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CFA考证记》 一、牛肉干 “报到完毕,进城放风。”张司源更新了qq状态,周淼是第一个给他点赞的人。 冬天就是连走路都容易打滑的季节。今年冬季没有下雪,似乎是个暖冬。赶上阳光正好的时候,人们更愿意上街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张司源和周淼便是其中的一员。他们是本地商学院大三的学生,只不过张司源念的是经济学而周淼修的是金融学。他俩一个喜欢周杰伦,一个粉丝wu月天。 临湖商业街。九点钟方向。 “锅锅,舞台那儿好多人,去瞧瞧。”或许是因为天冷的缘故,周淼的声音沙沙的,不过磁性满满。 “慢着点儿,当心脚下……”张司源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女友脚底抹油般蹿了出去。 今天是开学的日子,小情侣上午刚完成报到手续,便开始了农历新年后的第一次约会。眼下周淼一头扎进了人堆里,张司源见状赶忙把她的小手从右手换到左手,如同御前带刀侍卫一般用右臂将她整个儿护住,由着她硬是钻到了舞台边上。 有人说,右撇子习惯站在心爱之人的左侧,以便随时支开右臂,以宠溺的姿态架起保护的屏障。张司源没有刻意讲究,倒是周淼总是伴在他的右侧,或许是小鸟依人的缘故吧。 他们驻足的地方,某商家为了品牌促销吸引人气,特意邀约了一位说唱歌手与现场观众互动。互动采取类似battle对战的形式,路人可以对歌手发起挑战并选择自己的出战顺序。舞台的一角放置了一个专业仪器用来记录下每场battle结束后观众们呐喊尖叫的分贝数。如果挑战者获得的分贝数能够超过专业歌手,便可获赠一份奖品。 “要不你上去试试?”周淼随口说了一句,张司源合着节拍摇晃着脑袋,似乎并没有听见女友的提议。 细说起来,张、周两人的结缘正是因为一场 ap,张司源同学那次一战成名,包括周淼在内的一众拥趸者被他迷得七荤八素。 几个挑战者接踵而至,却又都铩羽而归。更有甚者,说着说着自己都笑场了。路人的说唱水平都还停留在“鼠来宝”或是山东快板的程度。台上那位扎着小脏辫的说唱歌手一副懒洋洋的表情,似乎台下没有一人能入他的法眼。毕竟隔行如隔山,专业 appe 的实力就像扎根千年的古木,无人可以撼动。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主持人不得已从展板后面拿出一个印有品牌logo的公仔。目测这个娃娃的市场价格大约500块左右,它的“首秀”引起了现场女生的疯狂尖叫。 张司源扭头看了一眼右手边的周淼,夕阳的逆光把那张精致的侧脸镀上了一条金边,轮廓边缘的毛发散射出毛茸茸的可爱感觉。女友缩着脖子,不自觉地嘟着嘴,那温柔的一噘,似乎把张司源的心坎儿顶出了一块凹陷,是心动的感觉。 “淼淼,你等我一下。” 还没等周淼反应过来,男友已箭步上前,两手一撑,纵身一跃……本想以一个酷帅姿势出场的小张却因为一个趔趄,膝盖磕在了挡板上,好不容易才勉强爬上了舞台。这样的出场方式不免让人联想起等待被收割的韭菜,好在小张颇高的颜值还是收割了台下一众女同胞怜悯的目光。 瞧见又有飞蛾愿意扑火了,主持人喜上眉梢。他赶紧从舞台的另一侧迎了过来:“小伙子慢点慢点,你激动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安全第一。来,请简单介绍下自己。” 不同于其他挑战者接受采访时都是由主持人帮着拿话筒,张司源这厮竟然主动把话筒给“抢”了过来。不过这一举动倒是非常符合说唱歌手的定义mc——mic opho eco t olle [话筒掌控者]。 “我叫张司源,就读于本地的商学院,你手上的公仔做的可圈可点,希望我获得它的心愿可以被成全。”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简单的自我介绍被张司源念出了好听的韵律感。哎哟,不错哦。分贝记录仪上的数字瞬间飙到了70,当天的最高数值。看似势均力敌踢馆者的出现让对面的“小脏辫”顿时精神了起来,于是“虐菜”剧本换成了对战情节,这场面一下子变得有意思起来。 “小张同学,你是选择先唱还是后唱?”主持人语气里透露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周淼在台下望着男友,那眼神里充满了骄傲。听到主持人称呼男友小张,她感觉有些不太习惯,因为同学们都称她男友为老张。这个称谓也从侧面证明了张司源在学校里的江湖地位。 “他先吧,我习惯后发制人。”漫不经心的语气,霸气侧漏的宣言,扯下了好戏序幕的一角。 现场dj打碟,广场的喇叭里再次响起了铿锵有力的伴奏。“小脏辫”接过麦克风的同时,瞪了张司源一眼,痞气十足,不怀好意。 “hey,yo。我说你这个小鬼,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在这听你狂吠,不如打开电脑去玩扫雷。搬弄嘴皮,雕虫小技,也敢上台吐沫横飞。这个娃娃公仔,它是女生的标配,你想要它,我问你现在到底几岁?我劝你赶快回家,紧抱妈妈的大腿,你老娘一个心软说不定从商场就把同款买回。这里是成人的世界,你是不是没搞清楚方位,回家叼个棒棒把作业补齐了再来回怼。” “小脏辫”开腔把分贝记录仪的数字推升到了80,整个现场都噪了起来。口哨声、欢呼声、起哄声,声声入耳,此起彼伏。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态,放之四海皆准。 台下的人都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贸然上去叫板。似乎剧本已经敲定,接下来就该上演对面这个小伙理屈词穷结巴哆嗦的剧情了。 主持人略带同情地打量了张司源一眼,那眼神仿佛在告诫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不过在交接话筒前,他还是例行公事地说了句:“80分贝,80分贝!那么小张同学还能不能给出嚣张的反击呢?让我们拭目以待!dj,音乐!” 不同于常人举着麦克风时的局促不安,小张接过话筒却有如服下了一剂定心丸。要知道,无论是主持班级会议还是参加学校演出,麦克风这个道具可谓与张司源形影相伴。可以说,它是武器,也是老友,是激发状态的催化剂,就好比青龙偃月刀之于关云长那样。 右手持麦,左手无名指和小拇指收拢做握拳状,其余三根手指张开做手枪状,一个极具攻击性的手势蓄势待发。被一股不可言状的气场所加持,他的身体随着音乐节拍开始小幅度的左右摇摆,脑袋则无意识地前后摇晃。整个人的精神世界完全陷了进去,舌底的液腺开始分泌,咽喉做了下吞咽的动作,张司源的反击终于来了! “我看中了这个公仔,是因为心里住着一个女孩。大叔你小辫摇摆,比你婶当年更具风采。棒棒糖是姑娘们的最爱,上了年纪的痴呆自然不懂恋爱。你如此张冠李戴,就是因为念书的时候只顾着发呆。我即将科班毕业,加入天之骄子的行列,说唱不是我的专业,但我站在这里就决定一往无前,输赢的判定由各位请便。well,ido ’twa ttowi ,i’mouttie!he e,tellthesepeoplesomethi gtheydo ’tk owaboutme。[行吧,我无所谓输赢,我就此退出!好了,告诉大家一些他们不知道的关于我的事情吧。]” 谁都没有想到小伙竟以一段英文说唱结束了战斗,帅炸了!更丰富的辞藻、更工整的韵脚、更具针对性的辩驳和回击,赢得了更加热烈的欢呼与呐喊声!于是乎,86分贝,一个更高的数值由此诞生。 当张司源单手夹抱公仔信步走回周淼身边的时候,在场所有人朝她投来了艳羡的目光,她仿佛听见了幸福叩门的声音。他们成了别人口中的金童玉女,成了他人眼中的郎才女貌。 不过当晚,周淼在日记里记录的却是另外一番场景:“他好像是踏着七彩祥云而来。如果他当时拿着那个公仔代替戒指向我求婚,我一定会大声喊出‘我愿意’!” 时隔多年,当张司源吃着水饺回忆往昔的时候,都笃定这是他距离幸福最近的一次…… 远离了人群,周淼的脸蛋依旧烫呼呼的,她佯装淡定道:“锅锅,没想到你藏了这么一手!你那个自由发挥是叫f ee……f ee什么来着?” “f eestyle,自由风。” “对对,就是f eestyle,没想到你的即兴功力这么强,你看见那个职业歌手的表情没,估计要留下心理阴影了。” “哪有什么f eestyle,都是事先想好的。看你盯着公仔的那个表情,我就知道不出山不行啦!”张司源恢复了憨直男友的神情,如实招供道,“那段英文是阿姆大神自传电影《8英里》最后一段battle的说唱歌词,我背过。” “哟?那时候你就开始想词啦?” “别人上台挑战的时候,我就跟着音乐的节拍想词了,带着想好的稿子上了台,再依据他攻击我的内容,稍微做了修改而已。” “原来如此,不过还是好厉害啊,崇拜崇拜!” “这道理咱们经济学专业课都说过啊,你想想,是哪个理论特别强调一个厂商的决策是要以另一方的决策为先导的?” “额……不带你这么搞突然袭击的。” “明明就是博弈论里的纳什均衡嘛。” “哦……对了,那段英文说的是啥意思来着?” “我看从明儿起你还得加强英语听力练习……” “喂喂,你是我男友还是我的老师哇?我听不懂也可能是你口语差好吧。” “是吗?” “不然呢?我夸了你两句你就嘚瑟起来了是吧?” “求饶求饶……” 回程公交上的人并不多,但座位却没了。周淼双手抱着张司源,他俩中间还夹着那个公仔。小张背着个大书包晃荡了一下午,此刻已略显疲态。他的侧脸有些削瘦,但是棱角分明,勾勒出一股不肯言输的刚毅。背包的重量压的他驼背有些明显,但这并不影响他在周淼眼中英姿飒爽的形象。想象着日后要和他一起耳鬓厮磨,一同白头偕老,女孩的眼中还是会浮现出小鹿乱撞的迷离。 公交司机是个老师傅,估计年轻时也怀揣过赛车手的梦想。这会儿他把汽车飙出了速度与激情。一阵阵的颠簸让人误以为自己置身在娱乐场里的碰碰车上。 “腾出一只手来抓把手吧,不然会摔着的。”男孩关切了一句。 “我离你这么近,你要再敢让我摔了,我就让你好看。”女孩一脸傲娇的模样把“蛮不讲理”演绎得甚是可爱。 “真是看得起我。” “说你行,你就行。老公加油。”在这么多人面前,直呼张司源老公,好像还是第一次。别人身上的那些小矫情在自己身上发作的时候,似乎就只剩下快乐的影子。两个标标致致的年轻人确定关系刚满五个月,正值你侬我侬打情骂俏的时候。 张司源没有答话,而是努力把下巴蹭向周淼的额头。今早他便把胡子刮得特别干净,一丁点儿胡渣都没有。 距离学校门口30米的路面上有一块凸起,车行驶过去,没有减速,于是再次腾空而起。那一瞬间,张司源感觉自己的臀部被人挤了一下,之后那部位便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难道是臀部口袋里的皮夹被人扒走了?赶紧用手一摸,空空如也,心头咯噔一下,糟糕。 “刷”的一声,车门开启,到站。一位衣着单薄的男子大步流星地朝车门口走去,再一看,那人刚刚分明还站在张司源的身后。 “你站住!”小张大吼道。 男子闻声,一个箭步跳下车去,撒腿便朝校门口人多处跑去。那速度风驰电掣一般,看来是个惯偷。张司源紧追其后,距离却被渐渐拉远,从他口中呼喊出的“抓小偷”的求援也变得有气无力,轻若浮云。 就在盗贼行将得逞之际,却被身边的一男学生伸脚绊了一下。于是四仰八叉地摔了出去,鼻梁重重地磕在了地上。那五官顿时拧作一团,好似吃了一勺芥末,泪珠不停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栽了吧。还想跑,爬的起来么你?”张司源、周淼也赶到现场,气喘吁吁。随即围过来的是好事的同学和保安大叔。 小周看了眼那见义勇为者的模样,原来是与她同系的赵天宪。这个长着国字脸的男生有着棱角分明的脸庞,面相略显老气。小赵的名头享誉整个商学院,因为其常年霸占了年级学分绩第一的位置。其他人都排在赵天宪的后面,包括张司源。 “多谢了。”张司源朝他点头致意。 “没事儿。上学期我在这路车上也被人扒过。”赵天宪不疼不痒地答复了一句。见事态得到控制,他便扬长而去,留给这对情侣一个不容亲近的背影。 每一次同赵天宪的“碰面”都会令张司源产生略微的不适感。不为别的,只因为后者的成绩常年游走在年级老二的名次,而前方的宝座总是被赵天宪拿捏得死死的。张司源似乎永远只能处于“望其项背”的位置。 好在这次遭遇有惊无险,钱包也失而复得,还真是多亏了赵天宪这位“冤家对头”。 刚开学不久,图书馆里自习的学生还不算多,不过靠近窗户边一圈的自习桌依旧无一空席。窗外依旧是一片肃杀的光景,光秃秃的树干和女生的长发一样,从一个个不起眼的节点开叉分支。叶子会在一个月后重新窜出来,以最原始的方式去实践生命的周而复始。两三个鸟窝杵在远处树梢的顶端,却瞧不见里面的主人。从五楼的自习借阅室望去,也分不清树下那条沟渠里的水究竟是在冬眠还是在流淌着。没有花瓣树叶飘落其上,水流便仿佛遁了形一般自顾自地呼吸。远处图书馆的入口,进出的人也是稀稀落落的,不过无一例外都裹着厚实的冬衣。 有别于室外的寒冬,自习借阅室被中央空调“烘烤”的如同春天一样。张司源和周淼的心窝里也仿佛开了暖气一般。 小张刚放下保温杯,就把qq签名给改了——“啊哈,抓住了一个涨停板。”对面的周淼正刷着手机,随手就点了一个赞。她就如同他的忠实读者一般在他的签名下留言点赞,不会错过任何一条动态。不过周淼又用鞋尖戳了一下男友的小腿,阴阳怪气地打趣道:“啧啧,两天前差点亏了个跌停怎么没见你更新状态啊?你这是报喜不报忧啊。” 张司源反击的声音很轻,表情却是一本正经:“左侧交易,主动买套,这股一个跌停板后接着就是两个涨停。正负抵消,还剩一个多的涨停,我这是报简不报繁。” “那今年呢,张公子是不是已经赚了一辆法拉利啦?”周淼捋了捋长发,坏坏地朝张司源抛了一个媚眼。 “咳咳,淼淼同学,做人要厚道。” “源源呀,做人要低调啊。” 小张欲语还休,在周淼面前,他的嘴皮子很少占得上风。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好男不和女斗”成了他的座右铭。 “听系主任说过,股民都是赔多赚少,你在大盘下跌时候还敢刀口舔血小幅盈利已经很不错了。我说要不你考个证吧,学学投资理财的真本事?”周淼的头发并不凌乱,可她还是用兰花指捋了捋,因为女为悦己者容。 “哪儿有证书是专门教人学炒股的?这行当讲究实践出真知,闷声大发财懂不?” “你还别不信,赵天宪就在考这么个证。” “赵天宪的隐私,你是怎么知道的?”小张的注意力瞬间转移了过来,目光也投射在了女友的脸上。 “哎唷,我听你这话怎么这么酸呢?还不是系主任又拿他的先进事迹教育我们这些颓废青年呗。这证书考试分了好几级,最快也得花三年时间考出来。那含金量你想想?赵天宪这么心高气傲的人都看得上,你懂得。考试好像叫‘cfa’,号称金融考试里的‘爱马仕’。” 有些条件反射是不讲道理的,比如某些名字就会本能地引起特定人群的生理反感。 “赵天宪看上怎么了?我也没必要踩着他的脚印走路吧。”张司源的口气戳穿了他的抵触情绪。 “那又是谁因为学分绩的0.05之差而郁郁寡欢来着?我说你要不要在别的地方再和他扳一扳手腕?” “商学院每年保研名额也就三个。他赵天宪独占一个,所以才有心思去考证吧?”小张的语气有些嫉妒,可眼神里满是艳羡。 “他好像也是一边备考证书,一边忙着考证。王者实力还能居安思危,不简单。” “是呀,你看看,年级的头把交椅不动声色就“俘虏”了我的娘子。啧啧啧。”小张一声叹息,实则欲擒故纵。 “哪儿有。再说了我家源源多好看啊,特别是笑的时候那叫一个养眼!来,官人给娘子笑一个?” 张司源摆出一副假笑佯装敷衍。他随即提笔正欲继续做题,却意外发现习题册如小山丘一般隆起。掀开书本一瞧,男孩嘴角不禁上扬,这次他是真的笑了。 “这就对了嘛,还是笑起来更好看。刚趁你出去打水时候,藏下面的,这下不气了吧?”周淼把话说得字正腔圆,自信满满,因为书本下压着的牛肉干和鱿鱼片即食小包装是张司源最爱吃的零食。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不气了,也不想做题了。肚里的蛔虫都被你勾出来了,咱们吃饭去吧。” “去几食堂?” “五食堂吧。” “又是去吃水饺?” “嗯。” “还是四两韭菜猪肉加一碗牛肉粉丝汤?” “或者五两……我真的饿了。”男生一脸穷酸的模样,肚子也非常应景地咕噜了一声。 周淼扑哧一声乐了:“你也不换点其他馅儿的尝尝?” “就韭菜的吧。” “你在吃东西方面还挺专一的嘛!” “我在其他方面也很专一哦!” “切……少来。” “那你吃什么?” “我想想,嗯……小煮面吧。” 二、饮水司源 饭桌前的张司源如同训练有素的宠物犬,眼巴巴地守着一大盘饺子。此时自他身后走过来一人,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小张一回头,瞧见是室友宰夕印。此人的面相呈现出两个截然相反的特点——虎头虎脑的脑袋有如一个还未发育成熟的小学生,而那浓密的八字胡又让人联想起年过半百的军阀模样。 上个学期末,就在商院宿舍调整重新分配之际,宰夕印便邀请张司源“搬家”。小宰本打算把小张培养成那种即便是上个厕所也得形影不离的伙伴。可意想不到的是,张司源“入住”后没多久便开了小差,谈起了恋爱,人生中的第一次。舍友的如意算盘也因此被摔了个稀烂。 “咦?老张,怎么就你一人啊?要不去我们那桌,蔡睿也在,想和你说个事儿。”小宰说着又把胳膊压在了舍友的肩上。 蔡睿是三人间寝室里的另一位舍友,话虽不多,人却是特立独行。因为复读的原因,张司源比班里同学都要年长,又因为他担着班长的头衔,系里不少同学都会客气地称呼他一声“老张”。可没想到类似的称谓有如米兰时装周的潮流一样在系里迅速风靡开来。最先整出了一个“老张”,随后又有了“老刘”、“老王”、“老李”……而这些“老张”、“老刘”、“老王”的父辈们却会以“小张”、“小刘”、“小王”自居。究其原因,或许不被拥有的事物才会被人们刻意伪装、肆意炫耀。不过倘若两代人在诸如婚礼的场合上一齐亮相,这辈分叫得岂不乱了章法? “周淼一会儿就来了,要不你们先吃吧。”张司源这句话说得客客气气,却也不容置疑。 “那我就不做电灯泡了,回见。” “你刚说有事儿?” “回宿舍再说吧。”瞅见周淼正端着餐盘朝他们徐徐走来,宰夕印非常知趣地先行告退。 小周放下手里的托盘,赶忙拿出一张餐巾纸擦起手来。 “好油啊,这盘子洗过没啊。” “公家的东西,你就别那么讲究了。” “刚那人是小宰吧?” “嗯。” “他找你什么事儿?” “他没说。” “神神秘秘的,少年老成。他现在还是要你们帮着下电影?” “嗯,而且还得把字幕名改作和电影名一致才算完事儿。” “这都不是复杂的事情啊。要连这都学不会,还怎么考研?源源你也是辛苦。” “各有所长吧。小宰苹果削得就特别好。哎?咱们不是说好了嘛,人多的时候,别叫我‘源源’,被熟人听了我会难为情的。” 周淼最爱称呼张司源为“源源”。“源源”算是一个基本称谓,它还有很多的变体,比如“好源源”、“坏源源”、“臭源源”、“肥源源”、“瘦源源”,具体选择用哪个,那得依周淼说话时的心情而定。除了“源源”,周淼还喜欢直呼男友“锅锅”,翻译成大白话就是“哥哥”的意思。 “小宰不是走了嘛,你以为周围人都认识你啊?坏源源,坏源源。以后啊,还要让‘小源源’喊你源源。” 张司源低头看着盘子里的饺子,无意间露出一抹窃笑:“那你倒说说,小源源是谁啊?” “你家小孩呗。” “和谁的啊?” “明知故问,你讨厌。” “喊我源源的事情被你舍友知道后给你起了个什么外号来着?哦,周三桂。” “去去去,我和你分享秘密,可不是让你在这时候拿来嘚瑟的。” 张司源听罢大快朵颐起来,可周淼还在用筷子一点点地挑着碗里的葱瓣,小张看了又止不住纳闷了一句:“你刚没和打饭的阿姨说不要放葱姜么?” “说了,可阿姨的记性那是属鱼的……” “吃一点也不要紧吧?” “不要,不要。年轻时候要好好保养皮肤,要不到老就来不及了。辛辣对皮肤不好。” “照你这个活儿法,四川重庆那里的妹子可怎么过哦?” “她们是她们,我是我。你看我,就是不长痘痘,对吧?” 小周这话所言不虚,她那张精致的小脸蛋就和剥了壳的煮鸡蛋似的,光泽紧致,吹弹可破。不仅皮肤好,周淼的相貌也算得上人群中惊鸿一瞥。不少人都说她长得颇似高圆圆,尽管“源源”是她对男友的爱称。 等周淼把葱瓣一一剔干净的时候,一大盘饺子已经装进张司源的肚里,只剩那碗牛肉粉丝汤还在腾腾冒着热气。 “锅锅,你慢点吃。” 小张夹起几片牛肉,一个乾坤大挪移便放进了周淼的碗里,道:“你也吃几片吧,别光顾着减肥。” “这个寒假我又学到了几样菜,以后做给你尝尝。” 张司源眼神一亮,若有所思。正如“老张”这个称谓一样,无中生有的事物才会被人们刻意伪装、肆意炫耀。两个年轻人有模有样地憧憬着未来的生活,这正说明他们一时半会儿还没法白头偕老。 “你知道我的,无肉不欢。” “五花肉、排骨我都会做。至于其他嘛,我不喜欢猪肝和猪腰子,但是喜欢猪肚子和猪大肠。” “猪肚子和猪大肠特好,家里过年都用它们做卤菜。” “我家人喜欢炒着吃。我自己还喜欢吃茄子。” “茄子太难吃了吧。”张司源说着皱起了眉,仿佛一块茄子就塞在了他的嘴里。 “没事儿,茄子烧肉,我吃茄子你吃肉。还有猪耳朵我也喜欢。对了,还有猪蹄髈!胶原蛋白可丰富了,美容养颜。” “行,你烧的我都喜欢。” “光口头说了不算,看你以后能吃多少?” 张司源咧开了嘴角。他伸过手去,轻轻地刮了刮周淼的鼻子,对方顺势扬起脸颊,把鼻子翘得更高了。男孩的目光如追光灯一般始终停在女孩的眉宇间,不偏不倚。虽说两人相处也有阵子,可周淼还是被张司源盯得有些扭捏: “你看你,又吃这么快,吃完就会傻乎乎地盯着人家看,多不自在。” “你好看嘛,再说过一会儿就看不着了啊。” “不陪我散步啦?” “天这么冷,把你送回宿舍好了。” “没劲。” “乖。” 就和先前回复宰夕印的一样,张司源的口气恰到好处却又不容争辩。把周淼送回宿舍的路上,总会路过一片小竹林。张司源天生怕树,尤其是那种站在树下抬头仰望的既视感。不过只要身边跟着周淼,他的胆子似乎也跟着一起膨胀了。因为心里装着需要保护的人,恐惧便不再嚣张。 小张回到宿舍刚把书包撂下,小宰就凑了过来,“老张,负责出考研专业课试题的韩教授这学期派去给国贸系上课了。” “哦?周几?”张司源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 “周四下午五、六两节。我们系刚好没课。” “明白了,那就一起去蹭课吧。” “咱俩想的一样。这届考研的人那么多,他的课一定爆满,恐怕还得早点去。” “你呢,蔡睿,和我们一起去吧?”张司源朝一旁的舍友打了一个响指。 蔡睿也是考研大军里的一份子。自从入校以来,他就和宰夕印同住一间宿舍。不同于小宰粘人的性格,蔡睿是个不爱麻烦别人的主。他不仅思想独立,生活能力也很出众,这倒是和他过硬的体质不无关系。无论春夏秋冬,蔡睿都盖着同一条被子,这一度让宰夕印怀疑舍友究竟还是不是恒温动物。 “无所谓啊,今天才周二,到时候看吧。”舍友说话的样子不冷不热。 张司源打开网页,搜索起先前周淼所提及的“cfa”考试。 “cfa全称cha te edfi a ci alyst[特许金融分析师],该项考试被誉为全球金融第一考。《金融时报》杂志于2006年将cfa专业资格比喻成投资专才的‘黄金标准’。主办cfa考试和授予cfa特许状头衔的机构是总部位于美国的cfa协会,大陆目前的持证人目前还不足两千人。” “cfa考试共分为三级。二、三级考试只在当年6月举行,一级考试则在每年的6月和12月各举行一次。大陆考点不超过10个。雇佣cfa协会会员的十大主要公司是:美国银行,中国工商银行,美国富达投资集团,高盛,美林证券,摩根史丹利,英国保诚集团,rbc,加拿大多伦多道明银行,所罗门兄弟,威灵顿管理公司。” “蔡睿,夕印,你们知道cfa吗?”张司源挑起了话题,他的语气有点激动。 “cpa[注册会计师]我知道,cfa又是个啥玩意?”宰夕印一脸茫然。 “周淼告诉我的。刚查了下,感觉还挺高大上的。” “来来,也让我看看。”小宰半开玩笑地想把张司源从板凳上给“挤”开。于是小张起身走到蔡睿跟前,正在聚精会神玩着“植物大战僵尸”的舍友不慌不忙地念叨了一句: “我听社团里的师姐说过,一个很牛的考试,不过也很贵。” “网上查了下,注册费四五千,考一次也要四五千。” “考个证要一万块?抢劫啊?”这个数字如同自由落体般在宰夕印的心里砸出了个坑。 “可不止。这考试总共三个级别。即便一次性顺利通过,怎么也得两万了吧。” “老张,你是打算考么?”宰夕印切换着网页,试探性地发问。 “还没决定,你们呢?” “我能把考研坚持下来就不错了。啊!怎么又是一大坨僵尸,真是见‘鬼’了。”蔡睿的话就和游戏屏幕里射出的子弹一样,直来直去,斩钉截铁。 “全球都在金融危机,雷曼兄弟都宣布破产保护了。一个证书未必就能换来称心的工作吧,我觉得还是读研比较保险。”宰夕印这语气如同室外的气温一般冷冷的,凉凉的。不过再冷漠的情绪也可以被一个由头给瞬间点燃,比如百万年薪。 “如果能换来百万年薪呢?” “百万年薪!”小宰这次可不淡定了。 “夕印你看那个cfa论坛,里面有人说持证人在国外都能拿百万年薪。” “可能是因为这些人本来就很牛叉,考证前就已经是百万年薪了。哎呀呀,装备不够了。”蔡睿一边说着,一边用食指和中指快速点击着鼠标按键,一心二用于他而言轻而易举。笔记本屏幕上,一块块防御土豆已被僵尸们啃食殆尽,一串串豆子正源源不断地射向僵尸,但很快又淹没在了无垠的敌海中。 “国内也开始关注这个证书了,有的一线城市给予持证人半价买房的优惠,有的可以直接落户解决子女的上学问题。”小张看着电脑屏幕又补充了一句。 “这证书要真的这么牛掰,怕是很难考吧,我是没有两线作战的能力。”宰夕印说完起身打了个哈欠,他坐回自己的座位顺手拿起一个苹果削了起来。不比张司源或是赵天宪这类有望凭借学分绩获得保研资格的佼佼者,小宰的成绩虽然也挺漂亮,却从未跨入紫禁之巅。如果他想继续读研深造,唯有考试一条道。 “这也是我的顾忌,同时准备两个考试,真有点危险。”张司源说着托起了脑袋,或许是因为他所思考的东西有些沉重。 “老张,做与不做只是一念之间,想清楚了便是。”一个僵尸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庭院,游戏结束,通关失败。蔡睿心平气和地关上电脑。 宰夕印把削好的苹果掰开一分为二,他把那个较大的递给了张司源,小的那个丢给了蔡睿: “来来,都吃个苹果。o eappleadaykeepsthedocto away.[每天一个苹果,医生远离我。]” “我们每人只有半个啊?”蔡睿接过苹果时佯装一脸嫌弃。 “蔡睿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电脑上昵称名为“四月颜”的qq聊天窗口发送过来一个闪屏。“四月颜”是周淼的qq昵称,这名字和她的偶像“wu月天”工整对仗。相比之下,张司源的昵称就没那么文艺了——“哎哟,不错哦”。它出自周杰伦的一句口头禅,也是歌曲《红模仿》里的一句歌词。 四月颜:牛肉干吃了没? 哎哟,不错哦:想到一块儿了,正准备吃呢。 四月颜:干嘛呢? 哎哟,不错哦:在想你白天说的那个证。 四月颜:准不准备考? 哎哟,不错哦:没想好。 四月颜:还想什么? 哎哟,不错哦:刚刚宰夕印削了半个苹果给我,吃过我就饿了,就想起牛肉干了。 四月颜:光记得吃肉干,那司源同学有没有饮水思源啊? 哎哟,不错哦:现在想啦。 四月颜:迟了,迟了。 哎哟,不错哦:那怎么办? 四月颜:罚你暂时不许和我说话。 哎哟,不错哦:哦。 四月颜:说了不许和我说话,还哦。笨源源。 被禁言了的张司源只好不停地发着闪屏,周淼这头被闪得晃了眼,想打个字都费劲。 四月颜:不让说话,你就造反了啊。 张司源再次发送了“捂嘴”和“坏笑”的表情。 四月颜:还是班长呢,我看你在线时候就是个熊孩子。 哎哟,不错哦:切。 四月颜:现在和室友说话不超过十句就会提到你,刚说徐志摩都说成徐志源…… 哎哟,不错哦:吼吼,这个好。 四月颜:啊啊啊,疯了。我发现开学后自己对你的感情提升了好几个数量级,这样的感情好危险啊。 哎哟,不错哦:怎么就危险啊? 四月颜:会把自己弄窒息。人家都苦恼死了,锅锅真是的,也不安慰一下? 哎哟,不错哦:这人吧既能导热又能导电,我对你的感情会随着你的升温而发烧,好不好? 四月颜:这句话我喜欢。好啦,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啊。安安~ 哎哟,不错哦:晚安,淼淼~ 打开阳台的窗,耳边是呼呼的风。对面的宿舍依旧灯火通明,距离熄灯也就几分钟了。大学是一场盛大的狂欢,每天都有精彩的“烟火表演”,可火花总有行将熄灭的时候。张司源按下打火机,一撮火苗窜得老高,他嘬起了预先准备好的烟。吸烟这个嗜好是上了大学才染上的。准确地说,这还算不上一个嗜好,一包烟他能对付两三个月。 已经是大三下学期了,想到这里,小张又深吸了一口气,烟头的火光霎时间明亮了不少,随即又被鼻孔里流淌出的袅袅青烟所缭绕,渐渐晦暗了下去。刚入校的时候,大洋彼岸就爆发了次贷危机,不景气的大环境这会儿已经蔓延到了国内。工作究竟有多难找,网上最近流行的一幅对联给出了相当到位的总结: 上联:博士生、研究生、本科生,生生不息! 下联:05届、06届、07届,届届失业! 横批:愿读服输。 不少本没打算继续深造的学子也改弦易辙打起了读研的心思。就经济金融领域而言,国内最好的学校莫过于北京的“五道口”,全称是“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它的前身是央行的研究生部,有了这层背景,“五道口”摇身一变成了金碧辉煌的“龙门”。鱼儿们纷纷逆流而上,纵身一跃,溅起水花一朵朵。金榜题名的幸运儿少之又少,据说能考上五道口的哥们儿多半都有着二进宫或是三进宫的经历。满分150的数学考卷即便考出145的成绩,也属于拖后腿的水平。不过也有人去“五道口”考察一番后酸溜溜地冒一句:“卧槽,就这地儿,连个操场都没有,也叫学校?” “五道口”是每个金融学生的麦加圣地。张司源掂量自个儿的龙门一跃顶多就是把水花溅得再波澜壮阔一些,但也就仅此而已。保研是最稳妥的深造方式,为此他把日子过得井井有条,比念高中还辛苦。读研是在他进校时就已经根深蒂固的想法,只是再深的执念可能也抵不过一首意外的插曲。这插曲的名字叫做“热恋”,“意外”带来了诱惑,也制造了纠结,正如同男孩此刻思考着的cfa考试。 有时候,更多选择并不意味着更多的欢笑。 当年cfa协会明文规定,对于在校本科生,注册报名考试的时间不得早于毕业前18个月。参照这一条例,张司源最早可以参加当年6月份的1级考试,而考研时间得等到次年的1月份。两个考试间半年的间隙似乎为同时备考提供了操作空间,不过小张并不确定自己能否同时驾驭两类考试。虽说在商学院里,他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可他比谁都清楚,这份殊荣更多地是源于勤奋而非天赋。在认识周淼前,他把别人用于潇潇洒洒的时间都用来折磨自己念书了,成绩自当遥遥领先。 对面楼层瞬间暗了,就和变戏法一样,熄灯了。周围黑通通的,只剩下男孩手中那颗微弱的火点,照不亮眼前也温暖不了世界。小张掐灭了烟头,关上了窗户。玻璃隔绝了窗外的冷空气,倒映出一个黑乎乎的世界。 三、书到用时方恨少 翌日,张司源的自习桌前堆满了课本,层层叠叠。他一会儿翻翻这本,一会儿瞧瞧那本,仿佛跌入了学术的深渊。 “锅锅,你这是准备留级啊还是打算复读啊?怎么把过去学过的课本都搬来了?”对面的周淼一边转着笔一边不解地问道。 “我是想看看cfa一级考试里面有多少内容是我学过的。” “那多吗?” cfa一级考试总共十门课,分别是道德和职业标准、数量分析、经济学、财务报表分析、公司金融、投资组合管理、权益类投资分析、固定收益证券分析、衍生工具分析与应用、另类投资分析。其实这些内容倒是与周淼所念的金融学专业课程颇有重合,但与小张所修的经济学专业交集甚少。 “好像只有数量分析和经济学学过……”张司源使劲挠了挠头,一脸的不甘心。 “罗斯的那本《公司理财》你们学过吧?” “上学期刚修过。” “那里面有关于股权和资产组合的内容。《投资学》呢?” “没学过。” “那本书里讲解股权、债权产品倒是非常详细。《期权、期货和其他衍生品》呢?” “也没有……没想到经济和金融主修的专业课会差这么多。” “其实我和你说cfa只是想让你知道有这么一个考试,你可以等考完研或者保研以后再报名啊,别给自己压力太大了,乖。”周淼说着晃了晃脑袋,那副楚楚可爱的模样令张司源难以招架。 “我终于知道赵天宪为什么有底气准备这个考试了。cfa1级考试大部分内容你们系都学过啊。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复习罢了。” “明年再考吧,别纠结了。” “研究生阶段并不轻松。现在金融业裁员裁得厉害,听说那些读研的师哥师姐都忙着各处奔波实习,而且都是白干。” “那你的意思是?” “我想试试。” “几月份考?” “6月初,考完cfa1级,还有6个多月时间可以安心备研。” “我觉得你行,说你行,你就行。锅锅肯定行。” “不过国外考试报名都是分阶段报名。现在才报名的话,就只能按第三阶段的价格付款了。好贵呀。” “就当是投资自己好了。等源源以后拿到证书了,分分钟把本钱给赚回来。”周淼说得很是激动,手里转着的签字笔都不小心掉了下来,啪嗒一声。 “你呀,就是小财迷。” “哼。要不你把我刚说的那些书先看看,搭建一个框架,然后再去看英文教材,效果会不会好点?” “或者你教我吧?” “我说你不是认真的吧?”周淼立刻皱眉撇嘴,一脸的苦相。 “不然呢?” “哎呀呀,你知道我的。平时考试都是靠背划线重点才对付过去的,都没正儿八经地学过呀,怎么教得了你?” “嗯……”小张哑然了,女友的推辞虽说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周淼把一只手搭在了男友的手背上,“你别这样,看你泄气我都要跟着难过了。自己摸摸头,快点。” “上学期的会计学得太敷衍了。之前还自作聪明地以为再也不会和它打交道了。没想到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锅锅要不报个辅导班吧?” “机构一个级别的培训费也要四五千块。我本打算用奖学金把考试报名费交了,剩下来的钱差不多只够咱们毕业旅行。要是多出这些培训费,毕业旅行恐怕就要泡汤了。” “哎呀,你这目光怎么和没受过高等教育似的?等你考试过了,还在乎这点银子?再说了,等到毕业的那会儿你再评个优秀毕业生,说不定还能有些奖励呢。” 张司源手腕一个旋转,便把手掌搭在了女孩的手背上,“淼淼。刚才不应该说你小财迷的。” “我这是,嘿嘿,放长线钓大鱼。苟富贵,勿相忘啊。” “哈哈以后有钱咯就带你环游世界。” “讲真的,天天待在图书馆里,我都要成尼姑了。” “那你就从了老衲吧?” “滚!” “不是之前说好了,不和我说‘滚’嘛。” “我这次是口不择言。我重说,你走开。” 张司源正欲反驳,却阿嚏阿嚏地连打了两个喷嚏,之后又是一通鼻涕。女友见状,又是一阵心软: “怎么感冒了?” “昨晚在宿舍开窗站了会儿。可能着凉了。” “是和我qq之后?” “嗯。” “张公子还真有兴致啊,是被对面宿舍的哪位小妞给迷住了啊?” “就是去阳台抽了根烟。” 周淼缩回了被张司源握住的手,她把身子往椅子上一靠,双手抱臂,眉宇间升腾起一副大法官的肃杀之气。 “别人抽烟是为了提神,您老临睡觉前抽烟,脑回路可真够清新脱俗的啊。活该你感冒。这个星期都不给你牛肉干了,以示惩戒。” “那晚上我在宿舍饿了怎么办?” “抽烟不就抽饱了嘛?”周淼故意把话说得阴阳怪气。 “错了,错了。” “打算怎么改?” “等天暖和了,咳咳,再去阳台抽。” 周淼瞧着四下无人注意,便“嗖”地探出身子,快速把两只手拍在了张司源的脸上。小张面部禁不住抽搐了一下,随即做出了一个求饶的表情。 “你手怎么这么凉啊?” “刚在外面用冷水洗的啊。” 女孩正欲把手抽回去,却生生被对方给按住了,“再给你捂捂。”说完他笑了,如浴春风的笑容。 女孩虽然还在气头上,却也不好发作。她笃定自己迷上了对面的笑容,无药可救的那种。 周五的午后,张司源和室友宰夕印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前方的小土坡横在整座校区的中轴线位置。从石梯台阶处翻过去,再走上大约七八分钟便是b教学楼的教学区。半个钟头后,负责给考研专业课出题的韩老师将会在那里授课。 “蔡睿说不来就不来,只有咱们两人相依为伴咯。”小宰的抱怨不加修饰。 张司源睡眼惺忪,洒在脸上的阳光也是如出一辙的慵懒。“他也说了临时有事,就不强求吧,蔡睿的性格是比较独立。” “我知道他习惯独来独往,但是既然咱们仨一起考研了,那就是一个team。团队的纪律是什么?是团结。团队的优势是什么,是合作。”宰夕印越说越是激动,讲起道理来,他总是一套一套的。 “你说的在理,咱们哥仨相互扶持,争取明年都能考上。” 小宰并没有接话,张司源以为他没有听清就又补了一句:“对吧?” “老张,我和你说实话吧。蔡睿和我住了快三年,我们没有矛盾,但也不算交心。你是咱们系的班长,当初把你请来,就是想凡事都有个主持大局的人,毕竟你说话比我有分量。” “夕印,你真是高看我啦。班长说到底就是给辅导员打打杂啊。说出去的话,就和冬天里哈出去的气一样,轻飘飘的,哪里谈的上有什么分量。论团队精神,我也不如你啊。” “老张你谦虚,班长怎么说也管着好几十号人呢,当初我竞选班委都落选了。你站得高看得远比我有眼界,怎么干我都听你的。” 说话间,两人都登上了土坡,张司源瞅了舍友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看,这高处的视野真好对吧?那儿,食堂和宿舍,那儿,体育场,教学区都能瞧见。可我们站的这地方算什么?能在这里吃饭睡觉么,能在这里打球自习么?高处就是让你路过的,费了劲爬上来最终还是得走下去。班长这个位置也是一样啊。” “你不当班长了?”小宰的表情可没他的语气这么轻松。 “哈哈,暂时还能抗一抗,不过又要忙考试又要忙着系里的事情,压力山大。” “决定要考那个cfa了?” “是这么打算的。” “那考研呢?” “照常准备。” “老张,我就是佩服你的胆识。真的,天空才是你的极限。” “究竟是胆识还是作死,一年后才能见分晓呢。还有4个月cfa就开考了,我到现在什么都还没准备。” “这阵子你就专心去准备cfa考证,考研这边的信息资料我都帮你留意着。” “麻烦你啦。” “哪里,我刚不是说了么,我们是一个team,资料共享是必须的。再说‘麻烦’可就和我见外了啊。” “好哥们儿。” 尽管在张司源眼里,宰夕印是个热心肠,可是同一个屋檐下的蔡睿似乎对小宰表现得不冷不热。这两人之间似有嫌隙,至于其中的缘由,张司源也没想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微妙复杂,有些事情看破便好,不宜说破。 张、宰二人走进教室的时候,距离上课还有20分钟。国贸系的学生总共30余人,授课点却选用了一间可以容纳150多人的阶梯教室,由此可见校方对于考研大军的蹭课数量是有所准备的。不过即便如此,偌大的教室几乎也都满座了。小张小宰二人只得分开行动,各自找了个单座。宰夕印找的位置靠前,同桌是位其貌不扬扎着马尾的女生,张司源则坐在后排的一个角落。 这门中级微观经济课程所阐述的理论与初级教程并无二异,只不过前者用数学推导的形式论证了后者的观点。密密麻麻的微分公式代替了一串串通俗易懂的文字。韩教授在黑板上嚓嚓画着公式,张司源则刷刷地做着笔记,一边写一边摇头。 都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数学恐怕是当中最为重要的那块基石。诚然,能够运用数学思维看待世界解决问题的人是高手;不过只有那些把复杂问题简单化,把束之高阁的大道理给农民伯伯讲明白的人才算得上是大师。平庸的世界里稀缺的都是大师而非高手。很多人都在成为高手的道路上努力奋斗,包括这些埋头笔记的年轻人。 第一堂课结束的时候,小张的裤兜里传来了qq接收消息的滴滴声。还没掏出手机,他就知道准是有人又想他了。 四月颜:感冒好点了没? 哎哟,不错哦:嗯嗯,没事了。 四月颜:课间起来去倒杯热水喝。 哎哟,不错哦:真的快好了,别担心。 四月颜:不要懒,听话。 哎哟,不错哦:遵命。 张司源端着水杯从水房走回教室的时候朝宰夕印的方向望了一眼。后者正和同桌那位扎马尾的妹子聊得欢天喜地。小宰是系里出了名的“交际花”,和谁都是自来熟。与他相比,张司源和蔡睿倒是那种随遇而安的性格。如果把小宰比作浓烈的白酒,那他的这两位室友就是淡淡的凉茶。宰夕印注意到室友的打量后,报以了羞涩的微笑。那副尊容仿佛是长时间暴露在摄像镜头前,面部的肌肉都显得有些僵硬了。张司源误以为自己打扰了对方的“良缘”,赶忙低头走回了座位。 哎哟,不错哦:喝过热水了哦。 四月颜:源源乖,好源源。 哎哟,不错哦:晚上一起吃饭么? 四月颜:我们系临时排了课,今儿就算了吧。 哎哟,不错哦:嗯。 四月颜:你也要多和舍友一起吃吃饭,多建立下感情。 哎哟,不错哦:好。今天又降温了,出门记得戴手套。 四月颜:嗯嗯~ 两小时后,食堂里的一张饭桌上摆放着两盘水饺,宰夕印又端来两盏醋碟,并把其中一份递给了对面的张司源。 “谢谢。” “举手之劳。老张,你是不是特喜欢吃饺子啊?” “家里祖籍北方,所以好个面食。我又喜欢吃肉,天冷的时候就喜欢吃点汤汤水水的,水饺自然是首选。” “还真别说,这饺子挺香。”小宰咬了一口便点评起来。 “说到底学校里的饺子是速冻食品,有机会请你去我家吃一顿现做的。” “那感情好啊,老张你亲自下厨么?” “和面,拌馅儿,包饺皮,煮饺子……”张司源说着故意放缓了语速,卖个关子,“我都不会,但我精通一样,擀饺皮。” “人才啊。”宰夕印说着朝舍友挑了挑眉,这举动多少带着些刻意恭维的意思。 “对了,夕印。刚才那个写着预算约束的角点解与非角点解的ppt你有记录么?” “我只记录了他写在黑板上的板书,ppt我就没顾上记录了。” “韩老师的ppt不让拷贝,也不许拍照,好奇怪的家伙。要不这样,下次你负责记录黑板的板书,我来记录ppt课件内容你看怎么样?” “我觉得吧……ppt也不一定是他自己做的,板书是他现场写的,体现了他的思路,对猜测出题更有帮助。”宰夕印罕见地没有去附和张司源的观点。 “嗯,那咱们把笔记整合一下吧,然后再给蔡睿拿去抄一份。” “没问题。”说话间,小宰莫名笑了一下。不过张司源正捧着大碗喝着牛肉粉丝汤,硕大的碗口遮挡了视线,他因此未能目睹对面那张不伦不类的笑脸。 人们常说,大学就如同一个小型的社会,什么样的人都有。大伙儿有着不一样的出身、经历、胃口乃至怪癖。同学间的缘分说白了只不过是大家高考的分数凑巧都落在了相同的区间段里而已。 cfa考试如同一片沙丘,脚一旦迈出了步子,便会不知不觉深陷其中。都说万事开头难,尤其是对于选择困难症患者。市面上充斥着大大小小的cfa培训机构,这是一个小众的市场,却有着高度化的行业竞争度。因为行业壁垒太低,民间资本雇佣一些通过或者没有通过考试的人,便能包装打造出一支看似“牛逼轰轰”的名师队伍。 只要是可以用来交易的东西,就会存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现象。培训行业当中,所谓“金玉”是指那些被精心打磨用来吸引招生的公开课,而败絮则是学员买到的听不明白的课程。张司源在挑选机构方面没有少花心思,但各家所能提供的服务其实大同小异。 周末时候,在市区的一栋写字楼里,小张和x机构的客服朱老师交流着报名事宜。 “今年6月份的考试,咱们在1月份就开班了。”朱老师说着歪了一下脑袋,似乎在表示抱歉。 “这么早?” “有很多在职的考生,时间不如你们宽松,所以准备得早。” “那之前上的课我岂不是落下了?可以优惠点么?” “课程都有电子视频,报名后就给你开通播放权限。价格都是总部订的,不过我们可以免费提供cfa考试官网代报名的服务。” “要不我先试听下今天的课程,再决定报名可以吧?” “没问题。还有10分钟就上课了,我带你们去教室吧。” “我女朋友也可以旁听吧?”张司源把脸转向了身旁的周淼。女友像是只小考拉一样,两只手抱紧了男友的胳膊。 朱老师笑着点了点头,仿佛是望见了自己的学生时代。 于是这对小情侣被带进了十几米开外的另一间教室。屋子里学员并不算多,不过被十来双好奇的目光同时打量着,周淼还是很不自在。于她而言,一束束游走在身上的目光就好比一条条蠕动在身上的毛毛虫般难以忍受。她本能地望向身旁的张司源,其实她更想上前一步挽住他的胳膊,虽然这会带来另一种别样的尴尬。 无论是以嘉宾的身份参加学校的文艺汇演,还是作为班长站上讲台侃侃而谈,张司源早就习惯了聚光灯下的位置。他从容地打量起对面这些“同窗”,正如朱老师所言,这儿的上班族占了学员总数的半壁江山。他们中有男有女,不仅着装成熟,还自带一种不言而喻的气质,说不出是稳重练达还是暮气沉沉。五花八门的面孔,各色各样的行头,一个小小的教室,铺陈出不同的阶层属性。张司源的视线由左及右扫过一列列课桌,一位正在背诵考研单词红宝书的学生吸引了他注意——那个在学分绩方面总是力压他一筹的男人就是这么惜时如金。 张司源、赵天宪这两个谈不上冤家的对手居然又在这里照面了。直到坐定后张司源才扯了扯小周的袖口,“那是赵天宪吧?” 周淼经男友提醒才注意到自己的同班同学:“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没想到他也会报辅导班。” “要不下课了你带我去打个招呼?” 周淼听了男友的建议赶忙推脱道:“啊?我和他基本就没说过话。倒是你们,应该惺惺相惜,超越言语了吧?” “小调皮。你们不是很早就认识了吗?还是一个中学的。” “都没说过几句话……是不是更说明了我和他压根就没戏?” 这时讲师踩着高跟鞋走进了屋。看年纪她并不比周淼大多少,却是一身干练的职场打扮。陈年波特酒褐色高领上衣搭配浅灰色格纹宽腿裤,上身还披了一件双排扣英伦风的灰色大衣。 “这老师真会打扮。咱们和人家一比,穿得傻里傻气。”周淼说着露出了艳羡的目光,像极了那个卖火柴的小姑娘。 “人靠衣服马靠鞍,你要有这身行头一定不比她差。”张司源的接话不假思索。 女讲师放下挎包,顺手脱下了外衣,于是那凹凸有致的身材便一览无余地绽放了出来。 “至少c罩杯,不,d罩杯。真有料。今天果然没白陪你来。这样的学习机会,锅锅一定要好好珍惜啊。”周淼说着拍了拍男友肩膀,苦口婆心的打趣跃然脸上。 “大家好,我叫黎菲菲,现任职于国内某大型金融机构投行部,也是咱们x培训的兼职讲师。接下来就由我带着大家一起学习cfa一级的财务部分。相信大家一定是看好高端金融行业未来的发展才会报考cfa。想必之前上课的曹老师已经介绍过cfa证书的含金量了。谁都想出人头地,都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把自己的家人照顾得更好。不管是毕业新生还是职场老人,考到了这个证,就有机会敲开通往投行、资产管理公司、pe[全称为p ivateequity,股权私募。]、vc[全称为ve tu ecapital,风险投资。]等高端金融行业的大门,希望我们的课程可以帮助在座的各位同学顺利通过3个级别的考试,并拿下cfa这块敲门砖……” 黎老师这番开场白说得有条有理,相比较于深入浅出地讲解知识要点,讲师们似乎更擅长滔滔不绝地说些场面上的东西。这些言辞如果换做是在职场上,就更容易被解读为画大饼。她的话音未落,就又进来了一位同学。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迟到的同学前倾身子,点头致歉。黎老师招手示意他快进来。毕竟培训机构不比正规大学,来上课的都是金主,是衣食父母。公办课堂上的那套陈规烂矩,在这里都不适用。 张司源与周淼看着迟到的那人,眼神里透露着不可思议的怀疑,恍如隔世的错觉。因为来者和张司源长得实在太像了。毫不夸张的说,他俩就好似是走失多年的亲兄弟。后来大家才知道,迟到的人名叫梁公元[小说《难》的主人公]。 四、商若男 课间休息,坐在张司源前面的女同学从包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她吞水服药的时候,斜后方的周淼一直在盯着那个药瓶打量。这位女学员名叫商若男,论穿衣风格,她是和讲师黎菲菲最为相近的,或许是因为她们都是金融职场女性的关系。 商若男就职于本地一家国有股份制银行,主要负责柜面工作,有时也得客串下大堂理财经理的角色。这些年国有银行的待遇虽然日薄西山,可对员工的要求却有增无减。领导们天天念叨着新人要抓紧时间通过cfa一级考试,还不声不响地把这一条写进了业绩考核的条款里。商若男其实是被逼上梁山的,不同于班里的其他学员,她虽参加了6月份的辅导班,报名的却是12月份的考试。 小商的同桌也是一位女性,俊俏的脸蛋里透露着“王熙凤”般的精明。从她身上飘出一股香水味,是那种成熟女人特有的味道。此人名叫蒋黛沾,在当地一所投行就职。她手里的饭碗可谓是金光闪闪,具体工作是研究股权类投资产品。于她而言,cfa证书可不仅是一个束之高阁的资质,更是职场上披荆斩棘的利器。 蒋黛沾一回头,旋转出瀑布般的秀发。她看了看周淼,又瞧了瞧张司源,冷不丁冒出一句:“郎才女貌。”张司源微笑回应,蒋黛沾也因此上扬了嘴角,“我叫蒋黛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属坐镇还是注意力都聚焦在了梁公元的身上了,男孩此刻并没有接话,一副傻里傻气的表情。 下了课,交了钱,张司源和周淼在大街上晃荡着。小张双手插兜,小周的胳膊又挽上了司源的右臂。张司源身高181公分,周淼比他矮了16公分,这般身高差让两人的背影远望起来很是舒服,也让周淼可以把脑袋不偏不倚地靠在司源的肩膀上。男孩身材单薄,可周淼却从不嫌他骨瘦嶙峋的膈应。人一旦陷入热恋,脑里只剩一团浆糊,粘合着对方的一切,搅拌得你侬我侬。 “我说那人和你也忒像了吧?咱们叔叔年轻时候没背着阿姨犯什么错误吧?” “唉唉?说什么呢。” “别随随便便报个名就牵扯出一段20年前的恩怨情仇。”周淼肆无忌惮地开起了男友的玩笑。 “要不你去问问我爸?” “讨厌。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会长得这么像呢?” “辛钦大数定律怎么说的?大样本里的小概率事件是必然发生的。这就是小概率事件。” “不过他看着要比你老,老个六七岁吧。还是我们家源源的脸蛋看上去更有光泽,嗯,鉴定完毕。” “你个小脑袋不好好学习,一天到晚都在想啥啊?” “气质也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他比较忧郁,你嘛,阳光洒脱。如果你是真身,他就好比你的影子。”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来你不信。” “你倒是说说看。” “我看着他,就仿佛看到了将来的自己。” 周淼听后,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要,不要。你要阳光,要开朗,精神上可别未老先衰了。” “这可难说,上次和你一起做的心理年龄测试。我都快四十了。” “所以嘛,源源你要悬崖勒马。我是有爸的人,可不缺父爱啊……”周淼伸出手臂摸了摸男友的后脑勺,宠溺的心思不言自喻。“不过培训班里好像女生比较多嘛,今天上课的女老师也是美丽动人。下次我不能陪你来了,你可得把持住自己啊。” “去前面美食城再转转呗,我想买点牛肉干小包装给你带回宿舍吃。” “这么好?” “嘻嘻,我一直在放长线钓大鱼啊,你可得人如其名,饮水司源啊。”张司源没有答话,他低下头蹭了蹭周淼的脑门,一副小男生的模样。他用形体上的“撒娇”回应着女友言辞上的“娇嗔”,男人也可以是柔软如雪的,也可以是情不自禁的。 “哎?你有注意坐在你前面的美女嘛?”周淼说着,一个跳步立在了张司源的跟前,表情神秘兮兮。 “她怎么了?” “她可能是个孕妇哦,我看她有吃‘叶酸片’。” “‘叶酸片’?” “你高中生物课是不是体育老师教的?叶酸是用来合成体细胞的。孕妇或是准孕妇必备。” “准孕妇?” “嗯。服用叶酸片后得过阵子才见效,所以怀孕前三个月就得吃了。” “这你都知道?你怎么这么了解怀孕方面的知识啊?” “要你管,哼!”在张司源面前,周淼难得这般扭捏。 “哦,我知道了,你是怕万一哪一天和我擦枪走火是吧?” “你敢!” “说我不敢就不敢,敢也不敢。” “看你也是有贼心没贼胆。” 也许是因为底气不足,也许是不想让男友瞧见自己露怯的样子,女孩突然加快了脚步,领先了小张二分之一个身位。长发挡住了她的侧脸,张司源不知是该驻足欣赏还是该迎头赶上。霓虹披着夜色,把平凡的世界浸染得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尽管还是一个穷小子,不过此刻张司源的心里却好比富甲天下一般充实。 商若男的确有备孕的打算。既要上班,又要备孕,小商估摸6月备考着实紧张,所以才报名了12月的考试。通过1级考试并不是她的终极目标,1级之后她还想考2级,之后是3级,直到领证。 这年头银行拉存款的业务已经很难做了,求爹爹拜奶奶看别人脸色的日子,商若男也过够了。她既没背景,也没关系,就是上学的时候成绩比别人好一些而已,然而这样的天赋并不能为她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增光添彩。她在报名考试的同时也暗下了决心——等拿到了cfa证书,要是高层还没提拔她的意思,那她就必须得和公司分道扬镳了。 想要拿到证书,至少要通过三次考试。小商新闻专业出身,没有理工科的背景,她不确定自己究竟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登顶这座令人趋之若鹜的山脊。她今年已经三十了,要是等到证书到手再要孩子恐怕又是个大龄产妇了。对于女人,有些事情易早不易迟,生孩子便是首当其冲。身边那些大龄孕妇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案例她也没有少见。于是,左手考试、右手生子。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其实,生孩子对商若男而言也算是一件伤心事。 深夜,商若男和老公钱银海正如胶似漆着。 长辈给她取名“若男”,顾名思义,就是希望她能像男孩一样坚韧。像男孩但却不是男孩,这名字里多少夹杂着一点遗憾与不甘。好在商若男用实际行动把不甘都碾作了碎屑齑粉,残留下的是一堆重男轻女的糟粕。 父母给他起名“钱银海”。这名字里,钱和银子都有了,还是如“海”一般的财富。名字的寓意再明显不过了,爹娘就是希望儿子今后可以聚宝发财,衣食无忧。而长大后的小海却痴迷于不被长辈们待见的艺术,他选择了古典音乐专业,毕业后便顺理成章地入职了高校的音乐老师。他挺钟意这份工作,只是工资收入少了些,实在对不住他的名字。学校是一个相对简单的地方,他的简单纯粹正是商若男最为钟意的地方。 钱银海把手伸向床头柜的抽屉,“套儿呢?我记得应该就搁在边角这的。”丈夫一开口便暴露了猴急的语气。 “别找了。”商若男亢奋的表情里倒是流露出一丝镇定。 “啊?叶酸片吃的时间还不够啊。”钱银海一本正经的言辞和他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这个男人就是理性而又诚实。 “对,就是因为时间不够了。” “你把我弄糊涂了。” “12月份要考试,所以我打算1月份就把孩子生下来。” “这么急干嘛?” “这样我就能赶上明年6月份的2级考试了。要不然还得等到后年6月份了,二级,三级每年只考一次!” “可是……” “可是什么啊可是。” “可是万一又早产了,不就和考试的档期撞上了嘛。” 钱银海用了一个“又”字,商若男听得清清楚楚。两年前她因为高血压诱发早产,第一个宝宝遗憾殇折。旁人一再安慰说这是优胜劣汰的结果,可她却反复重复一句话:“那个娃是来投胎的,是我害了她。” 那阵子,小商在阴霾里来回打转。饭也不怎么吃了,觉也不怎么睡了。这么糟践自己,身体自然得抗议了。后来她休了半年的假,不过复工后她就被领导不假思索地晾在一边了。当年的业务骨干就这么沦为了黄脸婆,现实总是被无情上演。直到今年,她才慢慢找回原先的自己。晨跑,阅读这些修身养性的项目被一一拾起,同时被拣起的,还有那颗打娘胎里就种下的胜负心。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失去的,她要重新找回来或者是抢回来;考试和造人只不过是“抢夺”的手段而已。 “1月份生孩子的事情,还要请假啥的。”钱银海的言辞磨磨唧唧。 “那你慢慢考虑吧,我可不等你了。”说着商若男一个翻身,望着钱银海不知所措的脸,妻子温柔地在丈夫耳边补了一句: “宝贝儿,再给我点劲儿。” 哎哟,不错哦:下午有什么打算? 四月颜:上自习。 哎哟,不错哦:图书馆? 四月颜:金耀楼302。 哎哟,不错哦:下了课我去找你? 四月颜:到时候给我发信息吧,我出来和你汇合直接去食堂。 哎哟,不错哦:嗯嗯。 可到了这天下午,张司源却不声不响地从阶梯教室后门直接溜达进了金耀楼的302教室。坐在教室前排的周淼正和一个胖乎乎的男生聊得热火朝天。小张不动声色地在最后一排找了个座儿。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搁,又从包里掏出一本cfa教材,淡定地翻阅起来。 周淼对于男友“偷偷摸摸”的行径毫不知情,她聊天的声音越来越大,有那么几句话还缺胳膊少腿地蹦进了张司源的耳朵里。句子断断续续的,小张只隐约辨识出话里的主人公名叫“邹倩倩”——那是周淼最要好的室友,想来眼前这位胖乎乎的男子应该就是邹倩倩的男朋友了。邹倩倩和张司源之间的交集不多,不过他们都是去年的校园十大歌手。在他们那届决定名次坐席的决赛现场,周淼播撒出的爱,再也没能收得回来。 张司源这头不动声色,翻书之余,他一会儿看看前排的女友,一会儿又瞅瞅手机。而周淼呢,显然是没法关住话匣子了,说到兴起时还手舞足蹈起来。这般豪放的姿态可从来没被男友给瞧见过。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飘忽不定。瞧见女友不为己知的一面牵引出了更深层次的困惑。比如她在他的面前展现的种种“百媚生”,会不会只是一副轻飘飘的面具而已?他有些纠结,却也看不透其中的真伪。尽管安全感渐行渐远,可他只能让自己继续强装淡定。他知道,隐忍是为人处世中的一把利器。想要避免嫌隙,就不要在掌握十足的证据前去胡乱猜忌。 手机在桌上安安静静地躺了半个小时,没有发出半点震动或是声响。这时邹倩倩从教室前门走了进来。教室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她一眼就注意到了最后一排的张司源。 “淼淼,你怎么没和小张坐一块啊?” “嗯?他还在上课,没来呢。” “那人长得好像张司源啊。” “你说谁?” “最后一排那男的。” 周淼回头定睛一看,嘴里挤出两个字:“我去……”虽然心头好似被万只草泥马踩踏过,但周淼还是故作镇定,踩着小碎步赶到了张司源的面前。 “你都来啦?怎么坐在后面不说话呢?之前不是说好先发条消息的吗?” “课下得早,本想和你一起上会儿自习的。进来看见你聊得挺开心,就不打扰了。”原来他也是可以佯装风轻云淡,却故意把话说得酸不溜秋的,就和长了刺的榴莲一样。 听了这话,女孩脸上有如发了烧一般涨得通红,她唯唯诺诺地问了一句:“那先去吃饭?” 张司源说了声“好”,方才抬头看了女友一眼。而周淼居然接不住对方的目光了。这般“做贼心虚”的状况,在他们确定关系之后也是第一次出现。 两对恋人相互道别。周淼走在张司源的右边,她把男友的胳膊挽得特别紧,而且用的是双手。小情侣一口气走了200多米,谁都没开口说话。周围并不算安静,但是周淼却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也听得见张司源的呼吸,心跳随着对方呼吸起伏不定。横贯在彼此间若隐若现的低气压好似一条绳索勒得女孩喘不过气来。 这段感情,周淼是主动发起攻势的那个人。虽然确定恋爱关系也有些日子了,可她究竟不是张司源肚里的蛔虫,并不知道张司源当下在琢磨着什么?毕竟刚才自己轻佻的举动很容易引起男友的误会,难道他已经对自己发起冷战了吗?四周只有陌生人的欢声笑语,女孩终究无法承受男友不怀好意的沉默: “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昨天我笔记本不好使了,倩倩老公是计算机系的,所以倩倩就让他找我来了。” “然后呢?” “他给我重装了下电脑系统,我们就聊起来了,不过说的都是邹倩倩的事,你可别多想啊。”周淼边说边把张司源的膀子抱得更紧了,她并不知道自己使的劲儿都把小张给弄疼了。 “你确定?” “确定确定!” “嗯,吃饭去吧。”男友说话的语气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你不生气?” “我不生气啊。” “真的?” “有什么好气的啊。” “不气你干嘛一直不说话?” “我不经常这样吗?” “那我和邹倩倩老公嘻嘻哈哈的你也不吃醋?” “我看你和别人说笑的时候,还拍了人家一下。不过对方倒是挺绅士,始终没有主动和你肢体接触。我想邹倩倩老公那个吨位的仔应该也不是你的菜吧?不过邹倩倩本人生不生气我就拿不准了。” “你,你故意装深沉来急我。”直到这时周淼才恍然大悟,她整个人顿时松弛了下来,也恢复了“蛮不讲理”的模样。 “没有啊。” “我刚刚的心情都快变成小娃娃了,任人摆布。你……你……你再这么玩淼淼,淼淼就要被你玩坏了。” “嗯?我怎么你了?” “你摆布了我的心情。” “不是吧,哪次不是你掐我胳膊,捏我脸,咱们究竟是谁玩谁啊?” “哼,就是欺负你了,你想怎么样?” “给我说个笑话呗。” 周淼听罢,决定将计就计。她的脑子比滴溜溜的眼珠转得还要快。毕竟“打击报复”是大脑运作的第一生产力。 “某日,源源在宿舍楼下接水时开水不小心溅在了手上。背后一位美眉拉着他的手关切地问‘手没烫伤吧?’尽管源源很疼,但是为了展示男子汉的气概还是咬着牙说:‘没事,没事。’美眉立刻回头招呼后排的同学:‘都回去吧,今天的水还没烧开呢’。” 张司源笑出了声,与此同时,他抽出被女友搂住的胳膊,顺势将她搂紧在怀里,那一蹴而就的动作彰显着君临天下的霸道。周淼本想用手去敲击男友的胸口,无奈对方把她搂得过紧,或许是用情太深的缘故。 “玩笑归玩笑,你心里只能有我一个男生哦。” “你还说我呢,校内网的“好友买卖”,你们系的那个张鑫鑫又把你给买走了。” “是吗?我今天还没登录校内呢。那你再把我给买回来啊。” “我才不稀罕呢!哼。”周淼说着撅起了小嘴。 “你这么放养我,我要是自我放飞了该如何是好啊?” “呜呜,我老公他不疼我了。”周淼故意和张司源使起了小性子,小女人的妩媚流转于眉间眼宇,如诗如画。 “你看,你老公不好,我老婆也不咋地,不如咱们两人结合呗?” “不行,我很专一的。我老公不好我也要他,你老婆就比较可怜了,真为她难过。” “哎,我老婆要像你这么懂事就好了。” “你这个人真花心,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你一会儿吃什么?不会又是水饺吧?” “不是。”张司源一口笃定。 “那你打算吃啥?” “今天啥都不吃,就吃醋。” 五、机器猫 商若男在周末这天起了个大早,她瞅了瞅日历上的数字,心里默默做了一个减法。一向规律的月经已经迟到三天了。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打开锡纸包装后又小心翼翼捏着试纸的上端,把带有箭头标志的一段伸进了尿杯中。五秒过后,当她看见提示受孕成功的两道红杠时,便迫不及待地把好消息分享给了老公钱银海。小钱这个实诚人当晚就给老婆做了西红柿炖豆腐还有枸杞糯米粥。 “你做的这两样有什么讲究?”商若男一边端着碗喝粥,一边问道。 “书上说孕妇恶心难受的时候就应该多吃点清淡的。” “嗨,我现在又没害喜,胃口还不错。不过小同志你这种未雨绸缪的心思倒是值得表扬。”说话间,商若男故作领导状。 “都老夫老妻了,应该的。我说你要不就考虑辞职吧,在家备考得了。” 商若男甩了甩头发,摆出一副酷酷的表情。她有模有样地说出《喜剧之王》里的那句经典台词:“不上班,你养我啊?” 钱银海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回答亦如他的为人一般老实本分:“我不养你,谁养?家里还有些积蓄,支撑到你坐月子结束还是够的。” “算了吧,说出去我生个孩子就把家里的积蓄给败光了,这锅我可不背。钱还是存着,手里有钱,心里不慌。再说了,上班也能分散些注意力,一直呆在家里,我可止不住胡思乱想。说不定又要对你乱发脾气。” “你既然心里有主意了,我就不多说了。” 这个小家就是这样,只要不涉及原则性的问题,一旦商若男决定了的事情,钱银海就不再阻拦了。这个家里,商若男既主内又主外,而老公钱银海通常是负责煮饭。 “以后就别在街边小摊上吃东西了,有啥想吃的,告诉我。” “前半句附议,只是我想吃的你能烧出来么?” “不会可以学。不打紧。” “哎哟,我说钱银海,你可别高估了自己啊。”话虽然说得酸溜,可商若男心里就和吃了蜜一样甜。 “还有,手机也尽量少用吧。有辐射。” “在家可以不用,不过你得陪我看书。我学习备考的时候你也别玩手机,要不然我容易受刺激,能不能做得到?” “都依你。我还可以读点小故事,就算是给小宝的胎教了。还有,尽量别坐浴了,出门尽量戴口罩,这周末我把家里彻底打扫一下,清除下过敏原……” 钱银海滔滔不绝起来就和《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一样,商若男知道他这是为了自己好,可还是不加修饰地打断了对方: “打住打住。您真是比我亲妈还絮叨。说得都对,但是没必要现在就诗朗诵出来。咱们是过日子,不是开常委会议,怎么做我自有分寸。真是的,你媳妇又不是第一次怀孕了。” 钱银海不吱声了,表情黯然神伤。丈夫并不想为此重翻旧账,可他的失落又都倒映在了妻子的眼眸子里。 “别想了,知道你是为我们娘儿俩好,我会注意的。我是个孕妇,你就别和我计较了。好不好?” 丈夫拿起妻子面前的碗,又给她盛了满满一碗豆腐和西红柿。 “你还真把我当猪来喂了。你自己也吃点啊。” “你现在补充营养比什么都重要,明儿下班回来我再去超市买点孕妇奶粉来。” “不用搞得这么紧张吧。正常饮食就差不多了,别画蛇添足。要不然生下一个巨婴就搞笑了。”商若男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她并没有拒绝那碗汤,品尝起来依然津津有味。 “有备无患。不喝就放着。” “不过有些事情倒是可以准备了,比如给宝宝起名字。你是搞艺术的,这方面的学问自然比我大,多花点心思吧。我备考cfa的时候你就翻翻字典,挺好的。” “我说你考试的教材都是盗版的吧?” “正版的要上千块,太贵了,怎么突然说这个?” “前两天走进书房,闻着一股味儿,估计就是从那些书里散出来的。还是用正版的吧。盗版的气味那么重,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我知道啦。哎呀,吃的好饱,都撑了。陪我下楼溜达一圈吧。” “我先收拾下,你稍等我一会儿。” “走吧,回来再弄,要不天就全黑了。我还想看看夕阳呢,和你一起。” “和你一起”是钱银海向商若男求婚时的上半句,当年这个腼腆的大男孩好不容易才憋出了下半句——“共度余生”。 时间按部就班地来到了4月,莺歌燕舞的起点。再过十多天就是周淼的生日。周淼问张司源打算送她什么?张司源总说保密。就在今晚,在小张把周淼送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女友神神秘秘地望了他一眼,“去我宿舍一趟吧?” “啊?” “送你一样东西。” “你说神马?” “别想歪了啊。”周淼说着送上一对白眼。 “那你拿下来就好啦。我等你一会儿。” “我怕拿不动。” “究竟是什么啊?” “你和我一块儿上去不就知道了嘛。” “可……可这是女生宿舍啊?”张司源支支吾吾起来的模样似乎是和女友互换了性别。这番拘谨的姿态落在周淼眼中倒别有一番趣味。 她拉起男友的胳膊使劲摇了摇,故意挑逗道:“有什么关系,进我们宿舍的男生多了去了,你们男生宿舍那儿不也会有女生过夜吗?” 张司源的脸这会儿已经抹上了一层绯红。好在距离宿舍楼还有几米远,撩人的夜色吸纳着周围微弱的光线,也拨弄着年轻人的心弦。男孩顾不得周淼的幸灾乐祸,装模作样地搬出各种借口: “那,那我是……班长啊,我进女生宿舍传出去多不好啊?” “班长怎么啦?班长不是人啊,班长就不能好色啊?班长就没有欣赏大长腿的权利啊?亲亲抱抱的时候也没瞧见你害羞啊,装什么假正经啊。你就上楼帮帮我嘛!源源你去嘛,去嘛。”周淼边说边把张司源的膀子摇晃得更厉害了。 “这个点邹倩倩她们都在宿舍吧,让她们帮着你拿下来吧?” “不嘛,我就要锅锅陪我去。邹倩倩男友也去过我们宿舍,还不止一次。你怎么这么怂啊?我偷偷告诉你啊,她们要是看那东西是送你的,会笑话你的。”周淼说得越神秘,张司源就越糊涂。 “你究竟要送我什么呀?” “上去你就知道啦。” “要不白天,明天白天我去你宿舍拿一下好吧?” “哎,锅锅真是有贼心没贼胆。那你等一会儿吧,我去拿给你。”说完周淼一个180°转身,嘟着嘴佯装生气地大步走开了。男友望着周淼的背影欲言又止。 里子和面子如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张司源这个“假道士”似乎更爱惜自己的面子。哪怕内心蠢蠢欲动,精神领域也被他自我标榜的“规则”牢牢桎梏着。 这会儿正值护花使者们护送花朵回巢的高峰期。女生宿舍楼前的这片空地上,一些简单的分别场景非要被演绎出“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架势方可收场。并不算宽敞的开阔地上充斥着卿卿我我、搂搂抱抱的画面。你要一直盯着看吧,难免被人当面指责心理不健康;可你要是完全不看吧,背地里又会被人议论生理不健康。张司源朝宿舍楼的反方向走了几步,那里有一处不起眼的暗角,适合低调的人暂时藏身。 距离小张八九米开外,孤零零地站着一个扎马尾的女学生,看样子也是在等人。这人的面相有些脸熟,可张司源一时半会儿间却想不起对方姓甚名谁。此时远处一个人影走到了她的身旁,而小张对于这个来者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凭借着这层关系,他这才想起那姑娘的身份。 他俩什么时候好上了? 张司源一边暗自忖度,一边祈祷着周淼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否则他就得朝着宿舍楼方向再迎上几步,如此就会和来者撞个照面,而他并不擅长处理那般尴尬的场面。 来者递给那姑娘一个u盘。暗中观望的张司源误以为两人害羞地勾了下手。那男生一边客套地向女生点头致意,一边步步后退,终于消失在了浑浊的夜幕里。姑娘转身进门的时候刚好和周淼打了一个擦肩。 小周提着一个垂于膝前的黄布袋子,脚步重得像是被灌了铅似的。女友步出宿舍大厅的时候,张司源已经迎了上来,他一把接过对方手里的袋子,顺势朝袋子里看了一眼。 “是个纸箱子啊,真挺沉的。里面是什么啊?” “不卖关子了,送你一套书,回去慢慢翻吧。” “哦?是cfa教辅吗?” 周淼叹了口气,要不是膀子没了力气,她真想狠狠地打去一记右勾拳。女友凌厉的眼神分明在说,“吾心所钟唯卿,然卿难知其所重”。 “那……那是《琼瑶全集》?”张司源赶忙改了答案,提出申诉。 “我不会送你不感兴趣的东西。”法官维持原判。 “猜不着了。为什么这时候送我东西呢?” “去年你过生日的时候咱们还没正式在一起,这套书就当是补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回去拆了自己慢慢看吧。” “这么客气啊,那我不送你点像样点的生日礼物都不好意思了。” “打住,我可有言在先,对你的礼物就一个要求。” “你说。” “不许大手大脚,我这套书100多买的,礼物价值不能超过它的两倍。” 张司源这人也算是个情种。高中那会儿,为了送喜欢的女生生日礼物,他愣是在学校里接连啃了两个星期的馒头,用省下来的伙食费买了一条925银饰项链。周淼知道男友舍得为自己花钱却也不愿问家里人要钱,所以担心他大手大脚的背后藏着一个默默委屈的自己。 “这你也要管啊?” “那你想不想让我管呢?”周淼将计就计,将军。 “对了,刚才你下楼梯的时候,从你身边经过的那个女生认识吗?” “啊?我把这套书拎下来都要牺牲了,哪里还顾得上瞧人呀?你是不是看上哪个姑娘啦?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别闹。” “哼。锅锅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走了啊。”张司源刚要转身,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周淼拽住了。男孩只得回过身子,用手摸摸周淼的头,又用鼻子蹭了蹭女友的鼻头:“舍不得啦?” “才没有呢,锅儿都不肯去‘姑姑’宿舍,坏蛋。” “那要不你跟我回宿舍吧?” “咦……小色狼。算了算了。留得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走吧走吧。” 这次张司源把周淼目送进宿舍楼方才转身。他拎着这箱书马不停蹄地走回了宿舍。谁又能想到,若干年后,这套厚重的书成了他生命里不能承受的轻。 男孩一回宿舍便迫不及待地把纸箱子从袋子里提溜了出来。原来是一套《哆啦a梦》,全书总共45卷,怪不得拎起来沉甸甸的。小张从纸箱里抽出一册,32k的版面大小比他的手掌还要小一号。随便翻弄几页,百宝袋、竹蜻蜓、随意门这些道具又再次映入眼帘;大雄、静香、胖虎这些人物跟着鲜活了起来。脑中像被人按了电钮似的响起了那首熟悉的曲子:“每天过得都一样,偶尔会突发奇想,只要有了哆啦a梦幻想就无限延长……” 也不知什么时候,宰夕印站到了小张的身后。舍友不见外地从箱子里抽出一册书本:“看不出来啊老张,你也喜欢看机器猫啊。” “周淼送我的,弄得神神秘秘的。” “敢情又发狗粮啊?嫂子有没有设置读书截止日,布置个读后感的作业啊?” “她可没你这么贫。” “不错不错,宿舍里有了儿童读物,整个人都感觉变年轻了。” “咱们本来也不大啊。” “恋爱中的男人,心态都年轻,智商都是小朋友。” “别光顾着拿我开心,你也交代交代自己的问题吧。”要不是宰夕印接二连三地朝张司源开炮,小张此刻或许不会把狙击镜对准他。 “我怎么了?本人根正苗红,茕茕孑立。” “刚刚在女生宿舍楼下,你去见的那个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儿啊?好像咱们第一次去蹭课的时候,她还坐你旁边来着。你是不是应该给我隆重介绍介绍啊?” 宰夕印像是突然生了病似的,脸上泛起一层蜡黄色。他不曾料到当时张司源也在现场。 小宰与案头的光源之间隔着张司源,前者凑巧站在阴影里,也许是胡渣栽满了整个腮帮的关系,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不少。这般模样让人看着有点揪心也有些害怕。张司源以为自己的话捅了篓子,于是赶忙解释: “我在宿舍楼下等周淼,没别的意思啊。” 宰夕印没有立刻接话,对于张司源的猜测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对于自己的秘密遭到窥探,他没有责怪也没有解释。就当气氛凝结得有些微妙的时候,宿舍的门锁响了一声,蔡睿“闯”了进来,碰巧他的手里也是拎着一麻袋的书。 “重死了,重死了。”小蔡把袋子往自己书桌一搁,“嘭”的一声响。 “今儿咱们宿舍可以办图书展了,小蔡你又是买了什么书啊?”宰夕印倏然松了口气,他凑到蔡睿身旁,刻意与张司源拉开了一段距离。 “还有谁买书了?”没搞清楚状况的蔡睿随口问了一句。 “老张呗,一套机器猫。”小宰不经意的一句话又把聚光灯投给别人,好让自己的小秘密再次隐没在阴影下。 “这可不是老张的风格啊,老婆送的吧?” “哈哈,算命的说我‘五行缺猫’,你信不?你又买了啥?”张司源的自嘲轻描淡写。 “都是考研的。”蔡睿说着把袋子里的书全都倒了出来,有李永乐的《数学基础过关660题》,有任汝芬的《考研政治》,还有张剑的考研英语黄皮书以及俞敏洪的考研单词红宝书……都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市面上主流的考研辅导书都被他收集齐了。书册被一本一本地插在架子上,蔡睿望着它们就好似在检阅士兵一样。 “准备好大干一场了?”张司源拍了拍舍友的肩膀。 “一口吃不下个胖子,慢慢来吧。以后还得靠你监督我啊。” 蔡睿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不同于常人“从明天开始就要怎样怎样……”的豪言壮语,他当晚就从书架里抽出一本考研数学认认真真地做了起来,直到熄灯前半个钟头,小蔡才放下手中的笔。之后他又玩了两局“植物大战僵尸”,便把电脑上的游戏都给卸载了。旁人再次瞧见他打游戏的时候,正是考研的前一天。 六、敲门砖 一位烫着“大波浪”发型的女士走下了公交。她身着工作服,胸前佩戴一枚徽章,手里提溜着一个高档礼盒。女士此行的目的地是公交站台前方1500米处的一家银行。该网点距离大厅门口3米处摆放着一台自助取号机,一旁站着梁公元,那个和张司源长得极像的年轻人。 此时银行里的人并不多,梁公元走向大厅深处的一张桌案。他从案几内侧的隔板里掏出了笔记本电脑。今早行长特意叮嘱过,下午上级支行的领导要来检查工作,桌面必须保持整洁干净。因此笔记本上并没有接插电源线。 原本电脑旁还会放置一个印有证券公司logo的席位牌。但就在1小时前,小梁却意外地发现镶木牌板上的四个烫金大字脱落了两个,牌子的一角也断裂开来,很是碍眼。这副自掉身价的“尊容”自然也就拿不出手了。 那些年,智能手机尚未普及,就更别提手机开户了。证券营销的方式比较单一:销售人员通常会去银行网点招揽客户。具体方法无外乎就是向前来存款的男女老幼散发传单,同他们拉扯几句家常后索要联系方式。 银行自然不会白白提供场地,他们图的是托管资金[投资人在证券公司开设证券账户的时候,还要开设资金账户,把用于证券买卖的资金经由第三方银行托管,以规避证券公司挪用资金的风险。]。由于寄人篱下的缘故,证券销售人员难免要帮着大堂经理发发号,维持下大厅秩序,或是替银行的员工跑跑腿干干私活。 除了去银行开展业务,周末的时候,小梁的领导们也会组织员工去公园发展客户:给游玩的小朋友们发放些气球,顺便和他们的父母套套近乎。此外,廉价商场、批发市场、小商品市场、甚至菜市场都是营销新人经常出没的场所。不过这些地方可入不了证券“老鸟”们的法眼。那些出入高尔夫俱乐部、跑马场的高净值客户才是他们钟意的目标。而这些中产阶级的个人信息,恰恰又都装在各个银行行长的口袋里。 那些年,不仅是券商,保险公司同样也会往银行派驻人员。媒体常会报道类似的新闻:一位大爷去银行存款,却莫名其妙地被忽悠买了一份保险保单。直到老人着急用钱才东窗事发。有些做子女的气不过便冲击银行,打砸网点。梁公元单位的牌子就是昨日在他离开银行后被前来“闹事”的群众给破坏的。相比冲击银行柜面这类可能会被判刑的高风险举动,砸砸东西也就不算什么了,何况砸的还是别家公司的牌子。这世道从来就不乏欺软怕硬的角儿。 梁公元打开看盘软件,翻绿的股票比飘红的要多些。早盘分析会上,公司分析师还是保持着他一贯的谨慎言行,推荐的股票也都是清一色的大盘蓝筹股,比如某某银行或是某某石油。这些股票虽然抗跌性比较好,但指望着它们发家致富无异于痴人说梦。投机客的焦点都集中在刚刚成立不久的创业板上,追捧的也都是上百倍市盈率的“游资”股,一夜暴富是人们内心期盼已久却又羞于承认的愿景。 小梁习惯性地朝叫号机方向望了一眼,正好瞧见了那位“大波浪”女士。此人身着的工作西服和梁公元身上的款式相同,她胸前佩戴的徽章也和小梁衣服上的一模一样。 梁公元赶忙起身,朝来人喊了一声:“余姐。”余姐是梁公元的顶头上司。她此行目的有二,一是打点行长,二是“抽查”梁公元的工作。 证券经纪人这行当,说白了就是旱涝保收。基本工资非常微薄,主要靠客户买卖股票产生的佣金所折算出的提成过活。业务员想要过得富裕,不仅要招揽足够多的客户,还得尽可能促成他们去高频交易。 行业里的“老鸟”本着放长线钓大鱼的宗旨,并不会在行情糟糕时一味鼓励客户买卖股票。相比之下,那些有意辞职的人可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杀鸡取蛋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 小梁的性格比较内向。他既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也不屑于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对于工资,他看得很开。可是公司有制度,小组有指标。每个员工一个月应当完成多少个开户,周会上领导们都说得清清楚楚。对于像梁公元这类没有完成业绩的员工,作为基层干部的余姐还是会提醒两句: “小梁,在看盘啊?” “嗯,看看早上投顾们说的股票。” “没事儿也别老坐着,发一发传单。和别人聊聊,多留几个号码。业务的事情还是要上点心……” 余姐算是一位宅心仁厚的领导。下属每月只要留足够多的手机号就算完成了“考核”。她从来不会以“一个月要开多少个户”的指标来要求他们。至于那些电话号码,她也很少回访核实。毕竟即便发现电话号码确系伪造,如何处理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职场上很多东西都是看破而不说破。 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梁公元在余姐的组里还负责看盘推荐股票,运气好的时候,他还能带着大伙抓住一两个涨停板。总之余姐从来没有因为业务上的事情为难过这个年轻人。不过接下来她说的话多少有些出乎梁公元的预料。 “公司业务不太景气,据说今年员工的年终奖也都没了,可能还要实行末位淘汰制。” 其实营业部副总级别领导的年终奖一个子都没少。没有话语权的销售人员只能看着别人吃肉,自己连喝口汤的资格都没有。一旦待遇差了,员工就容易活动心思。最近从公司辞职的人不少,无论是销售员还是分析师。 梁公元也想跳槽,这也是他参加cfa考试的初衷。或许是因为不断流失员工,公司才故意打出“末位淘汰制”的幌子掩人耳目。小梁想到了这一层,但事实是否如他所料,他的心里也没底。 这时行长从办公室那头走了出来,他一手握着车钥匙,一手提溜着两个盒子。余姐立刻笑脸相迎,“哎呀,朱行长,好久不见。您这是要出去啊?我们公司给大客户准备了一些礼品,也有您的一份。”余姐说着提了提手里的礼盒。 “小余还是这么客气啊。”朱行长瞅了瞅那个礼盒,虽然包装也算考究,但是不比自己手里的精致。 “咱们小梁表现得还行吧?” “挺好的,低调也谦虚。和我们员工处得都不错。” 行长这么给面子,自然是因为梁公元帮他跑腿了不少私活。说实话,这个年轻人并没有入他的法眼。 梁公元午休时总是坐在电脑前看着一堆英文的东西,至于这些英文是行业报告还是内幕信息,没人关心。不过话说回来,只要梁公元肯帮行里做事,其他的事情也都无关痛痒。 “承蒙您平时对他关照有加,这东西您就收下吧。”余姐说着把礼盒递了上去,再细长的胳膊只要摆出这个造型也能完成巨额的利益输送。 “有心了。我要出门一趟,东西就让小梁先放我办公室去吧。你们慢慢聊。”朱行长说罢就朝门口走去,他的保时捷就停在门外面,光彩夺目,八面威风。 他此次外出也是要给一位大客户送礼。虽说也有诸如余姐一类的角色想要巴结拉拢行长,可他终究也只是食物链中的一环,也得遵循物竞天择的自然法则。 梁公元接过余姐手里的盒子,也接过先前被打断了的话题: “余姐,业务上的事情我会努力的。” “听说部门的老总最近也会亲自出动,到周边银行驻点查看底下人办公作业的情况。所以最近勤快点,别给自己找麻烦。” “我明白了。” “还有,晨会的时候,你就别捧着那个英文考试的书看了,枪打出头鸟知道不?” 梁公元是个实诚人。不比有些在职党想方设法隐瞒自己的考试计划,他把备考过程展示得大大方方。每天7点不到,销售部的办公室里便聚集了早起的“鸟儿”,梁公元便是其中一个。“鸟儿”们有的吃着汉堡,有的嚼着面包,还有的啃着煎饼果子。小梁却是唯一一个埋头读书的人。 优秀的人总是特立独行的,因此才有了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才有了不合时宜的孤傲。复习备考并不算什么过失,可是对于余姐的提醒,小伙儿并没有要反驳或者辩解的意思: “行,余姐,我听你的。” “嗯,那你继续吧,我还要去下一个网点,看看叶琛。” 梁公元把余姐送走后,反身回到叫号机旁,他一边殷勤地给新来的客户取号,一边想着领导刚说的那句话。销售这行,工作时间相对自由,虽说业务员应该每日打卡签到,但是只要能有效开展业务,按量完成业绩,去哪儿上班,或者是否上班,公司高层并不关心。有的老鸟习惯呆在银行里刷刷淘宝,上上天猫,有的则是去银行绕道一圈就消失了踪迹,至于他们之后去了哪里,大伙儿全都心知肚明。 余姐提到的叶琛是小梁在公司里为数不多的可以推心置腹的同事。叶琛的资历和余姐相当,所以即便后者查到小叶不在岗,恐怕也不会和共事多年的老同事撕破脸。但是作为叶琛和梁公元的直接上司,该她做的监督还是得走走过场。从“管理者”的角度出发,她希望叶琛在岗,不管干啥,只要人在,就算给了她面子。场面有了,后路也就有了,很多事情大家就可以心照不宣地默契下去。想到这里,梁公元掏出了手机,默默发送了一条信息: “余姐去你那儿查岗了”。 收起手机,小梁暗暗自嘲。自从来到体制内的单位,什么正经本事都没学到,倒是被这些“歪门左道”的心思耳濡目染了不少。 大领导们天天高谈阔论,总是喜欢拿极端事件说事儿。最为耳熟能详的一件莫过于总部某某王牌销售员在其骨折住院期间,把整个病区的人都发展成了客户。这种宣扬小概率事件的行径,无异于目睹某人从4楼跳下去毫发无伤,便要求所有人效仿其自杀行为一样。 那个从4楼跳下的人之所以安然无恙,也许是在2楼被树枝给挡了一下。而那个王牌销售员住院期间正值a股“519行情”[中国股市于1999年5月19日开始的长达两年的大牛市行情]最疯狂的时候,那时人们都排着队抢着去证券营业部开户。对于这些“细枝末节”,领导们向来刻意隐瞒、避之不提。毕竟玩弄愚民政策的前提便是要把控信息不对称的优势。 午饭时间,梁公元端起从隔壁商铺买来的盒饭。电脑屏幕上的看盘软件已经被cfa电子版的教材所取代。边吃饭边看书已经成了一种迫不得已的习惯。像他这样的在职党,学习时间都是“挤”出来的。吃饭、上下班公交、哪怕是如厕这些“碎片时间”都得利用上才行。据说人过了20岁,大脑就会开始退化。梁公元很是羡慕张司源,那个长相与他酷似,但是比他阳光不少的年轻人。 年轻的时候,我们都想着改变世界,岁数大了,却只是希望管好自己。没有含着金汤匙出生,日子只能靠着双手去打拼。大家都想拼命挣钱,把父母和子女照顾的体面一些,就是这么卑微而实际的愿望支撑着一个个考生狠下心来冲进了自己并不擅长的领域。 小梁离开学校已经有些日子了,他不想为了混个文凭去读在职研究生,于是专业证书便成了心仪的敲门砖。想当年,证券销售圈子里知道cfa考试的人并不算多,小梁也是因为翻阅了国外大咖撰稿的“技术分析”经典教材后,才误打误撞地知晓了这个“黄金”证书。有意思的是,cfa协会所倡导的“价值投资”方法其实与“技术分析”格格不入,势同水火。 技术分析关注资产的价、量、趋势,通过判定筹码分布预测主力走势。而价值投资则是分析公司现金流等财务指标,挑选低估值的资产买入持有。 “不管白猫黑猫,只要能逮着耗子那便是好猫”。甭管技术分析还是价值投资,只要能赚到钱,就可为我所用。只是在中国,cfa的衍生价值渐渐变味,人们考证的目的是想拿它去谋求一份称心的职位,而非直接从金融投资品中牟利。这类买椟还珠的故事每天都在金融圈里上演。 考试说白了就是一块砖,年轻人拿着它叩开那扇通往名利场的门。门后面的世界太过诱惑,也太过妖媚。敲门砖被打造得沉甸甸的,能拿得动它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应考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中午来银行办业务的人很少,周遭也还算安静。梁公元拿出一张白纸演算起了习题。他的字写得不太好看,毕业后这些年,每逢年末之际才会洋洋洒洒地写上一篇个人“年终总结”。字虽然写得歪歪扭扭,可那文笔还算不错。上学的时候他算是一个标准的文青。 尽管小有天赋,可他从没想过去当一个作家或是做一个诗人。兴趣就是兴趣,工作就是工作,两者好似水火不容的矛盾体。靠文字吃饭更像是一件异想天开或是难于启齿的行当。 尽管梁公元文科出生,可他还是选择了cfa这张理科的证书,尽管他的英语不算很好,可他还是挑战了一项含金量颇高的外国考试。所有憧憬和美好都是建立在通过考试拿到证书的假设之上。站在当前的时点,那些如同海市蜃楼般的福利是无法即刻变现的。所以究竟是cfa证书的魅力还是应试者“望梅止渴”的心态让那么多跃跃欲试的飞蛾纷纷以身扑火? 七、源、元、缘 天空挂着浮云,就像把棉花糖倒挂在湖水下一样。校园里坐落着建筑也生长着杂草,人们奔走在楼宇之间就好比蚂蚁穿梭于野草里一样。空气中流动着风,把自然万物联系在了一起。 一阵风从张司源耳边吹过,呼呼地响。他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难掩忐忑的心情。 “请进。” 小张进屋后,随手带上了门。 “孔老师,你找我?” 坐在张司源对面的是孔丽生,她是这届经济学系的辅导员。大一开学至今,张司源作为班长一直和她频繁地打着交道,他经常会被请去办公室,不由准备,说来就来。不过今天小张似乎嗅到了细若游丝的异样。 “院长办公室收到一封电子邮件。”说话间,孔丽生抬眼望向张司源,“邮件上投诉了总务处一名姓柯的工作人员。这人常年负责保管教学1区的电教话筒,你认识这人吗?” “认识。”张司源回答得毫不犹豫,这点倒是很出乎辅导员的意外。 “那你知道这封邮件具体都投诉了什么内容吗?” “该员工常年玩忽职守,不守规矩。不仅暗地里向借电教的同学索要烟酒好处,还屡次在晚自习期间,强行切断用于联欢开会教室的电源作为威胁,其态度之蛮横,行为之恶劣,恐唯建校以来史所未见。不惩此人,不足以显我校之威严,不查此举,不足平我生之愤懑……” 张司源的目光游离在了一片白墙上,他字正腔圆地背诵着字句,这内容和那封邮件上所写一字不差。没错,那封邮件的始作俑者这是张司源本人。 “是你写的咯?” “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那你知道,总务处的这些人多少都粘着点裙带关系嘛?” “具体内幕不知道,但是多少猜到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猜到了,你还敢去捅马蜂窝?” “咽不下这口气。于公于私我都问心无愧。”说话间张司源又把目光迎向孔老师,一副刚正不阿、慷慨就义的模样。 “你知道上头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吗?”孔丽生看着毫无城府的学生,故意眯起眼睛,目光涣散而迷离。张司源被她盯得有些没了底气,难不成她是作为校方的代表,要对自己进行“处理”? “不……不知道……” “有些事情存在即是合理的。那人不仅对你们这样,就是我们院的团书记也吃过他的闭门羹。他既然能常年在这个位置上作威作福,你以为单凭你的一封邮件就能扳倒他吗?” “事在人为。”尽管张司源有了不妙的预感,但他还是坚守着自己的立场,或许是面子使然吧。孔丽生暂停了回应,屋子里传来了数十米外操场上的运球声。 张司源的喉头一紧一缩,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紧张,紧张得就和当初他点击鼠标发送邮件一样。十多秒后,辅导员方才再次开口: “好吧,那个员工被劝退了。你很幸运,上头要重新组建领导班子,算是给你捡漏了。不过凡事要沉住气,做这种事前,记得和我先打个商量。” 张司源绷紧的面色瞬间由阴转晴,“孔老师,刚真的被你吓着了。” “原来你也有怕得时候。我还以为你就是个愣头青呢。” “老师说笑了。对了,学校怎么知道是我写的邮件,是通过电脑ip地址锁定了我们宿舍,然后找到我的吗?” 班长这话把辅导员问得一头雾水,她不明就里地反问了一句:“你这封邮件不是直接署名了吗?” 原来张司源在发送邮件前直接默认了显示发送者姓名的选项,他的粗心之举阴差阳错成了实名举报,怪不得孔丽生称他是愣头青。 “哦……” “实名举报这种事情容易遭人记恨,你最近注意些安全吧,毕竟把人的饭碗给砸了。” 走出办公室的张司源长舒一口气。尽管实名举报并非出于他的本意,但好歹解决了例行工作中的一大难题。他感觉身子似乎一下子轻了十斤,甚至跳上一跳就能够得着天上的那朵云彩。 孔丽生说得没错,因为校高层内部势力的博弈,小张的那封投诉邮件正好被人拿去做了文章。那位被辞退的“爷”说白了就是别人的一只狗,打狗自然是打给主人看的。只不过对于这层不足为外人道的门道,不谙世事的张司源暂且还是看不透的。 自从收到《机器猫》,近期课间时候张司源总是捧本小册子,爱不释手。人一旦入了戏,便会一发不可收拾。下课时间不足以过瘾,就容易侵占上课时间“不务正业”。所以这阵子,小张都刻意坐在了教室的后排,因为担心任课老师找他麻烦。 这招屡试不爽,可偏偏这节英语课碰上了小班教学。一个教室里坐不满二十个学生,每个人的小动作都被讲台上的老师尽收眼底。这道理张司源不是不知道,可他依旧我行我素,谁让这书记录了他的童年呢,谁让这书是周淼送他的呢? 上课都20分钟了,小张依然盯着漫画书不管不顾,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任课教师陶流已经给足了学生面子,多余的脸面像是溢出的水般淌在了地上。虽说覆水难收,可她偏要把面子给找补回来。 “我们来听写一下单词,最后一排那个同学,你上来到黑板上来写。” 教室的最后一排只有张司源一人,倒数第二、第三排都是空着的。小张走上讲台的时候顺手把小人书插进了裤子后面的口袋。 陶流口中报出一个又一个单词,张司源的作答行云流水。铿锵有力的书写致使粉笔摩擦出刺耳的高频噪音,似乎是在宣泄着不满。学生面无表情,单手插兜,一副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傲气。 随着拼写的难度逐步升级,单词变成了词组,词组成了短句。讲台下能跟上陶流语速的同学已是寥寥无几了。这场小测验逐渐演绎成了陶流和张司源的“单挑”。小张两年前就考过了英语六级,三个月前他还考了托福,论词汇量,这小伙可不是吃素的。正因为付出了别人看不见的辛劳,所以才在这当口挥洒得风轻云淡。 一切皆有因果。 听写测验结束,张司源转向陶流,顺势挑衅地上扬了下下巴。陶流微微一笑,便让他回去就坐。学生走下讲台的时候还听见了老师的一句表扬,“这位同学作答的很棒,大家要向他学习”。他似乎毫无悬念地赢得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不费吹灰之力。于是落座后的他再次掏出《机器猫》,继续看着蓝胖子。 人不轻狂枉少年。 铃声响起,陶流宣布:“下课。”说话时候她已经来到最后一排,站到了张司源的面前,“把小人书拿出来吧?” 小张被问得目瞪口呆,他困惑对方怎么可以在这时候翻旧账呢? “我刚才所有测试题都答出来了啊。” “我刚也表扬过你了。我们说的不是一回事儿吧?”陶流语气和蔼,但是字字诛心。 “你还是班长对吧,把书拿出来吧,咱们私了。”陶流的语气似乎沾染上了一些黑道的意味。张司源很不情愿地把书本一点点地抽了出来,这同他刚刚在讲台上的大将风范判若两人。这套书总共45册,这本是第37册。 教师一把夺过书本,轻蔑一笑:“这书先没收了。” “哎?老师,下次……我不看了,行吗?不是说好私了的吗?”小张的口气一下软了下来,就和片棉花糖似的。 “对啊,我一没告知你们辅导员,二没通知教务处,不就是私了嘛?” “那抄课文都行啊,别收我书,这是我私人物品。” “因为是私人物品,才有‘没收’一说啊。我总不能没收黑板椅子吧。书就先放我这儿,你看得那么投入,我也想瞧瞧它是有多好看。如果你对我的处理有意见,可以去教务处。不过……”听到这里,学生的表情又刚硬了起来,可当陶流把最后一句话说完,他又瞬间没了脾气。“不过,教务处老师要是对你格外关注了,保不齐奖学金就打水漂了。” 陶流通过刚刚听写测验,推断这学生应该是奖学金的有力争夺者。因材施教不仅可以施于“教学”领域,也可以用于“整人”时刻。像小张这般“品学兼优”心高气傲的孩子通常不会当面服软,旁人也很难抓到他的把柄。但是这类学生最在意自己的学分绩,在乎能不能拿到省市或是国家级的奖学金。 人,一旦有了欲望,也便有了软肋。 “那老师打算什么时候把书还我?”张司源试图和对方博弈,尽管他的手里已经没了筹码。 “期末考试之后再说吧,你要有今天的表现才行哦。” 姜还是老的辣。陶流把归还日期和归还条件都说得模模糊糊,这反倒能对张司源形成束缚。此时此刻,小张心里一百个后悔,怎么就选了她的课呢。望着陶流远去的背影,学生心里默念了好几遍“三八”。 学校小超市里,张司源无精打采地拎着红色的购物篮,周淼站在他的右手边,形影不离地跟着。“幸灾乐祸”的心态可以发生在任何人之间,无论关系的亲近远疏。 “没想到堂堂张公子也有被人治得服服帖帖的时候啊?”周淼说话间,一脸的挑逗。 “她就是小心眼。自己输了还不愿认输。” “你现在不也是这样嘛,输了还抱怨?” “我说你怎么胳膊肘朝外拐啊?” “你看你,又迁怒我了。来,自己摸摸头。乖。” “哎。” 张司源叹气的表情就和上了岁数的人一样。今早这事儿,他的确犯了小孩子脾气。 “锅锅不要难过了,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要不你去找辅导员,让她替你求求情。都是女人嘛,说不定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来,摸摸头。” 摸摸头,人就会开心起来,这是女孩自己发明的理论。 “千万别,这事儿怎么能捅到辅导员那里呢。”张司源说着拿起一袋饼干丢进了购物篮里。 “试试呗,万一她善心大发呢。” “我的姑奶奶,前阵子我还刚把教务处一人的饭碗给砸了,在她面前还表现得一身正气,这会儿让我去开后门?不行不行。” “你呀,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那你打算怎么办?” “好好考试呗。” “果然女博士惹不起。” “还是怪我贪心,想要奖学金,被她抓住了小辫子。” “什么时候变得贪财了,感觉不像我家源源啊?” “培训班花费了不少,一年后还要毕业旅行,不折腰不行啊。” “还没结婚呢,锅锅就为钱发愁了,以后可怎么办哦?这脑袋可千万别成了地中海啊。来,姐姐再给你摸摸头,就算给你的小脑袋开光了。”说着张司源的脑袋便化作了女友掌中的宠物。 “这里这么多人,姑奶奶你就消停点吧。” “哼。对了,毕业旅游你想去哪儿?”女孩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好似仗剑走天涯般的憧憬。 “嗯……hk吧。你呢?” “我想去丽江啊,九寨沟啊。” “我这小身板可能上了高原就下不来了。” “丽江是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去的地方,你为什么想去hk呢?” “咱们都是商科的学生,当然得去金融中心看看咯。” “哟哟,想过纸醉金迷的日子就直说,何必这么文绉绉的。”周淼用胳膊肘捅了一下男友,脸蛋上还印上了坏笑。 “不过丽江和九寨沟也都挺好的,像你。” “像我什么?” “好看。” 她没能憋住,笑得心花怒放,笑得甚是好看。 张司源踮起脚尖又从最高层的货架上拿了两碗泡面。 “什么人呀,懒成这个样子,连洗个碗都不愿意,只会吃桶装的。我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哟?” “在家和在学校不一样啊。” “得了吧,你就现在雷声大,到时候雨点小。要不这样,以后你洗一次碗,第二天就给你加菜,反之累计超过三天不洗碗就减菜,或者全素,哈哈哈。”一旁的周淼故意摆出一副天下最毒妇人心的夸张表情。 张司源默不作声,又拿起一把尺子丢进了购物篮里。 “买尺子做什么?”周淼一脸纳闷,眼前这个文具似乎无法丈量她心中的疑问。 “额……备着。” “你今天好像神神秘秘的。” “你今天总是疑神疑鬼的。” 周淼朝着小张的胳膊使劲儿捏了下去。张司源故作慷慨就义、宁死不屈状。这双活宝就是一对欢喜冤家。恋爱里最好的状态或许不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回到宿舍,张司源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手工纸。纸张的颜色五彩斑斓:艳蓝、淡蓝、紫色、淡紫、浅红紫、淡粉、红粉、玫红、鲜红、秀红、深绿、翠绿、豆绿、苹果绿、桔红、肉色、浅啡、杏黄、柠檬黄。纸张如扇形一般摊开在桌子上,勾勒幻化出了彩虹的渐变。 小张手握直尺反复度量,再用铅笔在纸张边缘工整地做着记号。对面的电脑显示器里展示了一份pdf教程。 “老张,你这是在倒腾什么啊?”无论宿舍里有个什么动静,最先好奇的那个人一定是宰夕印。他活的像是个哨兵,禁不住任何风吹草动。 “我啊,做手工呗。” “哪儿来的闲情逸致啊?货币金融学的作业写完了吗?” “在我书包里,中间那个口袋,左边。”张司源忙活得入了神,要不是专心于手边的事情,他绝不会让别人翻看自己的书包。 “我去,你还真在做手工啊?” “响应上级号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张司源故意和小宰打着太极,他并不喜欢别人打听他的私事。 “你要做个什么,纸飞机还是纸青蛙?” “我这么心灵手巧,那还不是说来什么就是什么。” “你今天怎么神神秘秘的呢?老张。”同样的提问,换了角色,说出来便显得不合时宜。 “你怎么疑神疑鬼的呢,小宰。”同样的答复,换了对象,听起来便多了份刺耳。 “夕印,你就别猜了,适可而止,知道不?老张做完成品不就瞧见了嘛。”蔡睿朝张司源做了个鬼脸,小张则晃了晃脑袋以示抗议。后者不停倒腾着手里的折纸,一道道折痕在纸张上留下了印记,横着的,竖着的,斜着的,规则的,不规则的。这些折痕相互重叠,好似把纵横交错的高架平铺在一个维度,没一会儿纸张就被揉捏得如同草纸一般软绵绵的。 又过了三个小时,一张平面终于被打造成了一幅立体的“作品”。小张把它提溜起来捧在掌心,左边瞧瞧,再从右边看看,打量许久后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会儿早就过了宿舍熄灯的时间,那盏锂电池自发光的小台灯也有了寿终正寝的迹象。宰夕印和蔡睿都已睡了,很遗憾,他们并没有瞧见手工成品娇艳欲滴的模样。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翌日午休时间,眯了一小会儿的梁公元起身走到银行玻璃门外透口气。他扭了扭脖子,颈椎随之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响——未老先衰的征兆。 主干道上依旧车水马龙,无所谓黑夜白天。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布朗分子运动里的散点做着随机运动。人越是长大,越会意识到命运的无常,机缘的巧合。巧合不期而至,对面急匆匆走来一人,正是那个长得和他难辨你我的张司源。 同自己长相酷似的人交谈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他俩的距离越来越近,彼此都有些紧张。不过在这里,梁公元是主人,接待客户是他的本职工作,于是他先开了口: “你怎么来了?没认错的话,咱俩是不是在x机构一起上cfa课来着。” “真巧。我叫张司源,你是在这里上班吗?” “我叫梁公元,在证券公司上班,做销售经纪。不过我们平时都会跑来银行开展业务,因为要拉客户嘛。你来银行是?” “我有张银行卡出了些问题,来这家开户行看一下。” 经过前阵子的公示,上一年度的奖学金终于打进了张司源的银行卡里。可这张卡偏偏抽了风,无法提现。校内银行网点的技术水平仿佛还在上个世纪徘徊不前,于是才有了眼前的这一出。 “身份证和卡带了吗?” “都带了。”说着张司源把钱包掏了出来。 “来,你跟我来吧。”梁公元并没有帮张司源取号,而是直接把他带到了柜面窗口,“娜姐,这是我朋友来办业务,麻烦帮着看一下吧。” 小娜朝两人一瞥,先是一愣,又接过张司源的身份证仔细瞧了瞧,最后冷不丁猜测了一句: “小梁,这是你弟吗?” 被娜姐这么一问,两个小伙儿都尴尬的不行,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 “不是。” 不约而同的对答完美阐释了“心有灵犀”的默契。因为需要授权,朱行长从员工通道绕到了小娜的背后。他先是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下两位小伙,又犹犹豫豫地问了句:“你们是兄弟?” 这次梁公元和张司源谁也没有搭话,他们都指望着对方快点回话。行长就这么被晾在一边。于是小娜接过话茬:“他俩只是朋友,不过倒是挺有默契的。”说着她又把目光转向了张司源,“这卡是有些问题,要不给你换一张新的,你不介意变动卡号吧?” “没事儿,卡能用就行。” 等待出卡的时间里,小梁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走到案桌旁,用笔在名片上快速写下了自己的qq号,随后又大步折返回来,递上了自己的名片,用的是双手。对于这般商务礼仪,张司源有些不太适应。他学着对方的样子,毕恭毕敬地接了名片。画面定格,两人都前倾着身子,相互客套的样子倒很像是古代作揖的君子。 “今天麻烦你了,还真是有人好办事儿啊,哈哈。” “这有什么麻烦的,有需要尽管找我就是,咱俩长得像也算是有缘。”隐晦的槽点一旦被说破便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了。张司源听后哈哈一笑,梁公元也跟着乐呵了起来。笑声摇曳,连接似水年华。 当天张司源就和梁公元热火朝天地在线聊了起来。如此一来二回,他们二人成了推心置腹的哥们。缘分是件很神奇的东西。虽然赵天宪和张司源是来自一个学校的同窗,可双方却总隔着一层厚厚的雾,彼此之间,永远都看不真切。 八、面 铃声骤起,已经晚上十点了。霎时间,整个图书馆仿佛都在为之摇晃。那声响像是一只箭矢戳中了张司源的脊椎,他随即伸了一个懒腰。 “学的怎么样?”周淼也打了一个哈气。 “现金流量表真是要了我的命了。什么cfi,cfo,cff……” “喂喂喂,你能说中文嘛?” “教材就是英文的嘛。我来想想中文应该怎么翻译?经营性现金流、投资性现金流还有筹资性现金流。” “很难归类?” “很容易混淆啊。站在公司立场上,股利的支付就属于筹资性现金流,可是站在股东立场上,股利的收入又属于经营性现金流。刚说的这些是在美国会计准则制度下的分类。如果换做国际准则,那么股利的支付,既可以算作经营性现金流又可以算作融资性现金流,股利的收入既属于经营性现金流,又属于投资性现金流……”张司源边说边晃了晃手里的笔记。 “得勒,怎么听得和绕口令似的。你这不是说得挺溜的嘛?” “我这是照着笔记念的呀。两种准则下的区别会体现在之后的每一个章节、每一张会计报表中。” “能考cfa的人果然都有点受虐倾向。回去早点休息吧,总觉得你这些天没精打采的,一副睡不够的样子。看看,都有黑眼圈了。” “最近是没怎么捞着睡。”张司源说着朝一边歪了歪脑袋,一脸无奈。 “回宿舍打游戏了?” “哪有时间玩游戏啊?” “那背地里搞什么小花招了?” “你还别说,我这些天晚上还真就是偷偷摸摸了,舍友们都好奇的不行。” “老实交代。”周淼瞪圆了眼睛,故做吓唬状。 “都是因为它。”小张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心形的盒子,红色的外壳氤氲着隆隆的喜气。 “给我的生日礼物?” “嗯。” “可我的生日是明天啊。”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咯。明天不是要一块儿出去玩么,带着个盒子到处跑不方便。” “这么晚才拿出来?小爷还挺沉得住气的嘛。” “这里人多,回宿舍再打开来看吧。” “偷看一眼好不好?” “你确定?” “当然!”周淼说着就要打开盒子。 “别,忍住。”张司源把一只大手按在了盒子上,他的话像是给盒子上了一把无形的锁。他对她的好毋庸置疑,不过也并非是一味迁就。他对她的喜欢就像是眼前这只盒子,包裹了对方,但也隔绝了外界。 “哼,坏源源。”口是心非、心里欢喜。 回去宿舍的路上,周淼的脚下仿佛装上了一对风火轮,行走得特别的麻溜。上楼的时候她还特意朝小张做了一个鬼脸,似乎是对男孩先前“霸道”的回应。女孩一进屋,连包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礼盒。有些魔盒会释放厄运,有些则会绽放春天。 一朵朵纸玫瑰在周淼眼前争奇斗艳,五彩斑斓的颜色好似打翻了幸福的调色盘。“天哪!”周淼倒吸了一口气。她用指尖捏起蓝色玫瑰的边角,这才发现这些以假乱真的玫瑰原来都是纸折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把花朵提溜起来,摊在掌心。于是盒子里留白处露出了粉色的丝绦状纸屑。手指按下去,软绵绵,蓬松蓬松的,像是鸟儿的爱巢,好似幸福的土壤。 再细看那花朵玫瑰——造型饱满力挺,花瓣利落分明,折角工整锐利,中心层层聚合,四周面面对齐。这般精致的工艺,称其是艺术品也不夸张,怪不得能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周淼知道张司源是绝不会买来“花朵”送她,这玫瑰一定是男友亲手折的。虽然他长着一双纤纤玉指,但是能有这般巧夺天工的能耐却也出乎了她的预料。女孩把手里的玫瑰重新放回盒子的时候开始数数:“一、二、三、四、五……”总共十八朵。又数了一遍,还是十八朵。周淼把台灯拿远了一些,花簇重生,明暗交杂,强烈的视觉冲击诱导着脑中的多巴胺哗哗流淌,于是女孩笑了。 一笑生花。 周淼拿起电话,秒速地按下那个置顶的名字。5秒之后,张司源攥着的那个手机响了。 “喂。” “锅锅,锅锅,锅锅。”女孩这头忍不住撒起娇来,张司源的耳朵里像是抹了层蜜一般。 “怎么啦?宝贝儿。” “锅锅明知故问。” “你都看到啥了?” “看见源源的心。老大的一颗!” “那是什么颜色的啊?” “透明的,亮晶晶的。折射出的光线,就和彩虹一样。” “喜欢么?” “喜欢得不得了。源源太有才了,一定花了不少时间吧?” “折了四十多个,选了其中的十八个。” “十八是有什么含义吗?” “代表着真诚与坦白。” “那剩下那些没有放进盒子里的呢?” “我自己留着了啊。” “不嘛,人家都想要。”周淼说着,抱紧了胸前的香蕉枕头,这个抱枕也是张司源送她的。 “你好贪心啊。” “就对你贪心。源源这次太用心了,亲一个,嘛~” 女友的欢心点燃了张司源上扬的嘴角。火苗一旦蹿腾起来,便有了燎原的可能,为此小张照旧准备好了一阵“东风”。 “好看吗?”张司源明知故问。 “当然啊。” “看了几遍?” “一直在看啊。” “都看仔细了?” “看仔细了,花下面还有绒绒的纸,纸也好看的,简直少女心爆炸。我家源源心里一定住着一个小公主。” “哎哟,不错哦。那你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 “有没有把手伸进盒子里摸摸?” “啊?” “试试看啊。” “别挂啊。” 周淼把手伸进了下层的纸屑里。指尖好似一只穿山甲,很快就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凉凉的东西。食指和拇指轻轻将其夹住,一点点地往外拖拽。即便台灯离得有些远,可是这个硬邦邦带有棱角的物体所散射出的蓝光还是那么深沉耀眼。 “哇喔!是个项链啊,好好看。那颗吊坠是什么材质的,真闪。” “仿水晶的吊坠,名叫‘幻蓝永恒真心’。” “感觉比真的水晶还要好看。” “是奥地利珍藏款哦。” “锅锅的点子真多。你就是个万花筒,变着戏法逗我开心。感动的不行了。” 周淼在表达着前所未有的快乐,而以邹倩倩为首的舍友们则向她投去了“鄙视”的目光。小邹本人更是不加修饰地学起周淼的语气把她的话又大声重复了一遍。起初周淼还有一丝娇羞,但很快便被更庞大的幸福所包围。 “你舍友很调皮嘛?” “不理她们。我高兴的都失态了。” “有多高兴?” “恨不得马上抱你,咬你。” “真的?” “骗你小狗。” “那你下楼来吧。” 把周淼送回宿舍后,张司源就一直在女生宿舍楼下来回溜达。这个男孩虽然心眼瓷实,但也有着他“老谋深算”的一面。 “你还在楼下?” “我压根就没回去啊。” “锅锅小坏蛋,等我!” “记得把项链带上。” 当周淼再次站到张司源跟前的时候,毛衣外头多了那条项链。说不上为什么,小张觉得女友此刻变得端庄了一些。她一手握着吊坠,似乎两人的未来都把控在了手心里。她打定主意要把这项链戴上一辈子,至少此刻她是这么想的。 “怎么也不披件外套?” “着急见你嘛。” “真好看。” “嘻嘻,你挑的嘛,那些花也是,真是有心了。” “我是说你。” “嘴真甜。什么话都被你说了。”周淼说着便依偎在了张司源的怀里,也不知是因为怕冷还是害羞。 “你对我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有吗?”小张的口气淡定自若,酷酷的表情洋溢在脸上。什么是骄傲?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什么是矫情?刻意地掩饰就是矫情。 “嗯。” “那你的想象力还不够丰富啊。” “我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真怕哪一天自己的小脾气没忍住就把你弄丢了。” “瞎想什么呢,”张司源说着戳了一下周淼的脸蛋,轻轻地。“生日快乐,淼淼。” “老公你真好。” “说点我不知道的呗。” “想早点嫁给你。” 周淼轻轻一句过后,耳边是呼呼的风。四月的晚上已经不是那么冷了,只是黑灯瞎火的校园略显空旷。张司源的心头特别充实,是那种被幸福填满的感觉。人生一世,多数蹉跎都如白云苍狗,只有那极少的瞬间会被定格成永恒的画面,画面里,山河日月、斗转星移全都成了一抹背景。 第二天早晨,小张又一次站在了女生宿舍的门口。还没等上一会儿,就瞧见了周淼。她羞答答地走到男友跟前的时候,张司源的脸也跟着刷的一下红了。 “怎……怎么了,你瞧你眼神,怪怪的。”有时候,先发制人的提问是用来掩饰内心的紧张的手段。 “你这打扮得也太性感了吧,连衣裙的领口这么大,还这么低,一览无余了。” “瞧你色眯眯的样,今天不是约会嘛。哎呀,被你说的一下子没底气,真的太露了?” “我感觉要流鼻血了,容我回去多带几包抽纸。” “讨厌,真不喜欢我这身打扮?” “喜欢啊,就是这大白天的……一会儿还得爬城墙,这么穿倒也驾驭不住吧。要是走光了多不好?” “真是服了你了,你容我回去换一套,扫兴。”周淼故意撅起了嘴巴,上嘴唇都碰到了鼻子。她走了没几步,却被张司源叫住了。 “淼淼。” “怎么了?” “毕业旅行的时候把这套衣服带着,我给你拍照。” “哼,美不死你。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女孩离开的时候连头也没有回,因为她偷偷笑了。走进寝室的时候,她的脸还和烧开了的水一样,烫得不要不要的。什么是喜欢?女为悦己者容。 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周淼已经换上了一套运动装,这次她打扮的和假小子一样。 “你这画风变得有点大呀?” “今天我生日,你就少挑我毛病了好吧。” “好,那走吧。” “先去食堂吃早饭。” 小情侣手牵着手来到食堂二楼。今天是周六,这会儿是早上8点,食堂里自然冷冷清清的。没课的清晨,多数年轻人都会美美地睡上一个懒觉。年轻就如同能吃能睡的季节。小周走在小张的右边,距离他们三十米之外已经有人在卖面食的窗口处站着了,而这个人就是赵天宪。 周淼和赵天宪虽是同班同学,可并无交集,自然没话可说。张司源和赵天宪虽在同一家辅导机构补习,可他们也不常聊天。有一句老话叫做文人相轻,尽管张、赵二人并没有互相瞧不上眼,可他们之间就是没法培养出并肩同行的关系。 倘若完全不认识,可以装作路人,连个招呼都不打。换作其他场合还可以装模作样地问一句“吃了嘛?”可这地是食堂,想要装模作样却连个伪装的空间都没有。好在情侣漫步走过来的时候,赵天宪点的菜品刚好被端了出来——一碗煮面放在了托盘上,冒着热气,看着就觉得暖和。小赵也是一刻都没耽搁,端起托盘朝迎面走来的情侣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术,这样的举止非常赵天宪。 “阿姨,给我一碗小煮面。不要葱和蒜。”周淼笑眯眯地望向窗口里的大婶。 “我也要一份。”张司源则是笑嘻嘻地打量着周淼。 “小煮面两碗,一碗不要葱和蒜!”大婶朝伙房的同事吆喝了一声,这一嗓子就和上呈的面条一样,劲道十足。 “你怎么不吃水饺了?” “过生日嘛,陪你吃‘长寿面’。” “那我请你,不许拒绝。” 周淼说着把饭卡对准了读卡器,“嘟”的一声,卡里被划走了9块钱,余额还剩87.2。 “赵天宪他不常来这个窗口吧?”周淼说着又把饭卡重新揣回兜里。女孩扶着男友的肩膀,踮起脚尖,神秘兮兮地朝柜面里张望。 “之前还真没在这里遇见过。我觉得他都不会来二楼吃饭。” “为什么?” “怕是不愿意浪费时间吧,毕竟多上一层楼费事啊,而且这里多数都是卖面食的,食材得现做,还得等上片刻,耽误工夫。” “分析的好有道理,果然是好基友。” “我和他不怎么啰嗦的,在辅导班里也是。” “都是把感情藏心里的柔情汉子,我懂。” “你少来了,我的心眼很小,能装得下一个你就不错了。” “那你再说说他今儿为什么来吃面了?” “那我哪儿知道?或许是别的食堂都吃腻了吧,想换换口味?或者就是家里什么亲人过生日吧,和我一样,想表达一份心意。” “哟,我都成你亲人啦,我怎么还不知道啊。”周淼说得欲擒故纵。嘴上很倔强,身体却很诚实。瞧见四下无人,她又给了男友一个大大的熊抱。 两碗煮面出锅盛碗的时候,赵天宪依然在吃着他的面条。张司源和周淼就坐的地方距离他足足20米开外。小俩口有说有笑手舞足蹈,赵天宪沉默不语暗自祈祷。直到目送张司源和周淼走出食堂,他依旧一个人坐在桌前,热乎的面早就被吃光了,只剩下半碗凉凉的汤。汤汁上面漂浮着星星点点的油花,却没有半点葱花和蒜瓣,就像是被周淼刚刚吃过的一样…… 九、憧憬 约莫搭乘了一个小时的公交,张司源和周淼来到了公园的城墙下。据说这墙是朱元璋在位时候修筑的。城墙下面是一片湖泊,那里曾是朱元璋操练水军的地方。 “淼淼,明朝皇帝里你最喜欢哪一个啊?” “明朝都有哪些皇帝啊?我知道朱元璋、朱棣还有朱由检。” “好像有十四个吧。” “那你最喜欢哪个?”周淼把问题又踢回给了男友。 “我最佩服孝宗朱佑樘。” “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你猜?” “我都没听说过他,也不是很有名嘛。” “这个皇帝修订了《大明会典》,删除了《大明律》中的残暴法令。他对宦官严格约束,锦衣卫因此不敢胡作非为。‘弘治中兴’说的就是他。” “是不错,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他是被偷偷生下来的,直到6岁才和老皇上相认,可没过多久他的生母就被万贵妃害死了。” “自己生了儿子都还不知道啊?这个老皇帝真有戴绿帽子的潜质啊。” “因为老皇帝宠幸万贵妃,万贵妃自己却不能生,所以也不允许别人生。己所不欲,便施于人。” “老皇帝这都忍得了?” “万贵妃各种手段,各种狗血呗。这个女人在朱佑樘即位前1个多月就过世了。继位后的朱佑樘并没有把她挖出来挫骨扬灰,也没有迫害她的家人。你说这人的胸襟怎么样?” “嗯,比下面这片湖水还要大。不错不错,不愧是源源看中的男人。” “朱佑樘一辈子只娶了张皇后一个女人,中国历史上一夫一妻制的皇帝,就他这么一人。” “那他有没有出过轨啊?” “拜托,皇帝啊,喜欢的就是自己的,还需要出轨吗?” “那‘出柜’呢?” “明朝变态的皇帝很多,野史里写的很精彩,但是没有关于朱佑樘的记录。” “你要向偶像学习啊,要发自内心地在一棵树上吊死知道不?” “繁华如三千东流水,我只取一瓢爱了解,只恋你化身的蝶,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我焚香感动了谁,邀明月……” 张司源轻声哼唱起来,步点踩着虚幻的节拍,气氛被烘托得诗情画意。周淼听着笑了,张司源扭头看向了四月的天,最美的人间。这时周淼上前一步,两手掐住张司源的腮帮,后者的声音随即变了形,曲子也走了调。周淼噗嗤一乐笑得更大声了,“锅锅太可爱了,锅锅太搞笑了,锅锅太好玩了。” 女孩笑得没能收住手劲,这下张司源的脸可受不了了。 “哎哟,疼,疼啊。松手啊。” 男友用手贴着嘴巴,好像刚给人拔了牙一样。 “哎呀,锅锅,对不起。” “得罚你一个。”张司源说话时嘴里似乎还漏着风。 “行,要杀要剐一句话,我淼淼绝不哼一声。” “你不是说在练习《知足》要唱给我听么,来吧。”张司源的提议绝不循规蹈矩。 “我都没准备好。” “择日不如撞日。” “下次唱好不好?” 张司源不说话了,他故意沉下了脸色,暗示着无声的抗议。那些平日里看上去以谦谦君子形象示人的男生在私下里也会无理取闹,也会偶尔使个小性子,特别是在恋爱的时候。 周淼还是清了清嗓子,直接切入了副歌部分: “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天上的星星,笑地上的人;总是不能懂,不能觉得足够……” 由于紧张,女孩的脸红得好似也被人掐了一样。由于害羞,她的音准也出了些问题。于是乎唱着唱着,连拍子都乱套了。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紧张什么,明明和张司源这么熟了,熟到哪怕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放个响屁都不会感到尴尬,可为什么唱首歌就浑身不自在呢?况且她已经把这歌清唱过上百遍了,可为什么此刻唱出来的调调就不是那个味道了呢?再说了,唱得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优美的声线固然可以给自己加分,但男友在乎的是她本人,她又何必执着于自己的歌唱表现呢?恋爱中的女人还真是让人着急。 一时间,各种杂念蜂拥而至,周淼突然忘词了。她本能地用手捂住了脸:“呜呜呜呜呜……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唱的这么难听还忘词了。” “那重头再来一遍。”张司源这会儿已经不疼了,他憋住心里的偷笑,继续佯装一副生气的表情,“再来一遍呀。” “不行,我不唱了,不唱了。”周淼说着一个猫腰,轻轻地把头撞向张司源的肚子:“我不要唱歌,我要和你闹,都是你,都是你……” 小张顺势后退了几步,用手抵住周淼的肩膀,却招架不住对方前倾的重心。周淼似乎要把整个重量都丢过来,就像她已经准备好了把自己的未来交给眼前这个男生一样。 “不闹了啊,太沉了,别摔着了。” “你居然还敢说我沉,坏源源,臭源源。拱你,拱你。” “你是猪啊?” “那你是猪爸爸,哼。” 男孩没辙了,于是他也咳了两嗓子,在周淼忘词的地方,起了个低些的调接着唱了起来: “如果我爱上,你的笑容;要怎么收藏,要怎么拥有;如果你快乐,不是为我;会不会放手,其实才是拥有。” 悠扬的歌声仿佛一道开关,周淼那头也不使劲儿了。她抬起身子,捋了捋自己的长发,跟着张司源一齐合唱了起来: “当一阵风吹来,风筝飞上天空,为了你而祈祷,而祝福,而感动……”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自己先前演练了那么多次的单唱莫名其妙地就玩儿砸了。尽管未曾有过一次合音彩排,可两人就像是经历了百场演出的默契搭档,配合得好似咬合的齿轮,严丝合缝。没有了先前的紧张与杂念,眼中只剩下对方。知足,就是用来形容他俩此刻对视的模样。 如果歌声能化作雨水,这段城墙想必早就浸泡在泽国里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曲调才淅淅沥沥地停了下来。张司源含情脉脉地看着周淼,眼神清澈的就像是世外桃源里的溪流一般,洗涤了岁月的陈色。 “今天涂眼影了?” “嗯,抹了一点。” “睫毛又长了。” “纯天然的哦。” “鼻子也更挺了。” “人家就是个洋娃娃。” “真好看。” “还有呢?” “还想看。” “还有呢?” “看不够。” “我这人比较贪心,我在想你剪了短发会是什么样子?” “上了大学以后就没剪过短发呀,真想看我短发的样子?” 张司源连续点了三下脑袋,木讷的动作不禁让人联想起发条的玩具。 “一下子把头发绞了,我还真的舍不得呢。” “以后日子长呢,会看到的。”张司源说着自身后搂住周淼,从城墙的缺口处向远方张望,男孩忽然有一种难以言语的富足感。他好似一个皇帝,在阅兵台上为心爱的美人指点江山。 当晚,周淼在日记里写到:“靠在他的身上,特别安心,那种感觉就像是,即便城墙坍塌了,我也不会摔倒下去。” 小情侣手拉手走下了城墙,来到一家简餐厅。这家店是张司源之前就选好的,主打牛排套餐。 “下次约会想去哪儿?”小张把叉子递给周淼,随口问道。 “还没想好。” “要不去爬山?” “不想去。” “咱俩刚认识的时候,我问你去不去爬山,你一开始不说话,等我说到下一个话题了,你就说‘陪你去’。现在看来,丫头你还真是狡猾狡猾地。” “哎哟,锅锅心眼好小,不就是爬个山么,多大点事儿啊?陪你陪你。” “怎么听着这么勉强呢?” “不过以后成家了,你要天天陪我看电视剧。”周淼也提出了她的诉求。 “天天?那要是有工作带回来加班呢,或者身体突然不舒服呢?” “哎呀,你看看你。都还没试一试,就千方百计找理由打退堂鼓,哪有像你这样的?” 张司源这人的脑回路不同寻常,主要表现为把小概率事件纳入考虑中。因此他的书包里总是放着碘伏、创口贴、晕车药、急救药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这种人向来不喜欢把话说满,在恋爱中也很少给出承诺,包括陪女友看电视剧。这样的人活得未免谨小慎微,难免让人觉得有些小家子气。 “我不太喜欢看电视剧啊,除了历史一类的,比如《雍正王朝》,《大明王朝》,《汉武大帝》。” “那就一起看嘛,这类型的,我也有喜欢的啊。《孝庄秘史》,《美人心计》,还有《铁齿铜牙纪晓岚》。” 男孩手上的叉子差点都掉了下来。有人说,“按下不表”是检验一个男人是否成熟的黄金标准。倘若换作十年后,他只会对女友的上述言辞微微一笑,可当下他还是忍不住要把事情给挑明咯。 “咱们说的不是一回事儿吧,我说的是正剧,你那些是闹剧好吧。” “好好。你档次高,我就只能看看闹剧行了吧。那你看武侠么?” “看得很少。” “神雕侠侣看过没?” “没有?” “我说的是电视剧。” “没看过啊。” “天哪,那笑傲江湖呢?” “也没看过。” “天龙八部?” “没。” “我晕,金庸写的小说你是不是基本都没看过?” “自信点,把‘基本’去掉。” 周淼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光打量着对面这个男人,仿佛是刚刚认识他。 “你还是不是男生啊,武侠知识这么匮乏。” “就是不喜欢武侠啊。” “关键是你一本武侠小说都没看过,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呢?” 周淼这一句有理有据,张司源被噎得不轻。女孩咽下一块牛排,继续说道:“我最喜欢《天龙八部》,我觉得萧峰和阿朱没有在一起是金庸写过的最悲伤的故事。” 张司源并没有接话,耳边只剩下刀叉和餐盘摩擦出的烦人声响。 “源源怎么不说话了,在想什么呢?” “我突然想到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那才是最悲伤的故事。”咣当一声响,刀具不小心从小张的手里滑了出去,不偏不倚刚好砸在了周淼的餐盘上。顷刻间,两人默契地愣了一下。 “不许这么想。你要是敢抛下我不管,我就……” “你会怎么样?” “你要是对不起我,我就咒你孤老终生。我一定要让自己幸福,要证明给你看,我是值得被珍惜的。” “这么狠?” “最毒妇人心。”周淼送了张司源一个白眼,留给自己的却是满脸的委屈。 “我说你怎么这么跳戏啊,说的和真的似的。” 女孩脸上的哀伤仿佛石化了一般,眼眶里分明有些小情绪在聚集滚动,“老公,我以前恋爱都谈不长。我总是告诉自己是因为没遇见对的人,可有时候我又觉得是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爱情。”周淼噘起嘴巴,似乎一个无形的瓶子挂在上面,瓶子里盛满了世俗的挫败感。 “自己摸摸头,乖。” “我要你摸。” 男友探出身子,用他那宽大的手揉了揉对方的头顶心。纤纤玉指下的那股温柔劲激荡了似水流年。 “我要是被别人弄伤心了,我就会狠狠地作,也要让对方伤心。我不高兴了就会也要去刺别人一下。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到别人的在乎。是不是很残忍?”周淼将张司源的手按下,略带央求地继续道:“所以,源源答应我,以后不管我说什么负气的话,你都别当真。你千万别让我后悔,后悔把你这么好的男生弄丢了,好不好?” “好,好。我答应你。”男孩俯下身,在周淼的手背上吻了一下,当是给自己的承诺盖了一个附加温度的戳。然而小伙儿并不知道,所有的戳封,都有被亲启的那一天。 “那么一言既出?” “四个老虎都拉不回来。” “为什么是老虎?”周淼扑哧一声乐了。 “因为我属老虎啊。” “锅锅真好玩。” 张司源拿回自己的刀叉,又整了整衣服,“一起努力吧,争取明年秋天开学时候还能在研究生院里手牵手溜达。” “你读研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关键是我。我要是真把你放养了,指不定哪个小妖精就把你拐跑了。” “我可不希望你只是抱着陪太子读书的心态去考试。” “说实话我考研也不光是为了想和你在一起。我爸在家里经常说一些刻薄的话惹我妈伤心。我想考上研究生,至少让她骄傲一次。” “那你还得劝劝叔叔才行啊。” “我说不好。我爸每次把话说重了以后也不开心。你要说他不在乎我妈吧,可他当年的确放弃了高薪待遇申请调到我妈那个片区上班。哎,但他现在在家作威作福的样子又确实太气人了。” 张司源简单地哦了一声。周淼眯起眼睛,用餐刀敲了敲盘子,当当当: “我可以为家庭多付出,多干些家务活儿。但是你不能认为这是女人天经地义应该做的,听到没有?” 这次张司源大声地嗯了一下。看来“家务活儿不是女人天经地义的义务”一类的经典说辞似乎会在大部分家庭里反复上演。肉足饭饱,周淼从包里掏出一叠纸递给男友。纸张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是周淼的字迹,只不过这些内容是被复印上去的。 “这是什么?” “你看看呗。”女孩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是给我复印的课业笔记?”不过小张刚扫了两眼便推翻了这个结论: “全都是旅游景点,hk的,是你做的攻略?” “对呀。看你这么忙,又要考研,又要考cfa,还要看机器猫,还得给我做生日礼物,毕业的旅游攻略就我来做吧。” “那咱们定下来去hk了?九寨沟和丽江呢?” “读了研有的是时间啊,这次就陪你咯。” “这次很懂事哦。” “哎?怎么感觉你话里有话,我平时乖不乖?”周淼故意瞪了瞪眼,虽然那眼睛睁得和一对核桃似的,不过依旧水灵好看。 “乖的不得了。”平日里,小张服软的“嘴脸”也就周淼能看得到,“我看看,海洋公园……海洋公园是看动物吗?” “有动物,也有游乐场。内地游乐场不怎么安全嘛。咱们可以去坐过山车还有跳楼机。坐过山车的时候你得陪我坐在第一排哦。” “我去,这么刺激,可是我恐高啊。” “说好的youjump,ijump呢?还没蹦就又打退堂鼓了?” “行,哥们这次豁出去了,站不稳你可要负责背我啊。” “吼吼。就算锅锅到时候吓尿了,娘子我也保证给你洗干净咯。”周淼说着拍拍胸脯,一并拍出了梁山好汉的大气,“海洋公园里还有专卖店,我表妹有一款熊猫造型的皮包,可爱死了,就是从那个专卖店买的。我也想要。” “网上没卖的么?” “没有没有,只在专卖店才有卖。” “那明年我买给你。” “锅锅最好了,那我给你买cd,杰伦的。” “我看到了,攻略里还列了hmv唱片、dfs免税店、海港城。都是购物的地方是吧?” “是呢,不一定买,但是要去看看。你陪我逛商场感觉一定不一样。” “赌场你也写进去了?” “葡京、新葡京那些都是在澳门。去了hk就顺便去趟澳门,坐游艇很快的。还有威尼斯人,大三巴牌坊,议事亭广场。”周淼报着地名,如数家珍,可见她在这份攻略上投入了不少的心思和精力,而且绝不是昨晚一时兴起所为。 “你就不怕我上了赌桌下不来。” “拉倒吧,你就是个书呆子。连麻将都不会打,还指望你上赌桌呢,蒙谁呢你?” 张司源被说得无可辩驳,他继续翻阅着手头的纸张,故意弄出“嗖嗖”的声响,“饭馆和菜名你也都写上啦?” “必须的啊。‘镛记’是个老字号。它家的‘礼云子琵琶虾’和‘烧鹅’是最有名的,到时候一定要去尝尝。”女孩说着舔了舔嘴唇,似乎刚刚进食的美味只不过是一道开胃的餐前小点。 “浅水湾、赤柱、太平山、杜莎夫人蜡像馆、星光大道,这么多地方咱们玩得过来嘛?” “那就选重点的玩咯,或者可以多住几天嘛。” “啊……这么多好吃好玩的地方,不想学习啊,不想看书啊,不想考试啊,放我出去,我要放飞,我要和你一齐比翼双飞。”张司源故作可怜状嚷嚷着,声音不大也不小。 “你再大声点,把服务员引来看见你这副模样才好呢。” “我想出去玩……” “也没人拦着你啊。你呀,就是有贼心没贼胆。” 这顿饭用优惠券打完折后总计60,两人aa。张司源早早下了考上研究生后就去做兼职的决定。虽说兼职一时半会儿也挣不了多少,但和周淼一起用餐的时候,他就不会再让女方跟着掏钱了,也不用再花父母钱了。这个想法他一直没告诉周淼,不知是出于自尊还是碍于面子。 “吃点这个,当做餐后甜点。”周淼说着又掏出一半巧克力,看样子是事先就准备好的。张司源接过甜品,撕开内包装的一角,把露出巧克力一头递到了周淼的嘴边。 “你先咬一口咯。” “可这是送给你吃的呀。” “送给我了就是我的啊,那我自然要分一半给你咯。” 周淼笑眯眯地含住巧克力的一头。小张的手指在另一头轻轻一掰,“咯嘣”一声,巧克力断作两截。较长的那一截被周淼叼在嘴里。她含糊其辞地嘟囔道:“太多了,一口吃不掉。你再撇掉点。” 张司源摊开双手,示意自己的“洁癖”的毛病又犯了。小周翻了个白眼,正当她打算自行处理的时候,男孩却猛地蹭了上来,朝她的唇边贴了上去。温润的唇齿带着热乎乎的体温,又是“咯嘣”一声,说不清那是巧克力断裂还是心跳的声音。 十、怀孕,不是请客吃饭 钱银海独自一人坐在b超室门外的长椅上,手捧一只女士挎包和一封档案袋。挎包是他媳妇商若男的,档案袋里装着他俩人的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准生证、保健卡以及一本cfa公式手册。商若男怀孕2个月了,这次是专程来医院建卡的。 建大卡前需要完成体检。今儿一大早,夫妇俩就赶来医院排队挂号,抽血化验。此刻,准妈妈正在一墙之隔的b超室里做着最后一项检查。她的检查已经持续了半个钟头,比上一位孕妇足足长了10分钟。钱银海把随身物品摊搁在腿上,空出手来相互搬弄着指关节,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检查室的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探出头来的那个人不是小商,而是位医生,他对着走廊喊了一声:“商若男的家属在吗?”丈夫仿佛军人听到了命令一般迅速起身,没有片刻的迟疑。 “来,你进来一下。”医生朝家属招了招手,钱银海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检查室里,夫妇俩人十指相扣。正如他们在婚礼上背诵的誓词一样,无论未来历经风和日丽还是惨遭风风雨雨,他们都要携手面对。 “第一次产检对吗?” “嗯,孩子有问题?”商若男故作镇定,她咬紧了牙关算是给自己打气。 “胎心正常,建卡也没问题。只不过你是前置胎盘。之前生过孩子是吗?” “那次因为早产做了剖宫产,孩子还是没能保住。”说话间,扣住她的那只右手又用力握了一下,那力度张弛的变化仿佛心跳一般。 “这次妊娠胎盘长到了宫颈口附近,而且还附着在了剖宫产的伤口上。妊娠手术恐怕还是得剖宫产,会伴随大出血。此外,妊娠期间你可能就会有出血的症状。” “能把孩子生下来就行。需要我怎么做?”商若男有些着急,但她的眼神却分外坚定。 “前置胎盘没法改变,治疗就是休息。你千万记住,不能搬重物,特别是孕程的中后期,更不能过度运动。每天多留意宝宝的胎动,一旦胎动减少,就要尽快来就诊。” “请问医生,出血症状会出现在什么时候?”钱银海柔弱的语气里裹挟着少见的恐惧。 “不好说,每个孕妇的体质都不一样。一般而言32周后出血的情况更为常见。就像我刚说的,有异常,就来医院。平时在家多休息,能不上班就尽量别上班了。” “医生,可以把孩子流掉吗?”钱银海随口抛出的句子威力却是石破天惊。 “说什么呢?他是来投胎的,你做爹的怎么这么狠心。”商若男当着外人的面就发起火来。 “技术上没有问题。不过手术也有感染的危险,而且可能会影响你爱人以后的生育和月经。而且她以后受孕,可能还是会出现当前的情况。究竟要不要这个孩子,你们再商量一下,毕竟生育权掌握在女方手里。” “没什么好商量的,这事儿我说了算!孩子我要。爸爸不要,妈妈要。没说的,建卡!” 回程的路上,商若男依旧气鼓鼓的。钱银海既没解释,也没安慰,似乎也是憋着一肚子委屈。冷战向来不是商若男的风格,她终究是要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说,你这个当爹的究竟是咋想的啊?医生刚说了一点风险,你就打退堂鼓,你咋那么怂啊你?”坐在副驾上的妻子把头转向丈夫的时候,散落的长发在半空中飘散开去,扬起了横刀立马般的气势。 “我是觉得太危险,你这次有些过了。”钱银海的语气镇定了许多。生与不生,家庭能够承受多大风险是原则性问题。对于原则性的问题,他这个老爷们儿必须把方向盘牢牢控制在手里,就如同现在开车所做的一样。 “怎么就危险了?医生刚说了,只要注意休息就行。万一有问题,就及时上医院。” “可大夫也说了前置性胎盘会引起大出血。大出血是导致产妇死亡的首要原因,你应该是知道的。” “是,知道又怎么样?你不能光看结果,还要看概率。没必要弄得草木皆兵!” “小概率事件是对医生而言的,发生到病人身上就是百分百的悲剧。” “可即便这次你把你孩子给流了,下次保不齐还是前置胎盘。像你前怕狼后怕虎的,还想不想要孩子?” “孩子无所谓,但是这个家不能没有你。”钱银海是个不善言辞的丈夫。他无意识地踩了一脚油门,就像一个汉子在表白前,故意先闷了一口酒精。 妻子的心房旋即颤动了一下,她说不清这究竟是因为丈夫的告白还是车轮的加速。小商把头转了回去,望着前方的笔直的路,心平气和地说道: “老公,我想给你生孩子,最好是个男孩。我知道你喜欢男孩。我也知道你很疼我。生不生不是咱俩说了就能算的事情。爸爸妈妈公公婆婆的感受,你想过吗?没有孩子是不完整的,无论是对于女人还是对于家庭。” “家里的事情都好商量,我的父母我去做工作,他们通情达理。” “通情达理归通情达理,可心里总归会不舒服。社会就是这样,你没有孩子,别人也会指指点点。所以,银海,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而且你得帮我。” “刚听医生说有大出血的风险,我整个心都被揪起来了。若男,你要真想要孩子,就请假吧。呆在家里我也放心一些。” “这么早请假……再到分娩结束,那就是7个月。太天真了。” “带上你的检查报告,我就不信这个假批不下来,再不行,我陪你一起去。” “假是能请下来。但是这么长的假期不就等于把我的晋升通道给堵死了吗?还记得上次请假后的人走茶凉吗?当面看人脸色,背后听人议论,难受!” “你考这个cfa不就是为了日后跳槽嘛,又何必在意这些呢?” “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我没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你应该清楚咱俩都不是脸皮厚的人。”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一直上班上到生产前?你是要急死我才罢休是吗?” “银海,别说气话。我是这样想的:医生说出血多半发生在32周后,我现在才11周。我想等到22周的时候就和领导请假。提前10周在家休养,已经非常安全妥当了。” “能再提前一些吗?20周的时候请假怎么样?” “哎呀,银海。我这已经很考虑你的感受了。要真让我自己选,30周时候再请假就足够了。”商若男毕竟是个急性子,说着说着又紧锁了眉头,一脸着急的模样。 “那你可要说话算数,到时候不能变卦。还有,还有。万一有个不舒服要立刻去医院,是立刻。” “行行,这些都依你,行了吧?” 对话到了这里,钱银海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夫妻俩的状态似乎又驶上了正轨,就像他们乘坐的suv奔驰在公路上一样。车窗半开着,耳边是呼呼的风。当年,钱银海向商若男求婚的时候,周围也是刮起了这般的大风,也是这般的呼呼作响。 自打第一次试听结束之后,周淼便再也没陪男友上过补习课。课程过半,学员们渐渐熟络起来,也都有了固定的座位,坐在张司源旁边的人名叫金常洛。 金常洛长得瘦瘦的矮矮的。无论是一米六的身高还是四十公斤的体重都很难和一个成年男子的形象匹配起来。从小学一直到高中,小金总是被安排在教室第一排。在他眼里,这些课桌椅的生长“速度”似乎都比他本人要快。 这般身体素质注定了一些不太愉快的童年经历。上小学的时候,他几乎成了班里的公共玩具。被同学揉一下脸,打一下头,踢一下屁股的恶搞可以说是家常便饭。他始终处于被暴力压制的一方,不得已养成了乐呵呵笑嘻嘻的性格。别人说什么,他只能点头附和着,假装一副与世无争的面孔。 虽然秉承了老好人的性格,但这并不代表金常洛没有野心、没有觊觎。俗话说郎才女貌,他至少还可以用知识武装自己。拿破仑身高一米六,不是照样建立起了第三帝国吗?齐相晏子身高一米四,不是照样舌战群儒吗?据说日本战国三杰之一的丰田秀吉的身高也不过一米四而已。 可惜的是,金常洛只是金常洛。他就和芸芸众生一样,课文要背上一天才能记得住,复杂些的计算题要算上两三遍才能做对。他投入的时间并不比别人少,花的力气也并不比旁人小,可依旧分数低低成绩平平。 他最爱的歌曲是周杰伦的《蜗牛》。第一句歌词就戳中了要害:“该不该搁下重重的壳,寻找到底哪里有蓝天,随着轻轻的风轻轻地飘,历经的伤都不感觉疼。” 他不想成为漫画《机器猫》中的大雄那样的角色,不仅每天被人打得哇哇叫,成绩也是次次不及格——一个没了机器猫就无法生存的懦夫。在听说了cfa考试后,金常洛便义无反顾地跳上了这条“贼船”。即便cfa这块金砖暂时还无法为他谋得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但是只要报了名,拿了教材,听了课,做了题,就算迈出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他报名cfa考试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结果整个家族都知晓了这孩子参加了一个牛逼轰轰的考试,一个能在未来可能获取百万年薪的考试。于是乎,大家纷纷对他刮目相看。特别是那些长辈,个个不惜溢美之词,什么常洛长出息了,什么常洛父母好福气啊。人都爱听赞美,听得多了就会有种飘飘然的感觉,飘久了就难免膨胀起来。 可是泡沫总有被戳破的时候。每逢授课,金常洛就会从海市蜃楼里跌落下来。拜读那些艰涩难懂的英文教材完成预习,这于他而言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如果说有些考生是为了事半功倍才报名辅导机构,那么对于小金而言,培训班就真是离不开的“拐杖”。好在这些困难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也愿意为之付出努力。 黎菲菲在台上吭哧吭哧地说了一个半小时才想起让台下的同学休息一会儿。“下课”的指令刚说出口,台底下立刻倒成一片,好似劲风拂过草原。毕竟,授课教师要是没有“化繁为简”的概括能力以及清晰有序的表达技巧,那么授课现场很容易被导演成一部“灾难”片。 张司源和赵天宪是班上为数不多的还能跟得上节奏的“高手”。他俩盯着黑板,消化着刚刚讲述的知识点。这俩人连抱臂的动作都一模一样,怪不得周淼会打趣他们是一对好基友。这时,和张司源长相酷似的梁公元拿起书本,一个箭步跨上了讲台。黎菲菲刚刚拧开瓶盖,连一口热水都还没喝上,就被他追问上了。小梁还不曾想到自己这种“不顾讲师死活”的做法在多年之后也会遭到“报应”。 梁公元的身子挡着黑板的一角,那地方正在被金常洛注视着。小金沮丧地叹了口气,生无可恋。瞧见张司源岿然不动的模样,小金尝试着向其寻求帮助。 “哥们儿,老师刚讲的关于外汇的ma ktoma ket的题目你听懂了吗?” “大概明白的。” “那请教你一下,怎么看出来合约离到期还剩三个月的?” “你看题目第一句说了投资人进入一个为期6个月的买usd的合约,接着第二段开头说了现在已经过去了90天,也就是说过去了3个月,所以合约就还剩3个月。” “是这样啊。你能再详细讲一讲嘛,我不是太懂。比如这个买美元是怎么看出来的?” “主人公是美国人,他卖给了英国人货物,货款在未来收到,所以他现在最担心的是货款也就是英镑在未来贬值,为了对冲这个风险,就应该做空英镑,所以期初签订的合约是卖出英镑,买进美元。” “明白了。哥们你真行哎,你再和我说说这个汇率报价是怎么选的?” “原先签订的那份合约,还剩3个月到期,所以3个月后主人公需要进入一份与期初头寸相反的对冲合约来结束期初的合约。据此我们得到一个买价,有了英镑的买价和卖价,两者做差,就能算得利润。所以3个月后主人公应该买入英镑,卖出美元,和前期的操作刚好反过来。” 张司源说完这句顿了顿,在确定对方听明白他表达的意思后,方才继续说道:“买入英镑需要以做市商的卖价买入,因为我们从做市商那儿买,而所有的市场报价都是由他们提供的,所以从表格中找到做市商关于美元的卖价,在加上远期贴水,便可以求得未来3个月usd/gbp的市场报价。也就是1.5505+0.00061=1.55111。” 张司源说完,时间就仿佛停止了。金常洛还在努力思考着同桌的讲解,就像他先前一直在努力思考着黎菲菲的讲述一样。同桌和自己的大脑运转模式仿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天上过活儿一天,地下却要消化一年。 “所以我们买,就等于做市商卖,我们卖就等于做市商买,是吗?”金常洛像是一个历经了腥风血雨的士兵刚刚从战壕里爬了出来。 “没错,因为做市商是市场的主导者,报价都由他们提供,所以只能选取他们所报的价格。我们买入英镑,就要选用他们对于英镑的卖出价格。” “我明白了,然后呢?你再给我说说。”金常洛似乎听上了瘾,他认为教学就应该采取这种一问一答,有问必答的形式。眼前这个难得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对于主人公而言卖价是1.5512,这是题目的已知条件。而我们又算得了对于主人公而言的买价是1.55111。所以3,600,000英镑的本金在期初合约到期时的利润就是(1.5512-1.55111)x3,600,000=324美元。注意这里的利润是美元。”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张司源重点强调了一下。 “本金不是英镑么,怎么利润又变成美元了?” “在usd/gbp这种标价形式下,基础货币是英镑,美元是标价货币。怎么说呢,你可以把基础货币想象成一种商品,比如苹果。买卖苹果的利润就需要用另一种货币才能表示,对吧?所以利润也是由另一种货币进行结算。”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你接着说。” “324美元这个利润数值是到期时合约的价值,也就是3个月后的价值。但题目问这份合约当前的价值,所以我们还要把利润值往前折现3个月才能求得合约在当前的价值。” “这步容易理解,货币是具有时间价值的,未来的利润在当前的价值应该打个折扣。”说到自己熟悉的知识点,金常洛的脸上有些兴奋。 “没错,但是这里选择折现利率的时候需要注意。因为本题中的标价货币是美元,所有利润都是以美元结算的。因此折现时候也需要使用美元而非英镑计算3个月利率水平。所以答案就是usd324/[1+0.0045(90/360)]=usd323.64。”张司源边说,边把公式列了出来,一气呵成。 “可以啊,哥们儿。这么复杂的一个题目,绕了这么一个大圈,你都能整明白,厉害啊。” “还行吧。” “都是自己人,还谦虚什么劲啊。讲得这么好,你还真有当讲师的潜质。”说这话的人是蒋黛沾,不知什么时候,她就已经站在张司源的身后了。女人的眼神里流露出佩服的光,展露智慧也许是一个男人在掏钱付款之外最能彰显其魅力的时刻。 “我也是刚才看了半天才理解过来,这题还真是挺绕的。” “我是发现了班里的一个好苗子,以后遇到不懂的地方,你可要不吝赐教啊。”蒋黛沾故意和对方套着近乎,虽然只比张司源年长一岁,可她已经是个上班族了。对比一波愣头青的学生,小蒋的为人处世自然要老练不少。 “好说。互相学习。” 只要不是拒绝,便是她想要的答案。 梁公元解决了自己的困惑便回到座位上了,黎菲菲赶忙起身去上厕所。其实讲师挺怕碰到像小梁这样的学生。课间休息时间不仅是给学生的,也是给老师的。学生们听得云山雾罩,讲师们更是说得唇干舌燥。黎菲菲这会儿只想喘口气,哪怕是算不上新鲜的空气。 整块黑板空了出来,金常洛又盯着板书仔细琢磨起来。刚刚张司源说过的第一步原理他似乎又记不清了。为什么要签订一份反向对冲合约来结算呢? 同样的老师,同样的话术,同样的学习条件,有的人就学到了东西,而他却把学费打了水漂。没有比较才没有伤害,“人比人、气死人”的场面总是在不经意间上演。 小金叹了口气,说实话,他有些同情自己。不过好在大部分同学都是和他差不多的水平,好在他还能利用课间时间孜孜不倦地探究问题。想到这里,小金心里似乎又平衡了一些。 蒋黛沾走回了座位,手里拿着两只水杯,其中一只是同桌商若男的。小商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养精蓄锐。商若男今早有些不舒服,但她却对老公守口如瓶。不比其他同学都是参加6月份的考试,商若男参加的考试要等到12月方可举行。她因此比别人整整多出了半年的复习时间,考虑回到家后还能登录账号,收看录屏回放,商若男没必要就这会儿工夫和自己较劲。小商是一个懂得轻重分寸的人,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给,温的。尝尝行不行?不行我再给你兑点。” “可以的。谢谢了。”说完这句,商若男才把水杯放到嘴边,慢慢抿了一口,果然刚刚好,不冷不热。 “商姐客气啥,都是自己人。”在蒋黛沾的眼里,似乎谁都是自己人。谁叫她就是这么一个天生自来熟的性格呢。 教室另一头的赵天宪又翻起了他的考研单词红宝书。虽说cfa教材是用英文写的,但是机构授课都还是用中文讲解。现在背背单词与他而言也算是一种另类的休息调剂。即便一时半会儿间他还无法工作挣钱,但至少不能让旁人抢走了他的时间。 赵天宪身旁的位子空着。同桌铁仲这个社会哥已经跑去厕所了,为的不是解急而是抽上一口烟。40岁的铁仲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烟枪。起初抽烟只是好奇,点个火都得躲着家里人,抽一口呛个半天。再后来,他用领的工资买烟,烟的牌子从大前门换成了苏烟。他也不会被呛得连连咳嗽了,现在每一口烟都会在肺里过滤一圈后才被吐出来。 铁仲考证的目的和别人又不太一样。他在单位里已经是部门的头儿了。再往上的位子就那么几个,只有等到大佬们光荣退休,才能轮到他“抢班夺权”。不过即便如此,公司的老总也不敢随意惹他,因为铁仲是个地地道道的富二代。入职时他便自带了项目和资源,这样的人物自然是个爷。至于这位爷为什么要考cfa,他给出的答案是“跟风呗,上了饭桌不容易被人忽悠,还可以去忽悠别人。” 其实,cfa的那套东西在铁仲这里根本就用不上,他行走江湖靠的是烟和酒。烟酒在他这儿成了社交货币,成了叩开利益输送大门的砖。他在推杯换盏和云山雾罩间赚了不少钱,他用这些钱又买了更高级的烟和酒。 刚刚下课的时候,他还给同桌赵天宪递了一根烟。不出所料,这个书生气颇重的年轻人向他摆了摆手。这世上,有人靠智商赚钱,有人靠情商生活,铁仲毫无疑问属于后者。过去20年里,的确有人白手起家,通过自身努力混成了金融大佬。可是现如今每个人起跑的位置千差万别,裙带关系、官宦子弟、流量明星,对于这些道理,铁仲看得都透透的。眼瞅着又要上课了,他把烟蒂扔进了便池,大步走了出去。 呲溜一声,那颗烟头终究还是灭了,就像扎堆金融领域的菜鸟在认清了行业本质后不得已泯灭了他们的雄心壮志。 十一、人间四月天 公交车行驶在过江大桥上,窗外是滚滚的长江。自然界具像的宏大总是恰到好处地冲击着人们的五脏六腑,比如大漠戈壁,比如层峦叠嶂,比如大江大河。面对此情此景,再平庸的人也会被激发出吟诗作赋的冲动。 桥建在大江相对较窄的流域。可即便如此,想要横渡它也得花上10分钟的车程。从桥上望去,江上的货轮几乎是静止不动的,它们的成像体积小如模型。越远处的船只越发渺小,空间和距离感好比哆啦a梦口袋里的缩小器。即便是硕大的恒星,也被浓缩成了一轮温润的落日,徐徐下沉。 盯着夕阳发呆了好一阵子,张司源差点忘了下车。步入学校正门前行了大约几十米,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四月颜:朝左看。 左手边是片长满了杂草的荒地,位于校区的西侧。荒地上矗立着5个双杠、2个单杠还有3只秋千。其中一只秋千上坐着一位身着背带裤的短发女孩。 远处的落日比从桥上看见的要大了不少,迎面投来的逆光把女孩塑成了一片剪影。剪影沿着人物的轮廓升腾起一股力量,温暖的感觉。尽管在逆光下,女孩的五官模糊不清,可张司源还是上扬了嘴角,正如同那只正在上升的秋千一样。 耳边没有音乐,但张司源分明听见了;眼前没有蝴蝶,但张司源分明看见了。于是画面成了繁星点缀的天堂,她成了独一无二的天使。 张司源走上前拍了拍姑娘的脑袋,“这么快就把头发给剪了啊,真好看。” 周淼笑了,笑得天真烂漫。那水汪汪的眸子又清清楚楚地映射出张司源的笑靥,他笑得那么无邪。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在这个点从这个门进来啊?” “我就是知道啊。” “万一没等着我要怎么办?” “不是约好一起吃晚饭的么,如果等不到你,那就食堂见咯。想要推测你的行踪真不难啊。” “知我者,淼淼同学是也。” “我问你,我长头发好看还是短头发好看?” “都好看。” “年纪轻轻就学得这么圆滑世故。那我再问你,是更喜欢长头发的我,还是短头发的我?” “都喜欢。” “这个回答不满意,必须二选一。” 张司源故作思考状,摆出了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 “快说呀。” “短发。” “还差一个理由。” “因为你现在是短发呀,你现在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的。还戴耳环了今天?” “怎么样,闪不闪?” “天空和它一比,都黑下去了,你说它有多闪?” “真会说话。” “吃饭去吧?” “我想再荡一会儿秋千嘛。” 于是张司源绕到周淼身后。他抓住两侧的铁链使劲儿把秋千高高拉起,一脱手,秋千便加速度下坠,掠过最低点,又高高地扬起来,风驰电掣一般。 女孩小声尖叫了出来,清脆的声音盖过了铁链摩擦发出的吱吱呀呀。点点锈斑从链条上脱落,混着点点灰尘,混着落日的余晖,混着幸福的味道,向天空抛洒开去,就像是节日里的烟火,就像是婚礼上的礼花…… “源源,你以后想做什么啊?” “和经济金融相关的吧,要不然也不会去考cfa吧。” “cfa也只是块敲门砖啊,拿到之后敲不敲那扇门你可以再想想呀。” “如果无心敲门,又何必一心拾砖呢?” “那你有没有音乐方面的梦想呢?” “说唱算一个。不过也只是兴趣爱好,不能养家糊口。你呢?以后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啊,我想过要当律师,或者是作家。” “你这个跨界可要当心劈叉啊。” “我想把我们的故事写成小说,题目就叫‘我和源源’呢,希望有很多很多的故事可以写。” “这个可以有,不过最好能换个题目。” “哼,就不换!还有呢,我想在30岁的时候开个花店。” “开花店?感觉很有难度啊。” “怎么会呢?” “个体户做生意都不容易。上到工商税务,下到街头混混都得打点妥当,要不然买卖很难维继。况且这还是个旱涝保收的行当,要是赶上经济危机,可能就要喝西北风了。” “不过说真的,开花店是我的一个梦想呢!你以后来买花,我给你打折。” “我去买你的花不就证明咱俩分了吗?” “不一定啊,你也可以买花送给我啊。” “我从你手上买花再送给你,这样听着感觉好奇怪啊。” “不会呀。不过即便万一将来分手了,我也会给你打折。” “那时候我恐怕也不好意思去找你吧。” “如果真的没能在一起,结婚那天我会邀请你去。” “切,我还真不想去呢。” “换作是我,就一定去。” 周淼之所以抛给张司源关于音乐梦想的问题,是因为校园十大歌手赛的缘故。此前经济、金融两系一起上课时,张司源经常在课间跑去讲台抽查点名、传达通知。那时候周淼只知道他是经济学系的班长,是一个看着严肃但还算养眼的帅哥。她对他知之甚少,甚至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而把张司源拉近到周淼身边的正是一年前的校园十大歌手赛的决赛。 作为文娱活动的重头戏,一年一度的十大歌手赛汇集了万众瞩目的目光。不比奖学金张榜公布时的风平浪静,也不比校运动会的官方色彩,十大歌手赛是最接地气的文娱活动。每逢决赛,大礼堂都会上演站无虚席的景象。 无心插柳柳成荫。那晚周淼本是去为舍友邹倩倩加油的,却意外地看见了张司源。 即便是小张的同班同学,也会对班长的参赛身份颇为惊讶。早在彩排间隙,抱着习题册刷刷做题的张司源就给其他选手造成过重重困扰。学习部和文艺部向来是格格不入的两个圈子,这样看来张司源这个既能在学分绩榜单上常年坐拥一席之地,又能在十大歌手赛决赛上一展歌喉的奇葩也算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那天他身着仿云锦刺绣图案的纯白衬衫,颈戴平安纹项链,指套三枚戒指,裤带上还栓了一条大长铁链——一副痞气十足的打扮。这身造型和他平时礼貌谦和的外表格格不入,也与他乖学生的人设不符。 变声期时因为嫌弃自己难听的嗓门,小张阴错阳差地喜欢上了说唱。这爱好一发不可收拾,等到上了大学,他都可以创作写词了。 那些年,听说唱的人还挺少,玩饶舌的人也不多。那时候的说唱靠的嘴舌而非膝盖。那时候谁也不会想到,十年后会有一档名为《中国新说唱》的节目能够红遍大江南北。 张司源在第一轮表演的参赛曲目是王力宏的《在梅边》。不过他对歌曲做了一些改编,把《七里香》和《发如雪》里的歌词改作饶舌穿插在了歌曲的副歌间奏部分。所以这一曲从头唱到尾,他的嘴皮子压根儿就没停歇过。 周淼曾问他,这样的说唱不累嘛?他如实回答说自己不会跳舞,只会做各种饶舌手势,如果嘴上不念叨点什么,手上的动作便比划不出来,如此不伦不类地杵在台上就会异常尴尬。 在那个不大不小的场子里,男孩的左手押着节拍来来回回地比划着。这些动作都有固定的招式,但是招式的组合却是千变万化、即兴而动。手臂的摆动牵连着身体的轻微扭动,仿佛一头困兽蓄势待发。 小张自己并没意识到,当晚他的动作就和街舞一般的炫酷。他奉献了一台表演,上演了一出好戏。演戏讲究的是入戏忘我,表演要求的是即兴灵动。非常凑巧的是,对于这两点,张司源都完成得天衣无缝。 追光灯直射在脸上,微微的热。光束跟着自己,比影子还要亲密。借着舞台吊顶的灯光,他看见了前排辅导员孔丽生自豪的笑容。再往后方望去,瞧见的是一根根五彩缤纷的荧光棒在空中挥舞激荡。没错,就是演唱会的感觉,他把舞台渲染成了自己的主场。 在演绎歌曲结束前一段极速饶舌部分的时候,台下的尖叫声盖过了舞台的音响。对于饶舌而言,节奏就是生命,听不见伴奏所导致的抢拍失误是致命的。舌头像是增压涡轮一般快速运转,语速如同仪表盘里飙升的指针一样屡创新高,打拍犹如参禅悟道般毫无杂念。再后来,气息的吐纳逼近了极限,声带的震动略显吃力,屏息后的脸红也越发明显。终于当最后一个“亭”字经由麦克风通过扬声器响彻全场的时候,伴奏声戛然而止,完美的谢幕。 酷! 观众席发出“喔喔”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声浪好似潮汐一般滚滚而来。可是没有人注意到表演者的名字,除了那个名叫周淼的女生。她早在选手上场时,就默默记住了“张司源”这个名字。直到宣布排名的时候,“张司源”三个字紧跟着“第二名”的座次才又被念了出来。很少有人能把这个“张司源”和奖学金榜单上的“张司源”关联起来,小周却是一个例外。 这会儿,张司源和周淼并排坐在了秋千上,手拉着手,肩依着肩。他们凝视着相同的方向,回忆着相同的往事。往事并不如烟。 “后来我问人要到了他的qq号,qq昵称叫“哎哟,不错哦”,一看就知道是周董的粉丝,那他会不会也是five月天的歌迷呢?都说万事开头难,起初我的示好并没有得到回应。他总是以酷酷的拽拽的形象示人,我自然也不会是一个例外。不过后来我才知道他立志考研,不愿分心。尽管我都一五一十地向他报备了自己的感情史,但他依旧犹豫不决,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气人。虽说我隐约感觉他多少对我动了心,不过我却始终没能拿到“女友”的名分。都说女追男,隔层纱,没想到最后掀开这层纱的是……” 张司源漫漶的眼神失焦在了那最后一抹红色的边缘,似乎时间都为之恍惚了一下。 “那堂课间,我接到了一通电话,是学校邮局的工作人员打来的,要我去取一个包裹。邮局是公家单位,通常不会主动通知收件人前来取件。想来这事颇为蹊跷,我便急忙赶去。拆开包裹,里面是一只挂件——卡通造型的小牛。那牛头上还缝有“勤奋牛”三个字。虽然寄件人一栏空空如也,不过我第一时间想到了她。几经询问,她都矢口否认,可她又屡次问我是否喜欢这个礼物。这样的追问似乎不该出自局外人之口。 关于“勤奋牛”的来历困扰了我好久。不得已,我欲擒故纵谎称找到了“始作俑者”,她这才绷不住承认小牛是她买的。当初也是她拜托邮局的阿姨打电话通知我前去领件。我问她先前为何矢口否认,她解释当时决定不再打扰,只求我开心就好。我又追问当下又因何改变主意,她坦白,得不到的永远都会骚动。呵呵,说实话,是心动的感觉呀。” 既然弄清楚了原委,张司源便正大光明地把“勤奋牛”给挂了起来。他拍了一张小牛的照片通过qq发给了周淼,并附带了三个问题。 哎哟,不错哦:也不知道你看上我哪一点,不过以后要是发现了我的一些缺点,你会尝试理解和包容吗? 四月颜:嗯嗯,一定。 哎哟,不错哦:你之前几段感情时间好像都不长,我们要是在一起了,你不会过段时间就不理我了吧? 四月颜:不会!!! 哎哟,不错哦: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女朋友了,好吗? 四月颜:吼吼!!!! 水到渠成,尘埃落定。人生有时就是一场随机游走,究竟是谁投掷了那颗色子,似乎并不重要。 时间一晃就是几个月,两人的感情随着来年的气温缓缓上升。不过在相处的过程中,周淼发现张司源在舞台上所展现出的酷劲和痞气不过是无中生有的“表演”而已。这个男孩其实是一个温润如玉的人,就连日常说话时也都是轻声细语的。 尽管小张是一个律己慎独的人,不过他似乎不太懂得如何劳逸结合。确立关系后的每一次约会几乎都是周淼忙着组织张罗,男孩的聪明才智貌似只能用在读书考试上。总之,这个男生和她当初想象的有所不同,周淼自己也说不上这究竟是一份惊喜还是一种遗憾。 这会儿,张司源正牵着周淼的手走在去食堂的路上。 “你真的想开花店?” “对啊,在我30岁的时候。” “靠这个养家有些不靠谱吧。” “亲爱的……”周淼不自觉地喊出了这个称谓。这个称谓频繁地出现在影视剧中,脱口而出的角色不分年龄也不分性别。不过张司源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自己,于是产生了类似“早搏”的感觉。 “亲爱的,事在人为嘛!我会努力实现自己的梦想,也会努力给你一个温馨的家。” “说话算数?”小张听到最后一句话一个激动,握着女友的手劲儿更大了。 “嗯,平凡的幸福。下班回家有香香的饭菜,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等着爸爸回家的宝宝。以后我们的房间一定要充满阳光。” 张司源停下了脚步,走在身前方的周淼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结婚?”十几个温柔的字眼搭载着张司源的呼吸被吹到了周淼的耳边,热乎乎的。小周踮起脚尖,以同样微弱的气息在他的耳边吹气道:“愚人节的时候,我就和我妈妈说过了,我要结婚啦。” “小坏蛋!”女孩的脚趾卸了劲,可身体并没有下落,因为男孩已经把她抱了起来。他的心情有如惊涛拍岸,又好似火星四溅,于是身上有了使不完的力气,脑中印下了写不完的憧憬。所有的信誓旦旦和奋不顾身在此刻化作一句歌词“恨不得一夜白头,永不分离。” 白天与黑夜不停的交替,学校里的日子过得平淡无奇。要不是因为惦记着周末还要去x机构上课,张司源根本就分不清每天对应着周几。 今天是黎菲菲本期教学的最后一堂课。四月的天,她穿着一件紧身的毛衣,白色的,就和这个季节里绽放的杏花一样。可是不比杏花的素雅,毛衣下如同山峦一般起伏的身材让讲师看上去平添了几分性感的妖娆。 台下的女生嘴上不说,心里像是打翻了醋瓶。而男生们直勾勾的眼神更是出卖了他们的心思。就连赵天宪这样的“正人君子”也会时不时朝那些关键部位瞄上几眼。而同桌铁仲的眼神更是轻佻得直白,这男人翘起二郎腿,那坐姿和在夜总会的表现一模一样。即便被学员过度打量,黎菲菲依旧气定神闲,处之自若。身材hold住了着装,气质也hold住了全场,这让人不禁联想她这样的尤物在职场亮相时,又会是怎样一个形象? 今天的辅导课,提前了一小时结束,学员们仿佛意犹未尽,只有梁公元除外。刚一下课,小伙儿便匆匆收拾好东西,骑车赶往鸣金医院。 小梁的外婆在前些天查出尿路上皮癌晚期并且多发转移。医生认定病人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了,化疗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于是老太太的家人决定把病情瞒得密不透风。外婆被安排在了泌尿科,这里的病人各种各样,有患尿结石的,有得肾囊肿的,也有像她这样的癌症病人。 “妈,就是一个瘤子。良性的,没事。良性的瘤子也可以用化疗来治疗。”说这话的人是梁公元的父亲,老梁。梁公元看着父亲笑呵呵地安慰着外婆,心里五味杂陈。因为老梁也是一位晚期癌症患者,尽管如此,老梁这些天还是在和爱人一齐在医院里忙前跑后,岳母的这张床位就是他求爹爹拜奶奶给争取来的。父亲用实际行动诠释着“责任”的定义,儿子也比同龄人更加深谙祸不单行的含义。 今天的天气万里无云,有人的心里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四月天可以是爱、是美、是天堂;也可以是痛、是苦、是地狱。生活中的难题往往无解,与之相比,cfa仅仅就是个考试而已。 十二、夜黑风高 每个学校都有代代流传的传奇事件。那些摆在明面上的“传奇”都是牛逼哄哄声名在外的校友,而一些藏在暗处的风言风语则起源于一个个校园谜团。 张司源所念的学校也不例外。据说在金耀楼里曾经发生过一起学生自缢事件,死者是医学院的学生。这个无法确认的故事被一届接着一届的学子们津津乐道,添油加醋。时至今日,谁也无法辨别事件的本来面目了。 金耀楼是距离宿舍区最远的一幢建筑,楼体背后连接着一座荒山。愿意去那儿自习的学生原本就不多,加上关于自缢的流言届届相传,大家都觉得楼里的阴气太重。这个“阴气”的迷信说法倒是没被校方否认,于是在后续校舍翻新的时候,领导们便决定不给金耀楼的教室安装空调了。现在一到夏天,去那儿自习的人就更少了。 今天是周末,来金耀楼念书的人依旧寥寥无几。商院大三学生乔子颖正在教室外的水房里接水。小乔是个把日子当做军训操练的女生,每逢周末的晚上她都会来这里的a教室自习,而每到晚上8点的时候,手机闹铃都会提醒她去水房打上一杯开水。热水搭配枸杞,这是属于乔子颖的养生方式。 突突的流水声把夜晚冲洗得格外寂静。忽然,整个自习区的照明眨眼般地闪了几下之后就都熄灭了。学生们的躁动声随即响起,和眼前的乌七八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乔拧紧水龙头,拿起水杯摸黑朝教室走去。可她还没走上两步就撞上了一个人影,刚打的水碰了对方一身。对面这人却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此人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阴森森的眼睛,从那里反射出的光亮已然暗藏凶意。 乔子颖正欲呼喊,那人却抢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巴。与此同时一把匕首在她的颈部拉开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口子。小乔被对方逼迫着一步步后退,几步之遥的地方便是女厕。在厕所的入口,乔子颖不小心踢倒了一件东西,听声音,像是塑料物件。直到被拖入厕所,她才看清原来那是一块告示牌。牌子上“正在清理,请勿使用”八个荧光大字有如鬼火一般隐隐绰绰地亮着。陌生男子把她推进一个坑位,反手插上了门栓。 人间就此通向了地狱。 之后是长达5分钟的对峙。贴在小乔身上的这个男人和她个头一般高,可是捂在她嘴上的那只手掌却有如黑猩猩一般粗大。掌心来回地搓揉着女生的嘴唇,似乎是被唇膏所魅惑勾引。金耀楼里自习的同学渐渐都走光了,期间没有哪个女生敢来这个女厕解急。 视线可及处已经没有了手机光源的晃荡,耳边只剩下乔子颖微微的啜泣声,于是蒙面男子慢慢放下了捂在她嘴上的手掌。他掏出一块事先藏好的黑布蒙住了小乔的眼睛。那把原本架在小乔喉头的匕首慢慢下移,直到锋刃挑开了她胸前的钮扣。“滋滋”,是牛仔裤拉链被拉开的声音,那声音如同祭祀一般原始野蛮。恐惧好似一捧篝火瞬间炸裂,火星四溅,小乔止不住哭了出来…… “你知道吗?前两天金耀楼有女生出事了。”食堂里,周淼边说边望着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张司源。 “嗯,听到点消息,好像有人给qj了。” “是在金耀楼的女厕所里。我说你怎么这么平静?” “怎么平静了?” “就和听到有人考试不及格一样。”周淼注视的眼神里多了一份瞧不上的情绪。 “因为我不认识受害人,就很难感同身受吧。” “你们男生就是心狠,这么禽兽的事情居然对你一点触动都没有。据说女生是我们商学院的,财管系的。” “还是我们院的?” “学校似乎还在封锁具体的消息,校论坛上带有敏感词的帖子都发不上去了。不过辅导员倒是来女生宿舍挨个敲门提醒我们注意安全,至于细节又都没说。” “呵呵,校领导嘛,就是个小媳妇的脾气,要会两头瞒,官儿才能坐上去。” “我听邹倩倩说,事发当晚金耀楼还突然停电了。你说巧不巧?”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儿,估计是罪犯先蓄意弄坏了电闸,没了照明大家自然都散了,他好趁机摸黑作案。”张司源不假思索地说道。 “那是什么人干的呢?要是流窜犯作案那还真不容易抓到呢。” 小张放下手头的筷子,脑子里展开一幅迷宫,已知的线索汇聚成一条条逻辑推理,最终标示出了通向出口的路径。 “我估计犯人应该认识被害人。” “说来听听。”周淼一脸好奇。 “去金耀楼上自习的人本就很少,况且现在天还这么热。想从教室里把人强撸出去是不可能的,否则就没必要破坏电力系统。那么犯人挟持受害者的地点应该是教室外。你想想,教室外什么地方可能会有人驻足,没了照明也不惹人注意,同时还距离女厕所很近?” “是开水房。” “没错。” “那他会不会是先破坏了供电,然后就躲在厕所里等着目标下手呢?” “多半不会。金耀楼那儿荒的和闹鬼似的,停电的情况下,女生是不敢单身靠近的,无论是结伴进入厕所还是男友在外面等候的情况都是不利于他犯案的。” “有道理。那为什么说犯人认识受害人?” “刚说了,现在这个季节去金耀楼上自习的人已经很少了。犯人应该是在破坏了电力系统后就立刻实施了挟持。因为大家遇到断电后通常都会结伴离开,所以我认为犯人必须确保在破坏电力系统的同时,他的目标刚好在开水房打水。” “你接着说。” “去金耀楼上自习的人很少,所以去水房打开水的人也不会多。再说了,这个天把一杯开水晾到能喝的温度怎么也要半个多小时吧。一般情况下我们都会带上矿泉水出门,即便需要打开水,也会把矿泉水和开水倒在一块儿混着喝。假如是无差别犯案,那么犯人破坏了电力系统而水房前又一个人都没有,那岂不是白忙活了?”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犯人是受害人的熟人,他知道受害人在某个时点一定会去水房?并且喜欢独来独往?” “准确地说,还存在另外一种可能性,那便是犯人把被害人约到了水房。可如果真是这样,犯人此刻就应该落网了。所以我还是觉得犯人熟知受害人的生活习惯的可能性比较大,哪怕他是一个跟踪狂。” “嗯……那要照你说的,找到犯人岂不就是大海捞针了。” “也不一定。”张司源说完,拿起一张抽纸擦了擦嘴角上的油渍。他面前的一大盘饺子已被扫荡一空。 “你别卖关子呀,快说呀。” “如果上述推理成立,那么犯人应该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家伙。我觉得犯案前还有一个问题他必须得慎重考虑。金耀楼断电后会不会有抢修人员赶来?虽说是周末的晚上,但是学校里就没有值班的师傅吗?如果很快恢复了供电导致同学们继续自习,或者他逃离时和前来维修的师傅撞个正着,那他又该怎么办呢?”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么一个顾虑。” “破坏电力系统这种事情也没法事先演练。人为破坏电力系统会引起校方的注意,从而加强周边的巡逻和戒严,况且之前也没听说金耀楼有断电事故的发生。这就说明犯人事先就知道当晚不会有抢修工人值班。这种事情你知道吗?反正我是不知道,那么犯人是怎么知道的呢?这是非常关键的一个线索。” “哇塞,厉害啊。等等,我看你把案情分析的这么有理有据,难不成你就是那个幕后大淫贼吧?哎呀,那我岂不是好危险啊?” 张司源仰天长叹,随即又做了一个求饶的表情:“我刚不是说了我不知道学校维修人员的排班嘛。再说了,只要有空不都是咱俩混在一起吗?” “可那天是周末啊,咱俩不在一块啊,你没有不在场证明。” “你别贫了啊。不过我还是有一点没弄明白。你想犯人把受害人劫持到厕所的时候,恰巧里面有人出来他要怎么办呢?” “你刚才不是说了嘛,现在去金耀楼上自习的人少了,那用厕所的人也少了啊。” “虽然这是小概率事件,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吧,而且别人去厕所这种事儿都是不太可控的,很多人就是习惯打完水后顺便上个厕所。” “反正犯人一定有办法。哎呀,老公,我怎么越看你越帅呢。要不你去提供线索吧。” “得了吧,我这些都是猜测,我能想到的,人家干了一辈子刑侦的老手怎么可能想不到?再说了向谁提供线索啊,你刚不是还说官方正拼了命想把事情给捂住嘛。” 时隔数个星期,真相终于大白,张司源在饭桌上的重重推断都被犯罪嫌疑人的口供一一验证,只不过小张不曾料想,这个罪犯在颠覆了乔子颖的人生轨迹的同时,也把他张司源的命运做了戏剧性的改写。 “对了,你在学校当心点吧,我不在的时候不要一个人出门。” “你就别操心了,刚出了这事儿,学校的戒备那还不是固若金汤。再说犯人忙着逃命还来不及呢。” “老话怎么说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别拿自己的身子去做赌注啊。” “好吧,我听锅锅的。” 周淼嘴上这么说,可刚走出食堂,她却突然改了主意:“每次都是你把我送到宿舍门口,多没劲啊。要不今天换一换吧,我送你一次,送完你我再自己走回去。” “今天就算了吧,学校刚出了这档子事儿,不安全啊。” “可现在时间还早啊,你看满大街都是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而且咱俩宿舍间还隔了个小山坡,听话。” “哦。”周淼故意不看男友,摆出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来,自己摸摸头。” “懒得摸。” “那我摸摸。” “不给摸。” “丫头生气啊?” “哼。” 小张叹了口气,沉默了良久之后方才开了口:“好吧,你送我回去,不过可不能嘟囔脸了啊。” “嘻嘻,少废话,快走。”周淼脸色瞬间转晴,她一把搂住男友的胳膊,走在了他的右手边。 小周折返回程的时候,路上的人已经不比来时那么多了。天空聚集起了片片乌云,没了月亮的踪影。周围是呼呼的风声。距离她20米的地方是那个小土坡,站在土坡上的人慢慢走了下去,她目力所及范围内,已经瞧不见一个人影。周淼带上耳机,想用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去控制那些不靠谱的遐想。可有些事情你越是想要忘记,它反而会像一片嚼烂了的口香糖一样牢牢地粘上你。 小土坡的起始处竖立着高大的铁柱,上头的电灯把周边三四米的范围照得通亮,这与更远处的幽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初夏的季节,各种蚊虫围绕着灯泡扑腾着翅膀,远远望去,黑乎乎的一团。走进了瞧个仔细,灯罩边缘还结了层厚厚的蜘蛛网,上面零星散落着各种虫子的尸体,有大有小,有壳有肉。可在这层层叠叠的网上,却并没能发现蜘蛛的身影。猎食者总喜欢躲在暗处,把自己藏得不着痕迹。 走上小土坡的台阶,周淼鼓足勇气又回头望了一眼,这次她看见后方30米处,分明有个人影快速闪入了一旁的墙角。 女孩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恍惚中,她瞧见脚下自己的影子跟着晃了起来。她赶忙加快了脚步,可脚上偏偏像踩了棉花一样使不上劲。耳机里一首歌曲播放结束,在恐怖的留白时间里,她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喘息声,那急促的节奏好似丧钟一般令人绝望。 “下了坡,前面就是主路大道了,就有人了,就安全了。那人是不可能一下子就追上来的。”女孩不停地安慰自己。她登上坡顶,下方稀稀落落的人影验证了她的判断。又是一阵马不停蹄地下坡赶路后,周淼慌慌张张地朝主路小跑过去。宿舍楼已经近在眼前,直到这时,她才敢再次转身回头。路上都是学生模样的身影,不过小山坡上站着一个人,瘦瘦长长的轮廓,完全看不清五官长相。 这一抹长条剪影就一直定格在山坡上没有挪动,也不在乎周围人群的经过。尽管看不真切,可周淼感觉那人的目光在盯着自己。那凭空想象出的目光如同厉鬼一般阴魂不散,即便她走进了宿舍楼,那长条身影仍旧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周淼一边上楼一边掏出了手机: 四月颜:锅锅,我回来的时候真被跟踪了,说不定就是那个色魔。 哎哟,不错哦:真的啊?那个色魔刚刚是不是在小山坡上一直站着? 女孩恍然大悟。 四月颜:原来是你!坏蛋,坏源源,臭源源。吓死我了。 哎哟,不错哦:你不是胆子大要把我先送回宿舍再一个人回去嘛,这么容易就给吓着了? 四月颜:哼,我前往小土坡那儿回头看见你的时候,你干嘛不走过来,躲进墙角里干嘛?你就是故意要吓我。 哎哟,不错哦:你说什么啊?我就一直跟在你身后走,没有刻意躲着你啊。 看到这条消息,周淼再次头皮发麻,背脊发凉。她想要告诉小张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在跟踪自己。与此同时女孩开始努力回忆先前路上的每一处细节:具体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被人跟踪的?那个闪进墙里的人影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他匆忙闪躲是因为女孩回头,还是注意到了张司源的存在?就在周淼一头雾水的时候,她的手机又震动了两下。 哎哟,不错哦:别瞎想了,刚逗你的。你在土坡前看到的那个人影也是我,怕被你瞧见后又要把我送回去,就故意躲着你。回去早点睡吧。 周淼一看到信息,恨不得把手机给砸了。 四月颜:张!司!源!你大爷的,你丫给老娘等着。 说来也是奇怪,女孩刚把这句话发出去,气就消了。人在恼怒的时候就会失去思考问题的能力,可一旦平静之后,各种小花招、鬼点子又会在脑海中频繁闪现。周淼知道对付张司源这号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只能智取,不可强攻。 四月颜:你不会还站在山坡那儿吧。 哎哟,不错哦:刚下坡,准备回去了。 四月颜:那我就放心了。 哎哟,不错哦:消消气,早点睡吧。 四月颜:肚子突然有点饿了,马上再去小卖部买点东西。 哎哟,不错哦:这么晚了,你这不是瞎胡闹么? 四月颜:反正有人偷偷保护我,怕什么? 哎哟,不错哦:我错了还不行么?老婆大人息怒。 四月颜:光认错就完了啊。 哎哟,不错哦:那你想怎么样啊? 四月颜:你让我想想呗,先欠着,你先给我等着。 哎哟,不错哦:姑奶奶你真惹不起。 四月颜:那是。我就是属碰瓷儿的,哼。 哎呦,不错哦:不生气了好不好。乖啦。 四月颜:乖个屁!我要欺负你,咬你耳朵的!就像把机器猫耳朵给咬掉一样。 哎哟,不错哦:行,给你吃“猪”耳朵。不出门好不好? 四月颜:那你得先唱首歌给我听。 于是张司源拨通了周淼的电话,他没有以习惯的“喂”字开场,而是直接清唱起了《七里香》: “你突然对我说,七里香的名字很美, 我此刻却只想亲吻你倔强的嘴。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路过的学生纷纷朝唱歌的男生投去匪夷所思的目光,尽管后者唱得还算有模有样。周淼透过窗,打量着重新露头的月亮,温柔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就和这支曲子一般悠扬。 十三、通风报信 又是一个周五。正午的日头垂直落在飘窗上,晒得抱枕微微发热。阳台外的小湖波光粼粼,几棵芦苇伴着风儿来回婆娑,摇曳出一幅慵懒的泼墨。面湖的403寝室里,张司源和蔡睿收拾好了书包,可宰夕印依然赖在床上,似乎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夕印,时候不早了,去占座吧。”张司源一边背起书包,一边开口催促道。 “我有些不舒服,要不你们先去吧。” “小宰,怎么最近一到高级经济学上课的时候,你就不舒服啊。该不会是姨妈来了吧?怎么还是一周一次啊?”蔡睿说着也背起了包。 “你就饶了我吧。” “爱情动作片要少看,强弩灰飞烟灭知道吗?再不行,哥给你挂个妇科号瞧瞧。” “蔡睿,你口下积德。”小宰说这话的时候倒是精神十足。 “不逗你了。老张,要不咱们先走吧。在这也是干等,不如先去教室,说不定还能像小宰一样撞撞桃花运。” “咣当”一声,门被带上了。大约过了一分钟,宰夕印翻了个身,原先对着墙壁的那张脸也跟着转了过来。他先慢慢睁开一只眼,之后是另一只。屋子里已经没了别人。小宰抬起脑袋,用更大的视角望了望,再次确认没人后,方才一个猫腰从床铺上跳了下来。他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钥匙,打开柜门,从顶里面掏出一本笔记本塞进书包。瞄了一眼时间,似乎来不及了,于是他匆忙套上一条外裤后便夺门而出。 翻越过土坡,宰夕印并没有直奔教学区,而是径直走向了岔路口边的复印店。直到预备铃响起的时候,他才匆匆赶到教室,手里拿着一打卷子。 “我说夕印,你咋跑得气喘吁吁的?” “差点都睡过了,刚还去了趟复印店。呐,这是上午货币银行学那门课上届的考卷,我复印了3份,老张,小蔡,你们一人一份。收好了啊。” “辛苦了。看把你给喘的,等下了课再去复印也不迟啊?”张司源收起试卷的同时给出了他的建议。 “到那时不就人多了嘛。” “还是2毛一张?” “对,2毛。每人刚好十张。” 张司源和蔡睿都从口袋里掏出了皮夹子,小宰见状连忙客气道:“哎呀,就两块钱的事儿,不用给了。”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就拿着吧。”小张说着把两个一元大头压在了课桌上。 “就是呀,小宰,又不是和你处对象了,还当真不分你我了。收着,收着。” 小宰把桌子上的四枚硬币一把揽入掌心,结果似乎就在他的意料之中。这几节课上,张司源和蔡睿依照分工摘录着ppt上的重点文字以及黑板上的板书。宰夕印则一门心思摘抄黑板上的内容,至于ppt上播放了什么,他压根不管不问。他还是坚持着自己那套说辞,板书才是精华,ppt的内容无关紧要。考虑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学习习惯和重点选择,蔡睿和张司源并没有多说什么。 一堂课很快就被打发过去。课间小宰拿着打满水的水杯走回座位。不过他刚刚落座便收拾起了书包。 “后面一堂课不听了?”张司源奇怪起来。 “又不舒服了,想趴一会。后面刚好有一个空座,我去那儿趴着吧。省得被找麻烦。” “你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或者回去宿舍睡觉算了。别硬撑着。” “也没这么严重。趴一会儿就好。”宰夕印说着又拿起了水杯,他手上的劲儿有些大,杯里泼出了一截水来,不偏不倚洒在了张司源的试卷上。小张赶忙掏出纸巾擦拭,结果于事无补。试卷上的墨渍如同山水画一般氤氲开去。 “不好意思啊,老张。” “没事。下课再去复印一份就好。” 蔡睿从厕所回来,瞧着宰夕印的座位上人去书空,不禁问了句: “老张,小宰呢?” “在后面,又不舒服了,想趴一会儿。” 蔡睿向后排望去,距离他们6排之隔,小宰低头抱臂好似伏草一般。 第二堂课伊始,韩老师敲起了黑板:“这堂课大家要注意啊。我们将要讲述的有关lm以及is的数学推导是今年新增的内容,一定要仔细听清楚了。我知道有不少同学是为了考研专程来蹭课的,你们尤其要把耳朵竖起来听。别到时候考卷上出现了相似的内容,它认识得你,你却认识不得它。” 此话一出,台下一片骚动。那些原本趴着的学生,立刻坐直了身板,像是即将参加国庆受阅一般,宰夕印便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大伙儿们重新提起了笔,正襟危坐、时刻待命。更有甚者撕开一袋速溶咖啡便往刚加了热水的保温杯里咣咣猛倒。 张司源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是宰夕印发来的。 “老张,这堂课的ppt有记录吗?” “我和蔡睿一直都在记录ppt,放心。” 一向对ppt不待见的宰夕印怎么这会儿又重视起ppt来?小张回头望了小宰一眼,后者正低头皱眉倒腾着手机。 令在场学生出乎意料的是,就在临近下课之际,韩老师再次突施冷箭: “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下面做个随堂小测验,就当期中考试了,占综合评测成绩的20%。题目都是这几节课上说过的内容,算是送分题了。” ppt被切换了一页,5个小题投射在了白色的幕布上,留白处的反光稍稍有些刺眼。韩老师拿起黑板擦拭着先前写下的板书,嘴里同时念叨起来: “测验只针对国际贸易系的同学。没带测验纸的相互借一下,不要忘记写上姓名和学号。不是国贸系的就不用做了,但请你们先上自习,等到打铃再走。自己做自己的,谁要是叽叽喳喳被我逮到,下堂课就别来了。” 张司源和蔡睿一脸轻松,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他俩是经济学系的学生,这次测验与他们无关。张司源掏出cfa的笔记正欲复习,桌上的手机又震动了两下,小张拿起一瞧,又是小宰发来的。 “老张,ppt上题目你会吗?” “应该是能答出来的,不过咱们没必要写啊。” 宰夕印不知怎么了,他像发了疯一样按着手机按键,要不是韩教授严禁擅自离开座位,小宰真恨不得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来求援。一条信息又发送了出去,小宰抬起头来,焦急地望向舍友。 “江湖救急,078290012查席蓉。这是姓名和学号,帮个忙老张,拜托了!!” 张司源打量起短信,心头有一些不快。“查席蓉”应该是一个女生的名字,说不定还是小宰的准女友——那个第一堂课和他同桌的那个女生。想到这里,小张又心软了。江湖救急或许只是一个幌子,英雄救美才是这条短信的缘由。算了,帮人帮到底,想到这里,他回复了短信: “我试着答一下吧,事成之后,记得请哥们儿吃喜糖。” 宰夕印又赌对了,老张就是个很容易被看透的人。小宰的嘴角拉成了一道弧线,不过他的手指依然没能消停下来,看样子似乎是在给没来上课的“查席蓉”通风报信。宰夕印一直在扮演着“乐于助人”的角色,不过对于“查席蓉”拔刀相助的举动中似乎又隐藏了特别的情愫。这情愫仅仅是暧昧关系使然,还是出于别的原因?或许只有他自己知晓。 下课后,蔡睿陪着张司源来到了超市旁边的复印店。柜台里的师傅一不小心手一滑把一张身份证给抛大发了,证件刚好落在了张司源的脚边。小张弯腰捡起卡片,仔细瞧了瞧上面的信息,才发现这是一位老熟人。而此时赵天宪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 “原来是你的啊,给。”张司源说着把身份证递了上去。 “好巧。谢了。” “你这身份证上的信息……”也不知为什么,张司源唐突地丢给对方这么一句。 “如假包换是我本人的信息,有哪里不对吗?”赵天宪说话的时候扫了一眼张司源身后的蔡睿。这类在学分绩方面并无建树“无名小卒”,根本入不了他赵天宪的法眼。 “呵呵,没什么。” “那个农村地址是我的老家,我现在已经不住那儿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别误会。” “无所谓了。”赵天宪说着走出了门店,出门的时候他的肩膀和蔡睿碰撞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武林盟主果然不是人做的,武功练到了极致,心智就是容易出问题。真够拽的。老张,他在外面的培训班也这样说话吗?”蔡睿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我和他不坐一块,不怎么说话。”张司源耸了耸肩,一脸无奈。 其实张司源刚刚关注的信息并非住址。不过证件上的几个数字让他的心里长出了一团疙瘩。时隔多年之后,直到他与赵天宪正面交锋的时候,这个疙瘩才得以重见天日。 周末x培训机构的教室里,黑板前的人正书写着商用地产的估值公式。这是cfa一级最后一门课程——“另类投资分析”的内容。传道授业的那个人从黎菲菲换成了一位男教师。 金常洛已经不做笔记了,毕竟一心二用太过吃力。上课的时候,他只负责听讲,事后再把同桌的笔记借来拍个照片就算完事了。这在他看来是效率最高的学习方式。张司源现在也改用铅笔做笔记了,因为橡皮擦比修正液用着方便。这一改变是源自一次机缘巧合——那次他不经意瞥见了赵天宪用橡皮更正笔记。优秀的人们不仅相互较劲也在互相学习。 赵天宪的讲义上文字密密麻麻地野蛮生长着,几乎没了留白。他的预习工作相当到位,预习笔记和老师的备课讲义相差无几。同桌铁仲和金常洛一样,是班里少数几个全程不记笔记的学员之一。老铁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一副官老爷的做派,好似听着“下属”的工作汇报。他这会儿有些难受,可能是烟瘾又犯了。铁仲时不时地看一下手腕上的表,心里不停泛着嘀咕:“这哥们儿还真挺能说啊。” 终于熬到了下课,商若男依旧趴在桌上闭目养神。可她还没休息一会儿,便又从课桌里掏出手机刷起了微博。一条新闻引起了她的注意,文字被逐行阅读,小商的眼睛越瞪越大,那弯曲的身子也渐渐坐直了起来。她碰了碰同桌蒋黛沾的胳膊,问了一句: “我说小蒋,你看这女的是前阵子教我们的黎菲菲吗?” 蒋黛沾接过手机,盯着屏幕上的图片打量起来。由于像素有限,又是一张人物侧身照,想要鉴定当事人的身份并不容易,不过小蒋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好像是她,至少那件博柏利风衣是同一款式的。就是因为看她穿得有范,我上个月还特地买了一件。衣服我不会认错。她怎么上新闻了?” “是关于投行的一起x交易,你看看?”商若男说着又把手机递了过去,不过小蒋并没有打算要接的意思。 “你们说什么呢?”后排的金常洛探出脑袋好奇道。 由于腹部隆起的关系,商若男只转过来半个身子,艰难地把手机递给了小金。金常洛看了图片没一会儿,便得出了与蒋黛沾一致的推断。“这人就是黎老师啊。我去,不能接受。” 当那些羞于启齿却习以为常的潜规则发生在熟人身上时,不可思议和难以接受便成了人们的第一反应。 “黎老师怎么了?”一旁的张司源也按捺不住好奇,把头凑了过来。 “权色交易,不过偷鸡不成还蚀把米。源哥,你看看,是她吗?” 张司源盯着相片看了许久,一言不发。别看他记忆公式都挺在行,但其实却是一个脸盲症患者。 “怎么,你觉得不是她?”金常洛对于同桌的沉默表示不解。 “认不出来。黎老师看着不像那种人啊。” “是吧,我也觉得……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小金又附和了一句。 “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说的好像你和她多熟似的。这叫女人心,海底针。”商若男补充了一句,作为一名在金融界工作多年的女性,她比小金更有资格去谈女人和人心。 “如果她真能豁出去靠‘权色交易’上位,那还会在乎课时费这点小钱来给我们上课吗?逻辑上似乎有些说不通。”张司源并没有人云亦云。 “你看报道里说,涉事女性在过去一年中曾多次与另一家基金公司高管发生不正当关系。这说的应该是去年的事情吧,可能就是因为后来闹掰了,才不得已又出来教书了。”商若男有理有据地分析着,“刚小蒋还说了,照片上的人和黎菲菲穿着同一款风衣,是不是啊,小蒋?” “嗯。”蒋黛沾简单答应了一句,对这个劲爆的话题她完全没有兴趣。 “真是一个大染缸,咱们把证考出来了就要去这缸子里试试哎。”金常洛说着一脸兴奋,就像是他已经持证了似的。 “咱们这种段位的进了染缸,那还不是妥妥地被人按在地上摩擦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作为过来人的小商又给年轻人泼了一盆冷水。 “总有媳妇熬成婆的时候,乐观点,向前看,你说是不是啊,商姐?” “合着你就是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才报名cfa的是吧?”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金常洛把话说得一本正经,脸上却是乐呵呵的表情。 “就知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说完这话,商若男发现张司源望向了自己,小伙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的表情。于是她又不得已找补了句,“我没说你。”蒋黛沾赶忙转过身来帮忙解围:“我觉得咱们小张同志将来一定能经受得住糖衣炮弹的轰炸。人家有女朋友管着呢。” 张司源伸出一只胳膊,在自己的脑袋上摸了又摸。周围没人能够解读得出,他这是在让自己尽量消消气。 “老师,一二级考试的难度相差的大吗?”铁仲朝讲师问了一句。他这一嗓门很大,几乎全班同学都听见了。 男讲师微微一笑,翻出一张ppt,上面自左向右画着三只恐龙,这第一只恐龙是卡通造型,边角轮廓做了钝化圆角处理。水汪汪的大眼睛和稍显臃肿的身材都突显出其蠢萌的特点。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右边的两只龙,它们体型壮硕,棱角分明,眼神凌厉,獠牙利齿,一副难以亲近的尊容。最右边那只的口里还含着一团蓄势待喷的火焰。 “之前黎老师给你们看过这张图片吗?从左到右,代表了cfa一二三级的难度。”男老师说得很是轻松。 “我的天哪。右边这两只龙是照了辐射还是自暴自弃啊,这么一副德行是要上天吗?我一级学得都这么费劲,真要像这幅图里画的,那二三级还怎么学啊?老师你倒是给支个招呗。我从小就胆小,连小猫小狗都没养过,这后面两头怪兽应该怎么伺候啊?”铁仲一开口,满嘴的不着调。 “一级考试都是选择题。可到了二级,考题就都变成了case题。就和做的阅读理解相类似。考卷先给出一篇文章案例,里面交代了人物、背景、事件,再依据这些信息具体出题。三级下午的选择题也是这么出,不过三级上午可都是写作题。所以二三级的难度和一级相比的确不能同日而语。” “都考起阅读理解来了,那母语国家的考生太占便宜了吧?” “倒也不尽然。二三级除了对英语阅读能力有了进一步要求之外,对于知识点细节的考察,特别是量化计算部分也提出更高的要求。很多金融工具在一级里只是给大家介绍了下概念,至于如何计算,如何估值,如何应用,如何做策略,这些都要放到二三级的教学中。说到计算,那可是咱们中国学生的强项呀,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 “掉以轻心?老师,你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想考过一级也是老大难啊。”铁仲的这句话说出了班里大部分人的心思,与他遥遥相望的金常洛使劲点了点头。 “老师,你和黎老师是同事吗?”不知哪个角落里冒出来这么一句。 “我和她都是x机构的兼职培训讲师,但是我们并不在同一家单位里就职。怎么了?” 那个提问的同学只是摇了摇头。张司源,金常洛,商若男三个人倒是相互看了看——心知肚明。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一个糟糕的消息用不了多久便能散播得天下皆知。 十四、人心 “你小时候的照片带来了嘛?”坐在树荫下的周淼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非得现在看嘛?”说话间,张司源支起为难的表情。 “当然。” “你确定?” “锅锅赖皮,上周你看了我的,说好这周轮到我看你的了。” “不是赖皮,是觉得有些……” “不好意思?” “嗯。” “哎哟喂。你是黄花大闺女啊,还是小时候照相没穿裤子啊?少在姐姐面前装清纯了啊。拿来!” 周淼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张司源很不情愿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相片,就和那天他在陶流面前掏出机器猫时的表现一样。 “就一张?你也忒抠了吧?”周淼故意数落着。 “一张一张看嘛。” “不要。你先全部拿出来。”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败下阵来的人是张司源。他只得从口袋里又拿出八九张泛黄的照片。周淼一把抢过,一脸得意。 “站你旁边的小妞是谁啊,长得还挺俊的。” “青梅竹马。” “真的啊?那后来呢?” “后来家里人就帮我订娃娃亲。” “不是吧,人家比你高一个脑袋呢?” “女大三,抱金砖。” “那你都和别人定亲了,现在和我算怎么回事啊?”周淼说着推了身旁的张司源一把。 “自由恋爱呗。” 周淼和张司源又对视了几秒,没能憋住笑意的那个人还是小张。“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她是我表姐。” “刚还说‘童养媳’呢,看把你能耐的。”周淼故意用言辞“报复”着,可言语间倒像是松了一口气。 “哈哈哈,这是你爷爷还是你外公啊?”周淼把相片递给小张,自己笑得前仰后合。 “是我外公啊。有什么好笑的?” “好好玩,好好玩。” “啊?” “我说你外公的头发。” 外公已经八十多岁了,照片中记录的是他70岁的模样。老人家精神矍铄,面容慈祥。一头的白发平均三四公分长,却根根倔强地竖立着。这样的造型并非靠发胶一类化学品的帮衬,而是纯天然的效果。周淼所说“好玩”指的就是这个。 “你抓过你外公的头发吗?” “小时候抓过吧。” “我想……抓一抓你外公的头发。” “啊?”张司源没想到女友的要求如此“没规没矩”。 “行不行,行不行嘛?源源倒是给我句话呀。” “这事儿吧,还是你自己去问比较靠谱,等先过了门再说。” “咦……什么事情都要讲条件,源源真是狡猾狡猾地。” “我说你照片怎么都是和你外公外婆在一起的啊?” “因为我是他们带大的啊,留下影像资料也就多咯。” “感觉你和外公外婆的感情特别好,从照片里就能看出来。” “我想带你回我的外婆家一起,看着日落,一直到我们都睡着。”张司源随口唱起了《简单爱》里的歌词,“我觉得他们要是见着你一定喜欢的不得了,那疼起孙媳妇来可能都要把我这个亲外孙子晾在一边了。” “什么孙媳妇,不是还没过门呢?哼。” 远处的落日仿佛又大了一圈,也红了一些,很是好看也很是温暖。张司源和周淼已经好阵子没来操场边坐一坐了。毕竟距离cfa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小张一门心思都扑在了看书做题上了。要不是今天周淼的生拉硬拽,估计张司源这会儿还在图书馆里奋笔疾书。 “你呀,别只看cfa,也要适当活动活动。” “概念太多了,记不住啊。苍天啊,果然过了20岁大脑就开始退化了。” “能在本科阶段就上手英文教材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女孩不经意间流露出了赞许的口气,可男孩并没有打算接受这份心意。 “培训班上老师还会用中文讲解一遍呀。理解上没多少困难,就是内容太多。好些名词术语还是第一次接触,看了就忘。” “我看好你哟。赵天宪不是也还陪着你嘛?” “怎么你还挂记着他啊?” “无聊!我是希望你课间多起身走动走动,和人多聊聊。” “那也不能没话找话地尬聊吧?” “我觉得吧,你和他挺像的,但是你俩又挺不一样的。” “这话怎么说?” “说不好,你们会给人这样一种感觉。” “那肯定还是我比较好啊。” “是梁静茹给你的勇气,还是杨学峰给你的自信?” “因为我有你啊!” “哎呀呀呀,没想到锅锅还留了这么一手。”周淼说着把脸扭向一边,余辉落在她的脸上,把刚刚泛起的潮红遮掩得不着痕迹。 张司源一副洋洋自得的表情,“你和赵天宪从初中起就是同学,他有没有喜欢过女生啊?” 一阵风吹过,树影跟着树枝一起摇曳起来,周淼的脸上忽明忽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上的云彩仿佛在加速飘动。张司源扭头看了周淼一眼,女孩仿佛凝结成了一尊冰雕。 “怎么不说话了呢?就算不知道也吱一声啊。” “刚上初中那会儿,赵天宪给我写了一张小纸条。” “真的假的?写了什么?” “好像说我长得挺好看的,想约我放学后一块儿走。” “我去,他可真是深藏不露啊,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啊。” “你确定你的前男友里不包括赵天宪?” “我确定啊。” “你初中时候怎么这么傲娇,连赵天宪都看不上啊?” “我不喜欢他啊。” “他不会是因为你,才又考了和你一样的高中、大学吧?” “怎么可能?” “你不是他,怎么知道不可能?怎么以前都没听你和我提起这一段啊?” “因为从来就没发生过什么啊。该报备的我都和你说过了啊。” “哦。”张司源简单哦了一声,鼓起了两个腮帮,脸颊处圆润的弧线就和一个问号似的。 “你这是怎么了?哎,就是怕你这样小心眼。你想我和他都这么多年的同学了,要有什么早就有了。” “你确定他对你没有非分之想了?”那是一种将信将疑的语气,让人听着有些膈应。 “那你直接问他啊,你俩不是每周一块学cfa吗?” 周淼这一句把张司源噎得结结实实。无论男女,谁都不喜欢旁人的捕风捉影。天上的云彩再次慢了下来,小张又一次开了口。 “该不会是你伤了他的心,他从此变了一个人,变得发奋图强的吧?” “你这话说得毫无逻辑。” “我记得某人说过,如果和我分了,一定要再找一个好的,证明自己是值得被珍惜的。说不定赵天宪也是这么想的。” “我的天哪,我说的是我一定会让自己幸福。我和赵天宪只是同学,同学,同学。你们男生的脑回路真是……” “真是什么?” “奇葩!”周淼这一声,几乎是要吼了出来。 “不说他了。你考研复习的怎么样了?” “就按部就班地看呗。” “嗯?按部就班是怎么个意思?数学微积分部分看完了吗?” “没有。” “那感觉来不及了啊。” “我,我想换个学院考。” “啊?为什么呀?” “我想考教育学院,这样就不用考数学了。”说话间,周淼低下了头。似乎是有千斤的重量压在脑袋上。有些时候,她觉得男友真不算是一个优质的倾诉对象。 “当真?不和我一起念商学院了?” “如果不用考数学,考上的可能性还大点。至少先保证我们能上同一所大学嘛。在不在一个院系也没关系呀,咱俩现在不在同一个专业不也挺好的嘛。” “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就别在数学上浪费时间了。” “我其实早就不看数学了,折磨死我了。”确认了张司源的态度,周淼终于松了一口气。阳光洒向那面再次仰起的侧颜,她的脊背似乎又佝偻了一些。 “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也没要刻意瞒着你啊,说了怕锅锅会生气,觉得我做事情没有毅力。而且锅锅你也没问过我嘛。” 女人的第六感往往是很灵验的。张司源骨子里是一个做事持之以恒的人。遗憾的是人们一旦拥有了某些优秀的品质后,就会迫不及待地以这些特质为标杆去要求周边的人。 对于普通人而言,美德或许只适合用于夸奖而非践行。尽管对周淼考研“改弦易辙”的举动颇有微词,可小张并没有当即发作。他知道,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其实正面折射出人与人之间三观的差异。可悲的是,价值观之间的矛盾往往又是难以调和的。对于这些矛盾,要么三缄其口,要开口,注定腥风血雨。 “女人心,海底针啊。你看今天随便一聊,聊出多少小秘密。”小张避重就轻地调侃了一句。 “我觉得源源才是小针呢,老会扎人。” “教育学院毕业后打算做什么啊?” “可以当老师啊。” “教谁啊?” “小源源咯。”周淼学着张司源的口气,说得有模有样。 女孩在有声有色地描绘着未来,男孩在饶有兴趣地聆听着憧憬。虽然他知道这都是周淼为了给自己开脱哄他开心的玩笑话,可是他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你想去一线城市生活吗?”就着这个话题,张司源聊起了未来。 “我不想,生活压力太大了。我还是喜欢比较安逸地过日子。” “那如果是和我一起去呢?” “也不想,哈哈。我想要你陪着我在自己的城市生活。最好陪我开个花店。” “去一线城市也能卖花。” “那在我们自己的城市也能卖花啊,干嘛非要费那个劲跑去一线城市呢?” 张司源不说话了。他最近有些疲惫,关于未来的规划的严肃讨论,似乎并不适合当下的情境。对于当下讨论不出个所以然的问题,不如暂时搁置,求同存异。虽然这种息事宁人的“苟且”态度并非恋人间的最佳状态,不过大考在即,稳定第一。 “锅锅,我再和你分享一个我的小秘密,你想不想听啊?” “想啊。” “就是我高考的时候……” “声音太小了,说大声点。” “就是我高考的时候呀。” “还是听不清啊,你什么时候?大点声。” 周淼憋足了一口气,势大力沉地吼了一句,“就是在我高考的时候,我……”后半句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周边的同学便齐刷刷地望向她,而张司源则在一旁偷偷地笑了起来,那贱兮兮的模样贼坏贼坏的,可欠揍了。周淼旋即抓起张司源胳膊上的一块肉,顺势旋转了九十度,那动作就和拧开自家煤气阀门似的。 “哎哟,疼疼疼。饶命饶命。”张司源一边求饶,一边往旁边躲。周淼这头余怒未消,一头撞向男友的胸口。“你坏,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下,调戏本姑娘。虽然月亮这会儿还没出来,那我就替太阳公公行道,好好地教训教训你。” “别闹了,别闹了,你讲小秘密那一定要悄悄的嘛,哪儿有坐那么远说的。来,到哥哥怀里说。这叫耳鬓厮磨。”张司源胳膊一展,便把周淼揽进了怀。女孩终于不再扑腾了,她盘弄着自己的短发,重新说道: “我高考的时候,其实是作弊的。当时啊,我买了答案。不过只有数学一科,所以这门课我考得还挺好的。要不然我恐怕还考不上咱们学校,也不会遇到你了。想想看咱们的遇见是不是包含了太多的巧合?” “真的假的啊?”张司源的口气将信将疑。 “真的啊。这事儿我可只告诉你一个人啊。” “啊?你爸妈都不知道啊?” “他们自然知道啊,要不然我哪儿来的钱买答案呢。我意思除了家里人,我只告诉你啊。” “哦,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插曲啊。”张司源似乎相信了周淼的故事,但还没有全盘接受这些“事实”。 “怎么样?锅锅。是不是感觉有些蒙圈。说说你现在的感受。” “有点说不上来,没有想到啊。” “没想到我是这种人?” “以前只是听说国内大大小小考试都有泄题的现象,没想到这事儿居然出在了你身上。” “那你再谈谈对我的认知?” “经你这么一说。好些事串联在一起就都能说得通了。” “比如呢?” “我说你怎么那么不爱学习,而且一做数学题就头疼。” “你意思就是我考不上咱们的学校呗?” “别嘛,淼淼。我意思你的学习习惯不太好。但刚听你说了作弊的事儿,我也就不奇怪了。” “嗯。”周淼简单敷衍了一声。太阳快落山了,水泥地上的树影渐渐连成一片,消融了轮廓和形状。耳边只剩下树叶的婆娑声,沙沙的,就像浪花掠过沙滩,卷走了留在上面的文字和思绪。 周淼挪了挪身子,顺势躺在了男友的腿上,她仰望着张司源,喃喃道:“源源,我刚说的话,你是不是都信了?” “啊?” “你有没有想过我是骗你的呢?” “你是说高考作弊是骗我的?你究竟几个意思?我都被你绕糊涂了。”张司源的脸上升腾起一片阴霾,罩在周淼的面前,遮天蔽日。 “作弊都是我自己瞎编的。”周淼又眨巴了几下她的大眼睛,那股调皮劲好似无声的挑衅。 “我的天哪,周淼你这是闹哪样啊?”小张重重叹出口气,直接吹在了周淼的脸上。女孩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又是一副可人的模样,这般模样总是惹得男友不忍发作。 “我只是想看看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没想到你那么快就信了。说实话我还有一点小失落呢。” “我,其实我……”张司源试图辩解,但是救急的话术却如同大旱时期的甘霖,久盼不至,迟迟未来。 “锅锅,我觉得对人心这块儿,你还蛮傻乎乎的。” “嗯?” “人心啊。你比较容易轻信别人,这方面我就比你要现实。” “怎么现实了?” “我是相信别人,但你是轻信。” “你是指我刚刚轻信了你是嘛?” “不只是我啊。可能你一开始还有些戒备,不过一旦和别人熟悉之后,就容易轻信别人了。” “人和人相处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嘛?” “没遇上坏人就还好。你总认为人是可靠的,人心是善良的。” “你不这样认为吗?” “我觉得不是。你一旦相信就不再去怀疑。如果以后有人利用你这点,先和你成为朋友,再利用你或者再伤害你,你就是傻傻的啦。” “那你要保护好我啊。” “不是应该你保护我的嘛?” 张司源没有说话,他把手放在了周淼的头上,一下下地摩挲过去。女孩一脸享受的表情,就和一只猫咪似的。也说不清自打什么时候起,摸头这个举止已经成了男孩安慰女友的标志性动作。习惯就是这么潜移默化地从一个人的身上传递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原本昏黄的夜空已经染上了一抹冷色调,如同蓝丝绒一般温润美丽。尽管张司源有些近视,不过他看见了隐约的光点。只有在童话里,星星才会一闪一闪眨着眼睛。而此刻,那些星星就好似一颗颗亮度恒定的米粒粘在深蓝的餐盘里。 人们对于身处的幸福往往是不自知的,就好比手捧相机的摄影发烧友常常因为记录风景而忽略了当下的欢愉。 或许,那时的张司源并没有意识到,年轻时的种种努力就是为了能像此刻一样,牵着爱人的手,一起看着星星,看着月亮。或许他期盼着自己能在若干年后坐拥高耸入云的豪宅顶端大平层,因为只有在那里才能够体验手可摘星辰的感觉。只是,若干年后,他还会坚持这样的想法吗? 十五、猜不透 六月的天,无限蓝。梦想延伸了边缘,塑造出了憧憬的轮廓。 “别一直埋着头写了,你都写了快3个小时了。”周淼轻声地提醒了一句。 “嘘,再等一会儿就好了。”张司源说话的时候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距离cfa考试只剩一周的时间。周淼知道男友正在掐表模拟考试,她还知道他已经把所有题目都算完了,这会儿只不过是在验算而已。她之所以小声叮咛,是希望他能活动活动走两步,哪怕是抬抬头或是转转脖子也好。要是换做普通自习教室,她或许已经和男友闹上了。可这里是图书馆的阅览室,而且还是一个四人桌。她除了低声叮嘱,也没别的法子。 张司源伏案疾书,坐姿如钟,对于周淼的提醒也不为所动。模拟考试,既是对实力的检验,也是对体能的考核。既然开始了掐表计时,那便要雷打不动,有始有终。于是乎,时间的流逝化作了笔尖上的婆娑、脑袋里的琢磨。 大约又过了20分钟,他把试卷往旁边厚厚的一摞书上一拍,身子很自然地往椅背上一靠,这般打流混世的模样,倒是和铁仲很像。桌上那堆厚度足有40公分的书籍全是和cfa相关的教辅。 周淼的眼神里填塞了慈母般的心疼,她朝男友又说了一句,声音轻的好似唇语。 “写完啦?” “嗯。” “那去吃饭?”看男友没有反应,她又补充了一句:“或者等你对完答案再去?” “四两韭菜猪肉,一碗牛肉粉丝汤,现在就走!” 通往图书馆的小径两侧枝繁叶茂亭亭如盖。阳光透过层层绿叶在石子路上留下了点点斑驳。周淼挎着男友的胳膊,踩着地上的光点。那步态就和走独木桥似的,有些古怪也有些可爱。 “源源,我觉得你这次cfa考试挺稳的。” “英雄所见略同。” “所以只要正常发挥就好,这时候还是调整心态比较重要。” “我其实不太会考试,至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会考试。” “你们是谁?” “除我以外的人。” “锅锅,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哦。” “如果一个人有90分的实力却总是考出85分的成绩,这便是不会考试。相反,如果他只有70分的实力,却总能考出80分的成绩,这就是擅长考试。” “哦,我明白了。” “还有那些越是能在重大考试里超长发挥的人也就越擅长考试。可我偏偏不是这类型的选手。对于应试,我只能逼自己准备得充分些,即使发挥失常,也能顺利通过。” “别对自己那么苛刻。早知道你这么玩命,我就不推荐cfa给你了。” “cfa很棒啊,感觉找到了一个上升通道。” “你也别太迷信了。你这人就是这样,崇拜起一件事情来就看不到它的缺点。不管是对人还是物。” “非理性崇拜才是真正的崇拜,否则只是喜欢。” “诡辩。你这不叫非理性崇拜,叫盲目崇拜好嘛?” “嗯……咱们走快点,我真饿了。” “我不嘛,我要踩着地下的光点,好玩。” “这有啥好玩的?小孩子才玩这个。” “所以啊,为什么小时候简单的快乐,现在却不适用了?光和影子都没变,是谁变了?” “人呗。” “那有办法变回去吗?” “难。你总是问我一些文艺的问题。” “那你喜不喜欢?” “我现在只喜欢水饺和牛肉汤……”张司源说着,肚子又发出咕咕的声音。 “那跑着去吧!”话音刚落,周淼拉起男友的胳膊就窜了出去。小张一个踉跄,随即也在空中腾起了步子。他看见地上的点点斑驳一跃而起,黏在了周淼的衣上、裙上还有脸上。他迅速追了上去,想去触碰那些零星的亮光,儿时的快乐如他乡游子一般不经意间又寻回了故乡。是啊,时光荏苒,究竟是谁变了呢? 嘴里的饺子分明还没下咽,张司源却又往腮帮里塞了两个。 “你慢点儿吃,没人和你抢。”周淼看着男友鼓鼓囊囊的腮帮,又好气又好笑。对面这个男人有时深沉得好似马里亚纳海沟,但在吃饭的时候却与低年级的小朋友表现无异。 “你不懂,饺子要趁热吃,才香。”由于嘴巴被塞得鼓鼓囊囊,张司源的这句话说得不清不楚。周淼放弃了劝说,她朝上空吹了口气,额前的刘海如同浮草一般摇曳起来。 “得,您吃吧,我不说了。也求您别再一边吃饭一边讲话了。”说着,她又朝碗里的面条吹了吹气,那画风和张司源完全来自两个世界。 “我就不明白了,你其实也挺能吃的,为啥还这么瘦呢?” “遗传基因。” “我刚才自言自语,没问你。”显然周淼并不满意男友的答案。 “话说你51公斤也不重啊,但是为什么看着有点胖呢?” “求求你别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人家的隐私数据播报出来好吗?还有,我看上去胖?你是认真的吗?”周淼的语气有些微妙,暗藏玄机。考验张司源求生意志的时候到了,男友赶紧找补了一句: “可能就是腿有些粗。”这一刀补的,周淼就差把嘴里的面条给吐出来了。 “你什么意思?”女友的表情眼看就要绷不住了。 “我意思你上半身不胖啊。” “你意思就是说我该胖的地方不胖,该瘦的地方不瘦呗?”反射弧再长的直男也能听得出周淼口中的反讽。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你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这还差不多。不过我以前就是一个小肥子。要是再胖下去,我就去抽脂。抽下来的肉肉可以做块肥皂作纪念呢。” “得了吧,健康最重要。都夏天了,多跑跑步就好。” “我知道了,怪不得你不喜欢夏天,而我喜欢。因为那是我们最瘦的季节。” “无力反驳。” 张司源捧起大碗咕噜咕噜地喝起汤来。等他把瓷碗放下的时候正好望见了远处的宰夕印,不曾想室友的身边也紧跟着一位姑娘。待到付款结账的时候,这两人都掏出了饭卡,在一番你来我往的客套后,最终还是小宰刷了卡。他随即领着姑娘去了食堂的东北角。 “你看啥呢?”周淼好奇起来。 “我看到宰夕印了。” “他值得你这么聚精会神?” “还有她的准女友。” “准女友?” “我也搞不清他俩究竟是啥状态了。” “就是上次你和我说的那个姑娘?我送机器猫给你的时候和她擦肩而过的?” “是呀,后来有一次测验,我还给她做了一次测验题呢。那姑娘好像叫查席蓉。刚刚宰夕印又给她买饭了。” “要不你就直接问问小宰呗?” “不礼貌,也不好意思啊。” “你这就是假正经知道吗?有窥私欲又不想承认。” “我是觉得他俩有些奇怪。不像是恋人,但关系又非比寻常。” “那就是暧昧期嘛。” “哪有暧昧了快一个学期的。” “怎么不能有?没听人说么,暧昧时期的恋爱状态才是最好的。你们舍友可能是个情场高手。” “你这凉面又吃不下了?” “不吃了,想减减肥。” “那我来吧。”张司源说着就要去拿女友面前的盘子,却被周淼抢先了一步拦下。 “我有些感冒。你快考试了,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额……有道理。我也是最怕感冒发烧。” “那我就可以在你发烧时候欺负你咯?” “看把你给兴奋的,好像你平时也没少欺负吧。” “你想啊。我越欺负你,就越喜欢你,也越依赖你,越觉得亏欠了你,也就越不能离开你,这样你不就受益了么?锅锅,我觉得我有时候口才好的可以当律师耶。” “歪理邪说,一派胡言。”张司源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却使劲地点着头。 “说真的,以后你生病了,我就熬粥给你喝。不过到时候你说非要吃肉……那该怎么办哦?” “我发烧的时候只喝粥,怎么你连这个都知道啊?” “恩!我知道哦,吼吼。” “回去吧。看看我那套题做的怎么样?” “不行,去操场绕两圈,饭后散散步。你整天不是做题就是坐板凳,把腰都搞坏了。” “好好。都听你的。” 日头已经沉了下去,操场上黑蒙蒙的一片。距离稍微拉得远一些,就看不清人的脸。这样幽暗的环境不适合跑步,却是恋人们约会的绝佳场地。操场的一侧是看台,看台上坐着一对对情侣,他们有的打情骂俏,有的卿卿我我,有的促膝长谈,也有的如胶似漆。 操场的另一侧挨着一片垂直的土坡,栽种其上的灌木密密麻麻,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那些夜跑健身的同学像是时钟上的指针,沿着跑道一圈圈执着地周而复始,不时从张司源和周淼的身边超过。他俩人手拿着一根花脸冰棍,雪糕用棕白两色勾勒出了人脸的五官轮廓。周淼刚要咬下一口,却被张司源急忙打住了。 “哎?先别吃。” “怎么了?” “先亲一个呀。” “啊?” 女孩正犯着糊涂,张司源一手拉起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提着雪糕把儿的手慢慢迎了上去。于是两只雪糕上的“人脸”渐渐贴合。 “喏,这不就亲上了?” “锅锅你真的好幼稚,不过我喜欢。” “吃吧。” “你的指甲又长长了嘛。记住哦,以后不剪指甲就带你去美甲。”周淼见缝插针开起了男友的玩笑。 “最近忙啊。”张司源咬下一口雪糕,又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奶油。 “剪个指甲的时间都没有,你是准备把卫星弄上天啊?” “我是想节省点时间,能多点自由。” “那你热爱自由吗?”话题陡然一转,像是书本被突然翻了页。 “我更喜欢秩序,有规矩的自由。” “有规矩的自由,还算得上是自由吗?” “自由本身就是相对的啊。” “康德说过,‘自由不是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是教你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我就不喜欢被管制。锅锅,你说话虽然很客气,但你说的很多东西却都是不容别人反对的。将来小源源要怎么办呀?” “什么意思?” “我会保护他的。”周淼说着停下了脚步,“其实刚开始接触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个挺自私的人。” “啊?”张司源一脸无辜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私”这么个不讨喜的字眼会扣在自己的头上,而且还是出于周淼之口。 “但我后来发现不是这样的。虽然你有时固执,可你也很愿意为别人着想,而且都是默默的,不张扬的。你只是不善于表达,我知道你的内心很温柔。” “比如呢?” “不告诉你,怕你骄傲。回图书馆吧。对了,你qq好像很久没更新状态了,看见我又给你添加了一条好友描述吗?” 张司源的“qq好友描述”有一半都是周淼添加的,比如“有为青年”、“大丈夫”、“孩子气”、“我知道你永远不会迷失自己”、“莱斯莱斯”等等。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在她的眼里,男友是丰富而有层次的。而她对于男友的描述也是立体而全面的。那些描述密密麻麻地填满了界面,直到后来的销声匿迹。 “看见了。最近也没啥特别的呀,天天就是做题、看书。” “等一级考过了,就可以更新了啊,隆重宣布。” “一级考试并不难啊,也没啥好炫耀的。我想等我通过了全部三级考试,或是等我拿到了证书。到时候我一定会更新状态,还要发个照片。” “是证书照吗?” “不不。我要把所有的cfa资料,包括课本、教辅、习题都堆起来,那厚度恐怕得和我人差不多高吧。我再往旁边一站,一起合个影。” “有意思。那你发之前一定要偷偷告诉我,我一定要去第一个点赞。” “‘沙发’一定给你留着。” “一言为定!” “四只老虎都拉不回来。” 距离图书馆自习室几步之遥,站着一位梳着麻花辫的女生。只见此人表情忐忑,手里攥着部手机,似乎是在等待消息。张司源刚从她身边经过,就瞧见宰夕印正从老远处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夕印,你也在啊。” “诶?是老张啊。”室友简单应付了一句,说话间他并没有停下脚步,他的目标是门外的麻花辫。小宰从裤兜里掏出两张卡片,“滴”,“滴”两声,麻花辫跟着小宰进入阅览室,她紧绷的表情随之释然。 宰夕印和麻花辫就坐的四人桌距离张司源的座位不过10余米。小张稍一抬头,对方的一举一动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你看什么呢?也不对卷子。”周淼用脚勾了一下男友。 “是小宰,他刚刚接了一个女生进来,正一块儿自习呢。但这女生又不是先前和他一起吃饭的查席蓉。” 周淼顺着张司源的目光望去。果不其然,宰夕印接过麻花辫递去的一叠纸张,神色喜笑颜开。 “我说他该不会脚踩两只船吧?”周淼轻声嘀咕了一句。 “不是吧,但是他现在又……哎,不说了,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 张司源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一个劲地纳闷。宰夕印和查席蓉相识也快一学期了,两人往来频繁,有好几次都被他撞个正着。可除了与她相约吃饭外,宰夕印每日也都按时上课规律自习,似乎也不像是一个恋爱中的情种。难道说小宰一直与查席蓉保持暧昧的原因,是因为眼前这个女生? 小宰刚刚应该是用旁人的图书证,帮着麻花辫蒙混进来的。如此看来,麻花辫就不是本校的学生。莫非这人才是宰夕印的青梅竹马?或者他真是一个资深的“情场老手”?对于感情方面的事儿,小宰一向守口如瓶。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会引起别人的好奇。 张司源渐渐从恍惚中游离出来,这才发现周淼一直在没好气地盯着他看。小张赶忙拿起先前所做的试卷,一题一题核对起来。 √,√,√,√,x,√,√……命中率还算不错。最后统计了一下,正确率高达85%。考场上如果能有这样的发挥,那可真是烧高香了。他又拿出错题本,开始摘录做错题目的年份,题号。并且把对应的知识点都誊抄了上去。本子里留白的页数越来越少,小张的底气也就越来越足。 周淼这会儿正在整理专业课的笔记。金融系和经济学系的货币银行学课程都是同一位老师教授的。此外她和张司源都选修了古汉语文学这门课。把这两门学科的笔记整理妥当,就可以帮男友分担一些复习压力。周淼一笔一划地写着,每一笔仿佛都在书写着“老公,加油。” 10米开外的四人书桌上,宰夕印也在拼命地抄写着那个女生带给他的笔记。他本想把这份笔记复印一份,可是原件字迹太轻,复印件过于模糊难以辨识。小宰只得卯足了干劲,奋笔疾书,他那专注程度倒是和做题时的张司源一模一样。 “阿嚏,阿嚏。”周淼连打了几个喷嚏。男友停下了手中的笔,他温柔地望了望女友,一眼千年的感觉:“走吧,我送你回去。” 周淼看了一眼表,“这么早就走?” “今天温差还挺大的,夜里还会有一场降雨和降温。回去吧,趁着这会儿还不是太凉。” 周淼会心一笑,收拾起了桌上的课本。正如她先前所言,这个男人替别人着想时总是不张扬的。 张司源回到宿舍的时候,蔡睿正在核对试卷。 “今天没出门自习啊?” “本来想去图书馆的。下午的时候,小宰把我的图书证给借走了。我看了下天气预报,说是又要降温又要下雨的,就懒得出门了。”喜欢查看天气,善于提前安排,就这点而言,蔡睿和张司源真的很像。 “我倒是在图书馆看见他了,你的图书证帮着别人进自习区了。” “应该是个妹子吧?” “怎么,你认识那个姑娘?” “瞎猜的。” “感觉宰夕印怪怪的,特别是最近,神神秘秘的。” “你后知后觉啦,老张。不过每个人都有隐私,无所谓的事情。”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题?介意我看看嘛?” “微积分历年真题,做的头疼。” 张司源拿起习题册,大致浏览一遍过后,他发现这份试卷的正确率和自己下午那份cfa的模考成绩不分伯仲。虽然都是选择题,但是能在现阶段就达到如此水平真的已经很了不起了。 如果没有记错,大一时蔡睿的数学成绩还在及格边缘徘徊;如果没有记错,已经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没瞧见蔡睿打游戏了;如果没有看错,蔡睿的橱柜已经被考研书摆满了。士别三日,必当刮目相看。有时候,张司源真觉得他既搞不懂宰夕印,也看不清蔡睿。 宰夕印是在熄灯前才赶回来的,而张司源和蔡睿早就躺在了床铺上。只不过蔡睿还在背着英语单词,而小张则是忙着给周淼发信息,内容无非是让女友多喝热水,早些休息。恋爱中的人能把“热水”奉为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 “你俩都上床了,怎么没关灯?”小宰踏进宿舍的时候还打着哆嗦。 “老张说了,给你留一个灯,怕你进来的时候摸黑。我刚还和老张说,可能你今天晚上就不回来了。” “sosweet[真贴心]。外面降温了,还刮起了大风,可能真要下雨了。我不回来,还能睡哪儿啊?” “自然是抱得美人归喽!” “得了吧,你就会拿我穷开心。喏,这是你的图书证,放桌上了。”宰夕印把图书证往蔡睿床铺下的写字台一丢,继而转身拧开了自家桌上的台灯,把亮度调到最小档。随后他反锁了宿舍的房门,又关了寝室的大灯。 “时候不早了,你俩早点睡吧。” “看来你是不准备和我们分享今天的故事了。”蔡睿不依不饶地调侃着。 宰夕印扭了一下旋钮,那盏台灯也灭了。蔡睿把单词书放到一边,拉起被子睡了。趁着一片漆黑,小宰从书包里抽出一叠纸张,并将其麻利地塞进了床铺的枕头下。今天与他而言又是收获满满的一天。 十六、第一枪 金常洛已经在床上辗转反侧了4个小时。这会儿已经凌晨1点了,距离cfa开考只有8个小时了,可他依旧没能入眠。地上躺着好些只蚊子的尸体,房间充斥着刺鼻的电蚊香片味。沉下心来,隐约还能听见窗外空调主机发出的嗡嗡声,很轻、很轻。 “才6月份就开空调了,真会烧钱。”金常洛心想。烦躁与紧张像裹在身上的毛毯,凭空长出了触觉和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再不入眠,势必会影响明天的考试发挥,他越想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发睡不着觉。恐惧是一条引线,不知在什么时候被点燃了,小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滋滋”地烧下去。 不比张司源和赵天宪这类种子型选手,金常洛只是个不起眼的考生。如果非要在“过”与“不过”中挑选出一个诚实的答案,他会选择后者。这也是多份模拟试题的测试结果。或许只有充沛的体力再加上有如神助的发挥才能让他侥幸通过明天的考试。 金常洛起身又去了趟厕所,和此前一样,滴滴拉拉的根本尿不成一条线,看来还是心理作用在捣鬼。回到卧室关了灯,黑乌乌的,但睁眼耐心适应一会儿,周遭的一切依然可以被打量得清清楚楚,要是能把题目也瞧得如此真切该有多好。可是哪怕再给小金一个月的时间,他也没法保证自己就能顺利拿下1级考试。 有时候我们猜不透别人,有时候则是不了解自己。其实金常洛的备考时间已经不少了。可一道道习题仿佛是一杆杆投射出去的标枪,把他的自信心扎得千疮百孔。更糟糕的是,同样的错误总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出现。究其原因,恐怕还是核心概念没有理解到位。他的理解力和记忆力似乎已经对那些奇奇怪怪的知识点免疫了。 别人的复习进程是一个螺旋式的上升过程,而他的备考旅程更像是一个原地转圈的闹剧。这不免让人联想到一种动物——拉磨的驴。每个人都会遭遇瓶颈,可是小金瓶颈的位置太低了,卡在瓶肚子那里。 这世上,有一种努力,叫做无能为力。 金常洛一下子坐起身来,毛毯随之滑落掉地。他蜷起双腿,手臂抱紧了膝盖,那造型像是一块被女娲遗忘的石头心中突然萌生了一个念想,为此他有些仿徨,也有些羞愧。可是这个念头又是如此根深蒂固,如同癌细胞一样肆意生长。他走下床,来到不远处的写字桌前,打开了台灯。 准考证、护照、文具一样不少地摆放在桌上。2b铅笔已经削成了粗细合适的宽度,新买的橡皮也拆开了塑封,橡皮的一角还留下了试用过的痕迹——黑黑的碎屑。德州计算器的盖子已经撤掉了,对于正面大大小小的按键的布局,小金早已了然于心,但这并不足以保证他能求解出正确的答案。准考证和护照被单独装在了一个透明文件夹里。这些准备工作他早在7个小时前就打理完毕了,不过都已不重要了。 与其明天经历6小时的撕磨挣扎,倒不如现在就坦然接受失败,金常洛心想。弃考,至少还能留给自己一点期待,留下那最后一片遮羞布。可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丑媳妇总有见公婆的时候。这次考试可以放弃,那下次呢?况且即便这次不能通过考试,也能储备一些临场经验。他拖着步子走回床前,捡起了地上的毛毯,却重拾不回失去的信心。金常洛陷入了思考,一场关于他人生际遇的思考。 参加考试是以获取证书为目的的。备考1级都已经好比蜀道登天,2,3级的应试又该如何准备?cfa考生分为学生和在职党两类,小金属于前者。他把考试当作一个事业去拼去赌,拼的是时间,赌的是青春。要么一无所有,要么一往无前。想到这里,放弃的念头再次鞭挞着男孩的神经,无助的思绪蔓延成了硕大的黑洞。 “可能我真不是考试那块料吧。”金常洛叹了一口气,也吐纳出了埋藏在心里的秘密。承认自己的失败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特别是在像他这般想要打倒一切、干翻世界的年龄。 他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打开闹钟设置页面,把原先设定好的5点30改做了9点30。之后再次躺下,拉上了毛毯。这次没过多久,屋子里便响起了鼾声。 晚安,失败者。晚安,真勇士。 或许在梦里,他会变成一只蜗牛,还会梦见那首熟悉的曲子,他记得最后一句歌词是这样唱的: “任风吹干流过的泪和汗,总有一天我有属于我的天。” 几个小时后,太阳毫无悬念地照常升起。就在张司源行将出门之际,他接到了周淼的电话。女友中规中矩地提醒了几句,只有最后一条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红牛你就别喝了。” “为什么?” “红牛是利尿的,除非你对自己的括约肌格外自信。” 挂了电话,又把准考证、文具、计算器检查了一遍,小张方才安心出门。地铁车厢里不少学生模样的乘客都手捧一本cfa复习资料,小张也是其中一员。在临近考点的那一站,这些年轻人鱼贯而出。四号出口处,人流稀稀拉拉地串联成一条并不整齐的队伍。方圆几里的范围内,类似的队伍还有十几支,它们就好似一个庞然大物体内流动的血液,把朝气蓬勃的氧气源源不断地供给那颗蠢蠢欲动的“野心”。 前方的会展中心是“血液”汇集的地方。几家知名培训机构的工作人员正向入场的考生发放着免费资料和涂卡铅笔。对于培训机构发放的涂卡铅笔,小张是不敢用的。他身上带了两只削好了的铅笔,那还是他参加英语四级考试的时候专门买的。不过在路经本机构的朱老师的时候,他还是礼貌地接过了文具。 9点才开考。这会儿刚过7点半,考区b展厅门前就已经人头攒动。以年轻人为主体的考试现场总少不了送考家长的身影。送考是他们的习惯,想要年长者改掉习惯,比让他们的子女考出满分还要不切实际。 不少考生还在看着各类复习资料,这着实让张司源很是佩服。这会儿他的脑袋已经塞不进任何东西了,哪怕是把知识点调整下储存顺序恐怕也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供挪动了。 8点一到,b展厅的大门徐徐开启。考场工作人员已在各个入口处严阵以待,只有那些手持cfa准考证的人才能被“放行”。 整个考场的内室面积约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偌大的空间被划分成了若干个考区,每个考区摆放了几十张课桌,每张桌子可供两名考生共同使用。考区的正后方配备了饮水机以及一次性纸杯。考区的正前方则是签到处,每张签到桌旁,都有3名工作人员负责核实考生身份并检查其携带的物品。这样的大阵势真是不输国内的高考。 张司源在l考区的签到处递上了自己的准考证、文具、护照、以及计算器。一名年轻的工作人员打开计算器,确认着其内部数据已被清零。另一位岁数稍长的老师在验证了个人信息后,把座位号填在了准考证上。 为了预防考生事先在座位上抄录作弊,考生在考试当天才会被告知具体座位。小张并没有在考试前一天来踩点,他认为有实力的考生哪怕被丢进原始丛林里答题,也依然能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而那些实力不济的人即便在自家的案桌上作答,结果依然没戏。 “身上没有电子设备吧?”工作人员开始了例行提问。 “手机都放外面了,口袋里就一包纸巾和几块巧克力,还有一对耳塞。” cfa考试非常人性化,能带进考场的东西要比想象中的多不少。比如考生可以食用糖果以补充体力;可以佩戴泡沫隔音耳塞用来隔绝噪音;可以携带螺丝刀以备更换计算器电池;甚至可以一边做题一边咀嚼口香糖,据说这有助于缓解紧张的情绪。 可人性化并不意味着松散的考试纪律。cfa所有级别的首门学科都是“道德和职业标准”。该部分论述了各种违规行为,“不诚实”以及“欺诈”赫然在列。毕竟从这些考生里会走出不少基金经理,这些人在未来会掌管数十亿市值的资产。他们当中要是有谁使个坏,造成的损失也是个天文数字。老话儿说的好,流氓不可怕,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cfa考试讲究令行禁止,一旦考生出现疑似违规行为,监考人员会立刻记录,并上呈协会。协会则依据违规情节的严重程度,施以相应的惩戒。取消考试成绩是最为常见的一种。 正是凭借着高额的注册费、考试费以及会费收入,cfa协会可以租借到开阔的场地,给予工作人员丰厚的报酬。这些监考者其实也是通过了考试的cfa会员,想要花钱“购买”他们的闲暇时间,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江湖规矩放之四海皆准。面对这些监考者,那些试图打擦边球的行为无异于自寻死路。 “纸巾和耳塞都拿出来看一下。”签到处工作人员继续着指令。 他接过张司源的物品,又指了指考区最左边的那排,“你的座位是16号,那里倒数第三排。耳塞可以放桌上,纸巾先放座位下面,需要用时举手示意。巧克力也放一块儿吧。” 整个l考区当前的上座率尚不足一成。张司源是最早一批进入考场的选手。和他同时进入考场的考生,要么气定神闲胸有成竹,要么大大咧咧无所畏惧。小张既非前者,也非后者。他之所以这么早走进考场,就是想再趴着休息一会。头一次参加这么“贵重”的考试,男孩前一晚睡得并不踏实。今早为了避免堵车而搭乘地铁的他已然站了好久,这会儿已是略感疲惫。 时间将近8点半了——入场结束的时间。错过这个点还未进场的考生只能等到开考后再入场了。各个考区的签到处前排起了长龙。在完成签到,旋即转身的那一刻,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写满了张望。考生们不仅把张望投向了一排排座椅,也投注给了自己的未来。对于他们而言,考席就是梦想开始的地方。 一个个身影朝小张走来,从他身边经过,或是在他身前就坐。人群里不仅有学生也有孕妇,不仅有风度翩翩的儒雅君子,也有刺青纹身的光头猛男。每个人走路时都迈出了自己的特点,有的虎虎生风,有的慢条斯理,有的大步流星,有的零星碎步。再轻柔的动作,也会卷起周围的灰尘。每个脚印都会书写出属于自己的故事,挂着厚重的分量。 不过考生里最惹人眼的,还是那些身材高挑、身着热裤的辣妹们。她们愣是把生硬的过道走出了“维密”t台的感觉,蒋黛沾便是其中的一员。 “美色”是男人们上进的合理动机,古训里也说了,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大长腿。六月原本就是至刚至阳的时候,所以才有了“六月精阳,七月流火”的说法。齐臀的牛仔裤把撩人的体味儿撒播在燥热的季节里,即便老天不流火,老爷们恐怕也得流个鼻血。 好在大厅里空调给力冷气十足,好在张司源没有这个福气,他的四周都是和他一样的糙老爷们儿。n考区的蒋黛沾瞧见了小张,可他却没注意到这位化了妆的美女。 除了签到处,考前最忙的地方就属厕所了。无论是谁,无论意向强弱,即便是图个心理安慰,都要来此一游。考场总共六间厕所,三男三女。每间厕所都有监考人员把守,他们倒是不会粘在考生身后偷窥,但至少能杜绝堂而皇之的舞弊。 8点30分一到,熟悉的铃声响彻大厅上空,入口处的几扇大门同时关闭。隆重的仪式感让置身其中的张司源仿佛穿越了时空,化身为江南贡院里的天子门生。这样无稽的遐想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耳边的英文广播很快就把他拉回了现实,并且给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一连串语速并不快的指示,小张大约只能听明白百分之七十。原本指望着广播内容还会以中文形式再播报一遍,可是当最后一个英语单词销声匿迹后,紧接着的只是一串冗长的寂静。事到如今也只能且听且珍惜。 广播再次响起,监考人员分发考卷。所谓的考卷其实是一本a4纸面大小的密封习题册。根据广播提示,全场考生统一拆封习题册。在撕下第一页的答题卡后还要倒扣试题册,并在答题卡上填写姓名、注册号等个人信息。在这一系列准备工作结束后,他们则须放下手中铅笔,等待二次铃响后方可开始答题。 几千人同时翻阅试卷,沙沙作响的声音好似泥沙俱下,好似雨打芭蕉,好似蝗灾过境。大伙儿的动作有先有后,远远谈不上整齐划一,于是这响声持续了几十秒钟方才结束。磅礴的声势又激发出了奇妙的心理体验,那感觉就好比一个形如高楼的巨人在慢镜头下以低频速率完成了一个微小的动作,而现场的每个考生都化作了巨人身体里的一个细胞。 有人群的地方就会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会有心眼。使心眼的法子不胜枚举,投机取巧便是其中之一。 坐在张司源旁边的是一个胖子,脸上长满了雀斑。肥大的鼻梁上夹着一个黑框眼镜,镜片的厚度都快赶上酒瓶底了。雀斑男在撕下答题卡后并没有合上习题册,而是偷偷瞄起了正文内容。当身边有监考人员走过时,他便身体前倾用双臂遮盖住试题。他的这些伎俩全被小张看在眼里。 在中国,科场舞弊,自古有之。只不过现在看来,cfa这个异乡来物也变得入乡随俗了。 “全球金融第一考?呵呵。”张司源心里冷笑。不过就在这时,一位身着橙色马甲的监考人员在“雀斑男”的考卷上投射出巨大的阴影。在规制上,“橙马甲”可要比“绿马甲”权高一级,位高一等。“橙马甲”推了推“雀斑男”的胳膊,示意他摊开双臂。对方自知理亏,并未配合。给脸不要脸的下场是,监考者强行拨开了他的手臂,试卷正文暴露无遗——铁证如山,百口莫辩。几个“绿马甲”随即围了上来,这个位于考场一隅的偏僻角落一下成为整个考区的焦点。 此时,“雀斑男”展现出了强烈的求生意志,他一个劲地嚷嚷道:“老师,我没看,我都用手臂挡着呢。” “没有倒扣试卷,试卷也没有合上,这本身就违规了。” “我保证不会再犯了,第一次考,刚才的英文没听清。” “我只负责记录上报,如果你对协会处理结果有异议,可以写邮件申诉。”说罢,“绿马甲”走回签到处,书写记录。 这起“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鲜活案例到此结束,可它却给张司源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当“雀斑男”拿“没听明白英文广播”作为挡箭牌的时候,监考人员依然不为所动。看来他们更注重行为结果,对于事发动机并不严加考证。据说有的考生被邻桌抄袭了试卷,结果两人双双被协会取消了成绩。 张司源再次为自己蹩脚的英语听力捏了一把冷汗。广播又一次响起时,小张并没有立刻行动。他担心自己因为漏听任何一个与“not”相关的单词而出现僭越行为。直到瞧见周围所有人都在埋头答题了,男孩才翻开试卷。他心中默念一句: “老子,来了。” 十七、几家欢喜几家愁 答题的过程和日常练习没有什么两样。那些年,一级试卷上下午各180道题选择题,时长3小时。平均下来,每小题耗时一百八十秒。题干文字的长度会直接影响做题的速度,真题的题干比协会公布的mock(模拟题)还要再长一些。十门学科中,“道德和职业标准”和“财务”这两科的题干描述最长,而它们都被安排在了考试的前半程。这也印证了那句老话,万事开头难。 “惧怕失败”和“渴望胜利”都是成功路上的绊脚石,只有“心无旁骛”的高度专注才是通往金榜题名的捷径。 考生们陆续进入战斗状态,答题成了一种潜意识里的行为,知识的调度有如从食堂走回宿舍那般自然。在这样的心境下,胜负心被暂时抛去,过程本身就凝结成了结果。 沙沙的涂卡声,嗖嗖的翻阅声,轻微的咳嗽声都如潮水般渐渐地从张司源的耳边褪去。偌大的空间被无意识地再次划分,一块是他自己,一块是其他区域。 考题并不算难,但仔细甄别也能发现一些陷阱,这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做题体验。不过这样的体验还没有持续多久,便被粗鲁地打断了。 不知是不是受到此前违纪的影响,一旁的“雀斑男”开始抖起腿来。他那超过200斤的吨位把整张课桌都摇晃得跌跌撞撞,好似下一秒就会有什么怪物从桌子里破壳而出。别说专心做题了,就连试卷上的文字都被晃得有了重影。这人怎么这么不安分,毁了自己不说,还要拉上别人陪葬才能安心嘛? 如果小张私下提醒对方,可能会被监考员误会。如果他向监考员举手说明,老师指不定会出于成见,直接取消了“雀斑男”的考试资格。尽管张司源对同桌的印象可谓差劲透了,可他始终没有举手。正如周淼所说的那样,男友是一个挺为别人着想的人,而且还是不声不响的那种。 地震般的摇晃感觉依旧持续,不言而喻的焦躁有如猫抓一般袭上心头。小张把课桌的一头使劲推了出去,又快速拉了回来。这一来一回的举动可把“雀斑男”弄得不明所以。“雀斑男”并没能解开同桌的哑谜,于是两人答题继续。可还没等上一分钟,他的腿脚就又不安分了起来。张司源好奇这个看似笨拙的胖子,怎么就能把腿抖动得如此轻松写意,于是小张又重复了先前的“以暴制暴”,并且故意抖了抖大腿。“雀斑男”这才恍然大悟,世界终于回归了“和平”。 一次次翻页的动作积累着时间的流逝。再次拨开纸张,看见的是白花花的空白底页。小张确认了上一题的序号——180。又看一眼时间,11点20分,距离考试结束还有40分钟。 再过10分钟,考场厕所就将再次关闭。尽管意向算不上强烈,可他还是举手示意,起身朝厕所走去。如厕时总感觉身后有两双眼睛盯着自己,脑中忽然蹦出了郭德纲那句“祝你成功”的段子。一条自上而下的抛物线排泄着体液的同时也舒缓着压力,小张长呼出了一口气,居然还听见了回音。 走出洗手间,上千人同场竞技的画面再次映入眼帘。这时他才注意到,偌大的考场并非座无虚席,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总能找到一些间隙。“这么贵的考试还有人缺席,真是任性。”张司源心想。 等他回到座位时,却意外地发现邻座不知所踪。那半张桌子上的文具、纸张也都一并清空了。小张来不及细想,提笔涂起答题卡来,心底却抹过一丝悲凉。 考生的涂卡习惯不尽相同。有人习惯做一题涂一题,他们通常担心自己的做题速度;有的则喜欢先把题目做完再统一涂卡,他们更加注重思维的连贯性。还有一类考生就如同铅笔型号一样奇葩,他们原本打算做完题目统一涂卡,可做到一半的时候又临时变节。这样的行为既挑战了也佐证了苏格拉底的那句名言——认识你自己。 涂满180道题,张司源只用了10分钟,距离考试结束还剩20多分钟。剩余的时间好似鸡肋,只能再看看那些把握不足或是没有思路的题目。对于前者,小张不愿轻易变更答案。而对于后者,或许他在走出考场时会豁然开朗,或许在被告之正解时会捶胸顿足,可眼下他就是一筹莫展。人脑是一台负责思考的机器,可它却并不了解自身的运作机制。 广播提示距离考试结束还有15分钟。张司源来回翻弄着试卷,这种没有实质意义的动作只是自我安慰罢了。精神的不集中使得人们对外界事物变得敏感起来,监考人员一次次经过的脚步声,文具不小心掉落地面时发出的撞击声,以及来自“雀斑男”座位正上方出风口的嗡嗡声都被无形放大了。 小张突然感觉到丝丝冷意,身着单衣在空调出风口下坐上三小时,换做谁都够呛。那些在入场时身着长袖的人想必都是经验丰富的二三级考生。于是乎张司源不自觉地抖起腿来。紧接着下一秒,他便被自己这个动作给怔住了。他顿时觉得那个“雀斑男”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讨厌。 铃声准时在12时响起。“stopw iti g ow[现在停止书写]”的提示音响彻全场。考生们纷纷停笔,巨大的疲劳感好似一场亚热带风暴席卷了整个考区。 监考员一边回收试卷,一边提醒考生不可以交头接耳。答题特别糟的或是特别顺利的人早在考场临时关闭前就已经交卷走人了,剩下的诸位都是芸芸众生。大伙儿都在无聊地四处张望,看到的又都是一张张忧心忡忡的面庞。 离场是分批次的,一个考区的考生撤离后再轮到下一个考区。等到张司源取回背包的时候,时间将近12点半了。 刚开机就收到了周淼的qq信息。 四月颜:老公棒棒哒,上午还顺利吗? 这条信息的发出时间是中午十二点整。 哎哟,不错哦:考得还行,就是有点冷,我刚出考场。 四月颜:要不我打车送一件我的长袖碎花纹外套给你。 哎哟,不错哦:不用啦。我带了件长袖衬衫放包里,下午披上就行。 四月颜:那你抓紧时间吃饭吧,我不吵你了,咱们晚上见,么么。 哎哟,不错哦:你感冒再多睡会儿,乖,晚上见。 张司源来到位于考点展厅里的一家简餐厅,x培训机构的朱老师已经帮学员们预定好了座位。 cfa考试所租借的大型场馆一般都位于城市的偏僻地带,周边配套的餐饮门店也相对较少,考生用餐因此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展厅里的简餐店早就被各大培训机构提前预定包场了。没有报班的人很难再挤进来分得一杯羹。 对于临时贩卖的私人盒饭,绝大多数考生又是望而远之的,大家都忌惮吃坏了东西拉肚子耽误考试时间。于是乎从自家带些饭菜或是用面包饼干打点下肚子的考生并不占少数。毕竟都已经6月了,吃些凉的也不打紧。 比“吃什么”更麻烦的是找到一块能坐下吃饭的地儿。大部分考生只能随遇而安,席地而坐。此刻楼梯台阶上坐满了正在果腹充饥的学子。楼梯坐满了,其余的人就找有护栏扶手的地方靠着吃。 这场面乍看上去像是一个收容站,里面充斥着饥不择食的“难民”。今天的食不求甘,是为了明天的山珍海味;今天的简单凑合,是为了日后的奢华礼遇。要饭的和尚当上皇帝的案例曾在大明朝上演过,励志鸡汤总是散发着诱人的味道,很多人一边喝着鸡汤一边指望着去书写丑小鸭变成金凤凰的故事。 简餐厅里,张司源和铁仲被分配在了同一桌,桌上的其他考生都是参考级别更高的学长学姐。距离他们几米远的另一张饭桌旁坐着蒋黛沾和赵天宪。小蒋正面带笑意地同赵天宪聊着天。 “你觉得上午题难吗?”铁仲隔着人朝小张喊话。 “还行,大部分题目都见到过。” “是吗?那你不确定的题目多吗?我有一半的题目都不确定。” “不算多吧,可能有些陷阱我没看出来。” “你是在安慰我。我没事儿,6月份考不过,12月份再来呗。我这人就一个好,心大。最后15题我全部涂了c。” “那得恭喜你了。我觉得最后选c的题目还挺多的。” 听张司源这么一说,铁仲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并向对方竖起了两个大拇指。饭食很快便被端上了桌,饿坏了的考生们瞬间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可是张司源对面的一位戴眼镜的哥们儿始终没有拿筷子。坐他旁边的铁仲纳闷道:“这哥们儿,你咋不吃呢?吃饱了下午才有力气作弊啊,不对,考试啊。” “我……题目没答完。”眼镜男支支吾吾了一句。 “你多少题没写啊?” “5题。” “咳,才5题,根本就不是个事儿好吗?我有15题都是瞎涂的,你就我一个零头,别难过了啊。该吃饭吃饭。”铁仲好心地安慰着这位考友,“那你没做完的题选啥了?选c了吗?” “不是选择题,是问答题。” 原来眼镜男是一位三级考生,不同于一二级考试,三级考试上午都是问答题。 “哥们儿你不是一级的考生啊,那你们上午总共要答多少题啊?” “11题。” 总共11道题,其中5道都空着,将近50%的空置率。掐指一算,这哥们儿恐怕只能来年再战了。一向嬉皮笑脸的铁仲听到这里都被噎了一下,不过他还想再努力一把周旋一下气氛。 “我说,你们还有没有考三级的啊?是不是也有四五题没做啊?有的举个手,让我旁边这位小哥宽宽心。” 结果非但全桌没有一人举手,众人反倒把目光都投向了眼镜男。这个7尺的汉子没能绷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一嗓子又成功吸引了旁边几桌的注意。蒋黛沾、赵天宪他们纷纷伸长了脖子,不过小蒋视线的焦点似乎投注在了张司源的身上。 铁仲丢下筷子,一把抱住了身旁的眼镜男,安慰道:“没事儿啊,人生总有那么几次踩到大便的时候。你好歹也考到三级了,好多人这辈子都摸不着二级的天花板呢!咱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呗!你要不先把饭盒里的小黄鱼吃了吧,不然我瞅着怪眼馋的。” “你吃吧。”眼镜男说罢拎起他的挎包,起身离席。没人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也没人和他在下午的考场里相遇。铁仲倒是毫不含糊,他把眼镜男的那份饭菜也给消灭了干净。末了,他抹了一下嘴角说道:“饱了,接着和它干。” 一点刚过,张司源便又进场了,这次他特意披了一件长袖衬衫。签到流程和上午大同小异,只不过身旁那个座位空空荡荡。小张本想着和“雀斑男”聊聊“抖腿”的事情,现在看来也是多此一举了。像“雀斑男”这种上午参考,下午弃考的考生并不是个别案例。幸存者不会为阵亡者哀悼。在这里,只有胜利者的高歌猛进,没有谁会去在意悲情者的墓志铭。 不过,下午的考题却换上了狰狞的面目。宏观经济学在汇率计算和贸易平衡间大做文章,组合管理在有效前沿和最小方差前沿中纠缠不清。这些原本不被看好的出题考点纷纷强势逆袭,截胡抢戏。 不确定的题目随着时间推移在慢慢累积,张司源的手心因此冒出了汗珠,情急之下,他又把长袖衬衫给脱了。臂膀上一根根汗毛随即竖立起来,好似一个个预警信号。小张一手抵住脑袋,一手在试卷上来回演算,结果得到一个不同于先前的答案,可它却不与试卷上的任意一个选项吻合。于是,笔尖狠狠地被戳在了试卷上,留下一串长长的墨点和一个大大的不甘心。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阅读起下一道题。 阵阵唉声叹气如雨后春笋般开遍了考场的每个角落。较之上午,下午去厕所的考生明显少了。相比较于答题的实力,大家都更愿意坚信自己括约肌的能力。张司源暗自庆幸午餐时候没怎么喝水。 当他把答题卡涂写完毕,距离考试结束只剩1分钟了。丢下铅笔,小张顿感阵阵寒意,这寒意恐怕不仅源自空调出风口处的冷气。他开始打鼓纠结,开始评估考试成绩,“能否通过考试”这个没有写进考卷的问题一直在他的脑中萦绕,直到广播里传来那句算不上熟悉的“stopw iti g[停止书写]”。 绝大多数考生的脸色都不好看。看来把上千人的心情搞得一团糟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只需要一份不太规矩的试卷便可以。讽刺的是一张张苦瓜脸却成了彼此最大的安慰,这又印证了祖宗的那句老话儿——“不患寡而患不均。” 走出考场的人们纷纷七嘴八舌地自黑起来,类似于“这次肯定过不了啦”的自嘲随处可听。大厅外的洗手间排起了长队,毫无悬念,女厕门前的队伍显然还要更长一些。 虽然下午题做得差强人意,不过还有上午题保底,张司源并没有过度失意。无论结果如何,接下来都是一个相对轻松的局面——未来半年,他可以一心一意地准备考研了。不过在此之前,小伙儿还得应付下学校里的期末考试,距离第一门科目开考仅剩11天的时间。 所有功课都不能失手,尤其是陶流的那门英语。 “为了荣誉,也为了那本被没收的机器猫。” 张司源更新了qq动态,而第一个为他点赞的人还是周淼。 十八、知足 结束cfa考试的当晚,张司源陪同周淼走进了一家照相馆。 “锅锅,锅锅。”周淼用手里的红扇子轻轻打了一下张司源的头。 “嗯?” “你在想啥呢?这么长时间一句话都没说,都快成木头人了。” “没有啊,就是发发呆。”刚刚经历过6小时cfa考试的张司源略显疲惫。 “不过你好像真的和我学呢。” “啊?” “发呆啊,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通常只有我会做呀。” “发呆又不是你的专利。” “哈哈,锅锅学我,锅锅学我。” 周淼这会儿的心情特别好,因为她的造型模糊了时空,缝合了古今。女孩头上佩戴了汉唐时期的环形翠鬟,其上又插满了长短不一的簪子。这些簪子很是考究,被打造成兰花的形状不算,有的还贴了金箔,流光溢彩,甚是好看。再瞧她上身那套明黄色的唐装——12朵红色牡丹自胸口蜿蜒至袖口一字排开,繁花似锦,富贵堂皇。姑娘的腰间还缠绕着缕缕丝绦,把婀娜的曲线勾勒得惟妙惟肖。宽大的衣摆垂落在地上,也遮住了脚边的红色油纸伞。周淼之所以摆弄出这番造型,是因为要拍摄艺术照的缘故。 “源源啊,你有没有想过要写诗给我啊?” “写诗?” “就是情诗咯,我们系好多女生都收到过呢。”周淼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脚边的伞在地上画着圈。 “我也没写过诗给她们呀。” “你就故意和我装是不是?”周淼挥伞戳了男友一下,淑女气质烟消云散,“她们都收到男朋友写的诗,我也想要。” “好麻烦呀,写诗得先学习才行啊。” “你试试看嘛,也不用刻意去想,你就利用发呆的时间想想有啥要对我说的话,然后用文绉绉的语句写下来给我就好。” “还文绉绉的语句,矫不矫情……” “你现在怎么回事儿……还说自己高一时候就拿过全国征文一等奖呢,吹牛。哼。” “写过之后呢?” “送给我,那我就很高兴啊。” “写得驴头不对马嘴呢?” “也高兴啊。但是你不能耍滑头故意敷衍我。” “为什么非得我写给你,而不是你写给我呢?” “哎呀,男生要主动嘛,我觉得我这个人容易冲动,而你做事有时候又不经过大脑,万一哪天把我惹毛了,我念念你给我写的诗,也许气就消了,这不是利于咱俩的团结嘛。” “你说谁做事不经过大脑……”男孩的语气扁平得像是被压路机碾过一样。 “哎哟,源源又犯小心眼的毛病了。” “哎?我说你怎么还‘猪八戒败阵——倒打一耙’啊?” “坏源源,坏锅锅,偷偷骂人。” 周淼和张司源胡闹着,摄影棚里却传来了招呼声:“周小姐,到你了。进来吧。”女孩兴匆匆地赶忙起身,小张紧跟其后帮她提溜着裙摆。女友走得不慌不忙,好似晚宴上的新娘,小张仿佛瞧见了幸福的光芒。 影棚里布景、道具、反光板错落有致地堆放着。周淼依照摄影师的提示,摆着各种造型,张司源则坐在一旁痴痴地望着。看着一身古装的女友,想象着他们前世本就是一对鸳鸯,男孩忽然想起了李白的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或许周淼是对的,他应该写一些诗给她。无论是现代的也好,文言的也罢,只要是他写的,只要是关于她的,那诗歌就一定明若紫微,灿若飞蝶。 “周小姐笑得真棒!来,把头再往左偏一点,下巴再收一点,一点就好。对对,保持住。哎呀,真好。” 周淼之所以笑靥如花是因为张司源一直在对面注视着她。在她的眼里,他是痴痴的、傻傻的,蠢萌蠢萌的。她说不上他的表情是在打量还是在发呆,她猜不透他的脑海是在憧憬还是在思量;而他也分不清她的笑容是搭着春风飘散了数十里,还是化作香油弥漫了上千年。总之她成为他视线的焦点,好似一颗红豆,换取了他的整个宇宙。 短短一个钟头,周淼已经换了好几套衣服,有古代的罗裙,有现代的抹胸,有干练的ol礼服,也有梦幻的美人鱼装。各种元素来回交叠,构成了蒙太奇般的视觉饕餮。而对面的那个男孩,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任时光荏苒,似沧海桑田。 “终于拍完啦。”周淼坐回张司源身边的时候已经换回了来时的衣服。 “百变造型啊。” “还挺累的,不过谢谢你。” “谢我?” “嗯,以往出来拍照,表情都会不自然,笑着笑着脸就僵了。刚刚多亏了你,摄影师一直夸我笑的特好,我瞄了眼样片,的确很不错。满意。” “真的假的啊?” “当然真的啊,锅锅的确是我的……” “真命天子?” “吉祥物!”小周自己没忍住乐出了声。她捂着嘴,窥测男友的眼神有些不忍,也藏着些得意。张司源被数落的不好发作,只得喃喃一句:“那走吧。” “不嘛。” “不是已经照好了吗?” “我是已经照好了,可是你还没照啊。” “我就没打算照啊。” “现在照一个呢,证件照。明年毕业了,不管是研究生录取还是以后找工作都要提交证件照吧。” “那也得事先准备准备,捯饬捯饬啊。” “择日不如撞日啊,你今天不就穿了白衬衫嘛。就今天吧,我陪你。” 张司源刚巧是一身短袖白衬衫搭配牛仔裤的打扮,简洁、干练。好看的人就是能驾驭各种发型;就是能把朴素的衣服穿出不同凡响器宇轩昂。所以学生时代那些身着校服的班花才是如假包换的好看。 于是乎,周淼和张司源互换了位置,他站在了影棚内,面对着三脚架,面对着闪光灯,面对着摄影师,面对着对面的周淼。 “来,帅哥。不要这么拘谨,放轻松,稍微笑一点,别板着一张脸,弄得像和谁有仇似的。” 张司源努力上扬嘴角,可是表情依旧做作。有些人一旦面对镜头,就自动成了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不用刻意抿嘴,可以试着把嘴唇打开,让牙齿自然露出来。” 张司源试着照做,但效果却和摄影师的要求大相径庭。 “哎呀,小伙子,自然点。也用不着把整个牙花都露出来。” 尽管被人几番叮嘱、屡次指导,可是张司源依旧摆不出合适的表情。他的面部的肌肉却因僵硬而微微颤动,摄影师的食指则在快门附近来回磨蹭。 这时周淼悄悄地走到摄影师背后,旁若无人地耍起了活宝。她故意撩裙伸腿,侧身颔首,挤眼吐舌,玩弄起了笨拙的性感造型。这一举动成功吸引了张司源的目光。不经意间,大家听见了快门按下的声音。 “这个表情就对了嘛,再来。” 周淼继续变着花儿地耍着活宝,似乎不会有黔驴技穷的时候。当天的样片效果非常理想。正如周淼所言,这些证件照不到一年的时间便派上了用场。 话说学院每年都会出些“幺蛾子”,可今年的“幺蛾子”的数量却好比蝗虫过境。上学期刚刚调整过了宿舍,这两天商院就又颁布了宿舍搬迁的通知。 全院的男生沦为“拆迁户”,得从现住的公寓楼搬去破旧的筒子楼。要知道筒子楼里是没有三人间的寝室的,全都是四人间的布局,人均面积骤然缩水。现在的公寓楼里,每人都有独立的写字桌书柜,床铺架在书柜的上方。而筒子楼里则是上下铺挨在一起,大伙儿的写字台也和游戏机室里的街机般一字排开。逼仄的宿舍里一面是床,一面是写字桌,中间只空出了给两个人并肩而行的地儿。这样的设计,怕是巴望着学生们睡饱了学,学累了睡。 “好日子算是到头了,以后只能忆甜思苦咯。”张司源合上了笔记本的同时又抱怨了一句。 “老张,你这话不对,咱们一直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啊。”蔡睿的反驳不加修饰。 “现在宿舍多好,宽敞干净。我们好歹也住了三年。” 蔡睿摇了摇头,他用启发式的口吻反问道:“那老张你说说看,这个房子是什么时候造好的?” “我们入校那年啊,我们这届是第一批入住的。” “对呀,当时房子刚建好,味儿大。我们其实都是吸收甲醛的小白鼠啊。反正一个个年纪轻轻,身体倍儿棒。虽说总免不了有几个倒霉鬼会在七八年后患上阳痿早泄、不孕不育的毛病。但那时你再找学校理论,估计也就没人理你了。”蔡睿边说边脱下外衣外裤,一个刺溜钻进了被窝。这阵子小蔡总是复习到半夜,所以中午都要睡上一会儿。 “那照你的意思,现在这房子里的甲醛都散的差不多了,所以就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了?” “可不是嘛。听说咱们这栋楼马上要改造做招待所用,对外营业还能挣不少外快呢。” “真没想到啊。还没进入社会就已经成了‘改革’的牺牲品。对了,搬去四人间宿舍的话咱们还差一个人,你们打算找谁过来一起住?”张司源说着转过身子,先看了眼床上的蔡睿。 “我都行啊,最好能拉个妹子过来一起住,不知道老张你方不方便?” “蔡睿只要你能拉来个女的,我就立马去和老婆报备。”嘴上逞强的张司源又望了望这些天一直沉默寡言的宰夕印,“夕印呢?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多数人都想在保留原有宿舍完整性的同时从别人宿舍里捞人过来,估计一时半会儿不好找人吧。”宰夕印边说边自顾自地整理着笔记。 “小宰,这事儿我看要不就你去办吧,当初你都把老张给拉来了,这类‘拉皮条’的活儿,还是得靠你这个‘交际花’出马才行。”蔡睿翻了个身,把脸转向小宰,对方留给他的只是一个算不上厚实的背影。 “是啊,夕印。要不你再辛苦一下,毕竟我现在都不是班长了。” 上周经济系进行了班委改选。依照惯例,打算考研的学生就急流勇退了,小张便是这其中的一份子。 “行吧,我抽空问问其他宿舍的情况。”小宰这话说得有些不情不愿。 “团支书是要求我们下周末就要把新的宿舍人员名单给报上去,得抓点紧。你那儿有什么消息和我们通个气,大家一起出主意。”张司源补充了一句。 “好,没问题。”宰夕印这次答应的甚是爽快,就好似一个演员按部就班地念出他的台词一样。 最近这阵子不仅图书馆里座无虚席,就连那些摆放了立式空调的教室也是“一座”难求。所有人都在玩命儿地学习,即便是在熄灯之后,各种应急照明设备也能把宿舍区照耀的灯火通明。崭新的书本终于被翻得哗哗作响,平日里打流混世的学渣也都洗心革面,撸起袖子严阵以待。只有像张司源这类平日里“勤烧香”的学霸反而在当下的节骨眼表现出了不合时宜的悠闲。 “陪我去看演唱会吧?”周淼的说话声特别轻,因为自习教室里被塞满了人,就和下饺子似的。 “谁的?”张司源说话时几乎把嘴贴在了女友的脸上。 “five月天!邹倩倩说她弄来了四张票。还是内场的。”周淼边说边摇了摇手机,室友之前给她发了条信息。 “哪天呢?” “明天晚上。陪我去嘛。”女孩说着抱住男孩的膀子,难掩渴望的心情。 张司源好像变成了一尊佛,可以帮人实现愿望的那种。但佛像是不会说话的,怕是为了避免让人失望的关系吧。 “明天晚上我要考试啊。” “居然被发配到晚上考,你们系的人品真是……几点考啊?要不你考完试我们再去?” “7点才开考。” “我去,丧尽天良。” “那明天弃考,之后参加补考呢?” “那样会直接取消申请奖学金资格的。” “嗯……要不毕业旅行我们aa好了。five月天的演唱会真的很难得呢。” “演唱会开几天,要不后天我们自己买票去吧?” “就明天一天。邹倩倩特地为我弄的票。” “真的很麻烦呀。你知道明晚考什么吗?” “考什么对你来说不都一样吗?” “考英语。那本机器猫还在陶流手上呢。” “大不了就送她呗,我再送你一本就是咯。” “别。意义哪能一样?” “锅锅,人家想看演唱会嘛。”周淼这一声撒娇引来了旁人嫌弃的目光,女孩尴尬了,干脆把头埋进了男友的怀里。 “要不你和她们去吧。给我留的票,我出钱买了就是。” “不是钱的问题啊。” “我知道……” “演唱会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去呢。” “可保研名额也是要参考学分绩的呀,我已经坚持了快三年,眼看着就要……” 补考成绩不计入学分绩,这是院校的明文规定。倘若因为缺考而参加补考,那便视作放弃保研名额。关键时刻、名利之间,张司源终究没能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 “我懂的,明天我和倩倩她们去。你安心考试吧。” “这么懂事?” “为你的梦想加油啊。但是你可得把那本机器猫给要回来,不吃馒头争口气。” “遵命。” 周淼虽然嘴上释怀了,可心里却埋下了芥蒂。 每个女孩都希望成为独一无二的公主。身份的确认,需要男方的行动加以验证。这些行动要么是奋不顾身的孤注一掷,要么是惊涛拍岸的感天动地。 这么看来,张司源也不过是为了数千块奖学金就愿意折腰的凡夫俗子,而她周淼也只是一个做着公主梦的普通女孩而已。女孩又看了一眼张司源,男孩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书本,并没有注意到这意味深长的一瞥。 第二天从考场里出来,张司源刚开手机就发现了三四个未接电话,都是周淼打来的。从九点开始,每隔两分钟她就会拨上一次号码。男孩刚准备拨通电话过去,手机就再次震动起来。没错,来电的那个人还是她。 “锅锅,考完啦?”周淼的声音很是兴奋,周遭的背景声也很是嘈杂。 “嗯。演唱会还没结束?” “嗯,想你了,你想我没啊?”这句话周淼几乎是吼出来的。 “想啊。你那头好吵呀?” “好多人啊,就差你啦!” “下次再一起看啊。” “我不要下次,我就要现在。” “那我也飞不过去啊。” “你说说看,有没有后悔?” “那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怎么办呢?” “你把手机开大声点,我放给你听,阿信正在唱《知足》。我最喜欢的曲子。我们一起听。” “那样的回忆那么足够 足够我天天都品尝着寂寞 当一阵风吹来风筝飞上天空 为了你而祈祷而祝福而感动 ……” 电话这头,夹杂着信号的电流声,张司源听得不是特别清楚。而在电话那头,周淼和着曲子同现场观众一起合唱起来。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也不失磁性、不失力量、不失憧憬。女孩跟着拍子不停晃动着手机,她的脸上洋溢着简单的幸福也掩藏着不易察觉的失落。要是此时此刻,张司源在她身边该有多好。 她要的很简单,不是考研成功,不是丰厚的奖学金,也不是将来住进一幢大房子里过着少奶奶的生活。不同于张司源的隐忍和远虑,周淼追求的是一份随性和洒脱。她要的很简单,她要的无非是拉着男友的手听一场演唱会,她要的无非是和最爱的人一起分享最喜欢的事。是纯粹、自由,是活在当下。 一旁的邹倩倩也掏出手机试图记录下舍友的此情此景。在当年,高感降噪仍是困扰夜晚拍照的一大问题,用手机夜拍无异于“自取其辱”。这些照片最终的成像为一团黑乎乎的模样。可周淼却说相片拍得挺好,她说自己就在这张相片里面,张司源也在,在她的手机里。 多年之后,周淼少不更事的女儿对这张怪异的相片产生了兴趣,“妈妈,这张照片什么都没有,那黑黑的一团是什么啊?” 周淼想了想,认真回了一句:“是知足啊。” “什么是知足啊?” “知足是用来形容一种心情。它的意思是说你心里被一件事或者一个人给占满了。” 女童略有所思,又好奇了一句: “那……那人是谁?是爸爸吗?” 十九、撕破脸 恋情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滑入了平淡期。热恋时的“完美光环”逐渐消散,而一些原本不起眼的缺点,却在“时间”的放大镜下被变本加厉地放大了。 于是有人说过,你最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在最不了解他的时候;也有人说过,你们最爱对方的时候是在刚刚确定关系的时候。原先那些被小心翼翼呵护着的东西一旦暴露在炙晒雨淋下,便不免形容憔悴,绿肥红瘦。 张司源和周淼的感情也在不经意间来到了瓶颈期。虽然逐渐丢失了恋爱之初的新鲜感,不过好在见面时,他俩还能开诚布公地说说心里话。 考试结束5天之后,张司源拿到了他的英语成绩单。成绩非常漂亮,可是陶流却并没有如约把那册《机器猫》还给他。 “我要投诉她,真没品。”小张说着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天,从他口里喷出的抱怨都被周淼听出了茧。 “哎哟,锅锅。这事儿你都唠叨两天了,还有完没完啊……” “我看她就是故意的,故意针对我。” “那至少说明,她没有欺软怕硬呀。” “明明说好的,考得好就还我书。我是兑现承诺了,她倒好,简单一句书找不到了就把我打发了。” 上述对话,两人都在各自的频道上坚持着自己的观念,压根就没说到一块。 “你不也在办公室闹了10分钟吗?” “我那哪里是闹,我是有礼有节地据理力争。我看她就是故意把书藏起来了,不肯给我。” “据理力争解决问题了吗?” “我……我还能去教务处投诉她。” “能解决问题吗?”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大丈夫能屈能伸,你连这口气都咽不下,我以后还怎么指望你?” “你就别调侃我了,怎么一说到陶流,你胳膊肘就往外拐?如果这书不是你送的,我才懒得管!” “你别延伸话题啊,我的意思是,你连我都搞不定,又怎么去和女博士斗法?还去教务处?她要是在保研名额公示的时候背地里捅你一刀怎么办?真是幼稚,还任性。”周淼故意摆出一副嫌弃的模样。 “是呀,和你在一起以后,我幼稚了,任性了,还矫情了,一个国家栋梁就被你带成了地痞流氓了,你要全权负责知道不?” “切,和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们中和了一下啊。” “哪里中和了?” “你有责任心了,也不会轻易翘课了,做事情也稳重了,生活变得有了点规律,也不在外面乱吃东西了。哎,都是我的功劳,阿弥陀佛,善莫大焉。” “你什么意思?说我一无是处是吧?我的自我成长跟你有啥关系?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啊!”周淼黑着一张脸一口气讲完,一脸的不服气,她已经懒得心平气和地和身旁这个男人讲道理了。 在一些关键的节点上,“懒”象征了一种态度,代表了一种消极情绪。腻了,烦了,不想再花费时间,不愿再敞开心扉地真诚沟通了。 “虽说是我的功劳,但你也不用谢我,应该的。” “真会自我膨胀。” “再膨胀也没你胖。” 周淼把手抬起,眼看就要打下去的时候,又突然转了方向,一把将小张的右腿往自己这一侧掰了掰。 “你呀,还是做些对人民有益的事吧。来,借我翘一翘腿。”女孩说着把自己的左腿架在了男友的右腿上。 “我说你这个坐姿是不是不太雅观啊?” “哼。有什么关系,教室里又没其他人。这两天你硬塞给我多少负能量,我还不能从你身上找补点回来?机器猫的事就别折腾了,你这个人太直了,容易犯小人。该忍还是得忍。” “犯小人?小人看到我还不得绕着走道?” 张司源把话说得信誓旦旦。涉世未深的他还未察觉出小人就一直和他朝夕相伴。 这周末,他在家里意外接到了团支书的电话,对方催他尽快提交宿舍分组名单,并告知小宰已经带着别人另起炉灶了。张司源这才明白自己和蔡睿被宰夕印耍了,而且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小张赶紧拨通了蔡睿的电话商量如何自救。舍友那头倒是不慌不忙,他说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让它船到桥头自然直吧。蔡睿和宰夕印从入学伊始便是舍友,他比张司源更加了解小宰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 在宰夕印的眼里,除了学分绩,张司源似乎并不比自己强到哪儿去。可就是这优异的成绩竟也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几个月前他把张司源请来,是指望着对方能提携下自己,可没曾想小张居然剑走偏锋地谈起了儿女私情。张司源的你侬我侬在宰夕印看来是对自己的疏忽。 经过这半年多的耳濡目染,小宰逐渐掌握了舍友的学习习惯,也摸透了他的笔记方法。于是乎,张司源在宰夕印的眼中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就只剩下竞争对手这个身份了。 “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这是小宰信奉的名言。当别人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便丢而弃之,不带感情。原先小张还是班级里官方消息的源头,可现在他还得从别人口中打听风声。当班长时小张还有些诸如点名签到、调配任务的小权利,眼下他只是一介平民,甚至还得听从别人的差遣。辞去班长的张司源在宰夕印的眼里就是只失势的凤凰——不如鸡。 小宰需要一群能为他提供更多实际好处的舍友,这些人要能在课间陪他一起上厕所,课后陪他一起吃饭,帮他去图书馆占位,和他去超市买水果,替他点名签到……所有的一切都得围着他转。于是,渴望另立山头的宰夕印做出了不二选择,做得毫不犹豫却也悄无声息。 翌日下午。403宿舍里,蔡睿、张司源、宰夕印三人成一个品字型坐着。小张两指之间夹着一支烟,这是他第一次在房间里而非阳台边抽烟。小宰抱着一个靠枕。据说人们在缺乏安全感的时候,就总想抱个什么东西。蔡睿不时把脑袋后仰,他最近低头读书太刻苦,颈椎一直不太好使。不过三人之中,也就属他的表情最为自然。 “老张,楼上503,他们三缺一,我就是想换个环境,别误会。” 503宿舍住着魏晨、熊凤月和温凯杰。温凯杰是生活委,魏晨是体育委,熊凤月只是一个老好人。就在前不久,这三人也都萌生了考研的念头,不过他们的段位还无法对宰夕印造成威胁。带领一帮“菜鸟”另立山头,张司源一眼就看穿了小宰的小心思。 “你想搬出去,没人拦着你。可你一直瞒着我们,瞒到今天你是什么意思?”小张的质问很不客气。 “我这两天很忙,所以我就找到了团支书,拜托他去通知你们。” “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们说一声,现在宿舍分配的都差不多了,你让我和蔡睿怎么办?”张司源弹了一下烟蒂,烟灰刚好掉落在宰夕印的脚边,小宰下意识地踩住烟灰,仿佛想要掩盖些什么。 “我是周五才想好的,名单也是周五晚上给团支书的。” “无毒不丈夫”是小宰颇为欣赏的处世哲学。他认为一个人要成大事,必要时不惜背叛亲友。成大事者不仅要不拘小节,还得磨练出一副厚脸皮。一本正经地撒谎也是门必修课,此刻他正在检验自己的修行成果。 “那周五晚上呢,周六上午呢?你是我们的舍友,你却指派团支书来通知我们,你架子不小啊?” “周五我回家去了,所以就没来得及告诉你们,我觉得这事儿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从张司源口中吐出的一串串烟圈撞在宰夕印的脸上,破了。如果把这些烟圈想象成寒气逼人的飞刀,那么这会儿小宰的脸一定和饺子馅儿一般难看。 “强扭的瓜不甜,你搬出去吧。只是……”蔡睿也忍不住开口了,“以后别再耍小心眼了,要不丢我们403的人。”一个无形的巴掌抽了过去,尽管小宰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为情。 “老张、蔡睿,对不起。我这次做事的确有些欠考虑。” 明明是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却被简单的“欠考虑”三个字一笔带过,张司源那股行将熄灭的小火苗又被泼上了焦油。 “我和蔡睿,现在他妈就跟个流浪狗似的,搞不好还要和外系的同学拼一个宿舍住。大家都是要考研的,你我都知道考研的要尽量和考研的住一块儿。我们要是被分到一个咋咋呼呼的宿舍,还怎么学习休息?换作是你,你答应吗?” 宰夕印用虚伪营造出一张笑脸,笑脸下包裹着难以言喻的愉悦。张司源的顾虑正是他所期盼的。 既然是竞争关系,既然要分道扬镳,既然免不了要撕破脸相见,那就不妨再明里暗里地捅上一刀。一将功成万骨枯,除了我宰夕印,你们只配做白骨,你张司源是,你蔡睿也是,魏晨、熊凤月和温凯杰全都不是例外。将军一定是留着一个八字胡的人,比如我宰夕印。 “老张,你也别把自己看太重了。即使403宿舍不拆开,找来的人也不一定就安静本分。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不会有谁始终围绕你转。即便你宿舍分的不如意,也别迁怒到我的身上。做人别太自私。” 针尖对上了麦芒。 张司源被这番贼喊捉贼的言论彻底激怒了,他手腕一抖,烟蒂倏地蹿了出去,如同一颗子弹直扎宰夕印的心窝,在汗衫上擦出丝丝火星。宰夕印赶紧从板凳上跳了起来,一边后退,一边用抱枕拍打着衣服。 “你!大!爷!”张司源向小宰比出了中指,顺势就戳在了宰夕印的鼻梁上。眼见着小张这头要动手,蔡睿一个健步挡在了他们中间。 “老张,别冲动。动手的话性质就变了,事儿闹大了还会影响保研资格。你和他不一样,别自毁前程,冷静点。” 舍友这话醍醐灌顶,张司源放下了拳头,气不过的他朝一旁啐了一口吐沫。 “是啊,你老张牛逼,我是巴结不上。不过今天我就把话撂这了。保研资格,呵呵,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不过也难怪,你现在也不是班长了,消息自然落后了嘛。我劝你别整天儿女情长的,还是好好复习吧。人啊,站的有多高,摔倒就有多惨,要是403出了‘伤仲永’,那才是真的丢脸呢……” 宰夕印的话还没说完,蔡睿就一脚踹飞了身边的垃圾篓,他挽起袖子,屌屌地瞅了小宰一眼: “要不咱俩去外面练练?谁挨揍了就自己忍着,要是还有脸去打小报告,那就咒他一辈子不举。” 宰夕印终于不吭声了,他低着头溜出了房间,重重地摔了一下房门,“碰!”的一声。 周淼说过,张司源笑起来最好看,比学校里的其他男生都要好看。可是最近几天小张整日心烦意乱,郁郁寡欢。机器猫外加换宿舍的事儿惹的他眉头紧锁,那抬头纹也是一天比一天明显。 “你怎么又皱眉了?”一间不大的教室里,张司源和周淼并排坐着,屋子里就他们两人。她不时打量着他,没有放过一个雀斑,一条细纹。 “还不是因为宿舍的那摊破事。” “你要是皱纹多了,以后就拿一个熨斗把你的皱纹都给烫平了,看你悔不悔?” “巫婆……”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男孩表面上还在一本正经地做着题,心却是七上八下地打着鼓,手头演算的速度也跟着慢了下来。周淼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长条状礼物,她站起身子把那东西搁在张司源的头顶上,煞有介事地叮嘱道: “别动,你别动。” “你在我头上放了什么?” “喏,刚骂我巫婆别以为我没听见啊。作为惩罚,这张卷子写完前,都得保持这个姿势,头上的东西不许掉下来。” “凭什么啊?” “我说不行就不行。” “换个条件行不行啊?我坚持10分钟,10分钟后让我换换姿势。” “不行,卷子不写完,你就不能抬头。” “哦。”男孩说罢猛一低头,摊开的手掌刚好接住了掉落的礼物。他看向一旁正欲发作的周淼,故作轻松地补充了句:“试卷5分钟前就写完了,刚一直在检查,不信你看。” “你个臭源源赖皮,太奸诈了!” 礼物最外层包装纸的接口缝隙处是用透明胶带黏合的,应该是周淼的杰作。张司源撕开胶带,剥开包装纸,里面是一板巧克力。 “送我吃的?” “嗯。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得开心些。你看你多久没笑过了。” 男孩没有答话,只是努力用嘴角弯出一丝笑意。他注意到包装纸的背面上写了两行字,仔细一看是周淼的笔迹。 “不喜欢看你和同学勾心斗角的样子, 做大事的大丈夫,要会拿得起,放得下。” 她想对他说的话都写在纸上了,可她并不确定他是否一眼就能读得懂。 “哎,老爷们儿的宿舍弄了这么一出,还真挺丢人的。” “你也知道啊?我本以为只有女生宿舍才会上演宫斗。算了,姐姐帮你保密,保证不把这件事写进日记里。” “对了。快要公布保研名单了,你有听到风声吗?” “没有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天听宰夕印说话的口气,好像他已经知道结果,而且……没有选上我。” “估计他就是和你玩儿心理战吧,别听他瞎说。这学期学分绩名次还没排出来呢。”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听他口气不像虚张声势的样子。至少他能确定我是肯定保不上了。” “哎,小宰真是一个小兔崽子,都把你给忽悠住了。你要相信自己,集中注意力干正事儿。保不上就自己考,考不上又怎么样,有手有脚的又不会饿死。” “我听你这后半句,怎么感觉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啊。不过我要是自己考的话,也能带带你,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嘛。” “你的‘自卖自夸’可真是把我给恶心坏了。” 眼观当下,关于保研的形势依旧扑朔迷离,而张司源对于自己的实力依然充满信心,他和周淼的“嘴仗”还是有来有去,却不曾想,意外降临得措手不及,竟叫人大跌眼镜。 二十、包子 vs. 馒头 随着暑假小学期序幕的拉开,分配宿舍的闹剧也终于尘埃落定。张司源和蔡睿并没有分开,经过一番努力,他们又找来了恽佳和熊凤月两位舍友。没错,这个熊凤月最先是被宰夕印拉去组队的,可他后来反水了。至于原因,张司源的争取自然是一个方面,而另一方面不得不归功于小宰的“助攻”。 当小宰得知小熊有睡觉打呼噜的毛病时,竟直言不讳地建议他去手术治疗,还限定了截止期限。这还不算,宰夕印还把宿舍值日的一类粗活都分给了熊凤月。独裁者给出的理由居然是“熊凤月”的名字过于女性化了,所以应该多操持些“家务”。小宰把熊凤月定位成一个奴才,可当主子的似乎忘记了一句古训,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这天,熊凤月正对着一个公式发呆,一番思考后他还是选择了现场求助。 “老张,你帮我瞧瞧这里推导是怎么来的。” 张司源一手撑住书桌,一手在小熊笔记本的触摸板上来回滑动。 “老张,你看这里。就是求过二阶导之后,怎么得出了最后的结果?” “哦,是这样,我写给你。”张司源说着又随手翻了几页ppt,突然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是中高级经济学的课件吧?” “嗯。” “你是从哪儿搞来的?” “宰夕印拷给我的,他没有给你们吗?” “没有啊,那小子从来没和我说过。” “怪不得系里有人说他是个‘小崽子’,真是在谁面前都留一手。” “这课件是从哪儿来的?” “我问过他,他就是不肯和我透露半点风声。不过他和温凯杰说过,课件是从一个女生那里拿来的,叫查……查什么的来着?” “查席蓉?” “好像是。那人的姐姐也是我们学校的,估计比我们大一届,去年考研没考上,今年复读了。这课件其实是姐姐传给妹妹的。” 张司源想起了查席蓉,想起了那一次在女生宿舍楼下她和宰夕印的互动。怪不得小宰对于往年ppt的内容不屑一顾,还欲盖弥彰地谎称不需要记录;怪不得那次测验他对ppt新增的内容表现出一反常态的重视。拨开迷雾,重拾拼图,一个更加真实的宰夕印被拼凑了出来。 “那小宰为什么和温凯杰说了课件的来头?”张司源对于熊凤月的解释还是有些困惑。 “温凯杰是生活委,宰夕印多少得巴结着点。” “那温凯杰怎么又告诉了你?” “因为他欠我人情,当年他追女友的时候,我可是立下汗马功劳的。” “原来如此。” “其实我不愿意和小宰住,我是冲着温凯杰才勉强搬过去的。我俩都知道,宰夕印表面上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都防着我们。他自己藏着的复习资料多了去了。” 把过往的人和事串联起来,那个查席蓉,那个在图书馆遇见的扎麻花辫的姑娘,那些长相不一体态各异的女生……宰夕印为了搜集复习资料似乎网罗了一个“后宫团”。至于那些“暧昧”的举动不过是维持利益输送的工具罢了。只要能把复习资料弄到手,随便别人怎么误会去。这才是扎根于小宰骨子里的想法。 自从搬进了筒子楼,小张他们的舒坦日子算是到了头。周边几个房间都是以夜猫子聚集地而闻名。里面的人没事儿便聚在一起玩网络游戏,网游要求组队完成任务,队友间的相互喊话在所难免。叫喊声通常得持续到熄灯后一两小时方可罢休。 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下,小张依然坚持着6点起床的习惯。他通常咬上两口饼干或是空着肚子便跑去图书馆排队占座了。平均四五个小时的睡眠无法弥补精力的消耗,可是更令他心力交瘁的却是周淼的“不近人情”。 这天,张司源和周淼坐在食堂二楼的窗户边。七月的天气骄阳似火,窗外晴空万里,呼呼的风拂面而过,吹得人心烦意燥。周淼不时用手做扇子状在脖颈前来回地扇着,可依然没能称心如意。 “你怎么了最近,老是一副不开心的模样?”在女生心情不好的时候,男生胆敢以如此直白的方式开场,等待着他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你说呢?”说话间周淼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是怎么了,好好说嘛。” “我说你都多久没陪我吃过早餐了?” “嗨,就这事儿啊。”错误的答复,愚蠢的腔调。 “你认为这事儿不重要是吧?我这要求过分是吧?小题大做了是吧?”连续三个反问句,刺刀上膛,亮出些许寒光。 “不是啊。” “不是什么啊,看你那敷衍的样儿。” “宿舍周围太闹了,一直都没睡好。” “所以呢?” “我每天6点早起去图书馆占位子,早饭就顾不上了。” “那不去图书馆占位行不行?” “下了课再去图书馆就肯定没位子啊。” “那不去图书馆自习行不行?” “天热了,不是每个教室都有空调风扇。而且图书馆安静啊。” “所以你就是非得去图书馆咯,所以就是没必要一起吃早饭对吧?” 张司源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盘里的饺子他只吃了三两,现在还剩六个。“我也挺不容易好吧,每天晚上都带着耳塞睡觉,早上起来就和打仗似的。去图书馆占位不也是为了咱们晚上能待在一块儿吗?” “我说了,呆一起不一定要在图书馆。”周淼似乎是和张司源较上劲了。在她看来,先前男友不陪她看演唱会或许还算情有可原,可现在连吃个早饭都不愿意抽出时间,这可就太不像话了。 “还是去图书馆吧,能提高点效率,而且有空调凉快。” “去其他教室就不能看书了?热点怎么了,我女孩子都能受得住,你一个老爷们儿受不住?” “去教室的话,你就喜欢和我闹对吧。不是用头撞我,就是用胳膊顶我。反正就是……” “反正就是吵着你看书了对吧,反正就是耽误你时间了对吧,反正就是碍着你的宏伟蓝图了对吧?”又是一连串的反问句,好似发射出去的子弹,突突突突。 “我不是那个意思。”张司源讷讷地接招。 时隔多年,当他躺在摇椅里,这番对话如电影般在脑海里重播的时候,他似乎理解了当年周淼的委屈和愤怒。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想陪着他、粘着他,就是会神经失常外加歇斯底里的。青葱的岁月往往伴随着棱角和任性,而错过又总是发生在不经意间。 “那你是几个意思?我知道,你本就不想谈恋爱,是我把你的节奏带乱了。其实你在生活上也挺懒的,喜欢的人也懒得找吧。你自己找的话是不会找我这样的,对吧?” “我觉得你挺好的,我觉得我对你也挺好的。” “这就是问题。好比我想要馒头,你想要包子。可是我就不想要包子。你却只会给我不停地塞包子。” “包子不比馒头好?卖的贵,还有馅儿。” “问题是我不想要包子,我想要馒头。” 张司源把脸转向窗户一边,楼下行走着几对情侣,没有谁像他们这般闹着别扭。准确的说,目前为止,只有周淼在不停地发难,小张虽在刻意隐忍,却也是一肚子的不高兴。 “你是不是觉得我又放肆了?” “啊?” “别看窗外了,回答问题。” “我觉得,我觉得……” “男生应该比女生多承担些,我觉得女生就是可以任性的,可以酸酸的,男生不可以。” “我……觉得大家都是平等的。” “上次,你把一位异性同学送到车站,你说怕她遇上了坏人。可是之前我7点多钟洗过澡,发了信息给你,你为了看书都没有说要来接我,就不怕我遇上坏人嘛?”女人的逻辑有时候就是这般跳跃,从一个时点到另一个时点的切换快如闪电。 “同学走的时候都晚上10点多钟了……不过我做的确实不太好,天黑了你去洗澡,我应该出去接你。我道歉。” “你总是这样,把话说得客客气气,弄得我也不好发作。我要再多说几句,搞得就好像很不懂事似的。但你其实是很固执的一个人,有了自己的判断,就不会去改变。包括之前我说了我想在30岁的时候开花店。我觉得你也挺不屑的。” 周淼是对的。张司源有着他一意孤行的一面,包括为了去图书馆占座而放弃一起早餐的行为以及否定女友开花店的愿景。 “我,就是觉得花店不太靠谱。也许是我现实了。” “可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啊,我还有好多类似的想法。我觉得别人不理解也就算了,为什么你也是呢?就算是做梦又怎么样呢,难道不能鼓励我把梦变成现实吗?别人都说当你要干一件事的时候,成功之前没有必要告诉任何人,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一个人。我想有这样一个人,我以为你会是……” 说话间周淼已经没了火气,那双眸好似一对巨大的黑洞,吸纳着无尽的孤独。这样的孤独,她不确定张司源是否读得懂。 “嗯……”小张低着头叹了口气,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你看,你又来了。弄得又像是被我欺负了一样。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在介意我既往的几段感情史?” “咱们就事论事好不好?” “好,你去图书馆上自习吧,早饭的事情当我没说。”真话也好,赌气也罢,周淼此刻也是疲态尽显。 “老婆。要不……” “嗯?”女孩眼里流露出一丝转机。她无比期待张司源能发出吃早饭的邀约。而这份邀约正是通往未来的入场券。 “要不我们租房子住吧?租房子会安静不少,也有更多的时间在一块了……”张司源只是看了周淼一眼,便打住不说了。她的眼神拒绝了一切,耳边的风呼啸而过,食堂入口处的一扇门被吹得关上了。或许她认为时机尚未成熟,或许她误解了张司源的意思。原因并不重要,而先前那个稍纵即逝的转机也已胎死腹中了。 当晚男孩还是一如既往地把女友送回了宿舍,说不上是因为责任还是始于习惯。不过一路上两人各自憋着劲,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张司源一直走在后面,与女友保持着三五米的距离。就像这段感情一样,那个领路人是周淼,男孩一直扮演着跟随者的角色。他的跟随总是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直到临别之际,周淼才回头说了句:“你就是要和我赌气,也没想着要哄哄我是吧?” 张司源被怼的一时语塞,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那里并没有月亮。女孩瞧着他不说话了,扭头便走进了宿舍楼。回去的路上,小张罕见地踢了一路石子。还接二连三地和人撞了肩膀,这么不讲风度的表现还是第一次发生在他的身上。 回到宿舍,张司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更不明白周淼是怎么了?他原本就是奔着考研去的,从来没有掖着藏着这个想法,怎么到头来还被人说得理亏似的? 周边宿舍已经进入联欢派对的模式。一阵阵放肆的叫喊好似赛车马达的轰鸣。这帮大爷今天不知道又要闹到几点才能消停下来了。周淼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我?考研这档子买卖要是玩儿砸了,我岂不成了一个笑话?我不想输,至少不能输给宰夕印。再说我对你周淼差了吗?大家都摸摸良心。 表面强势的周淼也是一脸暗自神伤的模样。她今天似乎又和男友“无理取闹”了。张司源的姿态永远是高高在上的,而她则是“胡搅蛮缠”的。可自己真的过分了吗?一起吃个早饭的要求奢侈吗?她就是不喜欢张司源永远理智、时刻清醒的状态。她认为男友应该为她奋不顾身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正如她先前所说,她的想法很多,张司源认同的却很少,就更别提支持了。曾经,类似的隔阂若隐若现,可今天却被突然放大了。十分钟前,宿舍楼下,他们分明面对面站着,却仿佛隔着一条银河。 邹倩倩瞧准了周淼的心思,摇着塑料扇子上前关心道:“淼淼你脸色这么难看,该不会是和那位吵架了吧?” “吵架谈不上,要真是能痛痛快快地吵上一架,心里反而会痛快点。他那个样子真想揍上两拳。”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小两口连吵个架都弄得这么别致。” “倩倩,你和小唐子吵架吗?” “吵啊。但我俩有一个共识,只要见着好吃的,所有恩怨情仇立马放下,我俩立地成佛。” “那小唐子和你想的一样吗?” “想的一样?” “就是你们在一起后,你发现他变了嘛,变化大不大?” “我的天哪。他的那些臭毛病,哎,不说了。你知道我跟了他以后,我们各自胖了多少斤吗?你瞧瞧,你瞧我这水桶腰。我要是和你细细掰扯,估计今晚就没法睡了。” “可你还是喜欢他,对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没能难倒小邹,她是一个敢于直面感情的女孩,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和事都从不避讳,“喜欢,可能比原来更喜欢。当然这并不妨碍有时候我也想要亲手把他给掐死……嗯,这两者一点都不矛盾。” 周淼投去佩服的目光,这位室友爱得正大光明,又守护得小心翼翼。小周拿起手机,给张司源发送了qq信息。 四月颜:锅锅回宿舍了没? 哎哟,不错哦:回来有一会儿了。 四月颜:是不是还在生气? 哎哟,不错哦:好多了。 四月颜:之前好像对你的态度又不太好。 哎哟,不错哦:没事。 四月颜:我就是想让你明白,我想找的那个人是要能理解我的。如果他有再多的优点,没有这一条也不行。 哎哟,不错哦:明白了。 四月颜:如果一个人能懂我,有他就够了。 哎哟,不错哦:那我还是你要找的这个人吗? 四月颜:我有点不确定。 张司源在得到一个否定答案之后却寄希望于下一个问题会扭转局面。他就和赌徒一样,明明预感到自己会输,却偏要倔强地飞蛾扑火。 哎哟,不错哦:那你还喜欢我吗? 四月颜:哎呀呀,我只是觉得自己有些累。 张司源搁下了手机,周淼的顾左右而言他换来了他一肚子的质疑。一年前信誓旦旦的表白算是什么?是委曲求全的信口雌黄还是荷尔蒙分泌过度的一时冲动? 小张打开抽屉,从里面翻出打火机还有烟盒。距离他上一次吸烟,已经时隔1月有余。当初因为那只“勤奋牛”,他松了口。倘若那时自己稳住立场,仍以朋友的身份和周淼相处到现在,两人的关系又会是怎样?歌曲里唱到“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始终有恃无恐”,那么那些曾经得不到、现在又被偏爱的角色都长着一幅什么模样的面孔? 小张吐出层层烟圈,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味道。裤兜里的手机又不合时宜地震动了两下。 四月颜:也没说不爱你啊。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了。 哎哟,不错哦:没有。 四月颜:在干嘛。 哎哟,不错哦:抽根烟。 四月颜:你就是故意要气我是不是? 哎哟,不错哦:没有。我也很难过现在。 四月颜:你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脆弱。 张司源自顾自地哼了一声。“在乎”被解读成了“脆弱”,他似乎从来没有被人如此“羞辱”过。一定要用这么难听的字眼吗?如果要用,为什么不是用在咱们刚刚认识的时候? 四月颜:今天我们都有些冲动,早点睡吧。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男孩没有回复,过了十五分钟,女孩又发来了一条信息:我先睡了,源源晚安。 第二天一早,张司源不是给闹铃叫醒的,而是被淼淼的qq信息给震醒了。 四月颜:起床了,大懒猪。 哎哟,不错哦:已经起了,不懒。 四月颜:你很懒,但是你很勤奋。我知道你永远不会迷失自己。 哎哟,不错哦:嗯。 他只给出了一个简单的“嗯”字,连只言片语都算不上。一味等待着时间的治愈,很难通过自我调节从负面情绪里走出来——这本身就是不成熟的表现。正如歌词里唱的那样“等待着别人给幸福的人,往往都过得不怎么幸福。” 二十一、如愿 经理办公室外,商若男的手伸了又缩,缩了又伸。她是一个干练爽快的女人,表现得这般犹犹豫豫实属罕见。柜员小君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笑得就好像第一天报到上班一样。 “男姐,还没下班呢。你是要进去吗?” “我不急,你先进吧。” 小君拧开了门把手,商若男刻意往旁边让了两步,此举礼让出了通行的空间,也避开了领导的视线。她怀孕已经22周了,按照当初和丈夫的约定应该请假待产了。假期长达4个半月之久,这还没有算上产后的休假。 办公室里坐着的这位苏总,已经40出头了,至今未嫁。更年期的年纪搭配拼命三郎的个性,她的厉害可想而知。自己未婚未育还瞧不得别人生儿育女,手底下的女员工没有一个受得了她的脾气。 这次苏总免不了要说一些难听的话,摆一摆难看的脸色,商若男对此心知肚明。谁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昨晚丈夫钱银海还给她打气,还是那句话,大不了就辞职赋闲。他特意从网上摘抄了一位作家的九字真言送给媳妇当作心理建设——“不着急、不害怕、不要脸”。 没一会儿,小君便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与先前的风和日丽不同,她这会儿已经灰头土脸了。商若男一把接过同事手里的门把手,她必须迈出那一步,打开那扇门,才能看见前方的光。 “苏总,您现在说话方便吗?” “一会儿还有个会。有什么事儿你快说吧。”现场沉寂了好一会儿,领导才抬头看了商若男一眼,“小商啊,你进来说。” 从门口走到领导办公室仅有十多步的距离,可商若男却感觉这道比巴黎时装周的梯台还要难走。 “苏总,我想请个假。”她说得唯唯诺诺,完全没了往日的神气。 “请假到人事科找小付报备一下就行了。” “我想请四个月的假。因为……” “你说什么!”领导粗鲁地打乱了下属的陈述。不过片刻之后,她愤怒的神色便涂抹上了一层好奇的遮罩。她好奇对方究竟何德何能,胆敢向自己提出这么离谱的诉求,“你接着说,我听听。” “我怀孕到现在已经22周了……” “捡重点说,说些我关心的。”领导再次打断了下属的陈述。 “我是前置性胎盘,随时有出血流产的可能。所以医生建议我回家休息。” “医生建议?哪个医院的大夫啊?怎么建议的啊?”苏总把话说得阴阳怪气,言语间那眉毛恨不得挑上天去。 “市妇幼保健医院,还是个正主任。开了假条,您看。”商若男说着递上了一张处方签。病情详述、休假建议,医生签字、院务公章,样样俱全。 “这事儿你可得想好了啊。”领导看了一眼假条,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这倒也不是出于同情,而是为了配合她接下来的策略。先前是立威,这会儿需要拉拢。可是拉拢并不意味着和颜悦色的哄劝,拉拢也可以裹挟着威逼与利诱。 “当今社会,咱们女人也可以有自己的事业,也是能挺直了腰板不看那些臭男人的脸色过日子的。眼瞅着今年一半都过去了,你现在半途而废请个假,到了年底这年终奖可要怎么发啊?你这不是明摆着给我出难题吗?” “要是着实让领导为难,这钱我不要了。”商若男算是个实在人,她放弃酬劳的对答出乎了苏总的意料。 “死脑筋,你怎么就不明白了呢?支行领导都是很器重你的。晋升通道也是随时向你敞开了大门的。但是领导想要提拔你,你也得服众对不对?我可是听说到了10月份,后台管理岗有几位老同志就要退下来了。这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每个位子可都有好些人惦记着呢。” 苏总这番话简明扼要地陈述了利害关系。可它算是什么呢?是罐刺激神经兴奋的红牛饮品,还是加速心跳的肾上腺素,或是望梅止渴里的梅子?商若男心中没有答案,她能肯定的是,自己只不过是高层的一颗棋子罢了。 上次怀孕时她也请了假,可是功过相抵,倘若领导真是有心提拔,她早该被扶正了。到了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才伪装好人惺惺作态,又是何必呢? “苏总,机会面前人人平等。一个萝卜抵一个坑,既然我决定了,您刚说那些位子短期内也不该我惦记了。占着茅坑不……”因为紧张,小商口不择言,她赶紧更正了一下措辞,“不……不干活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员工把话说开了,态度也很明朗。像小商的这种心态是最难被管理的。无欲则刚的道理放之四海皆准,商若男的释然真是把苏总给恶心坏了。“既然你去意已决,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看来真得再招一两个应届毕业生,关键时候还是年轻人靠得住啊。生在福中不知福,饱汉不知饿汉饥。” 领导故意把话说得酸酸的,商若男听得很不服气。因为即便下了班,苏总这个无人问津的大龄“存货”也是留在办公室里挥霍精力。无论是正值妙龄被人邀约的小姑娘还是风韵犹存急待回家的少妇都会被她以各种理由扣留加班。有些女人最擅长的就是为难别的女人。日复一日的加班成了家常便饭,整个部门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招聘新人。 不是只有大丈夫才能屈能伸,她商若男照样可以巾帼不让须眉,“真是对不起,由于我个人的原因,给苏总……哦,不对,是给部门还有公司添麻烦了。” “既然知道请假是对你的特别照顾,那到时候能早些回来就早些回来。政策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嘛。我这么说也是为你好。别走的久了,回来的时候发现连个板凳都没有了。明白我说的意思吗?”苏总的厌恶之情难以自控,她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用眼角瞅着下属。 “谢谢苏总。没有其他什么事儿,我就先出去了。” “嗯,我是没什么事儿了,不过你自己的手头的工作先和同事们交接一下吧。” “苏总……这交代工作的事情,可能还是需要您统筹协调一下,毕竟我说话也没什么分量。” “我知道。”苏总她当然知道,可她就是要在当下再难为下属一次,就是要把这个得罪人的事情交给商若男去处理,就是要再给小商吃个苍蝇,“到时候肯定是要统筹安排的,但是你不也得先和同事们打个招呼嘛?别人接下来还要帮你擦屁股,你什么都不说,拍拍屁股就跑了不好吧?” “苏总说的对,我这就去。” “把我的门给带上。”临别前领导还不忘再差使别人一次。 退出了办公室,商若男一身的轻松。她在心里咒骂了一句“变态”,却意外感知了一下胎动,仿佛那个小家伙也大喊了一句“yes!”。掏出手机,才发现丈夫早就给她发了短讯: “媳妇儿,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商若男本想拨通电话过去,详细叙述下自己刚刚的忍辱负重。可她转念一想,还是直接短信回复: “你就等着在家伺候姑奶奶吧。” 在那次不欢而散之后,张司源和周淼的关系变得不冷不热。“包子vs馒头”的话题他俩谁也都没再提过。 妄图改变一个成年人的价值观恐怕是这世上最为徒劳无功的事情。可矛盾的搁置并不意味着危机的消除。在这场“危机”中,小张处于防守一方,转守为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容易。这阵子男孩变得越发严肃,而周淼则会不合时宜地逗一逗他。 四月颜:坏源源好源源小挫人源源大肥猪小宝宝源源哈哈哈哈哈哈哈源源想源源打源源不打源源瘦瘦的源源源源源爱源源 哎哟,不错哦:你干嘛? 四月颜:数数有多少个“源”字。 哎哟,不错哦:24个。 四月颜:是23个。 哎哟,不错哦:哦。 四月颜:我们从现在开始。 哎哟,不错哦:开始什么? 四月颜:忍住不和对方联系。 哎哟,不错哦:为什么? 四月颜:想找对方的时候,就把想说的话记下来,好不好? 哎哟,不错哦:什么意思啊? 四月颜:测试一下自己到底有多在乎对方。 哎哟,不错哦:你不是想让我写情书吧? 四月颜:这算情书? 哎哟,不错哦:我想说话可能就会立马找你。 四月颜:可以,就喊我一下,像是宝宝、淼淼,抱一下,都可以啊。 哎哟,不错哦:非要这么做么,有点没意思啊。 四月颜:可是我想这样做。我们比一比输赢。 哎哟,不错哦:赢了又怎么样? 四月颜:试试嘛。 哎哟,不错哦:我觉得我要是不主动找你,你就会一直不搭理我…… 四月颜:我们试一试嘛。 周淼给张司源发去了泪眼汪汪的qq表情,并连喊了两声锅锅。卖萌撒娇那可是女人的撒手锏。 哎哟,不错哦:好吧,那试试。 四月颜:要开始了。 哎哟,不错哦:嗯。 于是一场夹杂着小资情调的“考验”拉开了序幕。被迫改变习惯是件很不自在的事情,提笔的动作也因此平添了几分莫名的厚重感。张司源几次抽出键盘想同周淼联系,可想了想又把键盘给推了回去。既然是一场“比赛”,就会有面子的得失,就会有你我输赢。时过境迁,女孩已不比当初那么钟意自己了。 “游戏”在自尊心的唆使下,成了竞赛,情侣终究成了“对手”。于是断断续续的思念化作了东流之水,从笔尖流淌出来,定格在了草稿纸上。直到6小时后,还是周淼联系了张司源。 四月颜:锅锅? 哎哟,不错哦:我们可以正常讲话了吧。 四月颜:嗯。你都写了什么? 张司源拍了一张照片给周淼发了过去。几秒过后,qq声再度响起。 四月颜:锅锅啊,你写的这些话好肉麻啊。 哎哟,不错哦:哪儿有啊。 四月颜:当然有啊。 哎哟,不错哦:你写的倒是很稀疏平常嘛? 四月颜:对啊,就是平时里想说的话嘛。我又想到一个点子。 哎哟,不错哦:嗯? 四月颜:要不我们分开一阵子吧? 哎哟,不错哦:分手? 四月颜:不是不是。我想暂时分开一阵子。 哎哟,不错哦: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四月颜:这几天我就不陪你自习了。我一个人在宿舍学习。我想找回以前的感觉。 哎哟,不错哦:以前的感觉? 四月颜:对啊。认识你之前,我很少去图书馆教室,都是在宿舍上自习的。 哎哟,不错哦:这是和我呆腻了么? 四月颜:不是嘛。小别胜新婚啊。说不定我自己待几天就烦了,反而会想起你的好,你就让我试一试嘛,锅锅? 哎哟,不错哦:行吧。 张司源有些累了,他不想再去挣扎或者争取些什么。周淼给了他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虽然他在周淼眼里也是这般姿态。 这天他很晚才睡,而这一觉居然又睡过了头,再去图书馆占座已经不可能了。于是晚饭后小张只得独自一人背着黑色的书包走进一间空荡荡的教室。这间教室紧挨着楼梯通道,和洗手间却隔得挺远。情侣们都不愿来这种经常被人路过的教室,这反倒让教室安静了不少。 小学期有一门课叫做“计量经济学”,说是经济学,其实都是和数学相关的模型方程。课程分为理论和实务两部分,后者的作业必须依赖专业软件eviews完成。张司源把笔记本电脑从书包里掏了出来,旁边还堆放着课本教材以及用于演算的纸笔。 说来也是奇怪,先前周淼和他一块儿在教室里自习,每逢人少时候,女友便会找理由同他闹上一会儿。张司源为此很是头疼却也没什么办法。现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唯他一人,但自己的心思就是不能安定下来,似乎是落下了些什么。 教室外不时有人走过,小张却从未因此抬头,他听得出那些都不是周淼的脚步声。这会儿距离小伙儿开始自习已经过去两个多钟头了。张司源把笔记本合上塞进包后方才端着水杯走出教室的门。站在便池前,透过斜上方的玻璃窗,看见的是一弯残月,月光阴冷的有些狡黠,这月色让人浮想联翩。 声响渐徐,就在小张虎躯一震的时候,他莫名想起了“强奸门”事件。于是乎小伙儿匆忙洗了手,只打了半杯热水便匆匆返回。距离教室还有10米,屋子里却走出一人,学生模样,肩上背着一个黑色的包。想到几个月前,他还一生正气地砸了别人的饭碗,想到辅导员的好心叮咛,一时间,小张慌了神,也顾不得手里的水杯撒腿便跑了起来。热水撒了一路,还烫着了他的右手。可他一心只惦记着他的笔记本电脑,一时间竟也没有察觉。 进屋一看,黑包还在。拉开包的拉链,伸手进去,笔记本也还在。直到这时,张司源才松了口气。再瞅瞅书桌,课本在,稿纸也在,不过那只黑色的签字笔却凭空消失了。他掀起书包摸了摸,又低头朝水泥地瞧了瞧,一无所获。是那个背包的男子拿走了嘛?答案无从知晓。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张司源再也没有迈出教室半步。这期间,周淼也没有发来任何问候。 回宿舍的路上,他打开了手机qq。 哎哟,不错哦:我明天先回家了。 四月颜:啊?你怎么了,我正想问你自习上的怎么样了? 哎哟,不错哦:我们系调课了,明天没课。 四月颜:今天才周三,离周末还有两天呢,你就把我一个人留在学校了啊? 哎哟,不错哦:我在学校咱们也不见面啊。 四月颜:我们宿舍要群殴你?明天拿你煮饭吃。 哎哟,不错哦:为什么? 四月颜:因为你不在学校,回家舒服去了。 哎哟,不错哦:一个人上自习不太方便,刚刚我去了趟厕所,回来的时候签字笔就丢了。 四月颜:你没去图书馆啊? 哎哟,不错哦:今天没占着。 四月颜:笔记本呢? 哎哟,不错哦:在。 四月颜:那就行。过些天我送你件东西吧。 其实张司源期待的回复是“要不从明天起,咱们还是一块儿上自习吧”。女孩并没有迎合他,他只得把手机揣进了裤兜。人总是寂寞的,就像周淼不明白他此刻的心思,就像他看不懂周淼的“梦想”。彼此间不大不小的差异注定了有些漫漫长夜,我们必须一人独行。 可即便回到家里,张司源也很难安心。要不了半晌的工夫他就会给周淼发去一条信息,内容无非是“在干嘛”之类的搭讪。只不过这些搭讪得等上好久才能收到回复。小张对此颇有微词,可周淼也是振振有词。她说既然决定了要分开一阵子,那彼此就应该给对方留有足够的空间。她不喜欢动不动就看一下手机,这会给她带来束缚感,她要体验的是那种绝对的自由。 绝对的自由在给自我带来放飞的同时,也会给旁人徒增烦恼、孤独乃至胡思乱想。于是不对等的依赖引发了矫枉过正的倔强。小张逐渐减少了和周淼的联系,他是在刻意与女友拉开一些距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对情侣才又一次坐在食堂靠窗的位置。周淼递给张司源一支笔。这支签字笔通体蓝色,笔杆顶端还粘着一个卡通小熊。 “喏,送你的。”周淼说着把笔递了过去。 张司源拿起笔,用拇指拨了拨那只白色的小熊。它正朝着男孩傻笑呢。 “挺可爱的,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有点乡气……” “我不强迫你,你想用就用吧。这是一个山寨版,海洋公园里有卖限量原装的。” 说到海洋公园,张司源想起了毕业旅行,于是他又含含糊糊地问了句: “毕业……毕业旅行还一起去吗?” “嗯……再看吧,反正还有大半年呢。”周淼这句话好似一把剪子,小张仿佛听见承诺被切割的声音。 “我说你最近怎么也不主动找我说话了?” “我说不好……你不是也不怎么理我了么,信息发了好久,你才想起来回。” “切,原因我都和你解释过了。所以你觉得非得我求着你是吗?就像当初我追你时一样?” “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我也不喜欢寄人篱下的感觉。” “寄人篱下?” “可能我没有把意思表达清楚。” “那你倒是继续解释啊。” 就在这时,张司源的手机响了。接听的过程中,他不时嗯了几句,随即仿佛打了鸡血一般脸上泛起了踌躇满志的红光。 “是我们团支书打来的。” “说了什么?” “这三年的学分绩都算出来了,商学院赵天宪第一。我排……” “第二?” 男孩点了点头,又朝远处望了望,那种有如荣归故里般的张望。鉴于商学院每年都有3个保研名额,他的半只脚已经踏进了研究生院。3年的时光终于有了一个交代,男孩的激动理所当然。 “恭喜你。” 女孩给出的措辞官方、得体。尽管那微笑是发自心底的,却也难掩她复杂的思绪。任何功成名就或是名利双收都会与旁人摩擦出大大小小的隔阂,此刻周淼就是那个旁人。尽管她并不喜欢张司源的一板一眼,不喜欢他的规则秩序,可是这个男孩却在这套规则的指引下乘风破浪披荆斩棘。这个世界总在运行着成王败寇的法则,话语权似乎总是牢牢把握在类似张司源和赵天宪这类人的手里。 刚刚关于“寄人篱下”的问题突然就中断了,周淼也不需要张司源给出解释了,因为她似乎已经懂了。 二十二、晴天,闪了电 宰夕印在上周参加了一场考研讲座,回来后没两天便出现了重症感冒。为此他请了病假,在床上一连躺了三四天,这次他可不是装病。为了隔绝附近宿舍的噪音,小宰把宿舍的门窗关闭得严严实实,于是又过了两三天,舍友们也全都中招了。之后病毒传播到了相邻的宿舍,并且由东向西沿着宿舍过道一路蔓延。张司源、蔡睿他们一个都未能幸免。于是乎每个宿舍都无一例外地开门通风。 可那些沉迷于游戏的宿舍并没有因为“疫情”影响而有所收敛。睡眠又一次成了让张司源头疼的问题,好在最近他也不用天天早起去图书馆占位了,这还得拜年级第二的学分绩所赐。只不过又有一件糟心事儿再次因为学分绩而起。 原本尘埃落定的座次榜上却半路杀出了一个程咬金——财管系的一位女同学顶替了张司源的位置,成了年级第二。这位同学在大二期间有一门课是补考的。因为补考试卷的难度相较正常期末考试要简单很多,学校因此制定了规章制度,凡是补考的成绩都不计入学分绩的统计。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学分绩的核算却采用了双标,对这名女子网开一面。重新核算后,张司源的名次由第二变成了第三,一个相当尴尬的位置。 商学院只给应届生提供三个名额。座次的更迭倒也不会影响保研结果,可是保险系数却打了折扣,好似把坐在半山腰看风景的人一下子推到了悬崖边上。张司源因为这事儿又和女友连吐苦水,对方只是回了一句“放宽心”。 这阵子周淼的话越说越少。男孩先前刻意拉开的那一方距离慢慢变宽,肿胀成了一道鸿沟。如果张司源的疏远是表里不一的,那么周淼应对这份疏远所表现出的冷漠就好似行云流水一般自然。 还是印证了感情里的那句话,谁先认真谁便输了。周淼没错,只是没有当初那么喜欢了;张司源也没错,只是爱得有些无法自拔了。他们就像是两个周期不同、步调不一的正弦函数。一个处于上升趋势,一个位于下降通道;一个想要更进一步,一个却希望稍作喘息。 这对情侣又一次坐在了操场的看台上,对于这个地方他们再熟悉不过了。可惜的是,风景依旧,人心已逝。 因为下起了雨,张司源撑起了一把伞。偌大的看台上,只有他们两人。 “你还记得咱们在一起之前,我问过你的问题吗?” “记得啊。” “这么快就不喜欢我了?” “怎么说呢……”周淼支支吾吾道。 “从认识你到现在,我没觉得自己退步很多啊。”张司源的这句话表明了他是受了委屈的那一方。 “你有一个不好的地方。你总是很礼貌地问人家,但是要人家给出你想要的答案,否则你就问为什么。你的意思就是要人家听你的,我其实也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和别人不熟的时候我才会听话的,熟了之后,我就胆大妄为了。我爸妈最清楚,我总在生活中‘欺负’他们,还会和他们耍赖皮。” “很多时候,我也会听你的呀。”张司源转换了攻守身份。他的口气有些咄咄逼人,“你当初为什么没有想好就盲目表态呢?” “你有没有玩过过家家……” “没有。”张司源迫不及待地给出了答案,掷地有声又不容置疑。 “就好比是玩过家家,那时候很多事情都不懂。突然就发现现在和过去想的并不一样。”周淼自顾自地讲述着先前的话题。 “是吗?” “我总觉得人生和自己想的不一样,我脑子里总是孩子的世界。自己每次一恋爱就会失常,就会失去理智,就会敏感,就会让自己都受不了。我有这种毛病。”女孩说话间也是一脸委屈的模样。 “小时候,妈妈给我买玩具,总是让我在两个里选一个。可无论我怎么挑,结果都不满意。没被选中的那个好像才是最好的。长大了我才明白,这其实都是新鲜感在作祟。”醉翁之意不在酒,男孩借用自己的童年经历试图向对方灌输所谓的“道理”。普世规则适用于做事,但不适用于感情。所以“家”才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 “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我觉得,我在你眼里也没那么好。你也不是非我不可,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 “那要我怎么做,才能打消你的这个念头?” “我也不知道。你自己想想办法。” “嗯?” “你可以想一想怎样才能让我再次喜欢上你呀。当初我追你的时候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对不对?” “那时候我们不熟悉,做什么都有新鲜感。”张司源语气平静,可他心里真是搞不明白周淼的矫情。 “你都不愿意尝试一下,怎么能证明喜欢我呢?” “陪伴不是最好的告白吗?” 对于这个年龄段的青年男女而言,或许陪伴并不算是,新鲜感才是。人们都说,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张司源的眼泪忽然哗哗流下来了,这倒是让周淼有些措手不及。她从没见这个男孩哭过,可是哭泣的那个人才是陷在漩涡中心最为手足无措的。 这段感情正从男孩的指缝中慢慢溜走,他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于是所有的情绪瞬间炸裂,化作了汪汪的泪水。不过发自喉头的哽咽随即淹没在了滴滴答答的落雨声中。 “你,你别哭啊。我也没说就不喜欢你了。”周淼的言语如同浮草,来回摇摆。 “要是能就这样在一起多好。哪怕就是这么一直坐着,哪怕其他什么事情都不做。” 泪流干了,人却没有释怀。张司源开始思考周淼的那个问题“他真的那么爱她么?”如果是,他还有办法让她回心转意吗?世界本没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可怕的是,有些事情一旦细细琢磨,便不再经得起推敲。 走下看台的时候,男孩一把拉住女孩的左手,想要拥她入怀,没想到被对方一下子挣脱了。看得出女友的推拒并不是刻意为之,而是出于一种本能反应。讽刺的是,潜意识里的东西往往是最真实的,真实的让当事人也为之一怔。 张司源一下呆立住了,心口某个地方瞬间塌陷了,脑中回荡着那句歌词“我站在你左侧,却像隔着银河”。紧接着,血流上涌,气冲天灵。 “现在连一个拥抱都拒绝?还说不是不喜欢?你说的家里的一米阳光呢?说好的做好饭菜在家等我呢?还有那个小源源在哪里呢?骗子!”他从未对她如此高声失态,恶语相向。 他把伞塞往她手里一塞,仿佛连同他们之间的过往都要一并给塞回去。那态度过于刚硬,那用力过于生猛,他的手指磕着伞柄凸起处,拇指的指甲不巧被劈裂了,于是,钻心地疼。可旋即他就把手攥成了拳头,不愿再同她分享,不愿在她的面前露怯。 “你发什么疯啊?”讶异、不解的女声响起。 只有哗哗的雨声,如同一锅烧开的沸水。 “所以,我算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人偶一枚,任人摆布?”这嗓门已然提高了八度。开炮!不见硝烟,可声声铿锵,字字诛心。 空白。等待。雨声。 “我错了还不行吗?”想要息事宁人的语气里并未流露出多少诚意。周淼上前一步想把他拉回来,给他一个礼仪性的安慰。可是张司源的一只脚已经步出了看台。 没有两三秒钟的工夫,地面溅起的水花已然打湿了那原本灰蒙蒙的鞋面。有些东西脏了,就该洗洗干净。水珠沿着刘海滴落了下来。连珠成线,视线前仿佛挂起了一束冕旒,世界模糊起来,一切仿佛都是不真实的。 雨水虽大,却比不了自家的花洒,冲不走烦恼,也洗不净哀愁。于是,瞬间便通晓了那句至理名言,让暴风雨来得再猛烈些吧。他仰面闭起眼睛,想象着这天上突然改下起刀子,如此甚好,一了百了。 周淼愣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或许这就是权宜之计吧。她并没有搂住小张的臂膀,只是将伞面举过他的头顶。越下越急的雨势放大了她的惊慌,一时间满脑子只有推诿,就像张司源刚才把伞硬塞给她一样。 “你别这样啊。”女孩的声音如同燃烧殆尽的篝火,渐渐微弱下去。 “那要我怎样!怎样,啊,你要怎样?”几乎是歇斯底里的,不留情面的。隐忍多时的憋屈终究化作一句低吼。又是“轰隆”一声,夏日的惊雷,恰逢其时,周淼为之战栗了一下。 “算了吧。”张司源的声调已经不大了,可那模样竟然不怒自威起来。他分明是在控制着,压抑着。而压抑却是违反人性的,是加剧痛苦的,是注定无法长久的。胸中的怨气化作飞龙在天,来回撞击着他的五脏六腑,那根根毕露的青筋便是最好的证明。 伞具可以用来遮风避雨,却驱赶不了心中的邪风污雨。于是乎,他一手推开周淼的胳膊,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雨里,那步子激起的水花,似刀、似剑、似刃,那每一刻,每一笔,每一画都落在了他的心里。 经验表明,伤口愈合处的皮肤会比周边的要粗粝厚实一些,怕是为了抵御或有的二次伤害。张司源感觉到自己的那个伤口似乎也在一点点地结痂变硬。那天的雨还在不停地下,两人之间的气氛远远算不上融洽。 人们总说多事之秋,可是秋天还没到,张司源这里的烦心事便一件接着一件。不同于往年,本届学分绩统计完成之后,校方迟迟没有公布保研名单。直到临近小学期结束,教务处才发了一则公告,告知今年的保研名额推迟到下个学期再行公布。 张司源和赵天宪都隐隐嗅出了一丝异样。他们好似身处囚笼之中,等待着被人捕猎一样。想到和宰夕印翻脸时,对方说的那番话,张司源越发地惴惴不安。以防万一,他又开始了苦行僧般地生活,早起再次成了每天的梦魇。人要是长期睡眠不足,不仅状态浑浑噩噩,大脑的反应也如同断了电一样。 就在昨天,张司源的项链也不翼而飞了。那是一款刻有平安纹饰的925银项链,是他20岁生日时候送给自己的礼物。这项链小张平日里都不舍得戴,只有在类似十大歌手赛的隆重的场合,才是请出这条项链的时候。昨天他清理过项链后便把链子裹进了纸巾,今早又不小心将这团纸巾当作废纸丢进了垃圾桶里。因为这事儿,他的情绪就像股指跳水一般,一落千丈。 这阵子,情绪糟糕的角儿可不止张司源一人,周淼的心情也是down到了谷底。原因很简单,每月里最不太舒服的日子要来了。有些女生一旦步入这个周期,就会变得阴晴不定,变得连自己都会讨厌起自己。男生们对此都得做好准备,否则即便身处晴天,也会突遭电闪雷击。不过张司源这种直男,自然不会掰着手指去数、去算。 四月颜:这周末去一趟城里吧。 张司源昨天几乎又是一宿没睡安稳。除了噪音之外,就连嗡嗡的蚊子也和他打起了擂台。这会儿他正为了小学期期末作业忙得心烦意乱,过了许久才看到周淼的信息。 哎哟,不错哦:明天学校组织的考研培训班就开课了啊。 四月颜:你怎么搞的?这么久才回。 四月颜:那翘个课呗。 哎哟,不错哦:要不再等一等吧? 四月颜:不想等了。为了我破例一次好不好? 哎哟,不错哦:咱们都要考研,我是为了我们。 对于这些陈词滥调的大道理,周淼显然听够了。她要的是活在当下,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未来。 四月颜:学习和我究竟哪个更重要,我现在就让你选,你去还是不去? 哎哟,不错哦:我要是不去呢? 这是非常危险的一句回复,它把彼此推到了没有台阶可下的境地。 四月颜:你现在越来越会和我较真了。 哎哟,不错哦:我觉得大家就是平等的。 四月颜:男生就不能让着女生一些,就不能多承担点? 哎哟,不错哦:我也挺照顾你的了。 四月颜:上次在操场看台下雨那次,你打伞的时候,我一侧肩膀都湿了。 哎哟,不错哦:我的另一边也湿了,我想我被打潮的地方可能更多。 四月颜:哼,我不信,你就是在狡辩。我一侧肩膀总是会在你打伞的时候被淋湿。你可没有你嘴上说的那般关心我。 张司源懒的解释,丢下了手机。周淼那头依旧喋喋不休。 四月颜:你倒是说话呀。 四月颜:你行啊,现在连句话都懒的回了。 哎哟,不错哦:…… 周淼又发了一段话给小张,后者的qq对话框在呈现文字的同时又接连收到了几个“榔头砸脑袋”的表情。这段文字释放了生无可恋的无力感,而这些表情又在小张心头浇上了一股无名火。 周边的宿舍还在不停地喧嚣着,嘈杂的声音像是劈好的干柴。情绪被不停地挑唆,像是一个卑劣的情敌。情绪管理时常成为困扰成年人的难题,于是人生才会经历追悔莫及的时刻,无人能够幸免。这一刻男孩拿起了手机,按下了覆水难收的几个字。 哎哟,不错哦:我们分手吧。 四月颜:你有没有搞错,再过几个月就考研了,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提出分手? 周淼以为张司源的这条短信只是在耍小性子而已。 哎哟,不错哦:我说真的,淼淼。我们分手吧。 四月颜:不要现在分手好不好? 哎哟,不错哦:反正你也不喜欢我了。我也是有自尊心的。 四月颜:能不能毕了业再分? 哎哟,不错哦:为什么? 四月颜:现在分了,别人要怎么看我。 原来“挽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下的“将就”,原来我只是你用来“遮羞”的道具而已。想到这里,张司源狠下了心。 哎哟,不错哦:分。 错误,往往发生在一念之间。 四月颜:你真狠心。 哎哟,不错哦:对了。我已经拜托熊凤月给你和邹倩倩占了明天考研辅导班的位子。 四月颜:你都和我分手了,你占的座位我还有脸去坐吗? 哎哟,不错哦:一码归一码。座位这么紧张,熊凤月也是好不容易才占上的。都是人情,别浪费了。 四月颜:那我去坐,不要分手好不好? 周淼罕见地服软了,可惜张司源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气急败坏的后果就是脱离了就事论事的轨道,并且关闭了真诚沟通的大门。 哎哟,不错哦:我刚说了,两码事。 四月颜:你虚伪,伪善。 哎哟,不错哦:教室中间,八排,左起七八两个坐。搁在上面的课本有我的名字。 看到周淼阴阳怪气地讽刺自己,小张的心里反而痛快了一些,他知道对方着急了、生气了,口不择言了。盛怒之下,他要的就是这种针锋相对的口不择言。这晚,张司源并没有出门自习,他的胸口堵着一团东西,需要找个出口好好发泄一下。 “小熊,咱们打局游戏怎么样?”小张已经很久没有娱乐了,发出这样的邀约更是罕见。熊凤月虽然隐约察觉到了舍友今天有些异样,可他并没有仔细琢磨其中的原因。 “还是篮球?” “你知道我的,只玩儿2k9[一款以nba篮球联赛为原型的篮球游戏],我选湖人,你随意。” “那我自然是凯尔特人,经典对决。[凯尔特人队和湖人队是总决赛舞台上的老冤家,多次上演过经典对决。]” “你是要手柄还是键盘。” “键盘吧。” “那我用手柄,突破还是用着遥感顺手。” “一节8分钟怎么样?” “老张你今天时间挺宽裕啊,没问题。难得你兴致这么高,我奉陪到底。” 对战开始,张司源的眼睛便瞪得和匹狼似的,透露出不可言状的杀气。开局没一会儿,他就打了熊凤月一个6比0。 “我去,老张,你今天是要累死科比的节奏啊。球球都交给他单干。” “能者多劳。” “看我隆多的假动作接后转身小抛投。哎呀,差一点。” 画面里篮球弹框而出,科比抢到后场篮板,一条龙直杀前场。 “来了,看你怎么防?” 为了阻止对方突破,小熊将防守对位人撤出一步,控制距离。而张司源这边瞅准时机,按下“胯下运球”连“后撤步投篮”的组合键。画面里科比手起刀落,三分球空心入网。 “老张,你今天风骚了啊。” 张司源没有接话,他控制的球员“阿里扎”突施抢断,长传交给科比,后者短暂急停后猛然加速把防守人过得干干净净,旋即又是一记暴扣。比分来到了14比4。 熊凤月这才意识到了张司源的肃杀之气。要论过往战绩,那几乎都是张司源斩获胜利,可赢球比分从未超过两位数。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游戏上升到了“对决”的高度。 小熊的身子随着游戏画面来回摇晃,他忽而向左转动身体,忽而向右拖拽手柄。幸好手柄线足够长,否则那笔记本非被他拉下桌面不可。而张司源这头更是把键盘敲击得啪啦作响,没人见过他这副“嗜血”的模样。 直到科比的血槽格由黄变红,小张才被迫换人。虽然球队核心下了场,可是湖人内线加索尔、拜纳姆两名中锋的低位背打技术依旧被演绎得炉火纯青。梦幻脚步、翻身跳投,篮下勾手,十八般武艺信手拈来。 面对湖人队行云流水的攻势,熊凤月并没有放弃抵抗。他瞅准了对方阵容行动迟缓的弱点,利用失误连打了几个漂亮的防守反击。只不过比分的差距就如同当季的气温一般,虽有反复却在节节攀升。 游戏进行到下半场,尽管胜负没了悬念,可张司源依然没有鸣金收兵的意思。整场比赛,小张的小拇指似乎就一直按在加速键上。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小熊还是头一次碰到。而他控制的那些球员,无论是加内特的高位跳投,雷阿伦的百步穿杨,或是皮尔斯的后撤步投篮在对面的严防死守下都不好使了。比分终于定格了,张司源大胜40分。 要是换做平日,熊凤月一定会邀约张司源再战一局,可今天他却步了。虽然不知道舍友究竟抽了什么风,但他明白自己莫名地成了一个“出气筒”。赢球后的张司源对着显示器默默发呆,好似输了球的那个人是他一样。 “不好意思,小熊,没控制住。” “没事儿,老张,心里有事儿就多打打游戏。” “再帮我个忙好吗?” “尽管说。” “你一会儿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帮我带份炒面吧。” “没问题。” 小熊走后,宿舍里只剩张司源一人。习惯是最大的敌人,男孩已经习惯了在宿舍外自习的日子,已然习惯了周淼坐在他的对面或是旁边。在当下的时点,宿舍的场景布置与他而言是陌生的,就好像他从来没在这里住过一样。 熊凤月如约给张司源带来了他要的炒面。可当张司源打开盒盖,看着面条上蘸着葱蒜,便盖上了盒盖,一口都没有品尝。 二十三、断了的弦 第二天一大早,张司源在舍友们的陪同下来到了授课教室。抬眼一瞧,给周淼和邹倩倩预留的座位还是空着的。入座后他便一直心神不宁地望着教室门口,每当瞥见长相、发型或是身高与周淼相似的女生,男孩又会刻意将目光投向别处。 相较于张司源,周淼进屋后的视线更加恍惚游离。直到落座后,她才敢打量那些有人的座位。好不容易在前排找到了张司源的身影,于是长舒了一口气,毕竟“敌人”的一举一动都能尽收眼底。不过每当小张大幅侧身或是转向的时候,她还是会装模作样地选择东张西望。 课上讲的内容他俩谁都没有听进去。课间休息,后面排的女生拍了张司源的肩膀并把两本用来占座的书本递给了他。小张接过书的时候鼓起勇气朝周淼座位的方向瞟了一眼。 没人。 他犹豫片刻,还是拿起了水杯走出教室,碰巧邹倩倩挽着周淼的胳膊正朝他走了过来——狭路相逢勇者胜。在目光交汇的那刹那,他没有任何的闪躲,甚至还装作趾高气昂的样子。他看见邹倩倩微笑着和他点头示意,看见周淼看了他一眼就把头低了下去。他伪装的很好,具备了进军演艺圈的潜质。可就在他们擦肩而过之后,他又仿佛听见了“cut”的一声嘲讽。 自打那天之后,周淼就再没踏进这间教室半步。 每个人都会发火生气,但没人可以一直生气下去,张司源也不例外。戾气不仅可以化成祥和,还可以化作思念。这份思念或许是出于感情,或许只是出于习惯。 是的,张司源开始想念周淼了,他也不知道前些天抽了什么风,会发那么大的脾气。以前和女友闹矛盾的时候,他要么就忍着闷声不吭,要么就低三下四地哄着对方委屈自己。可他毕竟是个老爷们儿,得有一言九鼎的时候,总是窝窝囊囊地一味道歉成何体统?印象里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吵架,他却因此失控了。 理智没法战胜思念,也枪毙不了心里住着的那个人。装饭卡的卡套是周淼缝制的,用的签字笔是周淼刚买的,变形金刚的钥匙扣也是周淼赠的。睹物思人的场景信手拈来,他的世界再次被女友填满了。周淼说过张司源笑起来很是好看,现在他的脑海里却不时窜出周淼笑靥如花的模样。潜意识是一个无法自控的东西,它让你在背叛意志的同时也看清了自己。正当张司源思念难捱之际,他收到了一则短信,是邹倩倩发来的。 “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其实周淼挺想你的。那天我们去超市,你没瞧见我们,我注意她看见你的时候都笑了。” 看来周淼并没有把分手的事情告诉舍友,亦如张司源的低调处理。他礼貌地回了一句: “谢谢你的好意,监督她好好吃饭。” 退回短信界面,打开手机qq,男孩终于把那条早就编辑好了的信息给发了出去。 哎哟,不错哦:我们复合好吗? 这是一条标准的外交辞令,就事论事,不带感情。措辞中没有“请”字也没有“求”字,念起来是那种不卑不亢的语气。其实张司源可以请求,可以道歉,他甚至都把用来道歉的礼物都放进了购物车。但是在此之前,周淼得给他一个下台阶的机会,小张自以为这样的机会近在咫尺。 过了大约10分钟,手机才重新震动一下。 四月颜:我不愿意。 他愣愣地盯着手机,脸上火辣辣的感觉,看来他高估了自己。抛出的橄榄枝被别人轻易折了一个干脆,真是多此一举。于是小伙儿又上头了,他随手就把qq对周淼的权限从“隐身对其可见”设置成了“在线对其隐身”。又过了一天,他的qq又收到一则令人绝望的消息。 四月颜:再也不会对你隐身可见了!!!!!!!!!!! 周淼第一次用了这么多的感叹号。张司源看后更是懒的回复。就像两国发生了贸易摩擦,彼此都放不下面子,彼此都想高人一等,制人一手。可是随着相互制裁措施的逐步升级,双方最终走向了两败俱伤的结局。 生活中有些分手就是这样平淡,没有劈腿的诡异,没有不可克服的外力,也没有惊掉下巴的情节。阅读过不少小说,看过很多部的电影,可张司源却没有料到,自己的分手现场被演绎成了一部默片,就连主角都没有在事发现场碰面撕逼。当初他的脾气太冲,把事情处理得有些潦草。现在“周淼”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名字,遥远的如同飘久了的风筝断了线,完全没了音讯。 小学期结束后学生们陆陆续续都放假了,只有少数备研的考生还留在学校里继续着苦行僧的日子。张司源所住的这层楼里还剩下三个人,另外两个他谁都不认识。男孩的生活又回归到了简单的两点一线。 图书馆里空着的位子比比皆是,再也不用担心占不着座位了;宿舍也彻底安静了,静的不分白天黑夜。 张司源每天同别人的“谈话”千篇一律,无非就是“一个鸡腿、再要份猪肝”,“一个大排、一份鸭块”,或者“四两韭菜猪肉,一碗牛肉粉丝汤”。打饭的大妈倒是一脸微笑很是热情,有时笑得过于灿烂,就如同晒在皮肤上的日头一般。 人要是倒霉起来,连喝水都会塞牙。这会儿就连周淼送他的那支签字笔都和张司源作对起来——笔杆顶部那只白色小熊不知怎地就脱落了。他买来502胶打算把小熊重新粘上,可操作过程中却一不小心竟然把管子给挤爆了。衣服、桌子、抽屉里弄得满是胶水,整个宿舍都充斥着刺鼻的气味。 那小熊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距离它500米之外的地方,矗立着周淼所住的宿舍楼,那里也是一片人去楼空的景象。大部分阳台都是空空荡荡的,只有周淼宿舍的阳台上还挂着两件情侣t恤。 原来,当时听闻男友一个人自习的时候丢了只签字笔,周淼不仅给他买了一支山寨小熊笔,还买了两件情侣衫作为“补偿”。 那日,她邀约张司源出门游玩的时候,本来想着当面把礼物送给他,给他一个惊喜,却意外遭遇了分手……现在这两件情侣衫成了过气的商品无人问津。t恤的布料棕白相间,那配色就和他们曾经吃过的花脸雪糕一模一样。 21点钟。23号宿舍楼3层只有一间宿舍的灯还亮着。张司源以每隔一分钟的频率刷新着邮箱。那些年,cfa协会都是以发送邮件的方式告知考生成绩。 成绩合格者所收邮件的开场白是“co g attio s!wea eve ypleasedtoi fo myouthatyoupassedtheju e20xxlevelxcfaexam.[恭喜你!我们非常高兴地通知您,您通过了20xx年6月的x级cfa考试。]”而发给不合格者邮件的第一句话则是“wesi ce ely eg ettoi fo myouthatyoudid otpasstheju e20xxlevelxcfaexam.[我们非常遗憾地通知您,您没有通过20xx年6月的x级cfa考试。]”。 因此,只需要确认第一个单词是“we”还是“co g attio s”,第一个字母是“w”还是“c”就可以判断考试结果了。 当年cfa的成绩分作a、b、c三档。如果作答正确率大于70%,那么这门课的成绩就是a,正确率介于50%到70%之间,就是b,否则便是c。告知上述信息有助于考生衡量利弊得失,有针对性地进行查缺补漏。 除此以外,在当年,没有通过考试的考生,还会收到协会给出的综合等第。这个不光彩的等第一共分为十个级别。分别用阿拉伯数字1到10表示。数值越大代表相对成绩越好。例如ba d10,就代表着该成绩在所有没有通过考试的成绩中,排在最前面10%的位置。之所以给出这样的综合等第,恐怕也是为了让考生更好地评估自己的“战力”,以便决定来年是否再战。 已收邮件的数字从0突然跳到了1。小张没有多想快速点了进去。“co g attio s!wea eve ypleasedtoi fo myouthatyoupassedtheju e20xxlevelxcfaexam.[恭喜你!我们非常高兴地通知您,您通过了20xx年6月的x级cfa考试。]” 8a,2b的成绩。 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周淼,那个之前会在第一时间为他鼓掌、为他点赞的人。张司源打开qq对话框,编辑了一句文字——“我通过考试了。” 有时候,人与人的关系一旦变了味,就变得越发敏感。那些原本平常无奇的话语仿佛长出了刺,怎么看怎么膈应。周淼会不会误以为自己是在刻意炫耀?炫耀即便没了她,他依旧可以活得光鲜亮丽。想到这里,张司源把编辑好的内容又给逐字删了。 就在此时,他的手机“嗡嗡”震了两下。会是周淼么?男孩迫不及待地拿起了手机,可迫切期待的表情却瞬间流淌成了一潭死水。原来是蒋黛沾发来的短信。 蒋黛沾:学霸同志,你考了几个a啊? 张司源:8a2b。 蒋黛沾:我也过了啊,比你少一个a,但是多了2个c。好开心啊。 张司源:恭喜恭喜。 蒋黛沾:你怎么这么淡定啊。你是不是要考到10a才满意啊? 张司源:六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 蒋黛沾:二级你还报班不?你可得罩着我啊。 张司源:好说。 小张的措辞不冷不热,蒋黛沾当然不会想到他失落竟是因为自己。 每逢发榜之际,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顺利通过1级考试的学员并不算多,除了张司源和蒋黛沾,赵天宪也毫无悬念地通过了考试,成绩是9a1b。梁公元也以6a、4b的成绩顺利过关,不过这一成绩比他的期望值低了一些。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铁仲居然也跌跌撞撞地爬过了及格线。他的成绩是2a,5b,3c。要知道即便是获得5a,被判定为不合格的情况也是大有人在。铁仲之所以如此幸运,是因为占比最大的两门科目,他都拿了a。特别是财务学科,他更是手到擒来,毕竟本科学的就是会计专业。 正在派对上扭腰抖臀的铁仲大喊了一声“yes”。他拍拍胸脯大声宣布道:“今天这单,哥买了。”坐席上一片“喔喔喔”叫好。喝彩声在脑中绽放出名为“多巴胺”的礼花,铁仲又点起一支烟嘬了起来,他用最为简单的方式庆祝着自己的“侥幸”过关。吞云吐雾之际,他仿佛找到了人生巅峰的感觉。 6月份的cfa考试算是尘埃落定,这也意味着12月份的考试正式进入了倒计时的周期。 一个人居家的日子的确有些无聊,好在有cfa的陪伴,商若男的小日子还算充实。还有什么能比铺天盖地的公式以及密密麻麻的英文更能让她暂时忘记孕妇的身份呢? 再说钱银海,倒是一点也没闲着。他成了家里的食品质检员:采购时尽量选择有机的非转基因食品。挑鱼时都是购买汞含量很低的鱼类,比如三文鱼和鳕鱼。灶台、水池每天都要清洁一次不说,处理鱼肉也会使用专门的案板。这个男人就是如此的细致、谨慎。 为了妻子和宝宝,丈夫把自己锻炼成了一位大厨。听说孕妇要补铁,他就学做“猪肝拌菠菜”、“黑木耳炒肉”,担心媳妇要补钙,他就学做“黄豆莲藕排骨汤”、“软熘虾仁腰片”。看着媳妇的脚有些水肿了,他又煲起了鱼头冬瓜汤。为了不让媳妇体重增长太快,他又把家里的糖换成了代糖——“蔗糖素”,据说后者不易被人体吸收,也基本不含热量。 除非电闪雷鸣,否则晚餐后丈夫都会拉着媳妇的手一起散步走走。每次产检,他也都全程陪同无一缺席。保险的查询、准生证的办理,事无巨细,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过钱银海最喜欢做的事还是给宝宝讲故事,每逢故事结尾,他总要念叨一句:“宝贝,我是爸爸,爸爸爱你哟。” 除了故事,爸爸还会给小宝播放音乐辅助胎教。别忘了,他可是古典音乐专业的老师。这些曲子包括了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g大调弦乐小夜曲》;贝多芬的《致爱丽丝》、《欢乐颂》;肖邦的《小狗圆舞曲》、《降g大调夜曲》以及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g弦上的咏叹调》等。 这天,钱银海一边轻声哼着曲子,一边轻抚着爱人的肚子。肚皮的曲面拱着一道疤痕,是上次剖腹产时留下来的。当初挨的这一刀,伤口已经愈合,碰着也不疼了。可是这个印记太过显眼,一看到它,心头的那道口子又会不经意地裂开。 “你天天给孩子听古典音乐,宝宝这么培养以后一定是个音乐神童。”商若男一脸的骄傲,仿佛她已然是某位世界知名音乐家的母亲。 “神不神的不要紧,能平安长大就好。”钱银海淡淡地说了一句。 “说得轻巧。光图平安长大,那还做什么胎教啊?有了付出,就得有产出。你的种子是在我的土里生根发芽,你不要收益,可我还图个租金呢。”商若男今天心情不错,故意把玩笑开得一本正经。 “好好,媳妇说的都对。” “咱们家要是经济条件能跟得上,以后看我不再生它三四个娃。让他们给你组个乐队。” “我可不是主攻声乐的。我可唱不了。” “你不用唱,你就拿起杆子做指挥就行。” “媳妇儿,你说的那个不是乐队,是……乐团。几个人不够,要生几十个才行。” “美不死你。” 钱银海把媳妇的小腿搭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一遍遍地捏着她的腿肚子。商若男的下肢最近浮肿得厉害,虽说这也是孕期的正常反应,但是钱银海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有时家里就是一个不讲理的地方,钱银海把自己整的和个小太监似的。 “昨晚又没睡好吧?”丈夫随口问了一句。 “哎?你怎么知道?” “嘿嘿。我起夜的时候,你没打呼噜。” “啊?我现在睡觉都打呼噜了?有没有弄错啊?” “嗯。不过是怀孕后才有的。” “额……那会吵着你吗?”商若男有些娇羞,夫妻两人对视了一阵,竟同时乐出了声。 “不会,听着你的呼噜,才能睡得踏实。你要是晚上睡不着,就和我说说话。” “得了吧,你白天还要上班。我原来那个铁饭碗现在也成了瓷的。你要是再丢了工作,那咱们就真得喝西北风了。” “我上班时间灵活的很,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别捏了。休息休息吧。我这小腿没事儿。就是大腿这儿……”商若男说着叹了口气。 “怎么了?” “你看,你看。大腿这儿,又长出这种像静脉曲张一样的血管了,比上次怀孕时候还要多。”商若男撩起了裤角,她手指的地方遍布着紫红色的血管。这些血管纵横交错,连成一张不太规则的“蜘蛛网”。 “是蜘蛛静脉,没事儿。以前听医生说过,就是怀孕后血管压力变大了,小的静脉都扩张了。” “咦……我不要。难看死了。” “没事儿哦,媳妇。多吃点维生素就好了。分娩后就自动消失了。” “万一消失不了该怎么办?以后就穿不了热裤了。还有还有,你看,我这肚子上的疤,好丑。露脐装也没法穿了。”商若男说话间又陷入了低落。 “没啥关系啊,到时候纹个身把它遮住不就好了。” “我说银海,你这个想法可以啊。肚子上纹个什么图案好呢?” “就纹只花儿吧,以那个疤为原型做个花枝,再补上点花瓣就好了。” “那我的腿上呢?你再给参谋参谋。”妻子一扫阴霾,来了兴致。阴晴不定正是孕程发展的客观写照。 “那就纹个蜘蛛网吧。多酷。不过我说媳妇儿,等你肚子上的花儿纹好了,那腿上恐怕都不用刻意纹饰,别人就以为是个纹身了。多省事儿啊。” “哎呀,老钱你太有才了。” “要不然怎么能娶到你呢?”钱银海自鸣得意地说着,那口气就和驸马爷似的。 “嘿嘿。不过说实话,最近特别累。” “白天你也别老顾着看书,站起来走一走,多去阳台活动活动。” “哎,我正愁呢。中午躺在床上看书,经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一睡就是一个下午。真是和猪一样。” “不挺好的嘛。反正晚上睡不好,就白天补一补。” “是因为白天睡多了,晚上才睡不着的好吧……关键是看书效率太低了。感觉每天都在家里打流混世的,距离考试也没多少日子了。” “嗨,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实在不行,12月份就不考了呗。咱们直接考明年6月份的。” “你说得轻巧,我从小到大考试就没挂过科。弃考?那更不可能。你呀,你刚说的那番话放在古代就是动摇军心,按军法是要砍头掉脑袋的知道不?” “砍我的头你舍得么?” “去去去,都老夫老妻了还和我矫情起来了。本将军念你是初犯,先给你记下,让你日后戴罪立功,知道不?” 钱银海没有吱声,他把老婆的脚搁在沙发上便起身走开了。 “怎么,小狗脾气还生气了啦?”商若男的语气表明此刻她才是着急的那一个。 “我去戴罪立功,给将军大人弄个橙子吃吃。橙子里有维生素c,可以缓解蜘蛛血管。” 商若男望向老公的背影做了个“嘛”的嘴型。人生就是如此,只要找对了人,情人节每天都过。 在丈夫的细心照料下,妻子每次孕检的结果都还算不错,美中不足的就是前置性胎盘的症状没有任何改善,而且胎盘浸入的程度越来越深,几乎快要穿过肌层。丈夫还是会时常在媳妇耳边絮叨,可是孕程走到这里,就好似已经离弦的箭,没了回头的路。何况以商若男的性格,她自然也不会退让半步。 二十四、交易 大四开学的时候,已是金秋九月了。九月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却也是至刚至阳滑向肃杀凋零的拐点。一片片枯叶缓缓落下,犹如青丝里滋生出一根根华发般刺眼。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这个秋天,张司源过的有些心揪。 他的衣柜上还挂着那只“勤奋牛”。睹物思人——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和周淼说过话了。小张现在一个人穿梭于图书馆、食堂、超市间,身边也没了周淼的倩影。 这对情侣分手的消息开始不胫而走。曾经的高甜时刻,终于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本以为自己在感情路上会是一个意外,或许这也是每个初恋当事人都曾有过的愚蠢心思。他无法左右别人的想法,只能做到尽量不被旁人所左右,尽管他的举止折射出常人难以理解的倔强与偏执。 这天周淼发来了短信,看到久违的名字,小张似乎嗅到了一丝复合的味道。今年入秋已经有些时候了,直到此刻他才感受到了些许秋高气爽的滋味。张司源迫不及待地点开消息,内容却让他大跌眼镜: “钟秋睫说她喜欢你,让我问问你,可不可以做你女朋友?” 如果前女友愿意把你大大方方地介绍给另外一名女生,那就说明前任完全已经把你给放下了。想到这里,张司源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只发送了一个字: “滚。” 她曾为他戒掉了这个不雅字眼,而他却把这个字眼拾起来朝她砸去。还能表现得再小心眼些吗? “你有本事就让中秋节滚滚看呢。”周淼回复了一条。 张司源这才反应过来,短信中所言“钟秋睫”是“中秋节”的谐音。原来今天是中秋,周淼上一条短信是在祝他节日快乐。于是眼眶一热,心头一紧,他用拳头连锤了几下脑门。赶紧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对不起啊。我先前还以为你要给我介绍女朋友呢。中秋节快乐!” 等了许久,等不到女孩的回应。或许她在等着他的道歉,不仅仅是因为今天这事儿。而他盯着手机看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能再去主动关心两句。距离复合或许只有一步之遥,你倒是继续搭讪啊,眼下的场景不正是两个月来朝思暮想的吗?你的舌头是长疮了吗,你的魂魄是给鬼神摄去了吗?你不是常以大丈夫自居吗,怎么到了节骨眼上就怂了呢?真是让人看着着急!可张司源就是这般死脑筋,为了所谓的“面子”,压根不计后果,不解风情。 一周之后,教务处终于公布了保研名单。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商学院竟没有一人入选,这在建校以来还是头一遭。因为保研受惠者不过区区数十人,所以关注的群体并不算多。只是一则小道消息在张司源等人的心里掀起了一场山呼海啸。 3个多月前,乔子颖在金耀楼被人qj。据说校方为了息事宁人,给予了小乔和她的舍友保研名额。所以今年商学院的名额不是没有,而是被人“占用”了。 商院平日里靠学分绩混得一席之地的“风云人物”就此成了最大的受害者,包括赵天宪,也包括张司源。这就好比一夜风雨过后,那些原本绽放得最为明丽的花朵却被打落得最为惹人心疼。 校领导用最为廉价的方式保住了学校的脸面,也保住了屁股底下的椅子。论人脉、手腕、狠心,这些在校生没有一个是他们的对手。“老师”用最现实的手段给后生们上了一课,课题叫做“入世”。保不齐这些后生里会有人因此深谙此道,改头换面,变本加厉,青出于蓝。于是校园里陨落了一名学子,却毕业了一位“政客”。 “落榜了。”张司源更新了动态。这次,没有人给他点赞留言。 周淼的成绩是没法争取保研的,可她还是在第一时间关注了教务处的公告,只是为了确认张司源是否如愿以偿,结果大失所望。更为诡异的是,年级第一的赵天宪同样名落孙山。 她料想张司源一定会伤心难过。她知道只要自己主动去摸摸他的头,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男孩的脸上或许就会再次浮现笑容。可是她也太了解那头倔驴了,她也不想再用自己的热脸去贴对方的冷屁股了。她的拇指在拨号键上磨蹭了半天,却终究没能按下。还剩下3个多月的时间,考研这条路,她和他都要独立前行,可她对他依然充满信心。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对张司源的处境表示同情,也有人因此幸灾乐祸,比如宰夕印。他是最早知道消息的一批人。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乔子颖的两个室友也都被保研了,其中一人便是查席蓉。 早在几个月前,当查席蓉向小宰透露舍友有意退学的时候,宰夕印就意识到了其中的名堂。后来关于“强奸案”的流言不胫而走,小查告诉小宰学校为了息事宁人决定保送乔子颖读研。那时他便撺掇小查也去争取一下保研名额,并且强烈建议对方拉上另外一名舍友去和学校闹上一闹,因为人多力量大嘛。 查席蓉听从了小宰的建议,而校领导表示需要统筹协商才能做出决定。毕竟如果将这三人同时保研,那么商院的其他学生就提前出局了。这期间宰夕印对查席蓉的进谏更加积极了,仿佛他是在为自己争取名额一样。 他一再强调,即便“斗争”失败也没有任何损失。可要是这事儿一旦闹成了,那真是一本万利。最终如他所预料,校方就范了,因为屁股底下的位子到底比脑袋里的原则更加重要。 在得知小查保研成功后小宰笑了,他倒不是为查席蓉高兴,而是将一把锋利的刀子间接地插进了张司源的背脊里。借刀杀人,其心可诛。 在这一届的考研大军中,宰夕印比其他人有着更明确的考试动机。他保有一个承诺——只要他顺利获得硕士学位,便可以进入当地一家垄断国企,那岗位还是一个肥差。年轻人要是能坐上那把椅子,就等于颐养天年了。 这家企业职员的薪资待遇是行业顶级,所能提供的福利更让劳苦大众难以企及。只是这个承诺还有一点风险,毕竟距离宰夕印研究生毕业怎么也要等上两三年的时间。世事无常,为图稳妥起见,毕业的学校越知名,别人给定的承诺也就越容易兑现。 宰夕印其实也算是一个二代出身。他的父亲原是当地一个县的二把手,后来这个县城划归为了行政区,老宰也被扶正成了一把手。别看现如今老宰这个一区之长威风凛凛的,可在他就职副县长的时候也曾被人“过河拆桥”。 从他们县里走出的“肖氏集团”是全国十强民营企业。企业的发迹可没少受老宰的关照。在后者的庇佑下,无论是税务、工商,还是公安、劳动部门从来没有刁难过当年的“小肖五金”。甚至老板在资本原始积累阶段做出一些不法勾当的时候,司法部门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小肖五金”意外成长为“肖氏集团”,肖家的掌门人却一脚把老宰这位“恩人”给踹了。 尽管老宰受了一肚子的委屈,但是“肖氏集团”已然树大根深、今非昔比,老宰只能忍气吞声。 咽不下的那口恶气化作一股股牢骚——他一个劲地告诫儿子,“这个世界并没有课本上描述的那么仗义,人心更是天下最难猜测的东西!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听得久了,看得多了,宰夕印自然而然就耳濡目染了。 他的价值体系概括成一句话便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万不可天下人负我。”张司源即便是块金子,与他而言也只是用来铺路的砖而已,终究逃不过被他踩在脚下的命运。 大四开学后,备研的学生都很少去上课了,授课教师对此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特别是那些年纪轻轻的讲师,他们也都是这么熬过来的。身份互换后,将心比心就变得不难做到。 于是宰夕印很少能在课堂上碰见张司源、蔡睿他们。偶尔碰个照面,两拨人互不相看。只不过小宰的动作非常夸张,恨不得鼻孔冲天方才罢休。张司源和蔡睿私底下调侃这个造型真不错,有助于缓解颈部酸痛疲劳。有时候,反目成仇才算得上是这世间最大的仇恨。 其实,这阵子张司源也很少来学校了,因为周围的宿舍实在太闹腾了。睡得晚还要起得早,时间久了就会把人磨到崩溃。梁公元曾告诉小张,父亲入院的时候,他每天都是5点多起床,然后忙活到第二天凌晨才能躺下。小张听后请教他是怎么做到的,对方的回答就一个字——“扛”;小梁又问前辈是否有秘诀相授,小梁又只给出了一个字——“难”。 蔡睿和熊凤月成了形影不离的一对。不比张司源死板地执行早起计划,蔡睿总是等到睡足了才起床开工。对于这点,熊凤月更是以实际行动表达了支持。他俩自习时也不去图书馆,因为去了也没有位子。各个教室成了他们的主战场,最常去的地儿居然是金耀楼。 自从“强奸门”事件后,就很少有人上那儿看书了,所以反而落得清净。熊凤月半开玩笑地问蔡睿,要是碰到“劫色”的怎么办?小蔡豪爽地回应道,都是糙老爷们儿,被劫了也不吃亏。 每晚吃饭前,小蔡总是要花上20分钟做些重训。内容是一些简单的深蹲和俯卧撑,不过他会把每个动作都完成得非常标准,把自己练到力竭。 锻炼的时候,他的脑子还想着做过的错题。如果所犯的错误比较低级,或者这个错误反复出现,他便会再额外加些运动量以示惩戒。重训的好处在子夜十分便体现出来。当蔡睿瘫倒在床上的时候,困意便会一阵阵袭来,入眠这个难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张司源没有和蔡睿一起并肩作战,这让宰夕印很是高兴。在他看来,蔡睿一个人成不了气候。至于熊凤月,小宰根本就没有把他放进眼里。 虽然宰夕印的宿舍靠近过道的最东边,距离宿舍楼的“闹市”区域还有一段距离,可是他也经不住凌晨半夜的一声声“狼嚎”。让他感到安慰的是蔡睿处于“漩涡”的中心,受到的影响自然有过之而无不及。心里有残缺的人,总能从旁人的痛苦中获得难以言喻的幸福感。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备研的学子们根本就分不清也无所谓今天是周几。他们心中都装着一块倒计时牌,每晚闭眼前就默默地撕下一页,此举说不清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考研进入冲刺阶段,张司源从网上买来一些本校专业课的历年试题。这些试题,不仅涉及经济学专业还包括了教育学院专业,后者自然是给周淼准备的。 可是要怎么做才能让周淼接受他的这份好意呢?直接把试卷硬塞过去,以周淼的脾气恐怕不会答应。如果互换身份,那他也会这么处理。横在他俩之间的不是巍峨的山,不是辽阔的海,而是隐隐作祟的自尊心。“我可以为你献出生命”和“我绝不肯服软向你道歉”两者并不矛盾。 张司源正靠在椅背上发愁,橱柜上的那个“勤奋牛”闯入了他的视线。小张眼前一亮,拿出一个大大的信封,把试题放入其中,又在信封正面写上了学校的地址、邮编、周淼的姓名和手机号,唯独寄件人的部分是空着的。他掏出手机,给一个不常联系的人发了一条短信: “你好,方便约时间在校邮局见个面嘛?” 张司源在邮局门口徘徊良久,表情有些忐忑,就连手里的信封都被攥得起了皱。他把自己置身于一个广告牌后面,类似于狩猎者的位置。路过的同学来来往往,张司源仔细打量着每一个人的模样,因为对于来者他还不算熟悉。直到邹倩倩走到他的跟前,男孩方才如梦初醒。 “不好意思啊,耽误你时间了。”小张还是保持着客客气气的态度,可惜不是用来对自家的女友。 “说吧。要我帮你什么忙?”邹倩倩说话方式如同她的为人一样,绝不拖泥带水。 “请你帮我把这个信封带给周淼好吗?” “信封里装的是?” “教育学院的历年考题。” “你确定不用亲自给她?” “她是不会拿的。” “那我给你带过去她也不会收啊。” “你就说这信封是在邮局里碰巧看到的,就顺手拿回去了。至于是谁寄的你装作不知道就好。行不?”张司源双手合十,完成了一个祈求的动作。 “哎,邮局寄的不是应该有邮戳么?你这个套路啊……” “千万别说是我送的,她使起小性子来就不管不顾,我就希望她能考上。” “所以你还是打算和她憋着劲,让失恋的人独自走上考场?你觉得以她现在的状态能学进去多少东西,到了考场又能发挥出多少水平?” 张司源从没见过如此犀利的邹倩倩,他低着头半天憋不出一句,“我……” 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如爬山虎般爬上了邹倩倩的面容,可她还是接过了张司源手里的信封。 “谢谢你。” “只要是对周淼有好处,我就帮。” “别说是我送的,帮我保密。” “你们呀……哎。当初她匿名送小牛玩偶给你,现在你又神神秘秘地送试卷给她。你们当中怎么就没个人能活得明白些呢?” 尽管挨了怼,可张司源心服口服。如果他有邹倩倩这份直爽与豁达,或许就不至于落得眼前这般下场。两人就此分开,背道而驰。可还没走上两三步,邹倩倩又扭头喊住了小张。 “张司源。” “嗯?” “感情可以负气,但切莫潦草,你要不再想想?” 他朝几米外的那个“剪影”点了点头,这算是一种客气的举止而非同意的表达。 他把自己乔装打扮成一位“乐善好施”的前男友,可他的姿态始终是居高临下的。他的这些所作所为或许只是为了抚平心中的愧意。至于周淼真正想要的,以他的脾性,绝不会大大方方地给出去。看见对面的男生这副模样,邹倩倩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脸的丧气。 男孩把手插进口袋,望了眼天边。那里的晚霞犹如火烧云一般耀眼,那场景就和他俩初次牵手时一样。离云彩不远的西边,是弯弯一抹新月,现在是傍晚五点。世间百态多是如此,正如同白天与黑夜之间并没划分出明确的界限。 周淼从信封里掏出了那份试卷手册。自己要考成人教育学院的事情,除了张司源和舍友,就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份复习资料封面上的笔迹故意写得歪歪扭扭的,会是小张送的吗?想到这里,她把抽出的试卷又原封不动地给塞了回去,连同信封一起丢到了一边。 有些东西在你急需使用的时候,任凭怎么翻箱倒柜就是无迹可寻。可只要过了着急的节骨眼,它又会莫名其妙或是不合时宜地现身。 这晚,张司源被叫去了辅导员的办公室。办公桌上放着一本机器猫——第37册。孔丽生说陶流老师在换宿舍的时候,一不留神就翻出了这本书。一不留神,呵呵。老师的一个不留神让张司源想起了伤心事,而他当初一个不留神,弄丢了一个重要的人。 印象里,这册书在被没收时还是崭新的,一点皱褶都没有。可现如今这书本不仅右下角起了卷,还略微有些泛黄,或许是先前看书的人没有爱惜吧。 第37册失而复得,这套《机器猫》算是齐全了,可是送书的那个人已不在身边…… 走回宿舍的路上,那本书被张司源牢牢地攥着。封面印有3个人物:哆啦a梦、大雄还有静香——那个让大雄魂牵梦绕的女孩。恍惚之间就想起了邹倩倩的告诫——感情可负气但切莫潦草。真的非要这么执拗吗?真的非要为了面子赌上未来的幸福吗?更何况,即便是分手,他也欠她一个坦诚布公的交代;即便是要离开,也应该当面把话给说清楚。就这样突然有了勇气,就这样瞬间做了决定,就这样改变了行进的方向,朝着周淼的宿舍走去。 距离周淼的宿舍还有几十米,张司源掏出了手机,信息文字都已经编辑好了,却听见前方宿舍楼前传来一声声爱的表白。那声音仿佛是在喊:“周淼,我爱你!我爱你,周淼!”那分明是一个男生的声音,热情、奔放。围观的同学一阵阵“喔喔”的叫好起哄声,仿佛女主角已经答应了男方的请求。 他,似乎又迟了一步,就这么突然停下了脚步。 要么继续清高下去,装作事不关己。要么赶过去大闹一场,管它结果如何?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去,一定得去!想到这里,张司源居然小跑了起来。耳边又时不时传来一波波起哄声,于是他的步子更急了。 到达现场,已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好不容易勉强挤过去,却瞧见了正中央相拥而立的情侣。女孩把脸深深地埋在了男孩的怀里,似乎那里可以孵化出春天的生命。 也不知是嫉妒心的挑唆还是本能的使然,小张这个原本在画面外的人物,竟冒然地闯入了镜头的中央。他推了那同学一把将相拥的情侣分开,这一举动又成功地将自己定格在了焦点的位置。 “你干什么?”先是当事男子怒斥了一声。 “啊,你什么人呀你?”紧接着是女子诧异地尖叫。 奇怪,这分明不是周淼的声音。再定睛一看,天哪,怎么会……幸好不是…… 其实女生宿舍楼下的主角名叫“邹瑶”,因为喊话男生的普通话并不标准,所以被张司源误听成了周淼。或许小张的心里只有“周淼”,其他的名字仅仅就是个谐音而已。 “哎?那人不是老张吗?他怎么在这儿?” “是啊,他和那对情侣怎么了?难不成是三角恋?” “听说老张失恋了几个月,说不定还真是这样。” 显然张司源的同班同学也混迹在这围观的人群里。此刻,他不仅成了画面里的焦点,还被撂在了聚光灯下。他原本就为这样的角色而生的。这些年在公众的舞台上,他分明是气定神闲、熠熠生辉的。可是眼下,他慌张了,胆怯了,不知所措了。他已不是他了。 周围的人群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语地盖过了周围呼呼的风声。明明只穿了一件单衣,可小张的额头已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情侣双方“不怀好意”的打量更是逼得他结巴了起来: “我……我不是……不不……” “不什么呀不?” “不……不好意思。”说话间,张司源想到了小学作文里常用的一个句子,“如果地下有一道裂缝,他真恨不得一头钻进去。”可眼下,他的视线随着模糊的光影而摇曳,晃荡出了“嘲弄”的声响。 想到周淼这会儿说不定正在楼上观摩着现场的闹剧,看着他又一次丢人现眼,他便不敢再想下去。于是,张司源迅速完成了人生里最为难堪的一个转身,落荒而逃。他小丑般地离场,不似大张旗鼓地登堂。 有些事情真实发生时往往和人们对其的预想大相径庭,可是成年人的世界必须得面对现实,承受一切未曾预料的糟糕结局。 他张司源在学校里即便不算赫赫有名,却也是能让人多看一眼的人物。大闹一场,没有成功,没有成仁,而是成为谈资,沦为笑柄。于是偶像包袱开始作祟,患得患失袭上心头;于是关于复合的念想又被搁在了一边;于是手中的那册书被捏得变了形,同样被压扁变形的,还有那颗凉冰冰的心。 二十五、考试?考验。 时间悄然来到12月,商若男随着滚滚人流走进了考场。与她同期报名辅导班的人都已在6月份的考试里大显身手或是折戟沉沙。 女性卫生间的门口总是人满为患,商场里是这样,考场里亦是如此。商若男足足排队等待了10多分钟方才“如愿以偿”。 孕程到了这个时候,就是会尿频尿急。就在前些日还发生了最为尴尬的一幕——小便失禁。虽说这些都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但让一个成年人坦然接受,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容易。好在钱银海真是把媳妇当作丫头看待,他撂下一句话,“不论是你尿的,还是孩子尿的,我都包圆了”。 商若男又换了一片加厚的尿不湿,为的是以防万一。当她走出卫生间的时候,恰巧迎面又是一个大肚子赶着进去,也是迫不及待的面色,也是小心翼翼的动作。cfa考场里向来不乏夺眼球的角色。有些是大腹便便的孕妇,有些则是地地道道的“妖精”。 不巧的是,回位落座,商若男的腹部便开始隐隐作痛,而这感觉也不像是规律的宫缩。但愿没有大碍,小商默默安慰着自己。可是开考过去了10多分钟,她依旧没能进入状态。 为了保胎,也是为了保留体力,小商并没有掐表做过模拟测验。今天能否顺顺利利地坐上6个小时于她而言算是一个考验。 孕程到了现在,肚子一天比一天外凸,盆骨的前倾增大了腰椎的弧度,这又诱发了腰酸背痛。身体为了适应临盆,全身上下的韧带都松弛下来,此刻的坐姿又加重了原本的酸痛。换做是一般人,恐怕就要放弃考试了,可是商若男的字典里收录的尽是些让人望而却步的辞藻,她的人生注定要被注解得更加粗狂、坚毅。 停笔交卷。她的手下意识的捂着肚子,“宝贝儿,加油。过了今天就好了。考过这场妈妈一定老老实实卧床休息,再不折腾了。”肚里的小家伙好像是心有灵犀似的,轻轻踢了她一脚。 中午的饭食是钱银海在家里烹制好用保温罩包裹后送来考场的。商若男坐在自家suv的后备箱上吃得狼吞虎咽。后备箱里铺了好几层松软的被褥,这可比考场里的硬板凳要舒服了。 “一会儿吃完了,你就靠靠,争取能眯一眯,晚点再回去。”钱银海一边说着一边帮媳妇捋了捋头发。 “我还是早点进去吧,早上不是很舒服,身子重了现在,要走慢一点。” “别硬撑,要不下午考试算了吧。” “要是上午考砸了,没准这会儿我还真就跟你回家了。可是我上午做题感觉还挺好的,就差下午一场了,我觉得我能行,孩子会保佑我的。你也要给我加油打气啊。” “会不会太勉强了?”天边的云朵好似飘上丈夫的额头,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因为难以言喻的担心。 “咱们买的房子还有20年的房贷要还,你我父母都是工薪阶层,首付他们就出了不少力,反正我是不想再麻烦他们。咱们现在的工资还完房贷也不剩多少了,以后还要养孩子,可能还不止一个。”商若男说话的表情把30岁的年纪定义成了中年,“考试顺利的话,等孩子两三岁的时候,也就能拿到证书了,到时候说不定就能跳槽去投行了。万事开头难吧,我不想输,我的人生已经浪费了一年,下午是我救赎的机会。” 既然商若男把话说到了这份上,钱银海能做的也只有祷告了。养家糊口本是他这个一家之主义不容辞的责任,现在却要媳妇帮着操心,他那颗老爷们的自尊心为此惶惶不安。 丈夫蹲在地上,给爱人按摩着小腿。他能做的很少,少到不能放过自己,他能做的很多,多到爱人常常面带笑意。 下午入场的时候,商若男走得格外小心,就连入座这个动作都完成的如履薄冰。铃声响起,倒计时三小时。 题目并不算难,可是商若男的身体状况却越来越差。考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她的下腹不知怎地就硬了起来,就连周圈的肌肉也跟着一块儿发胀。有那么几次,她禁不住望了望出口,可是想想过去大半年的辛苦,握在手里的笔始终没能放下。商若男不停做着深呼吸,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小时,还有五题没有作答。她忽然感到下身湿漉漉的。莫非又是小便失禁了?孕妇试着用日常锻炼盆底肌肉的方法去控制液体的流出,可是那温润潮湿的感觉有增无减。一个巨大的阴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莫非是羊水破了?考场里的所有卫生间都已停止使用,她也无法前去确认了。商若男有些慌了,她把那5题全都涂成了“b”,然后举手示意。 之后便是监考官的大惊失色,是救护车的呼啸而过,是钱银海的手足无措。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小商便躺在了产科的手术床上,迎接她的是另一场关乎生死的“大考”。 因为胎盘植入了zigo g肌层并且都长到膀胱上去了,剖腹产手术面临着大出血的风险,其凶险程度从主刀大夫严主任的严峻表情里就能窥测出来。当他得知病人是刚从考场里被抬出来,直接嚷嚷了一句:“胡闹!”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呀。”躺在病床上的小商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再难也不能难了孩子,事情再大也大不过人命关天。” “您说得对,我是不该冒险出来考试,刚刚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来的时候,我们医生才叫吓了一跳呢。” “那您做这个手术有把握嘛?” “我们碰碰运气吧。” “这是我们产科的最好的主任。都要下班了,因为你情况太特殊了,才又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你也算够幸运的了。要是严主任不在,其他医生都不一定敢接你这个烫手的山芋知道不?”第一助手毛医生一边说着,一边给严主任系上了手刷衣的衣带。 “我真走运。辛苦主任了,真是菩萨心肠。” “幸运是靠自己争取的,听说你以前就丢了一个宝宝,这次还不吸取教训?胡来是要捅娄子的!” “是我太贪心了。”虽然挨了批评,但是商若男还是开心地笑了。最好的医生亲自给她动刀保驾护航。再过上几个小时,一切都会结束了,至少她现在还是这么想的。 “下不为例啊。” “老天保佑,下不为例。”商若男把严主任的话重复了一遍,语气格外平静。 手术开始。一刀拉下去,脂肪层、前鞘、肌层、腹膜、浆膜层、肌层被逐一切开,那个血淋淋的宝宝正在动呢。锋利的刀刃斩断脐带,这个活物作为独立的个体便正式来到了人世间的舞台。 小家伙皮肤略微发紫,表面还有些钙化。医生把宝宝倒提着,拍了拍她的脚掌心,婴儿随即发出了洪亮的啼哭。意识清醒的商若男在一旁听着,眼睛都红了。所有的一切看似水到渠成,实则太不容易。今天与她而言,似乎是一个双喜临门的日子,不仅考试发挥得不错,还迎来了生命力里那个最重要的天使。 严主任并没有放松下来,他皱着眉头对毛医生说道:“去问血库再多要些血,800的红细胞800的血浆还不够。这样没法剥离胎盘。” “大夫,是男孩还是女孩啊,我听着哭声挺大的,是不是一个小子?” “是个闺女,挺好看的。” 护士擦干净小家伙身上的血渍,并为其清洁了口里的异物。严主任则在无影灯下专注于胎盘的分离,此举的威力无异于把一棵古木连根拔起。胎盘剥离的瞬间,出血量接近两千毫升。所有人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快快,拿大纱布,大纱布。” “直接打死结。” “吸引器呢?” 伴随着刺啦刺啦的响声,连接吸引器的导管在张力的作用下被不时弹起,像是一根跳动着的脉搏。塑料瓶内,柱状的新鲜血液不停冲撞着器皿的内壁,和先前的血渍混为一体,这一过程反复循环、周而复始。可是, 血,根本就止不住。 不一会儿的工夫,又是1000单位的血流涌了出来。商若男的腹腔里像是架起了一座喷泉,拇指粗细的血柱喷涌而出,把腹地淹没成一片泽国。摇曳着的液体似夜一般漆黑一片,让在场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一个成年人体内的血量大约是4000毫升左右。截止目前,不算那些输入的血制品,商若男体内的血恐怕已经流干了。 “再去拿血,300的血,2000的浆!” “还要五个单位的纤维蛋白原,五个单位的凝血酶原混合物。” “和血库的人说,凶险性前置胎盘,大出血正在抢救!” “小毛,你去写一下告病危,我去和家属谈话。喊她老公立刻过来。” 几个医生借助自身的体重强行压住出血点,严主任神色凝重地走出了手术室。 钱银海从护士手中接过襁褓,几乎还没把手里的孩子给抱热乎就被喊去了手术室。男人把孩子交还给护士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瞬间晴转多云。得知是主任亲自找自己谈话,他预感到事态的发展超出了预料。 “你是病人的丈夫?”严主任加快了语速,因为他必须争分夺秒。 “对对。” “你爱人的zigo g恐怕保不住了,得切。宝宝一生出来,瞬间大出血。不能为了留zigo g把命送了。实际上你也没得选,你同不同意都得切。”主任的语气非常强硬。 “切,大人要紧。怎么安全怎么做,需要我做什么?” “那一会儿毛大夫给你一份手术同意书,你在上面签个字。” “没问题。我签。医生拜托你了。” 走回手术室,重新带上手套的严主任又来到商若男的跟前,他把先前对钱银海说的话术又向商若男重复了一遍: “我们要把你的zigo g拿掉,要不然出血止不住。再这样下去,你的血压就站不住了。” “主任能不能再试一试,保留下zigo g。”也不知是由于麻药的作用,还是先前失血过多,病人的话说得有气无力。 “出血很凶,不能因为生个孩子把命送了。” “能不能再努力一下,我才三十啊主任。” “太困难了。” “再试一试行不行,我还想给我老公生个男孩。求你了,主任。” “刚和你老公谈过了,他不会介意的。生男生女都一样现在。” “正因为他通情达理,如果以后都不能生了,才会觉得对不起他。而且我不仅有老公,还有婆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主任,救人救到底,再帮帮忙吧。” “嗯……”医生的态度变得有些暧昧,打量病人的目光也泛起一丝柔软,柔软的有些迷茫。紧接着是沉默的10秒钟。在这期间,主任张望了病人2次,打量了心电监护仪3次,还抬头看了眼明晃晃的无影灯。 从血站取血回来的医生拎着冷链箱一路小跑冲了进来,不敢耽误片刻。严主任示意助手再做一次努力。 “滴液都还没连成线,把输液器开到最大。” “商若男,商若男?”医生呼唤着病人的名字,可她却陷入了深度昏迷,没有了任何反应。 “不能再试了,切!” 10分钟后,商若男的zigo g被放在了托盘里。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心电监护仪发出了刺耳的报警声。手术室瞬间进入了一级应急状态。 “快快,去看看麻醉科的张主任在不在?在的话喊来,不在的话,把高主任喊来也行。你把除颤仪拿过来,快!”一句句脱口而出的指示好似一阵阵枪林弹雨。严主任一边指挥着“战场”,一边就地给病人做起了胸外按压的心肺复苏。 “除颤仪,除颤仪!还有紧急药品箱,都推过来,快快快!” “记录一下,手术后15分钟,病人心脏停跳。” “再去问血库要血,如果没有就让医院到外面去要。顺便问一下血库a型血还剩多少?” 心肺按压复苏在不断持续。严主任按累了,第一助手毛医生便接过抢救的接力棒;毛医生累了,其他医生又顶了上去。经过一轮轮的努力,监护仪上再次显示了病人的心跳计数,可病人依旧神志不清。经确认,麻醉科的权威主任已经收工回家了。更为糟糕的是,半个小时后,病人的心脏再次骤停。于是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生与死的那座天平正朝着无法掌控的那一端倾斜。医生再次向家属通告了病情。不过这次谈话的时候,钱银海站在了媳妇的手术床前。 原则上手术室里是禁止家属进入的,只是病人的情况相当危重,不趁着现在看上一眼,谁也不能保证是否还会有来日方长。钱银海长着一张通情达理的面相,他在手术外苦苦央求就差给医生下跪了,于是才有了严主任的网开一面。 此刻商若男双臂摊开,就在钱银海的眼皮底下躺着一动不动。她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口鼻和腹腔连着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管子。周围的机器不时发出“滴滴”或者“嘟嘟”的声响,只是这些声音她都听不到了。 此刻钱银海也是身着手刷衣,头罩手术帽,嘴戴口罩的打扮,看上去和周围的医务工作者并无二样。 “zigo g已经切了,但是血压和心跳都不好,心脏停跳了两次。她出了8000的血,我们也给她输了7000的血。血液中的凝血因子消耗的差不多了。” “那该怎么办?”钱银海故作镇定地问了一句,可他却被自己战战巍巍的说话声给出卖了。 “我们打算用纱布把整个腹腔填起来,然后送她去icu,这是最好的结果……但是她的创面都在渗血,所有动作都可能再次诱发心脏停跳。那样的话,人可能就没了。” “医生,求求你,帮帮忙。她还年轻啊,她下午才刚刚参加过考试啊。” “我们一定尽最大努力,但是你也要有思想准备。出血出成像她这样的,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严主任已不忍苛责家属为什么在明知是凶险前置胎盘的情况下,还让这个孕妇我行我素?他一五一十地阐述着病情,每一句听起来都让人心惊肉跳。 “医生,还有什么法子尽管用,要血要器官用我的,拿我这条命换都行。这个家不能没有她,孩子也不能。不能啊……”丈夫恐惧着最坏的结果,整个人因此变得六神无主。 毛医生拍了拍家属的肩膀,示意他先出去。在退出手术室的时候,钱银海一遍遍地重复着:“拜托了,拜托了,拜托了……”这念叨如同丧钟一般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来回作响。 重回大厅的小钱瞧见了刚刚赶来的岳父岳母。老人抓着女婿的手腕着急地问道:“小海,男男她怎么样啊?” “爸,妈。医生刚下了病危通知书,情况很不好。”或许是因为见着亲人的缘故,钱银海再也憋不住了,一开口便是哽咽。 “你慢慢说,怎么不好啊?”商若男的父亲故作镇定的口气就和钱银海先前表现得一模一样。 “大出血,心脏还停跳了。” “你们这是咋搞得啊?昨儿我和她通电话,都还好好地。”若男的母亲难掩失控的情绪,口不择言苛责了一句。 “是我不好,她中午还说自己不舒服,我当时要能劝住她,让她弃考就好了。” 冒险参加考试固然是诱发大出血的一个因素,可是丈夫不会想到当下危机的罪魁祸首竟是妻子对他的爱,竟是商若男还想再给他生个儿子。老两口得知女儿的病情后,纷纷双手捂面,不敢再往下细想。 手术室里,严主任依然在和时间赛跑,在和死神争分夺秒。现场每位医务人员的心脏都扑腾扑腾的,好似打鼓一般。时间滴答滴答滴,也许在商若男的意识里,此刻的煎熬恍如白驹过隙,可这场关乎人命的手术却持续了整整4个小时之久。 担架车终于被推出了手术室,车轮发出的吱吱声响宣告着病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商若男的亲人们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朝担架车扑了过去,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自然是钱银海。 刚出生的小宝已经被送去了新生儿室,护士刚刚用她的小脚蘸着红泥在纪念证书上盖了一个戳。手术室里,医生们还在清点着纱布和手术钳的个数。严主任的神情依然有些恍惚。 这次手术,商若男总共失血一万五千毫升,相当于把她全身的血液换了好几遍。渗出的血水顺着手术台的柱子滴答滴,仿佛提醒着人们生命诚可贵的道理。 二十六、歪门邪道 哎哟,不错哦:在吗? 四月颜:有事? 哎哟,不错哦:我买了今年考研的答案。 四月颜:作弊啊,我没兴趣。 哎哟,不错哦:答案也不要? 四月颜:不要,因为肯定是假的。 买答案作弊是数月前周淼和张司源开的玩笑,当初他把这个玩笑信以为真,此刻他却沿用这个想法玩起了“引火烧身”的勾当。这也是分手以来,他第一次主动联系周淼。 哎哟,不错哦:你不信我,就没办法了。 四月颜:我还是继续背书吧。 哎哟,不错哦:请你不要和别人说这个事情。 四月颜:我不会。不过这种事情并不神秘,下了啊。 哎哟,不错哦: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随时联系我。 张司源和周淼从来没有把话说得这么彬彬有礼。疏远让他们重新乔装打扮起来,不惜带上了一张陌生的面具。 四月颜:你是题贩子么? 哎哟,不错哦:张司源。没被盗号。 四月颜:提前多久给题? 哎哟,不错哦:提前一天。 四月颜:哦,那有作文吗? 哎哟,不错哦:有。 四月颜:多少钱? 哎哟,不错哦:英语、数学两门总共4500 四月颜:一门呢? 哎哟,不错哦:2500 四月颜:有保证吗? 哎哟,不错哦:没有保证。 四月颜:……得有去年的人买过才靠谱。 哎哟,不错哦:我也不是全信,所以没有买政治,但是我有六成的把握。 四月颜:为什么是六成,一道贩子还是二道贩子? 哎哟,不错哦:我查了相关资料,觉得是真的。 四月颜:骗子自然专业。不说了,下了啊。 哎哟,不错哦:反正作文翻译都有,你上考场先看作文翻译对不对,对了就把选择题一起抄上去。不对,就自己做,又不吃亏。 四月颜:话是这么说。不过有了这种心思,就没了复习的动力。 哎哟,不错哦:你改主意了就短信我。但不要和别人说,不管真的假的。 四月颜:你就怕我跟人讲……聊天记录是不是得删了啊? 哎哟,不错哦:那就这样,你忙吧。 四月颜:好吧,加油。争取一次过关。这次真下了。 哎哟,不错哦:嗯,祝你成功,88。 这话说完,周淼的qq头像就变成了灰色。这或许是一种姿态,表明了一个信号。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连手机握着都觉得膈应。不过大约6个小时后,周淼又发来了信息。 四月颜:你怎么一直在线啊? 哎哟,不错哦:就一直开着电脑呗。 张司源把话说的非常委婉,他就是不愿意承认又对周淼恢复了隐身可见的权限。何必呢? 四月颜:政治试卷aa的预测和bb的不一样吗?我只有aa的。 哎哟,不错哦:不一样啊,aa是4套卷,bb是3套卷,杨老师说他去年大题命中了3道。对了,bb有套卷的时政题目印错了,我找下。 四月颜:没有电子版就不要了。 哎哟,不错哦:没事啊,我扫描很快的,可以发你邮箱。 四月颜:你在学校还是家里? 哎哟,不错哦:在家。 四月颜:哦,那行。 张司源停下手边的模拟题,起身开动了扫描仪。不出20分钟,他便再次qq了周淼。 哎哟,不错哦:bb的政治题已经发你qq邮箱了,你下载下就行。 四月颜:2500你给了吗? 哎哟,不错哦:我给了4500啊,数学英语两门,中午刚付的。 四月颜:哎,你真是浪费。骗子哎。 哎哟,不错哦:呵呵,可能吧。 哎哟,不错哦:你手机能看邮件不?政治最后四套卷,第三套时政题的答案应该是aba,你注意下。 四月颜:可以。你要做好收不到答案的准备。 哎哟,不错哦:嗯,所以我没买政治。 四月颜:钱就这么打水漂啊。 哎哟,不错哦:每年考研卷都有泄题的,《焦点访谈》还专门报道过。我只是不能确定我买的这家就是真的。 周淼发来一行链接,张司源点开一看标题——《故伎重演?揭秘研究生招考考前答案骗局内幕》。 等他读完了文章,周淼的qq头像又变成了灰色。 哎哟,不错哦:你说的这个我知道。你下线了? 四月颜:还没,什么事? 哎哟,不错哦:哦,问问,看你头像灰色了。 现实很残酷,周淼在线,但是她没有对张司源隐身可见。 四月颜:我下了。 哎哟,不错哦:恩,晚安 四月颜:还早着呢拜拜。 哎哟,不错哦:哦,那88。 拒绝晚安,就是拒绝亲昵关系。张司源指望着能再发生些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买考题这事,他只和周淼一人说了。如果顺利收到答案,他还会把答案转发给蔡睿和熊凤月。要是被骗子耍了,那他就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毕竟见不得光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之所以提前告知周淼,是因为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要是等到考试前一天才透露消息,对方指不定会有什么反应。说白了,他的心里还装着她。 被送入重症监护室的第四天,商若男终于醒了,可她能做的也仅限于眨眨眼睛而已。病人还是异常虚弱,甚至都无法自主呼吸,插管仍然是当前维持生命体征的必要方式,病人的嘴唇也因长期含管而肿了起来。她的生命体征并不平稳,血氧饱和度、血压、心率指标都不乐观。好在她还能听见周遭的动静,还能听清别人的话语。 探视时间。钱银海站在了爱人的床头。在病人面前保持良好的情绪对家属而言是个不小的考验。明明焦虑万分,却要装作轻松淡定;明明悲从心来,却要表现得欢欣喜悦;明明喉头在哽咽,却要佯装吞咽口水;明明想抱着亲人大哭一场,却要调动起所有面部肌肉,拼凑出一副不伦不类的笑脸。 “媳妇儿,没事儿。扛过这一关就好了。cfa那么难考的考试都挺过来了。这几天难不住你的。” 商若男望着眼前这个男人,眼神里流淌出丝丝愧意。尽管钱银海竭尽全力地掩饰着自己的不安,可他在对方的眼中依旧透明。 “媳妇,这次回家后可别逞强了啊。要听话。”他还是没能忍住叮嘱了商若男一句。但语气是温柔的,甚至是撒娇的。他只能在这个时候找补几句,换做平时,丈夫可降不住这个女汉子。 他掏出手机,调出他们宝宝的照片和视频放给妻子看。这个刚刚降临的婴儿有着外星人般大大的脑袋。她在暖箱里安逸地躺着,虽然闭着眼睛,但还是会不时动动四肢,嘟嘟小嘴,瞧那样子应该是打嗝了。小家伙的生长速度惊人,今天的她和刚出生时相比已经判若两人。 看着看着,商若男的眼角里溢出了晶莹剔透的东西,钱银海赶忙抽出纸巾帮妻子擦拭,“你看看,孩子这么好,哭啥?不哭哦,过阵子我就接你们娘儿俩回家。” 又过了20分钟,商若男的父亲站在了女儿的床头。 “女儿啊,爸爸来看你了。” “你别哭,爸爸知道你难受。” 父亲并没说让女儿“坚持住”一类的场面话,因为在这孩子成长的过程中,这些辞藻被念叨了太多遍。它们被唇齿打磨得异常锋利,戳疼了别人,也割伤了自己。 “爸啊,以前就是对你太严了,就指望着你能像个男孩子一样。从小就给你剪短发,也没给你买过几件裙子。记得开家长会的时候,同学们都喊你‘假’小子。你争强好胜的性格也随我。爸原以为啊,是把你培养出来了。哪知道现在……” 老人家说到动情处,掩面而泣。 “我和你妈都听小海说了。你说你考个试着什么急啊?以后啊,你要多听小海的话。那孩子是个实诚人。他对你的好爸妈都看得见。你啊,凡事多和人家商量,不能再由着自己性子乱来了啊。” 即便此刻商若男同意父亲的观点,她也没法点头表达了。病人眼眸里倒映着父亲的模样,也倒映着长辈的愧意。 复盘过往,步步惊心。她的确不应该为了赶上明年6月的二级考试而着急备孕;也不应该在身体不适时还参加考试;更不应该在手术台上抱有侥幸心理,错过了切除zigo g的最优时间,从而加重了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病情。 现在她把一大家子人都拉下了旋涡,而她本人正处在旋涡的中心。如果重新来过,她或许会对自己的人生重新规划,如果重新来过,她或许还是不撞南墙不肯回头。毕竟不想认输的脾气就和黏在身边的影子一样,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争强好胜”不一定总是象征着褒义。古人说过“退一步海阔天空”,古人写道“一纸家书只为墙,让它一尺又何妨”。 病床上的商若男突然咳嗽起来,她的颈部因为气流压力而被一下下顶起,整个人的表情都显得异常痛苦。钱银海扭头大声求助: “护士,她这是怎么了,你们快来看一下啊。” “有痰呛着喉咙了,得吸痰。”护士说着带上肉色的手套,把一根更细的管子一点点插进了病人口中含着的粗导管里。细管慢慢在“隧道”里通行,商若男的表情越发痛苦。倏忽之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脸上的五官纠结在了一起。 “会有一点难受,忍一下就过去了。” 护士的例行话术在病人耳里成了盲音。丈夫来回抚摸着妻子的手,恨不得把她含在口里。挂在墙上的钟还在滴答滴答,预示着每一个病人的旦夕祸福,也记录着每个患者的生离死别…… 二十七、粉红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考研前一天的下午。张司源盯着qq,目不转睛。经过一番焦急的等待,卖家如约上线,只不过他发来的不是标准答案,而是一则当头棒喝: “临时有变,没有试卷答案,请自行考试。” 还算盗亦有道,虽然骗了钱,但好歹没让受骗者白等一个通宵。这次周淼说对了,张司源赌输了。他第一时间把这事儿告知小周,对方既没得意,也没责备。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措辞也恰当得体。只是这份得体好似一柄刀斧凿出了深深的距离,这距离又把他俩之间的关系推向了更加陌生的境地。 考研的第一天,低温降至-7°。张司源这半年瘦了大约10斤。虽说是年轻人,可一旦瘦了下来,也就不抗冻了。于是他今早出门的时候,又在内衣上贴了一片暖宝宝。 被卖家放了鸽子的张司源一夜都没睡好。这会儿他裹着一件棉衣,手叉在兜里,睡眼惺忪地在考场外晃荡着。有人从后面拍了他一下,定睛一看,原来是熊凤月还有蔡睿。两位室友看不出一丝紧张,就像是来参加开学典礼一样。 “排队去吧。”蔡睿指了指二十余米外的校园大门。那里已经排起了一条长约10米的队伍。三人顶着凛冽的风走了过去,张司源站在了最前头,排在一个穿粉色羽绒服的女生后面。 一路从家走过来,并不觉得冷,这会儿突然静止不动,小张不禁缩了缩脖子,他把胸前的拉链又拉高了一些。天阴沉着脸,像是太阳欠了冷空气的钱正在躲债似的。张司源不喜欢阴天,他认为这世上应该没人会喜欢阴天。 “蔡睿,你昨天干嘛了?”站在小张身后的熊凤月转身问道。 “不瞒你说,打了一天游戏。” “我去,你心可真大。都复习好了?” “差不多了。” “老张呢?”熊凤月说着又把身子转了回来。 张司源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被人从云端一巴掌扇到地面的经历。他慵懒地说道:“刮了胡子,哦,还剪了指甲。”他这句话刚说完,就瞧见前面穿粉色羽绒服的姑娘好似动了一下,男孩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我也剪了,要不抓笔都不方便。” “我怕不剪的话,有人就要发配我去做美甲了。”张司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蹦出来这么一句。这句话是周淼还和他在一起时对他说的一句玩笑话。说完男孩又叹了口气。 寒冬季节,口中哈出的气是能被看出形状的。当热气慢慢消融,前面的女孩转过了身子,张司源瞧清了那帽檐下的脸庞,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是周淼。 耳边是呼呼的风,周边是南方独有的那种湿冷。张司源和周淼对视着,她眼中的他是那么的惊讶,而他眼里的她则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考试准备的怎么样?”张司源好不容易才憋出了一句话。没有问候对方怎么样,而是询问考试准备的怎么样,这样的问话真的非常张司源。 周淼无奈地笑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这个意味深长的动作不知是否定了考试复习还是把张司源这个人也给否定了。 瞧见前男友没话说了,周淼又把头转了回去。女孩把背影留给了他,她现在的厉害已经让他招架不住了。尽管衣领竖得高高的,可是风还是拼了命地从空隙处钻了进去,于是有了一种钻心的冷。周淼如同冰雕一般伫立着,优雅大气。 “入场了,入场了。大家把准考证准备好了,都拿在手上,凭证入场。”校门口的一位监考官开始发号施令。 周淼扭了下身子,卸下书包,又把包绕到胸前背了起来,全程没有转身。女孩拉开拉链,找起了准考证。 他就在她的身后,他随时准备好了上前帮忙,可她却并没有求援的意思。换做几个月前,兴许她会说上一句:“帮我把包里的准考证拿一下吧,就在左边口袋里。”如果还没分手,兴许她俩的准考证都还交由他保管。可此刻张司源手上只有一张a4打印纸,孤零零的,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女孩取出准考证,试图把包重新背上。或许是由于羽绒服太厚了,衣服被书包挤成了一团,包始终横在肩上,动弹不得。张司源见状,提起书包的拎带,好让包下的衣服自行伸展开来。没料到他的这个举动却遭到了周淼的强烈“反抗”。她使劲扭着身子,如同困兽一般。她变成了一只扎手的刺猬难以触碰,小张因此缩回了胳膊。 队伍缓缓向前移动,周淼迈出了步子,张司源紧随其后。不过刚刚步入考场,他们便分开了,他向左行,而她朝右走。 时隔半年他又见到了她,可短短十来分钟便又分道扬镳。他身边跟着蔡睿和熊凤月,而她则是茕茕孑立,独自一人。他的目光一直停在她的身上,直到那一抹粉色消失在了路口的转角。当初,她为了他报名考研,今天她单刀赴会,只是为给自己一个交代。 张司源和舍友走进一幢教学楼,考场位于三楼里的一间教室。这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阴森森的冷。小张的背包里还剩两个备用暖宝宝,他真后悔刚才没有偷偷把暖宝宝塞进周淼的包里。 张司源坐在教室后排,而蔡睿和熊凤月都在前排就坐。他们一个靠左,一个靠右,于是三人成倒“品”字型分布。这种类似正三角形的结构是最具稳定性的,好比三人之间的同盟关系。 不过眼下,蔡睿的心里却滋生出一些异样的感觉。周围每一个人都成敌手,包括视线所及范围之外的张司源和熊凤月。尽管他们今早还在相互叫着早起,可是接下来的2天,他们会在另一个时空里短兵相接。虽然不比战场上敌我双方的你死我活般残酷,可录取名额就摆在那里不增不减。考研的本质就是一场零和游戏,金榜题名的笑靥是用名落孙山的眼泪换来的。 熊凤月倒是无所事事地来回张望着,他一会儿朝右边看看蔡睿,一会儿又回头望望张司源。他就像是一个多动症患者,接下来的3个小时无疑又是一场煎熬。 张司源愣愣地看着黑板,心里还惦记着周淼。那黑板都快被他看出了粉红色。他回忆着刚刚的一举一动,思考着待人接物时的一点一滴。 问候周淼的那句话是不是有点冷淡了,帮她提包的举动是不是过于殷勤了。女孩刚刚的反应过于剧烈,说明她还在生他的气。一个人生气就表示还没有释怀,还没有放下。即便这代表了非常糟糕的情绪,可它依旧算是两人的纽带。 不知怎的,小张心头燃起一股斗志,考研这座山成了一块砖,他想用金榜题名去叩开周淼那扇门。张司源的表情渐渐氤氲成两个字:征服。他又把感情和学业混为一谈,或者他心里和明镜一般亮堂,却依然执拗于自己的念想。 正上方四楼的教室里坐着赵天宪和宰夕印。小宰昨晚是靠吃安眠药才勉强睡着的,那药是他老子的下属特意送去他家的。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药物副作用的关系,小宰今早起来就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勉强自己吃了一根油条、两个鸡蛋。他在考场外就看见了张司源他们,他没有上前招呼,而是隔着几十米远偷偷地观望着。他喜欢把自己隐藏起来,把眼睛冲着“猎物”。 早在入住新宿舍后,小宰便抢得了江湖一哥的地位。温凯杰之辈孱弱的实力满足了“独裁者”的安全感。可即便如此,小宰还是留了一手,核心复习资料更是被他捂得严严实实。旁人向他求助时,他也总是敷衍了事。如此一来二去,舍友们一起合计,干脆决定放弃考研。炮灰们提前完成了自我重塑,这可让宰夕印犯了愁。宿舍里的旗帜一下子变了色,欢声笑语好不快活。小宰因此体会到了真正的寂寞。 此时此刻,宰夕印的目光聚焦在了赵天宪身上。商学院里,但凡是要考研的人没有不认识赵天宪的。今早当小宰意外发现这个年级第一名居然跟在自己身后排队的时候,心中一阵窃喜。因为在他看来这算是一个不错的兆头。 赵天宪是“取消保研名额”事件里最大的受害者。如果没有那次“强奸门”,今天他就不会坐在这里。这间教室里坐着很多本校的同学,在他们眼里,他是标杆、是榜样,是和他们不一样的人。他严格自律却又难以亲近,他是别人家的孩子,这样的人物似乎应该被写在接下来要作答的政治试卷里。 赵天宪打了一个哈欠。他昨晚少做了一份试卷,换来的是卧倒后的辗转反侧。虽然睡得很晚,可小赵还是起了一个大早。刚刚在考场外,他就瞧见了周淼。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在周淼后面排队,便瞧见张司源他们直接站了过去。于是他又等了一两分钟,等着张司源后面又接龙了10多个人后方才站进了队伍。 窗外依旧是阴沉沉的一片,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建筑,灰蒙蒙的心情。教学区里几乎没人走动,安静的有些压抑。直到一声铃响,静止的画面才又鲜活了起来。 第一科是政治,是一道开胃菜。这门课的成绩很难拉开考生间的差距。倒是下午的英语试题犹如横在考研道路上的一条恶犬,而那些被复杂语法精心包裹的句子就好似那恶犬露出的不怀好意的獠牙。 张司源这个半年前在cfa考场上提前半小时完成答卷的选手,今天居然被时间追赶得如此狼狈。作答最后一篇看图作文的时候,小张迫不得已使出了英文“连写”的杀手锏。铃声响起,他的手还是颤抖的。为什么会这样?没有绝对实力作为支撑,再宏大的凌云壮志也只不过是一片浮云而已。他仿佛听见心中那簇小火苗熄灭的声音。 走出考场,瞬间被冻得头皮发麻。他不停地东张西望,妄图找寻那一抹粉红色,结果却是大失所望,正如同他第二日考完专业课后走出考场时的心情一样。政治、英语、数学、专业课,这四科累计考了2天。张司源的滑铁卢发生在了第二天上午的数学科目上。 经济学虽然属于文科专业,但是相比较于工科类的数学试卷,它还多出了“概率论与数理统计”这部分内容。不比cfa考试可以使用计算器代劳,考研数学里充斥了大量的基本功运算,可这偏偏又是张司源所不擅长的。 考试后他和蔡睿对了答案,很多题都不一样。蔡睿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说自己提前半小时就做完了考卷。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司源心头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这感觉好似涟漪一般荡漾开去,从头皮传递到脚趾,从上午的数学考试延伸到下午的专业课试卷。 和熊凤月、蔡睿道别后,张司源独自一人驱车过江来到了学校的操场边。他一屁股坐在了水泥地看台上,注视着空荡荡的操场。这一天过去,他心凉如水,现在吹着冷风,倒是很合心境。 1月的天太冷,把月光都冻碎了,1月的夜太黑,孤独的小伙儿已然心力交瘁。只有不远处的图书馆还亮着灯,挑灯夜读的学子们正在为明年的考研做着准备。一年前,张司源也曾坐在那里,一年后可能也会有人过来到这片看台坐上一坐。 身边没了周淼,耳边是呼呼的风。张司源莫名其妙地哼起她最爱的那首歌——five月天的《知足》 “当一阵风吹来, 风筝飞上天空, 为了你而祈祷, 而祝福,而感动, 终于你身影, 消失在人海尽头, 才发现,笑着哭,最痛。” 唱着唱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嘴上唱着《知足》,心里却满是不甘。他真的好想去看一场five月天的演唱会啊。 到家已是子夜时分。瑟瑟发抖的男孩用钥匙打开书桌中间的抽屉,里面摆放着密密麻麻的川崎玫瑰。 当初给周淼准备生日礼物的时候,小张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折出几十朵玫瑰。他从中精挑细选了18朵送给对方,剩下的这些全都成了“淘汰品”,就和他现如今面对周淼时的身份一样。 小张拿出一朵粉色玫瑰,沿着边角用力一抽,折纸就变了形,说不出来那是个什么形状。把它从内侧一点点展开,便又还原成了一张正方形的纸张。道道折痕记录着曾经的幸福时刻,而那些曾经的高光瞬间却在此刻变成了回不去的从前。 小张拿起笔,把台灯又调亮了一些,他对着手机里的便签开始誊写: 想你, 就在嘴边默念你的名字。 念你, 就在纸上默写你的样子。 爱你, 便在心坎儿为你盖座房子。 你说, 爱是想触碰又缩回了手。 我说, 爱是假装放了手, 却又在梦里偷偷喝了碗交杯的酒。 昏黄的光线照射在纸张上,刚写上去的字迹仿佛因此长了年纪。自打小学毕业之后,张司源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誊写,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书写完毕,他又自言自语地念了一遍纸上的文字,轻声细语,假装那个女孩就坐在他的对面。接着,男孩又拆开了第二朵玫瑰。 纸短情长。 你举起了酒杯, 谁又醉了。 你多看了我一眼, 那就够了。 你沉下了脸色, 我便输了。 得意时,为你唱歌。 寂寞了,给你写诗。 他叹了口气,那纸张竟然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后又飘落在地。他弯下腰,捡起纸,掸了掸,把它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接着,他拆开了第三朵、第四朵、第五朵……直到所有玫瑰折纸都拆了,手机里还有些许“存货”未被誊写。这些曾经被寄寓了你侬我侬的纸玫瑰,终究被碾平成最初的模样,只是多了密密麻麻的折痕,如同一道道不可言说的伤痕,挥之不去,刻骨铭心。 张司源取出一个盒子,把这些写有文字的折纸摞成一沓,都放了进去。盒子放进抽屉的时候,抽屉再次被上了锁。 周淼曾让张司源给她写一些情诗,可小张总以麻烦为理由委婉拒绝。其实,他偷偷地写了。或许是因为“诗必穷而后工”的关系,大部分“作品”都是在“分手”之后才创作的。诗歌和写作一样,可以用作情绪的排解,但远远算不上失恋的解药。 二十八、殒 已经在重症监护室里坚持了一个多月,商若男的身子骨始终不见起色。肺动脉压力持续走高,体动脉压力开始下降,血氧饱和度跌至常人的五成。这些天又持续高热,因为出现了严重的感染。她的四肢慢慢肿胀起来,这是肾衰竭的征兆。现如今病人每天清醒的时间还不到两个小时。 钱银海又一次站在了媳妇的病床前。他只能通过爱人起伏的胸口确认她真的还活着。插入口腔的导管和肿胀的嘴唇完美贴合,仿佛前者就是生来的一部分。 这次丈夫没能控制住泪水,可现场没人会为他擦拭。商若男闭着眼睛,对周遭的一切没有丝毫的察觉。 “感染很严重,多器官开始衰竭。如果控制不住感染,可能人慢慢就没了。” “医生,甭管什么药都给她用上,我们有钱。卖了房子我也要给她治。” 这世上,人们常常因为钱而捶胸顿足,而瞻前顾后,而奔波折腾。可实际上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算是个问题,没法用钱摆平的危机才算是对人生的考验。 “不是钱的事情。她感染的这种细菌比较特殊,耐药性特别强,几千块一瓶的抗生素我们都上了。” “嗯……”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又是一模一样的话术。越是这种无助时刻,家属越有可能被告知要做好心理准备。钱银海不知道要准备些什么,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准备。 遗憾的是病人的感染终究没能得到控制,医学解决不了所有的难题。这天,在非探视时间里,商若男的亲属们被同时准许进入icu病房。因为病人的心脏再次停跳了。主治医生遗憾地表示:“不可能回来了。”他朝正在心肺复苏的同事说了句,“你们把打桩机拿来吧。” 于是人工作业的抢救行为换成了机械作业的安慰举动。“哒、哒、哒、哒、哒”。商若男的身体随着打桩的节奏起起伏伏,没有一点反抗。肾上腺素和多巴胺象征性地流入她的血管,其实她已经走了。 监护仪像是坏掉一样,没有记录任何数字或是曲线。老母亲瘫坐在一旁,老父亲再次老泪纵横。钱银海数着打桩的次数,一、二、三、四、五、六……他妄想着数到一万的时候,他的媳妇就能再次睁开眼睛。这个“幼稚”的想法一直延续到病床被推出icu,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临近春节,周边似乎多了几抹红色,无论是在室内还是室外,无论是在现实空间还是虚拟世界。 周淼更新了qq签名:“怀念和你在一起的夏天,一起看星空的感觉”,跟在签名末尾的是一个大大的红心,好似一份庄重的宣扬。张司源没能按捺得住自己的蠢蠢欲动,再次打开了周淼的qq对话框。 哎哟,不错哦:你qq上说的是我吗? 三十分钟过后,周淼才回复了信息。这样的回复速度很难说是出乎意料还是理所当然。 四月颜:不是。 哎哟,不错哦:嗯。 哎哟,不错哦:你以后还会考虑我吗? 四月颜:不会了…… 四月颜:前两天校内上的匿名礼物是你送的? 哎哟,不错哦:抹茶蛋糕不是的。那个大的玫瑰是我送的。 四月颜:………… 四月颜:以后不用送了,或者你不要匿名。 哎哟,不错哦:恩,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四月颜:……………… 四月颜:考研前我有收到成人教育学院去年的考试试卷,是你寄给我的嘛? 哎哟,不错哦:不是。 张司源撒了谎,就如同周淼当初否认自己送出“勤奋牛”一样。男孩现在的每一次主动搭讪,换来的都是对方的爱答不理。 过了10分钟,qq再次响起了滴滴声,他赶忙抓起手机。他并不喜欢自己这副急吼吼的模样,那模样让人联想起了动物园里的猴子。只要有游客随便丢些东西,不管它干不干净、能不能吃,猴儿们都会心痒痒地跑过去捡起东西,嗅上一嗅。 可惜这条qq信息并不是周淼发来的,而是来自cfa考友的班级群。原来赶着春节前后这几天,大伙儿们都有意出来聚上一聚。彼此已经混的相当熟络了,但若要更进一步,一齐课外活动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如果这期间还能相互配合着干些“坏事”,那离拜把子的交情也就不远了。 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但就具体的活动内容发生了不小的分歧:上学的主张去ktv娱乐娱乐,上班族却提议去茶社休闲休闲。除此之外,还有人竟然教唆大伙儿去桑拿店捏脚放松放松,这人就是铁仲。 老铁:去ktv多吵啊,说个话都听不见。 蒋黛沾:是呀,我那一嗓子,得你们吓死。不如去茶社喝喝茶吧。 学员小高:我妈说了,喝茶多了容易得肾结石。 学员小刘:小蒋这个提议好,去茶社坐坐。 学员小王:还是去ktv吧,我还想听老铁吼一嗓子呢! 学员小孙:茶社茶社,我们中老年人,得安安稳稳。万一老铁一嗓子把我心脏病吓出来咋整?算他的还是算我的呀? 老铁:同志们都别吵吵,我有一个提议。要不,咱们去捏脚好不好,贼舒服,老带劲了! 蒋黛沾:拉倒吧,老铁你要是想去大保健一个人偷偷去就好,别把群里的未成年都带坏咯。 学员小王:就是,还捏脚,你咋不上天呢?这是学习群,别跑偏了。 老铁:都是考cfa的,哪儿来的未成年人啊? 学员小孙:老铁,我今天就跟你划清界限,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学员小刘:老铁,你变了。 学员小高:老铁,你走开。 群里一顿起哄,就差把老铁开除退群了。最后经商议决定,周末聚会分为上下两个半场,上半场定在火锅店,下半场定在ktv。 周末火锅店里,预约参加活动的学员都悉数到齐了。铁仲预定了一个包间,房间中央放置着一张长条形木桌。张司源对面坐着蒋黛沾,小蒋是在他坐定了之后才落座的。仔细观察,前来参加聚会的都是准备报考2级的考生——1级考试的既得利益者。仿佛这就是人生的缩影,“既得利益者们”相互串联,整合成一个圈子,为的是摄取更大的利益。 大伙儿坐得比较分散,居中的老铁调节着气氛,寻找着话题。 “你们2级的培训报了没啊?” “报了,报了。一级都考得这么费劲。二级不报班还了得?” “我也报了,大半个月的工资都没了,肉疼。” “我还没想好呢。” “老李啊,你这次考了个6a就不认识自己啦?”铁仲边说边给考友递了支烟。 “倒不是说不需要辅导班了。我就是看不惯辅导班做的那些事儿。明明考试没有押中几道题,还吹嘘95%的题目都押中了,脸呢?” “x机构前阵子发的微博你看了没?说y机构题库题目都是抄袭它的,也不知这事儿是真是假。不过x机构发在网上的那些软文不也是经常抄袭y机构的嘛。” “就是。我最烦这种双标的人了。自己利益受到侵害时候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侵犯别人利益的时候却装作一副傻白甜的模样。” “哎,这圈子就是这个德行。打着理想主义的旗号干着见不得光的事情。要我说啊,他们两家就是狗咬狗,一嘴毛。”铁仲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你报名了没?”蒋黛沾轻声问了张司源一句。 “我……之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报了。” “哦?我倒觉得以你的实力不报班自己看书也能过。” “哪里哪里。我想的是其实考证这种东西如果非要借助报班才能通过的话,或许就不应该去考。培训班最多只能帮我一时,或许我应该想想自己有没有其他特长值得开发。老话说的好嘛,男怕入错行。” 经过这次考研的打击,张司源开始重新思考一些事情,他曾对周淼说过,自己并不是一个擅长考试的人。 “小张这话没错。这年头好些做金融的都不是金融科班出身。我们公司好些人都是学计算机,还有搞统计学的。” “不奇怪啊,反正进了公司都要重新培训。传统金融学和经济学太偏理论了。倒是学数学、学金融工程的,上手就能干活。” “哎,现在顶级机构对外招聘也越来越少咯。咱们考了cfa,说白了也是给大佬的二代们打打杂,哪儿有培训班说的那么高大上。没有资源,没有项目,公司凭什么养着你啊,这年头难不成还能用爱发电么?” 这话一出,赵天宪皱了皱眉。驾驭考试,改变出身,跨越阶级,这是他奋斗的动力。谁都不愿意自己的梦想被人泼上一盆冷水。 “哥几个要是有好的天使项目推荐我啊,大家一起发财。”铁仲蘸着火锅酱,吃着煮熟的羊肉片。 “我去,现在创业公司“雷”挺多的,老铁你可当心被公司割了韭菜啊。” “就是啊。光耗材采购一项的猫腻就数不过来了,批量采购全部用零售价走账。黑白打印的费用按彩色打印的记账。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不止是耗材,还有招聘吃空饷的。比如那些用虚假身份证信息入职,钱都进了公司领导的腰包。有的创业公司和猎头公司联手制造阴阳合同的,或是把正常招聘的人又挂到有回扣的猎头公司名下的,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洗钱。” “对啊,不少创业公司还用“积分墙”去注册用户,公司自己都搞不清有多少真实用户,更别说电商领域普遍存在的假发货的问题。要我看天使投资就是一个冤大头。”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述着创投界的乱象,这让饭桌上的学生党们一时间大开眼界。这些年轻人不自觉地为铁仲捏了把汗。倒是铁仲本人一脸的轻松,他嘿嘿一笑,开口说道: “有啥大不了的?大不了大家一块儿搞猫腻,一起割母基金的钱呗。再说了一轮融资过后不是还有接盘侠嘛。告诉你们,你们说的这些情况,有的是创业公司主动使坏,有的可是被投资人‘逼良为娼’的啊。今朝有酒今朝醉,难不成还真指望着齐心协力把公司搞上市啊?不忘初心这些场面话说说就成,在座的各位可千万别动了真心啊。” 铁仲这一番话引来不少大龄考友频频点头。混迹江湖多年,姜还是老的辣。老铁的话茬一波接着一波,手边的烟一支接着一支。整个包间不一会儿就变得云山雾罩,张司源禁不住咳嗽了两声。 “老铁啊,我说你能别抽烟了嘛,我都被熏死了。”蒋黛沾突然抱怨了一句。 “哎?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注重养生,还是说你有喜了?对了,我说那个大肚子叫什么来着,就是参加12月考试的那个。这会儿也考过了吧,她最近有什么动静啊?你们谁和她还有联系?” “老铁,你居然连大肚子都惦记着,你还是个人吗?” “别闹。我记得她姓商,商什么的?” “商若男,在银行做柜面的。” “她是不是刚生了孩子,估计忙着坐月子吧。” 当一行人都不再发声的时候,小蒋才轻声地说了一句,“她过世了,已经。”铁仲正把一盘虾滑放入火锅,这些虾滑个个石沉大海,刺溜一下便没了踪影。锅盆里咕噜起若干个水泡,一个破了,又会变化出很多个新的补上。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老公告诉我的,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好不容易捡回来半条命,可最后还是没能挺得过来。” “我记得她人挺好的。” “是啊,现在生孩子还会死人吗?我以为这种事儿都是发生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偏远山区。” “医生也不是活神仙,有些病人就是不能怀孩子的,比如肺动脉高压什么的。” “她临盆那天正在考试,当时羊水破了,直接被120送去医院的。医生还为此骂了她的老公……”蒋黛沾补充着她所知道的每一个细节,虽然并不完整,但是在旁人听来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大出血是不是也和复习考试有关系啊?” “为了个考试,还把命给丢了,真是不值得啊,不值得。” “大人不在了,那孩子顺利生下来了吗?” “听他爱人说,孩子倒是一切正常。就是从小没了娘。”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先前下在锅里的虾滑似乎是煮熟了,一个个的又都浮了上来。 “算了,算了。都是命,不谈了。世事无常,及时行乐才是真,今朝有酒今朝醉啊。来来,虾滑都熟了,大伙儿捞着吃。都吃起来,吃起来,再煮就老了。”铁仲以一副老大哥的派头刻意缓和着现场的气氛。对于人情世故的拿捏,他自然是一把好手。这场饭局是他牵头组织的,他说什么也得把场面维系得一派祥和。 酒足饭饱之后,铁仲又发了话:“饱了,这场结束,咱们可以去开辟新的根据地了。我开车来的,还能带4个人。你们还有谁开了车?看能不能凑合着挤一挤,实在坐不下的再去打车。” “我也开车来的。赵天宪,张司源就坐我车子走吧。还能再带一个,你们还有谁要跟我的车走?”蒋黛沾打量着剩下的考友。 “要不再算我一个吧?”梁公元自告奋勇地举起了手。 于是,赵天宪、张司源、梁公元三人一路跟着蒋黛沾来到了负一楼的停车场。令他们深感意外的是,小蒋的座驾居然是一辆红色的宝马。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就能开的上这样的豪车,可见家底相当殷实。 仔细想来,蒋黛沾虽然不比铁仲油滑,可在待人接物方面也是落落大方,至少比眼前这三个男子汉都要游刃有余。这类人可能还是接受贵族教育长大的,有了这辆车做担保,即便小蒋自爆二代出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你们三个大男人都愣着干嘛?这车平时是我爸开的,家里人做生意,图个面子。你们就别瞎想了,赶紧的上车吧。谁坐前面?” 三个汉子,你瞧瞧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发话。副驾的空间更为宽敞,视野也更好一些。这三人似乎都继承了上古礼让之风,还在相互谦让客套着。 “梁同学,要不你到副驾坐吧。赵天宪和张司源是一个学校的,他们在后面可以说说悄悄话。”蒋黛沾随口一句,便替他们做了主。可她并不知道,这是三种备选方案中最为糟糕的一个。要论交情,张司源和梁公元才是无话不谈的那一对。 今天聚餐是考研后张司源和赵天宪的头一次碰面,一同入座轿车后排,则是他们平生距离最近的一次。对于这样的距离,他俩显然都很不适应。 “考研感觉怎么样?”率先开口的是赵天宪。 “不太理想。好多题目都不确定。”张司源一五一十地答着话。 “今年的考题并不难。”赵天宪并没有按常理出牌,也没有假惺惺地安慰对方。这份坦诚倒是让张司源很是欣赏。 末了,小赵还补充了一句,“每一科都是。” “所以你是十拿九稳了?”张司源回敬了一针见血的反问。 “应该没什么问题。”赵天宪答得针锋相对。这份底气让张司源很是羡慕。小张暗自揣度,或许再过几天,当公布考研成绩的时候,他就再没资格和这个老对手平起平坐了。 此后,两人的谈话就好似断了的琴弦,再也续不上了。张司源按了下门把手处的按钮,车窗打开了一道缝隙,瑟瑟寒风吹了进来。小张并未感受到寒意,相反,他仿佛刚刚透上了一口气。 “哎?我说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啊。不过一会儿到了ktv可要唱歌啊。”蒋黛沾说着朝后视镜里看了眼张司源。小张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眼的打量,他盯着黑黢黢的夜景,小蒋的话音便淹没在了呼呼的风声里。 “要不你还是把车窗关了吧,吹得我有些冷了。”赵天宪嘀咕了一句,他今天出门穿得不算厚实。张司源反向拨动按钮,车窗徐徐升起。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面纸递给赵天宪:“自己抽一张吧,你鼻涕都出来了。”这次倒是换做赵天宪浑身不自在了,年级第一很不情愿地接纳了对方的好意。 张司源的话逗得蒋黛沾忍俊不禁,她一手捂住口鼻,像是怕被人瞧见了自己失态的模样。缓过劲来的小蒋随口问了一句:“我说,你俩是好基友吧,就是惺惺相惜的那种。” 小张很是纳闷,为什么总有人误以为他和赵天宪会是朋友呢?他隐隐约约地预感到,即便将来他俩能在同一所学校深造,在同一家公司的同一个部门共事,即便之后他们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俩也不会成为朋友。而且他能确定赵天宪也是这么想的。或许只有这一点才能勉强算作两人间的心有灵犀。 二十九、左边 先前分开的考友们又在ktv的包间里重新集合了。只是大家入座后都迟迟没人开嗓。 “我说当初你们闹着要来ktv的主,快点点歌吧,要不然,哥们可要搓麻将了啊。”铁仲摸着他那滚圆的肚子笑呵呵地说着。 于是,小高跃跃欲试,点了首周董的《给我一首歌的时间》。他的演绎很好地起到了抛砖引玉的作用。几处忘词、几处抢拍、几处跑调,中规中矩的路人水平。 蒋黛沾坐在张司源的身边,她用身子蹭了一下小张,“听说你擅长唱周杰伦的歌,特别是快歌。” “嗯?你是听谁说的?”张司源一脸好奇。 “赵天宪呗。不过你别怪他泄露秘密啊,是我追着问的。他说你还是十大歌手的第二名呢。” 张司源对此颇感费解。对于学校里文艺圈里的事情,赵天宪这种书呆子应该是漠不关心的。而十大歌手决赛这种赛事他可能都未必知晓,怎么还能弄清楚自己的排名座次呢?小张望了一眼赵天宪,后者正和铁仲侃侃而谈,看来今天他的心情着实不错。 “赵天宪还和你说了什么?” “他还说,你有个很漂亮的女朋友,不过不是你们系的,是他们系的。看来你在学校里面很受欢迎嘛,和姐姐我猜的一样。” “呵呵。”面对这位大他一岁但已经有两年工作经验的蒋黛沾,小张的表情管理还是稚嫩了些。 “我记得你头一次过来听课的时候,是有一位女生一起陪着你来的,真的是郎才女貌。”小蒋今天的话有些多,显得格外的殷勤。 和周淼分手已经快半年了,张司源很少与人提及此事。听到蒋黛沾这么一提,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解释一下。 当“秀恩爱,死得快”和“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两句金科玉律相互验证的时候,辛酸总是来得这么的快。 “考研成绩过些天就要出来了吧,姐姐祝你旗开得胜。”蒋黛沾笑眯眯的,张司源有些接不住对面那丹凤眼的目光。 “谢谢,希望能借你吉言。” “你去点一首歌吧,或者我帮你点。” “被你戴了高帽子,我有压力了,怕唱不好。” “又不是上春晚,你紧张什么啊?别端着啦,来一个吧。” “那就帮我点一首《夜曲》吧。” “高级啊,好嘞。”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张司源一开嗓便惊艳了全场。 《夜曲》是一首经典周氏情歌,rap结合古典曲风,唱得好听真能让耳朵怀孕。副歌处,张司源依旧驾驭的游刃有余,即使飙到高音区域他也表现得松弛有度、沉稳大气。至于rap部分更是被小伙儿处理得惟妙惟肖,无论是节拍还是律动,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当鸽子不再象征和平,我终于被提醒,广场上喂食的是秃鹰,我用漂亮的押韵,形容被掠夺一空的爱情”。 唱到这句的时候,男孩略微改变了一下节奏和重音,这样的即兴发挥很有他偶像的影子。零失误的演绎最终赢得一波啧啧的称赞。 “哎呀呀,真人不露相,隐藏的好深。再来一首吧。”蒋黛沾双手托着下巴,摆出一副崇拜的模样,看来她已经沦为小张的迷妹了。 张司源没有说话,他顺手端起桌上一杯苏打水,大口喝了起来。其实他现在喝的这个杯子是小蒋的。不过蒋黛沾并没有点破,她只是默默地看着,一脸欣喜。 “歌唱得这么好,又会学习,张司源你很有偶像气质哦。” “我这叫不务正业。我考研考得挺糟糕的,至于有多糟糕,等成绩下来了就知道了。”张司源终于吐出了让他蒙羞的大实话。 “别这么悲观嘛?那至少把这个年过了再说吧。” “哎,还不如给我一个痛快。” “司源,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这次要是没考上,你应该会再考一次吧?” 在旁人眼里,张司源似乎就是一个不愿意认输的家伙。旁人都以为他会理所当然地把考研这条道走到黑,走到底。 “我不知道,可能不会考了吧。cfa还有两个级别的考试,也够我忙活儿一阵的了。” “有些可惜呀。”蒋黛沾本想说的是半途而废,可话到嘴边的时候,她还是改了主意。 “我的胜负心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重。”张司源又喝了一口苏打水,还是之前用过的那个杯子。 “那如果直接找工作,你有中意的公司吗?” “我想去高盛、摩根斯坦利,可人家要我吗?”失落的小伙儿开起了自己的玩笑。 “可以来我们公司试试,好歹我们也是世界五百强。” 话音刚落,小蒋的手机就震动了两下。她简单回复后便把手机搁在了一边。可没等上几秒,那手机又很不应景地震动了两下。这样的震动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反复上演。通讯工具突然就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很不受主人的待见。最后小蒋也难得管了,把手机丢在沙发上,任凭它在那里倔强地叽叽喳喳。可没想到对方竟然一通电话拨了过来,显示屏忽明忽暗地闪烁着仿佛是在呼吸一般。房间里实在太闹腾,蒋黛沾不得已拿起手机走了出去。而当她再次回屋的时候,便匆忙地收拾起了东西。 “哎?小蒋,你这是要走啊?别怕,哥埋单啊,再多玩会儿啊。”铁仲的说话还是延续着他一贯的油腔滑调。尺度游走在让人发作的边缘。 “得了,公司有点事儿,我得滚回去加班了。” “啥领导呀?懂不懂怜香惜玉啊?怎么这么没有人情味呢?要不你辞职,来哥这里干得了,哥给你开个好价钱。”铁仲说着还朝小蒋挤了个媚眼。他的脸上本来就肉嘟嘟的,现在把眼睛挤成一条线也算不上什么难事。晦暗的灯光下,旁人还真分不清那究竟是两条眼沟还是两道褶子。 “铁总,你就饶了我吧,没人情味的公司我还熬得住,可是缭绕土味情话的地方,我可真是一分钟都受不了。” “客气啥啊,妹子。叫老铁就行。要哥哥送送吗?” “谢了,老铁。你把在座的各位照顾好就行。”蒋黛沾背起挎包,回望了一眼张司源,“别担心。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张司源目送着小蒋走了出去,他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份留恋。 “虽然走了一个美女,但咱们不能受影响啊。该唱的唱,该喝的喝。我说张司源,你唱完一首没动静了就不对了啊。自觉点,再来几首给我们暖暖场,要不然可别怪哥哥心狠逼你唱《好汉歌》啊。” 小张拧不过铁仲,只好又点了一首《蜗牛》。他知道,这首歌是金常洛的最爱。现如今,小金已经和众考友分道扬镳,cfa考证这条道只会越走越窄,幸存的战友也只会越来越少。 不比之前的轻松写意,此曲高音部分小张驾驭得颇为吃力,好些key也处理的不够自然。不过正如蒋黛沾先前所言,这里又不是春晚舞台,找首喜欢的曲子,大声地唱出来,自己高兴便罢。破音了又怎样,走调了又如何?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一行人分别的时候,张司源没有打车,也没有搭乘公交地铁,而是选择徒步走走。冷风呼呼的吹着——酸爽,再倒吸一口凉气——通透。 那一盏盏为了迎接新春佳节而挂起的大红灯笼吸引了他的注意。也不知为什么,这一抹抹红色好似一个个红色信号灯,被张司源解读出了此路不通的意味。于是男孩再次折返回了ktv,又开了一个迷你包间,买了一扎啤酒,点了一首曲子,把它反复唱了一宿。 曲名叫做《一生所爱》。 包厢外的走廊被装饰得流光溢彩,层层的玻璃映射让这里看起来好似一个迷宫。置身其中的人们暂时忘记了时间,不知东方之既白。 喝大发了的小张走起路来歪歪斜斜的。在盥洗池前,他和迎面的一名女子碰了个正着。小张被撞了个踉跄,一手撑在洗手池边,脑袋却向前探了出去。一打量,对面身着运动服的女孩也是学生模样。 因为醉酒的关系,张司源身子一直晃来晃去,那打量人的眼神就和幽灵探物一般。不管是谁被他这么盯上一会儿,心里都会毛毛的。站在几步之遥的女孩男友不乐意了,他跨步上前,定格在了女友和小张中间。 “朋友,我说你瞅啥呢?” 张司源没有开口,他朝左边移了两步,又把脑袋凑了过去,继续着不太礼貌的张望。他之所以会有如此失态的举动,是因为那女孩的脸模子和周淼颇为相似。 “说你呢,瞅啥呢?你在这里和我转圈子是啥子意思啊?” 直到这时,张司源才白了对方一眼,这一眼说不上挑衅,但着实很不友好。 “你老盯着别人的女友瞅啥呢?有病吧你?”女孩的男友说着说着便急眼了。 “有女朋友了不起了啊,就你有女朋友啊?” “嘿,你怎么说话呢?”那男子推了张司源一把。就在失去平衡的之际,小张却顺势抓住了对方的衣角。这阴错阳差的举动彻底激怒了男子,他把张司源顶到墙角的同时又朝他的小腹锤了两拳。后者如自由落体一般弯下了腰,双手紧捂着肚子。 女生赶忙上前拉住男友,“别和喝醉的人一般见识,咱们走吧。” “要不是看你这副德行,老子今天就废了你。”男子丢下一句狠话,便被女友拖拽着往外面走。 张司源瘫坐在地上,像一个九死一生的伤兵。失焦的眼神漫漶在了天花板玻璃上,那里倒映着那对情侣的匆匆离去。 突然,小张像是癫痫发作一般疯狂点头,又不停自言自语道:“不是周淼,不是周淼。周淼挽人的时候,都是走在别人的右边,不会在左边。一定不是周淼。”男孩越说越自信,越说越激动,就像中了彩票一样,就像丢失的宝贝失而复得一样。 小张借用身体抵着墙壁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他打开面前的水龙头,把喷涌而出的水一捧捧地泼在了脸上。水珠从镜子里的那张略显浮肿的脸上蜿蜒流淌,镜子里那张嘴还在不停念叨着,“那人不是周淼,那人不是周淼……” 或许镜子里的那个人只是要试图说服张司源,周淼还没有结识新的男友。他,哭丧着脸,跌跌撞撞地走回了包房,嘴里的说辞终于改做了唱曲: “苦海,翻起爱恨, 在世间,难逃避命运, 相亲,竟不可接近, 或我应该, 相信, 是缘分……” 三十、城里的月光 再过两天便是农历新年了,梁公元的父亲在自家公寓楼的台阶上小心翼翼地挪着步。此前他拖着瘸腿已经一瘸一拐地生活工作了两个多月。 眼看着还差一两级台阶便可以顺利步出公寓小楼了,可是倏忽之间,他的右腿似乎失去了知觉,于是“嘭”地一声摔了下来。 等到知觉再次回归的时候,老梁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喊。梁公元和母亲闻声后,连件外套也没穿就冲下了楼。小梁从身后一把将父亲抱起,之后他便有如机器人一般保持着双手托抱的动作架着父亲的身体,一动也不敢动。母亲在第一时间拨打了120,随后她又马不停蹄地跑去小区门的主路口,焦急地等待救护车的到来。 可是,天,不遂人愿。 由于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救护车在事发后1个钟头才被调度过来。骨折引起的疼痛让老梁这位有着15年军龄的汉子变得与常人无异,与动物无异。哪怕是微微的位移都把他折磨得龇牙咧嘴。部队服役期间,那句听到耳朵生茧的“掉皮掉肉不掉泪”的口号在庞大而复杂的神经系统面前,也仅仅只是一句口号而已。 120的医务人员直接竖立担架,将其与病人绑作一体。可即便如此,在众人把担架倾斜放平的时候,病人还是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叫喊。运送途中,担架车无法时刻保持匀速前行,偶尔的急起急停,以及担架本身的搬动都会牵拉出一波波神经系统的山呼海啸。 这般间歇性的叫喊持续了好几个钟头。直到右腿被牵引工具完全固定住,老梁才感觉再次回到了人间。 梁公元在病房盥洗室洗脸的时候发现无论他怎么使劲,双手也无法触及到颈部以上的高度。当日过久的抱举动作所引发的乳酸堆积让他在接下来好些天都不能自由地活动手臂。男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乎看见了中年危机人群特有的那种沧桑。 也许是认床的关系,也许是父亲的鼾声太响了,张司源迟迟未能入眠。父亲的病情确诊了,是癌症骨转移,晚期。这个结果不算意外,只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依然有些手足无措。这点倒是和他预想的一模一样。 癌症骨转移所引起的病理性骨折,并不比简单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对于癌症的控制和治疗才是最严峻的考验。要知道骨转移病人的平均存活期只有两年,他必须在未来两年通过3级考试,给家人一个交代。四个月后的2级考试必须拿下,无路可退。 第二天一早,小梁的母亲就从家里给儿子拿来了cfa的复习资料,随后便匆忙赶去了急诊。前一日她在等待救护车时着凉患上了感冒。一家三口人,两个就这么突然病倒了。一个钟头后梁公元拨通了母亲电话,确认她挂上点滴后又跑去急诊输液室看望了母亲。 “元元,你怎么来了啊,快回去看你爸吧,他不能动,身边不能没人。” “我爸那儿我都料理妥当了,暂时没事儿。” “我这儿也没事儿,就是挂水,你快回去吧。医院吃饭时间早,再过一会儿又要开饭了。” “你有水吗?我去买份盒饭吧。” “这里不方便吃,也不卫生。我挂完了自己买着吃,你就别操心了。快回去吧,急诊室空气也不好,别自己感染了还过给你爸,他就要手术了。” 梁公元拧不过母亲,便匆匆折返回到了病房。他拿起cfa课本,翻至昨天看到的地方——“多个时间序列数据间的建模问题”。小梁先是把书举起来看了一会儿,可不过5分钟,两只胳膊就有些酸胀发抖了。于是乎他又把书架在了自己的腿上,如此双手是解放了,可脖子难以适应。 更为糟糕的是,病房里嘈杂的谈话声、音乐功放声着实讨厌。书本上好些句子他明明已经看了两三遍,每一个单词也都认识,可是这句话究竟说了什么,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没办法,小梁只能把理论性的句子先背下来,至于其中的原理和逻辑,得等到日后再去摸索。梁公元并没有预料到,这种遭罪的看书作业模式会在未来的日子里反复上演。 中午,梁公元给父亲喂了饭,解了手,又匆匆忙忙跑去急诊,母亲的点滴依然在挂着。远远望着她一头的白发,小伙儿不禁感慨肩上的责任任重而道远。这些天的遭遇重新定义了“两点一线”的奔波,也重新定义了“独生子女”的含义。 年三十的这天,梁公元走在前往爷爷奶奶家的路上,独自一人。输了液的母亲留在病房陪着老梁,他的手术排在了大年初五。这些天,老梁的腿都被悬空吊着,身旁离不开人。 梁公元每只手上都提着两个礼盒,才步行了3公里,便已气喘吁吁。人们都在赶着回家过年,路上的出租车很少,而且也都挂上了“停运”的灯牌。医院和目的地间没有直达的公交,于是小梁只能继续徒步。 礼盒上的系绳在梁公元的手掌上勒出了一道道印记。这会儿他放下了盒子,搓搓冻红了的手。男孩悔恨出门的时候,怎么就忘记戴上手套了呢?如此的走走停停,在40分钟的路程里反复上演。这般折腾只为了团圆的念想,虽然他的双亲不会就坐在那张其乐融融的饭桌上。 父亲早就嘱咐过,千万别向爷爷奶奶提及他的病情,以免二位老人家担心。梁公元只得在长辈面前谎称爸爸一不小心把腿给摔折了,“没事的,开春就好了。”就这么不经意间来到了需要去承担责任安抚长辈的年纪,小梁坦然接受了角色的转变。 他原本就是那种安安静静的性格。当晚的饭桌上,就数他的吉祥话说得最少,也数他吃得最少。还没吃上两口,他便放下了筷子,似乎筷子的一头拴着他的心事。亲戚们一个劲儿地往他的碗里夹菜,可他用手挡着碗,嘴里不停说着“够了、够了。” 回去医院的路上,梁公元一手拎着一只袋子。左手里的装满了苹果,奶奶说这是开过光的供果,吉利。另一只袋子里装着当晚的饭食,爷爷说,带回去给爸爸妈妈都尝尝。老人家的好意他无法拒绝,尽管他的两只胳膊又开始不听使唤了。 回程的路上,天空飘起了漫天的雪,走过小街小巷的路面时,脚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都说“瑞雪兆丰年”,可眼前的这场雪越下越大,渐渐淹没了夜的边缘。 春节过后,老梁终于动了手术。一套近20万的钛合金人工髋关节组件代替了被肿瘤侵蚀的骨骼。病人不能自行活动,梁公元便一直在父亲的身边鞍前马后地伺候着。 直到手术后的第四天,他才再次捡起了cfa的课本。手上的书本像是烫手的山芋,屡次掉落在地,因为小伙儿实在是太困了。这般浮于表面的学习,着实让人堪忧。 傍晚时分,护士前来查房,梁公元起立以示尊重。他把摊开的课本随手丢在了陪护椅上,这个随意的举动却引来了旁人的侧目。 “小伙子,还在上学啊。” “我吗?我已经工作了。” “那你怎么还在看英文教材呢?” “因为还要考证啊。” “老梁教子有方,儿子这么爱学习。” “他自我要求高,学习这块确实没让我们怎么烦神。” “这还是英文的教材,一看档次就不低啊。” “没有,没有。我也就是混口饭吃。”梁公元说着便把书又合了起来。医院向来就不是用于炫耀的场所,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道理他都懂。就当前复习状态而言,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通过考试。 护士长一行人走后没一会儿,医生们也开始了晚班查房。不过他们却带来了一个令老梁不快的消息——主刀医生姜敏要求病人后天出院。 老梁因为担心长期卧床造成肺部感染,要求多住一段时间,却被姜主任一口回绝。一时半会儿间,两种不同的声音针锋相对,双方僵持不下,大夫丢下一句“不行”便悻悻而去。老梁不愿就此放弃,他打算托人找找关系解决问题。这种思维方式在我们这种讲究人情世故的国家不足为奇,但却遭到了儿子梁公元的反对。 “爸,咱们先出院也没事儿啊。” “你不懂,手术后的风险可不小啊。” “这么大的三甲医院。医生是要对病人负责的。如果出院后出了事他们也要承担责任的。” “在医院没问题,不代表出了院之后没问题,等有了问题责任就难说了。” “有问题咱们再用120把你送来就是,又不是不管你了。” “你把问题想简单了。肺部感染在三甲医院的死亡率是很高的。” “可是长期卧床也不一定会引起肺部感染啊?”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脑筋,等出了事儿就来不及了。”老梁说得一本正经,语气很是着急。 严重的肺部感染是致命的,加之晚期肿瘤病人的身份,老梁的后顾之忧不无道理。南非总统曼德拉正是肺部感染导致的过世。正是因为人们对于这种低频高损事件极为厌恶,所以才有了“保险”行当的大行其道。 病房床位就是社会医疗资源的投影。医生需要依据病人病情的轻重合理分配有限资源,如此才能实现整体利益的最大化。 于是,大夫更愿意救治年轻的病号,更愿意把资源用在那些预后更好的病人身上。现如今医院的科室都“承包”到户,责任到人。一个病人要是赖在病床上久了,就会影响床位的周转率。进而影响到大夫的业绩不说,还会殃及科室的创收效益。 在这个万物皆可kpi[绩效考核]的年代,没有绩效,就意味着空瘪的荷包。所有人都得活下去,都渴望能把家里人给照顾好,没有人会是例外。 有时候分析悲剧,会惊奇地发现故事里没有一个角色是所谓的恶人。在是否出院这件事情上,老梁和姜敏或许谁都没做错,但现实中的难题远比课本上的要难解得多。 最终老梁还是通过院方和主刀大夫打了招呼,继续住院观察。可在当事医生看来,这种做法无异于是对其实施了变相的打压。读书人讲究气节,比起“赖床”,医生更讨厌老梁的“找关系”。第一印象很重要,老梁给他的主刀医生的第一印象可谓糟透了。 公布考研成绩的当晚。周淼坐在电脑前,平静地打开网页查询。她落榜了,算不上多大的失望。当初她也是因为张司源才决定考研,女孩现在好奇的是前男友是否金榜题名了。 金融系的qq班级群里上演了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情景剧。最得意的莫过于赵天宪了,他是金融系初试成绩的第一名。然而商院的首魁却不是他,而是一位经济学系的学生。除了张司源,周淼再也想不到第二个人。 此刻,张司源坐在电脑前,望着成绩单,呆如木鸡。虽说这次考试他发挥得并不如意,但是最终的成绩还是大幅偏离了心理预期。 这份成绩单不仅枪毙了张司源的前程,也葬送了他的爱情。小张原本盘算着,只要他能高中,就去求周淼,求她再给自己一次机会重新来过。可现在呢,他是真的开不了口了。这份成绩单算什么,他又算什么?他不能以失败者的姿态寄人篱下,决不允许。呵呵。 张司源已经先入为主地假定周淼会以为,自己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寻求她的“庇护”。这逻辑本身就是一种信用缺失。几乎所有的情比金坚都是建立在“信任”和“懂你”的基础上。有些情侣只适合共患难而无法同富贵,有的则只能共享乐而无法共患难,还有的则是不允许自己仰望着伴侣。 小张想起周淼和他说过的那句英文:ifyoulovesomethi g,setitf ee,ifiesbacktoyou,itisyou s,ifitdoes ''t,it eve was[如果你爱一样东西,就应该放手。如果它回到你的身边,说明它就是你的,如果没有回来,那么它从来不曾属于你。]. 于是,他把这份感情暂时寄存了起来。按他的理解,这种寄存就相当于一种冰封、冬眠。可事实上,有些东西一旦置之不理,便会有变质、发霉的风险。 既然张司源和赵天宪都不是那个幸运儿,那又是谁创造了这个在外人看来的奇迹呢?谁也没料到,这人正是蔡睿,张司源的舍友。 高中三年,蔡睿放飞自我,大学前半段,他也过得浑浑噩噩。当初小蔡正儿八经准备考研的时候,宰夕印只是把他当作炮灰看待。可他这次却结结实实地证明了自己,数学150分满分,他愣是一分都没丢。 这次华丽的转身主要归功于他良好的学习习惯。在遇到难题的时候,小蔡更倾向于自己独立思考,分析解题思路,举一反三。他主动找张司源讨论题目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小张也摸不清楚室友究竟是哪个段位水平的选手,自然也不会料到后者的惊人之举。 得知舍友一鸣惊人后的张司源在感叹觉醒力量伟大的同时,也为自己遗憾。其实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论天赋,或许不及蔡睿的二分之一。过往的那些成绩只是在别人打盹时候取得的。当大伙儿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一齐使劲的时候,他却输得力不从心。 每个人都会成为别人的瓶颈,他是金常洛的瓶颈,而蔡睿成了他的瓶颈。 成绩一旦发榜了,别人就会打着恭喜的名头前来询问。张司源只好用风轻云淡的口吻一遍遍地调侃自己,就和当初调侃自己和周淼分手了一样。那些安慰和鼓励他的话语中,恐怕只有蔡睿的话说到了点子上。 “老张。我是觉得你的战线拉得太长了。” 张司源和蔡睿坐在第六食堂的三楼。面对面的椅背上分别挂着他俩的外套,这里暖气全开,温如春季。 三楼的内饰布置也要比楼下的普通食堂奢华一些。通常这里是学院干部组织联欢庆功的场所,亦或是毕业生张罗吃散伙饭的地方。 “这么多年了,是有些乏了。”张司源说话的表情老态龙钟。 “我们都是到了大三才开始正儿八经的开始发力。可你从大一就开始过苦行僧的日子。我记得第一次注意到老张你,就是因为军训那会儿你就捧着本单词小册子。”蔡睿看着舍友又找补了一句:“没别的意思,老张。我这人说话有些直,你多体谅。” “高考失利那会儿,心里有些不服气。心想着笨鸟先飞么,早准备早得利。现在想想,真是错了。” “看的出来到最后关头你也有些疲了。和周淼的事情多少也影响了你。” “愿赌服输,分数考成这样也没啥好说的。” “这成绩不是你真实的水平,也不要以一次输赢定成败。” “高考就考砸了,现在又是这样。可能我这人天生就不适合考试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怕你因为一两次不得志就一蹶不振了。” “谢谢你,蔡睿。”张司源说着丢下了手里的汤匙。 “接着吃啊。谈什么谢,这种客气让我想起了宰夕印。” “他考上了吗?” “填报的志愿自然是落榜了,不过我听说他又找了院里的老师准备调剂。” “这是他的风格。” “偷偷摸摸的,见不得光。” “人各有志。听说熊凤月也没考上?” “是啊,小熊你知道,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也没什么得失心。怎么说呢,他有点像马拉松赛事里的陪跑者,重在参与。” “其实挺好的,比我的心态强。” “老张,你准备调剂吗?” “我这成绩有些丢人,要调剂也得调到省外了。家里人身体还不好,我不想折腾了。” “那你准备重考?” “说实话我现在也不太确定。六月份还有cfa2级的考试,报名费已经交了,双线作战太辛苦了。” “一般人没你这种劲头。要不是今年系里保研闹出那个幺蛾子,你妥妥是最大的赢家。将来想做金融这一行的话,cfa证书或许比学历更有用。”蔡睿安慰的话句句在理,可现实如此冰冷,如同一窗之隔的室外。 “但愿如此吧,那你呢,要不要也考一个cfa?感觉拿下这证书对你也不是个事儿。” “cfa只对金融从业人员有帮助。将来做什么,我自己还没想好。如果以后不做金融,那岂不白考了。我高中痛痛快快地玩了三年,大学又混了两年多,挺自在的。考研嘛,只是想证明下自己。证书就是证书,又不是‘七龙珠’,集齐了召唤不来神龙。” “说得在理。”张司源举起酒杯,和蔡睿碰了一个。 “老张,其实咱俩都很清楚自己不想要什么,但是相比较于你,我还没有搞清楚自己想要些什么。所以从现在到研一这段时期我可能又要浑浑噩噩下去。” “你这话说得好傲娇啊。” “你还是找时间给自己放个假吧,有张有弛嘛。把自己逼太紧了,效率就高不了。” “6月考完cfa2级我就准备放个假。”张司源夹起一片猪肝放进嘴里,“不对,6月一毕业就要上班了。哎呀,真是……”说完他又嚼了片猪肝,眼前这盘炒得似乎比楼下的要苦涩一些。 “所以就别等着6月了,及时行乐吧。毕业旅游,就趁现在。” 那天,小张和小蔡聊了许久,但始终没有涉及张司源的感情问题。蔡睿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也是心细如针的人。他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知晓闲人止步的区域。酒足饭饱之际,张司源正欲结账,却被蔡睿一把按住。 “老张,这顿应该我请。” “没这个话,我岁数大,我来。” “给我个面儿吧,等你工作了以后,你再来。” 张司源望着对面这个大男孩,心头一暖。虽然考研名落孙山,虽然和周淼分道扬镳,但他认为自己就读的这个大学,不算白来。 三十一、毕业旅行(上) 张司源回到家,带着他厚重的行李箱和一份游记。与其说是游记倒不如说是一封信。信里记录了他去hk的所见所闻,也记录了他对周淼的自言自语。 第一日 早上晴空万里,10点多到达机场,办托运、过安检,等待登机。坐定后却被告知因“空中交通管制”,航班延误。 身边坐了一位“美女”。与你的浑然天成不同,美瞳、假睫毛、粉底,浓浓的香水味儿在她身上一样不少。我发现自己还是喜欢不化妆的姑娘,比如你。 两小时后飞机抵达宝安机场,阴天,就好似我此刻的心情。气温比出发时高了近20°,动一动就热得不行。在更衣室里换衣服的时候,想着身边要有个人搭把手该有多好。 拿着预订好的深港直通大巴车票,乘车到深圳湾口岸入关。期间我阴差阳错地走了“入境”通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入hk境其实等同于出大陆境。以前,你总喊我笨源源,这么看来也有一定的道理。 广东省的车牌,从“粤a”到“粤z”,所有字母都用全了。“粤z”正是为港澳籍来粤车辆准备的,兼挂两地牌照。这些车辆几乎都是右驾设置,这对司机是个不小的考验。 出了关口大厅,便搭乘巴士入港。沿途先是经过一座跨海大桥,继而又看到了集装箱和棚户房扎堆的港口,接着是一排排街道楼宇。直到维多利亚湾另一侧的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引入眼帘,才心生感叹,“这才是hk”。 我终于来了,一个人,带着我俩的约定。 巴士司机用粤语喊着“盲搞”(旺角)。我下车却不知地铁站在何处,举目四望也没能找到指示路标。幸好本地人都很热情,虽然普通话并不标准,但总能周到地给我指路。 我在地铁站买了当地的公交卡——“八达通”。入口处的栅栏是那种老式的“八爪鱼”形状。结果我把硕大的行李箱推过去后,才发现自己还被挡在外面。你要瞧见我当时的窘迫样,一定又要喊我声“笨源源”。 坐到底站出来,又拖着行李穿过两三个街区到达预定酒店。酒店是五星级的,外观甚是豪华,入住房间后却发现其与内地的五星级差距不小。不过花费400块在这寸土寸金之地待上一晚也该知足了。 你不在,我就只订了一间单人房,尽管单人间和标准间的价格相差无几。房间远角的墙壁上挂着一面大镜子,映射着前处的沙发和茶几,让人误以为这一角落另有天地。此刻,我多么希望自己身边也能映射出一个你。 和父母报了平安,接着问了总台一堆零碎细节的问题。之后洗了澡,边看凤凰卫视边吃东西。飞机上的饭菜实在太少,到酒店那会儿我都饿得不行了。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快子夜12点了。 第二日 昨晚隔壁房间吵闹得厉害。今早与服务员交涉要求换房,服务员欣然答应,把房间调至38层。高层风光虽然不同凡响,可我也无心久恋,放下行李简单收拾后即刻上路。 可能是对周边环境有所熟悉,从酒店步行至地铁站,好像不比昨晚刚来时那么远。所谓“近”和“远”,即是一种距离,也是一种感觉。说来奇怪,有时候我依然会觉得和你离得挺“近”。 从“金钟”站出来便前往公交车站,同当地人一齐排队等车。昨晚初到hk时,对于街边排队似长龙的景象甚是不解。后来方知那是人们在等公交车。队伍之长之壮观,可延伸至半个街区。相比之下,也只有在期末考试的档期,咱们学校图书馆开门前的人流可以勉强与之匹敌。 除去公众素质不说,内地都是好几路车集中在一个站台,乘客想排队也不知方法,而这里一个站台通常只有一两路车停靠,而且站台都是错开分布的。我和你说过,自己更喜欢这种规则和秩序。 去海洋公园搭乘的是双层巴士。大巴又高又宽,上层的座位有着绝佳的观赏视野。 车速很快,行径的路线沿经hk本岛的闹市区。四周高楼林立,所见景致均为“正宗”地标。入境管理大楼、跑马场、半山腰上的富人区全部尽收眼底。车上还有几个年轻人,其中一位女生的声音很像你。 到达海洋公园,先看“雀鸟表演”。不料天空飘起了小雨。一位工作人员用粤语和英语不停做着讲解,另一位则依次托出三五只奇珍异鸟供我们观赏。我的大脑没有去尝试着翻译那些英语,只是呆呆地看着鸟儿,看着它们时不时也萌萌地望着我。那种状态很像平日慵懒的你。 之后又看了大熊猫,它们都是内地赠送的,据说当年在全港还引起了一阵轰动。这些养尊处优的家伙一个个脏兮兮地趴着睡觉。几位外国友人倒是很兴奋地拍照留念。 出了熊猫馆,在一旁的礼品店中看到了熊猫皮风格的包,好像就是当初聊天时提及的你表妹所用的那款。 坐缆车上山,沿途看海。从半空中俯瞰,海水碧绿宁静,小岛错落有致。要不是因为远处密密麻麻的高楼以及那些划破水面的私家游艇,这海倒更像是一个坐落于深山里的湖泊。 缆车偶尔的振动和刹车让我这个恐高患者紧张不已。当时我还想,假使你在我身边,或许我就不会害怕了。就像怕树的我送你回宿舍,路径小竹林时,脑子里只会剩下一个念头——“保护你”。 匆匆解决了午饭,下午便来到了游乐活动区。这里游人不少,大多还是内地游客,不过游乐项目最多等上一两轮就能排到。 体验过山车的时候,我没能像咱们当初约好的那样坐在第一排,因为怂。此地过山车的高低落差相当于内地同类项目的一半左右,俯冲带来的失重感也并不强烈,不过即便如此,倘若你坐我旁边,我依然会把你的手儿牵起。 过山车的落差虽然不大,不过设计了好些360度的垂直绕圈。其实人在经过底朝天的绕圈处时并不会很难受。因为此刻离心力指向圆外,对坐在车中的人来说,座椅所提供的支撑力依然是从屁股指向头顶,并不存在失重般的异样。突然发现自己写走题了,你一定不喜欢这么学术的解释。 我原打算按照约定挑战一下跳楼机项目,最后还是作罢了。眼前这个跳楼机,是我见过最高最壮观的。它一面临海,傲视群岛,远看还颇有些断头台的架势。 望着别人被座椅迅速推升,来到海天之间又戛然而止,随之传来各种大呼小叫;突然明白原来男人的喉咙也可以喊出那种欺凌中带点香艳的声音。下来的人大多面色铁青,腿脚发软。心中有些暗自庆幸,如果换作是我被你看到这副模样,还真不知应该如何是好。既然你没有随行,我这个重度“恐高症”患者就更没勇气丢人显眼了,于是悻悻离开了这个好似处决人犯的地方。 接下来所见景致较为温和,水母馆、海洋馆、百鸟园逐一游览。水母馆中所列水母品种应有尽有,体型较大的如乌贼,较小的则似跳蚤。那一个个艳丽的身段仿佛是被蜡染过的丝绸,娟秀,飘逸。馆内灯光迷离,墙体多以镜面装饰,如梦如幻,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样的场景。 海洋馆里稀奇古怪的鱼可真是不少,个个悠然自得地闲庭信游。我当时还在幻想着你把它们当中的一条给烹了,那味道一定杠杠滴。 出园前,我又去了另一家纪念品零售店。货架上整齐地摆放了各类玩偶和公仔,甚是可爱。原本只打算随意看看,可我还是买了一个熊猫造型的笔袋。如果以后我们复合了,我就把它当作赔罪的礼物送给你。 回程的地铁上,我想,在hk能找出像海洋公园这样一块大气的地方实属不易。虽然它建造年代较早,但设计独到、颇有远见,例如别具特色的缆车和建在半山腰上的自动扶梯,能让游客在走“回头路”时看“不同景”。当初你把海洋公园列为我们毕业旅行的必去之地真是明智之举,谢谢你。 晚饭是在街边一家茶餐厅吃的。正宗的港式茶餐厅是我的钟爱,它在内地的衍生物大概就是各类的简餐店吧。 我吃的这家,店面不大,门牌有些简陋甚至还泛着些许油腻。沿街一侧橱窗里挂着的各式叉烧、烤鸭、烧鹅倒是让人馋涎欲滴。我点了店里的招牌——“叉烧饭”,又要了瓶啤酒。端上桌的饭食港味十足,只是除了叉烧没有其他配菜,送的例汤倒是真材实料、味道鲜美,完全不比简餐店里的“刷锅水”。 饭后我去了毗邻酒店的购物中心,这家商场在所有的hk游攻略中几乎都找不到它的身影,不过其档次放眼内地也堪称顶级。 楼宇宽敞大气,货品琳琅满目,当然消费水平也是不言自喻的。我在一家文具店里晃了很久,买到了你对我提及过的原装签字笔,也算是称心如意。 第三日 晨起,走过越发熟悉的街道,闻着路边新鲜的鱼腥,穿梭于行色匆匆的本地人之间,突然间意识到习惯的可怕,无论是习惯接纳还是习惯离开。 在地铁站里先给“八达通”卡充值,这卡类似于全港通用的“校园卡”,支持几乎所有的交通工具,还可以在便利店刷卡消费。在hk,即便是公共交通,价格也是不菲,坐地铁从九龙到hk岛过海底隧道的那一站就要花费十块。 我发现hk东西虽贵,但货真价实,性价比较高。比如公共交通系统就极为发达、方便,不仅快捷还很干净。地铁线路之多绝不输内地一线城市。在地铁不可达之处,公交车五到十分钟准有一班。如此发达的公交系统足以让一般人失去买车的欲望。唯一不足的就是hk公交不报站,也不是每站必停,这给外地游客带来了极大的不便。 今天去浅水湾,搭乘的是小巴。沿途多是盘山公路,双向单车道,路窄弯急,但司机却把车开得快如平地。路边不少高楼贴山而建,这还真是当地的一大特色。 浅水湾就是一片面积不大的沙滩,沙滩背海的一侧是一排排高楼民居。此处,海浪清澈,海风凉爽,也算闹中取静。美中不足的是我来hk三天了,天气一直都是灰蒙蒙的,很是压抑。逐浪途中,又不慎湿鞋,于是索性脱掉,赤脚上阵,这才感受到了沙质的细腻。 瞧见一位姑娘掏出块面包,细细地掰碎,喂着海滩上的鸽子,期间她还煞有介事地窃窃私语:“那边那边!……没啦没啦,别抢!”那口气像是妈妈在给宝宝们喂饭一样。 恍惚间又想到了你,想到了那个虚拟的小源源。于是莫名激动地在沙滩上写下了“源源爱淼淼。”我对着这几个字,发呆了很久。本想用脚掌把它们抹去,没料想一个大浪打来,一个字都没有剩下。 就这样呆坐着吹了一上午的海风,不冷不热,不吵不闹。午时一过又起身乘坐小巴前往赤柱。不得不说,这里的小巴还真是速度与疯狂的结合体。 在赤柱小商品一条街,我只买了几张明信片。随后又去街边的大排档觅食,这家大排档的风格更像是小县城路边的简陋面馆,内室窄小阴暗,菜单油腻不堪。随手点了一份通心粉、猪肉包,还有饮料冻柠茶。饮料倒挺不错,主食真是“一言难尽”。那通心粉几乎就是在清汤白面上撒了几块火腿,而这恰恰是普通hk人常见的早餐或茶点。 我想你要是吃到这样的饭食一定也会止不住抱怨起来。突然想起你说过要去烹饪的猪肉、猪耳朵、猪大肠,也不知今后谁会有这些口福? 匆匆逛完了赤柱,下一站便是全港金融行政中心——中环。近距离观摩中银大厦、汇丰银行大厦以及众多叫不出名字的高楼寰宇,顿感终于到了传说中的hk。不过眼前的中银大厦完全没有照片上的那般英姿挺拔,相比周围的后起之秀,它的海拔已然自叹不如。原来,不只是人,建筑照片的印象居然也可以这般不靠谱。 在这林立的高楼之间,还有一小块闹中取静被林荫覆盖的绿洲,那便是圣约翰教堂。三三两两的游客坐在长椅上忏悔祈祷,一旁“咔嚓咔嚓”狂按相机快门的人想必都是些异教徒吧。我在里面转了转,又和上帝说了几句话,你猜我都说了什么? 繁华的hk岛有一座太平山,或者说这个小岛原本就是一座山。上山的缆车其实是一辆辆小火车,闻名天下。这小火车和马来西亚槟城升旗山上的一模一样,看来还是英国人比较喜欢折腾这些东西。 站在凌霄阁的摩天台可俯瞰港岛,远眺九龙。可惜今天雾气较重,楼群若隐若现。天公不作美,视线只得对准半山上的小别墅,别墅顶层是间阳光房,阳光房外还建有一个古色古香的小亭子。看着里面的住户在我们脚下悠闲地进进出出,好生羡慕。 为了追求舒适的生活,我选择了考研考证,但有时我预感自己永远也过不上想要的日子,这种感觉在和你分开之后体会的越加明显。 之后又去了蜡像馆,不知道你是怎么想,我是不太喜欢人形蜡像,还是觉得真人比较好看。 下山的盘山公路可把我整得够呛,本来已经有些晕车症状,旁边又上来个男人,他身上的那股香料味儿,现在想想都觉得恶心。 下车稍歇片刻便坐天心小轮从港岛经水路来到九龙。靠岸后,很想拨通你的电话,让你也一起听听码头的波涛声,于是打开手机录音功能,傻傻地录了一段。 听,那是海哭的声音。 三十二、毕业旅行(下) 第四日 早上舒舒服服睡到九点,体力恢复了不少。今天本打算去澳门,但鉴于前两天路途奔波有些疲惫,索性放松一天逛逛商场。我想你会支持我的决定,因为循规蹈矩向来就是不被你所待见的。 第一站是学子必去之处——文武庙。从上环地铁站出来,遇见一位好心的阿姨领路。一路攀谈,她问我来了几天,对hk印象如何。我如实表述,但并没有向其透露此行的真正目的,也没有告诉她我的身边还少了一个你。阿姨一直把我带进文武庙门口方才离开。一路走来,路程并不算短,大街小巷穿梭无常,若非她的善举,真不知又要走上多少冤枉路。 文武庙不大,也不算金碧辉煌,不过人气倒是很旺。前来烧香敬佛的善男信女摩肩接踵。虽然考研沉舟折戟,不过我还是买了香火供上,以求cfa考试能够顺利过关。上了香,才发现自己拜谒的地方是文武庙的一个侧厅,一旁的正厅里才供着文武帝。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用心诚则灵来安慰自己。来港后已经陆陆续续地犯了好几个类似的错误。看来不找个人看着我,还真是不行。 下一个目的地——“镛记酒家”。我还记得当初你说去那里吃大餐时满脸的兴奋劲。路上看见一家邮局,索性把前一日买的明信片给寄了。邮局的工作人员很热情,一度还和我说起了英语。我寄了一张给父母,一张给蔡睿,还有一张填了你家的地址,不过后来还是没有勇气把它放进航空信件的邮筒里。 又是一路走一路问,终于找到了镛记。排队等待了半小时,服务员才把我领进了三楼大堂。像这样的名店,价格不会便宜,把每道菜价格的小数点往前移一位,大约相当于内地路边小饭店的菜价。参照你的攻略,我点了“礼云子琵琶虾”和“烧鹅”,不过都选了半份。 等了许久,烧鹅才被端上来,可见该店并没有临时用微波炉敷衍了事。这道菜色泽金黄,油润飘香。沾以蜂蜜调制的酱料,入口咸甜交融,肉香沁鼻,外焦里嫩,丝丝入味,且油而不腻,实为烧味之精品。 继而琵琶虾也隆重登场,一盘六只,每只个头十足,入口脆嫩可口,味道甚佳。外层裹覆的酱料以螃蟹黄为原料,一只虾需耗用二十余只螃蟹的黄,足见其用料之奢华、做工之繁复。我要是当着你的面一口气说上这么多,你是不是要被馋的流口水了? 这家餐馆服务费按照10%的餐费计提,服务生当时说的是cha ge,可我回应了对方一句“discou t?”瞬间把小哥雷倒。这么想想,我没考上研,还是有原因的。 酒足饭饱后又坐天心小轮摆渡到九龙。目的地是你攻略中的dfs免税店、hmv唱片行以及九龙码头边上的海港城。 心里盘算着以我的步行速度和逛街习惯,一小时就能搞定海港城。于是踌躇满志地踏入商场,期间三过奢侈品店而不入,只有路过一些顶级名表店时才会在橱窗外略微张望一下。费了半天劲,穿过了一大片化妆品区,本以为走到这一层的尽头了,蓦然发现四周各个方向还是别有洞天,这才知道先前太小看这个被称为“城”的地方了。 幸好来之前看了你的攻略。先去b&o开了开眼,接着便直奔玩具反斗城。这里面是孩子的天堂,可我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失去了孩童时的想象力,一时间竟也感觉不出那些玩具究竟好玩在哪里,这大概就是父母和子女在买玩具问题上产生分歧的根本原因吧。如果你要是在我身边的话,关于这个话题,我们一定能讨论好久。 从海港城出门天也快要黑了。匆忙赶去dfs免税店,这里全是顶尖奢侈品的专柜,却无甚可看,也无甚可买。沿途都是些类似的专卖店,香奈儿、gi、dio 、ca tie 一类硕大的商标一个接着一个。商标看腻了,就会怀恋起学校里的田园风光。 终于找到了hmv唱片行,我本想带张古典音乐的lp回去给蔡睿,一问并无出售,其他类型的黑胶唱片也是屈指可数。值得购买的也就是一套robe tshaw指挥的布兰诗歌和gle gould的巴赫平均律。前者并非最佳版本且张数众多售价昂贵;后者虽然闻名天下,无奈该店只有全套当中的第一张。想了想为了消费而消费着实不理智,于是便放了手。 晚饭吃的那家店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名字了。进去看了一圈,日式、韩式、中式、印度式、泰式的饭食应有尽有。最后点了份牛杂,或许因为我着实有些想念食堂里的大娘水饺和牛杂汤了。 吃完了饭又去了酒店旁的购物中心,逛了不少礼品店,里面都是些新奇的小玩意儿。看着有点想买又觉得可有可无,再看一眼价格便决心不买。就这样犹犹豫豫挑了半天,并无斩获。你总说我有时过于理智,这毛病可能我这辈子也改不掉了。 这一天逛了这么多地方,结果除了吃,还是吃。最后得出结论:奢侈品是买不起的,小玩意儿是可以找到性价比更高的替代方案的,只有把食物装进肚里才是真的。所以此刻突然好奇,你晚饭究竟吃了什么? 第五日 都说博彩业是金融学和统计学的老祖宗,今天我就去赌场一探究竟。 前往澳门的码头位于海港城附近,于是买票、出关、登船,座位是靠窗的位置,运气不错。希望能把这份运气带到接下来要去的赌场里。对了,船舱里还有电视,不仅能播放广告,在进港离港时还能当作监视器播放使用。 窗外烟雨蒙蒙,出港后一个多小时方知澳门当地下起了大雨。排队入关的人很多,多数是游客。 出了码头大厅,登上直达班车,没几分钟便来到著名的葡京大酒店。跟随指示牌提示,直奔“娱乐场”。里面没有想象中的亮堂,生意也一度冷冷清清。 三三两两围坐赌博的人多是大陆游客,倒也安静,不比影视里那样火爆夸张。还是你说的对,那些桌面上的赌局玩法我是不懂的,只能到处找老虎机。问了好几个服务生,最后却被告知老虎机要去对面的新葡京探寻。 新葡京的“娱乐城”显然要大许多。老虎机也都放置在显眼的位置,只是没什么人去摆弄。走进跟前,才发现自己连老虎机也不会耍,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后来在服务生的指点下,我才摸索着投钱下注,结果自然没有悬念,几乎每次都输。前后总共扔进去50港币,全当是门票钱吧。你说我是不是有点浪费? 赌场里的摄像头布下了天罗地网,保安也在不停巡视。不过这里的服务那真是周到:矿泉水是免费的,接送的班车是免费的,到处都有取款机和外汇兑换点。我随意溜达了一会儿,看见有人动辄就下注四五百块,有人不停在老虎机上一顿猛按,按一次就输50。 注意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赌桌上坐庄的人大多都是女性,面无表情,酷似机器。更有甚者挺着一个大肚子干活,手法却是娴熟无比。有的赌桌则由机器掷筛,有的则是由大屏幕中的虚拟卡通庄家直接发牌。你说,这算不算科技改变命运? 见识过了便无心久留,否则你又要喊我“坏源源”了。步行寻找议事亭广场,到了目的地却没有意识到,因为此处景点实在很小。 议事亭广场边的麦当劳所售机器猫造型的十二生肖娃娃似乎是本地专供的,于是我点了份吃的,加钱后又买了一只公仔。挑了一个蛇的属相,我的属相已经卖完了,而蛇是你的属相。 继而又搭乘公交去威尼斯人酒店。这里的公交车停靠站数居然可以多达二三十站,差不多两三百米就设有一站。 在我看来,威尼斯人是一座奢华的酒店,里面的“娱乐场”要比葡京和新葡京的大得多的多,而且人满为患。 位于二楼的大运河购物城,更是让人眼前一亮。蓝天白云、欧式楼宇,碧波小桥,尽收眼底。可仔细观察后才发现所谓的蓝天白云只是一层足够以假乱真的天花板,而那些欧式小楼不过是由一家家名品店乔装打扮而成。在这里逛街,确实有种置身威尼斯小城的感觉,还真想让你看看这些稀罕的西洋景。 坐免费巴士回到码头,看见码头屋顶停着直升机。它也是来往港澳客运的交通工具。倘若你我一起出游,我应该会选择奢侈一把吧。 回程快到hk的时候,海浪骤起,船身上下颠簸,顿感头晕恶心,靠岸下船后居然还呕吐起来。出了码头再度迷失方向,一时间找不到地铁在哪儿。一个人身处异乡会放大迷路后的孤独感。我在hk,你在哪里? 第六日 昨天也不知是几点睡着了,早上醒来时身体总算恢复了正常。今天约了高中同学去他就读的hk中文大学参观。这所大学依山而建,甚是有名。 瞧见同学时,他正靠在栏杆上看着免费的报纸,其形象几乎与高中时一模一样,只是穿着更加入时。在听说我备考cfa的消息后,他建议我以后可以考虑来hk发展。 坐校车上山,在地势最高的一站下车便能望见蔚蓝的海和林立的楼。我们一边在曲径通幽的山路里徐步而行,一边闲聊着两地大学的异同。 同学说hk的大学重实践重应用,接触社会和出国深造的机会颇多。像是商科一类的专业,在校上课的状态几乎和正式工作无异,比如学生也要每天西装笔挺地完成报告讨论。 hk大学让我非常羡慕的地方在于人性化的管理和服务。例如,全港大学的图书馆相互融通,学生可进出任何一个,甚至还可要求学校将另一所大学管藏的图书运抵本校,一些收费的电子资源也可以委托学校代为购买。图书馆里不允许交谈,但是有专门的小组讨论室可供预约。看到没,人家的图书馆是不让交头接耳的。 hk中文大学的图书馆安静宽敞,不少座位是“海景座”,居高临下,美不胜收。咱们学校图书馆楼下那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和眼前的一望无垠比起来,确实小家子气了。在这里看书累了,往远处眺望一会儿的收获要比眼保健操管用多了吧。当时有个念头钻进了我的脑袋里,这里似乎更适合举办婚礼而不是静心学习。 不过奇怪的是,这么好的图书馆,平时冷冷清清,完全没有内地大学火爆占座的情景。想想咱们在图书馆里占个座儿多不容易啊。同学解释这是因为hk的学生不太爱学习,他自己也从不去图书馆看书,甚至连昂贵的教材都没买过也没复印过。因为在hk整本复印书籍是犯法的,要印也只能复印一部分。 同样设施先进、门庭冷清的地方还有运动场、健身房、室内乒乓球场、游泳馆等,运动健身这种不赚钱的事似乎没什么人去做。 “大学学的不是知识本身,而是一种解决问题的能力”,这是我同学反复念叨的观点。确实,内地的学生基本功扎实,但在活学活用和表达演说方面能力欠缺。“然而这并不是说内地大学不好,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同学对自己的观点做了补充。 是啊,我们从小就开始学着向上爬,潜意识里把目标都设定成最好的。上最好的学校考最高的分,找最好的伴侣赚最多的钱。“合适”这个概念经常遭到冷落,这种被刻意打造的需求太不起眼了,连它的主人也不愿意多待见它一下。要不是今儿同学提起,我一度把“合适”和“最好”混作一谈。 中午,我们在湖边的食堂解决饭食,我点了烤鸭加“烤味双拼饭”,因为自己对那天镛记烧鹅的美味还是念念不忘。hk的烧腊食品就是我心目中港式美味的名片。 下午本打算去酒店附近的商场买些伴手礼,却心血来潮地读了读这些天写的游记。说实话,我都没有意识到文中竟然这么多次提及了你,还是在你缺席的时候。 摆了个大字型躺在床上,心里空空荡荡的感觉。我完成了此次毕业旅行,却不知道它的意义何在?从小到大似乎每做一件事情都必须弄清楚它的意义才肯善罢甘休,这坏毛病好像是从接触了“作者之所以写上某一句,是因为他要表达怎样的意义”一类的题型才养成的。 这几天一路过来,心情似乎并没有因为一个陌生的城市而变得开朗起来,因为我并不是一个能从新鲜感中汲取巨大快乐的人。身在陌生的环境中,就更容易回想过去的人和过去的事儿。回忆似乎比憧憬对我更具吸引力。 “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个人不在,问题就永远无法真正被解决。因为她不可替代。 因为这是一份私人游记,所以我敢在文末大大方方地承认:周淼,你赢了。我有些后悔,我很想你。 回程那天早上,张司源拿出一张纸又叠了一只川崎玫瑰放在了写字台上,那是他离开酒店时唯一落下的一件物品。 三十三、张冠李戴 “你姐前两天刚来过,还带着天天。”说话的人是梁公元的外婆,那个亲手把他拉扯大的人。天天是梁公元表姐的孩子,是他的小外甥,不足一岁。 “天天这次来还哭嘛?” “比上次来时好多了,只哭了一小会儿。” “小家伙一定很好玩吧,会走了嘛?” “没有这么快,不过他的劲儿可不小。给我抱着的时候,一个劲地想往外跑,一会儿我就累了,最近特别的累。” 梁公元的外婆通过一段时间的治疗,身上多发的转移灶已大幅缩小。一家人为此很是高兴,只有小梁略感不安。 生长速度越快的细胞,对于放化疗就越敏感,这也是为什么放化疗会致使病人脱发,脱落指甲的原因。所以,如果肿瘤对化疗过于敏感,那就可能表明癌细胞的生长速度很快,其恶性程度自然也就越高。小梁一直把这个观点埋在心里,家里人瞒着外婆,他却瞒着一家人。 “还是别累着,天天也重了不少了,看看就好。”梁公元好心提醒着外婆。 “我这身子骨真是大不如前了。昨天听说你要来,就坐车去菜场买了虾,回来的时候都不认识路了。在楼下瞎溜达了半个钟头,最后还是被隔壁老太带上来的。” “哎呀,外婆。医生怎么叮嘱你的?你这病要休息,卧床,你怎么就是不听人劝呢?”梁公元着急了,不仅仅是因为外婆的擅作主张,还因为他自知无法劝住老人。 “我知道。哎,我这脑子,怎么也想不起回家的路了呢。”外婆描述的情况或许是肿瘤脑转移的先兆或者是阿尔茨海默病[俗称老年痴呆]的表现。小梁听着老人家的叙述,不动声色。 “外婆,你要是走丢了家里人得多着急啊,你看我爸现在又摔断了腿,家里可不能再出乱子了啊。” 就如同向爷爷奶奶隐瞒了父亲的病情一样,梁公元的外公外婆也对女婿的真实病情一无所知。在老梁手术当天,两位老人家还特地去医院看望了女婿,冒着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家走到医院。 “我知道,我知道。你看今天就没和你一齐包饺子。和面,揉面我都做不来了。”老太太的表情暗自神伤。 她是北方人,喜欢吃面食。包个饺子、蒸个包子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她给家里人必备的饭食。老一辈人一旦停止了往日的无偿奉献,就会觉得自己亏欠了子孙后代。 “没事,外婆,都一样,能和你一块儿吃就成。”沉默寡言的外孙学着大人们的样子说着一些老一辈人爱听的话。因为他不想让自己有朝一日后悔,“以后多让表姐带着天天来看看你,你看着重孙,病也好得快些。” “我呀,不仅要看着天天长大,还要看着你结婚生子,看着你的孩子长大成人。”外婆的语气是那么的自信笃定。可她话音未落,梁公元便起身扭头,望向窗外。 外婆的时日不多了,而她自己还被蒙在鼓里。家人说的谎她都信了,在谎言的包围下,外婆依然保留着一个老人最朴素的愿望。这份无法实现的愿望注定要成为梁公元生命里不能承受的轻。 小梁站在窗口,他不知如何答复。覆水难收,流出去的眼泪只能等着被擦拭或者风干。他佯装打了一个哈气,才用手揉了揉眼角。 “没有睡好?” “没事儿,外婆。”梁公元转过身去,刻意地低下头。 “你眼睛怎么还红了?” “打哈气弄得。” “我刚说的话,你听见了没?自己的事情自己要上心。” “听见了,放心吧,外婆。” 梁公元所言并非外婆所指。他是想着在6月份要攻下cfa2级考试的高地,等7月份出成绩的时候能带给外婆一个好消息。 就在这一刻起,他决心辞职,一来方便照顾父亲,二来能更好地复习备考。他的考试背负了更为特殊的意义:cfa于其而言是座山,登顶需要兼备勇气与毅力;cfa于他而言又是座避难所,他可以在这里可以暂时忘却成人的烦恼,重拾学生的身份。 似乎只要通过考试,天堑都会变成坦途。cfa在梁公元眼里凝聚成了一个矛盾体,他说不清自己对这个考试的感觉究竟是爱还是恨。 进入大四下学期,张司源只需要关心两件事情:一是顺利通过毕业答辩,确保拿到毕业证书;二是找到一份工作,养活自己。 毕业论文他早在假期里就搞定了。论文里构建的“误差修正模型”在当年算的上是非常前沿的计量工具。而当他开始着手面试找工作的时候,家里却出了事情。 张司源的妈妈因腰部不适,去医院检查,结果晴天霹雳。手术刻不容缓,入院后的第二天便被安排上了。 考虑到父亲身体也不好,张司源自告奋勇地陪护在母亲的病床边。手术当晚点滴吊到了凌晨4点,儿子一宿未眠。次日,父亲来病房替下了他,小张这才得空去快餐店觅食。 刚做好的汉堡似乎还没加热到足够的火候,咀嚼起来特别地费劲。可汉堡还没啃上两口,他就看到周淼qq的状态更新。 “每次一看到你就会脸红,心跳加速。可是每天又是那么迫切地希望见到你。” 此时此刻,张司源的胃和大脑都在为了消化“东西”而争夺着血供。大脑渐渐一片空白的时候胃部也开始隐隐作痛。无巧不成书,几乎同一时刻,赵天宪也更新了状态。 “这一天来的不早不晚,在一起。” 张司源吐了,吐得一地都是。周边的人赶忙起身,好像怕被传染瘟疫一样。周淼和赵天宪居然在一起了?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可细细想来,这一切似乎又合情合理。小张和周淼已经分手这么长时间了,别人当然有权去追求她的幸福。 这世道向来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英雄抱得美人归。赵天宪算得上是英雄,周淼也配得上美女的头衔。可张司源偏偏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当下剧烈的生理反应。不就是周淼么,不就是被别的男人拐了么,不就是男男女女之间屁大的那点事情嘛,张司源,你至于么? 呕吐还在继续,一时半会儿间小伙无法控制住咽喉肌肉的抽搐,就像他无法驾驭这段感情一样。人在什么时候最容易崩溃?张司源给出的答案是:信仰崩塌的时候。虽说是分手了,可是张司源依然藏匿着复合的愿景;虽然分手了,可他从来没有真正地离开过。他本以为,她也如此。 周淼这次给了他一个彻彻底底的转身,张司源又一次高估了自己,默默等待只不过就是一场自欺欺人的豪赌而已。 还有那个赵天宪,学校里的女生那么多,你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周淼?张司源从未对品学兼优的人产生过如此深的厌恶感,虽然之前他也是“优等生”中的一份子。 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小张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事情,他迅速掏出手机,再次登录qq,直接把周淼从好友序列里给删除了。这是他所能给出的最后的反击。懦弱而又无力。 爱情有时候真如龙卷风一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相较而言,友情就如山如松,遮风挡雨。 梁公元便是张司源的那座避风港。当小张向小梁倾诉了母亲生病的事情,后者总给他一种哥哥般的亲切感。他们不仅长相酷似,很多习惯也都颇为一致,包括只喜欢在线聊天这种沟通方式。或许他们原本就是一人,却被造物主意外装进了两副皮囊。 梁公元:对于你母亲的事别人很难感同身受。不过我明白这种窒息的感觉如影随形。 张司源:没想到我们不仅长得像,遭遇也是这么烂兄烂弟。 梁公元:或许我们本该出现在不同的平行宇宙里,但是造物主一不小心开了个玩笑。 张司源:你当时怎么挺过来的? 梁公元:说给你听听可以,但是别学我。 张司源:不好意思让你揭伤疤了。 梁公元:我爸是在我快要高考的时候生了病。晚自习的时候我经常一个人搬桌子去教室后面的盥洗室。进去就是想把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来。我在盥洗室里一遍遍看着课本上的文字,看了五六遍,每一个字符我明明都看到了,可是这段话究竟说了什么,我愣是反应不过来。打那以后,心里有点事儿就集中不了注意力。 张司源:梁哥也是不容易。 梁公元:所以我的方法就是没有办法。把悲伤留给自己,把问题交给时间。 张司源:你是过了多久才完全走出来? 梁公元:很遗憾我没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张司源:我明白了,当时过去有多久了? 梁公元:快8年了吧。 张司源:天哪,这要怎么挺过来? 梁公元:我希望你永远都不知道。 张司源:那你为什么考cfa呢? 梁公元:和大家一样,考完了就想往投行跳。想挣钱,挣大钱。想以后不用为了钱发愁。但挺讽刺的是,我爸现在骨转移了,行动不方便了,我恐怕连坐班的工作都不方便做了。 张司源:那你还考吗? 梁公元:考呀,要给家里一个交代,也要给自己一个希望。考完了可以去培训机构,不坐班的那种,照顾起家人来比较方便。 张司源:我真佩服你,把自己的人生规划得井井有条。 梁公元:有什么用呢,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我都好些年没看演唱会了。 张司源:演唱会?哈哈。 梁公元:怎么了,我以前还是校园十大歌手呢,你信不信? 张司源:巧了,我也是。 梁公元:说实话,我很想当面安慰安慰你。但是,我这人有比较严重的社交恐惧症。能打字的就尽量不发语音,能发语音的就不会面谈。但无论如何都希望你能好。 张司源:不知道你当年是不是通过“三缄其口”的特别方式才拿了那个十大歌手。开个玩笑。我也希望你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梁公元:如果你需要找人说说聊聊,我这儿的大门随时敞开。 张司源:那敢情好。不过我敢打赌,下次课上见面的时候,你还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好像今天的聊天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梁公元:我不得不说,你是为数不多的了解我的人。 张司源:彼此彼此。 由于x机构的师资纷纷闹离职,培训课程都采用了网课教学的形式。等到风波平息,面授重启的时候,课程已然进入到了强化阶段。 教室里,张司源刚到一会儿,还没把屁股给坐热。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瞬间大惊失色。因为赵天宪来了,就在他左前方七八米的位置。这次坐在小赵身边的不是铁仲,而是一位身着粉色羽绒服的女子。 对于这款羽绒服,张司源过目不忘,因为在考研第一天排队的时候,他就站在这羽绒服的身后。小张也没料到自己竟然会对一件衣服如此“刻骨铭心”。那衣服的颜色仿佛一下浸染在了张司源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感觉。 赵天宪带着女友来上课了。他们相恋的很是自由,也很是大胆奔放。完全没有顾忌小张的感受,看来爱情果然会让人得意忘形。 “司源,你怎么坐得这么靠后?”蒋黛沾和张司源打着招呼,她在小张面前总是笑眯眯的,好像不曾遇到过烦恼一样。 “后面暖和点。” “旁边没人吧?” “没……没人。”男孩说得吞吞吐吐。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不舒服吗?”蒋黛沾说着便坐在了小张的身边。 “没,我没事儿。” “不舒服的话,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别硬撑着。要吸取商姐的教训。” “真没事儿。” 蒋黛沾顺着张司源的方向看过去,瞧见了赵天宪和那抹红影。女生正靠在小赵的身上腻歪着。 “赵天宪也恋爱了。真是稀奇。”蒋黛沾好奇得睁大了眼睛。 “开春了嘛,人的心思也活络。”张司源随口评论了一句。 “我怎么听着你这话酸不溜秋的?” “哪儿有?”张司源装模作样地翻起了讲义。 “你女友不来陪陪你?”蒋黛沾开启了一个不合时宜的话题。 “她……改嫁了。”张司源口不择言,使用了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词语。一旁的蒋黛沾差点笑出了声。她憋着嗓子,用更加温柔的嗓音说道: “你是不是想说‘劈腿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甩的她?” “呵呵,你呀,有那个心思也没那个本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就别庸人自扰了。” “什么话都给蒋姐你说了。” 张司源虽然嘴上不肯认输,可他很庆幸蒋黛沾坐在了自己的身边。至少在视觉感官上他们和赵天宪那对势均力敌,至少他张司源看上去也有“沾花惹蝶”的资本。不过资本归资本,正如小蒋所言,小张缺的是胆量,他可不敢把身子和蒋黛沾贴得那么近。 授课老师已经讲解了半个钟头,小张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时不时就朝赵天宪的方向瞅上几眼。其实赵天宪表现得和个木桩子似的,只是那抹红色太过耀眼,一个劲地婆娑晃荡。 小张一声声喘着粗气,胸口起起伏伏,笔记也写得格外用力,薄薄一层纸张都快被他划破了。这些怪异的举动都被一旁的蒋黛沾看得一清二楚。她第一次从张司源的目光中解读出了敌意。 “我说你老朝赵天宪那儿看个什么劲啊?还气呼呼的。”课间休息的时候,蒋黛沾随口问了一句,却换来了张司源更加激烈的反应。 “气呼呼的,我有吗?” “你今天的智商可不在线啊。先别急着反驳。你看你这页笔记记得,是不是应该记在下一页。”蒋黛沾说着,指了指对方的讲义。昨天她特意去美甲店做了美甲,碰巧也是粉红色。 “嗯……”小张被抓了个正着,无可辩驳。 赵天宪那对起身的时候,那抹红色紧紧挨在小赵的左边。张司源的大脑如同摄影机般默默地记录下了这一幕,画面在他的大脑里反复播放。人只有在冷静下来之后才会注意到一些细节。她走在了他的左边,是左边,不是右边。她应该不是周淼…… 于是张司源一直盯着教室门口,直到赵天宪他们再次进入教室,小张才终于瞧清楚了那抹红色。虽然被厚实的羽绒服包裹的看不出身形特征,可那张脸分明就不是周淼。 原来都是误会一场,先前痛苦折磨不过是一场自编自导的无中生有。看来前些日赵天宪和周淼同时更新qq状态只是一个巧合罢了。可他已经把周淼的qq给删了。想到这里,张司源又有些懊恼。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过多的解释,有些事情不如就让它将错就错吧。 张司源长舒了一口气,仰头朝着顶端的吊灯莫名笑了笑。这个夸张的举动又一次惊着了蒋黛沾。 “你今儿是怎么了,喜怒无常还神经兮兮的?” “谢谢你。脑子果然是个好东西,人还是冷静些比较好。” “我说,你和赵天宪之间没事儿吧?” “呵呵,没事,我们本来也不熟。” 说着张司源把手放在脑袋上摸了摸。这是一个象征安慰的动作,当初教他这个动作的人,不知身在何方。 三十四、是非 大四毕业生吴可淸正坐在食堂一角的一张饭桌前。她有好阵子没来学校了。 大四的学生,就好比散养的鸽子,都在忙着找工作、实习;即便是考上研的人也会找点别的事情做做,总之大家就是不想再呆在学校里了。校方对此不仅见怪不怪甚至早有准备,毕竟学生们早就修完了所有的课程。 吴可淸不时朝食堂入口处张望,似乎是在等人。这时一个其貌不扬的壮汉却闯入了她的视野。壮汉一身休闲西装,打扮得要比同年人老气不少。来者名叫肖勃仁,他的出现让吴可淸大吃一惊。 “可淸,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那天的事儿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壮汉一开口就急于解释。可在对方看来,解释就是掩饰。吴可淸一副清高的姿态,她压根就不想搭理眼前的男人,于是很不情愿地回了一句: “你消息真够灵通啊,我上午刚来学校,你就收到通风报信了?” “我知道你来了学校,就马不停蹄地从家里赶来了。” “谁告诉你的?” 肖勃仁给出一个避实就虚的答案:“同学在路上碰巧看见的。” “就和那次我撞见了你一样?” “那天我是好奇陪宿舍哥们去瞧个新鲜,我只是在门口看了看,没打算进去。我肖勃仁对天发誓。” “你这话倒是说得轻巧,要不是被我碰到了,你当晚恐怕就不出来了吧?” 吴可淸所指的地方,是距离校门口一站路的一家洗头房。这家店面门头挂着一盏霓虹灯。灯饰的造型散发出上个世纪90年代的气息。一到晚上,那里便露出妖艳的光,光线的颜色鉴于红与紫之间,撩拨着路人的遐想。 霓虹灯是紫红色的,而门店里吊灯则是红色的,只是里屋的光亮要暗淡一些,颜色也更偏粉嫩一点。即便瞧得不算真切,也能隐约看见门店里的服务生个个束胸露腿,廉价的黑丝袜搭配过时的貂袄把热乎的身子包裹得妖里妖气。路过的人难免会因此瞎活动起心思,老话说的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和那种女人发生那种勾当。”肖勃仁说得信誓旦旦,一脸不屑的表情。 “哼,你就装吧,装你的清高吧。”这一刻,吴可淸是真的看不起肖勃仁。她的话好似射出去的箭矢,而她的蔑视就如同涂在箭头上的毒药,这药效一击致命,瞬间杀得对方心脏麻痹。 食堂入口处,大家都围绕在一辆黑色轿车前驻足欣赏,就像一块方糖吸引了大大小小的蝼蚁。 即使像赵天宪这类不太懂车的人也觉得此车“长”得气宇非凡。在尺寸上,它比普通的车子要大出一些,屁股也明显更长一些。车子的整体形态非常厚实,科技感爆棚。毫不夸张地说,就算这车如变形金刚一般摇身变形,在场的人们也不会觉得惊奇。有同学一边隔着车玻璃使劲朝车身里打量,一边嚷嚷道:“豪华的不行,不愧是宾利哎。” 另一位正在摸车标的同学补充了一句:“这是雅致型号吧,没有上千万也值大几百万吧?” “别瞎碰,弄坏了把你卖了都不够赔的。” “我说这是谁的车,这要放晚上,也不怕被人划了?” “肯定不是老师的吧?我猜商院的教授开的起也不会这么招摇。” “难不成是同学的,哪个二代家里这么殷实?” 赵天宪仔细打量起车盖顶端的车标,它就好似是从天使身上拆下的翅膀。小赵的眼神有些复杂也有些迷离,他骨子里本是瞧不上“不劳而获、坐享其成”的身份,可心底慢慢地长出了一面镜子,不自觉地倒映出一些相反的东西。如果硬要给这东西起个名字,恐怕就叫做“觊觎”了。是的,倘若东西是别人的,看着就有毛病,就会不自在。可是如果变更一下物权,把那车移花接木到自己名下,所有的成见瞬间烟消云散。 食堂二楼的一扇窗户从里向外被推开,窗户玻璃把阳光折射到宾利的车标上,二次折射的光束刺入赵天宪的眼眸,他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小赵顺着光源的方向瞧见了那扇窗子,于是又迈开了脚步。 “我有那么下作吗?”肖勃仁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胸骨,那动作铿锵有力,一度发出了“咚咚咚”的声响。 “这是你自己说的。”吴可淸依旧摆着一张臭脸。 “我,我实话告诉你吧。我爸是肖氏集团的董事长,肖氏集团可是在全国排的上号的。以我的身价怎么可能去找那些女的鬼混,想要玩也是找……” 都说言多必失,肖勃仁口不择言却袒露了心迹。对面的吴可淸正愤愤地看着他。肖氏集团这个家族企业的市值规模在未上市的民营公司里排名全国前三。只不过吴可淸也是刚刚知道小肖和肖氏集团的关系,以肖勃仁前女友的身份。 “肖公子家这么财大气粗,居然也要去那种地方去见世面,你这个说法还真是让我这个井底之蛙见了世面。”吴可淸还在孜孜不倦地挖苦着前男友。已经和对方分手快两个月了,可是相比当时,现在的怨气就像是发了芽的麦穗,越窜越高。 “我都说了,是我不好。即便好奇也不该跑过去凑热闹。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下不为例。”肖勃仁说得很是真诚,不过吴可淸的防线并未出现丝毫的坍弛。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也有新的男朋友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都没给我解释的机会。”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之后是第三次,特别是那些不好的事情。我对你已经没了信任。我们之间,完了。” “告诉我他是谁,是谁?” 肖勃仁势大力沉的质问砸出了一片寂静。这次换做吴可淸沉默不语了。与此同时赵天宪已经走到了肖勃仁的身后。 “同学,你坐着我的位子了。”小赵冷冷地丢出来一句。 肖勃仁转过头不耐烦地望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皇上打量奴才似的,“你谁啊?叽叽喳喳的。” “吴可淸是我女朋友。你是哪位?” “男朋友?”肖勃仁说着又把头转了回来。再次面对吴可淸的时候,他多了几分底气,也多了几分愠色:“这就是你找的新欢?你还好意思在这指责我,你脸呢?”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在一起是和你分手后的事情。” “我叫赵天宪,有什么事儿和我说吧。”现男友插了句话。 “你就天天装纯吧你,什么货色。找个小三儿还叫什么‘天线’,你是‘天线宝宝’看多了吧?”肖勃仁依旧不依不饶。 “请你说话放尊重些。” 肖勃仁把脸朝向赵天宪,这次他连身子也一并转了过来。 小肖为人很是低调,他不仅对吴可淸隐藏了“身份”,校园里也没有一位同学知晓他的来头。不过因为家底阔绰,他出手很是大方,因此落得了个好人缘。 在学校的江湖圈子里,肖勃仁可是响当当的人物。而对面的赵天宪呢,学霸届的翘楚,虽然这次初试成绩让他屈尊坐了第二把交椅,但这并未影响他的名誉。学霸圈和江湖届本就是属性不同的两块地盘,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此时此刻,两个地盘里扛把子的人物却剑拔弩张,势同水火。 “我和吴可淸说话,你老是叽叽歪歪个什么劲?当自己在做抢答题呢?”肖勃仁的呛声十足。 “我是她男朋友,你这样不合适。” “男朋友?操过了嘛?”肖勃仁的这句话把赵天宪怼得不轻。后者还没吃上一口饭就感觉已经饱了。那些思无邪的诗句、那些精妙的方程式都没教会他如何应对当下的场景。至于丑陋的市骂或是粗鄙的语言,他又难以启齿。眼下正印证了那句话,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下流!”一旁的吴可淸忍无可忍。 “你以为自己是林黛玉啊,其实就是个潘金莲。下流胚。”这话彻底激怒了赵天宪,后者上前一步,一把揪起对方的衣领。 肖勃仁也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原来他比赵天宪还高出了半个脑袋,加之健硕的体型,学霸在他面前变得有些袖珍。 “记住哥们一句话,能动手的尽量别吵吵。”说着肖勃仁把脖子朝后一仰,紧接着一脑门撞了过去。“嘭”,赵天宪应声蹲了下去。小肖趁火打劫,一个垫步,一抬脚把赵天宪踹翻在地。前者顺势骑在了对方身上,沙包般的拳头不由分说地砸向小赵。这三板斧的组合打得赵天宪没了招架的力气,只会用手捂住脑袋。 “能耐呢?你刚不是挺能耐的嘛?老子的女人你也敢碰?再给老子哔哔几句啊,草。” 肖勃仁的嘴里一直骂骂咧咧。要换在平时,他也算是温柔谦和的。可他从小见惯了肮脏的手段,听腻了腌臜的秽语。尽管他父亲现在已经不怎么把生殖器的别称挂在嘴边了,可是肖勃仁发现自己也很难和原生家庭和解了。一些被别人称为劣根性的东西扎根在了他的基因里,想要再拔出来,太难了。他此刻的粗鲁与暴力,就如同资本在原始积累过程中张扬着戾气一般血腥淋淋。 吴可淸想要拉住前男友的胳膊,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肖勃仁对赵天宪的击打拳拳到位、寸寸到肉。在外人看来,这两人似乎有着不可告人的血海深仇。老肖曾告诫他的秘书,对待竞争对手,不必同情,往死里整就对了。他不仅是肖氏集团的董事,还是这所学校的校董。儿子相信父亲能帮他摆平自己捅下的所有篓子。 想当初,他赵天宪伸腿助攻,见义勇为;可现如今被众人围观,却无一相助。哎,人心不古。不过这也怨不得别人。一是那肖勃仁当前的样子着实吓人,就和杀红了眼的狼一样。二是赵天宪的人缘确实不行,独来独往的知识分子不太懂得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领路人往往都是特立独行的。此时一些窃窃私语飘进了肖勃仁的耳朵里。 “是赵天宪哎,这届考研初试第二名哎。他怎么会给人打啊?” 知道了小赵的来头,小肖似乎变得更来劲了:“哟,成绩好是吧,高材生是吧?你知道你们这些只会学习的人,以后都去哪儿吗?不还是去大公司给我们打工。你有什么了不起,你凭什么和我争?你服不服?啊?我就问你服不服?” 小肖试图通过暴力逼迫对方服软,可是小赵一时间却没有开口。 “不服是吧,好样的,我倒要看你有多抗揍?” “楼下……”赵天宪终于说话了,肖勃仁的拳头悬在了半空中,他指望着对方的臣服求饶。 “楼下那个宾利是你开来的吧?”赵天宪气喘吁吁地说了一句。 肖勃仁今早出门的时候开走了父亲的车,半道上他收到了队友的通风报信说是吴可淸回了学校,于是一脚油门把这辆宾利驶进了校园。这是他首次把豪车开进学校,这也是建校以来,第一次有这么高档的车驶入进来。 “不错,是我开来的,见过嘛?”肖勃仁说得眉飞色舞,似乎事态正朝着自己的预期发展。 “我是想告诉你,下次停车的时候别停的离门口太近了。挡着大家走道这种事,丢人。” 虽然文人身上藏着不少缺点,但是诸如“死脑筋”一类的弊病却也让他们保留住了气节,所以才有了陆秀夫的负帝投海,有了方孝孺的诛灭十族。可赵天宪还不想认输,更何况吴可淸还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 这句冷嘲热讽算是彻底激怒了肖勃仁。于是这个壮汉把膀子举得更高了,那一拳捶下去势大力沉,“咔嚓”一声,赵天宪的左臂尺骨被打折了。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乍然而起,肖勃仁如愿以偿地松开了拳头,他掏出手机,拨通了老爸的电话。 这场风波闹得沸沸扬扬,不少商院的学生转行成了“说书人”。他们把所见所闻描述得绘声绘色,没有几个是真正心疼赵天宪的。看着那个被捧在神坛上的“别人家的孩子”出丑也是一件能够引起畸形快感的事情。 至于那个肖勃仁,后来他就没有在学校里现身过。他家那辆宾利似乎比他的名字更容易让人记住。能记住他本人名字的还是同系的师生,他们都懊悔着先前怎么就没和小肖多套套近乎,搞好关系呢。 事情闹到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肖勃仁没有被记过,也没有被处分,他还是毫无悬念地拿到了毕业证书,在所有考试没有一次及格而补考又全部合格的情况下。至于肖家总共赔了赵家多少钱,那恐怕就只有赵天宪一人知晓了。 三十五、往事并非如烟 一幢不算雄伟的写字楼里,电梯门徐徐打开,梁公元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今天没有携带笔记本出门,整个人的状态也轻松了不少。出了电梯门左转直行后本该右转,可他却选择了继续直行,前方是公司的人事部。 小梁是来递交辞呈的。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余姐也在里面。趁着上司领导都在,正好一次把话都给挑明了。 “余姐,你也在啊,我是来办离职的,正好和你汇报一下。” “你别和我汇报了,直接和冯总说吧,我和你一样也是要辞职。”余姐说着把头转向她身边坐着的人事部经理——冯总。 “你们一个一个来吧。”冯总倒是不慌不忙,一天办理两个离职的情况与他而言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抬头看了梁公元一眼,实在想不起这个员工叫什么名字。这一年来公司的离职率直线上升,而招进来的人又都是些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还有标标致致的小伙子,所谓的颜值并不足以在这里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余经理,你也是公司的老人了,怎么说走就走了?” “我这不是和你打招呼来了么,老冯。” “跟我打招呼算怎么回事儿?年前是小汤走了,今天是你,你们中层干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都串通好了?” “得了,老冯。你就别埋汰我了。中层干部?你有见过不拿年终奖的中层干部嘛?串通倒是没有,不过公司高层那点事儿,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啊?” 冯总听了,冷笑了一声,“哼,神仙打架的事情,哪儿管得了那么多?” 余姐所指的那事情,源自一份举报信。信件的内容在多家金融论坛上都能找到。揭发的对象是梁公元供职公司的董事长,检举人则是另一位高层。这封检举信列举了董事长卖官贪污、虚假招标、转移资产以及潜规则女下属等诸多“罪行”。最近关于中纪委介入调查的小道消息也是不胫而走。 古人曰,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想着大佬们自己大肆挥霍、一掷千金,却小气到连给基层员工赏点年终奖都不愿意,大伙儿的心里也是敢怒不敢言。这人心散了,队伍自然也就不好带了。梁公元虽然并不清楚这里面的原委细节,但也能猜测一个大概。 “好了,老余,账都清了。这是你的档案,如果你已经找到了下家,我们就把它给你,如果你还没找好工作,那我们就把它发到人才市场保管。” “你直接给我好了。” “和我想的一样,这年头还是骑驴找马的多。” “他人不仁,就别和我谈什么仗义。” “多保重吧。来,下一位,你叫什么名字?先把这份表格填了。”冯总又一次抬头望向梁公元,问话的语气和他当年入职时一模一样。 “我叫梁公元。” 余姐和梁公元擦肩而过的时候嘱咐了他一句:“小梁,你好好考试,拿了那证书就和我们不一样了。姐看好你。”说着她便走出了办公室。这句不痛不痒的话却遭来了冯总的一个白眼。 “你还在考试是吧?”冯总问的漫不经心。 “嗯,考一个证。” “什么证书这么吃香啊?考完以后就和大家都不一样了。说来听听。” “cfa证书。” “cpa?” “不是cpa,是cfa。” “我怎么没听过啊?不管是什么证书,来到中国都得入乡随俗是不是,再厉害的考试它也就是块砖罢了。” 梁公元并没有接话,可是赵总似乎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在中国做金融讲究的还是人脉和背景,老外那套东西是用不上的。现在我们招聘应届毕业生,更看重的是学校和文凭。如果是社会招聘,背景绝对是王道。哎,现在和你说这些估计你也不明白,以后慢慢就懂了。所以啊,有工作干着要珍惜啊。” 每个公司都设有行政打杂的岗位,比如高傲的前台吉祥物、慵懒的行政奶妈、以及自命不凡的打印机守护神。说白了,冯总就是这么一类角色。这类岗位对于学历和专业要求都不高,可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它们也是被公司的关系户给牢牢霸占着。 在梁公元看来,冯总的说教无非是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的“妒忌”罢了。 不过有一说一。当年的金融市场,很多衍生品工具都还没有被引入大陆,做空机制的玩法也尚未获准。很难说cfa教材里的那套理论和那些工具能在大浪淘沙的中国资本市场发挥多大的作用。不过梁公元坚信,现在没用的理论不代表在未来也不堪大用。书到用时方恨少,技多不压身才是硬道理。那些在恢复高考后第一批考中的大学生,不也曾顶着别人费解的目光默默耕耘着吗?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是梁公元心里的台词,可他并没有把话给说出来。 “你的档案是直接给你还是发到人才市场保管?”冯总随口问了一句,虽然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交给人才市场吧。”小梁的回答枪毙了那个默认的答案。 这年头员工多半都是找好了下家再从老东家走人。像梁公元这种裸辞的愣头青还真是不常见。冯总并没有因此多问这个年轻人几句。人到了他这个岁数,好奇心已所剩无几了,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梁公元拿着离职材料路过来时的办公室,里面空无一人。看来大家都去会议室集中开会了。忽然有一种名为留恋的情绪莫名在心头发酵,慢慢膨胀起来。 虽说这家企业不算是一个好的平台,但这毕竟是他的第一份工作。就好比你和一位糟糕的泼妇分手后,偶尔也会怀念。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是你的初恋。人的成长总是伴随着一次次的离别。离开的是地儿,走散的是人儿。 动车第九节车厢,11排a座坐着一位身着时髦的大爷,这会儿他正闭着眼,悠闲自得地听着播放器里的评书——单田芳的《平原枪声》。 老大爷旁边的b座乘客正在演算着习题。开车已经半小时了,而他已经演算了40分钟。列车预计将在2小时后到达目的地。届时他会把试卷上的题目作答完毕,这要比答题的标准时间提前20分钟。正在奋笔疾书的人一脸认真,他此行的目的地是上海。 坊间传言,在一线城市参加cfa考试的通过率会比其他地方的要略高一些。尽管这个传闻并没有得到官方的证实,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cfa2级与1级之间的难度差距不可同日而语,即便10a的1级成绩也不能确保考生就一定能顺利迈过2级那道坎。凡事有利就有弊,奔赴异地对于体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为此这个小伙儿特意提前2天赶赴上海。2天的时间对于20出头的年轻人来说足以养精蓄锐。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适应新环境的能力特强,能把任何场合都打造成自家的主场,不管不顾他人的感受,比如a座的这位大爷。可有些人,则恰恰相反。他们认床,他们很难在一个新的环境里完成自我重塑,比如b座的小伙儿。他的行李箱里还装着他的枕头,那是他从宿舍的床铺上拿来的。 在车上完成一份模拟试卷是小伙儿刻意的安排。相比于真实的考场,列车的的环境较为嘈杂。只是邻座的这位大爷的确是安排之外的“干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赏你一个“惊喜连连”的大爷。为了对抗噪音,年轻人不知不觉地念起了试卷上的英文。他发出的声音很小,在单田芳那独具磁性的嗓音面前就和蚊子哼一样。 除了广播的干扰,过道里来回走动的人也不少。这节车厢的后方的位置就是洗手间。两人邻座的布局加之过道里的人来人往,还真能模拟出考场的气氛。试卷被一页页地翻篇,终于在距离火车到站前的一刻钟,小伙儿完成了答题。他迫不及待地核对了答案,正确率高达88.33%。 年轻人把脸望向窗外,旁边的大爷已经睡着了,评书的音量似乎也比先前小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播放器快没电了。窗外是普通的南方田野景象,偶然还能看见一片片黄澄澄的油菜花。矮矮的房子,小小的池塘,黄黄的土地。这让他想起了爷爷奶奶的老家。他的父亲母亲是从那里走出来的,他们每年春节都会带他回去。那里有震耳欲聋的鞭炮,五彩斑斓的礼花,刺鼻熏人的味道,以及布满褶子的笑脸。 年轻人明白,人生不比当下乘坐的这列火车,有去程也有返程;人生更像是一只开了弓的箭,“嗖”的一下离了弦,便再也没了回头的可能。总有一天,他终将不再回去爷爷奶奶生活的地方,或许连同现在生活的这座城市也只是他人生中的一所驿站而已。 想到这里,小伙儿把头转了过来,前方四五米处走过来一男一女俩青年,他们身着相同款式的黄色情侣t恤。b座的小伙儿不经意间的一个打量,就和那女生的目光发生了交汇。 对视也就持续了两三秒钟,小伙儿是率先收回目光的那个人。女孩则在她身后男生的陪同下继续前行。这相似的一幕在十年前也曾上演过。那年,他说话时还会带着老家的口音。那年他的个子还没怎么长,还坐在教室前排,那时他的脸上长满了预示着青春期的粉刺痘痘。 那是个初冬的清晨,因为做值日的关系,他早早拿着钥匙打开了班级教室的门。趁着四下无人,男孩把写给心仪女生的信塞在了一张课桌里,一起丢进去的还有一颗小鹿乱撞的心。当心仪的女孩穿着红袄走进教室弯腰入座的时候,男孩正在教室后排打扫卫生。他装模作样地挥动扫帚,亲眼目睹了女孩拆信阅读的全过程。突然,女孩朝他的座位望了一眼,又下意识地环视起四周,这可把男孩给吓坏了。他赶忙低下头胡乱地摆弄着笤帚,那地面扬起了高高的尘土。最后一排的同学因此不高兴了,直接开腔怼了一句: “干嘛呢,扫土玩儿呢?我这衣服可是新买的。” 一旁的男孩默不作声,那时他还秉承着逆来顺受的性格。父母告诫过,自家是从小地方来的,到了大城市,要以安身立命为本,尽量别和人争。不过同学那一嗓门着实太高了,恐怕连那女孩也都听见了。于是他把笤帚往墙角一搁,径自从教室的后门溜了出去。 跑进卫生间,男孩的心跳扑通扑通的,好似刚刚跑完了1000米体能测试。他在洗手池前洗了手,还顺带着还擦了把脸。此举对于娇生惯养的小孩或许并不常见,可他却打心里喜欢这种凉冰通透的感觉。他用生了冻疮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旋即走出了厕所。可就在出门的一刹那,他便后悔了。那女孩挽着同桌的胳膊正徐徐朝他走来。 两位女生有说有笑。而男孩呢,他独自一人,只能扭头假装望向教学楼外的风景。他俩的距离越来越近,还剩四五米的时候,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勇敢地看了女孩一眼,于是他俩的目光交汇了。可他分明从她的凝眸中解读出了难以言状的嫌弃。于是率先收回目光的那个人是他。一阵风吹来,凉飕飕的,脸上的水珠并没晾干,男孩真后悔刚刚洗了脸。 后来他听别人说,那女孩嫌弃他的原因是因为脸上的痘痘。再后来,他和这个女孩一齐毕了业,不过他们又考进了同一所高中,又念了同一所大学。女孩这些年来每一任男朋友的名字,他都能报上名来。最近的一任名叫张司源。 这么多年过去了,赵天宪的身高长到了将近一米八。他不仅把普通话说得字正腔圆,还练就一副标准的英式口语。他现在已经成了大人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也收到过不少女生的“秋波”。 尽管如此,小赵当下还是没能正面接住周淼的目光。或许因为他是坐着的而周淼是站着的,所以她的眼光又被解读出了盛气凌人的意味。人会长大,会变得成熟,会变得坚强果敢,但这些并不足以洗刷儿时的阴影。有时“影子”注定不会同“真身”和解,可它却会在不经意间提醒着人们,我从哪里来,我为何变成了现在的自己。 从车厢后方卫生间里出来,周淼又再次从赵天宪身边经过。紧跟着她的是那个身着同款t恤的男生。两人走到距离小赵前方7、8排的地方坐下。不一会儿的工夫周淼便把头靠在了对方的肩膀上,看来那人是她的新男友。 那个曾经被他视若对手的角色——张司源,此刻却被他心疼起来。小赵甚至庆幸自己不曾拥有过周淼。不曾拥有或许保有遗憾,不过也正因为不曾付出也就不会面临覆水难收的境地。 即便对待现任女友吴可淸,赵天宪多多少少都有所保留。自从被肖勃仁打断了胳膊,他俩的关系变得扑朔迷离。这次上海之行,女友提议陪他同行,却被小赵断然拒绝。在衣食住行都能自理的情况下,他不想节外生枝。儿女私情这种东西注定无法满足他欲壑难填的“野心”。 广播响起,提示旅客上海站即将到达。周淼身边的男生从上方行李架上抽出了行李箱。赵天宪这时才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这人长得和前任张司源一点都不像,不过也是属于阳光帅气的类型。男孩绅士地牵起了周淼的手,径直朝过道前方的车门处走去,有说有笑。 人与人是不同的,有些人总是沉湎于过去无法自拔,可是有些人就能在新的环境中重新定位人际关系。我们虽然无法评判哪类人更好,但人们恐怕都不希望自己成为那个被轻易替代的角色。 赵天宪跟着排队的人群挪步前行。在迈出车门的那一刻,他踮起脚尖朝左右两边望了望。在瞧见周淼的方位之后,便拖着箱子朝反方向的出口通道大步走去。 三十六、过了青春,怎生意稳 出租车开至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门口。迎宾员拉开车门,赵天宪从里面走出来。小哥又帮他从后备箱里搬出了行李,他礼貌地回应了一句谢谢。 尽管赵天宪本人是清心寡欲的心性,可也难免在宾馆里遇上钟情于翻云覆雨的“邻居”。为此他特意预订了一家五星级酒店,图的就是隔音效果。虽说他的家境不算殷实,但是凭借多年积蓄的奖学金,解决两三日酒店住宿已然不是什么难题。 酒店里的人都表现得彬彬有礼。当前台的服务生用双手递上房卡并且微微弯腰低头致意的时候,赵天宪表现得有些局促不安。好在不消一会儿的工夫,他便认定这就是他所期待的礼遇。礼遇说白了都是靠一张张的钞票堆叠出来的。将在后天举行的cfa考试,说不定就能为他带来传说中的百万年薪。 周围的人们一个个身着光鲜,气度不凡。空气里弥漫着古龙水的味道,只是赵天宪并不能识别出香水的牌子。硕大的吊灯把一切事物都照耀得金碧辉煌,就像是小学课文里描写的那个皇宫一样。这是小伙儿第一次入住五星级酒店,他有点不甘心长这么大才有机会见识一眼花花世界。 步入电梯,无论赵天宪怎么按楼层的按钮,指示灯都没能亮起。五星级酒店的设备该不会这么巧就失灵了吧。直觉告诉他,一定是自己的操作有问题。直到又一位房客步入电梯,并用房卡在按键下方的“感应区”刷了一下,赵天宪方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小赵入住的客房位于酒店最高层,视野极佳。他非常钟爱眼下这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虽说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英文词汇,可是客房里那些瓶瓶罐罐上的英文标签,他尚且不能一一认全。它们看上去像是一些护肤护发用品。若是拍照询问吴可淸,想必她定会一一解答。可赵天宪不愿再把自己的短板暴露在这个女人面前,在她面前,他已经“丢人现眼”够了。够了! 距离考试还有一个钟头,赵天宪还在考场外努力记忆着ck-schole期权定价公式。该公式过于复杂,一副不讨喜的长相。关于公式的定性结论,他早已了然于心。虽然依据公式考察计算的概率就和被雷劈中的一样,可小赵还是在考前突击记忆,如此既不耽误功夫,又能万无一失。 进考场的时候,他走得有些着急,和迎面而来的一位同学撞了个正着。不过在随后签到落座的过程中,小赵嘴里依然念念有词,念叨地还是那个公式。 考试铃声响起,赵天宪提笔就把公式默写了出来——完美的“投机取巧”。直到这时他才隐约感到左臂很是别扭,那部位正是2个月前被肖勃仁打断的地方。莫非是刚刚又被撞骨裂了?他用右手摸了摸左胳膊,没有感知到明显的肿胀,不过心头却长出一个无形的疙瘩,扰的他心神不安。 在考场上,注意力持续不集中是会遭受惩罚的,而他绝不允许自己一年的努力功亏一篑。于是他朝着别扭的地方狠狠地锤了一拳,一阵铺天盖地的疼痛在庞杂的神经系统版图上攻城略地…… 或许考完试后又得去医院重新打石膏了,不过这下心里总算安生了下来。赵天宪用“自残”的方式完成了自我镇定,于是他又变成了那尊无欲则刚的佛,顺利地步入了“题我合一”的境界。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左臂并无大碍。赵天宪就是这么一个赌徒,有时候为了“胜利”,他可以不惜压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当小赵下了火车,搭乘公交赶回到学校的时候,系里的散伙饭现场已然杯盘狼藉。吴可淸非常贴心地提前为他预备了学士服,可赵天宪接过衣服的时候,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 向赵天宪主动发出合影邀约的同学很多,毕竟他是年级的榜眼。来日方长,说不定他会成为一个响当当的大人物。能和出名前的大人物合影一张,是一件想想就让人高兴的事情。邹倩倩就主动同赵天宪合影了,可是周淼并没有。 这期间吴可淸就站在一旁,默默地帮他守着行李箱。直到吴可淸的舍友们同他男友合照的时候,她才被人想起,才站到了赵天宪的身边,才进入了镜头的方框,才被写进了胶卷的底片。 不少女生都在这天带上相机,偕同舍友或是男友再次走遍校园里的边边角角,邹倩倩便是其中一员。她给周淼拍了不少张相片,当晚这些靓照就出现在了周淼的校内空间里。其中有一张相片,周淼把手按在了自己的脑袋上,一脸撒娇的表情。张司源对这个动作的含义再熟悉不过了。 “你胖了可不止一点啊,脸都圆起来。”他对着她的照片喃喃自语起来。又是几个月没有见着周淼了。她的头发又长长了,仿佛长出了思念。思念是一种病,无药可治。明明下定决心要把她放下了,可背地里他还是悄悄把人家藏在了心底。小张还是那副德行——刀子嘴豆腐心。 最近梁公元时不时就去外婆家溜达一圈,因为老人家的病情又反弹了,变本加厉。病人体内多处肿瘤压迫神经,制造了难以言喻的痛。老太太现在已经无法平卧,她被转移到了一架轮椅上,家人们一个个看着干着急,却也束手无策。 这天,梁公元按响了外婆家的门铃,没有人答应。他敲敲防盗门,又喊了两声,依然无人作答。难道是舅舅又带着外婆去看病了?其实房门的另一侧,外婆就在那里。 门铃声、敲门声、喊门声她全都听见了。老太太借助拐杖站起来,这个起身动作她完成得非常吃力,可她并不打算就此放弃。老人家撑住拐杖往前挪动了几小步,拐杖和病人都在颤抖着,抖动的幅度随着前行的步数成指数型递增。承压在拐杖上的重量越来越大,那是老太太消瘦后的全部体重。突然,拐棍的塑胶底座往前一滑,老人家毫无悬念地摔在了地板上,重重的一声。而此刻梁公元刚刚走出公寓楼,他心神不宁地朝外婆家望了一眼——那间卧室的窗子明明朝外开着。 这次摔跤直接导致外婆髂骨病理性骨折,和她女婿两个月前的遭遇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考虑到老人家的生存期以及预后,医生并不打算为其实施手术了。外婆再也没有机会重新站起来了。 重新站起来的是小梁的父亲。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老梁在手术100天后还是无法正常行走。家里因此购置了残疾人专用的器具,比如拐杖还有助行器。 老梁是一个能吃苦的汉子,首长和战友们都说他不像是个“城市兵”。在没有人脉的背景下,他在服役期间荣立了个人二等功,所带连队也两次荣立集体三等功。可现如今,他无法自理生活,无法正常行走,他因此怀念起踢正步的日子。 尽管可以预见的光景看似一片凄凉,好在他还有老婆孩子,母子俩好似一对拐杖支撑起了老梁,也支撑起了这个家。虽然已经是癌症晚期了,可老梁整日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家里的主心骨,而这日子还要一天天的继续下去。父亲还在力所能及地分担着家务,力所能及地呵护着小梁。他算着日子,盼着儿子的cfa2级的成绩。 书架已经被搬空了,床铺上的被子也已经撤了,只露出光秃秃的木板。木质床板上横着一些毛茸茸的“刺”,就和年轻人的性格一样。张司源再次确认了柜子里的东西都被清空了。把柜门合上的时候,那个吸附在柜面上的“勤奋牛”不自觉地晃了两下。 睹物思人。 他托邹倩倩带给周淼的那份考卷,早就被她当做垃圾处理了。可周淼送他的挂件他却没舍得扔掉。他眼巴巴地盯着“勤奋牛”,时间化作一条带有逆时针属性的线,上面长出若干个节点,从分手到两人成为情侣之前。这些节点里最为刺眼的是他问过周淼的那三个问题。 哎哟,不错哦:也不知道你看上我哪一点,不过以后要是发现了我的一些缺点,你会尝试理解和包容么? 哎哟,不错哦:你之前几段感情时间好像都不长,我们要是在一起了,你不会过段时间就不理我了吧? 哎哟,不错哦: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女朋友了,好吗? 手边没有烟和酒,却掉下了几滴咸咸的眼泪,或许是因为物是人非,或许是因为心疼自己。小张一把抓起小牛,一用力就把它扯了下来。橱门在惯性下又一次被拉开,里面空空荡荡,正如同他的心房一样。 他先是拉开蛇皮口袋把“勤奋牛”丢了进去。可随后又把它取了出来,放进了贴身的背包里。这次踏出宿舍楼的时候,小张向宿管阿姨交还了自己的钥匙。 再见了,校园。永别了,青春。 三十七、石墨 日子再次迈入七月,连晚风都是热乎乎的。梁公元还在焦急地等着成绩,这会儿已经快23点了,父母亲都已经睡了。 从电脑屏幕里散射出的光把他的脸打磨得更加削瘦。江湖上一直传言,cfa协会一般先发通过考试的成绩,后发不合格的成绩。如果真是这样,小梁似乎凶多吉少了。不过他自认为考试当天发挥的不错,过关应当十拿九稳。小梁不停地刷新着邮箱,终于等到了谜底揭晓的时刻。 “wesi ce ely eg ettoi fo myouthatyoudid otpassthe……”看到这里,尘埃落定,后续内容全都无关紧要了,梁公元的考试挂了。 通读完整封邮件,他知道自己的等第是band9,一个非常接近于通过的成绩。不甘的思绪好似大爆炸后的宇宙迅速膨胀,漫无边际。邮件里的其他文字逐渐模糊,慢慢消失,最后只剩下“ eg et”这个单词扎进了他的眼,也刺穿了他的心。 小梁没有等来黎明就栽在了子夜的黑暗里。怎么会没通过呢?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自己在考场上无意识地做出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被监考官记录并上报协会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协会也应该发送邮件告知他呀,可这些天他的电子邮箱一直风平浪静。 虽然已经夜深了,但他还是立刻联系了x培训机构的朱老师,目的是请教有关成绩复核的事情。 “啊?你怎么没过?你学得挺扎实的啊。”电话那头朱老师的声音意外的有些夸张。 “我也很是纳闷,所以我想请教您一下,关于核查试卷的事情。我记得cfa协会好像有这项服务的。” “没错,但是需要收费,几百块钱吧。” “最终翻案的多吗?” “相关数据真的很难查证,因为想着去核实分数的考生本就不多,能成功的案例恐怕也寥寥无几。我带过的学生里没有。” “是这样啊……” 朱老师从学员沮丧的语气里都能想象的出电话那头失望的表情。“不过你可以试试,万一成功了呢?还有你答题卡涂的没有问题吧,没有涂错位吧?” “我交卷前特意核对了一遍,没有问题。” “真挺奇怪的。我倒是觉得你没有通过考试,可能问题不在考试本身。” 这句话原本试图安慰梁公元的话,却在他的脑海中投射下了巨大的阴影。 实力不济的落榜生可以通过来年的努力提升水平,可倘若问题真的是出在答题之外的环节,那便是麻烦了。状况都不能明确,何谈纠正?即便明年上了考场,岂能保证不再是竹篮打水又一场空? 问题究竟是出在哪儿了呢?梁公元不禁联想起,一年前的一级考试成绩就与他当时的预测有些差距。没想到一年之后,二级差的更是离谱。其实小梁对于每套模卷的评估还是挺准确的,可为什么他对真题成绩的预判就这么不靠谱呢? 心有不甘的梁公元在网上搜索着各类关键词,试图找到同他类似的案例。一个个网页被打开了又被关上,接着是另一组关键字被输入了搜索栏。就在他准备关闭浏览器的时候,网页下方蓝色字样“2b涂卡铅笔”的链接引起了小伙儿的注意。 他点击进去,页面显示出各种关于2b涂卡铅笔的检索。其中有一条名为“2b铅笔也有保质期,涂卡专用笔保质期为两年”的新闻标题瞬间抓住了小梁的眼球。他快速地扫视着屏幕上的文字,而这些内容足以灼伤他的眼睛: “按国家相关标准,2b铅笔保质期两年,且须在0c~40c、湿度≤80%环境中保存,过期铅笔可能会对填写答题卡产生不良后果!……记者查阅了《gb/t26698-2011考试用铅笔和涂卡专用笔》标准。第一条提到‘本标准适用于装有硬度记号为2b铅芯的考试用铅笔和涂卡专用笔,也适用于涂卡专用笔用铅芯’。标准中还对“涂卡专用笔”解释为“装有硬度记号为2b的铅芯,可方便快捷地涂写考试答题卡涂点的活动铅笔”。另外,标准中特意提到涂卡专用笔应标明铅芯的生产日期和保质期。涂卡专用笔保质期是自生产日期起两年。” 小梁傻眼了。他用来涂卡的那只笔还是当年为了参加英语四六级考试时买的,至今过去七八个年头了。如果铅笔真有保质期一说,那么笔芯里过期的石墨恐怕真会导致读卡器“误读”。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了。去年小梁虽然通过了考试,但是成绩并不如预期的好,这或许就是石墨开始失效的信号。经过今年年初的大雪寒冬,笔芯失效的成分越来越多,这又直接导致了他的挂科。 讽刺的是,当年他买笔的时候一买就买了一捆,总共10只。后来他就一直使用这些铅笔参加了大大小小的考试。他总以为,涂卡的2b铅笔只有真假之分,竟不曾料想还会有过期一说。这真可谓百密一疏、造化弄人。 梁公元关闭电脑上了床,却久久不能入眠。愧意渗透着悔恨席卷而来,无处遁形的感觉。这场不容有失的战役就这么败了,还是以这样一种滑稽的方式。他的外婆已经时日不多了,老人家最不放心的就是他。他前阵子还把工作给辞了。小伙儿亟需用一份捷报来打消家里人的顾虑,并证明自己选的路是可以走下去的。可是现在呢? 梁公元翻了一个身,却无法翻越焦躁的心情。该如何面对把他一手带大的外公外婆,如何面对一直对他寄予期望的父亲母亲?他甚至不知道在天亮之后,又该如何向家人宣布这个糟糕的消息。 小伙儿突然羡慕起蜗牛这种动物,羡慕它可以把自己藏在壳里,不问世事。于是乎小梁把空调又调低了几度,然后拉起床边的毯子把头蒙住。想到这样可能会让自己窒息而死,他的心情似乎才好过了一些。 梁公元在二级考试里折戟沉沙,而赵天宪、张司源、蒋黛沾则成了这批考试的幸运儿。通过二级考试的学员寥寥无几,再次低于培训机构官方对外宣传的通过率。不过对于类似的虚假宣传,考生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张司源在知晓成绩后,并没表现出特别的兴奋劲。他登录一家招聘网站,把“个人介绍”一栏中“通过cfa一级考试”的表述改做了“通过cfa二级考试”。这一字之差的变动并不会对他的求职提供多大的帮助。即便三级考试也顺利通过,那也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候因为缺少相关的工作经验,他可能还是申请不了cfa证书。 这是一个追求非黑即白的时代。对于证书,人们只关注有或者没有;对于研究生学历,人们只关心是或者不是。没有用人单位会在意你大学时期拿了多少奖学金,也不会有人在意你考研发挥是否失常。纵使张司源一年前是何等风光,他现在也只能去求职。恳求的“求”。 记得张司源当初把cfa考试介绍给蔡睿和宰夕印的时候,小蔡说了一句:“可能是因为这些人本来就很牛叉,考证前就已经挣到百万年薪了。”现在看来,这句话还真是一语中的,一针见血。 这世上存在着许多被夸大了意义的东西,比如口号,比如承诺,比如广告,比如证书,比如百万年薪。比如一个宣传能够获取百万年薪证书的广告,打着给予自己人生承诺的口号。 投行的本质,或许就是通过调配组合资源从而赚取差价。好比饭店收购来腐烂的水果,将其削去边角摆好造型后,再以高级果盘的价格销售出去。这个行业里的顶级大佬都是牛逼轰轰的存在,他们赚取了常人难以企及的财富,可这些财富说白了并不是金融业带来的,而是大佬们自带了让人眼馋的资源。不过再好的资源,也需要实际做活儿的人去帮着变现。 有些核心岗位需要应聘者具备高级的学历以及扎实的金融功底才能胜任,它们便是众多cfa考生梦寐以求的金饭碗。遗憾的是,该类岗位远远地供不应求。想要捧起这饭碗还真不是一张cfa证书就能解决的事儿。 通常证书只能锦上添花,却很少能实现雪中送炭。顶级金融机构招聘实习,即使白干也会吸引潮水一般的求职者。还有些不法之徒更是打着投行招聘的名义,一边接外国留学生作业的单子,一边骗国内应届毕业生“做作业”。这些乱象也恰恰说明越是接近利益的地方,人就可能变得越不要脸。 小张向几家金融公司投行部投递了自己的简历。能在网上找到这些邮箱地址已经实属不易,不过投送出去的邮件全都石沉大海。而那些鲜有回复的企业也只是问他有没有意向去做前台销售的工作。 张司源是个不愿意将就的人,这些征询都被他一一回绝了。有时找工作就和谈对象似的,我钟意的人看不上自己,看上自己的人我却不大喜欢。 这天,张司源接到了一通电话。 “喂,请问是张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声音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精明。 “我是张司源,请问你是?”张司源想象着对方的模样。或许他长着一张长方脸,削尖的下巴,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你可以喊我邵总。我是在招聘网站上看到你的信息。” “邵总您好。” “你简历挺好的,刚毕业就通过了cfa考试,小伙子挺优秀。” 听到对方主动提及cfa,张司源心头一暖,终于有识货的伯乐前来询价了。 “邵总您过奖。我是通过了2级考试。”张司源一五一十地介绍着自己,他既不想让别人产生误会,也不愿错失这次机会,“不出意外,明年我就可以通过全部三级考试了。” “我们也不完全看重考试,关键是要有分析能力。”邵总顺着小张的话术,提出了要求,“通过上市公司的财务报表等公开信息,你能挖出它们的毛病吗?” “您是指公司涉及财务造假方面?” “不仅仅限于财务造假,所有的负面消息都可以,曝光的、没有曝光的都行。但是得保证这些负面消息是真实可靠的,是有据可查的。不能异想天开胡编乱造。” 听到这里,张司源心里泛起了嘀咕,这任务听起来更像是证监会或是媒体记者的活儿。那么这份工作的性质是什么,目的是什么?问号像是从泡泡机里吹出的泡泡,一个接着一个,一串接着一串。几秒过后,张司源才被电话那头的喊话给拉了回来。 “喂,小张。你还在吗?” “嗯嗯,我听着呢。” 感觉到张司源的犹豫,邵总主动谈论起薪资:“我们这份工作待遇还是不错的。你写出一篇符合要求的文章,我给你1万块,多产多得,而且概不赊账。工作时间也比较自由,就像我刚才说的,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能找到对方的污点就行。” “您说得是1万块人民币对吧?文章字数有限制吗?”张司源确认着邵总的开价。那年头知名作家可以拿到千字千元的稿费,可是财经文章就价值平平,张司源觉得天下不会掉下这么大的馅儿饼。 “是人民币。字数没限制了。但是要把问题说清楚了。对了,你可以先写一篇发给我看看,就当实习。如果我们对你的文章满意就直接聘用。” “那我先试一试吧。” “我一会儿先把题目和联系邮箱发你手机上。一周后你把文章发我。” “好嘞。” “我等着你的好消息。”邵总说完掐断了电话,“嘟”的一声。张司源这头还有些云山雾罩。刚刚邵总过问了他的cfa经历,之后便直奔主题。这种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老板既让人刮目相看,又让人不太放心。小张的手机震了两下,是邵总发来的短信,短信里不仅写明了他的邮箱地址,同时还附了下面一句话: “实习文章的对象是xyz公司。” 看来,这是一篇命题作文。张司源打开网页录入了xyz公司的名称,点击查找。不过和邵总刚刚所言略有出入,xyz公司并非一家上市企业,网上说它正在走ipo[股票首次公开发行,上市]上市程序。看到这里,小张托住下巴的手摸了摸胡渣。 不比上市企业有着公开的年报、季报等完整的财务法律公告可供查询。非上市企业可以选择性地披露相关信息。 其中道理非常简单,上市公司拿了投资人的钱,就得对投资人负责,该脱的时候就得脱得干干净净,让公开投资人一览无余。而非上市公司的资金不是从大众手里要来的,所以他们就可以把自家的事情藏着掖着。 如此一来,他想要完成这份工作就变得不那么简单了,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分析信息的前提是搜索获取信息,这项工作的难点就在于对信息的收集而非处理。小伙儿一条条地点开链接,关于xyz公司的新闻报道里鲜有涉及财务相关的内容。应当如何获取该公司的财务数据呢? 正当张司源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光顾着搜索xyz公司的信息,可是对于自己所应聘的这家公司还一无所知。他甚至都没有询问招聘公司姓甚名谁?此刻他真为自己的笨手笨脚感到汗颜。刚想拨打邵总电话垂询,却再次陷入了犹豫。 三十八、外婆 用人单位在招聘时应该主动自报家门。尤其是对于经验丰富的人力资源主管,忽略自我介绍似乎是一个不可能犯下的低级错误。刚听那邵总的声音,已经有些年纪了,而且对方在对话里也展现了缜密的逻辑。如此看来邵总就是故意隐晦了自家身份。可这背后的原因又会是什么呢?张司源决定先发一条短信,探探虚实。直到1个小时之后,邵总才发来了回复: “小张,你的劳务费和我单独清算,现在是市场经济了,有些事情没有那么重要。” 果不其然,对方避实就虚、有所保留。这也进一步解释了为什么邵总在谈及待遇时,只说了劳务费用,却对“五险一金”只字未提。既然是和邵总清算劳务费用,那这位邵总又是何方神圣?此人知晓cfa考试,多半也是金融圈里的人。倘若他隶属于某个公司的人力资源部门,为何又要刻意隐瞒公司信息?难不成公司不愿意和“污点文章”发生关联?或者邵总是自由职业者,他聘用小张完全是私人行为?借助简单的建模思想,张司源的脑中开始生长出了一个二叉树模型。 二叉树的起点是这样一个问题:邵总自己不写文章的原因是什么?从该问题出发,可以引申出两条分支: 分支1:邵总有能力写却没写。 分支2:邵总没能力写。 如果分支1成立,那么还可以再延伸出分支1-1和分支1-2。 分支1-1:邵总有能力写却没写,是因为没时间写。该分支假设,邵总的领导给他布置了写作任务,由于时间有限,他把工作外包给了小张。可先前邵总提到过每篇文章的酬劳都很高,而且这是一份长期的工作。如果邵总只是一名普通白领,那他应该不可能长期支付稿费的开支(这里假设他所言稿费句句属实)。所以该分支1-1不会成立。 分支1-2:邵总有能力也有时间写,但是却因为别的原因没有去写。那么其中最大的可能便是不愿意招惹麻烦。 同理,对于分支2成立的情况也可以延伸出分支2-1以及分支2-2。 分支2-1:邵总没有能力写,并且内部其他同事有能力完成。那么公司恐怕不想与文章关联起来,其中最大的可能也是怕惹麻烦。 分支2-2:邵总没有能力写,并且公司其他同事也没能力完成,那么邵总的行为就属于一个正常的招聘活动。不过该分支依然无法自圆其说为什么邵总不愿意提及公司的名称? 张司源认为,无论是出于公司意志还是个人行为,聘用他的boss都不想和这些文章发生纠葛。顺着这个思路,再结合文章本身的内容,关于写作目的的结论似乎就不难得出了。 实习文章的对象是一家筹划上市的公司,文章内容都是揭露其污点的,公司为此背负的后果便是上市遭拒,或是上市后股价在二级市场破发。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是砸人饭碗的事情。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或许这就是邵总他们不愿意亲自操刀,而选择雇佣“打手”的真正原因。 可他们为什么要和xyz公司过不去呢,如果此举是单纯打击行业对手尚可“理解”,可是邵总明明说过这样的文章写出一篇,就给一篇的酬劳,这么看来,揭老底的文章似乎更像是无差别地“咬人”。这么做究竟意欲何为?张司源一时半会儿之间也看不出一个究竟。 既然看不清楚名堂,便不趟这池浑水。况且小张家人身体都不好,他自己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于是过了两天,张司源又发了一条短信给邵总,他非常礼貌地表示自己才疏学浅,难以胜任这份工作。没想到这次短信刚刚发出,对方就把电话给打了过来。 “喂,小张啊。” “邵总你好。” “怎么突然改变想法呢?我给你开的价格可不低啊,如果你想要五险一金什么的,我也可以用费用的形式返还给你嘛,一篇文章一万五也行,价格好商量。” 一句话的工夫,工资待遇就上调了50%,可张司源却并未因此流露出半点欣喜。“邵总,您上次说的是挑出一些上市公司的毛病,可是xyz这家公司是非上市公司,这些公司的数据信息都是保密的,我恐怕接不了这活儿。” 他想找个借口推脱,可对方居然认真了起来。“这不是为了考核你的能力嘛。万事开头难,你这篇通过了,咱们就有了合作的基础。而且我找的这家xyz已经申报上市,还是有不少业绩信息可以查找的。年轻人做事情不要有畏难情绪,办法总比困难多。” “这么说吧邵总,我还有一个顾虑。您既不告诉我您供职单位的名字,也没说明这类文章的用途。说实话,我心里不踏实,对方可是有名有姓的大集团,我冒然去接别人伤疤,不太好吧?” “哼,年轻人,你这么想说明你对我们这个行业一点都不了解。”邵总这句话说得非常轻蔑,随后他就挂了电话,非常没有风度。 张司源被对方180度的态度转变弄得莫名其妙,真是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笨蛋,小伙儿心想。抱怨归抱怨,抱怨之后,小张又一次陷入了失落。 他中意的那些投行似乎暂时不会向他抛出橄榄枝了。而主动找上门来的单位要么缺乏“薪资”的诚意,要么就是和这个邵总一个德行,一句真,一句假,似乎早就设好了套,就等着他主动入瓮。眼瞅着要到八月了,张司源的工作依然没有着落。家里人隔三差五就建议他眼光不要太高,找份工作先干起来。好歹能把医保和社保都交上。 病区13楼的走廊上,梁公元一路小跑。走廊尽头一间病房的入口处,人头攒动。当小梁站在外婆病床前的时候,老人家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人间。很遗憾,老人还是没能看到孙子成才出息的那一天。人生中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小伙儿本能喊了外婆两声,没有回应——这便是死亡的声音。 “外婆已经走了。”小梁的舅舅说道。 不知为何,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可是病人还没有被抬出去,也没有人清洁过这间屋子。房间里一丝风也没有,出风口的上方绑着的红绸缎一直耷拉着,像是在默哀悼念。每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样,密不透风的感觉。 梁公元不再出声。他不是那种肆意宣泄感情的人。或许就这样站着行注目礼才是表达思念最好的方式。一屋子的人都安安静静的,安安静静地悲伤,安安静静地冥想。 “你们家属来一个人,和我一起把老人家送去太平间。这会儿电梯比较难等,去一个人就可以了。” “我去。”梁公元举手示意。 “你行吗,元元?”长辈们有些迟疑,似乎这任务不应该落在稚嫩的肩膀上。 “外婆把我带大的,我要送她一程。” 鉴于20多岁的年纪,在去太平间的路上,周围的病人投来了不加修饰的目光——有同情怜悯的、有冷漠嫌弃的,也有好奇疑问的。更有甚者直接掏出手机,“咔嚓”地拍起照来。 对于周边的种种,小梁只能选择忍耐和承受。他就像一只被圈禁的动物,没有了尊严与隐私的空间。悲恸之情剥去了最后一丝尴尬与难堪,任由四周目光肆意地僭越与挑衅。就像是在沙漠里突逢暴雨,想逃却也无处遁形,只能任由雨水的冲刷洗礼。 那一路上,梁公元的心情纠结而分裂:他既想尽快把推车送达太平间,以便早早地结束这种来自群体无意识的“羞辱”体验;但潜意识又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他希望能和棺椁里的外婆再多待一会儿,哪怕他们已经阴阳两隔。 四轮推车一路吱吱前行,经过病房,待过电梯,穿过门楼,路过长廊。那一路上小梁冰凉凉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棺椁上的扶手,就像小的时候外婆带他出门时总是牢牢地攥着他的小手一样。 外婆就此成了一个句号。她烧过的饭菜,煮过的饺子,以及那些年的那些味道,终究被贴上了封条。 正当张司源慢慢陷入“毕业即失业”的泥潭的时候,蒋黛沾又给他发来了qq信息: 蒋黛沾:怎么样?工作有着落了没? 哎哟,不错哦:别提了,硬要扎根金融圈的话,可能只能去做销售了。 蒋黛沾:你瞧你刚说的,一句话得罪了多少人? 哎哟,不错哦:可是我想做分析研究啊,要不然我考毛cfa啊? 蒋黛沾:有多想? 哎哟,不错哦:魂牵梦绕。 蒋黛沾:那从基层分析师做起,不会嫌弃吧? 哎哟,不错哦:何德何能,岂敢岂敢? 蒋黛沾:要不来我们公司上班吧?不过也就是个基层研究员,和我做同事,不算委屈你吧? 哎哟,不错哦:你确定贵公司对学历没要求?不是研究生也招? 蒋黛沾:有要求啊,至少本科啊。恭喜你,达标了。 蒋黛沾:你要不这周三就来面试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哎哟,不错哦:那真是感情好。多谢多谢~ 蒋黛沾:甭客气,之前和你提过来我们单位上班的事情,看你也不接我的话。我还以为你自命清高,不接受朋友的关心帮助呢。 哎哟,不错哦:哎,让你看笑话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蒋黛沾:别贫了。说的好像我要欺负你一样。一会儿发你一份文档。该准备哪些材料,可能回答什么问题你得心里有个谱。过场还是要走的。 蒋黛沾:这两天多准备准备,来的时候,把自己打扮的帅一些。要学会扬长避短,发挥优势。 哎哟,不错哦:好嘞,蒋姐。 蒋黛沾:我先去忙了,回聊。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自己努力了近两个月没结果的事情竟被蒋黛沾的一句话给解决了。cfa考试并没能在就业时添砖加瓦,倒是在培训机构结识的学员帮了大忙。这便是人情社会,你我看得见摸得着的生存环境。 蒋黛沾是对的,张司源骨子里还有保留着上学时“清高”的烙印。此前他只想凭真本事找到一份心仪的工作,不过他的本事还不足以撑起他的野心。人不可能一直飘在天上,两只脚着地上才能把日子过下去。对于蒋黛沾这次的雪中送炭,张司源不仅欣然接受,而且心存感激。 三十九、围城 休闲服换成了西装,皮鞋替代了运动鞋,老成持重的着装却把小伙儿的脸庞扮衬得稍显稚嫩。今天是张司源去公司面试的日子。这会儿他被引荐人蒋黛沾带进了一间会议室。 “咱们的头儿就在隔壁会议室。紧张吗?”小蒋说着又把身子朝张司源凑近了一点。 “紧张啊。” “没问题的。” “希望吧。我是怕领导们都对我不满意的话,会殃及池鱼,毕竟我是你引荐的。” “你想的太多了。这就是例行公事。放心。” 这时隔壁的会议室里传来了叮叮咚咚的撞击声。为了符合金融系统“防火墙”的规定,当初装修的时候,总部领导为了解决隔音问题可是砸下了重金。在这里还能听见隔壁房间的声响,就证明那间屋子里一定发生了不小的动静。 “隔壁这是?”张司源盯着墙壁,问话声有些唯唯诺诺。 “可能是殳总发脾气了。” “啊?”张司源瞪大了眼睛。 小蒋口中的“殳总”名叫殳小晙。是二级市场产品投资部的头儿。殳总手下有好几个部门组,组与组之间分工明确,有的研究股票权益市场,有的研究固定收益债券市场,有的则是研究衍生品或是房地产等另类投资品种。蒋黛沾所在的a组主要负责股权投资的研究。她是买方分析师,需要为公司投资提供报告和建议。 殳总这人的脾气一半由部门业绩决定,另一半则是凭睡眠决定的。赶上业绩冲刺期,他经常连续一周睡眠不足4个小时。如果这时候手下的员工有谁出了纰漏捅了娄子,那殳总发起火来可是不留情面的,正如此刻隔壁房间上演的一样。 “说了多少遍了!要复核,要多人复核,都当耳旁风了吗?这么简单的数据都能录入错了,有没有念过书!还指望你们给公司赚钱呢,现在看来你们不把我卖了就算不错了。这类问题还能不能改,啊?还能不能改?”说着殳总抡起一把椅子就向隔板砸过去。不要天真地以为那些西装革履的人就是温和而儒雅的,衣布的本质就是遮掩。 以叶梅晶为首的一行人在一旁毕恭毕敬地站着。小叶是a组的组长,像她这个层级的干部经常做着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上头想出气,她得扛,下头出了事,她得顶。有时候上下两头得罪人,工资也不见得比组员要高到哪儿去。但倘若有朝一日媳妇熬成婆坐上了殳小晙部门负责人的位置,那便是“钱途不可限量”。 “对不起,殳总。是我的疏忽,没能杜绝错误,给公司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叶梅晶表现得很有担当,这也是组员们服气她的地方。 张司源这屋又一次感觉到了明显的震动,他再次向蒋黛沾确认道:“你确定隔壁不是在抡锤子装修?” “哎,估计是殳总又在摔椅子了吧,他要是再这么砸上几次,可能是得重新粉刷墙面了。” “这个领导除了摔椅子,还会打人吗?” “不会,不会。你别紧张,咱们是正规大企业,怎么可能殴打员工?” “那他是不是经常摔椅子?” “我看过两次吧。其实他人挺好的,长得也是慈眉善目。有时候还挺懂得心疼人的。估计最近又没睡好。” 张司源默默咽了下口水,他已经做好殳总以三头六臂的形象出场的心理准备了。 终于小蒋这间房门便被打开了,殳小晙带头走了进来。他40出头的年纪,一米七左右的身高,身上那件休闲西装皱褶明显,不过牌子倒是正宗的“阿玛尼”。这个年龄段的男人通常都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肚子,皮带永远都嵌在肉里,殳小晙也不例外。不过正如蒋黛沾所言,殳总一副慈祥的面容,那面相就如同年画里的娃娃似的。 跟着殳小晙进来的是两位女士,身材高挑的那位便是叶梅晶。她的个头都超过殳小晙了。叶经理不仅身材有料,那脸蛋长得也是没法挑剔。清纯是她给旁人的第一感觉,好似《红楼梦》里的林妹妹走了出来。 “我是殳小晙,公司的部门经理。这是叶经理,主要负责权益市场的研究。还有这位是我们人事部的谭经理。” 看见叶梅晶这位主管上司,张司源的脸上写满了“福利”二字。两位经理都朝他笑了笑,可他脑海里似乎只成像了叶梅晶的脸庞。小张的表现并不稀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据说在公司里,没有一个单身汉可以对叶经理免疫。 接下来的流程和张司源预想的一样。个人介绍部分包含了兴趣爱好、自身优势的介绍以及对于个人发展的期许。而对于专业知识的考察无非是有关金融基础尤其是股权估值的问答。问的人一板一眼,答的人中规中矩。不过在面试行将结束的时候,谭经理问了他一个问题,“小张,如果你不来我们公司,打算做什么工作?” “可能去pe或者是vc公司吧。” “除了金融领域呢?有想过别的吗?” 这个问题还真是把张司源给难住了。做与金融相关的事情,是从高中起就植根于他脑中的想法,因为能挣大钱。高考成绩够不着金融系的分数线,他就退而求其次念了“经济”,走起了“曲线救国”的路线。这路线就像一座架设在万米高空的天梯,天梯两边都是如海一般的虚无。 跳出原有的思维框框并不是张司源的强项,现想已经来不及了。过去尘封的记忆慢慢长出了翅膀,尘埃被扑打开去,拼凑出一幅沙画。画面渐渐清晰起来:一间老旧的屋子,里面洒满了阳光,暖暖的感觉。墙壁是五彩斑斓的,还能闻到新鲜油漆的味道。房子里空无一人,却摆满了鲜花。 “我想,”张司源顿了顿,重新说道,“我想开一个花店。” 这个回答究竟有没有戳中领导们的心思,不得而知。但是蒋黛沾却因此对小张刮目相看。 办理完入职手续后,小蒋好奇地问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文艺的啊,开花店都能想出来。估计殳总他们都被你吓了一跳。不过这个答案我喜欢。” “其实开花店是我一个朋友和我说的,她说这是她的梦想。” “是女朋友吧。”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就是准的这么不可思议,蒋黛沾的话脱口而出,一击命中。张司源没有附和也没有否认。 “每个新员工都要回答这个问题吗?有什么意义?” “我当初面试的时候就有这个问题了,至于意义,我也不知道。过一阵子你自己问谭经理好了。” “呵呵,不问也罢。” “你不问问我当初给的答案是什么?” “你选了哪个行业?” “我说,我想要当检察官,替天行道,消灭坏人。或者像《让子弹飞》里麻匪一样,去给妓女们发银子劫富济贫。” “我知道了,又是一个从小被‘美少女战士’[日本人气漫画]洗脑的80后。” “哈哈,说得没错。正式入职啦,以后不仅是考友还是工友了。有啥难题记得和我说,我罩着你。” “多谢。还想和你请教一下,咱们部门都是和员工签订劳务合同嘛?” 先前在人事部,谭经理告知张司源,劳动合同和劳务合同的区别仅仅体现在五险一金的缴纳主体上,前者是单位和个人共同缴纳,后者是个人缴纳。他担心这其中藏有猫腻,所以便有了眼下这一问。 “都是劳务合同。” “为什么不签劳动合同呢?” “因为签订劳务合同,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让员工加班了呗,连加班费都不用付了。咱们待遇是不错的,但是工作时长也不少。据说公司里做ipo或者pe的同事忙的时候一周得忙活一百二十个小时。你自己想想这个加班强度吧。劳务合同嘛,只看任务有没有按时完成,不管你究竟做了多长时间。” “我明白了。说白了也是搬砖的合同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注意办公室政治啊,有些话不能乱讲。”蒋黛沾边说边朝四周望了望,一副生怕隔墙有耳的模样。 “你是自己人。” 蒋黛沾微微一笑,几分得意,几分暧昧。这时叶梅晶从过道远处走来,可能是解开了衬衫最上方纽扣的缘故,那撩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蒋,你多带小张走动走动,熟悉熟悉环境。” “好嘞,叶总。您又要去跑业务啊?” “是啊,推都推不掉。”叶梅晶说着便朝电梯口走去,高跟鞋踩地时的哒哒声铿锵有力。那人美得连踩出的声音都格外好听。 “别看了,别看了。我原来还以为你是一个例外,怎么你们男人对叶总都垂涎欲滴啊?” “额……” “不过她确实优秀,有脸蛋、有身材、有能力,还有人缘。” “你刚说她出去跑业务了?这都快下班了还有什么业务?” “饭局啊。业务不都是饭局上谈成的嘛?” “可我们是买方啊,应该别人求着我们才对吧?” “哪有那么非黑即白的事情。现在市场上靠谱的项目少了,碰上好的,还不得抢?哎,其实叶总不光是我们组的头儿,其他组在业务公关上碰到了难题,她也要出来顶一顶。殳总经常喊她‘帮忙’。” “你是说叶经理要去拉业务陪酒什么的?这还真是有点出乎意料。” “得了吧。我看主要不是陪你,换做是你就啥毛病都没有了。” “她酒量如何,能喝多少?” “呵呵,无量。” 这番对话之后仅仅过了一周,叶梅晶就辞职了。据说起因是和那天的酒局有关。有人说事情发生在酒局上,有人说事情发生在酒局过后的夜总会里,也有人说,事情是发生在饭店顶楼的包房里。有的说那张房卡是饭局上对方正大光明递给叶梅晶的,有的说是在电梯里悄悄塞进她上衣口袋的,也有的说那房卡其实是叶梅晶自己的。总之,流言的版本就像是二叉树模型一般无限延展开去,只有极个别的公司高层知道真相。于是人们便添油加醋,把事情描述成他们想象的样子。叶梅晶的风骚长在了别人的嘴上,由不得自己辩驳。 自打那天饭局之后,她就再也没去过公司,大家都好奇她的离职手续究竟是怎么办理的?张司源也向蒋黛沾打听过事情的始末,小蒋让他多做事,少八卦。她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小张又补问了一句,这种事情在公司里常见么,蒋黛沾对此没有作答。 来到新的单位也有一阵子了。小伙儿渐渐习惯了新的身份和新的环境。他上班时的卡座就在蒋黛沾的对面,中间隔着一堵矮矮的格挡。只要稍一抬头,便能瞧见小蒋的模样。 来公司前,蒋黛沾是他的引路人,来公司后,她更像是他的师傅,手把手教会了他各类技能,虽然这些言传身教并不属于她的业务范畴。她告诉他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哪些可做可不做。她比他年长1岁,她把他照顾得就和弟弟一样。当然有些时候,蒋黛沾也会向张司源寻求建议。倒不是说她心里全然没有主意,只是从张司源嘴里说出的话,能让这个“姐姐”感到安心。 “司源?你这网页是cfa的官网吗?”下班时间,蒋黛沾好奇了一句。 “嗯,我在报名三级,第一阶段报名时间就要截止了。越早报名,越便宜呀。”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想不想听?” “说来听听。” “你要是这次顺利通过三级考试,财务部给你报销考试费。” “真的假的?从小考到大考了这么多考试,还是第一次见到回头钱了。” “当然是真的,我还忽悠你不成?对了,我也得赶紧报个名。哎,据说三级二进宫的比例太高了,想想都怕。” “既然上了贼船,就硬着头皮往前划吧。” “对了,三级上午题你准备用什么笔?” cfa一二级的考题全部都是选择题。可是到了三级,上午的考题就变成了问答题。一上午洋洋洒洒写个没完没了,难免会有涂改的地方。修正液和透明胶带是严禁带入考场的,虽说直接用笔划去书写出错的部分也是一种办法,不过类似的涂抹多了就会影响“印象分”。特别是当错误部分占据了大片答题区域的时候,想要再找个干净的地儿重新作答就没戏了。所以针对三级上午答题,考生通常会使用铅笔或是可擦的中性笔作答。蒋黛沾当前的问题,指的就是这个。 “我嘛,铅笔吧。你呢?”看来张司源早就打定了主意。 “我这不是还没想好所以才问你的嘛?为什么不用可擦笔?” “可擦笔擦得不干净啊,我性子急,怕在考场上一不小心又把卷子给弄破了。而且可擦笔非得用特制的橡皮才能去除墨迹。反正涂卡是要带铅笔的。直接用铅笔作答可以少带一块特制橡皮和一支笔,多好。” “好是好。不过铅笔写得容易糊,万一给弄模糊了,那可多冤啊!”蒋黛沾说完噘起了嘴,像是在和对方撒起了娇。 “你这明明就是已经有了主意嘛,那你就用可擦中性笔吧,图个保险。” “但是可擦中性笔遇到高温字迹也会消失的。”蒋黛沾心里没有正确答案,因为所有选择在她看来都是错误的。 “试卷为什么会遇到高温呢?” “试卷被运到美国,也不知道是走空运还是水路啊?空运还好,要是途经陆路用火车运的话,那温度估计够呛。而且据说扫描仪运作时候温度也挺高的。” “那就用铅笔呗,写的时候用些劲就是了。” “石墨的熔点是多少来着?” “这你可难住我了,我可是文科生。”张司源摊开双手,摆出一副无能无力的模样。 “算了,听你的吧,大不了到时候要‘死’大家一块‘死’。” “说不定听我的大家就都过了呢?不过,你可得注意,石墨是有保质期的。” “保质期?” “嗯,我听梁公元说的。他二级挂了,多半就是因为铅笔过期了。” “你这提醒的真是太及时了。” “我这儿刚交了费,又是好几千没了,心疼。” “放长线钓大鱼嘛,想开点。” 放长线钓大鱼的理论周淼也曾对小张说过,可他俩之间已经鱼死网破了。 四十、麦香鱼 近期一直待业的梁公元有些坐不住了,毕竟一直闷在家里总不是个法子,况且他的积蓄也已散尽了。再次报考cfa2级的费用,都是从哥们儿那借来的。 快30的年纪,没有工作也没有钞票,老一辈的口中难免要说些闲话。最近这阵子,他感到小区流浪狗阿黄瞧着自己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理多少出了些问题。 于是小梁尝试着应聘一份cfa助教的工作,结果真就让他如愿以偿了。那家供职的单位是x机构的竞争对手,而他是单位里的头号全职员工。 在外行人看来,小梁去做培训似乎是一件蹊跷的事情,因为他连证书都没摸到便要参与cfa教学相关的工作,似乎有些不妥。不过那些年,在中国cfa的培训圈子里,这类怪象可谓比比皆是。 很多一本正经地教授着二级、三级考试的讲师其实也是正在备考二级、三级考试的考生。更有甚者,常年在二级考试的门槛边屡战屡败,却还是有板有眼地给学员们总结着重点难点。相比之下,梁公元并未参与讲课录制,所以他接下这份差使也算心安理得。不过还没工作一段时间,小梁就发现这活儿和他想象的大不相同。 梁公元所应聘的这家机构是刚成立的创业企业。而他所要负责的事项不胜枚举,包括剪辑课程,编写书稿,制作讲义,在线答疑,撰写公众号文章,和技术部沟通……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小梁成了一个多面手,可他的休闲时间几近归零。入职1个多月以来,梁公元每周工作时长都稳定在100小时以上。 好在母亲包办了所有的家务,好在这份工作不需要每天坐班,好在每逢父亲入院治疗的时候,小梁还可以鞍前马后地侍奉。不过在侍奉之余,他还必须完成那些一眼望不到头的工作。私企是不养闲人的地方,是一个把效率和业绩奉为神明的地方。 梁公元夜以继日地工作着,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医院。于是他只能牺牲睡眠时间用于复习考试。小伙儿曾试图把工作和学习结合起来,但实践证明这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比如,处理视频时得开启2倍速的播放模式,但在如此快速的节奏下,完成剪辑已然吃力,想再把视频内容顺道学习一遍,无异于痴人说梦。好在这些学习素材全部免费,这可给梁公元节省了一笔不小的开销,他因此也不再去x机构报名培训了。 忙碌的打工人绝非梁公元一人。办公室不仅是上班的地方,也是加班的地方。对于投行而言,加班加点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没有一副好身板的人很难在这种高强度的环境里生存下来,也有不少健健康康的人在这里累垮了身子,换来了票子。 人们用敲门砖敲开了那扇门,却意外发现前方路牌上只是写着“拿命换钱”的沮丧标识。极少数认清真相的人会在此扭头离开,可一回头又看见源源不断的后生站在门后,手持金光灿灿的敲门砖。 这会儿已经快凌晨了,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蒋黛沾和张司源两个人。屋顶的荧光灯滋滋作响,虽说并不影响工作,却也让人听得不太舒服。 张司源还在卡座里加着班,蒋黛沾则在洗手间捯饬着头发。等她再次面对小张的时候,先前披肩的长发已然扎成了两束俏皮的麻花辫。 “打算几点走啊?”蒋黛沾故意憋着嗓子,用这种方式说出的声音会更显年轻。 “调研报还没写完呢,明天老大要用。” “我说你也别太拼了。差不多得了。” “蒋姐,殳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这稿子要是弄砸了,他还不直接丢一把椅子过来?” “怕啥,真要是接飞刀,我替你挡着呗。” “蒋姐仗义。” “司源,你说我这个发型有没有显得年轻点啊?” 蒋黛沾边说边捏了捏辫子,张司源抬头望了她一眼,她旋即左摇右晃地扭了扭身子。她今天身着的这件衬衫格外贴身,特别是胸口的地方绷得紧紧的,似乎只要一个大喘气,那里的扣子就会绷出来。 “想听实话?”张司源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你说呗。” “还是直发的好看,你这打扮有点装嫩。” “装嫩?我还是少女好不好?你们小男生的眼光果然不行。” 张司源的不解风情引来了蒋黛沾的白眼。她一把扯下系在辫子上的牛皮筋,扬起脸甩了甩头发。秀发如同扇子一般在空中打开,这一举动成功地吸引了小张的注意。那一瞬间,蒋黛沾是自信的,娇媚的,甚至还是有些迷人的。 “怎么又把头发打散了?” “你又不喜欢。” “不重要。蒋姐你随性就好。” “你能不能别整天喊我姐的姐的?你知不知道,这样很遭女生恨的。” “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蒋前辈,蒋老师?” “司源,我发现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拘谨。你可以称呼我‘小沾’或者是‘沾沾’。” 张司源愣住了,他捕捉到了那细若游丝的不安分在空气里潺潺躁动。可转瞬即逝的工夫,他又扑哧一声乐了,“你饶了我吧,蒋姐。还沾沾,和我们小区里的宠物犬同名,你可别再逗我了。” 蒋黛沾没好气地又白了他一眼,不过转瞬间又关心地问道:“你饿了不?我叫个麦当劳。” “我还行,从小就扛饿。” “你这样不行,会把胃弄坏的。叫一个麦香鱼吧,我瞧你前阵子经常吃。”蒋黛沾偷瞄了一眼又在埋头作业的小张,“或者,下了班,我请你吃夜宵?” 给对方提供两个选择,即便这两者都是被排斥的,但只要设计让其二选一的规则,通常对方便会就范。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蒋黛沾隐约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那……还是……麦香鱼吧。”张司源说话的语气有些犹豫,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边的数据上。蒋黛沾笑了,对面的这个大男孩就是这么可爱,这么不谙世事。 “我想想看我吃点啥呢?” “你们女生晚上不是都要减肥不吃东西吗?” “得了吧,咱们公司都把女生当成男人使唤,而且我也吃不胖。”说这话的时候,蒋黛沾仿佛是在推销一件产品,“再说了,就你一个人吃,我光盯着看,你好意思吃得下去吗?” “不碍事儿啊,我不看你就行。” “真是要被你气死。我也来个麦香鱼吧,我说你喝点什么?” “不用了,热水就行。”说着,张司源敲了一下案头的保温杯。 “枸杞配麦香鱼,您这是哪国的吃法啊?” “随性就好,随性就好。” 麦当劳就在公司大楼的斜对面。下单五分钟后,办公室的门口就走来了一个人,蹑手蹑脚的。 “哟,小张又在加班呢?”来者是殳小晙,都这个点了,他怎么还在公司?张司源心想。 “小蒋也在啊,就你们俩人?” “殳总,我还在做报告,准备弄好了就发您邮箱。”张司源说得一板一眼,蒋黛沾却没有搭话。 “我有东西落在收发室了,过来取一下就顺道上来看看。年轻人是得利用好下班的时间。8小时内求生存,8小时外求成长嘛。你们忙吧。” “殳总,您慢走。” 望着殳小晙的背影,张司源如释重负。对面的小蒋依然杵在那里,那模样让人着实看不明白。 “我说,老大来了你也不打声招呼?” “有啥好说的啊?我在加班儿,又没偷懒。” “蒋姐霸气,你说老大这么晚还跑到公司来干嘛呀?贵重的东西不都是放办公室嘛?不重要的东西丢收发室明天再取应该也不要紧吧。” 蒋黛沾没有回话,她的脸色不太好看,像是别人欠了她钱不还一样。 “蒋姐,老大刚不会偷偷躲在外面听咱俩说话吧。我开玩笑说他摔椅子的话他应该没听见吧?” “听见了又怎么样?”蒋黛沾冷不丁蹦出来一句,像是卯足了劲在和谁怄气似的。 “哎?我怎么感觉你对殳总的态度有些反感啊?” “我大姨妈来了。” 这时办公室的入口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的是一声嘹亮的吆喝:“您好,麦当劳。您点的外卖到了。” 蒋黛沾起身,整了整衣服,然后踩着高跟鞋就走了出去。张司源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为什么外卖小哥走来的时候就听见脚步声,可是殳总的出现却是悄无声息的呢? 小蒋和小张一人啃着一个汉堡,她把个头稍大一点的给了他。她时不时地朝他看看,他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 “吃饭的时候就让自己放松会儿呗。”蒋黛沾的语气像极了张司源他妈。 “excel计算的结果好像有点问题,是不是公式输入错了。” “我看看呢。”小蒋说着绕过办公桌,走到张司源身前。她弯下腰,那长发无意识地触碰到了小张的脸,香香的气味,女人的味道。 “自由现金流公式都没什么问题,录入的现金流也是ok的。”她说着捋了下头发,腰也弯得更低了一些,那胸部几乎贴在了张司源的大臂上。后者刻意将身子挪了挪,缩回了右臂故作抱臂状。尴尬。再往旁边躲闪就会碰着隔板了,他可不喜欢被人逼到角落的感觉。 “我觉得你的计算结果没问题,虽然波动大了点,但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是吗,那剩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谢谢。”张司源突然站起身来,蒋黛沾不得不让出一个身位。 “我去洗个手,顺便打杯水。”小张颔首微笑,示意小蒋借过一步。可她却无动于衷,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于是张司源只好侧身慢慢挪步,他的屁股都压着身后的挡板了,就是为了能和她保持合适的距离。等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赖在他的座位上不肯起身了。 “要不蒋姐你让一让,我趁热打铁,把这份报告搞定就能下班了。” “好,帮你标记了两个错别字,你看看。” “谢谢谢谢。要不然明天可能又要挨骂了。” “光一句谢谢就算了啊,怎么表示表示啊?请我吃饭还是陪我抓娃娃?” “下次我也帮你检查研报。”这次张司源的反应很快,超乎了她的预料。 “新世界里面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去过的同事都说味道超级赞!要不周末一起去吧?” 新世界是同事们下班后经常光顾的地方,5楼是美食区,6楼是影院,7楼则是娱乐城——有抓娃娃的地方。这些信息在张司源的脑海中迅速掠过,他意识到那里似乎是一个特别适合年轻情侣打发时间的地方。 “我们组一起活动活动?”他试图装傻,丢出一个疑问。 “要不咱俩一起去吧?”她用另一个疑问句回答了他先前的疑问句。 “就咱俩?”他则用一个反问句回应了她。 “就咱俩。”她把他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只不过末尾改成了陈述句的语气。 张司源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他的笑容还是那么好看,不过和学生时代相比,还是掺杂了少许的圆滑世故。 “小气,不为难你了。”蒋黛沾坐回自己的座位,对着电脑屏幕无所事事。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恨不得把手机拍在来信者的脸上。小蒋快速按下手机键,拼出了一句气势汹汹的回复: “我又不是卖给你了,别太得寸进尺。” 张司源埋头作业,因为低着脑袋,她已无法瞧见他的脸庞。她用劲攥了攥手机,不知是悔不当初还是心有不甘。 又过了20分钟,小张伸了一个懒腰,大功告成。 “搞定了?”蒋黛沾问。 “搞定。你呢?” “我早就没事儿了啊?” “那你还一直不走?” “等你送我下电梯啊,要是遇到色狼怎么办?” “蒋姐看上去不像是好欺负的角色啊。” “得嘞,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女汉子是吧?” “是业务能力超强的女超人。” “这还差不多。” “走吧?” “你都收拾好了?” 张司源晃了晃手里的公文包,在他说话的时候一切都已打理妥当,电脑的显示器刷地一下熄了屏,他顺手关了指示灯。 “等我一下,一下就好。” “哦,对了。饭钱,差点忘了。”小张拿起手机,试图给蒋黛沾转账。 “先欠着,以后请我火锅。” 眼见对方不接受电子转账,张司源又从裤兜里掏出了皮夹子,这下蒋黛沾可不乐意了。 “你别掏钱啊,我可不接,你要是强塞给我,我就……” “你就干嘛?” “喊非礼。”女人使起小性子来,有一种特别的妩媚。偏偏这样的妩媚又是张司源招架不住的。 俩人进了电梯,张司源按下1层的同时,蒋黛沾按下了“-1”层的按钮。 “你和我去地库,我开车送你回去。” “别,我坐地铁就好。” “那你还是在1楼出去吧。” “不怕色狼了?” “不好意思让你下去了再跑上来。” “行吧,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先下了。明儿见。” 张司源走出电梯,朝留在里面的人挥了挥手。电梯门缓缓合上,小蒋舞动的手臂终于耷拉了下来,好在她是个懂得进退的姑娘,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 她独自一人来到c区,按了按车钥匙。左前方那辆宝马的大灯如约闪了两下。可就在这时,她右手边那辆奥迪suv的喇叭也响了两声。小蒋一惊,叫了声“啊。”可当她定睛看清了那辆suv的车牌号后,却又气不打一处来。姑娘并不喜欢这种被人跟踪、捉弄的感觉。 四十一、尔虞我诈 是日,本地一家投行的销售代表前来小张他们公司举行路演,殳小晙带领a组的同事全程陪同。这是张司源第一次接触路演活动。 投资银行介绍推销金融产品,或是券商介绍自家研究成果都可称作“路演”。在当年,路演算是比较“高级”的活动,举办场次也不比现在这般多如牛毛。如果是在小地方难得举行一场路演,往往还能吸引不少圈内人士前来观摩,那场景就好比开场歌友会一样热闹。可是随着市场的发展,竞争的加剧,路演的口碑却变得有如白菜一般“廉价”。 早年间,路演对于像张司源这样的买方研究员帮助颇大。这也是他们学习行业知识最为迅捷有效的途径。假使券商研究员准备充分、见解独到,买方研究员资质聪慧、骨骼惊奇,后者便能经由路演将前者多年的研究成果“占为己有”。 可谁又能料到,若干年之后,“路演”却成了不少买方分析师的“梦魇”。特别是关于宏观策略的“路演”,卖方的观点大同小异,同质化现象过于严重。同样的观点、相似的话术、一致的说辞,换做是谁,耳朵都会生出老茧。 这场路演报告是在一间中型会议厅举行的。场地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方形桌案,可以同时容纳30多个人同时就坐。 卖方团队带队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老总,那五大三粗的模样就和包工头似的。而具体负责公关的则是一位女销售代表,名叫管笛岚。30出头的管笛岚为人很是活络,骨子里流淌着中年女人的精明。 双方的寒暄简单而不失隆重。管笛岚全程笑脸相迎、点头哈腰。那些年,相对于买方,卖方公司多少处于弱势地位。管笛岚的姿态也映射出了当年金融圈的“尊卑有序”。 负责报告的是一位帅小伙,年纪和张司源差不多大。他那份ppt倒是制作精美,这对于整天精读研报、阅览图表的分析师而言,无疑是一个大大的加分项。 演讲者思维清楚,口齿清晰。虽然所述内容和ppt上的列示并无不同,可一听便知是反复操练后的演绎。算上今天这场“路演”,这已经是小伙儿的第11场“巡演”了。别看他眼下一本正经的模样,可是心里早就腻了、烦了、吐了。 台上的讲师卖力吆喝着,台下的销售代表也在不时抖着机灵。殳小晙和管笛岚两人并肩坐着,不时耳鬓私语。互动中,肢体的接触就好似雨后春笋,层出不穷。管笛岚一会儿拍一下殳小晙的肩膀,一会又戳一戳殳小晙的胳膊。头一次见面的两人就表现得一见如故。 不过路演进入互动提问环节时却意外遭遇了冷场。究其原因,一来这次路演既涉及金融产品,又牵扯策略建模,相对较为复杂。贸然提问会暴露自身不足,丢了面子不说,恐怕还会影响自己的“仕途”,毕竟殳小晙就在现场。二来,职场上的一些事情也是讲究“看破但不说破”。 主持人几番催促,在场人都不为所动。只有张司源在犹豫一番后,合上了手里的宣传册。起身后他才后知后觉地举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台上的小伙儿友善地点了点头。 “我对a公司的资产池有点疑问。它在过去1年间大幅预提了广告费,总计近3.5亿。较之往年,增幅约40%。此外,a公司在建工程价值一个亿。刚听你说,该工程已于今年伊始完工交付使用,可是公司后续季报并未将其及时转入资产并计提折旧。这是不是存在操纵报表,虚减利润的嫌疑?如果公司此举单纯为了少报利润倒也不足为奇。可是国资委最近对于该类行业的资产负债比率出台了新的考核标准,显然a公司需要再次增资才能达到要求。以公司现有的利润情况来看,其是否能够获得投资人的认可,并在市场上顺利完成增发融资尚不可知。所以……这是个不小的隐患。” “增加广告费的计提”、“延迟收入确认”、“已完工项目不转入固定资产”,作为上市公司虚减利润的手段算不上有多高明。可是现场也只有小张一人指出了当中的猫腻。他那耿直的脾气还真有点当年在学校里砸人“饭碗”的影子。 小张的话音刚落,管笛岚便恰逢其时地站了出来,一开口便打起了马虎眼:“是不是操纵利润,不用这么着急定性嘛。各家公司的年报、季报都是经过会计事务所审计的。既然事务所并未就此出具保留意见,那么上述情况只是合理避税罢了。至于能不能在二级市场增发,关键还是要看定价。定价合理,投资者自然能够接受。再有,我们资产池里,每家公司的比重不会超过8%,所以即便a公司发生意外,也不会造成系统性风险,这点可以放心。” 管笛岚说得轻车熟路,似乎早有准备。话到尾声,她又眼带笑意地瞅了殳小晙一眼。类似的笑意也投注在了张司源身上,只不过这份欣赏是来自他的同事蒋黛沾。 工作群是一个特殊的群聊场所,多数人都想屏蔽它,但又必须在第一时间查看并回复群里的消息,特别是当领导在线的时候。 所以路演一周之后,当殳小晙鬼使神差地把“昨晚没戴套时你的样子好骚”这条信息一个不小心发到工作小组群里的时候,整个a组瞬间炸翻了。虽然殳小晙很快就撤回了消息,但也为时已晚了。 这条短信如同一面照妖镜,把殳总照回了原形。这年头,“男人有钱就变坏”成了金科玉律,中年出轨也算不上什么劲爆新闻。社会对中年油腻大叔已经足够包容了,谈起他们就像是在谈及成功人士一样。 问题是这条短信原本是要发给谁的呢?要是发给他老婆,那旁观者还真是不好说三道四。可倘若是发给情人的,那殳总的人品可就要给败光了。假使这人还是圈中人,是这个群小组里的人,那这剧情就无比精彩了。这世道,向来都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 a组的成员纷纷抬起了头,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只眼神里都充满了好奇和猜疑,有的透露出几分期许,有的则干脆流露出了恶意。不过能够在这时表现得幸灾乐祸,也从侧面说明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从洗手间回来的蒋黛沾错过了这条劲爆的消息,不过小组办公区域的骚动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怎么了?什么事情这么可乐?”她反复问着身边的同事,可是大家都是笑而不语。这事儿本就不好描述,何况当事人又是大家的顶头上司,谁也不愿意得罪领导。四处碰壁后,她又给小张发了条简讯“出啥事了?” 张司源回复了四字成语“难以启齿”。 殳总办公室门打开了,a小组瞬间安静了下来,组员们都佯装无事地继续着手里的工作。殳小晙提着包,表情严肃地走过办公区,过程中他止不住朝张司源的方向看了几眼。 殳总还是保持着一贯的气场,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坐在张司源左边的小李把头侧向他左手边的小刘,低声说了句:“岳不群[金庸小说《笑傲江湖》中的反派,为人虚伪,却装作正义凛然。为练葵花宝典秘籍,不惜自宫。]哎。”小刘的回话更是厉害:“岳不群那方面,不行。咱老大,一捅江湖。”他这话声音说得可不小,对面的蒋黛沾听得云山雾罩。金融界永远不缺段子手,尤其是假装正经的老司机。 “珊珊,你就说嘛。到底是怎么了?”小蒋不停摇晃着她右手边的冯珊珊,小冯禁不住她的死缠烂打,只好简单粗暴地描述了一番: “咱们老大最近不知和谁打了一炮,没戴套。而且那人床上功夫还很好。”说完冯珊珊看了眼蒋黛沾,“哎呀,别那么吃惊。这年头嘛,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咱老大要能力有能力,要钞票有钞票。你情我愿的事情,不奇怪。”小冯这话刚说完,对面的小李和小刘就朝她偷偷地露出了坏笑。 “姐我常年性冷淡,你们满意了吧?” 都说光脚不怕穿鞋的,只要你能豁的出去,问题总会迎刃而解。女人一旦放得开,说出来的话一般人都没法往下接。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蒋黛沾好奇道。 “老大把我刚说的这些话发到了群里,不过他本人描述得要di ty[下流]的多。” “会不会是发给他老婆的?” “怎么可能?他可是发在工作群里,她老婆会用这类社交软件和他聊天?肯定是公司里的人。”冯珊珊本想说的是“公司里的狐狸精”,可是她也不知道这人是谁,是部门里的,还是部门外的,是她的同事,还是她的上司。行走职场还是谨慎些的好。 “居然这么不动脑子?” “小概率事件给撞上了呗。不过他也没啥实际损失,工资照拿,情人照泡。” “真不道德。”蒋黛沾随口喷了一句,目露凶光,义愤填膺。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各取所需。至于他老婆嘛?自古只有新人笑,谁人听见旧人哭。女人难啊,还是得靠自己。男人这玩意,有几个能靠得住?” 对面的小李和小刘都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只有张司源面无表情,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如果说“发错群”事件已经让职场新人们大跌眼镜,那么当天下午,同事小李被公安机关带走则让所有人错愕不已,包括小李自己。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因为几篇财经报道,居然卷入了一起金融犯罪的勾当。他的这些文章说白了就是为了赚些外快,却险些带来牢狱之灾。 原来以林某为首的犯罪集团通过雇人撰写揭露污点文章的方式勒索目标公司,获取不义之财,而同事小李恰恰是被人当“枪”使了。 得知内幕的小张出了一身冷汗。回想起数月前,那个所谓的“邵总”干的正是类似的不法勾当,而小张差点成了他们的帮凶。 张司源用指关节反复敲打着桌子,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金融这个圈子似乎天生就是一块是非之地,名利场里充斥了各种尔虞我诈、真真假假;是非圈中激荡着各类波澜诡谲、是是非非。零和游戏的背后永远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个市场总是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气,很少有人能看得真切。这里的道路向来逼仄崎岖,稍不留神,便会掉下万丈深渊。渊薮里掩埋了叠叠白骨,白骨的名字各不相同,却又耳熟能详:利益输送、操纵市场、借壳上市、内幕消息…… 前有管笛岚的欲盖弥彰,后有殳小晙的阴错阳差,他们全都是这个圈子里所折射出的光怪陆离。大大小小的龌龊被折叠在了利益的皱褶里,幽幽地隐藏,暗暗地发酵。众多利益关联方都在虚情假意地配合着,对于旁人的死活假装视而不见。 四十二、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这天晨会结束,a组的员工都被留了下来,因为殳小晙要宣布一则人事变动的消息: “这阵子都是由我兼着a组组长的差使,大家辛苦了。近来大家的成绩还是不错的,业绩也是有目共睹的。有的人业务突出,有的努力学习,还有的能把方方面面都处理得细致周全。综合各方领导们的意见,我宣布,a组的组长正式由蒋黛沾接任。”说话间殳总把目光投向了小蒋,难以言喻的自豪流于眉间。 同事们纷纷鼓掌,蒋黛沾则微微低下了头。她轻轻晃了晃身子,一副羞答答的模样。仔细观察,小蒋今天的妆容稍稍浓了一些,身着的工作服更是没有半点皱褶。也不知道这些细微的差别算不算是一个巧合。 “小蒋啊,上来说两句吧。”就在掌声渐落的时候,殳小晙向蒋黛沾提出了她任职后的第一个要求。 “接替叶姐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和她相比,无论是在工作能力还是人脉资源方面,我都有所欠缺。说实话,我今天还挺意外的。不过领导这么信任我,我一定不辜负上级的栽培。今后还望兄弟姐妹们多多给我支持,多多给我鞭策。今晚大家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即便做不了最棒的,我们还可以做最胖的。” 说完最后一句,蒋黛沾兴奋地举起了右臂,她的邀约成功引起了大伙儿的共鸣和效仿。有人甚至还开起了玩笑:“就冲组长这句话,中午那顿我就省着不吃了。”不过参考投行的工作强度,饿肚的行为无异于“慢性自杀”。 午饭时间,蒋黛沾端着托盘走到了张司源的对面。 “组长,是你啊?” “是我啊,怎么你还想赶我走不成?” “不敢不敢。恭喜你呀恭喜你。” “得了,吉祥话留到过年再说。三级快开考了,你是不是已经十拿九稳了?”蒋黛沾岔开了话题。 “还成吧,上午的主观题压根就没时间练习写。” “你下班后应该没啥娱乐活动吧?怎么会没有时间呢?” “那点时间都用来做客观题了。而且我英文除了阅读,听说写真是要了命了。所以上午题我就打算……” “打算放弃了?” “倒也不是放弃,但不会作为复习重点了。” “你这个策略倒是反其道而行之啊。” “我是文科出生,理工计算向来不是我的强项。上午题也好、下午题也罢,没有本质区别。在我眼里,只有计算题和非计算题之分。” “具体说说呢。” “对于计算题,我只打算用小规模的题量训练。” “可你知道了方法就一定能算对嘛?能保证自己不会犯眼高手低的毛病?” “恰恰相反,我的问题就是知道了方法但是算不对。” “那不是应该多加练习才对嘛?你把我给说糊涂了。” “其实三级的计算并不算多,很多学科都是注重定性考察。我从小到大就有‘算不对’这个毛病。你说我是粗心也好,是计算能力差也罢,反正我就是算不对。这个问题跟着我这么多年了,也不是靠临时训练就能解决的。即便真题和原版书课后题的表述一模一样,但只要数字换了,我就不一定能做对了。再说考场上不乏意外情况,所以对于这部分题目,我是再怎么准备都没有万全的把握。” “哎呀,我也是这个毛病,同命相连啊。这鱼排味道不错,你尝尝?”蒋黛沾说着把菜盘递到了对面的张司源跟前。 “行,我自己吃。概念题多半是在讲述原理或者陈述结论。原理只要理解了就好。而结论嘛,背嘛,背下来不就完了。协会不是最喜欢考察各种方法之间的优缺点比较么?对于原版书的课后题或是教材里的文字例题,我会把所有结论都给背熟。考场碰到相似的题目,那我基本是十拿九稳的。所以非计算题是我的主攻方向,至于计算题,我不追求题海战术,至于能拿多少分,考场上看缘分吧。而且,我又不是完全不练,我只是用小规模的题量练习。” “那你打算怎么准备上午的非计算题?” “一样啊,就是在理解的基础上背诵啊,多多益善。” “碰上不会写的单词呢?” “连笔呗,手腕抖一下,让老外能猜着意思就成。” “没想到你也会偷奸耍滑啊。” “考试么,就和打仗一样。兵者,诡道也。” “大家都说上午基本都写不完。留下一两个case算是正常的情况。” “能写多少写多少呗,临考前肯定还是要练一练的。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彪悍。” “你刚说的方法听着还挺受益。我觉得这个策略也比较适合我。你可得和我多讲讲啊。”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得了吧,要不是我主动挑起了话题,你就把独门秘籍给藏着掖着了,你说是不是?” “哪里有什么独门秘籍,都是我自创的歪理邪说。” “再帮我出出点子呗。晚上我组织请客,选哪家店比较好啊,中餐还是西餐?” “中餐吧,西餐一拨人消费太贵,不合算。” “菜系呢?江浙菜、北京菜、粤菜、东北菜、川菜,还是其他什么?” “各有千秋吧,好吃就行啊。” “你推荐一个。” “你就饶了我吧,我也是选择困难症患者。” “那你喜欢吃什么?我就选家你爱吃的店,这总不为难你了吧。” “可我喜欢吃的地方不适合聚众请客啊。” “你说嘛。” “我喜欢吃水饺,大娘水饺就不错。”张司源抬头看了一眼蒋黛沾,又迅速把头低了下去。对方的表情正中他的下怀。 “就当我先前什么也没说。你……现在有谈女朋友吗?”蒋黛沾一边说着一边倒腾着筷子,盘中的米粒被杵成一团旋涡。 “谈了啊。”张司源的回答倒是落落大方,蒋黛沾的神色陡然一惊,“哦,是谁啊?是公司里的人么,我认识吗?” “不是公司的。” “哪天给我介绍介绍?” “下属的私生活你也要管啊?” “关心关心嘛。” “甭介绍,你认识。” “真的假的?” “cfa三级,我的新女友,考试虐我千百遍,我却待它如初恋。” “张司源啊,你说你这人,有时候一本正经的,有时候吧,一点正经都没有。”小蒋说着像是松了一口气。 “我这人生性老实,要是全被你们琢磨透了,不被欺负坏了才怪呢。”说完,小张微微一笑。 “那你还有没有喜欢的人?” “有啊。” “谁啊?等等,我先提个醒,这次说话你可得过过脑子啊。” “我前女友啊。”张司源说着把那盘西红柿炒鸡蛋里的葱花用筷子给剔了出去,这个不经意的举动并没有引起蒋黛沾的注意。 “已经是前女友了,还喜欢?” “分手了也可以继续喜欢啊。” “既然还这么喜欢,为什么不去复合呢?” “大老爷们,抹不开面儿呗。” “老爷们也够矫情的啊。那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没了,一刀两断。”小张说得斩钉截铁,似乎是在故意躲避痴情的标签。 “向前看,都混进金融圈了,以后cfa证书拿到手,前途无量。姑娘好比漫天的星斗。做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做事,要懂得止损。” “这又不是做投资,可不需要理性假设的呀。” “该放手时就应当放手,你不是说过你前女友早就‘改嫁’了嘛。” 他没有回应,起身正欲离席之时,蒋黛沾又说了句:“吃这么点儿就走了啊,说起你的伤心事儿了?” “没,留着肚子,等你晚上请客吃水饺。”说着他便转身离去。蒋黛沾望着那件白衬衫的背影,心里默念了一句:“调皮。” 大半年的光景一晃而过,男孩习惯了西装革履的打扮,习惯了没有日出日落的日子,也习惯了整日响个不停的手机。 由于业务需要,这天张司源更换了手机号,也更换了运营商。从营业厅出来,不远处就是地铁站。站口前一名短发齐肩的女子手捧一束玫瑰,迎风摇曳。由于赶时间的关系,小张不停地抬手看表,在与女子擦肩而过的时候,若隐若现的余光提示他这名女子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好像他从她那里买了花,却没有向她付钱一样。 噔噔噔噔噔。在快要到达阶梯底层的时候,他突然收住了脚步。那女孩的模样在脑海中慢慢模糊下去,而另一个人的影像却在同一时刻渐渐清晰起来,两者的面庞开始相互重叠,合二为一。 是周淼么?是她么?是么? …… “你以后来买花,我给你打折。” “为什么我要去买花啊,我去买花不就证明咱俩分了么?” “不一定啊,你也可以买花送给我啊。” “我从你手上买花再送给你,这样听着感觉好奇怪啊。” “不会呀。不过即便万一将来分手了,我也会给你打折。” “那时候我恐怕也不好意思去找你吧。” “如果真的没能在一起,结婚那天我会邀请你去。” “切,我还真不想去呢。” “换作是我,就一定去。” …… “我这人比较贪心,我在想你剪短发的样子?” “我上了大学以后就没剪过头发呀,你真的想看我短发的样子?” …… “我最喜欢《天龙八部》,我觉得萧峰和阿朱没有在一起是金庸写过的最悲伤的故事。” “我突然想到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那才是最悲伤的故事。” …… “我要是被别人弄伤心了,我就会狠狠地作,也要让对方伤心。我不高兴了就会也要去刺别人一下。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到别人的在乎。是不是很残忍?” “所以,源源答应我,以后不管我说什么负气的话,你都别当真。你千万别让我后悔,后悔把你这么好的男生弄丢了,好不好?” “好,好。我答应你。” …… “老公,你放心。以后我会给你一个温馨的家。” “说话算数?” “嗯,平凡的幸福。下班回家有香香的饭菜,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等着爸爸回家的宝宝。以后我们的房间一定充满阳光。” …… “我们分手吧。” “不要现在分手好不好?” “分。” …… “我们复合好吗?” “我不愿意。” …… “再也不会对你隐身可见了!!!!!!!!!!!” …… “你以后还会考虑我吗?” “不会了。” …… 尘封已久的旁白在耳边呼呼作响,跟着清晰起来的是一块块斑驳的记忆碎片:那年飘逸的短发,那年手折的川崎玫瑰,那年箱装的《哆啦a梦》,那年的小熊圆珠笔,那年的牛肉干……时间好似一个可以穿越通行的双向甬道,一切仿佛触手可及,但又一碰便破…… 是她,一定是她。不可能不是她。于是张司源完成了人生中最为快速的一个转身,大步朝楼梯入口冲刺过去。 “让一让,对不起,借过一下,借过。” 他冒失地冲向入口,亮光一点点耀眼起来,远处的景象被层层放大,周围光点虚化成一抹抹五彩斑斓的线条。奔跑成了本能的动作,他也不清楚自己在追逐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应当如何言语,如何面对?跑回入口处的张司源双手捂膝,大口喘着粗气。 左边瞧瞧没有,右边望望也没有,走出几步回头看看还是没有。向远处的公交车站再走几步,依然没有。张司源朝半空使劲挥了一拳,他咬紧了嘴唇,一副该死的表情。“此生不复相见”的念头曾在他脑海中电光火石过,可现实却把电光火石付之一炬。 这次转身终究来的太晚,这场冲刺终究无疾而终,这些年,终究还是无法释怀。 一个人就这么呆若木鸡地站着,耳边是呼呼的风,仿佛立在了世界的尽头,举目四望,空空如也。当覆盖在记忆上的浮灰被风拂去,回忆再次露出了它锋利一角的时候,张司源最柔软的地方似乎又一次被割破了。他悻悻地走回地铁站,那里已经没了花香的味道。 他还记得当初在他说出分手之前,周淼给他发送的最后一段文字: 四月颜:我不管,我以后就是要开花店,我也不要去什么一线城市,做不到的话,就别谈什么未来! 或许这只是周淼当年的一时气话,却被张司源解读出了三观不合的意思。时过境迁,那年的一时冲动想想也是滑稽。 小张把新号码群发给了通讯录里的每一位联系人,又把微信和手机号做了绑定。于是有不少人当天便添加了他的微信好友,可有一人却姗姗来迟,那人便是周淼。她的好友申请是在一周之后,恰恰说明这是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 小张点开对方的朋友圈状态,一条一条地下滑浏览。他的表情有些紧张,直到看见周淼身着婚纱的照片。 优雅的姿态、幸福的表情、最好的结局。 那婚纱白的太过耀眼,吞噬了周边的一切,也熄灭了那股埋藏在男孩心头的火苗。“呲溜”一声,又一把大火呼呼升起,把先前的那簇化为灰烬。 尽管张周二人互加了微信,可谁也没有主动言语一句,双方表现得如同分手时一般势均力敌。张司源也没有问及一周前那个手捧玫瑰的女孩究竟是不是她。 而周淼似乎只是用添加微信的方式,默默地向张司源传了一句话,“我结婚了”。记得周淼说过,如果她和别人结婚了,婚礼当天她一定会邀请张司源到场,不过当初的信誓旦旦终究成了海市蜃楼。记得周淼还说过,到了30岁的时候,她想开个花店。她今年29了,朋友圈里的信息说明她在金融单位任职。至于谈及的花店,似乎只有张司源还惦记着。 时隔几年,周淼又把自己女儿满月的相片上传了朋友圈。张司源本想大大方方地点赞,可是悬着的手指就如同风干的古木一般僵直,关节就此失去了弯曲的功能。犹豫了半天,他还是很没风度地把手机给搁了下来,这般心态,一搁又是数年。 周淼当初就说过,如果和张司源分了手,她一定要让自己幸福,要证明自己是值得被珍惜的——她做到了。 而她和张司源的故事现在只留下了一个悬念尚未解开。周淼当初还说过,如果她和张司源分手了,会诅咒男方孤老终生。当初这个略带戏谑意味的预言是否会一语成箴呢? 四十三、一起 又迈入了初夏,又迎来了cfa考试的日子,又是熙来熙往的人流。 蒋黛沾把宝马车停在了路边。周围学生模样的考生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仿佛小蒋就是她们的榜样,一位人生赢家的角色。对于这样的目光,她早已见怪不怪了。 距离开放考场还有1个小时。现场的考生并不算多,蒋黛沾在人群中来回搜索着张司源的身影。一番张望后无果,于是她发了条信息: 蒋黛沾:你到了么? 哎哟,不错哦:没呢,正在打车。 蒋黛沾:出来的这么迟?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哎哟,不错哦:地铁好像因故停运了。 蒋黛沾知道张司源这人的习惯,只要能语音,就不想和别人视频;只要能打字发信息就不去和别人语音。通常她不会轻易打扰他,可眼下她毫不犹豫地拨通了对方的电话,因为事出紧急。 “喂,你在哪儿呢?”蒋黛沾的语气像是被点着了一样,满是焦急。 “我在我家这儿啊。” “你这不是抬杠么,我在问你具体地址,我开车去接你。” “不麻烦了,一会儿就有空车来了。” “你能别这么婆婆妈妈么?这都要临门一脚了,你是不是没睡醒啊?” “那万一咱俩都晚了怎么办,你过来时候迷路了怎么办?”张司源搬出各种理由,百般推辞。 “车子有导航,不会迷路。你快走到一个大路口,然后把地址发过来。赶紧的,你要不发,我就满大街找你,误了考试你负责。” “你……你这不是不讲道理嘛?” “难道老师没有教过你别和生气的女人讲道理吗?” “你怎么还生气了?” “我……我,我怒你不争。姐我现在开车上路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张司源刚想哄骗一句有车来了,可是蒋黛沾已经掐断了电话。六月的风有些暖,像是少女带着温度的轻抚。男孩莫名地意识到,虽然才毕业一年,可他似乎已经没了上学时的倔强或是韧性了。这种随和的性格如果要能早来一年半载,或许今天陪着他一起去考场的就是周淼。突然就想到《退后》[周杰伦《依然范特西》专辑里的歌曲]mv里最后一句独白——“我已经变了,但也来不及了。” 好在他也不是孤孤零零的,至少有人会为了他不惜去赌上自己的考试时间。人非草木,张司源终究不是铁石心肠。蒋黛沾对他的好,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位姐姐虽然比他大了一岁多,可老话不是说“女大三,抱金砖”吗? 如果硬要在小蒋身上挑什么毛病,恐怕就是那辆宝马了。毕竟对方看上去像个成功人士,而张司源混到现在什么都不是。“女强男弱”的组合方式免不了会遭致旁人非议——绕不开的自尊心。或许他的自尊也该和他的脾气学一学,得改一改了。更何况,周淼已经嫁人了,难道他还要等着对方离婚不成? 那些年,在大街上招摇过市的宝马还并不多见。当蒋黛沾的座驾风驰电掣般驶来的时候,张司源的心里泛起了一丝丝的感动。他朝车子开来的方向走了几步,直到透过车窗玻璃看清了驾驶座里的小蒋。 “上车吧。”也不知是为什么,蒋黛沾今天表现得特别爷们儿。 “真是辛苦你了。”坐在副驾上的小张还是客套了一句,蒋黛沾的表情晴转多云。 “三级了,也许就是最后一场考试了,考完就能持证了。”小蒋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车窗半开着,几缕头发信马由缰,视野因此温柔得仿佛产生了畸变。 “持证要有四年相关工作经验,我工作还没满一年。” “哎,就你实诚。你看看别人,什么经验不经验,先把证给申请下来才是王道,反正协会也不会一个个去查。”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吧。” “可以说人话嘛?” “万一协会就查到我了呢?” “你赢了。换个话题,紧张吗?” “紧张啊。”张司源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 “我还真是一点都瞧不出来。您老这状态就像出门遛弯似的。” “哪能都让你给瞧出来啊?”暧昧是一件危险的物品,把它据为己有恐怕会引火烧身。 蒋黛沾四平八稳地握着方向盘。嘴角滑出一句话:“我紧张得都没睡好,不过见着你就好了。” “我应该说点什么?不客气?” “祝我们考试顺利,金榜题名。”蒋黛沾明明说的是考试。可那语气在张司源听来仿佛是在念叨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这台词吉利,可以。”装疯卖傻是化解尴尬最好的方式。 “我还没问你呢,你在哪个考区?记得咱俩是在公司一块提交报名的。考点的三级考生本就不多,说不定咱俩的座位还挺近的。” “我得看看啊。”张司源说着翻出准考证查询。车子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了下来,小张把折叠成形的纸张慢慢展开以便瞧个仔细。 “你确定自己紧张么?连考区号都不先看一眼的家伙。”蒋黛沾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扭头看了张司源一眼,满眼的宠爱。 “我是h区。” “巧了,我也是。”蒋黛沾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 “没错,h区。” “那退场时候一块儿走啊,你可别做完了试卷提前开溜,要等我。”信号灯由红转绿,女孩一脚油门,车子嗖地蹿了出去。 “你真是高估我了,上午题哪儿来得及写。” “一起退场,一起吃个中饭。今年培训机构不帮我们订饭了,你打算怎么吃?” “我买了展览馆员工食堂的餐券,就在负一楼。我还带了点吃的。” “我买了两份员工食堂的餐券哦。”蒋黛沾笑得神神秘秘的,看来一切早有预谋。 “是么,那还多出来一张啊?” “我们两人吃三人份的呗,你多吃点。” “吃多了会大脑供血不足的。” “那少吃点,喝点红牛,一样的。” “红牛也不能多喝。” “为什么?” “利尿的。” “我说你这些生僻的常识都是和谁学的啊?” “一个朋友。” 蒋黛沾没有多问,张司源也没有补充。这道理其实还是考一级的时候周淼告诉他的。他还记得周淼当年的原话,“别喝红牛,除非你对自己的括约肌特别自信。” 车再次开至考场,不过停车区域已经没了空位。 “你先去吧。我在附近绕绕,停好了车我就过去。”蒋黛沾踩住了刹车。 “你这不是骂人么,好歹你也是为了我才来回折腾的,怎么能撇下你不管呢?” “要懂得止损知道不?一个人迟到总好过两个人都迟了。” “我要是真自己先过去,就没法集中精力做题了。你饶了我吧。” 听见张司源这么一说,蒋黛沾的心里仿佛放了礼花。她又一脚油门把车开上了人行道,随即解锁车门,示意小张下车。 “就停这儿?会被贴条吧?”张司源一脸诧异。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求求你别再磨叽了好不好?” 通往考场的路上空空荡荡,只剩几家培训机构的员工无所事事。张司源和蒋黛沾两人一路跑向考场展厅,眼见穿着绿马甲的监考人员要关门了,小蒋大喊一声:“等一等,留门,留门。”那嗓门和那阵仗仿佛就像手持金牌令箭的钦差大臣勒令“刀下留人”一样。 张司源刚把书包搁在了储物架上,就被蒋黛沾一把抢了过去,她不由分说便把自己的小背包塞进了男孩的包里。 “你这是干嘛?” “怕丢。” “应该没人偷东西吧。” “我是怕你人丢了,做完题目不等我先跑了。” “那你就不怕我到时候把你包拿出来,自己先走了?” “你敢!”蒋黛沾说着着急了,一副要和张司源鱼死网破的样子。小张伸出食指,指了指考试大厅的位置,两人这才搁置争议,又再次小跑了起来。毕业后就没跑过步了,这会儿连同身体一起腾空而起的还有那颗荡漾的芳心。 h区位于展厅的最远端,张、蒋二人来到签到处的时候,这里已经没了别人。监考老师在男生的准考证上写了11号,他接过准考证转身朝座位走去,边走边猜测着小蒋会坐在哪里。1分钟后,蒋黛沾一边张望着两侧课桌上的号码,一边向目标座位走了过来,她注意到同样略显诧异的小张,于是会心一笑,说了句:“好巧呀。” 上班的时候蒋黛沾都是坐在张司源的对面,现在他俩却是并排坐着,位置感的差异产生了不一样的体验——新鲜的感觉。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德芙巧克力给张司源,于是他也从裤兜里摸出一块德芙予以回应。 距离分发试卷还有10分钟。小张目光坚毅地看着前方,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模样。 正前方是2级考区。再往前是1级考区。望着那些刚刚“入坑”的新人,他有些得意也有些惆怅。三年时间,弹指一挥间,有多少人在这里折戟沉沙,又有多少人在远方半途而废。 蒋黛沾说得没错,现在是临门一脚了,而他绝不想输。想着想着,象征胜负心的干草被点燃了。张司源拍了拍脸颊,显然他已经准备好了。 监考官陆续分发试卷。考生们拆开封条,撕下答题卡,倒扣试卷,抱臂等待。蒋黛沾讷讷地盯着课桌,这场景比预期的还要紧张。 常听人说女生在手足无措时候的样子是最可爱的,此情此景,此言不虚。小张对着小蒋假装咳嗽了两声,继而又送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蒋黛沾一个愣神,继而被暖暖的笑意包围了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眼睛眯成了一弯月牙。 铃声再次响起,所有考生都拿起了笔。 cfa3级上午的写作题对于非母语国家的考生而言是一个不小的坑。好在相比毕业多年的上班族,毕业不久的张司源捡起英文写作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又好在培训机构早就总结了考试中的高频词句。中国学子哪有没被“背诵全文”这四个字给折磨过的呢?背诵难不住他们。 难点在于时间。在这个键盘比笔头更为吃香的年代,很多人连中文都写不利索,就更别提英文了。3小时里需要完成的考题量是参照美国本土考生答题速度设计的,而这书写速度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就的。 大部分的考生连看书都来不及了,就更别提练习英文书写了。不过这个绝大部分可不包含赵天宪,这次考试,他又去了上海。虽然身在异地,但此时此刻,他和张司源都手写着同一份试卷,怀揣着同一个梦想。 张、蒋二人的笔尖在试卷上沙沙作响。他坐在长条课桌的左手边,而她坐在他的右侧。小张写字的时候,右胳膊肘经常不经意地就会碰着小蒋的左臂。他为此频频抱歉,而她总是微微一笑。他在考前对她笑了一下,而她却在其后的时间里加倍奉还。 考卷上的文字随着时间的流失在密密麻麻地堆叠,提醒距离考试结束还剩半个小时的铃声响了。 三级考区里,一个提前交卷的考生都没有。这一是因为,都考到三级了,没有人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轻易放弃;二是由于的确也没人能够做到提前交卷。 坊前一直传言,对于三级上午的问答题,只要能写完,就算是胜利。不比选择题选完答案后的对错已定、胜负已分,文字题这种东西,写完了还可以再尽善尽美地补充几句,正所谓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蒋黛沾的书写速度已经算是上乘水平,不过张司源的做题速度比她还稍快一些。 考试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张司源和蒋黛沾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三级考区的考生是最后退场的。滚滚人潮如流水般从他们眼前散去,说不上为什么,张司源居然隐约体会到了一份岁月静好的感觉。 他俩几乎是前胸贴着后背被人群挤出了考场,蒋黛沾能感觉到张司源呼出的气息飘落在她的头顶。男孩也想起曾有那么个人在走路时会不经意地用她的脑袋瓜蹭向自己的下巴,这般亲密的距离会让他想不自觉前倾下去,在对方的脑袋上留下一个吻戳。 “感觉怎么样?”出了考场的门,蒋黛沾便迫不及待地转身问道。 “还行。”张司源说得轻松,心情不错。 “都写完了吗?” “每道题都写了,反正没有空着的。” “你也太厉害了吧。你确定没有背着我偷偷练习上午题?” “没有啊,即便我练了,干嘛要背着你?你对我这么……” “什么?” “好。” 蒋黛沾用手捂住了嘴,发自内心的喜悦已然爬上了她的容颜。张司源从储物柜上拿回了自己的书包,他问了一句:“你的包现在要用吗?” “不用。” “手机也不用看?” “不看,和你呆着就好。” “那就放我包里吧。我背着。” “好。”小蒋说话时仰面朝天,高兴得就像是小朋友过年一样。 两人端着托盘在负一楼的职工食堂里站了好半天。这期间,张司源就和一只土拨鼠似的只会傻傻张望,却未曾迈出半步。最后还是蒋黛沾眼尖,看到了一个空位,并迅速占领了“阵地”。 “三级考区最后退场真不合理,吃完饭就得直接赶回去了,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捞不着”。 “咱们老同志就当发扬风格吧。” “就你脾气好,来,多吃点。”蒋黛沾说着把自己那份牛柳给了小张。 “你别光顾着给我,我这够了。” “菜太多了,我一个女孩子吃不了多少。” “你再吃点,听话。”末尾两个字来得有些突然,可也是顺理成章。小蒋因此窃笑了一下,她夹起一片牛柳就往嘴里塞。 “没看出来,你也挺会关心人的嘛?” “关心人干嘛还要被人看出来啊?” “哎哟。你是情商高呢还是和毛头小伙一样为了耍帅啊?”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别贫了,快吃吧。” 似乎又找回了上学时的那种感觉。言语可以不经大脑琢磨便脱口而出。斗嘴不是为了争个你高我低,而是用来增进感情的催化剂。蒋黛沾是个泼辣的妹子,不同于周淼每次吃饭前都要剔去菜里的葱蒜,小蒋对于饭食的态度可真是来者不拒,正如此刻所展现的狼吞虎咽一般。无论是在办公还是用餐,她坐他对面的时候,都活得无比真实。 四十四、风波 背包又搁在了储物架上。这些年,这个包陪着小张走南闯北。男孩背着它穿过青葱岁月,走向职场的迷离扑朔,经历考试的种种磨砺。曾几何时,这包里只会装着他和周淼的东西,而现在又有别人的东西塞了进来,就如同男孩的心里塞进了那位小姐姐一样。 包就一直安安静静地搁在那里。窗外的阳光洒落下来,空气里颗颗尘埃都现了形。偶尔有一两只蚊虫落在包上,片刻停留后又起身飞走了。一切仿佛静止了一般,只是阳光照射的角度在不经意间发生着改变。当普通的场景里没了人的踪影,场景便幻化成了风景,普通的物体也会被勾勒出禅意。数百米外硝烟四起的考场与这里无关,沙沙作响的答题声与这里无关,明争暗斗的胜负心与这里无关。这里是时光潺潺,这里是人间慢慢。 约莫三个半小时后,张司源用一个很爷们的动作再次将这个背包一把提溜起来。走出考场,他把手机递给了蒋黛沾。 “帮我和展馆拍一张吧。” “没想到你还挺爱臭美的?” “可能再也不回来了,留个念想吧。” “真羡慕你。我说不定明年还要过来二进宫呢。到时候都没人陪我了,哎。你人再往后站一点,要不然脸太大了。对,对。好,笑一个。” 张司源笑得一身轻松,笑得满心欢喜。 “过来看看,拍的怎么样?” “甭看了,一定好。你办事,我放心。” 两人来到红色宝马前,发现车窗上被贴了条。蒋黛沾歪着脑袋叹了口气,“还真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真是不好意思。都是因为我。” 小蒋单手撑住引擎盖,把头发朝空中一甩,夕阳掠过她的侧脸,惊艳了这个夏天:“那你说说怎么补偿我吧?” “呃……你刚不是说明年二进宫怕落单么,要真是那样,我明年抽个空来给你送考吧。” “别,不吉利。况且我要及时行乐。” “那你有什么建议?” “一起抓娃娃,一起吃顿饭。”这要求她在陪同小张加班的时候就提出过,只是那天小张轻轻地摇了摇头。而眼下,男孩默默地低下脑袋,和风细雨地嘀咕了句:“开车吧。” 这一路的路况很是拥堵,可是在驾驶过程中,她一次喇叭都没按过,就连踩刹车和油门的动作都比平常要温柔几分。小张因此还在路上眯了一会儿。男人熟睡时像个孩子,惹得一旁的女人好生怜爱,她把自己的“私心”都搭在了他的呼噜上。 经过短暂的“充电”,娃娃机前的张司源表现得兴奋异常。他的身子随着吊钩的倾斜来回摇摆。男孩会因钩子夹住了娃娃而目不转睛,会因为甩臂的差之毫厘而唉声叹息。说好是陪蒋黛沾来夹娃娃的,可他自己竟也玩得不亦乐乎。大部分时间里,小蒋都在为他摇旗呐喊。可惜小张这个看上去头脑还不错的家伙并没有展现出抓娃娃的天赋。半个小时过去,他只捞了两个很小的娃娃上来而已。 “呐,一人一个。”张司源说这话的时候已经陪同小蒋坐在了餐厅里,他把两个娃娃中颜值较高的小恐龙公仔递给了小蒋,后者自然是欢喜的不行。 “我说你刚才抓娃娃的时候怎么那么激动啊?跟个小屁孩似的。你平时过得是得多无聊?”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抓娃娃呀。” “不是吧,张司源。真的假的啊?你不是谈过女朋友的嘛。” “我这人挺闷的,也不追求什么经历体验。过去……” 张司源没和周淼抓过娃娃,没和周淼一起去过游乐园,没给周淼剥过小龙虾,也没带周淼看过病拿过药……他似乎只会带着周淼学习,监督她学习。他们本应该经历更多的事情,让彼此间的纽带打造得更加坚实,而不至于被轻轻一拉就给扯断了。 “哎呀,你就别追忆似水年华了。”小蒋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同伴的心思,“你这种人性格老实,适合过日子。挺好的。” “干锅牛蛙,小心,注意烫啊。”服务员端上了第一盘菜,香喷喷的。 “知道我为什么点这道菜么?”小蒋不动声色地抖起了机灵。 “牛蛙,嗯……难不成是因为叫起来顶呱呱?” “聪明,祝我们旗开得胜。” “借你吉言。考过了有啥打算没?” “想辞职,考没考过都想辞职。”这句撂挑子的话倒让小张不明所以。对面的这个女生大快朵颐地吃着,今天的她表现得格外泼辣。 “离职了干啥啊?” “陪你开花店咯。”她低头看着碗里吐出的蛙骨,没有半点皮肉。 张司源心中一动。他为了周淼的梦想耿耿于怀,而此刻竟有人为了他的一句话而改弦更张。他倒吸了口气,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你刚当上领导就……,这恐怕不太好吧,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没事儿,就是不想干了。很多东西都是到手了才发现不值得。” “公司有那么糟糕?” “有你还好。”直到说出这一句,蒋黛沾方才抬起头。女孩的表情特别认真,不过眼睛却是红红的。这副委屈的模样让小张一时间难以招架。他指了指对方的嘴角,然后拿起桌上的一片纸巾,探出身子轻轻为其擦拭。 “酱油都沾在下巴那儿了。” 蒋黛沾稍稍扬起下巴迎了上去。这一刻她是幸福的,甚至是享受的。男孩的动作轻柔的如同他手上的纸巾一样。他就这么痴痴地擦着,碰巧一旁的服务生又端上了第二道菜: “麻烦让一让。您点的小龙虾。请慢用。” “得嘞,您刚忙活了半天,这盆龙虾下肚,估计我又要成大花脸了。” “到时候再擦呗。” “你倒是不怕麻烦。” “我过得很懒,但是……”张司源顿了顿,“我也很勤奋。”张口又是前女友以前描述自己的话,小张自己听后都不禁摇起了头。 “懒归懒。不过学会适当放过自己也挺不错的。”张司源所有缺点似乎都能被蒋黛沾解读出积极的信息,他在她的眼里几乎是完美的。情人眼里不仅可以出得西施,甚至还能出得圣人。 “嗯,我附议。”小张正说着,蒋黛沾已经剥出了一个虾仁放在了他的碗里。他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你倒是吃啊?” “我……我有点洁癖。” “可我带了一次性手套了呀。那你吃螃蟹龙虾怎么办?” “要么洗手,要么用筷子。” 男孩正欲展示他精湛的技艺,蒋黛沾抢先一步起身离席:“我去洗手。”他看了看碗里的那个剥好的虾仁,又望了望那抹倩影,一皱眉还是把它给吃了。当晚她给他剥的虾仁他都吃了,因为从来没有哪个女生为他这么做过。 晚餐结束,她开车把他送回早上接他的那个路口。不比白天,六月的晚风还是卷着嗖嗖的凉意。直到那辆宝马车消失了踪影,张司源依然杵在无尽的夜幕里。夜凉如水,他要的就是这份畅快,要的就是这份通透,好比心头那个绳结都随之迎刃而解。 耳边是呼呼的风,天上挂着一弯大大的月亮。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是谁温暖了男孩的心房。 那顿算不上正式约会的晚餐过后,蒋黛沾并没有“乘胜追击”,考试那天的经历似乎已然能让她心满意足了。在单位里,她和张司源还是保持着适度的距离。只是午饭时间,她偶尔会端着餐盘坐他对面和他聊聊天;在他加班的时候,再为他点上一份麦香鱼。 她对他的好一点都不张扬,他领她的情也一直不做声响。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不知何时才能捅破?她似乎并没有过多的觊觎,正在享受着匆匆的当下。而他在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初恋后,也很难再把自己完全交出去了。毕竟人是一种会举一反三的动物,是一种会自我保护的动物。他知道恋爱中的感觉都会掺杂一些虚幻的成分,虽说就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美好,但免不了等到云淡雾散的一天。 是日,办公室门口响起了嘈杂的叫骂声。争执的双方是公司保安和一位身着bu be y[国际知名奢侈品牌]风衣的女士。这女子30出头的模样,中产阶级的打扮,不可一世的嚣张。 “这位女士,按照规定你不能进去。” “龟你妈的腚。我找殳小晙。” “这是办公区域,外人不能进去。”20多岁的保安态度坚决,并没有要退让的意思。可是看得出他在气场上还是输了一截。 “办公区域?你们领导谈生意一半在桌上,一半在床上。你个小屁孩儿嘴上的毛都没长齐,起开起开。” “您不能进去,这是规定。”保安小伙越说越不自信,普通话也渐渐变了调,那家乡的口音暴露了他的心虚。 少妇也懒得和他啰嗦,举起手中的lv包包,就往保安小伙身上一顿猛砸。保安向后踉跄了几步,女子趁机摆脱,大步流星地走进办公区。她把墨镜一摘,大声吼了一句: “殳小晙,你给老娘滚出来!”这一嗓子倒是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偌大的办公室里,无论男女老少,纷纷投来了注目礼。如果被打量的对象换做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那些目光的威力无异于万箭穿心。 a组的员工终于把这女子观察了一个仔细。她不是别人,正是那次路演时卖方的销售代表——管笛岚。可她为什么跑到这儿来,还是这么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这倒是和她先前“彬彬有礼”的形象判若两人。 殳小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因为一通办公电话的缘故,他错过了楼下保卫处的通风报信。殳总惊讶错愕的表情像是刚刚登陆了火星。 “管总,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哼,我怎么跑到这儿来呢?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还敢寄恐吓信到我们单位。老殳,你以为老娘行走江湖是被唬大的嘛?” “我们出去说,出去说!” “去哪儿说啊?就在这说。当初说好大宗购买我们的产品,后来怎么就没音信了,你他妈翻脸真的比翻书还快啊?” “这事儿还得再研究。你别急。” “不着急,你在床上的时候怎么那么猴急?”管笛岚说话间做了个挑衅的表情。办公区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好比草木婆娑,冷锋过境。 冯珊珊把脸凑到蒋黛沾的耳边,轻声嘀咕了一句:“你说,她是不是老大错发短信里的女主角?” “我……我怎么知道?”蒋黛沾说得唯唯诺诺,似乎一时间还没搞清楚状况。 “估计没错,跑不了。”冯珊珊补充了一句,她对自己的判断十拿九稳。对面的小李和小刘纷纷点头,这三人难得达成了一致性的意见。 “你们公司的产品的确有些问题,我也得对自家公司负责,这是公事公办。如果我还有什么地方没有解释清楚,咱们可以到外面说,或者我带你去会议室聊都行。就是别影响我们部门正常运作。”殳小晙说得义正辞严,一副占领了道德高地的架势。 “出去?去哪儿啊殳总?还要开房上床说嘛?” “请你自重,管女士!”殳小晙快要憋不住了,他胸口的起伏越发急促。不过这急不可耐的样子,管笛岚早就见过,只是那次,殳小晙的胸前并没有任何衣物遮挡。 “到这时候了,你还装个屁啊。我是姓管,但你他妈的还真以为我是白给人‘吹箫’的啊?” 听到这话,小李不禁噗嗤笑出了声,“没想到这女人还真幽默。哦,对了,她不仅姓管,名字里还带个‘笛’字呢。” 四周哗然声迭起,一浪压过一浪。先前目睹那条出轨短信的同事不过寥寥几人,一时间也没掀起多大的浪。这会儿可倒好,现场几十号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说不定还会惊扰md[董事总经理]高层。 面子可以不要,人品可以败光,但是饭碗绝不能被砸了。想到这里,殳小晙又重新镇定下来。他扯了扯西装两侧的衣角,似乎是在给自己鼓劲打气。殳总一步一步走上前去,迎着众人的目光,就像皇帝登基一样。 “管笛岚,你不要在这儿血口喷人。不错,我们公司是对你们的产品表示过兴趣。但是正如我刚说的一样,这款产品是有缺陷的,对此我已经发函给你了。市场经济有时候就和自由恋爱一样,不管是拿到结婚证书前,还是签订合同前,所有的东西都不作数,相信这么简单的道理一定不用我来教你。如果因为我们的兴趣让你产生了误会,导致你现在精神错乱乃至胡言乱语,那我表示道歉。但是希望你不要因此迁怒于我,以至于说出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话来。看你这样子像是得了应激伤害综合症,我奉劝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因为不管是性幻想还是谎言都无法治愈你的疾病。” 殳小晙这番话说得含含糊糊却又滴水不漏。看似正大光明地讲述商战故事,其实暗示了两人之间不可告人的秘密。 “贼喊捉贼的事儿,我也没少见,不过像殳总这么不要脸的我倒是头一次碰到。” “如果你有证据,请拿出来,没证据的话,就把嘴巴放干净点。打着的旗号四处摇旗呐喊的主儿,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说话间,殳小晙气定神闲,目露寒光。 当初他和管笛岚那笔交易纯属一时兴起。那天他们开了间行政套房,事后他把保险套丢进马桶里冲了,并且目睹了阿姨打扫完房间后才放心离场。殳小晙知道这种不比包养情妇,利益不和说翻脸就翻脸,他对此格外小心。这样的小心翼翼就像暴雪后的白雪皑皑,淹没了所有的蛛丝马迹。 倘若殳总能把“污言秽语”误发进群里,想必管笛岚的手机里应该留有不少“证据”。a组的小李和小刘都等着管笛岚掏出手机,亮出铁证,以便事态升级。可是管笛岚只是红着眼说了一句: “人在做,天在看。殳小晙,你难道看不出我这就是要和你鱼死网破吗?” 听到这话,殳小晙的表情轻松了不少,他果然赌对了。虽然今天他的脸是丢光了,可是只要法律制裁不了他,他的饭碗就丢不了。这年头誉满天下就意味着谤满天下,哪个老总身上还没有点花边新闻点缀。殳总安慰着自己,自信地瞪了对方一眼。 “那你就拿出证据啊,管经理?” 快把那条短信拿出来呀,快呀。现在这么想的人可不只是小李和小刘,还有以冯珊珊为代表的一众女同事。她们着实看不惯渣男人面兽心的做派和恬不知耻的行径。有时候人们会突然迸发出难以言喻的正义感,特别是当受害人和自己存有共同属性。比如,她们都是女人。 可是管笛岚偏偏没有行动,这又是为什么?难道说,她还在乎面子和廉耻,似乎不太可能吧,“勇闯虎穴”就说明她早就豁出去了。能让殳小晙身败名裂她自然求之不得,要是还能把他绳之以法那更是意外的惊喜。伴随着一阵沉默,办公区域里的气氛霎时间僵住了。所有人都在屏息凝视,似乎一场好戏才刚刚开始。 四十五、嘴脸 “要证据是吧,在我这呢!” 门口处又走进来一位女士,40多岁的年纪,打扮得也挺优雅。不过她的语气格外老练持重,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上流”。这位女士说话间便从普拉达的包里扯出一件件情趣用品,“啪”地一声扔在了地上。 “殳小晙,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偷人都偷到家里来了,还有这内裤,这中间都带开叉的,你就好这口了是吧,真他妈的脏!” 女士说着又从包里掏出一条粉色的情趣内裤,使劲朝管笛岚的脸上丢过去。内裤还在空中的时候就自行就展开了,那样式和色调不禁撩拨起人们的遐想。空气阻力“制止”了内裤的漂移,所有的意淫都沿着一条抛物线坠落下去。落点距离管笛岚还有1米有余。 眼前这位女士正是殳小晙的妻子,殳太太。她本人也是一位金融高管,不过是在另一所金融机构就职。殳太太比丈夫年长3岁,有小道消息传闻,殳总能坐上今天的位子,靠的也是这女人的资源和人脉。 看见太太大驾光临,殳总像是被人抽掉了脊梁骨一样,连说话都打起了哆嗦: “你,你不是下周才回来吗?怎……怎么这么快……” 殳太太怒气冲冲地瞪着管笛岚,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雌狮,恨不得把眼前这块“猎物”给撕成碎片。 “现在做鸡都打扮得这么考究啊,不但上门服务,还敢在客户家晒起内裤装备来了,够他妈别致呀。怎么就没有一点害臊呢?” 管笛岚被说得一阵莫名其妙。虽说她和殳总有染,可那次翻云覆雨也是发生在酒店里,地上这些东西根本不是她的,她压根就没见过这些玩意。 “这位想必是殳小晙的爱人吧。凡事都得讲究一个因果,这东西不是我的。我虽然和你丈夫……哼,那也是为了业务上的事情。你情我愿,各取所需。如果硬要把它说成一桩生意,那殳总还没付给我‘报酬’呢。上亿的盘子,估计你殳太太也不舍得给。不过我得申明一点,盗亦有道,像是用地上这堆下三滥的工具取悦男人,我可做不到。是不是啊殳总?没想到你口味还这么重啊?到了这个时候,你可得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你究竟在外面几度沾花惹草我不管,但是这个锅我可背不动呀。” 一旁的殳小晙呆若木鸡,先前的神气劲荡然无存。他看着两个女人在那里交锋嘴仗,自己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现场的同事们也看得一头雾水。伦理剧的画风一下转变成了悬疑剧。 “这年头果然个个都想立牌坊,敢做还不敢当了。身子都不要了,还要什么脸啊?” “你有证据么,能证明这是我的东西吗?没有的话,就别在这里血口喷人。”先前殳小晙用来堵管笛岚的话,后者照搬过来就怼了殳太太。看热闹的群众又把目光对准了后者,希望她还有杀手锏没使出来。 殳太太果真没有让广大群众失望。她拿出了一个发簪,金枝玉叶的造型。簪子金光闪闪,寒气逼人。 “穿在里面的不肯承认,戴在外面的总抵赖不掉了吧。上面还有你的一根头发。”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镀金的吧,这个廉价货我才不会用呢。殳太太要是不信,做个dna鉴别就好了。不过我倒是劝你疑神疑鬼之前先管好自己的先生,别让裤裆里的鸟儿到处乱飞,到头来随意在别人头上拉屎撒尿。”管笛岚说得风轻云淡,全然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她这番话好歹为自己挽回了些颜面,也在两人的交锋中扳回一城。 “我就知道你不会承认,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但是别忘了,这簪子上还刻着你的名字。你的名字里有个“沾”字是吧?还真是个沾花惹草的贱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小蒋,是匪夷所思的目光,也是恍然大悟的目光。为什么她年纪轻轻的,却能开得起宝马,殳总那条发错的短信主人公究竟是谁,为什么殳小晙会出现在张司源和她的加班现场,所有的谜团一下子全都水落石出了。解开答案对于蒋黛沾而言无异于揭开了伤疤,真相底下是一片不忍直视的血肉模糊。 是那种万箭穿心的感觉,就连冯珊珊都让开了一步。孤单降临得就是这么毫无征兆。她仿佛独自一人站在聚光灯下,周围一片漆黑,可耳边却充斥着讪笑和咒骂。 蒋黛沾眼里噙满了泪水,当初既然选择了这条通往“名利场”的捷径,身败名裂的结局想必也早有准备。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只是她从未料到结局来的这么措手不及,来的如此血肉淋淋。 “现在的小姑娘为了上位,还真是肯下血本啊。”一旁的管笛岚还不忘再冷嘲热讽两句。这话如同一记耳光扇在了殳太太的脸上。今天她被年轻的女人羞辱了。 两次。 殳太太终于瞧明白了,于是她朝蒋黛沾走了过去,带着死神的气场。那气势如同女王驾到,那架势像是要大干一场。两旁边的员工纷纷给她让开了一条道儿。蒋黛沾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你叫黛沾是吧?”问话的语气像是在审问犯人。 “我……我……”小蒋支支吾吾,她望了眼远处的殳小晙,希望能得到点提示或是庇佑。可是这个男人此时却如同芦苇一般,一吹就倒。 “是还是不是?!”女人几乎是吼了出来,她法令纹上方的赘肉连着眉毛一起抖动着。蒋黛沾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也跟着共振起来,震动得土崩瓦解,最终化作瓦砾齑粉。 “我是蒋黛沾。”话音刚落,殳太太抬手便抽出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一巴掌下去,愣是打得蒋黛沾没能再抬得起头来。殳太太顺势抓起对方的头就往下扯。“啊,不要,不要。”现场所有人都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蒋黛沾这个可人的小姑娘居然会发出如此凄厉的声音,那声音让人听得头皮发麻,心里直起疙瘩。 “现在知道不要啦,在床上怎么要的那么欢啊。瞧你那逼样,我今天就替你爹妈好好教育教育你!” 说教育是假,泄私愤是真。如果说对付像管笛岚这样的少妇,殳太太还有所顾虑。那么修理起像蒋黛沾这样的小丫头那她真是为所欲为。更何况这丫头只是自己男人的下属,说到底不过是一枚棋子,一件玩物。殳女士正试图通过暴力把自己失去的东西给讨回来,包括被管笛岚抢走的那一份。 蒋黛沾疼得自控不住,她下意识地抓住殳太太的手腕。这个原本表示求饶的动作却被这个女强人解读出了反抗的味道。于是,殳太太手腕一转,把蒋黛沾的长发在手腕上盘了一圈之后提起对方的脑袋就往墙上撞。一下,两下,三下……伴随着咚咚咚的撞击声,蒋黛沾的双手下意识地摊开了,脑袋也耷拉了下来,眼神逐渐失去了焦点。眼看人命关天之时,一双温润如玉的大手按住了殳太太那如同打桩机作业般的胳膊。 “够了。大家都是受害者。”伸出援手的人是张司源,他的语气虽然缓和,表情却很是严肃。 “你又是谁,你给我松开。”殳太太挣扎了一下,不过无济于事。 “你闹够了没有,非要在这儿给我丢人。”不知什么时候殳总走到妻子的身后,他一把抱住了这个失控的女人。 “我丢人,我在外面玩女人了是吧?我把骚狐狸精带回家里了是吧?那些不要脸的玩意儿是我用的是吧?殳小晙,你就是个贱人,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你们全家都是!” 男人没有多话,抱起太太就往过道拖。可是女人并没有要撒手的意思,蒋黛沾的头发还被她扯着。小蒋惯性向前,一个踉跄跪了下来——平生第一次双膝跪地。 “你们快来帮忙啊,别愣着啊。”于是在大伙儿的协力下,小蒋的头发终于从殳太太的手里解脱出来。蒋黛沾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身后的墙壁上留下了道道血渍。 女孩抬头看了眼张司源,对方一脸苦笑。虽然还是张挺好看的脸,可这次她却无心欣赏。他笑得意味深长,暗含讽刺,她也无心解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小蒋再次低下了脑袋,那杂乱不堪的长发如同遮羞布一般盖住了那张早已红肿的脸。 无言以对,无脸相见。 被老公拖着后退的殳太太一路挣扎。她如溺水一般,双手来回扑腾,双腿胡乱踢蹬,即便是那双限量版的高跟鞋掉了也不以为然。有时女人的执念就是如此的根深蒂固。 直到把太太拖到安全距离,殳小晙方才松了手。没想到殳太太一转身,反手又赏了丈夫一巴掌,并在他脸上啐了一口吐沫: “不要脸的东西,狗男女!”女人说着整了整自己的头发,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一只鞋不见了踪影。她回头瞅了瞅,原来是落在了半道上。于是殳太太又径直走了回去,朝着蒋黛沾的方向。她重新把鞋套上,恶狠狠地看了小蒋一眼,又是一股恶气涌上心头。女人抓起桌上一台笔记本就想砸过去,张司源见状赶忙站在了蒋黛沾的身前。 “不可以!” 周围的同事也跟着站了过来,一道震慑的人墙横在了她的面前。于是殳太太只得把电脑扔向地面,又把附近桌子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地给掀了出去。 “姓蒋的,这次给你点教训,以后别让我看见你,见你一次我就打你一次。”女人放完狠话扭头便走,在路经丈夫的时候,她又撂了句:“殳小晙,今天我就搬出去,明天你会收到我的律师函,咱们法庭上再见。”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如同一座五指山般把殳小晙给封印住了。走到门口处,殳太太又指了指管笛岚,“你别得意,那个女人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咱们走着瞧。” “哎哟喂,你还真把我当丫头片子呢。甭着急,我公司的地址,殳总那儿有,我等着您。”管笛岚故意把话说得怪腔怪调,针锋相对。 殳太太走后不久,管笛岚也走了,她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把殳小晙搞得鸡犬不宁。没想到的是在另一个敌意满满的女人的助攻下,管总阴差阳错地达到了目的。于她而言,今天也算不虚此行。 临走前,她还不忘记挖苦殳小晙两句:“殳总,没想到您在家里也这么风流快活啊,回头别忘记买点补品给自己补补。那位小妹妹的路还长,千万别让人家守活寡了。” 殳小晙是第三个离开现场的,他临走前都没有去办公室里拿回自己的私人物品,也没有安慰或是嘱咐他的情人几句。如此看来,他走得有些不负责任,正如那天他把蒋黛沾按倒在床上时所表现的一样。 至于蒋黛沾,她是四人中最后一个离开的。暴露身份后,小蒋就成了一个扎手的仙人掌。殳小晙不知应该如何“处置”她。和老婆离婚再娶她,这样的想法有些天真,况且蒋黛沾愿不愿意也得另说。可就这样把她一脚踹开,似乎又有些于心不忍,至少他的身体一时半会儿还戒不掉她的体温。而在场的各位同事呢?他们更不知应该如何安慰小蒋。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和上司之间究竟是谁先释放了危险信号,尚未可知。可无论如何,蒋黛沾都是存在过错的一方。既然道义上站不住脚,总不能鼓励她迎难而上继续破坏别人的家庭幸福吧。 因为下午这场风波的耽搁,当晚所有员工都被迫留下来加班干活儿,除了蒋黛沾。这会儿的办公室与其说是办公现场,倒不如说是茶话会的舞台。同事们一边忙着手头的活儿,一边对下午的闹剧品头论足。这地方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小何:“真看不出来啊,你们组的蒋黛沾还有那么一手?” 小史:“是呀,藏得可深了。之前看她开宝马,我还问过她。她和我说家里是做生意的,今儿我是瞧明白了,皮肉生意。” 小邓:“别这么说,市场经济,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小黄:“等再过几年,等蒋黛沾练成管笛岚的级别,看你们还敢不敢当面说人家。” 小史:“我现在也不敢当面说她啊,我这不是背后悄悄和你们说嘛。哎,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呢?” 小何:“地地道道的欺软怕硬!” 小史:“怎么啦,你别说我。殳太太不也是欺软怕硬么,打起小蒋来打的那叫一个来劲,她敢动管笛岚一下吗?” 小赵:“看她打扮的富丽堂皇,没想到撒起泼来也和泼妇没什么两样。娶到这种老娘们儿,换做是我估计也要出轨。” 小洪:“小赵你算了吧。有雌性动物肯跟你,你就从了吧,省得以后抱憾终身。” 小葛:“我倒是觉得蒋黛沾穿衣打扮挺有品味的,说不定她对殳总是动了真感情的。” 小钱:“我也觉得人家姑娘误入歧途是情有可原。只是殳总藏得也太深了吧,之前真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呢。” 小高:“都别说我们殳总,等你有朝一日也坐到这个位子了,表现可能还不如他呢?” 小钱:“得了吧,我估计是混不到那个位子的。感觉那个位子不一般啊,烫啊。” 小赵:“偶尔坐坐可以,不要久坐。” 小戴:“我说蒋黛沾不会也像殳总一样吧,到处撒网吧?” 小孙:“那可得问问他们a组啦,冯珊珊,你和蒋黛沾走得比较近吧?” 冯珊珊:“都咋呼啥啊?我是和她坐一块,不过我们下了班也没什么交集。她最近加班倒是蛮频繁的。”墙倒众人推,就连冯珊珊也故意和小蒋撇清关系。 小李:“我原来以为她这个组长是靠自己加班拼出来的呢?” 小孔:“你这就是行业歧视啊,在床上打拼就不算拼啊?” 小吴:“你们组还有谁平时也经常加班啊,有没有注意到什么蛛丝马迹或者花边新闻?” 小刘:“这么说来,小张倒是经常加班。说说吧,哥们儿,有啥发现没?” 张司源想起了先前加班的时候殳小晙莫名其妙的探视。可小张偏偏不是一个喜欢嚼舌头的人,于是他淡淡地说一句:“没……没有吧,都挺正常的。” 小吴:“司源你别不好意思,说嘛。你这样支支吾吾的,有包庇的嫌疑啊。还是说蒋黛沾私下把你也……”小吴一脸坏笑,那德行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小刘:“过分了,过分了啊,咱们小张和殳总可不一样,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正人君子,顶多就是犯了恻隐之心,怜花惜玉吧。” 张司源就知道他的嘴里也吐不出什么好话,于是没好气地白了同事一眼。 冯珊珊:“小张坐在你们两人中间,那叫出淤泥而不染,人家的境界你们懂吗?” 小刘:“那我倒要问问了。司源,在你心中,哪个男人才配的上真男人?你给哥们说说,看看大家是不是想的一样?” “朱佑樘。”张司源不假思索地开了口。 “啊?谁啊?女粉丝多吗?”对于朱佑樘这个名字小刘全然不知。对面的冯珊珊一脸得意,似乎她的判断得到了完美的验证。 “明朝的一个皇帝。”张司源补充道。 “嗨,我还以为是谁呢。皇帝嘛,三宫六院,佳丽无数。哥们理解了,这个答案很标准,英雄所见略同。”小刘说着朝冯珊珊扬了扬下巴,一副“我赢了”的得意张扬在脸上。 张司源笑了笑,没再解释些什么。职场就是职场,不一定是交朋友的地方,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不过蒋黛沾的“老底”也着实让小张大跌眼镜。若干年前,周淼说过的一句话莫名在耳边回响: “你一旦相信就不再去怀疑。如果以后有人利用你这点,先和你成为朋友,再利用你或者再伤害你,你就是傻傻的啦。” 四十六、去留 在等待成绩的日子里,梁公元供职的公司组织了一次团建活动。这期间,员工们忙里偷闲地放松,老板却在游山玩水的同时不忘倒腾心思。就在聚会解散的当日,小梁被单独约谈,距离他返程航班起飞还有3小时。 …… “我看你们仨现在每周末都能腾出一天休息了。有这个空闲时间,学些知识多好。” 提高效率或是延长工时都可以扩大产出,不过工时越久,效率就越低。经济学中“边际产出递减”就佐证了这个结论。非要在两者取其一的话,老板们通常会选择让员工们加班加点。况且现在公司教研部总共只有三人,个个以一当十。 “我……我太累了,想在周末休息休息。而且我也不善于学习。” 与老板发生意见分歧的时候,员工们多半会顺着前者的意思言语,哪怕他们的表里不一只是权宜之计,即便他们的口头承诺仿佛水中捞月。画饼这项技能并不算是老板的专长。这道理梁公元他都懂,可有些鸟儿来到这世间并不是为了躲枪子的,小梁便是其中之一。 “你说说看,有哪个员工敢在老板面前说自己不想学习的?” 老板说这话时已面露愠色,或许是因为感到被冒犯的缘故。刚刚老板问他打算在公司里做多久,他的回答也只是“我也不知道”。这是一句大实话,对方听得却无比刺耳。 在过去,雇主花钱,是购买你的时间、精力和创意。而现在,他们还想购买你的“顺从”、你的“卑躬屈膝”、你的“五体投地”。于是那些善于阿谀奉承、喜好歌功颂德的人,便有了施展拳脚的空间。当然还有一部分不合群的“刺头”却依然会坚守着自己的阵地。 “我入职到现在已经很忙了。起初每周都要干到100+小时。我就想适度休息休息。” 梁公元不是不愿意学习,他只是不愿意在一周工作了八十多个小时后还要被迫“学习”。老板口中的学习无非就是变相的加班阅读原版教材,赶制ppt课件而已,并非通往中层的晋升之路。梁公元也不是什么都不想学,他只是不想再去翻弄那些单调乏味的培训教辅。这层关系小梁没有点破,于是老板话锋一转: “不学习怎么办,你以后怎么在职场发展?今后要买大房子吧,你爸还要看病吧,说不定还要请高级保姆对不对?‘mau a’和‘兰子’她们的家庭条件都很好,你呢?你还是个男生,所以你需要奋斗。” 这是一个处处都讲究“拼爹”的年代。不巧的是,梁公元父亲只是一个晚期肿瘤病人,虽然他年轻时也屡立军功。 成年人的世界从来就没有“容易”二字,每个人都会经历难关,都有需要别人伸出援手的时候。悬崖关口,旁人拉你一把那是情分,不帮你也是本分。你可以不帮我,但也没必要把我的伤口拍照放大后再摆在我面前,还一板一眼地告诉我,这道口子有多深,那道口子有多长。伤口长在我身上,我比其他人都了解“痛”的含义。你不是医生,也开不出治愈的处方,梁公元心想。 “工作日我几乎每天都要做到很晚。”小梁说话间一脸委屈。 “总是在加班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你应当反思。”老板不依不饶。 员工已经很努力了,经常拼到凌晨12点以后,拼到最近心脏都不太舒服。医生给小梁开出了休假条,可他都没敢告诉父母这事儿。不过老板不会在乎这些,在这个不讲理的世界,资本从始至终奉行着霸权主义。 看着员工不说话了,老板又补充了一句:“我是真担心你。对于男人而言,事业永远是第一位的,这是一定的。你看你都30了,要是再过个3、4年,职场发展不如意,你打算怎么办。转行的话你还能干什么?” 是啊,现在公司已经渡过了最艰难的初创期。现在部门的人手渐渐多了,要谈规划,讲发展了。任何庞然大物的运作都需要新鲜血液的支持。 梁公元最好的年纪也快过去了,再过个三四年,他还能干些什么呢?可即便如此,他就不能去街头卖艺或是遁入空门吗?他就非得一年365日,日日马不停蹄地疲于奔命吗?努力工作难道不是为了更好地生活吗? 此时此刻,或许员工的思路缺少了积极向上的觉悟,或许老板真的是在为小梁着想。可惜的是,当下小伙儿没有从这番对话中解读出半点的善意。梁公元的父亲此刻正躺在数百公里外的病榻上等待着儿子回家,距离那趟航班起飞已经不足1个半小时了。 三级考试到了8月份才张榜公布,比一二级出成绩的时间晚了将近一个月。张司源点开邮件,成败在此一举,胜负即将揭晓。 “co g attio s!wea eve ypleasedtoi fo myouthatyoupassedtheju e20xxlevelxcfaexam.[恭喜你!我们非常高兴地通知您,您通过了20xx年6月的x级cfa考试。]” 尘埃落定,一鼓作气。细读成绩分析,稍稍有些意外,因为他自我感觉良好的主观题成绩惨不忍睹。倒是下午的客观题部分发挥得异常神勇。 倘若考试当天上午他就对正确率有所察觉,下午的答题势必受到影响,那么这次考试恐怕就要凶多吉少了。“傻人有傻福”这句话放在特定的条件下不无道理。 他通过了号称全球第一考的cfa考试,申请持证也是触手可及的事情。考研失利之后,他用cfa完成了救赎,再次证明了那个擅长学习的自己。内地持证人尚不足3000个,这似乎是一针不错的强心剂。不过, 仅此而已。 虚荣心缭绕心头,但又不足以借此炫耀一番或者显摆一把。今天的场景,似乎已经魂牵梦绕过成百上千次了,画面里的每一帧都被精细设计过,场景中的每一笔线条都被精致勾勒过。但是现实却被演绎得平淡无奇。要说心里没有一点喜悦,那是装清高。可是到手的喜悦并没有当初预想的那般浓烈厚实,也不抵从前和周淼讨论游山玩水时的畅快淋漓。 小张把家里和cfa相关的书籍、练习册、验算稿纸都搬了出来,然后装进一个麻袋,打算过些天全当废纸卖了。当初和周淼提及的,把书本全部摞起来合个影再更新下动态的想法在此刻变得索然无味。因为那个人或许不会再关注自己的状态了。这感觉就像是你满心期待地下载完一部电影,当进度条从99.9%跳动到100%的时候,原本打算陪你看电影的人却不见了,你也就没心思去观看这部影片了。 夜已经深了,张司源站在自家阳台举目找寻着月亮,结果一无所获。他知道月亮就在那里,只不过被层层乌云遮挡住了而已。人脑就是这样,会被各类物体蒙蔽,比如那片云彩,比如光鲜靓丽的外表,比如信誓旦旦的承诺。 蒋黛沾的所作所为终究打破了他的心理底线。在这个是非之地,她绝非个例。真相是血淋淋的。有的人用敲门砖体面地叩开了那扇门,有的人则是用头破血流的方式撞开了那扇门。无论是谁,踏进门槛后方才知晓门里门外虽然是两个世界,却都遵守着相同的运行法则。 这世上最富魔力的词汇恐怕不是长生不老,而是重新来过。如果张司源没有选择考证,或许大四的时候他就能多陪周淼吃吃早餐,多答应女友的一些要求。多一些,再多一些。那天下午,哪怕是只要能多睡上一会儿,他或许就能克制自己的冲动,不会将那句“分手”脱口而出。 如果没有考证,或许他就不会从事金融这个在外人看来接近“钱眼”,实则异常苦逼的行业,也就不会目睹名利场里的是是非非。如果没有考证,现在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很可惜,他也已经步入了想象力匮乏的年纪。 可惜,没有如果。 至于明天的日子怎么过,小张心里倒是一清二楚。他会拿着成绩单,找到财务科的同事,把三级的考试费给报了,之后该干嘛干嘛。上司不会因为一纸证书就给他升官进爵,他也不至于因此就跳槽其他投行。在这个人情社会,一个人的成就上限不会因为一张证书而被大幅抬高。 张司源关了电脑,着手准备第二天的工作。每日的工作仿佛是在无差别地卖淫,顾不得你的客户是谁,也顾不上内心的真实感受。反正就是逢场作戏,最终还是回归于虚无。赚取工资并不意味着收获快乐,特别是对于像他这种靠出卖“劳动力”为生的无产阶级。 最近发生的一切似乎有些梦幻,而让日子回归真实的终究是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张司源想起了他们,想到了周淼、蔡睿,想到了赵天宪、商若男,还想到了金常洛和梁公元。于是他打开了聊天软件。 张司源:梁哥在吗? 梁公元:我刚准备问你cfa3级有没有通过呢? 张司源:过了。 梁公元:恭喜。 张司源:过了反而迷茫。 梁公元:方便说来听听? 张司源:感觉一下没了目标,工作做的又不太喜欢。 梁公元:可你还得养活自己。 张司源:有些规则或者说是潜规则是我看不惯的。 梁公元:恐怕你也改变不了。 张司源: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梁公元:因为你说的这些我都经历过。 张司源:我们太像了。 梁公元:那你有勇气做出改变吗? 张司源:多大的勇气算是勇气? 梁公元:做好这一辈子穷困潦倒、茕茕孑立的打算。 张司源:我不确定。看来你倒是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你还在培训机构做教育吗? 梁公元:现在还在。 张司源:哦?你这是话里有话啊,我真的挺好奇,要是不做教研,你还想做些什么? 梁公元:想要当一个作家,写小说。 张司源:没想到你还这么文艺。我记得周淼也说过要写一本关于我和她的故事。 张司源:你的书要是出版了,我肯定支持正版。不过听说现在的环境对新作者挺不友好的。 梁公元:这年头又有哪个行业是对新人菜鸟特别友好呢? 张司源:所以你想清楚了? 梁公元:至少我想清楚了自己讨厌什么。这年头,人格想要站立起来了,物质上可能会面临下跪的风险。我想要正儿八经地掌握自己的时间,而不是每天活得不明不白。我想要尝试一次,即便最后一事无成,也没有遗憾了。 张司源:那为了考试付出的时间呢,就打算这么放弃了?真的不觉得可惜? 梁公元:cfa一级经济学的“沉没成本”还记得吗?已经发生并且无法变现回收的成本,在后续做决策的时候就不应该考虑它们了。 张司源:佩服你的勇气。 梁公元:正是备考cfa的经历以及这些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了我自己想要什么。外表光鲜可以欺骗别人,言之凿凿可以蒙骗世人。可你永远无法对自己的潜意识撒谎,它知道你想要什么,一直都知道。 张司源:我也想像你说的那样去试试。 梁公元:你想做什么? 张司源:想开一个花店。 梁公元:出人意料的想法,不过很棒。 张司源:有什么建议吗? 梁公元:我连月季和玫瑰都分不清楚…… 张司源:你不鼓励鼓励我去冒险? 梁公元:做好最糟糕的打算。想清楚了就去干。 张司源:所以你不愿意别人复制你的想法? 梁公元:每个人的人生都是无法复制的。我讨厌“复制”这个词,因为它把其他可能性都排除了,把一个面碾压成了一条直线,这对人生而言,是地地道道的“降维”打击。 张司源:和你聊天真有意思。 梁公元:不过你比我年轻多了,失败一次还可以东山再起。 张司源:借你吉言,如果我的花店黄了,你的书成了,我就去你的工作室应聘。 梁公元:你说笑了,我也得先填饱自己的肚子。 张司源:那或者你到时候来我的花店打工也行,我罩着你。 梁公元:开花店真的是你喜欢的嘛?如果不够喜欢,恐怕也很难坚持下来。 张司源:我不确定。大学时候前女友说过这个想法,当时我觉得幼稚。但是现在它却在我脑子里根深蒂固了,你说奇不奇怪? 梁公元:那你前女友现在做什么? 张司源:好像是去了银行。 梁公元:真有意思。不过我倒是觉得你俩说的开花店或许并不一样。 张司源:怎么不一样? 梁公元:就好比刚上学的孩子说要考清华北大和一个刚经历过高考失利的考生说要考清华北大。你明白了吧?你是经历过高考失利的那个人。 张司源:我懂了。 梁公元:所以你该不会是想用另一种方式祭奠自己的青春?帮她完成心愿? 张司源:我的梦想,她的梦想,能分的这么清楚吗?再说了,花店开了那就是我的啊,我是法人。 梁公元:你看,这不是分的挺清楚的嘛? 张司源:哈哈,我说不过你。 梁公元:其实你已经决定了。自己闷头做就好了,祝你成功。 张司源:还有一个人是我想要离职的直接原因,你认识她。 梁公元:你说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指蒋黛沾对吧? 张司源:嗯。 梁公元:你和她没有联系了? 张司源:没有了。 梁公元:打算此生不复相见? 张司源: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感觉。感觉自己被耍了。 梁公元:过去你在线上联系她,她回复你快么? 张司源:基本都是秒回。 梁公元:你找她办事她推辞过么? 张司源:有求必应。 梁公元:上次还听你说她开车跑去你家附近接你参加三级考试。 张司源:这倒不假,都快舍生取义了。 梁公元:我觉得她的心是在你这儿的。 张司源:可她却做了那种事。 梁公元:她只是一味的对你好,也没逼着你恋爱成婚啊。你们没有正式在一起是吧? 张司源:嗯,其实我的防线都快沦陷了,就在考过3级之后。 梁公元:你就知足吧,公元。想不想听听我的感情故事? 张司源:愿闻其详。 梁公元:之前我喜欢过一个姑娘,特别是她扎麻花辫的模样。她也知道我的心意,可是每次和她聊天,我这儿打了一堆文字发过去,人家只有几个字回复。很多次打电话给她,想听听她的声音,可不是电话占线就是无人接听。 张司源:那这位“麻花辫”有说明原因么? 梁公元:她说家里信号不好。不过即便我打字和她聊天,还没聊上一会儿,她便急着打住。理由更是五花八门,比如要出门了,要洗澡了,要睡觉了,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张司源:“麻花辫”可能就是不喜欢和人聊天吧? 梁公元:我也这么想过,不过每次见面的时候,她总是在不停地倒腾着手机,不光是看,还忙着敲击键盘。别人的电话也没少接。 张司源:这…… 梁公元:即便和我看电影,她也要忙着回复别人的信息。有那么两三次我想找她说说话,她却叫我别发短信了,理由是她在安慰自己的闺蜜。 张司源:你们还看过电影? 梁公元:嗯,特意去了她生活的城市。为了这趟行程,我拼命提前赶着工作,还把她的好些活儿都顺手做了。就是希望能不被工作打扰地能和她多呆上一会儿。结果呢? 张司源:结果怎样? 梁公元:我和她见面的时间还没有我在火车上呆的时间长…… 张司源:心疼你。感觉她不喜欢你就应该直说呀。你们发展到啥阶段了?她有主动撩过你么? 梁公元:只看过电影,连手都没有牵过。刚认识的时候她会主动发照片给我,这算不算撩? 张司源:算……那在公众场合她会对你表示好感或者厌恶的暗示么? 梁公元:我能感觉到她在变着法的躲着我。 张司源:“麻花辫”为什么要躲呢? 梁公元:可能她的身后还有许多个像我这样一往情深的异性。 张司源:明白了。那你后悔了么? 梁公元:要是能把帮她做活儿的时间省下来好好陪陪我爸该多好。 小张没法看见,另一台电脑屏幕前的梁公元已然暗自神伤,泪水迷蒙了视线。张司源:我明白你为什么帮着蒋黛沾说话了。 梁公元:小蒋这人心眼不坏,我觉得她也没有要玩弄你的意思。司源,你心里要是过不去那个坎儿,以后就找个善良的人再试着相处吧。一个人有多喜欢你决定了她对你的上限,可是一个人有多善良,才决定了她对你的下限。人品决定一切。 时隔一周,张司源便把工作证搁在了领导的办公桌上。证件照里的小伙子笑得很是得体,很是幸福。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周淼就站在他的对面。 四十七、烟波浩淼 舍不得,又春去秋来。时间一晃就是七年。 现如今,即便是老年人也都用上了智能手机,里面塞满了各种的app。微信摇身一变,取代qq成了聊天软件里的江湖一哥。这些年,房价和p2p暴雷一路飙升,前者将年轻人的豪情壮志打磨得没了棱角,后者则是把老年人的毕生积蓄榨取得干干净净。 现如今,中国期货交易所推出了股指期权的衍生品。一个早在几年前就放弃了cfa三级的考生运用教材里的straddle策略,构建了等额的看多和看空头寸。而就在两个月前,a股行情风起云涌,短短一周的时间,铁仲60多万的空头仓位便赔得血本无归,不过还有60多万(多个账户)的多头仓位却暴涨了150余倍。于是乎老铁顺利坐拥上亿资产,实现了财富自由。这个玩世不恭的学渣用最简单、最豪横的方式完成了知识变现。现在cfa证书于他而言已经无关痛痒了。 每年都会有新的技术被发明,新的公司被上市,新的词汇被创造。这阵子,一个名叫“996”的辞藻应运而生。宣扬996观念的大佬们自信满满,就像是传教时的耶稣、孔子。原先指望别人死心塌地地干活,要么靠工资诚意,要么靠魅力情怀。现在又多出了996这么一项工具,想来还真是造化弄人。那些不惜以牺牲别人家庭为代价,打着“锻炼能力、磨炼品质”的幌子让年轻人为公司卖命的行径,说白了,都是精致利己主义。 在全球新冠爆发后,cfa协会增加了考试频率,三个级别的考试也从纸质答题的模式改成了机考作答的形式。唯一不变的是,考生们都还长着一张张青涩的面庞,那里永远燃烧着炽热的张扬。 一辆奥迪q7在路边停了下来,车里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锃亮的皮鞋妄图踏平所有贺兰山缺。他沿着路边的标识来到了一家花店。门店上写了四个字“烟波浩淼”,其中“淼”字的字号要比其他三个字大了一号。 走进花店后才发现里屋的面积并不算大。四十平米的地方,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木质家具装点出了古朴的年代感,斑驳的墙壁剥落了岁月的铅华。一台复古造型的点唱机正播放着音乐,曲名叫做《说好不哭》,那是周杰伦和five月天合作的单曲。 “你什么都没有, 却还为我的梦加油, 心疼过了多久, 还在找理由等我……” 大大小小的花束整齐摆放着。有的已经放上了货架供人挑选,有的则插在了桌脚的塑料桶里待人收拾。 不远处搁着一张躺椅,坐在上面的人一身老头衫样的打扮,脚上还挂了一双布鞋。只见那人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一本《天龙八部》,恰好挡住了他的脸。看样子,他就是店主了。 靠墙摆放的是一排简易书架,一套《机器猫》和《金庸全集》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不盈不挤,安安静静。躺椅旁还靠着一张凳子,上面搁着一罐大麦茶,热气从罐子口蒸腾起来,仿佛时间都跟着慢了下来。 门口的显眼位置,立着一张小黑板,上面写着“凡4月12日出生的顾客,购物享受八折优惠。” 客人在店里站了有一分钟了,店主并没有要招呼他的意思。 “老板,不是4月12号生日,给打个折行不行啊?”西装男子跺了跺脚,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 “不行。不过你这人也够实诚的,哪有这么问话的。”店主放下了小说,打量了下来者,稍纵片刻,他便露出了笑意:“原来是你啊,赵天宪。” “好久不见,张司源。” 老对手再度碰面,打扮已是天壤之别,可气场依旧旗鼓相当。 “听说你开了个花店,今天顺路就过来看看。” “都是小本生意,赵总就别再和我提打折的事儿啦。”时隔多年,依旧针尖对上了麦芒。 “说实话,没想到你会开花店?” “没想到就对了,我自己都没想到。” “考了cfa和frm,却守着这么一个小铺子是不是有些可惜了?我们基金公司正好缺研究员,如果你乐意,我帮你引荐引荐。” “看来赵总今天不是来买花,也不是来叙旧的,而是来推销职位的。” “推销谈不上,不过看你这样,有些心疼。”赵天宪的一片好意在张司源看来不过是嗟来之食罢了。可食? “得勒。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也老大不小了,没什么从业经验,就不砸你老赵的招牌了。” “张司源,你是有天赋的。” “那得看和谁比了。” “但你也是很会挥霍天赋的一个人。” “是吗?” “不是吗?” “我有什么天赋入您老的法眼了?” “十年前,你……” “十年前?哼。” “振作点,拿出你当年考试时候的劲头。”鼓励的话语,高傲的姿态。 “瞧你说的。现在想来,那些大大小小的考试就好比长跑,多数参赛者都是陪跑的。很可惜当时我竟没意识到自己也是陪跑的一分子。” 张司源说着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当两个男人再次对立而视,中间的距离又被拉扯成了楚河汉界。 “你当然不是。你明明已经跑完了,还取得了优秀的名次。” “那又怎么样呢?” “可以跻身精英的行列。” “像你一样?” “像我们一样。” “我们并不一样。” “我们,人上之人。” “我们?考试的既得利益者?现在想来,想毁掉一个人真挺容易的。设立一个考试,强制他去参加,再告诉他这考试关乎他们未来的财务、阶级乃至命运。在这个游戏里,赢家是那些取得了成绩并且热衷于考试的人。而最大的输家不是那些输了考试的人,而是为了赢得考试却断送了自己千万种可能性的人。” “虽说可能性有千万种,但每种也都要尝试,要亲自去走才知道能否走通。为了赢得考试就是他们选择的路。” “那些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盲目跟风参加考试的人呢?你有想过自己如果没有考cfa、frm会变成什么样子吗?赵天宪。” “那我可能会去考a,考aicpa,考cpa。” “都是财务考试呗。如果你当真喜欢金融,那恭喜你,你是真的赢家。” “我喜欢金融,还喜欢用它来赚钱,而且我特别讨厌输的感觉。” “如果不做金融呢?” “从来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现在想想呢?我可以帮你排除一个选项,卖花。” “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干嘛去想?” “因为你从来就没想过。我之前也没想过卖花,就像我现在再没想过要回金融圈一样。如果让我重新来,我就不会选择cfa考试。人生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值得去做。” “诡辩,我都说了喜欢金融,干嘛还要去想别的?你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馒头打败了包子。” “什么?” “嗯。馒头打败了包子。你是猜不出这道哑谜的,别纠结了。” “每个人都可以物尽其用。就好比路上有一块砖,只有拿在了手里,才可能去叩开那扇门。而考试就是现阶段最为公平有效的方式,没有之一。”赵天宪说得斩钉截铁。 “在你眼里,人也不过是块砖头罢了。包括那些参与陪跑的人。那些可以成为更好自己的人,那些奋不顾身到头来却又追悔莫及的人。他们成了别人成功路上的铺路石。” “我说的是考试,它可以实现自我价值提升,让人变得更加勤奋、自律。” “‘勤奋’、‘自律’不过就是中性词罢了。对了,‘慵懒’也是。明明就是一场考试,就是一块敲门砖,却非要给它标榜价值,非要从里面淬炼出一些大道理。什么持之以恒,勤奋刻苦,恨不得把所有的中华传统美德都给叠加进去。明明就是一份工作,却非要上纲上线,不停给员工洗脑,不停地输出价值观,有意思吗?公司规章制度不会成为圣经,老板也不是什么孔子、耶稣。搞邪教和搞传销的迟早要给抓进去了,洗脑这玩意儿没前途。” “没想到你现在这么偏激?你不能否认,总有人适合这种‘上进’的生存模式。” “真是莫名其妙。现在情况是大部分人都在拼命被精英的价值输出赶着往前跑,不想跑的人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以至于活生生地被身后的人给踩死。人们不是没法去选择继续往前跑,而是没法按照自己的意思停下来。” “照你这么说,小学毕业的人就可以出去打工了?” “我并不反对学习。我只是反对那些公司企业打着‘自我提升’的幌子,逼迫你学一些你根本就不感兴趣的东西。他们把加班也当作是一种学习,把压榨也当成是一种学习。学习应该是自己自愿的,是一种选择,而非一个强迫的选项,你明白吗?” “哼,但你也要搞清楚,很多人现在没的选,恐怕就是因为过去没有好好学习。” 这一句倒是把张司源噎得不轻,看着对方不说话了,赵天宪乘胜追击。 “再说了人要是停下来拉倒不干了,你手上要是没有一块敲门砖,那房、车,这些问题怎么解决?敲门砖本不是坏的东西。” “不错。‘砖’也可以是一颗蠢蠢欲动的心。有些人注定会拿上它,像《楚门的世界》中的主角一样,去叩开那扇门,到‘真实’的世界走上一走,瞧上一瞧。至于,你说的房、车,这恐怕不是我们自身的问题。” “但是既然有了问题,就应该解决问题,而非怨天尤人。原来咱们辅导班上有个叫梁公元的。别人说他孝顺,说他天天在病床前给父亲接屎端尿,说他为了照顾父亲,居然把工作都辞了。我赵天宪呢?家人生病了,我能把华东地区最好的专家请到家里,我能给家人请月薪2万的护工,我每年都能带上父母去海外游玩,让他们看大千世界,给他们吃山珍海味。我赵天宪算不算个孝子?” “有钱人都可以像你说的那样做,至于他会不会做,还得看他有没有梁公元的那份孝心。” “所以,这是什么?这就是偏见。难道我赵天宪的钱是大风吹来的?” “你是混得有模有样了,可那些和你一样努力,甚至比你还要勤奋的却没有奋斗出来的人呢?那些选错了方向,或者欠缺了一点运气的人呢?只要努力勤奋就能奋斗出来这种说法是不现实的。” “你是暗指你自己吗?” “我是在就事论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社会的前进必须得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 “但这不是你去侵害别人利益,阻碍别人选择,给别人洗脑时堂而皇之的理由。”张司源说着说着居然激动了起来。 “有些事情,我们改变不了,我们只能改变自己,去适应环境,而不是让环境来适应你。” “我们要打造一个大树保护小草的世界,而不是指望着每个人都去成为大树。因为有些人注定只能是小草。” “你说的这些可能实现吗?醒醒吧。你要知道话语权永远掌握在强者的手里。如果你要宣扬大树保护小草的思想,那么请你先成为一棵大树。这就好比只有考过cfa的持证人才有资格去说cfa考试是没用的。没有通过3级考试的失败者永远没有发言权。” “小草看似渺小,但它们却是维系整个自然生态平衡的重要一环。只有它们的利益得到合理的保护,这个世界才是和谐稳定的。或者我们可以把这个世界变得美好一点,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哼,咱俩其实是同类,只是有百分之一的不同,你太过理想主义。” “正是因为这百分之一的差异就决定了咱俩不会成为同类。” “张司源,你记住咯。存在即合理。” “狗屁。” 赵天宪一时间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么糙的话居然出自这位儒雅的同窗之口。张司源则故意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存在即合理,你说的。” “少点理想主义吧,人总得活着,适者生存。少谈些主义,多解决些问题。只有经济基础才能决定上层建筑。” “生活并不完全等同于活着。” “生活是奢侈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仅此而已。那些看似高高在上的地位、富可敌国的财富,是可以拿来炫耀的,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去必然追求的。” “我说不过你,你也说不服我。” “我就没想要说服你。我的花店开了两年,你是第一个跑来向我输出价值观的人。” “不争了。订两束花吧,月底的时候,麻烦送到名片上的地址,离你这儿不远。如果你改变想法了,可以去这个地址找我,打电话给我也行。”赵天宪说着在方凳上丢下了一张名片。 “你随便挑吧,给你打八折。” “怎么也给我打折?” “你本就和周淼同一天的生日,”看着对方不愿爽快承认,张司源又补充了一句,“不是吗?” 四十八、何处惹尘埃 当掩埋多年的秘密被揭穿时,赵天宪一脸诧异。这世间永远都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螳螂是在什么时候被盯上的呢?赵天宪用那种掺杂了匪夷所思和敬而远之的目光打量着对面这个穿着老头衫的男人。对方倒是一脸镇静,没有半点的得意洋洋。 “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一次在学校里的复印店,我无意中捡到了你的身份证。还给你的时候,咱俩还闹出了点误会。”说话间,张司源又坐回了躺椅上。 “我记得。当时我还以为你惊讶于我农村的出身,扭头就走了,挺没风度的。原来你关注的是我的出生日期。” “我就是觉得你长的有些老气了,便看了下你是哪年生人,没想到你居然和周淼同一天出生。”一副造化弄人的口气。 “我自己知道这事也是吓了一跳。那时候我还在上初中,还真以为这就是所谓的缘分。” “缘分?你也喜欢周淼是吗?” “初中的时候,小孩子过家家。” “年轻时候喜欢过的人,恐怕才是毕生难忘的吧。过家家?你否认过去的样子倒是和周淼有几分相像。” “那个年纪的人都懂些什么……” “说实话,我真看不上你们全盘否定过去的样子。” “难道要我像你一样,老年人常思过往?在我看来,青春就是一座坟,它的作用就是埋葬过去。”赵天宪说完扬起了下巴,居高临下地瞟了张司源一眼。 “要照你这么说,那我宁愿去做一辈子的守墓人。”张司源的目光坚毅地迎了上去,他年轻时的刚劲似乎被隐约地点燃了。 “那你现在呢?还和当初那个谁在一起吗?听说你为了她还和学校里的一个富二代起了争执干了架。”张司源提起了多年前的旧事。准确的说,当年并没有什么旗鼓相当的干架,赵天宪一直被肖勃仁压在身子底下挨揍,直到他的膀子被打折为止。 “你是说吴可淸?早就分了。说实话,我看着她有些膈应。她总让我回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而我偏偏又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那次我挨了打,生平第一次挨打。你都不知道那胖子有多重,我感觉是一头牛压在了我的身上。” “你一定还记得他的样子。” “肖勃仁,和他相貌并不匹配的一个名字。” “名字你都记得?” “怎么可能忘?” “忘了吧,放过自己。” “哼,放过他们才是真的,肖家就快倒霉了。”赵天宪说着把头转向屋外,屋外晴空万里,他的脸庞却是乌云密布,黑云压城。小赵朝门口走了两步又接着说道:“告诉你吧,前阵子我还刚和肖氏集团打了交道。” “还是为了那桩破事?” “想歪啦。他们那个家族企业上市了,ipo我参与的。” “见着死对头了?” “那倒没有,不过借着做尽调的机会,我倒是掌握了公司不少黑幕。” “所以呢?公司不是已经上市了吗?” “当时我把违规事项都记录了下来,不过没有出具保留意见,所以他们公司才顺风顺水地上市了。不过那些‘黑幕’我都整理好了,打印出来匿名往各大财经新闻编辑部一投,就是一个个重磅。现在二级市场有融资融券业务了,散户也能做空股票了。如果他们家那些丑闻被报道出来的话,呵呵。” 赵天宪把脸转了回去,留给张司源一副得意的笑容,“不妨再告诉你一句,我已经用朋友的账户卖空了肖氏的股票,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当初失去的我一定要抢回来,加倍地夺回来!”赵天宪说着把左手握成了一个拳头,当初被打断的正是这只胳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吗?” “我算不上君子,我只是个有毅力的人,不管是学习还是记仇。我这人,对事不对人。” “那你为什么不在他们ipo上市的时候加以阻拦?非要绕这么个大圈子等到现在才出手?” “我要是当时出具了保留意见,意见很可能被顶头上司否决。毕竟这个项目不是我主导的。更为要命的是,我要当真那么做,就真的和肖氏集团结下梁子了。不得不说,他们在垮台之前,还是有很大能量的,我也不至于傻到去硬碰硬。再说了,公司拿了这个项目就是要赚钱的,我要是因为一己之私把这事儿搅黄了,等于动了所有人的蛋糕,以后我在业界还怎么混?” “可现在肖氏集团已经挂牌上市,你确信能整垮他们?”张司源对于赵天宪后发制人的做法还是有些不解。 “你放心,公司刚上市,大股东们的股票都还没过解禁期呢,一个都跑不了。他们能不能东山再起不是我能控制的,但是我这波操作也够他们喝一壶的。”赵天宪说着脸上得意的微笑渐渐变得鬼魅、幽暗。那年在校门口见义勇为的他似乎已被这笑靥付之一炬,扬灰挫骨。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难道不怕我出去告发吗?” “得了吧,你连自己的前途都懒得管了,哪儿还有心思去烦别人家的事情。事情要是一直藏在心里也容易憋得慌。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刚说的这些话,出了这个屋子,我一句都不认。” 赵天宪临走的时候,张司源依旧坐在躺椅上,并没有要起身送客的意思。只是当小赵迈出门口的一刹那,张司源还是喊住了他。 “赵天宪。” “嗯?” “没事儿,你好好干。说不定你还真是那个赢家。” “不然呢?” 这位同窗离开还没一会儿工夫,花店门外就又停了一辆面包车,是金常洛送货回来了。那个当年放弃cfa考试的小金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张司源的合伙人,持有“烟波浩淼”30%的股份。 “花篮都送到了?” “送到了。” “蔡睿新开的分店怎么样?” “要不是急着赶回来,我真想在那里泡个半天。” 话说蔡睿研究生毕业后随即创业,做起了温泉民宿的生意。明天,他旗下的分店就要开张了,届时张司源会亲自登门祝贺。金常洛刚刚送去的花篮就是为蔡睿的新店开业准备的。 “有的是机会,急什么。” “我说老张,你的舍友都开分店了,咱们是不是也考虑考虑扩张业务啊?要不再盘个门面下来?” “他可是我们那届的状元啊,我哪儿有人家的能耐?” “可他说了,当年你在学校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啊。” “那倒是一点不假。”张司源脸上泛起了20岁那年特有的年少轻狂,“不过啊,我后来就成了个伤仲永。” “仲永没啥不好的,至少曾经风光过。像我这种打小就没啥天赋的,还羡慕不来呢。” 金常洛和张司源互视一笑。他们这对不起眼的小人物机缘巧合地成了彼此眼中最可靠的伙伴。合伙人不一定要找像赵天宪那样心比天高的,更重要的是合适对眼。 傍晚时候,张司源拉下了店铺的卷帘门,铁锁的上扣宣告着今日营业的结束。随后,两手空空的他又溜达到附近的一家书店。 收银台旁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当下的畅销小说。几本名为《难》、《砖》、《替》的小说挨在一起放着,因为这些书出自同一人之手。 《难》和《砖》早在几个月前就上架了,张司源读过,他这次是特意来买《替》的。买它的原因不过是为了支持一下该书的作者,梁公元。那个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大哥哥终于走上了专职作家的道路,作为弟弟的小张也揣着一肚子的感慨。 梁公元离职了,成了一个写小说的人。尽管随着公司不断扩招,他的工作强度慢慢降至每周40小时出头。但毕竟人在30岁的年纪遭遇伤痛,可不是随便揉一揉就能哄好的。 他还记得自己那年被约谈时,上司咄咄逼人的口气,也记得对方得知自己累到开出病假条时的无动于衷。谁都不希望自己被人利用,尤其是以牺牲陪伴家人为代价。父亲去世之后,梁公元也渐渐和那个“麻花辫”断了联系。他拒绝维系那种被人精心设计又反复利用的虚假人情。 做培训的那些年,小梁见识了不少学员。其中有两类人给他留下的印象最深。这第一类人考试成瘾,似乎是为了考证而考证。更有甚者,考了cfa考frm,考了a考cpa,考了cma又考了ta……他们集齐的证书都可以编写出一部金融版的“报菜名”了。相对于这类学霸的不明觉厉,还有一类学渣的境遇就让人看得更揪心了。他们中有的人,一考便是十年,却依然未能出坑。如果说考试是一种执念,尚且还能给人以盼头。可当考试彻底沦为一抹怨念,深陷其中的人们应该怎样度过每一个明天?和他们相比,金常洛算不上英雄,但至少是一个智者。 出了书店的门,小张朝斜对面的大娘水饺店走去。这家速食店刚开业不久,内饰装衬得干净整洁,服务员也是格外热情: “先生,您好。” “给我三两水饺,韭菜猪肉馅的。” “您好,水饺现在按只卖,已经不按两卖了。您可以10只10只的买,也可以15只15只的买。” “那给我15只吧。” “还需要些什么其他品类嘛?可以看看我们店的新款。”服务员说着把手伸向了摆在柜面上的广告牌。 “不了,就15只水饺。” “那饮料、汤品需要吗?” 张司源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补充了句:“那再来碗牛肉粉丝汤吧。” “好的,15只韭菜猪肉加一碗牛肉粉丝汤。这是您的小票请收好。您拿好号牌,一会儿会有服务员给您送过去,祝您用餐愉快。” 他用手机扫了二维码付款,价格感人,每份菜品的单价比上学时翻涨了一倍不止。他找了个靠窗边的位置坐下,这是大学时候就养成的习惯,无论是自习还是吃饭,都尽量找靠窗的地方呆着。 那年,周淼会陪在他的身边等着饺子出锅,每次都是。等待时,女孩还会扶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不时朝柜面里张望。现在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望着人来人往的点单窗口。 窗口旁的oled屏幕正在播放着本地新闻:镜头聚焦在一名七八岁模样的女童身上。女童正在舞台中央拉着小提琴。那把琴被她稚嫩的肩衬托得有如中提琴一般。她叫钱馨,是该省低年级组小提琴比赛的冠军。 张司源不会想到,这个比同龄人有着更加坚毅眼神的小姑娘正是曾经的考友商若男的闺女。孩子的父亲就坐在观众席上,距离摄像机还隔着好几排。离摄像机最近的一排就坐着各级领导,以及这次汇报演出的赞助商代表。 到场的这位代表姓宰,名夕印。这些年,宰夕印混得如鱼得水、如沐春风。他依旧留着八字胡,只不过现在已经没人叫他“小宰”了,取而代之的是“宰总”这个洋气的称谓。有些努力没有方向,不分对错,只要持之以恒,便能扶摇直上。小宰混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尽管他根本就听不懂现场琴声的悠扬。 人们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不再年轻了?是熬夜后的筋疲力尽,还是篮球场上的力不从心,又或者是20米追赶公交后的气喘吁吁?张司源在吃到第13只饺子的时候,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10年前,四两水饺外加一碗牛肉粉丝汤于他而言真是小菜一碟,胃口好的时候,他还能再帮着吃些周淼的残羹剩饭。可是现在呢? 人上了岁数就会活得精细,也喜欢讲究,盘子边的那盏醋碟就是最好的证明。饺子还剩一个,他脸上的表情就写满了“饱”字。人上了岁数不仅收敛了锋芒,还不喜欢大手大脚,看不得铺张浪费。于是小张拾起勺子,舀起了碗里的牛肉片。可来回操作一番,打了几个饱嗝之后,他却不想和自己再较劲了,便暂时搁下了勺子。 张司源的拇指不停地滑动着屏幕,朋友圈里的新鲜动态接踵而至,包括那条来自周淼的更新。 “4岁咯”——内容简单明了,文字下还配了一张图片。位于图片正中央的桌子上放了一个粉色大蛋糕,蛋糕被塑造成了“小猪佩奇”的造型,上面插着4根蜡烛,记录了时间,也记录了流年。 蛋糕前站着周淼的闺女,西瓜太郎的发型,半咧着小嘴,注视镜头的眼神闪烁着些许胆怯。那大大的眼睛、细长的眉毛,像是和周淼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这让张司源叔叔很想去摸摸她的头,再问上几句: “小朋友,你叫什么呀?” “妈妈晚上给你讲了什么故事吗?” “妈妈平时都会摸摸你的头嘛?” “摸完头之后会开心吗?” 他不自觉地抬起胳膊,把手搁在了自己的头上,反复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曾经,那个脑袋里浮现过她的模样,刻画过她的表情,回荡过她的腔调,许下过她的承诺。现在,她只是活在了他的手机里。 他点开朋友圈下的项目栏,屏幕上弹出一个黑底白字的小框,方框左边是“赞”,右边是“评论”。张司源的拇指悬停在了“赞”字的上方,像是被风化了一样。 打破习惯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打开心结仿佛需要耗尽一生的气力。他亟需一块砖头,去砸开心门上的锁头。 oled电视屏里传来了音乐的间奏,是five月天的《知足》: 如果我爱上,你的笑容 要怎么收藏,要怎么拥有 如果你快乐,不是为我 会不会放手,其实才是拥有 曲终人散,“啪嗒”一声,泪珠不留情面地“刺穿”了牛肉汤,溅起的水花妄图表明“泾渭分明”的态度。可终究那泪水与汤汁彼此融合,不分你我地凝为涟漪,没了回响。与此同时,颤动的指尖如同剧幕一般落了下去,他终于送出了那个久违了的“赞”。 十几里外,从“她”的手机里传出一声再平常不过的微信提示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