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无人生还》 第一章 真凶无双,假身女嫣 “进去!老实点。” 身后狠狠一推,吕嫣踉跄地摔在牢里的草垛上,差点啃了满嘴腥臭的草。 呕…… 一个小狱卒终于敢说话,指着吕嫣颤声说道:“牢、牢头,刚才我就觉得这女子很怪,她这一路上虽然听起来在嚎哭,可是脸皮看起来……在笑!” 牢头狐疑地看向吕嫣,却见吕嫣已经收起了所有的表情,一脸麻木呆滞的神情。 “不就是一个被吓傻了的样子吗?至于这么大惊小怪。胆儿这么小,来当什么狱卒?” 可狱卒却不敢再看吕嫣了,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但是他早就看见了,吕嫣即使是不说话的时候,她那张脸,也仿佛失控一般在做出各种诡异的表情。 “快去禀报大人,就说犯人抓到了!”牢头兴奋的声音。 吕嫣索性把头低下来,把脸埋入了胸口……这张脸她还不是太适应。 大约一炷香之后。 听着旁边传来微微的靴子的声音,吕嫣配合地抬起头,这下终于见到了男主角。 只那一眼,仿佛见到了黯淡牢狱内照进了一束月光。 谢胥。 京畿衙门“代指挥使”,不会半点武功,却掌管了整个京畿衙。 那自然是因为谢胥,有比武功更厉害的本事。 吕嫣一动不动盯着谢胥,谢胥自然也盯上了吕嫣,视线落到她那张脸上。 那一瞬间他的眼底划过清光,目光更加牢牢盯在吕嫣脸上。 没错,就是这张脸。谢胥忍不住说道:“赵无双,总算抓到你了。” 谢胥本人也是长得眉眼白皙,四肢修长,一双眼眸如同冷冽的清泉一般。驱散了这牢里的死气。 吕嫣望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她怕一说话,嗓音就露馅了。 毕竟她不确定眼前这位代指挥使,究竟了解了多少。 “你杀了十几名金吾卫,逃窜出宫城,可惜啊,你终究逃不出我这京畿大狱。”谢胥冷笑着。 京畿衙门号称有去无还,进了这里,就是天王老子也没机会出去了。 吕嫣还是没吱声,不想打破他的自信。 谢胥似乎终于注意到一丝异样,他顿时紧盯着吕嫣的脸,尽管吕嫣在控制,还是被谢胥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那诡异的,不属于正常人的表情。 谢胥蓦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质问牢头:“你们抓人的时候验正身了吗?” 牢头忙道:“大人,验、验明过正身了,没戴人皮面具,没易容。” 进牢狱第一时间就确保过浑身上下是“原装的”。 不对,还是不对。 谢胥眼底棱光一闪:“把牢门打开!” 牢头一惊:“这,使不得啊大人,此女这么危险……” 谢胥疾声问道:“你们缉拿她的过程中她可有挣扎或反抗?” 牢头愣了一愣:“没、没有。” 谢胥更确信大事不妙了,“开门!” 牢头立刻带着钥匙颤抖开门,开完门之后身体诚实地躲到了一边。毕竟这女犯人可是号称摘花飞叶,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吕嫣看着谢胥朝她走过来,心知这位代指挥使已经起疑了,只是她不确定他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 “赵无双。”谢胥盯着吕嫣的脸,又喊了一声。但是这一声明显带着试探。 吕嫣只能缓缓抬起头,和他对视。 吕嫣从进来之后,一直坐在草垛上,直到此时也没有起身。 “你为何不站起来?”谢胥眼底已经涌起黑浪,“是怕站起来之后暴露你的身高吗?” 吕嫣这次终于没能控制住表情。本来她就还使用不惯。 之前的狱卒喊了一声:“看!她、她又来了!” 吕嫣的脸部皮肤诡异地扭曲,那种程度的表情几乎是一般人不可能做得到的。 等吕嫣反应过来竭力收回表情,可是已经迟了,谢胥直接抓住了她的脸,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想不到谢胥不会武功,力气却这般大,吕嫣被他提到面前,矮小的个头瞬间才到谢胥的下巴。 “赵无双身高六尺,体壮不输男子……”谢胥几乎是咬牙切齿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这张脸、到底是怎么来的?” 额角一道疤痕,左眼底下一颗清淡的泪痣。 吕嫣感到他的手指在自己脸上像刀子一样刮,似乎在再次确认她有没有戴人皮面具,“不会错的……”这就是赵无双的脸。 谢胥没有捏到人皮面具的痕迹,他手指底下真真切切是人的皮肉。 吕嫣终于打破沉默:“有话好好说啊……” 这把声音一出,就再也藏不住了。 吕嫣感到揪着自己的力气松开,她直接摔到了地上。她忍住了痛呼声,却没忍住五官再次“乱扭”。 谢胥的眼睛里都是不可置信,他已经知道抓错了,这个女人居然跟赵无双长得一模一样。不,不是的,因为没有这般的一模一样,小到连一道疤都全部相似。 “你到底是谁?”谢胥的声音听着像是阎王殿传来的。“为什么要冒充朝廷钦犯?” “咳咳咳谢大人真是名不虚传,”吕嫣扒着脖子使劲咳嗽了几声,“尽管从来没有见过赵无双,也能这么清楚知道她的所有特点。” 不仅是脸,连身高和特点都知道。 倘若抓她的人有谢胥这般精明,早在抓她的那一刻就识破了。 原来传闻是真的,这个京畿衙代指挥使,有画人辨骨的奇能。吕嫣虽然控制不了表情,但是双眸中闪烁惊艳的光。竟然真有人能做到这种事,没错,看来他就是她要找的人。 “说,到底为什么要冒充赵无双?”谢胥才不管吕嫣看他的眼神,现在怒气值已经到达顶点了。 吕嫣缓缓爬起来,盘腿坐回去,她现在反而放松了,终于不用装的那么辛苦:“我没有冒充任何人,是你的人在大街上,不顾黑白抓错了我。” 谢胥道:“你说什么?” “我走在大街上,你们的人,不容分说冲上来抓住了我。”吕嫣睨了一眼牢外的狱卒,说道,“不顾我的辩解,强行把我抓到了这里。当时大街上还有很多人,都看见了。你若不信,可以去街上找人问一问。” 吕嫣一路都在喊冤,这里的人但凡不是个聋子,应该都听到了。 牢头顿时慌了,“大人,这女子胡言乱语,她分明就是赵无双啊!” 吕嫣无辜道:“我不是啊。” 第二章 嘴比墙硬,屈打成招 “住口!”牢头恼羞成怒,“休要胡言乱语!进了衙门还敢嘴硬?” 问题就在这,他们是根据谢胥的画像抓人的,绝对不可能抓错。 “你们究竟是怎么抓到她的?”谢胥冷冷问。“详细说经过。” “我们刚往城门口去,就看到这女子大摇大摆出现在大街上……”牢头干咽了一口,回忆起抓人的场面,忽然才意识到一丝不对劲,为什么,这么简单?“然后我们就抓了她。” “大摇大摆?”谢胥看牢头的眼神宛如凌迟一般:“朝廷通缉了那么久都没抓到的女犯人,不仅被你们一到大街上就看见了、还这么轻易地就抓住,你们,就没有一个人、觉得这里面有任何问题?” 牢头噗通跪了下去:“大人,可是画像是您画的呀,小的们只是照章办事而已!” 吕嫣安静坐着,不吱声。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谢胥脸色明显很难看。对于牢头的辩解,他最后只能将阴沉的目光重新看向吕嫣。 “赵无双在哪?” “我不认识……” “赵无双在哪?” “我说了,不……” “上刑。”谢胥吐出这两个字。 吕嫣:“???”怎么不按程序出牌,什么意思? 很快牢头反应过来,迅速起身拿来了刑具,往地面上一扔。哗啦哗啦的一串。 “我再问一遍,赵无双在哪?” 吕嫣听见了自己喉间吞咽口水的声音。“大人,你们要用私刑?” 谢胥收起了表情:“上夹板。” “等一下!”吕嫣表情有点崩裂,“你你你,为什么一言不合就屈打成招?” 谢胥说道:“快点。” 两个狱卒已经捡起地上的夹板,走到了吕嫣身边。 感到冰凉的夹板套在了自己的五指上,那一瞬间吕嫣的鸡皮疙瘩都跳出来了。 这厮玩真的。 “她在大方医馆。”两边狱卒正要拉绳子让吕嫣体会到十指连心的滋味。 谢胥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没有浪费一秒钟时间去看吕嫣:“所有人、马上跟我走!” 吕嫣被丢回了大狱,没有人搭理她,全都跟着谢胥冲向大方医馆。 谢胥,难怪能爬到这个位置,吕嫣有一种汗流浃背的感觉。但等大狱里重新安静下来,吕嫣就笑了。 现在去,恐怕已经晚了。 大方医馆的门被踹开了,京畿衙门的人疯狂寻找犯人,但是从上到下每个角落都搜了,除了找到几片带血的纱布,什么都没有. 整个大方医馆,全空了。 “大人,那女的骗我们?” 谢胥拳头攥在一起:“回大牢。” 吕嫣数着时间,听到牢门被重新踹开的声音,整个人下意识激灵了一下。 谢胥走了进来,既然吕嫣不是赵无双,那根本没必要防着她了。 “你还敢骗我两次?” 吕嫣深吸一口气:“我没骗你,她确实之前在大方医馆,除非你们去迟了。” “真话不全说,也是一种骗。”谢胥毫不留情戳穿了吕嫣。跟他玩这一手,太嫩了。 吕嫣这次真是遇到高手了,她愣愣看着谢胥。 “把刑具拿来。” 吕嫣直接从草垛上挣扎起来:“你别太过分,我都已经说了,你明知道我不是赵无双,你们自己抓不到人,凭什么对‘良民’屈打成招?还有没有王法了?” 谢胥盯着她,难得反问道:“你全说了?” 吕嫣强作镇定:“当然、全说了。” “那你这张脸怎么来的?” 吕嫣收起了表情,略觉惊悚。 “先上夹板,再上火烙,然后水刑,总有一款能让你说。” “谢胥!”吕嫣怒喝道,“你,你爬到这个位置,都是靠草菅人命吗?” 谢胥听着吕嫣喊他的名字,稀奇地瞥了一眼,若说这女子有什么特别,那就是胆量特别够:“错,你正好说反了,我走到现在,没草菅过一条人命。” 他抓的,全是真犯人,甚至,赵无双也一样。 只不过,被一个自作聪明的女人中途毁了。 “既然你拥有这张脸,又不肯说实话,我只能动用些别的手段了。” 冰凉的夹板再次让吕嫣一个哆嗦,“等等一下……”这次却不等她话音落下,一阵剧痛袭来。 啊!京畿大牢里,终于响起了熟悉的惨叫。 “我回来的路上,已经命人去查了大方医馆的背后,”谢胥坐在椅子上,看着吕嫣,“大方医馆五年前易主,被人花银子买下来,之后就几乎不营业,而买卖人的名字,叫吕嫣。” “你就是吕嫣吧。” 到了现在男主角才问她的名字,而吕嫣已经疼的说不出话了。 “你买下大方医馆,偶尔出现都是戴着面具和帷帽,说是脸部有疾。现在出现了,却顶着女囚犯的脸。” 谢胥冷笑着。 夹板再次一拉,吕嫣尖叫出来:“够了!我招!” 狱卒们看向谢胥,谢胥却冰冷地吐出字:“继续夹。” 吕嫣震惊了。 “使劲夹,夹到下次开口的时候,绝对不敢再巧言令色、做作说谎。” 吕嫣头皮发炸,爆发出强烈求生欲一口气说道:“那女人三天前来大方医馆,浑身中了无数刀伤,我花了大力气才救活了她。谁知道她恩将仇报……用刀逼着我跟她换脸!” 谢胥眯起了眼睛。 “啊啊啊啊别夹了!” 谢胥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椅子的扶手侧面,似乎在思考。 “别夹了!住手啊!!谢胥你不是人!” 谢胥停止了敲击:“住手。” 钻心的疼痛却没有因此停止,因为骨头似乎已经断了,吕嫣害怕自己的手废了。她是医者,双手要是废了就全完了。“你个狗官……” 吕嫣气炸了。 谢胥看着瘫倒在地的吕嫣,眼底没有一点怜悯,“你说自己是被逼的。” 吕嫣看着自己鲜血流满的双手,还好,关节似乎没断,“我不是被逼的、难道还会自愿割下自己的脸?” 谢胥不由看了看吕嫣,“你是说,现在的赵无双,顶着你的脸。” 吕嫣颤抖抬起裙角,包在自己的手上,“是。” “你为何一开始不说清楚?故意拖延到此刻?” 吕嫣双手颤抖,她仿佛不可思议盯着谢胥:“我直到被你们抓来这里,才知道她叫赵无双,我不想背上窝藏钦犯的罪名,我以为你们知道抓错人了,就会把我放回去。” 说着话时,吕嫣似乎努力想做出哭泣的表情,可那张不属于她的面皮却抖得仿佛羊角风,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第三章 移花接木,换皮画脸 三天前。 吕嫣今天的眉心一直在跳,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气,最近京师的天气凄风苦雨,似有大灾要来一般。 偏偏吕嫣这个人的第六感非常准,准到心惊肉跳的地步。 周围的人行色匆匆,无人注意到身旁一位低头走路,身材清瘦的少女。 “听说了吗,关在京畿密牢里的那个女犯人逃了,据说跟十个个高手缠斗,最后高手全被杀光了!” “真吓人,晚上睡觉千万记得把门锁好吧,命重要。” “京畿衙门是干什么吃的吗,怎么能让这么凶残的犯人逃出来?” 吕嫣深深一呼吸,竭力抑制住不安感,谁逃了? 听着耳边不断的议论声,吕嫣加快了步伐往医馆走去。无论谁逃了跟她也没关系,别管闲事,是吕嫣人生在世的信条。 终于来到了医馆门前,“大方医馆”几个字的牌匾摇摇欲坠,几乎被风化了。 吕嫣伸手推开门,闪身就进了屋,反手关门。 屋内黑漆漆的,有她白天泡的曼陀罗的药味。 一把匕首冰凉地抵在了她的脖子间:“敢发出声音,我就杀了你。” 吕嫣:“……” 其实刚才那一瞬间她已经闻到屋子里味道不纯,似乎混杂进了一个人。但是她反应的还是慢了。 “这位好汉,如果你要钱,我医馆左边第三个抽屉里有银票。” 身后的匕首居然更紧了,“我说让你别发出声音,听不懂吗?” 这次吕嫣才惊觉,这把嗓子细而柔,似乎是个女人? 吕嫣顿时想起刚才街上那一通喊打喊杀,京畿衙门似乎在追捕越狱的犯人,关键,还是个女犯。 吕嫣真的沉默了一阵,“你没有第一时间要我的命,想必是不想杀人的。” 身后那女子明显地身体一僵,吕嫣感到脖子里的匕首在不断颤抖,可最后还是没有割下来。 吕嫣略略放心了,“女侠,既然如此,我们谈个交易吧。” 身后的女子一动不动,却再次握紧了匕首,“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我这医馆平时不锁门,你能躲到这里,所求无非就是不想惊动外面抓你的人。你放心,就算你不拿匕首对着我,我也不会喊人的。” 身后的身躯再次僵硬了一下,明显将信将疑,主要是,吕嫣的反应也太不像个被匕首对着的人了。怎么能这么平静,还跟她讨价还价? 吕嫣快速说道:“刚才我回来的时候,官府正在到处贴一张画像,我猜测,那就是你吧?”虽然她还没有见过身后这位女侠,但猜测也八九不离十了。 身后那女人似乎终于忍不了了,“你不怕死?” 吕嫣说道:“怕啊,所以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身后女子沉默了半晌之后,忽地有点激动道:“他们、他们冤枉我,人根本不是我杀的!” 吕嫣听着这句话,脑子里已经加快开始分析,推测这个女侠应该是跟什么人命案子扯上关系,但是她自己认为是冤枉的。 吕嫣想起了画像上的那张脸。 仅仅只是一个画像,也感到那真是一张女人都羡慕的脸。 但是,如果犯的是人命案的话,怕是要一命抵一命,再好的模样也要消失在这世间了。 女子见吕嫣不说话,反而有点激动了:“你们这些人都是一样,根本不管什么真相如何,在你们眼里,人命还不如草贱!” 吕嫣果断截断了她的激动,“姑娘,我开的是医馆,在我这里,人命值千金。”有时候千金都换不回一条命。 女子激动的身躯停了下来,似乎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那又如何?这个世道病了……病的无可救药……” 吕嫣眼内划过微光,也借此机会说道:“世道病了,就要医治,无论如何也不该拿无辜人的命来抵偿。” 说完这句话,吕嫣明显感到喉咙就的匕首都松了一下。“你……真这么认为?” 吕嫣说道:“当然,世道多艰,民生苦涩。底层百姓本就很难活下去,而姑娘,你既然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就应该坚持为自己讨回个公道。” 总之,更不要拉着她寻死。 女子声音里透露着绝望:“没有机会了,他们觉得是我,又岂会给我有辩驳的机会?” 吕嫣心思再次电转,这个他们,想必就是官衙了。 这年头,官老爷要扣给你什么罪,那普通老百姓还真没有伸冤的门道。 看这女子这么绝望,还躲进了她的医馆,想必彻底走投无路了。 吕嫣该死地又想起了那张画像的脸。那真是一张美丽的脸。 但她需要最终验证一下。 “不如,你先放下匕首,让我先转过身如何?”吕嫣循循善诱,“我保证,一声不吭。” 那女子又沉默了片刻,吕嫣不愧是个女大夫,她的话语天然地带着一种让人安定的情绪。 吕嫣这时,慢慢地,转过了脸。 虽然屋里没有点灯,可是吕嫣和那女子距离的近,两人又都在黑暗中适应了许久,还是能看清楚彼此的样子的。 那一瞬间,不出吕嫣所料地,匕首锒铛坠落在地,对面的女子在张大嘴要尖叫的瞬间,被吕嫣死死捂住了口。 吕嫣幽幽道:“看看你,差点就是你自己喊出声音了。要是招来了外面的追兵,那可不好收场了。” 女子就算被吕嫣捂住嘴,还是死死瞪大了眼,她面前这扭曲的面容,到底是什么怪物? 吕嫣似乎有点受伤地叹道:“我……有那么可怕吗?” 女子眼白开始上翻,然后头一歪,竟似乎是昏死过去了。 吕嫣一惊,直到她隐隐有滴答,滴答的水声,似乎从女子身上传出来。她慢慢低头,看到地上的流血已经沾到了她的鞋袜。 …… “身中十一刀,还能走进我的医馆,真是奇迹。” 吕嫣捡起了地上的匕首,刚才还威胁她的女子,此刻任由她宰割,但她这次终于能仔细看清了女子的脸。 “看你这样也付不起诊金,我救你一命的话,干脆,你就用这张脸来抵吧?” 吕嫣握着匕首的刀尖,缓慢地划过了女子鲜嫩的脸庞。 第四章 一桩案子,一个病人 吕嫣曾经打定主意,不介入她人因果。 可是当机会送上门来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这是天意。 她不想介入她人因果,但她也逃脱不了自己的因果。 谢胥望着吕嫣那张抖风的“脸”,吩咐狱卒:“拿纸笔来。” 狱卒眼睛一亮,知道大人又要开始显神通了,不多时就把笔墨纸砚一全套都拿了过来。 自从谢胥当上这个代指挥之后,牢狱里就常备笔墨纸砚,谢胥提起了笔,望着吕嫣。 “把你的样子描述出来,越仔细越好。” 既然她说赵无双和她换了脸,那现在吕嫣的模样,就代表着赵无双。谢胥只需要画出来,然后分发下去,自然能抓到人。 “本官劝你,不要再妄图说谎,因为我看得出来。” 吕嫣望着谢胥充满压力的目光,却再没了之前的胆怯,“听闻大人八岁画老,八十画小。” 京师关于谢胥此人,有着不可思议的传闻。 谢胥说道:“你最好不要拖延时间,否则本官不介意再对你用刑。” 吕嫣听着这威胁,不由盯着谢胥:“你不是说,你从没有草菅过一条人命吗?” 谢胥眼眸深沉:“是又怎么样?” 吕嫣想笑一下,结果面皮僵硬,算了,她直接板住脸,幽然说道:“永安巷一案呢?” 谢胥脸色僵住。就连握笔的手都罕见地一顿。 “五年前,永安巷分尸案,有一名女子在巷内被分尸,头颅被吊在天柱上。当时整个京师震怒,天子脚下发生这种事件,陛下责令半个月内破案。当时京畿衙门的指挥使李瑾,查到第十天都没有线索,眼看就要因此被革职。这时候,还是一介白衣的谢大人你来了。” 听着这女子信口就道出当年震惊京师的秘案,衙内的人全都瞪直了眼睛。谢胥更是面色冰冷,他一点都不想回忆这桩案子。 “大人带着一支笔,一张纸,来了京畿衙,从此一战成名。”吕嫣那张诡异的脸,带着诡异的表情。 那可真是精彩一案,据说谢胥根据案发现场的种种线索,和尸体身上的痕迹,分析凶手长相应当是身长八尺,擅使刀工,必然是屠夫,镖师,或者是官差。 最后,他画了一张疑似凶手的脸。 牢狱里,牢头和狱卒们互相交流眼神,面露惊愕,这个女子怎么这么清楚大人的过往? “被大人画出来的那个赵晋,大人还记得吗。”吕嫣嗓音妩媚柔和。 那是谢胥画出来的第一张脸,他怎么可能不记得,简直印象深刻。这辈子都不可能忘。 “赵晋小时候住在京郊柏峪村,他家世代是屠户,赵晋小时候就跟随自己的父亲上街杀猪。后来他搬到了京城,不再从事这个职业,而是找了个闲差,混吃度日。但是在赵晋的家里,还收藏着当年杀猪用的各种刀具。” 身份,长相,背景,都对上了。当时谢胥名动京师。 谢胥冷冷道:“你提起这些,是能减轻你自己的罪吗?” 吕嫣说道:“不能,但能反驳大人刚才那句话,就足够了。” “你是想说赵晋是冤死的?”谢胥冷笑起来,“赵晋是人赃并获,板上钉钉的杀人犯。” 吕嫣盯着谢胥,补充说道:“据说赵晋是在官府上门缉拿的时候,当场被诛的,都没来得及走公堂过审。” 谢胥从善如流应道:“是,当时他左手提着刀从门内出来,刀上还沾着血,我——亲眼所见。”衙役们一涌上前,将赵晋当场格杀。 官府抓人,如遇反抗,有权格杀。这是写在律条里的。 何况当时抓捕赵晋,他是全程参与的。最主要的是,自从赵晋死后,分尸案就再也没有发生过。 眼看过了这么久,谢胥还能记得所有细节,吕嫣再也忍不住笑得乱颤,“你们看到他提着刀走出来……可是你们有看到他举起刀、想要反抗吗?” 谢胥皱了眉:“你简直不可理喻。”犯人都把带血的刀拿在手里了,竟然还要管他拿刀是不是要杀人? 吕嫣眨了眨眼:“可是赵晋……根本不可能是犯人啊。” 谢胥一动不动盯着吕嫣,缓缓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吕嫣这会终于看着他,“因为赵晋、患有肌无力症,这种病是后天发生,起病急缓不一,患了这种病后无法再进行任何重体力劳动,他不再杀猪,就是因为——他已经没有用刀的力气了,自然更别说将人分尸了。” “你这女子简直已经满口的胡说八道!”牢头忍不住怒喝道,“大人,你休要听这女子巧言令色,她就是在故意扰乱您!” 什么分尸案,都过去五年了,早已经盖棺定论,这女子一番话就想颠倒黑白? 谢胥盯着吕嫣,眼眸似乎蒙了一层寒霜:“你说赵晋患有肌无力?” “千真万确。” “那你怎么知道。” 吕嫣正色道:“因为,他是我的病人。” 谢胥的神色凝固在了脸上。 “这件事,现在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吕嫣诡异的笑容在那张美丽的脸孔上逐渐地放大,“算是对您给我上夹板的一点回礼。” 她可是睚眦必报的人。 牢头看着自家大人的脸色,有点开始打鼓,“大人,你可别听这女子乱说啊。” 没想到吕嫣接下去说道:“大人不是问我的医馆为何不营业吗,因为五年前我来到京师,刚盘下医馆,赵晋正是我的第一个病人,可我还没有医治他几天,他就死了。” 那时候分尸案闹得沸沸扬扬,吕嫣从大街上人的口中,听到了这耸人听闻的结局。 赵晋被当场格杀,一句辩解都没来得及有。 谢胥薄唇微抿,表情幽暗,看不出他有没有被吕嫣的话说动:“你既然掌握案件相关的信息,为何没有上报官府?” 吕嫣惊讶地盯了他一眼:“那时候赵晋都已经死了,此案盖棺定论,我若去官府说这些,会是什么后果?”轻则打一顿,重则关进大牢里。 她又不傻。 但凡赵晋没死,她都可以站出来充当证人,可人都死了。 “所以后来我才关了医馆,不想刚到京师就惹上麻烦,我实在怕官府查到我。” 第五章 八岁画老,八十画小 “大人,你万万不能听这个女子妖言惑众,她就是在动摇军心。” 吕嫣不言语,她才不想动摇军心,她只要动摇谢胥一个人的心就行了。 谢胥眸内寒光收敛:“你说这些,就是想为了自己脱罪?” 吕嫣也反问:“那这么多年大人自己的心里,有没有怀疑过?” 谢胥薄唇再次抿住。 当初赵晋直接被格杀,虽说他自信自己从头到尾没有出错,可是赵晋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死了,那件案子过去之后很久,他偶尔都还会做梦梦到当初的细节。 当时那个案子到底有没有疑点?怕自己错了。 吕嫣目光掠过他的脸上,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倘若谢胥自己心里没有疑心病,她再怎么说也是没有用的。 只能说明,这么多年,谢胥病得不轻。 只不过他瞒过了所有人。 “我与大人都是五年前来到京师,大人第一桩案子,也是我的第一个病人,说起来我与大人的缘分,五年前就开始了。”吕嫣喉咙间发出咯吱笑。 谢胥慢慢地收起了纸笔:“看来你是不可能乖乖说出自己的相貌了。” 吕嫣露出一双无辜的眼睛。她的相貌,可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秘密。 “大人这么着紧这桩案子,让我猜猜,大人如今是‘代’指挥使,难道……只有抓到了赵无双,你才能真正扶正?” 谢胥脸色再次僵了僵。明显被戳中心事的恼意。 吕嫣嗓子里发出笑声:“看来被我猜中了呢。” 她那张面皮上乱撞的五官配合这个笑声,简直是白日活见鬼的生动形象。 “那么我现在……也算是有了与大人谈判的筹码。” 谢胥冷下来脸。 这女子从刚才的害怕到现在的张狂,情绪变化之快简直是非正常人所能及。 他忍不住阴沉说道:“看来你是不怕再被用刑……” “大人还想用刑的话,请便,”想不到吕嫣打断了他:“但我这人承受力弱,而且天生心脏有病,如果大人用刑中途我挂了,那大人这辈子也别想抓到赵无双了。” 说实话,刚才的吕嫣确实有点怕,但现在,她有底气的很,因为谢胥确确实实有心病。 面对病人,医者天然就是占上风的。 谢胥看着吕嫣那好整以暇的样子,心里已经知道他这一局输了。 况且耽误了这些时辰,赵无双,极大可能已经逃出京师了。 他盯着吕嫣:“你掩护一个身上背了十几条人命的犯人,到底意欲何为?” 谢胥现在相信吕嫣根本不是一无所知,她也不是被迫“换脸”,恐怕这一切全是她自己搞出来的。 吕嫣又眨了眨眼:“谁知道呢……或许是因为,她也有可能是无辜的呀。” 谢胥的表情彻底沉了下去。 他丢开纸笔,“这是你自找的,等我查出来,你就没有机会离开大牢了。”包庇杀人犯,扰乱衙门办案,足够把吕嫣关一辈子。 看着谢胥离开,吕嫣却一点都不害怕,谢胥想查她的相貌?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谢胥怒气冲冲离开牢狱,冷静下来后,他就吩咐手底下所有人:“立刻去仔仔细细地查一下这个吕嫣的人际关系,还有所有和她接触过的人,她待在京师五年,不可能没有人知晓她的模样,把所有人的知情人全部带来,还有那个把大方医馆,卖给吕嫣的那个老板。” 谢胥只需要知道吕嫣的性格,行事逻辑,处事为人,他就可以画出她的样子。 一个自作聪明的女人,等她见到棺材那一日她就知道落泪了。 很快大大小小和吕嫣打过交道的人,就被都带过来了,有街边的小商贩,有药铺的伙计,足足有十几号人。 谢胥满意地看着这些人,让他们一一道来,越详细越好。 “吕大夫……吕姑娘,她,她每天早晨来买四个包子,半碗豆腐脑。年纪轻轻的特别抠门,一文钱都舍不得多给。” “吕姑娘是个大好人呀,只可惜她说自己脸部有疾,一直戴着帷帽,我没见过她的样子。” “她的医馆不营业,但是之前我家婆娘感染了风寒,是吕大夫免费送了药,治好了我家婆娘。” “大方医馆?几年前我还去这家医馆看过病,后来突然换了老板,接手的是个姑娘,自那以后就说不看病了。但是招牌也没见换一下。” …… “之前有一次她面纱吹起了一角,我似乎看到了半张脸,时间太久……记不太清了。” 这些林林总总的说辞,汇总在一起,谢胥起初还提着笔,尝试勾勒几下,结果越听越发现不对劲。 因为一个包子抠一文钱,却能大方地免费送药,这到底是抠门还是大方? 复杂的两种特质展现在一个人的身上,而且所有人都说不出吕嫣的长相。 牢头马公叔叹气道:“大方医馆的前东家,卖了医馆之后就离开京城了,应该是回了老家。据说他应该是唯一一个见过吕嫣的人。” 最后,谢胥又把笔松开了。 “你确定没有任何人遗漏了?” 马公叔说道:“没有,这个吕嫣平时不出门的时候,都是躲在大方医馆的后院里,一个人有时候能三五天都不出门,完全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买了一个空壳医馆,却什么都不做,也不营业,这样的话为什么不直接买宅子,宅子还更便宜。 外面一个衙役走了进来,“大人,您吩咐调阅的吕嫣的户籍资料,调过来了。” 谢胥眼里精光大盛,“快拿来。” 这年头,只要是出入京师的人,就不可能没有留存档案,这个吕嫣也不可能例外。 谢胥拿到文书,翻开了户籍那一页,上写着,吕嫣,永安十六年生人,青北关人士,家有一父,永安二十三年病故,留下祖宅一座,于永安二十四年变卖,银钱八十两。 上面写着吕嫣的进京盖章时间,正是五年前的二月份。 谢胥往后翻了翻,“没有了?” 衙役道:“就这些了。” 谢胥捏着这份资料,这份户籍还是很详细的,现在是永安三十三年,也就是说吕嫣今年十七岁,但是她居然只有一个亲人,而且还早早就亡故了。 这年头南北灾荒,孤儿并不罕见,但是偏偏是这桩案子,偏偏是吕嫣? 谢胥觉得是不是太凑巧了。 第六章 无亲无故,无人认识 破败的大方医馆门前,一对母女从门前走过去,小女孩指着门大喊:“娘!这是不是那个闹鬼的医馆?” 妇人赶紧狠狠瞪道,“少说浑话!这世上哪有鬼?” 小女孩却指着漆红色的门,“无皮女啊……他们都在传,说这家医馆的女人,没有脸的!” 妇人赶紧抱起小女孩,急匆匆地走了。 大方医馆几个字样,那个大字,似乎因为年久失修,一横突然从上面掉了下来。 …… 谢胥看着笔下的半张脸,忽地,啪一声愠怒地把手中笔拍了下去。 一笔都画不下去了。 即使是画纸上已经呈现出的半张脸,也是扭七八歪,那鼻子和眼睛组合在一起,完全像是在对他做鬼脸。 谢胥直接把纸抓起来揉成一团,丢了出去。 这世上没有他画不出来的人,不可能有。 无亲无故,无人认识,户籍上也没有画像,这女子仿佛一缕烟尘,出现在世间。 一纸薄薄的户籍资料,不足以推断她的全部人生。 谢胥隐隐约约明白吕嫣的有恃无恐是从何而来了。五年前进京师,那等于吕嫣的前十二年人生都是空白的。 “报!大人。”一个衙役忽然匆匆冲了进来,对谢胥叩首。 谢胥现在心底烦躁,冷着脸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衙役说道:“方才巡逻的卫兵来报,说在城门口发现了两具尸体。” 谢胥表情微僵:“尸体?” “昨夜下了雨,据说尸体是被雨水冲刷出来的!”原本是被掩埋在土中。衙役说到这眼神闪烁了几下,“最关键的是,卫兵说在尸体上,发现了双刀的痕迹。” 双刀?那是赵无双的兵器。 谢胥几乎是一个激灵,迅速从桌前弹起身:“立刻点人,跟我出城!” 一行人打马飞奔赶到了城外,告知尸体已经被看置在义庄,谢胥带着仵作进入,打眼一瞧,看见两具直挺挺的尸体躺在草席上,胸前各自有两个深凹的血洞。像是刀贯穿的痕迹。 “仵作验尸。”谢胥沉着脸道。 仵作用麻布蒙着面,提着工具上前,谢胥全程在旁边看着,仵作勘验的很仔细,每一处都没遗漏。 然后仵作对谢胥禀报:“大人,死因确系双刀毙命,身上无其他外伤,口鼻干净,腹中无毒。” “尸体死了多久?” “至少也有十天了。” 尸体腐烂程度很深,还有不同程度的僵直。 谢胥眸内情绪波涌,几乎在心里咬牙道。赵、无、双。 “应该是她逃窜路上顺路杀的,这两人也是惨。” 无辜毙命。谁让他们遇到了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马上安排人沿着官道追踪,务必不要放过任何线索!”谢胥吩咐道。 与此同时吕嫣坐在牢房里,想着这位指挥使大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 他还以为可以抓得到赵无双? 谢胥带着两具尸体和衙役回到了京畿衙门,第一件事就是去大牢见吕嫣。 吕嫣坐在草垛上,还拔了一根草枝,绕在手指头上玩。 “你们都先出去。” 谢胥对所有人说道。 其他人面面相觑,都带着一肚子疑惑退出了大牢。 吕嫣闻声抬起头,不明白他又要做什么,想做个挑眉的动作,失败了。 “赵无双,她在城外又杀了两个人。”谢胥盯着吕嫣缓缓说道。 吕嫣眸内不禁微动。 “两个年纪都不大,只是无辜的过路客商。” 就因为遇到了赵无双,横死官道,多么悲哀,这两个人显然也都有父母亲人。或许仍在家中等着他们回来。 “犯人罪大恶极,但包庇的人,同样可恶。”谢胥冷冷道。“你也不必再提赵晋来混淆本官,赵无双杀人现在已经是人证物证俱在,你不用再替她狡辩。” 此刻,吕嫣手里把玩草枝的动作终于停住,“你说死了多久?” 谢胥皱皱眉,“你说什么?” “你刚才说,尸体已经死了多久?”吕嫣定定看着他。 谢胥皱眉,他刚才说了那么多她都没听见吗,怎么上来就问死了多久。“十天。与赵无双逃窜的时间刚好对得上。” 吕嫣眼底划过一道几不可见的微光。 她在心里忍不住笑了一下。“既然大人这么认为,那就是吧。” 谢胥警觉:“……你什么意思?” 怎么一副他京畿衙门错了的样子? 吕嫣盯了他一眼,故意不吱声。 谢胥盯着她,有点咬牙道:“吕嫣。你若是知道什么,就说出来。”不要装腔作势,故弄玄虚。 吕嫣看着他压抑怒火的样子,忍不住眼睛弯起。 这指挥使虽然画技惊人,但明显对于其他方面的知识比较欠缺。 “雨水,埋尸啊。” 吕嫣提醒了他。 谢胥瞬间神色一顿。 谢胥方才把发现尸体经过囫囵说了一遍,完全没意识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吕嫣早就注意到几个细节。 “你刚才说的,京中多雨,加上被掩埋入土里,这两个因素都会加速尸体的腐烂。” “尸体被轻易地冲刷出来,说明故意埋得很浅,就等着这场雨被你们发现。” 否则埋尸够深完全可以一辈子都不被人发现。别问她怎么知道的。 “所以别说十天了,最多死了三天。” 因为京中多雨,五天前刚下过一场,三天前又下了一场。但凡多死了两天,五天前那场雨就已经暴露了。 谢胥的表情在吕嫣说到第二句的时候就已经凝固在脸上。 “你衙门的仵作连这种因素都考虑不到,要么是他真蠢,要么是他故意骗你。” 谢胥:“……” 不管是哪个因素,这京畿衙门的水平看起来都不怎么样。 吕嫣心里不由鄙视。 “三天跟十天……又有什么本质区别?”谢胥不由咬着牙道。 尸体死于双刀,这个没错,凶手还是赵无双。 吕嫣无语了:“可惜呀,如果是三天那个时间点,赵无双无法杀人。” “你再说一遍?”凭什么? “我说,那个时间点,赵无双无法杀人。”吕嫣道,“她在我医馆的床上躺着,中了麻药,不省人事。” 怎么杀人,用意念吗?她的麻药可是足量的。 “本官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谢胥的脸上明显有点表情不自然。 她顶着这张脸,说这样的话,实在让他无法取信。 “大人信不信都可以,反正我知道是真的就行。”她才不自证。 赵无双曾在挟持她的时候辩称,自己是被人冤枉,原本吕嫣还有点不信,毕竟罪犯都会说自己的冤枉。可如今看来……似乎有可能是真的呢? 吕嫣的话,再次让谢胥陷入久久的沉默。 他又想起那薄薄的户籍档案。无来无去,烟尘一样的女子。 面皮虽然是旁人的,但一双眼珠子,是属于吕嫣自己的。 吕嫣两只眼睛明显是在笑,像两弯亮亮的月亮。 可是谢胥记得,明明刚入狱的时候,她还是始终低着眉眼,偶尔露出来眼睛,也是犹如鱼目死珠一样,毫无灵光。 可见,这个女人连自己的眼神都可以伪装到极致。 “吕嫣,你到底是何方人物?” 第七章 半条命换来的 “我是大方医馆的医女。” 牢头拿了个纸笔让吕嫣写一份“自白书”,也就是把她的年龄籍贯,以及种种情况都事无巨细地写下来。 吕嫣倒是挺配合,但是她的字让牢头直皱眉,歪歪扭扭,像是蠕动的虫一样。“你这字体为何这般难看?你莫非没有读过书?”牢头家三岁小儿写的都比这个好。 吕嫣闻言,却丢了笔:“我们医者的字都这样,如果看不惯的话,你们自己写吧。”反正该说的她都说了。 牢头怒视着吕嫣,他实在想对这女子大刑伺候,给她点颜色看看,可惜谢胥不许。 隐约听到有两个衙役在低声交谈:“大人今日怎么没来大牢?” “……大人一早就进宫了。” 吕嫣隐约听见他们说,“十天破案,期限已到”之类的话。 赵无双这案子上头给了十天的破案期,可是如今期满,牢里却只待着一位冒牌货。 “不知道大人会不会被责罚……” 大牢里恢复了安静,吕嫣竖着耳朵也听不到什么了。 牢头拿着吕嫣那份鬼画符一样的自白书匆匆离开了大牢。 吕嫣心想,她给谢胥打的预防针不知道起没起作用。 短短两日,吕嫣在谢胥心里埋下了两颗雷。 一颗名为赵晋。 一颗就是昨日的双刀死尸。 谢胥会明白自己犯了错,犯了很严重的错。 吕嫣嘴角上扬。她越来越能自如控制这张脸了。 谢胥直到了半夜敲了四更才回来,最糟糕的是,京师今晚上又下雨了。 谢胥进宫的时候连把伞都没带,此刻官服上已经是雨迹斑斑,一身的冷郁风尘。 “大人,您可回来了。” 牢头急匆匆地举着伞迎了上来,谢胥脸上看不出喜怒,盯着牢头:“她的字迹比对过了吗?” 牢头一愣,想不到谢胥一回来第一句竟然就是问这个:“……比对过了,从她医馆之中搜出的医案,上面的字迹跟她今日当场写的相同。” 所以今日让吕嫣写自白书,只不过是试探一下她的笔迹。 因为他们在大方医馆搜到了吕嫣的所有医案,其中,竟然就有赵晋的。 而那本医案上,详细记载了赵晋的病症,并且有每个月治疗的进展。而那些字迹,也进行了勘验,确认是写于几年前。并非新写伪造。 毕竟换脸之事,真是匪夷所思。 “所以她真的只是如她所说,是个普通医女了?” 刚说完这句话,只听谢胥忽然猛地咳嗽了起来,一只手按住胸口,似乎有些痛苦。 牢头大惊:“大人您怎么了?受伤了?” 雷电中,只见谢胥的脸也煞白一片。 牢头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谢胥忽然浑身骤然一僵,整个人直挺挺地就倒了下去。 “大人!?” …… 牢房里,吕嫣甚至把草垛给打散,重新铺了铺,平平整整地才躺上去。果然舒服多了。 人活在这世上要想舒服,就必须得随遇而安,而吕嫣恰恰就具备这种良好品质。 她甚至听见牢狱里,守夜的狱卒也都趴在桌上传出轻微的鼾声。 可惜她接下来的好梦被打扰了,一声踹门的巨大动静,惊起了狱卒。 只见牢头一脸凶神恶煞冲了进来,拿着钥匙打开了吕嫣的牢门。 “跟我走。” 吕嫣懵逼地看着牢头,怎么个意思,这半夜三更的,要把她拖出去斩了吗?也不是这个流程啊。“出什么事了吗?” 牢头不理睬她,看她不动弹,上来就把她给抓了起来。 吕嫣被拖出牢门的时候,才如梦初醒开始喊:“你这是干什么?私下处刑可是违反大昭律法的……” 外面下着大雨,冰凉的雨点让吕嫣清醒了几分。 她看着一言不发的牢头:“你到底要把我带去哪?” 牢头盯了她一眼,这时候才说道:“大人要见你。” 四周的声音似乎被雨水掩盖,吕嫣睁大双眼,要见她?那为什么不在牢里,要把她半夜三更的拖出来? 就在吕嫣快要晕头转向的时候,牢头终于拉开了一扇门,一把将吕嫣推了进去。 这场景,似曾相识。之前她就是这么被推进牢房里的。 可是眼前的场景,并不是牢房,空气中没有恶臭,反而还散着熏香。四周甚至还点着温暖的烛光。 绮罗帐子,床上还躺着一个人。 看到那人的时候吕嫣吓得差点坐地上,是谢胥。 谢胥此刻一张脸和死人一样白,而且躺着一动不动,好像真是个死人一样。 “大人今日进宫,申请延期审理赵无双一案。”牢头恨恨地盯着吕嫣,“结果被贵人迁怒,回来就成了这样。要不是因为你这女子,大人何至于此?” 吕嫣好久才慢慢反应过来,听着牢头的话又呆住了。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方医馆的医女吗?救活大人,你就还能活。” 吕嫣瞪着他:“为什么让我来?你们京畿衙门请不起郎中吗?” 牢头的双眼带着血丝:“大人受伤的事,绝不能传出去。” 吕嫣心头下意识跳了一下。 “要么救活大人,要么你给大人陪葬,你自己选吧。” 牢头恶狠狠撂下了这句话,就无情地把房门给关上了。 吕嫣的眼珠慢慢看向床上的谢胥,过了很久,她才慢慢地走上了前。 她伸手,先碰到了谢胥的额头。滚烫。 然后她才大着胆子,揭开了谢胥的被子。 看清楚的一瞬间,吕嫣呆住了。 谢胥整件中衣已经染红了血,而那中衣被割成一道一道的口子,衣底下能看见狰狞的伤口。 只进宫一趟,就丢了半条命。 吕嫣倒吸了一口气,慢慢放下被子,她望着谢胥的脸:“你还真让我刮目相看。” 她确实有心试探一下这位代指挥使,没想到他真算个人物。 “既然这样,那就自然不能让你真死了。”吕嫣说道。 牢头在外面如同门神一样把守着门,如果大人活不了,他一定让这女子陪葬。 就在刚闪过这个念头,门又被猛地拉开了。 吕嫣站在门口,看着他:“你们搜我的医馆,应该把东西都拿来了吧。我需要银针,和我的药箱。” …… 第八章 人脸素材库 吕嫣用剪刀剪开了谢胥的衣服,露出了他的伤口,“这是鞭痕?” 牢头没吱声,听闻宫中那位贵人,最喜欢用鞭子训人。就像训狗一样。 吕嫣拿出了药粉撒在谢胥的伤口上,拔出一根银针,在火上烤了烤。 看着吕嫣的种种动作,牢头从最开始不信任,到慢慢放下戒心,会医术是装不来的,吕嫣确实是会。 等到吕嫣满头大汗处理完所有伤,外面已经擦亮了。 她累的肩膀疼,这挥鞭子的人可真狠啊,一点不把人当人。 她累的趴在旁边睡着了。从进了这京畿衙门,说实话她就没能睡过好觉。 …… 谢胥这些年,每到梦里,都会有一张脸,那张脸千变万化,最后汇聚成扭曲尖锐的异形。 “赵无双,我终于抓到你了!”谢胥猛地一睁眼,就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张脸,正出现在他的床边。 他狠狠捏住吕嫣的肩膀,吕嫣吃痛惊醒了。 看到谢胥双目发红,吕嫣拼命拍打着他的手,刚醒来发什么神经,“放开,我不是赵无双!” 这把清柔具有特色的嗓音把谢胥从浑沌中浇醒了几分,但是他紧紧抓住的手却没有松开。 吕嫣感觉骨头都快被他拧断了,皱着脸道:“大人的查案精神可真让人感动,高烧昏迷不醒都还惦记着赵无双。” 有这毅力和精神,难怪五年就爬上了代指挥使。 谢胥这时终于彻底清醒了,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牢牢抓着的是吕嫣的手。 吕嫣感到手腕一松,立即龟缩退到了床尾。“大人醒了就好。” 不然那牢头还惦记着让她偿命。 谢胥冷冷盯着她:“你怎么会在这?”这女人不是应该在牢里吗? 吕嫣说道:“虽然我是救了大人一命,不过不用谢。” 吕嫣语气中明显有嘲弄。 谢胥已经看见了床边,堆了一地的沾血的纱布。 牢头这时也听见动静进来了,看到谢胥醒了自是一喜:“大人!” 看到进来的牢头,谢胥脸色沉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牢头在谢胥的目光中下意识低下头:“昨日情况危急,属下也是迫不得已,让这女子救治了大人。” 不知道谢胥昨日是如何撑着从宫里出来的,都说谢胥这一路高升靠的是宫中贵人,可如今看,那贵人也不见得有多可靠。 吕嫣在旁说道:“要不现在送我回牢里也行。” 免得一个两个看她的眼神都想杀了她。 谢胥看了吕嫣一眼,下意识想坐起身,却发现身上如同碎了一样剧痛。 “大人的鞭伤好几处都伤了骨头,想要养好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这几天还是少动为妙。”吕嫣冷飕飕地说道。而且这鞭子应该是特制的,上面有倒刺,抽一鞭子类似于挖了几块血肉。 还是宫中的人会玩儿。 谢胥盯着吕嫣的脸,应该说,是赵无双的脸。 吕嫣被他盯得发毛,扭过了脸。 良久,耳边说道:“你不用再回牢里了。” 虽然有心理准备,吕嫣还是微微愣了一下。 谢胥刚醒,就有余力思考这些问题了么? 谢胥扶着床杆咳了一声,吕嫣下意识回头扶了他一把。结果这一下意识吕嫣就后悔了。 “宫里同意我继续追缉赵无双,大方医馆医女吕嫣,是重要人证。”谢胥的双眸,如同看不见底的黑洞。 就像吕嫣在牢里说的那句,现在这世上,只有她一人知道换脸后的赵无双是什么样子。 就是她自己的样子。 这真是讽刺拉满。 吕嫣喉间滚过凉意,她操纵着僵硬的面皮,努力挤出一个笑:“……大人果真是英明。” 不用回牢里,这是天大的好事。而且是眼前的人,用半条命换来的恩典。 吕嫣本来想,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但是看到谢胥盯着她的双眸,眸中透出的那森森之意,她就觉得,管他呢,放马过来。 谢胥身残志坚,让牢头把他扶起来,说要去书房。 还让吕嫣也跟上。 吕嫣没想到自己转头成了被使唤的丫鬟,只能跟在后面走。 书房的一张大书桌上,放着一张画了一半的画,隐约能看出是半张人脸的轮廓。 “即使到了这个份上,你还不肯说出你的相貌?”谢胥身上披着大氅,还是盖不住那一身的伤痕。 吕嫣避不开他的目光,只能片刻叹了口气:“大人,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说不出来。” 谢胥直接盯在了她脸上:“说不出来?” 吕嫣看着他,定定问道:“大人能准确说出自己的样子吗?” 谢胥愣住。 吕嫣还看了牢头一眼:“牢头呢?” 牢头在吕嫣看过来的一瞬间也僵了僵。 “我能准确说出大人、和牢头的样子,但是,我说不出我自己的样子。” 这是一个思维定势。大多数人,其实都说不出自己的样子。 谢胥神色变了变。 吕嫣看似无奈道:“所以大人可懂了?实在是民女有心无力。即便我描述出来,想必也不一定是准确的。” 如同你每天在镜子中看自己的脸,可是当镜子移走,这世上你最不可能看清的,就是自己。 “……你很好。”这个理由简直无懈可击。 吕嫣扯动面皮尝试露出一个笑,“所以,只有当我再次见到自己那张脸、也就是现在的赵无双,我才一定可以立刻认出来。” 还是如同照镜子,看到的一瞬间,就会激活回忆。 所以谢胥真得留着她。 她是自己脸的照妖镜。 吕嫣心头在暗喜。 “不必那么麻烦。”耳边却传来谢胥的声音。 吕嫣愣住,就见谢胥指了指他旁边的几排书架。“这里有我从前绘制的几千张人脸,你好好的找一找,总能找到像你的眼睛,嘴巴,鼻子,耳朵。” 这世上有很多人的五官都是相似的,你或许很难找到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是想要从不同人脸上,找到一样的五官,例如眼耳口鼻中的随便一个,那概率则会大大增加。 谢胥双眸犹如古井,盯着吕嫣那张假面:“所以听明白了吗,找到之后,我自然能拼凑出你的样子。” 吕嫣发觉喉间又有些凉意了,这位代指挥大人可真不是个一般人,连这种办法他都能想得出来。 而且,几千张人脸? 第九章 烧焦的尸体 他自从五年前来到京师以来,平均每天画一张吗? 疯了。 “有什么问题?”谢胥见吕嫣不说话,盯着她问道。 吕嫣说道:“没有问题。只是感慨,大人这精神,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牢头斜睨着吕嫣,这女子说话都让人听着像反话。 “那你就在这里找吧,早一日找到,早一日破案。”谢胥压下了目光。 吕嫣:“……” 她想骂娘,这是连饭也不给她吃一口,就让她开始干活? 好歹关在牢里的时候,还有牢饭吃啊喂。 吕嫣憋屈地看见书房门在自己眼前关上。 走到外面,谢胥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对牢头道:“去把仵作再叫过来。” 牢头微惊,好端端的叫什么仵作?“大人,有什么尸体要验吗?” 谢胥说道:“我要重新验之前从城外带回来的那两具尸体。” 牢头闻言又惊了一下,这又是为什么,已经验过的尸体,为什么要重新验。 谢胥皱眉:“快去。” 牢头立刻低下头,转身准备叫人。 偏偏这时候,一个衙役匆忙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到谢胥就仿佛大出了一口气:“大人,出事了,昨夜验尸房里失火,放在里面的尸体全烧了!” 衙役这话音一出,谢胥和牢头全都变了色。“你说什么?” “尸体全、全烧毁了!”衙役似乎也脸色煞白,他是早上去开验尸房的门,才发现的。 谢胥盯着他:“昨夜大雨,你跟我说验尸房着火?” 这是把他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吗? 衙役也面如土色,低下了头。 “仵作呢?” 衙役舌头打结:“仵作,仵作应当还没来吧?” 仵作一般上工时间比他们都晚,除非临时有尸体要验。 谢胥捂住了胸口,觉得那鞭伤又疼了几许,他一点点看向牢头:“验尸房距离我的院子并不远,昨夜出了事,你们全都不知道?” 牢头膝盖一软,“昨夜属下刚接到了大人,您就昏迷了……属下将您背回房间,就去了牢房找那个医女。” 他哪有精力关注验尸房那边的事。 吕嫣……谢胥眼神一寒。 是吕嫣说这两具尸体最多死了三天,也不会是被赵无双所杀,他才想要重新验尸。 可是这么不巧,尸体居然昨夜就出事了? 仵作被匆匆叫过来,一眼看到那两具烧成了焦炭的尸体,人都呆住了。“大人,这,这……” 谢胥冷冷问他:“还验的出来吗?” 仵作无语,这还能验个屁啊…… 谢胥盯着仵作,良久问道:“听说尸体若被雨水浸泡过,也会影响到腐烂的程度,你之前验尸的时候,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仵作心口一凉,抬眼碰到了谢胥的目光。 “这,虽说确实也有这个可能,但属下上次验尸的时候,也剖开了尸体腹中,还有毛发等,一一查验,所以推断了死亡时间大概在十日左右。” 尸体除了腐烂程度之外,还有其他很多方面可以佐证,仵作这个说辞其实也没有问题。 谢胥盯了仵作半晌,没再继续诘问。 现在尸体已毁,一切都是罗生门。 吕嫣踮着脚,从最高处抓下了一本画册。画册掉到地上,顿时无数张画纸从里面飘了出来。 都说根据一个人的阅读习惯,可以判断出此人的性格,可是谢胥的书房里除了画,还是画。 无数的画,无数张脸。 吕嫣仿佛看到了修罗众生相,她不得不把眼睛移开,才能缓解那一瞬的冲击。 她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慢慢转回身,把地上那一张张画纸捡起来。 这些脸的主人,应该多半都已经死了。 因为京畿衙门只办命案。 命案之外的,不会到京畿衙门。 所以这些纸刚才飘出来的时候,吕嫣才觉得眩晕。 她其实,不喜欢见到死人。 就在她一边捡满地的画纸,一边发呆的时候,书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谢胥走了进来。 看到满地画纸,吕嫣呆呆转过了身。 她此刻的那张面皮,因为僵硬呆滞,一直都是显得面无表情,但是她那双眼睛,对着谢胥眨了眨。 “大人怎么又回来了?” 良心发现放她出去了? 想也知道哪有这样的好事。谢胥朝着她走了过来。 吕嫣就这么呆滞地看着他。 “尸体被毁了。” 吕嫣反应了一会,“什么尸体?” 谢胥盯着那张脸,所有能判断人真假的细微表情走向,这张脸上此刻都是没有的。 “你跟本官说,那两具尸体最多只死了三天,不是十天。” 吕嫣眼睛再次眨了一下,知道谢胥说的尸体是什么了。“是啊。” 谢胥恨不得能看穿吕嫣的心肝脾肺肾:“你说巧不巧,本官正想重新验尸,验证一下你说的话。可是,偏偏在昨夜,验尸房就着了火?” 吕嫣的嘴随着谢胥的话慢慢张大了,她看着谢胥盯过来的利剑般的眼神,忍不住扶住了额头:“等、等会,大人你该不会怀疑是我吧?” 她去烧了验尸房?这脑洞会不会太大了? 谢胥却一字一句说道:“昨日我与你在狱中说话的时候,是特意把所有人,都遣了出去。” 吕嫣闻言一僵。 确实是如此。 谢胥遣退了所有人,也就代表吕嫣推测尸体的那番话,只有他和她知道。 吕嫣已经百口莫辩了。 谢胥更加逼近了过来,“你说,有没有可能,就是你在本官的面前,自导自演了这一出?” 什么尸体只死了三日,什么赵无双根本不可能是凶手。 全都是编出来的。 “打住!”吕嫣抬起画纸拦住逼近的谢胥,真有点心惊肉跳了,“你这些推论的前提,难道是我能提前预料到,你会受重伤,然后那牢头把我从狱里给强行提出来?” 谢胥停住了脚步。 吕嫣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我救治你的时候,牢头自始至终在门外守着,我一步都没有踏出房门,哪有机会去烧验尸房?” 谢胥表情也僵住了。 吕嫣说的,有道理。 吕嫣看着他的脸色,才慢慢放下画纸:“你可以多疑,但我没有任何必要混淆你的视听,我说的所有推断,也都是真的。” 谢胥沉沉地看着吕嫣,他已经不知道该不该再信这个女子了。 第十章 由男变女的尸体 吕嫣忽然说道:“烧焦的尸体还在吗?” 谢胥眸内闪了闪:“……你问这个什么意思?”难道她还能翻出浪花来。 吕嫣赶紧举手:“我,让我去看看,我能判断尸体被烧的时间。” 谢胥眼中掠过讶然。她能判断尸体被烧的时间? 吕嫣再次说道:“正好你不是想二次验尸吗,或许我能验出一些东西来。” 吕嫣可不想再被人没根据的瞎怀疑。 谢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良久,“跟我来。”他终于转身。 验尸房里,衙役正发愁怎么处理那两具焦尸,谢胥带着吕嫣过来了。 “让她验一验。”谢胥毫不留情地把吕嫣推出去。 自己要验的,要是验不出什么好歹来,可别自己打脸。 吕嫣猝不及防又被推出去,迅速地找好平衡站稳,算了算了,反正她已经习惯了。 仵作却有点瞪眼:“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谢胥望了他一眼:“没什么意思,有人声称能从焦尸上看出好歹,本官怎么能不让她表现一下。” 吕嫣心里腹诽,搞得好像她很想表现一样,要不是有人多心多疑,她才懒得来触碰焦尸。 之前说过,她其实很不喜欢接触死人。 吕嫣在身后的目光中慢慢走向了那两具焦尸,已经烧的差不多成焦炭了,还散发一股股难以形容的气味。真够厉害的,连头骨都烧碎了。 仵作瞪着这个靠近尸体的小女子,有一种被威胁感。 吕嫣视线只迅速在尸体上扫了一下,就先转头观察了一圈验尸房内的情景,只见四面墙壁上似乎有烧着的黑灰。 随后她就愕然道:“这哪里是失火,不就是纵火?” 谢胥面无表情:“不是要验尸吗,尸体还没验,就又看出来了?” 这女子真就是个神棍什么的吧。 吕嫣张了张嘴,真是无语:“整个验尸房要是起火,最先灼烧发黑的一定是屋顶,你自己看。” 吕嫣先指了指屋顶,所有人顿时都朝着屋顶看,屋顶没有任何黑灰的痕迹。 也就四面墙角,被抹了点黑灰。 “这不就是把人智商放在地上摩擦吗?”因为火苗是往上窜的。 谢胥:“……” 吕嫣这才看向尸体,焦糊的一团,只能勉强辨认出四肢和头颅。 吕嫣从袖子里拽出了一张手帕,在尸体的边上蹲下来。 要完全烧尽一具尸体,至少需要好几个时辰。还得是极烈的火。人的尸体不是那么容易烧的,骨骼,肌肉,内脏,想把这些所有痕迹毁掉,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吕嫣做过实验,要烧掉一具尸体,在密闭且极高温的情况中,大概三个时辰可以烧成炭,四个时辰才成灰。(对应现代殡仪馆焚化炉的六小时成碳,八小时成灰) 当然做过烧尸实验的事情,吕嫣不会说出来。 吕嫣掏出手帕,仔细裹住右手,先端详了一番有所判断之后,才在其中几块碎骨上,摸了起来。 吕嫣仔仔细细地先摸完了其中一具尸体,嘴里似乎咦了声,又嘟囔着什么。 然后又转头,果断去摸另一具。 此时周围人的表情已经一言难尽起来,看到吕嫣面不改色在一堆烧成好几块的焦尸碎片上摸来摸去,牢头甚至偷偷把翻上来的酸水咽了下去。 他现在怀疑,吕嫣实在像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不然怎么能面对焦尸冷静的害怕。 那边,吕嫣不知道在另一具尸体上摸到了什么,眼眸明显一亮。 其他人都扭头过去,只有谢胥自始至终视线留在吕嫣身上。没有放过她的一丝一毫反应。 就看吕嫣继续又摸了一阵,整个人却突然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就看她转过那张无双的脸,面无表情对着谢胥问道:“你不是说,死者是过路的客商吗?” 谢胥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这个,皱皱眉:“是。” 吕嫣的脸更木了:“客商有女的?” 谢胥:“……你在胡说什么,当然是男的。” 瞬间,吕嫣那张假面皮开始五官乱飞、形同鬼魅:“可这尸体是女的啊!” 一时间,验尸房里所有人呆滞如鸡。一方面是被吕嫣失控的表情吓的。 谢胥反应过来后,满脸上已经是黑线了:“吕嫣,本官已经再三容忍你胡言乱语……” 她现在连尸体是男是女都能胡说八道了吗? 吕嫣的手直接从焦尸上缩回来,站起身连连往后退了几步,“骨盆下口宽大,骨上孔洞呈不规则形,这、这分明是女子才有的骨骼啊!” 或许太过吃惊,吕嫣的嗓音都有些发尖。为了确保没错,她还特意摸得很仔细。 听到吕嫣的这串话,旁人尚没反应过来,一旁的仵作的脸色却变了变。 刚好谢胥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表情。“仵作?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仵作再次僵了一下,只见他忽然上前,沉默着对吕嫣刚才指着的那块骨头摸了上去。 烧成这样,本来是没有验的必要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昨日已经验过了。 再验一次,岂不是对自己专业的怀疑?所以仵作第一眼看到尸体被烧焦就没打算再多此一举。 可是吕嫣刚才的话,旁人听不懂,仵作却一下就懂了。 此刻他一碰到那块骨头,顿时,脸色难看起来…… 谢胥自然也看见了仵作的表情变化,沉下了眼眸:“怎么?真有问题?” 仵作很是难堪地看了吕嫣一眼,才说道:“这骨盆……确、确实像是女子的。” 女子的骨盆,与男子不同,因为女子天生要孕育,所以很容易区别。 谢胥盯着仵作那张脸:“什么叫确实像女子的?你昨日验的不是两具男尸吗?” 昨天义庄里明明就是两具男尸。就算谢胥他不会验尸,但是男女他能看不出来? 仵作也只能流下冷汗道:“这,属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昨天验的是男人啊,怎么烧了一场,变女的了? 吕嫣看不下去了:“这明显是有人把原本的尸体换了吧。” 用两具焦尸,换了之前的男尸。而且因为是焦尸,连男女都不讲究的,赌的就是京畿衙门的人认不出来。 谢胥一张脸比锅底还要黑,这简直就是啪啪打衙门的脸啊,“昨夜看守的衙役呢,死了?” 尸体被烧他就不说了,居然烧的还不是之前的尸体? 吕嫣也缩了头,退到一边,这京畿衙门,真怪有趣的。 就这还信誓旦旦抓赵无双呢。 她低下头在看不见的地方咧嘴笑了一下。 谢胥瞥向吕嫣,看到了她嘴边那一抹可疑的弧度。如何不好笑呢,他京畿衙门诸人,活脱脱如同被人戏弄玩的小丑。 “昨日轮值的衙役临时拉肚子,告假回家了。” 这肚子拉的可真是时候。 第十一章 训练大脑 谢胥回到书房,地上还散落着刚才的画纸,眼看四下除了吕嫣无人,他再也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鞭伤未愈,加上动气,牵动了伤口刚才就一直压抑。 吕嫣同情说道:“刚受了鞭刑,还是悠着点吧。” 谢胥忽然抬起双眼瞪着她,无比寒凉。看那样气得不轻。 吕嫣被他看的惴惴不安,说道:“别迁怒我啊。与我无关。” 尸体也不是她带回来的,火也不是她放的,她就验了个尸而已。 谢胥慢慢走到桌后,扶着桌子,慢慢坐了下来,他脸沉声也沉:“问题是,为何这般巧,我刚想重新验尸,尸体就出事了。” 谢胥盯着吕嫣,正好望见她盯着自己脚尖,一副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样子。 “除了你,还有谁能泄露此事?” 吕嫣很想扶额,她只能叹口气:“大人,当时的牢里,当真只有你我吗?” 谢胥盯着她:“你什么意思?人是我亲自遣散的,还能有错?” 吕嫣看着他,谢胥很明显犯了一个思维定势的错误,而他还意识不到。 “那是京畿大牢,怎么可能只有你我二人。”吕嫣慢慢地说,“牢里,关了多少犯人?” 谢胥呆住了。 谢胥的关注点只在官差身上,根本没想过犯人也是人。也有耳朵,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也会泄密。 “假如这些犯人中,有旁人的眼线,那就随时可以把我跟你的话传出去。” 根本不是谢胥以为的,只有她吕嫣能说出去。 谢胥皱起了眉,盯着吕嫣,这女子几次三番让他觉得,他就是个傻瓜一样。 “那我可以去排查,当时在你左右牢房的人。其他牢房隔得远,不可能听得那么清楚。” 吕嫣不由说道:“又错了,京畿大牢是呈简单的横纵排列的,虽然只有我左右隔壁能听到,但是他们听到之后,可以传给隔壁的隔壁,隔壁的隔壁再传给隔壁,简单来说,若是有心,整个大牢所有犯人其实都可以知道我们的对话。”而且根本不需要多少时间。 谢胥再次,僵住了。 他今天这脸都僵了许多遍了,快和吕嫣的假脸一样了。 “你是说……” 吕嫣说道:“很遗憾,就是这个意思,你想排查的话,除非把京畿大牢里的一百多人全都排查一遍。”但是吧,估计也查不到一根毛。 谢胥盯着吕嫣的脸,又在想之前问的那个问题。吕嫣,你是何方人物。 “你为什么能想到这么多。” 思维定势是每个人都避免不了的,换句话说,每个人其实都有局限。 吕嫣说道:“我只是擅长从不同角度去看事情,横看成岭,侧成峰。” 脑子是可以训练的,并不是天生定势。 谢胥也不想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他强迫自己分开注意:“如果尸体被替换了,之前我带回来的尸体又去了哪里?” 吕嫣没吱声,不是在问她吧,应该不是吧。 谢胥却偏偏又看向了吕嫣,这是把她当大脑了。 吕嫣只好抬起头:“那自然是被想要的人带走了。” 谁是想要的人?自然是不希望案件真相被人发现的人。比如,所谓的死于赵无双的双刀。 之前吕嫣在大狱里推断了一通,但毕竟只是隔空推理,没有在尸体身上验证。如今尸体既然消失,很多东西,自然也就跟着消失了。 谢胥又不蠢,吕嫣甚至能从焦尸身上发现许多,何况正常的尸体。倘若今日真的让吕嫣重新验了那两具男尸,结论会如何,恐怕真的还很难说。 “你真的觉得赵无双是无辜的?”谢胥第一次缓缓问道。 吕嫣顿了顿,“至少在这件事上,她是无辜的。” 既然一件事可能是无辜,那就代表,其他事,也很有可能是无辜。 谢胥不可能想不到这点。他的掌心不由攥紧了。 他真的很不想相信吕嫣的话,可是至今为止,吕嫣偏偏每次都好像说对了。 这让他没办法忽视。 “赵无双之所以罪无可恕,是因为她逃走的时候,杀了十几名宫中的金吾卫。” 谢胥缓缓说道。金吾卫是禁军,任何人,谋杀禁军,都是死罪。 赵无双是不可能洗白的。或者说,也不能洗白。 吕嫣不置可否说道:“世上条条路,一码归一码,不能因为她杀了金吾卫,就把所有罪名栽到她的头上。而且,金吾卫是在追捕她的过程中被杀,某种程度,她如果是无辜的,做出反击再正常不过了。” 反击之中杀了金吾卫,其情可悯。 谢胥盯着她,屋内静默,吕嫣反倒有点不自在了。直到谢胥冷着脸道:“拿纸笔来。” 话音落,四下一片安静,吕嫣不由转头看了看,除了她,并没有别人还在这。 “叫我吗?”她指了指自己。 谢胥盯着她不说话。 吕嫣:“……”他桌子上不就放着现成的纸墨砚台吗,自己手伸一下会死? 但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吕嫣的脚自动地走了过去。 她替谢胥铺好了一张纸,双手恭敬地把狼毫笔递给他。 谢胥这才接过笔,“把你方才摸的那具女尸的特征,详细说一遍。” 吕嫣一愣,下意识看向了谢胥。 正正撞在他黑沉的眼瞳里。 吕嫣喉间滚动了一下:“尸体烧毁太严重,只能,只能说出个大概。” 谢胥道:“说。” 吕嫣闻言吸了口气,还真说了起来:“根据腿骨和剩余的骨块估算,身高大概在六尺有二。体型偏壮,这种身材在女子中……说实话是不常见的。” 吕嫣也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所以这具尸体才能被丢进来冒充那两具男尸。 就看话音刚落,谢胥刷刷地画了起来。“继续。” 根据体重和身高可以推测中大概的身量。吕嫣微微挑眉,也不自觉说下去:“颅骨烧毁的比较严重,不过我注意到她双侧颧骨较之普通人明显偏高,再结合下颌骨,推断此人应该是方圆脸。” 吕嫣一边说,谢胥一边画,居然极之快速。吕嫣看到那画纸上已经出现了一张方圆脸的轮廓。 “虽然五官暂时推断不出,但这样的脸型,一般多见于两广地带,可能这是个外来姑娘,如果根据这点大胆地猜一下,应该中庭较短,鼻翼较大,山根较低,眼窝较深。” 吕嫣一口气说了许多,就看到谢胥那边,居然也真的一一根据说的把眼口鼻都画了出来。 亲眼看见这整个过程,吕嫣还是比较震惊的,尤其是当看到那张几乎画完的脸之后,仿佛一个六尺高,壮实,方脸又透着粗犷的姑娘形象已经落地了。 她心惊肉跳,没想到,世上真有人有这样的才能。 真的是,很可怕。 第十二章 疑心病 谢胥看向吕嫣,见她突然住了口,皱皱眉:“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吕嫣哪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她看着那张画像,故意啧啧称奇:“大人,你真能画出完全未曾见过的人,只需要靠旁人的描述?” 这是多恐怖的能力,这意味着,这世上只要有一个人能记得你的样子,谢胥就能重新还原出来。 毕竟只要时间够长,连人的记忆都可以模糊,抹掉。 但是一旦被谢胥画出来,就很可能再也抹不掉了。 谢胥望着她,他一直就觉得吕嫣有一种古怪感,就好像,她根本不愿意说出自己的模样。 “莫非你很怕自己的样子会被画出来?” 吕嫣僵了一下,好在,她这张脸僵不僵的也没什么分别。 “大人说笑了,哪有这回事。” 谢胥捏着手里的笔,笔杆已经被他用的有点毛滑了,他看着吕嫣,很想很想戳透那张皮。 那张赵无双的皮。 “你真的是被胁迫换脸?”真的是胁迫吗? 这句话谢胥在牢中也问过。 吕嫣那双眼睛又眨了眨,现在这张脸上只有这两颗眼珠子是她的,透着狡诈,而她的回答也是一样的:“不然还有人自愿割下自己的脸皮吗?” 谢胥盯着她,正因为这种可能太小,所以谢胥才排除了。 况且,自愿和一个女囚换脸? 若说和贵女公主换脸,还有可能理解。 吕嫣被他看着,心里知道谢胥在评估她,评估她的动机,心理,只要了解到这两个其中一样,都能推算出她行事的逻辑。 人的一切行为都与底层逻辑有关。 但很可惜,吕嫣的动机,谢胥永远也猜不到。 吕嫣从书房里走出来还回头看了一眼,刚好身旁有人疾行而过,定睛一看,居然又是仵作。 仵作直接进了谢胥的书房。 吕嫣眼珠转了转,她一走就立刻把仵作叫来,原因不用多说。 她心道,疑心病真重。 仵作一进屋就跪在地上:“属下连番出错,疏失大意,求大人再给一次机会。” 仵作已经在京畿衙门当值三年了,也算得上谢胥的得力助手,或许是因为近年确实太顺了,跟着谢胥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导致开始松懈散心。 仵作头磕在冰凉的地面上。 谢胥望着他,比起吕嫣这个来历不明的外来人,他显然相信仵作这个自己人更知根知底。 仵作如果有二心,反倒不会是现在的表现。 “那具女焦尸,你已经重新仔细验过了,那现在把她的特征,说给本官听听。” 谢胥桌上,已经重新铺了一张纸,望着仵作。 是,他要交叉对比。才能判断吕嫣值不值得信。 仵作立刻就知道谢胥要干什么,赶紧毫无保留说了出来:“此女尸身高应当在六尺有二,和一般男子差不多高,所以属下在第一眼望见时,才未曾怀疑有他。” 谢胥微微眯了眼:“嗯,说下去。” 仵作连忙道:“年纪应当在二十到二十五之间,想必是干粗活的,趾骨较粗,五官、五官……五官破坏太严重,但观之下颌骨较为肥厚,应当与京中女子的脸型稍有差池。” 仵作说的跟吕嫣大抵相同,吕嫣更详细,因为加了她自己的推断。但总体来说,能看出两人说的是同一个人。 谢胥能画人,不是因为别人说什么他就画什么。 而是当他的笔落在纸上的时候,他很容易就能分辨,这个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谎话不是那么好编的。 真话有现实作为依托,会有逻辑,而谎话就好似空中楼阁,除非你有本事把这个楼阁编造的固若金汤,滴水不漏,否则,就迟早能发现破绽。 比如,你说一个人喜爱读书,每日都要读上五个时辰,可你接下去又形容此人,皮肤粗厚,还有晒斑。 一个整日屋中读书的人少见阳光,如何会有晒斑? 这两种特质,不可能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谢胥叫来了一个衙役。 谢胥抬起桌上那张画,吹干了墨:“命人把这张画临摹多份,贴到城中所有的街道,查一查有没有人认识这画上的脸。” 衙役一喜,每次谢胥出画像,都意味着破案不远了。他接过了画,迅速退了出去。 “不可能凭空多出两具尸体,总有它的身份。” 谢胥沉下了脸。既然敢送到他京畿衙,那他就要挖出来。 牢头领着吕嫣到了一处僻静门前,指了指说道:“大人吩咐了,在捉到赵无双归案之前,你就暂时住这间屋子。” 还给安排住处,真是怪好。 吕嫣笑嘻嘻道:“真是多谢了,你们京畿衙门都是好人。” 在牢头的眼里看来,一张宛如女鬼般的五官皱在一起,嘴歪眼斜,笑不像笑,哭不想哭,牢头后脑勺发麻,“别,你别谢我,咱俩以后最好再无交集。” 他现在看到吕嫣那张脸就觉得惊悚。 吕嫣:“……”何必这么无情呢,这世上,相遇就是缘嘛。 牢头脚底抹油溜了。 吕嫣心里啧了声,转身推开屋子,屋里只有简单的陈设,一张床,一张桌。但是居然打扫的很干净。 反正比那牢里的草垛,肯定强不少。 看到床,吕嫣才觉得累了,不用再跟那个疑心病谢胥共处一室,也让她放松了不少。 她舒舒服服躺到了床上,自从被抓进来,这是时隔多天第一次睡床,似乎比她医馆的床还舒服不少。 她不由得望着床帐顶,她到现在才有余力去感受,她的脸仍然在疼痛。 谁愿意割下自己的脸皮呢? 吕嫣尝试控制嘴角,扯出一丝笑。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若能换到更有价值的东西,一张脸又算什么。 这位代指挥使大人,心细多疑,聪明严谨,确实比他的上一任,上上一任,都好得多。 但是一个人的思维终究是有限的,人只能思考得出自己经验范围内的东西。 一旦超出过往经验,就很难再得出正确答案。 吕嫣曾见过这世上顶顶聪明的人,可他却困于自己的心魔,终其一生也挣扎不出来。 可见,聪明实在没什么用。 吕嫣的手在空中抓了一把,宛若抓到了大权在握。 如果一个人掌握的东西比你多,那你再聪明也无济于事。 吕嫣现在,宛若是站在一条路的终点看着谢胥,她可以把谢胥看的很清楚,像是镜子一样。 可谢胥却看不到她,因为他们的进度条不一样。 师傅,这世间有千万条路,为什么你偏偏要选择这样没有结果的一条呢? 第十三章 别对我说谎 第二天衙役奉命来叫吕嫣,因为担心男女有别,特意让一个丫鬟进屋去叫吕嫣。 丫鬟推开吕嫣的房门,刚走进去,转头看到床上吕嫣的样子。 片刻后,一声尖叫划破了长空。 衙役还以为人死了,立刻也冲了进去,“怎么了?!” 紧接着,衙役也瞪大了双眼,身形摇晃了一下。 床榻上,吕嫣半张脸都被纱布紧紧缠住,宛如木乃伊,而她手脚也分别被绑在床柱子上,双目圆瞪,更恐怖的是,木乃伊听到动静,那双眼珠子动了动。 一炷香之后,衙役和吕嫣都被叫道谢胥的书房,衙役双目喷火地盯着吕嫣。 谢胥额头上青筋似乎跳出来了,盯着吕嫣寡淡的那张脸问道:“你到底有什么怪癖?” “怪癖?”吕嫣只能眨眨眼,“没有啊。” 她正常的很。 “那你为什么……把自己给包裹成那样?” 吕嫣恍然大悟:“因为民女的脸尚未恢复,所以需要加压包扎,并非什么怪癖。” 谢胥咬着牙:“那手和脚呢?为什么也要绑起来?” “这个……因为民女有夜游症,怕晚上控制不住会乱走,所以睡前都会提前把手脚绑了。” 衙役站在旁边,像是看鬼一样看着吕嫣。 听说有些夜游症的人,夜间甚至会杀人。 “这毕竟不是在民女的医馆,”吕嫣还好心解释,“总还是要注意些影响的。” 谢胥觉得自己的鞭伤过了一晚上反而像是更疼了,疼到浑身骨头都叫嚣着要窜出来,他压下喉间腥甜,听见自己心头冒火的声音:“夜游症。” 衙役已经气得道:“大人,不能再纵容此女了,还是将此女重新关回牢里吧!” 太能作怪了。关牢里看你还怎么夜游。 谢胥却没有接话茬。 谢胥一日无法证明吕嫣有罪,就无法把她再关进牢里。 吕嫣也很清楚这点,所以她有恃无恐。 “你们都出去吧。” 谢胥是对衙役和其他人说的,等屋内只剩下他和吕嫣,他才目光直视那张假面。 “吕嫣,本官劝你不要得意的太早。” 这世上没有人会永远不露出破绽。只要是人,就不可能。 吕嫣那双眼珠子瞪大了,努力做出不可思议的样子:“大人何出此言?” 谢胥忍住跳动的青筋。 夜游症需要把自己包的像是木乃伊一样吗?谢胥又不是蠢货。 “你是怕自己睡觉的时候,万一控制不住说梦话,会不小心暴露了什么吗?”他冷声说道。 吕嫣眼内控制不住微微闪了闪,没有说话。 这代指挥使,敏感的让人起鸡皮疙瘩。 “大人,您没听过曹公夜间杀人吗?民女也只是怕自己夜间失控,万一冲撞到衙门内的各位大人,这才出此下策将自己绑住。” 谢胥盯着她,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别对我说谎。” 吕嫣诚恳道:“民女句句属实。” 谢胥听到这句属实,实在有点冷笑:“你可知道,宫内只将案件延期了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还抓不住赵无双,他也保不住吕嫣。 吕嫣不慌不忙:“那大人可要抓紧了,时间确实不多了。” 谢胥:“……” 吕嫣是油盐不进,并且她拿着谢胥的痛处,让谢胥对她无可奈何。 谢胥现在心里唯一想的就是,他最好能在一个月内顺利把吕嫣给画出来。 …… 大方医馆里的所有带字的东西都被搬到了谢胥的房中,他一本接一本地看,把她那扭曲如虫爬的字看的能烧出一个洞来。 这些医案的最上角,都标志着一个名字,但是特别奇怪,比如,张甲,宋乙,周丙?? 谢胥连续翻了几页,每一页上,只记录了这些人的身高体型,外貌特征。完全没有得了什么病症、如何治疗这些。 这不像是医案,更像是某种记事簿。 除了赵晋。 只有赵晋那个是完整的医案,其他都不是。 他啪嗒把医案放了下去。惊了旁边衙役一跳。 “大、大人?” 谢胥眸内风起云涌,甲乙丙丁,赵钱孙李。她这是在玩一种什么很新的游戏吗? “大人还是先用饭吧,厨子里已经备好了。” 谢胥推开了面前的医案,面无表情看向衙役:“把吕嫣叫过来,一起吃。” 衙役嘴角抽搐:“又叫她?” 吕嫣知道谢胥把她留在衙门里,是为了方便观察她。 谢胥能画人,综合概括来说,无非是根据一个人的行为特点,推断出他的其他方面。这些可以根据旁人的描述,也可以根据他自己的观察。 就像谢胥说,别对他撒谎。 吕嫣现在有这张“假面”,断了谢胥的一部分念想,但是他还是可以根据吕嫣的其他表现,去推测她真正的形貌。 有点意思。 她成了一个小白鼠。 要知道这五年来,都是“别人”当她的小白鼠。 谢胥吩咐把饭菜摆在外面的院子里,片刻后,吕嫣来了。 这京畿衙门不仅管住处,还管吃的,简直也太好了。 谢胥从吕嫣出现在他视野里,就一直盯着她,戴着他想要的脸,却不是他想要的人。 吕嫣知道自己现在被当作小白鼠一样观察,但她一举一动却没有半分遮掩的意思,该吃吃该喝喝,“能跟大人一桌吃饭,是民女的荣幸。” 谢胥说道:“你的脸都不是自己的了,吃饭还能品出味道? 吕嫣夹了一块红烧肉到碗里:“大人说笑了,只是一张脸皮而已,大人没有经历过身上受伤之后,重新长出来的新皮肤吗?” 谢胥神色动了动。 吕嫣意有所指:“就像大人现在,身体上是不是感到火辣辣的?等过阵子,大人就会感受到,从骨头里长出血肉,再愈合的痛感。” 谢胥这一身鞭伤,深入骨髓,不脱下一层皮再长出来,是好不了的。 谢胥忍不住捏紧了筷子。她竟然拿那张假脸皮跟他的鞭伤来比较。 “张甲,宋乙,周丙,是什么意思?” 吕嫣咀嚼的动作都没有停下来:“没什么意思啊,是我那些年检查过的病人。” “病人名字叫甲乙丙?”这是名字?这是序号。 吕嫣顿了顿,“这只是为了保护病人的隐私。”不方便透露全名。 对面的目光带着压迫:“可你明明在牢里说,赵晋是你的第一个病人。” 吕嫣的每一句话,谢胥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说过,谎话是空中楼阁,只要有前后矛盾,就会被戳穿。 吕嫣的筷子停在空中良久,终于轻轻放下来,这饭是不肯让她好好吃了。 第十四章 吕嫣之师 吕嫣迎着对面的目光,坦然说道:“赵晋是我第一个治疗的病人,其他人……我并没机会医治他们。” 所以医案上,只有他们的特征,身高,体重,没有任何治疗过程。 “为什么?”谢胥皱紧眉。 吕嫣说道:“没有为什么,我并不是一上来就能给人看病,从前我是个学徒,那些病人算是我跟着师傅的时候看的。” “你师傅现在在哪?” “死了。” “……怎么死的?” “岁数大了,寿终正寝。” 这次吃饭不欢而散,当然只有谢大人一个人不欢。 谢胥气得一口没吃,吕嫣则吃饱喝足了。 谢胥想了解吕嫣,吕嫣却不想配合。而且看起来每次交锋,吕嫣都大获全胜。 正在吕嫣志得意满准备离开饭桌的时候,乐极生悲了。 “大人,城外又、又发现了双刀尸体!”一名衙役紧急来报,面目发白。 谢胥眸内瞬间闪过花火。“站住。” 吕嫣:“……” “立刻备马,赶去城外。”总觉得谢胥的语气中,竟然有几分兴奋。 是因为终于有机会了吗? 吕嫣被逼着跟谢胥共乘坐一马车,心里又叹息了一声,一叹息面容就有点控制不住。 谢胥的目光重新罩了过来,充满压迫。 吕嫣只好假装打了个呵欠。“大人何必非得把我带着呢,况且命案这么重要的事,让我一个外人介入不太好吧?” 谢胥望着她,她竟然这么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置身事外:“抓到赵无双,你就可以恢复清白和自由,可你似乎对此并不上心?” 这搁在谁身上,被当成杀人犯替身换脸,怕是都做不到吕嫣这样淡定自若。 吕嫣说道:“上心啊,我每天都盼着大人早日破案,放我回医馆。” 谢胥实在想冷笑,装,你就给我继续装。 吕嫣:“……”心里在骂她,她知道。 城外很快就到了,说是城外,实际上方圆十里都属于京畿管辖之内,因此才有卫兵定期地出城巡逻。 谢胥探身要下马车,结果下到一半,忽然转了回来。 把正要下车的吕嫣,给堵了个正着。两张脸距离极近。 看着谢胥那张脸,这次是吕嫣没有准备,被惊了一跳,她佯装镇定:“……大人改变主意不让我跟去了?” 谢胥却从袖子里丢出一张手帕,对吕嫣冷道:“把你的脸,包起来。” 顶着这张在逃钦犯的脸,她倒是泰然自若。可是被别人看见,会怎么想。 吕嫣:“……” 这么美的一张脸,竟然不能外露。真是暴殄天物。 谢胥盯着吕嫣把手帕系在脸上遮住,才重新下了马车。吕嫣在他后面下车,两只眼睛里露出不爽。 “这次是在路边树林发现的,足足有十几具,形容可怖,面目狰狞。” 如今这些尸体,齐齐整整,码在义庄里。 树林也被搜索了一遍,除了满地血污,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看守尸体的,是一名校尉,校尉是从六品,见到谢胥这个从三品还是很巴结的,“谢指挥来了,下官一直守在这里,绝没有旁人进入。” 虽然谢胥现在还是个“代”指挥,但转正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所以安敢怠慢。 仵作自然是跟着来了,一看到摆在屋里十几具盖着白布的尸身,还是忍不住的心惊肉跳。 太凶残了。 “这都是赵无双杀的吗?”白布被揭开,露出里面狰狞的死状。尸体上的刀痕,触目惊心。 吕嫣跟在谢胥的身后走进来,扑面而来一股肃杀阴冷之气,周身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寒意紧紧包裹。 她不喜欢死人,却偏偏被迫一直面对死人。 谢胥裹紧大氅,他的鞭伤未愈,喉间总有一股腥甜。他想掏出手帕,却突然意识到手帕刚才已经给了吕嫣了。 “这十几人的身份查明了吗?” “是附近的行脚商,带了货物进京,现在十几箱货物就丢在外面。对了,其中一个人的身份文书和出城令牌都不见了,很可能是那女犯拿走了,有这两样东西在手,她可以易容成另一人逃出京城。” 谢胥故意看了一眼吕嫣,慢慢问道:“这次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刚发现的尸体,死了不久,发现的时候身上的血都还没凝固。”校尉拍胸脯说道:“而且有人亲眼看见,当时是一个女人和这伙人缠斗在一起。” 必定就是那个女犯赵无双。难怪校尉这么殷勤,一旦抓到线索,谢胥怎不记他这个人情。 吕嫣忍不住插了一句:“那怎么没有连目击者一起杀了?” 这赵无双也真是的,都杀了十几个人了,还不把目击者给杀了一劳永逸? 那校尉似乎被吕嫣给噎了一下,瞪着这莫名其妙的女子:“自然是因为,因为离得远,目击者就是路过的商人,看到了一眼罢了。” 吕嫣好奇:“既然只看到了一眼,怎么断定是个女人?” 校尉似乎憋了半天道:“女、女人的衣裙和头发,自然认得出来。” 吕嫣更奇怪了:“那要是一个男人穿上了衣裙,戴上了假发,不也能被认成女人了?”既然隔了一段距离,根本无法分辨是真的还是假的。 校尉怒视吕嫣,这人谁啊?“你是何人、为何总打断我与谢指挥的交谈?” 这女子神神秘秘遮着脸,又跟在谢胥身旁,所以让校尉拿不准她身份,才忍到现在。 吕嫣眼珠转了一圈,缩回谢胥的身后,她就是随便问问,何必这般紧张。 结果谢胥也不发一言,仿佛没听到旁边校尉和吕嫣的机锋。搞得那校尉脸色更紫胀了几分。 “仵作验尸,”谢胥看着仵作的目光带着寒意,“这次、验的仔细些。” 仵作后脑勺发麻,连忙放下工具箱就开始干活儿。但是十几具尸体,要全部验完也需要时间,这里面血腥冲天,仵作不知道谢胥是不是要一直待在这。 谢胥压抑地咳嗽了两声。 吕嫣瞧了他一眼,半点也不同情。 办案不要命,早晚过劳死。 第十五章 判官笔 “你不去?”没想到,谢胥在吕嫣背后阴飕飕说道。 吕嫣脚底生根,纹丝不动:“大人是在说笑吗,我又不是你京畿衙门的仵作,凭什么去。”想让她给他打白工?打的倒是一手好算盘。师傅说过,坚决抵制白嫖党。 这世上但凡想白嫖你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男人。 那校尉更加惊疑的目光在谢胥和吕嫣之间逡巡。 谢胥哼了一声,似乎也想不出什么能逼着吕嫣去验尸的。 “若抓不到赵无双,你就会是最大的罪人。”就算被当成替罪羊也会死。 吕嫣忍住嘴里的呵欠,戴着面纱连打呵欠都不方便:“不管抓不抓到她,我都是清白的。” 她必须要强调一下这个清白。 谢胥果然脸色有点不好看,一旦涉及到清白和冤枉,他就要破防。 看来他真的很在意这点。 京中都传,谢胥是阎王判官笔,他画出来的人,必是真凶。所以谢胥有个阎王判的名声。 盛名之下,危如累卵。 吕嫣知道这种被盛名所累的感觉,人裹挟在其中,会身不由己。 就算在最开始来到京师的时候,谢胥是一腔抱负的,但是等他走上这条路,自然会发现越来越多的掣肘和阻碍。 人最后走上的路,没有干净无瑕的。 两个多时辰之后,仵作一脸疲惫地走出来,拉下了脸上的面巾。“所有刀痕都是一致的,系同一兵器,致命伤也都在胸腹。” 这表示凶手是赵无双的可能很大。 使双刀兵器的人不多,而能双刀毙命连杀十几人,不仅需要武功高,还要是亡命之徒。 “确保没有细节疏漏?”谢胥问道。 仵作摇头:“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今晨的卯时,这回绝对错不了。” 尸体也没腐烂,没破坏,判断时间不可能出现像上次那样的错误。 谢胥再次看向吕嫣,想知道她的反应。这回赵无双有作案时间了吧? 吕嫣没有反应,她希望自己变成透明人。总看着她作什么,她脸上能长出花吗。无语子。 “这么多的尸体,恐怕需要先尽快拖回衙门,再行处置。” 谢胥说道:“去四周邻家,借几辆拖车,把尸体搬到车上。” 于是,那一具具的尸身,被白布裹起来,一个接一个搬出来,场面简直犹如炼狱。 这都是活生生的人,突遭横祸,尸体还这么血肉模糊。 吕嫣特意站得很远,可是,仿佛天意一般,一具尸体突然白布松脱,就这么在吕嫣面前被抖落了出来,直接滚动到她的脚边,那尸体的双目还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吕嫣心头狠狠地一跳。 衙役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赶紧把尸体重新裹进了白布之中,“慢、慢着。” 吕嫣颤声开口。 衙役的动作停住,狐疑地看了过去。 谢胥一直注意吕嫣,闻言立刻盯了过去。 吕嫣是真不想开口的,可是尸体偏偏滚落到了她眼前,那双不瞑目的眼睛仿佛天意一样逼着她。 吕嫣慢慢走到那尸体的旁边,盯着尸体的胸前看。 两个刀窟窿,正中要害,除此外,身上还有无数的划伤,刀割的痕迹。 “把其他尸体都打开,让我看看。”吕嫣声音有些发颤。 正在搬动尸体的衙役全都懵圈地看着她,搞什么呢,仵作更是怒目而视,这女子又出什么妖蛾子? 偏偏谢胥居然说道:“照她说的做,都放下。” 所有人都不吱声了,默默地把尸体再放下,退到了一边。 仵作有点慌了,“你又要作什么?”还有完没完了。 吕嫣没有理睬他,她只是一个一个,都看了过去,所有的尸体,都是差不多的死状。 “莫非死亡时间又不对?”谢胥带着几分揶揄。 仵作直接大叫:“不可能!”这次死亡时间绝对没有错!他敢以他的职业生涯做担保! 吕嫣很久都没说话,根本不是死亡时间的问题。 “你们看不出来,尸体是被故意做成这个样子的吗?” 话音落,每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什么叫被故意做成? 吕嫣指着尸体身上横七竖八的刀痕,“这些刀痕,如此的浅,只涉及皮肉,可是胸前的致命伤,却一刀毙命,精准快狠,说明两方有极大的武力差异,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出现,身上受了无数刀伤,却根本不伤筋动骨?” 这番话说下来,许多人都听得一知半解,但是谢胥听懂了。 以命相搏的时候,刀刀致命,不可能不痛不痒地划上一刀。 仵作也呆了呆。 他只管验尸,验出死因和时间,至于身上痕迹的深浅推理,他倒是不可能想那么多。 “如果你在跟人以命相搏,对方可以一刀杀了你,还会慢慢在你身上割出这么多道的口子,然后再杀了你吗?” 谢胥眸内压了下来。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吕嫣说道:“表明……这些割伤是故意的,为了让你们确信尸体就是死于双刃之下。” 思维定势之外,还有思维引导。 当你看到密密麻麻的伤口,下意识就认定了死因。 仵作的唇又颤抖了起来。 “尸体明明就是死于双刀!” 吕嫣看着胸口那两个血洞,指着其中一个说道:“致命伤是这一刀,另一刀是后补上去的。” 什么双刀,这就是一刀。 “你为什么这么说?证据呢?”仵作急眼了。凭什么质疑他的专业。“伤口的痕迹我都勘验过,两刀左右分布、双刀双刃!” 吕嫣说道:“是,双刀双刃,左右平均,你跟人缠斗的时候生死关头,还那么注意每一刀都对等平均吗?” 这是杀人还是搞艺术。闲的。 仵作呆滞了。 其他人听了吕嫣的话,下意识齐刷刷转头,盯着地上的尸体,果然每一刀都齐齐整整,像是仔细排列了一样。 有倒吸口气的声音响起。 这些细节很多人是不会去注意的,这里这么多双眼睛,也没有人之前觉得有问题。 谢胥盯着吕嫣,他心里也不平静,所以吕嫣刚才说说,你们看不出来尸体是被人故意做成了这样? “吕嫣,你要为你说的话负责。” 吕嫣看了一眼他:“我只说出看到的事实。” 事实不会因主观因素而改变,是本就注定的客观存在。 第十六章 模仿作案 尸体被运回京畿衙门的路上,谢胥却毫无高兴之色,他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吕嫣。 吕嫣从上马车就在打瞌睡,原本吕嫣的那双眼非常有辨识度,当她睁着眼睛和谢胥说话的时候,谢胥几乎不会把她当成赵无双。 可是现在吕嫣闭着眼睛不说话,那张脸又随着马车身一晃一晃的,让谢胥像是面对面看着赵无双在他面前坐着。 他忍不住开口道:“吕嫣。” 吕嫣睁开了眼,睁眼的一瞬间她这个人身上仿佛有淡彩华光划过,那一丝赵无双的影子全都消失了。 吕嫣看到谢胥脸色泛白。 “怎么了大人?” 谢胥抬起了手,拢了一下大氅的脖子,吕嫣眼内闪了闪。 这个玩鞭子的人很有分寸,所有谢胥可能外露的地方都没留下痕迹,让人阴暗地想,这个人是不是已经练过许多次了,才能这样熟练。 “为何要模仿赵无双作案,”谢胥的眼锋扫过来。“意欲何为?” 吕嫣正好眨了眨眼:“赵无双的通缉令贴遍了大街小巷,我要是凶手,我也喜欢这个替罪羊。” 栽赃一个已经被所有人认为有罪的人,简直易如反掌。 “替罪羊,”谢胥仿佛听到了最好的笑话,喉间滚动,呛咳了一声,“你说赵无双,竟然是别人的替罪羊。” 吕嫣不由盯向了他,眼眸有些眯起:“难道除了赵无双,大人对于其他凶手不感兴趣?” 因为抓了赵无双,可以升官。所以谢胥到底是为了抓凶手,还是为了升官? 谢胥听出了吕嫣话里隐隐一丝的讥嘲,虽然那张木脸还是一副故作僵硬的样子,可是语气却掩盖不了。 他盯着那张假面,“从一开始,你就一直在暗示赵无双可能是无辜的。”包括为她开脱。 吕嫣转了转眼珠,片刻道:“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与其说她为赵无双开脱,不如说,到现在发现的所有证据,都没能证明赵无双有罪。还是那句话,她只说出看到的事实。 迄今为止,所谓的杀人不眨眼女魔头,这人设根本立不住嘛。 “我虽然想破案,但我也不是那等明知有冤情,拿别人的命填我的青云路的人。”马车颠簸,谢胥牵动伤口,咳得更严重了。 吕嫣眼睛凝望着他,眼眸深处流露意味深长。 谢胥根本不知道的是,吕嫣与他同一时间来京师,她在京师,已经足足观察了他五年。 这五年,谢胥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乃至他喜欢穿的衣,喜欢吃的菜,平常最爱去哪家店买画纸,这些全部都像是起居录一样,牢牢印在吕嫣的脑海里。 吕嫣在脑子里有一本关于谢胥的“医案”。不记录在任何册页,只记录在她脑中。 那本医案之上,五年来的每一天,都在分析这个人的善,恶,黑,白。 还有他的“病”。 他没日没夜,画人破案,要往上爬,逼得他五年来一日不得休息的那个背后的病因。 吕嫣在之前,一直在思考怎么才能够接近谢胥,没想到,就在那个夜晚,赵无双来了。 简直是老天都在怜悯她的五年,所以送来了这个机会。 一个通缉令贴满了大街小巷的女囚,而把她画出来的恰好是谢胥。 赵无双急于摆脱的,正是吕嫣梦寐以求的。 一个和京畿衙门,和谢胥,彻底绑死的机会。 “那大人可要尽快把这个犯人抓到,让他知道,罪名不是那么好栽赃的。” 谢胥喉间的腥甜终于平缓,他重新看向吕嫣,“那你说说看?” 就像说那个被烧焦的尸体一样。 吕嫣眼底似乎漫出了满天星火。她在心底一笑道,“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在作案之前,就有预谋栽赃赵无双,另一个是冲动杀人之后,想要弥补掩盖,就把尸体做成双刀之死的样子,嫁祸给赵无双。” 谢胥闻言表情动了动。“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吕嫣说道,“事先有预谋的设计,会把一切都安排的精细无疑,而事后掩盖的栽赃,再怎么掩盖,也会有很多破绽。” 就好像你做错一件事,事后再怎么弥补,都肯定不可能完美无瑕的。 谢胥再次沉默了。他慢慢抬起眼眸,“被换走的两具尸体,是事后栽赃?” 吕嫣又笑了一下:“不好说。” 她又没见到尸体。 “赵无双已经是通缉犯了,这个时候,还要往她身上栽赃罪名,倒让我有点好奇。”吕嫣看着谢胥,意味深长说道,“究竟有什么理由,一定要让赵无双死不可。” 谢胥袖中的手紧了一下。 在吕嫣的视角,这背后之人简直深恨赵无双啊,必须要让她被盯在死亡柱上,死的不能再死,绝无翻身之地。 “够了。”谢胥说道。 马车摇晃了一下,到京畿衙门了。 不愉快的对话到此为止,白布尸体被一件一件搬下来,送入了验尸房。里面那两具焦尸还没有处理,现在却又多了这十几具。 即便是京畿衙门也很少一次性处理这么多尸体,况且这些尸体都是商客,若是长时间无人认领,可能要被当作弃尸处理。 “这么多条人命,用恶贯满盈形容也不过分。”吕嫣站在旁边说道。 把人命当成什么,鸡鸭吗。 捕头走过来道:“大人,都安置妥当了,还有丢弃在路边的十几箱货物,需要大人决定,要怎么处置。” 一般来说是杀人越货,可是现在连货物都还在。 仿佛只为了杀人而杀。 谢胥说道:“先搬到库房吧,没破案之前,都是证物。” 捕头得令下去了,谢胥转过头,看到吕嫣正盯着搬动的尸体,那眼神第一次没有她平时的狡诈,灵活,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沉冷,霜寒。 都说眼睛代表着一个人的灵魂,此时吕嫣眼神一变,谢胥仿佛见到了一个陌生人。 一个藏在皮囊之下的另一个全然不同的灵魂。 吕嫣转过身,才发现谢胥盯着她,她眼底极快地闪过诧异,然后又换上了那副眉眼弯弯的模样,像是亮亮的月亮。 第十七章 外貌红利 谢胥收回了视线,冷冷地走开了。 吕嫣见状心里吐了吐舌头,真是一刻都不能松懈啊。 …… 看起来男主角心情不佳,不过也很正常,这才短短几日而已,男主角就接连挫败,不仅要抓的赵无双杳无踪迹,还多了一堆一堆的无名尸。 吕嫣心道,休想迁怒于她。没本事的男人才迁怒。 也不知道是不是男主角过于情绪波动,晚上吕嫣的门又被人踹开,本来说绝对不想跟她再扯上关系的牢头,竟然满脸惊慌的站在她门前。 “大人、大人又出事了!” 吕嫣被提到谢胥的房间中,刚一靠近就闻见了空气之中的血腥味,谢胥的整件衣袍,又又又都染红了。 “大人为何突然恶化?” 为何,你问他啊。 吕嫣走了过去,这次的谢胥比上次强,起码眼睛还睁着,有知觉。“吕嫣。”他咬牙切齿。 吕嫣真是无语凝噎了,都这时候了还这么恨她。 “你来回奔波,又近距离接触尸体,沾染了尸气。”吕嫣看着谢胥,信口胡说道,“总之幸好有我,你还不至于死。” 吕嫣给谢胥行针过脉,又往他身上倒了不少药粉,用纱布草草一裹。 直接把谢胥又痛的昏死过去。 牢头全程在旁边看着,“你,你确定是在给大人医治?”怎么看出了几分泄愤的意思。 吕嫣说道:“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牢头:“……” 吕嫣似笑非笑,看了一眼牢头:“你不敢找外面的郎中,是因为……他身上这些痕迹,根本不是新伤吧?” 那些鞭痕。 吕嫣检查谢胥身体的时候,都看出来了。 是一次一次的鞭痕叠加,这个玩鞭子的,的确是经验丰富。不仅懂得避开显着的部位,还专挑脆弱的地方。 总结就是,很变态。 本来那次她被牢头从狱里拖出来,听牢头说,是因为大人受伤的事绝不能被人知道。 她那会还以为是因为谢胥身居要职,所以不能被人知道软肋。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因为谢胥一身的伤是“秘密”。 不能被人知道的是,谢胥定期竟然是宫内某人的“玩物”。 一个掌管京畿要务,统领衙门的指挥使,竟然是个禁脔,简直让人跌落眼球。 牢头脸色煞白的看着吕嫣,话都有点不敢接了。 “你、你这女子,最好守口如瓶!” 吕嫣眼波横流,笑了一下,“当然了,我现在还要仰仗大人替我恢复清白,谁的嘴都没我的严。” 她回头看了一眼在床上昏死的谢胥,谢胥长相温润,又不通武艺,这样的人应该去做文官,可他偏偏要来京畿衙门。 简直是不要命、只为了往上爬。一般人,哪有这样的毅力和决心。 吕嫣从第一次见他就诊断出来了,这人病得不轻。 她最喜欢有病的人,因为她也是。 …… 有病的人才敢疯啊,疯的人才能成事。 谢胥第二日醒来,牢头在旁边心里七上八下,“大人,您可吓坏属下了。您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了……”哪怕让宫里那位,悠着点呢? 谢胥说道:“吕嫣呢?” 牢头脸色一僵,怎么一醒来就问吕嫣?“她、昨夜给大人包扎完就回去睡觉了。” 若说这女子简直是毫无怜悯之心,大人变成这样是为了谁啊? 依那位贵人的意思,吕嫣这个顶了赵无双脸的冒牌货根本活不到现在。 谢胥立刻撑着要起身,牢头看的心惊胆战,想搀扶又被谢胥给推开了。 “让她过来见我。” 牢头无语,为什么谢胥对那个假面女那么上心,在牢头看来,这个女子狡诈如狐,根本不值得采信。 要不是她会点医术,能治疗谢胥。 “大人别动了,属下这就去叫人。”牢头心情复杂的走了。 不久后,吕嫣一边打着呵欠来了,真是的,这几日就没让她好好睡过一觉。“大人一清早的不好好休息,又找民女做什么?” 谢胥看着她那懒洋洋的模样,“昨日你都知道了?” 吕嫣几乎把他的衣服扯光了,幸好他后面是痛昏了过去,不然简直是清醒着遭酷刑。 吕嫣一个呵欠打了一半,手还没能从嘴边移开,目光就转悠了几下道:“知道什么?民女什么也不知道啊?” 谢胥冷下脸,盯着她:“别再装了。” 吕嫣本想和之前一样不吱声,但考虑到谢胥又要激动的话累的还是她,因此片刻还是清了清嗓子,道:“那个的话,民女在上次给大人治疗就已经知道了。” 只不过不该说的话她没必要说而已。给大家都留点面子。 况且,她是医者,医者面前,没有男女,何必介意。 谢胥盯着她,那眼神,真的让吕嫣有点担心小命。 知道大人物的秘密一点好处都没有,随时都要提防对方破防,破防了就可能灭口。 “你说的对,本官这个代指挥使,来的没那么光彩。”谢胥忽然冷笑了一声。 靠的是出卖,每个人出卖的东西都不一样,但想要得到就必须出卖。 之前吕嫣就曾问过,他是不是只在乎升官。是,他就是这样一个为了升官不惜出卖一切的人。 谢胥一个外地来的、无背景无靠山的人,能在短短几年内爬上从三品,除了他确实有本事之外,怎么可能少得了贵人提携。 只不过想要贵人的提携,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 吕嫣叹了口气:“世道多艰,民女都明白。”不胜唏嘘。 巧了,这话她对赵无双也说过。 简直可以适用于这世上所有的失足人群了。 “你明白什么?”谢胥却盯着她。这女子的反应可完全不像是明白了。 吕嫣瞥了一眼谢胥,实话实说,谢胥的这副皮囊,肯定是很值钱的,这世上不管男女,有一副好皮相都是可以占尽天下便宜。这也是吕嫣很眼馋赵无双这张脸的缘故。 当然现在不用馋了,她掌心摸了摸已经恢复光滑的皮肤。 可惜的是现在她这张脸完全没有抛头露面的机会,暂时是尝不到外貌红利了。 吕嫣惋惜。 真想尝尝当美人的感觉。 这几乎成了吕嫣的执念了。“用自己本身拥有的东西去换取需要的,不羞耻。” 她还以为谢胥害羞。 第十八章 一根蚂蚱,生死与共 谢胥的眼神,似乎能杀了她。 “你跟我来。” 就看谢胥转身继续朝着屋内走了进去,吕嫣愣了一下,来?这里就是书房,还能去哪? 就看谢胥直直走到最深的后排书架,之前吕嫣在这里翻人脸曾扫过一眼,放置的都是一些杂物。 想不到谢胥伸出了手,似乎推了一下书架边。 只听一阵机括响动的声音,展现在两人面前的,竟然是一条幽暗的密道。 吕嫣呆住了。 “跟我来。”谢胥还是言简意赅,却是直接走了进去。 吕嫣就算再懵圈也得跟上,谢胥不知何时掏出了一个火折子,吹了一下点燃了。 楼梯向下,他一路带着吕嫣穿了下去。 “这里才是京畿大狱真正的密牢。” 吕嫣感觉身体两侧凉飕飕的,有点想转身跑了。 “放心,”谢胥冷冷道,“这里很久就已经荒废不用了。” 不用了?早说嘛,吕嫣缩了缩脖子,那带她来干什么? “这里为什么这么冷?”吕嫣忽然问道。 谢胥道:“为了保存现场。” 保存现场?吕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到了谢胥已经停住了脚步,并且退后一步,让吕嫣完全看到了之前一直被他挡住的视野盲区。 吕嫣眼睛瞥了一眼,似乎是一把椅子立在空地上,椅子上影影绰绰地,好像是挂着一件衣服。 谢胥嘴角有一抹不正常的弧度。他周身有种冷峭。同时冷眼看着吕嫣。 吕嫣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很辣眼睛。 她揉了一会再睁开,没注意到一旁谢胥更加冷霜般的眼神。 椅子上那件衣服……吕嫣猛地一回头,刚好撞上谢胥的胸膛,谢胥似乎预料到她要逃,直接拦住了狭窄的通道。 “那,那是……”吕嫣第一次连声音都变形了。 谢胥满意地看着她,能不变形吗? 那椅子之上,挂着的根本不是一件衣服,那,吕嫣整个后脑勺都在绷得发麻发冷,那是一个人! 之所以吕嫣竟然以为是衣服,是因为,是因为,是因为这个人没有头! 吕嫣觉得自己的咽喉之中卡着尖叫。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个地方?!”最后她没有尖叫,而是叱问出声。 谢胥现在反而是冷静的令人发指,他看着第一次失控的吕嫣,“让你亲眼看看,所谓的双刀,真正的作用是什么。” 吕嫣再一次有点呆住了。 “你不是很会辨认尸体吗,走近去看看,那具尸体。” 吕嫣根本不想动,她双目怒瞪着谢胥。这个人好生离谱,好生离谱。 谢胥纹丝不动站在通道口,执着火折子,面目沉静看着吕嫣。 直到吕嫣慢慢松动,慢慢软化。 今天吕嫣要是不去看尸体,谢胥是不会让开通道离开的。 吕嫣喉间滚动了几下,终于慢慢挪动脚步,转过身,看向了那把椅子。 吕嫣心一横,直接就朝着椅子走了过去,不就是尸体么,又不是没有见过! 她快速来到了椅子旁,就发现,谢胥也替她执着火折子,跟过来了。火光甚至贴心地向前照了照,确保吕嫣可以看清楚尸体。 吕嫣眼睛瞪大了。 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尸体的脖子。如果说,还有脖子的话。 脖子上,碗口大的疤。 断口处,斜平向上,光滑处透出断裂的血管。 “双刀绞杀。” 谢胥在她耳边慢慢地说了一句。 吕嫣呆若木鸡,僵直不动。 所谓双刀,根本不只是两把刀那么简单,双刀真正的用途、是像剪刀那样,蛮力之下,可以绞下一个人的头颅。 吕嫣感觉到自己的冷静在崩裂:“他、他是谁?” 死者是谁?甚至还保持着坐立在椅子上的姿势,甚至让吕嫣差点认成一件衣服。 不对,当吕嫣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看到了死者身上穿着的衣服。 这一看之下,她后脑勺的寒意再次冲出了颅顶。 这死者身上穿着官服,艳红色的飞鱼服,绣着金色纹样。 和旁边的……吕嫣慢慢看向谢胥,谢胥身上,艳红色的飞鱼服,下摆绣着金色纹路。 “京畿衙门,前任指挥使,于跖裘。”谢胥残忍地说出了这个真相。 吕嫣最后一根弦也绷断了。 “……这怎么可能?”她声音发颤。整个京城也没有传出前任指挥使暴毙而亡的消息。 谢胥的脸色在幽暗的烛火中半明半寐,“在抓到赵无双之前,宫内要求秘不发丧,谁也不能将死讯传出去。” 况且于跖裘本身就是死在京畿衙门,知道的人极少,想要按下消息也容易的很。 “现在你知道,这桩案子为什么会落到我头上了吧?” 谢胥看着吕嫣的目光犹如毫无涟漪的死水。 吕嫣压下心惊肉跳,“谁能潜入京畿衙门杀掉指挥使,而且,于跖裘的武功……” 于跖裘武功极高,是朝廷三大铁卫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可是他现在死在这里,甚至,看他的样子,死的时候连反抗都没有? 谢胥说道:“你说的没错,本不该有人能做到。” 可是偏偏就做到了。谢胥当夜被召进宫,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这件事,只能在京畿衙门内部解决,绝对不能外传。 探案的人,也只能是京畿衙门的人。 “这间书房密道,之前就只有我和于指挥能进得来,所以,你要是贵人,你怎么想?” 吕嫣已经被问的想逃跑了,“那你为什么把我带进来?不是说不想被人发现吗?” 问完之后吕嫣发现,自己真是个傻瓜。 谢胥吹灭了火折子,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新的,在这一暗一亮之间,吕嫣的心已经拔凉了。 “吕嫣,现在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我若是逃不过这一劫,你也不能。” 吕嫣心里已经骂了祖宗十八代了,“谢胥,你……” 她万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阴险! 谢胥朝着空气中吸了口气,血腥和腐尸的味道,即便保存的再好,随着时间的推迟,于跖裘的尸身也会腐坏。到时候,就真的游戏结束了。 “你之前耍的那些小聪明也就算了,从现在起,你要跟我一起生死与共了。” 第十九章 狐假虎威,只嫁王侯 吕嫣一整天都没说话,气得饭都没吃。 老狐狸,敢阴她。 谢胥派人叫她她也闭门不出,选择无视。 牢头简直惊呆了,“此女竟然敢对大人也尥蹶子?”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情残酷无理取闹的女子?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别说她现在是嫌犯了,就算只是个普通良民,见到从三品也不敢这般摆谱吧? 谢胥的桌上,还是那半张脸,没有五官,只有轮廓。 “大人,有新情况,”衙役进来,“又找到一个曾和大方医馆,和吕嫣打过交道的人。” 谢胥横眉扫了过去,竟然还有漏网之鱼?“谁?” “一个媒婆,她说给吕嫣说过亲。” 谢胥眼内流光一瞬。 王媒婆第一次被请进京畿衙门这样的地方,来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四处张望。很是局促不安的样子。 “你就是王婆?” 王媒婆朝着谢胥郑重地行了个礼:“正是老身。” 谢胥道:“把你和吕嫣见面的经过,详细说一遍。” 王媒婆脸上一僵,显然这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那位吕姑娘……真是个怪胎。” 谢胥抬起了目光,扫在王媒婆的脸上。 王媒婆赶紧说道:“不是老婆子存心说人坏话,只是这说来……就有些,有些话长了。” 谢胥漫不经心整理着袖子:“没关系,你从头说,本官有的是时间。” 牢头还给王媒婆倒了一杯茶。 王媒婆一看,眉开眼笑话匣子就打开了:“怎么说呢,这吕姑娘,人倒是不错,可是吧,就是真的是个怪人……大概半个月前吧,东街有一位李郎中,说看上了吕姑娘,想托我上门说亲。足足给了五块金子呢,我就带着这金子去了大方医馆,找了这位,吕姑娘。” “然后呢?” 然后王媒婆竟然有点面露不爽,“结果,结果她说,以后这种阿猫阿狗的,不要介绍给她浪费时间。” 旁边牢头喷了一声,连忙转过身去假装倒茶。 谢胥一言不发,只是盯着王媒婆。 王媒婆说到这里显然是情绪上涌,有些上了头,“您绝对猜不着她说的什么,她说,她要嫁天皇贵胄、王侯将相!” 牢头:“……”志向远大。 谢胥:“……” 媒婆现在想起显然还是气愤不已,“老身就没有见过这么没有自知之明的女子!还王侯将相、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得什么样子!从乡下来的没教养的野丫头,也敢说自己要嫁王侯!” 看出来媒婆很是生气,显然吕嫣让她大大丢了面子。 李郎中直接气得迁怒她,把她狠狠骂了一通。 “你方才说,让吕嫣照照镜子。”谢胥盯着这个王媒婆,“这么说,你见过她?” 王媒婆的愤怒暂停了一下,“啊这,是,是吧……” 谢胥眼底有些幽沉。 王媒婆下意识吞咽了一口,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太放肆了,“她,她带着面纱,老身也没有看的太真切,只是她自己曾承认过脸上有疾,所以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李郎中,李郎中也是不介意她这点,所以才上门提亲。谁知道她这般不知好歹。” “那李郎中多大了?”旁边忽然有声音问道。 但是说话的既不是牢头,也不是谢胥。 王媒婆处在紧张中,下意识就回答了:“五十多了,但是男人四十一枝花,况且李郎中家底殷实,能看上她一个外来女子,本来就是她福气了。” 王媒婆说完才发现不对,怎么感觉刚才的那声音有点熟悉? 再一回头,发现门边有一个女子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吕嫣迈步走了进来,步伐摇曳,愣把王媒婆的目光吸得牢牢的。“你,你是吕嫣?!” 吕嫣抬起眼波,故意扫了王媒婆一眼,“男人四十一枝花?你怎么不说那李郎中半身残疾坐轮椅,刚死了夫人三个月就急着另娶,外面还养了两个美貌通房,时不时还去逛一逛青楼……” 王媒婆脸色越说越难看,直接急得站了起来,“你,你住口!” 吕嫣说道:“该住口的我看是你,你个瞎心烂肺的老婆子,把一个五十多岁的介绍给我一个十八的妙龄黄花闺女,上回对你还是太客气了,应该直接用扫帚给你扫出去!” 王媒婆脸上青红交加,几时被人这么不留情的骂过,她瞪着吕嫣那张脸,心底已经极为狐疑。 这吕姑娘竟然生的这么美? 之前赵无双的画像贴出去的时候,王媒婆凑巧没看见,后来吕嫣被抓,得知换脸之后,谢胥就已经让人把大街小巷的画像给撤下来了。 这会子,王媒婆只当面前这娇花一样的容颜就是吕嫣自己的,简直震惊到失语。 吕嫣还故意在她面前抬起了下巴:“都跟你说了,什么阿猫阿狗,也配得上本姑娘?” 这个谢胥,竟然连王媒婆这种人都找来了,简直是不给她活路。 “不可能啊,你明明不长这个样子……”王媒婆似乎想起什么,猛然住了嘴。 是的,吕嫣根本不应该长这个样子。可是眼前人的声音,步态,全都是吕嫣没错。 吕嫣说道:“那你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了,往后,这张脸就是我。” 王媒婆只觉得今日仿佛见了鬼。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你……”她惊疑地看向了坐在上首的谢胥。 这不是京畿衙门吗,吕嫣认识京畿衙门指挥使? 吕嫣直直地朝谢胥走了过去,脸上绽开动人的笑容,“大人想要了解我,何必找些不三不四的人来问?我不就站在大人的面前吗,大人想怎么了解,直接问我不就行了?” 吕嫣嗓音柔媚,又面对面站在谢胥的面前,这话听在不知名的人耳中硬生生透出一股暧昧。 王媒婆踉跄了一下,目光惊疑极了,瞬间已经有点不敢说话了。 而谢胥也对视着吕嫣,说道:“我问你,你愿意跟我老实说话吗?” 吕嫣忽然扑哧笑了一下,“看来大人对我的误会很深,我哪敢对大人不老实。” 王媒婆还维持着僵硬站在桌边的动作,她听到了什么?她听到了什么? “大人若是没什么事,老身就,就先告退了……” 谢胥却看着她:“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王媒婆语气结巴:“没,没,没有了!” 吕嫣忽然转过身看着她,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日后,可还敢介绍阿猫阿狗,来污我的眼?” 王媒婆吓住了,半晌才道:“……不敢,是老身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王媒婆在吕嫣的目光中羞愤地逃了。 吕嫣扬了扬眉,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狐假虎威,玩的开心吗?”身后淡淡说道。 吕嫣转头看向谢胥:“那前提是,大人得是虎。” 谢胥想当老虎,在吕嫣这里,显然还不够分量。 “大人以后不要再找这些人来了,就算大人找再多的人,他们也提供不了大人想要的。” 谢胥说道:“是吗,可我觉得,我已经知道不少了。” 吕嫣寒下了脸。 第二十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王媒婆没说实话。 关于吕嫣,她有隐瞒的地方,但是显然有所顾忌,不敢说。 吕嫣今天出现的这么巧,似乎只是想吓退王媒婆。 有意思。 吕嫣发现知道自己在谢胥身旁待得越久,就越危险,即使她自诩了解谢胥比谢胥了解她要多得多,但不代表她就可以高枕无忧。 师傅说,永远不要相信一个男人,尤其是他的话,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不知道吕嫣是不是有了危机感,中午的时候,她主动敲响了谢胥的门。 门一松,谢胥走了出来,眉眼疏淡,带着冷冷清辉。 “赵无双为什么要杀于跖裘?”吕嫣张嘴就道。 谢胥冷冷让开一道门,“进。” 吕嫣压抑住心中逆反,迈步走了进去。 门哐当被关上。 吕嫣看到桌子上的画,心中一跳,那是赵无双的脸,眉眼如画,美人如玉,但是和赵无双又不一样,神态表情,完全不是一个人。 这是她。 吕嫣喉头禁不住滚动了一下。 这是她吕嫣。 谢胥在她身后,“你看像吗?” 吕嫣仿佛听到阎王喊命,每个毛孔都在透着凉汗,“……大人画技高超。” 明明是同样一副面孔,竟然能画出如此纤毫毕现的分别。 谢胥走了过来,双手捡起桌上那画,同时似有似无看了一眼吕嫣,“还不够高,否则,就能画出你这一身画皮之下的原形了。” 说的吕嫣像是个妖精,吕嫣心惊肉跳,还要努力假装不在意。“方才问大人的问题……大人怎么说?” 她得赶紧让谢胥把注意力从她的身上转移出来,不管转移到哪里都好。 “赵无双这样的江湖女子,怎么会和京畿衙门的指挥使,产生交集?还杀了他?” 一般是极为仇恨之下,才会砍人头颅。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谢胥淡淡说道。 吕嫣内心省略号,这还怎么聊下去。 “所以你们就根据双刀这一个线索,断定凶手是赵无双?” “还不够吗?”谢胥说道,“双刀这样兵器,天下难以仿造。” 吕嫣补了一句:“难以仿造,不是不能仿造。” “你还是倾向为赵无双开脱?” “我倾向于赵无双没必要把自己挂上东南枝。” 哪怕换个兵器杀呢,比如换成锤子,斧子,非得让天下人都知道是你双刀杀的。 谢胥眸内落着温凉:“吕嫣,你若是还说这些不疼不痒的,我们就一起等着黄泉路上作伴吧。” 还没说两句又威胁上了,吕嫣直接深吸了一口气,“好,那我给你一点有用的。” 谢胥直接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我知道京中有个打铁铺子,专门为达官贵人接私活,许多兵器违规打造之后,送到这些贵人的府邸。” 谢胥眼神直接点燃了。 “而且,因为有这些贵人的庇护,每次官府盘查铸造登记册的时候,都安全过关,所以至今无人知道这家铺子私底下干着这种营生。” 谢胥盯着吕嫣:“你为你每个字负责?” 吕嫣说道:“我为我每个字负责。” “这家铺子在哪?” 吕嫣盯着桌上那张画,觉得喉头有些发紧,“……永安巷。” 听到永安巷,谢胥的表情暗了下来。 赵晋。 可以说吕嫣在谢胥心里种的这颗种子十分深刻,导致提到永安巷都会立刻想到所谓的赵晋分尸案。 吕嫣看着谢胥,“永安巷那家打铁铺,这么多年顾客寥寥,却偏偏开了这么多年还没倒闭。甚至老板还在去年换了大宅子。” 一家名不见经传明显不赚钱的打铁铺,竟然能入不敷出运转这么多年,老板还越来越有钱。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里面有猫腻了。 谢胥眼眸眯了起来:“这些甚至连官府都不知道的东西,你为什么反而会知道?”、 吕嫣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张画上转开,“这些市井之事,官府要是能知道才怪了。我和大人待的地方不同,我这五年,都混迹在京师市井,我知道的东西,比大人以为的要多得多。” “你怀疑,有人在这家打铁铺,打造了一把双刀?” 吕嫣顿了片刻,慢慢开口:“我是为了反驳大人那一句,‘双刀这样的兵器,天下难以仿造’。” 没有什么难以仿造的,这里是京城,只有你想不到,根本没有做不到。 谢胥看着吕嫣,吕嫣也看着谢胥。 “准备一下,我们去永安巷。” 吕嫣等到谢胥披了大氅出来,才不敢相信的指了指自己:“你是说,就我们俩?” 谢胥手里抱着暖炉,看向她:“不然呢?” 吕嫣简直不会说话了,“你不带上府兵?” 就他们俩能干嘛? 谢胥温凉的目光再次落到吕嫣脸上:“因为你一句话,我就带着衙门的兵力去查抄铁匠铺?你觉得可能吗?” 吕嫣:“……”她反应了过来,确实不可能。 “如果想让人信你,就先证明自己的作用。”谢胥也很不客气地冷了脸。 吕嫣后槽牙都开始痒痒,这是在暗自骂她没用是吧? 算了,好女不和男斗,口舌上让他一次又何妨。 谢胥不忘提醒:“戴上你的帷帽。” 吕嫣被看穿了很想以这张脸招摇过市的那颗躁动心,不情不愿地拿出了帷帽戴上。 吕嫣抬起头看了一眼谢胥,清冷无俦的面庞,温润的气质在京畿衙门这种肃杀的地方浸润了五年,竟然没有磨掉他的柔光,反倒意外形成了一种浑然天成的冷柔相济。 真是好皮囊。 这世间无论男女,拥有一副好皮相就天然能得到许多优待。吕嫣对此十分幽怨。 “走吧。” 谢胥带头走出了京畿衙门。 被这大街上的风一吹,只觉得透心的冷,京师的天气,空气中的湿气极重,寻常的外地人来,但凡体弱的,都要被这天气磨掉半条的命。 “带路。”谢胥的声音再次响起。 吕嫣下意识吐了吐舌头,“难道大人不认路啊?” 谢胥可是去永安巷办过案子的。 谢胥清淡说道:“你说对市井十分熟悉,既然如此,由你带路再合适不过。” 吕嫣望着他,说到底,不就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观察她的机会? 吕嫣也不跟他争辩,转头就走。 第二十一章 水泼不进,刀砍不透 吕嫣直接把帷帽丢了,用两张手帕衔接起来,做成了一张面纱。 然后她戴上了这块面纱。 这样最起码她的眼睛能露出来,还有那好看的额头和眉毛。 吕嫣心底美滋滋。 谢胥:“……”这个女子对美丽的追求是不是有点过了些,哪怕顶着的是一张杀人犯的脸,也如此压不住招摇的心。 吕嫣带着谢胥走街串巷,那个熟悉劲儿,确实不是装的。 “长安街有一家糖水铺子,老板娘每天都用隔夜的泔水拌进去,反正只要糖放的足够多,客人也吃不出来。” “西昌路口的那家包子店,老板偷偷用病死的猪牛做肉馅,大人若是路过,可千万别吃。” “还有东街的那家馄饨摊……” 听吕嫣说了一路,谢胥的胃已经有些不舒服,西昌路口包子店,他似乎曾经也买过一次。 有心想让吕嫣住口,又觉得这是观察她的好机会,只好忍着不说。 这么叽叽喳喳的,两人终于站在了永安巷的路口。 吕嫣的嘴终于消停了,她看着前面的巷子,打铁铺就在巷子的最深处,这个开店选址就很有问题,谁会把店铺开在这么拐弯抹角的地方?生怕客人找到吗? “大人打算以什么身份调查?”吕嫣悠悠地看向谢胥。 谢胥这穿着素裳,手抱暖炉的样子,活脱脱像个深宅院里的病弱公子。 “大人不会没想好吧?” 谢胥还真站在路口,久久没出声。 吕嫣扬眉看看他,“我还以为大人不带府兵,肯定是有了计划才这么自信。” 总不能到了打铁铺门口,说,我是来查你的,识相的乖乖交代。 谢胥皱皱眉,终于看向吕嫣,“你有什么好提议?” 吕嫣说道:“有啊,我们可以假装成顾客,或者……或者假装成顾客。” 谢胥:“……那就假装成顾客。” 吕嫣上下打量了谢胥,这模样倒像个富贵的,只是:“你带钱了吗?” 谢胥:“……没有。” 吕嫣两手一摊,想装贵客竟然没有本钱?“那估计我们还没搭上话,就会被老板逐出来。” 吕嫣很了解这些平头百姓,你不先拿出金锭子亮一亮,别人才没心思跟你搭话。 谢胥觉得额上的青筋又要跳了:“那怎么办?” 吕嫣瞧着他,目光落在他腰间。 腰间挂着一块玉牌子,一看就价值不菲。“大人的这块玉珏,应该能换至少三块金子。” 谢胥目光一冷,“这个不行。” 吕嫣扶额,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龟毛的男人,牙痒痒。 “那我们回去吧,大人拿了钱再出来。” 谢胥抬眼看了一下天色,京师的天边总像是滚着一团浓雾,化解不开,“来不及了,再过一个时辰就宵禁了。” 如果现在回去,再出来,恐怕还没来急调查几句,就要吃闭门羹了。 除非改日再来。 但是,查案,谢胥从来不喜欢等。 一等,就可能会出变故。 吕嫣说道:“既然如此,只好用我的办法了。” 谢胥凝视着她,却看吕嫣摇了摇头,直接就朝着巷内走去,谢胥眼中似有流火闪过,立刻跟了上去。 “既然大人让我证明自己的作用,我也只能尽力一试了。” 吕嫣语气中似有揶揄,箭已入弦,现在往后退只会招来谢胥更多的猜疑。 谢胥亦步亦趋的跟在吕嫣身后,左转一个角,看到了吕嫣说的那家打铁铺。 周记铁行。 小小的门面,有两个伙计正在锅炉旁,往一个烧的通红的烙铁上,不断一锤子一锤子敲击。 看样子是一柄弯刀。 在京师铸造利器,是需要造册在案的,否则民间私铸兵器,乃是砍头的死罪。 “周铁匠。”吕嫣对着其中一个人喊了一声。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脸侧赫然有一道延伸至脖子的红疤。触目惊心。 谢胥一看这个人的脸就目光压了压。 “我是大方医馆的吕嫣。你不记得我了吗?” 周铁匠的眼底划过利光,“吕姑娘?” 吕嫣眉眼笑成弯月形,“生意兴隆啊。” 周铁匠松开了手里正在打造的烙铁,拎起旁边的水桶朝着铁片浇了下去。 一声炸裂般的声响过后,他将手里的弯刀丢到了一边。 这位周铁匠朝着吕嫣走了过来。 “真是稀客。”走近了之后,他那道红疤更可怕了,甚至蔓延到了眼球,他的左眼竟然是瞎的?! 所以他用右眼珠,仔细地盯在吕嫣的蒙住的脸上,似乎在辨认她的相貌。 片刻之后他说道,“记得上次见面,吕姑娘曾说,以后会有机会再见面,没想到,这一下就过了三年。” 三年前的一句闲语,竟然直接到了三年后。同在京师,竟然这么难相见吗? 他转头就看向一旁谢胥,独眼中带着探究,“这位是?” “这是我新雇的伙计。”吕嫣伸手把谢胥手里的暖炉抽走,抱在了自己怀里。 “周铁匠,我想请你帮我打一样东西。” 周铁匠道:“好说,要打什么?” 吕嫣说出准备好的理由:“我需要一个药箱,刀砍不透,水泼不进,隔热隔温,可用十年。” 周铁匠眼底闪过一丝流光。 “……可以,姑娘想什么时候要?” 吕嫣眼珠转了一圈,“十日可否?” 周铁匠摇了摇头,“至少也要月余。” 吕嫣蹙眉,似乎为难道:“十五日吧,我必须要拿到药箱。” 那周铁匠似乎也在犹豫,但最后他还是点点头道:“行吧。” 吕嫣再次眉眼弯成月亮:“好的,那就有劳周铁匠了。” 周铁匠摆了摆手,“还债而已,何需客套。” 谢胥听到这里已经心里连续转了多次,吕嫣已经抱着暖炉转身告辞了,谢胥一言不发跟着她离开了铁铺。 “你从来没说,你跟这家铁铺的老板认识。”谢胥在走出永安巷口的时候,就在吕嫣身后幽幽说道。 而且还是三年前就认识。 吕嫣把暖炉丢给了谢胥,“那又怎么样,这京城十六街的人,我几乎都认识。” 谢胥盯着她:“这就是你说的查案?”结果转头让人打了个药箱? 吕嫣转头看了他一眼,瞬间有些眯眸,“我已经查了啊,难道大人没发现?” 第二十二章 主动被抓 如果谢胥连这点都猜不到,那可真让她有点失望了。 谢胥瞬间眼内晃了几下。忽然想起吕嫣刚才说的那几句话。 “刀砍不透,水泼不进……”他瞬间微微变色,脱口,“你是说?” 吕嫣笑了:“看来大人还是明白的,那想必大人也知道,能满足这几个条件的材料是什么?” 谢胥抱着暖炉的手微微屈起:“……玄铁。” 吕嫣心底无声一笑。 “他一个私人铁匠铺,不可能拥有玄铁。”谢胥斩钉截铁道。 玄铁,是朝廷官兵、军队才允许用玄铁铸就的兵器,玄铁原材料也是由朝廷把持,根本不可能流入私库。 谁要是敢这么做,那就是死罪。 吕嫣漫不经心说道:“按正常途径,当然不可能。”除非有人给他。 谢胥望着她,吕嫣那张脸何止看不透,现在他已经完全不会将她当成另一个人了。 “你方才让他给你打药箱,为何他一句不反驳就答应了?”简直称得上是有求必应。 吕嫣拢了拢头发,她的一头乌发是极顺的,因为脸已经无法改变,所以她极为爱护自己的头发,毕竟是女人的第二张脸。 “你看到他脸上的那道疤痕了吧?寻常人,伤成那样,是根本没机会活下来的。”吕嫣淡淡地说,“是我救了他,他今天才能站在那里,继续打铁。” 当初周铁匠要以金银报之,吕嫣当然没收那种俗物,她可不做亏本买卖。 谢胥眉心微蹙:“之前你为何不说出这个情况?” 吕嫣闻言有点不爽,她睨着谢胥,片刻才道:“我为何要说?今日若不是大人没有做好准备,我本来也不需要用掉这个人情。” 一条命的人情,可不是随便就有的。留着这个人情,她甚至可以有朝一日让周铁匠为她去死。 可如今却一只药箱就打发了。 她还觉得很亏呢。 谢胥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了,他跟吕嫣接触的越久,本应越了解,反而觉得越看不透她。 “回去吧。”吕嫣主动往京畿衙门的方向走,“我跟他说了十五天之期,他无论如何都会在期限内找到玄铁替我打造药箱,所以大人只需要提前做好准备即可。” 谢胥怀中抱着暖炉,却觉得前面的女子,寒凉如骨,不带丝毫温度。 方才吕嫣从他手中抢过暖炉的时候,指尖相触,吕嫣的手极暖,温热的和炉子一样。 但是,热的是她的外皮,冷的是她的内里。 二人回到京畿衙门,吕嫣打了个呵欠,“大人,念在我今日的份上,我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谢胥留着她也没用,目光在她那张艳丽面庞上扫了一圈,“想睡多久睡多久。” 吕嫣喜滋滋的走了。 这京畿衙门是谢胥说了算,他让人不打扰吕嫣,吕嫣就能睡个好觉。 可是谢胥却注定不可能睡好,他推开了书房的门,望着成堆的画纸,只觉得吕嫣那张脸在眼前扭成了鬼面一样的模样。 她从前到底长得何等样子? 看她如今对美貌的痴迷,之前很难看? 谢胥对于女子的相貌没有很明确的定义,他这些年都沉浸于案件中,甚至非必要的时候,连衙门都很少迈出,他不理解一个女子长成什么样,才能这么痴迷于别人的脸。 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赵无双是被吕嫣给威胁换脸的了。 对,不是赵无双胁迫吕嫣,是吕嫣胁迫赵无双。 太疯狂了,谢胥都觉得太颠了。 …… 此时的赵无双,远在距离京城几百里远的某个边陲风沙汹涌的小镇,坐在茶摊上,喝一盏粗糙的茶。茶底还沉着几粒沙子。 她戴着帷帽,喝茶时也没摘下来,引得老板频频看向她。 赵无双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她想起半个月前,仿佛一场幻梦。 “你身中十一刀,我救了你,我的诊金可是很贵的,怎么样,你打算用什么支付?” 柔丽含笑的嗓音,脸却隐没在黑暗中。 可是赵无双什么都没有。甚至还带着一身的污名。身中十一刀,也不能磨削她眼底的愤恨。 那叫吕嫣的女子啧啧:“我不仅能治你的病,还能洗刷你的冤情,还你清白。” “你说什么?”赵无双陡然就瞪大了眼。 黑暗中的吕嫣发出银铃般笑声,很少有女子的声音真能这样悦耳动听,“我替你洗脱罪名,证明清白,你把脸给我,这笔交易怎么样?” 赵无双当时被震惊的久久没说话,她以为这个女子疯了。要么就是她自己疯了。 “我可很少做赔本买卖,你一定要好好考虑清楚。”循循善诱,充满蛊惑。 赵无双盯着对面,即使是黑暗中,隐约也能看出那张脸的狰狞可怖。拥有这么美好的嗓音,脸却只能隐藏在黑暗中不能见人。 在这世上,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 赵无双仿佛听见自己喉间艰难吞咽的声音。 “现在你的脸被贴满皇城大街,你只要走出我这医馆一步,就会被抓住……处死。”女子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阴森的冷意,“你可要想好了,命都没有了,脸还重要吗?” 她总觉得这女子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浓浓的威胁之意,她浑身轻颤,外面搜捕的声音带来的压迫感已经让她没有时间思考:“……成交。” 之后,赵无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醒来,她脸上缠满了纱布,还有一顶帷帽放在她的床边。 那女子的声音从一门之隔外传来:“我会在午时出门,到时候,京畿衙门的人很快就会抓住我,我可以给你争取三个时辰的时间逃出京城,放心,我给了你一张新脸,虽然没有你之前的美,但也不差。只要你日后不承认自己是赵无双,就没人能找到你。” 之后,门外的声音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之后,她竟然真的听见外面传来,“京畿衙门抓住那个女犯赵无双了!” “就在刚才,我亲眼看见的!” 赵无双跌跌撞撞冲出医馆,捂住自己的脸,看到街上,所有人来来去去,却没有一个人多看她一眼。 那女子换走了她的脸,然后主动走出去被抓了。 第二十三章 无头 谢胥不知道,他永远也抓不到赵无双了。 因为吕嫣根本没有把自己的脸换给她,而是给了她一张全新的,陌生的脸。 因此,就算谢胥处心积虑的想画出吕嫣,也是没有用的,因为画出了吕嫣,也不是赵无双。 吕嫣睡了个好觉,早上起来伸展了懒腰,觉得状态好极了。 她不由摸了摸脸,以后就算为了养颜,也要保证充足的睡眠才行。 怀着欣快的心情刚打开门,吕嫣笑容就僵硬在脸上。 “大人,你好歹是京畿衙门指挥使……这样堵人门前好吗?” 谢胥昨夜一夜没睡,因为他有一个疑问,他无法安心。 但他刚答应了吕嫣,让她想睡多久睡多久。 京畿衙门的人于是都看见,大人竟然在那个女子门前,硬生生站了一夜。 这是为了什么? 不少人又惊又疑。 吕嫣看着谢胥的脸色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继续把僵硬的笑扯下去:“大人,你什么时候……来的?”不会吧,不会在这站了一夜吧? 谢胥那双温凉的目光落到吕嫣笑到一半的怪异脸上,能这么自然地做表情,说明这张不属于她的面皮已经越来越跟她融合在一起了。 “看来你心情不错。”他却一夜难眠。是因为这张脸吗。 吕嫣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恢复平常的样子,“大人有事吗?” 谢胥终于能说出那个问题,同时眸子内定定:“你从有人模仿赵无双作案,就联想到有人打造私兵器。” “嗯……怎么?”吕嫣盯着他,一时不敢做任何表情,一张口又是案子。这位大人可真是痴迷案子。 谢胥盯着她的脸,慢慢才说道:“我认为这里面,不具备逻辑链。” 吕嫣眨眨眼,没太明白他想说什么。 谢胥干脆问的直白一点:“这些真是你推理出来的吗?” 吕嫣跟他目光相交半晌:“是啊。” “你确定?”谢胥还在望着她,甚至朝她走了一步,“还是、其实你早就知道?” 吕嫣被他逼到门角,喉间条件反射地滚动,“……大人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我在说什么,你很清楚。”谢胥不仅语气,脸色也变冷了。 他再次有点切齿。 啊?吕嫣半天没吸上来气。 一个晚上,足够谢胥想明白很多东西。 他恢复了面淡的模样:“你昨日还说,这京城十六街的每一个人,你几乎都认识。” 吕嫣张了张嘴:“我没……”然后她止住了。 “你不是推理出来的,”谢胥的目光简直能穿透万年寒川,“你是一早就知道周铁匠在替贵人打造私兵器。” 所以这并不是什么抽丝剥茧层层推进,而是吕嫣揣着明白在他面前演了一出好戏。 吕嫣表面稳如老狗,内心已经波浪滔天:“大人这是又开始自顾自产生联想了?” 谢胥眼底被压下的,似乎是风暴。他料定吕嫣就不会承认。 “能从没有逻辑性的事件中推测出结果,你也算我京畿衙门头号的神探了。”谢胥这话明摆着是讥嘲。是气怒。 推理,一定是像扣环一样,一节扣一节,没有人能凭空从一跳到三。 除非,是早就知道答案是三。 所以才能省却中间环节,直奔主题。 吕嫣依然镇定,质问道:“大人觉得没有逻辑就没有逻辑吗?我的确是从有人模仿作案推测出来的、还是说,大人本就是对我先揣了偏见?”所以先入为主才觉得她处处都有问题。 谢胥盯着她,这样的对话无论再发生几次都是一样的,吕嫣不会承认,而他也没有证据。 吕嫣没想到昨日自己话赶话无意中说出来的一句话,又被抓了把柄。 “我昨天诚心诚意帮你查案子……还用掉一个人情,早知道好心当作了驴肝肺!” 吕嫣救了很多人,都用他们的命交换了东西。 这些东西都不是钱。 正因此吕嫣才害怕。 她怕谢胥的疑心病,因为他疑心的都是对的。 谢胥在跟吕嫣对视了良久之后,他直挺挺转过身,兀自走了。 他没有办法,除非把她画出来那天。 ……莫名其妙。 吕嫣心惊胆战重新关上了房门。她本来想出去的,现在来看还是待在房里安全。 谢胥觉得整件事越来越荒唐。 而荒唐的点,都集中在吕嫣的身上。 如果吕嫣说,大部分人她都见过,那反过来,也就等于所有人都见过吕嫣,可是,又所有人都没有见过吕嫣。 “来人。” 一个衙役走进来,“大人。” “派几个人,盯紧永安巷的那家周氏铁行,一旦发现有人私下交易,立刻来报我。” “是。” 谢胥现在心里头很不平静,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眼,他发现,现在的脑子里,已经全是吕嫣的脸。 是吕嫣的脸,不是赵无双。 两者的区别在谢胥这里已经越拉越大。 谢胥觉得自己继续这样可能要疯。 这五年他有无数次这样感受,他画出来的那一张张脸,甚至像是有生命一样,全都注视着他。 只有他能看见。 比如现在,就有一张残缺的怪脸,漂浮在上方注视他。 他猛地从椅子上起来。 同时,“啊!!!!!” 突如其来一声尖叫,从院子里传了过来,这声音已经卡变了形,导致分不清是男是女。 谢胥一惊,立即开门出去。 “出了什么事?” 此时,隐约又是一声尖叫,从不远处传来。 这次的方向,赫然是吕嫣的院子。 谢胥眼内一冷,立即跟了过去。 这时衙门里不少的衙役也被惊动了,一看谢胥往前冲,全都跟上他朝着声音来处赶过去。 接着的一幕,让几乎所有人都失了颜色。 吕嫣,面无血色正站在自己的门口,她似乎也是听到动静刚走出来的样子。 可是,现在她跟所有人一样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地上,一句话说不出来。 一具尸体,正趴在她前面的台阶上。 汩汩的血,正从碗大的伤口处在往外渗透,瞬间流满了青石的台阶。 这具尸体,无头。 第二十四章 你就是这么验尸的? 黄泉路上全是鬼,人间并非都是人。 光天化日,在京畿衙门,有人被削去了头颅。 “吕嫣!”谢胥的眼睛比什么都冷厉,“你都看到了什么?” 吕嫣看着满院子的衙役,眼睛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就算是天生没脸皮的她,也感受到如芒在背的感觉:“我什么都没看见。” 她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可是谢胥看起来不信的样子,他走到了台阶旁,盯着那具尸体。 他眼底一紧。 虽然都穿着衙役的衣服,但是这个尸体,看起来像是之前他刚刚吩咐他去周氏铁行的那个衙役? “小伍?”尤其这时候,人群中响起不可思议的一道声音,衙役中有一个人不敢相信的走了过来。 那人眼睛死死盯着尸身,“这是小伍吗?” 谢胥也不敢接话,反倒是那衙役直接嚎了出来,“小伍!” 吕嫣看着他们在鬼嚎,心头却开始肉跳,果然她发现谢胥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不对。 他奶奶的,人在屋中坐,锅从天上来。 那个喊着小伍的衙役伸手要碰尸体,“别碰!”吕嫣和谢胥对此倒是异口同声。 两人又对碰了一眼,谢胥板着脸:“叫仵作来。” 第一现场很重要,尸体身上可能会留有凶手的痕迹。谢胥绝对要保护现场。 不少衙役却已经断定尸体是他们的同僚小伍,一个接一个都开始眼睛红起来。 竟然在他们京畿衙门杀人?太嚣张了! 吕嫣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和台阶保持着一定距离,她可不想有轻举妄动再背黑锅,最好让谢胥先看完再说。 仵作来了之后,一眼看到尸体只剩个身子和四肢,毛孔就冒出了冷汗。 “这,这……”这竟然是他们衙中的人?! 没了头,但还是能看出,尸体是趴着的姿态。 仵作做了好一阵心理建设,才伸手小心把尸体给翻了过来,立刻就露出尸体胸前挂着的牌子。 “真的是小伍!”刚才的衙役直接受不住惊呼出来。 京畿衙门的衙役身上,每个人都有身份牌,而这具尸体身上的牌子,正是刻着伍。 “是谁杀了小伍?” 那脖子的断口处,还能看到皮肉粘连的碎片。尸体甚至还有余温。 而谢胥刚刚交代完命令,从他的书房走到这里,也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吕嫣。”谢胥的脸再次沉了下来,他凝望着吕嫣。 这么短的时间,吕嫣不是犯人,就是目击者。 吕嫣两眼望天,她真的无言以对了。 除了头颅,尸体没有其他外伤。仵作验完之后也找不到什么线索。“是被利器斩断的,大人……” 死亡原因似乎很明确了。从尸体的温度也看出刚死不久。 吕嫣盯着他:“你就是这么验尸的吗?” 仵作冷不丁又被激了一下,微微变色道;”我验的哪里不对了?” 吕嫣终于没法在冷眼旁观,抬脚走到了尸体旁,她的鞋底,还沾上了尸体的血。 “你们都看完了,我能看了吗?”吕嫣冷眼看向了谢胥。 谢胥从吕嫣开口就望着她,果然吕嫣又要自己来,仵作不等谢胥开口就怒了,“你这女子,不要太过分!” 这尸体死亡的方式如此明确,还要验什么? 吕嫣盯着地上被翻过来的尸体,多亏翻过来,让她看的更清楚了。 “流了很多血。“她盯着断口处说道,吕嫣脸上挤出一丝古怪的笑。“但是这血不是喷溅式的。” 活人被斩下头颅,一瞬间会喷涌出无数的血液,脖子血管丰富,流出的血量自然惊人。 这个血量真的很逼真,吕嫣在开门那一瞬间都被震慑住了,没有识破。 直到刚才仵作验尸,她也有了思考的时间。 有了思考,自然就首先看出问题了。“若他是在这里被人斩下头颅的,那他的血流根本不会这么平缓。”必然是像喷洒一样飞溅而出。 仵作面色微微僵了僵,忽然狐疑地看了一眼台阶上。 吕嫣的裙角都沾上了血污,但她倒是不在意,她看着谢胥,“除非这里不是死亡第一现场。” 衙役里有人红着眼睛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们都听到了小伍的惨叫声!” 然后他们就赶了过来,这时间可以说是顷刻之间。他们自然一点都不相信吕嫣的话,甚至更怀疑她的居心。 吕嫣却表情牵动的更怪异了,她在笑:“你们听到了尖叫声?” 所有衙役都怒视着双眼,这么多人,他们都听到了。 谢胥也压下了眉眼:“本官也听到了。” 确实有人尖叫。 如果小伍不是死在这里,难道还有时间被人挪到这?众目睽睽之下,根本不可能。 吕嫣目光掠过所有人脸上的表情,慢慢说道,“被飞速间斩下头颅的尸体,会尖叫吗?” 哪有机会叫出声。 衙役们愤怒:“小伍被杀之前一定看到了凶手,发出叫声有什么稀奇?” 寻常人看到有人拿刀杀自己,下意识就会叫出来。 “你们确定听到的那声尖叫,一定是他发出来的?”吕嫣指着地上的尸体,难以置信。 谢胥闻言蓦地眼内波动,他听懂了。他突然想起之前听到的那声尖叫,音调已经拉扯的有些变形,甚至分不清楚是男女,更不可能清楚分辨是小伍的声音。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吕嫣说了好几次的,思维定势。 是他们又先入为主认为尖叫声一定是小伍发出的吗? “不是小伍又能是谁?”仵作有些不高兴。 吕嫣说道:“你说的对了,如果不是死者,是谁发出的尖叫?” 一声尖叫,所有人都被引了过来。目睹了一具倒在台阶上的无头尸。 就像是,专门为了引人过来。 吕嫣伸手,捏起了无头尸上的一寸皮肤。 她对人皮,可太有研究了。她捏着这寸皮肉在指腹之间揉搓,这皮肉柔软,确实像刚死不久,可是,吕嫣注意到了皮肤上的斑点。 被特意描画隐藏过,但还是瞒不过吕嫣这双眼。 那是尸斑。 刚死不久的人,可不会有尸斑。 衙役里面有人在嚎哭,越嚎的越大声。 “这具尸体死了很久了,所以不是小伍,别嚎了。” 第二十五章 人活一张脸 吕嫣这句“别嚎了”喊出口,几乎让刚才沉浸式悲伤的衙役们脸色集体僵了僵。 谢胥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去,但是,他已经习惯吕嫣了。 这女子从来也没有敬畏之心。 “你说这具尸体已经死了很久?”仵作震惊,“不可能的!” 吕嫣提起了自己的裙摆,实在是有些心累,“抬到验尸房去,剖开腹仔细验验吧。测测他的肝温。” 肝温?仵作似乎有些茫然。 吕嫣:“……尸体的皮肤应该被冰冻过一阵子,跟刚死的鲜尸有很明显的区别。” 这时候,测肝温就比较准确,这是师傅教的。虽然吕嫣之前也不知道。 尸体本身就是要抬走的,总不能一直在她的台阶上膈应人吧, “你一个医女,为什么会对尸体这么了解?”甚至胜于他一个仵作,仵作真的是被连番怼的没有脸面了。 “你这话说的,”吕嫣看了他一眼,“学医的第一课就是人体解构,解剖……” 吕嫣忽然住了嘴,意识到自己差点说错了话。 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是她的师傅交给她的,她也是直到来到了京城,才知道很多东西,其实是跟现世流行的医道,完全不同的。 谢胥盯着吕嫣,总觉得她刚才没说完的话很可疑。 吕嫣知道自己又引起疑心病注意了。真是时常踩在红温线,很难避免。 衙役们终于不嚎了,而且后面谢胥也发现,小伍的牌子上的挂绳有被剪断又重新绑在一起的绳结,说明是有人拿走了小伍的身份牌,放到了这具无头尸体的身上。 那衣服呢?甚至连衣服也是他们衙门的。 谢胥反应过来:“马上清点人数,看看除了小伍,还有谁不在。” 顿时所有还留在京畿衙门的衙役全都集合起来,挨个的点人数,衙门一共九十六人,不含仵作和其他文职,只说衙役,因为其他人的衣服也跟衙役不一样。 “禀报大人,清点完毕,目前有七十九人,早晨有十五人巡逻队还未归,除此之外……就是小伍,还有一个、孙四没来。” 巧了不是,孙四就是那个验尸房着火的时候,说闹肚子请假的那位。 而且,这一请假就到现在没有回来。 “总不会是……”总捕头脸色变了。 谢胥冷下脸:“马上派人去他家看看!” 孙四当夜请假走了之后,第二天就给衙门递了一封信,说是病情加重,要多请半个月。 反正衙门也不缺人手,孙四又和总捕头很熟,也没有为难他直接就回信让他好好休息。 衙役们大多都是京城本地人,住在十六街随时方便当差,很快去了孙四家的人就发现,孙四家里早就人去楼空,桌上的饭菜都长了霉,就好像是孙四吃了一半饭就再也没回来似的。 可是,孙四的京畿衙门的官差服,却不见了。 什么东西都没有丢,甚至连金银细软都还在,偏偏没了衙门的差服。 这情况自然让人心底发凉,马上报告给了谢胥。 “到处都找不到孙四,他邻居也说没看见,而且说是闹肚子那天……就没看见过他。” 这一消息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难道,死者是孙四吗? 刚从死者不是小伍的伤心中解脱出来,竟然就陷入了可能是孙四的震惊中。 “我记得,孙四的脚踝……上面有一颗痣,他说是他的胎记。” 还是有一次出任务的时候,孙四嫌太累脱了鞋,被大家给看到的,当时大家都调侃他的臭脚。 这下何须提醒,仵作立马就拉开了尸体的脚脖子,看到踝骨上面,赫然一颗黑痣。 “真是孙四!” 顿时,吕嫣又听到了心惊肉跳的嚎叫。 真有意思,这是以四充伍啊。 仵作终于承认自己又认错了尸,这具尸体被剖腹之后,发现胃中残存的食物,已经生出了蛆虫。 说明吃了饭之后,死者……孙四,没多久就死了,导致食物都没有被消化。 而他的尸身,或许正如吕嫣所说的,可能被冰冻起来保存着,然后不久前才解冻,那些温热的血,温热的尸温,全都是做出来的假象。 “应该是有人提前把血液收集了起来,以备后用,毕竟都能想到把尸体冰冻伪装鲜尸,那么肯定早已筹划周全。” 做的真的很像,今日但凡她吕嫣不在,这尸体的花招肯定不会被识破的。 “那孙四的头颅呢?”有人含着寒意问道。 为什么是一具无头的尸身?世人都很讲究一个全尸,这也是为什么同样是死,斩头远远要比赐毒酒狠得多。 这是要别人身首异处、尸骨不存吗? 谢胥声音慢慢响起:“那孙四的头颅,究竟是生前被削下,还是死后?” 这么一来,赵无双岂不是又有嫌疑了? “根据尸体身上没有其他外伤这一点,大概率是生生被削颅而死。” 只要对方身手够快,兵器够锋利。 吕嫣自然知道谢胥又想到了什么,还真是心心念念,赵无双简直是他心尖上的人。 有人红着眼睛问:“到底为什么要把小伍的身份牌挂在孙四的身上?” 杀了人还不够,还要这般侮辱尸体。 吕嫣淡然说道:“或许是因为,孙四的身量,和年纪,都和小伍长得差不多。” 所以最容易冒充了。 吕嫣在京畿衙门毕竟也住了这些天,谢胥或许不知道,吕嫣早就把所有衙役、名字,长相,都记住了。 除了脚踝之处的黑痣,这种基本不会有人知道的隐秘标记之外,即使是交给仵作验尸,也只能验出大概年龄,身量这些外在东西,再加上先入为主的身份牌。 吕嫣说到这里整个表情忽然僵住了。 她脑海里仿佛有什么火花闪了过去。等等,头颅? 瞪大眼睛的吕嫣,直接扭头看向了身边的谢胥。 终于发现,为什么谢胥在发现尸体时,比平时要沉默了。 于跖裘。 地下密室里于跖裘的那具尸体,也是无头的。 “还真是……”吕嫣脸上那古怪的皮肉扭曲直接控制不住了,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某种程度上,头颅,或者说脸,是我们活在这个世上的身份标志。” 第二十六章 消失的头颅 台阶上的鲜血被清洗干净,可是吕嫣看着还是有些膈应。她心想,不知道能不能给她换个房间? 吕嫣看了一眼黑成锅底灰的指挥使大人的脸,……算了,打消了这个念头。 说起来,现在的验尸房……都有点装不下满地的残尸了。 谢胥把所有人都派出去,立刻搜查衙门的四周看看有没有可疑之人,毕竟,那人很可能还在附近。 “大人。”吕嫣悠悠地开口。 谢胥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吕嫣眨了眨眼,她可什么都没说。 谢胥视线落到她脸上,示意她跟着进来书房。 直到安静的室内只有他们二人,谢胥才盯着她,说道:“地下密室里那具尸体,一定是于跖裘。” 吕嫣片刻没出声,然后道:“大人说是就是吧。” 吕嫣还很欠打地加了个语气词“吧”,让人牙痒痒。 谢胥却没有那个心情跟她计较了,他眼底一片阴霾:“首先那间密室,在此之前钥匙一直都在于指挥自己手中,除了他无人能够进入,甚至连我,每次也是只能跟着他一起进去。” 吕嫣低头看脚尖,心底不以为然,这世上除了坟墓,没有真正的密室。 “其次,那具尸体上,有于指挥的所有特征。” 她就不问具体什么特征了,只是觉得谢胥的第一句话里就有语病。 “那凶手只能是你的于指挥自己带进去的。” 谢胥的掌心捏起:“也有可能是凶手,胁迫着于指挥进入。” 眼看吕嫣的表情很微妙,京畿衙门的指挥使啊,那位于指挥的武功,天下能胁迫他的有谁啊。 “能胁迫人的不只有武力。”谢胥补了一句。 他完全能看出吕嫣刚才是在吐槽。“若是对方掌握了于指挥的某项隐秘的话……” 吕嫣顿了顿,这倒是,看来适才确实是她想的台狭隘了。 “看来大人面对的难题确实不止一个,大人确实不容易。”吕嫣言不由衷说了一句。 谢胥从这句语气里听的不舒坦,“吕嫣,你是不是忘记了你跟本官现在在一条绳上。” 吕嫣:“……” 吕嫣总是忍不住流露出高高挂起的看好戏的姿态,果然被敲打了。 “大人是不是也太为难人了,我一个平民百姓无辜被卷到这种事情中来,已经很委屈了,大人怎么还步步紧逼?” 谢胥的眼底一点同情都没有,“你说的那些话里有几句是真,只有你自己清楚。” 被迫卷入,这四个字谢胥就一个都不信。 吕嫣后槽牙又开始痒痒,真是比石头还臭硬的男人,讨厌极了,“大人可有想过,把人头削掉,要么是深仇大恨,要么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现在已经出现不止一具无头尸,基本可以排除深仇大恨了。那就只剩下,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什么理由必须削掉头? 不就是吕嫣说的,混淆鱼目。 只是对方这么做的目的尚未明确。 “我更想知道,小伍现在在哪。”谢胥更关心他的另一个手下。 小伍不知所踪,身份牌在死去的孙四身上。 吕嫣眼珠转了一下,说出了实话:“小伍……如果不是凶手,多半也已经凶多吉少了。”对方哪有那么善心单独放过小伍。 谢胥不得不又盯着吕嫣的脸,一字字地说:“事发之前,我正让小伍去找人监视周氏铁行。” 结果就出事了,又是这么的紧随其后,简直像是被盯上了一样。 吕嫣提出了去周氏铁铺,说了一堆周铁匠有问题,让谢胥调查,然后就在眼皮底下又出事了。 吕嫣有种被噎着的感觉,迎着谢胥那幽暗若深海的目光:“……大人吩咐的时候,我又不在。”她实在是冤。 谢胥幽然问道:“你不觉得,到现在为止,巧合有点太多了吗?” 巧合有两种,一种是真巧合,一种是故意为之的巧合。 吕嫣无语又憋屈:“……不瞒大人说,我现在也很不爽。” 她多少也是费了心思引导……帮助谢胥破案的,结果有人好像在故意拆她的台。 谢胥幽然问道:“吕嫣,你该不会,被什么人盯上了吧?” 吕嫣脸皮有点发僵,这可一点也不好笑:“除了大人,没有任何人盯上我,这点请尽管放心。” 这就是谢胥一定要绑死吕嫣的原因,拖着她共沉沦,他总觉得这个女子,有大问题。 看着谢胥那一如既往不信任的目光,吕嫣也没再辩解,她早就说过了,她才不自证。 爱信不信。 “我们现在不考虑无头尸,就只考虑眼前发生的这件事。”好在谢胥总算也没失智,知道什么才是目前最重要的。 “凶手是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尸体丢到你门前的。” 吕嫣被架在火上,逼着往前走:“那么短的时间,杀人来不及,但是,他现在不是杀人,是抛尸。” 尸体早就死了,只是现在才被丢出来。比起杀人,抛弃一样东西的速度可快多了。 谢胥眸色亮了亮。似乎明白了一些关节。 如果他们现在不知道这具尸体早就死了,而是认定了他是被杀的小伍的话,那他们恐怕永远都无法弄明白在那么短时间内是怎么杀人的。 这个案子就注定破不了。 可现在,问题关键已经变成了是怎么抛尸的。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谢胥盯着吕嫣,“你听到了几声尖叫?” 吕嫣眼内也波动了一下,“一声。” 可是谢胥记得很清楚,他听到了两声。 他听到第一声叫,当时隐隐约约,弄不清方向。所以他才走出了门,然后,第二声尖叫才传来。 第二声的叫声很明显是从吕嫣院中传来。 这也是后面所有人都赶过去的原因。 吕嫣一下子明白过来:“所以大人意思是一共有两次的尖叫?” 一次跟两次,代表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在。 谢胥屈起食指叩击着桌面,陷入了回忆中:“我记得,第一声和第二声的间隔大概是在……”他叩击的手指停住,一二三四五,在五个敲击之间。 几乎在这一瞬间,吕嫣已经电光火石开窍了,显然她跟谢胥应该是想到一块了:“第一声是声东击西,引开衙役,为了争取,抛尸时间……” 第二十七章 心思缜密,混淆视听 短暂的两声尖叫,第一声会让人迷惑方向,对于抛尸来说,这短暂时间就够了。 “这个人心思很缜密啊。”吕嫣不由眯了眯眼睛。 有一句话她没有说,那就是要做到这一点,还需要最关键的一个部分。 谢胥脸色寒凉,吕嫣知道他大概也明白了。 “这个人对京畿衙门非常的熟悉,这种熟悉、不仅是对地形,还有衙役们的每班巡逻时间。” 所以才能精准地卡点,进行丢弃。 他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缝隙。 吕嫣噗嗤笑出声:“看来大人要面对的敌人,恐怕不是外人吧?” 这话显然让谢胥眉眼更添了凉意,他看着桌上的画纸。 吕嫣像是惊喜道:“哎呀,有了这些线索,大人是不是可以画了呀?” 谢胥的拳头却攥了起来,笔就在眼前,他不想画。 吕嫣心道,谢胥还是有迟疑,一个有迟疑的人,是握不住笔杆的。 “如果能找到失踪的小伍,或许就能知道这一切的因果了。” 吕嫣说道:“怕是你们找不到,或者,找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小伍了。” 吕嫣微讥的意思流露出来,按照这位凶手的这个玩法,尸体对不上头颅,死亡时间被推迟,一切都像是故布迷魂阵一样,可太有意思了。 果然谢胥派出去搜索的人没有搜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别说可疑的人了,现在是看谁都可疑。 吕嫣回到房间,盯着那干净的台阶看了一回,强迫自己扭过头,怕什么,那血都不一定是孙四自己的,没准是收集的旁人热乎的血。 吕嫣想到这思维忽然一顿。 别人的血? 她后背有点发寒,她好像知道,小伍在哪里了。 “大人。”吕嫣去而复返,踢开了谢胥的房门。 谢胥:“……”这女子是真的胆子越发大了。已经有点肆无忌惮。 “你去数一数验尸房的尸体。” “数什么?”谢胥以为听错了。 “我说,数一数验尸房的尸体。” 谢胥盯着吕嫣,良久才道:“你又想做什么?” 吕嫣也理直气壮望着他:“你数一数不就知道了吗?” 谢胥简直无语,但是片刻后谢胥还是妥协了,对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吕嫣赶紧上前一步:“别来人了,就你和我去,我们现在去数。” 等再喊人来,怕是就打草惊蛇了。 谢胥感觉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这又是为何……你还有完没完?” 好端端非要数什么尸体,还这么霸道。 吕嫣似乎急了,直接来拉谢胥的衣袖:“你就跟我走吧!” 谢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跟着吕嫣动了,吕嫣紧紧攥着他,还走的飞快,好像怕晚一晚就错过了什么一样。 谢胥看着那个抓过来的手,更是掠过一道愕然。 有时候吕嫣看起来被动消极,但有时候又突然神勇主动,比如去周氏铁行,又比如现在。 两人几乎是连走带跑地冲到了验尸房的跟前,门口正有一个衙役看守,因为孙四的尸首刚刚才停放好。 “大人?您怎么这时候又来了?”衙役愕然地问道。 吕嫣直接开口:“快把门打开!” 衙役:“……”这个女子谁啊,凭什么呼喝他。 谢胥板着脸说道:“开门吧。” 既然来都来了,那就数一数。 衙役这才不情不愿掏出了钥匙开门。 入眼,密密麻麻的尸体。就算是谢胥,也感到有些不适。 不知为何,吕嫣的脸色比他还要苍白几分,似是很抵触,但她还是迈出了步子。 “一,二,三……”耳边传来轻轻的数数声音。 谢胥虽然没出声音,但他目光掠过一具具尸体,心中自然也在下意识的默数。 “十七,十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吕嫣在那一瞬间居然狞笑出了声。 毛骨悚然。 “大人从城外带回了多少具尸体?”吕嫣悠然的眼波流动到谢胥的面上,“大人还记得吧?” 谢胥此时的心中也已经默数完毕,他的脸色那一刹那宛如点燃了天灯一样雪白。 “十七具。” “喏,多了一具啊。” 因为尸体太多了,摆满停尸房,大家都不忍心再多看。更别说每一遍都会数了。 吕嫣蛊惑一样语调“看看我们的小伍在不在啊?” 谢胥已经率先步入了尸丛之中,目光从那一具具的脸上掠过去,突然间,他猛地停在了其中一具的脸上。 吕嫣看他停住,脚步也走了过来看上去,那具尸体脸被纵横的刀划花了,面目全非。 混在本来就被刀砍的乱七八糟的尸体中间,的确不起眼。 “终于明白为什么要扒下小伍的身份牌和衣服了,这样才能把尸首混进来啊。” 城外的那些无名尸体,也已经验过尸了,没有人会再多看一眼。反而只有无头的孙四,穿着差役的衣服,在一众尸体之中最醒目。 好一招藏木于林,加上移花接木啊。 吕嫣都要鼓掌了。 厉害厉害了。 谢胥走到那具小伍的尸体旁,眼底已经泛起青色:“去叫几个和小伍相熟悉的衙役,过来认尸。” 门口的衙役看到这情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认尸?为什么又要认尸? 但是他还是不敢反抗,立刻去了。 吕嫣看向谢胥,发现他的脸色已经染上了一层说不清是不是悲伤的东西。 一天之内死了两个下属,还是在眼皮底下,恐怕无论从什么角度想,谢胥作为指挥使都难辞其咎了。 很快衙役回来了,带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之前看到无头尸就嚎出来的那个。 这个衙役似乎不敢相信一般走了过来,“大人?” 谢胥冷漠地退开一步,“仔细认认,不得出错。” 来认尸的两个衙役已经呆了,他们的目光掠到谢胥身前的那具尸体身上。 这尸体虽然面目全非,可是毕竟还有头有脸,熟悉的人只要仔细辨认五官,还有其他细节,要认出来不难。 此时那衙役在看了半晌后,浑身狠狠震颤了一下。 “小、小伍……”这次是真正的悲戚。 而另外一个衙役,直接没有出声,只是盯着尸体默默眼睛红了。 第二十八章 玩弄于股掌 确认了尸体身份是小伍之后,整个京畿衙门都开始笼罩在一片阴冷中。 死了两个官差,意味着什么。 平民被杀,和官差被杀,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性质。杀官差等于在挑衅朝廷,尤其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不是在打天家的脸吗? 可以预见,谢胥下一次进宫,将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 “你怎么想到数尸体?” “因为那么短的时间内,想藏起一个人的尸体,是不容易办到的。如果凶手他是带着尸体逃走,那就更容易被发现了。” 况且事发之后,谢胥马上就命人搜索了。 所以尸体还在京畿衙门,一定近在咫尺。 除非凶手是神仙,能把尸体直接给变没了。但那可能吗。 这世上没有神仙,所以一定是人力所能及。 谢胥望着吕嫣的脸,从这张脸上,他竟然感受到了几分信任? “这个人,把你们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上。”真是恶意满满啊。 所以吕嫣之前急着就拉着谢胥立刻去验尸房,就是怕迟则生变,万一那个人——还在这里呢?她仿佛感受到这所有事件的背后正有一张充满恶意的笑脸。 谢胥却已经秒懂了,他袖中的手已然紧握。 就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无孔不入的周围看着他们一样。 “如果我们今日没有发现多了一具尸体,会怎么样?” 吕嫣顿了顿才说道:“怕是稍晚些,小伍的尸体就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被转移走了。” 又或者,再让验尸房发一场大火,那不是轻而易举。 这个人从设计抛尸,到藏尸,整个环节都是有条不紊,步步为营,不仅感受不到丝毫的慌乱,甚至好像有种冷血的熟练。 吕嫣都有些佩服了,这人可真是个好对手。有点像师傅。 谢胥隐约惨笑了一声,事情发展已经太过颠,颠到了他都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地步。 “从前都说京畿衙门是‘生人不进,死人无出’之地,如今,再也信不得这话了。”谢胥沉下了脸。 吕嫣也没有吱声,她倒是不想再刺激谢胥了,只怕事情到了这里,还远远没完呢。 坊间关于京畿大衙的那些传言,这件事过后不知道会不会变成一个笑话。 这世上果然除了坟墓,是没有什么真正有进无出的地方的。 “比起追究案件本身更重要的……”吕嫣慢慢提醒地说,“大人更首要做的,怕是应该怎么安抚人心,剩下的人心。” 谢胥是代指挥使,整个京畿衙门现在最大的主心骨。可是谢胥前面有个“代”字。 而且在其他人眼里,谢胥只是暂时顶替于跖裘,首先威望就会打个折扣。尤其是,现在还出了这样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 人心,会怎么变。 谢胥失职,德不配位。这都是轻的。 尤其是,谢胥不会武功。 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统领一群腰间配刀的官差。 “这衙门内八十多名衙役,大人有几人是信得过的?” 也就是谢胥的心腹,有没有能称得上谢胥心腹的人。 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有没有可用之人变得至关重要。 谢胥久久没说话,他目光落在吕嫣身上,发现这个问题他能回答的,居然只有……吕嫣。 而吕嫣还是被他强行绑上船的。 吕嫣一看那眼神,就后悔自己多嘴了,看来她是,在伤口上撒盐了。 “之前大人好歹也在衙门待了五年,一个挚友、知己,都没交到吗?” 这人缘得多差啊?吕嫣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谢胥脸色更雪白,他只顾着查案子,身边相处最多的人就是于跖裘,其余时间他都是在书房里,即便真的有很多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也没有想过要攀交情。 “……大人,你谁也别怪了,就怪自己吧。” 难怪吕嫣觉得他时常说话做事让人牙痒痒,原来是一贯如此啊,一贯如此不招人待见。 谢胥没有理会吕嫣的奚落,忽然咳嗽了起来,扶着桌子脸上浮起潮红:“确实有、有一个人……咳咳,牢头。” 吕嫣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觉得更诡异了。在这种情况下,牢头值得信任? 牢头被谢胥叫来的时候也很一头雾水,尤其是看到吕嫣也在,“怎么了大人,是要把这女子重新关回牢里吗?” 吕嫣:“……”真谢谢他们这么关心她。 谢胥已经止了咳,强行提振精神:“我想让你去帮我办件事。别人我不放心。” 牢头的反应跟吕嫣差不多:“我?” 他一个看管牢狱的牢头,什么事能指使到他头上啊? 谢胥让牢头干的事是去暗中盯梢周氏铁铺,也就是他之前交给小伍的那件事。 小伍在他面前死了,尸体上有被伪造的双刀痕迹,这已经说明吕嫣的思路是对的了,已经远走他乡的赵无双不可能再回来杀了小伍,那就代表,在京城还存在另外一把双刀,不是赵无双那一把。 现在周氏铁铺就成关键了,只要查到是谁在和铁铺暗中接触,给周氏提供原材料,谁就是背后最大的嫌疑人。 听到谢胥摆明了利害关系之后,牢头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最后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 况且因为牢头平时在大牢里,很少在衙门外面露脸,非常适合干谍报的工作,其他每天出门巡逻抛头露面的衙役还真没有他合适。 “闹了半天只有一个看大牢的和大人关系好,大人交友的标准和眼光实在很与众不同。” 吕嫣看着牢头离开,还是没忍住讥讽了一嗓子。她这张臭嘴,迟早遭报应。 谢胥却不觉得好笑,他只是扶着桌子又咳嗽了一阵,却极力压抑声音。 “你说的对,京畿衙门不需要一个毫无能力的指挥使。” 吕嫣之前的话又在他心上起作用了,谢胥本身的条件就受限,在衙役的眼里,他完全比不上于跖裘。往后就算他真的鸿运滔天去了这个代字,也会在众人心中埋下一个隐患。 一个不服众的隐患。 第二十九章 下一个就是你 小伍今年二十一,去年才调到京畿衙门当差,是衙里最年轻的,家中有一位老父亲,甚至还没娶妻。 那个最先嚎哭出来的衙役平日一直把小伍当作弟弟,出外勤的时候甚至都会有意识地护着小伍。平时其他人跟小伍的关系也都很好。 小伍没什么仇敌,人际关系简单,凶手要拿人开刀,万万不该是小伍。 “大人,查到了孙四那天请假之后具体的行动路线了。” 谢胥后来命人详细调查了孙四从那日请假之后的动向轨迹,包括走访盘问孙四的邻里街坊,试图还原孙四遇害的经过。 只有一个人说出了一个比较让人注意的信息。 “他说那天傍晚看到孙四急匆匆的,说要去见什么人。” 孙四经常巡逻四方街那一块,所以路边的小贩都跟他熟了,有个煎饼铺子的老板看到孙四急匆匆的,就问了一声,“孙捕头,你这是急着去哪啊?马上宵禁了!” 京城对于宵禁的要求很严,官差犯夜罪加一等。所以当老板准备收摊的时候看到还外出的孙四,感到很诧异。 而孙四当时回答:“我去见个人,会在宵禁之前赶回来的。” 煎饼老板说,当时孙四的神情,好像有点紧张,还有些害怕。 “害怕?”谢胥听到这神色动了动。 孙四是官差,一般人害怕他还差不多。有什么人能让他害怕的? 吕嫣也觉得有点意思。能让孙四这个官差冒着宵禁的风险,也要去见的人。 “至少这个人对孙四来说肯定很重要。” 仇人?情……人?吕嫣脑内活跃了起来。 后者肯定不需要面露害怕。 谢胥沉着脸吩咐下去:“问问衙门里跟孙四相熟的同僚们,孙四在京城还有没有什么重要的熟人或者朋友。” 结果根本没问多长时间,因为这帮爷们回答的十分直白:“孙四最熟悉的就是我们这帮兄弟了。” 谢胥:“……” 吕嫣心里噗嗤都笑了。 指望这帮衙役们,看起来是根本没希望的。 谢胥知道他的京畿衙门又被嘲笑了,连带的他一起,也一样沦为了笑柄。 “小伍孙四,这两人为什么会被凶手盯上?”谢胥现在被嘲笑也顾不上了,几条人命摆在这里,实在没办法视若无睹。 动机,手法,时间。 是案件的三要素,其中动机永远排在最前面。 “报仇,灭口,随机杀人。”吕嫣随口对了三个。 “排除报仇……”谢胥说道。孙四和小伍都是公门中人,他们也没有共同的敌人。 吕嫣说道:“那就是灭口,随机杀人。” 最后一个是随机杀人,基本如果真的是随机,那就别想找凶手了。因为随机没有逻辑,你永远无法在一团乱麻中理清头绪。 但好在这个案子不是。 “根据凶手那么缜密的设计抛尸,藏尸,随机的可能性不大。”吕姑娘说道。凶手显然是有计划且井井有条布置杀人的。 那就只剩下一个了,灭口。 “我建议你查一下,孙四那天,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吃坏肚子……请假。” 一切都有一个源头,而有时候源头,往往就是真相的开端。 有时候一条路走不通的时候,就应该回头,看看其他的路。师傅说。 所谓思路一换,柳暗花明。 “查到了大人!” 孙四在衙门内的行踪反倒好查的多,因为衙门里目击者也多。 “有人看到宋二给了他一壶酒,说孙四值夜辛苦,喝酒可以醒醒神。” 结果谁知道,神没醒,人倒是捂着肚子跑了。 “宋二现在何处?马上把宋二叫来。” “宋二……上午好像出城巡逻了。” “出城?” 就在这时,一个衙役面色失常地冲了进来,“大人不好了,宋二他……他出事了。” “什么?”谢胥后脑勺一个发麻。 宋二的尸体被拖了回来,据说是因为遇上了山体滑坡,不幸坠崖。 谢胥看到尸体的时候,整个胸腔都是冷凉彻骨的。 仵作又被叫来,来的时候直接低着头,“大人,还,还要验尸吗?” “验。” 仵作却半天不动弹。 谢胥皱眉看过来,没想到仵作说道:“大人,要不您让那个吕姑娘直接验了吧。” 谢胥:“……吕嫣?” 只见仵作一脸的木然,反正他验什么也会被推翻,辛苦半天白忙。 而且仵作的眼睛也红红的,一连几天验了三具同僚尸体,他的状态已经不适合再验了。 静默半晌,谢胥只能板着脸命人叫来了吕嫣。 吕嫣正在享受午睡时光,猝不及防被薅了过来,她目瞪口呆看着仵作,这衙门的人这么随便的吗,说罢工就罢工了? 仵作的目光带着幽怨,倒让吕嫣有点心虚。 她转头看到宋二的尸体,尤其得知,他就是间接导致孙四闹肚子的人时。 吕嫣微微地呆住。她抬眼看向了谢胥,又又又死了? 这是第几个人了? 谢胥移开了视线:“快验。” 吕嫣现在也没有跟谢胥争锋相对的心思了,她有些怀着复杂的心情开始验尸,只是没想到这次验尸过程简单而迅速,几乎不到半刻钟吕嫣就验完了。 “确实是摔落的外伤。”折断了颈部。胸骨也被树枝贯穿。 谢胥一看吕嫣就这一句话,忍不住问了一句:“没别的原因了?” 吕嫣顿了顿:“大人还想要什么原因?” 总不能无中生有吧。 “之前你验尸,还要剖开,还要测什么温……这次不用?” 吕嫣再次回头看了看宋二的尸体,说道:“他全须全尾,头也在,不需要验明正身,死亡时间也没有作假,还要验什么?” 谢胥一口气哽在喉头里,竟然无言以对。 仵作也瞪着眼睛,之前他每回验尸这个女子都要站出来指点一通,推翻他的结论。结果今天就这么轻松揭过去了吗?仵作感到自己内心受到了严重伤害。 “这次真的是意外吗?” 意外出城,意外坠崖,意外死。 真是好多的意外。 关键宋二给孙四的那一壶酒,到底真的只是酒,还是掺了东西。 现在一切都随着宋二的死结束了。 吕嫣不由自主站得离尸体远了些,得,她提出来的线索,查的人,结果又死了。 第三十章 人心惶惶,尾吃掉了头 事情越来越邪门了。 查到什么就断什么,这本身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别说谢胥不信任她了,吕嫣都开始怀疑自己这嘴是开了光的。 “有人总比我们快一步。”书房里,吕嫣垂下眉眼。 不多不少,偏偏就快一步。 就好像有一只手在跟吕嫣博弈一样。吕嫣心底都惊得笑了。 谢胥望着她,半晌道:“山体滑坡的事,我查过了,过路的居民说是因为连日暴雨造成的土层松软,主要问题还是,宋二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本就危险的地方。” 一个官差的警惕性不该如此淡薄。 “……其实如果宋二没有死,我可能还相信他给孙四的那壶酒或许没问题,但现在他死了。” 这不就是欲盖弥彰吗。 有人利用宋二,给值夜的孙四递了有问题的酒,导致孙四请假回家,当晚验尸房就起火,尸体被盗,孙四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时候遇害身故,被削去头颅,然后小伍被杀,尸体差点以四充伍,接着源头宋二被人灭口。 整个逻辑链像是衔尾蛇,尾吃掉了头。 到底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圈。 七窍玲珑心吕姑娘,也微微叹了口气。“这个衙门里,谁都有可能,人人有嫌疑。” …… 宋二是有家人的,他无端遭难身亡,尸体只能通知他的家人来认领。 妇人携着一儿一女在京畿衙门的大院内嚎哭震天,让所有听到的人都心底生寒意。 第三个人了,他们京畿衙门,竟然已经死了三个官差了。 这搁谁能相信。 尽管每个人嘴里都没说,但是明显已经有人人自危的氛围了。 谢胥用手撑着跳动的额头问:“宋二的妻子……问了吗?为什么宋二要突然出城?” 宋二去的那处地方,本身就人迹罕至,而且发生山体滑坡这种事情竟然也完全没有目击者。怎么知道事情发生的时候,是不是有第三者在场……推了宋二。 “她一直在哭……问不出来。” 衙役低下了头,这时候逼问,显得京畿衙门十分冷血无情似的。 尤其大家平日都是宋二的同僚。谁能去逼问同僚的遗孀。 “吕嫣呢?”谢胥忽然发现从刚才起吕嫣就一声不吭消失了。这女子现在是当京畿衙门是自己家吗。 就看衙役好端端脸色一变,“糟了,我刚才看吕姑娘好像去了大院的方向。” 那里正哭嚎丧胆,谁都不敢靠近,吕嫣去那里还能干什么。 谢胥闻言几乎咬牙攥紧袖中的手:“胡闹!” 他直接朝着大院过去,本来谢胥这时候是不方便露面的,这时候见到激动的宋二家人,很容易出事,就算是代指挥,那也是指挥。相关的防范措施总要做的。 结果谢胥一到大院的附近,果然看到吕嫣正在那里。 就看吕嫣手里正牵着个小女孩的手,应该是宋二的女儿,看起来跟小女孩相处融洽,正在教她玩花环。 见到这个场景,谢胥猛然就停住了脚步,下意识说道:“等等。” 紧跟着他的衙役自然也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前面。 隔了一段距离,吕嫣那张“无双脸”也看的不太清楚了,此时谢胥宛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宋二的小女儿年纪还小,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扎着两个小啾,满脸还都是开心的笑。而吕嫣正蹲下身,在抚摸她的头,温柔亲切。 不仅如此,之前嚎破嗓门的宋二老婆,此刻声音也小了不少。 怎不叫人神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吕嫣是女子,所以宋二的家人竟然完全没有像排斥其他衙役那样排斥她。而平时牙尖嘴利的吕嫣,此刻散发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柔和。 …… 半个时辰后,宋二的家人走了,衙门出于人道给了一笔抚恤金,但由于宋二是在休沐时间自己出的事,所以不算公伤,也没法给他申请身后事。 想着刚才那孤儿寡母,完全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吕嫣再次被谢胥叫到书房:“你刚才在做什么?” 吕嫣看了看他:“看不出来吗,安慰受害者家属。” 谢胥看着吕嫣这副样子,仿佛刚才的温柔亲切只是错觉,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抚恤工作是衙门的事情,她倒是勤快代劳。 “谁让你贸然露面的?”谢胥沉下了脸。而且吕嫣适才连面纱都没戴,就这么出现在宋二的家人面前,虽然说宋二的家人不一定能认得赵无双这张脸,但吕嫣也不能如此随便行事。 吕嫣慢慢说道:“刚才小姑娘说,他的父亲是被人叫出去的。” 谢胥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吕嫣刚才给小女孩做花环,自然是“顺便”聊了几句,小姑娘心思童真,其实是最好询问的对象,这帮衙门的人显然又陷入到了自己的思维定势里,认为只有向宋二妻子询问才行。 “一清早,‘有人给爹爹送了一封信,爹爹看到信后,脸色一下变得好吓人,骑马就出去了。’”吕嫣缓缓复述着宋二女儿的原话。 谢胥半天都僵住了呼吸,良久才找到话说:“宋二收到了一封信?” 吕嫣慢慢说道:“小姑娘词汇不多,她说宋二脸色一下变得吓人,很可能是代指‘恐慌,苍白,惊讶’类似的其他情绪……” 总之这封信是个关键。它挑起了宋二的情绪,导致宋二做出了马上就出城的举动。 然后就死了。 有种赶着送命的架势。 “这封信倒挺像阎王催命符。” 而且所谓的看完信就急匆匆地走了,很显然和孙四的急匆匆有点类似。 所以孙四是不是也接到了类似的东西才死的。 吕嫣看了谢胥一眼,忽然有些兴致地问道:“大人之前怀疑我被人盯上了,如今,大人觉不觉得是自己被盯上了?” 这句话犹如天降惊雷一般,让谢胥浑身血液都凉了。 “你说什么?” …… 所以从来就没有什么“意外”,都是套路。 “孙四,小伍,宋二。”吕嫣缓慢说道,“看起来这是针对你京畿衙门的屠杀。” 下一个是谁? 第三十一章 任何一个她 谢胥坐在书房一直到日暮西山,他一下午只是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像一尊静默的雕像。 屠杀京畿。 他感到指腹传来微微的颤栗,“谁会是下一个?” 这简直让人无法回答。甚至无法直视。 “我知道白马巷那里有一个相术风水大师,”吕嫣又没忍住嘴欠的毛病:“看的可准了,不如让他来给京畿衙门看看风水,看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 谢胥没有反应,良久他慢慢看向吕嫣:“你很幸灾乐祸吗?” 吕嫣压住嘴角,“没有啊。”再多杀几个,她就能抓到他了。狡猾的凶手。 谢胥望着她的目光一动不动,几乎带有某种深意:“人死了,你很高兴?” 谢胥的语气轻到像是从舌间飘出来的。 吕嫣眸内深处似乎动了动。 谢胥却已经把视线从吕嫣的身上收回来了,只是轻轻停留了那一瞬间而已,吕嫣却蓦地觉得心底像被敲打了一下。 谢胥再次觉得,昨日看到那个温柔亲切的吕嫣,真的只是错觉。 好几次,他从吕嫣身上感受到一种寒凉,一种漠视生命的寒凉。这不是错觉,是吕嫣对于人死掉这件事,似乎没有反应。 可是她又说,她很不喜欢尸体。 她恐惧的似乎是尸体本身,而不是“死亡”这件事。 很怪异。 “你回去休息吧,今日多谢你帮忙验尸。” 谢胥的语调听起来还和平时一样,没什么变化,可吕嫣却莫名感受到一种冷距感。 她在心底几乎惊笑了,这是什么意思? 谢胥刚才明明什么都好像没有说,吕嫣却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冒犯了。 他的眼神深处,仿佛是带着凌迟般的寒意。 “凭什么那样子看我……”吕嫣走出了谢胥书房后,忽然又惊笑出来。 那些人的死,又不是她造成的。干嘛用好像错误一样的眼神看向她。 吕嫣忍不住捏紧了手心。她第一次有种烦躁的感觉。这种情绪让她感觉很陌生,因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类似的反应。 她赫然才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在意谢胥的看法。 察觉之后吕嫣再次在心底连连惊笑摇头。 这怎么可能呢,她凭什么要在意谢胥的看法,说到底,她来京畿衙门,是来完成自己的事的。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这些人包括谢胥,放在眼里。 管他们怎么想法,谢胥也只是她的一步棋而已。 目前为止,这步棋都在按她的布置走,她为什么要在意一个棋子的看法。 吕嫣笑着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她飞速回到了房间并反锁上了房门。她只是在这衙门待太久,所以不知不觉被影响了一点点罢了,没关系,不要紧。 她僵硬地走向床,和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耳边,却好像自动有熟悉的声音。“吕嫣。” “吕嫣。” “吕嫣。” 谢胥对她的每次呼唤都像是从他的唇齿间滚动出来的声音,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她,师傅也没有。 他会一直喊她的名字。 吕嫣当初选这个嫣字,因为她觉得,嫣,嫣然一笑,周氏之婵嫣,多美啊。师傅说,嫣是女子最美好的形容词,所以她一定要叫这个名字。 但是自从她选了这个名字,师傅却从来都没有叫过。 而她在京城这几年冒充医女的时候,所结识的那些京城十六街上的人,从来都是客客气气地叫她“吕姑娘”。 没有一个人连名带姓地喊过她。她仿佛给了自己一个无人问津的记号。 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竟然是从谢胥的嘴里。 带着寒凉的气氛,却又有种异样的柔和。 吕嫣。 吕嫣发现自己哭了。 泪珠滚动到了脸上,她用手摸过,才呆滞的发觉。 是因为他叫了她的名字吗?吕嫣,你是多么的没有出息。 明知道这个人在叫这个名字的时候,是不带任何善意的,甚至当他看着她的脸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未必是她。 她竟然因为这么虚假的东西,就流下了眼泪。 她是无相女,天生无面,甚至没有姓,和名。 师傅说,名字只是无关紧要的代号而已,那些俗人才会把名字看的那么重要。 名字会限制你的,徒弟。 你可以自由做这世间任何一个人。 这样不好吗。 师傅说的都对。师傅总是对的。 “她”相信了。 曾经她是世间的任何一个“她”。 可是原来拥有名字的感觉,是这么的不一样。 每个人的眼里,都有了一个具体的“你”。 她不再是任意一个她,而是具体的“人”。 踏实。 原来是踏实的感觉。 吕嫣僵硬地用布条把自己绑在床上,封住自己的嘴,宛如一道程序一样十几年来严格执行这样的操作。 睡觉也要保证绝对的安静,不可以发出声音。 师傅就是这么要求的。因为人在睡梦中,会泄露很多东西。 可是吕嫣闭上了眼睛,脑子里的声音却完全没有停下。 “吕嫣。” …… “吕嫣。” 吕嫣发现,这是真的有人在她耳边说话。直到瞬间睁大眼睛,才发现她的床边真的站着一个人。 谢胥双手拢在袖中,正沉默地盯着她。 此时吕嫣的模样,满脸都是纵横的泪痕,吕嫣才发现她连鼻涕都流出来了,堆积在脸上,此刻的模样距离她向往的美人十万八千里。 “衙役在外敲门无人应,喊了我过来,发现你的房门反锁进不去。” 谢胥慢慢地把情况说出来,所以最后他只能让衙役强行破门,担心吕嫣在里面出了事,毕竟京畿衙门最近风声鹤唳。 结果进来就发现吕嫣直挺挺躺在床上,呼吸均匀…… 但是那张脸上的异样,还是引起了谢胥的注意。 所以他一时间没有立刻走开。 这时候,吕嫣偏偏正好醒来了。 吕嫣:“……”或许是因为哭累了,所以第一次睡得不省人事。 真是点背到家了,她怎么会睡到连别人破门进入都不知道。 眼看吕嫣匆匆忙忙解开布条绳子起身,谢胥也转过了脸,他对于窥探别人隐私没有兴趣,至于这个冷心冷肺的女子为什么突然之间哭成这样,他也不打算多问。 “吕嫣,你慢慢收拾好之后再来我书房吧。” “谢胥。” 第三十二章 猫戏老鼠,徐徐杀之 谢胥刚走出一步听到背后传来柔凉的声音。脚步僵住了。 吕嫣看着前面的背影,“你能不能不要直呼我的名字,比如,叫我吕姑娘?” 就和那些街上的人一样。 这样仿佛就有了距离感,只是跟你不熟悉,不相干的陌生人。 谢胥皱皱眉,他狐疑地回头看向了吕嫣,片刻才道:“……我不习惯喊人姑娘。” 在公堂上,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一律都是叫名字。 没有人会文绉绉喊姑娘。谢胥也从来没喊过任何人姑娘。 吕嫣脸上的眼泪跟鼻涕还在,她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哭笑”,“随便吧……反正只是个代号。” 师傅说的名字无意义。 谢胥觉得吕嫣今日非常怪,他皱着眉,也没有再深入多问,直接走出了吕嫣的房间。 吕嫣呆坐在床上半天,刚才谢胥出去的时候她隐约听到谢胥说:“谁也不准再进去了。她没事……” 吕嫣抬手摸了一下脸颊,凉凉的,是很陌生的感觉。 吕嫣,现在她是吕嫣。 半晌后吕嫣从床上光脚站到地上,那她就要扮演好吕嫣要做的事。 半个时辰后,谢胥看到门被推开,吕嫣走了进来。 谢胥看着她,脸上已经擦干净了,但是整个人还是郁郁寡欢。 这对于吕嫣来说,显然很异常。这女子一向都是满不在乎甚至有点看好戏的心态。 谢胥还瞥见注意到吕嫣的手腕上,有绑带的红痕。 之前吕嫣都很会控制力道,不会伤害到自己,也从来没有在可昨夜她显然有点失控了。 “如果你是因为我昨天的话,我向你道歉。”谢胥缓缓地说道。 吕嫣本来正低头将手腕藏进衣袖里,闻言愣了一下,旋即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谢胥。 谢胥昨日一夜未眠,一直在复盘整件案子,他现在觉得,或许他确实有点对吕嫣太苛刻了。 她的确没有义务为了京畿衙门人的死而感到难过。 这世上有人多情,有人薄情,都没有对错。 谢胥虽然不通风月,不解风情,但他不会不允许其他不同的人存在。 吕嫣低着头,看着脚尖,闯入她的房间,又对她这么道歉。而闯入她的房间竟然也只是为了看她是不是出事了。 “大人,拿出你的画纸吧。” 既然道歉了,她大度一点又何妨。 换成谢胥微愣,眉眼微压:“画纸?你是说……” 吕嫣一瞬间脸上似华彩流过,像是又恢复到平时那漫不经心似笑非笑的样子:“我说出我知道的一切,接下来就看大人自己能画出多少了。” 所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亮亮吧。 看着宛如恢复如初的女子,谢胥眸内再次幽沉了下来。 半晌,他伸手取了一支桌上的笔,墨已经干了,原来他已经许多日没有画出一张画。 “大人知道猫戏老鼠吗?”吕嫣开口说道,主要是在一个戏字,戏弄,“这个人是在把你们当老鼠,戏弄你们,不仅是要杀掉,还要让你们恐惧。” 所以才一个接一个的,用这种方式,先杀掉精神,再杀掉肉身。 “凶手是身高七尺的男子,会武,心理素质极其坚韧,应该是见惯刀兵,达到漠视生命的程度。” 在吕嫣的描述下,一个男子的身形已经慢慢落在纸上了。 一眼望去,就好像脑海中的那个形象开始具体了。 吕嫣嘴角微微扬,谢胥却已皱着眉,紧握笔杆的手不知为何松懈了下来。 他看着吕嫣说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想到过,可是,光凭这些,不够。” 应该说远远不够,谢胥根本无法画出更具体的面相。而面相才是找一个人的关键。 “确实远远的不够,大人,”吕嫣不置可否道,“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重点。” 重点? 谢胥的眸中晃了晃。 “大人,我认为,不止一个凶手。” “什么?”谢胥握笔的手一抖。 吕嫣似乎微微的叹了声:“我们都太局限了,以为凶手必须只能是一个人。” 可是,谁说的? 吕嫣眼底深处的光似乎带着狡黠。 就连谢胥,脑子里也好像哄了一下。 种种像是走马灯一样突然闪过。脑子里仿佛某扇一直紧闭的门,突然打开了。 “大人画不出来,是因为凶手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又如何画呢?” 吕嫣其实也是刚想通这个道理的,想通的那一瞬间她简直是神清气明,原来是这样啊,很多所谓的疑案,谜团,实际上当谜底揭开的那一刹那,真的会惊觉如此简单。 谢胥指尖发麻,再次低头看着他画出来的那个“身体”。 “如果凶手不是一个人,之前很多的奇怪地方就都解释的通了。”比如凶手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又能抛尸,又能精准地把小伍的尸体混入验尸房的尸从里。 之前他们想的凶手聪明强大,实际上确实是,但人力都有局限。 如果不止一个人,全都解释的通了。 “多名作案人,联手杀人藏尸。不动声色,完美作案。”吕嫣的这句话说的很低,像是怕人听到一样。 这世上本没有完美作案,但是这种利用人心的盲区作案的方式,简直要拍手叫绝了。 谢胥的手指在不停地颤抖,最后他松开了笔。 那个画纸上刚刚成型的人被他抓起,揉烂了。 “你让我画谁?”他幽幽的目光看着吕嫣。 吕嫣看着他:“大人从来没有画过……超过一个的凶手是吗?” 谢胥没有回答,沉默已经表达一切。 超过一个凶手?不是一个凶手?他怎么画?他画什么? 吕嫣忽然有个奇怪的想法:“这个案子,就像是为大人你专门定做的一样。” 专攻谢胥的软肋,谢胥同时画不出两张脸。 吕嫣忽然捂住了嘴,似乎有点惊奇。 不会吧。 谢胥坐在桌后,目光跟吕嫣几乎隔空对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这可就有点让人发麻了啊…… 吕嫣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睛越瞪越大。 最后她想说点什么,却看到谢胥忽然抬起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吕嫣一愣。 就看谢胥目光聚焦在门上,他的位置刚好能看到有个人影站在门前。 随后,响起了敲门声。“大人,刚才李捕头来问,今天还要安排人出街巡逻吗?” 谢胥盯着门扇,“吩咐三人一队,不得落单,日落前回来。” 门外的身影顿了片刻,应道:“好的大人。” 第三十三章 画个王八 门外的人走远了,但是吕嫣和谢胥都没有出声,诡异的空气充满诡异的安静。 “过来。”谢胥口唇翕动,轻轻对吕嫣说道。 吕嫣原先站得离桌子有些远,闻言,似是明白过来,缓缓走向了谢胥。 她才发现谢胥的书房贴了单层的霜纸,薄而透,但是从外面看的时候,是看不太出来的。 此刻他们站在屋内,才发现可以看清楚所有从门前经过的人。 刚才那个衙役,似乎是站在门前有一阵子了。 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敲响谢胥的门? 脑子里刚转通这一点之后,吕嫣一时间都有种毛孔收缩的绷紧感。 “大人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她刚才说的话,是不是有被传出去。 最主要的是,谢胥刚刚才执掌京畿衙,之前这间书房,并不完全属于他。 说明这道门是最近才被换成这样的。 吕嫣嘴唇慢慢对出口型:“从什么时候开始,大人觉得这京畿衙不安全的?” 谢胥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把屋里的门纸换成这样的?这衙门这么多眼睛呢。 “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明明还不是这样。” 谢胥轻轻道:“是我的画纸。” 这屋子里,有无数种谢胥收集来的画纸,“洛阳产的宣纸,我也是无意间发现,单面透光,另一面则如常。” 谢胥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这宣纸还能做如此用途。 吕嫣忍不住抚掌了:“……大人实在英明。” 想到谢胥半夜,趁着所有人都睡着,一个人在屋里用纸糊门,那画面有种鬼鬼祟祟的美。 所以难怪谢胥每次都要让吕嫣来书房,这个书房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就算是个暂时的安全屋。 两人站在这房间中,陡然有一种十面埋伏,四面楚歌的感觉升上来。 吕嫣看着桌上的画纸,提起笔在脸部空白的地方面了个王八。 谢胥:“……” “假设这个王八是凶手。”吕嫣还煞有介事道,“在不知道具体的人之前,都用这个王八代替。” 这个凶手这么坏,用王八代替都抬举他了。 谢胥说道:“现在我们唯一有用的筹码,或许就是,‘他’,或‘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凶手并非一个人。” 当然前提是,吕嫣刚才说的话,一点都没有传出这间书房。 “永远都比我们快一点点,是因为对面的眼睛比我们多……” 谢胥迄今为止做的所有调查,下的所有命令,衙门的人都知道。就算他只是对一个人下的命令,也一样会一传十,十传百。 在京畿衙门没有秘密,因为人多,眼杂。 没有人可以相信,你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这里的谁。现在是谁、谁,和谁。 两人目光对碰一眼,正要说什么,外面再次有了异动。 “不好了!李捕头遇刺了!” 书房的门直接被撞开了,先前那个衙役走了进来:“大人!有刺客袭击了李捕头,您快去看看!” 谢胥眼底闪过愕然。 吕嫣几乎在门被撞开的前一刹那迅速拉开了和谢胥的距离,稳稳地站到了书桌的后方。 衙役的余光似乎扫了她一眼。 吕嫣也觉得,这衙役看似惊慌,似乎也只是看似。实则并没那么慌。 不管怎么样,谢胥已经迅速起身朝门外走过去。 只见李捕头倒在前面的空地上,胸口赫然插着一把匕首,正在汩汩流血。 已经不少衙役闻声赶到围在旁边了。 看到这场面,谢胥也瞬间瞳孔缩起。 “可有看清凶手的样子?”谢胥迅速扫向四周的人。 结果全都呆滞,只有一个衙役说道:“我来的时候就看到李捕头一个人跌跌撞撞从门里出来,胸前已经插着刀……” 李捕头一只手死死按在胸前,看到谢胥前来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李捕头手下的差役急道:“快去找大夫!” 下一刻,谢胥的目光扫向了吕嫣,找什么大夫,这里不就有一个大夫? “吕嫣,过去看看。” 吕嫣从看到李捕头捂着刀的时候,就目光有点不对,此时听到谢胥让她过去,才肯慢慢动了脚步,走到了李捕头的身边。 吕嫣目光迅速在李捕头身上扫了一眼,定格在他捂住伤口的手上,这匕首只差一寸,他就要命丧黄泉了。 真巧啊,就差了这么一寸呢。 “别碰我。”李捕头竟然硬生生挤出三个字。 刚才还要死了的样子呢,吕嫣见状很是惊笑。 似乎是嫌弃吕嫣晦气一样。 吕嫣还不想碰他呢,她轻轻甩了甩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药,没工具,我也看不了他。” 还是赶紧去外面找别的大夫吧。 李捕头瞪着吕嫣,那眼珠子像是要吃了她一样。 吕嫣重新走回谢胥身边,好整以暇看着李捕头继续痛苦地倒在地上。 其他衙役似乎想要去搀扶他起来,但是吕嫣凉凉地来了一句:“最好别挪动他,不然失血过多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了。” 顿时其他衙役的手全都僵在了半空中。 谢胥看到吕嫣嘴角闪过的弧度。 “……快去请距离衙门最近的大夫。” 这好一番折腾来回,李捕头倒在地上的脸也越来越苍白,眼里开始闪过一丝恐惧。 吕嫣冷眼望着他,第一步,身体会变冷,越来越冷,然后就会意识开始涣散,再也没有力气说话,最后失血到一定的程度,就会变成真正的尸体。 李捕头盯着谢胥:“大、大人……”那口型似乎是想说大人救我。 幸好这个时候,大夫终于来了。 “快救救我们捕头!” 能在京城行医的都经验老道,什么达官贵人大场面都见过,当下就给李捕头按压止血,一套流程李捕头也终于恢复了血色。 但是匕首还是要拔出来,大夫吩咐把李捕头先抬到床上去。 眼看真的死不了了,吕嫣还有点小失望。 真是的,做戏也不做全套。 眼看李捕头被抬回了房间,他的眼睛还一直盯着谢胥,明显是有话想说。 “等李捕头脱离危险,应当就能知道凶手是谁。” 第三十四章 欲加之罪,图穷匕见 谢胥在没人处,终于问吕嫣:“你觉得李捕头有问题?” 刚才吕嫣的表现实在是让人牙疼。 吕嫣嘴角微微撇了一下,之前谢胥才因为她对孙四几人的性命表现出轻慢态度而斥责了她,没想到这次竟然会主动问她原因了。 她用口型跟谢胥说道:“那个伤口刺入的角度有问题。” 谢胥眼底星火划过。因为此时不是在书房,他几乎硬生生把质问逼了回去。 吕嫣接着发挥唇语神技:“自己刺与别人刺,区别是很明显的。” 吕嫣这种专业人士,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刀口斜而向上,分布不均。 “而且自己刺入的时候,会因为疼痛……而力道减轻。”甚至也故意避开了要害。够狡猾的。 所以她刚才等于是冷眼看李捕头在演戏。她才不救自己作死的人,能救也不救。 能看得出谢胥的表情里已经酝酿出一场风暴了,他看向李捕头的房间。 可是李捕头刚才对别人说,有人刺杀他。 “没有人刺杀他,胸前的匕首是他自己扎进去的。”吕嫣嘴角嘲弄。 眼看谢胥双眸沉了下来,他良久终于轻声的:“李捕头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己刺自己? 吕嫣片刻也才继续说道:“这个问题……大人不如一会问问他看没看见凶手。” 自己刺自己的话,当然就不会有凶手。可是如果李捕头声称看见了,那岂不就好玩了。 “恕我直言,通过这段日子的观察,我觉得……大人衙门里的这些衙役,实在有很大的问题。” 有些人看似正常,其实很古怪。 大夫背着药箱出来,说李捕头已经脱离危险,但是需要好好休息。 可是李捕头挺着重伤之身,坚持要见谢胥。 吕嫣就等着看好戏呢,赶紧跟上谢胥去了。 只见李捕头胸前包着纱布,靠在床头上,一看到谢胥进来就挣扎着要起来。 谢胥伸手按住了他,和颜悦色说道:“李捕头,可有看见是谁伤的你?” 吕嫣惊讶地瞥了一眼谢胥,有点刮目相看,想不到他居然也会这么丝滑的变脸嘛? 李捕头看着谢胥:“匕首从墙外飞进来,刺中了属下……但属下看到了一眼,属下肯定,是个女人。” 女人?还肯定? 谢胥眸内动了动。 吕嫣心里惊笑,女人又背锅了啊。 旁边有衙役立刻恍然大悟道:“定然是那赵无双!” 谢胥压着眉峰,忍着道:“何以见得?” 结果七嘴八舌道,“除了那女凶手之外,还能有谁?” “女子会武功的本就少见,和我们京畿衙门有过节的,就只有她了!”义愤填膺的声音。 吕嫣听得发笑。 “当初是李捕头带头追捕的她,她一定是怀恨在心,想杀了李捕头泄愤!”深觉有理。 吕嫣忍不住说了一句:“赵无双不可能还在京城。” 赵姑娘早就逃之夭夭,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待着了。 李捕头忽然就定定地看着吕嫣,吕嫣这时还没发现不对:“那你这女子,又为何一口咬定赵无双不在京城了?” 吕嫣愣住了。 “莫非、赵无双就是你放走的,所以你才如此肯定吗?”咄咄逼人的话语猛地从李捕头的嘴里说出来。 其他人也都仿佛被提醒了一样,齐齐看向了吕嫣。 是啊,没有人敢肯定赵无双就不在京城了,这女子凭什么? 望着对面无数的目光,吕嫣忽然有些心惊肉跳。 怎么回事,矛头怎么好像对准了她? “大人最近与这女子形影不离,莫非也是受了这女子的妖言蛊惑?”话锋一转,居然对向了谢胥。 屋内包括李捕头,不少衙役都因为这句话看向了谢胥。 谢胥也顿住了。 的确,这几日,谢胥几乎每天都把吕嫣叫到书房,两人一待就是大半日,而且关着门,在旁人眼里简直就是鬼鬼祟祟的。 “大人为何相信这女子的话,不相信属下?”简直是灵魂拷问般,李捕头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吕嫣瞪着李捕头称得上浑然天成的表演,心里已经惊笑了,她佩服李捕头这么自如的演技,话说刚才大夫干嘛来的这么快?让这种戏精自食恶果多好! 谢胥不由道:“你们……” “是啊。”有个衙役直接说道,“自从这女子来了之后,大人就仿佛不信任我们了。” 谢胥:“……” “这女子一直在给我们下套,大人,您没看出来吗?”李捕头突然就精神了,他对着吕嫣继续开始了抨击,“这女子妖言惑众,从最开始的时候,就是这女子一直误导我们,说赵无双挟持她逃走了。” 吕嫣仿佛被戳到了小心思。脸色不由变了变。 李捕头脸上是冷冷的笑:“大人,依属下看,这女子根本就不是被挟持,她一定是和赵无双是一伙的!这一切种种、都只是她跟赵无双的计谋!” “没错!”有衙役因为李捕头的话而激动了起来,“为何每次凶手都快我们一步?定然是这女子里应外合,通风报信!” 突然之间,吕嫣仿佛就百口莫辩了。而实际上,这番更让人胆寒的地方在于……并不全是假的。 “这么一说全都明白了,原来如此,太恶毒了!大人!您难道还没反应过来?” 谢胥看着四周不断的话语,所有人仿佛商量好似的,一句一句,历数着吕嫣到来之后的各种“罪状”。 一切不对劲,仿佛都是吕嫣带来的。 谢胥不由深吸了口气,一一望着他们:“你们、这是……?” 李捕头不顾伤口重新挣扎的流血,宛若忠贞的臣子死谏昏君一样:“大人!属下不能眼看您被蒙蔽!” “这女子就是祸害,她是跟那个赵无双一伙的!” “请将这女子关入大牢!”屋内所有人几乎众口一词地请求道。“既然她有重大嫌疑,自然就该老实待在牢里,大人不仅将她放出来,还屡次听从她的话,究竟是何缘由?” 真是震耳欲聋。 放眼而去,满室皆是阴沉之目,图穷匕见。 第三十五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吕嫣心里想的是,喵的,中计了。 好家伙,绕了一大圈,在这等着她呢。 谢胥面对众口一词的“逼宫”,面色很难看很难看。“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吕嫣和赵无双勾结。” “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和赵无双没有勾结。”李捕头冷笑。 逻辑满分简直无懈可击。 “大人到现在都不肯关这个女子,莫非是因为,大人真的已经受了她的蒙蔽吗?” 真是杀人诛心,字字句句,仿佛在讽刺吕嫣之前自信满满,认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 常在河边走,果然鞋湿了。 吕嫣喉头滚动,第一次体验到浑身是嘴也讲不清的灭顶感受。 “若是从前于指挥的话,根本不会耽溺于区区粗浅女色。”李捕头沉下了脸,祭出了杀人刀。 谢胥果然脸色变了,吕嫣甚至在一瞬间看到他袖中的双拳紧紧握起。明显在克制什么情绪。 这一刻吕嫣的脑子里几乎是在疯狂运转,作为千年的狐狸,她怎么能被这帮莽夫给坑了? “李捕头这把匕首,我能看看吗?”吕嫣忽然脱口而出,硬生生逼出这句话,在话出口的瞬间,她所有的焦躁、都安定了下来。 她甚至扬了扬嘴角,气定神闲看着李捕头。 匕首已经被大夫给拔了出来,此刻带着血,就放在床头的旁边。 “你这女子又想要耍什么花样?”李捕头几乎是瞪着她道,甚至还有些戒备。 吕嫣却直接就朝匕首走过去,抢在李捕头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匕首紧紧抓在了手里。 “你干什么?!”李捕头一下子像是被踩中了尾巴。 看见他的反应,吕嫣更是迅速后退,一直退回了谢胥的旁边。李捕头眼看对她没办法,只能干瞪眼。 吕嫣迅速抬起匕首在眼前扫了一遍,包括手柄处、她甚至翻了过来,对准看了看。 没有刻印,也没有任何的标志或图案,一把很普通很普通的铁匕,款式是街上随处可以买到那种短匕首。 李捕头看着吕嫣拿着匕首翻来覆去地看,却突然放松下来,眯起眼睛讥讽一般道:“看出什么了?” 吕嫣什么也没看出,她握着刀柄,只能说李捕头还挺聪明,知道不能在兵器上留下把柄。 但是——没有把柄也是把柄。 吕嫣也学着李捕头,忽然抬起头对他露出讥讽一笑。还没等李捕头反应过来,吕嫣就立刻把匕首递到谢胥面前:“大人,您看一下这个匕首。” 谢胥刚才就已经看了,此时还是不禁一皱眉:“你想说什么?” 这匕首真的很常见。常见到京城随处谁都能买到。 吕嫣熟练地握着匕首翻了一下手腕,那个动作让谢胥眼底一深。 “你这女子难道还想趁机毁灭物证?真是好狡猾的居心!快放下!” 看李捕头怒目圆瞪的样子,吕嫣心底一哂笑,看把他急的,这下吕嫣心里反倒更有底了。 “李捕头你不是说,对方是从墙外,甩出这匕首刺伤了你吗。”能百步之内取人性命,自然说明对方功夫好。 吕嫣明白李捕头唱这出戏的目的了,就是要把粪坚定泼在她们身上。 “除了赵无双,还有谁有这样的功夫?”有个衙役冷笑道。 一个女人武功比他们加起来都高,岂不就是原罪。 “好,那我们今天就来试试。”吕嫣点点头再次看向谢胥,问道:“大人,请问衙门里谁的武功最好?” 谢胥眯起眼睛,不知道吕嫣又要做什么,“武功最好……当属邢捕快。” 衙门里个个都武功不弱,这位邢捕快甚至是从御林军调过来的。 吕嫣眼睛一亮:“那能不能请邢捕快帮个忙?” “你这女子又想做什么?!”李捕头几乎是立即瞪眼反驳,同时带着怒意看向谢胥,“难道大人还要继续任由这女子胡作非为吗?” 吕嫣幽幽一笑望着李捕头:“就算是死刑犯……判刑之前也有权利在公堂上辩驳几句吧,李捕头这么急着给我定罪,又是什么缘由?” 李捕头阴恻恻地看着吕嫣。 一般人接触到这种视线,肯定都会觉得膈应。吕嫣知道,那是因为她的存在让对方更加的膈应。 “既然这里是京畿衙门,那理应是天底下最公正的地方。”吕嫣目光如水,干脆扫视着屋内的一群人,“我说的对吗?” 众衙役都移开了目光。就算不移开的也都装作正义凛然。 他们想凭着众口铄金给吕嫣定罪,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谢胥趁机问吕嫣:“你想要邢捕快帮你什么忙?” 吕嫣双手捧着那匕首,早已经微微掂量了匕首的份量:“刚才李捕快说刺杀他的人是从外面的墙头,将这把匕首隔空甩过来刺中了他。所以我想请邢捕快也把这匕首甩出去,帮我稍稍的还原一下案发经过。”不过分吧? 谢胥望着她:“试一下你就满意了?” 两人目光碰到一起,吕嫣说道:“是的,试一下我就闭嘴。” 谢胥慢慢抬头,看了一个人:“邢捕快出列。” 李捕头见状又在冷笑:“这样做有什么意义?邢捕快的武功又没有那个赵无双高!” 吕嫣比划了一下:“从这里到对面的柱子,距离也远远小于李捕头你说的墙头刺中你的距离,我相信以邢捕快的武功不难做到。而且只是个实验而已,何必这般抗拒?” 吕嫣这么一激,让李捕头又脸色一阵青白,几乎咬着牙咽下了话。 吕嫣走到邢捕快的跟前,眉眼含着笑,“邢捕快,请你把这把匕首甩到旁边的柱子上就行。” 邢捕快皱了皱眉,很不想听从这个女子。 但是谢胥的目光再次看过来,“邢捕快?别让人说我们堂堂京畿衙门,欺负一个女子。” 不就丢一把刀么,让她心服口服。 邢捕快这才不情不愿地接过了吕嫣手里的匕首,抬手,一个飞刀就出去了。 出手确实漂亮。吕嫣心里给他抚掌。 但是,也就漂亮了那么一瞬吧,只见这匕首飞了出去之后,在空中就急急坠落,都没碰到对面的柱子就咣当落到了地上。 邢捕快睁大了眼睛。 吕嫣笑了,瞧吧,果然没出她所料。 第三十六章 徒有其形,败絮其中 “这,怎么回事?”好几个衙役开始揉了揉眼睛,质疑地看向邢捕快。 难道邢捕快连这么短距离都打不中?这也太让人跌眼镜了吧? 邢捕快脸上也顿时挂不住,“等会,我再来一次。” 他以为是自己刚才太轻慢了,以为随便一扔就行,根本没有认真用功夫。 吕嫣已经替他热情地把匕首捡了起来,重新递到了邢捕快的手里。“您请,试多少次都行。” 邢捕快闻言差点瞪了吕嫣一眼,他紧握着那把匕首,这次深深呼入了一口气。 气沉丹田,他手一甩,用了十成功力把匕首朝着对面柱子甩飞了出去。 这次匕首的尖总算是碰到了柱子,可是都没等扎进去,就啪一下又掉到了地上。 这回所有人都傻眼了。 邢捕快更是急了:“这不可能!”他还不至于菜到一把匕首都飞不出去吧?众人看邢捕快的目光已经很微妙了。 “一定是这女子使诈!”李捕头猛然暴起,指着吕嫣喝道。 吕嫣都无语子了,双手一摊道:“你们众目睽睽,我又不像各位会武功,怎么使诈?” 谢胥终于是皱了皱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吕嫣冷笑了一下。终于能说出来了。 “问题自然出在这把匕首上。” “怎么可能?你在胡说八道!这就是一把最普通不过的匕首!”李捕头的样子一看就是忍不住再次强调。 谢胥望了一眼李捕头,但凡注意一点,都能看出李捕头的状态非常不对。 但他还是顺着说下去:“没错,这种匕首,京城怕是家家户户都能找到。” 李捕头闻言脸上掠过一个古怪的笑。 正因为常见,所以没有特点。 一声轻笑从吕嫣喉咙里传了出来。她似乎忍俊不禁。 “大人,你还等什么,还不把这有问题的女子关入大牢!”李捕头现在最迫切的就是让吕嫣消失。 吕嫣从地上捡起那匕首,声线因为起伏显得动听悦耳:“急什么,等我把这匕首的秘密解开,但凡还想关我的话,关多久都行。” 邢捕快这下也不冷静了,主动追问吕嫣:“到底是为什么?这匕首有什么玄机?” 吕嫣拎起匕首的刀柄,忽然屈起中指,在刀身上弹了一下。 清脆的声音在屋内回荡开来,吕嫣说道:“因为这个匕首是空心的。” 话音刚落人人面色僵疑各异,空心?“……那又怎么样?” “这匕首是街头最常见的那种廉价刀具,正因为太常见了,随处可以买到,成本低廉。” 最关键的自然就是在成本极为低廉。 “这年头做生意不易,尤其这种毛利很低的商品,只能节约成本,大家都懂的。”吕嫣眨了眨眼。 “而且普通人买匕首大多都是为了防身,尤其是女子,普通家庭切菜有菜刀,没人会用匕首。这就导致,更加偷工减料了。” 批量生产的空心匕首,遍布京城大街,但凡李捕头仔细一点,都能察觉这匕首比普通的兵器轻得多。 徒有其形,内里空心,和一些人多么像啊。 “就算是空心,”谢胥目光定在了匕首上,“匕首也有份量,不应该会出现你说的情况。” 吕嫣点点头:“大人说得对,所以大人你再看这个匕首的形状。” 刚才吕嫣好几次把手柄倒过来看,本以为是在找刻印,却发现了其他槽点。 “这匕首刀刃上宽下窄(翼型),不是一般的直线型匕首,投掷出去的时候……会遇到阻力。为了节约成本,刀柄也是废木料做的。里面应该都蛀空了。” 邢捕快似乎是恍然大悟:“所以我把刀甩出去……” 吕嫣嘻嘻一笑:“玩过纸飞机吗,呼啦……就飘起来了。” 纸飞机的翅膀,也是宽窄形状。 邢捕快明白之后脸已经成了猪肝色。 比他更猪肝的,自然另有其人。 谢胥这时表情阴沉地看着李捕头:“李捕头,你怎么解释?” 一把根本不可能投掷出去的匕首,李捕头却说有人从墙外刺伤了他? 李捕头忽然脸色煞白,而且是众目睽睽,同僚都在这里看着。 “难道,有人指使你?”谢胥望着李捕头,目光如冷箭毒刀。 邢捕快作为参与者,更是表情带着愤怒,望向李捕头的目光几乎一瞬间从同情切换成了质问。 “大人如果还有怀疑的话,可以差人去街上,随便买一把相同的匕首回来一试,保证无论买多少把也是一样的结果。” 李捕头说谎,弥天大谎。想找一个没有把柄的凶器?那就让你满大街都是把柄。 李捕头浑身颤抖,他忽然眼白一翻,在急怒攻心之下加上失血过多竟然晕了过去。 …… 谢胥带着吕嫣离开了李捕头的房间,不少衙役离开的时候也都低着头,他们刚才联手逼迫谢胥的样子,仿佛只是错觉一样。 吕嫣看了一眼谢胥,不经历今日,真是不知道,谢胥在这衙门里的地位简直就是空中楼阁。 摇摇欲坠。 还以为傍上了大树,吕嫣叹气,失算了。 “算你蒙混过关。”谢胥看着她说道。 刚才那一幕,说惊险也是真惊险,他还真担心没有办法度过。 吕嫣好久都没有捏了把汗的感觉了,被风一吹,有种想闭眼的冲动。 “这群人太急了,反倒暴露了他们的野心。” 刚才那一幕,她才不相信只是出于一时义愤,那些人眼里的光,让吕嫣想起群狼。 “寻常人最多只会觉得匕首轻,不会联想到空心,你怎么会知道?”回到书房之后,谢胥才问。“难道你拆过?” 寻常人哪里会去拆开匕首。况且,吕嫣说的言之凿凿,明显是十分笃定匕首有异。 “我也是无意发现的。”吕嫣却一句话就揭了过去。 无意发现,到底是怎么的无意,这可就不方便说了。 吕嫣拆解尸体的时候,刀被她劈断了,露出空心。也让她从此以后杜绝购买廉价黑心小商品,转而去打铁铺打了一套自己的工具。 谢胥让邢捕快留在那严密看守李捕头,一旦李捕头再醒来就要立刻盘问他。 “我估计他醒来也什么都不会说的。”也不会承认有人指使。 第三十七章 不堪的过去 “大人,你知道打破一只密不透风的铁桶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不知道。” 都已经密不透风了,还怎么打破。 吕嫣说道:“就是从内部。” 京畿衙门就好比这只铁桶,指挥使被杀,衙役一个接一个死,简直太符合这个比喻了。 这里是官衙,在这里发生凶杀案在寻常人想来是不可思议的,可现在却一发不可收拾。 吕嫣唉声叹气的:“可怜我以为抱上了大人这只粗腿,结果大人你也自身难保。” 谢胥冷冷道:“实在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在半个月前,他都没想过有一天他竟也能成别人大腿了。 吕嫣眨眨眼睛,已经上了贼船,这会想下去,也晚了。 “大人让那个邢捕快看着李捕头,邢捕快信得过吗?” “不需要信得过。” 吕嫣微微愣了一下。啊?怎么个意思? 谢胥凝望着她:“如果今天晚上李捕头真出事了,岂不是直接就可以逮捕他定罪?” 吕嫣张了张嘴巴,好家伙,这是放鱼钩子啊?“那如果他们是同谋呢?”牢记凶手不止一个。 “同谋更好,这种情况下,谁都不可能串供。” 吕嫣:“……” 可以,谢胥有时候确实能出其不意。 “可是大人今晚还睡得着吗?”吕嫣施施然说道。 睡不着又如何,现在睡不着的事情多了去了。 谢胥现在直接都睡书房,因为那书房的纸被他换过了,“与其担心我,”谢胥目光落在吕嫣脸上,他现在越来越能坦然看着她这张脸了,“不如想想,你今天晚上睡在哪?” “我?”吕嫣愕然了一下。 随即明白过来。 刚才那些人,众口一词对着她。 “他们对你的敌意是有何而来?你考虑过吗?” 吕嫣良久没说话,她看着谢胥,心中有一个答案了。 说明她的存在,威胁到他们了。 为什么威胁到了。 因为吕嫣好几次的推断,几乎就要(接近)抓到凶手了。 “大人的意思是,我睡这吗?”吕嫣促狭地眯起了眼。 谢胥看着她,“有一个地方,绝对安全。” 吕嫣望着他,忽然脸色变了。“你是说……” 谢胥显然就是那个意思,位于书房底下的,那间密室。 “你,”吕嫣指着他,“你是说你这几夜,都是睡在那里?”那个无头于指挥的旁边?! 谢胥望着吕嫣骤然变僵的面色,眯了眯眼:“难道死人还会比活人可怕吗?” 已死的人是不可能再跳起来杀人的,也就是说谢胥就算是睡在了无头尸的旁边,那也是绝对的安全的。 “我不勉强你,你自己决定。” 还挺尊重她的。吕嫣变掉的脸色良久才一点点恢复,她冷笑:“大人没想过这个机会正好把我推出去,引出凶手?” 没准就抓到了呢。 “那么容易引出来就不用死这么多人了。”谢胥沉下眼。 吕嫣心里啧一下,原来不是没想过,是觉得没机会。 “大人今日才被说沉迷皮相,我要是宿在书房,那些人会怎么想啊?”吕嫣忍不住摸上了脸,好不容易拿到这张脸,她可太想体会一下红颜祸水的感觉了。哪怕只是想象中呢。 奈何她眼前只有谢胥一个男人。 “你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想法?”吕嫣不在乎任何人,包括他谢胥的想法。 “还是你觉得,我对着你这张脸还能有什么想法?” 吕嫣感受到一种自尊心被伤了的感觉,她翘起的嘴角平了下去。 狗男人。 “你不是要嫁王侯将相吗。”谢胥望了她一眼,“就不要对着别的男人有想法了。” 正好,互相都没想法。 吕嫣后槽牙有点痒了,还是被气到了。 师傅明明说,这世上的男人都肤浅,只爱看华丽的表面,无论内里如何,都不会去深究。 难道她遇到了个假男人? 谢胥躲在书架后,看着吕嫣气的往门外出去了,他才慢慢走出来,在他手上捏着一张画纸。 顶着一张花里胡哨的脸,却有一颗老实巴交的心。 那画纸上吕嫣的脸依然是空白的,但是,底下却被谢胥写上了一行字。 “吕嫣”——有着不堪的过去。 甚至连吕嫣的名字都是加上了双引号。 代表,这个人,与这个名字,都不一定是真的。 谢胥的眼神也变得幽暗深邃。 这张画纸在书房他从来没让吕嫣看见,而今天这行字,明显是他刚加上的。 不堪的过去。 是他现在对吕嫣的判断。一个人的过去,成就了这个人的“此刻”,所谓的经历是人身上永远抹不去的东西,它会如同烙印一样牢牢钉在你的身上。不管你以为自己隐藏的有多好。 吕嫣总是一副似笑非笑,讥笑的样子,但她的人跟她所表现的都完全相反。 这样完全与本性背道而驰的人,谢胥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过了一会,书房的门再次被踢开,吕嫣怀里抱着被褥,冷脸环视着书房。 “我只睡书房,不去下面。” 反正这里空地这么多,有什么必要非得躲到地下去。 “事先说好,我睡觉毛病多,要是打扰了大人,我可不管。” “放心,你打扰不到我。”谢胥已经打开了暗门,头也不回朝着里面走进去。他竟然还真的是睡尸体旁边? 吕嫣多少是吃惊。 她盯着那漫长通往下方的楼梯,忽然嘴角又一勾:“若大人在密室的时候我将门封死了,大人会怎么样?” 谢胥的身影动也没动,“你若有信心能安全离开京畿衙门,大可以这么做。” 吕嫣咬牙切齿,王八谢。 似乎跟谢胥相处越久,她能拿捏他的就越少。 这让吕嫣心里有种不安。 因为这跟她之前预想的不一样。 看着幽暗的隧道,谢胥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光是那幽暗中袭来的阴冷,和那隐隐的尸臭味…… 吕嫣快步转身回到了自己的被褥跟前。 她双手拥住了被褥,似乎还是哆嗦了一下。 谢胥在黑暗的台阶上转过身,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消失在上方的那道身影。 吕嫣在光亮处看不到黑暗,但是谢胥在黑暗中抬头看光,却能看的一清二楚。 结合吕嫣的种种表情,她那段不堪的过去,和尸体有管。 第三十八章 擦肩而过的凶手 那具无头的尸体已经有腐烂的迹象了,尽管藏在这冰冷地底下,但是依然没有办法阻止应有的到来。 谢胥捂着头,一点一点的钝痛侵袭了他,他每天都对着这具尸体,因为他想画出那个凶手。 而且,就差一点。 最后他还是放弃了,画纸纷飞,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冰冷袭击了他。 “大人。大人。” 谢胥皱皱眉,梦里的声音由远及近,企图唤醒他的理智。 有人用力摇晃了几下他:“大人,你快醒醒!” 谢胥被硬生生给摇醒了,他睁大眼,看到了眼前一张逐渐放大的五官,然后瞳孔下意识收缩。 谢胥真是中了这张脸的邪了,梦里是她,醒来还是她。但这次谢胥没有再叫错,“吕嫣!你干什么?” 大半夜的,他真是服了这女子。 “不对,你怎么下来的?”谢胥双眼一动不动。 吕嫣眨了眨双眸:“大人你并没关密室的门啊。” 谢胥是直接下来的,他眸色渐渐清明,才想起来那是因为吕嫣在外面。 他看到吕嫣的双脚,竟然连鞋都没穿,是赤着足的。“你不是不敢下来吗?” 吕嫣却充耳不闻谢胥的责问,有点急切道:“大人,我想到了。” 谢胥瞪着她,半晌才道:“你想到什么了?” 吕嫣张了张嘴,忽然转变道:“大人,你能再给我形容一下这个‘密室’吗?” 案发时侯。没有人看见于指挥从里面走出来。也没有人看到凶手从里面走出来。 谢胥虽然没有起床气这种东西,但是他看着烛火中吕嫣的脸,青筋还是忍不住跳了一下,“半夜三更,你突然来问这些是要做什么?” 吕嫣盯着他,似乎有些不愉快道:“我是在帮大人破案啊,大人不想知道凶手是怎么消失的吗?” 谢胥视线一动不动,那具无头尸体就在他们的不远处,而吕嫣光着脚站在冰冷的地上,眼睛就这么亮亮的望着他。 “大人?” 这句大人真是区别她和梦中那张脸的重要关键。 “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密室只能从外面打开。里面的人出不去。” “10日当晚,于指挥进入密室之后,再也没有出来。” “第二日,我发现钥匙开了门,发现于指挥被削头死于地下。” 吕嫣看着谢胥:“大人,有最关键的你好像没说。” 谢胥也看着她,哪里没有说。前后逻辑他早已经捋过了千百遍。 “意思就是,凶手就算跟随于指挥进入了密室,但在钥匙被遗留在也绝对没有办法再从密室里逃出来。对吗。” 谢胥道:“对。” 吕嫣眼底浮现出促狭。 这是她之前最容易流露的表情。代表着觉得你蠢。 这半夜三更,谢胥已经没力气和她计较了。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吕嫣说道,“其实很简单。” “简单?” 谢胥觉得这是密室,不就是因为从头到尾没有看到有人出去过。 “答案就是凶手一直在这密室之中,他没有出去。” “你在说什……”谢胥眼神定住了。 吕嫣很兴奋,兴奋到她一路光着脚不顾死尸冲下来也要摇醒谢胥。 “因为他在大人你第二次打开密室门的时候,才从里面出去。” 谢胥惊呆了。 理解过来之后谢胥浑身僵冷,背后阴风一阵,“你的意思是说?” 吕嫣笑得更浓了,“大人,您应该是和凶手……擦肩而过呢。” 地下湿冷阴沉,吕嫣的话更凉入肌骨,偏偏对面女子还在笑着,笑得就更冷了。 谢胥很难想象,自己在一步步拾级而下的时候,身后有人,正一步一步离开密室。 “就算是第二次开门才离开,”谢胥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如蚊呐:“那他又怎么会不被人发现?” 只要走出去,就会被人发现。 吕嫣说道:“可是大人你发现了于指挥的死尸之后,第一时间就会立刻返回地面,马上叫人……衙役们蜂拥而来,倘若此人就在其中呢?” 谢胥已经彻底明白了。 随着人群而来,混入人群之中。 但要做到这一点,这个人必须是,“衙役。” 吕嫣不由又重复了那句话,“大人你知道打破一只铁桶最好的方式是什么,是从内部。” 谢胥觉得不可思议。 第三十九章 来者不善 这时他们头顶上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声响,轰! 谢胥原本正对着吕嫣,闻言几乎立即朝上瞄了一眼,然后以迅速到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就捂住了吕嫣的嘴。 吕嫣:“……” 她眼睛大睁,都没来得及消化,就感觉到自己被谢胥给半包围在怀里。 此时头顶那沉闷的声音也再次传来,咚!就好像是有人在撞击什么。 谢胥双眼在昏暗中发出异样的光熠,因为他知道,这是有人在重重撞击书房的门。 吕嫣喉间动了动,要是她没有被谢胥给捂住的话,此时肯定会发出声音。 紧接着是一声比之前都要大的响动,伴随着零碎的声音,似乎是门终于被撞开了。 吕嫣微微地僵住,她才发现身在这地底,竟然是能清楚听到上面的走动声的,传进来的声音仿佛是经过巨大的空腔显得有些震耳欲聋。 沙沙的,仔细听很清晰的有人在他们头顶走动的声音。 “大……大……人……人……”声音经过漫长隧道变形的有些恐怖感。“你在……吗?” 谢胥牢牢控制住吕嫣,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动作。 吕嫣甚至能清晰感受到旁边谢胥的体温,这时候她才发现她的身体有多冷,冷到没有温度。而谢胥身上丝丝传来热气,让吕嫣忍不住动了动眼眸。 她微微向旁斜视,可以看到谢胥修长的下颌。他一直紧紧盯着上方,丝毫没有注意到被他困在身旁的少女。 “大……大……人……人……” 恐怖的是,这喊大人的声音,仿佛是在不断地逼近他们。 吕嫣看到谢胥的口唇翕动,辨别了一会才看懂:“你下来的时候,关密室门了吗?” “……关了。” 吕嫣心道,好像吧。她脑子也空白了起来。甚至有种头皮差点炸开的感觉。 而那像是喊魂一样的、不断喊着大人的声音,骤然就停止了。 而停止的方向,赫然是他们的通道上方。 就连吕嫣,现在也不由自主克制住了呼吸声。她甚至能感受到,从谢胥掌心渗出来的汗渍。 一种无声的压迫,已经笼罩了上来。 吕嫣和谢胥两人仿佛感受到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自上而下的俯视着他们。 他们宛如被监视的瓮中之鳖,甚至还有点像是捉弄着被提线的老鼠。 “大人?”一声比之前都要清晰的、幽幽的声音。 经过密道和地下空间的卷曲,却仍旧变形到听不出是谁的嗓音。 吕嫣就这么被谢胥笼罩在怀里许久,直到在极为漫长的难堪寂静之后,那上方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是在一点一点远离,咚,咚,咚……那远去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的闷如鼓点,一直到终于彻底消失在上方。 可谢胥依然保持之前的姿势不动,他仍旧警惕盯着上方看不见的通道,足足过了足够久,让他确信上面的人的确已经不在了,他才下意识松开吕嫣。 而吕嫣感受到脸上的温热突然消失,环绕住她的人也退开了,一下子的空落让她没有反应过来。 谢胥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又在吕嫣心底激起了什么样的涟漪。 毕竟刚才的紧张气氛,谁还能有余力思考什么。 “你先把鞋穿上吧。”谢胥终于望着吕嫣,有些皱眉,声音沉沉说道。 吕嫣看着自己的脚底板,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正是因为如此,她甚至感受不到冷。 谢胥望着吕嫣,这女子总是时不时地做一些惊人之举,让他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吕嫣看着他,那眼神有些不同寻常。 谢胥不免有些狐疑,正要问她,却看吕嫣忽然迅速转身,飞快地朝着密室通道跑了出去。 “吕……”谢胥喊了半句,忽然意识到上面那个人万一还在。接着他也迅速起身,跟随着吕嫣离开了密道。 吕嫣看到了密道的入口,敞开着,她下来的时候并没有关上门。 她几乎直接冲回了书房之中,书房原本被反锁的门此时大开,地上是被撞开的木屑。 一阵风从门外吹进来,吕嫣下意识膝盖一软,匍倒在了书架旁。 谢胥紧跟着在她身后从密道出来,见状一惊,伸手想要搀扶她。 吕嫣却轻轻说道:“那人刚才就站在这里。” 谢胥愣住。 却看地上有一小段香灰,吕嫣临睡前点了香,刚才她下秘道找谢胥的时候,提前把香灰撒在了秘道口。 此时地上的香灰,已经有被踢动的迹象。而肯定不可能是风吹的。 吕嫣扶着书架在谢胥惊愕的视线中自己一点一点站了起来:“他知道我和大人都在密室里,却没有选择下去。” 书房的门被破坏,说明这个人之前应该敲了门,发现无人应答之后,才选择蛮横破门。 从这个举动,已经说明来者不善。 地上有一道长长的凹痕,很明显是被刀划出来的。 吕嫣脑海中浮现出这个人踹开了书房门,然后手中拖着刀,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走了进来。 第四十章 两个都死了 说明此人在一开始,是抱着想杀人的目的进来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站在秘道口的时候,居然改变了主意。 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 “根据脚印看……此人身高在六尺八和六尺九之间。”谢胥盯着地上的那串脚印,声音沉沉地说。 吕嫣不置可否道:“符合这个条件的,有一半以上的衙役。”根本找不出人。 夜半三更,有人踹开了指挥使大人的书房,竟然没有人被惊动?整个衙门竟然都沉静的可怕。 “或许是担心密道中有机关,又或许,是他忽然发现,现在杀了大人也无用。” 不仅是脚印,就是刀痕,整个衙门的配刀都是统一规格,统一标准,平时用来断案的那些痕迹、细节,到现在根本全失去了作用。 身处环伺之中,毫无反抗之力。 谢胥从书桌上拿了烛台,“穿上鞋,跟我走。” 吕嫣眸内亮了亮,还是去乖乖穿上了鞋,转头发现谢胥站在门口执着灯等待她。 这种场景又让吕嫣心头有些一跳。 等走到谢胥的身边,吕嫣发现,外面冲天之光。 “出什么事了?”吕嫣微微愕然。 从东南方向,传来了鼎沸的声音。 相比较而言,谢胥这一片区域几乎被黑暗寂静笼罩。 谢胥直接踏步出去,吕嫣立刻踮着小脚跟上,四周的黑色如同墨汁将人包裹。 “如果那个杀人者还没有走……大人不怕吗?” 吕嫣听到两人沙沙沙的踩在地上的脚步声。 这时候,换个人是不是会选择直接躲回地下密道里,把门关死,苟到天亮再说。 谢胥握着烛台走在前方照路:“那不是很好,我们死之前一定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吕嫣有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了。好冷的幽默。 朝闻道,夕死可矣吗。 这人不是探案疯子,是真疯子啊。 但吕嫣嘴角刚翘起来的时候,忽然就停住了,她想到了刚才密室里谢胥捂住她的嘴,罩住她的动作。 她很难再说这个人是疯子。 此时谢胥的脚步明显加快了,越往前走,越是亮起来的光。 越往那个方向走,越开始心惊肉跳。 因为那个方向,是李捕头的。 吕嫣沉浸在自己的小思绪里,难得迟钝了一次,没有很快反应过来。 “李捕头不是……” 吕嫣似乎听到了谢胥半句话,然后抬头的时候那个身影已经跟她拉开距离了。 吕嫣下意识冲了上去。 当她终于看见了一群人围绕在的方向,那一瞬间头内一麻,脚底都差点打滑了。 不会吧,不能吧,现在就连吕嫣都觉得荒谬了,在已经出了这么多事的情况下,难道还不知道收敛? 东南方向的灯火,已经不需要谢胥举着烛台了。 有人跪在地上,谢胥站在人群的外围。 “你们为什么都围在这里?”谢胥的声音像是镀上了一层冰块。 足足有十几个衙役站在李捕头的屋子前,听到了谢胥的话,终于有人转过了身。 满眼赤红,两颊挂泪。 还不止一个人这样。 “大人,捕头他……” 吕嫣脑子里有座钟塔塌掉了,面前那些人手里举着火把,看样子明显也是刚赶到这里的。 “邢捕快呢?”谢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结果下一刻,他就陷入了更恐怖的地狱。 因为说话的那个衙役已经让开了,在前面的地上,赫然躺着两具尸体。 那一刻谢胥的心比在冰寒的地底还要滋滋冒冷。 两具无头尸体。 但是身上的铭牌,一个放着邢捕快,一个放着李捕头。 一声嘶吼从跪在地上的那个衙役喉咙里发出来,所有人都开始呜咽的哭。 真情实感的眼泪,就和之前小伍死的时候,那红了的眼睛一样。 吕嫣双手慢慢抱住了自己,看着那尸体,她像是被定身了。 “到底怎么回事?”谢胥的声音已经变形,他目光落在这些一个个人身上,“你们什么时候全都在这里?” 哭的那人说道:“我们听到了邢捕快的尖叫,就赶了过来,可是赶到这里的时候,就看见李捕头和邢捕快就已经……” “人被削掉脑袋的时候,是没有时间尖叫的。” 从第一次的时候,吕嫣就想这么说了。 她抬起眼睛看着这群衙役们,今夜真的是冷到彻骨,因为冷的是人心。 流出的眼泪是热的,可心实在是冰封千里。 “你这女子又在这说什么?这里是京畿衙门,你是以什么身份在这里说话的?” 刚才对着尸体热泪,现在对着女子发难。 “我们确实听到了尖叫声。” 谢胥让邢捕快看守李捕头,自以为安排万无一失。结果却是,两个人都死了。 “邢捕快不是你们京畿衙门武功最高的人吗?”吕嫣这句话是对谢胥说的。 谢胥看向了她。 “武功最高,却连个人都看不住,还送了自己的命?” 这凶手如果是京畿衙门的衙役,他的武功又怎么还能高过所谓的最高的邢捕快。 “今夜是我们执夜的一十五人,除去李捕头和邢捕快,全都在这。”跪在地上的那人盯着谢胥的眼睛,“大人尽可以盘查。” 谢胥看着他们,每一个他都记得名字,“你们没有人,曾去敲过我书房的门吗?” 这剩余的十三人全都互相看着,“我们全都在这里。” 无人去敲门。 无人进过书房。 谢胥握着烛台的手爆出了青筋,他看着这些人:“我再问一次,方才谁进了我的书房。”你们谁在说谎? 十几双红着的眼睛,究竟是因为伤心,还是因为杀意。 “我们不知道大人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每个人的声音都充满屈辱。 矛头又一次的转移了过来。吕嫣发现有人望着她:“是不是这女子又对大人说了什么?” 谢胥的双手在颤抖,吕嫣垂下了双眼,在头顶的注视之下,她唯有望着自己的鞋尖。 谢胥发现,像刚才说的,凶手直接杀到他面前的方法,反而是最好的。 “大人这是在怀疑我们杀了自己的兄弟吗?” 第四十一章 逐个击破,分而化之 吕嫣现在也算是如愿以尝地成为“红颜祸水”了,但是,她并不高兴。 她讨厌被人误会。 更讨厌被人当枪使。 竟然敢把她当枪。 剧烈的咳嗽声从谢胥喉咙底窜上来,在冰冷的地道待了那么久,又连番半夜受此刺激,谁能受得了。 看到谢胥咳嗽到面部潮红,那些咄咄逼人的衙役才停顿了一下。 “在此关键时期,既然大人无法胜任这个位置,不如请辞吧……” 嘴上喊着大人,实际上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把谢胥当作大人。 吕嫣虽然拿谢胥当工具人,但看到此情此景还是心底冷笑一声又一声。 这些人可真急,急到嘴脸都藏不起了。 谢胥总算是争取到了时间能回到屋中休息,在他们看来,逼迫一个病弱的指挥使,已经没什么意思了。 但是一回到屋内谢胥的咳嗽就停止了,虽然吕嫣也大概知道他在演,但演的那么逼真还真很难得。 “我只能把你关回大牢了。”谢胥望向了吕嫣,“这或许也是在保护你。” 吕嫣没有破防,只是坦然回道:“长夜还没结束,大人,把我关回去之前,还有半夜的时间吧。” 谢胥闻言紧皱了眉:“你还想做什么?”都这时候了,吕嫣还不想消停吗? 再闹下去,看那些人的架势,是真的会出人命的。 “他们很团结,在对付大人这件事上。”吕嫣微微说道。“我走了,大人不就只能孤军奋战了吗?” 谢胥无言以对:“这个时候你不用管我。” 他本来就是京畿衙门的人,根本不可能离开。 吕嫣露出妖颜惑众的笑,她可是对着镜子练了好久,“老虎不发威,真当是病猫,大人,他们集合起来对付你,那你就应该反其道行之,分化他们、逐个击破。” 谢胥看着那张妖精脸:“不管你要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吕嫣却收起来表情,来不及?不,当然来得及。“大人现在,可以把他们一个一个叫进来,单独进行审问。” “就算一盏茶的时间问一个人,到了天亮,也能问完他们所有人了。” 今天值夜的,不是只有十三个人吗,呵。 第一个被叫进来的,是冯十五。 冯十五走进来的时候,满脸的轻慢和不在乎,都不掩饰了,他望着谢胥:“大人叫属下什么事?” 他的视线,注意到了地上的那道拖曳的刀痕。吕嫣观察他的表情,轻描淡写。 可以排除,冯十五并不是那个拖刀进入过书房的人。 旁边,谢胥已经开口道:“你来衙门多久了?”十分例行公事的一句。 果然冯十五脸上露着散漫,竟然只是翻了一下眼皮:“大人问这个干嘛?” “我记得当年我来的时候,你就在衙门了。”谢胥面色沉凝看不出压着肝火:“比我都久吧。” 冯十五诧异地看了谢胥一眼,眼底更添了慢待:“属下来了快六年了,自然比大人要久。” 谢胥似乎颔了颔首,脸上情绪不明:“确实很久了……这么久,你应当对衙门十分忠心。” 帘子后面,吕嫣看见冯十五的那双白眼只差一点点就快要翻上天了:“那是自然,难道大人还怀疑属下们的忠心不成?” 谢胥看着他:“你从前跟着于指挥的时候,也这般说话?” 各种不敬,言语轻佻。 冯十五眼珠子一瞪:“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大人先因为妖女的话对我们质疑和离心,京畿衙门的指挥使从来都没有大人这般的文弱之人……” 谢胥就算再好脾气,也冷下了脸。 “这位冯大哥看不起大人当这个指挥使吗?”一道清亮无辜的声音传了过来。 冯十五一看到吕嫣,就顿时吹胡子瞪眼,“你这女子怎么又在这里?” 他迅速质问谢胥道:“大人是彻底不顾脸面和尊严了吗?” 吕嫣看着他那就差一点以下犯上的样子,抚掌说道:“从前我总听人说,官场上等级严密,官大一级压死人,如今看来,一个小吏也敢逼宫四品呐?” 就算谢胥没有正式升迁,但他被一个七品小吏拿捏也真是跌破眼镜。 “冯十五,你效忠的不是衙门,是于指挥这个人吧?” 冯十五捏紧了掌心,“轮的上你一个女子来质疑我?” 吕嫣真是听烦了他们女子女子的,难道她没有名字吗? “冯十五,你如此效忠于指挥,是因为他替你隐瞒了杀人之案吗?” 冯十五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你,你说什么?” 吕嫣瞧着他,从现在开始,身份要开始逆转,不是他冯十五该叫嚣的地点了。 “六年前你跟着于指挥出城办一件案子,酒喝多了吧?看到借住的那家女主人正当妙龄,就……” 冯十五忽然大叫:“你住口!” 谢胥本来听见吕嫣的话正流露惊疑,就听到冯十五这自爆式的一声吼。 吕嫣兴奋了,喉咙里发出咯咯咯咯的脆笑声,这才对嘛,她朝着冯十五走了过去。 冯十五眼球欲裂,他没想到吕嫣竟然还敢走向她:“你要干什么?!站住!你这妖女!” “冯十五,”吕嫣沉下了脸,她这张脸仍残留几分狰狞,“这个世界上,我知道你的秘密。所以我劝你识趣一点。” 冯十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一直被他们不当作一回事的吕嫣。 谢胥看着吕嫣:“怎么回事?” 吕嫣转头看着谢胥,表情又恢复几分无辜了:“就是那么回事啊。” 冯十五酒后想强了那个女主人,遭遇反抗之后就失手杀之。 “不,你不可能会知道这件事的……” 冯十五脸都惨白了。 吕嫣转头看向了他,那种恐惧的样子把她取悦了:“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一件呢。” 闻言,冯十五脸更僵了。 “从现在开始,你老实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并且走出这个门之后,你不能泄露一个字。” 吕嫣朝他一笑,“听懂了吗?” 冯十五忽然抓住了腰侧的佩刀,眼底蹦出寒光:“你这女子!” “吕嫣!” 谢胥喊出声的那一刹那,吕嫣已经直接走到了冯十五的身边,掌心中一道寒芒划过去,尖锐的银针整根没入了冯十五的脖子里。 冯十五整个人如同失禁一样,哆嗦了一下,扑通在了地上。 第四十二章 吕姑娘继续发威 吕嫣打了个呵欠,半夜加班,没有人性。 “刚才冯十五说的话,大人都记住了吗?” 谢胥盯着吕嫣那张脸,“你为什么会知道冯十五杀人的事?” 吕嫣心里叹气,就知道这个人又要开始较真了:“大人,这些事以后再说,我们时间不多了,快叫下一位吧。” 事有轻重缓急。 谢胥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郁,但明显他还没有那么不分主次,下一位嘉宾很快进来了。 这位是周八皮。当然这都是吕嫣在自己心里,给这些衙役起的诨号。 刚好姓周,刚好可以叫八皮。 周扒皮进来的表情一点也不比冯十五恭敬多少,他拉拉着脸子冷漠道:“大人叫属下想问什么?” 刚才冯十五从屋里出去的时候,这些衙役就一窝蜂围上去了,低声询问冯十五,谢胥叫他干什么。 冯十五脸色难看极了,这让他们很意外。 可是冯十五却挤出一个笑:“就是问了些我们何时到的案发现场,怎么发现李捕头和邢捕快已经死了……其他没问别的。” 问这些倒也符合常理,就是例行的公式询问。 但是为什么要单独叫人进去,冯十五却已经借口身体不舒服,要回家休息匆匆离开了衙门。 所以这位周扒皮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掌握多少信息。 “本官有些话要问你。” 谢胥看着周扒皮的脸,准备按照刚才的流程再走一遍。 这个周扒皮板着一张比死人还僵硬的脸,仿佛对于谢胥的问话一点兴趣也没有。 “那第一个问题就先问,你们是不是商量好的一起欺骗大人?” 吕嫣再次出其不意地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满脸笑嘻嘻地看着周扒皮跟冯十五一样的陡然变色。 “你……” 是不是又要说那个女子,你怎么在这。 吕嫣在自己厌烦之前抢先说道:“周八,你偷盗官银,私藏在姘头的家里,又杀害姘头灭口,私吞银两……身为官差,你真是胆子大破天啊?” 周扒皮脸上的轻慢冻住了。他盯着吕嫣的眼珠子直接变成了死鱼珠。 “你说……什么?” 这些人痴呆之下的反应简直是一模一样,“任何一项罪名都够你上断头台了,可你现在还能在这里混着,想必……也是于指挥保的你吧?” 这些人对于跖裘忠心耿耿,根本不是因为这个上司多么笼络人心,而是手里攥着他们各自的命门。 “你,你!” 吕嫣和刚才一样骤然收起笑,没了笑的遮掩她的脸部显露狰狞,“老实回答我和大人的问话,但凡有隐瞒,我让你跟你那个姘头在阴曹地府汇合!” 谢胥:“……” 吕嫣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威胁的话语宛如轻车熟路,手到擒来。说她比赵无双狠多了,是一点都不夸张。他之前怎么会被她伪像所骗? 那个周扒皮在脸色经历了蜡白之后,忽然发出尖笑声:“你这女子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你有证据吗?” 后半句话忽然变得恶狠狠,然后那个周扒皮的脸上流露出狞笑和得意。 根本没有人证和物证了,这世上谁能证明他有罪? 就连于跖裘都死了。 吕嫣笑得花枝乱颤,这衙门里面哪里是衙役啊,分明都是恶鬼啊。 “你杀了自己姘头的时候,把她埋在城外十里的乱坟岗,以为那里最安全,就算发现了也会被人当成无名弃尸,算盘打的很好,真不愧是官差啊,退路都想好了。” 周扒皮脸色再次颤抖了几下,随后,他还是狠狠质问道:“你有证据吗?” 吕嫣点点头:“有啊有啊,既然敢说出来威胁你,当然得有证据了。你姘头的尸体被我挖出来了,放在一个很好保存的地方。只要重新验一验她身上的刀伤,马上就能真相大白啦。” 吕嫣还又抚了抚掌。怎不叫人兴奋。 周扒皮的那个姘头,长得很美,她那张脸,吕嫣喜欢。 谢胥此刻已经听呆了,他感觉自己就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泥塑。 周扒皮显然被吕嫣震惊了,他望着吕嫣那张脸:“你,挖出尸体?” 脑子里根本回转不过来。 吕嫣最喜欢去乱坟岗“淘宝”,能有许多美貌的女尸被人埋葬。她每次都很小心地把她们挖出来,比那些随意丢弃她们的人对她们更用心更好。 吕嫣说道:“你姘头不过就是年纪大了,你却嫌弃她不能生养,也不愿意迎娶进门,还把她当作垃圾一样随意丢弃处理,周八,你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周扒皮。” 周八的眼底蹦出精光,他的手下意识摸向了腰间的佩刀。 人的心理变化有三步走向,死鸭子嘴硬,被拆穿后恼羞成怒,发现狡辩无用后骤起杀意。 吕嫣这次没有提前靠近周八,用银针治他,甚至她故意离得周八有一段距离。 眼看周八提起了内力,刀已经从鞘中出了一半。 谢胥喝了一声:“你好大胆子……” 周八却根本没理睬谢胥,杀了吕嫣,大不了再杀了谢胥。这个没用的文弱男人,凭什么坐上指挥使。 既然他都能坐,没准他周八也能坐。 周八志得意满,挥刀出……他的手拔不出刀了。整条手臂,手腕失去了力气。 “你真是脑子有点不好啊……”吕嫣无语地看着他,“我都说了有你的把柄,你怎么会以为,杀了我就能万安呢?难道武夫的脑子都不好?”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周八恐惧地看着谢胥,他显然以为是谢胥做了什么。 谢胥的面前,有一盏点燃的香,袅袅升起,刚才冯十五进来的时候,这香还没有点。 “你们做了什么?”周八显然觉得自己可能中了什么剧毒,露出如丧考妣的惊恐疯颠表情。 吕嫣朝谢胥笑了一下:“我说这香有用吧,专门对付这些满脑子只有武功的粗人。” 在吕嫣眼里这些五大三粗的衙役全都没有美感,让她都懒得多看一眼。 “现在开始,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们私底下都盘算什么,老老实实一个字也不要漏。” 第四十三章 遗弃老母 出去的时候,蜡白着一张脸,面如菜色。 “周八,你怎么了?!” 周八却像是受惊了一样,猛地看着上来慰问的同僚们。 “没、没什么……” 周八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不断地嘿嘿嘿。 其他人一看显然惊诧,可是周八像是身后有鬼追着一样忽然挣脱人群:“我突然有点不舒服,先,先走了。” 眼看周八落荒而逃的身影,其余几个衙役傻眼了。 可是没等他们去反应,书房内谢胥冷冷的声音已经来了:“关七进来。” 被叫到了名字的衙役脸色一变,其余人也是全都齐刷刷看着他。 关七感受到了同僚们眼中透出来的恶意。 “大家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关七努力挤出笑意。 其他人却看着他,想到冯十五和周八从书房出来后接连露出的异状,不能不长个心眼。 “关七,你应该明白,我们才是一体的。如果有什么罪名,绝无可能你一个人能逃得开。” 这声音压得极低,此时这十人的阴森表情已经是隐藏不住了。 “你们、你们放心……我明白。”这个叫关七的脸上已经布满濡汗。 里面谢胥催了一声:“关七,怎么还不进来?” 这声音已经透露着冷硬和不耐。谢胥就算再比不上于跖裘,也是有余威在的。 这个叫关七的再也躲不过去,只能在同僚们虎视眈眈的注视之下,硬着头皮推开书房的门,踏了进去。 就仿佛这一脚一下子踏入了幽冥之境一样。 “关门。”清凉入心的声音。 关七关上了门。隔绝了所有企图探听窥视的目光。 这次吕嫣没有再躲到帘子后面,她直接饶有兴致地看着走进来的关七。 喊人的顺序是按照吕嫣要求来的,全都很有深意。 这个关七就是属于衙役之中,最胆小的那个人。 “大人叫属下什么事?”总算有个低眉顺眼,不敢抬头看谢胥,也不敢出言不敬的了。甚至,不敢问这个女子为什么在这里。 吕嫣乐了。 “有几个问题需要问你。”谢胥对关七说话,却把目光移向了吕嫣,从头到尾都是吕嫣在问问题。 “大人请问。”关七还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你这样胆小的人,怎么也能做出抛弃老母的事情?” 关七的脸上僵住了。 吕嫣看着他,啧啧说道:“明白了,因为懦弱却娶了个强势的老婆,老婆嫌弃你的老母亲残疾拖累一家,时常虐待,言语羞辱更是家常便饭。你老母亲在她的‘照顾’下本就不好的身体加速恶化,甚至没钱买药吃……因为所有的钱财都被你的那个老婆把持在手里,你每月的俸禄甚至都被直接发到了你老婆的手中。” 关七整个面部肌肉都在颤抖,他恐惧地盯着吕嫣。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吕嫣看着关七那张老实巴交的脸孔,所以说啊,这世上的皮相明明都是会骗人的。 吕嫣自恋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才接着说道:“所以当你老婆逼着你把病弱的老母亲背到深山里丢掉,你竟然……也照做了。” 关七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口型只是在不断地做着,你,你。 “够了吕嫣。”谢胥也听不下去了。 吕嫣能说出每个人的秘密,无非是有了拿捏每个人的筹码。只是这些内容,还是震撼了谢胥的耳朵。 可是如果知道收敛,就不是吕嫣了。吕姑娘张扬惯了,怎么可能见好就收。 何况,距离见好还远着呢。 “你在一个夜里,把自己发高烧的母亲,放到竹篓里面,偷偷爬上后山丢到了一颗藤树下面……” “住口!你住口!我叫你别再说了!”一直唯唯诺诺的关七突然开始大吼大叫,发出犀利的尖叫声。 吕嫣抚掌大笑,简直畅快极了。 谢胥面色铁青,不仅是他知道关七竟然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更是明白吕嫣其实根本不需要逼到这个地步,只需要说出关七抛弃老母亲的事情,就足够让他开口了。 吕嫣这么做,明明又是因为自己的表演欲。 书房被吕嫣和谢胥用了棉纸做隔音,但是关七的尖叫太恐怖,和吕嫣的笑声太张狂,所以外面等候着的衙役们全都面面相觑。 “刚才里面是有笑声吗?” “是那个女子?她也在里面……” 所有人脸色难看,有人想细听书房内的动静,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甚至不知道刚才算不算错觉? “够了,够了!” 屋内关七大叫。他跌在地上双手在胡乱挥舞。 “吕嫣,你不是要抓紧时间吗?”谢胥看着她沉沉说道。 吕嫣这才拂拭了一把眼角的眼泪,别人崩溃癫狂的情绪,似乎能给吕嫣提供某种开心的养料。 关七甚至捂住了耳朵,根本不想听吕嫣说话。 可是区区手掌怎么可能隔开吕嫣的声音,她是真正来催命的夜叉,“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自己是迫不得已的?” 关七浑身颤抖着,比起前两个冯十五和周八,关七的罪名算是小得多。只是抛弃了病弱的老母亲而已。 可是,比起法律,内心的谴责更煎熬。 “你能娶到这位夫人,也是因为于指挥使的牵线和介绍吧?”吕嫣饶有兴致蹲到了关七的面前。 关七的胆子,是没有可能做出抽刀杀她的事情的。 关七的动作僵住了。 谢胥也凝住了双眸。 “你因为家境贫寒一直没有娶妻,当衙役的俸禄不足以养家糊口,所以于指挥使就好心地给你介绍了一位家里经商的商户。说是商户毕竟有家底在,成亲之后可以补贴你……当时你是不是受宠若惊?” 指挥使亲自给自己牵线说媒,而且还如愿娶到了美娇娘,那段日子关七肯定是以为自己走大运了。 连续审问了三个人,谢胥就算耳背也听出来了,每一个人,怎么都或多或少和于指挥使有关? “这位商户女嫁给你没两个月就原形毕露,甚至因为和于指挥熟悉,所以你连每个月的俸禄都保不住,被于指挥使直接绕过你交给了她。” 第四十四章 所谓秘密,就是假象 关七面如金纸,已经快要死了一样。 丢弃老母,历历在目,他的确感受和死了差不多。 “这世上,怎么可能还会有人知道……” 谢胥终于松开了一直握着的画笔,他本来打算,听着他们的供述,可以画出一张嫌疑人的画。 “吕嫣,你到底是怎么知道……” 周八,冯十五,关七,他们做出来的每一件事,都可以说是绝对的阴私灰暗。 吕嫣竟然知道他们所有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吕嫣扬了扬眉,“大人,因为所谓‘秘密’,本来就是世间一个,最大的假象和谎言而已。” 吕嫣知道周八的秘密,是因为周八把他的姘头拖到了乱坟堆,而被守候的吕嫣挖出来。 知道冯十五的秘密,是因为他奸杀那家女主人的时候,于跖裘为了留着他的把柄,私底下把那个女子送到了一家义庄看管,并留下了验尸记录。 而吕姑娘这些年耕耘在京城,看着很少出门,大多数时间闷在医馆之中,实际上,她与京城所有的商贾百姓,她都曾不留痕迹地与他们打过交道。 知道了许多“秘密”。 “吕嫣,你什么意思?” 谢胥看着女子混杂着魅惑与狰狞的假面问道。根本就不明白她所说。 吕嫣说道:“大人还不明白吗,关七弃母是‘秘密’,可是他娶了老婆,老婆虐待婆母,时常挑拨关七的母子关系,每日诅咒关七的母亲是累赘……这些全都不是秘密啊……” 这些全都是大白于天下的事情,全都是邻里之间随口打听就能够知道的事情。 就比如周八的故事,在他心里是秘密。但当旁人嘴里说出来,就只是一个谈资。 你的秘密只属于你,不属于别人。 谢胥脸色颤了颤。 他似乎、隐约、明白了。 “关七娶的老婆,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包括那家商户,也是从前就经常替于指挥办事的贴牌商行,也就只有关七这样的蠢人才会真的相信有家境殷实的商户女下嫁于他。” 关七被讥讽的更添了几分麻木和呆滞。 想要知道一个人的秘密,其实根本就不难。 至少对吕嫣来说,这些蛛丝马迹简直就像是再明白不过的指路灯,一路把她引向真相。 周八,冯十五,关七,他们做出来的每一件事,都可以说是绝对的阴私灰暗。 可是灰暗是长在阳光之后的。 吕嫣眨了眨眼,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一趴了,每到这时她就开心:“每个人都想瞒住‘秘密’,可是秘密早就在日常生活之中全都曝光了呢。” 谢胥抓起面前的纸,揉皱了。 “所以你们全都知道了……”瘫在地上的关七忽然抬起头,呆滞地看着吕嫣和谢胥,他喉咙里面忽然发出几道瘆人的像是怪笑声,自己辛辛苦苦隐瞒的秘密,竟然早就已经被人知道了? 那他还有什么挣扎的意义? 一直以来,被那个女人支配的恐惧,让关七忽然抽出了佩刀。 没想到虽迟但到,吕嫣眼底闪过惊愕,下意识捏紧了银针,下一刻却看到关七古怪一笑,抽刀就抹向了他自己的脖子! 那瞬间,说时迟那时快,吕嫣手中的银针脱手,正中了关七握刀的肩膀,一声皮肉被切开的声音,但好在没等切碎骨头,关七的刀松脱了,掉在地上。 吕姑娘脸上都露出受惊吓的神情,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关七竟然有种自杀? 就看关七脖子里流出了鲜血,谢胥也惊得从桌子后站了起来。 吕嫣已经抢了上去,用衣袖捂住了关七的伤口,好一番按压,血流终于缓慢了。 关七却两眼发灰,无生无死的样子。 “现在除了这间屋子。”吕嫣看着他没有生机的双眼,“没有人知道你的秘密。”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打听别人的事的。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从打听的事情里,得出所谓的“秘密”的。 不管是冯十五,周八,还是关七,他们的秘密依然是这天下少数人才知道的阴私。 关七却看着吕嫣,像是不相信她说的话一样。 吕嫣捏着手心,“只要你肯回答我和大人问的问题,我保证,你的秘密永远都不会走出这间屋子。” 吕嫣说出这些人的秘密,本来就不是目的,她的目的是要用这些秘密达成自己的目的。 关七自杀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你们这些衙役……到底私底下在谋划什么?”吕嫣松开了关七的脖子,她的衣袖染红了一大片,却仍能露出娇艳的笑:“你们在背着新任指挥使、瞒着什么,对吗?” 关七这时候,才终于想起,刚才冯十五,周八离开书房之后,那些异样的表现。 因为他们都如同他一样被这般盘问过了。 “我没……”关七死白的眼珠移动,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否认一切。 吕嫣冷笑一声说道:“我劝你想好了说话。你是不是以为不怕死就无所谓?我可以告诉你,这世上我能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明白何为生不如死。” 哪有那么痛快的死法,就算死,也有办法让你死前体会到人间地狱。 吕嫣可是从那个地狱里爬出来活下来的人。 关七打了个寒颤,因为吕嫣脸上的表情,真的很悚人,他甚至有一种后背都在爬上寒麻的感觉。 “你以为秘密被戳穿就是最痛苦的了吗?你那个老婆,不仅是对你毫无用心,甚至还背着你和你们的前指挥使大人偷情……” “够了!你住口!住口!” 关七又爆发出尖叫,只不过这次他尖叫之前,吕嫣就再次掐住了他的脖子。 让他的声音只能发出一串不连贯的、细小的声音。 吕嫣的双眼,犹如阎殿的夜叉。 关七的眼底,竟然露出了恨意,但不是对吕嫣:“我要、杀了那个女人……” 懦弱胆小的关七,此刻终于醒悟了。 吕嫣嘴角勾出意料之中的笑,能战胜恐惧的,就是恨意。“所以你要走出这间屋子,才能有机会找那个女人报仇。” 关七看着吕嫣,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 吕嫣满意了,她放心地松开了关七的脖子。她站起身,像是主人那样居高临下看着关七。 “现在,说吧。” 第四十五章 威逼利诱,手到擒来 下一个走进来的楚十三,腿几乎是软着的。 他们全都看见了关七发疯冲出去的样子,可是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就算他们内心看不起谢胥,此时也已经先怯了三分。 “大人叫属下……”楚十三连话都有点说不出来了。 吕嫣笑盈盈地看着他,此时的东方,已经隐隐升起了鱼肚白,距离吕嫣所说的天亮,快要到了。 “问你几个问题,老实回答。”谢胥已经可以面无表情说出这句话了。 这个楚十三,又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大人请问,属下一定知无不言。”楚十三明显言不由衷地说道。 谢胥能信他才怪了。 “于指挥是怎么死的?”吕嫣直接问了这个问题。 楚十三肩膀一抖,整张脸顿时像是裹上了一层灰蜡一样。两颗眼珠死死盯着谢胥和吕嫣。 吕嫣笑了,这也太禁不起吓了,这种心理素质也能在京畿衙门混这么多年。 她语气更温柔了:“我问你,于指挥是怎么死的?” 楚十三的五官都开始乱扭了,嘴角抽搐,面皮兜风,“你,你,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怎么知、知道?” 吕嫣要笑死了。 就算他真的不知道,用这种反应过度的表现也早已露陷了。 “你不要血口喷人!”已经受了刺激的楚十三根本不知道应该要收敛自己,“你这女子胆敢再胡说,信不信我让你这辈子都出不来大牢?” 谢胥沉下了脸:“楚十三,注意你的言辞。” 他这个指挥使都还没说什么。他就敢说出让吕嫣出不了大牢的话。 楚十三直直地看向了谢胥:“大人,你就坐视这个女子污蔑属下?” 谢胥冷冷道:“她污蔑你什么了?” 吕嫣提的是疑问句,没有任何盖棺定论的词汇,这个楚十三却自己表现的如此过激。 所谓的,心中有鬼。 楚十三面皮更凌乱了,“大人,你竟然站在这个妖女的一边……” 没等谢胥皱眉,吕嫣就说了:“楚十三,于指挥逼着你替他去大牢里杀人,你不恨他吗?” 尽管谢胥之前已经听了好几个毁三观的故事,对于楚十三也做了心理准备,可是当吕姑娘一开口,还是让人轰然塌了。 楚十三现在已经不会说话了,他手指着吕嫣,却停在半空,像个滑稽的小丑。 看他嘴角抽搐的辛苦,吕嫣好心说了下去:“杀人之后伪装成自尽身亡,明明是替主子办事,却被威胁拿住了把柄,心底想必早就恨死了吧?” 恨才是正常人会产生的情绪,怎么可能这种情况下还甘愿效忠于跖裘。 楚十三的脸色变了,变成了一种仇恨和扭曲掺杂的狰狞。 可他还是不敢承认。“你有什么证据?竟敢污蔑官差?” 吕嫣笑得花枝乱颤,又一个开始跟她要证据的了,“本姑娘之前被你们关在大牢里,可不是白关的。” 谁说牢里的狱友就不八卦。 只要一张嘴还能说话,就没有什么永远的秘密。 比如,吕嫣好奇地问,这牢里,都死过哪些人呢? 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 之前狱中有个人,被于跖裘编造罪名关进了狱里,本来最多三天就要把人放了。 可是于指挥怎么可能费那么大劲把人关进来,还愿意把他放出去。 所以结局很简单,也很好猜,一场“意外”,就能让这个人永远消失。 这里是京畿大狱,不得不说,于跖裘真的恨适合当指挥使,他把自己的权位运用到了极致,简直没有一丝儿浪费。 这种人不掌管诏狱,岂不是屈才了。 提拔他的人,很显然也是看中了他的这种才能,把他安排在了最合适的位置。 这人在狱中关了三天,骂了于跖裘三天,其中不堪入目的话语种种,涉及到秘辛若干……自然被狱中蹲着的无聊人士们都津津有味听进去了。 楚十三扮成狱卒进入,勒死了这个人。 让他再也说不了话了。 …… “你们全都被于跖裘算计,这就是你们的共同动机。对吗。” 谢胥根本不知道,关在大牢里的吕姑娘,也有办法整出花。 又或者,这个牢,根本就是吕姑娘自愿坐的。 吕嫣兴致勃勃地看着面如土色的楚十三,一帮蠢人竟然想算计一个聪明人,难怪成了今日这幅局面呢。 看到楚十三还不开口,吕嫣回头悠悠地对谢胥说道:“大人,你明天可以把狱中曾住在那位死者隔壁的几位犯人给提出来,审问一下,想必他们都很愿意‘戴罪立功’。” 能关在京畿大狱中这么久的,要么是秋后问斩的死刑犯,要么是这辈子没有希望出狱的罪人。所以于跖裘才没什么顾忌,在他眼里,根本没把大狱中关着的那些犯人当作“人”。 况且,彼时彼刻,他于跖裘本来就是京畿衙门的“神”。 “我说。”地上的楚十三终于舍得开口了,他喉间已经滚下汗珠,“姓于的、他根本不是人……他逼着我们所有人都犯下了罪,都是他逼的!” 楚十三整个人的黑暗面已经被勾了出来,他被冷汗濡湿的脸上阴森可怖,吕嫣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柔柔道:“很好……” 吕嫣直接从谢胥桌子上抓过了一张画纸,然后不客气地从他手里把笔也夺了下来。 吕嫣把纸拍到了楚十三的面前,温柔地将笔也递给了他。 “来,把你要说的都写下来,于指挥都是怎么一个个让你们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的,不要有遗漏,写仔细点。” 楚十三看着地上的画纸,只怔了大约片刻,眼底就被血色充满。 “对了,冯十五,关七,周八这三个人的就不用写了……写其他人的就行。” 就看楚十三趴在地上洋洋洒洒写了三大张,每张刚写完吕嫣就贴心地把下一张空白的纸给他补了过去。 楚十三怀着一腔恨意,自然写得飞快。而且脑子里也没空再细想。 最后,吕嫣满意地捡起地上的三大张纸,手指弹了弹边角残余的墨,对楚十三道:“你可以走了。” 谢胥从她说关七那三人不用写了就感觉不对劲了。 第四十六章 兵者诡道,吕氏欺诈 楚十三几乎是被吕嫣连蒙带骗审问完的一个人,等楚十三一走,谢胥就盯着吕嫣:“你并不知道每个人的秘密?” 吕嫣还在速记那三大张纸上的内容,闻言对着谢胥露出明媚一笑:“现在不就都知道了……?” 谢胥盯着她那张都快要得意溢出来的脸:“所以你让我严格按照顺序喊人……” 因为吕嫣只知道那几个人秘密,所以必须保证他们最先被喊进来。 也就是,欺诈。 “兵者诡道,兵不厌诈,我哪有心思去一一了解每一个人。” 吕嫣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有时间的话,她确实能做到把每一个人的底细都摸得透透的,但是,那太浪费精力了,她不喜欢。况且这群人实在是无趣的很。 谢胥感觉一口气已经闷在胸口上不来了,眼前女子的笑容已经看向了下一个人。 郑九。 这个人脸上有一道旧疤,在衙门里不声不响,属于边缘人物。这个边缘是指他像半个隐形人,很少惹人注意, 吕嫣知道,其实这种人才最危险。 “郑九,你替于指挥做过清道夫,对吧?” 最开始郑九有点不明白,他抬眼看了看吕嫣。 吕嫣不知不觉就喜欢说出师傅嘴里的那些“词汇”,比如清道夫,吕嫣知道了是一种鱼。 但是这种鱼却以食用其他鱼类的卵,甚至粪便、腐殖质等为生。 破坏一切,杀死一切。 吕嫣看着郑九:“于跖裘每次杀人,都是让你去清扫现场。你替于跖裘,清理过死人的现场。” 郑九肌肉似乎动了动,但是他没有说话。他完全没有像之前几位那么激动,也没有开口辩驳。从进来开始他甚至没有说话。 吕嫣对这个人很谨慎,她抱臂站在了一定的距离之外,这个人的武功似乎平平,但是,他身上有一种真正危险的气息。 不是那种大喊大叫的人能比的。 郑九无亲无故,在京师,一个人住在破落的巷子里,每个月的俸禄刚够生活。 但他似乎也没有多余的欲望,只是像行尸走肉那样活着。 于跖裘为什么选这样的人当清道夫,就能理解了。 他就需要这样一个隐形人。 于跖裘对于郑九的把柄,就是郑九需要活着。 郑九是被饿死的边缘,被于跖裘从乞丐窝捡回来的,给他一份差事,每月刚够生活的俸银。 郑九跟着于跖裘,就能活着。 活着,人最基本的需求。 “为了每个月五两的俸银,你干了无数件‘脏活’。” 而他干完脏活,于跖裘自然就有了他的实际把柄。而郑九却对此没什么反应,他忠实地替于跖裘做一件又一件事情。 郑九对于吕嫣的话好像一点反应也没有,哪怕吕嫣是在说他最隐秘的勾当。 “那又怎么样?”他居然望着吕嫣说道。 吕嫣望着这个人脸上无动于衷的表情,有点惊笑了,审问到第五个人,总算是有点花头了。 “那又怎么样?” 郑九死着一张脸:“于指挥已经死了,现在是想把我抓起来问罪吗?” 一块无法攻破的顽石。 吕嫣说道:“你不怕被抓?” 郑九露出一丝古怪的笑:“那就抓好了。” 他不怕被抓,抓他对于他来说没有威胁力。 “你知道以你做的事情,被抓了就是死路一条吗?” 就算这个郑九再榆木脑袋,当了衙役这么久,也肯定有点律法的常识吧? “死又有什么可怕。”没想到郑九说道。 从他的表情,他是真的不在乎一死一样。 死了一个痛快,临死前还有断头饭。不会挨饿。 吕嫣眼底有微光在跳动,这个人跟那些有情有欲的衙役不一样,他的眼底只有对生存本能的需求,除此之外,没有情意,也没有欲,望。 “郑九,之前被你亲手埋的郑雄兄弟,你现在每年还去祭拜他吗?” 忽然之间,从桌后传来谢胥有些幽沉的声音。 郑九死板的脸出现一丝波动:“大人怎么知道?” 吕嫣微愕,郑九有兄弟?她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从前京畿衙门有个衙役,叫郑雄。 他跟郑九不是亲兄弟,是郑九来了以后,郑雄看到这个老实不爱说话的同姓本家,把他当作了兄弟来待。 郑雄会给郑九传授衙门里的规矩,教他怎么当一个合格的衙役。 甚至还会在值夜的时候,给郑九带酒和肉。 郑九还是和现在一样沉默不说话,看起来对郑雄的优待一点都不动容。 但是郑雄没什么变化,他本就是个热性子,古道热肠,认定了郑九是兄弟,就一直待他如兄弟。 直到。 “郑雄三年前和于指挥出去执行一个抓捕任务,却遭遇了埋伏,甚至被人砍的大卸八块。”谢胥缓慢地说道。 郑雄直接是一堆尸块被运回衙门,许多衙役都看都没敢看。甚至离得远远的。 仵作验完了之后,郑雄的家人甚至都不愿意将尸体带回。 郑雄爹娘早亡,娶了个夫人,出事的时候刚新婚三日。 新娘子吓到崩溃,自然无法操办后事。 最后衙门决定送到义庄去,随便找个地方安葬了。可是第二天尸体却从义庄不翼而飞了。 所有人都更加不敢提起这邪门的事情。 但是这件事,偏偏,谢胥知道唯一的真相。 郑九的眼底居然有一丝猩红,他的手握在刀柄上,显然他在怀疑谢胥知道的因果。 “我是那次去城外的青城寺,路过寺外的时候,看到你居然跪在一个坟头祭拜。” 谢胥一猜就知道坟冢里的是谁。能让郑九祭拜的,只有一个人。 有些人看似情感淡漠,默不作声,实际上,却是最纯粹的人。 他甚至找了个所谓的风水宝地,在寺庙外不远处,或许是希望郑兄弟能在寺庙的经文声之中安息。 郑九的手似乎从刀柄上松了,眼神表情却再次恢复刚才的无动于衷。 那又怎么样。 就算曾有那么个人,也已经死了。 吕嫣也瞬间知道为什么郑九提到死亡那么不在意了。“原来你……”有心,也有情。 郑九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郑九,”谢胥望着他,语气很显然起了变化,“我要告诉你一件事,郑雄不是被歹人所杀的。” 第四十七章 一张画像,一条人命 吕嫣也扭头看向了谢胥,说实话,谢胥突然的话也让她有点吃惊。 郑九那死灰色的眼眸抬起来,“你说什么?” 谢胥看着郑九,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和复杂,整个京畿衙门,怕是都不知道郑雄真正的死因。 吕嫣忽然就眯起了眼,敏锐察觉到了空气里不寻常微妙的一面,看来她是不是又一次小瞧了男主角,他竟然还真有宝押? 郑九第一次露出了咄咄逼人的视线,“为什么不说了?你知道什么?” 气氛都烘托到这了,要是谢胥突然良心发现不说了,那不是耽误了一场好戏。 “大人,您看,天已经快要亮了。”吕嫣冷冷加了盆冷水。 现在可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这是他们难得的翻盘机会,错过了被牵连的可是他们两个。 “衙门里许多人在这几年间都被于指挥换过,”谢胥终于开口了,眼底已经是一片墨色,沉不见底,“当时跟着郑雄一起出任务的衙役,要么被调离京城,要么也已经流落到其他衙门了。” 为什么要调走,自然是因为有猫腻。 于指挥多精明的人。 谢胥的手伸向了书桌下方,那里有一个暗格,只听一声弹响,一个格子弹了出来。 谢胥从里面拿出了一张折叠的画纸。 画纸打开,上面的那张脸,赫然是个眉眼透着憨气的年轻人。一见这张画像,郑九脸色都绷不住了。 宛如冰面出现一道裂缝。 当时于跖裘奉旨追击一名恶贯满盈的花屠夫,此人人如其名,武器是一把杀猪刀。凡是对上他的,别说幸存了,留个全尸都难。 因为此人真的会把人当作“猪”。 更残忍的就不用再形容了。 所以当时郑雄之死,所有人都觉得是他命不好。 于跖裘甚至也洒下了几滴鳄鱼的泪,表示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下属。 “你为什么保留郑雄的画像?”郑九声音嘶哑道。 他瞪着谢胥的眼珠,蒙上了好几层猩红血丝。 花屠夫的案件已经告破了,郑雄已经死了,他还留着他画像做什么。关键还单独收起来。 吕嫣已经悄悄把银针捏在了手里,以防郑九的突然发难,她现在还要靠着谢胥查案,在那之前自然还需要保证他的安全。 “我留着他的画像,是因为他的死有疑点。”谢胥垂下了眼眸。 郑九眼底的猩红更甚了:“你妄想用这种方式来离间我和于指挥?” 郑九不信任谢胥,质疑这一切都是一种挑唆的计谋。 但是吕嫣不这么认为,因为谢胥这个人,明显不可能说谎的。 “我说的疑点,不是他的死,而是他为什么要死。”谢胥眼底的情绪像是悲伤,“ 抓捕花屠夫这样的人,于跖裘没有带上武功最高的邢捕快,而是带上了当时还很新人的郑雄。 而其他几个跟着的衙役,也全都是平时于跖裘的心腹。 当时衙役们的说法是,他们听说花屠夫逃去了东街,所以于指挥带着他们所有人去追赶,然后留下了郑雄守在原地等消息。 “这几年,我一直不明白,郑雄作为衙门中人际关系最纯粹的人,也没有任何地方阻碍了于指挥的路,这样的人,为什么一定要死。” 当时郑雄的尸体被拉回衙门,所有人都背过身不想看,除了郑九之外,还有一个人从头到尾认真看着。 就是谢胥。 当于跖裘佯装悲伤,说是郑雄遇到了花屠夫,被大卸八块而死。 谢胥惊呆了。 花屠夫的画像,是谢胥画出来的。 所以谢胥很清楚,于跖裘对于花屠夫的了解,非常细致。 他不可能犯那种错误。 错误到留下郑雄一个人“守在原地”。 那时谢胥意识到,郑雄不是被花屠夫杀的,他是被算计死的。 之后的日子发生的一件件“小事”,例如衙役调动,升迁,发生的速度缓慢,润物细无声。 但是谢胥每到夜晚就浮现出郑雄那张脸,这一件件的小事,在他的脑海里,汇总成了一条就差一点点可以完整的线。 现在这一点补足了。 “但是我现在想明白了。”谢胥把所有的情绪都收敛了起来,“从你刚才进门,开口说话开始。” 他知道于跖裘为什么算计郑雄了。 知道郑雄这么一个小人物,聪明绝顶的于指挥为什么偏偏要取他性命不可了。 “他是因为发现了你对郑雄有了兄弟情。”缓慢的声音响在书房内。 郑九一直以来对于于跖裘来说,就是完美又趁手的一把刀。 这把刀去哪里找,不会问缘由,不会有迟疑,永远分毫不差地执行命令。 就像吕嫣说的,清道夫鱼。 于跖裘在挖掘了郑九之后,一定也从郑九的身上得到了极大的好处。特别是于跖裘这种“脏人”,他无处不留脏,他太需要一个清道夫。 可是,清道夫怎么可以对别人产生感情呢?那还怎么做清道夫。 所以当于跖裘发现了那么一点苗头之后,聪明的于指挥把一切扼杀在了摇篮里,找了个机会,弄死了郑雄。 郑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在衙门里,他普通到随便都可以替代。 但是郑九对比之下是多么难得跟重要。 那么普通的一个小人物怎么能污染他看重的清道夫? 于跖裘理所当然,心安理得,就把郑雄就抹除了,像他一直以来做的,擦掉一块灰尘。 可是他不知道,哪怕是一块灰尘,在这个世界上,也是有人当作珍宝的。 在他眼里无足轻重的灰尘,在旁人眼里是不可替代的无价之宝。 “郑雄是被于跖裘杀的。”谢胥终于能一字一句说出这句话。 郑九的眼神随着谢胥的讲述在起变化,从那种无动于衷的灰白色,变成了血红、恐怖。 “你对郑雄产生了感情,即便你自己没有承认,但这是真的,对吧。” 谢胥的目光迎着郑九恐怖的双眸,却变得罕见的平静下来。郑九此时的可怖更像是一种被蒙在鼓里的可悲。 “对了,即便你真的没有对郑雄有什么感情,只是因为被于指挥看见他与你单独多说过几句话,他也会除掉郑雄的。” 因为这就是于跖裘。 第四十九章 一帮恶棍,生人勿进 吕嫣一向知道自己没良心,但是听到于跖裘就为了这么点原因除掉了郑雄,她还是觉得,这世间原来真有这样披着人皮的魔鬼。 郑九崩溃了。 说郑九对于跖裘有多么忠诚,或许这个词并不恰当,因为这不像忠诚,更像是一种依附。 除了于跖裘以外,没有人给过郑九另一条生存路。 就算于跖裘死了,他也没什么理由攀咬、或背叛于跖裘。 但现在全都轰塌了。 郑九或许都能接受郑雄是于跖裘杀的,但是,他接受不了郑雄竟然是——因他而死。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郑九双膝跪在了地上,以头戗地,咚咚咚,一下,一下,又一下。 他甚至不能质疑谢胥在骗他,因为谢胥的话,一听就是真的。 假话才不会这么说。 “郑九,”吕嫣第一次有了心惊和不忍,老实人的发疯,比疯子的沉默还要来的可怕,“此时此地、你如果还有什么话不说,就再也不会有说的机会了。” 坦白从宽的机会只有一次,而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于跖裘这样的人,就算死了,也不配顶着指挥使的官身和荣耀。” 郑九这辈子没被人爱过,唯一一个可能真心关爱过他的兄弟,也因他而死。 于跖裘是死了,可是死就能代表一切的结束吗?有罪的人必须被钉在耻辱柱上,才是结束。 “我在于指挥死的那天中午,曾见过孙四、和宋二两个人站在后院的槐树后,在商量什么事。”郑九几乎是面色麻木说出了这句话。 “那是什么时辰?” “未时不到。” 郑九忽然抬起了通红的眼眸,直直看过来:“平时宋二和孙四的关系并不好,可那天,他们仿佛聊的很投缘。” 要说衙门中谁都有可能是凶手,但郑九不会是。 所以他的证词才至关重要。 即便有人想杀于跖裘,也一定不会找郑九帮忙。他连共犯的资格都不会有。 “你怀疑宋二和孙四、在密谋什么事?” 郑九的脸恢复了死白:“我知道于指挥捏住了他们每一个人的把柄,就像捏住了我一样。” 只不过之前的郑九无所谓,所以把柄也就不称之为把柄。 谢胥若有所思盯着他:“他们两人的武功,想要杀于指挥,怕是办不到。” 连近于跖裘的身都不可能。 “一个人办不到,”郑九的眼珠滚动,“许多人呢?” 吕嫣为这句话挑起了眉。 双拳难敌四手,阎王也怕人多。 …… 吕嫣跟谢胥对望了一眼。 郑九宛如一具行尸走肉,直接转身就离开了谢胥的书房。而下一个人看到郑九甚至都没法上前搭话,因为此刻的郑九宛如最可怖的修罗一样。 他本来就是衙门里最阴气森森的人,整天干脏活,和死人打交道。现在更是仿佛把所有阴暗都释放了出来,生人勿进。 最难搞的郑九已经被攻克,因此,后面几个几乎毫不费力了。 谢胥问什么答什么,眉眼恭敬,口呼大人,全都招了。 一声鸡鸣,漫长的夜终于迎来了曙光。 谢胥问了所有人同一套问题。 于指挥死亡当日,你曾看见了谁。 这个人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 最后是,“你知道有谁曾说了谎吗?” …… 之前谢胥就算问他们最简单的问题,也没有人愿意实话回答,所以谢胥什么线索也找不出来。可是在被恐吓、威胁、戳穿老底之后,这些看似不涉及他们自身的问题,全都事无巨细地被描述了出来。 宛如巨大的地图,终于被一块一块真实的拼块给拼起来了。 综合所有人的证词之后,吕嫣笑了,她望向谢胥,“大人,您都听出来了吧?” 谢胥双手交握在颚下,表情难评:“他们说的都是真话。” 谢胥之前曾经说过,他画像的依据是,如果出现了不符合现实的描述,是会出现矛盾交叉点的。 吕嫣想到这不由嘴角弯了弯眉,证词可以互相佐证,尤其在许多人说同一件事的时候,只要有一个人说谎就可以被比对出来。 不能出现彼此矛盾的信息。 “既然大人觉得没问题,想必对于指挥当天的死亡经过、已经多少有判断了。” 吕嫣不擅长筛选信息对比,但她会观人,这些人都是被吓死了的状态下说出来的话,所以可以相信。 谢胥的表情就像是没有任何涟漪的湖面,甚至连微表情都仿佛被定格。 有判断,但是谢胥需要一个交代。 给所有人的一个交代。 书房的门紧接着被谢胥打开,晨光之下,那十一人脸上全都是濡湿的汗和灰败,就像被斗败了的公鸡。 吕嫣还恶趣味地问道:“天亮了呢,大人,还要把我关到大牢里吗?” 那衙役十一人几乎都不敢看吕嫣,吕嫣一个个捅破他们的秘密,让他们几乎无所遁形。 没有人能在狼狈的时候再理直气壮。也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再提出把吕嫣关起来了。 谢胥望着那群、个个身穿着京畿衙门七品差服的人们,在这身官袍的裹挟下,人人都满身罪恶,这场面真是比他画了一千张脸还要惊心动魄。 他最终只是对那群人说道:“你们可以交班了。” 这群人却依然没有人敢动,其中一个衙役慢慢地抬起头,他都已经忘了自己是第几个进入了房间的人,但在今夜之前,他和其他同僚一样,从来也没正眼看过、尊敬过谢胥,但此时他双眼中只盛着畏惧:“敢问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都知道要听大人吩咐了。 看来审问还是有成效的嘛。 吕嫣心底笑出麻花了。 可真是看人下菜啊。 吕嫣说出了他们的秘密,可是他们不会以为这些是吕嫣主导的,他们只会认为一切都是谢胥做的。 觉得谢胥一直以来都是扮猪吃虎,实际上早就运筹帷幄于胸间,决胜千里于之外。 人的想象力是最有意思的东西。 谢胥看了眼吕嫣快要藏不住的幸灾乐祸的嘴角,他也不过就是局里的一颗棋而已,下棋的人是吕姑娘。 “明日午时,我会将这件案子呈报宫中,给一个定论。” 实际上,谢胥哪里想说这是案子,这分明是一场、可怖至极的,闹剧。 吕姑娘眼波流转,对着呆若木鸡的那群人说道:“大人不是已经吩咐了吗,让你们都走吧……” 第五十章 你爱上我了吗 谢胥带着吕嫣,离开了京畿衙门。 现在衙门已经成了龙潭虎穴,地上的刀痕更是时刻提醒着他们,谢胥当然不会留在这里当活靶子。 京城的早市,很早就开启了,这里可是京师,六朝烟雨入梦中。 一家糕点铺子散发出迷人的香味。“老板,给我来一屉。” 吕嫣往嘴里塞入香甜的米糕,“大人明明今日就可以进宫,为何还要特意等待一日,不怕今晚上被人大卸八块。” 谢胥看了她一眼,“我约了牢头在这里碰面。” 那个被谢胥派出去盯着周氏铁铺的牢头。吕嫣记得他名字好像叫马公叔。 真的是牛头马面凑一桌。 吕嫣打了个饱嗝,摸了摸肚子。自从被抓进那京畿衙门,吕嫣都好久没吃这街上的美食了。 “大人考虑过这案子结了之后,会对京畿衙门造成什么影响吗。” 捋出来的案情真相,那么石破天惊。这颗石头要是真的扔出去,别说宫里了,这整个京城恐怕都要地震了。 谢胥沉沉地说:“无论是什么影响,都要还原真相。” 真相只有一个。 吕嫣似乎想笑,“没错,这是大人的想法。但上面的想法呢?大人能左右吗?” 谢胥不吱声了。 如果谢胥有这个本事能左右上面的想法,那他简直神人了,还在京畿衙门干什么苦哈哈的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你想说什么?”他问吕嫣。 吕嫣也不装了:“如果上面要大人……仍以女贼(赵无双)杀人结案,大人打算怎么做?” 谢胥闻言忍不住就皱了眉,抬眼看着吕嫣,想知道她是不是认真的。 可吕嫣有些古怪地看着谢胥:“大人觉得,上面是想要一个‘女贼是凶手’这样的结果,还是想要现在这样一个‘真相’?” 官差合伙,谋杀了自己的上司。 这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案。 载入史册了。当然,肯定也不敢载进去。 谢胥此时终于是听明白了,也呆住了。他认真的目光看在吕嫣脸上。 “你……” 吕嫣那张和女贼一样的脸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故意冲着他眨了眨眼。“要知道,上面可是一向宁愿掩盖太平,也不愿撕破脸面的呢……” 吕嫣句句都是暗示,句句都是刀剑。 谢胥盯着吕嫣故意向他凑近的五官和娇艳的脸,整个人都动不了了。 半个月前。谢胥进宫请求延期审案,挨了一顿鞭子。贵人问他,为什么不直接把那个所谓换了脸、“长得像”赵无双的女子处死,这样不就可以直接告慰天下,这个案子已经破了。 还费什么心机,抓什么真假无双。说到底,上面就是要一个结果,要一个交代。 赵无双离开京城不是正好,京城不会再让她有机会回来,这个案子也就相当于破了。 对上面的贵人来说,谢胥明明可以用最简单的方式结案。 所以谢胥挨那顿鞭子根本不冤枉,不是因为他没有在期限内破案,而是因为他的愚蠢惹了贵人不快。 谢胥忽然从腰间,取下了那块代表京畿衙门指挥使的腰牌,放到了吕嫣的面前。 “大人这又是做什么?” 谢胥说道:“吃饱了吗?吃饱了的话,拿着这块腰牌,从城门离开京师吧。” 吕嫣:“???” 谢胥心里已经对自己进宫之后可能面对的情况做了判断。 而在他目光流转的一瞬间,吕嫣也已经明白了他的所想。 吕嫣突然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她最近练习了许多美人的招牌表情,什么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是现在统统做不出来。 谢胥竟然给她指挥使的腰牌让她出城?他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把腰牌给我,你不怕宫内的贵人说你是我的同谋,故意放走我?” 谢胥面无表情说道:“我会说是你偷了我的腰牌。” 吕嫣惊笑了:“你认为贵人会信?而且还是在你即将进宫的前一天?”这么弱智的理由。有点脑子的都不会信。宫里那贵人难道是白痴。 谢胥却皱皱眉:“这些你就不用管了,你抓紧时间立刻离开京城再说。” 吕嫣眼底几不可见地颤了颤。 似乎是谢胥的反应都太出乎她的预料了。 她脸上露出古怪之色,似笑又不像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是你的犯人而已。” 这句话是谢胥曾经说的,还借此告诫过吕嫣要老实。 “你现在不是了。”谢胥蹙着的眉头微微松开。 不止吕嫣,赵无双也是无罪的。至少在这件案子上无罪。 吕嫣静静看着谢胥,师傅说,男人都是不可信的。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卑劣、最自私自利的东西。 人类不可能为了别人牺牲。这都是那些故事里编出来骗人的。 吕嫣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脸,她露出一个如笑痴的表情,“是因为这张脸吗,你、爱上了我?” 师傅说,男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例外,那就是他迷恋上了这个女人,对她有企图。 “你喜欢我才放了我?”吕嫣的两颗眼睛闪烁着很亮的光,那光里隐约带着顿悟。 可是谢胥的脸在她的目光下却逐渐僵化,他给整无语了。 其实谢胥真的很费解,为什么吕嫣可以同时好像极聪明、但又会突然说出一些极度愚蠢的话。 甚至谢胥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可是他看着吕嫣的双眼,他见过吕嫣开恶毒玩笑是什么样子,和这个时候根本不像。 “我放你只是因为你与这个案子无关,没有任何其他原因。”谢胥只能沉下了脸。摆出他最严肃的表情。 更不可能是吕嫣说的那种无厘头的原因。 吕嫣眼底深处的某种情绪再次被刺了一下。 她一动不动盯着谢胥的脸看,如果他说谎她是能看出来的,但是,谢胥没说谎。 他也不爱吕嫣,更没有为吕嫣着迷。 那一瞬间,吕嫣好像脑子里某种一直坚信的部分、信仰、像池水一样被搅乱了。 “大人!”旁边,谢胥突然听到了一声压低的叫声。 谢胥听到动静迅速转过身,看到了朝着他疾驰而来的身影。牢头戴着一个斗笠,推着一个小车,车上还摆着烂瓜果。 这伪装可以说和和他车上的瓜果一样烂。 “坐下。” 牢头先四处看了一眼,才坐在谢胥对面,几日而已,牢头有种被摧残的沧桑。 “周家铁铺这些日子有什么动静吗?” 牢头闻言喉间滚动了一下,那表情,明显是有话。主要是,他的表情里,还含了一丝恐惧。 第五十一章 买椟还珠,背后有人 “我一直盯着周氏铁铺,那个周铁匠基本足不出户,夜里就睡在铺子里。” 牢头一边说,一边眼睛溜了一下旁边,像是有什么不放心一样。 “这么多天他就出过两次门,大前天和昨天,都是快要宵禁的时候……他突然离开铺子一路出了崇文门,去了黑市大街上,从一个戴着斗笠的老板那购买了一样东西。” 所谓的黑市,是一种浑称,因为京城宵禁极严,许多商贩提前半个时辰就收摊走人了。 这时候,富贵险中求,有人就利用这半个时辰的间隙,趁机倒卖一些东西。 “那东西看清楚了吗?”谢胥立刻问。 牢头说到这摇了摇头,他也不敢跟的太近了,万一被发现怎么办。“一个铁盒子装着,我不知道。” 周铁匠自始至终也没有打开那个铁盒子,所以没机会看到。 糕点摊主这时走了过来,一脸很不爽地看着他们三人,都坐这里半天了,吃完了还赖着不走,占着座位影响他做生意。 “再加一屉。”谢胥在他开口之前已经说道。 老板顿时喜笑颜开,“好嘞客官!马上就来!” 老板走开了。 谢胥说道:“那盒子大概多大?” 牢头沧桑着脸,比划了一下,“手掌大小,不大。” 看着就装不了啥东西。 “你是说他两次出门,都到了同一个摊位,买了这个东西?” 牢头点点头:“对。” 吕嫣从刚才起就一反常态地低着头没有作声,都不像吕姑娘平时的性子。 就在谢胥冥思苦想那个铁盒子里到底能装着什么的时候,吕姑娘开口了,声音轻轻的:“买椟还珠。” 谢胥:“?” 他看向吕嫣。 吕嫣的视线似乎不愿意看谢胥,她口中轻声继续:“那盒子就是他要买的东西。” 很典型的思维定势障眼法。 买的不是盒子里的什么东西,而是始终就是那个铁盒子。 “盒子是铁的是吧。” 牢头一开始就说了铁盒子,而市面上售卖的小玩意很少使用铁盒。多数都是木质的。 “玄铁。” 吕嫣说出这两个字。 谢胥眼底闪过惊色,吕嫣向周铁匠要的玄铁? “半块玄铁,就可以铸造出两把世间罕有的锋利匕首。”吕嫣漫不经心。 东西不大,但很珍贵。牢头描述的铁盒子的大小已经足够了。 牢头这时转头看了看吕嫣和谢胥,脸色流露愕然:“玄……是朝廷禁止民间售卖的。” 吕嫣还是恹恹的那副样子,也不正眼看谢胥:“所以才要在宵禁前的‘黑市’卖。” 因为见不得人。用盒子伪装确实是个好点子。 可惜遇到了慧眼如炬的吕姑娘。凭描述就发觉到怎么回事。 牢头喉间禁不住滚动了一下,他重新看向谢胥:“大人,您到底是要查些什么?” 他怎么觉得自己当初应该坚决拒绝这个任务。 他只是一个九品牢头。混口饭吃的。 从今天坐到这里开始,牢头其实就有些反常地坐立不安。不像是因为周铁匠那点事。 谢胥沉声地道:“这说明,真的有人在和周氏铁铺私下交易,给周氏铁铺提供民间铁铺买不到的物料。” 而那个售卖人也只是其中一个环节而已,他又是怎么弄到这些玄铁的。 牢头这时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忽然抓起面前的水喝。 谢胥终于察觉不对劲,牢头因为手抖,水都洒了几滴在桌上。 “你在害怕吗?” 面对谢胥的询问,牢头脸色蜡白。 谢胥不由皱了皱眉:“你如果是害怕这件事,既然是我派你去盯梢,我会全权担责的。” 牢头却看着谢胥,露出几丝复杂和惊恐的表情。 “不是因为这件事……” 就算周铁匠倒卖玄铁是重罪,那也不至于让牢头感到恐惧。 “大人,我……我,好像,好像看到了于指挥。” “你说什么?”谢胥已经盯着牢头变了脸色。 牢头手里的杯子摔到桌子上,才继续说:“我、他、那天摊位前还站着一个人,脸上戴着面罩,但是那身影,那声音……”几乎就是身影重叠。 想必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感触,就是当你遇到一个自己熟悉并且认识的人,并不需要一定看见对方的脸才能认得出来。 谢胥看着牢头,半晌说道:“也就是说你并没有真的见到。” 只是凭借一个相似的身影。 可牢头脸上都是衰败之色,“而且我总觉得……他、他好像看了我一眼。” 看的那一眼,牢头尽管做了伪装,可是在当时却有一种被扒光了皮、定在原地的感觉。 那样的压迫力,让牢头掀起了一种熟悉的被支配的恐惧。 “于指挥已经死了。”谢胥掌心攥在了一起,语气有些重重地说道。 牢头何尝不知道,否则,他怎么能丧着一张脸。 “你在害怕什么?”谢胥说道,“这世上身形相似的人何其多。”何况对方还戴着面具。 不要说身形相似,便是长的一样的人……突然谢胥就看到了吕嫣的脸,顿时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不是长得相似,而是直接换了张脸。 “吕嫣,你该走了。”谢胥再次用眼神示意,催促了一次吕嫣。 这次吕嫣就像是终于有情绪反应了,抬眼扫了一眼谢胥。指挥使的腰牌,就在她的面前。 有了这东西,不仅可以在京畿衙门横着走,还能自由出入京师四门。 真的,很大方。 吕嫣忽然再次露出那故作轻佻的笑意,道:“我才不走呢,我的医馆和家当都在这里,要我放弃这些离开京城?凭什么?” 谢胥不知道吕嫣这时候较哪门子真,在他看来,吕嫣不应该是这种看不清楚形式的人。 她难道不是应该喜滋滋地拿走他的腰牌,然后一甩干净快乐出城吗?这才像吕姑娘。 谢胥终于缓缓望着她道:“你是不要命吗?” 没想到吕姑娘像是懒猫一样舒展了一下眼皮,慢悠悠地才道:“我的命由我做主,谁能在我不情愿的情况下拿走我的命,我倒要算他能耐。” 这段日子谢胥也算是了解了吕姑娘,一张嘴的口气比什么都大,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爆棚勇气。 就好像她觉得她背后有人,但是这个人,肯定不是谢胥。 谢胥自知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他能把腰牌给吕嫣让她走已经是极限了。 “我再说一次,”谢胥脸色比那煤球都要黑,“别怪我没提醒你,吕嫣,你再不走、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走了。” 这辈子都没机会走了。 牢头这时也看了看吕嫣。他对这个女子,太过印象深刻。 在吕嫣之前,他还没有见过哪个女子能用惊世骇俗来形容的。 不知道为什么,吕嫣在听到谢胥说她再也没机会走的时候,心里有种无法言表的复杂感觉。 “谁说我要走?”吕嫣把新端上来的热乎糕点再次塞了一块进嘴里,腮帮子很快鼓了起来,“除了京城,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谢胥也没有办法了,他收回了腰牌,冷冷说道:“你不要后悔。” 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吕嫣如此一意孤行,希望她是真的有某种底气。 可是谢胥怎么看她也不像。 第五十二章 花屠夫 吕嫣不走,腿长在她身上,谢胥也不能把她绑起来丢出京城。 可吕嫣却忽然推开面前的糕点,直直站起了身,“我要去个地方。” 谢胥微微一惊,看着突然就有动作的吕嫣,问道:“你去哪?” 吕嫣已经背着阳光,懒懒地转过身:“你刚才不是同意了要放我走吗,既然这样,我就是自由身了。想去哪就可以去哪。” 你管不着。 眼看吕嫣直接走入了人群里,谢胥拦都来不及拦。“吕嫣!”他只能喝了一声。 这个名字却叫不住离去的女子,这个时候独自离开?谢胥禁不住脸色变了。 牢头看着谢胥:“大人难道是在担心这个女子吗?” 谢胥攥着掌心:“她一个人可能会有危险。” 牢头看着桌上被咬了一半的糕点,“这个女子一直就古怪的很,大人……还是不要再和她牵扯过深的好。” 牢头这是忠言逆耳。他在牢狱中,见了太多各色各样的人。 “此女身上,实在不像是善类的气息。” 吕嫣主动走了不是好事吗。谢胥现在应该想的是更重要的事。 谢胥看着吕嫣远走的背影,却觉得心里有种描绘不清的空落,这个女子,不听他的劝告,执意我行我素,现在甚至还和他分开。 她真的丝毫没有畏惧吗? 吕嫣穿梭在逐渐热闹起来的京城大街上,周围熙熙攘攘,其实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谁能在人潮汹涌的京城大街上杀了她? 吕嫣走了一阵子才发现自己未能冷静下来,直到她停住脚步,发现自己回到了大方医馆。 大方医馆的招牌都少了一截,她一直没有修缮,因为不在意。 这时她才认真看着这个她蜗居了五年的地方。 她从来都没正眼看过。 刚才谢胥是认真把出城腰牌给她的,她能看的出来。正因为看出来了吕嫣才受震动。 这段日子,她一直把谢胥看作她的“工具人”,时不时地给点诱饵,也只是为了完成师傅的嘱托。 师傅曾说,大多数人活在这世上都是别人的工具,这些人浑浑噩噩,终其一生都没有价值。 无需对工具有什么感情。 这世上只有聪明人才配支配人生,至于那些工具人,唯一的价值就是发挥好工具的作用。 谢胥为什么跟师傅说的那种人不一样?难道师傅在骗她吗? 不,师傅不会骗她的,师傅说过她是最好的徒儿。 吕嫣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响如雷,好像是在她心中有完全不一样的声音在反驳。 谢胥以为,他已经找到了案件的真相。 谢胥以为,这个案子已经画上终点了。至少快了。 但是吕嫣慢慢走向了另一条街,这条街通往柳巷,一个真正龙蛇混杂的地方。 京城如此富贵迷人眼,泼天繁华绕颈,一多半、是靠着这些底层的“工蚁”来实现的。 师傅说,要训练好自己的工蚁。 吕嫣走到了一个半开合的门扇前,可以看到里面有个扎着头巾的大汉正在劈柴,这大汉四肢都长着夯实厚重的肌肉,看着就力大无穷。 啪嗒一声,一个双人合抱粗的木桩子被劈开了,大汉却甩了甩胳膊,轻松的仿佛过家家。 吕嫣盯着这大汉看了许久,才喊了一声,“有人吗。” 那大汉头都没有抬起,一斧头劈下去,再次木屑飞溅,“今日不开工,请走吧。” “我找你有事。” 大汉有些凶恶地看了过来,隔着半开的门只能看到吕嫣的半张脸:“我说的话你听不见吗?滚!” 对女子也没有半点怜香惜玉,这模样正常女子肯定要吓走了。 吕嫣脚底生根,动都没动,反而一张俏脸还冷了下来。 “花屠夫,你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 随着吕嫣一声冰冷的语气,那凶神恶煞的大汉如同被劈了一道雷,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吕嫣直接抬手就推开了门,随着门扇摇曳撞开,吕嫣迈着脚,裙角曳地、进入了院内。 花屠夫呆滞地看着吕嫣,面若桃李,冷若寒霜。 “吕、吕姑娘?”手里的斧子落到了地上。 花屠夫那布满了肌肉的一张脸上,竟然费力地挤出了一丝可怜的笑:“吕姑娘……你,你怎么长了这样一副模样?我都没认出来……” 看得出花屠夫整个人对吕嫣是极为的忌惮。 吕嫣声音极淡:“那现在呢,认出来了吗?” 花屠夫双膝一屈,沉重地跪倒在了地上。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竟然还在忍不住颤抖。 吕嫣裙摆摇曳,慢慢地停在了花屠夫的面前。 花屠夫的视线只敢看着吕嫣的鞋尖:“吕姑娘您、怎么来了?有何贵干?” 吕嫣在花屠夫的面前,似乎在来回踱步,她看着花屠夫的院子,简陋破旧,这些年就是躲在这逼仄的地方,和从前让京城百姓闻风丧胆,吓到孩童不敢出门的恶魔,何止是判若两人。 “只是想来看看,你还记不记得,你的救命恩人。” 吕嫣目光落在花屠夫低着头的后脑勺上,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花屠夫禁不住匍匐的更低:“怎么敢忘记姑娘、日日夜夜都记得姑娘的恩情。” 吕嫣看着做小伏低的花屠夫,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从前她明明会很开心作弄这些人。 “我有话要问你。”她的声音也带了几分阴郁。 花屠夫后背微僵:“您、您问。” 停顿了一会,感受到花屠夫皮肤下的冷汗,吕嫣缓缓地才道:“京畿衙门从前有个叫郑雄的人,是你杀的他吗?” 花屠夫微愕,他甚至抬头看了一眼吕嫣,从他的眼里,能看出困惑。“郑、郑雄?” 吕嫣寒凉的双眸一眨不眨盯着他。 花屠夫的汗更冷了,他只能有点语无伦次:“吕姑娘,我,我不记得有这号人了……” 吕嫣冷下了脸。 花屠夫见状,几乎是条件反射道:“我,我想想、让我想想!” 吕嫣明艳的脸满是阴沉的雾:“好好想,想清楚了,或者要不要我给你点提示?” 花屠夫看着吕嫣的双唇翕动,从里面吐出他尘封已久的记忆。 花屠夫想起来了。 第五十三章 动摇女心,满盘皆输 谢胥让牢头立刻回到衙门,毕竟现在非常时期,让牢头继续单独监视周铁匠可能有危险。 牢头说要回家收拾东西,拿到东西再回衙门和谢胥汇合。 然后牢头就匆匆赶回家了,他这几日为了监视周铁匠,几乎比在衙门上工的时候还勤快,晨起卡着点出门,衙门的工作服都丢在家里的脏衣篓里。 牢头匆匆忙忙把衣服揣在怀里,扭头看了一眼门外,刚才他似乎听见有脚步声接近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是这些天习惯了疑神疑鬼了。 他还是忍不住喉头滚动了一下,慢慢走到了院子里,身后,一道寒光朝着他劈了过来。 出于下意识的警觉,牢头觉得脖子一凉,那一瞬间他只来得及回头一看。 一个戴着恶鬼面具的人从他的屋顶飞了下来,手中的刀直直地劈向牢头脆弱的脖子。 牢头回头的时候,那闪闪寒光刚才距离他的脖子已经只差一寸,或许还不到一寸。 躲是肯定再也来不及的。 一声兵戎刀戈金属铿锵之声,距离牢头脖子的刀刃被劈飞,也把牢头的命从阎王爷手里拉了回来。 牢头那一瞬间,几乎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看到他的身前挡了一个人。 此人手上拎着一把砍柴刀,膀大腰圆四肢壮硕,一看要么是屠夫要么是猎户。 那戴着面具的人在手里的刀被劈飞之后,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抬起头,看见了拦在他对面的人。 花屠夫的脸上也缠着面巾,但是,双方四目一对,那真是微妙感流过,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喝!” 牢头就看见壮汉拎着柴刀冲了上去,接着两个人打在了一块。 牢头屁股坐在地上,到现在都还在发愣。 “还愣着干甚么?跑啊!” 直到听到壮汉喊了一嗓子,牢头才仿佛捡回了魂,抱起怀里的衣服就踉踉跄跄起身,扭头就开始跑。 牢头疯狂往京畿衙门的方向冲,四周路过的人都诧异地看着这哪来的疯子。 谢胥在牢头走后,看着被吕嫣丢弃在桌面上的指挥使腰牌,良久才重又拿起来。 牌子用金箔浇筑,朱砂饰边,若是拿到当铺,少说也能换十两金。而这块牌子谢胥拿到手上才知道有多重。 吕嫣弃如敝屣,她又知不知道这指挥使的腰牌可不仅仅是能随意进出京城,还有的是其他用处。 只是从前,谢胥从来没有机会使用过。 他站起了身,放了一些碎银子在桌面上,就起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守卫京城的兵大概有三路,宫门锦衣卫,京畿绣衣使,宵禁千牛卫。 到了通政司的门口,谢胥亮出了那块指挥使牌子,“我要见绣衣使,借调府兵。” …… 等谢胥带着十几名绣衣使返回京畿衙门的时候,却意外看到了一抹清媚秀丽的身影站在他的书房中。 “吕嫣?你为什么还回来?” 吕嫣款款地转过身,她手上居然捧着一幅肖像画,“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看着谢胥身后的那些人,女子眯了眯狐眼。 “大人不会觉得,靠着这些人……”外人管什么用,壮胆吗。 谢胥真的是对她没脾气了,正要说话,吕嫣说道:“大人关上门,我有话与你说。” 谢胥看到了吕嫣手里的画,是她自己的脸。 书房门被谢胥关上,那十几名绣衣使被关在门外,谢胥朝着吕嫣走过去,一步一步直到面对面。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说什么?” 吕嫣看着谢胥的目光,和以往都很不同。她平时都是漫不经心的,这次却弥漫着几分真意。 吕姑娘的眼睛一直都很好看,只是没想到她带着真意看人的时候,竟是能比平时都更迷人。 “我想再问大人一次,大人真的可以不凭着相貌,就能认出一个人吗?” 这种危机时候还掰扯这个,吕姑娘的脑回路换了旁人估计要黑脸了,但谢胥已经习惯了。 “认出一个人,从来都不是只靠脸。” 你的声音,脚步,身影,都是我能认出你的标志。当然,并不止这些。 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好打动吕姑娘的,她眼内居然开始波光潋滟起来。 “大人,你可真是……”吕嫣不知为什么没有说完。 她反而接下来话锋一转,笑了几下,道:“我记得大人的目的是想升官,对吧。” 谢胥沉默着。这是他一开始来京城的想法。 “可是这件案子查到现在这个地步,大人不仅升不了官,还可能被降罪。”其实不是可能,是一定会被降罪。 宫里从来要的也不是真相。要的是脸面。 “所以大人不能把现在这个真相呈报上去,这样谁都得不到好处,结果只会……满盘皆输。” 满衙门的官差,绝对不能成为犯人。 否则京畿衙门,甚至京城,都会成为一个笑话。 谢胥不知道吗?谢胥知道。 但是谢胥竟然还是想这么做。 “他们杀了于指挥,是事实。” 谢胥看着吕嫣那张脸,“而且我把真相说出来之后,赵无双就自由了,你也自由了。” 吕嫣眼底还是颤动了一下。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愿意为了我一个人的自由,把自己、和整个京畿衙门拖下水吗?” 谢胥移开了视线,他从吕嫣手中抽走了那张画,然后,撕掉了。 “没有什么拖下水,这就是事实,真相。”他只是说出真相,没有为了谁。 吕嫣看着脚下被撕碎的那张画,内心宛如受到了剧烈震荡,让她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靠在了桌沿上。 “你为什么不肯离开京城?”谢胥再次问了这句话。 因为。因为。吕嫣说不出来,因为她本就是要来京城完成宿命的。 她怎么可能离开京城呢,她可是要搅乱风云的。 她本来已经开局大胜了。她大局在握,稳操一切。 谢胥根本不知道吕嫣心底的图谋,更不知道她的想法,他只是再次摘下了腰牌。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离开京城吧。”谢胥真心实意地劝道,等他进宫说明一切,可能就迟了。 第五十四章 我给你想要的真相 “大人!”院子里陡然响起牢头惨烈的一声。 谢胥跟吕嫣几乎立刻打开门,牢头冲了进来,一看就是仓皇而逃的样子。见到谢胥直接扑了过去。 “怎么了?” 谢胥厉喝。 “刚才有人要杀我!”牢头一脸逃出死劫的样子。话音都变形了。 谢胥眸色一沉:“有人要杀你?谁?” 牢头哪里看得清楚,他一辈子看牢房的,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 吕嫣在谢胥身后走了过来,看着牢头神色幽幽,罕见的没有说话。 牢头此时的脸上都是疯狂跑来的湿汗,颜色透露着灰败,生死关头,牢头哪有那闲心看清楚,但是,刚才那刀劈过来的时候那身影如此眼熟。 “有另一个人、他,他突然出来救了我……”居然拿着的还是一把砍柴刀。 那突然冲出来的人,也是如此凶悍。牢头可以确定不认识那个人。 “是大人派人救的我吗?”牢头看到谢胥的脸,忽然就机灵了一回。 可是谢胥的表情比他还懵,他都自身难保了,哪还能派人去救牢头,关键是,他也不知道牢头会遇到危险。 为什么要杀牢头?难道因为周铁匠吗? 吕嫣这时却忽然说道:“大人,带我去密室里再看看那具尸体吧。” 这个时候提什么密室尸体? “吕嫣,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谢胥把牢头从地上搀扶起来,牢头是被他派出去的,如果今天真出事了,他也得负起责任。 但好在,马上这一切应该就结束了。 吕嫣一字一句定定地说道:“大人,一直以来,只有于指挥的尸体,我没有验过。” 牢头听到这句话,又看了看吕嫣。 后背传来的麻凉还没有恢复过来。只感到现在即使身处衙门,也似乎很不安全似的。 谢胥和吕嫣的目光对上:“……还有这个必要吗?” 吕嫣目光扫过了吓到脚软的牢头,忽然就淡淡一哂:“大人心里如果已有定论,那我多验一具尸体,也不会改变什么。” 谢胥那么在乎真相,宁愿放弃仕途也要说出来。 那自然不会介意多验一具尸体。 谢胥目光如水地看着吕嫣,半晌才问她:“你了解于指挥吗?” “不了解。” “你在此之前见过他?” “只远远在街道上看过几面。” 谢胥面色中似乎透露出无奈:“那你要如何去验一个、失去了头颅,并且你并不了解他身体特点的人?” 诚如吕嫣自己曾说过的那样,辨别一个人,要么从容貌,要么从身体的特点。 于跖逑每天穿着官服出现在衙门,与他共事多年的人,都没有人见过他脱下衣服的样子。 唯有谢胥,有过那么一次,看见了于跖逑腰间上的刀伤。 而那具无头尸体上恰恰也有,同样的位置,分毫不错。而且于跖逑是练武之人,手心的茧子等特点也可以辅助。 但是吕嫣今天的状态,实在有点奇怪。 所以谢胥没有拒绝她。 谢胥看了一眼牢头:“你替我们守着秘道口,有事情及时预警。” 为了防止出现上次的意外,谢胥和吕嫣下去之后,直接锁死了门。这样,至少外面的人,绝对进不来。 牢头在开门的时候看了一眼向下的台阶,宛如深渊。牢头看一眼都觉得发怵。早就听说从前衙门修建了一道秘牢,没想到是真的。 吕嫣这次走的很快,先于谢胥一步行至了尸体旁。 谢胥手里握着油灯,看着吕嫣的样子。他真的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子,说害怕的是她,突然不怕的又是她。 吕嫣看着椅子上那具无头尸体。之前好几次她都离这具尸体很近,但从来都没有想过验它。 她不喜欢看死人,是因为她看的死人太多了。多到她心存抵触。 后来到了大方医馆之后,她以为她终于不用再接触这些东西了。 没想到命运齿轮从来都不会轻易放过每一个人。 吕嫣伸手,直接抬起了尸体的左手。 左手心有厚茧,多年习武握兵器的人逃不脱这样的茧子。 不像谢胥的手,读书人的,细腻光洁,修长薄嫩。 吕嫣看了看左手的茧子,又抬起尸体右手,看了看右手的茧子。 谢胥已经走到了她身边,“怎么样了?”他直觉吕嫣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不是吕姑娘平时要搞事情的那种不对劲,而像是,一种悲伤。 吕嫣身上有很多种情绪变换,远比一般人更复杂,所以她才像一团迷雾,有时候感觉渐渐明朗,就和她的笑容一样,但下一刻就迅速聚拢变成了浓厚的雾气。 吕嫣只看了两只手,其他地方甚至都没有再看,就朝着谢胥转过了身。 面对着谢胥的吕姑娘容色娇美,神情却淡淡的要笑不笑从。 谢胥却一瞬间瞳孔聚起:“你看出什么了?” 吕嫣却慢慢反问道:“大人你从来没有了解过与‘习武’相关的东西吧?” 谢胥看着她,知道吕嫣不会无缘无故来这么一具。“那又如何?” “左右两只手都有厚茧子。”吕嫣清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几乎一模一样。” 谢胥实在越来越狐疑,他不由微微拧起了眉心。 吕姑娘的声音在这地下像是飘起来的一样:“于跖逑的兵器是单刀。不止是他,所有人的兵器几乎都是单刀,单手。” 谢胥感受到自己的掌心忽然被冰凉的双手给握住了。 是吕嫣。 因为谢胥一只手还握着烛台,吕嫣甚至直接把烛台给拂落到了地上,瞬间火苗熄灭了。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你……”谢胥刚说一个字,就感觉到自己的两只手的掌心,都被紧紧贴住了。 吕嫣慢慢地抬起了谢胥的两只手,女子的掌几乎与他交握,像是情人般亲昵、但吕嫣黑暗中的脸是凉的。 “正如大人的右手,因为常年握笔写字,所以虎口处有微微的茧子。”谢胥本来是应该在吕嫣握住他手的时候,就立刻抽出来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那一刻的迟疑,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吕嫣的手指在他的虎口之处,慢慢摩挲着,“可是再看大人的左手,虎口处如此细腻,并无任何茧子,这自然是因为,大人并不用左手写字。” 吕嫣口中的热气几乎吹在谢胥的脖子里,因为贴的近,两人的手掌甚至还紧紧握在一块。 谢胥一动不动。 此时吕嫣抬起了头,脸仰望着谢胥:“所以大人懂了吗?这具于指挥的尸体,怎么会出现左右手的茧子,几乎一模一样呢?” 办案需要证据,纵然有千般的怀疑,也只是怀疑。这具无头尸体放在地下这么久,谢胥或许曾经有过瞬间不确定,可是在所有人都认定这是于跖逑的情况下,他也只能继续这么认定。 可现在,吕姑娘把证据给他摆出来了。 其实,这是一个早就可以摆出来的证据,只是,这个证据只有吕姑娘能发现。 两人就这么维持着暧昧的姿势许久,谁也没有先说话。 第五十五章 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大人!大人!”头顶传来咚咚咚的走动声,然后是牢头的叫喊。 吕嫣松开了谢胥的双手。手指抽离的那一瞬间,谢胥似乎感觉心底一空。 “大人,不是只有习武之人的掌心才会有茧子。”吕嫣冷柔的声音还在继续,“比如,衙门院中,每日扫地的。” 双手握着扫帚,一日一日,扫啊扫。 “又或者,厨房颠勺的,茅厕背粪的……” 这些不起眼的,下人。卑微的,小人物。 之前他们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那一个个的,道貌岸然的衙役身上。又或者说,有人刻意这么引导。 吕嫣从头到尾,都在冷眼旁观这戏中的芸芸众生,他们思维定势,一叶障目,画地为牢。 只有她身在局外,从始至终清清楚楚。 只要她不说出来,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大人!大人!”牢头似乎很惊慌,“你还在里面吗?” 头顶传来了拍门的声音。 谢胥捡起了地上的烛台,已经没有火了,但是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甚至能看到吕嫣宛如星子的一双眼。 “吕嫣。”谢胥丝丝的热气也拂过了吕嫣的面颊,“你是想说,于指挥他还活着。” 吕嫣似乎嘴角在动,可惜看不清是笑还是在哭:“都这个时候了,大人自己不是也应该有判断了吗?” 再次是久久的沉默压抑。唯有谢胥的呼吸,在一层一层的加重。 “那死在这里的人是谁?孙四他们密谋杀于指挥、难道还会杀错人?” 吕嫣再次说出了那句话,这次她的嘴角很明显是笑:“一群蠢人,算计一个聪明人,会是什么结果?” 当然是那群蠢人,自食其果,功败垂成。 “如果你是聪明的于跖逑,一直以来运筹帷幄地控制这群人,你会意识不到他们已经起了杀心吗?” 一只老狐狸,一个高明的猎手,他早就想好了脱身之计。 甚至这群猎物还自以为得手了。 没有想到,他们早就掉入了一个更大的陷阱。 “宋二出城遇害之前,是接到了一封信才慌张出城的。他的家人说,他接到信的时候,恐惧害怕。大人认为,谁的信,才会让宋二如此慌张害怕?” 自然是,他们认为已经死去的于跖逑。 之前吕嫣形容,京畿衙门一个一个的死人,像是一场狩猎。 如今,猎人现形了,就是他们的于指挥。 谁能精准狩猎这群训练有素的衙役、那自然是训练他们的于指挥啊! 距离这么近,吕嫣仿佛能感受到对面谢胥的身体在颤抖,直到谢胥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膊。 吕嫣才突然发现,是她自己在颤抖。 这地底冷如骨髓,谢胥抓住吕嫣的胳膊,对她说道:“上去再说吧。” 吕嫣有些迟疑地意识到,她一直站得离谢胥这么近,是因为谢胥的身上,有暖意在不断传来。 谢胥一手持着已经熄灭的烛台,一手牵着吕嫣的胳膊,带着她慢慢朝着出口通道走过去。 这地底谢胥已经很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方向,所以他很快带着吕嫣重新踏上了台阶。 越靠近出口,那身后的冰冷就少了几分。 吕嫣呆呆地看着在自己前面带路的男人。 谢胥看起来文弱,却从来没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不管是被吕嫣嘲笑也好,挑衅的时候也好,他都是那样子。 之前吕嫣觉得这个人古板木讷,不通风情,现在却突然有了种别样的感受。 牢头在上面看到门终于打开了,总算是松了一大口气,“大人,您怎么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们出什么事了!” 毕竟前指挥使就是在这里出事。谢胥竟然还有胆子一次又一次下去。 上来的吕姑娘脸色不太好,她目光看向了别处。似乎有意躲着谢胥一般。将手臂从谢胥手里抽了出来。 谢胥看了看她,现在他没有办法关注吕嫣的个人情绪,因为刚才的验尸结果让这件案子重新出现转折。 “这女子又对大人说了什么?” 牢头现在看谁都有点应激反应,尤其是他觉得诡计多端的吕嫣。 “大人可不要再随便受她影响。” 谢胥看着书房的窗外,他不会受任何人的影响,只会受线索的影响。 吕嫣给出了明确的线索,明确到可以推翻之前的推论。 众衙役合谋谋杀于跖逑。 却反被于跖逑狩猎。 “去查一查,近日衙门之中,有没有杂役、扫洒的下人失踪。” 之前盘查衙役,现在又盘查下人。 这时,空中忽然闪过了一道像是信号烟的闪光,吕嫣注意到了。 “我出去一下。”吕嫣说着就要走。 “站住。”谢胥喊住了吕嫣,“你现在不要离开衙门。” 吕嫣身形僵了僵,忽然一笑:“怎么,我又成为大人的犯人了吗?” 谢胥声音却缓和了:“你待在衙门里,安全。” 吕嫣再到处乱走,都不知道又会遇到什么危险。 吕嫣下意识又攥了一下掌心,她声线露出讥削:“大人现在已经胜券在握了,现在应该即刻进宫禀告一切,还等什么呢。” 只要谢胥稍微聪明一点,这件案子的所有罪名会被于跖逑一个人背起,而那些衙役们,则会洗脱杀人罪,而宫内会严惩叛徒于跖逑,肃清官场,顺便,给立了这么大功的谢胥扶正。 比起所有衙役参与谋杀上级的丑闻,宫内一定非常乐意用后一种结案。 而这些衙役,从此以后,会对谢胥死忠到底。 这就是权术之道,收买人心。 吕嫣都已经替谢胥想好了后面的这一切了。 “吕嫣。”谢胥已经走到了她身后,“你不是我的犯人,但在于……在抓到他之前,我有义务保护你的安危。” 吕嫣指尖紧在手心,她回头看着谢胥,面露讥色:“你再不进宫,自身都难保,别怪我没有再提醒你。” 说完吕嫣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谢胥再喊也喊不回来人,吕姑娘就是这般飘忽不定,根本就不理睬质疑她的人。 吕嫣出了衙门之后,就立刻往刚才信号烟的方向过去,很快就在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了花屠夫。 花屠夫好像受伤了,用手捂着下腹,“吕姑娘……对不起,我失败了,没能杀了那个狗官。” 吕嫣扫了一眼他的伤口,冷静道:“他能模仿你的手法杀郑雄,事后还嫁祸你,就说明他的武功比你还高。” 只有这样才会有恃无恐。 “找个医馆包扎一下吧。”吕嫣面无表情说道,“他已经暴露了,武功再高也逃不出京城了。” 花屠夫看了吕嫣一眼,他其实不明白吕嫣为什么突然做这些事,但他没那个胆子问。 吕嫣目视着花屠夫离开,慢慢转过身,看向了桑榆大街。 第五十六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对于吕姑娘来说,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局面,并非她最开始的想法。 本来,也不必走到这一步。 吕嫣重新走回大街上,本想回医馆,没想到刚转角就被拦住了。 “吕姑娘,谢指挥让我们带你回去。” 居然是两个穿着飞鱼服的人,绣衣使。吕嫣瞪着他们,“你们?” 就看他们手里抬起一张画纸,上面赫然是吕嫣的脸。或者应该说,赵无双的脸。 吕嫣:“……我要是不回去呢?” 这个谢胥现在是能耐了? 两个绣衣使互望了一眼,重新看向吕嫣,说道:“谢指挥交代的是,一定要将你带回去。” 这意思自然是如果不愿意,只好得罪了。 吕嫣话都没来得及说,肩膀就被两个绣衣使一左一右抓住了,然后带着她飞快朝着京畿衙门冲了过去。 “你们放手!放开我!谁让你们抓我的!” 吕姑娘现在一整个风中凌乱,可惜两个绣衣使可不听她说什么,面无表情外加凌波微步。 不多时吕嫣就被重新带回了京畿衙门,她快要气炸了,“谢胥!” 谢胥从门内走了出来,一身艳红的四品官服穿在他身上,他目光如水地看着吕嫣。 吕嫣本是在瞪着眼,现在却呆住了。 谢胥轻声说道:“你就再忍一忍,这里有重兵守卫,你就待在这里,等我从宫里回来。”到时候他自然会放了吕嫣。 吕嫣望着他,忽然感到心口一阵发凉。就好像什么东西空了一样。 谢胥这时从她的身边走过,他还是那样看起来情绪稳定的样子,很显然他早就换好官服在这里等着吕嫣。看来吕嫣回来,才放心地进宫。 没人注意到吕嫣袖中的双手在颤抖,片刻之后,她猛地转过身喊了一声:“谢胥你站住!” 但谢胥已经走出门外、坐到马车里了,他听见了吕姑娘这一声喊,但很显然不会真的回去。 他闭了一下双眼,对马车夫道:“走吧。” 吕嫣却忽然朝着门口跑,再次被两个绣衣使拦了回来,谢胥说的是在他回来之前,绝对不能放吕嫣离开。 吕嫣却心头在跳,她意识到自己在心慌意乱了。花屠夫重伤,于跖逑也一定已经意识到自己暴露了,那他会怎么做? 吕嫣之前催促谢胥赶快进宫,是打算自己出手收拾掉于跖逑。 可是谢胥这个傻蛋,竟然把她困在这里? 吕嫣现在感到周身一阵冷一阵热,她看向了如同门神一样拦在她面前的绣衣使,她的掌心中,正握着两枚针。当着这些绣衣使的面,如果她真的硬闯出去、恐怕会马上引起这些官门中人的注意。 吕嫣最不能做的事,就是引起官门中人的注意(谢胥除外)。 吕嫣忽然回头,闷不吭声直接朝着谢胥的书房走了进去,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那些绣衣使看到她这个举动,倒是没有阻止,反正只要不出衙门就行。 吕嫣靠着书房的门缓缓地滑坐了下来,她看着谢胥的书桌,有些凌乱,显然刚才谢胥还在这里画过。 谢胥进宫,需要经过崇文门,最关键的是,于跖逑对于进宫的路径,比谢胥熟悉多了。 吕嫣忽然唇角就是一勾,却不是笑,“我已经帮了你一次,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欠你什么。” 吕嫣却觉得书房越来越冷,好像是地底的凉气蔓延上来了一样,她慢慢看向了那一排排的书架。 想起之前她在这里打地铺。同样是谢胥觉得不安全才让她睡书房。 明明他自己才是那个,除了画笔什么都拿不动的弱鸡。 吕嫣忽然意识到一个更严峻的问题,不,不能留于跖逑活口。 “大人,到宫门口了。”马车外晃了晃停了下来。传来了马车夫的声音。 三品以下的官员,入宫门都需要下轿,谢胥必须自己走进去。 谢胥并没怀疑,他直接掀开了马车帘子,却一眼呆住。 因为外面并不是什么宫门口,反而四周环境荒僻,仿佛无人烟一样。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谢胥眼内一寒。 “谢胥,我真的应该早点杀了你。”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那位马车夫,瞬间扯开了帽子和脸上的胡须,露出了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于跖逑?!”谢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在不远处,他特意带来当护卫的两个绣衣使,已经横尸在草丛边。 穿着粗布麻衣,打扮成马车夫的于指挥,手里还握着马车的鞭子,同时一手丢开了缰绳。 吕嫣说,不是只有习武之人,掌心才有茧子。比如扫地僧,比如……马车夫。每日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挥着鞭子,不停地赶着马车。 原来,竟然是马车夫。 谢胥终于明白了,但也晚了。 “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能查到这个地步。” 于跖逑眼底冰封千里,看着谢胥这个他从前看不上的人。“是我小瞧你了,以为你不过是一个画画的书呆子。” 谢胥盯着于跖逑:“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于跖逑扮成了马车夫,这么久以来一直就在京畿衙门屋檐下。真可谓真正的一叶障目,近在咫尺。 然而所有人偏偏都盲了。 “宋二、孙四、小伍他们……真的都是你杀的?”谢胥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熟悉到刻骨的那张脸,“为什么、他们都是你的同僚啊。” 于跖逑几乎控制不住面部表情,他似乎在狂笑,“同僚?你说那群蠢人是我的同僚?” 于跖逑心里面,从来就没有看得上过那些衙役。又怎么可能觉得他们会是他的同僚。 那些低贱的人,怎么配。 于跖逑手里握着马鞭子,一步步朝着谢胥走过来,他的眼睛盯着谢胥身上的官服仿佛在冒火:“就连你,姓谢的,五年前我也不过是可怜你才收留你,一个外乡人,却妄想坐上我的指挥使之位,还敢背着我搭上了宫中那位贵人……” 原来的于跖逑不把谢胥放在眼里,直到他发现谢胥竟然真的一步一步的爬上来了。 于跖逑对谢胥的杀心,由此而起。 第五十七章 嫣然一笑,取你狗命 谢胥的手,慢慢伸到了身后,握住了腰间的匕首。 虽然他是不通武艺,但任谁也不会在面对生死的时候连反抗都不做一下。 “所有人在你眼里都是实现利益的工具,我也不例外。”他沉声对于跖逑说道。 谢胥早就看透了这一点,却还是待在于跖逑身边五年。其实他和郑九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都是只能攀附于跖逑这棵大树,别无选择。 于跖逑看谢胥就像是看待宰的羔羊。他太了解谢胥了,就像当年他只需要看谢胥第一眼,就知道他心底的那团火、藏得再深,也逃不过于指挥的这双眼。而于指挥,曾经最喜欢别有用心的人了,因为这样的人,最好拿捏、和控制。 “谢胥啊谢胥,你确实比孙四那几个垃圾要强,你比他们都懂得——你早早给自己找了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谢胥的手在身后握住匕首,“在这个世上,没有靠山的人,活得下去吗?” 尤其是对上于跖逑这样的人,下场就会像小伍孙四那样,死无全尸。 于跖逑脸上冷笑着。只不过以前于跖逑太自信了,以为谢胥唯一能傍上的只有他。他可以一直操纵着这把趁手的好工具。 没想到,那次春猎,还是让谢胥找到了其他机会。 等于跖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谢胥已经有了后台。 于跖逑是个很谨小慎微的人,他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是因为他绝对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他不敢冒着风险,在那位贵人最喜欢谢胥的时候,除掉谢胥。哪怕是暗中,他自然可以做的不留痕迹,这些事他很熟练,但是,那位贵人,同样也不蠢。 只要贵人有一点点怀疑到他的身上,哪怕没有证据,于跖逑也完了。 “所以我说狐狸的尾巴是藏不住的,谢胥,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一支冷箭飞了出来,直接戳空了于跖逑的动脉,把他的脖子射了个对穿。于指挥的狠话直接终止在了喉咙间。 谢胥看着倒在地上的于跖逑,呆掉了。 高高的城楼上,吕姑娘手里拿着一只弓弩,这只弓弩是被改良过的,在弩箭的上方,架着一个宛如万花筒的望远镜,吕嫣正透过镜片冷冷地看着已经倒下的于跖逑。 一箭命中,瞄准的就是要害,看来这次于指挥是真的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惜的是,弩箭不能真的削掉他的头颅,让他应验他对自己的诅咒。 “于跖逑!” 谢胥冲了过去,却看到于跖逑已经歪着脖子,倒在地上断气了。 于跖逑的表情甚至还来不及做出变化,还定格在刚才那一刹那的阴狠。可惜,再也狠不起来了。装了这么久的死人,现在成了真的死人。 谢胥忽然转过头,似有所感一样朝着一个方向看了过去。 弩箭几乎是凌空射过来的,可是这里几乎没有障碍物,就好像冷箭是从很远很远的天空中突然飞来的一样。 那么诡异。 谢胥朝着雾蒙蒙的天空,瞪大了双眼。 在望远镜的镜头里,吕嫣看到谢胥的目光仿佛和她对上了一样。这让吕姑娘手中的弩箭一个微颤。几乎拿不住。 但谢胥是不可能隔着这么远看得到吕嫣的,他又没有千里眼,那所谓的对视,终究也只是错觉而已。 “真是个麻烦人……” 吕嫣嘴里喃喃着。 好在于跖逑终于死了,死人,再也不会说话了。吕嫣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真正的微笑。 她摇了摇手里的弓弩,若没有这把师傅改装过的弓弩,还真杀不了于跖逑。吕姑娘拖曳裙摆、飘然若仙地走下了城楼。 …… 书房的门被撞开了,谢胥归来时已经是傍晚夜色了,他那身官服仿佛都带了风尘。 “吕嫣。” 吕嫣睡眼惺忪地从谢胥书桌上抬起了头,打了个呵欠,“谢指挥终于回来了啊?” 谢胥一动不动地盯着吕嫣,却只能看到吕姑娘刚睡醒仿佛带着水雾的一双眸子。 刚才谢胥已经问过看守衙门的绣衣使了,绣衣使说吕嫣一直没从书房里出来过。 可是谢胥也说不上来心底是什么怪异感觉,他看着和平时一般无二致的吕姑娘:“……你一直在这里?” 吕嫣眉梢扬了一下:“不是大人让我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吗?” 谢胥:“……”他竟然无法反驳。 吕嫣慢悠悠地从书桌后站起来,桌上的一张画纸被吕嫣当作垫子,口水都氤了一大片。 谢胥看着吕嫣走过来,目光却忽然瞥见了她的裙角,有一块不易察觉的脏污。 那脏污上带着土,而那土的颜色,并不是京畿衙门里会有的。 谢胥目光凝固住了。 他几乎立刻指尖陷入了掌心。 吕嫣今天被绣衣使带回来的时候,裙子上并没有这片土,谢胥记得很清楚。 吕嫣这时已经走到了谢胥身旁,又露出那漫不经心挑衅的笑:“我还要感谢大人,这么关心我的安危呢。” 谢胥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是看着吕嫣的脸,如同往常无数次那样。 吕嫣被他目光盯得微微闪烁了一下,心底莫名觉得有点发虚,又立即觉得这发虚好没道理。谢胥是不可能知道这一切的,他也没有机会知道。 “我现在能走了吗?指挥使大人?” 吕嫣特意加重了后面的几个字,她完全确信,现在从宫里回来的谢胥,已经稳坐京畿衙门指挥使的交椅了。 谢胥说道:“现在天色已晚,马上就宵禁了,你若想走……也等明日吧。” 吕嫣不由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真的是在说话间又垂了不少,如果她现在回医馆估计半路真的会碰到宵禁巡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是吕嫣咬了一下下唇,她没想到还要再呆一晚,心底有些抗拒。 谢胥瞄了她一眼,忽然复杂说道:“如果你确实不想待在这里了,我可以亲自送你回医馆。” 吕嫣愣了愣,谢胥有京畿衙门指挥使的头衔,穿着这身官服,倒的确能在宵禁的时候也能安全把吕嫣带走。 她意外地看了一眼谢胥。真没想到他愿意这样做。 “那恭敬不如从命,麻烦指挥使大人了。”吕嫣绽放出一个妩媚动人的微笑。 第五十八章 方外高人,建造奇楼 谢胥披了一件大氅,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刚走出京畿衙门就咳嗽了两声。 “咳咳。” 吕嫣才意识到,他刚刚从宫中赶回来,在外面整整待了一天。而且这一天应该是并不好过。 吕嫣咬了咬唇,提醒自己不要同情心泛滥,关她什么事,哼。 “你的医馆之前被搜过,想必会很凌乱。”咳了之后,谢胥说道。 谢胥走的很慢,身子在寒夜中显得有些单薄,就算裹在厚厚的大氅里也显得格外孱弱。难怪京畿衙门的这帮武夫都看不起他了。 “……狗窝也是家,收拾收拾就好了。” 吕嫣跟在他身侧,也只能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又不好意思走得超过他,也不好意思催。要不是需要这块人形招牌,吕嫣自己走都比这快多了。 谢胥目光在吕嫣脸侧掠过,“赵无双自愿把脸给你的?” “当然……”吕嫣猛地咬下了舌头,糟了,嘴快了。 谢胥一双眼睛比寒夜还像水,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吕嫣意识到失言,都怪她居然在这个时候突然放松了警惕。 “当然什么?”谢胥望着她,街道上已经空了,安静到像是整个世界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吕嫣听到喉间吞咽口水的声音,她慢慢说道:“当然……不可能有人自愿把自己脸换下来,大人在说笑吗。” 谢胥目光如同有渗透性一样,丝丝刮进吕嫣的心里。 吕嫣表面镇定,内心已经开骂了,她就知道今天晚上说要送她没这么简单,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案子都已经结束了,大人为什么还盯着这个不放?”吕嫣下意识做出反击。 谢胥看着吕嫣那张美丽的面皮,他无法再透过这张伪皮了解到曾经真正的吕嫣,甚至也无法画出她。案件结束了,可吕嫣这个人,他根本没有看透。 吕嫣看到谢胥这种视线就不舒服,她这段时间都是被这种视线给盯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超级讨厌——抗拒。 “你说不可能有人自愿把脸换下来,”谢胥声音轻轻,听起来仿佛没有任何压迫力,但就是让人毛孔透寒,“实际上,在这世上,只要价码合适,甚至有人可以出卖灵魂。” 何况区区一张脸呢。 吕嫣袖中的手有些曲起,她故意发出笑说道:“大人想说什么?还是想暗示什么?” 这个人怎么总是如此讨厌?他真以为自己是谁 让吕嫣意外的是,谢胥没有再说话,反而重新转身迈开脚步朝前走,只是他的表情也像是笼罩了一层寒夜般晦暗不清。 吕嫣在身后不由咬牙,真是莫名其妙。 她抬起脚步赶上去,立刻拦住,“大人是不是走错方向了?我的医馆不是这个方向。” 谢胥却头也不回,然后慢慢说:“跟着我走就是了。” 吕嫣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不是说好要送她回去的吗?又要干甚么?吕嫣有些跺脚了。 谢胥是沿着皇城大街的路线走的,因为今天于跖逑赶着马车把他带去的方位,正是平时少有人去的城南。 谢胥虽然在京城已经五年了,但他深居简出,京城何处荒僻他倒是并不清楚。 最主要的是,今日的那支箭,从东北方向射来。 谢胥慢慢地朝前走着,走的慢是因为他的脑子里在转。 吕姑娘则第一次有点怂,不敢开口主动提话题。 谢胥领着吕嫣,走到关中大街的时候,就看到了宵禁的队伍。他们一看到吕嫣和谢胥就脸色一沉,“什么人?还敢在宵禁时辰出门?” 京城对宵禁惩治极严,最开始有人以武犯禁,被下狱游街都是轻的,甚至还有被直接发配出京城的。 谢胥从袖中取出了京畿腰牌:“我护送一位朋友回家。” 腰牌上赫然的印字让两个宵禁的士兵直接愣住,然后抬头看了眼谢胥,又注意到了他大氅之下的那身艳如火的官服。 “原来是指挥使大人,”瞬间恭敬了,“这么晚了,大人怎么还在外呢?” 谢胥收回腰牌,双手拢入袖中:“白日公务繁忙,没有办法。” 士兵的目光逡巡在吕嫣的脸上,披着月色,也能看出容貌出众。 “那就不打扰指挥使大人了,只是夜晚不安全,还请大人小心为上。” 谢胥说道:“多谢。” 两个宵禁的士兵走了,只是那目光明显还多流连了一会,带着探究。护送朋友?怕不是相好的吧。 吕嫣也注意到谢胥刚才对她的称呼,朋友?“我何德何能,是大人的朋友。” 吕嫣这爱嘲讽的老毛病忍不住又犯了。 谢胥似有似无看了一眼她,说道:“既然不是敌人,那自然该是朋友。” 吕嫣再次喉间滚动,她从前怎么会认为谢胥不善言辞,他分明是看着话少、但毒的很。 “大人对朋友的理解,还真是与众不同。”吕嫣索性继续开嘲讽。 谢胥没有再接话,就是这种仿佛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才让吕嫣不爽,吕姑娘怕过谁啊,可她还偏偏就每次都在谢胥这吃一口瘪。 真让人窝火。 谢胥的目光瞥向了一处高楼,颇具魏晋特色的建筑风格,十九层环绕楼梯,京城的地标建筑之一。 果然距离他京畿衙门不算远,而又是位于东北方向。 谢胥没有登过这个高楼,但以这个高度,最高处想必看尽京城风景并不难。 最主要的是,这里几乎是处在,京畿衙门和吕嫣的大方医馆——中间。按照距离,这里到京畿衙门和医馆,几乎是同样的。 吕嫣看到谢胥的目光落在旁边的高楼,而且还一直盯着,她顿时眼内一晃,不、不会吧? 她用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出现波澜,因为这时候谢胥的视线已经顺理成章地看了过来。 吕嫣一张波澜不惊的脸。 明明刚才还又是讥讽又是调侃的,现在却突然一副风轻云淡,两眼放空的佛系表情。 谢胥袖中的手,也松了开来。 “……这楼是前年刚建造的,据说是宫中贵人听了一位方外高人的话,特意按照特定尺寸建造的这座楼。” 第五十九章 反派死于话多 这么一段路,走了快半个时辰,吕嫣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 当看见自己大方医馆的招牌,吕嫣喜不自胜地推门进入,然后迅速地转身、用身体拦在了门前。 “多谢大人相送,我这小破医馆没有茶水,就不招待大人了。再……见。”再也不见。 月色之下,吕嫣那张容颜极为出众,顶着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吕姑娘更坦然了。 谢胥能想到的就是,什么样的交易,能让吕嫣这样的人愿意换脸。 吕嫣不等谢胥回话,啪一下就关上了门,隔绝了谢胥的视线。 一道门,两个世界。 与此同时,吕嫣看了一眼旁边的墙根,墙根下是她藏起来的弓弩。好险。 这才是她今晚为什么一定要回来的原因。 眼前破落的大方医馆院子,杂草丛生的院落,好像吕嫣这几年就没有打理过一样。 “吕嫣。” 谢胥的声音隔着门,就这么淡淡地传来,就像是敲到了吕嫣的心上。谢胥每次念这个名字,都像是带着回音。 吕嫣下意识抿了抿唇,忍不住讥讽道:“还有什么事吗大人?”这人还有完没完。 没想到外间沉默了很久,久到吕嫣以为他已经离开了,正要耳朵贴到门上好好听一听。 门外突然就传来一声:“……没什么,好好休息吧。” 这一声仿佛吹着夜风,正好通过门缝吹进了吕嫣的耳朵里,凉而叹息。好像把许多话都咽了回去一样。 吕嫣脸上似乎出现了瞬间的僵硬,接着外面脚步声渐远,谢胥终于是真走了。 吕嫣内心升起一股荒唐,她立刻走到横窗缝隙那里,看到谢胥的背影消失再转角。 本来酝酿要松的那口气,却卡在胸口不上不下。她居然有点忌惮谢胥,这男人凭什么? 吕姑娘天不怕地不怕,这次却有种闷住的感觉。 今天的一切都很险,她不想再来一次了,好在,于跖逑终于是死了。 反派死于话多。 …… 第二日吕嫣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她拆开脸上的布条,舒舒服服打了个呵欠。如果此时有人看见,定会觉得像是哪只温软慵懒的小猫。 吕嫣去院子的井里打了一盆水,对着水中,照映着自己的样子。 真美啊,吕姑娘抬手摸了摸脸,不由笑起来。 街上,老百姓炸锅一样热闹,“这么多死人啊?” 从京畿衙门的门内,拉出了一车车盖着白布的尸体,有些尸体就算是盖住了,也能看出来少了重要部位。 其中一个离得最近的,一眼看到那白布掀起来的一块,吓得尖叫一声捂住了眼睛。 负责押送的官兵呵斥道:“无关人等全都让开!不许阻碍行路!” 可是也拦不住窃窃私语:“你们看见了吗?” “听说死的都是官差……” “太吓人了。” 看这场面,一排排盖着白布的推车从衙门里被推出来,还以为是哪个义庄准备搬迁了。 谢胥在书房中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冯十五立刻端了一杯水,恭恭敬敬地递过来:“大人,您请润润嗓子。” 谢胥看了一眼冯十五,对方的脸上,都是谄媚讨好的笑。 谢胥接过茶水,喝了一口。“那支箭查出什么了吗?” 冯十五说道:“回大人,那箭矢是铁铸的,上面也没有烙印,无法查明出处。” 一个从天而降的无名箭矢,杀掉了背后运筹帷幄这么久的所谓最聪明的人于跖逑。 天降正义? “大人,我等之前都是逼不得已,被猪油蒙了心,感谢大人不计前嫌,给了我等第二次的机会……”冯十五低着头,“大人请放心,我等一定会誓死效忠大人,绝不辜负大人的栽培。” 谢胥什么也没做,更没有栽培他们,只是隐瞒了一些事情,就换来了从前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衷心。 现在的京畿衙门还剩下六十多人,有十余人在事情发生后主动请辞了。余下的这些人里,冯十五和郑九几人最为卖力。 当于跖逑的尸体被拖回来的时候,郑九的眼睛里几乎烧尽了火。 他想要扑上去,可惜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为唯一的兄弟报仇。 “以后大人有任何吩咐,我郑九都会肝脑涂地。” 要不是谢胥,郑九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而谢胥还杀了于跖逑。是不是谢胥亲手杀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恶魔终于死了。 “你留下来,当我的护卫。” 谢胥确实需要一个护卫,一个真正的能忠于他的护卫。而郑九确实是合适的人选。 他心无旁骛,没有牵挂。郑雄死了之后,他是真的没有软肋了。 于跖逑以为,只有杀了郑雄才能让郑九忠心,实际上,他那样冷血的人永远也理解不了,留着郑雄,才有可能让郑九永远忠于他。 吕嫣挤在人群之中,手里拎着一袋瓜子,看着那一车车从京畿衙门拖出来的死人。 她面色含笑,周围零星有视线注意到了她。 “这姑娘怎么有点眼熟?” “是不是之前那个通缉犯?” 就在这时候吕嫣朝地上啐了口瓜子,朝那人嫣然一笑:“通缉犯?说我吗?” 那人被这笑脸给晃晕了神,几乎是下意识澄清道:“不不,没有,是我眼拙看错了……” 挂在画像上的那个女通缉犯人,冷艳无双,而面前的姑娘,那娇媚的样子怎么可能是呢? 同样一张脸,做出不同的神态表情,完全就是不同的人。 吕嫣再次勾唇一笑,在所有人目光中离开了人群。 以后,她这张脸,可绝对不能和通缉犯再扯上关系了。 人的记忆是可以被篡改和替换的,只要她这张脸持续不断地出现,刷脸,慢慢地,这张脸就会和她吕嫣的身份牢牢联系在一起。 谢胥一错眼,似乎隐约从人群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身影已经转过身去了,没有看到脸,只是一个身段,就能够印在谢胥的脑海里。 “吕嫣。”他嘴里似乎喊出了这两个音节。 可是人群声太大了,没有人能够听得见。 第六十章 血宴起,长寿村 京郊八十里处有个白鸦村,每十年会举办一场为期半月的“长寿宴”,传闻乃仙人恩赐,按规则吃满十五日菜肴,便可祛病延年,但是据说若不遵守规矩中途离开,或者做了什么不敬神明的举动,便会被降灾,有的突然暴毙,有的意外横死。 尽管如此,每一届举办的长寿宴,仍然是吸引得周遭百姓趋之若鹜,有人为了求得一份邀请函,不惜背上人命。 摆在谢胥桌上的,就是一张长寿宴的邀请函。 只不过,邀请函上的名字,不是谢胥,而叫许之远。 谢胥把邀请函翻到背面,赫然发现这个邀请函底下,带着血。 这个许之远,已经死了。 “要大人扮成这个人,去参加长寿宴?”冯十五觉得十分离奇,“贵人这是什么意思?” 谢胥被扶正之后,还以为要侦办什么大案,没想到,居然给了他一桩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因为上一届的长寿宴,有一个贵人的亲信死了。” 死的很蹊跷,说是冒犯了神灵的规矩,所以被降灾。贵人雷霆大怒,可惜,她不敢动白鸦村。 因为二十年前……据说当时的圣皇遭遇大病垂危,去了那一届的长寿宴,回来之后就康健活到如今。虽然已经退位,但白鸦村也因此更加名声大噪,有圣皇的庇护,谁也不敢质疑。 而且据说白鸦村每一届长寿宴的请帖,都是专门发放给那些时日无多、或者身患重病的人。 说是神仙给这些人的第二次机会。 “假如那个村子真的有神仙,那大人冒名顶替前去,岂不等于就是冒犯了神仙?”冯十五有些面色震惊。 会被降灾啊。 谢胥已经抬起了邀请函,对着窗外的光仔细看,发现纸是特制的,上面还有一些细碎的金粉。 听说有人为了抢夺邀请函,不惜杀人。 因为这邀请函,不能伪造, 一个小村落,有什么能力制作出这样精致的邀请函?还能用上特供的纸,和不知道什么材料制作出来的“金粉”。 “贵人完全可以派别人去,为什么非得让大人您亲自跑一趟?”看得出冯十五现在的确忠心,处处为谢胥着想。 谢胥比起于趾逑,那是好太多了,起码跟着他,不必担心随时送命。所以包括冯十五在内的衙役们,倒真是发自内心希望谢胥能一直坐着这个指挥使的位置。 谢胥放下了邀请函:“许之远是在前来报案的路上死的。” 何况,坐在这个位置,本来就是给贵人当刀的。 不去,贵人也会降罪。 谢胥表情淡淡,对于升官这件事情,他从始至终似乎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兴奋,眉眼间还是带着那种看不透的凝重。 其实从坐上这个位置起,才是真正的开始。 没有回头路,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至于为什么非得把这种烫手山芋交给他,自然是因为,只有他是可以随时被丢弃的。就算他出事死在了白杜村,对贵人来说,也无关痛痒。 为什么收到了邀请贴,许之远却惊慌失措,拼死来报案。 “大人要一个人去吗?” 既然要扮作这个什么许之远,那就不能带兵,而且只有一封邀请函。“万一、万一那村子有危险呢,怎么办?” 谢胥的手指敲击在桌面的邀请函上,长寿宴,如果仅仅是吃十五天的宴席,实在很难想象有什么危险。而且面对的是一群世代耕种的村民。 谢胥慢慢看向郑九,“郑九跟我去。” 腊月二十五,长寿宴第一天。 张灯结彩,趋之若鹜,一名穿着蓝色书衫的男子披着大氅,不住地咳咳咳,在随从的搀扶之下,来到了白鸦村的村口。 所谓的进村入口,竟然是在一个很深的巷子口。 两个小童站在巷口,手里提着灯笼,看到蓝衣男子两人靠近立刻就伸手拦住:“请柬。” 这两个小童年岁不大,可却一脸的老气横秋,甚至还有点垮丧着脸。 蓝衣男子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了一张请帖。 小童没有伸手拿,而是示意对方打开。蓝衣男子清瘦的手打开请帖,只见上面写着男子的名字,许之远。 小童的目光看向旁边:“只有一张?” 蓝衣男子歉意说道:“我身子不好,他是照顾我的随从,不知能否通融……” “不行。”小童直接冷冷道,“谁拿请帖谁进村,何况,进了村子,自有神仙照料。” 谢胥见到此计不通,只能抬眼看了一眼郑九:“……那你留在村口等我吧。” 郑九松开了谢胥,谢胥本来就是文弱书生,简直太符合人设了。 谢胥本来就是试一试,没想到当真规矩极严,既然如此,他也只能一个人了。 谢胥咳嗽了几声,盯着那黑乎乎的巷子口,窄到只能容一人通过,不由就让他想起,衙门的密室。 “进去吧。”小童看着他,脸上似乎露出笑。 谢胥迈脚走了进去。 巷内安静,谢胥听到自己沙沙的脚步声,巷子并不是笔直的,而是好几个拐弯,谢胥已经是一个方向感很好的人了,但是这巷子狭窄压抑的构造,不断转圈的螺旋,让他几乎好几次都觉得自己被困在巷子里了。 直到这时候,他似乎听到了人声。 谢胥一只手摸着巷子的边缘,感受到一块块的砖缝,他摸索着前进,忽然眼前豁然开朗。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桃花源记) 谢胥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住了。 无数的商贩吆喝叫卖,人流穿梭不息,多彩的灯笼悬挂在街道、空中,宛如进入了酆都鬼市,又宛如进入了异域仙宫。 一声锣响,“长寿无极,摆宴啦!” 一时间,本就热闹的街市更加兴奋了,无数人开始狂呼奔走,有人甚至直接扑倒在了地上。 谢胥袖中藏着一把小匕,但是他此刻看着这景象,觉得真要出什么事,恐怕他带上御林军都不一定够用。 “咯咯咯咯咯……” 一串笑声像是银铃,夹杂在所有声音中本不明显,可是却仿佛突然勾起了谢胥的灵魂,让他一个震颤。 谢胥立刻朝着声音来处的方向寻找,果然在一个摊位前,一个姑娘手里拿着糖葫芦,嘴里咬了一颗,姑娘面容娇艳如画,像是看到了天下最开心的事,笑得咯吱咯吱乱颤不停。 “吕嫣……” 第六十一章 找死不要拉上我 吕嫣咬着糖葫芦,开开心心地朝着下一个街道走去,结果刚转了弯,一只手伸了出来,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吕嫣震惊极了。 下一瞬间,银针已经捏在手心。 这时耳后却吹来熟悉的嗓音:“是我。” 吕嫣僵硬了。她眼中掠过了不敢置信。 谢胥站在阴影处,像是曾经在密室那样,半环着吕嫣:“你答应不要喊出来,我就放开你。” 吕嫣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良久之后才游魂一样点了点头。同时将银针扣回了袖中。 捂在她脸上的手终于松下去了。 吕嫣猛的转身,果然看到熟悉的那张脸孔,她惊骇之下忍不住出声:“你!你你……” 谢胥抬起一根手指,直接点在吕嫣的唇上:“收声。还有……我现在叫许之远。” 虽然不知道周围有没有人听,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许之远?吕嫣脸上的开心全都没了,手上的糖葫芦也不香了,打死她也没有想到谢胥会出现在这里。 “你为什么在这里?”受到极大惊吓的吕姑娘几乎是下意识问出了这句话。 谢胥却看着她,半晌把这个问题丢了回去:“你呢,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吕嫣和谢胥,这两个人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两人相顾无言许久,用眼神已经过了八百招了,前几天刚想着再也不见的人,此刻又一次清晰地站在面前。 谢胥也在打量吕嫣,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绣花裙子,额前几缕碎发晃在脸颊,那双眼睛明亮的像是天上的弯月。 如今的吕姑娘,可比一个月之前在京畿衙门耀眼的多了。 吕嫣几乎是瞪着谢胥:“你管我?” 她现在是自由身,还当她是他的犯人吗? 谢胥盯着她,“难道你收到了请帖?” 不是说,只有收到了请帖的人,才能够来白鸦村。而收到请帖的人,必是将死之人。 吕嫣怎么看着也不像是将死之人。 吕嫣眼底似乎闪了闪,她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双眼睛更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谢胥。 她心中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可别告诉我,你是来查案的。” 能让谢胥出现在这里,还能有什么原因? 谢胥没有吱声,他双手拢在袖中看着吕嫣。没有回答,也是回答。 吕嫣的脸色似乎变了变,她荒唐地看着谢胥:“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谢胥看着吕嫣,觉得这句话里似乎有深意。 正要问出什么,吕嫣忽然“哎呀”了一声,弯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你怎么了?”谢胥不由一惊。 却看吕嫣朝他使了个眼色,接着看见有两个路人从他们身边挤了过去。 而吕嫣顺势像倒在谢胥身上。低声道:“假装扶住我。” 谢胥反应倒也及时,立刻伸出了手,还配合了一句:“姑娘你没事吧?” 吕嫣一副西子捧心状,宛如戏精附体:“多谢这位公子……我自幼重病缠身,想着来这长寿宴上,没准能有治病的良方……” 路过的人收回了好奇的视线,瞬间对吕嫣失去了兴趣,原来又是一个要死的人。 谢胥看着那些人走远,才松开了扶着吕嫣的手:“人走了。” 吕嫣也立刻小表情一收,倏地站直了身体,变脸速度堪称大师级别。 谢胥望着她。忍不住眯了眯眼。“你还是那么会演。” 吕嫣斜了他一眼:“我没有跟你开玩笑,趁现在还有机会,你最好赶紧从入口出去。” 谢胥看着她:“为什么?” 吕嫣咬着后槽牙:“你看到路边那些拿着长矛的人了吗?” 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面,有一些穿着长袍、戴着面具的人,像是路标一样站在那里。 谢胥早就注意到了,那些人打扮的很怪异:“那些人怎么了?” 怎么了?吕嫣看着这个天真的男人,“那些都是在长寿宴期间负责维持秩序的村民。” 谢胥想的却是,村民?为什么要打扮的这么怪异。 吕嫣看着他,“被他们发现你不是请帖上的人,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谢胥的视线一点点回到吕嫣身上:“他们怎么会发现?” 请帖上又没有人的画像,不可能发现谢胥不是。如果能发现,刚才就不会放谢胥进来了。 吕嫣却忽然退开了一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谢胥,“你可真是太傻了。” 谢胥见状上前了一步:“你说清楚……” 吕姑娘却再次往后退,回头看了看川流不息的人群。 那敲锣声更近了,一声声的锣响,伴随着话音:“开宴了……” 一时间,街道上蜂拥的人明显开始兴奋了,拼命往一个方向挤。 看吕嫣也想走,谢胥一手就牢牢扣住了她。“吕嫣。” 曾相处多日,谢胥自然能看出吕嫣的情绪变化。吕嫣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眼底似乎也藏着什么话。 吕嫣知道些什么。 “你知道什么?”谢胥本来就是来查东西的,假如吕嫣知道什么,那再好不过了。 吕嫣却已经有点生气了,她有些咬牙地看着谢胥。“放开。你自己找死,别拉上我。” 谢胥不依不饶:“只是来吃宴席,为什么会是找死?” 吕嫣用力想挣脱,哪知道谢胥这厮动真格的了。对付吕姑娘,谢指挥使显然有经验了。 吕嫣咬着后槽牙:“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走还是不走?” 谢胥说道:“我哪里也不会去的。” “好,好,是你自己要找……”吕嫣似乎把那个字咽了回去。“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趁着谢胥不备,吕嫣迅速抬起另一只手拍了一下谢胥的腕骨部位,谢胥感到手心一麻。 吕嫣趁机甩开了他,直接扭头就跑。 “吕嫣!” 但是这次他却没有机会抓到人了,吕嫣身影灵活,很快就从人群里冲了出去。 敲锣的声音越来越大,还站在原地不动的谢胥和人群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谢胥只能立刻拉住一个人:“这是要去哪?” 那人有些嫌弃地挥开了谢胥:“吃宴啊,还能干嘛。” 谢胥注意到,那人的一只眼睛,是空心的。 第六十二章 魑魅魍魉,清水夺命 就算谢胥什么也不懂,他也知道应该顺着人潮的方向走。 他看见了更多残破的人。 没了一只眼珠,只是最轻微的了,一个没有四肢的人,匍匐在地上。 他努力靠着下巴,和胸前的肌肉,在地上爬行…… 谢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目的地的,他看到了一座比之前的奇楼,还要状态怪异的楼。一层一层,像是旋出去斜塔。 “开宴了。” 一个戴着牛头面具的“村民”,站在楼的门口,迎接着前来的贵客。 除了谢胥之外,所有人几乎脸露狂热,尖叫着冲进了这座怪异的楼。越残破的人,越癫狂。 谢胥几乎是被涌推着进入,楼里面弥漫着一种烟雾,让人视线模糊,谢胥看到一张极长的长桌,桌前已经坐了一些人。 而那些刚涌进来的人全都扑向桌边,眼眸内如饥似渴。神仙宴啊…… 谢胥慢慢在离门最近的一个空位置坐下了。 他第一件事就是在人群中寻找吕嫣,发现她面无表情地坐在距离他最远的地方,在他看过去的时候故意扭过了脸,脸上就差写着莫挨老子。 “第一道宴,仙人赐露,请众位饮尽。” 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杯清水,看得出许多人都面露愕然,互相看着,但没有人敢吱声问话。 这是宴?一杯水? 谢胥也看着面前的杯子,他越来越想知道这个长寿宴在搞什么名堂了。 有人第一个颤巍巍地端起了杯子,慢慢凑到嘴边,先是小小试探了一口,然后有些诧异:“真的是水?” 听到他这句话,旁边的人也端起了杯子,陆陆续续又有人效仿跟上。 咕嘟咕嘟。传来一个接一个喝水的声音。 谢胥则直直看着吕嫣的方向,吕嫣眉眼间划过一丝恼意,端起面前的杯子朝嘴里灌了进去。 见状,谢胥也才端起了面前的水,喝了进去。 他还特意舌尖品尝了一会,的确只是普通的清水。 但是很快,席间有人惨叫了一声,谢胥立即看过去,就看到长桌上对面一个人已经趴在桌面上,舌头伸出老长,眼球突出,面前的杯子也摔碎了。 有人尖叫了起来,“他,他怎么了?” 其他人也受了惊吓,纷纷站起来,难道水有毒? 有人开始抠喉咙。 “不敬神灵的惩罚。”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后那些村民的口中传出来。 不敬神明?所有人惊骇。 有两个戴牛头面具的村民上前,直接把那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从桌子上给拖走了。 这一幕几乎惊呆了所有人,有人才恍如梦游一样地说:“刚才那人喝水之前,好像用银针试了一下……” 谨慎也可以理解,担心水中万一有毒。 可是,这就是不敬神明。 竟然敢怀疑神明赐下的甘露。 有人忽然双手捂住了脸,双肩耸动似乎在哭泣。 “他,他真的死了吗?” 之前没有人说,长寿宴会死人啊? “可这只是清水而已啊……” 为什么其他人都没事。除非,真有神明? 谢胥掌心紧握,他要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反应,否则几乎要下意识站起来。 “各位既来参加长寿宴,就要遵守我长寿宴的规矩,任何藐视神明的行为,都会受到惩罚。”面具后的声音已经听不出本来音色了,甚至辨不出男和女。 有人愕然道:“你们,你们把那人拖到何处了?” 戴面具的村民,却没一个人回答他。 白鸦村,长寿宴。断头宴。 “时候不早了,饮宴已毕,我们已经为各位贵客准备好了房间,请诸位贵客先行歇息吧。” 一个戴着马脸面具的人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许多串的钥匙:“出示请帖,分配房号。” 有人第一个冲了过去,掏出了怀里的请帖。“我!给我!” 这人从马脸面具的手里拿到了一个号牌,他似乎很兴奋:“一号!一号!” 其他人似乎才反应过来,也纷纷冲上去,但是有一个人,却脸色有些异样。他心虚地看了一圈领钥匙的人。 接着他双手开始不安地搓着衣服。 有两个戴着牛头面具的村民走到了他的身边:“莫非你没有请帖吗?” 那人脸色一变,失去血色:“我,不是的,听我说,有人偷了我的请帖……” “所以就是没有吗?”村民却只问这句。而且语调已经有点变了。 那人似乎意识到什么,他想起之前听过的长寿宴的传说。说时迟那时快,就看他迅速抓起桌上的餐具朝着村民脸上狠狠一甩,然后起身就开始疯狂朝着大门奔去。“狗屁长寿宴,狗屁村……啊!!” 谢胥就坐在门不远的地方,那个人从他的身边瞬间经过,可是下一刻,一根长矛就破空而来,穿透了这人的胸膛。 温热的血,飞溅了几滴,在谢胥的脸上。 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谢胥几乎是缓慢地转过了头,看到了那个人僵硬的身体,正缓缓地倒下。 被正中心脏,连眼睛都没来得及合上。 “不敬神明。”身后的村民冷冷道。“没有请帖也敢混入此处。” 正在蜂拥拿钥匙的人又一次经历了冲击,他们眼睁睁看着地上被长矛贯穿的人,也很快被拖了出去,留下地上的一道血痕。 有些女客直接哭了出来,接着盘子里的钥匙几乎被分之一空。 每个人都急切地想进入自己的房间。 还坐在桌前的谢胥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那两个戴面具的村民似乎看向了他,接着调转方向,慢慢朝他走了过来。 这时一声娇滴滴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位大哥,能不能给我一间朝阳的房间?我身体不好,大夫说,我每天都需要晒晒太阳……” 就看吕嫣手里晃着自己的请帖,朝着那个分钥匙的马脸面具说着夹子音。 马脸面具看了一眼吕嫣手中的请帖,从托盘里拿了一个号码牌,交给了她。“随机分配,不能选择。” 吕嫣再次飞了个委屈的小眼神:“多谢了……” 她转身的时候,视线似有似无地从谢胥那边转了一圈。 第六十三章 不能换房,不当炮灰 吕嫣拿着号牌咚咚咚往楼上走,这时谢胥已经反应过来了,他抬手摸了一下脸上的血,好在他这副样子,落在旁人眼里,就和吓到了是一样的。 谢胥从袖子里,掏出了那张请帖,仔细看的话,他指尖甚至还在抖。 但是这个抖,不是旁人眼中的害怕,而是愤怒。 谢胥此时,要用全部的理智才能压抑住他的愤怒。 他拿着请帖,慢慢走到了分钥匙的马脸面具那里,盘子里,只剩下最后一把钥匙了。 马脸面具似乎检验了谢胥的请帖,确认是真的后,拿起最后那把钥匙,交给了他。 上面写着三个三。 三三三。 谢胥把钥匙握在手里,也朝着楼梯走去。 此时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房间,立刻用钥匙开门,然后冲进去牢牢地反锁上了房门。 显然,开局的两位死人,已经起到了震慑的作用。 不敬神明,就只有一个下场。 谢胥沿着台阶拾级而上,他脑子里心里,还是刚才那个被长矛穿胸而过的人。 这里的村民,竟然明目张胆的杀人? 谢胥看到那个喝水死掉的人都还没有这么大冲击,可是,有人在他面前杀人。 “我们会留下两个人值夜,请诸位贵客半夜不要随意出门,安静等待明日的正式开宴。”身后的那些村民发出沉沉的声音。 也就是说今日还不算正式的开宴,已经死了两个人。 谢胥一直顺着楼梯走到了四楼,每一层的所有的房间呈现“回”字形分布,就像是一口井。而他们就是井中的人。 之所以说四楼,因为一楼没有房间,房号上的号码,一就代表二。三就是四楼。 “兄台,能换个房嘛?” 谢胥找到自己房号的时候,忽然有人在旁边搭话,居然是刚才街上遇到的那个独眼人。 他和刚才的不耐烦完全不同,满脸堆笑,“拜托了兄台。” 谢胥手里捏着号码牌,看着那人亮出来的钥匙号牌。上面是二零九。 在楼下一层,他指了指自己的一只眼睛,说道:“你也看到了,我眼神不好,所以想住的高一点,能看的更清楚一些。还请兄弟行个方便。” 谢胥看着这个人,就在他要开口的一瞬间,看到吕嫣正站在走廊另一端,面无表情看着他。 吕嫣也住在这一层。 在发现谢胥看了过来以后,吕嫣把钥匙插入了锁孔,推门进入了房间。 对面那个独眼一直在观察谢胥的反应,此时谢胥露出一丝像笑:“不好意思,今天有点累了,你找别人换吧。” 说着谢胥也直接开了锁,进入了房门中。 那人的目光一直持续到盯着谢胥到把门关上,微微有些瘆人。 谢胥听到外面清晰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他才慢慢地转过了身,看向了房间内。 房间内的陈设如同一家普通客栈,摆着千篇一律的床,桌子,桌上甚至还放着一壶茶。 谢胥上前,试了一下茶壶。居然是温的。 细节至此,说明这些房间,都是不久前才布置好的。 “咚咚咚。” 吕嫣打开门,看到门口站着谢胥。她眼底微微闪过光亮。 谢胥直直望着她,问道:“你刚才是在暗示我不要换房吗。” 吕嫣似乎咬了下唇:“我什么也没暗示,别自作多情了。” 说着,她抬手就要关上门。 却被谢胥抬脚,拦住了门扇:“让我进去一下。”他明显有话要说。 吕嫣有些咬牙切齿:“你没听见刚才村民说,晚上不要随意出门吗?”这人是不是叛逆。 谢胥却一直不说话看着吕嫣,视线里带着不容置疑。 “我们在这里僵持,只会引来更多人注意。”谢胥用口型,对吕嫣说道。 吕嫣抵住门的手终于松了,谢胥迅速从门外进来,然后反手带上了门。他扫视了一圈,果然,吕嫣房间的陈设,和他的一模一样。 吕嫣盯着他,谢胥也盯着她。 “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终究是谢胥先开了口。 吕嫣显然还在生气,直接坐到桌边,板着脸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不懂你问的什么意思。” 谢胥直接上前,一把扣住了吕嫣喝茶的手。 吕嫣惊。“……你被夺舍了?” 谢胥之前可没有这么蛮硬。难道转正之后画风都变了? “先说第一个,为什么不能换房?” 在谢胥的“盯”之下吕嫣忍不住开始喉间滚动,这厮现在看起来有点可怕:“刚才我拿钥匙的时候……要求给我朝阳的房间,可是发钥匙的马脸说了一句话,随机分配,不能选择。” 谢胥眉间微拧,似乎明白,又似乎没明白。 随机分配,和不能选择,两句话实际上是矛盾的。“我猜测前一句是烟雾弹,后一句才是关键。也就是这里的规矩是不能选择房间。”吕嫣有些不爽地解释道。 谢胥立即看了她一眼。 吕嫣的敏感几乎让人一个咯噔。 “喝水的人只是用银针试了一下,就被判‘不敬神明’。” 说明这里有许多许多让人无法捉摸的隐形规矩。只要触碰了,可能后果就是死。 如果仔细想想这一条,会发现何其惊悚。 谢胥再次看向吕嫣,眼神中带着让吕嫣不舒服的东西:“这是你的猜测,还是你真的知道什么?” 吕嫣板着脸:“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只是从进村起,你们很多人都选择失明罢了。” 吕姑娘还是吕姑娘,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这些东西只要细致观察,都能分析的出来。 但是,就是没人能看得到。 所有人都看到长寿宴,长生。 也不想想,长生是你能那么轻易得的吗?就算这世上真的有长生,那也不可能平均分配给来到这里的这么多人。 大部分人不就是那个炮灰。 谢胥看着吕嫣,想到了一个问题,“你的请帖,哪来的?” 吕嫣不是将死之人,她也不可能会收到请帖,可是她刚才却真的拿出来了。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请帖的来路,和谢胥是一样的。 第六十四章 虎落平阳,命如草芥 可是谢胥猜错了。 吕嫣亮出了自己的请帖,上面的名字,清清楚楚写着,吕嫣。 他神色一僵。 “你该走了。”吕嫣说道。 村民说入夜之后,不要出门走动,之所以吕嫣还敢把谢胥放进来,是因为,现在还不到子时。 子时才算入夜。 谢胥望着她,可是他的问题还没有问完:“他们杀了两个人。” 就当他的面,京畿衙门指挥使的面。 吕嫣咬牙:“那又怎么样?他们会死,正是因为他们触犯了规矩。” 刚说完,吕嫣终于注意到了谢胥眼底的那抹若隐若现的红丝,他脸上的血已经擦干净了,但是心上的血却擦不干净。 “什么样的规矩,能把人命当做草芥。” 除了明文写在律法上的规矩,谢胥不知道这世间还能有什么规矩可以大过人命。 吕嫣嘴角似乎翘了一下:“……在别人的地盘上,就要遵守别人的规矩。你不服也没用。” 不服的人坟头草已经开始长了。什么京畿衙门指挥使,你就是天王老子都没用。 说到这,天王老子(圣皇)还真的来过。 “你再不走,当心把我也害死。”吕姑娘生气了。“在街上的时候,我提醒过你,让你原路返回。” 是谢胥自己放弃了最后能离开的机会。现在就算谢胥想离开,也痴心妄想了。 吕嫣推了一把谢胥,把他推到了门口。这次谢胥没有反抗,直接顺着力气被推到了门外。 吕嫣关门之前看着他,口型说话:“长寿宴要举办十五天,你要想活命,从现在开始仔细听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不要犯规。” 说着门就在谢胥的眼前关上了。 谢胥在门口站了很久。 听到谢胥的脚步声终于走远,吕嫣长呼了一口大气,真是冤家路窄,怕什么来什么。她有点懊恼,这么上赶着送死,她就不应该提醒他,应该任他自生自灭。 外面响起一声锣,子时到了。入夜了。 这一夜,吕嫣听到,从外面的楼梯间,一直传来咚,咚,咚,咚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一直在敲击楼梯,阴森极了,有时候,这声音甚至还近在门缝,就好像那东西正从一间一间的门缝里面走过…… 声音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都还没有停止。 除此之外,所有房间则是极为安静,所有人估计都吓到没有入眠。 …… 又是一声锣响,许多人都第一时间被惊醒了,窗外的天光已微亮,许多人聚集在走廊上。 吕嫣的房门被敲响了,起初还是有礼有节的,但是逐渐的敲门声开始越来越重,最后终于把吕嫣给震醒了。 “吕嫣!” 吕姑娘睡眼惺忪地打开门,果不其然谢胥站在门口,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居然还能睡得这么沉?” 谢胥自己别说睡觉了,连合眼都没做到。“你听到昨夜动静了吗?” 吕嫣揉着眼睛:“听到了,吵死人了。” 走廊外面越来越多的人从房间里面走出来,每个人都面如菜色,呆滞的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一楼又是传来一声锣,“卯时一刻,供奉灶神!” 供奉灶神? 吕嫣似乎回过神来。 “客人,请依序排队,跟着我去祠堂。”楼底下站着一个穿着长裙,脸上戴着兔子面具的女人。 女人的声音柔和中透着一点冷,而且说完话之后,她就立刻转身,朝着门外走了。 说是让客人依序排队,却根本不给时间,也不说上依什么序。 见状,吕嫣也不敢大意了,她赶紧回屋穿上鞋,还不忘用钥匙将门给锁上了。 然后吕嫣和谢胥迅速加入到了大队伍之中。 一走出客栈楼,清晨的风吹在脸上,还是有点小冷。吕嫣哆嗦了一下。 谢胥看了她一眼,伸手解开了自己肩上的大氅:“披上吧。” 好在谢胥为了符合病人人设,进村时候多带了这一件。反倒是吕姑娘看着机灵,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聪明似的,实际上。 吕嫣看了看递来的大氅,下意识想硬气的回绝,可是此时又是一阵风。“阿嚏!!” 前面一位老哥不爽地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吕嫣。 吕嫣:“……”气死了,虎落平阳被犬欺。 她一把抓过大氅,动手系在了自己的身上。大氅里还有谢胥的体温,几乎一穿上就极为暖和。 “我昨天也帮了你,就算扯平了。”自尊心高傲的吕姑娘如是说道。 谢胥没搭话,对吕姑娘的脾气他已经了若指掌了。一点都不惊奇。 前面那个引路的兔头女子一直走的不紧不慢,也不知道她说的祠堂,到底多久才能到。 有人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却也只敢小声嘀咕:“这村子这么大吗?” 走了这么久还不到。 一个小村子而已,很多人都不觉得会有多大。可是,他们似乎都已经走了有半个时辰了。 关键是,这整个村子,都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让人的视线不由受阻。 “为什么会起这么大的雾啊……” 吕嫣裹着大氅,不冷了也就有了余力去观察四周,似乎能看见很多低矮的房屋隐藏在雾气之中,她看了大约两圈之后,嘴角勾出淡笑。 “这个女人在带着我们绕圈圈。”吕嫣低声,用口型对谢胥说着。 用雾气遮掩,特意让人看不清楚建筑物,实际上那些房屋,吕嫣注意到已经重复出现两次甚至更多了。 谢胥没有吕嫣眼神那么好,隔着雾还能看清楚屋子,但是他的方向感比大多数人都强。 他能感觉到走了重复的方向。 一次或许是巧合,但超过两次,就说明书在兜圈子了。 吕嫣有些刮目相看地瞧着谢胥:“你没我以为的那么笨嘛。” 一不留神说出了心里话,在吕姑娘心里,谢胥比她笨,不对,应该说,世上大多数人都比她笨。 除了师傅。 谢胥说道:“我见过很多聪明人,最后他们的下场都不太好。” 吕嫣脸色一僵,开始小心眼地觉得谢胥在内涵她,“……但是在这个村子里,先死的绝对是笨蛋。” 吕嫣把笨蛋两个字咬的重,还哼了一声。 听到哼声,谢胥嘴角似乎扬了扬,但没有再说话。怕再气着吕姑娘。 “到底还有多久才到……”有人一夜没睡,现在又走了快一个时辰的路,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可是带路的兔头女子,却根本不搭理人群里的质疑跟问话。 甚至头都没回过,只顾着往前走。 第六十五章 灶王爷前三炷香 有人忍不住去拍了那个兔头姑娘的肩膀:“喂,跟你说话呢!怎么不理人?” 接着那兔头姑娘停住了,她慢慢转过脸,看向了那个拍她的人。 雾气里,这兔头面具显得有些诡异。 “祠堂到底还有多远?”那个人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声。 兔头姑娘两颗眼睛盯着他:“你是不想走了吗?” 那人被问的一虚,到底没敢说不想:“我,我就是问问……还有多久能到……” 兔头姑娘又问了一句:“那你是不想走了吗?” 那人呆住,脸上开始爬上汗。他意识到自己冲动了。“想、想……当然想了……” 兔头姑娘望着他,很久之后,才收回了目光,然后继续扭头,在前面带路。 问话的人已经有点吓傻了,他甚至朝后面退了两步,根本不敢距离那个兔头姑娘太近。刚才,他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那兔头女的眼神,真的像在看一个死人。 剩下的人就算再累,也没有人敢说话了,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还有那个用下巴,不断挪动的“人”。 “祠堂到了。” 没想到的是,这次竟然很快就听到了前方兔头姑娘传来的话,她也终于停在了一座庙宇前面。 所有人看着这座低矮的祠堂,走了这么久,就这? 旁边有村民端着许多肉食、水果,摆到了供桌上。摆了满满的一桌子。 “灶神爷,保佑我们有饭吃,有水喝,保佑我们家宅平安,长命百岁。” 接着,一个牛头面具的村民,插了三炷香在香炉里。 见到这里,吕嫣神色划过一丝愕然。 “跪。” 兔头女已经开口,仍然是柔和里带着清冷的声音,接着她也跪了下去。 其他人面面相觑,也只能纷纷下跪,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已经麻木了。 谢胥只觉得荒唐,他看到众人跪拜的那尊雕像,只是一个木头雕刻的丑娃娃。别说神明里,就是人都不是。 吕嫣拽了他一把,兄台,别在这时候搞特殊啊。 总算是拉着谢胥一起跪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管对面是什么东西,就是一块石头吕姑娘都跪得飞快。下跪而已,又不少块肉。 “叩首。” “再叩首。” “再叩。” …… 足足叩了九次头,那个兔头女才站了起来,见状,其他人也才敢站起来。 有人膝盖发麻,站起来的时候直接歪了两下,差点摔倒在地上。 但是兔头女却毫无反应,“回客栈,准备吃宴。” 那个摔倒的人竟然也无人搀扶,所有人都听到了吃宴二字,眼底发出光芒。 又困又累又饿,他们急需要吃东西。 吕嫣看了一眼谢胥,“ 兔头女再次在前面带路,但是这次没走几步路,始终笼罩在村子上方的雾气,突然散去了。 露出了晴朗的天空。 众人这才看清楚,他们住宿的客栈楼,竟然就在肉眼可以看见的不远处。因为那楼造型奇异而高,大概是整个村子最高的建筑。 这样看起来,他们根本不必走将近一个时辰。 “这是什么意思?故意遛我们玩儿吗?”有人惊骇且带恨地骂了一句。走的腿都要废了,刚才还跪了那么久,竟然是有意带他们兜圈子? “给神明上香竟然还喊劳累,”一个牛头面具冷冷说道,“既然心不诚,又何必来参加长寿宴?” 那说话的人脸上带着愤怒:“你们分明就是欺人太甚!什么神明,莫不是你们假借着神明的名义在故意折辱我们!” 这人此话一出,吕姑娘就知道他找死了。 果然,牛头面具声音冷了下来:“把这个不敬神明的人拖出村外。”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那个说话的人就被堵上了嘴巴,两个面具人把他架走了。 “呜呜呜呜!”那人的喉咙里只能发出沉闷的挣扎,可是也徒劳无用。 余下的其余人根本不敢说话,这白鸦村的规矩太严了,哪怕说错了一句话也要被驱逐。 吕嫣感受到身旁的男人变化的气息。 指挥使大人又怒了,可惜也只能心里怒了。他们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而且看得出来谢胥明显还想要待下去,看看这长寿宴后边还会发生什么。 兔头姑娘再次在前面走,唯一值得欣慰的,大概是她这一次倒是没有绕路,而是直直地朝着客栈楼的方向走了。 能明显感觉到余下的人也松了口气,脚步有些急不可耐地期待着开宴。 那长长地桌子摆在一楼,桌子上面,每个位置各自摆放着一个盘子,但是盘子里面,只有一个桃子。 “这就是今日的宴,长寿桃,请诸位贵客品尝。” 什么?! 所有期待着开宴的人,在看到盘子里的桃子的一瞬间,都傻眼了。 “你们说什么?!饭就是一颗桃?” 又有人绷不住了,脱口质问。 长寿宴,外界传的那么浪漫丰富,结果他们来到这里,却看到的噩梦一样的景象。 若说昨日那杯清水还不算正式开宴,那么今日,在所有人极度的虚弱饥饿的时候,这颗桃子就像是嘲讽。 有人颤抖着问道:“你们是要饿死我们吗?” “大胆!”一个持着长矛的牛头人朝着出言不敬的人走了过来。 那人打了个哆嗦,立刻冲向了自己的座位,在桌前坐了下来。 看到这个动作,走向他的牛头人倒是停下了。 其他人见状,也争先恐后在位置上坐了下来。 没有人愿意被驱逐,何况这才只是第一天。有人抓起盘子里的桃子,开始大口啃咬起来。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吃桃子。太饿了,哪怕面前只有一个桃子,也能连着核吞下。 吕嫣也盯着面前的桃子,这村子的人可真够抠门的,还是说打算以这种方式来清除掉一些人。 她早就发现这长寿宴内含乾坤,与其说是检验这些人对神明的忠诚,不如说,更像是在——考验人性。 刚才那个人无意中说的话让吕嫣觉得挺对,打着神明的名义,这帮村民在搞别的事情。 吕嫣慢慢地吃完了一颗桃子,动作优雅地擦了擦嘴巴。还有刚才那灶王爷前上的三炷香,可真有意思。 第六十六章 寿宴期间,生死自负 那一颗桃子不是一顿饭的量,而是一天的宴。 这顿桃子之后,一整天众人就再也没有吃到任何东西。 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每个房间中的水壶里,还是满的。就好像趁他们离开的时候贴心地给续上了一样。 吕嫣吃完了桃子就回到房间里补觉了,早上起得太早害的她都没睡够,要知道美容觉是多么重要啊。 可是走廊上却陆续传来走动和说话声,这些饥肠辘辘的人已经不淡定了,本来大家谁都不搭理谁,可是现在,忍不住开始交流信息来。 有人开始偷偷串门,“这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总觉得这长寿宴不像外间传的那样……为什么感觉这么古怪?” “他们该不会、每天都只给一个桃子吧?”长寿宴要举办十五天,那岂不是会被饿死吗? 有人鬼叫:“我不想参加了,我要回家!” 吕嫣用被子蒙住了头,可还是抵挡不住嗡嗡嗡的说话声,她气得一个翻身坐起,“还有完没完?” 咚咚咚。 敲门声却再起。“吕嫣。” 吕嫣听到这声音更不爽了,她只能下床穿上鞋子来开门,放了谢胥进来。 “你又睡了?”谢胥看着吕姑娘浑身的不爽,只觉得她属实神奇。 吕嫣打个呵欠,看他一眼,“睡眠能保存体力,像你们这样,才会死的更快。” 谢胥神色不由微暗,吕嫣这副样子,到好像自在的很,这村子的诡异,丝毫也没影响到她。 “早上那个拜灶神,”谢胥手拢袖,“民间规矩,灶王爷前,不能上三炷香。” 可是敬神的人,却在最后点了三炷香。这几乎是拜神的大忌。 一个号称敬神明得长寿的村子,怎么会连基本的习俗都做错? 吕嫣从床头的包袱里,拿出了一张像是纸的薄片,慢悠悠地戳了几个洞。 “有问题的不止这一个。”吕嫣说道,“还有供品。” 那些人放在供桌上的,许多水果,肉食。但偏偏缺少供奉灶王爷最关键的一样东西。 谢胥意识到了,“祭灶糖。” 供奉灶王爷,一定要有糖。据说,供奉一些又黏又甜的东西,目的就是要粘住灶神的嘴巴,让他回到天上时防止他向玉帝报告人间的罪恶,寓意“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他们不仅点香的数量错了,连供品也错了。” 吕嫣说着,把那戳了几个洞的纸,直接贴到了脸上。那几个洞刚好是两只眼睛,鼻子和嘴巴。 谢胥:“……你在干什么?” 学村民戴面具?也不是这么学的吧? 吕嫣拍了拍脸上的纸:“这是我的独门养颜秘方,少管闲事。” 谢胥虽然已经见过了吕嫣种种的惊世骇俗之举,却还是每每能被刷新见识。贴一张破纸在脸上能养颜? 而且对这张不属于她的脸,她就这么在意吗? “早上的雾,也很怪异。”谢胥缓慢地继续说。“昨日的天气是整天的太阳,我们傍晚才进村,晚间那时候还有星星。” 吕嫣用手指一点点把纸边贴合脸皮,“大人观察的真仔细。” 谢胥听着这明显言不由衷的敷衍,目光落在吕嫣白惨惨的纸脸上。似是无语。 今早的雾气,谢胥甚至隐隐闻到了雾气之中有某种味道。雾起的太迷,也消散的太巧。 吕嫣表情被纸遮盖住看不出,只能看到她似乎眼珠转了一下:“你难道还想说,这雾是人为的?” 谢胥一时没有说话,他心底觉得不可能,但又说不出所以然。 吕嫣口气有些似笑非笑:“这世上,有人能造出一场大雾吗?那岂不是说明,这村子里真的有神仙。” 呼风唤雨,雷电雨雾,都是神仙才有的能力。 谢胥也正是因为想不通这一点,所以才觉得心里膈应。神仙?那也一定是个恶神。 “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个村子的长寿宴,绝不是为了让人长命百岁才举办的。” 这里的村民,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连自己都模样都要遮掩,又怎么会是心善之人?什么神明,不过是凡人的借口。 吕嫣似乎在他脸上盯了一阵,然后转过了身。 “吕嫣。”谢胥看着她那宛如白无常的样子,心底的疑问与日俱增,“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来这里?” “我收到了请帖,你不是看到了吗?” 谢胥说道,“你的请帖给我看看。” 吕嫣揉脸的手顿了一下,继而翻了个白眼:“……凭什么?” 谢胥盯着吕嫣。 “长寿村的请帖只发给不久于人世的人。我那张请帖的许之远,就是在报案途中病死的。” 吕嫣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确实有不治之症。” “你认为我会信?”吕嫣唯一的病大概就是戏精上身了。 吕嫣冷飕飕道:“管你信不信。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一旦被发现你是冒名顶替,下场怕是比之前那两个还惨……” 刚说完下场,外间就传来了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似乎是什么从高空摔了下去。 “啊啊!” 尖叫声开始响起:“死人啦!” 谢胥脸色一变,立刻起身朝门外走去。 吕嫣也呆了一下,接着双手捂住脸上的纸,非常不爽地跟出了门外。 只见,外间的回字形走廊上已经许多人都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恐惧又震惊地从楼梯的中间看着楼下。 吕嫣看到一楼的大厅地上,趴着一个没有四肢的人。 这里的所有人怕是都记得。 正是那个曾经见过、用下巴爬行的人。他居然被分配在了四层的房间,昨天半夜,吕嫣都还听到走廊上不断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正是这个人爬了上来。 “他,我看到他从栏杆上摔了下去……”有个二楼的人满脸惊骇说道。 众人看着那没有四肢的驱赶只觉得可怖,并且很快有人意识到不对。 “他没有手脚,不可能自己爬上栏杆,是有人、有人推了他!” “谁是第一个出来的?” 瞬间的质问惊醒了众人,但是现在走廊上站满了人,没有人会承认第一个出来。 第六十七章 棋盘之上,砧板之间 吕嫣注意到,站在一楼值守的牛头面具村民,在看了那坠地的尸体片刻后,忽然抬手,招来了两个同样戴面具的村民。 三个面具人,一言不发地走上前,直接拖走了那没有四肢的人的尸体。 楼上正在观望的人有人惊骇地出声:“你们,你们不抓凶手?” 那牛头面具村民抬眼冷漠地看了一眼说话的人,什么也没有反应。“长寿宴期间,生死自负。” 所有人都呆了。 吕嫣却不出意料地挑了一下眉,差点把面膜挑掉,她赶紧双手捂住。 有人颤声问:“你们的意思是,我们如果在这十五日内出了事,跟你们没关系?” 不仅仅是不敬神明、违背了规矩会被强行带走,就连其他方面出事,村民也不会管。 “你们怎么能这样?!” 一个牛头面具持着长矛,抬头看着楼上众人,不知为什么,尽管戴着面具,也觉得他的表情仿佛很狰狞:“你是想要退出吗?” 这句话让所有人再次陷入了死寂。 要退出吗。 没有人想。 “我反正也活不长了……”有个人后退了一步,“我要在这里呆满十五天。” 也许能获得神仙庇佑,长寿无极。 其他人就算死了又有什么干系,重点是,自己不能死啊。 能来到这里的人,都是药石罔效,这里是唯一的希望。 牛头面具再次冷冷开口,“很快就到入夜时分了,请各位按时回房休息。” 所有人脸色麻木,居然真的开始一一回房。每个人都关上自己的房门,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一切发生的事。 吕嫣见没热闹看了,拍了拍脸,自己也转身回了房间。结果谢胥又跟着进来了。 他的脸色,极为的难看。 才一天半,他已经目睹了三个人的死亡,还有一个被拖走的人不知生死。 “居然杀人。” 凶手就在刚才那些人里,就在谢胥看到的那些脸孔之中。 吕嫣心底觉得好笑,不是已经都杀好几个了吗。现在才震惊,是不是晚了。 可是谢胥心中这次不一样,因为这次,不是村民干的。 他回忆着刚才走廊里的那些人脸,心中只有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一个本身已经没有四肢,毫无威胁力的人?甚至为什么,一定非得杀人不可。 吕嫣这时撕下了脸上的纸,脸颊上有像珍珠一样的水珠落下来,美得像是观音慈泪一样。 可是她接下来说的话却像是裹着冰渣子:“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极端环境下,人什么都可能会做出来。” 谢胥一动不动看着她:“那这里的动机,又是什么?” 那些人们。互不认识,更无仇怨。 只是都聚集到了长寿宴。 谢胥觉得没有动机,恰恰就是动机。 吕嫣不假思索说道:“自然是因为,这样他们就可以少掉一个竞争对手了。” 谢胥再次被一股荒唐之感击中天灵盖,他抬眼看吕嫣:“你说……什么?” 吕嫣看着谢胥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脸上笑容都透着古怪:“难道大人现在还没有意识到,我们正在游戏之中吗?” 或者说,棋盘之上,砧板之间。 “这世上任何一种游戏都是分输赢的,能发生在这里,动机就只有一个。长寿宴给人长生,我们都是参与神仙游戏的棋子,棋子在盘上一个一个被吃……当然只有剩下的才是赢家。” 而且,落子无悔。现在每一个人都没有反悔的权力。 看着谢胥好像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的样子,吕嫣再次咯咯一笑:“本来我也只是猜测罢了,可是看刚才村民的反应,明显是默许这种行为存在的。那就只有这一种解释了,不阻止……甚至赞成。” 和世间所有游戏一样,这里,成王败寇,剩者为王。 原本人心就慌慌,村民还非要雪上加霜,不就是在逼出人性中最后的疯狂吗。 这种手法,吕嫣曾在很多年前,见过。 只不过那个人,是笑着,教她的。 谢胥从刚才起就一直视线不动地盯着吕嫣看,听到她云淡风轻地分析着这些,轻描淡写的连语速都没有变一下。 谢胥不知道自己心底是什么感觉,他只是轻轻缓缓开口:“这么说,对这样的所谓‘游戏’,你其实很熟悉?” 熟悉到,张口就能说出一条条冷酷的规则,并且毫不感到意外。 吕嫣正洗脸的手顿住了,脸上的表情也僵了僵,接着她把手从水中拿出来,转向谢胥,甩了一下,又一下水珠,她笑靥露出来:“对啊,我经常玩吃子游戏,而且都是赢家。怎么,指挥使大人不服?” 谢胥望着吕嫣,他永远无法从那张脸上看到真情假意,换上这张脸,吕嫣就穿了层皮。 “我是好心才告诉你这些规则,”吕姑娘含笑的脸后显然是冰封千里,“若是觉得好心不如驴肝肺,就请指挥使大人在余下的十四天,自求多福吧。” 真以为她善心泛滥?师傅说了,果然不能给男人好脸,因为都是些不识好歹的东西。 第三声锣也不出意料地响了。 吕嫣在谢胥踏出门外的一刹那,用极大力气狠狠关上了门。发出响亮的砰声。 她要是再搭理这个人,她就是猪。 同样的,他要是再敢来敲她的门,她一定把他的头发一根根的拔下来,让他知道厉害。 …… 第二日,吕嫣被锣响惊醒,一楼传来声音:“开饭了!请诸位贵客起床用餐!” 吕嫣看着天花板眨了两下眼睛,困意才消退。 接着,她一个打挺坐起了身。 吕嫣飞快地开了房门,冲到走廊,顺着栏杆先往一楼看了一眼。这一眼就看到餐桌上已经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谢胥用筷子夹起盘中的食物,正往嘴里送。 吕嫣:“……” 王八犊子!吕姑娘气冲天灵盖,三步并作两步冲下了楼梯,就看到每个人都像是饿死鬼投胎,疯狂咀嚼着口中的食物。 吕嫣一个箭步冲向了自己的位置,发现餐盘里只剩一个馒头了,坐在她座位旁边的人,正伸手想要拿。 “滚开!”吕姑娘气吞山河,冲过去一把狠狠拍掉了那人的猪手,“你敢碰我的食物?!” 那个人瞪着吕嫣,丝毫也不愧疚:“谁让你不来?刚才牛头村民说了,没来的人食物可以给大家分……” 什么?吕嫣差点没气得撅过去,她扭头看向一旁的村民,果然个个都一言不发,完全不管。 之前她是冷眼旁观别人的笑话,现在笑话中心成了她。奶奶的,大意了。 吕嫣直接抓起馒头送入口中撕咬,一边气狠狠地盯着谢胥。心里已经骂了八百遍的王八蛋。 谢胥这时已经吃完了盘中最后地食物,正在优雅地擦着手。他似乎感受到吕嫣的视线,看了过来。 吕嫣瞬间收回目光,把馒头全部塞进了嘴里。 她本来以为,今天早上,可能还要折腾他们早起祭神,或者什么别的活动。没有想到,竟然就是直接吃饭。 她更没想到的是,谢胥竟然真的没有来敲门叫她。 第六十八章 一条绳上,牵着你我 “今天仍然只有这一顿吗?”有人鼓足勇气小心地问了出来。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是。” 如果事先有人告诉他们,所谓的长寿宴根本吃不到什么东西,甚至还可能饿死,不知道那些满怀期待的人还是否愿意来了。 在长寿宴上饿死,真是奇闻。 “我们,我们能去外面的村子里逛逛吗?” 牛头面具的人一直守在客栈的门口,“除非必要的祭祀活动,所有客人不得离开此间。” 而必要的祭祀活动,就是前一天早上的灶神了。 嘴上称呼的是客人,可他们觉得,他们更像是犯人。 “意思是我们一整天都只能待在这里?” 虽然整栋客栈楼建造的很宽敞,但是,让他们呆在这里,什么也不做,一种不安几乎滋生出来。 “那明日会有什么活动吗?” “无可奉告。” 有桌前的客人突然站起身,反正东西已经吃完了,他匆匆上楼就关上了自己的房间。 这样的胆小鬼并不少,很快桌前就走了大半。 都各自回房把自己关住,觉得这样似乎就安全了。鸵鸟心态。 突然还传来了哭声,只见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少女此刻正靠在一个男人的身上,不断在嘤嘤嘤地哭泣,“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这少女众人也有些印象,虽然不知道得的什么病,但是第一天开始就一直在咳嗽,脸色苍白,弱不禁风。 看起来接连两日发生的事情让这个少女崩溃了。 她靠着的男人似乎正是住在她的隔壁,此时显然被激起了保护欲,“放心,有我在,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少女不断地哭着,手帕都湿透了。 吕嫣也不想再看这拙劣的戏码,她吃馒头噎着了,现在要马上回房喝点水。 走之前她瞪了一眼旁边抢她食物的男人,把他那张脸牢牢记住了。此仇不报,她不姓吕。 结果,却神奇地发现对方也正在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她。 吕嫣心里一咯噔,但面上什么都没露,高冷地转身走了,直至上了楼梯,谢胥却也来了。 “我有话跟你说。”谢胥在吕嫣身后低声道。 吕嫣打定主意不理睬,头都没回。上楼梯的脚步更快了。 “早上,我发现了一些事情。”谢胥声音很低,楼梯上暂时也没什么其他人,所以应该只有吕嫣听到了。 吕嫣脚步还是顿了顿,谢胥这口气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线索。 不过她确实噎着了,直接用最快速度冲回了房间,先拎起水壶灌了一大口水。 总算舒坦了。 谢胥走了进来,吕嫣没好气道,“有屁快点放。” “把你的纸借我。”没想到谢胥张嘴就是要东西。“我昨天看到你的包袱里有纸。” 吕嫣瞪着他,这人怎么能做到这么理所当然?“不借。” 谢胥看着吕嫣,其实他也在想要不要说出来,但这个地方,只有吕嫣是他认识的人。 他选择相信。 “我知道楼下那些牛头村民的身份。”谢胥说了出来。 吕嫣呆住。“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这里所有人村民都戴着面具,穿着一样的衣服,就连声音,都是经过面具处理变形的。 谢胥看着她:“我是认真的。” 吕嫣迅速扫了一眼窗户,门闩,确保都关严实了,“……你怎么可能知道?” 说真的,打扮成外面那种样子,就算是互相熟悉的邻居街坊,见面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谢胥第一次来白鸦村,他说他认出了村民? “白鸦村的村民档案,仍然归档在户部的户籍科,我来之前,把每个村民的资料都背下来了。”谢胥轻描淡写地说道。 对面吕嫣的表情仿佛石化了。 “包括他们每个人的肖像画。我全都看过。”谢胥望着吕嫣,就像他曾经轻而易举调阅吕嫣的档案一样,“每个村民的特点,身长,在我的脑子里都能一一对应。” 白鸦村共有村民九十六人。其中青壮年四十三人,其余为孩童和老人。 “这里戴着牛头面具的,只能是这四十三人中的人,他们不允许我们随意离开到村中走动,应该也是不想暴露其他的老幼村民。” 吕嫣看着谢胥,罕见的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话:“好,你,就算你把范围缩小到四十三,你又怎么可能认得出他们谁是谁?” 光听谢胥说背下了所有人的资料,记住了所有人的脸画,吕嫣就已经感到惊悚了。 这人真这么可怕?她宁愿是谢胥故意在弄玄虚。 可是吕嫣回想起了他的书房中,曾经让她看的那些,几千张的不同人脸。 吕嫣瞬间就有点应激后遗症了。 “餐桌旁边那个牛头人,走路的时候不小心露出了他的脚踝,在左脚踝的踝骨后侧,我看到了一块凸起的伤疤。” 马忠勇,43岁,幼时坡脚,不慎落入水塘,救起之后左踝处留下疤痕,形似豌豆。 “第一天晚上掷出长矛的那个人,他投掷的手法是常年握猎弓,弩箭形成的习惯,这个村子里只有一个人从小练习这些,就是这个村子唯一的猎户。” 张龙鸣,39岁,住在村头第三户人家,与村长的女儿刚刚定亲。 “还有那个带路的兔头……”谢胥说到这里,下意识注视着吕嫣的表情,还需要他继续说下去吗? “不要说了。”吕嫣已老实,求放过。 “被他们知道,你居然识破了他们的身份,”她已经得到见识了,她现在只想当作没听见。“不管真假,你都活不了了。” 最重要的是,别把她当作配菜给刀了。 “指挥使大人神勇无敌,智计高超,从现在起,咱俩最好当作不认识……”吕姑娘堆上讨好的笑,“咱们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大家互不干涉,好走不送。” 吕嫣把谢胥往外推。 刚推了一下手腕再次被谢胥给扣住,谢胥声音低沉:“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现在就算推我出去,那些人也不会认为你跟我就是清清白白的。” 吕嫣觉得刚才那馒头好像还没被咽下去,胸前噎的一阵阵滚烫,一条绳上的蚂蚱?这台词怎么感觉这么耳熟? 之前在京畿衙门的密室,当着无头尸体的面,谢胥就威逼过她,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 第六十九章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吕嫣瞪着谢胥,万千的草泥马已经在心底狂奔而过,“你在干什么?威胁我?” 这世上,敢威胁她,而且还威胁了两次的人,只有谢胥了。 谢胥松开了她,“我知道你觉得自己聪明。但是我说过,我见过很多聪明人,他们的下场都不太好。” 吕嫣喉间微动,谢胥的话有点可恶,偏偏又能准确戳人心。“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们结盟。”谢胥说道,“调查清楚这个村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吕嫣眼神有点游离:“我如果说我不想查呢?” 白鸦村搞什么名堂她又没有兴趣,她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她只想安稳混过十五天,对她来说这也不难。 “你既然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从现在起,落单会很危险。”谢胥的视线,若有若无瞥了一眼门外。 从刚才,他就听到门外有脚步声。蹑手蹑脚的,似乎极力不想引起注意。 吕嫣本来以为谢胥还想再威胁,但是她几乎立刻意识到什么,顿时脸色变了变。 “你早上……该不会是故意的?”吕嫣盯着这个阴险的男人。 谢胥知道吕嫣早晨会睡过头,发现餐食不对后,也没有提醒她。最要命的还是那个规则,可以分走没来的的人的食物。 吕姑娘肚子气痛了,她瞪着谢胥,“就是为了逼我跟你结盟?” 谢胥到没有解释,他只是看着吕嫣:“昨天晚上,在这间屋子,是你跟我说,这一切都是一场游戏。”而他们都是游戏中的棋子。 吕嫣似乎又被噎住了。 真是学以致用,马上拿来对付她了? “今天早晨的真实情况,比你以为的要复杂,那种情况下,我没办法来敲你门叫你。” 如果谢胥这么做了,马上就成为众矢之的。 吕嫣突然就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之前积蓄的生气也有点忽然没有着落。 “还有十三天,”谢胥的双眸像是能把人吸进去,“要不要结盟?一起活下去。” 吕嫣不由回想了一下,自己明明好好地想来长寿宴耍一耍,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这步的? 对,从第一天遇到这人,她就应该理智地离远远的。 “遇到你本姑娘就倒霉……” 吕嫣说这句话的时候却直直地走向了门,在毫无预兆的时候刷地拉开了门。 “哎哟!”一个人忽然撞了进来,他惊慌失措地看向了吕嫣。 吕嫣面如阎王,冷冷盯着那人:“你敢偷听?” 那人疯狂摆手,然后迅速跑开了:“我什么也没听见!” 吕嫣狠狠关上门,转过身,面向了谢胥。 在动物界中,弱肉强食,弱的总会被率先盯上。这里,每个人都身患恶疾,但是即便这样,也能分出三六九等。 而那个没有四肢的人就在最下层。 紧接着,就是吕嫣这样的,落单的,弱女子。 吕嫣想起刚才在楼下哭泣靠在一个男人肩上的少女。那个少女就是意识到了自己是弱者。 而刚才偷听的人,显然是盯上了吕嫣。 “那个人患有消渴症,一时死不了,但永远治不好。”吕嫣眼底一层冰寒。“隔壁的隔壁都是活不过半年的绝症,还有一个,连这个月也不一定活得过。” 如果长寿宴不能给他续命,他就死定了。 吕嫣本来不想跟这些人一般见识,因为他们不知道,她没病,她能活得长长久久。 在游戏里,以为是弱者的,不一定弱。看着强的,可能很快就死。 “今天早上抢我食物的那个人,我看他不顺眼。”吕姑娘笑了一下,“如果你替我收拾了他,我就答应和你结盟。” 吕姑娘做事全凭心意,她开心了,她就什么都可以商量。 但是,她要是不开心,天也要随她一起塌不可。 如果谢胥连这点都没有足够清楚的话,那他还怎么好意思来对吕嫣说这些。 谢胥看着吕嫣,忽然从袖中摸索了一阵,然后放下了什么东西在桌上。 “要是饿的话,就吃点垫垫吧。” 然后谢胥就离开了,没有答应吕嫣会不会收拾那个人,就这么走出去了。 吕嫣无语了一会,走到桌边,看到了谢胥放在桌上的东西。 一颗圆圆的鸡蛋,用手帕包着,若是稍微碰一碰,会发现还有余温。 …… 第二天吕嫣在锣响第一声就睁开了眼,她可不会同一个沟里摔两次船。吕姑娘一个打挺起身,为了方便行动昨天晚上她连鞋子都没脱,直接合衣睡了。 她打开了门,和谢胥来了个面对面。 谢胥的手抬在半空,看样子正要敲她的门,见状,两人视线碰了一下。 “快下来吧。”谢胥低声说了一句,就转身朝楼梯去了。 果然每个人都冲得飞快,昨天只早晨吃了一顿,他们已经扛不住了。 但是吕嫣反身关上门,心底下意识觉得,今天怕是没那么简单。 果然,刚到了一楼的所有人都露出失望之色,餐桌上什么都没有。“饭、饭呢?” 牛头面具的村民说道:“今日斋戒日,所有人需独坐静思三个时辰,告慰神明。” 什么? 就看个个脸上暗淡无光,懵然呆傻。 “三个时辰?” 已经有牛头村民走向了每个人的身后,“请按照次序落座。” 吕嫣是最后下楼的,刚好卡在锣响的最后一声,一个村民的长矛几乎怼到了吕嫣的脸上:“速速入座。” 吕嫣心底牙痒痒冷笑,吃饭的时候不要求速速入座,这时候就拿刀逼着了? 牛头村民一个一个点完了人数,确定无人遗漏,“焚香,所有人即刻开始闭目静思,以锣响为结束,在此之前,所有人不得睁眼,出声,或是离席。否则皆算作对神明不敬。” 每个人都面如菜色,饿着肚子,还要一动不动坐三个时辰? 吕嫣只想冷笑,越来越会玩了,不过她看到她旁边那位抢她饭的人一脸绝望,心中顿时快意极了。 桌上一个巨大的铜香炉,牛头村民丢了一团什么东西进去,立刻袅袅烟飘荡在一楼。 第七十章 连环夺命,全部中招 吕嫣猛的睁开眼,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居然在什么时候睡着了,而桌上的香,已经燃尽了。 “时间到了。” 巨大的锣响伴随着牛头村民冷冰冰的声音,桌上有人尖叫了一声。 吕嫣呆住了,她不敢相信,过去的三个时辰,她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不,根本就不是睡着,更像是——昏迷。 吕嫣手心渗出微微的汗,她目光看向了已经熄灭的香炉,显然这香炉里燃的东西有问题,否则绝不可能让吕嫣突然失去意识三个时辰。 而最关键的是,普通的迷药,对她没有用。 所有人的反应显然都跟吕嫣一样,脸色呆滞,显然像是还没有回魂,不明白三个时辰怎么就过去了。 “啊!” 有人发出尖叫,是昨天那个靠在男人身上哭泣的少女。 她正满脸惊恐地指着坐在对面的一个人。“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啊!?” 那个人死了,胸前贯穿着一把尖刀,血都凝固了。 关键这个死的男人,竟然就是昨日少女靠着他哭,扬言会保护少女的人。 “死人?怎么会有死人?!” 坐在死者旁边座位的人直接受不住跳起来了,惨叫声比猪叫都难听。 只见桌上所有人都面色惨白,呆若木鸡地注视着发生的事情。 接下来牛头村民们的话意味深长,“你们中有人杀了他。” 这句话几乎让一楼陷入死寂之中。 “你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中有人杀了他?”有个人惊骇着问道。 牛头村民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慢,没有多余解释,“就是字面意思。” 杀他的不是村民,而是在座的客人。 吕嫣扫了一圈,目光定在左手边第二个空位上,那里原本还有个人,现在座位空了。 “这个人呢?”吕嫣指着空位问牛头村民。 牛头村民的视线转到了吕嫣的身上,这个桌子上,敢开口问话的女人不多,尤其是吕嫣还板着一张脸。 “那位客人在三个时辰内睁眼,犯了戒律的规矩,被我们带走了。” 整个静坐期间只有一个人犯了规,被带走,还有一个人莫名死了。 “那谁杀了他?”这阴沉的声音是谢胥。他是第二个问牛头村民的。 牛头村民却没有回答谢胥,面具之下是冷漠与无情。“谁杀了他,与我们无关。” 除了与长寿宴有关,与触犯规矩有关,其他的一切,牛头村民都不管。 长寿宴期间,生死自负。 谢胥脸色已经有点控制不住了,但是这时候突然有另一个男人惨白着脸指着村民:“一帮暴民……你们就是一帮暴民!” 牛头村民居然站在原地任由他骂,根本不做出回应。 现在静默时间已经过了,不管吵闹还是喊叫,都不算违反规矩。村民更像是毫无情感的执行机器。 “今日仪式已结束,诸位贵客可以自行回房休息。” 可是又死了一个人,就在眼前,他的血甚至都淌到了众人的椅子底下。 这个人至少在香点起来的没多久就死了,尸体微僵,血液干涸。 也就是说杀人的人趁着众人刚刚昏迷就下手杀了人。 真是狠啊。 吕嫣还是发现了问题,她看向牛头村民:“你说杀人者在我们中间,但是动手杀人的人,难道没有触犯规矩吗?” 三个时辰的闭目静思,期间不得睁眼,离席,这是牛头村民说的规矩。 谁能在静坐的时候杀人?牛头村民不管杀人,但是触犯规矩的呢?为什么还能留在他们中间? 结果牛头村民说道:“没有。”那人没有违背任何规矩,所以没有受到处罚。 这个结果太颠了,吕嫣都有点被震到。 怎么个意思,隔空杀人?还是意念杀人? “不可能的,你们在说谎,在骗人……我看人就是你们杀的!”坐在死者旁边的那位兄弟显然彻底崩溃了。他居然坐在一具尸体旁边两个时辰。 他甚至回忆起,自己似乎闻到了什么血腥味。 越是这样,精神力越崩溃。 “我要退出,我不玩了,我要离开这鬼地方……” 吕嫣看到,牛头村民立刻齐刷刷看向了那个男人,朝着他走过去。“你要离开?” 男人恶狠狠道:“对!” 吕嫣下意识挪开了眼睛,真是蠢极了。 两个牛头村民拉住了男人,把他往外拖。 男人大喊大叫:“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放开我!你们这帮暴民!” 男人被拖出了门外,声音甚至很快消散在大街上。 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就算搞不清楚状况,也该知道在人家的地盘上,要夹起尾巴。 “他被拖去哪了?”对面最开始尖叫出来的少女已经泫然欲泣,“出村了吗?” 吕嫣却觉得冷笑,出村?怕是想的太美了。先前被拖走的人如果都是出村了,那长寿宴的秘密早就守不住了。 之所以长寿宴在外界传闻的那么美妙,什么神仙赐宴,得此长生。 从来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不好。 从来没有人想过,除了那治愈疾病,得到长生的人,其他参宴的人都去哪了。 世人只能看到幸存者,看不到炮灰。 余下的人,开始踉跄地走向楼梯,个个惊弓之鸟,仿佛现在自己的房间才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只有谢胥跟吕嫣坐着没动。 牛头村民走上来,想要拖走桌边那个男人的尸体。 谢胥直接站起身,来到了尸体地旁边,“要帮忙吗?” 谢胥对着牛头村民,露出和善的一笑。 村民冷冷:“不需要。” 谢胥就没有动,就这么一会功夫,他已经把尸体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 另一边,吕嫣也状似无意地起身,走到了香炉的旁边,“今日点的这香可真好闻,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配方呀?” 手指在碰到香炉的前一刻被一把长矛挡在了她的胳膊前。 吕嫣看着牛头村民,继续保持微笑:“规矩里没说不能碰香炉啊?” 牛头村民面具后的眼睛似乎阴沉极了,他的长矛挡在吕嫣手边,但是也没有再进一步。 僵持了一会,后面两个村民已经及时地赶了上来,迅速收走了香炉。 吕嫣脸色有点冷下来。 第七十一章 排除线索,锁定真凶 楼上的房间,已经空了许多。 不到三天,消失了五个人。 回到房间的吕嫣一张脸拉的比谢胥都长。她满脑子都是什么迷香,能让她也中招。 “这些人为什么要让我们都睡着?” 如果不是睡着,在清醒的状态下保持静坐三个时辰不动,还真挺有难度的。总不至于村民是为了帮他们降低难度才点了迷香? 想也知道不会是这个理由。 整整三个时辰,让他们睡着,这些村民在这长长的一段时间拿他们做了什么? 吕嫣拎起茶壶的手都在抖,给自己面前倒了满满一杯。 茶水居然还是温热的,壶甚至还是满的,就好像趁着他们楼下静坐的时候,这些村民还贴心地上来给他们又添了水。 “村民说那个杀人者没有违背规矩。”谢胥在身后看着吕嫣,“你认为可能吗?” 谢胥甚至怀疑村民是有意在包庇这个杀人者。 吕嫣没有看谢胥,她一直盯着面前的茶水:“他们连当你面杀人都不避讳,现在有必要包庇杀人者吗?” 这帮村民无法无天,他们眼里不需要包庇。 谢胥眼底忍不住震动:“那怎么可能……” 吕嫣打断说道:“是你没有留意村民说的话。”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可能是陷阱。 今日斋戒日,所有人需独坐静思三个时辰,告慰神明。 谢胥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还是没觉得自己漏掉了哪儿。 “所有人即刻开始闭目静思,以锣响为结束,在此之前,所有人不得睁眼,出声,或是离席。否则皆算作对神明不敬。” 吕嫣慢慢地把村民的话给一字不漏地复述了出来。 “所有人不得睁眼,出声,或是离席。” 睁眼,出声,离席,这三个才是禁忌条件。 谢胥听懂了,但显然没彻底接受:“你难道说想说,有人能在不睁眼,不出声,甚至不离席的情况下,杀掉人?” 吕嫣只剩面无表情:“为什么不能,有人甚至可以梦中杀人。”曹公。 谢胥略微有点无言,那毕竟是典故,而且,即便真的在这种条件下杀人,又怎么能保证一击必杀? 那个人的伤口,谢胥看到了,是正中要害。 谢胥沉下了目光:“那凶手必然是坐在他两侧的人。” 只有距离的够近,才有可能用刀直接扎中死者,若是坐在左右两侧的其中一个人,倒是勉强可以坐到。 吕嫣忽然对谢胥说道:“你过来。” 谢胥:“……怎么了?” 谢胥此时还站在门口的位置,距离好几步远。 吕嫣看着他:“摆在桌上的香炉里有东西,所以我们都睡过去了。” 谢胥微微蹙眉:“那又如何?”这明显已经显而易见,不然也不至于死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吕嫣这才有点不情愿地,盯着谢胥的脸说:“你的座位距离香炉最近,喂想闻闻看……你身上有没有什么味道残留。” 谢胥:“……” 吕嫣又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了,难道你还害羞?” 谢胥又败一成:“就算有味道也早就消散了,再说,就算分辨出了香炉里说什么,又能怎么样?” 无非就是迷香之类的东西而已,吕嫣为什么偏偏对这个在意那么多。 他自然不明白吕嫣所在意的点。 看到谢胥不动弹,吕嫣干脆直直朝着谢胥走过去,一把扯起他一条衣袖,放到鼻下仔细嗅了嗅。 谢胥:“……”他一个大男人,居然有一丝被占便宜的窘迫。 有曼陀罗。 吕嫣眼底闪过微光,还有一种,她却怎么都分辨不出来。可是能迷倒她的肯定不是曼陀罗,她从前可是拿曼陀罗当泡澡用。 吕嫣松开了谢胥的袖子,谢胥立刻后退一步,站直了。 吕嫣瞥了他一眼:“……在衙门的时候你说没把我当女人,放心,我也没把你当男人。” 这句话吕嫣总算找到机会说出来了,爽了。 谢胥努力才把自己的心绪调整回来,他也不是第一次知道吕嫣睚眦必报的性子,只是能不能分一下场合。 “为什么一定是坐在两侧的人才能杀?”没等谢胥发难,吕嫣已经主动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忘了,坐在死者左侧的那个男人,刚才已经因为受刺激被村民给清除了。” 哪个凶手这么蠢,用这么完美的手法杀了人之后,还要大喊大叫地把自己给送出局。 谢胥皱眉:“那也还有右边的人呢?” 如果左边的已经被排除,那岂不是只剩下右边的那个人。那人是个老者,谢胥记得。一直以来话很少,也不引起人注意。 吕嫣无语子:“你提前预设了答案只能在a和b之间,那是不是正确答案还重要吗?” 谢胥哑然。 先入为主,提前预设,思维定势。谁都逃脱不了。 “但是除了这两人,没有人有机会再杀他,除了村民。” 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那个,只能说唯一答案。这也是一直以来推理奉行的真谛。(出自福尔摩斯) 吕嫣说道:“那要先确定,的确已经把所有‘不可能’排除了。” 在这个条件上,显然没有做到。 吕嫣又想起师傅说的一句话,她忍不住歪头看着谢胥道:“知道你们男人最容易犯什么错吗?” 谢胥不由盯了她一眼。怎么扫射起了男人。 “就是每看到一个女人,尤其是年龄小,爱嘤嘤嘤,长得再楚楚可怜些,就觉得对方必然像是一样的娇软易碎。” 然后就开始大兴保护欲,在脑海中化身一位英雄。 “你想说什么?”谢胥倒是没有被激,反而说顺着吕嫣的话思索了一下,很显然真的想到了什么人,让他不由脸色一僵,“你难道说的是她?” 哭泣,可怜,柔弱。 吕嫣好整以暇,“她就坐在死者的正对面,除了旁边的人之外,最容易下手的就是对面的人。” 谢胥显然是真的被惊到了:“……那个小姑娘?你在说她杀了那个死者?” 吕嫣看着谢胥不可置信的反应,讥削:“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排除不可能,剩下的只能说事实。” 那小姑娘,无论从距离,手法,都完全可以坐到在不违背规矩的情况下杀了对面之人。 一个从始至终,表现得六神无主,无助哭泣的少女。 “死者胸前的那把短匕,从大小和花纹,都不像是男人会常使用的都匕首,更像是女子随身携带的防身之物。” 那匕首露出来的刀柄,很是精巧细致,花纹的纹路也很华丽。 所以吕嫣不是凭借一条就断定凶手,她是综合场上所有信息得出的结论。 “不需要睁眼,出声,离席,只需要确定人在自己的对面,掏出匕首,用力甩出去就完成了。” 可比玩丢石子简单一些。 第七十二章 敢惹吕仙,喷你一脸 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谢胥显然没有听过这句话。 但吕嫣从小就知道。而且,她可是当(装)猎物的好手。第一个案子里,她就是以猎物的身份,进入了京畿衙门这帮猎人的大本营。 谢胥走的时候表情很让人捉摸不透,但吕嫣也懒得琢磨他,她今天很累,很不爽。 倘若这世上真的有迷香能让她也中招,那么只有。 白鸦村,看来我是真没白来,你惹到本姑娘了。 …… 长寿宴,第三天,一声锣响,开始了今日的序幕。 一楼,聚集了面色麻木的一群人,个个都是仿佛丢了魂儿。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块红色的糕。 那糕看不出是用什么做的,鲜红的边缘,甚至还有些凝固。 “这,这是什么?”有人颤声问出来。 村民一如既往高冷,手持着长矛站在旁边,监视着每一个参与者。 有人饿急了,直接抓过筷子,想要夹起盘子里的糕点,结果那块东西,竟然轱辘轱辘从筷子之间滑了出去。 神经紧绷的人尖叫了一声:“这东西会动、会动!” 对面那少女见状又跟着尖叫起来,双手捂住了脸颊。 其他人看到这种状况自然也不敢吃了,每个人都如临大敌地看着盘子中的东西。 揣测着这到底是什么。 吕嫣不用担心有人抢她盘子里的食物了,她旁边那位兄台甚至自己盘子里的都不敢动筷子了。 真是怂货。 吕嫣抓起了旁边的筷子,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这些村民不会毒死他们,就算是黑暗料理,也吃不死人。 她用筷子戳了一下那块红糕。 这一下发现,这东西有点弹性。q弹q弹的。 有点意思。 吕嫣忽然回想起师傅曾经给她吃过的一种食物。材质和这个很像。 吕嫣终于觉得有意思了,她没有选择用筷子夹,而是丢掉了其中一根,然后举起另外一根,狠狠戳进了糕点的中心。 爆浆的声音,还有红色的汁液喷溅出来…… 旁边那人惊叫一声躲远,脸都白了。“你,你!” 吕嫣不想搭理那人,她低头看着筷子已经把红糕捅了个对穿,随后,吕嫣就像吃串一样,慢慢举起了筷子把这块东西送进了嘴里。 满桌子的人都在目送她咀嚼,还有鲜红的汁液,流到吕嫣的嘴角。 吕嫣用舌头舔了一下,看样子是某种浆果,甜丝丝的,这滑冻的口感,确实是师傅给她吃过的那种食物,果冻。 所有人看到吕嫣滚动喉头,咽了下去。“味道不错。” 吕嫣看着旁边的吓傻的邻座:“你要是不吃,可以给我。”就当还了你之前的抢餐之仇。 可是邻座瞪着吕嫣,居然一转头,把脸直接埋到了盘子里,狠狠张嘴咬进了嘴里。 吕嫣面露鄙夷,给了他最后一次赎罪的机会,居然放弃了。 这人狠狠咬着,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然后大口吞咽入腹。 接连两个人都吃了没事,餐桌上其他人这才纷纷动了起来,没人慷慨献出自己的食物,全都狼吞虎咽起来。 用筷子夹不起来,有人就学吕嫣,用筷子捅穿,更多的是和旁边那个野蛮人一样直接上嘴。 居然只有谢胥,用筷子稳稳当当夹起了这块滑不溜秋的东西。 不愧是画画的手,可真是稳。 谢胥把东西送入嘴中,也尝到了甜味。那看着吓人的红色汁液,只不过是水果的颜色。 他隔着长桌看向吕嫣,吕嫣却看着斜对坐的那个少女。 那少女一直脸上挂着泪珠,从来这里第一天她的形象就没变过。这里有人抢了吕嫣的人设,搞得吕嫣都只能装冷脸玉女了。 所有人吃完了饭,这一小块的冻显然解决不了饥饿,但大多数人已经接受了。 吕嫣现在对这些村民没有好印象,冷笑道:“还有没有别的仪式,没有我回房睡觉了。” 众人都受到惊吓一样地看着吕嫣。 经历了三天以后,谁还敢忤逆这些村民,这些人现在连大口喘气都怕触犯了规矩。 牛头村民看着吕嫣,这女子的容颜和白鸦村有种逆向的格格不入,她也仿佛是这里唯一的异类。 众人看见,一个牛头村民提着长矛,一步一步朝吕嫣走过来。 谢胥眼底闪过愕然,袖中的手下意识紧握了一下。 吕嫣看到村民朝自己走过来,一点也不慌张,甚至还似笑非笑地托着腮。 “把你的请帖拿出来看看。” 那个牛头村民来到吕嫣身侧,却只是问出了这句话。 吕嫣看着牛头村民,挑了一下眉梢:“在房间里,我上去拿?” 牛头村民面具后的眼睛,像是黑色墨漆。 他招手叫来了另一个村民,然后指了指吕嫣的房间方向。 吕嫣笑了,看着那村民走向楼上。 “在枕头上,可别乱翻别的东西。要是少了什么……我怕你们赔不起。” 整个餐桌上连大声喘气都听不见,牛头村民的视线凝聚在吕嫣的脸上,企图给威压,但吕嫣忽然照着他的脸狠狠打了个喷嚏! “阿嚏!” 这要不是戴着面具,这口水已经撒了对面一脸。 吕嫣揉着鼻子道歉:“不好意思啊,你们这里夜间太冷了,我实在冻的慌,惭愧,惭愧。” 牛头村民抓着长矛的手都现出了青筋,可见压抑着多大的愤怒。 长寿宴,所有人,包括圣皇,没有人敢在这里冒犯村民。这是刻在所有参与者、所有村民骨子里的敬畏。 他们害怕。 吕嫣一边揉着鼻子,一边看着村民的反应。 跟她猜测的其实一样,这些村民看似很傲慢高冷,实际上,他们和参与者一样,也牢牢地被某种规则束缚着。 他们绝对不能违背这个规则。 根据迹象吕嫣猜测,这个规则可能就是,不能随意伤害参与者。 不能因个人好恶,随意处置参与者。 楼上传来两次门扇的响动,那个进吕嫣屋子的村民,几乎一进去就看到摆在里面明晃晃的请帖。 他走了出来,把手中的请帖展示给了一楼的村民看。 金灿灿的封帖,闪着金鳞,真的好像上神仙赐下来的。 第七十三章 猜我哪来的请帖 请帖上金色的线条画的是一只白鸦,白鸦鸣响,得仙人赐予长生。 在一楼的牛头村民看到了请帖,似乎更阴沉了,“拿下来。” 请帖被送到了这个村民的手里,他翻来覆去,检查了许多遍,似乎极力想确认什么。 吕嫣好整以暇,保持着一脸的冷笑。 请帖当然没有问题。 村民最后只能沉默着把请帖还给了吕嫣。 谢胥一直盯着村民的一举一动,他其实也怀疑过吕嫣的请帖真假,可是看这种情况,吕嫣的请帖竟然真是不假? 他注意到,那几个牛头村民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但是发现他在看之后,立刻就停止了所有话语。“宴已结束,请诸位贵客回房休息。” 其他人甚至有些心惊胆战,不敢相信这么容易就结束了。 昨日的血宴历历在目,刚才牛头村民走向吕嫣的时候,他们都觉得今日是这个姑娘要倒霉了。 结果没想到,这姑娘不仅没有任何事,竟然还冷嘲热讽了村民。 吕嫣邻座那个男人,最先站起身,像是想要远离吕嫣一样,还有些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赶紧低头快步走了。 谢胥伸出了一只脚,那男人急着走没看路,直接绊在了谢胥的脚上,狠狠哀嚎了一声! 眼看这男人摔得狗啃泥,门牙都磕掉了一颗。 “谁伸的脚?!” 谢胥却已经把脚缩回去了,淡淡地端起面前茶杯,低头斯文吹了吹茶上的水汽。 谢胥长了一张正人君子的脸,整个宴会话都很少,属于众人眼中存在感降的很低的人。 那男人回头只看到了满桌子的人全都冷漠地看着他,没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冷漠是可以传染的,这男人怎么会以为自己是例外。 他惨白着一张脸,从地上爬起来,满嘴的血糊,却居然听到有人咯咯咯银铃般好听的笑声。 自然是我们吕姑娘。 那男人气得咬着牙狠狠瞪了吕嫣一眼,浑身发抖灰溜溜逃回了房间。他住在二楼,转过楼梯一拐角就不见了。 吕嫣这时也笑够了,她懒洋洋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在众人的注目礼之下,拎着裙角翩然走上楼梯,走出了万千婀娜曼妙。 当然路过谢胥身边的时候,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小动作可以啊,谢指挥使。 看来他没有忘记吕嫣说的,确实找机会收拾了这个抢了她食物的男人。 夜色中。清冷的街道。 几个村民用自己的语言在交流。 “我们邀请到名单中,并没有一个叫吕嫣的。” “可是她的请帖是真的。” 每一个收到长寿宴请帖的人,都觉得自己是幸运被选中,实际上,他们完全是经过层层筛选、精心调查之后确定的猎物。所有的名单,村民都有数。 可是这次的长寿宴上,居然第一次出现了他们从未邀请过,却持有一张真实请帖的客人。 “没有人能仿造我们的请帖。” “除非……” 有人的声音在颤抖,“除非她是‘神仙’请来的?” 所有牛头村民都陷入沉默了,隐隐有一种不安在空气中流动。 良久之后有声音阴沉道:“这不可能。” “又或者是我们之中出了叛徒。” 如果是私自有人发出去的请帖,也能解释吕嫣为什么会有。 “都别乱猜了,比起这个,我倒是知道一件确切的事情。” 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个说话的人。 “这一批人参与者里,有人冒名顶替、拿着别人的请帖混进来了。” 此言一出,牛头村民们比之前都更吃惊。 “谁?” “暂时还不知道,我得到的情报是,有参与者临时死亡,请帖被人劫走。” 一阵停顿之后,有人发出了古怪的笑声:“那可真是蠢啊。” “每一届长寿宴都有这样的蠢人。” 最开始说话的人没有笑:“就怕来的人里有官衙中人,那就比较麻烦了。” 长街上无人走路,阴寒刺骨。 禁止入夜之后有人在外走动,也就代表,入夜之后,街道外面对村民是最安全的。 “我们的探子说现在官府中有人盯上了我们,看来不是虚言。” 另一人似乎不屑地笑:“那又如何?我们什么时候害怕过官衙?” 那人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人:“我们确实不怕官衙,但是,你是不是忘记了规矩、所有会给白鸦村带来麻烦的因素,都不允许存在。” 如果官衙盯上了白鸦村,就意味着白鸦村会有无尽的麻烦。 “……对不起,是我错了。” 神仙不喜欢麻烦,非常不喜欢。 “明日第四天了,该让他们尝点苦头了。” 迄今为止,参与者遭遇的这些,不过都只是最微小的考验而已。长寿宴现在剩下的人,还是太多了。 长寿宴的胜者,从来都只有那寥寥的,一个。 半夜,吕嫣没睡着,自从被迷烟着了道之后,她就很警醒。 她听到门外居然传来动静,很细小的,仔细分辨像是某种爬行的声音。 她翻身下了床,来到门边,用手指在门上戳了个洞。一只眼睛朝外张望。 走廊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看到。 难道她听错了? 不会,因为很快,那声音又响起来了。吕嫣竖耳凝神,似乎是从她楼下传来的。 具体是三楼,还是二楼,并不能确定。 看来有人在挑战规则啊,吕姑娘心里冷笑。 果然,长寿宴中自有聪明人,而聪明人,已经开始先忍不住了。 那些规则的“漏洞”,经过三天的摸索,但凡细心有点脑子的人,也该发现了。 但是这里,偏偏很多人欠缺的不是脑子,而是胆子。 他们吓得如同惊弓之鸟,完全不敢任何异动,就算发现了有漏洞,也绝对不敢去尝试和挑战。 难怪长寿宴的胜者只有那一两个,胆子和脑子,这两样就足够可以排除一大半俗人了。 第二日的锣响如期而至,这次响在了寅时结束的那一刻。 很多人都是刚从梦中惊醒。 外面,天都还没有亮。 一楼的声音像是在报丧:“请诸位贵客下楼用餐。” 第七十四章 狂吃狂吃,吃破肚皮 牛头村民们看着所有人一个个走下台阶,虽然称呼他们为贵客,可是却冷漠极了。 所有人看到桌上的一瞬间,都眼睛亮了。 只见每个座位的盘子之中,全都摆满了肉。 满满当当,都是大块大块的,诱人的肉。“这,这是真的?” 恍惚已经听到有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请各位凭借请帖入座。”牛头村民的声音还是毫无感情。 又是请帖? 许多人根本不知道,进了村子之后竟然也要不停地验请帖,有人脸色已经开始不太好看了。 “我,我回房拿。”不少人都立刻回身冲进房间。 只有少部分人是把请帖带在了身上,见状很快拿了出来。眼巴巴盯着桌上的肉。 最后验过请帖的人,如愿坐到了丰盛的食物前。 但是回房间的人里,突然有人发出了惨叫。“我的请帖呢?!” 吕嫣心道,开始了。 “啊啊啊!!”那人接连发出惨叫,恐怖的像是猪嚎一样。在这里,没有请帖,等于没有一切。 那人惨白着脸从房间里走出来:“我的请帖……谁偷了我的请帖?” 吕嫣看到这人的房间在三楼,居然和她的房间位置,处于上下垂直的状态。 吕嫣顿时想起了昨天夜里听见的那个声音。 她隐约意识到什么,更加意味深长看着那个丢了请帖的人。 牛头村民望着那个人:“你是说你没有请帖吗?” 那人闻言,脸色顿时煞白。 多么熟悉的台词,上一个被这么问的人是什么下场,所有人都想到了那个画面。 “你是说你没有请帖吗?”牛头村民的话宛如索命的恶鬼,紧追不舍,附骨之蛆。 那人浑身哆嗦,忽然转身冲入了房间,转头把房门给狠狠关上了。 吕嫣:“……”真是蠢到无药可救。 哪怕直接跳下来逃走,也比躲进房间里强。这和一只猎物把自己锁进了瓮中有什么区别? 这人的下场显然易见,两个牛头村民冲到了三楼,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踹开了房门。 里面传来杀猪般的嚎叫。 恐怖如斯。 很快那个人就被架了出来,歪着脖子,看着像是没气了。 他的身体被从楼梯上拖下来,一节一节的台阶,咯噔,咯噔,撞击的人胆战心惊。 这人照例被拖出了客栈门外,然后很快就听不到声音了,牛头村民也回来了。 “今日的要求,是把所有的食物都吃完,不得有一丝一毫剩余。” 所有人听到这古怪的规矩,都一时不知道露出什么表情,之前差点饿死他们,现在又给了这么丰盛的食物,还要求他们必须吃完。 有人吞咽了一下,终于忍不住伸手抓了一块肉,塞入了嘴里。 紧接着,他就吐了出来:“肉,肉是生的?” 旁边正准备伸手的人,听到这句话也呆住了,有人不信邪地摸了摸,那肉的颜色虽然发灰,像是没烤熟,但是完全没想到全是生的。 “这,这让我们怎么吃?” 确认之后每个人的脸色都惨白了,之前的兴奋荡然无存。 就说村民们怎么可能突然好心,送上一顿丰盛的食物,却竟然是生的? 包括旁边摆的那些菜,糕点,全都是没有蒸熟的。 “为什么要给我们吃生的?难道神明赐下的,会是生食吗?” 这个质问的人倒也聪明,知道抬出神明了。神明慈悲,之前给一些水果也就算了,给个生肉算什么。 “今日是仿效上古寒食节,致敬古神,因此只食生物。” 真是冷冰冰的解释,寒食节,果然在这个村子,什么规矩都是他们可以随意指定的。 “全部吃完,若不吃,就是不敬神明。” 不敬神明的下场,就是拖出去。刚才那位已经给示范过了。 那少女又开始哭泣了,从来的第一天起,她就没有一天是不哭的。结果哭哭啼啼,居然也挺到了第四天呢,不知道有没有人觉得神奇。 “呜呜,我,我害怕生肉……” 在她的害怕中,有人开始吃肉,根本嚼不烂的肉在腮帮子里发出恐怖的咀嚼声,然后那个人凶狠地咽了进去。 ……真猛人。 果然能在长寿宴活下来的,都不是一般人。 “时间半个时辰,半个时辰餐盘中还有剩物,视为对神明不敬。” 半个时辰?! 这条规矩一出,果然所有人都变脸色了。 拖着不吃是不可能的,因为拖着也会犯规。 陆续有第二个人,颤抖着手,拿起了桌子上的生肉。 那肉入口的味道,如同胆汁和恶臭混合到一起,“呕……” 只听那人发出可怕的呕声,却伴随着吞咽的动作,这两种生理机能让这个人满脸如同兽一样狰狞。 其他人看的胆战心惊,却全都拿起了面前的食物。 吕嫣冷眼看着他们,然后不出意外地和谢胥的目光对上了。 谢胥也没有动筷,很显然,今天这餐已经变态到一定地步了,之前什么水果烂桃子都还无所谓,显然比起饿,让他们生吃肉更加的丧心病狂。 谢指挥使也挺不住了。 他想知道,吕嫣是否还有良策。 吕嫣嘴角忍不住翘起,谢胥倒是没有很多男人傲慢自大的臭毛病,他很听劝。 不管劝他的人身份高低,平民还是权贵,只要有用,他都能做到兼听则明。 吕姑娘对男人的判断只有两种,一种讨人嫌,一种不讨嫌。谢胥可以归类为不讨嫌多那种。 吕姑娘一直安静等到半个时辰已经过了一多半了,面前的食物都还一点没动。 和她一样的就是那个哭泣的少女,和谢胥。 其他人要么已经吃一半了,要么也在疯狂地边吐边往嘴里塞。 “狂吃狂吃,小心吃破肚皮呀……”吕姑娘还不忘记冷嘲热讽一番。 看着周围的景象,怎不像地狱的饿鬼道。 谢胥这时已经忍不住蹙眉,他也开始没底。 这时他却听到了天籁声音从吕姑娘嗓眼里传出来了:“规矩就是全部吃完?” 一个牛头村民从吕嫣一直不动筷子,就在盯着她,这个不在请客名单上的女人:“是。你的时间不多了。” 就算从现在开始吃,吕嫣恐怕也吃不完了。 吕嫣看着村民,似乎忍着笑,还想再确认一下:“真的、真的没有其他补充了?” “没有。” “你确定啊。” 第七十五章 凭什么,凭什么啊! 如果没有面具遮挡,不知道面前的村民脸上,有没有紧皱的眉头。 “你想说什么?” 吕嫣却从桌边站了起来,伸手端起了那一盘的肉:“你们的规矩,不能更改,不能临时反悔,对吗。” 神仙的规矩,如果能随便改,那还算什么神仙。自然要金科玉律,绝无更改。 村民已经恶狠狠瞪着吕嫣,想知道她能玩什么花样:“……自然是。” 吕嫣端着这盘肉,开始在一楼转圈子。 村民们全都盯着她,包括正在暴食的客人。 在他们看来,吕嫣就是在找死。 还剩下不到一刻钟了,她就算长了八张嘴,也吃不光盘子里的食物。 吃不光,就要死。 吕嫣掂了一下盘子肉,露出一笑,这张美人面她是愈发能发挥出魅力了,“大黄,你吃饭的时间到了。” 吕嫣忽然食指曲起,放入口中,随即一声响亮的哨声从她的口中传了出来。 尖锐嘹亮的哨声传出了窗外,一声连一声。 那些戴面具的村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四周围明显有什么破空之声,围绕着客栈袭来。 村民们全都握紧了长矛,齐刷刷紧盯着吕嫣。 但是下一刻,客栈的窗户被从外撞开,一只巨大的秃鹰扑腾着翅膀飞了进来。 秃鹰的叫声古怪而恐怖,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乖大黄,一叫就来。” 吕嫣款款抬起了右臂,巨大恐怖的秃鹰就这样收束起翅膀,悬停在了吕嫣的胳膊上。 那盘生肉,被送到了秃鹰的嘴边。 秃鹰用近乎恐怖的速度啃食了盘中的所有肉,也震慑了屋内的所有人。 有人的肉从嘴里掉了下来。 秃鹰闻到味道,两颗血褐色的眼睛,盯向了餐桌的人。 “大黄,不能觊觎别人的食物哦,他们吃到现在也是很辛苦的。” 所有人:“……” 谢胥直接离席起身,端着盘子走了过来,“大黄要是没有吃饱,我这还有。” 秃鹰瞬间眼睛瞪大,但是却朝着吕嫣似乎委屈地叫了一声。 吕嫣瞥了一眼谢胥,“我们大黄是祥瑞,可不是什么人给的东西都吃,旁人想给大黄上供,怎么都得叩三个响头。” 谢胥:“……” 他看向吕嫣,忽然凑近,压低声说了一句:“算我欠你个人情,以后你什么时候想讨,随时可以。” 就知道吕姑娘从来不吃亏,那算盘打得比什么都精明。 吕嫣眼珠转了转,三品指挥使的一个诺言,面前算抵得千金,值了吧。 “大黄,既然这位上供之人虔诚,你就给个面子,吃了吧。” 那盘生肉被端到了秃鹰的面前,一瞬间,盘子就见了底。生猛的禽类,岂是小小人类的胃能比。 谢胥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算是开眼了。 “姐姐,我,我的肉可以给它吃吗?”旁边响起怯生生的声音。 哭泣的少女虽迟但到,捧着手里的肉,可怜兮兮望着吕嫣。 吕嫣有种被噎到的感觉,“我肠胃脆弱,消化不了绿茶。” 少女含着眼泪,吃惊地看着吕嫣。似乎不敢相信她见死不救。 “吕嫣!” 此时此刻,村民们终于是反应过来了。 他们震惊,意外,懵逼。 “你竟然……” 不等村民说完,吕嫣就转过身,看着他们:“哪个地方违反了规矩?” 是野外不能有秃鹰,还是盘子里食物没吃光。 村民居然发现自己哑口无言。 可是。 可是。 不应该如此,这根本不对劲。 那少女忽然眼疾手快,趁着吕嫣和村民拉扯,飞速地把盘子里的肉朝着空中甩了出去! 果然秃鹰立刻动了,迅速从吕嫣的胳膊上飞起,以迅猛到来不及眨眼的速度,狠狠啃食了所有肉类。 这只秃鹰明显是经过极端训练的。这种体型,这种猛烈,都不是野生禽类能有的。 少女眼中一刹那划过掩饰不住的得色。 吕嫣发现的时候自然已经来不及了,她恶狠狠地盯着少女看。 少女又缩了一下脖子,恢复到泫然欲泣:“姐姐,我只是看它根本没吃饱,好心想再喂它一些。” 吕嫣开始反胃了,好一朵浑然天成的碧螺春。 吕姑娘以为论不要脸她算是个中翘楚了,没想到今儿真让她遇上对手了。 “好心可不一定有好报。”吕嫣冷笑着说道,“要是招来灾祸,可就来不及后悔了。” 少女低头流眼泪,拿着自己的空盘子回到了座位上。 此时座位上的其他人,每个人嘴角都淌着生肉的血,神情麻木,任谁看了刚才那一幕能不麻木呢? “为什么?他们凭什么不算犯规?!” 刚才生吞最猛的那个人破防了,他忍着多大的痛苦在吃肉,可是却看到别人能如此蒙混过关。 牛头村民个个紧握着长矛,看样子也是在极力忍耐,可是却没有人真的拿着长矛去惩罚吕嫣。 你说了,半个时辰内,吃光食物,没有其他附加条件。 神明的规矩金科玉律,不能随意增改。 “万物生灵,众生平等,”吕嫣冷冷放下了自己的盘子,“这才是神仙的气量吧?” 把肉喂给了需要的生灵,没有违反任何神意。 非要说的话,只是某些凡人理解的神意,太肤浅了罢了。 村民们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吕嫣说的每个字都对,也的确钻了他们规矩的“漏洞”。 他们不能处罚她。 “半个时辰到了。” 餐桌上众人的盘子,有至少三分之一的人,都没有吃完。 有人开始例行颤抖:“这不公平……这不公平……你们不能这样!” 但是牛头村民已经开始行动了,所有桌上还剩着食物的人,全都被强行拖了起来。有人甚至还在往嘴里塞:“我快吃完了,我快吃完了……呕!” 那些勉强吃完的人,宛如木偶一样坐在椅子上,嘴唇颤抖,面如死灰。 这些肉在肚子里,时时刻刻折磨着他们。 那些人嚎叫着从吕嫣的面前被拖走,他们第一次没有把憎恨的目光投向牛头村民,而是投向了吕嫣。 他们的目光,仿佛恨不得把吕嫣撕穿,像是刚吃的生肉一样吞咽入腹。 而他们吞咽吕嫣的速度,也一定比刚才的生肉要快。 凭什么,凭什么?! 第七十六章 我和大黄你选谁 若你和我一样坠入地狱,我不会发出哀嚎。 可你为什么可以逃掉?为什么可以幸存? 有什么比我活在地狱,看着你在人间继续笑着更让人绝望。 凄惨的哀嚎很快就消失了,比之前消失的速度都要快,回来的牛头村民看着餐桌上仅存的几个人,目光极冷极冷。 “午时开始有祭祀活动,请各位贵客做好准备。” 刚吃了一顿生肉,紧接着就安排活动,就好像前几日的仅仅饿肚子,真的只是一种仁慈了。 有人宛如行尸走肉一样起身,朝着房间走去,走到一半就捂着肚子打滚惨叫。 更多的人也面露惨白,开始出现不良反应。 变质的生肉,人的肠胃根本不可能消化,无异于剧毒。 有的人聪明一点,用最快的速度返回到房间里,手伸入喉咙中,把所有吃进去的肉吐了出来。 现在吃饭时间已过,呕吐出的食物也不算违规。 许多房间里接连传来呕吐的声音,有人身体素质差,这时候吐的力气都没了,躺在房间的地上昏死过去。 “求求你们救救我!救救我啊!” 有人跪在村民的脚边,痛哭流涕。 他疼的快要死去。 可是村民这么可能有动容,对他的哭泣只觉得厌烦。 吕嫣站在四楼的栏杆上,遥遥看着这个人,“真是求错了人。” 旁边传来声音:“没错,他应该来求你,没准吕姑娘还有良方能救。” 吕嫣小脸一板,果然看到谢指挥使拢袖站在她旁边。 随着被拖走的人越来越多,原本住在第四层的人就少,整个四层基本上没剩几个房间有人了。 他们二人站在栏杆的死角,刚好能看到底下哀求的景象。宛如神明的视角。 吕嫣看够了,直接扭头回了房间。谢指挥使不负众望跟了进来。 “吕嫣。” 吕嫣现在对谢胥叫自己的名字已经有点ptsd了(创伤应激障碍),“有话说。”有屁放。 谢胥想了想:“那只大黄……” 吕嫣面无表情:“大黄也是你叫的?是秃鹰大人。” 谢胥:“……”管一只秃鹰叫大人,他疯了吗。 吕嫣看着他的表情,人类就是爱装,刚才要不是她的大黄,他得乖乖吃掉那些变质的生肉。现在叫一声大人就不愿意了。 谢胥组织了一下语言:“那是你养的鹰?” 如果没有吕嫣,今日这一关谢胥也没有把握能过得去,这个村子的招数越来越变态了。 今天让人吃生肉,明天呢? 但是这个村子先不说,吕嫣实在让他太意外了。 “你为什么在最后关头,才把大、秃鹰叫出来?”谢胥总有一种吕嫣控场全局的感觉,其实之前这个感觉,在衙门里的时候也有。 奇怪吧,他一个京畿衙门指挥使,居然会觉得第一个案子中,吕嫣好似在牵着他走。 但这个直觉谢胥自然只隐藏在自己的心里。 “如果提前出来,或许今天那几个人……不会被拖走。”谢胥垂下了眼眸。 吕嫣就知道谢胥要提这一茬,她弯月一样的眼睛带着嘲意:“大人真是善良,都身处这个境地里,还考虑别人。” 她要是真的一早就把大黄叫出来,那些村民的反应,怕是与现在完全不同。 “看来你还是没懂长寿宴的规矩,”吕嫣收起了那唯一一丝笑,“长寿宴每天,都是要清除一定人数的。” 这是所有生死游戏的机制,在这里,想躺赢,哪有那样的好事。 况且,别看今天村民似乎忍耐了这一回,可如果,吕嫣真的在一开始就把大黄放出来大肆搅局,恐怕事情的发展就会和现在完全不同了。 如今,大多数人依然按规矩吃了生肉,有好几个人也因为犯规被清除,剩下的人也因为吃肉生病和呕吐,总体来说,仍在村民的可控之内。 所以些许的幺蛾子插曲,村民可以忍。 游戏的制定者,第一要求也一定是保证游戏能最大限度正常运行下去,可以有些不顺,但大局不可以被搅。 “而且,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吕嫣眯起眼睛寒栗地盯着谢胥,“我有什么义务要去救(帮)那些人?” 谢胥是从哪点觉得,她会是一朵圣母白莲花。 谢胥望着吕嫣,吕嫣的所有回答都不出所料,她也一如既往是个淡漠甚至对别人的命冷眼旁观的人。 谢胥不能说她错,因为本无对错。 “我今天答应你的,也会兑现。”谢胥说道。 受人恩惠,自当相报,谢胥还不是那种会赖账的人。 吕嫣看着他识时务的样子,果然谢胥每次都能在让吕嫣不爽的时候马上做出转变顺毛。 这才让吕姑娘一直没做出把他扫地出门的举动。 “等本姑娘想好了,自然会找你的。”吕嫣扬了扬眉。 一个承诺啊,可以是任何,这怎么能不好好利用。 谢胥朝着吕嫣走了一步,看到吕嫣摆在床头的包袱,进村的时候,村民其实没有严格盘查过每个人的行李,反倒是谢胥为了谨慎一些,没有敢把画纸那些都带进来。 谢胥直觉,吕嫣还知道一些东西,但不会主动告诉他。 “还记得我说的结盟吗?”谢胥看着吕嫣,“你邻桌那位今日吃了生肉,回到房间之后就在惨叫,也算是得到报应了。” 主要是昨天之前谢胥也害他摔倒,碎了一颗门牙,导致今天吃肉的时候那位兄台满脸痛苦绝望。 吕嫣显然也想到了那位的下场,心情愉悦了不少。 没办法,吕姑娘就是这么小肚鸡肠又超级记仇的人。 “你今天的举动,无异于挑衅了村民。”谢胥说道,虽然吕嫣钻规则漏洞,让村民不能把她如何,但,“现在我们在别人的地盘,他们暂时不能把你如何,但后面一定会想办法给你下绊子。” 那些村民看着也不是什么心胸宽阔的人。被吕嫣几次三番激将,现在必然是记上了。 吕嫣瞄着谢胥,绕了这么大弯子,不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暗示她需要找个人结伴。 “找你,还不如找大黄。” 谢胥又不会武功,关键时刻难道还能指望他保护吗? 谢胥顿了一下:“大黄有大黄的用处,我有我的用处,有我在,至少可以帮你……吸引村民的注意。” 很多事情的完成都不需要靠武力,特别在这个地方,村民个个手持长矛,除非叫一队御林军进来,否则一个人武功再高有什么用。双拳难敌四手,最后还得靠智取。 第七十七章 败者出局,砒霜蜜糖 “昔日圣皇从长寿宴获胜离开之后,下了旨意,白鸦村中发生的任何事情,都由白鸦村村民自行解决,外人不得干涉。” 有这句话,就是白鸦村的保命符,他们在自己的村子里面肆意地为所欲为,都没有人敢把他们怎么样。 所以现在没有人能离开白鸦村。 要么得胜离开,要么败者出局。 “宫中的贵人又拿你当炮灰使了。”吕姑娘这张嘴就像是抹了辣椒,无差别攻击。 谢胥的好处就是从来都不气:“我是炮灰不假,这里除了村民,不管之前是什么身份,都有可能成为最终的炮灰。” 即使是吕嫣。 吕嫣可能觉得自己现在游刃有余,但谁也不能保证笑到最后。 “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里?” 谢胥看着吕嫣,那张脸把她所有真实都遮盖了,而她有意用这种方式,把自己藏在不见天日之下。 吕嫣看了谢胥一眼,本来真的不想说,但不知为什么还是开口了:“我是来找人的。” 谢胥一怔,这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他几乎下意识要问出来找谁。 但他立刻就意识到,就算问了,估计吕嫣是真不会搭理他了。 谢胥了解吕嫣的性格,清高的很,什么人能让她屈尊来找? 谢胥心道,这个人想必肯定不会是他。 在这点上,谢胥实在是自恋不起来。 “这才第四天。后面会越来越难,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心理准备。”谢胥说道。 吕嫣没什么紧张感,她只是看着谢胥:“还有十一天,我劝你,想办法保住你的请帖。最好能随身携带。” 谢胥也想起村民现在提起请帖的次数变得很多,这样下去他有种隐隐的不安感,因为,那请帖上的名字毕竟不是他的。 “有人在偷请帖。”吕嫣缓缓说出这句话,和谢胥的担心完全不是一件事,“今天早晨那个人就被出局了。” 之前吕嫣就猜测到,随着时间的推进,有人会猜到规则的“漏洞”。会开始一步步动手替自己清除障碍。 这个游戏是有捷径走的,只要你能发现。 “你说那个被偷请帖的人?”谢胥立时想到,其实想也知道请帖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随便被偷。 “我记得刚来这里第一天的时候,死的第一个人就说自己请帖是被偷的。”被村民长矛穿心。 那个人谢胥记忆实在深刻,他的血滴落在他的身上,让谢胥体会了白鸦村,长寿宴的恐怖。 “那个人的死应该是个信号。”吕嫣说道,“他应该本身就没有请帖,用了别的方法混入了这里,但他的死,至少给当时坐在桌上的所有参与者……一个提示,那就是,原来拿不出请帖,是会被处死的。” 这就是第一个暴露的规则,聪明的人,在这个时候就应该有所察觉到了。 于是,在时隔四天之后,终于出现了今天的第一个真正的受害人。请帖被偷。 不得不说,背后之人真的聪明又沉得住气啊,一点点试验规则,摸索试探,然后一击必中。 有点像是狩猎场上的高手,几乎具备了所有硬件和软件素质。 “但是谁能偷了他的请帖?”谢胥很难想象,“昨天白天唯一的一餐饭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在房间里面,即便有少数人曾出门(如厕),也都在村民的监视之下。” 谁能若无其事潜入别人房间,偷走请帖。而且今早那个人,明显是刚刚才发现请帖不见的。 吕嫣的嘴角挂着哂笑:“你都说是偷东西了,既然是偷东西,自然是要夜黑风高,才是好时候。” 谢胥顿了一会才看吕嫣,似乎在确定她说的:“晚上不得在外面走动,这不是规则之一吗?” 包括他自己,不是都曾在锣响之前被吕嫣给强行推出去房间。 按理说,晚上所有人待在房间里才都应该是安全的。 吕姑娘托着腮,聊胜于无地用手指点划着桌面:“规则,规则,你们都陷入了一个陷阱里,那就是规则其实从来都不是不能违背的,只要——你可以不被发现。” 谢胥表情有点僵住。 “你大可以违背所有的规矩,”吕嫣一双媚眼看着谢胥,“只要,你有本事不被任何村民发现。懂了吗?” 规矩是谁定的?规矩又有谁来看管?答案很简单,就是那些牛头村民。 就像是从前学堂上,偷奸耍滑的学生,取决于他们会不会被惩罚的关键点,不在于他们犯没犯错,而是——犯的错有没有被夫子(老师)发现。 只要没被发现,那你就永远可以偷懒不被惩罚。 师傅说过,“这世界上只要是人制定的规则,就有无数的空子可以钻。” 就看你够不够敏锐,够不够聪明。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够不够胆大。 许多人被规训的只敢在方寸之地行事,稍微逾矩就吓破了胆,所以他们就算发现了漏洞也不敢钻。 而且晚上,所谓安全的地方,就是和危险的相对,谁说最危险的时候,不是最安全的下手时间。 也许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晚上待在房间里,才是最安全。 白天又饿又被心理折磨,到了晚上,终于可以把所有的疲惫、戒心,都放下来了。 睡的最深,最沉,安心到人事不省。 谢胥看着吕嫣,不知过了多久才找到自己的话:“你的意思,那个人宁可冒着被发现犯规的风险,也要偷走一张请帖。” 很显然,在谢胥看来,这一点都不值得。 “从风险和收益来说,只要收益足够多,那冒一点风险就是值得的。” 甲之砒霜,彼之蜜糖, 不得不承认,请帖已经是几乎明示的禁忌条件了,在这种情况下,没有比这一条更能行之有效的铲除一个对手。 这样做的风险,对那个人来说,恰恰是最低的。 “所以我才说这才只是开始,有了这第一次,这个人很快就会开始第二次,第三次……因为这个人已经熟知了条件,只要把尽可能多的请帖偷走,你们就会被轻而易举踢出局。” 想想都刺激了,假如寿宴最后一天只剩下那一个人了,他不就是躺赢了? 吕嫣都有点心动了,早知道她也试试这个方法了。 第七十八章 宫商角徴,哆瑞咪发 外面忽然响起了一声锣,又是催命开始了。 “请各位贵客依次下楼,请各位贵客依次下楼,请各位贵客依次下楼!” 吕嫣现在听到这些牛头村民的声音,已经开始生理性反感了,她拉着个脸,慢慢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续命。 这些村民始终保留着热水,就是没打算真的饿死他们,期待他们像是垂死的老鼠一样被吊着,被玩弄。 底下又是一声锣响,催命三声一旦响完人还没到,就算犯规。 吕嫣咣当一声放下杯子,冷着脸起身,“走吧。” 谢胥一言不发,只是跟着吕嫣一起出去了,两人来到了楼下。 所有人都到齐了,每个人脸色灰白,有的人腿肚子打哆嗦,似乎下一刻就能倒地。 那个兔头的姑娘又出现了。 穿着长裙,声音冷柔:“请跟我走。” 有人绝望地道:“要去哪儿啊?” 去哪儿又岂是他们能决定的,在这里村民就是皇,说出的话就是旨。 “走。” 兔头姑娘直接转过了身,手里摇着一个圈铃,铃响一声,她就走出了门外。 所有人害怕却不敢不跟,谢胥和吕嫣并肩走着,现在剩下的人越来越少,他们也没那个必要避嫌了。 “叮叮叮”的铃声一直从前面引路的兔头姑娘那里传来,若是以平常心来听,倒是挺悦耳的。可惜,现在的众人都哪有那个心情。 最诡异的是,眼前竟然又起了大雾。 谢胥几乎一瞬间神情变色,死死瞪向眼前弥漫的雾气,这怎么可能?仙人造雾? 前面响起了唱和之声:“一念失垢污,身心洞清净。浩然天地间,惟我独也正。 今日岭上行,身世永相忘。仙人抚我顶,结发授永生。” “一念失垢污,身心洞清净。仙人抚我顶,结发授永生。”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永生……” 吕嫣听着这声音,非常的皱眉,这声音伴随着兔头女的铃铛声,简直是噩梦一样。 谢胥也感到有些不适,但还能忍受。“仙人抚我顶,结发授‘永’生?”这时候念这首耳熟能详的诗句干什么?而且似乎念错了,不大对啊? 吕嫣冷眼:“乱人心神的诡计罢了,不用搭理。” 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就是为了进一步干扰已经很脆弱的精神,那些本就心理防线弱的,这下就倒霉了。 刚想到这,人群中一个人就直挺挺栽倒了下去。口吐白沫,没动静了。 吕嫣:“……” 接着,没有过多久,又有两个人倒下去了。 全部被村民一言不发地拖了出去。 谢胥双手拢在袖中,就是为了不让人看见他双手紧握的样子。 旁边,吕嫣忽然哼起了小调,抑扬顿挫:“哆瑞咪发嗦啦西……哆瑞咪发嗦啦西嗦啦西……” “哆瑞咪发嗦啦西……啦啦啦啦啦啦!” 谢胥惊悚地看了她一眼,“你,哼的这什么?” 吕嫣说道:“这可深奥了,乐谱七音阶,哆瑞咪发嗦啦西。” 谢胥:“……”他只听说过宫商角徴羽五音,没听说什么哆瑞咪发嗦啦西七音阶。 那可不么,毕竟跨着好几个轮回呢。 吕嫣接着哼唱,别说,仔细听下来这七音阶,居然真的有某种欣快的节拍,谢胥顿觉十分新奇。 但是村民们青筋爆出来了,一个手持长矛的走向吕嫣:“你在干什么?竟然干扰仙乐吟唱?” 吕嫣诧异看着他:“仙乐动人,深受共鸣,所以我在跟随仙乐吟唱啊,莫非不允许吗?” 村民:“……” 妈蛋的,当初定规矩的时候怎么就没把所有意外情况都定死了? 吕嫣回答完村民的话,看他不吱声,就又咧着嘴继续哼唱了起来。 刚才兔头女带路的时候,没有说不允许跟着唱或许不能出声的规矩,那么此时就不能临时再加,所以吕嫣再怎么唱歌都不能算她犯规。 谢胥低着头,说实话,有时候他对吕姑娘是发自内心由衷佩服的。 也不知道她一身的胆气和底气都从哪来,最关键的是她还真的每次都没事。 村民远远地走开了,似乎想离吕嫣远点,眼不见为净。 但吕嫣那嗓音歌声嘹亮的很,一副要跟兔头女一战高下的架势,隐约中兔头女甚至回头冷冷看了吕嫣一眼。 吕嫣却觉得自己占上风了,更加得意哼起来。 “你又何必非要拉仇恨。”谢胥低声劝道。 既然知道这些村民的邪恶,就算不避讳,也没有必要非再三引起注意。 吕嫣嗓音里发出节律,口型里却在慢慢说道:“因为情况已经开始脱轨了,今天一天包括刚才倒下去的,就已经有八个人了,你没注意到吗?” 今天一天清除的人数,就比前面加起来的还要多。 谢胥陡然一个心惊。 “不要听这个兔头女人的声音,包括她那个铃铛,全都是迷惑人的。如果我们不自保,人数少的太快的话,很快我们就会变成众矢之的。” 虽然最后的胜者只会有一个(二个),但是,中间的过程要是就死掉了太多人,剩下的人就会变得举步维艰。 因为,“曾经有一届,长寿宴一个活下来的人都没有。” 也就是全军覆没。 谢胥感受到自己掌心里掐入到肉。 “并不是剩下来就一定能胜,剩下来只是其中一个条件而已。”你能活下来,并且满足条件,才可以得到重生。 “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件事?” 谢胥似乎很震惊。全军覆灭?那还叫什么长寿宴? 吕嫣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不出所料地道:“因为你是贵人的炮灰啊。” 炮灰哪需要知道那么多。 “我来之前详细地查询过长寿宴和白鸦村的资料……”谢胥的声音都在颤抖,“甚至还走访过。” 谢胥戛然而止。因为他意识到问题出在哪了。 吕姑娘也扑哧一笑出来,“看来你也才反应过来了,既然全军覆灭,代表没有一个人存活下来的话,那自然就不可能有所谓的知情者了。” 所以上哪查资料去,这世间就不可能存在资料。 当然,那个把谢胥派出来当炮灰的贵人,肯定是对此心知肚明的。 第七十九章 偷吃供品,谁犯了规 谢胥盯着前面那个走路的兔头女,那个女人不在他的名单里。 白鸦村的村民资料他都背下来了,这些天,他根据观察特点,已经认出了大半的人。其他人就算认不出,在谢胥的脑中,也会有模糊的对应。 但是,这个兔头女谢胥居然毫无资料。 “所有人都戴着牛头,只有她是兔头。”谢胥说道。 就好像从一开始就故意昭示了这个兔头女的不一样似的,有点太刻意了。 吕嫣也看了看兔头女,她当然也觉得这个兔头古怪,但是现在琐碎事情太多,她没功夫再去深究兔头女。所谓火烧眉毛,只能先顾眼下。 吕嫣的哼唱扰乱了兔头女的催命曲,后面几乎就没有人再倒下了,但是吕嫣这仇恨也确实拉的稳稳的。 “到了。” 终于目的地到了。 抬起头,赫然见到一座非常低矮的庙宇。 因为那庙宇的门,居然还没有人的头高。 就看兔头女恭恭敬敬跪了下去,用膝盖,一步一步行进入了门内。 原来是这样!众人震动,这门修建低矮,只是为了让人跪拜进入。 “白鸦村民携带众位长寿宴参与者,给圣皇上香。”兔头女的声音从庙宇里面传了出来。 圣皇? 吕嫣看了一眼谢胥:“圣皇不是还活着吗。”给活人上香? 圣皇他老人家知道了不嫌忌讳吗。 谢胥不吱声,他能说什么,既然这里有圣皇的庙,说明就是被默许的。 这个村子令人意外的地方也不止这一处了。 “请按照房间的顺序,依次进入跪拜。”兔头女退出来之后,站起身,冷冷地对着外面的人说道。 按照房间顺序? 这还是真的是头一回,许多人都开始面面相觑。 有一个人颤颤巍巍站了出来,吕嫣一眼就记得,他正是那天冲在第一个取钥匙的人。 这个到了庙宇门口就扑通跪下去,直接膝行进入了门内。庙宇内光线很暗,站着的人几乎是看不见里面的情形的。 “请圣皇保佑……” 就看过了一会儿,那个人出来了,脚步似乎有些趔趄。 接着第二个人自觉地进去了,同样听到了磕头的声音,这动静,磕的很是虔诚。 这个出来的时间有点长,眼睛还有点红。 这么忠心吗,都哭了。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就这么依次的进入。 吕嫣和谢胥倒是正好落在后面,他们两人都是在最后才拿的房间钥匙,号码也都在后。 谢胥那个号码是三三三。 吕嫣看见,那个一直哭哭啼啼的少女今天倒是没有哭,她跪着进入了庙宇。 接着里面居然很久都没有动静,足足有半盏茶,少女都没从里面出来。 就在兔头女准备走向庙宇的时候,少女低头出来了。 她看着没什么异常,只是一直低着头,两只手也紧紧交握在一起。 吕嫣一直盯着她,这个少女一直就给吕嫣很古怪的感觉,就好像扮猪吃老虎,只是扮的有些过了。 下一个人也赶紧进去了,“圣皇保佑我!圣皇保佑我!” 这个人看来受刺激的很深。 后面,甚至有人在庙宇内哭了出来。被村民拖了出去。 终于轮到吕嫣了,她走到庙宇前,荣幸地受到了在场村民包括兔头女的瞩目礼。 果然姑娘到哪都是焦点。 吕嫣施施然地拎起衣裙,跪了下去,然后膝行进入了庙宇。 一进去吕嫣就抬起头,看到前方金身的雕像。 即使是雕像,也透露出十分威严。 当朝圣皇,昔年武帝。 然后吕嫣看到供桌上,摆满着各种各样的食物。她眼内闪了闪。 新鲜的水果,飘着香气的熏肉。 这些肉可以肯定是熟的,不仅是熟的,还很美味。 庙里一览无余,可以看到除了圣皇的塑像之外,就只有吕嫣一个人。还有满桌的美食。 吕嫣笑了。 上午食生肉,下午祭贡品。 这村子的花活,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让一个饥肠辘辘的人,看到满桌食物,试问有几个人能忍受。 都是凡夫俗子,哪怕面前供奉着神明,也终究压制不住那颗躁动的心。 良久之后,吕嫣跪着出去了,谢胥很明显对吕嫣这么久才出来有点忧虑:“怎么进去这么久?” 前面也有好几个人进去了很久,但吕嫣毕竟不一样。 吕嫣下下一个就会是谢胥,她瞥了谢胥一眼,“待会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做出任何反应。” 谢胥神色微动。 已经来不及再问更多了,前面那个人几乎是落荒而逃出庙宇。 谢胥走上了前。 他下跪,膝行入庙。 进入之后,他明白了吕嫣为什么那么告诉他了。 贡品桌上,有一整个空掉的盘子,其他盘子就算没有空,也能看出少了东西。 谢胥作为最后一个进入的人,看到这场面心都能凉半截。 但是他想到吕嫣的话,对着圣皇雕像叩拜了一下后,就收起所有表情,离开了里面。 谢胥回到人群中,吕嫣冲着他挑了一下眉。 谢胥的喉头似乎轻微滚动了几下。到底不能做到八风不动啊。 此时人群中,不知多少人心怀鬼胎,一言不发。 兔头女看着每一个人的脸,一个牛头村民进入了庙内,然后片刻后出来了。 他在兔头女耳边说了什么。 “谁偷吃了供品,站出来。” 所有人沉默无言。傻子才站出来呢。 村民们和兔头女站在一边,犹如阎王殿的森罗,看着垂头不语的这些参与者们。 “我再问一遍,谁偷吃了圣皇的供品。” 村民持着长矛,走入了人群中,每路过一个人的身边,就看着那个人的脸色。 有人嘴唇干涸,有人目光呆滞,有人四肢颤抖,有人面如白纸。 “偷吃神明供品,乃万恶不赦之罪。” 是所有罪责之中,最不可原谅的。 谢胥不由看向吕嫣,见她嘴角勾起,这表情简直让谢胥害怕。 牛头村民走到了吕嫣的身边,吕嫣懒洋洋看了他一眼。其他人根本不敢和村民有眼神接触,可是吕嫣那表情仿佛比村民还不爽。 村民最终冷冷地略过了吕嫣看向了下一个人。 第八十章 十一十一,全都出局 就在这时,一个村民猛然抓住了一个男人的胳膊。狠狠抬了起来。 那男人立刻大喊挣扎:“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就看村民在检查他的手掌,然后又翻过来,仔细看了手背。似乎在检查手上有没有什么异样。 然后村民放下他的手,冷冷道:“拖出去。” 这男人呆住了,浑身抖的如同筛糠,“你们,你们……” 男人被拖出去的时候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只能听到喉咙里面发出的呜呜呜声音。 “真够蠢的,隔着老远我都闻到油腥味道了。”吕嫣瞥了那人一眼。 偷吃也是有讲究的好么,起码吃一点没有那么重味道的东西,也不至于被人一眼发现。 但是这就是人啊,那供桌上那么多美味的食物,早就将理智抛置度外了。 又有一个人被盯上了,村民们还没开始说什么,他就开始嚎叫:“我没有!我什么都没碰,有本事你们检查!” 村民打开他的手,干干净净,也无异味。 但是村民紧接着盯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衣服脏了。” 这人如同被雷劈中。 只见他衣服的下摆,仔细看有一些果渍。 这人偷吃了水果,然后用衣服把手给狠狠抹干净了。但是供桌上的水果,都是有颜色的。 吕嫣心底笑了。 果然这群村民就是故意的。故意引诱他们饿急了的人犯错。 这哪里是神明,不就是魔鬼勾出人心欲念。 这个人也没来得及嚎一声就被拖下去了。 紧接着,居然是那个少女。少女顿时眼泪汪汪,泫然欲泣地盯着村民:“我,我没有……” 怎么连台词都不换一换的?就差把此地无银三百两写在脸上了。 少女眼泪啪嗒啪嗒掉,吕嫣看好戏心态,这次这朵碧螺春是要祭了? 没想到,就在村民想要动手的时候,兔头女走到了他身边,在村民耳边说了句什么。 村民顿时呆住了。 然后,村民直直地绕过了少女,走向了下一个人。 吕嫣:“?!” 她也呆住了,什么意思? 就看少女似乎也露出一瞬间僵硬,随后就是面上一喜。 吕姑娘的手难得地攥起来了,要说这少女没问题,她不可能相信,刚才村民的反应明显不对。 “我,我举报!”忽然有一个人跳了起来,浑身发颤,指着他前面一个人,“我进去的时候,看到供桌上的果盘已经少了几个,一定是他,就是他啊!” 这杀猪一样的叫声果不其然把所有视线都吸引过去了。 被他指到的前面一个人也像是被踩中了尾巴:“你血口喷人!我看分明是你自己偷吃了想要栽赃给我!” “我没有!我进去的时候已经少了!” 两个人像是斗红了眼睛的公鸡一样互相撕咬,就差扯头花了。 “都拖出去。”牛头村民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可笑的两人。 那个举报的人似乎接受不了:“为什么?我是揭发的人,我有功,我有功啊!” 那人最后的话也被堵住,两人都被拖出了人群。 余下的人,瑟瑟发抖。 有功?他以为这里是朝堂呢,还论功行赏。 以为拖别人下水就能摘清自己,这样的蠢人,哪里都有。殊不知在上位者眼里,告密者与被告者,全都是炮灰。 余下的人显然也学聪明了,没有人再有多余的反应,大家全都开始当木头人。 牛头村民又在人群中绕了好几圈,偶尔刻意地停留在谁的身边,就像是威慑一样。 吕嫣算看出来了,牛头村民如果真的全知全能,就不至于用这种攻心和诈骗的方式来抓人了。 可惜这种招数用太多次也就不管用了。 忽然人群中,响起了一声响亮的——饱嗝儿。 当那个嗝声响起的时候,人群中几乎静谧的落针可闻。 那个打嗝的声音响在第三排,村民甚至刚刚才走过那里,此时村民缓慢回头。 就像是慢放的恐怖动作一样,从人群中锁定了一个人。 那人身体僵若干尸,两眼呆视前方,仿佛不敢相信刚才那个嗝是自己打出来的。 “拖出去。” 直到被拖走仿佛才听到一声那人嗓子眼里迟来的惨叫,而这次明显比之前到都要让人觉得可悲。 真是一种绝无可能想到的暴露方式。 吕嫣心道,有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真的让你觉得好像真有天意。 “神明不会饶恕任何一个不诚之人。” 牛头村民冷冷扫视着全部的人,似乎想要揪出里面每一个刚才偷吃的小偷。 吕嫣冷笑,若真有神明,最该惩罚的不是你们这些引诱人犯错的恶鬼吗? 但是这次是真的没有人再被揪出来,因为所剩的人本来也没有多少了。 今天一天,从早上到现在,已经少掉了整整十一个人。何其可怕的数量。 许多人怕是都忘了,长寿宴十五日,今日也才,第四日。 自从来了这里,每个人都感到度日如年。仿佛已经在这里待了一辈子了。 “请诸位贵客随我回客栈休息。” 兔头女终于又站出来说话了。她摇着手上的圈铃,走到了人群的前面。 雾气在弥漫,谢胥伸手在鼻端晃了一下,没有错,这雾气里的确有味道。 一种他上一次就闻出来的味道。 正常的雾气是不可能有味道的,这里的雾却有。是一种隐隐的,臭味。 “你闻到味道了吗?”谢胥冷下了脸。 吕嫣有点心不在焉,好像没有听到谢胥的话。 谢胥皱了皱眉,也没有再问。 吕嫣从旁边瞥了一眼那个少女。那少女半低着头,看起来有气无力,偶尔不哭的时候她就是可怜兮兮的模样,但是没有人能一直都是可怜的样子,除非是装的。 吕嫣收回了视线,能活到现在的参与者,每个人都不可能再是蠢人,无论有没有表露出来,这些人都至少有常人不能有的某部分。 回到客栈,谢胥再次有机会从外界观察了一下这个回字楼,从第一次看到这种形状,他就有一种奇怪的压抑感。 牛头村民例行公事说道:“请诸位贵客好好休息,等候明日的盛宴。” 从所有人脸上能看出没有人对明日的所谓盛宴有期待,大家都麻木地各自回房,关上门,谢绝一切接触。 第八十一章 吃人嘴短,姐罩着你 供桌之前,几个牛头面具站在那里,“居然少了这么多?” 他们引诱这些参与者偷吃,可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居然能被偷走这么多? …… “咚咚咚。” 谢胥刚刚脱了外袍,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他狐疑地走过去打开了门,居然破天荒地看见吕姑娘竟然站在他的门前。 这可是这么多天来吕姑娘第一次主动敲他的房门,谢胥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吕嫣直接就不客气地进来了:“把门关上。反锁。” 谢胥狐疑地关上门,他的房间左邻右舍都没有人,倒是难得的清净之地。 “你这是……” 谢胥刚说了三个字眼睛就睁大了,吕嫣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颜色各异的果子。 “你!”谢胥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 可是这并没有完,就看吕嫣抖了抖裙子,毫不客气地撩起了裙摆,直接从裤腿儿里又掏出了一串樱桃。 随后霸气地拉开领口,又掏出了好几样细碎的东西。 谢胥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的窗子,又心有余悸地冲过去,把窗户地插销也锁死了。 转过头,吕姑娘已经把桌子摆的满满当当了,里面竟然还有两个白馒头。 供桌上唯二的两个馒头被吕姑娘顺来了。 谢胥扶着额头让自己清醒冷静,“你怎么敢……?” 回想起刚刚村民把人拖走的一幕幕,谢胥只觉得心脏都快要不跳了。 确定全部都掏出来之后,吕嫣拍了下手,直接坐在了椅子上,得意地拿起了一颗蛇果:“不用谢,坐下一起吃吧。” 说着,吕姑娘直接一口咬了上去,嘎嘣清脆,听着就香甜。 “蛇果可是贡果,平时吃不到的。” 这倒是实话,没想到这个村子深藏不露,连这种番邦的稀缺果子都有,可惜的是今天那些人全都不识货,光盯着廉价的食物,竟没一个人偷蛇果。 这自然就便宜了吕姑娘。 谢胥的额头随着那嘎嘣脆的声音一跳一跳,看吕嫣吃的美滋滋的,他强制冷静下来:“你就一点不怕被发现?” 他知道吕嫣一向大胆,但没想到这么大胆,这里的村民可是真的会杀人的。吕嫣这是拿自己的命在玩。 吕嫣已经吃完了一个蛇果,轻轻舔了嘴唇,她望着谢胥笑了:“要么被饿死,要么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你选一个?” 世间安得双全法,这时候还妄想着两全其美? “我早就说了,规矩从来都不是不能违背的,只要不被发现。”吕嫣淡淡说。 今天剩下的人里面,可不止她吕嫣藏着东西。说到底,能被发现的那些人要么是实在自己太蠢,要么就是心理素质太弱,自爆其短。 “而且,是这些村民自己把供品摆到桌上,就不能怪我了。” 吕嫣挑了挑眉,她最讨厌别人算计自己,这些村民处心积虑引诱他们犯规,既然如此,她就如他们的意,这么多好吃的,不拿才是傻瓜。 吕姑娘主打一个以其人知道还治其人之身。不反过来摆村民一道她怎么能消气。 谢胥突然明白了,今天村民这么大面积清人,怕是就有吕姑娘的功劳。她一个人居然就搬空了这么多供品。关键是,她居然从头到尾不动声色,村民无数次从她身边走过去,她还能主动瞪村民几眼。 苍了天了。 “这游戏考验的眼力,耐心,和头脑。” 吕嫣聪明在她拿的都是干果和不粘手的馒头,那些所谓的油腻肉食,气味大的她一点没碰。 很多人在饥饿的时候,最先被吸引的就是扑向那些最美味的食物,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按捺住原始情绪,冷静下来先分析利弊,想着怎么隐藏和带走,就已经赢过了大部分人。 就像在刀刃上行走,不留神的下场就是被拖走的那些人。不过那些人能在死之前做个饱死鬼,也算是值了,起码不用再担惊受怕。 谢胥在最初的惊撼之后,也只能默默接受了现实,他走到吕嫣的身旁,坐了下来。 吕嫣不出所料地笑了笑,接着开始吃第二个果子。 谢胥也伸出手,拿了一个馒头。连续三天几乎没吃饭,铁人也受不住。 他今天最后一个进去上香,谢胥自认是个自制力定力强大的人,可是看到那些食物的时候,他能理解那些人无法克制的无脑冲动。 凡人很难与饥饿对抗,几乎做不到。 半个时辰后,桌上剩了一堆果壳和皮,吕姑娘摸着肚皮,舒舒服服地打了个饱嗝。现在吕嫣只是惋惜,早知道穿另一条裙子了,那条能藏的更多。 “我吃饱了,你记得把这些都收拾了。别留下什么把柄。” 谢胥:“……所以这就是你来我房间的原因?” 吕嫣抛了半个媚眼:“毕竟万一被发现,不能牵连到我。” 很好,吕姑娘就是吕姑娘,这没心没肺的程度从来未改。 谢胥不吱声,毕竟吃人嘴短,要不是吕嫣他现在还继续饿着,他又能怎么办。 吕嫣见谢胥表现温顺,满意地就起身:“放心,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姐还罩着你。” 说着她就大摇大摆朝着门口走去,正所谓吃干抹净就走,挥挥衣袖毫不留恋,回屋睡大觉。 “吕嫣。” 突然又是这一声微微嘶哑莫测的嗓音。 吕嫣脚步顿住了,袖中的手条件反射般不由握紧。 一时间内两个人竟然都没说话,吕嫣也僵持着没有回头,但她能感受到谢胥的目光在她的背后焦灼。 良久之后谢胥终于还是开口了:“不管你本来的样子,长成什么样,我都希望有一天能见到。” 这次不是为了抓赵无双,仅仅是为了能见到那张脸,见到吕嫣真正的样子。 吕嫣站在门后看着近在眼前的门闩,声音里透着懒洋:“那你就等着吧。看看有朝一日有没有机会。” 拔下门闩吕嫣开门离开了,还直接替谢胥带上了门。 在转过栏杆的一瞬间她就扶墙站立,身影微晃,嘴角却偏偏露出一丝嘲弄的弧度。 她本来的样子?呵呵呵,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了。 第八十二章 不出意外的话,要出意外了 半夜,吕嫣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细碎的,宛如在爬。 她睁开了眼,坐起了身,她侧起耳朵仔细开始听,片刻后,吕嫣打开自己的包袱,从包里,掏出了一张素面的纸。 吕嫣将纸慢慢卷成了一个筒状,上宽下窄,形似喇叭。 然后她趴了下来,开始一点点找位置,最后锁定了一个点。 位于她房间东西角的方向。 她把筒的宽口对准地面,趴到地上,用耳朵侧上去,她听到了类似嘶嘶声,形容不上来,还有沙沙声参杂在里面。 真是奇了,吕嫣继续凝神,吱呀,她听到了开门声。 吕嫣有点悚然,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然后是地板的剐蹭。 像是指甲在抠地。 吕嫣都有点心惊肉跳,太瘆人了吧,就好像那指甲在挠她的耳朵。 “滋滋滋滋~” 吕嫣有点抽凉气,她觉得有点变态,不管底下是发生了什么,肯定都是比她猜测的更加的毛骨悚然。 就在吕嫣全神贯注盯着耳筒里面的声音的时候,忽然她的房门,猛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吕嫣整个人一抖,手里的听筒都滑落掉下去。 她惊悚地看着前面的房门,什么东西,搞什么? 吕嫣心定下来之后,才敢赤着脚,慢慢地挪向房门的方向,她贴着墙,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 她确认了房门的门闩是被锁上的,上老式插销锁,就算是外面有钥匙也进不来。 吕嫣一点点挪到了门边,从门缝里朝外面张望,一瞬间,她看到了一只眼睛。 黄褐色的,瞳孔阴沉。 啊——吕嫣在心里叫了一声,就算是吕嫣也几乎克制不住生理下意识的反应,他奶奶的亲娘七舅姥爷!吕姑娘怒了! 什么玩意?敢吓她? 吕嫣深呼吸了几口气后,慢慢地沉着脸,重新朝着缝隙里看去。 没有人,可以看到外面空空的走廊,虽然视野受限,但是吕嫣侧耳去听,也没有听到什么东西。 吕姑娘再次在心里骂了一声。 从来都只有她吓别人的份,今天居然敢来吓唬她? 刚才那只眼睛,黄褐色的,阴沉瞳孔,吕嫣确定自己看到了。她没有那么脆弱,会产生幻觉。 刚才的确有什么东西站在她的门外面,而且,故意狠狠撞了一下她的门。 很好,本姑娘跟你们这个村子梁子算是结下了。 惹怒吕姑娘是什么后果,怕是这帮人还不知道。 吕嫣回到刚才的东西角,拿起地上的纸,重新卷起来细听。可是什么都没有了,一片的安静,什么声音全都消失,包括那些剐蹭,吱吱。 吕嫣气得丢了纸筒,坐到床上,一整夜都没睡着。 第二日,一声锣响把所有剩下的人给从噩梦中叫醒,进入到另一个现实世界的噩梦里。 每个人脸色蜡黄地打开门,一楼的村民抬起头看着他们。 谢胥走出房门,第一个去寻找吕嫣。看到吕姑娘一张没睡醒的苦瓜脸。 然后吕嫣朝着他看了过来。 目光对上,两人仿佛有所交流,又同时转开了目光。 一楼,桌子上再次摆满了食物,每个座位的盘子里全都放着东西,甚至居然还包括水果,点心之类的东西。 之前每个人盘子里的食物都是一样的,但是这次,每个人盘子里,全都不同。琳琅满目,简直叫人目不暇接了。 所有人眼睛再次直了,看到食物的亮光,可是这一次,居然有很多人在发抖。 因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昨天,每个人都觉得,这是不是又是什么陷阱。 迟迟没有人落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而他们,何止是被咬了一次。 每个人都苦瓜脸,如丧考妣一样。 “请各位贵客入座。”村民开口招呼。“放心,今次的食物都被洗净烹煮,健康无毒。” 这句话从村民口中说出来简直讽刺的要命,居然在向他们嘴里的贵客解释,他们今天没害他们,放心吃。 谢胥看到所有人都不动,自己先走过去,坐到了之前的位置上。 很多东西怕也无用,既来之则安之。 然后吕嫣也跟着走了过去,她居然是直接在谢胥旁边的位置坐了下去,换来了谢胥讶异的眼神。 “村民从来没有说过,座位也要严格按照顺序。”吕嫣说道。 其实第一天来的时候,每个人的座位本来也是随机坐的,之后的几日大家都默认了选择的座位,毕竟吃的东西都一样,坐哪有什么区别。 但是谢胥还是很诧异吕嫣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和他坐一块。 直到他看到,吕姑娘一脸欣喜的夹起面前盘子里的云片糕,吃的满脸享受。 谢胥:“……”原来是因为这盘子里的食物,刚好合了吕姑娘的胃口。 吕嫣一口气把云片糕全都吃光了,糕点软糯香甜,还带着热气,似乎真的是刚出锅的。 村民确实没有说谎,实际上,村民应该也不能说谎。 这几天通过吕嫣的观察,只要是从村民口中说出来的,确实就是规则,但是他们会刻意误导,但绝对不会明目张胆的说谎骗他们。 其他僵站着的人,看到吕嫣吃的津津有味,终于才敢踏出一步,陆续有人坐在了座位之上。 很快,其他人品尝了第一口之后,就开始不可收拾了。 这些食物不仅丰盛,而且都很美味,所有人来到这里五天了,第一次吃到真正意义上的宴席。 所有人开始狼吞虎咽,很快吃光了自己盘子里的东西。 然后,自然有人看向了其他空置的座位。 空座位的食物,还没有人碰。 有人似乎吞咽了一下口水,然后他看向村民:“之前是不是说,没来的人的食物,我们可以、可以分享?” 还真文雅用词,分享?不就是想占为己有么。 曾受其害的吕姑娘牙齿开始痒痒。 “可以。”村民言简意赅。 曾经说过的规矩,就不会改变。 顿时那人眼睛一亮,直接扑过去,抓住了最近的一个盘子。 然后开始狼吞虎咽吃起来。 其他已经吃完面前盘子的人见状,也纷纷大梦初醒,开始抢夺空座位的食物。 第八十三章 相生相克,互克必死 吕嫣吃完了糕点,也慢慢地腾出手,去拿另一个空座位的盘子。但是她没有拿最近的那个,反倒是舍近求远,选择了一个远座位的。 谢胥吃的比较斯文,这时还没吃完自己盘子里的食物,所以只是观察吕嫣的行为。 吕嫣拿了一颗萝卜,一边啃着,一边瞥向了自己之前的座位。 后来发现,她看的是她的邻座。 那个抢过她食物的兄台,现在正在抢旁边空座位的食物,不断往嘴里大塞特塞。 此人能活到第五天吕嫣没想到,果然应了那句老话,好人都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喂。”吕嫣在他伸向第三盘的时候,笑嘻嘻地开口叫了他一声。 那人抬起头看了一眼吕嫣,“干什么?” 他记得这个美丽的姑娘,自然也知道自己得罪了她,但那又怎么样,在这种地方,长得漂亮能当饭吃吗,难道还指望他怜香惜玉。哼。 吕嫣指着他正要端走的那盘食物,那是个红色的果子,十分鲜艳,她说道:“你能把这盘让给我吗?我想吃。” 那人在愣了一瞬后差点笑了,他甚至都懒得搭理吕嫣,直接翻了个白眼,然后当着吕嫣的面,把盘子里的果子塞入嘴里,一下一下嚼着,似乎在嘲弄吕嫣。 让人意外的是,吕嫣居然也笑嘻嘻地看着他,心情很好的样子。 那人嚼着嚼着觉得没意思,见没有激怒吕嫣,就灰溜溜坐回座位,口中食物,咽了下去。 吕嫣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眉梢。 谢胥这时看到旁边空座位的盘子,想了片刻,还是伸手要拿。 吕姑娘声音轻轻在耳边:“那个不消化,还是别吃的好。” 谢胥拿盘子的手顿在了半空。 他看了一眼吕嫣。 吕嫣似乎没说话一样,甚至视线都没瞥向他,自顾自啃着自己的萝卜。 谢胥的手还是收了回来,但心底却多了一丝留心。 都说事出反常则为妖,今日这么丰盛的宴确实十分异常。偏偏村民又说了食物绝无问题。 吕嫣这时递过来一个番薯:“吃这个吧。” 谢胥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青葱小手,慢慢把番薯接了过来,番薯烘烤的火候正好,皮酥内软。 谢胥剥开皮,咬了一口番薯。 正在这时,忽然间,他听到了惨叫声。 吕嫣的那位邻座正表情痛苦地捂住脖子,两眼瞪大快要凸出来,整个人面部充血,舌头也伸了出来。 “啊!!” 桌上正吃饭的所有人再次尖叫起来,手中的食物瞬间丢的远远的,吓得面如土色。 “你们,”有人指着村民,“你们不是说食物无毒吗?!” 村民冷冷站在一旁,看着惨嚎的那个人。“食物,的确无毒。” 村民不说谎,不说谎。 吕嫣那位邻座似乎开始窒息了,他拼命地用两手在空中抓着,企图抓紧什么东西,可是却于事无补。 消失的生命,救不回来了。 那个男人在片刻之后,头就歪了下来,直接趴在了桌子上。舌头甚至还保持伸长的状态,死状奇惨。 “骗子!你们这些村民都是一群骗子!”有人见状崩溃了。 座位上的人都被激疯了,刚才还往嘴里送的东西全都狠狠丢到了地上,他们恐惧和害怕地开始扒拉嘴巴,想把吃进去的吐出来。 呜呜呜,熟悉的哭声又响了起来了。少女面前的食物刚吃了一半,她呜呜呜地显得十分无助。 很快,冰冷的长矛就架在了那些闹事的人脖子里,村民一个个站出来维护发疯秩序。 “说了,食物,无毒。” 牛头村民阴沉地说道,同时长矛的尖刺抵在扔食物的人后背,只要再敢闹,不等你吃东西毒发,就会让你先死翘翘。“捡起来,吃掉。” 食物你可以不碰,但你既然吃了,就必须吃光。 在长矛的威逼下,那人颤抖地弯下了要,捡起被他丢在地上的食物,塞进了嘴里。 同时,其他人也全都麻木了。 “如果无毒,那他怎么死了?”居然是谢胥冷下脸问道。 那个人的状况,明显就是中毒身亡,怎么能说食物无毒? 村民冷冷回应:“只能说,一切神明的旨意。” 神明要你死,所以你就死。 谢胥正待再问,底下的衣袖,被吕嫣扯了扯。“少管闲事。”吕姑娘轻若缥缈的声音。 谢胥一滞。 吕姑娘笑咯咯的声音扬起来,葱翠悦耳:“确实是神明惩罚,惩罚他自私自利,刚才他若是把那盘食物给了我,现在也不至于死了。” 村民皱皱眉,忍不住又冷冷看向吕嫣。 这个人之前吃了好几盘都没事,偏偏吕嫣问他要的那盘,他不给,然后吃完了就出事了。 在旁观者看来,这简直就是现世报。 村民居然对此什么都没说,那几个闹事的人重新坐回座位之后,村民也就退了回去。 吕嫣伸了个懒腰,“吃饱了,我们回去吧。” 她看了一眼谢胥。 谢胥的番薯还剩小半个,看样子,他是吃不进去了。 吕嫣直接夺过番薯,全部塞进嘴里,然后一扯谢胥的袖子,嘴里含糊说道:“走。” 两人离席踏上了楼梯,吕嫣已经囫囵吞枣咽下了番薯,没有村民来拦他们,说明只要吃完东西想走随时可以走。 可是这时候身后的席间再次传来两声惨叫,有两个人也一脸痛苦,忽然摔到地上开始打滚,喉咙里发出兽叫。 这两个人没扒拉两下脖子就都死了。 村民又上来,拖走了三具尸体。 吕嫣加快了上楼的脚步,把那些尸体,死亡,惨叫全都丢在了身后。 推开房门,吕嫣进入,隔绝了外界所有声音。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吕嫣看向跟进来的谢胥,“放心,我们吃的东西没问题,也不会死。” 谢胥眸内动容:“可那几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明显是毒发,难道说毒是随机分布在食物中的? 吕嫣坐到了椅子上,倒了杯水,刚才那半个番薯给她噎得不轻:“谁告诉你,要毒死人,就一定得用毒?” 谢胥看着吕嫣,他属实是没听明白。 “听过食物相克吗?”吕嫣放下了水壶,“村民说食物无毒,就一定是无毒,他们没说谎。但是,他们没告诉你,今天桌上的许多食物,都是属性互克的。” 相生相克,互克必死。 第八十四章 我的命,给你了 今天的饭菜一摆到桌上,吕嫣就知道不对了,因为里面很多食材,都是相当罕见的。 村民们费尽心思,搜刮了这么多不常见的食材,难道只是为了给他们烹制一桌丰富的囊括大江南北的美食? 显然不可能。 所以答案就很明显了,费尽心思搜罗了这么多不同种类多食物,是为了催发出其他效果。 “现在村民为了杀人,已经什么花样都可能使得出来了。” 无所不用其极,参与者稍不留神就会中招。甚至就算再怎么留神,也会中招。 因为参与者中,又哪有像吕嫣这样,精通各种食物相冲、和药理知识的。不懂食物相克,就一定会中招。 谢胥顿时也回想到,吕嫣刚才制止他吃另一盘的食物,反而往他手里塞了个番薯,无意中又救了他一命。他神色微微复杂起来。 从踏进这个村子,吕嫣已经帮了他数次。 “言语干扰,心里操纵,再加上身边不断地死人,现在剩下的还活着的人,估计也已经没几个心理正常了。”吕嫣掰着手指头,眯着双眸分析道。 心理异常会带来什么,就是危险。 更加不可控的行为和危险。 剩下的这些人不见得就是幸存者,挺不住的话,后面怕会是更大的炮灰。 “这意味着,以后我们不仅要防着村民,还要加倍防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谁知道哪一个就突然心里防线击垮,发起疯。村民明显是很乐意看见参与者互相残杀的。 而且还不用负责任。 这何尝不是他们清人的另一种方式。暗中施压,挑唆。 “短短五天,能做到这种程度,这白鸦村的村民,绝对不是什么落后封闭,大字不识的小村愚民,”谢胥缓缓地道,“相反,他们显然极为聪明,步步为营,背后……像是有人在策划。” 这个组织策划的人才是最终的大脑,控制着这群村民行动。 这些手段,就连宫中那些权贵们,都未必玩的这么熟练。 谢胥有种感觉,更像是帝王的权谋术。 吕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忽然表情有点微妙。但在谢胥看过来的时候,迅速遮掩过去了。 ……“咳咳。”她给自己战术性倒了杯水。 谢胥看着她,那欲盖弥彰的表情还是让他捕捉到的:“对了……吕嫣,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吕嫣嘴里含着食之无味的茶水,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刚想说,不管是什么,都别给她看了。 可是谢胥伸手入袖,掏出了一张绢帕。 随着他把绢帕打开,赫然发现绢帕之上,竟然出现了一张描画出来的人脸。 那描画的痕迹泛灰,呈现在白色的绢帕之上,到很是清楚。 吕嫣睁大了眼睛:“……” 又是人脸,又见人脸,她都已经有人脸恐惧症了。“你、用什么画的?” 谢胥之前还想问她借纸,她直接回绝了。 没想到谢胥到有办法,居然能在绢帕上作画。可是这显然不是用普通墨水画的。 房间里没有墨,谢胥也没有机会带墨进来。 “我昨日,也从供桌上,顺走了一点东西。”谢胥眉眼淡淡,似乎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 只不过他拿走的不是食物,而是连村民都不可能会注意到的——香炉里的一捧特制香灰。 回到房间之后,谢胥用香灰沾水,调制出了一种特殊的“墨”。接着他以手蘸墨作画,一笔一笔画在了随身携带的绢帕上。 “这张脸,你认得吗?” 谢胥轻轻问吕嫣,视线则落在她美丽空洞的脸上。 吕嫣的脸上慢慢浮现只有不可思议和惊愕。盯着绢帕上,原来那竟是一张用烟灰画出来的脸!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认得?” 谢胥不动声色观察着吕嫣脸上表情,片刻才说道:“这是我凭借记忆描摹出来的、这个村子的,村长的脸。” 吕嫣目瞪口呆,她想起之前谢胥说,他来之前已经把整个村子的人的脸都背了下来。 而那张用手指和香灰临时画出来的“脸”竟然也惟妙惟肖,甚至脸上的那双眼睛,好像在盯着吕嫣瞧一样。 这出神入化的画技让吕嫣感到咯噔:“你想说什么?这里所有村民都戴着面具,我们怎么知道谁是村长?” 而且,就算找到村长又怎么样,谢胥难道还指望,村长会笑嘻嘻地站出来,然后说,这都是一场误会啊。 谢胥收起了绢帕,他相信吕嫣其实已经记住了。而且如果有条件,他可以把全村的人画下来。 “我只是想知道,白鸦村背后这一切,到底是谁在主导。”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暴民了,而是一群有组织有规则的暴徒。而村长的这个特殊身份,显然也是谢胥第一个把他画出来的原因。 吕嫣看着谢胥,佩服他这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你是不是忘了,你能活到现在,全靠本姑娘我。” 就这还想着查案呢,这人的胆量和心理素质真够出类拔萃的。难怪能卧薪尝胆,把于趾逑那种狠人都熬死了。 谢胥轻声地说道:“所以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吕嫣本来正往嘴里送茶,闻言直接噗哧猛喷了出来,喉咙里被呛的这一下眼泪都出来了。 “你,你说什么?”吕嫣惊悚地看着他。 谢胥望着她,目光平和不闪躲,声线带着一种他平时叫吕嫣名字时候的不明低哑:“我说,我这条命就给你了,以后你任何时候想要,都可以随时来取。” 吕姑娘又呆住了。她有点怀疑谢胥脑子坏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谢胥从来不开玩笑,他的身体里就像是装着一个古板的灵魂,若不是那张脸真的足够俊逸,估计他这样的人会极度无趣。 谢胥没有再出声,有时候神色和态度已经足够表明所有了。 吕嫣手里的杯子落到桌上,陡然再次生出了一种无法如何形容的心情,自从遇到谢胥之后,她就好像不对劲了。 甚至她每次想找出谢胥不诚实的漏洞,也找不出来。 这世间其实有一个最大的必杀技,可是师傅从没有教过吕嫣,甚至没有告诉过她那个词。 第八十五章 又出杀招,如何招架 夜晚,所有村民穿着长袍,脸上戴着牛头面具,聚集在一处街巷之前。 从中,竟然还有那个兔头女。 “那个叫吕嫣的女子,不能再留了。 吕嫣的存在,简直是打破这个游戏平衡的bug,太逆天了。 “可是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她的请帖是怎么来的。” 这让这群村民很忌惮。“要不要……问一下村长?” 那个说话的村民,却被恶狠狠地一瞪。“任何时候,都不可以打扰‘村长’。” 一个牛头村民这时冷冷说道:“我注意到,有个男人总跟她在一起。那男人知道是谁吗?” 另一个牛头村民马上说道:“他拿的请帖上名字叫许之远。” 他们都是根据请帖认人。吕嫣两次出手,都间接帮了这个男人。 “让村外活动的探子,查一下这个许之远的底细,看看是什么来路。跟那个吕嫣……到底有没有什么关系。” “……那在查清楚之前,暂且再留他们两天吧。” —— 谢胥躺在床上,未曾睡着。今天拿出画像的时候,吕嫣的表现,确实是不认识村长的。 但是吕嫣说,她是来找人的。 谢胥真的很想知道,吕嫣到底找的是谁? 这个古怪村子里,又怎么会存在吕嫣要找的人? 还有吕嫣今天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异样表情。 谢胥紧捏着袖口,他真的很想,很想,很想看穿这个女子。从未如此地渴望过要看穿一个人。 谢胥对吕嫣的过去一无所知,她在谢胥眼里是神秘的,神秘到认识了这么久,她在他的画纸上,还是一片空白。 吕嫣,你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吕嫣这天晚上,同样又听到了那种声音。 恍惚在刮蹭,抠挖,但是这次她学乖了,躺在床上什么也没动,就像是睡着了。 这一次,没有任何异常撞击。 吕嫣心里明白了,昨天那撞击声就是冲着她来的。 有意思,很有意思,吕姑娘心底冷笑。想要针对她? 但吕嫣没想到,真正的针对,还在后面。 第二天,每个人都已经从梦中醒来了,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而一楼始终宛如丧钟一样的锣响,在今天早晨竟然迟迟没来。 很多人都开始有些惊慌失措了,“发生了什么事?” 锣响是催命符,但也是一种预兆,突然间没了这种预兆,所有人都好像失去了方向感。 所有人不约而同冲出房间,赶往了一楼。 只见一楼的村民还站在原地,目视着每个人失魂落魄地来到了一楼,所有人第一时间自然看向了餐桌,只见硕大的餐桌上,今天连盘子都没摆了,什么都没有。 “又,没有吃的吗?”有人脸色惨灰。甚至连一颗桃子这种东西都没有了吗。 一个牛头村民站了出来,扫视众人,目光带着难以描述的压迫:“因为今天要给大家说一下长寿宴的新规则。” 新规则?只见每个人都呆若木鸡。 怎么还有新规则? 吕嫣和谢胥并肩站立在楼梯口,在人群的最后面,盯着这个村民的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第一条新规则就是,日后用餐,将进入特定包厢用餐,不在大厅。” 包厢?有人开始交换眼神。 包厢是什么东西? 似乎为了缓解他们的疑问,一个牛头村民走到一扇门前,推开了房门。 只见,房中出现一张四方的小桌子,而桌子上,此时已经摆满了很多食物。甚至还有一口锅,在炖煮什么,发出香味。 有人吞咽了一口口水。但想到昨日的毒宴,每个人又僵了僵。 “这,这桌子怎么这么小?”有人发现了不对。 他们之前在大厅是围绕着长桌吃饭,如今屋内的这张桌子,显然是一张四方小桌,就算摆满食物,也根本不够这么多人坐下啊。 牛头村民敲了一下长矛:“这就是第二条规则,之后的用餐顺序,将按照房间号码的顺序,从一零零开始,依次进入包厢之内用餐。” 吕嫣和谢胥并肩站立,闻言脸色变了。 有个明显激动的话语却响了起来:“这么说,先进去的人,可以随便吃吗?” 村民说道:“可以。桌上有的食物,都可以尽情享用。” 有人逐渐地终于回过味来:“等会,那要是先进去的人,把食物都吃完了呢?” 此时那迷你的小方桌,突然就有点讽刺了。 村民没有说话,但是目光却仍然冷冷的。这代表,规则就是这么多,其他的,没有了。 人群开始骚动了,分成了两波,面露喜色的,还有如丧考妣的。 从表情就能分辨出来每个人的房间序号,到底是靠前,还是靠后。 但是吕嫣和谢胥都不用挣扎了,他们俩全都靠最后。 “真够恶毒的……”吕姑娘咬牙说道。 此时久违的锣响来了,站在包厢门口的一个村民敲响了锣,“下面,用餐开始。” 一个人迫不及待从人群里冲了过来,手中高高地扬着号码牌:“我!我我我!” 这个人面熟,正是第一天,第一个冲到村民那里抢房间的人。 吕嫣忽然眼底有些闪烁,是巧合吗?还是? 这个如愿地进入了包厢之中,然后,村民竟然把门给关上了。 那人瞬间惊慌失措,却听村民徐徐说道:“为了不打扰贵客用餐,吃完后贵客可以敲门告知。” 毕竟如果被外面这么多人围观着吃饭,确实是挺影响食欲的。 那人似乎放了心,片刻只听到门里,传来了各种咀嚼、吞咽、咂嘴的声音。 所有人如同身处酷刑,每个人麻木之中还透露出恨意。 谢胥感受到旁边吕姑娘气场的变化:“好消息是,这种用餐顺序,倒是不必担心有毒了。” 因为如果有毒,前面吃的人都先死了。 同样的手段,很显然村民不会使用两次。 “坏消息,等我们进去的时候,大概率是骨头也不剩了。” 吕嫣咬着牙笑:“太乐观了,应该都等不到我们,中间的人进去的时候,应该就连骨头渣子都没了。” 第八十六章 叁叁叁 一语成谶,这第一个人就足足吃了小半个时辰,才传来了敲门声。 村民打开包厢的门,只见那人一脸餍足,用手摸着肚子,明显能看出来鼓了一圈。 他走出来之后,众人看到门内的桌子上,一片的狼藉,几乎每个菜都被动过了,有些已经吃空了大半,还有许多残渣扔在桌上。 见此情景,所有人更加绝望了。 才一个人就吃了这么多? 而且这个人走出来的时候,还连续忍不住打了好几个饱嗝。 所有人注视着他,目光都能把他杀死了。 可是,谁在乎呢,那个人同情地看了一眼所有怒视他的人。如果按照房间号吃饭,那么以后每一天,他都根本不需要担心饿着了。 “请第二位用餐。” 只有村民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有情绪起伏。 第二个人立刻冲了进去,然后房门关上了。 这个人也发出巨大的咀嚼声音,剩下的食物虽然卖相难看了一点,但是很显然分量也足够他吃饱了。 这次也没有待那么久,这个人很快就敲了门,出来的时候尽可能低着头,匆匆地路过众人就上了楼梯回了房。 吕嫣心道,看来这是个聪明人。 而且这人也并没有把自己吃的圆滚滚,里面剩下的东西,倒是没有之前那么惨不忍睹。 很快,第三个人进去了。 后面至少还有二十多号人等着,食物总量却飞速在见底。 谢胥似乎叹了口气。不出意外的话,要出意外了。 第四个人出来的时候,众人看见,桌子上已经不剩下什么了。有人激动地抓住了第四个的领口:“你为什么要吃那么多?为什么不给我们留条活路?!” 那第四个人奋力挣扎:“放开!谁让你自己命不好、排在后面?!” 可真会火上浇油,顿时还在外面没吃饭的人,都集体愤怒了。 命不好? 这世上谁命好?来这里的人,谁是被老天爷眷顾的? “规矩是村民定的,”那第四个人有点怕了,“关我什么事?” 那个揪住他的人眼睛都发红了:“如果你少吃点,我们自然就能吃得到了。” 规矩是村民定的,但是你们这些前面的人,为什么偏偏要吃这么多? 人愤怒的时候是不讲道理的。 “放开!放开!” “你说我们命不好是吗?”那个人阴笑了起来,“那只要你消失了,你的好命是不是就归我们了?” 那第四个人血色褪尽,似乎意识到自己大难临头了。 这些村民说过,生死自负。不禁止互杀。 但是没想到,一只长毛竟然伸了出来,挡住了要发疯的人。 “用餐期间,不得破坏秩序。”村民的目光从面具后传出来,不管是动手的人,还是准备动手的人,全都停住了。 村民确实不阻止参与者互害,但是,在用餐期间,上供期间,都必须按照他们的秩序来。 那第四个人仿佛劫后余生,连滚带爬地冲上楼梯,回了自己的房间。 村民收回了长矛,冷冷回到了门边。 “第五位继续用餐。” 这第五位就吃了个残渣,没半刻钟就苦瓜着脸走出来了,“别怪我,我进去的时候已经没有食物了……” 第五位落荒而逃。 “第六位进入。”村民冷漠无情地继续喊人。 第六位欲哭无泪:“已经没有食物了,还要进去吗?” 村民声音冰冷:“必须全部进入用餐。” 也就是说,哪怕桌子上不剩下任何东西了,也必须所有人依次进去才算用餐结束。 吕嫣冷笑,看着这些人陆续进入,麻木走出,最后,终于喊到了吕姑娘。 在吕嫣朝前走的时候,谢胥下意识说了一声:“小心。” 虽然知道没可能有什么危险,但谢胥还是多少不放心。 吕嫣脚步似乎顿了顿,接着若无其事地走入了包厢之中。 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吕嫣扫向了这间房间,她根本就没有看桌子,桌子上现在一片狼藉,什么价值都没有。所以她想检查检查别的地方。 可吕嫣刚走了一步就感觉不对,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偷窥她。 僵立了一瞬后,吕嫣以最迅速的动作朝右手侧看去,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视网里迅速退去,那里明明挂着一层纱帘。 吕嫣直接走过去,一把撩开纱帘。 纱帘后面却是一堵墙,但是吕嫣看到在墙的斜上方,那里有个小孔洞, 只有人的手指大小,又被帘子遮起来,根本不会有人特意注意到。 吕嫣冷冷盯着那孔洞,想起了她曾在房门外看见的那只眼睛。 吕嫣有那么一瞬想贴到那孔洞上看,到底里面有没有东西在偷窥,但最后她还是退了一步,仿佛无事一样,把纱帘重新放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四周,走到门后敲了敲门。 村民把门打开了,吕姑娘优雅地走了出去,谢胥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怎么样?”谢胥低声问。 吕嫣说道:“没怎么样,什么也没有。” 谢胥见状,也没有再问。 因为很快,就到他了。 他前面那个人直接进去之后就气冲冲地出来了,连门都没等村民关上。 此时所有进过了门的人,都已经离开一楼,各自回到房间了。只剩下吕嫣跟谢胥,两人不由得就很显眼。 “三三三。”不知道为什么,当村民念出这个号码牌的时候,语气隐约和念其他的房号不一样,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这是谢胥的房间号码。准确地说是,“叁叁叁”(繁写)。 “你回房间等我。”谢胥轻轻在吕嫣耳边说了一句。不然吕嫣一个人在外面实在有点显眼。 说完,谢胥才朝着包厢走了进去。 吕嫣:“……”本来也没打算等他,真是自作多情。 谢胥其实和吕嫣一样,进去之后也立即就仔细检查了一下这个房间,没有人任何机关暗门,房间的格局,大小,甚至和楼上的客房一样,只是少了床。和其他一些物品。 当然,他很快也发现了墙上挂着的帘子。 但是当谢胥打开帘子的时候,发现那个孔洞的痕迹,但是孔中,已经被严严实实地堵上了。 他脸色有些微妙。 接着谢胥作为最后一人离开了。 第八十七章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我们村外的探子,被,被杀了!” 一个牛头村民慌张地从门外冲进来,这是一所祭坛一样的地方,许多牛头村民恭敬地朝着前面一个坐在上首地人参拜。 “你刚才说什么?”一道不可思议的声音,从座位上首传出来。 那人踉跄跪倒在地上:“村、村长……” 其他的村民也纷纷震惊回神,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人:“你说,有人杀了我们的人?” 长寿宴期间,有专门的探子会一直在村外活动,传递各种消息。 所有人面面相觑,“谁?谁干的?!” 那人脸上的面具跌落了下来,露出一张面无血色的脸。 “不知道……是被人一刀封喉,没、没有留下其他痕迹。” 高台上,那人脸上戴着猪头的面具,看着瑟瑟发抖的人。 所有人都觉得这不可能,如此荒诞,可却真实发生了。 村外的村口,郑九擦了一下刀身上的血,一如既往的面目阴沉。 京畿衙门最趁手的刀,郑九,从未失手。 村民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在村内狩猎别人,有人在村外,狩猎他们。 半个月前,谢胥单独把郑九叫到了书房,隔绝了所有人。 “郑九,你是否发誓效忠于我。” 郑九直挺挺跪在地上:“大人替我报了仇,郑九到死都唯大人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郑九的手本来就已经脏了,无所谓日后是否更脏。 “很好。” 谢胥脸上露出了一个表情,那种表情是他从前在旁人面前绝对不会露出来的。 “听着,我马上去白鸦村,我查不到这个村子更多的资料,但,京城三道护城河中,有一道护城河里,十年间,常有无名尸体漂出来。而那道河的入口,就在这个村子的附近。” 谢胥从来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巧合”。 “等我进了村子以后,你就给我守在村口。” 白鸦村平时封闭锁村,不与外界往来,但是,长寿宴期间,是唯一的例外。 寿宴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而十五天的时间足够的长,他们做不到完全隔绝通信。 “我必须要从长寿宴活着出来,”谢胥脸上的表情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决意,“如果十五天之后我没出来,你就给我——放火,烧村。” 郑九笑了。 “属下一定不辱使命,护送大人安全从村内出来。” 哪怕毁了整个村子,谢胥也要走出来。他不能折在这个小小的白鸦村,因为他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谢胥是什么样的人,郑九根本不在乎,他擦干净了刀上的血,守在村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倘若不是比于趾逑更狠,又怎么能当上京畿衙门指挥使。 …… 吕嫣听说过一个说法,是师傅说的,三代表三生万物,两个三则是大顺,但如果是三个三在一起。 就是大不详。 谢胥这么巧,就拿到了三个三。 我们指挥使的运气,可真是不怎么样。 “今天晚上,那个一号的人要倒霉了。”吕嫣挑起眉看着谢胥,“今天就是他的断头饭。” 早就说了,这个游戏蠢人先死,以为这个新规则对他有利,实际上啊,催命符。 比起来,那个二号真是聪明多了。 吕嫣更好奇,这个二号竟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判断出形势,明白吃太多东西,也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看来是个强劲对手。 要知道,长寿宴越到后期,剩下的人越少,就会开始真正的“游戏”了。高手间的游戏。 吕嫣忽然飞了个眼神给谢胥,“但在他死之前,我有个问题比较在意,想要亲自问问他。你帮我个忙。” 谢胥微愕:“我?” 吕嫣说道:“你们男人间比较好说话啊。” 那个一号躺在床上,还在回味刚才的美食。 甚至想到每天他都能第一个吃饭,露出了嘿嘿的笑意。食物填满了他的大脑,让他现在满脑肥肠。 “咚咚咚。” 这人有点不耐烦,“谁啊?” 今天来他门前敲门的不知道是滴几个了,听着就烦,这些人不就是嫉妒,那又怎么样,规矩是村民定的,谁让他们命不好。 “咚咚咚。” “滚开。”这人骂了一句。 外面传来娇媚的一声,“小哥哥。” 这人愣了一下。片刻,他有些狐疑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谁啊?” 外面那娇滴滴的声音继续道:“你不记得我了吗?是我呀。” 这人顿时愣住。心里一喜。 都说饱暖思淫欲,这时候他正是吃饱喝足的时候。 “你有什么事?” 外面那娇声似乎顿了顿,有点不安:“能让我进去说吗?在外面不方便。” 这男人顿时更有点飘飘然。 他终于慢慢走向了门后。先朝着门缝看了一眼。 果然看到一个穿着长裙,低着头,似乎有些紧张地搓着自己衣服的女子。 这女子似有所感地抬起脸,艳丽容颜在门缝里晃了一下。 顿时一号的心像是被刮痒痒一样。 “……外面还有别人吗?”他还是警惕问了一句。 那女子娇声说道:“没有别人,就我呀。” 这位一号喉间滚动了一下,终于推开了门拴,把门开了一道缝。 就在他开缝的瞬间,外面一脚踹了进来,把他直接踹了个狗啃屎。 接着不等他惨叫,两道身影就已经从门外闪了进来,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反手关上了门。 一号惊恐地转头,才看到一男一女已经站在了他的房间之中,“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吕嫣磨着牙发出阴笑:“没什么,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吕嫣和谢胥的脸孔一号都是有印象的,特别是吕嫣,一个美丽极了的姑娘,还曾干出呼唤秃鹰的震惊事。 “你们竟敢,我喊……” 吕姑娘继续磨牙:“你喊啊,叫破喉咙也没人搭理你。”终于有机会说出这句着名台词。 别说村民不会管了,就算左邻右舍有人听到,也巴不得这位一号赶紧死。 一号男不由傻眼了,为什么一个姑娘,说话这么痞匪。 谢胥看着他:“老实回答问题,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 识时务者为俊杰,一号男为了自己的色心付出了代价:“你们,你们到底想问什么啊?” 第八十八章 猪头小孩,双人逼供 谢胥看向了吕嫣,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吕嫣到底想从这个一号男嘴里问些什么。 吕嫣看着一号男那圆滚滚的肚皮,“第一天领房号的时候,你第一个冲了出去,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第一天的情景,谢胥忽然脑中闪过了画面。 然后再看着面前男人,意识到吕嫣在问什么,他脸色微微变了。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个一号男听到吕嫣问话的时候,那脸上闪烁而过的慌张已经出卖了他。 “不知道啊?”吕嫣笑出了声,“还是没有听清楚?那我问的再清楚一些,你怎么知道,第一个领号码牌,会有好处?” 这位一号男僵住了,同时谢胥也在旁边,若有所思看着这个人。 这一号男显然有点慌了,他向后退了一步,“我不知道!我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这人显然不明白一个道理,当你想说谎的时候,首要的就是不能表现的过于激动。 吕嫣看他后退,自然是马上配合地朝前进了一步,同时她拔下了头上的簪子,簪子的一头,是银针。 “那我可就要对不起了。” 她想问的,还就没有问不出来的,无非就是上点手段而已。 谢胥见状,皱眉了:“吕嫣?” 难道要在他面前刑讯逼供吗? 是不是稍微顾及一下他的身份。谢指挥使觉得有点尴尬。 吕嫣说道,“你可以闭上眼睛。” 谢胥:“……” 只听过掩耳盗铃,没听过闭目逼供。 “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别过来。”这一号男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姑娘逼得节节败退,都快要退到墙角了。 “我已经说了什么都不知道!房号只是随便给的!” 吕嫣说道:“你当时那个急切的样子,可不像是随便选的。” 明明就是直接冲了出去。 当时还没觉得什么,毕竟大家都是刚到这里第一天,顾好自己都还来不及。但是事后回想这些点点滴滴,可就回过味来了。 吕嫣的手被谢胥拦住了。 “我来吧。”谢胥轻轻地说。 吕嫣不信任地看着他,她都问不出来,他能? 谢胥朝着那一号男人走了过去,那男人警惕地看着谢胥。 谢胥问道:“江同简,河州人氏,对吧?” 这男人震惊地看着谢胥。请帖上都有每个人都名字,但是,除了村民之外,没有人会看到别人的请帖长什么样子。而村民这么多天,也从来都不喊名字。 “那又怎么样?”一号男还是很戒备看着谢胥,前几天吃饭的时候也被要求查验过请帖,没准这个男人什么时候瞥见过也说不定。 谢胥看着他,“我知道你是谁,是因为你之前曾因为偷窃被抓进过大牢。案底被留在了京畿衙门。” 一号男愣住了。 “你偷窃是因为贫穷,长年生病吃药,家中还有个待哺的五岁孩童。那次偷窃也是因为孩童营养不良身体虚弱,你没钱买药,就去偷了药铺的人参。” 一看此人面色肌黄,其实就是长期饥饿的原因,难怪见到食物会忍不住宁愿撑破肚皮。 谢胥盯着一号男的脸色,把他的背景如数家珍地说出来:“这次你病入膏肓,所以才来长寿宴搏一把。对吧?” 要是能行,日后起码可以担负起养家糊口的担子。 “但你来之前应该不清楚长寿宴的情况,现在的你想必知道了,这个宴,不一定能活着出去。” 一号男已经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字字都被谢胥给说中了。 “如果你没能从这个地方活着出去,你家里剩下的孤儿寡母,你想过他们怎么办吗?” 一号男双眼都红了,七尺男儿眼泪逼了上来。“够了,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他又不认识谢胥,就算他偷窃,那也是衙门才知道的事。 “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吗?”谢胥看着男人,“我能知道这些,自然是因为我是衙门的人。” 一号男傻掉了。“你,你……” 吕嫣也惊掉了下巴,不是吧,这就把身份给爆了?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啊? 谢胥说道:“告诉你这些,是要跟你做个交易。” 谢胥说道:“我是想告诉你,因地制宜,权衡利弊才是聪明人。” 一号男瞪着谢胥。嘴巴都打瓢了,脑子根本转不过来:“什什什、什么交易?” “这地方害人不浅,官衙早就盯上了,所以才会派我来这里,收集证据,调查情况。” 一号男似乎有点激动:“真、真的吗?” 谢胥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背对着吕嫣,这个眼神对一号男的压迫力是很深的。 “当然是真的,所以现在我需要你的配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可以保你不死。” 一号男开始迟疑,他看着谢胥有点下意识咽口水。 这些天,目睹一个个的死亡,他已经被吓破了胆。 想到家里的妻儿,他眼睛蒙湿了。“你真的能保护我吗?” 谢胥看着他:“当然。” 整个白鸦村就像是个法外之地一样,六天时间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像是被放逐的猎物,此时突然出现一个人说自己来自官衙,就像是溺水之人看见了一根浮木。 “好,我,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 一号男嘉宾缴械投降了。 “我进村的那天,”一号男急切说道,“在大街上,有个戴面具的人拉住了我,说,说过一会儿每个人都会被分配房间,让我一定要想方设法拿到第一个房号,那样、那样对我会有好处。” 吕嫣皱起了眉:“就这?” 一号男拼命点头:“就这些了,我也是、我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宁可信其有。所以分房间的时候,我就第一个上去拿了。” 吕嫣还以为能听到什么惊天大秘密,没想到居然这么令她失望。 谢胥却觉得有点异样:“牛头村民就这样拉住了你,没引起别人注意吗?” 当时的大街上,谢胥还能记得,人来人往,但那些牛头村民全都冷漠地站在一边,泾渭分明。 一号男有些懵,看了看谢胥:“不是牛头村民啊,拉住我的人,是个孩子。” 孩子?! 吕嫣和谢胥都呆住了。“孩子?你说告诉你这些的是个孩子?你刚才不是说戴面具的人拉住了你……” 一号男说道:“是啊,那孩子脸上戴着一个小猪的面具。” 第八十九章 这个村是养殖场 猪头,小孩。 回到房间的吕嫣跟谢胥几乎都对视半晌未言语。 “你觉得他有可能在说谎吗?”吕嫣问道。 谢胥沉默片刻:“以他的心理素质,编出这种故事可能性太低。” 那就代表这个村子,真的有一个小孩,小孩脸上戴着一个猪头面具。 这样看来,这个村子现在已经出现了三种面具,最普通的牛头村民,兔头女,还有一个突然冒出的猪头小孩。 吕嫣露出笑:“猪,兔,牛,这村子原来是个养殖场啊?” 谢胥不懂吕嫣的幽默,他们来这里六天了,知道的信息却还如此的少。这对谢胥来说远远不够。 “我认为,我们需要找机会,离开客栈到村子里看一下。” 留在客栈里,等于被困住,根本什么也查不到。 吕嫣看着他:“除了外出祭祀,我们所有时间都不能离开客栈,而祭祀的时候,你也没机会脱队离开。” 谢胥盯着吕嫣看,那一瞬间的眼神,让吕嫣有点不好的预感。 每次谢胥想出了什么拿捏吕嫣的时候,就会是这种表情。 吕嫣刚想让他住口,谢胥就说出来了:“你不是说,你来这里,是来找人的吗?待在客栈里,怎么找?” 吕嫣顿时被拿住了七寸。 “……我就知道不应该跟你多说任何一句话。” 谁又知道随口的一句话会被谢胥记住然后当作把柄来用。 谢胥难得温言细语:“我只是想表明,我们殊途同归。不论过程,结果是一样的。” 而大家在客栈这几天,吕嫣要找的人,肯定不可能在这些参与者之中,那就只能是在外面。 吕嫣看着谢胥,忽地似笑非笑:“你想让我帮你想办法避开村民出去?”而这件事谢胥一个人做不到,所以需要吕嫣协助。 吕嫣想找什么人谢胥不知道,但他确信很重要,那个人对吕嫣来说很重要。 认识吕嫣这么久,谢胥最知道这个姑娘心底对谁都无所谓,能让她深入虎穴寻找的人,不会是等闲之辈。 “帮你,也不是不可以。”吕嫣片刻看着他说道,“但你要做好随时会死的准备。” 谢胥眼底看不出情绪:“留在这里,不也一样随时会死?” 谢胥带着任务来,就算侥幸不死活到最后一天,从这里出去也得被贵人赏赐一个人头落地。 吕嫣看着谢胥,也越来越好奇谢胥执着于往上爬的动力是什么。 为了功成名就吗?财富权力?那现在来说谢胥其实已经算是得到了。 可他好像并不打算就此停止。 一时间屋内谁都没说话,两个人都各怀心思,都揣测着对方却不想暴露自己。 “是什么方法?”谢胥先问道。 吕嫣总是鬼点子最多的,她惯会剑走偏锋,是谢胥这种古板人想不到的。 “办法我明天再告诉你。” 谢胥皱了皱眉:“为什么要明天?” 吕嫣冷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没听过吗?” 谢胥不吱声了。 “况且,”吕姑娘眉梢挑起,“我也想看看,那个一号是不是真能活到明天早上。” 谢胥看着吕嫣,想起刚才他离开之前,嘱咐了一号男,今晚无论如何都要待在房间里,不要踏出一步。,“只要他肯待在房间,或许能逃过一劫。” 按理说,房间里应该是最安全的。 况且今天吕嫣和谢胥已经让他尝到了一次随意开门的教训,无论如何那个一号男人应该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他不出门,也不要放任何人进去,就算有人想害他,又能怎么做。 吕嫣意味深长:“那就等明日再看吧……明天一早自见分晓。” 长寿宴第七日。 进程已经过半,一声锣响再次敲醒了梦中的诸人。 吕嫣走出房门,往栏杆下一看,一楼已经站满了许多等饭的人。 “今日还是按照号牌顺序,请诸位出示房间号用餐。” 吕嫣顺着楼梯下去,看到谢胥已经站在楼梯口,仍然是人群的最后面。 其实这倒是个很好的观察众人的位置。 “一号没下来。” 吕嫣刚走到他旁边就听到他低声说。 吕嫣眯了眯眼,没有吱声。 “一号用餐。”牛头村民已经开始喊。 但是良久无人应答。 “一号。” “一号在不在。” 人群中有骚动了,有人幸灾乐祸:“既然他不来那就继续叫后面的啊!” “就是就是……” 两个牛头村民低头说了什么,其中一个持着长矛,走向了楼梯,朝着一号的房间过去。 到了门口,牛头村民开始敲门,敲门声越来越大,但是房间内依然安静极了。 就算是死猪也该被叫醒了。 牛头村民回过头,和同伴似乎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他开始后退几步。 只见他猛的上前,一脚踹在了门上,听到后面门裂的声音,然后门被踹开了。 所有人全都抬头惊得看着一号的房间。 牛头村民走了进去,片刻后,他就又出来了。“死了。” 短短两个字,一楼全都呆若木鸡。 经过一晚上的分晓,结果还是出来了,一号男嘉宾,卒。 只见楼上的村民招了一下手,随后两个村民立刻冲上去,从房间里面,把一号的尸体给拖了出来。 尸体拖回一楼,众人看到,一号的脖子上有一片青紫,甚至还有清晰的几个发黑指印,明眼人一看就是被人掐死的。 吕嫣看着一号男的尸体,这人死了她倒是没有意外,只是她现在十分好奇他怎么死的。 “他的房门应该是反锁了吧?” 刚才牛头村民踹门,很明显门从里面被拴上了。 谢胥看着尸体被拉走,昨天他对这个人吐露了身份,现在这个人还是死了,起码现在他的身份不会再有被泄露的风险。 “他没有出房门,却还是被杀了。” 那五个手指印,人是不可能掐死自己的,只能是有旁人。 牛头村民处理掉一号的尸体之后,就继续冷冰冰宣布用餐继续:“一号已无,吃饭的号位顺延下一位。” 很快一个身影走了出去,是昨天那个一直很沉默的二号,他听到自己被顺延,似乎也没有露出什么高兴,反倒是一直低着头,匆匆就进了包厢。 第九十章 惊天反转,观音垂泪 牛头村民处理掉一号的尸体之后,就继续冷冰冰宣布用餐继续:“今日起,吃饭的号,顺延下一位。” 人群中许多人开始咽口水,这等于是在告诉他们,只要人少,就有更多吃饭的机会。 很快一个身影走了出去,是昨天那个一直很沉默的二号,他听到自己被顺延,似乎也没有露出什么高兴,反倒是一直低着头,匆匆就进了包厢。 之前吕嫣就说过,这个二号似乎很聪明。 这次二号待得时间也很短,不到一盏茶就出来了,而且打开门之后,桌上的食物剩余也很客可观。 对比前一天的惨状,简直是天壤之别。 排在后面的人顿时眼睛亮了,甚至看向离开的二号都慈善了不少。 一号死了,二号明哲保身。 “下一位。” 吕嫣看了一眼自己的牌子,大摇大摆朝着包厢走了过去。 谢胥都没来得及反应,吕嫣已经到包厢门口了。 牛头村民盯着吕嫣:“你干什么?” 吕嫣亮出了牌子:“不是下一位吗?” 牛头村民看了一眼吕嫣手上的牌子,眼睛瞪大了。如同五雷轰顶。 “你?!” 吕嫣手上,赫然捏着一号的房间号码牌。 看清楚的瞬间,别说牛头村民,所有人群中都呆了。 “你怎么会有一号牌?!”牛头村民死死地盯着吕嫣。 吕嫣眯起一双灵狐般的眼眸:“这个啊,昨天那位大哥突发心善,送我了。” 牛头村民似乎被这个儿戏的回答气到颤抖,“你、你说什么?” 送她?! 吕嫣晃着号码牌,这下所有人都看见了:“规矩没说不能送号码牌(钥匙)吧?既然我没有违反规定,那就应该放我进去吃饭。” 谢胥都呆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吕嫣的行为。 吕嫣什么时候拿走的一号的钥匙? 昨天? 可他居然完全不知道。 身后的一个牛头村民一步一步走近吕嫣,可以看到他手中的长矛,握得紧紧的。 “这位姑娘,你似乎有些越矩了。”牛头村民的双眸十分阴沉。 吕嫣本来就被他们盯上了,若她低调收敛一点,或许他们还可以网开一面,结果她竟然还敢一而再再而三撞上来。 吕嫣看着站在自己一前一后的两个村民,逼迫之意已经昭然若揭了:“你们若要处罚我,起码要说出个道理吧?” 吕嫣的声线淡淡的,丝毫不怕,“否则叫人知道你们长寿宴的规矩,朝令夕改,岂不是和儿戏一样?” 吕嫣公然挑衅村民,还当着所有人的面。 “你怎么能这样呢?”有人站出来了,一个眼圈红红的少女,“你这样做,岂不是在抢占大家吃饭的名额吗?你,你让大家怎么办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人群中一个大汉冲出来了:“没、没错!你这丫头哪里来的?竟然拿着死去的人的号码牌、凭什么?” 本来盯着吕嫣的牛头村民忽然放松了,因为参与者开始主动声讨了。 “这丫头一看就心术不正,从之前吃肉的时候她就搞手段,这种不诚心的人……不配来参加长寿宴!” “对!神明是要选择真正的信徒赋予长生,凭什么这样狡猾的妖女可以混入其中?” “把她驱逐出去!把她驱逐出去!” “没错!驱逐她!” 底下一个个人,面孔全都扭曲了。 此时牛头村民反倒不说话了,他们宛如看好戏一般,目光流连在吕嫣和其他参与者之间。 吕嫣看着那少女,很好,又是她。 这少女在吕嫣目光望过来的时候,低下了头。但她上扬的嘴角似乎没有挡住。 这少女的号牌在前面,昨天她也吃上了饭。其实即便吕嫣占了一号的名额,对这个少女也没有威胁,可是她偏偏要挑起对立。 谢胥站在人群中,看着吕嫣。他想让吕嫣回来。 这种情况下,纠结有没有触犯规则已经没有意义了,犯了众怒,这顿饭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让她吃了。 吕嫣看着那些群情激愤的人,忽然声音很轻地自言自语了一句:“真可惜。本来每个人都可以不用再饿肚子了。” 愤怒的人群怒视着吕嫣。 只有最前面的人听到了吕嫣的话,有人愣住,“你,你刚才说什么?” 吕嫣看着面前的人群,她的表情,逐渐变得讽刺起来。 “你刚才说,能让我们每个人都不用饿肚子?”说话的人声音陡然大了一些,他将信将疑看着吕嫣。 后面喊着驱逐吕嫣的人也声音小了下来。 “什、什么? 吕嫣看着这帮人,师傅说的没错,世人不值得拯救。 “本来,我已经想到了能让每个人都吃饱、每个人都不用再饿肚子的办法,可没想到,你们自己却放弃了。” 许多的脸都僵住了, 谢胥本来也在蹙眉,但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吕嫣捏在手中的号牌,像是光火,他明白了。随即呆住。 “什么叫每个人都不用饿肚子?”有人心虚地道,“你这妖女又想妖言惑众!” 吕嫣笑了,她直接把手里的号牌丢到了脚下,用脚狠狠一踩。 一下,一下,一下,吕嫣直到把这个号码牌踩的稀碎,才真正罢休。 “现在,你们可以满意了。” 吕姑娘露出极美的一笑,观音也不过如此,然后她主动离开了包厢门口,抬脚重新走进了等候的人群,脸色平淡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等等,你把话说清楚!”有人不甘心。 谢胥的声音响了起来:“还需要她说什么?凭‘房间号牌,依次吃饭’,只要你们排在前面的人,每个人愿意将号牌轮流更换,理论上,我们剩下来的八天,都可以不用被饿死。” 村民的规矩,不得随意更换房间。但从来没说过,房间的号码钥匙,不能给别人。 而这个包厢用餐,一开始说的就是,按照房间号顺序,拿着号码牌用餐。 其实,真的可以做到后面全员生存。 但是,此时被吕嫣踩成了渣渣的一号门牌,如同最大的讽刺和嘲笑。 这个游戏,要你团结,要你相信别人,要你心存善意。 第九十一章 有仇必报,绝不内耗 “你们谁知道我们谢指挥使的过去吗?” 京畿衙门内,冯十五和周八等人站在后院一个角落里,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今天休沐日,其他衙役都回家了。他们几个趁机凑在了这里。 “他来自何处,是哪里人?” 问出话的人,一一看向面前的每个衙役。但是,所有人都在摇头。 “不知道……只知道后来宫内的贵人把他的户籍资料调走了,再没有人看到过。” 而现在于趾逑也死了,他或许是唯一曾经知道谢胥的一切的人,但至少现在的衙门里,已经没有人知道谢胥底细了。 周八现在只要想到那天被谢胥逼问的样子,就有阴影,“你说他留着我们,是不是也打算像于指挥那样……握着我们的把柄,日后好、好威胁我们做事。” 其他人闻言都沉默了一下,眼神闪烁。 主要是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他们不都认为谢胥他只是个无用书生吗?百无一用是书生的那种无用。 “你们没想过一件事吗,于指挥这么多年苦心经营都没有得到贵人的重用,为什么他可以? 而且一下子就青睐有加了,甚至于趾逑前脚刚传出死讯,贵人就后脚迫不及待下旨让他代指挥京畿衙。案子一破立刻正式晋升。 “不是说,他画了一副贵人年轻时候的肖像,所以取悦了贵人吗?” “真觉得那么简单?” 贵人年轻时候倾国倾城,宫中画师留存的肖像,都能摆满半座皇宫了。 凭什么谢胥画的就能有所不通过、再怎么神奇,也就是一张画而已? 于趾逑当年发现了谢胥的画脸才能,把他招募过来,本来是把谢胥当作一个可以用来帮助他破案立功的工具人,结果最后谢胥得到了贵人的赏识,难怪后来于趾逑对谢胥那么恨。 现在想想,一生利用人的于趾逑更像是成了谢胥往上爬的梯子才对。 “而且,这次他只带了郑九一个人。” 代表不信任他们其他人。冯十五之前想要表忠心,都没有给机会。 冯十五这时阴沉着脸:“我更想知道,他能从长寿宴回来吗?……” 他们这些人,甚至都敢集体谋杀前任指挥使,可是说到谢胥的时候,却居然一个个脸上带着不安。 大家互相看着,都看穿了彼此心底那阴暗的小心思,如果谢胥死在了长寿宴上,京畿衙门再派来一个新的指挥使,一个不知道他们所有人过去的新人。 每个人都不敢表露出这种希冀,纷纷把头埋得比什么都低,转身匆匆散了。 …… 白鸦村之内,在一楼那帮人呆若木鸡散场后,谢胥敲了敲吕嫣的房门,“你跟我过来一下。” 吕嫣脸色淡淡的,好像刚才的事已经彻底忘了,她不知道谢胥想干什么,就离开房间跟着他去了。 谢胥带着吕嫣到了自己的房间,进门之后,他落上了门后的插销。 然后谢胥盯着这个插销看了一阵,插销很稳固,一旦落下,外面有钥匙也开不开。 吕嫣的声音懒懒从后面传来,“找我什么事? 谢胥这才走过来,直接来到床前,手伸入了枕头下,居然拿出了一颗蛇果。 “吃这个吧。”他把手里的蛇果递给了吕嫣。 吕嫣看着那蛇果,难得眼神变了变,然后看着谢胥:“你那天没吃完?” “为了以防万一,留了一个。” 在这个地方不多留个心眼根本就不行,谢胥想起吕嫣说这东西是贡果,所以他就留下了这个。 “你自己不吃?”吕嫣眯眼看着他,“本姑娘不吃嗟来之食。” 情感攻势?舍己为人?她不吃这套。 谢胥迎着她质疑的视线,似乎觉得好笑:“这本来不就是你拿出来的果子吗?” 吕嫣愣了下。准确说是吕嫣从供桌上偷来的,然后她分了谢胥一起吃而已。 如今谢胥把剩下的这个果子,还给她。 这样说来,确实不算是什么人情。 吕姑娘眼珠转了一圈,心里似乎舒坦了,于是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咬了几口。 她方才在一楼之所以那么气,故意把门牌踩的稀烂,也是因为,她正饿着肚子。 那帮愚民害得她不能吃饭,她当然也要还以颜色。让他们余下的几天都活在后悔之中。 谢胥胸口抱在胸前,他也腹中空空,但是毕竟才两天没吃饭,不至于有多大影响。难办的是,后面还剩下的八天怎么过。 “你什么时候拿走的一号门钥匙?” 一颗蛇果下肚至少让吕嫣心情好了一些,就听耳边谢胥在说道。 吕嫣:“……”她就知道没这么好事,果然后面等着她。 她把果核捏在手心晃悠:“昨天你和他说话的时候,我从桌上顺的。” 顺这个字真是用的精妙。 谢胥沉下眼:“顺?还是偷?” 不问自取,是为盗。 吕嫣看着他,哂笑了一下:“你现在在跟我翻死人后帐?” 一号男已经死了,他的号牌,为什么不可能发挥最后的余热。 虽然现在这个余热,已经被吕嫣亲自踩成灰了。 谢胥看着吕嫣的脸孔,只能说道:“如果江同简今天没有死,他就会发现你偷了他的号牌。” 那样的话,吕嫣会不会因为犯规被处罚。 吕嫣说道:“你非要问的话,那就是我从没觉得他昨晚能活下来。既然横竖都要死,那在他死之前先拿走他的号牌,就是最上策。与其等着被牛头村民收走,不如我代劳了。” 事实也的确如同吕嫣所想,丝毫不差,一号男从昨天他们离开之后就没敢离开屋子,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发现自己的门号牌其实不见了。 而吕嫣偷走号牌的行为,也又一次逼出了一条规则漏洞。 本来,她其实已经成功了。 “如果明天有人还敢有样学样,敢拿着别人的号牌去吃饭,那等着他的……就是找死了。” 牛头村民可不会蠢到在今天闹这么大的情况下,还会允许这种漏洞存在。 本来如果吕嫣今天成功进了包厢吃饭,就等于这条规矩已经被破解,后面的人想要进入,就必须一视同仁。 可是现在吕嫣没进去,她还踩碎了号牌。 也踩碎了所有辱骂她的人的脸。 吕姑娘有仇必报,绝不内耗。 第九十二章 掌握人性,画心画人 等到吕嫣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她才收起刚才脸上所有轻佻的表情,眼神淡淡看着床底。 在谢胥面前,她只表现出了愤怒。 她真想帮那些人吗?才不是。 她不过是用这种方法,试一下牛头村民的态度。 看起来牛头村民,已经忍到极限了。 实际上,今天那些人不闹,牛头村民也未必真让她进入包厢吃饭。正所谓,一二三,再而衰,三而竭。 能钻的漏洞次数是有限的,规则也不是无限度的。 她用这种方法,倒是让剩下的参与者更加陷入绝望了。 吕嫣笑了,就要这样,就要这样彻底绝望,绝望中才能爆发真正的人性。 参与者需要明白,他们再也没有任何的机会了。 这样才能推进这场游戏的进程,因为她已经没耐心了,十五天,未免也太久了, “滚开!我为什么要跟你换号牌?” 一个男人站在二楼的二零六门口,祈求着对面的发发善心,却换来无情拒绝。 “我们、我们应该互相帮助,互相帮助才能离开这里!” 对面瞪着他,似乎在冷笑,啪地一下直接把门给关上了。 这个人不死心,疯狂地瞧着前面几号的房门:“帮帮我,求求你们,帮帮我吧!” 吕嫣听着外面动静,各种疯狂,乱作一团,有人在咒骂,骂得比早晨骂她可难听的多。 吕嫣心情愉快极了,师傅说的果然对,人性使然,想要他们互相帮助很难,但人性只要轻轻挑唆,就能互相残杀。 掌握人性,就能不见血地杀人。 听着外面响起一声锣响,三声之后若是还有人敢乱来乱跑,可就不等被饿死也要出局了。 争执声终于小下去,然后停止了。听着安静下来的外面,吕嫣嘴角含着微笑,却不知与她隔了几个房间的谢胥,也躺在床上未曾入眠。 刚才的厮杀动静,谢胥听得比吕嫣更加清楚,因为那个试图换房号的人,刚才在他的斜下方位置。 清晰入耳的一声声谩骂,争吵,诅咒……这就是吕嫣的目的吗? 给人一点诱饵般的甜头,引得这群本就脆弱的人发疯。 谢胥一直不知道,吕嫣到底有一颗什么样的心,画人,其实就是画心。只有看透了她的心,他才有可能画出她的脸。 那个巧笑倩兮说:“他们活该。”的是她。 那个曾经在他面前落泪,表露过一丝真实怜悯的吕嫣又去哪了? 仿佛这具躯壳之中,藏着两个灵魂,大多数时候是那个恶灵,披着美丽的人皮活跃在视线里。 而另一个,曾经观音垂泪的灵魂,就像是长眠在吕嫣的身体里一样,甚至好像不会再醒来。 谢胥抬起手,在空中画了几笔。 旁人看不到,但他的脑子里,已经随着笔画,逐渐有了一张张清晰的脸孔。他的大脑就是画纸,随时随地,画过的脸,就绝不忘记。 —— 郑九在村口杀掉一个打扮成商客的探子,把他拖进黑暗的巷道,搜索了一下他的身体。 从口袋里搜到了一张卷起来的纸,打开以后,是一张画。 郑九一咯噔,这是一个男人的肖像,有点眼熟,郑九略一思索,记起来了,这是……那个许之远。 真正的许之远。 许之远的尸体谢胥带着郑九见过,并且让他记住许之远的脸。 此时,这个白鸦村的探子,携带着这样的一张画,想要做什么,几乎一下就能猜出来。 郑九慢慢地撕掉了画。但是他意识到这样并不够,如果探子没有把这张画带回去,村民始终收不到画像,一定就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马上会意识到“许之远”、这个人的身份有问题。 郑九是谢胥布置在村口的“门神”,他要用一切方式保证谢胥和他任务的安全。 那怎么办? 郑九低头看了看已经断气的村民探子。他想到了。 —— 三声锣响之后,又安静过了两个时辰,子时月升。 在确定所有客人的屋子都安静了下来,牛头村民们看一眼,似乎有些行色匆匆集体赶往一个地方。 他们冲进了之前的祭台,在后面,有一具尸体被拖了进来。 那尸体穿的衣服一看就不是参与者,所以这里的村民一见,脸色就全变了。 “这么什么?” “这是我们派出村的探子……他,他的尸体被人丢在了村的入口处。” 就像是故意挑衅一般。 而且伤口,又是一刀割喉。 “他身上我们搜到了一样东西。” 村民把一个揉成团的皱巴巴纸团交给了上首座位上的人。 打开之后,是一张画像,虽然被揉了,但是能辨认出是谁。底下写着许之远。 这张画像上的脸,和谢胥有七分像。 毕竟画像做不到一比一的完全还原,七分像已经能代表是本人了。 这是之前村民要求探子,调查一下许之远和吕嫣,吕嫣的模样很容易查,毕竟她曾经在大街上招摇过市,许多许多人都记得她那张美艳过度的脸。 但许之远,是个需要详细查的人,包括他本人的肖像。 看着这张被揉皱的画,坐在上首的人视线死死盯着:“这画从他身上哪搜出来的?” “这画,被他吃进了嘴里。”他们是从喉咙里挖出来的。 应该是探子为了保存情报,在死之前吞咽了画纸。 “村长,”跪在地上的村民不敢看上首的人,“究竟是谁在截杀我们的探子?这样下去,我们的探子都要……” 这在以前从未有过,没有人敢得罪他们白鸦村,也没有人敢骑脸挑衅。 那张揉皱的画像纸,被凑到了火烛上,烧成了灰。 “让所有探子原地待命,留在外面,在寿宴结束之前,谁也不许回村。” 底下村民们面面相觑:“那这样下去,我们不就和外面彻底断联了吗?” 有一种孤岛般的恐惧。 “这样不是正好吗?”上首的人声音透过面具模糊不清,甚至听不出年龄和男女,“给我们的贵客们,准备一些更有趣的游戏,让我们见识见识,在这次的贵客之中,到底卧着什么样的虎、又藏着哪一条龙?” …… 一句话,加大游戏难度,诈出牛鬼蛇神。 第九十三章 故布迷魂阵 吕嫣想到了那个死在房间内的一号。 她把插上的门闩,又给打开了。 连她都难得的很好奇,究竟把自己锁死在房间中的江同简是怎么死的。这个客栈,难道还有什么暗道之类的? 吕嫣看着被她特意打开的门闩,现在她的门任何人都可以从外面推开,胆大如天的吕姑娘返回到床上睡觉了。 看看今晚,有没有无耻之徒,敢登她的门。 …… 一夜无事,吕嫣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不由露出一丝讥讽,果然没有人来,真是无趣。 吕嫣走到门边,正要拉门,她的表情凝固了。 她发现,她发现。 她发现门后的门闩锁的好好的。 不可能! 她的天灵盖一寒,她记得那么清楚,她昨晚特意开了门闩。 可是现在,门确确实实是从里面闩好的。 吕嫣猛的拉开门,朝外踏出了一步,谢胥从旁边走过来,“我正要来叫你。” 然后他看到吕嫣惨白的一张脸。 “你怎么了?”谢胥眼神一变。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吕嫣这个表情。 这时走廊上也有了其他人,吕嫣一声不吭,她伸手把谢胥拽进了屋里。 然后又把门关上了。 谢胥:“……这是干什么?” 楼下已经敲锣了,这时候不下去集合,为什么又进了屋子。 就看吕嫣盯着门闩,把插销闩上。 谢胥狐疑。 怎么一晚上不见,吕嫣变得神神叨叨的了。 “这门闩,有可能从外面打开吗?”吕嫣问道。 谢胥蹙眉,看着那门闩,“不可能吧。就连之前的牛头村民,都是撞开的。” 而且务必发出很大声音。 吕嫣也盯着那门闩,袖子里的手攥起来了。 除非她出现幻觉了。幻觉自己昨夜开了门闩。 但是,吕嫣不相信这个。 她清醒的很。 “还有什么我们没想到的,能打开的办法吗?” 谢胥凝望着吕嫣,终于意识到不对:“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吕嫣看了眼谢胥,把自己昨夜,特意没有闩门的事情说了。 可是她早晨起来,却发现了门闩锁的好好的。 谢胥也愣住了,“……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吕嫣拉着脸。都懒得回他这句废话。 谢胥也不吱声了,他知道自己问了个自讨没趣的话,但是,吕嫣所说的情景,也太诡异了些。 “就算有人真的在昨夜进了你的屋子,也不可能,离开之后从里面、再把门给闩起来。” “可是它发生了。” 吕嫣和谢胥相对着望着,不可能的事情,却发生了。 而且,说实话,也就吕嫣有胆子,敢在大晚上,故意打开门闩睡觉。 而正因为她这么做了,居然发现了如此诡异的事情。 “铛!!!”一楼传来的强烈的锣响声让二人不能再继续待在房间。 谢胥说道:“先下去吧,回头再说。” 吕嫣只能盯着那门闩半晌,不甘心地拉了下来,两人朝着一楼赶过去。 一楼所有参与者,在看到吕嫣的那一刻,脸上都有点不自然。 然后他们全都有意无意避开了吕嫣的方向,有的人脸上,还有可疑的淤青。 “重申一下我们用餐的规则,”牛头村民看着众人,“现在起,除了号码牌之外,还需要出示请帖。” 果然,有了吕嫣昨天的举动之后,规则又变了。或者说,堵上了篓子。 人群中,没有人敢发出质疑。 毕竟,从头到尾,有那个胆子的,只有吕嫣一个人。 现在,女主角也不愿意了。 女主角脸上都是讥讽的笑。 那个二号房间的人,默默从人群走了出来,递上了自己的号牌和请帖。 牛头村民打开请帖,看着那人,忽然定定叫出一声:“赵无垢。” 那个人似乎抬了一下眼,然后牛头村民打开包厢房门,把他放了进去。 赵无垢? 这么说后面的人,都要念到名字? 吕嫣忽然看了一眼谢胥。 谢胥显然也意识到了,他抿起了薄唇。 这么多天,因为人数众多,加上没有强制验证每个人姓名,所以参与者之间,其实算是比较陌生。 但现在,牛头村民开始喊破每个人的名字。 “李有瑕。” “沈巍。” 吕嫣牢牢盯着人群中一个身影,只见那个少女低着头,走到了牛头村民的身边。 “……聆月。” 不知为什么,在念到少女名字的时候,牛头村民停顿了一下。 吕嫣也注意到了,聆月?她立刻皱眉,不对,这不像人的名字。 可是少女欢欢喜喜走进了包厢。 聆月? 吕嫣从来没有听过有这个姓氏,这少女的名字叫聆月? 难道是假名? 不对,长寿宴的名单应该是有定数的,她自己虽然是个特例,但不该有别人还可以钻空子了。 聆月? 而且吕嫣居然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这个少女简直是吕嫣心里的一根刺,从第一天就膈应她。还有那次的供品,吕嫣确定这个叫聆月的少女绝对也偷吃了供品,可是牛头村民检查到她的时候,却又再次绕过了她。 “吕嫣?吕嫣!” 耳边传来呼唤,谢胥紧皱着眉看着吕嫣。今天的吕嫣是不是走神的次数有点多了。 吕嫣回过神,才发现快要到她了。 她捏住请帖,走了过去。 牛头村民打开请帖,看着上面细致的纹路,目光盯在吕嫣的脸上。“吕嫣。” 吕嫣伸出手,优雅地拿回了请帖:“是本姑娘。” 无论看多少次,这请帖都是真的。 推开包厢门进去的吕嫣,实际上没有表面这么优雅,她看着食物空空的桌子,什么心情都没了。 看来她得从别处想办法弄点吃的了。 …… 吕嫣走了出去,再过两个人,就是谢胥了。吕嫣发现了另一个异常。 大厅里所有人,竟然都没有离开,全都还站在原地。 哪怕是已经吃过了的,全都待在这里。 “听村民说,一会有祭祀活动。”谢胥说道。 吕嫣觉得不大对,她看着谢胥,谢胥从衣袖中拿出请帖,朝着村民走了过去。 谢胥的请帖交到了牛头村民手里,听着他念出了名字:“许,之,远。” 谢胥和牛头村民视线相对,平平淡淡。 就在村民要把请帖还回去的时候,人群里,一个人发出惊疑的声音:“你,你是许之远?” 谢胥的手握住请帖的一端,另一端在村民的手中。 人群中那人猛然指着谢胥,“不,你不是许之远!你根本不是许之远!” 第九十四章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一时间,鸦雀无声。 牛头村民冷冷看着谢胥;“怎么回事?” 谢胥慢慢看向了人群里的那个人。 这里有人能认识许之远,他之前曾经想到过,或许有这样的可能,但这样的概率太低。 那个男人也是排在后面的一个人,刚才的名字,似乎叫李万三。 这个李万三指着谢胥的脸,露出激动的大笑:“你的脸,你冒充许之远,你是冒牌货!” 但是那一瞬间,吕嫣距离这个男人很近,看到了他脸上刹那而过的微表情。 吕嫣心底咦了一声。 这人在说谎! 吕嫣心底一片大亮,她立刻扭头看向谢胥。 可惜谢胥距离太远了,而且她也无法出声提醒他。吕姑娘不由皱了皱眉头。 “回答我。”牛头村民这时逼问谢胥,“你是谁?” 谢胥忽地笑了一声,声音低低的让人觉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牛头村民盯着他,以为他疯了。 “你们是想用这种方式,把人驱逐出去吗?” 谢胥的脸忽然变得冰冷极了,他盯着牛头村民,又一一看向人群,最后看到了那个跳出来指认他的李万三。 “你说我冒充许之远,有什么证据?” 谢胥在京畿衙门泡了那么多年,身上的气质怎么都会被污染,他盯着李万三的样子,就像是在审讯一个罪人。 李万三似乎丝毫没有料到谢胥竟然敢反抗,一时竟然给震住了那么两秒,然后他才如梦初醒似的,立刻挺直了腰杆:“证据就是我认识许之远,他根本不长你这个样子!” “你认识我?” 谢胥似乎微微地愕然,他仿佛好奇地上下打量起那个李万三:“你是谁?可我并不认识你。” 谢胥的反应几乎符合一个迷惑不解的人物所有反应,甚至他没有下意识地说“你认识许之远?”,而是说“你认识我?” 这两句话下意识的回答差别可大了。 若谢胥说的是第一句,牛头村民几乎立刻就可以判断他是假货。 但谢胥的反应毫无问题。 他甚至更加冰冷冷地盯着那个号称认识他的人。 吕嫣心里笑了,表现不错嘛,谢指挥使。 看来指挥使大人的确不是个弱鸡,至少现在这个场面,先镇得住才有生存的几率。 谢胥说道:“我并不认识一个叫李万三的人,你又怎么会认识我?你又是在何时,何地,认识的我?” 好一个诘问三连,被审问的人估计懵了。 “你,我,我当然认识你!”那个李万三嘴角似乎在无意识地抽动着,“我们曾经一起去青楼喝过花酒,你装什么装?” 谢胥忽然就咳嗽了起来,咳嗽的极为辛苦,眼圈都润了一片:“你说我这副身体,去喝花酒?” 吕嫣嘴都快笑歪了,编什么理由不好,喝花酒,果然有些男人的脑子里,只能想到这些黄汤草包。 谢胥不可思议看着那个李万三:“你也是病重了才来这里吧,你还能去那种地方吗?你得的什么病啊?” 这话一出,人群里都有人呸了出来。 “脏男人,离老娘远点!”一个女子惶恐地避开了老远。 显然,这李万三可别得的是花柳病吧? 一时间,连男人都离李万三远了一些。 李万三:“……” 他意识到不对了,怎么会是这样的发展?怎么和之前商量好的完全不一样? 人下意识的动作,就会暴露所有。 吕嫣看到,他悄悄地看向了身侧的一个牛头村民。 吕嫣心底明亮了,看来这是一出戏,一出为了诈出谢胥是不是许之远的戏。 谢胥低头咳嗽,实际上,也看到了李万三的那个小动作。那一刻,虽然表面没有露出来,但是谢指挥使立刻心下大定。 既然如此,他就完全不怕了。 戏已经开台,那他就把它唱完。 “这是你们村民找到的新的淘汰人的办法吗?” 谢胥停止了咳嗽,抬起眼那一瞬间,目光如凉水。 这句话,把底下乱糟糟的人群一下变得安静起来。 所有人都开始看向牛头村民,眼神中带着惊恐和不敢置信。 “难道是真的吗?”有人忍不住发着抖,“你们村民是故意的?” 牛头村民喝道:“住口!” 可是每个人都已经有点被吓到了,如果用这种方式淘汰人的话,那他们每一个人,岂不是都可以随便被淘汰。 人群中一个村民阴沉开口了:“我们不会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各位贵客大可以放心。” 所有的游戏都是有规则的,规则之中,都有生机。这是那位神仙,定下的规矩。 他们村民即便真的想淘汰某个人,也不可以私自做主。虽然有几个参与者,他们的确很厌恶。 “不是你们做的,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个人?” 众人用手指着那个李万三。就和昨日合伙对付吕嫣一样,侵犯到了自己的利益,所有人都抱团了。 这不是村民故意安排的吗? 那个叫李万三的似乎也没想到发展到这一步,现在完全慌了,“你们,你们这些蠢货,我没有说谎,他根本就不是许之远!” 看他还在抵赖,人群更愤怒了。 “你说他不是许之远,那你就拿出证据。” 证据,这个地方怎么可能存在证据。吕姑娘心中发笑。 证据就是众人的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慌张之下,李万三求救地看向了村民。这下所有人都看到了。 群情激奋了,“你看村民干什么?” “他,他刚才是不是看向了村民?” “我看到了!他就是在向村民求助!” 站在李万三附近的牛头村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结果更糟了。 “黑幕!这是黑幕!”人群愤怒的脸都红了。 大家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参加长寿宴,换来的竟然是丝毫不公平,竟然还能有黑幕? 牛头村民恶狠狠瞪了李万三一眼,但凡李万三能有点脑子,起码不会闹到这么大。 “我们与此人毫无关系。” 村民都下意识握紧了长矛,他们互相开始交流眼色。 忽然三个村民一起走上前,一把捂住了李万三的嘴,然后另外两个把他往外拖。 “此人扰乱秩序,违背规则,放逐出长寿宴。” 那李万三眼睛瞪的死大,他盯着其中一个村民,嘴里呜呜呜想要说什么。 第九十五章 疑心一起,再难消除 看着李万三被拖了出去,人群却并没有被安抚下来。 “他刚刚明明想说什么……” “请各位放心,捣乱的人已经被清除,请剩下的参与者继续按顺序进入包厢用餐。” 村民冰冷的话,还有阴沉的目光,让不少人都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还有想扰乱秩序的,一视同仁。” 这不就是杜绝了所有人质疑的可能,敢再说一句话,就让你出局。 所有人脸上和眼底都是愤恨和不甘。野蛮压制。强权镇压。 谢胥看着面前的牛头村民,村民目光阴郁,伸手推开了包厢的门:“贵客请进。” 谢胥没有再说什么,他刚才说的,已经足够多了。 疑心一旦起,就很难再消除。强硬捂嘴,是达不到众人心服的地步的。 谢胥拿回请帖,在村民的注视下慢慢进了包厢,最后出来。 说好的祭祀活动,果然也只是个幌子,等谢胥作为最后一个人用餐出来之后,聚集在一楼大厅等参与者,就开始陆续麻木地散了。 —— “刚才你似乎从头到尾都很镇定。”吕嫣吹着桌上的茶水,一边斜睨看着谢胥。 刚才她看的很清楚,被村民质问的时候,谢胥甚至连一点点的慌乱都没有流露出来。若说是演的,那演的也太厉害了。 毕竟刚才的事情发生的突然,连她都没有反应过来,谢胥居然连下意识的反应都控制的那么好。 “就算被发现了,也是不可改变的现实,我慌又有什么用。” 说话的时候,谢胥喝了一口水。“难道就不用死了。” 吕嫣眯起了眼睛,看着谢胥的脸孔。师傅说,人在下意识说谎掩饰的时候,就会有多余的动作。 其实谢胥这张脸就和许之远那个名字不太相配,许之远,听着就是配角炮灰的名字,哪像我们的男主角。 “你比我想的还要聪明,指挥使大人。” 如何换成吕嫣,未必能说出那么煽动群众观的话,她最多是反驳村民,不会想到拉众人下水。 “你该不会,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底牌吧?”吕姑娘怀疑的视线。 谢胥终于放下茶杯,看吕嫣一直盯着他,于是说道:“我要是有牌,还需要混到这步田地?” 每一步都险象环生,悬崖跳舞。 吕嫣挑挑眉,似像又不像,可谢胥刚才的表现确实太稳当了,他怎么能百分百确定对方一定是在诈他。就算谢胥对许之远做了背调,也不可能详细到所有的人际关系都盘查清楚。 “我认为现在有另一个问题更需要我们小心,”谢胥迎着吕嫣的视线,说道,“那个谎称认识我、认识许之远的人,明显是受了村民的授意。” 目的性和指向性都相当明显。 今天这件事,稍微有眼睛的人都能看明白怎么回事,村民和参与者的地位是不对等的,这种情况下,只需要稍稍许诺一点好处,参与者就会倒戈。 假如这样的话,就打破了游戏的平衡。 “有一就会有二。如果这些村民开始私下悄悄找到参与者合作,那我们的处境,就会很危险了。” 参与者一定非常愿意和村民合作,无论让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会趋之若鹜。 吕嫣用手指搅动着杯子里的水,漫不经心道:“是吗,我跟你想的恰恰不一样。我猜,这未必是幕后的主控者安排的。极有可能是这些村民自作主张的行动。” 想要利用一个炮灰参与者,诈出谢胥的真实身份。 但是自作聪明没有换来好结果。 “发现了吗,今天被你指出来的时候,这些村民其实很慌。” 在被众人质疑的时候,他们虽然个个表现的强硬,脸上也被面具遮住,但那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慌张的气味是盖不住的。 假如今天谢胥被诈出来了,或许会变成村民的功绩,他们可以拿这个去邀功。 但是并没有成功。 “背后的规则制定者,应该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就像谢胥说的,这严重扰乱平衡。 吕嫣笑得艳如花朵:“既然自诩为神,那就应该兼爱众生。” 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存在。 今天的事情,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谢胥,被盯上了。 当然深层逻辑吕姑娘假装不知道,大概率是因为,她被盯上了。谢胥作为她的挂件,成为首当其冲的炮灰。 —— 街角里,两个牛头村民特意避开众人,单独找了个僻静的地方。 其中一个牛头村民被狠狠扇了一耳光。 “你今天实在是太蠢了。为什么不找个机灵点的人?”对面的人大发雷霆。 不仅没有诈出谢胥身份就算了,还差点把他们村民给集体拖下了水。 那个被扇耳光的根本不敢反驳,低着头认错:“时间紧迫,一时间没机会找到更好的人选了。” 只有这个人愿意配合,因为他饿急了。村民说愿意给他食物,让他配合演一场戏。 这个人自然满口答应。可惜这戏演的实在,没眼看。 “下次别再犯这种愚蠢的错误,”那人恶狠狠骂道,“这事儿如果被村长知道,我们全都完了。” 村长如果知道他们干扰游戏进程,估计他们全都得死。 那人的面具似乎掉了半边,低头扶住:“所以……他的身份会不会没有问题、他,他真的就是许之远?” 许之远在众多参与者中,没什么特别的,可现在却变得格外重要起来。 “如果他不是,就代表,他把我们都耍了。” 今天那番煽动性的话,不是随便一个落魄病鬼能说出来的。要么就是故意为之。 到现在为止,他们用了能用的所有方法去查了这个许之远,从死去村民喉咙里挖出来画像,又当众试探,却全都没有一点纰漏。 然而越是这样,却越是让他们心里不安。 他们这一届的长寿宴,出现太多变数了,难怪村长开始大发雷霆,因为神仙已经不高兴了。 “不、不用担心……,我们还有最后的底牌,参与者里面,早有一个我们安插的武器。”如果真到了最后,他们一定会动用这张牌的。 第九十六章 一座孤岛,一颗人心 谢胥知道吕嫣对他怀疑了。 他再次敲响了吕嫣的房门。 吕姑娘打着呵欠开了门,打量他:“你听到外面锣响了吧?” 谢胥说道:“听到了,我有些话想说。很快。” 吕嫣忍不住皱眉,很多时候,她都有一种感觉,就是谢胥这个人怪怪的。 “进来吧……” 关上门,两人坐到桌上,面对面。 吕嫣蹙眉,用眼神望着他,不是有话要说吗? “很多人都以为,我得到贵人的宠幸,是因为我给贵人画了她年轻时候的容貌。” 吕嫣:“……所以呢?”跟她说这个干什么? 谢胥说道:“贵人倾国倾城,曾经被外邦使节,赞誉为本朝的脸面。并且愿意为了贵人每年入京师上贡,只为了一睹贵人容颜。但近些年……贵人容颜老去,起初还可以靠着颜料遮盖,但最终没有人能违抗上苍。甚至现在贵人的宫中,都已经没有人敢摆放一面镜子。” 听闻贵人会杀人,甚至身边伺候的宫女,全都换成了老妪宫嬷。 此时楼下敲了锣。 吕嫣不自禁挑眉,她之前也猜测过谢胥后背撑腰的人身份,无非是那三座大山之一,如今谢胥说的这么明显,她其实已经隐隐猜到谢胥背后的贵人是谁了。 本朝有许多美丽的宫妃,公主,但能被赞誉成这样的美貌,只有一个人。 吕嫣心底多少也有点羡慕,至少美过,许多人一辈子都没品尝过被万人钦慕的滋味呢。 哎……吕姑娘不由用手掌捧起了自己的脸,胳膊下意识支在桌面上。 谢胥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感兴趣,虽然此时的吕嫣也是一位美人,但和贵人相比,实在还是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都说我还原了贵人最最美丽的年纪和样子,所以贵人喜欢我。”但传闻这东西,从来都跟事实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吕嫣吱吱地笑:“所以真相是什么啊?” 这是给她讲睡前故事来了。 谢胥看着吕嫣,有那么一会子没有发出声音。在吕嫣失去耐心的时候开口了:“真相是我画的不是贵人年轻时候的样子,我画的是——贵人胎死腹中的那位孩子、她成年,长大后的样子。” 有无声的撕裂声在吕嫣的耳朵里炸开。 像烟花一样。 “你、说什么?” “京城很多小道消息,说贵人曾有几年莫名失了宠,遭到了厌弃,这件事并不是空穴来风。但失宠的原因却不是外界传闻的,贵人故作清高,不愿意承宠,而是因为……贵人爱上了另一个人,并且,怀上了他的骨肉。” 吕嫣此时嘴里若是有茶水,已经喷出来了。 她反应过来想让谢胥住口。 但谢胥既然说了,就没打算住口:“后来自然被发现了,龙颜盛怒,几乎就要赐死贵人。可是,进贡的外邦使节很快就要来了。圣君不能冒险这时候处死贵人,所以这时候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杀掉贵人腹中的孩子。” 吕嫣呆若木鸡,她甚至抬眼看了看,门后的门闩锁好没有。 顺便她觉得脖子有点凉。 “但是贵人身体娇弱,打掉胎儿很难不伤及贵人,所以圣君想了个办法,让贵人足月生下孩子、然后弄死。” 吕姑娘的一只胳膊没撑住歪了一下。 谢胥此时脸上还有轻微的淡淡笑意,似乎觉得吕嫣的反应好玩:“最后倒是没有让圣君动手,贵人早知道孩子保不住,怀胎期间就忧思成疾,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死胎。伤心过度的贵人把孩子的骸骨冰冻起来,藏在宫中的地下。而我……就是被贵人带去,亲眼看了她女儿的遗骨。” 当时谢胥破了赵晋之案,街头巷尾传的那叫个神乎其神,然后突然有一天宫里面就来了圣旨。说贵人要亲自召见谢胥。 当时的于趾逑正做着升官的美梦,没想到被泼了盆冷水。被召见的居然是谢胥。 但是于趾逑不知道的是,谢胥一脚进入宫门,差点就没能活着出来。 贵人把谢胥带入地下冰窖,指着那冰冻起来的骸骨,“听说你能画人一生,从老到小,你瞧瞧这孩子,能给我画出她长大成人之后到样子吗?” 当时但凡换个人,估计腿都软了。 阴森的冰窖,胎儿的骸骨。 谢胥知道,今日画出来就是荣华富贵,画不出,就是尸体一条。 “我画了她十岁,二十岁,三十岁,一直到八十岁的样子。”谢胥此时喃喃说着,就仿佛在讲述一个凄凉的故事。 “贵人哭了,她抱着所有的画像,直到眼泪把那些画像全都淹湿透了。” 她本来永远没有机会看到女儿长大的样子,谢胥帮她实现了愿望。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再有人能实现的愿望。 然后贵人就把被眼泪毁掉的画像揉成了团,对谢胥笑了。“你果然是个妙人,是上苍送给哀家的礼物,哀家知恩图报,可以许你一个心愿。” 荣华富贵,金银万两,当时谢胥随便说。 唾手可得。 可是谢胥说了这辈子都不可能被人猜到的话。甚至贵人当时听了,都呆住了。却又因为许诺已经出口,无法再收回。 “你,你对贵人要求了什么?” 对面的吕嫣,瞪大了双眼,比任何时候都要圆。人类永远无法避免的,该死的好奇心。 到底要求了什么? 谢胥看着吕嫣,却说道:“我今日与你分享了,我这六年以来,最大的秘密。” 吕嫣呆住了,她反应过来,好像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你,”吕嫣炸毛了,“你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谁让你跟我分享什么秘密了?” 这是秘密,还是催命符。印象中,谢胥每次告诉吕嫣的“秘密”,都不是什么好事。都是为了让吕嫣,跟他一条船。 谢胥凝望着吕嫣,他的眼眸永远都是那么看起来坦诚:“可是除了你,我还能跟谁分享。” 在吕嫣出现之前,谢胥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他住在京畿衙门,却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 他是一座孤岛。 尤其当他成为了唯一一个,知道了贵人在这世上最血腥秘密的人。 他就注定死不死,活不成了。 吕嫣似乎从震惊中拉回了一丝理智:“等会,你,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贵人,是怎么能让你活到现在的。 如果你是贵人,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之一,知道你所有人秘密的人都死了。 你怎么会留一个人活着。 “你对贵人说了什么话……让她没有杀你?” 贵人许诺了谢胥一个心愿,这个心愿可以是位极人臣,可以是家财万贯,在那种情况下,每一个被喜悦冲昏头脑的人,都会尽全力许出平生最大的愿望。 但是,这里面有个漏洞。吕嫣一下就意识到了。 不管是财富,还是高官厚禄,这些,都是可以在你死后给你的。 对于贵人来说,册封一个死人不管是名利与财富,都是轻而易举的。最关键的是,谢胥已经知道了他不能知道的秘密,他必须,且只能死啊。 谢胥能说出什么话,让贵人……居然没杀他?或者说,杀不了他? “等从这里离开,我再告诉你。” 谢胥抬起手,在吕嫣的眉心,轻轻弹了一下。宛若最亲昵之人间的小动作。 第九十七章 抓内鬼 因为那恐怖的睡前故事,吕姑娘半宿没睡,剩下的半宿都在骂狗谢胥。 离开这里,告诉她。 那要是离开不了呢? 她清楚的很谢胥在打得什么算盘,越清楚越气,这男人都不藏着掖着了,都明着利用她了。 这天底下敢这么做的,也就他谢胥一个了。 就连师傅…… 一想起师父,吕嫣所有情绪一瞬间都冻结了。甚至让她的头脑一个激灵,从情绪的深渊里清醒了过来。 师傅,她来这里这么久了,还没有见到师傅。 她竟然差点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吕嫣觉得有点后怕,她竟然被影响情绪至如此地步。这在从前几乎是从未有过。 …… 第二天的锣声响了之后,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人,竟然明显变少了。 牛头村民踹开房门,看到他们已经被饿的在床榻上甚至无法自主起身。 村民对视了一眼,直接上前,把还在床上未起身的人给拖走了。一下子就拖走了三个。 锣响之后未下楼集合,也视作犯规。 谢胥在人群中寻找吕嫣,一下就看到她一脸倦容。他朝她走过去。 “别过来,也别跟我说话。”吕姑娘打了个呵欠,目视前方。 谢胥还是双手拢袖,站到了她的身边:“连续死人都影响不到你,反倒我说了个故事,你就不乐意了。” 有时候他真的好奇吕嫣的脑神经是怎么长的。跟别人的反着来吗? 吕嫣咬着牙,冷笑出来:“你的故事,能是随便的故事吗?” 哪次的故事,不跟午夜怪谈似的,一个比一个恐怖。 谢胥不由侧过脸,看向了她:“所以你是在表达、你有点害怕了?” 吕嫣想都没想就回嘴:“怕个头,你想让本姑娘害怕,下辈子吧!” 谢胥嘴角似乎翘了翘,收回了视线。 “赵无垢。”包厢门口的村民开始喊人用餐了。 吕嫣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反正她也吃不到,真不知道每天站在这里意义是什么。 “沈巍。” “聆月。” 吕嫣瞬间抬起了眼皮,朝着那个少女看了过去。她终于提起了一点精神,眯起了眼。 这个少女吕嫣非常的不爽,以至于她的目光里面都冒出了火星子。 而少女似有所感,转头朝着吕嫣的地方看了过来。 当她看到吕嫣阴森森盯着她的时候,不仅不害怕,还朝着吕嫣挑了一下眉,笑了一下。 这还不是挑衅是什么? 吕姑娘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这世上还能有人敢比她还嚣张?这怎么能忍? “我有话跟你说。”旁边谢胥声音响起来。 吕嫣盯着少女走入包厢:“不是让你住口吗?” 谢胥说道:“我怀疑参与者里有内鬼。” 吕嫣:“……”她迅速抬头盯向了谢胥。 那两个字谢胥是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的,因为他们两个本身就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吕嫣耳朵又灵敏,可以确保这很轻的声音只被吕嫣听到了。 “你再说一遍?” 谢胥偏过头,吕嫣也看着他,两人用视线先神交一番。 “这个游戏的所有规则其实都是不可控的,这种情况下很难准确测算能淘汰多少人,甚至如果一个环节失控,很有可能造成全军覆没的情况。运气不好的话,没准第二天所有人都没了。” 那这十五天的期限还进行个屁。 吕嫣扬了扬眉,听着谢胥的分析,有点意思。 谢胥接着说:“既然这个游戏从一开始就不可控,那如果我是村民,我一定会人为再设置一道保险。这样我才会放心。” 人为设置一道保险,在游戏的中途随意调节、操控。 吕嫣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她再次看了看谢胥,她当然怀疑有内鬼,而且还怀疑那个叫聆月的少女。 “那你觉得内鬼是谁?”吕姑娘反问了一句。 谢胥看着前面进去的人,“谁都有可能,不好说。” 吕嫣则悠悠地看着那些排在前面,吃饱喝足走出来的人:“我觉得就在他们这些人中间呢,毕竟既然是村民的内鬼,自然要有最好的待遇,每天吃饱是必须的。” 哪像他们后面的倒霉鬼。 谢胥却没有吱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吕嫣却已经盯上了那个聆月,这小姑娘不除,吕姑娘不爽。 “除此之外,”谢胥再次轻轻开口说道,“我昨晚听到了声音。” 这句话再次让吕嫣一呆:“什么声音?” 谢胥却若有所思,用目光看着吕嫣,“像是什么东西在爬。” 吕嫣脸色变了。 “……在爬?” “还有抠、剐蹭的声音。 吕嫣这次是真呆了,谢胥形容的这声音不就是她之前曾经听到过的吗? 但是这两夜里未曾听见,所以吕嫣就没有再去想。 可谢胥居然也听见了? “你起来查看了吗?”吕嫣问他。 谢胥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包厢喊到了吕嫣。 吕嫣直接朝着村民吼了一句:“烦死了!” 村民:“……” 参与者:“……” 吕嫣冷笑道:“里面又没有剩下食物了,还叫魂一样喊什么?” 搞得跟真的一样。这些村民就像是程序零件一样。 一个牛头村民捏紧了长矛,“你是不想进去用餐吗?” 不按顺序进入,视为犯规。 看得出吕嫣咬着牙,非常愤怒,但片刻后,她还是迈开脚,冷冷地走向了包厢。 每天都要陪着这帮傻子演戏,太浪费她的时间了。 那个叫聆月的少女吃完之后并没有离开上楼,反而还待在大厅里,此时她抬起一根手指擦了一下嘴角的油渍,似乎在回味刚才的美食。她望着吕嫣的背影,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扩大。 吕嫣进了包厢大概只待了三秒,就摔门出来了,她面无表情走向谢胥,却看到谢胥的旁边站了个人。 少女娇俏地拉着谢胥的一只衣袖,似乎在笑着对他说些什么。 而谢胥正皱眉。 吕嫣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抬手拍掉了少女的胳膊。“你想干什么?” 吕嫣冷冷望着她。 少女斜睨着吕嫣,竟然连正眼都不给:“你凶什么?我只是在关心这位漂亮哥哥饿了几天,身子还受不受得住罢了……” 第九十八章 从一而终,认真且怂 谢胥身形单薄,裹在那件不合身的衣服里显得更晃了,加上此时脸色又雪白,所以看着真有种不大好的感觉。 谢胥还配合地咳嗽了两声。 “他是我的人,你最好离远一点。”吕嫣越生气的时候,反而能笑出来,师傅说的,美人就是应该笑,生气就不美了。 “何况,”吕嫣盯着少女笑里藏刀,“你这么关心他饿不饿,莫非你能把你的食物让给他不成?” 少女眼珠子转了一圈,就算她能把房号给谢胥,也已经没有用了。 当天,是她带头反对的吕嫣。 正所谓回旋镖,镖镖都致命。 谢胥微微用力拉开了自己的衣袖,站得离少女远了一些:“对不起姑娘,我身患恶疾,别过了病气给你。” 少女明显有点没脸,悻悻的,瞪了一眼吕嫣,转身走了。 居然都敢舞到她面前来了,吕嫣心里咬牙切齿,忽然觉得如果这少女是村民安插到内鬼,是不是未免有点太高调了? 吕嫣这边刚这么想,谢胥就不受控制地咳嗽了几声。 看样子这次不是装的,吕嫣看着他:“我不在的时候,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谢胥压下喉中的腥甜,看着吕嫣:“没说什么,就问我得了什么病。” 打探消息?吕嫣愕然一下,“那你怎么回……” 吕嫣说到一半住了口,意识到旁边还有村民,就拉了一下谢胥,上了楼梯。 回到房间,谢胥才说道:“许之远得的是肺痨,这些村民应该都有记录。”所以他回答的也是痨病。 吕嫣慢慢抬起了头,“那你觉得她得了什么病?” 那少女非常讨人厌,但是,她的确有病。吕嫣这双眼睛,要看出病人不难。正因如此,她才没敢确定这个少女到底有没有问题。 “总之是不治之症。”谢胥回答了一句废话。 这少女的脖子里,有一块一块的黑斑。像是老妪那样的皮肤,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样年纪的女孩身上。看着非常的可怖。 谢胥又咳嗽了几声。 本来他的伤没好利索,之前倒也还行,但如今,他饿了好几天。 饥饿会让人虚弱。 吕嫣看着他,“或许她真的有办法能给你吃饭,你为什么不试试?” 倘若那少女真的是村民的人的话,那偷偷走后门拿点食物,的确不是难事。 谢胥面色被咳嗽激起淡红,他还有心思调侃吕嫣:“你方才不是已经说了吗,我是你的人。既然如此,我又怎么能再找别人。” 吕嫣:“……” 师傅说,徒儿,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可永远不能上当。 可是“我的人”这句话分明又是吕嫣自己说的,她又怎么能责怪谢胥。而且这三个字,本来也不见得是那个意思,你非要较真,那就是你想歪了。 吕嫣有点咬牙,她干脆面无表情:“我只是看她不顺眼,故意才那么说,既然这是一场游戏,那么你可以用任何方式给自己增加筹码,不一定非得和我结盟。” 而且那少女还主动来撩。 谢胥认真看着吕嫣,“可我已经和你结盟了。”还是他主动要求的。 吕嫣没好气道:“那你也可以随时反悔。” 在这个地方,难道还讲什么诚信。活下来才是最重要。 谢胥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他微微看着吕嫣的表情带着考究,然后才道:“这个地方确实很不正常,但我选定了就不会更改,既然是你,那就从始至终都是你。” 除非他游戏中途死了,或者,吕嫣主动放弃了。 吕嫣没料到他居然会这么说,心头陡然像是乌云织出了密麻的线,她干脆放了狠话:“我把你坑死也无所谓?” 谢胥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她是什么样的人,莫非觉得她是什么纯良少女? “没有任何一个选择是能保证百分百的好结果,”可能好,也可能坏,“既然选了,那就接受。” 谢胥的脸上没有半分的担忧或者害怕,坦然的没有一丝波动。他甚至还对吕嫣保留一丝微笑。 就像是早已习惯她的恶言恶语。 吕嫣良久微怔,忽然生硬来了一句:“你真的是男人吗?” 谢胥因为咳嗽喉咙干,给自己倒了杯水润喉咙,结果直接喷了出来:“咳咳咳!你,你说什么?” 他震惊地看着吕嫣。 吕嫣移开了视线,往天上看,“算了,我忘记我已经看过你了。” 谢胥人都呆了,端着杯子的手有点颤抖? 牢头喊吕嫣去给谢胥治疗鞭伤,那时候吕嫣就给他全身检查过了。不然她还真怀疑他女扮男装。 谢胥低下头猛烈咳嗽,吕嫣有点好奇看着他,怎么了,师傅说男人最喜欢被女人看身子,他难道不喜欢? 怎么脸上还有可疑的红。 “……晚上敲锣之前,你来找我,我带你去吃东西。” 谢胥忽然顿住,又被惊到了,转头看着吕嫣认真的脸:“你刚才,说什么?” 吕嫣板着脸:“好话不说二遍,爱来不来。饿死了也不关我的事。” 谢胥呆呆地看着吕嫣,那眼神让吕嫣有点不自在,还有点烦躁。 “现在你给我出去,本姑娘要午休一会。” —— 谢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晚上敲锣前? 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都这种情况下了,吕嫣难道还有什么办法弄到吃的? 那吕姑娘这个人,是不是也有点太神了。 他忽然才意识到,这几天,吕嫣和他一样都没吃饭,可她似乎一直没有流露出什么过度饥饿的状态。 谢胥坐在房间里一直发呆到晚上。 眼看,就要到敲锣的时间了。 他忽然站起身,打开房门,朝着吕嫣的房间走了过去。 吕嫣却已经听到脚步声,直接开了门了,两人面对面,吕嫣却一脚走了出来,对他招了招手。 示意跟上。 吕嫣提着裙角,开始下楼,谢胥除了跟着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以为吕嫣要去一楼大厅,却没想到,吕嫣只是下到了二楼就停住了,然后就开始朝着二楼的最里侧拐角走过去。 此时一楼的牛头村民似乎看到了两人,但并没有什么反应,毕竟规则里没说不许串门。 谢胥一言不发,看到吕嫣停在了写着一零捌号牌的门前。 吕嫣抬起手,叩击了两下。 门没动静,谢胥正疑惑,吕嫣忽然又再次叩击了三下。 这下门直接开了,里面的人看到吕嫣露出一脸惊喜。“姑娘快请进……” 可当他看到吕嫣身后还有一个人,脸上表情僵了僵。 第九十九章 谢咸猪手,吕花姑娘 谢胥记得这个人,排在前面第四号的,叫沈巍。 吕嫣什么时候和这个人串联在一起了? 谢胥压下心里的惊疑,而那名叫沈巍的男子同样用不信任的目光打量谢胥:“吕姑娘,这个人是?” 吕嫣言简意赅:“是我的人。” 然后眼风微微一扫,那个沈巍就不敢多问了。 “是、是……既然是吕姑娘的人,那就是自己人。”他露出一丝笑,竟然还带着对吕嫣的讨好。 吕嫣说道:“东西呢?” 沈巍立刻从桌子底下掏出了一个包袱,然后说道:“都准备好了,在这里。” 只见那一小包东西打开,忽然是一颗颗白色的,蜡丸状的东西。 吕嫣拿起一颗丸子,用力一捏,碎了。 里面露出一小颗糖丸。而另两个蜡丸之中,则是一颗小果子和一小块圆糕。 “只能带出这么多了。”沈巍说道,“希望姑娘别嫌弃。” 吕嫣看着这三小块食物,这些东西不能让人吃饱,但足够让人不饿死了。 “吃了这些。”吕嫣把掌心的东西交给谢胥。 谢胥已经饿了四天,如果再不吃东西,会出问题。人在饥饿的时候,脏器会先开始衰败。 如果五脏俱衰,神仙也救不回来。 沈巍愣了,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看着吕嫣,这些可是救命的食物,就这么给别人? 谢胥看着吕嫣掌心的食物,“你怎么带出的食物?” 虽然这个沈巍是排在前面,但是他出来的时候,谢胥确保他浑身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 吕嫣说道:“还是别问那么多,不然怕你吃不下去。” 谢胥:“……”是他想的那样吗? “还回去。”谢胥忽然皱眉,紧紧捉住了吕嫣的手。 吕嫣皱眉了,试了一下竟然挣不脱,她冷笑了:“干什么,好心当作驴肝肺?你不吃还要告密不成?” 谢胥就知道吕嫣误会了,他皱了皱眉,压低声音有些严肃看着吕嫣。“我之前曾经在那个包厢的墙壁上看到一个孔洞,我怀疑……那个房间有人监视。” 如果他猜的没错,那现在沈巍偷食物的行为已经被发现了,他们三个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吕嫣愣了一下,这才古怪地看着谢胥。 “你中计了。” 谢胥盯着吕嫣,他一直都担心吕嫣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倒是谨慎,”吕嫣不自在地别过了眼,“不过,你是不是也太小看我了……你都能发现的东西,我会没发现吗?” 什么墙上的孔洞,吕姑娘第一天就发现了。 这次轮到谢胥愣住了。 “你以为他们为什么在已经没有食物的情况下,还强制要求每一个人必须都进入包厢?” 从那个时候,吕嫣就已经觉得怀疑了。墙上的孔洞只是最终证实而已。 “只能说明,背后有需要我们每个人都必须进入房间的缘由不可。最直观的就是,背后有人监视。” 监视他们每一个参与者的状态、反应,之所以突然由集体聚餐,转变到一个封闭的包厢,让他们一个一个进入吃饭,食物减少只是其次,实际上,更是为了便于背后的人更仔细观察他们。 想一想,每个人仿徨失措地进入包厢,身后的门被关上,当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暴露这个人心底最隐秘的情绪。 “你……”谢胥艰涩地开口,他一直都知道吕嫣聪明,可是从未想过,她能未卜先知到这种地步。 此时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响彻的锣声。 三声锣响即入夜。 那个沈巍脸色一变,“快入夜了,吕姑娘,你们是不是……搞快点?” 还在这谦让呢,面对生死二位是不是太淡定了,一言难尽。 谢胥还攥着吕嫣的手腕子,吕嫣不再废话,索性借力反手一抬,直接把掌心的食物全部塞进了谢胥的嘴里,都没给他反应过来的余地。 “让你再咸猪手。” 吕姑娘面无表情。 毫无准备的谢胥被食物直接入喉,呛的他趴在桌子上就开始咳嗽。整张脸胀成了猪肝色。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此时,第二声的锣响也已经敲响了。 吕嫣再淡定也微微变了变色,直接拽起还在不断咳嗽的谢胥,朝着门外冲去。 两人飞速上了楼梯,在牛头村民的注视之下,冲到了四楼。 吕嫣余光瞥见,手里拎着铜锣的村民,抬起了自己的鼓槌,下一刻就要落下。 吕嫣一脚踹开自己的房门,幸好她刚才离开时候没多余锁门,这会算是节省了时间。 鼓槌已经落到了铜锣之上,而一楼的村民,看向吕嫣和谢胥的眼神,也犹如判刑的刑官。 “咚!!……” 锣响总是带着长长的回音,因为这客栈的中空奇异建筑,声音会在回字形的建筑之中回荡。 谢胥的房间与吕嫣隔着三间,锣响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回自己的房间,只觉得一股大力、他被拽进了吕嫣的房间,然后房门在他面前被飞踹上了。 吕姑娘从来都是这么生猛无畏。 屋内,二人四目相对。 谢胥还有些惊魂未定:“我还没回房……” 已经入夜,对面吕嫣脸色也罕见蒙上了一丝不自在的凝重。 门外有人敲门,咚咚咚震天响显然非常不客气。“开门。” 牛头村民的声音。 谢胥袖中的手捏紧了。 吕嫣直接咬了一下牙关,索性一转身开了门。 吕姑娘斜倚在门边,看着牛头村民。和他手中,带着锋芒的长矛。 “有事吗?” 牛头村民的视线,缓缓从吕嫣身上掠过,看向了身后的谢胥。 “这位贵客没有回房。” 吕嫣袖中的手已经紧了,但口中却是轻笑半声:“那又怎么样,我准备留他过夜。” 谢胥:“……” 牛头村民盯着吕嫣,“规则,入夜之后,所有贵客不得在外走动。” 吕嫣咬牙:“所以呢,他在外走动了吗?” 谢胥此刻在吕嫣房中,并不算在外面。 面具尽管将牛头村民的面庞遮盖的严严实实,但却能感受到他在恶狠狠瞪着吕嫣。 “姑娘是个聪明人,犯得着为一个别人冒险吗?” 第一百章 心乱如麻,心有余悸 “吕嫣。”谢胥在身后轻轻叫了一声,然后听到他的脚步慢慢走了过来。“算了……” 吕嫣却直接骂道:“你别说话!” 她转过头盯着牛头村民,“入夜不得在外走动,从来没有说,不得留宿旁人。” 所谓规则,既然你不严谨,就不要怪别人钻空子。 牛头村民盯着吕嫣,这么多天,他们最希望拖走的人,就是吕嫣。 可是,偏偏她从来没有犯过任何明面上的规则。 “那就祝姑娘好自为之了。”牛头村民冷冷说道,“希望姑娘真能凭借这张三寸不烂之舌,活到第十五天。” 这等于是明着诅咒吕嫣了。 吕嫣反唇相讥:“那就不劳你费心了。” 牛头村民看了吕嫣许久,最后还是转身走了。 吕嫣慢慢关上门,转过身的那一刻,才能看到她脸上的余悸。 吕姑娘也不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很清楚,在这个地方如果真的违规了,还是有很大几率会真的死的。 谢胥看着吕嫣,方才吕嫣拦在门口的举动,仿佛一把刻刀刻进了他的心里。 “为什么要做到这地步?” 吕嫣刚才是在冒险,或者说在赌命。 吕嫣缓慢抬头,看着谢胥,天黑了,屋内还没有来得及点灯,只能看到两人相视,却似乎像隔着看不见的纱一样看不到对方脸上的表情。 “没有什么为什么,你没有违规,不然刚才已经被拖走了。” 吕嫣走向桌边,点燃了灯。牛头村民对任何人放水都不会对她放水,要怪只能怪他们自己的规则留下了太多漏洞。 “……谢谢。” 吕嫣听到这两个字却想笑,许多人对她说谢谢,包括刚才的沈巍。 可是这些对她说谢谢的人,最终都要后悔。 吕嫣转过身,这回看清楚了谢胥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吃了东西,脸色好看了许多。本就是一副好皮相,如今自然不逊色。 “你打地铺吧。” 吕姑娘丢下了这一句,转身从床上抓起一个枕头丢了过去。 谢胥精准的抓住,却还是看着吕嫣,只有当吕嫣背过身的时候,他仿佛才能看到一个陌生的姑娘。 没有那张假脸的冲击,纯看背影,谢胥会不由自主在心中勾画拥有这样背影的姑娘、她真正应该是什么样子。 吕嫣没有回头,她手中攥着被子:“不要盯着我,我能感觉得到。” 有时候人不一定要靠视野去确定一样东西,甚至反倒是来自黑夜的感觉会更加的灵敏。 师傅说,那是深刻进身体中的原始的本能。 吕嫣终于感觉到那如芒在背的视线消失了,身后传来簌簌的声音,似乎是谢胥躺到了地上。 她眉梢微松,随后一个翻身,也躺平了在床上。 床上有一些布条,是她用来绑手脚的。 “绑着睡觉,会舒服吗。”谢胥声音徐徐传来。 吕嫣刚把布条抓在手里:“……关你什么事?”管的真宽。 “那个让你绑着手脚睡觉的人,目的一定不是为了你。” 绑手脚束缚的是自己,还是别人。谢胥黑暗中的眼神非常寒凉。 吕嫣看着手心的布条,师傅说,因为她睡觉会梦游和说梦话,所以,绑住她是为了不让她伤害到自己。 师傅是为了她好。 谢胥忽然侧过了头,目光直直地盯着床上的吕嫣:“那不如你今夜不要绑住自己,你究竟会不会梦游、会不会梦话,我都会……看得见。” 梦游,梦话,这些都是吕嫣自己不可能知道的。 因为人一旦睡着,根本不会有这些记忆。 为什么吕嫣会坚信自己会梦游和梦话。 谁告诉她的? 吕嫣忍不住咬牙笑了:“我为什么要让你看?给你嘲笑我的机会吗?” 谢胥看着她,吕嫣明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嘲笑她。“你自己不想知道吗?” 到底所谓的梦游,梦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谢胥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 就像吕嫣说的,她能感觉到。 吕嫣紧紧捏着布条,却怎么都绑不下去了,她有些生气地瞪着谢胥:“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就告诉我看看。” 吕嫣干脆翻身,用后背对着谢胥,良久才咬着字说道,“我曾经第二天醒来,看到自己不在昨夜睡觉的地方……却出现在别的很远的地方。” 吕嫣没有细说,但这是她的噩梦。而且不止一次。 身后谢胥半晌没吱声,吕嫣忍不住讥笑:“现在信了?” 要不是因为这样,师傅怎么会让她睡觉时把自己绑起来。 谢胥的声音终于定定传来:“你有没有想过,你出现在别的地方,并不一定是所谓的梦游症。” 吕嫣没好气。“不然还能是什么?” “也有可能是别人,把你放到那个地方的。” 吕嫣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身后谢胥却盯着吕嫣背影,但凡吕嫣回头,也能看到谢指挥使脸上从未有过的严肃。 吕嫣何其聪明,却从未曾想过这么简单的逻辑? 为什么当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出现在另一个地方,会第一反应是梦游? 换成是你,我,任何一个人,第一反应是什么? 恰恰是谢胥说的这种情况。 有人趁你睡着,绑走了你。 “住口!”吕嫣愤怒了,她身体有点颤抖,“……不可能!” 因为,在那个地方,只有她和师傅,两个人。再没有其他人了。 “你再多说一个字,就滚出去。” …… 谢胥良久没有说话。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吕嫣的愤怒。这种愤怒超越之前的一切。 是什么让吕嫣这么愤怒。 谢胥袖中的手攥紧了,这代表,吕嫣从来没有怀疑过,那个告诉她有梦游症的人的话,吕嫣百分百地相信,并信任着那个让她绑住手脚睡觉的人。 看着吕嫣的背影,谢胥的脑中,出现一些模糊的线条、这些线条仿佛逐渐地在扭曲,延伸,变形。 一个狰狞的面目。 不,谢胥在心底否定了,这不会是吕嫣。不会。 这一夜,吕嫣根本没合眼,自然也没有再绑住自己的必要。她心乱如麻,甚至有些恐惧感。 第一百零一章 男人都是猪 最意外的是,谢胥竟然很快睡着了…… 当听到身旁传来疑似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吕姑娘简直不敢置信。 但事实就是谢胥似乎很放心,就这么轻而易举放任自己睡得死死的。 吕嫣干脆,坐起身,盯着他。“……男人都是猪。” 刚说完这句话,谢胥忽然颤抖了,准确地说,更像是痉挛。 吕嫣一愣,就看到谢胥痉挛的越来越厉害,豆大的汗甚至从他的脸上爬落了下来。 吕嫣呆住了,立刻光脚下床,冲了过去。 “喂,你怎么了?” 谢胥像是被禁锢住了,身体僵硬,可是却在冰冷的地板上时不时抽动一下。 吕嫣有那么一瞬间,想确认他是不是装的。抬起手,扒开了一下他的眼白。 睡眠动眼,深度睡眠状态。 吕嫣刚松手,谢胥的右手忽然举了起来,把吕姑娘吓了一跳,他的手在空中紧紧地乱抓,就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 他口中发出了一个音节:“……” 可是太含混了,混合着鼻音和喉音,吕嫣压根听不清楚,但她能看出来谢胥这应该是被魇住了。 梦里有什么东西让他恐惧。 他口中又开始发出音节,这次是好几个字:“#&@脸……” 只有其中一个字吕嫣听清了,脸,她有些微微变色。 “谢胥、谢胥!” 被深深魇住的人是喊不醒的,吕嫣伸手,试探了一下他的额头。 很烫,但不是发烧的烫,是他浑身血液都冲脑门,在梦里和什么东西剧烈挣扎的烫。 “#&@多、脸……” 吕嫣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谢胥对于脸的执着,是不是有些走火入魔了。 本以为之前只是对赵无双的案子,可现在那案子都许久了,现在梦里,他居然还喊着脸。 谢胥忽然像是长长吞咽了一口气,他整个人发出垂死一样的声音,嘴里的话也开始愈加混乱不堪,什么字节都有,零星的断章进入吕嫣的耳朵:“全死了……” 吕嫣呆住。 谢胥忽然不发出声音了,低头看见他的双唇紧紧闭在一起,偶尔蠕动一下。 根据经验判断,这是咬住自己的舌头了。 吕嫣一震,抬手一巴掌呼了过去:“谢胥!给我醒!” 谢胥的脸被狠狠打歪倒了一边,但是,依然没有醒。“@#¥宠……宠……” 吕嫣扑上去,狠狠掐住了他的下颚,把他的力气一点点给卸开了。 从谢胥口角处流下了一丝血。这要是咬舌自尽了,可就真的英年早逝了。 “脸……” 口唇张开之后,又是一声轻喃。 吕嫣冷冷的看着他:“这么喜欢脸,上辈子是变戏法的吗。” 谢胥睁开了双眼,吕嫣以为他醒了,就松开了他的下颚,“那么多的脸,为什么独独没有你的。” 吕嫣皱眉,正要说话,忽然注意到谢胥的双眼空洞,这根本不是醒了,而是仍处于无意识状态。 吕嫣无语了,“你可真难搞。” 吕嫣正准备再赏一个耳光,谢胥吐出了一个词:“宠物。” “……”她的手顿住了。 “你说什么?”吕嫣惊愕。“再说一遍?” 谢胥却闭上了空洞的双眼,又开始浑身痉挛一样地抖。 “你在哪?你在哪?” 谢胥开始问,他发出的声音也十分恐怖,就好像出现了最大的仇人,喉咙里发出了很大的兽声。 这可是温雅平静的谢指挥,就好像有一层皮从他的身上撕开了一样。 吕嫣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抖,那个耳光迟迟也扇不下去了,宠物? 谢胥这时又咬住了自己的舌头,而且比之前还要狠。 吕嫣不能再等了,再次死死掐住了他的下颚,然后拍了拍他的脸:“醒过来。” 谢胥的舌头在张开的口中,吕嫣第一次看到了他的舌苔,倒吸了一口凉气。 谢胥的舌苔上面,竟然有好几道齿痕。触目惊心,明显谢胥不是第一次在梦魇中咬舌了。 之前的几次,应该是他在剧痛之下自己醒过来了。 吕嫣的指尖冰凉,直到这时谢胥似乎猛吸了一口气,双眼也再次睁开了。 这次双眼大睁之后,瞳孔也终于有了实物焦距。他看到了面前的人:“吕嫣?” 吕嫣松开了手。移开了视线。 谢胥这才发现自己下颚一阵阵剧痛,“怎么回事?” 他这时才发觉好像不对劲。 吕嫣的目光很不悦,片刻才说道:“你说呢?” 此人居然会梦话和磨牙,真是跟外表的形象大相径庭。 谢胥用手缓缓摸了一下嘴角,接着看到了手指上的血。他瞳孔放大。 “感谢本姑娘又救了你一命。” 谢胥慢慢看着吕嫣,似乎终于能接受自己刚才干了什么:“我梦魇了?” 说出来之后谢胥自己似乎也很难相信,因为,他许久都没有梦魇了。久到他都不太记得了。 他看着吕嫣,捕捉到了吕嫣脸上的那一丝不自在。 “是不是吓到你了?” 谢胥自己倒是挺平静,说出这句话。 吕嫣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知道自己差点死了吗?” 谢胥顿了一下,说道:“你现在看到梦魇的人是什么样子了吗?” 吕嫣几乎是呆滞看着他,醒过来的谢胥又变成了平时那样子,吕嫣忽然发现,这个人才像是从头到尾都罩着一层面具。 “你养过宠物吗?” 谢胥脸上现出了疑惑,迎着吕嫣探寻的视线:“宠物?” 这个词对谢胥都有点陌生感,他只听说过宠妃、宠爱。宠物怎么带着一种不屑感。 吕嫣死死盯着谢胥的每一个微表情,那种疑惑不像是演的,谢胥好像真的不知道。 可是,他刚才梦里说了这两个字。 梦里与现实,人在梦里确实有可能说出一些现实不知道的东西,因为那可能是藏在意识更深处的深层的潜意识。 所以不能说谢胥在说谎。 “我说了什么?”谢胥的眼神在闪烁,看吕嫣的反应,他这次的梦魇,似乎和以往有点不一样。 吕嫣望着他:“……你说你想当我的宠物。” 谢胥看着吕嫣,吕嫣也看着谢胥。 第一百零二章 所有食物,禁止外带 师傅在吕嫣刚刚学会使用针灸的时候,拎回了一个笼子。那笼子半人多高,用黑布给遮遮掩掩。 “徒儿,师傅送你一个宠物玩儿。” 吕嫣很高兴,这是师傅第一次送她东西,她兴奋地奔向了笼子,记得笼子的黑布打开的瞬间,她像是遭了雷劈一样站在笼子外面。 …… 那是吕嫣第一个宠物。 吕嫣头疼欲裂,她自然什么都想不起来,那宠物到底是一条狗,还是一只猫,什么都不知道。 反正那宠物,吕嫣似乎并不喜欢。 因为没多久,她就把那个宠物丢了。师傅还因此大发雷霆,斥骂了她许久许久。 但吕嫣真的不喜欢,不喜欢。师傅送的东西,她很少有不喜欢的,那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可能真的太不喜欢了,所以吕嫣甚至记忆里都自动抹去了那个“宠物”。 这一夜吕姑娘和谢指挥各有各都的尴尬,各有各的沉默,谢指挥也没敢在睡觉,他确实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吕嫣的面前这么放松地睡着。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火辣辣的脸颊,已经在提醒谢指挥使无论多么不可能这一切都是真的。 吕嫣扇的那耳光大力出奇迹,是半点力没留,至于带没带上私愤谢指挥使就不知道了。 他捂着疼痛的脸颊。 当第二天,那声死亡锣响的时候,屋内的两个人竟然同时松了一口气。 只见两人几乎同时起身,“天亮了。” “嗯,亮了。” 第一次同寝的感觉,很可惜男女主角都感到并不美妙。京畿衙门里那次一个在书房,一个在地下室都不算。 吕嫣心情都变活跃了,“把枕头还给我。” 谢胥这才感受到身下的地板是多冰凉,他站起来都时候膝盖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吕嫣看了一眼,嘴上没说,心里早就蹦出两个字,活该。 谢胥简直尴尬极了,吕嫣拎起水壶,在掌心倒了温水,仔仔细细地把自己的脸洗了一遍。 论美人的自我修养。要自律啊。 谢胥道,“我先出去看看。” 谢胥打开房门,一眼就能看见,回字形都走廊上,人已经少掉了一大半。零零星星的人,脸上也大多都是麻木。 甚至没有人急着往一楼冲了,因为排在后面的,反正也没有饭吃。 有人的腿都在打晃。 谢胥看到了那个沈巍,那沈巍也正好在抬头,似乎想要看吕嫣,结果他没看到吕嫣,倒是看到吕姑娘都房间走出来一个男人。 沈巍:“……” 谢胥:“……” 沈巍的那种眼神让谢指挥有一种被看光的感觉,他明明什么都没干,怎么好像被人歧视了似的? 沈巍很震惊地看到了谢胥脸上的五指印。 过了一晚上了,还没消。 沈巍低下了头,算了,吕姑娘那么美的人,多撩几个男人也很正常。 吕嫣在第三声锣响前走出门,才看到谢胥的脸上那淡淡的指印。 吕嫣:“……你要不要洗个脸?”她故作镇定。 谢胥看着楼下,哪还有时间洗脸?他说道:“不用了。” 反正他一个大男人,也不需要吕嫣那么精致。 吕嫣移开了视线,装作看向别的地方。 但是二人并肩下楼都时候,享受到了一楼牛头村民的注目礼,这种待遇独一份。 昨天吕嫣的挑衅行为,估计所有牛头村民之间也已经知道了。 “可以进去吃饭了吗?”有个人期待地看着包厢的门。 村民今天有点怪异,一直不喊开始用饭。所以有人就着急了。 “昨天,我们发现有人偷窃食物。” 一道身影走了出来,嗓音冷柔,赫然是好几天都未出现都那位兔头面具的女人。 所有人听到这句话都有些呆滞,谢胥更是立刻心里一惊。 那一瞬间,谢胥几乎是下意识想要偏头,看向身侧的吕嫣。 但是随着脚踝传来一痛,吕嫣踢了他一脚。 法则之一,永远不要先自乱阵脚。 谢胥的脖子没有动,他看着前面的人群。 “谁、谁偷吃食物了?” 兔头女人的视线在每个参与者脸上扫过去,排在后面的人,满脸都是愤怒。排在前面的人,则有几张心虚都脸孔。 后面的人愤怒,是因为他们没有饭吃。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我们每天都没有食物……竟然还有人偷吃?” 一个虚弱至极的人抬起了头,朝着兔头女人走了一步。“谁?把这个人抓出来!” “规则里,又没说不许偷吃食物吧?”不知是谁,似乎想反驳,小声又带着嘲讽地嘟囔了一句。 却不敢大声说。 想学吕姑娘,抓规则的漏洞,却没有那个底气。 “食物是大家共有的资源,”冷柔的声音在继续说道,“而且,规则中,早已经有了这一条禁忌。” 吕嫣无声地笑了,她就知道会有很多人带着愕然的表情。 谢胥余光看到吕嫣的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好像也松了口气。这是不是代表,吕嫣早就有不会被发现的底气了? 不然还能在兔头女开始质问的时候这么轻松地笑出来。 “有这条规则?”之前想嘲讽的人,明显有人呆了。 排在后面没饭吃的人,终于有人发出讥讽兴奋的声音:“就刻在桌子上啊,你们难道没看到吗?” 人群中,一半脸带着震惊,一半脸,带着幸灾乐祸。 明显与之前安排吃饭顺序都时候,呈现出相反的比例。 “怎么回事?”有人的脸上爬上了汗珠。 不是说,绝没有这条规则吗? “在包厢最开始进人的时候,桌子上堆满了食物,堆积的像是小山一样。”吕嫣眯起尾狐般的眸说,“没有人会发现桌子底下还藏着字。” 前面进去吃饭的人,眼中都只能看到堆积如山的食物,只有第五个往后的人,才有可能发现玄机。 后面进去的人,因为食物都吃光了,他们会带着最后的希望四处寻找,甚至会趴下来……看桌子的底下。 此时,在木质的桌子后,会看见用小刀刻着一行字:所有食物,禁止外带。 那就是规则。 第一百零三章 洗脑大会,愿者上钩 故意设陷阱让人上钩,或者故意用看似宽松的条件让人以为安全。 “抓住他。” 兔头女人伸手点出了一个人,所有现场的牛头村民全部上前,那人忽然开始大喊大叫:“你有什么证据?” 他们就算藏了食物,那也是在包厢里,出来的时候,甚至村民都不会去检查。 这也是让他们胆子最终大起来的原因。 无人看见的时候,最容易滋生恶念。 “神仙自会看见。”兔头女人说道。 听到这句话,吕嫣心里冷笑,藏在那房间里、观察众人的,可能是人,可能是鬼,但绝对不可能是神。 “还有她。”兔头女人又指了一个。 那被指到的女人当场脸色煞白,“我还有孩子……求求你……”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抓走了。 “他。” 兔头女人抬着自己的手指,指向了一个个的人,像是死亡之手,被点到的人寿命也就到了。 谢胥看着兔头女人,被点到的人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而且竟然还有排在后面的几个人。 “偷食物,和吃食物的人,是共谋。罪名同等。” 听到这句话,谢胥眼底闪烁了几下。 这些排号前面的人,偷走的食物,分给了后面没有饭吃的人。 “我知道错了,给我一次机会,求求神仙给我一次机会吧。” 一个男人直接跪了下去,双手搓着,朝兔头女人求饶:“那人说愿意给我一百两,只让我给他带个馒头,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干了!” 这个跪下的人排在第三位,本来自己已经可以躺平无忧了,也有人求他带食物,他都不屑一顾。偏偏那个人给的实在太多了。 一百两啊,就要一个馒头。 吕嫣看着那个人,“真蠢。”兔头女人根本还没有点到他呢,竟然就自己暴露了。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得先咬死不认啊。 啧啧。 果然两个人都被拖走了,那个豪掷一百两买馒头的老爷子,是京城最大当铺的东家,可是没想到,无论你有多少钱,在这里也买不到命。 “某种程度上,这村子也算是公平,不管是贫民还是富豪,一视同仁。” 就在吕姑娘优雅点评众人的时候,那个兔头女人,点到了沈巍。 站在人群中的沈巍,抬起头,一脸茫然。 “你。” 兔头女人说了一个字。 对别人她都是直接用他,如今点沈巍,竟然说了个你字。 沈巍脸上的疑惑逼真极了:“我怎么了?” 兔头女人望着他,牛头村民也看向沈巍。 沈巍茫然四顾:“我什么也没干啊。你们不能乱抓人啊。” 吕嫣挑了一下眉。 兔头女人盯着沈巍:“你确定什么也没干?” 沈巍吃惊:“神仙在上,我到底干什么了?” 周围所有人都看向沈巍,这是第一个被兔头女人点到,还如此强硬的人。 “神仙给你一次忏悔的机会。” 兔头女人都目光似乎浸入了寒水。 沈巍咬牙:“我没什么要忏悔的,我什么都没干。” 本来想要来拖沈巍的牛头村民,看了一眼兔头女人。不懂这唱的什么戏。 兔头女人的目光在沈巍的脸上停留了足足半晌,沈巍都没有露出一丝害怕,理直气壮坚持自己的说辞。 最后,她掠过了沈巍。 看向了旁边一个人,“他。” 吕嫣不出所料地笑了笑。 想用这种方式来诈?换别人或许可以,但沈巍不行。 因为沈巍藏食物的方式,除非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否则都不可能会发现。 最后一个人被拖走的时候还满脸不敢置信,兔头女人看着他:“你以为把食物全部吞进肚子里,再吐出来,我们就不会发现了?” 那人面如土色,甚至话都没来得及说。 谢胥看向吕嫣,脸色也微变:“你……” 他之前怀疑沈巍带出东西的方法,就是吃进肚子里。毕竟没有什么更安全的办法了。 吕嫣没看他,但是却自言自语般用口型来了一句:“想什么呢,那种方式,你不嫌恶心,我还嫌恶心呢。” 谢胥:“……” 毕竟吕姑娘自己也是要从沈巍那里分食物的,怎么可能用这种方式,也太看不起嫣姑娘的智商了。 兔头女清点完所有偷食物的人之后,本就已经不多的人,又少了一半。 剩下的人,都已经不足二十了。 从最开始的百人,锐减到不到五分之一。 还剩下四天。 “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大家的利益。” 兔头女看着所有人,冷柔的嗓音就像是带着无言的蛊惑,“接下来的几天,希望大家踊跃举报。发现身边任何怀有二心者,都可以爆出来。” 余下的人开始互相看着,什么意思? 吕嫣却盯着兔头女人,开始搞挑拨离间了? “举报的人,会获得一次赦免。” 兔头女人说完这句话,每个人脸上都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这种暗示大家都明白了。 “只要举报违规的人,自己就可以获得赦、赦免?” 兔头女人的面具好像能笑一样,“是的。” 举报别人就能摘清楚自己,这可是不吝于获得了一块免死金牌。 吕嫣也难得收起了笑容,在人群的后面盯着那个兔头女。 她发现在兔头女说话的时候,旁边的牛头村民甚至不会插嘴或者反驳,这里的不同面具,难道……还代表着某种等级? 吕嫣刚这么发散,就看到包厢门口,终于开始了今天的用餐喊号。 “赵无垢。” 又是这位赵无垢,他从人群里出来,慢慢走向包厢门口。 谢胥注意到了这个人,不仅是因为他每次都不引人注意,甚至,他走路的步伐姿势,让谢胥想起了什么。他有点不敢相信这个猜测。 “沈巍。” 沈巍直接跃升到了第二位,他面无表情走向了包厢里面。似乎还在为刚才被“冤枉”的事情不高兴。 后面的十几位,突然发现,自己似乎都能吃到东西了。 包厢最后一位到了谢胥,他居然看到,那空空的桌子上,还剩下被人啃剩的半个馒头。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们村民,是为了维护大家的利益,请大家一定要相信这一点。” 兔头女温柔的声音,仿佛是这么多天死亡游戏出现的救赎。 第一百零四章 杯弓蛇影,疑人偷斧 吕嫣站在四楼的栏杆前,看着一楼的兔头女人,“这种手段,真是恶心。” 先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的操作,就像京剧唱红白脸,偏偏很好用。 牛头村民这么多天的暴力镇压,都比不上这女人柔柔软软的几句话。可真是杀人不用刀。 谢胥同样看着兔头女人,但他看的角度和吕嫣不一样,他盯着那女人的脖子。 这个兔头女人每次出现的时候,脖子上,都绑着一条丝帕,跟她身上的裙子非常搭配,显得飘逸又仙气。 即便她戴着面具,可是当她背着众人,以及张口说话的时候,都给人一种极美丽的感觉。 美丽到甚至有点怪异。 吕嫣回到房间的时候还是有点生气的,尤其是她看到谢胥又跟进来的时候。 “你还来干嘛?” 现在吕姑娘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我们谢指挥使。早知道今天人数少掉这么多,她昨天晚上都没必要冒险带着谢胥去吃东西。 反而还暴露了自己的底牌。沈巍。 今天兔头女人针对沈巍,应该就是看她不顺眼了。而这一多半都是因为谢胥。 谢胥沉默了一下:“你怎么让沈巍骗过他们的眼睛的?” 他承认真的很好奇,就连吞进肚子再吐出来这种方式,都能被发现。 吕嫣能用什么方式,让沈巍今天这么底气十足地应对盘问。 吕嫣望着他,眼底的光冷下来,“我有必要什么都告诉你吗?” 谢胥没吱声,吕嫣的确没有必要什么都告诉他,尤其是,吕嫣已经帮了他很多次了。 “我让郑九守在了村口。”谢胥慢慢说道。“如果十五天之后我没有出去,他就会放火烧村。” 吕嫣:“……你说什么?” 谢胥双手拢袖,现在他们房间的四周左右都空了,倒是完全可以放心说话。 “这就是我的牌。” 吕嫣面皮有点微微发抖,“烧村?” 谢胥说道:“烧村是最后一步举动,我也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吕嫣承认,谢胥这张斯文面皮下,比她还疯,她都干不出烧村的事情。 “所以,你是想让所有人死光吗?”如果谢胥走不出去的话,他要拉全体人陪葬的意思? 吕姑娘心底有点子冒寒。 谢胥沉默了一阵,“最后一天,你认为这里除了村民,还有别人吗?” 吕嫣眼底的光芒一闪而过。 最后一天。 那就代表,要么有个幸存者走出去,要么大家都葬送在了这里。 那么烧村,烧掉的就是这些手沾满了血腥的村民。 “……就算是这样,你要是已经没命了,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 谢胥看着吕嫣,很难相信说这些的时候他眸光和语气都还是极为平静的,甚至是平和,“我总得对得起这顶乌纱帽。” 如果谢胥还活着的情况下,他直接烧了整个村子,是一定要被问罪的。甚至重罪。 但是,如果谢胥自己都没了,九泉之下他还怕什么问罪。 所以才说,烧村是最后一步。 吕姑娘长久没话说出来,这世上能让吕姑娘都语塞的只有这一位了:“不错,够狠,够疯,你确实比于趾逑适合坐这个位子。” 于趾逑就是个纯黑面人,哪有谢胥这种白切黑来的疯批带感。 “郑九会保证任何不利于我的消息,都不会被传进来。”谢胥似乎还笑了一下。 所以之前那个人站出来指认谢胥,谢胥根本一丝都不慌。别说那个人是演的,就算这里真的有人认识许之远,谢胥也不怕。因为空口无凭,拿不出证据。 他可以矢口否认到底。 吕嫣喉间似乎动了动,这才忽然问:“谁让你告诉我这些了?” 为什么谢胥总是这么喜欢自说自话,她现在看见他都有些想躲了。他这张嘴的杀伤力有点危啊。 谢胥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特意瞧了吕嫣片刻:“我以为你是觉得我没有付出对等交换的信息,所以才不肯告诉我一些事情。” 比如沈巍这个人,比如食物这件事。 吕嫣好半晌憋出一句话:“你可真自恋。” 自以为是。 她不想说,就是纯粹的不想说,哪有那么多理由。 还交换信息? 不是吕姑娘瞧不起谢指挥,就他那点信息,也值得等价交换? 虽说谢胥每次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可是真把他的消息掰开揉碎了,其实对吕嫣自己并没有什么助益。谢指挥仿佛只是纯粹在满足自己的倾诉欲。 谢胥似乎看出了吕嫣对他的不屑,倒是不至于生气,“我只是想知道,你就这么确信那个沈巍不会背叛你吗?” 这个地方哪有牢靠的关系,全都能为了自己出卖对方。 刚才兔头女人的话,能看出很多颗心已经开始黑化了。 谢胥不信任沈巍。 吕嫣瞧了他一眼,片刻冷笑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背叛她?开玩笑,这世上敢背叛她的人都已经死完了。 而且沈巍是绝对不会背叛她的。 谢胥视线在吕嫣脸上停留了片刻:“……好,那我就放心了。” 说着谢胥就转身,似乎打算离开了。 “你是怕沈巍拖累我,还是拖累你啊?”吕姑娘带着讥削、和三分冷酷的话语,自谢胥身后传过来。 谢胥身形停在门后,凝滞了那么一秒。 “毕竟刚才兔头女人说了,偷食物的人,和吃东西的人,同罪。” 吕姑娘身后的目光已经极为的阴沉了,她望着谢胥的后心,想知道那颗白切黑的心此时是黑的还是白的。 “你是不是后悔,昨日吃了我给的东西?”吕姑娘几乎咬着银牙笑出了声。刚才反应过来这点的时候,她真的是忍不住笑了。 本来谢指挥使可以不沾一片乌云轻松过关,现在却要被迫牵连在一起了。 门后,谢胥长叹了一声。 他转过了身,面向了吕嫣。 “你就非得,这么杯弓蛇影吗?”他一句话,就能让她联想许多。 吕嫣笑起来,伏在桌子上:“我杯弓蛇影、还是你疑人偷斧啊?” 心虚的人都会先指责别人,试图把自己摘干净,真有意思。 第一百零五章 空房间,魔术戏法 两人对视良久,忽然谢胥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门。 这门的沙纸底下,隐约透出光影。那光影还晃了一下。 谢胥继续冷硬地说道:“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明明是你先背叛了我们的结盟。” 接着,他开始打手势,有人偷听。 吕嫣也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散伙,本来从一开始我就看你不顺眼。是你求着本姑娘的。” 她在空中画了几个符号,早就知道了。 谢胥:“……你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手势继续,刚才若不是转身,我都没发现,这人应该会武功。而且不弱。 吕嫣说道:“你才是不可理喻。” 那就肯定不可能是参与者了,因为参与者里都是老弱病残,绝对没有这等的身手。 是村民吗? 谢胥摇头。 如果是村民,刚才是不是就直接进来抓人了? 那不是村民? 两人视线碰上,谢胥猛地转身拉开门,冷着脸走了出去。 “走了就别回来。”吕姑娘狠狠关上门。 然后吸了一口气。 是谁在偷听,又偷听了多少。 吕嫣心里不断转动着,这地方真他娘的让人无法放松。 谢胥也回到了房中,他把门后的闩锁死了。然后面向着门,一步步退回床边。 他忽然意识到,自从住在他左右的人被清除之后,房间就上锁了。 他和吕嫣应该都默认那些都是空房间。 可如果,根本不是呢? 谢胥缓缓在桌前坐了下来,他一夜没有回房,桌上的水,居然还是温的。 谢胥看到自己伸向了水壶的手在颤抖,他用另一只手用力抓住颤抖的手腕。 不能慌。 吕嫣比他聪明,他应该不必为她担心。 谢胥缓缓倒了一杯水,正要喝的时候,他发现了杯中的水,似乎在隐隐晃动。并不是他的手在晃,而且那水波纹的形状,好像是带着某种的漩涡。 …… “他们好像闹矛盾了。” 牛头村民低着头,在包厢中,对兔头女人说道。 刚才吕嫣狠狠摔门谩骂谢胥的举动,都被他们看到了。 兔头女人检查着包厢的桌子,目光抬起,看向牛头村民:“所以呢,知道她是怎么作弊的了?” 牛头村民的头更加的低了,“没、没有。” 屋内好几个牛头人都不敢直视兔头女人的目光,他们甚至紧张地在颤抖。 这么多人,众目睽睽。观察了这么多天,愣是没有找到吕嫣的把柄。 她甚至每次都能在旁人眼皮底下作弊,在第一天吕嫣发现了墙上的孔洞之后,虽然堵上了,但他们自然又在别的地方开了监视的暗门。 而吕嫣除了第一天检查了包厢,之后就大摇大摆没再检查过一次,仿佛不在乎是否被人盯着。 而他们也猜到或许在参与者之中,可能有吕嫣的帮手,所以仔细地盯了每一个人用餐的状况。 包括那个不停地吞咽了许多食物,然后立刻就回房的可疑人物。 当然他们盯着最多的,是谢胥。 毕竟吕嫣明面上是和谢胥最亲近。可是谢胥偏偏和吕嫣一样都排在后面,根本没有接触食物的机会。 直到昨天,他们才注意到了那个沈巍。 “那个人一直吃的不算多,而且吃饭的时候我们盯着了,他、他除了正常吃饭的举动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而且吃完沈巍就出去了,什么都没干。 他也被人监视过,绝对没有回房间之后呕出食物这种行为。 兔头女人看着面前这群人,“你们什么都没有发现,就代表他没藏了吗?” 只能说明,吕嫣的手段比在座各位都高明。 能在众人盯梢的情况下骗过这么多眼睛。 仿佛魔术,仿佛戏法。 “请恕我有点不明白……”只有一个牛头村民抬起头,看向兔头女,“为什么不能直接把她抓走?就像上次带走的那个女人。” 兔头女人面具后似乎眯起了眼:“你说的是什么?” “那次斋戒日。” 长寿宴第三日,所有人围坐在桌前,被牛头村民要求,所有人需独坐静思三个时辰,告慰神明。 不能睁眼,不能离座。 所有人莫名昏迷了三个时辰,醒来之后,有两个人消失了。准确地说,是一死一伤。 死的是少女聆月对面的一个男人,匕首刺胸。 而失踪的,是一个女人。村民说她没有按照要求坐满三个时辰,她途中睁眼了。 “只需要再进行一次斋戒独坐……” 迷香一点,就可以让所有人陷入昏迷,带走吕嫣。 兔头女盯着这个自作聪明的牛头村民,上次自作主张找一个参与者冒充认识许之远,指认谢胥的,就是这个人。 看来村民之中,也有人立功心切。 “村长说了,在没有弄清楚她使用了什么样的诡计之前,不允许动她。” 兔头女人声音冷柔,却带着寒笑之音。 整个白鸦村,没有村民拆穿吕嫣的把戏,这才是丢人现眼。或许村长都觉得丢不起这个人。 兔头女人离开后,那个牛头村民气恨地把长矛摔在了桌子上,声音听起来是咬着牙:“到底为什么,那吕嫣有什么特别?村长为什么要为了她限制我们?” 整个长寿宴期间,村长几乎就没有发过话,甚至未曾出过面。 现在居然为了吕嫣说了一条。 “会不会她骗我们?”一个牛头村民胆怯开口。也就兔头女人现在不在,他才敢说。“假冒村长口谕?” 一个人沉默了一下:“不会的……村长说了,游戏期间,一切听兔头人的。” 在一切开始的前一天,村长把他们召集在一起,说了这句话。 “要不要、我们去当面问一下村长?”那个牛头村民声音阴森,他已经不爽这个兔头很久了。“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她面具下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甚至——都不像是他们村里的人。 他们虽然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藏住了长相和声音,但是,那个兔头,从第一天出现他们就感到陌生、绝对不会是他们的村民。 有人吞咽了一口口水:“因为这种事去问村长,万一、我们都会被责罚的。” 这个声音一听就很胆怯,怕担责任。而且村长责罚起人来,没有人会不害怕。 “你们难道就不质疑吗?一个外乡人……村长为什么要让我们都听他的呢?” 阴森的声音一直在蛊惑周围的同伴,往年从来没有这个兔头出现过。她到底是谁? 第一百零六章 兔头牛头,一锅乱炖 兔头人走进了一处昏暗的包厢,然后抬起手,揭掉了自己的面具。 然后她把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下来,全都随手丢到了地上。 然后,她拆下了喉间的丝巾。 在不远处的一个架子上,却还挂着一只几乎一模一样的兔头面具,和另一套衣裙。 从里面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看到兔头人之后,她直直跪了下来。 脱掉面具和衣服的那人看着跪下来的女子:“今晚还是由你去招待他们吧。” 跪下的女子点点头。却根本不敢抬起脸直视对方。 站立的人喉间露出轻笑,没有了面具的遮掩,这声音瞬间疏朗了许多。 “记住,你可要认真、仔细地、好好招待我的小徒儿……” —— 吕嫣站在四楼栏杆前俯瞰,她敏锐地发现了一些问题,那就是,牛头村民的内部之间,似乎也开始起了一些有趣的变化。 她对这种变化感到一种幸灾乐祸。 果然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看起来古板守规矩的村民,也在暗戳戳较劲。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意思的呢? 不过吕嫣对于背后的原因更有兴趣,毕竟争斗的底层逻辑是利益,他们村民负责看管他们这些外来的参与者,到底为什么彼此之间也会有摩擦呢? 她单手捧着下颌,斜倚在栏杆上。 有一种尽情放松的姿态。 还是说,这场游戏,针对的不只是参与者?还有村民? 刹那间,吕嫣竟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一丝惊愕。 村民……莫非和他们一样都是受试者? 楼下,那位兔头女人重新缓缓地从门口走进来了,她抬起眼眸,就看到了吕嫣。 有人在楼上看你,有人在楼下接招。 吕嫣挑了挑眉,反正这个时间点她又不犯规,难道只许村民盯着他们参与者,不许她反过来观察观察村民? 果然兔头女人看到吕嫣之后,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转头,和牛头村民说了什么。 其中一个牛头村民似乎不太高兴,但兔头女却始终高姿态地站立着。用目光盯着他们。 然后牛头村民似乎就退却了。 栏杆旁边,忽然就多了一道人影,他站在吕嫣的身旁。 吕嫣不用看他都知道是谁,她一直盯着一楼牛头村民朝着一个方向走:“上午刚说,走了就别回来,这么快就缴械投降了?” 呵,男人。 谢胥也望着一楼,但他盯着的是兔头女人,“我只是来栏杆旁歇歇,透透风。” “地方这么大,非得站我旁边?”吕姑娘斜了他一眼。轻笑一声。 谢胥说道:“你这儿视野好。” 确实这里视野好,之前谢胥就是站在这个地方。 可是,谢胥这次再看着兔头女,却又觉得和之前的感觉不同了。 他实在是有点费解。 甚至下意识双手紧握在栏杆上,都有些逼出青筋了。 吕嫣瞥到了他的双手,注意到谢胥的异样:“你怎么了?” 总不能是因为上午假吵架,演得太入戏了吧? 谢胥说道:“能不能帮我验证一件事?” 吕嫣随即错愕地看了他一眼。谢胥的语气还难得的挺严肃。这让吕姑娘下意识的回绝都到嘴边咽回去了,“你想验证什么?” 谢胥似乎很郑重:“就像是上次我帮你一起对付江同简一样,这次也帮我一次。” 吕嫣余光看着谢胥,居然连江同简都提了出来,“……先说来听听。” 谢胥转过了身,背靠在栏杆上,吕嫣于是也陪着转过了身。 两人这样就相当于背对着楼底下的村民和兔头女,即便是说话口型他们也看不到。 “看到那女人脖子里的丝巾了吗?”谢胥无声说。“我想让你帮我找机会扯下来。” “你说什么?”吕嫣瞳孔地震了。 谢胥知道吕嫣肯定觉得无厘头,但他内心的那股疑虑实在太深了,“我怀疑……她不是女人。” 吕嫣嘴角的弧度僵住了。 谢胥和她的视线对到一起,谢指挥眼底的神色十分严肃。 这的确是个严肃的事情。 如果,兔头女不是女,那他一个男人为什么要装成女? 难道他就是村长? 不然他这么做的缘由是什么? 而且牛头村民为什么这么听从兔头女人的话? 这些全都是疑点。 而这一切,都可能在摘下脖子里的丝巾之后,得到答案。 吕嫣在看了谢胥片刻后,确定他不是开玩笑,就忽然起身离开栏杆,朝一侧走了几步,她的房间就在这里,到门口之后,她抬脚踢开了房门,然后走了进去。 谢胥随后跟着进来。 “告诉我,你为什么平白这么怀疑?”吕嫣转过了身,同样严肃地盯着谢胥。 谢胥直视吕嫣,半晌之后终于说道:“骨骼,就算是同等体型身材,男人的骨骼也和女人不同。” 吕嫣闻言,再次意外地抬了抬眉稍。 “今天上午我在楼上往下看的时候,”谢胥的眉间,笼罩着乌云,“忽然察觉到的一丝异样。” 这么多天,每次兔头女人出现的时候,都是隔着一段距离,而且谢胥是平视的角度。 直到今天在栏杆上,高处俯视的一瞬间,谢胥心头骤然就跳了一下。(此处大概可以解释为,葱平面视角、突然变成了3d立体模式。) “……你一个指挥使,还懂骨骼?”吕嫣将信将疑。 男女骨骼不一样,这知识点吕嫣作为大夫自然是知道的。 可是谢胥这么突然冒出一句让吕嫣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我都无法凭借肉眼看出来的事情,你能看出来?” 她忍不住露出一声轻笑。 看来这个地方的确能影响人,连谢指挥使也不可避免精神异常了。 谢胥却直直朝着吕嫣走了过来,他每走一步,都让吕嫣更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你听过一句话吗,”谢胥的视线,此时如同刻度尺一般,一寸寸打量着吕嫣。第一次让吕嫣感到了一丝被人审视的不适感,谢胥吐出这句话,“画人画皮,难画骨。” 吕嫣压下心头那一缕不自在,不愿意表现出退缩:“那又怎么样?” 什么画人画皮难画骨。 “你以为我那几千张嫌疑人肖像画,是靠什么画出来的?” 谢胥的眼睛,亮的惊人。 吕嫣呆住了。 “在丈量人体这件事上,我比你专业,吕嫣。” 谢胥一字一字地说道。 第一百零七章 天赋之手,标好价码 吕嫣不知道的是,谢胥的画像已经完成了一半。 谢胥跟吕嫣袒露了很多东西,那些东西也都是真的,但是最关键的他确实没有说。 谢胥是怎么画画的。 他为什么可以画出那么多脸孔。 这看起来,好像是谢胥与生俱来的天赋。 但并不是。 “天赋”,都标好了价码。而谢胥付出的价码甚至大到无法想象。 …… 半个时辰前,谢胥用手指蘸了蘸杯中的水,开始在桌子上作画,嫌疑人的特点一,是在祭祀灶王爷那天第一次显露出来的。 祭祀灶王爷,摆放的供品,以及祭祀的方式,全都错误。 这个村子人人口中都在敬神,实际上,恰恰是反过来的,他们丝毫不敬神。 他们敬的,是另一种东西。 和上一个案子不一样,这次的案件背后主使者,一定、且只有一个人。 对谢胥来说,这是好事。因为这意味着无论现在眼前看起来有多少的迷雾团团,其实都比上一个案子,简单许多。 因为一个人的行为,再复杂都一定比一群人作案要单调。 一个人,你只需要摸清楚这个人的性格特征、形式逻辑,眼前的迷雾就自动破除了。 也就是“核心诡计”。 谢胥画出了一个轮廓,第一,此人不敬神明。 并且,他还做出了一套自己的规矩,要求村民、和参与者遵守。 这代表这个人傲慢自大——不,不是傲慢,已经不是傲慢的级别了。 谢胥手指上的水滴了一滴在桌面上。刚好是眼睛的位置。 这个人。他自诩为神。 他自诩觉得自己万人之上。 谢胥眼底划过极亮的光。 一个自诩为神的人。 他极为聪明,手段高明,……蔑视众生。 所有人的命在他眼里都不是命。 谢胥画画的手已经有点沉重,他享受游戏的乐趣。 所有这些古怪诡异的游戏规则,全部都是为了满足他戏弄众生的快乐。 他像一个神仙一样“高高在上”俯瞰着众人。 谢胥的手画到这里忽然开始颤抖起来,因为就在那一刹那、他隐约才意识到了,既然,这个人这么喜爱看众人恐惧、苦苦挣扎的样子,那他一定不可能是远远躲在后面,而是要距离众人越近越好,这样才能第一时间,站在最近的地方,看到众人为之尖叫的样子…… 那代表什么?那代表,这个背后操纵着,可能一直都在他们中间啊! 谢胥流下了冷汗,很多线索,细节,不理顺到那个思路,是根本意识不到的。 是谁,这个人会是谁? 桌面上,用水画出来的曲线,已经开始干涸了,痕迹在慢慢消失,在谢胥画出最后一笔的时候,整个轮廓也已经干了,桌面恢复如初,完全都看不出来什么。 只有谢胥自己,知道他画了什么,因为那东西,已经在他的脑子里了。 —— 吕嫣看着谢胥,她的表情终于缓缓镇定了下来,她发现她竟完全无法反驳谢胥,在那一瞬间,我们天大地大的吕姑娘居然被谢指挥给震住了。 “既然如此,你……直接想办法拿下她的面具,不是更有把握吗?” 谢胥刚才虽然像是尺子一样逼视吕嫣,但并没有丝毫的越矩或者“不干净”,不然此刻迎接他的又是两个清新的大耳光了。 “脸会骗人,但这里不会。”谢胥指了指自己的喉结。 前不久,吕嫣才拿他开过玩笑。 喉结是男人的第二特征。 这也是他意识到问题之后,更加怀疑兔头女的原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在脖子里绑着么一条丝巾? “扯下她的丝巾,你说的简单。” 吕嫣觉得口干舌燥,拎起了桌上水壶给自己倒了水。 看到水,谢胥的目光又是一滞。 吕嫣直接一饮而尽,也没多看一眼什么不对。 “你这计划大概要分三步,第一步,走近她,第二步,扯丝巾,第三步,我死了。” 谢胥:“……” 他来找吕嫣可不是为了听她搞怪的,况且吕嫣这鬼点子塞满的大脑,怎么可能只会想到这么简单粗暴的三步走。 吕嫣忽然又看着谢胥:“你来找我说这些,是不是表示,你觉得我比你、要更聪明?” “是。” 谢胥说的那是毫不犹豫,干脆利落,一点停顿都不带的。 吕嫣被取悦了。 “行吧,本姑娘勉为其难……”吕嫣又喝了杯水,润润喉咙。“给我点时间想想怎么具体实施。” 那兔头女看着仙气飘飘的,但是显然不可能好对付,尤其是她身边还有好几个牛头村民。 “如果有一个会武功的在就好了。”吕嫣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谢胥,“这件事会变得十分简单。” 谢胥作为京畿衙门历任以来唯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指挥使,能读懂吕姑娘这双眼底的讥讽。 “摘叶飞花,例不虚发。”吕嫣轻轻露出向往,“高手抬手之间,就能割断那条丝巾了。” 而且根本不用冒风险,啧啧。 谢胥不动声色给自己倒了杯水,观察着水中的漩涡,“之前在衙门的时候,我见你拍针进入冯十五的身体,你的手法,像是习过武的。” 吕嫣眼睑似乎动了动,低头喝水:“我用针就跟你们用筷子一样平常,自然知道人体的薄弱处,那和武功有什么关系。” 谢胥看着她:“哦,原来是这样。” 吕嫣放下水杯:“言归正传,就算你验证了兔头女……他是男人,那又如何?” “一个男人硬要装扮成女人,本就有问题。”谢胥说道,“而且,万一他就是村长呢?” 说起村长,吕嫣想起来了,她盯着谢胥,“可是,我记得你不是有村长的、画像吗?” 当时谢胥给吕嫣看的时候,就很突兀。 吕嫣说道:“如果是村长,你应该能认得出他的脸。” 谢胥确实想过这一点,但他还有另外的考量,“他是村长只是怀疑之一,况且,摘面具的风险远大于丝巾,而且‘脸’实在太容易造假了。” 万一对方就是谨慎的人,在面具之下,也造一层假,又有什么不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吕姑娘感到被内涵了,她听不得脸造假,她现在的脸货真价实,谁敢说她造假。 第一百零八章 最后的晚餐 吕嫣和谢胥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们绞尽脑汁商量、用什么方式来扯下兔头女脖子里的丝巾的时候,竟然有人替他们先做了。 那是在傍晚时候,一楼的牛头村民忽然就敲响了铜锣,召集所有人下楼。 就在所有人,陆陆续续地聚集在楼梯上、往一楼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只听到一声破空之声,所有人眼前仿佛看见一道快到不可思议的影子,然后兔头女似乎有所感地,朝这边转过了头。 就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削到了她的脖子上。 撕裂声。 丝巾如同断发一样飘曳了下来,落到地上成了两截。 兔头女的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痕,而她还保持刚才扭头的动作。就这么,僵硬地立着。 楼梯上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发出一声尖叫,接着所有人群都好像乱了。 而牛头村民,也在震惊之中终于回过了神,那目光瞪得能吃人。“是谁?是谁干的?!” 能有人承认才有鬼了,每个人脸上都是惊恐,甚至全挤在楼梯上,下楼的动作都停了。 所有人群中,大概只有吕嫣的眼睛亮了,她心底发出了哇哦一声,刚刚那一下,不正是吕姑娘期待的,摘叶飞花,例不虚发。 漂亮啊。 谢胥目光在那一瞬也出现了不可置信地凝固,他一动不动盯着兔头女的脖子。 脖子纤细苍白,仿佛不盈一握,甚至可以看到细细的血管。 此时兔头女的脚下,除了断开的丝巾,还有一样东西。 一个牛头村民捡起了地上的“凶器”,盯着看了一会,有些不自在和不信地道:“是削尖的筷子……” 有人拿走了一支吃饭用的筷子,然后把它削成了武器。 吕姑娘再次在心里道,聪明啊。 她这才注意到旁边呆若木鸡的谢指挥使。 谢胥的目光几乎胶着在兔头女充满着女性特征的脖颈,那一瞬间,谢胥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他真的错了? 比起他错了这件事,却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笼罩住了他。 兔头女身边的几个牛头村民正死死注视着楼梯上此刻每个人的脸色,却只看到两张脸和其他人不同,这两张脸没有惊恐,反倒一个玩味,一个几乎面无表情。 又是这俩货。 可是,偏偏这两人,牛头村民根本不怀疑。 至于楼梯上其他人的表情,却都没有破绽。牛头村民有些咬牙切齿。 “这一届的参与者,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冷柔的声音从兔头面具后面传了出来,同时,兔头女终于从僵硬的状态中恢复,面具后的目光让人完全看不清楚,只感到一种极端的阴寒和剜人肌骨。 旁边的牛头村民看着兔头女,脖子上的伤口很细,不至于致命,此刻血都有些不再流了。 可是有人在他们面前用一把削尖的木筷袭击了他们,这是戳到他们肺管子的挑衅。 “如果被我们查出来,”牛头村民企图用逼人的视线把出手的人逼出来,“会用我们村子的规矩,处以极刑。” 出手的人没出来,但是有人已经吓尿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刚才出事的时候吕嫣刚才已经站到了二楼的台阶上,此时,她直接下了几个台阶,来到了一楼。 “怎么就见得一定是我们干的呢,也许是‘天降正义’也说不定?” 神特么的天降正义,牛头村民忍不了了,手中长矛一伸,逼在吕嫣的脖子里,挡住了她前进的步伐。 吕嫣抬眼,凉凉看着这个暴躁的牛头,之前曾出言威胁她的也是这个牛头。 真是牛头队伍中的不稳定分子。 “住手。”冷柔的声音从兔头女的口中发出,她盯着暴躁的牛头和长矛,“你想带头坏规矩?” 牛头村民握着长矛的手气到青筋凸出,片刻他似乎咬着牙放下了兵器。 吕嫣这么近的距离都能听到他牙齿磨动的声音。 吕嫣缓缓和兔头女目光对视,同样注意到了她纤细的脖子,很美丽的女人,即便戴着面具,也禁不住让人联想。 谢胥怎么会以为这样的人不是女人呢? 吕嫣收起心中的情绪,此时谢胥第二个下了楼梯,来到了吕嫣的身侧。 这个距离已经和兔头女很近了,兔头女甚至伸出手,摸了一下脖子里的血。 青葱的指尖,就这样沾上了一抹红。 吕嫣感觉到身侧的谢胥有些压抑。 “今日叫大家下来,是为了通知大家一件事。”兔头女仅仅看了一眼手指上的血,就弹掉了,血滴子慢落,“还有三天,就到十五日期满了。” 这话音一落,本来死寂的楼梯上,终于起了一阵骚动。 “恭喜大家。”兔头女柔和的嗓音里,似乎带着一丝狰狞,“只要大家顺利度过剩下的三天,证明了对神明的忠诚,就会得到神明的赐福。” 所谓赐福,就是百病全消,长寿无极。 刚才一屁股坐在楼梯上的人喜极而泣:“真、真的吗?” 兔头女人声音充满温柔:“当然,长寿宴的规矩从来都不会弄虚作假。” 还留在楼梯上的众人开始交头接耳,“太、太好了……” “我能活着出去了?”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 吕嫣知道他们在高兴什么,因为只剩下三天的话,就代表,即使后三天村民们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不给饭吃,三天时间他们也不会被饿死。 无论怎么样都是能活下来的。 但是,有这么好的事吗?而且,剩下几天时间这种事情,为什么还需要特意宣布? 还阴阳怪气说什么“恭喜”。 敌人的话,要反着听。 所以吕嫣不仅没有高兴,反而还竖起了警铃。 “这意思是,这里的每个人,都可以得到神仙赐福吗?”楼梯上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又是吕姑娘受不了的绿茶音。 兔头女看着楼梯上的众人:“只要在第十五天,每、个、人,都能出席最后的晚餐,自然就都可以得到赐福。” 这下所有人都更激动了,吕嫣却收起了所有表情。 最后的、晚餐? 第一百零九章 自由养猪场 兔头女人意识到对面那个长相俊俏的男人一直在定定盯着她看,她便转动视线,和谢胥视线相对。 这么近的距离,两人的身高几乎相等,兔头女高挑纤瘦,之前因为她戴着面具,又在一群高大的牛头村民的包围之下,加上参与者对村民天然的畏惧,面具遮盖下,没有人觉得兔头女和牛头村民有什么不同。 吕嫣撞了谢胥一下:“一直盯着姑娘家看,简直轻薄孟浪。” 吕嫣怕他得罪兔头女,这女人连牛头村民都怕她,谢胥还敢这么盯着看,也不怕死得快。 难道是因为只剩下三天了,谢指挥胆子也变肥了。 吕嫣对兔头女微微一笑,女人对女人就要友好一点:“请问还有别的事要宣布吗,没有的话我要回去睡觉了。” 兔头女见谢胥收回视线,也就移开了目光,“第二件事,就是从今夜开始,将不再有‘入夜时分’的规定。” 吕嫣眼底颤动,看向兔头女。 楼梯上怯怯的声音问:“什、什么意思啊?是指不会再敲锣了吗?” 兔头女再次带了一丝笑意:“是,大家任何时间,都可以在客栈内活动。” 不再强制午夜,和白日的区别。 这次许多人开始露出古怪的表情,被奴役久了,突然的“自由”,让人不知所措。 在第一天的时候,就有人因为入夜不能在外的规矩而丧命。 而这一条禁忌突然就没了。 都源于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剥夺人命,也可以赦免人命。 吕嫣再次露出了似笑非笑的弧度,多么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对人的肆意耍弄啊。 “规矩说完了,大家可以自行回房歇息了。”兔头女顿了一下,轻柔说道,“当然,大家也可以选择不回,现在起大家都是自由的。” 越是强调自由,越是有诈。 “既然这么自由,能让我们离开客栈到村里看看嘛?” 吕嫣笑着问了一句。把他们所有人都困在客栈里,仿佛在养,猪。 兔头女目光落到吕嫣的脸上,那眼神让人看不懂,“等三日后,最后的晚餐,吕姑娘会有机会到外面的。” 她居然称呼吕嫣为吕姑娘,别的参与者,甚至都不配有姓名。 吕嫣眯起了眼睛,其实,她也感觉这女人有点问题,说不上来的一种怪怪的。 肩膀上多了一只手,是谢胥:“吕嫣我们回房吧。” 很明显,谢胥有话要说。 吕嫣很配合地笑眯眯问:“是回你的房,还是我的房啊?” 毕竟大家现在都自由了。 谢胥:“……” 吕嫣看他又木了,无聊地走向了楼梯,人太无趣也不好,逗都逗不起来。 楼梯上的其他人竟然也都木然地一个一个回了房间,很显然,就算给他们自由,他们也不会用。 而进了房间的谢胥,也并没有说话,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她是女人,你很失望?” 这证明谢指挥使猜错了,男人的自尊心受不了,似乎也有可能。 “我不是因为这个。” 谢胥怎么可能会那么可笑,他只是心头有实在不能解的谜团。 吕嫣这次倒没有奚落谢胥,因为她想到刚才那个削尖的筷子、漂亮的身手。 “似乎是从三楼下来的。” 吕嫣慢慢拎起茶壶,倒水。 当时三楼上,站了四个人,那四个的脸在吕嫣脑海一个个闪过去,可惜,吕嫣也不能确定谁才是。 当时四个人脸上惊恐的神色一致。 不仅身手很好,演技也很好。 “所以刚才那暗器……筷子,是想杀了兔头女?还是?”吕嫣挑了一下眉。 谢胥顿了顿,他虽然不会武功,但是。他摇头,“那样的高手,想杀人,不会杀不掉。” 兔头女脖子上,最多算蹭破了点皮。 更大可能是,跟他目的一样……为了丝巾。 “所以这个是最关键的。”如果谢指挥错了,怎么还会有人,跟他有一样的怀疑。 很显然吕嫣也想到了这一层,这也是她没有幸灾乐祸、嘲笑谢胥的原因。 这个高手应该是碍于大庭广众没有施展开真正的实力,否则真的可以不碰到一层皮就削掉丝巾。 “其实……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吕嫣说道。 谢胥望着她:“什么可能?” “他是太监。” 谢胥这次稳稳端着杯子,他已经有经验了,在吕嫣没说出话之前,没敢把水入口。 吕嫣看他木呆呆的样子,挑眉道:“怎么了?我听说太监都是从小就净身,来不及发育出第二特征,所以脖子也没有喉结。” 这也是为什么太监说话,总是声音细细的。 吕嫣觉得自己这个猜测合理极了。她可是在最大程度地相信谢胥。 谢胥还是把水杯放下了,“……你见过真太监吗?” 吕嫣老实道:“没有。” 谢胥干脆地道:“那就不要往自己不了解的地方胡猜了。” 吕嫣磨磨牙把话咽了下去,算你见过真太监。 毕竟谢胥时常宫中走动,虽然太监确实有一部分女性特征,但认一个太监,可比认男女容易多了。 谢胥现在只能怪自己,他注意到兔头女的时间太晚了。 既然这条路已经不通,那就不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了。 兔头女虽然是关键人物,但这个村子关键的地方何止一个人。 “第二个问题,有什么必要取消入夜的禁忌?” 这个是谢胥和吕嫣都想不通的,提醒他们只剩下三天,是想他们放松警惕,觉得胜利在望。 “只有一个原因,开始设这个规矩是为了淘汰人,现在没有了这个规矩,也是为了淘汰人。” 殊途同归。 谢胥凝眉看向吕嫣。 吕嫣说:“你有注意到现在还剩多少人吗?” 谢胥道:“十四。” “是啊十四。”吕嫣慢慢说道:“实在太,多了。” 还有三天而已,居然还剩下这么、这么多人。 谢胥凝住了神色。 现在活下来的人,自然不觉得自己“多”,甚至,他们觉得前面的日子都太可怕了。 每天都那么多的人消失。 “最后的晚餐,不是留给这么多人参加的。” 从来就不是,吕嫣心底念着这个名字,这么不吉利的名字,怎么可能是赐福呢。 第一百一十章 夜半惊变时 温热的血喷在吕嫣的脸上,她睁开了眼睛。 有那么一刹那她是愣住的。因为就在方才,她正在做一个笼子和黑暗的梦。 她缓缓转动眼珠,看到床边,站着一个“血”人。 那人脖子里有个血窟窿,正不断地往下滴着血滴子。 吕嫣四肢都在僵硬,因为她现在是绑在了床上,多亏她也封住了自己的嘴,这血才没能喷到她嘴里。 “噗通”重重的声音,那人在吕嫣的床前跪了下来……头一歪,死在吕嫣的床沿上。 “沈巍……” 吕嫣颤抖着手解开了四肢的绑带,抬手拽下了嘴里的布条。 沈巍的双眼瞪得老大老大,眼球突出,死不瞑目。 吕嫣直接冲到了门边,抬手要开门的时候,她的手僵住了,她的门闩还插的好好的。 纹丝未动。 她僵硬地回头,看向了床边的死人。 沈巍不仅进了她的房间,还死在了她反锁的房间里。 吕嫣一点一点慢慢地拔下门闩,打开门,外面黑漆漆的,只有一楼有微光传来。 “是谁干的?” 吕嫣对着外面喊了一嗓子,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想到不远处一扇门开了,谢胥刚才诧异地听到了吕嫣的声音响在外面,自然是立刻从屋内走了出来。 此刻吕嫣转过了脸,面朝谢胥,谢胥看到了她脸上血。 谢胥瞳孔大震,大步朝着吕嫣走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了?” 吕嫣身上也不可避免地飞溅了一些血,看着那叫一个触目惊心。 从一楼传来声音:“贵客有什么事吗?” 吕嫣现在就像是地狱逃出来的厉鬼一样,连谢胥的话都懒得搭理,她一步步走到栏杆前俯视着村民:“我问你们,是谁干的?” 杀人可以,为什么,要在她的床边杀人? 谢胥迅速地走进了吕嫣的房间,眼前的一幕,让他眼前一黑。 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是沈巍,因为那人死的姿势太可怕了,整张床现在都染红了一半。 一个牛头村民似乎在看着吕嫣:“我们不明白贵客的意思。贵客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接着,有两个村民村民走上了楼梯。 谢胥这时抓住了吕嫣的胳膊,低低说道:“……告诉我怎么回事。” 吕嫣真是想笑极了,她倒是想知道怎么回事,可是谁来告诉她? 此时两个村民已经上来了,他们上下打量了一下看到吕嫣身上的血。 村民的目光似乎有些沉沉,然后一个人走向了吕嫣的房间,看到了里面的状况。 “你们做了什么?”吕嫣仍然在问。她现在的样子像是恶修罗。 两个牛头村民对视一眼,片刻说道:“贵客这是什么意思?参与者之间的事情,我们是不过问的。” 谢胥这才发现吕嫣浑身在微微发抖,他想起吕嫣说过,她其实非常不喜欢接触死人。 而在她睡觉的时候,竟然有个死人在她脸上喷血让她醒了。 谢胥现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从吕嫣的表情中,看出了吕嫣似乎对这一切也并不清楚? “参与者之间?”吕嫣朝着村民走过去,“你是说,我杀了、他吗?” 她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村民凝视着吕嫣,那冷漠和阴沉几乎从面具的后面弥漫了出来,村民仿佛机械一样说道:“我们这就替姑娘把尸体收拾出去。” 吕嫣受够了,但在她发飙的一瞬间,谢胥捂住了她的嘴。“呜呜呜、呜呜!” 谢胥贴在她耳边道:“冷静点。” 吕嫣快气死,怎么能冷静。 牛头村民已经走进屋里去拖床边的沈巍了,沈巍的身体被软塌塌拖了出来。 吕嫣房间的地板上,留下了一道拖曳的痕迹。 谢胥看到那惨状,眼底忍不住划过一道暗光。尤其是这时候沈巍的脸上翻,总算是让谢胥看清了死的居然是谁。 “慢着。”谢胥听见自己微颤开了口。 两个村民冷冷瞧着他。 谢胥松开了吕嫣,但是却同时在她耳边轻喃了一句:“你检查过尸体了吗?”他问吕嫣。 这句话,终于让吕嫣冷静了下来。把吕嫣从愤怒里拉回了现实。 此时是半夜,沈巍死的蹊跷,而只有吕嫣是第一现场发现人。 “我要验尸。” 村民抬起头,看向了吕嫣。隐约是皱了皱眉:“贵客这是何必……” 吕嫣走了过去,牛头村民似乎有点忌惮,“死去的人就是出局啦,贵客何必多此一举?” 出局就代表剩下的人又多了一份成功的希望,不是好事吗。 吕嫣盯着村民手里拖着的沈巍尸体。 这是真的倒霉鬼,成了鬼。 身后谢胥也走了过来,两人都看着尸体脖子上的血窟窿。 吕嫣根本不搭理牛头村民,抬起衣袖,一下一下擦掉了沈巍脖子上的血。 谢胥看着想说话,又怕刺激到这样的吕嫣。 吕嫣终于擦掉了,暴露出了沈巍脖子里的伤口,终于看的更加清楚一些。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惊悚的一幕。 沈巍脖子上的伤口不是规则的,是一个个类似啃噬的小洞。刚好在血管大动脉的地方。 所以他看起来浑身是血,那么可怕,实际上却只是脖子里那么小的要害之处。 “姑娘验完了吗?”牛头村民冷硬地说道。“我们要尽快处理尸体了,否则惊扰了其他贵客。” 听起来好像很好心一样,吕嫣双眸中如同寒冰,她向后退了一步,离开了尸体。 牛头村民立刻把沈巍拖走了,看着白天还鲜活的人,谢胥衣袖中也不有攥起来。 就算他和沈巍不熟,这么多天他目睹了这么多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他在京畿衙门以为已经见过了真正的地狱,没想到,在这京城脚下,天子之地,竟然还有这样野蛮的地方。 此刻的吕嫣,浑身是血,衣袖上更是,脸上的血也没有擦干净。 谢胥从袖中掏出了手帕,“擦一擦吧?” 吕嫣仿佛没看见,还是那样站着不动。 谢胥顿了一下,抬起手帕,轻轻替吕嫣擦掉了脸颊上的血迹。 “你节哀。” 谢胥只能低声说道。 第一百一十一章 师傅出手,轻取一命 吕嫣知道,是这些村民杀了沈巍。 并且让他死之前出现在她的床边,用这样的方式,来嘲讽她。 兔头女裙曳款款地出现,她面具后的目光看着吕嫣:“姑娘,你应该感谢正是在这里,如果是在外面,你就是杀人现场的第一嫌疑犯。” 吕嫣盯着兔头女,忽然就笑了出来,她甚至眼泪都笑出来了。“我是嫌疑犯?”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可是,兔头女居然说的没错。 放在正常情况下,这妥妥的密室杀人现场,吕嫣不是嫌疑犯,谁是嫌疑犯。 “是受害者还是嫌疑犯,恐怕不由你们村子说了算。” 谢胥望着兔头女,目光对视那一瞬间带着火花,他看不透这个女人,甚至不知道她面具之下,到底是不是女人。 “那就拭目以待。” 兔头女优雅地转身,走下了楼梯。 这么大的动静,周遭已经不少门都开了一道缝,从缝隙中,一颗颗眼睛隐藏在屋内观望着。 沈巍的惨状在他们的瞳孔之中留下烙印。 紧接着,所有门都关上了。没有一个人因此走出来。 吕嫣转过身,有些麻木地走回了房间里。 谢胥不放心地跟着她进了房间,反手想关上门,却注意到屋内的恐怖氛围。 他关门的手僵住。 吕嫣却看着自己的床,脑中回响着刚才那一幕。沈巍口唇张了张,却因为脖子里持续不断的血,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最后盯着吕嫣。 人死的时候,表情会定格在死前那一瞬间。 是惊恐,还是愤怒,抑或是平静。 沈巍的表情是,有话要说。 “他们在报复我。” 吕嫣忽然转过了身,直直盯着谢胥。 “你说什么?吕嫣?”谢胥眸内禁不住闪了一下。 之后他才发现吕嫣盯着的是他身后的门。 吕嫣一动不动盯着门,像是着魔了一样。“可是我却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做到的。” 他们杀了沈巍,可是她却找不到他们的杀人手法是什么。 察觉到吕嫣有点魔怔,谢胥直接把门关上,“告诉我,怎么回事?” 吕嫣瞥了谢胥,“……还记得之前,我说的门闩那次吗?” 她前一晚明明故意开了门闩,可是,第二日醒来的时候,门闩是锁上的。 而这一次,沈巍出现在她门闩锁紧的房内,仿佛凭空现身的。 “机关,暗道,或者……”精神错乱。 谢胥看着吕嫣,他不相信吕嫣精神错乱,也不相信吕嫣杀了沈巍。 “或许这个建筑里,真的隐藏着什么秘密。”谢胥想起第一天站在这个回字形客栈的时候,就有类似的猜疑,“只是你我没有发现而已。” 吕嫣却露出古怪的似笑非笑,“我第一天就排查过屋子里的情况,包括你的屋子,沈巍的屋子。” 为了排查有没有密道机关之类的,吕嫣很仔细查验了屋子的墙壁和死角,这四周全都是实的,所以她才相信,没有机关,也没有暗道。 谢胥没法接话,因为,他也排查过。 他常年行走宫中,自然明白许多机关的关窍所在,加上京畿衙门本身就有不少的暗门和密道。 所以他甚至在一楼用餐的时候,都曾仔细观察过大厅。 但是,似乎除了形状奇怪以外,真的没有任何关窍。 …… 沈巍的尸身被拖到一处黑暗的仓库似的地方,兔头女盯着两个牛头村民,道:“放这里就可以了。” 两个牛头村民对望一眼,不信任地盯着兔头女:“就放这吗?这并不是我们之前处理的地方……” 面具后传出来的兔头女的声音寒凉:“让你们放这里,就放这里,出了事,我自会担着。” 牛头村民盯着兔头女,心底其实已经很是不爽被人呼来喝去,但是,今天这个沈巍的死是兔头女一手谋划的,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能以这样残忍的方式,让那个一贯嚣张的吕嫣吃到苦头。 但是,这件事跟他们的利益不谋而合,所以也就同意了协助兔头女。 两个牛头村民扔下尸体,特意补上一句:“村长若问起来,一切就和我们无关了。” 兔头女冷笑:“自然。” 牛头村民放心地走了,等确认这两个碍事的都离开了,昏暗的屋内才亮起了灯。 一个身影从衣架的后面走了出来,兔头女一看来人,立刻跪了下去。 来人直接慢慢坐到了唯一的椅子上,目光饶有兴趣打量着沈巍的尸身:“仔细检查一下。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偷拿食物不被发现的。” 兔头女立刻膝行到了尸体旁,先把沈巍的四肢身体检查了一遍,甚至包括指甲、脚掌,详细程度宛如验尸官。 但是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之后她似乎灵光一闪,双手捏住沈巍的下颌骨,卸开了整块骨头。 沈巍的口就这么大张着。 兔头女伸手进去,忽然用力拔下了他的牙齿。 接着,她眼底闪过一道冷光。 “他的牙齿全被凿空了。” 椅子上的人露出一丝讶异,随后他笑了出来,“凿空牙齿?原来这就是我的小徒儿耍的小花招……呵呵呵呵。” 兔头女跪在地上,今晚的一切,其实她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一切的主谋,都是椅子上这位“真身”。 至于她充其量不过是这件兔头面具的替身影子。 “就这么个小花招,你们竟所有人都没发现。” 一连串的轻笑,代表的却不是喜悦,而是讥嘲。 替身兔头女一句话都不敢说,头埋得极低,最多只能看到椅子上的人的脚面。 她跪着的姿态极为虔诚,仿佛是真正的拜神。 “行了,把他的尸体拖到里面处理了吧。”椅子上的人用手指敲击着扶手,声音冷冷淡淡。天然带着一种漠视。 兔头女一言不发站了起来,立刻就把沈巍的尸体一点点拖入了黑暗中。 椅子上的人,面庞在灯火之中半明半寐,“不愧是师傅的好徒儿……”根本不是那些凡尘废物能比的,“不过,你这次有些调皮的过火了。” 所有家长,都不喜欢不听话、脱离掌控的孩子。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这人命,我替你背起 吕嫣来回推动着门后的横闩,执拗地想找出机关暗道之类的东西,“为什么我发现不了?为什么?” 沈巍出现在她的房中,一定有什么方式做到了这一点。 直到她的双手被谢胥攥住了,“够了,吕嫣。” 再试下去,也不会有结果,而且吕嫣的样子,已经深陷进去。 “时机到了,相信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谢胥能感觉到,沈巍的死,对吕嫣的打击似乎比想象的还要大。又似乎,不仅仅是因为沈巍的死。 谢胥声音温柔:“你是吕嫣,这世上不会有你解不开的谜题。” 吕嫣却慢慢看向谢胥,两只眼睛有些呆滞:“真的吗?” 谢胥看着她:“是,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 吕嫣的眼底都是红血丝,非常可怕,怎么可能会没有她解不开的谜题呢,当然有,比如师傅的。 谢胥就看到,吕嫣的脸色突然一瞬间变得惨白。 她开始朝后退,似乎被什么吓到了一样,眼睛盯着门也越瞪越大,难道、难道是,师傅? “吕嫣!吕嫣!” 谢胥伸手拽空了她,吕嫣已经一直一直退到了床边,直到身体撞上了床沿。 口中喃喃道:“不会的……” 在身后满床血迹之中,她脸上竟然还浮现出古怪的笑。 这世上,只有师傅的谜题,吕嫣破解不了。 吕嫣浑身轻轻在颤,师傅经常拿各种谜题戏弄吕嫣,如果解不出,就不可以吃饭,睡觉。 可吕嫣每次都解不出,就因没有吃饭休息导致身体虚弱昏迷在地上。 每昏迷一次,谜题就算了,“谁让你是师傅的小徒儿。” 谢胥忍不住冲上去,紧紧抓住吕嫣的双肩摇晃着,双眸死死看着她的眼底,企图看穿她迷乱的心:“你想到了什么?还是,想到了谁?” 吕嫣痉挛般挥开了谢胥的手,就好像在否认自己。 “没有。” 谢胥呆呆看着她,吕嫣心底有一块被封死的地方,只要一触即那里,就像是触发了最强的防御机制。 “好,那就没有。” 于是谢胥不再问了,他放低了声音,吕嫣现在的精神状态,才是最应该重视的。 “时间还剩下三天,你不能在这时候乱。” 这么关键的时候,吕嫣却被打散了精神,谢胥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恶意。 吕嫣抱着膝,坐在床沿:“你走吧。我想静一静。” 谢胥知道,如果现在不能让吕嫣冷静下来,可能后患无穷。 他对吕嫣说道:“如果要责怪一个人的话,严格来说,是我害死了他。” 吕嫣眼底波动,抬起头看着谢胥:“你说什么?” “是我。”谢胥看着她,“你是为了带我去见他,所以才会被发现。不是吗?” 在谢胥被吕嫣带去见沈巍之前,就连他甚至都没有发现吕嫣和沈巍之间有联系。他算是每天和吕嫣咋一起的人了,连他都没有发现,可见吕嫣是很谨慎的。 她一直都没有暴露过自己的底牌。 包括对谢胥。 “这条人命,应该背在我的身上。”谢胥说道。“你甚至是为了帮我,所以,一切都跟你无关。” 沈巍因为他而暴露,因为村民而死。 从任何一个角度,都和吕嫣没有关系。 吕嫣怔怔地看着谢胥,谢胥没有躲避她的目光,他的眼底充满着悲伤。 “你以为我是因为沈巍的死而伤心?”吕嫣有些僵硬说道,“他不过是我在这里认识几天的陌生人而已。” 有时候越是僵硬的口吻,越显出一种情绪的隔离。 这也是谢胥在很久之后才明白的。 吕嫣或许不是因为沈巍的死而“伤心”,但是她因为他的死而勾起了某些更惨烈的暗病。 “我用替他治病的理由,让他替我做事。” 吕嫣慢慢地说,“他们来这里本就是为了求生,我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他自然不会背叛我。” 谢胥尽管早有猜测,但是听到吕嫣亲口说出来,还是感到惊怔。 这些人得的都是绝症,但那个沈巍,谢胥见他倒是面色比其他人好很多。 吕嫣这个交易条件,的确比所谓的金银财富要值钱的多。难怪吕嫣相信沈巍不会背叛他。 “一切都是交易罢了。”吕嫣麻木说道。 “既然如此,你更不必有负担了。”谢胥轻轻望着吕嫣,“至于机关,我会替你找出来。” 这里必有机关,只不过做的很聪明。 或许破解了这里的机关,吕嫣就可以不再被心魔困扰。 第二日用餐的时分,久违的锣响出现了,仅剩的十三名参与者,才试探性地打开了各自的房门。 他们看到了楼梯上的血迹。 “请诸位贵客下楼用餐。”兔头女人仍然站在一楼,声音愈发温柔了起来。 牛头村民看吕嫣的眼神都变了,吕嫣此刻脸上的表情,让他们满意。 这才是来参加长寿宴的人,应该有的表现,恐惧,不安,慌张,这些情绪牛头村民们看到才觉得是正常的。 他们尚不知兔头真身和吕嫣的关系,但是看向兔头女人的目光却也带上了几分忌惮。 兔头女的目光从吕嫣的脸上掠过,不愧是当师傅的,一出手,就直击中了徒弟的最软肋。 若是那人早一些出手,恐怕吕嫣都不一定安然走到第十二天。 谢胥看着前面一个个进去吃饭的人,少了沈巍,排在前面的人更加零零星星,而且和之前的抢食物比起来,每个人明显胃口现在都不太好。 “吕嫣。” 门口的牛头村民喊了名字。 吕嫣像是木头人一样,动作僵硬地走了过去。 那个叫聆月的少女眯起眼睛盯着吕嫣瞧,像是豹猫盯上了耗子。她最讨厌这个女子,如今,终于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 聆月开心极了,发出咯咯咯咯吱的笑声。 吕嫣走进了包厢,身后的门关上,她没有像是之前那样很快就返身走出去,而是慢慢坐在了桌旁,抬头四顾茫然,似乎想发现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她的脸,被某处监视的眼睛看进了深处。 并且取悦了这个人。 在一面墙的背后,坐着另一个身穿着兔头装备的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瓮中之鳖,障眼之法 吕嫣回到了房间,脸上那种失魂落魄的表情就消失了。 她慢慢转身盯着房门,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上扬。 那个自信满满,一切运筹帷幄于股掌之间的吕姑娘似乎又回来了…… 起初,谢胥发现了杯中的水呈现漩涡状。 哪怕,杯子放在桌上不动,杯面上的水,也依然以缓慢的速度在转圈子。 水不会自己动。 因此必有外力。 哪怕这个外力再不明显,人感觉不到,可是物理是不会骗人的。 这代表,他所处的空间,是不稳定的。 谢胥这两天一直在穷尽办法找出关窍所在,直到昨夜,在从吕嫣房间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 他突然破解了密室之谜。 “吕嫣。” 谢胥重新回到了吕嫣的房间,喊了一声她,然后当吕嫣抬起头望向他的时候,他又什么都不说了。 因为他冲着吕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就在吕嫣狐疑的时候,他当着吕嫣的面,倒了一杯水。 先在吕嫣发出疑问前,让她看见了静止杯面上自起的漩涡。 当吕嫣看到没有任何外力干涉的水,在缓慢转动形成漩涡,眼底瞬间大震。 “这是什么?”很显然,这么多天,吕姑娘也从没有发现过藏在这水杯中的玄机。 谢胥用口型在诉说着:“这就是密室的答案。” 方才在自己房间之中,谢胥用一个水杯,破解了这个悬在他和吕嫣头顶十日之久的谜团。 他先把倒满水的水杯,贴着房间的其中一面墙放到地上。 杯子紧贴在墙面和地面形成的三角区域,如果墙面或地面有转动,水波纹一定会第一个反应出来。 可是谢胥等了一阵,杯中的水没有变化,速度和漩涡都和之前一样缓慢。 接着,谢胥换了一面墙。 他用这种方法,挨个把杯子置于了屋内每一面墙的墙根,测试的结果,却仍旧什么发现都没有。 他也曾想过,房间或许会移动、转动,甚至会置换之类的。 宫中就曾经有密室,修建成可以平行位移、换位等状态。 当时圣君还曾拍手叫好称赞过这种设计。 可是,那样的工程所耗费极大极大,并且当屋子开启机关的时候,动静非常大。 而这栋楼可比宫中的那个建筑宏伟多了,若要转动房间,几乎不可能他们所有人毫无察觉。 那怕是真的鬼神之力才能做到了。 但谢胥不信这地方有鬼神,他的画像已经告诉他,这里只有一个自诩为神的“人”。 谢胥看着手中的水杯,陷入了沉思。 到底是哪里疏漏了?他想到了吕嫣经常提到的一个词,思维定势。 很多时候,经验会帮助我们,但也会害我们。 因为它让我们受困于过往的经验,而无法冲破思维牢笼。 直到谢胥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的房门。 房门。 吕嫣好几次提到的都是房门。 门闩。没闩的门闩,却第二天闩住了。 闩锁死的,本该安全的房间,却有人离奇死亡。 他忽然发现,刚才测试了屋内所有的墙和地,却没有算进去门所在的这面“墙”。 因为在我们的认知之中,有房门的地方似乎不算是“一面墙”。 …… 吕嫣眼睁睁看着谢胥走向门后,把那杯水贴着门缝、置于了地面之上。 惊悚的一幕出现了。 一直在杯面缓缓转动的漩涡,陡然就加速了。 漩涡代表着流速。甚至水漫溢出来泼出了几滴在地上。 吕嫣的心跳也加速了。 “不是房间在转,是‘门’在转。”谢胥喃喃说道,这一次,不管是吕嫣,还是谢胥,都陷入了最常见的思维陷阱,“准确地说,是有门的这一整面‘墙’、在转。” 看到吕嫣震惊的视线,谢胥无声地吐出接下来的话,“回字形。” 回。 循环回圈。(大家想象一下回字的内一圈在转动) “我们都以为,机关一定在房间(内部)之中。我们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检查房间内部上。” 却忽略了,含有门的那一面墙。 所有的房间都是环环紧扣,墙与墙之间闭合成一个“回”。 整个回字形的建筑,比起让整个房间转动的机关,让“门”那面墙转动简单多了。 “你的门闩未锁,第二天却变成锁上。明明是密室,却有人能进入。都是因为——门,已经不是你的门了。” 这番话说出来的效果堪比惊雷,门不是你的门,这话换一般人恐怕一时间都理解不了。 但吕嫣懂了。她在消化这个刚刚发现的惊人事实。 “还记得我们来的第一天,村民就说房间不能随意选择。” 必须按照他们分配好的,甚至明明有空房间,两个参与者之间却可能隔着好几个空房住。 因为,他们要保证一定的房间空置。 “这样他们就可以随意打开那些空置的房门。” 只要把任意一个能打开的房门,转动到参与者的位置,理论上,他们可以随意进出(所有人)的门。 “这里所有的房间布置都是一模一样的,我猜也是有意为之。”谢胥说话的声音也在禁不住发抖。 因为谜底,实在可怕。 为了最大限度的迷惑参与者。让他们深陷思维误区,在这种暗示之下,他们越确信房间内部根本没有暗道机关,就越怀疑自己。 “吕嫣,没有什么鬼神之力,这一切都是人为的。” 这个人确实聪明,狡诈,设计了这样一种建筑,然后,让他们所有人都像被戏耍的瓮中之鳖一样。 瓮中之鳖,何其形象的形容。 “没有什么安全的房间,门闩……也只是一种障眼法。” 是背后设计者,用来嘲笑他们这些害怕锁门的胆小凡夫。带着满满的恶意与优越。 吕嫣忽然笑了一下,她眼中,带着浓浓的自嘲:“居然是这样。” 就跟所有谜题被解开那一瞬间一样,原来,一切竟然是这么的简单。甚至简单到可笑。 “所有的谜题都是欺骗,都是一种出题者对于答题者的嘲笑。”吕嫣忽然喃喃地说。 这是师傅说过的一句话。 谢胥陡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变得闪烁微沉:“这也代表……沈巍确实是有人故意送到你的房间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散播恐惧,扳回一城 有人想看到吕嫣崩溃,失态,所以吕嫣就顺势演给他、或者他们看见。 既然背后的人这么戏耍他们,那么投桃报李,吕姑娘要还以颜色。 “现在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门会转动的秘密,他们一定会以为,待在房间里就是最安全的。” 除了吃饭之外,所有人都把自己紧锁在房间里,期待能顺利地苟过剩下的两天。 时间剩下的越少,所有人越会觉得希望就在眼前。这时候的人们,也越愚蠢。 谢胥有过那么一瞬间的迟疑,但他最终还是沉默了。 吕嫣看穿了他未说出口的想法,“就算你现在一个一个去敲门,告诉他们房门其实会动,他们待在房间之中只有死路一条,他们也不会搭理你的。” 不仅不会搭理,还会马上把吕嫣和谢胥自己已经知道这里最大机关的事情暴露出去。估计下一个死的就得是他们自己了。 他们现在唯一的先机,正是那些牛头还是兔头,都暂时还不知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机关。 从来到这里,他们其实就一直都是被动的那一方。 如今,终于勉强扳回了一城。 沈巍的死只是一个序幕,因为这一晚过去,除了沈巍,又有人在自己的房间死了。 而且一口气卒了五个。 当一具具尸体被拖出来的时候,有人的腿已经软了。 “到底、到底是怎么死的?”说话的人面如土色,嚎啕出声,“他们明明都待在房间中没有出来……” 牛头村民是狠狠撞开门进去拖的人,他们都看到了被撞坏的门闩。 在其他人看来,所有人都是离奇在闭锁房间中的死法,不是鬼神之力又是什么? 每个人的脸色似乎都吓疯了。 剩下的两天,就算待在房间里不出来,也不安全。 那叫聆月的少女靠在栏杆上,可怜兮兮问道:“他们难道是被上苍惩罚了吗?” 而村民的回答自然也不出意料:“当然是。” 剩余的人抱紧双臂面面相觑,这句话就像一下压在了他们脆弱的神经上,让他们彻底沦入恐惧中,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一晚上死五个,按照这个比例,剩下两天时间,就算他们一夜之间全挂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之前觉得三天时间一定可以很容易度过的人才是天真的想法。 “我之前听说,当人类想要推卸责任的时候,最好用的方法,就是诉诸鬼神。” 吕嫣幽幽地说,她现在是一副战损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倒是比平时温和多了。 那聆月眯起了眼睛,盯着吕嫣:“不信神明是什么下场,想必在场每一个人都已经见到了……包括这位吕嫣姑娘。昨夜你朋友的死状,可真是,好惨呢。” 吕嫣和她四目对上,那风刀霜剑,俨然过了几百个回合。 “那看来这位神明不怎么开眼,”吕嫣实在忍不住讥笑了,“不然这里怎么最该死的人还活得好好的呢?” 谢胥暗中碰了一下吕嫣的胳膊,现在只有吕嫣和谢胥知道“门”的秘密,这些参与者惊恐害怕也是可以理解的。 甚至在不久之前,吕嫣和谢胥又何尝不觉得一切离奇到令人发指。 所有的谜题都是欺骗,都是一种出题者对于答题者的嘲笑。 从来没有人说,天上的神,一定是善的。 神一定会赏善罚恶,不过是人间弱小的人类一厢情愿的想法。 吕嫣简直咬牙切齿,“那个聆月绝对有问题,她在散播恐惧。” 散播恐惧,可怕至极。 要么她和村民有交易,要么,她直接就是奸细。 吕嫣现在更倾向于后者。 和村民有交易,不可能一路保她到现在。 吕嫣忽然露出了笑,她朝谢胥扬了扬眉:“你是不是想保住剩下的这些人?” 谢胥看着吕嫣突然露出的表情,不明白她又想到什么,可以的话,他当然不希望再增加伤亡。 “我有一个计划,要不要听听?” 吕嫣勾了勾手指,情绪恢复的吕姑娘,很显然智商又占领高地了。 等吕嫣说完,谢胥露出惊愕:“……这办法能行?”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吕嫣望着谢胥,“况且,你不想亲眼看看,门到底会不会转?” 整个回字形走廊,如同竖起的天井。 “如果我的法子奏效,剩下的人,一个都不用死。” 吕嫣和谢胥站在四楼的走廊上,偌大的客栈内部,只剩下零星的活人。 一楼,牛头和兔头,抬头看着吕嫣。 因为他们看到,吕嫣把枕头和被子,全都从房间丢了出来。 就看谢胥也照做,抱出了自己的枕头和被子。 接着,就看这两活爹直接躺了下去。 牛头:“???!” 兔头:“……??” 吕嫣把枕头挪了挪位置,享受道:“别说,这么睡还挺舒服,宽敞。” 谢胥:“……出去之后,希望你不要把这段说出去。” 这辈子未曾如此丢人。说出去他就再也没法统领京畿衙门了。 “嘘,你听。” 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牛头村民果然走了上来,瞪着在走廊上打起了地铺的两人:“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吕嫣:“看不见吗,睡觉。” “怎么不睡房间?” “房间里有血,我害怕。”吕嫣说这句话的时候,心底咬牙冷笑。 沈巍的死,她自然要算账。 牛头村民缓慢看向谢胥:“那你呢?” 谢胥说道:“我陪她。” 吕嫣下意识看了谢胥一眼。 牛头村民似乎不知道怎么应对了,他朝楼下看向了兔头女。 兔头女上来了:“招待不周,是我们的错,……我这就替贵客打扫干净房间,如何?” 血迹都已经干涸了,这时候才想起给人打扫房间,是不是也太迟了。 “有心理阴影,不如何。”吕嫣保持着平躺的视线看着上方的兔头女,“剩下的两晚,我都睡这了,亮堂。” 兔头女眼底闪了闪,足足过了片刻后,她才用更柔和的声音说道:“既然这样,我可以给吕姑娘特殊更换一间房。” 闻言,吕嫣眯起了眼。 “真是大度,不过,我还是拒绝。”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失败是成功之母 吕嫣隔着栏杆,余光瞥见兔头女似乎对牛头村民交代了几句什么。 然后就有些行色匆匆地出门了。 匆匆什么,急着向背后真正做主的人告密吗? 这些吕嫣并不意外,她面无表情收回目光,谢胥就安静躺在一侧,“看来今夜你倒是可以不用绑着自己了。” 吕嫣心道,反正她也不会真睡,有什么关系,“给你一个卡bug通关的机会,闭嘴安静盯着门。” 如果计划成功,那剩下的人一个都不用死。 “那如果失败呢。”旁边非要传来不和谐的声音。 任何计划,都有可能失败。 吕嫣:“……刚刚才让你闭嘴。”真的讨厌乌鸦嘴。 谢胥却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的参与者,为什么没有人曾在夜间发现门转动的机关。但凡有一个人,曾经发现过,后面的整个就会崩盘。” 吕嫣这个计划太理想化,理想化的东西往往都容易出问题。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觉得没有人发现过?”吕嫣奇怪地看一眼谢胥,“我看起来像那么天真的人吗?” 谢胥愣了愣。 “如果你是一个正常人,”吕姑娘这意思就是她和谢指挥都不算正常人,“你在夜间起身,发现了门转动的秘密,你会什么反应?” 谢胥和她是闷头计划,不言不语,还懂得掩藏自己。 可是,正常人呢?一个正常会恐惧,会害怕,会尖叫的正常人。 “……会发疯。”谢胥喃喃开口。 吕嫣说道:“没错,要么尖叫,要么第一时间冲过去砸门。” 这才是恐慌之下人的反应。 而夜里牛头村民都守在这里,“只要有人发疯,这些村民就会立刻把人收拾掉。” 根本不会给说出来的机会。 谢胥呆住。 确实,比起从没有人夜间发现过,发现的人根本没有来得及说出来这点更符合现实逻辑。 吕嫣缓缓道:“你看到刚才牛头村民和兔头女的反应了吗,看到我们要睡在外面,他们慌了。” 甚至连换房间这种明显踩规矩的事情兔头女都能说出口。 “安心等着吧。”吕嫣说道,“我们的想法没有错。还是……你怕了?” 吕嫣天生对生死没有那么畏惧,但是谢胥不一样,说到底,谢胥甚至比别人更畏惧死。 只不过他一直掩饰的很好。 谢胥嘴角带着淡淡的弧度,竟是有一分笑了:“是啊,怕了。所以我想提前把那句话说出来。” 吕嫣:“……什么话?” “我对贵人说的那句话。” 吕嫣眼底闪过一道暗光,想起是谢胥对她说的贵人的故事中,他对贵人许了什么愿望。 贵人居然没有立刻杀了他。 “你不是说等从这里出去再说?”吕嫣皱眉了,“我现在不想听。” 她原本对这个确实很好奇,但现在只觉得晦气,不吉利。 “如果现在不说,我怕没机会了。” 吕嫣直接转过身,捂住了耳朵。用最大力气隔绝了谢胥说的话。 “住口。” 她的计划一定会成功。 谢胥看着吕嫣背过了身,却还是张了张口,嘴里说出了一串什么,却只有隐约含混的几个字钻进了吕嫣的耳朵。 …… 半夜,隐约看见兔头女回来了。 吕嫣每次做梦,醒来后实际上根本都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但是每次做梦,都预示着不好的事。 吕嫣猛地睁开眼,来自大脑的强烈刺痛居然让她好一会儿出现了失忆的症状。 她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惊醒过来的吕嫣,立即转身看向自己的身侧,冰凉的地面上,谢胥已经不在了。 “……谢胥!?” 惊慌之下,吕嫣直接喊出了谢胥真正的名字。 吕嫣忽然想起,第三天的时候,那桌子上把所有人迷倒的香。 她失去的那三个时辰。 连她都能放倒的香,只能出自一个人之手。 吕嫣抬头看了一眼走廊,倒吸一口凉气。 此时走廊上所有的房间门全部洞开,从四楼往下看所有房间无数扇门如同巨兽的口张着,只是所有房间里面,都已经没有人了。 “人、人呢?” “都已经走了,吕姑娘。”冷柔的声音从楼梯上传了过来。 吕嫣猛地抬头,看到兔头女靠在楼梯的尽头。 “我的同伴呢?” 兔头女说道:“姑娘本来就不是长寿宴邀请的客人,又何来的同伴呢?” 吕嫣看着兔头女:“我再问一遍,你们把他带去哪了?” 兔头女面具后的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吕嫣。 这让吕嫣觉得有一丝寒意……和熟悉。 她忽然冲上前,一把撕掉了兔头的面具,甚至力气太大扯散了她的头发。 而兔头女躲也不多,那张苍白美丽又陌生的脸露了出来,可吕嫣却呆住了。 “你、你到底是谁?” 吕嫣瞪着她的脸,刚才那一瞬间,她以为是师傅。 不,是因为这个人身上,有师傅的味道。 “吕姑娘,你该走了。”失去了面具,兔头女脸上却仍然带着微笑,只是那微笑入皮不入骨,吕嫣一下就知道,她这张脸被换过。 能有这般鬼斧神工的,只能是出自师傅之手。 师傅不仅在这里,还参与了全部过程。 “他们到底被带去哪了?”吕嫣诧异于自己还能这么冷静地发问。 兔头女望着她,她身材高挑,看着吕嫣的时候,就好像在带着轻蔑。 “吕姑娘,这是你最后离开的机会。你在这里的所作所为,主人已经很不满了。” 顾念着师徒之情,才给吕嫣离开的机会。 吕嫣看着兔头女,忽然笑了起来:“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这样说话?” 之前戴着个面具装腔作势,现在皮都被揭了,还用居高临下的姿态和她说话。 “带我去见你主子。” 如果要教训她,那也是只有那个人亲自站在她面前才行。 兔头女冷漠道:“主人并没有说要见你。个中原因,姑娘应该心里清楚。” 话音刚落,兔头女就感到身上一阵僵麻。 吕姑娘和谁站得近的时候,那个人实在应该提高警惕。 吕嫣冷漠地看着她睁大眼睛倒下,似乎不敢相信吕嫣敢对她动手一样。她以为跟师傅相处几天,就足够的了解徒儿。甚至可以蔑视徒儿。 吕嫣捡起地上的兔头面具,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第一百一十六章 模拟罪犯,谢氏推演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尤其是,当你连身份都没有的时候。 所有计划都是有可能失败的,吕嫣当然知道。 —— “你要不要听听我的?”谢胥说。 时间线,回到前半夜的时候,当吕嫣说出她有一个计划。 “我们需要计划一,和计划二。” 当计划一行不通,自然就有备选。 一个合格的计划,都应该有na和nb。 “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那么多淘汰之后被村民拖走的人,都去了哪里?” 吕嫣没接话,因为她根本不关心。 “他们会不会……根本没有死?” 吕嫣还是没说话,心里道,这个想法有点大胆吧。况且,这些人的死活到底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谢胥现在是,有很多的细枝末节堆在他的脑子里,在他没有把这一团乱麻理清楚之前,他没有办法放下心。 知己知彼,才有赢的可能。 当双方的信息差过大,任何看起来天衣无缝的计划都有可能是送死。 “村民留着他们有什么用?”吕嫣实在忍不住问了,“难道你还想分析出动机?” 动机?谢胥眼底似乎闪过光芒,对,就是动机。 “……动机很重要。” 动机是一切罪恶的根源。把它挖出来,才是真正的大白。 吕姑娘不屑一顾:“这里的村民就是疯子,你竟然想追究疯子的动机?” 谢胥却更勾起一丝弧度:“正常人在成为疯子前,都有一个变疯的契机。” 吕嫣沉默许久:“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鸦村十年一次长寿宴,聚集这么多将死之人,所谓的目的……仅仅是设计了一系列‘儿戏’般的所谓规则,一个个淘汰这些人,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牵强了吗?” 无论从理由还是做法,都荒唐的可以。一句话概括就是,根本站不住脚。 “他们所说的选出一个胜利者赐予长生,这句话可以说就是放p。” 鬼扯。 “如果你是长寿宴的策划者,一手筹谋了这些‘致命游戏’,你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最后的那个人吗?” 谢胥之所以怀疑这点,也正是因为这些儿戏一般的规则。这些淘汰人的方式简直就是在侮辱傻子。 但凡这些规则严谨一些,谢胥可能都相信他们是真的在选人。 但是这些游戏的规则,是为了选出一个人?不,不,不,更像是一个充满恶趣味的人,随机制定了一些条框,按照心情随便去淘汰,为了淘汰而淘汰。 吕嫣眯起了眼睛,看了谢胥良久:“你这是在把自己代入‘犯罪者’?你的想法很危险啊,指挥使大人。” 谢胥看着吕嫣,笑了:“我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不代入犯罪者的变态,怎么能知道他们的心里。 有的时候你必须与黑暗共舞,才能迎来黎明的曙光。 “那你……如果是背后一切的策划者,你为什么要淘汰这些人?” 谢胥过了很久很久才回答这个问题,屋里没有电灯,他的轮廓真的像是阴暗之神:“如果我是策划人,我的目的根本不是那个‘胜者’。而是——被淘汰的那些人。” 吕嫣喷了。 什么?!! “你,你再说一遍?” “因为胜者是随机生成的,是谁都可以。相反那些淘汰的人,才是精挑细选。” 吕嫣忽然无话可说,因为她竟觉得有那么点道理。 不对,应该是,很有道理的样子。 谢胥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磅级:“你有没有细数过,在我们面前,真正能确认了死亡的人,一共有几个?” 吕嫣脑子里随着这句话,竟然真的迅速筛选了一遍。 筛选的结果让她震惊。 “三人,是不是?” 第一个是第一天被村民长矛刺穿,第二个是餐桌上被一把匕首刺穿,第三个,就是沈巍。 这三个,才是能确认的,真正死的不能再死透的人。 其余被拖走的,无论怎么惨叫,反抗,似乎村民都没有当场动手把人弄死过。 “所以你,你是觉得那些被拖走的人,被村民私底下……藏了起来?”吕嫣说这些话的时候也不可思议。 谢胥慢慢道:“你刚才是不是问了一句,村民留下他们有什么用?我觉得……这就是一切的答案。” 那些被淘汰的人,才是精挑细选的,有什么用。 长寿宴有什么用。 吕嫣惊了:“可是他们都是将死之人啊。” 将死之人。本来就是要死的人,能有什么用啊。 可是谢胥却好像被雷劈了一样,呆若木鸡好久瞪着吕嫣。 将死之人。 有什么用。 “所谓的获胜者(被治好康复的人)……只是诱饵,吸引其他人对长寿宴,继续趋之若鹜的诱饵。” 所以长寿宴每一届都要有传闻,有人获得赐福长生。 但这个获得赐福的人一定只有一两个。 其他人都是炮灰。 但是为了那百分之一的希望所有人都欣然来到这里。 “放出一个诱饵,引出一百条大鱼。” 谢指挥笑了,最后一个绳结解开了,这买卖划算稳赚不亏啊。 就连吕姑娘都被他说的背脊寒凉:“就算一切都像你说的……村民藏起这些将死之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其实吕嫣已经隐隐有猜测,可是她不敢说。 谢胥温柔说道:“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计划。”b。 吕嫣心中警铃。刚要开口制止。 “沈巍死了,他们下一个要对付的人,其实大概率就是我了。”谢胥轻轻说道。 无论说不说这个计划,其实都是一样。吕嫣自己应该也能猜到。 “他、们、敢。”吕嫣咬牙切齿说道。 还想在她手上动第二个人?这世上除了…… 谢胥看到吕嫣脸色刷的变了,他也没有深问,而是噙着笑道:“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的计划能成功,这样,大家都可以活着了。” 但是举办了这么多次的长寿宴,怎么可能这一次就会例外? 吕嫣确实很聪明,但她终归只是一个人。这些村民却已经不知经历了第几次这种猎杀。 更别说,她自己心底还有一个大伤口没有愈合。 …… “我猜他们今晚就会对我动手,如果我不见了,就启动备用计划。” 吕嫣穿上了兔头女的衣裙,最难解决的就是身高,不过这年头想变矮不容易,变高还不简单。 吕嫣往鞋底塞了厚厚的布团,穿上之后秒变一米八几九头身大长腿。 然后脖子里系上了丝巾,若此刻有一面镜子,会发现吕嫣这个扮相不仅不比之前的差、甚至更添了冷艳犀利。 兔头女瞪着还没完全昏过去的眼睛看着吕嫣,“你,主人一定不会原谅你……” 吕嫣直接一脚上去踢歪了她的脖子,把她彻底踢晕了过去。甚至从楼梯直接滚了下去。 这下不死也得残了。 “最讨厌不知分寸的人。”吕嫣版兔头盯着滚下去的女人,“我跟着师傅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埋着。” 恐怕她的师傅都不会为了这个女人动一下眉头。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路躺赢,半路截胡 师傅曾经跟吕嫣说,这世上所有的规则,都应该是对自己有利的。 如果规则无法保护你,你就必须自己制定规则。 …… 吕嫣把晕死过去的女人拖进了最近的一间房,把她填塞到了床底下,为防万一还把她的嘴给塞住了。 然后吕嫣用来绑住自己的那些布条,现在也有了用处,全部掏出来给这女人绑上了。 这样的话,就算后面还有牛头村民进来检查,也不会在上百间的房间里一眼发现女人在哪。 做完这一切,吕嫣才优雅地走下了楼梯,她应该感谢这位替身女人,敢一个人来找她宣战。 否则她还得费点功夫,怎么才能弄到这一身装备。 “你知道为什么长寿宴的请帖无法伪造吗?” 吕嫣在谢胥说出备用计划之后,再次拿出了那张曾经万众瞩目的请帖。 “因为这上面的金粉。”请帖的纸张和笔墨,再稀有这些京城的权贵也能弄得到,最不能复刻的是上面那些金色的条纹。 “这金粉不是单独一种颜色,是几种特殊颜料配比出来的。(原理:现代的三原色,不同比例混合这三种颜色可以产生各种不同的颜色视觉。)” “其实方法很简单,只是这里的人不会。” 吕嫣自然也不会给谢胥详细解释,“所以这样的请帖,我要制作多少就有多少。” 这些村民还想验她,验到死也验不出来。 “你过来。”吕嫣看着谢胥。语气有点像逗小猫。 谢胥抱紧衣服:“你要干什么?” 吕嫣:“……把这些金粉抹在你的衣服上,我才能知道你被带去了哪里。” 走下楼梯,只能看到地上零星的几点金粉。 她捏紧了袖子里的手,根本也没有把握这种办法行不行。 她慢慢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两个牛头村民,听到动静两张牛头面具迅速地转头看向了吕嫣。 一瞬间,这视线还真有点冲击。 但吕嫣很镇定,她现在是兔头女,除非这两个人长了透视眼,否则绝无可能发现她。 “你……已经解决完了?”两个牛头有些疑惑打量着吕嫣。 吕嫣版兔头则是高冷地朝着他们点了点下巴,以示意思。 “不是说要让她离开村子吗?”一个牛头村民盯了一眼吕嫣的身后,却只看到昏暗的大厅,“她人呢?” 他们其实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吕嫣。但他们隐约也猜到兔头女似乎认识这吕姑娘。 “过阵子她自己会走的。不用管她了。” 吕嫣说完就直接朝前走,压根没给两个牛头一点回应的机会。她现在分秒必争,没空跟两个npc在这里说太多废话。 其中一个牛头有些咬牙:“还是这么目中无人。” 另一个说道:“算了,反正最大的麻烦已经解决了。” 他们眼中最大的麻烦此刻正披着兔头人的皮,优雅地走向远处。 吕嫣其实之前就想过抢装备的方法,毕竟这里要假扮不要太容易,她只需要想办法打晕一个牛头村民,抢一套牛头衣服就可以大摇大摆混进来了。 可是后面吕嫣发现,面具,原来是有等级的。 村民之间,也是有等级的。 既然都是抢,那当然是等级高的更好。 现在这个好处就显现出来了,周围无数的牛头村民,在看到吕嫣这个兔头走出来的时候,全都装作没看见。 好像嫌恶她,却又不敢拿她怎么样。 这反应真的很有意思。 讨厌我,又干不掉我。 可是吕嫣担心的事情也很快发生了,因为地上的金粉,路线慢慢断了,准确说是乱了。 吕嫣表情凝固,地上的金粉细细碎碎,不仔细几乎已经看不见。 而唯一能看见的痕迹,似乎还分成了三头,往不同的方向。 原本金粉就不多,如果谢胥被带去的地方太远,就可能不够用。可是吕嫣赌的就是那地方不会太远。 又或者,难道这么隐蔽的办法,都能被发现? 吕嫣在一个巷子的深处,找到了谢胥的外袍。除此之外,甚至还有好多之前被淘汰的参与者的。 吕嫣看得捏着衣袍双手颤抖。 很好,果然是绝望之村。不给人一点希望。 既然如此,现在只剩一个办法能知道这些人被带去哪了。 —— 谢胥被凉水泼醒了,他猛地睁眼,看到的却是自己身处一个像是水牢般的地方。 他下意识抬起眼,看向了四周,却在看到第一个人的时候浑身就僵硬住。 整个水牢只有他一个人,准确地说,被锁着的只有他一个,对面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兔头面具的长裙人。 有两个牛头村民拿着长矛,站在兔头的身后。像是护法一样。 “贵客终于醒了。” 冷柔的声音从兔头面具之后传了出来,让谢胥如坠冰窟。 “这是哪里?”他佯装镇定问道。 这跟谢胥想的情况不太一样,此时他感到膝盖上传来冰凉刺骨的水,这境况,像是专门冲着他来。 兔头人对周围的两个牛头村民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和贵客单独聊一聊。” 牛头村民对望了一眼,一言不发退了出去。 等到牛头村民走了,座椅上的兔头人才缓缓站起了身。 他一朝着谢胥走过来,谢胥就感受到了异样:“……你,你不是之前那个兔头。” 兔头人的脚步似乎顿了顿,然后他接着走了过来,口中赞许道:“好惊人的观察力,看来我之前的直觉确实没错。” 就从谢胥那次在楼上俯视,忽然发现异样之后,兔头人就一直让那个替身兔头女人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让谢胥只能怀疑自己,又抓不到证据。 谢胥盯着这个人,那人站在水牢的边缘停住了,和他隔着半尺相望。 他早该想到的,有两个兔头人,本来就应该是两个人。 脸都能骗人,何况是一身衣服? 他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都没想到呢? “之前我听说朝廷派了密探潜伏进来,还不太相信,毕竟在游戏中我观察了那么多人,你的表现,实在称得上糟糕。” 纯靠外挂(他的小徒儿)——一路躺赢。 第一百一十八章 治好一个,死了99个 难怪后期村民会让他们用包厢用餐,一个一个进去,观察他们,是为了抓所谓的朝廷密探。 “我给你把了脉,你没有病。” 兔头人看着谢胥,一个没有病的人,却混进了将死之人的饭局中。 谢胥盯着这个人,这里现在只有他和他两个人,可是,他却还是戴着面具。 这个人的谨慎程度超乎想象。 谢胥想到了自己画出的那半张画像。 “那真是抱歉让你失望了。”他咧开嘴角,他有什么必要怕一个连面都不敢露的人。 把脉。明明一开始就可以用这么简单的方式来确认参与者里有没有混进奸细,可是这个人却玩了这么多花招,符合谢胥对他的画像,以戏耍众人为乐趣。 兔头人明显感觉到了谢胥的情绪变化,面具后的双眸明显深邃了。 “现在我觉得,或许是我看错了,”冷柔的嗓音里,明显多了几许雌雄莫辨的味道,“每个人的擅长都不同,有人自诩聪明,实则蠢笨。有人貌若平平,实则每一步都是计算。” 靠着吕嫣躺赢?他差点都忘了,他的小徒儿何尝是一个愿意让别人靠着的人。 “能在所有人之中,识别出那个能帮你的人,本身也是一种极为罕见的能力。” 吕嫣并不是一开始就愿意帮助谢胥,而是在谢胥一次次的“拉锯”之中,逐步向他靠拢。 谢胥看着这个兔头在他面前来回踱步,眼前不断晃过一些画面,“那又怎么比得过布下一个弥天谎言,引得所有心怀希望的人自愿入兽笼来的厉害?” 兔头人的脚步停了。片刻后,他缓缓看向谢胥。 谢胥双手被铐在高处,双腿被刺骨的水牢给锁住,整个人毫无反抗之力,可是他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宛如身处平日的笑。 他是一只被困住的羊羔,本该可怜,求饶。 可是他的眼神,却好像……终于抓到了自己猎物的猎人一样。 “你刚才说把脉,那想必,你会医术了?”兔头人的这句话,刚好补全了谢胥最后一块拼图。 “吕嫣无意中一句话提醒了我,她说,她能治好沈巍的病。所以以此为交换让沈巍帮忙。” 谢胥直直看着兔头人,一点都不避讳跟他阴冷的目光相对:“于是我在想,所谓长寿宴的奇迹,其实说白了,不过只是一位病人被恰好治愈了而已。” 这个病人或许被外面的郎中判了死刑,或许无钱求医,或许有许多许多其他原因。 总之,最终的一切就是把他们推向了这里。 所谓传说,就是杜撰加美化。 “治好了一个,留下了九十九个。” 这治愈率,放到了宫中太医那里,都是分分钟被砍头流放的节奏。 结果在这里被吹成神迹了。 谢指挥现在非常想骂娘,当了解这一切一切之后,谁能忍住不骂? “你可真是玩的一手好算盘,操控人性和人心,宫斗大师都玩不过你。”谢胥讥讽道。 兔头人刚才就一言不发,他最开始讥讽了谢胥表现糟糕,如今被反过来奚落的一无是处。 “其实从刚刚我就有一点疑惑。”兔头人忽然开口,可是说的话却八杆子打不着,“你这张脸,为什么我瞧着有点眼熟呢?” 谢胥表情顿了顿。 兔头人居然踏进了水牢中,他一步步走到了谢胥的面前。 然后,他捏住了谢胥的下颌,抬起了他的脸。 谢胥被迫看进了一双如同黑洞一样阴森深沉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仿佛攫住了谢胥的灵魂一样,死死盯着他看。 但是良久之后,这双眼睛眯了起来,同时松开了谢胥。 “奇怪,真有意思。” 很显然,兔头人似乎没有认出这张脸,但是这奇异的熟悉感是什么呢? 兔头人似乎想摸下巴,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也落入谢胥的眼中。 兔头人转头看着谢胥,“你以为我是靠把脉,识别你的身份,谢指挥?” 这句话说出口,兔头人如愿看到谢胥僵住了。 兔头人似乎很满意。 把脉只能确定对方有没有病,知道对方是混入的奸细,但是准确叫出谢胥身份,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巍早就出卖了你们。”兔头人冰冷吐出这句话。“不然你以为,他何必死的那么惨?” 谢胥呆住。 他想起沈巍的死状,那么凄惨,脖子上的小洞。 他以为那是为了故意刺激吕嫣。 “你……”谢胥声音都在发抖,这人简直是个恶魔。 其实沈巍只模糊地听到了吕嫣喊了一声指挥大人,他甚至也不是存心听到的。但就这模糊一个称呼已经足够兔头人锁定谢胥的身份了。 谢胥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气疯的感觉,冰凉的寒水都压不住他沸腾的血液。 他不想承认这人和吕嫣有关系。 “其他人都去了哪里?” “其他人?”兔头人眼中掠过一丝狡黠,“这里从来没有其他人。” “别装了。”谢胥冷冷盯着他,“你用来‘试药’的那些人,都去了哪里?” …… 吕嫣快速地在街上走动,这些村民非常忙碌,似乎在准备什么。 她想起来,最后的晚餐。 吕嫣的目光忽然锁定在人群中一个异样的身影上,之所以异样,是因为这个身影比周围其他人矮了一大截。 当那身影转过了头,吕嫣就看到他脸上戴着的面具。 一个猪头,小孩。 吕嫣的呼吸停滞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张猪头面具。 四周的牛头人全都忙碌地在这猪头小孩的身边穿梭而过,只有猪头小孩显得闲适而自由。 吕嫣捏紧了袖中的掌心,抬脚朝着那猪头面具的小身影走了过去。 猪头面具之后,小孩嗓音正发出咯吱咯吱的笑声。 这笑声混合着童真和恶毒,偏偏两种气质都发挥的淋漓尽致。 吕嫣想起一句话,孩童是这个世上最邪恶的,因为他们可以把天真的残忍发挥到极致。 “你好。” 刻意模仿兔头女的冷柔声线,吕嫣站在了这邪恶化身的面前。 猪头面具缓缓抬起,看见了吕嫣。 “我有话跟你说。”吕嫣知道他没认出自己,所以还笑了一下,她俯下身,一点一点靠近那张猪头,嘴里喃喃地喊了一声,“村长。”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两个群体,两种游戏 猪头小孩在跟着吕嫣走到巷子口的时候,还有些疑惑:“不是都解决了吗,你还要找我做什么?” 吕嫣在面具后都克制不住燃烧的心火,但她还得压抑自己的嗓子:“还有一个最大的麻烦没有解决,所以……还需要你配合一下。” 最大的那个麻烦,就是你。 吕嫣领着这个猪头来到了刚才捡到谢胥衣服的死巷子,这里确实是个丢弃垃圾的好地方。 然后吕嫣转过了身。 那猪头面具仰起脸,“什么麻烦,可以说了吧?” 吕嫣柔声说道:“当然可以,那个最大的麻烦,就是……你。” 话音刚落,吕嫣闪电般出手,在猪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捏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 “唔!” 猪头震惊,两腿开始在空中乱蹬。 吕嫣抬起另一只手,掀掉了他的面具。 带着一丝清秀却恐惧五官,在吕嫣的眼前放大。 看到这张意料之中的脸,吕嫣简直压抑不住刻骨的愤恨了:“果然是你。” …… “听说你最厉害的技能,根本不是画人像。”吕嫣看着要赴死的谢胥,阻止不了他,可是她得把这种概率降到最低,“八岁画老,八十画小——你能根据贵人胎儿的骸骨就画出她成年的样子,说明这句话还远没有形容出你真实的能力。” 谢胥不明白吕嫣这时候突然提这个干什么。 “你之前给我看的村长画像还在吗?”吕嫣问。 谢胥皱眉,但还是拿了出来,铺开放到了桌上。那张脸画的粗糙,但不妨碍看出人的样子。 吕嫣不置可否,盯着画像问了一句:“这是你根据查到的户籍资料上的画像临摹的?” “是。” “那户籍资料是多久之前的了?” 听到吕嫣这么问,谢胥心里一动。“十年前……怎么了?” 因为长寿宴就是十年一次。 “十年,”吕嫣看着画像,“你怎么确定这个人,现在还是村长?” 官员三年都有任免了,五年都换过一茬了,这个小破村的村长,能当十年吗? 谢胥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自然被吕嫣问的愣住。 吕嫣眯了眯眼,“其实村长到现在没有露面,我就觉得很有问题,作为十年一次的村中盛宴,如果你是村长,你会一直躲着不出来吗?” 谢胥眸底闪了闪,只觉得自己似乎又忽略了什么问题。 吕嫣说道:“这里最多的就是牛头人,除此之外,一个兔头,一个没见面只听说的猪头。你认为,谁最有可能是村长?” 谢胥觉得脑海里什么东西像烟花一样,轰开了。 村长混在低级牛头里的可能性很低,但是兔头会是村长吗,目前兔头看似权限大,但是从牛头厌恶她的态度,她就不可能是村长了。 “……我们觉得谜团很大,实际上,可能答案根本早就在面前了。” 这才符合思维定势,灯下黑的逻辑。 “你说猪头?”这也是谢胥一下子回不过味的原因,“可江同简说他只是个小孩子……” 谢胥说完就自己打住了。 他僵了。 谁说,村长不能是孩子? 又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思维误区。 “来。”吕嫣看着谢胥,用从来没有过的温柔语气故意说道,“现在让我见识见识谢指挥的实力。根据这张村长的画像,如果他有孩子……这个孩子、会长什么样子。” 当那张画像呈现在两个人的眼前的时候,虽然最多只有五分像,但是,这就是你现实中见过一个人的好处,只要现实中见过,那么即使画像(照片)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你也能立刻确定那个人就是他(她)。 看到这张脸的时候,谢胥自己都沉默了。 吕嫣咬着牙,冷笑出声:“我就知道她是个祸害……” 江同简说猪头小孩,可偏偏,他漏说了一个最重要的字。小女孩。 —— 吕嫣看着面前这张脸,正是那游戏过程中,屡次干扰她的少女聆月。 “好个小孩啊……” 吕姑娘现在咬牙切齿,甚至能听到自己磨牙的声音。 聆月则是惊恐地看着她,此刻她的眼中,还是吕嫣戴着兔头的样子,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突然对她翻脸了。 “我早该想到的,从头到尾,这里只有一个小孩。” 只不过吕嫣一直没有把这个邪恶的东西,看作是小孩罢了。导致她也困在了自己的思维固化中。 聆月终于听出了这把嗓音,是她很熟悉、很厌恶的声音。她这时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了,顿时如坠冰窟。 只见她大张着嘴,愤恨的眼珠盯着吕嫣,喉咙里努力想发出声音,可是却被吕嫣掐的快死了。 吕嫣当然不能真把她弄死,至少在她问出想问的之前、她还得让这个小恶魔活着。 吕嫣在最后一刻松开了她,聆月跌到地上,张嘴想要大叫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了。 “你…贱…你怎么没死?”她根本不敢相信地瞪着穿上了兔头装备的吕嫣。 吕嫣居高临下看着她,“你这些天玩的这么尽兴,也该换我玩一玩了。” 聆月爬起来,似乎想跑,但头发直接被吕嫣扯了回来。 一根银针,悬在她的眼球上方。 “再动一下下,我就不保证我的手,会不会不小心抖了。” 聆月瞪着大大的眼珠,四肢在发颤。 吕嫣看到她脖子里那一块一块的黑斑,之前她没怀疑这个聆月,就是因为发现她也身患恶病。 “所以……你既是村长,也是参与者?” 吕嫣这时已经约莫明白了过来,她想起聆月种种的骚操作,只感到一种绝佳的讽刺,“这个游戏对你们村民来说,也是一种筛选?” 聆月已经根本说不出一个字了,她的眼睛里除了恐惧,还有强烈的恨意。 吕嫣想到了之前自己隐隐约约的想法,村民之间,似乎也存在某种竞争。 谢胥说,被淘汰的人才是精挑细选的。 村民之间的博弈是他们需要淘汰的人数?他们受限于规则,绝对不敢违背规则,可是又要绞尽脑汁在不触犯规则的情况下淘汰掉参与者。 两个群体,两种游戏。 吕嫣真是笑发财了。 “如果不是你,一切都会很顺利。” 聆月终于带着恨意咬牙一字字说出了这句话。 第一百二十章 与虎谋皮,与恶同行 恶毒的人,总喜欢责怪好人。就好像这个世界癫了。 吕嫣把手里的针往前一送,聆月就老实了。 “那些被你们拖走的人,都关在哪了?” 既然要恶毒,那就恶毒到底,吕嫣最喜欢扮演恶毒的人了,疯起来真恶人都得让她三分。 聆月浑身抖如筛糠,“什么关起来?那些被淘汰的人早就死了!” 吕嫣气笑了,问道:“死了也行,尸体呢?” “烧了!”聆月恶狠狠道。 吕嫣看着她狰狞的面部肌肉啧啧道:“人在撒谎的时候,每寸皮肤都在出卖你。你这个村长当的想必也不舒坦吧?” 戴着个猪头面具,何止是为了遮住脸,更是为了遮住脆弱到一击即溃的内心。 “你休想我会告诉你!”聆月似乎自暴自弃了,她喉咙间发出尖厉怪异的笑。“有本事你就扎死我、哈哈哈哈哈。” 吕嫣两根手指捏着针,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轻颤,这小姑娘真是不折不扣的恶魔。 聆月忽然挪动了一下眼珠,过多的眼白让她看着仿佛是私死人:“不过你敢杀了我,你这辈子都别想找到你那个小白脸相好的了。” 相好?吕嫣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不敢置信地盯着聆月,这小恶魔不仅狠毒,脑子里甚至没有一丝健康的东西。 “你可能搞错了。”吕姑娘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看着聆月冷冷道,“这世上不是只有生和死能选,还有中间地带——叫生不如死。” 说着,吕嫣收回了聆月眼球上的针,可是下一刻,她就闪电般地扎向了聆月的胸口。 膻中穴,封你气门,可以痛到你生不如死。 果然只见聆月整个身躯抖动了一下,猛地脸色大白,双唇乃至四肢都在疯狂颤动。 “我还有很多精通的法子,鸠尾穴、巨阙穴……有些能让你致盲,有些能让你耳聋,还有些能让你终身瘫痪尿失禁……” 吕嫣还取下了面上的兔头面具,用自己的脸对着聆月,露出了巨大的狞笑。 聆月疼的在地上打滚,豆大的泪珠控制不住地滴落下来。看着狼狈可怜恐惧。 可惜这里没有同情她的人,她这张脸曾经在游戏的时候骗取了不少人的信任,如今报应来了。 吕嫣冷眼看着她满地打滚,这种疼痛骨头再硬的成年人都受不了,何况她一个小孩。 “我说、我说……” 聆月像一只求饶的哈巴狗。 “他们都被关在水牢……” 吕嫣毫不心软:“水牢在哪?” 聆月甚至口角唾沫都流出来了,“地地地下……我我带你去去!” 吕嫣皱起了眉头,看聆月坚持不住了,才重新伸出手,在她胸前一拍逼出了体内银针。 聆月似乎有些惧怕吕嫣,身体下意识往后退去。 “带我去吧。”吕嫣笑了一下,“早点好商量不就没事了?”她可是很讲道理的人。 聆月瞪着吕嫣,可以看出她恨极了,然而却不敢再说一句话了。 吕嫣的银针仍然夹在手心里,她重新戴上了面具,如果谢胥是子时被带走,现在应该已经超过三个时辰了。 她努力克制自己的焦心如焚,而地上聆月正慢吞吞爬起来。 四肢有些摇晃。 吕嫣一只手看似亲昵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实则指尖的银针就贴着小姑娘的皮肤。 “可别耍花样,不然姐姐真的会杀人哦?”吕嫣温柔说道。 聆月的头发有些零散地落在脸侧,她的脸此刻阴森森的。“找到人你就会放了我吗?” 吕嫣道:“当然了,姐姐和你们不一样,没有杀人的癖好。” 两人从巷子里出来,聆月稍稍走在前面,看起来两人像是亲密并肩同行。要感谢这些牛头现在都如此忙碌,加上对兔头面具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 只是当两人走出一段路之后,似乎终于有个牛头村民发现了几许怪异。 他握着长矛走了过来,“村长,你们去哪?” 他面具后的视线在聆月和吕嫣身上打量。 吕嫣一身高冷自带傲慢,只比之前的兔头更像兔头。 至于被挟住的聆月,咬着牙吐出一个字:“滚。” 声音不大,但充满了厌恶。 牛头似乎怔了怔,片刻后沉默着离开了。 感受到聆月浑身都颤抖,吕嫣意味深长笑了笑:“看来村长大人平时的脾气就不好啊。” 所以这些牛头才习以为常。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平时不要耀武扬威,对下属太差,关键时刻下属甚至都看不出你有什么不对劲。 聆月颤抖着双肩,继续在前面带路。 看到她走的方向,吕嫣面具后的脸色微微冷了下来。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别耍花招?” 聆月走的方向,竟然是之前他们拜过灶神的那个祠堂的方向。 那个地方哪会有什么地牢? 似乎是察觉到吕嫣要发难,聆月忽然缩了一下肩膀,下意识哑着嗓子道:“我没骗你、就,就是这个方向……到了你就知道了!” 吕嫣盯着她惊恐的脸,良久才开口道;“姐姐最后再相信你一次。” 聆月甚至还扯出一丝讨好的笑,立刻往前继续走。 吕嫣表面镇定,心里已经急冒火了,越是这样,她表面就越得稳住。 所以一路上她几乎不再说话,只是盯着聆月走的方向。 却忽略了聆月那张在阴影下愈发阴森的脸孔。 与虎谋皮,与鬼同行,吕嫣本该更有戒心,但对谢胥的担忧让她的敏觉度打了折扣。 到了祠堂的门口,吕嫣皱皱眉,她之所以觉得水牢不在这里,是因为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没觉得这里有机关。而且既然是水牢,地方自然应该比这里大的多。 聆月指了指里面,“供桌后面就有进入的机关。” “你先进去。”吕嫣对聆月道,同时银针丝毫不放松压在她的锁骨之间。 聆月顺从地进去了,之前满桌的供品早就腐烂了,可以看出这村里的人对所谓灶神的敬畏都是装出来的。 聆月颤抖着摸向了供桌,那上面还散落着一些“灰”一样的东西,直到吕嫣闻到了一丝味道。 是之前曾让她昏迷三个时辰的那种冷香,也是今夜里迷晕她和谢胥的香。 吕嫣顿时警觉,却看到一把香灰朝着自己撒了过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告密者vs捕蝉者 “兔头人说的没错,这东西果然能对付你!”聆月那张恶毒的小脸发出了尖恶的笑,眼中精光大盛起来。 面具替吕嫣挡住了大部分的烟灰,可是吕嫣还是觉得脚底虚浮,这迷香的味道让她一阵阵发软。 聆月踢翻了香案,香炉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你竟然敢这么对我,我要你好看!” 聆月拔腿就跑,吕嫣忍着发黑的视线:“你给我站住!” 只听聆月到了外面尖厉地喊:“来人!快来人!” 她嘶哑的嗓音几乎快裂了,剧烈的响动终于惊动了四周的牛头村民,当他们看见一脸狼狈的聆月,表情明显僵了僵。 “抓住她!抓住!”聆月指着里面喊声凄厉。 牛头村民冲了进来,却在看到吕嫣一身兔头人装备的时候,呆住了。 聆月尖声叫道:“她是冒牌货!是那个吕嫣假扮的!” 此时吕嫣的兔头面具被一根长矛挑落到了地上,露出了她苍白的脸颊。 牛头村民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居然还在这?” 这女人的生命力是不是也太顽强了。 “都愣着干嘛?忘记她让我们吃的苦头了吗?”聆月面部狰狞,如果没有这女人,他们淘汰人的计划会顺利的多。 也不至于被逼到最后不得不用那样的方式。 四五个牛头此时已经压住了吕嫣的四肢,吕嫣那一刻针已经在手,她想要反抗的时候,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就安静不动了。 看着突然不动弹的吕嫣,村民以为她被制伏了,同时他们看到吕嫣眼皮一翻垂下了头。 聆月走上前,抬起了吕嫣的脸。“你还敢伤害我吗?贱人?” 吕嫣的眼白上翻,四肢关节也无力耷拉,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把她丢入水牢吧。” 一个村民说道。 正在他们准备拖着吕嫣走的时候,聆月眼珠一转,忽然说道:“慢着。” 原本装晕的吕嫣心底沉了一下。 聆月走了过来,忽然狠狠抬手扇了吕嫣右脸一巴掌! 啪嗒响亮一声,吕嫣差点被扇到背过气去,胸腔被挤压忍不住咳嗽了出来。 “果然在装?”聆月露出疯狂又发癫的笑,眼底恶狠狠盯着吕嫣,“你该不会想用这种方式,让我们带你去水牢吧?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狡猾的贱人!” 吕嫣额头狂跳,脸颊火辣辣的疼,她几乎难以置信地盯着聆月,这辈子没有遇到过这种疯子。 这小女孩在这村子经历了什么,怎么变成这种魔鬼。 “……你以为我还会上当?”聆月指着吕嫣,对着牛头村民说道,“就在这里把她绑起来,用最狠的酷刑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 聆月张牙舞爪地说道,刚才吕嫣威胁她生与死之间还有生不如死,聆月怎么能够不报复。 牛头村民盯着吕嫣,地上的兔头面具已经被踩碎了,但是他们还忌惮着真正的兔头说过,不能杀吕嫣。 可是现在这种情形,进退两难。 吕嫣索性也不装了,趁着牛头村民愣神,银针扣在手心,直接抬手甩了出去,率先钉翻了两个村民。 接着她身体犹如泥鳅一样滑了出来,挣脱了手腕,其实说时迟那时快,都是一瞬发的事情。 但是站得远一点的村民已经反应了过来,他们举起长矛朝着吕嫣投掷了过来。 这里的村民显然也是会点武的,就像之前第一天就精准地刺穿逃跑的那个人。 吕嫣闪躲过了其中一只长毛,另一只却也已经到了跟前。 半空一道利刃破空,在关键时刻击落了袭击到吕嫣面前的那只矛。 一个身影从外面窜了进来。看那一起一落的轻功,就知道至少是凌波微步的境界。 “有刺客,保护村长!” 聆月惊慌失措地躲到了牛头村民的身后,那冲进来的人直接抬起了一张脸,平平无奇的五官,就好像最不起眼的那种。 但是村民和聆月却仿佛受到了强烈冲击、他们应该能记得这个人,这人、这人不是之前就已经死了的一个参与者吗? 这个人不仅“死了”,还被村民给拖了出去。 当时负责检查的牛头村民,检查了他的脉息,确认死了才拖走。 吕嫣捂着胸口咳嗽出来,不满道:“你来的是不是太慢了?” 来人说道:“对不起。”认错态度倒是快。 …… 还记得之前、那位曾用一根削尖的筷子就挑落兔头女丝巾的高手吗? 被吕嫣戏称,摘叶飞花,例不虚发。 这位赵无垢兄弟。 真名自然也不叫这个,一身武艺,出自绿林。 “我既然要找人结盟,怎么可能只找一个沈巍。” 吕嫣摸了一下自己被聆月扇肿的脸颊,这张脸,连她自己都悉心保护,洗脸都不敢用力,如今竟然有人敢打她。 吕嫣自己现在自然也气得发抖,但是理智让她压下了。 “找到水牢的位置没有?”她咬牙问赵无垢。 赵无垢道:“我排查了这个村子的所有位置,只有一个地方最有可能。” 一个被村民认为已经“死了”的参与者其实是最安全的。 —— 时间倒回到两天前,兔头女被一根筷子伤之后,村民便想要揪出那个会武功的参与者。 因为如果参与者之中,有这种武功量级的人存在,将会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他为什么不出手直接干掉所有人,这样他就稳赢了。 吕嫣当时判断出手的人站在三楼,这一点村民也判断出来了。 可是,当时三楼有四个人。 所以兔头女去找了那个真正的兔头。 这时候转折来了,因为第一个告密者出现了。 这位告密者,正是当时站在三楼的其中一位。 “你们村民之前说,如果发现违规的人,主动告诉你们,可以获得一次赦免、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好……我知道是谁动的手。” 当时在楼梯上,他看到赵无垢抬了一下手。很快,但他确信看见了。 这位告密者举报了赵无垢。以换得自己能在后面的游戏里存活。 当天晚上,吕嫣先村民一步,敲响了赵无垢的门。 “你是谁?” “一个能救你的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多余空间,升降水牢 吕姑娘风姿万千地站在门口。 偏偏开门的男人一张脸板的死难看,比谢指挥使还要不解风情。 “是你出的手吧?”吕嫣凹了半天造型发现没用,只能悻悻切入正题。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赵无垢下意识就要关门。 吕嫣都替他尴尬了:“如果你下次想否认一件事的话,最好反应不要这么快。” 一点停顿都没有,听着简直太假了。 赵无垢。 这是这位男嘉宾的名字。“你一直表现的都很好,确实是个聪明人。” 赵无垢这个名字,在按照房间顺序吃饭的时候,出现的频次很高。(大家可以返回前面的章节看下) 但是,和一号男嘉宾江同简不一样,作为排号第二个人的赵无垢,却几乎没有存在感。 因为他每次都吃的很少。非常克制。 这个人一直保持着最低存在感,不闹事,平时沉默极了。关键也长着一张大众脸。 简直是特意为了不引起任何多余的注意存在的。 但是吕嫣是谁,她一眼就能看出这张脸有易容的痕迹。 不过只是易容,不足以让吕嫣怀疑他。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已经被出卖了。”吕嫣用口型说着,同时指了指外面。 那个告密的人正低着头从一楼上来,然后匆匆回了房间。 赵无垢眼底终于出现一丝异动,“他们没有证据。” 证据? 吕姑娘笑的花枝乱颤,“证据就是你的武功,除非我封住你的气海。让这些人试不出来。” 第二天村民抓住赵无垢,把他死死地压在了桌子上。 “你们想干什么?”赵无垢装的一脸惊慌失措。跟之前楼梯上的演技一样。 兔头女(真身)走了过来,伸出手,探了探他的脉搏。一股内力霸道的冲进了赵无垢体内,在他的气海探了一圈。 然后兔头女人收回了手,淡淡道:“不是他,他不会武功。” 告密的人破防了,“这不可能,我看到他出手了!” 赵无垢此时突然吐出了一口血,浑身都在克制不住颤抖。一副病重之人垂死的样子。 “眼见不一定为实,也有可能,是在掩盖真正的犯人。” 那位告密者,被兔头(真身)一把抓住脉搏,内力再次探了进去,气海混乱,仿佛是内力深厚之人。 这个告密者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再发出来,就被兔头女(真身)给拧断结果了。 而当晚这位“赵无垢”也死在了自己房里,经诊断似乎是重病发作身亡了。 虽然没有被试出武功能躲过一劫,但哪有直接死了来的永绝后患。 村民发现他死了之后,自然不会把他丢到村外,那不是坐实了抛尸。所以村民处理真正的尸体,确实是带到僻静处直接焚烧。 只不过,他们点了火之后,就自顾自走了。 这位赵无垢逼出体内吕嫣封住他气海的银针,跳起来匆忙拍灭身上的火,同时顺手了断了一个牛头村民,抢了他的装备混进了村群里。 为了确保这个备用保险计划顺利,吕嫣连谢胥也没有告诉。 …… “把这两个狗男女都干掉!”怒急了的聆月骂了一声,甚至用手狠狠推了一下面前的村民。 然而推了一下之后,趁着村民冲出去,她则是后退一步,转身就溜。 好一个留下属下去死,我先丝滑跑路。 那些牛头村民虽然会点子武功,但是和我们绿林高手无垢兄弟显然不能比,吕嫣却咬牙道:“别跟他们这帮废物纠缠,快点带我去找水牢!” 吕嫣甚至都不再追聆月了,换在平时,她自然会先结果这个小恶魔。 但现在吕姑娘忍了,赵无垢带着吕嫣急匆匆去找水牢。 在不久之后,吕嫣就会后悔自己这个没有追上聆月的举动。 “他们大概抓走了六十多人,全都没有离开过那个客栈的区域。” 吕嫣很震惊,脚步都慢了下来:“你说什么?” 赵无垢这几天混在村民里面,倒是也观察到一些事情。“被拖走之后,他们先是绕着客栈转一圈,然后就从后面一个地方消失了。” “你说这个地方有后门?” 每个村民分工不同,赵无垢一边隐藏身份一边查确实费点力气。 “这村子地方很小,”赵无垢说道,“想藏下这么多人,只有我们居住的客栈。” 吕嫣觉得脑子被冲击了,回形楼,她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忽略的地方,那个吃饭的包厢墙上有孔,有人监视他们,可是,那个监视的空间呢? 监视他们的人,自然是有一个所处空间。 “那个地方有藏着的多余空间……” 吕嫣的头嗡的一下,回去,她一开始就在起点的地方,却平白出来找了这么久。 “马上回客栈!” 吕嫣转过头,却猛然定住。 她转过脸,看着赵无垢:“你知道我们到这里第几天了吗?” 赵无垢顿了顿,这个村子总是动不动就出现迷雾,而且有些昼夜不分,搞得他还真一时间说不出现在第几天了。 吕嫣现在觉得自己脑袋里塞了无数团的棉花,“你现在,马上出村。去村口找一个叫郑九的人。” 她还没找到谢胥,不能让郑九放火烧村。 吕嫣拔脚朝着客栈狂奔,隐藏空间,她想起了从前师傅给她玩的一种玩具。 无限积木。 随意组合,排列,比机关术奇妙,比鲁班锁复杂。 但是只需要很小的地方其实就能关住一个人。 …… 谢胥看到脚下的水是不断在网上攀升的,此时已经到了他的腰。 他浑身都已经冰凉失温。 后来他才发现,不是水在上升,而是,他在下降。 他脚下,仿佛有个梯子,在不断地往下沉。 而兔头人悠然地站在原处,看着谢胥被水包围。 “这些水都是环京河的水,有人曾计算过,把整个京城的人口放入河流中,刚好能填满环京河。” 谁会变态到计算这些可怕的东西?谢胥扬起头,看到兔头的脖子,和他压在面具后的下颌角。 吕嫣曾经说,她的师傅很老,已经老死了。 吕姑娘的话,全都要反着来听,说明她的师傅没死,而且不老。 “这里只有我们,你为什么不把面具摘下来?还是……你不敢?”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人生,万人死 在所有的动物面具之中,兔头人偏偏选择了兔子,为什么呢? 在听到谢胥的这句话之后,兔头似乎笑了,面具后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毛骨悚然。 “激将法?” 兔头人怜悯地看着谢胥,之后他抬起手,揭下了自己的面具。 当那兔头掉落在地上,落入了水里,甚至缓缓沉底。 谢胥的瞳孔在扩张之后收缩,他不可思议地盯着兔头的脸,他觉得自己心脏都被攫住了,那张脸、那张脸!? 兔头看着谢胥的表情,几乎是意料之中,他轻轻笑了。“你果然不明白,我戴面具的原因。” 从来都不是谢胥以为的,他怕了。 就在这个时候,聆月慌张地冲了进来,“仙人,不好了,她,她找过来了……” 此时谢胥听着仙人二字,再去看着那张脸,只觉得油然而生的荒诞无以言表。 “你说什么?”那张脸的嗓音却仍然听起来清冷柔和。 聆月似乎咬牙切齿,又有些顾忌谢胥在场:“她刚才扮成了你的样子,我,我被她骗了。如果真的被她找到那些人,怎么办?” 那些人其实是“罪证”。活着的人,就会成为罪证。 聆月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楚楚可怜。 她在害怕。 兔头似乎笑了,他转过那张脸,盯着聆月:“你是说,她没有听我的话离开村子,反而还……继续找来了?” 他让替身兔头给吕嫣传话,让她离开村子。 他相信吕嫣一定已经明白了。 聆月不敢看那张脸,低着头比任何时候都温驯:“是的。而且她竟然还有一个同伙、刚才还杀了我们的人。” 空间中除了水流的声音,没有任何说话声。 谢胥还在继续的往水下沉。 但是,一瞬间脚底似乎有什么机括停住了,他下沉的动作直接停了。 是因为兔头突然按下了墙上的一个什么机关。让水牢停止了运转。 但此时水位线也已经到了他的肩膀,如果不停的话,只需要一会会,这水流就会淹没他的头顶,彻底淹死他。 兔头人喉咙里发出有些怪的笑,他两颗眼睛盯着谢胥,仿佛在看一个新奇的玩意。 “看起来,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这句话中,第一次隐含了几分咬牙切齿。 谢胥浑身冰凉,下意识就知道他说的是吕嫣,可是谢胥此时被冰冻的嘴唇泛白,舌头在口腔中甚至无法移动。 他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个恶鬼,和吕嫣有关系。 兔头人居然在水牢的边缘,缓慢蹲了下来,他尽可能贴近地看着谢胥的脸。 这张脸,他真的恍惚见过。“你有什么特别?” 他的小徒儿一直喜欢长相好看的男人,莫非是因为这点? 兔头人又笑了,他确实想不出原因,但是现在他突然有了一种更有趣的玩法。 本来吕嫣只要离开村子,一切都可以继续正常运转。可现在吕嫣执意闹下去,那结果就只能鱼死网破了。 聆月咬着牙,“为什么不能杀了她,为什……”明明只要杀了吕嫣,一切都解决了。而且现在还来得及啊。 聆月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完,就被一股冰寒刺骨的感觉席卷了全身。 兔头人温柔极了,“再让我听到你说这种不懂事的话,我可不会原谅了。” 聆月像是被定住了,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对不起我错了!” “你去帮我给她传个话,”他淡淡对着身后的聆月说道,“顺便,把这个地方的准确位置……告诉她,免得她找的太辛苦。” 聆月呆了呆,直到兔头人一句一句地交代完所有的注意事项,她眼睛才逐渐瞪大。 然后,聆月低着头,慢慢离开了水牢。 兔头人伸出手,捞起了水中的面具,然后站起了身,重新把面具戴在了脸上。 面具上的水流甚至顺着他的颌骨流淌了下来……他再次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半埋在水中的谢胥,他知道谢胥也一字不漏地听到了他刚才交代给聆月的话。 “我的小徒儿虽然很聪明,但我若不告诉她位置,至少在你死之前,她一定找不到你。” 谢胥只觉得浑身冷的比冰还可怕,他觉得兔头刚才的话简直不像是一个人。“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为什么要让吕嫣经历那样的事? 兔头听着到了这时候,谢胥还替吕嫣着想,眼底逐渐变深,他定定看着谢胥许久。 “凡人果然对于神给的恩赐不知好歹,你破坏了我最后的晚餐,现在我却给了你唯一活命的机会。” 谢胥泡在水里,如同木偶。 现在的他,不就是和提线木偶一样? “现在玩最后一个游戏,这场游戏的参与者,只有你跟我。”随着兔头启动机关,谢胥再次听到了水流声,只是这次他没有下降,但水面似乎在缓慢上升,“你大概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来自护城河的水就会把你淹没。” 这半个时辰,就是谢胥的鬼门关。 谢胥看着兔头的身影在往后退,“看看迎接你的,是死,还是生。” 谢胥的眼前已经开始模糊,寒冷开始蔓延他的四肢百骸,他或许都等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失去意识。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你的……” 这是他最后说出的话,可惜兔头已经离开了。 吕嫣这时已经快要到客栈了,她甚至看到雾气之中那回形怪异的楼宇。她早该想到,那是师傅的手笔。 这世间还有谁能建造这种楼? “喂。” 忽然一声。聆月从背后叫住了吕嫣。 吕嫣转过身,她没想到这小恶魔还敢出现在她面前。 聆月看到吕嫣,同样是分外眼红,只不过,想到兔头人的吩咐,她现在也不敢造次。 “你走错地方了。”聆月抬了抬下巴。 吕嫣皱眉,她冷笑,“我没时间跟你废话。” 她不可能走错地方,那些被关押的人,当然在这里。 聆月急了,恶狠狠道:“他不在那里……他在另一个地方。而且、就快要死了!” 吕嫣浑身似乎一凉,她抬头看向聆月:“你说什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仙人之怒,寒冷之水 吕嫣上去一把揪住聆月的衣领:“他在哪?” 聆月既然能这么快出现在这里,说明关押谢胥的地方,自然也不远。 可是即便近在咫尺,有时候也是天涯海角。 “你的师傅,让我给你带句话。”聆月脸上露出恶劣的笑,她咯吱咯吱似乎是真的很开心,“你可要仔细听好了。” 谢胥的生命进入倒计时,同时,吕嫣的选择也一样进入倒计时。 吕嫣听完聆月的话之后,脸上的表情陷入了冰冻。 聆月最喜欢看到吕嫣痛苦,仿佛吕嫣越流露痛苦,她就会被取悦。“他说,他在村口等着你。但是,只等你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只够吕嫣去一个地方。 “你说、师傅他在等我?”吕嫣脸上仿佛还是那般梦呓的表情。 她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本来就是为了找师傅。 “没错!”聆月咬牙道,“他还说,只要你去找他,以前的事情,就既往不咎。” 就当作之前的一切都是小徒儿不懂事的玩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吕嫣感觉这寒夜,如此透凉。 “话我带到了,吕姑娘,希望你这次,还能和之前一样做出正确的选择。” 聆月这句话充满挖苦,很明显是在刺激吕嫣。 把长寿宴搅得天翻地覆,换成别人早死了,可吕嫣却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尤其是当聆月知道,她竟然是仙人的弟子。聆月内心的妒火中烧,很嫉妒吕嫣,她是仙人弟子,哪怕闹出了这样的祸,仙人也不杀她。 凭什么,聆月对吕嫣的敌意可以说已经到了骨子里。 “师傅……” 她甚至能看到村口的方向,现在师傅就在那里等着她,只要她跟上去,就既往不咎。换做以前,她想都不敢想。 吕嫣感受到指尖传来的颤动,那是一种心死如灰。 “谢胥在哪,说。”吕嫣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没有感情。 聆月眼底露出一丝意料之中的灰暗笑意。 她这次没有为难吕嫣,反而飞快地吐出了一个位置。想也知道谢胥的价值,怎么可能和其他人一样的待遇。 吕嫣松开了聆月,眼神和表情都很空洞,但是脚下动作却果断飞快地走向了谢胥的位置。 她不能不果断,因为她了解师傅,知道师傅从来不开玩笑,若说半个时辰的话,那必然是连一半都不足了。 谢胥的生命是加速一分一秒在流逝。 师傅最喜欢玩的,就是选择题游戏。 聆月看着吕嫣走的方向,喃喃道:“幸好仙人早就预留了这道保险,现在,你们再也没有证据了。” 原本谢胥的确是要送到和其他人一样的水牢的,可是,最后时刻,仙人改变了主意。 把谢胥单独关押。 果然,这道保险奏效了。 同时聆月已经兴奋地冲到了村口,“……仙人,她去救那个谢胥了。” 兔头人一动不动,他周身似乎有一种如同寒夜般的凉意在空气中蔓延,给人一种千里冰封之感。 “哦?”他轻轻的一个字,就好像没带感情一样。 聆月颤抖着大胆看了过去:“是她不识好歹,她不配得到您的施舍。” 过了良久良久之后,兔头人才宛若一哂,语气透着无边森寒说道;“既然如此,就开闸放水吧。” 吕嫣,嫣。 他的小徒儿。 她给自己取了个好名字,还给自己换了一张新脸。 可是,在村子里他第一眼就认出她了,她身上带着鲜美的甜香,让他一下就能闻到。 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不同的体味,寻常人注意不到,但兔头稍稍靠近他们,就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这些凡人的臭气。 只有他的小徒儿,出现的时候,带着清冷的甜意。她的血是甜的,泪也是甜的。 …… 聆月一把扯住了似乎要走的兔头的衣袖,紧紧攥着不放:“仙人,带上我、带上我吧……我比她更好、真的!” 兔头的身影几乎被扯动了一下。他缓缓看向脚下的少女,和那些曾匍匐在他身边的人一样。 “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我会证明……” 兔头能闻到聆月身上的味道,死人一般难闻的气味,她脖子里的黑斑也在发出恶臭。 但兔头眯起了眼睛,他抬起手,挑起聆月卑微的脸,同时欣赏着她讨好的笑,就像是终于被取悦了般,终于松口轻轻说道:“好啊。” 聆月喜极而泣,“谢谢仙人!” 她一定会好好表现,她听话,她比那个吕嫣好百倍。 兔头说道:“既然长寿宴毁了,那这一届就没有胜者,这个名额……就是你的了。” 和神仙一起,长寿无极的愿望。 聆月虔诚地亲吻仙人脚面,发丝上被仙人轻抚,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 在聆月跪在脚边的时候,兔头看似在抚摸聆月的头,目光却看着村子的方向,目光里的阴暗几乎不见底。 “她也会明白,何为真正的水牢。” 也会明白,她到底做了什么样冷血的选择。 徒儿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和这些凡人走的太近了。为师教导了你那么多年,都没能让你舍弃一颗凡心。 那就让为师,再给你上一课吧。 “护城河啊……”兔头喉咙里发出有些怪的笑声,应该让这些凡人明白了,何为仙人之力。 仙人一指破苍穹,仙人一怒灭苍生。 既然白鸦村连长寿宴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还害得他差点就暴露了,那么理当接受天罚。 所谓的开闸放水,聆月一清二楚,闸门一开,尸骨无存。 这里指的尸骨,指的可不仅仅是那些参与者。 洪水之下,没有幸存者。 聆月很清楚一切将是什么后果,她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但她嘴角却露出了笑,她献祭了族人,但是成全了自己。 本来,她对这些愚蠢的村民就没有好感。 什么愚蠢的破村长,和她那个愚蠢的爹一模一样。 既然治不好她的病,又何苦把她带到世上受苦? 蠢爹。 聆月站在兔头旁边,宛如胜利者一般。她要向仙人表明,她是最衷心的。 —— “谢胥!谢胥!” 意识朦朦胧胧之中,谢胥仿佛听到很远处传来的一声声。水下的传声缓慢而黑暗,宛如在另一个森罗地狱的世界。 谢胥甚至感受不到有人在用力掐着他的手。 水太凉,分不清眼泪还是寒水。 “谢胥!谢胥!你给我醒啊!” 有人重重的捶压他的胸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无人生还,无人生还 此时,在外面的村道上,整个白鸦村的村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很多人手中,甚至还捧着祭祀用的东西。 当他们看见那由远及近的浪花,都仿佛是觉得眼花了,直到看到那高高的回形楼,覆灭在滔天的浪水之中。 犹如,在噩梦之中的场景重现了。“这是、这是什么?” 手里的东西落下,摔在了脚底四分五裂。 以为这是二选一的游戏? 不,这是一人死,还是百人生的游戏。 “好壮观……”聆月眼中,居然出现迷恋和一丝崇拜。这不是仙人之力是什么? 吕嫣选择了谢胥,放弃了所有人。 兔头近距离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可是他眼前,忽然又闪过了谢胥的那张脸孔。 这样的洪水中,吕嫣也不见得能带着谢胥全身而退。 但是重新浮起的谢胥那张脸,细致到他的眉眼,却让兔头整个人猛地呆住。 “我终于想起来了,他是谁……” 兔头一直就觉得,谢胥那张脸给他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原来,他知道这时才想起来,原来似曾相识的、根本其实不是“脸”,而是——眼神。 谢胥的眼神。 那种仿佛鹰隼、猎狗一般的不屈服的眼神,即便被浸泡在水里,被搓磨脊梁骨,被侮辱踩在脚底,也从来没有变过的那种眼神。 那眼神才是兔头觉得熟悉的。 “居然是、你啊!” 旁边的聆月忽然有些打冷颤,因为兔头的声音骤然间变得有些阴森可怖,也不知道他突兀之间想起了什么,仿佛在咬着牙说话一般。 “仙人……” 谢胥的这张面皮,太过温润如玉,所以起到了很强的迷惑性,加上兔头那时候想着吕嫣这个徒儿分散了一点专心,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谢胥那如狼一般的烈性双眼。 兔头那一瞬间,涌上了一种他很陌生的、后悔的情绪。 兔头这一生都很少有这种情绪。 但凡,但凡他早一刻想起来了,他都不会给谢胥任何活命的机会。 冷冷回头看了一眼漫天之水,现在他只希望,吕嫣救不出谢胥。 —— 远在京中的百姓最近都目睹了这件惊世骇俗的事情,看管环京河的官员都吓呆了,整个京河被抽掉了四分之一,滔天的水流湮灭了一个村庄,据说惨烈极了,尸骨无存。 滔天的洪水粉碎了很多东西,包括那幢“奇楼”。楼宇被巨力冲刷的如同粉末,一点建筑的骨骼都看不出来了。 所谓罪证,全都灰飞烟灭。 没有留下一丁点。 建筑尚且如此,别说脆弱的人命了。许多人,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官道路途上,有个顽劣的孩子,刚好从水中捡到了一张漂浮的牛头面具,高高兴兴地戴在头上,欢呼着跑来跑去。 和孩童天真的笑声相对应的,则是惨绝人寰的恐怖场景。 可是在孩童眼里,那些惨状都看不懂。 “据说无人存活?” 要不是白鸦村足够偏僻、确实距离京城还有很远的距离,这场洪水,几乎祸及京城的百姓。 但是许多当时正在城外官道的商贾全都亲眼看见了,很多人货物都不要了,没命地逃回了城内。 “实在太吓人了……” 尤其是守卫京城四大城门的那几个城防官,人都傻了,因为那水就在他们眼前,当时中郎将几乎吓到屁滚尿流:“封死城门!封死城门!” 幸好,幸好,那水并没能真的蔓延进京城,在距离城门半里之处,水流就力竭了。 尽管如此,也是把京城的众官吓到不清,这种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听都没听说过。 “你是说,京城差点,没了?” 因为那洪水蔓延的城门就在北面,而皇城的宫门,就靠近北城门。 这么大的事情自然飞速地传到了皇城宫内,龙椅震怒,大殿上从一品到七品跪了一地,没人知道到底怎么发生的,但是这种事情听着都是这般面无人色的地步,当天京城所有人的后背都是一股凉意。 这可是京城。 京师。 据说皇宫内的贵人们脸都吓白了。仅皇宫之内,包括宫妃女眷,太监宫女三千,加起来就有上万人。 听说当夜整个皇城都失眠了。 龙脉祥瑞之地,竟发生水患,还是这种极为可怕的情况。 看管护城河的官直接就回老家了,要不是有人求情脑袋都得搬家。 而一听被淹的是白鸦村,坤宁宫内,仰躺在榻上的贵人忽然睁开了眼。 “京畿衙门指挥使、谢胥……怎么样了?” 贵人派谢胥去白鸦村执行任务,但这个任务,也就衙门内部知道。毕竟贵人要求的是暗中查,宫内无人知晓。 “听说谢、谢指挥昨日回衙门了……” “你说他回来了?”贵人顿时一脸不可置信。 外面传的洪水滔天,连一个活人都没有,谢胥竟然还能回来? “谢胥人呢?让他即刻来见哀家!!”贵人震惊了。 “这,听说谢指挥似乎受了伤,现在还一直昏迷着,都没醒呢。”自然也进不了宫。 贵人简直气死了,整个人浑身发着抖,白鸦村整个村子灭绝,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而唯一的活口,竟然昏迷了? …… 谢胥被很好的治疗过,郎中来看过,确定了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昏着不醒。而且似乎困在什么噩梦里。 衙役们全都忐忑不安极了,不停问唯一跟着谢胥的郑九:“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郑九只是像一棵冷松一样一动不动守在谢胥的床边,一个字也不说,嘴巴极严。 脑海里,只有那女子孱弱的身影,吃力地背着谢胥,出现在村口的样子。 “马上把他带回去,快!”吕嫣浑身上下滴着水,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甚至有点骇人,“在他醒来前,一定要寸步不离守着他。” 郑九什么都没问,背上谢胥就使出轻功狂奔。 而几乎就在他们前脚之后,那漫天的洪水几乎就扑过来了。 许多只是村外过路的人,瞬间就被席卷进了洪水之中,非常可怕。 要不是郑九身怀武艺,他和谢胥都可能被淹死逃不出去。他甚至没有敢再回头看一眼那个女子,最后的余光之中,是那女子的身影被漫天的洪水吞噬,而她站着一动不动,一双眼眸平静极了,却又好像充满着无尽的悲哀。 第一百二十六章 烂在肚子,永远闭嘴 谢胥昏迷了足足半个多月,才终于睁开了眼,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还在白鸦村的那个客栈里。 “吕嫣……” 郑九点声音从床边传过来:“大人醒了?” 直到这把熟悉的声音入耳,谢胥才猛地僵硬了一下,转过头,看到了郑九的脸。 那一刻脑海里浮现了许多可怖混乱的画面。“我在哪?” “大人放心,您就在衙门里,现在很安全。” 郑九其实并不知道谢胥在那十五天里经历了什么,但是从白鸦村的这个惨烈结局,不用知道也能明白。 “吕嫣呢,“谢胥忽然抬起半身,抬手死死抓住郑九,眼珠瞪着他,”吕嫣……出来了没有?! 郑九罕见地低下了头,“吕姑娘的事,属下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谢胥呆了,脑海里努力地回想最后的场景。“白鸦村呢,马上点兵,我要去那个村子……” 那村子每个人都手染血腥,绝不能留。之前谢胥无数次想过,等他离开村子,一定要带兵再回来。 郑九有些复杂看着谢胥:“大人,已经没有白鸦村了。” “你说什么?”谢胥的脸僵住了。 洪水滔天,尸骨无存。 当郑九缓缓说出来的时候,谢胥梦中那些画面残片好像被拼凑起来了。 谢胥盯着郑九:“你把她丢下了?” 郑九并没有惧意,他坦然看着谢胥:“那种情况下,属下只来得及保护大人一个人。况且,那位吕姑娘也是这么要求的。” 说实话,郑九对于吕嫣的印象还停留在上一个案子中那个有些妖异的换脸女囚,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子会在白鸦村和他家大人一起出现,但是,他敬佩这个女子。 毕竟无论谢胥经历了什么,她看起来都是救了他。 谢胥猛地掀开被子,双脚踩在地上还在颤抖。 肌肉长久未动导致他一下子都站不稳。 “来人。”谢胥朝着外面喊,“我要去大方医馆。” 可是外面却进来了一个白面的宦官,他刚才就听见动静了,此时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谢胥。 “谢指挥醒了?贵人让您一醒来,就去宫内复命。” 贵人这些天急于知道白鸦村发生了什么,所以几乎每日派人来查看谢胥的动静。 甚至太医都来过了。 “谢指挥瞧着像是臆症。”太医当时说,臆症就是指陷入自己的思维世界里,“有的人似乎一辈子也醒不过来。” 京畿衙门的人这可真是吓毛了,而贵人知道后更是气急了,直接放了话,谢胥要是一个月还没醒,就削了他的官,丢出京城。 真没想到贵人如此心狠,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贵人是宠幸谢胥。 想不到,如此残酷现实,一旦谢胥无用了,就毫不犹豫弃如敝屣。 “幸好您醒过来了。”郑九说道。 官保住了。 但是谢胥还需要进宫复命,让贵人满意。 谢胥盯着白面宦官,这半个月谢胥的梦里臆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 坤宁宫内,谢胥一进入大殿,贵人就把所有人屏退了出去,偌大殿内,只留下了谢胥一个人。 “哀家让你去调查白鸦村的底细,结果你干了什么?!” 贵人气到发抖,哪里还是宫人面前那个雍容尊贵的样子,“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谢胥匍伏在地,脑中闪过吕嫣的脸。但是他不能说。 “臣预先让一个属下留在村口,接应了臣,才侥幸逃过一劫。” 贵人将信将疑,“那到底发生了什么?给哀家仔仔细细一点都不许漏!” 谢胥微微吸了口气,抬起了眼眸,直视贵人,他的确没有遗漏,甚至还极为细致地,把白鸦村的经历,一五一十,巨细详实说了一遍,包括每个人是如何被戏弄,淘汰,杀死。 贵人俏丽的脸孔听得震惊扭曲。整个人甚至站立不稳跌坐在榻上。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其实贵人不用问,因为这么离谱的内容,谢胥根本都编不出来。 贵人这辈子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可是当听完谢胥描述的那些场景,她竟然脸色惨白白长久地瘫坐在榻上,圣皇,是用这种方式生存下来的? 谁能相信?这件事但凡告诉宫里其他人,恐怕都会引起剧烈的地震。 前面的半个多月,贵人急切地想要知道发生的一切,可现在谢胥终于在她面前,把一切事无巨细地说完了,然而现在贵人却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听过。 “这件事,你给哀家烂在肚子里……” 在最初的毛孔悚然之后,贵人显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恶狠狠的眼珠,瞪在谢胥的脸上。 贵人心里这时想,幸好整个村子全死了,死了好。 但现在,谢胥反而成唯一的活口了。 “臣明白。” 谢胥回答的自然无停顿,他早就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 贵人的眸光在谢胥脸上来回逡巡,带着某种危险的试探,之后贵人眯起了双眼意味深长:“当初哀家就最中意……你的眼神。” 一张温文尔雅的脸孔,斯文无害,可眼睛里,却好像养着一只深眠沉睡的灰狼。 跟那些伪装出来的假面还不一样,谢胥实实在在就长着一张假面,这假面连阅人无数的贵人和阴狠深沉的于趾逑都被蒙蔽过。 贵人这一辈子都待在豺狼的窝里,什么品种都见过,于趾逑机关算尽想升官,奈何贵人就是不喜欢他,因为他那样的中山狼是最上不得台面的。 就算是狼,也是分等级的,贵人需要的,是狼王。 —— 从宫里出来,谢胥就急急吩咐去大方医馆,他靠在马车里咽下喉间的腥甜,和贵人的每次见面都是一场不见血的周旋。 但好在,这次也算过关了。 半个时辰后,大方医馆到了,破败的医馆破败的门。 谢胥一边咳嗽一边用力敲门,“吕嫣!” 门上都被敲下来一阵阵的灰,看那样子都不知道积了多厚了。 郑九劝道:“指挥使,看样子没人,吕姑娘应该不在,我们回去吧。” 谢胥身体还没有恢复好,又在宫内拉锯了一场,情绪不宜这么起伏。 谢胥望着门,退后了一步,对郑九道:“撞开。” 第一百二十七章 要钱没有,要人我有 一阵木屑纷飞,这下何止是撞开,直接连门带框全都撞没了。 院子里,吕嫣嘴里咬着牙刷,腮帮子还鼓着泡沫,人站在水井边,目瞪口呆看着门口的两人。 那门板带框碎在她脚边,差一点点就砸到她身上了。 大早上这是干什么,杀人吗? “吕嫣!” 谢胥一瞬间眼底涌现激动,朝着女子走了过去。 吕嫣:“……你赔我的门。” 谢胥从上到下把吕嫣看了一遍,似乎才确信她完好无事,“你方才……为何不应?” 吕嫣吐出了嘴里的泡沫:“我不应你就砸门吗?” 哪有这般恐怖蛮横的人? 随便来敲别人的门,敲了之后不应就直接把人的门掀了。 谢胥盯着她的脸,长久后吐出一句:“……你没事就好。” 郑九在旁边,他看到吕嫣平安无事后,心底竟然也松了口气。 曾几何时,只作为冷血兵器的郑九,竟然也开始滋生出了一些人类的感情。 吕嫣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一向伶牙俐齿,此时却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白鸦村的一切,烙印在人心里的阴影,何止是尔尔。 “我当然没事,也不看看本姑娘是谁。”吕嫣小声嘟囔了一句。 谢胥一直盯着吕嫣望,吕嫣刚才听到谢胥敲门,但是她刷着牙,懒得应,谁知道才一会功夫谢胥就把门撞碎了。 “我的门你打算怎么办?”吕姑娘清了清嗓子,开始公事公办,“别以为能糊弄过去,少说要赔二十两。” 谢胥道:“我没有钱。” 吕嫣顿时瞪眼了:“你好歹是个四品,没有钱?” 谢胥顿了顿,实话实说:“我刚当上四品,俸禄都还没来得及领。” 刚当上就被派去长寿宴了,九死一生才逃出来,还差点丢了官。幸好丢官前醒了。 别说俸禄了,现在兜里崩毛没有,穷的叮当响。 “你也真是……”吕嫣都无语了,“太埋汰了。” 从来没见过这个埋汰的官。 人家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还以为遇上个款爷,能讹一笔,没想到这爷浑身上下除了一张脸是啥也没有。 “钱虽然没有,”谢胥看着吕嫣露出不掩饰的嫌弃表情,说道,“但我有人。” 吕嫣讥讽:“人有什么用,能卖给人牙子换钱吗?” 只听谢胥对郑九说道:“去衙门叫几个人,过来修门。” 郑九:“……是。” 吕嫣:“……” 不多时,冯十五等人就到了。他们看着破败的大方医馆,心里那个惊疑不定。 毕竟第一次来的时候,是来搜查的。尤其是一眼看到吕嫣和谢胥站在一起。 “大人,您说有万分紧急的事情,敢问是?”难道又要搜查?还是抓人? 谢胥指了指地上的门框和门板,“天黑前,把这门修好,复原。” 毕竟天黑之后就会危险倍增,如果门坏了很容易吸引坏人图谋不轨。 冯十五:“……” 周八:“……” 其余众人:“……” 郑九:“是的,修门。” 冯十五硬着头皮说道:“可我等手里只有刀钩剑斧,没有锤子等……修门的工具。” 谢胥蹙眉,看着他们:“那就向左邻右舍借一借。” 冯十五有点急眼,看样子还想说什么,郑九打断冯十五:“大人只吩咐了‘修门’这么一件小事,我等难道还做不好?” 谢胥的脸已经沉下来了,他没有说话,就是看着院子里这帮衙役。 一瞬间,冯十五浑身一冷,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僭越。 他们下意识,还把谢胥当成那个可以随意反驳的画像师。 可眼前人,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四品指挥使了。 大人给了吩咐,属下照做就是,竟然还讨价还价。 “是,属下们即刻去借。”冯十五带头转身。 谢胥和吕嫣坐在院子里的小桌上,吕嫣施施然地看了一眼谢胥说道:“我这医馆左邻和右舍都没人,怕是借不到了。” 谢胥说道:“没关系,他们会想办法。” 吕嫣看着他,意味深长道:“你越来越像个指挥使了。” 初见谢胥,虽然顶着京畿衙门代指挥的头衔,可是无人听他,他整个人也笼罩着一层深深的绵软感,脸上的表情最常见的就是无奈。 如今,他冷了脸。不是因为从前不会冷脸,而是因为他知道,他已经可以冷脸了。 看着外面的衙役费劲吧啦地搬来了梯子,丢了手里的刀,捡起了地上的锤子。 谢胥还来了一句,“天黑之前务必修好。” 冯十五低着头:“大人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吕姑娘忍着肚子里的笑,丢了一只看起来八年没洗的杯子给谢胥,谢胥也不嫌弃,就这么直接凑嘴边喝了一口。 其实谢胥能感到吕嫣变了,她虽然嘴上还是锋利,但神情以及眉眼之间,明显都带了几许恹恹。 一种落落寡欢。 谢胥变了,吕嫣也变了。 “听郑九说,是你把我背了出来。”谢胥放下杯子,看向对面的女子。 很难想象吕嫣一个女孩子,在那种情况下,还没有丢下谢胥,把他拖了出来。 “不客气,等发了俸禄记得就行。”吕姑娘挤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谢胥望着杯子里旋转的厚灰:“我的俸禄没多少,还是……给你点别的吧。” 吕嫣说道:“除了黄白之物,我没有别的爱好。” 谢胥放下杯子,“真的吗?” “非常真,”吕嫣看着他,“几号发俸禄?” 谢胥嘴角抽搐。 大方医馆外面,只听从早到晚叮叮当当,衙役们踩着梯子上面,手里举着榔头,轮流对着门框一通敲敲敲。 “大人九死一生从长寿宴回来,就吩咐我等干这事?” 外面冯十五终于忍不了了,一边狠狠敲了一榔头,把钉子敲了进去。同时却很怂地压低声音吐槽了一句。 “知足吧……难不成你还想干之前的那些事情……” 冯十五沉默了。之前于趾逑天天指挥他们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他们都以为这辈子只能活在见不得光的阴影底下了。 没想到于趾逑死了,而他们却没事。 “太阳快落山了,抓紧修、周八你敲快点!” “别光催我、你就不能快一点?!” …… 谢胥看着吕嫣。终于说道,“你吕姑娘想赚钱,还不容易吗?” 这家医馆从来没有开过门,吕嫣的医术,完全能做到日进斗金。 吕嫣白了谢胥一眼:“你知道给人看病有多累吗?本姑娘才没空应付那些俗人。” 她更喜欢不劳而获。 “我在你眼里,也是俗人吗?”谢胥眼神有些深邃。 吕嫣上下瞧着他,眯眼一笑:“是啊。” 谢指挥脸上有点挂不住:“……那何苦救我这个俗人?” 吕嫣吹了吹茶汤,没吱声。 因为这世上,总需要有俗人,才能去衬托那些不俗的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 滚犊子吧 “白鸦村的事情……” “别问我,我不知道。”吕嫣干脆利落地回绝了。 谢胥一脸黑线,他都还没说问什么,吕嫣就这么绝情。 “其实外面都传开了,”谢胥半晌后看着吕嫣,说道,“有人抽干了护城河的水,白鸦村的底下,不知何时被人建造了一种机械,护城河里的水汞被改了道,转向了白鸦村。” 工部尚书亲自带人去考察,试图还原一些现场,可是终究是徒劳。 只知道,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那种机械。零件全都被碾烂了,只剩一些碎片,但即便是那些细碎的碎片零件,也足够让人恐惧惊骇。 工部尚书进宫复命的时候甚至吓到话都不敢说出来,因为,倘若那种机械建造的功率再大一些,再成熟一些,这一次京城、很可能真的就保不住了。 据说工部尚书出宫的时候身上抖动如筛糠,半夜直接病倒了,第二天直接一封辞函递了上去,申请告老还乡,怕这个尚书再做下去命都没了。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把工部尚书,直接吓成了这样。” 谢胥望着吕嫣,脑海中不停地闪回着兔头、和他那张可怕的,脸。从头到尾,兔头都没有亲口喊过徒弟这样的话语,但是谢胥的怀疑一旦产生,结果基本就已经注定。 兔头认识吕嫣,而吕嫣亲口说她世上毫无亲人。 能做到尚书这个位置的,都是历尽千帆,心理素质强的一批的老狐狸。 而且朝廷里都有人脉和靠山,如今,工部尚书却直接吓到连挣扎都不挣扎,直接选择辞职保命了。 工部掌管着全国屯田、水利、土木、工程、交通运输、官办工业等,如今出现了这样的骇人事件,是要诛九族的。 工部的那些工匠,全都被提到了殿前,每个人都被审讯逼问,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是什么,在大殿上头都磕到了血流成河。 “有一个工匠逼于绝望在殿上吐口,说,那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 所谓的仙人。谢胥只觉得冷。 吕嫣盯着谢胥,忽然冷下了脸,“你为什么要问我。” 谢胥的每句话,好像有意在点她一样。 谢胥忍不住垂下眼眸,袖中的手捏紧,他昏迷这十几日的噩梦,全都是兔头人。甚至,他梦见了笼子。那些东西他没有办法对任何人说。 “谢胥,你要是想来我这里打听什么消息,还是趁早滚蛋吧!” 吕姑娘冷笑了,她瞬间抬起杯子里的水,朝着谢胥泼了过去,直接泼了他一脸落汤鸡。 “带着你的人,滚!”她是真怒了。 还以为他真是担心她,呵,吕嫣有些忍不住发抖。 她竟然为了这样的人,放弃了见师傅的机会。 一看吕嫣变脸,谢胥甚至来不及解释,“你听我说,吕嫣……” 他不是那个意思。 可是盛怒之下的吕姑娘,哪里会听得进去任何话。 “滚犊子!!!!!!” 进来复命的冯十五被喷了一脸的口水,嘴里的话含着:“大人,门、门……修好了。” 顺便还帮吕姑娘加固了一下门上摇摇欲坠的大方医馆牌匾。内心没说出口的话。 “不要你假好心,都滚!”河东狮吼怒气值冲天。 谢胥被吕嫣骂了出去,脸上还有点狼狈。 其他衙役集体低着头,没敢八卦。这吕姑娘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果然女人的心海底的针。 吕嫣啪的一下把加固之后的门在谢胥面前甩上,还听到了巨大的落锁声音。 郑九看了看,门框上,无数的钉子,结实极了,这下怕是八级龙卷风都卷不动了。“大人,这下怕是踹不开了。” 谢胥黑着脸:“……回衙门。” 谢指挥带着一群手里抱着梯子和榔头的衙役们穿梭过京城街道,垂头丧气回到京畿衙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京畿衙门也改行工部了。 郑九看着坐在书房发呆的谢胥,这次白鸦村事件,他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大人,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了。”谢胥没好气。 郑九一脸被噎住了的表情。 谢胥也愣了,他下意识才反应过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说话竟然有些像吕嫣那种呛人了。 “……但说无妨。”他不自在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神情 郑九有点心有余悸地看了谢胥几眼之后,才说道:“属下是想说……当、当时白鸦村洪水那种情况,就连属下,都差点未能全身而退。” 那会有一个自称姓赵的绿林人,出来给他带话,让他一定要等到谢胥出来。在看到谢胥之前什么都别做。 然后那人就脚底抹油远远溜跑了,而他再见到谢胥就是洪水滔天的场景。 “如果吕姑娘竟然能在那种情况下、把大人带出来,然后还能在属下离开之后,全身而退,那岂不是说明、说明、说明……” 郑九说明了半天也不敢说。说明吕嫣的身手,武艺,还远在郑九之上。 倒也不是郑九自吹,他能被于趾逑选中做脏活,自然武功在衙门里是排得上前几的。虽然比不上之前那个死了的邢捕快(第一个案子),但是郑九绝对不弱。 可是当时,吕嫣几乎被洪水笼罩了。 今日再见面,她竟然毫发无伤,要知道郑九回来之后还内力岔气,调养了好几天才恢复。 谢胥久久没有说话,但他显然把郑九的话全都听进去了,郑九不敢说出来,他也能明白。 郑九缓慢道:“这位吕姑娘,当初被我们抓回衙门的时候,被验明过正身,属下当时她应当是没有武功在身的。” 所以吕嫣当时各种喊冤卖惨,才被谢胥取信了。毕竟如果当时发现吕嫣有武功在身,加上赵无霜那张脸,无论如何不可能让她那么轻易洗脱嫌疑。 “难道这位吕姑娘一直在、在……隐藏自己?”郑九有点不自然说道。 不仅隐藏身份,还隐藏实力。 这又是为什么? 郑九眼中,只觉得这位吕姑娘疑云密布,太神秘了。 而且,谢胥为何绝口不提白鸦村那十五天发生了什么,而这位吕姑娘,到底又为什么也出现在村子里。 谢胥紧紧扣着手心的肉,才能让自己面上保持平静,他看着郑九:“这些话,出了这个门,不要再让我听到。” 关于吕嫣的任何一切,谢胥都不希望传出这个门。 “……是,属下明白。”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三千世界,佛曰一笑 京城最繁华的红楼之上,包厢红螺绮帐之内,却有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在檀木桌面上,嘴巴被棉布堵住,脸部肌肉甚至因为极度恐惧而微微颤抖,眼里充斥着惊恐。 就在绑住的男人旁边,桌面上,放着一张兔头面具。 “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看来,不得不给自己找一张脸了。” 随着这声淡叹的话音,一只手默默地抚在被绑住的男人脸上,像是在描摹他的弧度,带着些感慨。 “原本,我是不会用这么招摇的脸的,没想到……”说话的人似乎笑了一下。同时,他想到了谢胥的那张脸。 那张脸如此完美,好看,温和。 他早该想到的,那就是他徒儿最爱的脸。 “就他了。” 淡淡的声音说道。同时描摹男人脸的手收了回来。 有时候,招摇也是一种掩饰。 因为没有人会怀疑一个过于高调招摇的人。 聆月虔诚地跪在地上,脖子里的黑斑已经淡化了不少,“是,仙人。” 三日后,一个身穿白衣,长相极为俊美的公子,从楼宇中走出来。他松松握着手里的扇子,眯眼一笑的时候,仿佛三千世界都在他面前盛开。 —— 谢胥很想了解吕嫣,非常想,但是吕嫣的戒备心太强了,他稍微有所试探,就会被她无情地打回来。 他进一步,吕嫣就退十步,吕嫣心底的墙,把他挡在了外面,也把她自己,关在了里面。 “谢指挥,出事了。” 冯十五匆匆走进来,那脸上似乎遭遇了大事不好。 “刚才衙门门口来了个小童,说他是尚书府的门童,请大人即刻去一趟尚书府……” 谢胥把桌面上的画像不动声色拢入衣袖,抬头皱眉:“尚书府?哪个尚书府?” 京城六部尚书,只说一个尚书府,谁知道是哪个。 冯十五压低了声音,“工部、来的是工部尚书府的人。” 工部尚书?谢胥眸底划过了异色,最近工部尚书的热度高得很,而且不是刚说要告老还乡吗? 突然找他干什么? 冯十五接下来的话如同重磅惊雷:“说是工部尚书……死了。” 谢胥呆住。 “你说什么?” 谢胥第一反应是难道工部尚书真的因为白鸦村的事情被降罪了?可是没听到有旨意啊?什么时候宣的旨? 但下一刻他几乎就反应过来了,不可能是宫内降旨处置,即便是真的要处置尚书,也是走流程先削官,再下狱,接着才问斩,怎么可能速度这么快就死了。 “怎么回事?”谢胥沉声问冯十五。“死在哪?怎么死的?” 冯十五小声道:“问题就在这里,听说尚书大人是死于自己家中……的床上……” “自杀?”谢胥不敢置信。 工部尚书耐不住压力自裁?不对,如果工部尚书这么不惜命的话,就不会辞官了。 连官位都能放弃,可见是想要保命的。 “具体的小童不肯说,只让大人亲自前去之后,自会知晓。” 谢胥自然立刻就要动身前往,这听起来就诡异离奇,只是他刚起身,冯十五却有些吞吞吐吐。 “尚书府的人还说,让大人您去的时候,尽量低调,而且不要穿官服。” 谢胥皱眉了,怎么个意思?人都死了,还低调,不穿官服? 谢胥脸上阴晴不定,但他现在就是个四品,工部尚书官居二品,他再怎么不满也要受制于人。 “知道了……走吧。” 尚书府甚至派了马车来,就在后门。并且只允许谢胥带一个随从,谢胥思来想去,还是带上了郑九。 马车的外表上没有任何尚书府的家徽,一看就是从马车行随便雇的,不仅如此,马车甚至没有直接去往尚书府,而是还特意在街道上多绕了两圈,才趁人不备停到了尚书府的后门。 越是这样,谢胥心底的疑云更是重重。 尚书府后门,早就有下人等在门口,看到谢胥从马车下来之后,立刻就做出引路的姿态:“谢指挥里面请。我家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尚书夫人,同样有二品诰命在身,谢胥见了还得行礼。 谢胥往庭院内走的时候,发现对面不远处的走廊上,有一道身影也匆匆的,却是和他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谢胥眼底一沉,没看到那人的脸,但那人身上背着药箱,身上穿着太医的服饰。 太医竟然也来了? 引路的人似乎感受到谢胥的视线,立刻转了个身,刚好挡住走廊,“有句话先和谢指挥说在前头,待会您不论看到什么,还请不要外传。” 引路的人不过是个下人,对谢胥这个四品说话到好像居高临下一样、隐含着威胁的话语。 谢胥看着这人,面上不显,只觉得这话说的,到好像工部尚书的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工部尚书年逾五十,其夫人也年岁相当,据说是少年夫妻,真正的结发患难。 谢胥被领到了前厅,尚书夫人背对着谢胥站着,谢胥礼数周到先行了礼。 “京畿衙门指挥使谢胥,参见夫人。” 片刻,却感到上方一道不快的视线,那视线在审视他。并且审视的结果,并不满意。 尚书夫人转过身就看到跪在地上的男子,在他的身形上打量,半晌终于一道略带沙哑和不信任的声音响起:“谢指挥瞧着,似乎比传闻中,还要文弱一些。” 谢胥顶替于趾逑担任京畿衙门指挥使的事情,在京城权贵圈子里,都传开了。 传的自然不是什么好话。 京畿衙门这么重要的地位,虽说品阶不算高,才四品,但是被世家们互相争破了头。 结果,宫内那位贵人,偏偏心思莫测,扶持了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人。 谢胥抬起了头,和尚书夫人目光相接上了,一时间,尚书夫人竟是心里一咯噔。 她发现了这男子身上的一丝暗芒。 “多谢夫人赞誉。”谢胥说道。 赞誉,尚书夫人根本就不是在赞誉他,但是谢胥这么说了,就好像自然而然应承了下来。 尚书夫人难得地顿了一下才重新勉强开口:“从前这些事情,我们都是找于指挥。” 于趾逑。专门干脏事的那位于指挥使。 而且干得极好。 以至于出了事第一时间,尚书夫人就想到了要找京畿衙门——指挥使。 只是一瞬间,才蓦地意识到,指挥使早就已经换人了。 但是,尚书夫人也已经来不及再反悔了。 “请夫人放心,”谢胥面色平淡无波:“无论是什么事,下官都会竭尽全力为夫人效命。” 尚书夫人盯着谢胥的脸,那一瞬间,她和贵人一样,似乎发现了谢胥的微微不同。 第一百三十章 预告之言,一语成谶 工部尚书死在自己的床榻上,身上没有任何外伤,衣裳完好,甚至瞧着遗体还很体面。 但是,当谢胥看到尚书死去的那张脸的时候,瞳孔刹那就震动了。 “我们用了很多的清水去洗,奈何就是洗不掉……” 尚书夫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微颤和无言的恐惧。 谢胥几乎立刻疾行上前,他第一眼以为尚书是中毒了,因为尚书整张脸变成了极深的黑色,包括嘴唇。 但是等他靠近床榻边之后,受到的震撼才更无以复加,尚书的脖子以下皮肤都是正常的,只有脸,全部漆黑、如同被涂抹一样。 “看样子是某种油彩……”谢胥有些震惊。 在床边跪着一个小丫头,头一直碰在地上,但浑身不住害怕发抖。 在旁边,甚至还摆着半盆水。 里面还有用过的皂角和毛巾。 除了丫鬟之外,还跪着一个小厮,同样低着头趴在地上颤抖。 “我近些日子身体不好,所以和老爷分房睡……”尚书夫人眼内似乎含泪,“老爷是今晨发现出的事。” 谢胥盯着尚书遗体,有种荒诞之感袭入胸间,“尚书大人的死因是什么?” 尚书夫人看向谢胥,“方才太医说,老爷是突然心疾发作,可老爷,平素身体康健,根本就没有心疾。” 所谓的心疾发作,是大多数不明死因的说法,很显然尚书夫人不能接受。 “而且,”尚书夫人有些咬牙切齿,“心疾发作会让老爷把自己的脸涂成黑色吗?!” 倘若未曾见到这么诡异的遗体,或许勉强还能接受尚书是突发疾病离世。 谢胥眼底似乎沉了沉,“请恕下官冒犯。” 说完,他伸出手,用手碰上了尸体的脸,触碰之下的感觉非常奇怪,似乎有一些滑。 谢胥更加惊骇了,他就是画师,整日和颜料打交道,可什么颜料能造成这种效果? 入水不侵? 尚书夫人忽然恶狠狠盯着地上的丫头和小厮,“昨夜就是你们伺候老爷!为何老爷出事你们却不知道?” 丫鬟小厮两人跪在地上哭瞎了:“老爷半夜从来不让我等留在房内伺候,我们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早上进来,老爷就已经这样了。 小丫鬟甚至吓晕了过去。 谢胥鼻端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是从尚书尸体上发出来的。但不是尸臭,似乎是脸上的味道。 一股香气。 谢胥心里微惊,但他控制住了面上表情,现在什么都还不知道,他不能流露过多情绪。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留你们也没有用了!” 尚书夫人脸色狰狞,没想到方才还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人,如今这么狠毒。 再者,作为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夫君半夜不会留人在房间的习惯,无非是找个借口泄愤出气罢了。 “夫人饶命啊!夫人饶命啊!” 谢胥听不下去了,转身对尚书夫人说道:“夫人,他们是第一现场的发现人,下官需要他们的口供。” 尚书夫人望着谢胥,忽然就狞笑一下:“谢指挥,你怕是不知道本夫人叫你来做什么的?” 谢胥直觉这话有异,于是一时没吱声。 “听说谢指挥精通画技,只需要听人描述,就能画出一个人的相貌。” “……是。夫人要画谁?” “三天前,曾有一个女子路过门前,”尚书夫人看着谢胥的脸,说出了他完全意想不到的话,“对门童说,‘此地的主人将于二日晨卯时三刻,丧命’,方才太医说了,老爷的死亡时间就是这个时间点!” 尚书夫人几乎要银牙咬碎,恶狠狠地说出这句话。 “那女子必就是凶手,是她害死了老爷!” 谢胥都听呆了,却看到跪在地上的两个人抖得更厉害了,发出呜咽的声音。 当初,所有人只当成是玩笑,根本无人认真。门童还凶狠地轰走了那个女子。 可是那女子走之前,还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嘲笑声。 “此间主人,卯时三刻,必死……必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尖刻细薄的声音,仿佛此时还扎在众人的耳朵里。 有人已经给谢胥送来了纸笔,尚书夫人盯着他,很显然要亲自看看谢胥有没有本事。 “本夫人要你把那个女人的样子画出来,本夫人要找到那女子,将她千刀万剐!” 谢胥看着纸笔,觉得荒诞又离谱:“夫人的意思是,有人预告了尚书大人的死期?” 三日前,那不就是工部尚书请辞的日子吗? 难道尚书是因为这个原因请辞的?谢胥心底一动。 “把门房叫过来,仔细给谢指挥描述一下那女子的长相。” 很快带来了两个人,一个是门童,还有一个竟然是尚书夫人的贴身丫鬟。 “前天我正好出门给夫人取新做的衣裳,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个披着斗篷的女子。” 谢胥已经觉得不对了:“你们不止一个人看到了那女子的样子?” 门童和丫鬟都点点头。 一个凶手,可能会被这么多人看到吗? 这根本不符合凶手的逻辑。 可是此时门童和丫鬟已经开始描述他们见到的那个女人的长相,“她的眉毛大概……还有眼睛……” 谢胥手里握着笔,旁边尚书夫人视线凛人,他只能开始落笔往下画。 不消一会儿功夫,一双眼睛竟然就画成了,因为丫鬟讲述的很细致,而且还有门童在旁边佐证,两人的说辞准确度异乎寻常的很高。 “就是这样!” 当看到画纸上跃现生动的一双眼睛的时候,两人几乎同时激动承认。 可谢胥盯着这双眼,手却微微开始僵硬。 尚书夫人紧盯着画纸,见谢胥真能画出来,她眼底迸出光芒,“继续说下去!” 不等谢胥有消化情绪的时间,旁边已经开始继续描述起五官,“鼻子是……嘴巴……” 丫鬟一边形容,一边努力地比划着,力图准确。很显然那张脸在她记忆中异常深刻。 谢胥几乎握不住画笔,尤其是当那张脸完整地跃然纸上时,他的笔掉落在桌上。 …… 画上是一张绝对堪称美丽的脸,却那般熟悉——是吕嫣。 第一百三十一章 隔墙有耳,与我同行 大方医馆的门又被踹开了,尘土飞扬,这次比上次还狠多了,郑九用足了功力。 谢胥板着脸,从门外走了进来。 吕姑娘几乎是目瞪口呆:“谢胥,你还有完没完?” 这姓谢的现在是疯了吗,从白鸦村出来人也精神不正常了? “你是不是以为本姑娘不发威,当我是……” 谢胥却直直走上前一把拽住了吕嫣的手腕,把她的话直接堵进了喉咙里,“跟我走。” 说着,谢胥就把吕嫣强行拖向外面。 “你到底想干嘛?松手!”吕嫣怒了。 她看着腕子上那只紧扣的手,她甚至只需要微微认真,就能剁了这只咸猪手。 但是谢胥的掌心烫的可怕,就像是隔着皮肤能灼烧进吕嫣的心里。 “这里隔墙有耳,先跟我回了衙门再说。”谢胥低哑的声音传进了吕嫣的耳朵。 下一刻吕嫣就被他拽进一辆马车,车厢内空间逼仄,还有一股没清洗的味道。 谢胥隔着帘子吩咐,“立刻回衙!” 郑九在外面道:“是。” 这马车是郑九从车行直接借过来的,就是为了不耽误时间。马车飞快地行驶了起来,很显然郑九还是个出色的马车夫。 到了这时候,吕嫣倒也不蠢,她看着反常的谢胥,同时谢胥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你到底,”吕嫣说了一半,“发什么疯?” 谢胥这样子与其说是发疯,不如说是冷静的有点可怕。他的表情,连吕嫣都有点看不透。 说实话,这次从昏迷中醒来后的谢胥,就好像身上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 从那个鬼地方九死一生出来,是个人都可能会产生改变,吕嫣只能自我解释这都是正常的。 一直到马车已经靠近了衙门的街道,从小窗口,能看到衙门的屋檐。 谢胥才终于问了第一句话,“三日前午时一刻,你去过尚书府吗?” 吕嫣狐疑看着他,“什么尚书府?你在说什么?” 谢胥一直盯着她不动,吕嫣惯会演戏,所以她到底说的是不是真话,他根本不知道。 吕嫣却沉下了脸,“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胥的眼神让她不舒服,那眼神也似曾相识,仿佛两人初见时候,他灼灼逼人,把她当作是女犯赵无双。 可那时候吕嫣不生气,因为那次是她主动入局,而眼前这个男人,也没有入她的眼。 心境已变,同样的事情,忽然就变得无法忍受。 而此时马车晃了一下停住了,郑九声音从外面传来:“大人,到后门了。” 谢胥伸手来拉吕嫣,“先跟我下去。” 手被吕嫣躲开了,她冷笑了一下:“有话就说清楚,疑神疑鬼,什么意思?” 她厌烦了谢胥这种看犯人般的眼神,戒备,防范,仿佛她长着洪水猛兽的模样。 看谢胥不说话,吕嫣受够了,直接掀开帘子要跳下马车。 谢胥一把把她拽回来,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和脸,语气似乎有些不稳:“别让人看到你的样子。” 吕嫣后脑勺撞到谢胥的胸口,谢胥后背撞向了马车壁上,吃痛之下他也没有放开吕嫣。另只手还把她死死禁锢在身边。 谢胥的掌心紧贴她的骨骼,灼热的温度透过薄衫渗入肌肤,仿佛要将她的血液点燃。吕嫣咬紧后槽牙,恨恨道,“我的样子又怎么惹到你了?”她身上都是谢胥的味道,还有他从耳后传来的一声声呼吸。 “我再问一遍,你告诉我真话。”谢胥说道,“你有没有……害过人?” 吕嫣挣扎的身体顿住了,她有那么一瞬僵了僵,然后才慢慢道,“我当然害过人,而且害过不止一个,实话说,那些人现在还会夜夜入我的梦里,找我索命。” 吕嫣感到身后谢胥安静如斯,但是禁锢她的力气却更紧了,她嘴角勾起:“你要问的就是这个吗?” 白鸦村那几十条人命,还在她心里活着呢。 不知道为什么,吕嫣这么说的时候,谢胥忽然心底就是一松。 是,吕嫣害人的时候,从来不会掩饰。她也不屑去掩饰。 她张扬如火,烧尽身边人也烧到她自己。 就在这时,吕嫣忽然趁谢胥不备,一口狠狠咬在了他手上。 谢胥浑身一颤,吕嫣泄愤一般地咬,顷刻间就咬破了血,血腥气弥漫在她的嘴里。 王八蛋,敢怀疑她,敢不信她。 吕嫣越想越气,越咬越狠。 但是让吕嫣意外的是,即使如此谢胥也没有放开她,反而下颚紧紧贴在她头顶,“咬,你要觉得泄愤尽可以咬死我。” 这反而让吕嫣不敢咬了,她嘴里嗖嗖凉,一缕血从她唇边流下来。“……姓谢的,你果然疯了吧。” 谢胥也不知道自己疯没疯,他承认在今天画出画像的那么一瞬间,他陷入了情绪汹潮。 都知道他昏迷了半个月才醒来,然而这半个月的噩梦,在他的脑子记忆深处凿开了一个洞。 笼子,兔头,脸。 “我相信你。” 吕嫣说谢胥疯了,谢胥却没头没尾回了这样一句。 “谁、谁要你信?” 谢胥眼底翻涌着暗色,与此同时吕嫣心惊肉跳,连谢胥把她拽下马车也没有再擅动。 郑九刚才听到马车里各种动静,此时又看到谢胥滴着血的手,郑九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想。 谢胥却看向他:“之前赵无双的画像曾经被贴满了全城,尚书府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反应过来。” 他今日画出画像,就知道事情大条了,出了尚书府连衙门都没来得及回,就带着郑九先去了大方医馆。 因为一旦有人意识到、这张脸其实很熟悉,以尚书府的能力,很快就能顺藤摸瓜查到吕嫣的身上。 “务必守好衙门,三班轮值,不要放一个无关的苍蝇进来。”谢胥沉着脸吩咐郑九。 郑九低头:“是。” 郑九真的很意外,今天画像出来的时候,他以为谢胥是要抓吕嫣归案,但今天的种种作为——他看着不像。 稍晚些的时候,吕嫣才从郑九的嘴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知道原委的那一刻,吕嫣脸上的表情同样陷入了定格。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尔虞我诈,骗中之骗 郑九趁着夜半没人的时候,京畿衙门万籁俱寂,再次进入了谢胥的书房,然后轻车熟路走入了密道之中。 如今整个衙门只有郑九被谢胥允许进入这里。密道中,只有一盏灯,在谢胥的手中。 “大人,看吕姑娘的样子,应该是相信大人了。” 郑九无声跪在地上,在这里说话,自然是因为安全。 谢胥慢慢转头看着郑九,脸上神色明寐相间,半晌才说道:“这也要多亏你的配合。” 谢胥的右手上,已经包上了绷带,被吕嫣咬的地方。 郑九低头:“都是属下分内之事。” 有些话,自己说出来,远不如从别人的口中听到来的有分量。 比如,谢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吕嫣好。 尤其是吕嫣那样傲娇和多疑的性格,谢胥说的任何话,她都可能会质疑,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就会成立。 郑九悄悄抬了一下头,黑暗中,一盏烛光,他只能看到谢胥的轮廓,完全看不到他的容颜和表情。这样模糊不清的指挥使大人,和白天那个温润的形象完全是天差地别的。 “属下还以为……大人真的已经完全信任了吕姑娘。” 至少之前看到吕嫣从洪水中救出谢胥,而谢胥又在尚书府出来后第一时间去找了吕嫣。任谁,都会这么想。 昏暗之中,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哂笑声。 “信任?” 谢胥执着灯火,走向了那张椅子。那张,曾经摆放着断头尸体的椅子。 那椅子上,还有些暗红色的干涸血迹。谢胥甚至没有命人清洗干净。 “在白鸦村的十五天,对于那些人的变态游戏,每一步她都仿佛能料到。”谢胥曾经还问过吕嫣,是不是你曾经经常做过类似的“游戏”。 郑九听着谢胥凉意森森的声音,内心竟然弥漫起了咯噔和忐忑。 谢胥声音淡凉在通道之中泛起类似的回声,“还有赵无双的案子。” 郑九不敢接话,他只是心中疑惑,这个案子不是早已经证明了吕嫣是无辜的吗? “看起来……一切都与她没关系。”谢胥脑海中,回忆着初见吕嫣时候的一幕幕,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她就在算计他,每一步,都不是无辜,“吕嫣连白鸦村那种地方,都能来去自如,她会对付不了一个赵无双吗?” 吕嫣供词说,赵无双潜入了她的医馆,胁迫她和她换脸。 无辜可怜吕姑娘,清清白白吕姑娘。 谢胥执着灯的食指指骨几近泛白凸出,灯火似乎都随着他的手晃了晃:“她的手段,想必你也已经见到了。” 郑九忍不住背脊一寒,吕嫣会不会武功先放一边,至少这姑娘是真的很邪门。 现在再回想她第一个案子时候的供词,那被抓到大牢之后的做派,真的全都像是演出来的。 一个人的言行前后若是不同,那必有一个是假的。 “指挥使心思缜密,属下着实不及。” 于趾逑死的一点都不冤,他就算没有被那一箭射死,迟早也会死在谢胥的手里。 “在她面前,不能有丝毫大意。”谢胥面色阴冷,和灯火的光仿佛阴明两面。花开两面,佛魔之间。“既然赵无双的案子里,她是故意的,那么她的目的,大概本来就是……京畿衙门、或者,我。” 随着声音的一顿。 郑九觉得骨头里都爬着一股凉,若这些都是真的,这位吕姑娘简直也心机深沉极了。 她做这些,意欲何为? 谢胥背对着郑九,一点一点拨弄着灯芯,他似乎根本不怕手指被火灼烧一样,因为他心里比这火灼还要撕裂疼痛。 处心积虑接近他,是要利用他?还是玩弄他? 就像,玩弄白鸦村那群村民一样。 只是把他们当作一个、好玩的物件,好玩的“东西”。 ……宠物。 “所以大人是怀疑,尚书这件案子,也和吕、吕姑娘她有关?”郑九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谢胥片刻声音也听不出异样,淡淡道:“那就看她接下去打算怎么表现了。” 和吕嫣有没有关、她又想要做什么,一切都取决于她后面的所行所为。吕嫣没有一个作为是多余的,她只要行动,必有目的。 “这件案子,刚好也给了我机会,把她看在我的眼底下。” 吕嫣住在京畿衙门,很显然比她住在大方医馆要给谢胥带来方便,谢胥可以近距离接触她。 而如今这个理由,还名正言顺,以保护她的名义。 “……大人神机妙算。” 谢胥却无声一笑:“若她是无辜的,她也一定会想办法替自己脱罪,总之,一切都不需要我们操心。” 是吕嫣干的,吕嫣会有行动,不是吕嫣干的,她也不会吃这个亏。 谢胥和京畿衙门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静观其变,就可以了。 火烛熄灭,密道内也恢复静谧。—— 吕嫣一直睡到午时一刻才醒,起床打了个呵欠,一回生二回熟,如今这京畿衙门也算是熟悉的地方了。吕姑娘睡得自然还不错。 而且,谢胥还给她换了一间厢房,没死过人的。 但想到昨日郑九的话,她还是眯了眯眼睛。 堂堂六部之一的工部尚书死了。目击者指认她的“脸”曾出现在门口,诅咒尚书几时几刻会死。 这种把戏,还真的是新鲜。 吕嫣推开门,朝院中走了出去。 没走几步,就闻到一股茶香,谢胥披着一件轻裘,旁边摆着个炉子在煮茶。 “你醒了?”谢胥看向了她。似乎笑了一下,“饿吗?” 吕嫣一眼看到了他手上包着的纱布,多少是有点不好意思,还没等说什么,谢胥已经揭开了旁边炉子上的一个蒸笼。 “早上冯十五到门口买的早点,过来吃点。” 吕嫣慢慢走了过去,瞥了一眼,普通的白面点心,“你这算是囚禁我吗?” 昨日看她如同嫌疑人般的眼神,哪怕有一刻曾经怀疑她,她也同样不悦。 谢胥顿了顿,愕然看着她:“你没在牢狱,行动自如,觉得哪里像囚禁?” 吕嫣眯着眼睛,她总觉得谢胥变了,可又说不上来。跟从前一样努力想找出他说谎的痕迹,可是又真的没有。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事不过三,无法验尸 前日半夜,谢胥曾经进了一次宫。 工部尚书之死还未发生,他持着贵人的私印,进入了坤宁宫面见贵人。 “位于长胜街的那座高楼,”谢胥视线看着贵人的脸,“请贵人允许……我想上去看看。” 那座楼宇始建于十几年前,共有十九层梯子,是一位神秘的高人仅仅带了一百名工匠完成的。 据说此楼能凝聚万宝之气,聚天地精华,护佑京城。 (第一个案件结束时,谢胥护送吕嫣回家经过的那座楼。) 贵人狐疑地看着谢胥:“那楼宇不许人进入,你为什么突然要去那里?” 那楼自从建成就只有一个入口,被锁了起来,因为据说凡人擅自登楼,会污染仙气。 “有一件事情,在臣的心中,臣想要确认一下。” 谢胥知道钥匙就在宫内,即便不在贵人手中,贵人也一定拿得到。 贵人冷着脸:“什么事情非得半夜进宫确认?白鸦村的事情你本来就成了众矢之的,现在还不谨言慎行、又想要做什么?” 谢胥很少对贵人坚持要什么东西,更不要说这么奇怪的要求,“贵人可曾见到过建造这幢楼的‘高人’?” 贵人顿了顿,暮气沉沉的目光瞥了眼谢胥:“哀家二十年前就已经不再陪王伴驾,未曾见过。” 贵人被幽居在这个深宫,看似无边富贵,实际半步不得踏出。 “那幢楼是京城最高的建筑,”谢胥缓缓说道,“贵人可有想过,站在那最高之处,会看见什么?” …… 钥匙锁在宫内的宝库中,贵人答应借给谢胥钥匙,但是天亮之前,钥匙必须归还宝库。 谢胥丑时进宫,寅时结束之前来回一趟,足够了。 谢胥站在那楼宇的最高之处,抬头看着天上的星子,手可摘星辰,原来竟真的是这种感觉。 极目远眺,他也看到了他想看的。 “你是想告诉哀家,于趾逑是被从那座楼上射出的一支箭弄死的?” “是。”谢胥抬头望着贵人,“那幢楼建造的位置,视野,可以看到整个宫城。” 甚至,半个京城。 贵人久久没说话,因为她有些失望,“谢胥,你知道你在说一件天方夜谭吗?” 谢胥本就没指望贵人会一下就相信,当初这幢楼建成之后,圣皇曾经登高望远,他要的就是一座可以俯瞰皇城,俯视子民的高楼。 “你可知道现在军中的弩箭,最长的射程是多少吗?”贵人淡淡说道。“如果有人在高楼上射杀于趾逑,她怕是把宫中最强的劲弩搬过去,都做不到。” 谢胥这个想法太天方夜谭,不切实际,贵人怎么可能不失望。 况且,于趾逑怎么死的这件事,有那么重要吗?贵人甚至都懒得再提这个人。 “你已经是指挥使了。姓于的死便死了,你无需再管他怎么死的。”在贵人看来谢胥这是多余的优柔寡断,让她不喜。 谢胥出宫时候刚好看到东方鱼肚白,他站在这里也能看到那高楼,无需管于趾逑怎么死?那怎么找到那个杀他的人? 在那高楼之上,不止是宫城,还能最清楚的,看到吕嫣的医馆。 —— “如果一个人死了,首先要想的,是谁能从中获利。”吕嫣搅动着杯子里的水,看着谢胥,“工部尚书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她都不认识那老匹夫。 谢胥半晌才说道:“我并没说你是凶手。” 好好一杯茶被吕嫣给搅浑了。 “但你在怀疑,”吕嫣笑看着他,“第一个案子遇到我,白鸦村又遇到我,现在尚书死了,又有人作证看见我。” 正所谓一次是巧合,两次还巧合,三次——事不过三。 吕嫣都忍不住啧啧。她自己都怀疑她自己了。 谢胥感受到吕嫣咄咄的视线,他面色没有一点变化,只是迎着她的目光:“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吕嫣和他对视了很长时间,“……尸体呢,让我看看这个尚书的尸体。” 她只要验尸,定能发现端倪。 谢胥说道:“尚书夫人不允许遗体被带出尚书府,所以验不了尸。” 太医已经确认了死因,尚书夫人更不会让旁人碰遗体。而且,尚书的遗容那么诡异。 吕嫣有点子无语,“所以你把我抓来,就凭着一面之词,甚至证据都没有?” 谢胥看着她:“我没有抓你,只是希望你避避风头。” 吕嫣看着他:“本姑娘不喜欢被人栽赃。” 谢胥道:“那你觉得,谁会栽赃你?” 吕嫣忽然顿住了,谢胥这话等于在问,她的人际关系。 也就是,谁和你有仇。 吕嫣把被自己搅过的水泼了出去,重新倒了一杯,笑道:“谢指挥这是在受害者有罪论吗?” 谢胥收回视线,他本来就没指望吕嫣能回答,他们的这种你退我进的对话游戏,他已经有些厌倦了。 “谢胥。” 吕嫣冷了几分脸,“我到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谢胥漫不经心:“你说。” “你究竟是想要真相,还是只是想要‘我’?” 谢胥有一瞬间的凝滞。他慢慢看吕嫣,“……什么意思?” 却见到吕嫣一双明媚的眼端详着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只听别人说见到了一个像我的人,”吕嫣或许看不出来谢胥心中的盘算,可她能察觉到一些别的东西,“你就把我抓来了。这个案子的其他部分,你好像都并不关心。” 谢胥迟迟没有说出话。 看起来他没有反应,实际上没有反应就是反应。 “就好像,你只是在等一个能抓我的机会。” 这个机会是什么不重要,只要有就行。 所以谢胥看似行动迅速,既不是为了这个案子,也不是为了真相。 就仅仅为了吕嫣这个人而已。 谢胥终于说话了:“案子发生到现在,才不过一日。”他的作为,并没有什么不妥。 吕嫣看着他,曾经吕嫣也想过,谢胥这么一张俊美的皮囊,是不是也是假的。可是之前谢胥受伤的时候吕嫣检查过他,没有发现换脸的痕迹。 “如果我是你,我会去查查那位尚书夫人,”吕嫣说道,“尚书之死,获利最大的人是她。”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吕嫣推理,切中七寸 工部尚书请辞告老,而尚书一旦真的告老,失去的不仅仅是其二品的官身,还有这个官位所带来的一切。 “你想说,尚书夫人为了荣华富贵,不惜杀了尚书?”谢胥眸内看着吕嫣,似乎一点都没有为她的话动容,“即便不再是尚书,这么多年为官,他们仍然可以安享富贵。” 尚书府库里的银子,估计都能保三辈子无忧。为了这个杀掉自己结发多年夫君? 而且,工部尚书这对夫妻,据说可是感情好的紧。 吕嫣瞧着谢胥,“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的?” 谢胥看着吕嫣面前的杯子空了,他拎起炉子上的水,用缠着纱布的那只手给她续上:“……那就请吕姑娘解惑?” 吕嫣盯着他几乎没有情绪波动的眉眼,缓缓吐出道:“尚书和夫人有二子一女,其子准备入仕途,其女原本已经和三品大员议亲。” 儿子顶着二品尚书之子的光环,不仅会仕途青云,将来更能迎娶同样家世的女子。 至于女儿,贵为尚书千金,至少嫁入三品之门,甚至高嫁个一品也有机会,所谓的世家豪门,就是这么一代代传下来的。 可眼下,却因为一封请辞的信,这一切一切都可能要化为泡影了。 别说嫁给三品了,工部尚书一旦官位丢了,而且是因为白鸦村的事情被降罪丢官,怕是九品芝麻官都要嫌弃几分了。 “尚书夫人年事已高,她自己或许还能忍受这些落差,但是她的子女忍不了。” 光有富贵金银,没有荣誉地位,和普通的商户有什么区别?高高在上一辈子,日后却成为贱民,再有钱有什么用?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之深远。”吕嫣根本没有吃东西的胃口,她嘲讽说道,“如果你是尚书夫人,你选择保全子女的前程,还是守着一个年老固执、没准早就已经厌腻的老人味夫君?” 吕嫣说话一点都不客气,二品大员被她贬低的一无是处。 实际上,世间大多数的女人,有了子女之后,重视子女,本就超过重视夫君。 谢胥自己是个男人,从他的视角,自然理解不了,也体会不到这点。 但是,吕嫣的分析已经切中七寸了。 其实,之前谢胥在尚书府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尚书夫人身上一丝微妙的违和感。 工部尚书请辞,在他的角度是选择保全自己,可是在家人的眼中呢?他们只会觉得工部尚书是如此的胆小懦弱,年老无用。 “人在这世上所有的人际关系,说白了,都是身份地位带来的。” 身份一变,就连家人都会嫌弃你。这就是事实。 “这都只是你的推测罢了。”谢胥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道。 然而沉默已经代表了一种动摇。 吕嫣看着他,笑了:“你抓我,不也是推测吗?” 每个人都相信自己的推测,都觉得自己必然是对的。 谁都没有能送对方入牢狱的证据,谁又比谁高贵。至少尚书夫人有绝对的动机,而她没有。 吕嫣忽然就从桌前站了起来,咬牙冷笑道:“谢胥,用你的脑子想想,在尚书府门口公然露出我自己的脸,还放话恐吓,本姑娘有那么蠢吗?” 她要是想害人,轻轻松松都能不留下任何把柄,让谢胥和京畿衙门查到死都查不出。 眼看吕嫣忿忿拂袖而去,谢胥熄灭了炉子里的火。 在回到书房之后,郑九忍不住对沉默的谢胥说道。“其实,属下认为吕姑娘说的话有理……” 吕嫣这个人邪门的地方就在于,她总能一句话点到问题核心。 点的那么冷汗涔涔。 就好像一个绝对冷酷、又洞若观火的旁观者,她站在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的角度。她说起尚书的时候,甚至能把他形容成老人味。 “而且尚书府的人说看见了吕姑娘出现在门前,都只是他们一方面都说辞。”郑九说道,“没准,真的就是尚书夫人自导自演呢?” 作证说看见吕嫣的,都是尚书府的人,那些下人们说什么,自然都会听从主子的安排。 实际上,这种证词在公堂上,是不太能取信的。 而且,吕嫣即便出现在尚书府门口,她又怎么杀死尚书? 其实这些关节,谢胥自己应该也能很容易想的明白,只是——似乎正如吕嫣所说,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个案子上。 二品尚书死了,谢胥心里,却只想着吕嫣。 “所以,你也觉得我竟然连这些都没有想到,是严重失职?”谢胥眼眸深幽,看的郑九直接低下了脑袋。 办案是假,借故抓来吕嫣才是真。 “属下不敢,属下就是觉得,如果凶手另有其人,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谢胥听着郑九的话,他何止觉得吕嫣说的有理,甚至这些分析还对应了他之前在尚书府感受到的那一丝异样。 尚书夫人刻意说,她前几日就和老爷分房睡。 分房的理由呢?恐怕因为辞官的事情,夫人和尚书之间早就有了分歧和怨气。 因为白鸦村洪水的事情,工部已经惹得龙颜大怒,而且尚书请辞的折子前几日就已经递到了宫里。但是陛下迟迟未批,这可不是因为陛下垂怜他,反而是因为,陛下认为让他告老还乡太便宜他了。 陛下想要惩罚、更想要树立一个典型,给所有人当教训。 所以工部尚书这些日子,定然是惶惶不可终日,告老还乡其实已经是他能得到的最体面的结局了。 结果在这个节骨眼,他死了。 请辞的折子还没有批,他死的时候,还是二品尚书。 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一个已死的老臣,朝廷如果还追着降罪,未免有点太不体面了。所谓死者为大,就算之前怪罪工部,现在这份怪罪也随着人死烟消云散了。 甚至尚书一死,其子女今后还会获得怜悯,以后的仕途之路也不会耽搁。 女儿的婚事,也可以保住。毕竟那位三品如果想反悔不娶,也会被全天下戳脊梁骨。 一个人死,换大家都享福。简直美哉啊。 这好处可太太太大了。 “我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谢胥眸底暗流,“堂堂尚书夫人,为什么要攀咬吕嫣?” 尚书夫人认识吕嫣吗,为什么会偏偏描述出吕嫣的相貌?两人身份云泥之别,毫无交集。即便要攀咬,也该攀咬一个旁的什么人。 偏偏,又是吕嫣。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场利益,一场交换 吕嫣倚着门框,指尖绕着鬓边一缕碎发,似笑非笑地盯着守夜的两个衙役看,“没想到还派了两个人保护我,你们指挥使真的太客气了。” 这俩个衙役吕嫣不认识,而且看着年岁也不大,最多刚及弱冠,生的一张脸孔倒是俊武不凡,只是保护两个字被吕嫣说的讽刺极了。 两人低着头,不敢看吕嫣的脸,指挥使说了,尽量不要听这个女人说话,也不要看她的脸。 “指挥使只是希望在事情明朗之前,让姑娘暂住衙门。”其中一个衙役低声说道。 派他们只是确保吕嫣不会偷跑离开。 “暂住?”吕嫣啧一声,看着两个年轻衙役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忍不住挑唇一笑,“两位小哥哥瞧着面生,我上次来衙门‘暂住’的时候,好像没见到二位。” “……我等是上个月刚被选入衙门当值。” 之前第一个案子的时候,京畿衙门半数以上的衙役都空了,除了死掉的那几个,剩下的全都主动请辞离开了这不详之地。 吕嫣看着其中一个脸嫩的,有心调戏一下,“这长夜漫漫的,二位小哥哥不如进来守着,三个人挤挤暖和。” 说着吕嫣伸出手,两人顿时如同见到了洪水猛兽一般,迅速踉跄后退了好几个大步。“使不得……我等、我等在门外守着就可以。” 指挥使说了,千万,千万不能让这女人碰到你。 看着两人的脸色大变,吕嫣嘴角的笑却变得更耐人寻味了,“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二位至于吗?” 就在两个年轻衙役僵硬在那里的时候,一道声音传了过来,“他们脸皮薄,你就别逗他们了。” 踏着月色走来的,正是一身漫白轻裘绶带的谢胥。 他对两个年轻衙役使了个眼色,两个衙役如同见到救星,立刻退到了谢胥的身后。 吕嫣目光落到谢胥的身上,唇边细碎笑意:“你派两个新人过来,这是看不起谁?” 谢胥看着吕嫣那张脸上的表情,听出她咬牙的声音,“只能怪冯十五他们都怕了你,没人愿意来。” 吕嫣掌握着他们每个人的致命秘密,所有曾被吕嫣盘问过的人全都对她有阴影。 “况且。”谢胥说道。“你要是真想走,这两人也拦不住你。” 吕嫣脸上的表情收了收,她瞧了一眼谢胥,一直松松斜倚着的身子慢慢立直了。 “谢指挥太看得起我了,你这衙门铜墙铁壁,你不放我,我又哪出得去?” “白鸦村也是铜墙铁壁,你不还是出来了?” 吕嫣和谢胥目光相接,仿佛风刀霜剑严相逼。 吕嫣听到了自己后槽牙咬在一起的声音,她笑:“看来有人不太有良心,忘了自己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谢胥的目光如同夜空里最黑的那颗冥夜星:“我没忘。” 她带着他九死一生从那里出来,换来的却是猜忌。 这就是人心。 吕嫣袖中的手抠在了一起,她当着谢胥的面,甩上了房门。“本姑娘累了,要休息。指挥使自便吧。” 门外许久没有传来声音,连人离开的动静都没有。 就在吕嫣咬牙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谢胥的声音,温和清润:“你爱吃什么早点?我明早让冯十五去买。” 他还记得今天早晨,买来的早点心吕嫣一口都没有碰。 吕嫣:“……” 她有时候真的很想剖开谢胥的那颗心,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的。打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这招数是不是也太老土了。 “本姑娘……只吃最贵最好的。”不要最好,只要最贵。 —— 第二日吕嫣睡到日上三竿起身,早就把自己昨天说的话忘了,没想到一开门谢胥就进来了。 “吃吧。” 谢胥打开一个油纸包,露出里面的几个像是羊屎蛋子之类的东西。诡异的是,那东西还冒着热气。 吕嫣目瞪口呆:“这什么?” 谢胥扬了扬下巴,“最贵的。” 吕嫣:“……几颗屎蛋子?” 谢胥不悦地看了她一眼:“这是白鹤楼卖的仙寿饼,全京城没有比这更贵的了。” 还特意做成了仙丹圆圆的模样,据说每天只卖五十个。冯十五半夜就去排了。 “据说吃了延年益寿,美容养颜。”排队抢的都是年过五十的女客。 吕嫣呆了:“这你也信?” 谢胥说道:“我信不信有什么,反正它是最贵的。” 说着,他还往前推了一下油纸包。 吕嫣:“……其实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何必当真。” 全京城最贵的点心居然是几颗屎蛋子,真是无奸不商。 “昨日尚书夫人进宫了,一直到昨晚半夜才从宫里出来。”谢胥毫无铺垫地说出这句话。 吕嫣眸底一凝。 尚书夫人进宫,自然是为了商量尚书之死的事。而待到半夜,说明不止是哭诉那么简单。 “大人。”郑九进来了,“尚书府来信了。” 说着,他还看了一眼吕嫣,那眼神有些意味复杂。 这么刻意的反应,吕嫣不由眯起了眼。 郑九已经拿出信交给了谢胥,这信封跟平日的不同,整个外层是素白的。 谢胥当着吕嫣的面直接拆开,只扫了一眼,脸色就有微微的变化。 吕嫣见状讥讽一笑:“怎么,要抓我归案了?” 谢胥却把手里的信,直接瘫到了桌子上,让吕嫣自己亲自看清楚上面的内容。 吕嫣一扫之下脸色也变了变,那竟是一封葬礼请帖。 “宫里下了旨意,后日将为工部尚书举办丧礼。”谢胥轻轻道。“六部尚书都要参加。” 看起来,尚书夫人进宫本夜才回的成果已经出现了,宫内竟然亲自下旨办丧礼,就代表不追究工部的任何罪责了。 “这么急着下葬,不查死因了?”吕嫣有些咬牙。 尸体一旦入殓,就不能验尸查案了,尚书府的人不知道吗? “这就是属下要说的另一件事。”郑九这时看了看谢胥,“方才属下回衙的路上,听到外面也已经开始传开了。尚书府似乎放出消息……说尚书是病故。” “病故?” 明明是横死,却说是病故。 谢胥感受到了吕嫣看过来的目光,她带着讥笑和凉薄,他想起昨日二人争辩的一切。 一切都跟吕嫣说的一样,这件事最大的得利者,是尚书夫人。 这么急着下葬,很显然,尚书夫人不在乎真相。 第一百三十六章 四大妆术,临摹复刻 办案最重要的就是遗体,遗体一旦下葬,就代表真相也被永远埋葬。 谢胥站起了身,“我要进宫一趟。” 吕嫣凉凉地说道:“旨意都已经下了,你现在进宫还有什么用?” 请圣君收回成命吗?区区四品,也不怕人头落地。 谢胥面色不虞,袖中指骨已泛白。 “觉得不甘心?”吕嫣说道,“觉得自己被涮了一把?” 成年人的世界,多么正常,只有利益,其他都是假的。 谢胥忽然看着吕嫣,那眼神让吕嫣有点发毛,但只有那么一刻,谢胥就恢复了平常。 吕嫣有点狐疑,谢胥说道:“看来,我要送你回医馆了。” 没想到才两天,这件事就结束了。 吕嫣反倒顿了顿,虽然她挺喜欢看谢胥吃瘪,但是这件事情,她也没好到哪里去。 “带我去参加葬礼。”吕嫣对谢胥扬了扬眉。 谢胥呆住,反应过来盯着吕嫣:“你说什么?” 一向事不关己的吕姑娘竟然主动提出要去参加尚书的葬礼? “不是给你发了请帖了吗?”吕嫣看向桌上的白色素信,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我要亲眼见见尚书的遗体。” 从一开始,吕嫣就是被硬扯进来的,搞得她像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堂堂吕姑娘有这么便宜吗? 谢胥目光有些微灼:“你真的要去?” 说实话,吕嫣这个建议,到有那么点歪打正着,切中谢胥的心思。 “你既然选择把我扯进来,难道没有想过,我怎么能吃了这个暗亏。”吕嫣的笑意有几分讥意,谢胥明明很了解她,“到了丧礼上,你想个办法,让我靠近尚书的遗体。我自然就有验尸的机会。” 大家都是聪明人,何须再多言。 谢胥和吕嫣目光一碰,条件达成。 尚书夫人既然能成尚书夫人,自然出身地位也样样不差,平民女子高嫁是戏文里才有的故事,真实的联姻,都只有门当户对。 谢胥查到,这位夫人的母族有位姑姑就在宫中任三品女官,自从工部出事之后,夫人没少出面活动,企图为夫君求情。没想到,自己这边努力找人脉,夫君却自己退却了,坚持要辞官,说什么也拉不回来。 从这点来看的话,难怪尚书夫人会气到可能杀夫。 尚书死之后,夫人再次进宫,哭到了圣君面前。 恳请圣君看在孤儿寡母的份上,不要再责怪工部尚书的失职。 圣君哪里受得了一介妇人的胡搅蛮缠,自然就同意了,还下旨为尚书办丧。 其实,圣君只是不想落下一个不仁德的名声。 “我要回医馆准备些东西。”吕嫣说道。她当然不会两手空空单枪匹马去尚书府,把希望压在别人(谢胥)身上不是吕姑娘的作风。 这次谢胥没有阻拦:“好。我让郑九护送你回去。” 是护送还是监视,吕嫣心底哂笑。 吕嫣回去也没待多久,就打开了她的药箱,从里面挑出了几样东西,踹进了怀里。 参加葬礼肯定不能背个大箱子在身上,吕嫣还需要易容改装一次。 回去之后吕嫣对谢胥说:“以你的身份,我打扮成衙役是最好的。” 不会惹人质疑,而且,这个衙役的身份最好还是真的。 “你在衙门里,找一个跟我容貌有两分相似的衙役。不需要多像,稍稍有些就可以。” 每十个人里,总能找到两个有一点共通点的人,或许是轮廓,或许是五官的某一处。 吕嫣看着谢胥:“这对你应该不难。” 谢胥对脸的研究,本就超越一般人,他还曾经让吕嫣在几千张画像里,找出相似的五官去拼凑。 吕嫣的这句话,他想必一听就明白。 很快,谢胥叫来了一个衙役。 这衙役身量瘦小,一张脸抬起来普普通通,也没看出哪里像吕嫣。但是吕嫣打眼一看就乐了,“谢指挥果然是专业人。” 谢胥曾经说过,画人画皮最难画骨,五官大同小异,都可以整。最难的正是脸型,轮廓。而这个小衙役的脸骨轮廓,从侧面猛一看,竟和吕嫣几乎有九成相似。 “就他了。”吕嫣说。 吕嫣抖出了自己的化妆工具,都是旁人没有见过的玩意,光是大大小小的刷子就有十几把。 所谓传说四大邪术之一,化妆术,可以把平平无奇的一个人变成容光四射,也可以把一个俏丽夺目的人变得毫不起眼。 “在这里当我的模特,不要动。” 吕嫣对照着这个衙役的脸,一点一点调整自己的五官。 眼睛可以用纸贴变大变小,鼻子可以打阴影,甚至肤色和唇形,都不在话下。 就这么一点一点,慢工出细活,吕嫣用去了三个时辰。 但当她放下笔的时候,这三个时辰的功力已经得到了具象化。 那张脸映照在铜镜里,和旁边的小衙役俨然宛如孪生、至少十之七八的相似! 这已经十分惊人了,那衙役直接惊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这,这……” 吕嫣懒洋洋道:“给我找一套合我身材的衣服。” 吕嫣的身量在女子中算是高挑,刚好衙门里长得矮小的衙役也有好几个。 很快就找到了一位不当值的小衙役,拿了他的服装给吕嫣。 吕嫣一换,还真的意外合身,除了腰身需要收一收,几乎不需要修改。 接着吕嫣挽起了如瀑的青丝,一点点编短盘了起来,再把差役的帽子戴上,瞬间抬头,衙役和吕嫣站在对面,若说刚才是十之七八,那现在已经是十足十的一模一样了。这景象惊悚诡异、宛如是两个人在照镜子。 “你……”谢胥隐隐在心惊。他就站在吕嫣面前,可是若不开口,他都不敢说能认出来。 他实在没想到吕嫣除了会换脸,易容术都这么厉害。 吕嫣看着他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翘了翘嘴角,“连你都认不出来,尚书夫人就更不可能认得出来了。” 原本谢胥还有些担心,毕竟吕嫣的脸在尚书府已经暴露了,就算再掩饰,也难保不被人看出来。 可是如今见到吕嫣化完妆的样子,谢胥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了。 吕嫣把工具收回了一旁的布包,绳结一卷,轻松收纳。“ “走吧,我们去会会尚书府。” 第一百三十七章 要想俏,一身孝 尚书府高大的门楣,朱红牌匾,门口已经停了好几辆的马车,光看那派头就知道来人身份不菲。 “不愧是二品高门大户,门前的门槛都比寻常百姓家高几分。”吕嫣跟在谢胥的身后,装作寻常小吏的样子,却还是忍不住啧啧点评了一句。 来京城这么久,还没逛过尚书府,今儿可得好好逛一逛。 谢胥低声道:“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贫了。” 这个时候怎么了,吕嫣心道,尚书跟她又不沾亲带故,在她这,跟死了个陌生人有什么区别。难道她还要挤两滴眼泪。 谢胥将手里的请帖交给了门房,门房打眼一看身后的吕嫣穿着京畿衙门的服饰,也没多盘问,就直接开门放了进去。 这深宅大户,一走进去就闻得隐隐飘来哀乐。 圣君下旨为工部尚书风光办丧,从满院的白布条,就能看出排场多大。加上六部之间本来就多有往来,六部尚书私下更是多年的交情。就算是不下旨,也少不得要来丧礼上充充面子。 谢胥穿着一身素白,就连头带都换成了白色,配上冷峻的面色,引路的尚书府小丫鬟耳根都飞起了可疑的红温。 看来这工部尚书平时对下人不行啊,他死了,下人还有心思对着来参加葬礼的男人发花痴。 “前面左转就是宴席的地方了,请谢指挥自便……” 丫鬟说完,就有些羞涩地离开了。 “难怪老话说,要想俏,一身孝,谢指挥可真是京师第一尤物。”耳畔传来吕姑娘凉凉的讥笑声。 谢胥眉间隐隐无奈:“低调一些。郑九没有跟进来,我们万事需小心。” 虽说葬礼上不太可能有什么危险,但是谢胥素来为人谨慎,还是认为小心驶得万年船。 吕嫣没接话,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尚书府的地形,有她在,还需要什么郑九。 “给你看的脸,你都记住了吗?” 谢胥提前把六部尚书的画像,给吕嫣过目了。毕竟要假扮京畿衙门的衙役,这点基本功不能没有。 吕嫣说道:“放心吧,包的。” 谢胥很不放心,他总觉得,带吕嫣来葬礼是个错误。 可是人已经在宅子里了,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谢胥转过丫鬟说的角落,看到了如云的宾客。全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员,工部尚书为官二十年,所结交的党羽自然不知凡几。 “真没想到长卿兄就这样去了,实在是世事难料啊……”一个长胡子的男人挤了两滴眼泪,努力做出悲痛状。 可吕嫣知道他是装的,真正悲痛的人,脸部表情是不会有那么丰富的。最常见的是,僵直,呆滞。 演技这么好,代表习惯了逢场作戏,起码也得是个三品往上了。 等脸转过来,吕嫣心里对上号,兵部尚书——魏定疆。二品大员啊。 兵部因为掌管兵器械,和工部的关系算是密切,难怪演的这么投入。场面上怎么都得装一装。 谢胥也认出来了,不止认出来了,这里的大半人他都认出来了。 不少人都在掩面哭唧唧,捶胸顿足,表达对死者的扼腕叹息。 演技百花齐放,声色俱全。 谢胥简直就是里面的异类,他一身白裘,面色沉凝。让他哭是肯定哭不出来的,假哭也不行。 悲痛的气氛似乎按下了暂停键,有不少视线都刷刷地看了过来。 有人缓慢地问了一句:“这位公子……莫非是尚书的哪位子侄吗?” 工部尚书的两个儿子早就入仕为官,在场的人都见过,骤然看见一个面生的年轻后生脸孔,竟然有人脑洞大开作此猜测。 旁边有一声轻扑笑,吕嫣尽力收住了。 谢胥看着面前这些人,他们全都不认识他,可他认得他们每个人的脸。 “在下——谢胥。” 面前的那群面孔都出现了停滞,仿佛空气中极微妙的静音。 谢胥。 似乎每个人都反应了好一阵子,第一个开口的是之前哭喊长卿兄的长胡子——兵部尚书魏定疆。 他眸内带着微妙的眯起,打量谢胥。这一瞬间,他似乎从悲痛的客人恢复成了本色的一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原来是……京畿衙门谢指挥?” 这句话一出来,那些看过来的视线都变味了。 京畿衙门他们不陌生,之前的于趾逑,极会攀迎关系,在座的几乎都与他有结交。 可是,这位谢指挥。 京畿衙门的指挥使换人了,不是什么新闻,可是谢胥上任之后,从来没有公开露面过。 他没有上过朝,也没有私下巴结过这些人。 谢胥朝着魏定疆双手交叠行了个礼:“下官见过尚书大人。” 魏定疆眼底划过弧光,笑了笑,没说话。 之前叫错谢胥身份的那个人,似乎有些尴尬地陪笑了两声,“原来是谢指挥啊……是在下眼拙了眼拙了。实在不知道尚书夫人,怎的竟还邀请了谢指挥?” 这话说的,倒好像隐隐不欢迎谢胥。 谢胥转身,这次没行礼,只是说了一声:“见过李侍郎。” 三品户部侍郎,李家子弟,直接破格升的三品。 李侍郎眼底也划过不虞之意。 这一圈下来,谢胥一一见礼,没有认错任何一个人。有人眼中露出了惊愕之色,随即互相交流了目光。 “谢指挥果然不凡啊。哈哈哈。”魏定疆老狐狸夸了一句。“难怪我之前进宫,贵人对我极力赞赏谢指挥年轻有为,今日一见实属长得一表人才。” 有人却眼露出轻蔑,直接别过了眼睛,不再看谢胥。 吕嫣低着头,嘴角的笑更浓了,搬出贵人,又故意夸一表人才,就差点明谢胥是以色侍人了。 京城的老狐狸,明夸暗贬,功力深厚啊。 “这你也能忍?” 趁着老狐狸走开,吕嫣故意对着谢胥耳朵吹了一句。 谢胥眉梢都没动一下,有什么不能忍,几句言语而已,若这都受不了,他怎么站在这。 吕嫣耳朵尖,听到了一句远处窃窃话:“真的是这个小白脸?是他暗中耍手段、杀了于趾逑上位?” 于趾逑的真正死因在京城早就传成了谜团,他在位的时候巴结了众多权贵,也暗中替权贵干了不少脏事,所以他死讯传出之后,这些权贵全都暗中派出过探子打听消息。甚至有人想推荐自己的人上任新的指挥使,但是一切都终结在了谢胥这个杀出来的黄口小儿身上。 第一百三十八章 瓮中捉鳖,现世报应 吕嫣察觉到一个异样,因为这里所有的宾客,竟然没有低于三品的。 谢胥竟是这里唯一的四品,难怪这里所有人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从身份上,就已经碾压了。 有点不对劲。 就在吕嫣这么想的时候,旁边哀乐奏了起来,满脸泪痕的尚书夫人出现在众人面前,“感谢各位来参加亡夫的葬礼。” “夫人节哀啊!” 满场的节哀此起彼伏,吕嫣看着这位夫人,端详着她脸上的表情,不由心里一咯噔。 几个尚书轮流演习,长吁短叹:“长卿还不到六十,怎么就这般去了呢……我等得知噩耗的时候,实在不敢相信。” 尚书夫人双眼红肿:“老爷素日身体就不好,护城河出事之后,一直就辗转难眠,才想要向圣上辞官。” 几个尚书之间交流着脸色:“看起来长卿兄真的是因为忧思过度才去世的。” “工部尚书素来忠君爱国,这波实属是无妄之灾。” “夫人,让我等进去为尚书上一柱香吧?” 尚书夫人忍着眼泪:“诸位大人请。” 祠堂里,工部尚书的遗体已经放到了金丝楠木的棺材里,晚上举办完送灵仪式之后,就会下葬。 兵部尚书魏定疆第一个进去参拜。 吕嫣这时候伸手,拉了一下谢胥。 “我刚才就想说……尚书夫人的悲伤,看起来像是真的。” 跟满场人的假模假样不一样,尚书夫人似乎真的为了尚书的死难过? 谢胥听到了吕嫣的话,他自然不能做出回应,但是眉宇间微微地拧起了。 当尚书夫人的视线扫到谢胥身上的时候,脸色明显僵了僵。 这异样的反应也落到了吕嫣的眼里。她心底那一丝不对劲更深了。 谢胥走上前,对尚书夫人抬手道:“夫人,在下也想为尚书上一柱香。” 只有上香,才有机会靠近棺材。 尚书夫人望着谢胥,此时二人身旁没有别的客人,尚书夫人口唇翕动,用只有二人听到的声音道:“为何谢指挥也来了?本夫人分明并未邀请你。” 闻言,谢胥吕嫣脸色都变了。 “夫人说、没有邀请我?” 尚书夫人看谢胥竟然装傻充愣,眼底明显掠过不悦,“谢指挥不请之来,到底是何意图?” 谢胥定定盯着尚书夫人,良久才道:“可在下是收到了夫人的请帖才来的。” 尚书夫人神色似乎掠过一丝愠怒,但正巧此时,好几个已经上完了香的宾客陆陆续续走过来了。尚书夫人即刻收敛了仪容,掩面过去擦了一下泪痕。 吕嫣看到谢胥袖内的指骨明显捏紧,尚书夫人显然没有必要扯这种谎,她说没有邀请谢胥,可是谢胥的请帖是怎么来的? 吕嫣终于发现不对劲在哪了。 尚书夫人显然不能在众人面前失态,她转过脸之后,已经是一副待客的样子:“谢指挥既然来了,也是老爷的面子,就请进去上一柱香吧。” 所有人都上香,如果把谢胥晾着,明显不合适。 谢胥捏着袖中的掌心,在众人目光注视之下,走进了祠堂。 乌沉的棺材停在祠堂中央,香炉上燃烧着乌木香,这倒难得成了个幽静的地方,没有人会闯进祠堂来打扰。但是门户是开着的,外面的人可以看到里面,想要在这里开棺验尸显然不可能。 谢胥从香案前取了三柱香,在旁边的香炉里点燃,“怎么回事?” 谢胥保持着上香的姿势,口中则是慢慢轻声。 吕嫣半低着头,跟在他一侧装作侍从:“你问我吗,你认为我会知道?” 谢胥没有说话,对着棺材已经完成了一拜。三拜之后上香结束,谢胥口中喃喃,在旁人看来似乎是在对尚书说什么祭拜词一样。 “请帖送来的时候,我正跟你在一起,”吕嫣背对外面,又低着头,没人看到她嘴巴动,“你总不至于认为是我给你送的请帖吧?” 谢胥二拜,“我只是觉得此事很蹊跷。” 当时请帖,明着说是尚书府送来的。而谢胥本就刚跟尚书夫人打过交道,所以根本没怀疑。 而且尚书府请帖的规格,也不是这两天一直住在京畿衙门的吕嫣能知道的。 “因为葬礼办的仓促,所以请帖上倒是没写每个人的名字。” 是批量制式的请帖,只写了日期和悼文。但收到请帖的本身就是和尚书府都有交集的三品以上大员,自然全都会到场。 吕嫣下意识抿起了薄唇,她突然觉得这场景有些微妙的讽刺,她刚刚伪造了一份请帖参加了一场长寿宴,如今,就有另一件伪造请帖的事,送到了京畿衙门,间接也算送到了她的手里。 给吕姑娘来一手现世报? 谢胥再次持香,下拜。 “明显应该有人希望你出现在葬礼上,不论什么缘由……像是请君入瓮。”耳边吕嫣在说道。 谢胥起身,同时抬手理了理下摆。 “但是,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吕嫣说道,“你可以选择不入瓮。” 谢胥已经朝外转身,慢慢走向祠堂外。 吕嫣低头跟在他后:“我们现在就可以转身、马上离开尚书府。不管那人是什么目的,都落空了。” 谁说这不是一个实在的好主意,只要两人马上从尚书府原路折回京畿衙门,最多给这些三品大员留下些粗鲁失礼的印象,被人骂一骂小白脸,但谢胥又不在乎。 谢胥的脚下顿了顿,“……既然来了,就没有走的道理。” 什么瓮中捉鳖,他倒要看看,是谁造的这只瓮。 谢胥的回答一点都没出乎吕嫣的意料,明知道有圈套,反而往外面退,谢胥根本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没准,他的这种反应,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吕嫣的目光转为沉郁。 二人行至外间,尚书夫人质疑的目光,仍然虎视眈眈落在谢胥身上。刚才她已经让人问过了门房,谢胥的确是拿着请帖来的。 可是她的请帖从来都没往京畿衙门送过,谢胥的请帖,是偷的,还是抢的? 今日在场的所有宾客,都是她精心挑选的,无一人缺席,只有谢胥是多余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又当又立,既要又要 进入尚书府的前一天晚上。 谢胥在书房桌上,铺了一张巨大的图纸,“这是工部尚书府的地形图。” 吕嫣望着那图纸,仅仅一眼就有些吃惊,这图细致到府内的每一个小巷子,拐角,道路和院子。甚至还能看到标注出来的几处地窖,暗门。 寻常的地形图,哪里会有这般细致。吕嫣逐渐出现了一个猜想:“你这根本不是地形图……是建造的攻防图吧?!” 只有修建尚书府时候用到的建筑图纸,才会有这般的详细。 谢胥似乎顿了顿,意味深长看了吕嫣一眼,“看来你从前也见过这样的图纸?” 寻常百姓哪分得清普通地形图和攻防图。大方医馆医女吕嫣,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吕嫣脸容收了收,她总是大意谢胥的疑心病。她干脆避重就轻,“只是去参加个葬礼,你居然连尚书府建造图都弄来了?不知道的以为你要上尚书府偷东西。” 谢胥指着图纸里的线条,“工部尚书的死太蹊跷,而且他的死状……” “脸上无法洗掉的黑色油彩。”吕嫣喃喃接了话。 其实,听到洗不掉油彩的时候,吕嫣心底已经悄悄起反应了。 曾经,有人教过她调配——一种不怕水的颜料。 谢胥的声音在旁边缓缓道:“而且工部本就是兴建水利的,他的这座宅子里面,据说被改建了很多次。” 工部尚书既然在这个职位上,少不了给自己的宅子添砖加瓦,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你不是说,这次葬礼上许多权贵都会去,难不成你还担心会有变故?”吕嫣不由扬了扬眉。 谢胥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更好奇,你这幅图是从哪弄来的。贵人……应该不会给你这种东西吧?” “等从尚书府出来我再告诉你。“ “这句话、有点似曾相识。” —— 越是大户人家的丧礼,越是讲究多,况且这么多当朝权贵,安排座位的时候,谢胥直接被安排在了末尾坐席。 每个人的座位上,都放着一碗豆腐羹。 “长卿兄一辈子就像是这碗豆腐一样,清清白白。”有位宾客深情说道。 户部尚书,宋廷玉。 众人纷纷端起面前的豆腐羹,吕嫣抢先谢胥端起他面前的碗,“属下服侍指挥使。” 把碗放入谢胥手里的时候,吕嫣多塞了一颗药丸到他手心,口型道:“解毒丸,有备无患。” 虽然尚书夫人应该没那个胆量毒杀百官,但毕竟是在陌生的地盘,入口的东西还是谨慎的好。 谢胥喝豆腐羹的时候,不动声色把解毒丸吃了进去。 旁边有个宾客斜眼看谢胥,露出轻蔑之色。“今日是尚书大人的葬礼,我等都没有让随从服侍,谢指挥倒是娇贵呢。” 吃个豆腐羹还要旁人端上来。区区一个小四品,还挺会摆谱儿。 吕嫣看着这人的面相,吏部尚书,张明哲。 “我们指挥使前些日子替贵人侦办白鸦村的案子,受了重伤,现在还未恢复,就赶来参加尚书大人的丧礼,昨夜都还在咳血呢。” 吕嫣这声线拿捏的,竟变得和男子一模一样,对面的吏部尚书脸色僵了僵,一边看不起谢胥靠贵人上位,一边又忌惮谢胥背后的关系。 典型的既要又要。不对,是既当又立。 吏部尚书冷哼了一声,别过了头去。 “指挥使,属下突然有些腹痛,想去趟茅房。” 谢胥眸内深邃,和吕嫣视线对上,两人早就商定好的,“去吧。” 葬礼上人多眼杂,但正是因为人多,所以偶尔上个茅房的,也正常的很。 很快就有个小丫鬟领着吕嫣,往茅房方向去了。 吕嫣看似低着头,实际暗中观察着地形,这工部尚书的府邸实在是气派的很,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尚书府怕是得贪了多少个十万吧。 丫鬟忽然转身说道,“茅房就在那里,转过弯就到了。” 吕嫣对着她道:“多谢这位姐姐了,我已经记着回去的路了,别耽误了姐姐的正事,一会我自行回去就行。” 丫鬟草草打量了一下吕嫣,确实也是人手繁忙,离开久了怕尚书夫人责怪。“那我先回宴席了,你若是找不到路,随意找一个府中的下人问问就可以。” 说罢丫鬟就匆匆走了。 吕嫣看她走远,又看了看茅房的方向,指间已经暗自扣了一根银针,不动声色扎入了左腕间的穴道。 瞬间,她的气海汹涌,吕嫣凝神聚气,五感变得格外灵敏。 耳内微风动了动,极小的声音都变得清晰。 “……夫人真可怜……哭的眼睛都快瞎了……”隐约是远处树下有小丫鬟正在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咱夫人对老爷实是痴心一片,哪怕老爷这些年时常外宿,待夫人冷淡,夫人也从未改变心意。” “不知道夫人以后,可怎么办呢?” “那天晚上……老爷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不要命了?!嘘!还不住口!” “惨——真的好惨——” 吕嫣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有两件事可能陷入了误区。 她之前几乎是很断定尚书夫人是凶手,即便不是,也是间接帮凶。 但是可能错了。 若只是一件小事想错了可能也不要紧,但关键在于,很多事情,就像是扣错了一个扣子,一个错了,就代表其他的扣子全都扣错了。 另一件事,就是请帖。 请帖是给谢胥的吗,还是——给她的。 吕嫣忽然觉得手心有点寒冷,想要进入尚书府查看尚书的遗体,是她看到请帖的时候脑海中突然闪现的火花,谁能捕捉她脑海中一闪而逝的火花? 破解她的临时起意,必要深谙她的性格。 很多时候,人们以为的“临时起意”,早已经是“暗中注定”。 因为性格决定命运。 一切早已标好价码。 “那个老匹夫,死的真是时候!早不死晚不死,怎么偏偏在圣君要降他罪的时候死?!”有人在祠堂里咬牙骂出声。 “本来这次如果圣君降罪工部,正好可以派我的人顶上……” 用针逼出的内力时效很快就散了,各种声音也听不到了,吕嫣也没有冒险再尝试,冷风一吹,她觉得通体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