手脚逐渐缓和。 她给太后请安后坐于她身侧,一旁的嬷嬷奉上热茶。 她将手中早已冷掉的暖手炉放置一旁,捧起茶盏来暖手。 嬷嬷为她的暖手炉换上新炭,这才带着一众人出去,将门带上。 太后捻着手边的佛珠,闭目养神。 长公主喝下一口热茶,滚烫的热顺着喉头滑进腹中,才觉得又重新活过来。 “母后,你救救我。” 她瞧着眼前的人,目露祈求之意。 太后缓缓睁开眼,转头瞧着她。 朱娉婷被她看的心里发怵,埋首低下头,低声道:“女儿已知错。” “你何错之有?你若是诚心悔过便不会来哀家这里。”太后威严的声音里透着几分责备之意。 “母后,你就不能帮帮我吗?皇兄将我拘在这里,分明是要打我的脸,借我来敲打那些对太子有想法的人。” “你既然明白,又为何非要去做那马前卒?堂堂一国公主,享万民朝拜,非要去用那些下作手段对付一个小辈。” 长公主似被戳到痛处,面色涨红,挤出几个字:“他是她的儿子!” 太后无奈摇头:“你三妹妹都已经死这么多年,满平阳王府的人也只剩下他一个,你怎的还放不下?” 朱娉婷有些茫然,死了便能作罢吗? 遥想当年她是最得先皇疼爱的长公主,打马游街看中征战归来的李羿忠。 那时的少年将军一战成名,眉眼间全是志得意满的豪爽英姿。 当日她回宫便去求母后为她指婚,才得知那人是她同父异母三妹朱静娴的未婚夫婿。 她去求着父皇为她做主,要将人强取豪夺来与她做驸马。 那人却仗着军功拒绝了她,一心要求娶她那个不得宠的三妹。 那夜,她拿着鸩酒去到朱静娴生母萧妃的宫中,想拿她的命威胁朱静娴退婚。 萧妃得知她的来意,竟趁着身边人不注意,将那壶鸩酒喝个精光,七窍流血而死。 她也因此被先皇怪罪,幽居宫中。 最后朱静娴风光大驾给那个得先皇倚重的少年将军李羿忠。 她却只能求着母后斡旋,借着成亲的由头方才重获自由,成亲之人自然就是如今这个不成器的驸马。 她心中恨,恨朱静娴,更恨她的儿子,即使她死了。 在得知柔儿爱慕上她仇恨之人的儿子时,她也曾想过为了女儿放下那段仇恨。 谁知朱静娴的儿子李正泽依旧是个没眼光的,拒绝她的女儿,非要娶那裴家女。 她岂能容忍往事重演,既然得不到不如全都杀掉的好。 往事刺痛她的心神,闭上眼,任凭旧日心情化作泪水冲刷着心中委屈。 太后见她落泪,终是不忍。 停止手中转动的佛珠,开口:“你先回去,我替你去求个情。过去的事你便放下吧,总想着最后难为的还是你自己。” 朱聘婷怔愣转头看向她的母后,似不明白话中意思。 太后忍不住又嘱咐道:“朝堂上的事自有你皇兄操持,你也莫要与太子走的太近。你皇兄这次将你拘在宫中也是为护住你,不然你以为那些言官不敢参你? 前几日兵部侍郎府上的事,柔儿也牵涉其中,你回去后为柔儿尽早定下一门亲事才是正道。” 朱聘婷回过神来,点头应下,用帕子拭净泪,躬身行礼后方才退下。 门外服侍的嬷嬷走进来。 太后叹息一声,开口吩咐:“去让小厨房做一碗莲子百合羹送与皇帝,想必他也能知道哀家的意思。” 第61章 舐犊情深 西苑万寿宫中,窗外寒风冽冽。 嘉景帝身着一件靛蓝色金线万字纹道袍。 殿内仍旧只是吕公公在身边伺候,他突然无由来的打了个冷颤。 嘉景帝眯着眼问他:“冷啦?” 吕公公讪讪笑道:“奴才这副残躯自然是比不上万岁爷修仙之躯。” 嘉景帝每日都要用丹,用完丹就会周身发热,故而大殿里的窗子平日里都是开着的。 “去将窗子关上吧,给朕留一扇就行。” 吕公公自小陪伴在嘉景帝身边,一同长大几十年间的情谊,嘉景帝待他自是比旁人更亲厚些。 “多谢万岁爷体谅。”吕公公说着冲外间候着的小太监们摆摆手。 几个小太监手脚麻利的去将那开着的窗子依次关上,只留下中间的一扇,方又退出去。 吕公公这些年伺候在嘉景帝跟前,衣食起居相差无几,若似往年那般身子也不能这般娇气。 只因自从宋婉茹进到吕府,他二人现下感情一日赛过一日的好。 吕公公自从在这档子事上得了趣,休沐回府每每也要闹到后半夜方才肯罢。他年纪在这,不知节制,免不得亏损些。 他兀自想着待得空需得去太医院一趟。 门外小太监拎个食盒走进来,小声回禀是太后身边的嬷嬷送过来的。 他接过食盒放在桌案上,一旁的嘉景帝开口问道:“是母后让人送的?” 这宫里,自从多年前那次祸事之后,后宫嫔妃们再也不能近皇帝的身,除了太后也没人敢再给他送吃食。 “拿过来吧。” 吕公公打开食盒盖子,便见里头放着一套二龙戏珠的青花瓷碗盏。 他将碗盏放置在榻桌之上,连同榻桌一同端到嘉景帝面前。 嘉景帝掀开碗盖,拿出一旁的汤匙拨了拨,抬头看向吕公公问道:“东厂派出去的人可回了?” \"回万岁爷,奴才估摸着今日晚间能到宫中复命。\"吕公公心中思量着手底下人的脚程回道。 “不让他继续查案,可有什么不满?”嘉景帝说话间拿起汤匙盛下一勺放入口中。” 吕公公回道:“平阳王与平常并无不同,大多时候在府中,得空就去城外大营练兵。” “还算沉得住气,若不是他保证能将这批绸缎如期奉上,朕也不能轻易答应他。他这次出手帮江南王家,你怎么看?” 吕公公稍一沉思,笑着答话:“奴才打听闻前次李大人去江南办案遇到劫匪就是被裴家姑娘所救,而王家正是裴姑娘的外祖家,帮上一把倒也是人之常情。” 嘉景帝听完他的话,咀嚼的动作顿了一瞬,转而笑出声来:“你能说出人之常情一词可见近日是有所顿悟,可是你府上那位宋家娘子的功劳?” 吕公公蓦的想起什么来,老脸一红,跪地磕头求饶:“求万岁爷开恩,饶了奴才吧。” 嘉景帝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将用了一半的汤羹往旁边推了推。 笑道:“这是好事,人难免有七情六欲,你也不算是白来这世上一遭,只是你的事毕竟特殊,有时还是低调些的好,免得受人诟病。” 吕公公点头应着,又听得他吩咐:“让人去把长公主送回去吧。” 嘉景帝瞧着那碗盏里的残羹愣神。 莲子意为“怜爱子女”百合意为“百事祥和”,这是太后让他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放过长公主这回。 既然母后替她讲情,饶过这一回,接下来就看她会如何选择。 ……… 裴文君与王如盛说起琳琅阁一事。 王如盛瞧着满院冬日暖阳也是一阵唏嘘。 他言道:“当年你外祖母将你接回家中去养,便开始有意为你攒嫁妆。咱们王家小辈里就你一个女儿家,你母亲又早逝,大家伙自然更是心疼你。 她担忧你长大之后要嫁回京中去,前几年让人在京中置办一批铺子,当时办的低调,并无人外人知晓。调用的掌柜也都是家里的老人,这些年经营的很是不错。 你二叔时常外出游历,有时也是为着替你来京中查看铺子。 原打算,为你在江南就近寻个书香门第,名仕清流嫁过去,这些铺子也便就放在京中为你挣银子。 此次你既然要嫁回京中,这些铺子交由你来亲自打理最好不过。” 裴文君心中感动,外祖母为她考虑这般长远,实乃舐犊情深。 二人正说话间,春承从外头跑进来,欢喜喊道:“大老爷,二老爷他们到了。” 闻言他二人都起身出门迎接。 为首的男子着湛蓝锦缎长袍,冬日里仍旧手持一把折扇,饶是一路奔波也不显疲惫之色,带着股书生意气。 王如盛快步过去,将自家兄弟抱在胸前,大掌在他后背狠狠一拍。 “好小子,果然没让我失望。” 王如是被他拍的咳嗽两声,呛得脸红。 恼怒道:“我路上没遇到什么事,大哥这一掌险些把我拍过去。” 裴文君立在一旁瞧着他二人笑,仿佛又回到在江南生活的日子。 “许久不见,昭昭出落的越发俊俏,只是这脸上粘个什么物什?”王如是说话间挣脱开兄长的束缚,伸出手要去摘她面上的疤。 裴文君怕被他真的摘下来,连连往后躲,笑出声来讨饶道:“二舅舅,你莫要闹。” 王如盛也伸手帮着去拦。 身后的一众人跟着来见礼。 王如盛让春承领着众人去用饭歇息。 王如是打量着这处院子,因着冬日,四处光秃秃的,不似江南的花草繁盛,便是冬日里处处也是一片翠色。 “虽说来过这里多次,我还是不适应此处的天,当真冷的很,说完他打出个喷嚏。” 王如盛领着他进屋,屋内燃着碳炉。 王如是当下脱靴上榻,拿过一旁的毛毯围坐上,才稍好些。 裴文君将手边的暖手炉递到他身前。 他笑着接过道:“还是昭昭知道心疼我。接到你的信后你大舅急着出发,便将此事交予我,幸不辱命,你要的那些绸缎式样我都一并置办齐给你装车带到。” 裴文君笑着上前施礼:“多谢二舅舅。” 王如是继续道:“后面还有几车都是这些年你外祖母给你攒下的嫁妆,挑挑拣拣,先带这些给你,剩下的都还留在江南,你什么时候归家也能用得上。” 裴文君点头应着,眼圈稍红。 门外传来一声老汉的叫骂声:“这帮小兔崽子,到地方也不喊我下车。莫不是要让我老道冻死在那马车里!” 闻言裴文君唇角挂上笑,飞奔出门去。 榻上的王如是一拍脑门懊恼道:“竟将他忘了,岂不是要被骂死。” 第62章 毒老道 老汉一身粗布长袍,鬓发灰白凌乱随意团成个球用木簪扎在头顶。 双手叉腰,吹胡子瞪眼,正待再度开骂,眼瞧着飞奔而来的女子身影,面色稍缓。 双眼眯起,羊须胡子颤动,面上褶皱立时带上笑意。 哈哈大笑道:“好徒儿,想没想师父?” 裴文君上前施礼一拜:“徒儿给二师父请安!各位师父在山上身体可都安好,吃得饱穿得暖?” 那老汉捋着山羊胡连连点头:“好!都好得很。”继而又瞧见她脸上的疤,笑道:“你这脸上的物件怎么还粘着,这个不好,为师这次给你带了更好的来。” 裴文君挽上他的胳膊揽住他往屋里走。 王如盛与王如是两兄弟迎出门来。 老汉正是裴文君在伏虎山上的二师父“毒老道”木秋,他擅长用毒,能杀人于无形。因此般手法过于阴险,其他几位师父执意不让她学,只让跟着他学习一些浅显医理,治病救人之道。 得知她要大婚的消息,木秋带着其他几位师父的贺礼随着王家送货车队赶赴京城。 一路上听得王家底下人闲谈说起徒儿在京城的家中受后母刁难的情形,下定决心要为徒儿教训那家人。 他行事孤僻乖张,一贯随着当下心情,一路上王家人小心伺候,不敢随意上前,是以到地方也没人敢去叫他。 睁开眼,他瞧不见其他人,这才破口大骂。 王如是上前赔着不是,直到答应为他奉上十坛好酒做赔礼,木秋方才饶过他。 王如盛写下帖子让春承送去平阳王府上,只因此前李正泽也参与调查沉船一事,又得他的担保皇帝才没发落王家。 此时这批丝绸一日未完成核验入宫,众人心思便不能定,生怕再生出什么事端,特意将此事告知于他。 李正泽收到消息后入宫面圣。 嘉景帝得知这批丝绸能全数如期交付,龙颜大悦,让吕公公安排专人去接手此事,倒省下那些繁文缛节的道序。 若如往年般,这批丝绸在京中交付需得层层打点,如今京中有人自然好办事。 吕公公前些日子才得裴文君相助救下荀儿,又知她本就与婉茹交好。 安排手下人的时候自然是多方提点,宫里的小太监们一向都是看人下菜碟的。 见验收这批丝绸不只有吕公公的交待,还是由平阳王亲自来陪着王家人来交付。自是收起素日那一套颐指气使的派头,和颜悦色应酬着,不到半日便验收完这处差事,回宫复命去了。 如此,王家一众人的心方才落回肚中。 王如盛冲李正泽拱手道:“今日多亏李大人出手相助,验收才能这般顺利,家中已备好宴饮,万望李大人一同归家用饭才好。” 李正泽拱手回礼:“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他正想推辞掉宴饮,就听得一旁的王如是吩咐小厮先行回去告诉裴文君这个好消息,当下点头应下。 王如盛正欲再劝的话哽在喉间,见他同意,面带喜色点着头上了马车。 马车之上,王如盛心中落定,喜不自胜,看向身旁的王如是。 道:“这次多亏有李大人从中帮忙,这才算是保下咱们王家。” 王如是想起适才瞧见的昭儿未婚夫婿。 看着仪表堂堂,办起事来也是游刃有余,威严又不失谦和,是个好男儿。 摊开折扇点头赞道:“确实要好好谢他一番才是。他应也是看在昭儿的面子上才出手相助。倒是大哥你,这些日子费心了。” 王如盛被二弟突然来的温情感动得差点涕泪横流,道:“一家人说什么见外的话。咱们这次把昭儿的婚事操持完再回去,我明日就让人去给母亲送信。” ......... 王如盛新置办的是个三进大宅子,此处胜在位置不显眼,闹中取静。 一众人归家已然傍晚时分,前厅放置着四个大圆桌,饭菜皆已备好。 李正泽被奉为座上宾,由着王家两兄弟作陪。 本是家宴,并未男女分坐。 裴文君想着陪师父木秋坐在一处,却被师父安排坐在李正泽身旁。 木秋冲她眨眨眼,一本正经的坐在她身旁的另一侧。 他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参加自家徒儿的大婚。 瞧见她那未婚夫婿身形挺拔,玉树临风的模样,满意得紧。 见他二人相处还有些拘谨,身为师父自然是要为徒儿更进一步,他对那些高门大户里的盲婚哑嫁一向嗤之以鼻,还是要有点感情基础才好。 是以,才乐此不疲的为二人创造条件。 王如是坐在王如盛的另一边,其他一众掌柜伙计也都各自落座。 宴席开始,王如盛先举起酒盏,开口道:“这次多亏大家伙的守望相助,才能安然度过此次劫难,在此我待王家谢过大家。” 言罢,一饮而尽。 再添一杯,举起,道:“这次能化险为夷,还要多亏李大人出手相救,这一杯,咱们一起谢过李大人。” 闻言李正泽端着酒盏站起身来,众人一同举杯饮尽。 宴席正式开始。 裴文君今日了却心中一桩大事,舅舅和师父一众亲人在旁,难得放松下来,陪着木秋饮酒。 在伏虎山上时,也只有她能陪着他喝上几盅,木秋心里也高兴,喝起酒来更是潇洒肆意。 李正泽在一旁听着王如盛同他说话,时不时用些饭菜。 目光总是若有似无得扫过身旁女子身上。 她今日着一身素白短袄,翠绿织金锦缎马面裙。更衬的腰身纤细,盈盈不堪一握。 头戴一只碧绿玉金簪,那一汪绿油油的翠,晃眼得很。 更衬得她面若桃李,浅笑嫣然。 他只顾着瞧她,并未注意到王如盛递过来的酒盏。 两盏酒就碰到一起,酒尽数洒在他的皮弁服上。 众人皆是一惊,裴文君转头瞧他。 李正泽今日入宫穿的皮弁服。但见他穿件暗红色内裳,外着绛纱袍,眉目清冷,更显肃穆庄重。 王如盛连连赔礼,李正泽并不在意,只是那杯酒倾倒的位置太过显眼,只得先去更衣。 王如盛趁此间隙对着裴文君道:“昭儿,你与李大人相处的时日比我久,你可知他的喜好?舅父也好投其所好,备下薄礼,略表谢意才是。” 裴文君被问的一怔,他的喜好? 大约是他那府里养着的男宠吧。不知为何,她立刻就想到此处。 第63章 他剔的鱼 裴文君当下开口:“舅父,待我私下问过看他有什么喜好,再准备吧。” 王如盛点头赞同:“如此甚好。” 李正泽换了王如是的青色衣袍。 王如是身形较他更为瘦削,贴身的衣袍更衬得他宽肩窄腰,挺拔如松。 归于席间,恢复适才的热闹。 裴文君身前的桌子上有一道清蒸鱼,那鱼肉瞧着白嫩细腻,鲜亮润泽。 李正泽早就见她看那鱼好几眼,却不动筷去吃,思及上次一起用饭的情形。 他自一旁拿起一双新筷,将那盘子上清蒸鱼的刺尽数挑走,只留下鲜嫩鱼肉在那盘上。 裴文君早就注意到他的动作,见他将那盘剔完刺的鱼肉推到她跟前,又兀自同王如盛说话去。 王如盛旁观李正泽先前频频注意昭儿那边,后又亲自为她剔鱼刺的样子。 心下甚慰,见他心思全在自家外甥女的身上,不觉生出几分与有荣焉之感。 当下拉着王如是轮番与李正泽喝酒,一副要把他喝倒的架势。 木秋在旁也注意到这处,当下“啧啧”出声,叹道:“多余我担心,看来你二人相处的甚好,这鱼刺剔的不错。” 裴文君顾不得师父的笑她,瞧着那盘白嫩鱼肉,如鲠在喉。 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烈酒滚入喉头,辛辣上头,立时清醒几分。 木秋一脸诧异瞧向她:“徒儿你怎的不喝你的甜酒,为师这酒可是辣得很。” 裴文君笑意盈盈,连赞好酒。 师徒二人又接连对饮几杯。 木秋好酒,酒量却是一般,几杯下肚就呼呼大睡,由着春承将他抬走安置。 裴文君瞧着两位舅父一杯接一杯舍命陪君子的模样,不觉苦笑。 宴席过半,他们身后已然喝空五六个酒坛。 李正泽仍旧稳稳的坐在那里,面上带着谦和笑意,与往日并无不同。 瞧着两位舅父说话都开始有些含含糊糊,可见是到了各自极限。 其他人也都醉倒一地,由着人抬去安歇,大家担惊受怕这许多时日,今日大功告成,松快些再所难免。 她敛起心中苦涩,想要起身到外头透气,却被李正泽叫住:“我同你一道走。” 裴文君哑然,只得等他站起身来同二位舅父告辞。 王如盛和王如是早已是强撑,兄弟两人相互扶持着,摇摇晃晃起身同他告辞,将他们一同送出府。 李正泽今日没带侍卫,孤身一人骑马前来。 如此黑夜,裴文君也不能让他一人骑马回去,毕竟适才饮下许多酒。 当下让他一同上她的马车,芸儿与童儿坐在前头慢悠悠赶着马车往平阳王府去。 马车厢里,安静无声。 李正泽直挺挺的似根柱子一般坐在那处,目视前方,面色镇静,眼神坚毅,。 裴文君瞧着他,开口道:“你这般拘谨做什么,也不是没有同乘过一辆马车。” 闻言李正泽转头来瞧她,呼吸里带着一丝酒香。 开口问她:“为什么不吃我剔的鱼?” 裴文君不曾见过这般的李正泽。 他面上带着疑惑神情,微眯着一双好看眉眼,唇瓣红润泛着光,仿佛是盛夏莲花池里那片翠色莲叶上迎着烈日的水珠,莹润清澈,透着诱人的光。 她蓦的突然想起那次在山上喂他草药时候的情形,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现下突然想起当时那双唇瓣的柔软触感。 她轻咳一声,转回头,不去瞧他。 李正泽似乎非想要听到她的回答,倾身凑到她面前听她说话。 裴文君伸出手指去推他,却被他抓住。 目光澄澈,定定的瞧着她,不带一丝杂念。 裴文君莫名觉得热,想从他手中抽出手指。 他嘴里嗫嚅着吐出几个字。 裴文君疑惑间皱眉凑过去想要听清。 男子唇瓣含糊吐出两个叠字。 裴文君吃惊的瞪大双眼去瞧他,却见他带着一脸骄傲神情,似是为自己知道她的小字。 定然是舅父叫她的时候被他听到,原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情。 只是在这处封闭空间内,被一个男子叫着小字。 她不肯落在下风,趁着他酒醉诱道:“你已经知道我的小字,也要拿你的小字来换。” 李正泽听完默不作声直着身子坐回原处。 裴文君凑上去笑他:“怎么?不敢同我说?” 他扭过头来瞧她一眼,面上神色更为不悦,倒似是她的错。 无趣,就算喝醉都是这般无趣。 裴文君心底里暗骂,坐回身子,不再逗弄他。 李正泽反倒被她激起好胜心,起身半蹲在她身前,直视着她。 正欲开口,行进的马车突然急停 。 裴文君本就挤坐在一侧,只有那小小一处借力。 身子倏地向前摔去,李正泽本就在她对面,生生被她扑倒在地。 一上一下,静谧无声。 马车外传来童儿告罪的声音。 “小姐恕罪,前头有人拦路。” 裴文君想要起身去瞧,却被身下之人困住身形。 他执着于要得到刚才的答案。 马车厢外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 “我家主子在楼上备下茶点,请裴大小姐一叙。” 裴文君心中气闷,又不能同眼前醉鬼置气,只得用手推他。 李正泽耍赖一般,仍旧双臂箍她在身前。 “你家主子是何人?”裴文君尽量平静着声音问道。 童儿在前面小声回话:“小姐,似乎是太子府上的马车。” “放开我。让人瞧见成何体统?”她咬牙切齿在他耳边说着。 耳边传来的吐息让他觉得有点痒,松开手去挠。 裴文君才得以脱身,当下管他什么人,先摆脱眼前人才是。 稍加整理身上衣裙,她就要下马车,余光瞧见身后醉酒男子也站起来要跟着她下车。 瞧着他有几分醉意,不甚清醒的模样,也不知他与太子是敌是友,当下从一旁拿起帏帽罩在他头上。 语带威胁:“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说完她掀起帘子下了马车。 门外太子府的侍卫等得面色有几分不耐,见她出来,转身带路。 芸儿正要跟上去,却被身后之人扯回去。 李正泽大步走过去,落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头上还戴着稍显怪异的帏帽。 要上楼时裴文君才发觉身后跟着的人。 男子身形颀长,立在身后,一副正要拾级而上的架势。 “你怎么跟来了?”裴文君落后半步跟他并行而立。 李正泽似是清醒过来,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来看看。” 裴文君见他似是恢复正常,放下心来,由着他跟在后头。 入了雅间,屋内背对她立着一名男子。 第64章 谣传成真 男子头戴翼善冠,身着红色圆领窄袖长袍,后背和两肩处各有金线蟠龙纹样,玉带束腰,脚蹬黑色皂靴。 听见背后脚步声,他转过身来,正是当朝太子朱载乾。 裴文君上前见礼。 朱载乾点头还礼,示意她落座,上下扫视一眼,当即觉得坊间传言非虚。 果然是一位窈窕佳人,若是没有面颊上那道可怖伤疤的话。 他移开脸,不再去瞧她,被她身后紧跟的戴着帏帽的男子吸引。 京中也有大家族从江湖之上请人来做侍卫的,未免麻烦,遮脸挡面也不足为奇,只是瞧着这侍卫的身形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心里有紧要事,未曾去细想这处。 亲自为她斟茶,单刀直入道:“今日请裴姑娘来,是想让你为本宫与平阳王搭线。” 裴文君心下暗骂,面上不动声色道:“多谢殿下抬爱,只是臣女久居闺阁,只怕不能担此重任。” “无需其他,你只将你那平阳王约叫出来见本宫即可。”男子言语中有几分不耐。 裴文君面上带笑,声音清冷:“殿下直接召他,岂不是更简单。不知殿下可知平阳王府上有位男宠深受他喜爱,想来找他比找我更有用。” 说完她借低头饮茶的功夫,目光向斜后方飞快扫视一眼,身后男子沉默立在那处,身形一瞬微晃。 祸水东引,这招她会。 闻言朱载乾微微皱眉,难道是底下人打探来的消息有误? 轻抿口茶,压下心底的不耐,道:“他自小就同老二更亲厚些。本宫派人去他府上多次,均未有回应,是以才想请裴姑娘从中搭线。待事成之后,愿奉上百金作为酬谢。” 裴文君正想拒绝,眼珠一转,开口应下:“既然殿下这般有心,臣女愿意一试。” 朱载乾见她这般爽快应下来,笑道:“那就等裴姑娘的好消息 。” 裴文君起身回礼,施施然走下楼去,李正泽紧随其后。 她无意间抬头正瞧见太子正在楼上冲她挥手,不动声色间同李正泽一同上了马车。 楼上雅间,朱载乾面色阴郁:“你们如何探听的消息,她怎说平阳王府上还有一个男宠?” 侍卫上前请罪:“殿下恕罪,那些只是市井谣传,小的们并未在平阳王府查到有什么男宠。或许只是平阳王放出的假消息。” 朱载乾回想适才女子说话间的神情,不似有假。 “再让人去平阳王府上去查,许是藏得深也未可知。还有适才她身边那名男子,若是侍卫,戴着个帏帽便也罢了,怎么还同她乘坐一个马车,一并查清。” 侍卫领命去办。 马车缓慢行进。 李正泽摘掉帏帽,面色恼怒,开口质问:“你为什么要应他?” 裴文君见他这般,淡淡笑道:“见一面价值百金,为何不见?” 他坐直身子不再说话,适才她还说什么府里有男宠,那什么男宠还不是…… 见他生气,裴文君心情却立刻好起来,抬手掀开帘子透气。 只求明日他酒醒过来不会记得她祸水东引之事。 一丝凉意落在她的指尖,张开手掌去接,雪花洋洋洒洒落下。 “小姐,下雪啦!”前头传来芸儿雀跃的喊声。 裴文君将手收进来瞧,丝丝缕缕晶莹透亮,映照在她眼中,她已然数十年没瞧见过雪。 马车缓缓停下,童儿的声音响起:“小姐,平阳王府到了。” 她收敛起思绪,理了理衣衫,弯腰下车,李正泽也跟上去。 抬头望去,静默暗夜,雪花片片飘落,似南方三月里的柳絮,洋洋洒洒,几息间,一片银妆素裹。 她似夜游至此的一缕游魂,终要归位。 对他微笑道:“多谢平阳王今日相助,早些歇息。” 说完她就要转身上马车,却被李正泽拉住衣袖。 李正泽目光定定的看着她,低声道:“后面有人跟踪,不能停在这里。” 说完拉着裴文君又上了马车。 童儿与芸儿两两对看,听得裴文君吩咐道:“回裴府。” 马车又继续向前行进。 裴文君眯着眼从马车厢的缝里向后瞧去,果然有两个骑马之人远远的跟着。 “是太子的人吗?” 李正泽点点头,面色凝重:“只怕从今日之后,他的人会一直盯着你。你往后出门让红鹤他们跟着护你周全。” 裴文君不以为意道:“既然他是为你,你去见他一面,事情便可迎刃而解。” 李正泽轻笑出声。事情若真是这般简单,他也就不用费那么多心思筹谋了。 待马车回到裴府,李正泽才又悄悄潜入黑夜回到平阳王府。 庆云迎上来,李正泽吩咐道:“让暗卫在书房集合。” 庆云去将隐在四处的暗卫叫出来一同进到书房。 李正泽瞧着面前十名暗卫身着黑衣列成两排,听候吩咐。 平阳王府中的暗卫一向都是隐匿在暗处,从不轻易示人。 他逡巡一圈之后,指着一名身形瘦削,个头不高的暗卫。 开口道:“你留下,其他人散了。” 其他暗卫瞬间四散而去,各自隐去身形。 被留下的那名暗卫有些紧张的掐着手指,猜不出今日王爷要他去做什么任务。 他在这批暗卫里瞧着最瘦弱,因为身形瘦小纤细不起眼,才善于隐匿身形暗杀。 “走几步看看。” 李正泽打量着他,身形倒是有几分神似裴文君。 暗卫眼睛不安的看着他,迈开脚偷偷往前走了几步。 “这般小心做什么,迈开步子走。” 暗卫犹疑着将步子迈开些,落地无声。 李正泽无奈扶额,开口道:“摘下面巾。” 那暗卫惊恐看向庆云,连连摇头。 庆云在一旁提醒道:“主子,府里暗卫们的规矩,露了脸以后就不能再做暗卫。” 李正泽点头示意他知道,仍旧是让那暗卫摘面巾。 暗卫犹疑一瞬,暗自咬牙,轻轻将面巾摘下。 面巾下是一张常年见不到阳光惨白的脸,鼻梁小巧高挺,薄唇微抿,一双眸子犹自不安的四处张望着。 “就是你了。”李正泽笑出声来。 庆云摸不清今夜主子是闹哪出。 “京中传闻平阳王府中有一男宠,你们可知?” 他二人对视一眼,庆云开口:“那只是谣传。” “那就让这个谣传成真。” 那名暗卫闻言一瞬将身子躲到庆云身后,终于开口:“求主子饶恕小的,在下不好男风。” 庆云的脸憋成猪肝色,将想要问的话死死咬在唇边。 李正泽见他二人想歪,将今日太子在楼里见裴文君的事说与他二人听。 “如此,你们可明白?” 自此,平阳王府中少了一个叫郑二的暗卫,多出一位叫子安的男宠。 第65章 谢宣芳发病 翌日,风雪歇停,院子里比平日更显冷寂。 蔡管家听得门房来报,院外有一老汉直言是大姑娘的师父登门要见她,正在门外吵嚷。 他先让人去知会裴文君,赶到时,老汉已经闯进裴府大门,小厮正在拦人。 木秋一身黑色短袄,下身同色棉裤,脚蹬一双棉靴,头上戴着个破旧羊皮帽,显得颇为寒酸。 尤其配上他那一副不羁的做派,倒像是来上门故意找事的。 他叉腰大声喝道:“这是不是我徒儿裴文君的家?为何不让我进?” 蔡管家上前赔笑道:“原来是大姑娘的师父,久仰久仰。在下已经让人去知会大姑娘,不若我迎着您先去前厅稍坐。” 木秋见他满脸赔笑模样,火气消下去几分,拿起腰间的酒葫芦喝下一口驱寒。 “带路。” 裴文君梳妆完正要去王家新租的宅院,行至半路,听得小厮来报,赶去前院。 谢宣芳听得来人报有一穷酸老汉自称是裴文君的师父,早起就闹到府上来。 她正愁抓不住她的错处,当下带着一群人赶去前院。 裴文君前脚才进前厅,谢宣芳后脚就到了。 裴文君上前给木秋行礼。 木秋摆手道:“昨日见你高兴,倒把正事忘了,这包袱里是你几位师父各自备下的贺礼,虽都不是什么珍贵物件,倒也是一份心意。” 裴文君接过包袱,正要打开来看。 身后就响起谢宣芳的声音:“听闻是君儿的师父登门,我便过来瞧瞧,免得小女不知礼数怠慢师父。” 木秋稳稳的坐在椅子里瞧着来人。 见她嘴上说的客气,面上笑意却无端带着几分讥讽之色。 当下便猜到这是徒儿那个后母了。 裴文君将包袱放置在桌案上,转回身对着谢宣芳行礼问安。 谢宣芳见那老汉有些耐人寻味的神情盯着自己,心中暗骂好一个不知礼数的老货。 她眼瞧着裴文君适才拿着的包袱,继续开口:“难为师父还为君儿备下礼物,只是不知是什么稀罕玩意,可也能让我瞧瞧,长长见识。” 木秋收回目光,捋着山羊胡笑的一脸意味深长。 “这有何不可?”他说完不等胡妈妈上前来取,亲自将那包袱拎起来走过去,将那破旧包袱皮打开放置在谢宣芳面前。 裴文君坐在下首的椅子里,不动声色瞧着那边情形。 能让他师父亲自起身去做的事情,唯有一项,就是下毒。 木秋于用毒一项可以说是登峰造极,只因这项有损阴德,自多年前师母离世之后他便逐渐放弃此项,上山修道,一心研究起医理。 只是说起自家用毒一项上的衣钵无人继承,难免心有遗憾。 谢宣芳瞧着包袱里的物件,实在是无甚名贵的,单只那装物件的盒子都似是随意用木头所刻。 她随意拨弄着,心下不由暗叹,谁家还没有几个穷亲戚,这人只怕是来打秋风的。 当下开口叹气:“实在是劳烦师父一片苦心,只是近来我府上操持君儿大婚之事,实在是人多事杂,难免有招待不周之地,还望师父体谅。” 话里意思明显,家中忙得很,没有空招待这个穷亲戚,趁早赶紧走。 裴文君拿出帕子掩面轻咳,不让谢宣芳再说下去。 她怕万一真的被她惹恼自家师父,只怕到时候她连个全尸都留不住,人留着还有用处,可不能现下就没了。 开口道:“此事不劳母亲费心,师父自有去处。我今日还有事要出府一趟,不便再陪母亲闲话家常。” 说完走上前去亲自将那包袱皮收起来,又去扯木秋的胳膊。 木秋冲着谢宣芳不屑嗤声,随着自家徒儿走出门去。 谢宣芳被他气的沉声骂道:“什么破落户也敢来打我府上的秋风,我就说她一个乡野长大的招惹的都是什么叫花子。” 一旁胡妈妈为她顺气,劝道:“人既然已经走了,夫人何必为此置气。” 她还欲开口,突觉得手指奇痒,两只手去互相揉搓,亦不能止痒,紧接着脸上也痒,胳膊也痒,当下喊叫起来。 这厢,裴文君与木秋一同上了马车。 上车前她亲自将那包袱皮里的物件收好,用块帕子将那包袱皮包好让芸儿埋掉。 掌心朝木秋伸出。 木秋装傻:“作甚?师父的礼也都一并放在包袱里,再要其他也是没有。” 裴文君手指勾了勾,眉毛上挑,一副让他从实招来的模样。 木秋败下阵来,从怀里摸索一阵,才掏出个黑色小陶罐,放到裴文君手上。 得意道:“一粒即可解毒,为师念在你还要在裴府过活,可是给她留下情面的,不然现下就让她曝尸当场,死得毫无声息。” 裴文君无奈扶额,老一辈江湖人做事一向爱憎分明,杀伐果断。 “我谢谢您给我留情面。” 若是真的让当朝阁老的女儿,户部侍郎府上的夫人意外身亡,他们这些人都不可能轻易脱身。 她倒出一粒丸剂,服下,又将剩下的收进袖袋中,还有大用处。 裴府前厅,谢宣芳手指已经挠出血痕,一向精心养护的指甲劈得不成个样子。 胡妈妈在旁心疼不已,哭着劝她住手。 府医赶到,瞧着这般模样,连忙安排旁边仆妇丫鬟将她双手按住。 谢宣芳现下不只是表面肌肤感觉痒,恨不得就连五脏六腑,经脉骨头缝里都觉得奇痒无比。 胡妈妈上前催问:“还望快些开方才是,夫人这般可见是难受的紧。” 府医号脉之后,连连摇头道:“实在是小老二医术不济,竟查不出夫人症状。不知夫人何时开始的这般发作?” 胡妈妈将方才的情形大致说一遍。 府医忙问:“适才夫人碰过的包袱物件在哪?” 胡妈妈一怔,让人去寻裴文君,小院只有侯妈妈一人在,哪里还有裴文君的身影。 府医无奈,只得先行施针,将她扎晕过去,免了现下的痛楚。 胡妈妈让人去寻裴文君,又去衙门请裴之宥回府。 裴之宥回府见状也无他法,又让人去谢府送信,求谢阁老从宫中请太医。 第66章 搭台唱戏 嘉景帝一心向道,很少用到太医,太医院形同虚设,受重用的大多也都是妇科一项。 太医为谢宣芳查脉后,只道她是身子虚弱,敏症发作,查不出致敏之物,也就无从用药。 只是开下几剂解毒汤药,便回谢府复命。 裴文君自然是不知这府中发生之事,她由王如是陪着清点此番从江南带来的丝绸锦缎货物和嫁妆一应物什,几近傍晚才归家。 门房的小厮见她回来,如获大赦,立即将今日情形说与她听。 裴文君心下了然,款步行至内院。 裴之宥正急的来回踱步,屋内谢宣芳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见她归来,他急忙迎上前道:“君儿,你母亲发了敏症,你可能医。” 前次松儿昏倒还是她给医醒的。 裴文君冷眼旁观他焦急神情,淡淡开口:“女儿愿意一试。” 屋内谢宣芳的前臂、面颊都已是斑斑血痕,惨不忍睹。 看见裴文君进来,她叫骂道:“一定是你,是你害我!” 裴之宥跟在她身后走进来,开口吩咐:“夫人已经被疼的失了神智,来人,堵住口。” 谢宣芳听得裴之宥竟想让人堵她的口,堂堂阁老之女,岂能受这气。 当下开骂:“好你个裴之宥,我敬你爱你,为你生儿育女,你就这般对我?你个没良心的!若不是有我谢家,你这些年官场岂能顺风顺水。现下你见我对你再无进益,就想像当年一样,卸磨杀驴吗?” 裴文君摸脉的手下一顿。 谢宣芳披头散发,目眦欲裂,吐出一口血来,恶狠狠的看向眼前人。 对着裴文君道:“你还不知道吧,你母亲当年是因何而死?” 她疯狂大笑起来,还待说话,胡妈妈怕她再说出什么来悔之晚矣,抽出帕子堵住她的口。 谢宣芳不敢置信的看向胡妈妈。 胡妈妈眼中含泪,开口劝道:“夫人,您是疼糊涂了,话可不能乱说呀。” 裴之宥被她提及往事,这些年隐忍的不快也都积郁成一口怒气堵在胸口,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倒,屠六上前将他扶进椅子里。 裴文君面色平静,目光幽深,开口道:“母亲只是身子虚弱导致的敏症,喝上几剂药便能好。” 说罢她自去桌案上写下一张方子留下,回了小院。 她已然留下解药,给不给她用全凭裴之宥做主。 翌日,裴文君听得芸儿打探到的消息,昨夜谢宣芳闹腾一夜。 她开的方子裴之宥并未曾用,用的仍旧是太医开下的方子。 裴文君叹息一声:“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芸儿为她梳着发髻,搭话道:“小姐说的什么?” 裴文君没有言语,她瞧着铜镜里少女的面庞。 若是早知有今日这般对待,当年谢宣芳还会嫁进裴府吗? 几只雀儿在院子里捡食吃,一阵风掠过,四散而逃。 ……… 太子派去的人自然是探听到这位深得平阳王看重的男宠。 这日,太子派人送消息给裴文君,邀她到醉烟楼去见。 芸儿不愿她去,开口道:“小姐,这消息送得奇怪。为何非要去那风月之地谈。” 她对醉烟楼实在是无甚好印象,上次小姐就是在那里遇见的吕秋明,才引出后来的一件件祸事。 “他既然送信过来,就是有万全的把握我会去。我于他不过是蚍蜉撼树,后患无穷。不若去看看他究竟是何居心。” 芸儿焦急还想再劝,仙月走出来道:“我陪你去。万一有事还能有个照应。” 裴文君此次也无甚把握,仙月会用刀剑,比她一个人去更有胜算。 两个人当下更衣,换成男子装扮,戴着帏帽乘马车出门。 为防万一,各自腰间都配了剑,袖中还藏着短刀。 她二人一番装扮之后入了醉烟楼。 门口堂倌瞧着两位年轻贵公子模样的人,迎上来说着吉祥话。 裴文君当下给他一锭银子,说出太子定好的雅间。 那堂倌先是一愣,而后更是小心谨慎伺候着。 引她二人上到三楼的一处雅间,将人领进去,只让她们在此稍坐,莫要乱走。 裴文君四下打量着此处,文房四宝、琴棋书画摆放错落有致。 仙月将窗子推开,放眼望去,四下里并无能攀附之地。 她二人落座,四周寂静无声。 裴文君瞧着那墙上的一幅仕女图,似是自画后面透出光来。 她起身轻轻掀起那画去瞧,画后面的墙壁竟然是被挖空的,对面也是一幅画。 伸手想要探看对面那幅画卷,就听得对面有人说话,声音似在哪里听过。 她细细去听,辨出是当朝太子朱载乾的声音,只因他说话速度缓慢,很容易分辨。 朱载乾似是对一个人正笑着说话,言辞间颇为客气。 她不由好奇起对面是何人。 只听那人道:“太子说的哪里话,为皇上尽忠是身为臣子的本分,理应如此。” 是李正泽。 这厢,朱载乾瞧着对面人滴水不漏的回答,免不得有点急躁。 看到侍卫走进来,快速对他打个手势,隔壁房中之人已到,放下心来。 淡笑道:“不久便是你与那裴家大姑娘的大婚之日,你二人是自小定下的娃娃亲,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想来感情定然很好,实乃天偶佳成。” 李正泽面上一滞,知道他是在试探,掩住心底里的不耐。 “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娶谁都一样,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 听他这样说,朱载乾故意露出惊诧神情。 果然和他手下手来探听到的一样,他中意之人乃是藏在平阳王府中的男宠。 “本宫还听闻你府中有一男子,日日宿在你房中,甚是得你喜爱,可有此事?” 闻言李正泽面色惊骇,当即如被捉住把柄一般。 朱载乾看他面色大变,心中更是笃定。 开怀劝慰道:“我朝对此风民风开放,你何必如此惊慌。” 李正泽面上露出少有的赧然神情,道:“我爱慕他许久,求了许久他才同意与我在一起,他面皮薄,故而不怎么出来,若是让他知晓外人知道此事,只怕是要与我大闹一场呢。” “若他性情这般烈,届时你将那裴家女娶回府中做正妻,两人且有的热闹呢。”朱载乾似是真的为他担忧道。 “殿下无需忧心,届时他二人分居别院,不碰面,想来也不能出什么乱子。”李正泽说话间似是真的颇为愁苦婚后之事。 二人在这处虚与委蛇,搭台唱戏,你来我往。 第67章 初见子安 隔壁房中的裴文君听得莫名心烦,将那画轴重新放回去。 她猜到太子将她邀到此处定然是有所算计。 那些话,虽不知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仙月看她在这处沉默不语,凑过来瞧。 裴文君拉起她的手,将她带出门去。 她心中想着事,走的飞快,不小心撞到一个男子身上。 那男子当下叫嚣着,将她二人拦下。 待看清那人面庞,仙月不由大惊失色。 大闹之人正是吕秋明,他喝得醉醺醺,俨然一副醉生梦死模样。 裴文君瞧出是他,心中本就有气,连带着先前他欺负仙月的仇还未报。 当下目露凶光瞪向他,手已经从袖口中摸出短刀。 正欲动手,身后有侍卫模样的人跑过来,拦在他们身前,面向着吕秋明道:“公子,咱们该归家了。” 吕秋明适才被裴文君的目光吓到,蓦的想起那个人。 待他回过神来,那两人早就跑不见了。 二人回到裴府,芸儿见裴文君不言语,转头用眼神去问她身后的仙月。 仙月摇头不语。 夜里裴文君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带着裴府的拜帖去到平阳王府上。 平阳王府。 二皇子朱载坤正双手捧着脸坐在院子里看着眼前男子在那处掷飞镖。 男子身着一身素白金丝云纹道袍,更显身形瘦削,看着单薄,手底下的功夫却是狠辣无比,镖镖直中靶心。 朱载坤眉头皱成一朵菊花都没有想出来他表哥为何会宠爱眼前这人。 他也去过那些风月场所,见过那处的小倌,哪一个不是肤如凝脂,娇滴滴的样子,绝不似眼前人这般模样。 或许就是因这特别之处才得到表哥喜欢? 难道先前他对裴家大姑娘都是虚情假意? 他愁眉苦脸在心中思索各种猜测,一旁的庆云差点被被憋出内伤。 知道秘密却又不能与人分享的感觉,真的太痛苦! 红鹤这几日一得空就跑来问他此事,恨不得要以死威胁,都被他义正辞严拒绝,是他不想分享吗?是他不能!不敢! 侍卫来报裴家大姑娘登门,庆云心中思虑若是被他二人遇上...... 忙不迭正要出去拦,转身便瞧见裴文君正站在远处定定的瞧着这处。 子安也注意到她,手中的飞镖掷出去就脱了靶。 手足无措的立在那里,对着庆云投去求助的目光。 二皇子看热闹不嫌事大,连忙去给裴文君见礼。 “裴姑娘,可是来找表哥?他进宫去了,你可要在这处等他。” 他说着指向子安站着的位置。 裴文君慢条斯理往前走着,狂跳的心近乎要从口中跳出来。 是他!李正泽的男宠。 待走到近前,她细细去打量那男子。 身形瞧着与她差不多的样子,一双大眼睛有些紧张的四下乱飘。 肤色白皙,唇瓣紧抿着,显示着他此刻的不安。 二皇子好事为她二人互相介绍。 “裴姑娘,这位是子安。” “子安,这位是裴姑娘。” 他这般说着身子往裴文君的方向站近些,心下觉得这位未来表嫂应该能理解现下自己支持她的心情,只当她是唯一的表嫂,其他人都只是其他人。 子安正要抱拳行礼,正好对上连连摇头冲他打眼色的庆云,反应过来,双手相交置于左下方躬身行女子礼。 开口声音尖细:“子安给裴姑娘请安。” 李正泽回府,才一进门,就听得一阵叫好声。 他不悦皱眉,最近府里的人是越来越没规矩,大白天人声鼎沸像在练武场一般。 前院那里一众人围着叫好,他走过去瞧。 仆人们见是他回来都惊得悄悄退下。 只留下中间四人在那处犹自大声喊着。 中间裴文君和子安两人,各自撸起袖子比试掷飞镖。 这厢二皇子大喊着为裴文君打劲:“裴姑娘,加把劲,还差一环就能超过他!” 裴文君正眯着眼瞄准那已经快被戳散的草靶。 “嗖”飞镖掷出正中靶心。 二皇子大喊道:“赢了,赢了!裴姑娘赢下这局。” 说话间正要冲着身后子安和庆云卖弄,就瞧见立在那处的李正泽。 “表哥?” 沉浸在胜利喜悦之中的裴文君搭话道:“表哥?就是你表叔来了都没用。赢了就是赢了!” 话音未落她转头来正对上李正泽一张沉郁的脸。 她面色沉了下去。 书房里,子安和庆云立在一旁。 “说说吧,适才究竟发生何事?” 子安小声道:“回主子,是裴姑娘见我掷飞镖也起了兴致。后来我二人便稍加切磋。我本来也想让着她的,只是她实力很强,我就没收住。” “哪家的男宠能扔飞镖扔的那般好?满京城你都找不出一个来!” 他说完似是想起什么,继续揶揄道:“现下有了,你是第一个。” 说完又指着庆云:“还有你,你都知道现下是什么状况。还不拦下他二人胡闹。现下太子的人盯咱们这处盯的极紧,稍有不慎,便要功亏一篑!” 庆云低头认错。 “更何况皇帝还将锦衣卫的人指给了太子用,锦衣卫那帮人更是无孔不入。近期所有的计划先行暂歇,看情况再另做安排。”李正泽皱着眉头道。 裴府里,裴文君正皱着眉头搓帕子。 今日本是存着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思才去到那平阳王府。 谁料他那男宠还是个身上有点功夫的,一手飞镖掷的极好。 她自来到京中,许久不练,当下技痒,才同他切磋一番。 想起李正泽那阴郁的表情。 他定然是以为她上门去欺负他的男宠,才那般表情。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怪罪子安,若是连累他受罚。 想到那双不安的大眼睛,她心中不忍,叹息一声将脸埋进被子。 一连两日,裴文君心情都不甚好的样子。 在王家,木松见自家徒弟面色郁郁,悄悄找芸儿打听。 芸儿也不知具体详情,只得将裴文君那日从平阳王府上回来之后才这般模样说与他听。 木松只以为是自家徒弟遭人欺负,无意中又听得那平阳王府上还养着个颇为受宠的男宠。 当下偷偷摸上门去,想要将那男宠毒死。 第68章 子安中毒 平阳王府上近日进入戒备状态,只因侍卫和暗卫接连病倒,不是腹泻就是身上长出红疹。 李正泽察觉不对,只以为是太子的人在王府下的手。 将没中招的侍卫全都派出去肃清太子一党隐藏在各处的暗桩。 双方你来我往斗得火热,只差没在明面上撕破脸。 子安这几日总是感觉不安,像是被毒蛇盯上一般。 他暗卫出身,警觉性自然是异于常人。 随身带着飞镖,察觉不对就飞出一只。 就连庆云都差点几次中镖。 一时间,平阳王府中风声鹤唳。 裴文君瞧着木松最近一副很忙的样子,总是早出晚归,回来后总是一脸疲惫。 问他又不说实话,她便打定主意要仔细瞧瞧他每日是去做什么。 一早木松又悄悄就从王家大院出来,一路疾行快步来到平阳王府后院。 据他这几日观察,平阳王的这个男宠不只身上有些功夫,还十分警醒,掷的一手飞镖,几次险些让他中招。 他数次出手都没能将他拿下,打定主意今日定要毒死他。 木松一刻都等不得,恨不能现下就见他七窍流血而亡。 他惹谁不好,非要惹自家爱徒。 平阳王府的侍卫和暗卫前几日被他毒倒不少,现下防卫松懈,正是好时机。 他一路想着,躲躲藏藏来到那男宠的住处。 细听发觉屋内没人,推窗入室,往燃着的香炉里撒下些许粉末。 四下扫视,也只有床榻之下能隐匿身形,当下藏进去。 裴文君一路尾随着木松,到平阳王府附近却跟丢了。 担心子安因那日之事被罚,便顺道到平阳王府去瞧瞧。 登门便见门房只有一个小厮在,以往的侍卫都不见身影。 庆云正在府内查近日侍卫接连中毒的事。 焦头烂额之际,听闻她来,便亲自引她去书房见李正泽。 庆云在路上听她说起担心子安,便去子安房中找他来见人。 裴文君见礼之后落座。 李正泽瞧着她一脸郑重的样子,不由得好笑。她一向是个无事不登门的做派。 \"今日来所为何事?\" 裴文君稍一思忖,言道:“我是为你那府中的男宠而来。” 那日两人不欢而散的场景仍旧在眼前,裴文君心中莫名发堵。 她继续开口:“你我先前有君子之约,你帮我王家渡过难关,我与你成亲。虽不知你为何非要迎我入府,既然答应你,无论你府中有男宠还是其他,我都会接纳。” 李正泽面上笑意变淡。 又听得她道:“你我各有所求,往后我希望你能继续护住我外祖家。我也会为你在明面上遮掩男宠一事。” 想来他迎娶她入府也只是为堵住悠悠众口,不愿人在背后置喙此事。 “原来你是这般打算。我答应你。”李正泽语气里辨不出喜怒。 裴文君还想开口,庆云自外间大踏步走来道:“主子,子安似是中毒了。” 说完向着裴文君行礼,“还请裴姑娘施以援手!” 子安躺倒在地,口吐白沫,抽搐不已。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老汉, 原来这几日的警觉不是空穴来风,真的有人要害他。 他自诩这么多年一直隐藏于暗处,并不曾轻易与人为敌,就是为敌的现下也已经是死人。 眼前这个又是何时结的仇,他竟不知。 木松脸上的皱纹笑成一朵花。 “小子,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去撬墙角。墙角你撬谁的不好,非要撬我徒儿的。现下让你知道我毒老道的厉害。” 他说完嘎嘎笑着,从腰间摸出酒葫芦喝下一口。 “你现下是不是觉得周身慢慢变得僵硬,舌头发麻?”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得意笑道:“这就对啦!” 木松畅快又得意,他盯了许久都没能将他毒倒,实是他这半辈子用毒生涯里的一大耻辱。 现下终于将此人拿下,势必让他慢慢体会其中痛苦。 身体一点点失去知觉,死亡的恐惧和未知,得不到救助的绝望。 这些感觉一点点涌上来,直至他整个人被摧毁。 他越想越高兴。 门外传来几道脚步声。 他闪身藏回床底。 李正泽首当其冲,一把推开门,见到倒在地上的子安。 裴文君紧随其后,蹲下身伸出手摸上他的腕子。 又仔细瞧了瞧他的中毒迹象,莫名觉得这毒有几分熟悉。 昔年在伏虎山上时,山脚下有一猎户与二师父起过龃龉,曾被他下过这种毒,也是这般症状。 后面被他救回来,自那以后猎户瞧见二师傅都是远远绕道走。 她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黑陶罐,正是前几日木松给她的解毒丸。虽不能对症,也能舒缓几分。 给子安喂下解毒丸,几息之后,他眼睛便能左右晃动,他眼珠直指向床榻。 李正泽会意,与庆云二人一同堵在床榻前,木松就这般被揪了出来。 裴文君瞧着她一脸诧异:“师父?你怎么在这?” 木松讪讪一笑:“好徒儿,我说我是跟着你来的,你信吗?” 他想起此行目的,突然又现出底气来。 叉腰骂道:“谁让你平阳王府上欺负人,见我徒儿好欺负,就想拿她来遮掩你这府上的腌臜事。啊呸!只要我老道活着一日,就没人能欺负我徒儿。” 裴文君心中感动,原来师父每日早出晚归是来平阳王府上为她出气。 看着依旧躺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子安,心中又有不忍。 子安委屈,子安说不出话。 庆云无奈,庆云不能说话。 裴文君对着木松耳语一番,木松瞧他一眼,继而不情愿的点点头。 她又将李正泽拉到旁边,陪着笑脸道:“你看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 李正泽面色不郁,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我让师父帮子安解毒,你不追究师父下毒之过,如何?” 见他正欲摇头,慌忙继续开口道:“从今日开始,我安心待嫁,入了王府,你让我往西我绝不往东。怎样?” 李正泽按捺住心底的快意,伸出手掌道:“成交!” 裴文君赔笑轻轻将手掌在他的大手上拍下。 木秋为子安解毒,又顺便将这几日侍卫中的毒一并都解了,这才同裴文君一起离开平阳王府。 裴文君见木秋闭口不语,以为他还在为今日之事同自己生气。开口劝道:“师父,忍一时,风平浪静,咱们现下还不能与他树敌。” 木秋的心思却不在此处,他开口问道:“徒儿,你觉得今日他那男宠发作时状态如何?” 裴文君回想一瞬道:“毒发在他身上的反应似是比别人慢些。” 木秋一拍大腿:“正是呢,是个学用毒的好料子。” 裴文君扶额,师父这又是扯到哪里去了。 木秋心下又有了新主意,让他吃闷亏,决计不能。 第69章 身死真相 冬日夜长,裴文君睡得反倒不安稳,无端有些头痛。 芸儿用手帮她按压舒缓穴位,道:“奴婢这几日瞧着内院安静许多,也听不得主母叫喊,许是好了。” 裴文君兀自发笑,安静倒未必是好事,毒发时的痒意不是寻常人能忍受的。 门外侯妈妈快步进来,身后跟着位小童,是裴若松。 许久不见,他似是长高些,只是没有往日圆润的模样,倒似清瘦了。 裴若松进门便拜。 裴文君让侯妈妈将他扶起坐在一旁,她走过去将桌子上新制的果子茶点推到他跟前。 裴若松怯怯的看向她,见她点头,这才伸手拿起一块枣泥酥大口吃起来,显然是饿极了。 见她如此,裴文君心中起疑,递给芸儿一个眼色。 芸儿与侯妈妈一道走出去。 裴若松用完一块糕点,这才又看向裴文君,眼中尽是胆怯之色。 裴文君温声开口:“你既然打定主意来找我,还这般吞吐,我该如何帮你?” “求长姐救救我母亲!”裴若松说话间就跪倒在地。 裴文君见他这般,心中也猜出些端倪。 自从那日谢宣芳提及当年之事,她当下虽未表露出什么。 翌日她便让人放出消息,王家正在查当年王如云身死一事。 她仍旧每日早出晚归,无事人一般,暗地里让芸儿偷偷盯着内院。 裴之宥在此事之上本就心中有鬼,旧事被提起,难免踩中他的禁区,他对自己这位知道内情的夫人亦起了防备之心。, “起来说话。”裴文君对他抬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示意他说下去。 裴若松自小早慧,又得外头请来的师傅读书识字,书中大义学到不少,将胡妈妈交待的事一一同她详说。 那日裴文君开完方子之后,裴之宥舍弃了她的方子,用的依旧是宫中太医开的解毒清热方子,暗中又以夫人疼痛难当为由让府医开出安眠的药。 每日里几剂药喝下去,病不见减轻,反而人变得昏昏沉沉,鲜少有清醒的时候。 胡妈妈毕竟是跟在夫人身边的老人,当下就瞧出不对,将药偷偷的倒了两回,便想着回谢府去报信。 被裴之宥底下的人发现拦住,还将她一并禁锢起来,以她年迈腿脚不便为由不让她再去伺候谢宣芳。 胡妈妈没有别的法子,只得借着裴若松去看她的功夫让他来同裴文君求情。 裴文君听完裴若松的话,沉吟片刻道:“你先回去,谁问起你来我这处做什么,你只说是来找我为你修弹弓,其他的一概不要提。你回去告诉胡妈妈,今晚子时,我自会去见她。” 裴若松连连答应,行礼后自行回去。 芸儿见他走,这才凑上前来道:“小姐,奴婢打听到,这几日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全都换成老爷手底下的人,夫人屋子里的丫头婆子除了胡妈妈被囚,剩下的人也都打发到外院做事了。” 裴文君心中思索着对策,言道:“看来他这次是下了狠心。父亲这些年在京中宫,借着谢氏母家的权势,结交不少。想要将他拉下马仅凭你我之力,难于上青天,若是有谢家的帮忙,自然就不同了。” 夜半,正是人容易困倦的时候,柴房处看管的人早就找地方自行去歇息。 此处地处偏僻,是专门放置柴火杂物的屋子,年久失修,残破漏风。 胡妈妈瑟缩在一堆杂草间,被缚住手脚,动弹不得。 她静候裴文君的到来,不免回想起往事。 当年夫人还是闺阁女子时虽说与裴之宥有了首尾,却从未起过害人之心,便是先夫人身死的真相,也是婚后无意间才得知。那时的她已经有了裴嫣然,又怀有小少爷,只得将此事按下不提。 裴家大姑娘若是知道当年亲生母亲身死的真相,定然会报复到老爷身上,届时她和夫人便能脱身此处。 这些年,她伺候在谢宣芳身前,过得也是养尊处优,哪里受得这般苦楚,又在心中将裴之宥咒骂上千万遍。 “吱吖”伴着柴门被推开的声音,一袭清冷月光随着来人照进屋内。 胡妈妈浑浊地双眼立时射出精光。 裴文君在她身前不远处站定,静静瞧着她,面色平静。 “大小姐可想好了?”她急切问出声,似是笃定她会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 裴文君瞧着她现下窘迫境地,依旧想要保持在上位的模样。 她轻轻笑出声,开口道:“胡妈妈现下还看不清自己的处境?” 胡妈妈瞪她一眼,现下她只不过是虎落平阳。 她的儿子可是在谢府里掌事的管家,深得谢阁老看重,只肖将消息传出去,救下自家夫人,谢家定然会更看重自己。 “我知你心中所想,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将夫人被困之事到谢府上说与阁老听,他定然能将我们救出去。”胡妈妈先将心中打算宣之于口。 “我要知道当年真相。”裴文君定定瞧着她,言语中有不容商榷的笃定。 胡妈妈不再逞强,继而开口道:“此事也是在婚后我家夫人无意中发现的。” 谢宣芳自从嫁进裴府,与裴之宥二人也算是琴瑟和鸣,夫唱妇随。 有一次整理书房,无意中翻出一幅女子画像,她一眼认出那是裴之宥已故的夫人王如云,登时同他大闹一顿。她人已死,他却还留着画像,免不得让人猜夜深人静时,是否睹物思亡人。 裴之宥见到那幅画,震惊大骇之余将画丢进火中烧毁,以示自己并未思念亡妻。 而后又一阵耳鬓厮磨才将谢宣芳哄好。 谁知当夜,裴之宥无端发了高热,还说起胡话。 谢宣芳那时已经怀有裴若松,夜里仍是衣不解带的亲自照顾他。 正因如此,才听到令他惊惧噩梦缠身之事,也就是当年王如云身死的真相。 第70章 杀人灭口 裴之宥当年入京之后,一直苦于找不到靠山,娶的又是商贾之女,难免让其他同僚看轻。” 待他得知顶头上司户部尚书之女还未嫁人,便起了心思,借着机会接近谢家女。 他长副好皮囊,为人善于阿谀奉承,又一向会说些俏皮话,得到谢家小姐看中。 后来才知他家中已经娶有娇妻,就要同他断了往来,又被他哄骗家妻缠绵于病榻,药石难医。 如此,谢家小姐才在他妻子病故之后嫁入府中,成了嫡妻。 胡妈妈回忆着当时谢宣芳涕泪横流同她描述的场景,道:“那日夜里夫人才知,原来她那妻子病故,是被他用下安眠的药物,日日昏昏沉沉,一脚踏空,落进荷花池中,才会病故的。” 胡妈妈一脸愤慨道:“本来夫人当时就要将此事同谢阁老言明,后来又顾虑腹中孩儿,这才将此事搁置。但心中也是存了芥蒂。他现下又想故技重施,毒害夫人,却是不能够。” 她一脸希冀的看向裴文君道:“只要大小姐肯将消息带出府去,谢阁老必有重谢。我家夫人一向得阁老疼爱。” 芸儿在外间小声叫她:“小姐,快些出来,要来人了。” 裴文君道:“可有信物。若我红口白牙上门去说,只怕他们不会相信。” 胡妈妈动了动身子,将被绑住的胳膊伸出,“这枚坠子是我家小姐身上贴身之物,我那日趁人不被拽下来藏起来的。拿着这个去,他们就能相信。” 裴文君过去从她身上摸出坠子,起身走出去。 清冽冽的月光下,主仆二人沿着墙角悄无声息的回到小院。 芸儿凑到身前来服侍她更衣,开口道:“小姐,当真要帮他们吗?” 裴文君摩挲着掌心的坠子,那坠子温润油亮,是块好料子。 她起身立于书案前,吩咐道:“芸儿,磨墨。” 翌日,谢阁老府中收到一封书信,来人只是将信封隔着门缝塞进来。 门房上的小厮急忙将书信呈到谢阁老面前。 谢阁老乃是太子之师,年近花甲,近日忙于为太子筹谋,染上风寒,在家中休养。 他轻咳一声,拆了书信来看。 展开书信,落下一枚坠子在他双腿盖着的毯子上。 见到那枚坠子,他心下迟疑,这是自家女儿一向贴身佩戴之物。 待看完内容,他心下大惊,当即吩咐下人:“备轿!” ……… 谢宣芳死了,死在谢阁老亲自登门要见自家女儿那日, 三尺白绫缚住脖颈坠在屋里的房梁之上。 谢阁老爱女心切,在前厅听闻消息,一时气急,昏死过去。 裴文君听得消息时正在王家府中陪着木松做药。 木松一脸惊疑:“我那日下的毒解药她不是没用上吗?怎么还能有力气爬到凳子上去上吊?奇哉!怪哉!” 裴文君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当下和芸儿一同回到裴府。 府中已挂起白幡,搭好灵堂。 裴嫣然和裴若松正跪在灵堂前烧纸,偶有前来吊唁之人。 见她进来裴嫣然瑟缩一下,将身子蜷起的更不显眼,依偎在裴若松身边。 裴文君换上孝服,也跪坐在灵前。 她低头侧向裴若松道:“出事后你可去看过胡妈妈?” 裴若松眼里噙着泪,带着哭腔:“母亲去后,胡妈妈忠心为主,触柱而死也随着她去了。” 裴文君心下了然,杀人灭口,手法倒是够快。 谢府,谢阁老悠悠转醒,看见大儿子谢宣昂立在身前。 眼中立时现出疼惜:“儿啊!是我害了你妹妹!” 谢宣昂适才听得底下人回禀,将事情知晓个大概,跪地劝道:“父亲,您不必自责,芳儿若是泉下有知,也会心疼您的。” 老人鬓发皆白,形容枯槁,似是一瞬被夺走大半精神气,叹息道:“我早就看出他恶毒心肠,只是为了你妹妹和她那两个孩子这才没有让她二人和离,竟因此害她丢掉性命,悔之晚矣!” 若是能早下决断,若是此次不这么冲动的去到裴府,从长计议,或许他的女儿便不会遭此横祸。 谢宣昂亦是痛心疾首:“他怎么敢这般做?儿子定然让人查明真相,为妹妹报仇。” 谢阁老突然想到什么,吩咐着身边的侍从:“去将那封书信拿来,查明是何人送信,他应该能知道事情真相。” 谢府之上阴云密布,裴府中也不遑多让。 裴侍郎府上的夫人竟因病痛难忍上吊自缢,这事大家虽面上不说,心中都知不光彩。 裴之宥面上悲恸,心中自得,幸而自己早有准备,若是真的让谢阁老就此接回谢宣芳,当年之事暴露,他仕途必然就此中断。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往上爬,心不狠怎能成大事。 不过,谢府是从何得的消息...... 他的眼神落在灵堂前守灵的三个儿女身上。 大女儿素来与谢宣芳不合,断然不会帮她给谢府送信。 小儿子年幼,承然不会参与这些事情。 那就只剩下这个二女儿,自从上次兵部侍郎府上的事情后,他这个二女儿就疯疯癫癫,现下看来,倒有可能是装的。 思及此,他面上神色凝重几分,心中有了打算。 其他人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前来吊唁的人不免腹诽这位裴大人命里克妻。 第一位妻子病死,第二位妻子吊死,免不得让人唏嘘。 平阳王李正泽自然也是得到消息前来吊唁。 待他进了灵堂,见到那为首跪在一侧的女子,不免怔愣。 她一身孝衣,鬓角簪着一束白花,面色苍白,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他上前行礼吊唁,裴文君低着头还礼,闻见一阵清冷熟悉的冷香,幽远沁脾。 抬头望去,就对上那人的一双好看眉眼,以及那眼中的关切之意。 李正泽手指微蜷指向外间,裴文君会意。 片刻之后,李正泽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女子款步行至身前。 她身形瘦削单薄,似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裴文君与他见礼。 李正泽将大氅脱下为她披上,开口道:“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男子的话音轻柔温和,似带了某种蛊惑,在这个寒冷冬日无端让她生出几丝暖意。 裴文君稍一思索,心知瞒他不住,将心中怀疑说与他听。 第71章 旧事重提 “为今之计,尚能证明此事的便是那名府医,只是事发后他就已经辞去府中差事带着一家老小回乡去了。” 裴文君言罢,李正泽点头应声:“我会将人给你带回来。” 她摇头:“不用带给我,你只将人交到谢阁老手中便好。” 李正泽转瞬便明白她话里的深意。 谢阁老一向疼爱她这个女儿,如今女儿惨死,还背下自缢的污名,他心中定然愤懑不已。 若是他将那能证明她女儿身死真相的人交予他,他谢家自然就欠下平阳王一个人情。 这个人情无论将来如何用,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他点点头,言道:“此事我亲自去办,你照顾好自己。” 裴文君答应着,狐裘大氅上带着的余温将她拢住,连同他身上清冷的香,似他的人一般,清冷持重。 裴之宥见大女儿出去许久之后才回来,当即凑上前去问道:“可是去与平阳王说话?” 裴文君忍住心底恶心,淡淡开口:“他来劝慰我几句。见我无事,便先回去了。” 见她并无异样,裴之宥放下心来,还担心会被聪慧大女儿看破此事。 谢宣芳一死,谢府想要朝他发难,只要不被他们抓住把柄,便相安无事。 现下只要借着君儿这头搭上平阳王府和吕公公两头,他再进一步指日可待。 他还做着升官发财的春秋大梦,裴文君已然帮料理起府中事务。 先前府中事务一向都是谢宣芳打理,胡妈妈从旁辅佐。 现下两人都不在了,就算是有蔡管家管着事,关于银钱调配一事他也是要请示家主的。 在此事上裴之宥向来是个甩手掌柜,见裴文君处置料理的极其妥当,当下便全权交由她来管。 裴嫣然和裴若松两人犹如失去雌鸟庇护的幼鸟,谨小慎微,战战兢兢。 裴若松因先前得过胡妈妈的教导,让他拿不定主意时就找裴文君。 从母亲身死后就一直寸步不离的黏着裴文君。 裴嫣然疯病之后只对这个弟弟亲,自然是黏在裴若松身后不离开。 是以在裴府就有了这样一道风景,裴文君走到哪里,身后都紧紧跟着他们二人。 姐弟三人成串的出现,倒让外人赞叹着府里的三位姐弟情深。 谢家谢宣昂亲自前来吊唁,他只是上柱香便走了,对前来说话的裴之宥一句都不曾理。 王家兄弟二人也来吊唁,连带着毒老道木松,他还趁人不注意去查探那棺木里的尸身。 裴文君将他几人留在小院喝茶。 木松开口道:“我查探一番,致死的缘由确实是颈子间的勒伤。只是若如你先前所说,他并未给她服用你开的解药药方,只是每日里用解毒清热的方子,现下应该症状减轻了才是。 我看那红疹和抓挠后的伤痕甚是严重,倒像是一直未用解毒的药。” 他说完与裴文君对视一眼。 二人心下了然,想来自那日谢宣芳道出当年之事,裴之宥便存下杀人灭口的心思,是以连太医开的解毒方子都不曾给她用。 门外裴嫣然扯着裴若松的衣袖让他给自己剥栗子吃。· 裴若松哪里会剥什么栗子,他只是将芸儿剥完的栗子递到裴嫣然手上。 他的心思全在屋内说话的几人身上,想要知道母亲身死真相,他的脸上已不复前几日的怯懦,多出几分少年持重的老成。 芸儿手边剥着栗子,眼睛忍不住小心打量着眼前的少爷小姐,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小姐要将他二人留在身边。 裴府如今事忙,大多全靠裴文君支撑,劳神又费心。 王如盛心疼她,在此事上却又不能过多插手,只能在一些细枝末节上提点一二。 ......... 木松近日忙着往平阳府上跑,按他的话来说子安身上余毒未清,还须得他亲自来调理。 子安无奈之余只得接受,谁让眼前这个老头是府上未来当家主母的师父,他也只能敬着。 木秋瞧着眼前瘦削男子,眉眼含笑,面皮上的褶皱里也透出几分诱拐之意。 他开口道:“我这一身本事如何?” 子安一双大眼不安的四下看着,只求庆云能快些来救自己。 随即又想到庆云出府随着王爷办事,眼下并没有人能帮他。 他无奈一口闷下老头递上来的苦汤药,开口道:“您的医术定然是好的。” 木秋却皱起眉头:“没问你医术,我问你我用毒的手法如何,是不是比你掷那飞镖更快更好。” 子安不懂他话里的意思,眨巴着大眼睛呆愣愣的瞧向他。 木松循循善诱:“你想呀,要杀一个人,他功夫却在你之上,只凭借着掷飞镖是不是难于上青天,你若是会用毒就不一样了,能杀人于无形。” 子安被他蛊惑,有些动心的点点头。木松如此这般,每日逗弄他一会,引他上钩,势要将这个墙角挖到手,给自己捡一个便宜徒弟继承衣钵。 子安一个自小被从边境战场上捡回来的孩子哪里有那么多心眼,被勾得每日跟着他学用毒。 他聪明又灵巧,学起来也是进步神速。 ......... 裴府的丧事很快就办完,裴之宥颓败几日,便恢复平常模样,照样每日去上值,颇为勤勉。 谢府里谢阁老虽有猜测,却又不能无端去搜捕当朝官员的府院,只得暂且隐忍,私底下查找证据。 谢宣昂正愁着不能为妹妹报仇之际,那裴府上逃走的府医被人送上门来,一并送来的还有一封书信。 他看完书信,又亲自审问那府医。 府医的家人还在平阳王手中,他自然不敢隐瞒,当即将为谢宣芳开的方子一一详说。 翌日,由谢阁老奏疏一封状告户部侍郎裴之宥杀妻一案,连同口供一并呈到内阁直抵皇帝案前。 谢阁老身为太子太傅,本就劳苦功高,又去嘉景帝面前哭诉一番,陈情失女之痛。 皇帝当下震怒,命锦衣卫宋凡负责严查此事。 谁知这一查竟然还牵扯出一件陈年旧案。 第72章 梳洗之刑 裴之宥还在当值就被锦衣卫的人带走了。 裴文君正在家中查看府中近日开销,两队锦衣卫的人就闯进府来。 宋凡身穿一身黑缎织锦飞鱼服,手扶身侧长刀走在最后。 他上前对她行礼道:“下官奉圣上口谕入府查案,还望裴姑娘约束好下人,莫要随意走动。” 裴文君知道他这般先礼后兵,自然是看在那人的面子上。 当下欠身还礼,让蔡管家将一众家仆都召到前厅,由着锦衣卫去搜查。 裴嫣然和裴若松被这边动静惊动,跟出来瞧。 看见两队穿着飞鱼服的官差直奔裴之宥书房,吓得藏在裴文君身后。 裴文君让人给宋凡上茶,不动声色间打量着面前这位男子。 他面色刚毅,不苟言笑,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她牵着裴若松的手,轻声安慰,让他去看顾好裴嫣然。 宋凡在一旁吃茶,瞧着面前女子从容不迫,泰然处之安抚幼弟的样子。 心中讶然,他在京中办案无数,但凡涉及到入府查案,被查案的府中女眷无不是被吓得胆战心惊之态,如此这般镇定自若的闺阁女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思及初次在吕府见到她时的情形,心下了然。 锦衣卫很快搜查完毕,将裴之宥书房的书籍和书信一并封箱带走,连带着原先伺候在谢宣芳院中的丫鬟婆子也都一并押走审问。 宋凡起身对她言道:“裴姑娘,裴大人一案还未查清之前,府中一应人等还是莫要走动为好。吃食用度自会有人负责采买送来。” 言外之意,事情未查明之前,裴府的人先要被软禁在此处。 裴文君应下,行礼后让蔡管家将人送走。 蔡管家回来时腿脚有些软,他在这裴府做事,一向谨守本分,何时见过这般排场。 蔡文君吩咐他道:“让底下人照常做事,莫要慌张。自今日起,我在前院坐镇,有什么事即刻来回禀。” 瞧着眼前女子坚毅神色,蔡管家当下心思稍定,天塌下来也有这位裴大姑娘顶着,他怕什么,如此仍旧是安排着底下人各司其职去做事。 裴府就这般被封禁起来,外人不得入,里面人也出不来。 王如盛担心不已,前来探看也被门口守着的锦衣卫拒了去。 宋婉茹听闻此事,心中担忧裴文君的安全,当下让来喜去宫中送口信让吕公公回府。 吕公公苦于万岁爷为谢阁老一事动怒,须得由他伺候在身边,只得先让来喜去给她回下稍安勿躁的口信。 宋婉茹不知其中是个什么情况,怎能不担忧,一连几日茶饭不思,愁苦万分。 裴府出事,几人欢喜几人忧。 与她有过节之人恨不得她去死,得过她恩惠的人只祈求老天开眼能尽快助裴家大姑娘度过难关。 ……… 阴冷湿寒的地牢内,常年见不着光亮的幽深处,躺着一个人形。 他蓬头垢面,发丝被污秽粘连,遮盖住昔日曾被他引以为傲的面容。 裴之宥心中惊惧,他到此处已有三日。 锦衣卫名声在外,一向以手段狠辣着称,被他们盯上的人能留个全尸出去都算是好的。 他眯着双眼,喉咙里发出一声干咳,三日未进水米,他觉得身体已然在濒死的边缘。 牢房外响起一道沉稳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一步步似踏在他的心上。 他想要睁开双眼,看向来人,瞧一瞧等着他的是生或是死。 来人由着狱卒打开牢门,他就站在那门口瞧向他,似乎并不在意趴在那里的人是生是死。 那狱卒一脸谄笑道:“宋大人,全按着您的吩咐做的。” 宋凡抬了抬手臂,那狱卒躬身行礼退出去。 他缓步走向那瘫坐之人,声音温润清亮,在裴之宥听来却似是催命符。 “裴大人,在下锦衣卫宋凡,可想明白要如何说了?” 宋凡,皇帝身边的一把利剑,至今已有数不清的朝廷大员死在他的手中。 裴之宥嗓音如破旧的风箱,嘶哑道:“本官……没有罪,你……你们是污蔑!” “污蔑?”宋凡冷笑出声,声音里透着几丝按耐不住的兴奋。 “来人,这处脏污,好好为裴大人梳洗一番。” 两名狱卒鱼贯而入,将裴之宥一左一右拖出牢房。 架到外间开阔之地的木板上。 所谓地牢中的梳洗,自然是不同于常人平日里的梳洗打扮。 梳洗之刑是用滚烫的沸水浇到肌肤之上,然后用一把铁刷一点点将那被烫坏的死肉刷下。 裴之宥自入仕以来,一贯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下这般苦楚。 才被浇下一勺沸水,就忍不住哭嚎叫喊起来。 地牢本就空旷污秽,叫喊声缭绕往复,让关在一旁牢房中的屠六一干人等不由得瑟瑟发抖。 他们本还心存侥幸,想着只要咬紧牙关,对方拿不到证据便不能将他们这帮人怎么样。 哪能想到锦衣卫行事并无那般讲究,只是要得到一个最终结果。 待用上那铁刷,疼的裴之宥昏死过去。 宋凡却并不饶过他,让人用冷水将他泼醒,继续行刑。 一旁的众人忙不迭的要求录口供,他们本就不曾参与暗害夫人一事,只不过是听着吩咐做些无关痛痒之事。 是以将这些年帮着裴之宥办的事情一并都供出来,其中一项便是当年王家先夫人身死一事。 裴之宥这厢疼得生不如死,似是魂飞天外。 隐隐约约间听得人说起当年之事。 说起他的夫人王如云。 王如云虽说生于商贾之家,自小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带一种江南女子的温柔婉约,性子和顺,知书达理。 可惜一切都已不复存在,她死在那个为她修建的荷花池里。 都怪谢宣芳,若是没有她,他便也不会有今日之祸事。 裴之宥愤恨的想着,此刻身上的疼痛似是都比不得心底里深处的伤痛。 他听到有人问他的声音。 “裴大人,他所说的你可认?” 宋凡瞧向眼前这个呼吸微弱的男子,他小腿处的肉已被层层盘剥,森然见骨。 裴之宥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去瞧他,吐出一口淤血来。 他强撑道:“是谁安排你来害我?你是诬陷,我的两位夫人都是意外而亡,与我无关。” 他不再自称本官。 宋凡嗤笑一声,笑他仍旧看不清眼下的形势。 谢阁老求到皇帝面前,那皇帝势必要给他一个交代。 这个交代便自然落在裴之宥身上,才好全了谢阁老的爱女之心。 他淡淡开口:“裴大人,你已然落得这般下场,利落将此事交代兴许还能留得个全尸。若仍旧是冥顽不灵,我这里可是还有诸般手段未用。” 他稍一停顿,继续威胁道:“更何况你府上还有三位子女......” 第73章 畏罪而死 \"你敢?我大女儿是未来平阳府王妃,她一定会将我救出去的。你休要猖狂。\"裴之宥犹自挣扎。 闻言宋凡笑出声来:“哦?那我就等着你女儿来救你。” 被裴之宥寄予厚望的裴文君此刻才刚刚梳洗完毕,准备上床歇息。 府上被禁足,裴文君倒是难得清闲几日。 忽然听得窗外三声响。 她稍一怔愣,低声开口问道:“谁?” 窗外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是我。” 她起身去将门打开,李正泽正立在门前。 几日不见,男子身形依旧挺拔,他将手边的一个包袱递给她。 “这是你师父给你准备的。” 裴文君四下去看,并无他人,接过包袱,正要道谢。 李正泽轻声开口问道:“你父亲还等着你去救他。你可要去见他?” 北风呼啸,吹得院中枯枝吱嘎作响。 清冷月光中,他等着她的回答。 裴文君捏着包袱的手忍不住攥紧,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开口道:“总是要去送上一程的。” 李正泽似是早就猜出她会这般答,道:“你等我消息。” 言罢转身飞身翻墙而去。 裴文君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良久,才回过神关上门。 ……… 女子坐在桌案前,手里拿着书卷。 脸上笑意恬淡冲他转过脸来。 “裴郎。” “云儿?”裴之宥不敢置信,快步往那女子走去。 待近到女子身前,触手可得之际,女子化作一把枯骨,冲他叫嚣着扑来。 “啊!”裴之宥从惊恐中醒来,额头上沁满冷汗,双腿处的痛意传来,让他意识回转。 他动弹不得,借着墙壁上燃着的油灯看见牢房门口似是有人在定定的看着他。 “君儿?”他犹疑开口,声音嘶哑,面上露出惊喜神情。 “你是来接为父回家的吗?” 裴文君冷眼瞧着眼前人的情形,猜测不到他现下可有后悔当日的所做所为。 狱卒躬身上前为她打开门锁,又转身出去。 她拎着食盒来到他身前,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将食盒放置在他身前的矮凳上。 裴之宥勉强支撑着胳膊坐起身,冲她笑道:“可是你去求平阳王,让她替为父在皇上面前说话,才让你来接为父出去的?” 他兀自笑出声:“他谢阁老再厉害又能如何?我女儿可是未来平阳王妃。” 裴之宥笑的张狂肆意,干哑喉咙呼呼作响,连日来的痛苦似在这一刻被纾解。 他手肘撑着身子前行一步,要伸出手去抓裴文君裙摆。 裴文君退后半步,冷冷开口:“你还不知悔悟吗?” 她的眼中没有半分往日亲情,似是看一个已死之人,不带一丝怜悯。 裴之宥惊愕费力抬头望向她,想要看清被他寄予厚望的女儿此刻神情。 他强自镇定,沙哑开口:“什么悔悟?此番是谢阁老在背后污蔑中伤于我。只要你让平阳王为我求情,皇帝就能从轻发落。为父也好出去参加你的大婚。你不要忘了,不久便是你的婚期。” 裴文君心下一动,他还记得自己的婚期。 不知是出于一个父亲的爱子之心,亦或只是为着此刻能脱身的借口。 “屠六和府医都已招认,你谋害谢宣芳之事,连同当年你害死我母亲一事。”裴文君眼中沁出泪意,她强忍着喉间酸涩。 “我来送你一程是看在你是我生身父亲,但你并未做到一个父亲应该做的。生子不教子,娶妻又杀妻。你早就该死!” 裴文君愤恨喊出声,她双手紧握成拳,强忍住想要亲手将他了解的念头。 裴之宥头蓦的垂落下去,几息之后,他笑出声来。 “是你!这一切都是你的手笔?想不到我行走一世最后竟栽在自己女儿手中。” “我母亲当年也不曾想是死在她珍爱之人的手上。”裴文君眼中泪意终究是忍不住,顺着脸颊无声落下。 裴之宥似是终于支撑不住,倒回破旧草席之上。 喃喃自语:“是我轻信了你,我当年就应该将你斩草除根。或者任由你被谢宣芳磋磨,不该放虎归山,让你如今来摆我一道!” 裴文君用手随意抹去面上湿痕,笑得耀眼而灿烂。 “我谢你当年不杀之恩。才来送你一程,二妹和三弟我都会照顾好,如此你可以安心去了。” 她说完转身便走。 “君儿,平阳王不是善类,平阳王府也不是好归处,你以后没有母家支持只会步步维艰!”裴之宥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出声。 裴文君身形一顿,继而迈步跨出牢房,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才刚跨出牢房大门,裴文君跑至墙边,干呕不止。 冬夜刺骨寒风将她吹醒,一切都过去了,适才的不过是个噩梦。 带着暖意的狐裘大氅披到她身上,连带着那熟悉又清冷的香。 她抚了抚额头,逼迫自己镇静下来。 许是连日来的盘算,在这一刻得到结果,解脱之后的虚无感奔袭而来。 转头看见身后熟悉之人的面孔,她闭上了眼睛。 结束了,一切就到这里结束吧。 李正泽慌忙将身前倒下去的人接住,拦腰抱起,快步走回到马车上。 宋凡看着适才男子抱着女子焦急神情,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身后的狱卒凑上前来。 他冷冷开口吩咐道:“不用让人盯着,由着他自生自灭去。” 翌日,裴府一众下人口供连带着裴之宥的罪状一并呈到御前。 嘉景帝颁下口谕,裴之宥罪不可恕,责令秋后问斩。诸事皆由他一人主导,祸不及家人,裴府仍旧留给其子女住用。 口谕宣布当日,裴之宥便在地牢里畏罪而死。 据传当时死状凄惨,竟似是生生被吓死的,众人都猜测许是被他害死的两任嫡妻前来索命所致。 李正泽那日将裴文君送回平阳王府,由着木秋与子安二人照顾。 裴文君大病一场,几日里都是蔫蔫的,整个人似是丢掉精气神般毫无生气的样子。 木秋叹气不已,他半辈子几经大起大落,自然是猜到自家徒弟此时的心情。 大仇得报,支撑着前行的信念骤然消失,人难免要丢了魂魄。 他踌躇着要不要将在平阳府的发现告诉她。 第74章 腹中祸患 裴之宥戴罪之身死在牢里,谢阁老那便不再追究,由着裴文君将他尸身领回下葬。 谢阁老心疼裴府中谢宣芳留下的一双儿女,要将他二人接回谢府教养。 谢宣昂亲自去接,却吃了闭门羹,她二人并不愿跟他回谢府,只是黏在裴文君身边,谢阁老只得作罢。 木松近日与新收下的徒弟总在一处,子安学用毒的勤奋已然超出他的估量。 每日里恨不得都要跟在他身后学新的制毒方子。 学用毒自然就要会解毒,子安也就要跟着学些医理和治病的方子。 为此,木松特意找到王如盛,让他在京中的药铺给安排个坐诊郎中的位置。 每日里他得了空闲便带着子安去摸脉看症,借此让他积累些医病经验。 这处药铺地段僻静,大多都是附近的街坊四邻来此看病抓药。 这日,木松正在铺子里教子安辨认药材,进来个眼生女子。 来人身着锦缎夹袄,头戴珠钗,显然是个生在富贵人家中的,身边却并无侍女侍奉。 她目光四下打量着铺子,用帕子遮面,一副怕被人认出的模样。 木松迎上去,女子说明来意。 待替她号完脉,木松让出位置给子安替她摸脉。 女子见此面色虽有不快,却也并未表现出什么。 子安感受着手下的脉象滑动若滚珠,来往迅疾。 他看向木松,见他点头,开口对女子笑道:“恭喜,乃是喜脉。” 女子闻言面色顿时惨白如纸,似遭雷击,不可置信的望向一旁的老大夫,似想从他口中听到此乃误判的言语。 木松捋着山羊胡,故作高深道:“喜脉又称作滑脉。脉象流利连贯,滑动自然。您确实已有两月余的身孕。” 女子仓皇扔下银子踉跄着走出门去。 师徒二人瞧着那女子远去的背影,对视一眼,木松看出徒弟眼中的疑虑。 开口道:“你是经历的少,可是疑惑适才那妇人为何得知有孕还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子安点头,他探究瞧着眼前一脸卖弄的老汉。 木松拿起酒葫芦灌下一口,故作神秘的让他附耳过来,子安听完他说的话,大吃一惊。 落荒而逃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嫁入李府的常玉秀。 她近来日子尤为不好过,先前讨好清河郡主不成,反而使得李府都被人看笑话, 李正孝本就常年流连于烟花柳巷,先前还能因是新婚顾忌她的想法,夜里宿在同一个院子里,上次事后,他更是变本加厉,连日不曾归家,现下恨不得休妻。 更让常玉秀惊恐的是月事已经有许久未来。往日里本就不准,近日忙乱也不曾注意。 还是那日穿衣时才察觉到往日里宽松的衣衫腰腹处竟变得紧绷,当下被惊出一身冷汗。 借着出去买物什的由头去到僻静处的街上寻了个不起眼的药铺找坐馆郎中号脉,方才得知已有身孕,当下被惊得落荒而逃。 她回到李府,丫鬟琼枝见她面色灰败,上前服侍她更衣,关切问道:“小姐,你可是身子不适?” 琼枝本是常玉秀的陪嫁丫鬟,自小与她一处长大,自然心疼她。 常玉秀心下惊惧,她与李正孝不曾同房,这腹中胎儿定然是先前在家中那次意外时怀上的,若是被李府中的人知道此事…… 她不敢再往下想,回过神来,对上琼枝关切的眼神,似抓住救命稻草般拉着她的手求道:“琼枝,你救救我!” 琼枝被她惊得慌忙跪地磕头:“小姐,您怎的如此说?” 常玉秀拉着她一同坐下,将腮边的泪痕擦净,开口道:“琼枝,这些年我对你如何?” 琼枝面色惶恐:“小姐,这些年待我极好。” 常玉秀叹息一口道:“你也知道我现下在这府中的处境,我不能再坐以待毙,只能靠自己争取。你要帮帮我。” 琼枝看着自家小姐可怜模样,心疼不已,开口道:“小姐,要我如何帮你?” 常玉秀让她附耳过来言语一番,琼枝点头应下。 翌日,常玉秀让下人借着李二老爷的名头将李正孝诓骗回来。 李正孝回来才知是她的主意,当即正要拂袖而去,被常玉秀拉住。 常玉秀按住心底里的反感,面上含笑。 言道:“夫君,你不喜我,我自是知道的,断然不敢给你找不快。只是有一事还想与你商议。” 李正孝甩开她攀附上来的手,转头望向她。 她淡笑开口:“伺候在我身边的琼枝,已然到了说亲的年纪,我本想着给她添上几抬嫁妆,嫁个好人家。只是我二人自小一同长大,我心下自然舍不得她。” 她说到此处,戛然而止,端起一旁的茶盏喝茶。 李正孝走至她身前,急切问道:“你待如何?” 自常玉秀进门那日他就对琼枝动了心思,只是碍于新婚不久,不好找她讨要,现下见她主动提起,怎能不心动。 “现下我已劝得琼枝答应跟你。如此这般,我姐妹二人便不会分开,夫君觉得如何?”她语气淡然。 李正孝求之不得,当晚,就留在她为二人准备好的房中,又喝下琼枝端来的酒。 翌日一早,身旁人早就不见身影,李正孝瞧着身下那一抹殷红,犹疑不已,这是又行了? 这些年他流连于烟花柳巷间,早就亏空身子,用起来也是时好时坏,因此愈发沉迷于青楼女子的娴熟技法。 现下在此处又重新恢复雄姿,心下高兴,连带着看常玉秀都觉得顺眼几分。 之后一连几日他都是留在琼枝房中,不过她房中喜好倒是不同,都是先让他喝下药酒再让他进房,白日里却是见不到琼枝的身影,他心中不免起疑。 这日他偷偷藏着心眼,将那药酒趁她不注意的功夫倒进一旁的花盆里,仍旧似是往常的样子睡在她榻上,然后装作睡熟的样子,等着琼枝进来。 没成想等来的却是常玉秀。 常玉秀只是和衣睡在他一旁,并不做什么。 他当即明白过来,起身离去,恼怒于她主仆二人合伙骗他。 自此后,便不再去她的院子。 琼枝不懂自家小姐此番做法的用意,直待不久后,常玉秀传出有喜的消息。 李府众人待常玉秀又似如新入府那般看重。 李正孝大怒,去到常玉秀院子里大闹一通,怒道::“说,你怀的谁的种?我都不曾碰过你!” 常玉秀嗤笑出声:“夫君,莫要胡言乱语,我肚子里的自然是你的。虽说你是个银样镴枪头,可前些日子夜夜宿在我院中,大家可都是看到的。” 李正孝被她言语讥讽的面色一滞。 “你胡说,与我一处的明明是琼枝。那日还有......” \"还有什么?\"常玉秀说着举起胳膊,腕子那里有一处浅浅的疤痕。 \"夫君是说这个吗?也是我的。\"常玉秀笑得猖狂肆意。 “你!”朱正孝大怒着就要上手打她。 常玉秀狰狞咆哮道:“你打我便是打你李家的子嗣!你就不怕绝后吗?” 朱正孝被她吓住,此话确实不假,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这个子嗣,只得由着她去。 常玉秀现下在李府也算得上是个能说上话的主子,先前闻得裴府出事,未能赶得及去落井下石。 现下空出手来,见那平阳王府中张灯结彩,红绸满院,俨然一副喜气洋洋迎接新人入府的姿态。 对比她这处在李府中如履薄冰,腹中还揣着个随时可能暴露的祸患。 思及前尘往事,她恨意交加,只盼着能将裴文君的婚事搅黄才好。 她无意间在府中听得李二老爷的打算,当下让琼枝出府去打探平阳府和裴府的消息,得知他二人婚期照旧,计上心头,做下一番安排。 第75章 唇亡齿寒 为方便教授子安,木松住在平阳王府中,师徒二人日日在一处,白日得空便去铺子里诊医号脉。 木松发现自家这个便宜徒弟和平阳王似乎只是上下级的关系,他二人相处极为平淡,并不似外面所传言的那般亲密关系。 他一直存着这个疑问,却未能得到最终验证,只因子安夜里还时常同李正泽睡在一个屋子。 他实在羞于去听自家便宜徒弟的墙角,是以一直未确认下此事。 惹得他抓心挠肝,食不下咽,终是忍不住,找借口甩开子安,独自一人去找裴文君。 裴文君忙着打理府中的事务,田产铺子都要重新归整。 见木松来,将他引进前厅喝茶。 她查看着手中账簿,抬眼瞧见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笑他道:“师父何时也变成个扭捏性子?” 木松把玩着手边的茶盏,犹疑着怎么开口,暗自咬牙,抬头正要说话,就瞧见蔡管家引着李正泽走进来,只得把刚到唇边的话硬生生咽下去,对裴文君使个眼色起身往后院走去。 裴文君正疑惑间,李正泽已经迈步入前厅,他是亲自来登门送喜服的。 若按照寻常旧例,都是女儿家亲手绣的喜服才算得用心。 裴文君本就不善此道,每日里忙着诸多事务,也未思及这些。 虽说王如盛早就为她置办妥当,只是李正泽并不知道。 他特地去宫里求下恩典,由尚衣监承制喜服。今日特地连带着宫里尚衣监的女官一起与她送来,就怕喜服哪处有不合身的好尽快改制,以免耽误良辰吉日。 待试完衣芸儿拉着尚衣监的女官去喝茶。 裴文君思及裴之宥一事,尚有不明之处,开口问他:“不知先前一案大人可有插手?” 李正泽明了她话中的意思。 谢宣芳一事中也有木松和裴文君参与,办案时却并未涉及到他们, 呈报的折子也将她二人摘了出来,必然是有人在其中遮掩。 他看她一眼,笑着开口道:“过去的事情莫要再提,裴姑娘还是要向前看。” 裴文君心下了然,向前看嘛,她自然是会的。 才送走李正泽与女官,宋婉茹带着荀儿登门。 裴文君将他二人带进小院。 裴府仆从因着先前之事走掉不少,一时显得有些冷清。 宋婉茹一路瞧着这府中落寞,忍不住悲从中来,想必江南宋家的老宅也已易主。 这世间万物,转瞬变幻,谁能说的清呢。 裴文君见她面色不好,让芸儿带着荀儿去吃点心,姐妹二人凑在一处说话。 “我还一直担心着你,怕你因此事走不出来,现下瞧着你与先前倒是并无两样。” 宋婉茹说话间将从吕府带来的灵芝和千年人参拿与她,让她补养调理身子。 裴文君接过笑道:“我哪里就用得着这么珍贵的药材。” 宋婉茹佯装怒道:“我也就只能送你这些物什了,你就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先前你府中出事,也只怪我人微言轻,帮不上什么忙,幸而你没事。” 如此,裴文君便不好再拒绝,将那匣子收好搁置一旁,为她斟茶。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何苦为我去劳烦吕公公。” “你莫要说那些生分的话,我现下是看清了,这世道便是如此,凡事不能将希望尽数寄托在他人身上,还是要靠自己。” 裴文君点头不语。 宋婉茹声音压低些凑到她身前道:“我现下攒下些体己钱,烦请你让王家舅父回江南时帮带给我家里人,或可买些冬日里过冬的用度。” 裴文君忽而想起一事来,声音也低下来道:“你可曾跟吕公公提过想要救家人出来之事。” 闻言宋婉茹眼眶一热,她日日夜夜都盼着能将家人从那劳苦之地救出来。 无奈她寄人篱下,现下表面风光的日子也不过是仰人鼻息,没有完全把握,断不敢擅自妄动。 裴文君开口道:“我倒有一个办法,或可一试。” 宋婉茹忍着泪意,一双眸子亮起来,双手攀住裴文君的手让她快些说。 \"前几日我二舅舅无意间同我说起一事,他在江南曾与几名南洋商人结交,他们想要订购一批丝绸运回去售卖,无奈朝廷禁海已久,不让私下同洋人经商。 若是此事能由着吕公公在皇帝面前提点一二,过了明面。再由江南织造局负责一应事务的张公公提请,将此事接下。 以江南现有皇商的织造能力和人手不足以完成这批丝绸单子,届时再同皇帝求情,让宋家人戴罪立功,帮忙完成这单生意。 皇帝有钱拿,宋家又能恢复皇商身份,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只是这事若要成功,少不得吕公公从中帮忙。\" 宋婉茹面上迟疑:“我已然半月余未见到他,也不知他会不会出手相助。” 裴文君面上带笑:“我旁观瞧着,自你上次之后吕公公是极为珍重你的。回去你同他将心中想法如实相告,此事你还须得征得他的同意才行。他常伴君侧,比你我更能明白皇帝的想法。” 宋婉茹心下稍定,起身就要对裴文君一拜。 裴文君伸手拦住她,语气中多了几分谨慎:“宋姐姐,兹事体大,我这般提议自然也是有我的私心,唇亡齿寒的道理你我都懂,我实在是怕王家步了后尘。若是能将大家的利益捆绑在一处,生意便能长长久久的做下去。” 宋婉茹重重点头,她自然懂得话中的深意,只有大家都绑在皇家这条大船上,才能行进下去。 她当即回府差人去宫中给吕公公递信。 入夜,宋婉茹精心梳妆打扮一番,让翠儿将荀儿带下去安歇。 吕公公自午后得了家中传信,心思就没静下来,服侍完嘉景帝歇下便乘着一顶软轿出宫回府。 来喜在门房处等候许久,才听得外间有动静,当即上前给吕公公行礼问安,将近日府中发生的事捡着紧要的说与他听。 吕公公一门心思都在自家那许久不见的美娇娘身上,哪里还能听得他说那许多。 吩咐让他们各自下去,不必伺候,独自进到内院。 待瞧见那屋中的一抹昏黄烛光,他脚步不由得慢下来,多少年之前从未曾想过还能有今日这般光景。 在那宫中权势再大,也不及现下深夜里家中等着他的光让人安心。 他行至门前,将屋门推开,便瞧见那抹光亮之下,宋婉茹正在绣花。 “这么晚还绣这物件作甚,当心坏了眼睛。再不济也该多点几盏灯才是,咱家也不缺那几两银子。”吕公公心疼不已,上前拿过她手中的锦缎,打眼瞧去,是鸳鸯戏水的样式。 宋婉茹娇笑道:“许久不见夫君,妾身就想着绣一对鸳鸯让你带在身上,权当是我伴在你身边才好。” 吕公公喜上眉梢,竟是给他的。 将那锦缎放在案上,笑道:“白日里再绣,先让为夫瞧瞧,瘦了没有。他们说你前几日忧心裴家之事都不曾好好用饭。” 宋婉茹听他主动提及此事,撅嘴道:“还说呢,夫君都不帮忙,让我在好姐妹面前平白没脸。” 吕公公将她揽起,笑道:“他家的事于裴大姑娘并无大碍,我让来喜给你传话,你还不信我?” 宋婉茹顺势斜倚进他怀中,手指牵住他的手低声叹气:“妾身本就是小女子,没经过什么大风浪,哪里见过那般架势,自然不如夫君运筹帷幄。” 这番话听得吕公公心中熨帖的紧,当下弯腰将她抱起走至床榻边。 半月余未见,吕公公想的紧,放下怀里美娇娘,床帐顺势滑落。 几息之后,帐中娇喘慢吟,红鸾翻涌,热浪滚滚,一夜春宵。 翌日清晨,吕公公先行起身,走去外间更衣。 宋婉茹手酸腿软,想起昨夜忙乱间未能将正事说与他听,当下起身披件纱衣走去外间要亲自服侍他更衣。 第76章 启用宋家 吕公公见她只着件透可现肤的纱衣出来,疾步走过去将门关上,连带着要进来服侍的来喜一众人被拦在外面。 来喜摸着差点被挤到的鼻子暗自庆幸,幸亏他反应快,不然这鼻子怕是要肿上几天。 当下将众人远远的拦住,一道在外面候着。 吕公公牵着宋婉茹的手将她送回里间,哄道:“昨夜里你累着了,且睡你的。” 宋婉茹一手揉着惺忪睡眼,一手由着他牵住,语气里透着猫儿般的慵懒。 “妾身还有正事要与夫君商量,昨夜里忙乱间竟忘了此事。” 吕公公抚摸着手中柔夷,心中说不出的满足。 笑道:“你说你的,我听着便是。 她当下将裴文君与她说的事一字不落的学给他听。 就如裴文君所说,吕公公活了半辈子的人,又大多伴在皇帝左右,心思清明通透。 她将想要救家人的心思也一并直白说与他听,倒落得个光明磊落,若是怕这怕那犹豫不决,反倒是容易被猜测有其他心思。 见他听完不语,宋婉茹以为他是不愿参与此事,心中免不得失落。 面上却挂着笑道:“此事也是昭儿见我忧心家人,又恰逢有这个契机才会说与我。她也叫我来先问过你,毕竟我们二人不过是闺阁中的女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若有不妥之处,夫君也不必为难,我再另寻他法便是。” 吕公公岂能瞧不出她面上难掩的落寞之色,笑着安慰她道:“此事不难办,且等我回去探探万岁爷的心思,若是有缓,我便让来喜告诉你,你再让他们那边行事。” “当真?”宋婉茹惊喜道,眉开眼笑的样子让他心神微晃。 吕公公手指在她那小巧玲珑的耳垂上捻弄下,笑道:“你的事,便是我的事,岂有不帮的道理。” 宋婉茹害羞的低下头,被他抚过的耳垂红的烫人。 昨夜里他情到深处,也是如此捻弄着她的耳垂,连同那处的坠子一并含进口中,在她耳边动情喘息。 她当即跪坐在床榻之上,朝他磕头道:“此事全仰仗夫君做主。” 轻若蝉翼的薄纱下,女子身前两瓣红梅殷红诱人。 他声音更为暗哑,笑她道:“你再这般勾我,今日这事只怕要办不成。” 宋婉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红了脸,当下掀被钻进去,背对他瓮声瓮气道:“你惯会取笑我。” 吕公公为她掖好被子,道:“你再睡一觉,我先行进宫,一有消息就让人来给你传话。” 见她低头害羞不语,吕公公笑着走至外间,开门让来喜一众人服侍更衣。 皇城西苑万寿宫. 嘉景帝悠悠转醒。 “万岁爷,您醒啦?这是朝天宫张仙人新炼制的仙丹,您可要现下服用?”吕公公一手将帘帐掀开,一手呈上个梨花木的匣子,明黄的绸缎上摆着一颗黑色丹丸。 嘉景帝拿起丹丸放入口中,盘膝坐于床榻之上,闭目练功。 半个时辰之后,他缓缓睁开眼睛,吕公公将手中帕子递上去。 “这次的丹药不错,再让他炼制些送来。”嘉景帝感受着周身的热意吩咐道。 吕公公点头称是,又道:“听闻张仙人身边的道童说,这次的丹药炼制材料极其珍贵,不可多得,是以只炼制成这一枚,他那处地方小,用的丹炉也小,炼制起来也是不易。” 嘉景帝立在床榻旁由着他服侍更衣,不悦道:“那在建的道观如何了?” “回主子的话,奴才昨日才去瞧过,已然完成大半。只是……” \"如何?你何时也变得这般吞吞吐吐?\" 吕公公继续道:“万岁爷息怒,今年北有鞑靼屡次进犯,南有倭寇闹事。先前中部还闹了蝗灾,赈灾用去不少银子。户部现下亏空,内阁已经支不出多余银子建道观,故而工期一拖再拖。” 他越说声音越小。 嘉景帝面色越来越黑,开口呵斥:“户部都是做什么的?前些日子不是才查抄的江南宋家?那许多银子都去了何处?” “所建道观用料都是挑着好的用,便是那几棵一丈粗的金丝楠木从深山运到京城就花费不少人力财力,还有其他诸多木料、砖石,正是用下查抄来的银子道观才能建成这般模样。” 嘉景帝岂能不知银子不够用,只是现下年关将至,四处正是用钱的时候,边关的军饷不能少,抗倭的船要造,欠朝臣们的俸银也要发,桩桩件件,都是不能再减。 “让户部谢阁老来回话!” \"回主子的话,谢阁老自痛失爱女,这些日子一直卧病在床。\"吕公公迟疑出声。 嘉景帝斜睨他一眼,心中怒火升腾。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朕只不过是想在宫里建座道观,怎么就这么难?” 吕公公上前为他顺气,小声道:“老奴手底下负责江南织造的义子前些日子提起件事,现下想来倒也是个主意,不若说与万岁爷听听?” 他小心试探,见他点头,这才将今日早间宋婉茹提起的那桩事避重就轻的说与他听。 嘉景帝听完来了兴趣,笑道:“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这件事你去安排。务必要保证朕的道观在明年建完,免得耽误大事。” 吕公公答应下来,又有些为难道:“万岁爷,只是这批单子若是真接下来,仅靠着现下江南那几家皇商的能力只怕不足以按时完成。且不说其他,就是人手都不够用。” 嘉景帝恼怒道:“人不够用就去找人,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人可多得是。” 吕公公耐心解释:“织布一行筹谋起来还是要用那些经验老道之人才好。” 见他点头才又继续道:“罪臣宋家那些人,先前也都是在这一行里做熟了的。” 嘉景帝当即明白过来,原来他兜兜绕绕是在这处等着呢。 “你是想为着你府上的娘子将那些宋家人捞出来吧?” 闻言吕公公跪下请罪道:“求万岁爷恕罪,老奴虽存着心思,但也是忠心为主子分忧才这般说。” 嘉景帝摆摆手,让他起身,不甚在意道:“宋家再怎么说是你岳丈家,你有点想法也是人之常情。该敲打的也敲打过了,连同宋家一事便也由着你去安排。” 吕公公连连答应着谢恩。 午后他便让人将这一消息出宫去告诉宋婉茹。 又书信一封八百里加急让负责江南织造局的义子张公公去联络此事,连带着宋家人也都放出归家。 宋婉茹接到信,当即喜极而泣,慌忙乘了马车去到裴府将此事告诉裴文君。 裴文君心中替她高兴,王家兄弟二人听闻这个消息,当下与家中写下书信,安排人去帮着宋家人操办此事。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若想要此事水到渠成的办成,免不得各处去打点一番。 平阳王府中,李正泽正同老管家议事。 王管家人逢喜事精神爽,就连面上的褶皱里都能瞧出笑意。 府中一应事务都已经准备妥帖,只等着佳期到来迎新人入府。 他瞧着从小看到大的小主子,忍不住热泪盈眶,若是王府的人都还在...... 李正泽看向他,见他面色激动,心中免不得增添几分惆怅。 按捺住心中思绪,安慰他道:“这不正是你一直想要看到的,眼见得偿所愿,怎的还这般神情?” 王管家用着衣袖拭泪,叹息道:“这一晃多年,若是王府当年不曾出事……” 闻言,李正泽看着他,面色冷了几分。 王管家知道说错话, 声音低下去:“往后不提了。” 庆云从外间大步走进来道:“主子,咱们王府与隔壁李二老爷家院子中间的墙倒了。” 李正泽冷笑出声:“这墙会挑时候,倒得不早不晚。” 第77章 大婚之日 王管家开口道:“我这就安排人去修缮。” 李正泽站起身:\"无妨,一同去瞧瞧。若是有人故意为之,你修好一次还会再倒第二次。\" 他说完起身往外走去,庆云和王管家面面相觑,快步跟上。 平阳王府宅子本就大,是先皇赐给老王爷的,老王爷怜惜庶弟,拨出个院子给他一家人住。 那年,平阳王府中惨遭劫难,唯独李二老爷一家上山上香,堪堪避过,回府后依旧是住在那处宅院。 当年人人赞叹他福大命大,才躲过一劫,而今看来,却未必如此。 平阳王府空置那几年间,他一直想要鸠占鹊巢,无奈先帝不发话,他不敢擅住。 直到李正泽回京后,当今皇帝依旧是将这王府赐予他,他便让人从中间砌了墙,将两家隔绝开来。 两厢也算是相安无事,今日墙却倒了。 他三人到那处时,李家二老爷李羿胜正安排着下人将那处的碎石移开。 见着李正泽来,迎上前笑道:“咱们府中喜事临门,这中间隔着的墙就倒了,实乃天意才是。” 李羿胜蓄着美须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身着深青色纱罗忠静服,头戴黑色儒巾,身形高且瘦,远远瞧着倒肖似竹竿。 李正泽对这个叔父一向没有什么好印象,平静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日行一善,侄子再找人砌起来就是。” 说完他转身要走,李羿胜面神色一滞,快走两步将他拦下。 面上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言道:“再隔起来也是费力,不若还是我找人砌个月亮门。不日后王府就要喜迎新妇,咱们两家还是要多多往来的好,你说是与不是?” 李正泽面上带笑,心思急转,豁达道:“叔父既然说是就是吧。” 说完避开他,兀自回前厅去了。 瞧着他远去的背影,李羿胜收敛起笑意,伸手拈着胡须,似是又有一番筹谋。 王管家跟在李正泽身后,有些担忧的回头看一眼。 待回到前厅,李正泽吩咐庆云:“你让府里的暗卫私底下注意着那院里,看看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庆云应声出去安排。 子安这几日被木松拉着帮忙去裴府里布置,婚期临近,裴府人手不够用,是以连着王家一众人和他师徒二人全去帮忙。 木松那日未来得及同裴文君交待的话更是找不着机会,便只得日日将子安带在身边,减少他与平阳王在一处的时机。 子安倒是乐得自在,每日跟着师父身后跑,既学到了真本事,又新认识许多人,这都是以往他做暗卫时不曾有的。 二人入了王府正往后院走,远远便瞧着平常的高墙处有工匠在建门。 木松瞧着稀奇,过去看热闹。 远远的隔壁院子有一女子带着侍女走过去。 木松瞧着好奇道:“那女子怎的这般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 闻言子安伸长脖子去看,只瞧见着个背影。 “师父,许是这几日事忙你看花眼了吧。” “许是吧,咱们早些回去。这几日还有得忙。”木松边说着边往后院走去,凝眉苦思适才那人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 裴府里,裴文君正与仙月坐在一处,听她说着庄子上的事。 她先前挂念着上次在城外庄子上见过的老妪和她的小孙子,裴府出事前就让仙月带着银子去安置庄子上的一众人,怕他们在冬日里遭罪。 仙月脸上挂着盈盈笑意:“你且放宽心,那处我都已安排妥当。庄子上的人见管事换人,都已陆续回来,我本还要在那处在盯一段时日的,恰逢你大喜之日,自然是要回来讨上一杯喜酒的。” 裴文君点头赞叹:“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城中的几处铺子也须得去整治一番,我腾不开手,还需你帮忙才是。” 仙月见她话说的客气,笑道:“姑娘还同我这般客气作甚,姑娘救命之恩,仙月一直记在心中。有地方能用到我,实乃是我的福气。” 见她这般说,裴文君看她自然更为亲热,道:“亏得先前有你去帮衬,这才将此事妥帖安置。只是你往后可有其他打算。” 仙月沉思一瞬,开口道:“我孑然一身也无处可去,若姑娘不嫌弃,我愿于与你做贴身护卫,平日里行事比那些男子倒是方便些,只是不知姑娘可愿意。” 裴文君岂有不允的道理,当下微笑点头应道:“可巧,我早就有此意。先前怕无端开口唐突了你,这才没提,如此甚好。” 仙月见她同意,笑着去躬身行礼,裴文君连忙起身将她扶起。 门外芸儿带着冯青瑶和宋婉茹走进来,她二人是来与她添妆的。 近日京中最为人称道的一件事莫过于平阳王大婚。 早就瞧着那王府中收拾的整洁一新,就连那正门处的一条街上都被洒扫的一尘不染。 大婚这日万里晴空,暖阳高照,是个好日子。 侯妈妈与蔡管家一早就在裴府各处打点着。 冯青瑶与宋婉茹昨夜与裴文君宿在一处。 天不亮二人就将她摇醒,让喜婆与她开脸梳妆,画峨眉,点绛唇。 但见她身穿大红通袖喜服,头戴翟冠,冠顶插一对口衔珍珠的金凤。 冠身点翠,冠底饰金宝钿花,两侧各插嵌宝金簪一对。 两耳戴一对碧绿翡翠坠子,肤白盛雪,妆容明艳,美若天仙。 直瞧得冯青瑶连连咋舌赞叹:“平时你从不这般妆点,今日实在是格外耀眼。” 裴文君瞧着妆镜里女子的脸有些怔神。 宋婉茹拉着裴文君的手打从心底里为她欢喜,不禁红了眼眶。 芸儿从妆龛旁捧出绣金红绸,盖在裴文君的头上。 这厢才收拾妥当,裴府外迎亲的队伍就到了。 外院王家一众人连着木松帮着迎来送往,裴府里没有了长辈,他们自然就是娘家人。 正街之上,迎亲队伍中为首的李正泽骑着高头大马,身穿大红圆领喜服,脚蹬皂皮靴,肩部斜披一副红色锦缎,眉眼含笑朝四下望去。 身后跟着一顶八抬大轿,花灯夹道,鼓乐频吹,敲敲打打,甚是喜庆! 围观众人连连赞叹,这平阳王实乃天人之姿,今日他大婚,京中不知多少贵女要哭红了眼。 张媒婆从外间走进来,一脸笑意道:“吉时已到,新娘子出阁。” 自有一位喜婆上前扶起裴文君往外间走去。 待走至前厅,拜别王家兄弟二人和师父,便跟着张媒婆的指引往外走。 仙月和芸儿各自跟着走在后头。 李正泽亲去迎着裴文君入喜轿,沿路吹吹打打,竟将几条主街全绕完一遍才到平阳王府。 皇帝从宫中安排内官来帮平阳王打理府中婚宴之事,可见对其看重。 在京中能算得上品阶的官员大都到了,一众宾客早就翘首以盼,待瞧见迎亲队伍,王管家忙安排小厮点燃早就准备好的爆竹。 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之后,迎亲队伍停在平阳王府门前。 李正泽下马走至轿前,接过张媒婆递过来的牵巾一端,另一端自然是在裴文君手中。 新人入府,行对拜礼,二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李正泽高堂早已不在,那桌案上一左一右摆着的竟然是两个牌位,一众宾客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议论。 这平阳王虽说双亲已故,可毕竟族中还有其他长辈,竟然直接拜起牌位,传出去也不好听。 显然李正泽并不在意这些人的眼光,只是满面含笑的瞧着眼前面覆红绸的女子。 明知她不喜这处虎狼窝,仍旧是将她扯进来,不知对是不对。 裴文君显然不知对面人心中所想,只想尽快完成这份差事,只因她头上翟冠实在是沉得很,坠的头痛。 第78章 别具一格 夫妻对拜之后,裴文君由着喜婆将她送入洞房。 待听见其余众人退出去,她这才长舒一口气,将红绸摘下,正待想要将那翟冠拿下。 推门而入的芸儿看见这边情景,低声惊呼:“小姐,万不可先摘,这是要王爷来摘的,这样夫妻才能和和美美。” 裴文君手上动作未停,兀自拆着头上的发簪。 道:“快来帮我拆下来,这宫中做的物件用料这般扎实,似是顶着个金坨子在头上,你家小姐我的头都要被坠到肚子里去了。” 芸儿“噗嗤”笑出声来,只得上前为她拆卸翟冠,拿出喜梳将头发为她梳散开。 裴文君见仙月怀里抱着个匣子站在那处,对她道:“匣子里可是装的吃的?快拿出来让我垫一口,可是饿坏我了。” 仙月面色有些红,慢吞吞走到她身前,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在醉烟楼待过一段时日,对男女之事上多少也懂一些。 那喜婆一直没找着裴文君落单的机会,便将这些册子交予她,让她找个机会给裴文君看。 裴文君见她犹豫,不禁好奇。 仙月身上一向是有江湖儿女的豪爽,甚少见她这般害羞神色。 伸出手接过那匣子,好奇打开去瞧,待瞧着那放在上面册子的字,她一把将那匣子从手里丢出去。 为她梳头的芸儿吓一跳,当下蹲地上要去捡,待看到那翻出来的几页上的图画,瞬间被羞红脸,急忙道:“我出去为小姐寻些点心。” 说完就捂脸跑出去了。 裴文君难得脸上飞红霞,声音中透出几分不自然,开口道:“我不用看这个。” 她话中意思,无需看这个,自然是与平阳王的婚约不过是口头合约,她为着王家一族,也不知他到底为的是什么,反正二人大婚也是假的,不会住在一处,自然也就用不上这些册子。 仙月不知道他二人间的约定,只以为裴文君是害羞不敢看,当下从地上将那些画册子捡起摞好放进裴文君手中。 笑道:“新婚头一遭,都要看的。你独自在这房中看,我去门外守着。” 说完她就出去将门关好守在门外。 裴文君从小到大哪里经过这般时刻,那手中的画册子倒像是能长出无数刺般,扎的她如坐针毡。 她眯着眼去瞧,将手上的册子拿的远远的,似那是天下剧毒之物一般,伸出一根手指将那第一张翻开。 那画上的人或搂或抱,总有一处是连在一起的。 身形之妖娆,姿势之变幻莫测。 裴文君本是眯着眼拈指翻页看,渐渐就将那册子放到面前。 她倒要看看,这些册子上的人身形极限在哪处。 这边她正看的津津有味,连连赞叹画上之人身形太过柔软,有些已然超出她医术上的认知。 门被从外面敲响,紧接着是仙月的声音:“姑娘,芸儿回来了。” 慌乱间,裴文君将那些未来得及翻完的册子塞进床榻上的被褥里。 理理衣袖坐好,佯装是在等着他们的样子。 仙月和芸儿一同从外间进来,二人面上也已恢复平静。 芸儿打来水伺候着裴文君净手,开口道:“前院里来了好多客人,各处闹哄哄的。这处我也不认得人,还是找到红鹤才去到后厨要了这些吃食,还都是热的,小姐趁热吃。” 裴文君确实饿,当下接过筷子,夹起一块猪蹄髈放入口中,满口软糯,唇齿留香。 心下赞叹这平阳王府上的厨子确实不错。 见她二人立在一旁,招呼道:“你俩也大半日未进水米,快一起吃些。” 她二人劳碌一日,又随着喜轿在城中绕了大半日,确实饿极,当下主仆三人大快朵颐起来。 芸儿不知从哪处还摸来一壶石榴酿,入喉清甜,不辣嗓,三人分喝,正好解掉肉香的腻。 三人酒足饭饱,裴文君打个饱嗝,见她二人面上亦是微醺,吩咐道:“你二人先下去歇着吧。我这处不用伺候。” 说完她自躺到那床榻上去睡觉。 芸儿酒量小,醉的走不了路,仙月只得先扶着她去院子里的厢房安歇。 裴文君兀自打个哈欠,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似是看到李正泽来到她面前。 她正疑惑间,却瞧见自己竟然未着寸缕。 身体一瞬被他掰成个一字,一瞬被扯成个大字。 她似变成那画册上的人,被男子随意摆弄。 怒火中烧想要挣扎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想要开口呼救喉咙似被卡住,叫不出声响。 气急正要杀人之际,听得耳畔似有男子开口说话。 她犹疑着去分辨那道声响,顿时被手指尖传来的刺痛惊醒。 竟是个梦。 李正泽瞧着面前额头布满细密冷汗的女子,言语中有他并未察觉的紧张。 “你入梦魇了?” 对上他关切的眼神,无由来想到适才梦中的情境。 裴文君又气又羞,恼怒于他,愤然道:“你怎么在这?” 李正泽见她面色不郁,以为是嫌他回来得晚,兀自解释道:“前头的客人多,忙着应付耽搁了时辰,适才又去安排些事务,还请王妃莫怪。” 听得他口中的王妃之称,裴文君恍然回过神来,这是平阳王府,并不是她在裴府的小院。 她轻咳一声问道:“可是要安歇了?” “张媒婆说还有些仪式要做。”李正泽走出去将门打开。 张媒婆带着一众托着木盘的丫鬟鱼贯而入。 待见到裴文君已经散落的长发,心中大骇,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说张媒婆是见过风浪的人,当下从一旁找出红绸霞帔重新盖在裴文君头上。 笑着将木盘里的金秤递到李正泽手中,言道:“请王爷为王妃掀开。” 裴文君一阵耳热,只怕明日满京城都会知道平阳王妃不等着夫君掀盖头,自己就先扯了盖头。 李正泽用金秤杆将那红绸掀开,现出一张娇艳欲滴的脸来,唇红齿白,明眸似皓月,白嫩肌肤上现出两抹飞霞,更显得她娇艳欲滴,欲语还休。 张媒婆唱喝道:“鸾凤和鸣,称心如意。” 言罢一旁的丫鬟上前将木盘呈上,那木盘上放着酒盏和酒壶。 张媒婆在那杯中斟酒,道:“请王爷与王妃饮尽此酒。” 他二人相交饮尽杯中酒。 唱喝道:“合二为一,和和美美。” 张媒婆又从一旁的托盘上拿起一把绑着红绸的剪刀。 走至他二人身前,各自剪下一缕发,绑在一起,放进一个红锦囊里压到床榻之上的软枕下。 唱喝道:“夫妻结发,礼成!” 躬身对着他二人行礼道:“王爷王妃早点安歇,老身便先退下了。” 庆云带着一众人下去领赏钱,屋内只剩下他二人。 李正泽走过去将门闩好,用手去解腰间玉带。 裴文君有些气急,结巴道:“你……你要做什么?” 李正泽面上带着笑,语气不正:“自然是做要做的事。” 说完他走至屏风后。 裴文君心中大惊,当初只以为他会遵守君子之约,现下瞧他这般更衣解带模样,倒似有些迫不及待。 心中正思忖着如何脱身,就见李正泽一身黑衣短打,束发蒙面自屏风后走出来。 对上她震惊的双眸,李正泽便知适才她会错了意,低低笑出声来道:“若是王妃真想要做点什么,为夫无有不从。” 裴文君心中恼怒,将头埋进被褥中,越想越气,随手抄起件东西冲他丢过去。 闷声怒道:“你走!” 身后悄无声息,静谧几息。 思绪翻涌间,裴文君暗道不好。 她低着头,伸手在刚才抄物件的位置摸索,册子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 ”......\" 身后响起男子低笑:“原来王妃喜爱看这类册子,爱好倒是……” 他顿了顿:“别具一格。” 第79章 儿子造次 裴文君觉得脸快要被热意蒸熟,当即抄起软枕朝后丢去。 只听得窗子被打开的声音,回头去瞧,那人已消失不见。 她起身走过去要将窗子关上,正瞧见那本被搁置在桌案上的册子,面色更红,起身快步走过去将册子拿起,连同被褥下压着的一同放回匣子里,将匣子藏进了一旁的柜子里,只等着明日让仙月去处置。 洞房内摇曳红烛昏黄暖意,炭炉里散发着阵阵热气。 各处贴着大红喜字剪纸和窗花,恍若旧梦,她就这般嫁进了平阳王府。 先前她曾借着谢宣芳和裴之宥新丧不久,要将婚期推迟,却被李正泽一本正经的拒绝。 并言道他二人都属横死,本就不好,若婚期因此耽搁,免不得让人猜忌,给裴府带来祸患。 裴文君被他说动,这才按着原定日子结亲,只是一直不确定他是存着哪般心思,非要娶她。 想到适才李正泽换衣翻窗的熟稔动作,想来这种夜半爬窗的事先前也没少干。 裴文君猜测他是为了回到子安房中过夜,换上夜行衣从窗子出去不过是给她这个王妃留着点脸面。 毕竟新婚第一夜,新郎官就宿在男宠房中,说出去只怕让人笑掉大牙。 京中贵女人人称羡她嫁进平阳王府,只有身在局中之人才知其中意味。 不过幸而她在这方面对他本就没有期待,二人之间坦坦荡荡的合作关系反倒叫她更为舒坦。 窗子外刮进一阵寒风,临窗的两盏红烛被吹熄。 裴文君走过去将窗重新闩上,捡起软枕,回到床榻之上重新入睡。 ......... 公主府。 清河郡主今日一直躲在房中抹眼泪,身旁伺候的丫鬟怎么劝也劝不住。 温雅柔爱慕平阳王许久,先前曾一直觉得嫁与他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现下看来,两人间似是隔着一道天堑。 长公主同平阳府中的恩怨她也曾听说过只言片语,想来这便是他一直不肯接受自己的缘由。 现下她有些埋怨起自己这个身份,若她不生在公主府,只是生在其他寻常达官显贵府中,泽哥哥也不能因着上一辈的恩怨不肯接受她。 长公主自回府之后就给她安排相看许多京中的青年才俊,只是有着珠玉在前,其他的瞧上去未免都显得歪瓜裂枣。不是外表不行,就是胸无点墨还冒充才子诗情。 怎么看都入不得她的眼。 她心中愁苦万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古多情空余恨,一时间,诸多思绪充斥心头,眼中又落下泪来。 房门被从外头推开,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出去,我这里不要你们伺候!”温雅柔尖利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长公主瞧着那歪倒在帐子里抽泣的身形,心疼不已。 她自然是能了解女儿现下的心情,想当年的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柔儿。”长公主温柔开口,伸手将床榻之上纱帐掀开。 温雅柔转身对上母亲怜爱的眼神,心中悲戚更甚。 “母亲!我心里苦。”她说话间扑进长公主怀里哭出声来。 长公主纤指抚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摩挲,安慰道:“柔儿不哭,母亲为你想法子。” 温雅柔抬头看向长公主,眼中一滴清泪兀自滚落,烫到长公主的心神。 她轻轻将她额间碎发拢至耳后,笑道:“你不过是喜欢他一副好皮囊,母亲已经让人照着他的画像四下去寻找样貌相近之人,人这两日便会入京,你且再等等,定然会让你得偿所愿。 而今母亲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你,那平阳王府已然站在了咱们公主府的对面,往后你也不要再同他来往。” 太子与诸位皇子之争愈演愈烈,朝堂之上纷争不断,正是多事之秋。 长公主本欲坐山观虎斗,但先前她被圈进宫中之时,手底下依附的势力各自又都寻了庇护,让她意识到一时的退让只会换来他人的得寸进尺。 只是上次得了太后的点拨,这次长公主只在背地里支持太子。 太子身为王朝储君,本就是未来能够继承大统之人,更何况当朝太子对她一向都是言听计从,日后上位也方便拿捏。 温雅柔从不参与母亲谋划之事,近日府中日益严密的布防也让她心中不安,似是要有大事发生,母亲又一向不让她过问这些事。 她茫然点头,算是应下来。 长公主召来丫鬟为她梳洗,又劝着她用些饭食,瞧着她睡下,方才离去。 ......... 西苑万寿宫,嘉景帝才服完一粒丹药。 殿外一名小太监轻手轻脚走进来,将手中信笺呈到吕公公手上,躬身退去。 吕公公将那信笺看完,方才合上。 嘉景帝缓缓开口:“可是去平阳王府的人回来了?” “回主子万岁爷,正是呢。” 吕公公先拧了一个热帕子递到他手上。 继续道:“信上回话,今日平阳王结亲的队伍声势浩大,接完亲回来绕了大半座城才回府。” 嘉景帝笑道:“看来咱们这位平阳王对裴家女儿甚是满意,平日瞧他办事一向稳重,今日倒是难得这般少年心思,可见心中是极为中意她的。” 吕公公点头赞道 :“本就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下二人喜结连理,算得上是一桩幸事。” “那裴府中可还有人在?” “回主子万岁爷,裴府尚留一位二姑娘和三小公子,只是听闻二姑娘先前似是因着惊吓过度,有些疯病,素日里怕见外人,三小公子自小跟着府里师傅读书识字,开蒙的也早,甚是早慧的模样。” “家中接连出事,小孩子难免早慧。裴家女儿嫁去平阳王府,那裴府中是谁在掌事?” 吕公公将重新用热水投洗的帕子递到他手中,继续道:“听底下回来的人说,今日裴大姑娘出嫁连着他弟妹二人一同带进平阳王府,裴府现下只留着管事的在打理。” 嘉景帝听得一怔,喃喃道:“她竟这般做。” 自古女子出嫁未曾听过带着弟弟妹妹一同出嫁的,也是一桩奇事。 “在一处的好,人还是各自都要有些软肋才好。”嘉景帝笑出声。 吕公公在旁低头理着手中巾帕。 自古皇帝权衡之术,用人自然是要用那些能被捏住软肋的,此后只怕那平阳府的权势要更上一层了。 嘉景帝起身行走至床榻前,吕公公跟上前去为他更衣。 “今日朝中大臣可是都去到平阳王府上贺喜?” 吕公公沉思一瞬,答话道:“除了太子府上和一贯与太子府往来密切的大臣都只让人送去贺礼,其他的权贵大都去到府中恭贺。 自然都是看在万岁爷您派了内官去府中帮衬的缘故,底下人说,平阳王与朝臣们接触大多都是点到即止,只是同二皇子较为亲厚,敬酒时多饮了几杯。” 嘉景帝点点头:“老二与他本就多了一层的关系,亲厚些也无可厚非。” 静谧宫殿里,他又想起二皇子的生母,温婉可人的李贵妃,若非当年皇后趁他昏迷之际痛下杀手...... 斯人已逝,独留他在这世间,不得飞升。 吕公公瞧着皇帝惆怅神情,知道他是又想起当年之事。 又听得他问:“近日太子在京中活跃的很?” 吕公公心中思忖着皇帝心思,当即回道:“自长公主出宫后同太子府上明面上便断了往来,是以太子近日亲自到大臣们府上赴会。” 嘉景帝冷冷出声:“他这是等不及了。” 吕公公跪地磕头:“万岁爷,您可千万别在动了气,张仙人提点过,用这个丹药不能动气,容易倒行逆施,气血两亏。” 嘉景帝冲他不耐烦摆手吩咐道:“明日将太子召来问话。” 老子还在,岂容儿子造次? 第80章 皇后赐人 翌日一早,芸儿与仙月来伺候裴文君梳洗。 开门却见床榻之上只有她一人。 芸儿不由惊奇,开口道:“早起并未见王爷出去呀。” 她深知昨夜醉酒不应该,今日天不亮便在门外候着。 裴文君昨夜睡得不好,精神萎靡,面上蔫蔫的。 仙月扯扯芸儿的衣袖,示意她别再问下去。 按说新媳妇一早该给公婆敬茶,可裴文君的公婆早已不在,她自不必去。 连他新嫁的夫君都不见身影,她倒是乐得自在。 让人将裴嫣然和裴若松姐弟二人唤来,三人一同用饭。 将他二人带入平阳王府自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且征询过他二人意见的。 裴嫣然每日里吃饱就不哭不闹,倒是安静,这主意自然是由裴若松来拿的。 他已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应着要随她一同入王府。 裴文君本也是怕他二人留在裴府,一个痴傻,一个年幼,怕被那些刁蛮婆子为难欺压,这才将他二人带进王府,姐弟三人多少也能有个依靠。 三人用完饭食,各自散去。 裴若松瞧着桌上并无新姐夫的身影,一时好奇,又见大姐姐面色淡然,便没有将心中疑问问出口。 自去师傅那里温习功课,裴嫣然被丫鬟送回她自己的院子。 裴嫣然回房中补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芸儿轻轻将她唤醒,已然到了入宫的时辰,身后两排丫头鱼贯而入忙着为她穿衣梳洗。 昨日是皇帝派内官来帮着置办宴席,他夫妇二人今日自然是要进宫谢恩的。 待裴文君收拾妥当出门,管家已经让人备下马车停在王府门前。 李正泽立在马车旁,但见他青衣纁裳,纁色蔽膝,腰间革带上挂着一枚温润玉佩,正是之前交予她用过的那一枚。 男子眉眼清冷,面色似有不愉。 昨日夜里李正泽就看见她脸上没了那道惯于用来伪装的疤,本就绝美的面容更显明艳。 今日又见她一番妆容点缀,不由多看两眼。 裴文君见他直直的瞧着自己,伸出纤指摸摸脸,以为是妆容不妥。” 李正泽并不言语,转身自顾上了马车。 裴文君顿觉莫名其妙,他昨夜在别处厮混一夜,她都没有生气,怎么反倒是像自己惹了他? 王府的马车比她以前坐过的都要气派宽敞,并排坐三人都绰绰有余。 裴文君打量着马车内的布置,暗叹王府用度奢靡。 李正泽坐在那处面色平静,不言语,等着她问话。 想起昨夜办完事准备摸回房,才发现那窗子门全都被从里间闩住,害的他不得不去书房凑活一夜。 晨起等着她来唤自己用饭,等来等去才知她姐弟三人已然自行用完了饭。 他隐忍半晌,就等着她来主动向自己示好。 等了许久不见人说话,只觉得肩头一重,那颗脑袋便挨在他的肩膀上。 他面色一滞,深呼吸几息,强忍下心中怒气,转头去瞧窗外。 马车停在宫门前,裴文君才悠悠转醒,将头上缂金点翠冠扶正。 一掀开帘子,瞧见李正泽一脸和煦的看向她,手掌向上冲她伸出。 裴文君要躲开他的手自行下车,看见马车前有一个内官模样的人正瞧着这处。 当下施施然也露出笑脸,伸出手掌扶上他的手下了马车。 那名内官上前来笑着请安道:“恭贺平阳王、平阳王妃大婚之喜,见您二人这般恩爱,果然传言非虚,请二位随我来。” 裴文君跟在后面暗自翻白眼,京中传言那么多,怎么他只听到这条。 李正泽看她一副不知将要面对何种境况的模样,忍不住拉着她稍稍落后于那内官几步。 轻声提点道:“待会你去见了皇后,她说什么你应着便是,不要逞能。” 闻言裴文君面色一怔,稳住心神,面上不动声色的点头。 在一条岔口处,二人分道扬镳,各自在一队内官的护送下往里走。 裴文君跟着内官一路行至一处庄严肃穆的殿前。 门额上挂着坤宁宫三个大字的牌匾。 裴文君得了通传,跟着宫女缓步行至内殿。 她上前跪地行礼问安。 只听得上方一道清丽端庄的声音:“起来吧,赐座。” 裴文君站起身来,半抬眼向上方的人瞧去。 但见她一身素衣道袍,道袍之上用金线绣着祥云纹样,长发用碧玉发簪挽成个髻子簪在头上,一身仙风道骨模样。 当朝皇后乃是嘉景帝的第三位皇后,自从皇帝一心向道之后,皇后便也在宫中有样学样。 方皇后打量着下首女子,见她面色恭谨,举止端庄,一言一行似乎都透露着对她的敬重。 暗赞好一张招摇美艳绝伦的脸,与先前京中所传闻的带疤痕的脸却是不一样。 她按下心中思绪,和颜悦色开口道:“先前本宫也早就听闻裴家大姑娘相貌出众,今日一见,所传非虚。怪不得平阳王非你不娶。” 裴文君起身行礼谢道:“皇后娘娘谬赞,臣妾不敢当。” 二人闲话一阵,多是方皇后问,裴文君答。 待喝完一盏茶的功夫,皇后想起太子的嘱咐,开口道:“你新嫁入王府,身边可有用顺手之人?” 裴文君正要答话,又听得她言道:“圣上一心向道,体谅百姓疾苦,尤其节俭。本宫身边也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 这玉清是打小就跟在我身边伺候的,本来也是到了要放出宫的年纪。 我今日见你就觉得喜欢,将她交给你我也是能放心些,你将她带回去,好能给你做个帮手。” 转头对着身边女官吩咐道:“玉清,你跟着去到平阳王妃身前伺候吧。” 那立在一旁的侍女走过去对着裴文君行礼。 裴文君面上不动声色,瞧向那玉清,柳叶眉,杨柳腰,一副弱柳扶风柔软之姿,端得是江南女子的做派。 裴文君本想拒绝,又想起临分开前李正泽的话,当下起身道谢。 皇后又赏赐了诸多珠宝首饰、绸缎料子。 李正泽闻讯赶来时正遇见裴文君往回走,她身后还跟着位宫女打扮的人。 见到她,裴文君上前献宝道:“这是皇后娘娘赏到咱们王府的玉清,以后便也让她来服侍王爷吧。她自幼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自然是做得极好的。” 玉清含笑对着李正泽轻浅一礼。 李正泽瞧着那女子,面色逐渐阴郁,对着裴文君冷哼一声,掀袍离去,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 玉清被吓得愣在当场,裴文君劝慰她道:“王爷心情向来如此,不甚稳定。你且先跟我回府便是。”当下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的出宫去了。 李正泽竟是连回府都没有等她,自行骑马先走一步,裴文君连同玉清一道乘着马车回府。 皇后听得宫人禀报适才平阳王夫妇二人起龃龉的情形,心情大好,当下派人去给太子府中送信。 太子朱载乾一早就被叫到皇帝跟前训话,又被罚闭门思过三日。 近日他与一众朝臣走得亲近,每日听着那些曲意逢迎,心中不免得意。 今日却无由来的让皇帝老子怒斥一顿,正在府中愤懑不平,听得消息又露出喜色来。 先前安插进平阳王府的人陆续都被清出来,近日正愁没有眼线可用,这步棋定然能有大用。 裴文君回府后就给玉清安排一处院子歇下,又从外院提拔上两个丫鬟伺候她。 芸儿听闻此事,愤愤不平道:“这皇后打的是什么主意,哪有新婚第一日就往新人院里塞人的?” 裴文君眼睛瞧向外间,见并无人,这才开口对她道:“现下是在平阳王府,你要慎言,毕竟底下伺候的人都还没摸清底细。” 第81章 常玉秀的打算 芸儿声音低了些道:“姑娘为何不拒了她?” 裴文君瞧着芸儿关切的眼神,叹息一声:“你以为这是我能拒绝的?更何况今日拒了玉清,保不准明日还有什么金清、翠清的要被送进来。只怕她打的也不只是这一个主意,我瞧着还是冲着王爷来的。你这几日私下且将她盯紧些才是。” 芸儿应声,一旁的仙月听见,也凑上来问:\"可要我去将她抓来问问?\" 裴文君连连摆手,搁下手里的茶碗,笑道:“打狗还要看主人,更何况她还没有做什么,贸然出手,只怕打草惊蛇,再看吧。” 夜里,裴文君早早就歇下了,今日虽说没有走什么路,可却是耗费诸多心神,正躺在床榻之上寻找睡意,就听得,门被推开。 有芸儿问安的声音传来:“王爷,王妃今日累着了,已经歇下。” 她有点怕眼前这个黑着脸的平阳王,虽说他长了一张俊脸,可谁能受得住他周身压不住四散的威压。 听得脚步声走近,裴文君一骨碌翻身而起。 李正泽瞧着她一脸警觉,心下好笑,明明自己还没拿住她找过错,她倒是先似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裴文君见他立在那处不动,一身青衣长袍,端得是书生意气。 开口问道:“王爷深夜只身前来,所为何事?” 李正泽被气笑,道:“咱们是夫妻,这处是我的卧房,我不来此处要去何处?” 裴文君稍一思索,迟疑道:“是我思虑不周,明日便择了院子令居,给你腾出地方。” 见他并未理解自己的真实用意,李正泽积攒了好几起的怒火一并蹭蹭往上冒。 他未免自己真的被她气得英年早逝,直言道:“你今日为何答应让那女子入府?” 裴文君本就困意上头,闻言睁大眼睛瞪向他反问道:“不是你说的皇后说什么都先应着便是?现下反倒问起我的不是了?” “你让我歇在哪处?”李正泽淡淡开口,语气里仍旧带着几丝怒意。 裴文君一惊?他今夜竟不去找子安了吗? 李正泽被她说的一噎,想起今日两人分开之前交待她的话。 “我那是让你......” 不待他说完,裴文君反唇相讥道:“如何?你待让我如何?我已然按你说得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说完便不欲再理他,倒头缩回被子里。 李正泽被她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当下也合衣躺倒在床榻之上,扯过一条锦被盖在身上。 裴文君见他如此行径,掀被怒道:“你来我这处做什么?翻窗去找子安便是,何必来我这里挤作一团?” 李正泽被她骂,不怒反笑:“你以为我昨晚翻窗是去找子安?” “你既做得出还怕人说出来?”今日他在宫里拂袖而去平白闹得她没脸,这笔账还未同他算呢,他倒是又来找她的不快。 李正泽唇角勾起,笑意止不住,正要闭眼睡去。 就见她起身要摸索下地,开口道:“你既然将别人的眼线带回了府中,就须知咱们二人住在一个屋子里才对。” 裴文君心中暗骂大意,未想到此处。 可若是真的让人知道她嫁到王府就被分屋而睡,那些人背后还不定怎么嚼舌。 惆怅之际,身边男子呼吸已经绵长起来。 当下扯了一床被独自去到外间罗汉床上睡,那罗汉床虽有些窄,睡她一人足矣。 心里盘算着明日还是要让人再搬进来一张大床才好睡,要总是这般,别的不说,她的腰先第一个受不住。 四周寂静,黑暗中,李正泽睁开眼下地去外间看,女子双眉微蹙,呼吸轻浅,锦被之外只露出一张小脸,仿佛似猫儿般惹人爱怜。 他将锦被拢起,连同人儿一同抱起,将她放回里间床榻之上,然后他躺倒在床榻外侧。 裴文君这一夜睡的极累,梦中被一个火炉追着跑。 睁眼便瞧见眼前的男子,她的胳膊和腿一并搭在男人身上。 她心中大骇,明明记得她是睡在外间罗汉床之上的,怎的一觉醒来就躺回到他身边? 惊疑不定之际,面前男子长睫微动,似要醒来。 裴文君不敢动作,赶紧闭上眼装睡。 李正泽醒来就感受到身上的重量,他现下难受的紧,却不敢轻易动作。 正要用手将她搭在身上的胳膊和腿挪开之际。 却见她自己翻个身睡朝向里间睡过去。 李正泽轻笑出声,假装并未看见适才女子轻轻扑扇的睫羽,伸个懒腰,起身离去。 裴文君心跳如鼓,暗自慨叹今日就要搬个床进来,若日日这般,只怕她小命不保。 外头一众丫鬟婆子正要进门伺候,被李正泽止住,吩咐道:“王妃昨夜累着了,让她多睡会。” 一众人都被羞红了脸,暗叹王爷贴心,心疼王妃。 只有几个守夜的小丫头一脸疑惑,昨夜里并未听见房中有什么动静,也未见王爷叫水,王妃怎的就累着了? 裴文君在房内捂脸长叹,她的一世英名尽数被毁。 她又在床榻上磨磨蹭蹭好一阵,直到觉得脸上热度下去才叫芸儿进来。 待用完饭,裴文君去查问裴若松的功课,他这些日子跟着师傅苦读,功课倒是没落下。 本打算着今日去王家大院看看,婚事办完,二位舅父只怕要忙着回江南商议南洋丝绸生意一事。 芸儿来回禀,是旁院的常玉秀来了。 裴文君皱眉,好端端的她上门来做什么? 常玉秀先前因她惹恼清河郡主,又为李家不喜,现下好不容易借着有孕重新起势。 不请自来,自然是有她的打算。 裴文君不动声色打量着,她身穿一身淡粉色襦裙,上身翠绿短袄,腰身已经微微凸起。 常玉秀上前给她行礼请安。 往日里两人都是一样的侍郎府上的千金,而今一个是平阳王府上的王妃,一个是纨绔子弟的糟糠之妻。 常玉秀自然是将这种差距的始作俑者都归结到裴文君身上,当日在常府若不是裴文君狡猾,她也不能落得这般模样。 她笑着开口道:\"平阳王妃大婚那日,姐妹们也没能同你说上话。今日特来恭贺。听闻嫣然总在家里待着,今日特来找她说话解闷。\" 裴文君面色淡然,想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下让人去将裴嫣然请出来。 常玉秀见着裴嫣然随着丫鬟走出来,笑着上前伸手想要揽过她。 裴嫣然素日里都是一副安安静静的样子,见着走上来的常玉秀却霎时变了脸色,当下要跑。 却被常玉秀伸手捉住,她逃脱不开,只得去奋力挣脱。 几个丫鬟婆子慌忙上前想要将两人分开。 裴文君冷眼瞧着,默不作声。 裴嫣然终于挣脱开来,跑去躲在裴文君的身后,瑟瑟发抖。 常玉秀被累的气喘吁吁,犹自不肯放弃,又追到裴文君身前,对着裴嫣然笑道:“嫣然,我是玉秀呀,咱俩最要好,你不记得了吗?” 说完又要上前去拉裴嫣然。 裴嫣然死命拽着裴文君的衣袖,想要拉着她一同躲。 丫鬟婆子又过来这处想要将三人分开。 拉拉扯扯间,常玉秀哀嚎一声,蹲下身去。 裴文君瞧出她的不对,立刻让人搬来软榻,让她靠坐上去,抬进前厅里。 一个小丫鬟看见她身下洇湿的血,惊慌失措间喊道:“血!有血!” 裴文君暗道不好,还是着了她的道。 当下让芸儿去将药箱取来,她伸出手去扶上常玉秀的腕子。 常玉秀正疼的死去活来,尤觉得腹部下坠着痛,并未注意到裴文君搭上来的手。 第82章 棋差一着 芸儿很快拿来药箱,常玉秀才惊觉裴文君懂医术,当下叫嚷着要让人将她抬回府中。 裴文君岂能让她如愿,当下从药箱里拿出一粒止血凝气的药丸,掐着她的下巴让她咽进去。 随后又让几个壮实婆子将她按住,为她施针止血。 裴文君心知常玉秀今日是有备而来,现下既然着了道,只能强行保住她的孩子,免得她借此来污蔑平阳王府。 常玉秀口中叫嚷起来:“裴文君,我好心来找你说话解闷。你们姐妹二人却合起伙来害我!今日若是我腹中孩儿保不住,我定让你血债血偿。” 裴文君并不理她,指间用力将数根寸许长的金针刺进她的几处穴位。 裴嫣然被这突发情况吓的蹲在原地,缩成一团。 先前得了吩咐的琼枝早就去将府里的李二老爷请来,又让小厮出门去寻李正孝。 李二老爷匆匆赶来时就是见到自家儿媳如泼妇般被按在前厅的软榻之上挣扎。 他挂念着自家孙子,当下厉声大喝:“你们在做什么?实在是欺人太甚。” 仙月当下将他拦在门外,道:“夫人有小产之兆,我家主子在为她施针救治。妇人之症,大人多有不便,还是在外等着吧。” 李二老爷被这话气的吹胡子,他身后跟着的李府府医也一并被拦在了外头。 那府医隔着丫鬟婆子隐隐瞧见里间有人在施针,心下惴惴,若是被那人摸出实际月份吗,他帮着瞒下未按实际月份上报的事情败露,只怕项上人头不保。 李二老爷犹自骂道:“你平阳王府也不必这般仗势欺人,我家孙儿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必要吿到朝堂之上。” 裴文君见她身下血已经止住,摸完脉,让人拿了薄毯为她盖上,这才让人松开手。 冲着仙月吩咐道:“让人进来吧。” 常玉秀还想挣扎起身,瞧见李二老爷一脸怒气进来,当下心中稳了几分,复又躺了回去。 裴文君见那府医跟在身后仓惶模样,心中更是有了几分成算,猜出适才自己号的脉月份不假。 当下对那府医开口道:“适才情况惊险,不得已我才施以援手,现下已然母子平安。府医可摸脉看看。” 那府医连连推脱。 李二老爷不悦道:“你还不快去!” 府医神色惴惴,走过去摸完脉。 常玉秀给他递眼色。 须臾间,寒冬腊月天,府医额头上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一抬头正对上裴文君笑脸盈盈,她手中仍旧拿着适才扎的金针。 又瞧见李二老爷不耐神色,当下磕磕巴巴道:“夫人现下已被止住血,身子并无大碍,静养些时日便能好!” 常玉秀一脸怒气的瞧着他。 提前打点那许多银子,他竟不按事先答应好的说。 她咬牙切齿语带威胁道:“你可探准了?” “是!”府医低声回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他适才瞧出平阳王妃是个懂医术的,现下若是否了平阳王妃,隐瞒之事被揭穿,小命立刻不保。 一旁的裴文君将金针收好,这才对着李二老爷笑道:“适才事发突然,这才僭越。现下既然已经无事,李二老爷请将人一并带回去吧。” 常玉秀哭诉道:“是你推的我,你要害死我腹中孩儿!” 裴文君从一旁安抚着裴嫣然的丫鬟手中将她牵出来。 冷笑道:“我家妹妹本就受不得惊吓,是你非要与她叙话,经你这一闹,她险些又要发病,我都没找你的过错,你倒还问起我来了?” 李二老爷见府医开口说无事,当下挥手让一旁跟来的丫鬟婆子抬着软榻将常玉秀送回李府。 现下正值谋事当口,不能生出乱子。 常玉秀犹自不忿今日棋差一着,却又不敢忤逆公爹的决定,只得待回府后再想法子。 裴文君见他们走远,这才拉过裴嫣然,让随侍的丫鬟送她回去歇息,嘱咐她伺候着喝下一剂安神汤才好。 她回想着适才给常文秀摸脉时本就察觉异常,又见那府医行事间神色慌乱,当下叫来童儿让他去打探。 这处曲折平息,裴文君当下乘车去了王家宅院。 ......... 常玉秀回府后,特意屏退下人,只将府医留下。 那府医面色惶恐,跪倒在地,连连求饶:“二夫人,就饶了在下吧。适才那般说,实是因为得罪不起平阳王府。” 常玉秀才用了药,身子感觉已然大好,斜靠在软榻上冷嗤出声:“你不敢得罪她,就来得罪我吗?” 府医连连磕头赔罪。 “事已至此,你若是不想被牵连,已然是不能。现下只有帮我将此胎安然落下,方才为好。” 府医面色大变,失声道:“为何?” 现下,即使常玉秀不说,他也瞧出了端倪。 先前只以为她和二少爷在大婚之前有了牵扯,怕有孕的月份与新婚的日子对不上与两家人脸面不好看,才帮她瞒着实际月份。 今日见她是打定主意要落胎,这才断定她腹中胎儿不是李家二少爷的。 常玉秀见他面色惶恐,催促他道:“你肯是不肯。你若不答应,我现下就去回禀老爷,将你先前隐瞒之事和盘托出,大不了到时是个鱼死网破。 我最过也不过是被退回娘家,你的前程自是不能保,还有一大家子的性命要落在何处,也未可知。” 那府医被吓得惊惧失色,瑟瑟发抖道:“遵从夫人吩咐就是。” 见他答应,常玉秀才恢复了笑意道:“你回去为我配上一副药,等需要的时候我自会让人去找你。事成之后,再给你一笔银子就是。” 府医答应着,失魂落魄的走出去。 ……… 王家两兄弟这次准备轻装简行,尽快赶赴江南。 因着江南织造局负责此事的张公公已给他们递来书信催促,让他们尽快回江南家中主理此事。 宋家一众人已被接回宅邸,老太公经此一事,重获新生不胜唏嘘,遂安排宋家儿郎尽心辅佐王家,促成此事,将南洋丝绸单子按时交付出去,才好满族将功折罪,重新得了皇家的信任。 木松本也要跟着他们一同回去的,心下又舍不得子安这个便宜徒弟,是以仍旧在京中待上一段时日。 裴文君便将今日摸得的脉象与他详说一番。 木松摸着胡子思忖片刻点头道:“若按你所说,那女子应有三月余身孕才是。” “怪就怪在此处,她嫁入李府不过两月余。这中间差了近一个月的日子呢。”裴文君答话道,转念一想,许是先前二人就有了首尾也说不准。 “你所说的脉象是何人的?” 木松惊觉问。 “是隔壁李府上二夫人的。” 木松忽的想起那日在旁边院中瞧见的女子,正是前些日子在铺子里坐诊时给她号过脉的那人,因着她那惊慌失措的神情,他与子安还胡乱猜测一番。 他将此事说与裴文君听,两厢一对,事情自然就顺下来了。 裴文君心中有了计较。 直到傍晚回到平阳王府,裴文君被庆云请进书房。 静谧幽静书房,只有书纸翻动的声响。 李正泽见她进门,放下书卷,双手搁置在桌案上,坐直身体瞧向她,眼神中有不加掩饰的审视之意。 裴文君面色淡然回视着他,等着他先开口。 “你就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李正泽端起茶盏问她。 裴文君极有眼色的上前拿起紫砂壶为他续水,笑道:“不知王爷想听臣妾说什么?” 李正泽轻呷一口,淡淡苦涩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 他提点她:“今日旁边院子那家可有来府中闹事?” 第83章 清野 听见他问起此事,裴文君面上淡笑嫣然道:“不过是妯娌间的一点小事,已经打发回去安置了。” 李正泽原以为她会找自己为她做主出气,谁道她根本就没想将此事说与他听,心中无端发闷。 当下吩咐她:“研墨。” 裴文君面色一滞,开口道:“我吩咐玉清来伺候。” 心下腹诽,如此红袖添香的事宜,当真是要温柔婉约的来做才好。 转眼瞧见李正泽一脸阴郁神情道:“书房重地,闲人莫要让他们进来。” 裴文君暗骂自己蠢,连这层都未想到。 挽袖上前为他研墨,笑道:“以后这处我亲自来打理。” 直为他磨完一砚磨,方才收手,将衣袖放下去。 李正泽分神瞧着那素白腕子,柔嫩纤指,面上神情缓和几分。 想起适才她说的人,开口道:“那女子你待如何处置?” “王爷不喜欢?”裴文君转头瞧他,见他神色似乎又要变得阴沉,忙回道:“既然你不喜欢,我找个法子打发了便是。” 既然他是喜欢男宠想来不管多貌美的女子也入不得他的眼,心下安定,这般两人住在一个屋子里也没什么。 “如此甚好。府里的人除了我身边的护卫和暗卫还有王管家,其余人都是入京之后才进府的,得空闲的时候过一遍,觉得好的便留用,不好的发卖了便是。”李正泽说话间拿起狼毫写下一封书信晾干。 裴文君答应下来起身为他续水,也给自己斟了一杯,喝下才道:“王爷可用了饭?” 见他不语,裴文君暗骂失职,面上功夫都没做好,当下去门外吩咐摆饭。 翌日,裴文君就让人将一众管事的聚到前厅院子里点卯。 先前王府里的下人都是听王管家安排,王管家一向好说话,一众下人难免懒散不拘,当下便有几个来迟的。 一旁被噼里啪啦打板子的声音和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 裴文君坐在梨花木透雕的圆椅里,冷眼瞧着底下一众人。 只待二十板子打完,她才开口说话,声音并不高,但说出来的话如重鼓一般击在众人耳中。 “我用人只有一则,那就是忠心为主,剩下的你们按着府中规矩便是。丑话要先说在前头,若是让我知道有谁勾结外人做坏事,决不轻饶,轻则打断腿,重则小命不保。” 底下有人心虚的低下头去,只来迟这一项就要被打二十板子,若是其他……一众人不敢想下去。 仙月从旁站出,让他们一一报上详情记录在档,卖身的因由,先前在哪家做过,府中可有亲眷,擅长之事...... 众人心下惴惴,不敢隐瞒,事关自身自然是如实禀报。 不出半日,登记的册子就被送到了裴文君手中,她细细翻看,这些人来之前大多是在京中其他府上做过的,涉及范围之广令她瞠目结舌。 她叫红鹤来问,才知这已然是先前已经清理过一批的结果,不然府中的眼线只怕会更多。 权贵世家间多是千丝万缕的联系,且先不说家族联姻,便是寻常送上几个侍妾连带着丫鬟小厮也都是正常。 当下她将一众人仍旧是按现下所做之事安排,静观其变。 写下一纸信笺让童儿送到吕公公府上,让宋婉茹帮找几个靠谱的牙人入府。 宋婉茹近日人逢喜事精神爽,家里老太爷才来了信,言明家中人员诸事安好,让她在京中放心安置,还甚是感念王家相顾之情。 她收到信笺,就让人去找先前用着觉得不错的几个牙婆带着十几个丫头小厮去到裴府。 姐妹二人叙话间,侯妈妈去选人。 她选人是有经验的,过分机灵,眼珠子咕噜噜转的不要。 过分木讷,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也不要。太丑的不要,太俊的也不要。 一阵挑挑拣拣,倒似去街上选菜一般,就挑出六个小厮和四个丫头领到裴文君身前。 裴文君打眼瞧去,十个约莫十一二岁样貌清秀的丫头小厮极有规矩的站在那。 小丫头都梳着双丫髻,小厮们都只扎着个小髻子,身上衣服虽然破旧但都还算规整,可见事先都被教过些规矩的。 侯妈妈附耳上来言道:“小姐,我都查了,他们大都是大灾中的流民自卖为奴的,没有旁支的亲戚,身份干净没有牵扯,可安心用。” 裴文君点头,让芸儿将银子给了牙婆,牙婆们上前谢恩后喜笑颜开的准备带着剩下的丫鬟小厮离去。 就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厮从队里冲出来,跪倒在裴文君身前,求道:“求贵人将我留下吧。” 他身后的婆子立刻从腰间抽出鞭子,抽在他身上,骂道:“小兔崽子,敢冲撞贵人,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说话间,几鞭已经接连落下,少年身上单薄的衣衫破碎,血迹横飞。 侯妈妈喝止道:“住手!这处岂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那牙婆只得住手。 裴文君瞧着那已躺倒在地的少年,犹自瞪着一双眼睛祈求的看向她,仿佛看向这世间的最后一根稻草。 侯妈妈凑上来道:“他底子倒是清白,只是年岁大了,不好调教。长得又过分漂亮,是以才没选他。” 那牙婆也上来回话:“贵人宽恕,他本已被人看中,只是还未付银子。今日本不应该来的,是他巧言令色说要帮我来管着底下这帮小子,谁成想竟冲撞的贵人。真是该死。”说话间她恨恨去瞪那少年。 少年身上单薄衣衫混着斑斑血迹,头上脸上都沾着泥土,饶是此,也掩盖不住他的一双眉眼透出的不屈和倔强。 裴文君心中一颤,记忆深处的一个眼神一闪而过。 她问道:“既然已经有人家看中你,怎的还要来求我?” 那牙婆还要上前说话,被裴文君一个凌厉的眼神吓得往后躲了躲,不敢开口。 少年强撑起瘦削孱弱的身子,在她身前跪好,回话道:“回贵人,他们要将我送到那处去做小倌。” 他怯懦看向裴文君,眼中祈求意味明显,膝行几步:“求贵人留下我,我不要月银,只管我口饭吃就行,就是做牛做马我也会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那牙婆见裴文君未松口,正要上前去拉扯他。 裴文君瞧向侯妈妈道:“将他留下吧。” 牙婆转头换上一副笑颜,欢喜领着银钱离去。 四个小丫头按着四季排名,按着年龄大小依次是:春樱、夏桃、秋杏、冬果。 六个小厮按着月份排名:一月、二月......六月。 只适才那少年仍旧叫了原来的名字:清野。 少年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跪地对着裴文君磕头。 裴文君让芸儿领着他们下去清洗换衣,由着侯妈妈教导。 她留下宋婉茹一起用中饭。 席间宋婉茹尝了菜式,竟都是素日在江南时吃习惯的口味。 深觉不错,问她:“这府里的厨子可是原来平阳王府上的?” 裴文君摇头:“是外祖母给我安排的陪嫁,其他的都可以凑合,只这处,入嘴的东西将就不得。” 宋婉茹深以为意得点点头,她好奇道:“你适才为何不给那少年新取一个名字,清野与他那模样倒也是相称。” 裴文君思及少年眉眼,叹息一声:“若是这般样貌,生在富贵人家,什么名字都取得,长了那般的样貌,又没有保护自身的能力,只是无端将自身置于险境。我依旧让他用了原来的名字,就是让他时刻警醒在先前的遭遇中,才好奋力上进。” “也不知他能否懂得你的良苦用心。往后跟在你身前,还需得你提点一番才是。” “我看他是个有勇有谋的,若寻常小厮哪里有他那么大的胆子。”裴文君说道,思绪间总觉得那少年眉眼有几分眼熟。 第84章 偷梁换柱 宋婉茹走后,芸儿来回话,新来的小厮和丫鬟全都先被安置在内院做些洒扫跑腿的活计,只是这清野侯妈妈没有做安排。 裴文君让芸儿将他唤来,又让人去请来王管家。 清野已经换上一身干净衣衫,面上也已洗净露出一张白皙的脸来,许是因常年吃不好,唇色发白。 他上前给裴文君磕头行礼。 裴文君让他起身道:“你到我府中,先跟着王管家学。务必要多听多看,灵学活用。我用人要的就是忠心二字。” 清野答应着又要去拜,被裴文君止住。 王管家听得裴文君的打算,欣然应允,他日渐年迈,正愁没有个放心的人可用。 自那日起,清野就跟着王管家身边学做事,他做事认真,为人又机灵,学的极快。 李正泽回府后就瞧出内院多了些伺候的人,又见得王管家身边跟着个面色俊秀的少年。 近日王府中下人行事规矩许多,大声嘈杂聚众耍钱的没有了,满院清净又整洁,他心情大好。 他在书房处置军中事务,只要裴文君有闲暇,便来书房陪他公务,二人已然形成习惯。 他看书信,她就在旁看些闲散书册,要不就是拿着绒布和清油擦拭把玩匕首,各自相安无事,自在舒心。 裴文君心中思虑童儿打探到的事,静默不语。 童儿已将李府府医的家底打探清楚,他前些日子才拿出许多银钱购置个大宅院,将连带老母一家人都搬进院子住。 这几日却又找牙人要将那宅子卖掉,说是老母连同媳妇孩子要回老家养老,只是他那宅子不小,钱款又需得一次付清,是以这几日,相看得多,能买下的却没有。 李正泽处置完手中书信,抬头便见她一副走神的模样。 她身着赤金红短夹袄,头上梳着堕马髻,斜插一只翠色翡翠发钗,戴着一对同色宝石坠子。 她鲜少穿这般艳丽的颜色,更衬得人娇艳明媚。 暖阳自窗棂斜洒进来,碳炉上的铜水壶冒着氤氲热气,满室清明。 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她回过神来瞧向她,一双明亮水眸透着几分疑惑。 李正泽掩唇轻咳,掩饰着内心的动荡,不经意间问她:“那个清野是怎么回事?” 裴文君淡笑道:“新买来的小厮,我瞧着他机灵又大胆,让王管家带带他。”说完她眼珠轱辘一转,轻嗤出声:“王爷,你可不要打他的主意。” 李正泽神色一滞,她以为他瞧上了清野。 裴文君面上不动声色,语气里透着劝诫之意:“你身边一个子安还不够?难得我寻着个聪明又伶俐的帮手,他本就是怕被买去做小倌才舍命求我救他的。” 李正泽被她气笑,误会也是到了该解除掉的时候。 先前本就是为着一些打算,才任由那男宠的流言做实,现在她既然已经入王府,这谣言还留着它作甚,当下正要开口。 庆阳从外头进来,行礼道:“主子,太子登门了。” 李正泽神色凝重起来,起身要往外走,脚步顿住又转身回来拉起裴文君的手一同出门去迎。 朱载乾自前几日禁足,也品出皇帝老爹的意思。 只是这平阳王府老二去得,他如何去不得? 是以,挑着今个这不错的天气登门平阳王府。 他身着暗红色织锦绣金线常服,身披黑色大氅,立在平阳王府门前瞧着那头顶上的牌匾。 见平阳王夫妻二人携手而来,他面上挂上笑意。 见礼后,李正泽将他引入前厅,下人奉上茶。 朱载乾用青花瓷盏盖将茶沫子刮掉,轻呷一口,熨帖的吐出口气,笑道:“那日你大婚本宫本应亲来恭贺的,只是偶感风寒,缠绵病榻,这才只是让人送上贺礼。” 李正泽身子坐的端正,笑道:“太子本就身份贵重,有事让人传话便好,何必亲自跑一趟。” 裴文君坐在李正泽下首的位置,冷眼瞧着他二人你来我往,她本就对太子没有什么好印象,并不愿同他搭话。 朱载乾一副怡然自得,甚是熟稔的模样,时不时对她递上笑脸,倒显得她小家子气,只得赔笑。 待喝完两盏茶,太子也未有要走的意思,借着参观园子的由头让李正泽带他四下转一圈。 眼看着到了用饭的时辰,裴文君让芸儿吩咐厨房备下酒席,待安排完宴席,他二人正好回转。 裴文君亲自为李正泽布菜,给他递上眼色问太子此番来的意图。 李正泽轻轻摇头,手掌牵住她的手在桌下轻轻写下一个“观”字。 这是要她静观其变。 朱载乾扫视一圈问他:“那日听得母后说将身边的玉清送到了你府中,怎的不见她来侍奉?” 裴文君答话道:“先前玉清姑娘身子不适,便没让她来侍奉,既然太子殿下开口,让人去请便是。” 片刻后玉清便被人引入席间。 她身着鹅黄色对襟短袄,下着月牙白织锦缎暗纹月华裙,走动间裙角微摆,步步生香。 李正泽对她吩咐道:“你去为太子布菜。” 玉清上前行礼,正要走过去,朱载乾笑着摆手拒绝:“不可,她既然是母后赐到你王府上的人,怎可为我布菜?让她伺候你便是。” 裴文君上前柔声吩咐玉清去服侍李正泽,又唤来春樱为太子布菜。 她坐在李正泽下首的座椅里用饭,脸上不见怒意,依旧是个语笑嫣然的贤惠模样。 李正泽不动声色,只陪着饮酒,席间朱载乾借口去更衣,裴文君便安排着玉清带路。 待他二人身影消失在门外。 裴文君与李正泽对视一眼,轻笑一声,举起酒杯去碰他的。 李正泽勾起唇角,与她碰杯,二人达成共识。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朱载乾由玉清引入席。 宴席继续,裴文君只是静静瞧着他们,暗自冷笑。 直到宴席结束,太子要离府,裴文君拉着玉清的手一起去送。 朱载乾觉的身上热极了,走路都晃,似是天旋地转。 裴文君冷眼瞧着朱载乾脸越来越红,喘气越来越粗,轻轻将玉清推出去扶他。 太子府上的马车早已备好,侍卫将朱载乾扶上马车,正要驾车离开。 却听得车厢内一道急躁男声:“让玉清上来!” 正欲转身离去的玉清脚步顿住。 侍卫只以为他是吃醉了酒胡闹,劝道:“她现下是平阳王府上的人,殿下要人服侍还是等回到府上再安置吧。” 话音未落,太子不容质疑的声音传来。 玉清想着太子先前的安排,正欲快走两步逃脱,手被身后侍卫钳住。 裴文君立在王府大门旁,瞧着这处情形,对她笑道:“定然是太子饮酒过多,不甚舒服,你上马车服侍他喝些清茶醒醒酒才是,去吧。” 侍卫见平阳王妃已经同意,便不等玉清反应将她拉到车上丢进马车厢里。 伴随着布料的撕扯响动和女子的低声啜泣,马车缓缓行进。 平阳王夫妻二人转身回府,深藏功与名。 待大门合上,裴文君笑出声来。 半个时辰前,玉清引着太子去更衣,行至隐蔽处,便将这几日在王府中查探到的消息一一禀明于他。 先前她也想曾想要给外头送信,只是侍卫将这府中围的如铁桶一般,她一直找不到机会出去。 朱载乾将一包药粉递到她手上,让她趁机下到李正泽的酒水里。 他安排的极好,却小瞧了此番对手。 二人一番对话早就被李正泽安排的暗卫尽数听去,先一步禀明了他。 裴文君借着玉清夹菜的功夫偷梁换柱,后又将药粉下在朱载乾的酒水中。 第85章 沆瀣一气 太子府中,一片阴云密布。 朱载乾的床榻前围跪着一圈太医。 昨夜太子朱载乾在马车上当街行不轨之事,将那女子欺辱的已然断气。 两人到太子府后是被侍卫包上被子连着抬进府中的,又连夜急召太医入府施针才将二人分开,只是根子已折,太子的后续子嗣问题恐怕是不成了。 太医验明朱载乾乃是服用下名为“噬魂散”的毒物才致这般,此药刚烈,让人暴躁痴狂。 服下此药只会一味想要交合,直至药效散尽,筋疲力尽昏死过去才算罢。 太子虽已娶太子妃,二人膝下却只有一位公主,其他侍妾通房俱无所出。 若是太子真就此一折不起,只怕这太子之位也要易主。 太医们都已使出浑身解数,汤药一碗一碗的灌下去,也叫不醒朱载乾。 皇后震怒,将平阳王召进宫中问罪,只因太子朱载乾昨夜是从平阳王府中走后才会这般。 平阳王李正泽只是跪地,无论皇后怎么问也只不认是在自己府中出的事。 皇后将事情闹到皇帝面前。 皇帝震怒,将平阳王就地革职查办,拘禁宫中,派锦衣卫圈禁平阳王府,直至查明此事。 裴文君早起正梳妆,思及昨夜并未来得及抬个床进屋子,她仍旧是睡在那罗汉床上,早起依旧是在里间床榻上醒来的,不禁有些苦恼,难道是她半夜爬床? 清野在门外禀报,有锦衣卫入府。 裴文君带着一众人出门迎客,正对上迎面而来的锦衣卫宋凡。 但见他眉眼英气,着玄色飞鱼服,一手扶在身侧长刀之上。 宋凡上前见礼道:“因涉及太子中毒一案,属下奉命而来,还请王妃管束好下人,王府中人不得随意出入,直待案件查清为止。” 裴文君欠身还礼,这一幕似曾相识,先前在裴府也闹过这么一出。 昨夜李正泽曾笑问她这般做怕不怕太子嫉恨于她。 裴文君那时笑得面颊绯红,用帕子揩掉眼角笑出的泪花,一脸狡黠与他逗趣,言道太子只以为是李正泽算计于他,与她何干。 现下她才明白为何他那时笑的意味深长,夫妇本是一体,现下二人一个被拘在宫中,一个被拘在府里,也算是同病相怜。 虽说早猜到会来这么一遭,现下被围也有些后悔做事太过冲动。 当下收敛心神吩咐府中下人各司其职,召来各处管事,让他们看紧门户,莫要人趁机钻空子。 又让清野在私下里注意各处下人动向,若有借机想往外处去通风报信的,一并偷偷记下禀明于她。 ……… 长公主府,一片祥和。 朱聘婷在前厅款待来通风报信的李二老爷李羿胜,虽然这些消息她一早已知道,有个人能来分享此刻胜利的喜讯,也无不可。 李二老爷低头端着茶盏不敢抬眼去看,长公主笑意盈盈的坐在上首的位置,手里拿着一把云纱团扇摇啊摇,直摇到他心里去。 “你做的不错,趁着平阳王这些日子被拘宫中出不来,将城外大营里掌控权拿到手里才是正事,届时无论太子好与不好,剩下的事都要做。” 太子朱载乾终究是个不成事的,下毒还能下到他自己身上,也是绝无仅有的蠢笨。 幸而当初那毒药是太子手底下人亲去买的,不能查到她公主府来,朱聘婷思虑间放下心来。 李二老爷连声答应,道:“常侍郎已经将城中各处的布防图透露给我,入城轻而易举。” 朱聘婷轻笑出声,声音里透着妩媚:“爱卿做事稳妥,我向来放心。” 说完她起身走出去,手中的帕子应声落地,身后的丫鬟却似并未看见,也跟着走出去。 李二老爷慌忙上前将那帕子捡起藏进袖中,幽香入鼻,忍不住酥掉半边身子。 ……… 西苑万寿宫寝殿,仙鹤铜炉里燃着安神香。 嘉景帝早间因太子一事,才动了火,有些乏力的躺在素日打坐的圆榻之上。 吕公公将温热的燕窝粥放在小桌上端到他面前,温声劝慰道:“万岁爷,您用点吧。” 嘉景帝扫他一眼,并不动弹,只开口问:“他在何处?” “回主子,平阳王已经被拘在旁边偏殿,只等着您问话呢。” “哼,他倒是胆大,敢动朕的儿子。” 吕公公嗫嚅着唇角,并未发出声音。 嘉景帝斜睨他一眼,轻嗤:“还有什么话是你不敢说的?” “奴才是有些想法,您且听听。若是有不对的,您权当是听个响就是。” 嘉景帝皱眉摆手让他快说。 吕公公将燕窝粥往他身前推了推,见他动作这才慢慢开口。 “奴才觉着,若是要害人需是能得着些好处才能大费周章的去安排。一则此番又要买药,又要下毒,还是在自己府中明目张胆的用毒,这个法子实在蠢笨,不像是平阳王能做出的事。” “若他非要反其道而行之,就是为了让你这么想呢。” 吕公公拿巾帕擦拭着桌角,笑道:“这么做于他能有什么好处?他既得不着好又为何去做呢。这事情出的着实蹊跷。奴才曾听说,太子与平阳王一向鲜少来往。昨日太子突然登门,也不知为何。” 嘉景帝将手中瓷勺扔回碗中,沉沉道:“让他来见朕。” 吕公公心中大喜,面上不动声色去吩咐让人将李正泽传来,只要能在皇帝面前开口,想来他自能辩解几分。 李正泽上前跪地请安。 嘉景帝用清水漱了口,冷眼瞧着跪在下首的男子。 见他上身跪得笔直,颇有几分风骨的样子,不由冷笑出声。 “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李正泽抬手扶额躬身伏地,声音里透着不甘与委屈:“臣冤枉!” “你且说说。” 他直起身子,一字一句开口道:“太子先前曾对臣有拉拢之意,臣未同意。” 嘉景帝眸中寒光一现,又听他继续道。 “皇后娘娘说太子殿下是在臣府上中了毒,可那毒臣从未曾听说过,更不知去何处寻。或许可从此毒物的来源入手,一查便知。 更何况,那女子乃是臣妻入宫谢恩时,皇后赏赐到府中的,臣和臣妻对她礼遇有加,在府上是当做贵客相待的。 昨日太子入府许就是为着要她。臣一心忠君爱国,并无半分弄权之心,还望圣上明察,还臣一个清白。”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言辞恳切。 吕公公在旁边暗自咂舌,说的不错。 皇帝听得也觉出几分道理,此事竟还有皇后的手笔。 当即吩咐吕公公安排人去查那女子身份和那毒物的来源。 继而又对李正泽吩咐:\"你便先在这里住上几日,毕竟朕也要给皇后一个交代,若是查明你与此事无关,自会放你归家,你府上也会相安无事,先退下吧。\" “皇上圣明!”李正泽叩谢起身后退下去。 嘉景帝又吃下一枚丹药,勉强压制住心中升腾的怒火。 吕公公在旁服侍,良久无言。 嘉景帝浑身瘫软的靠在软垫之上,似被抽空全身力气。 “这是上天对朕的报应吗?” 吕公公凑上前小声安慰:“万岁爷,您别多想。” 嘉景帝良久不言,叹息一声道:“召老二来见朕。” ……… 皇后宫中,瓷盏落地的声响,来传话的小太监被溅了一身的热茶也不敢动弹分毫。 皇后面色狰狞:“他竟这般诬赖本宫?皇上如何说?” “皇上......皇上让吕公公去查毒物的来处和玉清姐姐的身份。”小太监瑟缩着脖子回道。 皇后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恨声道:“皇帝竟然信了他?遭罪的可是本宫的儿子。” 揉搓着手中帕子怒道:\"都是那老东西劝皇上听他狡辩,可见二人早就沆瀣一气。” 心思急转间,她想起一人,对身边宫女吩咐:“给洪公公传信,说本宫要见他。” 第86章 太子不举 几日间,素日里衣冠周正,春风和煦的太子瘦得脱了相。 他坐在阴沉晦暗的寝殿里,面色苍白,双眼通红,目光阴翳,颧骨高高隆起,更显得人尖酸刻薄。 那晚一夜疯狂,他最后的记忆便是女子在身下惨叫连连,他只觉得身子燥热难耐,继而昏死过去。 醒过来就被众位太医宣布了不举的结局,他心中恨意疯涨,就要带着侍卫杀到平阳王府上报仇,却被府中人告知,平阳王已被革职查问,拘在宫中。 他岂会不知父皇的打算,将人拘着表面为罚,实则为护。 不等他重新谋划一番,府中就出了事。 他死死盯着跪在下首的太子妃,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无尽恨意:“本宫还没死,你就这般等不及了?” 太子妃衣衫不整的跪在下首,身体抖动着,紧咬牙关,眼神倔强,不肯开口。 自那日被太医告知太子此后只怕是要不举,她当下畅快万分。 太子待她表面温和,体贴有加,实际不过是看中她父亲手中的兵权,将她娶进府中,便丢弃在旁,让她在这太子府后院的女人堆里度日如年。 就连膝下一女也是太子醉酒后错进到她房中,这才有的。 她心底恨极他,只以为往后的日子便是在这暗无天日,四面围墙的太子府中死去,谁承想,百转千回间有了契机。 她打定主意,趁着府中四下忙乱,召来一直等着她不曾娶亲的青梅竹马,将他藏在房中,日夜温存。 朱载乾怒视着下首的女子,眼神鄙夷,冷淡出声:“将那奸夫带上来。” 侍卫将人押到殿中,那男子双腿止不住的战栗,被推搡间身子酸软无力的跌倒在地。 太子妃见到男人惨状,终是忍不下去,朝他扑过去,泪意连连,悲戚道:“青郎!” 那男子攀爬着向前,将她拥入怀中,二人耳鬓厮磨间甚是忘我。 朱载乾冷笑出声:“好一对苦命鸳鸯,事到如今我只能留下一人性命,你们自己选。” 他笑的狰狞猖狂,沙哑干涩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 侍卫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扔在她二人脚下。 太子妃温柔抚着爱人青紫面庞,笑道:“青郎,你活着就好,你活下去。” 她说完就要去拿起匕首,却只感受到到腰腹处传来一阵剧痛,不敢置信的低下头去看,汩汩红色浸湿她月白色的里衣,殷红一片。 男子持刀的手抖动着,嘴中嗫嚅着什么。 一直说爱她如命的人,下起手来毫不手软。 朱载乾对这一幕似乎是颇为满意,见那男子还要将抽出的匕首刺出去。 厉声喝道:“住手!” 一旁的侍卫飞起一脚,将匕首踢飞。 朱载乾佝偻着背站起身,缓慢走至太子妃身前,面上带着凉薄的笑:“这就是你属意之人?你可看清了?” 太子妃瘫倒在地,大口吸气,腹部的疼痛让她清醒,她笑的哧哧作响,眼神逐渐癫狂。 那男子被她盯的胆战心惊,犹自强撑道:“是你先骗的我,你骗我说太子不举,你要先有孕,将来咱们的孩子就能继承这偌大的府邸,你却隐瞒了他早就与你不睦的事实,为我惹来杀身之祸。” 太子妃死死的瞪着他,一双眼睛猩红又狂热。 她就是要让皇家出丑,将太子曾经加诸在她身上的痛百倍千倍的偿还于他。 朱载乾志得意满,吩咐道:“此人意图刺杀太子妃,来人,行刑。” 从外间颤巍巍进来个端着木盘的老汉,待见到面前被人架住,犹自挣扎的男子。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道:“老汉我只扇过猪,实在是做不了这档子事呀!” 盘子上的薄刃、铁钩、蜡烛、陶罐等一应物什滚落在地。 朱载乾面上玩味,凉凉出声道:“你就当他是头猪,物件都是一样的,动手便是。” 瞧见那老汉仍旧跪在原地不动,威胁他:“你不动手,现在就死。” 那老汉被吓住,手脚并用的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薄刃放到一旁燃着的油灯上烤着。 被架住的男子吓的连连求饶,身下濡湿一片。 一旁侍卫嫌弃的用匕首挑断他的腰带,亵裤应声落地。 老汉缓步上前,口中念念有词,手起刀落,殿中响起男子的惨叫声。 周围侍卫顿觉下身一凉。 老汉从一旁地上的罐子里掏出一把黑灰,洒在那男子双腿间。 做完手中事,老汉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浊气,正要将手中被削下来物件丢进罐子里扔掉。 却听得上首衣着华贵佝偻着身子的男子道出一声:“慢!” 紧接着的一句更让他魂飞天外。 朱载乾吩咐道:“去烹煮了呈上来。” 一旁的侍卫从地上捡起木盘让老汉将那团物什放进盘子,自有外头的婆子接过去烹煮。 男子早就被疼得昏死过去。 太子妃口中发出呼呼怪响,朱载乾似是才想起她般,笑得狰狞可怖:“你可不能死,我还要借着你父亲的势力登上皇位,这般好用的棋子若是死了岂不可惜?” ……… 皇帝上午召见二皇子,下午消息就传遍当朝权贵的耳中。 二皇子近日勤勉好学,常常同老臣去请教治国良策,又经常到校场练习骑射,直言父皇年少时英武非凡,文武双全,作为他的儿子自然不能落于下风。 这些一丝不落的传到嘉景帝的耳中,深得圣心。 对于太子不举一事,一众朝臣都在静等皇帝反应,这般正是坐实皇帝觉得大儿子废了,要启用二儿子。 自古皇家立储一向是一脉相承,除非这支绝了户,才会从旁支过继。 更何况现在太子只是太子,并未成为皇帝。 不只满朝大臣洞悉风向,就是后宫里的人也都纷纷开始重新攀门路。 嘉景帝正为太子之事烦闷,思虑是否要更废太子时。 吕公公下值出了殿门就被人带走了。 有言官递上折子,弹劾掌事太监吕公公曾参与先前江南丝绢贪墨一案中,诸多银钱也都是从他手底下掌管江南织造局相关事务的义子张公公那安排人尽数送到了他的手中。 吕公公本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有着自小服侍皇帝长大的情谊在,权势正盛,也不是轻易就能弹劾的。 只因此事是由他亲侄儿吕秋明敲鼓提吿,弹劾的折子这才一路无阻的呈到皇帝面前,背后自是有人推波助澜。 嘉景帝看完奏折,气的将满桌子物件尽数推翻在地,一旁的掌印太监洪公公瞧着那些名贵砚台被毁,心疼不已。 上前跪地请罪道:“奴才本想着先找吕公公问问此事,未曾想他已然被皇后娘娘发落去慎刑司服苦役。” 皇帝眼中寒芒乍现,扫视他一眼问:“皇后因何发落吕公公?” 洪公公小心回话:“皇后娘娘说吕公公虽说侍奉在御前,但终究是归后宫管的,为着处事公正,免得留人话柄,这才先将吕公公拘起来。” 嘉景帝被气的连声叫好,他这位皇后当真使得一副好手段。 这是眼瞧着太子不成,起了强行逼宫的心思,难为她隐忍这些年装作一心向道的样子盘踞在宫中。 洪公公等着皇帝示下,见他面色阴沉,半天说不出话的样子,暗自咬牙,撑起胆子问道:“万岁爷,奴才请您明示,现下此事要如何处置才好?” 皇帝一扬长袖,道:“宣朕的旨意,此事牵涉朝堂之事,全权交由冯阁老处置。” 洪公公心下一惊,还想再劝,被皇帝的威势吓退,只得先退下去宣旨。 窗外寒风呼啸,大殿内一片阴沉,自外头悄无声息走进来两个小太监收拾着一片狼藉。 嘉景帝碎发飘飞,无端生出苍老颓色。 第87章 烫手山芋 慎刑司的一处残破院落里,小屋四面透风,破旧不堪。 吕公公仍穿着下值时的公服,只身坐在椅子上。 他现下唯一担心的就是家中的娘子,深知此关难过,那些人明显不只是冲着他来的,对方来势汹汹,且看这布置是早有盘算。 木门被推开,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嘎声响。 慎刑司的掌事太监躬身端着个食盒进来,对他行礼笑道:“老祖宗您多担待,我也是听得皇后娘娘的吩咐才将您请到此处,待外头案子查清,自然就好生送您回去。” 吕公公掀起眼帘来瞧向他,认出是前些年得过自己恩惠的小太监。 笑道:“那就请你多照看一番,待来日我出去,自然少不得你的好处。” 那小太监连声应和着,将手中食盒摆好,谄媚笑道:“您老慢用,我去外间给您守着。” 他见吕公公并无动作,明白了他的意思,拿出一双筷子,从菜和饭里都各自挑一口吃进嘴里,又为他递上一双新筷子,笑道:“您老放心,早年间我得过您的恩惠,不会害您。” 他自顾出去守门,吕公公拿起筷子用饭,思虑对策。 饭才用到一半,外间传来一阵嘈杂,又有人被打倒在地的哭喊声。 破烂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洪公公抬脚入内。 吕公公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依旧津津有味的吃着口中饭菜。 一旁自有小太监为洪公公端了椅子过来。 他掀袍坐在吕公公对面,笑道:“您老人家倒是有闲情逸致,外头天都要被闹翻了。” 吕公公将口中食物咽下去,放下碗筷,拿出帕子擦嘴,抬眼看向来人。 洪公公为人手段狠辣,锱铢必较,这些年因着小事冤死在他手中的人命数不胜数。 因着一些脏手的事确也需要一个人去做,皇才帝将他留在宫中,不想被他成了势。 “只要万岁爷在,这天闹不翻。”吕公公语气里带着嘲笑的意味。 洪公公一时语塞,怒喝道:“来人!将他带走,用上刑我看他还敢不招?” 他才说完就有几个小太监拿着绳子要来捆人。 吕公公一摆袖袍挣脱开:“咱家自己会走。”说完大步迈出门去。 ……… 宋婉茹在府中听得来喜送出宫的消息,惊惶出声:“那夫君......夫君他可会受苦?” 来喜心中忧虑,面上不露声色笑着劝道:“您不必忧心,老祖宗他在宫中多年,自然是有许多人可以用的。 他忧心您与小公子,让我来送您出城去庄子上躲一阵子。您快些将能带走的金银丝软收拾好带上,我现下送您出城。” “既然无事为何还要收拾金银细软,难道他们要抄家?” 来喜笑着道:“这不是以防万一嘛。”面上牵起的笑带着苦意。 宋婉茹慌乱间不曾注意他面色有异,为着荀儿她也只得先保命,当下收拾完几箱细软,连带着银票、地契好拿的一同带出城。 来喜来庆赶着马车,一路急奔至码头,要将她姑侄二人送上船。 宋婉茹下马车后才瞧见并不是码头,来喜见她不肯走,这才跪地哭诉着说出实话。 “老祖宗心知伴君如伴虎,他早就与我约定好手势,今日我去宫中接他下值,见他打了手势,便知不好。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早就与我交待过,万一出事,先送你们离开。此去能一路可行至江南,现下宋家已经安全,您带着小公子归家,身边有着这些银钱傍身,下半生定然无虞。” 说完他自身上拿出手书一封递到宋婉茹手上。 宋婉茹闻言,不明就里。 来庆在旁不安的搓着手。 宋婉茹接过那有些褶皱的信笺展开,上书两字:“快走。” 她泪如雨下,荀儿在旁拿出帕子要给她擦泪。 她半蹲下身子,埋首在荀儿的胸前哭出声来。 荀儿学着她以前哄自己的样子,小手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来喜焦急万分,怕后面有人追上来,老祖宗只将此事托付与他,可见看重,若是此事办不好,有何脸面回去见他。 宋婉茹止住哭声,站起身来,领着荀儿走到来庆身前。 目光中透着悲壮,问他:“我能信你吗?” 来庆本就不善言辞,被她吓住,定在原地,不敢动作,眼神飘忽着向来喜求救。 “能吗?”宋婉茹继续追问。 “能......能。”来庆紧张的手指都要被搓冒烟了,结巴着道,手边就多了个软乎乎的小手。 宋婉茹将荀儿的手交到来庆手中,将他推到他身旁。 躬身对来庆行下大礼,道:“荀儿就拜托给你了。” 来喜在旁被惊得瞪大眼。 宋婉茹极快得上到马车收拾个包袱出来,交给来庆。 道:“包袱里我带了荀儿的两身换洗衣物,那里裹着两卷银票,还有一兜碎银子,烦请来庆公公将荀儿安全送回宋家。” 说完她又对着来庆施礼。 来庆这次回过神来,侧身躲过她的礼,跪地磕头沉声道:“来庆定然不辱使命,将小公子送回宋家。” 她对着荀儿交待几句,荀儿虽小,但几经波折,很是懂事,点头应下。 宋婉茹对来喜道:“夫君深陷囹圄,正是需要银钱打点的时候,我不能就这般卷了银钱走掉。” 来喜不甘心,还想再劝,被宋婉茹沉声止住:“你若再劝,我现下就从这河边跳下去。” 他便不敢再劝,二人将来庆和荀儿送上船,赶着马车返回城外庄子中安置。 这处庄子上是先前吕公公为安置他师父才买下的庄子,名头是他师父的,官府若是查抄也查不到这处。 来喜将她安置好,又驾车回城去打探消息。 吕公公府自然是被查封了,府中管事及下人都被下狱,府中银钱和珍宝皆是原地登记在册,院外派下重兵把守,只等着一一核对来处。 京中官员听闻消息免不得惶恐,这些年,每逢节礼,各处自然是都要给吕公公送些孝敬,生怕因着此事被查出来。 连同吕府查抄出来的账本,与实物几经对账之后,冯阁老才发现,这些珍奇古玩竟然都是有来处的,几年几月由着哪位贵人封赏,跟宫里记录在案的都能对上,就连后续送去给谁也都是有记载。 还有一册是底下一众官员的银钱孝敬,其中也包含着先前丝绸一案底下张公公送上来的银子,这些最终都流向一处,皇帝的私库。 冯阁老后背发凉,心下暗叹,太子一党此番只怕是踢到了铁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最终都流到皇帝手中,这还有查下去的必要吗? 思虑间,他才觉出此事棘手,事实虽然查明,对着百姓断然不能这般说。 被送上来的毕竟都是民脂民膏,有些甚至还沾着性命的,皇帝一向以德治国,此番若是被宣扬出去,只怕连他也要老命不保。 儿子要造老子的反,家事变国事,此事成了烫手山芋,拿在他冯阁老的手中,吃不消丢不得。 ……… 嘉景帝这两日尤为不好过,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总是毛手毛脚。 他写字静心,旁边人就要弄出声响。 他喝茶,盖碗烫手的拿不住。 他抬手,小太监懵懂无知的去扶他。 皇帝气得连续发落下去好几个,在这处伺候的小太监们一时人人自危,心中苦叫连连,祈求着吕公公尽快平安回来才好,再晚只怕他们这些人小命不保。 洪公公志得意满的从慎刑司的一处刑房里走出来,手中拿着一张带着血迹指痕的罪状。 第88章 为君者 从旁随侍的小太监小心开口:“老祖宗,咱们对那老东西私下动刑,万一惹得圣上发怒可怎么办?” 洪公公非常满意他叫出的那声老祖宗,笑骂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咱们身后有皇后娘娘撑腰,怕他作甚。谁让他不识好歹,敢推拒太子拉拢。 再者,这罪状上哪条不是触了皇上的霉头,私下勾结朝臣,收受贿赂无数,单只这一条,便能治他的死罪。” 那小太监谄笑着恭维道:“吕公公若是倒下去,老祖宗您就能得圣上看重,到御前伺候了。” 洪公公开怀笑道:“届时自然是少不得提拔你。” 嘉景帝才刚服下丹药,呼气凝神间,小太监从外进来禀报洪公公求见。 他不悦睁开眼,想起若是吕公公在旁伺候,定然不能让他们打断自己修行。 心中索然无味,淡淡开口:“让他进来。”复又合上眼。 洪公公快步走进殿中,脚步都透着几分轻快。 他小心跪地请安,双手将供状呈上。 一旁的小太监上前将供状奉到皇帝面前。 \"他可招认了?\" “回主子万岁爷,吕公公起先不肯招认,奴才让人稍施惩戒,他便招架不住,尽数招认,条条罪状,当真罄竹难书。” 皇帝豁然睁眼,目露凶光,语气里多了几分狠厉:“你竟对他动刑?” 洪公公察觉出皇帝的不悦,稳住心神低声道:“回主子万岁爷,奴才哪里敢下重手,只是破点油皮而已。” 嘉景帝这才接过那罪状,摊开来瞧,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呼吸急促,身子止不住颤动。 待看到底端那枚犹带着几分血腥之气的红色指痕。 他“哇”的一口吐出鲜血来,昏死过去。 洪公公慌忙起身上前扶住,冲外头叫喊着:\"传太医,快传太医。\" 形同虚设的太医院一夜间恍如白昼,人人来去匆匆。 嘉景帝被吕公公的罪状气得吐血之事一夜间传遍后宫。 皇后起驾来到皇帝殿中亲自侍奉,待听得太医说,皇上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气急攻心所致,将养几日便能好,立刻放下心来,就要趁此时机传令发落赐死吕公公。 又听得洪公公禀告吕公公先前尚未交待收受银钱的去处,想着太子继位后必然还有许多要用银钱的地方,若能得到这批银两,对太子也是诸多助益。 思及此便暂且留他性命,由着洪公公去严刑逼供。 慎刑司的人得了来喜的银钱打点,用刑时手底下留着功夫。 洪公公先前又顾忌皇帝的想法,才没用那般重刑,就这般,也险些要下吕公公半条命,待他听得来喜送信说皇帝昏死,现下只有皇后的人在身边侍候。 思虑一瞬,让来喜去找张仙人,求他去救皇帝。又让他去求太后,安排人看顾皇帝。 太后一心礼佛,不问俗事多年,但皇帝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现下太子已经出事,宫中自然是乱不得,派下身边管事嬷嬷去到皇帝身边伺候。 皇后一时投鼠忌器,不敢下手,太医院并不都是她的人手,这一拖延,就等到来了张仙人。 张仙人一身深蓝道袍,鹤发童颜,端得是仙风道骨。 他一手执佛尘,一手端着个锦盒,那锦盒之上有一粒褐色丹药,他让人将那丹药给皇帝喂下。 宫中都知皇帝的身子一向都是这位张真人在调养,他深得皇帝看重。 皇后纵然不愿,也只得由着太后派来的管事嬷嬷将丹药给皇帝送服下去。 几息之后,皇帝悠悠转醒,睁眼就瞧见身边围着的一圈人。 这些年他独自清修,便是召见朝臣也都是远远的见,哪里被这诸多人围观过,就要动怒。 张仙人扒开众人,凑上前来,捋着银白胡须笑道:“莫动怒才是。” 嘉景帝一向信奉他的话,当下扭过头去不言语。 见他醒来,太后身边的嬷嬷笑道:“既然皇帝醒了,老奴这就去回禀太后,才好让她放心。” 皇后知道皇帝不愿意见她,面带笑意语气温婉道:“皇上安歇,臣妾先去处置其他事务。” 说完带着一众太医和侍从哗啦啦尽数退下去。 大殿内恢复清净,嘉景帝这才转过头来,由着小太监扶坐起,对着张仙人道谢:“今日多亏仙人搭救,惊扰仙人清修,实在是罪过。” 张仙人捋着胡须,笑意连连道:“贫道实在不敢担这份功劳,是圣上自有仙佑。亏得吕公公身边的小太监来通传于我,才没耽搁圣上服用仙丹。” 闻言嘉景帝心中意外之后只剩感动,想着那在慎刑司遭罪还念着让人来救他的人,实在可恨,若是真有能耐怎的不将他自己先摘个干净。 张仙人行礼退下。 嘉景帝屏退左右,幽幽开口:“你要作壁上观到什么时候?” 一身黑衣的男子从大殿高处飘至他身前行礼请罪道:“臣救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正是先前被圈禁在偏殿中的李正泽。 “我看你也是没存要救朕的心思。”嘉景帝佯装恼怒道。 李正泽抬头正要喊冤又听得他继续道:“皇后可起了别的心思?” “应是有此打算,并未来得及出手。她让太医院的李太医开下一剂方子,方子并无毒,只是那里面的一味草药被换成剧毒之物,服用之后,会死的悄无声息。” 李正泽将在暗处查探到的一应据实相告。 嘉景帝被气得连声冷笑:“果然是朕的好皇后,一心只为着她儿子筹谋。” 说完他忽的想起什么,从旁摸出个金符扔到李正泽怀里,道:“你速速拿朕的令牌去将他领出来,晚了只怕老东西要没命。” 李正泽得令后,行礼告退快速从窗子飞掠出去。 嘉景帝看着大开的窗子目光越来越冷。 他一心修道,向往登仙,有些人却嫌他活得太久。 冷风从窗外不断吹进大殿,衣袍翻飞间,他的思绪渐渐清明,为君者,天下共主。只有天下,没有家。 因着李正泽到的及时,才救下吕公公一条命来。 先由人抬着去到万寿宫殿外叩谢磕头,皇帝让他好生回家先将身子养好,再到殿前伺候。 来喜跟着吕公公的软轿往宫外走,不时用袖子抹泪。 适才瞧着那一身血污的老祖宗被折磨得遍体鳞伤。 只恨那杀千刀的吕秋明,往日里老祖宗待他千般万般好他不知感恩。 因得吕公公先前与他断了往来,他便勾连太子一党将他亲叔叔害成这般模样。 又暗自将那洪公公痛骂一通,骂他一心只为向上爬,全然不顾以往吕公公对他的提携之恩。 实在是世风日下,好人难当,他收回心神,向前瞧去。 却见吕公公仿佛被这场波折抽走魂魄一般,失神望着昏沉的天。 直待换乘马车行至吕府,来喜让人将吕公公好生抬下去。 为免殿前失仪,适才去谢恩时新套上的外袍早被沁出的血斑驳透湿。 来喜服侍着吕公公梳洗,拿着帕子轻轻为他擦拭伤口处沁出的血迹。 吕公公浑不知疼般,仍旧怔怔的瞧着帐子顶。 屋子还是原来的屋子,莫名少些什么。 这处再也没有一盏能静待着他的光,他的日子又恢复到先前的黑暗。 人若是一直呆在暗处,不曾见过光亮,不曾体会过那光里的温暖,便也不会在失去时这般失神难过。 来喜不敢叫他,低着头抹泪。 屏风外的门被推开,一道柔弱身影悄然而至。 来喜正要行礼,被来人止住,他将手中被血迹沁湿的帕子搁置到盆里,退了出去。 女子瞧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忍不住呜咽出声,又怕惊扰到他,只得死命咬住唇。 吕公公感受着身上更为轻柔的擦拭,恍然转过头去看。 眼前女子满面湿痕,泪湿落衣襟,犹自咬着唇强撑。 第89章 心生羁绊 吕公公猛地坐起身,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伸出血迹斑斑的手轻轻探到她面前。 几日不见,人清减不少,更显娇弱。 宋婉茹轻轻反握住他的手,含着笑意的一双水眸痴痴的望向他。 口中轻喃:“夫君回来便好,妾身日夜念着你,实在是担心的紧。” 他犹自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嗓音里透着喑哑:“你怎的没走?是来喜那小子擅自做主将你留下?” 宋婉茹急得摇头,破涕为笑道:“是妾身自己要留下,夫君莫要怪他,这些日子他一直尽心跑上跑下,是个在意着你的人。” 她说着话,手中动作轻缓的为他包扎好伤口,披上长袍。 吕公公心中不免五味杂陈,他知她心中一直挂念身在江南的亲人,先前为着一己私心舍不得放她离开。 此事一出,他不愿她受牵连,这才安排来喜送她走。 他踟蹰开口:“那你为何不走?你明明……” 宋婉茹抽出帕子拭干面颊上的泪痕,嘟着嘴道:“夫君是厌弃妾身了?那我走便是?” 说完她站起身佯装要走。 吕公公急忙伸手想要拉住她,却似是被牵扯到伤口,低呼出声。 宋婉茹忙回身瞧他,神色紧张万分急切道:“是哪处痛?” 却被吕公公顺势搂进怀里,感受着身前人的温热呼吸,他才回魂般呼出一口郁气,紧紧将她拥进怀中。 他将脸伏在她身前,呼吸着独属于她的体香,喃喃道:“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哪处都不痛,那帮下手的小子手底下留着分寸呢,只是面上瞧着唬人。” 闻言她就要将他推开,却听得耳边字字真切:“我放走过你一次了,是你没走,以后就都不能走,便是要离开也要带上我。” 宋婉茹眼泪又止不住啪嗒啪嗒落下。 滴滴烫进他的胸口,疼痛又晦涩,紧接着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爽在胸中扩散开来。 此处心生羁绊,便是二人以后真正的家。 宋婉茹连日来不曾睡好,眼下万事皆定,方才心安,依偎在他身边沉沉睡去。 吕公公瞧着眼前熟睡的人儿,想要抬手为她拢起鬓边的碎发,看着根根包的分外粗壮的手指,苦笑一声,只得作罢。他冲着外间轻声叫人,来喜早就在外侍候,想将近来京中各处打探到的消息说与他。 来喜进门磕头,瞧着那床榻之上熟睡的人将自家受着重伤的老祖宗挤得只堪堪睡个边,贴心道:“老祖宗,可要让人再为您再备一间卧房歇息。” “不用。”吕公公侧躺着身子感受着身后人平静舒缓的呼吸,心中熨帖至极,语气也莫名轻柔几分。 听得来喜一激灵,心下腹诽可见自家老祖宗在那慎刑司是遭了大罪,说话都变了样。 “我那不孝的侄儿现下在何处?” “回老祖宗话,小的打探到,吕公子现下被关在刑部大牢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倒是没遭罪。” “哼,现下没遭罪,只怕马上命都要保不住。”吕公公冷笑一声继续道:“带他来见我。让手底下的小子们都活动起来,舒活舒活筋骨,免得咱们不动弹,他们还只当咱家养的都是一帮死人!” 来喜依着吩咐去办,可见这次老祖宗是下了狠心,西厂那帮小子们出手必然是要见血的。 ......... 坤宁宫。 “放肆!他一个戴罪之身的人如何去到慎刑司要人,你就没让人拦着?”皇后吕氏不复往日的镇定自若,被气得指尖乱颤,声嘶力竭。 脚边散落着一地的玉石棋子,黑白交错,似这困局,更显纷乱。 洪公公跪在下首的位置,低声辩解:“那李正泽拿的是皇上亲赐的金腰牌,见此物若亲见圣上,小的们自然是不敢拦的。” 皇后暗自咬牙后悔,早知今日,早早的结果了他的性命才是。 “那些银钱的去处可有查到?” “回娘娘,吕公公并未吐口,只是手底下的小子们一直盯着负责清查此案的冯阁老那处,适才来报说……” “说什么?”皇后不耐开口,手指不住的扣着指甲。 “吕公公收受的那些银钱多是流到了皇上的私库里。” “什么?”皇后震惊间,手指用力过甚,竟将那纤长指甲生生掰断。 她痛到失声,一旁的侍女急忙上前为她查看。 洪公公深知此事做的触及到皇帝霉头,只有先将那开头的人灭口,才能勉强自保。 他跪地俯身叩首道:“为今之计,奴才还有一言,娘娘可要听听?” 皇后面色惨白,额上痛的沁出一丝薄汗,瞧着跪在下首的男子,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思及此事还是要有个能用来顶罪的,当下收敛心神道:“且说来听听。” 听得他说完打算,皇后欣然应允,由着他去做。 洪公公窃喜现下越来越得皇后看中,只要挨过此关,更进一步指日可待。 那侍女正要给皇后涂药,被她摆手止住。 “去给本宫找来一身素衣,本宫要到皇上殿前去磕头请罪。” 侍女心疼道:“娘娘,您连日来劳苦,并未好好歇息。现下正值隆冬腊月,外头滴水成冰的。” 皇后淡淡瞧她一眼,道:“现下若是再不去示弱一番求得原谅,只怕是会死在这里。” 她语气平淡,话里的意思让那侍女惊出一身的冷汗,只得照办。 当夜,满宫的人都知晓,一向深居简出的皇后竟在寒冷冬夜里,跪在万寿宫的殿外,脱簪披发磕头请罪,言道她识人不明,轻信奸佞,致使忠臣蒙冤,望能求得皇上恕罪。 直跪的险些要昏死过去,才得了皇帝的话。 让皇后禁足在坤宁宫一个月,无诏不得见。随后又让人安排着一顶软轿将皇后送回去。 皇后闹这么一出,翌日一早消息就都传到宫外各处权贵府邸。 各位看官看得通透,此番是皇后借着吕公公收受贿赂一案与皇帝斗法,想借机给太子起势。 无奈太子实在是从根子上断了,皇后又久居后宫,对朝堂局势知之甚少,棋差一着,便是满盘皆输。 太子府。 太子朱载乾将一名丫鬟扔到床榻之下。 那丫鬟身上衣衫不整,带着哭腔求饶,。 他先前得到一个偏方,说以物补物,以形补形。 现下已经吃下十几副药,却仍旧不见起效。 他从心底里生出一丝悲凉。 “滚!” 那丫鬟爬着起身跑出去。 今早他听得母后在宫中磕头告罪的消息,不由得怒火中烧。 他身子已然是不成,母后行事优柔寡断,得到这般好的时机还是落了下风。犹自不甘,凭什么?唾手可及的权势地位就要这般被人轻易夺去。 他恨让他失掉雄风的平阳王府,恨看他不成就弃如敝履的长公主。 他恨那个一心只为成仙的父皇,恨成事不足反而去到父皇面前自取其辱的母后。 他恨所有人。 待他登上皇位之时,他要让那些与他作对的人都死在他的脚下。 朱载乾佝偻着身子立于殿前,外间寒风肆虐,吹得他长袍呼呼作响。 “去再找几副药来。” 闻言近身侍卫面露为难之色。 这些日子的药都是从宫外给太监做事的那处重金求来的,可也不是日日都有人去做太监,哪里能有那许多药。 他见侍卫不动,面色更为阴鸷:“还不快去。” 侍卫只得应声,跑出门外,只觉得两股间冷冷生风。 若是哪天真的遍寻不到,到时候只怕是要拿他们这些人开刀。 片片雪花从天而降,朱载乾立在门廊边,身形愈发显得枯瘦。 第90章 洪公公 刑部大牢。 不似平常大牢中的逼仄阴暗,这处倒是宽敞明亮,桌椅板凳一应俱全,连带着好大一张床。 只是现下这处明显才经过一番打斗。 吕秋明堪堪捡回一条命,喘着粗气惊慌失措的看向倒在地上的洪公公。 想不通先前还曾许诺他事成之后荣华富贵一生的人为何转眼要置他于死地。 来喜冷脸旁观着他二人神色。 上前对着吕秋明笑道:” 今日幸亏小的来的及时。老祖宗要见您,公子还是快些随小的走吧。只怕再慢些还会有人要来取你性命。” “叔父?叔父他无事?”吕秋明眼神飘忽,惶恐不安。 先前他勾连洪公公将叔父害得被关押进慎刑司,他还想着等叔父死后便能继承他的万贯家财。 瞧他神色不定,来喜开口安慰道:“吕公子是受奸人蛊惑,一时蒙蔽才口出虚言,公子本就有妄症,所说之事本就当不得真。” 他理了理袍袖让人将吕秋明带出去。 正抬脚要走,忽似想起什么一般,对着仍旧倒在地上的洪公公道:“公公还是赶紧享受着现下的好日子才是……” 他话音未落,有一队锦衣卫自牢房外间走来,带头的正是锦衣卫宋凡。 来喜上前与他见礼,宋凡冲他点头示意。 转头对着洪公公宣旨:“圣上口谕,洪四全蛊惑皇后祸害忠良,大逆不道,废除官职,即刻押入慎刑司。” 洪公公颤抖出声:“你敢?我是奉皇后娘娘旨意来此地提人的,你敢抓我,不怕皇后娘娘怪罪于你?” 宋凡并不理他,冷眸中现出一丝厌恶与不耐,大手一挥,身后的几名锦衣卫上前将洪公公绑走,连带着嘴都被塞上。 他这才回身对着来喜道:“烦请公公问吕公公安,因着他老人家未当值,皇上才命本官先将人先行关押,待他身子好些后亲自发落便是。” 来喜连连道谢,二人相互谦让着一同走出牢房。 吕秋明心里打怵,虽说往日叔父一向是看在死去的便宜老爹面子上,对他一直疼爱有加。 自从这个宋婉茹到他身边之后,叔父的眼中便再也没有了他这个侄子。 来喜将适才见到锦衣卫拿人的情形说与吕公公听。 吕公公喝下一口宋婉茹喂的汤药,被苦得皱起眉头,对上她一脸担忧的面色,浮起笑意道:“你先去吧,这里自有来喜服侍。” 宋婉茹抽出帕子为他拭去唇边药渍,红着脸端着木盘下去了。 吕公公正了正神色道:“难得宋凡有心,你包上厚厚的红封去送与他。顺便让那些慎刑司的小子们将先前洪公公曾用在咱家身上的刑罚十倍的用在他的身上便是。” 来喜笑着为他奉茶漱口,欢心道:“似他那般不知感激您的提携之恩,一心只想取而代之的人,活活就该打死才是。” 吕公公掀起眼帘瞧他一眼,缓缓开口:“咱家毕竟是老了,他有此心向上也是应当,怪只怪他投靠非人,那皇后本就心肝歹毒,又岂是那般好相与的?” 说完他似才想起一旁还有吕秋明这个人,转头瞧向他语气里莫名冷了几分:“叔父这些年待你如何?” 吕秋明才听完他二人的一番对话,心知那洪公公大势已去。 当即跪地求饶道:“叔父带侄儿自然是极好的,现下正悔不当初。都是那洪公公巧舌如簧,勾得侄儿诬告于你,侄儿知错了。还望叔父饶恕侄儿这次。” 他头磕的咚咚作响,只几下便渗出血,可见是用下狠劲的。 吕公公无由一阵心酸,他长成这般,实与他先前一味的宠溺脱不开干系。 想起自家大哥往昔待他的恩情,他闭了闭眼,淡淡开口道:“你便归家去吧,以后每日要用心读书,考上个功名才是正道。 每月里仍旧给你千两银子的花销,早日娶个正头娘子归家为着吕家延续香火,万不可再留连在外寻花问柳。” 吕秋明听得身子无端扭动,显然已是不耐至极,面上却连连称是,谄媚笑道:“侄儿以后都听叔父的,定然用心读书。” 吕公公给来喜递上一个眼神,由他去安排。 他二人离去后,宋婉茹端着一碗参汤进来,笑道:“夫君,参汤妾身已晾好,现下喝了吧。” 吕公公从怔愣中回神,瞧见她神色较昨日好些,让她坐在身旁。 宋婉茹瞧着他那一身的伤,羞赧道:“昨夜是妾身不懂事,非得要和夫君挤在一处,可碰着你伤口了?” 吕公公思及昨日二人在一处的热络,心中暖流涌起,将适才的不愉冲散。 \"无妨,如此甚好。\" 见他神色恢复如常,宋婉茹才放下心来,她深知吕公公对他这个侄子的看重,安慰道:“经此一事想必他亦能有所悔改,夫君莫要再担忧他,先将身子养好才是正事。” 吕公公叹息一声,就着她的手喝参汤。 要知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吕秋明从来喜那领完银票,走出吕府就奔着那秦楼楚馆去了。 ...... 慎刑司一处晦暗阴湿的角落里,一具人摊在那处,有出气无进气。 正是连日来遭受酷刑的洪公公。 他平日在宫中为人处事本就蛮横,一向不留余地,此刻从云端跌落泥潭,才知这处苦楚。 素日里对他恭敬有加的小太监都敢在此时来踩他一脚,啐他一口。 牢房门被人推开。 来喜用手在鼻尖扇了扇,不禁皱起眉头。 冲着身后软轿上的人笑道:“老祖宗,此处太过恶臭,还是让人将他送到宽敞之地再问话吧。” 吕公公头戴暖帽,手里捧着暖炉,身上披着狐裘大氅,淡然点头。 先前曾在小破院中与吕公公送过饭的慎刑司掌事太监才得了吕公公的赏,上前笑着小声回话道:“若老祖宗不嫌弃,可到一旁的小院里稍侯片刻,屋里奴才让人备下暖炉,比这处干净不少。” 吕公公并不言语,一抬手,那掌事的便在前头带路,抬着软轿的两人跟着去到小院。 一盏茶的功夫,洪公公就被人收拾一番抬上来,搁置在院子门口。 说是收拾,只不过被用冷水冲洗一番,本就滴水成冰的日子,身上有伤,又被冷水浇个透,冻得他抖如筛糠。 洪公公勉强掀起眼皮,痴傻般笑出声来。 吕公公瞧着他与自家侄子一般无二的年纪,心下一软,许是老了,又或是在家中与她待的时日久,心都被泡软了。 让人给他盖上一床被子,又挪个炭盆到他身前。 身上渐渐有些暖意,洪公公神思逐渐回神。 他咧嘴笑着,满口血污,竟是一颗牙都没有了,两侧脸颊深深陷进去。 “洪四,你可有后悔?”吕公公双手摩挲着暖炉套上繁复的绣样,这也是她绣的。 他手指上的伤痂都已褪去,才长出嫩生生的新肉来,宋婉茹每日都用热牛乳与他泡手,擦干后就涂抹上厚厚的油脂滋润着,现下已然恢复到先前七八成的样子。 洪公公似是许久不曾听人叫过他这个名字,茫然抬头,见到坐在上首眼中怜悯,一身锦衣玉袍之人,昔日的场景又浮现在他眼前。 他本是大灾年逃荒到京中的乞儿,一路受尽苦楚,也是这般冷的数九寒冬,才到皇城就病倒了。 一身锦袍的男子让人将他送到医馆医治。 他活下来问过那医馆的大夫才知救他的人是权倾朝野的大太监。 他也想要过那能吃饱穿暖、锦衣华服的富贵生活。 便日日去到吕公公府门口跪着,求他收下,带他入宫。 那府中人也不撵他,还给他吃食。 第91章 公子川 直到他在那府外徘徊近一个月,才见到回府的吕公公。 吕公公感念于他的坚持,答应送他入宫中当值。 入宫后他为着荣华富贵,奋力摸索,曲意逢迎,借着在宫里伺候的方便,结交一切能对他有所助益的权贵。 吕公公多次劝阻无果,便不再管他,听之任之。 洪公公神思逐渐清醒,他笑得张狂,口中啐出一口血痰:“后悔?我无数次后悔为什么那日要被你所救,若是让我那般死在冰天雪地里,现下兴许也能投胎到一处富贵人家。 倒不似眼下,让我尝到权势的甜头,又跌入这无尽深渊,由着你派来的人作弄。” 来喜愤愤瞪他:“是你人心不足蛇吞象,咎由自取。” “你满口仁义道德,说是为我好,却由着我在宫中被人欺辱,也不为我做主。 倒是对那几个小的疼爱有加,呵护备至。便是有那肥油一般的差事也是让那张三去做。你本就没把我当成自家人,现下又来这般趾高气昂作甚?” 吕公公忆起他年少时猫儿一般的胆小,一向都是怯怯的眼神,什么时候长成这般不知天高地厚性子的。 他叹息一声:“老三他为人圆滑,处事稳重,凡事都是在心中思虑几番,多方打探,打定主意才去做,便是如此谨小慎微之人前次在江南都着了道。 似你这般与人总是锱铢必较,做事又这山瞧着那山高,你以为那江南之地是好相与的,各府衙掌事的哪个不是满肚子精明算计,你若去就是送死。 我本想着让你在宫中多留两年,好生调教一番,你却早早在暗地里攀得皇后娘娘的高枝,现下这般境地也怨不得别人,全是你咎由自取罢了。” 洪公公被他说中心事,犹自不甘,双目猩红,泛着奇异的光。 他喃喃自语:“就是你,若非你偏心,我怎会这般固执,非要去选那无尽权势的路?” 吕公公坐的乏了,身上未好全的皮肉隐隐泛着痛。 他不愿再造杀孽,吩咐着:“别再对他动刑,由着他在此处自生自灭吧。毕竟相识一场。” 来喜让人带他下去。 洪公公双目赤红,神情癫狂,他不愿受他怜悯,也不愿再回到那阴暗牢房。 “就这么结束吧。”他喃喃低语。 双手探进一旁的火盆里,抓起颗未燃尽的炭放入口中。 皮肉被烧焦的糊味蔓延开来,周围人忍不住一阵作呕。 来喜让人上前止住他,洪公公却已经翻着白眼没了声响。 他上前去探他鼻息,已然没有气息。 吕公公心中不忍,连连摇头道:“给他买副棺材好生安葬,但愿来世能托生到富贵人家享福才是。” 一旁自有人去处置,瞧着满地狼藉,吕公公不免升腾一阵悲凉之意,或许身子不全之人都没有好下场? 思及家中等着他的宋婉茹,他长长吐出口气,便是不为自己,为着她,也要生生挣出一个退路。 人道伴君如伴虎,这些年他小心翼翼,陪着小心伺候在皇帝身前,众人都只瞧着他权势滔天,又有谁能知晓这背后的难处。 院子里被打扫干净,吕公公深吸口气,站起身吩咐:“回府。” ……… 长公主府。 长公主朱聘婷瞧着眼前男子模样,一阵恍惚。 虽说她早已在下人传报时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堂下之人的样子惊到说不出话。 此人与李正泽当真是一模一样,便是与平阳府老王爷年少时竟也有七八分相似,不由得忆起当年那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英姿,斯人已逝,独留这心中郁气不得解。 “长公主可是觉得不妥?” 男子在下首面露犹疑。 他适才说完话便见上首之人不再言语,只是怔怔的盯着他看。 朱聘婷回过神道:“你适才说什么?” 男子又将适才所说详述一遍,他是为着进公主府做幕僚才自请上门的,自然是要对如今局势分析一番。 “你说让我继续支持太子?”她不由冷笑一声。 京中谁人不知,她那个侄子已然是个废人,近日更是四下传出谣言,说太子日日要以形补形,以物补物。只是他那物要补也是难上加难,众人只当他是疯了。 公子川摇着羽扇笑道:“正是。现下太子虽说被禁在府中,可余威仍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朝中遗老权臣支持太子者也大有人在。 若是将他扶持上位,未来才更好掌控。届时太子无所出,自然是要从旁支里过继幼子,一切都还未可知,长公主殿下还是要早做打算。” 朱聘婷瞧向他的目光不由冷了几分,他怎能知道她先前的打算。 “只是这法子自然不能似原来那般张扬,应更为隐秘才是。”公子川说的意有所指。 朱聘婷收敛心神,点头称赞:“如此,此事便由你去做,切记莫要留下把柄。” 公子川正要应声,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温雅柔快步跑进前厅,待看到面前男子背影,她止住脚步,犹疑出声:“泽哥哥?” 男子转过身来回看向她,淡笑不语。 温雅柔立时就瞧出不对,李正泽从来不会对她这般温柔的笑,这种宠溺又舒心的神情她只在他面对裴文君的时候见过。 但见男子一身青衣长袍,头戴黑色儒巾,手中拿着一把羽扇,眉眼俊逸舒朗,透着蓬勃朝气的英姿。 瞧着他与李正泽一般无二的长相,她心中迟疑,这究竟是谁? 长公主的声音传来:“柔儿,可是看呆了?” 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 她女儿想要得到的,一向没有不行的,何况只是一个男人。 那男子上前对着温雅柔行礼:“在下公子川,拜见郡主殿下。” 朱聘婷笑道:“柔儿,你可满意,这就是母亲为你寻来的人,可合你心意。” 温雅柔惊喜万分的瞧着眼前男子的模样,连连点头,眼前人就连那鼻尖的褐色小痣都与李正泽的相差无几。 “你收起笑容来看看。”她对着眼前男子发号施令。 男子看向长公主,见她点头,这才收敛起笑容,神色变得冷峻。 温雅柔连连拍手赞叹:“真的是一模一样,若不是常日在一处的人,哪里能分得清呢。” 男子见她高兴,唇角微弯,正要笑,复又想起她的交待,往下压了压唇角。 长公主面上温婉和煦道:“既然你满意就好,也不枉母亲费一番功夫。” 温雅柔早就等不及,当下上前挽起男子胳膊道:“泽哥哥,走吧,我带你去府中四处转转。” 男子又勾起唇角,笑道:“郡主殿下,在下公子川。” 温雅柔不以为意,蛮横道:“我叫你什么就是什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泽哥哥。” 长公主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笑而不语。 有侍卫走到她身前悄声道:“殿下,此人是自己招惹上来的,属下派去查底细的人说,他身份过分干净,可要再去细查查?” “无需,只要柔儿喜欢就好,难得找到一个这般相像的。”长公主一摆手截住他还要说的话,继续叮嘱:“太子那处的痕迹可都抹干净了?如今多事之秋,往后做事都要万分小心。” “属下已处置妥当了,当日去取药的是太子府中侍卫,查不到咱们这。”他眼神瞧向适才二人消失的方向,迟疑问道:“殿下可要重用此人?” 朱聘婷用茶盏碗盖将浮沫撇去,悠悠开口:“既然他说太子还有用处,就先由着他去做,借此考察一番他的能力。太子现下已然是个废人,于皇位一事上他不敢不争。” 她端起茶碗轻抿一口,氤氲水雾下的双眼中透着精明与算计。 第92章 皇帝赐婚 平阳王府上。 表面瞧着一切照旧,府外巡防多日的锦衣卫早已被撤掉。 这些日子因着王府被禁,裴文君深居简出,只在内院里看看书,浇浇花,分外悠闲。 三不五时过问下裴若松的功课,他正是看长的年纪,个头一日比一日的高起来。 裴嫣然依旧是每日安静待在院中。 早在府中出事之前木松便带着子安外出游历,去到城外山上采草药,至今未归。 她猜测师父是借机支走子安,好为她与王爷制造独处的机会。 只是她两人的关系,并不是多相处便能解决的。 这几日二人因着太子一事被分开两地,一个在王府,一个在宫中,于此事上并无半点进益。 府中下人各司其职,倒也没出什么大乱子。 清野忙着盯王府里的下人,便是这几日功夫,就有几个想要爬墙出去传信的被锦衣卫抓到送回来。 又有两个想要混进后厨,借机生乱的也被他缚住手脚,罚下一顿板子 ,扔进柴房等待处置。 他每日里空闲时候就学着认字,又在几个账房先生的指点之下,写出来的字倒也像模像样,不像起初裴文君看他写的字总要连蒙带猜一通才能一知半解他的意思。 李正泽让庆云送来消息,太子一事已然查明,买药之人是太子的近身侍卫,此事缘由不言而喻。 又结合吕公公被构陷一事,皇帝动怒,因此发落了不少人。 平阳王李正泽官复原职。 听闻消息裴文君一直悬着的心才被放下来,着手处置府中事务。 当即让清野找来上次的牙婆将那几个暗中使坏的不论多少银子,一律发卖出去。 那牙婆见清野才几日不见,身份气质全然不同,暗道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清野长得本就俊秀,又穿着由府中绣娘做下的合身衣衫,更显得玉树临风。 牙婆心下有些后悔那日没将他卖上个好价钱,待见到那王府打发那些犯事的人倒是丝毫没有犹豫,可见手段果决,立时不敢再有其他心思。 ……… 冯青瑶来看裴文君,见她较之先前气色红润,艳丽非常,可见这段时日养的不错,才放下心来。 将新得的一对硕大东珠拿与她看。 裴文君打量着那两颗珠光盈润,熠熠生辉的东珠啧啧称奇。 各式珍宝首饰她自是见过不少的,但像这么大又毫无瑕疵的一向都是宫里才有。 冯青瑶面上浮起红霞,催促她:“你倒是说,这要做成什么式样的才好,咱俩一人一支,不若你帮拿到铺子上去让掌柜的帮拿个主意。” 裴文君将珠子放回锦盒中,笑道:“原我以为这般的东珠只能供给宫中,你先说说究竟是从哪里得的,我才好为你去做成簪子才是。” 冯青瑶声音低下去,喃喃道:“别人送的。” “哦?我竟不知,是你哪个肯花这般大手笔的姐妹?” 她听出裴文君语气里的逗弄,知她是故意打趣。 当下伸出手去挠她的痒,二人笑着抱作一团。 直到裴文君笑得满面绯红,连连求饶,冯青瑶才放开作怪的手。 他二人对视一眼,冯青瑶终是忍不住道出详情。 自上次西山狩猎之后,二皇子朱载坤就常让人送东西给她,有时是新鲜果蔬,有时是奇珍异宝。 她一开始是不收的,屡次被拒后他写下一纸信笺,言明对她的心意,冯青瑶有些动摇,二人本就各自有意,又是适婚年纪,。 此后便有了往来,前几日二皇子新得宫中赏赐,从中寻出这两枚东珠,让人送与她。 裴文君听完沉思一瞬道:“此事冯阁老可知晓?” “我如何敢让父亲知道,只怕他会打断我的腿。”冯青瑶脸上笑意淡下去,起了愁容。 冯阁老为人一向严谨,极其在意官场名声,与人结交也是轻淡如水,坦坦荡荡。 “二皇子与你是真心相知,二人又都是合适的年纪,不若及早提亲,过了明路才是。免得日后被人发现你俩私下往来,坏了你的清誉。” “我岂会不知,只是我曾经探过父亲口风,他想从手底下的门生中为我寻得一门清流人家做婚事。想来他是不会同意我嫁入皇家的,更何况是二皇子。”冯青瑶叹息一声,伏身趴在梨花木茶桌上拨弄青瓷茶碗。 皇帝忌讳皇子与大臣来往甚密,冯阁老在内阁中一向中立,若是真的与二皇子结亲,免不得被人视作二皇子一党。 裴文君给她续上一杯,安慰道:“还是得尽早拿出个主意,不如你先同你兄长透个信,让他去探探冯阁老的口风。” 冯青瑶听得眼前一亮,兄长同父亲同朝为官,自是比她更能懂得父亲的心思,当下就要回府去。 被裴文君拉住手:“这事不能单单是你一人之事,你也得让他想想办法才是。” 冯青瑶点头应下,将那盛着明珠的锦盒推到她面前道:“这个便由你做主吧,你眼光一向好。” 裴文君起身送她出府。 正巧仙月带着几处铺子里的账册回来,拿与她看。 她的嫁妆铺子里的账目自不必说,都是得王家大爷一手调教出来掌柜管着,账目清晰,数目明确。 先前裴府里的几处铺子账目有些许不明之处,裴文君一一标出,让仙月去盘问那几处掌柜的。 还有那两家掌柜的先前仗着 二人又说起城外拿出庄子上的事,经过这些时日的厚待优恤,庄子上的佃户大都回来重新安置,裴文君心下稍安。 ......... 几日后,冯府书房。 暖炉上碳火旺盛,屋内暖意如春,四方桌上的铜炉里燃着安神香。 冯阁老背着手来回走动,布满褶皱的脸上神情不耐,时不时朝门外张望着。 嘉景帝命他查明吕公公贪墨一案,事情他都已尽数明了,但如何向上呈报且还要看皇上的意思。 听闻几日前户部尚书谢阁老上疏自称年事已高,请求致仕回乡养老,皇帝丝毫未有挽留,当下安排冯阁老的家眷一同返乡。 先前吕公公一案能那般快的呈报到皇帝案前,其中自是有谢阁老从后推波助澜。 谢阁老本是太子太傅,助太子一臂之力也是理所应当,只是皇帝一向忌讳后宫中人与朝政牵扯,此番皇后出手太过急躁反倒是落了下风。 他暗自思忖着这几日传出的消息。 掌印太监洪四全蛊惑皇后,押解慎刑司,已然死在那处。 皇后娘娘耳目不明,受人蛊惑,治理后宫不利,被幽禁坤宁宫,非传召不得出。 太子朱载乾治下不严,深受其害,皇帝罚其在府中闭门思过一个月。 门外一阵脚步声,管家跑进来,惊声道:“老爷!宫里来人了。” 他被这声震得身子晃了晃,被管家眼疾手快扶住。 “扶我去更衣,接旨。” 冯府一众人跪地接旨,听宣旨太监念完圣旨,冯阁老仍旧不敢相信,拉着太监的手问:“敢问公公,圣旨是何意?” 那公公笑的看不见眼睛,道:“您老还拿我取笑呢,这是皇上嘉奖您呢,说您办案得力,清正廉明。还给您府上千金与二皇子赐婚,当真是天大的喜事呀!” 冯阁老被管家扶回书房,待回过神来,心知现下是到了抉择的时候。 按照皇上的意思,将他划拨到二皇子一派,这是在给二皇子预备辅佐之臣,要改立太子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猜得皇帝的明示,冯阁老当下不再迟疑,一气呵成写完奏折呈到御前。 一场闹剧就这般被轻易揭过,京中状似恢复到昔日平静,只有那些明眼人都瞧出其中的暗流涌动。 第93章 认错人 李府内院,常玉秀坐立不安的拨弄着桌上的茶盏。 瞧见琼枝一路小跑着进门,忙站起身迎上去问:“可办妥了?” 琼枝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点点头,拿起桌上茶盏倒出清水,一口喝下。 才道:“去送信的小厮回话,说已经答应了,人今晚回府。” “好,这便好。” 常玉秀终于放下心来坐回椅子里。 她先前安排到平阳王府中的人前几日因错被发卖出去,自此她便得不着旁边院子里的消息。 李府的府医自那日回去之后也不知得了什么人提点,竟是连新置下的宅子都不要,带着一家老小逃走不知所踪。 因怕事情败露常玉秀也没敢再让外人为自己把脉。 眼瞧着肚子一日日大起来,她思量着出府去找个时机把腹中祸患去掉。 昨日琼枝听得府中婆子议论京中二皇子要与冯阁老家的千金定亲,是以冯阁老宴请宾客,也给李府中递了帖子。 她知道冯青瑶与裴文君一向要好,她家的喜宴裴文君自然是会去的,平日里平阳王府防守的如铁板一块,只能等她出府去的时候再另寻时机。 常玉秀计上心头,这才找由头去让小厮请李正孝回来,为着让他带她去参加冯府的喜宴。 琼枝眼神扫过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小心劝道:“夫人还是小心些身子,先前府医曾说前几个月最是不稳妥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些才是。” 常玉秀低下头去瞧自己的肚皮,更是烦闷的厉害。 月份小尚且还能瞒得住,待到生产之日,只怕要惹得人起疑,先前还想嫁祸到裴文君身上,被她轻易化解,后来便赶上王府被圈禁,更是寻不到机会。 她的夫君李正孝每日里在外寻花问柳,夜不归家。 她心中烦闷,抬头对上琼枝关切的眼神,开口求她:“琼枝,这次只怕真的要借你出手才行。” 琼枝思及她先前的提议,小心道:“夫人当真觉得奴婢能拢住他的心吗?” 常玉秀神色晦暗不明,心中已然打定主意:“便是不能将他的心笼络回来,也要让他此番带我去冯府才是。” 当夜,李正孝一身酒气走进常玉秀的院子。 他今夜本想仍旧宿在那烟花巷里,被家里小厮传话说夫人要将琼枝抬给他做姨娘。 李正孝虽然对先前之事一直不忿,思及琼枝那一双清明有神的眼睛,难免情动,是以归家。 常玉秀内院的厢房里,早已布置一新,满屋红红火火。 瞧见李正孝进来,常玉秀上前扶她,娇嗔道:“夫君怎的这般不知趣,可让琼枝好等。” 李正孝推开她的手,自顾进到那厢房里,将门反手关上。 常玉秀被他推的愣在原地,本也对他没有什么心思,一想到现下竟然需要用身边丫鬟抬姨娘的法子来笼络他,胸中一阵翻腾,她弯下腰来干呕几声,再起身时,眼圈微红。 她抬眼望去,周围一片漆黑,半点不见亮光,倒是隔壁平阳王府中一片欢声笑语,不时隔着高墙传进她的耳中。 想当初,两人相差无几的身份,现下她沦落到如此地步,全是拜她所赐,此仇一日不报她一日不能安眠。 她死死的攥紧拳头,借此来稳住心神。 厢房中不时传来男人几声调笑声,隐隐还夹杂着女子的低泣。 常玉秀薄唇紧抿,转身回了屋子。 ……… 转日,到了冯府宴客的日子。 李正泽早早就让庆云给裴文君传信,让她先乘车去冯府,他办完差事再与她汇合。 冯府门前来客络绎不绝。 裴文君懒得与那些人周旋,听得冯青瑶还在梳妆。 让芸儿先去将贺礼奉上,她自先去内院寻冯青瑶。 冯府的园景精致清幽,别具一格。 裴文君穿过转角连廊,瞧着立在前面小径上穿着常服男子熟悉背影,她吐出口气,放下心来。 走上前去挽住他的胳膊往前走,笑道:“这身长袍倒没见你穿过,显得腰身瘦了些,可是这些时日在宫中没有吃好的缘故?” 感受到身边男子有些僵直的动作,她神思回转,察觉出不对,迅速将胳膊从男子臂弯抽出,转头去看他。 待看到男子模样她迟疑一瞬,紧接着往后跳开一步,袖间藏着的短刃已然出鞘。 “你是谁?”她厉声喝道,后背吓出一身的冷汗。 眼前男子长着与李正泽一般无二的样貌,面上挂着笑意。 男子似是也有些恍惚的模样,并未答话,只定定的瞧着她,眼中仿若藏着千言万语。 裴文君见他不答,思及今日冯府宴客,人员往来众多,若是真动上手,让人瞧见,只怕不好。 当下收起匕首,抬脚要走。 却听得身后男子急切道:“你要小心!” 她身形未动,只转头一脸探究的看向他,他面上神情倒像是多年挚友,甚是担心她安危的样子。 她正待出声问个清楚,就见自拐角处李正泽大步行来。 他穿着圆领右衽宽袖绯色袍服,显然是才从宫里出来,身后跟着小跑过来的芸儿。 “你在这处做什么?”李正泽笑意缱绻目不斜视的瞧着她,几步便立在了她身前。 这些日子不见,她面上气色更好,唇红齿白,对他笑得一脸开怀。 裴文君见他并未有异样,松下一口气,将适才心底里一闪而过的怪异感觉压下,面上笑容更大道:“我本想着去找青瑶的,就走到了这处。” 李正泽低头去瞧她,顺着她飘忽的眼神侧头去看立在那处的男子,待看到那张跟他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男子面上仍旧挂着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芸儿从旁也瞧见他二人的样子,不由出声:“真的好像。” 那人跟王爷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一旁的庆云暗自咂舌,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除非是一母同胞,先前从未听王爷说过他有孪生兄弟。 他暗自思量着回去好好问问王管家,他是先前平阳王府中的老人,若是王爷有一母同胞的兄弟,他定然能知晓。万一对方真是自家王爷失散在外的兄弟,寻到至亲,自然是可喜可贺。 李正泽强压下心中被勾起的无名怒火,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对方。 男子嘴角挂着浅淡笑意,眼神从裴文君挽着李正泽的胳膊上一扫而过,行礼道:“在下长公主府上幕僚公子川,见过平阳王、王妃。” 裴文君察觉到李正泽暗自压制的怒火,心中迟疑,开口就慢了些,正欲让对方起身,就听得李正泽冷冷出声:“此人对王妃不尊,来人,杖二十。” 庆云听令要上前行刑,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慢!” 温雅柔带着一行人走上前来。 她先前去更衣,回来遍寻不到公子川踪迹,适才还是冯府下人提醒,才寻到此处。 裴文君感受着李正泽越来越紧绷的臂膊,可见是在强忍怒意。 她伸出手指,轻轻扣在李正泽的指尖里,与十指相扣。 李正泽转过头来,对上她带着笑意的脸,如冬日寒冰遇暖阳,转瞬间身子像是得到慰藉和支柱一般,舒缓下来。 公子川瞧着他二人的动作,笑意立刻冷了下去。 温雅柔不甘示弱般,上前揽住公子川的胳膊示威道:“他是公主府上的人,还轮不到你发落。” “哦?”李正泽冷笑一声,就要亲自上前动手,被裴文君牵住。 “今日是冯府大喜的日子,就算了吧。”身边女子小声开口,声音里娇软,撒娇意味明显。 李正泽升腾起的怒火瞬间退去,心中涌起一阵酥麻的异样感觉。 他转头去瞧身边女子,但见她一脸娇羞赧然,是先前从未有过的样子。 第94章 郡主落水 李正泽唇角上扬,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将身上大氅与她披上,懒懒道出一声:“今日暂且作罢,下次再犯,定不轻饶。” 说完拥着裴文君扬长而去。 温雅柔还待出口,感觉到身前挽着的手紧紧攥成拳头,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她顺着公子川看过去的方向,那二人已然消失身影,犹疑出口:“你识得他二人?” 几息之后,公子川吐出一口浊气,淡然道:“只是瞧见与自己长得这般相像的人,一时震惊罢了。” 温雅柔放下心来,道:“你无需担忧,自有我护着你,咱们也先入席吧。” 她说完,亲热挽起他往前院的方向走去。” 女客们坐在一处,几个凑在一堆说话,说的多是今日清河郡主带来的公子川。 但凡见过他的人都惊艳不已,诧异于他与平阳王李正泽相差无几的长相,若说二人是一母同胞也是有人信的。 只是当年平阳王妃十月怀胎生下的也只是一个小世子,并未曾听说还孕育过其他孩子。 宴席过半冯青瑶与裴文君在厢房借着更衣的由头躲懒。 她指尖捏着一枚荷花酥正要往唇边送,忽的凑到裴文君跟前悄声道:“你可见着清河郡主身边的公子川了?” 她发出啧啧声慨叹道:“与你家王爷长得倒是......” 感受到裴文君目光扫视而过的凶光,她收敛几分继续道:“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相似吧。” 裴文君瞪她一眼,闭口不言。 见她这般反应,冯青瑶更起了兴致,用胳膊肘推她,一脸坏笑:“你可能分辨得出他二人?” 裴文君想起适才已经将人错认一次,伸手扶住额头,摇头不语。 “我可是听说,他是长公专门寻来与那温雅柔做面首的。你也知道她觊觎王爷许久,得不到这个西施,只能找个东施效颦。” 说完冯青瑶犹自觉得好笑,抚掌拍桌。 裴文君只是奇怪世间怎会有这般相像的两个人,不止容貌,就连气度也是有着几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李正泽对待外人总是板起一张脸,而那公子川面上却总带着笑意 。 这时外间丫鬟通传众位女眷正要一同游园。两人收敛神情,整理衣衫之后出门随着人群往后院走。 常玉秀心不在焉的坐在那处,思虑着过会要如何行事。 恰好清河郡主被一圈人簇拥着走来,瞧着她一人在这发愣,后头便有一人揶揄道:“呦,这不是李常氏吗?听闻你已有身孕,怎么还要出来参加宴席。也不在家好好歇息?” 常玉秀上前给温雅柔见礼,瞧着她满面春风的模样,心中忍不住起了别样心思。 她眼神一一扫视在这些往日曾经与她十分要好的女子身上,直瞧得他们犯怵,躲在清河郡主身后。 温雅柔这才往前一步,浅笑道:“本宫今日心情甚好,你便同我们一同游园吧。” 常玉秀点头应下,低下去的时候露出一抹嘲讽的笑。笑对面之人依旧是那般趾高气昂的样子,一点都不知道收敛。 今日外人都在说那公子川是长公主为温雅柔找到的面首,她适才也见过那男子的长相,心情忍不住一阵激荡起伏。 同是爱慕那张皮相,凭什么她就落得如此下场,还不是因为她无权无势没人护着她。 面上不动声色,走至温雅柔身侧随着他们一同去游园。 裴文君不动声色的在后头随着,只想要尽快从这处脱身才好,她实在是懒得在这与他们费时间,倒不如在房中赏画品茗来得自在些。 冬日里本没有什么景色可瞧,冯阁老家中有一处园子,里面布满各种奇形怪石,值得一观。 一众人随着冯青瑶来到那园子,这本是前朝闲散王爷的府邸,那王爷不重权贵,只好这园林摆件,各处皆有不同景致。 但见园中山石形状各异,有肖似猴子摘桃的,还有那似马似鹿的,众人看的目不暇接,渐渐四散开,各自去赏玩。 园中有一湖,湖中心有一八角凉亭,冬日湖水清幽,表面结成一层薄薄的冰晶,斜阳洒下,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温雅柔一时兴起,沿着长廊朝着湖心走去,几名贵女连同常玉秀一同随侍在旁。 日光撒在湖面上,被映射到四处,一时显得湖中波光粼粼,如梦如幻,温雅柔不由得有些看呆。 各位闺阁女子也都是第一次瞧着这般奇景,拍手称赞。 众人身上都穿着厚厚的大氅,手中拿着暖炉,湖心长廊一时显得有些狭窄。 裴文君身子不适,冯青瑶陪她留在湖边赏景,二人正谈笑间,听得周围湖中心一片嘈杂之声,紧接着是众人的呼救声 。 “快来人啊!郡主落水了。” 闻言冯青瑶一阵风似的朝湖心处跑,裴文君紧随其后。 这处都是女眷,并无男子随侍,此刻也只能靠他们。 她二人都知道,定然不能让清河郡主在这里出事。 “都让开!”冯青瑶冲着那些围着的贵女喊着,几人让开一条小路,由着她跑过去。 温雅柔在湖水中上下起伏,她虽说会点水性,但冬日衣衫本就厚重,此时吸满水,坠着她向下去。 冯青瑶四下扫视,捡起旁边散落的竹竿朝她递过去,让她拉住。费了几息功夫温雅柔才堪堪要抓住那竹竿的另一头。 裴文君本就惧水,现下已然面色苍白,强忍着指挥一众人上前一起拉竹竿。 常玉秀突然着急起来,口中喊着:“郡主殿下,我来救您。” 朝着裴文君的方向往前跑出两步,跳入湖中,朝着清河郡主游去。 立在湖边的裴文君一时不察,被她撞得体力不支,一头栽进湖中。 冯青瑶瞧着这处,更是焦急,将手中竹竿递到一旁女子手上,让他们一起将郡主拉上来。 又抄起一支竹竿去救裴文君。 裴文君本就难受,栽进湖中的瞬间冰冷刺骨的感觉将她淹没,口鼻中涌进冰水,刺得她瞬间僵住,想要挣扎,窒息感袭来,很快失去意识往水底沉去 冯青瑶见她情况不妙,将身上大氅一脱,跳进水中去救人。 她奋力朝着裴文君的方向游去,经过常玉秀的时候却被她一手抓住。 常玉秀口中叫嚷着:“你快来救郡主,她已经冻昏过去了。” 冯青瑶心中焦急,正想推开她去捞裴文君,只听得身后一阵骚乱,一个身影飞身跃入湖中,竟是平阳王。 见他冷着脸将裴文君托举起来,游回岸边,冯青瑶才放心下来,帮着常玉秀将郡主拉回岸上。 一众人在前厅听得提报,府医丫鬟一并早早候在湖边。 温雅柔会水,自是懂得将头保持在水面之上,是以并未呛水,上岸后就被丫鬟用新备下的大氅裹住抬回屋子。 身后的一众丫鬟连带着府医都随着回去服侍。 这处只剩下冯青瑶担忧的看向平阳王怀中的裴文君。 李正泽伸手去探她鼻息,虽然微弱,却也说明她还活着。 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捡起地上的大氅将她完全笼罩进去,抱着她快步走至冯府早就备下的厢房。 庆云守在门外。 李正泽将裴文君放平至床榻之上,用手去摸她的腹部,显然是适才被迫喝下不少的水。 将她的脸偏至一旁,一手捏住她的脸颊,一手去用力挤压她的腹部。 裴文君被挤得呕出许多水来,眼睛仍旧是紧紧闭着,半分没有要醒的意思。 李正泽当即捏住她的脸颊,低下头去,为她渡气。 几次尝试之后,裴文君咳出一声,手指无力去拨开他的手,掀起眼帘瞧清眼前男人,似是放下心来。低声轻喃:“王爷。” 继而又昏死过去。 第95章 一举三得 冯府厢房。 温雅柔新换完一身干净衣衫,抱着暖手炉坐在榻边烤火,眼神愣愣的盯着一处。 旁边厢房中常玉秀阵阵呼痛声不绝于耳,一众丫鬟婆子在旁侍奉。 她适才跳水救人动了胎气,现下流了不少血。 冯青瑶担心的在门外走来走去,听着那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心中更是惶恐不安。 今日本是大喜的日子,竟出了这种事,若是长公主怪罪下来,或是常玉秀这胎保不住,对冯家来说都不是好事。 常玉秀感受着下腹阵阵剧痛,喊叫声更大,此番筹谋已然成了大半,当真是一举三得。 见府医出来,冯青瑶快步走到他身前,焦急问道:“如何?” 府医为难摇头,叹息一声:“夫人胎像不稳,又受到惊吓,胎儿怕是保不住了。” 她身形一晃,堪堪站住,她让人将这厢的状况禀于冯阁老。 冯阁老与二皇子及一众男宾都在前院,待得知消息,唏嘘不已。 通常主人家办喜事,有了身孕的女子大多都避之不及不出门,怎的偏这李家的这位夫人这般不在意,还挺着肚子四处走。 但当知道她是为救郡主殿下才受了惊,又都说不出话来,都先行找借口离去,好好一个宴席闹得不欢而散。 二皇子朱载坤安慰着冯阁老:“您也不要过分忧心此事,还是先要保重身子才是。” 冯阁老捋着胡子点头,他总觉得今日这事透着蹊跷。 门外有人通传,长公主听闻女儿落水,急急的从府中赶过来。 冯阁老与她见礼后,自安排着丫鬟带她去到内院。 温雅柔一见到长公主,哭出声来,适才落水时的恐惧惊悚感觉一直萦绕在她心头,久久不散。 长公主早听来报的下人将事情禀明,知道是常玉秀救下自家女儿,往日对她的偏见也不由得改观。 当下安抚住温雅柔,起身来到常玉秀的厢房门外,高声道:“我知今日是你救下柔儿,无论今日孩子能否保住,我都许你一世的荣华富贵。” 闻言常玉秀顿觉身心一轻,松下口气,一旁侍候的稳婆惊叫到:“排出来了,夫人现下已然安全,只消好好调理一番便好。” …… 回平阳王府的马车上,隔着厚重的毡帘,小茶桌上的碳炉烧的正旺,马车内暖意融融。 李正泽适才已经将亲手将裴文君身上湿衣衫为她换下,隔着 大氅将她揽在怀中拿着帕子为她擦发丝。 回想起适才一幕,他犹自后怕。 若不是他听得冯府后院有湖担心裴文君怕水,亲自去寻她,正遇上去前厅报信的丫鬟,也不能到的那般快,若是再晚一步…… 他将怀中的人儿抱的更紧,恨不能将她永远缚在身边,一刻也不分开。 她仍旧昏迷着,俏脸微红,眉头蹙起,显然是不甚舒服的样子。 李正泽怕她着风寒,将大氅上狐狸毛的帽子给她戴上,轻轻拍着她后背安抚。 庆云一路疾驰驾着马车赶回王府,他才一跳下马车,帘子就被人掀起。 李正泽抱着怀里被大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回到内院。 侯妈妈见李正泽一身湿漉漉的回来,焦急迎上去,听得他冷声吩咐:“备水,沐浴。” 她瞧向后面一路小跑追上来的芸儿,见她轻轻摇头,便赶快下去吩咐人备水。 冬日里热水用处多,后厨时时都烧着热水,当下几个婆子就将侧室的木桶里备好热水。 芸儿正要上前伺候裴文君更衣沐浴,被李正泽止住:“你自去吧,我来就行。” 她瞧出王爷是心疼自家主子,一路上只知道给小姐换了衣衫,他一身湿漉漉的却顾不得换。 当即将屋门带上退出去。 李正泽瞧着怀里的人儿,舍不得放开,抱她进到侧室,伸手为她除去衣衫,轻轻放进木桶里。 氤氲雾气中,女子呼吸轻浅,唇瓣微张,肌肤娇嫩似盛开的花瓣,让人不忍移开目光。 李正泽强制自己不去瞧她别处,蹲下身目视前方,心无旁骛为她清洗肌肤上沾到的污泥。 指尖传来的温软触感是他二十多年来不曾感受过的,女子发出一声轻浅叹息,似被热水泡的极为舒服。 眼角余光扫视过她身前那抹粉色肚兜,上面一株并蒂双莲开的正盛。 他脑海里似是被春日里的爆竹炸过,轰隆作响。 他紧抿着唇,却见她身子似是支撑不住滑进水中。 他赶忙起身上前,将她捞起。 女子柔弱无骨的身躯湿漉漉的贴在他的衣袍之上,满室旖旎。 他神思微转,挣扎几瞬,终似是放弃般,喃喃低语:“是你先招惹我的。” 一手拥她在身前,一手将身上长衫褪下,抱着她一同入水。 温热的水熨贴过二人肌肤,他却觉得这木桶中的水热到滚烫,烫的他坐立难安。 女子浑然不知,头背对着他倚靠在颈间,温热呼吸打在他的颈窝里,热意上涌。 他强忍着不去看,手顺着起伏的肌肤去为她清洗身子。 满室氤氲中,只能听见水流声和男子隐忍的呼吸。 女子乌黑长发漂浮在水中,盖住水下的光景。 他细细为她揉搓着发丝,直到洗的顺滑,方才作罢。 长长吐出一口气,不经意间瞧见那隐秘处的两朵红梅,他顿时觉得似有一把火从尾椎骨一直烧到耳朵尖,将他烧的险些失掉理智,喉结微动,扭过头去强行镇定心神。 站起身,将她抱出木桶,抽出干帕子为她擦拭干净身子,将人放进早就暖好的被子里裹好, 这才又重新踏入侧室,几息之后,传来男子阵阵隐忍的声响和水声,良久之后,一声闷哼,似是连日来的压抑得到纾解,一切归于平静,只留下木桶中的阵阵涟漪。 李正泽换好衣袍,唤人来将暖炉烧的更旺。 侯妈妈端来两碗姜汤搁在床榻旁的方几上,而后退出去。 他给她绞干了头发,从帐子里伸手端起一碗姜汤,拿起汤匙喂到她嘴边。 女子微蹙眉头,极为抗拒,不肯喝下。 李正泽瞧着她唇边的褐色姜汁,眼中眸光闪烁,端起碗喝下一大口,俯下头去,渡到她口中,如此这般让她喝下两碗,才放下心来。 摸着她额头,并未发热,这才将她拥在怀中,轻拍她后背安抚着。 一夜无眠,直至天边微亮,他才沉沉睡去。 裴文君是被吓醒的,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入水时惊恐一瞬,睡梦中都是被重物不断往下拉,一直下坠,似永无止境。 她睁开眼,一切恢复平静,天光大亮,身边只有男子的呼吸声。 他斜眉入鬓,鼻梁高挺,一粒褐色小痣点缀在鼻尖,脸颊微红,气息热得烫人。 裴文君脑海中的回忆去而复返,昨日落水后只睁眼时模糊一瞬便瞧见他慌乱紧张的神情,。 她神思缥缈,转头瞧向外间,晨光斜斜洒进屋子,满室镀上一层金黄。 此时她才察觉出身边之人的不对,当即伸手探上他的额头,烫的厉害。 屋内寂静无声,屋外几人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一早二人皆未传唤,也不知里间是什么情况。 芸儿只得叫来侯妈妈商议。 侯妈妈昨夜里听芸儿说自家小姐落水也是担心的一夜未睡好。 她面露难色小声道:“小姐小时候落水那次就昏迷好几日,险些小命不保,自此后便惧水。便是往日在江南湖上泛舟也都是只在船里呆着不敢出去,这次只怕又要昏迷几日,还是要先去同王爷说一声才是。” 庆云在一旁思忖着,要不要现在进去将自家王爷叫醒。 几人正焦灼间,就听得里间传来裴文君的声音:“芸儿进来。” 第96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裴文君想起身越过他下床,却被男子一把揽住,口中呢喃:“别乱动,好好睡。” 说完还眯着眼从旁拉过被子与她盖上,似是极为熟稔的模样。 裴文君被羞红了脸,她知道自己睡姿一向是不老实的,晚上翻身打把的事也是常有,没想到他适应的这般快。 心觉好笑, 她摸上他的手腕想给他号脉, 转瞬手腕就被男子扣住,睁开的双眼迸射出一道杀意,待瞧见是她,目光立时柔和下来,松开抓住她的手,侧过身去探上她的额头,幸而昨夜并未发热,这关且算是过了。 裴文君瞧着他这般高热之下还先想着她,心中一股暖流涌过。 温声开口:“我已无事,你发了高热,我给你号脉。” 李正泽怔愣一瞬,闭上眼睛,由着她捏住他手腕处跳动的脉搏。 芸儿从屋外快步走来,上前回话道:“小姐。” 裴文君摸完李正泽的脉,放下心来,只是受了风寒,喝下几剂汤药便能好。 当下起身要翻身下床,才到床榻边,掀开帐帘,就被李正泽拉住手。 他温吞出声,嗓音干哑:“别走。” 语气里似有几分不舍与祈求之意。 裴文君只得由着他牵住指尖,坐在床榻边,吩咐着芸儿去取褪热的药丸,再煎一副汤药来,连带着热水和帕子。 芸儿依着吩咐快步出去安排。 裴文君侧身瞧着身边昏沉闭着眼的人儿,他似是极为不安,怕失去什么般紧紧抓着她的手指。 她将手轻轻抚在他额头上,指尖轻轻描摹着他好看的眉眼。 长睫微颤,他能感知到在身边的是她,安下心来,由着她去胡作非为。 他的下巴长出了一层青茬,裴文君摊开手掌去触碰,刮的手心痒痒的。 芸儿很快带药丸和热水进来。 裴文君投洗热帕子给他敷面。 芸儿在旁将昨日她昏迷后的详情说与她听。 待听得昨日是李正泽替她清洗身子和换下的衣物,裴文君面上飞起一层红霞。 手上动作未停,开口道:“你去守着汤药,好了再端上来。” 芸儿带上门出去。 裴文君看着依旧熟睡的男子,有些想不通他为何那般做。 趁人之危吗?先前两人同屋而眠,几次她都是在他床榻之上醒来,也并未发生什么。 难道是因为他喜爱男宠,觉得女子身子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具身子而已? 她摇摇头,撇开心中的另一种猜想,他断然不会是喜欢自己的。 她伸出细长白皙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鼻尖那粒褐色小痣上,轻声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并未有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回答她的只是男子轻浅的呼吸和一张微红烫人的俊脸。 裴文君觉得好笑,她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他都看过自己的身子了,自己瞧瞧他的也不为过吧。来而不往非礼也,当下正要掀开他的衣袍去瞧。 芸儿端着汤药进来。 裴文君心下叹息,柳下惠果然不是那般好做的。 接过药碗去喂药,见他紧闭着双唇,无端起了一股火。 当下正要将他推醒,一旁的芸儿适时出声:“小姐,昨日王爷才救了你呢。” 言外之意,这是小姐的救命恩人,温柔对待才好。 裴文君瞪她一眼,芸儿住声快步缩着脑袋走出去。 眼瞧着他一脸平静,仍旧熟睡的神情,裴文君伸出一只手掐住他的两颊,她学过施针的手自然是有一些巧劲的,若是她想,把他下颌弄掉也是轻而易举的。 李正泽终于再也忍不下去,睁开眼睛,一道幽怨的目光对上女子戏谑的笑。 “王爷醒啦?”裴文君心下有些好笑,语气里却透着明显敷衍的欣喜之色。 他并不答话,只接过碗一饮而尽,又将碗放回她手中。 又被她叫住,递上来几颗黑色药丸。 李正泽将药丸放进口中,一口咽下去,倒回床上挺尸。 裴文君定定的打量着他的神情,侧躺回他身边温吞开口:“昨日你为何要救我。” 李正泽睁开眼睛也侧过身子,正对上她的眼神,视线不自觉的落在她那两片微红的唇瓣上,思绪回到昨夜为她净身时看到的画面。 轻咳一声掩饰着,将脸凑到她面前道:“你是本王的王妃,救你也是理所应当。” 裴文君对眼前突然被放大的男子俊脸吓住,两人四目相对,鼻尖呼吸交错。 她无端觉得热起来,定然也是染上了风寒,这般想着她转过身子躺平,怔怔的盯着床帐顶,心跳如鼓。 ……… 冯青瑶带着礼品登门来探望裴文君,见她精神尚好,放下心来,又将昨日她被带走后的事说与她听。 常玉秀腹中的胎儿终究是没保住,她是为着救清河郡主才落了胎,长公主对她贴心宽慰一番之后,又赏赐好些珠宝首饰,还当场将她收为义女以示慰藉。 事情是出在冯府上的,冯阁老面上自然无光,见长公主这番举动,他当下亲自给李二老爷告罪一番,众人方才散去,好好的一个喜宴就这般草草收场。 冯青瑶想起这处就气不打一处来,愤然道:“你说她既有身子,不安心在家养胎,还要去参加喜宴,给他府上的帖子又不是给她的。” 裴文君忽的想起什么,问她:“可有人瞧见郡主是因何落水的?” 冯青瑶摇头,事后她也打探过其他几位一直跟在温雅柔身边的贵女,他们都被当时场景吓住,哪里还有心思注意那处情形。 她转过头来对上裴文君,神色犹疑:“你可是瞧出什么不对?” “咱俩当时并未在场,哪里能瞧出什么。只是......” 常玉秀一向不是个安分的,先前她来平阳王府中作乱被阻,此次难保不是她又起的什么坏心思。 冯青瑶与她对视一眼道:“我再去府中查问一番昨日随侍在旁的丫鬟,兴许能问出些什么。” ......... 李府内院。 常玉秀不动声色的喝完一碗苦药汤,将碗放回木盘里。 一旁的丫鬟端着木盘出去。 琼枝在旁伺候她漱口,叹息道:“夫人此番可是有意为之?” 常玉秀斜睨她一眼,淡淡开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夫人一向是谋定而后动,做事有章法,怎么会为了清河郡主这般舍生忘死,她先前还那般待您。” 李正孝不在府中的时候琼枝依旧是来她屋里伺候。 “你今日倒似忽而开窍了一般。”常玉秀笑容里带着丝揶揄。 琼枝面色一滞,自那晚她被抬作姨娘开始,夫人同她说话便不同往常一般亲厚,总带着股冷嘲热讽的意味。 可她先前也是为着夫人才这般做的,不然谁会愿意去与一个常年宿在烟花柳巷的男子做姨娘。 她轻叹一声:“人要是能真的傻一辈子也是一桩好事。” 常玉秀似才想起与她往日的情分般,安抚道:“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也知道咱们在这府中的处境,若是不为自己争一争,难道要被困死在这牢笼里? 此番长公主将我收为义女,多少也算是有了依靠。你瞧着今早府中流水一般的补品全都送过来,是为何?还不是看着我身后有人依仗。” 琼枝被她面上浮起的冷色吓得一滞,低下头去不敢再言语。 李府书房,李二老爷正在教训儿子。 李正孝低着头不敢应声,往日他做事一向都是瞒着父亲的。 李羿胜都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不指望这个儿子能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只求他不为家里惹出祸事便好。 如此也为着点别的目的将那常家女娶进府中,现下她既又重新得长公主看重,便也不能再弃之不管。 第97章 浇驴肉 “我交待的你可都听见了?” 李羿胜冷着脸开口。 “父亲,我醒得,近日儿子不再出门,留在府中便是。” 李羿胜冷眼打量着下首唯唯诺诺的儿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正孝回去后特地到常玉秀的院子里瞧她。 才说两句话,看到一旁服侍的琼枝,又起了心思,当下也顾不得常玉秀在场,拉着琼枝去到厢房一解相思之愁。 常玉秀被气的险些一口气上不来背过气去,听着那房中不绝于耳的靡靡之声,似是有巴掌不断扇在她的脸上一般,胸中一阵烦闷,将桌边茶碗愤恨推落在地。 待她在这府中站稳脚,定要亲手结果了他以泄今日之愤。 ……… 翌日,冯青瑶就将查出的当日情形写下信让人送去平阳王府。 李正泽风寒已然大好,只是鼻子有些不通,说起话来声音闷闷的。 他着一身青色长袍斜靠在软榻上看书,见裴文君拿着那信看了良久。 抬头问她:“如何?” 她先前已将对那日落水之事的思虑说与他听,当下也不瞒他,将手中书信交予他看。 李正泽几眼扫完,问她:“可要我去派人将她抓来交到你手上?” 裴文君捏起一颗蜜饯吃,甜意裹挟着点点的酸沁了满口。 她冲他轻轻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杀鸡焉用牛刀,山人自有妙计也。” 李正泽低头轻笑,对于她将自己比作牛刀勉强受用。 裴文君走出去将清野唤来,交待一番,由着他去办此事。 几日之后,京中各处酒肆茶楼的说书先生都说起一出戏。 说的是一位千金小姐与府中管家的侄儿行苟且之事,嫁与他人为妻后才知已经怀有身孕。便设计让公主落水借机将腹中胎儿落胎,还因从水中救出公主受到赏识,得到荣华富贵的故事。 其中人物手段狠辣,故事曲折离奇,直引得众人热议,直言坏人未得恶报,反而逍遥法外,引得骂声一片。 这股风自然也传到了长公主府。 温雅柔落水后便染上风了寒,在府中养病。 公子川闲暇时来陪她解闷,还为她寻得京中现下最时兴的话本看。 温雅柔瞧着他那张脸,不免春心荡漾,每每想要与他再进一步,他却是不肯,直言二人现下名不正言不顺,只恐污了她的清白。 这般她才打定主意,待身子养好后让母亲为她二人选了日子成亲才是。 公子川不来的时候,她就看那些话本打发时日,其中有一本她总觉得跟她这次落水情况极为相似,便将此事说与长公主听,长公主当即吩咐人去查先前在冯府落水一事。 ……… 太子府上。 后院的八角凉亭里,朱载乾披着大氅坐在矮桌后,身旁暖炉里的银丝碳烧得极旺。 他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空地上拴着的一头青驴,一旁烧着口大锅,锅里的热水翻滚。 那青驴显然已经意识到危险,不住的惊慌大叫,想要从绳套里挣脱。 朱载乾自斟自酌饮下一口酒,开怀笑道:“动手!” 一旁的大汉得了令,当即拿出柄薄片似的刀,将那被缚住四肢腿动弹不得的驴从后臀处将皮割开,驴子的惨叫哀鸣声更甚,他被三个人生生按住,根本动弹不得。 “好!”朱载乾大叫出声。 有侍卫走近,在他耳边低语几声。 “让他进来。”他冷着脸吩咐。 公子川摇着羽扇进入内院,他依旧是穿着一身青色长袍,披着银白色狐狸毛大氅。黑发只用发冠束上,一片苍凉之地里,更衬得他遗世独立。 入院他便瞧见那残忍一幕,三个人按着那被缚住四肢的青驴,那驴的后臀处已经鲜血淋漓。 一名大汉从旁烧着柴火的锅里舀出一勺滚水尽数浇到那被片开皮的鲜肉处,接连浇下三勺,从一旁拿出薄刃将那烫熟的鲜肉片下,叠放到精致的青瓷盘里,奉到那衣着不凡的男子面前。 男子身形瘦削,坐在那处,身上的大氅似已经将他压的直不起腰般佝偻着后背。 他面上枯黄,一双眼睛通红,眼神里藏不住的恨意正直直盯着他。 “你就是公子川?”男子开口,声音嘶哑干涩。 朱载乾上下打量着,枯瘦干瘪的手指搭在一旁的匕首上动了动。 虽然知道他只是长得与李正泽相像,见到近乎一模一样的长相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动手。 一旁侍卫剑拔弩张的提防着来人,对方显然是个练家子。 “在下公子川,奉长公主之命来见太子殿下。” 听到长公主的名号朱载乾面上神色稍稍缓和,吩咐他:“坐。” 转头对那正在片驴肉的大汉吩咐:“给他也来一盘浇驴肉。” 说完他低下头去吃盘子里已经有点凉的驴肉。 公子川不动声色,掀袍坐在他对面,将手中羽扇搁置在桌案之上。 寒风阵阵,青驴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他神色淡然,夹起一筷子尚且带着血丝的驴肉放入口中。 朱载乾瞧他一眼,见他神色坦然不似作假,面上挂上笑意道:“这道浇驴肉就是要滚水现浇活驴才最正宗,这般出来的肉质鲜美软嫩,堪称世间极品。” 公子川放下筷子,拿起一旁酒壶倒下一盏,举杯道:“早就听闻太子殿下博学天下,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朱载乾深以为意的点头,转头对着一旁还在浇滚水的大汉道:“用完杀了便是,叫得太难听。” 得令大汉也不迟疑,从一旁桌上拿出一把刀刺进青驴的脖子上,几息功夫,适才还在惨叫的青驴没了声响。 朱载乾这时才算是对他去了敌意,问及他此番过府缘由,公子川便将先前与长公主商量好的一番说辞道出,二人商议许久,公子川才从太子府离开。 他独自一人乘马离开,待来到一处僻静小路,翻身下马,去到路边,弯腰干呕,将适才吃下去的驴肉和酒尽数吐出,直呕得双眼血丝泛红方才直起身。 想起适才那血腥的一幕,他强忍着压下再起翻腾的恶心,牵着马缓步离开。 他身后不远的一处树后,一道人影悄然离开。 平阳王府书房,李正泽坐在案前听着红鹤报上来的消息,眉头微蹙。 裴文君带着食盒来与他送厨房新制的点心,推门而入时正听见他说起公子川的名字。 她脚下一顿,看他二人皆是共同抬眼看她,收敛心神,点头颔首走过去。 将食盒放置在里间软榻的矮几上,自顾从碳炉上拿起茶壶冲了两盏热茶,斜靠到软榻之上,随手拿过一本前些日子才看过的医书翻动起来。 外间的两人显然加快了议事的进程,裴文君才喝完一盏茶,红鹤退身出去。 李正泽起身整理衣袍后大步跨入里间。 裴文君将目光从书页上转到他身上,但见他今日一身黑色锦缎织金常服,眉眼如常,鼻骨高挺,鼻尖一粒褐色的小痣显出几许温情。 他在矮几的另一侧坐下,正要端起茶盏来喝,被裴文君伸手止住。 “凉了,与你换一盏。” 说完她先将点心往他身前推了推,让他先用点心。 又重新为他冲泡一盏茶放在他身前,随后坐回去看书。 李正泽怔怔瞧着她,修长的手中轻轻抚在滑腻白皙的青瓷上,温润烫人的触感让他记忆回转,思及适才红鹤禀告的情形。 失神间,端起茶盏就要喝,才一接触杯盏就被那热水烫的惊呼出声,手脚忙乱间茶水尽数洒出泼在他手掌上。 裴文君听见声音看过来时就瞧见平日行事一向矜贵严谨的男子此刻尽显慌乱。 第98章 如隔三秋 裴文君连忙起身,绕过矮几,走至他身前,抽出帕子去为他擦拭手上的茶渍,茶水所过之处起了一片水泡。 她捧起他的手轻轻为他吹着手掌,满眼担忧之色去瞧他,见他嘴唇上也是红肿一块。 不由开口嗔道:“怎的这般不小心?” 说完她去一旁的柜子里取出烫伤药为他涂药。 她将小瓷罐里的黑褐色药膏,轻轻涂抹到他的伤处, 李正泽感觉被她触碰过的伤处清凉舒爽,痛感消失还莫名有点痒。 裴文君为他涂抹完手,又仔细去瞧他的唇,几近贴上,二人呼吸交错一瞬。 她站直身子道:“这药膏是涂外伤的,若是涂在唇上,吃进去便是不好,你且忍忍吧。” 说完又觉得他这事出的实在太过不该,正色道:“你适才可是有心事,才会走神?” 若非如此,他怎么会被一杯茶水烫到。 李正泽也不瞒她,道:“是公子川,我让红鹤去盯着他,他今日去了太子府上。” “他......”裴文君想起昨日见过的那名男子,他总是给他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那日二人不过才见第一次面而已。 “他如何?”见她迟疑李正泽追问道,眼中一抹寒光一闪而过,才被上过药的手微微蜷起。 裴文君问出心中疑虑:“他为何会与你长得这般相像?” 李正泽面上稍缓:“世上诸事,无奇不有。两个人长得像又如何,说话声是有区别的,只要你能分辨的清就行。” 裴文君哑然,这是嫌她那日错认了人。 她忽的想起一事,道:“前些日子李二老爷来府上时我总觉得他说话声在哪里听过。 那日在冯府我又听得他说话,想起先前曾在常服后园假山处听过两人说话,其中一人便应是他,那时他交待常府里管事的侄儿陈二去到常侍郎的书房偷拿东西。” “陈二?” “正是,那日常玉秀想借陈二之手污我清誉,后来弄巧成拙失身于陈二,后来那人就被常侍郎着人打死了。” 李正泽蹙眉思忖着,若是李羿胜早就在暗中要窃取常侍郎府上的机密,可见他早就有所图谋,那他背后依仗的又是谁? “此事你可还与其他人提起过?” 裴文君摇头。 李正泽叮嘱她:“此事你莫要再同其他人提起。” 见她点头,他放下心来,将庆云唤进来吩咐一番,让他暗中去探查此事。 ……… 西苑万寿宫。 吕公公已经养好身子,回到嘉景帝身前伺候。 见他回来,殿外侍候的一众小太监恍若重新投胎一般,各自暗中欣喜,不用再时时担心挨皇帝责罚。 嘉景帝近来深觉身子大不如前,没有吕公公从旁提醒,吃起丹药更是无所顾忌,心情不好吃一丸,想要动怒吃一丸,手底下的小太监更是被责罚怕了,无人敢管。 嘉景帝甚是高兴,查看他先前的伤情,见那双手被养的只剩下浅浅红痕,笑道:“你倒是有福气的,可见这些日子被伺候的极好。” 吕公公老脸一红,跪下身子磕头谢恩:“这都是万岁爷主子心疼体恤奴才,这才让奴才能留下一条命,依旧服侍在您身边,奴才万分感激。” 嘉景帝淡声道:“回来就好。你能这般想甚好,皇后那里日后朕自会给你一番交待。” 说完他合上眼打坐。 吕公公在旁用袖口轻拭眼角,又听得他问道:“近日坊间可有何消息传闻?” “回主子万岁爷,是有些不着边际的传言。” “哦?是什么?”嘉景帝又重新睁开眼瞧向他。 吕公公掀袍跪地先行请罪道:“求主子先行宽恕,奴才才敢说。” “恕你无罪。” “这几日京中传闻,太子日日为着吃浇驴肉,手下强买了不少活驴,有不少百姓去官府告状,都先被压了下来,太子府赔偿些银子了事。此事还则罢了,还有一事......” 他迟疑出声,皇帝斜睨他一眼,悠悠开口:“但说无妨。” 吕公公抬眼去看他,见他并未动怒才继续道:“还有太子因听得以物补物之说,四下里去寻药引,只是那药实属难得,每日里都让侍卫去到净身房等着。 只是近来宫里正是节约用度,各处缩减人手的时候,并未听说还招收太监,那城中稍微健壮些的流浪汉都被抓住强行送去行宫刑,只为了......” “混账!”嘉景帝大怒道:“他身为一国太子,不体恤子民方则罢了,竟然还听信偏方断人子孙,何其荒唐。” 皇帝气得气血翻涌,喘着粗气,双目赤红。 吕公公慌忙伏地请罪:“万望皇上息怒,莫要气坏身子。太子也是一时情急被伤了身子,病急乱投医也是有的。” “他病急乱投医,伤的是朕的名声,他这般做,与杀人害命又有何区别?传朕的旨意,太子行事不端,继续禁足府中,底下的一众侍卫也都撤掉,归到巡防大营里去。” “是。”吕公公应声去办。 ……… 平阳王府。 木松终于带着子安游历归来,连带着许多山上采的药草,铺在府中后院晾晒。 裴文君去探望他二人,两人肤色都黑了不少,可见是在外风吹日晒受了不少苦。 子安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显然学得甘之如饴。 木松回来后方才听说府中发生的诸般事,得知裴文君又落了水,当即拉过她与她号脉,越摸脉象越是皱眉。 良久之后,他才收回手,深深看裴文君一眼,叹息一声。 思忖片刻后,才开口道:“你这身子小时候便因落水受寒留了病根,是以每逢月事便会腹痛难忍,这次落水虽表面无大碍,却是引出了伤寒的根子,只怕以后不宜子嗣。” 闻言裴文君面色平淡,她于此事上并不热衷,更何况她个性一向随性,在子嗣一事上有或无皆看天意,随缘便罢。 她反过来安慰木松道:“于儿女子嗣一事上我并无强求,师父不必担心。” 木松担忧看她一眼,深深叹气:“在此事上我也并不精通,若是你那师娘还在世定然能为你医好此病。我也只能尽力而为试试。” 裴文君起身道谢,师徒二人又畅聊一番一路上见闻,直惹得裴文君心痒,恨不得现下也去游历一番。 是夜,裴文君吩咐下人另外收拾出一个院子单独给子安住。 李正泽深夜办完公务回府依旧是回到裴文君的院子,见他回来,她一时讶然,子安已经回来,人都说,小别胜新婚,怎的他倒是不急着去瞧他。 李正泽看她手中正绣着的花样,瞧那衣料颜色,是男子穿的,笑凑上前问道:“绣的什么?” 那是一株翠绿色的竹子式样,栩栩如生。 裴文君递到他面前由着他看,道:“是松儿的新衣,他近来读书很是用功,我答应亲自绣一件送与他。” 李正泽面上的笑容定住,拂袖走回屏风后自去更衣。 听他宽衣解带的动静,裴文君终是忍不住开口:“王爷,今日子安归府了,我已经让人单独给他收拾出一个院子,王爷亦可去他那处安歇,不必在意我。”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听在李正泽的耳中,却很是刺耳。 他宽衣的手顿住,道:“我为何要去他那,这里是我的家,我自是想歇在哪处,便能歇在哪处!” 裴文君不懂适才还笑意盈盈的人为何语气会突然急转直下,索性不去管他,坐在那处赶制手中的绣品。 李正泽见她仍旧挑灯绣花,半点没有要歇下的意思。思及她适才赶人的模样, 李正泽倏地从床榻之上坐起,瞪了灯下人一眼,披起外袍就推门出去。 裴文君走过去将门关上,瞧着那快步离开的背影,心下腹诽,果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再如何嘴硬,现下还不是巴巴的赶过去。 第99章 长公主发难 翌日,她安排完一众管事的差事正要出府,木松与子安一同来见她。 裴文君好奇的瞧着这对师徒,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 子安顶着一双黑眼圈,满脸愁容,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昨夜子安才将要歇下,就被李正泽叫去书房,只让他站在那处,看他两眼,叹气一声。 后来见他实在是熬不住才言语提点一番将他放回去,子安彻夜未眠,今早将此事说与木松听,木松想明白其中事由,带着他来找裴文君说明此事。 裴文君听完子安的话,下巴险些要惊掉。 子安怕她不信,继续道:“请王妃相信属下,我本就只是府中一名普通暗卫,是先前天子一党盯您那边盯得太紧,王爷怕他们会做出什么对您不利的事情,这才借着当时传言找我出来扮作男宠留在府中。况且这传言也是因着那日您做男子装扮与王爷一同回府后才被传出去的。” 裴文君想起那时她正被吕秋明纠缠,绑到城外,是被李正泽救下之后一同带回王府养伤的。 原来先前传闻李正泽好男风,府中养男宠一事是他为了迷惑太子一党的对策,究其根本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危。 木松见他将此事说开,道:“我先前也是打着要将他带走的心思才收他为徒的,现下既然误会已然解开,我这次回山将他带走更好,稍后我自会去同平阳王商议此事。” 子安本还为着师父要回江南一事闷闷不乐,当下开怀道:“当真?师父若是有这般打算我便同王爷去商量,王爷定然能应允的。” 解决完这个一直压在他心头未问题,木松甚是高兴,褶皱里都透着笑意对他道:“自然是真的。” 继而又对裴文君道:“既如此,为师也就放心,早日为你调理好身子,给为师生下一个乖乖徒孙抱才是。” 说完他师徒二人也顾不得裴文君,便要去找平阳王商议一同回江南之事。 裴文君留在原地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一时无措,她面上红一阵黑一阵,关上门仔细回想她与李正泽之间的关系。 她先前与李正泽睡在一个屋檐下,甚是安心,便是知道他好男风,对她并不感兴趣。 若他并不好男风,此事只是一个幌子,那先前的一些反应也能说的清了,便是昨日他突然冷言冷语拂袖而去应该也是因着她误会此事。 思来想去徒增烦恼,只待他晚上回来好好问一番才是。 李正泽从城外大营回府,裴文君正等着他用饭。 晚饭主食是一道羊汤,是仙月从庄子上带回来现杀的羊肉,为了年节做准备。 放在灶上熬煮了两个时辰之久,色泽浓郁,汤白肉嫩,极为鲜美。 李正泽在营中操练一日,直接用了两大碗,夜里依旧是回到裴文君院子里住。 她一直在想今日子安同她说的事,正想着如何开口问询此事,就听得李正泽开口道:“我已经安排让子安随着你师父回江南了。” 师父要回伏虎山一事裴文君已经知晓,若是先前定然会对他同意子安离开一事疑惑,现下既然知道他二人的事都是假的,此事自然也顺理成章。 她讷讷点头。 是夜,万籁俱寂,唯有外头风声呼呼作响。 二人并排躺倒在床榻之上,各有心事。 李正泽觉得今日屋子里的炭火明显较往日要旺,身上热意渐起,口干舌燥。 裴文君思绪纷乱,思及子安白日的话语,先前是为着她的安危李正泽才会按着她的身量找了属下扮作男宠。 她身子忍不住向外靠了点,侧过身子面朝他瞧着。 漆黑夜晚,只有外间长廊上的一盏盏灯火发出幽幽亮光。 她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呼吸悠长的男子,他似乎已经进入睡意。 回忆两人一路走来的历程,互相有扶持,有协作,也有迫不得已。 人若是一辈子必须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人过一辈子,眼前人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与他说话也能说到一处去,又有着小时候的情分在,他心思缜密,模样俊俏,若是…… 思绪回转间,裴文君忍不住脸红心跳,将身上的被子往上拉起,将发热的脸埋起来。 ……… 常玉秀这些日子因着小产,一直在养身子,不曾出府,自然未听得那些坊间话本传言。 长公主府上来人传召,她心中欢喜,当下收拾妥当乘着长公主府安排的马车到了公主府。 今日难得李正孝空闲,她便也将他一同带来,二人一同落座,下人奉上茶来。 瞧着一路上众人对她恭敬的样子,她将下巴抬高了些,神色倨傲。 她现下已经是长公主义女,说是能与清河郡主平起平坐也不为过,以后且看还有什么人能再小看她。 思及此,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长公主才姗姗来迟。 常玉秀上前行礼:“女儿给母亲请安。” “起来吧。”长公主朱聘婷语气淡然,撇过去看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 心机如此狠辣歹毒的女子,留着也是祸患。 常玉秀重新落座,用手指将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面上笑意更深。 长公主今日穿一件大红锦缎襦裙,虽已是妇人的年纪,却因着颜色娇艳,更衬得她艳丽非常,风韵犹存。 朱聘婷用新染了豆蔻的指尖拨弄着茶碗,淡淡开口:“那日亏得你不顾自身安危跳下水去将柔儿救上来,却害得你小产,我心中一直觉得亏欠你,今日将你唤来便是想问问你有什么想要的?” 常玉秀心中欢喜,面上带着笑意道:“我与郡主一向交好,情同姐妹,看不得她受罪,救她本也是应该,母亲无需说这般见外的话。” 李正孝正端着茶盏喝茶,闻言不禁皱起眉头。 他先前也在坊间听到那些话本和传闻,起初不在意,越听越觉得是在说他这几个月的经历。 常玉秀先前也是因着在府中出事才急于嫁给他,虽说因着父亲的一些打算,此事不过是走个过场,他也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可她既已有怀有身孕还要嫁与他,这无非是要生生给他扣上一顶绿帽子,还要让他欢欢喜喜的接受,如此他岂能容忍。 当下召来府上小厮去到那府医的乡下去寻人,起先并未寻得那府医,还是得了人指点,找到府医夫人的娘家庄子上。 将那府医捉住审问一番之后,才知常玉秀有孕一事上诸多漏洞和猫腻,这才确认她怀的竟然真的是别人的种。 他让人将那府医带回,正要让他与常玉秀当面对质一番,才知她今日被长公主请来,便也跟着来想要亲眼瞧一瞧这长公主对她可是真的看重。 若是她当真得到长公主的青睐,他做起事来难免要用些下作的手段,悄悄将常玉秀除去才好。 他这厢思忖的时候便见长公主冷笑一声,一扬手,侍候的婆子就将一个丫鬟带上来。 那丫鬟款步上前,行礼之后便立在那处。 常玉秀瞧着她无端有几分眼熟模样,面上疑惑。 长公主笑容温婉对着那丫鬟道:“你可看清楚,那日可是她?” 那丫鬟抬眼去瞧常玉秀,正对上她一双审视的眼,点头称是:“回长公主殿下,正是她。那日奴婢一直随侍着诸位贵人小姐身边,就是她伸手趁着郡主殿下不注意将她推出去的。” “你胡说!休要血口喷人!”常玉秀立刻站起身骂道。 她那日明明做的极为隐蔽,就连温雅柔本人事后都不曾提起过,怎么会被一个丫鬟看到。 第100章 常玉秀的疑惑 小丫鬟瑟缩着跪下身子道:“奴婢确实看得清楚,就是这位夫人在郡主身后使坏,郡主落水之后,她本来还在一旁看戏,后来见郡主要被救上来,又借着去救郡主故意将平阳王妃撞进水中。事关重大,奴婢自是不敢撒谎。” 常玉秀气的浑身战栗,走上前要将那丫鬟打骂一番,被几个婆子拦在身前。 她转身去对着长公主跪下,委屈道:“求长公主明察,那日我一开始也是被吓傻了,后来见郡主在水中受不得冻,将要昏死过去,这才以身犯险跳进水中救她。 却因此将平阳王妃撞到水里,幸而后来大家都相安无事,只是妾身落了胎。我同郡主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如何会利用自己腹中骨肉去害她?” 她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我见犹怜,想让长公主看在她没了的孩子份上,不要轻易相信他人的说辞。 说完她转头恨恨去骂那个丫鬟:“你说,是谁指派你来的?定然是那平阳王妃,她嫌我将她撞落水中,嫉恨我,这才让你污蔑于我?” 长公主朱聘婷不免犹疑,那日确实只有她一人受的伤更为严重,世间自然也没有这般狠心的母亲,为了构陷他人将腹中胎儿生死置之不顾。 那小丫鬟瑟缩着向后躲,怯生生道:“夫人说的平阳王妃,我与她并无交集,能有什么干系,奴婢只是将那日见过的事说出来,信与不信,全凭长公主明断。” 朱聘婷对她二人的对峙无端恼火,她本也是一时气恼才将常玉秀唤来质问,现下她二人僵持在此,无端显得她是受人挑唆有忘恩负义的意味。 李正孝却是直接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他上前行礼道:“长公主殿下,按说您今日处置我是不能插话的,只是此事事关我府中家事,我也不能置之不理。” 常玉秀一脸欣喜的看向他,想不到他还能出面维护自己,而后委屈的哭出声来。 却又听得他道:“先前我曾让人去查,才知她隐瞒了一些事。我还需得问清楚,也顾不得此时家丑外扬了。” 朱聘婷淡漠点头,由着他去问。 常玉秀面色大变,有些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难道他不是要在外人面前维护她,也要质问她一番? 就瞧见李正孝立在她身前,冷漠出声:“你怀的可是我李家子嗣?” 犹如一道平地惊雷炸响在常玉秀的脑海之中,她怔愣出声:\"你如何得知......\" 话音未落,她捂住嘴,不敢在开口。 李正孝却早就将她的神色转变看在眼里,当下让人去将那府医带来。 那府医本就让他差人看管着,拘在另一辆马车上,当下被人带上来。 常玉秀瞧见那府医,身子忍不住战栗起来,想不通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府医早就被吓破胆,当下将先前常玉秀对他威逼利诱之下让他将有身孕的月份缩短报上去,又让他准备落胎药一事竹筒倒豆子一般,尽数交待个干干净净。 稍一思索,前后串联起来,一众人全都听明白了此事的经过。 朱聘婷手拍在桌案之上怒道:“好你个蛇蝎毒妇,竟敢算计到本宫头上。你这般算计本宫的女儿还妄图通过这份恩情来一步登天,痴人做梦!” 李正孝难免嫌恶,一顶早就被常玉秀亲自织就的绿帽子扣在他头上,当真恨得紧。 “来人,上刑,让她也尝尝在水里的痛苦!”朱聘婷冷声吩咐。 一旁的婆子听得吩咐立刻将常玉秀按住,又有人打了桶冰水来。 常玉秀肝胆欲裂,辩解道:“不是我,是他们污蔑我,他先前要找我拿银子,我没给他,他就这般构罪于我。我冤枉啊!” 李正孝在旁嗤笑道:“一个人是污蔑你,两个不相识的人还能一起污蔑你?明明是你贼心不死,算计到人身上,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也是活该!” 他心中畅快,连日来憋闷在心中的怒气才觉得散去几分。 她被缚住手脚跪坐在地,一个壮实婆子上前一手薅住她的头发将她按进盛满了冰水的桶里。 几息之后,才由着她将头抬起来,大口喘气,才喘一口气,又重新将她按进水中,如此反复。 朱聘婷冷冷瞧着下首处不断挣扎的常玉秀,才觉得心中一口郁气稍稍纾解,抬手道:“停了吧。” 一众婆子这才松开手,四散开来,由着她瘫倒在地大口喘气。 李正孝犹自觉得不解气,端起那半桶的冷水,尽数浇在常玉秀的身上。 先前还一身华服,自视甚高的她,现下如落汤鸡一般,被冻得瑟瑟发抖。 数九寒天,就是披着大氅立在风中都觉的冷,更何况是用冷水浇面。 立时她就被冻得嘴唇发紫,面色惨白,求生的意志支撑着她神思急转,想着破解之法。 她勉强起身,跪倒在地哭诉道:“长公主,望您明辨,那日人人都见到是我救了郡主殿下,若您只因着两个人莫须有的诬告就将我折辱致死,明日外面只会说您知恩不报,加害恩人。” 她小产不足一月,身子本就虚空,又这般凉着,被冻得牙齿打着冷战,瘫倒在地,身子瑟缩成一团,说完立刻昏死过去。 长公主心中虽然有气,也只是准备略施小惩,毕竟温雅柔现下已经无碍,若是真的让常玉秀死在公主府,传出去只怕对她名声不利。 皇帝才因着太子行事不端处罚了他,长公主不想给自己再招来骂名。 瞧见一旁黑着脸的李正孝,她计上心头。有时候,人活着比死了可难过的多。 当下对着李正孝吩咐:“她是你府上的人,按说应该你们李家处置,今日我也只是小惩大诫,此事在我公主府便就此作罢,你将人带回去吧。以后,此人与我公主府再无半点干系。剩下的事你自回府上去处置吧。” 话中意味明显,往后常玉秀想借着长公主的威势压人,是断然不能的了。 说完她带着一众人扬长而去。 前厅里,只剩下几名李家看押府医的小厮和已经昏死的常玉秀。 李正孝冷声吩咐下人:“去将她抬到马车上,回府处置,此事谁也不能传出去!” 待回到李府,李二老爷李羿胜自然是得了长公主的消息,让他好好处置此事,莫要因此耽误他们先前的大计。 李二老爷也觉得面上无关光,先去他一直得长公主看重,为她办事,屡次得到她的赞赏,却不想因着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落了面子,当下气急,让人去唤李正孝来。 这厢内院,琼枝见常玉秀全身水淋淋的被人抬进来的,李正孝一脸怒意,不敢出声,先为她更衣梳洗。 常玉秀身子冰凉,头发上面起了一层霜,可见是冻得久了,手脚都僵硬起来。 李正孝见琼枝一副忠心为主尽职尽忠的样子,骂她:“她一个狠心肝的你何苦怜悯她,由着她在这自生自灭就是。” 琼枝被他拉走,他将院中伺候的仆妇都赶出去,又让两名小厮把守住院子,竟是一个伺候的人都不给她留。 常玉秀是被冻醒的,她觉得身子又冷又热,额间滚烫,手脚冰冷,她想要开口唤琼枝,喉间干哑的说不出话来。 神思回转间,她想起今日在长公主府上受到的屈辱,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事情会朝着这般她不可控的方向去。 她本来都已经成了长公主的义女,唾手可得的荣华与富贵却又离她而去。 她头痛得厉害,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门突然被打开,有人偷偷摸摸的走进来。 一只冰凉的手探到她额间,被烫的缩回去。 第101章 你可知错 琼枝小声唤她:“夫人。” 常玉秀逼迫自己清醒一些,睁开眼睛看向她,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琼枝将她揽坐起身,从带来的食盒里端出一碗清水到她嘴边。 常玉秀就着她的手一口气喝干,干哑的冒火的喉咙才勉强湿润,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外面如何?” 琼枝心疼的抹着眼泪,手里忙活着为她换了干净衣衫:“老爷也怒极了,将公子叫过去痛骂一顿,公子让人将院子封了,不准人进出,由着您自生自灭。 我这也是求着那看门的小厮,才能进来瞧您一眼的。您千万要挺住,等明日我寻个机会回常府给老爷夫人报信,让他们救你出去。” 常玉秀轻轻摇头,叹息出声:“他们不会在意我的死活的,他们巴不得让我死在这常府里,省的丢脸。” “您别这么说,老夫人还是一直挂念着您的。” 琼枝说着又端出一碗偷偷熬好的退热药服侍着她喝下去。 常玉秀冷笑道:“她那不是挂念我,她是担心我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耽误她另外两个女儿的婚姻大事。” 她笑出声,声音破碎如冬日里断裂的枯枝。 琼枝连连抹泪,迟疑问她:“那要如何办才能帮你。” 常玉秀强撑着身子坐直一些,从身上抽出一个翠玉坠子交到她手中道:“你去将此物交到母亲手上,只言他李府要休弃我。这般父亲母亲定然要来争执一番,这样也能保全我一条性命。只要能活着,我也是不怕他们的。” 她眼中泛出嗜血的光,笑得诡异至极。 琼枝被她吓住,拿出粥碗来喂她,而后退出去依着她的吩咐去办事。 常玉秀怔怔望着琼枝离去的背影,后悔那日没有早点将裴文君撞进水中,但凡让她在水里多淹一会,又或者那平阳王来晚一步,她大仇必然得报。 若是再有下次,她一定会抓住时机,让她死在自己手中。 ……… 临近年节,平阳王府中忙着扫尘备年货,京中有往来的府上互相送上年礼。 冯府的年礼是冯青瑶亲自来送的。 昨日那指证的丫鬟被送回冯府将在公主府发生的事无巨细说与冯青瑶听时,她深觉出下一口恶气。 今日便将长公主处置常玉秀的事说与裴文君听。 常玉秀满心算计,落得这般下场,也是理所应当,长公主没有因此事痛下杀手,可见也是给李府下脸面,只看那常玉秀能不能醒悟罢。 裴文君夜里便将此事说与李正泽听,他道出一声那常玉秀是咎由自取,若不是裴文君不让他插手此事,他早就提刀去将她宰了。 而后他便一直瞧着她手中的绣活愣神,那是她为裴若松绣的。 李正泽冷眼瞧着,不免有些嫉妒。 他走至她身前,一把将她揽进怀中,低下头去出声质问:“我的新衣呢? “你的新衣?你的新衣一向都是府中的绣娘做的,早就做好了,放在......” 说到此处裴文君才反应过来他变脸是为哪般。 当下笑出声来:“多大的人了,还与小孩子一般见识。我绣工一般,若是让王爷穿出去只怕惹得人笑话。” 她话才说完,忽的觉得天旋地转,人就被他扛了起来。 他将她抛进床榻之上,欺身上来:“你可知错?” 男人低沉喑哑的声音响起,清明又蛊惑。 裴文君哑然。 李正泽自上而下与她对望,一双好看的眸子清亮诱人,若灿烂星河,波光流转。 裴文君的心跳倏地漏跳一下,扯过薄被将脸埋上,不敢发出声响。 李正泽却不给她机会,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将被子扯到一边,身子落下,与她隔着薄薄的衣物紧紧贴住。 微弱亮光下,两人呼吸交错,都能听到对方如战鼓般咚咚作响的心跳声。 裴文君心虚的咬唇不语,一双明亮的眸子眨呀眨。 李正泽不再隐忍,低下头去,覆唇而上,将适才胸中妒意尽数施展在那两片薄唇之上。 直到裴文君双手用力将他推开,方才舍得放开,定定瞧着她泛着水光的红肿唇瓣,” 裴文君恍惚回神,正对上一双直勾勾的双眼。 漆黑夜幕下,屋子里四下寂静,只有两人的喘息声。 李正泽怕吓到她,强行收敛起心神,翻身而下,仰卧一旁瞧着帐顶,几息之后,两人呼吸渐渐平稳。 思及明日之事,他开口交待:“明日我要带人护卫二皇子去祈福,你待在府中,莫要再去其他地方。” 太子朱载乾先前做下诸多出格之事被皇帝罚禁太子府。 往年一向都是太子替皇帝登高祈福,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今年就换成二皇子朱载坤,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裴文君神思回转问他:“你可是怕生出乱子?” 李正泽伸出长臂将她揽在肩头,道:“只是以防万一,皇帝已经有了废太子的打算,难保太子不会反击,小心驶得万年船。” 裴文君侧耳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心中无端安稳,笑道:“那我就在府中等着你回来吃团圆饭。” 李正泽纤长手指在她后背摩挲,温热滑腻的触感勾动他的心神。 明日无论是万丈深渊,亦或是刀枪火海,他都要活着回来。 太子被禁足许久,京中朝臣权贵冷眼旁观皇帝是有废太子之意。 又见新春祈福是由二皇子代劳,可见是要改立太子。 二皇子待人宽厚仁善,颇有先帝之风,身后又有平阳王拥护,此举也是理所应当。 礼部一应人员得了旨意就忙活起来,祭祀祈福用的一应车马,礼品尽数准备得规整齐全。 二皇子替皇帝出行,仪驾自然是要按皇帝的标准。 朝臣们各自乘着马车簇拥着二皇子的仪驾一路行至大享殿。 大享殿中有祭坛,外有两重坛墙,内外坛之分,坛墙南方北圆,象征天圆地方,被坛墙围拢起来的园林中百年老树郁郁葱葱,往年皇家祭天祈福都是在此完成。 祈福之人要从坛墙外一路步行至祭坛,方显诚心。 朱载坤近日勤于练习骑射,爬阶梯并不费力,一路前行,隐隐将其他人落在身后。 几名侍候在旁的内官连连叫苦,他们常年在宫中伺候,四肢疏懒,勉强跟得上他。 身后一众大臣更是叫苦不迭,年纪轻些的还好说,只那几位阁老累得气喘吁吁,恨不得是被一旁侍从驾着走的。 一众人到了祭坛,吉时将近,二皇子立于首位,众官员列队在后神情肃穆,整理衣衫鞋帽,净手焚香,列席跪拜。 几个时辰后,祭祀大典圆满完成,众人才松下一口气,行至一旁大殿中歇息。 李正泽负责此次的护卫事项,将身边的侍卫、暗卫连带着城外巡防营的人马尽数出动。 朱载坤用着手中的点心,对着立在他身边,一脸戒备神情的李正泽道:“表哥,你也歇息下用些点心吧。” 李正泽适才观望完,察觉出几分不对,外面显得有些过于安静,林子里连一声鸟鸣都不曾听见。 他蹲下身子,低声对朱载坤道:“一会返程,殿下切莫要乱走,按我给你的路线往回走。” 朱载坤虽不知他何意,点头应下。 李正泽出去派人往外间探路。 一众人休整完,依旧是由二皇子带队回程。 正要出殿,就听得一阵激烈的打斗声传来,远处有连绵不断的箭矢发射声。 “护驾!” 众护卫自动列队在前,将朝臣们和二皇子团团护在身后。 李正泽带其余人出门应战,幸而早有防备,不至于太过掣肘。 他眺望着往平阳王府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府中现下是何情形。 第102章 让位于我 因着李正泽的吩咐,翌日早起裴文君约束好府中下人,让一众老弱妇孺借着巡视庄子的由头去到城外庄子上暂住一日。 眼瞅着明日就是除夕,裴若松不懂她的安排,不愿离开。 裴文君便又安抚他一阵,让他照顾好裴嫣然。 瞧着远去的车马,她才放下心来,府中剩下的都是精壮小厮和李正泽给她留下的侍卫。 她吩咐侍卫将门关上,一众人吃饱喝足严阵以待。 白日并无异样,清野有些心神不宁,问道:“王妃这般安排可是有心事?” 裴文君只露出一个微笑,安慰道:“守株待兔。” 夜里,一队黑衣人摸进王府。 他们直奔内院裴文君平日歇息的卧房,摸进去对着床榻之上一阵乱砍。 意料之中的血肉横飞场景并未发生,内院转瞬变得灯火通明,他们才知是中计,当下两方人拼杀起来。 裴文君与清野站在几名小厮的身后,瞧着那些人的砍杀动作,似也是经过一番训练的,双方实力不相上下,招式各有所长,一时竟拿不下对方。 红鹤砍杀一人,对着这边喊:“王妃你先走,此处不宜久留。” 裴文君怕他们因她在这里被人掣肘,当下也不迟疑,由清野引路,二人奔向后院外备下的一辆马车上。 清野赶着马车往另一处居所行去,此时城中四处显然已经乱了起来,街上各处都有打杀的声音。 清野驾着辆小马车,在僻静小路上行的飞快。 裴文君坐在马车厢里,外面一片漆黑,只有马蹄声和车辙声。 她斜倚在马车厢上闭眼休息,思考着接下来的打算。 若真像李正泽所担心的那般,太子造反,定然是会冲着二皇子和皇帝去。她这里也绝对不能落到他们手中,以免被他们借此来要挟李正泽。 正思忖间,她顿觉面上寒光一闪,本能伸手去挡,前臂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那状若癫狂还要刺向她的人可不正是几日未见的常玉秀。 听闻常玉秀从公主府回来后,犯了疯病,李府的人将她关在院子里,不让她出来,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马车里。 裴文君瞧着那小桌下的空隙,才发觉她当真瘦的厉害,往日里丰腴的身段,现下只剩皮包骨,可她手上力道却是不小。 每一下都是冲着要她命来的。 裴文君思索间抽出腰间短刀挡住她刺来的一剑,抬腿将她踢飞出去。 常玉秀如附骨之蛆般,身子立刻又扑上来,鼻间的血腥味让她的杀意更盛。 清野听到车厢中的动静,想要将马车叫停查看一番,正瞧见后面不远处有一队黑衣人追上来。 当下不敢迟疑,大声喊道:“王妃,后面有人追上来了。” 说完他一鞭甩在马背上,马儿嘶鸣一声跑得更快。 裴文君用匕首挡住常玉秀的刀剑,厉声怒骂:“你怎的还不知悔改?” 常玉秀笑的疯狂,声音里透着干涩喑哑:“我等这一天等得度日如年,我的荣华富贵都毁在你手上。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那日琼枝探听到到,李正孝对她起疑是因着坊间流传的话本,他才去查府医,继而知道她做下的事。 若说那些话本起初都是来自裴家名下的酒楼和茶厮,不难猜到出背后是何人所为。 裴文君推开她的瞬间,匕首划破她的脸颊,常玉秀吃痛倒在车厢里。 “今日结果都是你咎由自取,别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她伸出一脚想先出去与清野汇合,被常玉秀一把拖住身子。 “我不好,你也别想好活!”她吼叫着,抱住她往车厢口滚去。 清野听得身后声响,掀开帘子,正瞧见一疯妇人拖拽着裴文君向这边来。 当下他松开缰绳,双手扯着马鞭一把套在那疯癫妇人的头上,往后用力一拽,将她扯出去。 常玉秀被勒的上不来气,只得松开裴文君,试图用手去将那勒在颈间的马鞭松开。 裴文君得以脱身,捡起匕首插在她的身上,顾不得手臂疼痛,与清野合力将她从马车上推下去。 常玉秀滚落间被身后来不及躲闪的快马接连踩踏,几下便没了声响。 另外几名快要追赶上的黑衣人忙着躲避马车上掉下来的人,四散躲闪间,落在后头。 马车一路向前,便要行至一处广阔的街道,清野重新牵住缰绳,将马车将将勒停,对着裴文君道:“您下马车藏到旁边的小巷子里去,我将他们引开。” 裴文君知道他们的目的是自己,当下也不迟疑,趁着马车将停未停之际跳下马车,躲进一旁的小巷子里。 马车的声音走远,紧接着是一队人驾马疾驰而过的声音。 裴文君躲在巷子里放着的一堆烂竹筐旁,一动不敢动。 手臂上仍旧留着血,她寻出帕子将那伤口随意系好又去听外间的动静。 她才放下心来,巷口传来似那队人马折返回来的声音:“那马车是空的,她身上受了伤,顺着血迹找,定然走不远。” 此地不宜久留,她扶着手臂继续往巷子里走,听得身后有几人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裴文君暗叫不好,她空拳难敌四手,只怕是要坏事。 脚腕在跳马车时崴了一下,现下痛意上涌,脚步虚浮间就要摔倒在地。 旁边的一户人家小门突然打开,一只手臂自门内深处将她拦腰扶住,继而用力拉进去,将那门从里头栓上。 裴文君来不及惊呼出声,就被那人用手掌捂住嘴。 一门之隔的外面巷子里传来一人的叫骂声:“他奶奶的,巷子口那里还有血迹,她跑不远,快搜!” 听得门外一阵脚步纷乱跑过的声音,她心间狂跳不止,瞧着眼前男子黑布蒙面,眉眼有几分熟悉,她手指握拳,身子被他抵住靠着小门,不敢妄动。 ……… 西苑万寿宫,灯火通明。 殿外,宋凡带的锦衣卫正与叛军厮杀。 数名东厂训练有素的太监将吕公公和嘉景帝护在身后,举刀向外。 有冲上来的叛军被一刀砍死。 嘉景帝怒火中烧,大声道:“都杀死,一个不留。” 吕公公立在他身前,防止远处有弓箭偷袭。 叛军身穿铠甲,刀枪不入,锦衣卫节节败退至大殿中。 打斗声戛然而止,叛军收刀立于两侧,从中间分出来的路上,由着两人抬着一顶软轿走上前来。 那人脊背佝偻,穿着一身银色铠甲,更衬得脸色蜡黄,发丝凌乱灰败。 嘉景帝一眼瞧见是太子朱载乾,不由得心头悲恸。 当真是儿子要造老子的反。 朱载乾伸手一摆,软轿落下,他坐在那处,轻咳几声。 高声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声音嘶哑,似是被随意拉扯的胡音。 嘉景帝下地,身形一晃,吕公公慌忙上前扶住。 他走出几步,声音中透着无尽苍老之意。 “你为何如此做,朕让你在府中反省,你就是这般醒悟的吗?” 朱载乾双目通红,站起身,笑道:“儿子正是来感谢父皇,让儿子带着这条残躯来复仇。” “复仇?哪里来的仇?你我本是父子啊!” 朱载乾笑得逐渐癫狂:“皇家哪里有什么父子真情,有的不过是皇权之下的那一点怜悯,我自小就努力要做好一名皇子、太子,还准备做一个好皇帝的时候,是你生生断了我的路!” 他又重重的咳起来,身子如残破老旧的风箱,发出呼呼声响。 嘉景帝无端有几分怜悯之意升腾,“你瞧瞧你这副身子,如何做得来一个好皇帝?” “那你就能放任他人欺辱于我?将我禁足府中,由着害我的人在外逍遥?” 嘉景帝心知劝慰无望,无奈闭眼,转回身子坐回到榻上。 朱载乾心绪平复几分,才高声道:“今日我要你传下旨意,让位于我。” 第103章 他能护住你 “放肆!”嘉景帝大怒,素日里仙风道骨的面上浮现出弑杀之意。 似是已经料想到他会这般反应,朱载乾从旁边人手中接过早就拟好的圣旨,笑道:\"你若不愿,也只有一死,别怪儿子心狠,待你死后自会有母后的风印盖在这里。我登基后会将你葬入皇陵,父亲你便安心去吧。\" 方皇后自后面走上前来,冷眼瞧着上首的皇帝。 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些年皇帝不只冷落于她,还防备着她。 现下又有废太子的打算,将她最后一丝依靠都要毁掉,他既然这般对她,就怪不得她心狠! 朱载乾说完挥手示意,身后的一众叛军围拢上前,弓箭手全部搭弓便射。 锦衣卫早将宫门顶住,以身为墙抵挡接连不断射过来的羽箭。 吕公公立在嘉景帝身前,巍然不动,竟似一座小山。 嘉景帝暗叹,关键时刻还是老东西好用。 吕公公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转头对着他道:“万岁爷,咱们可要从密道逃脱。” 嘉景帝瞪他一眼,那处只能用一次,现下还不到时候,再等等。 吕公公讪讪一笑,直回身子。 可见皇上是有后手安排,等着便是。 朱载乾正徜徉在立刻要登基为帝的快意里。 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奔跑声响,顷刻间,有地动山摇之势。 他仓惶转身,就见一队金戈铁马带着肃杀之气的队伍疾驰而来。 为首之人挽弓便射,箭羽直直射向他。 他仓惶躲开,那箭扎进他的大腿里,瞬间血流如注。 先前还趾高气昂的叛军转瞬四下逃窜,对方如神兵天降,立时就控制住局面。 叛军见大势已去,纷纷举手投降。直至喊杀声没了,吕公公才让人将那被箭羽插满的木门打开。 李正泽上前行礼:“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嘉景帝站起身,吐出一口气:“还不算晚,恕你无罪。将人带上来。” 宋凡上前将那依旧在原地惨嚎的朱载乾扯到皇帝面前。 他犹自哭嚎着,眼见大势已去,攀爬上前求饶道:“父皇,孩儿知错了,您放过孩儿吧。” 皇后也被人带上来,死死咬着下唇,恨恨的瞪向他,不肯开口求饶。 嘉景帝瞧着她一身道袍,叹息道:“这些年也是难为你,装成副一心向道的样子,心中却只有权势。” 方皇后冷笑一声,面带讥诮:“我既败了,你要打要杀动手便是,不要装成这副仁慈模样。这皇宫里,只怕最狠心的便是你。” 朱载乾手脚并用爬到嘉景帝身前,磕头求道:“求皇上父皇放过孩儿吧,孩儿知错了。” 嘉景帝冷笑一声,道:“太子朱载乾意图谋反,废太子之位,罚禁废太子府,永世不得出。皇后方氏,教子不严,纵容太子,妄图祸乱朝纲,即刻贬为庶人,幽居坤宁宫,非召不得出。” 皇后听得这话,恍然失神倒地,昏死过去。 朱载乾目露凶光,自腕间抽出一柄短刃,刺向嘉景帝。 吕公公一直在旁关注着他的动向,瞧着不对,飞起一脚踹在他已经伤了的腿上。 他一刀刺空,还欲再刺,被宋凡捉住丢到一旁。 他癫狂叫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嘉景帝满目苍凉,透着深深的疲惫,摆摆手。 一众侍卫立时收拾整顿,将人押下去。 ……… 同一时间,僻静小院里。 裴文君直到门外脚步声渐渐消失,四周恢复一片寂静,她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下。 男子的注意力都在外间那帮搜寻的人身上,感受到手掌之下覆上的温热气息,他看向她的时候,裴文君一双明亮的眸子也在上下打量着他。 他摘下黑色面巾,笑意入眼:“是我。” 那是一张此刻就悬在裴文君心中,让她尤为挂念着人的脸。 只是李正泽此刻应是布局杀敌,此处的不可能是他。 “对不住,适才一时情急,冒犯了,请随我来。”公子川说完转身往院子里走。 裴文君瞧他一身黑衣短打装扮,适才又用黑巾覆面,显然是正在做些不能轻易让人知晓的事。 她收敛心神,一时怕外面的人去而复返,此刻若是出去只怕又要被追上,只得一瘸一拐的跟上他。 公子川往前走出两步,回首见她踮着脚走路,眉头蹙紧,口中倒吸冷气,显然是疼的厉害。 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返回身子站到她身前,道出一声:“得罪了。” 弯腰蹲身将她打横抱起。 裴文君低低惊呼出声,忙道:“放我下来,我能走。” 公子川并不接话,对此极为熟稔的模样,抱着她大步走入院中。 待入了屋子,他将她放置在屋中软榻之上。 裴文君瞧见屋中的布置,昏黄烛灯下,显得清幽寂静。 公子川将屋中烛火又点亮几盏,快速翻找出药膏和干净巾帕要为她包扎。 裴文君迟疑一瞬,闪身躲开。 公子川面上挂着和煦的笑:“此处并无丫鬟,你一只手不方便,我先为你清理伤口,若是这般任由它流下去,只怕你一会就要晕过去。” 他不提还好,此刻裴文君就觉得有些晕眩,思及对比起清誉还是性命更为重要,这才将受伤的手臂伸出去,让他帮自己清理。 公子川动作轻缓又敏捷,显然经常做这种事,不出几息功夫,就将她的伤口止住血,包的严严实实。 裴文君缓和了神色道:“多谢。你似乎善于此道?” 公子川笑道:“久病成医,不就是这个道理。” 又叮嘱她:“这几日伤口不能沾水,幸好未伤及筋骨,等新长出皮肉,抹些利于愈合的伤药便能好得更快些。” 他俯身去查看裴文君脚腕间的伤处,才伸手触碰,裴文君被疼的险些掉下泪来,适才为逃脱追杀,不觉得疼,现下缓过神来,才觉出痛的实在厉害。 以她的经验来看,应是寻常挫伤,并未伤及骨头。 “这处不要紧,无需费心。” 公子川似是对她的拒绝并不意外,找出镇痛的药油搁置在榻几之上。 隔着榻几坐于软榻的另一侧,伸手从碳炉上拎起壶为她冲下一碗热茶。 笑道:“举手之劳,无需挂怀。” 裴文君从蒸腾的水汽中审视着面前的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熟悉自然是因为与李正泽长得像,陌生是他面上挂着的轻浅笑容。 听得外面街上渐渐乱起来的声音,二人静默不语,倒显得屋中无端寂静,静得似是能听见二人各自的心跳。 裴文君站起身道谢:“今日先行谢过公子,改日再登门拜谢,我先回去了。” 公子川瞧向她,手指微蜷,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我原以为他能护住你的。” 这其中的他是指谁,不言而喻。 裴文君听出其中意思,开口问他:“你早就知道城中会乱?” 他抬眼看她,笑道:“我在公主府做事,知道此事也是理所应当。” 裴文君哑然,而后有些明白过来。 太子一党身后一直有长公主撑腰,今日之事说是他们合谋也不为过。 公子川并不否认,透过那摇曳的烛火去看向面前的女子,想透过眼前这张脸去瞧见那往日稚嫩的小童模样。 只是今非昔比,一切还能回到过去吗? 裴文君还在思量他今日为何要帮自己,按说公主府现下与平王府府势同水火,他应该巴不得将自己抓住送到长公主跟前,借此来要挟平阳王才是。 公子川暗自叹息,起身道:“你今晚便先歇在此处,这里是我闲置的院子,平日没有人来,待明日街上平静再走也不迟。我先走了。你顾好自己。” 裴文君回过神,转念一想,现下回去只是徒增危险,还是等到一切尘埃落地再说不迟,便点头应下。 只是不知道清野现下如何了。 瞧着公子川离去的背影,她心间怪异念头一闪而过,快到抓不住。 第104章 劫后余生 公子川走后,裴文君拿起桌子上的药油,用剩下的一只好手将脚腕按捏一番,才稍稍止住疼。 她踮着脚起身去净完手,见那书桌上还摊着一幅字,字迹遒劲方正,笔力老道,显然是书法大成者所写。 又见那书架之上摆满与兵法、器刃相关的书。 说起来,她爱好收集兵刃也是得李正泽启蒙,幼时他每每有新收的兵刃,总是第一时间拿与她看,那时的她总是抓着手中点心不住口,也听不出什么门道,只知道点头。 但在平阳王府,她并未发现什么兵器库,显然他已经不再喜爱收藏兵刃。 在这处不起眼的小院屋中,兵器架上摆着诸多上好的兵刃。 主人家不在,她不好随便上手,立在那观赏一番,不由得心下赞叹,这个公子川于兵器上还是颇有心得,收藏的也都是名家之作。 此时已然后半夜,裴文君本就失了不少的血,困意席卷,合衣倒在软榻之上睡了过去。 直至第二日天光大亮,她才醒过来,动了动酸胀的脖颈,将残烛熄灭。 走至院中,听得外面人声鼎沸,似是又恢复往日的繁荣景象,昨夜之事似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她开门离去,一路走着僻静的小巷回到平阳王府。 平阳王府上,红鹤见她回来,这才放心,将在外查探的人尽数召回。 问起清野,红鹤说他昨日机灵,马车撞上围墙,他也跳下马车藏了起来,那帮人没找到他,后来他才悄悄溜回王府。 昨日来的人都是下了死手的,府中侍卫和小厮都受了伤,伤情有轻有重。 幸而早有准备,将府中老弱妇孺送走,才没徒增伤亡。 裴文君细问红鹤昨日发生何事,红鹤便将昨日宫里传来的消息说与她听。 太子一党造反逼宫,被早就有所防备的皇帝拿下,平阳王在宫中收尾,还未来得及出宫,先让人将消息传回府中,诸事皆定,除夕夜回来用饭。 裴文君心中也高兴,当下让红鹤派人去给躲到庄子上的人传话,让人回来过节。 清野见她回来,高兴不已,他哭得双眼通红,一双俊美的眸子现下肿成一对鱼眼。 他跪地磕头赔罪:“都怪我昨日慌张,驾着的马车蹭到了墙,应该再往前行一段路程的,这样也能让您多跑远些。我没成想他们捉不到人还能回去找。是我自己蠢笨,将您置于险境之中。” 裴文君亲自上前将他扶起,笑道:“你说的什么傻话,昨日若不是有你,我现下定然是被他们捉去了。幸而有你反应机敏,才护得我周全,定要重重赏你一番才是。” 闻言清野擦干眼泪,这才破涕为笑。 他瘸着腿跑回来没见着王妃,后悔了半夜,现下才好些,下去歇息。 裴文君为免他们担心,一直忍着痛安排一应事务,现下摸着仍旧胀痛的小臂,庆幸劫后余生。 李正泽归家时,一切都恢复到往日平静。 他忙了两日一夜,未曾合眼,沐浴更衣后,两人并排躺在软榻上说话。 红鹤已经将昨日府中情形说与他听,待他看到裴文君受伤的胳膊和仍旧有些肿胀的脚腕,净手后亲自为她换药。 裴文君瞧出他神色紧绷,忍着疼冲他笑,示意并无大事。 又将昨夜是公子川救下她的事,说与李正泽听。 他将她拥入怀中,言语间有愧疚之意:“是我没有顾好你,这次本可以安排的更为稳妥。” 裴文君瞧着他那张俊秀非凡的脸,笑道:“我所幸并未出什么事,你不必介怀。” 虽说诸事早有安排,但昨日事发突然,谁也想不到常玉秀会躲在府外备下的马车里,幸好有惊无险。 李正泽定定瞧着她,他这么多年的隐忍和筹谋,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若是为她...... 思及此,李正泽将拥她入怀,直直盯着她殷红唇瓣,低下头去。 纤长睫羽下是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似寒夜中星子般璀璨,裴文君心头一热,怔愣一瞬,乖巧的闭上双眼,唇齿相依间,任由他攫取。 李正泽不再隐忍,倾身而上。 身下传来裴文君一声轻呼。 李正泽神思回转间,想起她身上还有伤,顿时清醒,忙道:“碰到伤口了?” 裴文君一双眸子水盈盈的,面颊绯红,水光潋滟的唇瓣急促喘息着。 李正泽低笑一声,将她拥进怀里,嗓音里透着隐忍的喑哑:“等你伤养好的。” 她将头似猫儿般蜷缩进他的怀中,听着他胸前狂跳不止的震动,感受着他某处的异样,不敢出声。 ……… 宫中除夕宴饮,皇帝喜静,才经过一场动乱,是以并未与百官同乐,只让宫中御膳房备下诸多美酒佳肴依次赏赐到肱股之臣家中。 西苑万寿宫,来喜伺候在殿外,将那慌张来报信的小太监拦住牵到一旁骂道:\"好小子,你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皇上今日动了怒,才刚用完丹药歇下,你就要惊扰了他?\" 那小太监慌忙跪地磕头,结结巴巴道:“回喜公公,坤宁宫走水了,我来回禀皇上,今夜风大,只怕是救不下,幸而坤宁宫外与其他各处宫殿相连处均已让人强行破开,现下暂时危及不到其他,只是皇后那里…… 来喜眼睛一转,骂道:“走水了自去灭火便是,你来禀报皇上,他老人家难道还能教你如何去灭火?” 小太监无端挨了一顿骂,讷讷的回去复命。 来喜见吕公公从殿内出来,小跑着迎过去,笑道:“老祖宗可是要回府过节。” 吕公公点点头,问他:“适才他来报什么?” 来喜眼睛瞧向坤宁宫的方向,将适才小太监的话说与吕公公听。 吕公公远远望去,坤宁宫那处冒着滚滚黑烟,火光冲天,便是在这里都能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他安排着在外侍候的小太监:“皇上今日高兴,多饮下几杯素酒,你们几个都警醒着点,可别让那不长眼的来扰了万岁爷的清修。” \"是。\"一众小太监答应着躬身跪送吕公公上了软轿。 来喜忙快走两步跟上去。 第105章 共欢同乐 几近夜半,李正泽悠悠转醒,瞧着烛火下看书的裴文君出了神。 裴文君察觉到不远处热切的目光,抬头间正对上他的眼神。 合上书搁置在一旁,笑道:“可要用饭,适才宫里赏赐的御膳到了,我去接的。” 李正泽正觉得肚子有些饿,瞧见裴文君一身喜庆红衣,忽而想起那日大婚的场景,心头发热。 裴文君吩咐芸儿将饭摆在榻几上,她与李正泽一同对坐用饭,满屋暖意扑面。 府中其他人早就用完团圆饭各自凑在一处去守岁。 芸儿又端上来一壶热酒,说是宫里的赏赐。 裴文君忽的想起一事,同他道:“宫里传来消息,坤宁宫走水了。火势太大,救不下,只是将那处院墙从中隔开,任由它去烧。” 李正泽端着酒壶的手一顿,摇头道:“皇帝隐忍这么多年,皇后仍旧不知悔改,这般处置也算是为她留个最后的体面。” 裴文君面上微滞,帝后不和本也不是什么秘事,只是这处置手段未免狠辣。 见她迟疑,李正泽道:“皇后曾几次三番想要置皇帝于死地,皇帝能隐忍到此时已属不易。” 无情最是帝王家,在权势面前,一条性命又算得上什么。 二人对饮一壶酒,用完饭食,听得外面阵阵爆竹声。 裴文君难得起了兴致,想要披上大氅到院子里凑热闹,却因脚上伤痛,只得作罢。 李正泽起身将她打横抱起严严实实的拢进大氅里走出门去。 院里红梅绽放的正艳,路过之时,身上染上些梅香,爆竹声声中,二人都有些微醺。 裴文君一只手圈着李正泽的脖颈上,另一只手要去摘那盛放着的红梅。 李正泽将她轻轻放下,身子拢在大氅里,只让她露出两只纤细的胳膊去折红梅。 阵阵梅香中,纷飞雪花随着呼啸的北风落下。 岁岁年年,共欢同乐,嘉庆与时新。 ……… 北风呼啸一夜,坤宁宫起火,因着是年节,宫里当差的下人难免懒散些,夜里风又大,废后方氏被活活烧死在坤宁宫中。 此事缘由是意外还是人为,不得而知。 大火足足烧了一夜才渐渐熄,从中找出几具残骸。 嘉景帝听到消息后,面上平静,同往常一般无二,只言道:“让礼部依着礼制送葬即可。现下既然只是庶民,自然也不必再葬入皇陵。” 生前享尽荣华富贵的皇后,死后只留下一抔黄土,连个祭奠的人都没有。 对于这次平阳王运筹帷幄斩杀叛军一事,皇帝大力赞赏,又赐下诸多绫罗绸缎、宝石玉器到平阳王府。 年节前木松与子安离开时,裴文君让他们顺路给王家带回去好几车的节礼,年后王家大爷让人送来许多江南特产和一封书信。 信中提及南洋丝绸单子一事,虽然张公公因先前一事曾被问责,幸而后来洗清罪名,现下仍是由他在负责。 张公公本就是吕公公的义子,得他一手提拔,这些年颇得照顾,又有宋家的关系在其中。 各处事项盘根错节,归根结底是朝中有人好办事,是以各方顺理成章,只待按时交货即可。 裴文君放下心来,理出些特产连带着消息一并让人送到吕府。 午后,宋婉茹便登门来探望她,见她受伤,自少不得一番嘘寒问暖。 二人坐在一处喝茶吃糕点。 裴文君瞧她语笑嫣然,眉眼如丝的模样,打趣道:“听闻上次吕公公出事,还让你先走的,你怎的不回江南去安置。” 宋婉茹一手托腮,笑得颊若桃花,反问她:“若是你,你当如何?” 裴文君被她问的一愣,若是按着她先前的想法,她自是尽快收拾好细软回王家,稍微跑得慢些都是她傻,而今她与李正泽两人感情日益变好…… 王府中暗卫诸多,也不知会在哪处听墙角,为免隔墙有耳。 她笑道:“你莫要来打趣我,当日遇着事的是你,你且与我说说,当时是如何想的?” 宋婉茹羞赧道:“我当时只觉得不能丢下他一人受苦,便是他真的时运不济,在里面丢了性命,也是要有个收尸的人不是。” 裴文君听得挑眉,可见她对吕公公是动了真心的。 开口赞道:“可见吕公公对你是极好。” 宋婉茹重重点头,思及他的好,脸上不由又红了几分。 扯回话头问她:“别只说我,你与王爷如何?我看你二人倒是伉俪情深的模样。” 裴文君心中腹诽,嘴上却道:“我家王爷待我是极好的,好到我都不知道如何去报答了。” 二人在这处说着闺阁闲话。 书房里,李正泽放下手中书卷,唇角勾起,问立在一旁的暗卫:“王妃当真这般说的?” 那暗卫重重点头,显得有点手足无措,还有好些王妃对王爷表明一片痴心的情话他真是学不出口。 李正泽唇角的笑意更深。 她素日面上总是一副浅淡模样,心中竟然是这般想法,举止不一,可见女子自然是面皮薄些。 思及此,他顿觉一股暖流走遍周身无端热了几分,松了松领口,挥手让暗卫退下。 ……… 年节过后,二皇子朱载坤亲自登门前太子府,为废太子,而今的平民朱载乾送去新岁贺礼。 废太子朱载乾形容枯槁,面瘦如柴,两只大眼珠骨碌碌的在眼眶子里转,鬓发皆成灰白色,更显惨淡。 朱载坤瞧着眼前的人,与往日里太子意气风发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屏退左右,笑道:“皇兄新岁可安好?” 朱载乾似是才看到他一般,佝偻着身子一瘸一拐行至他身前。 端详许久,才温吞开口:“这些年你倒是深藏不露,往日如同一条狗般被我欺辱的人现下也敢到我府上撒野。我虽被废,你也不能拿我如何。” 朱载坤四下打量着他这空无一人的大殿,冷冷开口:“听闻废太子妃有了身孕,不知可是大哥的?” 闻言朱载乾似是突然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张牙舞爪咆哮着朝他扑过去。 第106章 新岁贺礼 二皇子再也不是小时候那般胆小怯弱任由他欺凌的人,他身形一闪,便已经躲开冲撞来的身子。 废太子朱载乾腿上本就有伤,来不及收住脚,生生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他破口大骂:“你当年不过是个跟在我身后拾牙慧的小跟班,现下竟然如此猖狂,先前要不是看你老实,我早就将你弄死在那御花园的荷花池里。” 朱载坤后背刮起一阵冷风,透着浓浓寒意。 他小时候,因不听太子朱载乾的安排去捉弄人,他便将他哄骗到荷花池旁,一把将他推下去,若非是吕公公经过将他救下,只怕他早就去了那阴曹地府。 他强忍着胸口处的怒意:“你素日里欺我辱我,我便都忍了。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说厌恶我母妃,惹得皇后妒忌我母妃得父皇恩宠。 趁着那次父皇昏迷之际,拿我做要挟,逼死我母妃,害的我这么多年孤苦无依,受尽你的欺辱。而今,你落得这般下场也是理所应当。” “呵呵!你现下也不过是依仗着平阳王,他定然是另有所图,待你上位,你且看这皇位还能是朱家的?”朱载乾从喉咙里发出两声冷哼,伸出手想要去抓住他的衣袍。 朱载坤冷冷道:“你便在这处好好活着,我要让你看着我登上那万人朝拜的位置,而你,不过是被囚禁在此的一个废人。” 朱载坤正待要走,又转过身来道:“还有一事要说与皇兄才是,除夕夜废后方氏宫中走水,烧到后半夜方才作罢。可叹她禁足翊坤宫中出不来,被活活烧死在里面。” 朱载乾似是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呆愣的望向他。 朱载坤将一直拿在手中的檀木嵌螺钿彩石方盒放在他身前道:“我顾念你一片孝心,让人去给你盛了骨灰来。” 说完他拂袖而去,消失在红灯笼映照的烛火之下。 朱载乾不敢置信般奋力攀爬向前,将那檀木方盒打开,里面装着灰白色的粉末。 他的母后,一辈子都在为他谋划的母后就这般葬身于大火之中? 宫中历来设有吉祥缸和激桶处,怎么会救不出母后,除非是有人从中作梗。 朱载乾将檀木方盒紧紧拢入怀中,双目赤红看向他离去的方向,胸腔起伏,久久不能平息。 ......... 新岁将过,一次动乱来不及起就被压下去,朝堂之上似乎又恢复往日平静。 只是这几日锦衣卫在京中各处四处拿人,接连逮捕几家与此次参与太子造反一事的官员,先前曾与太子府有往来的官员都惶惶不可终日。 李府和常府被查出曾帮助太子联络起兵造反,均被抄家,贬做奴籍,男子发配边关服苦役,女子发卖教坊司。 只李府二老爷李羿胜不等锦衣卫登门便已畏罪服毒自杀,常玉秀那日刺杀裴文君未果被推下马车后落得个踩踏而亡。 公主府中。 长公主朱聘婷坐于上首,眉眼间显出几分倦怠之意。 她瞧向立于下首的男子,他着一身素净长衫,手持羽扇,面色淡然,似是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此次亏得你先下手,才没让他们查到痕迹,做得好。”朱聘婷点头称赞。 李二老爷李羿胜暗中为长公主做事,若是他落到锦衣卫那些人手中,只怕是会牵扯出更多事。 公子川拱手行礼,谦逊道:“公主殿下谬赞,这都是在下应该做的。” 那日城中乱起来时,得了宫中消息,太子兵败,他便潜入李府,给那李二老爷喂下毒药。 “老二按捺不住,去瞧了太子的笑话?你对此事如何看?” 她在废太子府安插的探子来报,说是那日二皇子登门废太子府,为废太子带去的新岁贺礼是废后方氏的骨灰。 公子川稍一沉吟道:“二皇子不够稳重,似仍有孩童心性,不足为惧。” 闻言朱聘婷面色才见转好,她从开始参与朝政就是站在太子身后,被人视为太子一党,向来被二皇子一党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此时若是突然倒戈对方,只怕二皇子一党也是瞧不上。 若是二皇子心性不稳,日后成不得大事,便不会耽误她的打算。 “乾儿此番遭他挑衅,心中自是不忿,你让那府中的侍卫不必尽忠职守,他若是想要做什么便由着他去吧。” 废太子此时心性大变,做出的事自然是更为大逆不道的,只稍稍从中做些手脚,能借此为她扫清些障碍才是更好。 公子川应下,下去安排。 他才走出院子,行至长廊,新化的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 远远地,瞧着一道粉色倩影在前,他脚步一顿,深吸口气,平稳心绪后走上去见礼。 “参见郡主殿下。” 清河郡主温雅柔自身子养好后,又恰逢连日阴雨雪天,她便不怎么出屋。 公子川近日事忙,也不怎么去找她,相思甚苦,今日温雅柔让丫鬟打听到他来长公主处复命,早早在此等候。 此时见到日思夜想的那张脸,当下飞扑进他怀中,娇笑道:“今日可是让我逮住你,为何这些时日都不曾去瞧我?” 公子川伸手揽住她,身子稍稍往后退出半步,撤出身子,面上带着笑:“我如何不想去看你,只是近日京中发生大事,为免府中受到无端牵连,才要早做打算,日日去安排。待我将这厢事了,便去陪你可好?” 他语气温柔,笑意缱绻,伸出手指去为她拭干被雪水打湿的发丝。 温雅柔憋闷许久的郁气此刻尽数消散,当下想要揽着他手臂往长公主院子里去:“我想着还是先要与母妃商量好咱俩大婚日子,早做准备才好。” 公子川身形一滞,面上笑容不减,笑道:“适才我见长公主神思倦怠,想来也是近日操劳朝中之事所致,不若等彻底将事情办好,我能得长公主高看一眼,再去求娶你。” 温雅柔还欲再说什么,瞧着他要往院子外走,急忙快步追上,道:“那你可要快些,我等你便是。” 公子川对她拱手一礼之后大步离去。 转身后,他面色瞬间阴沉下去。 一阵风掠过,树上的积雪被吹落,散了满院。 第107章 有大鱼 吕公公府。 宋婉茹从外头回来,来庆回禀她,说是吕公公的寡嫂尤氏今日来府。 问她何事,只说要亲自见过吕公公才肯开口。 她见吕公公不在府中,便先行离去。 宋婉茹对吕公公这个寡嫂尤氏本就没甚好印象,也不想管此事,只让来庆往宫里送个消息,让吕公公得空回府一趟。 锦衣卫在京中四处拿人,严刑拷打,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时间又查出许多废太子先前结党营私、收受官员贿赂等事。 嘉景帝震怒,每日服用许多丹药都压制不住火气,又染了病,再也吹不得冷风。 吕公公让人将大殿四下里窗户门全用续了棉芯子的被捂上,殿内日夜燃着银丝碳,人行动往来间就出一身的薄汗。 一向不碰药草的皇帝在张仙人的劝说下也开始用些清热解毒的药方。 用张仙人的话来说,丹药的用处在于身子好的时候更有进益。 皇帝此次有病是身子有亏损,若仍是只用丹药,就像是往漏勺里倒豆子,倒多少漏多少,倒不如先将身体底子调养好,再进补为好。 皇帝一向信奉张仙人的话,这才重新启用太医院的太医。 日日流水般的汤药往万寿宫送,喝下一碗又一碗,出了几身汗,身子倒似真的不那般惧冷。 吕公公从旁服侍着嘉景帝清洗身子,笑道:“万岁爷再出这一身汗,将养上几日,身子就能大好。” 嘉景帝由着他给自己梳洗发丝,喃喃道:“真是老了,从前只觉朕定能胜天,现下看来,不过是痴人说梦。” “万岁爷您这是哪里的话,您是皇上,全天下最尊贵的人。 您就是这阵子累着了,悉心调养一阵便能好。” “我这几日呀,总是梦见废后方氏,一时又是大婚时娇艳模样,一时又是在大火中被烧死的惨叫声。她跟我说在下面过得苦,现下想来,是不是朕做的太过了?” 吕公公又往浴桶里给他添上半桶热水,热气氤氲间,他看不清皇帝的眉眼,他一向清明精练的眼中似是浮出水气。 他心疼道:“主子万岁爷若是放心不下先皇后,就让人好生将他尸骨收殓,放到到道观里供奉上,多少也能免了她一身冤孽,早登极乐才是。” 嘉景帝似被他说动,抓着他的手道:“此事你帮朕去办,莫要张扬,不要让别人知晓此事。” 吕公公连连应下,为他擦干身子,更衣后躺回床榻上。 又听得他喃喃自语道:“若我不能成仙,是否也要入那阿鼻地狱,受那种种刑罚苦楚,不得脱身。” 吕公公细瞧去,皇帝已然睡了过去,眼角还挂着一滴未干涸的水珠。 他兀自摇头叹气,谁还能顾得那许多身后事,还是先将眼前的日子过好才是。 他又想起宋婉茹那一张总是温婉含笑的脸,盘算着哪日跟皇帝求了恩典,早早出宫归家退隐田园才好。 在这宫中,叱咤风云如何,最后还不是要孤独终老。 现下家中有一盏一直为他亮着的烛火,他心头更添几分热意。 他走出门去,门外来喜凑到他身前将府中传话之事说与他听。 他让来喜给来庆回话,府中之事尽数交由宋婉茹处置,若是有安排不下的就等着他回府再办。 宋婉茹得了回信,当下让来庆给尤氏送去千两银票,便将此事抛诸脑后,不再过问。 ……… 天气渐暖,冰雪消融。 李正泽趁着休沐带裴文君乘着马车游玩。 二人来到一处依着护城河建造的小楼,他让人在河面上开凿河洞,从栏杆处支上鱼竿钓鱼。 裴文君看不懂他为何这般做,明明知道她惧水,还突发奇想来钓鱼,。 素日他公务繁忙,今日难得的休沐,还不如在家中歇息。 她这般问出口的时候,李正泽笑意入眼,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 瞧瞧,这是心疼他呢,当真是爱而不自知。 裴文君既来之则安之,坐在离栏杆有两丈远之地,见他不言语,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戳他蓬勃有力的臂膀。 李正泽享受着此刻的惬意,笑道:“你先前曾说起少时江南游湖捉了鱼就顺手烤着吃的往事。现下京中事务繁忙,走不开,就近带着你来此处,也算是补偿可好?” 裴文君被他突然宠溺的语气吓得坐正身子,他这几日也不知是犯了什么病,素日里清冷的一个人无端变得热情似火。 就连夜里入睡也是盛情相邀她一同睡在床榻之上,言明冬夜寒凉,两个人一处睡还能暖和些。 裴文君被午后的暖阳晒得有些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江南游湖她素来都是躲在船舱里等着吃便是,哪里还用自己来钓鱼。 见他兴致颇高的样子,不好扫兴,只得将鱼竿拿在身前,正襟危坐。 庆云从一旁的楼梯上引了两人上来,正是二皇子朱载坤与冯青瑶。 四人行礼后聚在一处,听得他夫妻二人正在钓鱼,冯青瑶来了兴致。 她与二皇子有了皇帝的赐婚,不日便要大婚,现下时常在一处走动。 裴文君将手中鱼竿交给李正泽,朱载坤从旁又新支了一根鱼竿。 裴文君与冯青瑶坐回软榻上,喝着茶水闲聊。 皇帝现下愈发看重二皇子朱载坤,时常唤到宫中耳提面命,与内阁大臣议事时也让他旁听,时不时还会问问他的见解。 说的好嘉奖一番,说的不好便提点一番,很是受用。 朱载乾瞧着湖面上被鱼饵勾得不时跳出的鱼儿轻声道:“表哥,多谢你此番助我。若不是你......” 李正泽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笑道:“殿下何出此言,本就是殿下应得的。” 他为两人的茶盏续上水,声音低了些:“长公主那里还是不甚安分,出门来去你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朱载坤瞥了眼一旁站着的侍卫,笑道:“父皇让侍卫护着我,自然是安全的。” “还有一应吃食用具,都须得小心。”李正泽又忍不住提醒。 朱载坤还欲开口,只觉得手中的鱼竿似是在动,往上拉时沉的坠手。 他用力往上扯着鱼线,探头瞧去,河中隐隐约约似有大鱼。 “有鱼!有大鱼!”他大声喊着。 冯青瑶急忙跑过来看。 裴文君也走过来想要探头去瞧,被李正泽一把拦住,他已经发现那处不对。 第108章 斗米恩升米仇 庆云拿着一旁的长杆去帮二皇子勾鱼,深不见底的水草之下,浮上来的竟是具男子尸体。 冯青瑶被吓得立刻转身栽进朱载坤的怀里。 裴文君素来胆大,想要去看,就被李正泽捂住眼睛拥进怀中。 自有人去官府叫人来料理后事。 冯青瑶吓的不轻,拉着朱载坤不肯松手,四人一同乘马车回到平阳王府。 裴文君让芸儿去熬一剂浓浓的安神汤给冯青瑶喝下 ,看她睡过去,这才走出屋子去到书房。 李正泽和朱乾坤才听得那男尸的消息,见裴文君过来,李正泽冲她伸手,裴文君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坐在旁边的圆椅里。 他二人面上都不甚好,裴文君轻抚着李正泽的手心。 李正泽转头对她道:“那人是你认识之人。” 裴文君面上笑意变淡。 怕吓到她,他简意赅开口:“是吕公公的侄子,吕秋明。官府的找了近日报案丢失人口的卷宗,一一对应,对照上了他,最终结果,还须得亲人辨认。” 裴文君松了口气,看吕秋明平日行事做派也知道,没有吕公公的庇护,他活不长久。 先前吕公公被人冤枉入慎刑司一事中,他的这位侄子就起到致命一击的作用,若是没有他先提吿吕公公收受贿赂,皇后也不能借此事插手,便也不会有后续事情的发生。 裴文君问道:“不知吕公公是何意思?” 朱载坤轻嗤一声道:“他应该还不知道消息,他当初没有将他赶尽杀绝,仍旧放他归家已经是仁至义尽。” 裴文君也听到些消息,自上次诬告之后,吕秋明便不能再依仗吕公公在外作威作福。 吕公公定下月例银子每月里让人送到寡嫂府中,吕秋明花销一向大手大脚,那点月例银子哪里能够用,是以结交上些三教九流的朋友。 裴文君叹息一声:“当真是斗米恩升米仇。” ……… 宋婉茹这日得来喜从宫里传信,说是吕公公上午便能出宫,要带她出城去走走。 她心中高兴,选了一套素白的长袍和长比甲换上,乌发低低的挽成个发髻,鬓边只簪了一支先前吕公公送给她的素簪。 吕公公乘着马车到府门口,先去换成一身常服,才去到内院。 院门开着,微风阵阵,连带着阵阵清香。 妆龛前,女子正坐在那处绣着手中的锦缎,唇角翘起,眉眼含笑,轻浅隽永如同一幅极美的仕女图 。 吕公公不由看呆了眼,他身后跟着的来喜也止住脚步,不敢动作。 宋婉茹欲拿剪刀剪断丝线,抬眸才瞧见院子里的人。 放下手中针线,快步走出屋门,来到他身前,扯上他的衣袖。 “夫君,既回来了,怎的不进屋。” 吕公公瞧她一身穿的素颜淡泊,更衬得她似一朵美的不可方物的娇花,寒风中向着来人抖着花蕊。 他笑着拉起她的手瞧,葱白玉指上有几个红点。 心疼道:“这般活计交给下人去做便好,何苦遭这个罪。” 宋婉茹笑道:“是夫君的贴身里衣,我总觉得还是自己做的才好。除非你嫌弃我的绣活。” 吕公公一勾她的鼻头:“我可没有,夫人的绣活自然是一顶一的好。” 回屋为她找来一件狐狸毛大氅披上,拉着她的手出府上马车。 马车一路直行出城奔着松云寺而去。 依着皇帝的意思,为废后供奉牌位并不想让外人知晓。 吕公公便只带着来喜、来庆二人相随。 将方皇后的牌位在庙中安置妥当,这才携着宋婉茹的手一同往山上走。 来喜来庆二人自去到庙里的厢房清扫打理,便没有跟来。 正值初春,山林草野冒着青嫩绿芽,宋婉茹自入京之后,还是第一次这般游玩,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喜笑颜开间,心情甚好,享受难得的二人相处机会。 待登顶之后,已然是傍晚时分,,西山残阳带着几抹红晕一点点消失天际,吕公公牵着宋婉茹的手,将她拥在怀中,对着此情此景久久说不出话。 待天边最后一抹亮光消逝,二人才惊觉天色已晚,趁着天还没黑尽下山。 宋婉茹由着吕公公牵着手,紧紧跟在他身后。 要留宿的寺庙本就在半山腰,二人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回到备好的厢房。 二人用完素斋,宋婉茹服侍着吕公公歇下。 吕公公近日伺候在皇帝身边,许久不曾回府与她温存,此时搂着怀中软玉温香,思及明日回去便要入宫当差,下次再出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当下侧身而卧,双手覆在宋婉茹的一对柔嫩之上。 宋婉茹被他手下动作揉搓的微微轻喘,手指轻轻覆在他的手上,引着他的一只手往下去。 吕公公随着她的动作,眼中神情愈发晦涩,胸中无端涌起一阵躁动。 他开口,声音嘶哑:“帮我......” 她配合着他手中动作,一阵隐忍的蠕动之后是深深的喘息。 几息之后,神思回转,她低下头钻进被子里...... 翌日,晨光破晓。 昨夜两人爬了山,夜里又闹腾的有些晚,身子酸软,便乘着滑竿下山。 临近正午,才回到吕府,用完饭,吕公公歇息之后更衣准备进宫入夜当值。 就听得官府差人来报信,言明吕秋明被发现死在护城河里。 发现他尸身的是二皇子与平阳王。 他当下带着宋婉茹一同赶到另一处吕府。 尤氏才昏死过去,请了郎中来扎针。 吕秋明的尸身停在外院,官府的差役着人来送话,已经让仵作验尸。 在他身上并未发现外伤,是醉酒之后失足落水而亡,现下尸身被泡的不成样子,还是早日入土为安才好。 吕公公让人去安排丧仪,而后带着宋婉茹去探望醒来的尤氏。 尤氏不肯相信这个消息,正在哭闹,见吕公公带人进来,便将心中愁苦尽数推到他二人身上。 她指着宋婉茹破口大骂:“你个丧门星赶来看我府中笑话?若不是你明儿也不能落得如此下场!” 吕公公面色渐渐阴沉下去。 一旁伺候尤氏的婆子瞧出不对,阻拦道:“慎言,慎言呐。” 尤氏本就伤心欲绝,她往后唯一的依仗已经没了,哪里还能有那么多顾忌。 第109章 心甘情愿 她深吸口气,指着吕公公骂道:“枉我那时见你年弱幼小,待你似亲人,如今你回报给我什么?为了一个恬不知耻贴上来的女子就这般将我们孤儿寡母拒之门外,不再往来。 你知道那些人都在背后骂你什么?太监娶妻,有违伦常,你也没有那物件,何苦让人守活寡?” 尤氏本就是乡野村妇,气头上更是什么也不顾。 吕公公被气得身子颤抖不已。 他这些年对寡嫂和他这个侄儿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先前在宫中得了什么东西都是先送一份到寡嫂府上,银钱物品更是没有短过用度。 若不是先前吕秋明暗中勾结他人构陷于他,他也能保下他一世的荣华富贵。便是吕秋明如此对他,他还是不忍对他痛下杀手,每月让人给他送银票,生怕他受苦。 而今落得个被指着鼻子骂的下场,对待他这个寡嫂,却又不能拿出那般铁血手段。 先前他与大哥相依为命时,确实是受了寡嫂不少恩惠。 宋婉茹不再忍她,几步上前,扬起手掌。 \"啪\"的一声,满室俱静。 尤氏转回被打偏的脸,那因久病而有些蜡黄的脸上现出一个红色掌印。 宋婉茹甩了甩有些痛的手,冷声道:“这个巴掌是让你长点记性,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我......我要杀了你!\"尤氏捂着肿痛的脸颊叫嚣着冲宋婉茹扑过去。 被一旁的婆子死死拦住,婆子在这府上伺候许久,自然是知道那每日里流水一般花出去的银子从何而来,若是跟眼前这两位财神爷撕破脸,以后谁还能给他们开工钱。 宋婉茹转身回到吕公公身边,伸出手去牵他,才发觉他的掌心被握出指痕,显然是适才的叫骂激起他的怒火,却又不得不隐忍下去。 “夫君,我先送你回去,你入宫便是,这处自有我来归整。” 吕公公被她温柔的话语安抚,自不去理睬疯癫喊叫的尤氏。 宋婉茹将她带出屋子,行至外院,吩咐身后的来喜去准备马车。 旁边再无他人,吕公公适才一直挺拔的背脊倏地塌下去。 宋婉茹心疼得将他拥在身前,久久不语。 良久,头顶传来一道沙哑男声:“你可怨我?” 她听得出,这是问可怨他将她拘在身边守活寡。 宋婉茹更用力的回抱他。 温柔开口:“我不在意他人怎么说,只在意自己怎么想,我只知道,若是没有夫君护我,我和家里人早就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说完她抬头去瞧他,对上他沉寂的双眼。 “若此刻,我说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你可相信。” 吕公公对上那一双巧笑盼兮的明亮眸子,心中的落寞似被一双温柔手轻轻抚平。 “我信。”他开口,叹息一声。 “起初我知道你是不愿意的,但那次我身陷囹圄,你不愿离我而去,我便知道你是真心待我。我对你保证,若是日后哪天你想要离去,我绝不阻拦。” 宋婉茹见他神色缓和,故意嗔怒道:“莫不是夫君是有新欢,便瞧不上妾身了。” 吕公公立刻肃穆神情道:“我对天发誓,此生只爱你宋婉茹一人,若有违背,定然天......” 不待他说完,宋婉茹用手指覆住他的嘴,不让说下去。 来喜准备好马车来回话,宋婉茹便让他先送吕公公回府。 她将衣衫捋齐整,转身回到尤氏屋中。 尤氏适才神情激动的又晕过去,才被郎中扎醒,睁眼瞧着坐在那处的宋婉茹,还要破口大骂。 宋婉茹先行开口:“你若想让你儿子死后还不得安生,你就尽管将想要说的说出来。” 尤氏立刻哑了声,还是先让明儿入土为安才是正道。 “归根到底,你儿子他是自作孽。先前在府中,他保证过,回来后会好好读书,走科举之路。 本来他若是能回归正途,来日在官场之上,有我家夫君照应,飞黄腾达自然是不在话下。 坏就坏在他这些年已然被你养歪了根子。惯子如杀子,你将他惯的无法无天,才落得这般下场,若是有人要为他的死搭上性命,你应排在第一个。” 尤氏似被她说中心事般蔫了下去。 她的夫君早亡,后来吕公公起势,自此后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做了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大太监,连带着她家里的日子都好过起来。 往日里来京中走关系的官员,若是寻不到吕公公的门路,也都能来寻到她处,求着吕公公的关系疏通往来。 她一向是来者不拒,借此敛下不少钱财,期间也没少给吕公公添麻烦,导致吕公公后来费了诸多手段才还完这些人情。 也跟她提点过几次,莫要随便收受他人钱财,缺钱自去府上拿便是,她仍旧私下收着。 自从宋婉茹住进吕府,得了吕公公的看重,那些来找尤氏走门路的人便没有了,都是自去吕公公府上寻宋婉茹。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因此她对宋婉茹恨得牙痒痒,却又不能对她做什么,只因她身后有吕公公护着。 宋婉茹继续道:“本来你娘俩若是好好的,我与吕公公也不能有子嗣,待他百年之后,这些家财自然都是要留给吕秋明的,孰料你们这般忍不住。 同为女子,你明知我的不易,还拿此处去戳吕公公的痛处,他不高兴我便不高兴,我不高兴你的日子也不能好过,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今日我看你身子抱恙,体谅你,便先帮你将他身后事料理了,往后再如何往来还要看你的打算。” 说完她转身离去,去外院安排吕秋明的丧事。 尤氏呆呆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他二人并无子嗣,那先前她养在身边的孩子是谁?不是她的继子吗? 可见她只是说的冠冕堂皇,吕公公这些年攒下不少好东西。他百年之后,这些钱财免不得都要进到她手中,哪里还能有明儿什么事?现下明儿出事,更是遂了她的心意。 或许明儿出事与她也脱不得干系,尤氏眼中现出杀机。 第110章 决出个高低 平阳王府。 夜里歇下时,裴文君仍旧心有余悸,白日里她忍不住好奇透过他手指的缝隙去瞧河中情形, 尸体显然已经在河水之中泡了许久,面目全非,极为可怖。 李正泽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温热的手掌去探她的额头。 裴文君闭眼不语,感受着额头上传来的温度,侧转身子拥住李正泽。 他身形微顿,立刻会意,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覆唇上去。 二人本都是争强好胜的人,初经此事,自然不甘落于下风。 如同两只撕咬的幼兽,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非要决出个高低来。 这般的结果就是互相尝到对方口中的血腥味方才作罢。 神思回转间,裴文君感受到来自于他的压迫感,不敢再动。 怔愣一瞬,伸手想要将他推下去,初尝甜意的他怎能这般轻易放过。 伸出一只大掌轻轻禁锢住她的双手,眼尾都染上绵绵情意。 “昭昭。” 低沉隐忍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响起,温热气息喷薄在她的耳垂边,热意烫人。 他再次低下头去品尝那处芬芳。 裴文君挣扎着想要挣脱,却更方便他行事,二人隔着里衣贴紧。 耳鬓厮磨,滚烫,炽热,红烛炸响,灯花爆开,帐中人影重叠交缠,喘息声愈发粗重。 她面色绯红似要滴血,承受着不断接踵而至的浪潮,沉沦进这片波涛汹涌之中。 李正泽眸光晦涩,沉浸于先前不曾有过的感觉中,将她拥得更紧,直至一片战栗。 翌日晨光破晓,芸儿低头红着脸来叫她起床梳洗。 裴文君才坐起身,顿觉腰膝酸软的厉害,强撑着起身,仍觉困顿。 芸儿伺候她穿衣时,瞧着她脖颈间的斑斑红痕,还有那微微肿胀着的唇瓣。 思及来时夜里伺候热水的婆子曾说起昨夜王爷要了四次水,将近天亮方才歇息。 关切道:“可要先让那些管事的回去?” 她心下为着自家小姐欢喜,眼瞧着王爷与自家小姐的感情一日胜过一日,若生下个一儿半女,往后小姐也能有依仗。 裴文君心下暗骂那人不知收敛,闹得她腰腿都酸软的厉害,连喝茶都只能改喝凉茶。 她闭着眼歇息,由着她为自己梳妆打扮,摆手道:“无妨,待我安排完今日事再休息。” 回想起昨日他不知满足一味索取的样子,当真是如狼似虎。 双手举起轻轻搓揉着额角,暗自思忖往后更要多多练武才好,免得被他翻来覆去的时候无端扯着筋骨,反而遭罪。 待见完几个铺子里的掌柜,又安排完一应事务,她才又回房躺回榻上睡回笼觉。 书房里,庆云见李正泽一直没有答话,只是支着下巴沉思,以为他是觉得事情棘手。 忍不住追问道:“主子?” 李正泽脑海中浮现出昨日在帐中的情形,若不是她已然累极,他也不会那般轻易放过。 昨夜裴文君累的昏沉睡去,他将她抱进浴桶,亲自为她清洗身子,后来又忍不住要了一次,方才作罢。 听得下首庆云的声音,回过神来,掩唇轻咳道:“你再说一遍。” 庆云强忍着不去细看他唇角的伤痕,低着头又将事情重复说了一遍。 长公主府近来表面安分并无异常,暗地里与往日太子一党的大臣仍有往来,不知又在盘算些什么。 听他说完,李正泽正色道:“你让人私下盯着便是,切记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长公主在京中盘踞多年,手下势力错综复杂,眼瞧着太子折了,难保不会再推举其他皇子上位。 庆云领命而去。 李正泽重新拿回手中卷宗查看,看来看去总觉得眼前有人影晃动,白皙柔嫩的肌肤,隐忍不发的喘息,犹在耳畔。 顿觉喉间干涩,一气饮下壶凉茶,站起身,朝着内院行去。 ……… 裴文君手上伤口早已养好,只留下淡淡红痕,这还都要多亏得公子川先前差人送来祛疤的药,她嗅出里头用的都是极好的活血散淤草药,日日涂在已经长好的伤口,这才恢复如初。 眼看着一盒膏药快要用完,清野来报,门外有客登门,那人自称公子川。 裴文君让他将人带到前厅,又让芸儿备下好茶待客。 远远瞧着他着一身天青色长袍,腰间束一条黑色革带,眉目清秀恬淡,唇角挂着浅淡笑意。 一路上他所过之处府中下人无端惊恐,不知为何王爷今日着一身与寻常并不相同的衣衫,还对着他们笑,这不是见鬼是什么? 裴文君知道他们是将公子川错认成了李正泽。 只因二人外表极为相近,几乎一模一样,不仔细分辨轻易看不出来。 公子川与她见礼后落座,借着端起茶碗的时机抬眼去瞧。 她今日着一身大红绸缎织锦短夹袄,搭配一件同色月华裙,那绸缎中似有金丝绣线织花,行动间流光溢彩,富贵非凡。 裴文君放下手中茶盏笑道:“早就让人去公子府上送了谢礼,只可惜那院中似并无人在,便只得先行回来。还未谢过公子那日救命之恩。又得公子赠药,心中不胜感激。今日这些谢礼还请公子一并带回去。” 说话间,清野带着四个小厮抬着两个大箱子进来。 放下之后掀开便见那箱子中珠光流彩,可见价值不菲。 公子川似对那些无甚兴趣,站起身行礼笑道:“谢过王妃厚爱,只是在下并不喜爱这些身外之物,还望见谅。” 裴文君被噎得面色一滞,这话倒像是拐着弯骂她只知黄白之物,不懂风雅。 她扶额叹息,先前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要送他些什么做谢礼才好,思及他在长公主府仰仗他人鼻息生活,送上些银钱傍身也是好的,便从库里挑出这些贵重物件。 “不知公子喜爱何物?说来听听。” “听闻王妃收藏了诸多名家亲手铸就的名剑,可否让在下一观?” 闻言裴文君一脸诧异的看向他。 这京中并无几人知晓她的这点小癖好,他又是从何得知? 他赧然一笑继续道:“在下自小便爱收集这世间名器,不知王妃的收藏可否借在下一观?” 难得遇着个与自己兴趣相投的,裴文君安排芸儿带着清野几人去到她内院厢房里将那个放置刀剑的大箱子抬出来。 待见到那箱子中的物件,公子川全然没有了素日清风霁月的舒朗模样,弯腰小心翼翼将一把匕首拿起细细端详,连连赞叹:“当真是绝世神器。只是......” 第111章 昭昭、昭昭! 裴文君从旁瞧上一眼,便看到他仔细查看的那处似有一丝锈迹。 自她进了王府,这些素日里宝贝着的物件便都封箱放置在了厢房,忙于府中事务,也未抽出空闲去打理。 这箱子里的物件便如明珠蒙尘般被搁置在旁糟践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怅然若失的神色,很快回神道:“既然公子喜欢,送与公子便是。” “当真?那在下就先行谢过王妃了。”公子川这次倒是不推辞,立刻应下。 快得让一旁的清野直咂舌,他怎么都没瞧出来这一箱子破铜烂铁倒是比那两箱子金银珠宝还要值钱。 公子川让人找来清油和绒布,他将那匕首拿在身前,细细观摩一番,这才上手用绒布沾上清油细细打理着那匕首上生出锈迹的地方。 擦得忘我又投入,直至那匕首上再也不见一丝锈迹,亮可照人,他才吐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笑道:“老毛病了,遇到喜爱的兵器就见不得它遭难。” 裴文君似被箭羽击中一般定在原地,这话,似曾相识的感觉,小时候她也听李正泽说过。 那时的他还是个小童模样,就能爱不释手的把玩着能到他腰一般高的兵器,擦拭完总要这么吐出一口气。 见对方愣住,他举起手指轻微晃了晃,笑道:“王妃,可是累了。今日实在是在下叨扰,王妃能如此割爱,改日再登门奉上谢礼。” 裴文君回神间,想不通适才腾起的感觉究竟是因何而起。 见他要离去,起身道:“既然公子喜欢,这箱子兵刃你便都带回去吧,在我这处只怕是仍旧放在那处接灰尘,倒不如让你带走。” 公子川一脸讶然瞧向她,转而点头应道:“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旁人或许不懂,他只扫看一眼,便瞧出那箱子里的兵刃都是极为难得的。 单就他适才拿的那把匕首,看着不显眼,在黑市上也能换千两纹银,更别提剩下的几件名家封山之作。 李正泽带着庆云回府的时候便瞧出一旁负责洒扫的下人面色不对,那眼神里有讶异、震惊、还时不时朝着前厅的方向看。 庆云问了门房的小厮才知道先前府中来了一个自称公子川的人,长得与王爷容貌近似,府中下人错认人也未可知。 听庆云说完,李正泽的步子不由得迈得更大,庆云小跑几步从后跟上。 裴文君正亲自送公子川出府,就遇上黑沉着脸回府的李正泽。 远远李正泽就瞧着他二人有说有笑的模样,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 大步走过去,将裴文君半揽进怀中,宽大厚实的大氅恨不能将她尽数拢进身子里,不让他人窥见半分。 公子川面上笑意淡了下去,与李正泽见礼。 裴文君几句话将今日公子川过府送药膏的事说与李正泽听,笑意盈盈道:“我适才还想留他吃饭,无奈他还有事在身。那便改日再请公子过府用宴。” 李正泽瞧向公子川的眼神更深沉了几分,冷笑道:“那便由本王亲自送你出去。外间冷,昭昭回去等着我。” 裴文君一时诧异,李正泽寻常白日里从不曾这般叫过她。 只在夜里二人行床笫之欢时,每每他情到深处 便会在她耳边轻唤昭昭二字,如今这二字倒似是一个开关,让她无端想起他夜里的不羁与隐忍。 她面色立时绯红一片,连带着耳朵尖都染上红霞。 来不及再与公子川见礼,她落荒而逃。 李正泽自说完这话就一直注意对面公子川的神情,见他本来平静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连带着那袖袍下的手掌都紧握成拳。 他嗤笑出声,果然是他。 继而朝着大门的方向伸出手,淡淡道:“请吧。” 公子川迅速收敛起神情,借着手心中的痛意强忍住想要将对方打死的冲动,转身抬步要走。 他似突然想起什么,定住脚回转身手指着身后小厮抬着的大箱子,面上挂起笑意:“王爷可知这箱子里都是何物?” 不等对方回话,他上前一步轻声道:“都是王妃的心爱之物,今日王妃见我喜欢,便割爱于我,其中恩情令在下不胜感激。” 他说完不等对方发作,转身离去。 一旁的庆云感受着主子周身越来越低的气势威压,悄悄噤了声。 李正泽面色阴郁,定定看着公子川离开的方向,久久沉默不语。 早就让人查过他的底细,干净得厉害,越是这样,他越觉得他此次图谋甚大。 毕竟那个是他自小就在暗处盯着长大的人。 他的一举一动都似乎仍旧有幼时的影子,便连他看向裴文君的笑意中都带着小时候就有的宠爱。 裴文君回屋后连灌下两盏凉茶才将心头燥热按下去。 她来回在屋中走了几圈,才见李正泽回来,见他屏退下人,她走过去,想要问他适才为何突然那般。 李正泽解下大氅搁置一旁,将走至身前的人扛起就往床榻之上走去。 裴文君被他吓得低声惊呼:“你放我下来,还是白天呢。” 天旋地转间,她已经被他放置在床榻之上,来不及开口,就被他俯身而下压住唇瓣。 她还要说话,却被他借机趁虚而入,几息之后,只得任由他胡来。 屋外,庆云将一众丫鬟婆子远远的赶走,他也飞身上树,从袖袋掏出一坨棉绒一分为二塞住耳朵,不想听那些让他脸红心跳的动静。 裴文君察觉出李正泽今日动作似乎很是急切,全然没有了往日的从容不迫。 她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那处有在战场之上厮杀之后留下的刀剑之伤。 感受着她的安抚,李正泽似乎才恢复些神智,只是动作间依旧算不得上温柔。 裴文君尽情将自己舒展成更能承受他的姿态,任由他带着共赴沉沦。 手指在他身上四处点火,连带着唇瓣为他留下红梅朵朵。 渐渐李正泽也感受到她今日不同以往的热情,心中惶恐不安的情绪渐渐转为另一种更深的占有欲。 感受着她的震颤,将自己尽数奉献给她。 “昭昭、昭昭!” “我在这。”裴文君呢喃着回应他,伏在他坚实宽阔的胸膛上,阵阵喘息。 手指不经意间摩挲着他后肩上的一处伤疤,若是她的记忆没错,小时候他这里曾经有一块梅花胎记才是,许是先前在战场上受伤,胎记变成了伤疤。 第112章 四处点火 翌日晨起,裴文君睁开眼,难得瞧见他还在身边。 以往他早早就要去到城外练兵,或是在前院练剑。 眼前男子眉宇轩昂,鼻梁高挺,鼻尖上的一粒褐色小痣显出几许温柔。 他唇瓣微肿,嘴角有一块新痂,是昨夜她的虎牙磕破了他的唇角,继而迎来的更是狂风骤雨般的惩罚。 忍着身子不适,她闭了闭眼,现下清明,才察觉出他昨日的不妥,细细思索。 眉头微蹙间,便听到他暗沉低哑的声音:“你再四处点火,我决不轻饶。” 裴文君指尖顿在原地,不知从何时起,她总是不由自主将手指搭在他紧致结实的腰身上轻轻摩挲。 指尖被他抓住,继而引着向下去,感受着那处的斗志昂扬,她不敢再动,想要抽手,却被他翻身压住。 “昨夜是谁先要这般做的?” 神思回转,裴文君想起昨夜她实在困顿的受不了,便用一双手为他拢了出来,现在青天白日,乱看可是要长针眼的。 她赌气撅嘴闭眼装死,借此无声抗议他的不知节制。 听得他低笑出声:\"今日便先饶过你,看你下次还敢犯错?\" 说完他轻啄一口,翻身而下,为她将锦被盖好,自去盥洗。 裴文君想了半日,也想不出她昨日究竟犯了什么弥天大罪,惹得他以身惩戒。 清野见她神思忧虑,从旁将昨日所见道出。 裴文君这才会意,想来是不愿她同一个长得与他近乎一模一样的人来往,将心比心,若是李正泽与一个同她长相一样的人往来...... 她心中无端升腾起一股酸涩之意,暗自咬牙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压下去。 打定主意,既然李正泽不愿见她同公子川来往,不见便是,二人若不是因着先前公子川救下她,想来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她吩咐着芸儿去让厨房备下一桌好酒好菜,思虑着晚间将此事与李正泽说开才好,免得无端生出嫌隙。 ……… 公子川让人将裴文君送与他的那箱刀剑放置在那日他救下她的小院中。 昏黄烛光下,他拿着绒布清理着一柄刀。 他已经在此坐了一夜,便也打理了一夜的刀剑。 过往在他脑海中一幕幕闪过,终究是不算太晚,他终是赶上入京见她。 只是她却已经嫁进了王府,那本就应该是属于他的王府,应该做他王妃的人,现下却靠在他人身边巧笑嫣然。 “嘶。” 他吃痛一声,手指被锋利的刀刃划破,鲜红的血瞬时沁出。 恍神间,耳边似有女娃娃的奶音:“哥哥不哭,吹吹就不痛了。” 女娃娃这般说着嘟起粉嫩的唇给他吹受伤的手指,伴随着温热的暖风,那处伤口似乎真的被疗愈。 而如今,再没有人能心疼他,怕他疼,为他吹伤口了。 他用另一只手指将那处伤口的血挤出更多,指尖越痛,他越是清醒。 疼痛提醒着他不能心慈手软,无论对方是谁,他都抢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这些,他都要尽数夺回来,连带着她。 门忽然被敲响,他将指尖血尽数甩在地上,沉声道:“进来!” 一名黑衣侍卫闪身而入,抱拳行礼:“主公,平阳王府上从外面看似闲散疏漏,实则内里暗卫无数,咱们的人一时摸不进去。” 公子川面色更沉几分,声音中仿若透着刺骨的寒:“待大事办成,只留王妃性命。不必顾忌府中其他人,尽数屠戮了便是。” 又听得他问:“公主府身后究竟还有何人势力,可查清了?” “属下们连日来紧盯着与公主府有往来的各处,并未察觉异样。” 公子川沉思良久,开口:“继续盯着便是。 黑衣侍卫应声去办。 公子川借着做长公主幕僚的身份在府中往来,表面上似乎颇得看重,背地里更为机密的事长公主并不让他知晓。 这许多时日过去,仍旧探查不出她身后势力,不好贸然下手。 清河郡主温雅柔那边一日比一日缠的紧。他不由皱起眉头,若是她到时候要再进一步,便怨不得他了。 思及此,他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这世间,除了那人,没有人能成为他复仇路上的阻挡。 ……… 临近二皇子朱载坤与冯玉瑶大婚之日,宋婉茹相邀裴文君一同去琳琅阁选些首饰作贺礼。 她很喜欢冯青瑶直爽率性的性子,平日里三人常常聚在一处赏花喝茶。 府中的物件都是得宫里的赏赐,瞧着贵重但无甚新意,便想从铺子里选些新样式才显用心。 她二人各自从府中乘着马车到琳琅阁,王掌柜的早就接到消息,将二人一路领到二楼的厢房。 厢房内早就备下茶歇糕点,裴文君又让芸儿下楼到旁边的铺子里买些新制果脯,翠儿瞧出自家主子这是有话要同平阳王妃说,便也跟着出去了。 屋内只留她二人,宋婉茹只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那时她被迫委身于吕公公,来寻到裴文君,她二人谈下的一番话。 若是没有那日的决绝,断然不会有今日这般顺风顺水的情境,当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现下她在京中府上被奉为主母,吃喝用度不愁,还能帮衬江南母家,心中很是怅然一番。 裴文君瞧她只低头喝茶,眼眸中隐隐还有泪意,只道她是思乡,宽慰道:“姐姐若是思念家人,或可让他们来京探望。” 宋婉茹抬头看她,欣喜开口:“能吗?他们此次都是戴罪之身,这批南洋的绸缎单子一日未交付,全家罪责难免。” 她的神情中隐隐有担忧之色。 “正是如此,昨日收到舅父传信,这个月底便能将绸缎提前交付,届时让张公公在送往京中的奏折上提上此事,再有吕公公从旁说话。此事便可解,届时再让你家中亲人来京探望,岂不是好。” 宋婉茹连连点头,面上恢复笑意。 王掌柜从外叩门后,带着丫鬟捧着几盘首饰头面进来,对她二人笑道:“这都铺子里新做出的式样,您二位且看看,便是哪处觉得不妥的,都能改动。” 说完见她二人颔首便先带着人退出去。 宋婉茹瞧着那些金光灿灿的珠宝首饰,一时挑花了眼,让裴文君给她出主意。 二人正挑选间,宋婉茹忽觉腹中一阵绞痛,当下冲着裴文君摆手。 第113章 不是他 裴文君见她腹痛难忍,正要陪她去如厕。 王掌柜捧着一摞账簿来见她,宋婉茹让裴文君自去屋中看账簿,由一旁的丫鬟陪她去如厕。 裴文君近日事忙,年后一直未查看铺子里的账务,今日正好借此机会看账簿。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裴文君仍旧不见宋婉茹回来。 走出门去,正瞧着芸儿与翠儿捧着个装果铺的匣子上楼。 开口问他们:“可瞧着宋姐姐了?” 二人连连摇头,裴文君顿觉不好,让人去寻,哪里还有她的影子,只在一处厢房里找到了昏倒的丫鬟。 裴文君唤来王掌柜,将人四散出去找,让来庆去到宫里给吕公公送信,又让芸儿去到府中喊人。 待安排完这些,她坐在大堂之中,眉头紧锁。 宋婉茹素来并未与人有过多交往,每日里不过是与她来往居多,先前也并未曾听说她与何人交恶。 她匆忙站起身,走出店门,想去到街上找找线索,才迈出门,斜刺里就冲出来一个人。 裴文君近日练武强身,反应快不少,当下想要闪身,那人却似是早就预料到一般。 手中匕首转瞬拐了个方向,划过她的脖颈。 她暗叫不好,已然避无可避时有人将她一把扯得后退,那斜刺来的匕首被身后之人生生用手握住。 她收敛心神,立刻抬腿出去,一脚踹在对面行凶之人的下半身,那人惨叫着向后倒去。 裴文君斜抬眼向后看去,欣喜道:“你怎么回来的这般快?” 那人并未开口答话,面上带着笑意静静的看向他,垂下的手指滴滴答答往下落着血。 周遭嘈杂的围观声瞬间变得寂静无声,他浑然不觉,双眼直直的,似要看进她的心里。 裴文君眸色微动,这人不是他。 他二人虽长得一样,给她的感觉却全然不同,此人虽感觉熟悉,却自带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疏落寞与孤寂。 “是你?”裴文君开口道。 公子川浅施一礼,笑道:“在下见过王妃。” 裴文君抽出帕子递到他手边,:“先包扎一下吧。” 她瞧着他有些惨不忍睹的手,于心不忍,走过去亲手为他止血包扎。 朱载乾倒在地上,捂着下腹惨叫,适才惨遭痛击,痛的几近昏厥过去。 他恨恨看向那立在裴文君身前的青衣男子。 裴文君待他言行举止显得格外疏离,可见不是李正泽。 那他就是公子川,朱载乾心中又生出几丝期许,若得他助力,今日或可成事。 待瞧着裴文君亲自走过去为公子川包扎伤口。 他才会意,果然是他那个姑姑的做派,先前她安排让公子川来拉拢,现下见他不成事,又让他救下平阳王妃,借此攀上势头正盛的二皇子,可是一脚踏得两只好船。 他面上狠厉之色一闪而过,看来今次又要无功而返了。 公子川微笑着任由裴文君帮他包扎好伤口,眼中满是宠溺之色。 裴文君感受到身前传来的炙热目光,稳下心神,后退一步道:“今日多谢公子搭救之恩。” 转头瞧见仍瘫坐在地,疼得起不来身子的废太子,不由头痛。 果然出门要看黄历,今日不宜出门才是。 幸而巡防的官兵适时赶到,将围观着凑热闹的人驱散开。 裴文君过去交待一番,废太子被他们押回府中。 公子川上前几步,走到他身前,问她:“你怎的不亲手处置他,适才他可是险些要将你杀死。” 裴文君后退一步,语气平淡:“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从高处跌落,此刻对他来说最痛苦的莫过于活着了。” 公子川面上浮起一丝异样神色,转瞬即逝,后背不由得紧绷。 “王妃一番见地,当真让在下佩服,可要我送你回府?” “多谢公子好意,我还有事。谢礼改日送到府上。”说完她转身回到铺子里。 公子川失笑出声,她果然还是更为在意他,想来也是为着那平阳王今日才会刻意疏离。 适才他就已经感受到身后一道充满敌意的眼神,他并不去看,只用那只受伤的手摇晃着羽扇慢悠悠离去。 不远处的街巷角,男子眼神中燃烧的怒意恨不得要将那摇着羽扇的男子烧死。 ……… 尤氏自吕秋明死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汤药一碗一碗的喝下去也未见起色。 今日里她倒是难得起身,让身边的婆子服侍着更衣。 坐在堂中酸枝圆椅里,神色间颇有几分怡然自得的雅兴。 一旁的赵婆子瞧她如此,面露喜色道:“夫人可要用些吃食?今日瞧着身子是大好了。” 尤氏抬眼看她一眼,笑道:“正是呢,人逢喜事精神爽。” 赵婆子谄媚笑着上前给她捏肩揉背。 “不知夫人所说是何喜事?” 尤氏正待开口,从外间跑进来个小厮,递上个纸笺,说是外面有人送到府上的。 她展开来瞧,那纸上有字,可叹尤氏一介市井妇孺,自小便没有读过书,大字不识一箩筐,当下让赵婆子念与她听。 赵婆子一向都是在豪门大户家里做事的,识得几个大字,当下接过纸笺,念道:“事已成。” 闻言尤氏抚案拍桌,连叫几声好,紧接着神色激动,潸然落泪。 让赵婆子扶着她去给里间供着香火的牌位处上香。 赵婆子面色疑惑,府中才出了白事,夫人怎会高兴成这般模样。 她看着尤氏对着那牌位跪下去,口中念念有词,过去细听,不免大惊失色。 ……… 吕公公正坐在堂上头痛不已,四下里派出去的人都还未能找到宋婉茹,再晚下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来喜匆匆跑过来,惊喜道:“老祖宗,外面来人说是有主母被绑的线索。” “快带进来!” 赵婆子一路上跟着人进到这吕府,犹自有些后悔一时冲动,卷进这桩事里,若是被当做同伙,那可是不划算。 瞧着府中那价值不菲的摆件,心下一横,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豁出去了。 第114章 你是装的 一入吕府正堂,赵婆子抬眼便见那堂上正坐一人,面色白净,威严肃穆,带着慑人的气势。 她忙不迭上前行礼,快速将今日所见详说一遍。 吕公公听完,吩咐一旁的来喜,让他将人看好,他亲自带上一队侍卫去找尤氏。 尤氏正沉浸于大仇得报的欣喜之中,突见吕公公带着一队人冲进屋子,吓得瘫软在座上。 “你若从实招来,我还可念在故去大哥的份上,饶你一命。”吕公公落座后,面色阴沉道。 眼瞧着这些凶神恶煞,身带肃杀之气的人进屋,尤氏犹自强撑:“我不知你说的是什么?既然你已不念我这个寡嫂的恩情,两家不再往来便是,何故今日又来登门扰我清净?” 吕公公一抬手,旁边的侍卫将尤氏拉到地上,让她跪好,手中寒光一闪,一柄刀就架在尤氏脖颈间。 她被吓的身子止不住抖动起来,强压下心中惧怕,犹自挣扎:“宋婉茹明明是自作孽不可活,与我何干?。” 吕公公眼神微眯,冷冷道:“你怎么是她出的事?可见此事就是你指使,若是你现下还不说,便到阎罗殿里去说吧。” 他声音未落,那侍卫就将手中刀举起,竟似真的要将她人头砍下一般。 尤氏立刻就怕了,震颤出声:“我说!” 当下将那人来时与她说项的事一五一十的道出。 自吕秋明身死之后,尤氏就对宋婉茹起了歹念,深以为是她害的自家儿子。 只是她一深宅妇孺哪里有什么可以报仇的手段,可巧那日下葬过后,众人离去,院外来了一人,那人长得一副尖嘴猴腮样,三白眼,身上衣衫也显得不甚合身的样子。 进来便对着尤氏哭诉一番,言明他与吕秋明一向以兄弟相称,如今兄弟过世,他才得了信来探望,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赶上,言谈举止间颇有些愤慨之色,一副要为吕秋明报仇的样子。 尤氏便将他唤到近前,二人相互筹谋一番,才有了今日之事。 吕公公不耐烦瞧向外面渐渐暗下去的天光。 “你可知道那人的住处?” 尤氏连连点头,道出一处所在。 吕公公当下去赶赴救人。 ……… 宋婉茹昏沉醒来时,就觉得头痛欲裂。 她被人用绳子缚住了手脚,动弹不得,想要开口求救,口中被用布塞住,发不出声响。 周围潮湿一片,有一股子霉味,似是在一处常年见不得光之处。 她皱着眉头思索昏迷前的记忆,她随着那丫鬟往回走的时候,就被人用帕子捂了口,昏过去。 头顶上现出一片亮光来,似是盖板被人从上面打开。 宋婉茹明白过来,这处显然是一个废弃的菜窖。 听得上面一阵窸窣之声,有两人在交谈。 其中嗓子尖细的男声哀求道:“你就让我下去试试呗,那吕公公是个太监,他这娘子说不定还是个完璧之身,且让兄弟我先快活快活,反正她早晚都是个死。” 另一道闷沉声音道:“不行,主家的银子还没让人送来,若是她受不得你的屈辱就这般死了,你我都活不成。” 声音尖细男子似有不解:“她既然都是个死,早死晚死有何区别?” 那闷沉男声道:“你都知道她身后是个什么人物,咱们此番招惹上,若是处置不当,只怕也要活不成,还是要先留下一条后路才好。” “那你所说的这后路是何人?”尖细男声好奇问道。 见他半晌不语,似有忌讳,尖细男声不耐道:“”反正都是你说了算,现下我不管那许多,你到时候只管将银子分我,让我好好找几个窑姐快活快活。” 说完是匆匆离去的声音。 宋婉茹挣扎许久,那麻绳绑的极紧,挣脱不开。 她仰头望天,从上头木板处透出一丝亮光,似还是在白日,不知吕公公什么时候能找到这处。 听那两人言语间,似也只是为他人办事,若是能用银钱收买的,便还有机会。 她心思落定,靠坐在地上休憩。 不知过了多久,上方盖着的木板被人掀开,有人戴着面巾瞧她,见她瘫倒在地,迟疑一瞬之后放下一个软梯,顺着梯子爬下来。 宋婉茹依旧闭着眼睛装晕,那人伸手来探她的鼻息,见呼吸正常,松下一口气。 细细打量一番,见她容貌娇嫩白皙,忍不住用手去触碰她的脸颊。 就见她睁开双眼,神情淡然的看向他。 “原来适才你是装的?”那人声音尖利,一双三白眼透着凶狠。 宋婉茹却笑了,下巴抬了抬示意让他帮解开口中塞着的布。 那人瞧着女子笑靥如花的模样不由呆了呆,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小声威胁道:“你可别喊,你要胡喊我现下就弄死你。” 见她点头,这才伸出手来帮她拿出塞嘴的布,让她开口说话。 宋婉茹松动着下巴,开口道:“你们捉住我是为了钱财,我可以给你们银子。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我可以给你两倍的价钱,只要你能放了我。” 三白眼本就是被拉来充数的,他也从来没有得过什么主家的恩惠,只是想要些银钱而已,听得她这般说,动了心思。 “你说的可当真?” 宋婉茹平视着他道:“自然当真,你为他们做事还要与人分账。你只要放了我,那些银钱便都是你的。我说到做到。” “好!” 他答应下来,抬头往上看了看,这才低声道:“你在这等着,晚上我将他们都灌醉,再放你出去。” 宋婉茹点头应下。 那人正要将布头重新塞进她口中,被她领口处露出的一点白皙吸引住了。 那白皙脖颈上脉搏清晰,一跳一跳的勾动着他的心神。 他似是中邪般,愣愣的盯着那处,连带着更深处的他也想要。 手不由自主的抚在那颈子上,嘴凑过去。 胡言乱语道:“听说你那男人是个太监,你定然是享不到这男女之事上的快活,不如先从了我,小爷我带你享受人间极乐。” 边说着他用手去解腰上的系带。 第115章 晚上去动手 宋婉茹想不到面前男子这般善变,身子向后挣扎着大叫起来。 在上面正四处寻人的侍卫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立刻将其他人召唤过来。 吕公公也听到下面的动静,面色一紧,从一旁侍卫的手中抽出弓箭。 快步跑到那地窖口,向下看去,手上搭箭拉弓,一气呵成。 宋婉茹被血迹溅了一脸,愣愣的抬头向上看去,正对上吕公公关切的眼神。 她哭出声来。 ……… 诸事皆定,吕公公亲自将裹着大氅的宋婉茹抱进马车里回府。 怀中之人依旧愣愣的出神,吕公公心疼不已,低声安抚:“现下已经无事,那些人都已被处理掉。” 宋婉茹想起先前那两人的对话,扯着吕公公的手道:“他们身后还有他人指使。” 吕公公点头道:“此事你无需担心,我自有办法,平阳王妃那里我也让人给她送去了消息。” 宋婉茹这才放下心来,靠坐在他的肩头沉沉睡去。 吕公公适才带人去的时候,见那前院有五六名大汉,他不信那尤氏能有这么多可用之人,显然有人从旁推波助澜。 他眸色晦暗,瞧着那来回摆动的马车帘,冷笑出声。 ……… 裴文君收到吕公公差人送信,得知宋婉茹已被安然无恙救回府中,这才放下心来。 将散出去的人都召回,各自赏赐些银子方才回府。 裴文君乘着马车回府后,径直回到内院,适才那濒死一幕不断在她眼前重复,现下想起仍旧是一阵后怕。 思及公子川看向她的眼神,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究竟是哪处出了问题她又一时想不出来。 像是看曾经熟悉的人,语气里的熟稔和自在也是有些莫名其妙。 裴文君冥思苦想都想不出曾经认识过这么一个人,除了李正泽。 她兀自摇摇头,躺回软榻上歇息。 芸儿自外间走进来,瞧着她闷闷不乐的神情,小声问道:“王妃,可要用饭?” 裴文君摇头,并不想动。 “王爷也回来了,一直在前厅等着呢。” 裴文君猛地起身,转头问道:“他何时回来的,我怎不知。” 芸儿上前服侍她更衣,笑道:“王爷前脚回府,小姐后脚就回来了,你是从后门进来的,自然就没瞧见他了,只是我瞧着王爷似是不太高兴的模样。” 闻言裴文君又躺倒回去,她可不愿去触某些人的霉头。 芸儿有些急道:“小姐不用饭,可是不行,侯妈妈知道又该说我了。” “那你与我端碗莲子羹来用,我实在是不愿动。” 芸儿只得作罢,出去厨房端莲子羹。 李正泽在前厅一直坐着,直待饭菜凉了,都不曾有人来。 适才她明明已经入府,却不来与他一同用饭,显然是做贼心虚,在外对着旁的男子嘘寒问暖,回家对着夫君倒是半分不睬。 庆云在旁眼观鼻,鼻观心。 暗道自家主子着急回来就是为了这冷饭冷菜? 直到芸儿来回禀说王妃身子不适,不过来用饭。 李正泽的面色眼瞧着的又黑了几分。 他起身便往内院去。 裴文君这厢正迷糊着,就觉得有一道冷冷目光直直的望向她,似是那人。 她猛地睁开眼,瞧向帐子外,隐隐绰绰的帐帘外,男子眉目清冷,就立在那。 “王爷?”她犹疑出声。 李正泽大手一挥,将帐帘掀起,俯身低头去看她。 但见她秀眉微蹙,神情倦怠,显然是累极。 何人让她这般费心神,难道是因为那人? 他握紧拳头,双唇紧抿,恨不得现下就将那人杀掉才解恨。 忽的他看见裴文君素日白皙无痕的颈子上有道浅浅的红痕,伸手抚过去惹得裴文君一阵惊呼,身子向后倒去。 他不理她的惊诧,冷声道:“是谁伤的你?” 裴文君不想再因太子之事额外生事,迟疑道:“是我不小心用指甲划的。” 李正泽见她不说真话,以为她是要替那人遮掩,心中怒火喷涌,他娇养着的花岂容他人染指,当即转身出门就走。 裴文君捂额叹息。 庆云凑上前来,见自家主子愈发浓墨重彩阴沉着的眉眼,心下犹疑要不要将适才芸儿所说之事禀明于他。 只听得他吩咐:“让府中暗卫尽数出动,去公主府。” 庆云一时摸不到头脑,开口道:“为何?” 李正泽面色暗沉的能滴出水来:“我要他死。” 电光石火间,庆云似是摸到点思绪,忙不迭道:“主子,我有一事要禀明。” 快速且简明扼要的将适才芸儿所说原样复述一遍。 李正泽想起今日练完兵,带着人马快马加鞭的回城,在路边就见他二人站在一处,裴文君为公子川包扎伤口,那男子直勾勾的看着她,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喜爱,当下强忍着胸中怒火,愤然回府。 此刻他听完面色神情逐渐归于平静,长长舒缓出一口郁气,问他:“果真?” “属下说的都是千真万确,咱们到的时候废太子已经被带走,围观的人都被驱散,才不知此事。今日禄公公府上的宋夫人被人绑了,现下已安全回府,王妃一直在忙此事。” 闻言李正泽恢复往日神色道:“既然如此,那就晚上去动手。” “还要去杀那公子川?” “去太子府。” 庆云险些脚下一滑,就要摔倒。 废太子虽说被禁足在府中,毕竟是皇族,若真的杀了他,惹了皇帝动怒,只怕要扰乱后面的计划。 他还待再劝,却听得前面人道:“只是去给他个教训。” 庆云这才放下心来,瞧着他是往内院的方向去,顿步转身离去。 裴文君心乱如麻,才闭上眼要睡着,就觉得一道风动,帘帐又被人撩起。 李正泽手里拿着瓷瓶,笑道:“我来给你上药,也不是猫儿,怎的还能给自个挠了?” 裴文君翻个白眼,便是猫也不可能会挠着自个才是。 兀自将白皙的颈子露出,由着他涂药。 药膏是木松先前调制的,涂抹上去冰冰凉凉。 李正泽为了看得清楚些,凑得近,温热的呼吸就这般打在裴文君的颈子上,那处本就敏感,一时冷热交加,她不由得红了脸。 “好了吗?”她出声道,声音里透着女儿家自带的娇嗔。 “快了。”李正泽淡淡开口,语气平静。 他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因常年握剑,生出一层薄茧,与那白皙细嫩又软弱的颈子交叠在一处。 第116章 说话不作数 是夜,李正泽与庆云两人换上夜行衣去到废太子府。 因着皇帝冷落,废太子又是戴罪之身,负责看守的侍卫都躲进门房偷懒。 二人从府中后墙翻墙而入,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般进到到废太子府寝殿,殿内一片漆黑,只觉四周寂静,似乎并未有活物在此处。 李正泽闻到一丝血腥气,当下顿住脚步,拉住庆云还要往前探查的身子。 给他打了个手势,让他去到殿外放风,他亲自去里间查看,庆云听着吩咐轻手轻脚走去殿外守着。 殿内窗子大开着,床榻之上围帐被风吹起,更显诡异。 他走过去用剑挑起那飞舞的围帐,床上并未有人,他在殿内转悠一圈,在床榻后的房梁上看到了吊着的朱载乾,伸出手去探他鼻息,还有余温,显然刚死不久,地上倒着一个圆凳。 他心中气郁不能纾解,又不能对着一具尸体出气,只得快步转身出去叫上庆云一同回府。 庆云一路上瞧着他默不作声的样子,以为事情未成,闷声道:“若是今日事不成,明日属下再来就是,早晚教训了他为王妃出气。”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被吊死在房梁上了。”李正泽声音不悦,显然极为不满没能亲自动手。 庆云疑惑道:“废太子怎会这般想不开?先前他做出谋逆之事时,皇上也只是将他禁闭府中,留他性命,可见是极为舍不得他这个皇子的。” 李正泽摇头不语,以他对朱载乾的了解,他绝不会自缢。 废太子已然无用,这个当口谁人还能想着要对废太子下手,并且伪造成他自己上吊的模样,定是有把柄捏在他手上,想要杀人灭口。 翌日,宫中就传来消息,废太子吊死在府里的寝殿之中。 皇帝听闻消息,急火攻心,晕死过去,幸而得张仙人医治,方才清醒过来。 醒来后也是悲恸万分,这个儿子一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本来就对他寄予厚望,只不过在长大的过程中,被人带坏了心思,他又一心向道,才没能及时引导,导致他走偏了路。 嘉景帝本意是留着他性命,让他去做个闲散人,没想到他就这般死了,心中不免伤痛。 找来礼部的人,让他们好好安葬废太子。 ……… 公主府中。 长公主朱聘婷看向立在下手手持羽扇的男子,他神色平淡,未有一丝怯意。 她一早听闻废太子的消息,就将公子川唤来,质问于他,可知其中是何人动的手脚。 公子川便将昨日曾在街上遇到废太子刺伤平阳王妃一事说与她听。 “你是说废太子并不是自缢身亡,而是平阳王动的手?只是为了泄愤?” 朱聘婷思索着这其中关键,她不觉的李正泽是个一怒冲发为红颜的人,他做事一向走一步看十步,没有好处又无端惹得皇帝猜忌的事情他不会做。 一时却又想不到其他人谁能有这般心思。 想起前几日女儿与她商议的事,开口道:“你与柔儿两人既然心意相通,还是早日定下为好,免得她日夜忧思此事,对身子也是不好。” 公子川行礼道:“但凭长公主安排。” 朱聘婷点头称赞,她对这个女儿相中的夫婿很是看重,不仅仅是他能为她出谋划策,更是他在太子叛乱一事中能将公主府的势力尽数保全下来,在后推波助澜又能做到保全自身,这点实属难得,更何况他还长了一张女儿看中的脸。 若是女儿将来喜得麟儿,她这些年积攒的家业也不愁没人能继承,更何况她存的可不止这点心思,皇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全靠那些丹药吊着,若是他升天,她的机会就来了。 虽说现在朝堂之上多是拥护二皇子为太子,二皇子为人一向忠厚老实,一棍子敲不出一个响来的人,怎么能坐的稳这把龙椅,届时还不是要靠她这个姑姑撑腰,只不过她思及平阳王府,李正泽与二皇子一向亲厚,若是他二人合谋成事,她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思及此,她将公子川唤到近前交待几句,让他去办。 …….. 平阳王府。 府中事务一切照旧,底下服侍的人都能瞧出来每日里王爷的心情似乎较往日好上许多。 王爷王妃夫妇二人琴瑟和鸣,主子们好了,底下人的日子自然更为好过。 清野跟着王掌柜学习府中事务,学得不错,现下府中诸事大多是由着他拿了主意去安排。 裴文君每日里也忙的很,白日忙于府中账务,夜里忙着床上的事务。 李正泽在此事上求学心极重,夜里总拉着裴文君一同研习。 他武将出身,自是有一把子好体力,只是可怜她裴文君,虽说有着先前练武的底子,自从入京之后,疏于练习,难免要在此事上叫苦。 可一向一诺千金的平阳王只在此事上说话不作数,明明说是最后一次,每每也都是要闹裴文君筋疲力尽才做罢。 侯妈妈瞧着自家小姐身上的红色斑痕,一时为她高兴她与姑爷情深义重,蜜里调油一般。一时又有些担忧她的身子。 她知道裴文君的身子小时候受过寒凉,不利子嗣,先前木秋给她留下的调养身子的药,自家小姐也是想起来便喝一碗,想不起来就抛诸脑后。 当下下定决心,以后要日日都盯着小姐喝药调养好身子,早日诞下一儿半女才好。 裴文君心中并不知侯妈妈心中忧虑,她只是忧心自己的筋骨不够软,夜里时不时便要被强制揉搓一番,本来圆乎的小脸,因着夜里操劳,不免清瘦了些。 ……… 裴文君与冯青瑶相约去吕府探望宋婉茹。 宋婉茹自那日被救回后一直在家中养身子,虽说并未受伤,也是受了惊吓,夜里每每惊惧,也都是有吕公公从旁陪着,这两日方才见好。 见她二人来,喜不自胜,让人在前厅布置一番,姐妹们坐在一处喝茶吃点心。 说起那日绑她之人的起因,宋婉茹只将事因尽数推到尤氏身上,这般说自然就是家事,不会引旁人怀疑。 第117章 遗漏之处 吕公公顾念亡去大哥的恩情,没有对尤氏赶尽杀绝,只是自此断掉她府上的银钱用度。 私下里宋婉茹也听出吕公公的想法,此事有他人从后推波助澜,只怕是想要借此让他家宅不宁,在皇帝面前出了纰漏,才更好方便那些人行事。 吕公公暗中派东厂去查探那些人身后的关系,顺藤摸瓜就摸到长公主府上。 这些自然是不能随意同他人讲,一则是怕因此牵连了他们,二则谁也不知道这身后还有什么人牵涉其中,若是走漏了消息,也是不好。 冯青瑶一时还有些后怕,她也是后来才听说她二人那日去到铺子是为她挑选大婚贺礼。 一脸歉意道:“我当你二人是自家姐妹,何须这般外道。我知道你们有此心意就好,无需再额外费心,宋姐姐早日将身子养好才是正道。” 宋婉茹笑着喝下一口茶:“自是要费一番心思准备的才能送与你!这次实在是意外,何况也没出什么事,无须挂心。 那日君儿已经让铺子里的伙计将首饰送到府上供我挑选,我早已经选好了,等着你大婚那日送与你。” 冯青瑶一时有些害羞,娇俏道:“那就谢过宋姐姐啦了” 她转头看向一旁一直低头愣神的裴文君,嗔道:“你怎的不说两句。” 裴文君收敛心神,笑道:“就属你伶牙俐齿,你让我说什么好?” 宋婉茹瞧着她有些清瘦的脸颊,忧心道:“才几日不见,你就瘦了许多,眼中还有血丝,可是我的事让你忧心了?” 裴文君面色一滞,转而飞起一片红霞,讪讪道:“那日若不是让你一个人去,也不能出这般事。” 继而转过话头,对着冯青瑶道:“你大婚之日渐近,一切用度可都准备好了?可还有需要我们帮忙的。” 冯青瑶一双美眸中波光流彩,全是对未来新婚生活的向往与憧憬。 摆摆手道:“都准备差不多了,这些自是有宫里的女官们帮准备,原也不用我操心什么的。” 三人直到傍晚才各自归家。 裴文君也说了半日的话,一时在马车上有些困顿,头倚靠在马车厢里休憩。 马车忽然停了,她听得前头有人说话,开口问道:“发生何事?” 童儿勒着缰绳道:“王妃,前头自称公子川的拦路,说是有话要同您说?” 裴文君递了个眼神,芸儿伸手将马车窗子上的毡帘掀开,一阵风吹进来,她将大氅拢紧,瞧向车外。 夕阳斜洒,一片金黄,路边的柳树冒出嫩绿枝芽,随风轻摆。 公子川一身黑色大氅,仿若隐匿于黑暗之中不可见光一般,漆黑如墨,连同那双眼睛,直直的望着裴文君。 “公子可是有事?” 在后头随侍着保护裴文君的红鹤也来到车窗边,一脸警惕的瞧着公子川。 公子川看着马车内被拢得严严实实的人儿,只从一圈狐狸毛的兜帽里露出一张俏脸,两颊绯红,樱桃红唇。 他握着喜帖的手不自主收紧几分,上前行礼道:“在下是给王妃来送喜帖的,三日后便是在下与清河郡主的婚期,在下在这皇城中只有王妃一个朋友,特此来送上喜帖。” 红鹤上前将那喜帖接过奉到裴文君手上。 裴文君一时有些讶然,惊诧于他会来给她送谢帖,还将她称为朋友。 当下笑道:“恭喜公子喜得良缘,到时我会去到府上恭贺的。” 公子川闪身后退一步让到路边,裴文君重新放下帘子,马车徐徐往前。 红鹤兀自瞪了公子川一眼,这才飞身追上前。 公子川瞧着那往前的马车,眼中明灭晦暗交替之后渐渐熄灭。 李正泽回府之后,听得红鹤将公子川亲自去与王妃送喜帖一事报与他。 他才走到书房,闻言直接转身回了内院。 正瞧见裴文君被侯妈妈服侍着喝药,一张小脸苦得皱成一团。 见她喝下最后一口,侯妈妈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正要说话,见他进来,行礼后端着药碗走出去将门带上,竟是连蜜饯也忘了给她吃。 裴文君苦的舌头发麻,说不出话。 李正泽走上前去,将她拥进怀中,低下头去品尝她舌尖上的苦意。 裴文君一时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口中苦涩连带着只字片语尽数都被他吞吃入腹。 几息之后,直至裴文君险些喘不上气来,才被他放过。 她伸出纤纤玉指将他推远了寸许。 “方才喝的是什么药?” 裴文君心中气恼他不知节制,一时赌气:“避子汤。” 李正泽拥着她的手倏地一紧,声音中透着几分试探:“你不想怀本王的孩子?” 她还沉浸于适才的火气中,抬头怒视他一眼,挣开他的双手,转身躺回床榻间。 他面上神色更沉几分,见她不说,只当是默认,双手垂于身侧,身形无端显出几许孤寂。 ……… 嘉景帝近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还时时梦魇,吕公公便顾不得回府去,夜里也要随侍在旁。 只因皇帝梦魇时说出的话每每都让吕公公心惊,若是这些被他人听去免不得掉脑袋。 嘉景帝又一次从梦魇中惊醒过来,满眼肃杀之气,吕公公服侍在旁不敢动作,只等着他自己清醒过来。 “朕可是又说什么了?” 吕公公迟疑一瞬道:“回主子万岁爷,您适才时有呓语,奴才并没听清。” 嘉景帝神色稍稍和缓几分,语气苍凉悲怆:“朕梦见乾儿了,他舌头伸得老长,跟朕说是被人害死的。一连几日都是如此,你说,可是有人害他?” 吕公公用手中巾帕替他擦拭面颊上的冷汗,道:“派去验尸的内官都是宫里的老人,想来也不能出错。 许是先太子生前愤懑,死后心念不得化解所致,或可让人为先太子超度一番,怨气化解,方可早入轮回。” 听得他言,嘉景帝眯上眼,几息之后,道:“此事交予你去办,若是张仙人得空,就请他为乾儿做场法事。” 未待吕公公应声,嘉景帝自顾道:“让你手底下的人去查查乾儿的死可还有遗漏之处。” 第118章 郡主大婚 公主府。 温雅柔端坐在梳妆台前,烛光摇曳,映得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渐渐变冷。 “你说今日他亲自给那裴文君送的喜帖!” “啪。”妆台上才泡好热茶的青瓷碗盏被扫落在地。 身后服侍的丫鬟连忙跪地请罪:“郡主恕罪。” “她当真该死,有了一个泽哥哥还不知足,又要来勾引我的夫君。” 温雅柔一口银牙险些咬碎,被烫红的指尖狠狠揪着帕子,一双眸中被水雾洇湿。 才走到门外的长公主朱聘婷听她正发脾气,快步走进屋中,温和出声:“这是谁又招惹我们的新娘子了?” “母亲,你定要为女儿出气。”她哭诉出声。 当下将公子川亲自去给裴文君送喜帖的事说与她听。 却见长公主似并不意外此事。 她只是笑道:“你何须为此生气,是我安排他去的。” 温雅柔抬起被泪意浸湿的双眸,一脸困惑:“母亲为何这般安排?” 朱聘婷抽出帕子为她拭干泪痕,意有所指道:“素日里听闻平阳王夫妻感情甚好,也不知是真是假。” 温雅柔会意过来,母亲这要亲自为她出气,先前她被裴文君横刀夺爱,虽说现下有了中意的夫君,可毕竟是被人落了面子。 瞧那裴文君在京中行事做派一向张扬,半点不知收敛,让那平阳王夫妇来府中看到她大婚之日繁盛之相,若是能让那平阳王心中后悔一番,何其畅快! 当下面露喜色道:“只是这般倒是委屈了女儿的夫君呢。” 朱聘婷为她拢好发丝,笑道:“你皇祖母已经下懿旨赐了你一座新府邸。你大婚后先暂且在这里委屈几日,等那处修葺完便可以搬过去,过你们夫妻的小日子。 他婚后若是对你好,我便更会重用于他,我只有你一个女儿,日后这所有的家业还不都是你的。你只需早日给我生出个乖孙孙,咱们便是后继有人。” “母亲。”温雅柔一脸羞涩的冲她撒娇。 ……… 那日李正泽听得裴文君说服用的是避子汤后,让红鹤趁着侯妈妈不备,偷出一些药渣来。 拿到相熟的太医那里,想让他照着这副药调制出与其中药材外形相似的补身子的药。 先前他也曾听闻避子汤对女子身子多是不益,便想偷偷将药换下,免得她身子受损。 老太医看完药渣,捋须拧眉沉思稍许,将药渣中的草药一一写下后又细细斟酌之后对他言道:“王爷,老臣看这方子里的药都是对调养身子有益处的草药,并非是您所说的避子汤的药方。 且依此药方来看,王妃身子似是有寒症,此药方上的草药多是为了驱寒调理,草药温和,开方之人显然是极为小心斟酌之后才开出这般药方。 王爷素日里还是要多多看顾王妃身子,莫要让她着凉才好。” 李正泽点头称是,谢过老太医后转身离开。 脚步微浮,耳尖微红。 想起夜里她被累的筋疲力尽之际,他抱着她去清理。 在那浴桶之中,他也是不知体谅她,每每仍旧是捉住她的软处耳鬓厮磨,不知节制。 书房中的香炉上安神香绕着圈攀爬向上,一如他的妄念,每每与她在一处,他就控制不住自身,素了这么多年,初尝到甜头,若是让他戒掉,只怕难上加难。 原来她并非是不想为他生子,那日所说的不过是气话罢了,许是对他的不知节制稍有微词,又不好言说罢。 还是要想个法子让她快活些才是。 思及此,他调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行去。 ……… 转眼到了清河郡主与郡马大婚的日子,长公主府早就被布置一新,红绸喜联挂满府。 太后和皇帝一向颇为看重长公主,连带着她女儿清河郡主的大婚之事也都是宫里安排下人手一早就帮操持着。 京中朝臣权贵纷纷过府送上贺礼,一时间,公主府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长公主朱聘婷这一日里都严阵以待,深怕哪个上不得台面的扰乱她女儿的婚事,所幸一日并未出什么差池,直待宴席散去,宾主尽欢,方才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温雅柔的房内,红烛摇曳,她娇羞抬眼看向面前之人。 见他面色被酒气晕染的绯红,眸光如墨,深沉入心。 “夫君,时辰不早,咱们歇息了吧。”她说完伸手要去为他解开腰间革带。 公子川眼中寒芒一闪而过,一手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推倒在床榻之上。 温雅柔低声惊呼,正欲开口,被他附上来的手掩住口鼻,来不及反应便昏死过去。 公子川走至窗边,打开窗子,一名黑衣侍卫探出头来,双手为他奉上一身黑色夜行衣。 他走至屏风后将夜行衣换上,吩咐那黑衣侍卫道:“你将事情办了,便在此等我回来。” 那黑衣侍卫脸红成猪肝色,拱手抱拳应下,瞧着公子川的身影消失于夜幕之中。 他将窗子关好,走至床榻前,瞧着床榻之上沉睡的女子。 将身上的衣衫一件件褪去,直至只剩下一件里衣,这才坐到床侧。 可怜他一个童子之身,被主公安排下这般差事,虽说连着几日看了不少此类话本才堪堪学会几式,现下就要身体力行的用上,不免有些心慌。 几息之后,他重重叹出一口气,似是认命般颤抖着手去解开温雅柔身上的衣衫。 公子川一路疾行,避开府中守卫来到长公主的书房外,蹲身藏在一处嶙峋大石后,侧耳去听房中动静,四处静谧无声。 他正待要动身,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凌乱脚步声,是几个丫鬟服侍着长公主直奔书房而来。 朱聘婷显然是喝了不少的酒,现下已然有几分醉意。 她行至门口,便独自一人进到书房,不让其他人跟着。 公子川静静盯着那被紧闭的房门,暗自叹息,只怕今日是要无功而返,正待离开,又被另一道急促脚步声吸引,来人正是一向得长公主器重的侍卫魏凌川。 怕被他察觉,公子川收敛心神,屏气凝神不再动作。 第119章 守活寡 魏凌川急匆匆来到书房门前,竟是连门都顾不得敲,出声让那些丫鬟到院外候着,这才推门而入,紧接着将那门合上。 就听得里间传来朱聘婷带着醉意的声音:“凌川你来了,今日柔儿大婚,我这作母亲的甚是高兴,白日里不能尽兴,你来陪本宫再喝几杯!” 房内,魏凌川神色间闪过心疼之色,关切道:“殿下您要顾惜身子才是。” 见他有些踟蹰,朱聘婷温柔道:“这处又没有别人,你还不快到本宫身边来?” 魏凌川顾不得她言语间软绵绵的音调,上前扶上正要站起身的她,道:“今日里属下收到一封密信,是蒙文的。” 闻言朱聘婷的酒意清醒了几分,颤声道:“何时收到的?可有他人知晓此事?” “那信是一个小叫花子丢到属下身前的,丢完他就跑掉了,没来得及将他捉住,是属下大意,还请殿下责罚。” 他这般说着,跪倒在她身前,并将那封书信奉上。 朱聘婷将那书信展开来看,看完之后恨声道:“他倒是不死心,还要拿本宫的儿子来作要挟!” 魏凌川不敢作声。 \"你去查查,这几日可有北边的商队到京中来?\" “是。”魏凌川应声站起身正要出去,却被她拉住了手。 “明日再去办也不迟,本宫今日乏了,你来与我解解乏。” 魏凌川迈出去的脚步顿住,声音低了几分:“属下......属下还未清理身子。” 朱聘婷微醺的眸子中多了几许风情,喝下一口酒,笑道:“用酒洗。” ……… 屋外的公子川腿蹲的有些麻,他弓起身缓了缓麻劲,今日收获的消息让他大为震惊, 听着书房内渐渐响起的动静,他暗自摇头,悄声原路返回。 立在温雅柔屋外,听着屋内动静止住,又静候了一会,他轻轻敲了下窗子。 里间响起一阵似是慌乱的穿衣声。 窗子打开,黑衣侍卫脸红的几乎要透出血色,羞赧道:“您吩咐的属下都做完了,您可要去查验一番?” 公子川面色平静,摇头不语。 那黑衣侍卫从窗子里翻身出去候着。 公子川进屋后,强忍着屋子里的气味,换下夜行衣让黑衣侍卫带走,关好窗子,端坐于案前对着外面吩咐道:“来人,备水。” 外间等着进来伺候的丫鬟婆子鱼贯而入,服侍着昏睡中的郡主沐浴更衣,又将床褥重新换过,方才退出去。 出去时,婆子还偷偷打量了端坐于桌案边不动神色的公子川,心下暗道:这郡马爷是个厉害的,适才只听得屋中床榻摇晃之声,不想竟是郡主被他累晕过去了。思忖着明日如何回禀长公主才好。 待众人退出去,公子川看了一眼床榻之上躺在里侧沉睡中的温雅柔,合衣躺下。 ……… 温雅柔近日神色甚好,新婚之后她与郡马爷相敬如宾,佳偶天成,今日难得天气好,便在府中办下春日宴,遍邀京中达官显贵女子来参加。 裴文君自然也是收到了帖子,她本来是不想去,只是李正泽这几日忙的很,白日里见不着人,夜里也只是拥着她睡,不做其他,裴文君恢复了往日的自在,心情正好。 冯清瑶来问她去不去时。明知清河郡主定是没安好心,她怕冯清瑶一个人去会吃亏,索性左右无事,便应下来陪她一同前往。 众人坐在一处吃茶用着点心,说说时下新兴的首饰绸缎式样,倒也显得有趣。 听得一人说起传闻,清河郡主被勾起兴致,几人边说着便看向裴文君的方向。 冯清瑶捏起一颗果子放进口中,撇了一眼他们的方向,对着裴文君小声道:“他们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心思,不如你陪我去四下走走,躲开他们一会,等席散了咱俩一起走。” 裴文君点头,二人正欲起身,却被温雅柔叫住:“慢着,平阳王妃这是要去哪?我这里有一则消息不知你可要听。” 裴文君顿住脚步,转身坐回去,正欲开口,手指被冯清瑶握住,她轻轻回捏她一下,示意无事。 抿唇轻笑:“难得郡主好雅兴,听听又何妨?” 温雅柔见她并无怒意,面色一滞,思及要说起的事,笑道:“听得平阳王夫妇二人婚后夫妻恩爱,琴瑟和鸣,我看可是未必吧。 若说这世间男子少有深情之人,更何况是平阳王那种本就喜好男风的。” 温雅柔话音未落,周围一众贵女低声惊呼。 平阳王好男风之事先前也只是京中有传闻而已,自从他与裴文君大婚之后,众人便也将此事忘得差不多了,今日清河郡主旧事重提,可见是积怨已久。 那日她大婚,众人便见得她招下的郡马爷与那平阳王有着一般无二的长相,便都已明了,她这是见嫁给平阳王无望,便找来个样貌相同的放在身边。 裴文君不动声色道:“我知清河郡主先前曾心慕我家王爷许久,还曾追到王爷府中一心要下嫁于他,我家王爷当日就已义正词严拒绝于你。 想来你便是从那时就嫉恨上他了吧。才会在此给他泼脏水。而今郡主既然有了夫婿,还是将心思放在郡马身上才好。”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就差没指着鼻子骂她恬不知耻。 温雅柔被她一番话揶揄的脸红,全然没有了适才的闲情雅致,站起身怒道:“你竟敢这般羞辱于我,我倒要看看你能威风到几时? 平阳王日日流连在那落玉坊,你让人去探听便知,到时候可别连哭都找不着地方。” 她说完冷笑一声拂袖而去,几名贵女急忙起身追上去。 周围留下的人一阵窃窃私语。 “听说那落玉坊是专门养兔爷的地方。” “什么是兔爷?” “哎呀,就是供男子消遣的地方。” “哪家秦楼楚馆不是供男子消遣之地。” “那处可是只养男倌的,我可还听说那落玉坊不止是供男子消遣,便是女子也可去消遣呢。” 冯清瑶不堪其扰,站起身喝道:“你们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几人各自散去,看向裴文君的眼神中不免夹杂些怜悯之意。 夫君好男风,无异于守活寡。 这些话裴文君自然也都听进了耳中,她手指攥紧,强压下心中怒意,直到宴席散去,归府后叫来清野去那落玉坊查探一番。 直至日暮西斜,清野才回来。 裴文君急切问他:“如何?王爷这几日可是都去那落玉坊?” 清野一路跑的出了汗,喝下芸儿递上来的一盏茶,开口道:“王爷每日里都是先去到那落玉坊停留一个时辰,再出城练兵的。” 裴文君怅然若失般跌坐于软榻之上。 第120章 趁机接近于他 清野见她这般,心底里有些着急,却不知如何安慰。 王爷与王妃才成婚不久,如今他就日日去那等腌臜之地。 他自从跟在王管家身边学掌家之事,心中感念王妃的恩情,见她现下难过,恨不能替她去受苦。 芸儿焦急问道:“王爷去到那处做什么可查问清楚了?” “说是日日叫上一个男倌到那房里……”他止住话头一脸担忧的看向裴文君。 在那处还能做什么自是不必说的。 裴文君摆摆手,面色平静淡淡道:“你下去吧。” 清野偷偷看她一眼,见她面上并无神伤,暂且放下心来,躬身退出去。 芸儿出声安慰:“王妃不必过于忧心,许是王爷确实有正事去办,待他回来,您亲自问清楚便是。” 裴文君抬头看她一眼,苦笑出声:“若是能与我说的,他早就同我言说了,何苦要我巴巴的去问呢?” 不由叹息一声,左右她在这些事上也不曾想过有什么圆满,他去别处寻求慰藉,也并非不是好事,总好过两人相看生厌,成一对怨偶。 待诸事皆定,或可一纸和离书写下,就此分开,成全他便罢。 她心思稍定,侯妈妈端着一碗才熬好的汤药进来,笑道:“小姐,快将这药趁热喝了,这是木松师傅让人给新带来的草药,说是比之前的药效能更好些,或可彻底解掉小姐身上的寒症。” 她说完才看见芸儿给她递眼色,后知后觉屋内过于安静。 “去倒掉吧,从今日起便不用这汤药。”裴文君说完起身回了内室。 侯妈妈眼神询问芸儿出了什么事,芸儿无奈摇头,与侯妈妈一同走出屋子。 在小厨房听得芸儿说完今日之事。 侯妈妈气恼道:“此事可当真?若真是这般也怨不得小姐生气,她每日里喝这苦药,无端受这般的苦,王爷却在外面那样行事。当真是欺人太甚!” 芸儿也在一旁气恼跺脚,先前她见王爷待自家小姐尤为珍重,当真以为自家小姐是寻到了个难得的好夫婿,不想才过几日就藏不住心思了。 二人愤愤不平一番,却又无可奈何,毕竟是在京中,寄人篱下,不免畏手畏脚。 侯妈妈当下打定主意,还是要为自家小姐培养些可在外奔走的人才行。 ......... 今日在公主府上发生的一幕早就被在京城传开,公子川晚间回公主府的时候便也听到些只言片语。 当下他转身出府,对着在外面等着的黑衣侍卫交待一番,一路策马疾驰回到外宅。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黑衣侍卫带着一个昏倒的小倌回到宅子。 公子川依旧是一身天青色长袍,立在书案前练字。 案角处已经堆积了几团被揉皱的宣纸。 他将手中一杆上好的狼毫掷于案上,一团浓墨在洁白的宣纸上晕染开来,一如他此刻杂乱的心。 门被从外头敲响,传来黑衣侍卫的声音:\"主公,人带来了。\" “进来。”公子川冷漠出声,声音里透出的寒意。 在这初春的夜,无端让门外的侍卫打了个冷颤。 侍卫将一个柔弱白皙的小倌扛进来,丢在地上。 昏迷中的小倌似感受到身子的痛意,皱起眉头。 “把他弄醒。” 侍卫从腰间掏出一个瓷瓶放在小倌鼻下让他嗅闻,几息之后,他幽幽转醒,见到这陌生之地,正要喊叫求救,又看见那立在案前熟悉之人的脸。 仓惶出声:“王爷?” 公子川知道对方这是将他误认成了李正泽,当下也不解释。 给一旁侍卫递上一个眼神,侍卫应声退出去将门带好。 那小倌似是缓和过来,直起上半身在地上跪坐好,笑道:“王爷要去寻小的,让人交待一声便是,小的自会前来,何苦废这般心思,摔的还挺疼的。” 说着他伸出手将衣袖挽起,去看那被磕的有些红肿的胳膊。 公子川冷眼旁观那小倌,见他肌肤白皙细嫩,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书生意气,倒不似常人印象中小倌的柔弱模样。 小倌语气里透着几分委屈,喃喃道:“小的这身皮肉可是花费好些功夫才养成的,全指着这身皮相卖钱呢。” 他偷偷去瞧立在那烛火之下的男子,深觉他今日与往日大有不同,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 “不知那日小的教的,王爷可学成几分?” 公子川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又不想露出破绽,淡淡开口:“你再做一遍瞧瞧。” 小倌听出他声音也有几分不同,也没往别处去想,当下迟疑起身走至公子川身前,轻启双唇,将舌尖卷成一朵莲花状给他看。 见他面露疑惑,他出声道:“莫不是王爷这才不到一日的功夫就将小的教您的尽数忘了?那还有指尖上的功夫可练成了?” 公子川此时方才察觉出事情不对,尤自强撑。 问他:“你素日在坊里都做什么?” 那小倌上下打量他一眼道:“王爷莫要拿小的打趣。不是您知道小的技艺在坊里是一顶一的好,才让小的教您几招吗? 怎的现下又来明知顾问,因着您的事小的这几日推拒了好几位京中贵人的差事呢,那几位夫人都不是好相与的。” “夫人?”公子川惊疑出声,继而又问他:“你素日里都是伺候女子的?” 小倌却似是被他侮辱了一般,怒道:“王爷这是何意?难道还疑心小的有那龙阳之好。” 他神思回转间,想起适才在坊里听到的一则消息。 他才知平阳王先前就曾在府中豢养过男宠,莫非是打着来学艺的幌子趁机接近于他? 心中这般想着,他面色惊惧,身子退后几步惶恐道:“小的在坊里一向只伺候女贵人,是王爷舍下重金给了管事妈妈她才让我传授技艺的,您可不能破了坊里的规矩。” 话说到这般地步公子川还能有何不明白的,沉思一瞬从抽屉里抽出一张银票,放置在案前道:“既然你不同意,我也不能强求,这银子你拿走,我让人送你回去。 今日之事往后对任何人都不得提起,便是下次我见你,也莫要再说起此事。” 第121章 随他而去 那小倌见对方不止肯放过他还给了银两,当下喜不自胜,上前将银票收好装进袖袋。 公子川对着外间吩咐一声,黑衣侍卫冷着脸进来,伸出手刀一掌劈在小倌的后颈处,另一手托住他软绵绵瘫下去的身子扛到身上。 “原路送回去,莫要让其他人看见。” 黑衣侍卫点头转身出去。 公子川坐回圆椅中,将桌案上的宣纸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那平阳王李正泽瞧着一副道貌岸然正经人模样,私下里竟跟着小倌研习这些房中之术,也不知是要用在谁身上。 ……… 平阳王府。 李正泽晚间回府时便察觉出不对,府中下人对他全然没有了平日的笑脸相迎,不是背过身去装作没看见,便是一溜小跑着逃走。 他回头看了庆云一眼,庆云会意去揪着那逃跑的下人问话去了。 李正泽脚步未停,直奔内院,他这几日勤于练习新学的技艺,才得了点进益,思虑着今晚或可用上。 屋内房门轻掩,芸儿立在外头,见他回来,上前行礼道:“王爷,今日王妃去长公主府中参加春日宴累着了,已经歇下。王妃已让人为您收拾好另一处卧房,奴婢这就带您过去。” 芸儿说完侧身要带着他往旁边的屋子去,李正泽早已瞧出不对,强行忍下想要伸手去推门的手。 开口道:“不用了,我歇在书房便是。” 说完他转身离去,芸儿在身后被气的跺脚,心中替自家小姐委屈万分。 书房里,庆云将适才在府中打探到的今日在公主府中发生之事和裴文君回来后让清野去打探回来的消息尽数说与李正泽听。 这几日外间事忙,红鹤也被他派去探查事务,致使今日这些事李正泽竟是最后一个才知道。 庆云心下忐忑这次王妃与王爷之间的误会只怕是大了,惊喜变成惊吓也未可知。 却见上首坐着的李正泽轻笑出声,适才面上的阴霾瞬间烟消云散。 若是裴文君能因着此事就这般反应,可见心里是有他的。 “原来如此。”李正泽这般说着起身走回内院。 ……… 适才芸儿与李正泽说话之时,裴文君便在屋内听见了,她心中有气,这才安排芸儿这般说。 哪里想到李正泽却是连个解释都不想说与她听,拂袖而去,可见并未把她放在心上。 这般思虑着越想越委屈,忍不住红了眼眶。 一阵风吹过,虚掩的窗子被从外间推开,一道人影翻窗而入。 门外,庆云找了个借口将芸儿拉走,又将院里伺候的人支得远些。 裴文君听得动静,侧身坐起,看向那被推开的窗子。 帐幔轻舞,烛光摇晃,婆娑暗影间高大身影就立在床榻之前。 鼻尖嗅出独属于他身上的气息,裴文君重新躺回床榻之上不去看他。 李正泽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那帐幔挑起,侧卧在她身旁,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可是生气了?” 男子呼出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耳边,裴文君侧身往里躲了躲,纤纤玉指捂住双耳。 既然他适才不想说,现下又来做什么。 李正泽笑出声,嗓音里透出一丝难掩的愉悦。 他起身掀帘出去,走到屏风后将身上衣衫尽数褪去,而后重新走到床榻边,掀帘上榻。 裴文君摸不准他的心思,正要出声将他赶走,转过身来正对上他一双明亮璀璨的眸子,在昏暗光线里闪着熠熠生辉的光。 “你......你这是做什么?”她上下扫视他一番,又不敢置信的往下扫看一眼,舌头被惊得打结,说话都不利索。 李正泽笑意更胜,“王妃不是疑心我出去与他人厮混,我现下说什么想必你也不会信,还是亲自检验一番的好。” 裴文君心中打鼓,强行稳住心神不去偷瞄他健硕的身子,回身平躺后努力将舌头捋直说话:“这是说的哪里话?王爷要去做什么尽管去做,与我何干?” 说的分明就是气话,她越因着此事生气,便是打从心底里是在意着他的。 李正泽手指微蜷,觉得一道痒意从心底里直冲进脑海,炸响。 将身子靠她更近,声音里透着蛊惑之意,“我是去那坊中学艺的,现下小有所成,王妃可要亲自查验一番?” 说完他唇瓣轻贴在她耳廓之上,手掌下移再下移。 裴文君被他动作惊到,伸出手想要握住他作乱的手指,忽然惊颤出声。 声音里的音调是裴文君不曾听过的。 她从未想过这般旖旎缱绻百转千回的声音会出自她口。 未曾体会过的感觉流过四肢百骸,带给她无尽的快意。 李正泽一双墨眸在黑夜中闪着猛兽捕猎时的光,他时刻关注着她的反应,借此来调整手下动作。 他神情专注似是善于烹煮美味的膳夫,将眼前珍馐置于火候正好的碳火之上烘烤,拨弄翻转间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裴文君觉得周身燥热难耐,神思缥缈飞远。 她的指甲深深陷进李正泽的臂膀里,一阵悸动之后,深深吐息。 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便是这种感觉吧。 她用仅剩下的一点清明这般想着,掀起一双眼眸去看向对面之人。 李正泽静待她吐息平稳之后,俯身低头,尽情采撷一片芳泽。 此时的她,身子是软的,吐息是甜的,就连那双水眸之中透出的也是无尽的爱意。 他轻轻吐息,喑哑出声:“你看我学的还成吗?” 不待她出声,他低下头去,沿着她的窈窕身形一路向下而去。 此时他又化作一名享用美味的老饕,轻浅细致品尝着适才烹饪出的美味佳肴,品尝美味的同时还不时去观赏她的神情。 先去在与那小倌研习之时,先是用了雕刻成型的萝卜练习,而后换成雕刻完的豆腐,一番动作之后,豆腐不碎方可大成。 而今他将这些时日所学尽数施展。 裴文君似是一朵春日萌芽,在地底生根许久才见暖阳,被微风吹动间,撩拨着心神,不由得化作一片春水,随他而去。 第122章 早做应对 平阳王府。 薄雾轻拢,晨曦的暖阳透过嫩绿枝芽射进内院里,满地新影。 裴文君从一片梦境中醒来,睁开眼,梦中的少年就与眼前人重合到一处。 她适才又梦回小时候二人在一处的情境,唇角不自觉勾起。 眼前人呼吸平顺,唇瓣微肿,冷峻眉峰下是一双睡熟的含情眼。 昨日便是这双眼直直的望向她,带她共赴山海。 “昭昭,可信我是去那处学艺的,我只想让你喜悦。” 彼时的她若一片浮萍,由着他去,起伏间神思飘的更远。 却被他狠狠动作拉回神识,只为了要她一句认可。 届时的她哪里还能有抵抗的力气,只能贝齿咬唇忍住口中呜咽,一双水眸带着祈求的眼神望向他。 终是舍不得她隐忍受苦,使出浑身解数,身心合一间,激荡回肠。 裴文君神思回转,拉起锦被将已经红透的脸遮上,动作间吵醒了熟睡中的李正泽。 他眼睛都还未睁,就侧过身子将身旁之人揽进怀里。 轻轻哄道:“昭昭,乖。”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想要再去探寻,却被对方止住。 他疑惑睁眼,正对上眼前人一张气鼓鼓红透了的小脸,似是已经瞪了他许久。 “你醒了?可要再睡会?”他宠溺的语气似是能沁出蜜来。 裴文君轻轻摇头。 “既然醒了,就继续昨日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他说完就将锦被一拉钻进去将她拢在身下。 裴文君惊呼出声,怕他又乱来,慌忙伸手圈住他的脖颈,让他不能再往下去。 四目相对,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浓浓情谊,自是不必再用言语表达,他低头下去,采撷那两处微肿的唇瓣。 呼吸交融,直至她感受着对方渐渐起的变化,侧过脸去,在他耳边喘息许久,才小声道:“我信。你暂且饶过我好不好?” 她说话用的几乎是气声,吹在李正泽的脖颈间,酥麻之感从此处升起一路直至心间。 李正泽知道自己中毒了,中了她的毒,中了愿意一辈子在她身旁侍奉她的毒。 良久之后,他渐渐平息着悸动,抬起头来,在她唇瓣之上浅啄一口,才算是放过她。 饶是如此,也不忘放下狠话:“下不为例!” 裴文君有些怔愣,这个例是指哪个? 是气她耐不住别人言语挑唆疑心于他,还是气她迟迟不肯将言语宣之于口。 不等她想明白,李正泽已经起身,唤人进来伺候她梳洗。 芸儿进来伺候裴文君梳妆,瞧着自家小姐面色红润,似被滋养的极好的样子,见她双唇红肿,偷笑着低下头去装作没看见。 见她二人恢复往昔模样,她终是放下心来, 这一日,李正泽也窝在书房不曾出府,庆云瞧着自家主子那红肿的唇,只当他是喝水被烫到。 红鹤与他咬耳朵,将心中猜测说与庆云听,直听得他一愣一愣的。 惊声道:“你昨夜竟偷听主子墙角?” 红鹤忙去捂住他的嘴,小声央求道:“我哪里敢?昨晚值夜听着里头动静不对我就躲得远远的了。” 庆云这才放心,还专门叮嘱道:“以后少听墙角,让主子知道定然要责罚你。” 红鹤连连讨饶,赔笑称是。 ……… 万寿宫。 是夜,吕公公才服侍着嘉景帝歇下,将桌案上的奏折理好,才要走出去。 就听得身后床榻之上传来声响,走过去将帐帘掀起,就瞧见嘉景帝满头冷汗,眼中尽是恐惧之色。 便知他又是被梦魇住了,当下轻声安抚道:“万岁爷,您可是又做梦了?梦里都是假的,做不得数的。” 嘉景帝由着他侍候,怔愣出神。 怅然道:“朕近日常有时日无多之感,心中不免忧思。” 吕公公用干帕子给他擦拭干净额头上的汗,又为他拢了拢锦被。 这才开口宽慰道:“主子是万岁爷,自有真龙护佑,现下只不是一时神伤,待身子养好就不会再这般了。” 吕公公继续劝他:“再歇息一会吧,到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呢。” 闻言嘉景帝瞧向四周依旧紧闭着门窗的大殿,已然春暖时日,他仍旧觉得身上汗涔涔的冷,当下也不逞强,躺了回去。 半个时辰后,吕公公听得他呼吸平稳,这才缓步走出大殿。 来喜在殿外等候多时,白日里吕公公曾交待说夜里回府,他便来此候着。 见他迎上来,吕公公摆摆手道:“已然是这个时辰,今日不回去了,免得打扰茹儿歇息。” 来喜凑到他身前,低声禀告一番,吕公公面上神色冷了几分。 “你随我来。” 吕公公带着他来到一处僻静无人之地,才开口问他:“那人可是看清楚了?” “回老祖宗,那府中管事本是个好吃懒做的,那夜里躲懒时外出如厕,正瞧见公子川与平阳王一前一后进去进到废太子府的寝殿之中。 底下人不敢直接报上去,才先让我来回禀您。\"来喜说完偷偷看他一眼继续道:“毕竟事情牵扯到长公主府和平阳王府上,小的们做不得主。” 吕公公沉思一瞬,下了断言:“此事是长公主与废太子府之间勾连不成,杀人灭口,你去将那府中管事约束起来,莫要让其他人见他。” 因着上次宋婉茹被绑一事,吕公公早就想找出长公主府的错处,私下里派人去做了不少的安排,这回正撞到他手上,岂有不用的道理。 来喜自然也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平阳王妃与自家府上主母情同姐妹,平阳王又曾对老祖宗施以援手,而那长公主府则是处处与老祖宗作对,帮与不帮的道理自然很明显。 这般想着,他正要转身去办,又听得吕公公悄声吩咐:“你去给平阳王传个信,此事让他早做应对。” 第123章 入宫谢恩 太后这几日偶感风寒还未好全,清河郡主入宫谢恩的日子便往后延期了几日。 二人在殿外候着,太后身边的嬷嬷出来见礼后让他二人进去。 温雅柔盈盈一笑算作回礼,与公子川携手往殿内去。 殿内的仙鹤铜炉上燃着檀香。 他二人上前行礼谢恩,就听得老妇人慈善敦厚的声音:“起来吧。赐座。” 她上下打量着起身后立在那处的男子,先前也曾听说柔儿的夫婿与平阳王长相相差无几,今日一见,果然所言非虚。 他一身红色喜服,长身直立,眉目间的清冷神色倒是颇有几分老平阳王的模样,太后不由得一阵恍惚,仿若见到多年以前的那个少年郎将军。 他二人落座,有两个宫女奉茶上来。 公子川趁着这间隙去瞧那上首坐着的太后,依旧是雍容华贵的模样,只是眉眼之间较小时候看到的多了些疲惫之色,想来这些年她也没少操心这后宫之事。 温雅柔起身上前亲热的挽上太后的胳膊撒娇,“皇祖母,您看给您选的外孙女婿可中意。” 太后喜笑颜开:“中意自然是中意的,这般俊朗郡马才配得上我家柔儿。” 见她这般高兴,温雅柔更是怡然自得,“那当然,只要是柔儿想要的,母亲自然都能为我安排。” 太后笑着的神情不由得一僵,对着一旁的嬷嬷递上个眼神。 嬷嬷会意,吩咐一声,便有几个宫女捧着木盘上前,都是些极为难得的珠钗玉饰。 “这些都是哀家早就为你备下的,你便带回去吧。今日哀家也乏了。” 太后话说到此处,温雅柔退回去再次谢恩后带着赏赐与公子川一同离开。 全程太后并未问公子川一句话。 太后瞧着二人背影消失不见,强撑的身子颓然瘫倒回软榻之上。 身边嬷嬷从旁给她垫上一个软垫。 “你怎么看柔儿的夫婿?” 嬷嬷看了太后一眼,笑道:“老奴这双眼老眼昏花,能看出什么来,太后惯会取笑奴婢。” 说话间伸手去为她揉捏肩膀。 太后叹息一声,“你也瞧出来了,他眉眼间颇像那人。当年婷儿因着那人做出那些错事,我费了好大的手笔才堪堪掩饰住,险些无法挽回。 此人心境比当年的老平阳王还要深沉几分,你让人去查查他的来历,免得公主府被人算计。” 那嬷嬷一时觉得太后有些杞人忧天,本就是应该颐养天年的年纪,还这般操心着孩子们的事。 不由开口劝道:“太后不必太过忧心,太医让您诸事看开,少操劳些才能养好身子。只是当年之事,错也不全在长公主一人,其中还有着先帝爷的打算,这才让那平阳王一家......” \"住口!\"太后厉声喝止。 嬷嬷被她言语惊醒,立刻跪地请罪:“是奴婢大意了,请太后责罚。” 素来慈眉善目的太后眼中迸出一丝狠厉,“当年之事,满宫知晓此事的人除了你我便是死的死,亡的亡。你休要再将往事重提,惹起风波。” 那嬷嬷连连擦着额头间沁出的冷汗,点头称是。 房顶,一抹红色身影掠过,惊起一片觅食的雀。 ……… 吕公公瞧着嘉景帝用下半碗清粥,神色似是好些,这才将查到的废太子一事禀报于他。 嘉景帝单膝支手坐在榻桌旁,眉间透着浓浓倦色。 “那公子川可是柔儿新招的郡马?” “回主子万岁爷,正是。”吕公公说话间去查看他的神色。 就见他似是被急火攻心,气息不稳。 急忙上前去为他拍背,“万岁爷,你千万要顾惜自己的身子,太子毕竟已经先去......” 许久之后,嘉景帝才缓和过来,神色恢复如常。 “朕的乾儿本是自小教导在朕身边的,处事一向妥帖,就是被他姑母带坏的,才会那般醉心于权势。 若不是有她在旁怂恿,推波助澜,他不至于行之踏错,做下逼朕让位的事,朕既然将他立为太子,便是要将这千里河山交付于他,他那般急做什么?” 皇帝的眼中不复往日清明,落下几滴浊泪来,素日里百折不屈的脊背微微佝偻着,似快要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 吕公公抬起袖口拭去眼角的泪,声音中也透出几分哽咽。 “万岁爷您不可再这般神伤,要顾惜您的龙体呀。太子既已仙去,便让他早登极乐才是,而今最紧要的是立下新太子。有了国之根本才能稳定朝堂,免得再次被有心之人从中作梗。” 吕公公一番话说的意有所指。 嘉景帝似才幡然醒悟一般,急忙道:“你说的对,朕要现在就立下太子,你去宣召,即刻将老二立为太子。 老二自小不得她姑母喜爱,这般便不能被她所利用。速速派人去将那公子川捉来见朕。” 吕公公面上似有些为难,解释道:“郡马才与清河郡主大婚,若是仅凭一个府中管事的说辞直接审问,怕是要惹恼了长公主殿下。可巧她二人今日来宫中给太后娘娘谢恩,现下应还未出宫。” “速速派人去将他给朕叫来!” 吕公公立刻吩咐人去办。 温雅柔适才身上荷包丢了,怕恼有心之人捡到惹事,公子川带人去寻。 她便在宫门口的马车上等着他回来,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出来,当下让人去找,才得知他是被皇帝差人叫了过去。 她心中不免起疑,皇帝舅舅自从习道之后很少再过问他们的事,便是有圣旨或者恩赏也都是让人赐到府中,很少这般召见人。 当下让人回府去将消息告诉长公主,而后亲自入宫去寻人, 嘉景帝冷眼瞧着跪在大殿里的男子,一时有些分不清他是李正泽还是公子川。 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眉眼别无二致,身量相当,若不是他提前听说还以为是一人分饰。 “你可知朕为何要召你来此?”嘉景帝冷声道。 公子川重新伏地跪下:“臣不知。”语气镇定自若,半点没有害怕的意思。 一旁的吕公公掀起眼帘去打量着他,见他一身正气凛然的模样,倒是半分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的模样。 “太子死的那晚你在何处,与何人在一起,可有人能作证?”嘉景帝懒得与他周旋,直言问道。 第124章 来日方长 公子川稍一沉思,似是回忆后才想起般道:“臣当时正和长公主在公主府商议大婚事宜。有长公主和她身旁侍卫作证。” “你与她如今是一家人,她为你作证自然是不妥,可还有其他人?” “回皇上,并无其他人。只是不知是何人诬陷于臣,说见过臣去到平阳王府中,臣可与他当面对质。更何况我与平阳王长相一样,许是将他错认成我也未可知。” 嘉景帝面上神色更冷几分,对吕公公吩咐:“宣平阳王入宫。” 李正泽早就得了吕公公派人传回的消息,事先安排,听得来人宣旨,更衣后骑马赶往皇宫。 万寿宫大殿中,公子川上半身一动不动,直挺挺的跪在原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嘉景帝打坐完,吐息间,外面小太监禀报平阳王李正泽求见。 嘉景帝让他进殿,李正泽一身官袍加身,更显英武非凡,见公子川跪于地上,他掀起袍摆,并排跪在地上给皇帝行礼问安。 “赐座。”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端来一个圆凳轻轻搁置在李正泽身旁,他行礼谢过皇帝之后掀袍坐下。 嘉景帝正欲开口询问,就听得外间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快步走进来,在吕公公身边附耳轻声禀报了几句。 吕公公闻言面色大惊,凑到嘉景帝身边将此事说与他听。 适才去押送那管事来的人禀报,那管事去出恭时不小心跌进枯井中,折颈而亡。 事情本来都安排妥当,却并未朝着预期的方向发展,吕公公眼神微眯去打量着跪在地上的男子,不知可是他的手笔。 嘉景帝面色如常,对着李正泽问道:“乾儿死那日你可曾去到他府中?” 李正泽起身行礼:“回禀陛下,那日臣下从城外大营回府后便不曾出府,只因那日臣下的妻子曾被先太子刺杀不成,受到惊吓,一刻都离不得臣身边,府中伺候的人都可以作证。” 公子川冷冷瞥他一眼,抿紧双唇。 “还有此事?”嘉景帝看向吕公公,神色间有责备之意。 吕公公上前请罪道:“老奴有罪,那几日您身子风寒未愈,太医说不宜操劳,此事便没有报给您。” 嘉景帝想起那几日他确实时时梦魇,吃睡不好,一日里有大半日都是浑浑噩噩的。 李正泽继续道:“先太子那时身子孱弱的厉害,如何独自一人出府,又恰巧寻到臣下妻子所在的首饰铺子,此事很是值得推敲。 太子出事后,臣怕此事是有人故意为之,私下派人去打探,才知那日是有人故意将太子放出府又告知他臣会出现在那铺子之中。 先太子因着先前中毒一事对臣就嫉恨在心,一直要报复于臣。臣一向是能躲就躲,不想这般就着了他人的道。 一路查下去,才知那日太子府侍卫买药之地也是经他人安排的。所有事直指向一人。” “何人?”嘉景帝冷喝出声,言语中透着杀意,什么人竟敢设计陷害他的皇子。 “长公主府侍卫魏凌川。”李正泽说完眼神扫视一眼公子川,却见他面色平静无波澜,似这些事与他皆无干系。 温雅柔被人拦在万寿宫外许久,正着急间就听见身后有人来。 转身瞧见长公主正往这来,当下奔上去哭喊:“母亲,你快救救他。” 朱聘婷早就将宫中发生之事尽数知晓,知道事情还未到毫无转圜之地。 安抚她道:“无事,你且先回去,这里自有本宫为他做主。” 温雅柔被她安抚下来,一步三回头的往宫门方向去了。 嘉景帝正想要让人将魏凌川带来审问,听得外面小太监传话说长公主求见。 他有心为死去的太子找出背后真凶,现下太子府的管事一死,此事便不好明着办,便只能先强行忍下。 当下吩咐公子川:“她是来找朕要你的,你随她回去吧。” 公子川行礼后正欲起身,因着跪了太久,起身踉跄一瞬险些跌倒,被一旁的小太监扶住才堪堪站住,神色狼狈。 吕公公走至殿外,对着长公主行礼道:“今日皇上听闻郡主夫妇二人一同入宫谢恩,便叫了郡马爷来问话。现下皇上有些累了,便让郡马爷随您回去吧。” 见他这般说,长公主也不迟疑,当下带着公子川离开。 殿内,李正泽起身正欲行礼离去,嘉景帝看着他还想说什么,对上他那张脸,再没什么想法,只是摆摆手让他离开。 吕公公回到殿中,听得嘉景帝冷声吩咐:“私下里去将那叫魏凌川的侍卫捉住审问,只要结果,不论生死。” 吕公公领命而去。 李正泽一路走至宫门口,见公子川正慢慢扶着宫墙往外走,他步子慢了下来,与他并排而行。 “你为何杀太子?”李正泽侧脸问他。 公子川微微偏头向后看了一眼随侍在身后的内官,低低笑出声:“平阳王可谓是杀人诛心,为何这般直白问我,适才皇帝并未当场发落便是认定我的清白之身,你何苦在此咄咄相逼?难不成是平阳王做贼心虚?” 李正泽冷眼看着像是在照铜镜般的脸,蓦的笑出声来:“那咱们就走着瞧,来日方长,究竟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他说完就大步向宫门走去。 公子川依旧在后扶着宫墙缓慢移动脚步。 当年平阳王府之事究竟是何人所为,其中都有谁从中获利。 那些本该属于他的尊贵与优待,都被他人尽数劫走,今日之辱,来日势必要加倍偿还。 他转身看向身后一片黑压压的殿宇,阴云密布之下显得似要吃人一般。 一声惊雷自天边炸响,春日的第一场雨应声而落。 身后的内官眼瞧着将公子川送出宫外,上前行礼道:“郡马爷您好生慢走,小的便先回去了。” 公子川与他还礼,春雨落下,密匝匝的落满整条街,宫门外等候着的小厮举着油纸伞上前来迎他。 被截断的雨丝落到别处,冲刷着世间的险恶。 第125章 别无他求 平阳王府。 李正泽打马回府,也被淋了雨。 裴文君见他身上衣袍尽数被淋湿,发丝间都是细密雨珠,让他坐在圆凳上,她自拿了干帕子与他擦脸。 李正泽一脸笑意,全然没有被雨淋湿的颓样,满心满眼全是她,直直的将她看红了脸。 她新换上一个干帕子扑在他脸上,将他满眼的炽热隔在下。 芸儿从外间端进来一碗新熬好的姜汤悄悄放置在桌案之上,捂嘴偷笑着下去了。 李正泽一把拥住裴文君的腰身,不再让她给他擦拭,掀掉干帕子就着张潮湿的脸去贴她的脸。 正戳到她的痒处,惹得她笑出声来,忍不住声声求饶。 李正泽得了好处,才算放过她,让她坐在腿上,去瞧她的眉眼,似是永远看不够一般。 裴文君这才看见桌案之上冒着热气的姜汤,笑道:“你快趁热喝下,免得着凉。” 说完她端过来递给他,李正泽就着她的手一口将碗中姜汤尽数喝下,由着她给自己擦嘴。 夫妇如此,别无他求。 ........ 长公主朱聘婷去探望完太后,才一出宫,乘着马车往回走,叫魏凌川上马车随侍。 吩咐他道:“你回府后将还未办完之事交给公子川,去北方待一段时日,等京中风头过了再回来。” 她将公子川接出来时便将适才发生的事盘问一番,公子川尽数说与她听。 今日皇帝虽然并未当下发落,她心中已然升腾起一股不祥之感,万一让魏凌川落在皇帝手中,只怕是要受苦。 若是寻常侍卫被查到身上,赐死便是。若是他...... 朱聘婷面带不舍看向对面之人,魏凌川也满眼不解之色看向她。 他自幼追随在她身边,对她忠心无二,便是让他去死,他也不会有半点迟疑。 正是因此,她才不舍得让他陷于险境。 魏凌川迟疑道:“可是属下有错处?” 她深知若是不与他说清楚,他定然不会轻易离开。 当下将今日在大殿上皇帝过问的事说与他听。 “你今夜便走,按照我给你的路线一路向北,拿着我的信物,到时自会有人接应你。” “若属下走了,您身边一时没有可用之人,属下不放心您的安危。” 朱聘婷纤指抚上他的脸颊,笑道:“日后我出府多带几名侍卫便是,你这一去,凡事都要小心为上。” 他知她既然已经下定的主意,任谁都不能轻易改变,嗫嚅道:“那就让属下今夜再服侍您一晚,明日一早便离开。” 朱聘婷手指停滞一瞬,继而笑着答应下来。 吕公公安排的人自他们出宫之后便一直盯着,见他们直接乘着马车进了长公主府,不敢轻举妄动。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一个车夫打扮的人赶着马车出城,一路往北去。 长公主知道皇帝对她已经起疑,吩咐手下将手中要做的事全部停下,静待时机。 昨晚闹腾的太过厉害,她正在房中歇息,丫鬟来传话,说是门房外有人求见。 来人说话带着北边音调,言明长公主曾在商队里定下过一批毛皮,今日来交付。 朱聘婷正想拒绝,蓦的想起一事,吩咐将那人从后门带进府。 她屏退下人后亲自去见,果然见到了那张记忆中陌生的脸,来人较那人面相更为柔和几分,行事显得极为矜持。 来人不过是十八九的年纪,身穿着寻常男子的长袍,乌发梳成异族的编发,上面戴着顶皮帽子做遮掩。 格日勒怔怔的看向眼前雍容华贵的妇人,想来这便是阿爸醉酒后时时挂在嘴边的负心人。 阿爸骂她心狠,利用完他就将他连带着她为他生下的未足满月的孩儿一同丢弃。 后来她新嫁他人,对他们爷俩仿若不识。 他想象中的刻薄妇人应该生得似夜叉,怎么会有这般美丽的负心人,这个人还是他阿娘。 朱聘婷瞧着立在那处再无动作的人,心中百感交集,颤然出声:“是你阿爸让你来的?” 格日勒这才回神,依着汉人的习俗上前行礼道:“正是。” 长公主再顾不得身份,亲自上前将他扶起,上下打量着他,当年襁褓中瘦弱婴孩如今早已长成了大人模样。 “你可许了亲事?” “还未曾,阿爸说 婚姻乃是大事,需得遵从阿娘的心思。” 长公主扶着他的手让他落座。 温雅柔兴冲冲的从外头跑进来,就见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母亲竟然拉着个外人说话,对方还是男子。 “母亲!”她惊呼出声,显然对她的举止甚为不解。 她昨日回来后便在府中担心公子川会出事,见他回来后被淋成个落汤鸡模样,似是丢了魂魄,当下也不敢再逼问于他,担忧半夜终于睡去。 直到适才公子川与她说,长公主将府中重要事务交到他手中,她高兴不已,跑来与母亲道谢,不成想却看到这一幕。 她对母亲早年间豢养男宠之事颇有微词,更何况眼前男子比她也大不了两岁。 长公主慌忙松开拉着男子的手,转身呵斥温雅柔道:“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温雅柔听她这般说话更加委屈,平日里母亲都是将她奉为掌上明珠,说话时语气都不曾重过。 何时受过这般训斥,更何况还是为着一个外人。 她当下甩袖转身跑着离开。 长公主见她这般还想去追,才迈出一步想起旁边之人,笑道:“你才入京,各处不熟,便在这府中住下,我先让人给你预备出住处,稍后再来看你。” 她说着快步走出去,对着侍候在院子外的婆子交待一声,自去寻温雅柔。 格日勒看着她神色间焦急的模样,猜测着适才那便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 阿爸先前曾与他说过,阿娘嫁人之后只生下了一个女儿,已经被封为郡主。 他眼中一阵艳羡之色,那是他不曾感受过的关爱,草原上长大的孩子自小都是与牛羊为伴。 阿爸忙于部落事务,虽将他带在身边亲养,但也跟散养相差无几,他能在几个兄弟姐妹中顺利活到这么大,全凭他身子强健。 第126章 后顾之忧 温雅柔一路急奔,跑回房间伏在床榻之上痛哭出声。 母亲竟然冲她发脾气。 公子川听得下人禀报,从院外走进来,坐在床榻边。 低声问她究竟发生何事。 温雅柔听得他的声音,起身伏倒在他肩上,呜咽出声委屈道:“适才母亲竟然为着一个外人呵斥于我,这里不是我的家了,你带我走。” 公子川被她抱的身子一僵,几息之后,神色缓和下来,对她温柔出声:“长公主殿下许是有急事,说话才重了些。” 她伸出手,轻轻拍在她后背上,以示安抚。 听得她喃喃出声:“你带我走,咱们搬去皇祖母赏下的那处府邸,再不用看她人眼色。” 公子川低声安慰着她,直到感觉到她靠在肩膀上睡过去,才将她放回床榻之上,走出门外。 正对上要进门来的长公主,他出言劝阻道:“适才柔儿一时气恼,长公主殿下千万莫要责怪于她,她现下已然睡下,等醒了再让她去给您赔罪。” 长公主往里间瞧了一眼,对他道:“那就将柔儿交给你,赔罪自不必了。” 说完她转身离去。 公子川手中摇着羽扇,沉默不语。 那人在公主府门口徘徊许久,公子川早就注意到他。 京中偶有北边来的商人,大多都是这般打扮。在得知长公主屏退左右去接见那人时,他便设计让温雅柔去见找长公主,本想着她能探听出些什么有用的消息,不成想她只知道耍性子,毫无所获。 他叹息一声,将门掩上,走出去。 格日勒被下人安置在外院的一处厢房里,这处曲径通幽,别有一番景致。 自小在草原长大的他四下里瞧着什么都好奇,便是连那长廊上的雕花都能看上许久。 一旁新被差使来服侍他的丫鬟都好奇的盯着他看,心下纳闷为何长公主殿下对他一个异族人这般优待。 众人正窃窃私语间,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响动,长公主带着两列手中举着木盘的丫鬟进来。 那些木盘之上摆着各式锦缎长袍、金银器具。 格日勒见到这么多人进来,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朱聘婷见他这般,心中疼惜更甚。 上前拉住他的手,抚慰道:“你在这处安心住下,有什么喜爱的同我说便是,不必拘谨。” 他第一次这么被长辈温柔对待,不由得红了脸颊。 吱吾着道:“多谢长公主殿下。” 朱聘婷眼中的神色一黯,低声道:“孩子,这么多年实在是委屈你了。你现下还不能亮明身份,你再等等,总有一日……” 这般说着她眼中露出希冀之光。 ......... 慎刑司牢房,晦暗阴森角落里。 一个满身血痕的人伏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吕公公立在牢房外静静地看着他。 “他还没有招认吗?” 慎刑司的管事从旁小心服侍着道:“老祖宗,这可是个硬骨头,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了一处好地方,能用的法子小的们都用尽了,可他就是不肯开口。” \"倒是个忠心的,将消息放出去,让长公主府知道他在咱们手里。看她如何应对。他既然不说,咱们就请君入瓮,看能不能把这座上宾请来。\" 吕公公吩咐完往外走去,临出门口前安排道:“给他上点药,看紧些,别到时候人还没来,他倒是先死了。” 那管事的连忙应下,小心服侍着他出去。 吕公公没有回万寿宫,直接乘着软轿出了宫,而后换乘马车回到府中。 宋婉茹早得了消息,知道他今夜回来,早早备下酒菜等着他一同用饭。 见他进来,急忙上前帮他将披风摘下,笑问道:“可是饿了,快些用饭吧。” 吕公公点头,看向她的眼神中多了几许不舍。 这次抓了长公主的人,她会意过来,势必会报复于他。 若是以往他一个孤家寡人自是不怕的,只是现下他是有家的人,有家的人自然就有了软肋。 二人一同用完饭,盥洗完准备歇息。 宋婉茹侧躺在他身旁,呵气如兰:“夫君,可要妾身服侍于你?” 吕公公心中惆怅万分,此刻更不得解,只是用力将她拢紧在怀中。 察觉出他的不对,宋婉茹坐起身关切问道:“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重新将她揽回怀中,吕公公叹道:“皇上的情况不太好,只怕时日无多。我自然是要为你寻一条出路,回来时已经吩咐了来喜、来庆,明日一早让他们送你去码头乘船回江南。对外只说你回娘家探亲,以后便不要再回来了。” 宋婉茹抬头对视上他的双眼,道:“你可会随我一同回去?\" 吕公公苦笑道:“我自然是想要陪你一同回去的。只是我须得将事情安置好,才会无后顾之忧。” 他现下已然站在了长公主一派的对面。先前因着有皇帝站在他身后,而他也一心为君,只忠心为主也算好过。 皇帝精力一日不如一日,时而还犯糊涂,他只能重新找了依仗。 现下虽说二皇子身后有平阳王支持,只是长公主一派盘踞京中多年,各方都有她的人,更何况太后还健在。若不趁此机会将长公主推倒,往后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 更深处的思虑他自是不会同宋婉茹详说,怕她担忧,也怕她不走,到时再将她连累。 “你先去江南,待全都安置好,我寻着时机同皇帝请辞后去江南找你。” 宋婉茹这才放下心来,对两人的未来期许不已。 二人又说了一夜的体己话,直到后半夜,才睡过去。 翌日清早,吕公公就让来喜、来庆和一队心腹侍卫护送着宋婉茹的马车队向着码头行去。 吕公公立在府门口,直到车队消失不见,才登上马车朝着皇宫而去。 如此,他便没有了后顾之忧。 ……… 公子川无意中得知魏凌川是被东厂的人逮住押送进慎刑司。 东厂自来是听吕公公吩咐,吕公公又是皇帝的人。 上次皇帝隐忍不发,只怕就是为着此处。 他岂有不从中推一把的道理,当下将消息禀明长公主。 朱聘婷这几日烦心于温雅柔闹脾气,自那日之后她便与格日勒成了冤家对头,一直看他不顺眼,三天两头去到他院子里找不痛快。 朱聘婷将她叫到身前,好言相劝,却被她威胁,她二人只能选一个。 他若是在这府中,她便要搬去新安置的府邸。 她正为此事烦心不已,听得魏凌川被囚禁的消息,一时险些站不住。 第127章 讨债鬼 朱聘婷丝毫不怀疑魏凌川对她的忠心,只是慎刑司那地方的刑狱之术,她是听说过的,从里头走一遭出来,人不死也只能剩下一口气。 当下召来侍卫商量劫狱之事,最后只得出一个结果,劫狱绝无可能。 她吩咐一队侍卫去到吕公公府将宋婉茹绑回来,才得知宋婉茹早于前几日就回江南探亲。 此时她才明白为何那日皇帝那般轻易就让她将公子川带回来,表面上并未有追究此事之意,实则是秋后算账。 当下让人打点慎刑司,要亲自去一趟。 当日,长公主带着府医去到慎刑司探望魏凌川。 一路无阻,见到他血肉模糊的样子,朱聘婷气的浑身颤抖,久久压不下怒意。 她想不到吕公公竟然这般胆大,敢对她的人下狠手。 即便这背后有皇帝的意思,他行事未免也太过了些。 以往他做事一向极有分寸,轻易不得罪人,何时这般猖狂过。 她侧过身子让府医给魏凌川探病,府医先将事先准备好的参汤给他灌下去,去为他号脉。 几息之后,他无奈摇头,叹息道:“回长公主殿下,魏侍卫的情况不太好,若是今日不能接出去好生医治,只怕性命不保。” 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狠色道:“那就将人接出去。” 她这般说着迈步往外走,正遇上有备而来的吕公公。 吕公公上前给她行礼道:“奴才见过长公主殿下,不知长公主乔装一番来此地意欲何为?” 朱聘婷不再遮掩,将头上兜帽摘下,冷脸看向他,嗤笑出声:“会咬人的狗果然不叫。” 吕公公浑不在意般笑起来:“多谢长公主殿下夸奖,能得此殊荣实乃荣幸之至。” 他说完,身后有小太监为他搬来一把椅子放在他身后。 待弯腰坐下,他似突然想起来一般对着小太监骂道:“怎的不给长公主殿下看座,差事做的当真是越发不行了。” 小太监忙不迭又去取来一把椅子放到长公主身旁。 长公主冷哼出声,并不去坐,只言道:“我今日便要将人带走,你放是不放!” 吕公公掸了掸衣袖,“他入宫行窃,才被捉进慎刑司发落,现下未交待出赃物的去处,定然是不能放出去的,不若长公主殿下先行规劝一番,若是他能将一切坦白,自然是能从轻发落。” 长公主深知他是无中生有,要栽赃陷害。若不是被他们拦截,魏凌川现下已然到了北方 怎会入宫行窃,他们诬陷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找,可见有恃无恐。 “若是我非要带他走呢?你敢拦我?” “奴才自不敢拦您,可若是您非要带他走,也只能带出去一具尸体,若是不信,尽可一试。” 吕公公身子瘫倒在圆椅里,语气里少有的嚣张。 长公主还欲开口,身后的府医凑上前来,悄声道:“殿下,此事万不可用强,若是争斗起来,只怕保不住魏侍卫的性命。” 她眼中寒芒尽现,回头瞧了一眼魏凌川的方向,甩袍而去。 吕公公瞧着她远去的背影,冷声吩咐道:“来人,上刑审问。” 朱聘婷一路急奔太后宫中,不待通传,闯进太后殿中,倒地便跪。 太后见她这般,以为是出了大事,当下屏退左右,让她说话。 “求母后救救儿臣的人。”她说话间红了眼眶。 从不见她这般,太后一时情急出声:“柔儿出了何事?” 待太后听得她原来只是为了府上一个侍卫这般,无奈摇头道:“一个侍卫而已,你何苦这般在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舎了他一个,若能洗清你皇兄对你的怀疑也是好的。” 长公主哽咽出声:“母后,儿臣已经一忍再忍,皇兄他还这般咄咄相逼,难道非要我死了才能安他的心?” 太后见她这般执着于一个侍卫的生死,面上显出怒意:“你既然知道他对你有忌讳,行事还不知收敛,先前与太子牵涉过多,这次你就暂且忍一忍,往后再寻更中意的侍卫便是。” 她说完就端起茶碗,不欲再开口。 朱聘婷见她如此,不得不使出杀手锏。 “母后,你想让女儿的孩子出生就没有了父亲吗?” “此话何意?”太后将手中茶盏搁置在桌案上,难得起了怒意。 朱聘婷心下一横,豁出去一般道:“儿臣腹中已经怀有魏侍卫的孩子,他若是死了,孩子生下来便没有了父亲。” “胡闹!”太后怒斥一声将茶盏摔落在地。 一旁服侍的嬷嬷身子向后瑟缩了下,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太后发这么大的火了。 朱聘婷上身直挺挺的跪着,神色倔强,被溅起的茶水溅到也不曾闪躲半分。 “此事温驸马可知?” “儿臣与他早已井水不犯河水,此事自不必他知晓。” 太后抬手揉了揉眉心,儿女当真是讨债鬼。 无奈道:“你与他毕竟是夫妻一场,当年他愿意娶你将你从宫里救出去,于你是有恩情的,你这般对他,实在是不妥。” 朱聘婷想起那人,面上现出恨意:“当年若不是他在外头风流,女儿的孩儿也不会掉,府医本来说女儿的身子不会再有身孕,想不到上天眷顾,有了这一胎。母后,您就帮帮我吧。” 她说完身子弯下去对着太后磕头。 太后无奈闭了闭眼,对着一旁的嬷嬷吩咐道:“你去皇帝那,传我的懿旨,将那侍卫要过来。想来皇帝还是会给哀家这个面子的。” 长公主这才放下心,抬起头来谢恩。 太后瞧着她额头上红肿一片,心疼道:“你何苦这般对自己,哀家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又能护你到几时。 这些年你每次有事也都是哀家派人去到皇帝面前求情,母子恩情也是一日日的淡漠了,你且好自为之吧。” 朱聘婷跪谢过太后,“母后放心,这是儿臣最后一次让您为我求皇兄了。” 太后只以为她是存心悔过,当下摆摆手:“你先回去吧,额头上好好擦点药,免得留疤。” 长公主躬身退出去,迫不及待带着人去到慎刑司接人。 第128章 万死不辞 吕公公那厢正亲自审问,魏凌川受不住刑,才又昏了过去,正要让人再将他泼醒。 身后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来传旨,凑到吕公公耳边轻声将皇帝的旨意说与他。 吕公公眉毛挑了挑,笑道:“她倒是快,罢了,将人送出去吧。” 说完他起身走出去。 身后几个小太监手忙脚乱的将那濒死之人抬上软轿,很怕他死在这慎刑司里,到时不好交差。 朱聘婷瞧着吕公公一脸志得意满的走出来,冷冷地盯着他。 吕公公面带笑意上前与她见礼后,扬长而去。 朱聘婷接出魏凌川后,一路让马车疾行带他回府,又从宫中找来御医医治,直到深夜,才堪堪护住他一条性命,只是以后便要落下残疾。 魏凌川醒过来时,嗅到那丝熟悉的香气。 睁眼透过模糊光亮瞧见身前之人,以为是在做梦,忍不住开口,声音里透着沙哑:“是你吗?” 长公主将身子凑到他身前,安慰道:“是我,你现下安全了,不用再走。我会一直陪在你身旁。” 他唇角艰难牵起一抹苦笑:“这次是我连累了你,我贱命一条,死了便算了,你何苦为我涉险。” 朱聘婷将脸凑到他耳边,强忍着哽咽道:“你要好好活着,为我报今日之仇,可听到了?” 魏凌川努力睁开双眼,重重点头,为她,万死不辞。 ……… 这厢内院温雅柔听公子川说长公主为了一个侍卫去闯慎刑司,还将那人带回来养在房中。 当下气闷出声:“一个侍卫而已,也值得母亲大张旗鼓的去救?她倒是越来越活不明白了。” 公子川从旁摇着羽扇笑道:“我看未必。” 温雅柔不懂他话里的意思,疑惑道:“此话何意?” “你且等着看吧。” 公子川是听过他二人墙角的人,自然是比他人多知道一层。 她狐疑看他一眼,瞧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温雅柔有时总觉得瞧不懂公子川,现下二人既已成婚,自然是该夫妇一体,他说什么,她便深以为然。 对于母亲的事她一向是不怎么过问的,更何况最近还生着她的闷气。 当下不再言语,只是定定的瞧着公子川,看他那让她神魂颠倒的眉眼。 忍不住想要去亲近于他。 公子川用羽扇挡住她凑过来的脸颊,笑道:“此处还有人,你也不收敛些。” 温雅柔嘟着嘴撤回身子,不再去瞧他。 两人便是那般亲密的事都做过许多次,思及每回同房后她清晨醒来身上的斑斑红痕,心中忍不住暗骂他假古板,私下里下手那般的重,倒是一点都不知道怜惜人。 现下倒是装的挺像样,想来就是他这般的表里不一,对她才是一种致命吸引。 表面上清风霁月模样,私底下对她倒是百般怜爱,不知那人可也是这般。 她轻轻摇头,将这念头从脑海中驱赶走,心中未免一时惆怅,终究是没有嫁给那人。 ……… 万寿宫。 吕公公伺候着嘉景帝梳洗。 “她将人接回去了?” “回主子万岁爷,长公主殿下亲自来接的。一刻都不曾离身,可见他对长公主来说极为重要。” “哼!左右不过都是些虚情假意罢了,希望这次母后能真正看清她的图谋。”他将手中帕子递到吕公公手上问他:“你可是看不懂我为何这般纵容于她?” 吕公公接过帕子笑道:“主子这般做自然是有您的考量。” 嘉景帝点点头,似是陷入回忆一般:“朕总觉得因为当年之事亏欠着她,这才对她百般纵容。” 神思回转间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继续道:“趁她最近安分些了,将她身边那些松散下来的人都处置了吧。” 吕公公答应着,又想起先前手下探查到的事道:“日前长公主府中住进了一名男子,装扮和说话的音调似是北边来的异族,可要让人继续盯着?” 嘉景帝身形一顿,掀起眼帘去瞧他:“她几时还与北边的人有联系?派人去细查查。” “是。” ......... 李正泽自然也听闻了此事,当下让庆云带着人去探查,只知那商队是从北方草原而来,几时与公主府有了联系,一时探查不到,只得先让人盯着。 裴文君忙着府中事务,顾不得其他,这日收到宋婉茹的来信,得知她回江南探亲已经安全抵达,放下心来。 她在信中说起江南景色,饮食点心,让裴文君心动不已,思及自身也是许久不曾回江南,便起了思乡之情。 夜里和李正泽说起此事时,李正泽正沉醉于自身感受,来不及分出心神答她的话。 裴文君见他眯着眼表情似是在极为痛苦的隐忍,当下起了坏心思,翻身而下,侧卧在床榻之上没了动静。 只差临门一脚的李正泽被这种感觉生生卡住,不上不下,难受的紧。 似是口渴之人遥遥望着远处的梅子,一路波折起伏眼看着要摘到果子止渴却被生生拦在原地。 当真是一种折磨。 他回忆起适才她说的话,低笑一声,凑到她身后去。 裴文君闭眼假寐,忽觉天旋地转,人就被他扛了起来。 她惊呼出声,小声讨饶。 他一手轻轻拍在她后腰之上以示惩戒,扛着她大步往桌案边走去。 将她放在桌案边,一手环腰继续着先前未尽之事。 细密的求饶声被撞碎在夜晚的春风里。 夜半忙乱,满室旖旎,直到裴文君哭着答应以后再也不敢这般任性使坏,才被他放过。 饶是如此,免不得又是腰酸腿软,就连两片耳垂也没能逃脱,红的险些滴出血来。 李正泽感受着她滑腻如羊脂玉般的肌肤,面上露出餍足的笑。 揽回她脱力的小手,笑道:“待我安置完此间的事,便陪着你回江南。” 彼时的裴文君已经累的沉沉睡去,依稀梦中呓语一声算作答应。 翌日裴文君揉着有些酸痛的腰,总觉的似是忘了什么事,将昨夜的事细细回想一遍,忍不住又被羞红了脸。 将睡未睡之际似是听得他说要陪她回江南探亲,当下也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忍不住雀跃,拿起纸笔给舅父王如盛写信,将此事告知于他。 第129章 当年之事 温雅柔这几日过得不大顺心,自大婚之后她感觉母亲便将她视作外人一般。 不再顾惜她的心情,见她生气也不来哄。 每日里长公主不仅忙着亲自照料那受伤的侍卫,还总去外院探望那个身份不明的外族男子。 更为温雅柔恼火的是每日里陪在她身边的公子川,也被她瞧出些不对来。 公子川对她总是笑意缱绻的样子,只是那笑意不曾到达眼底。 她见过平阳王看裴文君的样子,那种时刻在意的眼神,是任何时候都隐藏不住的怜惜与爱慕。 便是先前她与裴文君一同落水那次,李正泽更是奋不顾身一路急奔跳进湖中将她救起,显然只有爱极之人才能做出那般疯狂举动。 大婚之前她被公子川的样貌迷惑,深以为他也是满心爱意在她身上的。 现下静心旁观,才觉得他看向她的目光似乎总夹杂着一种审视之意。 更让她奇怪的是在房中之事上,她从无任何印象。 一向都是她主动凑上前便失去意识,翌日一早只觉腰酸腿痛,满身爱意之后的痕迹,其他任何回忆她都不记得一星半点。 大婚之前,她也曾受过宫中嬷嬷教导,知道男女之事上应该有诸多往来,她不禁起疑许是自己体质有异,受不得他的侍弄,昏迷过去也是正常。 此事她又不好找他人求证问询,因着与长公主斗气自是也不好意思向她求教,憋得心中难受。 这日,二人盥洗之后躺倒在床榻之上,她又提起要迁府别居一事。 公子川以长公主要亲自照顾魏侍卫分不开身将许多事都交由他去办,近日府中事忙,一时走不开为由,让她且等等。 温雅柔心中气闷,却又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以后这偌大府邸早晚是要交到他二人手上,现下若是他能早日掌管,也好过以后再看他人脸色。 当下亲昵凑到他跟前笑道:“夫君这般能干,倒是我的福分呢。” 公子川身着里衣,不由的往外移了移身子,笑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对着温雅柔凑过来的面颊,他闭眼靠过去,手掌轻捏了下她颈子上的穴位。 见她昏睡过去,公子川轻叹一声,面上神情更冷几分。 他起身披上外袍,走到窗子边,将在外候着的黑衣侍卫叫进来吩咐道:“你尽快让她有了身子,便不用再这般劳累了。” 那侍卫红着脸答应,公子川斜睨他一眼,冷着脸翻窗出去了。 月明星稀,院中寂静无声,只剩外院的一处依旧灯火繁盛。 索幸现下无事,他沿着房顶,轻轻走到那处。 便见院子里的格日勒正在喝酒赏月,他旁边坐着的正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他伏在房檐之上看向正在饮酒的二人,一时猜测不出他们的关系。 先前他只觉得长公主对那人的态度有些奇怪,两人之间有种说不出的熟稔亲密。 轻浅微风中,他听着断断续续的声音飘过来。 格日勒举杯对着长公主开怀道:“往日这般场景只在梦中梦到过,想不到如今梦想成真。” 朱聘婷已然有些微醺之意,笑道:“往后你便住在这府中,这处便是你的家。只管自在随意,不必拘谨,更不用在意他人眼光。” 格日勒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他那位高傲的妹妹来见他时总带着一股敌意,恨不能一刀将他杀死,他又不能直言相告,有苦难言。 “能陪伴在您身边,我就知足了。” 公子川仰躺在远处房檐之上,瞧着天边明亮星子,直到长公主说出一句话将他惊得险些跌落下去。 “你且等着,等得阿娘为你挣下一片江山,你自不用回去受你那几个兄弟的气。” 朱聘婷一只手搭在格日勒的肩膀上,醉眼朦胧说道。 格日勒眼中晶莹闪动几息,笑道:“阿娘,儿子来找您自然不是为着这些的,儿子只是想看您过得好。” 这句话似触碰到朱聘婷的伤心处,她喃喃自语道:“好,阿娘这些年过得极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怎能不算好呢? 只是这世间又有谁能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我只不过想要一颗他的真心,怎么就这么难?” 格日勒就着自己理解的意思,安慰她道:“虽然阿爸在草原上又娶了别的女人,可这些年他酒醉之后挂念的只有您一人。” 朱聘婷冷嗤一声:“他?他岂能值得我这般挂念,你阿娘想要得到的只有那一人,可惜他娶了别人,与别人生了孩子。” 说完她大笑出声,声音里透着无尽的寂寥。 这些年的隐忍与落寞,都在这个春日的夜尽数绽开,屠戮着她的心。 她将手中一盏酒饮下恨声道:“我得不到他,别人也休想。最终他到底是死在了我的手里,连带着他那些可恶的家人。得不到的就是要毁掉才更畅快。” 听到此处公子川翻身趴下,一双眸子亮的吓人,直直的看向下首之人。 “阿娘,您可是喝醉了?我送您回去吧。” 格日勒听不懂她说的话,只以为她是醉糊涂了。 “我没醉!我怎么会醉?”朱聘婷摆着手还要再喝。 格日勒无奈起身,将一旁侍候的丫鬟唤来,让他们送长公主回房歇息。 他原以为阿娘这些年深爱之人一直是阿爸,二人因着身世背景不得不分开,原来这一切不过都是阿爸一厢情愿为他编织的美好谎言。 阿娘的心里挂念的一直是别人,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兀自摇了摇有些胀痛的头,回屋去歇息。 房顶之上公子川深深吐出一口郁气,久久不能回神。 当年之事,当真是她的手笔。 他松开紧紧握着的拳,起身原路返回内院。 回到窗前,听得屋内没有动静,这才在窗子上轻敲三下。 屋内黑衣侍卫早就整理好衣衫,上前来开窗,二人一个入内,一个出去,相顾无言。 公子川瞧着床榻之上深睡中的人,转身坐回圆椅之上,对外间吩咐道:“来人,备水。” 第130章 有了身孕? 京中天气渐暖,喜事也是一件接着一件。 要说这京城中谁的势头最盛,那莫过于新晋太子朱载坤,而今他又新迎娶当朝冯尚书的女儿冯清瑶为太子妃,风头一时无两。 冯青瑶一连忙乱多日,这才得空去到平阳王府上来瞧裴文君,大婚那日她犹如提线木偶般被人牵来挪去,歇息完几日才算缓和过来。 二人坐在院子里喝茶,暖阳高照,墙边的迎春开的正盛,明黄黄一片,甚是喜人。 她见裴文君神色蔫蔫的,似打不起精神,不免担忧道:“看你甚是疲乏的模样,可是府中事务过于忙碌,操心过多所致?” 裴文君摆弄着手中团扇,思及这几日夜里的荒乱,拿起团扇遮住脸。 扇子下透出的声音中显出些无奈来,“倒也不是,只是没有睡好罢了。” 冯青瑶如今已为人妇,新婚之人夜里忙着做哪些,她自然是懂的,腮边莫名浮起一片红云。 裴文君见她不语,从团扇下露出一双明亮狡黠的双眼,调笑她道:“ 你在想些什么?” 见她这般揶揄,冯青瑶哪里肯落下风,伸出手去挠她的痒,直到她连连讨饶,方才做罢。 二人这般打闹着,冯清瑶猛地顿住,惊疑道:“你莫不是有了身孕?” 裴文君僵住动作,继而恢复神色慢条斯理抚平衣袍,笑她道:“若是有孕,我自然是能知道的,只是身子有些倦怠而已。” 冯并未察觉,笑道:“我母亲从旁人那里得到个方子,说是用了能一举得男,你可要试试?” 太子朱载坤早前府中并未有过侍妾,只养了几个通房在屋里,现下既已登基,若是能早早得个嫡长子,也是好的。 裴文君轻轻摇头,似在子嗣一事上并不热衷。 冯清瑶心念一转,想起一事,关切问她:“可是上次落水的亏空还未调养好?可要我从宫里找妇科圣手来为你医治。” 侯妈妈从旁轻轻叹息,自家小姐的身子是小时候落水便留下的病根,这些年木松师傅也曾为她调理身子开出许多方子,便是前些时日让人从江南带回来那许多草药也是只喝了几副便不再喝。 裴文君正欲开口说话,拱门外有裴若松带着裴嫣然一同来给她问安,裴若松这些日子身量长的很快,眼看着快要赶上裴嫣然,他二人上前给她见礼。 平时裴文君得空便要亲自去考量他的功课,于读书一事上他进步斐然。 裴文君瞧着立在那处的裴嫣然,今日她穿一件粉色织锦长衫,领口和袖口处是用淡青色点缀。 梳着桃花髻,眸如点漆,眉黛烟青,衬得她人如娇花一朵,不由得让人眼前一亮。 自将她一同接到平阳王府中,裴文君每半月里便会亲自去为她施针医治,又为她开了些稳神凝气的方子喝着,现下瞧着,这病已然是好了。 待他二人离开,冯清瑶凑到裴文君面前笑道:“你这妹妹自从得病之后便不再出来,我也是许久不曾见过她,竟出落的这般大方得体。也是时候张罗着为她寻个合适的人家。” 裴文君亦有此意,“先前她有病,嫁出去我怕她受气,这才一直将她留在府中医治,现下瞧着是大好了,也该是时候将此事张罗起来。” 拱门外落在后面的裴嫣然脚步一顿,面上神色骤然变冷。 听得身前裴若松出声:“姐夫回来了。” 裴文君一向看重这个弟弟,李正泽自然也是爱屋及乌,对他颇为照顾。 他勾起唇角对他点头,正要抬步向院子里走,听得一道怯怯女声:“姐姐现下正在院里陪着太子妃说话。” 李正泽向着声音方向看去,裴嫣然立在那处,他淡然点头示意。 继而对着裴若松道:“带我去瞧瞧你的字练的如何。” 闻言裴若松亲昵的凑到他身边,“走,我带姐夫去看。” 他二人转身朝着裴若松书房的方向走去。 留在原地的裴嫣然面上笑意浅浅,他适才不仅看了她还对她点头,可见这身打扮还是有些用处的。 ......... 夜半,长公主府。 一道黑影从高墙之上一闪而过直奔府中书房方向。 路过内院一处房顶,听得里间阵阵床榻晃动声响,李正泽不由脚步加快,似是再听几声便要被污了耳朵。 今夜他听得探子消息,长公主府中侍卫尽数出城,虽不知所为何事,这般入公主府府查探的好时机岂能不用。 他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畅通无阻来到书房门外,门上竟未挂锁,推门闪身入内,继而将门在身后关好。 借着微薄月光,四下看去,此处与其他的书房布置并无不同。 先自一旁书架翻找,并无所获,直到在一个上锁的柜子里,翻找出一个木匣,他从找出火折子点上,就着光亮翻找那沓书信,其间还夹杂着两封蒙文的书信,他随手抽出叠好放进胸前衣襟。 还要继续翻找,他察觉出不对,将手中火折子吹熄的一瞬,身形迅速向着墙角的方向移去,顺带抽出腰间短刀刺出。 寂静的夜里响起一道冰刃相接的声响,显得极为突兀。 那人格挡住短刀的同时,另一只手伸出向着他胸前探出,竟是要来掏那书信。 对方亦是一身黑衣,黑巾遮面,身形与他相差无几。 李正泽曲膝便顶,被他拦住,手掌握拳直奔他面门,对方躲避不及,生生挨下这一拳。 他单脚向后踏出一步,转身便走,此人是敌非友,既然东西已经到手,断然没有再留的道理。 才一开门,外间被惊动的守卫将手中羽箭尽数射出,李正泽沿着长廊翻滚出去几个跟头,起身踏步踩着高墙借力翻出墙去。 “快追!”为首的守卫带着一众人向外头追去,原地再无一人把守。 另一名黑衣人这才从那书房中走出来,悄声离去。 李正泽一路疾奔,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抬头看着身侧府邸的牌匾,心下一横,翻身入墙。 吕公公自宋婉茹回江南之后,便不大回府中住,只在思念过甚时才回来,睡在往日里二人一同住过的床榻之上才能安眠。 今夜才将将睡下,梦里正和他的茹儿共赴巫山,就被外间来喜焦急的声音吵醒。 第131章 哪一路的人 “老祖宗,老祖宗您可歇下了?” 来喜一声声似叫魂般,直把吕公公生生从美梦中拖拽出来。 吕公公仰躺在床帐内,抬手扶额,对着外间怒道:“歇下也被你叫醒了,何事?” 来喜办事一向有分寸,今夜这般将他叫醒定然是有大事发生。 帐子外的来喜面色为难,道:“老祖宗,平阳王来了。” 吕公公猛地坐起身来,将帐帘掀开,抬腿下地:“更衣。” 为他更衣的间隙来喜便将适才黑衣人飞身入府之后门外来了一堆追兵的事快速说与他听。 “他人现在何处?” “正在前厅喝茶。” 吕公公对平阳王的这番做派当真是无奈。 皇帝要他去探查公主府与北方外族有无牵扯,他夜探公主府便罢,现下还跑到府中让他去做遮掩,这不是祸水东引是什么?无奈摇头,抬步往外走。 来到前厅,便见满院子都被火把照的亮如白昼,底下站的一众侍卫都在等着他吩咐。 李正泽一身黑衣,大喇喇坐在梨花木圆椅里喝茶,英俊眉眼间隐有不耐之色。 吕公公上前笑着行礼:“不知平阳王夜半而来,所为何事?” 李正泽对于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做派不甚满意,打了个哈欠道:“皇上吩咐的事我已办完,现下要回府歇息,剩下的事就劳烦吕公公了。” 说完他将从长公主府中摸出来的书信放到桌上。 他可是家有娇妻的人,懒得和他们在此多舌。 吕公公吩咐着一旁的家丁为他带路从小门出去。 来喜上前将那两封书信拿起奉到吕公公手上,吕公公将书信重新收好,对着来喜吩咐:“去开门。” 门外长公主府的一众守卫追着那黑衣人,眼看着那黑衣人翻身入府,却不敢硬闯,只去叫门。 双方僵持间,那道门从里间开了。 ......... 李正泽回到府中,已是后半夜,沐浴更衣后带着一身水汽来到床榻前。 帐子里本在熟睡的人睡眼惺忪的睁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未睡醒的娇媚:“回来了。” 她也不问他适才出去是做什么,只从锦被里伸出葱白的手指在旁边的枕上拍了拍。 李正泽瞧着她似猫儿般倦怠懒散的神色,眸中波光微动,轻轻掀开锦被一角躺进去,伸出长臂将她揽进怀里。 裴文君的头在他的颈窝处拱了拱,觉得舒适便闭上眼继续睡。 颈子里被她发丝触碰的诱出痒意,一路痒到他的心底,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抚在她乌发之上,心中熨帖至极。 外面局势再如何,此刻与他并无干系。 思及今日那黑衣人出手的动作,显然是常年习武之人,功夫不在他之下,不知是哪一路的人。 神思翻涌间,有一人浮现在他眼前,转而他将念头止住。 路过内院时,有响动的那个院子分明是清河郡主的屋子,公子川显然是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书房里。 思来想去,没有什么线索,嗅着鼻尖温婉香气,他不由得好笑,温玉软香在旁,他还有心思去想那诸多烦心事。 低头在裴文君唇瓣轻轻碰触一下,这才闭眼睡过去。 ......... 吕公公府门前,一直热闹到后半夜,长公主府中失窃,守卫眼瞧着窃贼翻墙进到吕府,两厢僵持间,被吕公公府中侍卫强行镇压,那些守卫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到公主府去复命。 瞧着天边朦胧的亮光,来喜小心凑到吕公公身前道:“老祖宗,可还要去歇歇。” 吕公公摆手,疲惫道:“更衣入宫。” 长公主晨起时才知道昨夜在府中发生的事情,她一连几日衣不解带亲自照顾魏侍卫,那会才歇下,身边服侍的丫鬟便没敢将她叫醒。 格日勒带着府中侍卫一同出城本也是她故意为之,就想趁此将那浑水摸鱼的人捉住,好引出背后之人。 那人能进到吕公公府中本也在她的意料之中,皇帝早就疑心于她,若不借此洗清嫌疑,怎好方便以后行事。 待听得守卫说昨夜巡守听得有兵刃打斗声响才去到书房查看时,她神色一变。 起身亲自去到书房查看,见那墙角有兵刃划伤的痕迹,柜子桌椅都被挪动过,显然不可能是一人所为,可见昨日此处还有一人。 她微微眯起眸子,对着丫鬟吩咐,让她悄悄去叫了昨夜里伺候郡主的人前来回话。 温雅柔晨起醒过来时,难得见公子川还睡着,瞧着自身肌肤之上斑斑点点的红痕,想来昨夜他是累着了。 这般想着,她正要悄悄起身,就见公子川忽的睁开眼,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她被吓的定在原地。 公子川似是回过神来,面上重新挂起温柔笑意解释道:“适才做了个噩梦。” 温雅柔用手拍了拍受惊的心跳,呼出口气道:“你眼神似要杀人一般,当真吓人的紧。” 这才看见他唇角微肿,破了皮,凑上前去忧心道:“你何时这处受了伤?” 公子川顺着她的目光才惊觉昨日里和那黑衣人动手时被对方一拳打中,虽说他偏头泄了几分力道,也是受了伤。 不以为意笑道:“你昨夜里做了什么竟是忘了?是谁央求着我停下,恼怒至极对我出手的?” 温雅柔被他说的一愣,竟是她动的手。 公子川说完便起身下地,喊人进来服侍更衣。 温雅柔冥思苦想都忆不起昨夜之事,索性作罢。 瞧着进来的丫鬟都不是平日里惯用的几个,问道:“ 他们几个去哪了?” 为首的小丫鬟怯怯出声:“长公主殿下有赏赐,让他们几个去领赏了。” 闻言温雅柔便没有说什么,由着他们几个伺候更衣梳洗。 公子川抬眸看着窗外枝头上立着的雀,抿唇不语。 长公主对他的疑心还没有下去,现下虽说府中诸多事务尽数交给他去办,让格日勒带着侍卫出城去办的事便是半句也不曾透露与他。 除掉一个魏侍卫又来了一个格日勒,还是要快些将长公主的怀疑消除才是。 他二人一同用早膳,每日里温雅柔惯用的牛乳糕今早她并未用,反而喜爱上平日不爱食用的酸枣糕,吃的似乎也比平日多一些。 温雅柔不曾在意这些,一旁服侍的婆子却是多留了个心眼,悄声将此事去回禀长公主。 公子川也瞧出些不对,此事也是他早有谋算,若是能成,或许能消解长公主对他的怀疑。 第132章 让他再探 朱聘婷听得消息,带着府医赶到温雅柔的院子里,让府医为她把脉。 此时的温雅柔见到一众人的架势自然也隐隐生出些期待。 屋内落针可闻,几息之后,府医起身道:“回长公主殿下,郡主殿下身子安好,并无不妥。” 一众人心中期盼落空,温雅柔亦是有些气恼,怪身边服侍之人多事,这些人都是母亲的心腹,在他们身边她自然是没有秘密。 待长公主带着一众人离开,温雅柔便打定主意要尽快搬离公主府。 ……… 吕公公乘着马车一路回宫之后换乘软轿,赶在皇帝醒来前到殿中伺候。 待嘉景帝醒来后,伺候他梳洗用膳,瞧着他精神头不错的样子,这才将平阳王昨夜从长公主府中拿出来的书信交到皇帝手中。 嘉景帝展开书信看了几眼,就将那两张纸丢到一边,怒道:“愚蠢。” 吕公公慌忙上前捡起那两张纸来看,看完不由得苦笑出声:“万岁爷,奴才们蠢笨,这是着了别人的道了。 昨夜事发突然,平阳王摸黑进去,想来也未细瞧这上面的字。” 那哪里是什么书信,不过是两张用蒙语写的订货单子,上书几月几日,需交付皮子多少张云云。 “难得他平阳王能这般轻易中别人的招,将此事重新交付于他,让他再探。” 嘉景帝莫名想到李正泽恼怒时的样子,不禁起了笑意,鲜少有机会能看他挫败,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吕公公见他面色和缓,才继续道:“只怕这次以后,长公主府中有了防范,便更不好进去。” “你没有法子的事,他自然是能办的。你莫要小看他的本事。”皇帝面色难得浮起一丝笑意,“这小子,打小就鬼机灵的。” ......... 李正泽显然不知道他昨日所办之事已经在皇帝心中涂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此时的他正悠然躺倒在裴文君的腿上,由着她给自己揉额角,这是晨起时他没有借机胡闹的奖赏。 二人难得有这般惬意时光,却被来人打断。 芸儿拦着就要踏进屋子里的裴嫣然,语气里隐隐含着愠怒。 “二小姐,王妃正和王爷在里面。” 若不是自家主子先前交待过裴嫣然有病在身,不能惹她,芸儿早就拿着棒子将她打出去。 今日王爷难得空闲在家陪着自家小姐,见他二人亲昵在一处,一众下人都被她赶远了些,偏有这么个不开眼的要凑上来。 李正泽瞧着门口来人皱起眉头,身子仍旧懒洋洋的躺倒在软榻之上,不愿起身。 裴文君手指酸软的使不上力,还要忍受着他的逗弄,巴不得现下有人来救她,笑着对外间道:“芸儿,让人进来吧。” 芸儿恼怒瞪了裴嫣然一眼,这才稍稍侧开身子。 裴嫣然神色怯怯的,四下里扫视一眼,抬脚迈步进去。 李正泽便不好再躺着,这才懒懒起身,回头瞥了裴文君一眼,给了个让她等着的威胁眼神。 裴文君哪里还顾得上那些,现下能逃脱过去也算是好的。 凑过去一张白皙嫩脸上堆出个讨好的笑,李正泽就着她抬起的脸,轻碰了下她那双粉嫩唇瓣,这才起身坐好,恢复往日里一本正经的做派。 裴嫣然一进房门便瞧见他二人的动作,不由得脸红心跳,想来这便是话本里的闺房之乐吧。 她上前给二人行礼,裴文君让芸儿给她搬了圆凳坐在下首,这才问起她的来意。 “妹妹这两日总觉得头有些痛,胸口还有些气短,不知是何缘故,还望姐姐能帮我瞧瞧。” 她似被人捏住嗓子说话,嗓音里透着婉转柔媚,说话间还不时移着眼神偷偷去看李正泽。 裴文君自然是看到了的,她只当没看见,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先为你诊脉可好。” “是。”裴嫣然娇滴滴的答应着,起身就往裴文君旁边的方向走去,那处正坐着李正泽。 他本就很是烦闷与裴文君的亲近时光被人打搅,对方是王妃的亲妹子,自己这个当姐夫的也不好出言将人赶出去。 察觉到她时不时看过来的眼神,他心中恼怒裴文君还在那傻呵呵的笑。 他起身下地,冷声道:“我先出去一趟,晚间回来与你一同用饭。” 裴嫣然被他吓的顿在原地,直到他走出房门,这才回过神来,声音里不复先前的婉转,多了几分无由来的紧张。 \"我可是惹姐夫生气了?不如我改日再来。\" 裴文君岂能让她这般轻易逃脱,伸手将她腕子拉住,细细查看起她的脉象来。 要说裴嫣然的病情算是极为凶险的一种,得此症的人多半会浑浑噩噩度过余下时日,她能恢复神识清醒已然是万幸。 见她脉象并无异常,又思及到底是要给她点教训,免得她惹祸上身,裴文君让她躺倒在软榻之上,亲手为她施针。 裴嫣然躺在适才李正泽躺倒过的位置,鼻息间隐隐还能闻到那人身上的清冷香气,沁人心脾。 回神间她便觉得今日的针扎的比往日都要疼上一些,起初那痛感还能忍受,后来竟然疼出满身冷汗。 一旁坐着看书的裴文君瞧见她忍痛的模样,心下腹诽,若是她能知道此间一番用意,及时醒悟,不做其他肖想,自然是能保住她自身的日后荣华。 若是她还这般执迷不悟,便不能怪她这个做姐姐的了。 直至裴嫣然痛的实在忍不住,裴文君才缓缓将一根根寸许长的金针拔出,对着她道:“这次施针你出了汗,不能见风,要好好在屋中将养些时日。 现下春寒料峭,还是等到夏日再出来走动吧。你这病,一次养好方为正道。 若是这次不好好彻底去病根,以后稍微遇到点动静,便会复发,届时再想好就是难上加难了。” 裴文君一番话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她能听进去几分便要看她的造化。 裴嫣然忍受着身上蚀骨般的痛意,笑着道谢:“妹妹多谢姐姐施针相救,今日大恩没齿难忘。” 她被丫鬟扶着慢慢走回院子。 第133章 暗流涌动 裴嫣然久久不能平息心中怒意。 裴文君一句话,便想要将她关到夏日里去。起初得知是她将自己治好,她还心怀感恩,以为她是拿她真的当亲妹妹一般相待的。 现下看来,不过是个妒妇,眼瞧着王爷看她几眼,便对她下这般狠手,总有一日,她也要用那金针刺穿她的皮肉,让她感受这般蚀骨之痛。 裴若松下学后得知她生病便来探望。 裴嫣然躺倒在软榻之上,未语泪先流。 她也只有这么一个弟弟是可以亲近的人了。 自她恢复神志后,身边伺候的丫鬟便将她得病之后裴府中的事尽数说与她听。 她起初对裴文君就有敌意,现下见她这般防着自己,在这王府中虽说有近水楼台的先机,可处处也是危机四伏。 便是那府中暗卫三不五时从各处冒出来,若是行起事来多有不便。 思及此,她止住眼泪,问他:“你可曾想过回裴府生活?” “啊?”裴若松迟疑出声,这他倒是从未想过。 在这王府之中,大姐姐掌家,底下一众下人也都敬重他。 大姐夫对他也是极好的,得空还能教他兵法。 裴嫣然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往日里我病未好,浑浑噩噩与你一同住进这王府中,虽说吃穿用度不愁。 可毕竟是人在屋檐下,你往后可是要自立门户的人,何苦咱姐弟二人在这处给他们添乱。” “咱们与大姐姐是一家人,大姐姐是念在你生病,我尚且年幼独自留在府中她不放心,这才将你我二人带进王府中,二姐姐,你可别多想。” “我多想?她就是嫌弃我今日打断了她夫妻二人的好事,这才给我施针,若不信你来看......” 她将袖子挽起,胳膊上有几处已经青紫的针眼痕迹。 裴若松心疼不已,红着眼圈道:“先前大姐姐为你施针我曾看过,不会这般青紫的。” “这回你可相信了?”裴嫣然问他。 裴若松打心底里不愿相信,可眼下也没有什么其他好法子,只得答应下来,“我答应同你一起回府,但此事还是要先问过大姐姐,她同意才行。” 裴嫣然一脸倦色,无奈道:“她今日用让我好好养病的由头要在这院子里关我到夏日,到那时再说吧。” 裴若松重重点头道:“二姐姐,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待他走后,一旁侍候的丫鬟拿出药膏涂抹在她一片青紫的胳膊上,担忧出声:“小姐,您为何要对自己下这般重的手,只是为了让三公子相信王妃是个恶人吗?” “我这个弟弟从小长在蜜罐里,哪见过什么人心险恶,他又心软,自然不知道什么是人面兽心。若不如此,他岂能相信?” “我看三公子走时也神色犹疑,只怕是将信未信吧。” “日子还长着呢,只要你在他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只待时机,自然会变成参天大树。” ......... 晚间书房里,李正泽听着手底下暗卫将他姐弟二人对话照着一字不落的学了一遍。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吩咐道:“既然王妃让她养身子,夏日之前都不准她出院子。 也不让松儿去见他,他正是长心智的时候,若是被她带歪了,岂不得不偿失。” 自家王妃甚是看重这个小舅子,他当姐夫的自然也要多出一份力。 \"从明日起,让教武的师傅多加一个时辰。\" 暗卫领命下去。 李正泽起身走回内院,裴文君正在妆龛前由着芸儿为她拆下朱钗,准备沐浴。 他立在她身后,将一众下人屏退,拿过木梳,亲自为她篦发。 裴文君正闭目养神,觉得今日芸儿篦发的手似乎生疏的紧,睁眼透过铜镜看去,正对上他一双笑盈盈的含情眼。 勾起唇角揶揄他道:“王爷今日怎的得空来做这等小事。” 李正泽嗅着发间桂花油的香气,瞧着她揶揄人时的狡黠眉眼,心中暗流涌动。 “今日闻得一桩新鲜事,要来说与王妃听听。” 裴文君不由起了兴趣,转过身子面向他,笑道:“王爷请讲。” “这般干巴巴讲极为无趣,木桶里的水再等只怕是要凉了,不若边洗边说。” 他这般说着,一手揽住她的软腰,将人扛进一旁盥洗的屋子。 木桶里热气蒸腾的满屋氤氲缭绕。 裴文君被羞红了脸,又不敢大声喊叫,只得轻声求饶:”王爷,快放我下来。” 李正泽并不理她,单手将身上衣襟散开落下,长腿一伸迈进木桶里。 溅起的水花将她的里衣染湿,发尾也沾了水汽。 他坐进水中,自然连带着肩上的裴文君也一并入水。 她惊呼出声,伸手去捶他,却被他结实健壮的肌肤撞的手疼。 见她眼中起了一层雾气,李正泽这才罢手,让她坐在身前,为她继续梳洗被水浸湿的发梢。 给她讲起话本子来,一开始裴文君听得认真,渐渐她觉出不对来,这话本里说的倒像是她与裴府的一众事。 只不过在这里面她成了个笨拙的一心只知道为他人献出真心的人。 “你......”她话还未出口已然变了音调。 她就知道,早间的惩罚虽迟但到,他在此项上一向是锱铢必较的。 感受着她身子的颤动,他加快手中动作。 “还说你不笨?嗯?”他在她耳边轻轻出声,语气里带着无尽宠溺。 “叫哥哥!”李正泽嗓音里透着隐忍的喑哑。 裴文君感受着渐渐涌起的酥麻之意,全无心力去与他争辩其他事。 他先前也总让他叫哥哥,她不懂其中含义,一直隐忍不发。 抬头间,迷离眼神正对上他表面清正,实则强行隐忍的目光。 她好胜心渐起,既然如此,何不一起。 转身正对上他,双臂攀附上他的脖颈,微微起身后又重新坐下去。 “哥哥!”她娇俏出声,声音缱绻悠扬。 似一阵重锤击中他的心,李正泽只觉耳边轰鸣,瞬间升腾起无尽的占有之意。 第134章 幸不辱命 吕公公将皇帝的意思转达给平阳王。 听完消息李正泽才察觉出其中疏漏,那日夜里他借着火折子的光亮找出那些书信,只瞧着上面是蒙文,便只当是长公主通敌的书信拿出来交给吕公公,竟未曾想找人看看那书信之上写的是什么。 幸而吕公公帮着遮掩过去,若是被皇帝详细查问此事,只怕是要露馅。 当下让庆云帮着找来诸多蒙文的书籍,又从侍卫里找出熟悉蒙文的来教他,此事自然是要瞒着其他人。 裴文君去书房给他送点心时,便瞧见那一摞摞的蒙文书。 她记忆中,李正泽幼时早慧,先前老王爷一直忙着在北境与异族打仗,军中将领大多都识得蒙文,李正泽的蒙文是得老王爷亲自启蒙,读蒙文书籍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她与他说起此事,李正泽只说这些年在此事上有些疏懒,一时忘却许多,现下重新拾起练习,再与北境打仗时,才好知己知彼。 裴文君总觉得哪处不对,却并未往深处想,只以为事关军中机要,他这般不过是搪塞之词,便不再去管他。 ......... 这日,外城门即将下钥,一队侍卫风尘仆仆的策马而来,为首之人出示长公主府上的手令,城防守备才放行。 格日勒带着众侍卫一路策马直接进到长公主府。 朱聘婷听闻他们回来的消息,急忙出来迎,瞧着一众人胡子拉碴的模样,让他们各自去安置,只带着格日勒去到外院。 待进到屋子,还未来得及落座,长公主便急切问道:“如何?” 格日勒喝下一盏茶水,笑着回道:“幸不辱命,成了。” 朱聘婷这才露出笑意来,伸手在他肩头重重拍了拍道:“这般,你阿爸的王位只能是你来坐,咱们且等等。 京中事成那一日,阿娘定然会让你阿爸求着你回去继承王位。” 格日勒面上笑意变淡,他更想的要是长久的陪在她身边,得到先前一直未曾体会过的母爱。 阿娘的雄心就像草原上的雄鹰一般,若是这样做能让她高兴,他去做便是。 思及先前他刀尖抵在阿哥的喉间时,阿哥仍在叫骂挣扎。 阿哥的娘亲是草原上的第一大族,他是族中最有望能继承阿爸王位的人。 先前他不愿意与其他几个兄弟争斗,这才远走他乡,入京找阿娘,本想以后就在阿娘身边过一辈子,做个与世无争的人。 可既然阿娘想要让他登上那王位,自然是有这么多的道理。 为了讨得阿娘欢心,即便这样要先将他同父异母的阿哥杀死,他也在所不惜。 阿哥死前不甘的眼神久久徘徊在他的脑海之中。 要怪也只能怪阿哥,是他先起了兄弟阋墙的杀心。 阿哥一路尾随他想要灭口,因着衣着发饰不能随意入城。 长公主知晓此事后,调拨了府中精锐侍卫随格日勒一同去将他阿哥杀死。 自古为了皇权,父子兄弟厮杀也是在所难免,更何况是一个同父异母从小爱欺辱他的阿哥。 “你可有受伤?” 见他许久沉默不语,朱聘婷伸出手要去查看他身上的伤。 格日勒起身微微后退半步,躬身行礼道:“阿娘,我并无事,您放心吧。我只是有点累,想要歇下了。” 一旁准备热水的婆子来回话。 朱聘婷先行离去,让他沐浴更衣歇息。 格日勒屏退一众下人,坐在原地,许久之后,才将身上衣衫脱去,露出满是陈年旧疤的健壮后背。 ……… 朱聘婷回了院子,魏凌川才醒。 他身子渐好,皮肉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只是筋骨却是再难恢复如初,以后怕是做不得侍卫,不由得有些沮丧,瞧着长公主一日日在他身边贴身伺候,心中更难安。 朱聘婷将下人新熬好的汤药吹凉端到他身前喂给他喝。 见他一动不动,只定定的瞧着自己出神,她单手掩面,笑他:“你总是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属下何德何能得您这般赏识,实在是肝脑涂地也难以报答您的恩情!”魏凌川哽咽出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绝境地。 “你可知我这次是用了什么借口才使得母后回转心意,替我向皇兄求情的?” 魏凌川轻轻摇头,他心中也一直疑惑于此。 按说他一个近身侍卫,并不值得长公主费心。 朱聘婷将碗盏中的汤药亲手喂他喝下,将空碗放置到一旁的木盘上,让其余下人一并退出去。 见他神思仍有迷惘之色,伸手去牵过他的手抚在自己腹部,笑意温柔道:“我已经怀了你的骨肉,便是为他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这些年来,你自是知道我的图谋,若是此番能诞下一个麟儿,我府中便是后继有望。” 魏凌川颤抖着指尖轻轻抚在她的腹部,似要隔着衣衫去感受那处的新生命。 他兀自有些不敢相信,声音里也带着几分惶恐:“属下何德何能,竟得长公主这般珍重。既是如此,属下定然好好养伤,争取早日恢复,继续为您尽心尽力。” 朱聘婷起身坐在床榻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似乎在这一刻卸下了平日里所有的戒备。 “这些年,外人都以为我公主府深得皇帝和太后看重。只有你知道,我是怎么一点点熬过那些夜晚的。” 魏凌川伸出手轻轻抚在她的后背,安抚道:“不必伤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想起外院的情形,他道出心中疑惑:“若是这胎仍旧是个女婴怎么办?” “若是如此,便也是天意。还有柔儿那里,她将来若是生下一个男童,也可继承大业。” 她这般说着又重新坐直了身子,适才一瞬间的柔弱消失不见。 这世间事,绝没有只有一条路的道理,此路不通换行他路,他路不通便是要自己生生踏出一条路来。 她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她的权势将来遍布的不仅仅只是在长公主府这一隅之居,她志在天下。 皇帝有的,她也有,皇帝没有的,她亦有,凭什么这天下不能是她的? 第135章 以儆效尤 王管家见清野一脸气恼面色不愉的回府,上前去问,才知街上传闻起事关自家王爷的事。 自从王爷回京受封之后一向是处于京中言论的漩涡中心。 常言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所幸王爷对这些传闻一向嗤之以鼻,并不甚在意。 更何况王妃嫁入王府开始掌家后,京中坊间传闻事关王爷的近乎销声匿迹。 今日传闻不知从何而来,当下王掌柜就要将此事问个仔细。 清野思及那些街上的污言秽语,一时难以启齿,只是摇头叹气。 王管家只得又找了个机灵的小厮上街上打探,待听得消息,气的险些晕过去。 这传闻是从那落玉坊的小倌的口中传出来的。 说是一位在那坊中技艺绝佳的小倌吃醉了酒,与人说大话。 言道前些日子平阳王到坊中借着学艺的名头趁机接近于他,见他不为所动,还让人将他绑了,想要威逼让他委身。 他没有那龙阳之好,一番求饶才被那平阳王堪堪放过归家。 众人都只当他是说大话,只是那酒醉后的胡话就这般被传的满京城都是,其中也不知可有平阳王政敌的手笔。 本是坊间谣传,传来传去就变成平阳王迎娶那裴家女为王妃,便也是看中了她父母双亡,家中弟妹尚且年幼,无甚依靠。 娶回家一则是为着给他的嗜好癖好做遮掩的,二则是那裴家女的嫁妆颇为丰厚,那万贯家财想来自然也都到了平阳王的手里。 平阳王好男风本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早前他曾纵马上街,怀里就还搂着个俊俏郎君。 可叹裴家女过府这许多时日,只怕还是完璧之身,表面上是尊贵王妃,背地里只怕日日都是以泪洗面,独守空房过日子呢。 传言就这般进了裴文君的耳朵里,她好气又好笑。 若是真如传闻那般,她也不会白日里腰酸腿软歇在房里。 传闻中的俊俏郎君便是早先李正泽将她从山上救下,带她纵马穿街而过时被人看到。 先前她还曾因此事疑心过他,不知此事再被人提起又是为哪般。 李正泽从城外回府时也听得了这个传闻,当下策马到落玉坊拿人。 他去那坊中做何事只有一人清楚,而今这传闻被传的有鼻子有眼,无需多问,自然是那人走漏了风声。 坊中管事妈妈正愁着此事,先前教授过李正泽技艺的小倌酒醒之后,深知闯下塌天大祸,收拾上金银细软,脚底抹油溜掉了。 见得平阳王登门,那管事妈妈险些被吓破胆,请他进去查看一番,便将小倌已经逃跑的事说与他听。 李正泽本也不是那般小气的人,先前京中之人无论如何传闻,他都浑不在意,只因先前他本就孤身一人,谣言又不能沾身,他自是不怕的。 现下这谣言波及到他心爱之人,自是今时不同往日,势必要揪出几个罪魁祸首去以儆效尤。 当下将那日带着小倌喝酒的几人捉住,拉到街上每人打了三十鞭才作罢。 一时间,传言竟生生被这般止下去。 回府后李正泽又将裴文君拉到身前,好生将此事解释一遍给她听,生怕因着这没影的事惹她生气。 见裴文君已然是知晓此事的神情,神色间却是淡然的很,他面上不由露出一抹苦笑。 不知她是不在意传言,还是连带着也不在意他。 朝堂之上,一众言官的折子如雪片般飞到了内阁的案头。 都是参平阳王恃宠而骄,当街行凶,枉顾国法家规。 嘉景帝先前本就有心重用于他,现下被一重言官这般觐谏,也不能太过张扬,只得先勉强将此事压下去,罚平阳王在府中思过半月。 李正泽倒是乐得自在,全当是休沐在家。 每日里连书房都懒得去,窝在裴文君的身边,只差当个贴身挂件。 他此次受罚本就是无心之过,全是因他人而起,裴文君本就觉得他有些可怜,虽说被他缠的烦不胜烦,却又不能对他怎样。 这般更惹得李正泽得寸进尺。 裴文君正躺在软榻之上看着各个柜上送来的账簿,李正泽自然陪在她一旁。 骨节分明的手指抽出一缕她的乌发在指尖打着转,目光定定的落在她殷红的唇瓣之上,正心猿意马间,瞧着她伸出手来,急忙起身将晾好茶的盏递到她手中。 裴文君接过茶盏轻啜一口又递回到他手中,一切都显得极为自然。 李正泽趁她不注意握住她那只空闲的手,揉捏着她柔弱无骨的手指把玩。 见她并无反应,忍不住起了坏心思,将她的小手下移到一处,便不再动。 裴文君才看完这页账簿,正要抽回手翻页,才察觉出掌中之物的变化,瞬间被羞红了脸。 迅速将手抽回,一双美眸含了怒意瞪向他。 李正泽倒是张口就来:“是我错了,不该闹你。你且看你的。” 裴文君正要开口,外间芸儿来传话说是公子川来求见。 “不见!”李正泽板着脸先开了口。 见他这般,裴文君无奈笑着吩咐道:“让他在前厅等着吧,我稍后便到。” “不许见他。”李正泽像是要护住手中糖果的孩童。 “我去瞧瞧,万一是有什么正事呢。”裴文君好言相劝。 那我陪你一起,这般说着李正泽凑到到她身前,低头覆在肖想已久的唇瓣之上。 裴文君被他箍得挣脱不开,只得由着他去。 两人呼吸渐渐融入到一起,尽情到忘我。 李正泽先行停下来,拢着她在身前,强行压下去心中涌起的邪火,怕再继续下去他会将她生吞活剥,拆吃入腹,届时更不用再见他人。 公子川坐在前厅喝茶,鼻尖嗅到阵阵香气,想来是院子里开的花伴着风吹到此处。 他今日心情很好,才新得了一把上好的短剑,想着适合她用,便巴巴的赶着送来。 搜肠刮肚才想出这么个做回礼的由头。 这厢他等着,便瞧见由远及近走近的两人,他二人的唇都略微有些红肿。 公子川的面色沉了下去。 第136章 蓄谋已久 李正泽犹如一只炫耀领地的雄鸡般气宇轩昂的来到前厅,裴文君一脸好笑的跟在他身侧,她一直瞧不懂他为何会这般介意公子川。 公子川上前与他二人见礼后,三人各自落座。 李正泽神色不耐的低头喝茶,显然并不想亲自招待。 裴文君这才开口,笑问他:“不知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公子川侧身从身旁的桌案上拿起个檀木匣子,那匣子雕工极为繁复,可见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几日前无意中得到此物,想起还未给王妃去参加婚宴的回礼,这才送过来,还请王妃笑纳。” 见裴文君点头,芸儿走过去从他手中将那匣子取来呈到裴文君身前。 不等她掀开盖子,一直冷眼旁观的李正泽淡淡道:“我先瞧瞧。” 芸儿看向裴文君,得了她的示意,这才走过去将匣子放在李正泽身旁的桌案上,掀开来让他瞧。 那匣子里装着的是一柄外表其貌不扬的短刀,用料看上去也不甚名贵的样子。 李正泽不以为意,嗤笑一声,坐回身去。 裴文君见他这般神情,不免一时有些好奇,也凑过去看。 这一看立刻被那把古朴的短刀吸引住眼神,她起身过去,小心将那短刀拿起在手中把玩。 “这是前朝一位铸刀大师的绝世之作,我寻了许久都不曾找到?不知公子是从哪里寻得的。”裴文君爱不释手的把玩着手中短刀。 公子川见她这般,便晓得这礼物是合她心意的。 面上笑意更盛,“这也是在下无意中从一位故交那里得来的。前次知道王妃也喜爱这些,今日便将此短刀赠予王妃。” 李正泽见他一脸谄媚笑意,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道:“既然礼已送到,请回吧。府中还有诸多事务要忙,便不留你了。” 他这般说着起身伸手,竟是要亲自将人送出府去。 裴文君有些恼怒他的独断专行,也不好真当着外人的面忤逆于他。 只得顺着他起身,笑道:“今日多谢公子的大礼。” 公子川见他二人一副夫唱妇随的恩爱模样,面上神情微变,当下不好再留,起身告辞。 先前京中传闻刚起时,他还暗自畅快一阵,以为平阳王夫妇因着此事能生出嫌隙,现下看来,他二人的关系果然与外间传闻不同。 无论外间传闻的如何难听,现下瞧着他二人的关系实在亲密无间的紧。 平阳王府外,不等公子川上马车,裴文君就被李正泽揽着腰转身往府里走。 公子川掀帘瞧着他二人离开时亲昵的样子,一双墨眸里沁出浓浓妒恨。 对方果然是蓄谋已久。 李正泽回府,将那短刀扔回匣子,就要安排人去扔掉。 裴文君见他对这刀不甚在意的样子,疑惑道:“你自小一向最是喜爱这些名家兵刃的,现下怎么似是不喜这些了?” 他修长手指把玩着裴文君的一缕发丝,温柔笑道:“人总是要变的,昔年王府中遭遇祸事,我隐姓埋名北行去参军,一路摸爬滚打才又今日军功,幼时的闲情雅致现在看来倒似是个笑话。” 昔年平阳王府一夜之间满府人被暗杀,现下仍是一桩悬案。 思及他那时的遭遇,裴文君不由得心下一疼,主动上前拥住他的腰身,闷声道:“总有一天,会找出真凶,报仇雪恨的。” 李正泽感受着身前人的温暖,下巴抵在她额头上,声音里透着哑:“总会有那一日的,将那下手之人尽数揪出来。” 裴文君怕那短刀再引起他昔年伤心事,吩咐让芸儿将那短刀连同匣子一起锁进库房里。 ......... 公子川才一回到内院,温雅柔起身出来迎他。 最近他一直忙着府中诸事,不曾有空闲陪她,今日难得早归。 “可是累着了,我让厨房炖了甲鱼汤,给你好好补补身子。”她这般说着将他引进屋内。 自上次把脉之后,她便起了想要有孕的心思,让府医开出些补身子的汤药喝着,又日日让公子川喝下这些食补的汤。 公子川坐在桌案前,将她亲自盛上来的一碗甲鱼汤喝下,这才开始用饭。 晚膳过后,温雅柔又拉着他去到院子中散步,直至夜幕四合,方才回到屋中歇息。 她穿着薄如蝉纱的里衣,语气里透着蛊惑之意。 “咱们早点歇息吧。” 公子川将烛火熄灭,躺回床榻之上,寂静夜里,叹出一口气来。 “这便歇下吧。” 说话间,他转身要将手搭在她脖颈之上,却被温雅柔抬手止住。 “此番让我来服侍你吧。” 她这般说着,不等公子川反应过来,翻身覆在他身子上,手沿着他向下探去。 虽先前曾受过教引嬷嬷教导,但她毕竟是第一次这般服侍于人,不免有些生疏,正神思犹疑摸索间,被一双大手止住。 “殿下不必如此的。”他的声音透着隐忍。 温雅柔只以为他是激动她会为他做到这般,更是下定决心,另一只手也探过去摩挲着。 公子川是在隐忍,恨不能现下就一掌将她劈死。 他忽的起身,将她压倒在床榻之上。 温雅柔一双眼眸波光流转,娇怯中带着几分羞涩之意。 不等她再开口,公子川迅速点下她身上的几处穴位上,温雅柔便没有了声息。 公子川仰躺回身子,长长舒出一口郁气。 他起身走至窗前,将那窗子打开,窗外一身黑衣的侍卫露出头来,迟疑看向他,见他点头,这才飞身跃进屋内。 公子川不去管他,飞身从窗子出屋,直奔一处方向。 黑衣侍卫见他身影消失不见,当下去将窗子关好。 将身子上的衣衫尽数褪下,轻车熟路的走至床榻之上,几息之后,屋内传来一阵床榻摇晃的声音。 公子川一路疾行回到别院摆放兵刃的屋子中。 从那一箱已经打理好的兵刃中,挑挑拣拣选中先前从裴文君府中带回来的那把匕首。 将身上衣衫褪到腰间,露出一双遒劲有力的臂膀。 饱满结实的肌肤之上,后肩处绽放着一块栩栩如生的梅花胎记。 第137章 温驸马 就着晃动的烛火,公子川将那匕首在左臂之上划下一刀。 痛意传来,鲜红的液体顺着臂弯一路流到掌心。 他的眼神被那抹红艳艳的血色吸引,自胸腔中抒发出一阵快意,笑出声来。 此刻也只有身体痛楚能让他冷静下来,若不是为着能尽快将事情查明真相,他也无需这般隐忍。 在长公主府中潜伏这些时日,当年之事的真相已经快要呼之欲出,只待查出背幕后之人,他便要将那些人除尽,再将本该属于他的人抢回到身边。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适才的伤口已经凝结,他从一旁架子上取出医治伤药的药粉胡乱撒在伤口上,这才重新将衣衫穿好沿着原路返回长公主府。 屋内黑衣侍卫正在原地焦急的不断朝着窗子的方向张望,已经过去许久,还未有人来敲窗子,他怕出什么纰漏,又不敢先行离去。 待听得窗子外传来的声音,他终于放下心来,轻手轻脚走过去将窗子打开。 便瞧见了窗子外一张惨白的脸,他眼神下意识去看向他的臂膀,那处果然已经被洇湿一片。 他闪身让公子川进屋子,自去柜子里翻找出伤药和巾帕为他包扎。 公子川面色沉郁坐在那处,由着他包扎。 已经许久不曾见他这般失控,黑衣侍卫不敢多言。 包好后,他找出一身新里衣帮公子川更衣后翻窗出去,连带着那身血衣也一并带走。 许是流血过多,公子川觉得头有些晕,倒在床榻之上便睡过去。 黑衣侍卫沿着墙边一路走至后院的高墙边,四下扫视一眼,这才深吸一口气翻墙出了公主府。 一路急奔回到外宅,进院子便见主屋那处仍旧有烛火,推门进去看,便瞧见地上的一滩有些干涸的血迹。 无声叹息一声,将那处打扫干净,这才回到后厨中烧水沐浴。 思及今日公子川的情形,他早已察觉出他的不对,显然是隐忍许久之后的纾解,若是下次再这般,只怕事情会更一发不可收拾。 现下最要紧的还是先要让那清河郡主怀有身孕,日日这般,便是他的身子再过强健也免不得要有亏空。 这般想着,他从柜子里找出一包草药放在灶上熬煮。 而后用热水清洗完身子,将熬好的汤药喝下这才去到一旁的厢房中歇息。 ........ 长公主安坐于书房的桌案前,伸出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连日来的劳累竟让她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之感。 许是与这些年的慌乱无度,不知节制有关,这次怀胎她总觉得很疲累。 瞧着手中底下人送来的账簿,她眉头不由得皱起来。 这些年,虽说宫中赏赐不少,但大多是死物,对她府中支出并无甚帮助。 不说府中下人,便是那些侍卫、私兵每年里都是一笔庞大支出。 早在先前不能支撑时她便早已寻到了解决之法,只是随着近日江南沿海禁海愈发严格的管制下,她手底下的产业运作的不甚顺畅,几近要入不敷出。 江南富饶,各个世族大家都擅长经商,只是他们抱团排外的很,若不是相熟之人很难入局。 朱聘婷招的温驸马并无其他所长,只在经商一道上颇有心得。 因着大乾朝开祖皇帝有明令,公主所招驸马不得入仕,她便将温驸马派到江南去为她安置私产,招兵买马,现下已然小有成效。 昨日才收到信中言说不日便要回京,想起那个人,朱聘婷不由皱起眉头。 若是被他看到自己怀有身孕,回来只怕是又要闹上一阵,到时府中又不得安生,徒增烦恼。 既如此,倒不如还是让他留在江南置业便是,这般想着她抽出纸张书信一封。 翌日管家才将那书信送出府去,却瞧着长公主府门前立着一队风尘仆仆的马队。 那为首之人,不正是离家许久的温驸马。 管家暗道不好,派着身边小厮急忙去给长公主传信。 彼时的朱聘婷正坐在妆龛前对镜梳妆,听得来报,立刻起身急切安排道。 “快!去将魏侍卫安排到外院去。” 朱聘婷这般说着匆忙迈出脚步往外走出去迎接。 他的伤才养好些,若是被温驸马一气之下打出个好歹来,便是不好。 ......... 裴文君收到宋婉茹的书信,言道先前与南洋商人定下的丝绸单子已经全部完成,只等着交付货物之后,将他们的商队一路护送出海。 此事顺利完成,宋家便能重新起复。 届时虽说实力不及先前,但宋家儿郎毕竟都是一路磨炼出来的,放出去经商也都是好手,用不了几年,宋家便又能恢复往昔繁盛。 裴文君打从心底里为她欣喜,当下与她回信。 李正泽从旁瞧着她的神色,忍不住凑上来看她写信,她写的一手簪花小楷,很是赏心悦目,便如她的人一般,自内而外透着一种让人忍不住亲近的感觉。 待晓得她的好之后,更是让人发疯一般想要一直占有她。 裴文君写完一封回信,等着墨迹阴干,这才察觉到耳边温热气息,转过头去瞧他。 李正泽在她饱满额头上印上唇瓣,轻笑出声:“待我禁足解了就陪你去江南探望祖母他们好不好?” “好啊!”裴文君期盼此事已久,当下轻踮脚尖凑到他下巴上,露出洁白小牙轻轻咬上去。 李正泽吃痛间,将她拥进怀中,自去用他的方法惩罚眼前猫儿般拨弄他心弦的人儿。 早就在此事上吃过无数败仗的裴文君也不去与他争强,只是配合着她的动作,不去反抗。 二人正耳鬓厮磨间,书房外传来庆云的声音:“主子,江南来的急信。” 裴文君神思正飘在云端,被这道声音猛然拉回来。 李正泽先行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抚,对着外间吩咐道:“进来说。” 江南来的急事自然事关王家,他面色不由得沉下去几分。 庆云推门进来,手中拿着一封八百里加急而来的书信交到他手上。 李正泽拆开来看,裴文君凑过去瞧,才看一眼,面上就变神色。 第138章 空留遗恨 江南王家和宋家接下的南洋丝绸单子日前交付完,由着商队一路护送往南洋,才一出海,商船被水匪尽数劫去,连人带货一并被扣下,给两家送信让送上银子赎人。 李正泽收到的急信便是负责监察江南的暗卫传送的消息。 裴文君瞧着那信上所说之事,不由得心中担忧起外祖一家。 急切道:“按说此事是由朝廷牵头接下的,理应有官兵护送商船才是,怎能这般就被人轻易劫去?” 李正泽也有此疑问,其中只怕另有详情。 他不想她为此事忧心,将她拥入怀中安抚道:“你莫要着急,既然他们是要银子,便不会轻易伤人性命,待我先派人去探明情况。” 他二人正说话间,庆云来通传,从宫里传来的旨意,让平阳王即刻入宫议事。 李正泽交待裴文君让她安心在家等消息,他起身去更衣后入宫见驾。 万寿宫大殿。 皇帝急召内阁议事,一众老臣匆忙赶来,额角都冒出细密的汗来,微微喘着粗气。 嘉景帝瞧了吕公公一眼,吕公公会意,让小太监们去给老臣们摆座。 李正泽晚到一步,入殿便听得大殿之内一阵吵闹的议论声。 细细分辨几句,会意过来,果然事关此次水匪劫货一事,当下迈步入殿。 几位老臣自分成两派,一派主派兵镇压剿匪,一派主先派人去和谈,保下被绑架之人的安全再行处置水匪。 吕公公自然是站在先保人这一派的,只因他那个负责江南织造局的义子也在其中被绑之列。 嘉景帝本就喜静,被殿中嘈杂之声吵得头痛,正揉着额角,见平阳王入殿,当下让他说出自身看法。 李正泽上前行礼问安,起身后方才开口:“江南之地水匪祸患由来已久,周边民商苦不堪言,先前朝廷曾数次派人镇压。 无奈他们狡兔三窟,镇压的官兵撤走他们又会卷土重来。此次他们扣押商船和人,便是蔑视我天朝国威,不如趁此机会彻底剿灭方为上策。” 主战派兵的一众老臣,闻言连连点头称赞。 又听得他道:“只是此次一同被扣留的还有江南织造局的数位官员和各家商户的话事人,他们都是为此事出力的人,若是不能将他们完好救出,岂不是助长了那帮水匪的势头,此战非战不可。” 说完他跪地请命:“臣愿领命带人去剿匪。” 朝中善于水战的诸位将领都在东南忙着抗倭,眼下已然是到了紧要关头,调用不开,皇帝正踌躇着调派哪个去镇压水匪。 听得他言,嘉景帝拍手叫好,称赞道:“如此甚好!朕着你派人去营救被水匪扣押的商贾和官员,事权从急,可调派当地守军,另调一队锦衣卫护你周全。” 李正泽收好兵符领命而去。 待回到平阳王府,已是日暮西山之时。 裴文君早已猜出他的用意,为他和府中一众侍卫打点好行囊,送他们出府。 李正泽立于高头大马之上,语气轻松自然,似平常出门一般:“你安心在家等着,看好门户,千万注意自身安全。” 裴文君眼圈泛起热意,大声叮嘱他:“此去万事要小心。” 李正泽重重点头,扬起马鞭,身后侍卫、暗卫连带着皇上赐下的锦衣卫尽数出动,随他出城。 裴文君直至再也瞧不见那队人马,这才转身回府,吩咐清野:“自今日起,平阳王府中闭门谢客。” 清野自也瞧出事态紧急,当下去吩咐一众下人,打起精神,守紧府门,若非必要,不得随意出入。 ......... 长公主府门前。 温知初下马入府,一路打量着长公主府中布置。 亭台水榭,山石长廊与他走之前并无差别。 管家在前战战兢兢引路。 他在这府中做事多年,自然晓得些府中隐秘,只盼望着温驸马此次回府不要和长公主闹得太过。 长公主朱聘婷在一众人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瞧着眼前风姿绰约、雍容华贵之人,温知初大步走至她身前行礼问安:“许久未见,长公主殿下可安好?” 朱聘婷上下打量他一眼,温声道:“甚好。” 说完她转身领着他往书房的方向去,温知初快步跟上,他的身后还跟着四个抬着两架箱笼的小厮。 他回过身子指着箱笼吩咐管家道:“这里的都是江南的名品,让花匠栽进花房好生照料。” 管家应是带着小厮下去。 二人入得书房,朱聘婷坐进酸木枝罗汉软榻上,手中漫不经心的拨弄着茶盏,道:“你信中说月末归家,怎的回来这般快?” 温知初轻啜一口热茶,心中熨帖至极,他这一路快马加鞭,未曾停歇。 “本就是想着给你个惊喜,赶着提早回来为你过生辰。” 朱聘婷这才想起来,过几日便是她的生辰,也算是他有心。 面色缓和几分道:“江南那处你可都安排好了?” 温知初自顾坐在她身侧的软榻之上,笑道:“那是自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般说完,他从身上掏出两本账簿交到朱聘婷手中,“这是今年的账,你瞧瞧。” 朱聘婷接过账簿并不去看,只是一旁。 温知初讪讪一笑,知道她这是还在为昔年之事生气,可那事与他并无干系,他也是中了别人的算计,实在是有苦难言。 小几上的铜炉里燃着安息香,也压不住朱聘婷翻涌的思绪。 思及二人成婚之时,她虽有不甘,见这夫婿一表人才,文采斐然,便也下定决心安生与他过日子,如此便生下了温雅柔。 后来她再次有孕,太医把脉之后得知是个男胎,阖府欢喜。 温知初却因把持不住在外养了人,那时的她心急气傲慢,自是不能容忍。 当下亲自带人挺着孕肚去处置此事,却也因此动了胎气以至滑胎。 自此后,她伤心不已,日日以泪洗面,便是温驸马再如何悔过,她也不肯原谅。 温驸马深知此事已经陷入僵局,待得知长公主需要有人帮去江南打理产业,他便主动请缨远赴江南。 夫妻二人自此分隔两地,一别多年,往事不可追,空留遗恨。 第139章 各不相干 温知初眼瞧着她神色愈发阴沉下去,猜到她这是又想起往事。 起身上前赔罪道:“婷儿你莫要再为昔年之事恼怒于我了,免得气坏身子。为夫这些年一直在那江南,就是甘心受过,想着能有一日得你的原谅才好,若是你还有气,现下将我打一顿出出气也好。” 他这般说着便躬身凑到她身前去。 朱聘婷却并不理他,侧身将脸别到一边不去瞧他。 他正要再开口,听得院子里一阵急切脚步声由远及近,连带着一道女声响起。 “父亲,可是您回来了?” 温雅柔从下人那得了消息,一路追到书房。 见到多年未见的温知初,小跑着扑进他的怀中,委屈喊道:“父亲!” 她的大婚之期父亲都不曾回来,她还一直在生他的闷气,今日听得他回来,再顾不得生气,想要让父亲为她做主。 先前母亲在府中豢养男宠,现下父亲既已回来,她定然会有所收敛。 她且要看看母亲在父亲面前如何解释那府中魏侍卫一事,适才过来时她听得下人说,魏侍卫已经被下人抬着挪到外院去养伤,可见母亲也是不想让父亲知晓此事的。 温知初将她扶起,面上带着慈爱笑容:“柔儿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可是还在生为父的气,你大婚那几日父亲确实忙着江南各处的事,一时走不开。这不,才一处置完,我就回来看你了。” 温雅柔脸上挂起羞赧笑意,“父亲能回来便好,咱们这府中定然会更热闹些。” 她说的话里有话,是哪种热闹自不必说。 朱聘婷眯起眼神瞧向她,暗中思忖是将她性子惯坏了,养的这般不知分寸。 温雅柔揽着温知初的胳膊撒娇,“父亲你还未见过女儿的夫婿,快来瞧瞧。” 她边说边对吩咐跟进来的丫鬟传公子川进来。 公子川在外头等了一会,听得通传,这才迈步进入书房行礼。 温知初看得他的长相,不由惊疑出声:“世间当真有这般模样相近之人,奇哉,怪哉。” 早在先前女儿给他写的书信中,就将未来夫婿与平阳王模样相近这件事告诉他,今日得见,也不免惊奇。 瞧着他与早年间那人竟然也有七相似,思及此,他悄悄去打量朱聘婷的神色,见她面上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想来也是,那件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忘了也好。 公子川面上挂着春风和煦的笑,上前行礼:“小婿给岳丈问安!” 温知初捋着胡须笑赞道:“好!好一个仪表堂堂翩翩公子,与我家柔儿倒是般配。” 当着晚辈的面,长公主也不好再冷面相对,当下让人在前厅安排膳食为温驸马接风洗尘。 ......... 平阳王才一出宫,消息就被人送到了长公主府上。 朱聘婷绷了半日的面上难得露出笑意来,将手底下侍卫唤来,亲自交代一番。 温驸马夜里正要去朱聘婷屋中歇息,就被她身边伺候的人将他请到了隔壁院子歇息。 他自知早年理亏,若是这次不将先前误会解开,只怕她会嫉恨自己一辈子,当下打起了做小伏低的心思,势必要用一颗真心将她心意挽回,自去寻朱聘婷。 长公主料理完此间诸事,才起身去到魏凌川歇息的外院探望他,见他神色委顿。 行至榻边坐下伸手探上他的额头道:“你可是在怨我?” 魏凌川感受到额间传来的温暖,掀起眼皮看向她,眼中有化不开的郁色。 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长公主的一个暖脚侍卫,驸马爷不在的时候勉强为长公主解闷。 现下正主回来了,他连个名分都没有的人,又有什么能言说的? 他轻轻摇头,叹息出声。 若是先前,他或许可以一争,现下他身上手脚伤痕未愈,能不能恢复自是两说,他有什么理由能来要求长公主。 瞧他这般自怨自艾的模样,长公主忍不住心疼,这都是因着自己先前大意,才让他着了别人的道,以至于这满身伤痕,连精神都不复往日风采。 “你放心,无论他如何做,我都不会再原谅于他。现下他只不过是帮我处置产业的下属而已,你不必多虑,安心养伤便是。” 温知初在院子里寻了一圈,都未能见到长公主的身影,随手捉住个小厮才问得适才曾见到长公主去到外院的方向。 他独自一人去到外院寻朱聘婷,来到一处屋门前,便听得屋内传来一道男声:“属下甘愿为长公主殿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他心中暗道:好一个忠肝义胆的护卫。 这般想着便踏步入门,正瞧见二人情真意切的抱在一处。 “好你个狗胆包天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温知初气急,只觉气血翻涌,抄起一旁的圆凳就要向那床榻上的人砸去。 朱聘婷听得他的声音,一时慌乱间,起身将魏凌川护在身后,冷声骂道:“我给他的胆子,你要如何?难不成连我一同砸死?” 温知初举着圆凳怔愣在原地,迟疑出声:“你竟愿意委身一个侍卫。我这些年甘愿在江南留守,与你异地而居,为你守身如玉,便是得来这般结果?” 朱聘婷站直了身子,掸了掸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袍,声音疏离而冷清:“我与你早就是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当初江南之地也是你非得要去的,若非如此,早年间我便已于你和离,怎会耽搁这么多年?” 圆凳落地发出声响,温知初怅然若失般后退两步,身子抵住桌案边才堪堪站住,犹自强撑:“我知你这些年身边寂寞,养一两个玩物也使得,何苦与我说这般狠话。只要你今日与他断个干净,我便当此事从未发生,往后咱们还好好过日子,可好?” 他边说着边走至长公主身前,要去牵她的手,声音也是越说越低,隐有祈求之意。 魏凌川仰靠在床榻之上,双手紧紧攥住锦被,双目圆瞪,亦是强撑。 是生是死全在长公主一念之间。 第140章 陪您一叙 朱聘婷甩开温知初伸过来的手,冷嗤出声:“当年你害我痛失孩儿,一走了之,这些年,我是如何一点点熬过来的,你可曾问过?你只以为躲过去了,不在意伤害便能恢复如初吗?” “我是看你见到我只会伤心难过,才去的江南。本以为见不到我,时日久了就能淡忘。” “你要知破镜难重圆,覆水亦难收。你我之间是不可能了,和离吧。”长公主说完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温知初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因何这般地步,他本以为这次归家与她夫妻二人便能团聚。 他定定望着躺在床榻之上的人,眼中快要迸发出怒火。 “我绝不和离!”温知初大声喊出这句话,很怕她再说出什么狠话,后退几步,仓惶逃走。 魏凌川看着朱聘婷赤红的眼圈和不断抖动的身子,知道她是在强撑。 当下朝她伸出双手,声音里透着哑:“来。” 朱聘婷终是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痛哭出声。 她心中痛楚酸涩连带着诸多委屈在这一刻到达顶峰。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魏凌川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轻声安抚。 温知初,一路跌跌撞撞沿着水榭长廊往外走往外走,不复往日仪表堂堂的模样,神思恍惚间便见到前方立着一人,那人着一身青色长衫背身而立,似才听得他的动静,转身看过来。 “驸马爷,可要小婿陪您一叙?” 公子川带着温知初出府去到酒楼,陪他借酒消愁,翁婿二人举杯对饮。 温知初自从上次喝酒误事之后,这几年间都是滴酒未沾,今日心境大变,不由得悲从中来,烈酒入喉,便引出了话头,将这许多年间憋闷在心中之事,尽数吐出。 当年他才刚过弱冠之年,第一次见到长公主朱聘婷,便惊为天人,一见倾心,夜寐思服。 那时太后正要为长公主在京中勋贵人家中寻得一位合意的驸马,一向心气极高的长公主却只倾心于先平阳王李羿忠。 无奈神女有意,襄王无情。李羿忠另有喜爱之人,乃是萧妃生下的三公主朱静娴,并已经求得先皇赐婚。 长公主一怒之下,做出错事逼死萧妃,被皇帝禁足在宫里,眼瞧着要被这般一直幽居下去。 听到此处公子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勉强压下心中涌起的怒意。 是温知初让外祖父帮忙求到太后那里,要求娶长公主殿下。 他外祖一开始并不同意他要做驸马,想他温家世代清流,若是做了驸马便不能再入仕,无异于自掘坟墓。 温知初绝食相逼,最终求得温老太公妥协为他出手说项,这般才让先皇松口,让长公主出宫成亲。 他虽是知道长公主心中另有他人,也不耽误他奉上一颗真心。 如此这般长公主渐渐放下那人,接受了他,还为他生下女儿温雅柔,二人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府中又传出喜讯,长公主又怀了身孕,是一个男胎,温知初得知消息后,亦是大喜。 只是不知怎的这个消息怎的传到了当今皇帝的耳中,那时皇帝才一登基,根基不稳,忙着整治朝堂,拉拢权臣,亲自将他召去,赏给她一名女子,让他将人带回府中。 他不好拒绝,却又心知不能让长公主知晓此事,便将那女子安置在外面的宅子里,买了两个丫鬟服侍,按月给了银钱用度,由着她自生自灭,并不理会。 这般相安无事过了几个月。 那日这名女子托人送信给他,说是有要事相商,要过府一叙,他并不知道其中有诈,欣然应约,入府后便被她敬上一杯清酒,喝下后不省人事,再次醒来后便是赤身裸体与那女子躺倒在床榻之上,而门外砸门声响不觉于耳。 现下想起此事,他仍犹自后悔。 醒来时便是这般境地,想要起身,却被那女子死死拉住,她要死要活间,房门就被长公主让人从外头破开,二人这般被捉奸在床。 后来,便是长公主怒不可遏间,动了胎气,等到众人手忙脚乱请来太医,为时晚矣。 温知初仰头喝下一杯烈酒,眸光闪动间,怅然出声:\"这些年,我一直在后悔,后悔那日不该一时心软,以为那女子是一心求去,心软间喝下那一杯被下了药的酒。\" 公子川强行稳住心绪听完他的话,猜出当年的情形,想必便是此事之后他与长公主二人才会感情不和,日渐疏离。 “岳丈不必忧心此事,岳母这些年将江南的产业交到您手中打理,自然是看重您的。想必今日她与您说这些话也都是一时气急,待她消气我和柔儿去到她跟前为您求求情,想来事缓则圆。” 温知初被他这般劝着灰秃秃的心又重新拾起希望,声音中透着期许:“当真?我可是瞧见她对那侍卫尤为看重,不像能舍弃他的样子。” “岳丈以为您与那魏侍卫在岳母心中孰重孰。” “这......”温知初醉眼朦胧的回忆着适才长公主挡在那男子身前的样子,一时之间不下断定,自然也是不想承认现下只怕是比不过那人。 公子川瞧出他心中为难,宽慰道:“既然您仍心悦长公主殿下,何不忍下一时,且图来日。” 温知初强睁开一双醉眼定定打量着眼前人,瞧着他与那平阳王相像的一张脸,莫名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想来他能与柔儿成亲,也是因着柔儿喜爱他这张俊脸。他能对此毫不介意,欣然应允,定然也是一番真心全在柔儿身上。 当下同情起这位贤婿来,拉着他的手笑道:“贤婿所说深以为然,现下才是开端,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咱们与他走着瞧便是。” 公子川点头称是,笑意上脸。 当年皇帝因何会送一名女子给他这个妹夫,据他了解,皇帝绝不是这般喜爱插手朝臣家事的人,除非是有人让他有了危机感,才不得已动用这些下作手段。 温知初心中烦闷尽数倾诉出,昏倒在酒桌上。 公子川吩咐着身后服侍的小厮将他送回府中安置,独自回了外宅。 第141章 说者无心 裴文君早早歇下,躺倒在帐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已经熟悉了身边之人的气息,现下突然只身一人,只觉似是空缺了什么一般。 她将帐帘掀起,瞧着透过窗缝洒进来的清明月光,莫名翻涌出几许惆怅。 起身披上外袍,将窗子打开透气,墙边传出阵阵蛐蛐的叫声,不知不觉间夏日将近。 思及初到京中时,她是打定了尽早退婚回江南的心思。 时光荏苒,现下她身为人妇,开始忧心于夫君的安危,叹息出声,她当真是想随他去江南,看看那里究竟是个什么境况。 但这京中形势本就危机四伏,她若是不在此坐镇,只怕对他的情况更是不利。 也只能是对着月亮双掌合十,祈求李正泽此番能顺利归家才好。 她将窗子关好,重新回到床榻之上歇息。 一道黑色身影远远藏匿于墙边定定的瞧着她,直到她将窗子合上,那人才闪身隐匿于夜色中消失不见。 .......... 温雅柔在院子里等着公子川回来,直到听说小厮将父亲已经送回厢房也未见到公子川的身影,不由气恼。 近日他时常夜半才归家,无人知晓他平日在忙些什么,她现下与母亲闹僵。也不好去她那里探查。 适才她听得身边下人传话,说是父亲去寻母亲时,恰巧撞破她与魏侍卫在一处,双方大闹一场,父亲恼怒离去,被公子川接上出门去了。 她早就想让母亲将那魏侍卫赶出府去,不过是一个侍卫,如何能让母亲那般在意,倒是比他这个亲生女儿显得还重要。 现下既然双方见过面,父亲定然不会让那人好过,她只消站在父亲这边便是。 还有那个格日勒,想起那人,温雅柔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与那人仿若天生的冤家,见着他就不好受。 可那人见她却是一副笑模样,当真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若是能将那人也赶出府去,自然更为顺心。 她正胡思乱想间,公子川从外面带着一身的凉意走进屋中。 温雅柔吩咐丫鬟去端来补汤。 那日二人醒来后,她便发现公子川手臂上受了伤,问及此伤,他只说是夜里二人行事间不小心碰伤的,自那日后,二人便没有再行过房。 她等着他养伤,连带着补汤都停了,今日见他行走动作间似是恢复的不错,便想着将先前未尽之事继续下去。 丫鬟很快将一直在灶上热着的补汤端上来,公子川端起来试了试温度,一饮而尽,将碗放回桌案上,自去更衣。 温雅柔给丫鬟递了个眼神,丫鬟会意,转身出去将门带上。 她起身去到屏风后,想着亲自服侍公子川更衣,人还未到,公子川已经换好衣衫出来。 笑道:“怎的还不睡?往后你不必等我,先睡便是。” 温雅柔欲言又止,不好言说,只得点头应下,而后转身躺回床榻之上。 公子川走过去躺倒在她身侧,不等她开口,道:“今日时辰不早了,早些安歇吧。只怕明日府上还有得热闹。” 说完闭上眼,几息之后,屋内安静下来,温雅柔轻叹一声,只得背过身去睡下。 ......... 翌日温知初醒来后,仍觉得头昏脑涨,依稀只记得昨日他与长公主大吵一架之后,遇到公子川。 当时心中气急,一时又寻不到他人,便拉着他去到酒楼喝酒。 他心中犹疑,总觉得忘了点什么事。 自顾起身去到前厅用饭,长公主坐在桌子主位,左手边坐着温雅柔和公子川,右手边坐着一个与温雅柔年龄相仿的男子。 他正在给长公主夹菜,一旁的温雅柔和公子川显然都习以为常。 温知初面上不动声色上下打量着那人。 朱聘婷远远就瞧着他进门来,四下打量一番,并不落座。 眼神冷冷扫视他一眼,淡淡开口道:“你若是不吃,自顾出去便是。” 当真是一丝情面不给他留。 温知初神色一滞,继而又恢复寻常神色,笑道:“许久不曾归家,都不知道该坐在哪处了。” 格日勒瞧着他仪态不俗,与温雅柔长得有些相似的眉眼,讷讷起身,移到旁边的空位重新坐下用饭。 温知初对他点头示意算是道谢,落座于长公主身边的位置。 身后服侍的丫鬟自为他取了新的碗碟,几人心思各异用完一餐早饭。 温雅柔和公子川正欲退下,被温知初叫住。 三人一同往温雅柔的院子走去。 “适才那人是谁?”温知初问出心中疑问。 温雅柔早就想将此事说与他听,只是一直未曾找到机会。 “他呀,前些日子来到府里给母亲送皮子的商人,不知怎的就被母亲留在府中,看那样子似乎是不想走了。” 公子川慢步跟在他们身后,并未出声。 他先前也曾暗中调查过他的底细,只知他是北边来的,与长公主此番是有所谋划。 “瞧着长相打扮与说话音调倒像是异族人士。”温知初这些年与人经商,也与不少异族人打过交道,知道他们的一些做事习惯。适才吃饭时他看他连筷子都用的不甚熟练的样子,便断定他非本地人士。 温雅柔连连点头道:“就是呢,只是不知为何母亲对他那般照顾,倒似是对待家里的子侄一般,有时候比对我都还要要用心些。” 她这番话的用意无非是女儿家存着点小心思。 平日只疼爱她一个,将她奉为掌上明珠的母亲突然对其他人好,她免不得妒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公子川和温知初都不由得顿住脚步。 ......... 烟雨江南,朦胧水乡,细密的雨丝斜斜洒下,即将入夏的节气里无端让人生出几许寒意。 泥泞的官道上,一队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人马疾驰而过,带起的劲风惊起路边池塘里的一群鸥鹭。 江南织造局的一众官员早在传信入京时便日日安排人在城门守着,等着京中来人。 各府中管事也都聚在府中议事,一众人商量了几日,都派不出人选去处置此事。 现下人人都对此事避之不及,唯恐沾染上身,正愁眉不展之际,京中派的人到了。 第142章 静待时机 此次被绑的官员之中其中一人便是提督织造太监赵公公,此人正是吕公公的义子,先前还曾因着宋家之事被牵连受审,后来又官复原职,也是个颇有手腕之人。 现下他被绑了,底下官员犹如群龙无首,乱做一团。 门外有京中指派的官员来此,对他们而言无异于如临大赦。 众官员急忙上前迎接,却见门外只站着一名侍卫模样的人,手持金符宣读平阳王的吩咐。 平阳王让他们各司其职,处置好手中事务便好,不得擅离职守,违令者,撤职查办。 如此这般,众人听令,只回去处置好各自负责的府中事务,一时间,各府中事宜井然有序进行,并未因此生乱。 ……… 慈宁宫中 温知初一早来宫里给太后请安,他与长公主的亲事是受太后下过懿旨的,现下长公主打定主意要与他和离,他自然是要去求得太后出面,将此事按下才好。 他跪地行礼问安后,方才起身,瞧着上首处慈眉善目面带笑意的人。 太后面上带着浅浅笑意,她也是数年不曾见过自家这个女婿,每每自家女儿提及他,都是一脸愤慨模样,显然是还在因当年之事怨恨于他。 温知初方才坐下,听得太后开口道:“爱卿此番在江南历练,瞧着是较先前稳重不少,可见多做事还是有用处的。” 他立刻起身回话,笑道:“承蒙太后您这些年对晚辈多有照顾,晚辈在江南做事才能顺风顺水。” 他这些年在江南与那些皇商来往扯得一直都是太后这张大旗。 “这些都是晚辈在江南寻着的一些小玩意,给太后您解个闷。” 他说完,外间的小太监便将事先抬进来的两驾箱笼抬进来。 太后面上不动声色,一旁的嬷嬷自去将那箱笼打开,只见里面各种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最为称奇的是一尊白玉观音像,那观音像雕刻的栩栩如生,眉宇间隐有怜悯众生之感。 温知初见太后也被那尊神像吸引住目光,面上露出敬畏神色,心中稍安。 太后吩咐着身旁服侍的宫女:“去将神像安放在佛堂。” 一众宫女有条不紊的依着吩咐各自去行事。 太后此时面上的笑才显出几分真心,轻呷一口清茶,将茶盏放置在旁,道:“说吧,你此番来究竟所为何事?” 温知初这才将长公主要同他和离一事说与太后听,求太后为他做主。 太后听得他一番话,亦知晓了他的意思,早年间她便是瞧着他对自家女儿情根深种,才将女儿嫁给他。 现下女儿又移情他人,她也不能甩手不管。 太后开口安慰道:“哀家这里自然是更为看重你的,毕竟你是当年哀家从一众优秀权贵子弟中挑选出来的。你对婷儿的情谊我是知道的,这事我自会为你做主。只要有我在一日,她便不能将你赶出府去。” 听得太后这番话,温知初心中才安定下来,当下跪地磕头道:“但凭太后做主。” 思及一事,太后又道:“只是你也知晓婷儿的脾气,打定主意的事轻易不会改变的,哀家也只能做主不会让她与你和离,将你留在公主府,其他的事便还是要看你的了。” 温知初连连点头答应,面上浮现欣喜之色。只要让他留在长公主身边,他自有法子能让她回心转意。 见他离去,太后由身边嬷嬷搀扶着走进佛堂。 太后吩咐道:“去让婷儿入宫来见我。” 嬷嬷满脸担忧得开口:“太后,长公主因当年之事对驸马爷生出怨怼,两人相看生厌,此事您何必再费心力呢。” 太后出神般瞧着适才温知初送来的佛像,叹息出声:“当年之事,也怪不得驸马,命运弄人罢了,婷儿情路一路坎坷,遇人不淑,现下能有温驸马这般在意,又甘心为她筹谋的人,实属难得,若是真的凉了他的心,还不定要生出什么祸事来。” 嬷嬷忧心于太后的身子,劝慰道:“您的身子才好些,太医说不能累着,还是先去歇息完再来礼佛吧。” “我这把老骨头能撑到什么时候我还是心里有数的。” 太后这般说着自顾走到佛像前的蒲团上,屈膝跪坐下去。 嬷嬷无奈摇头,只得走到一旁去拿香。 ......... 公子川自那日听得温雅柔的话,便起了心思,暗中吩咐人去顺着行商这条线索去北境之地调查格日勒的来历。 温知初很是喜爱自家这个女婿,似乎也是因着二人相似的成婚经历,他对公子川颇为照顾,在京中便访旧友都带上他,一来为他结交人脉,二来让他有些正事做,将来也好继承自家衣钵。 郡马与驸马一样,都不能入朝为官,在这个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京城,只能经商难免背地里让人看轻,也只能多挣些银钱傍身。 因着这些,温知初与他惺惺相惜,竟生出些忘年交之感。 公子川日日跟在他身边,满京城参加各种诗会酒宴,结交诸多京中权贵,也大多是在仕途上不得志,在其他方面很有一些长处的。 温雅柔本以为父亲回来后母亲的做派能有所收敛,孰料事情并未能如她所愿。 她讨厌的人依旧住在府中,父亲却日日拉着她的夫君在各府中游走。 母亲自从上次被太后叫进宫中叙话,回来后和父亲的关系似乎是和缓了许多,两人虽仍是分房而居,见面却是有说有笑,很是相敬如宾的模样。 她心中恼怒于父亲这般的性情,又有些心急于自身的事。 先前她也曾数次找太医号过脉,太医只说她身子康健,只要喝上补药,不久便可有孕。 她已然喝了许久的补药,无奈近日公子川每每归家都是夜半之时,身上又沾染一身的酒气,回屋倒头便睡。 知晓他是跟着父亲一同出府,在外也不能有什么出格的事。 这些时日两人不曾同房,她心中难免着急子嗣一事,私底下找人从外头寻来些于此事上能有助益的药,静待时机。 第143章 保护王妃 公子川手臂上的伤早就好了,府中这些日子人多眼杂,不好行事,他便没有叫黑衣侍卫随侍在身边。 这日,他将喝得酩酊大醉的温知初送回他的院子,自顾回到温雅柔的房中。 温雅柔一如往常在等他回来,丫鬟驾轻就熟的送上来一碗温热的补汤。 公子川适才也喝了不少的酒,端起碗便将汤尽数喝下去,喝完才惊觉今日的汤与往日的味道不太对。 他并未在意,自去更衣盥洗后上床倒头便睡。 身旁的温雅柔侧身伏在他耳边,口中轻轻呼气,温热气息轻拂过耳畔,公子川睁眼去瞧她,见她双眼隐隐有期盼之色 他伸手去探她的脖颈,稍一揉捏,温雅柔闭眼睡了过去,将她放好躺倒回软枕之上,正欲歇下,听得窗子外传来三声响。 公子川猛地睁开眼,起身下地去开窗。 黑衣侍卫见他露面,惊慌出声:“适才我在府外瞧着府中侍卫锦衣夜行朝着平阳王府的方向去了。” 公子川闻言面色大变,转身回到屋内将外袍穿上,翻身出窗,快步往外走去。 黑衣侍卫伸头往屋内瞧了一眼,见屋内并无动静,这才将窗子关好,快步飞身跟上翻墙出去。 ……… 裴文君这几日并未出府,江南一直未有消息传回来,她不免忧心忡忡,夜里亦不能安眠,让芸儿找出几颗安眠的药丸,服下后才勉强睡过去。 就被院子里一阵打斗声惊醒。 红鹤正带着府中侍卫与几名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因着先前红鹤被派出去办事,并未与李正泽一同下江南,昨日才办完事回府负责府中护卫一事,不曾想今日府中就进了刺客。 芸儿扶着侯妈妈的胳膊抖着双腿守在裴文君屋门前。 裴文君强行睁开有些沉重的双眼,扶着桌案走至门边,开门将她二人拉进屋子里。 芸儿惊颤出声:“王妃,你怎么样了?” 裴文君用指甲掐着手心,让自己清醒过来,摇头道:“我没事,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去将他们引开,府中人才能安全。芸儿,去将我的金针取来。” 芸儿听着她的吩咐,走到柜子里摸出她的药箱,将里面的的金针布袋取出来交到她手中。 裴文君抽出其中最粗的一根,在烛火上烧过,刺进自己左手中指,立刻就有血滴流出。 痛意传来,她才清醒几分,又拔出两根分别刺进穴位里,瞧着侯妈妈和芸儿担忧神色,安慰道:“只是将药性快些散去,无妨。” 芸儿心疼不已,抽噎道:“还是我穿着王妃的衣服,去将那些人引开。王妃再行逃脱去到外面求援才好。街上都有巡逻的京中守卫,想来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侯妈妈深以为然,赞同道:“我跟你一起去,这样才更显得真。” 说完自去柜子里取出一件裴文君带着兜帽的披风去给芸儿穿上,不待裴文君再说话,他二人已经出了门。 侯妈妈大声冲着红鹤喊道:“保护王妃。” 红鹤暗叫不好,暗杀的刺客只怕不只是这几人,外院已然也传出打斗声,想来是清野带着家丁对抗刺客。 此事出来,岂不是添乱,心中腹诽,他手上动作未停,高呼一声:“保护王妃。” 身后几名训练有素的王府侍卫自去将侯妈妈和她扶着的“王妃”围在圈里,往外院走去。 几名黑衣人,紧紧跟上,缠斗在一处,只想着看准时机,一刀将那王妃毙命才好。 这厢,裴文君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她没有服用那安眠的药丸定然能护住自身安危,现下虽已经用金针挥散药性,一时身上却是无甚力气,只想着他们能尽快逃出去叫来城防守卫才好。 一众人都奔着外院而去,内院里寂静无声,一片青色身影飘过,虚掩着的门被轻轻推开。 裴文君抬头看去,惊诧出声:“你也是来杀我的?” ......... 众人缠斗间,红鹤和几名侍卫已然挂了彩,敌众我寡之时,对方又都是下了死手,想要尽快结束这场缠斗。 红鹤死死护住身后之人,眼中透出无尽杀意,王爷走之前曾留信给他,让他护好王妃安全,他决不能失手。 侯妈妈随着芸儿左闪右躲,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渐渐体力不支,芸儿一边要躲闪刺过来的利刃,还要拉着侯妈妈往前走。一不小心,头上的兜帽落下来,露出她一张写满惊恐的脸。 为首的黑衣刺客正待举剑在刺,瞧着她的样貌,察觉出不对。 平阳王妃被京中人传天人之姿,他们出发之前怕认错人,事先看过她的画像,此人绝不是平阳王妃。 “有诈,快回去!”为首黑衣刺客,这般说着转身就朝内院行去。 红鹤怔愣回头,只瞧见一脸惊惧神色的芸儿和摇摇欲坠的侯妈妈。 “王妃呢?” “还......还在屋子里。”芸儿结巴道。 红鹤与几名侍卫立刻明白过来,当下飞身上前去拦那几名黑衣刺客。 清野举着锄头带着一众家丁从外院跑进来,幸亏这些时日,在府中闲来无事,一众人都练练拳脚,今日正用上,外院的刺客被一众人围剿,体力不支,跑掉了。 芸儿见着清野,哭道:“他们要杀王妃,快去帮忙。” 清野立刻举着锄头带着一众家丁跑到内院去,哪里还有黑衣人的影子。 红鹤定定瞧着那些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吩咐道:“清点府中人口,看看可还有少了的。” 清野自安排人去办,他凑到红鹤身前,急切道:“怎么不去追?王妃可是被他们带走了?” 屋内去查看的侍卫出来回话,屋中并没有人,适才那帮黑衣人显然也是看这处没有人才逃走的。 红鹤亲自去到屋内查看,清野跟在他身后追问道:“王妃去哪了?” 转头便瞧见桌子上用血迹写着个“安”字,先前屋内没有点烛火,那帮刺客显然并未注意到这处。 “我来到这的时候王妃便没了踪迹,她留下这个字,看来是安全的。让人去四下里悄悄的寻王妃,此事莫要声张,以免影响王妃清誉。” 清野答应下来,叫上众人去四下寻找。 第144章 你是我的 公子川的外宅。 裴文君指尖涂了伤药,用帕子随意的缠上止住血。 她安静瞧着坐在对面用滚水烹茶的公子川,出声道:“今日之事可是长公主所为?” 公子川继续着手中动作,如实相告:“是我手下人见长公主府有黑衣侍卫奔着平阳王府的方向而去,我便跟过去瞧瞧,此事是何人所为还未可知。” “你为何要救我?”裴文君观察着他面上的表情,似想要从其中揣度出他的想法。 她二人先前并未有任何交集,他数次救下她,若说没有图谋,裴文君是不信的。 公子川将手中新烹好的茶放置在她面前的矮桌上,笑道:“但凭你送我的的那箱兵刃,便也值得我这般做?王妃也不必多想,不过是一点顺水人情罢了。” 裴文君身子上的乏力感逐渐消失,恢复如常。 她端起茶盏轻呷一口,茶香四溢,唇齿留香,是上好的春茶。 “茶不错。”她诚心赞道。 适才事情紧急,公子川来不及细想,便先将她带来此处安置,想着等王府安全再将她送回去。 而今松懈下来才察觉出体内似正由内而外散发着逐渐高涨的热意。他喝下一口茶,强行压制着身子的不适感。 昏黄烛光下,眼前人眉目轻浅,透着淡淡倦意,曲着纤细葱白的玉指捏着杯盏。若是将这双手捏在手心,只怕会让人生出无尽满足感。 公子川被这一闪而过的想法惊醒,从困顿中回过神来,无由来得觉得一团火似要从下腹处灼烧起来。 思及先前温雅柔给他喝下的那碗补汤,他才反应过来,问题怕是出在那里。 他起身要往外走,沉声道:“你今夜安心歇在此处,等到明日府中安全再回去,日后也要小心长公主。” 裴文君见他突然这般,站起身道:“今日还未曾道谢,无论你是何目的,多谢出手相救。” 闻言公子川脚步顿住,转身看向她,目光变得炙热而狂妄:“是何目的?你就是这般看我的?“ 他嗤笑出声,抬步逼近她:”若我就是存着心思才帮你的,你便按我说的做吗?” 身上的燥热让他焦灼难耐,似被架在火上烤一般。 裴文君一时未反应过来他为何这般快变脸,怔愣在原地,对上他的眼神,才瞧出他的不对来。 公子川离她更近,声音里透着喑哑与难耐:“你会按我说的做吗?” 裴文君伸出手想要推开他,却被他反手握住,触及到的肌肤只觉一片滚烫。 她愤懑出声:“请你自重,若是再不住手我就要动手了。” 公子川显然已经听不进去她的威胁,他只觉周身燥热难耐,脑海中似有一道声音在不住叫嚣。 他欺身上前,屈膝将她围拢进椅子里。 “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昭昭。” 这般说着,公子川将头低了下去。 裴文君无奈闭眼,伸出另一只手将矮桌上的茶盏砸到他头上。 公子川只觉耳边轰鸣一声,温热的液体自他的额角顺着脸颊流下去。 他清醒几分,奋力摇头,想要将脑海中的污秽画面甩出去。 裴文君趁着他虚晃的功夫抽出手,轻轻搭在他跳动的腕间。 公子川羞愧不已,出声道:“对不住,适才不是我真心所为。” 几息间,裴文君已经把完了脉,果然跟她预料的一样,是用了些不入流的腌臜物。 “你是中了媚药,此物一向都是烟花柳巷用的居多,你怎会服用它?” 对面之人已然不能回答她的问题,迷茫抬头间,眼中又迸发出无尽狂热。 “昭昭、昭昭、你是我的!”他说着便扑上去。 裴文君对于他叫自己的小字有些意外,许是上次李正泽叫她的时候被对方听到。 她不想与他纠缠过多,又不能真的见死不救,毕竟适才是他救下了自己。 思及此,她闪身顺势将他推倒,公子川躲闪不及趴着倒在她身后的软榻上。 裴文君跳到他身后,双腿压制在他后背上,一时寻不到绳子,便将公子川腰间的革带解下,缚住他的手将他绑在软榻的横柱上。 公子川不断挣扎着左右晃动着身子,口中重复着适才的话。 裴文君听得心烦,四下看去,寻得一方帕子,揉成一团塞进他的口中。 方又从袖袋里掏出适才临出门时为以防万一藏下的金针袋来。 公子川腰间的革带被扯掉,外袍四下松散开,更方便裴文君行事。 她一手捏针,一手扯掉他的袍子,正要上前施针,无意瞥见他后肩上的一朵梅花胎记。 心下腹诽,世间竟有这般相像之人,他不仅仅是鼻子间的小痣与李正泽的相仿,便是这个后肩上的胎记位置也一模一样。 这般想着,她手上动作不停,几息之间,已经将数根金针插进他后背的穴位里。 公子川喘着粗气昏死过去。 裴文君见他消停下来,当下起身去到桌案前,拿起一杆狼毫沾墨挥笔写下一个方子,走出门外。 交给一直守在门外的黑衣侍卫手上,吩咐道:“快去抓了药来给他煎服,若是再晚些,只怕他会爆体而亡。” 黑衣侍卫早就听见屋内的动静,不敢进门去瞧。听得裴文君这般说,才知道是出事了,当下去抓药。 裴文君转身回屋查看公子川的病情,昏迷中的他紧皱着眉头,脸色泛起不正常的红,可见药性毒辣。 在秦楼楚馆之中,服用媚药的人大多是不能成事之人借此来助兴,毕竟是药三分毒,一般人轻易不会服用。 裴文君想不通,为何公子川会用下此药,若说他今日意欲将她骗来此处欲行不轨,也说不过去,适才他明明是压制着药性想要出去的。 若是他早就有此想法,前次她受伤严重时下手岂不更易得手。 她凑近他细细去瞧后肩处的那块胎记,与印象中幼时见过的李正泽的胎记相比较,长大了许多,颜色亦浅淡许多。 裴文君心中迟疑,伸出纤细手指去搓那块胎记,想要看看是不是后来人为添上去的。 她正专心研究那块胎记,未曾注意到手下的男子睁开了赤红的双眼。 第145章 他的解药 已经失去神志的公子川被叫嚣着的欲念唤醒,似要挣脱牢笼束缚的困兽,急于找到出口。 他转过头向后便看到正凑近他后背查看的女子。 是了,她便是那药,他的解药。 手上被捆住的革带先前已经挣扎松散,他被体内的狂热怂恿,使了蛮力挣掉手上的束缚,侧身出手揽住裴文君的腰身。 裴文君一时不察,落了下风,被他压制在软榻之上。 已经失去心性的男子此刻只有无穷无尽将她彻底占有的想法。 素日挂着笑意的一张俊脸此刻染上春色,双目赤红,鼻尖喘着粗气,由着欲念驱使,眼前潋滟唇瓣似是勾着他这尾鱼的饵,循着本能,就要咬上去。 裴文君忧心他后背上还插着的金针,金针若是移位,恐会伤及他肺腑,只得先由着他作乱。 白皙柔嫩的手掌将他压下来的头稍稍按偏了方向,陷进软嫩颈窝里。 公子川被鼻尖传来的一阵幽香吸引,不住的嗅闻,沉溺其中,勉强抚平他心中燥热。 裴文君忍着颈子间的痒意,趁着他安静的间隙,快速将金针拔出。 没有了金针的压制,男子身上叫嚣的器物重新复苏抬头。 强行压下想要将眼前人杀死的念头,裴文君出声唤他的名字:“公子川!你醒醒!” 他置若罔闻,只是不断地动作,想要冲破两人之间的束缚。 裴文君四下看去,软榻旁的矮柜上有只青瓷。 随着瓷瓶碎裂的声音,身上的男子动作停住,头歪向一边。 她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活着就好,用力将他推下身去,重新用革带将他双手缚住捆好。 这才去寻了伤药来为他包扎头上的伤口,门外传来敲门声,她理好衣衫,去开门。 黑衣侍卫抱着个药罐子立在门口,他适才去到街上找了个药铺,将掌柜的从睡梦中叫醒,一番威逼利诱之下才让他煎出这汤药来,装在陶罐里。 裴文君从桌案上拿起适才公子川饮茶的茶盏,将里面的冷茶泼出去,药罐里的汤药被倒出来。 黑衣侍卫瞧着满地狼藉以及公子川头上那惨不忍睹的模样,不敢多问。 裴文君让他把公子川的头稍稍垫高,一手捏着公子川的下巴,一手端着茶盏,将温热的汤药尽数灌进他的口中。 这些做罢,裴文君问他:“他是中了一种叫做媚药的毒物,你可知是他为何要服用此物?” 听着这个名字,黑衣侍卫便觉出这药的用处,沉思一瞬,默默摇头。 裴文君指着那茶炉上的水对他道:“你多喂他些温水,等他恢复神志,让他自行纾解后照着方子再喝上一剂便可彻底解毒。你提醒他,此药物若是服用的多了,人便会失去神志,往后还是少沾染为妙。。” 她面无表情,语气寻常的叮嘱完这些。 黑衣侍卫莫名有些脸红,强装镇定不去看自家主子身上那支起来一直不肯下去的某处。 裴文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继而又移开目光,拾起公子川先前散落在地的衣衫为他遮上。 天边现出一抹鱼肚白,红鹤翻身摸进这处宅院里。 先前王爷让他们查公子川的时候,便查到他在此处有所宅院。 适才王妃留下的印记底下有很不明显的三横,红鹤侧着身子瞧出那是个慌乱间写下的川字。 他交待清野众人四下去寻找王妃,为的便是扰乱那些在暗处盯着的眼睛。 他沿着窗子下往前走,正听得裴文君的说话声,声音不疾不徐,似是在吩咐事情。 终于放下心来,当下抬手正要去敲那屋子的门。 门就被从里面拉开,一柄锋利的匕首抵在他的脖颈下。 红鹤的手也已经捏上对方的颈子。 “住手。”裴文君轻喝出声。 门旁僵持着的两人对视一眼,一同收手。 裴文君抬步往门口走去,对着黑衣侍卫道:“你在此看顾着他,若是有事,可到平阳王府来寻我。” 黑衣侍卫点头应下。 红鹤往屋内扫视一眼,继而快步跟上裴文君往外走。 .........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公子川幽幽醒来,顿觉头痛欲裂,某处胀的发疼。 黑衣侍卫端着一盏温水喂他喝下,又将裴文君交待的话说与他听,转身出门去备水煎药。 公子川对适才发生之事隐隐有些印象,他竟然真的对她做下那些事。 身上的痛楚不及心间万分之一,他那些肮脏的念头,蠢蠢欲动的心思全在那时尽数被她看见。 此时的他悲愤交加,痛不欲生,恨不能将自己的心掏出去洗干净再拿与她看。 他强撑着身子,跌跌撞撞走到书案前,拿出那柄一直珍藏着的匕首,对着那支棱着一直不肯服输的某处,就要挥刀斩下。 “嗖”的一声,从门外飞进来一枚铜钱,将匕首打落在地。 黑衣侍卫飞身上前,扶住他倒下去的身子,惊慌道:“主公,不可。” ......... 平阳王府。 初夏的暖阳洒进院子,叶子上的朝露折着绮丽的光,未来得及散去的雾气里透着凉薄寒意。 院子里昨夜打斗的痕迹早被清理干净,裴文君立在院中听着红鹤回禀。 昨夜那帮黑衣刺客追寻不到裴文君的踪迹便四散而去,最后都隐匿回长公主府中。 裴文君心中早有猜测,眼下得到证实。 长公主一直就对她怀有杀心,早前因着李正泽在京中,她无从下手,现下上好时机,岂有不行事的道理。 墙角下前些日子盛开着的迎春已然到了衰败的时候,凋落萎靡在枝头,更多的落在地上,与湿润的泥土混在一处。 “长公主府中可有安插咱们的人?” “有的。”红鹤迟疑出声,若说京中什么最多,那自然是各府中的耳目。 裴文君吩咐芸儿去到屋中柜子里取出一只瓷瓶交到红鹤的手中。 “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屡次出招咱们也要回赠些什么才好!” 红鹤低头打量着手中那只瓷瓶,只手可握的大小,莹润白瓷上刻画着两条交颈而立的蛇。 第146章 吞吃入腹 温雅柔早起被丫鬟叫醒时,仍觉得头昏脑胀,察觉到身上里衣齐整,并未有任何松动,周身也没有半点痕迹,只觉不妙。 当下问服侍的人可曾见到公子川。 守夜的丫鬟和婆子也正犹疑,昨夜明明是郡主夫妇二人一同睡下,他们并未有人见过郡马出府,人却不见了。 温雅柔不敢声张,只吩咐身边几个可靠的人去到各处寻他。 昨日那药的十分霸道,若是解救不及只怕是要伤身。 公子川直到日暮西山,才彻底解了毒,其中辛苦自不必说,若是旁人只按照裴文君交待那般,纾解之后再服用一剂药便好。 对于他而言,难就难在这纾解一事上,这些年,他恪守自身,半点不肯松懈,更是不肯自己动手,黑衣侍卫本来要去醉烟楼为他寻得个有手艺的妓子来帮忙,他也是不肯。 最后还是黑衣侍卫怕他伤身,上手帮了他,疏通开一身的火气,而后又用下一副汤药方才彻底解了困。 几近傍晚,温雅柔各处都寻不到他,急的发疯,正想要去求助长公主帮忙之际,公子川带着头上的伤回府了。 被那毒折腾了一夜,他身子还有些发虚,一路被小厮抬进房中。 温雅柔不免有些心虚,语带关切道:“怎的还受了这般重的伤?不知你昨夜何时出去的,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竟都不知。” 公子川面色平静,仍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淡淡道:“我昨夜深觉身子不适,不好扰你清梦,便趁他们不注意溜出府去,现下觉得好些了才回来。” 她不免心中起疑,那药发作起来,可不是那般好解的,还想再继续问他,又瞧见他头上缠着的布隐隐透出血色来,可见是遭了大罪的,不敢再问。 将他扶回榻上歇息,又让人寻了府医来医治。 ……… 长公主听得属下报上来昨夜事情未成,不禁恼怒:“一群废物!她府中现下并无侍卫,怎的还能失手?” 来回禀的侍卫伏地请罪道:“是属下们失职,未能查探清楚,这才失手,属下们今夜再去。” “罢了,她经此一遭之后只怕是会加强防备,若是被她抓到错住,告到御前反而不好,你们让人在暗中盯着平阳王府中的动向便好,下去吧。” 那侍卫依言行礼后转身下去。 魏凌川自屏风后推着轮椅出来,他腿脚还不能走,只能借助于轮椅在屋内活动。 长公主走到他身前,不由叹息出声:“平日的锦衣玉食反倒是养出了一群废物,竟是连一个可堪一用的都没有。” 这般说着他接过魏凌川坐着的轮椅,推着他出去用饭。 自那日与温知初说开后,她便又将魏凌川接到房中,亲自照料他。 两人吃住在一处,亦未觉得有不妥之处。 温知初似乎也是默许长公主的这种做派,装聋作哑的当着他的驸马,早出晚归忙着与京中昔年旧友联络往来。 夜里长公主亲自看着魏凌川将汤药喝下,从一旁的点心匣子里捧出一碟子蜜饯与他分食。 她自从有了身孕后,对于入口的食物一向慎重,唯独爱吃起这些酸甜的果子蜜饯是从外间买来的。 原也不是为着长公主买来吃的,便也没有那般严格的查验过。 朱聘婷无意中吃过一颗,觉得很合胃口,每日里魏凌川用完汤药她便也跟着吃上几颗。 两人吃完,盥洗后上榻合衣而眠。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朱聘婷还没睡着,她只觉得周身起了热意,只以为是有着身孕的原因,坐起身来,正瞧见身旁同样睁着眼的魏凌川。 两人四目相对间,隐隐有什么被点燃。 自从魏凌川受伤后,二人间许久不曾再行事,一来是魏凌川双腿未愈,多有不便。二来是长公主身子有孕,亦是不能。 初夏的夜,连风都带着些闷,让人透不过气来。 朱聘婷媚眼如丝,附在他身侧,伸手探进他的腰,轻笑道:“先前都是你服侍我,今日我来服侍你如何?” 魏凌川感受到那处的桎梏,不由得轻喘一声,隐忍道:“殿下您已有身孕,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我问过太医,这次我的胎像很好,轻一些不妨事。” 她这般说着扶着爬上去。 他亦是隐忍许久,今日无端觉得难忍,遂遵从了她的决定,配合她。 窗外闪过一道亮光,将屋内照的亮如白昼,床榻之上的二人,重复着旧日里的阵仗。 天边一道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立时砸下来,劈啪作响,掩住了屋内的动静。 想来这般大的雨,主人家也不能再出去,守夜的婆子丫鬟都自去厢房里躲雨偷懒,一时再无人注意屋内的动静。 屋外滂沱大雨,屋内香汗淋漓,起初两人还注意着小心动作,很怕伤到她腹中胎儿。 朱聘婷只觉得升腾起阵阵酥麻之感,低下头去撕咬啃噬他的肌肤,只想将他激怒,引出他的血性。 魏凌川一双腿尚未完全恢复,他昔日便有一副健壮的身子,又好生将养这许多时日,已然恢复好七八分的功力。 二人渐渐忘了先前的顾忌,渐入佳境,只想解了当下的困,似两只立在礁石之上交缠的巨蟒,相互缠绕着任由浪潮不断拍打在礁石之上,层层堆叠。 蝮蛇,每每到了合适的季节,雌蛇便会和雄蛇相聚,雄蛇为了方便行事,用毒牙狠狠咬住雌蛇的头部,让它动弹不得,直至彻底完成这场关乎种族的传承。 而雌蛇则会尽情享受这场天性带来的无尽纠葛,直待完成。 便会趁着雄蛇释放后正虚弱的空档将它绞杀,而后吞吃入腹。 床榻之上的两人便是如此,他们遵循着本能,绞缠着,撕咬着,床榻之上的绣花开出旖旎绚烂的色彩。 无人在意,身子上的痛意只会让他们更快活,尽情追寻着那似近在咫尺的成果。 第147章 慎之又慎 大雨下了一夜,躲懒的婆子丫鬟们晨起后各司其职去当差。 只是长公主屋子里一直没有声响,丫鬟婆子们不敢去惊扰主子清梦。 直至日上三竿,一个素日里得长公主看重的丫鬟才壮着胆子去推门。 便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当下惊叫出声,险些昏死过去。 一日内,长公主府从宫中连传多名太医去到府中,连太后都被惊动了,亲自派了身边的掌事嬷嬷去长公主府中看顾。 长公主府前厅,一众太医聚在一处商讨着对策。 一旁的温知初眉头紧锁,现下想到那般血淋淋的场面,仍惊惧不已。 昨夜公子川未同他一起出去吃酒,他便宿在了外面,今早才回府。 他不曾想过朱聘婷竟然这般大胆,不仅怀下那魏凌川的孩子,还孕中与他行房,致使血溅当场,险些一尸两命,不止两命,险些三命。 那个被他日日在背后骂着该死的魏侍卫真的死了,喉咙生生被人咬断而亡,更为诡异的是他脸上还挂着餍足的笑,似是甘愿奉献一般。 而咬死他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屋内只有他和长公主的痕迹,而现下长公主腹中胎儿受损,也是命悬一线。 先前他在江南经商之时也曾听闻过有这种巫术,可此等巫术多在南疆一带,朝中明令禁止,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京中。 温雅柔与公子川并排坐在圆椅里,他二人虽赶过去的晚,未看到当时屋子的场景,但看到那院子里个个面如纸色,抖如筛糠般的下人,也能猜出场面可怖。 她轻轻扯了扯公子川的衣袖,小声道:“不然咱们还是搬去新修的宅子住吧,那里已经修葺好了。” 公子川正在思索此事与平阳王府可有干系,为何前夜平阳王妃遇刺,昨夜长公主就出了事,二者或许有关联。 他头痛的厉害,一时也盘算不开,听着温雅柔的话,只是点头。 温雅柔瞧着他有些木讷的动作,有些忧心于他可是撞坏了头。 几名太医终于是商量出个对策,为首之人对着温知初浅施一礼道:“驸马爷,长公主现下命悬一线,腹中胎儿已然是保不住了,下官们也只能勉力一试保住长公主的性命才是,其他的还请驸马爷节哀。” 太医们看向他的目光也含着几分古怪。 温知初口中泛起一阵苦涩,众人来之前,他就先让人将魏凌川的尸身抬到后院烧掉,又将长公主抬到他房中安置。 太医们自然会以为此事是他按捺不住自身,才害得长公主受伤至此。 只有太后派来的掌事嬷嬷知道些详情,不免有些怜悯的看向这位驸马爷。 当真是多事之秋。 ……… 平阳王府。 待听得长公主中戒严,只让进不让出,裴文君便知事情成了。 先前木松将那瓷瓶交给她的时候,只道是他曾与一名南疆的巫医比试下毒,赢了得来的彩头。 又将那蝮蛇交媾的故事说与她听,只说这毒会让人一时失去神志,沉浸于当下,醒来便不会记得曾经发生之事。 她昨日恼怒于长公主的屡次进犯,才想要给她一个教训,让一向端重大方的长公主吃点苦头,现下听得说长公主府中戒严,才知事情闹大,当下让人出府去打探详情。 ……… 一众太医忙了一日一夜,才将长公主的命保住,只是以后在子嗣一事上,是不能成了。 掌事嬷嬷回宫将事情说与太后听,太后震怒,亲自派了内官将那夜在长公主院里当值的丫鬟婆子一并处死。 下懿旨到太医院,让去医病的太医三缄其口,胆敢走露一点关于此事的消息,便让他们拿命赔。 此事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便落下去了。 太后又将温驸马叫到宫中,亲自安慰一番,让他吃下这个哑巴亏,以后自然多的是荣华富贵。 魏凌川一死,温知初心头之刺被拔,自然愿意,当下归家,衣不解带亲自照顾长公主。 两日后,朱聘婷终于醒过来来,她的唇瓣上还有被撕咬之后新结的痂,身上各处都是与魏凌川在一处互相施虐时留下的痕迹。 她睁眼便见身前只有温知初一人在旁,开口问他:“他人呢?” 温知初才露出的笑意僵在脸上,她最在意的人果然还是那人。 “婷儿,那日之事你还记得多少?” 朱聘婷怔愣回神,回忆起那日的情形。 那日她听到了雷声、雨声、还有魏凌川在身前的呢喃和渴求声。 她看见了窗外的阵阵白光和他面上从未出现过的满足。 后来她只觉得畅快,再后面的事便不记得了。 温知初仔细观察着她面上的神色,见她面色平静,并无异样,显然是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事。 朱聘婷此时才察觉出身上异样的痛,她自小锦衣玉食,油皮都不曾被磕破过一块,何时受过这种伤痛。 她掀开衣袖,便看见腕子明显是被手箍出来的青紫痕迹。 对上温知初探寻的眼神,她犹疑出声:“是你伤的我?” 温知初被她这话气笑了,起身将手中的汤药碗摔落在地。 “长公主殿下可是高看我了?您便是借我十个胆子在下也不敢这般做。先前你与我在一处时,稍微重一点都不行,现下和他人在一处,却是情愿将自己伤成这般模样也在所不惜?” 他衣袍抖动的烈烈作响,却掩盖不住他心底的酸楚。 “原来!你是独爱这种做派,早说呀,这般的我也会!” 他说着一步上前,俯身低头将双唇贴在朱聘婷的唇瓣之上,一只手掌紧紧的箍住她的下巴。 朱聘婷被他这般肆意妄为的动作震慑住,他素来谦谦有礼,何曾有过这般出格的举动。 她伸出手去推她,身子还未恢复的她哪有那么大的力气,张开口去咬他凑进来的舌。 温知初吃痛一声,终于放开她,勉强清醒几分,大口喘着粗气,强行压制住心底里不断涌出来的怒意。 继而恼羞成怒道:“你可知你的心上人是怎么死的?是活生生被你咬断了喉头,流血而死。” 他伸出手指向她的腹部继续道:“还有你肚子里的孽障,也是被他害死的,现下你可满意了?” 第148章 办得如何 朱聘婷似是听不懂他的话一般,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先前曾微微隆起的地方而今变得扁平。 她只觉一阵天昏地暗,强行稳住心神,沉声道:“我不信,你说的我都不信。” 温知初见她犹自强撑,怒不可遏的上前将她的寝被掀开,上前拉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外走。 朱聘婷头晕的厉害,自是禁不住他的拖拽,一路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 两人的屋子相隔不远,他将她拉到屋门前,猛地推开门让她去看。 屋内布置一如往常,未曾洒扫的案几已经落了尘,她抬步往里走,急切想要寻到个答案。 直到看见床榻边的褐色血痕,她顿住脚,往上看去,床榻之上是空的,但四处干涸的血迹仍能彰显出此处先前是一番怎样可怖光景。 屋子里还残留着一丝血腥气,那斑斑干枯玫瑰般的血色似乎仍带着灼热,把她烫的打了个冷颤。 她弯下身子连连作呕,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落下,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似枯枝上的落叶般坠落下去。 “婷儿!” 温知初适才发出一阵邪火,现下本就有些后悔一时冲动带她来这处,见她晕倒当即飞扑上来接住她,将她带回到自己房中。 朱聘婷幽幽转醒,睁眼便瞧对上榻边温知初看过来关切的目光。 她不禁悲从中来,当真是她害死的魏凌川,若非她一时冲动,非要与他行事,她腹中胎儿不会掉,魏凌川也不会死。 “现下可是遂了你的愿?”她声音哽咽,透着无尽苍凉和悲戚。 温知初见她这般,如一朵娇艳盛开的花迅速枯萎下去,唯恐她生出死志。 当下陪着小心道:“斯人已逝,不能回转。你还在小月里,莫要因此伤了身子才好。往后我都听你的,可好?” 朱聘婷满面泪痕,一双眸子里堆满枯寂,她转头定定的看向他。 声音里透着冷意:“你不知他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这些年的漫漫长夜,若不是有他相伴,我早已是枯骨一具。” 温知初神色慌张的抓住她的手,手心一片冰冷。 他急忙道:“你还有我,还有柔儿,还有这偌大的公主府。你可还记得这么多年的筹谋,当真都不要了吗?” 她从他手中抽回手,躺倒回榻上的软枕里,声音清冷:“你且让我歇歇,我实在是累了。” 无尽的痛楚从黑暗中弥漫开来,死死抓住她,动弹不得。 她闭上双眼,一滴滚热的泪从眼尾滑进鬓边,那处新生的一缕华发格外刺眼。 ......... 万寿宫,院子里艳阳高照,一片清明。 大殿内四角仍旧生着暖炉,热意袭人。 嘉景帝盘腿坐于圆榻之上,神色困顿,眼下乌青一片。 虽已入夏,他仍觉得身上汗涔涔的透着冷意,似是有无数带着刺的风从骨缝往里吹。 他手捧暖炉,佝偻着身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殿门的方向。 一旁侍候的吕公公身上早换了轻薄的官袍,饶是如此额角已然热出些细密的汗,他抽出帕子擦拭。 门外一个小太监前来通传,说是锦衣卫宋凡殿外求见。 “快传进来!” 吕公公知皇帝昨夜没有睡好,就是为着等他的回信。 宋凡一身飞鱼服上殿,行礼后正待回禀。 嘉景帝轻咳出声,扫了一眼吕公公。 吕公公当下会意,带着一众服侍的小太监出了殿门,将门关上,在外侍候。 待到殿门口的那道光彻底消失,嘉景帝才开口问他:“事情办得如何?” “回禀陛下,现下长公主殿下在府中养病,意志消沉。她府中侍卫魏凌川的尸首已经被驸马爷连夜焚烧,腹中胎儿也未能保住,太医说只怕以后是不能再有身孕了。” 闻言嘉景帝面上神色稍显松动,浮起淡淡笑意:“办得不错。平阳王那处如何了?” “昨日臣收到底下人传回的消息,说是平阳王并未动用当地官兵,只带着从京中带去的人手去办差了。想来并不打算从正面攻击,是要出其不意。” 嘉景帝点头道:“他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此番定然能成。公主府你仍旧找人去盯着,若是她就此颓废下去还则罢了,若是还有什么异动,只需将此事的线索引到平阳王妃身上去,毕竟是她先安排人下的手。” 宋凡领命称是,行礼后退出去。 自古君王制衡之术,臣子间争斗不断,皇权才能更稳定。 嘉景帝揉了揉眉心,连续多日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自那日无意间得知长公主朱聘婷有了身孕,皇帝便日夜难安,只怕她此番诞下男胎,京中又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早年便是皇帝略施小计让朱聘婷与驸马爷夫妻离心,驸马爷远走他乡多年,那时太医便断定她往后再难有身孕,这些年皇帝本就对长公主心有亏欠,对她先前做出的诸多逾矩之事,便是能放则放。 熟料多年之后,她竟又有了身孕,原以为趁着温驸马回府,他会将此事闹僵起来,逼得她落胎才好。 谁想到温驸马那个痴情种对着她的新宠也只是去到太后那里求情,不让长公主将他扫地出门。 皇帝正一筹莫展,抓不到长公主错处之际,得知她安排侍卫去刺杀平阳王妃,他便静等着平阳王妃将此事告上来,好借此发落了长公主才好。 未曾想到那平阳王妃是个有主意的,安排让手下人去给长公主下药。 皇帝便安排宋凡黄雀在后,趁着长公主与那侍卫深思迷离之际,暗中出手,除了他的心腹大患。 思及此,嘉景帝吐出一口连日来的郁气,躺倒回软垫之上。 吕公公立在殿外,被暖融融的风吹的散了汗,才舒坦些。 宋凡开了殿门出来,二人寒暄一番,宋凡自顾离去,吕公公瞧着他远去的身影,被日头晃得微微眯了眯眼。 回到殿中,嘉景帝已经靠着软垫睡过去,他轻手轻脚上前为他盖上软毯,而后立在身侧低下头。 今日之事,皇帝不让他从旁侍奉可见是有了疏离之意,他日后自是要更为小心才好。 第149章 壮士饶命 自从入了夏,江南便一直细雨连绵。 沿海的一座小岛上,连日来的雨让小岛周围起了雾气。 两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沿岛边的小路一前一后走着。 其中一个圆脸矮胖汉子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险些摔跤,怒骂道:“他奶奶的,这鬼天气,一连多日见不着个晴天,老子身上的衣裳干了湿,湿了干,一身的馊味。” 另一个瘦高个汉子搭腔道:“谁不是呢?我这一身,去到那湘云楼里,只怕巧姐儿都要将我赶出来。” “你还惦记着那个妓子呢?这些时日不曾露面,只怕要将你忘了吧。”圆脸汉子打趣他。 瘦高汉子伸手推他:“乱说,我可是答应了巧姐儿为她赎身的,这票干完得了银子就去。” 圆脸汉子不屑道:“自古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还真信他能好好跟你过日子呀?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说着他解着裤带去到路边放水,边走边道:“老大说了,这次劫的可都是江南的富商,待分得了银子,我便去乡下寻个清白人家的女子过日子,岂不是......” 说到这处他便没了声音,瘦高汉子以为他是尿不出来,转回头来正要取笑一番,一把利剑就抵上了他的脖颈。 “别乱叫,敢出声我就切断你的头。”被黑巾遮面的高大男子低着声音道。 “壮士饶命。”瘦高个汉子低声求饶,眼睁睁看着又从岛边鱼贯而出诸多黑衣人。 他们训练有素,行动迅猛无声,四散开去,其中一人向他走过来。 那人身形高大,气度不凡,周身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你们的首领在何处?被你们劫去的人关在哪里?”男子声音阴沉,眉宇间透着狠厉。 瘦高汉子颤抖着双腿险些站不住,哆嗦着道:“人都被关在那边的山洞里。我们老大一向轻易不露面的,只有几个亲信见过他的面,我们这些底下的并未见过,他一向在那边的小楼里住,外面有人把守,轻易没有人能近身。” “前头带路!”李正泽低喝出声。 这一路人正是李正泽从京中带出来的侍卫。 自一入江南他带着众人各自装扮一番入城打探,收集回来的消息让他察觉出不对。 此事很是蹊跷,往年交付此类丝绸单子一向都是双方直接交割完便不再管,最多也就是派出一队官兵将货物护送到码头之上,自有南洋商人找来货船运送回去。 今年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没有官兵护卫,交付完还要用商船给送出海去才行,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便让庆云去到江南织造局颁下口谕,让他们各府管事各司其职。 而后查出这些水匪的藏身之地,趁着大雾摸上小岛。 瘦高汉子唯唯诺诺道:“我们巡逻都是要一个时辰一会面的,若是再有半个时辰不能会面,届时全岛便会戒严。” 闻言李正泽脚步一顿,递给庆云一个眼神。 庆云一个手刀将那人砍晕,用随身带的绳子将他缚住手脚,丢进路边的草坑里盖好。 二人趁着雾气快速往那处山洞行去。 山洞中,王如盛和王如是兄弟二人一脸菜色的对着叹息,一旁的宋家大爷宋青云眯着眼假寐。连带着身后的几名小厮也都被饿的没有了力气,便是没被缚住手脚也都各自软绵绵躺倒在一处。 水匪自将他们绑来那日,每天也只给喝几口稀薄的米汤吊着命,现下过去几天,一众人都被饿的昏昏沉沉。 王如盛犹自后悔,沙哑着声音道:“老二,这事本不该将你牵扯进来,都是大哥的错,非要你陪着我去交付这批货物。” 王如是张嘴接着洞顶顺着岩石缝滴落下来的水解渴,摇头叹息:“大哥你现下说这些话已然改变不了什么,还是想法子早早脱困才好。” “他们要的不过是银子,想来母亲只怕是早就凑好了银子等着赎咱们出去呢。”思及年迈母亲还要因此担惊受怕,王如盛不由得红了眼圈。 “我看未必,若是只有咱们两家皇商倒还好说,现下还有个织造局的张公公,此番做法,无异于是驳了朝廷的面子,皇上岂能容忍此事?咱们免不了要被拖累。” 自家弟弟这番说法,王如盛倒是十分赞同,担忧道:“张公公自那日便被水匪带走,没跟咱们关在一处,现下也不知道是吉是凶。” 兄弟二人凑在一处说悄悄话,有两个水匪抬着半桶米汤进来,冲他们吆喝:“别躺了,都快起来。” 这般说着拿出陶碗打了米汤让他们轮流喝,又将木桶拎到他们中间,让他们自己喝完再去盛。 宋青云在先前抄家之时被罚做工便伤了身子,这些时日在家中才将养好,连着几日的饿,险些挺不住要昏死过去,现下听得声音幽幽转醒。 王如盛接过陶碗,先喂到宋青云嘴边:“青云兄,你快用些米汤,再挺一挺,明日便是赎期,交上银子,咱们便可归家了。” 宋青云就着他的手喝下半碗米汤,才觉干涩冒火的喉咙缓和些许。 那两名立在桶边的水匪相视一笑,其中一人开口道:“是呀,快点用些,免得上路了走不动。” 王如是听得板起脸来:“您二位说话积点口德,什么上路?” “怎么?你们还以为家里人交了银子便能安然无恙的回去?”那人叉着腰笑起来:“做梦!” 听得他们这般说,那边正在传着碗喝米汤的小厮们不禁变了面色,任谁还能听不出他们的意思。 王如是想要起身与他们理论,才直起腰,就觉得一片晕眩,是饿的狠了。 一旁的几个小厮对了下眼下,其中一人端着碗惊疑道:“这桶里怎么还盛出来个银镯子,怕不是做饭的妇人掉进去的吧。” 那两个水匪闻声一同走过去,口中呼喝着:“让开,让开。” 后厨煮饭的确实是个妇人,长得还很有几分姿色,若是能拾到她的镯子给她,说不定能换来共度良宵,便是不还给她也能捞着银子。 两人各有算计,都加快了脚步走到几个小厮的中间去看桶。 几个小厮见他二人忙着去瞧桶,按照早就商量好的分工动起手来,有捂住口鼻的、掐紧脖子的、压住手脚的,还有去抢夺腰间兵刃的。 王家两兄弟和宋青云不由得看呆,回过神来,往洞口挪了挪,用身子挡住里面的动静。 第150章 如他所料 几息之后,洞内归于一片寂静,几人聚在一处商量着如何逃生。 洞外不时有两人一组巡逻经过的水匪,他们先前已然耗尽力气,手软脚软,实在难以抵御。 正一筹莫展之际,洞外传来阵阵闷响,似是有人倒地的动静。 王如盛伸长了脖子去瞧,正对上来人向内探寻的脸。 李正泽拉下面巾,露出一张下巴冒着青茬的俊脸,低声道:“如何?还能走吗?” 王如盛险些喜极而泣,忙对着身后一众人笑道:“是自己人,救命的来了。” 几人被后面跟上来的侍卫搀扶着往外走。 庆云凑到李正泽身前小声道:“主子,此处未见到张公公。” 王如盛从旁安排着大家依次往外走,听得他二人说话,开口道:“张公公自那日起,就被那些水匪带走了,再未曾露面,现下不知是吉是凶。” 李正泽让一路侍卫护卫他们先行离开,他自带着一队人去往那小楼的方向。 两名正要接头巡逻的水匪久久不曾见到来人,察觉出不对,正要吹响腰间竹笛,就被利箭射中眉心摔倒在地。 紧随其后的两名黑衣侍卫,将水匪的尸身拉进荒草地里遮掩好。 一众人借着浓雾的掩盖,继续朝那小楼呈包围之势前进。 此处虽是荒岛,小楼外面的布置却错落有致,也算得上用心,远远的就能听见里间传来的推杯换盏之声。 屋内矮桌边分坐着几名水匪,衣着纱裙的舞姬在中间翩翩起舞。 其中一个长相狰狞的独眼龙大汉举杯道:“还是头领有先见之明,提前让人去到城内探听,听说那狗皇帝从京中派了人来,可巧是个缩头乌龟。 竟是连面头没敢露,想来是要认栽了。明日便是交付之期,干完这一票,兄弟们下半辈子便可吃穿无虞。来,一起敬头领一杯!” 其余几人对着上首坐着的男子一同举杯。 男子微微颔首,显得极为受用。他生的白面无须,鹰钩鼻,微眯着一双狭长的眸子轻轻抿下一口杯中酒,薄唇微张吃下身旁舞姬送上来的葡萄肉。 另一名水匪将陶罐里的酒倒尽,笑道:“便是他们安排人也不打紧,当地兵营里都有咱们的人,只要一得令,咱们就能知道,不过是一帮软蛋,怕他们作甚。” 他将碗里的酒喝尽,叫人再上酒,喊了几声没有人答应,当下骂骂咧咧下楼去唤人。 只听得楼下闷响一声,再没有了动静。 上首坐着的男子面色一变,暗道不好,对着独眼龙使了个眼色,独眼龙当下会意,拿刀起身上前。 越往里走,李正泽越觉得蹊跷,这处水匪人数并不多,多数也都只是会一点拳脚功夫的水匪。 两家皇商的话事人连带着张公公能被这些人轻易劫持,可见是当地的官员并未对此事做下安排,着实蹊跷。 待李正泽登上小楼,便瞧见几名水匪举着刀围立成一团,身后一个独眼龙的水匪举着刀架在一人脖子上,一旁地上还有几具冒着热气的舞姬尸首,显然是刚刚才被下的手。 那被威胁之人面色惶恐,连连求饶,正是先前被他们带走的张公公。 事情难办,张公公乃是吕公公的义子,深受吕公公看重,让他在江南管着织造局的肥差。 出京之前,李正泽还得了吕公公的叮嘱,让他一定要费心看顾,将他的义子救出来。 张公公颤声对李正泽求援:“李大人,救命呀!” 李正泽细细打量着张公公,只见他神色虽然慌张,一身锦缎长袍纤尘不染,发丝未乱。那独眼龙水匪表面上是在劫持于他,眼睛却时不时的落在手中兵刃上,似乎很怕不小心会伤到刀下之人。 他微微眯了眯眼,让身后的侍卫都放下手中兵器。 上前一步道:“我已经让人将此荒岛团团围住,你们已然是跑不掉了,何必多此一举。若是张公公少了一根汗毛,你们万死难辞” 那独眼龙水匪轻狂出声:“你要的人在我手里,我逃不脱他便不能善终,快快让你的人散开,放我们离去。” 李正泽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冷声道:“放你们离开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要将那批丝绸布匹的下落告诉我。” “先要放我们离开才行。”独眼龙水匪瞟了眼张公公才道。 李正泽似是很为难的思忖一番,这才答应下来,“那便按你说的做,只要你能保证不伤及张公公的性命便好。” 他说完轻轻抬起右臂将手掌收拢成拳,身后一应侍卫训练有素各自收起刀剑迅速撤下楼去。 几名水匪挟持着张公公往楼下走,李正泽慢悠悠跟在他们身后,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庆云凑上前来,对着李正泽轻声道:“主子,都安排好了。” 李正泽点点头,并不言语,只用眼睛紧紧盯着张公公的反应。 这小楼依山而建,前头临着海,可见也是为了出海方便才这般建下的,海边的礁石上绑着缆绳连接着一艘小船,倒是方便了这几名水匪逃走。 一众侍卫渐渐围拢成圈,眼睁睁看着他们几人挟持着张公公上了小船,待到小船行到快齐腰深的海水处,那几名水匪才将张公公推下船去。 便有几名会枭水的侍卫游过去将张公公救了回来。 李正泽瞧着那渐渐远去的小船,并不出声,果然如他所料。 张公公险些被海水淹死,上岸后连着喘气好一会才缓过来。 李正泽上前对着他道:“让小张公公受委屈了。” 张公公拱手道谢:“无妨,亏得有李大人出手,今日张某才能侥幸逃脱,不知其他人现下如何?” “其他人性命暂时无虞,还请张公公先行回府坐镇,才好商议后续剿匪事项。” 张公公正待迈步,只听得远处的海面上响起一声炸响,似是平地惊雷一般。 他却似是并未听见一般,面色淡淡朝着岸上走去。 李正泽与庆云对视一眼,二人一同抬步跟上去。 第151章 头领是谁 一众人赶着返回城中,各自归家。 王氏兄弟二人乘着马车入府之后是被小厮们抬进屋子里的。 接到消息的王老太太被丫鬟搀扶着赶上来看两个儿子。 见他二人只是挨了饿,受些惊吓,并无性命之忧,这才放下心来。 让他们用了些好克化的汤食先行休息,便让丫鬟扶着她去到佛堂还愿,感谢各路神佛能让她两个儿子顺利归家,此事也算是有惊无险。 江南织造局的府衙内,灯火通明,一众官员面上神情晦涩不明。 现下人是被救出来了,水匪却并未捉住。 更为棘手的是,那批丝绸若是不能追回按时交付到南洋商人的手中,便是毁约。 届时朝廷失了颜面,皇帝怪罪下来,他们这些人的身家性命只怕都要折在这里。 众位官员七嘴八舌的商量着对策,只有两人不言语,一个是神情萎顿,似仍在后怕的张公公,另一人则是闭眼假寐的平阳王。 见他二人不言语,众人渐渐息了声,其中一人大着胆子向张公公行礼道:“大人,下官深知您这几日受了苦,可此事迫在眉睫,若是再不拿出个法子,只怕大家性命不保呀!还请您拿出个主意来,咱们大家都听您的。” 闻言,张公公似才回过神来,扫视一圈,才为难道:\"此事事发突然,现下水匪逃走,为今之计,一则只有先行尽力搜捕水匪,有了线索才好将那批丝绸追回,此事还要烦请平阳王帮忙处置。\" 他这般说着起身对李正泽拱手。 李正泽睁开眼看向他,眸光一闪,回礼道:“为朝廷办差,自当尽心。” 张公公得了他的话,这才又坐回去,依次看向其他人,声音里透着为难:“二则诸位同僚还是要做下最坏的打算,万一实在找不回那批丝绸,咱们也别等着朝廷发落,还是先想办法筹钱吧,免得到时候人头落地,为时晚矣。”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一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李正泽端起手边茶盏喝茶,遮住唇角勾起的一抹冷笑。 他起身告辞:“各位先行在此商议,本王还要去追查那些逃走的水匪,先行告辞。” 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见他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张公公才轻咳一声起身道:“我愿将这些年的全数身家尽数交出,借以度过此次危机。” 话音未落,他身形微晃,似是支撑不住的样子,被一旁服侍的小太监眼疾手快的扶住,才没摔倒。 见他这般,底下的人也不好再推脱,接二连三都说要拿出些许银钱来补贴。 其中一人起身道:“大人容禀,咱们俸银本就不多,平时还要养家糊口,所剩无几,就算是尽数都拿出来,也不足以贴补呀!” 他才说完,立时有几人附和出声,连连赞同。 张公公早就有所准备,开口道:“剩下再不够的便让王、宋两家出吧,或是丝绸布匹,或是银钱,凑足了便罢。” 众人眼前一亮,虽说宋家先前被抄家,家产尽数归于朝廷,可还有个王家呢,王家资产颇丰,此事便是有能兜底的了。 这般便将此事定下来,才算是了解了一桩心事,众人各自归家按照份额准备银子。 这厢李正泽才一出府,庆云便牵着两匹马跟上来,二人上马朝着一处偏僻庄子上行去。 此处是王家名下的一个田庄,田庄管事的是个约莫五十多的老汉,人称王管事,本也是王家旁支的亲戚。 因着王家大爷的吩咐,便早早的准备出几个宅院供这些京中来的侍卫们暂住。 李正泽下了马,便在侍卫的带领下去到一间屋子里。 才一进屋门,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几个火把在角落里燃着,将眼前的场景照亮。 屋中已经躺倒了两人,剩下的几个瑟瑟发抖的缩成一团,全然没有了先前的镇定。 其中只有一只眼睛的汉子看见李正泽,认出他来,跪地磕头求饶道:“小人知错了,我们都是被人蒙蔽受人指使才做下的这些错事,还请大人放我们一条生路。” 眼前几人可不正是先前乘船逃走的水匪。 “那批丝绸被藏到了何处?”李正泽直奔正题。 那独眼汉子与周遭身后几人对视一眼,这才开口道:“小的们并不知,那批丝绸被劫后就是和人分开来藏的,另一队负责运输商船的人我们都没见过,不是我们这边的人。 为首说话之人虽长的与咱们一般无二,说话却是有南洋音调。我也是私下偷偷听到他和头领说话才知晓的。” 思及今日那逃走时的一幕,他打心底里后怕。 他几人才上了船行进不远,他便闻到一阵火药味,紧接着便喊众人跳海,这才堪堪保下一命。 亦是有两人受了重伤,不治身亡。他们便被早就守株待兔的侍卫逮住,蒙着头一路带到此处,什么也不问便是一顿拷打。 他们本也不是什么亡命之徒,为着银子才跟着干这票的,想着得了银子便能归家置地娶妻生子,未曾想碰上硬茬子,险些丧命,现下为着保命,自是知道什么便尽数交待出来。 李正泽低下头去审视着他,不似说谎的样子。 冷冷开口:“你们既然什么都不知,留着也无用,就地杀了吧。” 他说着,抬脚便要走。 一旁的侍卫听得他吩咐作势抬刀要砍,那几名水匪终于是支撑不住,大声求饶。 其中一人高声喊道:“我知道,我们头领有一个相好,在城内湘云楼做老鸨,首领对她极为看重,许多事都是让她去帮着安排的。先前我曾瞧见过他二人在一处行事,甚是亲密的模样,大人去将她拘来,一问便知。” 他快速将这些话说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传来,睁眼瞧见那侍卫将刀收回去,才松下一口气。 李正泽回转身子,似才想起来问道:“你们头领是谁?” 那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又都蔫了下去,不敢再开口。 他冷嗤出声:“都要死了,还这般维护于他,那便先去地府给他探探路吧。” 几名水匪瑟缩着不敢言语,独眼龙水匪瞥眼瞧着身旁倒地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两人,才鼓起勇气道:“是......是张公公。” 第152章 可有男倌 翌日一早李正泽与庆阳二人便去到王家。 王如盛歇息一晚,神色缓和不少,早起才喝下王老太太让人为他熬的补汤,便听得下人传报平阳王登门,忙由小厮扶着起身相迎。 二人见礼后,李正泽便将思量之事尽数说与他听,让他小心行事 。 王如盛深知他做事自有一番考量,当下依着他的想法,吩咐下人去办事。 李正泽还有公务在身,不好久留,便没有去见王老太太,只说事成之后再来拜访,匆匆带着庆云赶往城中的湘云楼。 两人怕打草惊蛇,各自换了衣衫,扮成富贵人家闲散公子的模样去到楼里探听消息。 湘云楼里的堂倌见进来个衣着不凡的贵公子,当下去请来楼里的掌事老鸨亲自招待。 李正泽坐在桌案前瞧着面前一排薄纱勉强遮体的妓子,俊眸里露出不耐来,开口声音里透着不满道,“可有男倌?” 老鸨香菱从旁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但瞧他一身黑袍加身,宽肩窄腰,看人时带着几分威压,猜出此人来头不小,自是要小心应付。 当下摆手让一众肥环燕瘦的妓子们下去,上前一步行礼道:“自是有的,不知公子是要善于技法的小倌还是要雏儿?咱们店里有个昨日才到的,虽说还未经调教。 但那人本是被金尊玉贵养在家中的小公子,因着家人获罪这才被卖到此处,若是能得您亲自调教,也时他的一番大造化。” 李正泽似是被她说的起了兴致,拨弄着手中茶盏碗盖,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甚好!那便将他速速带来。” 香菱得了他的话,面上露出喜色。 这是把财神爷留住了,当下扭着腰肢走出去,要亲自去吩咐那小倌一番,让他好好服侍才是。 庆云看着他们人都消失在门外,这才凑到李正泽身前小声道:“适才上楼时我趁着他们不注意,打探了一番,这处确实是养了不少打手,许是为了防止那些被发卖来此的人跑掉。 那老鸨名唤香菱,今年二十有三,背靠张公公,才这般年轻就在此处做了管事的。每每张公公来此,他们都是屏退了人在后院的厢房里厮混。” 李正泽点头,庆云才站回去,老鸨香菱便带着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进来,那男子身上也只着了薄薄的长衫,低着头跟在香菱身后。 “快来给贵人磕头行礼。” 那男子生的确实俊秀,皮白肤嫩,虽还未全长开,已经可以窥见样貌不俗,他沉默几息之后才认命般跪地磕头道:“小的给贵人请安。” 见他听话,香菱面色上才又重新浮起笑意。 对着李正泽谄媚道:“奴家便不在此打搅,还望贵人您能尽兴才是。” 随后便带着其他人出了屋子。 庆云得了李正泽的吩咐,走出门去守在门口,不让外人靠近。 那小倌见老鸨走了似才放松下来,泄了气般歪坐在地。 “叫什么名,抬起头来!”李正泽冷冷开口。 小倌被他的声音吓的瑟缩下身子,重新跪好小声道:“小的青川,取自峨峨高山巅,浼浼青川流的青川。” “过来坐。” 听他这般吩咐,青川迟疑起身,轻轻咬唇,走过去坐在了李正泽身旁的圆椅上。 “喝茶。” 青川自去端起那茶盏喝茶。 李正泽打量着他,正如那老鸨所说,他先前亦是生在富贵人家的,品茶的举动都透着超凡脱俗的雅致。 似才发觉到对方正在观察自己,青川惶恐回话:“小的疏忽,忘了服侍大人。” 这般说着他就要上前来给他宽衣。 李正泽推开他伸过来的手,开口道:“与我说说你在此处之事。” ......... 王如盛接到张公公派人传来的消息,当下更衣后去赴约。 待入了江南织造局的府邸,在门口正遇上要抬步往里走的宋青云,二人互相见礼后,并排往里走。 宋青云心中忐忑,小声凑在王如盛身边问他可知此次张公公召他二人前来所为何事。 王如盛轻轻摇头,四下扫视一眼,表明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让他一会听他的意思行事。 二人相识多年,又在江南生意场上配合多年,自然是一个眼神便能互相了解对方意思,当下宋青云放下心来,打定主意看他行事。 待二人坐定后喝下半盏茶的功夫后张公公才在下人的搀扶下姗姗来迟,身子很是虚弱的模样。 他二人又上前行礼后方才落座。 张公公告罪道:“见谅,这几日府中积压诸多事务,实在是等不得,这才让二位久等。” 王如盛抬手行礼道:“张公公此番也是遭了劫难,我们也都是得了您的光才能平安归来,心中不胜感激。 您为着朝廷做事,本就辛苦,还是要顾好身子,这处的百姓还得靠您才能谋福祉。” 一番话说的恭维又不刻意谄媚,很得张公公欢心,吩咐一旁的小太监为他二人重新换上热茶。 这才开口言说今日的正事:“昨日归来我便与府中负责此次丝绸单子的各位官员商议一番。虽说是有着平阳王来此帮忙办案,能增加几分成算。只是现下那帮水匪踪迹全无,现下更是毫无头绪。 朝廷却是不能因此失信于他人,免得损了朝廷的颜面。此番我们便商议着先各自拿出些银两来凑齐银两交还给那南洋商人。 他们没有了损失,便不能闹开,如此,诸位便可保全阖府身家性命,免得皇上真的因着此事怪罪下来,到时候再行事,只怕为时晚矣,还是要尽早打算。” 张公公一口气说完,端起茶盏喝茶,也是等着他二人答复。 一旁侍候的小太监将昨日他们定下写着份额银子的纸笺交到他二人手中。 宋青山看得那单子上的数额,暗自咬牙。 此番好不容易得了皇帝施恩,放得一家老小归家,只等着此批丝绸单子交付完成,全家便可脱了罪,重入皇商之列。 不料横生此劫,顿觉惶恐不安,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回去那处做那些苦差事,这般想着,他正要应下,一同变卖剩余家产筹措银子,便听得身旁王如盛开了口。 第153章 拖延之计 “张公公久经官场,想的自然是比我等要更为周全,如此便听您的安排。 只是我两家先前为着这批单子,已经在人力物力上花费不少,若是让一时之间拿出诸多银两,也是难办。 不若您再帮忙想想法子,容我们两家几日,各自去筹措一番才好。” 王如盛这话说的言辞恳切,有理有据。 张公公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他二人才能答应,见他答应的这般爽快,面上露出喜色 ,说话自然也就松动许多。 “不知你想要几日?” “十日为期可好?” “好。”那便就这般说下,十日之后你二人各自拿出份额银子便好。 商量完此事,张公公端茶送客。 他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府门,宋青山面露愁容,叹气道:“原以为此番能捡回一条命来,实乃万幸,想不到还是要花那许多银子来买命。如盛兄,这可如何是好呀。” 王如盛将他引到自家马车上说话:“此事是你我两家一同应承下的,自然是要同甘共苦,若是你府中周转困难,我去想法子,先将咱们两家的份额一同交上才是。” 宋青山激动的险些落下泪来,王如盛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好将李正泽事先安排的事情透露给他,一路忍到了家,去到王老太太院里给他报平安。 王老太太在家中等他许久,见他平安归来,这才松下口气,听得他说起张公公吩咐之事,她道:“权当是花钱买平安吧,现下本就是多事之秋,倒了一个宋家,咱们王家便成了他们眼中的肥肉。 便是没有今日之事,也会有其他的在前面等着,怕也是没有用的,还是要想个法子才是,总这般任人宰割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王如盛终究是闷不住,将李正泽交代他的事说给王老太太听。 王老太太闻言惊疑道:“他今日一早便来与你说,张公公可能要打咱们家的主意,只让你答应下来,交付的日子定到十日为佳?” 王如盛点头称是,他也想不通这其中道理,看在他是昭昭的夫君的份上,自然是不能害王家的。 “如此说,他定然是有另外一番安排,或许是拖延之计也未尝可知。” “儿子本还有些心虚,生怕张公公不肯答应,没想到他答应的倒也干脆。似是并不甚急于此事一般。” 王老太太似是想通了其中关窍,夸赞道:“此事你做的不错,若是早日查到那些水匪和货物的下落,便也不用交这批银子了。 只是这银子还是要准备的,这几日你都找了牙人来看房屋、田地庄子,势必要做出正在尽力筹措银两的架势。” 王如盛答应下来,自安排人去办,务必将变卖家产的阵仗摆起来。 ……… 李正泽这厢一连三日在湘云楼中挥金如土,不仅为青川包下厢房独住,还专门从城中的为他买了不少的小玩意送到楼中,其中不乏各种珍玩字画和名贵玉器,惹得其他人艳羡不已。 便是老鸨香菱都忍不住趁李正泽不在楼里,到青川这来打秋风。 她手上拿着一颗宝石对着光瞧,不禁啧啧称奇道:“这位李公子当真是舍得,这般少见的珍贵宝石就当石头一般随意送人。” 青川神色淡淡,面上也瞧不出多欢喜的模样,道:“若是喜欢,送给您便是。” 香菱闻言,当下将那宝石放进袖袋里,生怕他后悔一般,瞧他神色恹恹的,开口劝道:“这是多少人几世修不来的福气,如今你可要抓住,若是能哄得他为你脱了奴籍,赎了身,便是得了大造化。届时可不要忘了我对你的提点才是。” 她这般说着走近青川,伸出手去扯起他的胳膊翻起袖子看,见那素白的腕子上纤尘不染,当下笑起来:“没想到这李公子还是个不磋磨人的,你也是有福气的。若非他不喜女子,我都想要跟着他了。” 青川在这楼里也有几日,见过其他人接待客人后身上总留下各种被施虐后的痕迹,尤其以小倌为甚,还有的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直接被坮去了乱葬岗。 这位客人每晚来了也只是让他睡在软榻之上,并不对他做什么,却是另有所图。 他想起那位李公子走之前交代的话,回转心思,道:“他倒是宠我,昨日还曾亲自去到街上铺子里要请人为我量体裁衣做几身衣衫,只是一时寻不到好料子罢了,街上铺子里的那些料子都入不得他的眼。” “他可曾说想要什么样的?”香菱眼珠一转问他。 “这倒是未曾听说,只提起先前四处游历时曾见到过几个南洋人,他们身上衣物的料子和花纹都十分独特,很是少见,印象深刻。 今日便又去到铺子里为我去寻了。只怕也是难找,有银子花不出去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痛苦。” 青川这般说着面上浮起一阵惋惜之色。 香菱心中自有一番计较,有些怀疑道:“他当真这般说的 ?” “这还能有假,看他送我这些便知他心悦于我,几匹绸缎又算得了什么?” “既然如此,他回来时,你与他说,我认识南洋人,能为他寻到那些绸缎布匹,只让他准备好银票便好。” 青川却似是不信一般:“您莫要为了那点银子说下大话,万一此事李公子当真,您到时候又拿不出东西,岂不是让我从中为难,反倒是像我与你合伙要坑他的钱一般。” 见他不信自己,香菱有些恼怒,气道:“给你小子两瓶染料,你就敢开作坊了?敢质疑姑奶奶我的手段,你是皮痒了吧?” 青川故作害怕,连连求饶道:“这毕竟是我的财神爷,我可不敢得罪,不如您将那南洋人和绸缎一同带到楼里来,让他瞧了。 若是有那看中的,当下结了银两,我又能得着新衣衫,岂不是对两下里都好。” 香菱稍一思忖,打定主意应道:“你让他今晚在此等着,我带人和绸缎过来让他看便是。” 第154章 远走高飞 香菱晚间当真带来一个南洋人和一箱布匹绸缎。 李正泽得了消息便在青川的屋子里等着他们来,还专门从城中有名的裁缝铺子里请了老裁缝为青川量体裁衣。 他看完对这些料子的花色和做工都十分满意,当下就让他们将这些布匹尽数留下,付给那南洋人千两银票。 香菱带着那南洋人离开后边便去到后院的厢房,才一进屋,香菱就冲着那南洋人伸手。 那人将适才收到的银票恭敬交到她手中,开口便是带着南洋音调的汉话:“今日之事你可曾说与张公公知晓。听说那京城来的钦差正在查探这批货物的下落,若是因此走漏消息,只怕要坏事。” 香菱将银票收好,不耐摆手道:“他要这几匹布也不过是为了讨楼里的小倌欢心,你也瞧着现下便要将那些布匹与他做成衣衫,绝计不会有他人知晓此事。 只要咱们两个将嘴闭紧,张公公自然是不会知道少了这些布匹,你还是快些回去,以后若无我给你消息,便待在那小岛上不要出来。” 南洋人应下来,行礼后方才转身离开,他一路小心在城中转了几圈,才在城门下钥之前出城,并未注意到身后一直尾随着的人。 张公公这厢忙活了几日,才将先前积压的公务处置完,想起许久不曾见过的香菱,夜里让人传了信,一顶软轿抬着去到湘云楼的后院,让香菱给他松快筋骨。 香菱这些日子都不曾服侍过张公公,神色好了不少,念及这几日接连卖出去不少绸缎料子,不免心虚,服侍起张公公也是用了十分的力气。 张公公餍足之后,斜靠在软榻之上喘息,瞧着香菱双腮落霞,眼尾处还有未干的泪痕。 笑道:“此次事罢你便随我一同归隐吧。” 香菱揉着泛起青紫的手腕,抬头回道:“自然是听您吩咐,不知那京中来的人公公可都安顿好了?他们能这般轻易草草了事吗?” “你只要将那批货藏好,不泄露痕迹,只等着各家筹上来的银子送到我手中,我便死遁,咱们远走高飞,届时让他给咱们背锅便是。” “但凭公公安排。”香菱忍着腿间的痛楚,膝行上前为他盖好薄毯,“先歇息吧。” 等张公公睡下,香菱才扶着桌案边走出门去,在外候着的小丫鬟赶忙迎上前来将她扶进另一间厢房。 服侍着她沐浴一番,小丫鬟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伤药为她上药,看着她身上的青紫痕迹,红着眼圈心疼道:“姐姐这般下去怎么行,他怎的下手一次比一次重,再这般下去,只怕是要人性命呢。” 香菱忍着身上的疼,伸出手抚上她的脸,安慰道:“这就是我的命,别人都以为我背靠张公公,是有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谁能知道这些人前风光的日子都是背地里的做小伏低受他凌虐换来的呢?只是若我不如此,这副身子只怕早就烂在那乱坟岗里了。” 思及张公公说的要带她走的话,从脚底生出阵阵寒意。 张公公现下不过月余到她这里来一次,行事过后已然要了她半条命,若是日日相伴在旁,不定要用什么法子来磋磨她,还是要尽早为筹谋一番才好。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对小丫鬟道:“你与我不同,你还小,未来还有广阔天地大有可为。姐姐已经为你攒下一大笔钱,够你下半生安稳度日,明日你便带着这些银子去到乡下招个上门的赘婿成婚。” 那小丫鬟哭出声来,抽噎道:“我不去别处,我要在这里陪着姐姐。” “傻妹妹,姐姐能护你一时,护不住你一世,咱们爹娘早逝,你还是要快快长大,懂得为自己谋划才是。” 小丫鬟抬起一双红肿眸子看向她,神色迷茫。 ......... 李正泽听得庆云一路追踪那南洋人得到的消息,让他先安排人盯着那些人,以免打草惊蛇。 张公公毕竟是吕公公的义子,办的差事在皇帝面前都是挂了名的,若是不将罪状尽数拿到手里再将他捉拿归案,万一被倒打一耙,怕是不好。 当下将来此地之后查到的消息手书一封连同那几名水匪的供状让人快马加鞭送到御前。 嘉景帝自入夏以来身子一直不好,精力不济,每日里的汤药更是如流水一般送进了万寿宫。 吕公公收得密信不敢耽搁,当下呈到他面前。 嘉景帝看完供词,冷嗤出声:“这便是你养出来的干儿子!” 说完将信和供状一并甩到吕公公身上。 吕公公慌忙跪地磕头请罪,待匆忙扫视完那封书信,大惊失色道:“求主子万岁爷明察,老奴确实不知此事。求皇上给奴才一个机会,奴才愿亲去到江南核查此案,若当真是他所为,绝不姑息。” 嘉景帝一时激怒,渐渐缓和下来,才开口道:“想必平阳王也是有了几分的把握,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好直接发落于他,这才急忙递了信上来。 你便亲自去办这趟差事,你那义子这些年在江南织造局想必也是敛下不少钱财,这些决计不能落于他人之手,你可知道其中轻重。” 吕公公磕头应下此事行礼后躬身出殿,当下召集人手连夜出城往渡口赶去。 ......... 长公主府。 温知初日夜陪伴在朱聘婷左右,亲自照料她的饮食起居,但见她每日里神情总是蔫蔫的,丝毫打不起精神,似是对所有事物都失去兴趣一般。 他心中着急,却又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只得去找温雅柔和公子川商议此事。 温雅柔忙着搬府的事,她早就有别府令居的想法,趁着现下公子川也同意,便先吩咐下人陆续将所需要的物件搬到别府去。 先前她也曾去探望长公主,昔日对她视若珍宝的母亲,现下瞧见她,只是看上一眼便别过头去,不再理睬,她索性便不再去触霉头,一心只想着和公子川过好他们的日子。 自让公子川去应付父亲。 第155章 求生不得 格日勒自城外办完事回来,便察觉出事情不对,连着几日他想去探望朱聘婷,都被温驸马以长公主生病不便见外男为由推脱掉。 正一筹莫展之际,看见温知初出了内院,便躲过他去到内院。 为了朱聘婷能安静养病,下人无事做事都被温知初赶去了其他院子,格日勒便一路无阻的来到朱聘婷房中。 见她正坐在桌案前,用手揪着手里的花瓣,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他上前给她行礼问安,朱聘婷眼神空洞的看向他,似是具行尸走肉。 格日勒心疼不已,当下跪在她的脚边,探身上前拉住她的手,声音里带着哽咽:“阿娘,我只有你了。你是不要孩儿了吗?” 朱聘婷似乎被他这句阿娘唤起兴致,转过头对上他噙着泪意的眸子。 “阿娘,我杀了阿哥,父王不会轻易放过我的,若是没有您的庇佑,我只怕是活不长久了。” 自从那日他带着侍卫将他阿哥杀死后,每每夜里总会梦见一脸愤怒的父王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本无意争那王位,是为着阿娘的筹谋,这才以身作饵犯险。若是阿娘以后就这般消沉下去,等着他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阿娘,我不想死。我想助你成事,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您还有我。”他说到最后,将头伏在她的膝头,呜呜哭出声来。 他只是想要有一个完整的家,他何错之有,为何上天要这般戏弄于他,给了他希望,又让他落到如此地步。 朱聘婷被他哭诉时传来的震动惊扰,低头去看他,他伤心不已,哭得抖动着双肩,似是被族群丢弃的小狼,无助又脆弱。 她抬起一只手抚上他的头发,另一只手去轻轻拍他的背。 温声道:“阿娘在这呢,不哭了。” 格日勒猛地抬头看向她,湿润的眸子中透着犹疑的欣喜。 但见面前之人一双眼眸清明,恢复了往日的光彩,那鬓边的一缕白发熠熠生辉。 “阿娘,您醒过来啦?”格日勒用袖子胡乱的抹了把脸上的水痕,惊喜道。 “亏得我儿提醒,阿娘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好,既然阿娘答应了你要助你夺得那王位,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你且先回去,待阿娘理一理头绪,再告诉你接下来的布置。” 阿日勒一脸喜色,答应道:“阿娘您先歇息,等您好些了孩儿再来看您。” 说完他跪地拜倒,起身后依依不舍的离去。 朱聘婷四下打量着屋子里的布置,才知晓现下住在何处,又瞧了瞧身上的衣衫,不是她素日里喜爱的花色,倒是很符合温知初的喜好,显然这些日子里她的一切都是他在安排。 她伸手扶额,将脑海中纷飞杂乱的思绪一点点整理清晰。 事发那日她与魏凌川在一处时,一切与平时并无二致,若说唯一的不同,便是二人一同食用下了整碟的蜜饯。 那日的蜜饯味道似乎与平日的有些不同,很是合她的口味,若非如此,她一向注重饮食的人怎么可能会吃下半碟。 当下将伺候的丫鬟婆子叫来替她更衣,而后将府中侍卫叫进来问话。 温知初得了消息,一路提着衣袍跑进内院看她,再无半点平日里的风度。 待看见她立在内院正在听侍卫回禀,神色已然恢复往日的风姿,美眸流转,精神奕奕,全然没有了先前的颓废。 他惊喜出声:“你可是恢复了?”这般说着就要上前去拉她的手细细查看一番,却被住朱聘婷不动声色的躲开。 温知初伸出去的手定在原地,讪讪收回,笑道:“醒过来便好。” 只要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非一具空壳便好,以后无论她如何待他,只要能留在她身边已是上天恩泽。 朱聘婷恢复神智的当晚侍卫便将她吩咐的事调查完回禀于她。 她身着一身素白长衫,鬓边一缕华发也被妥帖的梳在发髻上。 因着这些时日浑浑噩噩度日,饭食用的也不多,身子因着小产受损,虚不受补,身形比之先前更为纤细窈窕,无端生出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你是说那蜜饯铺子的掌柜自那日府中出事后便举家迁走了?” “正是,出事当日便搬走了,不过那处铺子后来是被裴府的管事接过去料理的,开成了布庄。” “裴府?”朱聘婷抬眼看向他。 那侍卫无端觉得一阵威压从上而下遍布全身,说话更谨慎几分道:“裴府现下是由府中管家在代为打理,是平阳王妃的娘家。” 朱聘婷的手指一下下敲击在桌上,思量着其中干系。 “府中负责采买此物的管事呢?将他给我叫来。” “回殿下,那管事的于事发前一日便离开府中了,说是回乡下照顾生病的老娘。而且……”他不敢再说下去。 “说!”朱聘婷见他犹疑,力喝出声。 “属下还查到,事发那日的蜜饯是驸马爷亲自去那铺子里买回来的,是他无意中听得底下服侍您的丫鬟说您那两日爱吃酸甜的蜜饯,他才去买的。可您院子里服侍的人出事后都让太后娘娘处置了,现下便是死无对证。”侍卫的声音越来越低。 朱聘婷摆手让他下去。 若说温知初要杀死魏凌川,她信,若说温知初要连同她一起杀死,她决计不信。 他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更没有这么做的道理。 唯一的解释便是他受人人利用,别人借了他的手让那蜜饯入府,下人们见是他亲自去买的,更不会查验,剩下种种线索无一例外都是指向裴府,而那裴府现下当家的人正是先前她曾派人刺杀的裴文君。 怪不得她事后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一般轻巧揭过,原来是早就做下这般安排,只等着她掉进陷阱中。 朱聘婷面上露出森然笑意,如此,便是冤有头,债有主。 她先前还顾忌着平阳王才没有让手下下死手,想不到裴文君竟有如此狠毒的心思,让她痛失所爱和腹中孩儿。 如此,这次便是真正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156章 威风八面 吕公公带着东厂的人马一路疾驰,连日未歇来到江南织造局门前。 他多年不曾受过这赶路上的苦,大腿被马鞍磨破了皮,难受的紧,当下也顾不到上药,先让人去通传。 张公公听得吕公公亲自从京中赶过来,现下就在府门前,吓得起了一身冷汗,顾不得耽搁,让人去将各处管事叫来见。 他心中打鼓,此番谋事虽说中间出了岔子,但他已然安排了后路,不知是何人将消息传去了京中,吕公公此番前来,只能是得了皇帝的示下,若是不能自圆其说,只怕项上人头不保。 而今也只能是静观其变,当下理好思绪带着一众官员出府去迎吕公公。 吕公公瞧着被一众人簇拥而来的义子,尤其显得威风八面。 众人一道入了府衙,落座之后,吕公公这才说明来意,让张公公将此番事情详细与他说一遍。 张公公当下不敢有隐瞒,将此事捡着按照不轻不重的说辞一一道来。到最后,便将已安排众位官员和两家皇商一同凑银子的事说出来。 其他一众官员见吕公公带着一队东厂的人,心下惴惴,以为此番是来发落他们的,当下将早就准备好的银票当场就交出来以表忠心。 吕公公看到那些银票,面上神色未变,只是吩咐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将那些银票收起来登记在册,好方便日后核对。 他先让其他人回去,独留下张公公问话。 待其他人都消失了身形,张公公才从圆椅上起身,跪倒在地,给吕公公磕头。 “儿子给父亲请安。” 吕公公抬手让他起来,面上神色缓和了些,开口道:“你此番交付绸缎时为何没从军中调官兵一同去,竟被那些水匪劫了。 现下若是那些布匹绸缎不能找回,朝廷的脸面何存,此番皇帝震怒,特让我来此尽快将此事了结,你可知孰轻孰重?” “儿子晓得,先前李大人来此处,儿子便让底下人都使出浑身解数陪他办案,只想着能尽快将此事勘破,才好让皇上能从轻发落。 儿子在此原就是为着父亲与皇上做马前卒,此番差事出了这般差错,儿子万死难辞。现下只求能得父亲护佑,留下儿子一条小命,往后做牛做马都会为您和皇上效忠才是。” 吕公公听他一番话言辞恳切,似有几分真情在内,思及此番办事 还需得他的帮助,现下也不好轻易发落。 起身上前弯腰亲手将他扶起道:“你先前将茹儿送到我身边陪我,咱家也一直念着你的好,先前你因着宋家之事本就应该被革职查办。 是我看你可怜,这些年在此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才在皇上面前力保你。你就是这般报答于我的?害的咱家也被连累的受皇上猜忌。” 张公公跪地不起,磕头道:“是儿子一时大意,先前从未出过这种事。这些年沿海虽有匪灾,他们却也不敢打朝廷商船的主意,此番,只怕也是意在试探,看看朝廷的底线在何处。” 吕公公冷嗤一声:“既然这般,更是不能轻易放过他们,自今日起,你便吩咐手底下的人,将眼睛放亮些,若是有那些不长眼想要趁机作乱的,一并都处置了。” 他说完站起身,张公公膝行一步道:“儿子已经在后院房中为您准备好了饭食和伺候的丫鬟。” 吕公公斜睨他一眼,笑道:“我儿有心,我要去见一个人,今日便不宿在你这处了。” 说完他带着人走出府衙,换乘马车往另一处去。 来喜得了吕公公先行派人传来的消息,才知吕公公已经到了城中,当下将消息告诉宋婉茹。 宋婉茹回来后便住在吕公公让人在城中安置的三进大院子,怕走漏风声,被仇家寻仇,便没有声张,只有少数几个家里人知道她住在这处。 宋婉茹听得消息,高兴不已,吩咐一众下人都忙活起来,准备吃食和其他一应物品。 吕公公才一下马车,宋婉茹就得了门房的通传,快步迎出门来,多日未见,二人四目相对,继而紧紧拥在一处。 宋婉茹揽着吕公公胳膊便不肯撒手,一路将他迎进屋子,伺候他用饭。 吕公公才一坐下,就揽着宋婉茹坐到腿上,细细打量着她。 她笑意盈盈,眼中秋波流转,比先前更多出几许难舍难分的意味,手上的触感更为丰腴,可见在此处养的很好。 他这般笑着,指尖不停游走,似是想要一寸寸检查她在此处长了多少肉。 宋婉茹按住他的手,央求道:“夫君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用些饭食,晚间妾身亲自服侍您沐浴可好?” 她一说出这些话反倒勾起吕公公周身的邪火,当下俯身下去,先收个利息。 身边服侍的下人早被她吩咐着在院子里伺候,屋中只有他二人,宋婉茹用双臂揽着他的脖颈,不让他的头再向下去。 媚眼如丝轻声喘息道:“妾身本想等着夫君一起用饭,一直未用膳食,现下饿得有些心慌,求夫君疼惜妾身,咱们还是一起先用饭吧。” 吕公公感受着手掌中的柔软触感,又捏了捏,几息之后,才勉强压住躁动,拿起筷子亲手喂给她。 宋婉茹面上绯红一片,张口去接他喂上来的菜。 二人就这般你一口我一口的吃了个半饱,宋婉茹将一勺汤吹凉喂他喝下,这才问出心中疑问:“夫君此番前来,未能提前传个消息,可是急事?” 宋家的事她先前也曾想要给他传信,让他在京中帮忙周旋,还是宋家老太爷吩咐她说这些事轻易不要惊动吕公公才好,这才被先行压下。 幸好后来人能安全回来,左右不过是要用些银子,她便将府中闲置的银票送到宋家去解困。 吕公公喝下那口汤,顿觉鲜香四溢,唇齿留香,心中熨帖至极,满足的呼出一口气。 这才开口道:“皇上派我来此,是为着先前水匪劫持一案而来。其中牵扯甚多,只怕不能轻易处置。” “妾身听闻主理此事的便是夫君的义子张公公,此事问他定然能比他人知晓的要更清楚详细才是。” 第157章 老泪纵横 吕公公摇头叹息:“到底不是自小养在身边的孩子,大了便有了自己的考量。全然不顾及会有什么后果。 他行事一向多番思量,此次冒这般大的风险让事情发展到这般不好收拾的境地,身后自然是有靠山的,只是我还一时没摸明白是哪方的势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胆子大到连皇上都不顾及了,身后之人定然也不是那般好相与的。 “这些事,你不要管,我自会处置。你只须跟家里交待一声便是。” 他这般说便是给宋婉茹吃下了一颗定心丸,让她放下心来。吕公公对她一向是一言九鼎的,答应的事便是有了十成的把握。 思及此,更为欢喜,饭后亲自伺候吕公公沐浴更衣,为他腿上的伤上完药。 两人许久不见,又都是心念彼此,待安置下来,自然是共赴巫山,一番云雨。 ......... 李正泽也已知晓吕公公带着东厂的人到了,便知是先前递到京中的书信起了效用。 如此,吕公公若能亲自处置张公公,便是为他省去了不少事。 似张公公这种,在此地盘桓多年,又背靠着吕公公和皇帝两座大山,当地官员更是奉承巴结于他,想从旁人口中查探点什么出来,难上加难,若是他的顶头上司亲自来处置,那便是不同了。 他乐得自在,当下着重让手下去探查那批南洋商人的踪迹。 按说双方做买卖,交付货物时只有一方被绑,另外一方却直接消失不见,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诸事待定,他归心似箭,只想办完差事快快归家陪伴娇妻才好。 ......... 平阳王府。 已经入了夏日,裴嫣然几次来找裴文君商议回裴府居住一事,因着先前曾许诺她待到夏日便让她回裴府居住。 裴若松也曾来与她提过一回,见她二人心意已决,裴文君便不好再留,让裴府管事将府中重新打理修缮一番,找了个好日子,将他二人送回裴府居住。 因着担心裴若松的学业,便将他的教书先生和教武的师父一同送到裴府。 裴府管家见小姐与公子归府居住,怕府上伺候的人不周全,又找牙人买了一批丫鬟小厮,在外院伺候,内院仍是由着先前府里的老人打理。 裴文君对他此番安排很是满意,当下也放开手脚,由着他去处置那厢的事务,她则趁闲下来的功夫打理铺子里的账务。 只是连续几日她出府去铺面上查账,总是有种被人在暗处盯着的感觉。 让红鹤调查了几日,并未查出什么可疑的人,便只以为是夜里未睡好,一时恍惚所致,将思虑抛诸脑后,不再去管。 李正泽的书房仍旧是由她闲暇时亲自打理,瞧着他屋中除了惯用的剑外并无其他兵刃,思及先前他曾说起的陈年旧事,她让清野将王管家请来叙话。 现下府中之事王管家都是交给清野去安排,他为着王府操持一辈子,难得的闲暇下来,听得王妃召见,收拾齐整后来见她。 裴文君让他落座说话,其他伺候的人被她安排出去,屋内只剩下他二人。 她开口道:“我与王爷虽说自小便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与他毕竟分开多年,许多事都不曾知晓详情,那日无意间提起昔年王府血案,王爷很是伤心,对于那日之事您可曾还记得些?” 王管家抬眼去看她,正对上一双明亮漆黑又真挚的双眼。 自王妃入府之后,他便眼瞧着王爷一日日的明亮起来,似先前被封印住只能躲在漆黑暗夜里的人,现下也渐渐开始接受明亮的光,能够立身在光亮之下。 王妃无异于是又给了王爷另外一种活法,因此,他是打从心眼里感激面前的王妃,对她的问话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下陷入一片回忆沉思之中,缓缓开了口。 早年老王爷常年在北方上阵杀敌,立下赫赫战功,得过先皇无数赏赐,已然是赏无可赏。 他与先王妃一见倾心,便向先皇求了恩赐,奉旨成婚,婚后二人举案齐眉,夫唱妇随,成为京中一段佳话,后来边关战事又起,老王爷奉旨上阵杀敌,先王妃在家抚育幼子。 直到那次大战中,运送粮草的粮车被大雪封山,久久不能送达,老王爷带着数万将士誓死戍卫边境,最终战死沙场,他死后,皇帝命人彻查运送粮草的官员,杀了几人,却也不能让老王爷复活。 自此后,王妃便失去了主心骨,日日以泪洗面,缠绵病榻,最终含恨九泉, 王妃病故后第二日傍晚时分,王管家在府中遍寻不到李正泽,出府去寻,正瞧见他待在王妃最爱的那家点心铺子门前徘徊,想来是为了买上点心为王妃尽最后一份孝心。 王管家心疼不已,偷偷从旁跟着,直到看他买完糕点,上前将他接住,二人一同回到府中,已然是夜半。 到了府门外,王管家便察觉出不对,平日里点着灯笼,有人看守的大门现下紧闭着,从门缝中流出红色液体。 当下他将李正泽护在身后,转身朝着官府奔去。 他不敢相信任何人,将李正泽偷偷藏起来,趁着官府办案偷偷去瞧过那处,满府遍地尸首,先前还活生生的人,现下只能瞪大双眼倒在地上,没有了半点气息。 他觉出这其中的阴谋,先王妃才走,青天白日,皇城根底下,府中就被人血洗,一个活口未留下。悄悄找负责办案的衙役打听过,最后不过是下得个江湖仇杀的结论。 想老王爷一生清明,为人谦和有礼,对上恭敬有加,对下体恤温和,哪里会有什么仇人。 要说唯一的仇人只能是那边境处外敌,他一生杀敌无数,临死也未曾想到,连妻儿都护不住,那些人这般做事,便是要斩草除根。 他怕小世子李正泽再被人害死,当下带着他隐瞒身份,一路北上,想要去到边境调查老王爷究竟是因何而死。 “我那时便想,豁出去贱命一条,只要能护住世子,自然就还有希望。”王管家说到这处已然是老泪纵横。 第158章 人之常情 裴文君透过王管家布满皱纹的脸似能看到当年的他对着年幼的小主子以命相护,二人相依为命,相互支撑着一路逃亡到那北境苍茫之地,只为着能查出老王爷身死的真相。 “幸而上天眷顾,后来小世子跑去参军,在军中摸爬滚打,立下军功,得皇帝召回京中封赏,这才借此恢复了身份,有的今日殊荣,也算是苦尽甘来啦。”王管家说到此处从袖袋中抽出帕子擦脸,还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让王妃见笑了。” 裴文君也是眼圈微红,笑道:“您此番乃真情流露,是人之常情。这些年若不是有您一路扶持着王爷,他如今也不能有这般的军功,您是大功臣。 王爷这些年在军中必然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但看他那一身的伤痕便也能知晓其中凶险。” “王妃说的正是,有好几次王爷都是命悬一线,幸而有老王爷和先王妃在天之灵保佑着,最终都能化险为夷。” 裴文君将茶盏放回桌案之上,似是无意间想起一般问道:“王爷后肩上本有块梅花胎记,可也是因着受伤才变成伤疤的?” 王管家有些迟疑的看向她,这处他倒是未曾注意到。 “王爷自小对于这些贴身事务上一向不喜他人帮忙,大多都是自己处置,在下倒还真未曾注意到此事。” 听他这般说裴文君心中有了思量,便不再去问。 事关当年案发真凶一事,她与李正泽似是有默契一般,只字不提。 他正泽这些年在探查此事,并未在人前透露过半分,想必兹事体大,不能轻易被人探查。 他不主动提起,裴文君便不去碰。 正相谈间,清野来通传,有客人登门。 他话音未落,裴文君便听得一道粗犷响亮的声音传来:“乖徒儿,可想师父了?” 来人身穿一身深色布衣短打,脚蹬一双黑布鞋,花白的发卷成一团用根短簪随意插在头顶,布满褶皱的脸上笑的瞧不见眼,乱糟糟的羊尾胡随着说话声不断抖动着。 “师父?”裴文君惊喜道,起身飞奔上前来到那老道身前,“您怎么得空来了?先前未听听得得一点消息呢?” 说完她便瞧见立在木松身后的子安,他较先前更黝黑壮实,行事也不似先前做暗卫时小心谨慎的样子,立在一旁背着个药篓一脸笑意的看着他二人。 “还不是你那个做王爷的相公,他担心你在京中的处境,怕有人害你,这才让人给子安传信,让他来帮你。 我现下也只有这么一个徒弟可以支使,习惯了他每日端茶倒水的伺候,他走了,谁来伺候我?我便也跟着来了。” 子安在他二人身后只是笑,不说话。听着师父说的那般大言不惭,还不是因为担心王妃的安危,若不是他二人去深山中采药晚了几日才得到的消息,只怕早就来到京中了。 王管家见王妃的师父亲自回来王府坐镇,欣喜不已,下去安排让人准备吃食。 裴文君将木松扶着坐到座位上,师徒二人互相把脉。 她见师父脉象有力,身子很是健康,放下心来,瞧着子安点头夸赞道:“可见是师弟将您养的极好!” 木松把完脉,松开她的腕子,捋着山羊胡子皱眉沉思道:“我先前给你方子你可还用着?” 裴文君会意他说的是治她身子里寒毒的方子,干咳一声,底气不足回话道:“起先是用了几服的,后来事忙,便没有接着用了。” 闻言木松的山羊胡被气的险些撅起来,一双眼睛立时瞪圆了怒骂道:“怎的,这偌大的王府便是没有人能管事了,只让你一个人忙,底下人都是干吃饭的?” 门外被无端波及骂为吃干饭的一众人互看一眼,心中委屈。 芸儿端着新砌好的茶水为他二人奉上,这才笑着为自家王妃解围道:“您老莫怪,王妃是这王府中的主心骨,许多事都是要她来拿主意,自然是要忙一些的。也怪我,没有想着提醒王妃调理身子按顿服用汤药,实在是该罚。” 裴文君笑着对木松讨饶:“师父您也莫要责怪他们,实在是我不愿意喝那苦药,此事与他们不相干。” 听他这般说,木松便不再骂别人,闷声道:“我既然来了,每日里有我俩盯着你用药便是。” 他说完又转头安排子安:“将那两味从深山里挖出来的草药加进她喝的方子里,这次必然能成。” 子安点头称是,对上裴文君看过来的眼神,颇为无奈的两手一摊,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既然师父发了话,王妃的这几顿药便是躲不过去了。 自此,每日里早晚两服都是子安亲自守着药炉熬好药后,端去给裴文君,眼看着她亲口喝下,才算完。 一连几日,喝得裴文君苦不堪言,吃什么都觉得有苦味,却又不敢与师父对抗,只得默默期盼着李正泽能早日办完差事回府来给她撑腰。 ......... 吕公公到江南的第二日便与平阳王在茶楼里碰了面。 李正泽将已经查到的线索尽数告知他,其中大多都牵扯张公公在内。 吕公公知道他此次办差夹在中间为难,轻重缓急都需要考虑在内,其中又牵扯了王、宋两家皇商,这两家皇商又与他二人各有干系,办起案来自然是各有偏颇。 二人很快达成同一个目的,便是先将此案尽快了结,免得再让皇帝因着此事动怒,而后抽丝剥茧查出背后主使之人。 这些人连朝廷的脸面都敢拿来戏弄,筹谋自然不会小,如今皇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若是被有心之人趁机谋事,朝堂之上只怕不稳。 一切计划商定,二人从茶楼分开,各自去办。 李正泽打马来到湘云楼,入到青川房中,正赶上青川在试新做出来的衣衫,那些绸缎的花色鲜艳繁复,衬得他倒似娇艳的花朵一般。 他穿着长袍来给李正泽行礼,却见他只是浅淡看上一眼。 然后屏退侍候的人,独留下他在房中。 第159章 北境的人 李正泽开口问他:“张公公这两日可曾到楼里来见香菱?” 青川已然知晓对方先前那套做派不过是为了做戏给香菱看,实则是为了探听出更多关于张公公的消息。 他便自告奋勇在楼里帮他查探消息,而他所要的,便是事成之后,让李正泽为他恢复自由身。 \"回贵人的话,昨日夜间张公公曾亲自来楼里后院的厢房,只是同香菱在屋里待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离开了。想来也是要紧的事,才会亲自来吩咐。\" “你可曾探听到是什么事?” “并未偷听到,张公公一来,那院子里伺候的人便都被赶到了前院,以往也只有香菱的妹妹一个人伺候,自前几日,便不见了香菱的妹妹的身影,许是被她送走了。” “是她亲妹妹?” “正是,平日里香菱将她这妹妹护的很好,不让她入我们这行的。” 李正泽听完点头吩咐他:“你继续盯着这处的事,这两日我要去别处办事,若是有急事,让人传话便是。” 青川讷讷点头称是。 当夜,李正泽便带人去将那些藏在小岛上的人一并拿下,连带着搜出先前被水匪劫去的绸缎布匹。 此事他做的悄无声息,将那些藏于暗处的暗哨也都一并捉住,免得他们入城去通风报信。 翌日,便是到了与张公公相约交银子的日子。 王如盛这几日惴惴不安,直到清晨收到李正泽让人传的消息,诸事皆定,只让他安心去见张公公便是。 他与宋青云二人相邀一并入了江南织造局。 厅中早已坐着张公公以及另外一名白面无须的人,瞧着两人坐的位置,那人似是个比张公公还要大的官。 见他二人如约前来,张公公不由肉疼,本想着待他二人将银子交上来,他便可以带着银子远走高飞,而今吕公公在此坐镇,便不能再按照先前的计划行事。 他二人上前行礼后落座,王如盛一开口便是询问张公公先前丢失的绸缎可有下落。 张公公见他话里有话,似是有备而来,当下冷声喝道:“朝廷已经派来钦差平阳王李大人去查案,此事还未有决断,岂能是你们着急便能破解的?” 王如盛倒地便跪,诉起苦来。见他跪下,他身旁坐着的宋青云也不好坐着,当下也滑落在地,跪倒于他身旁。 “先前是张公公作保,我们两家联合举家之力,垫付了诸多银钱,才将那些绸缎布匹在期满之前全数完成,只等着拿回货款才好周转。 现下绸缎被劫,人也是险些小命不保,此案已经过去多日,都未能捉住那些水匪。不知张大人究竟要如何处置此事?” 张公公被他当着吕公公的面这般言辞质疑,恼怒道:“来人,将他二人拖下去,我等办案岂能容你这刁民如此放肆?” 宋青云被王如盛一番话惊得后背起一层的冷汗,当下去扯他的衣袖,低声劝道:“如盛兄,你因何这般?可是急疯了?” 抬头求饶道:“求大人饶命,他不过是一时怒火攻心,失了神智,还望大人饶我等一命才是。” 张公公被气极,哪里还管其他,当下就让人来下死手,务必要出下这口恶气,想他在此经营多年,还是头一次有人敢这般与他说话。 吕公公从旁冷眼瞧着一众人闹哄哄的做派,冷喝出声:“都住手。” 见他发话,外间候着的东厂侍卫进到厅内,将他们这些人从王如盛和宋青云的身上扯开。 张公公正待开口,便瞧见李正泽带着一队侍卫押送着几人进来。 他身上盔甲布满了泥污,发丝凌乱,双眼布满了血丝,显然是忙碌了一夜的缘故。 身后的侍卫也都是这般,饶是如此也遮掩不住他们身上的肃杀之气。 待看清那被押解之人,张公公腿脚酸软瘫倒在椅子上。 王如盛见李正泽进来,这才吐出一口气,放下心来,幸好拖延到他来,没让张公公趁机跑掉。 李正泽上前亲手将他二人扶起,让他们安坐,自去走到吕公公身旁的圆椅上坐下。 吕公公见他这般,便知道事成了。 ......... 京城。 午后时分,一队行商打扮的人赶着马车队入城。 负责守卫的官兵被晒的发蔫,正待要细细查问一番,就被为首脸上有刀疤的汉子送上来的一锭银子压住手心。 他悄悄掂了掂手上沉甸甸的重量,当下喜笑颜开道:“放行。” 待他们一行人走远后,另一名官兵凑上前来,小声道:“适才怎么不好好查验他们一番,瞧着他们那发饰和长相,分明是从北边边境之地来的,那为首的刀疤脸一看就不像好人。” 前头的官兵用手肘怼了他一下,翻起手让他瞧见那锭银子,笑道:“查什么查?晚上一块喝酒去。” 另一名官兵瞧见银子,面上立刻挂起笑意,连声称是。 马车队入城之后并未如寻常商队一般找个客栈居住,而是分散开,各自走上几条不起眼的小路,最终都进到京中一处偏僻不起眼的院子里。 夜半,万籁俱寂,风中隐着些许燥热。 格日勒得了长公主的吩咐,小心驾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拉着她往城墙的方向走去。 依着她的指引,来到一处偏僻院子。 长公主让他在外头等着,上前敲响那院子的后门。 三声敲门声响后,一道警觉的男声响起,待听得长公主报出的暗号后,那人才将门栓打开,露出一张黝黑的脸来,四下打量一番,见她是独自一人前来,这才闪身让她进去。 而后打量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和车上的马夫一眼,这才闪身回去,将门合上。 只瞧了一眼,格日勒便认出那人是北境的人。 心下暗惊,想要跟上去,瞧着那人警醒的模样,又怕坏了长公主的安排,悄悄溜到墙根底下,偷听着里面的动静。 马车后响起一声轻微响动,一道人影闪身翻进院中。 长公主跟着那人行至一处破旧的屋子里,那处只点着一盏油灯,微弱的火光下,勉强能看出地毯之上盘腿坐着个人。 朱聘婷不耐皱了皱眉,这屋子中有股常年不见天日的霉味,她不喜欢,便没有再往里走,立在了离门不远的地方。 第160章 坐地起价 那男子不耐开口,是一阵叽里咕噜的话,说的是蒙古语。 朱聘婷拿帕子捂着口鼻,回道:“怎的这次用了这么久的时间才到?若是等到那平阳王回府,便是不好处置了。” 门前远远站着两人把守,一道黑色身影从侧面的墙上小心攀爬到房顶上,附耳去偷听屋中二人的对话。 屋内刀疤脸的汉子用软布擦拭着手中的一柄弯刀,又说出一句话,语气强硬,显然并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朱聘婷面色鄙夷的看他一眼,轻嗤出声:“当年之事做的不错,不过是因为那府中都是老弱妇孺,没有什么能阻挡你们的人。 而今他那府中可是有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便是那些家丁个个也都有点拳脚。 那平阳王妃又是个诡计多端的,先前我府中侍卫便是吃了这些暗亏。你还是要小心行事才好。” 刀疤脸汉子听得她这般说,沉思一瞬又吐出一句话来。 将朱聘婷气笑了,她本是好意提醒,此人却坐地起价。 “事成之后,银钱自然不成问题。” 当下她不愿再与对方纠缠,不耐烦的吐出这句,转身离去。只怕他们是有命挣,没命花。 那男子脸上的刀疤在刀柄上的寒光映衬下,更显狰狞可怖。 朱聘婷心中气恼,步子走的又快又急,直到出了那院门,看见等在那处的格日勒,方才缓和了神色。 一时的劣势算不得什么,他们要的再多,将来事成之后再与他们细细盘算便是,而今最要紧的便是先要了那人的性命。 格日勒见她这么快就出来,面色不愉,也不敢去问是何人惹得她动怒,当下将她搀扶上马车,原路回公主府。 房顶上的男子听得那屋中男子又与属下商谈一番,最终没了声音,似是各自睡去,这才起身悄声离开。 ......... 长公主府,温雅柔房中,黑衣侍卫早就穿好衣物,只等着窗边的响声。 等了许久,方才听见声响,当下去开窗,只见公子川一身黑衣短打,面色凝重的翻身入了窗子。 听得他吩咐道:“这几日旁的事不要管,先去寻两把北境之人惯用的弯刀来。随时在府外待命,只怕要有大事发生。” 黑衣侍卫听得吩咐,点头称是。公子川将身上黑衣脱下交给他,他便翻身出窗离去。 公子川举起桌案边的烛台走到床榻边,瞧着沉睡中的温雅柔,露在外头的肩膀和胳膊上隐隐有些许红痕。 他面色平静的如一滩静谧湖水,半点瞧不出湖底的暗流涌动。 只听得他对着外间吩咐:“来人,备水。” 温雅柔早起便觉得全身酸痛,那种熟悉的事后感觉又来了。 她无意中听闻黄酒去寒,对女子有益,这才每日睡前温下一盏黄酒喝,将那喝了许久的汤药也停了。 在身孕一事上她也已经看开,有或没有都是天定,不再去强求此事,自此后,于房中之事上又是另一番境地。 昨日她与公子川对饮了一瓶黄酒,都喝得有些醉意,朦胧间温雅柔只觉得睡了过去,不想昨夜身边之人对她又做了那些事。 她一时有些看不懂公子川,平日里虽说温柔有加,每每她想要的时候,他都有些规避,却又在夜里趁着她睡过去这般行事。 想来他只是表面上清冷,内心对她依旧热情似火。 这般想着,她伸手揽住身边之人的胳膊,手向下探去。 公子川猛地睁开双眼,手已经掐住她的腕子。 温雅柔惊叫出声。 公子川转头看她一眼,回过神来,松开手,温柔开口:“可有伤到你?” 见她摇头,他便不再去管,起身披上外袍走去外间,唤来丫鬟伺候她更衣梳洗。 适才他梦到小时候的场景,梦到那个总是会粘在他身后的女娃娃。 梦里的她依旧娇娇的叫着他哥哥追着他要糖的样子,佯装恼怒时转过头去不理他的模样,那样真实的情景似是昨日才发生过一般。 正是如此醒来后才更让人怅然若失,一切可还能回去? 他立在门前瞧着内院的方向,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 江南织造局。 李正泽让手下侍卫将人带上来。 张公公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打定主意咬死不认对方也不能轻易将他怎样,当下坐在圆椅中静观其变。 跪在下首的人中有几个是南洋人打扮的商人。 一旁的王如盛看清那几人长相,不由得惊呼出声:“你们几个怎么会在这里?” 可不正是先前找他们订购下丝绸布匹单子的南洋商人。 那几人显然听懂了王如盛的质问,瑟缩着身子往后躲,小心的看向张公公的方向,眼中祈求意味明显。 张公公正襟危坐于高堂,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还不从实招来?现下还以为有人能护得住你们吗?”李正泽冷冷出声。 负责押送的侍卫在那为首之人的后背上推搡了一把。 那被押住的男子见张公公这般做派,显然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管他们的了。  暗自咬牙,伏地磕头用带着南洋音调的声音说道:“小的们都是受张公公指使,才会这般行事的。 张公公先是安排我们暗中结交诸多江南皇商的人,为了能诱他们上钩,先都是假装无意间碰到。 待与他们相熟之后,再有意无意透露出想要买一批丝绸布匹,便是如此钓上来许多商贾之家前来逢迎。 又有张公公从中担保,他们接下来的单子自然不敢怠慢,只等着交付之后再将人和货物一道劫持走,还能骗得一笔来赎人的银子,正是一举多得。” “你休要血口喷人,我若是与你们往来定然是能有书信或者其他,你们可有证据?” 那男子话音未落,张公公用颤抖着的指尖指着他骂道,他似是被他说的一番话气到怒火攻心,身子震颤不止。 堂下男子被他这声质问定在原地,张公公先前交代他们事情都是通过湘云楼的香菱转述,他们很少有机会能真正瞧见张公公,更别提什么书信了,可见此事他早就留了一手。 男子转头看向身后几名同伴,他们默默摇头。 第161章 又有刺客 张公公见他们面露难色,心中更打定主意他们拿不出什么真正的证据,坐起身来,对着吕公公和李正泽拱手行礼。 “您二位也都听到了,他们不知是从何处来的刁民,只凭着长相和说话音调像南洋人就这般来攀诬人,一定要狠狠惩治一番才是。”他说完就要吩咐人将那几人押入大牢。 “慢着。”李正泽坐在一旁歇了有一会,喝下手边一盏茶,连夜赶路的疲乏才缓和了些。 他说完便对着侍卫做了个手势,又有侍卫从府外押上来一名女子。 那女子入堂便跪,哭出声来:“求大人为小女子做主,小女子平日也只是为他传话,并不知道张公公所谋之事,实在是冤枉呀。” 吕公公打量着跪坐在堂下哭诉的女子,穿着打扮不似是良人家的,倒像是青楼女子。 来人正是香菱,她一边哭着一边偷偷掀起眼帘去看坐于堂上的人。 那素日混迹在楼里对着男倌挥金如土的李公子摇身一变成了个威武英俊的大将军。 若不是对方手中还把持着她妹妹的性命,香菱此刻也不会来到这处。 张公公怒不可遏道:“胡说,是何人给你这般大的胆子?竟敢污蔑于咱家。” 平日里在他枕畔莺声燕语之人,现下却联合他人一起要置他于死地。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吕公公,见他神色平静,似是对这番场景早有预见一般。 现下,他才明白,今日之事完全是冲着他来的。 先是有两家皇商无端对他发难,将他激怒,又有那平阳王押解来的南洋人和香菱的作证,这是要将此事尽数推到他身上来定罪。 香菱从怀中掏出一摞纸笺,双手呈上,“小女子所说,句句属实,张公公往日传的纸笺都在此才处,诸位大人若是不信,可让人查验笔迹。” 自有小太监上前将那些纸笺接过去交到吕公公手中。 吕公公接过去,一张张细看之下,果然都是张公公的笔迹,其中不乏是交代让她如何行事的。 他看向已经从圆椅里滑落在的张公公,道:“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张公公犹自强撑,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儿子实在不知此事,他们说的都是诬陷。求义父为儿子做主呀。” 吕公公冷笑一声:“枉我一直拿你当亲儿子养,在皇上面前多次为你作保,你竟然敢做下这么大的祸事,我知你没有这般大的胆子,说出背后是谁指使,或可留你一命。” 张公公似被他说中了心事,勾出了压在心底许久的阴翳。 张狂笑出声来,声音变得尖利而高亢:“你待我好?待我好就将我扔在此处,名为历练,实则是怕我在主子万岁爷跟前分了您的恩宠吧。 我几次陈情写信给你,想要回京中任职,都被你用借口搪塞。 上次我将那宋婉茹送回京中,本以为你对她那般喜爱,也会全了我的想法,谁知又没了音信。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不过是你稍微抬一抬手的事。 你把朝政这么多年,现下皇帝眼瞧着身子不好,待新帝上位,只怕到时候你的下场还不如我。我先走一步,在下面等着你便是。” 平阳王与吕公公联手至此,等着他的只会是无尽的牢狱之苦,他早就在这荣华富贵窝里养轿的身子怎么能受得住那般磋磨,倒不如死得好,或可保全家人。 这般想着他心中便存了死志,当下飞扑到相邻的一名侍卫身上。 侍卫防卫不及,才刚把刀抽出刀鞘,就被扑上来的张公公撞上去,颈子瞬间喷出一片温热的液体,几息之后他软绵绵的倒下去。 临死仍旧不甘心的睁着双眼瞧向香菱的方向,似是到死都想不通,先前的解语花为何会变成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吕公公见他死得决绝,面上现出悲戚之色,抬手摆了下,自有东厂的人上前将张公公的尸身抬走。 李正泽上前来对他行礼道:“今日张公公既然死在了这处,回京之后还望吕公公据实禀明皇上,还两家皇商和诸位官员一个清白。” 吕公公起身回礼,“此处剩下的事便还请王爷坐镇处置,咱家便先带着人回京复命去了。” 当下让人将几人的证词收好,打马回京。 ……… 平阳王府。 后厨今日有道清蒸鲈鱼,很合木松的胃口,他便拉上两个徒弟一起在院中赏月对饮。 裴文君又让厨房添置了几个下酒菜。 她在喝汤药,便没有饮酒,只能喝点梅子露解馋。 木松与子安二人频频举杯,开怀畅饮,师徒三人说笑到几近夜半,方才散去,各自安歇。 裴文君聊得尽兴,回屋后梳洗完方才歇息。 就听得屋外传来一阵兵刃相接的声音,不由得皱着眉起身。 芸儿也听到了声响,披上外袍凑到窗子边去看。 “王妃,瞧着是又有刺客。”芸儿打着哈欠,已然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因着上次的刺杀,裴文君事后让人在屋子中挖了能通往墙外的密道。 当下芸儿手脚麻利的去将早就备着的夜行衣拿出来,二人一同各自换上后,钻进床榻之下的密道里。 临进去之前,裴文君还从柜子里拿了一把短刀连带着几瓶木松新做出的毒粉,以备不时之需。 密道是清野和红鹤一同带着几个侍卫挖的,是为了应急,便没有那般细致,也是照着裴文君的身量挖下的,堪堪能容两人一前一后行进。 裴文君心中有些后怕,幸而候妈妈这两日帮着去忙活裴府的事,便没有住在王府,若是她的身量,只怕有些难过去,心中思量着这些,打定主意,等此事过去再让他们将这密道拓宽一些才好。 两人默不作声的往前爬着,芸儿打头阵,裴文君垫后,她不时往后看去,幸好现下还没有人追上来。 这般爬了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芸儿低声道:“到了。” 说着她附耳凑到洞口的木板边听了听,没有声响,这才放心去将那木板推开。 二人躬身爬出去,身上已经是脏的不成个样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那破旧的屋门前,才要推门,就听得门外一声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第162章 安然无恙 “谁?” 裴文君警觉出声,将别在腰间的短刀抽出摆好架势,只等着对方敢进来就下死手。 “是我。” 门外响起一道男声,听着有些耳熟。 她伸手去将那破旧的木门推开,看向对面立着的青衣男子,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似乎都是这般一身清冷寂寥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裴文君这般问他,握着刀柄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挖密道一事只有府中几人知道。 公子川见她无恙,这才松下一口气,淡然道:“路过。” 明显是搪塞之言,裴文君怕刺客会沿着这密道追来,这般情形下她也顾不得细问。 见对方没有伤害她二人的意思,一手拉着芸儿的手就要往外走。 “街上并不安全,长公主暗中派了人在各处巡视查,就等着截杀于你。” 公子川身形未动,吐出这一句。 已经走到院子里的裴文君脚步一顿,若是长公主此番存了将她置之死地的念头,现下无论她躲去何处,都未必能安然无恙。 这般想着她转身走回公子川身前,道:“多谢,这次又是因何要帮我?” “长公主与我有血海深仇,帮你不过是顺手的事,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公子川负手而立,眉目清冷,银白月光洒在他身上,笼罩出一层淡淡的薄雾,让人看不清。 芸儿从旁轻轻扯了下裴文君的衣袖,小声道:“王妃,咱们可还要出去?” “暂且先在这处躲躲吧。”说完她拉着芸儿走回到那破屋中。 芸儿将地上的干草铺平,与她一同坐下。 公子川仍旧立在门外,没有进门。 裴文君透过布满破碎蛛网的窗棂看向他的脊背。 适才他说与长公主有血海深仇,却又娶了她的女儿为妻,若非爱极了对方便是心怀不轨,忍辱负重。 深思游荡间,她忽然想起一事,道出一声:“不好!” 竟是将师父和子安他二人忘了,他们今夜都喝得醉醺醺,师父是被子安扛回去的,现下也不知如何。 ……… 平阳王府后院,子安只身护在木松床榻前,手执长剑与对面的四人对峙着。 几名黑衣人不敢轻易动作,适才他们才一进屋就被对面之人洒了毒粉,现下已有些体力不支,摇摇欲坠的样子。 为首的黑衣人叽里咕噜喊出一句话,立时四人一起对着子安围拢着杀将上去。 子安听着床榻之上木松的呼噜声,心中暗道不好,对方至今没倒,适才的毒粉份量显然是用少了,当下举剑便挡。 对面人的招式与寻常人极为不同,倒像是在将剑当刀用。 出招势头快速又迅猛,变幻莫测,招招都是奔着要他性命来的。 子安倚仗着身子灵巧敏捷,堪堪躲过几人联合的致命杀招,身上也被割开数道伤口。 缠斗几十招之后,双方显然都是强弩之末,犹自强撑,就看对方谁先倒下。 门外忽的又冲进来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手中拿着一把弯刀。 那为首刺客分神看他一眼,用蒙古语骂了一句。 其余几人也都是颇为怪异的表情看了他手中弯刀一眼。 出门时首领专门交待此行为着掩人耳目,不让用他们惯用的弯刀,改为用剑。 那来人却对首领的话充耳不闻,举着弯刀直直的砍向子安。 这举动给了四名刺客一个喘息的机会,他们收回招式,只等着后来的同伴将子安一招毙命。 子安强撑着一口气举剑便挡,想象中的兵刃相接声并未传来。 那黑衣人手中的弯刀在半空中突然转换了方向,在半空中挽了个刀花,左右两名黑衣人的呼吸戛然而止,不可思议的看向对面之人的眼睛,那人的眉目分明不是他们同族之人。 趁着这个间隙,子安举起的剑反手一拉,将右手边的黑衣人抹了脖子。 余下的一名刺客抬剑要刺,也被那黑衣人一刀毙命。 子安坐在床榻边歇息,手中剑仍是防御的姿势,他虽看不懂这黑衣人是什么来头,适才显然是他故意为之。 那黑衣人似是对他全无防备一般,便去拉下那几名刺客的面巾,查看他们的尸首。 “不用看了,便是你不去杀他们,此刻他们也该毒发身亡了。”子安开口道。 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丢进他手中,“这是解药,你也吃一些。” 黑衣人伸手接过,并不答话,见他已经缓和了些,自顾走出门去。 屋内独留下木松的一阵鼾声和子安剑柄落地的声音。 ……… 内院,红鹤将院子里几名黑衣人的尸首挨个翻开查验,他们身上并未有其他线索。 先前有几名刺客逃走,怕是陷阱,红鹤便没有让侍卫们去追。 正想带人去将裴文君接回,就看见裴文君和芸儿一身黑衣灰头土脸的从屋子里跑出来。 裴文君顾不得和他说话,急急的喊道:“快去后院看师父。” 红鹤面色大变,适才只想着保护王妃,竟然忘了他师徒二人还在后院住着。 他急忙带着一名侍卫先行一步去到后院,才进了木松的院门,就见屋门大开着。 待几人奔进屋子,就看见躺倒在地上的四具尸首和床上安睡着的木松,子安坐在一旁擦拭着剑上的血迹。 以一己之力砍杀四名刺客,红鹤不由得对子安刮目相看。 “别在这处,适才撒的毒粉还没有散尽。” 闻言他们几人止住要进去的脚,抬腿转身回到院子里,将跟着一路小跑进来正要进屋的裴文君拦下。 “王妃,屋子里适才用了毒粉,现下还有余毒。他们二人安然无恙,您尽可放心。” 裴文君一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弯着腰喘气,芸儿已经腿脚酸软的坐在地上。 红鹤让人从屋中搬来两把椅子让他二人安坐。 又让人将刺客尸首都抬出屋子,并排放在院子里。 裴文君瞧着那几人的长相,惊疑道:“是北境的人?” 红鹤抱拳行礼:“正是,这些人为了掩盖身份,以黑巾遮面,并未用惯用的弯刀,只是用剑,招式狠辣果决,显然是常年刀尖上舔血的外族之人。” 第163章 王府故旧 清野扶着王管家从院门外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看着裴文君安然无恙,长舒出一口气。 王管家颤然出声:“王妃,不能放过他们呀!他们的杀人手法与当年屠戮王府的贼人一模一样。” “什么?”裴文君被惊得从椅子上站起身。 王管家激动不已,他和王爷暗中查探多年不得要领,想不到今日他们还敢故技重施。 清野从旁将适才经过道出。 府中下人中有两个负责巡夜的小厮死在了那些刺客手中,想来他们先是奔着王妃的性命去的,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屠戮外院里住着的下人。 王管家起夜才知道有两个小厮丢了性命,当下让清野带着他去查看,这一看便瞧出那两名小厮颈子间的伤口与当年王府中惨死的下人伤口痕迹一模一样。 几个小厮将用白布盖住的尸首抬到院子里,红鹤上前查看。 那处果然是被用剑一招抹掉脖子的,不是寻常使剑之人惯用的手法。 子安从旁开口:“这些北境之人惯用的是弯刀,此次前来用的却是长剑,显然是为了掩盖自身。” 裴文君将这些线索串联在一起,大胆猜测。 若说今夜是长公主派人来杀她的,当年的王府惨案可跟她有干系?她又是为何非要将王府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害死,于她有什么益处? 公子川曾说与长公主也有血海深仇,他可是王府故旧? 重重疑问萦绕在裴文君的心头,她沉声吩咐:“今夜之事不可随意走露风声,红鹤,去给王爷传信,让他尽快回京。将这些尸首先放在后院用冰块安置,待王爷回来再行处置。 清野,先去扶王管家歇息,你去将这两名小厮的身后事安排好,他们每家各自给五百两银子抚恤,往后他们家中的花销全都由我平阳王府负责。我不会轻易放过凶手,定然会为他们报仇。” 她这般吩咐着,几人各自去办,几近破晓,府中才重新修整完。 清野与红鹤前来复命,裴文君才又对他二人各自交待一番,让他们去安排,这次势必要将那批人一网打尽。 ......... 长公主府中。 朱聘婷手肘支在桌案上揉着眉心,听完侍卫的禀告,她伸手将桌上的茶盏摔落在地。 “蠢货,都是一群废物!” 她双手紧紧攥紧,不住的抖动,可见是恨极了。 “他们不仅刺杀失败,还将尸身留在平阳王府,这无疑就是留下了勾结外族的证据。” 她站起身来,暴躁的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 才对那侍卫问道:“平阳王江南的差事可办完了?” “江南传回的消息,此事是吕公公的义子张公公所为,他已经畏罪自杀,吕公公先回京复命,按着日子算明日便能到京中,平阳王还要处置后续事务,或许会耽搁上几天。” “好啊,那就趁着这功夫去她府中将证据销毁便是。既然江南之事是吕公公的属下出了事,办事的人死了,他这个顶头的自是脱不了干系. 你去安排,务必借此机会将吕公公拉下马。让他们一个个都自顾不暇,便也没有精力能再查到这些北境人的身上。” ……… 翌日正午时分,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入了城。 吕公公一路骑马到宫门口,这才换上软轿由着人抬进宫中。 更衣梳洗一番之后,才去到嘉景帝跟前伺候。 瞧着吕公公回来,在万寿宫中伺候的小太监们都雀跃不已,可是能松快些了。 嘉景帝晨起被一个小太监伺候着更衣,因着小太监身上的味道让他不喜,便将他发配到慎刑司去做苦力。 他现下只觉得浑身不舒爽,夜里睡不好,白日也不能安眠。 正闭眼假寐,只觉得双肩之上被一双手揉捏着,酸痛之感消解许多。 “你回来了?”他并未睁开眼,这揉捏手法也只有那老东西有这般适中的力道。 “回主子万岁爷,半个时辰前老奴才入的宫。” 感受着身子上的酸乏感渐渐散去,困意袭来,嘉景帝不再问他,沉沉睡去。 半炷香的功夫过去,吕公公才小心下地,缓慢挪动着往外走,。 双腿才长好些的皮肉又被马鞍磨破,在大殿之中出了汗,汗渍浸在伤口上,更是疼痛难忍。 门外伺候的小太监慌忙将他扶出去,小声关切道:“老祖宗,可要小的为您上点药?您瞧您一回来,主子万岁爷睡的都安稳了。这处有小的们伺候,您先去歇息一会吧。” “无妨,你随我来,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皇上都见了何人,说了什么话一一禀明于我。” 那小太监扶着他往偏殿走,将近日皇帝总是召集锦衣指挥使卫宋凡到跟前问话的事说给吕公公听。 “皇上每次召见宋指挥使都不让小的们在跟前伺候,所以并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 小太监边说着边警觉的四下看去,似是怕有人从旁偷听。 接着他继续说道:“内阁的冯阁老也来过一次,似是北境近日频频有骚乱发生,边境的牧民总有丢失牛羊或者粮食被抢的事情发生。 冯阁老求请皇上派兵去镇压,皇上未允。剩下各处呈上来的奏折皇上未看的都堆积在那处,只等着老祖宗您回来处置呢。” 吕公公听他说完才开口问道:“按说现下是夏日,边境正是水草肥美的时候,往年边境骚乱也都是在冬日粮草缺少的季节,今年是为何?” “咱们的人传来消息说是北境部落的首领身子不好,怕是不成,底下几个儿子在争王位呢,有的手里粮食不够便去抢牧民们的。老祖宗,可要咱们的人出手。” 吕公公点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胆敢这般进犯,也是没有将咱们放在眼里,这样的人万一登上王位,只怕是要再兴战事。 现下东南正在用兵,北境不能再起祸乱,吩咐下去,让咱们的人将那不听话的先杀了,管他什么首领的儿子,不听话就要痛打他一顿,给个教训,让他老实一阵。” 第164章 指使之人 夜半,树枝上的蝉不时发出一声嘶鸣。 平阳王府后院的一处屋子门前,两个小厮各自歪斜的倚靠在门框上,睡的头不住点着地。 其中一人被蝉声吵醒,起身走过去推另外一人道:“走走,陪我去如厕。” 另一人肉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闷声道:“你自己去,又不远,非得拉着我作甚?”说完转身又要接着睡。 先前一人小心的向关着门的屋子里瞥一眼,小声道:“我实在是害怕,这屋子里放着的都是先前刺客的尸首,我一人不敢走夜路。” “那你还来这守夜?”另一人嘴上虽是这般说,已经起身准备随他一同去如厕。 “还不是为着银子,我弟弟马上要成亲了,到时候这些银子给他添置些家用倒也好。” 二人说着往院子外走去,待声音渐渐消失后,有几道身影从墙上落下直奔那屋中。 为首之人去到屋内,还未来的及掀开板子上的白布查看,门外响起一阵叫喊声。 几人跑出门去,院子里已然是亮如白昼。 已经蹲守几日的王府中的小厮和侍卫眼中都透露着欣喜之色。 王妃可是说了,活捉一人,赏银千两,杀死一人,赏银五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几名黑衣人在一众小厮和侍卫眼中仿佛是闪闪发光的金元宝。 黑衣人手持弯刀做出防御姿势,为首之人嘴里叽里咕噜的说出几句蒙古语,剩余几名黑衣人分别往几个方向冲过去。 围成一圈的侍卫和小厮却不迎反退,全数后退三步,只剩两人立在那处,手中各端着个碗。 “好乖乖,上次喝酒险些误事。可是等着你们了。”木松一阵怪笑着碗里的毒粉尽数泼出去。 子安有样学样,这几日里已经在院子里拿着土练习许多次,现下已经能将这毒粉洒的又高又匀。 身后的小厮和侍卫们纷纷用袖口捂住口鼻,只因听说这次木松师傅心中存了怒意,份量用的足。 虽说他们都已经服下了解药,还是躲着些的好。 几名黑衣人却没有了这般好结果,当下就被迷了眼,继而痛苦惨叫起来。吸入的毒粉很快发作起来,他们只觉周身一阵阵又痒又麻的感觉接踵而至,忍不住伸手去挠。 有几人连手中的弯刀都被扔在一旁,在地上打起滚来。剩余两个在空中挥着弯刀胡乱砍的被红鹤射出的箭击倒在地。 木松见差不多了,开口吩咐着:“去吧。” 一众小厮早已迫不及待的冲上去,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子和布条将他们死死缠住,为防止他们咬舌自尽,每一个人口中都被塞上一个两头绑着布条的木棍。 先前去如厕的两人赶来时,被院子里的一众人的架势吓到,回过神之后也手忙脚乱的上去帮忙。 ……… 嘉景帝幽幽转醒已然是傍晚时分,他睁开眼便瞧着吕公公从旁侍候。 不等开口,吕公公已经吩咐小太监们服侍他更衣起身,然后从旁将膳食备好在矮桌之上,等着他净手后用。 见他安排的这般稳妥,嘉景帝面上露出和煦笑意。 接过他递上来的筷子道:“还是你这老东西伺候的合意。” \"承蒙主子万岁爷您看重,若是不嫌弃,老奴一直伺候在您身边便是,等您哪日得道成仙,奴才若还活着定然去为您看顾香火。\" “就你会胡言乱语,江南之事办的如何?”嘉景帝这一觉睡得足,精神看上去也似好了许多,笑着问他。 吕公公躬身道:“此事确实是老奴御下不严之过,本想着让他在江南历练一番更稳重些再将他调回京中,未曾想那权势迷人眼,让他起了这般胆大的念头,竟敢随意勾结几个南洋人作假欺瞒朝廷,当真是罪无可赦。” 关于此事的奏报吕公公让快马先他一步送到了皇帝面前,他并未当下就发落此事,显然是没有将这事归结在他的头上。 嘉景帝喝下一口清粥,道:“你离他千里之地,还能如何左右得了他的想法?幸而此番事情未闹太大,挽救的及时,才没有让朝廷失了脸面。 你那义子虽说已经畏罪而死,依你之见,此事他身后可还会有其他指使之人?” “老奴也与平阳王商议过此事,若是背后有指使之人,现下都未曾露过面,可见藏得极深。 详查起来只怕还要费些周折,平阳王还在江南料理此事,若是有其他发现定然能报到京中。” 嘉景帝点点头,未再开口。 吕公公从一旁桌案上双手捧过个匣子,轻声开口道:“这是奴才到江南时,江南织造局底下的官员们凑在一起的银子。 本来是被那张三借着绸缎失窃一事要交给朝廷用来抵货款的。老奴斗胆收下了,还让人列了详单出来,还请皇上一观。” 嘉景帝放下手中空了的碗,亲自去将那匣子打开,上方放着一个蓝皮小册子,底下压着的是厚厚的银票,他拿出来细细翻看起来。 大致扫了几眼里面的内容,嘉景帝就将手中的册子摔在桌案之上。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见是不假,江南之地一向富庶,商贾行商者居多,当地官员也难免会收些额外的银两。朕未曾想到,便是一个小小的书吏都能拿出五千两银子来填补亏空,可见他们平日是如何行事的。” 吕公公慌忙道:“老奴也叫底下人四下打探过,是张三用那动辄要杀头的话哄骗他们,那些与此事有干系的官员都被吓得尽数变卖财产,这才有了这些,若是寻常让他们出银子,想来也是拿不出这么多的。” 瞧着嘉景帝点头赞同,吕公公继续道:“这些银子……” 不等他说完嘉景帝开口道:“这些归到朕的私库里便是,宫里的道观已经修的差不多了,各处修葺安置还是要有银子的,这些朕自有安排。” 吕公公闻言点头称是,似是早就猜到皇上会是这般安排,面上并无半点吃惊之色。 第165章 王妃不见了 江南织造局。 因着吕公公走的急,并未指派接下来让谁来接班,此处一时间群龙无首,便先由平阳王坐镇。 让庆云安排着将香菱的妹妹归还于她,又为青川赎了身,算是全了他帮着打探消息的功劳。 这日他正在府中写着奏折,那些被劫走的丝绸虽说现下被找回,却因着花色式样都是南洋人喜爱的,在江南根本销不出去。 李正泽便与王家兄弟二人商议着,由着王如是亲自去到南洋找到能买下这批丝绸布匹的人。 此事他们几人虽已商定,还是要先呈报到京中,得了皇帝同意才能继续行事,免得再被不怀好意的人扣上个通敌的大罪。 他写完奏折正提笔写信,府中衙役通传门外有人求见,李正泽便让他将人带进来。 来人正是青川,依旧着一身先前李正泽让人给他做下的花色繁复艳丽的长袍,面色有点白,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一路上面对着四下里偷偷瞧过来的眼神,免不得有些踟蹰。 他上前行礼后,李正泽屏退了下人,让他落座,手中书写着的毛笔未停。 “来此处,可是有事?”李正泽头也不抬的问他。 “求大人给一份差事,让在下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青川说着又跪下去。 “不是已经给你赎身后恢复了先前的身份,你想要去哪里都去得,想要做什么也没有人能拦着你,因何要来求到我跟前?” “大人说的是平常人,可我不是,我走到哪里都被人唾弃欺辱,也没有人敢用我。 实在是没有了法子,这才来求大人,只求您当我是一条可怜的狗儿,只要能给我一口饱饭吃就行。” “哦?这是为何?”李正泽写完手中书信,放在那处晾干,起身走到他身前,低着头看向他。 青川咬了咬唇,才道:“他们欺辱我是在那楼里做过男倌的人,听闻我赎身出来了,往日里没有得手的泼皮无赖便觊觎我,想要趁我没有安身之所强迫于我。 我实在是没有了法子,这才来求大人您,求您给小的一份差事做,有个安身之所。我今日若是就这般回去,必然会被他们折辱而死。” 李正泽从上打量着他有些杂乱的发,道:“你都会什么?可识字?” “自是认得的,家里先前未落寞时也是大户,家里自小都是请了私塾先生来教授的,小的跟着家里的长辈在外行走时,识得几个南洋人,学了些南洋话。” 听他这般说,李正泽便有了主意,当下让庆云将他给王如盛送去,若是皇帝能同意此次奏请,届时同南洋人商谈起来,有个懂得南洋话的自然是诸多助益。 青川从旁听着他吩咐庆云,当下给他磕头道谢,然后跟着庆云去了王家。 ……… 平阳王府。 因着是夜半逮到的人,红鹤他们便没有敢惊动裴文君,想等着天亮再去禀报,免得惊扰了她。 翌日直到日上三竿,平阳王妃屋内仍旧没有动静,就连芸儿都没有出来吩咐小丫鬟们做事。 红鹤觉察出不对,让春樱开门去到屋子里瞧瞧。 春樱去到屋中转了一圈,只看到歪倒在地上的芸儿,并未瞧见王妃,不由大惊失色。 “不好了,王妃不见了!” 红鹤暗道不好,推门而入去查看,让人去请木松来。 木松和子安师徒二人也跟着府中众人蹲守几日,昨夜才将事情办下来,想来此刻还在歇息。 屋里有被人熏过迷药的气味,他四下查看,屋中并未有被翻动过的痕迹,若是王妃是真的被人劫走,外院的侍卫也不会毫无警觉。 突然他似想起什么,去查看那处密道,密道口并未关严,似是有人慌乱行事间忘了重新归置好一般。 红鹤当下吩咐府中一众人散开悄悄的,不能声张去到各处寻找王妃的踪迹。 又让春樱和夏桃作伴从那密道下去探查。 他带着几名侍卫去到密道尽头的破院子去查看。 那处破屋中与平日里一般,外间并未看出什么,直到进到屋中,地上杂乱的干草之上有重物被从上拖拽的痕迹。 红鹤又在那密道洞口等了几息,爬上来两名灰头土脸的小丫鬟。 洞中并未有任何发现。 红鹤强压住心中怒火,现下事情还不明了,更是不能慌乱的时候。 当下给城中各府中的暗探传信,让他们注意各府中可有何异样。 他去到太子府中向新太子朱载坤求援。 太子朱载坤自从大婚时候,皇帝给他安排了两位大学士每日里来到府中授课,其余空闲下来不是被皇帝召到万寿宫训话,就是被内阁大臣请去旁听议事,一时之间忙得顾不上去别处。 红鹤在太子府外等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等到他险些都要冲进府中找人时,府中通传的小厮才引着他进府。 那小厮一路从前疾步快走着,小声道:“太子殿下正在听大学士授课,按说是不能听通传消息的,什么事都是要等到课罢才能说的。 我知你今日平阳王府中是有急事,这才趁着给太子换茶的功夫将此事说了。太子殿下借着更衣的由头出来,一会便是还要回去的,请您且快些说。 可别耽误了咱们太子的正事,这事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只怕小的小命不保。” 红鹤也没有心思同他搭话,只大步跟着他进到一处庭院中间的小亭子里。 朱载坤正在那处立着,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来,正瞧见红鹤几步奔到他身前跪下。 急切开口道:“求太子殿下救救我家王妃。” 他认出眼前之人是往常随侍在平阳王左右的侍卫,听得他这般说,伸手将他扶起身让他将此事言明。 红鹤心中着急,将事情三言两语的说完,只说一早发现王妃在屋中不见了,府中侍卫并未察觉,其他捉住北境刺客之事只字未提。 朱载坤听完也着急起来,平阳王对裴文君的一番情谊他是知道的,二人平日里那般的浓情蜜意,若是表哥知道歹人趁他在江南办差之时将家中娇妻掠走,只怕是要发疯。 第166章 凭空消失 太子朱载坤将府中侍卫尽数撒出去,冯清瑶听闻裴文君在府中丢失的消息,为她忧心,特意回娘家府里去求到冯阁老想法子让手底下的人帮着一同寻找。 此事虽未声张,但平阳王府中突然戒备森严,府中下人出府去各处探查的情形难免惹人猜疑,各处稍微有些牵扯的也都私下里打探到了消息。 平阳王妃夜里在府中丢失的消息不胫而走,翌日一早便传的满城沸沸扬扬。 就连宫里吕公公也都得了消息,让手底下东厂的人帮忙去四下查探。 查探的人手增加许多,寻到的线索却是半点没有,平阳王妃像是凭空消失一般。 长公主府中,朱聘婷听闻消息,心中大喜,畅快不已。 她见一夜过去,北境之人都未曾回信,只以为他们是得手之后怕引人耳目已经离开。 先前她也曾交代过他们,将那些尸首带回,没有了证据,平阳王妃便不能再追究此事。 若是能够趁机将她掳走带回北境借此来要挟平阳王对于以后的局势也是有诸多益处。 各处府中乱成一锅粥,早有一辆泔水车停在了城门内。 赶车的是一个头戴斗笠的老汉,他每日里都去到城中拉了泔水回到庄子上喂牲畜,城防的官兵每日里都见他,倒也没有怎么查问,只接过他递上来的烧鸡,由着他出城去了。 等到守门的官兵将一只烧鸡分吃完,上头才传来消息,说是太子府中有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奴婢偷了太子心爱之物逃走,让对出城之人严查,若是有可疑人员立刻上报。 看守城门的官兵虽心中诸多怨言,面上也不敢怠慢,当下将那些围栏拉上,只留下一个能容人过去的小门,只要是出城的都要细细查看。 赶着毛驴车的老汉到了庄子上,入了院,将院门关好,这才敲了敲车板上的泔水桶。 阿日勒从一个泔水桶中出来,那桶里气味本就刺鼻难忍,又是夏日,染上一身臭味。 他四下扫视一周,见此处并无他人,这才将另一个桶里的人捞出来扛进屋子里。 老汉不由得被那女子的样貌惊到,虽说是昏迷着的,又被长发遮了面,也不难看出是个姿色绝佳的女子。 阿日勒将人放在屋里,转头又走出来,挠着头对着老汉道:“不知此处可有可靠的妇人,能帮她清洗下身子。” 老汉连连答应着,去到后院将自家老婆子叫出来,让她帮那女子净身。 阿日勒被身上的臭味熏得也受不了,自去一旁的屋子中清洗。 老婆子手脚麻利的用木盆端了温水进屋为那女子擦洗。 将她身上围着的披风掀开,才瞧见她里面只着了一层里衣,显然是夜里睡觉时被人迷晕了带来的。 她口中念着罪过,手上麻利的为她将被泥土粘脏的里衣脱掉,小心为她擦掉肌肤之上沾到的泥土,直到她面上泥土擦净,浮现出一张仿若仙女下凡的脸来。 老婆子免不得心中生出一阵怜悯,瞧着她细皮嫩肉,衣料都是名贵绸缎的式样,想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就这般被那人掳来,也是可怜。 她一个庄子上妇人实在是不敢违逆上头的安排,便是心疼这昏迷女子的遭遇,也只能叹息一声,为她换上庄子里惯用的粗布衣衫。 出门后她又觉不妥,便去后厨掏出一把锅底灰,将那昏迷中女子那张明艳白皙的小脸涂黑了些才又出去。 阿日勒洗完身子便在她屋门外守着,算一算时辰,也是要到了药效要过去的时候,他在这门口守着,也不怕她逃走。 听到关门声响起,裴文君又细细听了听屋子里的动静,察觉到没有人了,这才睁开双眼打量着这处。 这处屋子的土坯墙显然已经有些旧,四处都有掉落的灰。 适才那婆子为她擦洗的时候,她便清醒过来了,一时摸不准对方的来头,便仍闭着眼睛装晕,那人对她显然并无恶意,只是受人指使。 她全身药效未过,手脚使不上力气,不敢妄动。 昨夜她睡的好好的,醒来便到了此处,能在王府侍卫的眼皮子底下将她运出来,想来是蓄谋已久。 能对她这般上心的,这满京城除了长公主便再没有别人。 先前她屡次派刺客刺杀,此次倒是换了方法,也不知是该赞叹对方的聪明,还是自己的时运不济。 听得门被打开的声音,她又重新闭上眼装作仍旧昏迷的样子,侧耳倾听来人的动作。 那人走上前来,似是对着她查看一番,见她确实没有要苏醒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用绳子将她的手脚分别捆住。 裴文君现下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只能由着对方用绳子将她绑住,动弹不得。 待那人转身要出门去,裴文君眯着眼去瞧那人背影,并不认得。 便听见门外一老者的声音道:“北上的马车和干粮都准备好了,您还是早些离开更稳妥些。瞧着这姑娘身份定然也不低,想必官府很快就会查到这处。” 阿日勒点头称是:“那我这就带她走,我走后你将此处痕迹处置干净,莫要让人查探到什么线索,若是因此被牵扯,你们老两口的性命只怕是要不保。” 那老汉笑道:“我老头子一把年纪,也没多少时日可活,就算死了也无妨。也算是偿还当年长公主对我们的救命之恩。” 阿日勒在他肩头上拍了拍,没有说话。 当下转身回屋将一身布衣的裴文君用被褥卷上,扛着出了院子,放置进马车里。 他从老汉手中接过鞭子,赶着马车离开。 他们走后那老婆子才又从屋子里走出来,凑到老汉身边担忧道:“你为何要接下此事,那女子只怕是城中大官家的,若是被追究到这处,咱们哪里还有命活?” 老汉摇头叹息道:“咱们这些年全仰仗长公主府中帮衬,才能置下这般家业。她府中难得开口要咱们办件事,岂能是容许咱们拒绝的?既然上了船,半路下船便只有被淹死这一条路。” 第167章 如何知道 老汉浑浊的双眼看向远方马车消失的方向继续道:“既然无论如何都是死,还不如将差事办好,兴许还能换得一线生机。” 老婆子无奈摇头,见他赶着驴车要出去,急忙道:“你忙活了一夜,怎的还要出去?” 老汉头也不回的摆摆手道:“我去城里去探听下消息,看看到底是哪家的姑娘丢了,心里也好能有个盘算。” 格日勒一路赶着马车往前走,适才经过的路上有客栈,未免人多眼杂,露了破绽,他便也没有住。 日暮时分,来到了一处树林,便将马车停在树林中,思量着在这林中凑合一晚,明日早起继续赶路。 想起长公主的交代,他神色现出几分凝重,隔着帘子看向马车里的人,这才想起一路上这人都未醒,不知是否昨夜吸入太多迷药。 不免有些担心她万一死了,不好交差,当下掀起帘子去瞧,正对上裴文君看过来的双眼。 她已经歇息一路,四肢感觉恢复不少,但被绑了手脚,也做不了什么,索性不动,一路上养精蓄锐。 瞧见那帘子掀开,看过去,正对上一张黑黝青涩的脸。 男子显然是有北境之人的血统,高挺的鼻梁,浓密的睫毛似两把小蒲扇。 对上他一脸震惊的表情,裴文君不禁揶揄道:“怎么?以为我死了?” 阿日勒心中暗骂,先前忙乱不曾将她的口堵住,幸而她在路上并未乱叫。 “你何时醒的?”阿日勒说话间警觉的看向她被绑住的手脚,并未有任何脱落的迹象。 “刚才。你为何要绑我?就算是死也要让我做个明白鬼吧。”裴文君神色平静,并未有任何的慌张。 阿日勒正找布想要将她封住口,闻言面色一顿,道:“没有要你死的意思,阿娘说留着你的用处更大,比死了强。” 裴文君心下稍定,对方既然不是奔着要自己性命来的,便还有能商量的余地。 继续问道:“你说的阿娘可是长公主殿下?” 阿日勒想也不想的应道:\"是。\"答完才觉不好,将继续要说下去的话咽了下去。 “想不到长公主殿下还有你这般大的孩子?怪不得瞧着你眉眼间有几分像她,先前在公主府倒是不曾见过你?可是你去找她相认她没有认你?” “才不是,阿娘对我很好。阿娘说大事未成之前不能将我的身份公之于众。” “哈哈!”裴文君大笑出声,似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 “长公主殿下在京中深得皇上和太后娘娘看重,从未曾听说过有什么事是她不能轻易办到的,若是有,除非她不想办。” 裴文君这般说完便仔细盯着阿日勒面上的神情,果然如她所料,他面上神情现出缝隙。 似是被人戳中内心的想法一般,他矢口否认道:“才不是,阿娘有她的筹谋,我的身份公布不利于此事,这才没有对外言明。” “她若是想将你认回,只怕早去让人将你寻来,何苦需要你巴巴的赶来仍旧不敢对外言说,不过是骗你的把戏罢了。 长公主殿下是权势堆里长大的,这般说才能让你心甘情愿的为他做事罢了。” 裴文君说完这句便噤声不再开口,用被绑住的双手撑起靠坐在马车厢内歇息,不去理他,由着他去思量适才说的话。 有时,只需在别人心中种下一粒怀疑的种子,只等着它的主人将它浇灌长大便好。 格日勒真的不再去想怎样封住她的嘴,愣愣的坐在马车前,屈膝抱着自己的双腿,将头深深的埋进膝盖里。 这一刻,他感觉似乎是被遗弃的小孩,父王对他看重也只是透过他的样貌想看见另一人的影子。 阿娘认下他也只是想要他将来能继承到父王的基业,好为她的筹谋添砖加瓦。 便是知道她的心思,他才这般的努力,不惜将一直尾随着他的阿哥杀掉,只因他挡了路。 而今想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个笑话,他犹自强撑着去想要留住的镜花水月都被适才那人的话深深击垮。 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家,有将他放在心上,将他想要的看在眼里,时刻能为对方着想分担的家人。 而现下,他得到了什么?只有适才那女子的嘲笑 。 他抬头望天,漆黑夜空中一轮弯月挂在天边,明亮的星子也都似在眨着眼对他笑。 笑他痴人说梦,笑他的一腔热血错付给一个不可能将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人。 他本来也不是想要父母全部的爱,他们各自有了新的孩子,只求他们能从那些宠爱中分给他一点点温暖便好。只是这般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是奢求。 他伸手拂面,泪湿满脸。他笑出了声,声音在这漆黑树林之中显得格外悲戚。 裴文君本来闭眼假寐,被他这阵笑声吓得后背起了一身的冷汗,心知是刚才的话说的重了。 深怕他一气之下将自己杀掉泄愤,当下开始缓和着语气开口:“那个,适才我说的不过是我的猜测,你看来抓我这么重要的差事长公主都交于你来做,显然是非常看重你的,你只要将这件差事办好,让她刮目相看,自然是会将你认回去的。” 格日勒死灰一般的眼睛似乎重新燃起希望。 裴文君暗自将悬起来的心放回肚里,继续道:“那现在是要去往何处?” “阿娘没有说别的,只是让我将你先带回北境安置,说你会有大用,其他的没同我讲。” “你是如何靠一己之力将我带出来的?”裴文君将心中疑问问出口。 按说平阳王府中侍卫和小厮轮流值守,将她一个大活人带出来,并非易事,不然长公主先前也不会费那么多人手来刺杀她。 格日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我是将你从密道里带出来的,并未费什么力气。” 他看出裴文君并无逃跑之意,如是道。 裴文君慨叹一声,当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当下追问:“你是如何知道我密道所在的?” “是公子川……” 闻言裴文君立刻变了神色。 第168章 策马入城 京城墙跟下,木松一身布衣短打,灰白的发髻胡乱的用一支木簪插在头顶。 他顾不得擦头上的汗,紧紧盯着子安手中的甲虫,几息之后,终是忍不住,小声问道:“它到底能不能成?” 子安轻缓摇头,似怕惊动到它。 他心中没底,先前在伏虎山上跟着木松学医术,闲暇时,从道观的藏书阁中找到一本练蛊的古书。 他起了兴致,按上面的养蛊之术养了一只小甲虫做蛊,现下已然养得有指甲盖那般大小,通体黝黑闪着光。 为了寻找王妃,王府中人尽数出动,偌大的京城,要找出一个被有心藏匿的人,绝非易事。 他便想起古书中曾言,可借蛊虫辨别气味来寻人,把先前给裴文君熬药时剩下的的药渣让它接触,一路跟着它来到此处,它便不动了。 “师父,许是不行,我是初学,本就没几分把握,只怕此路行不通。”子安话音未落,那甲虫从他手中振翅而飞。 木松快步跟上,师徒二人一路紧追,甲虫落在前方一辆拉着泔水车的毛驴身上。 那泔水车停在一处院子的后门外,无人看管。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都瞧出对方眼中的欣喜。 那驴子正在低头吃着前面兜子里的干草,似是感觉后臀处痒,一甩尾巴,将落在身上的甲虫掀翻在地。 子安上前心疼的将甲虫从地上捡起来,擦干净放回身上。 木松瞧着后门处有人出来,迅速将子安拉到一旁的街角藏住身形。 “这处是长公主府的后门。”木松看着那后门处空手出来的老汉低声道。 子安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两人显然是来对了地方,哪有上门拉泔水的空手从人家府中出来的。 那老汉上了驴车,扬鞭吆喝一声,驴车慢悠悠的朝着城门口的方向行去。 感受到身上的甲虫似是还想振翅去追,子安拉上木松,师徒二人快步跟上那驴车朝着城门走去。 老汉一路哼着曲如往常一般,行至城门处,入城时他便已经瞧见那些官兵对出城的马车个个都要细致搜查一番。 他从驴车上跳下去,从前头牵着驴随着出城的队伍往前走。 泔水车上散发着阵阵臭味,出城的人都远远捂着口鼻躲避。 轮到老汉,不待他开口,为首的官兵问他道:“怎的今日倒是跑了两趟。” 老汉上前作揖笑道:“这些都是上次未能拉完的,故而又跑了一趟。您受累。” 为首的官兵看了眼四下都在躲着泔水车的人,对他摆手道:“快走吧,你这车实在是臭的很。” 得了他的命令,前头拦截的官兵放行,老汉自顾赶着驴出城去。 木松与子安在人群后头,瞧见这一幕,更是笃定几分,想来上次出城也未被搜查,王妃就是被这般带出去的。 两人紧跟着出了城,远远的一路跟到庄子上,见那老汉入了一处院子,两人躲在大树下歇脚,只等着夜里摸进院子里再探查一番。 ……… 李正泽得了红鹤的消息带人连夜疾行,一路上先是乘船,又换乘好几匹马,才于清晨时分策马入城。 在外寻人的红鹤得到消息,回府来见他。 才入书房,对上李正泽看过来的赤红双目,红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主子,属下没有护好王妃,属下有罪,求主子责罚。” 李正泽一身缂丝黑色长袍,发丝微乱,下颌长出一层青茬,两只眼中全是血丝。 他声音微哑:“将事情经过与我详说一遍,不可有一处错漏。” 待红鹤快速将那日发生之事与他说完。 门外响起庆云的声音:“主子,人带回来了。” 他起身出门,红鹤起身快步跟上。 外院的一处厢房里,温雅柔被人用黑布袋套了头,缚住手脚扔在地上。 她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显然是被堵了嘴。 李正泽立在她身前,面色阴沉,对着庆云道:“可通知了长公主?” “属下绑人的时候给他们留下了纸笺,想来现下她房中的丫鬟已经能看到通知长公主了。” 温雅柔听那道说话的男声极为熟悉,拼命挣扎着被缚住的手脚,想要求援。 听完他们的对话她才又安静下来,瑟缩着身子往后躲。 她听明白了,原来是平阳王让人将她绑来此处的,虽然不知缘由,但他做事一向是个有分寸的,想来也不会伤及她的性命。 这般想着,她放下心来,便不再挣扎。 “那些人呢,带我去看看。”李正泽看向红鹤。 红鹤领着他往后院关押那几个北境之人的屋子行去。 门口守着的两名侍卫见李正泽过来,面露欣喜之色,上前行礼。 王妃在府中丢失,与他们脱不了干系,现下王爷回府他们有了主心骨,自然欣喜。 其中一人掏出钥匙将那门上的锁打开,推开门。 小心提醒道:“王爷,这几人未进水米,屋中气味难闻。可要属下们将人提出来再审。” 李正泽止住脚步,点头转身立在了院中,那名侍卫进屋将其中一个刀疤脸模样的人拎出来,丢在院中地上。 府中之人都在忙着寻找王妃的踪迹,无人照料他们饮食如厕,身上臭气熏天。 那人嘴唇周围被起了一层干皮,他蠕动着双唇,发出一个蒙古语的音节。 先前李正泽学过几日蒙古语,自然听懂他是要水。 他点头对红鹤吩咐:\"给他水。\" 红鹤自去水井里打出一桶水,兜头浇在他身上。 那刀疤脸跪坐于地,直直的挺起上身,仰头张口去接水喝,口中还横着木棍,喝得太急,呛得咳嗽起来。 红鹤上前给他解开绑着木棍的布条。 李正泽阴沉的面色中似是氤氲着一团怒火,要将眼前之人烧死。 “你们是受何人指使?” 刀疤脸的咳嗽声停止,他才抬头打量起眼前的男子。 忽的他嗤嗤笑出声来:“我们刀口上舔血,自是有规矩的。便是死也不会供出背后主家,你这般问只是浪费口舌而已。” 说完就要咬舌自尽。 红鹤早就防备着,抬腿一脚踹在他心窝处,刀疤脸躲避不及喷出一口血来。 第169章 王妃的下落 红鹤双手握拳朝着他的面颊打出几拳,将他的牙齿打落几颗,拿在手上查验一番,其中一颗牙中藏着毒药。 李正泽朝庆云伸出手,庆云将别在腰间的短刃交到他手上。 他一步步的走过去,刀疤脸对上他阴狠通红的双眼,似是看到地狱的恶鬼般。 惊声 叫道:“你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李正泽身形动了,他挥舞着手中的短刃,在他周身处划上几刀。 血汩汩的顺着四肢流出,动作不得,刀疤脸被挑断了手筋脚筋。 李正泽将手中短刃交到红鹤手中,道:“其余几人也这般做,连同我写的奏折一并交到吕公公手中。他自然知晓如何做。” 转头又对庆云吩咐道:“去查他们的来路,来自哪个部落,还有哪些亲眷,王妃若是有半点差池,要他们一族以死谢罪。” 红鹤拿着刀子去到屋中处置其余几人。 庆云随着李正泽走出院子。 门外有一侍卫递上信笺 ,躬身道:“王爷,长公主府中对于郡主丢失一事,似是并未放在心上。” “那我便亲自去走一趟。” ......... 长公主府中一团乱,下人都被分散到各处去寻找温雅柔。 朱聘婷已经收到那老汉送来的消息,得知裴文君被格日勒带出城送往北境。 此事她没有插手,便是平阳王找上门来,也不能拿她如何,她神色如常,端坐着身子有条不紊的喝茶。 下人将温雅柔丢失的消息禀告上来时,她就已经猜出是平阳王所为,此刻正盘算着如何借他将女儿绑走一事,闹到皇帝跟前,好反手将他一局。 一旁的温知初早就坐不住了,起身上前道:“你想要如何处置此事?既然已经猜出柔儿是被那平阳王绑走的,现下还不快去他府上要人,再晚些,柔儿若是受伤可该如何是好。” 另一边坐于下手处的公子川也神色焦急的点头表示赞同。 朱聘婷看他二人这般神色,摆手道:“平阳王做事一向有分寸,此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你二人无须担心,柔儿性命无虞。” 温知初见她这般说,现出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怒道:“你就这般狠心,全然不顾及亲生女儿的生死?坊间传闻,平阳王妃从自家府中不翼而飞,平阳王今日才从江南赶回来,便先绑走了柔儿,显然是要借此与你换人。你说实话,可是你将那平阳王妃藏了起来。” 公子川眼中一抹异色一闪而过,也抬头去看向长公主,等着她的回答。 他和手底下的人也在京中四处查探许久,未曾寻到一点线索,这才想要回府探听消息。 朱聘婷正待开口,门外通传,平阳王登门。 李正泽一路被小厮引着走进前厅,庆云跟在他身后。 长公主端坐于上首的位置之上,因着上次小产之后亏了气血,气色不甚好,但依旧是雍容华贵,自视甚高的模样。 她旁边坐着一脸焦急的温驸马,欲言又止的看向走进来的平阳王。 李正泽直奔来意:“想必长公主也知道我来所为何事。我此次能亲自来登门,便还有能缓和的余地。若是你仍旧是固执己见,后果很难估量。” 朱聘婷听完他的话,唇角勾出一个不屑的弧度,呵斥道:“平阳王如今好大的官威,你也不好好看看这处是哪里,岂是你能随意放肆之地。” “长公主是不肯放人了?”李正泽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一旁的温知初上前劝道:“有话咱们好好商量便是,各退一步,何至于此。” 说完他给朱聘婷递眼神,见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又让公子川来劝。 见长公主丝毫未有要松懈的意思,李正泽终于不再隐忍,大喝出声:“庆云,动手。” 他才说完,庆云就对着外面打了个响哨,一众平阳王府中侍卫和暗卫尽数出动,将前厅围了个严严实实。 长公主府中侍卫也各个拔刀相向,严阵以待,正等着一声令下,双方就要厮杀在一处。 长公主冷笑出声:“李正泽,你胆大妄为,围剿公主府罪同谋反,你是要造反吗?” 李正泽浑不在意的坐在圆椅里,淡淡开口道:“驸马爷这些年在江南苦心经营,怎的非得要在近日回京,可是在刻意躲避什么?” 温知初闻言双目瞪大,手指着他结巴道:“你......你说的是什么话?这里是我的家,我想回便回,还要与你分说不成?” 见他这般模样,李正泽转头看向长公主道:“驸马爷于经营之道实在是有一番独到见解,只是这些生意往来之事上不知他可曾与长公主详说过?” 朱聘婷一时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转头疑惑的看向温知初。 “你莫要听他乱说,我此次归京就是回来看你和柔儿的。” “我此次奉旨去江南查案,查出许多,其中便有驸马爷在江南生意场中的事情,其中涉猎之广,获利之多,只怕皇上听了都要赞叹驸马爷能干呢!”李正泽语气笃定,似是真的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朱聘婷本是一头雾水,见温知初那般神情,心思急转间也想明白些什么,当下沉声道:“你想要如何?” “我要你们将我的王妃平平安安给我送回来,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若是有个擦破、磕伤我都要拿掉你们的半幅身家做赔礼。”李正泽一本正色,似是在谈什么周正的生意。 温知初犹自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他在江南做下的那些事,若是让皇帝知晓,只怕连坐都不能解了他的怒火。 公子川走过去扶住他,也看向长公主。 朱聘婷在赌,她现下拿捏不准对方真的拿住什么证据,或者只是在使诈。 看着温知初的那副样子,显然他确实是做了错事,他出去行商端的是长公主府的门面,背后靠着太后。若是真的做下什么惹得龙颜不悦的事,最后罪责还是要归到她身上。 她暗自咬牙,好端端的一副胜局就被温知初搅和了。 正待开口,一道身影在庆云的护卫之下飘到李正泽身旁。 来人正是满头大汗的子安,他凑到李正泽耳边,轻声说出几句。 公子川在一旁听得不甚真切,只隐隐听得王妃的下落。 “当真?”李正泽的音调明显上扬。 第170章 追的好苦 长公主府。 朱聘婷与温知初一道回了内院,行至屋中,她屏退下人,自顾坐在软榻上。 瞧着温知初惶恐不安的神色,冷声道:“你可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她打从心底里就从未觉得温知初会因为给她回府过生辰回来,先前她事忙,也顾不上细想其他,现下想来,事情处处透露着不对。 温知初颓然坐倒于地,强撑道:“还望长公主殿下救我。” 听他这般称呼自己,朱聘婷猜出事情不会小,强忍着心底的怒意,不耐烦道:“还不快说。” ……… 木松一路骑着马沿着官道往北境的方向追去,子安留下的甲虫一直在蠢蠢欲动,想要飞出来。 他不敢将它放出去,很怕万一飞远了他追不上再给弄丢了。 每每路过客栈,他都要进去查探一番,未有发现,只能一直往前走。 往北境去的路只有这一条,有着甲虫的震动做提醒,倒是没有走错。 ......... 格日勒赶着马车往前走,越走越荒芜,此处寥无人烟,他四下里看去,辨识着部落所在的方向。 他知道马车里的人对于阿娘的筹谋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一环,经过先前裴文君那一番话,他心中隐隐有动摇之意。 无论他要如何做,也是自身有能力才能做到,现下想得过多只不过是纸上谈兵。 夜里赶路容易走失方向,他将马车停在了一棵枯树边,取出路过客栈时买的草料喂马。 他掀起帘子去查看马车里的人,她仍旧被绑着手脚斜靠在马车上,除了吃饼和下马车如厕,她都不声不响,似是并不担忧自身处境。 对上格日勒探究的神情,她淡淡笑道:“能否将这手上的绳解开,实在是难受的紧,你既不会害我性命,我便也不会对你如何。” 格日勒低头沉思一瞬,被她说动,抽出腰间短刀,将她手上的绳子割断,又从一旁的包袱里将适才在客栈买到的干饼和咸菜递到她手上,让她吃。 裴文君瞧着手中那干巴巴的干饼,实在是难以下咽,不由得开口问他:“你怎么说也是长公主的孩子,怎的买吃食这般节省?” 格日勒低头咬下一口干饼囫囵咀嚼着道:“那都是你们富贵人家才能享受的日子,我们在草原上求生活,便是这般的干饼有时都吃不到,还要去到各处找野菜才能吃饱。” \"你父王不疼爱你吗?再如何你也是个部落首领的儿子,怎的还吃不饱?\" “天气好的时候,草丰羊肥自然能收成好一些,若是赶上干旱的时候,牛羊都吃不到草,自然收成就不好。全是看天过日子,哪里像你们能年年有收成。” 他这般说着,恨恨咬一口手中干饼,从旁拿起水囊喝水。 裴文君若有所思的看向他道:“你此次去到京中找长公主,可是得了你父王的授意?” 格日勒摇头,声音低了下去,“我来寻阿娘是为了避开阿哥,却还是被阿哥发现了我的行踪,他一路追我到京城边上,后来......” 他没有说下去,后来他亲手将阿哥杀死,这次回去,若是父王问起此事,他还不知道要如何说。 裴文君正待开口,忽然闻到了一阵奇异的香味,赶忙掩住口鼻,不再说话。 格日勒见她神色有异,正要上前查看,听得马车厢外面似是有人的脚步声靠近。 连忙从腰间抽出短刀,掀起帘子就砍。 \"师父,小心!\"裴文君惊呼出声。 适才的香味就是木松惯用的迷香,裴文君自然熟悉。 马车外响起木松的大笑声,“好徒儿,你果然在这里,让为师追的好苦!” 他边说着话边灵巧躲避着格日勒杀招。 格日勒见几次被他躲开,一时气急,还欲举刀再砍,只觉浑身似是没有了力气,暗道不好,才知晓适才裴文君突然捂住口鼻是因哪般。 这老道用的迷药药效起来的太快,当下也不恋战,一刀将马车褡裢砍断,翻身上马,飞奔离去。 木松摆着手挥开浮起的灰尘,这才去瞧已经从马车厢里滚落出来的裴文君。 先摸出一粒解药喂到她口中,才又将她腿上的绳子解开,方才细细打量着她。 瞧着她面上脏兮兮的一片,不禁扯起袖子给她擦脸。 疼惜道:“好好一个女娃,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可是受苦了!” 裴文君笑着道:“多亏了师父来救我!您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还多亏得它。”木松将那甲虫从身上的兜袋里放出来,怕裴文君害怕,将那甲虫捏在手里让她看。 裴文君只觉得新奇,半点没有害怕的意思。 木松见她这般模样,放下心来,将甲虫放开,甲虫立刻振翅飞裴文君摊开的手掌上。 似是终于找到了目的地一般,乖巧的合上羽翅不动了。 “这是你师弟闲来无事从一本古书上学得的。本是养着玩的,此次立了大功。” 裴文君将甲虫细细打量一番,才还给木松。 揉了揉依旧有些酸痛的脚腕,道:“师父,只有你一人来了吗?” 木松点着头,将甲虫收好。才将此番如何发现她行踪的事情说了一遍。 瞧着外面的夜色,他忧心道:“绑你的贼人虽说现下是逃掉了。难保他不会去而复返,咱们还是赶紧往回赶路。想来王爷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木松将马车绑在了自己来时骑的那匹马上,赶着马车拉她往回走。 这厢李正泽带着一众侍卫快马加鞭沿着官道一路疾驰,子安在沿路观察着木松留下的记号。 刚过了一家客栈没多远,正遇上赶着马车往回走的木松。 李正泽将马勒停,飞身下马,不等木松说话,掀起帘子往马车内看,正对上裴文君笑意盈盈双眼。 他并不说话,只看了一眼便将帘子放下,从木松手中接过缰绳,亲自为裴文君赶马车。 身后一众侍卫见王爷这般,终是放下心来,想必马车内是安然无恙的王妃。 第171章 王爷威武 两人见面,身后侍卫都在,自是不好互诉衷肠。 当下一众人骑着马跟着李正泽赶着的马车去到客栈留宿。 此处本就不是什么富庶之地,住客栈的也多是来往行脚的商人,客栈也说不上什么典雅,不过是个能休憩吃饭的地方。 掌柜的瞧见这么多人的阵仗,当下让店里的伙计好生伺候。 李正泽用披风将裴文君围住,一路抱她去到楼上的厢房,直到此刻,感受着手掌之上人传来的温度和重量。 他一路被吊在半空中的心才稍稍回笼。 将她放在屋中床榻之上,他自去吩咐人准备沐浴的热水。 裴文君见他阴沉着脸不说话,也有些恼怒,经此一事,若是寻常女子,免不得要吓出个好歹来。 若是寻常人家的夫君,岂不是要好生哄上一哄,他倒好,跟个锯嘴葫芦似的,半句话也不说。 她心中起了怒意,懒得去与他周旋,本就累极,躺倒在床榻之上睡了过去。 李正泽回到屋中,瞧见床榻之上的女子,本是粉嫩白皙的小脸此刻被黑灰覆盖,掩住她姣好的面容。 只从侧面露出一只粉嫩白皙的耳垂,显露着女子的真正肌肤颜色。 他轻轻坐在她身侧的床榻边上,拉起她的手腕去瞧,适才他便看见,她的两只手腕已然青紫一片。 他用手指轻轻揉搓着那处,恨不得将那绑她的人剥皮削骨才能解除心中怒火。 抬手将被褥拉过给她盖上,他转身下楼去见木松。 木松正在楼下大堂里的桌子边吃饭,他自从出城便没有用上一顿饱饭,现下爱徒已经安全,他自然是要畅饮一番。 一旁的子安正在给他倒酒,见李正泽来,正欲上前行礼,被他止住道:“在外无需多礼。” 说完他坐在了木松的另一边。 木松从手中的烧鸡上扯下一只鸡腿,笑道:“王爷可要用些?” 李正泽笑着道:“您老先用,这次多亏您师徒二人寻着好法子,找回了昭昭。您老可否将那绑走昭昭之人的长相与本王说上一说。” “这有何难。”当下木松一边吃着烧鸡,一边将适才见到那人的样貌与身手说与他听。 直到庆云来与他说房中沐浴的水已经备好,问他可要现下用,他才与木松道别,起身上楼。 李正泽用手试了试木桶中热水,走回床榻边,将裴文君从披风里抱出来,正要上手帮她解开腰间束带,却被睡得迷糊的裴文君按住手。 “不要。”她说道。 李正泽只以为她在生自己的气,不让他碰,低声哄道:“昭昭,是我,先沐浴更衣可好?” 他语气温柔,动作轻缓,要将裴文君的手拿开。 裴文君困顿的厉害,眯着眼强撑起眼皮,正瞧见一张带着笑意的俊脸。 只以为是做梦,放下心来,嗫嚅道:“王爷。” 松开了拦着他的手。 李正泽轻笑摇头,将她身上的粗布衣衫解开。 抱着她坐进木桶中为她清洗身子。 裴文君感受着周身的一片暖意,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感受到身后的坚实怀抱,神思回笼,惊觉睁开眼睛转身去看。 “你可有话要对我说?”李正泽好整以暇的为她撩水清洗面上的黑灰,笑着道。 裴文君瞧着他通红的双眼,显然是为着她的事操劳,未曾好好休息。 心间流过一片暖意,红了脸道:“王爷!” 说完就伸出胳膊紧紧圈住他的脖颈,笑道:“我好想你呀!” 李正泽被她这句软媚婉转的声音定住,身形未动,只是某处起了躁动。 只听得她声音更软了几分道:“你这一路可是都不曾好好休息过?让王爷费心了。” 裴文君这般说着,伸出纤细手指去抚摸他下巴上的胡茬,有点扎手,又有点痒。 李正泽稳住心神,才开口道:“你此番受惊,是我做的不好,没能保护好你。” 说着他继续为她清洗脸上的灰迹,直到恢复往日容颜,又从水中揽起一缕她的秀发,揉搓清洗。 裴文君转过身去,背对着坐在他怀里,由着他帮忙梳理发丝。 渐渐察觉到身后男子有些乱掉的呼吸,她起了坏心思,似是不舒服一般,左右变换着姿势,一会 靠右边点坐着,一会又靠左边点坐着,就是不坐在中间。 李正泽岂能不知她是如何想的,装作不经意般双手扶着她的腰身,不让她再动。 裴文君岂能如他所愿,不时抬起脚尖去拍打在水中,溅起朵朵水花,她似是在故意躲那些水花,双手却不经意间擦过他的腿边。 本就强忍的李正泽便不再隐忍,抱着她起身出了浴桶,先拿出帕子为她擦干身上的水,才就着她的湿帕子擦自己。 裴文君眼神总是忍不住扫视着那处,娇笑出声:“王爷威武!” 李正泽熬红的双眼血丝下去了些,瞧着她低低出声:“威不威武,还不是要王妃说得算。” 当下又拿出一条干帕子将裴文君的长发包好,自己的发丝由着它滴水。 弯腰将她抱起走回床榻边。 二人许久不在一处,此时被勾起了念头,自然若久旱逢甘霖一般。 不肖李正泽点火,裴文君自己就着了。 她将自己尽数交给李正泽,由着他去操控掌握。 随着他的动作,他发丝上未擦干的水滴不时滴落在裴文君娇嫩肌肤之上。 温热的肌肤之上不时滴下几滴冷水,似是鼎沸的热锅里溅进去几滴油,瞬间炸开花,烫得两人战栗不已。 木桶中的热气已散尽,床榻之上的男人似是仍旧不知疲倦般将她的感知节节推进到极点。 裴文君终于是忍不住低呼求饶,稀碎只言片语来不及出口就被男人霸道蛮横的吃掉。 直到临近三更天,李正泽方才餍足的抱着她睡过去。 翌日晨起,李正泽亲自伺候裴文君穿衣后,在屋子里喂了饭。 依旧将人用披风围着抱进马车里,他自行去赶马车,一队人马原路返回京城。 而京城之中,早已搭好了戏台,等着他平阳王去唱。 第172章 大功一件 温知初这些年在江南的生意场上,虽说有着长公主府的名号支撑,但江南的各个家族间抱团许久,从不轻易接纳外来之人,更何况还要与皇家的人牵扯上干系。 便是皇帝指派的人倒也罢了,是皇帝妹妹的夫婿,拐着弯的关系自然让人更为忌惮。 长公主做事又一向高调强势,不是个好相与的。在生意场中摸爬滚打许久的各位商贾之家岂能不知其中厉害。 因而起初温驸马处处碰壁,面上众人都是笑脸相迎,转头就让他碰了软钉子。 而长公主在京中行事,处处都要银子,催得紧,故而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大乾朝禁海许久,寻常百姓或者商户更是不允许私下同其他邻国有生意往来,一经查处,满族抄家流放。 正是因着禁海,大乾国的丝绸、茶叶在周围邻国很是受欢迎,故而水涨船高,价钱居高不下。 许多临海的人家便偷偷去将丝绸和茶叶运到邻国去卖,借此挣下许多银钱。 官府屡次派下官兵去抓,未被抓到的又私下继续偷偷招募人手,自成一派,逐渐成了沿海匪患。 温知初便也是看上了这处买卖,私底下养了不少人来做此事,这些年赚下的银子大多数也都是从这处来的。 嘉景帝厌恶水匪已久,若是让他得知自家妹妹的夫婿养了诸多水匪做事,怕不是要将驸马爷一家抄家问斩。 “你糊涂呀!”朱聘婷被气的愤然起身出声,胸膛急剧起伏,铜炉里升腾的安神香都不足以抚平她的思绪。 思及先前平阳王说的话,问他:“那你此次回来是为了躲避什么?” 温知初的脸埋的更低。 “你可知他此次去到江南查的案子?” 朱聘婷神思急转,跌坐回椅子中。 ......... 裴文君再次醒来时,只觉得周身晃动,睁开双眼四下看去,仍旧是在马车里。 她周身酸软,不想动弹。瞧着晃动着的帘子外,时隐时现的黑衣男子身影,唇边勾起浅浅笑意。 随手找了件披风围上,来到赶着马车的李正泽身后。 李正泽见她醒了,单手拎起一个水囊递给她。 笑道:“累着了吧,再有一个时辰便能到家了。” 裴文君喝了口水,用木塞将水囊重新塞好,依偎在李正泽身边坐下。 李正泽感受着身边人的温度,不禁将身子坐直了些,让她靠的更为舒服些。 裴文君想起他先前还在江南办的差事,这么着急为着她跑回来,怕是已经耽误了正事。 开口问他:“你在江南的差事可办好了?皇上可会因着你回来的事怪罪下来。” 李正泽转头宠溺看她一眼,笑道:“现下才忧心于此,可是晚了些。无妨,江南的差事已经查完,只剩下些面子上的功夫,届时让吕公公派人去做便是。” 裴文君听他如此说,才放下心来,笑道:“你自然是会安排好了的,不像我,只能由着人欺负。” 这是还生气呢。 “回去我便为你出气,绝不轻饶他们。” 裴文君想起一事,当下将绑她之人乃是长公主与北境部落首领的儿子一事说与他听。 李正泽闻言似是并不惊讶,笑道:“若是这般,只怕是要更热闹了。此番要借此将他们扒下来一层皮才好。” 这般说着,他扬起马鞭,让马儿跑的更快。 临近京城,一行人分作两路。 李正泽带着人先护送裴文君回府。 庆云带着一队人让子安指路去到那庄子上将那老汉捉回城中。 ……… 平阳王府中,一众人得了提前回来送信的侍卫的消息人心振奋,激动不已,当下将这些日子疏于打理的府中事务尽数清扫一番。 只等着王爷和王妃回府。 平阳王府中侍卫连日赶路,都有些疲累,现下王妃安然无恙的归来,回府后便各自散去歇息。 李正泽一路将裴文君抱回内院放置在软榻之上,同她交代一声,去更衣入宫面圣。 内院的丫鬟婆子们尽数忙起来。 裴文君直到泡进洒满花瓣和牛乳的浴桶里,瞧着四下里熟悉的布置,方才回神,现下是到家了。 此番波折的罪魁祸首就是那条密道。 她想到先前格日勒曾对她提及,是无意中瞧见公子川从那破旧院子里出来,才会发现那处密道的。 若说无意,她是不信的,为掩人耳目,那密道的出口她是细细思量过的。 那院子乃是裴府的一处产业,破旧无人,年久失修,左右也并无人居住。 格日勒怎会无意中瞧见公子川,只怕是跟踪他到了那处,才发现了那密道。 若无缘由,格日勒不会无端跟踪公子川,可见是起了疑惑,才会跟踪于他。 或许公子川并未得长公主的信任,确实如她先前猜测的那般是为了报仇才娶的温雅柔。 她神思飘远,心中思绪万千,诸多事如同一团乱麻萦绕心头,理不断。 想不明白的事便只得暂且放一放,直到感觉周身筋骨被热水泡的疏散开,才彻底放松下来。 沐浴完,由着芸儿帮她擦净身子,用专门调制的香膏涂抹于肌肤之上。 芸儿瞧着她手腕脚腕处的青紫痕迹,心疼不已。 拿出药膏为她涂好,服侍她歇下,方才带着人离去。 ……… 万寿宫。 嘉景帝才用完一副汤药,用清水漱口后道:“平阳王已经回京,那江南织造局你可派人去主持大局了?” “回主子万岁爷,老奴派了先前一直在身边带大的来喜先去暂代,只等着您有合适的人选再指派过去呢。”吕公公将干净帕子递到他身前说着。 “你安排便是,那来喜可是时常来到宫中接你的小子,瞧着是个机灵的,便先让他在那处历练一年,看看如何再说。” 吕公公心中高兴,点头应是。 门外小太监通报,说是平阳王入宫求见。 “这不就来了。让他进来吧。” 吕公公听嘉景帝说完给了小太监一个眼神,小太监躬身退下。 李正泽一身朝服觐见,跪下行礼。 嘉景帝打量着他较先前有些瘦削的脸颊。 笑道:“快快起身,你此次在江南将那水匪捉住,寻回丢失的丝绸布匹为朝廷挽回了损失,实在是大功一件。” 第173章 另有其人 “为皇上解忧乃是臣子的本分。”李正泽周正和煦,一本正经道。 “你先前奏请一事,朕已经让吕公公下旨到江南织造局,你尽可放心。王、宋两家做皇商已久,办事一向有分寸,这批丝绸单子交到他们手中经营,朕也能放心。” 一旁的吕公公闻言,面露喜色,皇帝这般说,便是解了先前宋家的戴罪之身,同意他们恢复皇商的身份。 若是茹儿知晓此事,定然欣喜。 李正泽道:“能为皇上做事也是他们的福分,两家定然是会尽心尽力。另外臣今日来,是还有一事奏请。” “何事?”嘉景帝微微眯眼。 平阳王妃在府中丢失一事他早已知晓,现下她既然已经安然无恙的回府,若是平阳王仍旧揪着长公主府不放,便是不妥。 一旁的吕公公也是这般以为,连忙给他递眼色。 “事关此次江南丝绸一案,此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背后主使并非张公公,而是另有其人。” 听他说的是此事,吕公公不由得抬头去看他一眼。先前他私下猜测,其中能说动张公公为他办事的身后主使势力定然不小。 平阳王就这般将事情呈到皇上面前,岂不是正面开战的意思。 嘉景帝也颇为意外:“是何人?” “乃是长公主府中温驸马。”李正泽沉稳出声,听得吕公公倒抽一口冷气。 李正泽将查到的证据从怀里掏出来双手呈上, 吕公公亲自去接过交到嘉景帝手中。 嘉景帝快速将那些账目过了一遍,递到吕公公手中:“让你手下的人算算,这究竟是多少银子。” 吕公公接过,才看上一眼,不禁面色大变。 ……… 裴文君翌日早起,才用了饭。 芸儿通传太子妃冯清瑶来登门看她。 冯清瑶不等她说完话已经随着丫鬟走进来,待到她身前悉心打量一番,见她周身并无不妥,神色如常。 拉着她的手道:“你此番出事,可是给我吓得狠了。” 说完她有些后怕的拍了拍胸脯。 裴文君面带笑意拉着她坐在软榻之上,从矮桌上取了茶盏亲自为她烹茶。 瞧见她腕子上有些红紫的痕迹,冯清瑶低呼出声。 裴文君顺着她的目光去瞧,淡然道:“无妨,只是被绳子绑的久了,涂两天的药便能好了。” 冯清瑶咬牙切齿道:“可见那绑匪是有备而来,他怎的就知晓你屋中有密道的。” 先前朱载坤已经将裴文君此番出事的经过说与她听。 “也是我自己一时不察,被坏人钻了空子,那密道今早已经让人回填上了。” “那绑匪可是受长公主府上指使的?”冯清瑶凑近她耳边轻声问道。 京城传闻沸沸扬扬,长公主府与平阳王府积怨已久,此次互相绑了人做质,就是为了谈判。 “现下还未有结果,王爷已经安排人去查,相信很快会有结果。温雅柔今日早间也已让人送回了长公主府,不过是我接她过来闲话几句。哪里有什么谈判。”裴文君这般与她说着,狡黠的眨了眨眼睛。 冯清瑶笑出声来,她做太子妃已经有些时日,这些不好明说的话她自然是懂得,当下不再追问。 两人喝着茶水吃着点心闲聊,裴文君瞧着她对桌子上的一碟酸梅蜜饯很是中意,将那碟子挪到她跟前。 见她如此,冯清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裴文君给她递上个眼神,冯清瑶伸出手腕搁在她面前,笑道:“你来为我把脉。” 三根纤细指尖搭在她皓白的腕子上,几息之后,裴文君唇角勾起。 欣喜道:“恭喜太子妃,贺喜太子妃,已然有了两月身孕!” 冯清瑶慌忙用手去捂住她的嘴,道:“三个月内的身孕还不稳妥,不能说出口的。” “放心,你的胎象跳动强壮有力,孕像极好。只是这梅子性寒,还是少吃些的好。” 当下便是连茶都不让她喝了。 冯清瑶悄悄问她:“你可摸出我肚子里的是男是女?” 裴文君轻轻摇头,\"时日太短,我还摸不出来。\" 她已经摸出来是个女娃娃,心知对方是想要个皇孙的,便没有将话说死,只以自己医术不佳搪塞过去。 “若是个皇孙就好了,近日皇上身子每况愈下,得个皇孙,冲冲喜也好。” 这里没有外人,她说话便没有了顾忌,将心中所想说出。 “皇上真龙天子,自有上天护佑,定然会好起来的。” 听她这么说,冯清瑶点头赞同。 转头问她:“我上次说的方子你可要喝,你看我这么快就有了身孕,显然是那副药的作用。” 裴文君想起先前每日里被子安盯着喝下去的苦汤药,似是仍能闻到那苦味。连忙摇头表示拒绝。 两人直坐到正午时分,裴文君已经让后厨备下饭食,便听得外间通传太子从皇宫回来后亲自来接冯清瑶回府。 太子着急回府办事,裴文君便不好再留她二人吃饭,临走给冯清瑶装了一匣子点心让她在马车上垫肚子。 马车一路缓慢往太子府走着,冯清瑶确实有些饿了,拿出匣子里的点心正要吃,被朱载坤伸手止住。 冯清瑶一脸不解的看向他。 朱载坤将那匣子盖好,放置在身边,拉着她的手道:“马上就回府用饭了,你若是现下吃了点心,过会该什么都吃不下了。” 听他这般说,冯清瑶不疑有他,便忍着饿只等回府用饭。 回到太子府,下马车时,朱载坤伸手牵过她的手,亲自将她扶下马车。 待到晚间,冯清瑶找来丫鬟要那盒从平阳王府带回来的点心。 才被丫鬟告知,那盒点心已经被太子拿走。 她心中不由好笑,觉得朱载坤有点小孩心性,还跟她一个有了身孕的人抢吃的。 太子书房中,底下一名侍卫上前作揖行礼。 \"那点心可验过了?\" 侍卫抱拳行礼道:“回太子殿下,验过了,并无其他,只是一盒普通的点心。” 闻言朱载坤才放下心来,对他吩咐道:“以后凡是太子妃要入口的食物,都要找专人核验。” 那侍卫应下继续开口道:“晚间太子妃还曾要过这盒点心,丫鬟只说是您拿走了,没有说其他的。” “这样很好,她再问起,便说是我吃了吧。” 第174章 想留下他 侍卫躬身退下去。 朱载坤瘫倒回椅子里,耳边犹自响起先前父皇同他说过的话。 身为一国太子,未来的君王,对待手下臣子当一视同仁,不能厚此薄彼。 现下平阳王已隐隐有功高震主之势,与他往来更应防范着些。 今日从父皇那处得知,先前长公主小产一事就是出自平阳王妃之手。他心下大骇,未曾想过那般明艳的女子会对一个怀有身孕的人下毒手。 父皇因着他编了府中侍女盗窃的由头让城门处的官兵查验出城的人,将他大骂一顿,身为一个储君,竟然因着一个臣子的家事扯谎。 这般行事往后如何立君威。身为君王,应当杀伐果断,平衡好臣子之间的关系,让他们只能一心为着朝堂,一心为着君主。 朱载坤心知父皇对他虽说严厉,也都是出自爱护他的拳拳之心。 他出宫后知晓今日温雅柔一早去到平阳王府中,便让人快马加鞭的赶着马车去接她回府用饭。 他经历过先前许多事,如今不得不防。 如独自一人立在冰冷山峰之上,只觉出高处不胜寒。 ……… 温雅柔被人敲晕,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了长公主府内院屋中的床榻之上。 她抬眼望去,正对上公子川看过来的眼神,当下心中委屈上涌,坐起身子扑进他怀里,痛哭出声。 公子川轻拍她的后背以示抚慰,道:“你可知是何人将你绑走的?” 温雅柔抽噎出声:“是......是平阳王,虽然被蒙住了眼睛,我也听得出说话的是他。” “我已经让人去回禀了长公主殿下,相信她必然会为你做主的。” 长公主朱聘婷已经得到下人通传,温雅柔又被人悄无声息的送回府中。 她面色并不好看,这般由着别人来去自由,可见府中防卫犹如漏网的筛子一般,。 正要开口呵斥一番,又听得那婆子轻声将府医号脉的结果禀明,不由惊道:“什么?柔儿已经有了身孕?可知是男是女?” 那婆子摇头道:“回长公主殿下,府医说是时日尚短,暂且号不出来。” 朱聘婷起身快步往外走。 温雅柔才喝下一碗公子川喂下的清粥,斜躺在床榻上由着丫鬟为她揉捏手足。 这几日平阳王府的下人将她关在屋子里,除了用饭和如厕,都是被绑住手脚动弹不得。 此时手脚都有些微微浮肿。 听得门外一阵匆忙脚步声,长公主带着一众人进了屋子。 看见来人温雅柔转过头去面向里间,不想理她。 朱聘婷也知她是生气先前由着平阳王府关押她不曾过问。 她轻轻坐于床榻之侧,温柔出声道:“柔儿,先前是母亲的不是,不该那般对你。让你受了苦,可母亲也是有难处的。” 说着她抽出帕子擦拭着眼角,说到最后,声音几近哽咽。 温雅柔转过头来看她,毕竟是养育了她十几年的母亲,不可能轻易割舍的掉。 又听得长公主开口道:“现下你好好养胎,往后的一应吃食母亲亲自为你操办。” 温雅柔眼中现出一抹犹疑,似是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一旁的公子川出声:“郡主才醒,府医说心情不宜太过激动,还未曾同她说以已有身孕之事。” 这回温雅柔才算是懂了,双手抚在肚子上,欣喜不已:“我有身孕了?” 她向公子川投去询问的目光,见他怔愣一瞬似才回过神来点头称是。 朱聘婷也用带着泪意的眼看她,重重点头。 一众下人也都看出长公主此番对清河郡主有身孕一事很是看重。 当下全都打起精神,对她的饮食用物层层查验,很怕出什么差池。 长公主府中重新现出一片生机,似都在期盼着这个胎儿的诞生。 除了一人。 公子川趁着没人注意的间隙,回到外宅。 黑衣侍卫又恢复了一身黑衣的装扮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同进了院子。 他见公子川面上沉郁,心中忐忑。 “你去寻些落胎药来。”公子川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啊?”黑衣侍卫迟疑出声。他今日也从公主府中下人口中得知清河郡主有了身孕的消息,他心中还隐隐起了丝期盼,现下听得他吩咐要落胎药一时不知他是何意。 “怎么?舍不得?”公子川面上更阴沉几分,盯着他问。 “属下不敢,只是先前您不是一直期盼着能让郡主怀有身孕,才好让长公主信任于您吗?” “现下我已经不需要再获得她的信任,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属下看着今日里长公主府中的架势,长公主似要亲自照料郡主的饮食起居,您若是下手,万一被发现,岂不是前功尽弃。” 公子川淡淡扫视他一眼,无端觉得他今日的话说的有些多。 平日里那般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现下愿意为了一个有几夜欢好的女子求情,打着为他好的借口,终究不过是为了帮她保住肚里的孩子,亦是他的孩子。 这世上果然没有永远忠义的人,什么人都是会变的,不变的只有他自己,只有他对昭昭的情谊。 “你说的在理,那便算了吧。”公子川似是被他说动般,说出这句话后,他紧紧盯着对方的神色。 从对方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竟看出劫后余生之感。 “你想留下他?”公子川问他。 黑衣侍卫慌忙跪地请罪道:“主公恕罪,是属下僭越了。那是您的孩子,要如何处置自然是听您的。” “今晚你去看看她吧。”他说完抬脚走出门去。 独留下跪坐在地的黑衣侍卫。 适才主公说让他去看她是何意?可是心软要将那孩子留下。 想起女子夜里的娇软身姿,若是那胎儿当真能生下来,他也算是有后了。 孩子能生在长公主府中,也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比他这种见不得人的日子来说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他用双手搓了搓脸,止住念头。他就连命都是主公的,胡思乱想这些做什么。 当下起身追上去。 第175章 施以援手 公子川一路跌跌撞撞,魂不守舍的走着,回过神来后已经到了那处破落的院子外。 他翻墙进去,推开那扇破旧的门,去查看那密道的出口。 那处已经尽数被土堵住,显然是平阳王府中所为,因着先前一事,将这处回填了。 他颓废的坐在一堆枯草之上,头深深的低下去。 周身似被黑暗笼罩,他手指攥紧握拳。 筹谋这些时日,却未曾进步半点,愁人仍旧一家和睦美满,他却是连心爱之人的边都不能靠近。 若非是要将冤情昭告天下,他一把短刀就能将那长公主府中的人尽数屠戮。 而今,还要精心算计,步步筹谋才能有些许进展。 太慢了,他已经等不及。 ……… 对于温知初所做之事,长公主朱聘婷心中已有对策。 事已至此,再做其他已然于事无补,只能趁着现下事情还未完全曝露之前,尽快止损。 当夜他就让温知初赶赴江南将先前所有有关系的人都处置干净。壮士断腕,或许还有转机。 她也做下另外的打算,此番她隐忍多年,若是皇帝当真因着此事要发落于她,大不了背水一战,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府中侍卫来报,平阳王已经将平阳王妃顺利带回府中,还一并抓回来个老汉,平阳王已经入宫去见皇帝。 朱聘婷面色沉下去,先前是格日勒将裴文君带走去往北境的,按说平阳王不应该这般快就查到线索。 显然是从那老汉处走漏了风声,若是平阳王当真从江南拿到了什么证据告到皇帝面前,只怕不是那般轻易能推脱过去的,但愿温知初此番去到江南能将那处的尾巴打扫干净才好。 她沉思片刻,道:“来人,更衣。” 天还未亮,长公主就等在了宫门外,宫门才开,她就一路进入太后宫中。 太后年事已高,每每夜里安眠几个时辰,便再也睡不着。 听得宫女来禀明是长公主来请安,她才起身,一旁的嬷嬷上前为她更衣。 长公主在殿外候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太后身边的嬷嬷才来传唤她进去。 太后正坐于圆桌前用早膳,桌子上摆着的都是极为寻常的素食。 朱聘婷上前行礼后得了太后的示下才落座在圆桌前。 一旁伺候的嬷嬷从旁为她添置上一副碗筷。 她踟蹰着接过那筷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眼瞧着太后似是极为中意今日的膳食,用的津津有味。不好扰了她的兴致,朱聘婷便只得将青花瓷的碗盏端起,用汤匙喝粥。 她心中有事,便是再名贵的菜品现下于她来说不过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也不可惜。 只用了两口清粥,她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从一旁嬷嬷手中接过筷子,站起身亲自为太后布菜,伺候她用膳。 嬷嬷瞧着眼前母慈子孝的场景,眼圈微红,已经记不起上一次有亲近之人陪着太后娘娘用膳是什么时候了。 当下她悄声带着一众下人退出门外,只留下他们母子二人在屋中。 太后一直将碗中清粥用完,才放下了筷子。 朱聘婷拿过一旁的帕子递到她跟前,极为恭敬道:“母后。” 太后瞧她一眼,接过帕子擦嘴。 看她殷切又忙碌的样子,猜出此次事情不小,自己的儿女便是捅出天大的篓子,为娘的也要为她善后。 “说吧,这次又是为着什么事?” 见她这般问,朱聘婷反倒不敢将事情尽数言明,只是笑道:“女儿昨夜梦见父皇了,甚是想念母后,这才早早的来宫里探望您。” “你父皇倒是一直都不曾来过我的梦里,想来在那地下他也是美人环伺左右,不曾顾念过我这老婆子一丝一毫。” “母后说的是哪里话,父皇在世时一向是看重您的。今日天光甚好,不若由女儿伺候着您去到园子里转转。” 太后见她这般有孝心,便也没有拂了她的心意,点头同意。 一众宫女太监浩浩荡荡伺候着太后与长公主去往园子里赏景。 此时日出东方,薄雾散去,清爽宜人,花瓣上的露珠还在,晨光正好。 朱聘婷扶着太后慢慢走着,心中盘算着如何同她说起温知初一事。 太后见她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和缓了语气淡然道:“我已然是这把年纪的人了。你还有什么好瞒着我的?但说无妨。” 见她这般说,朱聘婷心下稍定,走至太后身前跪下。 太后见状,对着身边伺候的人摆了摆手,一众人皆退远了些。 长公主跪伏在地,将温驸马这些年在江南做下的事尽数说与太后听。 太后听完,身子晃了晃,朱聘婷急忙起身将她扶住。 她慨然出声:“母后,您要相信我,此事我半点不知情。若是我能早些知晓此事,决计不会让他这么做的。” 太后长长叹出一口气,由她扶着往前走,离身后服侍的太监宫女站的更远了些。 “他爱慕你那么多年,若不是你执意不肯原谅他,他又岂会只身去到江南趟这趟浑水? 再者说他得来的银子还不是都进了你的荷包,便是他人也不曾得到过半分,你现下大难临头,想要将他撇掉,岂非让人寒心?” 朱聘婷眼圈倏地红了,恨声道:“当年之事,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原谅于他,他这般做也是为了柔儿,并非只是为了我。” “当年之事,本就有诸多可疑之处,你当时被仇恨蒙蔽双眼,哀家也不好说什么,如今,谁待你是真心,谁待你是假意,你还看不明白吗?” “母后为何总是提及当年,女儿难过的是现下的困局,如何破局,还求母后施以援手。 现下府中柔儿已有身孕,若是被惊扰,便不能安心养胎。我已不能再有身孕,现下唯一要务就是要保住柔儿肚子里的孩子,免得再遭他人暗算。” 太后听她说完点头赞同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改日以哀家的名义邀平阳王妃进宫,到时候稍加提点几句,想必他回去也能劝住平阳王,他若不在此事上抓着不放,皇帝那里自然能好说话些。” 闻言朱聘婷终于放下心来,展露笑颜,搀扶着太后正要往庭院里走。 有小太监来回禀,皇上传长公主过去。 朱聘婷满眼求助的看向太后,太后吩咐让身边的嬷嬷陪她一同前往。 第176章 绝无仅有 长公主来到万寿宫,吕公公早就候在了门外,见她到来,亲自在前头领路将她带进殿中。 嘉景帝身着道袍坐在殿中圆塌之上打坐。 朱聘婷才一进殿,就感觉一阵热风拂门,暗自打量,此时天气已经渐热,殿中的边角处竟然还燃着暖炉。 她上前行礼,几息之后未听见皇帝的声响,只得又重新开口问安。 “平身,将那些账簿拿给她看。”上首传来皇帝不怒自威的声音,只是气息显得有些不足。 吕公公走过去将早早就准备好的账簿交到朱聘婷手中。 朱聘婷面色犹疑接过账簿,才翻开几页,面色大变。 那账簿上记下的俨然是温知初在江南的账目,涉及范围之广,获利之大,叹为观止。 这些年她只知府中开销巨大,因着她手中本就有许多田地庄子铺面盈利,于银钱一事上大多都是交给府中账房打理,她只管支银子去到各处花销,从未曾细想过她手底下的那些产业不足以支撑她的用度。 她惶恐跪地请罪道:“求皇上开恩,是臣妹没管好府中人,回去定然好好责罚一番才是。只是这些年我与温驸马虽是名义上的夫妻,实际上两地分居已经多年,他所做之事,臣妹半点不知,还请皇上明察。” 说完长公主长伏在地,语气中已有几丝哽咽。 嘉景帝猜想过种种长公主得知此事后的反应,或是矢口否认,或是当场闹起来,唯独没想到这一种情形。 她竟然就这般轻易的将罪过认下了!绝无仅有。 虽说也是将罪责从她身上推脱了个干净,但毕竟是认下了,算在了公主府的头上。 吕公公感受到嘉景帝因着长公主这番委屈哭诉愣了神,借着上前撩帘子的动作提醒皇帝今日目的。 嘉景帝回过神来,打量起跪伏在地上的长公主。 自从他一心向道,除了几位内阁大臣其余闲杂人等一概不见,长公主自然也在这闲杂人等之内。 他这个妹妹自小就是个跋扈骄纵的性子,几时曾有过这般隐忍退让的时候,确实出乎意料。 只见她往日乌黑的发丝间已经有了几缕银发藏在其中,身形较往日瘦削了些。 他不由悲从中来,生在皇家,都是表面上的风光。 现下兄妹二人一个病入膏肓,一个早生华发。便是这权势富贵,万里河山又如何,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一股悲凉之感从他心中升腾起,无端在道法一事上有了些进益和参悟。 思及当年之事,他本就对她亏欠许多。 “起来吧。朕不怪你。”嘉景帝出声道。 吕公公从旁暗暗道:这只怕是要将板子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当下轻声提醒道:“皇上,该用药了。” 嘉景帝斜睨他一眼,便知道他提醒的意思。 轻咳一声道:“此事既然你不知情,难免是有疏于管理之责,其他的事便让温驸马担了吧。他这些年对抛弃妻女,将你们母女二人丢在京中置之不理,他倒是一个人在江南快活。朕早就想处置了他。这般做也好给朝臣们一个交代。” 闻言长公主立刻行礼谢恩,似是对那温驸马半点情谊都不曾有过,无端让人觉得早就有此意一般。 却又见她踟蹰一阵,才又道:“臣妹深知皇上是为着我们母女二人着想,只是现下柔儿已才有身孕,只求皇上能留她父亲一命,为着她腹中孩儿积福。” 她这般说着,目光殷切的看向坐在上首处的皇帝。 昔日瘦削挺拔的身姿而今已有些佝偻,那素日威严肃穆的面容之上已经有了颓败气息。 看来探听回来的消息没有假,皇帝已经时日无多了。 嘉景帝沉思一瞬道:“既如此,只要他将这些年从此项上获得的积蓄能尽数上交朝廷,朕便可饶他一命。” 长公主领命谢恩道:“臣妹多谢皇上一片仁心,他从江南回来,我便让他将银子尽数上缴给朝廷。” 见她这般通情达理,嘉景帝面上缓和许多,临走还让吕公公去库里挑了些上好的玉器赏赐给温雅柔,让长公主一并带回去。 待长公主离开,嘉景帝面上笑意未散看向吕公公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吕公公陪笑道:“想必经过这些事,长公主的心境确实变了。” 嘉景帝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只是主子为何不问长公主北境来的那帮匪徒的事?” “你可审问出什么来了?”嘉景帝现下心情很好,便也没有怪罪吕公公这差事办的不好。 吕公公无奈摇头。 平阳王将那几名北境的刺客送到他手中,已经连着让手底下的小子们用了诸多法子,竟是一个招认的都没有。 那是一帮训练有素的死士,事情败露,只有死路一条,他们早就存了死志。 吕公公手下负责刑讯的小太监们手上的功夫都极有分寸,便是将人折磨的体无完肤,也有能让他吊着一口气的法子。 只是想要审问出供词和其他的便是不能了,都是一帮亡命之徒,早已看淡了生死。 吕公公也是被逼的没了法子,这才想从长公主这里探听出些消息,未曾想皇上提都没提。 一直候在宫外等着的嬷嬷见长公主出来,终于松下一口气,凑到她身前关切问道:“长公主殿下,皇上如何?” \"无事,今日之事还烦请嬷嬷回去奏请母后,就说皇上只会处置温知初一个人,并不会因此波及长公主府,让她放心便是。\" 那嬷嬷行礼退下回去复命。 朱聘婷缓慢往宫外走着,路过一处,她驻足眺望。 身后捧着赏赐送她出宫的小太监上前谄媚笑道:“长公主殿下,您看的那处是张仙人的朝天宫。咱们皇上每日里吃的丹药便都是出自那处。” 她听得小太监的话,原本平静的面上现出一丝笑意。 今日她以退为进,换得皇帝一时心软,可他终究还是想要那些银钱,这些年温知初挣下的银子早都给了公主府,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积蓄。 届时,皇帝拿不到钱便不会再对他们心慈手软。 如此,便也到了要动用这步隐棋的时候。 第177章 昭昭想要 慈宁宫中,太后听完身边嬷嬷禀明从万寿宫打探到的消息,不复往日清明的眸中现出一丝疲倦。 “婷儿出来时面上是何神情?” 那嬷嬷回忆一瞬后小心回道:“长公主殿下面色平静,并无半分不妥之处。” “这便是了。她难得在皇帝面前肯如此做小伏低,显然是心中已有盘算。京中只怕是要不太平。” 说完她又看向嬷嬷道:“皇帝的身子如何?” “奴婢去问过太医院的太医,只说近日皇上按时服用汤药,身子已经大好。” 太后闻言点头放下心来,道:“这些话若不是皇帝安排着说的便好。以防万一,哀家还是要做些安排才好。你明日去长公主府中传下哀家懿旨,让清河郡主到哀家宫中来养胎。” 嬷嬷上前劝道:“太后您的身子最是忌讳思虑过多,您何苦......” 太后止住她的话:“你是说哀家为何非要掺和进他兄妹二人的争斗中,手心手背终究都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忍心看着他们为着一点子身外之物自相残杀,做出那些亲者恨,仇者快的事。将柔儿养在哀家宫中,一则能护她平安生产,二则也能从旁警醒婷儿做事不要太过。” “可长公主殿下若是因此误解于您......” 太后摆手,“自古嫁进帝王家,于亲情一事上总是浅淡。哀家既然享受了这权势带来的富贵,便不会苛求其他。有则锦上添花,没有也罢,不可强求。哀家在的一日,便不能让他们生出大乱子来。” 嬷嬷见太后心意已决,不好再劝。 ......... 是夜,平阳王府。 院子里不时传来几声虫鸣。 天气渐渐起了热意,床榻上的帐子也换成了青色的纱帘,夏风吹过,清凉舒爽。 裴文君也换了薄透的纱衣,她腕子处的伤痕还有点淤青,李正泽为她涂完药,借着掌心的温热让那些药效发挥的更好。 裴文君被他揉的出了汗意,侧身看向他,伸出指尖去触碰他鼻尖上的褐色小痣,去试探他可有出汗。 李正泽被她戳的鼻尖痒,反手握住她作乱的小手固定在胸前,不再让她乱动。 目光落在他光裸的肌肤之上,裴文君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也不去挣开,就着他的手用指尖在他胸膛上轻轻滑动,似在勾勒一幅山水画,是只属于他们两个的景色。 为转移思绪,她开口问他:“此番你将那些证据交给皇帝,他可会重重处置于长公主?” 李正泽正在动作的手顿住,思忖片刻后才答:“这次温驸马做下的事虽是触了皇帝的霉头,可也让他看出了这海上贸易藏着的商机,若是你,正是缺钱用的时候,就有人告诉你如何能挣得更多的银子,你会怎么做?” 裴文君任由他的手继续逗弄着,强忍着痒意思索道:“你是说皇帝会将这条途径据为己有?” 他低头吻她,夸赞道:“昭昭聪明得很,一点即通。” “那只怕对长公主的惩处也不会太重,怕是又要就此放过?”裴文君不为所动,只继续思索着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长公主这些年盘踞在京城,并非一无所成,她表面上飞扬跋扈,实则是个极为有心机的,暗中布置诸多,牵一发而动全身。若非不能一击即中,只怕会引来反噬,这个道理,皇帝自然是知道的。故而他达成目的之前不会动她。” 李正泽面上一本正经,手上功夫却并未停顿。 裴文君只觉周身火热,不由轻喘一声,将他的手按置在身前不让他再动。 李正泽仿若未觉,凑到她的耳垂边轻轻呵气,低低笑出一声。 轻道:“昭昭放心,为夫还有后手,定然会为你出了这口恶气。” 裴文君哪里还有心思去分心什么出不出气的事,现下也顾不得他什么前手后手,只是这左右两只手就已经将她心绪调拨的不上不下,由不得低低求饶:“今日就算了吧。” 李正泽两手分别搓动着指尖红梅,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 “今夜过后会忙一阵子,便不歇了吧。” 他这般说着,低头钻进薄毯之中。 片刻之后,裴文君双眸一片水光,呼吸乱的不成个样子。 她透着朦胧的水光看向帐子顶,那是一幅麒麟送子图的刺绣,想起大婚不久便已有身孕的冯清瑶。 她轻颤出声:“你可想过要一个孩子?” “昭昭想要?”李正泽从一片忙碌中抬头看她,正对上她探寻的目光。 “那咱们今晚便要一个。”李正泽不等她回答,欺身而上,将她未出口的话堵在唇边。 裴文君来不及再去忧心,被他带进一片云里。 她似是清晨树枝上翠生生凝结着露珠的嫩芽,被风拂过,经不住逗弄,甩落一地的晨露。 屋檐下的巢里的雀儿将头埋进翅羽下,将那屋内低低的求饶声隔绝在外。 ........ 京城一处偏僻药铺内。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药铺前,一个身着素衣戴着兜帽的女子下了马车进到铺子里。 赶车的马夫也经过乔装打扮过,头戴着斗笠遮住出众的样貌。 他将马车赶到一处树下等着,屈膝支肘坐在马车上冷眼旁观着那药铺的门。 此处地段僻静幽深,在此开药铺的人若非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便是另有用意。 正思忖间,便见一个身着深蓝道袍的道人闪身进到了铺子里。 他正待上前探查一番,又怕今日是那人对他的试探之举,便没有轻举妄动。 那道士入到铺子里,掌柜的去将外门合上,领着他往后院行去。 将他带到一处屋外,掌柜的自行退下,道人抬步入内。 正瞧见屋内背对他而立头戴兜帽之人。 他躬身行礼,“贫道见过恩公!当年若非恩公相救,贫道便也不能有今日富贵。昨日得恩公信物,今日特来相见,不知恩公有何事需要贫道相助,定然万死不辞。” 那人缓缓转身,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姣好面容的脸来。 第178章 办成此事 待看清对面之人的长相,道人眸中的讶异一闪而过,复又躬身行礼。 “贫道参见长公主殿下。” 朱聘婷面上带笑,示意让他落座。 \"张仙人不必多礼,今日本宫也是有事相求,这才叨扰张仙人。\" “恩公直言便是,不必这般见外,当年若非恩公相救贫道只怕早已葬身在那贼人的手中。而后又得您安排才能服侍在皇上左右,有了如今的造化。您于贫道便是再生之恩,有事吩咐便是。” 见他这般直言,朱聘婷也不兜圈子,当下将心中想法道出。 张仙人泰然自若的面上浮现出震惊之色,继而又收敛起神色,声音低了些道:“长公主何必出此下策,皇上身子本就大不如前,殿下只管耐心等着便是,若是此时下手,万一暴露,只怕会惹来祸事。” 朱聘婷不想与他解释详情,只问道:“此事道长可有成算?” 张仙人沉思几息,似才下定决心道:“若是长公主殿下执意如此,贫道尽力便是,不出一月,可办成此事。” “一月时日太长,未免生变,还是半月内做成此事为好。” 听她如此说,张仙人面色犹疑,暗自咬牙应下,“好,就按长公主所说,半月为限。事成之后,还请长公主殿下能安排贫道安全出城才好。” 朱聘婷见他应下,也不迟疑,答应下来:“事成之后本宫自会让人安全护送道长离开,届时天高海阔,任由道长逍遥。” 张仙人躬身行礼道:“贫道此次是借着出宫采买丹药原料的由头出来,不宜耽搁太久,若是日后长公主殿下还有事相商,让人去到朝天宫传话便是。” 朱聘婷点头,目送他离开,又在屋中静坐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重新戴好帷帽,走出门去,上了马车。 戴着斗笠赶马车的正是公子川。 一早长公主将他叫过去吩咐一番,他面上恭谨应付,实则暗自揣摩着长公主的用意。 往日里她做这些私密之事从来不肯让他插手半分,现下温雅柔有了身孕,长公主对他有所改观。 正巧她身边没有合心意的可用之人,这才让他来做此事。 依着长公主的吩咐他又将马车赶去了另一处院子。 这处院子的后门位于繁华闹市旁的小巷子里。 这次,朱聘婷没有让公子川在外头等着,只让他将马车交给院子里出来的管家,带着他一同进到院子里。 公子川并不出声,扮演着一个尽职尽责的下属。 她如何吩咐,他便如何做,不多问半句。 朱聘婷似是很满意他今日的做派,一路带着她走到内院的门前才停住脚步。 “柔儿如今已有身孕,为着你们的将来打算,也是时候该让你知道些事情了。” 她这般说着,让他将门打开。 因着不知此处居住的是何人,公子川开门后让开身子,让长公主先行入内,而后紧随其后。 院中花植繁茂,显然是被人精心打理过的。 背对着院门有一人正躺在摇椅里,在树荫下轻轻摇着。 听得他们的脚步声,那人却半分没有要动的意思。 朱聘婷走至摇椅旁站定,似在细细打量着那人的身形。 公子川站在落后长公主一步的位置,只能看见摇椅里那人高高隆起的肚子,显然是个将要临盆的妇人。 几息过后,那人听不见来人动作,才缓缓睁眼,对上朱聘婷探究的目光。 “姑母将我拘过来扔在这处不管不问,是何打算?” “本宫也是看你可怜,才将你接来这幽静之地安心养胎,自是看在死去太子的份上,你肚中有他的遗腹子,毕竟是皇家血脉,不能流落在外。” 那女子笑出声,言语讥讽道:“你明明知道我肚子里不是他的种,为何非要留我在此。何不早日放我们母女相见。” 公子川探头看去,瞧见女子长相,认出她是废太子妃。 废太子妃与废太子膝下育有一女,废太子府出事后,她们母女二人便消失不见,原来是被长公主拘禁在了这处。 朱聘婷在她身前的矮凳上坐下,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她身上。 “本宫说他是皇家血脉他便是,你腹中的是个男胎,你只待安心将他产下,莫要动其他的心思,届时本宫必会让你们母女团聚。” 女子目光直直的对上她道:“希望长公主到时不要食言才好。” 说完她站起身,甩开从旁走过来要扶她起身丫鬟的手,自顾往屋子中行去。 朱聘婷瞧着她远去的背影,沉默不语。 现下既然皇上身子已然不成,若是让现太子朱载坤继承大统,长公主府中只会是更不好过,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她转头看向身边若有所思的公子川,道:“本宫这般筹谋都是为了你们的将来打算。” 公子川回笼思绪,上前行礼道:“儿臣自是听从您的安排。” ......... 温雅柔得太后懿旨,让她入宫去养胎。她不知其中深意,只以为太后是忧心她的身子,当下与长公主拜别之后,带着公子川一同入宫去。 公子川是外男,不能留宿在宫中,白日里去探望自是行的。 夜里没有公子川的陪伴,温雅柔难免孤寂,才住一晚就闹起脾气,吵嚷着要回长公主府。 她不敢在太后跟前闹,只拿身边的宫女出气,手边伺候的人,稍微有点差池,便要将人罚上一顿板子。 不过才两日的功夫,伺候她的一众宫女苦不堪言,私底下都不愿意在她跟前当值,便是连太后身边嬷嬷专门吩咐过的饮食每日也是草草查验便罢。 这日,温雅柔才用完早膳,去给太后请安。 两人正亲昵说话间,温雅柔只觉腹痛难忍,皱着眉头躬身蹲下去。 太后见她这般,连忙让人将她扶到软榻上,又派人去请太医。 不过才几息的功夫,温雅柔的额间就疼出了豆大的汗珠,口中叫嚷着求太后救她。 太后本就心急,现下见她这般难受,当下也急火攻心,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晕死过去。 第179章 先皇真传 太医院听得太后宫中急召,来了一群太医。 施针的施针,把脉的把脉,慈宁宫中乱做一团。 太后挂念着温雅柔腹中胎儿,顾不得自身,才稍稍好转,立刻吩咐身边嬷嬷去看温雅柔。 这厢,温雅柔腹痛难忍,恨不得在软榻之上打滚,又顾忌着腹中胎儿,只得强忍。 宫门外,等候许久的长公主朱聘婷听得来人传出的消息,知道事成,当下急忙往太后宫中行去。 为温雅柔把脉的太医,瞧着她的症状,对应着脉象,知她只是吃了不新鲜的食物,这才导致腹痛难忍,只需将那些吃进去的食物催吐出来便好。 不过温雅柔已有身孕,对于催吐的药方,唯恐对她腹中胎儿有损,众位太医一时难下决定。 还是太后强撑着病体,发了懿旨,让他们用温和于胎儿不能有损伤的药方。 温雅柔早已疼晕了过去。而后又是太医施针将人救醒,将药喂下去,才将早间吃的食物催吐出来。 折腾完,险些要了温雅柔半条命。 众人正忙乱间,门外宫女传话,长公主朱聘婷来给太后请安。 太后强行拖着筋疲力尽的身子强撑到此时,听闻她来,从中品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只犹疑一瞬,她便将猜想否决,婷儿再如何任性也不会拿柔儿腹中的胎儿谋事。 “让她进来吧。”太后疲惫吩咐着。 长公主朱聘婷风风火火的进到内殿,来不及给太后请安,先是朝着软榻之上躺着的温雅柔奔去。 口中呼喊道:“柔儿!你如何了?” 太后瞧着长公主俨然是有备而来的模样,面色沉了下去,这是应了她先前的猜测了。 朱聘婷这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做法是得了先皇真传。 太后无力的摆手吩咐身旁伺候的嬷嬷道:“扶哀家去歇息,让长公主将人接回府中去安胎吧。” 那嬷嬷巴不得长公主现下就将人接走,这几日里,她耳边听了不少手底下宫女的闲言碎语。 朱聘婷本来还准备了一番说辞,见太后这般容易就放人,心中忍不住打鼓,许是她适才演的太过,被母后瞧出些什么来。 那日她听得太后懿旨,便已猜出太后的规劝之意。 母后说的好听,都是为着她好,真正到了二选一的时候,仍旧是毫不迟疑的选择站在皇帝身后。 借着将柔儿接进宫中养胎的由头掣肘于她。她当下并未显露什么,只是劝柔儿入宫。私下里做了这些安排,只等着事发,太后便不好再将她留在宫中。 现下她也顾不得太后如何想,只担心着温雅柔腹中胎儿。 让人用软轿将她一路抬出宫门,上到马车,吩咐早在宫门外等着的府医来为她号脉。 听得府医说温雅柔腹中胎儿无恙,只需回府安心养胎这番话,她才终是放下心。 温雅柔虽是虚弱,意识仍旧清醒,见母亲早早就让府医在宫外等着,不由得一阵感动,可见母亲仍旧是心系她的。 一众人回到府中,温雅柔不见公子川的身影,问及长公主。 朱聘婷面色温柔安慰她道:“他出去替母亲办事,这府中的一切早晚都是你们夫妻二人的,他还是早早能独当一面,将来才能给你们母子二人更安稳的生活。” 温雅柔深以为然的点头,折腾半日,已经疲累至极,当下沉沉睡去。 ......... 慈宁宫中,太后喝下一碗清火的汤药,瞧着身旁嬷嬷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面色沉郁道:“还有什么是哀家承受不住的?查到些什么,说出来便是。” 嬷嬷跪地道:“回禀太后,是郡主身边伺候的宫女做下的,她不满郡主殿下那日因着一点小事责罚于她,这才将隔夜的吃食掺进她的饭食里。”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 太后重重叹息一声,“这般说辞你可信?” 那嬷嬷沉默不出声,太后宫中的宫女都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出了今日纰漏她也难逃其咎。若说她手底下的人因着主子一点惩罚就敢这般怨恨报复,那是不能的。 只是这些话她又不好宣之于口,毕竟人心隔肚皮。 “都是奴婢治下不严,才出了这等纰漏,还请太后责罚。” 太后面色和缓几分,看向她的眼神透出些无奈道:“哀家知道你治下的手段,今日这般说辞,便是哀家也不会信,又不能不信。哀家老了,护不住你们,早日找到靠山也好。” “求太后责罚!”嬷嬷将头在地上磕得咚咚作响。 “你起来吧,哀家不怪你。”太后说着还想起身去扶她。 那嬷嬷岂敢让太后亲自来扶,当下爬起身去搀扶太后。 “哀家都看明白了,是婷儿的手笔,她不想让柔儿养在宫里,明面上又不能忤逆哀家的旨意。哀家只是不敢相信,她会对柔儿下手,万一有个差池,伤了她腹中胎儿,岂不是伤人又伤己?何苦来哉。” 嬷嬷将太后扶回软榻上歇息。她眼瞧着太后经此一事,似是骤然老了许多。 ……… 夜里公子川回府后,方知温雅柔被长公主从宫中接回来的消息,他不由皱眉。 这几日帮着长公主办事,知晓许多先前不曾探听到的隐秘,他暗中收集着证据。 温雅柔不在府中闹他,他难得自在,她总是在身边,许多事不好私下安排。 他推门入内瞧见温雅柔躺在床榻之上。 看见公子川进来,她欢快道:“快来!这是母亲为孩子准备的衣物,你也来瞧瞧。” 公子川笑意温柔和煦,走到她身边,坐于床榻旁,拿起一件衣衫来看。 不过小臂长短的衣物,小巧玲珑,摸上去柔软舒服。 瞧着她气色不太好,公子川状似无意关心道:“怎的突然想着回府了,太后舍得将你放回来?” 提及此事,温雅柔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将在宫中发生的事情说与他听。 公子川听完问她:“你是说长公主今日特地带上府医去到宫门外等你?” “是呀。”温雅柔摆弄着手中的衣物答道。 没听见公子川的回应,她转过头来,正对上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察觉出不对,温雅柔皱眉思忖后开口:“难道是母亲早知道会发生此事,才早早就让府医等在宫门外为我医治?” 第180章 效命于她 公子川由着她将这些话说出口,才摇头道:“你说的是哪里话,长公主殿下怎么会拿你和孩子的安危做筹码?” 温雅柔仍旧沉浸在震惊之中,若非事先安排,又怎么会那么巧带了府医在宫外等她。 她暗自摇头,喃喃自语道:“母亲不会那般对我的。” 公子川见她这副神情,笑道:“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去将府医叫来再为你把脉,我才能安心。” 说完他出去吩咐丫鬟将府医请来。 府医来之后为温雅柔重新把脉,行礼道:“郡主殿下已无大碍,请郡马爷放心。” 公子川笑着点头。 温雅柔沉思良久终是迟疑问府医:“你是什么时候得了母亲的安排去到宫门外等着的。” 府医怔愣一瞬,回忆道:“今日一早长公主要入宫探望您的时候就将在下带着了,想来是准备让在下为您入宫把脉的,只是宫里不让外男进,这才被迫等在门外的。” 府医将心中猜测据实相告,却眼瞧着清河郡主的面色沉了下去。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当下请罪后匆匆离开。 公子川走至床榻边坐下,拉起温雅柔的手宽慰道:“你莫要多想,许是长公主殿下忧心于你的身子,一时忘了宫里是不让外男随意进出的。” 温雅柔将身子蜷缩回薄被之下,不再开口。 见他这般神情,公子川知道目的已经达成,又继续劝了她两句,借口出去办差离开公主府。 回到外宅,黑衣侍卫跟着他进到屋子,迟疑着探究道:“前些日子郡主宿在宫里,不好下手,现下她已回来居住,主公可还要动手?” 公子川斜睨他一眼,轻笑一声:“你当真是记挂着她?” 黑衣侍卫急忙跪地请罪:“求主公责罚,是属下僭越了。” “无妨,现下长公主肯重用于我也是得益于温雅柔腹中的孩子,我会将他留下,你且放宽心便是。” 话音未落公子川见他一脸惊喜神色,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夜里你若是想去看她尽可以去。”公子川继续道。 黑衣侍卫满心欢喜溢于言表,当下跪地磕头领命。 ........ 吕公公让人来传话,对于那几个北境刺客,他手下的人也是再无办法。 一应刑罚全都用过一遍,那些人只求一死,现下也只是被吊着一口气,随时可能会死。 子安无意中听得消息,便来请命,他跟着木松学习毒理也有一段日子,言明有一种药能让人吃下去之后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这药毕竟是毒药,服用完之后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寻常人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李正泽听完,当下决定死马当活马医,若是能从那些人口中得出些有用的消息,可少走些弯路。 让人给吕公公送了信,而后带着木松去到关押北境刺客的宅子处等着他。 吕公公带着宋凡一同骑马赶来,几人一同入了院子坐定。 有两名小太监将其中一名北境刺客拉出来审讯。 子安给他喂下黑色药汁。 不过几息的功夫,那人突然睁开双眼,面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子安从旁盯着,见他这般,当下对着李正泽点头。 吕公公派出一名懂得蒙古语的小太监上前问讯。 因着子安先前交代过这毒维持不了太长时间人就会死。 小太监直奔正题用蒙古语问道:“你们来这是做什么的?” “杀人。”那名刺客双眼空洞朝上,干瘪的唇瓣一开一合间缓慢吐出这句。 “杀谁?” “平阳王妃。” “你们是受何人指使?” “首领。”小太监不由得有些着急,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吕公公,见他神色凝重的看着那人。 “你们首领是受何人指使?”小太监忙问出口。 那人毫无光亮的眼珠子左右动了动, 此人显然只是个小喽啰,只是听从吩咐做事,并不知道其他。 小太监还要再问,那刺客鼻下流出两串血痕,紧接着昏死过去。 子安去探他的鼻息,已然断气了。 “王爷,这些人身子本就不成了,遭不住这毒,接下来再问的话,只怕是要更快些才好。”子安看向李正泽道。 李正泽吩咐道:“去将那个刀疤脸的带过来,他会说汉文,是他们的头目。” 有人去将那刀疤脸架出来,他全身没有一处是完整的,远远便能闻见一阵恶臭。 吕公公抽出帕子掩住口鼻,看向他的眼中满是厌恶。 小太监伸手去将那人的脸抬起来,面上确实有一道可怖疤痕。 刀疤脸显然极为不耐烦小太监的拨弄,奋力往前一顶险些将他顶倒。 小太监踉跄后退几步堪堪站定,当下气不打一处来,抽出腰间软鞭就要抽在他身上。 “住手。趁他还有气赶紧问出些东西来才是正事,你同一个将死之人撒什么气。”吕公公从旁气定神闲道。 子安上前一手捏住那刀疤脸的下巴,一手将剩下的黑色药汁都灌进他的口中。 刀疤脸的定力显然比先前之人更强。 小太监问他几句话,他都沉默不语。 正待众人不耐烦之际,他缓缓开了口:“长乐长公主。” “指使你去刺杀平阳王妃的人是长乐长公主吗?”小太监见他回答,不敢置信般又问了一遍。 “是。”刀疤脸双目空洞望天,似一具毫无生气的尸身。 “你们为什么要效命于她?” “她给我们粮食和牲口。” 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此举无异于通敌。 “你们是如何联络的?”吕公公急忙站起身问道。 “写信。” “信在哪?” “烧了。”刀疤脸吐出这句后头缓缓低下去。 隐忍到此刻的李正泽愤然起身怒道:“当年平阳王府的人可都是你们杀的?” 周围几人惊疑不定的看向他,想不通他为何突然提及当年之事。 “是。”刀疤脸低低吐出一句。 李正泽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拎起,声音冷的似要杀人:“受何人指使?” 刀疤脸无神的眼睛突地瞪大,张开嘴似要开口说话。 第181章 是个契机 周围一片寂静,都在等着他的回答。刀疤脸自双目之下流出两条血痕,喉间发出一阵急促声响。 “王爷。”子安急忙上前要拉开李正泽。 “究竟是谁?快说!”李正泽手上青筋暴起,奋力摇晃着刀疤脸,迫切想要得到对方的答话。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子安伸手小心去探那人鼻息,已然气绝。这毒霸道又狠绝,他能回答这么多句已然是强撑之下的结果。 “去将剩下的人都拉出来,再依次问上一遍。”李正泽咬牙道。 吕公公想要上前劝慰几句,见他神色不对,似是极力隐忍着什么。 思及当年平阳王府中惨案,伸手止住一旁宋凡的动作。 “由着他去吧。咱们还是先回宫中给皇上回话吧。” 他二人今日来此的目的就是问出此次指使他们刺杀平阳王妃的是何人,现下既然已经有答案,还是要快快回宫去给皇上复命才是。 宋凡听得他这般说,当下将迈出去的脚收回,转身出了院子,吕公公给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紧跟着也走出院子。 ......... 裴文君知道李正泽今日带着子安去用毒审讯那几名北境刺客的事情。 在前厅来回踱步,等着他们回府。 眼瞧着天边几朵乌云飘过,一道惊雷劈下,倾盆大雨随风而落。 芸儿带着几名小丫鬟慌忙去将开着的窗子都关上,只留了一扇门,方便裴文君向外看。 在门房等着的清野远远瞧着雨幕之中有两匹快马飞驰而来。 急忙吩咐身边的小厮去给王妃传话。 李正泽一身暗紫云纹长袍早已被雨水打湿,他飞身下马,将手中缰绳和马鞭尽数扔给赶过来接的小厮手中。 大步踏入府中,清野撑着伞来接,道:“王爷,王妃一直在前厅等着您呢。” 听得他的话,一路阴沉着脸的李正泽顿住脚步,稍稍整理思绪,这才缓步朝着前厅走去。 一路追赶着他往回走的子安见他这般,吐出一口郁气来。 适才王爷显然是真的动了怒,将剩下几名刺客挨个喂毒,想要查问出当年指使之人,剩下几人都是同第一个一般的小喽啰,并不知道其中详情,二人折腾一通仍旧是一无所获。 裴文君得了通传,撑着伞在前厅屋檐下等他。 瓦片上落下的水打在油纸伞上,与纷繁杂乱的雨声交织在一起,扰的人心烦。 见他不曾用伞,只身淋着雨走过来,发丝一缕缕的贴在身上,一身长袍被尽数浸湿,沿着袍角往下滴水。 裴文君低低惊呼出声,快步走至他身前,将手中的伞撑在他头上。 李正泽长长的睫毛已然洇湿一片,有细密水珠顺着睫尾滚落。 他面色较平日无端显得苍白几分,唇瓣紧抿,似在压抑隐忍。 低头看向她,正对上裴文君一双充满关切的眉眼。 她的目光来回逡巡在他脸上,出声道:“你怎么了?” 李正泽松开一直握拳的双手,将她拥入怀中,轻叹出声:\"抱抱我。\" 这一句似乞求,又似带着蛊惑之意。 裴文君毫不迟疑的扔掉手中的伞,伸出纤细手臂用力的回抱住他。 李正泽感受到她周身的暖意,躬身低头将脸埋进她的颈窝。 “昭昭,不要离开我。”他低低出声。 这一字一句敲打在裴文君的心间,令她心神激荡,动弹不得。 二人相拥着久久沉默不语,任由大雨落了满身。 一旁的下人们都纷纷避开,不敢上前劝阻。 赶来接子安的木松远远瞧见他二人身形,就要上前说话,被子安一把拉住,扯着他往后院去。 “你拉我做什么?她的身子淋不得雨你不知道吗?那么多汤药是白喝了?真是胡闹!” 木松吵嚷的声音自然传到了这边雨中情深的二人耳中。 李正泽忽的低低笑出声来,适才的苦闷与怒火尽数被怀中之人的暖意融散。 “你感觉可好些了?”裴文君侧转过头,唇瓣贴着他的脸颊轻声道。 他并不言语,只是躬身将她拦腰扛起,还顺手捡起地上的油纸伞。 一手撑伞,一手扶着她的腰往内院走。 裴文君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的不敢乱动,捂住蒸腾起热意的脸低声道:“你放我下来,我能走。” 李正泽置若罔闻的扛着她进了屋子。 芸儿早早一路小跑进到内院让人备下沐浴用的热水。 见他二人进屋,她极有分寸的伸手将门合上,将一众下人都各自赶远了些。 李正泽将她轻轻放在四脚桌案上坐下,双手撑在左右两侧围拢住她。 裴文君白皙脸颊上飘着两片红霞,一双美目似嗔似怨的看着她,娇嫩的唇瓣嘟得能挂个油葫芦一般。 他手指微曲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不等她反应过来,低下头去贴住两片唇瓣尽情采撷。 他的吻温柔又轻佻,诱着她的。直待裴文君将他胸前的衣衫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如此反复几次,险些晕厥过去,才被他放过。 裴文君急促喘息着,身子软趴趴的瘫在他身上,由着他为她宽衣解带,抱她进浴桶。 直待身子泡暖了些,裴文君才回过神来,由着他为她清洗发丝。 她转身揽住他的脖颈,细细打量他的神色,已然恢复平静。 忍不住心底的好奇,问他:“今日为何会这般神色?可是审问的不顺利?” 李正泽用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滑过她丝缎般的肌肤。 心猿意马道:“审问的还算顺利,只是差一点就能问出我想要的答案。”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无异于又重新回到了原点。 裴文君知道当年之事是他的心结,今日去问,不过是为了确定一个结果。 李正泽用水为她冲洗着乌发,“先前我与王管家在北境暗中查探那么多年,才查到一点事关长公主的线索。当年之事显然已被有心之人埋藏起来。几日前北境传来消息,北境部落的首领已经病死,他的几个孩子都在忙着争王位,此番或许是个契机。” 第182章 没有归处 裴文君想起先前逃走的格日勒,想必他现下的处境也不会好。 思绪微转,抬头问他:“皇帝可会对北境用兵?” 李正泽轻轻摇头,“他的身子自废太子走后一直不太好,想必是每日忧思过度所致,国库如今亏空的厉害,各处正是用钱的时候。北境若不先行挑衅,皇帝必然不会起用兵的心思。” 裴文君点头赞同,“你适才说长公主与当年平阳王府被害事有关,可查到些实证?” “未曾,也是苦于这处,相隔时日太久,当年牵涉其中之人早就所剩无几。是以如今许久不曾有什么收获。” 裴文君伸手抚上他的手掌,眼眸中有亮光闪过。 “我来为你想办法。” 满室氤氲的热气渐渐消散,裴文君说完无端打了个冷颤。 李正泽抱着她起身出了浴桶,拿出干帕子快速将她身上的水珠擦干,又用干帕子绞住头发,将她塞进被褥。 裴文君还有话没说完,扯着他的手不让他去别处,他只得就着她适才的湿帕子草草擦干身子,一同进到寝被里,长臂一伸,将她捞进怀里。 “你今日回来时为何会那般神色?只是因着此事?\"她一双晶亮眸子看向他。 李正泽对上她关切的眼神,心瞬时软得似要沁出一汪水来。 他并不作答,侧卧在床榻之上,手臂更用力的箍紧她,眉眼也含了春色。 裴文君被他盯的犹疑着去摸脸颊,却被他低头吻在小巧耳垂上。 他在耳边轻叹,“昭昭,无论何时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裴文君只觉的一股酥麻之感沿着耳朵一路传至心间,才嘤咛着应下一声,就被他翻身压了下来,剩下未说出的话被尽数堵回去。 窗外,大雨如瀑。 院角的厢房内,红鹤摸出怀里的一个酒葫芦喝的滋滋作响。 他眯眼透过昏黄的油灯看向对面正襟危坐的庆云,低声道:“我瞧着咱们主子对王妃可谓是真情实意。此番只怕是假戏真做了吧。” 闭眼假寐的庆云睁开眼瞪他一眼,“别乱嚼舌头,小心被主子听见了罚你,上次王妃被劫持时你还欠下五十军棍呢吧。” 红鹤讪讪赔笑,\"主子不说,便先欠着吧。这顿板子下去,我怕是要躺上些时日,谁来帮你分担主子的差事?\" 庆云斜睨他一眼,不再理他。 红鹤讨了个没趣,闷头喝着葫芦里的酒。 ......... 万寿宫。 嘉景帝先前听得吕公公带回来的审问北境刺客的消息,气的又吐了血。 太医们忙活大半日才堪堪将皇帝救醒。 皇帝常年服用丹药,身子早就被金石之物拖垮,现下再如何调养不过是延长些时日。 一众人并无人敢说真话,只是用着些温和滋补的方子调理他已然亏空的身子。 吕公公瞧着嘉景帝昏沉沉的模样,正一筹莫展之际,殿外小太监通传张仙人求见皇上。 见嘉景帝摆手,吕公公会意,当下快走几步去接张仙人。 但见张仙人依旧是仙风道骨的模样,身着道袍,一手持浮沉,一手托着只黑色木匣。 外面瓢泼大雨,他的衣衫未湿半分。 他上前见礼,瞧着嘉景帝面色苍白如纸,萎靡不振的样子。 担忧道:“贫道深知近日皇帝身子不适,特意闭关炼得丹药,今日特来奉上。” 嘉景帝靠坐在软垫上喘着粗气,“快拿来给朕尝尝。” 吕公公忙走过去从张仙人的手中接过那匣子丹药,奉到皇帝面前打开。 眼前是五颗红艳艳的丹药,吕公公凑得近,能闻见一股清新的草木香。 嘉景帝颤巍巍的抬起手,从中拿了一颗含进口中吃下。 张仙人手持拂尘道:“此丹药,三日一颗,可用上十五日,届时皇上的身子便能大好。” 吕公公瞧着嘉景帝已经开始闭眼打坐,亲自去将张仙人送出殿外。 待二人走得离殿门远些,吕公公行礼开口道:“求张仙人赐教,先前皇上吃的丹药一直都是褐色的,不知这次为何变成了赤色?” 张仙人捋着胡须,神色高深莫测道:“我另外加了一剂药石在内,故而变了颜色。这次的丹药较之先前应更为有效。” 吕公公不作他想,点头应下,安排小太监将张仙人护送回去。 他转身回殿,就瞧见嘉景帝睁开眼正看向他。 “主子万岁爷,您可觉得好些了?”吕公公凑上前去小心问道。 嘉景帝只觉周身都暖融融的,点头称赞:“朕现下觉得极好。” 他困顿几日,积压了不少奏折,当下让吕公公给他拿来,批复起折子。 吕公公暗自庆幸,他在这宫中权势再被人说的如何大,全靠仰仗着皇帝。 若是皇帝当真有一日挺不住驾崩了,下一个要死的,便是他吕公公了。 “温驸马可回来了?”嘉景帝头也不抬的问道。 “回主子万岁爷,驸马爷早在前些日子就去了江南,现下还未归京。想必长公主已经将先前答应您的事让人传话给他。 不过是些银子的事,驸马爷这些年在江南挣下不少家业,想必也是会依照约定奉上的。” 嘉景帝批改奏折的朱笔悬停在半空,抬眼看向他。 “朕总觉得此事不会这般顺利。你派一队人马去到江南盯着点他,若是他敢有什么异动,就地抓捕给朕带回来。朝廷的颜面先前已经被他戏耍过一次,再有一次绝不能轻饶。” 吕公公瞧着他脸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来不及细想,当下吩咐着手下的人去办。 ......... 温知初在江南的处境算不得好。 他到了这处才发现,昔日听命于他的手下遍寻不到踪迹。 往日传话的茶楼妓馆也都尽数被关停。 只听得人在传,江南织造局新上任的来喜公公颇有几分手腕,才接管不久,底下一干人等都被他管的服服帖帖,俯首称臣。 便是往日里被温知初用银子养着的府官也都不敢再与他有半分往来,只是劝他快快离开,莫要再沾惹是非才好。 一时之间,温知初犹如丧家之犬,没有归处。 第183章 有些眼熟 温知初才接了长公主的来信,让他在江南躲些时日,不要回京城,并未写明缘由。 这些年长公主图谋甚大,他多少知道一些,不免忧心于她在京中处境。 这几日他让手下小厮在暗中查探来喜公公私底下有何爱好去处。 才知他每日里除了在府衙便是去到一处大宅院里,那宅院里住着的一名女子与宋家来往甚密。 他沿着此处查到那宅院里住的竟是先前曾在京中被吕公公养过一段时日的宋婉茹。 先前他也曾听闻长公主提及吕公公对这宋婉茹颇为上心,为了避开京中风头,偷偷将她送到江南去。 长公主也曾让手下之人寻她,想要借此让吕公公为自己所用,苦于寻不到她的踪迹,只得作罢。 现下温知初得了这消息,岂有不用的道理。 遂去联络起这些年在江南暗中培养的势力,以备来日筹谋。 ......... 二皇子朱载坤近日忙于在宫中侍疾,一时顾不得冯青瑶。 冯青瑶正是害喜的时候,每日里难受的紧,身边无人陪伴,不免失落。 裴文君得知她的消息,当下来太子府中探望她。 小姐妹二人凑在一处,冯青瑶带着她坐于园中亭子里赏景。 园子里的花草才经过一夜大雨的冲洗,残花旧叶尽数被打落枝头,落进泥里。 冯青瑶看见此情此景不免有些伤春悲秋,她哀叹一声,悄悄抹起眼泪来。 裴文君才放下手中茶盏,就见对面的小妇人眼圈微红,皱着鼻头抽嗒嗒的模样。 她轻笑出声,“你这般模样,若是让太子殿下回来看到,还以为是我将你欺负哭了。” 冯青瑶用帕子轻轻拭着眼角,不免有些娇羞道:“你惯会拿我取笑,也不知怎的,自从有了身孕,性子竟是软了许多,时不时就要哭上一场。” 裴文君拨弄着手中碗盖,笑她:“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这般爱哭,将来太子殿下登基,你可是要做皇后的人,届时可如何是好。” 听她这般说,冯青瑶想起一事来,叹息道:“那日我父亲还曾与我提及,让我给太子再添个通房的事。” 裴文君瞧着她有些微微凸起来的肚子,暗自慨叹女子不易,有着身孕还要思虑着为夫君往床上送人的事,难免如鲠在喉。 思虑几息,才问她:“你是如何想的?” 冯青瑶将手中帕子揉作一团,\"我未曾想过此事,便是太子也未曾提过。只是父亲说,太子身为一国储君,身边不可能只有我一个,既然如此,何不经了我的手为他送上,寻个身家清白干净的,日后也好打理些。\" 裴文君暗赞冯阁老好筹谋,这般思虑也是在理,只是未曾考虑过冯青瑶的想法。 听得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现下我怀着身子,不能侍寝,难保不会有那有心之人暗中爬床,还不如由着我安排下个好拿捏的,将来也不会因此与太子生了嫌隙才好。” 冯青瑶说完眼圈里又沁出泪意。 裴文君见她又要哭上一场,当下讨饶:“求你可别哭了,再哭一会眼圈该肿了。” 她话音才落,一旁的小丫鬟通传说太子殿下已回府。 裴文君松下一口气,对着冯青瑶笑道:“既然太子殿下回来了,我便不打扰你夫妻二人团聚,先行回府,你若是得空去到王府找我便是。” 冯青瑶擦干泪痕,对着她点头,起身送她。 ......... 回府的马车上裴文君眉头紧锁,从出了太子府就不曾舒展过。 裴文君思绪纷杂,她适才不过是将冯青瑶现下的处境套到了自身。 若是哪一日她有了身孕,是不是也要为李正泽寻个通房或是纳个侧妃。 如此,她打心底里是不愿意的。 思及那日在床榻之上,她曾问起他可曾想要一个孩子,而后李正泽那番奋力耕耘的模样,显然是极为想要的。 只是她的身子小时落水后便留下了病根,这些年不曾治好,现下虽喝着汤药调理,能否根治也未可知。若是当真不能孕育...... 她叹出一口气来,眉头皱的更紧。 芸儿见状关切道:“王妃,您可是哪里不舒服?” 裴文君回过神来,正待开口,马车徐徐停下。 前头马夫回禀:“启禀王妃,前头有人拦路。” 就听得马车窗外响起一道男声:“在下公子川,有事想告知平阳王妃。” 芸儿去看裴文君的神色,等着她的示下。 裴文君并未有所动作,只是淡淡开口:“何事?” 芸儿掀起马车窗帘去瞧,只见公子川一身青衣长衫,长着与自家王爷一般无二的样貌,手中端着个木匣子,显然是要交给裴文君的。 见裴文君点头,芸儿才伸手接过,而后将帘子落下。 马车继续缓缓行进,公子川仍旧立在原地瞧着那处。 裴文君将那匣子打开去瞧,见匣子上放置着一个纸笺,上书:长公主与张仙人。 一旁还有个白瓷瓶,她打开去看,白瓷瓶里放着朱砂。 她稍一思虑有了猜测,当下将那两样物件搁置回木匣,让马夫快些赶马车回府。 一入平阳王府,裴文君直奔书房。 李正泽正在书房处置军务,见她手中捧着个匣子匆匆而来。 “你来看看这个。”裴文君说着将手中匣子打开给他看,而后又将心中猜测说与他听。 李正泽神色凝重起来:“你是说,长公主与张仙人有勾结,要用朱砂暗中谋事?” “只是猜测,详情还是需得你去宫中打探一番,吕公公是日日伺候在皇帝身边的人,若有异样,他定然能有所察觉。” “那我即刻入宫。你等我消息。”他拿起那个瓷瓶正要走又问道:“是何人给了你这个。” “是适才回府的路上公子川拦了马车交予我的。” 裴文君说完瞧见李正泽神色微变问他:“可有什么不对?” 却见他转瞬恢复了神色,道:“以防万一,我先去宫中查探一番。” 见他离开,裴文君怅然若失的落座于圆椅里,手却不小心打在匣子上,木匣应声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裴文君回神看去,却见那匣子底下还有一层暗格,暗格内露出个荷包的一角。 她瞧着那荷包只觉得有些眼熟。 第184章 昔年之物 裴文君弯腰捡起那只元宝式样的荷包,边角的缝合处有少许脱线,显然是时常被人拿在手中把玩才会这般。 这荷包的针脚她是认得的,她的绣活与母亲的一样都是得了王家老太太的真传。 这荷包上的针脚显然是出自母亲之手,是她小时候母亲为她绣下的那一只。 她将那荷包打开,里面放着一只陈旧的折纸。 昔年的记忆浮现在她的脑海,那时的她是个贪吃的奶娃娃,时常跟在李正泽身后要吃的。 有时李正泽忙着应付功课,有时顾不得带她玩乐,又怕她心烦吵闹,便教她折纸。 这张是她练成之后折下的第一个折纸,那时的她十分珍视,当下放进荷包里收藏起来,后来却不小心弄丢了,她还为此伤心了一会。 像这些物件昔年她还有很多,入平阳王府之后她也曾在私底下注意过,并未曾发现过昔年之物,只以为是李正泽后来漂泊在外,那些物件没有人帮着打理,自然是丢没了。 可是此物怎么会出现在公子川的手里?他又为何要将此物藏在木匣的暗格中给她? 裴文君思绪繁杂纷乱,有一个念头快速从她心头闪过。 她决定试一试。 ......... 李正泽入宫求见皇帝,却被吕公公拦在殿外。 他将李正泽带远了些,小声道:“王爷,不是咱家不让你进去,实在是今日皇上精神不济,现下才睡过去,不好惊扰。” 李正泽见他面色苍白,眼圈下一片青紫,显然也是许久不曾安眠的样子。 他话说的恳切,李正泽也不好强求,只是问了他近日皇帝周围可有何异常之处。 吕公公年岁在这,日夜跟在皇帝身边熬着,难免疏漏,见他这般问,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当下警觉道:“王爷这般问是何意?咱家也未曾拿你当过外人,有何不妥之处还请王爷明言。” 李正泽当下也不隐瞒,将那瓷瓶掏出来拿给他看,“你可曾在这殿中见过此物?” 吕公公接过来查看一番,但见里面是一瓶朱砂,摇头道:“未曾见过此物。凡是皇上身边需要经手的,咱家一向是亲力亲为,与先前并无异常。” 李正泽沉吟一瞬,道:“往后还烦请吕公公能暗中留意此事,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咱们二人互通有无才是。” 吕公公当下答应下来。 李正泽转身出宫,返程路上思及此物是公子川交到裴文君手上的,一时拿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虽然知道他不会害裴文君,但若是对方想借此将裴文君牵扯进长公主府的阴谋里,他也是不允的。 李正泽回到府中已然夜半,房中仍旧点着烛火,他推门而入,瞧见裴文君正在桌案前忙活着什么。 凑过去看,只见桌上放着各色式样的纸笺,裴文君正饶有兴致的折纸笺。 他在裴文君身边坐下,正对上她一双含笑的眸子。 “这么晚了怎的想起在这处折纸笺玩?” “等你等的无事可做,折着玩罢了。你去宫里探查的如何?”裴文君手中动作未停,转头看向他。 李正泽摇头道:“皇帝身子不好,才歇下,不好打扰,未曾见到。我已将消息告知吕公公,他私下里会留意此事的。皇帝的事他自会尽心,毕竟他是最想皇帝活得长长久久的人。” 裴文君才折好一只仙鹤,将一张纸笺交到李正泽手中,“你将幼时教过我的蟾蜍折法再教我一遍吧,我忘记了,折了好几次都折的不对。” 李正泽侧首看她一眼,见她眉眼含着笑未达眼底,似是有试探之意。 他手指微蜷一下又很快松开,将那张纸放置在桌案上,敛起心神:“这有何难?” 当下手指快速将纸笺翻转,几息之间,一只栩栩如生的蟾蜍就趴在了他的手掌心。 裴文君见他这般熟练,不免有些瞠目结舌,放下心来,暗自笑话自身疑神疑鬼。 从他手中拿过蟾蜍搁置在桌子上,拉着他去盥洗歇息。 她走在前头,未曾看到李正泽的眼眸中隐藏着的深意。 ......... 翌日平阳王府书房。 李正泽桌案之上搁置着一个有些陈旧的荷包和已然褪了色的折纸。 这还是昨夜李正泽在床榻之上威逼利诱下才知晓裴文君因何突然问起他折纸的事情。 庆云立在下首,见他只是盯着那旧荷包看,许久不曾开口,不免迟疑。 “你派个机灵点的去跟踪公子川,看他每日都在做什么?”李正泽忽的开口吩咐。 “可是要探查他为长公主府做了哪些事?”庆云问出心中所想。 将来平阳王府和长公主府势必要有一战,知己知彼才算稳妥。 “连同他私底下可曾与王妃有过联络,一并探查。”李正泽阴沉着脸缓缓开口继续 道:“避着点王妃,莫要让她知晓此事。” 庆云应是而后出去安排。 李正泽瞧着铜炉里升腾的烟雾,眸色暗沉几分,他一直抗拒并害怕的终究是要来了。 公子川此次将昔年之物交到裴文君手上,就是存了将身份向她展露出来的打算。 裴文君昨夜瞧见着荷包显然是起了怀疑,这才会明着试探他,幸而被他轻松化解。 若是下一次没有这般凑巧呢,毕竟昔年他二人之间有许多他不曾知晓的旧事。 李正泽并不能肯定现下他在裴文君心中的重量,他似一个窃贼,一直在享受着本不应属于他的幸福。 他无法想象,若是往后的日子没有了裴文君,他会疯成何种样子。 要留住她,费尽一切手段也一定要留下她,这般想着,他猛地站起身。 忽的想起那日裴文君曾问及他可曾想过要个孩子。 他如何不想,若是让她怀有身孕,不管以后再发生何事,她都会留下的吧。 李正泽怔愣出神,终是下定了决心。 第185章 中了算计 有了李正泽的叮嘱,吕公公服侍起嘉景帝更是尽职尽责,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查了又查,深怕哪处出了差池。几日里探查下来,并未发现不妥。 嘉景帝的身子每况愈下,太医院的太医们也都束手无策,只能每日里用些滋补汤药提着精神。 吕公公见皇帝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不由得心中忧虑起自身的处境。 瞧着太子朱载坤的做派,似是很不喜太监掌权,身边也没有用太监伺候,便是皇帝先前指派道到他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也都被他尽数打发回来。 待他登基,自身地位势必要一落千丈,便是能就此告老还乡去寻茹儿也是一桩好结果。 怕就怕这些年他位高权重,做起事来难免得罪过些人,那些人若是报复起来,只怕不等他回到江南,便要客死他乡。 先前他孤身一人,死了便死了,现下他还有茹儿在江南那处等着他归家,免不得要为自己筹谋一番。 他正思虑着,忽而听得嘉景帝轻咳一声,是醒了。 当下凑到身前小心道:“万岁爷,您可要用些饭食?” 嘉景帝睁开浑浊的双眼,定定瞧着眼前之人,开口吩咐:“去给朕取一粒丹药来。” 吕公公答应着,当下去到柜子前将那日张仙人带来的匣子端到近前,那匣子里的丹药只剩下最后一丸。 他将丹药喂进皇帝口中,正要去将那匣子关好,猛地想起先前李正泽提及的朱砂。 朱砂是红的,这丸药也是红的。 当下他惊慌失措道:“主子万岁爷,求您先将丹药吐出来,快,吐出来!” 嘉景帝被他这般神情吓得立刻将含在口中的丹药吐出。 吕公公用着干净帕子将那丹药包好,又怕惊动了别人,只悄悄的将李正泽先前怀疑之事说与他听。 听他说完,嘉景帝面色更黑几分。 “你是说平阳王曾怀疑有人会暗害于朕?将他叫来。” 李正泽很快赶来,连同身后布袋一起抬进殿中。 嘉景帝见他身后的布袋无端扭动着,似是装着一个人。 李正泽告罪一声,将事情禀明。 自从得了信笺,他就安排庆云带人亲自去盯着张仙人的动向。 张仙人一向深居简出,宿在朝天宫中,鲜少去到别处。 今日却是出宫后换上一身寻常人的粗布衣衫要出城,就被庆云带着人扣在了城门口。 李正泽正要带着人进宫面圣,就被传召,当下也不迟疑,将人一同带进宫中。 “袋子里是何人?”嘉景帝强行平稳着自身的喘息。 李正泽亲自去将布袋的口子打开。 正露出张仙人一张惨白的脸来。 他的口被用帕子堵住,哪里还有往日里仙风道骨的模样。 嘉景帝见他这般,已然猜出事情大致情形,怒目圆视:“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张仙人发丝微乱,对上他的目光,了然回神,当下呜呜哭出声响。 李正泽去将他口中帕子扯下,让他开口说话。 “皇上,贫道冤枉啊!贫道不过是想要出城采买些做丹药用的药石,就被平阳王五花大绑了来,实在是无妄之灾呀!” 嘉景帝看向李正泽。 李正泽躬身上前道:“臣日前得了消息,张仙人有意图谋害皇上之意,便派人暗中观察,今日见他出宫后乔装打扮一番,意欲逃走,只得先将他拿下来交给皇上处置。” “一派胡言,你这般做派可有实证?” 李正泽面色一滞。 吕公公得了嘉景帝的示意,从旁将那颗他先前吐出来的丹药捧在手中。 “此药你作何解释,因何先前都是褐色的,只是此次变成了赤色?” 张仙人瞧见那粒丹药,面上神色似是更为笃定几分,身子跪直了些。 斜睨吕公公一眼,冷笑出声:“先前贫道已然同吕公公解释过,丹药所用的材料不尽相同,炼制出来的颜色自然也会有所变化。此丹是用了鹿血做引,佐以其他珍贵药材,正对皇上此次的病证。若是不信,尽可让太医们来验。” 嘉景帝见他这一副忠君为主的神情,当下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让吕公公派人去请来太医查验。 太医很快赶来,用了银针、融水等诸多法子查验之后,回禀称此丹药中确实用的都是滋补的药物,不过是通过炼制的手法将药效提升,更易于进补。 李正泽从旁皱眉瞧着这一幕,从适才张仙人要太医来核验丹药时,他就察觉出不对。 对方似是图谋已久,只等着他上钩,现下已然中了算计。 很快,他就明白了对方此举何意。 事情查明,嘉景帝放下心来,便要就此作罢,此番张仙人毕竟受了委屈,适才就被那般装在袋子里抬进殿中,已然失了脸面。 皇帝的身子日后还需得张仙人为他炼丹调养,免不得要先委屈平阳王。 当下嘉景帝平复神色道:“此番众位爱卿都是为着朕的身子才起了误会,都是好心,只不过做事的手法还是太过急躁了些。” 说话间他掀起眼帘看了李正泽一眼。 李正泽会意当下跪地请罪道:“此番是臣一时心急,冲撞了张仙人,还请皇上责罚。” 嘉景帝看向张仙人,但见他仍旧跪坐在地,一副不愿起身的神情,深知若是不给平阳王点处置,此番不好就此揭过。 “那就罚俸三个月交给张仙人暂做赔偿,另外禁足在府中一个月,好好反省自身。” 李正泽毫不迟疑,当下磕头领命。 皇帝继续转向张仙人言道:“新修的道观已然完工,待他们打理好后张仙人便择个良辰吉日搬过去吧。” 张仙人闻言颤巍巍跪坐起身子谢恩,算是作罢。 吕公公亲自送张仙人出大殿,小心赔笑道:“张仙人,皇上今日的丹药还未曾服用,不知您那里还有多余的?” 张仙人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衫,吕公公会意亲自上前为他掸掉上面沾着的浮土。 见他肯这般屈就,张仙人斜睨他一眼,“让人随贫道去取吧。” 说完他就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吕公公回到殿中,见嘉景帝闭眼歇息,悄悄取了毯子想为他盖上。 “你可曾想过要离开?”嘉景帝的声音里透着几分苍凉。 吕公公心下一颤,慌忙跪地磕头。 第186章 必死无疑 嘉景帝看向跪伏在地,身子微微颤抖着的人,想他这些年一直陪伴在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起来吧。”他睁开双眼长叹一声,微微将身子仰倒靠坐在软枕之上。 “朕知道你也是想为自身留条后路,这才与平阳王卖个好。他此番也并无恶意,你们都是朕的肱股之臣,往后太子继承大统也还是须得你们扶持。你们一心为朕,朕自然不会怪你们。你只需放宽心,日后朕自会为你留好后路的。” 闻言吕公公强忍着心中翻涌思绪,伏地谢恩:“奴才谨遵皇上口谕,谢主隆恩。” ......... 李正泽打马回府,一路缓慢行进。 他显然是中了公子川的算计,也是小看了对方的盘算。 本以为对方只是想借他的手对付长公主,现下看来,是打了让他在皇帝跟前失掉信任的心思。 他自身虽说是为着皇帝安危着想,却因此无端将皇帝身边之人吕公公拉扯进来,颇有权臣互相拉拢之势。 皇帝本就忌讳手下臣子间相交甚密,此次实在是大意。 这些他倒是不甚在意,朝堂之上交手,难免你来我往,势均力敌。 他气恼之处在于公子川此番是借了裴文君的手将此物交到他手中,也是将裴文君算计在内,实在是可恶至极。 公子川几次三番主动凑到裴文君跟前,无非是还存了别的心思,若是借此机会能让裴文君彻底厌恶于他,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思及此,他忽而笑出声来,继而骑马疾行回府。 裴文君正斜靠着倚坐在软榻上翻看账簿,才看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见李正泽从外间进来。 她见他神色不愉,当即挥退一众下人,起身绕坐到他身旁。 凑上前问他:“今日事情可是处置的不顺利?” 李正泽瞧她一眼,眸色深沉几分,当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处,吸着独属于她身上的香气,并不言语。 裴文君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担忧万分,由着他倚靠,她的纤细嫩白的手指搭在他的劲腰上,上下轻轻摩挲安抚着。 两人交颈相拥,静默半晌。 “皇上今日罚我在府中禁足一月,罚俸三个月。”李正泽沉闷出声,语气里透着委屈。 裴文君转头看他:“为何?” 李正泽将今日发生之事说与他听,言词间将在朝堂之上受的委屈夸大几分,直说的眼圈似是都红了几分。 裴文君哪里见过他这般模样,只觉的心似是被一双大手握住揉捏,沁出一汪水来。 她用力圈住他的腰身,安慰道:“此番是我识人不明,错信他人。以后便不会再相信他了,只是连累了你,引得皇帝不悦,此番还要被禁足在府中。” 听得此言,李正泽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强压住心底里的喜悦。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再如何想也不能改变,索性现下皇帝将我禁足府中,权当是在家休沐了,正好得空陪你。” 李正泽说话间躬身将她打横抱起往里间床榻边走。 裴文君瞧出他的意图,低呼出声:“青天白日的,你快放我下来。” 话音未落,李正泽将她放置在床榻之上,纱帐被放下去,挡住两人身影。 立在门外的小丫鬟悄悄将门合上走远了些。 ......... 长公主也得了消息,只以为是张仙人办事不利,当下让人去给他传信,约他出宫来见。 翌日,张仙人头戴斗笠,身着道袍出现在了药铺门前,掌柜的连忙将他引进去,关上门。 朱聘婷早就在屋中等着,见他前来,质问开口:“皇帝现下还好好的宿在那万寿宫中,你答应本宫的事为何不办?” “长公主殿下且听贫道一言,那日回去之后贫道本也是准备依照您的吩咐,到日子便送皇帝上路,只是贫道总觉得似是有人在暗中窥探,这才起了防备之心。 事情果然如贫道所料,那平阳王早就在派人暗中查探,只等着抓住我的错处。此次幸而并未被他们发现其中玄机,这才勉强脱身。您不必忧心,不出十日,皇帝必死无疑。” 朱聘婷犹疑看他,见他一脸笃定神色,不免沉吟道:“你是用何方法?” 张仙人一脸神秘:“道法之事,不可多言。您就且再信贫道这一回吧。” 朱聘婷见他言之凿凿,答应道:“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完她先行走出门去。 门外公子川依旧是乔装扮成马车夫模样,头上戴着斗笠在外等着。 长公主上了马车,才吩咐他:“回府。” 公子川当下赶着马车回来长公主府,瞧着适才长公主面上神色似是平静许多,显然是被张仙人说动了。 他轻笑一声,扬起马鞭,赶着车往长公主府行去。 ......... 平阳王府。 裴文君这几日只觉身心俱疲,李正泽禁足家中,平日忙碌的人突然有了闲暇。 他似是不知疲倦般,醉心于研究房中之事。他不只自己研究,还要拉着裴文君练习。 夜里每每事罢还要帮她揉捏穴位,说是助益有孕。 见他对此事上心,裴文君也不好泼他凉水,只能让子安每日里给她熬上一碗汤药喝下,调理身子。 虽说李正泽被禁足府中,裴文君却是来去自由,这日好不容易得了空想要去到庄子上查看一番,就又被他拘回了书房陪他处置公务。 庆云从外头进来,回禀有从江南王家来的书信。 李正泽接过摊开来看,裴文君也凑过去瞧。 书信上是王家大爷的字迹,书中言明,王家和宋家一道为朝廷在南洋找到了能买下这批丝绸的人。只待皇帝答应,便能促成此事,先写信给他们通个信。 此事现下自然有负责江南织造局的来喜公公呈上奏折给皇上下决断。 他二人看完,对视一眼,放下心来,这批丝绸若是能尽数交付出去,不仅能为朝廷挣得不少银钱,也能让王、宋两家挽回些损失。 第187章 出手相助 裴文君笑得眉眼弯弯,上前揽住李正泽的手臂,轻声细语道:“先前若不是你亲赴江南将那些被劫持的丝绸尽数巡回,只怕我王家也要遭似先前宋家那般劫难。” 见她深情款款,李正泽不由得心头一热,反手将她拥进怀中。 \"都是一家人,何须说这些见外的话。我只想你过得舒心......\" 男子情意绵绵的话语响在耳边,若一股清泉流过她的心间,裴文君轻轻笑出声。 ......... 公子川将长公主送回公主府。 又调转马头赶着马车原路返回,在一处幽深小巷旁,他将马车停下,待一人上了马车,他又自顾赶着马车缓缓往宫里的方向行去。 他赶着马车,隔着车帘对马车上的人道谢:“此番多谢师叔出手相助。” 张仙人头上依旧戴着斗笠,瞧不出纱帘下的神情。 “咱们叔侄间无须多言,你帮我查出当年事情真相,师叔应当谢你才是。”他将头上斗笠摘掉,露出脸来。 仰头长叹一声继续道:“当年我得益于长公主相救才能活命,从未曾想过那般救命之恩也不过是她一手安排,为的就是让当年在道法一事上小有名气的我进宫侍奉在皇帝左右,以备她今日所需。” 公子川微微侧身颔首:“弟子也是无意间听得长公主对身边之人提及此事,将此事告诉师叔也是怕您为奸人蒙骗。” 张仙人转头问他:“我只是看不懂你这步棋因何这般走,难道只是为了让平阳王在皇帝跟前失了宠信? 你要知平阳王近来势头正盛,颇得皇帝信任,只是这点小事并不足以让他二人君臣离心。再着,他与你有何仇怨,值得你这般筹谋?” 公子川目光直直的瞧着前路行进的方向,“皇帝本就是个多疑的性子,他现下已然大限将至,朝中一点风吹草动于他们这些肱股之臣都可能是灭顶之灾,只需等着以待来日便是。我与那平阳王有夺妻之仇,自是不共戴天!” “你是说平阳王妃?先前倒是从未听你提及过此事。” 张仙人一脸震惊的喃喃自语着,忽而想到什么:“你是说现下那个平阳王是个假的,仗着与你长得模样一致,不止抢了你的身份,还娶了本应该嫁给你的人。” 这般说着,张仙人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怜悯,见他后脊绷直,握着缰绳的手青筋微凸,显然是极力克制着。 当年师兄将人拐上山的时候,他就瞧出他这个徒弟一身矜贵的模样,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子弟,没成想竟还是个小世子。 “此事万望师叔能暂为保密,现下事情未成之前,多一人知晓,便失了成算。” 张仙人强行压住心底里继续探寻的好奇,连连点头,“接下来你准备如何做?” “为当年平阳王府惨死之人翻案,将当年幕后主使找出一一杀掉。” “以你一人之力,只怕是难上加难,若有什么需要师叔做的,但说无妨。” 当下公子川也不隐瞒,与张仙人详谈一番。 ......... 江南。 宋家得皇帝开恩赦免,恢复皇商身份,宋家老太爷在府中摆下家宴,与族人庆贺。 一众宋家子孙苦尽甘来,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家宴开至夜半,方才各自归家。 翌日一早,宋家老太爷还在安眠,就被宋青云着下人叫醒。 今早来庆赶着马车来接宋婉茹归府,才知宋婉茹昨夜已然离去,他不由得慌了神。 昨日他送宋婉茹来宋府参加宴席时,她便说不回去了,夜里要留宿在宋家,来庆便带着侍卫先行归府,没有留在这处。 现下人却突然不见,吕公公先前曾千叮万嘱让他们要护好宋婉茹的安全,千防万防,终究还是疏漏了。 来庆先让侍卫分头去寻,又让人去通知在江南织造局掌事的来喜。 宋青云得知消息后,暗道不好,去将宋老太爷叫醒主持大局。宋老太爷年事已高,头脑却是清醒的很,察觉出此事绝不仅仅是冲着他宋家来的。 现下的宋家不过是个空壳,便是劫人要银钱,也不会奔着他家来,此番将茹儿捉去只可能是奔着京中的吕公公去的。 宋家与王家现下生意上连接诸多,在京城的消息上也是互通有无。而今皇帝身子不好,长公主一派却是虎视眈眈,吕公公作为皇帝身边左膀右臂,难免被人惦记上。 他叫宋青云亲自去到王家求助,让他们也帮忙寻人。一时间,城中戒严,来喜、来庆各自带了身边的侍卫去到城中巡防探查,想要尽快将人寻到。 宋婉茹幽幽转醒时只觉昏沉,强行打起精神,周围一片漆黑,外面有水声传来。她反应过来这是又被人劫持了。 昨夜她饮了些酒,本是打算着宿在宋府,忽的想起正是吕公公书信到的日子,便又改了主意,安排宋府的马车送她回去,半路她昏沉睡去,醒来就在了这处。 她被堵住口,只能呜呜出声,想要看看翠儿可在近旁,并无人回应她。 听着外间的潺潺水声以及头顶上人走在木板上的声音,她猜测现下许是在船上。 有人将门推开,透过外头露出来的一丝亮光,她看清现下的处境,果然是在船舱里。 来人见她神色镇定,并未有慌乱之色,掀袍走进来。 宋婉茹警惕的看向对方,来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可见并非是寻常水匪。 那人上下打量着眼前女子,坐在她身前半米的地方,温和出声:“早就想请宋姑娘过来,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这才出此下策,还望宋姑娘莫要见怪?” 他见宋婉茹呜呜出声,似想说话,起身将她口中堵着的巾帕扯下。 “你是谁?”宋婉茹动了动有些僵的下巴,问他。 “我是谁并不重要。此番请姑娘过来,只不过是想让吕公公帮点小忙,听闻吕公公一向自视甚高,从不私下与人结交,这才不得已请了姑娘过来相助。” 第188章 离间计 来人面上带着和煦笑容,说出来的话却让宋婉茹如坠冰窟。 是冲着吕公公来的,她心念微动,挣着身子向船舱壁撞去。 男子似是早有防备,眼疾手快一把将她薅住。 “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用我来威胁他。”宋婉茹被他拦下,还挣脱着想要去撞。 “好一个贞洁烈女,来人,将她捆了。”那人冲外间喊着,有一下人拿了更粗的绳子来将宋婉茹缚在床板之上。 宋婉茹一个柔弱女子,哪里能是他们的对手,只得隐忍着不再挣扎。 侍卫捆完,又一个仆妇模样的人,战战兢兢走上前来在宋婉茹身上四下里摸索。 “你们究竟要做什么?”宋婉茹叫喊着。 那仆妇很快从她颈间拽下一枚翠绿的长命锁,呈到男子身前。 “可见吕公公对你是极好的,这般好的料子便是宫里都不常见。”男子打量着手中的锁说完带着人走出去。 宋婉茹被缚在床板之上,动弹不得,心里着急,犹自后悔不该在夜里出宋府,担忧着不知吕公公现下如何。 京城中,吕公公才接了八百里急递,得知宋婉茹被人劫走的消息,险些慌了阵脚,当下就要将手底下的人全都安排出去寻人。 还是身边的小太监劝他,那贼人绑了人显然是奔着他来的,这般宋姑娘便不会有危险,还是要先将周围先前曾有过节的人查一遍,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吕公公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长公主府,长公主先前便因着魏凌川的事情嫉恨于他。 他将手底下东厂的人派出去,查探长公主近日的动向。 午后,手底下的人就来禀告,长公主乘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出城。 吕公公当下告了假,骑马带着一队东厂太监追出城去。 城外京郊,郁郁葱葱的林中,枝叶繁茂,树影婆娑。 长公主朱聘婷从马车上下来,朝着远处望去。 她瞥一眼身后的方向,问身边之人:“他们可曾追来了。” 公子川点头,不待说话,身后一骑人马疾行而来,为首之人正是吕公公。 吕公公见他们在此勒停不走,不免着急,便打马追上来。 朱聘婷一副静候许久的模样,等在一旁,吕公公下马与她见礼。 “吕公公不必多礼,本宫还有话要同你讲。”她这般说着扫视吕公公身后一眼。 吕公公抬手将身后一众人挥退站远了些。 “不知长公主引我来此意欲何为?” 朱聘婷轻笑一声,“吕公公以为呢?吕公公事忙,日日侍奉在皇兄身边,想要见上一面可谓是难上加难。无奈只能出此下策。” “柔儿在何处?长公主殿下究竟想要如何?”吕公公直奔正题,不想听她多言。 见他心系此人,朱聘婷暗道温知初可算是做对了一件事。 ......... 平阳王府书房。 庆云将先前负责暗中跟踪公子川的侍卫报上来的消息回禀给李正泽。 李正泽手中把玩着一枚碧绿耳坠,是他适才吻裴文君耳垂时含下来的。 “你是说曾有人暗中给长公主府中送信。” “是,送信之人并不是寻常侍卫。属下让人尾随那人而去,一路寻到一艘才从江南来的商船上,只是那船上戒备森严,咱们的人怕惊扰了对方,便没有摸上去。” 红鹤从外间进来,行礼道:“主子,适才盯着公子川的暗卫送来消息,今日公子川随着长公主出城去,吕公公也带着人追出去了。” 他说完迟疑一瞬继续道:“另外有从江南王家大爷那才传过来的书信,宋家姑娘宋婉茹被人劫走了。” 李正泽沉默一瞬,思索着其中关联,当下吩咐庆云:“去将王妃请来。” 吕公公带人打马回宫,便瞧见平阳王府的马车等在宫门口,他下马亲自上前查看。 裴文君在此处就是在等他,掀起马车帘与他说话。 “王爷被禁足府中,不便前来相见。宋姐姐一事我们方才知晓,她的下落王爷已经让人去探查,有了消息立时会让人传信于你。” 吕公公心下稍安,带人回宫。 万寿宫中,嘉景帝他才用完一粒丹药,精神尚好,见他大半日不在,现下回来却是一脸落寞神情。 问他:“你这半日去哪了?” 吕公公躬身行礼,只说是出城去处置些事务。 嘉景帝晲他一眼,便知他没有说实话。 门外小太监传话锦衣卫宋凡求见,吕公公转头去看嘉景帝,等着他的示下。 见他点头,便带着一众人去到门外候着。 宋凡一身飞鱼服大步入殿跪地行礼。 “起来吧。”嘉景帝淡淡开口。 宋凡起身后将今日在各处打探到的消息呈报给他。 “这老东西,遇事只知藏在心里,为何不肯求助于朕。” 宋凡悄悄抬眼快速看了眼嘉景帝的神色,见他并无动怒之意,这才小心回道:“吕公公许是怕惊扰了您养病,这才隐忍不发,想着自行处置此事的。” “他与长公主商议之事,你可曾听到?” “他们身边各自都带着侍卫,属下的人不敢离得太近,是以并未曾听到密谋何事。” “罢了,去将老东西唤来,朕亲自问他。” 宋凡走后,吕公公入殿瞧着嘉景帝面上神色无恙,小心走到近前侍候。 “你可有话要对朕讲?”嘉景帝浑浊的眸子中精光闪过,直视着他问。 吕公公心知瞒不过,当下将今日追踪长公主出城之事回禀皇帝。 \"你是说长公主引你出城只是为着让你跟朕求情饶过温驸马一事?\" \"正是。\"吕公公笃定道。 他回来的路上就察觉出事情不对,长公主此番这么大阵仗费心引他出城,却半字不提宋婉茹,只是让他相助在皇帝跟前求情,让他饶过温知初。 依着当日长公主和皇帝所言,只要温知初交出这许多年间的积蓄,皇帝便会留下他一条性命,何苦又让他求情。 不过是离间计罢了,吕公公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跪地指天发誓:“若老奴所言为虚,必遭天打雷劈。” 第189章 早做打算 嘉景帝对上他的目光,审视几息方才摆手做罢:“你这老东西,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你放心,待她让温知初将先前答应好的银钱缴完,朕就给你出气。” 吕公公暗自松下口气,犹自后怕道:“长公主此次只怕是故意做给主子万岁爷看的,借此来让老奴与皇上主仆离心。” “她做事一向直白,怎的这次倒是学会用这些弯弯绕绕的功夫?”嘉景帝倒回软榻之上慨叹出声。 “想必是他人给长公主出的主意,今日长公主出城时郡马爷一直从旁随侍。”吕公公小心回话。 嘉景帝忽而想到了什么,“此番清河郡主腹中胎儿是男是女可曾知晓?” “回主子万岁爷,清河郡主自从有了身孕,长公主就看顾的紧。先前在太后院中暂居的几日倒是让太医号过脉,时日尚短,并未号出。回府后又都是长公主府中府医打理,是以并未传出任何消息。” “你去安排人探查一番,尽早知晓,也好早做打算。” 吕公公应声称是下去安排。 ......... 裴文君乘着马车回到平阳王府,先去了书房。 李正泽正在那处等他。 见她回来,李正泽迎上前来出声问她:“如何?” “已经按你说的同吕公公讲了。可是今夜要去那处查探?”裴文君走的着急,顺了口气才回他。 李正泽对上她一双莹润眸子,勾起唇角道:“我现下不能出府,只能让庆云带着人去救。今夜先让他们去看着,只怕是根本用不上咱们出手,皇上就派人去了。” “若是能得皇上出手,想必宋姐姐定然无虞。”裴文君心下稍安。 ......... 是夜,晴朗的天突然变得阴云密布,继而下起瓢泼大雨。 京城外的一处码头上,一艘商船停靠在旁,远远能瞧见甲板上立着数名放哨的人。 一队飞鱼服侍卫小心藏匿身形 ,用钩子勾住船舷,沿着绳子快速摸上大船。 几息之后,甲板上的人接连倒地,船舱里的人显然也听到动静,当下拿着兵器上前查看。 一阵叮叮当当兵刃打斗声后,有一人被从船舱里蒙着头押出来。 为首的锦衣卫宋凡亲自去到船舱寻人,在舱内巡视一圈,并未瞧见宋婉茹,当下将躲进船舱里的仆妇叫出来问话。 原来,午后宋婉茹就借着要如厕的由头让仆妇为她松开手脚,当下趁她不注意,门口又无人守着的间隙跑出船舱,从甲板上一跃而下。 温知初当下气的跳脚,急忙让一众人下水去搜寻,竟然未寻到。宋婉茹现下是死是活也未可知。 宋凡亲自押解着温知初连夜进宫复命。 吕公公得知了宋婉茹的消息,险些晕死过去,堪堪稳住心神,向皇帝禀明后带着一众侍卫直奔码头去搜寻宋婉茹。 嘉景帝冷眼瞧着瘫倒在地的温知初。 适才宋凡已经禀明,那大船里并没有什么金银珠宝。 “你将这些年的积蓄都藏在了何处?”嘉景帝已然动了怒气,胸口不断上下起伏着。 “积蓄?什么积蓄?”温知初反问出声。“我这些年在江南投机取巧,勾结各方势力赚下的银子自然是早都送回京中给了长公主,皇上这又是问的哪里话?” “放肆!”嘉景帝怒极,气的咳起来。若他所言非虚,那先前长公主所商谈的不过就是为了拖延时日。 一旁小太监慌忙上前为他抚背顺气,过了好一会才缓和过气来。 “哈哈!”温知初张狂出声,“我放肆?若非是你当年做下的那些事,我与婷儿也不能夫妻离心。你因着一些莫须有的缘由,设计构陷自家亲妹妹,当真是个好哥哥呀!这些年,午夜梦回之际,可曾被你那未曾出生的外甥来索命?” 他想起今日公子川来送长公主的口信时,将无意中探查到的当年他与长公主夫妻二人离心皆是由皇帝一手安排之事说与他听,心中升腾起的满腔愤懑无处发泄。 “你......你胡说!”嘉景帝怒不可遏指向他,此事在他心中压了许多年,每每想起总觉得对不住朱聘婷,这才对她后来所做之事多方容忍纵容。 “我胡说?当年若不是你执意要将她女子送与我,婷儿岂会因此事而落了胎?这些年我只当你是好心,怕我在婷儿孕期难忍,又因着驸马爷的名头不能胡来,这才将那人以你的名义送与我。不曾想你就是存了让我们夫妻二人生出隔阂,让婷儿难产落胎的心思。你那时已经是皇帝,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话音未落,嘉景帝被气的吐出一口鲜血来,昏死过去。 宋凡急忙上前查看,让人去请太医。 温知初眼中满是怒火,仇视着那昏死在床榻之上的人,死便死了吧,只求自己死之前能为婷儿扫除一个障碍也好。 他这般想着,攀爬着想要凑到皇帝身边去。被宋凡察觉,一脚将他踢翻在地,让人将他缚住手脚丢到偏殿去。 万寿宫中,乱成一锅粥,嘉景帝昏死过去,吕公公不在,无人主持大局。 宋凡只得让小太监去到慈宁宫中请太后的示下。 张仙人闻风而来,先行给皇帝用下两颗丹药后,又在皇帝周身的几处穴位处揉捏一番,嘉景帝才堪堪醒过来。 他气息微弱,费力睁开浑浊的双眼,让人将太子召来。 太子连夜急召入宫,在皇帝跟前侍疾。 ......... 平阳王府中亦是灯火通明。 庆云先行回来,将适才在码头上看到的尽数回禀给李正泽。 裴文君忧心道:“虽说宋姐姐水性极好,可是在那般情况下,只怕也是凶多吉少,我们还是要派出些人手去到下游和河岸两旁寻找。只要未见到尸体便是还有生还的希望。” 李正泽拉过她的手安抚道:“稍安勿躁,我会再派人出去寻。” 庆云也出声:“适才回来时瞧着是吕公公亲自带着人去往码头的方向,应也是得了消息去寻宋姑娘的。” 第190章 奴才来福 大雨将歇,河水之上起了薄雾,隐隐绰绰。 素日漆黑的河岸现下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吕公公身披蓑衣,手中也举着火把沿着河岸一路寻找。 身边伺候的人都被他尽数派出去,又找了水性好的潜进水中去寻。 他身形踉跄,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河边的泥污里,四下寻觅着,漆黑的河岸两边亮着点点灯火,唯独属于他的那一盏不见了踪迹。 他抬头望天,心中后悔不已,当初不该为着一时的安危将她只身送回江南,便是留在京中派人看顾着,也好过现下这般境况。 一时又恨不得现下就返回宫中,将那罪魁祸首温驸马砍杀一通报仇雪恨。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来人飞奔下马的声音。 “属下奉宋指挥使的令,请吕公公尽快回宫。皇上适才昏了过去,宫中现下乱做一团,还请吕公公回去主持大局。” 吕公公听着来人回话,神色平静,不见半分波澜。 他的茹儿现下生死未知,他哪里顾得上别人死活。 他的主子万岁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有千万人前赴后继的簇拥着去照顾,而他的茹儿却只有他一人。 他将她箍在身边,也没享几天福,就被他连累为人所害,不知黄泉路上她一个人可冷。 这般想着,吕公公全然听不见身后侍卫说的话,只身往河水中走去。 “茹儿不怕,为夫来陪你。黄泉路上一同去投胎,来生做一对鸳鸯也好。”他喃喃自语着。 那侍卫跪地说完久不见上首之人说话,只听得阵阵水声,抬头看去,就瞧见吕公公身子大半没入水中,还要往里走。 当下忙不迭起身上前将人从水里拖拽出来。 周围的小太监听见他的喊叫声,当下都聚拢过来,七手八脚将吕公公抬上岸。 吕公公似被水鬼夺了魂魄般,眼睛一眨不眨直愣愣的看向前方。 身旁的几人拿不定主意,只得先将吕公公送回吕府中去休养。 那送信的锦衣卫见他这般情形,也不再耽搁,重新上马回宫复命。 彼时的宋凡正守在嘉景帝身边,一刻不敢离开,生怕皇上再出什么意外。 太子朱载坤跪伏在皇帝的床榻边,泣不成声。 嘉景帝强撑着睁开双眼,迟疑出声:“乾儿?” 朱载坤还以为听错了,迟疑一瞬,带着哭腔道:“父皇,是我,载坤。” 说完他抽噎出声,神色哀伤。 父皇终究还是在意废太子的,如此神智不清的时候仍旧只记得他的乾儿。 嘉景帝奋力瞪大双眼看向眼前之人,终于似是清醒过来,叹息道:“你来了。” 瞧着他泣不成声的样子,骂他 :“哭什么?朕还没死呢。快将眼泪抹干净。” 朱载坤闻言,慌忙用长袖在脸上胡乱抹一通,强撑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皇帝无奈的闭了闭眼,伸手想要起身,朱载坤慌忙上前扶他。 他四下里扫视一圈似是在寻人,问一旁的宋凡:“老东西呢?” 宋凡躬身行礼:“吕公公还未回宫。” 适才侍卫将吕公公失魂的现状说与他听,为防节外生枝,他只能先这般搪塞着。 “这个没心肝的,只顾得上自家夫人,便是连朕也顾不得了。” 朱载坤听不得他这般说,当下出声:“儿子这就让人出去寻吕公公回来。” 嘉景帝摆摆手轻嗤出声:“他忙着寻他夫人,你就莫要再去添乱了,你留在这处,我有话同你说。” 他说完对着宋凡点了下头,宋凡当下带着一众锦衣卫退出大殿,将门带上守在外间。 朱载坤神色有些怔忪,愣神间听得他开口说话。 “朕自知时日无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去找你皇爷爷去了。这大乾的江山朕就尽数交到你手里了。” “父皇!”朱载坤哭诉出声。 “你是一国太子,总这么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嘉景帝说完喘着粗气歇息,显然是又动了怒。 朱载坤慌忙用袖子擦拭掉脸上的泪。 “都是要当爹的人了,还这般小孩子气,朕如何放心将这万里河山托付于你?”他说完叹息一声,颇为无奈继续道:“便是现下选别人也是不能了。朕这一辈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现下终于可以歇息了。” 许是说话多了,他大口喘着粗气,双目奋力睁着。 朱载坤为他顺气安抚道:“父皇若是累就先歇息吧,待好些了再同儿子说便是。” “我要说!”嘉景帝强撑着道:“我这一生,做了许多事,有好事,也有坏事。你要知道,身为君王,总有诸多迫不得已。以后你做了皇帝,要善于用人,更要让大臣之间相互制衡,不可一人独大。用人要信,但不可尽信。” 朱载坤手指紧紧攥着袍角,犹自强撑着点头。 听得他慨叹出声:“尤其是平阳王,自他重新入京恢复了身份之后你便与他相交甚密,也更为亲厚些。你要知晓的是,没有永远的君臣同心,当你的能力匹配不上你的权势时,就会有人想要挑战它,这时你就要下了狠心,将他一击即中,免得死灰复燃,反遭反噬。” 嘉景帝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些怜悯,人都说富贵帝王家,想要享了这富贵,必然要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孤独。 “自你登上帝位之后,你便只剩下你了。”他说完这一句,累的躺倒回软榻之上,“朕累了,你退下吧。” 朱载坤为他掖好被角,躬身正要退出去又听得他缓缓开口吩咐:“吕公公跟着朕一辈子,伺候的尽心尽力。若是朕去了,你便放他出宫去,归乡养老吧。” “是。”朱载坤答应着出了殿门。 雨后寒凉的风吹来,他无端打了个冷颤。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适时的奉上一件披风,小心道:“更深露重,太子殿下要小心身子才是。” 他侧首看向他,那小太监生的肉细皮白,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丹凤眼谨慎的盯着自己的脚尖。 “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来福。”小太监小心应声。 第191章 指尖发颤 长公主府。 朱聘婷一得到温知初被拘禁宫中消息,就要入宫去救他。 无论先前如何,此番他都是受了她的牵扯,早年间若不是为着给她筹措钱财,他也不能去到江南做下这些被皇帝不喜的事情。 公子川上前将她拦住,“长公主殿下稍安,皇帝便是为着想要银子的缘由也会留下驸马爷的命。 您这般急躁的入宫更是做实您与此事有牵扯?现下应该当做全然不知此事,先前的事才说得通,显得不是您刻意为之。” 朱聘婷思虑几息,气恼出声:“难道就这般看着他被拘禁宫中,什么也不做,万一皇帝下令让人对他用刑......\" 思及先前魏凌川的遭遇,朱聘婷担心不已。 “待明日宫中传出消息,看看皇帝如何示下再做应对也不迟。” 公子川正说着,有侍卫进来回禀,言道在宫门外盯着的人看见皇帝召太子进宫了。 长公主盘算着已然快到了张仙人所说的日子,还是要尽快吩咐人准备起来,当下亲自去安排。 一夜无眠,天才蒙蒙亮,长公主得太后召见入宫。公子川主动请缨,随侍在旁一同进宫。 太后并未在慈宁宫,而是在皇帝的万寿宫。 朱聘婷察觉出事情不对,太后一向很少去到皇帝那处,此次惊动她老人,显然是出了大事。 她一入万寿宫,先悄悄打探到关押温知初的位置,去到偏殿看他。 公子川守在门外,朱聘婷一入偏殿就瞧见被人缚住手脚缩在角落中的温知初。 温知初听得推门的声响,睁开眼去瞧,正看见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眼前。 惊觉出声:“婷儿?可是你来了。” 朱聘婷看见往日素来周正的人现下犹如一条丧家之犬被人丢在这处,面上露出心疼之色,快步走上前去将他扶起。 “是我。你现下如何了?” “我没事。”温知初惨白的脸上勉强牵起一个笑,由着她将自己扶起。 他痴迷的嗅闻着独属于她身上的味道,“是我不好,将事情办砸了。只怕此番皇帝不会轻饶于我,届时你将事情尽数都推到我身上便是。 他问什么,你只说不知。这么多年,在外人眼中,咱们夫妇二人的关系本就不好。你这般做,也不会有人怀疑。” 触碰到他身上冰凉的体温,朱聘婷心下绞痛一瞬。他到了这般境地,还是在处处为她着想筹谋。 “当年皇帝将那女子送到我身边,我也只是将她养在外面,从没有碰过她。婷儿,你一定要相信我,从始至终,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 他双目满含祈求之意,直直的看向她,想要伸出手指去触碰她的脸颊,却因被缚住手腕动作戛然而止。 他自嘲一笑:“我这些年,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年之事,夜夜祈求,想要得到你的谅解。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万望珍重。” 朱聘婷手中为他解绳结的动作顿住,强忍着的泪水终于从眼眶里不受控制般夺眶而出。 她半蹲下身在他身前,拉过他的手抚在自己面颊之上,贝齿紧紧咬住唇瓣,不肯呜咽出声。 “你还是这般好强,当年惊鸿一瞥,你就住进了我心中。那个一颦一笑明亮似骄阳般照进我心底的你。莫要哭,我只想看你笑。” 他轻轻用指尖擦拭着她的眼尾,热泪滚烫,烫的他指尖发颤。 “这些年,我追随着你一步步向前。就算你是活在过去的仇恨和不甘里,做那诸多事,我也是由着你。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在所不惜为你去做,去争取。 此番只怕我是过不去了,若是你还能听我一句劝,便就此做罢吧。待柔儿生下孩儿,你帮她把孩子养大,平平安安,一生顺遂岂不美满? 何必非要去争那些权势,不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婷儿,趁现在还为时不晚,收手吧。” 温知初似是弥留之际的人,喋喋不休将心中不曾言说的话语尽数吐露。 朱聘婷泪湿满脸,眼中尽是疲惫之色,似是听进了他的劝慰,重重点头,算是应下。 在门外守着的公子川,听得屋内动静,垂立在两侧的手臂绷紧,手掌缓缓握成拳,眼中迸发出无尽杀意。 却见一个小太监快步走过来,对他行礼道:“敢问郡马爷,长公主殿下可在里间。” 公子川神色已然恢复平静,淡淡点头。 小太监慌忙去敲门,小心道:“长公主殿下,求您快快出来随奴才去见太后。” 几息之后,长公主殿下走出门来,周身仍旧是往日雍容华贵的样子,只是眼圈微红。 小太监不敢多问,一路领着她进到大殿内。 周围一众服侍在旁的人个个神情肃穆,太后侧坐在皇帝的床榻之前,一脸担忧的看向神色灰败沉睡中的帝王。 朱聘婷上前给太后行礼,对上她有些责备的眼神,抿了抿唇。 “皇兄现下如何?” 太后轻轻摇头不语,众人一片静默。 似是有所感应,嘉景帝的指尖微动,缓缓睁开眼睛。 “皇帝醒了!”太后惊喜出声,眼角的皱纹里都浮现出几分笑意。 闻言朱聘婷也凑到近前去看,正对上他尚未清明有些迷蒙的双眼。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床榻前,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求皇兄恕罪,都是臣妹的错。先前不该哄骗皇兄,惹得您生气。” 说完她将头跪伏于地。 嘉景帝被身边的小太监扶起靠坐在软枕之上,歇了几息方才看向她,神色意味不明。 “起来吧。”皇帝干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长公主红着眼圈抬头看去,见他神色和缓,又转头看向太后。 太后对她点头,朱聘婷方才站起身来。 “都下去吧。”皇帝对着其余众人吩咐着。 太后知道他是给长公主留了颜面,当下摆手让其他人都先退下去。 大殿之内只留了他们母子三人。 嘉景帝叹息一声,对上太后面带担忧的神色,安慰道:“母后不必担心,儿子无事。” 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几个时辰间,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若是他死了,太子朱载坤继位,必定斗不过长公主,他走之前,势必要为自家儿子扫平一切障碍,才可保大乾朝的百世传承。 第192章 触柱自尽 不等他再开口,朱聘婷重新跪伏于地,慨然出声:“先前都是臣妹的错,不该借着在京中侍奉母后的由头长住京中。现下臣妹已然知错,不日便搬出京城去往封地,只求您能留下驸马一条性命。” 皇帝静静瞧着跪伏在地,哭的身子不住抖动之人。 思及他兄妹二人自小亲厚,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疏离成如今这般模样。 是从父皇夸奖她聪明绝顶,若是个男儿身当立为太子。还是从她看上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让他惊惧不已。 他自小并不是最得父皇看重的皇子,若非他的母后是皇后,他也当不了皇帝。 太后看着跪伏于地哭得身子颤抖,涕泪横流的女儿,不禁也动了恻隐之心。 对着皇帝开口:“你妹妹原也是一时糊涂,她现下已然幡然悔过。这次就饶过驸马让他随着回去封地居住吧。” 嘉景帝本就有和缓之意,又得太后为她求情,顺坡下驴正待开口,门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皇帝有些恼怒,老东西不在近旁,底下一众小太监无人拘着都要无法无天了。 “外面发生何事?”皇帝对着外间怒道。 门外有一个小太监神色慌张的走进来,跪地回禀道:“启禀主子万岁爷,温驸马......温驸马他触柱自尽了。” 太后闻言慌忙看向朱聘婷。见她已然起身,跌跌撞撞的奔向门外。 偏殿处,宋凡正带着人查看偏殿各处的痕迹,此处一切正常,并无打斗痕迹,本来用来捆绑温驸马的绳子散落一地。 温驸马死不瞑目的睁着一双已然失去亮光的眼睛,他后颈处有两枚指痕,显然是被人掐住后颈,趁其不备之下对他动手,伪造成自身触柱而亡的样子。 宋凡瞧出这其中阴谋的意味,他四下扫视了一圈,正待再细细搜寻一番。 门外传来长公主的哭诉声:“让本宫进去,本宫要见他!” 几名侍卫将长公主拦在门外,温驸马不明不白死在这处,已然失职,没有得到吩咐他们断然不敢让长公主进去。 宋凡急忙迎上前去,拱手行礼道:“长公主殿下,温驸马已经气绝身亡,死状骇人,您还是莫要进去的好,免得受了惊吓。” 朱聘婷已被止不住的泪意模糊双眼,她犹自强撑道:“你让开,本宫要见他最后一面。” 宋凡立在门前,轻易不敢放她进去,朱聘婷就要硬闯,二人僵持不下间。 听得身后传来太后威严的声音:“让她进去。” 宋凡拦着的双臂颓然放下,让开了身子,又听得太后吩咐:“去平阳王府将平阳王请来,皇帝要见他。” 朱聘婷抬步入殿,就被眼前的一幕吓的怔愣在原地,险些立不住身子,幸而有人自身后将她扶住。 她转头看去,是消失了有一会的公子川。 她跪坐在温知初的身边,瞧着他额头上的血窟窿和身下的一片暗红。 哭诉出声:“你怎的就这般想不开?我已经同皇兄求了恩典要赦免于你。” 公子川冷眼从身后瞧着她哭的泣不成声,等着她亲自发现那不对之处。 朱聘婷哭的伤心欲绝,伸出手掌覆在他瞪大的双眼之上想要为他合上双眼。却感觉掌心下的眼睛犹自强睁着,不肯闭合。 她抽噎着看向他,立在他身后沉默许久的公子川也蹲下身子去查看。 手指翻动间指着一处指痕迟疑出声:“这是什么?” 朱聘婷低头去看,便见温知初的后颈处有两枚青紫的指痕,显然他并不是自尽而亡,是被人暗害的。 公子川惊呼出声:“我去找宋指挥使来,定要查出谋害驸马爷之人。” “不用了。”朱聘婷嗓音干涩隐忍,她抽出帕子轻轻将眼角的泪痕拭去。 叹息一声:“他终究是容不下咱们一家,适才在殿中,表面上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暗地里安排人在此对着驸马下黑手,看来是不想善了。先将人带回去吧,入土为安。” 公子川站起身子立在她身后,唇角微微勾出一个弧度,转身去安排。 朱聘婷将头凑到了温知初的耳边,轻声道:“我定然会为你报仇,你就安心的去吧。” 说完她又重新用手掌伏在他的双眼之上,先前不肯闭合的双眼现下轻易闭上了。 长公主起身走出门外,神色不卑不亢,对上门外太后忧心的神色,走上前请罪道:“母后,女儿先带着温驸马的尸身回府去为他料理后事。皇兄那里还请您帮着说一声。” 太后无奈点头,看着她走远,素日前呼后拥的人现下形单影只,甚是寂寥。 大殿内,嘉景帝得了宋凡的回禀,知晓了适才发生的事。 强忍着怒意道:“人好生关在偏殿,是谁下手的这般隐秘,就连你手底下的一众人都不曾察觉?” 宋凡思来想去,也找不出其中的破绽,只得开口解释道:“是属下的疏忽,今日殿中没有吕公公从旁安排,本就繁乱。 属下本已让人将温驸马缚住手脚绑在了偏殿的。长公主入宫后,先去瞧的温驸马,想来也是关心着他的身子,属下便没有阻拦。 不成想长公主出来后才这一会的功夫温驸马就被人暗害了,还伪造成了自身触柱而死的模样。属下已经让人将宫门关闭,挨个排查,轻易不能让他逃脱。” 嘉景帝点头,思索着那人为何非要温驸马死,还敢趁乱在宫中动手。想起适才朱聘婷态度本已是软下来要休战的做派,现下驸马死在宫中,此事只怕不能善了。 不由得头更痛几分,暗叹这万寿宫离了老东西着实不行,当下问起吕公公。 宋凡便不好再隐瞒,当下将吕公公现下的情形说与他听。 “罢了,派个太医去给他好生医治。他这辈子也没享过什么福,好不容易从宋家姑娘身上得点滋味,现下她人还没了,也是个可怜人。”嘉景帝慨叹出声,心觉疲累,摆手让他退下,合上眼歇息。 小太监从门外走进来小心回禀,平阳王在外求见。 第193章 似要托孤 嘉景帝复又睁开满是疲惫之色的双眼。 “让他进来。” 李正泽身着朝服大步入殿,来到皇帝窗前,跪地便拜。 “起来吧。今日发生之事你可是都知晓了?”嘉景帝看着他问道,平日威严的面容上显出几分慈爱之色。 李正泽来时正遇上宫人抬着温驸马的尸身出去,虽只是远远瞧了一眼,从那被血色浸染的白布也不难猜出死状凄惨。 “这些年你在外头受苦了,幸而你心思敏捷,志向坚定,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哪日便是我走了,老二有你从旁辅佐我也放心。”嘉景帝语气中无端流露出几分珍重之意,似要托孤。 “皇上洪福齐天,自有上天庇佑。辅佐太子乃是臣下的本份,请皇上放心,臣定竭尽所能。”李正泽一番话说的忠肝义胆。 嘉景帝面上现出赞叹,连连点头。 \"温驸马为奸人所害,现下凶手还未找到。现下对外只说他是畏罪触柱而亡。她必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你让人盯着点长公主府的动向,若有异动,即刻让人来报。\" 嘉景帝说完又微微轻咳起来,已然是累极。 李正泽领命转身出宫去办。 ......... 裴文君心中忧心宋婉茹,天才见亮又亲自带着府中下人去到河边探寻宋婉茹的下落,仙月听得消息,也从庄子上带了人来帮忙寻找。 一众人寻了大半日,连带着周围的庄子农户也去探查一番,并不曾有人见过落水女子。 李正泽回府后将在宫里发生的事说与裴文君听。 裴文君听得吕公公消息,心下担忧,宋婉茹若是还活着,只怕是还需要吕公公去救。 现下他急火攻心,一时失智,裴文君曾有医治裴嫣然的先例,当下带着药箱去到吕公公府上探望。 门口的小太监带着裴文君一路入到吕府内院,这处许久不曾有人居住,只有底下人在院子里打理,未免冷清。 裴文君到的时候,吕公公才喝下一碗宫中太医为他开下的汤药。 她从旁瞧着,只见他神色痴楞,只是直勾勾的看向前方,眼神涣散,似被人勾去了魂魄。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满面愁容,赔罪道:“还请王妃见谅,我家老祖宗被从河里救回来后就成了这般模样,还因着夜里下水染了风寒,且要休养些时日。” 裴文君打量着吕公公面上的神色,笑着开口:“本宫自小跟着师父学过些医理,可否让本宫为吕公公把脉。” 堂堂平阳王妃能这般客气的与他说话,小太监岂有不应的道理。 当下将吕公公袖口子往上挽起一截,搭了帕子,由着她把脉。 裴文君坐过去,伸出手指搭在吕公公的腕子上,目光依旧注意着吕公公的神色。 适才她说要把脉时便瞧见他神色微动,现下搭上了脉,心中猜测更是笃定。 面上不动声色,收回手,慨叹出声:“是本宫学识浅薄了,吕公公乃是心病,只怕药石难医。还是先好生将养着吧。” 说完她也不迟疑,起身告辞,乘着马车回平阳王府。 马车之上,芸儿见她神色怔愣,忍不住开口:“王妃,吕公公的病可是和二小姐的不同,才更不好治?” 裴文君轻轻摇头,故作神秘道:“乃是心病,心病自然还是要用心药医。” ......... 忙至夜半,平阳王夫妇方才歇下。 李正泽拥着裴文君,思索着在万寿宫中打探到的消息。 温驸马被人害死,还是在万寿宫那般戒备森严之地,可见此人隐匿极深,胆大又狂妄。 他莫名想到一个人的名字,若真的是对方做下的一时猜不透他究竟是存了何种心思? 裴文君见他沉默不语,似有心事,手指不自觉轻轻在他宽厚胸膛前绕着,“你今日去宫中见皇帝,可是又安排要你去做什么事?” 李正泽低头看她,对上她一双明媚眸子,忍着身前被她勾弄的痒意,翻身而上,将她圈在怀里。 “温驸马被人害死在万寿宫中,皇帝怕长公主因此闹事,让我帮盯着。皇帝的身子愈发不好,只怕是时日无多,今日言语间竟有了托孤的意味。” 裴文君一双皓白腕子搭在他的颈间,腹部被他顶的难忍,稍稍挪动下身子。 心不在焉道:“可知是何人动的手?现下明面上与温驸马有过节的人就是吕公公,可会是他?” 闻言李正泽听出她话里还有层意思,腰部徐徐用力动作不停。 底下头吻在她的耳边幽幽出声,“你今日去到吕府可瞧出什么不对?” 带着清冷幽香独属于他的气息打在她颈间,一股酥麻质感一路流过四肢百骸。 她不禁嘤咛出声,眉头微微蹙起,纤细手指去拧他尽腰上的肉,让他停下逗弄的心思。 李正泽被她掐得轻嘶出声,止住动作,眸中含着浓浓情意看向她。 裴文君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心神,用掌心帮他揉按着适才掐痛的地方。 语气里带着似解释又似讨好的语调:“说正事呢,你不要胡闹。” 他的小娇妻脸颊绯红,双眼迷蒙,明明说着一本正经的话,语调里却带着能勾出他邪火的钩子。 “吕公公的脉象并无不妥,看不出什么来,只是表面上瞧着痴愣。” 裴文君将心底里的怀疑道出,见他听完并无半点惊讶之色。 手掌在他腰间轻拍一掌,“难道你早就猜出来了?” 李正泽对上她现下已然清明,带着几分恼怒的神情,摇头笑出声:“你说了我才知道,他这么做必定有他的道理,过几日便能知道了。” “不过现下还有一桩要事急需解决。” 说完他不愿再忍,将身子压下,双肘支在她身侧,一双大手去揉按早就想要覆盖之地。 她被他压的险些喘不上气来,被他唇瓣采撷住的两处又传来一阵难忍之感。 脑海中一阵子快意袭来,将她席卷的再也来不及再去思索其中勾连,就被他带着沉浸入一片浪潮之中。 闷热潮湿的夏夜,月下枝叶扶疏,光影斑驳。 院墙之上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在外院巡查的暗卫察觉到异样,飞身跟去,惊起一树的鸟雀。 第194章 岂能容她 裴文君最终在一个湿热的拥抱中失去意识,沉沉睡去。 李正泽为她擦洗身子时,她累的连指尖都不想抬一下,将她放回新换了被褥的床榻之上安置好。 李正泽重新披了外袍走出门去到书房,庆云与一众暗卫对他行礼。 “适才是何人?” 其中一名暗卫跪地请罪:“属下失职,一路追踪那人到公主府附近就消失了身影。公主府中有侍卫戒备,属下没敢去里间探查。” “都下去歇息吧。”李正泽出声吩咐。 庆云瞧着自家主子面上神色小心开口:“可要属下再去到长公主府中探查一番?” 李正泽摇头,看他一眼,“今夜长公主府中停棂,死者为大,不便打扰。我已经猜出那人是谁。” 能大半夜不辞辛劳在他屋外听墙角,偷窥他夫妇二人欢愉的,除了那人,还能是谁? ......... 长公主府挂满白幡,前厅布置好了灵堂。 公子川藏匿身形走至内院温雅柔房屋的窗边,听着屋内的动静,不由得蹙起眉头,眼中现出厌恶。 温雅柔胎像平稳,她私底下问过医官,得知适当行房中之事,只要动作小心,便不会对孩子产生影响。 她放下心来,近来夜里总缠着公子川想要欢愉,却被他借着府中事务繁忙,行事不宜胎儿诸多借口搪塞过去,眼看着她渐渐起了怀疑。 温驸马今日在宫中出事,二人本应在前厅守灵,因温雅柔有孕在身,长公主便让他二人回内院歇息。 夜里才一歇下,温雅柔又故技重施,缠了上来,不得已公子川只得先将她迷晕过去,唤来黑衣侍卫与她同房。 他换上夜行衣,去到吕公公府中探查一番,返程路过平阳王府时,似被迷了心窍般翻墙进到院中。 自上次他半路拦住裴文君给她送信之后,许久不曾见过她。 他心下猜测上次藏在匣子里的旧物许是不曾被她看到,才没有主动来寻他问个清楚。 才一进内院,就听得屋内传来的女子嘤咛,声声娇娇怯怯,软语温香。 而那屋中的男子似是并不懂得怜香惜玉,只是低声喘息着叫出女子闺名,床榻吱嘎作响声并未见停,还不时将女子的求饶声堵住。 公子川听得额头青筋绷起,恨不能立刻就冲进屋中将女子救下。一时怒极,他一拳捶在那院墙,惹得在外院的暗卫闻风而至,一路疾追,险些露了身份。 回神间,听得屋中动静渐止,公子川轻轻敲击窗子。 很快,窗子被从内里打开,黑衣侍卫穿戴齐从窗子里翻出来。 公子川闻到屋中独属于男子的气息,眉头皱的更深几分。 黑衣侍卫见他神色不愉,以为是嫌他今日耗时太久,小声解释着:“郡主有着身孕,属下不敢动作太大,是以较往日慢了些。” 公子川并不多言,脱下身上夜行衣交给他,让他自行关窗离去。 府中下人皆被温雅柔提前赶去前院帮着料理丧仪,院内独留下一个小丫鬟伺候。 公子川穿上丧服让小丫鬟去给仍旧昏迷着的温雅柔净身,他自顾去往前院。 小丫鬟打了热水帮温雅柔擦拭身上的脏污,瞧着她身上的的点点红痕,暗自腹诽府中驸马爷才过世,长公主伤心不已。而郡主和郡马爷却不知检点,还怀着身子就这般行房事,当真是毫无节制。 前院挂满了白幡,一片静寂,偶有下人行色匆匆走过。 灵堂前,朱聘婷正跪坐于软垫之上,往面前的铜盆里烧着纸钱,面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公子川走上前去,半蹲下身子,也拿起一把纸钱往铜盆里放。 朱聘婷见他过来,“柔儿可睡下了?”她嗓音干涩,鬓边的白发一夜又多了许多。 现下也只有温雅柔腹中的胎儿能让她挂心。 公子川点头,关切道:“您去歇息一会吧,若是驸马爷还活着断然看不得您这般伤神。” 朱聘婷叹息出声:“我与他做了半辈子的怨偶,想不到他还是会因为我的牵连死在了京中。若不是为我,他也不会被人这般害死。” 说完,她的眼中又流出泪来。 “宫中对外放出消息说是驸马爷畏罪触柱而死,此事皇上不再追究。接下来咱们要如何行事?”公子川一脸悲戚之色将纸钱一片片丢进铜盆里,看着火舌将它们燃烧殆尽。 “他在其位,却不谋其政。由着一己私欲,大兴土木,掏空国库。我对他一再退让,他却得寸进尺,将我身边之人一一夺去。这般再如何隐忍也无济于事。不如就借此机会将他掀翻。” 铜盆里燃着的火光映照在她的眼中,似两簇燃烧着的怒火。 公子川从旁拱手道:“但凭长公主吩咐。” “待宫里传出丧钟,皇帝新死,必然是要太子继位,我要你带人悄悄去到太子府中将他和他的太子妃一并杀死,届时无人继位朝堂大乱,我再去求了母后懿旨,代为处置朝政,等柔儿顺利诞下孩儿,立为皇储。” 朱聘婷云淡风轻的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若是旁人,只怕早就被吓死。公子川点头应下。 见他这般反应,朱聘婷点头赞道:“我知你是能成大事的,待我百年之后,这番基业自然就是你和柔儿的了。” 公子川似突然想起什么道:“那废太子妃那里要如何处置?” “她?”朱聘婷冷笑出声,眼中寒芒劲射,“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她腹中的本就不是我朱家骨血,岂能容她。还没到用她的时候,用完再丢也不迟。” 公子川应声称是,劝慰道:“天快要亮了,您还是先行歇息一会,白日里只怕还要忙于应对来吊唁的朝臣,借此机会也好能看清朝堂上众人的想法。” “确实是个好时机,看看哪些还能为本宫所用。”她缓缓站起身似喃喃自语。 公子川仍旧停留在原地,低头一动不动看着铜盆中的火光,几息之后,面上浮起一丝古怪的笑。 第195章 万万不可 温雅柔醒来时已然是翌日清晨,内院一片寂静,隐隐听得前院传来一阵阵扶棂的哭泣声。 察觉到身子的异样感觉,她不禁有些怔愣。 父亲才出了事,她心中亦是伤心不已,只是夜里见到公子川一身周正合衣躺倒在床榻之上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要。回想昨晚她睡前缠着公子川的模样,看着身上的斑斑红痕,不免有些脸红。 小丫鬟见她醒来,进来伺候她梳洗更衣。 她用完了饭,着一身麻衣丧服行至前院,跪伏于灵堂一侧的软垫上如泣如诉的哭起来。 闻得门外呼喝平阳王夫妇二人前来吊唁,公子川和温雅柔不约而同一起抬头看过去。 见李正泽与裴文君二人自门外身着素服。神色肃穆庄重并肩而来。 入门时行至门槛处,李正泽还伸出手去扶裴文君。 裴文君腰膝酸软,心知不是逞能的时候,掀起眼帘递给李正泽一个幽怨的眼神,昨夜若不是他不知收敛,现下也不至于这般。 当着外人的面,不好出丑,当下手搭在李正泽掌心借力,抬腿迈过门槛去,收敛心神,恢复肃穆的神情。 公子川将她适才的动作尽收眼底,今日她着一身素服,朱钗尽数卸去,未施粉黛,似夏日的一朵白荷,清冷幽寂。 思及昨夜里在平阳王府中听到的声响,他只觉周身蒸腾起无端燥热,额头沁出汗意。 平阳王夫妇二人上前行礼,长公主府中一众人回礼。 温雅柔瞧着他夫妇二人爱意缱绻,夫唱妇随的模样了。 她目光若有似无的扫视过裴文君的肚子,她二人成婚已久,并未听得有身孕的消息,无端生出些优越感来,将身子坐直了些,让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显得更凸出。 裴文君一抬眼就对上温雅柔挑衅的目光,瞧着她的动作,立时明了对方的用意,面上不动声色,手却搭在了李正泽的指尖。 李正泽很是自然的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恰逢冯阁老也在此时前来吊唁,看到平阳王,叫下他与他从旁说话。 裴文君听得他二人说的事关朝堂之事,便先行往马车的方向走。 芸儿在马车前等着她,为她掀起帘子,扶着她上马车。 听得身后一阵急促脚步声,紧接着是焦急的男子声响起:“且慢。” 裴文君转头看去,是公子川疾步追来,她不欲理会,掀起帘子上了马车。 芸儿上前阻拦道:“郡马爷,我家王妃身子不适,您还是请回吧。” 公子川声音高了几分:“那日我给你的匣子夹层里的东西你可曾看到?” 思及周围还有前来吊唁的人,怕惹出事来。 裴文君将马车窗帘子掀起,板起脸道:“前次郡马爷经我之手提供的线索,致使我家王爷受皇上责罚,被禁足府中数日。这次是又起了什么心思?” 公子川对上她的质问,只惊觉那句“我家王爷”格外刺耳,如重鼓擂打在心间,咚咚作响。 “我......” \"你如何?郡马爷不在长公主府中守灵,追至此处要对我家王妃说些什么?\"李正泽声音清冷,缓缓走至他身前,正对上公子川愤懑目光。 他二人拥有近乎一模一样的长相,两相对视下,都看出对方眼中的企图。 不待公子川开口,温雅柔隐隐含着怒气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你怎么在这处?母亲在寻你。” 她这般说着,走至公子川身边,用手揽住他的胳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他身子往外躲闪了下。 “郡主还是要看好自家夫君,跟着别家夫人身后跑算是怎么回事?”李正泽好整以暇当面拆台。 温雅柔气恼看了公子川一眼,见他神色悲戚,不甘下风道:“王爷还是先约束好自家府中的人吧。” 说完她拉着公子川返回长公主府。 李正泽轻嗤一声,转身上了马车。 ......... 万寿宫。 张仙人为嘉景帝奉上新炼制好的丹药,小太监忙不迭上前接过,呈到他面前。 嘉景帝的身子每况愈下,他现下仍旧期盼着神迹的发生。 许是在弥留之际,要活下去的想法更甚,将这最后一棵救命的稻草压在了张仙人的身上。 当下也不迟疑,让小太监喂下他一颗,强撑着坐起来打坐。 张仙人依旧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模样,瞧着嘉景帝的样子忍不住心下叹息。 怪只能怪嘉景帝人缘不好,是个人都期盼着他死,能拖延到此时都是天大的福分。 全凭着他先前费力炼制下的丹药吊着,这才表面上看着精神尚可。 他内里早就被掏空,只剩个空壳子,风一吹就倒了。 现下要等的便是这股风。 门外太子朱载坤大步踏入门中,与要出殿的张仙人打了个照面。太子这几日都宿在万寿宫中侍疾,来去无须通禀。 他本就不喜皇上服用丹药,现下见他瘦得佝偻还强撑着打坐,面色沉了下去。 前几日皇上服用丹药见好之后,他就不再用太医开的滋补汤药,全是拜那老道所赐。 大殿内只有一个小太监在近前随侍,一双眼尾微微挑起的丹凤眼偷偷看向他。 他这几日在万寿宫,都是这个来福伺候在左右,做事机灵,深得他心。 朱载坤坐于一旁看着奏折,他代为监国,朝中大部分事务都是他在处置。 来福凑到他跟前给他奉上一盏新茶。 他接过来喝了一口,顿觉今日的茶水冲的极好,唇齿留香,当下一口饮尽,来福以为他口渴,又给他续上一杯。 接连喝了两杯,只觉腹中胀痛,要去出恭。来福引路带着他去到偏殿处置。 嘉景帝打坐完吐出一口浊气,心觉身子爽利不少。 身边不见人伺候,开口问询太子去到何处,门外小太监去寻,不一会慌张来回话,支支吾吾,言辞闪烁。 嘉景帝不耐烦听他支吾,当下起身去到他来时的方向。 还未走近就听得似是小太监哭诉的声音:“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啊!您就饶了奴才吧。” 回答他的只有男子粗重的喘息声。 第196章 皇帝殡天 嘉景帝大怒,胸口上下起伏,未料想竟有小太监敢在他的宫中乱来,当下一脚踹在门上。 太子朱载坤身着朝服,上身衣袍周正,下面的亵裤堆在脚边,手中正忙着将什么物件塞进前头躬身背对他的小太监身后。 小太监赤着身子,裸露的背脊高高隆起,似是隐忍着什么。 一手撑着前头桌案,一手伸到后头去阻止太子的胡乱行径。 嘉景帝看着眼前景象,只觉得周身血气乱窜,日头照的人发晕,蝉鸣叫的耳边嗡嗡作响。 \"噗!\"他吐出一口鲜血来,向后倒去。 “皇上!皇上!”身后一众小太监手忙脚乱的去搀扶嘉景帝。 殿中太子朱载坤浑然不觉般只是不住动着身子,那叫来福的小太监仓惶失措间拾起地上的衣袍去遮挡身子。 张仙人去而复返为嘉景帝医病,太医也都被急召前来。 太后立在院中,万寿宫中的太监和侍卫乌压压的跪了一地。 宋凡身着飞鱼服带着一队侍卫从门外奔来,他得了皇帝的吩咐亲自去到吕公公府中探查他的病情,这才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宫中就出了大事。 “将那人带上来!”太后被嬷嬷扶着坐于廊下的圆椅中吩咐着。 她这几日忧心于皇帝的病情,睡的不甚安稳,才去慈宁宫歇息半日,现下仍旧头痛不止。 皇帝的后宫荒废许久,皇后被废之后便没有再另行册封他人,这偌大的皇宫还得需她来主持。 几个小太监将衣衫不整的来福押着跪倒在院子里。 正午的日头正毒,他跪伏在一片光影里,瑟瑟发抖,几缕湿发贴在他惨白的面颊上,素日带着笑意的丹凤眼现下含满热泪。 “你受何人指使,从实招来。”太后带着威严的声音从上首处响起。 来福跪地磕头求饶:“求太后娘娘明察,奴才冤枉。 ” 太后一向慈眉善目的眼中透出一丝杀意。 “来人,打到招认为止。” 立时就有两名侍卫上前将人带下去行刑。 一名太医从偏殿匆匆走出来,行至太后身前行礼道:“启禀太后娘娘,太子现下已经醒过来,那偏殿之中的香炉里被人动过手脚,这才让太子失了神志。” 太后见那太医神色迟疑,似有未尽之言,温和出声:“还有什么尽管说出来,哀家受得住。” “这处下的药似与废太子生病前被人用的药如出一辙。” “放肆!”太后一掌拍在圆椅扶手上。 先前废太子被人下药毁了身子,后来查明是长公主府中的侍卫魏凌川牵涉其中,长公主还曾求到她面前来,这才保下那侍卫一命。 “太子身子如何?可还能保住?”太后急切出声。 太医知晓太后是担忧太子子嗣一事,跪地解释道:“此番药是被人下在了香炉里,所幸香气扩散,太子殿下并未吸入过多,又发现及时,身子尚无大碍。” 太后松下一口气,有侍卫来报来福已经被打得昏死过去,她摆手正要让人就此发落了来福。 就听得身后大殿内传来一阵惊呼声,“皇上!皇上殡天啦!” ......... 太子府。 冯清瑶已经几日不曾见过朱载坤,怕他在宫中忙于侍候皇上,忘记保养自身,隔上一日便让府中厨娘做下些点心和滋补的汤偷偷送去宫中给他。 今日负责去宫门口送点心的小丫鬟久久不曾回府,她心下担心,派人去府门口等。 日头渐盛,她坐在院子的凉亭里等消息,端起一碗冰糖绿豆喝着解暑气。 不多时,小丫鬟满头大汗从门外匆匆跑回。 上气不接下气冲她喊道:“太子妃,不好了,宫里头出了大事。” 她话说到半截,冯清瑶仓惶出声:“出了何事?你且慢慢道来。” 小丫鬟神色焦急,“今日奴婢依旧是将吃食匣子送给了万寿宫中的小太监,让他交到太子手中。 因着今日您给太子写了书信,奴婢便在宫门口等着太子回的信笺,等来等去才知今日太子在万寿宫中做下错事。竟在偏殿与来福公公......” 冯清瑶追问:“如何?” “与来福公公白日行不齿之事,还被皇上撞了个正着,现下皇上被气的昏迷不醒,那送吃食的小太监见事情不妙,当下跑出来将此事说与我。” 小丫鬟一口气将消息说完,紧张的看向对面的太子妃。 见她面色神色,先是震惊,继而惊惧中又带着几分失望的神情。 她犹疑出声:“太子妃,咱们可要如何是好?万一皇上被气出个好歹来,太子殿下只怕难逃其咎。” 冯清瑶心乱如麻,先前父亲就曾经提点过她,孕期早早为太子安排个纾解的丫鬟。 她思虑几分才勉强打定心思,从娘家带过来的小丫鬟中挑出个姿色尚可的要送到他床上。 还未等安排太子就被叫到宫中为皇上侍疾,谁曾想他竟然这般忍不住,竟然对着小太监行下苟且之事。 现下再如何后悔已是无用,当下让小丫鬟去让人安排马车去冯府求助冯阁老。 她心中思虑着事情,听得上空传来一阵丧钟响声。 一脚踏空,从石阶上滚落在地。 ......... 皇帝殡天,丧钟长鸣。 长公主府,朱聘婷身着丧服,立在庭院里看向皇宫的方向。 她鬓边簪着的一只白色绢花的花蕊在风中微微颤动,一如她现下的心情。 伸手将面上的湿痕擦干,她笑出声来,再如何修仙向道终究是抵不过一番算计。 公子川神色匆匆行来,将宫中传出的消息说与她听。 待听得是太子殿前失仪,将皇帝气的吐血而亡,她抚掌叫好。 “如此一来,便有了不让太子顺利登基的由头,实乃上天助我!去联络众位言官上奏弹劾太子无德,殿前失仪。另你带人暗中去到太子府中,暗中监视着太子妃,以防有异动。” 朱聘婷听完消息,立刻改变了先前的主意。 如此太子妃腹中的胎儿或许也能成为一枚极好用的棋子。 第197章 对方盘算 万寿宫,一片哀戚之色。 太子朱载坤已然清醒过来,被太后让人看押在偏殿之中。 他颓废抱头,瑟缩着身子坐在大殿的角落里。 对于先前发生的事情他无甚印象,似是做了一场春梦。 自从太子妃冯清瑶有了身孕后,他许久不曾纾解,今日不知怎的就堕入一片梦境。 只觉的梦中之人肤质白皙水嫩,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勾着他,使出浑身解数也要取悦于他。 感觉一阵阵舒爽之意,是要将一切尽数交于对方,这才一时无法自拔。 待太医将他医醒之后告知他先前做的诸多事,他悔恨交加,不知如何面对冯清瑶。 他二人心意相通,自成婚之后恩爱无比,她又怀下皇嗣,现下他却做下对不起她的事,还是与一名太监。 正神思缥缈间,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紧接着门被推开。 在冯阁老的带领下,进来一帮朝臣。入殿跪地便对他行礼道:“皇上殡天,国不可一日无主,还请太子登基继位,主理朝政。” 冯阁老看着一时还有些失神彷徨无措的朱载坤,当下上前一步,小声规劝:“太子殿下,无论先前发生何事,不过都是谣传,为今之计只有登上皇位,继承大统,方才稳妥。” 一众朝臣见太子情况尚可,心下稍定。冯阁老见朱载坤回过神来,让人过来伺候更衣。 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清丽威严的女声:“不可。” 冯阁老转头看去,是长公主扶着太后走了进来。 太后满头华发,眼角的褶皱里满是疲惫感伤之色。 长公主扶着太后站定,四下扫视群臣一眼,冷声道:“我皇兄尸骨未寒,众位朝堂肱骨不想着如何治丧,倒是先想着扶植太子,好有从龙之功了?” 冯阁老行礼告饶道:“长公主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我等也是看国不可一日无主,怕会生出乱子,这才让太子殿下尽早继位,皇上走的才会更安心。” 朱聘婷听得横眉冷竖,怒斥出声:“若是没有太子行下的荒唐事,想必我皇兄也不会被生生气死。如此不忠不孝的皇子如何能当这大乾朝的皇帝?众位是想看着这万里河山毁于他手吗?” 长公主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冯阁老身后的其他大臣纷纷噤声,不敢再开口。 冯阁老还想再尽力争取一番。 太后一锤定音:“罢了,还是先行处置完皇上的丧仪,登基之事过后再议。” 众大臣收敛心神,神情肃穆端正,行礼称是。 朱聘婷扶着太后去歇息,皇帝那里自然有礼部的官员去操持。 众人的反应朱载坤都看在眼中,他神色看似镇定,心中早已慌了神。 ......... 太子府。 冯清瑶一时情急,跌落在地,身上几处擦破了皮,幸而并未伤及腹中胎儿。 府医让她躺着养胎,不宜再动,平缓度过一个月后才算是稳妥。 她心中焦急于太子之事,却也不能再亲自去到冯府,是以让小丫鬟传了信去给冯阁老,让他入宫去救太子殿下。 现下躺在床榻之上,心中仍旧忧心着宫中之事,直至夜半,冯阁老才偷偷让人传信给她,太子无虞,让她稍安勿躁,先保住腹中胎儿最为重要。 现下皇帝殡天,太子若是继位,冯清瑶腹中的便是太子登基之后的第一位皇儿,无论是男是女都极为尊贵。 冯清瑶自然知晓这点,稍稍放宽心,决定明日一早便让人去请了裴文君来帮她谋划。 ......... 平阳王府。 李正泽自然也听到了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太子朱载坤因着废太子的前车之鉴,行事一向谨小慎微,怎会在殿前做出那般失仪的举止。 先前也并未曾听说过他好男风,更何况对方是个小太监。 他吩咐庆云去暗中查明小太监来福的底细。 思虑一番,他起身策马去到吕公公府中。 吕公公府中小太监见他只身策马前来,并未通报,直接带着他一路穿行直入到内院,似是早被吩咐好了的。 李正泽见到吕公公时,他身着素服,眼圈红肿,显然适才刚刚哭过。 便知他是清醒的,先前那些怔愣失神的样子不过是做给人看得,到底是为了给谁看,还未可知。 吕公公见他进来,由着小太监为他二人奉上热茶,便将一众人挥退出去。 李正泽坐在他身旁的软榻上,瞧他一眼便低头喝茶,等着他先开口。 “我以为他还能挺上些时日的,是我对他不住。可是......”吕公公怅然若失开口,似是真的丢了魂儿。 李正泽将手中茶盏放回矮桌之上,静默不语,听着他说。 吕公公似是幡然悔悟一般:“我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些年我一直伺候在他身边,半分不曾懈怠过。 可最终我得到了什么?家破人亡?我本是没有家的人,死也只是我一个。便是他死了我去陪他也没意思什么。 可我现下毕竟是有家室的人,不能再那般做,我还是要为我的茹儿考虑的。” 他一番话说的云里雾里,李正泽却听懂了。 话里的他自然是已经亡故的嘉景帝。 “你是说宋姑娘并没有死?你可曾知晓她的下落?只是她的失踪与皇帝有何干系?”李正泽将心中想法脱口而出。 皇帝再如何舍不得吕公公,断然做不出拿宋婉茹去要挟吕公公留下的安排,做下此事的只怕另有其人。 不等吕公公回答,李正泽电光石火间想起一人,继续问他:“他们让你做什么?” 吕公公对上他探究的眼神,当下不再隐瞒,将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那日他去到河里确实是存了死志,被人救上来时亦是失去求生的意志,当真是一具行尸走肉。 后来,有人告诉他宋婉茹并没有死,还给他带来了她一直随身佩戴,片刻不曾离过身的金锁。 只是让他继续这般下去,不去宫中当值便好。 他心中不知对方盘算,但是为着茹儿的安全,只能应下。 第198章 破局之法 想着宫中有宋凡负责皇帝的安危,又有太后从旁看顾,皇帝一时也不能出什么事。 等到他手底下的人追着那人的踪迹查到宋婉茹的下落,将人救出,再将对方一网打尽。 可盘算思量的再好,也抵不过意外来的惊吓。 谁能想到会在太子这处出现这种差池,嘉景帝本就犹如风中残烛强撑着的身子被太子这一股邪风就给吹熄了。 吕公公心知他现下已然成了那帮暗中谋害皇帝凶手的帮兄,可事已至此,他不敢再赌。 宋婉茹的藏身之处一日未被发现,他的命门便被捏在对方手中。 “还请王爷能帮帮忙,您手底下的一众暗卫神通广大,可否帮忙查查茹儿究竟被那人藏在了何处?”吕公公面上露出祈求之意。 “那寻你之人只是让你在府中装病,可还曾安排过其他,那人可是公子川?”李正泽目光直直对上他的,笃定问道。 “这......王爷如何得知?他们可曾还找过王爷?”吕公公仓惶出声,不知他是怎么猜出来的。 说完他又嗫嚅道:“另外在殿前伺候的来福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只让人传信说让他这两日多多帮着照顾太子殿下些。哪里曾想着他们竟能安排出那般下作之事。可怜那孩子的一条性命,怕是保不住了。” 李正泽沉思一瞬,思虑着其中破局之法。 他起身告辞道:“我会让暗卫寻着那公子川的踪迹寻找宋姑娘,今日你所说之事明面上我还是当做不知,这般做于你我二人来说都好,一旦事情有进展我会让人来告知于你。” 吕公公对着李正泽长施一礼,应下来,目送着他离去。 ......... 裴文君接到冯清瑶让人送来的帖子,心中担忧她的身子,乘着马车去到太子府中探望于她。 冯清瑶才一见她进来,忍不住红了眼圈,扑在她怀里,心中诸多委屈无处诉说,只能对着裴文君哭诉一番。 见她并未梳妆,神情枯槁,眼圈底下一片乌青,裴文君心疼不已。 同为女子,自从宋婉茹先前回江南后,她二人最是要好,素日里常在一处玩乐,感情自然亲厚。 牵扯朝堂之事,她又做不得什么,只能是由着她哭诉发泄出来,稍解心中郁结之气。 直到冯清瑶哭声渐歇,裴文君吩咐丫鬟去打了水来,重新为她梳洗一番。 这才开口问她是如何盘算的。 冯清瑶一向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直肠子,若是让她说出京中哪家铺子的吃食最好吃,她尚能品评一二,现下让她对这般棘手的事情盘算一番,实在是难为她。 当下她红着眼圈求助裴文君,“我就是不知如何应对此事,才寻你来为我解忧。” 说完又委屈的瘪起了嘴。 裴文君连连求饶,怕她哭诉这么久,腹中胎儿会受影响,当下伸手执起她的腕子为她号脉。 几息之后,她放下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安慰她:“幸而腹中孩儿无事,你还是要放宽心,既然冯阁老说太子殿下无事,你应该放心才是,他老人家毕竟在朝为官多年,这点事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的。” \"你是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 一旁侍奉的小丫鬟见愁云惨淡许久的太子妃面上终于有了笑意,上前劝她用些吃食。 裴文君接过她递来的食盒,将吃食都摆在她面前安置的矮桌上。 “你便是没有食欲也要用些饭食才是,你腹中毕竟还有一位呢。” 冯清瑶接下她递过来的碗,用上几口清粥,终又放下,将腕子重新递到她跟前。 “前些日子你说号不出是男是女,现下你可能断出来了。” 裴文君捏着糕点的手紧了紧,心底里思忖,现下朝中局势不稳,怀的是位公主对太子府中来说倒更安全些。 “适才我号脉时注意到了,似是位公主。”裴文君说着抬眼去瞧她的神色。 见冯清瑶先是长长的舒出一口气,面上浮出笑意:“我是喜欢女儿的,只是坐着太子妃的身份,先前想着若是能生出一位皇子,将来继承皇位,才能更有进益处。现下情况来看,是公主的话倒似更好。” 裴文君点头赞同,又往她手中塞了块点心让她吃。 “无论何时,多吃些总是好的。” 冯清瑶心中悬着的事落定,太子之事不是她能决断的,她现下要做的就是护好腹中胎儿。 当下她大口用起点心,另外还将一碗安胎的汤药尽数喝下。 待到傍晚时分,裴文君才乘着马车回府,街上都挂起白幡,来往行人个个神色肃穆,行色匆匆。 平阳王府中,清野正带着一众下人布置,挂上白幡和灯笼。 皇帝大丧,举国哀悼,家家户户都要素衣素食,平阳王府自然也不例外。 裴文君直奔书房去寻李正泽,见他立在桌案前蹙眉写着什么。 凑到他身前,二人各自将今日打探到的消息互通有无。 裴文君大吃一惊,她想不到宋婉茹失踪一事背后还有公子川的参与。 “那是不是让人跟着公子川就能寻到宋姐姐的藏身之处了?她一个大活人,定然是要吃喝,还要有下人看管的。他们要时时戒备吕公公手下的人查探到,必然是个不能太过显眼的地方。”裴文君思忖道。 瞧着眼前一本正经推断的人儿,李正泽心头一热,将她揽过来坐在自己腿上,一双大掌笼在她的后背轻轻揉捏着。 裴文君心中思虑着事情,并未在意她的动作,突然她惊呼出声:“日日总说着让人寻,怎的忘了子安的小虫,上次就是那甲虫寻到了我,这次怎的没想到用这个法子。” 她说完起身就要去寻子安。 李正泽一把将她拉住,“开始寻的时候就让庆云去找过子安了,宋姑娘是落水后才失踪的,身上气味没剩下什么,此法无用。” 裴文君复又坐回了李正泽身上。 宋姐姐是被公子川安排着藏起来的,她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当下打定主意要去那处寻。 第199章 王府旧人 京城一处偏僻院子,斜阳洒金。 腹部高高隆起的贵妇人躺坐在摇椅上,薄衫轻舞摇着手中折扇。 伺候的小丫鬟为她端上来一盘新洗好的葡萄,笑着道:“这些葡萄奴婢才用井水浸过,凉快的很,能解暑气,您快尝尝。” 那贵妇人掀起眼帘,用扇子轻轻打在一旁的石桌旁,示意她先放在那处。 日头一日热过一日,也只有太阳快落山时才能到这院子里吹风散热。 那盘紫艳艳的葡萄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小丫鬟知道她的顾忌,当下伸出手去拿起一颗放进嘴里,“是奴婢忘了,还望主子莫怪。” 瞧见她吃下并无任何异样,贵妇人似是放下心来,不再顾忌,拿起一颗含进口中,酸甜汁水在口中开来,凉丝丝的,确实惬意。 小丫鬟见她喜欢,从旁说起逗趣的话来,“今日往院子里送蔬果的人连带着隔壁院子也给送了同样的一份。奴婢偷偷去瞧过,那处住着两个仆妇,似在看押着个女子。” 贵妇人眉头蹙起,不知长公主这是又打起了谁的心思,可见那人也是个与她一般可怜的。 抬头看她一眼,示意继续说下去。 “奴婢偷偷去打探过,那两个仆妇的口风极紧,什么也不肯说。屋子里关着的似乎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女子,瞧着举止似是很有教养的模样呢。” 贵妇人抽出帕子擦拭着唇边,出声道:“那被关押的女子可是能在院中自由行走?” “能的,只是身边一直跟着个仆妇,应也是防着她会私下里逃走。” 小丫鬟瞧着她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答着,见她抬手,慌忙上前将她扶起身。 “既然是来了邻居,咱们岂有不去看看的道理?”贵妇人说着要往隔壁院子走。 那小丫鬟连忙走上去劝阻着:“主子,咱们还是别去凑这热闹了吧,眼瞅着您这几日便要生了,咱们还是在院子里安心养胎吧。” 贵妇人并不理她,向着那隔壁院子的小门走去。 这处原来就是一处大宅子,中间被隔着分成两个院子,这般走过去倒也不费什么力气。 小丫鬟见拦不住,不由着急跺脚,只得快步跟上去。 ......... 翌日,李正泽去宫中帮忙治丧,裴文君换上一身素雅襦裙,戴上帷帽,乘着马车出府。 行到一处宅院,她让清野将马车赶远了些等着,自去叩门。 有个身着黑衣的侍卫来开门,瞧见是她,先是惊讶一瞬,继而似是想到什么,闪身将她让进院子里。 裴文君打量着这处清幽的小院,开口问那他:“公子川可在院中?” 黑衣侍卫点头称是,伸出手示意她往里走。 一路直至内院,来到先前的那处房屋前,黑衣侍卫轻轻叩响门。 里面传来男子清冷的声音:“何事?” \"主公,平阳王妃来了。\" 话音未落,里间响起脚步声,门从里面被打开,男子面带欣喜的看过来。 裴文君见他这般,神色迟疑一瞬,抬步入了屋子,四下先打量了一圈,并未瞧见宋婉茹的身影。 公子川亲自冲泡了一盏热茶,请她落座。 裴文君心中焦急,哪里还有闲心思能在这喝茶,当下直奔正题,说明来意。 “宋姐姐可是在你这处?” 公子川为她奉上茶盏的手一顿,险些将热茶泼洒出来。 很快恢复了平静神色,面上挂着清隽笑容,温声道:“你今日来这处寻我就是为着此事?” 适才还以为她是发现了先前那个匣子夹层里的荷包。 “我与宋家姐姐自幼交好,她若在你这处,还望你能将她放出来。或者可以用其他你想要的置换,我都可以答应。” 言辞间颇为坦诚,但公子川却似是被莫名戳住了痛处一般,当下冷了脸。 “只要是我想要的,你都可以答应吗?”他目光直直的看向她,似要定进她的心底。 他这般说着,裴文君更能确定他知晓宋婉茹的消息,想也不想的点头。 “只要能将宋姐姐放出来,你想要得到什么,但说无妨,无论是钱帛或是其他。” 公子川痴痴的笑出声来,直直的看向她。 她是他除了复仇之外唯一想要得到的。 从始至终,也只有她一人。 这些年,无论受过多少艰难困苦,他的心志都不曾变过。 将仇人一个个揪出,为着平阳王府惨死的冤魂报仇雪恨,将本应该属于自己的尽数夺回来。 “昭昭,我想要的只有你!”他轻叹一声 ,素来清冷的目光中现出几分炙热。 “什......什么?”裴文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以为是听错了。 “你不记得我了?小时候你也曾经答应过我的,长大要嫁给我,做我的王妃。这些你都忘了吗?” 公子川说话间站起身走近她,目光灼热。 裴文君被他直白的话语震惊的定在原地,这些话她确实曾经说过,但那都是答应李正泽的。公子川怎么会知晓? “你是谁?”裴文君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到抓不住。 公子川却并不回答他,伸手去解自己腰间的革带。 裴文君被他的动作吓住,说话都结巴:“你......你要做什么?” 却见他已经将身上长衫松开,从脖颈处向后掀开,露出肩背上的那块胎记。 “你不记得它了吗?你小时候还曾经很羡慕我有这块好看的胎记,总念叨着也想要这样一块胎记。” 她当然记得,为此她哭闹不已,后来还是母亲用胭脂在她肩膀上同样的位置描摹上一块相似的,才算作罢。 “你究竟是谁?”裴文君震颤出声。 他对当年在平阳府中发生的琐事如数家珍,似是经历过一般。 或许同裴文君先前暗中猜测的一样,他是平阳王府旧人,自然知晓当年之事,亲人许是命丧当年那场祸事之中,这才与长公主府有不共戴天之仇。 公子川轻轻将衣衫拢好坐回去,陷入一片回忆之中。 第200章 求您照拂 宋婉茹自顾在院子中缓慢踱步,身后一步之遥亦步亦趋的跟着个仆妇。 她心中焦急,那日落水后凭着水性好躲过那些人的追捕,不等她逃到附近庄子上,就被人打晕捆到了这处。 起初还怕她私下里会逃脱,两个仆妇一直都是随身侍候着。 自那日公子川将吕公公亲笔写的书信转交到她手中,宋婉茹便弃了逃走的念头,这才得了眼前在院子里随意走动的自由。 墙边的小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个面上带着温婉笑容隆着大肚子的贵妇人,显然是直奔她而来。 宋婉茹身后的仆妇急忙上前阻拦,一时情急,伸出的手臂碰到了贵妇人的腹部。 贵妇人站立不稳,跌倒在地,捂着肚子呼喊起来。 小丫鬟被吓的呆立在原地,还是宋婉茹先回过神来,当即呼喊出声:“ 快去找稳婆,许要生了!” 仆妇也顾不得再看着宋婉茹,当下去到隔壁院子寻稳婆。 一路吵嚷声将隔壁的几个婆子都惊动了,几人上前来一起将已经腹痛的昏死过去的贵妇人抬回到内院的屋中。 宋婉茹先前在宋府时她也曾听得长辈们说起女子生产,乃是九死一生的大事,瞧见掌心沾着的鲜血,她也快步跟上去。 ......... 别院里。 裴文君虽然心中有个她不敢去深想的猜测,但面上不动声色,等着公子川继续说下去。 “当年我独自上街,被一云游老道拐走回滇南的大山深处让我做他的徒弟。那时的我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我每时每刻无不在盼望着能回来。终于,等他身死之后,我才能下得山来。 我出了深山,几经打探,才听闻当年王府中人被尽数屠杀之事。 返回京中复仇的同时也在寻你,哪知寻到你时你已经是平阳王妃,而他凭借着与我一般的样貌占用了我的身份。 先前我几次想要将此事跟您道明,可复仇之事未成,其中凶险异常,我不能将你牵涉其中,这才没一开始就同你相认。” 公子川语气平常,似在诉述他人的故事。 眼前的场景曾在心间幻想过无数次,此刻成真,他却有些怔忪。若是没有这些变故,现下眼前人便是他的妻了吧。 裴文君被他的一番话定在原地,她面上神色变幻,诸多先前无法解释的细节突然就说的通了。 李正泽自幼时爱收集兵器的癖好现下没有了,本应长着梅花胎记的地方变成了一块疤痕,自少时精通的蒙古语,因何前一阵子还专门找来学。 桩桩件件,倒显得公子川说的是真的。 若现下的李正泽是个假的,却又为何他对二人之间幼时的事知晓的那般清楚。 她一时想不明白,决断不出该不该相信眼前之人。 \"既然你决意隐瞒,为何现下要同我将这些说开。\"裴文君强装镇定,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公子川起身走至她身前,俯身看向她,目光里充斥着灼热。 “我在长公主身边潜伏许多时日,不惜娶温雅柔为妻,眼看着大仇得报,现下已经等不及要与你分享此刻的心境。” 听他提及温雅柔,裴文君忍不住提醒他:“无论平阳王府中与长公主有何仇怨,都不应牵扯其他无辜,更何况她已经怀有身孕。” 男子眉眼微弯,唇角牵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门外响起敲门声,紧接着侍卫通禀的声音:“主公,那院里的妇人要生了。” 公子川快步走到门前,不等他再出声,将门打开。 回过头来看向裴文君道:“宋婉茹在我手中,你安心便好,事情成了我必然会将人安然无恙的送回去。” 说完他与黑衣侍卫匆匆出了门。 适才他所说的消息仍旧冲击着裴文君的心神,她放心不下宋婉茹,正待出门跟上去,哪里还有那两人的身影。 只得出门乘着马车回平阳王府,现下还有许多事需要她亲自去印证。 ......... 万寿宫中,众官员身着素服,神情哀戚为着嘉景帝守灵。 太后精神不济,已经哭晕了两回,长公主见不得她这般,让人将她抬回慈宁宫中歇息。 她倚靠在软榻之上,头戴金线牡丹织绣抹额,鬓边的白发衬的她更苍老几分。 朱聘婷手中端着才熬好的汤药用汤匙盛了吹凉喂她。 太后才喝下一口,就被苦的皱起眉头,她摆摆手,不愿再喝。 看了长公主一眼,才淡淡开口道:“哀家知道你的心思,你再如何要强毕竟只是个女儿家,如何坐得稳这大乾的江山.你莫要让哀家对不住你死去的父皇。” “母后想到哪里去了,女儿见不得您受累,只是想为您分忧,并无他意。现下皇兄被太子气绝身亡,太子这般做派,这万里河山交到他手中,您就能放心的下吗?” 太后摇头轻轻叹息。她就是不想,又能如何,现下也是没有别人再能担此重任了。 见她摇头,朱聘婷将汤药碗搁置在旁边的桌案上。 “为着大乾的朝堂传承百世不衰落,女儿还有一策要献给母后。” “且说来听听。”太后低垂眼帘看向她。 “废太子还未被罢黜之时,府中的太子妃已经怀有身孕。废太子死后,女儿可怜他们母女二人,又怕他们被有心之人利用,这才为他们寻得另外一处宅院居住养胎,今日下面传来消息,废太子妃生了个男胎。” 太后被惊的从软垫上起身,欣喜道:“竟有此事?” “女儿自是不敢欺瞒母后,稚子无辜,既然现下太子犯下大错,何不将废太子的孩儿接来在母后身边将养,再将废太子的师父,谢太傅从家乡请回来,教养于他。有着您的看顾,他必然能成为一位造福万民的好君王。” 太后皱眉思忖,神思微动间,面露喜色道:“别的不管,皇家血脉岂有流落在外的道理,先将他们娘俩接进宫里来。” 朱聘婷面露哀戚之色:“母后,胎儿头大难产,废太子妃已经没了,独留下呱呱坠地的婴孩求您照拂。” “快去,让人将孩子带进宫里来。”太后再顾不得自身悲戚,忙不迭对着外间伺候的嬷嬷吩咐着。 第201章 如此便好 太后让人将废太子的遗腹子接进宫中的消息很快传到各位守灵的朝臣和太子朱载坤的耳中。 朱载坤心如乱麻,本就听闻长公主一直在劝太后另择他人,现在又将那新生的胎儿接进宫中,是何意味已经昭然若揭。 他趁着更衣的功夫,让人去寻李正泽前来商议。 李正泽在宫中连日帮着安排一众事宜,神色间稍显疲惫。 他与朱载坤见礼之后落座,手臂支在桌案之上用手指揉着眉心。 “表哥,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朱载坤见他落座,忙不迭道。 李正泽顿住动作看向他,但见他神色惶惶不安,全然没有位及君王的泰然自若。 他暗中也在查探那日做下陷害太子之局的人,只查到有人事先在偏殿的香炉中放了香料,所有证据全都指向长公主府,而太后似乎是要将此事就这般压下,查不到更多的线索。 “你与那小太监来福究竟是怎么回事?” 闻言,朱载坤面上神色更是慌乱几分,焦急道:“表哥,那日我也不知是何原因,只以为身下之人是太子妃,这才与他行下苟且之事。我实在是被人陷害的,你知我不好男风的。” 李正泽审视着他的神色,不似作假。 开口劝慰道:“你这几日尽心为皇帝守灵便是,在一众朝臣面前礼数做足。届时我会与冯阁老一同向太后提请,助你登基。” 得了他的话,朱载坤才放下心来,又迟疑道:“只是太后现下已经将废太子的遗腹子接回宫中,可那孩子......?” 李正泽打断他的话,“此事你知我知太后不知,长公主正是借着此事不好验证才会这般行事,她必然还有后招,咱们静观其变就是。登基之后你便是要做皇帝的人,应当有君王的杀伐果断,万不可这般优柔寡断。” 朱载坤连连称是,惶恐不安的心终是落回了肚里,先行回了大殿。 李正泽召来庆云,让他出宫去安排。 ......... 公子川办完差事回宫中复命。 慈宁宫的偏殿内,安息香袅袅婷婷。 长公主手中摆弄着个拨浪鼓,公子川由着宫女引路进来给她行礼。 朱聘婷屏退左右,让他落座。 “可都安排好了?”她将拨浪鼓放置在桌案上。 “都已依照您的吩咐安排,尸身连带着血衣都让人烧了。” 朱聘婷点头,这般安排就算是有人站出来说那孩子并非皇族血脉,也是死无对证。 “你出宫后去联系往来的朝臣,让他们参太子行为不端,祸乱朝纲。在京中将皇兄是被太子气死的事宣扬出去,待到时机成熟便可另立太子。” 公子川称是正欲起身离开,又听得她问,“太子府可有什么消息传出?” “那日太子在宫中出事的消息传出,太子妃失足跌倒,而后便有消息传出太子妃腹中的是个女胎。” 朱聘婷抚掌笑道:“女胎好啊!如此这般本宫便放心了。也算是他们母女命大,不用本宫额外费心。” 说完她起身:“本宫要去伺候太后汤药,你出宫后尽快将事情办妥。” 公子川躬身送她离开之后才抬步离去。 ......... 平阳王府。 芸儿伺候她更衣梳洗,透着铜镜里瞧着她似是沉思的神色,不由得开口问:“王妃,可是有心事?” 裴文君从沉思中回神,轻轻摇头 。 公子川所言之事,现下还需要一一验证,若现在这个李正泽是冒借了他的身份,必然是早有准备,才会对当年平阳王府中旧事知晓甚多。 王府旧人现下仍旧活着的也只有王管家,依他所言,那次是他从街上将李正泽巡回后,恰巧王府中发生惨案,他二人才不得已一路北上去到边境军中探查老王爷兵败一事。 若是王管家所言非虚,那顶替之人那时便对平阳王府中的事知知甚多,不然也不会将王管家瞒了去。 若是王管家也蒙骗了她,乃是他与那顶替之人二人合谋为之,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难道只是为着平阳王一个名头? 裴文君思绪繁杂,诸般思绪,她深觉自身陷进了一张大网中,这网将她密密实实的围拢其中,动弹不得。 她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沉沉睡去。 微风轻拂,身着粉白襦裙的奶娃娃坐在秋千架上小口吃着手中的糕饼。 有人伸手推动秋千,连带着奶娃娃的惊呼声响起。她手中的糕饼不甚落地,胖乎乎的小手忙不迭去抓住秋千以稳住身形,转头正要去呵斥身后之人,她被身后一张惨白的脸吓到。 来人与泽哥哥长着相同的脸,只是肤色较他更白。 她伸出双腿蹬在地上借此稳住秋千,从架上站起,转身走到那人身前,迟疑出声:“ 泽哥哥?” 那人直直盯着他看,并不应答。 “你是病了吗?” 那人并不出声,深深看她一眼转头便跑。 奶娃娃迈着小短腿追上去:“泽哥哥,你别跑!”那人却转眼消失了身形。 “别跑!”裴文君惊觉出声,从睡梦中醒来,额上沁出一片细密汗珠。 “可是做噩梦了?”男子轻浅声音从纱帐外传来,帘帐掀开,露出男子关切眼神。 轻浅月光下,裴文君深思回转,面前之人与睡梦中那张惨白的少年面容渐渐合到一处。 是了,她曾经见过他。 “你何时回来的?宫里可都安顿好了?”裴文君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 李正泽目光来回在她面上逡巡,适才他有一种错觉,裴文君似要透过他看向其他。 他面上露出笑意来,“我出宫办点差事,天亮之后还需得回宫去。你适才因何突然惊醒?”李正泽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温热气息打在她的颈侧。 裴文君身形一顿,手指紧紧抓住锦被,找回自己的音调。 “不过是梦见儿时的一些事。”她这般说着将手掌轻轻搭在李正泽后肩处的伤疤上隔着衣料轻轻摩挲。 “你可曾有什么事还未同我说?” 李正泽身子一僵,直起身子将头从她的脖颈间抬起,四目相对。 他笑出了声:“为何突然这般问?我的事你自然都是知晓的。” 裴文君牵起唇角,直直对上他的目光。 “如此便好。” 第202章 不得不防 天光破晓,瞧着李正泽出门的背影,裴文君的心渐渐沉下去。 她起身梳洗更衣后去到后院寻木松。 木松近日与子安忙着采晒药草,子安与她见礼后去到厢房挑拣草药,留着她师徒二人叙话。 见她神色凝重,木松猜出她有事要说,当下开口问她。 “近日平阳王不在府中,一应事务都是你在张罗,今日怎的有事到为师这里来?” 裴文君对上他关切的目光,当下也不隐瞒,将心中所想道出。 “师父,徒儿有一事想要您去帮我打探。” ......... 庆云随着李正泽一同骑马入宫,他总觉得自家主子自出王府后面色沉寂的似能滴出水来。 李正泽转头看向庆云,冷声道:“王妃近日在府中可有异常?” 庆云回想着手底下人报上来的消息,神色稍显犹豫:“并......并无异常。” “可曾出府去见过别的什么人?” “那日王妃曾让清野赶着马车出府去,因着交待不让府中侍卫跟随,手底下的人便没有跟去......” 庆云说着眼瞧着自家主子眼神阴翳的似要杀人。 “你去问问清野,那日他送王妃去了何处?”李正泽吩咐着,见庆云调转马头继续叮嘱道:“旁敲侧击着打探,莫要让王妃察觉。” 庆云称是,骑马返回王府办差。 李正泽双脚轻轻夹击马腹,继续往前走着。 旭日东升,街两边的铺子陆续开张,渐渐热闹起来。 瞧着眼前的烟火气,李正泽思绪飘远。曾几何时,他便一直向往和贪恋着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一如亲情或是其他。 也是因着心底里的这些支撑着他,才能让他从北境战场上的尸山血海中捡回一条命来。 而今,这些好不容易属于了他,谁再想要拿走,决计不能。 他唇角勾起一抹嘲讽,扬起马鞭,快速奔向宫门的方向。 ......... 城外京郊的官道上,一队马车缓缓前行。 为首一座双马并驾齐驱的车驾内,矮桌上的碳炉正冒着热气。 身着褐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跪坐在矮桌旁,伸手拎起壶冲茶,蒸腾的水汽激发出的茶香飘散开来。 一旁躺靠在软榻之上的老者缓缓睁开眼来,静静瞧着他手中的动作。 谢宣昂察觉到老者的眼神,将新冲好的茶盏奉到他身前。 “父亲,您请慢用。” 老者双手撑在身侧,将身子稍稍坐直些,这才接过茶盏,用碗盖撇去浮沫,轻啜一口。 吁叹一声道:“可是快到了?” “已经到京郊了,再有一个时辰便能入京。” 老者的目光看向随着马车前进晃动的车帘,微微出神。 谢宣昂忍不住开口:“父亲,您明知长公主此番借着太子遗腹子的缘故召您入京是存了什么心思,何故非得要趟进这浑水中。” 谢阁老自废太子失势后一蹶不振,辞官告老还乡,谢宣昂一直随侍左右,深知他是身在乡野,心在庙堂。此番得太后传召,恢复户部尚书一职,这才举家赶赴京城。 老者收回目光,看向满脸不解之色的儿子,缓缓开口道:“此番随着太后旨意来的还有一则夹带其中的秘信。事关你妹妹身死真相,我不能不管。” “当日妹妹不是被裴之宥害死的吗?现下他人已经死了,还能如何查?” “这都是后来的事,此事起因出在平阳王妃身上,信中言明是那平阳王妃的师父下毒导致芳儿起了红疹,奇痒难忍之下她失了神智,道出当年裴之宥害死发妻一事,这才惹得他忌惮,不惜痛下杀手害死芳儿。” 谢轩昂被惊的愣在原地,这些竟是他先前从未查探到的。 “那时的裴文君早就被许下平阳王府这门亲事,若她此番作为意在借刀杀人,铲除你妹妹,夺取裴府家产,其中心计之深,不得不防。 更何况裴府中还有你妹妹留下的两个孩子,嫣然眼看着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若是没有人为她操持,只怕嫁不得什么好人家。 还有那尚且年幼的松儿,若不加以引导,长歪了心智,咱们如何对得起你妹妹的在天之灵?” “父亲说的是,儿子听凭父亲安排。”谢轩昂从他手中接过茶盏恭敬道。 “先前我也是沉浸于伤痛之中,未曾深想。谁能料到那时的平阳王夫妇竟能合谋至此。 现下是平阳王扶持的二皇子当上了太子,皇帝殡天,若是让他登基,咱们这些早前扶持过废太子的朝臣,只怕是不能得善终。 承蒙得长公主举荐,太后搬下懿旨,让为父官复原职,就算是拼上这条老命,也要查清你妹妹身死真相。护得她一双儿女周全才是。” 谢阁老将连日来的思绪尽数对着儿子道出,胸中郁气稍解,神色缓和少许,才道:“太后此番表面上意思是让为父为废太子的遗腹子做授课师傅,他一个襁褓中的婴孩,现下学得了什么?不过是找个借口将我召回朝堂之上,日后好在重新立太子一事上出些力气罢了。” “父亲,您是说太后有废太子的意思?”谢轩昂将盛着冰块的冰鉴放得离他近了些,用扇子为他扇风解暑。 “太后一向宠信长公主,先前有着皇帝坐镇,他们母女二人不敢如何。此次皇帝因着太子犯下错事动怒驾崩,太后自然不会轻易绕过他,更遑论让他登基?”谢阁老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凉风轻叹出声。 “那朝堂之上岂不是还要乱上一阵,咱们可要明哲保身?” “从咱们踏上这入京的马车开始,便是身不由己,已然是太后一党。其他的待入了京,再借机行事吧。”谢阁老说完很是疲累,又躺倒回软榻上合眼歇息。 谢轩昂看着冰鉴里几乎融化殆尽的冰块,陷入沉思。 先前废太子也是去到平阳王府之后发病,导致后续被废,其中或许也有平阳王夫妇的手笔。 妹妹之死若真是裴文君在平阳王授意下所为,可见此人蛇蝎心肠,还是要尽快将裴嫣然和裴若松领回来教养在身边才是。 第203章 是何居心 夜幕四合,树上鸣叫一日的蝉现下也歇了声。 裴府前厅,裴嫣然坐于一侧的圆椅中不动声色,等着来人先开口。 谢宣昂瞧着对面身量已然长开,眉眼间愈发长得像自家已故妹子的裴嫣然,不由得心中哀痛,若是自家妹妹还活着,看到女儿出落的这般好,定然会很欣慰吧,只可惜已然阴阳两隔。 \"你姐弟二人在这府中可安好?府中一应事务可是你在料理?\" 裴嫣然自小与眼前这位舅舅不甚亲昵,今日见他突然登门,摸不清他是什么目的,只得先行应付着。 “回舅舅的话,我姐弟二人都好。府中一应事务皆是由管家料理,另外还有长姐派来的侯妈妈从旁协助。我二人所需所用皆都有人安排好,并不需要费心。” 谢宣昂见她言辞间极为有分寸,猜测是长久寄人篱下,需要看人眼色才会这般行事,心底里又将那平阳王夫妇骂上一顿。 “此番你外祖得太后懿旨,重新入朝为官。你姐弟二人可愿随我回府住上一段时日?” 不待裴嫣然回应,外间匆匆赶来的裴若松踏进门内对他行礼:“问舅舅安,家中长辈身体可还都康健?” 一句话险些让谢宣昂这七尺男儿落下泪来。 眼瞧着昔日稚气未脱的男娃现下已然成了翩翩少年郎,言行举止很是妥帖,连忙起身上前将他拉进怀中, 左瞧右看越看越喜欢。 从怀里摸出个碧绿翠玉的坠子交到他手中,笑道:“都好,都好。你外祖一直挂念着你呢,这个给你,松儿越发懂事了,可见授课师傅教的不错。” 裴若松不动声色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两手推拒道:“多谢舅舅,松儿无功不受禄,怎好收此大礼。” 这话说的谢轩昂神色一怔,恍然觉出有些厚此薄彼,瞧了眼端坐在旁的裴嫣然,讪讪将那坠子收回去。 指着外间院子里的几个大木箱道:“松儿说不收便不收,那院中都是你外祖为你姐弟俩备下的礼品。若是不够,等我安置完府中事务再给你们添置。” 裴若松躬身行礼道谢后才去落座。 谢宣昂见他姐弟二人并排坐在那处,静寂无声的模样。 叹息道:“你外祖在乡下养病的时候便时常忧心于你二人在这京中的处境,现下好了,咱们一家团聚,不若今日就搬去舅舅府上可好,这样也能时时照看着你们。” 裴嫣然瞧向裴若松,等着他拿主意,她一向听从自家弟弟的决定。 裴若松起身回礼道谢:“多谢外祖和舅舅挂念,我与二姐在这府中过的随意惯了,若是搬过去居住免不得要给您添麻烦。只是不知外祖现下可在府上,我们姐弟俩理应去看望他老人家的。” 他婉拒之后悄悄转移着话题。 “你外祖才一入京,顾不得歇息就去到宫中给皇帝守灵去了。”谢宣昂答道,并未察觉出他的小心思。 ......... 寿皇殿。 众位朝臣连续几日守灵,不免疲累,现下夜里得了空闲轮番歇息,只大殿之中偶有几声啜泣。 忽的,自门外响起一道悲戚长吟:“皇上啊!老臣来看您啦!您怎么不等等老臣啊!”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年迈的老者哭得涕泪横流,步履蹒跚几近摔倒在地。 幸而有机灵的小太监上前扶住他,才没有跌倒。 “皇上啊!您等等老臣啊!” 来人正是早已辞官回乡养老的谢阁老,此时他出现在这里,彰显着什么不言而喻。 早前就有传闻太后将废太子的遗腹子接回宫中养在身边,就是为着将现太子废黜,好另立新君。 谢阁老身为废太子太傅,自然被人归为废太子一党,他的现身,在大殿内引起轩然大波。 “快来人,将谢阁老带去偏殿歇息,皇上灵前岂能容人这般呼和。”冯阁老颤巍巍的站起身大声吩咐着。 听得吩咐,他身后两名官员走上前伸手一左一右就要将谢阁老驾出殿外去。 “宵小之辈,休要胡来!我来为皇上守灵,看你们谁敢动我?”谢阁老身子看似蹒跚老弱,骂起人来却是中气十足的架势,挣扎着胳膊想要挣脱那两人的控制。 “我已得太后懿旨恢复户部尚书之位,你们以下犯上就不怕本官治你们的罪吗?”他这般说着苍老却锐利的眼神扫视着大殿内举棋不定的众人。 昔日曾在他门下经他提拔上来的官员不在少数,先前也曾因废太子一事在朝堂上备受冷落,现下瞧见恩师回朝,还是受了太后的懿旨,心中有了期盼。 当下几人立刻站出来拦住那二人:“快快住手,莫要伤了谢阁老。” 那二人自是不肯松手,几人拉扯间,隐隐有了推搡之势。 谢阁老被扯的筋骨险些散架,立时顾不得其他,破口大骂:“尔等竖子,竟敢阻拦本官为皇上守灵,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是何居心?” 冯阁老面上亦是焦急万分,若只是长公主一派,他带着一众朝臣或可有一战之力。 谢阁老自废太子幼时就开始教书授课,他又一向广闻博学,门下书生弟子众多,先前在朝堂上隐隐就有一呼百应之势。 若非是废太子出事,谢阁老也不能心灰意冷之下自请辞官而去。现下他又突然冒出来,只怕是要坏事。 当下给身后几人递了个眼色,那几人悄悄凑上去。 大殿内,围拢的人越来越多,叫骂声不绝于耳,揪头发扯胡子的也有,哪里是什么朝堂大臣,倒似是菜市口斗鸡走狗的泼皮。 只听得一声:“不好啦!有血!” 纷纷攘攘声才止住,众人一起看向那倒在地上的谢阁老,暗道不好。 几个曾是谢阁老门生的官员慌忙丢掉手里不知是从谁身上扯下的麻衣,拨开人群走到近前。 却见一身素衣的老者倒在那满地的血泊中,不省人事。 “快传太医!”一直在旁做壁上观的冯阁老此刻也顾不得其他,大声对外面候着的人吩咐着。 第204章 为我所用 恰在此时,长公主朱聘婷带着一众人进来,身后可巧带着随侍的太医。 朱聘婷扫视众人一眼,声音清冷:“尔等皆是皇兄的肱股之臣,就是这般为他守灵的吗?” 众位衣衫不整的大臣不禁通红,纷纷跪地请罪。 她并不理他们,只是去等为谢阁老号脉的太医答复。 太医得过她的嘱咐,轻轻摇头。 朱聘婷放下心来,让人将谢阁老抬进偏殿后屏退众人,只留了太医在旁。 太医轻轻推了推躺倒在榻上的谢阁老,小声道:“阁老,现下没有人了,您老可以睁眼了。” 谢阁老缓缓睁开双眼,待看见端坐在旁的长公主,抬腿下地就要给她行礼。 “不必了,谢阁老连日赶路入京本就辛苦,今日又在大殿上闹腾这一出流出那许多的血,定然疲乏的很,还是要好生养病才是。” 谢阁老仍旧跪地对着朱聘婷行礼,恭谨道:“亏得长公主殿下,这才劝得太后肯重新复用老臣,老臣必当鞠躬尽瘁,以慰皇上在天之灵。” 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扯了扯衣衫,露出腰间的一个小葫芦,“那些血不过是些温热的鸡血浆,用来吓唬吓唬他们的。” 今日他入宫便决定要大闹一场,让人现杀鸡取了鸡血,又在其中加上少许的盐防止凝固,装进小葫芦里。 适才在大殿之上,趁着人多杂乱将鸡血倒在了地上,装作是自身受伤所致。 朱聘婷起身亲自将他扶起,慨然道:“难为谢阁老一番打点。现太子行为不端,将皇兄生生气死。本宫与母后定然不能容他登上这皇位。先太子遗腹子尚在襁褓,还需得谢阁老您这等一心为君的老臣从旁引导辅佐才是。只是您今日为何非要闹这一出?” 谢阁老躬身拱手答话:“回长公主殿下,今日老臣在皇上灵堂前闹,实在不妥。老臣的本意是借此压一压太子一派的威风,从中寻出仍旧能为您效力的朝臣。” 朱聘婷微微眯眼,瞧着面前状似谨小慎微的老者。 轻笑出声:“如此,本宫就安心了。” 说完他对外间吩咐,“送谢阁老回府歇息。” 有几个小太监听着吩咐,找来软轿抬着仍旧“昏迷”中的谢阁老一路送谢府。 谢宣昂见父亲晚间好好的入宫,现下一身血衣的回来,腿脚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谢阁老从旁偷偷眯眼瞧着自家长子这般没出息的样子,暗自叹气。 待将宫里来的人送出府去,谢宣昂匆匆带着府医回到屋中,正瞧着谢阁老只着了一身里衣躺在软榻上。 “父亲?您好了?”谢宣昂惊疑出声,上前去查看他周身的伤势。 谢阁老动了动腿脚,“本也无事,这几日府门大开,若是有来探望为父的人,你尽数登记在册,此番我要看看还有多少人能念着为父,又有多少人可为我所用。” 谢宣昂点头称是,接过丫鬟端来的木盆和锦帕伺候谢阁老擦脸净手。 ......... 平阳王府。 侯妈妈今日在裴府帮着料理府中事务,正巧看见谢宣昂入府,暗自打探一番,才知他的来意,方才连夜回到平阳王府将此事告诉裴文君。 “他若是存着要照拂后辈的好心也并无不可,多一个人疼惜他们总是好的。”裴文君安慰侯妈妈道。 侯妈妈见她不甚在意的模样,面色焦急道:“另外那谢家大爷私下里还找二小姐打探先前在裴府中谢宣芳发病的起因。” 裴文君神色顿时凝重起来,若说起谢宣芳发病的缘由,那时木松初入京中,要为自家徒儿出气,这才在那包袱皮上下毒小施惩戒。 虽说后来裴文君也将解药的方子交给裴之宥,可他那时已经忌讳谢宣芳,并未将药给她用,直到她后来身死。 最终谢宣芳虽说是死在裴之宥手中,可若说起因与她也脱不了干系。 “那她可曾说起什么?”裴文君追问道。 “二小姐那时病症还未好,知之甚少,也并未说什么。”侯妈妈回道。 裴文君神色稍稍缓和,谢家此次回京便先去问询此事,显然是发现了什么,此番他们能这么快就返京,背后定然是有人扶持,还是要早做打算的好。 思及此,她让侯妈妈在府中安歇,起身去到后院寻木松。 木松才要歇下,重新披了外袍点了灯让她进屋。 裴文君将新得的消息说与他听。 木松倔脾气上来怒道:“那日明明是那谢氏非要动手查看包袱,实乃她自作自受!” “师父说的是,只是她既已身死,万事皆空。此番谢府回京只怕也是为着要探查此事,您还是回江南去避一避,此处自有我来处置。” “我行走江湖多年,岂是那般胆小鼠辈,便是他们要做什么冲着我来便是。惹急了,我一副毒药灭他们满门。”木松说着从桌案上拿起酒葫芦喝下一口,颇有要豁出去同归于尽的架势。 “更何况,你要我打探的事情还未探明,我若真的走了,谁还能帮你?” 裴文君笑出声来,“我知师父是挂念我,那事情不探也罢,我记得师父先前曾有能让人置于幻境,知无不言的药可能帮我配出一副来?” 木松疑惑看向她:“你要对谁用毒逼供?子安那里有现成的,你去找她拿便是。” “他做的那个毒性太大,吃下的人撑不过一会就要七窍流血而亡,要温和些的,于身体无害最好。”她先前也曾听子安提过那毒的毒性太过。 “毒药还有无害的?那个温和的需要不少名贵药材,还有一味极为难得的只有伏虎山上还藏着一株,现下只怕做不来。”木松带着几分傲娇神情斜睨她一眼。 “那岂不是正好,师父正好借此机会回伏虎山帮我做一副,徒儿要有大用呢。” 见她不似开玩笑,木松收敛神色,道:“那为师就为你跑一趟,若是那谢家要出什么幺蛾子,你等我回来去解决。” 他心下腹诽,不知是何人得罪了自家徒儿,要用上这种毒。 第205章 无所顾忌 翌日一早,裴文君送走木松,子安不放心他一人回江南,便跟着一道走了。 先前她曾让木松暗中跟踪公子川,想要查出宋婉茹的藏身之处,木松走之前将先前查探到的消息尽数告知于她。 裴文君让清野赶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出王府,去到一处僻静宅院外。 在马车上掀起帘子看那宅子房门紧闭,未曾见有人出入。她让清野赶着马车围着那宅子绕了一圈,而后回了平阳王府。 入夜,红鹤正倚靠在内院树杈上歇息,就听得裴文君房门响动,一身黑衣的人悄声走出来,一路行至后门上了早在那处等着的马车。 王妃此番行事故意藏匿身形,显然是不想让他们这帮侍卫跟着,但自家王爷的吩咐他又不能不听,红鹤只得轻手轻脚的跟上去。 清野赶着马车向着白日探查到的那处宅子行去。 马车厢内,仙月早就得了她的传信也换上一身夜行衣等着她,上前将她扶着坐好,小声问:“王妃,咱们此行是要去做什么?” 裴文君快速将此番目的说与她听。 公子川将宋婉茹藏起来,借此挟持吕公公,帮他行事。裴文君心中记挂着她,一直不曾放弃寻找她的踪迹,白日里已经踩好点,就等着夜里方便行事,进去探查,她一个人能力有限,这才召来仙月帮忙。 仙月一直忙着帮她料理庄子上的事务,许久不曾行这般事,难免雀跃。 两人下了马车,裴文君带着仙月走到墙边的一棵树下。 仙月先行攀着树爬到墙上,确认无人发现,这才伸手将裴文君拉上院墙,二人进入院子,未发现有巡逻的侍卫,这才沿着院墙往里走。 裴文君扫视一圈,这处是个两进的四方院子。主屋旁还坐落着几间厢房。 临近夜半,四下里都没有了光亮,只那前院的主屋还燃着灯。仙月对着她打了个手势,二人悄悄摸到主屋的窗下。 屋中响起女子的轻咳,裴文君与仙月对视一眼,用手指将那窗子上的纸捅破一块。 女子咳声渐止,道:“这几日很是辛苦你,我一个将死之人,不必劳你这般费心。” “姐姐莫要生出死志,虽然新生下的小皇子已经被他们夺走,便是为着你的女儿也该好好活下去才是。你不过是那日难产伤了身子,安心将养些时日就能好。” 裴文君听得屋内的女子声音,面上一喜,探头从那窗纸眼往里看,正瞧着宋婉茹坐在床榻旁对着床上之人说话,身后还立着两名神色不耐的仆妇。 她对着仙月做了个手势,走到门前轻轻叩门。 屋中一名仆妇上前来开门,才探出头就被仙月一个手刀劈落在地。 宋婉茹看见门外两人一身黑衣将那仆妇打倒,还以为对方是来杀人,慌忙将床榻之上的人护在身后。 另一名仆妇正欲开口呼救,被裴文君快步上前,打晕了去。 不等宋婉茹开口,裴文君摘下了面巾。 就着昏暗的烛灯,宋婉茹惊觉出声:“文君,你怎么会来这里。” 仙月守在门口,提防着外人。 “宋姐姐,我来救你,快跟我走。这宅中可还有其他人?”裴文君扫了眼床榻上的人问她。 “还有两个小丫鬟住在后院,平日本还有一名黑衣侍卫负责看守,今日他似是不在。”宋婉茹紧紧握住她的手,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如此更好,咱们现下就走。”裴文君回握住她的手拉着要往外走。 却被她止住,她松开手转身去为床榻上躺靠着的女子整理衣衫。 “一起走。” 守着门的仙月焦急的朝着他们摆手。 裴文君只得转回身子去帮她。 床榻之上的女子似是很不愿连累他们的的样子,焦急道:“你们走吧,不必管我。” 宋婉茹并不应声,为她穿上鞋袜。 不等她再拒绝,就被两人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往外走。 仙月在前面引路,小跑着去将门栓打开,四人出了门。 清野将马车停在院外的小巷子里,听得这处有动静,赶着马车过来,四人一道上了马车。 裴文君将她二人安置在了王府的宅院,自王如盛他们回江南之后,这处仍旧有人打理,所处位置也算隐蔽。 宋婉茹亲自将那女子安置歇息,这才拉着裴文君叙话,将连日来的遭遇尽数说与裴文君听,二人不免热泪盈眶。 听得她言说,裴文君才知那女子是废太子妃高若芙,自太子死后她便被长公主派人幽禁。 前几日生产之时难产,幸而宋婉茹求得公子川找来人救治,抢回一条命来。 她二人又被公子川着人一道送到那处宅子安置。 “我瞧着那公子川虽为长公主的女婿,帮她做事,许多事却似是瞒着长公主的。”宋婉茹将心中想法说与她听。 裴文君点头赞同,先前公子川也与她提及,他与郡主成婚不过是为着接近长公主报仇。 待听的裴文君提及先前将她从江南绑回京城的温驸马最终是死在了宫中,恨恨吐出一口郁气。 “倒也是咎由自取,只是他那人不似是个会自戕的人。”宋婉茹思及昔日那人的做派,道出心中怀疑。 “你猜的不错,他是被人杀死的,不过是伪造成了自戕的样子,先前王爷也曾暗中查探过。后来宫里接二连三的事情,便顾不得详查是谁杀的他了。” 皇帝驾崩的消息宋婉茹那日听见丧钟,自然是知晓的,她心中挂念着一人。 “吕公公可还好?” “他自那日你落水之后便疯了,现下在府中养病。”裴文君话未说完就见宋婉茹变了面色,脸色惨白。 急忙接话道:“这些都是假的,做给外人看的,他起先确实是伤心所致,失了理智。后来是得了公子川的消息,知道你还活着,迫于他以你做威胁,装疯病不参与宫中之事。 我先前已经去府中为他把了脉,身子并无异样。若是他得知你现下已经安全出来,必然会为你出了这口恶气。” 宋婉茹面上恢复了少许血色,这才笑道:“多亏得你出手相救,我这就回府去看他。” 裴文君点头应下,吕公公此番没有了掣肘,行起事来便能无所顾忌。 第206章 好不得意 姐妹二人相谈甚欢,几近四更天方才睡去。 翌日,晨光破晓,裴文君让宋婉茹写下一封书信,安排人快马送回江南宋家报平安,又让清野赶着马车将宋婉茹送回吕府。 吕府中,小太监来寿正服侍着吕公公用饭食。 但见他脖颈间围着块帕子,接着从唇边滴落下的米粥。 吕公公目中无光,只是呆呆的看着前方,吞咽着对方喂过来的饭食,仿若行尸走肉般。 突然,来寿看见他的眼中现出惊喜神色,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院中立着一名弱柳扶风的女子。 她眼中含着热泪,正热切的看向这边,可不正是这府中的当家主母。 吕公公扫视四周,见并无他人,当下一把将颈子间的帕子扯下丢给来寿。 起身快走几步走至宋婉茹身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再不肯松手。 宋婉茹哽咽出声:“夫君,我回来了!” 良久之后,直到她轻轻推他:“你再不松手我真的要被勒死了。” 吕公公才似回神一般,双手捧起她的脸查看,清瘦许多。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吕公公红着眼圈喃喃自语,牵起她的手往屋里走。 来寿早就悄悄躬身退了出去。 两人许久未见,经此一劫,难免生出些许劫后余生之感。 宋婉茹当下将近日经历尽数说与吕公公听。 吕公公暗暗给平阳王妃记下一个大恩情。 “我听说你那日也落了水,现下身子可养好了?”宋婉茹查看着他的面色,较之先前苍老了许多,可见是日夜忧思所致。 “起初我以为你死了,是想随你去的,后来那公子川拿来你的金锁和书信,我才信你还活着。现下皇上殡天,朝中两派相争,我若清醒,免不得要被他们拉拢威胁,便借着发疯卖傻躲在家中。” “现下我已安然回来,夫君你自不必再受坏人胁迫。”宋婉茹依偎进他的怀中,感受着熟悉的温暖。 正值酷暑,两人面贴着面,浑然不觉得热,各自出了层细密的汗也不愿分开。 宋婉茹想起一事,将废太子妃产子后被公子川偷藏起来,上报长公主说她已死的消息说与吕公公听。 她对此事如何也想不明白,吕公公随侍皇帝多年,对他们这般做法自然看的通透。 “长公主此番只怕是想要去母留子,扶持幼子登基,好借此掌握实权。” “只是那公子川本是长公主女婿,为何要隐瞒长公主将人留下,难道是因为他心善,不忍杀人?”宋婉茹拥着他迟疑出声。 “这公子川行事一向神秘。因着你在他手中,投鼠忌器,我让手下打探多日,都未能探听到更多消息。只怕他与长公主也并非一心。” “夫君,你可要重新回到朝堂之上?” “且让他们争一争,闹一闹。咱们看着便是。”吕公公这般说着,拉着她的手起身回到床榻之上。 宋婉茹才睡了不足两个时辰,有些疲乏,当下拥着他和衣而眠。 吕公公感受着身边之人渐渐平稳的呼吸,缓缓睁开眼。 适才他那般说不过是怕她担心,此番因着长公主一派让他与茹儿遭此一劫,断然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 谢府。 谢阁老躺坐在树荫下的摇椅里乘凉,身旁两名丫鬟小心的打着蒲扇。 谢宣昂快步走过来,躬身行礼后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还算他们识相。”谢阁老摆了摆手,身后的小丫鬟会意悄声退出去。 “那些未在宫中守灵的都亲自前来拜见父亲,便是现下在宫里一时走不开的,也都让府中得力的掌事送了礼来。儿子都已您伤势未好,不宜见客,先让他们回去了。” “礼你一并收下,登记在册就是。既然太后她老人家还用的到老夫,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京中现下可有何传言?” “京中渐渐传起一股风声,说是当今太子品行不端,有龙阳之好,皇上便是亲眼撞见他行不轨之事才被活活气死的。” “长公主倒是豁得出去,便是连皇室尊严都不顾了,你从老夫的门生里找出几个机灵的,去给他加把火。” 谢宣昂躬身正待出去,思及裴府,转身继续道:“我派去裴府接他们姐弟的人回禀说他们不愿来咱们府中居住。” 思及已故去的女儿,谢阁老不由得悲从中来,慨然道:“他们这是自父母去后便没有人能为他们撑腰,对谁都不能轻易信任。罢了,由着他们去吧,待到诸事皆定,再去接他们也不迟。” 谢宣昂深以为然,此番入京,行的事本就凶险,稍有差池,万劫不复,留着他们姐弟在裴府或许是个好抉择。 ......... 嘉景帝葬入皇陵,入土为安,朝堂上的局势却愈发有山雨欲来之势。 先是京中起了一股传言,说先太子行为不端,好男风,便是皇帝也是被他气死的。继而相继有言官递上弹劾现太子的折子,要求废掉太子,立先废太子的遗腹子为储君。 渐渐又有歌颂起废太子的言论,说废太子从小得嘉景帝教导在身边,言传身教。又是才华斐然的谢阁老亲自授课,遵行仁政,行事友善有德行,他的孩子理应被立为储君。 起初太子朱载坤还让人反驳几句,渐渐他也不愿再去理会,嘉景帝下葬之后他便日日困在府中,消沉饮酒作乐。 冯清瑶见他如此,心中焦急,只得回到娘家求冯阁老出手相救。 冯阁老日日伏于案牍,忙碌不堪,现下那些朝臣递上来的折子,无一不是先经内阁的手再往上递。 先前皇帝在时,看过奏折会让司礼监批红之后下发去按照旨意办。 现下皇帝没了,新帝还未登基,吕公公不在,司礼监更是如同一盘散沙。 听得女儿求援,他深深叹息,便是为着自家女儿和她腹中孩子着想,他也不能任由太子出事,当下入宫去求见太后, 太后虽身居深宫,却耳聪目明,每日里朝堂上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都是先行知晓。 长公主每日里长袖善舞,忙着奔走于公主府和皇宫,眼瞧着大事将成,好不得意。 第207章 先前打算 裴文君听得宅中伺候废太子妃高若芙的丫鬟禀告,说她每日里愁绪万千,所食甚少,似是生出死志,活不长久的样子。 她便亲自去见高若芙,正赶上丫鬟喂她喝汤药,喝下去一口堪堪咳出半口来,面色灰败,两颊瘦削的十分厉害。 丫鬟一脸愁容的给裴文君请安,王妃将此等重要的差事交到她手中,却是将人照顾成这般模样,实在难以交差。 裴文君上前亲手将丫鬟扶起,示意并不怪她,让她带着其他人退了出去。 高若芙才止住咳,苍白面颊上现出不正常的两抹红,瞧着眼前笑意温婉和煦的女子,她不欲理她,偏过头去。 “姐姐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你的一双儿女往后可还能仰仗谁呢?”裴文君坐在她床榻边的圆凳上轻轻叹出声。 她似是被说到了痛处,转回头来,定定看向裴文君,继而嗤笑一声,“我已然自身难保,如何还能顾得上他们?” “若你当真这般狠心,为何先前还能因着小郡主殿下受长公主要挟?” “你究竟想要如何?”高若芙神色戒备。 她先前在废太子身边,虽是久居府中鲜少出门,却也是知道平阳王夫妇先前与废太子一脉是对立的。 如今她对自身嘘寒问暖,怕不是包藏祸心。 “同为女子,我心疼你现下处境,自然是想要帮你,亦是帮我自己。”裴文君目光灼灼看向她。 先前她在书房中陪伴李正泽处置事物,曾听得庆云提及废太子妃腹中的遗腹子并非是皇家血脉,那时还是二皇子的朱载坤得了消息还去到废太子府中提起此事羞辱于他。 而今长公主兵行险招,就是算准了没有人能证实此事。 高若芙只是看着她,薄唇紧抿,显然是不信她所言。 “你可知长公主已经对外宣称你是难产而死,现下笼络朝臣只等着推举你那才出生的儿子继承储君之位,这样她便能借储君尚年幼之名掌控朝政?” 这些高若芙自然是不知道的,那日生产后她九死一生捡回条命来,便被换了宅子居住。底下伺候她的人口风极严,从不轻易透露任何消息。 “现太子如何能肯?”高若芙惊的坐直了身子,紧接着咳嗽出声。 那龙位岂是那般好坐的,更何况她的孩子并非皇家血脉。 裴文君起身上前为她抚背,半点也没有忌讳她生病的样子。 她眉眼含笑:“你若是想要与一双子女团聚,我或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这句话的诱惑太大,高若芙生生止住喉间的痒意,颤然出声:“你想要我如何?” 裴文君知道她回转了心思,将想法尽数说与她听,又伸出三指搭在她瘦削的腕子上为她号脉。 “想要成事,还是先养好身子才是。” ......... 那夜红鹤一路随行裴文君和仙月,回去后便将所见之事回禀于李正泽。 李正泽被宫中事务绊住了脚,处置完一应事务才得以回府。他面上不动声色,私下里就等着看裴文君是否会将此事说与他听。 入了王府,见是清野带着下人迎上来。并未瞧见裴文君的影子,一问才知她一早就出府去了。 李正泽直入书房,直至斜阳的余晖透过窗子洒进来,他才从堆积的公务中直起身子,唤来庆云,听得他回禀王妃回府后便入了内院,并未来书房瞧他。 李正泽面上神色瞬时沉下去,一路大步去到内院。 裴文君劳累一日,正躺靠在软榻上闭眼沉思,便觉得周身一沉,独属于男子清冷气息席卷而来,熟悉又陌生。 她不动声色,装作睡熟的样子。 李正泽侧躺在她身边,支起手肘定定的瞧着眼前女子的侧颜,乌黑柔软长发尽数摊在软枕之上,散发着淡淡桂花香气。 呼吸轻浅均匀,似已经睡熟,只是轻轻颤动的睫羽出卖了她。 他心下一沉,周身似坠入无尽冰潭之中。事情变得不对了。 往常若是两人隔了几日未见,眼前人总是对他笑脸相迎,娇软的身子瘫进他的怀里,由着他抚弄。 而今,这般疏离于他,显然是先前的事让她生出疑虑。 若是就这般对她摊开昔年之事,将真相说与她听,不知她可会仍旧信任自己。 他怔愣的看着她,做事一向笃定的他此刻却犹疑起来。 裴文君许久未听得身旁人有声音,实在装不下去,只得伸了个懒腰装作才睡醒的样子睁开眼。 一双明亮眸子正对上李正泽探究的眼神,她面上不动声色,懒懒出声:“王爷何时回来的,我竟不知......” 剩下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她就被他紧紧拥住。 唇齿相依,柔软唇瓣尽数被他挟持。 李正泽似是迫切想要证实着什么,半点不给她放松喘息的机会,迫切又极其有占有欲的控制着她。 裴文君手脚并用想要将他从身上推开,来去动作间,身上襦裙散开,露出颈子下一片白皙的春光。 他终于放过她的唇,循着她的脸颊吻到耳垂、脖颈、一路向下。 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裴文君大口呼吸着,想要从此刻的混沌中梳理出一点思绪。 她的身子何时变成了这副样子,他才一碰,便化作了一滩春水,思绪随着他的指尖游走,先前想好的诸多想法尽数被抛至九霄云外。 “嗯。”她忍不住嘤咛一声。 埋首努力的李正泽似是被她的声音唤回神智,抬起头深深看她一眼,继而又埋首下去采撷着那处芬芳。 裴文君被适才自己的声音羞红了脸,她难耐的用碧藕般白皙的小臂掩住眼睛,洁白贝齿紧紧咬住下唇,无论他如何逗弄,都再不肯发出一丝声响。 他心中恼怒于她,似化作一个冷面无情的杀鱼高手,没有感情,全是技巧。 先将大鱼的鳞片尽数褪净,将那左摇右摆不肯就范的鱼尾制住。 这所用利器自然是他将养数年现下磨炼的无比契合之地。 感受到她的颤抖,他心中郁气似乎散去了些。 他低笑出声,将尾鳍抬得更高,凭着印象去寻找那一处,直到对方瘫软在榻,濒死一般大口喘息,全然忘了先前打算。 第208章 王爷且慢 明月惊鹊,清风鸣蝉,一切终归重回寂静。 满室旖旎,李正泽拥着身边已经累晕过去的人儿,一双眸子亮的似是原野上守卫领地的头狼。 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发丝,身旁之人似是被扰了好梦,微微蹙起眉。 李正泽痴迷的看着她熟睡中的眉眼,有时恨不能将她揉碎,尽数填进自身。 他轻叹出声,瞧着帐子顶,又想起先前的打算。轻轻起身,为她掖好锦被一角,出了屋门。 躺在内院树枝上的红鹤瞧见他出来,飞身下树,将耳朵里塞着的棉絮拿出来,上前小声行礼道:“主子。” “发生何事?”李正泽又带着他往前走出几步,离屋门远了些,低声道。 红鹤的声音不由得更低几分:“主子,咱们负责盯着吕府的人前来回禀,吕公公夜里暗中召集一批东厂的侍卫,似是要对那郡马爷公子川动手。” “何时动手?” “半个时辰前人已经出动奔着那公子川的外宅去了。那时......”红鹤没有再说下去。 那时自家主子和王妃两人正在抵死纠缠,不好打扰,他便只发出一声信号躲去了树上。 李正泽面色坦然,低声吩咐道:“来人,更衣 。” 红鹤对着远处打了个手势,自有丫鬟婆子服侍他更衣。 ......... 僻静宅院内。 公子川坐于昏暗烛火旁,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那匕首通体透着寒冽幽深的冷光,似他此刻的神色一般骇人。 黑衣侍卫一动不动的跪在他身前,双手高于头顶捧着一把长剑。 惶恐不安求罪道:“主公,都是属下的错,不该一时贪恋,才误了您的大事,请您责罚。” 公子川斜睨他一眼,继续转动着掌心的匕首。 他声音很轻,叹出一声:“这如何能是你的错?要罚也是该我担着,若不是得了我的令让你去陪她,那两人如何能悄无声息的被人救走。” 长剑跌落在地,发出一阵翁鸣,黑衣侍卫头深深磕在地上,几近泣声:“是属下的错,若非属下沉迷,多耽误了一个时辰。那些人也不能成事。” 他回想先前之事,总觉得诡异。 那日他仍旧是夜里潜进温雅柔屋中,听得主公吩咐行事。往日里一次事罢交差便好,那日他也不知是何原因,久久不能完成,行了两次才算做罢。 待他头重脚轻的回到那处宅子,才发现人丢了。当下沿着车辙痕迹去追,到了一处青砖路上便再无痕迹。 那丢失的两人对主公的计划有大用,他深知闯下大祸,这才请罪。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罚你已是无用。” “属下这就去查探是何人将那两人救走,再将他们劫回来便是。”黑衣人抬起头道,额间一片血痕。 公子川冷冷扫视他一眼:“已经脱钩的鱼如何还能寻得回,能将他们救回去的无非两处,平阳王府或是吕公公府。他们失而复得,现下必定戒备森严。” 黑衣侍卫焦急道:“那要如何行事?还请主公明示。” 手中把玩的匕首被公子川掷在桌案之上,“此事我来处置便是,先前我曾用宋婉茹要挟过吕公公,只怕他不能善罢甘休,这处是不能住了,你这两日暂且寻个新去处安置。” 他话音未落,听得门外传来一声轻响,似是有人落地的声音。 公子川将匕首从桌案上拿起,挥手灭了烛火,侧身走到门后,透着缝隙看向院子里。 那处有几个身影悄悄晃动,正往他们这处行来。 黑衣侍卫也已经捡起地上的长剑,快步走上去,先于公子川一步,将门打开,杀将出去。 几名刺客一身黑衣,身材却不似寻常男子魁梧,招式往来间使的大多是巧劲,用的也是一样的兵器。 公子川上前与他们缠斗几招,便也认出这些人的来处,正是东厂的人。 他心知吕公公会报复于他,没想到来的这般快。 黑衣侍卫武功不弱,无奈对方用的尽是些阴柔的招式,以一对多,渐渐体力不支。 他来不及细想,戳进一人的肩胛处,大喊一声:“主公,我来断后,你先走。” 公子川手中持着一把匕首,对上对方的长剑,应付起来颇为吃力,身上已经有了几处伤口。 听得他此言,当下也不迟疑,挥出匕首将身前的一名刺客逼退,转身跃上墙,消失于夜色中。 几名刺客早就得了吩咐,此行的目的在于那与平阳王样貌一致之人,当下也不与黑衣侍卫纠缠,转身快步追上去。 公子川来不及骑马,一路快步疾行向着长公主府的方向奔去。 黑衣侍卫见他们目标是自家主公,全然不再管他,当下也飞身翻墙追了上去,誓要缠斗住对方为自家主公博得一线生机。 ......... 寂静长夜,远远有一辆双驾马车缓缓行驶着,赶车的侍卫并不着急,慢悠悠的扬着马鞭,并不落下。 两匹高头大马不时打着响鼻,似是极为不满深夜还要出来赶路。 几名黑衣刺客一路追着公子川到了这条街巷,便不见了他的身影。 四下巡视间,只瞧见这驾马车。 为首之人看着那马车前挂着的灯笼,认出这是平阳王府的马车。 他打了个手势,几人尽数退回到一旁的小巷子里。 老祖宗吩咐他们做事的时候专门交代,此次行事不要暴露了身份。 现下他还在府中装病,断然不能让人知晓刺杀公子川一事是他们所为,只当是江湖寻仇将他杀死便是。 却没想到这公子川瞧着一身书生气,武功却是不弱,还有他身边那个侍卫,倒是个忠心的,对着他们死缠烂打,就是不想让他们追上公子川。 “大人,咱们现下如何,若是今夜不将那人杀死,只怕回去难向老祖宗交差。”一名才将周围巡视一圈的侍卫凑上前来小声问着那为首之人。 “去盯着马车,看他去向何处。另外找出几身公服来换上,拦下那马车查验一番便知。” 红鹤远远瞧那几人鬼鬼祟祟的缩进暗巷中,轻嗤一声,仍旧赶着马车往前走。 直待走到这条街的尽头,他正欲扯着缰绳转弯,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王爷且慢。” “吁。”红鹤轻喝一声,勒停马车,暗道:来了。 第209章 我答应你 马车厢内,李正泽慵懒的倚靠在矮桌旁,听着马车外渐渐靠近的马蹄声响,只等着面前人的回答。 而面前与他长相一般的男子却是一身狼狈,唇瓣紧紧闭合着,不愿开口。 一队身着公服的东厂太监骑马追上来,几人飞身下马,上前对着平阳王府的马车行礼。 “敢问马车厢内的可是平阳王?深夜驱车不知是要去往何处?” 红鹤冷冷扫视他们一眼,呵斥道:“王爷去向何处,还要与你们交代不成?” 那几人对视一眼:“属下们追查凶犯,一路跟到此处便失了踪迹......” 不等他们说完,红鹤跳下马车,嗤笑道:“听闻吕公公现下在府中养病,不知几位是奉了何人的旨意?” “这......”那开口之人神色微变。 “发生何事?”车厢内的人似是才醒过来,嗓音里透着几分哑意。 几人瞧去,那车厢里的平阳王正掀起帘子看向他们,眉眼间有几分倦怠之色,显然极为不悦。 就着他掀起的帘子,适才为首说话的太监探头扫视几眼,见那车厢内似是并无旁人,当下侧身往后让开一步。 拱手请罪道:“下官追杀凶犯,冲撞了王爷的车驾,还请王爷莫怪。” 说完挥退身后几人,为马车让开一条路。 平阳王显然并未想与他们计较,只是看向红鹤道出一句:“走吧。” 红鹤重新跳回马车上,扬起马鞭赶着马车转弯消失于巷子的尽头。 为首的太监翻身上马,带着身后一众人朝着相反方向行去。 片刻后,红鹤察觉到后面再没有人尾随,这才压低了声音对着车厢里的人道:“主子,他们并未跟上来。” 闻言适才藏在马车厢内一角神色紧绷的人似才放下心来,吐出一口气。 “你为何要救我?”公子川直直的盯着眼前之人。 李正泽上下扫视他一眼,只见他周身衣袍凌乱,有几处已经被血污浸湿。 “适才本王已经说过,我要你保证以后不许私下同我的王妃有往来。” 听得他说“我的王妃”,公子川一直强装镇定的表情现出一道裂痕来。 “凭什么?她明明是......”他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再说下去。 先前公子川私下里探查过他的底细,他对平阳王府中诸多往事了如指掌,似也是平阳王府中生活过的旧人。 他循着年少时的记忆无论如何搜寻,都不记得在旧时的王府中存在着这么一个人。 对方的身份似是一个谜,突然就借着身份出现,无迹可寻。 李正泽见他迟迟不肯作答,失去了耐心,对着前头赶马车的红鹤吩咐:“回去。” 红鹤听得他吩咐,当下叫停马车想要调头回去。 公子川见状难免慌乱,他现下失血过多,直觉头晕眼花,若是就这般被交到东厂那帮人手中,怕是立时就要被他们杀死。 他犹自强撑几息,终是弱了下去。 “我答应你。” 李正泽微微挑眉,斜睨他一眼,似是并不满意。 “我答应你的便是。日后决不私下同王妃往来。”公子川声音变得更低哑几分。 李正泽这才满意,手指微曲轻扣车厢。 红鹤这才继续赶着马车往长公主府的方向行去。 ......... 长公主府。 温雅柔在屋中等着公子川回府,知他近日为着府中的大事奔波往来,偶尔夜里回来的晚也属正常,直等到夜半也未见他回来,困顿不已,睡了过去。 门外小厮扶着满身血污的公子川进来时,她才被丫鬟叫醒,看见他周身的伤被吓得险些魂飞天外,急忙吩咐人去叫府医。 公子川对上温雅柔心疼的眼神,笑着安慰:“无事,都是些小伤,不必在意。” 温雅柔瞧出那伤口都是剑伤,有几处还是奔着要害地去的,虽说并未真的伤及肺腑,也是堪堪躲过杀机,若是再深半分,只怕现下他已经是一具尸首,当下她便要将府中侍卫唤来,让他们去查是谁下的手。 公子川却将她拦住,只说是自身大意,不小心才受了伤。近日府中事务本就繁忙,因着这点事耽搁了长公主的大计,更是不好,还是不宜声张,私下里由着他去处置便是。 温雅柔见他态度坚决,只得放下心中疑虑,由着他去安排。 ......... 吕公公听得手下回禀,得知刺杀失败,让那公子川逃脱了去,不免恼怒。 他打算着要将那人一击即中,除掉好为宋婉茹报当日被劫持之仇。 现下虽未能将那公子川杀死,却将他身边的黑衣侍卫捉了回来,吕公公让人将他关进暗室。 昏暗潮湿的密室之内,昏黄烛火轻轻摇曳,血腥气扑面而来,未等吕公公亲自审讯,手底下几个擅长此道的小太监就已经将人折磨了一番。 那黑衣侍卫是个忠心的,任凭他们如何折磨,只字不吐。 吕公公到的时候,他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昏死过去。 “问的如何?”吕公公端坐于圆椅之中,瞧着被绑在木架上的人,开口道。 身边伺候的小太监面色为难,小心凑到他身前回话:“老祖宗,这人嘴严的很,如何也不肯开口。小的们什么手段都用了,他一字也不曾说过。” 吕公公点头,似是称赞:“倒也是个忠心为主的,只是他这主子心中显然是半点不曾在意过他。” 他这般说着,见那人垂落在鬓边被血染的湿漉漉的发梢动了动,人似有苏醒的迹象。 “你去到平阳王府上,找那个叫子安的要些上次审讯用的毒来,用上那毒不怕他不说。”吕公公低眉颔首对着身边小太监吩咐。 小太监小心提醒道:“老祖宗,那毒的毒性甚是猛烈,服下去后虽说犯人是知无不言,只是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服毒之人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先前审问那帮北境之人时,小太监曾在场,见识过那毒的可怕之处。 此人对那公子川这般忠心,显然是从旁服侍已久,留着比杀死更有用处。 “咱家自是不在意他的死活。”吕公公不耐烦开口。 那木架上被绑着的人显然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他的头微微晃动一下,似是要开口说话。 吕公公用锦帕掩住口鼻站起身,掸了掸衣袍,就要走出去。 听得身后之人,虚弱出声:“等等。” 第210章 不再隐瞒 闻声吕公公顿住脚步,转过身看向他木架上被绑着的人。 那人似怕他走,用干哑的嗓音急切道:“我愿意招认。” 吕公公这才回身坐回圆椅之中。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说便是。”那人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全然放弃了挣扎。 无论对方如何折磨他,他都受得住,唯有一样,他不能死。 若是先前他独身一人,死了也便死了,早死早投胎。 如今却是不同了。 “来人,录口供!”吕公公吩咐出声。 自有小太监搬矮桌从旁摆好纸笔等着记录。 ......... 李正泽回到府中,吩咐庆云去将马车厢内的血迹清洗干净。 他轻轻嗅了嗅身上的衣衫,嗅到一丝几不可闻的血腥气,重新唤来人备水沐浴更衣后方才重新回到屋内。 床榻上的人仍在熟睡,他轻轻走至床榻边,和衣睡下。 裴文君醒来时,已然日上三竿,瞧着身下凌乱的被褥,思及昨日李正泽的做派,不由气恼。 她抬腿想要起身,只觉周身酸软无力,重重叹息一声,将头埋进被中,双手握拳,胡乱捶打起来。 男子的轻笑声从床榻边响起。 裴文君倏地止住动作,抬眼去瞧,正对上李正泽一双明媚笑眼。 她心思百转千回,一时间竟然不知要用何种心情去面对他,重新将头埋了回去,一把扯过软被缩了进去。 李正泽将手中端着的汤药搁置在桌案上,在榻边坐下,连带着软被将她一起抱起拥入怀中。 “可还在生气?昭昭难道就没有什么要同为夫说的?”他伸手将她的脸颊捧起,四目相对,盯着她瞧。 他已经打定主意,此刻只要她问出口,但凡是他知晓的,便会通通说与他听,半分不再隐瞒。 裴文君怔愣的对上他真挚而又热切的目光,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要如何问?难道问他你究竟是谁?你可是顶替了别人的身份来与我成婚? 万一他恼羞成怒,凭他现下的权势,谁又能轻易奈何他。 心思急转,她唇角勾起一抹笑。 “我是因何生气?王爷或许可以说与我听。” 李正泽见她这般问,决计不去上钩。单手将放置在桌案上盛着汤药的碗端到她唇边,低声哄道:“这是让侯妈妈帮熬的安胎药,快趁热喝了。” 裴文君闻着那熟悉的苦味,眉毛挑起,斜睨他一眼。 “王爷何时开始在意起这些小事了?” \"事关昭昭的自然都是大事,何来小事一说。\" 裴文君现下只想一个人安静下来,好理一理繁乱的思绪,也不迟疑,就着他端着的碗一饮而尽。 李正泽瞧着她被苦的皱起的小脸,看那汤药还剩个底,端起碗将剩下的汤药倒入自己口中。 “你喝这个做什么?”裴文君疑惑出声。 “这般的苦药,昭昭能喝得,本王如何喝不得。” 说完他将她重新安置到床榻上,笑道:“今日你便在家中安歇,哪里也不要去。近日街上不太平,铺子上掌柜的回话便让他们到府上来。” 裴文君点头应下,只以为他不过是找了个由头不让她出府,殊不知京中是真的乱起来了。 ......... 冯阁老入宫觐见太后,几次求请,方才得了恩准。 他在宫门外等候许久,才得一名小太监来通传,领着他去见太后。 长公主朱聘婷正服侍着太后礼佛,她静静跪坐在太后身侧的蒲团之上,口中也跟着念念有词。 只不过太后念诵的乃是修心的佛经,她默默念诵的则是求诸位神佛保佑她事成。 近日她连做梦都是成功辅助幼子登基,借此掌控朝政,而后便是要向那些人复仇。 直到她成为那个掌控朝野,万万人之上的人。 看见太后身形微动,似要起身,朱聘婷连忙先行起身去搀扶她。 有小宫女进来传话,说冯阁老在院外等候许久。 现下外头骄阳似火,若是再不将人请进来,只怕是会中了暑气。 朱聘婷默默勾起唇角,让冯阁老小小的吃个苦头,自然是离不开她的安排。 冯阁老打从将自家爱女嫁给现太子朱载坤,便是与她成为政敌,现下他要来拉拢太后,自然是先要安排一番,让他知难而退。 这点小把戏自然是逃不开太后的法眼,她嗔怪的看了眼朱聘婷,“他毕竟是皇帝在时就在用的老臣,你何必要这般作弄他。” 日后晟儿继位免不得还是要他们这帮老臣辅佐,哀家同意见他便是想借此机会让他与你化干戈为玉帛。” 朱聘婷面上立时乖巧几分,在太后面前,她一向是个温柔可心的女儿。 “女儿知晓母后的用意,自然是不会让他过分难堪。” 太后得了她的保证,这才让人去将冯阁老请来。 冯阁老一身的朝服早就被汗水塌实大半,不时抽出帕子擦拭着额间的细汗,神色焦急不时看向太后院子。 听得小丫鬟传唤,这才松下一口气,抬步入了院子。 进到殿中,他掀起袍子跪地给太后行礼。 太后瞧着他的模样,心下叹息,如此刚正不阿,一心只为君主的大臣现下也免不得要为自身筹谋。 冯阁老得了太后赐座,才堪堪要落座,听得太后问他今日来意,又立刻起身,将先前在府中练习许久的话道出口。 “太后,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老臣斗胆请太后做主,让太子继位登基,朝堂诸事和四海民心方能安定。” 未等太后开口,长公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开口问他:“太子先前将皇兄气死在龙榻之上,依冯阁老之意,还要扶持 这般不忠不孝之人登基为帝,只怕是帮亲不帮理吧。” 冯阁老才一开口就被盖上这么大顶帽子,慌忙跪地惶恐不安请罪道:“求太后明察,老臣拳拳之心,全都是为了大乾的王朝。皇上在时,对现太子亦是多番称赞,多次让太子殿下入宫随侍。这般被皇帝看重的人,岂能是长公主所说那般不堪?” 朱聘婷状似不经意般打量着自己纤纤玉指上新染的豆蔻。 “当时万寿宫一众人全都瞧见太子在那偏殿所行之事。冯阁老若是真的为了自家女儿着想,还是赶紧回府去查查爱女腹中的孩儿可当真是太子的?” 第211章 告知于她 她语气佻达轻慢,全然没有皇家贵女风范。 冯阁老被她气的说不出话,一口气堵在喉间险些背过身去。 对方这番言辞,不只是指责太子,更是污了他家女儿的清誉。 堪堪回过一口气,怒目圆瞪道:“长公主殿下身为太子姑母,如何能说出这般枉顾人伦的话。太子与太子妃本就两情相悦,这才求得皇上赐婚,婚后二人生活美满,故而太子妃才会这么快就有了身孕。 更何况太子殿下那日之事本就存疑,许是被人暗中作梗才会失态。听闻那本应被打死的小太监还是长公主给保了下来,这背后指使之人是谁还尚未可知,如何就将错处全归到太子身上?” 冯阁老在朝堂之上屹立多年,于辩论之道自然是有些水准的,只这两句话,就将暗害太子的脏水泼到了长公主身上。 朱聘婷气竭,那日她将来福保下,也是存着别的心思,谁想竟因此被这老泼皮造谣生事。 太后见她二人才一开口就这般唇枪舌剑,只怕是不能轻易言和了。 轻咳一声,对着长公主责备道:“冯阁老此番也是为着朝堂着想,婷儿你实在是有些逾矩。” 朱聘婷张了张口,只得噤声,转过身子不再理他。 太后转头道:“冯阁老,哀家已知晓你所求之事,兹事体大,且等哀家再思虑一番。” 说完她又咳出声来。 冯阁老心知这是太后给他递下的台阶,当下跪安退下。 长公主冷眼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开口犹自不忿:“不过是占了太子的干系做个便宜岳丈,就这般想要一步登天?” 太后喝着茶水顺气,淡淡道:“毕竟是皇帝朝堂上的肱骨之臣,你如何这般怠慢。朝中唯冯阁老马首是瞻的人不在少数,你万不可轻看了去。” 朱聘婷点头称是,太后瞧着她面色便知她并未听进心里去,只得暗自摇头。 若非是为了大乾朝的万世江山,她断然不会再参与朝堂之事,无奈太子是个不成事的。 她养在身边的幼子尚且年幼,还须得有人为他筹谋才是。 ......... 有着谢阁老门生从后推波助澜,京中风言风语愈演愈烈,渐渐成了势头。 言说如今太子行为不端,他与太子妃成婚也不过是为了遮人耳目,太子妃现下有的身孕只怕都不是皇家血脉。 这些传言冯清瑶自然也听到了,当下气急,去到书房寻太子商议如何才能平息谣言。 眼瞧着才正午时分,朱载坤躲在书房中已然喝的醉醺醺,冯清瑶才一推门就被满屋的酒气熏得睁不开眼。 朱载坤睡眼惺忪的瞧着面前神色焦急的人,开怀笑道:“是瑶儿呀!你瞧,朕现下是皇帝了。受万人敬仰,再也没有人能用那些阴损招数害朕了。” 此言一出,冯清瑶又气又急,慌忙屏退一众下人,端起桌边的冷茶就朝他脸上泼了过去。 朱载坤被她泼的一脸茶渍,用衣袖擦拭去水渍,这才清醒过来,瞧见满脸泪痕的冯清瑶,晃悠着起身上前,想要牵她的手,却被她躲开。 冯清瑶狠狠跺了下脚,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转身跑出门去。 门外的小丫鬟慌忙跟她上前,低声惊呼:“太子妃,您慢些,还怀着身孕呢。” 朱载坤跌坐回软榻之上,呆愣愣的看着房顶出神。 他已经努力用心的当一个好太子,那些人却还是不肯放过他。 冯清瑶一路不管不顾的跑回到内院,将自己关进屋子,伏在床榻之上呜呜的哭出声响。 身后丫鬟跟着进来,轻声安慰:“小姐,您还是要顾惜自己的身子,老爷已经进宫去求太后了,想来事情很快就能有解决的办法。” “当日他求娶我时,我以为他是个意志坚定之人,哪里曾想到才遇到这点小事,就颓废成这般模样。”冯清瑶哭得梨花带雨,不能自已。 小丫鬟神思急转,出主意道:“不若您去找平阳王妃帮着出出主意。” 冯清瑶抬起一双哭肿的眼呆呆的看向小丫鬟,回过神吩咐道:“来人,更衣。” ......... 吕公公定定的看着手中的供供,心下大骇。 若那公子川身边的侍卫所言非虚,公子川乃是先前老平阳王府的世子,那现在的平阳王又是谁? 他两人年纪相仿,样貌相当,便说是一对双生子旁人也能相信,只是当年老平阳王喜得麟儿,只有一位小世子,再无他人。 这其中更为隐秘之事,那侍卫不知,只说公子川来京是为了找出当年屠杀平阳王府的凶手,现下已然证实那背后指使之人就是长公主朱聘婷。公子川入到长公主府中成为乘龙快婿也是为着方便行事。 桩桩件件都让吕公公心惊,他在宫中当差多年,见过的腌臜事不在少数,为着复仇能这般豁出去的当真是第一人。 宋婉茹来为他奉茶,见他怔愣许久一动不动,不由得向着那供词上扫视几眼,当下手中茶盏磕碰到一起,发出声响,险些跌落在地。 吕公公抬头看向她,见她面色苍白,似受到惊吓。 当下将她揽到身前,安慰道:“这证供上所说真假还尚未可知,也许是那侍卫为了脱罪才想出的说辞,我已让人去核实。茹儿不必害怕。” 宋婉茹对上他的眼神,面色恢复少许,迟疑出声:“若是此事当真,那文君岂不是所嫁非人,只怕是要误了终生?” 吕公公低头查看着她的手指,见她指尖被热茶烫得有些许红痕。 从桌边的冰鉴中拿起冰块为她消肿,才道:“我见他夫妇二人感情甚佳,情真意切倒不似作假。身份就算是假的又如何,平阳王能靠着自身能力在北境军中磨砺多年,因此得了皇帝的赏识,能重新重用于他,自然是个有能力的。 反观那公子川,一心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还想出入长公主府中为婿这种法子复仇,就算这平阳王给他当,怕也是不能胜任。” “文君多番救我于危难,若让我袖手旁观是万万不能的,我现下就去将此事告知于她。”宋婉茹说着就要走出门去。 第212章 才好定夺 吕公公本也想要知晓平阳王府此番对于此事是何想法。 当下牵住她的手交代一番,让人赶着马车将她送去平阳王府中。 宋婉茹到了平阳王府,被人一路引进内院,进到屋子才看到屋内已经坐着人。 正是太子妃冯清瑶,她二人先前就因裴文君才相识,关系相处的一直很好,才一见面,就续起旧来。 宋婉茹见冯清瑶眼圈微红,虽面带笑意,却是强行欢笑,显得有苦难言。 当下关切出声:“你今日因何这般,按说你现下贵为太子妃,谁还敢给你气受?” 说完她转头向裴文君投去询问的目光。 裴文君只是摇头叹息,本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而太子的家务事又岂是旁人能轻易置喙的。 且他夫妻二人又是因着朝堂之事才起的纷争,更非旁人能随便议论的了。 冯清瑶一向是个直性子,当下也不瞒她,将事情尽数道出,拿她也是当亲姐妹一般对待。 宋婉茹听得神色变了又变,沉思一瞬,才开口劝慰道:“按说朝堂之事本不是咱们能说的,只是现下咱们姐妹之间,权当是个闲话说说罢。 皇帝殡天,理应太子殿下继位,现下迟迟未能登基,只怕夜长梦多,还是要早做打算才好。不若多联络朝堂上的旧臣,大家一起商议此事,才好定夺。” 裴文君从旁听着她这番说词,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冯清瑶气恼出声:“我已经托父亲去求太后娘娘做主了,只是听闻自从上次太子出事后,太后就对他颇有微词,此路只怕是行不通。” “不若我待回去问问,吕公公现下时而能清醒几分,或许他有办法。” 宋婉茹来之前,吕公公就教过她,若是有不能决断之事,这般说着延缓答复便是。 吕公公已经清醒一事,除裴文君外,越少人知道越好,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冯清瑶面上终于现出笑意,起身到她身前拜谢:“那就多谢宋姐姐。我等你的回话。” 她此行本就是想让裴文君帮忙出主意,现下还有意外之喜,吕公公在宫中多年,若能得他支持,成事自然能更容易些,一时喜不自胜。 当下着急将这个消息回府说与太子听,带着人先行离去。 裴文君见宋婉茹借着低头喝茶总偷偷看向自己。 笑道:“我知你今日来寻我定然是有事要问的。直言开口便是,咱们姐妹二人间何须扭扭捏捏?” 宋婉茹犹疑许久,不问出口终是不能安心,直言将吕公公派人将公子川的侍卫所说证供尽数讲与她听。 裴文君先前虽说对公子川的身份有些猜疑,听得这些,还是不免大吃一惊。 “你也知道,先前是公子川用我胁迫过吕公公,他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这才抓了他的侍卫来审问。”宋婉茹对着裴文君解释道。 她心中不免忧虑,若是按照那侍卫所说,裴文君本来嫁的人应该是公子川而非现下的平阳王。 裴文君猜出她心中所想,便也不隐瞒,将这几日里才理清的思绪尽数道出。 “我先前因着婚约一事入京时,本就是为了解约而来。谁承想,接连发生一些事,我二人才不得已成婚,后来彼此生出感情,这才真正到了一处。 若当真是今日的公子川做了平阳王,我也只会与他解约完回江南过我的日子,绝无在此地定居的可能。我这般说,宋姐姐你可明了了?” 宋婉茹被她震惊的呆愣在原地,她心中有过多种想法和猜测,未曾想到她对于婚约一事是对人不对事,就这般认定了那现下的平阳王。 继而宋婉茹笑出声,终于是放下心来。 上前拉着宋婉茹的手,笑道:“你这般说,我便知道回去该如何说了。” 裴文君莞尔一笑,回握住她的手道:“ 无论外间事物如何变更,咱们之间的情谊自然是不会变的。” 宋婉茹重重点头,悬着的一颗心落回肚子里。 ......... 宋婉茹回府后将今日在平阳王府中发生之事与吕公公详说一番,他心中有了主意。 当下让人给太子府送了书信。 太子朱载坤正怨天尤人之际,见得太子妃冯清瑶拿来的吕公公亲笔书信,不由大喜,当下亲自去到冯阁老府中找他商议此事。 冯阁老从太后处碰了软钉子,正愁不知如何继续行事,见得太子一脸欣喜前来,当下二人商议一番,乔装打扮后去到吕公公府中见他。 吕公公本对太子朱载坤先前瞧不上太监的做派还有些犹豫,见他今日这般肯亲自屈就,过府相见。 当下心中怨气消散,又有冯阁老从中牵线搭桥,几人就着让太子登基一事详叙许久。 ......... 是夜,裴文君沐浴后坐在床榻边用帕子绞干头发,李正泽带着一身露气走进来。 他行至她身后,从一旁新拿了条干帕子,为她擦拭发丝。 李正泽才一入府,红鹤就将今日太子妃和宋婉茹相继入府之事说与他听。 “可是在府中待的憋闷了?”李正泽出声。 裴文君转头看他一眼,察觉到他情绪有些低落。 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对他直言道:“今日太子妃是来让我给他出主意的。现下太子在府中每日里喝得酩酊大醉。这般下去,如何能顺利登基?你对此有何看法?” 李正泽手中动作未停,继续为她梳理头发,“我自然是想要让他尽快登上帝位的。近日京中多方势力躁动不已,若是再不定夺,只怕要出更大的祸事。” 他将今日带兵去到书院门口镇压闹事的儒生一事说与裴文君听。 他已经事先让手下吩咐下去,只是镇压,不能伤及性命。但刀剑无眼,免不得有几人受了伤,又引得一众儒生借此生事。 裴文君思及舅父从江南让人给她送来的书信,言明江南近日也渐渐有要乱的阵势。 已经有几波流寇摸进城中盗窃伤人,官府往朝廷递上派兵清缴的奏折,迟迟不能得到回复,一时不敢擅自行动。 第213章 耽误大事 官府不成事,受伤的终究是百姓。 裴文君心知此事等不得,当下将废太子妃高若芙一事说与他听。 李正泽早从红鹤口中知晓此事,那人是被裴文君救出来的,她不开口,他也不能直接问她要。 现下裴文君主动道出,他二人自然能筹谋到一处。 “为今之际,只有找公子川,让他将高若芙的女儿交出来,带去给她看。 若能得他出面作证,证明废太子的遗腹子并非是皇家血脉。 这般,长公主想要另立新君一事便是不能,太子自然就能顺利登基。”裴文君将心中所想道出。 李正泽点头,他这些日子暗地里就是在寻先前废太子府中的旧人。 废太子一倒,他府中的人死的死,逃的逃,竟一时寻不到妥当的人。而今,若是得了高若芙的亲口证言,长公主的谎言自然是能不攻自破。 “此事我去办。你在此静待佳音便是。”李正泽开口道。 当下让她躺回床榻上,为她拢好锦被,重新出门回了书房。 ......... 翌日,冯阁老张罗内阁议事,商议扶持太子登基一事。 谢阁老姗姗来迟,落座之后便不再开口,由着他们几人去各自争辩。 许久之后,冯阁老正欲一锤定音,门外通传长公主殿下正在来的路上。 诸位内阁朝臣相互对视一眼,面色不愉。 如此内阁重地,岂是一介女流可以踏入的,纵然她贵为长公主,也没有能随意参与朝政的道理。 众人思绪万千间,朱聘婷已经带着人走至大殿内。 诸位朝臣上前见礼后,朱聘婷扫视几人一眼,才开口道:“太后听得今日诸位在此商议太子登基一事,她老人家身子不好,不能到场,便让本宫来此坐镇。” 说完自顾坐在上首正中间的位置。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谢阁老仍旧是一副平心静气的样子,显然是早知会有此事。 冯阁老眼看着要成的事,断然没有让它半途而废的道理,当下起身道:“适才老臣与诸公已经商议,国不可一日无君,还是尽快定下日子让太子登基才是。” 朱聘婷眉头轻蹙,不满开口道:“那日在母后面前,本宫以为说的已经很明白了。太子行事鲁莽无礼,不宜再登基为君。众位正好今日都在,还是商议如何罢黜太子之事吧。” “长公主殿下,万万不可呀!”冯阁老慨然出声,恨不能破口大骂。 实乃世风日下,她这是想要动摇国本。 朱聘婷挥了挥手,从外间走进来抱着一个襁褓的乳娘。 众人心下明了,这自然就是被太后接进宫中养在身边的废太子遗腹子。 “诸位,我皇兄在时,一向在意公允行事,公道自在人心。是选太后养在身边的婴孩,还是选德行有亏的太子。诸位选吧!”朱聘婷说完四下扫视一眼。 正瞧见一旁谢阁老老成在在的模样,心下更是安定几分。 几个被谢阁老一手提拔上来的大臣当下不动声色的立在了长公主身旁举起手。 冯阁老神色焦急,只能强忍着心中惊涛骇浪,不时看向门外。 眼看着举手之人赞同之人即将过半,朱聘婷不由得笑出声来。 却听得门外有小太监高呼一声:“吕公公到。” 冯阁老立刻从圆椅上起身,“快请进来!” 朱聘婷和谢阁老对视一眼,暗道不好。 他怎的早不好,晚不好,这会倒是来了。 吕公公身着宫服迈步入殿,先与殿内各位见礼。 众人寒暄几句,听得一道极为不耐的女声响起:“听闻吕公公得了疯病,现下这是好了?” 吕公公身形一怔,敛神正色道:“老奴闻得皇上殡天的消息,悲恸交加,这才一时失了神智,浑噩度日许久。 昨夜梦中,被皇上大骂一通。骂老奴未将他老人家未尽之事安置妥当,这才致使朝堂纷争不断,实是罪过。 亏得皇上他一语惊醒梦中人,将老奴骂醒,这才赶来,幸而未耽误大事。” 朱聘婷暗骂,谁人不知,他先前是因着宋婉茹落水才一时被迷了心窍得了疯病,而后皇帝才被太子行事不端气的病倒。 现下让他这么一说,倒显得他是极为忠君爱主之人,此事若想分辩,却非易事,索性由着他,尽快将适才的事办完才是。 “现下让诸位大臣重新立储,不知吕公公可也赞成?”朱聘婷眼神微眯,言语间带着几分威胁。 若他是个识相的还则罢了,若是他不倒向自己这边,就怪不得她要斩草除根。 吕公公疑惑道:“不知长公主所言是何人?” 自有一旁的朝臣向吕公公解释先前的来龙去脉。 这些吕公公自然是早就知道的,他装成第一次听说的样子,神色吃惊:“不知此子出生之时可得宗人府登记在册?” 朱聘婷暗道不好,宫里的规矩自然是这个老东西懂得更多,此处倒是她疏漏了。 又听得吕公公言:“先前废太子已然被宫里太医诊出不能人事,如何又一举得男?” “自然是事发之前废太子妃便已经怀有身孕。”朱聘婷未等他话音落下接话道。 吕公公摇头叹息出声:“先前主子万岁爷就是怕会发生这般事,一早就写好了密旨封在万寿宫中,众位随咱家来吧。” 他说完起身先行出门,其余几人紧随其后。 谢阁老和长公主落在后面,对她轻声道:“长公主殿下不必惊慌,咱们随机应变,只咬死是太子将皇帝气病这一条就是了。” 朱聘婷心下稍安,随着一众人去往万寿宫大殿。 众人走至万寿宫门前,正瞧见太子朱载坤立在那处,他自是得了吕公公的消息,先来此处等着的。 吕公公入到正殿,走至嘉景帝在世时用于打坐的软榻旁。 众人见他将那圆垫掀起,那处竟然藏着一个机关,吕公公一番操作下,那处露出一个空隙来,空隙之中摆着个长条形的木匣子。 吕公公将那木匣子捧出来,交给在场大臣一一核验。 第214章 一问便知 那木匣子上贴着封条,见一众人点头同意。 吕公公方才上前揭下封条,伸手要从中取出圣旨宣读。 冯阁老给了太子一个安抚的眼神,有了皇帝遗诏,再也没有人能阻拦太子登基。 当下吕公公将圣旨取出宣读,众人跪地接旨,宣完吕公公就要将圣旨交到太子手上。 长公主瞧出事情正在朝她不可控制的方向去,急忙出声:“慢着。” 吕公公顿住手,直起身子等着她开口。 “先前太子在皇兄面前掩饰的太好,若是皇兄早知他会那般猖狂行事,定然不会写下这遗诏。” “长公主殿下已然听到皇帝在遗诏中夸太子品行贵重,深得帝心,您这般阻拦?怕是不妥。”冯阁老从旁拱手道。 朱聘婷还欲开口,就听得门外传来太监呼和声:“太后驾到。” .......... 一个时辰前,慈宁宫。 宫女从外通禀,平阳王李正泽候在门外求见。 太后身子不适,本不想见,听得他今日所来乃是为了废太子一事,让人将她宣进来。 李正泽一入殿内跪地行礼。 太后端坐在上首的位置,瞧见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女子,看着有几分眼熟。 “臣女高氏给太后请安。”高若芙一脸憔悴,身上素净衣衫更衬得面色苍白。 “你......你不是......”太后犹疑开口与身旁的嬷嬷对视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此刻一个大活人站在眼前,她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先前朱聘婷曾对她言,废太子妃生子时难产而死,可见是扯了谎。 高氏跪伏于地,哭诉出声:“求太后为臣女做主。”当下将长公主对她所行之事尽数道出。 听的太后一阵心惊,她瞧着殿中跪伏在地,哭的身子不住抖动的人。 开口道:“你敢到哀家面前将此事袒露,难道就不怕哀家治你的死罪吗?” 太后冷冷扫视一眼立在一旁的平阳王,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之上,“说,究竟是何人指使你来的?” 李正泽早知太后不会轻信此事,当下上前行礼道:“臣本也是不信,为了查明此事,特意让手下去寻证人。还请太后容许那证人入宫。” 太后淡淡点头,有小太监去到宫门外将人领进来。 高若芙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她来前就做好打算,只要能扳倒长公主,让两个孩子脱离苦海,她便是死也使得。 一名老汉颤巍巍的被小太监领进慈宁宫,一路上他瞧着眼前巍峨的宫殿,只觉得腿肚子都转着筋,勉强支撑着走到此处,见得上首处坐着面色威严之人,伏地跪拜。 当下磕磕绊绊将那日在废太子府所见之事尽数道出。 这老汉那日在废太子府中将与废太子妃通奸的男子一刀煽净,出府后怕被人寻仇,就躲回了乡下,李正泽手下的人寻了许久才找到他。 太后听完,被气的胸口震颤不已。 她如何也想不到,废太子朱载乾自从身子废了之后,变得残暴不堪,还曾做过这般残忍之事。 更让她震怒的是,接进宫里养在身边的婴儿并非她皇家血脉。 “这些长公主可曾知晓?” “回太后的话,长公主殿下先前一向与废太子府来往甚密。她是否知晓此事,臣尚且不知,不若让人去将长公主殿下寻来,一问便知。”李正泽恭敬行礼道。 太后深觉此言在理,当下决定再给自家女儿一个辩解的机会。 当下吩咐着:“正巧今日众位内阁大臣正在宫中议事,哀家便也去瞧瞧。” 如此这般,太后带着一众人到了此处。 她才一入殿,就瞧出双方正处于剑拔弩张的势头上。 可见是来巧了。 李正泽看向吕公公,见他神色平静,便知一切皆在掌控之中。 转头吩咐让人将废太子妃和那老汉一同带到大殿上来。 朱聘婷只以为太后来此是为她撑腰的,面露喜色,走去太后身边。 待她站定,转回身子看清跪在下首的人,不禁面色大变,声音也带了几分惶恐不安:“她如何会在此处?” 太后看着她微微有些站不住的身子,心渐渐沉了下去。 多年溺爱与信任换回的不过是一个又一个谎言。 若非今日平阳王将人带到她身前,只怕还被蒙在鼓里,万一真是立了旁人的骨血为储君,她百年之后如何去见先帝。 “跪下!”太后怒斥出声。 殿中之人哗啦啦跪倒一片。 独独长公主朱聘婷仍旧立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看向那女子。 先前公子川曾同她说高若芙已经死了,就连尸首都一并处置妥当。她那时事忙,出于对他的信任便也没有再派人去查验。 早就该死掉化作一阵风的人,现下突然活生生的出现在面前,是闹鬼了,这鬼自然是出在了她公主府。 朱聘婷回过神来,跪地对太后磕头请罪:“母后,请恕孩儿识人不明之罪。” 李正泽微微偏头看她一眼,猜出她是要将所有罪证都推脱到别人头上。 高若芙才进入殿中就瞧见一旁被乳娘抱着的襁褓中的婴孩,当下飞扑上前就要抢下孩子。 “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她口中念着。 那乳娘一时没有防备,怀里的襁褓就这般被她抢了去。 长公主见此情形,对着身边伺候的人打了个眼色,当下几个婆子围拢上去要对高若芙出手。 李正泽看出不对,怕长公主派出的人趁着这个间隙对她母子二人暗下杀手,立刻大步走出去,一把抓住抢了孩子想要夺门而出的高若芙。 低声提醒她:“你若是想要长久与他在一处,现下断然不能这般做。” 高若芙适才也是看见自出生后便离开自己的孩子,一时慌神,才这般行事。 想起先前商议之事,立刻镇定下来,依依不舍的将孩子交到李正泽手中。 李正泽转身的同时将长公主派出来的那几名婆子拦回去,这才将襁褓重新交给了乳娘。 长公主见灭口不成,只得继续先前的说法,决定将此事全都推托到公子川身上,是他事情未办好,才导致今日现状。 第215章 有备而来 吕公公适才已经将嘉景帝的遗诏拿与太后看。 太后将朱聘婷此等做派尽数看在眼里,又不好当着朝臣的面发落于她。 而今遗诏已经宣读出去,若是她再强行阻拦,只怕会引起朝臣不满,更何况她手边也在没有一个皇室血脉的孩子能替代当今太子。 缓缓叹出一口气,吩咐道:“哀家倦了,便由长公主送哀家回去歇息。朝堂上的一众事还要依仗诸位阁老,既然皇帝留下遗诏,择个吉日让太子登基吧。” 她说完起身来往外走,瞧见那乳娘还抱着孩子想跟在长公主身后。 闭了闭眼对着李正泽道:“平阳王,她二人你负责带出宫去,连带着这孩子一起,你也带走吧。” 一众人恭送太后。 朱聘婷狠狠瞪了高若芙一眼,跟着太后一同离去。 吕公公将一直从旁噤声的太子朱载坤扶起让他坐于中间上首位置。 众人见太子登基一事得了太后应允,当下众位大臣跪地便拜,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事情办完,李正泽随着众朝臣往外走,就被吕公公差来的小太监追上。 那小太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忙道:“平阳王请留步,皇上留您叙话。” 李正泽吩咐人将高若芙母子护送回去,又让人给了那老汉不少银票。 这才转身回到万寿宫。 才一入殿,就瞧见朱载坤立在大殿之内,摸摸这处,瞧瞧那处,一脸喜不自胜的模样。 他上前才要行礼,就被朱载坤扶住:“表哥,不必行此大礼。这次事成多亏了你们为我筹谋。” 李正泽仍旧跪在地上将礼行完,才恭敬道:“殿下马上就要举行登基大典,届时就是真正的皇帝,臣子礼节自是不能废。” 吕公公从旁立着,暗自点头赞叹,这平阳王能这般不骄不馁,可见是个能成大事之人。 朱载坤见他突然这般讲究礼节,只以为现下是在皇宫,也不与他为难。 让他落座后方才开口道:“今日将你留下是为了商议长公主与谢阁老一事,她先前那般算计于我,败坏我的名声。可要好好惩治一番才是。” 李正泽微微蹙眉。 现下宫中人多眼杂,他二人在此处说的话,只怕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能传到太后的耳中。 太后一向宠溺长公主,若是得知才刚应允登基的皇帝这般想要处置她的女儿,会作何感想。 他瞥了吕公公一眼,吕公公立刻会意,带着一众服侍的人出去殿外守着。 吕公公将这几人叫到跟前,扫视一圈,瞧着都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往日在皇帝身边伺候的。 轻咳一声吩咐道:“眼下太子殿下已经得了太后的应允,又有皇帝的遗诏在手,你们要晓得日后这皇宫里真正的主子只有一个,那便是当今皇上。适才皇上所说之事,但凡传出去一句,咱家要你们的小命。” 几名小太监连连点头噤声,便是先前有心思活络的,现下见吕公公重新回宫坐镇,也不敢再动什么歪心思。 大殿内,李正泽瞧着喜行皆浮在表面上的朱载坤,忍不住出声提点。 “你亦知晓太后能应允答应你登基一事,便是怕咱们揪着长公主扰乱皇室血脉一事不放,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保下长公主。 今日事成实属不宜,现下咱们要做的就是韬光养晦,趁着这次的事让太后怜惜于你,这样才能消除先前因着皇帝身死一事,太后对你生出的偏见。 虽说她老人家在宫中不管事已多年,但在朝堂上的影响仍旧不容小觑。” 朱载坤立时收敛起神色道:“那我现下要如何做才能重新取得太后的信任?” “皇上只当并未将长公主所行之事放在心上,依旧将她当自家姑母对待便是。 太后见殿下以德报怨,自然能放下芥蒂。待殿下日后登基,朝堂上君臣一心,皇权稳固,若哪日长公主殿下仍旧觊觎,再行处置也不迟。” 朱载坤领悟到他话里的意思,言道:“登基之后,我让瑶儿时常去陪伴太后,想必她便不会再时时受长公主挑唆,咱们徐徐图之。” 李正泽露出笑意来,夸赞道:“皇上说的是。” ......... 裴文君在家中等待许久,未见李正泽归家,正要派清野去到宫门外查看。 就见红鹤入府禀报,言明今日事成。 太后不仅答应太子殿下登基一事,还将那婴孩还给了高若芙,让她母子二人团聚。人已经先行被侍卫护送着仍旧住在王家宅院。 那日裴文君李正泽商议之后,李正泽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从公子川手中将高若芙的女儿带回来送还给她。 高若芙才同意去到太后面前,将她生下的孩子并非是废太子朱载乾的遗腹子一事道出,她能直言比任何其他证人都要好用。 裴文君一直担心太后会一时动怒将人赐死,毕竟高若芙先前行事亦是污了皇家颜面。 现下得知她母子二人安全归来,才放下心来。 如此一来,只怕公子川在长公主府中的布置就要功亏一篑。 ......... 慈宁宫的佛堂前,长公主朱聘婷已经跪了一个时辰。 她的鬓边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先前她小产之时,本就伤了身子,跪的久了,总觉得腹中隐有下坠之势。 她回来后再没有申辩只字片语,技不如人,输掉一局罢了。 她忍着痛盘算着这些日子的筹谋,唯一的错漏之处就是出在公子川身上。 先前让人去查他的底细便是干干净净,毫无痕迹,那时并未察觉有何不妥。 现下细想之下处处都是错漏,一开始他便对京中局势很是了解,显然是有备而来。 先是废太子府...... 朱聘婷猛地睁开双眼,公子川曾言,他去到废太子府中时,朱载乾便被人吊死在寝殿之中。 还提及朱载乾曾在街上刺杀平阳王妃,那时的她还以为是李正泽一时泄愤杀了废太子,而今看来,此事只怕是公子川做下的。 第216章 绝不苟活 那日温知初被关在万寿宫中的偏殿内,撞柱而死,她一时怒火攻心被仇恨蒙蔽双眼,只以为是皇帝命人做下的。 而今桩桩件件,抽丝剥茧,处处透露着阴谋算计。 他显然是冲着公主府来的,并且图谋已久。 朱聘婷在京城筹谋多年,先前一直畏于嘉景帝的防备,只敢在私下里拉拢官员。 而今,皇帝已逝,新帝尚未登基,可不正是好时机。 只是眼下还是先要想法子让太后消气才是,思及此,她不再强撑,头向地上栽去。 身后传来宫女的惊呼声:“快来人!长公主殿下晕倒了。” 朱聘婷幽幽转醒已然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 才一睁眼就瞧见太后正坐在她身前一脸担忧的看向她。 “母后!”朱聘婷未语泪先流,满腔的苦楚和委屈无处言说。 “在呢,哀家在这。”太后面上疼惜之色更甚,用手抚过她鬓间早生的华发。 叹息道:“你身子竟然被亏空的这般厉害,为何不早与哀家说。” 适才太医为长公主号脉,已经将现下她身子的情况说与太后听。 朱聘婷瞧出太后似是消了气,委屈哭诉道:“都是女儿的不是,又惹得母后伤心,只是......” 她止住话音,扫视周围服侍的一众人。 太后摆了摆手,自有一旁的嬷嬷带着从旁侍候的下人出去,殿内只留下母女二人叙话。 “女儿心中实在委屈,有些话不吐不快。女儿先前也是为着咱们大乾朝的江山社稷着想,这才将废太子的遗腹子接到您身边养。 一来是想让您享受天伦之乐,二来是新储君有着您的护佑自然是更为稳妥些。不曾想识人不明,中了那奸人的诡计,险些乱了皇家血脉,还请母后责罚。” 太后见她一番话说的恳切,本就心疼她伤了身子,看她又为着皇室这般殚精竭虑,不由得心软几分。 开口抚慰道:“哀家如何能不知你是为着咱们大乾朝着想,只是任何事情都要遵守礼法,不可乱来。” 朱聘婷手肘撑着身子坐直了些,才道:“太子这些年隐忍不发,此番登基之后只怕要事后追责。他身后又一直有着平阳王支持,现下朝堂之上平阳王一人独大。母后就不怕当年父皇所介怀之事发生吗?” 突然被她提及陈年旧事,太后不由变了神色。 “女儿仍记得,当年皇兄也是才登基不久。父皇本就忌讳平阳王势大,又得民心,故而北境外族来犯时,父皇才派他去镇压。 而女儿当年所行之事本也是顺势而为。而今的平阳王羽翼渐丰,当今太子对他甚是倚重。母后就不怕他报当年之仇吗?” \"住口,当年之事,他那时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又如何得知,你也切莫要再提及。\"太后面上神色冷了几分。 朱聘婷抿紧唇瓣,不敢再出声。 太后知适才语气太过强硬,神色缓和少许,才继续道:“今日哀家瞧着太子怯懦的样子,想来也不是个会无端生事的。现下太子久久不曾登基,以致于京中流言四起,还是先稳定了朝堂上的局面才要紧。” 见她点头,太后安下心来,“太医说你身子不宜过度操劳,还是先将身子养好。无论如何母后都会保护好你的。” 朱聘婷将眼角的泪痕拭去,轻笑出声:“如此,便全听母后安排便是。” 太后见她应允,这才算是放下心来,走出殿外,让人来服侍她汤药。 朱聘婷端起碗来将那苦涩药汁一口饮下,将空碗重重搁置回木盘上。 小宫女被吓的不敢出声,悄悄退出去。 瞧着再无他人的大殿,朱聘婷冷笑出声。 先前是她大意,现下既然已经知晓公子川的目的,便也能对症下药了。 ......... 京郊的一处僻静宅院,公子川为躺在床榻上的人敷伤药。 男子被痛醒,强撑着睁开眼,待看清眼前之人,就要起身行礼。 公子川伸手将他按住,\"别动。你伤势过重,还需得好好调养些时日。\" “都是属下的错,还求主公责罚。”重伤男子费力吐出几字。 “不必忧心,就算你不说,此事也瞒不过他们。只是郡主一事你可曾透露给他们?” “属下深知轻重,并未提及。” 公子川听得此言,终于放下心来,道:“如此便好。” 他净手后又重新端来一碗汤药喂他喝下,安置完方才走出门去到另一间屋中瘫坐回软榻之上。 那日虽得平阳王施以援手将他救下,可身上的伤口也需要养些时日。 是以这些日子他没有回长公主府,一直在这处养伤。 昨日平阳王又找上门来,言道要用被吕公公捉去的侍卫换下废太子妃的女儿。 公子川的诸多筹划都是与侍卫一同做下的,自然是不能轻易舍弃掉他,只得答应。 这样一来,筹谋许久眼看要大功告成的事,却又横生出许多枝节。 现下只怕长公主已经将先前之事想通,定然会报复回来,为今之计只有先保全自身,韬光养晦,让他们各自先去斗个遍体鳞伤才好。 ......... 谢阁老从宫中回府后借病不出,便是连上门探病的门生也都不见。 谢宣昂心中疑惑,被问及原因。谢阁老才不得不将实情道出。 原本他盘算着有长公主从背后支撑,此事必成。 谁能想到长公主是个胆大的,那婴孩并非皇家血脉,先前所谋之事无异于水中捞月,皆是虚妄。 而现下,长公主自有太后护佑,安然无恙。 他这才复位的老臣怕是要成为新皇登基后的第一块磨刀石。 “这可如何是好?不若父亲再次求请辞官告老还乡?”谢宣昂一时情急,脱口而出。 “你当这朝堂是咱们自家开的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而今我既然已成马前卒,被新帝如何处置也是不怕。为父只是忧心于如何保全这一家老小。” 谢宣昂当下跪地:“父亲,咱们一家人共进退。若您出事,儿子绝不苟活。” 第217章 好不好用 谢阁老被气得吹胡子瞪眼骂道:“胡闹!这又不是旁的,你非要将一家人都搭上才做罢吗?你就听为父的,现下就带着家里人收拾好金银细软悄悄分几批归乡。” 他父子二人正商议着,门外传来小厮通传。 “老爷,门外有裴家二姑娘和小公子登门求见。” 谢阁老听得此言,急忙道:“快快将人请进来。” 裴嫣然和裴若松早就想登门来看谢阁老,无奈前些日子谢阁老在府中养病,探望之人络绎不绝。 她姐弟二人便没有来凑热闹,这次听得谢阁老闭门谢客,不见外人,这才带着礼物登门探望。 谢阁老瞧着她二人走进来,笑的看不见眼,不待他们行礼,亲自上前将两人扶起:“快快免礼。走上前来让外祖父瞧瞧。” 她二人又走近些,谢阁老笑意更胜,眼里含着泪花,思及自家女儿,若是她还活着,看着眼前这一双儿女,定然也是会这般欣喜的吧。 “快坐下,原想着等忙完这阵就将你姐弟二人接到府上来住,现下看来,也是不必了。”谢阁老慨然长叹。 裴若松已然长成个小大人的模样,站起身行礼道:“祖父何出此言,先前我姐弟二人也是怕给府中添麻烦,这才没有来住的。” 谢宣昂叹息一声,自去吩咐下人准备吃食,留他们祖孙三人在屋中叙话。 裴若松瞧出不对,当下躬身道:“孙儿早就该来看望祖父的,您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谢阁老见他这般会察言观色,当下心中有了盘算,试探着问道:“你二人现下在那裴府中可过得自在?平阳王妃可有时常回去看你们?” “长姐事忙,有时也会抽空回府来过问我姐弟二人的一应吃食用度。大部分时候都是府中管事的去到王府回禀给长姐。”裴若松如实道。 听得谢阁老连连点头,他沉吟片刻后声音低了几分,“不知松儿可愿意帮祖父引荐平阳王妃私下里见上一面?” 裴嫣然喝茶的动作一顿,又继续将头低下去。 裴若松却是躲不过,开口直言道:“祖父若是想见长姐,去到平阳王府上递上名帖便好,为何还要孙儿来引荐呢?” 他身居内院,自然不知道谢阁老的盘算。 谢阁老没想到他会这般直白问出缘由,只得解释道:“祖父和平阳王先前在政务上有些分歧,可咱们与他毕竟是有这层拐着弯的亲戚关系在,祖父便想借着平阳王妃从中说和一番。” 裴若松面露难为之色,但对上谢阁老带着期盼之意的双眼,又不忍拒绝,只得先应下,“那待孙儿回去到平阳王府上问问长姐的意思,她若同意孙儿再让人给您传信。” 谢阁老松下一口气,笑着点头。 而后他又过问了裴若松的功课,见他所学甚多,涉猎颇广,很是满意。 当下留她姐弟二人用完饭,亲命谢宣昂将他二人送回裴府。 ......... 裴若松很怕祖父找裴文君是有大事要商议,一夜未能安眠。 翌日一早,就跟教书师傅告假去到平阳王府。 平阳王夫妇二人正在用饭。 裴文君见他来,安排人添上碗筷。 裴若松心中有事,吃的也是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一直到裴文君用完饭,他才跟着她回到内院。 待人奉上茶,裴文君瞧出他有心事的样子,屏退下人,笑着对他道:“今日来寻我所为何事?” 当下裴若松也不隐瞒,将昨日在谢阁老府中发生之事说与她听。 裴文君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当下笑出声来:“这般小事也值得你耽误了课业专门跑一趟,找个机灵的小厮来回禀就是了。” 一直心下忐忑万分的裴若松见她这般说,才算是卸下心中负担,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我怕长姐为难,若是你不想见,我让人去回绝便是,不必勉强的。” “你要记着,无论何时咱们都是一家人。以后这样见外的话不要再说了。他是你祖父,无论如何也不会害你的,你让人去同他说,今日午后我会回裴家,到时见一面也无妨。” 裴若松面露喜色答应下来,他担忧落下的功课,当下同她拜别后先行离去。 李正泽进门时正瞧见裴文君一脸沉思的模样。 几步走近,立在她身前手掌在她面前挥了挥,打断她道:“发什么呆?” 裴文君回神间对上他一双带着笑意的含情眼。 当下将裴若松的来意说与他听。 “这个老滑头,有什么事是不能与我直说的,还想要通过你来吹枕边风?” 才端起的茶盏被他抢去,裴文君也不恼,自顾又倒了一杯,轻柔出声:“只是不知我这枕头风好不好用?” 李正泽被才喝下去的半口水呛住,咳嗽起来。 裴文君顾不上说笑,起身去为他拍背,见他脸被呛的通红,一时又好气又好笑。 见他顺过气来,她声音轻浅婉转:“不知适才王爷因何被呛住,可是心虚了?” 李正泽一把将她揽进怀中,暗自咬牙笑道:“这枕头风好不好用还不是你说的算?” 说完低下头去吻在她纤细白嫩的颈间。 裴文君被颈子间的痒意逗的笑出声来,连连求饶道:“快快住手,再也不敢胡闹了。” 李正泽哪肯放过,一路又流连到她粉嫩的耳垂边。 轻声呵气:“既然王妃提起,现下就让为夫来试试这枕边风到底好不好用。” 两人这一闹就闹到了午后,李正泽才堪堪放过她,由着她重新梳洗一番后去到裴府。 谢阁老得了回信,午后早早就到了裴府,管家早就得了吩咐一路将人引进正厅。 待喝完了两盏茶的功夫,还未见到人,谢阁老不由着急。 他实是没有其他办法,才出此下策,对方迟迟不肯来,显然是故意晾着他。 先前他是废太子一派的人,官复原职后又不得不站在长公主一派。 而今,眼看着太子要登基,他若再不行动,只怕阖家老小命不久矣。 这般想着,远远瞧见被扶着走进来的人。 第218章 金屋藏娇 裴文君上前与谢阁老见礼,而后各自落座。 谢阁老暗自观察着眼前之人,京中传闻她生的貌美,与平阳王婚后恩爱万分,实乃天偶佳成。 今日见她面若桃花,举手投足间甚是得体周正,不禁将她高看几分。 “不知谢阁老今日过府是为何事?若有需要用到晚辈的地方,但请直言。” 谢阁老还在思量要如何开口,见她自诩晚辈,半点没有拿平阳王府的架势压人。 便也和缓笑着开口道:“你是嫣然和松儿的姐姐,老夫托大也堪堪算得上是你的长辈。今日前来,确实是有事相求,还望王妃相助。” 说完他去瞧向裴文君的神色,见她神色如常,一副恭谨倾听的模样。 “老夫此番回京是得太后开恩,又逢长公主殿下照拂,一家人才得以归京。先前并非是老夫非要与太子殿下为敌,实在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平阳王能为老夫在太子殿下那处说上几句好话,免得他对老夫起了成见才是。” 裴文君听罢,面上笑意不减,“谢阁老此言差异,朝堂之上的大事岂是我一介妇孺所能轻易置喙的?更何况,我家王爷凡是涉及公务之事,并不曾与我提及,这个忙晚辈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帮不上您。” 谢阁老听得推脱之言,神色不免着急道:“也不必你与平阳王多说什么,只帮老夫带个话给他便是。” “您若与晚辈说的是家里事,多少咱们都说得,若是朝堂之事,还请回吧。”裴文君神色淡淡,端茶送客。 “你们难道就不想知晓当年老平阳王为何会身死在北境战场之上吗?”谢阁老见她不为所动,不得不拿出杀手锏。 裴文君端着茶盏的手顿住,给身旁的芸儿递了个眼色,芸儿将一众服侍的人带下去,去守在门外。 “您老此话何意?” 先前裴文君也曾听李正泽提起过,只知当年老平阳王是因大雪封山,粮草被延误,众将士才会死战沙场,李正泽与王管家在北境暗中查探多年,才又查到长公主府,因此回京。 谢阁老见她神色凝重,便知这次是用对了法子。 此事被谢阁老藏在心中多年,现下吐出也是为着全家换一个活路。 他抬头看向外间,似透过眼前看向多年前的境遇。 “那年老平阳王得了先皇旨意去到北境御敌,他在北境征战多年,对外敌的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之所以输掉那场战事还为此丢掉性命并非传闻中的天灾,而是人祸。” 裴文君手中的茶盏磕碰在桌案上,发出清脆响声。 ......... 长公主朱聘婷才从宫中出来回到公主府修养身子,就安排手下侍卫全城搜捕公子川的踪迹,势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温雅柔只以为公子川是办错了差事惹恼长公主,特意去到她跟前求情。 朱聘婷身子还未养好,倚靠在软榻之上,瞧着温雅柔进来,以为她是担忧自己的身子,面露欣慰。 声音里带着丝倦怠:“柔儿来了。” “女儿给母亲请安。”温雅柔躬身行礼。 朱聘婷对她伸手,温雅柔快走几步牵住她的手,在她身旁坐下。 瞧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朱聘婷笑道:“你肚子瞧着一日日的大起来了,最近天气热,来往走动间都要让下人看顾好,免得过了暑气。” 温雅柔将一只手掌覆在肚子上,撒娇道:“女儿的身子不打紧,今日来寻母亲也是为着郡马一事。听闻他差事办的不好,惹母亲生气,还请母亲能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将功补过可好?” 闻言长公主神色微变 ,笑意敛起,眼睛微微眯起:“他可曾私底下找过你?” 温雅柔轻轻摇头,“他只给女儿留下一张纸笺,让女儿代他向您请罪。还望母亲不要为此动怒才好。” 朱聘婷定定看向眼前这个只一味沉醉于儿女情长的女儿,无奈叹息出声:“既然你开口求我,便再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来见我便是。” “母亲当真不生他的气了?那女儿这就去让他回来亲自给您赔罪。”温雅柔喜不自胜的走出门去。 待她走后,长公主让人吩咐侍卫盯着温雅柔的去向,只待公子川现身,便将他拿下。 温雅柔回去后亲自写下一张纸笺,吩咐身边丫鬟将纸笺压到外院墙角外大树下的一个树洞里,这是先前公子川与她约定好的传信方法。 一连两日,都未曾收到公子川的回信,温雅柔心中烦闷,不顾丫鬟婆子阻止,乘着马车去到街上散心。 在一处蜜饯铺子,她将丫鬟婆子支去另一处铺子取糕点,独留她一人挑选蜜饯时,被人扯住衣衫。 她正欲大声呵斥,正对上一张日思夜想的脸。 公子川将头上斗笠压的更低,“跟我走。”说完就往铺子后头走。 温雅柔四下看去,见无人注意他们这处,抬步跟了上去。 出了铺子后门,公子川让她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赶着马车朝京郊的方向行去。 便是心中诸多犹疑,她见公子川亲自赶马车,他人反正是在眼前,也不急于这一刻。 马车行了许久,直到外面的人声渐渐没了才停下,温雅柔掀起帘子去看,到了一处僻静院子。 她下了马车,公子川将斗笠摘掉,这才上前对她行礼:“这几日一直找不到机会见郡主殿下,还请您莫要见怪才是。” \"我让人给你在外院的大树洞里留了纸笺,你可曾看到?母亲已经原谅了你,只要你跟我回府去给她赔个不是便罢。\"温雅柔瞧着他有些瘦削的面颊,神色担忧。 “你可一直是躲在此处?这处看着屋舍简陋不堪,可有人从旁服侍?”她说话间四下打量着院子,并未瞧见有仆从。 旁边的厢房内传出动静,温雅柔心中疑窦丛生,他许久未归,莫不是在此处金屋藏娇? 这般想着她就要前去查看,却被公子川伸手拦下。 “郡主殿下金尊玉贵,那厢房破烂不堪,不如先到正屋稍坐。” 他越是这般说,温雅柔越觉得那厢房中藏着人。 当下绕过他,推门走进厢房,正瞧见那屋中床榻上躺着个人。 第219章 动弹不得 温雅柔对自己的猜测更为笃定几分,当下几步上前,不等公子川阻拦,一把掀开帘帐。 床榻之上裸着的男子慌乱间想要从旁扯过衣衫遮住身上的伤口,却已经是来不及,只得蜷起身子堪堪用手遮住要害处。 温雅柔还是第一次见识男子光着的身子,一时怔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还是公子川将她拉着退后一步,重新将帘帐掩好。 “他......他是谁?”温雅柔问道,显然还未完全从刚刚的一幕震惊中回神。 适才男子精壮健美的身子盘根错节着一道道可怖伤疤,显然是曾被人用了诸多手段折磨。 公子川掀袍坐下,淡淡道:“他是一直跟着我的侍卫。” “他为何会受那么重的伤?”温雅柔只觉腿脚有些软,也跟着在他一旁的椅子中坐下。 “先前我遭人截杀,他为了救我,才会受这么重的伤,我这几日没有回府中去,也是因着要在此处照料于他。” “或许你可以将他接进府中,让府医为他医治,岂不好的更快。毕竟这处如此破败,显然不利于他伤口恢复。” 温雅柔说着扫视着屋中,面露嫌弃。若不是为了公子川,此处她才不会来。 “我今日将郡主殿下请来此处,便是想让您看清事实。眼下长公主殿下命人在城中四处搜寻我的踪迹,就是为了拿我回去治罪。若非是我警醒,现下躺在这处的便该是我了。” “难道是母亲让人追杀的你们?不可能!”温雅柔起身大声道。明明母亲已经答应她会放过公子川,只要带着他回府就好。 “长公主殿下行事一向是顺她者昌,逆她者亡。我得罪了她,便已经是死路一条,如今不过是为了能见郡主殿下最后一面,才将你带来此处。只望你以后能平安诞下孩子,将他抚养长大。” 温雅柔怔怔的看向他,那张她曾为之痴迷的脸上现出一丝痛楚之色。 “这世间,皇权当道,我一介平民百姓,能得郡主殿下青眼,有幸陪伴在你身边多日,便已知足。我死后你莫要再念着我,忘了我便是。”他面上现出凄苦之色,背过身去。 从温雅柔的方向看去,能瞧见他不住抖动震颤的肩膀,似是在极力克制隐忍着什么。 帘帐之内的男子仍旧保持着佝偻蜷起的身子,一动不动,耳边听着帐帘外两人的交谈声。 适才他听得外间动静,以为是公子川回来,便想起身查看一番,不巧将立在床榻边的软枕掉落在地,这才弄出声响 。 待她听出是温雅柔的声音,再想躲避已然是来不及。 眼前人便是让他能忍住那些折磨仍旧想要活下去的人。只一眼,他看见她微微凸起的小腹,立时忍不住期盼起婴孩生下后的日子,若那时他还能活着的话。 听得外间自家主子那些声情并茂的话语,他只觉后颈处往外冒凉风。 公子川这般说,无非是想让温雅柔以为先前是长公主命人暗杀的他们,将一切罪责全都推到长公主身上。 温雅柔心软之下,必然会力保公子川性命。 长公主对温雅柔腹中孩儿有多看重,明眼人都瞧得出,对她自然也与旁人不同。 他正神思纷乱间,听得外间温雅柔哭诉出声:“我不会让母亲伤你半分,你信我便是。” 公子川语气更为缱绻温柔,安抚她道:“我知道你能护住我。若是此事能平息过去,回去后咱们就搬去别府令居,这样我便再也不会惹长公主殿下动怒。” 温雅柔破涕为笑扑进他怀里:“那就一言为定,回去我就让人安排此事。到时咱们与母亲分开过,她便也不能再拿你怎样。” 二人说话的声音渐渐变远,最终消失无声。 帐帘内的男子才敢缓缓舒展开身子,用手摸着仍旧跳动如擂鼓的胸口,长长舒出一口气。 侧耳倾听似是马车的声响,显然是公子川将她送回去了。 他正欲撑起身子将帘帐掀开时,听得外面一声闷响,似是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又是几声响动。 情况不对,他的手悄悄摸上藏在床榻里间的短剑。 几息的功夫,有一个高大身影进到屋子里,举剑就要往床榻上砍去,只听得几声木头断裂的响声,床榻之上并未有人。 身后几名侍卫模样人一同走进来,相互对视一眼。 “人呢?” “快搜!长公主殿下交代过,不许留下活口。” 几人说着就在屋中翻找起来,未曾注意到屋外传来的动静。 突然自门外传来接连几声箭羽发射的声音,几名侍卫暗道不好,各自躲开,举剑刺出门去。 公子川举起手中弯弓便挡,几人厮杀几招,就听得一旁传来女子的厉喝声:“住手!” 几名侍卫立刻止住手中动作,面面相觑,不知为何离去的郡主会去而复返。 长公主早有交代,发现公子川踪迹,就地格杀,只是郡主殿下一直与他在一处,不方便动手,这才想要先将他院子中的下人全都杀死,再守株待兔等着他回来。 “你们可是我母亲派来的?”温雅柔忍住指尖颤抖,厉声喝问那几人。 为首一人只得躬身行礼:“回禀郡主殿下,属下们也都是奉命行事,要带郡马爷回去问话。” 温雅柔适才瞧见他们与公子川打斗几招,每个招式全是奔着他身上的要害之处去的,若非她现身,此刻两人只怕已经是阴阳两隔。 “你们回去同母亲复命便是,我会亲自将郡马带回去,不用你们动手。” 几人犹疑间,温雅柔已经将手中短刃举起架在脖颈之上。这把短刀还是适才公子川听得院子中情况不对交给她让她防身用的。 “郡主殿下万万不可!属下们这就离去,您可千万别伤了自己。”其中一人说着,收起长剑带着几人跳墙离去。 温雅柔受此惊吓,早就已是强弩之末,见他们离开,身子晃了晃,昏死过去。 “郡主!”公子川惊呼出声,在她还未摔落在地之前将她接住。 她腹中的孩子还有大用,现下可万万不能出事。 第220章 亲自去见 公子川就近将温雅柔抱到厢房,床榻之上被那几名侍卫砍的一片狼藉,只得先将她安置在一旁的软榻上。 他四下扫视一眼,走到那床榻边,出声喊他:“无涯,你可还好?” 床榻下的暗箱内,藏身在那处许久的男子听得是他的声音,放下心来答话道:“主公,属下在。” 自从两人躲在此处,公子川就担心会有一日被长公主的人寻到。 无涯先前被吕公公捉去时受了酷刑,现下双腿还未完全恢复,便提前做下这个暗箱,今日竟真的用上了。 公子川上前将他搀扶起来,让他先坐到椅子上,“此处已然被长公主派来的侍卫知晓,不宜久留,咱们现下就走。”说完从柜子里拿出衣袍递与他穿上。 “她怎么办?”无涯迟疑开口,指着仍旧昏迷中的温雅柔道。 “自然是要一起带着。”公子川说完去将马车赶得离门更近一些,方便他将两人安置到马车上。 待一切安定,公子川驾着马车出门朝着城中心的方向行去。 马车厢内,并排躺着两人,随着马车轻晃,无涯的胳膊不时能碰触到身边之人的手臂。 他定定的看着车厢顶,神思飞远,若是能永远停留在她身边也未尝不是一种好抉择。 ......... 裴文君回到府中之时已是夜里,天上月明星稀,薄雾轻拢。 她只觉得头重脚轻,昏昏沉沉间来到李正泽的书房外。 书房中,已然点起烛火,灯火摇曳间,能看到男子高大的身影。 她轻轻推门走进来,李正泽从一堆书卷中抬起头看向她,见她面色苍白。立刻起身,几步将她拥入怀里,关切道:“你神色不好,可是累到了?” 裴文君静默不语,脑海中诸多思绪,一时不知如何同他说,只是疲惫摇头。 李正泽弯身将她打横抱起,一路去到内院。让小跑着跟在身后的芸儿去吩咐人备下沐浴用的热水。 感受着身边之人强劲有力的心跳,裴文君一路上紧绷着的心忽而安定下来。 再如何也都是先前的事了,毕竟先皇已死,历史终将只能是被人铭记,已经发生的半点也改变不了,再为它去烦恼又有何用。 心结解开时,她已经被李正泽抱进了盛满热水的木桶里,氤氲着的水汽沾湿了她如墨的发丝。 李正泽正专心为她梳洗着发尾,见她不再直愣愣的发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自己,唇角微微勾起。 “这会才算是醒了,可能同为夫说说为何会有那般神情了?” 裴文君指尖抚在李正泽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上,回忆着将今日谢阁老所说的事关老平阳王的事一字不落的说与他听。 边说边暗自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神色渐渐愈发凝重,隐隐有要动怒之意。 她手掌抚在他手心,安抚道:“今日谢阁老所说之事不可尽信,或许,你可以安排人沿着这条线索去调查一番。” 李正泽感受着手心中柔若无骨的小手,渐渐将神智拉了回来。 “谢阁老还说,若是你能在太子面前帮他保下一家老小,他那处还有几封能证明当年之事的书信可以交出来。”裴文君见他心情平复继续道。 “原来他是想借此事来谈条件,那便答应他。本来太子登基也不能立刻对朝中老臣做什么,便顺水推舟将此事应下,待我查明当年之事,凡是涉及其中之人,再一一惩治。定然让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裴文君心中猜测得以证实,他确实是当年王府旧人。 ......... 长公主府。 侍卫来报,一路跟踪着郡主,果然寻到公子川的踪迹,只是那公子川实在狡诈,借着郡主在身边,他们不敢下手,只能无功而返。 朱聘婷听得冷笑出声,先前倒是小看了这个公子川的手段。 想来他是算准了这点,知道她对温雅柔腹中这胎极为看重,这才仗势保命。 “你们不必再跟着他了,既然柔儿说会带他回来,本宫等着便是。二人总要有不在一处的时候。我倒要看看她能保得住他几时。” 打定主意,朱聘婷便在府中静待她二人回府,哪曾想,等到第二日也未见他们归家。 派人去打探才知他二人连同着一个侍卫去了先前早就修缮好的郡主府居住。 朱聘婷一口银牙险些咬碎,恨不得立刻打上门去将那公子川就地格杀,却又不得不因着温雅柔腹中的胎儿生生将这口气忍下去。 当下派了几个得力的婆子丫鬟去到郡主府伺候,也方便为着给她通风报信。 且说那日公子川本是打算先将他二人安置在先前的外宅住,那处干净整洁,一应物什齐全。 现下有了温雅柔这个随身保命符,他便也不再怕长公主派人来找麻烦。 还未行至那处,温雅柔就醒了过来,与他商议之后,当即决定去到郡主府居住。 一来那处早早就修缮好了,先前也曾搬了许多平日用的物件过去,那里又日日有婆子仆妇打扫,进去便能居住。 二来温雅柔身怀有孕,身边离不开人伺候,自然是住在郡主府更为稳妥些。 温雅柔这日才用完饭,长公主派来的人就登门了。 她瞧着眼前站了一溜的先前在长公主府内院时就负责伺候她的丫鬟婆子,面色沉了下去。 先前她无意于这些琐碎之事,自有人都能替她安排好,而换来这些的,便是身边没有秘密可言,一动一静皆被他们事无巨细的回禀到长公主的耳中,往日的她如同一只提线木偶般,只要乖乖做她的清河郡主,不给公主府惹事便好。 而今她别府令居,自然再也受不得他人操控,当下将长公主送来的那些人全都送了回去,一个没收。 长公主朱聘婷被她此举险些气得要昏死过去,她深知那公子川未安好心,想明白了先前许多事,自然是看出他是别有目的,绝非清白。 而自家女儿又是个傻的,自从嫁给公子川后,就似被他下了蛊一般,对他言听计从。 若放任下去,只怕会坏了大事,当下朱聘婷让人为她更衣,要亲自去郡主府见温雅柔。 第221章 望您成全 晨露熹微,鸟语花香。 公子川早起正陪温雅柔在园中散步,下人回禀长公主朱聘婷亲自来了。 温雅柔看向公子川,见他面色如常,并无异色,让人吩咐去到前厅接待。 公子川将她送至前厅院门外,止住脚步,踟蹰道:“长公主殿下此番前来只怕是来兴师问罪的,你莫要与她争论惹得她动怒,实在不成,将我交出去便是由着她出气便是。” 温雅柔抚在他手臂上轻拍安慰道:“你放心,此事自有我处置,我说过要护你周全。若你现下不想见她,先行回内院去吧。” 说完让一旁的丫鬟扶着走去前厅。 直到她身影消失在院门内,公子川才转身离去。 无涯被安置在后院的一处厢房内养伤,见公子川迈步进来,他撑起身子想要行礼,被止住动作。 公子川将屋子里伺候的小厮屏退,亲自去查看无涯身上的伤口。 “伤口已经结痂,主公不必忧心,您还是多去陪陪郡主吧。” 瞧着他伤口长好,没有再渗出血迹。对上他一脸担忧的神情,公子川知晓他心中所想,淡然开口:“你放心,我会让她腹中孩子平安落地。” 先前让温雅柔有孕不过是为能让长公主安心重用于他,未曾想现下她腹中婴儿却成了他的保命符。 “多谢主公。”无涯慨然出声,声音干涩。 “你可曾想过和她会有以后?” 闻言无涯瞪大了眼睛看向他,满脸的不可置信。怕是他的试探,急忙解释道:“主公放心,属下绝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念想。” 公子川却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我若大仇得报之后,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祸不及子女,我不会轻易伤她。” 说完他掸了掸衣袍,起身大步走出去。 无涯只觉后背沁出一层冷汗,自家主公一向心思缜密,所思所想轻易不透露于人,既然他这般说,想来是有了万全的打算。 ......... 前厅,长公主朱聘婷一早就赶到郡主府,便是为了劝温雅柔将公子川交给她发落。 未曾想她现下一身反骨,连她的话也听不进去一句。 “你是不肯将他交给我了?”朱聘婷将手中茶盏重重搁置在桌案上,发出一阵轻响。 温雅柔坐在下首的位置,被她突如其来的发怒吓得一哆嗦,却仍旧将脊背挺的笔直。 “母亲既然已经答应过女儿会放过他,为何还要派府中侍卫一路尾随想要将他置于死地,若非女儿恰巧在场,此时与他已然阴阳两隔。”她眼圈微红,控诉出声。 朱聘婷看向她,只见轻薄衣裙下的小腹已然微微隆起,她缓和了神情,劝道:“那公子川来到府中,是存了别的心思的。母亲不过是怕他伤害你,这都是为了你好。” “母亲若真是为了女儿好,能容许女儿别府另居,以后不再让人来打扰,便已是对女儿最大的好。”她低头拭泪,抬头时面上现出几分倔强神情:“往后女儿只是想与郡马在一处生活,还望您成全。” 说完她起身跪伏于地,磕头行礼。 朱聘婷伸手指向她,指尖不住抖动,最后甩袖离去,冷冷留下一句:“以后你莫要哭着来求本宫便好。” ......... 得了太后应允,钦天监就近选择吉日,太子朱载坤正式登基称帝,太子妃冯清瑶被册封为皇后。 先方皇后居住的坤宁宫先前因一把大火被烧成了废墟,现下已重新修建完成。 冯清瑶便带着一众在太子府中时就从旁伺候的人住进坤宁宫。 她得了新皇朱载坤的交代,入宫后日日去到太后跟前侍奉尽孝。 太后久居宫中,素来喜净。起初对冯清瑶这个孙媳妇视若无物,只是将她晾在一边。 几日里,却不见冯清瑶气馁,仍旧是每日里定时来给太后请安。 见她这般知书达理懂规矩,身怀有孕仍旧日日到跟前来伺候,太后不由得心软,想她这辈子虽说是儿女双全,却是一个能在身边贴心侍奉的都没有。 现下有这么个天性良善,从旁用心侍奉的小辈,她这颗久在深宫沉寂许久的心渐渐被冯清瑶捂热。 就连慈宁宫中伺候的宫女太监也都瞧出太后待这新入主东宫的皇后不一般。 平日里死气沉沉,寂静无声的深宫中,时常有祖孙俩的笑声传出。 冯清瑶让人从宫外寻了许多时兴的新鲜玩意带到慈宁宫与太后解闷,逗得她开怀不已。 长公主朱聘婷自然不知道这些,新皇登基,往日里暗中效忠她的势力纷纷倒戈。 她身边一时又没个能真正为她操持的,事事须得她亲自处理。 这日她去到慈宁宫,远远就听见太后的笑声,连带着几名小宫女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朱聘婷微微皱眉,太后一向喜净,几时能容忍有人在宫中喧闹。 身旁引路的小太监见她神色不愉,小声开口解释道:“是皇后娘娘来陪太后解闷了,太后这些日子高兴,身子康健,便是连太医院的药都喝的少了。” 才一入门,朱聘婷就瞧见院中树荫下摆着桌椅,冯清瑶正坐在太后身前陪她做着什么,他们身后的小宫女指指点点的出着主意。 她面上带了笑意,上前对着太后行礼问安。 太后早就听见她进来,心思正被眼前的翻花绳勾着思考方法,便没有应她。 冯清瑶见太后没应声,转头笑着对长公主解释道:“问姑母安,皇祖母她老人家正在思量对策,还请姑母稍坐。” 听得她说完,太后才对着长公主摆了摆手,继而伸出手去接冯清瑶手中的花绳。 朱聘婷神情一滞,她还从未曾见过母后这般与小辈玩闹的模样。在她心中的母后永远都是那般高高在上,雍容矜贵。 先前便是将温雅柔接来宫里小住时,太后也只是让宫女去照顾她,何时与她有过这般亲近? 冯清瑶见长公主并未动作,生怕怠慢了她,就要起身,却被太后轻声止住:“她自去坐她的,你快快来与哀家将这一局翻完才行。” 说完她又转头对着朱聘婷道:“你来找哀家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