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家族要崛起》 第一章 九少爷(求收藏推荐) 西南多雨,边山尤甚。阵雨过后,泥泞的山路上,由东向西行来一辆马车。车载两人,一人驾车,一人偏坐,年纪都在十七八岁。 驾车的少年名叫葛通,身着襦裤,胖脸通红。旁边偏坐的是东家少爷,名叫顾怀谨,家中行四,族中行九,葛通叫他九少爷。二人自幼相伴,感情甚笃。 葛通眼里的九少爷斯文白净,像个书生,性子也好,说起话来温声细语,不急不躁。只可惜,这么好的少爷竟然无法修行,只能到偏远小镇替族里打理生意。 对于此事,葛通常觉不平,一个娘生的,三个哥哥都能修行,为啥偏到九少爷不行? 九少爷不以为然,说自己生有五灵根,并非不能修行,只是速度太慢,浪费也大,顾家家道中落,供他修行实在划不来。 灵根一说,最早出自于青莲道人的《灵犀赋》,其中有一句:“养元神于紫府,固灵根于蓬壶”。蓬壶指的是下丹田,而灵根就藏在下丹田中。 青莲道人乃上古奇人,出生之时莲叶裹身,后得道于梦中。他曾游历天下,教化万民,著书无数。羽化之前,选了一处灵山开宗立派。 这处灵山就是灵犀山,宗派以山为名,就叫灵犀宫。 灵犀又名通天犀,犀角有白纹贯通,可通神镇妖。灵犀山自山顶而下,垂有一道瀑布,远观正如通天犀角上的白纹一般。 青莲道人得见此山,便以灵犀命名,这才有了天下第一的仙山,世间不二的大派。 灵犀宫立派之后,就以灵根优劣作为选拔弟子的条件。其后各大宗门,均借鉴此法,这才使得灵根之说大行其道。 九少爷性子随和,不纠结于灵根资质,只一门心思学习炼丹。十三岁开始跟七爷爷顾定雨识药学丹,而今未满五年,灵草药性已然倒背如流,炼丹也有了不少心得。 除了炼丹,九少爷还有个爱好,看书。秘闻奇事,风物地理,符咒阵道,炼器杂学,但凡族里能看得到的书,都被他翻了个遍。山路颠簸,仍阻不了他看书的兴致,哪怕双手持书,也要逐字阅读。 自顾家祖地出来,行了两天有余,除了吃喝时,看书的少年没再多说过一句话,吸引他的只有手上那卷手抄的笔记。 无人说话,只闷坏了赶车的葛通,少年心思,一路上故意东拉西扯,却吸引不了自家少爷,到得此时,再受不了,求了句:“少爷,别看了。” 九少爷没抬头,轻声问道:“有事?” 葛通原是没话找话,想了会,才嘿嘿笑道:“我打听过了,穆家七小姐貌美如花,配得上少爷。” 九少爷道:“她如花也好,似玉也罢,与我何干?”说完依旧低头看书。 葛通侧身拱了拱九少爷,笑道:“少爷别不好意思,七长老应了老爷的请求,答应亲登穆家提亲,穆家多大的脸面,敢不答应?” “你啊,听风就是雨,父亲不过随口一提,我还没在意,你倒先上了心。”九少爷随口道。 葛通鬼笑道:“嘿嘿,谁叫你脸皮薄,我不替你打听,到时娶个丑八怪,可有你哭的。”他二人虽为主仆,却情同手足,两句话下来,便没了尊卑,言辞间全是戏谑。 九少爷这才抬起头,叹气道:“族里看中的是穆七小姐的灵根,穆家看中的则是灵云山上的灵气,美丑又有什么关系?” 九少爷说的有理,像他这种无法修行的,也就不需保留元阳,往往很早成婚,好给族里开枝散叶。 而像穆七小姐这种有灵根,偏偏家里小门小户,供给不上的,最适合顾家这种修真家族。至于美丑,比起灵根来,则显得微不足道。 边山数千里,以藏云谷为界,又分南北,藏云以北为凌霄宗所属,以南则归玄剑宗。凌霄宗再往北有魔道横行,往东又有其他门派分利,日子并不好过。 玄剑宗则不同,藏云谷内瘴气密布、凶险异常,是绝佳的天然屏障,往南则是茫茫海域,山中有灵材异兽,海里更是珍宝无数。 只一点缺陷,边陲灵气稀薄,哪怕玄剑宗竭力培养,门里仍只有一条三阶上品的灵脉。 这种灵脉,仅够一到两名金丹修士修行,因此千年来,玄剑宗高阶修士稀缺,即便培养出金丹弟子,往往不出几年,也会离开宗门。 现如今,玄剑宗仅有一名金丹期的长老,而与它隔谷相望的凌霄宗则有四名。但这并不影响玄剑宗在西南边山的威望,每隔十年的收徒大典,仍是无数人争先恐后的盛宴。 上一次的收徒大典,是在庆和二十年春,距今整整七年,顾怀谨记得清清楚楚,他这一辈适龄兄弟七人同去,仅有十一弟顾良谨留下。 父亲顾志昌花了百枚灵石,只为把他送进外门当个杂役弟子,不仅被人拒之门外,还惨遭羞辱。自那之后,父亲很少再同他说话,而他也渐渐迷上了读书。 庆和是大周帝国的年号,往前是嘉平,再往前则是景初。周历年号百年一换,整个大陆都以此纪年。顾家先祖安贞公就生于景初元年。 顾安贞原是一名散修,资质甚佳,五十岁筑基,不满九十已中期圆满,只等个机缘便可突破至筑基后期。 奈何他一介散修,形单影只,只为那个机缘,探寻秘境时,竟遭人围杀。虽侥幸逃过一劫,却也落了个经损脉伤,一身修为再难精进。 顾安贞心灰意冷,从中原隐至边山,自玄剑宗登了名、挂了税,便选了灵云山作为基址,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其人低调谨慎,所立家训也正合性格:安心定志,谨思慎行,修身立命,奋励自强! 十六字传家真言,既是家训,也是族谱。传到谨字辈,正好是第五代。 顾安贞虽为散修,却有天人之姿,他活了一百八十三岁,经营顾家九十载,便将灵云山由一片荒芜变得灵气逼人。祖宅下更是埋下了一条灵脉,经多年培养,如今已达二阶中品。 嘉平八十三年,顾安贞过世,由长子顾心明接任家主。顾心明资质中上,甲子前筑基,本有希望再进一步。 只可惜,五年前与人斗法,重伤而归,不久便含恨离世。自那,顾家再无筑基修士,处境每况愈下。 现任家主顾定风,庆和二十二年接任以来,夙夜匪懈,却仍挽救不了家族颓势,若非顾良谨拜入玄剑宗,灵云山只怕已成了他人囊中之物。 原本背靠灵云山的灵云坊,是顾安贞一手所创,如今却仅占四分之一。这里有顾家故意收缩的原因,也有邻近的陈、王两家趁火打劫的成分。 陈家在灵云山东南,占翠云山,有筑基修士二人;王家在灵云山东北,占卧云山,三人筑基。陈王两家居于此地近千年,是老牌的修真家族,并且姻亲不断。 他们早些年看不上灵云山,也不愿得罪散修出身的顾安贞。等灵云山发展起来,不禁又有些眼热,待到顾安贞坐化,便威逼利诱,占了大半的灵云坊。 顾安贞生有三子,已全部过世。第三代定字辈共有十一人,活着的还有八人。 第四代志字辈是顾家的顶梁支柱,共四十三人,除七人早夭,其他全部在世。 五代谨字辈,现有三十一人,成年的不过七人。 顾志昌在族中排行二十,却因资质不好,早早便结婚生子,因此顾怀谨才能在顾家五代中排行第九,三个哥哥则分别排行三、四、六。 顾家兄弟间全以族里排行称呼,好比顾怀谨,称呼自家大哥要叫三哥。 同胞兄弟中,四哥顾诚谨资质最好,是水火木三灵根修士,而今刚满三十,已然练气七层,在族中地位颇高。也正因他的说情,顾怀谨才被派往翠微镇经营药铺。 翠微镇在深山之中,紧邻藏云谷,居住的多为山民,也常有修士前来,或为采购灵药矿石,或为谷中探险。 有人的地方就有买卖,别看翠微镇不大,陈王顾三家都在那里设有商铺,就连穆家、梅家这种小门小户,也专门派了人经营。 顾家药铺经营多年,在翠微镇口碑极好。颠簸了七日的顾怀谨、葛通主仆二人,刚进翠微镇,就见到自家药铺门口人来人往,生意十分红火。 眼下掌柜的是顾志勇,六十多岁的年纪,看着还如中年人一般,身材微胖,笑容可掬。 顾怀谨在门口鞠了躬,打过招呼,才将马车赶到后院。卸了行李,洗净手脸,便在院里等候。 午饭时,顾志勇才算忙完,叔侄之间不需客套,二人边吃边聊。顾志勇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经营细节倾囊相授。 顾怀谨虚心受教,重点处又拿来纸笔一一记下。 三日后,顾志勇回族复命,药铺便全权交给了顾怀谨打理,后院两名丫鬟也一并留了下来。 顾怀谨熟识草药,再加上药铺多年信誉,经营起来还算得心应手。过不半月,已与周边山民尽数相识。 转眼已至暮春三月,山里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正所谓春华秋实,灵药的采集分两个旺季,以花叶为药的春季采摘,以果实为药的则在秋季。 三月正是好时节,每日前来售药的山民也越发多了起来。 这一日,忙到晚上,药铺才算清净,顾怀谨安排丫鬟烧满一大桶水放在院中。水里熬了许多草药,其中有三株药草如灯笼一样,十分好看。 葛通看得莫名其妙,问道:“少爷你心心念念两个月,上午更是花了高价才买下的灯芯草,就是为了泡个澡?” 顾怀谨屏退丫鬟,抬头望天,见月色正好,便褪去衣衫,迈入桶中,坐稳之后不答反问道:“你道我最近看的那卷笔记是什么?” 葛通叹气:“我又不认识几个字,哪晓得是个什么?” 顾怀谨解释道:“那是我在族里藏经阁抄的,是一位五灵根散修的修行笔记,应当是高祖安贞公所留。 只是高祖天人之姿,根本看不上一位炼气期散修的笔记,所以才束之高阁。 笔记里除了记载这位无名散修的修行心得,还记录了一部功法,叫做星空诀。 然而,星空诀只能勉强算是修行功法,因为它并不完整,也没有明确的修行体系,仅仅是这位散修的推理而已。 这位散修资质与我相当,岁过甲子仍在练气三层徘徊,意懒心灰之下躲入深山老林,想要了却残生。 不料一日,坐观天象时突发奇想,天有五星,地有五行,人亦有五灵根。 若将人体比作星空,日月正好对应上下丹田,上丹田为诸阳之会,而下丹田为诸阴所交。 若将阴阳二气分储二丹田,便可在体内模拟日月,再造乾坤。 再说五灵根,上合天之五星,下合地之五行。若体内日盈月满,便可淬炼五星,日月加五星,就叫七曜,内应气血筋骨精髓神,外合头胯手肩肘膝足。 至此便产生两个境界,第一境模拟日月,再造乾坤,笔记里称之为两仪境;第二境日盈月满,五星合耀,称为七曜境。” 葛通似懂非懂,想了会才问道:“两仪七曜,比之练气筑基如何?” 第二章 星空诀(求收藏推荐) 顾怀谨如实说道:“这位散修两仪境尚未修满便已坐化,他躲入深山,从未与人比斗,因此说不上高下。 笔记里倒是写了,修行两仪之时,对练气亦有提升,不过他终究年老体衰,没能坚持下去。” “那为何放在藏经阁中这么多年,族中竟无一人修行?”葛通奇道。 顾怀谨回道:“原因很简单,首先就是星空诀残缺,仅第一境描述的还算详细,第二境不过寥寥数语。 我顾家再不济,也还有高祖传下的灵飞经,筑基期内的修行皆有高祖留下的心得,可保一路畅通。 其次,星空诀所述过于凶险。按笔记所载,日出之时引太阳之精入上丹田,即为阳气;月中之时引太阴之华入下丹田,即为阴气。 不可否认,这两个时刻,阴阳二气相对纯净,却仍有不少浊气或者杂气。要想吸取纯粹的日月精华,必须借助阵法,我翻遍族中典籍,并无一种类似阵法。 上丹田不比下丹田,下丹田废了还能做个普通人,上丹田废了,则性命不保。 再者,星空诀的修行过于繁琐。仅第一境,单单气分阴阳并不够,还需通任督,开百穴。 督脉总领全身阳脉,共二十八穴,而任脉领全身阴脉,共二十四穴。 任脉与督脉各自打通之后,阳气沿督脉运行,阴气沿任脉运行,才能在体内形成最简单的星空。 至于再往后的七曜境,星空诀里仅有简单几句猜想,如何突破,如何行功,均未表述,想要修炼,还得靠自己推理。 当世之人,又有几个能凭空再造功法? 而就炼气来说,上丹田为元神所居,下丹田是藏气之所,无须分化阴阳。气定即可神闲,即气满筑基之后,便可于上丹田聚集元神。 资质越好,聚气越快,修行起来便畅通无阻,比之星河诀更简洁易行。 是以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长老们都不会推荐族中子弟修炼星空诀。” 葛通又问:“既然阴阳二气皆由下丹田分化,不是应该先炼阳气吗?” 顾怀谨笑道:“这句话问到点子上了,按理来说,应当先炼阳气,这样方便将阳气中残留的杂浊之气暂存于下丹田,而后慢慢排出。 只不过上丹田在玄关窍,又叫天宫、玄门,是元神府、性之宫,也是全身最凶险的地方。 初次修炼,还是小命要紧,待我理悟一段日子,再去尝试阳气上行。” 葛通道:“这些跟灯芯草有什么关系?” 顾怀谨道:“我自幼体弱,灯芯草能舒张毛孔,增强血气。有它辅助,才好炼化月之精华。若此方有用,将来你也可以修行。” 葛通摇头说道:“我可不行,就这桶草药,少说也得五块灵石,够我一家子两月吃喝了。” 顾怀谨笑道:“放心,我有赚钱的法子,不然为何累死累活也要把丹炉运来?” 葛通不解:“光有丹炉,没有地火又如何炼丹?“顾怀谨道:“没有地火,可以用阵火,就是得不少木材。”葛通笑道:“木材不怕,山上多得是,明日我就去砍。” 少年都有修行梦,但凡有机会,谁也不想做个普通人,葛通自然也不例外。他望着明月,心底也跟着亮堂起来。 子时,月入中天,顾怀谨走出浴桶,盘坐于石桌之上。 葛通看的仔细,九少爷盘坐之时,五心朝上,双目微睁。过不多时,就见他身上的月光明亮起来,比起周围格外分明。 葛通心说有戏,身子不由自主紧张起来,他早早就握好了刀,此时握刀的手更加用力,眼睛四下扫视,唯恐有人扰乱。 此时的顾怀谨,又是另外一番感受。他双目微睁,望的并非月光,而是光中之气,即太阴之气。 气本无色无形之物,在他眼中却形质分明,就像黏淳的美酒一般,丝丝相连。 只可惜,美酒之中掺杂了不少杂质,看在眼中就是点点黑斑。这黑斑有些是死气,有些是怨气,更有一些黑中带红,暴乱异常,顾怀谨知道,那些叫做妖气。 他心想,十一弟去年回来教自己的望气术果真有些妙用,起码能分清浊气,这也方便在丹田内炼化分离。 太阴之气裹满全身,顺毛孔入络脉,最终汇入下丹田。不过一刻来钟,顾怀谨就觉得气海刺痛无比。 他强忍疼痛,意沉丹田,引导太阴之气运转,同时还要指引浊气排出。 再坚持一刻,脑海也如炸了锅一般,思绪杂乱、胀痛难忍。 他知道,自己已到了极限,再练下去只会留下祸根,于是双手抱圆,睁开双眼,长吐了一口浊气。 葛通紧忙问道:“少爷,怎么样?” 顾怀谨摇头不语,起身先打了套虎形拳,散去不少浊杂之气,才回道:“现在好多了。”葛通大喜:“看来能行!” 顾怀谨依旧摇头,说道:“不好说,月华之中杂气太多,行功一刻便觉丹田刺痛,到现在还存有不少杂气,若不及时排除,只怕会伤及根本。” 一连过去三日,顾怀谨勤练拳脚,才算将下丹田内杂气排净。第四日是三月十五,正值月圆,顾怀谨再次泡药行功。 这一次,月华之中太阴之气精纯无比,几乎没有杂质。行功半个时辰,才觉下丹田胀痛。 十五一过,天气陡变,暴雨连连,连带着药铺也没了生意。顾怀谨只得专心练习拳脚,习练之时,就觉脑清目明,身敏体健。 连过七日,暴雨不休,顾怀谨也早将下丹田内的阴气炼的精纯无比,然而单单气存丹田,并不算修行,还需引导内气通任督,开腧穴。 到得子夜,阴气旺盛,顾怀谨自然不会错过。他盘膝而坐,意沉丹田,引导阴气缓缓下行。 会阴紧邻下丹田,又名下极,属大阴之穴,壁垒坚厚。 顾怀谨只觉阴气行至此处,便淤积不前,意念沉入丹田太久,搅的脑仁生疼,他只能咬牙坚持。挨到丑时,仍没能将其冲破。 晨起操练拳脚之时,越发觉得身轻力壮,一拳击出,竟能将木桩砸出拳印。轻轻一跃,七尺来高的影壁便在了脚下。 葛通看得眼热,这几日都冒着大雨前去伐木,连着七八天,木材已堆满了院角。 顾怀谨自己也急需灵石,趁着雨季,索性腾出一间空房,布上聚火阵。叫葛通在八个阵脚处摆满木材,又在阵眼放下一枚灵石支撑,这才在阵火口摆上丹炉。 布置妥当,沐浴更衣,燃香宁神。葛通则趁机准备了一份益气丹的灵材。 凝神香燃完,顾怀谨示意葛通点火,火堆越燃越烈,阵火口的温度也随之增高。等丹炉热透,才逐一放入药材。 炼丹有诸多技巧,顾怀谨不算天赋异禀,顶多是勤能补拙。学丹五年来,日思夜想,倒也总结出一些窍门。 炼丹的关键,一在丹炉,二在手法。一般的丹炉分为两层,底层放药,上层出丹。 灵药经底层炼制,蒸腾出灵气、药气,汇入上层,经阵法凝合为一体,便成了丹药。 这和世俗中卖的药丸截然不同,药丸里往往需要添加矿物才能成型,而丹药仅有灵气、药气,靠的是阵法凝结成型。因此丹药大多入口即化,而药丸常常嚼之不动。 至于手法,看的就是炼丹师的天赋和经验了。炼丹犹如配药,也讲求君臣佐使,好的炼丹师熟知每一味药的药性和灵性,知道先放哪一种,更知道放多少才最合适。 益气丹是基础丹方,所需不过八味药材,先后、轻重皆有定例,炼制起来较为简单。伏地莲作为主药,自然是重中之重,花瓣越多,练出的丹药灵气也就越足。 耗材相同,不同炼丹师炼出的丹药功效也不尽相同,按药材灵气、药气转化的比例,丹药又分下品、中品、上品、极品。 下品丹药仅能转化七成药效、五成灵效,并会掺杂不少杂质。杂质在体内越积越多,就会形成丹毒。而极品丹药,几乎可以转化十成药效、八成灵效,且少有杂质。 其实不光丹药,与修行有关的功法、阵法、符篆、法器、灵脉皆分四品,就连修为也有四阶,如炼气期,就分初期、中期、后期以及圆满。而灵石自不用说,也分下品、中品、上品、极品,兑率皆为一百比一。 顾怀谨炼过的益气丹,少说也有百炉,最好的一次,成丹十二枚,有八枚上品。 益气丹是炼气期所用,属于一阶丹药,因此他可以称为一阶上品炼丹师,而他的七爷爷顾定雨则是二阶中品炼丹师。 灵药入炉不久,便开始溢出药香,顾怀谨摇了摇头,心说丹炉还是太差,族里那鼎可不会药气四散。 又过一个时辰,药气不断蒸腾,终于在丹炉上层凝出一枚冬枣大小的液珠。 顾怀谨闭上双眼,左手掐诀,右手缓缓印在了丹炉之上。随着指诀不停变换,液珠分做了十二滴豌豆大小的晶莹细珠。细珠一经分化,便加速自转。 此时再看顾怀谨,汗流满面,双眉紧皱,像是在经历一场噩梦。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的分丹,真就是一场噩梦。 从未修行过的他,这些年,都是靠着意念,拿命炼丹。 分丹需要神识引导,而神识是修士的说法,常人只能称之为意念。唯有到了筑基,上丹田开始聚集神识,神识才真正能够派上用场。 在此之前,过多使用神识无异于渴泽而渔,极易伤及根本。所以,大门大派里,很少有筑基期以下的丹师。 又过半刻,十二粒细珠停止转动,纷纷落入丹炉上层的凹槽中。 顾怀谨长出口气,点动机关,细珠便顺着凹槽滑到出丹口,再坠入早已备好的玉盒之中。到得此时,炼丹方算大功告成。 十二粒丹药,外表晶莹剔透,其内却又色彩斑斓。晶莹剔透的是灵气,色彩斑斓的则是药气。 丹药一出,高下立判,有六粒丹药中间起泡,色彩较淡,只能算是中品。 另外六粒也有气泡,却非常细小,肉眼难辨,色泽也如精心编制的彩带一般,饱满而又协调。 葛通一直守在旁边,见出了六枚上品丹药,欢喜道:“少爷厉害,这次赚大了。” 益气丹是最基础、最常用的丹药,每家药铺的价格都一样,下品一枚灵石,中品两枚,上品六枚,至于极品,市面上几乎见不到。 这十二枚丹药,价值四十八枚灵石,而药材成本不过二十灵石,因此葛通才说赚大了。 顾怀谨收好玉盒,也跟着笑道:“运气不错,靠这鼎丹炉,原指望能出中品就好,未曾想,还出了上品。” 葛通知道九少爷每次炼完丹都要休息数日,于是说道:“我叫梅儿熬了药粥,少爷喝完早些休息。” 顾怀谨摆手道:“今日虽也疲惫,却不像之前那么严重,这会还不觉得困顿。” 葛通咧嘴大笑:“恭喜少爷,看来星空诀果真有用。” 顾怀谨却说:“有用是有用,只不过我年岁已长,想要打通任督二脉,处处受困。而今只能借助破障丹,冲破穴位。 破障丹我只炼过三次,成丹不过二三枚,且都是下品。 成丹率低,并非我手法不济,而是神识难以支撑,所以我想等放晴之后,试试炼化太阳之精。识海内有阳气支撑,神识想必也能强些。” 雨季一直持续到四月底才算结束,这一个多月,顾怀谨每日冲击穴位,仍是毫无建树,倒是下丹田内的阴气越发纯净。 这一日,天气放晴,他早早便准备好了灵药,只等次日寅时泡药,卯时修行。 次日院中,第一缕阳光洒向山中,顾怀谨走出浴桶,仍盘坐于圆桌之上,五心朝上,双目微睁。当阳光洒满全身,眉心处开始向外涌出丝丝黑气。 完全没有炼化阴气时的痛楚,他就像置身于仙境之中,神魂舒服的想要喊出声来。 原来,太阳之气一经入体,根本不需引导,全都涌向上丹田识海,慢慢在识海内形成一处阳气之海,就像母体中的羊水一般,温养着虚弱的神识。 他未经修行便强行炼丹,神识耗费过多,常觉头昏脑涨,此时经由阳气滋补,几年来积劳之疾顷刻尽除,岂能不感到痛快? 可惜好景不长,刚过一刻,阳气中就掺杂了无数杂气,混入到识海之中。 杂气四处乱窜,搅的脑仁生疼。他紧忙收功回屋,又静坐一个时辰,才将杂气引导出去。 自此而后,顾怀谨每日晨起,练功一刻,子时修行两个时辰。过去半月,识海气海均觉气息已满,若无法冲破穴位,修行也将寸步难进。 第三章 绛宫(求收藏推荐) 五月底,葛通跑了趟灵云坊,备齐了十付破障丹的灵药。 破障丹虽属一阶丹药,却是一阶中最难炼制的一种,总需药材三十二味,君臣佐使缺一不可。 每付破障丹单单成本就要一百块灵石,顾怀谨十三岁开始为家族效力,积攒五年,也不过攒了千余块灵石。这还因为他是炼丹师,普通家族子弟,一年能攒下七八十块就算不错了。 六月的边山不似中原酷热,山中仍旧清凉。这日清晨,顾怀谨歇业半天,准备炼制破障丹。 一如往常,沐浴更衣,焚香凝神,只是在聚火阵中多加了两块灵石。待到丹炉热透,才算真正静下心来,他逐一放入药材,仍如上次一样,等到上层炉凝出液珠,才开始掐诀分丹。 第一粒细珠分出,并未觉得太过吃力,顾怀谨心中一喜,又紧忙收神,开始分化第二粒。 直到第八粒,才觉得吃力,脑中也开始刺痛,当下咬紧牙关再分两粒。 十粒细珠落入玉盒之时,顾怀谨再难忍受,一跤摔在了地上。 葛通忙将他扶起,搀到堂屋床榻上,叫来丫鬟喂了两口药粥,便由他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已是第三日正午。两个丫鬟轮番值守,一刻也未敢离开。 此时守在房内的叫做莲儿,见少爷醒来,忙端水上前喂了两口。 “莲儿,辛苦你了。”顾怀谨感激道。 莲儿也如葛通一样,好几辈人都在顾家为仆,幼时也常与少爷们玩耍,因此对九少爷并不生分,闻言忙笑道: “你啊,打小就爱拼命,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多吓人。” 顾怀谨问道:“丹药呢?”莲儿笑道:“知道你醒来就得问,放枕头下了。” 顾怀谨忙翻出玉盒,小心打开,只见里面放着十粒颜色不一的丹药,一粒粒拿出分辨,竟有两粒上品、四粒中品,另外四粒则是下品。 破障丹作为一阶丹药中最难炼制的一种,主要功效是冲击炼气期各阶段的壁垒。 初期冲击中期可用,中期冲击后期、后期冲击圆满也可用,因此售价不菲,一粒中品十五灵石,上品往往要卖到五十灵石以上。 至于破障丹能不能冲击穴位,顾怀谨没有十足把握,他只在族里留存的丹书中看到过关于破障丹的说明:“气息淤积,可以破障丹除之。” 穴位又称气府,说白了就是人体气息集结的特殊区域。 幼年时,穴位大多空白纯净,便于打通,而随着年龄增长,各种污浊之气慢慢堆积,穴位也随之滞塞。既属气息滞塞,想来也能破除。 又过三日,顾怀谨恢复如常,熬到子夜,服下上品破障丹,继续冲击会阴。 果然如他所料,服药半刻之后,会阴里窜出许多污浊之气,纯阴之气终于渗入进去。 一个时辰过去,会阴里已储满了纯阴之气,而原本的污浊之气也被引出体外。此时再看下丹田,竟变得空空如也。 顾怀谨说不出是喜是忧,心想一个会阴竟需满满下丹田的阴气才能注满,而任脉有二十四穴,想要一一注满,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不过总归有了希望,自此而后,每日晨起炼化阳气,子夜炼化阴气,丹田一满便用破障丹冲击穴位。到了年底,任脉打通十一穴,而督脉则通了十穴。 半年多时间,炼化阴阳二气的速度明显提升。最开始储满丹田需要耗费半月,到得后来,仅需十天,并且每次排空,再储满,上下丹田均有细微增长。 修行很苦,得到的好处自然也大。单拿炼丹来说,半年来,顾怀谨将剩下的九付破障丹全部炼制。 每炉出丹皆为十二枚,后三炉竟都出了极品,最后一炉更是炼出八枚极品,四枚上品,中下品一个也没。 细算下,十付破障丹总计炼出十六枚下品,三十五枚中品,四十九枚上品,十四枚极品。 极品不敢卖,上品舍不得卖,单单中下品就卖了六百多块灵石,足够每日泡药所用。 这半年,顾怀谨运气不错,修行有进展,炼丹有进步,药铺经营得也算红火。 待到年底家族核算,他因经营得力,还得了五十枚灵石的赏,就连葛通、莲儿、还有另外一个叫梅儿的丫鬟也都获了赏。 族里赏他们每人五枚灵石,顾怀谨私下又添了五枚。莲儿梅儿喜不自禁,等到休沐,早早便出门买时衣饰品去了。 春节休沐是大周律强制的假期,在此期间,主人不得强制奴仆劳作,属国不得强制官员上朝,宗门亦不得强制弟子执勤。 大周帝国虽然没落,甚至不如一些属国,但大周律仍是大陆通用的律法,靠的就是灵犀宫、剑阁等超级大派的支持。 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大周律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世俗凡人,从而使得修士与凡人之间能够共处。若大家都以实力为尊,这世间恐怕早已乱了套。 只是,约束归约束,仍有许多法外之地,就好比西南边山,顾家的灵云坊还是被陈王两家占去了不少。 西南边山地跨梁、韩、魏三国,本就属于三不管地带,而灵云山又在梁国境内,梁王昏庸,官吏贪腐,才使得陈王两家有机可乘。 若换在吏制清明的属国,陈王两家没有跟官府抗衡的能力,顾家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在梁国,能跟官府叫板的只有玄剑宗,梁国的政令在玄剑宗只能是个摆设。这也是大多属国与当地宗门的常态,二者井水不犯河水,你管你的,我管我的。 大宗门的弟子犯了罪,官府往往不管,都交由宗门自行处理。这点,无人可以异议,就连大周律也是如此规定。 这也是为什么说大周律仅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世俗凡人,而非公正对待凡人与修士。想必在灵犀宫、剑阁等无上大派的眼中,修士也比凡人高上一等。 不管怎么说,有律法保护,总比没有好,大多的凡人还是可以做到耕者有其田的。 凡人之所以为凡,就在于他们小富即安,并不会蠢到跟修士叫板,而修士大多也不会为难凡人。 休沐半月,莲儿、梅儿自然没有时间回家,仍旧住在药铺后院,闲下来便随葛通上山打猎。 九少爷顾怀谨是个痴人,读书痴,炼丹痴,修行起来也痴,每日除了照看药铺,所有时间都花在了修行上。 自打三月修习星空诀以来,他写的修行笔记已有数百页,密密麻麻,全是蝇头小楷。 星空诀说白了只是那位散修的臆想,仅凭一点皮毛般的推断来修行,何其艰难?因此修行只占了顾怀谨少数时间,大部分的时间则是用来推理完善星空诀。 逐渐的,自己的学识已无法支撑后续的功法推理,他需要更多高明的典籍,可惜顾家留存的书籍早被他翻了个遍,时下只能向在玄剑宗学艺的顾良谨求助。 三个月前,他写信给了十一弟,求他帮忙抄录一些典籍。信由葛通送至族里,再由族里转交顾良谨,随信而去的还有两百枚灵石,算是当哥哥的一点心意。 及至年底,族里核算之时,才带来了回信,除了一些问候,剩下的全是顾良谨亲笔抄录的典籍,足有七册,千余页。 此间修行始于数万年前,先辈们早将人体研究透彻,五脏六腑、经络腧穴、先天胎息、后天炼气均有相关典籍。 只不过这些典籍要么是不传之秘,要么早已遗失世间,普通人能见到的多是大路货。 即便像顾家这样的修真家族,能收集到的也是寻常货色。只有各大宗门及世家大族,经千年甚至万年的积累,才能保存一些真正的经典。 气息相关均属不传之秘,就连经络腧穴也藏一半露一半,顾怀谨不敢奢求过多,更不会为难兄弟,他只求能够公开的典籍。 即便这些,也花光了顾良谨的积蓄,具体花了多少,回信里没有明说,顾怀谨知道肯定远超自己送上的两百灵石。 兄弟有情,自己岂能无义,趁着族里来人,他又卖了十粒上品破障丹,将所得灵石悉数拿出,转交十一弟。 此时的他并不缺灵石,储物袋里还有十四枚极品破障丹没用,上品的也还有十八枚,若需灵石,随时可以卖上几颗。 另外,他已是一阶极品炼丹师,虽说这段时间没有炼过其他一阶丹药,但他有自信,随便什么一阶丹药,都可炼出极品。 极品丹师奇缺,哪怕是一阶的,也比二阶普通丹师值钱。极品丹药价值不菲,往往是上品丹药的三五倍,特殊的甚至十倍以上。 一般的散修无力购买极品丹药,中品即可满足他们,但各大宗门、世家大族,却有的是灵石购买,因此每个极品丹师都会受到宗门以及大家族的追捧。 冬去春来,夏去秋至,庆和二十八年秋末,顾怀谨总算打通了任督二脉所有穴位。星空诀里说的通任督、开百穴,想必只是虚词,因为任督二脉上仅有五十二处穴位。 此时顾怀谨体内已有星空雏形,上下丹田如同日月当空,五十二处穴位则是星辰环绕。 若说至此已一境大成,接下来的二境五星七曜又该如何突破? 自打入夏,顾怀谨行功完毕便观察天象,再对照十一弟寄来的典籍,一一记录。 《天官书》中记载:“天有五星,地有五行,位有五方,人有五脏。” 木星,又名岁星,为五行中木之精,传为东方赤帝之子,应人之肝脏。 火星,古称荧惑星,即火之精,为南方赤帝之子,应人之心脏。 土星,别称镇星,即土之精,为中方黄帝之子,应人之脾脏。 金星,又名太白星,即金之精,为西方白帝之子,应人之肺脏。 水星,又称辰星,即水之精,为北方黑帝之子,应人之肾脏。 五行相互统一,阴阳对立统一,眼下,顾怀谨体内任督二脉还彼此对立,互不干扰。就连原本应该交汇的会**、龈交穴,也各有所属,彼此孤立。 要想迈入二境,唯有先将任脉与督脉连通,阴气与阳气和合,方能达到阴阳合而五行生的境界。 此时他已可以单独调动阴气或者阳气,外可离体击敌,内可入髓滋养,但效果都不理想。 一来是因为他只知法,而不懂术;二来,因二脉单独运行,调动起阴气、阳气来,总有阻涩之感,并不通畅。这显然是因为阴阳尚未融合,气海、识海还彼此孤立造成的。 法术、术法,世人常混为一谈,其实不然。以例来讲,灵飞经、星空诀属于法,即修行之本;而轻身术、火球术则属于术,为修行之末。 本末虽不可倒置,但也不能求本弃末。不然,真与人动起手来,没有保命术,单有修行法,仍旧无济于事。 对于顾怀谨来说,眼下只能先求法,再求术。他只当自己是普通人,星空诀行得通固然好,真行不通,自己也没太大损失。至于保命杀敌之术,就只好看机缘了。 然而,阴阳和合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入冬之后,顾怀谨多次尝试引阴入阳、引阳入阴,均以失败告终。 阳气一入气海,瞬间就被挤出,下丹田内根本容不下阳气,而上丹田亦是如此,也容不下阴气。 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忽略了一处重要的地方,中丹田绛宫。 第四章 阴阳无漏鼎(求收藏推荐) 绛宫位于任脉膻中穴与督脉至阳穴之间,乃神兵之所。修士到了金丹境,往往会将法宝存于此处温养。 绛宫介于纯阴纯阳之间,顾怀谨突发奇想,想要打通此地,作为阴阳二气交汇和合的地方。 原以为打通绛宫要费些周折,未曾想竟是水到渠成,阴气自膻中穴出,毫无壁垒,直入绛宫,而后盘旋,阳气亦是如此。 绛宫远比上下丹田大的多,仿佛无边无际,任脉二十四穴中的阴气加上督脉二十八穴的阳气也没能将其注满。 阴阳二气盘旋不休,而顾怀谨则像掏空了身体盘坐在地,连起身也无法做到。 他不知道,这种情况要持续多久,三五日尚能挨住,若持续十天半月,只怕自己会活活饿死。 过去三日,葛通察觉到异常,忙推开少爷的房门,只见少爷周身如同云蒸雾罩,根本瞧不见身形。 喊了两声,也不见回应,只得冲上前去,想将少爷拉出。结果刚靠近云雾,就如罡风吹过一般,手心上的肉都被剐掉一块。 两个丫鬟听到动静,也一起赶来,三个下人全都束手无策,只能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摇头跺脚。 顾怀谨哪里知道三个下人的惊恐无奈,他正处在一种极其怪异的幻境之中,像梦,却比梦真实太多。 时间缓缓流逝,绛宫之内的阴阳二气开始慢慢融合,凝成一滴滴细雨洒落。 原本的绛宫荒凉无比,就像干涸的荒漠。有了雨水,荒漠变为良田,又有几处山脉隆起,低洼处则汇雨成河。 不知过去多久,田里冒出嫩芽,山上生起绿苔,河里也有了生气,开始泛起气泡。 顾怀谨就像个旁观者,看见了第一棵树,第一束花,第一颗果实,又见到第一条鱼,那鱼越过雨后的彩虹,竟化成了龙。 他就是被第一声龙吟惊醒的,醒来后再回神内视绛宫,却发现里面除了浓浓的真液,再无其他,花果鱼龙不过一场幻梦。 真液又称真元,为先天一气。真气化液,是筑基,也就是真正迈入修行的标志。 眼下中丹田内竟有十分之一左右的真液,这让他几乎不敢相信,难不成自己已可比肩筑基修士? “少爷,你可算醒了。”十九岁的葛通此时头发蓬乱,满脸胡茬,说话的声音也带着浓浓的哭腔。 顾怀谨满脸不解,问道:“怎么这么狼狈?” “你盘坐了十日一动不动,我哪敢离开,别说我了,你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葛通见少爷声音透亮,眼睛也比往日精神,不由得转忧为喜,说起话来也轻松不少。 顾怀谨心说沧海桑田,原来是过去了十日,他握了握拳,觉得浑身充满力量,刚一动作,便觉饥饿感来袭,腹内也开始咕咕做响。 梅儿闻声笑道:“我去做饭。”葛通则道:“我去烧水。” 他二人转身离去,顾怀谨也跟着走出门来。刚一出门,就觉无数气息扑面而来,顺着周身毛孔汇入络脉,而后直入绛宫。 气息驳杂,既有阴阳二气,也有寻常灵气,还有污浊怨气,甚至妖气、魔气。 然而,不管何种气息,入得绛宫,竟全部融入真液。不过半刻,真液竟又长了不少。 顾怀谨仰天大笑,吓得一旁的莲儿连手中的毛巾也掉落在地。 莲儿大叫:“通哥,少爷疯了。”葛通飞奔而来,见少爷依旧大笑不止,忙将手中一盆水泼出。顾怀谨怒道:“葛通,你疯了?” 莲儿接话说道:“少爷你才疯了,平白无故站了半天,叫也不应,接着又狂笑不止,吓死人了。” 顾怀谨干笑两声,不再多说,只接过毛巾,前去洗个痛快。 转眼来至岁末,顾怀谨体内绛宫早已储满真液,就连上下丹田、任督五十二穴也全都满满当当。 此时任督再不分阴阳,彼此流通,以三丹田为轴,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他试过,眼下引气离体,再无阻塞,一拳击出,足可打穿十丈外的院墙。 他见过四哥练功,即便有功法相辅,也做不到十丈外击穿院墙。不过四哥会火球术、寒冰术,真动起手来,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 寒冰术、火球术都是基础道术,翠微镇没得卖,灵云坊里却多的是。 顾怀谨准备趁着年底休沐,回一趟灵云山,一来看望爹娘兄长,二来到灵云坊里购买一些修行物资。 休沐之前,顾怀谨炼制了十炉益气丹,他本想再炼制一些破障丹,奈何材料不足,只能作罢。 益气丹倒也好卖,只不过现在随手炼制,每炉中也有大半极品,上品仅有四五枚。 极品不敢随意出售,这四五十枚上品益气丹,再加上剩下的十八枚上品破障丹,即便送些给家人,也还能卖上不少灵石,应当够用了。 来时双人驾车,花了七天,去时单马独行,算算只需四天。第二日晚,已行至路半。 连赶两天路,人尚可忍耐,马却没了力气。顾怀谨只得靠路边栓了马,喂些草料,自己则在一旁盘坐练功。 到得子时,忽听前方打杀声传来,紧接着就觉阴风嗖嗖,刮得人脸庞生疼。顾怀谨忙起身拍了拍马儿,接着发足狂奔,向前跑去。 听声音,打杀声离自己不过里许。果不其然,跑不多久,就隐隐看到前方数十丈处,有八九人挥刀舞剑,正斗的激烈。 再向前跑出一段,离着人群二十来丈处,找了个巨石隐在后面,定神观瞧。 此时,他已瞧的真切,场中共有九人,分作两派。其中两人死死护住身后的马车,另外七人却在围攻。 那辆马车,此时只剩了车,拉车的马儿已倒毙当场。 顾怀谨虽未炼气,却对修行之事颇为了解,炼气初期使出的真气是暗红色的,而中期则是鲜红,到了后期变为暗黄色,圆满则为明黄。 看这八人使出的剑气、刀罡,很容易辨别他们的修为。护车的二人使剑,剑气明黄,剑法老道,应是练气圆满无疑。 那七人修为虽略低于他们,却好似练过什么攻守阵,进退有据,攻守有度,此时已打的护车二人毫无还手之力。 炼气期的修士还做不到念出法随,用术之前往往先要调转真气,经灵根,分五行,才能发出相应玄术。 炼气期真气流转缓慢,一来二去,没个两三息根本使不出玄术,真近得身,又哪里空得出两三息的时间? 至于以气御剑,炼气期同样难以做到。《修真九要》里讲“神领气,气领精”,以气御剑因此有个前提,叫做以神领气。 炼气修士神识未聚,想要御剑无异于天方夜谭。是以他们打来斗去,与寻常武夫并无不同,不过是刀剑上带了光芒,看起来耀眼而已。 那边斗得死去活来,顾怀谨却只当长了见识。过不多久,就见一位护车人被一刀一剑同时击中,刀剑在他体内来了个对穿,显然是活不了了。 另外一人慌忙拿出一张符篆,喊了声:“遁!”,而后就见一道光影,一闪而逝。 那七人也不去拦,其中一人哈哈大笑道:“可惜了一张疾遁符!” 话音刚落,就听远方传来叫骂:“好狗贼,今日所赐,陈家必当百倍奉还。” “小小的陈家也敢拿来唬人?咱们边山七煞怕过谁来?”说话的是位胖子,肥胖的脸上留着两撇鼠须,看起来十分猥琐。 他冲北边叫完,又冲人群小声说道:“边山七煞的名头如何?” “嘿嘿嘿,甚是威风。”众人无不附和。显然,这个名头是胖子临时取的。 “好了,快看看车里的宝贝。”说话的是位三十多岁的高大汉子,四方脸,看起来竟有几分正气。 胖子是个急性子,当先冲进马车,拎出一个二尺见方的木箱。高大汉子挥动宝刀,轻轻一斩,就将箱子上的铜锁切开。 他小心打开木箱,只见箱子里满满当当全是草药,再将草药拿出,中间竟藏着一只尺许的玉鼎。 高大汉子双手捧出玉鼎,身子竟不由自主有些颤抖。 众人见他如此,无不惊讶,胖子问道:“大哥,这到底是什么宝贝,现在该给兄弟们交个底了吧?” 高大汉子回道:“众位可知灵犀宫里有三样镇宫之宝?” 人群中一位瘦高的黑脸汉子接口道:“混沌无垢莲,乾坤无极剑,阴阳无漏鼎,谁能不...大哥,这不会是阴阳无漏鼎吧?” 高大汉子失声笑道:“当然不是,世人有谁能从灵犀宫中偷来东西?这只是件仿品。” 胖子叫道:“嗨!一件仿品,何劳咱们兄弟动手,还平白得罪了陈家。” 高大汉子道:“贤弟有所不知,这可不是普通仿品,我说个名字,贤弟就会知道咱们这趟赚大了。” 胖子奇道:“谁?”高大汉子答道:“姚广成。” 胖子惊呼一声,问道:“鬼手姚广成?”高大汉子点头道:“正是他!”胖子又问:“这是他仿制的?”高大汉子道:“不假!” 胖子忍不住又疾呼一声,道:“那无漏水?”高大汉子点了点头,笑而未语。 顾怀瑾远远听着,不由得心思一动,灵犀三宝的大名,他也常有耳闻。 单说阴阳无漏鼎,内含乾坤,每十年可凝结一滴无漏之水,饮之可净化灵根、提升资质。 姚广成则是数千年前灵犀宫最有前途的弟子,只因痴迷炼器,舍本逐末,屡犯门规,后被逐出师门。 他记恨在心,便将灵犀三宝仿了个遍,并且广加售卖,弄得灵犀宫大失颜面。 后来,灵犀宫出面追杀,一路将其追至西南边山,据说坠入了藏云谷,生死不明。 再后来,有人得到姚广成的炼器心得,而后开宗立派,建了鬼手宗。 碍于灵犀宫的脸面,鬼手宗不敢明着供奉姚广成,但世人皆知,姚广成才是鬼手宗真正的祖师爷。 思索间,又听胖子问道:“既是这等宝贝,为何不收入储物袋中随身携带?” 汉子笑道:“灵犀三宝个个自成空间,姚广成要仿制,自然会仿制完全。 空间法则咱们虽然不懂,却也知道一个道理,储物袋绝对收不了另外一个储物袋,又何况这内有乾坤的无漏鼎。” 胖子忍不住伸手去摸,却被汉子侧身避开,谁料刚一转身,竟被另外一人伸手一抄,夺去了玉鼎。 那人白首无须,面色红润,身形微躬,动作却快如疾风。 高大汉子面色一怔,叫道:“李公公,这是何意?” 第五章 阴险(求收藏推荐) 李公公嘴角一挑,似笑非笑道:“江老大,你我相识二十年,若不是咱家四处周旋,你早就该身首异处了吧?” 江老大上前一步说道:“公公的恩情,江某没齿难忘。只不过,这件宝贝是咱们几人共同所得,即便江某拱手相让,其他兄弟...” 江老大话未说完,李公公已抢先说道:“咱家半只脚踩进了棺材,别说这是件仿品,就是真品,咱家也未必动心。” 胖子听不得他啰嗦,破口骂道:“老绝户,你既不动心,抢去何用?” 李公公听到绝户二字,面色骤变,原本红润的脸上瞬间布满寒霜。好在他久经沉浮,听惯了各种辱骂,竟硬生生忍了下来,眯眼笑道: “众位且听我一言,咱家有个好前程要送予各位。” 胖子被他刚刚一瞬的杀气吓出一身冷汗,心说老绝户藏得深,刚一瞬间,他周身迸发出的分明是练气圆满的气息,哪里是之前显露人前的炼气后期的修为?此时不敢嘴硬,只顺嘴说道:“有话快说。” 李公公道:“阴阳无漏鼎举世闻名,想必大家也知道它最大的妙用在于每隔十年便可生出一滴无漏之水,饮之可净化灵根、提升资质。 这件仿品埋尘多年,想必已积累了不少无漏之水。大家只能各取一滴,多服无用。剩下这件宝贝不知该交与何人?” 众人听完,全都望向江老大。江老大之前确实动过私心,此刻被人当面问起,只能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宝贝如何处置,回到洞中再谈不迟。” 李公公嘿嘿笑道:“江老大是想据为私有,子子孙孙享用不尽?”江老大摆手否认:“江某断无此念。” 李公公又道:“那么,将其售出,众位分利?”江老大回道:“众兄弟若是点头,江某自无异议!” 李公公晃了晃玉鼎说道:“只怕你们有命卖,没命花。”胖子叫道:“咱们兄弟黑市里来来回回,到如今还不是逍遥自在?” 李公公讥笑道:“你们那点买卖,往大了说不过万枚灵石,嘿嘿,下品的。”胖子不服道:“那又如何?” “如何?”李公公轻抚玉鼎说道:“这件宝贝既然出自姚广成之手,至少也是件法宝,而且一定是极品,众位可知,极品法宝作价几何?” 胖子至今还未用过灵器,何谈法宝,闻言急道:“少卖关子,快快说来。” “少说也要数万灵石,哦,上品的。”李公公说的轻描淡写,胖子心里却翻了江,他掰手算了一会,惊叫道:“数亿下品灵石?”说完犹自不信,转头问江老大道:“是吗?” 江老大点了点头,示意他没算错。 李公公扫了一眼众人,笑道:“众位现在还觉得这买卖好做吗?” 众人不是傻子,江湖中摸爬多年,黑吃黑的事情见得多了,数万的买卖他们敢做,数亿的买卖凭他们几个,确实不自量力。 李公公见众人默不作声,继续说道:“既然众位没有主意,咱家就说回正题。” 众人这才想起他刚才说过要送大家一份前程,当下全都正色倾听,唯独江老大低头不语,像是在思索什么。 李公公视而不见,接着说道:“眼下公子晏正在玄剑宗做客,若能将此宝献上,众位稳做千户,再不用流离颠沛,躲躲藏藏! 与其战战兢兢私藏巨宝,何如献上宝贝,捞一身世袭的功名,往后子子孙孙受用无穷!” 他口中所说的公子晏是梁王次子,受封于申海郡。 申海郡西至边山,南至南海,东临栖凤城,最北则为楸梓城,为梁国六郡中最大的一郡。 梁人喜声乐,善制琴,梁国虽小,梁琴却闻名于世。 制作梁琴最好的两种木材,一是楸梓木,心紫黑,质密实,因其性阳而宜做琴底。一是梧桐木,因其质软性阴而适做琴面。 俗话说,百年材制者百年琴,千年材制者千年琴,梁国盛产楸梓、梧桐,且不乏千年古木,先天就适合制琴。 梁城皆以木为名,梁都栖凤城更是种有一株万年梧桐,树高参天,据说真就住了一对凤凰。 梁国还有一处名地,叫做柴桑城,有高山名曰长留,西南三国唯此山积雪不化,产灵物冰蚕。 冰蚕丝韧性极高,宜做琴弦。然而冰蚕量少,且无法培育,只能靠山中捕捉,因此冰蚕丝产量极少,非名家不以此丝弦制琴。 胖子性子急躁,却最没主意,闻言拿手推了推江老大,说道:“大哥,你拿个主意!” 江老大沉吟片刻道:“献于公子晏何如献于太子昱?”李公公摇头道:“太子失德,难能继承大统!” 江老大道:“公子晏虽说贤名远播,毕竟是庶出,而太子手握十万禁军,太傅又是阵法大宗师。怎么看,公子晏都毫无胜算。” 李公公道:“这些不过是江湖人的看法,咱家自宫中来,自然比你们看得透彻。 梁王昏庸好色,不问朝事,若非太傅经邦纬国、整顿干坤,梁国只怕早已落入他人之手。” 江李二人虽说想法不同,说到太傅时却都拱手向上,面色恭敬。 顾怀谨只远远听着,也由衷生出一股敬意,他自幼听多了太傅的故事,难免心生仰慕。 梁国地处边陲,不过六郡小邦,本就夹在韩魏之间,生存艰难。其北还有一郡叫做苍梧,竟与赵国接壤。 赵乃虎狼之国,横跨整个北方,再往北则为妖族所据。 赵人常年与妖族厮杀,血性远超中原,时不时便会向南侵扰。强如大齐,也常被赵国攻掠,更何况梁国这等撮尔小邦。 然而就是这位梁国太傅以一人之力,在苍梧边境布下八极归流阵,才挡住了赵国南下的数十万铁骑。 剑阁首徒赵无回出剑三次,最后也只是对着大阵深鞠一躬,转身离去。 自那,世人才知,梁国不只有琴,还有一位太傅,是齐赵都求之不得的阵法大宗师。因其只穿白衣,世人便称其为白衣太傅。 出神间,就听李公公继续说道:“太傅不光是太子之师,也是公子之师。咱家久居宫中,知道太傅始终偏爱公子,只碍于名分,不得已才维护太子。 然而,太子暴虐成性,稍有不顺便会杀人灭门。 沈修文贵为太子少师,本就有督导太子的权责,只因看不得他杖毙进言的大臣,多嘴了两句,满门七十九口便被杀的干干净净。 请问诸位,同为太子之师,太傅又该作何感想?” 胖子等人不过是江湖粗人,哪里听过沈修文的名号,连少师是个什么名头也不明不白。 倒是远处的顾怀谨心头大震,这位沈修文可不简单,他是本朝名士,留有不少传世名篇。 若说他文人雅士不为江湖人所知,他的老师钟鼎之可是高的不能再高的江湖人。 果然,刚想到钟鼎之,就听李公公说道:“说起沈修文大伙不知,说起钟鼎之呢?” 胖子惊呼道:“琴圣钟鼎之?”李公公道:“正是!这位沈修文沈少师,可是琴圣的关门弟子。” 胖子不解道:“琴圣手段通天,曾单手托琴闯入齐王宫,三千御林军未曾伤其一根汗毛。 左太冲那个老杂毛手持出云剑,还是没能阻止他弹完那曲浮生六劫。这沈修文也太不济,可不像琴圣的弟子。” 李公公耻笑道:“你不过是个泼皮,哪懂得沈少师的雅逸。他是个痴人,只醉心于诗词音律,根本不去学那行气修真的法门。 若不是太傅四次三番相邀,他又岂会做什么太子少师?只可惜这么个痴人,最终却死在了太子手中。 嘿嘿,太傅自持身份,爱惜名声,不愿动太子,那琴圣岂是好相与的?齐王宫都挡不住他,又何况是梁王宫? 他只身徒手,一路杀至太子东宫。太傅连布九道大阵,阵中劝他三天,才算了了此事。 咱家虽不知道他二人在阵中说了什么,却知道,自那之后,梁王宫里藏了上百把稀世名琴的三尺楼中,再无一把名琴。也是自那之后,太傅再未进过太子东宫。” 江老大心说,琴圣孤身直闯齐王宫确有耳闻,至于杀入梁王宫,却从未听人说过,也不知这阉人说的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琴圣容不得梁王太子,太傅也未必会一直维护,公子晏确有胜出的机会。自己若真能追随公子,以后说不得加官进爵,恩泽子孙。 稍一晃神,不禁自嘲道:“爷们不过一介散修,女人都未碰过,何谈子孙?眼下无漏鼎难能据为己有,还是先得了无漏水,占了便宜再说。” 思定之后,拱手说道:“江某虽身处绿林,却常听人说,公子礼贤下士,勤政爱民。若能追随公子,实在是我兄弟几人的荣幸。” 李公公神色一松,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各位资质不凡,只是资源受限才蹉跎半生。 眼下有无漏水滋养灵根,过不多久便会练气圆满,公子自会赏下筑基丹。到那时,进可建功立业,退可开山安家,岂不美哉?” 众人听到筑基丹,无不眼放红光,他们这些散修若非有大机缘,终一生也难捞到一粒筑基丹。 阴阳无漏鼎虽好,却过于烫手,哪有筑基丹来的实在? 李公公由得他们议论片刻,见意见逐渐统一,唯独一位独眼的老叟仍有疑虑。 这人对于玉鼎归属并不在意,反正怎么都归不到自己,却不信公子晏能拿出筑基丹。 李公公平铺右手,说了句请看,就见他掌心中果然放着一枚三色交织的灵丹。灵丹不过鸽蛋大小,却溢彩流光,好不耀眼。 众人虽未服过筑基丹,但黑市走得多了,自然知道这枚筑基丹非但不假,而且品质不凡。眼下再无疑虑,纷纷上表忠心。 胖子鞠躬道:“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公公海涵。” 李公公抚手笑道:“往后同为公子效力,咱家还得仰仗严二哥呢。时候不早,咱们这就分了无漏水,再随咱家前往玄剑宗。 严二哥快人快语,这第一滴就由你服用吧。”说罢便将玉鼎双手奉出。 顾怀谨这才知道胖子姓严,只不知另外几人又姓个什么。 胖子严二哥虽说得意,却并未忘形。他瞧了瞧江老大,见他点头示意,才接过玉鼎,端详片刻便屈指捏在了鼎盖上,谁料用尽全力,鼎盖竟然纹丝未动。 他只当自己力气不足,当下运气于掌,想要强行揭开。结果,掌中真气竟全被玉鼎吸入,这还不算完,玉鼎好似吸血的蝙蝠,竟粘住手掌不放,强行吸收真气。 严二哥惊慌失措,用力猛甩。然而力气使完,手臂都险些甩脱了臼,还是没能甩开玉鼎。 江老大见状大惊道:“公公救我兄弟。” 李公公笑道:“咱家可救不了他,无漏鼎中枢不满是打不开的,众位若要无漏水,就得让他先垫个底。” 江老大恨声道:“你好狠的心,他不过骂你一句...”李公公平静道:“他不垫底,江老大以为谁更合适?” 江老大怒哼一声,没再接话,眼瞅着不过数息,胖子已快没了生气,就连浑身肥膘都陷了下去,一咬牙,抽剑斩断了胖子双臂。 胖子痛呼一声,栽倒在地,顿时昏了过去。那盏玉鼎又被李公公兜手抄了回去。 江老大抢到胖子身边,封住他肩窝穴位,再撕下衣摆,将其断臂处包住,刚要起身说话,就听李公公道:“你斩他双臂与杀他何异?” 江老大闻言一愣,心说是啊,咱们刀里来火里去,失去双手岂不生不如死?当下悲痛自责同至,起身挥剑向前,怒道: “交出无漏鼎,否则休怪江某剑下无情。” 李公公面色自如,含笑而立,说道:“你与严胖子自幼相伴,感情之深只怕远超其他四位兄弟。你是想让冯三哥、蒋四哥垫底,还是想断了韩五哥、金六哥的前程?” 江老大冷笑道:“挑拨离间原是阉人的拿手好戏,看剑!”说罢,一剑急刺而去。 斗得百来招,江老大见始终奈何不得李公公,便冲身后喊道:“众兄弟休要听这阉人挑拨离间,他起初找我之时,便将咱们算计进去了。” 稍一分神,就见迎面一剑刺来,江老大慌忙回剑招架,哪知这一剑只是虚招,真正的一掌已知胸前。 江老大脚踩飞燕步,强退半步,卸去了大半掌力。即便如此,掌毕变爪,还是撕去了他胸前一块皮肉。 好在他轻功极佳,仗着飞燕步,只守不攻,过得两息,已与李公公拉开数个身位。 李公公见抢攻无效,索性也后退两步,双方就此罢手。黑脸汉子劝道:“事已至此,咱们何必再起内斗。大哥,先拿了好处再说不迟。” 江老大顿时心寒,道:“也罢,只不知谁做这第二人。”众人左顾右盼,却无一人上前。 李公公道:“咱家就做这第二人,众位意下如何?”众人纷纷点头,江老大闷声说了句好。 李公公双手一奉,无漏鼎便浮于空中,紧接着左手运气,右手食指点在鼎盖之上,就见他周身气息暴涨,连带着地上的浮尘也飘荡起来。 江老大见他气息远超自己,想来动手时留了余地,并未要置自己于死地,莫非他真要送自己几人一份前程?严胖子骂人绝户,人家拿他开祭似乎也合情合理。 时间过得飞快,十息之后,李公公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大叫一声:“起!”就见鼎盖向上飞起三寸,一股浓浓的香气扑鼻而来。 只可惜香味初起,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那离体三寸的鼎盖再次合了起来。 李公公面色一变再变,原本红润的脸庞此时已如白纸,只听他喊道:“众位助我一臂之力!” 众人见那鼎盖已然飞起,想来中枢即将打开,自己添一把力,也耗不了多少真气。 再者那扑鼻而来的异香诱人至极,想来就是无漏之水,只要开了鼎,大好前程自会扑面而来。 黑脸汉子刚一迈脚,又瞅了瞅江老大,只见江老大飞燕步起,已冲向了无漏鼎。 黑脸汉子再无他虑,身法一起,出掌落在了无漏鼎上。剩下三人也不甘落后,上前数步,或指或掌,纷纷印了上去。 真气一经流入,众人才发现事情并不简单。这无漏鼎看着不过西瓜大小,吞起真气来竟如海纳百川,顷刻间已吸去众人小半真气,此时想要脱手,却也如胖子一样,脱手不得。 过得十余息,李公公嘿嘿一笑,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离开玉鼎,退出半丈,江老大心中一凉,心说还是上了他的当。 果听李公公道:“一帮蠢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无漏之水每一滴都价值连城,怎能浪费给你们?” 这无漏鼎不光吞人真气,还吸人神魂,噬人精血。十几息过去,众人已无法开口,只能怒目而视。 李公公笑道:“还有几息,与其看我,倒不如看看这大好河山!” 顾怀谨远远藏着,此时只觉心惊胆战,这位李公公阴险狡诈,几乎兵不血刃,三言两语便将六名练气后期的高手摆弄至死。 之前他曾向自己藏身之地望了一眼,也不知有意无意。若真给他发现,自己从未与人争斗,又岂是他的对手?想到此,便躬身向后退去,退出十余步,转身就跑。 第六章 六阴炼魂阵(求收藏推荐) 刚跑出百来步,就听身后破空声响,顾怀谨心说来得真快,当下来不及转身,只能就地一滚,一把匕首正擦着头顶发髻疾飞而过。 好在他倒地之时,抓了一把石子,再起身时,正瞧见李公公疾奔而来,于是运气于掌,兜手全甩了出去。 “嗖…嗖…嗖!”破空声随之响起,好似竹哨吹出来一般,沉闷里带着几分尖锐,寂静之中显得尤为刺耳。 李公公见他奔跑之时,姿势笨拙,原以为只是个山野少年,哪曾想他打出的石子竟然来势汹汹。 好在他谨慎惯了,熟知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道理。当下也不慌张,挥剑自前方兜转一圈,就听叮叮当当数声脆响,石子尽数掉落在地。 李公公心说还是小看了他,这寻常石子经自己剑气一荡,怎么也该碎成粉尘,未曾想竟是一颗未碎。 一时间,心思大动,出口喊道:“好小子,随咱家去见公子,少不了你的好处。” 顾怀谨脚下不停,叫道:“边山七煞变成了边山六鬼,你的话还有人信吗?” 李公公失声笑道:“那等蠢材要来何用?你与他们不同,我看你身形步法都不像修真之人,想来是天生神力。有公子晏栽培,何愁将来不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顾怀谨心说鬼才信你,嘴上却道:“你别追了,咱俩打个商量。”李公公果真顿住了脚步。 顾怀谨又向前跑出一段,离他约莫三十丈才停了下来,说道: “公公,我不过夜路走得乏了,听到响动,想来看个热闹。天知道会发生这么多变故,我保证绝口不提,您老就放过我,好吗?” 李公公脸色依然煞白,此时却笑得慈祥,闻言道:“好孩子,只要你肯跟我走,咱们就是一家人,无漏水、筑基丹应有尽有,还说什么放不放过?” 顾怀谨问道:“玉鼎打开了?”李公公道:“快了!”顾怀谨道:“你不会想让我也去开鼎吧?我可没练过真气。” 李公公笑道:“咱家有的是手段,哪用的上你?” 顾怀谨眉毛一拧,露出怀疑的神色,说道:“你也不过是练气圆满,说什么大话?” 李公公咦了一声,大笑道:“也不过?小子好大的口气。咱家练气圆满三十年,想要筑基早就筑基去了。 只因我身体残缺、资质不佳,即便筑基也没多大前程,是以一忍再忍,为得就是这壮大灵根的宝贝。” 顾怀谨疑色更重,问道:“三十年前你就开始盘算这只玉鼎了?” 李公公道:“那倒不是,这等宝贝可遇不可求,咱家在等一枚黄芽丹。” 灵根初现,如草木萌芽,其色黄嫩,故名黄芽。黄芽丹,顾名思义,就是壮大灵根的丹药。丹药仅列二阶,不难炼制,但黄芽却极其难得。 远古之时,修士常以黄芽入茶,饮后灵根渐壮。到了上古,黄芽渐少,仅能以其入丹。中古之后,越发稀缺,除豪门世家外,也只有古迹中才能见到。到了近古,就连豪门世家也求之不得。 黄芽丹的名头,顾怀谨了熟于心,闻言说道:“那也是可遇不可求!”李公公叹道:“谁说不是呢,不过总有个盼头。” 顾怀谨接着说道:“就凭现在的手段,我不信你能得到公子晏的重用。” 李公公道:“咱家与公子另有一层关系,却不便为外人道。眼下你没得选择,要么跟我走,要么就得死,你自己选吧!” 顾怀谨沉思片刻,说道:“我选择...跑!”说罢一转身,却不发力,只俯身抓了一把石子。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李公公没能看到,顾怀谨整条右臂蓝光一闪而逝,接着就听破空声再次传来。李公公暗道可惜,看来今天势必要杀了这小子。 失望中挥剑去挡,却听得十余声脆响中夹杂了一道闷声,像是刀子刺入气囊的声音。 李公公望着心口的匕首,满脸不可置信,这把匕首分明是自己不久前抛出的。 顾怀谨满头虚汗,之前多跑几步,为的就是这把跌至路边的匕首,而后东拉西扯,也是想要麻痹李公公,以便出其不意,一击制胜。 不过他本没报太大希望,身子仍保持着随时逃跑的姿势,眼见李公公摔倒在地,过了半天仍无动静,才敢上前查探。 他双手各握一把石子,走得小心翼翼,到得两丈处见李公公仍无反应,想来是死透了。 眼下仍不敢大意,这位公公狡诈之极,难保他不会诈死,索性又砸出一把石子。眼见他面目全非,才双掌合十说了声恕罪,探上前去。 走到近前,先拆下他绑在肩前的玉鼎,试了试,果真无法收入储物袋,只能有样学样,也绑在肩前。 接着掏出他怀中的储物袋,身上翻了翻,见腰间还藏了一块玉制的印章,上写“申海内侍”。 公子晏被封为申海君,按规制,君府里只能配备十六名太监,级别最高的就是内侍公公。而在梁王宫,内侍往上还有掌事公公、殿前公公、总管公公。 看来,李公公跟公子晏的关系倒是不假,只不知他是真要献宝,还是想据为私有。眼下不及细想,索性都揣入怀中。 想了想,见此地到处都是悬崖峭壁,便将李公公尸首抓起,抛下悬崖。 擦净血渍,清除痕迹,再奔至马车处,见只有六具尸体,心说不对,边山六煞外加陈家一人,分明该是七具才对。 细想之下,才发现断了双臂的胖子不见了。他受了重伤,按说跑不远,奈何东南西北找了个把时辰,愣是一点痕迹都没发现。 无奈之下,只能返回原处,收了六人的储物袋,再将边山五煞的尸体抛入崖底,独剩陈家一人不管不问。 收拾妥当,再返回栓马处,取了马往回飞奔,走出三里,见旁边有条上山的小路,顺势一拐,便钻进了山林之中。 沿着小路疾驰数里,再下马牵行,又往密林深处走了数里。眼见周围密林丛生,再无人迹,才找了个山洞,藏身进去。 山洞不大,不过丈许,既无兽类痕迹,也无猎人留下的记号。 顾怀谨将马栓在洞外,自己则掏出玉鼎观赏。此时夜色漆黑,却阻不了他的视线。 鼎有三足两耳,鼎身与鼎盖严丝合缝。恶例在前,顾怀谨不敢揭盖,他在想李公公是如何摆脱玉鼎的? 翻遍他的储物袋,除了那颗筑基丹,并无什么宝贝。倒是一卷世俗武学,颇有见地。 书名叫做四象指,内容却不单单只有指法,还涵盖掌法、拳法以及身法、步法。 书是兽皮封钉,皮卷发黄,看上去有些年头。前两页空白处写满了心得,后面三十多页,却十分干净。 依笔墨新旧,看得出这卷秘籍李公公得到不久,不过看了些指法,后面的拳掌功夫还没来得及精研。 再将其他几人储物袋翻出,见边山五煞好生凄惨,加在一起不过两千多枚灵石,尚不如陈家那位一人所有。 而陈家那位,除了三千余块灵石,还有二十张符篆,不过都是些一阶中下品的,如疾风符、烈火符,没个两三息根本使不出来。 怪不得他空有这么多符篆,打斗之时却一张未用。 顾怀谨痴迷书籍,见再无书卷,便将这些灵石、符篆一股脑收入自己储物袋中,而后盘膝坐好,慢慢钻研起四象指来。 四象由两仪而生,融汇于四方之内,变化于四季之中。 《十三经注疏》中关于四象有载:“如鸾鸟之翔,如龟蛇之毒,龙腾虎奋,无能敌此四物”。 四象指便是由此而来,既仿四兽之姿,又合四方变化,动静之间往往出人意料。 书中颇多精妙,因此他看得极其仔细,直到肚子咕咕作响才算全部读完。 闭目细想,觉得记了个八九不离十,这才走出山洞,见太阳已至天中,心想自己一口气竟看了四个时辰。 陈家逃走那人若一直使用疾行符,眼下可能已到了陈家,陈家势必会派人封锁山路,往回调查。无漏鼎不藏起来,自己怕是回不了家。 现在回想起来,李公公确实是打开了鼎盖,他的修为绝不可能比边山五煞加在一起还厉害,不然也不用费心算计,直接打杀了不更方便? 想来要么是他功法特殊,要么另有宝物。可他储物袋中并无什么宝贝,唯一看起来不俗的只有那枚玉制的印章了。 翻出玉章仔细观察,果见章底“申”字空白处有四粒小小的红点,“申”与“内”之间有一粒,“内”字中又有一粒。 隔着笔画,顾怀谨看不明白这些红点的含义,便搬来石块照着红点方位摆在地上。 摆完不禁大吃一惊,这六个点刚好分布在巽位、离位、坤位和兑位上,其中坤位三粒,巽位、离位、兑位各一粒。 顾安贞是阵法大师,只差一步便可迈入宗师境,顾家留存最多的便是阵道典籍。 因资源受限,顾怀谨未曾习练阵法,但一应典籍却被他看了个遍,自然知道巽离坤兑均属八卦中的阴卦。 这六点成阵,更有个让人头皮发麻的名字,叫做六阴炼魂阵。 炼魂的手段极其残忍,莫说正道不为,就连魔道也不耻于此,往往是些见不得人的邪修才用此手段。 未曾想堂堂申海君府的内侍公公,用的印章竟是一件邪器。 邪器大多要以精血喂养,现在李公公死了,想要炼化印章倒也简单,只消以舌尖血或者眉心血祭炼即可。 顾怀谨虽觉用之不详,但事关无漏鼎,若能借着印章打开无漏鼎,不说自己能得莫大好处,整个家族都要提上一等。 壮大灵根、提升资质的宝贝,就连豪门世家也不多见。据说真正的阴阳无漏鼎产出的无漏水,不光能壮大灵根,还能净化灵根。 双灵根的服了,可祛除次等灵根,变为单一灵根,即天灵根。而天灵根的服了,更有可能进化为异灵根,如风灵根、雷灵根等。 然而,真正的阴阳无漏鼎只有一件,每十年才能产出一滴无漏之水,灵犀宫弟子成千上万,又有几人能享此洪福? 左思右想,顾怀谨决定炼化印章,大不了开了无漏鼎便弃之不用。主意一定,便用指尖划破眉心,运气一引,三滴晶莹的血滴落在了印章之上。 不过数息,鲜血消失的无影无踪,那印章也与自己有了关联,就像掌心磨出的血泡,虽与肌肤不同,却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得到。 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感觉越来越强,他甚至能感受到印章里的漆黑阴冷、暴虐无常。 忽地,神识中一阵剧烈的波动,一道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小子,姓李的死了?” 顾怀谨猛地一惊,虽未看到说话之人,却能感受到他的存在,这拳头大小的方印之中果然囚禁着一道神魂。 顾怀谨定了定神,不答反问道:“是你帮着李公公打开的无漏鼎?”神魂道:“先答了我的问题。” 顾怀谨不与他争,回了声是。神魂投桃报李,大笑两声才道:“是我开的鼎,怎么,你也想开?”顾怀谨回道:“正是。” 神魂道:“放我离去,不光帮你开鼎,还送你一场造化。” 顾怀谨轻笑两声,摇头说道:“不说清来路,我又岂能放你?”神魂道:“告诉你又有何妨?我复姓归海,单名一个生字。” 顾怀谨讶道:“归海是南海鲛人一族的姓氏,你是鲛人?”神魂道:“算你有些见识,我乃鲛人皇族。” 顾怀谨此时已饿的极了,索性掏出水袋、干粮,边吃边说道: “我自幼常听人讲,鲛人一族天性纯良,知恩图报,是以对他们多有善念。不知你又为何到了此处?若果真有隐情,放了你又有何妨?” 归海生叹道:“我上了他们的当!”顾怀谨道:“李公公阴险狡诈,上他的当原也算不得什么。” 归海生不屑道:“就凭他那点伎俩,还不配与我为敌,我是上了柳白衣的当!” 顾怀谨讶道:“太傅柳白衣?” 归海生怒道:“不是他还能有谁?” 顾怀谨心中多有不信,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问道:“柳太傅是怎么骗了你?” 第七章 浮生六劫(求收藏推荐) 隔了一会,归海生像是理清了思绪,长叹了口气才说道:“你既知我族天性纯良,可知咱们身上有件宝贝?” 顾怀谨脱口而出道:“鲛人泪?”归海生道:“正是!” 顾怀谨叹道:“书中有载,鲛人天性乐观,终生不见流泪。因其通音律,擅歌舞,修士常以音乐诱之,食其肉,取其丹。 若遇待产雌鲛,便刨其腹,取其卵,唯有此时,若雌鲛未死,才会流泪。这书上所说是真的吗?” 归海生道:“没错。” 顾怀谨心中不忍,叹气道:“这手段也太过残忍,有伤天和!” “天和?你们人族贪婪成性,又懂得什么天和?”语气中颇为激动,像是连顾怀谨也恨了进去。 顾怀谨也不辩解,转而问道:“你说柳太傅骗你,也是为了鲛人泪吗?” 归海生道:“此事说来话长,还得从六百年前说起。那时我尚且年幼,只记得海面上到处都是大船,每艘船上都有成百上千的修士,见我族人便大肆捕杀。 彼时,我族统领南海,共有六大姓氏,全为复姓,分别是归海、百里、司空、南容、新月、东灵。 其中归海氏世代为皇族,百里氏为近卫,驻守玲珑城,护卫纤阿宫,其他四姓则镇守四方。 我族人寿元虽长,但生育困难,六姓合在一起也不过三十万人,能战者不足六万,如何抵得过集结了十国精锐的修士大军? 这一劫,族人死伤过半,我皇姑母无奈,只能命令全族退守玲珑城。玲珑城深藏海底,又有大阵庇护,才算躲过了灭族之灾。 自那之后,我族与人族再无往来,如此相安无事三百年,直到那一天...” 归海生说完,仿佛陷入回忆,隔了一会才又说道: “玲珑城中关了三百年,听说外面天大地大,我早该去看看,只是皇姑母一直不准。 那时我想,皇姑母是心里怕了,再没有当年一曲灭一城的气魄。 那一天,我入了无我境,无常无我,似我非我,世间之大,何处由不得我? 三百年入无我,我就想问皇姑母一句,世间男子当真再无出那人之右者?真值得为了他,灭一座城?只可惜...” 说到这,归海生竟笑出声来,那笑声透着悲凉、愤怒,以及浓浓的自嘲。 顾怀谨不明所以,只能放下干粮,停止嚼动,以表示对他的同情。只是嘴里鼓鼓囊囊,忍不住还是咽了下去,结果用力太猛,噎在了食道中。 他连忙拍打前胸,好容易顺了气,忙面带歉意说道:“对不住,对不住,你继续说,可惜什么?” “哈!”归海生又笑一声,这次却轻巧多了,“你吃的什么,好吃吗?” 顾怀谨腼腆笑道:“家里自制的肉饼,肉是红鹿肉,寻常的很,山里随处可见。 饼却是用上好的高山麦粉揉制而成,整个南安县,唯有我灵云山所产最好,最关键里面还掺了不少灵米粉。味道嘛...莲儿亲手做的,错不了!” 归海生叹道:“六百年餐风饮露,到头来却想尝尝这肉饼的味道。” 顾怀谨被他勾起了兴致,急着要听后续之事,便不再接肉饼的话茬,转而问道: “你刚说可惜,可惜什么?还有,无我境又是什么境界?” 从练气到渡劫,这里可没有无我之境。 归海生思索道:“我鲛人族属妖族一脉,单论修行,也分四段九境。 后四境与人族相同,即洞虚、归虚、大乘、渡劫,前五境却又截然不同,分别叫做开悟、灵动、化形、通明、无我。 无我就是色形不定、变通自在,大致相当于人族化神。” 顾怀谨心中大震,在梁国,除了柳太傅是阵法大宗师,不能以修为论,再抛开一个修为不明的琴圣钟鼎之,就是玄剑宗金丹期长老的修为最高了。这相当于化神的无我境,就是放到中原也足以开宗立派。 归海生只能通过声音或神识与外界沟通,自然看不到顾怀谨变幻的表情,更看不到他起伏的内心,只苦笑两声继续说道: “只可惜三百年入无我,还是没能挡住那人一琴一曲。” 顾怀谨问道:“那人是谁?是你皇姑母口中,无人能出其右的人吗?” 归海生黯然道:“若是他还则罢了,可他不是,他只是个闲雅斯文的书生,浑身不带一丝真气。 那一天,他自海中而来,信步便迈入了玲珑城,封锁了三百年的远古大阵竟无一丝反应。 他像个书生一样,背着琴,拿着书,悠然自得的从城门一直走到宫门,高兴时还出口成章,吟诗作赋。 见到他时,我正在宫门口意气风发。他冲我笑了笑,然后取下三尺长琴,盘膝而坐,开口说道: ‘归海宁,故人之子钟鼎之来访,还请出门一见!’。 我到现在都忘不了他说话的语气,淡淡的,好像一切都应该如此。” 钟鼎之!顾怀谨早该猜到,这世上除了琴圣钟鼎之,谁还有这份气度?他好像永远在闲庭信步,齐王宫里如此,梁王宫里也如此。 “归海宁是我皇姑母的名讳,我虽然觉得他不该直呼其名,但也没有阻拦,他没有杀气,也看不到怨气。 我甚至想帮他通传一声,因为他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小了。这种音量最多传出二三十丈,即便我皇姑母修为通天,也未必听得到。 然而皇姑母不光听到了,而且眨眼就来到跟前。 那是我第二次看到皇姑母身着战甲,上一次是六百年前的灭族之战,面对的是十国精锐。” 说到这,归海生又陷入了沉思。 顾怀谨以为他又在整理思路,没敢出言打断,静等了好大一会,才听他续道: “皇姑母见了钟鼎之曾一度失神,钟鼎之却笑而不语。 过了好久,皇姑母才说:‘你不像他,虽然随了他的姓,却不是他的儿子。’ 钟鼎之笑道:‘我是养子,家父为了你终生未娶,又哪来儿子?’ 皇姑母沉默片刻才道:‘怪只怪造化弄人!’ 钟鼎之道:‘家父一生光阴,钟家满门前程,归元城中七万三千条人命,难道就换陛下一句造化弄人?’ 皇姑母不再看他,只伸手说道:‘有什么手段,就使出来吧。’ 钟鼎之苦笑道:‘当年你在我归元城弹了一曲沧海月明,今日我便还你一曲浮生六劫。’” 说到浮生六劫,归海生再次笑出声来,笑声中带着恐惧、不甘,甚至还有一些仰慕,继而说道: “浮生六劫,生、老、病、死、求不得、放不下。 第一调奏出,我就知道自己抗不过去,前五调奏完,已灭去了我所有念头,只剩下了无尽的绝望和莫名的悔恨。 浑浑噩噩中过去无尽岁月,再清醒时竟已过了百年。后来我才知道,钟鼎之只弹了五劫,并未弹奏死劫。 当年皇姑母在归元城弹的那曲沧海月明,也是只有五调,第一调治肉体之伤,第二调解心灵之苦,第三调消人之斗志,第四调夺人之锐气,而第五调却是断人生机。 钟鼎之以曲还曲,即便只还五调,也可以选择死劫。现在想想,还是人家赢了,赢得彻彻底底! 可两百年前,我不这么想,那时的我只想着赢他。又过百年,我闭门修行,却始终入不了洞虚,可杀意却已然满了。 皇姑母知道再拦着我只能被杀意反噬,不得已才放我出去,却有个条件,要给皇族留下血脉。 于是我又呆了三年,直到一名女子怀了我的孩子。哈!天大地大,我终于还是出来了。 然而钟鼎之名头虽响,却无人知道他的下落。 我辗转五十年,寻遍百岛十国、妖界魔窟,就连边外几处禁地也找了个遍,还是没能查出他的下落。 我自己却早已被杀意反噬,时不时就会失去理智,一路行来,不知道已杀了多少无辜之人。 我不想杀人,却又控制不住自己,只能通过自残保持清醒。 二十年前,终于让我得了准信,他在梁王宫里与柳白衣缠斗三天,于是我便一路疾遁,赶往梁王宫,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我当时杀意鼎沸,再也控制不住,便在梁王宫里大开杀戒。 柳白衣每布一阵,只能困住我一个时辰,我杀了九天九夜,柳白衣便整整布了一百零八道大阵。 直到油尽灯枯,我才清醒过来,原来那些根本不是困阵,而是幻阵。 阵中被我杀掉的千千万万条生命,也不过都是幻影而已。 姓柳的就是要将我精气耗尽,才好拘拿我的元神。” 顾怀谨心说,这可不算柳太傅骗你,他是阵法大宗师,困阵幻阵都是制敌的手段,没道理非得跟你硬碰硬。 而且,你也真够笨的,我窝在边远山区,都知道钟鼎之有个爱徒叫沈修文,你就不知道找他打听打听? 若说你一人之力不好打听,以你的本事,随随便便也能拉起一堆人马,何必非得亲力亲为? 不过事已至此,这些话说出来已无意义,只能徒增伤悲而已。 归海生继续说道:“洞虚之前,妖族与人族的修行截然不同,妖族修肉体,人族修元神。 人族肉体受限,无法虚空横渡,只能借助法宝飞行;而妖族则是元神受限,出不了窍。 入虚之后,再无物种之分,修行才算殊途同归。 好在我族有一门断尾重生的秘术,可以舍弃肉身,逆转精血,从而分离元神。 我无奈之下,只能使用秘术,分离出元神,再以元神之力,强行突破大阵,向后宫逃去。好巧不巧,正躲入了这块养魂玉中。 那时我受伤太重,元神百不存一,便许给姓李的许多好处,叫他多寻点养魂之物给我滋补,谁曾想他阴奉阳违,竟偷偷在养魂玉上刻下了六阴炼魂阵。 嘿!短短二十年,竟比之前的六百年还要难熬。” 顾怀谨忍不住说道:“你这分明是上了李公公的当,柳太傅不过是为了制住你,不用幻阵难道要用活人给你杀? 他可没说一定要拘你元神,是你一厢情愿,主动分神出窍的。” 归海生困在炼魂阵中二十年,其实早想明白了这些道理,只是他同所有鲛人一样,心思单纯,认定了的事情即便是错也要坚持下去。 就像他的那位皇姑母一样,哪怕灭人一城,哪怕赔上大半族人,也只是说了句造化弄人。 顾怀谨见他半天也没反应,只得说道:“玲珑城在哪?我答应放你离开。”归海生愕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顾怀谨轻声笑道:“你都这样了,能给我什么好处?” 归海生怒道:“就是这个语气,跟钟鼎之一模一样,听起来平和恬淡,实际上狂妄之极。我族统领南海数万年,纤阿宫里的宝贝堆积如山,想要什么没有?” 顾怀谨道:“我想要几粒筑基丹,有吗?”归海生怔道:“没有!这算什么宝贝?” 顾怀谨温声道:“天材地宝,有德者居之。我族里修为最高的不过练气圆满,真要了什么宝贝,咱们也用不了,稍有不慎还会惹祸上身。 我若真讨件宝贝回家,我爹不打我,家主也饶不了我。所以,你放心告诉我玲珑城在哪,开了春,我送你出海。 若真有一天,我族里受得起那些宝贝了,再向你讨要不迟。” 归海生哈哈大笑一阵,接着说道:“我小瞧了你!” 顾怀谨心说,你何止小瞧了我,你还小瞧了天下人,若非如此,你又怎会困在炼魂阵中二十年? 可他为人厚道,这些话可万万说不出口,只回道:“那也没什么!只是眼下你还得受这炼魂之苦,我可不会破阵。” 归海生道:“姓李的阉人在养魂玉上刻下六处阵基,阵棋则是用黑水玄蛇血,每到月中便会消耗殆尽,今天是初几了?” 顾怀谨答道:“腊月十二。” 归海生笑道:“再有三日,等到月中,没了阵棋,这炼魂阵便困不住我了。” “我左右无事,便在这里陪你三天。” “你当真不怕放出我来,对你不利?” 顾怀谨轻笑两声,又拿起肉饼,嚼了两口说道: “怕你什么,夺舍?我不过是个五灵根的小族子弟,你只有一次夺舍的机会,浪费在我身上是不是太可惜了点?” 归海生嘿嘿笑道:“你就不怕我说的全是假的,我根本不是什么鲛人皇族,而是邪魔外道?” 第八章 元神归海生(求收藏推荐) 顾怀谨稍稍调整坐姿,正色道:“我只是个未入炼气的小小人物,确实没有能力判断你所说是真是假,更无法想象相当于化神一样的无我境到底有什么手段。 我只出于本心,愿意相信你,也愿意相信世上真有那么个天性纯良、知恩图报的鲛人族。 他们月出而作,月落而息,男子俊朗矫健,女子温柔如水。”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在赌,赌自己实在没什么值得人家出手。 归海生笑道:“看来你真是书读得多了,听说爱读书的人都很浪漫。 钟鼎之有个关门弟子叫沈修文,也与你一样,满嘴都是这些浪漫的说辞。 我真想跟他交个朋友,所以哪怕苦寻数十年,也从未逼过他,更没想过拿他要挟钟鼎之。 可惜,如此浪漫多情的人,却死在了一个粗鄙太子的手中。那次我鏖战九天九夜,未尝没有他的原因。”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已至月中。 顾怀谨每日习练四象指,倒真给他摸索出了不少妙处,只不过一些关键点仍觉生涩,用起来不太连贯。 他试着请教归海生,归海生语出惊人,恍如醍醐灌顶,不仅解了他四象指里许多疑问,还让他大开眼界,联想起了星空诀。 归海生说妖族修肉体,人族修元神,而星空诀所述七曜境,内应气血筋骨精髓神,外合头胯手肩肘膝足。 顾怀谨不得不佩服那位散修的天马行空、胆大妄为,这分明是要肉体与元神同修。 他请归海生帮忙解惑,归海生只笑着回了四个字:痴心妄想! 顾怀谨不以为然,当年青莲道人首次提出灵根之说,也被人评为异说怪论,现在又有哪个宗门不以灵根为基? 自己是五灵根,即便放在世家大族,终一生也难入筑基,而眼下,起码杀了炼气圆满的李公公。 不管是偷袭也好,侥幸也罢,总归是保了自己一命。这就足以说明,无论星空诀对别人有没有用,对自己肯定有用。 顾怀谨现在有些跟上那位散修的思路了,他是想将身体当成浩瀚宇宙来炼,而不是像修士一样,成就阳神,渡劫成仙。 仙是什么呢,仙界又在哪,是不是也在这浩瀚宇宙中?若是的话,那为何要成仙? 若我自身够强,仙界是不是也可以迈步而至?就像钟鼎之一样,封锁了三百年的远古大阵,还不是信步而入? 想法匪夷所思,只能放在心中,眼瞅着满月已至中天,顾怀谨掏出印章,平放地上,说道: “蛇血已然耗尽,你可以出来了。” 说完就听印章内大笑几声,接着就见一道光影飞出。 顾怀谨凝目打量,见那光影虚虚渺渺的不过巴掌大小,里面盘坐着一位赤身男子,想来就是归海生的元神了。 他看上去不过三十上下,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竟是位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他美则美也,却毫无阴柔之气,肩宽臂长,肌肉清晰,好似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归海生也在打量他,过了好一会才尴尬一笑,说道: “我妖族不懂元神出窍,全以肉身制敌,所以也用不上元神宝甲,见笑了!” 顾怀谨心说谁裸谁尴尬,面上却道:“你现在还有几成功力,自己回得去吗?” 归海生苦笑道:“我只剩灵动的修为,现在出去必然人见人抓,别说远行南海,就是这申海郡也难能走出。” 顾怀谨道:“那等开了春,我送你出海。就怕我修为不济,未必能保你平安。” 归海生搓手说道:“这倒不急于一时,我受伤太重,你本事又低,单凭咱俩可到不了玲珑城。 若能养上十年八年,恢复到化形的修为,便不劳你,我自己也能飞回去了。” 他说话时眼神飘忽,表情更比最初还要尴尬。 顾怀谨道:“你是怕族人嘲笑吧?鲛人一族的希望,三百年入无我的天才,竟落了个赤身裸体回家,对不起,是赤身裸神!” 归海生嘿嘿直笑,却不答话。 顾怀谨劝解道:“你族里既有分离元神的秘术,想必也有重塑肉身的法门,还是早早回家的好。” 归海生叹气道:“肉身重塑的法门自然是有,只不过重塑之后,修为就只能止步不前,钟鼎之这座高山我就再无机会翻越了。” 顾怀谨温声道:“你又何必争这一时之气,还有什么能比活着更好呢?” 归海生正色道:“无畏的活着比活着更好!三百年前,钟鼎之一曲浮生六劫,让我觉得连仰望他都不够资格。 我苦修百年入不了洞虚,不是我天分不够,而是有了心魔。心魔不除,就是修上万年,也一样入不了洞虚。 与其说,我要赢了钟鼎之,倒不如说我要战胜心魔,赢了自己。” 顾家不过是个筑基家族,所藏典籍多是些修行常识,又能高深到哪去?顾怀谨虽说读了个遍,却还是不解心魔为何物。 他只当自己见识低浅,也不纠结,只问道:“这么说,你有更好的法门重塑肉身?” 归海生回道:“早年我追查钟鼎之时,曾误入一处天然秘境,里面长有一株万年玉髓莲。 若能将元神放在莲花中修行百年,我便可用秘法练成先天玉清道体。 莲性高洁,到那时,不光肉身比之前更强,说不定心魔也一并除了。” 顾怀谨忙问道:“这秘境在哪?”归海生道:“妖界玉嶂山!” 顾怀谨愣了半天,才摇头道:“只怕养上十年八年,你也闯不进妖界吧?我听说北地妖族弱肉强食,可不讲什么情面,何况你还是个外来的妖!” 归海生继续搓手道:“说不定恢复的好,十年八年到了通明也未可知,放心,只要到了通明境,我就有一半的把握闯入秘境。” 顾怀谨问道:“怎么才能恢复的好?” 归海生笑道:“那也不难,多寻点养魂的宝贝就是,好比碧罗心草、离火灵花、紫玉仙芝......” 他一连说了十几种灵草仙果的名字,顾怀谨竟连一个也未曾听过,正疑惑间,又听归海生补了句:“当然,炼成灵丹效果更好!” 顾怀谨盯着眼前全身赤裸的男子,判断了好大一会,确定他不是在说笑,才开口说道:“你还是走吧!我养不了你。” 第九章 高人的诉求(求收藏推荐) 归海生愣道:“怎么会?这些东西虽说得来不易,可也是有价之物。 这阴阳无漏鼎虽只是个仿品,拿出去也能卖不少灵石,足够换我十年养魂所用。 这样,我也不占你便宜,我帮你开鼎,你得无漏水,这鼎就卖了给我养魂。” 顾怀谨满脸惊愕,这是什么逻辑?你帮我抓鸡,难道我只要鸡蛋,鸡却给你?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对于自己及家族来说,眼下无漏水确实要比无漏鼎重要,若族里无人能开,请别人开鼎无异于与虎谋皮,还真得请这位说话不着调的归海生来开。 只不过这鼎岂是说卖就卖的? “怎么,我说的不对?”归海生见顾怀谨神色不对,忙开口问道。 顾怀谨稳住情绪,耐心说道:“你是无我境的高人,我只是一个未入炼气的小子,这鼎你可以随随便便卖掉,我却不敢,我怕有命卖,没命拿!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归海生恍然大悟,叹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不过也无妨,随便弄些幻心草、梦魇花也能凑乎,只不过时间耗的长些。” 顾怀谨拍了拍脑袋说道:“随便弄些?你知道幻心草什么价,梦魇花又是什么价吗?” 归海生笑道:“我还真知道,这些都是寻常灵草,最多不过十枚灵石。” 顾怀谨苦笑道:“十枚?您说的是上品吧?”归海生奇道:“是啊,有何不妥?” 顾怀谨叹道:“您老好歹也在人间走了一遭,知不知道寻常宗门里的炼气弟子一年所得不过三五百枚灵石。 像我这样的普通家族子弟,一年所剩更是少得可怜,最多不过百余枚。而我全族上下苦心经营,一年所获也不过三四万枚。 哦…我说的都是下品灵石。你那一株幻心草,就得我全族上下经营三年。” 归海生修行至今,一应所需皆是伸手即来,何曾为资源发过愁,眼见顾怀谨神色郑重,不像撒谎,心说自己真是不解人间疾苦。 皇姑母说红尘炼心,眼下不正是机会,我便随他尝尝这人间疾苦又有何妨? 打定主意,脱口而出道:“那就再寻一块养魂玉,我慢慢调理,这你总买得起吧?” 顾怀谨讶道:“这块不能用了?”归海生道:“住上几天倒也无妨,只是无法滋养。” 顾怀谨无奈道:“那就暂住几天吧,等我回到族中,再设法弄上一块。现在能帮我开鼎了吧?” 归海生只一挥手,那一直绑在顾怀谨肩上的玉鼎便挣断布条,飘浮在了空中。紧接着,就见鼎盖也随之而起。 边山六煞搭了五条性命,外加两条手臂,都无法打开的玉鼎,就这么轻易的开了。 鼎内香气扑鼻而来,顾怀谨忍不住陶醉其中,只觉神安体泰。 出了会神,才从储物袋里取出玉瓶,刚想拿起玉鼎倒入,就听归海生不解道:“直接喝了就是,何必多此一举?” 顾怀谨笑道:“我只用一滴就够,剩下的要分给族人。” 归海生道:“休要听姓李的胡说八道,无漏水是由天地灵气所聚,第一滴壮大灵根,再服便可转为真元。水性柔和,即便一时炼化不了,也不会胀裂丹田,存着慢慢炼化就是。” 顾怀谨道:“真元可以慢慢修炼,灵根可不会一点点长大,我还有七八十位族人呢。” 归海生道:“这里少说也有三百来滴,你多倒几瓶,分出一瓶给你族人,剩下的拿出去卖,我也能省下不少时间。” 顾怀谨道:“这种宝贝可遇不可求,可不能卖,要留给后世子孙。” 归海生摇头道:“那倒出来干嘛?这种玉瓶可放不了多久,不出半年,保管无漏水灵效全失。” 顾怀谨指了指玉鼎说道:“不倒出来又有什么办法?我收不了它,这样挂在肩上,怕是走不出边山。陈家丢了鼎,死了人,岂能善罢甘休?” 归海生白眼一翻,再一抬手,玉鼎已消失不见。 顾怀谨拍拍脑门,笑道:“只顾着无漏水,倒忘了你的手段。” 归海生道:“我现在只剩元神,也收不了它,不过是把它变得很小,小到肉眼看不见而已。若你放开神识,不难发现,它就在眼前。” 神识有诸多妙用,御物只是其中之一。顾怀谨十三岁开始炼丹,就已接触了御物术,那就是分丹。 只不过灵丹近乎无质,牵引起来相对轻松,凡人多加训练,以意念也能做到。而刀枪剑戟、各类兵器,真要御使起来,就困难多了。 顾怀谨试过,以他现在的神识,想要御使刀剑仍十分吃力。 除了御物,神识另外一个妙用就是视物。神识养于紫府,直达中枢,反馈的速度比眼睛更快,看到的东西也更细致。 所以,越高阶的修士,越不会用眼睛观察,他们更相信神识。 顾怀谨现在的神识,放开之后,足以看清方圆百米之内的虫窟蚁穴。 听归海生说完,他便放出神识,果见眼前三尺处,玉鼎正如粉尘一般悬浮空中。 抓至手中,竟明显感觉有些重量,不由笑了笑:“有意思!” 归海生道:“这有什么意思?赶紧服了无漏水才有意思。” 说罢一挥手,玉鼎又变回一尺大小,鼎口缓缓飞出一滴清莹澄澈的水珠,正落在顾怀谨唇边。 顾怀谨一抿嘴,吞了下去,登时就觉一股暖流直冲下丹田。 他赶紧内视其中,发现下丹田内五色灵根毫无变化,仍如豆芽菜一般,只不过像是有了些精神,开始昂起首来,不再是病恹恹的样子。 看了半刻,觉得再无其他变化,不禁叹道:“好像没什么变化,看来仿品就是仿品。” 归海生笑道:“一滴没用,多喝几滴就是!”说罢,又一挥手,数十滴无漏水凝成一股清泉缓缓而出。 顾怀谨心说也是,仿制的东西灵效差点原也应当,于是张嘴全吞了进去。 霎时间,无漏水化成的磅礴真元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向下泄去。 原本早已填满的下丹田,哪还容得下这些真元,只能不停向外膨胀。 不消片刻,就觉下丹田胀痛难忍,他忙盘坐在地,引导真元流转。 然而这些真元并不像归海生所说那样温和,反而杂乱无章,根本不受引导。 丹田越胀越大,不过十来息功夫,已大了一倍有余。痛已是次要,神识受到波及才最关键。 顾怀谨知道,再不把这些杂乱的真元清除,下丹田被废还是小事,识海也早晚会被侵蚀,到那时必死无疑。 “归海生害我!” 第十章 灵云山(求收藏推荐) “归海生害我!”这个念头只能一闪而过,顾怀谨实在分不出心神再想其他,他现在只想将体内真元全部排出。 只是他苦于没学过术法,仅凭拳脚功夫,打上一天,也耗不尽这些真元。 万般危急之中,忽地灵光一闪,想起了刚刚学过的四象指,里面有两式,一式叫做玄武劲,一式叫做青龙碎星指。 玄武劲可将全身真气附于筋骨,青龙碎星指则可瞬间将这些真气全部打出。 然而这两式尚未练熟,说是全身真气、瞬间打出,不过是书里夸大其词。 他之前试过,连十分之一的真元也打不出去,但这已是他目前所知,威力最大的杀招了。 眼下哪容细想,他一跃而起,果断运转玄武劲,紧跟着使出青龙碎星指。 随着右手一指而出,就见指尖一道耀眼的蓝芒如流星一般撞了出去。 “轰!” 一声巨响过后,洞壁上出现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深坑,黑漆漆的,深有丈余。 “轰轰轰...” 幽静的山林中,巨大的回响不绝于耳,飞禽走兽惊得四下逃窜,林中枝叶震的嗦嗦作响。 “吼!”又是一声震天咆哮,却不是洞内发出,而是从北方数里处的峡谷中传来。 这道峡谷有个让人心寒胆战的名字,叫做藏云谷。 这个藏可不是躲藏的藏,而是宝藏的藏,云也非天上之云,《洛书》曰:云者,山川气也。 若按字面理解,藏云谷就是集结山川之气的宝藏。 藏云谷由来已久,记载中,上古之前便有此谷,青莲道人游历天下,路径此地,才给它取名藏云。 所谓上古,是以青莲道人出世为分界,距今约五万年,之前称远古,之后称中古,再之后则称近古。 中古与上古以大周建立为界,距今约三万年,近古则指近万年。 藏云谷自西南向东北横卧,几乎将整个边山一分为二。谷身狭长,足有千里,谷里洞穴交织,地下暗河纵横。整日里光照不进,雨泼不入,天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就这么个隐秘的边陲峡谷,竟能得到青莲道人的垂青,还赐名藏云,不禁让人越发觉得诡异。 好在一声咆哮过后,山中总算安静下来。 顾怀谨望着山洞里密密麻麻的孔洞,不由得有些后怕,他环顾四周,见洞里竟没了归海生的元神,忙叫道:“归海生,你给我出来!” 话音刚落,一道光影自洞外飞来,进门就道:“不错不错,没想到小小四象指竟有点意思。” 顾怀谨怒道:“什么水性柔和,我险些被你害死!” 归海生嘿嘿笑道:“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就经常这么干,要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快就领悟杀招?” 顾怀谨暗骂自己活该,明知他不着调,还偏要听他的,骂完不由又说道: “我体内原有真元已全部耗尽,可下丹田还满满当当,这无漏水转化的真元,根本不为我用!” 归海生笑道:“这样不是更好,留着它慢慢滋养灵根。” 眼下无计可施,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心中暗想,以后但凡遇到仿品,管他法宝、灵宝,一概也不能用。 洞里稍加收拾,叫归海生变小玉鼎,藏在掌心,再用布条裹住。 想了想,觉得四象指秘籍已牢记心中,便生起火堆,连带陈家那人的符篆也一并烧了。 储物袋更不能留,自然也烧得干干净净。 李公公那块印章,是归海生栖身之地,必须要随身携带,只能小心将‘申海内侍’四字磨去。 次日一早,换了衣服,牵马离开。 顾怀谨走的不快,兜兜转转来到大路,再慢悠悠往灵云山走。花了四天功夫,才算走出边山,路口果然还有人把守。 他见怪不怪,这一路上,已有三伙陈家的人拦路盘查。到了路口,主动下马,再将储物袋取出供人查看。 盘查之人中有认识顾怀谨的,见储物袋中无甚相干,便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讥讽,见他垂头不语,也只能不了了之。 “嘿!果然是个废物,快到手的婆娘都被咱们陈家抢了过来,到现在连个屁都不敢放!”顾怀谨走出几步,那人还在后面骂骂咧咧。 顾怀谨心想:“看来穆七小姐嫁到了陈家,这事倒没听人说起过。” 离开路口,纵马疾驰,赶了两个时辰,总算到了灵云山脚下。 灵云山高三百丈,是座孤峰,方圆百里之内,再无其他高峰,全都是些矮趴趴的山包。 山上布有大阵,唯有一处入口,是套三间四柱的牌楼,高有七八丈。 正楼前额写:灵云山;肩楼写日月高悬,乾坤厚载。 中间两柱楹联写:四时烟雨一壶酒,万树梅花半山云。 另外两柱则写:三山二水添一分素雪,五楼十阁望百丈丹崖。 对联简洁工整,只用了三十二个字便将灵云山介绍的清清楚楚。 有云有烟雨,有酒有梅花;有山水怡人,有素雪生雅;有亭台楼榭,有百丈丹崖。 牌楼不算高大,却极尽古雅,让人觉得这才是福地仙居。 灵云山脚下多是阔叶林,看上去郁郁葱葱,到了山腰,竟全是梯田,上下百丈,环绕一圈,约有千亩。 山腰往上,散布着许多阁楼庭院,顾家人正是住在那里。 顾怀谨入了山门,一路上行至自家庭院,见爹娘正在院中说话,忙快走两步,纳头便拜。 “老九回来了,快快起来。”父亲顾志昌少有的热情,见儿子跪倒在地,忙伸手去扶。 顾怀谨起身见父亲两鬓已白,而母亲尤甚,脸上竟已皱纹满布,心里不禁一酸,说了声:“儿子不孝,劳父母大人挂心了。” “我儿还是读书的脾性,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快别说了,叫为父好好看看。” 顾志昌是嘉平七十七年生人,今年已五十有一,这两年修为不进,越发老的快些。 平日里思及幼子,常觉之前有失偏颇,冷落了孩子。此时见他不报而归,惊喜之下,竟忘了父亲的威严。 “不错不错,壮了不少,快赶上你四哥了。” 顾怀谨忙问道:“四哥可好?” 第十一章 家主顾定风(求收藏推荐) 顾怀谨忙问道:“四哥可好?”顾志昌笑道:“练气八层了,灵云坊的买卖全靠他呢。” 顾怀谨又问:“三哥、六哥呢?” “老六刚进六层,也在灵云坊。至于老三,修为不进,仍在五层徘徊,眼下还是老本行,跟着你九爷爷摆弄灵田。” 顾志昌说话时,明显拉起了脸色,显然对另外两个儿子不甚满意。 母亲不满道:“你自己不也就练气五层,还有脸说儿子。” 顾怀谨的母亲名叫姜茹,是一位散修之女,其父早已过世,家中再无亲人。 顾志昌干笑两声,说要叫大儿子回来,转身出了院门。 顾怀谨自幼依赖母亲,没有父亲在旁,便与母亲撒欢说闹,等父亲带三哥回来,才摆出正形,执手见礼。 三哥顾守谨为人木讷,不像四哥顾诚谨那般谈笑风生。再者,长兄如父,顾怀谨除了父亲,就是怕这位长兄了。 “回来了。” “唉。” 兄弟两人阔别两年,再见面也只说了四个字。 晚餐时,母亲姜茹张罗了一大桌子饭菜,老四、老六传了话来,说坊里太忙,赶不回来,叫弟弟明日去坊里相聚。 饭桌上一家四口倒也父慈子孝,其乐融融。酒足饭饱之后,姜茹说道: “有件事我不说,只怕你们爷几个全都忘了,再过几日可就是小九的生辰了。” 顾志昌喝了不少米酒,此时已有几分醉意,闻言一拍大腿道: “可不是吗,腊月二十四,正满二十,这事可马虎不得,我得去找四伯商量商量。”说完就要起身。 姜茹拉了他一把,嗔道:“都指着你,这日子早没法过了。我跟四伯商量好了,就等着小九回来呢。” 顾志昌尬笑道:“我也一直想着呢,不知今日怎么就给忘了。老三,这酒挺烈哈!” 老三只是木讷,可并不傻,见老爹使了个眼色,顿时明白过来,接嘴说道: “九爷爷亲手酿的,最是醉人,我讨了很久才讨来的。” “老三,你也学会撒谎了?老头前几日还管我讨酒呢,他自己又几时酿了酒?”姜茹指着老三鼻子训道。 老三忙向顾志昌求助,见亲爹毫无反应,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今日刚开的封,想是他老人家前几日酒瘾犯了吧。” 姜茹气道:“你两个少给我打马虎眼,明日都去张罗起来。我小儿子的加冠礼可得热热闹闹的,也给那些看不起咱家的人瞧瞧,我家小九那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顾志昌见妻子真动了气,忙低声下气道:“你消消气,我一定好好张罗。穆家那事怪我没办好,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姜茹怒道:“什么穆家?”顾志昌紧忙赔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喝多了。” 顾怀谨见老爹低声下气,三哥畏畏缩缩,觉得过意不去,插嘴说道: “娘,穆家的事情我听说了,这事谁都不怪。儿子现在也开始修行了,一时半会还不准备婚娶。” 姜茹挤出笑脸,柔声说道:“小九,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就挺好,什么修行不修行的,到头来还不是一抔黄土。” 顾怀谨道:“娘,你每次都拿这句话宽慰我。以前我是不能修行,眼下却能了,只是方法不同而已。” 顾志昌正色道:“你可别走歪路,不然...”话未说完,就被姜茹瞪了回去。 顾怀谨掏出那本手抄的星空诀,又拿出自己两年来记下的修行笔记,交给父母查验,嘴里道: “这本是我从藏经阁里抄来的,爹要是不信,可以再去验证。另外一本,是我自己写下的修习笔记。 爹娘见多识广,这星空诀道法自然,算得上正大光明吗?” 事关儿子前途,老两口看的十分仔细,就连老三顾守谨也站在父母身后详加琢磨。 过了足有三个时辰,顾志昌才惊叹一声:“我儿天人之姿!” 姜茹也叹道:“这若不算正大光明,世间就没有光明正大了。只不过前无古人,单靠你一人之力,怕是往后有得苦吃。” 说着说着,就想起小儿子这些年咬牙炼丹,每次都要丢掉半条命,可却从未叫过苦。 自己这一家子,就小儿子看起来最斯文安静,骨子里却又属他最倔,往后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越想越心酸,眼泪也就忍不住,扑簌簌直往下流。 顾怀谨最了解母亲,见她落泪,忙起身到她身后,搂住脖子说道:“娘,起码是有了希望,您应该高兴才对。” 姜茹拍拍小儿子的手,哭中带笑道: “高兴,娘当然高兴。你爹说的对,我儿天人之姿,就是要做这前无古人之人,就像灵犀道祖一样。” 她说的灵犀道祖就是青莲道人。 顾怀谨笑道:“娘,这话可不敢说,您也不怕折了儿子的寿。” 姜茹吓了一跳,赶紧吐了口吐沫,用脚猛踩几下,嘴里念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哄好了母亲,顾怀谨才将上品破障丹、上品益气丹拿出,分了父母兄长各两粒。 剩下的准备明日拿到灵云坊换些灵石,一来买块好些的养魂玉,二来买些星象相关的典籍。 至于基础术法,坊里能买,族里也能凭贡献兑换。不过这些术法,父母兄长都曾习练过,没必要再去买,向他们讨要就是。 他更想买些体修的功法,最不济也要买些武功秘籍。 极品丹药没拿给父母,他准备从坊里回来,再去找家主商量。 这些丹药自己用不完,又不可能一直握在手中,得想办法换取更多资源。 次日一早,顾怀谨洗漱完毕,正准备前往灵云坊,就被老爹拉去了祖祠,问他什么事,他只说去了便知。 进了祖祠,顾怀谨见七爷爷顾定雨和四爷爷顾定风都偏坐一旁,面色凝重,忙规规矩矩先向祖宗磕了头,再转身向两位爷爷磕了头。 顾定风是嘉平三十一年生人,今年已九十八岁高龄,看起来不过五六十岁,面色微黑带红,发丝略灰夹白,上身棉袄,下身棉裤,和寻常农夫毫无两样。 但他面向极佳,长方脸,细长眼,嘴唇厚而不翻,鼻梁宽而不陷,是个难得的忠义之相。 一旁的顾定雨今年只有八十八岁,看着却比顾定风老出许多,肩跨背驼,满脸褶皱。 两位老人寒着脸都不说话,顾怀谨心里打鼓却也不敢先开口,正琢磨到底出了什么事,就见七爷爷顾定雨捏出一粒丹药问道:“是你炼的吗?” 第十二章 丹崖绝壁(求收藏推荐) 顾怀谨抬眼一瞧,正是昨晚孝敬老爹的上品破障丹,怎么这么快就到了七爷爷手中? 当下不敢隐瞒,如实回道:“是孙儿炼的。” 顾定雨喝道:“为何不及时上报?你自幼熟读族规,四哥还当众表扬过你,你都给忘了吗?” 顾怀谨回道:“族规四十八条,孙儿一字不敢忘。只不过事关重大,本准备今日从灵云坊回来再向四爷爷禀报。” 顾定风笑道:“起来吧。”顾怀谨道:“孙儿还是跪着吧。”说完便将储物袋里所有极品丹药一并奉上。 顾定风接过丹瓶,顺手拉了顾怀谨一把,发现拉不动,索性使了三成功力,竟还是拉不动,不禁笑道: “志昌,我就说嘛,谨字这一辈,就属你家小小子最倔,快叫他起来吧。” 顾志昌吼道:“还不起来,等老子抬你呢?” 顾怀谨打小怕爹,他可不会傻到以为老爹昨晚给了好脸,就能永远都给好脸,搞不好真要挨揍。闻言一个激灵,站起身来。 顾定风这才笑着打开丹瓶,只扫一眼便收了笑容,扣紧瓶盖,说道:“此事还有谁知?” 顾定雨没有兄长的定力,打开一瓶后,惊的两眼圆睁,想说又不敢说,只能拿着丹瓶左瞅瞅,右闻闻。 顾怀谨道:“仅孙儿跟父亲知道。”顾定风道:“你那随从葛通呢?” 顾怀谨摇头答道:“他并不知道,孙儿有感可炼出极品丹药时,便不准他再进入丹房。” 顾定风笑道:“你打小心思细腻,这点做得很对,万不可让外人知道。 此事我已有计较,翠微镇你不用去了,我会派人接替,你就留在族里炼丹。 每次所得极品,均交给我来处理,上中下品则交给老七。 族里会按所得计给你贡献分,上中下与他人相同,极品则按上品的五倍计入。这样安排,你可满意?” 顾怀谨回道:“但凭四爷爷做主!” 顾定风抚须笑了笑,温声说道:“我知道你自幼喜静,丹崖下刚发现一处二阶地火,已被我布阵遮住。你就到那里炼丹吧,所需药材由你爹亲自运送。” 听到此处,顾志昌老脸十分难看,心说我儿有心为族里效命,却被赶下了丹崖。那里寒气逼人,呆上一年半载,人就要废了。 顾定风岂会看不出顾志昌的心思,见他脸色难看,连忙安抚道: “志昌,你有所不知,丹崖之下寒气袭人,难以常住,但地火所在却不一样,火旁灵气浓郁,还伴有一眼温泉,常泡其中,可滋血养髓。 我本准备来年治理一番,好为族中子弟洗经伐髓,现在倒便宜了你家小子!” 顾志昌当即说道:“别说丹崖,只要四伯你一声令下,刀山火海咱爷俩也去了。” “你小子...”顾定风笑骂一句,接着脸色一寒,郑重其事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其他人就不必知道了。” 说罢,领着顾志昌爷俩往丹崖行去。顾定雨另有要事,自忙去了。 丹崖,又叫丹崖绝壁,说的是崖壁上色彩斑斓,如同壁画。 它位于灵云山阴面,崖底极深,从山脚往下也还有三百余丈,相当于整座灵云山的高度。自上往下看,雾气沼沼,很难看清真容。 和藏云谷一样,它的来历也有很多说法,有人说是天雷辟出的山谷,也有人说是仙人斩出的沟壑,总之神秘异常,罕有人至。哪怕顾安贞占了灵云山,也很少下到崖底。 三人来到崖前一处平台,顾定风说道:“脚下我刻了传送阵,念动咒语即可传至崖底。听好了:‘天地无极,引风自动。’” 话音刚落,眼前气纹浮动,顾定风消失不见。顾志昌有样学样,也来到顾定风刚刚站定的位置,那里刻着几处阵纹,很容易辨识。 “天地无极,引风自动。”顾志昌也随话音消失。 顾怀谨低头看了片刻,将阵纹记在心中,才念起了咒语。一阵头晕目眩,再睁开眼,就见父亲和家主正笑眯眯看着自己。 “怎么样,此地还算舒适?”顾定风笑问道。 顾怀谨环顾四周,深吸了口气,问道:“此地万物不生,怎会有如此浓郁的灵气?” 顾定风道:“谁说万物不生?你看那是什么!” 随他手指望去,只见一片昏暗之中,竟有株一尺来高的树苗,长得弯弯扭扭,正开着三朵艳丽的红花。 顾怀谨阅遍家族藏书,却不认识这株怪树,奇道:“这是什么树?好生古怪。” 顾定风笑道:“这是乾元树,果实叫做乾元果,是入神丹的主药,价值连城啊!” 顾怀瑾愕道:“入神丹?那可是冲击金丹的辅成灵药。” 顾定风道:“没错,练气筑基属于炼精化气,而金丹元婴则属练气化神,这入神丹正是冲击金丹的灵药。 就因长了这株乾元树,才使得其他植物难以存活。你在此炼丹,要好生照料,家族兴旺说不得就要靠它了。” 顾怀谨问道:“还多久结果?”顾定风道:“乾元树十年一开花,十年一结果,再十年方能成熟。 看样子,这花已开了四五年,再有个十几年,便能收获乾元果了。好了,先看看地火吧。” 顾定风说罢,往前走出百步,掐指念诀,三息之后,在他身前现出一处脸盆大小的地洞。 洞内蓝色的火焰时高时低,疯狂窜动。火旁三丈,又有一处泉眼,中长约莫一丈,其内水花翻滚,温度显然不低。 顾怀谨围着地火转了一圈,说道:“这比丹房的要好,只是太不稳定了。” 顾定风叹道:“是啊,丹房里的是一阶地火,此处却是二阶,自然要好上许多。 只可惜地火初现必然不稳,往往要等上百年甚至千年方能稳定。好在我有离火阵,可短暂将其稳定,不过要耗费不少灵石。” 顾怀谨知道离火阵耗费巨大,哪舍得用,于是说道:“不如先让孙儿试试,不能行,再布离火阵不迟。” 顾定风道:“也好,我这有一鼎丹炉,是前阵子在楸梓城中淘来的,比你带走的那鼎要好上不少。” 说罢,自储物袋里挥出一鼎丹炉,放在了地火之上。 丹炉高有三尺,鼎肚却有五尺,其上锈迹斑斑,好不寒酸。过得半刻,锈斑炸开,现出真容。这才知它精光内敛,厚重古拙,竟有几分灵器的风采。 顾怀谨讶道:“这是灵器?” 第十三章 玄剑宗顾良谨(求收藏推荐) 顾定风笑道:“千枚灵石买的,你觉得呢?”顾怀谨道:“下品的灵器也要万枚灵石起步,千枚可买不到。” “是啦,这是件中品法器。炼器之人手法不行,用的材料却是不错,掺杂了不少玄铁。 这种材料灵器中也不多见,足可耐受三阶地火的高温。” 顾定风说完,便安排凿石垒房。他自己挥剑开石,顾志昌爷俩上下码放。 不过三个时辰,已建得石屋三间。一间炼丹,一间休息,还有一间罩在了泉眼之上。 顾定风是个手巧之人,屋顶是用整块石板切出,不大不小,正卡在墙上。 房门也切出了门轴,刚好嵌在门梁与门槛之间。难得门轴光滑,推起来竟毫不废力。 收拾妥当,顾定风才又说道:“腊月二十四是你的冠礼,你母亲早与我商议过,本准备热热闹闹办上一场,眼下看来,还是不要办了。你觉得呢?” 顾怀谨回道:“孙儿理会得,我娘那我自会去说。” 诸事议定,三人原路返回,父子俩上了崖转道回家,顾定风则孤身一人去了祖祠。 一入祖祠,他像是变了个人,脸颊潮红,泪满眼眶,噗通一声,直直跪在了祖宗牌位前,嘴里念道: “不孝子孙定风,告先祖先父及诸位叔伯。自定风接任家主,宵衣旰食,夜不能寐。 然德薄才疏,既无扭转乾坤之力,亦无保家守业之能,竟使家境愈下。 族人多受欺凌,子弟亦无力供养,每念及此,定风实无颜面,愧见祖宗。 幸得祖宗庇佑,前有五代孙良谨入得玄剑宗,托其护佑,顾氏不至崩散,子弟不至流荡。 今又有五代孙怀谨,宅心仁厚,自立自知,尤擅制丹。 良谨、怀谨二子必当振兴家门,定风亦必竭力保全,虽死无憾,请祖宗明鉴!” 顾定风念念叨叨说完,起身后又在祠堂里转了数圈,最后才一拍手,喃喃道:“是该去趟玄剑宗了。” 顾定风看着稳重无争,做事却雷厉风行,次日一早,便动身前往玄剑宗。 玄剑宗在灵云山以南八百里,背靠边山,面朝南海。 与他同行的仅有一人,叫做顾定宁,族中行十,与顾定风修为相当,也是炼气圆满的修士。 这几年,市面上少见筑基丹,即便偶出一颗,顾家也抢不到,因此兄弟二人满阶多年,仍没能突破。 所谓筑基,就是炼精化气向炼气化神的过度。 炼气期四阶九层,是将外界灵气纳入自身,通经脉,扩丹田,神识却还停留在普通人的层面。 而筑基,则是将自身真气化为真元,也就是以气化液,并在识海内凝炼神识。 凝炼神识仍属于炼精化气的范畴,只有神识不断凝练,成就元神之后,才算真正进入炼气化神的境界。 修道成仙,就是练就阳神。阳神又是由元神凝成虚神,再由虚神不断凝炼而成。一旦成就阳神,便要迎雷劫而上。 雷劫共分三九,即一九焚精,二九焚气,三九焚神,全部渡过则为真仙。 另有一种,仅能度过二九,阳神却被劈散的,就只能重结阳神,化为阴神,转修散仙。因其精气全失,血肉不存,又称鬼仙。 至于阳神不堪一击,当场灰飞烟灭的,那就尘归尘土归土,精气神化为雨露反哺大地。 所以,神识才是修士的根本,筑基才是修行的起步,而炼气只能算是婴儿学步。 筑基之所以难,不在于真气多寡,而在于聚合神识,神识不聚,则无望筑基。 筑基丹的功用,就是帮助修士将原本死气沉沉的识海运转起来。识海一旦运转,神识合为一体,才算是筑了基。 筑基丹专为练气满阶修士而用,品阶并不算高,仅能位列二阶,然而想要得到,却极其不易,其因有二。 一是炼制困难,筑基丹共需九九八十一味灵药,主次先后不能有一丝误差。 耗材越多,炼制越难,元婴期用的四阶丹药,耗材也不过七八十种,可见筑基丹炼制起来有多复杂。 二是主药稀缺,且年份要求过高。筑基丹共有三味主药,一名地母果,一名高兰参,一名龙脑香。 地母果以果入药,用以补精;高兰参以根入药,用以益气;龙脑香以花入药,用以聚神。 三种主材各有喜好,培植困难。地母果喜阴,长于深谷之中;高兰参喜寒,生于高山之巅;龙脑香喜阳,见于海岛之上。 除宗门世家外,寻常家族很难在一族之内种植三种灵材,散修就更不用说了。 顾家倒是在灵云山顶种了上百棵高兰参,这些年精心打理,活下来却不过七八棵。 一来是因为灵云山顶灵气不足,二来是因为高阶的灵植技艺全掌握在宗门世家手中,顾家仅靠寻常灵植的手法,自然难以培育。 顾定风、顾定宁两兄弟快马疾驰,昼夜不停,第二日下午便到了玄剑宗。 他二人所骑马匹,是以灵药培养,专门用来赶路的。这种马儿虽不高大,却能连跑八百里不停。 由于事出突然,二人前来并未告知顾良谨,到了山门才央人通报。候了半个时辰,顾良谨飞奔而来,引着二人入了山门。 顾良谨年方十七,却早没了稚气,一张方脸上是浓眉大眼,颇显沉稳,他边走边问道: “四爷爷、十爷爷,年底了怎么还有时间来看孙儿?” 顾定风笑道:“都是些杂务,有人操劳,我来找你另有要事。” 顾良谨道:“二老到府里说吧。” 三人一路上行,来至山腰,再绕小路盘旋两里,才来到顾良谨的洞府。 洞府是沿山体开凿而成,共有三间,一间打坐休息,一间客堂待客,还有一间当做厨房。 房前布有小院,院里花树皆有,坐在树下,观山中奇景,远远的还能见人踏剑而行,倒真有几分身临仙境的感觉。 客堂里,顾良谨让了上座,斟好灵茶,自己偏坐下手,出言问道:“不知二老前来,有何要事?” 第十四章 老夫聊发少年狂(求收藏推荐投资) 客堂里,顾良谨让了上座,斟好灵茶,自己偏坐下手,出言问道:“不知二老前来,有何要事?” 顾定风摆手说道:“先不说这个,我见你气息不稳,可是练功出了岔子?” 顾良谨回道:“月前,孙儿强行闭关,想要破入炼气八层,结果急火攻心,险些走火入魔。” “你向来稳重,何故如此急躁?”顾定风心疼道。 顾良谨面上一红,低头说道:“孙儿见同门师兄弟大多已入八层,一时着急,才险些误了前程。” 顾定风哼了一声,斥道:“好小子,你也学了撒谎。说!是不是遭人欺负了?” “孙儿...孙儿不敢隐瞒,实在是他陈王两家欺人太甚!”顾良谨头垂的更低,嗫嚅道。 顾定风皱了皱眉,说道:“哦?如实说来!” 顾良谨只得老实回道:“陈王两家共有五人与我同年入的宗门,自打入门便欺压于我。 而今更甚,他们竟合起伙来断我灵泉,毁我灵田,叫我无粮上交。 若不是祝师姐求情,只怕孙儿已被赶出了宗门。 我一忍再忍,他们竟得寸进尺,造谣我与祝师姐藏有奸情。 掌教首徒秦少冲一直仰慕祝师姐,听闻此事,岂能放过孙儿,多番刁难不说,还暗中将我打伤。” 顾定风想了想问道:“秦少冲?可是楸梓城秦家的公子?” 顾良谨道:“正是,秦家家大业大,秦少冲又是掌教弟子,孙儿也只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顾定风又问:“这位祝师姐又是何人?”顾良谨回道:“祝长老的重孙女。” 顾定风疑道:“金丹长老祝庆明?”顾良谨答道:“是的,祝长老膝下仅剩这一个重孙女,因此溺爱有加,不然她也说不动戒律堂。” 顾定风温声道:“秦家明面上有七位筑基修士,背地里却还有一位假丹的老祖宗,远非我顾家可比。 但也不能一味忍耐,不然会叫那位祝师姐看不起,你说是吗?” “孙儿也是如此想法,那秦少冲也不过练气九层,只要孙儿能进练气八层,就有把握打赢他。 陈王两家子弟更是饭桶,不过仗着人多势众,若不是怕族里受到牵连,孙儿早就大打出手了。” 顾良谨说的吐沫纷飞,满脸涨红。 顾定风抚须问道:“这位祝师姐多大年纪,什么芳名?” 顾良谨脱口而出道:“祝师姐芳名景怡,今年刚满二十。” 顾定风笑道:“女大三,抱金砖,刚好刚好!” 顾良谨面上更红,低声道:“什么女大三?四爷爷又说笑。” 顾定风哈哈大笑,说道:“爷爷有一妙计,既能顾全家族,又能挽回你的颜面,可想听听?” 顾良谨连忙点头,他早盼着能出一口恶气。 顾定风道:“丹器堂有位长老,名叫施颢,与你十爷爷有些交情。我这次来,本想托他办事。 事关重大,原本是要瞒着你的,眼下我却改了主意,就交给你办。” 顾良谨忙问道:“什么事?” 顾定风道:“你九哥怀谨,现已是一阶极品丹师。 玄剑宗有三千弟子,炼气期占了多数,所耗丹药不可计量。 我原想通过施长老出售极品丹药,好换取族中子弟所需的资源。 眼下却得由你去办,但你不能出面,必须要通过祝姑娘,让她也赚上一笔。 久而久之,你与祝姑娘之间的关系必然更加亲密,而宗内弟子也会与你们打成一团。 玄剑宗可不光有他陈王秦三家的子弟,还有雷家、柳家的呢,咱们怕他,他们可不怕。 只要你能多聚人脉,又何惧人欺?” 顾良谨思虑片刻,才说道:“此事若由祝师姐出面,只怕瞒不过祝长老,他若起了贪心,族里如何自保?” 顾定风抚须笑道:“你能有此想法,说明心底还算清明,没被财色迷了双眼。 若说其他长老,此事万万行不通,但祝庆明不一样,他是金丹期的高人,哪会看得上一阶丹药? 再者,他寿元将至,心里在乎的就只有他这位重孙女了。” 顾良谨再无顾虑,点了点头说道:“孙儿一定办的妥妥当当,绝不辜负四爷爷的厚爱。” “那好,丹药全都交给你,你自己各留两枚,再送给祝姑娘各两枚,剩下的托她处理。 记住,不要灵石,只换灵材,以及各类丹方、阵法、符箓、术诀。 还有,极品丹药要慢慢往外放,日积月累方能凝聚人脉。” 顾定风说罢,从储物袋里取出七十三枚极品益气丹以及十四枚极品破障丹。 顾良谨双手接过,不自觉有些发抖,他入门九年,还没见过极品丹药,一下子收到八十来枚,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羡慕九哥,又为他骄傲,同时也在心底给自己打气:顾良谨啊顾良谨,有了极品丹药,你若再无长进,便从藏云谷跳下去吧。 丹药之事安排妥当,顾定风又交代了一件大事,随后便去丹器堂拜访了施长老。坐不大会,告辞离开,直奔十里外的临海城而去。 临海城虽地处梁国,却归玄剑宗管辖。城里住的多是散修,城外则聚集着数千户渔民。 海里珍宝无数,渔民们也常有奇遇,但有所获就拿来城中售卖。 一入城中,顾定宁便感叹道:“十年没来,临海城竟整整大了一圈。” 十年前,顾心明还活着,那时顾家还算威风,顾定宁来此就是为了抢拍一枚筑基丹,当时没能拍到。谁能想,十年后还是要为筑基丹奔波。 “是啊,转眼你我兄弟都已是奔百之人,望天垂怜,能让咱们多活几年,也好为后辈们铺平前路。” 顾定风也不无感慨,他比顾定宁更早迈入炼气满阶,蹉跎数十年,仍旧寸步未进。 “四哥,你可想好了,真要将身家押在这两个娃娃身上?” “前途渺茫,你我还能再活几个十年,何不赌上一赌?” “未曾想,老了老了,竟能听四哥说出个‘赌’字。” “哈哈,老夫聊发少年狂!” 狂风骤起,吹散了花发,迷湿了眼眶。两个老人立在临海城街头,相视而笑,泪眼中闪烁着的,竟是吹不熄的焰火。 第十五章 灵云坊(求收藏推荐) 顾怀谨在家中耗去一天,总算说服母亲,取消了冠礼,次日才去到灵云坊。 灵云坊离着灵云山不过十里,走走晃晃也要不了多久。这条路,他幼时常走,族里连主带仆,与他同龄的有十三四个,偷了钱全往坊里跑。 凡人用的钱,叫做灵币,以玉特制而成,由各属国发行。凡人与修士之间,便以灵币交易,百枚灵币方可换一枚下品灵石。 灵云坊占地约有百亩,东西三条大街,南北四排商铺。顾安贞在时,建有大小商铺六十四家。顾家经营十家,剩下全部出租。 到如今,铺面仍是六十四家,而顾家却只经营三家,能收租的也只有一排十五家铺面,剩下的全都“卖”与了陈王两家。 顾家三个铺面,一个经营药材、灵丹,一个经营灵米、灵植,另一个则是赌坊。 灵药铺每年营收万枚下品灵石,灵米多些,约可盈利两万枚,至于赌坊,收益不稳,多时盈利两三万,少时不过数千枚。 十五家铺面每年收租两万余枚,其他一些小买卖,如翠微镇药铺那种,合在一起,再得两万枚。一年下来,收入不足十万枚。 顾家连主带仆两百余口,就是靠这每年不足十万枚灵石的收益维持。 下人要酬劳,子弟要月钱,玄剑宗还要十取其一,官府不管不问,竟也要二十取一。 这些灵石远不够用,只能从先辈们遗留的库存里支取。自顾安贞离世,至今已有四十五年,每年贴补万余枚,顾家早已捉襟见肘。 本来,灵云山不属玄剑宗管辖,顾安贞想跟玄剑宗套近乎,方便子弟拜入宗门,才主动向玄剑宗报备。这样一来,灵云山所属全要向玄剑宗纳贡。 最开始,灵云山一片荒芜,梁国官府也不愿插手,权当送个人情给玄剑宗。 后来,灵云坊蒸蒸日上,官府才派了人驻扎,一人一随从,便敢要灵云坊半成的收入。 官府之人就住在灵云坊东头,单有一处小院,管事头衔不伦不类,叫做坊监。 坊监不过练气三层,走到哪却都人五人六,坊市之人还要躬身致敬,叫一声坊监大人。 别看灵云坊不大,坊监的油水可不少,顾家时常打点,陈王两家也少不了。 顾家丹铺里人影稀疏,仅有一位顾客在讨价还价。 招呼客人的小厮认得顾怀谨,见他进来,忙招呼了句:“九少爷,几时回的?” 顾怀谨点头回道:“昨日刚到,四哥呢?”小厮道:“赌坊有事,刚请了过去。” 顾怀谨忙问:“出了何事?”小厮摇头说道:“不知道,看样子挺急的。” 顾怀谨转到赌坊,刚进门,就见里面乌烟瘴气,吵吵嚷嚷,四哥正与人争辩。 那人是个驼子,瘦巴巴的不见肥膘,三角眼里全是凶光,身后还站着八个恶狠狠的黑衣汉子,全都亮出了兵刃。 顾怀谨快走两步,来到四哥身后。顾诚谨见兄弟赶来,惊讶一闪而过,咧嘴笑道:“米店里忙不开,你去帮帮老六。” 顾怀谨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总得看了这场好戏再走。” 顾诚谨见兄弟说的云淡风轻,心想真动起手,自己也能护住他,也就不再多说。 “呵!又来个帮手,顾家仗着人多,就要欺客吗?”驼子声音尖锐,十分刺耳。 顾诚谨大声说道:“阁下在小店出千,客客气气请你出去,你反倒恶人先告状!” 驼子不服道:“说我出千,要拿出证据,不然此事没法善了。” 顾诚谨断定驼子出千,却拿不出证据,要不然也不会争执半天,此时见他又要胡搅蛮缠,只能说道: “阁下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顾某不客气了。来啊,给我搜身。” 话音刚落,楼上楼下围过来十余号人。顾怀谨扫了一圈,发现只有一半认识。 驼子也有来头,闻言嘿嘿笑道:“就怕你不敢!” 顾怀谨看他胸有成竹,心说事情怕不简单,当即拉了哥哥一把,冲驼子笑道:“贵客要证据,在下就告诉你证据。” 驼子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你算老几?”顾怀谨一本正经回道:“老九。”驼子怒道:“老子问你算个什么东西,不是问你行几!” 顾诚谨听他出言辱骂,当下就要拿刀砍人,却被弟弟再次拉住,使劲挣了一把,竟然没能挣脱,心里不禁奇怪,老九的力气几时变大了? 顾怀谨拦住四哥,伸手拿起一只筛盅,晃了晃,说道: “本店筛盅全是高祖亲手所制,内含隔绝神识的阵法,除非阵法宗师亲至,就是金丹真人来了,也破不了此阵。 梁国以举国之力,也不过培养出三位阵法宗师。柳太傅天纵之才,那又另当别论。他们全都身居要职,必然不会无聊到小店出千。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阁下身上藏着一件宝物,可以看穿阵法。” 驼子脸色一变,旋即回神,讥笑道:“哦?世上还有这种宝物,我倒要长长见识!” 顾怀谨道:“阁下既然不识抬举,揭穿你又有何妨。南海有一异族,叫做鲛人。鲛人又产一件异宝,叫做鲛人泪。 鲛人泪价值连城,能看穿虚妄,自然也能看透阵法。阁下身上藏着的,想必就是一滴鲛人泪。” 驼子喝道:“胡说八道,若鲛人泪真有如此功效,谁还敢开赌坊?” 顾怀谨摊了摊手,说道:“我说了,鲛人泪价值连城,有了它足可换取很多资源,只有你这种下三滥,才会用以出千。 当然,说你出千是高抬你了,你只是看穿了筛盅,还摆弄不了筛子。但是,本店一向公平,不欢迎、也不允许睁眼赌。” “嘿嘿!说来说去不过是些猜测。各位,我看这顾家赌坊不来也罢,输了活该,赢了就说你出千。走了,走了!” 驼子说完,大甩其手,扬长而去,那八个亮出兵器的汉子也尾随离开,跟着他们离去的还有四五个赌客。 顾诚谨身旁一个下人说道:“四少爷,驼子白白赢走了四千灵石,就这么算了?” 顾怀谨认得此人,大名葛远,是葛通的堂兄。 顾诚谨叹道:“认栽吧!下次注意着点,再有豪赌,及时通报。” 顾怀谨却道:“最好打听打听,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十六章 陈家宝华号(求收藏推荐) 顾诚谨稍加寻思,说道:“也好!阿远,你叫人偷偷跟着,打听清楚了再来汇报。”葛远点头离开。 顾诚谨这才转过身来,拍拍自家兄弟,笑道:“两年没见,壮实了不少,看来翠微镇好山好水,的确养人。” “灵云坊大掌柜,也比往常威风很多啊。” “你小子...想吃什么,我叫人去买。” 顾怀谨白了他一眼,说道:“还当我小孩呢,两个糖葫芦就想打发?我有宝贝送你!” 顾诚谨好奇道:“哦?老九长大了!拿来看看。” 顾怀谨将身上剩下的上品益气丹和上品破障丹统统拿出,之前十炉益气丹,出了七十三粒极品,全给了家主。剩下四十七粒上品,昨天送给父母三哥六粒,还余四十一粒。 上品破障丹还是去年炼制的,通了任督之后,剩下十八粒,昨日也送了六粒,还余十二粒。 “都是你炼的?”顾诚谨望着弟弟手中捧着的一堆上品丹药,语气中不无惊讶。 顾怀谨点了点头,说道:“你和六哥各留两粒,剩下的卖给店里,我想买几本典籍,还缺些灵石。” 顾诚谨是个爽快人,知道父母兄长必然也有,也不客套,乐呵呵道: “那就却之不恭了,老六的我先替他收着,剩下的按市价给你,跟我去丹铺取灵石。” 到了丹铺,顾诚谨记了账,点出千枚下品灵石,交于顾怀谨,才又说道: “亲兄弟,明算账。丹药价值九百五十五枚下品灵石,回收的话,估价在八百枚左右,索性凑个整数,多出的算在我和你六哥头上,也算是哥哥们回上一点心意。” 顾怀谨更不客气,嘿嘿笑了两声,接着说道:“近来我痴迷于星象,若有相关书籍,帮我留意一下。” 顾诚谨不解道:“你既能炼出上品破障丹,何不多花些功夫修行?”顾怀谨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爱好可以有,却不能本末倒置。玩去吧!中午留下吃饭,我叫上老六,为你接风洗尘。” 顾怀谨笑着离开,奔万法楼而去。万法楼名头虽大,藏书却不过百余部,找了半天,才挑到一本与星象相关的书籍,叫做《乾元占经》。 板印的羊皮纸书籍看起来很有些年头,好在羊皮纸耐潮,字迹还算清晰,可惜中间插的十余幅图画,印的并不清晰。 看来,书社也觉得不大好卖,画板就没下什么功夫。 又找了找,翻出一本《三分剑术》,一本《劈风刀法》。 三本加在一起,作价一百灵石,相当于买二赠一。本想再买本身法类的秘籍,奈何找来找去,也没发现一本。 坊中另有拍卖行,顾怀谨去转了转,见张贴的告示上并无所需之物,也就没往里进。 像灵云坊这种小集市,往来的都是练气修士,很难见到真正的宝贝。 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养魂玉,无奈只能进了“宝”字号。“宝”字号是陈家所有,共分三类。 宝箓号卖各类符箓;宝华号卖灵草矿石;宝利号卖法器灵器。顾怀谨进的正是宝华号。 刚一进门,就见里面奇珍满目,摆满了金玉矿石、瑶草琪花。 掌柜的岁数不大,身形微胖,见有客登门,忙含笑迎了上来,拱手道:“贵客里面请。”说罢又冲身后喊了句:“阿贵,看茶。” 顾怀谨摆手道:“掌柜的不要客气,我看看就走。” 掌柜笑道:“来了都是客,您随便看,相中什么招呼一声,肯定给您优惠。” 顾怀谨点点头,向里转去,掌柜陪在身后,也不多嘴,只等顾怀谨驻足才介绍两句。 灵云坊的店面风格相近,都不太大。宝华号算比较大的,长也不过十丈,宽不过六丈,不到半刻,已然逛了个遍。 再回到柜台,名叫阿贵的伙计奉了茶,顾怀谨才问道:“养魂玉怎么卖?小的那块。”掌柜道:“小的那块二寸二,售价六百灵石。” 顾怀谨心说真贵,开口再问:“大的呢?”掌柜回道:“大的五寸,售价两千。” 顾怀谨心想,上次捡了边山五煞二千多,陈家那人三千多,加上近日卖药得的一千,加在一起有近七千块灵石,索性就买这块大的。 刚准备开口还价,就听脑海里响起归海生的声音:“要小的,小的质地好。” 顾怀谨摇摇头,冲掌柜的说道:“太贵了,买不起。”掌柜的笑道:“无妨,买卖不成仁义在,贵客但有所需,再来就是。” 顾怀谨心说不怪陈家买卖做得大,瞧瞧人家这态度,不说宾至如归,至少也是周到热情。转了身往门外走,掌柜仍然跟在身后。 出了门不见他挽留,顾怀谨只得驻足说道:“也罢,冲掌柜的态度,冲陈家的招牌,今儿就在这买了。” 掌柜笑道:“也冲您这句话,饶您五块灵石。”顾怀谨道:“掌柜的可真会做生意,不知怎么称呼?” 掌柜拱手说道:“贱名不足挂齿,小姓李,叫我老李就行。” 顾怀谨奇道:“李掌柜不是陈家人?”掌柜回道:“也算也不算,鄙人是陈家女婿。” 顾怀谨大声叹道:“陈家好福气啊!”李掌柜紧忙摆手道:“公子捧杀我了。” 顾怀谨打了个哈哈,没再多说,回到店中,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出了宝华号又转半圈,买了两只幼犬,再回到药铺时正赶上午饭,便与四哥、六哥把酒叙旧,酒过两轮,不省人事。 醒来时,已趟在灵云山家中,房中母亲正与丫鬟闲聊。 顾怀谨坐起身,晃了晃脑袋问道:“我醉了多久?” 姜茹气道:“整整一天,老三也是,明知你从不饮酒还这么灌你,回来看我不收拾他。” 顾怀谨嘿嘿笑道:“娘可错怪三哥了,灌我的是六哥。” 说罢出了房门,见院中两只黑色的小狗正撒欢打闹,吹了声口哨,喊道:“大黑、二黑,过来过来。” 两只黑狗恍若未闻,依旧打闹不休。 第十七章 两仪道纹(求收藏推荐) 顾怀谨洗漱完毕,跟母亲交代一声,便抱起两只幼犬,到田边喊上父亲,一起来到丹崖。 爷俩顺传送阵下到崖底丹房,顾志昌将储物袋递给顾怀谨,说道: “这里有五付益气丹、五付破障丹、五付补气丹、五付归元丹的材料,你小心炼制,万不可马虎。 袋里还有一本曾祖留下的修行笔记,是昨日六伯亲自送来的,一般人可看不到。” 顾怀谨笑问:“爹,你没打开看看?”顾志昌道:“六伯特意交代了,只有你能看,我可不敢偷看。你加点小心,我先回去了。” 顾怀谨道:“泡个温泉再走不迟,洗经伐脉的机会可不常有。” “嘿嘿,也好!老子今天就沾沾你的光。”顾志昌说罢,自行走进温泉房,足足泡了一个时辰,才精神抖擞着走出。 “妙啊,妙啊!经此一泡,六层的隔阂都有所松动。” 顾怀谨正在归置房间,闻言说道:“叫我娘也来泡泡,她困在练气三层可有些年头了。”顾志昌叹道:“她啊,操心太多!” 顾怀谨坚持道:“泡一泡,说不定能有帮助。”顾志昌笑道:“行啦,我跟四伯商量商量。” 顾志昌离开之后,顾怀谨也进了温泉房,泡入其中,果觉精神松快。 温泉中含有多种灵质,虽不明是何物,却能融入肌肤,汇入经络。 这种灵质未入绛宫,便被经脉吸收,神念可见,经脉竟真有扩展的趋势。 人身共有二十条经脉,十二正经外加胸前背后的任督二脉,又称十四常脉,常脉上的穴位则称为正穴,共三百六十个。 其余六脉又称隐经,其上穴位则称隐穴,虽名声不显,却是修仙之本。 顾良谨抄录的《经脉论》中提了一句:凡人生而有隐经六脉,一入后天闭而不开,惟以神识冲开,方能得道。 六脉者先天之根,阳神之基。 正因此,隐经六脉至今仍为宗门绝秘,唯有真传弟子方可修习。 顾怀谨只打通任督二脉,却不妨碍其他经脉的扩展。经脉扩展的越粗壮,穴位里滞塞的淤气也就越容易疏通。 自此而后,但有时间,他便把自己泡在温泉里,就连看书时也不例外。 两只黑狗得了依,也跟着享福,顾怀谨跑去炼丹,它们仍泡着不走。 由于地火不稳,先是炼废了两炉,而后慢慢习惯,接下来八炉炼得七十二枚丹药,四品皆有,不过极品仅有两枚,下品却有二十三枚。 炼丹来说,中品保本,上品稳赚,极品大赚,下品则要赔钱。这十炉下来,只能算是小赚,长久下去可不是办法。 归海生大多时间都在养魂玉里养伤,这日憋的实在难受,便出来转转,见顾怀谨正坐在丹鼎旁愁眉苦脸,不禁奇道:“这种地火你也敢拿来炼丹?” 顾怀谨叹道:“这已是最好的啦。丹房里倒有一处地火十分稳定,不过是一阶的,我想炼制二阶丹药,正需要这二阶的地火。” 归海生笑道:“想法没错,可你拿不住它啊。”顾怀谨叹道:“谁说不是,温度忽高忽低,实在难以掌控。” 归海生小手一挥,那一直绑在顾怀谨手心的玉鼎穿透布条,迎风见长,直长到三尺大小,才撞开玄铁鼎,落在了地火之上。 “试试这个。” 阴阳无漏鼎也是上下两层,顾怀谨早就见过,可它晶莹玉润,实在不像丹炉。 “能行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 “无漏水怎么办?” “反正也没用,炼了吧。” “我觉得还是有点用的,不行,我得倒出来。” “我不帮你,你一滴也拿不出来。“ “你...” “好啦,给你百滴,剩下的炼了,相信我,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归海生说罢,引出百滴无漏水,倒入一旁的丹瓶。 顾怀谨见他果然只引了百滴出来,心说意想不到是肯定意想不到的,至于是好是坏,可就难说了。 眼下无计可施,只能先炼一副再说。益气丹、补气丹的材料都已炼完,只能拿破障丹试手。 预热、分药、炼药、凝气、结丹,顾怀谨没想到,这一套下来竟能如此顺畅,简直是一气呵成。 只不过,结出的丹药有些怪异。原本该晶莹剔透的灵气外衣上,却多出了两道诡异的纹路,像是两条游动的鱼,一黑一白,首尾相连。 “阳gen于阴,阴根于阳,无阳则阴无以生,无阴则阳无以化。妙啊,妙啊!”归海生飞来飞去,摇头晃脑。 顾怀谨听得稀里糊涂,不禁问道:“妙在哪里?” 归海生道:“阴阳是万物之根,大道之本。青莲道人功参造化,也不知哪弄来的阴阳无漏鼎,竟能炼出这两仪道纹。姚广宗更不简单,仿制的东西竟也暗合大道。” 顾怀谨奇道:“这叫道纹?”归海生答道:“是啊,正所谓一元两仪三才天,四象阴阳五行间。六合七星八卦现,九宫有中十方仙。 一元为初始,两仪为互生,后面还有三才、四象、五行、六合、七星、八卦、九宫、十方。 什么时候你能炼出十方道纹,世间便再没有阻你之人,扰你之事。” “这么说,世间还有比阴阳无漏鼎更好的宝贝?” “有肯定是有,却未必在这方天地。” “你是说仙界?” “呃...不知道!” “不知道你晃个什么脑袋?” “晃脑袋说明我在思考,有何不妥?” 顾怀谨摇了摇头,不再纠结此事,转而问道:“你还没说道纹有何妙处呢?” “应当是...有助于感悟大道。”这句话声音很小,显得特别没有底气。 顾怀谨当即咬住不放,大声道:“应当?大道?这只是枚益气丹,不是仙丹!” 归海生搓了搓手,说道:“又或者固本培元,有助于修行。” 顾怀谨叹道:“好吧,你也不知道。” 归海生不无尴尬的说道:“这些玩意虚头巴脑,只听别人传的神,至于有何妙用,还真没人说得清楚。” 顾怀谨笑道:“你说钟鼎之懂吗?” 归海生哼了一声,说了句未必。 “要是能入灵犀宫该有多好,即便不拜师学艺,能在藏经阁里读上两年那也是三生有幸。” “你若能不靠这只仿鼎炼出两仪道纹,入灵犀宫又有何难?” “当真?” 归海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高深莫测极了。 第十八章 应对(求收藏推荐) 顾怀谨来了精神,只花三天,便将剩下的九炉丹药炼完。 和第一炉一样,每炉出丹十二枚,皆为极品,枚枚都带着两仪道纹。 破障丹不值一提,他早已炼过,培元丹却是第一次炼,虽说心里模拟了无数次,可毕竟手生,未曾想所得也全是极品。 看来这只仿制的阴阳无漏鼎暗藏玄机,绝非一件仿品那么简单。 想想也是,以姚广宗的眼界,即便是自己亲手做的,可毕竟是仿品,别人趋之若鹜,他自己可未必看得上。 若真如传言所说,姚广宗死在藏云谷,这只鼎又从边山而来,想必是他随身携带至此。 据说他的境界远超炼器大宗师,能让他随身携带,至死也不愿丢弃的,必然是得意之极的作品。 顾怀谨越想越觉得所猜不假,再看玉鼎时,不禁眼放红光,再也记不起之前曾说过的,不管法宝、灵宝,但凡仿品一概不用的话。 就在他得意忘形之时,没能注意到,房外十丈处,那棵角落里的乾元树,三朵红花正随风飘落。 顾怀谨围着玉鼎转了会,捻起一粒培元丹服下,没觉出特别,不过是补充了绛宫一半左右的真液,相当于打坐修行一个时辰而已。 无漏水转化的真元还有大半没能炼化,眼下他根本不敢打坐炼气,只能任由灵气扑来,多了便用青龙碎星指打出。 培元丹又称小筑基丹,专为练气满阶修士所用,虽无聚合神识之能,却能帮助真气转化为真液。顾怀谨觉得无用,那些炼气圆满的修士却求之不得。 世间修士千千万万,十成里有九成都卡在了筑基这道坎上,因此炼气圆满的修士很多,培元丹的耗量自然就大,价格更是水涨船高。 中品售价在三十灵石,上品则要一百五,极品按理只值七八百,但因为量少,往往会出现溢价。 顾怀谨有些发愁,这些蕴含道纹的培元丹,又该如何处置?卖是铁定不能卖的,只能族内消耗。 不过家族要经营,单靠那只玄铁鼎,虽也稳赚,可毕竟赚的少些。想来想去,也只有稳定地火以玄铁鼎炼丹一个法子。 次日,请了顾定风来。布完离火阵,顾怀谨拿出丹药,再将玉鼎来历详细说出,唯独略去了归海生。 “道纹?好像在哪听过!”顾定风来回踱步,嘴里念叨不停,忽地双手一拍,说道: “想起来了,是在玄剑宗。那是嘉平四十年,玄剑宗收徒大典,我和五弟定康随爷爷前往玄剑宗拜师,虽说没能入门,但却有幸听了一场宣讲。” 忆及旧事,顾定风神采飞扬,想当年,顾安贞尚在,顾心明初入筑基,顾家确实风光。 “讲道之人跟咱们还是本家,叫做顾长春,时任宗门长老,修为比现如今的祝长老只高不低。 不过他只擅炼丹,不善术法,因此名气上没有祝长老大。顾长老当时讲过一句,说是‘道生万物,授之以纹,显与不显而已。’” 顾怀谨见四爷爷没了下文,忙问道:“这位顾长老不可能没头没脑讲这么一句,应当还有前言后文。” “是啊,可惜我当时年幼无知,哪里听得懂,只记得爷爷双眉紧蹙,沉思良久。” “可我翻遍高祖的修行笔记,没见到他记了这么句话。”顾怀谨十分不解。 “想是他老人家也没明白。”顾定风说罢,拍了拍顾怀谨的肩膀,笑道:“怀谨啊,修行讲求由浅入深,过早接触高深的东西未必是件好事,懂吗?” 顾怀谨躬身受教,说道:“孙儿明白了。”说完,又拿出那瓶存了百滴无漏水的丹瓶。 顾定风接过之后,开瓶闻了闻,不禁也如顾怀谨当初一般,陶醉了一会才说道:“这就是世人心心念念的无漏水?” 顾怀谨笑道:“仿的,孙儿险些因它丧了命。”顾定风嗔道:“你小子胆大包天!”顾怀谨挠了挠头,没敢接话。 “你爹娘还没分到吧?” “孙儿怕有后患,没敢给他们。” “爹娘亲,爷爷就不亲了?”顾定风笑骂一句,接着道:“我老头子就以这一百多斤,试试这名动世间的无漏水。” “孙儿给您护法。” 顾定风大手一挥,唱戏般念了句:“百年风雨沧桑,弹指虚度,我要这命何用?” 顾定风进去温泉房三个时辰,一直嘶吼不断,声音由高亢到嘶哑,满满的全是痛苦。 顾怀谨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妄动,只能饶着房外转圈。 终于,声音归于平静,房门缓缓打开。 “四爷爷,您头发黑了!”顾怀谨惊道。 “还有呢?” “眼角皱纹没了。” “还有呢?一次说完!” “还有...没啦!” “还好,还好!” “什么还好?” “还好变化不大,不然陈王两家不好应付。” “跟他们应付什么?” “陈家有动作了!这几日坊里很不太平。” 顾怀谨忽地想起那日赌场里碰上的驼子,当时归海生传音给他,说驼子身上藏着鲛人泪。 鲛人泪对归海生帮助极大,所以他才叫四哥打探清楚,只不过时至今日仍无回信。 现在想想,驼子八成就是陈家请来故意挑衅的,若非那日自己拆穿了他,当时就要一场血拼。 此时再听家主说起,不禁怒道:“他们占了大半灵云坊还不肯罢休,难道非要占了我灵云山不成?” 顾定风哼了一声,说道:“狼子野心,真当我顾家毫无还手之力?此事你不用操心,我自有办法应付。” 顾怀谨急道:“孙儿岂能不操心,陈王两家狼狈为奸,合在一起共有五位筑基高手,咱们除了闭山不出,还能有什么办法?” 顾定风冷笑道:“我非但不闭山,还要剁了他们的爪子,叫他们疼到心里。” “孙儿愿尽一己之力,请四爷爷成全!”顾怀谨说罢,跪倒在地。 顾定风见他满脸期盼,不忍灭了他一腔热血,来回踱了两步,才说道: “也罢,好刀也要常磨,就当是给你历练了。不过有一点,切记保命第一,不可争强好胜!” 说罢,便将一应算计和盘托出。 顾怀谨听得血脉偾张,不由暗呼高明,话到最后,提了个要求: “前几日,四哥赌场里碰到一名驼子出千,当时赶了出去,现在想想,那人八成是陈家派来的。 四爷爷多派些人留意,这人身上有件宝贝,对孙儿极其重要。” 顾怀谨不说什么宝贝,顾定风也不多问,只点了点头说道:“放心!” 事情议定,爷俩才谈起无漏水,顾怀谨笑问道:“除了返老还童,小无漏水还有什么好处?” 第十九章 顾氏禁地(求收藏票票) 事情议定,爷俩才谈起无漏水,顾怀谨笑问道:“除了返老还童,小无漏水还有什么好处?” 顾定风嗔道:“什么小无漏水,大无漏水?这可是好宝贝。” 顾怀谨不解道:“好在哪里?我喝了五六十滴,也未见灵根壮大啊。” 顾定风轻笑道:“我记得你十八岁之前,只知炼丹,不知修行。眼下虽另辟蹊径,毕竟入门还短,所以修行上的诸多困顿,你还不了解。” 顾怀谨躬身道:“请四爷爷赐教!” 顾定风并不直说,反而问道:“你可知,道心为何物?” 顾怀谨答道:“《修真九要》里说道心是向道之心,《道本》里却说道心即天理,是世间法则。” 顾定风笑问:“何故不同?” 其实不光道心一词,修行里有许多说法都是模棱两可,见仁见智,这个问题顾怀谨早就想过,顺口回道: “《修真九要》落脚实际,从修行着手;《道本》高屋建瓴,从本源论述。” “你觉得哪个更好?” “孙儿觉得,入虚之前还是务实更好。” “这话要是被灵犀宫的弟子听了,保管跟你拼命,《道本》可是他们祖师爷写的。” 顾定风说完,不禁笑出声来。在他眼里,自己这一家,八辈子也不可能与灵犀宫有牵扯。 顾怀谨也跟着大笑道:“若他们真跟我拼命,我就要问他们,‘道本’里的道字何解?” 灵犀宫祖师遗训里第一句就是:道不可言,言道着非我弟子! 正因为有这句祖训,灵犀宫弟子从不与人论道,真碰到说不服的,那就只好打服。 顾怀谨实在想不明白,你祖师爷写了上百卷典籍,以道命名的就不下十卷,因何就不准弟子论道? 难道笃定了弟子不可能青出于蓝,还是听不得别人反驳,非得叫弟子,甚至世人,都跟着你的说法走? “扯远了!”顾定风笑骂一句,接着说道:“青莲道人超前轶后,他的《道本》太过高深,咱爷们还参悟不了,我说的道心就是向道之心。 《百喻经》里说:‘道心如完器,妙理犹净水,一切烦恼,破坏道心,迷失妙理,如破器不能停净水,谓之曰漏! 又分欲漏、六根漏、无明漏,三漏尽,则称无漏。 无漏即道心圆满,无漏水的妙用自然就是驱除杂念,修复道心。’” “那壮大灵根一说,莫非只是以讹传讹?” “有这种可能,咱们地处边陲,消息闭塞,以讹传讹的事情也不是一件两件。” 顾怀谨沉思片刻,问道:“有没有可能,真的无漏水确实有壮大灵根的功效,只不过姚广成本事不济,仿不出来。 又或者他觉得修复道心比壮大灵根更妙,所以才私自改了?” 顾定风回道:“这两种可能都有!” 顾怀谨猛一拍手,说道:“若果真如此,那就说得通了。姚广成仿了这件可以修复道心的无漏鼎出来,自觉比真的要好,所以才一直随身携带。 后来他死在藏云谷,陈家无意间得到此宝,又苦于收不了,就只能藏在药箱里护送。 李公公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就怂恿所谓的边山六煞拦道抢劫。” 其实顾怀谨这句话里藏有漏洞,陈家人收不了无漏鼎,他瞒掉了归海生,又是怎么收的? 好在顾定风并没在意,只哼笑一声,说道:“公子晏有称王之心,他的根基在申海郡,在这些家族里放上两根钉子,那也算不得什么!” 顾怀谨也早想到此处,闻言道:“那咱们家里?” “此事你知我知,家里我会查的。”顾定风说完,不禁自嘲道: “咱爷俩这是何苦?说着说着又叉到族里去了,还是说回无漏水。 自庆和二十二年,我接任家主以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陈王两家要应付,官府要打点,玄剑宗也不能落下,这里一环一节出了岔子,那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这些年,非但我修为毫无进步,道心也被杂念搅得七零八碎。 然而,仅仅一滴无漏水,便硬生生剥去了大半杂念。” 顾怀谨不解道:“杂念而已,四爷爷何至于如此痛苦?” “所以说你修行日短,还不知困顿。那些杂念根深蒂固,强行剥离就好比剜肉疗毒,你说痛不痛?” “那要一直服用无漏水,是不是就生不出杂念了?” 顾定风笑了笑,说道:“人生若没有杂念,那该多无趣?” 顾怀谨只书读的多些,经历毕竟还少,这句话听得似懂非懂,索性抛在脑后,转而问道:“培元丹试了吗?” 顾定风笑骂道:“你小子真把爷爷当药奴了?一滴无漏水就险些要了我的老命,哪还敢试培元丹!” 药奴一说,最早出自药王山。药王山与丹宗齐名,不过却亦正亦邪,不尊大周律,不听世间法,更不服灵犀宫。 据说里面的人都很古怪,炼出的丹药更是五花八门。乱七八糟的丹药多了,就需要有人试药,这些人就是药奴。 丹宗与它齐名,自然是不甘人后,也跟着养了一批药奴,开始研制奇丹怪药。 诸事说完,顾定风才领着顾怀谨上了崖。 明天就是新年,顾怀谨自回家去,顾定风则直奔后山,绕到一处比丹崖还要陡峭的岩壁旁。 岩壁上凿有一条小路,盘山而上,远远望去如蛇一般。山路宽不过两尺,仅能供一人通行。路口埋有一块石碑,上写:“顾氏禁地!” 顾定风让开石碑,沿小路前行,绕了大半个山峰,才停下脚步对着岩壁念了两声咒语,就见壁前气纹一晃,显出一处山洞。洞门不大,以顾定风的身形,要弯腰才能进去。 洞内再行百米,前方豁然开朗,竟是处长宽数百丈的洞天福地,往上开有天窗,往下辟有灵田,种了不少奇花异果。 这里灵气之浓郁,要比山腰多出数倍。灵田正中打有一口老井,井旁盘坐一人,与顾定风颇有几分相似,却须发皆白老了许多。 顾定风走到那人跟前,当先叫了声三哥,接着说道:“咱哥俩几年没见了?” 第二十章 重瞳(求收藏票票) 顾定风走到那人跟前,当先叫了声三哥,接着说道:“咱哥俩几年没见了?” 那人正是顾定风一母同胞的哥哥,族中行三,名叫定云,比顾定风只大两岁。此时看来,两人竟如同父子一般。 顾定云微微睁眼,平静道:“六年又三个月。” “是啊,自大伯重伤而归,你就再没出去过。”顾定风叹道。 顾定云没接话,却能见他脸上的痛苦一闪而过。 顾定风知道他的脾气,自顾自说道:“陈家有动作了。” 顾定云眼睛睁大了些,却依旧没开口。 “六年来,我一忍再忍,极力收缩,他们还是不肯甘休。眼见我灵云山即将成为他人之物,三哥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顾定云张了张嘴,却硬生生忍了回去,那抹苦色又划上脸庞,再也挥之不去。 “你不说,我也查到了一些信息,当日你与大伯同去楸梓城,回来路上遭人围杀,大伯为了救你,遭了贼人毒手。 那些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大伯三缄其口,而你更是讳莫如深! 我猜,肯定不会是陈王两家,顾家与他们交道多年,还不至于让你们怕到这种地步。” 顾定云皱了皱眉,苦色全拧在了眉头,他终于开了口,说道:“你既然猜到了,又何必再问?” “果然是他吗?”顾定风说话之时,在地上写了个字,那字上日下安,是个晏! 顾定云点了点头。 顾定风冷笑一声,说道:“好一手挑拨离间,借刀杀人!看来他想在西南重新布局,咱们这是碍了他的事。” “老四,你太抬举自己了,咱们不过是他手中一枚棋子,还不够资格碍事。 这盘棋里怕是连玄剑宗都没资格执子,唯一能有资格的就只有栖凤城那位了。” “我明白了,西南这盘棋他直指玄剑宗,梁国这盘棋则直指东宫。而我们这些家族,则是他一枚又一枚棋子。呵!分化、拉拢、打压,可不就是帝王权术吗?”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和他对弈,而是争取做一枚有用的棋子。” 顾定风叹了口气,向着三哥深鞠一躬,久久不起。 庆和二十九年如约而至,顾家人虽不知道新的一年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但却满怀希望。 不为别的,只为老祖宗说过,人生就应该有不期而遇的温暖,和生生不息的希望。 顾怀谨曾经大不敬的想过,这句话不应该出自一个谨慎、低调、无趣的散修口中,而应该出自钟鼎之,又或者沈修文口中。但偏偏,顾安贞留存的笔记里,这句话写了足有百遍。 希望是生活的食粮,顾怀谨能够理解,但温暖,还不期而遇,可不像老祖宗能说出的话。他被人暗算围杀,不愤世嫉俗就已经很有修养了。 新年初一,顾家人和往年一样,齐聚演武场,等着家主训话。顾怀谨旁边站着的,叫做顾唯谨,族里排行十七,小他四岁。 顾唯谨修为不错,三灵根的他,今年已经练气五层。可有个缺点,天生胆小,小时候听个雷声便要往屋里藏。 而如今人是大了,胆子却没长上几分,活了十六年,还没出过几次山门。 “九哥,山里好玩吗?”顾唯谨小声问道,他说的山是指边山,山里自然就是翠微镇了。 顾怀谨笑道:“没什么好玩,比不上灵云山。” “可我想去看看。”顾唯谨低头说道。 “你不怕了?” “怕!” “那你还去?” “我想过啦,我不能一辈子躲在家里。” “怎么,怕族里养不起你?” “养得起,养得起!我很省的,从来不用灵石修炼,更不舍得服用灵丹。” “那你怎么修炼?”顾怀谨好奇道。 “我就打坐,没日没夜打坐。” 顾怀谨鼻子一酸,温声道:“九哥会炼丹,别的帮不了你,丹药却能管够,你安心修炼就是。” 顾唯谨抬起头,感激的笑了笑,说道:“九哥,我觉得你身上有股气息很厉害。” 顾怀谨讶道:“什么气息?” “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总之跟咱们不一样。” 顾怀谨心说该不是发现了归海生吧,养魂玉虽说只是寻常宝贝,但想发现里面藏匿的神魂,少说也得金丹期的修为才能做到,他是怎么发现的? 正准备问话,就听归海生传音道:“这小子不简单。” 归海生的眼里只有钟鼎之,能当得他一句不简单,那就真是不简单了。 顾怀谨这段时日已学会了如何用神识沟通,当下传音道:“怎么不简单?” “你仔细看看他的瞳孔!” 顾怀谨这才注意到小十七眼中的异常,他的瞳孔微微发绿,本就异于常人,儿时兄弟几个常笑话他是绿眼鬼。 现在就更诡异了,原本绿豆一般的瞳孔边,竟又长出一个芝麻大小的血红瞳孔。 小十七是重瞳!顾怀谨惊出一身冷汗。 顾唯谨被九哥盯了两眼,不自觉又低下头去。 “抬起头!”顾怀谨喝道。 顾唯谨打了个哆嗦,就连旁边人也吓了一跳,老三顾守谨离得不远,闻言斥道:“老九,不准欺负唯谨!” 顾怀谨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向十七弟道歉:“对不住,抬头让九哥好好看看。” 顾唯谨唯唯诺诺抬起头来,却不敢正视九哥,眼珠子不由自主的一直乱转。 顾怀谨任他如何,只盯着他双眼不放,过去好大一会,才深吸口气,说道:“你信九哥吗?” “信!” “那好,从今往后,你要蒙上双眼。如若不然,轻有杀身之祸,重有灭族之灾。” “我懂,从小就懂!” “你胆子小就是因为这个吧?” 顾唯谨点了点头,说道:“从小,我就能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很害怕。 直到太爷爷过世那天,他笑着对我说,孩子别怕,顾家往后还要靠你呢! 我虽然还是很怕,但比起来,更不想让太爷爷失望,他从小最疼我啊。” “你看到太爷爷魂魄离体了?” 顾唯谨点了点头。 “是入了轮回吗?” 顾唯谨摇了摇头,再向人群看上一圈,然后撕下袖口,蒙上了双眼。 “九哥,我还有机会再睁开吗?” “当然,世间美好你还没见过呢!” “可我闭上眼才是美好,睁开眼全是罪孽啊。” 第二十一章 家族议事(求收藏推荐) 顾定风平日里深居简出,并不太爱说话,往年训话都很简短,今年却说了很多。 先是总结一年得失,又定下新年基调,东攀西扯说了足有一个时辰。 他说话时,眼睛总四下扫视,看上去很自然,实际上却会在某个角度多停一会。 顾怀谨一直跟着他的目光观察,果然看出一些异常,有一个下人听得特别认真。 那是个老人,他很小就认得,却想不起叫个什么。 一通训话下来,顾家自己人都已经听得不耐烦,偏这个下人认认真真。若说他刻意迎合,可平常却闷不吭声,低调的像个影子。 顾定风唠唠叨叨说完,最后又刻意交代一句,晚上再来聚餐,所有人不得缺席,顾家人才一哄而散。 初一拜年聚餐是顾家人的习惯,这个习惯源于齐国,顾安贞就生在那里。 顾怀谨叫住八妹矜茹,说道:“你扶小十七回去,他眼睛受伤了。” 顾家女子除资质极好外,一般不受重视,为了好记,也为她们安排辈分,如第五代女,就以矜字排辈,取谨字同音。 顾矜茹比顾怀谨小两岁,算是资质尚可的,有三灵根,也曾参加过上一届玄剑宗收徒,只可惜她的三灵根比较弱,没能选上。而今已满十八,还在练气三层徘徊,族里正准备为她找个婆家。 顾家男女分排,顾矜茹在姐妹里行八,却要叫顾怀谨九哥,二人自幼相熟,感情素来相好。 “是,九哥!”顾矜茹吐了吐舌头。 顾矜茹性子泼辣,顾唯谨有些怕她,闻言忙道:“不用麻烦八姐,我自己能走。” 顾矜茹呵呵笑道:“姐姐我不怕麻烦,就怕十伯麻烦。听说他家的大白越来越凶,你蒙着眼跑不跑得过?若是咬伤了你,十伯岂不大大的麻烦?” 一句话的功夫,顾唯谨已吓得满头大汗,嗫嚅道:“我...我绕开它就是!” 顾矜茹哼了一声,说道:“你平常连个老鼠都怕,怎么就长了胆子,那么凶的狗,刚下了崽就敢去偷?” 顾唯谨低声辩解道:“不是偷,小白是我捡的。” 顾矜茹斥道:“不管你是偷是捡,回去给我还了。大白这两年就下了一个崽,思安都盼了好久了。” 她说的思安是十伯志杰的小孙子,今年刚满七岁。 顾唯谨吞吐半天没说上话来,只得又垂下头去。 顾矜茹见状越发来气,刚想开口训斥,就听顾怀谨说道:“好了,我前几日刚买了两条黑狗,回头送一只给思安。” 顾矜茹怒道:“九哥你怎么也帮他说话?这几日思安闹的没完没了,十伯家里是鸡飞狗跳!” 顾怀谨掏出一瓶上品益气丹,说道:“明年就是玄剑宗十年大典,思安也要参加,叫他好好看书,多加修行,这瓶丹药算是他十七叔的一点心意。” “就你会做好人!”顾矜茹接过丹药,白了顾怀谨一眼,又冲顾唯谨道:“走吧,绿…胆小鬼!” 送走两人,顾怀谨去了祖祠,绕到后院议事堂,就见里面坐满了人,连忙一一见礼。 顾定风笑道:“看吧,多读书还是有好处的,最起码知书达礼!” 顾怀谨的亲爷爷过世的早,老兄弟几个都挺照顾他家,虽说不曾修炼,但在老人们眼里,他一直都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 五爷爷定本也是练气圆满,今年九十三岁,看上去不过六十来岁,闻言大笑道: “说起读书,真不得不服小九,这小子是真有功夫,咱们哪家的书柜没被他翻过?” 顾定雨接口道:“臭小子还撺掇文谨偷我的笔记。” “老七,你那字鬼看的懂?”顾定本笑道。 “别说他,老子自己都看不懂。可这小子聪明啊,他把那些字一笔一划临摹下来,再一个一个拿来问我。 我当时就奇怪,怎么这些鬼画符看着这么眼熟?”话未说完,自己已先大笑起来。 兄弟们知道他的脾气,没人在意那个“老子”,剩下的侄子、孙子就更没人在意了。 顾怀谨被他们说笑一通,只得红着脸,藏在了四哥身后。 顾定风抬了抬手,肃起脸色说道:“今日叫大伙来,是有一件关乎家族命运的事,想要听听大伙的意见。” 见众人打起精神,顾定风接着说道:“这件事,相信大家或多或少都听到了风声,陈家准备动手了。 这几日正值休沐,南安县城里已没几个守卫,咱们又地处偏远,真出点事,官府也顾不上。” 顾定本插嘴道:“咱们灵云山可不归官府管,陈家要动手,玄剑宗难道坐视不管?” “老五说得对,咱们归玄剑宗管。可有件事情很巧,我刚从玄剑宗回来,正碰上公子晏做客。 昨日良谨寄了封八百里加急,说这位申海君还在。众位想想,新年期间,君府里有多少应酬?玄剑宗又有什么值得他逗留?” “难道他留在那里,就是为了阻止玄剑宗出手,咱们顾家还不值当他这么做吧?” “单单一个顾家自然不值,若是整个申海郡呢?”顾定风反问道。 “他有这么大的手笔?” “嘿!谋国之事,手笔自然要大些!这一次,恐怕整个申海郡的家族都要洗牌,这样才方便他下一步的行动。” “什么行动?” “择优拉拢家族势力,彻底架空玄剑宗。” “玄剑宗岂会眼睁睁看着他自成气候?梁国建邦两千余年,向来都是各管各的,历代梁王都没办成的事儿,公子晏就能办成了?” “历代梁王没能办成,是因为梁国人才凋零,从未出过高人。现在不同了,柳太傅纬武经文,自然要外攘内修。 各位再想,内修能修什么?还不就是宗门世家。 官府与宗门之间一直保有默契,但任谁都知,宗门一直都是官府的眼中钉、肉中刺!梁国如此,齐国也如此。 咱们这些小家族就像墙头草,想要生存,就得随风倒。公子晏这一手就是要咱们全都倒向官府,这样才能彻底架空玄剑宗。” 顾定本不解道:“以柳太傅的手段,直接灭了玄剑宗不更省事?” 第二十二章 生存的选择(求收藏推荐) “灵犀宫不会答应的,眼下这个局面他们维持了三万年。国家可以兴衰,宗门可以更替,但他们绝不会允许宗门替代国家,同样也不会允许国家吞并宗门。” 顾定风说完,见在座各位全都满脸疑惑,不禁笑道:“大伙是不是觉得灵犀宫高高在上,不会管这边远的梁国?” “是啊,灵犀宫怎么会管咱们梁国的事,要管也该管齐国啊。” 顾定风扫了一眼顾怀谨,说道:“怀谨,你书读得多,给大伙解解惑!” 顾怀谨面上一红,低声道:“长辈面前,哪有孙儿说话的份!” 顾志昌坐他前面,扭头瞪了一眼,训道:“叫你说你就说,哪那么多废话!”说罢又冲隔壁十九哥笑道:“这孩子就是多礼!” 顾怀谨这才说道:“孩儿...” 话刚出口,就见顾定风摆了摆手道:“来中间说。” 顾怀谨绕到堂中,理了理思路说道: “孩儿翻过几本史籍,知道三万年前,修士高高在上,凡人命贱如蚁,因此上民生凋零,很多地方都荒芜人烟。 可笑的是,修士本就从凡人而来,凡人生存不了,修士也就断了根源。 若一直持续下去,只怕修到最后,这世间就只能剩几个老而不死的啦。 灵犀宫不忍见此情形,才一手扶植了大周帝国。有了大周律的约束,凡人才得以生息,世间才有了如今的繁华。 也正因此,凡人渐多,修士也随之增长。而修士,修得是长生,求得是自在,天生就倾向于宗门。 这样一来,一个个宗门再次形成一个个势力,最终又把大周帝国架空了。 灵犀宫见此情形,只得分而治之,便以大周帝国的名义,分封了各路诸侯。 一个诸侯国应对一个或多个宗门,相互制约,又相互平衡。 宗门强而国家弱,就会重蹈三万年前的覆辙。 国家强而宗门弱,则会出现另一个极端,就是世人只认国家,不认宗门。面对人口上的巨大差距,后果可想而知,宗门只能逐渐消亡。 这个结果,灵犀宫更不愿看到,因为它自己也是宗门,面对的更是强大无比的齐国。 所以,灵犀宫一定会竭力维持这种平衡。” 众人这才豁然大悟,纷纷点头称赞,就连顾志昌都被捎带着捧了几句。 顾志昌得意至极,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回说:哪里哪里! 顾定风见大家明白过来,才继续说道: “眼下,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倒向公子晏,一是靠向玄剑宗。 大伙议一议吧,议之前不妨告诉大家,公子晏敢这么做,必然有柳太傅撑腰。 昨日我去见了三哥,他也倾向于前者,而我,则倾向于后者。” 在座众人都是顾家的核心,自然知道顾定云韬光敛彩,却有治世之才。顾心明活着时,顾家很多事情都是他拿主意。 既然顾定云选了公子晏,而公子晏又有太傅撑腰,那自然是前者为妙,却不知家主为何选了后者。 众人谈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有跟顾定风亲近的,自然唯他是从。 自己没有主意的,则更相信顾定云,或者说更相信早已被神话了的柳白衣。 顾定雨则属于两者之间,他和顾定风、顾定云都是一母同胞,虽说更亲近顾定风,奈何他自己是个没注意的。 歪头苦思之时,正瞟见顾怀谨立在中间,忙问道:“小九,你说说,选前选后?” 众人闻言,纷纷停下议论,心说听听读书人的总归没错。 顾怀谨回道:“事关家族前程,孙儿不敢信口开河,但听四爷爷吩咐就是。” 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顾心明做家主时,家族议事只有定字辈可以随意发言,志字辈则要通过长辈传达。 顾定风接任之后,坚持祖制,议事之时便由定字辈和志字辈发言,而谨字辈只能旁听。 顾定风曾在祖宗牌位前说顾怀谨自立自知,这一点非常准确,顾怀谨确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自己只是书读的多点,眼界照自家长辈还差的远呢。事关家族命运,更不是他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能够妄下雌黄的。 再加上他自律惯了,所以长辈不问,他绝不多嘴。 顾家人只是受困于眼界,很多问题看不通透,却没一个傻的。虽说顾怀谨碍于辈分,没敢明说,但大伙都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那就是听家主的,选后者。 顾志昌有发言权,听儿子暗示了后者,便笑着说道:“四伯,侄子听你的,你说咋干,俺们就咋干。” 他说的俺们,自然就是指他和他所有的儿子。 顾定风心说,你小子跟我耍滑头,我还不知道你,只要装憨说俺,那就没有好事。这事选错了,是我老头子的失误;选对了,就少不了你小子的功劳。 顾定雨又琢磨半天,也选了后者。即便如此,选到最后,还是前者居多。 公子晏是梁王次子暂且不说,单凭他背后的柳白衣,就足以支撑所有理由了。 在顾家,家主虽然有一票否决的权利,却没有一票决定的权利。 顾定风知道,他必须得拿出更加诱人的前程,或者更为致命的后果,才能争取到更多支持。 对于顾家来说,什么最诱人?当然是修行资源和子孙前程。但这两点,玄剑宗能给,官府同样也能给。 梁国各地都设有学堂,同样可以学经习法,军伍里更有协同作战,据说威力巨大,五人一组便可跨阶杀敌。 这些问题,顾定风从禁地出来后想了很久,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大伙选公子晏,我能理解,但有个前提,那就是我们必须要在这场家族之间的优胜劣汰中取得绝对的优势。 我想请问诸位,如何在面对陈家,甚至是陈王两家时,取得优势?” 众人听罢无不灰心丧气,顾定雨叹道: “是啊,他们两家有五个筑基高手,咱们除了闭山不出,实在没什么好法子。要不就封山,等着玄剑宗救援。” “闭山不出当然可以保全一时,但以后呢,这场较量已如洪流,势在必行,咱们早晚还不是要被淘汰?” “那该怎么办?”顾定雨又没了主意。 第二十三章 伙夫老张(求收藏推荐) “打赢这场较量!”顾定风斩钉截铁说道。 刚还说打不赢,怎么又说要打赢,这下,全场都懵了,唯独顾怀谨会心一笑,顾定宁长叹口气。 就在众人疑惑之际,顾定风接着说道:“今日致词,我故意东拉西扯,说了个把时辰。就是为了观察一个人,那人在顾家已潜伏了多年。” “谁啊…谁啊?”众人纷纷问道。 顾定风答道:“这人叫做张博才。” “张博才又是谁?没听过啊。”众人更加疑惑。 顾定风冷笑道:“嘿!他还真是深藏不露,在我顾家二十年,竟然能让所有人都忘了名字,厉害厉害!” “到底是谁,四哥,你快别卖关子啦。”顾定雨急道。 “他就是伙夫老张!” 行六的顾定平负责族里杂务,最是了解老张,闻言忙道:“怎么会?老张平常就是做饭烧菜,连个门都不出的。” “正因为他低调寡言,你们才连他名字都忘了。”顾定风脾气很好,一般不会发火,这句话却带了三分火气。 “那赶紧抓起来啊!” 顾定风嘴角一扬,笑道:“那也不必,咱们就来个请君入瓮!” 众人见他说得自信,知道他已有了主意,便都竖起耳朵等着下文。 顾定风续道:“张博才今日大为反常,演武场中听训比咱们自家人还要认真,散了之后,还主动找矜葇说了几句。” 矜葇在五代女子中排行老五,是顾定雨的亲孙女,今年二十七岁,一直操持家务。 “四哥的意思,矜葇也有问题?”顾定雨黑着脸问道。 “你急什么!”顾定风喝斥一句,接着说道:“老十,你去把矜葇叫来!躲着点人。” 顾定宁起身出去,过一刻钟,带了个高挑的女子进来。那女子端庄温婉,落落大方,正是顾怀谨的五姐顾矜葇。 顾矜葇初进议事堂,倒也镇定,先是行礼一圈,才向家主问道:“不知长辈们叫孩儿前来,有什么吩咐?” 顾定风笑容慈祥,轻声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族里的杂务名义上是顾定平负责,实际上都是顾矜葇在操持,自十八岁起没日没夜,至今已整整九年。 她本来镇定,听家主一句辛苦,不禁又忐忑起来,忙回道:“孩儿不敢当。” 顾定雨是个急性子,心里早就七上八下,哪还受得了四哥这样绕来绕去,当即喝道: “张博才今儿找你说了什么,一字一句如实说来,但有隐瞒,爷爷掌下可留不了你!” 顾矜葇竟然知道张博才就是伙夫老张,闻言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回道:“老张叫我去坊里走走,说今儿个有拍卖。” “什么拍卖?”顾定雨声音降了几分。 “矜茹卡在练气三层已有两年,一直想要枚极品破障丹,求了我好久,奈何坊里一直没有,我就把这事儿跟老张念道了几句。赶巧今天的拍卖就有,老张赶紧过来跟我说了。” 顾定风冷笑一声,问道:“你就没想过,张博才很少出门,他怎么就知道今天拍卖的内容?” 顾矜葇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低声回道:“孩儿没想这么多!” 顾定风只是恨姓张的该死,却没责怪孙女的意思,见她吓得发抖,不禁有些自责,忙柔声说道: “矜葇,四爷爷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眼下族里有难,我也不瞒你。”接着便将一应事情说了清楚。 顾矜葇听完之后,心里已然凉透,冷声说道:“姓张的恩将仇报,孩儿这就去杀了他!” 顾定风却摆手道:“二十年前,是你见他可怜,开口求情,大伯才把他留了下来。 眼下他支你离开,除了方便动手,想来也有放你一马的意思。你就去一趟灵云坊吧,今天的晚宴也不用参加了。” “那不是眼睁睁看着他阴谋得逞?”顾矜茹十分不解,语气中仍带着三分恨意。 顾定风笑道:“他一个伙夫能有什么阴谋,无外乎施点毒、下点药罢了。咱们要不中点毒,又如何引来瓮中鳖?” “可那毒药千奇百怪,四爷爷为何笃定就能解了这毒?”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大伙,前几日我和老十去了趟临海城,请了一位高人,昨夜已经到了。 天下奇毒无一不是出自这位高人的师门,小小申海郡又能有什么奇毒?他老人家既然敢来,就说明有十足的把握。” 众人纷纷望向顾定宁,见他点了点头,顿时间士气大涨。 顾定本却在这时泼了一盆冷水,说道:“既是高人,想来要价不低!” “灵云坊全部的收入,直到他离开西南为止。”顾定风说得极为平静,好像灵云坊不过破铜烂铁,随手可弃。 “这···没了灵云坊,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喝西北风吗?”顾定本怒气冲冲,声音也跟着高了三分。 “是啊...是啊!”很多人跟着附和。 顾定风料定会有这个反应,也不着急,等众人静下声来,才开口说道:“若没那位高人,咱们连灵云山都守不住,又何谈灵云坊?” 顾定雨道:“说来说去,还不如封山为妙,熬到玄剑宗救援,一切不就解决了?” “我刚才就说了,闭山不出只能保全一时。这场风波往慢了说持续数月,往快了说不过几日。 到那时,米已成粥,整个申海郡的家族都会倒向公子晏,你觉得玄剑宗还会在乎咱们小小的顾家吗?” “玄剑宗会这么算了?” “当然不会!你道玄剑宗为何能仅靠金丹修士,就屹立三千年而不倒?” “为何?” “这里有个隐秘,我花了很大价钱,才从施长老口中得知。玄剑宗其实是灵犀宫插在西南的一枚棋子,为的就是藏云谷中的秘密。” 顾定风说完,又寒脸补了句:“此事非同寻常,若有人胆敢乱传,家法不饶。” 众人听到这里,才琢磨出一点味道,原来家主敢选玄剑宗,就是赌定了灵犀宫不会放手不管。 若玄剑宗真被架空,一来造成国强宗弱,破坏了灵犀宫一直维持的平衡。 再者更为关键,灵犀宫布局了三千年的棋子将失去意义,藏云谷中的秘密也就再不属于他们。 只不知,这个地处边陲,诡异非常的藏云谷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值得灵犀宫花三千年时间探寻? 第二十四章 父亲的决定(求收藏推荐) 有了灵犀宫作为筹码,选择的天平很快就倾向了玄剑宗。只不过即便选择了玄剑宗,前路依旧渺茫,顾定风准备再画一块大饼。 他稍微提高点声音说道:“现在我要告诉大家,为什么要选玄剑宗。 首先,只要灵犀宫不倒,玄剑宗就永远不会倒,哪怕梁国改朝换代也是如此。 其次,梁国内部的整顿已成大势,家族之间的兼并会很快完成,存续下来的只能是筑基家族,像我们这种练气家族大多要沦为附庸。到那时,岂不愧对祖宗?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节,灵犀宫不会眼睁睁看着玄剑宗被架空,这样不出千年,玄剑宗后继无人,自然而然也就消亡了。 他们必然会出面干预,干预的结果就是再次找到一种平衡。 至于是什么样的平衡,目前还未可知,有可能是强势打压梁国官府,也有可能是选择妥协。 但再怎么妥协,南安县、临海城、古榞城这三处临近藏云谷,又是玄剑宗主要弟子来源的要地,他们是不会放弃的。 而灵云山、翠云山、卧云山都在南安县内,陈王两家虽然倒向了公子晏,但作为平衡的代价,公子晏势必会放弃翠云山、卧云山。至于还会不会再重新给他们找个窝,那就不一定了。 嘿嘿!陈家、王家欺我多年,这次八成要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所以,不管基于家仇,还是生存所需,咱们都只能选玄剑宗。” 长篇大论说完,顾定雨终于插进话来,说道: “四哥,你这话前后矛盾,刚刚我一直说死守灵云山,你偏说玄剑宗看不上咱们,这会却说玄剑宗不会放弃灵云山,是何道理?” 顾定风笑道:“我只说玄剑宗看不上小小的顾家,可没说看不上灵云山。” “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灵云山经咱们多年整治,已可容纳近万人,向外覆散,又有数十村落、集市,若经营得当,围一座城也是迟早的事。 但是,往后经营,未必就得顾家才行。没了顾家,还有梅家、穆家、张家、赵家,没了他们,还有大把大把的散修呢。” 这些话,早在丹崖崖低,顾怀谨就已听过,不过没说得这么透彻。此时再听,不由得又对四爷爷升起几分敬意。 老爷子看得透啊! “那怎么才能让玄剑宗觉得,灵云山非顾家不行?” 顾定风说来说去,就等他问这句话,闻言顿时大笑一声,说道:“老七啊,你可算问到点子上啦。大家都知道,宗门收徒只看资质,不看修为,他们要的是潜力。 这一点放在家族上同样适用,梁国之中,不管是炼气家族还是筑基家族,在玄剑宗眼里都只是家族。 如果放在灵犀宫眼里,归虚世家也只不过是一个大点的家族而已。 这一次,咱们就是要让玄剑宗看到顾家的潜力,唯有如此,才能保住灵云山。 大家不妨做个美梦,若是还能入了灵犀宫的眼,顾家重归齐地,说不定真就有了希望。” 顾安贞是齐人,沦落天涯百余年,临终时又念起家乡。顾家人均知此事,却没人敢想,眼下顾定风重提齐地,他们就不妨放肆的做把美梦。 大齐,天元归一之地,钟灵毓秀之所。有四季不谢之花,八节长青之草。更有游龙戏水,鸾凤翱翔。那里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宗门林立,学堂遍布。 “到底要如何,才能展现我们的潜力?”众人不解,纷纷问道。 顾定风眼睛一眯,轻轻笑道:“那也简单,不过是杀他个地覆天翻!” 一句话过,议事堂里杀气密布,这位炼气圆满三十年,穿着打扮如同农夫一样的老人,终于展现了他果决狠厉的一面。 “这次不光要杀,而且要杀个痛快。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顾家人骨子里不光只有谨慎,还有血性! 今晚家宴,无论男女,不分老幼,全部都会在场。我们的身后就是父母妻儿,贼人来多少,我们就只能杀多少!” 确如顾定风所说,家族兼并是大势所趋,再无一点退路。以全族老幼做注,虽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眼下也没更好的办法。唯有如此,顾家子弟才能血战到底。 至此,关乎顾家全族命运的大事商议完毕,在座众人再无异议。 散去之后,顾怀谨找五姐讨了上百把精钢匕首,又去崖底收了玉鼎,才缓步往家走去。 路上正巧遇到几个小侄子,有思安、思平,还有个丫头叫新诗,是七哥恪谨的女儿,刚满八岁。 这里头思平最大,今年十岁,胆子却小,看见生人就往妹妹身后躲。妹妹人小,却十分知礼,见到九叔,老远就躬身行礼。 顾怀谨掏出六枚灵石,一人分了两枚,嘱咐道:“晚上不要乱跑,要听大人话。” 他也想过把族里老幼藏在崖底,又怕无人守护,反而更加危险。想来想去,还是四爷爷的决定最稳妥。只要顾家男儿还没死绝,这些孩子就可以安心睡去。 回到家中,父亲端坐正堂,三个哥哥全都偏坐一侧,唯独母亲不见身影。问了才知,顾家所有修行过的女子全都去了后山禁地,她们要操练一套大阵。 “话不多说了,还有两个时辰就要开宴,到时老九留在阵中。”顾志昌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 顾怀谨兜手打出一把匕首,蓝芒一闪,直奔十丈外的院墙而去。只听一声脆响,三尺宽的石砌院墙露出一个碗口大的孔洞。洞里可见,院外一棵腊梅正开的娇艳。 顾怀谨原以为这一手能震住父兄,却见他们满脸平静,不禁奇道:“这一手难道比不了三哥的寒冰术?” 三哥点点头,说道:“比得了。” “比得了四哥的火球术吗?” 四哥也点了点头,回道:“绰绰有余!” “那为何不许我上阵?” 沉默良久,顾志昌才说道:“咱家得留个根,你最小,没得选!” 顾怀谨还想争辩,就听顾志昌吼道:“想上阵不难,等你爹和三个哥哥死完再说。” 第二十五章 小儿辈大破贼(4500字大章,求收藏推荐) 庆和二十九年的元旦夜,对于梁国的很多人来说,都是一场噩梦。 没人知道,为什么这晚的夜色来的特别快,又走的特别慢。 梁王宫中,左丘泠望着夜色,一股莫名的情绪萦绕心间。 他还好吗?那个胆小如鼠的家伙。 他是有多胆小,才能见到一支盘龙簪就吓晕过去。 可他的眼睛真好看啊,那么干净,却又那么深邃,好像藏着许多事情。 “公主,该歇着啦,天寒当心冻着。”一旁的嬷嬷已提醒了三次。 “唐嬷嬷,好嬷嬷,再让我看会,父王逼着我明日筑基,往后可没好日子过啦。”公主撒娇道。 “十六岁筑基,公主是我大梁第一人呐!”唐嬷嬷赞叹道。 “赵无回十六岁时,登上了残剑峰,拔出了那把残剑。 洛九玄十六岁时,世上已无人不可入画。 比起他们来,十六岁筑基又算个什么?” 公主说完叹了口气,旋即又咯咯笑道:“还有个家伙,差不多也十六岁,却被我的紫燕追丢了两只鞋子,再搭一双袜子。” “公主又来说笑,紫燕是马,又不是狗,怎么会追人?”麽麽奇道。 其实她早就知道此事,眼下为哄公主,只能故作震惊。 “可不是吗,我那紫燕性情温顺,别说追人,打个喷嚏都很小声的。” “公主性子好,养出的马儿能不好吗?” “可不知怎地,紫燕见了他,就像见了仇人一样,一直猛追不放。 可怜他一介修士,竟被一只马追丢了鞋,跑烂了袜,你说好笑不好笑?” “有趣,有趣,这人是谁啊?” “我问了,他没说,我就叫他小小鬼。” “小小鬼?”唐麽麽这次是真不明白。 “胆小鬼加上小气鬼,可不就是小小鬼吗?” “他胆小我是知道了,怎么又小气了?” “他毁我一支盘龙簪,我叫他赔,他就只给了两枚灵石,说我这簪子只值一枚,另外一枚聊表歉意。” “可是申海君送的那支?”唐麽麽满脸惊讶,大嘴张开竟然忘了合上。 “可不是吗?现在这只是仿的,我还瞒着二哥呢。” “可恨的小子,那支盘龙簪可是价值连城。”唐麽麽心疼的直撮牙花子。 “你可别这么说他,他虽然小气,但也不怎么可恨。” “他给你两枚灵石,你就同意了?” “我哪能同意,那支盘龙簪是二哥花了大力气弄来的,我也心疼啊。 我就跟他说:‘这可不行,我现在正巧饿了,你得请我吃顿好的才行!’” 唐麽麽听得神魂撩乱,心说你这也叫心疼?老婆婆我才是真心疼。 眼下无可奈何,面上还得继续配合,只能出言问道:“他怎么说?” “他倒是没有二话,答应请我吃饭,只不过犹豫了好久。” 唐麽麽心道,可恨的小子,这你奶奶的还犹豫什么,一顿饭又能花你几块灵石? 面上却仍是带点好奇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就带我吃了一碗面,我要加二两鹿肉,他也加了,只不过他自己一口没吃。” “再然后呢?” “再然后,他付了十枚灵币,却要老板饶一碗肉汤。” 听到这里,唐麽麽已有点困意,不自觉打了个哈欠。 公主忙道:“你先别困,听我说完!吃完饭,我说:你这么穷,下次我请你。 他说:我可不穷,我眼中所见全是财宝,不过太脏,我不愿意用而已。 我听不懂他,就转个话题说,我初临贵宝地,你带我见识见识吧。 他说他怕。我问他怕什么。他说什么都怕。 我说我胆子大,你带我去,我保护你。 他说: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怎么保护我? 我当时很奇怪,我堂堂公主,身边暗卫无数,怎么就保护不了自己? 我就这么问他。他说:有些东西你看不到,却也能要了你的命。 我刚想再问,偏偏侍卫牵着紫燕跟了上来。 紫燕见了他,当时就毛发森竖,他见了紫燕也是惶悚不安。两个僵持片刻,他竟撩开脚步先跑了。 他虽说跑丢了一双鞋,可速度着实不慢,紫燕愣是没能追上。 以我现在的修为,想要追上紫燕也不可能,他竟然甩开了。” 唐麽麽实在乏了,只能敷衍道:“看来他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脚底抹油的功夫还不错。” 公主呵呵笑了两声,又望了望天,那抹星云好像他的眼睛。 这抹位于西南的星云,正浮在灵云山上空,真如同眼睛一般注视着下面的一切。 一切都如顾定风预料的那样,张博才在饭菜里下了毒,陈家上百人连夜闯入。 顾定风歪坐凳上,望着陈家黑衣蒙面的上百人,不禁大笑道: “陈义真,事到如今你还要掩掩藏藏吗?” 声音刚落,演武场外扔来一把粉末,随风四处飘荡。 当中那人眉头一皱,大笑两声,揭去面罩,露出一张黝黑方正的脸庞,正是陈家唯二的筑基修士陈义真,另外一个则是家主陈义明。 “都说顾定云巧思如神,没想到你顾定风不显山不露水,竟也是个人物!” 陈义真声音不大,但人人都听得清楚,语气中倒真有几分佩服。 顾定风嘿嘿冷笑,笑完才道:“不知这入瓮为鳖的滋味如何?” “未请教,谁人做鳖,谁人捉鳖?”陈义真说完,手下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顾定风缓缓起身,轻飘飘说了句:“废话少叙!”接着陡提声音,高声喊道:“封山…布阵,随我…杀贼呐…” 说罢一跃而起,立在了酒桌之上。 话音刚落,顾家人已全部起身。 陈义真这才注意到,陈家成年男性全在前排,后排则是老弱妇孺。 上当了吗? 看到那把飘荡空中的粉末时,他就觉得不对劲,但实力告诉他,即便顾家解了毒,即便他们擅长阵法,也一样免不了灭族的下场。 因为他身后站着的,不单单只有陈家人,还有王家人,以及公子晏的人。 只是公子晏顾及影响,他的人不能露面,但他们的实力可不是一张面罩能遮住的。 管你阴谋阳谋,在实力面前还不是要乖乖低头? 杀吧,早杀完早结束! 死了也好告诉顾安贞,这世间光靠谨慎可活不下去。 要识时务,懂吗? 他摆了摆手,轻飘飘道:“杀吧!” 说完就见四周升起一道气罩,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五行颠倒阵,那也没什么,破了它! 一挥手,背上那柄宝剑立即出鞘,泛着耀眼的蓝芒直冲气罩刺去。 一剑,两剑,三剑! 顾定风花了一个时辰布下的五行颠倒阵,只困住了陈家人三剑的功夫。 然而就是这点功夫,顾家女子已带着老人孩子缩在一起,布上了防御阵。 她们演练半天,就是为了这一刻不发生混乱。 顾矜葇还是没听家主的,他骗过张博才,去了后山禁地,等到宴席开始才回。 此时她正手持阵盘,盘坐当中,围在她四周的都是跟她年龄相仿的女子,再外围则是老妇幼子。 偏有一人佼佼不群,格外突兀,他就是被三个哥哥合力扔进来的顾怀谨。 “服...丹...呐!”顾定风状若疯狂,吼得歇斯底里,吼完抓出一枚血红的丹药吞入腹中。 顾怀谨愣在当场,他认得那枚丹药,名叫爆元丹,但四爷爷的计划里没有这一环。 他只说引来陈家人,再用高祖留下的七曜灭魂阵便可困住筑基修士,剩下些炼气修士,顾家子弟一场血拼,倒也不惧。 爆元丹,顾名思义,是一种能瞬间压缩真元、提升实力的丹药,位列二阶,售价不菲。 这类丹药一般只能跨阶,不能越境。但若有幸碰到极品爆元丹,还真能直接从炼气圆满拔升到筑基境界。 只是这种提升仅限于真元,不包括神识,想要如陈义真那样御剑杀敌,单靠爆元丹还是不行。 拔苗助长肯定后患无穷,提升的越高,毛病也就越大。 虽然离得很远,顾怀谨还是清楚的看到了,顾定风手里的那枚爆元丹剔透晶莹,血色夺人,当是极品无疑。 这样强行拔升到筑基,即便赢了,他也活不了几天。 就这一思一虑的功夫,老五顾定本、老六顾定平、老七顾定雨、老九顾定仁、老十顾定宁、老十一顾定远也已齐齐服下爆元丹。 “不要啊!让我出去。” 顾怀谨嘶吼连连,吼完不禁泪如雨下,又冲顾矜葇求道: “五姐,弟弟给你跪下了,放我出去吧!” 然而,任他磕破脑袋,血流满面,顾矜葇只盘坐不动,连那双细长柔美的眼睛都未曾睁开一下。 顾怀谨磕头时,余光所及,阵内竟然没有十七弟的身影,他胆子最小,跑哪去了? 他猛然惊醒,再向阵外看时,众人已厮杀在了一起,场中高台上站着的,不正是十七弟吗? 他眼罩白布,手举大旗,旗上写着血红四个大字:“顾氏当兴!” “唯谨啊,世间美好你还没见过呢!“顾怀谨喃喃道。 他却不知,顾唯谨此时双眼紧闭,脑中全是美好。 小白会走路了,可它太胖了,走起来像个团子。 红儿也要下崽了,过了正月,又会有两匹马驹,到时一定要向五姐讨一只。 她不像八姐那么凶,一定会给我的。 八姐其实也不错,她虽然骂了我,还是给小白带了吃的。 九哥更好,他答应给我炼丹,到时就不用怕那只紫不啦叽的臭马了。 不对,它可不是臭马,它身上的气息不对,可它明明长得像马啊!也可能像骡子。 那个傻不拉几的丫头也不错,起码没讹我,虽然她那支簪子只值一枚灵石,可人家也没多要啊,多出去的那枚是我自己好面子给的。 想到簪子,他不禁起了一身冷汗。 那簪子好凶啊,明明是一条白蛇盘绕,偏偏被人画成了龙,可怜那傻丫头还带着臭美,她是有多傻? 不管她有多傻,起码仗义,还想着请我吃饭,可惜这顿饭怕是吃不成啦。 快要死了吧!死了也好,投胎选个胆大的,可我没见着轮回的路啊,那些人该不是骗我的吧? 入不了轮回就入不了轮回吧,一干二净倒也清爽。 反正太爷爷说的事情我也办到了,眼下顾家的大旗不正是靠我扛着吗? 哎!眼睛又开始疼了,杀鸡时疼,杀羊时也疼,可我现在都蒙上眼睛了,怎么还疼? “嗖!”一把飞镖飞来。 顾唯谨听到声响,忙伸手去接,结果没能接住,手掌倒扎了个窟窿。好在经他一挡,飞镖转了个方向,远远扎在了地上。 掌心血流如注,直往下滴,诡异的是,那些鲜血落到半空便消失不见。 眼睛更疼了,以至于让他完全忘了手心也才扎了个窟窿。 虽然顾唯谨扛着的这面大旗对于顾家来说意义非凡,但对于对手来说却没什么大不了。 胜负不会因为你多面旗帜,就倾斜于你。 陈家亮出来的实力已远超顾定风的预料,他本以为陈王两家五名筑基最多出来三个,公子晏那边顶多再派一人压阵。 结果,场内竟有七把飞剑到处乱窜,正跟他们服了爆元丹的人数相当。 眼下他们每人应付一个,勉强能遏制飞剑,但根本近不了身。等爆元丹药效一过,顾家便只能束手待毙。 还是小瞧了公子晏啊!输了吗?不会的。 即便这些人都死绝了,顾家也还有人,我良谨孩儿还活着,并且会活得很好。 那我们还怕什么呢? “服...丹...呐!”顾定风再次拉起嗓门喊了一句,这次他更加疯狂,眼里已往外渗血。 志康、志杰、志合、志勇...一个个志字辈服下丹药,霎时间,场中血气弥漫,杀气盈天。 顾诚谨刚好在顾志昌身边,听到家主吼声就做了准备,见老爹拿出丹药,一把便抢了过来,反手送到嘴里。 顾志昌一失神,腿上中了一剑。 “孩儿不孝了!” 顾诚谨嘶喊一声,气息陡升,瞬息来到圆满,再看贼人时,已是血红一片。 他先撩开敌手一剑,再冲砍了老爹的那人斩去。 这一斩,有去无回,势不可挡。 那人挥剑去挡,却被顾诚谨连剑带人劈成了两半。 原来与他对敌的那人,见他后背大开,急忙斜刺里送出一剑。 顾诚谨来不及退避,只能急转身体,好让那剑刺偏一点。 剑自腰间刺入,穿体而过。顾诚谨左手拿住剑尖,右手反身一剑。 剑气呼啸而过,将那人光亮的额头消去了一半。 顾志昌急忙上前一步,扶住儿子,刚想把他往后拖,就见一把飞剑如光一般划过,瞬间就刺穿了二儿子厚实的胸膛。 顾诚谨两眼一合,又猛地睁开,嘴角扬了扬,却笑不出来,只能无力说道: “爹,孩儿想听你再唱一句:小儿辈大破贼!” 顾志昌书读得不多,却特别喜欢听前朝这段‘小儿辈大破贼’的故事。 他总在幻想,若有一日,自己也能‘下棋听报,不异于常,轻唱一声:小儿辈大破贼。’,人生便再没憾事了吧。 “小儿...辈...大破...贼...啊...啊...” 梁人擅音律,梁腔因此多变,这一句里连变三调,从低沉到高亢,再到嘶哑,高亢时热血沸腾,嘶哑时却是苍凉无尽。 尾声未完,顾诚谨已合上双眼,嘴角那抹笑始终也没能挤出来。 第二十六章 八极归流 (4200字,求收藏推荐) 随着这一声梁腔响起,顾家人彻底杀红了眼。 顾怀谨身在阵内,眼看着四哥被一剑刺透胸膛,顿时间肝肠寸裂,大吼一声:“归海生,助我啊!” 话音刚落,玉鼎自他掌心穿出,瞬间变作三尺大小,轰的一声,撞在了防御阵上。 顾矜葇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却也只是看了一眼已近疯狂的九弟,既不责怪,也不退让。 “九哥,你冷静下,现在出去无济于事。没了防御阵,顾家老小全要死在这里。”八妹矜茹劝道。 顾怀谨左右为难,若真强行破了防御阵,只怕持阵的五姐当时就要命断。 没了防御阵,单靠几个练气初期的女流之辈又怎么护得住顾家数十老小? 五姐外柔内刚,既然接下了持阵的担子,自然是至死方休,一言两语又岂能说服? “躲着有个屁用?前面死完了,我们还不是要死?”顾怀谨已经快疯了。 “前面死完了,还有我们姐妹。我们死完了,你们再死不迟。” 顾矜葇终于开了口,声音平静的吓人。 “猪脑袋!死脑筋!”顾怀谨破口大骂。 姜茹也在阵中,前面刚丧一子,丈夫也已发了疯,打斗起来只攻不守。 另外两个儿子苦苦游斗,身上已伤痕累累,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这最让人心疼的小儿子,是丈夫交代好的,一定要守住,只要她姜茹不死,小儿子就不能出阵。 眼看小儿子癫狂无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若世间还有苦楚未尽,不知这算不算最苦? 顾怀谨见母亲眼里满含泪水,却强忍着一滴未流,登时磕了三个响头,喊道:“娘啊,儿要杀敌!” “叫他去!“姜茹说道,声音冰冷寒心。 顾矜葇抬起眼皮,又看了一眼这个嗜书如命的九弟,说道: “五姐要是不死,每年给你烧两本好书。” 顾怀谨终于如愿出了阵,可眼前已经死伤一片,演武场里血肉翻飞,到处都是断臂残肢。 擒贼先擒王! 黑衣人里就一个没蒙面的陈义真,顾怀谨当先冲他杀去。 陈义真正跟顾定风纠缠,眼看他气息逐渐下降,想来再过半刻便可斩了他的首级。 岂料正面一点白光由小到大,疾飞而来,他忙御剑去挡。 “当...当...当…” 飞剑与玉鼎交手数招,谁也奈何不了谁。 借着这个功夫,顾怀谨已冲至陈义真身前十丈,登时布满玄武劲,连打三招青龙碎星指。 “叮...叮...叮” 又是三声脆响,三招全中。哪曾想,力可透石的青龙碎星指,竟只是将陈义真身上那件夜行衣打了三个破洞,里面那层银光闪闪的内甲,竟然丝毫未损。 “归海生,你有点弱啊!”顾怀谨神识传音道。 归海生的元神早就离了养魂玉,一直藏在顾怀谨怀中,眼看自己拿不下陈义真,只能用不太肯定的语气说道: “我没修过元神术,御鼎砸人很厉害了吧?” “别砸他了,挑比你弱的砸。” 归海生从善如流,当即调转玉鼎砸向了一旁的炼气修士。 那人是个侏儒,直起身也不过四尺,偏又猫着腰,一直在攻老十顾文谨的下盘。 顾文谨名里带文,却生得五大三粗,对上这个刁钻油滑的侏儒,还真不占上风。 侏儒人小,却也机灵,眼见水缸大小的玉鼎砸来,当即一个翻滚,正好从顾文谨胯下钻过。 “轰!” 演武场上多了一个大坑,溅起的石屑全砸在了顾文谨身上。 若不是他反应够快,侧了下脸,八成就要被石屑迷了眼,混乱之中可就要了命啦。 “好像没有比我弱的啊...…现在!”归海生心里发苦,却未曾开口。 这一连串的事情,说起来很长,做起来也不过三五息功夫。 趁这会功夫,早已发狂的顾定风终于抢到了陈义真身前。 他使一杆九尺长枪,枪身是精钢打造,枪头里却掺了玄铁,碎金断玉不在话下。 陈义真筑基多年,虽仍在初期,却也是初期三层,即便不使飞剑,也能跟顾定风周旋到底。 何况他的飞剑,眼下又得了空闲。 “叮...叮...叮叮...”斗得七八招,顾怀谨也抢至身前,布满玄武劲,一拳一掌朝陈义真招呼。 四象拳虽然刚猛,但得来时间太短,许多关窍尚未完全领悟,看在陈义真眼里自然是漏洞百出。 星空诀虽也精妙,但毕竟只是法,不是术。就像习武之人说的内功一样,单有深厚的内功,没有好的身法,也等于白搭。 陈义真艺高人大胆,同时应付两个,余光还一直注意着那只到处乱砸的玉鼎。心想,阴阳无漏鼎,到头来还不是我陈家的? 厮杀已经持续了一刻来钟,顾家定字辈七人,志字辈三十八人,谨字辈算上扛旗的再有七人,总计也不过五十二人,比着对面整整少了一半。 虽说志字辈也服了极品爆元丹,但大多只能拔升到炼气圆满,仅有志玄、志英、志杰三人年长,原本就是练气圆满,此时堪堪拔到筑基。 奈何这拔苗助长得来的筑基总归是虚的,他三人抛去性命也不过多杀了七人。对面尚存的还有七十余人,而顾家却仅剩三十七人,仍是少了一半。 顾守谨虽只有练气五层,但底子扎实,性子稳重,一招一式都是伺机而动。对手虽比他高了两层,斗了一刻,也只是划了他一点皮外伤。 老六大名顾纯谨,性子随爹,朴实中带点狡猾,一直跟四哥顾诚谨在灵云坊经营。 他练气六层,此刻也侥幸活着,只是身上已没个好地方。右手被连腕削去,他只能左手使剑,估计再撑不了几招。 顾志昌在他最得意的儿子死时,就已经心如死灰,眼下大开大合,竟然逼得两名对手步步退让。 他心里只剩一个想法:死吧,都去死!你们都死了,我小儿子才能活。 然而他的小儿子,就在旁边不远,正与人斗得死去活来。 若论真元之浑厚,顾怀谨上中下三丹田,外加任督五十二穴,满满当当,应当不输在场所有人,包括筑基三层的陈义真。 奈何他拳不得法,每一拳呼啸而出,不是偏了,就是慢了。即便中了,也是打在那副坚如壁垒的宝甲之上。不仅伤不了人,反而震碎了自己几块手骨。 一来二去,反倒惹恼了陈义真,只听他大吼一声:“去死吧!” 话音未落,飞剑已弃了顾定风,直奔顾怀谨而来。 顾怀谨身法不济,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只稍向左倾,避开心口要害,任那飞剑自右背透过。 他的左手却在倾斜之时,趁机探向了陈义真的面门。 他不要命了?陈义真头一次感到心慌,当下猛提身法,疾退数丈。 纵使他身快如电,还是被掌风带到,只一下,就见他鼻梁塌陷,双目爆裂。 趁他病要他命! 顾定风总算抓住机会,一杆长枪疾射而出,身体也随枪而去。 这一招,人与枪合,带着他百年光阴,数十年隐忍,一去不返! 长枪先是刺穿了陈义真慌乱中祭出的金刚符罩,继而又刺穿了护身气罡,最后扎在了那层宝甲之上。 枪入三寸,再也刺不进去。 顾定风跌落在地,看着高高在上的陈义真哈哈大笑,再用最后一丝气力,咬断了手腕的血管,大喊一声:“三哥,看你的啦!” 话落,人亡! 陈义真虽有神识视物,但骤然失明,还是让他慌了神。此时再听顾定风这句三哥,才又想起那个心机深沉的顾定云。 可他不是七年前就死了吗?跟顾心明一起发的丧,自己还来过。 他一定是死了,顾定风诈我! 不对,有问题!那小子被我刺了个对穿,他的血呢? 陈义真慌忙扫视一圈,顿时心惊胆寒。之前杀的兴起,竟没人注意到,死伤这么多人,地上却只存了几滩血,而且还在慢慢消失。 “有诈!快撤!”陈义真大吼一声,身形激射而去。 “砰...砰...砰...” 一层无形气罩拦住了所有人,竟使他们同时想起了一首儿歌: ‘梁国小,不可欺,他们有个柳白衣。柳白衣,柳白衣,流归八极无人敌!’ 柳白衣布阵无数,唯有一阵可挡赵国三十万铁骑,那就是八方远近,三宝皆归的八极归流阵! 它之所以恐怖,在于无论你多少悍卒铁骑,入得阵来,我只需一万人马与你厮杀。 杀我一万,精气神三宝归于阵中,便再生出与一万兵力相当的威能。杀了敌人,同样吸他三宝,再生伟力,无休无止。 眼下演武场中布下的竟也是八极归流阵,虽说比不过那个覆盖了整个苍梧郡的盖世大阵,但同样吸人三宝,同样再生威能,也同样的无休无止。 顾定宁眼下已奄奄一息,却仍挣扎着站起,喊了一句:“抱团围合,当心狗急跳墙。” 八极归流阵锁住了陈家人,也同样锁住了顾家人,虽说有人操控,不至于误伤,但却不得不防陈家人怒急反扑。 眼下演武场中还能动弹的顾家男子仅余十七,尚有一息的还剩六人。 幸好还有女人,她们闻声便撤了防御阵,顾矜葇当先冲出,迅速聚齐族人,围在中间,重新布起防御阵。 这一刻,顾家的女人展现出了她们温婉背后所有的坚强。现在,轮到她们了! 八极归流阵的名声太大,以至于黑衣人全都吓破了胆,他们只想着破阵逃命,根本顾不上再看顾家人哪怕一眼。 他们都知道,这百丈大小的演武场很快将变成一个炼狱。 “破阵!”陈义真大喝一声,所有人全都出剑砍向那无形无色的气罩。 寻常阵法,但凡遇到攻击,总会泛起一丝涟漪,能让人明显感受到气场波动。可这八极归流阵根本毫无反应,眼睛看不到,神识也感应不到,只有撞上了才能知道,那里杀机满布。 第一个没了头颅的人,在身体倒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还能思考,可已经顾不上了,他只剩最后一个念头:族里能给多少抚恤? 这个到死还在想着抚恤的人,真应该含笑九泉,因为他身体倒下后造成的声响,竟然吓坏了七名筑基高手。 第二个倒下的人更惨,一道无形的杀气将他拦腰斩断。 他甚至都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只看到自己肠子堆了一地,实在令人难受。 他想,死了算了!可双手也被斩了,那把剑就在眼前,可他不会御剑啊,想自杀也拿不起来。 第三个、第四个,直到第十四个人倒下,一名黑衣人再也忍受不住,大喊一声:“老子跟你们拼了!” 喊罢就冲顾家人杀去,可没跑出两步,他就成了第十五人,也被拦腰斩断,正倒在第二人身边。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好不尴尬。 “杀了我吧,你还有手。”第二人半提醒,半哀求的说道。 十五看了看他,又看看还健在的右手,不禁哈哈大笑,笑到快要断气,才抬手抹了脖子。 第二人张了张嘴,忽然明白一个道理,原来唯一能让自己不那么痛苦的办法,就是看着别人更痛苦。 十五的死引起了连锁反应,所有炼气期的黑衣人都不再奢想能逃的出去,他们甚至想嘲笑还在拼命破阵的筑基修士。 筑基了不起吗?如果真能破开,那就不叫八极归流阵了。想当年,赵无回不也没破开! 剩下的四十三个黑衣人彻底疯了,一个个癫狂的冲向顾家人群。 倒下一个,又倒下一个,他们不管不顾,直往前冲,终于在倒下九人之后,杀到了顾家人身前。 一时间,刀剑四起,齐齐落在防御阵上! 顾矜葇手持阵盘,连喷数口鲜血,依旧纹丝不动,面不改色。 她十八岁操持家务,哪有时间修行,虽说资质尚可,眼下也只是练气三层。 能活下来的黑衣人,最差的也在练气后期,若非顾安贞留下的阵盘威力不俗,这一刀一剑下来,她早该支撑不住了。 这阵盘本该交给六妹矜秀,是她骗过家主,绕到后山硬抢下来的。 阵盘跟法器一样,用之前需用神魂祭炼,眼下不说她不想,即便她想交出去,别人一时半会也祭炼不了。 不能死啊,她想,按照现在大阵杀人的速度,只要再坚持百来息,这些贼人就要死光。 可百来息谈何容易,刚刚不过十息,就已经让她气血逆行了。 她那双柔美的眼睛一直闭着,却有一滴澄澈如玉的泪珠,带着无尽的眷恋,缓缓滑落。 这个外柔内刚,任劳任怨的女人,终于快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第二十七章 噩梦(求收藏推荐) 顾怀谨被拖到阵中时,已然半昏半醒。 他太低估筑基修士的手段了,那把飞剑其实他根本没能避开,是归海生关键时刻撞开飞剑,才救了他一命。 他知道,自己的右肺伤的很重,必须保持冷静,才能不昏迷过去。 所幸母亲喂了一粒回春丹,已经开始发挥药效,将养个十天半月也就好了。 可眼下,不说十天半月,就是十息,五姐也未必坚持的到。 得做点什么!他想。 外面有三十四个人,不,又死了一个,还有三十三。七个练气圆满,其他全是练气后期。他有什么?一百把精钢匕首。 他曾在三十丈的距离,杀过练气圆满的李公公,那把匕首兴许比这一百把好,李公公也可能被玉鼎吸了精气神,实力大不如前。 可眼下,这些人离他不过五丈,只要打的出去,一定有机会的。 可他撑不了十息,五姐也撑不了。 冷静!他再次告诫自己。 他离五姐只有五步,中间隔着两人,一个三哥顾守谨,一个老十顾文谨,可他没有时间解释。 还好,没有长辈。 他直起身,甩手打出一把匕首,正中顾守谨的腿弯。顾守谨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顾文谨还在前面,闻声忙扭过身来。 “趴下!”顾怀谨小声说道,他不想惊动太多人,尤其是围在五姐身边的人。 顾文谨莫名其妙,正想再问,就觉左腿一疼。 “还不倒?”顾怀谨只得又冲他右腿甩了一把匕首。 顾文谨终于倒了下去,却是跪倒在地。他个子太高,即便跪倒也还是挡住了顾矜葇。 顾怀谨摇摇头,猛然跃起,甩出一把匕首,正对顾矜葇而去。 “啪!”顾矜葇手中的阵盘裂成碎片,防御阵顿时大开。 就在众人莫名其妙,却又惶恐不安时,顾怀谨已将储物袋中所有匕首悉数打出。 十丈的时候,陈义真都未躲开,何况只有五丈,又何况是这些已经失了心的练气修士。 一百多把匕首呈扇形分散,如电卷星飞,似暴雨梨花。 只不过,同时打出这么些匕首,准头自然差了许多。虽说都中了,可有的人当场毙命,有的人却只擦破点皮。 一击过后,站着的还有七人,他们很幸运,只是伤了点皮肉。 但很快,他们就会知道,这根本不是幸运,噩梦才刚刚开始。 作为带头人的陈义真,此时已顾不上他这些小弟,又或者是侄孙,甚至连破阵都失去了兴致,他正跟自己的伤口较劲。 作为筑基修士,只要不致命,想控制自己的伤口其实不难。然而,眼下却有两股莫名的力量,同时吸食他的血气,他竟然阻止不了。 这两股力量初始都不明显,轻易就瞒过了他,接着却越来越强。 现在他已经能明显感受到力量的来源,一股在地下,一股则在训讲台上。 地下那位就是顾定云吧,训讲台上又是什么? 是那个该死的顾氏当兴的大旗,还是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子? 不管了,先杀一个再说。 想法一起,飞剑已出,直奔训讲台上那个眼罩白布的小子而去。 顾唯谨已经做不了美梦了,因为他的眼睛实在太疼,仅次于上次灵云坊里,看到那条假冒盘龙簪的白蛇。 他知道四爷爷的生机断了,大伯、二伯、三伯,很多伯伯的生机都断了。 经常给他塞灵石的五姐只剩一线生机,答应给他炼丹的九哥也只剩了一线生机。 可他实在不愿睁眼。 因为睁眼就会看到,整个演武场里到处飘荡着被八极归流阵撕碎的残魂,这里就有他最亲的人。 四爷爷说人不死绝,旗不能倒,所以他还扛着旗。他虽然胆小,可也是练气五层啊,五姐用尽力气也拉他不动。 哪怕紧闭双眼,他仍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杀机,正极速袭来。 算了,躲不开! 顾怀谨知道躲不开飞剑,是因为有自知之明。 顾唯谨也知道躲不开,却是因为,他就是知道。 之前的飞镖,他也知道躲不开,可他想试试,眼下却懒得去试。 八姐,小白交给你了,他给自己留了最后一个念头,引颈就戮。 飞剑很准,直冲他面门而来。 近到三寸,剑尖寸寸碎裂。 “那小子有鬼!”陈义真大吼一声。 剩下六名筑基修士闻声,纷纷调转飞剑,全奔顾唯谨而来。 六剑齐至,再近两寸。 剑气撕碎了眼罩,护着顾唯谨的,只剩那层单薄却十分好看的眼皮。 几乎同时,一道无形的杀气悄然而至,割下了第一个筑基修士的脑袋。 那人没给自己加戏,死的很干脆。 剩下的筑基修士,除陈义真外,全都撤回飞剑,全神戒备。 “爆元丹吗?老子也有。”陈义真吼得歇斯底里,他不光有,还更好。 那是一枚焚神丹,如翠羽明珠,瑰丽至极。 “老子要杀光你们,鸡犬不留!” 陈家唯二的筑基修士,也疯了,在服下那枚焚神丹后,疯得彻里彻外,彻头彻尾。 他嘴上骂骂咧咧,手上却丝毫不停,那把碎了一半的飞剑,又往前刺了三分。 狂暴的剑气终于伤到了顾唯谨,他的眼皮破了,眼睛开始流血。 刹那间,一条白影穿过眼皮,激射而出,张嘴就咬。那是一条白蛇元神,大小跟归海生有得一拼。 归海生正御鼎与那七名练气修士纠缠,他现在越来越喜欢磨炼元神,这比动手有趣多了。 看到那条白蛇时,不禁恍了恍神,暗道:“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就在同一时间,天空变了颜色。一团诡异的红雾自藏云谷出,瞬息千里,遮住了如同眼睛的那抹星云。 “对不住,九哥,再不睁眼,我真要瞎了”,顾唯谨暗道一声,终于睁开了双眼。 那是怎样一双眼,眼白红如血海,眼中却灿若星河,星河中央一绿一红,如珠似玉。 绿的变幻卓诡,红的杀气腾腾。 陈义真神识扫到那双眼睛的时候,就再也收不回来,只能任由巴掌大的白蛇一分一分吞了自己的灵剑。 他脑中的画面极度诡异,白蛇明明很小,动作也很优雅,可它的时间好像跟自己不同。 明明看它慢慢悠悠,一把飞剑吞了半天。可等它吞完才发现,时间在自己身上才过去一瞬。 然而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白蛇吞完灵剑,好像大了一丝,它沿着灵剑的气机,一点一点吞噬过去,刹那间便来到了陈义真身前。 陈义真既然服下焚神丹,就没想过活着,他只想多杀几个顾家杂碎。死都不怕的他,此刻却肝胆俱裂。 这只该死的蛇,会从你手指头开始吃起,一口一口,连神魂都不放过。 “啊...” 第二十八章 白蛇的凶威(求收藏推荐) 陈义真祭出烈焰,打出风刃,甚至连最不擅长的化雨凝冰也使了出来。 白蛇却只会两招,张嘴,吞咽,无论寒冰烈焰,来什么吞什么,毫不挑剔。 金刚符如同不花钱一般,一罩接着一罩,奈何白蛇一会一个,根本没有吃饱喝足的架势。 金刚符完了,还有护体气罡,护体气罡耗尽,陈义真只能瘫坐在地。 能保护他的,只有那层灵器宝甲了,哦不,还有一层夜行衣。 谁说白蛇不挑剔?夜行衣它就不吃。 它直接穿过夜行衣,一口咬上了宝甲。 挡了三记青龙碎星指,一招人枪合一的灵甲,这次失去了它该有的尊严,被一条牙都没长全的小蛇,一口一口吞了。 陈义真两眼昏暗,看着灵甲片片消失,心里反倒没了恐慌。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那幅飘荡空中的大旗,不禁念出声来:“顾氏当兴!” 跟他想的略有不同,白蛇最终吞了他的身体,却不是从手指下口,而是直奔心脏。 刺痛开始的时候,他笑了笑,心想:“运气竟然不错!” 陈义真死了,死的只剩那件烂了四个破洞的夜行衣。 从飞剑被吞,到他最后一根头发消失,其实只过了不到三息。 恐惧弥漫在每个人心中,包括顾家自己人。眼下唯一能值得安慰的是,白蛇探了探头,好像打了个饱嗝。 活着的五名筑基修士,承受了他们这个修为不该承受的恐惧,一边要防着大阵中无形无影的杀气,一边还要防着白蛇暴起伤人。 痛苦的是,他们的眼睛不敢乱看,唯恐跟白蛇对上了眼,会成为它下一个目标。 神识更不敢乱扫,万一扫到那双诡异的眼睛,就会像陈义真那样,沉沦下去。 可恨的是,白蛇又动了!它扭了扭脑袋,像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地上有个早已身首异处的筑基,吃他,他省事,五名筑基修士同时默念。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最让他们痛苦的两件事情,几乎同时发生,白蛇择人而噬,扛旗的少年也缓缓走来。 “别过来,别过来,老子不想看你!“他们又在心里默念。 就在他们惊慌失措之时,那抹无形的杀气再次袭来,摘下了第二个筑基修士的头颅。 同一时间,白蛇也动了,冲向后面那个麻杆一般的黑衣人。 他虽说躲在最后,奈何鹤立鸡群,太过于出类拔萃。 为什么长这么高?他有些恨自己,甚至开始抱怨爹娘。高也就算了,还这么瘦。 他本来挺好看的,就是因为太高太瘦了,活了一百多岁,连个道侣都没讨到。 这是个穷到了极点的筑基修士,既没有金刚符罩,也没有护身宝甲。 能给白蛇吞的,只有手上那把下品灵剑,和环绕体外的护身气罡,身子骨瘦如柴,更没什么好说。 所以,他只坚持了不到两息,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财侣法地,为什么财字排第一位? 看看他和陈义真就知道了,有钱起码可以多活一息。 “饶了我吧!”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跪了下来。 那人揭开面罩,竟与陈义真有几分相似,阵中的顾定宁认识他,闻言冷笑道:“陈义明,你也有今天!” “我愿永世为奴,只求你们放我一马。” 这位陈家现任家主,再没了往日威风,双腿跪地,像条摇尾乞怜的土狗。 他身后还剩两名筑基,也是冷笑连连。 “我乃申海君府侍卫,速速放我离去,不然以谋逆论处!”其中一个摘下面罩,拿出一枚令牌说道。 另外一个也掏出令牌,却没摘下面罩,只冷声道:“在下不才,是太傅手下一名牵马的小童。” 筑基修士有身价可摆,那七名炼气修士可就惨了。 他们本来气势汹汹,跟顾家前排的女子打斗时,占尽优势。 若非那只玉鼎一直捣乱,顾家剩下的这些残兵败将,早被他们冲散了。 但那条白蛇,让他们彻底吓破了胆。 八极归流阵虽然恐怖,可杀人毕竟痛快,白蛇可是一口一口,生吃! 其中一位尤其心酸,他想,自己怎么这么蠢,会上了陈家的船。早和顾家结了亲,不就没今天的事了吗? 他就是差点成了顾怀谨岳丈的穆知章,穆家的家主,穆七小姐的亲爹。 穆知章眼见剩下的三名筑基都没了斗志,忙大喊一声:“志昌哥哥,救我!” 顾志昌早就失了心志,哪还听得到他的求救。 可怜的穆知章没能想到,这声求救非但没能救了他,反而害了身边的战友。 他的喊声太大,声音又尖,竟然引起了白蛇的注意。 白蛇寻音而来,一息不到就将他吞了个精光。 剩下六名练气,慌忙往人群中杀,以期能趁乱躲过一劫。 奈何白蛇自有分辨,但凡顾家人一个不伤,专挑黑衣人吃。不过数息,已吃得干干净净。 顾唯谨手举大旗,走得很慢,仅剩的三位筑基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这个该死不死的家伙,为什么非冲他们来。 “这条白蛇你认得吧?”顾唯谨终于走到跟前,平静的问道。 “不认得!”君府侍卫率先答道。 “你怎么知道我问的是你?这里三个人呢。”顾唯谨奇道。 “废话少说,赶紧放我出去,不然灵云山上下鸡犬难留!”侍卫吼道。 顾唯谨不理他的恐吓,仍旧平静的说道:“你身上有它的气息,所以它才不吃你。你见过它,对吗?” 侍卫头也不转,只哼了一声,没再接话。 “它的家在哪里?说了,我就求三爷爷放你走。” “毁了!”侍卫回了一句。 “毁了也没关系,我要把它送走,不然总待在眼里,影响视线啊。” 影响视线事小,关键是疼啊。 疼这个字眼很丢人,他从来不说,因为他好面子。 怕其实也丢人,但实在瞒不住。 “我不能说!” “为什么啊?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好吗?” “我妈死了!” 你好直啊,顾唯谨心想,嘴上却道:“你孩子的妈呢?” “也死了!” “孙子的妈呢,总有个活着的吧?”顾唯谨问得小心翼翼,生恐他儿媳妇也死了。 “你杀了我吧!”侍卫大吼一声,飞剑再次斩出。 他想错了,顾唯谨根本没有杀他的能力,杀他的另有其人。 已经吸了两名筑基,上百名炼气的八极归流阵,终于展现出了与它名声相符的实力。 一瞬间,上百道杀气突袭而来,拆得他七零八落。 什么气罡符罩,什么灵剑宝甲,这一刻,不过都是土鸡瓦狗。 第二十九章 仙界飘渺,我总要去看看(求收藏推荐) 那个自称牵马小童的黑衣人,有着跟他身份极不相符的年龄和相貌,须发皆白,满脸褶皱。 他先环视一圈,说了句:“死在太傅阵下,我也不算白活。”接着又转过身来,盯着顾唯谨说道:“蒙上吧,孩子!“ 飞剑与他话音齐落,削去了自家脑袋。 好快!顾唯谨满脸惊愕,他还有话没问呢,打听白蛇只是顺道,问他才最主要。 场内只剩一个活着的黑衣人,就是陈义明。顾家人终于松了口气,很多人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顾怀谨已经不能算晕,他离死也只差一线,精气神耗尽不说,身上的血气也一直在消失。 归海生不通医术,望着半死不活的顾怀谨,束手无策。想来想去,能拿的出手的,也就只有玉鼎内残留的小无漏水。 死马当活马医,归海生心说。 他也不再隐藏,索性探出身来,伸出小手掰开顾怀谨的嘴,再将玉鼎内剩余的小无漏水悉数灌入。 小无漏水是否还有其他作用,尚未可知,有一点却是确定了的,那就是祛除杂念,巩固道心。 道心是向道之心,杂念则是生老病死、七情六欲,然而,维持顾怀谨一线生机的,正是那一缕执念。 放下吧!浑浑噩噩中有个声音在顾怀谨脑中响起。 放下什么?他想。 执念。爹娘活着,兄长活着,你的族人也会活着。 我还活着吗? 你活不活着,还重要吗? 重要啊,我还有很多书没读,许多风景没看,可不能死。这又是一缕执念。 放下吧,那里的书浩如烟海,那里的风景旖旎多姿。 我还要遨游星空。执念再生。 …… …… 顾怀谨在自说自话中过去无尽岁月,一念未灭,一念又生,最后一个念头就是:仙界缥缈,我总要去看看。 再睁开眼时,看到的竟是一位极其陌生的白衣女子,明眸皓齿,玉骨冰肌。他想,还真是来了仙界。 “你醒了?”白衣女子不冷不热。 “仙子?”顾怀谨久未开口,张嘴后发现说话都不利索了,他不想太冒失,所以只说了俩字。 仙子冷冷一笑,还真有点不近人情,不食烟火。 果然如此,修仙久了,哪还有人间的味道?顾怀谨心里如此想,嘴上却道:“敢问芳名?” 他不敢说太长的句子,以免又招人嘲笑。 发音还是不准,下句不能超过四字。 仙子笑得更冷,却只盯着他,并不答话。 唐突了吗?顾怀谨不能确定,也就不敢再问,只能挤出个笑脸说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字太多了,仙子没能听清,皱了皱眉头问道:“饿吗?” 顾怀谨点了点头。 “你手脚都要木了,适应两天才能下地,懂吗?” 仙子一口气说了十七个字,字正腔圆,顾怀谨很是羡慕,闻言忙点了点头。 仙子转身离开,顾怀谨开始练习发音,先从你好、我好说起,再到诗词,再到歌赋。等到仙子端了饭来,说话已利索多了。 他手不能抬,脚不能动,仙子虽说面冷,终究心热,喂着他吃了点粥。 顾怀谨心想,仙界的伙食也不过如此,又或者仙子家境贫寒。 想想也是,仙界那么大,有两个穷鬼也不算什么。 再看仙子时,不禁感激涕零,哽咽道:“仙子高义!” “你哭个什么?”仙子不解道。 “仙子家境至贫,还能如此待我,实在叫人感动。” “脑子果然坏了。”仙子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顾怀谨不明所以,只能陪着傻笑。 他想,自己的脑子可没坏,非但没坏,还格外清醒。早年读过的一摞摞书籍,至今一字不差全在脑中,就连笔画符号也清清楚楚。 三分剑术,劈风刀法,星空诀,灵飞经,四象指,五行颠倒阵,七转回生丹...但凡他读过的,全都刻在脑中,唯有一点记不起来,这些书是在哪看的? 管他呢,书中自有天下事,再看点书,兴许就知道了。 “敢问仙子,家中有无书卷,让在下阅览一番。” “家里的书早被你看完了。” “……” “你真不记得我了,还是故意装傻?”仙子问话时,眼眶里竟然溢满了眼泪。 “仙子何出此言,你我之前认识?”顾怀谨奇道。 仙子叹了口气,眼泪再止不住,直往下流。 顾怀谨手足无措,忙道:“在下确实有些事情记不得了,莫非做了什么对不住仙子的?” “你不记得我,那他们呢?” 仙子说完,房外走进两人,一男一女,男的面容黝黑,女的洁净白皙,年龄都在四五十岁。 主人家来了,顾怀谨心想,忙又挤出笑脸说道:“见过主人家,在下身体不便,未能行礼,还请见谅。” 男子长叹口气,女子泪眼朦胧,两人都不说话。 顾怀谨百般不解,实在记不起跟他们有何渊源,只能说道:“承蒙救命,在下必当厚报。” “小九,我是你娘啊。”中年女子再忍不住,颤声说道。 顾怀谨这才想起,自己竟不知自己的名字,忙开口问道:“我叫小九,大名呢?” “大名顾怀谨,我是你爹顾志昌。小兔崽子,赶紧好起来!”中年男子斥道。 “怀瑾握瑜,这名儿不错。”顾怀谨笑道。 “是谨慎的谨!”仙子纠正了一下。 “小气了点。” 顾志昌心说完了,孩子彻底傻了。三伯说小无漏水祛除杂念,看来老子也成了杂念。 归海生飘进来时,正手捧一朵比他身子还大的鲜花,嚼得起劲。 顾怀谨在书上见过那种花,名叫梦靥花,对元神帮助极大,因此售价不菲。 “前辈,这可如何是好?”顾志昌朝归海生问道。 “太上忘情,有什么不好?”归海生淡淡道。 顾怀谨接口道:“兄台高见,我现在一身轻松,真没什么不好。” 归海生小脸一红,试探着问道:“你不记得我吧?” 说罢,又觉自己过于心虚,他连爹娘都不记得,又怎会记得我? “阳根于阴,阴根于阳,无阳则阴无以生,无阴则阳无以化。是兄台说的吧?”顾怀谨竟然记得他。 “哈!兄台好记性!”归海生说完,一闪不见。 第三十章 梅如雪(求收藏推荐) 顾怀谨失忆了,在躺了三年,斩断所有杂念后。 眼下已是庆和三十二年四月,灵云山仍在,顾家却今非昔比。他们新进了一位筑基修士,并且很快要再进一位。 事实证明,那个隐忍数十年的顾家前任家主,赌对了。 梁国在经过血腥的家族整合后,向玄剑宗,或者说,向灵犀宫妥协了,划申海半郡归玄剑宗。 卧云山上的王家追随公子晏而去,陈家却留了下来,只不过彻底退出了灵云坊。 玄剑宗金丹长老祝庆明亲至灵云山,带走了五名孩童,并赏下一粒筑基丹。一直闭门不出的顾定云,借此进阶筑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去往边山的修士越来越多,灵云坊的生意也就越来越好。 来来往往的人多了,顾家三年前一战,也就越传越神。南安县城里,甚至已有说书人编成故事来讲。 无论怎么传,顾家一战死去的四十三条人命,就埋在灵云山顶,正望着他们的子孙呢。 顾怀谨此时就在山顶,远观边山好似地龙蛰伏,其上郁郁葱葱,中间一道漆黑的峡谷,则像地龙脊背上裂开的伤口。 他不记得自己以前有没来过这里,看没看过边山,只知此时看去,那个叫做藏云谷的峡谷,黑如墨泼,利若刀锋,到处透着诡异。 他不敢多看,只得收近目光,去看那一排排石砌的墓碑,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他相信一切都如这几日所听,中年男女是他父母,仙子是他五姐,可就是没有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该怪谁呢,怪归海生弄巧成拙,怪陈家贪得无厌,还是怪公子晏挟势弄权? 都该怪,却又都不该怪,书上说的对,弱小才是原罪。 兴许,我该做点什么,他想。可躺了三年,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那就读书! 五姐买了三本古籍,他只花半天就已读完。看来躺了三年,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起码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啦。 去读书吧,顺道解了星空诀的奥秘! 他打定主意,返身往山下走。 跟在身后还有一人,是八妹矜茹,族里怕他走丢,专门派来的。 “九哥,你真不记得我了?”顾矜茹还是不信。 “记起来了,你是八妹矜茹,脾气老大,嫁不出去的那个。”顾怀谨笑道。 “一点都不好笑!” 顾矜茹叹了口气,心说九哥果然傻了,不然不会这么直白,忽又觉得不对,当即怒道:“是谁嚼的舌头?” “没人嚼舌,我就是记得。” “不跟你一般见识。” 顾矜茹吐了吐舌头,转而说道:“这两年族人都在守孝,现已期满三年。 家主说了,今年之内,所有当嫁之人招夫入赘,当娶之人娶妻过门。 伯娘让我问问你,昨日给你的画像都看了吗,可有钟意之人?” “先不说我,你自己呢,几时招夫?” “我们女儿家的,命不由己,还不是家主说了算。”顾矜茹叹道。 “那可不行,我去找他谈谈。” “他是你爹,你不怕他啦?”顾矜茹笑道。 三年前一战,顾家定字辈死得只剩顾定云一人,志字辈也只剩顾志昌一人。顾定云闭关不出,只能由顾志昌接任家主。 “是啊,他是我爹呢。”顾怀谨说话时,不由挠了挠头,这个小动作他倒是没忘。 “可不是?还是亲的呢。” 顾矜茹越笑越大声,她想,失了忆的九哥,比以前那个书呆子可有趣多了。 “那也得谈谈,我现在不怕他。” “有什么好谈呢?三年前一战,咱们家元气大伤,再不开枝散叶,前途就断了。” 顾怀谨心说是啊,比起家族命运,个人的前途又算什么。什么元阴、元阳,没了照样修行。家族若后继无人,就只能烟消云散啦。 顾矜茹见他不说话,催促道:“快说说你,相中谁了?” “我能相中谁?就一幅画像,还是个背影。”顾怀谨觉得好气又好笑。 “哈!你喜欢她?”顾矜茹神情颇有些激动。 “八妹,不是我的脑子坏了吗?为什么我觉得你的也坏了,我是这个意思吗?” “你就说喜不喜欢她吧?” “你认识她?”顾怀谨反问道。 “何止认识?我与她相交多年,一直都是姐妹相称。” “我知道啦,是你掉了包,把其他人的画像都藏起来了。说吧,她叫个什么名字?”顾怀谨笑道。 “她叫梅如雪,是玉壶镇梅家的三小姐。”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顾怀谨摇头晃脑吟了一阙短词,才拍手赞道:“梅如雪,这名儿不错。” “还有一首呢,不知九哥有没听过?” 顾矜茹问罢,也念了一首:“为谁回首矮墙东,梅家有女伴仙风。春风吹酒退腮红,晚香都在玉怀中。” “这写的可不像正经地方!”顾怀谨皱了皱眉。 “这可是十年前合欢谷首徒游历西南,路过梅家时亲笔写的。 说得是梅家有女,貌若天仙。现在还刻在梅家院墙上,怎么不正经了?” “合欢谷?这名字就不正经。” “人家可是名门大派,比玄剑宗强了十万八千里!” “那又如何?你九哥别的不行,书却读得多,合欢谷采阴补阳,净干些伤天害理的事。 跟他们扯上干系,一准没好!要不然,梅家攀上了高枝,怎么还看得上顾家?” “就算如此,也是梅家大姐所托非人,合欢谷薄情寡义,岂能连累梅家,更何况是如雪?”顾矜茹怒道。 顾怀谨见她动了气,紧忙安抚道: “好妹子,咱俩扯远了,我可没有半点诋毁梅三小姐的意思!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她就一幅背影?” 顾矜茹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见九哥语气诚恳,也就不再生气,回道:“这我就不知道啦,兴许人家想试试你呢。” “试我什么?” “试你是不是只会以色观人。” “九哥我还真是以色观人,只不过我已经有了颜如玉,就只能忘了她梅如雪了。” “颜如玉是谁?南安县里可没有颜家。” “书中自有颜如玉,便寄此身书中去。” 顾怀谨说话时,一阵山风吹来,顿时间,衣袂飘飘,好不惬意。 顾矜茹见九哥潇洒天地间,以为他真是死了心去寻什么颜如玉,忙开口说道: “九哥,妹子求你啦!梅家这几年落魄得厉害,梅老爷都来了好几趟了。 你若不应下来,如雪不定嫁到哪去了。她跟五姐一样,是个苦命人啊。” 顾矜茹不择手段,竟连五姐顾矜葇都扯了进来。 “你那点小心思骗得了我?”顾怀谨笑道。 “九哥,你的心肠坏了呀。你忘了是谁照顾了你三年?是五姐呀! 如雪跟她一样的性子,娶了她,能照顾你一辈子呢。” 顾矜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走啦,走啦,听说灵云坊最近很是热闹。” 第三十一章 猎人的道理(求收藏推荐) 时隔三年,灵云坊早已变了模样。 原本四排的商铺,前后再加一排,东西各扩三间,整个坊市比之前大了一倍有余。 顾家自己经营正中一排二十二间商铺,剩下一百一十间全部出租。 最惹眼的当属与顾家赌坊对面的一家,那家三铺并做一铺,上面另起阁楼,竟是座蚀骨销金的青楼。 要说青楼,此间并不稀奇,南安县城里起码就开了十家。可灵云坊毕竟只是一座紧邻边山的偏僻坊市,大小尚不如东边十里外的玉壶镇。 只不过,玉壶镇是凡人聚集之地,人口虽多,却少见修行物资,左近修士仍往来于灵云坊内。 顾怀谨失了忆,仍觉得梅家有攀附之嫌,里面就有灵云坊的原因。 他现在杂念全无,心中的道理,就只有书中那些。可人心无常,又岂是几本书能写的明白的? 梅老爷大名梅映酒,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今年五十七岁,比顾志昌还小六岁,看起来却要老上许多。 梅家能成修真之家,还是因为其父梅青玄颇有机缘。 梅青玄年轻时,家境贫寒,只能靠山吃山,以打猎维生,多往来于灵云山、卧云山之间。 只不过,这两座山的主峰都有人家,还布着大阵,他只能在附近山窝窝里打些野味。 嘉平八十三年,也就是顾安贞死的那年,西南大旱,农人颗粒无收,就连山里都少见野兽。 彼时,梅家长子梅映酒刚满八岁,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一家人全要靠梅青玄才能活命。 梅青玄无可奈何,只能豁出命往边山深处打猎。结果越走越深,后面已来不及返程。 为求活命,他只能拖家带口,一路往西。山路走尽,丛林走完,一家人彻底没了活路。 最小的女儿生生饿死,妻子也发了疯,一不小心坠落悬崖,就此丧命。 往年大旱,山里不会如此萧条,可那一年,偏偏出了鬼。偌大的边山除了能碰到几窝蜜蜂,连只老鼠都很难看到。 更怪的是,起初进来时,山里野草丛生,苗木青青,不到十天,花草树木尽皆枯萎,想啃块树皮都嚼不出汁水。 梅青玄带着三个儿子,一背,一抱,一牵,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他虽说后悔没听妻子的话,前往县城乞讨,可那时,后悔也没用,他已经走不回去了。 老天爷不给路走,就只能踏出一条血路。 世人皆知,边山为大陆边缘之地,再往西还有什么,就无人可知了。 有人觉得边山已是极西之地,没有更西了,也有人说西边还有边外禁地。 有没有边外禁地,梅青玄不知,但他却知道,边山并非极西。 他看到了那道拱垂在边山以西的天幕,也看到了天幕之外,人影晃动,往来如织。 那个时候的他想,那里是仙界吧。 他的双脚早已磨烂,白骨可见。三个儿子蔫头蔫脑,几无生机。 他麻木的走向天幕,天幕外的人竟然向他打了招呼,虽然听不到,却能感到明显的善意。 “我饿!”他是个不会乞讨的猎人。 那边的人递过一把桃子,不算大,一把正好四个。 那是个女人,看不清容貌,却能看到双手。 她的十指纤细修长,指甲光洁整齐,就连甲尖都修得圆润柔美。 他想,世上再没有这么美的手了吧? 手没伸过天幕,桃子却递了进来。 那是怎样的美味啊,他没读过书,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 舍不得吃啊!三个儿子嗷嗷待哺,他只敢咬破点皮,剩下的要留给孩子。 然而就是那一点点皮,竟让他生出无尽的气力,而他的儿子们,整颗吃完,还是无精打采。 “还饿。”这个木讷的猎人,鼓足勇气,才敢再次开口。 女人又递过四颗,却没能再穿过天幕。 那一瞬间,天幕轻轻一晃,他被余波带到,昏迷过去。 绝美的双手鲜血淋漓,那是他眼中最后一抹颜色。 醒来时,三个儿子围在身边,正眼巴巴看着自己。再往西看,哪有什么天幕,不过是浓浓的黑雾,雾里电闪雷鸣,生气全无。 梅青玄最终活着走出了边山,带着他三个儿子,不知是靠他的毅力,还是那颗传奇的桃子。 他非但走了出来,还入了练气之门,多年打拼,才有了今天的梅家。 活了八十岁的梅青玄,到现在都不确定,那到底是一场幻梦,还是确有其事。 如果只是幻梦,凭什么他后面就有了气力,靠着半颗桃就带着三个儿子逃出边山。 若确有其事,为何西边生气全无。他打听了五十年,也从未见一人说过或是听过天幕。 事过多年,梅青玄已经没那么在意是不是真有天幕,他只想知道,那双手,是真的吗? 那指尖流下的一缕鲜血,流进了他的眼里,也流进了心里。 福祸相依,他那三个孩子,同样吃了桃,却没一个能纳气修真。孩子又生孩子,却个个都有灵根。 只不过,老大生了三个女儿,老二紧随其后,也生三个,还是女儿。老三亦是如此。 家有九女,愁坏了梅家老爷,更愁坏了梅家老太爷。 梅青玄虽说已是练气后期,在玉壶镇还能站稳脚跟,在南安县可就见不着影了。 他跟顾定风是至交好友,两个性格相近,都属于极能隐忍,又有大毅力之人。 顾家有先祖遗泽,他梅家可是白手起家,家中资源供他一人都难。 若是九个孙子,那也罢了。他梅青玄爱子如命,大不了自己不修行,奈何是九个孙女。 孙女在老猎人眼里,是终要射出去的箭,孙子才是手上的弓。 天可怜见,庆和二十五年春,老大梅映酒,终于喜得一子,取名如宝,今年刚满八岁。 有了孙子,孙女就更不顶用,索性早早嫁人。好在梅家女儿个顶个的漂亮,又都有灵根,有的是人来娶。 梅家长孙女十年前就被合欢谷收了去,最小的孙女,只有十二,听说也已许了人家。 唯有一女如雪,今年已二十五岁,仍未婚配。 一来是因为,梅青玄早与顾定风有约,定了一门亲事。只不过未曾明讲,由谁来嫁,又由谁娶。 二来,梅家琐事皆由梅如雪打理,她自己一拖再拖,梅青玄也不愿逼她。 灵云山一战,顾梅两家的亲事又拖三年,梅如雪快成了老姑娘,梅家才不得不重提此事。 不怪梅家攀炎附势,实在是梅青玄老而弥辣,他早认定了三孙女不俗,也看准了顾氏当兴。 早些年,陈王两家都来提过亲,可梅老太爷宁死都不点头。 人世间的大道理,在老猎人眼里,不过四字而已,眼准,手稳。 第三十二章 登天之梯(求收藏推荐) 梅老太爷有自己的处事道理,梅老爷同样也有。 梅映酒作为长子,只享过两年福。二弟弟一出生,他就只能自己跟自己玩,连条狗都没。 那条猎狗,父亲要带着打猎,生下来的狗崽要拿去卖钱。 等到妹妹出生,六岁的他就开始照顾比他更小的两个弟弟。 八岁那年,一场大旱,妹妹死了,娘也死了。他跟着爹,靠着一双稚嫩的脚,硬是在茫茫边山走了个来回。 爹说看到了天幕,天幕外的仙人送了四颗桃子,才救了他们爷们的命。这事瞒得过幼小的弟弟,却瞒不过他。 他就在跟前,哪有什么天幕?四颗桃子是不假,可那是树上摘的。 要说奇怪,那棵桃树才真奇怪,那么光滑陡峭的山壁,怎么会凭空生出一截桃枝?无根无叶的,就那么孤零零长着四颗桃子。 不过这些话,他不敢跟爹讲,老头一提这事,脾气就特别大。 爹有他的道理,说三个儿子是凡夫俗子,看不到仙人,所以吃了仙桃也是白搭。 是啊,自己是个凡人,活比死难的凡人。 可那又怎样?老子就是要以凡人之躯,给我家如宝搭一条登天的梯! 可那孩子,怎么偏偏就少了一魂一魄? 人有三魂七魄,附气之神为魂,是为阳;附形之灵为魄,是为阴。 三魂又分天魂、地魂、命魂,《修真九要?神魂篇》里说过,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独住身。 天魂是人之根本,永历轮回而不变;地魂则是祖魂,是父母及历代先祖积累下的因果;命魂才是自我,是独立的思想。 七魄则是人体七处脉轮,一魄天冲居顶轮,二魄灵慧居眉心轮,三魄为气居喉轮。 四魄为力居心轮,五魄中枢居太阳轮,六魄为精居脐轮。 第七魄英魄在海底轮,是七魄之本源,居于最下,位于会阴。 人常有失魂落魄之说,若是丢了地魂,不过是少了祖宗的蒙荫。丢了命魂,则会失去自我,不通人事。 而七魄若只失天冲,不过反应迟钝;失力魄,则浑身无力;失气魄,则气短。而若失了英魄,则以上种种皆存一身。 不巧的是,梅如宝不仅缺了命魂,还丢了英魄。不单痴痴傻傻,而且连站都站不起来。 若只是如此,梅家多养一个瘫痪的傻子,那也不算什么。可偏偏,这孩子很不寻常! 梅青玄盼了多年,终于盼来孙子,自然跟心肝宝贝一样。等孙子满了月,便急着抱出去溜达,未曾想,迈步所至,草木皆枯。 他忙又抱去灵田一试,十亩灵植不过撑了半刻,便枯萎殆尽。而用灵石,则毁的更快。 他自己打坐要吸纳半天的灵石,到了孙子跟前,不过就是眨眼的功夫。 先天道体!梅青玄惊出一身冷汗,他想,老大吃了一颗半仙桃,终于应在孙子身上了。 他紧忙交代家人,不许外传,也不许带孙子外出。自那之后,亲自教养,襁褓里就给孩子读《道本》,读《修真九要》。 然而好景不长,孩子一岁时两眉分长,已见痴状。长到三岁,还是只会趴着。六岁时测了灵根,一道也没。 梅青玄不死心,每年都种上无数灵植,专供孙子吸取。没了灵植收入,梅家更不景气,越发落魄。 长至今年,梅如宝整整八岁,仍旧直不起身,也不知这八年的灵气吸到哪里去了。 梅青玄不死心,梅映酒更不死心,他只记得父亲那句先天道体。 他想,如宝站不起身,肯定是因为灵气还没吸足,如果能进到玄剑宗吸上一吸,说不定马上就能起身。 想归想,他还没有胆量真把儿子送进玄剑宗。万一出了岔子,梅家上下一个也活不了。 他本跟合欢谷有些渊源,大女儿如雨被合欢谷首徒余墨收做了侍妾。若向他求助,兴许能解了如宝的难题。 奈何如雨离家多年,音信全无,他心里不安,才不敢冒险。再加上,当年之事,形势比人强,父亲不得已才点了头,心里却窝着火呢。 他曾瞒着父亲去过一趟鲁国,打听许久才找到合欢谷。可惜门童没听过如雨的名字,而余墨又没在谷内,所以连门都没能进去。 女儿也是手心的肉,他心里的不安越发浓重。 三年多前,陈义明亲自登门提亲。老头彻底发了狠,借着余墨的名头,将聘礼全部扔出门外。 陈义明不甘心,还偷偷找过他。他本想答应,又惧怕父亲,只能私下找三女儿商量,可惜她也没点头。 三年前灵云山一战,梅老爷才真正感到后怕,若当时应了陈家,梅家的下场岂不和穆家一样,家破人亡! 老头眼光准啊,只可惜,他这个长子一点都没学到。 眼下,顾家起了势,灵云坊里风声水起,梅老爷倒不怎么眼红,他眼红的是灵云山上那千亩灵田。 只要如雪嫁过去,带着弟弟走上一圈,天知道是谁干的。他的如宝神气内敛,谅顾家人也看不出名堂。 即便看出来了,又能怎样?顾家人颇重亲情,难道还能为了千亩灵田跟亲家翻脸? 他的如雪可是要嫁给顾家家主的儿子,就不信他顾志昌连这点魄力都没? 只可恨那顾志昌看着淳朴憨厚,实则狡猾无比,非要等他小儿子苏醒,才肯相谈亲事。 你老小子死了一个儿子,躺了一个儿子,不还有俩儿子吗? 老子三番五次爬你三百丈的灵云山,你当是好玩的吗?老子又没练过气。 梅老爷念念叨叨,再次上了灵云山,他没能注意到,顾志昌那个躺了三年的小儿子,刚与他擦肩而过。 第三十三章 不一样的书(求收藏推荐) 出了灵云山,顾怀谨走的很慢,他试图在通往灵云坊的路上找回点记忆,结果事与愿违。 路上没能找回的,灵云坊内依然没能找回。 六哥顾纯谨他倒是记得,昨天刚见过。 他现在掌管赌坊,右手装了个精钢的假手,是请炼器师做的,能曲能伸,还算灵活。 他在赌坊门口遇到顾怀谨,紧忙拦了下来,问道:“怎么没人跟着你?” “我记得路,走不丢的。”顾怀谨笑道。 “你想去哪,我陪着你。”顾纯谨还是不放心。 “随便逛逛,顺道买几本书。” “带灵石了吗?” 顾怀谨掏出储物袋晃了晃,转了个话题问道:“此去南安县城有多远?” “二百里地,快马加鞭半天就到了,你想去?” 顾怀谨点了点头,说道:“我想去看看。” “葛通这两日就回来了,叫他陪着你去。” “葛通?我知道,一直跟着我的随从,他在翠微镇待了三年。” 这几日八妹天天跟着他,把过往的事情都交代了清楚。 “没错,你俩自幼相伴,感情比我这哥哥还亲。” “是他对我,还是我对他?”顾怀谨问道。 顾纯谨一下没能听懂,愣了一会才安慰道:“小九,你不过是失了忆才有些冷漠,原本可不是这样的。 你不记得,六哥可都记得呢,三年前你从翠微镇回来,还给六哥带了好些丹药呢。” “我还是想一个人走走看看,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我想弄明白一些道理。” 顾怀谨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决。 “先去逛逛吧,书店在前面路口右拐,第三家就是。” 顾纯谨跟不上弟弟的心路历程,只能转移话题,暂缓此事,等着老娘劝他。可眼下,老娘恐怕也不行了,非得五姐出马才行。 顾怀谨没有直奔书店,而是漫无目的的乱逛,瞅什么都新鲜,可瞅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这是病,他想,得治! 算了,还是看书去吧,兴许书里能有治病的良方。 书店换了位置,店名却没变,还叫万法楼。 老板也还是那个老板,散皮一头花白头发,留一缕山羊须,一双小眼无精打采,整个人似睡非睡,连看他的人都跟着没了精神。 店面虽说换了,书却还是那百来本书。顾怀谨对别的没有印象,唯独对书记忆深刻。 翻过一遍后,他惊奇的发现,这些书名他全都记得,只不过除了乾元占经、三分剑术、劈风刀法外,其他都没看过内容。 “掌柜的,我是不是在你这买过书?”顾怀谨问道。 掌柜的眼也没睁,如梦话一般的回了一句:“你不记得我,我又怎么记得你?” “这本三分剑术怎么跟之前的不一样啦?”顾怀谨接着问道。 “怎么不一样?我这是孤本,你那本不定在哪买的假货。”掌柜的不屑道。 顾怀谨心说也是,可家里人说我连南安县城都没去过,灵云坊里又只有这一家书店,又能到哪买呢? 难不成是在翠微镇买的?回头要问问六哥,翠微镇里有没有书店。 “你这里都是孤本?” “那是自然,别看我这小店只有百本书,学会可得万般法。”掌柜牛皮吹的很大。 “可这劈风刀法,为何跟我之前看的那本一字不差?” “那又如何?你之前来我店里看过呗。老夫心肠好,任谁来了店里都可随意翻阅,你若能看上一宿,老夫便也陪你一宿,分文不收。” 掌柜来了气,眼皮虽然依旧没抬,嗓门却高了八度。 “那你还说不记得我?”顾怀谨更加不解。 “你很好看吗,老夫为何要记得你?” 顾怀谨被他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心想这老头可真怪,不睁眼看人不说,还句句呛人。 我叫你呛,不把这些书看完,我还就不走了。 打定主意,便找了个角落盘坐下来,先从三分剑术看起。 原以为百十页书,不过一刻钟就看完了,哪曾想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看那老头仍眯着眼睛瞌睡,一时间还真有些过意不去,心说何必跟个老人较劲,明日再来不迟。 刚想起身走了,就见门口又来一名女子,黑衣长裤,修短合度,颇有几分江湖儿女的气度。只可惜脸上水雾蒙蒙,看不太清。 一直眯着眼的掌柜,见到她来,竟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两腿一撩,直接跳下板凳,再挤出十二分的笑脸,说道:“来啦!” “劳烦久等,我看半个时辰就走,不耽误您老休息。” 顾怀谨远远听着,只觉这声音如烟似水,竟是说不出的动听。 “不劳烦,不劳烦,里面正好有个呆子,非跟我老头子较劲。” 黑衣女子望了顾怀谨一眼,旋即收回目光,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酒坛,说道: “最后一坛十年陈,往后就只能喝五年的啦。” “是你亲手酿的吗?” “尝尝不就知道啦?” 掌柜当即拍开酒封,拿手指沾了点放在嘴里,啧吧两下,哈哈大笑道:“我得省着点喝。” 女子又掏出一个饭筐,拿出两盘小菜,顾怀谨只远远闻着,就觉食指大动,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这...”掌柜结巴了一下,唉声叹气道:“有这两碟小菜,这坛酒怕是撑不过今晚啊。“ “您老慢慢喝,我去看会书。” “去吧去吧,规矩要记住啊!” “知道啦,看过的不能再看嘛!”黑衣女子故意提高了嗓门说道。 顾怀谨听得出来,她是在提醒自己,不禁心生感激。 可为什么看过的就不能再看,难不成每次看都不一样?劈风刀法明明一样啊。 他忙又找到劈风刀法去看,翻了一刻来钟,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还真就有一处不同。 他脑中所记此处写的是,刀出无锋,以气为锋;眼下这本书上却写,刀出无锋,以神为锋。 再往下翻,果然又有一处不同,上本书上写,转须带圆,折须带方;这本书上却写,转无定向,折无定势。 整本书仔细看遍,竟有七处不同,加在一起出入也不过十几个字。顾怀谨记性再好,随手翻过,也不可能分辨的出。 有鬼! 第三十四章 生老病死相(求收藏推荐) 躺了三年的顾家九少爷,越发有了读书人的持度,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他本不想打量一位陌生女人,从她进门,也只是出于礼貌点了点头,聊表对她出言提醒的谢意。 眼下他疑神疑鬼,持度也弱了下去,余光自然而然就扫了过去。 她也盘膝而坐,两人只隔一道书架。那书架空空荡荡,又能挡了什么? 打量过后,九少爷惊愕难安,这女人好生古怪。 起初她人在门外,他只当天色昏暗,才看不清楚。可现在,两人近在咫尺,还是朦朦胧胧,这就古怪大了。 她那张脸,乍看过去,和寻常村姑无异,不过年轻些,带点英气。仔细看去,又有不同,两眉下垂,满脸皱纹,像个老妇。 常人看到此时,只会当她女人心性,因为生得老相,才故意施了障眼法遮挡,便不会再看下去。 九少爷本也是个常人,奈何今日事事古怪,不由得就多看了一会。 老相看完,果然没完,她又变为病相,两眼浑浊,脸色蜡黄。紧接着则是死相,双眉大开,面如金纸。 死相揭去,仍不见完,九少爷双眉紧皱,正准备一观到底,女子却冷哼一声,转了过去。 声音如雷贯耳,震的他眼跳心惊,急忙起身先鞠一躬,说了句前辈恕罪,撩腿就跑。 “嘿嘿,好大的胆子哟。”掌柜的自言自语。 说完抬头望月,举杯自饮,吟道:“煮酒烧红叶,暮色伴山翁。风雨梅花梦,云雪照刀弓。” 声音越念越大,鼻腔也随之加重,小眼里的泪珠竟也跟着挂了下来。 “老玉,又喝多了?”隔壁衣铺的掌柜歪了半个脖子问道。 “管你屁事?” “你吵到我了!” “关我屁事?”姓玉的小眼老头是个狠人。 “玉老秋,给脸不要是吧?”歪脖子吼完,冲身后喊道:“婆娘,我的刀呢?” “老子怕你?”小眼老头吼完撒腿就跑。 歪脖子等了半天,没见婆娘送刀,只得又大喊一句:“姓玉的别跑,看老子赤手空拳,打得你满地找牙。” 说罢不再多等,撒腿向前追去。 俩人一个跑,一个追,围着灵云坊转了三圈,竟然握手言和,勾起肩膀,一同进了揽月楼。 揽月楼正是顾家赌坊对面新开的青楼,此时正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两人进了门,老鸨带着如花的笑靥迎上前来,开口道:“两位爷,今儿来的挺早。” “今天运气好。”玉掌柜嘿嘿笑道。 歪脖子紧跟着说道:“我哥俩斗的累了,快叫妹妹们送点好酒,解解乏。” 玉掌柜却道:“酒就不要了,叫梦姑娘舞上一曲,我哥俩还要再杀三百回合。” “哎呦,二位爷来晚了,无月叫人捷足先登啦。”老鸨挥了挥丝巾,一股奇香扑面而来。 玉掌柜哼了哼鼻子,叹道:“可惜了,老爷我今儿备了三千灵石,就想看梦姑娘一曲轻舞,奈何奈何啊!” 你骗鬼呢?你那满屋的书卷全卖了,也不值三千灵石,还敢在老娘面前拿腔作势? 老鸨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出奇的温柔:“我揽月楼里,有明月七十二。除了无月,还有霁月、冷月、幻月、醉月呢。” “可惜老爷我生性好猎,看不得三百灵石入房过夜的皎皎明月,就喜欢这三千一曲的梦冷无月。” 老鸨叹了口气,说道:“没奈何,二位明日早些来,我叫无月多备衣裙,多舞几曲。” 玉掌柜也长叹口气,颇显失落的问道:“不知哪位先生先我一步?” “这位先生名头有点大,二位还是早些歇着吧。“ “你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他?”玉掌柜怒道。 “这是哪里话?小店新开,还不是靠各位爷的捧场。只不过,那位先生来头太大,何必跟他争一时风光?”老鸨赔着笑脸说道。 “什么来头?想当年,我玉九秋也是一顶一的人才,什么人物我没见过?赵无回、洛九玄见了我也得叫声师兄!” 玉掌柜嗓门奇大,叫的连厚皮老脸的老鸨都感到脸红。 “我金无锋也是一顶一的人才,钟鼎之,左太冲见了我也得叫声哥哥。” 歪脖子也跟着起哄,说罢还补了一句:“再说,无月姑娘跟我还是同辈。” “二位爷这么抬杠,奴家可就没话说了。不妨告诉二位,楼上来的叫做余墨,是合欢谷的掌门大弟子,如何处置,请二位掂量着看吧。” “哈!是余墨那小子,我跟他师父有些交情,见了面不免尴尬,先走一步。”玉掌柜说完,转身就走。 金无锋一愣,挤出笑脸说道:“我也有交情!”说完,也转身跑了。 老鸨呸了一口,上楼去了。 没人注意到,角落的茶座上,正坐着一位男子,约莫三十岁上下,麻衣一身,破洞两个,像极了落魄的江湖游侠。 可那张脸却如刀削斧剁,两弯眉更似墨染漆刷,眼里寒光闪烁,像极了出了鞘的刀子。 他身上背着一把阔剑,不仅无锋,连剑鞘都没,只用麻布胡乱裹着。比起来,他自己倒比背上的剑锋利多啦。 就是这么个格格不入的落魄游侠,坐在那儿,竟好像不存在一般,小二不来招呼,老鸨也不来熟络。 落魄游侠抿了口茶,喃喃道:“玉九秋吗?越来越有意思啦。 不知还有谁来?洛九玄一定会吧,这小子最爱热闹。 白玉楼也会来吧,这可是他们家的一亩三分地,没道理不来的。” 她也一定会来吧!这句话没说出口,只在心里想了想。即便只想上一想,他还是乱了章法,咽了一大口滚烫的茶水。 对于可能到来的大人物,顾怀谨毫无所知,他正在回灵云山的路上,满脑子都是那个女人诡异的长相。 生相,老相,病相,死相,下一相会是什么,求不得相,还是放不下相? 浮生有六劫,人生有八苦,既然都被你们参透了,为何世间还有种种磨难? 第三十五章 少爷,起风了(求收藏推荐) 回到家中,见母亲、五姐、八妹都在,为何而来,大家心知肚明。 顾怀谨费尽口舌,连哄带骗说了半天,才将三位送走。 他现在独住一座小院,是三伯志杰生前所居。院里冷冷清清,除了一棵上了上了岁数的桂花,再无他物。 辗转一夜未眠,次日一早,赶在八妹来前,一路小跑下了山,又去了万法楼。 小眼的掌柜起得更早,天刚发亮就靠在了门口藤椅上瞌睡。 昨日回去,顾怀谨向五姐打听了一圈,知道书店掌柜姓玉,嗜酒如命,爱说大话。 翠微镇里根本没有书店,他储物袋里三本书卷,除了万法楼,不会再有其他出处。 见面先鞠一躬,跟着说道:“玉掌柜,听闻您老爱酒如命,寒家也酿了几坛,还请赏脸品鉴。” 说罢,自储物袋里取出三坛美酒。 谁曾想,嗜酒如命的玉掌柜根本不赏脸,轻抬一脚,三坛灵果酿制的上好美酒,坛破酒撒,流了一地。 顾怀谨心说马屁拍到驴脸上了,当下也不生气,只嘿嘿笑道: “近来灵云坊生意红火,一铺难求。这间万法楼,三年未曾交租,我爹正说要请玉掌柜喝茶呢。” 小眼老头如同被人踩了尾巴,当即跳了起来,大叫道: “老子跟顾心明说好了的,有钱就交,没钱暂缓,轮到你个娃娃说三道四?” “玉掌柜有钱去揽月楼,难道就没钱交租?” “你懂什么,老子是去揽月楼赚钱的。” 这俩人一个得理不饶,一个强词夺理,吵了一个早上,也未分出胜负。 还是隔壁歪脖子开了门,规劝两句,顾怀谨才给了个台阶说道: “限你三日交租,不然灵云坊的蒸笼太小,容不下你这个八褶的包子。” 未曾想,给了台阶,玉掌柜竟然跳的更高,大骂道:“你才是包子,你全家都是包子。” 顾怀谨莫名其妙,一句包子不过是个比喻,怎么就伤到你了。你姓玉的瘦瘦巴巴,可不像包子! 歪脖子苦着脸小声解释道:“九公子,玉老秋早年有个凄惨的故事。 一家人就因一个包子,死的只剩他一个,所以一辈子不吃包子,也听不得别人提起包子。你骂他是个包子,不更是伤口上撒盐?” 顾怀谨只是觉得玉掌柜古怪,故意探探他的底细,可没真想伤他。 哪想一句话竟扎在人家心窝子上,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只能弯腰赔罪。 “滚,以后老子的店,不许你进!” 顾怀谨无奈,只能灰头土脸回走,路过揽月楼时,正看到四个黑衣大汉开了门,扔出一人。 那人衣不蔽体,头发糟乱,看模样约有六七十岁,脸很寻常,一口黄牙却七上八下,格外显眼。 “滚,以后老子的店,不许你进!” 四个大汉扔出人来,还不忘骂上一句。 顾怀谨哭笑不得,这是遇到了难兄难弟? “笑个刀啊?有本事你也去夜御七女,白嫖一夜!” 黄牙瞪了顾怀谨一眼,骂完忽觉不对,忙又挤出笑脸道:“你是顾家九少爷?” “你怎么知道?”顾怀谨奇道。 “你跟顾老爷太像了,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可真能扯,顾怀谨心想,我随娘的。再看那人时,心里猛地一突,这人在哪见过! 他躺了三年,斩断万般杂念,全家老小都不记得一个,怎么偏偏就对这人有印象? 古怪,古怪,自打自己醒来,没有一件事不古怪! 他看了看天,今日晴空万里,微风和煦,天如镜,云如棉,好的很呐! 思虑间,门里又走出一人,麻衣破洞,背着一把破剑。 顾怀谨皱了皱眉,心想这人也古怪,他比那把破剑可锋利多了。 “背剑的,有钱吗?”黄牙依旧半躺在地,呲牙喊了一声。 背剑人头也不回,扔出三枚灵币,面上刻着的是个赵字。 “你糊弄老子呢,这是赵币。” 黄牙嘴上这么说,手里却不闲着,捡起三枚灵币藏进袖口,他竟连个储物袋都没。 背剑人再不理他,迈步向前走去。 他的步子不大,脚也不沉,可每一步都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是那把剑太重了吗?顾怀谨心想。 “剑人就是矫情,一个个的,装什么孙子。” 黄牙骂完,又摆出笑脸冲顾怀谨说道:“九少爷,赏俩钱吧,要梁币,好歹糊弄一顿早饭。” “我请你吃面吧。”顾怀谨笑道。 黄牙感激涕零,一时无以言表,只能站起身鞠了一躬,堆满了笑说道: “九少爷心肠好啊,跟你爹一样。说起你爹,我熟得很呐,你爷爷我也熟,太爷爷,高爷爷,我都熟。” 顾怀谨轻轻一笑,问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黄牙抖抖身上的土,尽量直起身子,沉声说道:“记好了,我贵姓黄,大名满牙。” “贴切至极!”顾怀谨拱手说道。 “那是,我家老爷经天纬地,给我大哥取名满仓,他就一辈子没挨过饿。 给我二哥取名满意,他就一辈子没发过愁。” 顾怀谨心说,满仓、满意都寓有富贵吉祥,你这满牙,未免草率了点。 这种话不好出口,他只笑了笑,领着黄牙到前排吃了碗面。 没曾想,一碗面竟然吃了八百灵石,他急忙找掌柜理论,问是哪里出了问题。 掌柜却说,黄牙的大爷,加了三两龙雀肉。 这话刚好被黄满牙听道,当即叫道:“老子叫黄满牙,不叫黄牙,信不信老子拆了这间破店。” 说罢又觉不对,赶紧改口道:“砸了你的锅碗!” 掌柜期期艾艾,不敢还嘴,后厨里的老板娘,却拎出一把菜刀,大有搏命的架势。 顾怀谨不愿再生事端,只得忍痛付了灵石,心里却想,北地的龙雀几时跑到我西南的餐桌上来了? 出了门,塞给黄满牙几块灵石,正准备拱手道别,就见他张开大嘴,露出黄牙,说了句: “少爷,起风了!” 第三十六章 红尘劫(求收藏推荐) 风起于边山,藏于草木之间,渐至山坳,厚积薄发,而成飘扬之势。及至山谷,已然风声如雷。 狂风自谷中积势而出,飞沙走石,怒卷残云,大好的晴天顷刻间已乌云蔽日。 西南多雨,边山尤甚。可这三年来,边山滴雨未落,而今总算要下场雨了。 “少爷,风起于何处?”黄满牙轻声问道。 “风起于青苹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九少爷抬头望天,满腹经纶。 黄满牙大笑:“快哉此风!” 顾怀谨扭过头来,盯着他满嘴黄牙看了半天,问道:“你是高手吗?” 黄满牙仰天大笑的气场瞬间弱了下来,苦恼的摇了摇头。 “其实也不用很高,能打过那个背剑的就行,最近坊里来了许多外人,感觉就他最厉害。”顾怀谨蛊惑道。 黄满牙依旧摇头,旋即又用不太肯定的语气说道:“若是没那把剑,兴许...兴许能打个平手。” 只是打个平手吗?顾怀谨不太满意,转而问道:“他有多高?金丹、元婴?” 黄满牙摇了摇头。 “化神?” 黄满牙还是摇头。 “洞虚、归虚,不能再高了吧?” 黄满牙依旧摇头。 顾怀谨叫道:“活不了啦,赶紧回家,闭门谢客!”说罢,撩腿就跑。 “别跑,别跑,我不知道啊。”黄满牙边追边说。 “不跑等着淋雨啊!” 话音未落,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顾怀谨双腿撩起,跑得飞快。大雨一直在他身后,竟然追他不上。 到了灵云山,躲进门房,回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后面怎么跟着个怪人?袒胸露背,披头散发的。 “你哪位?” “黄满牙啊,少爷!”怪人咧开大嘴,呲出满嘴黄牙。 “你怎么跟过来了?” “避雨啊!” “旁边就是饭店,你不会进去躲躲?” “我看你跑,我就跟着跑啦。” “我跑是因为我要回家封山,赶紧的闭门谢客。再说了,咱俩一块跑,你怎么淋成这个样子,衣服都没了?” “慢了一步,就慢一步啊!” 一步之前,滴雨不落;一步之后,雨泄倾盆。这西南的鬼天气,真是该死,黄满牙满心懊恼。 顾怀谨赶紧将他让进门房,自储物袋内取出一身干净衣裳,叫他换了,又倒了点热水给他暖暖身子。 四月的天气乍暖还寒,感冒了可不得了。 “你不是高手吗,这点雨,不就一个气罡的事?”顾怀谨待他换好衣服,才开口问道。 “我没说我是高手啊,刚才少爷问我时,我明明摇了头的。”黄满牙低声下气回道。 “不是高手,你怎么能跟那个背剑的打成平手?” “打他也不用高手啊!” “他不是赵无回吗?” 顾怀谨见那剑人第一眼,就知道他叫赵无回。剑不出鞘,出则无回的剑阁首徒赵无回! “我管他赵无回,赵有回,只要没了那把破剑,我就能打平他,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赢。” 顾怀谨心说,你打架都看运气的吗?于是问道:“怎么算运气好?“ “打架之前能吃上一顿饱饭,运气就很好。” 吃一顿饱饭就算运气吗?真是言着无心,闻着流泪啊。 “再比如呢?”顾怀谨又问。 “再比如,能有一坛美酒,我就能揍得他满地找牙。” “很好,从今往后,我管你天天有肉,顿顿有酒。你就帮我守好灵云坊,如何?” 黄满牙泪流满面,点头如捣蒜。 顾怀谨望着他,心中冷笑连连,好一个红尘劫!你们既然要来历劫,就别怪红尘多磨难。 红尘劫,多么浪漫的一劫,每个人都要经历。度得过,修为猛进,度不过,那便沦落红尘。 有些人早经磨难,红尘劫便来得早些,说不定筑基,说不定金丹也就来了。 而有些人,天纵之姿,一路不经坎坷,高歌猛进。他们的红尘劫就来得晚些,说不定元婴,又说不定归虚。 赵无回何须人也,十六岁便登上残剑峰,拔出了归元九剑之一的阔剑无锋。 九剑来历不详,但据说,只要聚齐,便可剑碎虚空。 归元城之所以取名归元,就是因为城中也有一把归元剑,名叫画影,是把短剑。 赵无回已九得其三,这把画影早晚也要到他手上。只不过,钟鼎之一直盯着,凭他现在的本事还拿不走。 顾怀谨心想,赵无回来了边山,那么洛九玄也会来吧。 这些年纪轻轻就载入书卷的天命之子,想来都差不多的机缘,差不多的修为,要历劫,自然要红尘作伴,潇潇洒洒。 来吧,都来吧,老子摆好板凳,等着看这一出大戏。 果然,自古书生皆狂妄! “牛角书生,虬髯豪客,谈笑皆堪折简招。当年目视云霄,谁信道凄凉今折腰。 咱老爷,偏不要凄凉凉又折腰!” 这是一曲梁腔,原只有前两句,唱的是英雄迟暮。后一句是顾怀谨应景加的,凄凉背后便多了几分不屈。 这个不同寻常的书生,狂妄的背后,仍带着顾家祖上流传下来的不屈不挠。 “少爷好腔调,比那揽月楼里的头牌无月,还要好上三分!”黄满牙满堆笑意,奉承道。 “你也懂梁曲?”顾怀谨笑问。 黄满牙摇了摇头,猛又点了点头。 “以后不准摇头点头,要说话!” 黄满牙老实回道:“我自己不懂,可我听得多,我家老爷早年就特别爱唱梁曲。” “有机会要见见你家老爷。” “见不着了,老爷早死了。” 顾怀谨心想,你都能跟赵无回较较劲,你老爷不更厉害,好奇道:“怎么死的?” “活够了呗。”黄满牙倒不怎么伤心,语气平平淡淡的。 “世人都求长生,怎么会有人活得够?” “我也不懂啊,但老爷说,等我活到他那个时候自然就懂了。” “他是自己了断的?” “那倒不是,最开始是我们兄弟三个帮忙杀,结果怎么都杀不死。 老爷无奈,又不想自杀,他其实有点怕疼,他不说,但我们都知道。 他就到处惹事,先到齐王宫走了一趟,结果左太冲杀他不死。 又到处去找钟鼎之,钟鼎之跟鬼一样,我家老爷找了他三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老爷别无他法,就只能去灵犀宫捣乱,闯了三次,还是不死。 最后去了剑阁,终于了了心愿,死在了那把残剑手上。” “所以你才骂赵无回剑人?” “就凭他?还差的远呢,是他师父借他的剑,才杀了我家老爷。” “那你还骂人家剑人?” “背剑的不就是剑人吗?况且我也不认识他赵无回。” “那你认识那把残剑?” “不认识啊,再说那个剑人的剑,也不怎么残啊。” “可它无锋。” “无锋的剑多了,可不见得都是归元剑。” 吆喝,脑子见长!顾怀谨绕来绕去,都没把他绕进去,看来他真不认识赵无回。 第三十七章 该来的都来吧(求收藏推荐) 该来的总归要来,边山的风云变幻,顾家躲不开。顾家的传宗接代,九少爷也躲不开。 他领着黄满牙在自家小院里藏了三天,还是被五姐请去了家主的客堂。 家主是他爹,可这间客堂在他印象里还是第一次来。 家主要有家主的架势,自打顾志昌接任,就搬到了灵云山最高的老房子,那里住过顾家历任家主。 老房子挺大,起码在顾家算最大,是套两进两出的四合院。 一进院里,正房四间,有卧室、书房、静房以及客堂。 东西厢房各两间,不做厨房,不管待客,至于放了什么,只有家主一家才能知道。 一进院留了影壁,上面写着顾氏家训。倒座房三间,留给下人们吃住。 二进院是后院,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各四间,中间一处小小的廊桥,下面引有山水,自东向西缓缓流过。 如这山水一样,偌大的后院寂寞清冷,只有顾家主母一人居住,旁边陪着两个贴身的丫鬟。 五姐传来了顾怀谨,行了礼转身就走,只留九少爷独面堂里三人。 正当中坐有两人,左手边是客,他不认识,右手边是主,他也不认识。 他爹顾志昌身为家主,只能陪坐下手。那上座的主人,不言自明,只能是三爷爷顾定云。 顾怀谨行了礼,没人叫他落座,那便杵在当中,等着聆训。 “青玄兄,这就是我那不争气的孙子。” 顾定云当先开口,冲客人介绍了句。 梅青玄?躲不开啦!顾怀谨心说。 这一刻,他脑中闪过一万个理由,但没一个能大过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仪表堂堂,跟我那如雪孩儿再般配不过。” 梅青玄须发皆白,笑容慈祥,一抚长须,竟有几分飘飘欲仙的架势。只那双眼睛,内蕴精光,像极了正在捕食的鹰隼。 顾怀谨被他盯了片刻,就觉浑身不安,好像心都被他看透了。 “志昌,这事儿,我看就这么定了吧!”顾定云沉声道。 他城府太深,两句话说出来竟是一个语调,就连每一个字之间的间隔都差不多长,不急不缓,掷地有声。 定了吗?我呢,没人管我了吗?顾怀谨抬头看了一眼三爷爷,见他低眉垂眼,根本不给自己察言观色的机会。 没机会了吗?爹啊,靠你啦!他只能又看向老爹。 顾志昌瞬间领会了儿子的心意,给他投来个放心的眼神,回道:“我看行!定帖我都带来了。” 这是亲爹吗?顾怀谨心里不服,终身大事啊,你们都这么草率的吗? 七天前拿来的画像,还是幅背影。三天前,八妹刚来问过,我拒绝了啊。 八妹的脑子不好,不会没明白吧?完了完了,肯定是她,背后来了一刀。 可随后她们又来问过,我那天怎么说的?来日方长,缓缓再说! 就是这句该死的来日方长,我应该说没有来日了啊。 而她们理解的缓缓就是三天? 我当然要娶妻生子,可得再晚几年。 等我看了这出边山大戏,就去游历四方,那里有万里的路,万卷的书,正等着我呢! 星空诀到了瓶颈,没有那些书,终将止步于此,叫我怎么甘心? “孩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顾怀谨鼓足勇气,说了一句。 “当讲的讲,不当讲的就别讲了。” 顾定云话虽这么说,可听在顾怀谨耳朵里,就一个意思:别废话,赶紧滚! 就连老爹都给他投了一个立马滚蛋的眼色,可他愣是装作不懂,继续说道: “孩儿可说了啊。近来灵云坊里来了许多外人,其中就有一个赵无回,如果所猜不错,边山将有大事发生。 当此风云变幻之际,孩儿以为,还是要以应对此事为主。至于孩儿的小事,缓个几年再谈不迟。” 梅青玄老神在在,恍若未闻,只是喝茶的声音大了一些。 顾定云依然低眉顺眼,胡子一晃一晃,像是来了瞌睡。 只有顾志昌面带笑意,投来一道赞赏的眼光。 看来他们早知道了! “赵无回来了,洛九玄也会来,灵犀宫更不用说,必然少不了。 海外群岛代有人出,恐怕也不会落于人后。 如此一来,咱们小小的灵云山又该如何自保? 他们想来历劫,便来历劫,咱们却要小心伺候,惹了哪个都是灭族之祸。 梅姑娘此时嫁来,不是叫人往火坑里跳吗?” 之前那句是对着顾定云说的,这句就是冲着梅青玄去了。 梅青玄终于放下了茶杯,缓缓说道: “那也没什么!红尘炼心,他们更不敢乱造杀孽,不然心魔来了,叫他们万劫难复。” 顾定云见梅青玄开了口,才抬起头轻声说道: “红尘一劫,不同其他,有的人十天半月也就过了。可有的人,十年百年也未必度得过。若他们百年不度,你也要等上百年?” 还怎么说?顾怀谨心里琢磨,说自己资质好,要保留元阳?可自己的资质,不说也罢。 没有感情,不想结婚?呸!这种话敢说出来,轻了是闭门思过,重了就是逐出家门。 想多读点书,长点学问?红袖添香也挺好的。 ...... ...... 顾怀谨立在当中,思来想去,一遍遍的自我否定,最终只得出一个结果: 认命吧,谁叫你是顾家的子孙?你不记得也不行! “孩儿认...” 等等,话不能这么说,既然认了,就不能再叫人家难看,他赶紧改口: “孩儿认为,婚姻乃人伦大事,应当紧早为好。” 既然要结,那就抓紧,把这些大大小小的家族,都拢在一起,才好应对接下来的大事! 结了婚,她也拴不住我! 这一刻,满腹诗书的书生没能明白,家对于自己,就像剑对于剑人一样。 背着它,你的每一步,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 他心中只想,该来的都来吧,藏云谷,红尘劫!还有梅如雪,我不信你会是我的劫! 第三十八章 洛九玄(求收藏推荐) 顾梅两家的婚事最终定了下来,却没有顾怀谨想得那么快。 长幼有序,他还有两个哥哥尚未婚配,族里也还有个七哥念谨未娶,排到他只能是腊月了。 不过定帖已换,顾怀谨也就有了名义上的妻子。 梁人最是浪漫,风气因此开放。一旦换了定帖,男女双方便可相互往来,再没人会说三道四。 出了老宅,顾怀谨立在高处,遥望边山,心说,除了藏云谷,这里再没什么值得他们来了吧? 藏云谷,红尘劫,这两个怎么会扯上关系? 藏云谷到底藏着什么? 一个个问题萦绕脑中,九少爷轻叹口气,心说,走一步算一步吧,但愿黄满牙能靠点谱。 黄满牙靠不靠谱,尚未可知,可他确实能吃。一顿饭风卷残云,能顶十个顾怀谨的饭量。 不仅能吃,还很会吃,每样菜咸了、甜了、火候不足,诸如此类,他总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这日,刚好是八妹顶了丫鬟,给顾怀谨送饭,黄满牙又在指指点点。 顾矜茹登时就发了怒,叫道:“早听铃儿说了,你个吃货,挑三拣四。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我说的不对吗?这道清蒸蠃鱼,火候是大了点啊。” 黄满牙满脸委屈,说话时却不忘往嘴里再塞两筷子。 “光说不练假把式,有本事自己去做!” “我只会吃,不会做啊!” 说完,再夹一筷子。火候是大了点,可是,真香啊! “那就闭上你的臭嘴,再这么念念叨叨,山上的厨子就跑光啦。” 顾矜茹骂完,甩门而去。 黄满牙摇了摇头,继续胡吃海塞。 顾怀谨一直立在门边,就这么居高临下打量着他,从他说话的语气,到他吃饭的动作,以及刚刚摇头时,露出的一丝不屑。 人都有强项,当他站在那个位置时,会很自然的流露出对弱者的不屑,任你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了。 这就像洛九玄对于画师,赵无回对于剑客。 八妹是他故意叫来的,就是要刺激一下黄满牙。看看他的话,有几分真假。 刚刚的那一丝不屑,足以说明,吃是他的强项,吃的好,或者,曾经吃的好是他的骄傲。 那么他的话,就真有几分可信啦。 按他的话讲,他的老爷经天纬地,无所不能。对于吃,更是极其挑剔。 兄弟三个因此各有分工,老大负责做饭,换着花样的做。 老二负责种植灵菜,养殖灵兽,怎么稀奇怎么来。 老三别无所长,就是长了一口好牙,试吃正好合适。 试的好了,再端给老爷。 听着匪夷所思,仔细想想也有道理,一个生无可恋的糟老头子,想吃点美食可不算过分。 信是信了一点,但信几分,还得等黄满牙真正打上一架。 那场大雨从四月一直下到五月中旬,仿佛是把三年积攒的一起下了。 五月十八,三哥顾守谨大喜,女方是乌杨镇连家。 乌杨镇在玉壶镇以北,离着灵云山约有四十里地,不算远,也不算很近。相比起来,他们离卧云山更近。 自打王家举家搬迁,现在的卧云山空空荡荡,却没人敢私自占领。 连家跟顾家攀上亲家,也有借机占了卧云山的想法。 嫁来的是长女连素素,风华正茂,比着顾怀谨还小三岁。 顾怀谨是个斯文人,做不来迎宾接客的活计,只能守在山门看看热闹。 他想,兴许能见到几个想见却不该见的人,好比赵无回,又好比洛九玄。 果然,开宴前,剑人来了。 他依然笔挺着身子,缓缓而行,好像这世上根本没有让他着急的事。 如果归海生在此,一定会说,这该死的淡定,像极了钟鼎之。 从他进入视线,到他来到山门,半里的路,足足走了一刻钟。 “能进去吗?”他向门童问道。 “不能。”门童拒绝的很痛快。 “有人说能。”剑人皱了皱眉,继续争取。 “我说不能。”门童十三四岁,说话却声色俱壮。 “我给钱。” 剑人说罢,掏出几枚灵币。 “这是赵币!” 剑人哦了一声,又拿出两枚灵石。 “这是什么灵石?奇奇怪怪的,还这么亮,假的吧?” 门童不认得,顾怀谨却认得,那是两枚上品灵石。 “真的,能花。”剑人尽可能挤出一丝笑意,可怎么看都像冷笑。 门童被他吓了一跳,叫道:“你想杀人吗?” “没有,没有。”剑人大摆其手,慌忙解释道。 “真的也不让你进,今日是我灵云山大喜之日,你这身装扮进去,触了家主的眉头,我可要挨打的。” “哦!”剑人终于泄了气,转过身慢吞吞走了。 顾怀谨等他走远,才凑到门童跟前,笑道:“演的不错。” “九叔教的好!”门童也哈哈大笑。 原来这孩子就是三年前那个见到人就要躲到妹妹身后的思平。 “假货拿来,九叔给你真的。” 思平急忙把灵石收起,笑道:“你真当我傻啊,九叔?” 顾怀谨干笑两声,转而说道:“记住啦,再有这种奇怪的人来,一律赶走。 千万注意分寸,既要刺激到,又不能太伤人,懂吗?” 话刚说完,就见思平往后一指,说道:“又来一个!” 顾怀谨扭过头来,就见三四十丈外,背对着山门站着一名白衣男子。 清风眷顾在旁,绿野衬托在侧。风姿随风而聚,气度由心而生。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他左手倒背,右手持笔,胸前两尺处竟凭空悬着一副画卷。 画卷展开处正是边山景色,万千景致中行来一名黑衣女子,身姿曼妙,仪态自然。 可惜那张脸却只画了个轮廓,眉眼鼻唇全未点墨。 白衣男子目视前方,一会挤眼,一会皱眉,一会又唉声叹气,还时不时把画笔放在嘴里湿湿墨,三两次下来,那张漂亮的脸可就没法看了。 顾怀谨被他逗乐了,心说这就是洛九玄?帅则帅也,可没赵无回有范啊! 他晃悠着凑上前去,先盯着画卷看了一会,心里更加好笑,画中的女人不正是书店里见到的吗? 看来我也不算太差,你洛九玄也看不穿人家啊! 正暗自偷乐,就见迎面走来一人,巧极了,还是那个黑衣女子。 看来你们还真是扎了堆的来啊,小小的边山快成一锅粥啦。 女子瞪了俩人一眼,径直往山门而去。 去吧,去吧,去了也得赶出来! 九少爷又在心里冷笑,不把你们赶出来几次,灵云山就要换姓了。 洛九玄经那女子一瞪,顿时泪流满面,向天念道: “师父,徒儿终于遇到画不出的人啦!” “洛兄,何故如此伤感?”顾怀谨奇道。 “开心。”洛九玄扔出俩字,继续仰天悲泣。 他没否认姓洛。 “原来是喜极而泣,不知喜从何来?” “她看了我一眼。” 她那是瞪,说不定还是顺带的!顾怀谨心想。 “这是哪位仙子?” 九少爷要打听清楚,这个女人神神秘秘,可不好伺候。 “不认识!” 第三十九章 余大公子(求收藏推荐) 顾怀谨见他还得感动一会,索性不再理他,自顾自往山门去。 他要看看那个女人颠三倒四,在跟思平灌什么迷魂汤。 走到门前,见思平正急得满脸通红,翻来覆去就一句:“就不让你进。” 顾怀谨笑而不语,还想观望,不料黑衣女子说了句:“九少爷,别来无恙?” 九少爷偷看人家,被抓过现行,见她还记得自己,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给前辈请安!” “希望你以后也能这么乖!”黑衣女子呵呵笑道。 “我打小就乖,顾家上上下下都能作证!”顾怀谨干笑道。 “我前来随礼,因何不让进?”女子问道。 “小孩子不懂事!”他嘴上这么说,还是没有让门的意思。 “你也不让进?” 女子皱了皱眉,看在顾怀谨眼里竟是一副恶鬼吞心的模样。 九少爷心里打鼓,却不肯让步。黄满牙就藏在门房,这几步之遥,应该能救自己一把。 女子却只叹了口气,说道:“也罢,礼带到了,就由你转交吧。” 说罢,递出一盒果篮,篮子里放着四颗拳头大小的桃子。 礼轻人意重啊!顾怀谨接过果篮,嘴里却说:“前辈的大礼,顾家感激不尽。” 嘴上说得好,你倒是叫我进去啊?女子白他一眼,转身走了。 这一眼,凶相毕露,顾怀谨吓出一身冷汗,扭头见思平正盯着桃子发呆,当即斥道:“看什么看,拿去扔了!” 再回头,女子已走得远了。洛九玄像个跟屁虫一样,一直尾随其后,嬉皮笑脸,说不出的猥琐。 “满牙啊,能打过吗?”顾怀谨冲房内说道。 “好男不与女斗!”黄满牙的道理挺多。 “画画的呢?” 黄满牙走过来,探了探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打不过。” 这么直接吗? “吃饱了也打不过?” “这种人打不上力气,吃再饱也没用。” 打不过算了,顾怀谨转了个话题,问道:“这女人看得透吗?” “寻常村姑,有什么看得透看不透的?”黄满牙不解道。 “就只是寻常村姑吗?你没见洛九玄也画不出她?” “洛九玄算个刀啊,他画不出说明本事不济,徒有虚名,瞧俺老黄画给你。” 说罢蹲身在地,以指为刀,在石板上刻了一张画像,正跟顾怀谨看到的第一相一般无二。 “你老爷教你的?”顾怀谨好奇道。 “心里怎么想,手上就怎么画,哪用人教?” 顾怀谨闻言也蹲下身来,试着拿手去画,可怎么都下不去手,就连大致的轮廓都画不出来。 罢了,以后躲着她点。 时间缓缓流逝,不经意又过俩月,顾怀谨闷在家中,除了偶尔炼丹,再无他事。 该死的玉掌柜,不仅不让他进书店,就连顾家派人去买,他也不卖。 无书可读,九少爷快闷出病来。还是去趟南安县城吧,他想,眼下葛通来了,有他作伴,也不怕迷了路。 七月十七,天德,利有攸往,宜出行! 顾怀谨早早上路,与他同行的除了葛通,还有黄满牙。 路过灵云坊时,见又来了不少外人,周边的散修,早早就占满了摊位,几条大街竟已人满为患。 马车无法通行,葛通只得绕了个把时辰,才又重新回到大路。此时,已离着玉壶镇不远了。 自打订了亲,两家再没走动,九少爷至今还没见过未婚妻。 要说没有好奇,那是自欺欺人,可让他一介书生登门拜访,又拉不下脸面。 马车路经梅家时,葛通故意停了下来,叫道:“少爷,马拉稀了!” 他早上起来,喂了两斤巴豆,不拉稀才怪! “这么巧!你捣的鬼?” “它要拉稀就拉稀,我怎么捣鬼?”葛通哭丧着脸,神情委屈至极。 “那你就去梅老爷家,换匹马来。” “我可没这么大的面子,要少爷你去才行。” “我去就我去!”九少爷一咬牙,拿出一股狠劲。 梅家倒是没有门童,大门虚掩着,一推就进。 九少爷是个知礼的人,他先拨了拨门环,才开口喊道:“有人在吗?” 过不大会,走来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模样甚是俊俏,见面先施一礼,说道:“先生要找哪位?” “你是如露?” 梅家的情况,八妹早就介绍的清清楚楚,这俏丫头,八成就是最小的如露。 “先生认得我?”小丫头惊讶道。 “认得认得,我是顾家的,咱俩家马上就成一家。我这马儿吃坏了肚子,你去帮我换一匹来。” 顾怀谨一口气说完,就开始眼巴巴等着。 小丫头倒是机灵,根本不搭话茬,只问道:“不知是顾家哪位哥哥?” “顾家十七,唯谨就是我啦。”顾怀谨抖了个机灵。 “你骗我!”小丫头说完,急关大门。 顾怀谨紧忙伸手去拦,奇道:“我怎么骗你?” 小丫头关不动门,便寒着脸说道:“十七哥胆子最小,你贼眉鼠眼的,胆子可不小!” 贼眉鼠眼?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跟你说,胆子小那是以前,我现在胆子大着呢。你没听过?三年前灵云山一战,陈义真就是我杀的!” 顾怀谨说罢,唯恐她还不信,忙取出一块玉牌。 玉牌正面写顾,背面写谨,是顾家的身份牌,幸好没再细分。 “原来真是顾家哥哥,妹子无礼啦,还请家里喝杯茶吧。” 小丫头倒没纠结他是老七还是老十七,反正是都是顾家的哥哥。 “喝茶就不必了,我急着赶路,这就叫人跟你进去换马。” 说罢,冲葛通点了点头。 葛通心不甘情不愿的解了马套,正准备往里牵,就见里面又走来一人。 那人的装扮与洛九玄相近,同样的白衣如雪,同样的纶巾逍遥,只手上持物略有不同。洛九玄常年持笔,这人拿的却是把折扇。 顾怀谨之前还觉得洛九玄没范,可跟这人比,同样的装扮,洛九玄的气度何止胜出百倍。 “如露,这位公子是?”问话的是白衣男。 如露却不理他,只哼了一声。 “这位公子是?”问话的是顾怀谨。 “合欢谷的高徒,余大公子!”如露冰冷冷回了一句。 余墨?连襟?顾怀谨惊笑了,连忙就着笑意拱手问安:“余兄,久仰久仰!” 余墨拱手还礼,笑道:“不敢不敢,未请教?” “在下姓玉,草名九秋。” 顾怀谨心里默念,玉掌柜,对不住啦,谁叫你的名字这么拉风? 第四十章 揽月楼的姑娘真漂亮(求收藏推荐) 余墨笑道:“原来是玉兄,久仰久仰,不知前来寒舍,所谓何事?” 寒舍?顾怀谨心里一突。 顾家大姐十年未入家门,突然来了个女婿,便以主人自居,这里大有问题啊。 他忙指向马车,解释一通。 “那快请吧,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余墨拱了拱手,大摇大摆走了。 “快点牵马,愣着干嘛?”顾怀谨冲葛通喊道。 换了马出来,他才冲如露问道:“你大姐回来了?” “说是在谷里闭关,还要两年才能出关。”梅如露说话时,脸上难掩伤感。 顾怀谨叹口气,转身上车,直奔南安县城而去。 西南天气清凉,清风吹来,却吹不掉他满头冷汗。他知道,出事了! 梅如雨十年未归,除了死,他实在想不出,这个可怜的女人还能有什么下场! 他早说过,合欢谷不是什么正经地方,所谓侍妾不过是弟子们练功的鼎炉。 余墨起初带走她,兴许有点感情,但这些人久经风月,早就淡漠的没个人样,新鲜感一过,感情也就没了。 梅如雨再漂亮,也只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这世间倾国倾城的女人多得去了,又几个有好下场? 君不闻,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死了亲人,固然让人伤心,但可怕的还不止这些。 以合欢谷的势力,一个侍妾而已,死了也就死了,可余墨偏偏瞒着,这就说明,梅家还有利用的价值。 这个日渐败落的练气家族,还能有什么利用价值? 贪图梅家的其他女人?不是没这种可能,但可能性极小。 鲁国地处中原,人杰地灵,别的不多,美人可不少见。 合欢谷又是鲁国最大的宗门,余墨作为首徒,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他根本没必要千里迢迢,费心隐瞒,再来骗走一个梅家女人。 那么,还有一种可能,梅家能帮他大忙。这个节骨眼上,除了红尘劫,还能有什么? 可为什么这些人,全都在一个时间历劫? 赵无回、洛九玄还则罢了,余墨离着他们还差十万八千里,也跟这些天之骄子同时历劫,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顾怀谨思来想去,觉得这里肯定存在或即将产生一股力量,能够让他们同时历劫。 这股力量有可能是一个秘境,也有可能是一件宝物。 不管秘境还是宝物,能孕育出来的,只能是藏云谷。 梅家为什么能帮上忙,就是因为梅青玄曾经带着三个儿子,翻越了整座边山。 要说他没去过藏云谷,鬼都不信,人到那种份上,就是火海也要趟一趟。况且藏云谷内通有暗河,起码有水。 至于他们是怎么活着回来的,梅家父子各有说法。 在普通人眼中,他们兴许只是饿昏了头,最离谱不过是看见了海市蜃楼。 可在合欢谷首徒眼中,梅家父子经历的一切,太像身处幻境,越是说法不同,就越显得真实。 幻境不也是秘境的一种吗?保不齐藏云谷中将要出现的就是一处幻境呢! 霎时间,种种疑问像是有了头绪。剩下的,就是沿着头绪理清思路,找到关键。 这场风波显然不会像梅青玄在顾家老宅说的那样简单,不敢乱造杀孽这种理由,也就只能骗骗小孩子了。 顾怀谨从未想过算计别人,不说洛九玄、赵无回,就是黄满牙,他也不想算计。 他只想好好活下去,然后去走他的万里路,看他的万卷书。 然而,想要活下去,靠武力是痴人说梦。靠智力,也毫无胜算。 洛九玄看着嬉皮笑脸,没个正经,但他读过的书,见过的世面,比他顾怀谨不知多了多少。 赵无回可能不通世事,可他一步一个脚印,这种人最不会犯错。 就连黄满牙,看着落魄寒酸,不也说了句:快哉此风! 还能靠什么?只能靠手上的筹码。有了筹码,才有生存的资格。 梅家有梅青玄早年经历作为筹码,顾家呢,难道就靠跟梅家姻亲?这显然不够! 顾怀谨斜靠在马车上,看空中云卷云舒,心里却起起伏伏。 黄满牙见他一直紧锁眉头,不禁奇道:“少爷,有什么想不开的?” 顾怀谨揉了揉脸,说道:“满牙,你跟我交个底行吗,藏云谷里到底藏着什么,值得你们这么兴师动众?” “我们?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少爷你千万别误会。” “我不误会,你就说藏云谷里有什么?”顾怀谨耐心说道。 “我也不知道啊。” “那你来边山做什么?” “我家老爷临去剑阁之前,交代我们哥仨,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一个往北,走到不想走了,便在那里定居下来。” “还想走吗?” “不想了。” “为什么?” “少爷对我好。” “说实话!” “揽月楼的姑娘真漂亮!” 不提揽月楼还罢,提起来又是一件头疼事。 这家青楼是从他躺下那年进的灵云坊,经营了已近三年。 先不讲楼里明月七十二,妖娆多姿,各有所长。单那无月姑娘的天魔舞,据六哥讲,只消看上一眼,神魂都要丢了。 食色性也,修士也是打凡人而来,有两个好色的并不稀奇。可自打揽月楼来了,周边的修士好像都起了凡心,攒点灵石就往女人身上砸。 听说十七弟都曾偷偷去过,他那么老实一个孩子,还成天蒙着白布,偏往那里凑什么热闹? “漂亮的姑娘哪里没有?”顾怀谨继续问道。 “揽月楼里能白嫖!”黄满牙笑得猥琐,却有说不出的得意。 “一次而已,又有什么值得留恋?” “那可不止一次,俺老黄去了七次,每次吃好玩好,早上被赶出来。晚上再去,还是玩好吃好,姑娘们热情着呢!” 呶,又是一件怪事! …… …… 南安县城回来,九少爷拉了一整车的书。从此闭门谢客,再一次把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来。 姜茹知道儿子的脾性,每日里除了送饭,再不提其他事情。就连喜欢闹腾的八妹,都离得远远的,不敢多来打扰。 边山的人越挤越多,灵云坊的买卖也就越来越好。 顾家又在外围连起两座客栈,可仍旧容纳不下越来越多的修士。 顾志昌还算冷静,没有趁机再起,他知道,生意再好也只是一竿子买卖。 眼下最关键的是,如何维持安稳? 靠拳头,早几年还行,现在只能自讨苦吃。 靠玄剑宗?他们虽然吃着一股,可不管事啊。 靠梁国?梁国官府已经撤出申海半郡,坊里的坊监早就卷铺盖走人了。 唯一能靠的,就只有三年前那位要了灵云坊全部收入的用毒高手了。 顾志昌三年里只见了他三面,这人看着年龄不大,却特别阴沉,每年来取一次灵石,每次都只说仨字:辛苦了! 倒有一点算他讲究,三年来灵云坊扩了一倍,他仍取原来六十四家的收入。 顾志昌本准备去趟临海城请他,未曾想他竟不请自来,随他而来的还有一名头戴帷帽的白衣女子。 第四十一章 我竟然恐高(求收藏推荐) 顾怀谨初见她时,才知道自己也很胆小,并不比十七弟好上多少。 那是中秋,埋头苦读一个月的顾家九少爷,终于被母亲拎着耳朵扯回了家。 一家人难得一聚,少不了要喝上两杯。两轮不到,九少爷已醉的不省人事。 三哥背他回到家中,哄睡了才走。 睡至半夜,猛然惊醒,他刚做了个怪梦。梦里有个声音反复念叨: “画画的算个刀啊,算命的算个刀啊,老剑人算个刀啊,下棋的算个刀啊...” 他揉揉脸,心说都怪黄满牙,横起来就是这刀、那刀,连梦里都要听他唠叨。 眼下虽还有七分醉意,却没那么困了,他向窗外望去,见月色正好,便起身走向院外。 院里那棵桂花,顾家迁来前就有,已生长了不知多少年月。 天上明月皎洁,山中微风阵阵,院里金桂飘香,视野所及更有青山隐隐,绿水悠悠。 只一点扫兴,黄满牙的呼噜太响,此起彼伏的,煞有阵势。 顾怀谨立在院中,过滤掉呼噜声,只觉说不出的惬意,不由得诗兴大发,随口吟道: “乾坤垂覆载,日月明照临。清风吹我襟,走马入红尘。” “妙!” 一道声音传来,顾怀谨吓了一跳,哪来的猫? 循音看去,就见桂花树下走出一道人影,白鞋、白裙、白帷帽。 “满牙,有鬼!”顾怀谨大叫一声。 黄满牙呼噜依旧,阵势不减。 “我是人。” 声音这么冷,你骗鬼呢? 怎么办?跟她拼了,不知道烈焰拳有没用? 他刚自创了一套拳法,融合四象拳与烈焰术,本想取个威风的名字,奈何都不贴切,只有烈焰拳最合适。 “别再过来了,少爷我的烈焰拳,拳出如火,不分人鬼!” 话未说完,架势已然拉开,握紧的拳头上果然满布火焰,看上去很是威风。 女子停了脚步,嘴上再次强调:“我是人。” “你没有影子!” 女子指了指月亮,又拉了下裙子。原来明月当头,她那裙子又长,影子全在脚下。 顾怀谨恍然大悟,却不敢松懈,继续问道:“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却知道你,顾家的书呆子。”女子说完,又想迈步。 “别动!看到了吗?这样的拳头你可挨不了几下。”顾怀谨恐吓道。 “我是你爹请来的帮手,给你家照看灵云坊的。” “就凭你?” “凭我怎么了?” 女子话音未落,素手一挥,顾怀谨登时飘在了空中。 “没怎么,再高一点。”顾怀谨急道。 女子一愣,顿时收手,亏得顾家九少爷身手敏捷,没让脸先着地。 “你不帮忙,我自己爬。” 顾怀谨话没说完,就急冲冲跳上了屋顶。 白衣女子一头雾水,心说果然是个呆子。 书呆子像是犯了病,上了屋顶就开始哈哈大笑。 呆子耍什么手段,他想诈我?女子心想。 “有什么好笑?” “你上来不就知道了?” 我上去我就是猪!她想。 顾怀谨足足笑了半刻钟,白衣女子就冷眼旁观了半刻钟。 见他笑不下去了,女子才冷声道:“还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 顾怀谨缓缓坐了下来,说道:“你说你是我爹请来的帮手,我信了。可我这小院不用人帮,你又来做什么?”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女子先缓缓吟了一句诗,才又说道:“我想在…” 话未说完,顾怀谨已打断了她,接道:“你想在桂花树下赏月?可灵云山上上下下仅此一株,你不得已才来这里,对吧?” “就是这样!” 强盗逻辑,但好有底气,顾怀谨心想,看在你这么厉害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您请随意,如果喜欢,拔走我也没有意见。哎呀!酒劲来了,先歇一步。” 顾怀谨说罢却不起身,他要等她先让一步。 女子丝毫不让,只问道:“刚那首诗是你作的?” “不是,是里面那位,我偷听来的。”顾怀谨矢口否认。 “还不老实!” 女子说完,顾怀谨再次飘在了空中,这次老高老高了,高到彻底看不见那女人。 顾怀谨云里雾里待了半个时辰,再次落地竟然气喘不停,站立不稳。 这下彻底醒了酒,再看那女人,忽觉之前的村姑没那么可怕了。 “我招了。”顾怀谨喘了好久,总算说了一句。 女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完了,我竟然恐高!” “说诗!” “诗是我东拼西凑的,抄袭不用杀头吧?” 说出来有点丢脸!这首诗东引一句,西攀一句,确实有抄袭之嫌。 “抄的不错!” 声音总算有了一点温度。 顾怀谨松了口气,心说这是个大姐头啊,赵无回、洛九玄都在灵云坊,她还敢来罩场子,厉害的不得了啊。 可她是谁呢? 顾怀谨熟知赵无回、洛九玄,是因为他们年纪轻轻就载入书卷。 可这些书绝大多数都是男人写的,他们天生就反感女人强大,因此书中少有女人,尤其是女强人。 少有的几个女人,要么早就羽化,要么隐世不出。这位看着年纪轻轻,还真不知道是谁。 “未请教女侠高姓大名?”顾怀谨唱了个肥喏,他唯恐轻薄,连芳名都不敢用。 女子让了让身,回道:“秋月白。” “女侠自便,在下歇了。”说罢,闪身进房,迅速关门。 上了床,蒙上被子,才敢开想,这个秋月白又是何方神圣?单听名字就不简单,明天得好好打听打听。 提心吊胆,辗转难眠,也亏的老爹没心没肺,这么高的高手,图你什么,能给你看家护院? 次日一早,葛通前来收拾房间,就见少爷板着脸端坐正堂,忙问道:“少爷,出了什么事,脸色这么难看?” “你还敢问?”顾怀谨喝道。 葛通吓了一跳,紧张道:“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得少爷生气?” “你昨晚干嘛啦?” “没干嘛呀,就睡觉。” “没干嘛,你大晚上会跑去马厩?” “那就喂马啊。”葛通说完,手心里已全是细汗。 “喂马什么时候轮到你啦?” “我就帮帮忙。”葛通低声回道。 “帮谁的忙?” “蝶儿。”声音已肉耳难辨。 幸好顾怀谨听力好,闻言顿时收了怒容,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蝶儿,当心他爹的鞭子。” “少爷怎么看到的?”葛通见少爷没真生气,胆子便壮了几分,趁机问道。 “你别管!”少爷的脾气又上来了。 葛通哦了一声,顾怀谨又问道:“家里来了个奇怪的女人,你怎么没说一声?” “什么奇怪的女人?” “一身白,喜欢半夜吓人的那个。” “我没见过啊。” 顾怀谨皱了皱眉头,起身出门去了。 第四十二章 秋小白与赵必毁(求收藏推荐) 走至半路,黄满牙从一旁窜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条兔腿。 “又去偷吃,当心给八妹抓到,她现在就盯着你呢。”顾怀谨笑道。 “俺老黄在吃上,从不失手!” 黄满牙边说边吃,三两口下去,半斤多的兔腿已消失不见,连根骨头都没剩下。 他在身上胡乱抹了抹,笑问道:“少爷此去何处?” “灵云坊。” “带俺老黄也去。” “你去干嘛?” “少爷叫我守住灵云坊,我职责所在,自然要去看看。” “你来了四个月,除了吃就是睡,怎么今天才想起职责所在?” “谁说的?我晚上常去,一守一夜,少爷你睡得死,不知道而已。” “你是去揽月楼吧?” “一样的。”黄满牙倒不否认。 顾怀谨不与他争,只点了点头,边走边问道: “昨夜来了个白衣女子,怪吓人的,你就没听到点动静?” “听到了啊,我见少爷与她眉来眼去,诗词相合的,就没敢打扰,俺老黄也是个有情调的人。” 黄满牙笑得猥琐极了,像是见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 “你是瞎,还是聋啊?她带着帷帽,怎么眉来眼去?那两句诗中间隔了那么多话,又怎么诗词相合?” “反正男男女女的事情,俺老黄一直坚持看破不说破。”黄满牙总有他的道理。 顾怀谨不想纠缠下去,转问道:“这人不比洛九玄、赵无回差吧?” 黄满牙习惯性的摇了摇头。 顾怀谨急了:“说话!” “不好比!” “怎么讲?” “男人跟女人就没法比,像我老爷,多大的本事,还不是败在了清虚子手下?”黄满牙叹气道。 “清虚子是女人?” “老爷说她是女人,还是一等一的女人,可我们哥仨都不这么认为。 她哪像个女人?分明是个男人婆,凶巴巴,冷冰冰的,手段还狠。” 黄满牙说的咬牙切齿,却又有点紧张,说完还不自觉的看了看天。 “这么说,即便白衣女修为差点,也能制住洛九玄、赵无回?” “八九不离十。” “那她什么来路?” 黄满牙又摇了摇头,旋即补道:“不知道。” “你老爷经天纬地,怎么到你这,啥都不知道?”顾怀谨气道。 “分工不同嘛,我只负责吃!”黄满牙嘿嘿笑道。 “老头子一身本事,就没人去学?” “怎么没人,还有个书童呢。“ “书童又是谁?” “名叫不语,却是个话唠,整天叨逼叨,叨逼叨的,我那些碎嘴都是跟他学的。” “他又去哪了?” “老爷烦他,叫他爱去哪去哪!” 果然,脑子有病是会传染的,要有病,大家都有病。 一路不停,来到灵云坊,就见坊市热火朝天,就连坊外三里都摆满了摊位。 “少说也有万把人了吧?”顾怀谨笑道。 “差不离。”黄满牙闷头想了下,回道。 “咱们去找洛九玄。” “找他干什么?”黄满牙不解道。 “打听点事。” 人潮人海中,又看到他,还是那样的出类拔萃,卓尔不群。 洛九玄太好找了,抬头就见一身白衣,手持画笔,正站在最高的揽月楼楼顶,歪头苦思。 三层楼高,顾怀谨还真跳不上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揽月楼,走台阶到三楼,再顺栏杆柱才爬了上去。 至于黄满牙,狼入羊群,自然就留在了楼中。 “洛兄,别来无恙?”顾怀谨拱手执礼,问候了一句。 洛九玄眉头一皱,说道:“让开。” 顾怀谨往旁边让了让,再绕到他身后,盯着画卷看了会,不禁笑道:“洛兄还不死心,这女人有什么好画?” 说完,顺他视线看去,果见赌坊门口有个小小摊位。摊位上摆着几块矿石,几株草药,往后正是那名黑衣女子。 顾怀谨站的那么老远,还能清晰看到她脸上变幻的容貌,有一相龇牙咧嘴,正冲自己笑呢。 见鬼,被她发现了。顾怀谨连忙陪着笑脸,远远的作了个揖。 洛九玄依旧无处下笔,叹了口气说道:“这一劫,我是度不过了。” “前去中秋犹一日,后来甲子更千年。洛兄,与其红尘苦一日,何不醉眼看千年?” 顾怀谨笑得云淡风轻,洛九玄听得云里雾里,稀里糊涂就来了句:“也罢,那就醉上一醉。” “我请客!”顾怀谨笑道。 “我也没钱!”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还去那家知味斋。 经过黑衣女子摊位时,又被她瞪了一眼,两人同时手脚发软,顾怀谨是吓的,洛九玄则是美的。 菜点五味,酒上两壶,顾怀谨只倒不喝,两壶酒全进了洛九玄肚中。 “她若每日都能看我一眼,这劫不度也罢。”洛九玄已有了几分醉意,说起话来有点打结。 “她到底是谁?”顾怀谨趁机问道。 “她就是她,是我画不出的人。” “名字呢?” “不知道。” “你就没问过?” “她看都不看我,又怎么会理我?”画师语气中是说不出的伤感。 “洛兄一表人才,刚刚站在楼顶,万千女子都盯着你看,怎么会有人不愿看你?” “谁说不是呢?”洛九玄哀伤道,他也知道自己很帅。 “会不会是她欲擒故纵的把戏?” 洛九玄猛一激灵,心说着啊,我怎么没想到? 他忙起身作揖,诚恳道:“兄台一语惊醒梦中人,未请教尊姓大名?” “小姓顾,草名怀谨。”顾怀谨起身回礼,如实回道。 “原来是顾兄当前,失敬失敬!” “洛兄快别客气,眼下一场风波,还得靠洛兄庇护啊。” “你灵云山中另有高人,哪用我来操心。“洛九玄坐下身来,微微笑道。 “洛兄认得秋月白?” “世人谁不知道她一笑天清秋月白?只不过知道的人多,见过的人少罢了。” “姓秋的什么来头?” “这话你得问赵无回,他脑子里就两件东西,一个是剑,一个就是秋小白。” 洛九玄说完,不禁哈哈大笑,见酒壶空了,顿时大喊一句:“再来两壶。” 顾怀谨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忙打听道:“赵无回跟姓秋的有一腿?” “呸!给他赵无回十个胆子。” “洛兄言过其实,赵无回何至于此?”顾怀谨轻笑道。 “顾兄不信我?你去把秋小白请来,看赵必毁是不是乖的跟猫一样。” 他越想越是得意,秋小白,赵必毁,贴切极了! “不用他请,姑奶奶在呢!” 第四十三章 好人赵无回(求收藏推荐) 伴着声音,白衣女子款款而来。 顾怀谨这才看清,原来她穿的并非纯白,中间还夹杂了淡淡的蓝色,这种颜色叫做月白,与她名字相同。 “洛九玄,你刚叫我什么?”白衣女子仿佛九幽而来,声音冷的让人如坠冰窟。 洛九玄从她声音响起就吓醒了酒,眼下一脑门汗,心里七上八下正后悔的紧,听她问话,慌忙回道: “叫你秋月白啊,不然还能叫什么?” “是吗?”秋月白哼了一声。 “是啊。”洛九玄肯定道。 “没问你!” 顾怀谨正一门心思收拾饭桌,他只装作没听到,搽净饭桌又冲小二喊了句:“给女侠添副碗筷。” 小二乐哒哒跑上前来,问道:“菜还加吗?” 顾怀谨皱了皱眉,暗恨小二忒不识相,面上只能说道:“来份青菜,加盘花生。少加油啊,油大了对皮肤不好。” 秋月白恨的牙根发痒,冷声道:“问你话呢,他刚叫我什么?” “秋月白啊,还能叫什么?”顾怀谨满脸不解。 洛九玄松了松眉头,心说好哥们! 秋月白嘿了一声,继续问道:“我跟赵无回有一腿?” 顾怀谨环顾四周,恶狠狠扫了一圈,说道:“谁说的?我非跟他拼了。” 一袭白衣无风自动,知味斋里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旁边的客人打着哆嗦,却没人敢吭一声。 厨房里老板娘又拎刀冲了出来,却被掌柜的死死抱住。 “秋仙子,别来无恙啊?”洛九玄紧忙起身行礼,竟是一躬到底。 给点面子啊,他想,师父都没受过我这么大礼。 秋月白好歹给了面子,房内气温骤然回升。顾怀谨不禁打了个喷嚏,桌上四道菜无一幸免,全沾了他的口水。 “哈!我吃饱了,咱们外面聊。小二,青菜打包。” 顾怀谨说的理所当然,听的人却不是滋味,就连一向热情的小二都翻了个白眼,心里却又不得不服,如此厚颜无耻,是个人物。 “掌柜的,最好的菜上满,最好的酒管够,今天少东家请客。” 秋月白声音不大,也不算冷,却听得九少爷汗毛直立。竟比昨晚初见她时,立的还多。 三两龙雀肉就花了八百灵石,这一桌子好菜,又要多少? 完了完了,三年前剩了点灵石,光买书就用的差不多了,眼下哪还有钱? “坦白说,我没钱!”顾怀谨两手一摊,直接坦白,丢脸总比丢钱好。 “灵云坊日进斗金,九少爷怎么会没钱?”声音又冷了下来。 “灵云山周边,有一件事情妇孺皆知,顾家老九是个不能修行的废物,秋女侠不会不知吧? 既然不能修行,又能分到几块灵石?你是不知道,我攒了好几年的灵石,也只够请洛兄吃这一顿。” 顾怀谨说得声泪俱下,洛九玄听得满脸潮红,心说好哥们,铁了! 两个男人兄弟情深,女人却只有一句,“今天这顿饭,我吃定了!” 万幸,赵无回来了! 剑人只在饭店门口探了下头,就听里面有人喊道:“赵兄,快请进来。” 谁啊?老子没想进去!剑人心想。 没奈何,既然让她知道了,只能硬着头皮进了。 话是洛九玄喊的,赵无回进门也只冲他点了点头,根本没敢看秋月白哪怕一眼。 顾怀谨瞅着他,心里感激不尽,这是个好人啊,来得太是时候了。 “赵兄,刚刚秋女侠还在说你,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真人啦。” 顾怀谨说完,心里直念,只有你能保住我的灵石,你就好人做到底吧! “秋姑娘也在啊。”剑人的鸵鸟心态崩了,只能拼命挤出最好看的笑脸,招呼了一句。 秋月白哼了一声,猛一挥手,顾怀谨连忙抱头,他昨天吃尽苦头,这一下是条件反射。 过了片刻,觉得还在地上,忙松手去看,哪还有秋月白的影子。眼前只剩赵无回、洛九玄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哈,不胜酒力。”顾怀谨稍加遮掩,继续说道:“赵兄既然来了,不妨也喝两杯。” 赵无回一身寒酸,应该很好打发,花不了几块灵石。 “我不喝酒。”赵无回干巴巴回了一声,好像秋月白走了,他就再没得感情。 “剑侠哪有不喝酒的道理?你说是吧,洛兄。”顾怀谨笑道。 “他是不喝酒。”洛九玄也变得没了感情。 顾怀谨心说不喝正好,嘴上却道:“那就喝杯茶。” 两人这才安坐下来,顾怀谨叫小二上壶粗茶,说是养胃,接着感叹了一句:“秋女侠端庄大方,真乃女中豪杰。” 洛九玄看了一眼赵无回,轻轻点了点头,赵无回却只嗯了一声。 没反应吗?顾怀谨心想,这叫我怎么打听? “若能与她相伴天涯,当是人生一大幸事!”他又往边缘迈了一步,就不信赵无回还没反应。 果然,剑人皱了皱眉头,却依旧没接话茬。 洛九玄也皱了皱眉头,心说好哥们,你在作死。 “就不知这等人物,最终入了谁怀?” 顾怀谨说完就想,这是最后一句,你若再不接话,打死我也不说了。 唰! 满屋的筷子尽皆凌空,直指顾怀谨。 旁边的客人没了筷子也不敢多嘴,老板娘却受不了了,一手拎刀,一手叉腰,大吼了一句:“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姓赵的,看清楚了,这可是千年楸梓做的筷子,弄坏了你可赔不起。”洛九玄忙跟着劝了一句。 “赵兄息怒,可是兄弟说错了话?”顾怀谨赶紧顺着台阶往下爬。 啪! 筷子洒落满桌。 哼! 老板娘不屑一笑。 “你没说错,是我无能!师父说无能者狂怒,果然没错!”剑人脸上难得有了感情,却痛苦的让人心酸。 赵无回好像没说过长句一般,最后几个字,顾怀谨一个也没听清。他忙安慰道: “赵兄何至于此?我刚醒来时,四个字都说不清,你这句太长,多练练就好了。” 洛九玄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心说这是人话?不料赵无回却认认真真回道:“是该练练!” “关于秋女侠,小弟有点拙见,不知赵兄有没兴趣听听?” 顾怀谨深得家传精髓,太懂得顺势而为,这句话什么时候说,都不如眼下说好。 果然,赵无回抬起头,来了精神。 “以小弟多年经验,喜欢一个女人,不单要喜欢她的人,还要喜欢她喜欢的东西。” 赵无回秒懂,当即点了点头,他不好意思问秋月白喜欢什么,洛九玄善解人意,就帮他问了一句。 “以兄弟目前掌握的信息,秋女侠喜欢桂花,还喜欢诗词!” 顾怀谨言无不尽,他确实只知道这些。至于好穿白衣,大家都看得到;喜欢吓人,不说也罢。 “桂花吗?”赵无回喃喃道。 “还有诗词啊,赵兄!”洛九玄提醒了一句。 赵无回选择性遗忘了诗词,他想灵犀宫祖师殿门口那两棵桂花,应该是世间最好的了吧。 第四十四章 情字剑(求收藏推荐) 顾怀谨看着陷入沉思的赵无回,仿佛闻到了爱情酸腐的味道,忙借机问了秋月白的来历。赵无回心门一开,再无隐瞒。 秋月白师出药王山,是掌门代师收的徒儿,在山中辈分奇高。门中许多长老见了她,也要躬身叫声小师姑。 药王山位于吴国以东,与越国交界。吴越自古繁华之地,东陆向来毓秀之所。药王山的灵秀不仅冠绝吴国,也冠绝整个东陆。 东陆除吴越外,另有两国,一在南,为郑;二在北,为许。郑国偏安东南一隅,小而不弱,国盛民昌。许国位于大陆东北,环境恶劣,民风彪悍。 药王山医毒双绝,立派还早于灵犀宫,只因避世不出,才一直默默无闻。千年前,掌门希贤真人横空出世,大开山门,药王山才真正入了世人的眼。 希贤真人以医入道,往来于红尘,并要求弟子也入世修行。如此六百年,药王山的名声已远超曾与它齐名的丹宗。 六百年后,他的弟子象微真人接任掌门,药王山再次遁世。历四百年至今,世人又只知丹宗,不知药王山了。 赵无回说到希贤真人,顾怀谨总算有了印象,他曾看过一本《杂病论》,就是希贤所著。 书中另有提及《神仙遗论》、《鬼遗方》两书,也是其人所著,可惜只留书名,未见真容。 赵无回讲,希贤真人是五万年来青莲之后第一人。 洛九玄则讲,他已非人,世人称他为希贤真君,更有甚着,叫他希贤道君。 道中至高为道君,世间千万年来,也只出了一个青莲道君。 希贤真人四百年前坐化,临终前嘱托弟子,说这一世有一人未能等到,叫他往后留意,若有人三才三光,便代师收徒。 何谓三才三光? 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 秋月白出生之时,天现异象,日出东方,而星月不退,是为三光。 又因她灵气独聚,刚一出生,母死父亡。母为地,父为天,三才便独剩了她一人。 “也是够惨的。”顾怀谨听完,不由感叹了句。 赵无回默不作声,洛九玄则好意提醒,“这话千万别让秋月白听到,她最恨别人说她惨!” 他是学了乖,再不敢喊秋小白。 顾怀谨拱手承情,又继续问道:“赵兄又是怎么跟秋女侠有了瓜葛?” “我少年成名,靠一副剑心,通悟剑阁玉碎楼中九十八道剑意,只有一道情字剑至今未悟。 师父、师叔都解不了我的惑,因为他们也不懂。直到一天,有个莫名其妙的男人闯入剑阁,骂骂咧咧非要见我师父。 我见他出言不逊,便动手相阻。谁曾想,他只笑嘻嘻站着,任我怎么出剑,都伤他不到。 莽字剑力可劈山,却断不了他一根发丝;劫字剑剑出如雷,最是伤神,却褪不去他一丝笑意。 我连出九十八剑,未能伤他一根汗毛。 那人即不怪我,也没有丝毫轻视,只是收起笑容,叹了口气,说可惜没有情字剑,人间除情,还有何物可以伤我? 后来,还是师父出了面,借我背上无锋,燃尽千年寿元,才杀了那人。 那个莫名其妙的人临死前,又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东方晞微,北方无回,南方归海,西方藏云。老子终于全解了,青莲老儿算个刀啊!’ 这句话我当时没能明白,师父看破不说破,只叫我出门向东,自求机缘。 我一人一剑走了三年,进到药王山,才知道晞微是秋姑娘的道号。 我见她第一眼,就知道情字剑再难悟通。索性就另辟蹊径,想要集齐归元九剑,碎了这茫茫虚空。” 赵无回啰啰嗦嗦一大段,虽说口齿清晰了不少,还是没能说清他跟秋月白有什么瓜葛。 顾怀谨急道:“赵兄,你跟秋女侠,难不成只有那一眼的瓜葛,就没点英雄救美的桥段?” 赵无回腼腆一笑,说道:“那倒不是,我带着掌门信物前去拜山,象微真人诸事操劳,无暇顾我,都是秋姑娘负责招待。我在山中待了三年,秋姑娘便陪了我三年。” “赵兄英姿勃发,秋女侠巾帼豪杰,两厢见好,不正是一段天赐良缘?”顾怀谨笑道。 “那时,我也这般想法,甚至请了师叔前来保媒。谁能想,秋姑娘竟不惜自残相拒,若非师叔手快,她那张脸全要毁了。”赵无回长叹口气,脸色难看至极。 “难怪秋女侠一直头戴帷帽,原来是要遮瑕。不过这点皮外伤,药王山中还会治不了?” “以她的本事,这点伤不过呼吸即愈。然而这些年过去,她还是以帽遮脸,想来是要我彻底死心。” “看样子,赵兄仍未死心!” “虽未死心,却不敢奢想再与她相伴,我只想换她十八年前的一笑天清。”赵无回苦笑道。 洛九玄看着他,难得的同病相怜,开口说了句:“赵蛮子今日之想,与兄弟何等相似。” 赵蛮子一词,不单指赵无回。大陆十国中有九国都称呼赵人为蛮子,称呼赵国皇族则是赵蛮子。 往年若是听到此话,赵无回必然拔剑相向,此时听了竟觉几分亲切。 他笑了笑,骂还一句:“娘娘腔!” 顾怀谨望着两个憨货,心里竟然升起几分得意。瞧瞧吧,英雄难过美人关,还是老子自在,早早的定亲,哪用想什么情啊爱啊? 这么一想,忽觉梅如雪竟然不错,起码名字好听。雪是水中精,想来人也是温柔如水。 一壶粗茶喝了两个时辰,小二加了八次水,提了三次换茶,顾怀谨只当没听到,愣是把一撮茶末喝得再无一丝茶味。 临别之际,赵无回主动说了句:“藏云谷不日将有大事,顾兄若无他事,还是闭门不出为好。” “就这几日了吗?”顾怀谨紧忙问道。 赵无回点了点头,缓缓去了。 洛九玄叹口气,也随他而去。 顾怀谨出门望天,忽然猛一拍头,该死的黄满牙还在揽月楼! 第四十五章 楚人玉九秋 他现在可不想去揽月楼,一来怕付嫖资,二来又怕遇到黑衣女。 倒不如去趟万法楼撞撞运气,说不定玉掌柜消了气,能让他再进一次呢。 那几本书搅得他心痒难耐,若不弄个清楚,往后总是个心病。 绕了半圈来到万法楼,见玉掌柜还如往常一样,正眯着眼打盹。 店里站着三人,盘坐两人,对比其他店铺人来人往,仍显得十分冷清。 顾怀谨蹑手蹑脚,准备绕过玉掌柜,不告而入。哪想姓玉的睡梦中猛一抬脚,险些绊了他一个狗吃屎。 “玉掌柜,多日不见,向来可好?”顾怀谨觍着脸笑道。 “向来都好,唯独今日不好。”玉掌柜眼皮不抬,懒懒回了一句。 “之前多有得罪,玉掌柜大人大量,就饶了晚辈吧。”顾怀谨深鞠一躬,以表歉意。 “老子像大量之人吗?” “不像!”顾怀谨无奈,只能转身回走。 刚走出两步,就听玉掌柜在身后喊了一句:“七日后,若老子未回,这些书都归你了。” 顾怀谨转身问道:“前辈也要进藏云谷?” “少管闲事!你是读书人,就该著作等身,若有一日提笔,记得多写个名字,楚人玉九秋。” “你是楚人?” 顾怀谨心中诧异至极,楚国灭了两千余年,竟还有人自称楚人。 玉掌柜抬起眼皮,看了看天,见暮色正好,不禁吟道: “煮酒烧红叶,暮色伴山翁。风雨梅花梦,云雪照刀弓。” 吟完,舔了舔嘴唇,可惜没酒! 顾怀谨是行里人,一首诗听下来,只觉英雄迟暮,凄凉满天,顿时再鞠一躬,说道: “我记下了,楚人玉九秋,著诗一首,可传万世。” 玉掌柜哈哈大笑,直到笑出眼泪,才开口说道: “书生就是书生,一首诗如何流传万世? 记好了! 庆和三十二年秋,楚人玉九秋指分藏云谷,毁天地五万年山水之气,破人间三万载权势格局!” 顾怀谨心里惊涛骇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再鞠一躬,转身就走。 “慢走!”玉九秋又来一句。 顾怀谨只得慌忙转身,听他吩咐。 “这个小玩意,得来有些年头,替我转交吧。吃了她许多年酒,权当酒资了。” 玉九秋说完,抛出一件女人穿的小衣,正落在顾怀谨怀里。 顾怀谨皱了皱鼻头,心说好重的脂粉气,像是刚从女人身上扒下来的一般。 “哈!拿错了。”玉九秋老脸一红,又抛出一件甲衣,还是女人式样。 顾怀谨抛回小衣,揣好甲衣,再不多留,直奔赌坊而去。 赌坊门口,黑衣女子仍在,摊位上的灵草矿石还是原样,一个也未见少。 顾怀谨看了一眼标价,心说这女人想钱想疯了,这个价格能卖出去才怪。 他不敢多待,只将甲衣双手奉上,说清缘由,慌忙拱手告辞。 女子接过,随手扔在一边,温声道:“藏云谷大事将近,九少爷还是少出门为好。” “多谢前辈指点!”顾怀谨作揖致谢。 今天真背,他想,鞠了一天躬! “腊月将近,希望那时,九少爷能放我进山,喝杯喜酒。”女子似笑非笑。 “一定一定!”顾怀谨说罢,红着脸走了。 “真希望能活到那时!” 女子呢喃了一句,可惜九少爷已走得远了。 顾怀谨回到山门时,太阳已然落山,满月正缓缓升起,头顶那片星云也逐渐有了模样。 “九少爷,当心呐!”门房葛正提醒了一句。 顾怀谨心里大惊,葛正也有问题?他是葛通的大伯,葛远的父亲,那么姓葛的一大家子都有问题? 鞠躬吧,他想,反正也不差这一个。 九少爷鞠了躬离开,葛正心说读书人就是知礼,回去得好好教育孙子,让他多向九少爷学习。 顾怀谨心里想着事情,闷头慢走,没上几个台阶,就听有人说话:“九少爷,吃好了?” 九少爷一个激灵,见前面一袭白衣,心说原来葛正是叫他当心秋月白,忙挤出笑脸问安:“秋女侠好!” “九少爷好本事呐,没几日的功夫,就能跟赵无回、洛九玄称兄道弟了!” 秋月白先顾怀谨一步,边走边说。 “都是两位兄台平易近人,在下能有什么本事?”顾怀谨笑道。 “我看那两个,一个痴,一个傻,都不如九少爷呢。”秋月白咯咯笑道。 她笑的好冷,顾怀谨不禁打了个哆嗦,壮着胆子问道: “我与仙子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仙子何苦为难于我?” 秋月白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看着顾怀谨,轻声道:“世间事,哪有这么些缘由?” “你不会喜欢我吧?”顾怀谨大惊失色。 整个灵云山的气温暴跌,就连山顶的顾志昌都打了个哆嗦。 “哈,开个玩笑。”顾怀谨一脚踩空,差点跌倒。 “一点都不好笑!” 秋月白继续前行,温度也随之升高。 “你找错人了,赵无回、洛九玄护不住你灵云山。” “那该找谁?”顾怀谨追问道。 “白玉楼!” “又是女的?”顾怀谨说罢直想抽自己两耳刮子。 果然,气温又降了下来。 “你看不起女人?” “岂敢岂敢!我只是没听过此人。” “没听过也很正常!白玉楼是灵犀宫掌门大弟子,修为却差的离谱。” “怎么个离谱法?” “他八岁筑基,八十岁还在筑基,而今八百岁依然是筑基。” “筑基能活八百岁也很高明。” “非他高明,是他师父高明,每过百年便要为他续命一次。” 顾怀谨心想,你师父更高明,死了四百年还能收你为徒。 “如果来得及,明日去找他。有他出面,可保灵云山万无一失。” “只怕他高高在上,未必会搭理我。”顾怀谨为难道。 “他是个老好人,有求必应。”秋月白难得笑了一次。 气温骤暖,清风徐来。 顾怀谨忽然很想看看帷帽下是怎样一副笑脸,能当得起一笑天清! 一路再无他话,二人来到演武场,秋月白抬头看天,说道: “若我此去不回,转告我掌门师兄,叫他开了山门,入世行医去吧。” “秋女侠既有预感,藏云谷就别去了吧?”顾怀谨劝道。 “该来的躲不掉,该去的也逃不了,世间事,总归无奈居多。” 顾怀谨烦闷难当,心说一个个的,装什么孙子?爱死不死! 老子大闭山门,再不行,就躲到崖底。 “九少爷再为我念首诗吧!”秋月白轻声道。 “红颜薄命的吗?”九少爷呛了一句。 第四十六章 藏云分(上)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顾怀谨站立山顶,望着皎皎明月,一夜未眠,陪他一起的还有顾家四十三道墓碑。 下半夜开始,西边陆续传来动物的吼声,还有另外一些凄厉的叫声。顾怀谨分辨不出,就把这类声音统一称为鬼叫。 灵云坊里窜出一道道流光急速西去,散在边山,与那些吼叫声纠缠一起,此起彼伏。 轰隆隆! 漆黑的藏云谷动起来了,像一条黑色的巨蟒自西向东不停摆动,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动物的吼声不知是被声浪压了下去,还是被修士杀了下去,眼下伴着声浪的只有鬼叫连连。 砰! 一道声响在头顶炸起,顾怀谨吓了一跳,抬眼看,就见一只巨大的灰蝙蝠撞上了护山大阵。 蝙蝠张开双翼足有一丈来长,爪如鹰,嘴似鳄,脑袋灰突突的,竟有些像人。 它像是发了疯,左冲右撞,一次次往大阵上生扑。 唰! 一道剑光劈来,蝙蝠一分为二,湛蓝色的血液透过大阵,洒满了整座山头。 随剑光而来的是一位蓝袍青年,顾怀谨冲他拱手施礼,青年点头还礼,卷起蝙蝠尸体,闪身不见了踪影。 蝙蝠血入泥土,竟化作了灵气,不大会功夫,山头灵气已浓郁如雨。 “这是鬼头蝠,快要化形了。”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顾怀谨回身见是三爷爷,紧忙躬身请安。 顾定云摆了摆手,问道:“秋姑娘去了?” “孙儿劝不住她。” “无妨!” “她临行前叫孙儿去求白玉楼,眼下也来不及啦。” “福祸天定,生死由命,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顾怀谨听他话里有话,忙问道:“三爷爷早知今日?” “灵云坊里有几位,提早了二十年料定今日,爷爷我提前个两三年,那也算不得什么。” 顾定云目视藏云谷,轻轻笑道。 “三爷爷认得玉九秋?” “玉楚人以指代剑,连碎剑阁九峰十八障,留下九十九道惊天剑意,世人有谁不知?” “嘿!楚人玉九秋,可不就是玉楚人吗?” 顾怀谨自嘲一笑,玉九秋没什么名头,玉楚人的名头可就大了。 剑阁玉碎楼就是为他建的,赵无回学的也是人家的剑意。 “两千年前,楚霸西南。是赵人驱兵南下,三年不封刀,直杀的再无一人敢称楚人。” 顾定云声音沉稳厚重,缓缓说来,像是抚去了历史的尘埃,揭出了血淋淋的真相。 “玉楚人无兵无甲,仅凭血肉之躯,横入赵国,从东杀到西,从南杀到北,杀得厌了,才去到剑阁。 据说当日,剑阁弟子全部出列,夹道相迎,就连掌门执的也是弟子礼。 剑阁上下万余人,眼看着他毁九峰,破十八障。人活至此,玉楚人已然无敌。” “大丈夫自当如此!”顾怀谨面露仰慕。 “不是所有人都能活成玉楚人,咱们守好这片土地就不算白活。” 顾怀谨躬身受教。 “你有你的想法,这一劫过去,随你去哪!”顾定云笑道。 “结了婚再去不迟,开枝散叶,孙儿不敢或忘!” 顾定云盯着藏云谷,久久才说了一句,“梅家躲不过这一劫!” 顾怀谨大惊失色,急道:“这可是三爷爷亲口应下的亲事!” “是我应下的没错,梅青玄来求我,只是想借这个亲家的名头,给他梅家留个根。” “其他人呢?” “梅青玄姜老弥辣,三个儿子虽都是凡根,却个个雄心壮志。至于如雪,更是个好孩子。可惜,这些人都活不了。唯一能活的,只有如宝。” 顾定云说的平静,顾怀谨心里却像打翻了调味罐,说不出什么滋味。 “还没见过她吧?” 顾怀谨点了点头。 “没见过就好,省得伤感。” 顾定云说得轻松,伤不伤感,对于书生来说,跟见没见过面没有太大关系。单妻子这个名分,就够他伤感一阵子了。 时间在西方阵阵吼声与点点流光中慢慢逝去,东方终于亮起了柔弱的日光。 太阳越升越高,而星月始终不退。 顾怀谨见那最弱的星云像是爆出了全部的光亮,只为跟日月争一争辉,不禁喃喃道: “三光齐聚,三才也留不住了吧?我还没见过一笑天清呢!” 轰! 伴着一道响彻云霄的声响,脚下的灵云山开始不停晃动。再往西看,藏云谷自西向东,裂出了一道通红的口子。 从顾怀谨的角度,只能看到一段,若从天上俯瞰,就能见长达数千里的藏云谷,一路横开,全都通红一片。 在顾怀谨看不见的远方,有一座光秃秃的山峰,楚人玉九秋正眯着眼打盹,右手中指还保持着弹射的姿势,看起来很没礼貌。 他的呼吸似有似无,嘴里喃喃自语:“黄七甲,你欠老子一笼包子。” 念过两遍,彻底没了呼吸! 这个面相猥琐的书店掌柜,从头至尾连个声响都没发出,只是屈指一弹,带着他毕生修为,就此两分了被青莲道人誉为藏云的大谷! 赵无回不知从何处而来,一步即至,弯下了从未弯过的如剑一般的脊梁,大声说道: “赵人无回,谨代剑阁一万三千名弟子,赵国两千七百万子民,给先生送行!” 说罢,一剑劈出,九十八道剑意一浪接着一浪,直奔藏云谷而去。 红色的口子越开越大,边山慢慢的一分为二,南入海,北归陆。 玄剑宗立了三千年的大阵,在山体剧烈的振动下,土崩瓦解。北边的凌霄宗更惨,七座主峰一个也未能保住,全都从中断裂。 灵云山只是边山支脉,位置并不在山体移动的范围内,此时也是山崩地裂。一座座院落开裂倒塌,一寸寸灵田挤压变形。 半山腰开始,拱得拱,陷得陷,就连植于山内的灵脉也四散外溢。没了灵脉支撑,大阵再无作用,灵云山彻底暴露在外。 好在顾家人反应够快,男女老幼迅速集中在了演武场,只等着家主指示。 顾怀谨站在山顶,离着演武场不过数十丈,来回数了三遍,都没看到十七弟唯谨,不禁惊道:“小十七不在!” 第四十七章 藏云分(中) “各人自有机缘,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 顾定云难得叹了口气,说明重瞳儿小十七确实不在他谋定之中。 边山的震荡一直持续到正午,星月也在那时彻底退去。原本只有三五里宽的藏云谷,一直裂至百里。 谷中溢出的红雾带着剧毒,所至之处,血肉不存,草木皆枯。半天的功夫,峡谷两侧又百里,全都枯黄一片。 灵云山西侧不远的山沟沟里,也已开始枯黄,若给红雾蔓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星月退去的一刹,峡谷正中又爆发出一道耀眼刺目的强光,眨眼覆盖了整座边山。 那些四散而出的红雾,经强光一照,瞬间化作虚无。 数万年来光照不进、雨泼不入的藏云谷,终于揭去了神秘的面纱,干干净净的展露在了世人面前。 这一刻,向来多雾的西南边山,地朗天清! 原来,有些人只要一个名字,就足够让人记忆一生。指分藏云的玉楚人,一笑天清的秋月白,九少爷遥望边山,泪眼朦胧。 梅如雪,九少爷第一次主动想起这个名字,她会活着吗? 梅家牵连太深,余墨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可梅如雪何其无辜。 还有那个可爱的小丫头如露,她不过十二三岁,又能起什么作用? 得做点什么!九少爷心想。 他向顾定云深鞠一躬,转身就走。顾定云再叹口气,并不阻拦。 黄满牙难得起了个早,半夜开始就守在路旁,眼见九少爷行色匆匆,忙跟上问道: “少爷,此去何为?” 用的竟是戏腔,像是刚从揽月楼学来的。 “满牙,要说人话啊。好好的一句金戈铁马,偏被你唱的痞气十足!” 顾怀谨脚下不停,黄满牙比他矮了一截,只能小跑跟上。 “少爷说得是啊,俺老黄也觉得味道不足。想那无月姑娘一句:上将军,此去何为?直把人唱得热血沸腾,杀意满腔。” “无月很美吗?”顾怀谨随口搭了一句。 “说美就俗了!”黄满牙乐呵呵道。 “满牙,你很懂啊?” “略懂略懂!”黄满牙满脸羞涩。 两人飞快下了山,直奔灵云坊而去。 “少爷不去藏云谷?”黄满牙奇道。 “先去探探底!” 到了灵云坊,竟有大半的商铺人去楼空。揽月楼没人,知味斋没人,裁缝铺也没人。 幸好六哥还在,顾怀谨冲进赌坊,见面就说:“坊里去了哪些人,六哥给我列个单子,越详细越好。” 顾纯谨掏出一本崭新的册子,说道:“三爷爷早就交代过了,我正准备送去呢。” 三爷爷料事如神,顾怀谨道了声好,紧忙抢过册子,仔细看了一遍。 册子很厚,又都是蝇头小楷,即便他一目十行,也足足看了半个时辰。 册子里详细记录了离开灵云坊的五十七家商铺,包括店内人员,身高相貌,已经确定的来历,有可能的来历。 最详细的当属揽月楼,从老鸨到丫鬟,从掌柜到小二,从无月到明月。但凡能打听到的,无一不记录在册。 就连有人醉了酒,说某某明月爱穿什么颜色的内衣,也记录的详详细细。 看来看去,反数头牌无月的记录最少,仅有一句:眉心有痣,英气勃发! “听说无月善舞,为何不曾记录?”顾怀谨不解道。 “六哥无能,不敢想她。”八个字尚未说完,顾纯谨已满脸通红。 “不怪你无能,怪她穿的太多!”黄满牙嘿嘿笑道。 除了顾怀谨,黄满牙称呼其他顾家人,要么直呼其名,要么叫行号。 顾纯谨面上更红,顾怀谨却不理他,只自顾自说道:“知味斋菜经南北,果然也有问题。” “老板娘风风火火的,是个人物!”顾纯谨赶紧跟了一句,以图尽快脱离无月这个话题。 “啧啧,那小身段,是个妙人!” 黄满牙呲出满嘴黄牙,笑得猥琐极了。 “满牙,认识?”顾怀谨奇道。 “不熟!” “认识就行,说说。” “早三十年前,我家老爷还活着时,不语嘴贱,终于浪出了事,被人追至家门,追他的就是这小娘们。”黄满牙一脸的幸灾乐祸。 “没了?” “这娘们得理不饶人,哪里肯完?不语躲在老爷身后,连个屁都不敢放。最后,还是老爷咬牙赔了两把好刀,才算了事。” 遥远的齐国国都,一位白衣男子正拧眉遥望齐王宫,出神之际,忽然打了个喷嚏,张嘴就骂:“呸!谁骂老子?” 他想了想,嘿嘿笑道:“狗日的黄满牙,一定是他!看老子不拆了他满嘴黄牙。” 他凝目远眺,很是忧伤,因为玉楚人死了。老爷说,玉楚人一死,他就天下无敌了。 可无敌并没什么自在,他还是他,走到哪都被人当成骗子。 老子都无敌了,吃你一顿饭怎么啦,用得着追我三条街?他心里很不爽。 听说齐王宫里的美味甲于天下,满字三兄弟指定没吃过,得想个办法赖上他们。 “左太冲,黄不语但求一败!” 他冲齐王宫大吼一声,前面没加天下无敌,他觉得那样很没范,更像个骗子。 但求一败,这样就很好,就不信左老杂毛没点脾气!他努力回想着老爷的身姿,胸膛越挺越直。 但求一败的黄不语并不知道,他的伟岸身姿在黄满牙嘴里,竟变成了猥琐、弱小、可怜巴巴、没二两肉等等。 黄满牙说起黄不语就叨叨没完,说他们兄弟仨每日吃香的喝辣的,黄不语只能眼巴巴看着,连口汤都喝不上。 怪不得黄不语成天的坑蒙拐骗,原来都是被逼的,顾家兄弟心想,这家伙是受了多大委屈! 三十年前,黄不语再次行骗,撞上了尚在齐国梅州的知味斋老板娘,被人家两把菜刀追到家门。 可怜的书童说自己不过喝了两碗汤,吃了三斤肉而已。 黄满牙却照着老板娘的口吻,学得有模有样,说他不单骗吃骗喝,还出言不逊,调戏了人家。 手持两把菜刀的老板娘,连个名姓都没有,但顾怀谨知道,这是个狠人,起码昨日压过了赵无回。 那些筷子落地时,散的太厉害,绝不是剑人的本意。 轰隆隆隆!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顾怀谨闪身出了赌坊,再往西看,就见极远处,霞光自山中迸发,染了大半个天空。 “六哥,借剑一用。” 第四十八章 藏云分(下) 顾怀谨是从灵云山西北方向斜着进入的藏云谷,这里直线最短。 九少爷脚踩四象步,虽不能一跃百丈,但手脚并用,爬高上低还真不在话下。 藏云谷底一片混乱,巨大的山体移动造成了熔岩的喷发,也导致了暗河的断裂,山体滑坡更是随处可见。 以顾怀谨的视力,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就有两处熔洞一直向外溢浆。 暗河里冰冷的河水越涌越凶,与这些岩浆不停交汇蒸发,慢慢的又将藏云谷变得雾气腾腾。 河水富含灵质,这些蒸腾出的雾气,灵元十足。 顾怀谨深吸口气,沿着刚刚形成的溪流安步前行,他的目光一直关注西方,那里的霞光越发耀眼。 “少爷,当心!” 伴着黄满牙的一声大喊,斜刺里冲出一条灰影,看清了才知,竟是条丈长的怪蛇。 蛇头正中一只竖瞳,滚圆的肉身生有双翼,翼下另生四足,看起来怪异无比。 怪蛇一击不中,空中急转,再次杀来。 顾怀谨脚下不动,连刺三剑,一剑未完,一剑又至。 这是第一版三分剑术,剑留三分,回旋有余。第二版又有不同,剑出三分,无休无止。 从知道书店掌柜是玉楚人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为何每版书中皆有不同。 玉楚人无敌人间,心中哪还有招?他又不想一身本事失传,才开了个破店,以图有缘。 他自己一步步走来,自然也是从有招到无招,谁又能初学就随心而发? 拿三分剑术来讲,初学者剑留三分才好灵动回旋;熟练之后,只出三分,更易形成剑势,循环不止。 待入化境,若只出一分便可制敌,那这剑法大可叫做一分剑术。 现在想想,玉楚人对自己冷言冷语,对那黑衣女子却是苦口婆心,告诫她看过的不准再看,就是怕她根基不牢。 只是这些得道高人,讲的是闭口缘,能不说破的,绝不说破! 但他说过一个极为关键的词,七日!也就是说,藏云谷的动荡仅有七日,七日后天下格局必将大乱。 玉楚人高得不能再高,他留下的剑术自然不俗。顾怀谨只用了初学者的七分剑,三剑过去,怪蛇的独瞳已然稀碎。 怪蛇毁了独眼,凶性更猛,口手并用,就要生扑了顾怀谨。岂料黄满牙身子一晃,竟先生扑了它。 顾怀谨后退两步,见黄满牙如同地痞打架一般,骑在怪蛇背上,一双枯瘦的老手紧紧勒住七寸,三两息功夫,就把怪蛇掐断了气。 “云生蛇,俺老黄平生也只吃过一次。”黄满牙气喘吁吁道。 顾怀谨取下储物袋递给他,说道:“这么大的个,不团起来怕是装不下去。” “不用,看俺老黄袖里乾坤!” 黄满牙说罢,一挥袍袖,一丈多长的怪蛇果然消失不见。 顾怀谨满脸敬色,竖了个大拇指,笑道:“这本事不赖,跟你老爷学的?” “跟不语换的,老爷教会他就已经很不耐烦,哪有功夫再教俺们?” “说来说去,还未请教你家老爷尊姓大名?” “真名叫什么,俺们兄弟也不知道,只知道老爷有个诨名,叫黄七甲。” 黄七甲?顾怀谨晃了晃脑袋,他读过的书中,还真没一本记过此人。 一路行去,接二连三遇到许多奇奇怪怪的生物,有头顶生角的蟾蜍,有背上生翼的蛮牛,还有眼如灯笼的锦鱼。 顾怀谨寸功未立,倒是黄满牙来者不拒,扑上去就是一通老拳,打死了全都收入袖中。 他心里已然盘算了上百种吃法,就连蟾蜍是该油炸还是清蒸,都跟九少爷讨论了一番。 九少爷虽不至于闻风丧胆,却也听得忐忑不安。 终于,一个酷似屎壳郎的斗大生物被黄满牙收入袖中后,九少爷再忍不住,问道:“满牙,这玩意真能吃?” “少爷,你这就不懂了。这玩意看着闹心,却有个大气的名字,叫做地魂兽。” “我知道啊,它还有个名字,叫尸甲兽,专以腐尸为食。” 黄满牙见没唬住九少爷,不禁一愣,干笑道:“是挺恶心!”说罢,便将尸甲兽扔得老远。 “别扔啊!”顾怀谨急道。 “少爷要吃?” “吃你个头!它那身甲不错,拿出去能卖不少灵石。” 黄满牙对灵石没有概念,只哦了一声,虚空一抓,又将尸甲兽收入袖中。 “带这么多不累吗?”顾怀谨又有些好奇。 “累!”黄满牙叹了口气。 “不影响打架吧?” 现在全要靠他,顾怀谨不得不担心。 “打不过赵无回,揍那个余墨还绰绰有余。”黄满牙心里明白着呢。 “那就好!” “往死里揍吗?” “往死里揍!” 顾怀谨很是后悔,初次见面,就应该叫黄满牙揍他。 当时太多顾虑,根本不敢多想。此时藏云大乱,只要做的隐秘,揍死了也就揍死了。 药王山不比你合欢谷势大?秋月白还不是说死就死! 当然,如果能嫁祸到别人身上,那是最好。他已有了草案,揽月楼就是最好的嫁祸对象,这两伙人眉来眼去,都不是什么好鸟! 西边的霞光越来越亮,山间的震动再次频发,一道道流光极速西掠,顾怀谨依旧不急不缓,边走边看。 他虽说不会凌空飞度,也无法御剑飞行,但运起四象步,跑的也不算慢。 可他知道,想要在往后七天内生存下来,并尽可能的救下想救之人,就必须沉得住气。 走至深夜,黄满牙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不禁叫道:“少爷,吃了饭再走不迟。” 顾怀谨点了点头,就在暗河水刚刚冲出的小溪旁盘坐下来,取出干粮,分出一半。 黄满牙大摇其头,扔出一堆奇形怪状的兽尸,挑了半天,还属云生蛇最肥。 随即清洗退皮,捡了半根浮木,就地架柴生火,烧烤起来。 他那袖中,五花八门,竟然什么调料都有。 顾怀谨啧啧称奇,不由笑道:“满牙,你不是只会吃吗?几时学会了做?” “八姑娘瞧不起人,俺老黄非叫她好好看看。” “八妹刀子嘴豆腐心,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俺老黄铁打的汉子,哪能叫个小丫头瞧不起?”黄满牙一脸正经,说的底气十足。 第四十九章 邢妈妈 许是久吃成厨,黄满牙的手艺竟然不错,顾怀谨也跟着吃了一大块。 蛇肉微腥,肉质也有点粗糙,但入到腹中,很快就化作磅礴的灵元。不过斤把肉,竟补满了半天消耗,比吃药来得还快。 “少爷,多吃点,看你瘦的!”黄满牙呲牙咧嘴,边吃边说。 顾怀谨其实不瘦,自打练了星空诀,身子已比往年壮实许多。 这段时日,又是四象指,又是三分剑,早练的肌肉满布。 倒是黄满牙自己,每日里胡吃海喝,依然瘦骨嶙峋。 “吃不下了,剩下的收起来,够咱俩吃几天的。”顾怀谨笑道。 “我教你一套食补的法子,这点肉算个什么!” 黄满牙叨叨叨叨,念了半刻来钟,说出一篇以食进补的修行功法。 顾怀谨听得匪夷所思,不禁又切下一块蛇肉,强吞下去。 肉入腹中,再按食补之法炼化,过不大会,饱胀感果然消失。 顾怀谨好奇心起,黄满牙正常发挥,一少一老竟真把一只数白斤的肥蛇吃的一干二净。 “少爷,感觉如何?” “看着没长什么,力气却大了许多,怪哉怪哉!” 顾怀谨说罢,疾刺一剑,正中扔在一旁的尸甲兽。虽仍未能刺穿,却在甲身上戳出一道痕迹。起初杀它时,连刺九剑,却只见火星四射,未见一丝伤痕。 谷地往上十几丈,尽是蒸腾出的雾气,却挡不住西边越发璀璨的霞光,只把它修饰的如梦似幻。 霞光往西百里,有一群人也如顾怀谨、黄满牙一般,正架柴烧烤。 当中盘坐的老人,正是曾与顾怀谨有过一面之缘的梅家老太爷,梅青玄。 烧火的是二儿子梅映泉,烤肉的是小儿子梅映潭。 大儿子梅映酒陪着父亲,旁边轮椅上坐着一个男孩,八九岁上下,双眉大开,两眼无神。 男孩轮椅后,还站着一位十二三岁的女孩,是最小的丫头梅如露。 “爹,姓余的带着如雪去了那么久,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老大梅映酒开口问道。 “那处洞口只有为父知道,没进去前,他不会伤害如雪的。” “眼下山势大变,怕是找不到了。”梅映酒不安道。 “放心,山体南北移动,谷底深度未变,爹有把握。”梅青玄笑道。 他脖子上一直挂着一枚桃核,三个儿子身上本来也各有一枚,后来种在了院中。 这些年竭力培养,终于开花结果,每三年可得十二枚灵桃。 这些新得的桃子虽不如起先四颗,却也能补气安神,滋血壮髓,是以宝贝的很。 如宝遍吸灵植,梅老太爷都没舍得毁了那三棵桃树,一直让他离得远远的。 “走了!”梅青玄深出口气,忽然来了一句。 除了梅家爷四个,没人知道桃核另有妙用。他们手段不济,做不成法宝,只能随身佩戴。 戴在身上的桃核自有一层结界,一遇神识探查,核心便开始发热。 刚刚梅家父子故意攀扯,就是因为有人一直监视,他们知道,那人就是合欢谷首徒余墨。 兄弟仨急速围到父亲身边,等着老爷子发话。这一次,梅家生死存亡,皆在一念之间。如露见状,也围了上来。 “那里我布了七十二枚桃核,当爹的先走一步,你们兄弟跟上。露丫头把小宝送进洞口,是生是死,就看你俩的造化了。” 面对生死存亡,梅老太爷的处置,简单的不能再简单,这和顾家灵云山一战完全不同。 顾家有四十三位族人不惜性命,有顾定云运筹帷幄,关键还有那无休无止的八极归流阵。 至于八极归流阵从何学来,顾定云一直三缄其口,但梅青玄知道,那必然是拿命换来的。 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柳太傅总理梁国事务,没道理不知道,却能视而不见。这就说明,八极归流阵来得正大光明,太傅也没有理由强行收回。 梅青玄有意无意漏掉了三丫头如雪,梅映酒作为父亲,也只当没听见。 老二梅映泉看看父亲,又瞅瞅兄弟,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他平常沉默寡言,在兄弟当中存在感不强,既不如大哥会经营,又不如三弟善交友。 他并不怕死,五岁之后的命都是白捡的,白活了五十年,还有什么不知足? 三个女儿都已嫁人,虽不富足,却也无忧,还有什么放不下? 他其实心疼大哥,这个五十七岁就老态毕现的长兄操劳一生,一辈子察言观色,卑躬屈膝。老来得子本该欢喜,奈何又是个傻儿。 他也心疼三弟,看着像个泼皮,实则内心细腻,最会疼人。三兄弟家中的孩子,数他家的最知礼,最孝顺。 泼皮又岂是他的本意,梅家是修真家族不假,但往来的多是凡人,若没个强势的兄弟,鸡毛蒜皮的事情谁来解决? 靠大哥,他忙着经营,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靠自己,家被人占了,也难讨回一分道理! 好在,桃核要以鲜血浇灌,自己生的最胖,想来能比兄弟多几两热血。 死吧,但愿能起点作用,他想。姓余的欺人太甚,能拉上他,真不算白死! 梅家靠不了别人,也拿不出鬼神难测的计谋,唯一能靠的就是仙人所赐的,一直不为外人了解的,一枚枚小小的桃核。 梅青玄看了看痴傻的孙子,又摸了摸心口的桃核,心说,这辈子值了! 霞光近前,洛九玄正持卷凝目,泼墨挥毫。 现在数他离得最近,在他身后则是一众女人,排头一个徐娘半老,美艳不减,正是揽月楼的老鸨妈妈。 “洛公子,咱们可是一家,姑娘们还得靠您护持。” 老鸨说话时,总喜欢挥动手上的丝巾,香味过重,就连玉楚人都消受不了,更何况是洛九玄。 他哼了哼鼻子,笑道:“邢妈妈说的哪里话?我开平书院跟你望月楼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揽月楼是客来客往的青楼妓院,望月楼却是人见人怕的地下豪盟。 “吆!看公子说的。你在我揽月楼顶站了半个多月,姑娘们每日看你,脖子可都落下毛病了。”邢妈妈嗔笑道。 这都能扯上关系?洛九玄皱了皱眉,心说灵云坊里数你家最高,老子要画画,不站那站哪? “邢妈妈的手段,家师念叨了许久,就连无月姑娘,也有许多同窗成天仰慕。 邢妈妈若不嫌弃,改日我叫上书院师徒,一起拜访?” 呸!邢妈妈心说,敢拿书院吓人?老娘惹不起他玉楚人,还惹不起你一个破落书院? 来就来!老娘早不看惯那些糟老头子,成天的之乎者也,变着法的搬弄是非! 第五十章 兄台,在生闷气? 邢妈妈心里这么想,面上却笑意不减,说道:“那是再好不过,家姐早几年还说向几位老夫子讨教讨教呢!” 呵!邢红玉都搬出来了,洛九玄心说,望月楼这次是志在必得! 望月楼是邢红玉一手所创,经营不过三百年,已是大陆十国数一数二的地下势力。 驯养死士,埋伏眼线,经营消息,开设豪局。 参与暗杀,也负责保护。开设妓院,也渗入军中。经营人间,也北入妖族。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望月楼办不到的。只有你出不起价的,没有望月楼里买不来的。 许是羽翼渐丰,望月楼近些年,已由地下转至地上。 世家大宗也不避讳,纷纷成了它的座上宾,就连各国皇室,许多办不到或者不方便办的事,也交由他们来办。 月临人自老,望月更长生!洛九玄想了想,还是挤出笑脸,拱手说道:“邢楼主近来安好?” “一大堆糟心的事,哪里好得了?你瞅瞅,这一张张嘴,哪个不得伺候好?咱姐们就是下贱的命,活该一辈子操心!” 邢妈妈闺名红妆,说起话来却大大咧咧,毫不娇羞,说着说着竟先把自己感动了,硬是挤出了两滴泪珠。 赵无回个王八蛋呢,望月楼是你赵国的,真算一家,那也是你俩一家!洛九玄弄不过邢红妆,就把气撒在了赵无回身上。 他深吸口气,笑道:“你家小王爷赵无回离得不远,有他护着,妹妹们定然无恙。” “别提他,提起来就来气。”,邢红妆话未说完,一把拽出身后的姑娘,破着嗓子喊道: “这个贱骨头,死乞白赖跟着他,从赵国追到吴国,又从吴国追到梁国,姓赵的看她一眼了吗?” 那姑娘眉心有痣,英气勃发,正是揽月楼的头牌无月。 洛九玄明知她十句话里八句不能信,眼下却无可奈何,只能略一点头,冲无月问了声好! “妈妈,都是女儿命苦,怪不得无回!”无月轻声道。 真能演!你俩去找赵蛮子演,盯着我干嘛?老子真是倒霉!洛九玄烦闷难当。 倒霉的洛九玄不知道,赵无回也很倒霉。 他没能拦住秋月白天清一爆,眼看着她化作点点流光,四散而去。 他发了疯的乱追,终于迷失在错综复杂的暗道之中。一直转到深夜,流光一个未能追上,自己却再也走不出去。 暗道里茫茫多诡异的生物,见到生人,全都不要命的生扑,任他修为再高,熬到现在,也有些力不从心。 好容易杀退一波,正准备调息片刻,就见一道白影疾冲而来。 那是一条手臂大小的白蛇,虚虚渺渺的应当是个元神。 找死!剑人随手劈了一剑。 剑气一出,剑即归位,这条蛇已无生还可能。 谁曾想,疾如电掣的剑气竟被白蛇张嘴一吞,尽数咽了。 有意思!剑人站起了身,挺直了腰,准备赏它一记劫字剑。 “慢来!”后面有人喊道,气喘吁吁的,像在疾跑。 白蛇迎了上去,剑人也坐了回去。 来的是个瞎子,眼罩白布,看样子二十上下。 “兄台,多有得罪!”瞎子走上前来,拱手说道。 剑人嗯了一声,没搭话。 “小小白脾气不好,我教育了几年,都改不了它的臭脾气。子不教父之过,小小白虽不是我的孩子,却也差不多。 兄台若有怨言,只管骂我几句,我绝不还口。不过这事跟我家人无关,兄台骂我就好,请勿多加牵连!” 赵无回皱了皱眉,心说什么小小白,莫非还有小白、大白、老白不成? 他猜对了,瞎子还真有一条狗叫小白,狗的母亲叫大白,另有一匹公马叫老白,养马的马夫也叫老白。 “兄台在生闷气?这可不好!气淤于心,于修行不利,对身体也不好。时间久了,非憋出毛病不行。” 瞎子是个话唠,叨叨没完! “外面斗得凶,还是这里安全。”瞎子又来一句。 赵无回心说,老子杀了半天,前面尸骨满地,血流成河,你看不见才这么说! “小小白,你快回家,我也得赶紧回家,再不走,命就没了。”瞎子虚拍两下肩膀上的白蛇,轻声说道。 名叫小小白的白蛇,摇了摇头,不肯离开。 “也罢,我再送你一程!”瞎子叹口气,迈步又往里走。 走出两步,进了血滩。 “唉!好多血,有得受了!” 瞎子再叹一声,脚下的鲜血在叹气声中快速消失。 赵无回摸了摸剑柄,又放下手去。白蛇吐了吐芯子,像在嘲笑,又像在挑衅。 剑人砍了半天,也只往里走了不到一里。瞎子步履蹒跚,要不大会,也走了很远。 剑人心说,瞎子有门道,竟然不招怪物!盲有盲道,跟着他,说不定走得出去。 想罢,急忙起身跟上,未曾想刚走几步,旁边又扑来一堆怪物。 当下一记剑断八方,劈碎了怪物,才大喊一声:“兄台留步!” 瞎子听力好,闻言又折了回来。 “兄台想好了,要骂我一顿?”瞎子是个死心眼。 “我迷路了。” “兄台大可一剑劈开此山。”瞎子笑道。 “剑势未成。”剑人永远惜字如金! “哦,原来还要聚势!随我走吧,慢慢聚,多聚些。” “未请教?” “我姓顾,名叫唯谨,家住灵云山,排行十七!这是小小白,是我的朋友。” “顾怀谨是你九哥?” “你认识他?跟你说,九哥可了不起,他读的书,比我吃的饭都多。” “他叫我多练说话。” “是该练练,要不是我听力够好,都听不清你说些什么。” 两人边走边说,赵无回有一句没一句,顾唯谨却有说不完的话。没什么干货,大多都围绕着灵云山上下。 小白说的最多,公马老白其次,再之后是大白,小小白,五姐,九哥,八姐。 听得出来,小白在他心中地位最高,九哥只能排在白蛇之后,比五姐还差了一位。 行走间,就听唰的一声,小小白冲向了旁边一处漆黑狭小的暗道。 “跟上!” 顾唯谨话音未落,赵无回已没了踪影。 第五十一章 蛇主仆 顾唯谨其实不瞎,他只是蒙上了眼,即便如此,仍比寻常人感知的清晰。 他感知中的世界,由成千上万种颜色组成。 红色代表热,灰色代表冷,绿色是正面,黄色是负面…… 这是一套复杂而又精准的判断体系! 他能明确感知一个人的情绪变化,也能判断出一条狗的心情好坏。 他知道背剑的男人心性高傲,也知道曾有一瞬杀机毕露,但眼下,剑人没有恶意。 里面七彩斑斓的是什么?好强的气息! 颜色有点复杂,他花了两息的时间才判断出,那个未知的生物具有强烈的攻击性,而且心情极度糟糕! 完了,反应有点慢!他紧忙大喊一声:“快回来!”,随即往前跑去。 当一个人放弃外面的世界,内心的世界就无比强大,顾唯谨就是这样。 自从听了九哥的话,蒙上眼睛之后,虽然依旧怕东怕西,他却能很快建立一个固若金汤的内心世界,剑至眉间,也动摇不了! 顾十七,虽说怕死,却不贪生。前方有他的朋友,虽说只是条蛇,还是个元神,那也是朋友! 岂能因为胆小,就弃朋友不顾? 他边跑边想,这几年分了不少丹药,已经快要练气圆满,再碰上那匹紫马,绝不会跑掉鞋了。 三爷爷说,过个几年再想方设法求枚筑基丹,自己说不定就能筑基了。 到那时,去趟南安县城应该稳当了。 九哥说世间美好,总要去看看! 那么,筑基去南安城,金丹去楸梓城,元婴就可以去栖凤城了,他的设想向来很好。 可眼前,当务之急,是先把小小白送走,有它待在眼里,实在难受! 其实,养个这样的打手也很不错,他不是没打过主意,只不过这只脾气暴躁的白蛇极难控制,饿极了什么都吃。 自己费尽口舌从五姐那里讨来的小红马,刚养了三个月,一个打盹的功夫,就被它吞的只剩了条尾巴。 五姐那么好的脾气,都快气哭了! 虽说这条蛇救过顾家全族,那也得送走,不然哪天少个兄弟,丢个侄子,自己不是百死莫赎? 吼! 离着还有百丈时,前方传来一声震天的吼声,暗道中的片石坠落如雨。顾唯谨双手抱头,硬抗了数百块落石,才算冲出暗道。 暗道尽头依然漆黑,场地却宽敞了百倍。一条灰扑扑的巨蛇盘在当中,正望着小小白发呆! 这是蛇吗?顾唯谨心想,蛇不是嘶声吗,它怎么会吼?脑门上俩角,是要化龙了吗? 他不懂,便向剑人请教。剑人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愿说,还是不知道。 这小子情绪毫无变化,实在难以判断! 小小白先是围着巨蛇乱飞,见到顾唯谨赶来,又围着顾唯谨乱飞。 “这是你妈?”顾唯谨不明所以,出口问道。 小小白答不了话,巨蛇却仰头大吼一声。 情绪暗黄,说明不是。 “你爸?” 同样的颜色,还是不对。 “家人?” 依旧不对。 “族人?” 还特么不对,你们不都是蛇吗? “主仆?”剑人插了一句。 巨蛇竟然点了点头,情绪也对上了,是亮绿色的。 “哈!蛇兄,你找到了主人,我送回了朋友,真是同喜同喜!这就告辞,后会无期!” 顾唯谨说罢,转身就要走。 巨蛇猛一摆尾,瞬间将暗道堵了个严实。 “蛇兄,这是何意?外面斗得老凶,我再不走,命就丢这了!”顾唯谨言辞是质问,语气却可怜至极! 巨蛇仰天直吼,情绪从喜到怒,从怒到悲,再从悲到无奈,就是说不出人话,回不了顾唯谨。 “真是费劲!” 一道光团自顾唯谨左眼窜出,光团正中一个赤身裸体的俊秀男子,正是三百年入无我的鲛人皇族归海生。 自打三年多前,顾怀谨陷入昏迷后,他就新找了个藏身养魂之所,重瞳儿顾唯谨的左眼。 眼里灵意十足,比养魂玉好了千倍万倍,怪不得白蛇赖着不愿意走,他自己也不大愿意离开了。 “大长虫说他家小主人是南山蛇族的希望,没了肉身可不行,你得想法子帮它恢复。” 归海生翻译得很快,说完就见巨蛇点了点头。 “南山蛇族?” 顾唯谨的重点永远跟别人不一样,恢复肉身以后再说,这个南山蛇族从未听过,倒是有趣。 巨蛇听得懂人话,不用归海生翻译,他仰天又吼几声。 “所谓南山,是指商河以南的所有山脉。简单说,整个大陆就分成两块,南山和北岭。” 归海生翻译完,不屑一笑,接着说道:“这是它一家之言,做不得数。什么南山北岭?老子只听过南海北地。” 巨蛇猛吼一声,张嘴就要吞了归海生。顾唯谨紧忙挺身而出,拦了过去。 巨蛇急顿,冲着顾唯谨又吼了一声。 顾唯谨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干笑道:“蛇兄,咱们正常谈话,不用动不动就吼,显得不太友好。” 巨蛇点了点头,又吼一声,声音小点有限,看来它嗓门如此,实在做不到轻声细语。 “不是我不肯帮忙,实在是能力有限。”顾唯谨叹道。 巨蛇这次吼得有点长,归海生皱了皱眉,才开始翻译: “谷底就有重塑肉身的天材地宝,只不过守着一只地猴。须得这位剑侠帮忙,才能打败它。除此之外,那里还有很多灵草仙果!” “剑侠兄,你看?”顾唯谨拱手问道。 “可以!” 赵无回答的爽快,他心里也有想法,秋月白施法之后残留的最大一抹流光窜进了这条暗道,说不定就是被那天材地宝吸引而去。 归海生也有想法,这几年顾家紧着给自己提供养魂所需,花了三年多,也不过恢复至化形的修为。 若真有重塑肉身的灵材,自己便可坐地无我。打不打的过钟鼎之以后再说,起码先解了顾家燃眉之急,也算报答人家解救收留之恩。 鲛人一族,有恩必报,虽死不渝! 没了异议,就由巨蛇引路,继续前行。 隔着不远的另外一处暗道,比这里潮湿的多,此时也有两人往里摸索。 前面一个红衣款款,后面一个白衣飘飘。 白衣飘飘的是名男子,看样子二十来岁,模样俊俏,神情却有些阴郁。 他手持一把折扇,冲前方红衣问道: “如雪,你带我绕来绕去,到底何意?” 第五十二章 白玉楼 红衣女子偏挽飞云髻,倒插梅花簪,身材高挑,风姿绰约,闻声回道: “这里我只来过一次,眼下山体巨变,我不得好好找找?” 她的语气不好,声音却很好听。 白衣男子哼了一声,冷冷道:“我呢,不大喜欢杀人,何况是一家人,这份情谊毁了可惜。” 这人正是合欢谷首徒余墨,红衣女子自然就是顾怀谨的未婚妻,梅家的三小姐,梅如雪。 “哦?我很想问问,大姐不在,咱们还有什么情谊?” 梅家只有一个傻子,其他人精明着呢。 事到如今,余墨已懒得遮掩,闻言笑道: “你们猜得没错,梅如雨死了,早三年前就死了,她自己想不开,寻了短见,可怪不得我!” “若非吃尽苦头,她怎么会寻短见?”梅如雪倒不怎么激动,语气很是平静。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谁的路上不是满布荆棘?玉楚人无敌人间,年轻时不也吃尽苦头?” “她自己选的路,死了也就死了。你何苦再为难我们?” “有些事你不懂,能做好人,谁愿意做坏人?” 他说得对,梅如雪心想,有些事情,自己一个女人,确实不懂,爷爷也不会告诉她。 自打余墨来后,梅家附近到处是合欢谷的眼线。那些人神识强大,即便爷爷知道些什么,也没法转告家人。 作为一个小家族出身的女人,梅如雪在姐妹中,算是最得爷爷宠爱的一个。 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带她进过藏云谷,对着一面崖壁三跪九拜。 爷爷口中的故事,父亲和两个叔叔也说过,可说法全然不同。 她更愿意相信爷爷的说法,因为,只有这个说法,能让人感到一抹温暖。 在她看来,四颗仙桃其实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递进桃子的那一双手,和手上滴落的一缕鲜血。 她是个浪漫的人,比起未来的夫君,她读过的书也不少。 和所有女人一样,她有过幻想,关于爱情,关于未来。 顾怀谨,这个胆小的书生,很符合她对爱情的设想。 可惜她等不到腊月,所以提前穿了嫁衣,挽了发髻,就当已经嫁给了他。 未来呢?她没有未来! 梅如雪望着裙角上的污渍,皱了皱眉。 这件嫁衣,她亲手缝了三个月,脏了真是可惜! 与她一样,顾家九少爷也很爱干净,吃完蛇肉后,好生清洗了一番,才又继续赶路。 刚走出两步,就听身后有人喊道:“黄师兄!” 黄满牙恍若未闻,继续剔着牙悠哉悠哉。顾怀谨却停下脚步,等着来人。 来人共有三个,当中一个粗布短打,跑得最快,旁边两个锦衣玉带,看起来更有派头。 “黄师兄!”短打跑到近前,又大声招呼了句。 黄满牙这才扭过身来,看清就笑,笑到接不上气,才开口说道: “小白,你小子日理万鸡,怎么有时间来这?” 鸡字拉得最长,一听就有问题。 “黄师兄,一别二十余年,向来可好?”名叫小白的短打青年鞠躬问道。 “我好得很,你那些鸡可好?”黄满牙对鸡耿耿于怀。 “师父说我不务正业,已经不让养了。”小白说完,长叹口气,显得极为落寞。 “可惜了!你养的鸡,是我吃过最好的鸡,不瞒你说,我家老爷尝了一块,也是赞不绝口。” “当真?黄七甲也说我养的鸡好?”小白兴奋道。 “俺老黄从不撒谎!这一点黄家兄弟都可作证。”黄满牙拍着胸脯回道。 “我就说,我就说嘛!修行根本不是我的天赋,养鸡才是啊!” 小白开心的手舞足蹈,好像黄七甲的一句赞扬,远超师父千万句的谆谆教诲。 “师伯,注意形象啊!”身后一名锦衣青年小声提醒道。 “你两个成天跟着我念叨,烦是不烦?” “弟子……” “别说话!”小白喝了一声,继续说道: “既然遇到了黄师兄,你们就不必跟着了。我以掌门大弟子的身份命令你们,立刻、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出来前,掌门师祖已经取消了你所有特权,师伯不会忘了吧?” “树义啊树义,你这条养不熟的白眼狼,忘了你连名字都是师伯起的了吗?还有树节,你也是! 你俩不想想,灵犀宫里三万九千名弟子,光树字辈就有六千人。凭什么你俩一个节,一个义? 其他人不是树干,就是树枝,还有什么树根,树穴。 还不是师伯我疼你俩,偷偷藏下了这俩名字!” 顾怀谨听至此处,已然猜到了此人就是秋月白让他求的人,灵犀宫掌教大弟子,白玉楼。 旁边那两人,高一点的叫树义,矮一点的叫树节。 “师伯的情义,弟子没齿难忘。只不过掌门有令,弟子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离开师伯半步。”树义一脸正色,说的不卑不亢。 “你俩是打得过洛九玄,还是弄得死赵无回?跟着我有个屁用!”白玉楼感情牌没打通,不禁有些恼羞成怒。 “咱们就来取个鼎,还是个仿品,跟洛九玄、赵无回八竿子打不着。”说话的是树节,听得出,他脾气有点爆。 顾怀谨心里一惊,这只仿鼎目前正在归海生手里,他一直跟着十七弟,怕不是真要撞见! “取你大爷,老子是来历劫的。”白玉楼吼道。 灵犀宫规矩很大,树节虽说不忿,却也不敢以下犯上,闻言只是翻了个白眼,没敢继续顶撞。 倒是黄满牙唯恐天下不乱,嘿嘿笑道:“你个破筑基,历个屁劫?” 刚刚话赶话,白玉楼大吹一牛,被黄满牙一句问倒,不由得满脸胀红,磕磕巴巴敷衍了一句:“说来话长,说来话长!” 其实,他的脾气向来很好,只不过,这次跟来的两人,一路上总是顶撞,搞得他不胜其烦。 筑基八百年,是世间第一笑话啊!他想,老子还是世间第一筑基呢! 话是这么说,可他并不是个乐观的人,八个百年,师父给续了七次命。 这次,他老人家的寿元也将耗尽,再没下个百年了吧! 第五十三章 九层尖塔 顾怀谨盯着白玉楼左右打量,见他长相一般,风度一般,穿着一般,就连嗓音也很一般,既不沉稳厚重,也不热血激扬,实在不像世间第一大宗的首席弟子。 即便如此,顾怀谨还是拱手执礼,笑脸说道:“前辈,相遇是缘,若不嫌弃,咱们就结伴而行。” “甚好,甚好!不知兄台如何称呼?”白玉楼捡了个台阶,急忙拱手还礼。 顾怀谨侧了侧身,回道:“晚辈顾怀谨,是灵云山顾家的子弟,不敢当前辈如此称呼!” 一旁的树节心说,算你有点眼力,你若跟他称兄道弟,叫咱们兄弟脸往哪放? “哦,是灵云山的,祝师侄跟我提过。”白玉楼笑道。 “玄剑宗祝庆明祝长老?” “是他,小祝对顾家很是看好!” 顾怀谨心说你这辈分可真够高,祝长老是十一弟良谨的师祖,自己见了面,少不得也要叫声师祖。 你又是他师叔,我该叫你什么? 其实他想错了,祝庆明跟树节、树义一样,要称白玉楼师伯,而非师叔。 只不过,祝庆明属于外支,这声师伯,难免攀附之嫌。 “药王山晞微仙子曾多次提及前辈,说前辈古道热肠,定能照抚灵云山一二。” 顾怀谨扯了个大旗,倒也不算无耻,秋月白确实说过这话。 “月白提过我?”白玉楼脸上一半惊讶,一半兴奋。 “何止提过,她在我灵云山住了数月,经常念叨前辈。说世间叫玉的不计其数,真正当得起这个字的,只有两人!” 顾怀谨信口胡扯,白玉楼却当了真,紧忙问道:“哪两人?” “一个是玉楚人,一个就是白玉楼!” “月白眼光高明啊!”,白玉楼感动得无以复加,“八百年来,除了师父,就只有她最懂我了!” “晞微仙子慧眼识人,晚辈向来佩服得很!”顾怀谨笑呵呵说道。 “她人呢?”白玉楼感动过后,顺口问道。 顾怀谨往西指了指,没有回话。 队伍由二变五,继续西行。路上接二连三,遇到的生物越发古怪,也越发强大。 黄满牙不再出手,白玉楼自持身份也不出手,只有顾怀谨权当练手,陪着树节、树义拼命搏杀。 树节的修为大概在金丹中后期,树义还要高些。 书读的越多,顾怀谨越发现,修真四段九境,根本无法概括世间修士。 好比赵无回,一生只悟剑意,跟练气筑基毫不相干,可即便遇到元婴化神,他也未必会输。 又好比洛九玄,以画入道,也跟练气扯不上边。可自己亲眼见过两次,他的画里,另有乾坤。 至于玉楚人,他太高,看不穿很正常。 可黄满牙,看着如同老朽,只有合身扑敌时,才能发现,那一双老拳,打出的何止千钧之力? 要走的路还很远,要读的书还很多,九少爷心想。 轰隆隆! 西边霞光处又有了动静,一座似金非金、似石非石的尖塔自地下缓缓钻出。 速度不快,却足够震撼。 最先出土的塔尖上点缀着一颗磨盘大小的菱形宝石,多彩晶莹,灵元四溢。 洛九玄离得最近,忍不住深吸口气,拿笔一指,宝石上溢出的灵元纷纷流向笔尖。 邢红妆哼了一声,丝巾一抖,又裹走了一半灵元。 洛九玄满脸苦笑,却不与她争,只维持着一半的灵元,缓缓吸纳。 “姑娘们,客气什么?这么大块的仙晶,世间可不多见。洛公子家大业大,少吃两口算不得什么。咱们以色示人的,还要什么脸面?” 邢红妆话刚说完,无月当先取下发间玉簪,对着仙晶一引,又分走一缕。 剩下的七十二明月也是各施手段,或多或少再分一些。 过去半个时辰,晶莹多彩的仙晶彻底暗淡下去,尖塔也露出了第一层。 “洛公子,你先?”邢红妆笑问。 洛九玄摇了摇头。 “那好!炫月,梦月,你俩打个先锋。” 炫月、梦月闻言出了列,走至塔门前,轻轻一推,像是石制的塔门缓缓打开,露出了漆黑的洞道。 两人一闪身,消失在了漆黑之中。 塔身越升越高,围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洛九玄手上不停,一直在涂涂画画。 邢红妆在他身后,研究半天也没明白,画里到底是个啥! 塔身九层,在第二日正午全部破土而出。 围在塔旁的人都很安分,没人在一切未知前就妄动拳脚。他们都有自己的判断方法,觉得该进第几层,就进第几层,绝不逞强。 洛九玄一直在人群中扫来扫去,下笔也越来越急,最后干脆一口鲜血喷出,拿笔胡乱一抹,就此收了画卷。 他在等一个人! 十六那天,从知味斋出来,他有感赵无回的悲哀,便壮起十二分的胆子,冲到黑衣女子跟前,问她喜欢什么。 论修为,他不输赵无回,论痴情,也不能输。 她竟然开口了,说她喜欢活着。 这个简单!他想,有我洛九玄在,你想死都难! 洛九玄不是赵无回,他懂的趁热打铁,于是又问,你这生死八相很厉害,师从何处? 她说没有师门,相由心生,她生下来就是这样,只有真心的人才能看清她的容貌。 这话多像童话故事?洛九玄心里不服,他觉得自己也很真心,她没感受到而已。 那就先从了解开始,于是又问人家芳名。 她想了想,笑道,我叫梅如雪,是顾家的媳妇! 洛九玄天旋地转,怎么会是她?顾怀谨自己为何都不知道? 他奶奶的,刚结识的铁子啊!友谊的小船这么轻松就翻了吗? 更可气是,刚跟人家把酒言欢,互诉衷肠,酒后就去勾搭人家未婚妻。这话传出去,他洛九玄还要不要做人? 开平书院虽说势力不小,可那些老夫子不会支持自己的,爱情在道德面前,还是渺小了点! 他左思右想,觉得事关爱情,还得从长计议,友谊在爱情面前,也很渺小! 听说余黑土一直缠着你们,他是不是有什么企图?洛九玄问道。 英雄救美的机会可不多得,他想,得感谢余大公子!早看你不顺眼,成天跟老子撞衫! 梅如雪秒懂了黑土就是墨,她平静道,你能帮我杀了余墨? 洛九玄一愣,心说,揍他一顿可以,杀他可有点麻烦。虽说合欢谷已经败落,他那师父却不简单。 杀了他,书院里的老夫子也未必挡得住合欢谷主的怒火。 洛九玄毕竟不是赵无回! 赵无回想杀谁杀谁,灵犀宫也不在他眼里,因为他背后不光有剑阁,还有整个赵国。 我杀不了他,只能保你全家周全!洛九玄无奈道。 梅如雪笑了笑,没再说话。 洛九玄站在九层尖塔近前,回想之前,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妄称潇洒,还是瞻前怕后。 顾怀谨来了吗,换作是他,他会怎么做? 第五十四章 叶知微 顾怀谨没能想到,大名鼎鼎的洛九玄也有念叨他的一天。 他正忙着认人,五人小队又壮大了,变成了十一人。 多出来的六个,两个厨子,两个小二,一个掌柜,外加一个老板娘。 黄满牙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远远见到知味斋老板娘,竟然莫名其妙吹了个流氓哨。 老板娘两把菜刀在手,自然就赖上了顾怀谨。 顾怀谨当然知道黄满牙是故意的,不然早几个月前,请他知味斋吃饭时,他就该跟老板娘攀亲了,哪用等到今天? 黄满牙稀里糊涂,顾怀谨却问得清楚,这个容貌姣好,性格泼辣的老板娘,姓叶,就叫知味。 顾怀谨觉得味字音沉,更显泼辣,心里已把味改成了微。知微就好听多了,显得秀外慧中! 叶知味来了之后,只晃了晃刀,黄满牙就和他嘴里的黄不语一样,躲在了顾怀谨身后。 顾怀谨跟谁都能聊来,问完老板娘的芳名,又去问掌柜大名。 掌柜支支吾吾,见老板娘点头,才开口说道:“小的名叫张长弓,见过九少爷。” “久仰久仰!”顾怀谨拱手笑道。 两个厨子一个叫冯二马,一个叫林双木,至于小二,顾怀谨已懒得去问,姓章的肯定叫立早,姓贾的必然是西贝。 反正逢场作戏,认识一个,他就久仰一个。 “好名字,好名字,大有学问啊!”白玉楼拍手赞道。 老板娘抬了抬眼,寒光一闪而逝! 白玉楼恍若未见,自顾自道: “相比众位,我这名字就没什么学问。白玉楼高,广寒宫深,虚头巴脑的,没个跟脚总不踏实!” “俺老黄的名字也好!”当着叶知味,黄满牙首次开口。 “我一个妇道人家,认识几个字啦?没奈何,只能把姓拆了做名!”叶知味笑道。 “我家少爷学问大,叶老板只管请教!”黄满牙指着顾怀谨说道。 “我会好好请教的!” 叶知味故意拉长了请教二字,听在顾怀谨耳里很不是味道。 他实在猜不透,黄满牙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何必招惹叶知味? 不管如何,有了知味斋众人加入,队伍的吃喝起码不愁了。 黄满牙走走停停,不是渴就是饿,嚷着两个厨子不停开火做饭。 以往一日三餐,眼下却要五餐,半夜还得再加两餐,难得老板娘竟然由着他吃。 以食进补的法门不光黄满牙会,知味斋的人也都会,一顿饭下来,往往要吃掉两三头牛的分量。 老板娘看着婀娜,竟也能一口气吃上百来斤肉。 她其实很挑,太肥不吃,太瘦也不吃,内脏不吃,筋皮也不吃。 俩厨子烧好肉,都要紧着她挑,剩下的才分给众人。 树节、树义懂得不少,知道这是罕见的食补法门,有心请教,却又拉不下脸面。 白玉楼脸皮厚,一直磨着黄满牙,向他求教。 黄满牙不是不教,却有个条件,要他灵犀真经本心通一部。 心有灵犀一点通,灵犀宫镇教秘典中共有两部心通,一曰本心通,一曰他心通。 本心通就是明悟自我,静清心神,是世间最好的筑基法门,即便在灵犀宫中,能习得此法的人也只有寥寥几个。 他心通,则更神奇,能知十方世界有情之心。此法非掌教不传,白玉楼以后或许有机会学,现在还不够资格。 心通是镇教之宝,白玉楼自然不敢外传,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大快朵颐。 “白玉楼,答应我一件事,这门食补的法子,我来传你。”叶知味趁机说道。 “说来听听?”白玉楼来了精神。 “若有一日,你做了掌门,我要在灵犀宫祖师殿里参悟三日。” “就三日?” “就三日!” 白玉楼心说祖师殿里什么好?我参悟了八百年,也没参出个所以然来,给你三天,又能悟出什么?况且,我也未必做得了掌门。 “成交!” 白玉楼得了食补之法,一行人走得更慢。外人眼里,这伙人根本不像探险寻宝的修士,更像游山玩水的凡人。 第五日正午,慢吞吞的十一人终于来到尖塔跟前,塔边却已没了人影。 顾怀谨见地上有几滴干了的墨汁,心说洛九玄果然来过。 余墨呢?是不是也进了塔里? “少爷,进吗?”黄满牙问道。 顾怀谨摇摇头,看向了叶知味。 “我要的东西不在塔里。”叶知味给了答案。 “你怎么知道?”黄满牙奇道。 “感觉!” 黄满牙满脸不屑,转头再问白玉楼。 白玉楼要进! 树节、树义不同意,说他们的目标是仿鼎,没必要节外生枝。塔里兴许有些宝贝,可灵犀宫不缺宝贝。 白玉楼说那就不进,话音未落,已闪身进了最下一层。 树节、树义一个不留神,竟被师伯耍了,无可奈何,只能也跟了进去。 “叶师妹,你若真想去灵犀宫祖师殿参悟,还是跟进去为好。”黄满牙笑道。 “谁是你师妹?”叶知味怒道。 “你受过我家老爷的点拨,叫我一声师哥,不为过吧?” 叶知味哼了一声,竟然没有反驳。 “你手上两把刀,我大哥讨了许多年,老爷都没舍得给。为何轻易就赔给了你?是那三斤肉、两碗汤值,还是不语两句贫嘴值?” 第五十五章 龙气 叶知味当然想过,却想不明白! 这一生,点拨过自己的人不少,黄满牙的老爷是最看不透的一个。 三十年了,他当时说的话一字不差全在脑中,可他长什么样,多大年纪,穿得什么,竟然都没了印象。 仔细想想,不是年头久了才印象模糊,当年转过身,这个人就已经模糊了吧。 细思极恐,大概可以描述知味斋老板娘此刻的心情,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难得出了一身冷汗。 她迷了迷眼,仔细打量起黄满牙来。 他的修为不算很高,按四段九境算,大概在四境五境之间,比起那个猥猥琐琐的黄不语,还差得很远。 可这种人,不能以常理论,天知道他藏了多少。 “叶老板信不过我?”黄满牙笑道。 叶知味点了点头。 “塔里有股锐气,正堪大用,这两把刀也该开刃了!”黄满牙换个说法,继续怂恿。 叶知味右手一挥,寒芒自刀刃分出,直奔右侧山头而去。 她的动作不大,刀芒也不耀眼,可那座百丈大小的山头竟然碎成了粉末。 “刀是用来劈的,不是拿来砸的!”黄满牙叫道。 “是不够利!”叶知味说完,转身进了尖塔。 知味斋的伙计不用多说,跟顾怀谨打了个招呼,也跟了进去。 “满牙,说说,干嘛怂恿她进去?”旁边没了人,顾怀谨拍了拍黄满牙问道。 “听老爷讲,这座宝塔是青莲道人亲手炼制,为的是集结天下山川之气。 历经数万年,塔里必然生出了龙气。谁能得到,谁就有可能化龙。 此事影响世间气运,玉楚人就是想利用这点,乱了天下格局。 叶知味未必能成事,却肯定能坏事。这道龙气,谁都能得,唯独揽月楼不行,我得让她进去捣乱。” 黄满牙第一次这么正经说话,顾怀谨竟有些不习惯,他连忙问道:“何谓龙气?” “所谓龙气,又分作天龙之气、地龙之气、人龙之气。 积众人之气,可结人龙之气;凝山川之势,可结地龙之气;聚天地气运,方可结天龙之气。 藏云谷集天下山水之气,塔里结成的八成就是地龙之气。” “揽月楼怎么就不能得到龙气?你见天的白吃白喝,就不盼着人家点好?” “揽月楼背后是望月楼,楼主邢红玉巾帼不让须眉,是个能翻云覆雨的人物。让她得了龙气,局势反而乱不起来。” “你想乱?”顾怀谨愕道。 “我无所谓,我老爷想。” 顾怀谨心想,你老爷自己活够了,就想让别人都活不下去?眼下不提此事,转而问道: “邢红玉自己怎么不来?” 他十分不解,若真如黄满牙所说,单凭一道龙气就能影响天下格局,那些个老不死的为何不亲自前来? “玉楚人一待二十多年,难道就为了卖几本破书?他没死之前,谁敢前来?” “可他死了!” “谁知道他有没有后手?这些老不死的,活得精明着呢!” “是啊,活的越久,越不想死!”,顾怀谨叹道,“你老爷是个例外!” “少爷,你不动心?”黄满牙笑问。 “动啊!” “那你不进?” “你抢得过他们?” “抢不过!” “抢不过说个屁!赶紧走,梅家不在这!” “你怎么知道?”黄满牙好奇道。 “直觉告诉我,余大公子图的不是龙气,藏云谷里还有宝贝!”顾怀谨笃定道。 “少爷,你有没发觉,叶知味其实不错,跟你挺配的!她也相信直觉。” “有吗?你前几天还说秋月白跟我配呢!你是乌鸦嘴,我是乌鸦命,谁跟我配谁倒霉!” “叶知味命硬,你克不死她!”黄满牙觉得自己挺幽默,说完不禁哈哈大笑。 “笑什么?” “叶知味手艺好,娶了她,一辈子就有口福了!” “你怎么不娶?”顾怀谨怒怼一句。 “我命薄,会被她克死!”黄满牙的道理总是稀奇百怪,话音刚落,就听他大喝一句:“还敢来!” 顾怀谨莫名其妙,就见黄满牙身形一晃,闪到了那座碎了山头的山包之上,双手自虚空一抓,拽出一个黑衣人来。 “说吧,想怎么死?”黄满牙将那人拖至顾怀谨跟前,开口问道。 那人倒也不惧,梗着脸不发一言。 “问不出来的,杀了吧!”顾怀谨淡淡道。 黄满牙抬手就要拍下,那人忙道:“在下奉命行事,大爷还是饶了我吧,何必开罪官府,给自己招一身麻烦?” “梁国官府?”顾怀谨问道。 “蜂字营!”那人回道。 这个营号,顾怀谨听父亲说过,是柳太傅一手建立的谍报机构。与它并列的,还有蝶字营,蝗字营。 “这里已经让给了玄剑宗,太傅还要插一脚吗?” “我奉王上亲命,追查公主下落,与太傅并无干系。” “大公主,小公主?” “小公主!” “左丘泠?” 那人点了点头。 事关王室,顾怀谨不想再问,示意黄满牙放了他,自己则绕过尖塔,往西去了。 黄满牙松了手,迈步跟上,走得远了,才开口问道:“少爷信他?” “不信!”,顾怀谨说道,“公主只是个幌子,太傅要有动作了。也是,梁国两千多年的山水,才养出一个柳白衣,他要没点动作,反而怪了。” “不会派兵吧?”黄满牙怪叫道。 “应该不会,赵无回在这,他要派了兵,赵国必定横兵苍梧。” “他有八极归流,还怕赵国?” “那是没把人家惹急,若真动了赵无回,赵王大可先灭了韩国,再绕道南下。” “有理!那他还能有什么动作?” “布阵啊!” 黄满牙一拍大腿,叫道:“是啊,他是大宗师,钟鼎之都能困住,咱们这些个小鱼小虾,还不被人当饺子煮了!” “满牙,你知道的不少啊!”顾怀谨嘴角一歪,怪笑道。 “嘿嘿,道听途说,道听途说!”黄满牙羞赧道。 “唉!梅家人到底去哪了?小十七又去哪了?他可不像会钻塔的人!” 顾怀谨挠了挠头,满脸焦虑。 时间不多了,他想。 藏云谷还是个迷,柳太傅的大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 前途未卜啊! 吼…… 一声震天长吼,打断了顾怀谨的思路。吼声很是古怪,有点像牛叫,又有点像虎啸。 分不清什么生物,却能听得出吼声中的痛苦。 它受伤了! 那里肯定有人,会是梅家人吗? 第五十六章 孟约制琴 顾怀谨赶到那里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口瞪目呆。眼前百丈大小的深坑,密密麻麻爬得全都是蛇,大大小小,形形色色! 说是坑,其实更像个坛子,口小肚大。坑口百余丈,坑底却有五六百丈,顾怀谨站的地方,往下数十丈,也是空的。 坑口不像是从上陷下去的,更像是从里硬生生顶开的。坑外全是多余的石块,堆了一圈,有七八丈高。 什么东西顶出来的?好大的力气! 顾怀谨拧紧眉头,说道:“满牙,这些蛇全都朝一个方向爬,地下肯定还有洞口,得想个办法进去。” “不好弄!这么多蛇看着都头皮发麻,俺老黄可不敢下去。” 黄满牙大摇其头,话刚说完,就见一道身影急速飞来,落地才看清是个脸面白净的青年男子。 他穿一身紫袍,手拿一支漆黑短笛,与顾怀谨二人隔坑相望。 黄满牙迷起小眼,握紧双拳,像条炸了毛的老狗。 顾怀谨心里大惊,黄满牙见了谁都嬉皮笑脸,赵无回、洛九玄都敢调笑两句。眼前这人却让他如此紧张,看来是个高手。 那人冲顾怀谨二人稍一拱手,算是打了招呼,紧接着拿起短笛,吹奏起来。 音阶不高,却极其刺耳,顾怀谨只听两息,就觉心口烦闷,陷些喘不过气。 “走!”黄满牙闷哼一声,拽住顾怀谨向后疾退。 退出四五百丈,笛音渐不真切,顾怀谨才好受了些,忙问道:“这人是谁?” 黄满牙习惯性摇头,怕少爷不解,又沉声补充一句:“没见过,也没听过。” “那你紧张什么?” “他有杀意,很强!” “杀意强,还是人强?” “都很强!” “有多强?” 黄满牙想了好一会,实在不知该怎么描述。 “这样,赵无回、洛九玄名声很大,但我没见过他们的手段,不好比较。你拿秋月白或者叶知味比,我知道她俩的本事。”顾怀谨建议道。 “半个秋月白,或者一个半叶知味!”黄满牙正色道。 “所以中秋那晚,你不敢出来,是怕了秋月白?” 黄满牙摇头说道:“我刚开始低估了秋月白,以为她跟赵无回不相上下,前几天才知,她高的多!赵无回迈过情关,才能跟她相提并论!” “这么说,一个秋月白大抵等于三个叶知味,赵无回、洛九玄跟她俩比呢?” “他俩现在跟叶知味不相上下,按修真九境算,大概四到五境,俺老黄勉强能够应付。” “元婴到化神的修为,那也很高了!”顾怀谨感叹道。 “世间流传的修真法门,多不可取,至于境界,更是难以比评,你往后就会知道。” “青莲道人定灵根,分九境,就是为了给世间修士分出高低,也好让人心存敬畏,奋力攀升。” “兴许吧!”黄满牙笑了笑。 “我最近才知,四段九境概括不了世间修士。这世界远比我想象的复杂,也比我想象的有趣,此间事毕,一定要去看看!”顾怀谨低声道。 “老爷说,修真不好听,应该叫做归真。世间道理只有一个字,归!拿多少还多少,等到不欠世间一分,就可以彻底跳出去了。” “不欠一分?谈何容易!”顾怀谨叹道。 等了半个时辰,笛音终于停了。顾黄二人快速跑到坑边,见那些蛇都已消失,紫衣人也下到坑底,正往里去。 顾怀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靠着黄满牙拖了一把,才下到坑底。 坑底四周有上百条暗道,有大有小,小的巴掌大,大的一人来高。西边还有一条暗河,有七尺来宽,水很清,看着有三尺来深。 紫衣人没走远,正在最大的那条洞道口等着,顾怀谨快走两步,近前拱手打了招呼。问过才知,这人叫做纪中吕,来自南海泣玉岛。 南海群岛代有人出,从古至今都没向中原低过头。大周立国之初,兵力强盛,也未能将其征服,更别说如今四分五裂,各自为政。 单说泣玉岛,光听名字就诗情画意。顾怀谨读得书多,知道这里还有典故。 古时有一男子,得一宝玉,想要献给心爱的姑娘。奈何那位姑娘有眼无珠,只当是块破石头,转身嫁给了别人。 男子心痛欲绝,孤身来到海外,将宝玉埋在一座孤岛之上,而后大哭三天,泪干而亡,这座孤岛就是泣玉岛。 传说那块宝玉乃是先天至宝,能夺乾坤造化,能聚天地灵气,因此,泣玉岛在南海群岛之中灵气最足。 纪中吕善于音律,这些年一直往来梁齐之间,梁国有最好的琴,齐国则有最好的琴师。 他的师父告诉他,世间音律有两座山,一个是人,一个是琴。 人叫钟鼎之,琴叫恨无赏。少见一个,都不算学了音律。 只可惜,恨无赏挂在梁王宝座之上,钟鼎之则深藏天地之间。 十年奔波,他还没见到一个。 恨无赏又叫孟约琴,琴长三尺三寸三分。 楚亡之日,楚人孟约制琴一把,上刻:何代无人,恨无识人者;何世希音,恨无赏音者。 琴成,人亡,国破!楚琴就此成了梁琴。 孟约制琴的故事流传不多,顾怀谨能知此事,还是初醒之时,听父亲谈起四哥,说了小儿辈大破贼的故事。 孟约的祖父孟离,便是那个下棋听报,不异于常的老人。 顾怀谨略懂音律,顺着话跟纪中吕聊了几句,见他兴致不高,便转了个话题问道:“纪兄,那些蛇都去哪了?” “我本想将它们引出洞外,屡试不行,只得换个法子,让它们守些规矩,排着队往里去了。”纪中吕指了指洞道说。 “看来里面有古怪,咱们进去看看。”,顾怀谨正色道,“我二人此来只为救人,不图宝物。纪兄但有所需,只管出手,不必顾虑!” 这人修为太高,得赶紧说清,免得人家误会,把自己当成了对手。 “我没什么所图,只是想卖梁王一个人情,希望他能让我见见孟约琴。” 你还真够执着!顾怀谨心想,看来公主偷跑的事情,知道的人还不少。 欲盖弥彰了啊! 希望能赶在第七日前跑出这个鬼地方! 吼…… 离得近了,这声痛苦的吼叫就像在耳中响起一般,震的顾怀谨头晕目眩。 “如雪!” 里面一声大喊,彻底搅乱了他的心神。 第五十七章 不要放弃我,我可以的(新年快乐) 纪中吕身形一闪而去,顾怀谨紧随其后,拼了命的跑。 听声音离得不远,可暗道弯弯绕绕,每进十余丈又有分支。 顾怀谨使出全身力气,也只勉强跟了里许,眼里、神识里都没了纪中吕的身影,就连兽声、人声都像是说好的,一起消失不见。 他迷路了,带着满脸迷惑的黄满牙。 “满牙,记路没?” 黄满牙摇了摇头,补道:“少爷你记性好,不会也没记吧?” “没啊!” 他刚刚心神大乱,哪顾得上记路? “完了,完了!刚刚少说有三四十个岔路,回也回不去了。” 黄满牙苦恼的薅了薅早已稀疏的头发。 “往前走吧!” 越往里走,岔路越多。 顾怀谨依稀记得,刚刚一路疾跑,纪中吕选的都是往西的洞道,不一定是正西,有可能是西南,也可能是西北,但肯定有西。 往西!他做了决断。 眼下的难题是如何分辨方向。初进洞时,有洞口做参照,走得远了,哪还分辨的出? 好在没走多远,又分数次的洞道里横着穿过一条暗河。比坑中那条略宽,约有一丈,深有七尺。 顾怀谨观察了五天,知道这些暗河不论多弯,最终的流向都是往西。 南方有海,为何不向南流?他想,极西以西难道也有海? “下水!” 他叫了声,当先跳进暗河,顺着水流向前游去。 地下乌漆嘛黑,不知游了多久,忽听前方有了打斗声。 顾怀谨连忙收起动作,放开神识,小心向前打量。 躺了三年,除了记性变好,神识也有了长进,原来只能看清数十丈,此时已能看出里许。 第一个出现在神识中的,是纪中吕,他正在前方空旷的地洞内,跟一只泥猴斗得不亦乐乎。 泥猴七尺来高,浑身上下像是泥水里泡过一样,毛发板结的一撮一撮。 它的动作不多,无外乎脚抓、手撕、嘴咬,速度却快若疾电。 相当于一个半叶知味的纪中吕,也只是堪堪挡住攻势,还无法转守为攻。 再往前,颓然坐着一人,竟是赵无回。 剑人上下全是爪印,血流不止,背上那把阔剑也已不知去向。 猴子真狠啊,顾怀谨心想。 都是熟人,纪中吕一时半会还不至落败,顾怀谨赶紧向前游去,绕过战场上岸,跑到赵无回身边问道: “赵兄,怎么伤成这样?” 赵无回头也没抬,只连喷三口鲜血,咬牙道:“秋姑娘没了。” 顾怀谨早已猜到,叹口气道:“赵兄节哀!” “她临死前,说你欠她一首诗!”赵无回抬起头,张开了利剑一般的双眸。 “是,我欠她的,我还!” “没还清前,你不能死!” 赵无回说完,奋力起身,虚空一抓。 脚下的血滩中,凝出一把阔剑,眨眼窜至空中,正是那把无锋。 无锋不仅没刃,还没有剑尖,就连剑柄都粗糙的不像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像天下闻名的归元九剑,倒像是一把尚未成品的剑胎。 无锋剑悬于空中,剑身上的血迹缓缓消失,气息也越来越弱,像要消散在空气当中。 赵无回抓了半天剑,愣是没砍出去,反而开口说了句:“顾兄,梅姑娘很好,你比我幸运!” “她在哪?” “里面,你去吧!” 赵无回背后,就是一处丈高的洞道。 “那你?” “死不了!” 顾怀谨深鞠一躬,转身就跑,跑出两步,就听后面喊道:“记得你的诗!” 伴着这道声音,阔剑无锋终于劈了出去,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歪歪扭扭的幼稚到了极点。 纪中吕一直正对赵无回,见剑劈来,不禁脸色大变,连忙咬破舌尖,使出保命的绝技,向后遁去。 泥猴武力超群,神智却略显低下,没了对手,竟然稍一晃神。再反应过来时,无锋已到头顶,劈了下去,依旧是缓缓落下。 “吱!” 泥猴的叫声惶恐至极,那慢至极点的剑,为何躲不过去? 如同铁板一般的无锋,是从它头顶劈下,一寸一寸来到咽喉,过胸间,至股沟,最终将它劈做了两半。 这世上,与它同一死法的,还有一人,叫做黄七甲,是个经天纬地的男人。猴子若是知道,真应该含笑九泉。 泥猴倒了下去,赵无回也倒了下去。就在他倒下的瞬间,黑影里闪出一人,抱住他再闪不见,那把阔剑也随他们消失无踪。 纪中吕咳嗽着走回原地,见赵无回没了踪影,不禁皱了皱眉,弯腰取出泥猴脑仁中指甲大小的白珠,擦净脑浆,自言自语道: “这么凶,我可养不了你!” 白珠里藏着一道灰影,跟泥猴十分想象,冲着纪中吕作揖道: “我是天生地养的灵物,本不作恶,是他们要抢造化,我不得已才出手。” “你作不作恶,与我何干?我太懒,不想养你。” “养我不费事,每日三滴血,百日即可。”泥猴哀求道。 “还要血?更养不得,我怕疼。” “你现在就在吐血!”泥猴叫道。 纪中吕忙把嘴唇咳出的鲜血舔净,皱眉道:“帮我个忙,我便养你。” “你说,你说!”泥猴急切道。 “里面有什么造化?” “有地魂树三棵,结果一十二枚,食之可延年益寿,积攒阴德,福及子孙!” “地魂树?没听过。”纪中吕摇头道。 “此树根起九幽,你没听过也很正常!”泥猴得意道。 “你又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纪中吕疑惑道。 “我就是知道!”泥猴梗着脖子说道。 纪中吕明知它撒谎,也不纠缠,又问道:“我对吃的没有兴趣,还有什么宝贝?” “地心九叶莲一株!”泥猴回道。 “听是听过,不知何用?” 泥猴摇摇头,说道:“九叶莲百年生一片叶,开一次花,叶过九片,再次循环。 有啥用我不知道,但挺好吃,尤其是九片的时候。” “我刚说过对吃的没兴趣,你又来说,是故意气我吗?”纪中吕怒道。 猴子急晃脑袋,叫道:“除了这些,我一直守着一处幻境,多少年未曾开过,里面有啥,我确实不知。” “现在开了?” “开了!” “谁叫你守的?” 猴子摇头晃脑,就是不说。 猴子是个犟货,纪中吕只得转话题问道: “外面有座九层宝塔,是从地下钻出的,你以前见过吗?” “见过见过,里面稀奇古怪,什么都有。我被臭蛇骗进去一次,被人当猴耍了百年,历尽艰辛才逃出命来。” “你不就是猴?” “我不是!”猴子叫道。 “那你是什么?” 猴子抓耳挠腮,想了好大一会,才说道:“我也不知,可我想做人!” “妖族三境便可化形,看来你也不属于妖族。” “臭蛇跟我一样,也是天生地养,同样化不了形。 前些年,它来找我,说找到了关窍,问我要不要一起修行。 当年因它一句话,我错过百年,少食了一次九叶莲,少吃了十二颗地魂果,不然也不会被把破剑劈成两半! 我怕它又骗我,就没答应。 结果它却家破身亡,连宝贝儿子都被人抽筋剥皮,缉去了元神。”猴子哽咽道。 “它有儿子,你怎么没有?” “上面很多猴子想给我生猴子,可我看不上猴子!”猴子不屑道。 “你见过女人吗?”纪中吕忽然问道。 “见过,刚刚跑进去两个,一大一小。” “漂亮吗?” 猴子摇了摇头。 “里面有个姑娘叫如雪,听名字就不可方物,你却说不漂亮。 看来你悟性太差,成不了人,养了也是白养。”纪中吕叹道。 “我刚没看清!”猴子猛然拜倒,哀求道:“不要放弃我,我可以的!” 第五十八章 飞蛾扑火(新年快乐) 猴子其实是看清了的,梅如雪确实不漂亮,起码在生死八相的遮掩下,一个没什么真心的猴子,是看不出不可方物的。 让猴子苦恼的梅如雪,正望着三棵桃树发呆,身后是一片沼泽,漆黑之中,以她的眼力或者神识根本看不到边。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孤零零长着一株莲花,粉粉嫩嫩的,正在盛开。 花的四周长有九片莲叶,大小不一,位置讲究,分占九宫一格。 莲叶再往外,方圆百丈之内,围着密密麻麻的蛇,大大小小的,只露蛇头,身子全藏在泥水之中。 它们像在举行一场郑重其事的祈祷,头颅全都朝向一个地方,就是那朵盛开的莲花。 莲花正中盘着一条白蛇虚影,尾尖直入蓬心,蛇头昂天吞吐。 围着的蛇,无论大小,全都随着它的节奏,每隔三息吞吐一次。 梅如雪的身后还有一条大蛇,灰扑扑的,身子有井口粗细,脑门长有双角,看起来威武不凡,可惜已经死了。 巴掌大的鳞片掉了一地,有些还连着肉。都说蛇是冷血动物,可它的身子却十分温热,哪怕死去多时,仍然远超常人。 它的血尚未流干,仍从周身伤口缓缓滴落,渗入地下。 离它不远的三棵桃树,像是受了极大滋润,不停的生枝长叶。 三棵树,造型想当,都很奇特,树干之上分有五枝,像极了拖着重物的手掌。 梅如雪之所以发呆,是因为她的家中也有三棵相近的桃树。 不光树形相似,就连每棵树上结的桃子也相近,都是四颗,都跟拳头差不多大小。 桃树受了滋养,桃子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青变红,眼看着就要成熟。 这一幕何其相似,梅如雪心想。 顾家三哥成婚时,家里的桃子尚未熟透,是她割破手腕放了许多鲜血,才催熟了四颗,不知那个呆子吃了没? 她身后站着的是未来的小叔子,顾家小十七唯谨。 听矜茹说,这孩子最是胆小,也不知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得想个法子救他一命。 她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余墨,他也在盯着桃树发呆,像是忘了幻境。 家人离他不远,大气都不敢喘。 最小的妹妹,倔强的面容下,始终掩饰不住一抹惊慌。 她太小了啊,梅如雪心想,还是如宝好,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怕! 可他为什么吸不了桃树,之前有泥猴守着,爷爷不敢带他前来,现在离得近了啊! 早知如此,真应该在家里试试。 梅青玄面无表情,心里却起伏不定,如梅如雪想的一般,如宝吸不了桃树,确实在他意料之外。 反正已经破釜沉舟,他当然想在家里试试,可四处都是余墨的眼线,他不怕暴露桃树,却怕暴露孙子。 从始至终,所有的计划里,他的如宝都得活着! 悔就悔在,早些年心疼桃树,没让孙子试试。 不怕,他想,还有后手! 胸口的桃核开始发烫,又有人扫来了神识。 看吧,看吧,这是仙人赐给我梅家的仙桃,谁也别想拿走! “老爷子,当年你就是从这取走的仙桃?”沉默之中,余墨先开了口。 梅青玄眯着双眼,轻轻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躲开猴子的?” “它没在!”梅青玄回道。 “说得过去!”,余墨笑道,“你又是怎么躲开其他怪物,来到这里?” “没有怪物!”梅青玄声音平静,面色镇定。 “藏云谷未分之前,上有焚神的黑气,下有化血的红雾。十年前,我初来之时,也只敢在外围打转,你是怎么下到谷底?” “时隔多年,我记不清了。” “是啊,当年你带着三个孩子,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饿昏了眼,机缘巧合来到这里,也说得过去。” 余墨自问自答,竟帮着解释了一通。 梅青玄睁了睁眼,却没接话。 “泥猴动手时,追我半天,若非耗了一件师门重宝,我早交代了。为何它却不伤你们?” “我们修为低,对它没有威胁!”梅如雪抢道。 “有道理!所以它去追赵无回了!”,余墨说完,不禁哈哈大笑,笑完还不忘嘲弄一番, “赵蛮子啊赵蛮子,一辈子目中无人。什么剑不出鞘,出则无回,我看是,剑不出鞘,出则必毁! 老子练气修真,一辈子勤勤恳恳,还是比不上这些杂碎一朝顿悟。 什么画里山河,什么剑意无敌,都去死!” 余墨狂声咒骂一大段,忽然叫道: “还有你,小小的破落户,也敢故弄玄虚!” 话音未落,一根扇骨自他手中飞出,瞬间钉在了梅如雪心间。 梅如雪一声未发,仰倒在地,顿时没了气息。 余墨的动作太快,顾唯谨近在咫尺,并提前感知到了杀意变化,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这个初次见面就一直护着他的、尚未过门的嫂子,让他感受到了切实的真情。 所以,他愤怒了。 重瞳儿第一次主动撕掉眼前的白布,睁开了血河一般的双眸。 红瞳之中先射两道杀气,绿瞳之中再跟两道黑光。 杀气直奔余墨眉心而去,黑光就地成形,一个是独角牛魂,一个是双翼狮魂。 赵无回若在此处,就会认得,这两个怪物都是死在他的剑下,活着时也有三四境的实力,尤其那个双翼雄狮,险些伤到了他。 与此同时,一只玉鼎自顾唯谨眉心窜出,瞬间变作七尺大小,轰然砸了出去。 一切都在眨眼间发生,最看好的孙女被杀,梅青玄甚至没来得及悲伤,更没来得及拿出武器,就用一条残破的老命,像只飞蛾一般,扑向了比他不知高了多少的合欢首徒。 余墨甚至懒得挪身,只伸手一抓,就将这只扑火的飞蛾,捏的粉碎。 飞蛾扑火,尚能增加一丝光亮,姜老弥辣的梅青玄竟连滴血都没能溅到对手身上。 这不像他! 余墨感到手心刺痛时,才想到这个问题。 他挥扇一击,先断了两道杀气,再将玉鼎击飞,才摊开右手。 掌心中竟然嵌着一枚桃核,甩都甩不掉。 有意思!他冷笑一声,持扇作刀,直接削断了右手。 手掌落地,快速萎缩,眨眼的功夫,竟连骨头都消散一空。 一抹嫩芽自桃核中探出,转眼已至人高。 伴着这棵嫩芽,四周又发出七十二棵嫩芽,不如第一棵快,只长了一尺来高。 七十三棵细长的桃枝自生出开始,就像受了控制一般,纷纷缠向余墨。 余墨刚想闪身,玉鼎再次袭来。 三镜的归海生藏在顾唯谨眼里,砸出的玉鼎,早非三年前可比。 余墨只得先守一招,随即聚起罡气,想要震碎桃枝。 怪的是,合欢谷引以为豪的阴阳气罡竟然没能震断新生嫩绿的桃枝,只是震落了几片嫩叶。 稍一耽搁,最长的那根桃枝终于卷住了他的双腿。 梅家三兄弟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怕连扑上去的机会都没,只相互看了一眼,就用佩在腰间的短刀,原地抹了脖子。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多余交代。 刀口极深,像是用尽全力,热血如他们所料,喷涌而出,滋养了桃枝。 余墨自以为了解人性,觉得是人就得怕死,没能料到梅家人如此决绝,不禁有些晃神。 也可能是慌神! 这一刻,自命不凡的合欢首徒,被几个凡人吓到了! 不然的话,他有能力震开洒落的鲜血。 就在此时,双翼狮魂扑了上来,连抓带咬,悍不畏死。 “阴火焚神!” 余墨大喝一句,方圆百丈骤起蓝焰。 合欢谷修阴阳,凡五行之内,都被他们一分为二,如阴火、阳火,阴水、阳水。 阴火焚神,阳火炼体,即能修己,又能伤人,厉害得很! 据说,合欢谷主孟长河曾以一招阴火,灭了鲁国一家宗门。 鲁王一笑置之,反说那里阴魂太盛,早该清理。 孟长河的阴火无明不灭,余墨远远做不到,可他毕竟是亲传大弟子,这招焚神还是得了真传。 险些咬破阴阳气罡的双翼狮魂,没能撑过一息,彻底化为虚无。 连场都未登上,试图奋力一撞的独角牛魂,终于聚足了势,却在冲撞的路上消散一空。 一根筋的它,活着时也是这样死在了赵无回剑下。 阴火烧起的时候,顾唯谨根本顾不上自己,他急速冲向了梅如露。 这个懂事的梅家妹子,不能再死了! 好在阴火不伤肉体,对于胆小的重瞳儿来说,只要身子不疼,神魂疼点根本不叫事。 他的眼中,有更可怕的烈焰,这点阴火又算什么? 梅如露不是顾唯谨,虽说也入了练气之门,却只有可怜的练气一层。 她只顾上推起幼弟跑了三步,便倒地不起。 顾唯谨跑到时,她已两眼空空,如同死尸。而原本两眼空空的梅如宝,却破天荒的站了起来。 他傻笑着向前走了一步,身子一晃,摔倒在地。努力着爬起,再走一步,还是摔倒。 顾唯谨一手抓起梅如露,另一只手想拉起梅如宝。 如宝却扭头怪笑,说道:“吃桃!” 第五十九章 原来她这么美 阴火烧了十余息,除了梅如露倒地不起,顾唯谨和梅如宝还是原样,看上去毫发无伤。 合欢首徒好看的脸上双眉紧皱,再往下看,最长的那根桃枝越缠越紧,另外的七十二根也快长至脚边。 他不用剑,也不用刀,浑身上下只有一把折扇,是师父传下的法宝,开山裂石也不在话下,却劈不断这看似柔弱的桃枝。 他当然还有宝贝,却都是保命用的。 阴火烧不死你们,那就阳火,他想。 阴之极为六,阳之极为九,修行里常有六阴九阳之说。 合欢谷对这些研究的通透,阴火就叫六阴幽火,阳火则叫九阳炽火。 余墨念头一起,顾唯谨便察觉到了危险,他忙再去拉扯梅如宝。 如宝不知哪来的力气,小手一挥,挣脱开来,手脚并用,再次挣扎起身。 这次的动作快了不少,和正常两三岁的儿童已相去不大。 在他起身的一刹,幽火退去,炽火燃起。 九阳锻体,合欢弟子初学之时,是以微火慢慢适应。 余墨可没这种好心,他以全部修为祭出的阳火,即便赵无回、洛九玄在此,也要暂避锋芒。 阳火自脚心燃起,如附骨之蛆,渗入肌肤,窜入血脉,终至脏腑。 疼!难以言喻的疼! 顾唯谨抖如筛糠,仍坚持着不肯甩下梅如露。即便如此,失了神魂、如同死尸的小丫头,还是快速干瘪了下去。 三五息过去,顾唯谨手上已没了重量。 梅家最小最懂事的丫头,被九阳炽火烧干了脏腑,燃尽了血髓,剩下的只有一副瘪透了的皮囊,如同褶皱的旧画。 顾唯谨也在干瘪,头发开始脱落,肌肤开始褶皱,唯独一双眼红如血海,浩如星河,里面的杀气越积越多。 梅如宝没瘪,兴许是八年来笨吃笨喝养了点膘,一时半会还看不出来。 他一走一摔,一摔一走,硬是往前挪了五步,离着桃树多说还有七步。 顾唯谨浑身颤抖,根本迈不开脚,只能竭力大喊一声:“如宝,快逃!” 顾怀谨听到这句话时,离得还有两百来丈,以他的速度,全力展开四象步,也要十四五息能到。 他只能也喊一句:“满牙,救人!” 黄满牙有多厉害,顾怀谨不知道,也想象不出四五境到底有什么手段。 他只听到一声破空的音爆,黄满牙消失在神识之中,下一瞬,听到的就是痛苦的叫声。 出事了! 顾怀谨满心不安,他的神识依旧捕捉不到事发的现场。 过去五六息,神识之中终于出现了一道光幕。 光幕之上闪动的画面,他再熟悉不过,正是黑衣女子的生死之相。 她也在? 事到如今,九少爷仍不知道他一直惧怕的黑衣女子就是自己的未婚妻梅如雪。 黄满牙正在光幕之前摇头顿足、咬牙切齿,看样子毫无办法。 光幕里依稀能见十七弟顾唯谨半跪于地,手里还拿着一条翠绿的裙子。 再往里,一个步履蹒跚的男孩,正缓缓向更前方的桃树挪去,再有两三步就能够到。 光幕正中站着的,是一个白衣男子,顾怀谨认得,他是合欢首徒余墨。 他像是遇到了麻烦,身上爬满了树枝,一根根的快要缠进肉里。 围着他的那道红影是什么?速度好快! 顾怀谨满头疑问,气喘吁吁跑到黄满牙身边,张嘴就问:“破不了?” 黄满牙摇头苦笑,他刚刚速度太快,没刹住车,正巧撞上了光幕,到现在还内息紊乱、头昏眼花呢。 “唯谨!”顾怀谨大喊一声。 里面毫无反应,看来光幕隔绝了声音。 眼下无计可施,他只得又问:“里面飞来飞去的是啥,好快的速度!” “你认得的,那个村姑。”黄满牙回道。 “果然厉害!”,顾怀谨幸灾乐祸道,“姓余的怎么会惹到她?真是活该!” 如宝呢?他忽然想到,刚有人叫如宝。 再去看时,那个站在桃树下,高举双手却摘不到桃子的男孩,双眉大开,满脸傻笑,看年纪,论模样,不是如宝还能是谁? 梅家其他人呢? 九阳炽火只焚血肉,不伤外物,光幕内还残留几件衣物。 九少爷不是傻子,看情形就已猜出,梅家人八成已死在光幕之中,不然也不会留如宝一人在此。 三件肥大的长袍是梅家三位老爷的,碎落满地的只能是梅老太爷的,唯谨手中那件小小的裙子,看样子像是小丫头梅如露的。 如雪呢?是渣都没剩,还是逃了? 他从未想过红影就是梅如雪,因为梅家不可能有这种高手。若真有,也不会舍得嫁给他。 剑眉星目的合欢首徒,看样子很是痛苦! 两弯剑眉拧的像两条蚯蚓,额头上更是虚汗四下,最惨那只右手,手腕以下空空如也。 光幕以内,痛苦的不止余墨一个。 顾唯谨也是痛苦的,虽然地上的阳火已去,体内的阳火却还在肆虐。 这是重瞳儿最怕的、来自肉体上的煎熬,由内而外,生不如死! 从出生就人事不知的梅如宝也是痛苦的,不是来自肉体,也非源于神魂,而在于指尖往上不足一尺的桃子。 那棵桃子鲜红光亮,只要跳高一点,就能摘到,可他就是跳不起来! 绕着余墨疾掠的红影也是痛苦的,她始终破不开折扇化作的防护,手刃不了里面让她恨之入骨的人。 孟长河亲制的法宝,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破开的! 焦灼之中,纪中吕来了,这个相当于一个半叶知味或者赵无回的高手,望着光幕,同样的束手无策。 很快,光幕外三人的视线,被正中的余墨吸引过去。 一直痛苦挣扎的合欢首徒,像是做了决断,猛一咬牙,自腹中钻出一件拳头大小的摇铃。 铃铛外黑内白,口大耳小,里面的撞子晶莹剔透,像粒透明的珍珠。 叮叮叮! 三声脆响过后,铃铛裹住余墨眉心窜出的一道白光,瞬间冲破光幕,消失无踪。 红影身形一滞,终于落下地来。 顾怀谨看清她时,不禁惊为天人。 饱读诗书的九少爷,琢磨半晌,罗列了无数溢美之词,都觉得不足表述。 他见过的女人中,叶知味英气有余,美中不足。 秋月白应该很美,不然也不会让赵无回迷魂三倒,可她太强了,柔中不足。 五姐柔美皆有,眼中却有郁结,性情不足。 这个女人和藏云谷一样,像是集齐了天下女人所有的美好,眉眼唇鼻无一不恰到好处! 她穿一件大红嫁衣,点缀数枝梅花,针密工细,像是花了不少心血。 可惜,心口处烂了,露出一件细密的甲衣,顾怀谨认得,正是玉楚人叫他转交的那件。 原来她这么美!他想,不知谁这么好的运气,将要娶她。 九少爷持玉羡尘,至今不知,他就是那个好运的男人。 梅如雪落地的时候,喷出一口鲜血,和所有血液一样,最终化作了桃树的养料。 只不过,她的一口,远超之前所有人的,包括那条威武不凡的巨蛇。 桃树发了疯的生长!长的越快,地上的尸体消散的越快。 合欢首徒留下的遗体,没能撑过十息,便被七十三棵桃树瓜分一空。 那只巨蛇一直死而不僵,此刻却尘归尘,土归土,不大会的功夫,连鳞片都没剩下一块。 三棵老树长至树冠相接便停止生长,新生的桃树却与最壮的那棵扭缠一起,撒着欢的疯长。 最终,七十三棵新生桃树扭成一棵,也长成了老树大小。 新老桃树,根与根紧握,叶与叶相连,仿佛终身相依。 吼! 身后一声震天嘶吼,吓了顾怀谨一跳,就连纪中吕都皱紧眉头,神情紧张。 黄满牙猛握双拳,侧了侧身,将顾怀谨后背挡住。 吼声过后,一道白影光速而来,瞬间撞破光幕,落在顾唯谨怀里。 那是一条一尺来长的白蛇,有拇指粗细,双瞳墨绿,鳞甲晶莹,头长双角,腹生六足。 白蛇来到顾唯谨怀里,上下乱窜,一会爬到头顶,一会又钻进袖中。 过了片刻,顾唯谨才抬了抬手。 顾怀谨一直关注着十七弟,见他抬了手,才放下心来。 梅如雪自打落地就没了动作,只能看见她的表情,时而痛苦,时而迷茫。光幕上的画面,也随她的表情不断变换。 “她怎么了?”顾怀谨奇道。 “她被余墨逼出了生死八相,这玩意诡异的很,她怕是控制不住。”黄满牙回道。 “满牙,你有什么瞒着我吗?”顾怀谨沉声问道。 “但凡少爷问过的,我都说了,你没问的,可不算俺老黄欺瞒!” “你当初随手画了一相,是看穿了她,还是只看到一相?” “俺老黄确实看穿了,怕少爷自卑,才那么说的!”黄满牙憨笑道。 “你早说,我也不会拒人门外了。那四颗桃,说不定就是这里摘的,扔了多可惜!”顾怀谨叹道。 “不可惜,不可惜!桃被俺老黄跟小思平分了。” 顾怀谨无言以对,只能叹口气说道:“但愿她能控制得住。” 叹息之中,就听纪中吕大喊一声:“当心!” 第六十章 另一个世界 顾怀谨尚未反应过来,就被黄满牙拖着退出百丈。 再向前看,光幕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四棵桃树下散发出的万丈光芒。 光芒之中,梅如雪抱起弟弟,摘下了那枚鲜红的桃子。 “我的,我的!”纪中吕手心中的猴子嗷嗷大叫。 “你想吃,我送你一程!”纪中吕说罢,甩手就要将它抛去。 “不要,不要!我吃腻了。”猴子慌忙求饶。 十二颗仙桃,没撑片刻,全进了梅如宝肚里。他抹了抹嘴,嘿嘿一笑,挣开梅如雪,缓缓走进了光芒之中。 同一时间,四棵繁茂的桃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叶落枝枯! 桃树枯尽的一刹,光芒一闪而逝,顾怀谨眨了眨眼。 只这么一个眨眼的功夫,眼前景象一变再变,最终定格成了良田千亩。 “满牙!”顾怀谨大叫一声。 答复自己的只有几声鸭叫,顾怀谨环顾四周,除了一群鸭子正打身边经过,再无其他生灵。 他倒也不慌,心说幻境而已,不过大梦一场。 书生满脸轻松,轮圆了右手,抽在了自家脸上。 啪! 一声脆响,书生白净的脸上留下一道通红的掌印。 呸! 书生吐了口血水,皱起眉头,跟着鸭群向前走去。 就在他离去不久,四棵枯死的桃树前,顾唯谨未能带走的那条翠绿裙子,竟然缓缓人立起来。 离着裙子百丈之外的阴影里,有双好看却极其阴郁的眼睛,正默默注视着裙子的变化。 眼睛看得真切,立起来的根本不是裙子,而是裙子里那张人皮。 它像个气球,一点点膨胀,最终饱满成了唇红齿白、娇俏可爱的梅如露。 会是谁呢?阴影里的人心想。 没等他想出个结果,梅如露已踩着阵点,消失在了原地。 顾怀谨跟着鸭群走了半天,才看见一处院落。 院落不大,长宽不过五丈,院墙是干柴做的篱笆,中间两间草房,也是泥糊草垛而成。 东边一间房门大开,依稀可见里面家具简洁。西边一间炊烟袅袅,有个人影正在添柴做饭。 院内一座水井,水轱辘还在晃动。水井旁种有几株月季,正开得姹紫嫣红。 站在院落门口,再往西看,又有数十处人家,一样的炊烟萦绕。 顾怀谨看了看天,日头昏黄欲落,是要晚餐了! “有人吗?”他冲着院内喊道。 西边房内走出一道绰约的身影,如幽幽谷底淅沥而下的皎洁月光,空灵而又疏离。 她穿一件粗布长裙,原本应该是蓝色,洗得多了,蓝中泛白,就像极了秋月白身上那件月白长裙。 浑身上下不加饰物,只偏挽的云髻上插了一根墨绿的竹钗。 她微皱柳眉,疑惑的看着顾怀谨,既不开口,也不开门。 既是孤身女子,顾怀谨知书达礼,自然不便打扰,拱手说了声多有打扰,扭身又往前去。 “等等!”女子悦耳的声音响起。 “小姐有何指教?” 顾怀谨返过身来。 “前面不太平,你还是明早去吧。” “怎么不太平?” 女子开了门,微微叹道:“前头张员外得罪了狐仙,这几日正闹的凶呢。” 狐类与鼬类最善致幻,民间常把它们称作狐仙与黄仙。 狐仙多是美丽多情的女子,黄仙则是奸诈阴险的小人。 顾怀谨知道,民间传言其实不真。 他前阵子在南安县城买了本《妖修本录》,里面有载,狐分三族。 红狐一族善于制器,白狐一族长于灵植,只有香狐一族精通魅惑。 与狐仙、黄仙并列的还有三仙,柳仙是蛇,白仙刺猬,灰仙老鼠。 楚人多情,楚词里对五仙多有美化,最经典一句叫做:“五仙衔谷,萃于楚庭。” 楚庭是楚国故都,二千多年前叫做鄢鄀,而今叫做栖凤。 梁国建邦,焚书无数,却焚不尽楚人的诗情画意。 “小姐孤身一人,只怕多有不便!”顾怀谨站在门口,不肯迈步。 “再不便,也比你平白送了性命好。” 顾怀谨脑中诸多念头,幻境亦真亦假,书卷里大多含糊其辞。天知道这女人说的是虚是实,就连她这个人是真是假,都在两可之间。 “往东是些什么?” 顾怀谨指了指东方,目光所及灰蒙蒙一片,像是山川起伏,又像云起雾落。 “另一个世界!”女子平静道。 顾怀谨点了点头,叹道:“我就是从那来的。” 女子哦了一声,转身往西屋去了。 顾怀谨跟进院内,自井旁取了一瓢水饮尽,便站在月季花前发呆。 日头落尽之时,女子烧好了饭,在井旁支起饭桌,让了座位,添了碗筷。 顾怀谨不再客套,胡乱吃了一通。 他现在胃口见长,三碗干饭下肚,根本不见饱足,幸好井水甘甜,索性再取两瓢灌下。 女子将西屋里的干柴平摊,取来一套被褥,交代两句,自回东屋去了。 顾怀谨问她贵姓芳名,她只说萍水相逢,不知也罢。 辗转睡至半夜,就听西边哭声阵阵,顾怀谨起身出屋,女子也站在门前观望。 “明日天一亮,你就西去,任谁问话,都不必理睬!”女子嘱咐道。 “若是理了呢?”顾怀谨问道。 女子没回话,只瞟了他一眼。 月光之下,美人如画,这一眼,瞟得书生惊心动魄。 “记下了,任谁问话,我也不说。”书生红着脸喃喃自语。 哭声在下半夜消停下来,顾怀谨回屋假寐。他的听力极佳,却听不到隔壁女子一丝呼吸。 诡异啊!他想。 窗外的夜空星河璀璨,四年来毫无进境的星空诀竟莫名有了些明悟。 日月五星皆照天下,谓之七曜。 眼下日月已成,五星还毫无踪迹,翻遍典籍,关于五星的说法玄之又玄。 《乾元占经》出自万法楼,是玉楚人所留,最是通玄。 他当初只顾刀法、剑术,不知是否还有第二个版本的《乾元占经》。 单拿已知的来说,《乾元占经》说金木水火土上应五星,下合五行。 金木水火土作为五行,代表着气运动的五种状态。 木代表气出,即生长;金代表气入,即敛聚;火代表气升,即破灭;水代表气降,即滋润;土则代表着出入升降相平衡,即融合。 正如青莲道人遗留世间的名作《六微大论》中所载:升降出入,无物不有,升降息则气立孤危,出入废,则神机化灭。 而作为五星,又有其他含义。 金星又名太白星,黎明见于东方,黄昏见于西方,常年如此,因此它代表常态。 木星又称大岁,或太岁,俗语有命犯太岁之说,所以木星代表灾难。 水星时而在太阳左边,时而又在右边,时而近,时而远,代表变化。 火星,又名荧惑,位置多变,行踪不定,代表着迷惑。 土星,还叫镇星,居于五方正中,代表着力量、镇守。 由此可见,金木水火土作为五行,仍变化于气的运行,而作为五星,就代表了常态、变化、迷惑、镇守以及灾难。 人体法相天地,与宇宙密不可分。 体内既能凝聚日月,再造乾坤,必然会有伴生的星辰。 一直以来,让他困惑的是,五星晦涩难明,体内何处能够相仿? 正对窗口的是一轮满月,月光洒落周身,他的气息不断攀升! 一个世界,另一个世界,他好像懂了! 第六十一章 赖着不走 次日的太阳自东方灰暗处升起。 顾怀谨出门时,女子又早他一步,正在院中目视东方,缓缓吐纳。 她的双手各结一个奇怪的法印。 顾怀谨仔细看去,才发现那双手美得动人。 十指纤细修长,指甲光洁整齐,就连甲尖都修得圆润柔美。 书生心想,世上再没有这么美的手了吧? 他甚至忘了运转星空诀,只是下意识学着她的手结,跟着她的节奏,一吞一吐。 过得片刻,忽觉小腹处灼烧难耐,继而浑身燥热,视线模糊,不远处的鸡犬之声也渐不真切。 烧不多久,脑子也开始浑噩,一会想到父亲,一会又念及母亲,忽又闪过一件血红的嫁衣。 嫁衣上绣着一张大嘴,七上八下满是黄牙。 紧跟着,脑中响起这刀那刀,日天骂地,无所不能。 书生在谩骂声中晕了过去,眼中最后一抹景象,是另一双眼睛,如寒潭秋水,似幽谷白兰。 再醒来时,已躺在一张如寒冰一般的玉床之上。床边盘坐一人,正是那位幽谷白兰一样的女子。 他忙起身道谢,女子摆了摆手,轻声说道:“我这门功法讲的是循序渐进,你冒然偷学,自然讨不了好!” “是我唐突了,我这就走!”书生红着脸说道。 “你躺了一天,今日又晚了,明天再走吧。”女子说罢,起身往西屋烧饭去了。 书生走出房门,见天色果真已晚,心说幻境之中凶险未知,黄满牙也不知去向,往后一步一步,还真不能急。 这女人气息不显,却绝非俗人,看她没有恶意,倒不如多请教请教。 他打定主意,趁着女子烧饭,向房后溜达而去。 房后不远,种有一片桃林,棵棵都是五杆向上,跟洞中桃树极为相似。 桃林中间横穿一条旱溪,宽有三五丈,深只有七八尺,里面一股清泉,不过三尺来宽。 水边各色卵石,昏暗之中,竟然熠熠生辉,吸引着不少飞虫。 许是季节有差,这里桃树还在开花,粉白一片,煞是好看。 书生深吸口气,在溪边找了块干净的盘石落座,耳中溪水淙淙,鼻间花香浓浓。 抬眼望天,日暮之中,两行归鸟正打头顶飞过。 桃花不及桂花香,书生心想,欠秋月白的诗还不知如何落笔。 冥想之中,忽然瞟见一条肥鱼,正悠哉悠哉吐着水泡。 条件反射一般,书生腹中开始打鼓。他想,真不该跟黄满牙学什么食补之法,动不动就饥饿难忍。 想归想,吃还是要吃。书生当即起身,快走两步,搬起石块,对着肥鱼当头砸下。 只一下,鱼头稀碎。惨是惨了点,将就能吃。 书生提起一尺来长的肥鱼,撩开长腿,向篱笆小院跑去。 女子正在支桌摆碗,见他拎了条血淋淋的无头鱼来,不禁皱了皱眉,说道:“欠得多了,当心走不出去!” “出不去就不出去。” 书生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黄七甲也说过类似的话,黄满牙在藏云谷里曾跟自己提过。 西屋财米油盐都有,顾怀谨虽说手艺不佳,勉强还能弄熟。女子不吃荤腥,整条鱼全进了他腹中。 难得普普通通一条鱼,竟让他有了十成的饱足,一套食补功法连运数遍,才堪堪消化完全,力气竟增了十之有一。 欠多少还多少,是黄七甲那种老不死的见解,高明肯定是高明的,却不适合他这种入门小卒。 管他呢,吃饱不饿才是正理! 西屋码有不少稻秆,吃饱之后的顾怀谨坐在干柴铺就的床铺边,心里想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根稻杆接一根稻杆,花了两个时辰,编成了一个半人高的鱼篓。 观感不佳,功能却全。 书生拎起鱼篓,将晚饭时故意留下的一碗米饭全倒进去,直奔旱溪而去。 围好石堰,摆好鱼篓,书生也不回去,就地躺倒。一边仰望星空,一边习练星空诀,他要破开十二正经。 十二正经分手三阴三阳、足三阴三阳,加上任督二脉又称十四常脉,常脉上的穴位称为正穴,共有三百六十个。 他已破开任督五十二穴,正穴也就还剩三百零八处。 星空诀不同于其他法门,别人只需气存丹田,打通穴位,顾怀谨却要将穴位当作丹田,一个个注满。 逐一累加,越往后相差越大! 难是难了点,收益也大,不然也不能在习练两年之后,就于灵云山一战,一招击毙二十六个练气后期的修士。 想是幻境之内天精地华,昨天一夜连满手太阴经上九道穴位,比外间快了何止十倍? 按此速度,个把月便能通了十二正经。 反正外间风云他左右不了,倒不如从长计议,先长了自己的本事。 秋月白说白玉楼能保灵云山不倒,他跟白玉楼点过了,后续之事,已非他所能及。 梅家如三爷爷所料,只活了一个梅如宝,他想尽一把力,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乖巧懂事的如露死了可惜,他为之心痛。 梅如雪更叫人心疼,纵然没见过面,那也是他换过定帖,有了名分的妻子。 然而事已至此,书生只能安慰自己,梅家还有一个如宝,那是他的内弟,找到他,养活他,才算全了顾梅两家的情义。 溪边躺倒天明,书生背起半篓鱼回到小院,见女子一如昨日,正在吐纳。当下不敢多看,蹑手蹑脚直奔西屋走去。 “叫你天一亮就走,怎么还赖着不动?”女子突然问道。 “这两天没吃饱,走不动道。”书生耍了个无赖。 “张员外请了法师除妖,今日将大摆筵席,你去那里吃个饱吧。” “我跟员外不熟,不便打扰。”书生厚起脸皮说道。 “你怕前路凶险,想跟我打听打听?” 太善解人意了!书生心里叫了个好,嘴上说道:“正是,正是!” “我什么都不会说!”女子笑道。 这一笑好似冬雪消融,霎时间山河失色,又如夏花绽放,转瞬间百草无光。 书生失了个神,心说,那我就赖着不走! 心声未落,女子已开口问道:“你想赖着不走?” 第六十二章 张府 顾怀谨被人说中心事,一时无言以对,只能岔开话题问道:“张员外家怎么走?” “你往西去,最大的那户就是。” “他怎么得罪了狐仙?” “见色起意呗。” 看来这个话题,不在她什么都不会说的范畴内。 “莫非出了人命?这两晚净听哭声了。”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昨日叫我只管西去,不理他人,今日又叫我去吃宴席,是何道理?” “昨日你一心西去,今日却赖着不走,又是什么道理?”女子笑着反问。 顾怀谨愣在当场! 听八妹讲,二十岁之前的他,自立自强。沉睡三年之后,却处处依赖他人。 遇事不求自保,先要喊声黄满牙。若没有黄满牙,很难讲他敢不敢孤身深入藏云谷。 眼下没了黄满牙,短短两日,又对这位陌生女子生出依赖。 三爷爷说求人不如求己,既然她什么都不肯说,就该自行摸索,是生是死,总得拼上一把! 书生对着女子深鞠一躬,背起鱼篓,转身出了院门。 女子长吐一口浊气,回手收功,望着顾怀谨离去的背影,嘴角轻轻上扬。 顾怀谨西走两里,就见一家青砖阁楼的大户人家,门口围了许多农户,匾额上写张府,想必就是张员外家了。 农户们围在一起,说三道四,顾怀谨听了一会,已大致明白。 这里叫做夷心村,张员外家是本村四十九户人家里最大的一户。 他老来得子,却跟梅如宝一样,是个傻儿,养到今日,整满二十。 传宗接代是张家当务之急,以张府之资,想要找个儿媳妇本不算难,奈何张员外自视甚高,一般的女子根本入不了眼。 半月前,忽有一女远道而来,借宿张府。那女子温柔端庄,秀外慧中。 张员外上了心,软磨硬泡,一定要那女子嫁入张府,做他的儿媳妇。 女子百般推辞,说自己命犯天煞,是个孤星,内克父母兄弟,外克夫家满门。 张员外自觉懂得几分相术,根本不信! 那女子印堂明亮,眼神清澈,鼻翼饱满,耳珠厚实,分明是个多子旺夫的命相。 张家大郎虽然痴傻,长得却不差,张府又是积善之家,屡次推脱不过,女子便应下了这门亲事。 三日前成了亲,洞房之时,新郎却不是张大郎,而是张员外。女子反抗不过,只得从了他。 这事虽说乱了伦理,但张员外做的隐秘,当事人不说,外人原不会知。 然而到了次日,张府妖风四起,来了大大小小上百只狐狸。 这些狐狸个个口吐人言,却不作恶,只四下叫骂,说张员外扒灰。 张员外大怒,当时就撒开家奴,四下追杀。 狐狸们虽说敌不过手持利器的家奴,动作却快,于是边跑边骂,从夷心村一直骂到明夷城。 还不算完,到了晚间,狐狸们又围在张府四周,仿着人声哭叫连天。 张家几辈好善乐施,名声一直很好。张员外借着好名声,生意做得挺大,明夷城中也有几处买卖。 经此折腾,名声一下臭了,周边的邻居只围着看笑话,没一个肯上来帮忙。 城中买卖也因此受了干扰,店里围的人越来越多,买的人却越来越少。 昨晚请了法师前来,上半夜赶走了狐狸,等到法师睡下,狐狸们又来哭闹。 听闻今日,法师要开坛作法,村户们早早便围在了张府门口,想要看个大大的热闹。 事情大致如此,至于狐狸们是怎么撞破了张员外的丑事,又为何替那女子打抱不平,农户们说不明白,顾怀谨也就无从知晓。 他想,这里有古怪,不单这件事,整个村落都有古怪。 初听村名夷心时,他还以为是一心。等到听了明夷城,他才知道是夷心。 所谓明夷,其实是一副卦象,出自易经,上坤下离,寓意日埋于地,前途晦暗。 卦中六爻,初九,六二,九三,六四,六五,上六。六多九少,阴盛阳衰! 其中,六四爻辞为:入于左腹,获明夷之心,出于门庭! 明夷原指鸣鴺,鴺是古时一种塘鸭,而今早已绝迹。 顾怀谨心说,前天尾随的一群鸭子,喉囊发达,体型庞大,说不定就是鴺呢! 获眀夷之心,出于门庭!想来要出幻境,这里还是关键。 与自己同入幻境的有好几人,偏自己落在此处,看来运气不错。 门口候了一刻来钟,张府开了门。 一位体型富态、面相敦厚的华服中年人出得门来,拱手说道: “众位乡亲,敝门不幸,遭了一群妖邪的毁谤,还望大家莫听谣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表示员外名声可靠,他们不会听信谣言。 听话音,华服中年人就是张员外。 “这位小兄弟很是眼生,不知从何而来?”张员外冲顾怀谨问道。 顾怀谨路上就想好了说辞,闻言答道:“小生自幼随师父修行,师父去了,我自下山历练。一路行来,竟不知居于何处,可悲可悲!”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初见蓝裙女子,就肯直言相告。遇到他人,却下意识就想隐瞒。 他只觉得,女子没有恶意,而这些人若知实情,多半不会轻易放他离去。 “想来令师是个高人,敢问名讳?” “家师姓玉,讳名上九下秋。”顾怀谨回道。 玉楚人给他留了一整间书店,上百卷典籍,当得起他一声师父。 张员外皱了皱眉,看来是没听过玉九秋的名号,他继续问道:“阁下又该如何称呼?” 顾怀谨觉得自己的名字并无隐瞒的必要,便如实回了。 “顾兄弟远来是客,快里面请。”张员外说罢,又冲身后小厮吩咐道:“客厅看茶!” 顾怀谨也不客气,跟着小厮入了张府。 张府占地颇大,连进三道拱门才来到主人家居住的正堂。前两进院竟全是给下人们住的。 听小厮讲,后面还有两进院落。 四进院里住的是新婚的少爷,五进院里则是张家女眷。 夫人已故,而今住在五进院的,是老夫人和七位小姐。 七女独担一子,怪不得儿媳妇要精挑细选。 客厅里,小厮上了茶,顾怀谨才开口问道:“你家少爷都已成婚,为何七位小姐尚未嫁人?” 小厮看了看身后,悄声说道:“小的不敢多嘴,贵客稍后便知。” 稍后便知?顾怀谨心里更奇,却不愿为难小厮,只故作了然,笑了笑,不再多问。 第六十三章 飞霜 小厮见他背着鱼篓,心下好奇,多嘴问了句。顾怀谨只说饿得慌了,顺手捕了几条鱼。 小厮好心,怕鱼臭掉,便接过鱼篓,拿着腌制去了。 厅中坐了半个时辰,张员外才急冲冲赶来,见面便高拱手,低垂眉,笑呵呵说道:“琐事缠身,怠慢了,怠慢了啊!” 顾怀谨紧忙起身还礼,说道:“员外太客气了,初临贵宝地,还要靠员外多多照抚呢!” 张员外摆手让座,身边还有伺候的丫鬟,跟着添了点心,续了茶水。 “小兄弟不知何处来,可知何处去?”张员外笑问。 顾怀谨叹气摇头,好不沮丧!他确实不知要往何处去。 “不必烦恼,若无去处,大可安心住下。”,张员外安慰道,“老朽别的没有,粮食却有大把,够顾兄弟吃上几世!” “小生何德何能,敢劳员外费心?” 顾怀谨话刚说完,小厮腌好了鱼走来。 “阿土,你带顾公子吃些早点,再挑间宽敞的客房安顿。 顾公子一时困顿,需要住些日子,你好生伺候,但有怠慢,饶你不得!” 张员外朝着小厮阿土安排一番,不等顾怀谨推辞,又急匆匆走了。 顾怀谨不得不服,张员外待人接事确有一套,既不刻意攀附,也不冷眼瞧人。 他交代阿土安顿客人,其实是给客人留了余地。可以走,也可以留,无论如何,都不会尴尬。 顾怀谨选择了留! 东边女子前晚嘱咐他,不要搭任何人的话茬,眼下搭了不止一句,也不止一人。他想先看看会有什么后果。 早餐很是精致,顾怀谨敞开吃了半个时辰,才跟着阿土来到客房。 客房在三进院的西跨院,往北留有一扇小门,过去就是张大郎新婚所居的四进院。 单一个跨院,就有正屋三间,配房两间。西墙边搭有马厩,养了匹雪白的高脚马。 院内长有一株上了岁数的槐树,开满了槐花,一串串好似珍珠做成的项链。 槐树下布有白玉雕成的棋桌,桌边四块玉墩,一样的细腻油滑、光洁剔透。 棋桌上摆有黑白两罐棋子,粒粒都灵气十足,黑的棋子是什么材质,顾怀谨没见过。 白的那种,他却认得,三哥成婚时,赵无回拿给思平的上品灵石,就是这种气息。 只不过剑人拿出的是灵石原样,成菱形,这些棋子却打磨圆了。 围棋总有三百六十一颗,黑子一百八十一,白子一百八。 黑子灵元比之白子只高不低,因为材质不明,暂且不提。单这一百八十枚白子,就抵得上灵云山十余年的收入。 现在想想,东边女子家徒四壁,那张寒冰一般的玉床也很不凡。 是幻境富饶,家家如此,还是夷心村比众不同? 思虑间,就听阿土说道:“这匹飞霜玉兰驹,又叫玉狮子,追风蹑影不在话下。公子若有用到,只管骑去!” 顾怀谨闻言,仔细打量白马。 只见它脊强腹廓,鼻广齿白,眼如悬铃,耳若削竹。 头尾之间,足有一丈,高约八尺,浑身上下白如雪练,并无一根杂毛。 好马!绝世的好马! 少年时,书生也有一梦:配白马青衫,做六郡文章。 他走过去,伸手虚摸,未曾想白马极其温顺,竟主动伸过头来。 一人一马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个用手轻轻抚摸,一个用脸缓缓剐蹭,黏了好久好久。 “飞霜?”顾怀谨轻声细语,像在问阿土,又像是问马。 阿土回了声是,白马回了声哼。 安顿好顾怀谨,阿土也留了下来,就住在配房里,他要全天候陪伴客人。 正午时,张府大门口终于搭好了法台。顾怀谨也跟着阿土站在院里看起了热闹。 法台长宽九尺九寸九分,高三尺三寸三分。 台上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身着灰白道袍,后面还站着一个小道,看模样不过十四五岁。 等到午正,太阳当头,老道拈香说文:“日丽中天瑞气浓,瑶坛肇启诛妖佞。” 这是开坛词,表明开坛时间是正午,开坛目的是诛妖! 开坛之后,又有步虚词,伏以词,配合叩首焚香,敲罄表白,虚词念了足有半个时辰。 众人昏昏欲睡时,就听老道念道: “伏以,坛树八极,按八卦以立坛界。虔诚奉请天德君、地德君……下降行坛……” 话音刚落,天空骤然变色,眨眼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顾怀谨没看到下凡的神仙,却感受到了天地间气息的波动。 这老道竟真有两把刷子!随着他手中的拂尘所指,张府周围惨叫四起。 一只白狐快速跑来,跪地求道:“道爷饶命,咱们不敢了!” “饶你一个,去请你家老祖宗,就说清冥子在这等他。” 老道声调不高,听起来却不容置疑。 白狐还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空能张嘴,根本不出声音。 “还不快去?”老道哼了一声。 白狐起身环顾四周,终于无奈走了。 清冥子?顾怀谨心想,黄满牙说起过清虚子,不知这两人是否有关系? 白狐走不多久,老道收功下台,留小道一人在台上收拾。 “老道什么来头?”顾怀谨问阿土。 “老爷多年的朋友,具体什么来头,小的也不清楚。” “张员外修为如何?” 第六十四章 眉心有痣的新娘 阿土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清楚,还是不能说。 顾怀谨不为难他,转而问道:“东边住着一位独身女子,你认得她吗?” 阿土继续摇头。 “她刚搬来?” “她住了很久,平常不大出门,所以不认得。” “她...” 巧得很,顾怀谨话未出口,那女子已来到门前。 张员外正跟清冥子法台前闲聊,见女子走来,忙笑呵呵上前,拱手道:“多日未见,仙子安好?” “小女子久未出门,今日方知员外大喜,特来道贺。” 家中作妖可不算喜事,女子早知张府娶亲,之前不来道贺,今日做法才来贺喜,分明是有意讥讽。 张员外不可能听不出来,却故作不知,仍含笑道:“仙子能来,寒舍蓬荜生辉,快里面请!” “也好,正想见见新媳妇。”女子笑道。 张员外当先引路,女子紧随其后,清冥子也跟了进去。 与顾怀谨擦身而过时,女子忽然讶道:“你怎么在这?” 戏过了啊,顾怀谨心说,你第一眼就瞅见我了。 “二位认识?”张员外奇道。 “我师兄的徒弟。”女子回道。 “你师兄?他不是…” “玉九秋,又叫玉楚人!”女子抢了一句,格格笑道:“清冥道兄应该很熟!” 顾怀谨心说自己今早刚说起玉九秋,这女人怎么知道?难不成昨天走火入魔,说了梦话? 应当是了,不然她的态度不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怎么会说梦话?以前可没这毛病,莫非小无漏水喝多了,留下了后遗症。 一时间,顾怀谨忐忑不安,往后得注意啊,乱说话可会要命的! 清冥子脸色突变,冷冷道:“他不是早就出去了吗?跟黄七甲一起。” “是啊,可他又回来了。这几日天地异变,除了我师兄,还有何人能破开藏云?” 清冥子哼了一声,寒脸道:“他也未必能破,除非不要性命。” 女子面上一暗,心说以他的性格,还真有可能不要性命。 清冥子见状叫道:“他真不要命了?” 女子黯然垂头,并不回话,清冥子就看向了顾怀谨。 “晚辈不知!” 顾怀谨猜测玉楚人死了,却没亲眼见到,真就无法确认。 “他可别死,老子还有一剑之仇未报!”清冥子恨声道。 “你那一剑之仇,大可找我来报!”女子怒目而视,冷然说道。 “当我怕你?”话音甫落,清冥子气息暴涨。 顾怀谨离得太近,险些闭过气去,关键时,手心传来一股温热,登时顺了气。 “二位息怒啊!”张员外紧忙劝道。 “富翁,你给评评理,当年玉楚人、黄七甲何等欺人? 最可怜我那师妹,至今生死未卜!”清冥子悲声道。 原来张员外,又叫富翁,不知是雅号还是真名?顾怀谨暗忖,师妹?想必就是清虚子了。 “活该!”女子恨道。 顾怀谨手上一疼,才发觉右手一直被女子握着,刚刚是她帮忙顺得气。 此时她一发怒,温热变寒冰,手心自然生疼。 他想挣脱,却被死死扣住,只能咬牙抵抗,心里悲哀至极:多美的手,偏偏力气太大! “过去种种哪能三言两语说清,二位进里喝杯茶,慢说不迟!”张员外继续当和事佬。 四人来到客堂,阿土跟上端茶递水,过不多久,小道士也追进来,立在了清虚子身后。 盏茶之后,清冥子消了气,当先说道: “往事休休,老道不愿再提,而今风云际会,我等还要协力才行!” “道兄说的是!”张员外附和道。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俩协不着力!”女子却不领情。 清冥子哼了一声,没再接话。 这几人关系复杂,顾怀谨听不太懂,却能知道,他们说的风云际会,应该就是指玉楚人力分藏云,破了天下格局。 玉楚人苦守灵云坊二十多年,早不破晚不破,必然是等一个契机。现在想想,这个契机八成就是三光齐聚。 听清冥子的意思,玉楚人和黄七甲早年就在幻境,不知是生于此,还是后面来的,反正在这待过一段时间,并且拐走了清虚子。 玉楚人自言要破天下格局,绝不可能只凭九层宝塔里的一道龙气。 他抛却性命要做的,多半是破开幻境,放出里面的高手或者势力。 唯有如此,才能天下大乱! 至于他和黄七甲为何想要天下大乱,必然另有秘辛。 不管如何,这些高人之间的较量,跟他顾怀谨八竿子打不着。 他只想找到十七弟和梅如宝,早点回去,埋头扎进玉楚人留给他的书店之中。 书不读完,绝不出门! 自打沉睡醒来,遇到的人,碰到的事,无一不超出想象。论修为,评阅历,他差得太远太远。 这些事,不该让他碰到啊!他想,真累! 又过盏茶功夫,厅堂走进一男一女,男的面容英俊,可惜双眼无神。 女的鼻挺似剑,眼亮如星,眉心一颗红痣,更增几分英气。 男子痴傻,不懂礼仪,还是女的拉住他一一问安。 “这就是我那新进门的儿媳,可恨妖孽造谣,她这两日还没个安生!”张员外叹道。 “都怪孩儿不好,不知何时招惹了那头白狐,害得公公受辱!”新娘子怯生生说道。 “不怪你,是有人眼红咱家的生意!眼下道爷出了手,非叫它老祖宗前来赔罪!”张员外安抚道。 “谢过道爷!”新娘子又冲清冥子福了一礼。 清冥子笑而不语。 张员外挥手说道:“你领青儿下去吧!” 新娘牵着新郎刚要转身,就听坐在堂中的仙子说道:“慢走,我有礼物相送!” “仙子休做客套,孩子们可当不起!”张员外笑道。 “小物件而已,怎么当不起?”仙子说罢,拿出一件伞状的法宝。 “这……”,张员外惊得合不拢嘴,“颜仙子,快快收起,这等宝物怎么敢当?” 原来她姓颜,顾怀谨心想,不知叫个什么。 仙子不理张员外,自顾自说道: “这把如意伞,我随身多年,已沾了些许灵性,可攻可防,有些用处!” 她前一句些许,后一句有些,平淡的语气中分明带着一种自负。 往白了说就是,这把伞姑奶奶用了很多年,攻防一体,厉害得很! 顾怀谨暗想,前辈提携后辈,古来就有。玉楚人无敌人间,还刻意留了一件宝甲送人,可这颜仙子怎么看都不像在提携后辈。 果然,新娘子刚推辞一句,颜仙子已摆出条件:“不白送,我要向贵府讨一件宝贝!” 张员外哈哈笑道:“寒舍有什么宝贝,能入仙子法眼?” 第66章 孟离之墓 顾怀谨依旧背着他的半篓鱼,回到篱笆小院,紧忙拿出晾晒。 颜仙子站的不远,等他晾完鱼,忽然问道:“四凶密术是黄七甲传你的?” “什么四凶密术?”顾怀谨满头雾水。 “没有四凶密术,你吃这么多,怎么消化得了?” “原来这门功法叫做四凶密术,我还是头次听说。黄七甲早死了,功法是他的随从传给我的。”顾怀谨如实回道。 “他怎么会死?”颜仙子愕然道。 “活够了呗!” “不可能,他这么精打细算的人,怎么会活够?”颜仙子满脸不以为然。 “他那随从叫做黄满牙,你认得吗?” “不认得!” “他也进来了,遇到了,你再打听吧。” 颜仙子不再纠结,转而问道:“我师兄呢?” “其实,他不是我师父,只是送了我百卷典籍。” “我知道,他那么怕麻烦的人,怎么可能收徒弟?”,颜仙子忽然激动道,“他人呢?” “没见着!”顾怀谨依旧如实回答。 “跟我说说他。” 顾怀谨稍理思绪,从万法楼买书波折,到玉楚人赠甲留言,有一说一,绝不隐瞒。 就连书上看的,旁人讲的,只要有关玉楚人,全都说了出来。 “他这么交代,就是抱了必死之心。” 一句话尚未说完,颜仙子已泫然欲泣。 “我爷爷说他已无敌人间,不一定会死的!”顾怀谨只能如此安慰。 “我宁肯他做个农户,寒耕热耘;亦或者当个渔夫,夏捕冬藏,也不要他做什么人间无敌。” 颜仙子痛心道,“只可惜他的心里装满了仇恨,再也容不下其他。” 顾怀谨见她将哭未哭,心里不忍,继续劝道: “赵国让他杀了一遍,剑阁让他毁了一番,天大的仇恨也该放下了。” 颜仙子目光游离,沉默不言,看上去痛苦已极。 “玉前辈虽未收我为徒,毕竟传了百卷经典,我该叫你一声师姑。” 顾怀谨跪地磕了三个响头,接着说道:“还请师姑示以名姓,好叫弟子时时念记。” “起来吧!”,仙子情绪稍平,轻声说道:“我叫颜缃素。” “玉前辈常念一首诗:‘煮酒烧红叶,暮色伴山翁。风雨梅花梦,云雪照刀弓!’,听起来落寞悲情,师姑可知由来?” 颜缃素闻听此诗,再也忍耐不住,两行清泪垂流而下。 这一哭,好似梨花带雨,海棠着露,个中风情,难以言说。 顾怀谨不忍看,也不敢看,只能垂头不语。过了好久,才听她说道:“你跟我来!” 颜缃素绕出小院,来到桃林,伸手虚空一划,桃林正中显出一座坟来。 坟前立一石碑,碑前三盘红桃,看着很是新鲜。 “这是我师父的坟,你来磕个头,也不枉我师兄一番心意。” 顾怀谨走到坟前,见那碑上刻着:“先师孟离之墓”,不禁心神俱震。这人不正是父亲最为敬重的前楚名相吗? 西南有句俗话,叫做楚不离孟,孟不离楚。 赵人一招反间计,终于让楚离了孟,就此灭国。孟氏全族殉国,以证清白。 孟约更是制琴一把,怨无人识,恨无人赏!未曾想,他的祖父竟然来了此间。 顾怀谨正了正衣冠,恭恭敬敬磕满了九个响头。 这九个头,不光拜孟离,也拜四哥,他临死前还念着那句‘小儿辈大破贼’呢! “那首诗就是先师孟离公所作!师兄痴迷术法,不攀文雅,唯独对这首红叶煮酒情有独钟。”颜缃素悲声道。 “玉师性情如此,师姑何必伤怀?” 情之所至,顾怀谨由衷叫了声玉师。 颜缃素伤感难抑,忍不住又道:“师父说他画地为牢,什么时候死了,什么时候才能解脱。果不其然!” “师姑别想太多,玉师未必就死了。” 颜缃素深吸口气,缓过神来,强挤出笑脸说道: “师父一生只爱吃桃,这些桃树是他来时所种,已长了一万两千多年。 桃是好桃,可惜结果太慢,百年方能成熟。老人家最疼后辈,你全吃了吧,他不会怪你的。” “一万多年?”顾怀谨惊讶道。 孟离生活的年代距今不过两千四百多年,他种的桃树怎么可能活了一万多年? “幻境内外,时间并不对等,这里比外面快了大约五倍。” 颜缃素一句话,彻底解了顾怀谨的疑惑,怪不得张府的新娘能比自己早来半月。 “说起桃子,弟子正有一事请教。” “说吧。” “我来时亲眼所见,藏云谷中也有三棵类似的桃树,师姑知道吗?” 颜缃素点了点头,说道: “那三棵桃树,就是师父设法种下的,本有四棵,后来死了一棵。离着不远,还有一株地心九叶莲。 四桃一莲同时枯尽,产生的灵元就能暂开幻境。 这些年我一直设法补上那棵死树,奈何修为不足,桃种始终递不过去。 守桃的泥猴又是个憨货,光吃不吐,这些年也没补上一棵。 两百多年前,总算被我递进四颗鲜桃,你才有机会踏足此地。 不然即便师兄破了四灵幻境,很多人也会困在九层塔内。” “九层宝塔弟子进来前也见了,据说是青莲道人亲手炼来镇压天下气运的,跟这四灵幻境又有什么关系?” 第67章 太上外相经 “九层塔有个名字,叫做转生塔,本是远古须弥教的镇教之宝。 须弥教的高功大德死后不入轮回,魂魄就住进塔里,只等有缘之人,便可借体转生。 后来,他们惹上了青莲道人,被他灭了香火,转生塔就此易主。” 颜缃素语调不急不缓,娓娓可听。 “须弥教?我曾看过记载,说他们吃斋念佛,普渡众生,最是慈悲,怎么就惹上了青莲道人?” “自青莲道人横空出世,到大周帝国建立之初,上古两万年,各家道统一直争强竞短。 须弥教与青莲道人所奉不同,生起争执也在所难免。此事久远,我也知道不多,先不说它。” 颜缃素抿抿嘴,又道:“青莲道人得了转生塔,加以改进,里面自成一界,叫做小无明界。所以这座宝塔,又叫无明塔。” 顾怀谨曾听四爷爷讲过无明漏,却没听过无明界,于是问道:“什么是小无明界?” “天有九重,曰九霄,地亦有九重,叫九幽。凡人于三界之中修行,或入九霄得享福报,或下九幽轮回再修。 九霄之上谓之大罗,九幽之下就叫无明。无明,即无色、无望,无轮回。 大罗天历世不朽,无明界则万劫不复! 世间有十恶不赦者,死后不入轮回,魂魄进的就是无明界。 黄七甲提过此事,说青莲道人功参造化,劫了无明界的道,借转生塔炼出小无明界,拘禁了无数魂魄。” “既然已有无明界,他又何必代天行事,多此一举?”顾怀谨疑惑道。 “外间以讹传讹,世人大多不知,集结天下山水之气的根本不是藏云谷,而是四灵幻境,无明塔就是用来镇压幻境的。 四灵幻境虽说不大,却也是先天圣灵炼化的小世界,想要镇压,耗费的灵元不计其数,这些魂魄就是用来补充灵元的。” 颜缃素答完话,顺口问道:“你可知何谓四灵?” 这个问题难不住书生,他当即回道:“四灵就是四大圣兽,即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颜缃素点点头,说道:“与四灵相对,还有四凶,叫做混沌、穷奇、梼杌、饕餮,黄七甲的四凶秘术就源自于此。 四灵四凶都属先天之灵,分镇八极。原本四灵位于正位,四凶处于辅位,后来天地异变,四凶做了正位,四灵就变成了辅位。 好比这里,本该是饕餮之位,现在却变成了青龙。青龙属木,服山水之气,所以才有了西南藏云之说。” “既然如此,青莲道人应该镇压四凶,怎么反镇起了四灵?”顾怀谨十分不解。 “这个问题我也不懂,黄七甲若还活着,你倒是可以问问他。” 八成是问不着了,若是碰到他的书童黄不语,倒是可以问问。 顾怀谨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问道:“幻境里当真住着圣兽?” 颜缃素指了指天,说道:“天知道,反正我没见过!” 顾怀谨随她纤细的手指望去,早上好好的天,此时已乌云蔽日,眼看要下一场大雨。 大雨瓢泼而下时,有个光着膀子的青年,在一座偏远荒芜的山脚下,刚刚用身上的破烂长袍生起了一堆篝火。 他手中拿着一把匕首,匕首上插着一只干瘦的老鼠。老鼠死不瞑目,还圆睁着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 青年脚边盘着一条细小的白蛇,正眼巴巴望着匕首上的老鼠,不停吞吐着血红的芯子。 恶雨当头而下,青年抬头望天,僵持一会,终于还是咬咬牙,冲老鼠下了嘴。 再不吃,他就要饿死了。 万幸,肉很腥,却不酸臭! 他一口咬下鼠头,旋即又吐了出来,正落在白蛇身前。 白蛇有些嫌弃,伸伸头,又缩了回来。 “这里除了老鼠,就只有我能吃了!”,青年说完当即大怒,“你瞅什么?” 白蛇竖起脑袋,围着他转了起来,真像是在琢磨到底要不要下口。 鼠肉吃完的时候,大雨已冲净了青年一身的污垢。 只见他端正的脸上鼻梁高挺,嘴唇厚实。 眉下一双眼睛,尤为好看!眼里一红一绿两粒瞳孔,却显得十分诡异,与他端正的面相很不相符。 这人正是顾家的重瞳儿顾唯谨,他沦落在此已有两天两夜,除了刚下肚的老鼠,至今粒米未进。 这里荒芜一片,放眼望去,连根野草都看不见。 他拿出看家的功夫,跑了整整两天,眼里就没换过景象,到处都是低矮的秃山,无穷无尽,一片死寂。 秃山之间刮着一股罡风,极伤神魂,归海生躲在他眼中,根本不敢现身。 他是饿极了,好容易抓到一只老鼠,本想烤熟来吃,老天爷偏又下起大雨! 不管如何,好歹是吃了点东西,顾唯谨生出一些力气,挣扎着起身,从雨中走进了雨中。 荒芜之中一成不变,他眼中的世界昏黄暗淡,下了雨却生出一抹绿色,就在他行去的方向,不知多远的地方。 他知道,生机就在那里! 比起风雨交加、饥寒交迫的十七弟,顾怀谨的运气实在是好上了天。 次日晨起,清雅绝尘的师姑给他烹了一杯黄芽茶,看着他喝的滴水不剩,才轻声细语的说道: “我那门修行的功法叫做太上外相经,与太上内观经、太上清净经、太上升玄经并称四辅真经。 师父贵为楚相,修为通玄,当年也只得了半部。幻境一开,我自有要事,就趁现在传了你吧!” 太上外相经是三清正统,出自远古太玄门,以相入心,感知天地。 观山入心,山便可为我所用,观水入心,水便可因我而流。 初学之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习至登堂入室,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及至登峰造极,山是我,水也是我,山水不过一念之间。 玉楚人与颜缃素同出一门,学到的也只是半部,所以未能登峰造极,不然也不会因为指分藏云就耗尽性命。 功法不长,不过千余字,顾怀谨只听两遍,便记得一字不差。 只不过,字文之间往往玄之又玄,与之相配,还有各式法印。 颜缃素连比划带解释,足足讲了一天,他才将将领悟。 继日早起,颜缃素由浅入深,再结法印,教他观日修行。 顾怀谨依葫芦画瓢,过不大会,就觉眉心温热。 这一次,他真真切切的感知到了,一抹太阳的虚影,正往眉心印来...... 第68章 古往今来,唯他一人 当太阳的虚影最终印上眉心的时候,一种难以言喻的爽快涌上心头,就像虚弱的人获得力量,饥饿的人得到美食一样! 这种爽快,顾怀谨早有体会,当他用星空诀打通任督二脉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只是没这么强烈。 他长吐口气,收了法印,再向东方看时,竟觉那里的迷雾清亮了不少。 “我入门了?”他摸了摸额头,惊喜道。 “还早,等你能用它做点什么的时候,才算入门!”师姑泼了一盆冷水。 “怎么用?” “三清正统只求大道,不攀小术,怎么用只能靠你自己慢慢领悟。” “传不了吗?”顾怀谨奇道。 “世间种种,你我眼中皆不相同,传给你便是误了你!” “怎么不同,我看你是你,你看你就不是你了吗?” 话有些绕口,颜缃素不由笑道:“你今日看我是我,明日看我就未必是我了!” 顾怀谨似懂非懂,也不强求,心说即便用不了,这门功法对修行也有极大帮助。 经文里讲,养天地于心,则心即天下;以众生为念,则念化众生。 好巧不巧,洛九玄所在的开平书院也有句异曲同工的训语,流传甚广,叫做:养天地正气,法古今贤人。 洛九玄,他去哪了?顾怀谨不禁想道。 洛九玄去的地方有些诡异,至少在他看来如此。 那里峰峦叠嶂,水天一色,壮丽之中又有花红柳绿,草长莺飞,放眼望去,可谓一步一景。 纵算他走便天下,也没见过这么好的风光。然而,风景在此,仅算其次,美人才是缀玉之珠。 他的前方,就有三名国色天香的女子,正含笑侧卧在草地之上。 “呆子,画好没?”最娇小的女子冲他白了一眼,佯怒道。 那女子身穿柳黄长裙,头戴石青发钗,一双牡丹纹云丝绣鞋更添几分娇憨。 她叫兰香,另外两个,一个叫寒香,一个叫妙香。 开平书院与大周帝国同岁,颜缃素听过的传闻,书院的夫子们自然也听过。 他们早就告诫过洛九玄,让他躲着点无明塔。可他不听,自以为应付的来。进来之后,才知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 这里的景色多姿多彩,人们更是热情洋溢。一路走来,有画不尽的景色,说不完的风情。 可这里是无明塔,应该无色无望,死气沉沉才对。 兰香是他碰到的第九位邀画的女子,画成之后,答应送他一份机缘,管叫他心想事成。 可她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面前的画卷展开三尺,最右边画轴掩了一半的是座九层宝塔,宝塔再往前是藏云谷,还往前就是灵云山了。 古朴的灵云山门前,画着一位黑衣女子,身姿婀娜,仪态万方,只可惜缺了眉眼。 他原以为,自己画不出的,世上仅此一人。未曾想,眼前的三个女子,同样画不出来。 师父说,若有一日,遇到画不出的人,那就是他的意中人。现在想想,糟老头子坏的很啊,老子哪来这么多意中人? “我……画不出来!”洛九玄有些伤感。 “那就多住几日,慢慢画来。” “几位丽质天成,在下只怕穷尽一生,也画不出一分风骨。” “是吗?”兰香笑弯了眼,好像一对月牙。 洛九玄点点头,鞠了一躬,转身要走。 “留下吧!” 兰香素手一挥,洛九玄浑身受制,竟然迈不出脚。 外间有此修为的肯定不少,但他见过的也就寥寥几个,谁能想到,一件法宝里竟也藏着一个,又或者...三个。 他倒不慌,嘴里念了声:“破!” 身上的画卷瞬间展开,将他围在当中。 画里的山川跃然纸上,就连画中的生灵也都有了生气,一个个怒目而视,唯独那个缺了眉眼的黑衣女子毫无反应。 “这么好的画,毁了多可惜!” 兰香咯咯笑道,说罢三指成印,捏出一记法诀。 顿时,方圆百丈草木皆兵。一棵棵青草拔地而起,像是一根根银针,直奔画卷刺来。 “毁就毁吧!” 一座山峰轰然冲出画卷,初现不过数寸,眨眼已至数丈。即便如此,还是没能挡住奔袭而来的一根根草尖,愣被它们扎了个稀碎。 一山毁,一山出,洛九玄与三位女子之间的距离,刚好能容下这种阵仗。 “看你的山多,还是我的草多!” 兰香笑意盈盈,洛九玄却满头大汗。他知道,这只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自己就是那只老鼠,面对的是三只老猫! 他辛辛苦苦画了数年的花鸟山川,没撑上半天就毁了个精光。 幸好,画里还有人,很多人! 先出画卷的是无明塔里刚画下的,紧跟着是藏云谷里遇到的,再接着就是灵云坊里的来往商客。 万千人中,就有那么一个抠脚的小眼老头,神情与众不同。别人怒目而视,他却满脸猥琐。 这副尊容,除了书店掌柜玉九秋,灵云坊里再无他人。 玉九秋出得画卷,并不像其他人一样闷头硬冲,他左顾右盼,竟然开口说了句:“别打了!” 洛九玄大惊失色,他自己的本事自己清楚,万万没可能画出活人。 别说他,他的师父,师祖,历代书院夫子,也没一个能画出活人。 兰香同样慌了神,画里走出的猥琐老头,只是一开口,就给她带来了无尽的压迫。 “我要见楚王!”玉九秋又说一句,语气有些急迫。 “你是楚人?”兰香收手问道。 “废话少说,我借他画里乾坤,寄存了一丝神念,最多能撑六个时辰。见不到楚王,你们仨都得再死一遍。” “反正早晚湮灭,死不死的又有什么打紧?”当中一位绿裙女子说道,她叫妙香。 “如果能活呢?” “怎么活?无明塔一破,没了寄神之地,世间之大,哪里容又得下咱们这些孤魂野鬼?” “我自有办法!” 玉九秋露出一抹笑意,这一刻,他又想起了黄七甲。 符、阵、丹、器、医、卜、相,七技皆甲于天下者,古往今来,唯他一人。 老伙计,终于要成了!他在心里默默念道。 第69章 鼎鼐之体 楚国的强盛早已淹没在历史当中,世人仅能从现存的典籍中窥见一斑。 若论藏书之巨,开平书院在大陆十国中绝对位列前茅。 洛九玄作为书院最杰出的弟子,自然读过不少典籍。 他知道楚人多情,流传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歌、典故。 也知道楚人多艺,无论兵甲、器具,都造的精巧绝伦,齐都长平至今仍有不少豪族以收集楚器为荣。 然而,世上最美的,莫过于已经失去的!美轮美奂的楚王宫便是如此,让人怕案叫绝,又叫人扼腕叹息。 楚都鄢鄀城破之日,楚王一把大火,绵延数十里的王宫群楼片瓦不存。 王宫对于一国来说意义非凡,非壮丽无以重威! 在楚王宫遗址上建立起的梁王宫,无论气势还是格局,都远逊前朝。 所以,梁国一直孱弱! 近些年,年迈昏庸的梁王再次大兴土木,柳太傅非但没有劝阻,还大加支持。 出资出力不说,他还亲自坐镇,要围着那棵万年梧桐建一座可摘星辰的引凤楼。 引凤的意义,不言而喻,就是聚贤!他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世人,梁国虽弱,却大有可为! 洛九玄来到灵云坊之前,曾在栖凤城小住过一段时日,亲眼目睹了刚至腰身便已没入云端的引凤楼,不由得大为惊叹! 他原以为自己走遍天下,也算见多识广,可此时的景象,再一次让他怕案叫绝,惊叹不已! 入眼一道壮丽的宫墙,横铺数十里。越过宫墙,一排排阁楼在视线中无限延展,逐渐变高。 丹楹刻桷、雕栏画栋自不必说,让人惊叹的是,千百栋楼,每一道飞檐吊脚都形式不同,每一个翘头异兽都神态各异! 正中那座宏伟的大殿,九脊重檐,金瓦覆顶,即便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它铺面而来的气势。 这里就是无明塔中的楚王宫! 五人疾飞了半个时辰,才来到此地。 不知何时,身旁猥琐的玉九秋已泪眼朦胧。 他仔细整理好衣冠,恭恭敬敬跪倒在宫门前,开口说道:“儿臣九秋觐见!” 声音不大,但他自信数十里外那座大殿里高高在座的人能够听见。 门口的守卫尽皆转身,端起了长矛。 “宣...宣...宣...” 音浪一道接着一道,自远处急速传来。 上百守卫整齐划一,同时收回长矛,挺直身躯。 玉九秋起身前行,如龙马昂首,似猛虎迈步! 这就是天下无敌的气势,哪怕仅存一丝神念,也让众人为之气折! 洛九玄等他走了好大一会,才敢迈步跟上。 能在无明塔里存活下来的神魂,无一不是精修强悍之辈。 兰香三人存至今日,自然有她们的造化,可在楚王宫前,也只能收起放浪,亦步亦趋的紧跟在洛九玄身后。 楚王大殿名叫冲和,殿前九九八十一级白玉台阶,每一阶都有禁军在列。 阶前去甲搜身,玉九秋身无旁物,当先上了玉阶。 洛九玄外衣被除,储物戒被收,就连一直放在绛宫温养的法宝画卷,也一并交了出来。 轮到兰香三人,阶上下来一名女官,一样搜了身。 玉九秋再理衣冠,阔步进殿,就见大殿两侧,自大门至中柱,立着上百位文武官员。 前方百丈又有九级玉阶,阶上摆有丈宽宝座,端坐一人,剑眉斜刺,鼻悬唇阔,看上去雄武不凡。 玉九秋在祖祠里见过画像,知道这人就是楚国中兴之主,曾经称帝一时的第三代楚王,也是他的九世高祖,玉衡玑! “远孙九秋叩见我王!”玉九秋撩衣下跪,郎声说道。 楚王摆摆手,阶下的宦官唤道:“近前说话。” 玉九秋起身走至中柱,躬身说道:“臣玉九秋,拜见我王。” “你父王来时说起过,玉氏仅存你一名男丁,这些年可有开枝散叶?”楚王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威严。 “臣死后,世间再无玉氏!”玉九秋平静回道。 楚王哼了一声,喝道:“楚亡两千余年,你都干了什么?” “臣幼时亡国,遭人俘虏,母妃与三个姐姐在押送途中生生饿死。 臣得孟师相助,终于逃离险境,一路躲至四灵幻境。 甲子之前,又得人相助,出了幻境,而后杀至赵国,破赵宫四门七殿,毁剑阁九峰十八障。 六日前,分藏云,破无明,力竭而亡!” 简单几句话,玉楚人为自己非凡的一生做了概括。可他的一生,在别人眼中,又岂是几句话可以概括的? “孤要的是子孙万世,你杀尽赵人又有何用?” “臣一介武夫,保不住万世子孙,特请老祖出界!” “这么说,你有出界的法子?”楚王侧了侧身问道。 “人死之后,七魄顿消,三魂归入轮回。青莲老儿因一己私利,毁了轮回通道,才助成了这座无明塔。 所谓孤魂不长,独魄不生,三魂一旦出了无明塔,立时会被天道神罚灭去。 臣与好友黄七甲探寻多年,才找到五男五女十副鼎鼐之体,已毁去三魂,独剩七魄,可与任意三魂相和。 老祖只需寄魂于此,便可安然出界!” 魂魄与生俱来,各有不同,极难相合。所以即便塔里来了许多活人,塔内的神魂也很难强占本体。除非运气好到极点,碰到了鼎鼐之体。 所谓鼎鼐之体,就是魂魄皆无定数,能与甲和,也能与乙和。 须弥教所谓的有缘之人,其实就是鼎鼐。 鼎鼐之体与六阴之体、先天道体一样,都是世所罕见,可遇不可求! “鼎鼐何在?” “塔中有一女子,名叫叶知微,鼎鼐就在她随身双刀内!” “她是何人,为何交她保管?” “七魄属阴,刀亦属阴,而她又是百年难遇的六阴之体,所以只能交给她。” “她自己知道吗?” “不知道!” “很好!”,楚王笑道,“毕广,你去取刀,不要伤她性命!” “喏!”殿内一名武将躬身领命,退出殿去。 “外面的人知道吗?”楚王又问,他指的是洛九玄及兰香三女。 “他们也不知道。” 四人应该庆幸,大殿隔着禁制,他们晚到一步,一直在外候着,未能听到里面一丝动静。 如若不然,今日所见就是他们最后一道风景。 “臣与开平书院姜夫子颇有交情,外面的小子是他最得意的门生,还请老祖多加照顾。” “开平书院?这步棋不错!”楚王哈哈笑道。 “外面的女子,臣答应她们活着出去。”玉九秋又道。 “你看看这满朝文武,哪个没有女眷,她们怎么能活?” 楚王大笑不止! “臣从不食言!” 玉九秋言辞坚定。 楚王沉默良久,终于让了一步,说道:“那就活一个。” 玉九秋没再纠缠,只道:“臣时间不多,很想再看一眼母妃!” “你母妃神魂太弱,刚寻至宫中便已薪尽火灭,倒是你那三姐不俗,安然熬到了今日。” 楚王言毕,冲阶下宦官说道:“去请宝寿公主!” 第70章 皮空囊空相空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玉楚人想在神念消失前,再见一眼梦绕魂牵两千余年的母妃,却被楚王一句话打碎了余生唯一的念想。 幸好,三姐遗传了母亲的温美,让他孤独已久的心,得了片刻的温热。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三姐变戏法一样,从袖中变出一个包子,轻声对他说:“姐姐饱了,这个给你!” 什么国恨家仇,什么无敌人间,在这一刻,都抵不过一个包子的分量。 他合上双眼,任由自己在泪水中慢慢消散! 只用四句话就概括了自己一生的玉楚人不会知道,他过往的每一天,对有的人来说,都能说上千言万语。 而那个人,离他只有一座塔的距离! 那座塔,隔开了三个世界,一个真实,一个虚幻,一个亦真亦幻! 无论多少虚情假意,泱泱世间都是真实的。不管如何美轮美奂,小无明界都是虚幻的。 四灵幻境呢? 顾怀谨明知这里亦真亦幻,却始终分不出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他问师姑,师姑说她生于此,长于此,觉得哪里都是真的。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只需老实待在师姑身边,静候幻境破开,便能安稳回到灵云山。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想。 藏云谷里撞上的蜂字营密探应当算是意外,张家的媳妇、揽月楼的头牌,也该算个意外。 他觉得有必要跟师姑谈谈。 “柳太傅?”颜缃素显然没听过柳白衣的名号。 “梁国两千余年山水养此一人。外攘内修,合纵连横,梁国因他蒸蒸日上。 最关键,他至少是阵法大宗师,极有可能在藏云谷布下大阵!” “他那八极归流挡得住赵国三十万兵马,却未必困得住幻境内众多高手,你倒不必庸人自扰。”颜缃素笑道。 自打认准顾怀谨是玉楚人的传人,她笑得明显多了。 顾怀谨心想,这就是爱屋及乌吧。 “至于张家的媳妇,你说的揽月楼头牌,凭她那点修为,还翻不起什么风浪!” “修为的高低代表不了能力的大小。我总觉得她不简单!” 顾怀谨虽不知道揽月楼的背后就是大名鼎鼎的望月楼,却也知道这家青楼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它的头牌,又岂是善与之辈? “她简不简单我不清楚,张富翁肯定简单不了。 别看他一副乡绅模样,暗地里却是幻境七域最大的商会会长。几乎各行各业,都被他操着一股。 所谓财侣法地,财字排在第一。张富翁有着你想象不到的能量!” “那他怎么会怕几只狐狸?”顾怀谨疑惑道。 “他可未必是怕,不过想找个由头,把穆三空请来罢了!” 颜缃素说罢,像是想起什么,忽然笑道:“张家有七位小姐待嫁,依我看,老七跟你年龄相仿,模样相配,不如……” “我有婚约在身!”顾怀谨连忙推脱。 “谁家的姑娘,这么好运?” 梅家四颗仙桃的传闻,八妹跟他说过,他起初只当故事来听。 现在想想,梅青玄五十年前得桃,师姑二百多年前送桃,内外时间正好相差五倍。 缘分像一道桥,勾连起的不再只有顾梅两家,还有颜缃素,还有玉楚人! 顾怀谨说了梅家的故事,颜缃素遥望东方,轻声叹道:“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外人都说那是一场幻梦,梅老太爷却深信不疑,对师姑一直感恩戴德!” “那也不用谢我,他本就隐有灵根,几颗桃不过是将其激发了出来。 真说起来,我倒要谢谢他们!没他们以身相饲,你也进不来幻境,我就不会知道师兄还有传人。” “我想,玉师真正想传的是那位黑衣女子!” “你说她送了你四颗桃子,跟这里的一模一样。你可知,这桃有什么来历?” 顾怀谨摇头不知。 “据师父讲,桃树原本长于九幽,古人称其为地魂。后被高人带出,植于墓地,可安亡灵,能福子孙。 祸福相依,地魂树以血肉为养料,能够逆季生长,邪恶之徒便加以利用,生出许多恶毒手段。 一时间,福树变为邪树,地魂树要么被毁,要么被藏,彻底失了踪迹。 楚王玉衡玑在位时,楚国强大无匹,南征北战,一度攻入妖界。妖帝求和,献上的贡品里就有一株地魂树。 地魂树形如五指,涵盖五蕴,即色、受、想、行、识。树无大小,均结四果,其中色蕴无果! 地魂树每种一次,灵效便会弱上一层,所以你才看到了七十三棵新树相互缠绕,方能顶得过一棵老树。” 颜缃素说了一大段桃树由来,见顾怀谨拧眉不语,像是听入了神,不由笑道: “妖帝献上的那棵地魂树,已随楚王宫湮灭。你就不奇怪黑衣女子哪来的四颗桃子送礼?” “她是……梅如雪!”,顾怀谨长叹一声,“我早该想到啊!” 颜缃素听得出他话里的苦楚,出言安慰道:“当局者迷,原也怪不得你!她既然来了幻境,早晚还能遇上。” “怪不得唯谨跟着她,原来整个顾家,只有我不认得她! 她穿一身嫁衣,就是知道活不到腊月,只当已经嫁给了我。 我当时还在羡慕,不知谁那么好的福气可以娶她,原来我就是那个好运的傻瓜!” 顾怀谨自嘲一笑。 他很快就会知道,傻瓜并不好做,尤其是好运的傻瓜!藏云谷中看她一眼,就已花光了他所有运气! “围着她的生死八相到底怎么回事?按理说,梅家不可能有这种手段!” 这个问题萦绕在顾怀谨脑中,已经很久很久。 “这是须弥教的手段,他们被青莲道人所灭,经籍自然落到了灵犀宫。你若真想知道,就去灵犀宫一探究竟!” 去灵犀宫谈何容易!顾怀谨眼下不做考虑,继续问道: “黄满牙与洛九玄修为相当,洛九玄看不透,黄满牙却能,又是为何?” “黄七甲博冠古今,他的随从看穿生死也不稀奇。” 颜缃素话音刚落,忽听西方一声清啸,声音嘹亮,直透云霄! “穆三空来了,他与师兄愁怨颇深,往后多提防着点!” “他不至于为难我一个后辈吧?” “何谓三空?皮空、囊空、相空也。何谓皮空?无毛也;何谓囊空,无钱也;何谓相空,无脸也!” 颜缃素笑得两眼弯弯,俏皮极了。 第71章 凭本事赚钱,不丢人! 能让颜缃素俏皮而笑的言语,不用多想,必然出自玉楚人之口。 顾怀谨心说,怪不得穆三空与他仇怨颇深,换做谁,被人拿名字取笑,心情也不会好。 初见穆三空,顾怀谨心惊肉跳,他太美了!虽为男儿身,却比女人还要妩媚。一颦一笑间,说不尽的风情万种。 男生女相的不在少数,大多脂粉油腻,穆三空却有一种气度,让人心生爱慕,却又难生邪念! 玉楚人笑他皮空,想必就是说他肌肤光洁,嘴上无毛。 顾怀谨随师姑来到张府,与穆三空见了礼,就听他笑道:“果然青出于蓝胜于蓝,徒弟比师父强多了!” “也有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教出一窝子裂枣歪瓜!”颜缃素还了一句。 “师妹这张利嘴,为兄甘拜下风!” 穆三空不怒反笑,看上去竟真有几分开心。 他早年曾受孟离点拨,这声师妹,颜缃素倒没反驳。 张员外安排众人落座,当先说道:“三空兄,破境在即,不知有何打算?” “此事暂缓,先算算咱俩的账!” 穆三空话音刚落,清冥子当即接口,冷笑道: “那帮狐崽子是道爷杀的,你要算账,冲道爷来!” “清冥老道,咱俩同处一境,真拼起来,不定谁死谁活。你真要出头,穆某自当奉陪。只不过……” 穆三空话至此处,顿了一顿。 “不过什么?” “只不过,你这宝贝徒儿非死不可!” “你敢?”清冥子吼道。 穆三空只笑不答,是人都看得出,他肯定敢! 张员外直了直身,说道:“两位仁兄切莫伤了和气!此事因我而起,自当由我来结。 三空兄有什么想法,只管划下道来,张某接下了!” “我家香奴儿自幼老实,若非你那宝贝媳妇撩拨,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到你张老爷家兴风作浪。你把新娘子交出来任我处置,此事就算作罢!” 顾怀谨暗自好笑,原来那只白狐叫香奴儿,看样子还是只公狐,却起了个女人都不敢起的芳名! “穆三空,你欺人太甚!”清冥子起身喝道。 张员外端起茶杯,长饮一口,陪笑道:“三空兄强人所难,何不换个条件?” 颜缃素看热闹不嫌事大,一直笑盈盈对着顾怀谨低声细语。顾怀谨专注于张穆二人的针锋相对,师姑说的话一句也没听清。 “换个条件?”穆三空沉吟片刻,说道:“怀远商会三成收入。” “一成!” “成交!” 张员外应的快,穆三空回的更快,好像他二人早就知道这桩交易。 “但有一个条件,出境之后,三空兄需留守商会百年!” 穆三空搓了搓手,动作竟与归海生有几分相似,为难道:“困守百年,岂不熬煞人也?” “不白待,三空兄的诸多债主,自有张某打发!”张员外笑道。 “如此甚好,甚好啊!” 张穆二人都在笑,只不过,看似吃了大亏的张员外笑得胸有成竹,咄咄逼人的穆三空却尴尬万分。 “姓穆的,你还这么爱赌?”颜缃素讥笑道。 “小赌,小赌而已!” “我怎么听说,眀夷城中来了许多狐狸,到处表演卖弄,跟耍猴的一样!你该不会输光了,就叫后辈们抛头露面吧?” 颜缃素说罢,不等穆三空答话,就冲顾怀谨笑道:“明日师姑带你城里转转,咱们也开开眼!” 顾怀谨原以为张穆二人要大打出手,本想借机见见幻境高手的实力,未曾想三两句话就打发过去,一时好生失落。 耳听师姑说要眀夷城中转转,顺嘴说道:“要去见见!” 穆三空大摇其手,表情异常愤怒,瞪了顾怀谨一眼,大叫道:“胡说八道,岂有其理!” “凭本事赚钱,不丢人!”颜缃素咯咯笑道。 穆三空吭哧两句,俏脸憋得通红,却没说出一个字来。 张员外见状,紧忙岔开话题,众人闲聊两句,下人已端来饭菜。 顾怀谨再捞一顿饱餐,明慧吃一堑长一智,两根筷子飞起,也吃了不少。 临走时,张员外竟命人牵来飞霜玉兰驹,说是送给颜缃素,聊表谢意。 颜缃素也不推辞,牵马便走。 “富翁,你可真舍得,这可是真正的龙马!”清冥子颇为心疼。 “谁叫咱们都欠玉楚人的!”张员外叹道。 顾怀谨从未想过,单是顶着玉楚人弟子的名头,就能得到这么多好处。 当他从师姑手中接过缰绳,跨上马背的时候,竟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感觉。 这种感觉一闪而逝,接着就是风驰电掣带来的血脉沸腾。 温吞惯了的他,很难想象,自己还有热血激昂的一面。 三年前灵云山一战,早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有一个人没忘,那就是顾家最胆小的重瞳儿顾唯谨。 他正艰难的迈步在一望无际的荒岭之中,身边刮着无休无止的罡风,眼中那抹绿色始终微弱不堪,不知还有多远。 他开始抱怨自己,为何不带几颗辟谷丹,九哥说的真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他不知道,九哥其实也没带,只是运气比他好。 “我走不动了!”,顾唯谨一脚摔在地上,冲挂在肩上的白蛇说道,“你吃了我,自己逃命去吧!” 白蛇摇摇头。 “吃吧,痛快点就行,我怕疼。” 白蛇依旧摇头,依稀可见,它那两粒绿豆大小的眼睛里,竟然涌出了泪花。 “我睡会!” 顾唯谨歪倒在地。 白蛇滑下地来,望着他一动不动,从日暮到日出。 阳光越来越盛,顾唯谨的气息却越来越弱,白蛇开始焦躁起来,不停发出嘶吼。 然而,任它吼声多大,顾唯谨依旧昏迷不醒。 藏云谷中,生受了余墨的阴阳烈火,本就让他受了重创。 落入幻境,再遭罡风侵袭,食不果腹,纵是铁打铜铸,也难熬得下去。 白蛇左突右窜,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它甚至狠下心来,冲顾唯谨手上咬了一口,还是没能弄醒他。 幸好,伤口提醒了它。 它忙将尾巴平放在顾唯谨嘴上,扭头冲自己狠狠咬下。 蛇尾流出的鲜血,滴落在顾唯谨唇上,缓缓渗入下去。 可惜,地心九叶莲化成的身躯太过强悍,血流两滴,便自行愈合。 白蛇怒吼一声,冲尾部连咬带撕,硬是扯下一块肉来。 血自伤口急流而出,一半渗入顾唯谨嘴里,一半流至地上。 蛇血落地不过片刻,苍茫大地竟然震颤起来。 一时间,周边无数荒岭尽皆起伏,活像一条蛰伏许久的巨龙,终于醒了过来! 第72章 这是什么刀法? 远在天边的颜缃素,正给师侄传道解惑,忽然面色一凛,说道:“咱们走!” 与她同时,张府做客的穆三空也是神色肃穆,与张员外递个眼色,冲入空中,转眼不见了踪影。 张员外一摆手,阴影里走出一人,黑衣遮面,只露一双精光内蕴的眸子。 “我跟清冥道兄一路,你护好少爷小姐!” 黑衣人点头领命,半只脚刚入阴影,又听张员外补了一句,“看住少奶奶!” 黑衣人走后,清冥子说道:“眀夷城那边怎么处置?有些人不安份啊!” “随他们去吧!” “你就不怕放出一只猛虎?” “猛虎?他范云良还差点火候!”张员外笑道。 “范云良不可小觑,自打他做了城主,处处与你为难。其他四位城主,也没一个善茬,哪个不想在商会里插上一脚?” 话至中途,清冥子比出一记手刀,阴森着脸说道:“依我看,还是杀了好。你以前怕乱,现在不用怕了!” “黄七甲早些年闯入幻境,曾与我详谈一番,说外间势力错综复杂,明的暗的不计其数!咱们忍上一时,让他们先趟趟浑水!” 轰隆隆! 一阵雷声打断了清冥子刚想说出的话,他望了望天,只见晴空万里,云淡风轻,哪有一丝阴霾? 他长叹口气,说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咱哥俩还是老了,积攒无数年的龙气不知归了何人?” “道兄还在执迷不悟?想当年,黄七甲、玉楚人离境之时,龙气唾手可得,他俩为何不取?” “此事确有蹊跷,黄七甲淡泊名利还说得过去,玉楚人一心复国,竟也不取,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那是因为他二人都已窥得天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天机?”,清冥子苦笑连连,看了看身边的徒弟说道,“老道此生无望,就看你啦!” “徒儿哪行?”明慧还以苦笑。 “你就是脸皮太薄,以后要多学学姓顾的小子,你看人家脸皮多厚!” 顾怀谨还不知道,自己已被贴上了厚脸皮的标签,更不知道,这个标签竟会跟他很久很久。 他正翱翔空中,山川全在脚下,豪气油然而生,不禁连啸数声。 单凭他自己,自然做不到御空飞行,是他的师姑,用真元拖着他穿云破雾。 “第一次御剑飞行,是师兄陪着我。我也跟你一样,只想欢快的喊出声来。” “那你喊了吗?” “没有,师兄不爱说话,更不喜欢别人吵他。” 他挺能吵啊,顾怀谨心想,灵云坊里,自己带酒赔罪,跟他吵了一个早上呢。 “咱们要去哪里?” 眼见师姑又忆起旧事,神情略显哀伤,顾怀谨赶紧换了个话题。 “千脊岭,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 “既然荒无人烟,去了干嘛?” “那里蕴藏一道龙气,师兄早年曾立志取走,可自打黄七甲来了,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些年,我百思不得其解,眼下时机来了,我要去看个究竟。” 顾怀谨暗想,看来黄七甲诸事通透,却没跟黄满牙说清,让他凡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好比无明塔的用途,黄满牙说是集结山水之气,实则是镇压四灵幻境。龙气亦是如此,他说藏于塔中,然而却在幻境。 当然,也可能是黄满牙故意误导。 他其实猜对了,至少对于叶知味,黄满牙确实是故意误导。 叶知味容颜秀丽,即便厨艺再好,也不该取名知味,九少爷不知道,他暗地里改的名字其实也对了,她确实叫做叶知微。 叶知微生于鲁国世家,长于齐国梅州。 齐鲁自古就是中原腹地,数万年来繁荣不衰。叶家则是隐修家族,向来不问世事。 隐世不出的家族古来有之,但像叶家那样决绝的还真不多。他们甚至不与外姓通婚,姑婆姨娘全都姓叶。 近亲通婚不单有违礼法,生下的孩子也多有残障。大周律早已明文禁止,叶家仍旧我行我素。 叶知微的父亲叶行远天资卓绝,她的母亲却是个先天聋哑,并且自幼多病,生下女儿不久便撒手人寰。 叶行远饱读经书,自然知道近亲结婚的弊端,早年碍于族规,不得已才成了婚传宗接代。 妻子的死终于让他下定决心,带着不满周岁的女儿逃离了叶家秘境,他不允许这类事情再发生在女儿身上。 叶行远的逃离,让叶家长老会面上无光,对于他们来说,逃走一个杰出子弟,耻辱远大于痛心。 于是,叶家对叶行远展开了长达十年的追捕! 十岁时,叶知微永远失去了一直带着她浪迹天涯的父亲,开始了孤身闯荡的生活。 早年的苦难将她磨的心硬如铁,纵使面对高她数境的强者,多她百倍的大军,仍能面不改色。 眼下,她身边的伙伴,死的死,伤的伤,全都躺在地上,只有她手持两把菜刀,依然站的笔挺! 周围数百悍卒,兵甲整齐,杀气腾腾!前方骑马的大将久经沙场,气息浩荡! 顾怀谨若在此处,一定会阻止叶知微的徒劳抵抗,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大将正是楚国史上第一猛将毕广。 可惜,叶知微不知道。 即便毕广见面就已报上姓名,可浪迹多年的叶知微没读过几本书,根本没听过曾经马踏中都的飞将之名! “姑娘,毕某不想伤你性命,速速交出双刀,逃命去吧!” 毕广一代名将,虽有王命在身,不得不做,却也觉得数百甲士围攻一名女子,很不光彩! “你一直不曾出手,是看不起我吗?”叶知微冷声道。 “毕某虽只剩三魂,却也非你能敌。我再退一步,用一门稀世功法换你手上双刀,如何?” “我五个兄弟,死了俩,伤了仨,这笔买卖做不成了!”叶知微说罢,当先发难,向毕广杀去。 毕广手持斩马刀,轻轻一撩,将她拨开老远。 “毕某戎马一生,做事但求简单有效。擒人夺刀在我看来最为简单,刀枪无眼,死伤几个在所难免。” 叶知微吞下嘴里的鲜血,站直了身问道:“那你为何不直接出手?” “我若出手,躺下的就不止他们了!” “姑奶奶还得感激你了?” 话音未落,两道刀气已劈了出去。 一道弯弯扭扭,一道忽高忽低,全都快逾电光。 毕广眉头一皱,心想这是什么刀法? 第73章刀法无间 叶知微的刀法说来简单,她十六岁经营饭馆,每日杀猪解牛,久而久之就练就了这门刀法。 她自己不知取名,掌柜张长弓却偷学过两年书,知道些典故,美其名曰无间刀法,取自庖丁解牛。 庖丁善解牛,刀刃无厚,入骨节有间,是以游刃有余。张长弓无声无息中拍了个马屁,说老板娘的刀法更胜一筹,可以有厚入无间。 无间刀法的精髓在于无物不入,基于此,便可无坚不摧。 大道至简,杀猪剔骨不过是寻常屠夫的手艺,练熟了,同样可以杀人。 尤其是像叶知微这样的女人用起来,出其不意之下,杀人的效率比那些华丽的刀法还要好。 叶知微当然杀过人,还不止一个,黄不语吃饭不给钱的理由中,就有一个黑店杀人,人肉做馅。 可她没杀过灵体,尤其像毕广这样仅剩三魂却手段高绝的灵体。 她很难理解,为什么这些人死去多年还能苟存不灭,更无法理解,仅剩三魂拿什么维持修为? 毕广当然不会告诉她,这里的法则其实更简单,不过是一场大鱼吃小鱼的游戏。维持三魂不灭的能量,就来自于其他生魂。 本就强势的前楚飞将军,经历了无数年的弱肉强食,早没了楚人的多情,忘了何谓怜香惜玉。 两道刀气固然精妙,却也只让他惊艳一刹,并未容让半分。他抡起斩马刀,对劈而去。 他平生求简,活着时就不喜欢什么剑气刀芒,死后无尽岁月,更将这份决心磨练的坚如磐石。 所以,他的刀无气无芒,只有快狠稳准。 一刀落,两气消。只一个照面,无间刀气便败下阵来,消散的无影无踪。 叶知微面色苍白,好像那两道刀气已耗掉了她大半精元。 然而,毕广的刀势并未就此打住,一抹无形的杀机自斩马刀尖传出,直奔叶知微而来。 叶知微双刀向前一横,杀机竟然消失无踪。 “原来,你是怕毁了这两把刀!” 死过一次的人,才最怕再死!毕广当然不敢冒险,刀里藏着十条人命,不管楚王如何安排,总有他的一条。 楚国的江山有一半是他打下的,楚王离不开他! “在这里,死了就真死了,你还年轻,活着不好吗?” “你想活?”叶知微不答反问。 毕广点了点头,他向来诚实。 “偏不让你活!” 叶知微说罢,合身冲入兵阵。那些士卒果然不敢硬抗双刀,只能兜旋着向她身上招呼。 以叶知微的手段,虽不敢说人刀合一,护住周身还是轻而易举。 数百士卒一时间竟拿她毫无办法,只能任她宰割。 这些兵卒个个都有百战之功,放在平时,毕广肯定舍不得他们这般死法。 可眼下,无明塔存日无多,这些人早晚要死,他也就无所顾惜了。 叶知微双刀开合之间,总有一到两名老卒原地消失。 剩下的人虽然依旧拿她没办法,却悍不畏死,越战越勇,很快将她团团围住。 战阵越收越紧,叶知微施展的空间也越来越小。 她当然知道,不交出双刀,今日绝无幸存之理,可她就是不愿意交。 在这个饱经坎坷的女人眼中,自己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拿命换来的,凭什么交给他人? 她只知道,这两把刀,是自己追了大半个齐国,据理力争得来的。又哪里知道,里面还藏着刀主人的算计? 这些年,她一块灵石一块灵石数着,小气吧啦的过着日子。为的是啥,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可能,只是一种习惯吧。 知微嘛,就是要连小钱都看在眼里,她想,父亲取的名字想必就是这个意思。 六百悍卒死去一半时,她周身没了半点灵元。小无明界中所有能量都在供给无明塔,即便散逸一点,也轮不到她来吸取。 没了补充,她只能束手待毙! “你看,这是何苦?”,毕广眉头展开,冲士卒喊道,“缴了她的双刀!” 是啊,何苦呢?叶知微自嘲一笑。 她用尽全力,也不过多杀了三百兵卒,既没逃出重围,也没毁去双刀。我得不到的,你也得不到,这样简单的想法她终究没能办到! 然而,就在兵卒缴去她左手刀,再想拿右手刀时,一把宝剑从天而降,正插在叶知微脚边。 那个倒霉的小兵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宝剑贯穿,消散一空,左手刀沧浪落地。 宝剑青黄古拙,其实并未出鞘,单那剑鞘上发出的煌煌道意,就让人肃然起敬,更别提剑柄上还刻着无极二字。 纵然死去多年,士卒们依然清楚记得这个名字,乾坤无极! 作为灵犀宫的三件至宝之一,乾坤无极剑现世多次,却从未出鞘。 毕广满脸凝重的望着无极剑,心想,这一次,要出鞘了吧! 他握紧斩马刀,静静等着即将到来的不速之客。 “列!” 随着一声大吼,士卒们不再理会叶知微,迅速列阵,同操兵戈,肃穆整齐的望向东方。 就有一个小卒,看起来年岁不大,眼睛却始终望着叶知微身边落下的那把左手刀。 终于,他咬了咬牙,快速冲出战阵,捡起左手刀,别至腰间,转眼又跑回阵中。 这个毕广看着眼熟却叫不出名姓的小卒,不可能知道刀里藏着生路。他只是本能的感知到了一线生机,才拼着军法处置,硬是离阵抢回了左手刀。 洛九玄初入无明塔看到的所谓美好,只是有人刻意为之,美好背后则是一个生魂又一个生魂的叫卖。 弱肉强食才是这里终年不变的旋律! 玉衡玑本就好战,在这里更要以战养战。不知名姓的小卒入界以来,参加的大小战事不下百起,能苟存至今,靠的不单是修为,还有胆量、头脑! 修为在此固然重要,却远非外界那么重要。在这里,任你修为再高,没点头脑,也绝对熬不过无明塔的消磨。 百夫长的凌厉眼神,让百战小卒心惊胆寒,可上将军看似随意的一瞥,又让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只要应付了即将到来的无极剑主人,自己就能立个不小的功劳。 无明塔要破了,大王肯定不会留下无用之人。这把刀,不知道能不能让自己看起来有用些?小卒心里生出一丝期盼。 无极剑的主人终于来了,在三百悍卒严阵以待中,气喘吁吁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