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团宠农门妻》 第一章 一去不复返 耳边不断响起的哭声、喊声以及咒骂声,让朱溪溪浑浑噩噩的脑袋有了一丝清明。 她像是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她都要忘了自己是谁时,脑门上的痛楚一下子惊醒了她。 猛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了七个大小不一的萝卜头。 “小妹醒了!” “醒了醒了!” “快去叫爷爷去!” 爷爷? 她爷爷奶奶都去世十多年了啊! 朱溪溪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 “小妹是不是还痛?” “废话!换做你,脑袋上摔那么一大洞,能不痛吗?” “五哥你老打我干什么?我本来脑子就不好使,你再打,我就更笨了……” “小妹,你饿不饿?渴不渴?我藏了个鸟蛋,给你吃。” 叽叽喳喳的叫嚷声,吵得朱溪溪头疼欲裂。 她伸手想揉脑门,却摸到了一层厚厚的布。 她这是伤到脑袋了? 明明记得,她在自己的宠物店门口,遇到两只大狗打架,她去劝架,结果反而被狗咬了……怎么会伤到脑袋的?明明咬到的是胳膊呀? 朱溪溪举起右手手臂,看到的却是又粗又短的肥胳膊。 怎么回事?! 朱溪溪大惊失色。 她减了一年多的肥才恢复两位数的体重,难道一夜之间反弹了? 她的马甲线、她的a4腰、她引以为傲的胸和目测一米八的大长腿呢?!去哪儿了?! 朱溪溪把自己上上下下摸了个遍,最后摸到了自己的脸上,结果入手是厚实的下巴、圆润的两腮以及一个肉嘟嘟的鼻子。 朱溪溪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哭声震天响,惊飞了房顶的鸟雀。 哒哒哒! 极快的脚步声传来,只听嘭得一声,房门被人撞开,冲进来一个至少一米九个头的壮硕身影。 此人约莫五十来岁,头发灰白,一看朱溪溪哭了,一双虎目顿时扫过屋里的其他男孩。 “谁欺负妹妹了?一个个的,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叫你们看着妹妹,你们就是这么看着的?先前害得她被牛家俩臭小子欺负,这会儿又把妹妹惹哭了。我看你们是皮紧了,欠揍是吧?” “爷爷,我们没有。”个头最大的男孩急忙辩解。 “还敢顶嘴?!” 朱老爷子一巴掌呼到门板上,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门,哐当一声掉了。 朱溪溪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忙止住了哭声,傻眼地看着朱老爷子。 朱老爷子被自家孙女这么看着,一颗心都要碎了。 “妞妞乖,爷爷不是说你,是说这几个兔崽子。妞妞不怕啊!”朱老爷子走到床边蹲了下来,一双粗糙的手想伸出去摸摸朱溪溪,可又缩了回来。 朱溪溪莫名感到了一股心酸。 “我……我这是怎么了?” 迟疑片刻,朱溪溪还是决定开口,了解情况。 这里,很明显不是她的宠物店,也不是任何一家医院,这些人明明看着都很陌生,可不知为何她心里却觉得十分亲近。这种异样的感觉,让朱溪溪很难受。 “小妹你忘了?早上咱们在村头摘果子,牛小四和牛小五说咱家的猪要死了,你和他们争执的时候被推倒,摔到了脑袋,破了个大洞,流了很多血呢!”不知道排行第几的一个男孩说道。 “牛家?” 朱溪溪露出疑惑的表情。 “就是村头进来第三户人家,牛老畚家啊!小妹你咋啦?” “完了完了,小妹肯定是摔坏脑子了!” “这可咋办呀!小妹摔成个傻子了,连牛老三都不知道了!” “你才傻子!” 朱老爷子一声怒吼,往每个孙子脑袋上敲了个脑崩儿。 所有男孩都抱住了脑门,敢怒不敢言。 “妞妞、妞妞,你还认识爷爷不?” 朱老爷子一转头,对着朱溪溪就是一张慈祥得不能再慈祥的笑脸。 朱溪溪嘴角一抽,你都自称爷爷了,我还能说不认识? “爷爷。” 朱溪溪叫了一声,朱老爷子顿时笑得皱纹舒展,伸手小心摸了摸朱溪溪没受伤的另一边脑袋。 朱溪溪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除了有些担心店里那些寄养的猫猫狗狗们外,她并没其他挂心的地方。她因为是女孩,不被父母所喜,自小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十几年前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她也没了牵挂,在老家十八线城里开了间小小的宠物店,就这么自己养活自己。 如今看着眼前这个分明很陌生,却处处让她感觉到温暖的“爷爷”,朱溪溪心想,大概是老天不忍心她孤独一生,所以给她的补偿? “妞妞你睡了一天,肚子肯定饿了,爷爷去给你拿好吃的。你乖乖躺着别动啊!” 说完,朱老爷子兴冲冲地跑出去了。 朱溪溪看着老爷子远去的背影,眼睛一眯,目光落在了几个男孩子身上。 不过随口问了几句,朱溪溪就从他们口中套出了很多信息。 这朱家在牛溪村算是第二大宗族,和本地的牛家一向不睦,上到大人下到小孩,时常冲突不断,这也是她会受伤的主因。 朱家有三房,朱老爷子和两个兄弟自小感情极好,别看几十年前就分了家,可还是好得跟一家人似的。 朱家三房都阳盛阴衰,小子们一个接一个的蹦出来,到最后只得了一个孙女,所以三房上下都格外疼她。也因此养成了原主霸道的性子。听到牛家的小子们说自家的猪要死了,当场就发作了,打了起来。 朱家养了十几头肥猪,在镇上开着肉铺,又租着十几亩地种,可谓是吃喝不愁,在牛溪村是最富裕的几家之一了。 这一身肥肉,就是这么来的。 朱溪溪捏了捏肚子上的小肥肉,听着几个哥哥们七嘴八舌地讲述,只觉得不对劲。 那牛小四和牛小五为什么突然就说朱家的猪死定了? 孩子们不懂事,尤其喜欢学舌,该不会这牛家有什么阴谋吧? “赶紧去后院看看猪!” 朱溪溪半撑起身子下了床,几个哥哥顿时一拥而上要扶她,都被朱溪溪推开了。 她只是受伤,又不是半身不遂,用得着这样吗? “小妹,猪有啥好看的?”目测是小六的一个哥哥说道。 “就是,小妹你平时不是最讨厌猪圈的臭味吗?”和小六一模一样的小七哥问道。 朱溪溪却一点都不听劝,趿着鞋子就往外走。 猪得病后通常都传染得极快,若不能及时遏制,到时候就麻烦了! 第二章 猪瘟 不管几个哥哥们怎么劝,朱溪溪坚持要去后院瞧瞧。原主也是这样任性的强硬性子,几个哥哥们说服不了她,只得作罢。 大哥不放心,拉着身强体壮的小二、小三,陪着朱溪溪一块儿去了后院。 他们三个人,到时候应该能拉的住小妹吧? 大哥如是想。 朱溪溪一步一步挪到后院,发现这后院比她预料的大得多。 粗略估计四百平米的一大块空地,成回字形建了一圈的低矮草房,里头一头头膘肥体壮的大耳猪,看着就吓人。 朱溪溪靠近了几步,一股刺鼻难闻的臭味让她脸色一变。 这味儿也太臭了吧? 她以前在农村里也见过人家养猪,虽然也臭,但也没有这样的呀! 朱溪溪的直觉告诉她:不对劲! 捏着袖子捂住鼻口,朱溪溪走到最近的猪圈前,探着脑袋往里看。 石槽里满是猪食,两头猪却窝在角落里哼哧哼哧地叫唤着不动。 朱溪溪皱了皱眉头,绕到了另一边,从更近的地方仔细观察这两头猪。很快她就发现,这两头猪的眼神郁郁没有精神,鼻口处黏着什么东西。 一瞬间,朱溪溪瞳孔一缩。 这……难不成是猪瘟? 这猪瘟哪怕在现代,也没有特效的办法能治愈。除了隔离埋杀,没有别的办法。 朱溪溪看了一圈,发现有一半的猪都有类似的症状,不由心急如焚,顾不得头上隐隐作痛的伤,急忙跑到前院去找朱老爷子。 “爷爷!” 朱老爷子正在磨刀准备杀鸡,听到孙女的叫声转过头来,就见朱溪溪苍白的脸上满是焦急。 “爷爷!后院的猪,恐怕得了猪瘟!赶紧把病猪都隔开,尽早杀掉埋了。”朱溪溪抓着朱老爷子的衣袖,语速极快地说道。 朱老爷子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而这时,朱老爷子的大儿子朱大常和媳妇黄氏正好进门,听到朱溪溪后半句话,黄氏翻了个白眼。 “我说妞妞,后院这么多猪,可是家里来钱的大头呢!咱们辛辛苦苦养了一年多,怎么你说宰就要宰?平日里那么多肉,还不够你吃的?” 黄氏是朱家为数不多看不惯朱溪溪的人,平时就经常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但因她生了四个儿子,家里人不好说她什么。 朱溪溪扫了她一眼,因不知道是谁,就没做声。 黄氏气得翻了个白眼,正要再说,被朱大常拉到了一旁,递了个警告的眼神。 “妞妞,你大娘没那个意思,你别往心里去啊!”朱大常呵呵一笑,搓着手说道。 朱溪溪顿时明白了,这两位就是大伯和大娘了。 “大伯,不是我想吃肉才要杀猪。这些猪都病了,若是不赶紧处理,很容易传染给其他的猪。迟一天,到时候死的就更多了。”朱溪溪解释道,“这是猪瘟,可不是普通的病。” “啥?猪瘟?!” 朱大常大惊。 黄氏也是脸色瞬变:“妞妞,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什么猪瘟,家里的猪就是有点着凉风寒了,不是什么大病!” 若真是猪瘟,万一被外人知道了,家里这些猪全都会被杀掉!这一年多就白干了! 朱溪溪一脸正色:“事关重大,我怎么可能乱说?早上牛小四和牛小五一口咬定,说咱家的猪死定了。我就觉得奇怪,就跑后院瞧了瞧,果然有好几头猪病了。” “不就是几个孩子吵架吗?怎么就能断定是猪瘟?”黄氏抻着脖子反驳。 这几日婆婆和几个妯娌都不在,家里的猪基本是黄氏和几个孩子照看的。真要病了,不成她的错了? 黄氏眼神闪烁不定。 “别吵了!” 沉默良久的朱老爷子突然开口,手上磨了一半的刀猛地用力一扎,直接没入地面。只见他站起身来,头也不回朝后院走去。 没多久,朱老爷子回来,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老大,等你弟弟们回来,一起动手,把所有病猪都杀了!” 朱老爷子一开口,朱溪溪神情顿时一松。 看来爷爷还是信她的。 朱大常对自己的爹也是盲从,没有再多问,点了点头,从柴房里拿出两把杀猪刀,蹲在地上跟着磨刀。 擦擦擦! 这一下一下的磨刀声,听着着实有些渗人。 黄氏生怕挨骂,不敢逗留,弯着腰进了厨房,还不忘瞪了朱溪溪一眼。 朱溪溪懒得理她,站在门口焦急等着其他人。 等朱家人陆陆续续回来了,还没歇口气,就被朱老爷子拖走去了后院。 接着,就听到后院响起凄惨的猪叫,此起彼伏,直至半天过去,才逐渐消弭。 朱老爷子带着四个儿子回到前院,五个人拎着杀猪刀,满身是血,看着如凶神一般。 一连杀了七八头猪,朱老爷子有些心疼,也有些疲惫。 “待会儿在山里头挖个坑,都埋了。” 朱老爷子嘱咐了句,然后开始洗手。 黄氏做好饭站在厨房门口,满脸心疼地嘀咕:“这么多肉,埋了多可惜……反正都死了,也没人看得出来,明儿拉到县里去卖了不成吗?” “胡闹!你这蠢妇!这得了瘟病的猪肉能吃吗?那是会吃死人的!”朱老爷子面色一沉,指着黄氏骂起来,“这种丧天良的事若是做了,会遭报应的!” 朱大常也是虎着脸,拍了黄氏后背一记:“老爷们说话,有你插嘴的份?还不赶紧摆碗筷,伺候爹吃饭!” 黄氏却还不死心,推开朱大常,昂着脖子说:“爹,我也是为咱家考虑啊!这猪都埋了,那铺子里可怎么办呀?咱还做不做生意了?” 朱老爷子吧嗒吧嗒嘴,沉吟良久后,对老大老二说道:“南边五十里外的郭家庄,也有几户养猪的人家,明日你们俩早早出门,去收两头猪回来。价钱高一点无所谓。” 朱大常和朱大胜齐齐应了一声。 黄氏不再吭声。 朱溪溪扫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而是走到朱老爷子身边,压低了声音说:“爷爷,这猪瘟来的蹊跷。这猪得病到发病,也得好些天呢!之前明明没有症状,怎么突然就得了猪瘟?” 这是朱溪溪想不通的地方。 虽说这猪瘟发病缘由不明,但过程中也会有很明显的病状,只要做好防护措施,按理是不太会大范围感染的。朱家就是靠着养猪杀猪卖猪肉过日子,平时朱老婆子带着几个儿媳妇就专门照顾后院的猪,几个小子们也会天天上山打猪草。饮食、环境都算很不错了,那这病源,是怎么来的呢? 总不会是有人故意为之吧? 第三章 打上门去 被她一提醒,朱老爷子眼中猛地闪过一道精光。 “小四、小五,这几日,牛家那几个臭小子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朱老爷子拉过两个孙子问道,“比如,有没有提到谁家的猪病了,或者无缘无故死了?” 朱小四歪着头想了想,忙说:“有有有!牛小车昨儿还说,他家吃了肉。我就问他,不年不节的,他家咋吃得起肉了?他说是牛老三家给的。” 牛小车家是牛溪村最穷的一户人家,平时别说吃肉了,连饭都很少有吃饱的时候。突然有肉吃,还是白得的,一听就有问题啊! 朱老爷子气得直拍大腿。 “这家人简直丧尽天良!老三老四,跟我去牛老三家!” 说话间,朱老爷子抄起了一根扁担,朱老三和朱老四也抄起了家伙,怒气冲冲出了门,朝牛老三家跑去。 几个小子们眼睛一亮,也跟着起哄架秧子,呼啦啦一下子全都跑没影了。 朱溪溪扶额,叹了口气,慢腾腾地自己跟在了后头。 牛老三家本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可这两年学着朱家在县里做起猪肉生意,日子好了很多,至少每个月能有四五天吃得上肉了。 这会儿,牛老三和两个儿子正蹲在廊下磕牙,猛的就听到大门外气势汹汹的喊声响起。 “牛老三,你这个龟孙子,给老子滚出来!” 牛老三被这叫嚷声惊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站起来刚要跑,可朱家人几脚一踹,直接踹开了大门,冲进了院子。 “你、你们想干嘛?” 牛老三抖着腿,色厉内荏地喊道。 “牛老三,你们家养的几头猪呢?” 朱老爷子左右张望一下,没有听到猪叫声,冷哼一声问道。 “呃……我家的猪,自然是都卖了!最近我们家生意好,怎么,看不过眼,想上门打打架不成?我可告诉你,我大爷亲家的小舅子就在县衙里头当差呢!”牛老三强撑起胆子喊道,“来人呀!朱老头要杀人啦!快去叫我大爷来啊!” 牛老三的大爷,就是牛家的族长。 朱老爷子却浑不在意,手中的杀猪刀朝前一掷,朝着牛老三面门而去。 牛老三尖叫一声,吓破了胆,双腿一软就这么倒在了地上。 一股恶臭,从他身上散出。 三三两两聚拢过来的村民见状,纷纷指着牛老三哄堂大笑。 那把杀猪刀,没入牛老三头顶的木门上,削掉了他的几根头发。 朱溪溪走到的时候,正好就看到这一幕,对朱老爷子的手段简直惊为天人。 这一手刀法,也太精准了!根本不像是个杀猪匠的手法啊! “牛老三,我且问你,你家的猪,是不是都是病死的?”朱老爷子走到牛老三面前,将那把刀拔了出去,低头看着他问道。 牛老三被吓破了胆,抖着唇说道:“对、对,是、是病死的。五头猪,一夜之间全死了。我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猪啊!” “少嚷嚷!” 朱老爷子一巴掌把牛老三拍到地上,“你家的猪死的莫名其妙,那猪肉你是怎么处理的?是不是拉进县里卖了?” 牛老三眼神闪烁,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 朱老爷子大怒,正要在打,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吵什么呢?朱二,你带着人兴师动众跑来打我侄子,是没把我这个族长放眼里?”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拄着拐杖走了进来,倒三角眼一扫院子,顿时冷哼一声。 牛家族长积威已久,牛溪村就没有不怕他的。可朱老爷子却是个例外。 “你自己问他!牛老三家的猪得了猪瘟全病死了,他不说提醒村里人,还瞒着把肉卖了,这要是出了事,你们牛家还能有好?”朱老爷子指着牛老三大骂,“这丧天良的瘪犊子,打死都不解恨!” 牛族长扫了牛老三一眼,见他闪烁不语,心头不由一沉。 这事要是真的,他牛家必会势落,到时候怎么压得住朱家? 心念一转,牛族长剁了剁拐杖,开口道:“你说是就是?空口无凭,凭什么诬赖我们牛家人?” “谁说空口无凭?” 这时候,一个娇俏的女孩儿声音从人群之外传来。 众人转过头去,就见朱家千娇百宠的小孙女,白着一张脸,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朱溪溪抬头看着虽年迈但气势十足的牛族长,继续说道。 “我家养的十几头猪,有半数都得了猪瘟,已被我爷爷他们杀了。我家的猪都是分开养的,无缘无故不可能全都染病,必然是牛老三家故意使坏,把带了猪瘟的东西喂给我家的猪吃。诸位乡亲还请仔细想一想,最近这牛老三家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朱溪溪环视四周,朝围观众人鞠了个躬。 牛家族人言辞闪烁,不敢开腔,可村里其他姓氏的村民却没这个顾忌。这村里但凡有点家业的,谁家没养两头猪啊? 有人当即开口了。 “我就说牛老三怎么那么好心,给大家免费送肉呢!感情这都是病猪肉啊!” “我家老婆子说那肉发臭,不能吃,我就没要。幸好啊幸好……” “我家也是……”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 “几天前我看到牛老三家的两个小子,鬼鬼祟祟地在朱家转悠,该不会是想下毒吧?” “真是丧天良呦!” “这一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随着众人声音越来越响,牛族长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牛老三还强自辩解:“少扯蛋!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儿子下毒了?” “你两个儿子平日里就偷鸡摸狗没个正行,没事儿会往朱家跑?哄谁呢?”有人怼道。 朱溪溪看着这一群人你来我往地骂,神色未动,一步步走到朱老爷子身边,拉住了他的胳膊。 “爷爷,我听说衙门里有专门验尸的仵作。他牛老三要是不承认,咱们就去报官!让衙门来查查,到底是不是他牛老三故意下毒害我们家的猪。这一头猪就算它两百斤,一斤肉算二十五文,一头成猪就值五两银子。我们家一共十四头猪,还有两头带仔的,加起来至少也值八十两银子。以谋财的罪名,去衙门告他去。” 朱溪溪轻飘飘的话说完,全场一片寂静。 报、报官? 所有人眼中都流露出敬畏之色。 这年头,谁敢跟官府扯上关系?听说那衙门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甭管你是苦主还是被告,都会被扒一层皮啊! 第四章 真死人了 朱老爷子眼底有着犹豫。 若真报官,那朱家和牛家就再无缓和的可能了。 可一看到孙女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朱老爷子什么顾虑都抛在了脑后。 不就是报官吗?不就是给衙门塞银子吗?算个屁! “妞妞说得对!这八十两银子,搁谁家也不是个小数目,想让我们家白咽了这口气?没门!” 朱溪溪偏头微微一笑。 有爷爷无限的宠溺,这感觉真好! 一听报官,不管是牛族长还是牛老三,都怕了。 “别,朱二,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有话好好说,报官做什么?”牛族长气势一散,好声好气地劝道。 “朱二叔,我知道错了,您别报官呀!” 牛老三更是直接扑到朱老爷子脚边,抱住了他的腿,哭的鼻涕眼泪直流,看得人就恶心。 朱老爷子嫌弃地一脚蹬开他,把朱溪溪抱到了身后挡着。 “你这是承认故意害我们家的猪了?” 牛老三哪还敢说假话,忙不迭点头说:“是是是,是我眼热你们家铺子生意好,都是我的错,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朱老爷子见他认错快,脸色微微一松,正要开口,却被朱溪溪扯了一下衣服。 “爷爷,咱们能原谅他,可那些吃了病猪肉的人家呢?远的不说,就说那牛小车一家……出了事,万一他反咬我们一口怎么办?” 朱溪溪小声说道。 朱老爷子有些迟疑:“牛老三不至于这样吧……” “他不是说了么?他家的什么亲戚在衙门做事,只要给够了银子,话还不都是衙门说了算?”朱溪溪冷声说道,“爷爷可以原谅他,但必须要他画押,这猪瘟一事都是他家做的,与我家无关。” 朱溪溪一路上走过来,考虑得很全面。 像牛溪村这样以宗族为主的村子,证据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只要对方势比你强,就能强押着你认错。如今,牛老三和朱家的猪都得了猪瘟,按时间顺序来说,肯定是牛老三家先发病,再传染给她们家的。可外头的人并不知道,若是有人在县里传闲话,被人牵动了舆论,朱家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撇清朱家。 朱老爷子呼吸一窒,很快明白了朱溪溪的意思,眼中光芒闪烁片刻后,定了下来。 “要我原谅你也成,找个人来写一封保证书,当着全村人的面,你说清楚这猪瘟都是你家猪引起的,不会再犯,日后会把补偿银子给我们。”朱老爷子朗声说道。 牛老三一听,顾不得多想,连连点头:“好好好!二叔肯原谅我怎么着都行。” 有那好事的,急忙把村里会写字的老书生叫了过来,摆桌凳,拿纸笔,半刻钟后,一封保证书新鲜出炉。 牛老三当着众人的面做了保证,画了押,老先生和牛族长作为见证人也跟着签了字。 朱老爷子弹了弹薄薄的纸,对着众人说道。 “牛老三既有心认错,我朱二也不是那种揪着不放的人!这事儿就到此为止,至于赔偿银,我会和你大伯商量的。” 说完,朱老爷子带着朱家人,浩浩荡荡地回去了。 朱溪溪被朱老爷子一路抱着回了家,一眼就看到了在大门口探头探脑的黄氏。 “大娘。” 朱溪溪笑眯眯地叫了一声。 黄氏身体一僵,尴尬地从门口钻了出来。 “妞妞啊,回来啦?哎,今天可真是多亏了妞妞了,要不是你提早发现这猪瘟,咱们家可就倒大霉了!”黄氏满脸堆笑凑到朱溪溪面前,讨好地问,“妞妞想吃什么?晚上大娘给你做!” 朱溪溪简直想给黄氏一个大拇指了。 这能屈能伸,人前人后两张脸,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老大,管管你媳妇!”朱老爷子吼了一嗓子,小心翼翼把朱溪溪放到地上,“妞妞想吃啥?要不要吃鸡汤面?爷爷这就去杀鸡。” 朱家主要养猪,鸡也养了几只,不多,主要是为了下蛋。 朱溪溪连忙摇头:“我就想吃糖水蛋。鸡等着奶奶她们回来再吃吧!” “我家妞妞多孝顺懂事!” 朱老爷子自豪地夸了一句。 黄氏心底松了口气,等婆婆回来杀鸡,她好歹还能捞一块吃呢! “妞妞赶紧回屋歇着,大娘给你卧两个鸡蛋,保证放很多很多的糖!” 黄氏高喊了一声。 朱溪溪被她那副谄媚的样子弄得无语至极。 回了屋,没等几分钟,黄氏就端着一大碗红糖鸡蛋汤进来了。几个哥哥们在屋外扒着门,个个垂涎三尺。 朱溪溪向黄氏道了声谢,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等吃完了鸡蛋,朱溪溪才觉得身上累极了,躺下就睡了。 睡得正熟,朱溪溪被一阵哭喊声吵醒。 揉着眼睛看向屋外,发现天早就黑了,可院子里却吵闹声不断。 朱溪溪批了件外套推开门,漆黑黑色之中,几缕烛火憧憧,除朱家人外,还有一群不认识的人。 “妞妞,把你吵醒了?” 朱老爷子第一个发现了她,急忙跑了过来。 朱溪溪摇摇头:“爷爷,这是怎么了?” “哎……是牛小车他家出事了!”朱老爷子叹了口气。 朱溪溪心弦猛地一紧。 “小车这孩子也是可怜,一大家子人,就只剩他一个了。”一个不认识的大叔摇头叹息道。 在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中,朱溪溪知道了怎么回事。 牛老三把卖不出去的瘟猪肉分给村里人吃,大多数人家都没要,只有牛小车爹娘要了,昨天就炖了给家里人改善伙食。 今天一早,牛小车家里人就开始上吐下泻。可这一家人没心没肺的,还以为是自家太久没沾荤腥,肠胃受不住。到了晚上,两个老的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几个孩子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牛小车从村民口中得知牛老三的病猪肉事,吓坏了,大半夜一连敲响了半个村子的大门。 可当大家伙儿赶到牛小车家时,两口子已经没气了,几个孩子也没熬多久,跟着去了。 本来一大家子人,一夜之间暴毙,只剩下牛小车一个人。 方才朱老爷子带着儿子们去了牛小车家看了看,回来后仍忍不住叹息。 “若是小车他爹上点心,早些找大夫来瞧瞧,也不至于都没了性命。”朱老爷子的大哥半是怜悯半是恼恨地说道。 第五章 奶奶回来了 这晚上,朱溪溪没能再睡着。 没过多久天就开始透亮,紧接着,牛溪村开始响起断断续续的哭丧声,哀哀切切、声嘶力竭,让人不忍听之。 朱老爷子没让朱溪溪再出门,吩咐家里人好好照看孙女,带着儿子们去帮牛小车家治丧。 牛小车家太穷,别说棺材寿衣,连匹像样的白布都找不出来。最后还是大家凑了凑,找了几张草席,又扯了些白布,勉强搭起了灵堂。停灵三日,就草草下葬了。 下葬这一日,朱溪溪的祖母带着儿媳们风尘仆仆归来。 朱溪溪跟着大家一块儿去村口迎接祖母文氏,老远就看到一辆牛车上坐着一个瘦小的妇人,看着五十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回字纹的茶色衣裙,正襟危坐,背脊挺得直直的。 一下车,文氏的目光就落在了朱溪溪身上,见她额头还包着布,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妞妞受委屈了,奶奶回来给你做主。” 朱溪溪被抱在怀里,差点窒息。 “爷爷已经帮我教训过牛老三家了,奶、奶奶。”朱溪溪对着眼前这个妇人叫奶奶,实在是别扭极了。 而之后,当她看到粉面桃腮、俏脸莹莹的柳杏娘后,“娘”这个称呼卡在了喉咙,怎么都叫不出口。 这便宜娘年轻得过分!看着就像是二十多岁,比从前朱溪溪的样子还要年轻些。 可这具身体已经十三岁了啊! 想到便宜爹那五大三粗的傻憨样,再看到便宜娘这弱柳扶风的小身板,朱溪溪满脑子就一个念头:禽兽!摧残未成年少女! 一行人回了家,朱老爷子正好从牛小车家回来,见到老婆子,先是后退三步,差点跳起来,紧接着小快步跑到文氏面前,弯腰露出个笑。 “老婆子回来了?” 朱溪溪看着比文氏足足高出两个头的老爷子,再看了一眼和自己差不多个头的文氏,心想:大概这就是最萌身高差? 文氏扫了朱老爷子一眼,嘴角勾起,冷哼了一声。 “我才不在几天,家里就你管成这样子?妞妞伤了头,家里猪死了大半,院子里也是乱糟糟的。你说你,还能干什么?” 别看文氏个子小,这气势一起来,训得朱老爷子缩在一旁不敢说话。 文氏一回来,朱溪溪就感觉到家里的气氛变了。 黄氏变得战战兢兢,说话声音都小了许多分贝;便宜爹和叔伯们则是松了口气,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朱老爷子却是一副又怕又高兴的矛盾样子,看得朱溪溪啧啧称奇。 等知道了家里发生的所有事后,文氏很快做了安排。 “这个月铺子暂停歇业,剩下的几头猪也不能确定带不带病,还是小心为上。至于牛小车家的事……老大,你明儿个就去县衙一趟,做个报备。这事既然闹出了人命,于情于理,都得报官一声。至于怎么处理,就不用我们操心了。” 说到这儿,文氏喝了口茶,看着朱溪溪的目光更加柔和了几分。 “多亏了妞妞,不然咱们家肯定会被动,届时就算能顺利脱身,也会惹得一身骚。对了,老四,明儿带妞妞去县里看看大夫。这伤在脑袋,可不是小事。” “奶、奶奶,我头已经不疼了。” 朱溪溪摸了摸脑袋,开口道。 “不疼不代表就没事了,听我的,去县里看大夫,可不能任性。”文氏难得地板起脸。 朱溪溪只好点点头。 她虽然只是个兽医,但基本的医学知识也是知道的,对自己情况很了解。又没有脑震荡,只是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 只不过,家里人这么关心,她也不好再推拒。 等一大家子人都散了,朱溪溪被便宜爹娘搂着抱了好久,接了一衣襟的眼泪,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才落荒而逃。 这便宜娘太能哭了! 家里人多了以后,朱溪溪说话做事都更加小心,可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白担心了。 第二日,朱老四借了辆牛车,带着朱溪溪去了县里。 牛溪村周围的县城有三座,最近的是北边的大兴县,大兴再往北,就是京城了。所以说,大兴县的繁荣程度,堪比一些偏远的州城。 朱家的肉铺就在大兴县的西南坊,因着朱家人实在,生意一向极好。歇业了几日,朱大军一进城,就有不少人打招呼询问情况。 朱大军心急,赶车的速度有些快,和人打招呼的功夫,没有注意到前方冲出来一只黑色大狗。 “爹,小心!” 朱溪溪连忙出声提醒,可是没来得及,牛车还是撞到了黑狗。 朱大军赶紧拉住了慌乱的老牛,停下了车。 朱溪溪比他早一步跳下车,飞快跑到黑狗身边查看情况。 黑狗呜咽呜咽地叫唤着,眼眶湿漉漉的,看着就十分可怜。 “幸好只是腿断了,没有伤到内脏。”朱溪溪抿着嘴,把黑狗抱上了车,“爹,咱们赶紧去医馆吧!” 还春医馆在县城的东边,是一座占地三间的大医馆,坐堂的大夫有四五个。这附近七里八乡有个头疼脑热、摔伤断腿的,都会到这儿来看病。 一到地方,朱溪溪就抱着黑狗跳下车,急匆匆跑了进去。 “大夫大夫,能帮我看看吗?这狗腿断了……” “去去去!哪来的乡下丫头,抱只狗就乱闯,这儿是医馆,是能随便捣乱的吗?” 一个伙计大声嚷嚷着走过来,推着朱溪溪就往外走。 朱溪溪急忙解释:“我不是来捣乱的,只是这狗受伤了,我想买些药。” “我们这儿可是县里最大的医馆,你当是你们乡下土郎中呢?这土狗一看就是贱命,死就死了,还治什么?” 伙计嗤笑一声,满脸鄙夷。 朱溪溪怒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又不是不给钱,只是要一些跌打损伤的药而已。这狗又没吃你家的粮,偷你家的肉,你骂它干什么?” 作为一个兽医,朱溪溪最看不惯那些买了小动物,养了几天就没耐心,宠物病了不给治,任它们听天由命的人了。 “我就骂它了,怎么着?你再吵吵,就把你赶出去!” 伙计翻了个白眼,一把将朱溪溪推出门外。 朱溪溪脚下没站稳,不小心跌倒。 她摔倒的时候,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只受伤的狗。 就在这时,围观的人群中突然跳出一个穿着锦服、头戴宝冠的少年。 少年唇红齿白,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直转,目光在朱溪溪身上停顿了一秒,从怀里摸出个银锭子扔向伙计。 “你们医馆不治狗?小爷我今儿个还不信了,二十两银子,治不治?” 第六章 纨绔 那伙计眼珠子一下瞪圆了。 那么大个银锭子! 抵得上他两三年的收入了啊! 伙计忙弯腰想把那银锭子捡起来,可手刚碰到银子,一只脚突然踩在了他手背上。 “哎呦!哎呦!公子恕罪,饶了小的吧!” 那通身贵气的少年抬脚一踹,直接把伙计踢到一旁,昂着头喊道。 “小爷的银子,你这贱皮烂手也敢碰?来人!叫个能主事的出来!” 那伙计灰溜溜地进了医馆,不一会儿,脚步匆匆走出来一位中年人。 “敝人为这间医馆掌柜,不知这位公子是有何事?可是要看病?” 少年冷哼一声,指着刚站起身来的朱溪溪,说道:“听说你们医馆只给人看病,不给狗治?小爷今天把话撂这儿了,若是不能把这狗治好,小爷这就带人砸了你们的医馆!” 少年嚣张跋扈的样子,看得周围人齐齐倒退一步。 掌柜面露为难,就连朱溪溪也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虽说这少年是好意帮她,可这般嚣张行事,恐怕只会适得其反吧? 念头一转,朱溪溪忙上前一步说道:“多谢公子拔刀相助,这狗伤得不是很重,我自己就能治。只是需要买一些跌打损伤的药。” 朱溪溪这么一说,那掌柜心底松了口气,脸上堆起了笑。 “这好办,我让伙计包几贴外敷内服的药给姑娘。” 说着,掌柜就准备转身进去,谁知,那少年却不肯轻易放过。 “小爷的话,你们都当没听到吗?我说了要你们医馆治,就得你们医馆治!”少年一脸的痞气,撸着袖子大声喊起来,“得胜?得胜?给小爷叫千八百儿的人过来,准备拆房子!” 一个瘦小的童子应了一声,机灵地钻进了人群中消失不见。 掌柜顿时慌了神。 “公子公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咱们这小门小户的,哪值当公子出手?”掌柜连连作揖,“请公子高抬贵手,饶了敝店。改日,小的必定奉上大礼,登门致歉。” “切,小爷才看不上你们的东西。”少年撇撇嘴,双臂环胸,“给你们半个时辰,小爷要见到这狗能下地走路。” 掌柜连连称是,不敢耽搁,急急忙忙拉着朱溪溪进了医馆。 朱溪溪被拉到一位白胡子大夫跟前,一脸懵地看着对方煞有其事地给怀里的黑狗把脉,捻须片刻,刷刷刷写了一张方子。 我的天! 这中医还能给狗把脉呢? 朱溪溪惊为天人。 没多久,老大夫的学徒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膏过来,帮着给黑狗的后腿上了药,又包扎好。 朱溪溪向两位道了声谢,想付药钱,却被掌柜连连推拒。 “能顺利送走那瘟神,就是我们烧了高香了。这点药也不值几个钱,你不用给了。那位爷不是给了银子了?” 朱溪溪听出掌柜似是认识那少年,忍不住问道。 “那位公子,是什么人啊?怎么你们那么怕他?” 掌柜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说道:“那是镇国将军府的小公子。镇国将军府三代单传,就得了这么个小苗苗,府里上下宠的厉害。加上将军府老夫人又是皇亲国戚,连京城的贵人见了岳公子都要绕道走,咱们这小地方哪敢和他对着干啊?!” 朱溪溪听了暗自咋舌。 这无法无天的架势,根本就是个纨绔啊! 不过,想到家中对自己无脑宠的爷爷奶奶,朱溪溪对这位岳公子倒是不觉得厌恶。毕竟那公子看着也不过就十四五岁,还是个中二少年呢! 向掌柜再次道谢后,朱溪溪抱着黑狗走出了医馆。 却见,不知何时,医馆外摆了一张半人高的太师椅和一张小几,那岳公子坐在椅子上,脚踩着椅面,一手抓着一个不知名的果子啃得津津有味。 “呦?出来了?” 见朱溪溪出来,岳公子随手扔掉啃了一半的果子,跳了过来,兴冲冲地要去抓黑狗的后颈。 “这狗治好没?” 那黑狗嗷呜了一声,不给他抓,只一个劲往朱溪溪怀里钻。 “多谢小公子,这狗已经接了骨、也上了药,只要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朱溪溪费力地抱着不让黑狗挣扎,解释道,“只是公子,这么点药,不需要花那些银子……” “小爷银子多的是!爱怎么花怎么花,你这臭丫头管得着吗?” 岳公子切了一声,打量了朱溪溪一眼。 “看你这丫头力气挺大的,对狗也好,不如跟小爷回去做个抱狗丫鬟,如何?月钱任你开!一个月十两,够不够?” 十两? 人群哗然。 要知道,就算是大兴县这么富饶的县城,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也没有十两! 更别说农家,地里刨食的,一年下来能攒个三五两,就算是富庶了。 十两? 人群中有那面露欣羡的,也有嫉妒得眼睛发红的,更有甚者,摇头叹息。 朱溪溪瞟了岳公子一眼,心中冷哼。 “抱歉,就算给我一百两,我也不会跟你去做丫鬟!我有爹有娘,还有爷爷奶奶,家中长辈都疼我,我干嘛要自甘下贱,卖身为奴?” 别以为她不知道,古代的丫鬟可是奴籍、贱籍,没有人权,被主人家打骂都没处说理去。 朱家虽然不富贵,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呀! 士农工商,这农民的地位,仅次于士族。她傻了才会进别人府里当丫鬟呢! 岳公子见她拒绝,居然也没有懊恼,反而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她好几圈。 “可惜可惜啊!你要是个男的,我直接让人把你绑回去了。” 朱溪溪心中一紧。 这话什么意思? 专门绑男的,不绑女的? 这小公子,该不会有什么特别癖好吧…… 朱溪溪下意识往对方腰间扫了一眼,急忙移开目光。 那岳公子感慨了一句,摸出个小金锭扔进了朱溪溪怀里。 “爷很赏识你,这是给你的赏钱。好好照顾那只狗!得胜,咱们走!” 说罢,岳公子带着那瘦小的小厮,扬长而去。 他一走,原本排队等候看病的人群这才敢靠拢过来,议论纷纷。 “这镇国将军为国尽忠,一门双虎将都战死沙场,没想到这孙子这么不争气!” “可不是么?我娘家二婶的干爹的外甥女在京城做事,听说这位小爷,天天斗鸡撵狗,把将军府闹得是乌烟瘴气。” “这算什么啊?我可是听说了,这位公子小小年纪就经常往勾栏院里跑……” “不会吧?小公子还没到十五,老夫人怎么不管管?” “哼!能管得住么?” 人群的议论声陆陆续续传入朱溪溪耳中。 朱溪溪听了一耳朵的八卦,只觉得那位老夫人好可怜。不过,这毕竟是人家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第七章 家有神犬 朱溪溪摸着狗狗的后背,看到满脸着急的朱大军朝这边跑来,忙举高了手。 “爹,我在这儿。” 朱大军停了车就找不到女儿了,吓得魂飞魄散,急急忙忙栓好了牛车就追过来,却被人群挡在了外头。 看到女儿完好无损,朱大军发白的脸色才算好了些。 “妞妞,下次可不能乱跑了。这县里人多,拐子也不少,万一你被人抓走了,爹可怎么办?” 朱溪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肥肉,又捏了捏肚子,暗叹:就这一身肉,拐子想把她抢走也不容易啊! “爹你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轻重。”朱溪溪宽慰了老父亲几句,把怀里的狗抱起来给他看,“这狗狗已经治过了,咱们能把它带回家养吗?不知道爷爷奶奶会不会同意?” 朱大军一脸迟疑。 “先抱回去看吧?” 朱溪溪顿时大喜过望,也不嫌弃狗身上脏,蹭了蹭它的脸,和狗狗黑溜溜的眼睛来了个四目相对。 “看你个头不大,瘦瘦的,不如就叫你小小吧!” “汪!” 黑狗叫了一声,吐着舌头,一脸雀跃。 朱溪溪本想直接就回家,可朱大军却还记得今天的目的地呢! 于是,朱溪溪只得再次进了医馆,找了位老大夫仔细把脉看过,确定无大碍,才得以脱身。 朱大军驾车在县里转了一圈,采购了足够的物品,这才带着朱溪溪返回。 “给,你爱吃的肉包。” 朱溪溪坐在车内等着,突然朱大军递进来一个大大的油纸包。 她正好有些饿了,打开直接拿起一个包子啃起来。 这肉包味道一般,胜在实在,一个足有大人拳头那么大。朱溪溪吃了一个就觉得七分饱了,可低头一看,纸包里还有两个呢! 这便宜爹是觉得她有多能吃啊? 朱溪溪额角一抽。 牛车一路畅通无阻回到牛溪村,刚在朱家大门前停下,文氏和朱老爷子就急急走了出来。 “怎么样?妞妞没事吧?” “大夫怎么说?” 两人同时开口。 朱大军栓好缰绳,憨憨一笑:“爹、娘,放心,老大夫说了,妞妞没事,药也不用吃,多吃点好东西补补就行了。” 文氏和朱老爷子同时松了口气,面带微笑看着朱溪溪从牛车里爬了出来。 朱溪溪听到便宜爹的话,忍不住就是一叹。 她现在都这么胖了,还要补?那得胖成什么样啊! 脑补了一下胖20斤的紫金,朱溪溪直直打了个冷颤。 不!绝对不! “爷爷、奶奶,我回来啦!” 朱溪溪脸上扬起可爱的笑容,朝两位老人扑去。 文氏挤开朱老爷子,一把抱住朱溪溪,满面笑容:“妞妞饿不饿?你大娘做了吃的在灶上温着呢!” 朱溪溪摇摇头,从怀里摸出那个油纸包递给文氏。 “爹给我买了肉包,我吃了一个,留下两个给爷爷奶奶吃!” 文氏一怔,下意识接过油纸包,看着孙女亮晶晶的眼睛,突然眼眶就红了。 “妞妞懂事了……” 文氏抱着朱溪溪无声落泪。 朱溪溪吓了一跳:这奶奶也太夸张了,不就是两个包子吗?至于哭吗? 她僵着身子不敢动,最后还是朱老爷子拉开了文氏。 “你瞧你,小心把妞妞吓到!” 朱老爷子说完,一把把朱溪溪抱起来,就要走进院子。 朱溪溪那个尴尬呦! “爷爷,我已经长大了,您别老是抱我了。” 朱溪溪小声在朱老爷子耳边说道。 “大什么?我们妞妞还小呢!”朱老爷子眼睛一瞪,但还是依言把她放了下来。 朱溪溪注意到,朱老爷子的眼眶也有些泛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溪溪打量了两位老人几眼,不敢问,眼珠子一转,开口说:“爷爷、奶奶,我路上捡到了一只可怜的小狗,想着能给咱们家看门,就带回来了。” 说着,朱溪溪跑回车上把小黑狗抱了出来。 “小小,打招呼。” 小黑狗眨着黑溜溜的眼睛,朝文氏和朱老爷子叫了两声。 “汪汪!” “呦!这狗还挺机灵的,听得懂妞妞说话呢?” 朱老爷子对孙女从来都是捧场王。 文氏有些嫌弃地看了小狗一眼,面露迟疑:“妞妞想养就养吧!不过,不能让它进屋里。” 朱溪溪没想到这么轻松就得到了两位大家长的首肯,当即抱着小狗欢呼雀跃。 小狗配合地汪汪叫了几声,声音中透露着愉悦。 到了晚上宣布此事,家里人除了黄氏心里嘀咕了几句外,没人提出异议。 连文氏和老爷子都同意了,他们还能有啥意见? 朱溪溪找来两个堂哥,在后院的猪圈外搭了个小木屋,作为小小的狗窝。自此,小黑狗就在朱家落户安家。 吃晚饭的时候,朱溪溪在堂屋吃饭,小小就蹲在外边守着;朱溪溪再屋子里睡觉,小小也在屋外守着,直到确定朱溪溪睡了,它才去自己的狗窝趴着;翌日清晨,朱溪溪还没醒呢,小小就已经在她门外等着她起床了。 小小的黑狗,乖巧得令人称奇。 它从来不捣乱,也不会随地大小便,吃饭喝水都只在朱溪溪给它准备的食盆里。 朱溪溪觉得,她以前见过那么多宠物狗,都没有小小聪明。 不过几日功夫,朱家全家人都喜欢上了这只懂事听话的小狗。 这一日,朱溪溪给小小洗完澡,确定它身上的跳蚤都抓干净了,抓起一旁的布子给它擦毛。 文氏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 “妞妞,过两日和奶奶去一趟临县,行不?” 朱溪溪抬起胳膊抹了把汗:“奶奶,是要去做什么啊?” 文氏从腰间扯出一块棉帕子,弯下腰给朱溪溪擦汗。 “是奶奶以前的主子来庄子上避暑,奶奶想着带你和你娘去拜见一下。” 文氏声音柔柔的,微眯的眼睛透露出光亮,似是回忆起从前的日子,连嘴角都不自觉勾了起来。 主子? 朱溪溪诧异。 文氏原来是做丫鬟的吗? 朱溪溪心中一动,擦干了手,拉着文氏的袖子问道:“奶奶奶奶,您跟我说说您年轻时候的事呗?我猜啊,奶奶年轻时候肯定是美人儿一个!也不知道爷爷走了什么运气,才能娶到奶奶。肯定是上辈子攒了很多很多的福气!” 文氏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第八章 又见面了 文氏拉着朱溪溪回了房间,给她净面、洗手,还悄悄拿出一个红漆小盒,挖出一小团乳膏给朱溪溪擦脸。 朱溪溪只觉得脸上润润的,还带着一丝清凉,简直比前世一些品牌乳霜都好用啊! “奶奶,这东西是哪里买的?” 朱溪溪忍不住问道。 文氏面露微笑,把红漆小盒收好:“这不是买的,是奶奶自己做的。” “奶奶真是太厉害了!”朱溪溪惊呼,“奶奶,您有这手艺,为什么不用这个挣钱呢?” 文氏颇为讶异地看了朱溪溪一眼。 “妞妞,有句话叫钱财乃身外之物。这银子,够用就行了,赚的太多会失福气。家里有你爷爷和你爹他们挣钱,难道还能少了我们吃的喝的?” 顿了顿,见孙女一脸的不解,文氏暗自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继续说道。 “这东西做起来很麻烦,是奶奶在府里的时候,跟着几个姐姐们学的。若是卖方子,那算谁的呢?若是开铺子,咱们一没背景二没能力,而且,经商地位低下,被人瞧不起,你想让你几个哥哥们都娶不上好媳妇吗?” 朱溪溪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情况。 怎么家里经商了,几个堂哥会说不上好媳妇? 这是什么道理? 她不懂。 文氏显然也没打算让她一下子明白,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 “妞妞不必操心这些,你只需要开开心心的就行了。” 朱溪溪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两日后,朱大军驾着牛车,送文氏、柳氏和朱溪溪去了临县。 文氏的主子显然极为富庶。 朱溪溪一路走来看到的良田果林,无一例外,都是这位主子的。 哪怕她不懂种田,也能看出这些田地价格不低。 牛车在一座大宅子前停下。 朱溪溪先下了车,紧接着扶着文氏和柳氏下来。 宅子外,一个穿着靛蓝色衣裙,头戴金簪的中年妇人看到她们,面上难掩激动之色。 “文鸳!” “青莺姐姐!” 文氏一见到妇人,也是激动得难以自持,急急走过去,两人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朱溪溪挽着柳氏站在文氏身后,好奇地看着这位妇人。 这妇人年看着有五十几的样子,比文氏看起来年轻一些,头上插了两把金簪,穿的衣裙上都有暗纹,手腕上还露出了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 真有钱呀! 朱溪溪心中想到。 文氏掖了掖眼角,拉过儿媳妇和孙女介绍道。 “这是我小儿媳妇柳氏,这是我孙女,乳名妞妞。” 朱溪溪跟着柳氏向那位妇人见了礼,妇人眼角含笑看着二人:“一路辛苦了,赶紧进来歇会儿吧!老夫人听说你们要来,早早就让人备下了冰呢!” 说罢,她主动领着三人进了大门,七弯八拐之下来到了一座院子前。 如今是六月底,天气正是最热的时候,这身子又是易出汗的体质,朱溪溪每天要提着井水回屋洗两次澡。 这才走了几分钟,身上就出了一层汗,黏湿的衣裳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朱溪溪无比怀念大空调、冰激凌和雪纺吊带衫。 “我先进去拜见主子,等主子传话了,你们才能进去。”文氏转身,低声嘱咐道,“你们两个现在树荫下等一会儿,别乱走。” 朱溪溪忙点头,她知道,这种大户人家的家里头规矩可严着呢! 柳氏更是瑟缩了一下,垂着头不敢乱看。 小院子外头种着两棵柳树,有丫鬟搬了石凳过来让她们坐下。 朱溪溪扶着柳氏坐下,道了谢,自己则走回柳树下继续等着。 扑簌! 什么东西,落在了朱溪溪的头发上。 朱溪溪皱眉抬起头,看到的是满目绿色的柳叶,随即收回目光。 扑簌簌! 同样的声音,又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而这一次,朱溪溪明显感觉到,这东西在动! 从她的后脑勺,朝着后领蠕动! 朱溪溪呼吸一顿,幼年的一些记忆浮现上来。 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将头上和后领的东西全都拍掉,毫不意外地看到地上几只黄绿色的毛毛虫。 朱溪溪心中冷哼,抬起脚。 啪叽! 脚一拧,黄绿色的汁液溅了一地。 朱溪溪蹭了蹭鞋底,猛地转身,抬头,和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对视。 “嗨,小丫头,又见面啦!” 唇红齿白的少年,笑嘻嘻地朝她挥手。 竟是那日在医馆碰到的少年! 朱溪溪深吸口气,心中没有太过惊讶。 “岳公子,这么捉弄我,好玩吗?” 岳公子蹲在树杈间,看着底下的小胖妞满脸不高兴,只觉得心情瞬间爽朗了。 “小爷本来想吓吓你,结果没吓着。乡下的野丫头果然胆子大,可比那些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好玩多了。小丫头,你真不打算进府给爷当抱狗丫鬟?不卖身也行,爷打听了,签活契也行。” 朱溪溪翻了个白眼,这中二少爷怎么回事?怎么总想让她当抱狗丫鬟? “不必了,我没兴趣。” 朱溪溪的拒绝,似乎在岳公子的预料之中。 他啧啧了两声,腿一弯,从树上一跃而下,惊飞了周围的鸟雀,也惊到了不远处的柳氏和丫鬟们。 “妞妞!妞妞!快过来!” 柳氏急忙跑过来,把朱溪溪一把拉入怀中,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岳公子意外地扫了柳氏一眼,眼底有着什么一闪而过。 “这是你娘?” 朱溪溪费力地从柳氏怀中露出个脑袋,点了点头。 “你娘对你真好。” 啊? 朱溪溪面露诧异。 她怎么从少年的话中,听出了一丝羡慕? 她肯定听错了! 这豪门公子哥,家里奴仆成群,还会羡慕她不成? “少爷,您怎么又捉弄人?这两位是老夫人的客人。”一个穿着黄色纱衣的丫鬟,板着脸开口。 岳公子撇撇嘴,双手背在身后,抬起下巴。 “小爷做什么,轮得到你插嘴?” 丫鬟几不可闻地摇头叹息,将朱溪溪和柳氏拉到了院门下。 “少爷,男女有别。” 岳公子冷哼一声,踢飞了脚边一颗小石子。 “什么男女有别?你这奴才也敢当主子的主了?就这臭丫头,要脸没脸,要胸没胸,要腰没腰的,难不成小爷还会看上她不成?小爷又不是眼瞎!百花阁的小怜姑娘,爷都看不上呢!” 丫鬟只好一脸无奈地赔罪。 朱溪溪听得那个气啊! 什么意思? 什么叫“要脸没脸,要胸没胸,要腰没腰”? 这也太瞧不起她了! 她不过就是胖了点,又因为最近天气热黑了点吗? 怒气冲脑的朱溪溪从柳氏怀里挣脱,跳脚道。 “听没听过女大十八变?你别瞧不起人,等过两年我肯定会变得美美的!我娘和奶奶都是大美人,我也不会差的!” 第九章 恶犬伤人 岳公子先是一愣,看着朱溪溪气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丫头太逗了!小爷还从未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丫头呢!” 朱溪溪瞪了他一眼。 没办法,除了瞪她也没别的法子,总不能冲上去揍人一顿吧? 对比了一下自己壮硕的身躯,又看了一眼对方瘦弱的身板,朱溪溪坚信,他不是自己的对手! 可问题是此刻她被柳氏抱得死死的,除了一张嘴,其他地方都动弹不得。 “小爷等着!” 撂下一句话,岳公子扬长而去。 见人走远了,柳氏松了口气,松开手臂。 “妞妞,日后再遇到这样的人,千万绕道走。”柳氏拿出帕子,帮朱溪溪擦了擦汗,殷切的叮嘱道。 朱溪溪无奈,只得应付着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之前领他们进来的那中年妇人掀帘走了出来。 “老夫人传唤,你们两个快进来吧!” 柳氏如惊弓之鸟,险些跳起来,低低应了声“是”,垂头弯腰,拉着朱溪溪进了正屋。 一进门,冰凉的空气让朱溪溪打了个冷颤,眉头舒展,好奇地看着屋里摆着的一个冰鉴。丝丝白气从中溢出,驱走了盛夏的炎热。 妇人带着朱溪溪和柳氏来到了东侧间,只见这屋子里满满当当八九个人。 靠窗的罗汉床上,歪坐着一名年近六十的老人家,满头银发梳成一个简单的圆髻,左右各插了两对玉簪,发髻的正中间插着一只点翠凤衔珠滴翠步摇。 满室的首饰,都没有这一只步摇来的耀眼。 能戴凤饰……这位老夫人是皇室中人? 朱溪溪心中猜测道。 “这就是你的乖孙女?” 老夫人笑着开口,目光落在朱溪溪身上,带着好奇。 柳氏急忙带着朱溪溪跪在了早就放在二人身前的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民妇和小女,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摆了摆手,立刻有两名丫鬟上前,把二人扶了起来。 朱溪溪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得时不时拿眼风去瞟文氏。 她却不知这一幕,根本就逃不过在场众人的眼睛。 老夫人拿帕子掩住了嘴,轻笑道:“文鸳你这孙女看着实在,和她祖父似的,一双眼睛却格外机灵,像你。” 文氏起身一福。 “老夫人见笑了,妞妞一直呆在村里,奴婢想着机会难得,便带她来拜见一下老夫人,也能见见世面,说不定能沾一些老夫人的文气。” 文氏说话极有分寸,明明是在奉承,可听着却不会让人觉得不适。 老夫人显然很高兴,额头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既如此,不如就让这丫头留下来陪我,如何?” 这话一出,朱溪溪心中顿时急了。 她可不想呆在这豪门深宅里啊! 正想开口拒绝,她听到文氏开口了。 “多谢老夫人垂爱,只是我这孙女和农家小子们混在一处,实在不像样子。也没学过规矩,如何能跟着服侍老夫人呢?怕到时候给老夫人惹祸,也给家里丢脸。” 老夫人并不意外文氏的拒绝,她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那就罢了,日后有空,多带这孩子来看看我这老婆子。家里人少,那混世魔王成日里不着家,吆五喝六地跟着一帮混混子到处玩闹。他娘则一天到晚躲在佛堂里,实在是……” 老夫人说不下去了,神情颇有些黯然。 文氏和其他人忙劝慰了几句,老夫人才神情舒缓了些。 老夫人很快恢复了精神,拉着文氏不住地说着从前的事,非要留她们用膳。 文氏推脱了几次,见推脱不得,只得应了下来。 祖孙三人向老夫人拜别,刚走到门口,突然听到外头院子里,传来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 “怎么回事?快出去瞧瞧!” 身后响起老夫人威严的声音。 门帘刚被掀开,一个黄衫丫鬟满脸惊惧地冲了进来。 “老夫人,不好了!少爷养的那头獒犬失控了!突然咬伤了喂食的丫头!” 她颤抖的声音,惊住了屋内众人。 老夫人猛地一下站起身来,面容冷肃。 “青莺快去请大夫,青芝去前院叫管家带几个下人进来,务必要抓住那头畜生!” 一声令下,屋里的下人都行动起来。 朱溪溪听到“獒犬”两个字时,心中一惊,不顾柳氏的阻拦,腰一弯,从门缝钻了出去。 一路跑到院子外头,朱溪溪一眼就看到右手边的石子小路上那庞大的身影。 獒犬……藏獒啊! 那雄壮的身躯,站起来如同黑熊一般,浑身毛发蓬松,此刻正龇牙咧嘴地朝这边跑来。 路两旁的丫鬟婆子们惊呼连连,四下逃窜。 眨眼间,那獒犬就冲到了朱溪溪身前。 朱溪溪心跳加速,正要躲开,突然捕捉到那头獒犬的前爪上,有一道亮晶晶的光芒。 它受伤了? 朱溪溪愣了愣。 而就在她这一愣神的功夫,那头獒犬已经看到了她,瞬间朝她扑了过来。 “妞妞!” 刚跑到院子里的柳氏,发出一声悲鸣。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从斜后方冲了过来,直接把朱溪溪扑倒,在地上滚了一圈。 “蠢丫头!还不快躲开?” 一声怒喝,将朱溪溪惊回了神。 抬头看到那张俊俏的少年脸庞,一向嬉笑的岳公子,此刻却是眉头紧锁,浑身紧绷,半弯着腰,和那獒犬对峙。 他救了我? 朱溪溪眨了眨眼,忽然扯住了对方的衣袖。 “那头獒犬,它前爪受伤了!” 岳公子眉梢一动,眼中露出讶异之色,低声自语起来。 “受伤?这乡下宅院,有没有尖锐东西,怎么会受伤?” “先别想了,赶紧让人把它制住,把爪子里的东西拔出来。它要是再怎么跑下去,那东西只会越来越深,到时候恐怕伤人更多。” 朱溪溪语速飞快说道。 这种朝代,又没有杀菌药物,又没有麻醉剂,治疗手段又单一。大夫或许能治人,但不一定会治动物。 若只是单纯的受伤还好,万一那东西上带了毒…… 朱溪溪不敢深想下去。 岳公子面容冷肃,此刻的他,和老夫人有着几分相似。 “凯旋!得胜!上家伙!” 一声高喊,小路两旁的树后突然窜出来两道人影。 其中一人身形瘦弱,手中拿着跟类似套马索的东西,直接朝獒犬套去。而另一个身材壮硕的青年,则是手拿一根前端有一圆圈的金属棍。趁獒犬躲开套马索的时候,他将长棍一顶,那圆圈准确无误地套住了獒犬的头。 被制住的獒犬开始狂叫,又蹦又跳,力气大的惊人。 可那手持金属棍的人,却死死拉着它,没让它逃脱。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獒犬似是力竭了,动作终于慢了下来,片刻后,趴在了地上不动了。 “凯旋干得好!回头小爷有赏!” 岳公子直起了腰,挑眉笑道。 说话的功夫,瘦弱的那人如猴子般蹿了过去,手中的绳索绕了几圈,将獒犬捆了个结结实实。 “爷,总算制服这畜生了。” 朱溪溪见这人眼熟,来不及细想,急忙跑到了獒犬身旁,抓起它的前爪仔细查看。 “是碎瓷片。”朱溪溪吐出口气,“有没有类似钳子的东西?” 她本来想说镊子,但不确定这个朝代有没有。 “有,你等着!” 瘦猴般的少年脆生生应道,一下子跑没影。没多久,他回来时,手中拿着几件小巧的金属工具。 泛着金光的小剪刀、细长的小刀,一排插在布带上的银针,以及一把和剪刀很像的钳子。 朱溪溪辨认了一下,迅速拿起钳子和小刀,示意两人压住獒犬,接着,她将那把小刀插入獒犬的伤口,用力一掰,将伤口扩大。 獒犬发出一声痛吼,呲着牙就要朝朱溪溪脖子咬去。 岳公子使劲压住了它的脑袋,不让它动弹分毫。 朱溪溪恍若未觉,集中精神,右手拿着钳子飞快探入伤口,夹住碎瓷片后猛地一拔。 噗! 血溅射而出,落在了朱溪溪的衣裳上,溅到了她的手背和脸颊上。 当啷! 将那块碎瓷片扔在地上,朱溪溪松了口气,伸出手缓缓摸着獒犬的头。 “没事了、没事了……乖乖……” 獒犬仿佛听懂了她的话,眼中的戾气渐渐退去,收起了尖锐可怕的利牙,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朱溪溪看了良久,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背。 岳公子面露惊奇。 “这头獒犬抓来也有三四个月了,除了我之外从不让别人近身,没想到居然会对你这个傻丫头这般亲近?” 第十章 看马 “你们都是死人吗?岳家白养了你们这么多年,竟然眼睁睁看着少侯爷冲上去也不拦着?真是该死的下贱皮子!若是少侯爷伤了一根头发,你们万死难辞其咎!” 一个怒气冲冲的身影,从小路的另一边跑来,一停下,就指着所有人破口大骂。 朱溪溪抬头,看到一个胖胖的中年妇人,正叉着腰口沫横飞。她脸上的肉挤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可那细如针的眼缝里,却霸气毕露。 胖妇人骂完一圈下人,转头看见自家少爷,瞬间变脸。 “侯爷您怎么样啊?可有哪儿受伤?老奴奉老夫人之命过来瞧瞧,天可怜见的,这畜生简直该死!赶紧叫人拖下去杀了,若是再伤到侯爷可怎么办……” 这中年妇人胖脸上挤出几滴眼泪,这一秒变脸的本事,朱溪溪自愧不如。 岳翛满脸的不耐。 “谁敢动小爷的狗?找死!” “是是是,他们不敢。这畜生您想留着就留着,可是您也得为老夫人想想啊!老夫人已经失去了将军,若是再失去您,她可怎么过……” 胖妇人又开始碎碎念。 朱溪溪趁对方火力来不及转移,悄悄后退了几步,突然被一双手臂抱了个满怀。 吓了一跳的朱溪溪猛地回头,看到了眼中盛满泪水的柳氏。 “娘……” “妞妞,你要吓死娘啊!” 柳氏抱紧了朱溪溪,咬着唇低声啜泣。 朱溪溪面对这个哭包便宜娘,不知所措,无语望天。 这时候,刚和其他人赶过来的文氏,略嫌弃地扫了柳氏一眼,把朱溪溪从快窒息的怀抱中解救了出来。 之后的事,朱溪溪没再掺和,乖巧地跟在奶奶身边。 太夫人没有出面,从丫鬟婆子口中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对于朱溪溪大加赞赏,称她“不愧为朱家女儿”。 朱溪溪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很快她就将这话抛到了脑后。 因为,鉴于她勇斗恶犬,太夫人赏赐了好多的东西! 站在别院大门前,朱溪溪看着一辆又一辆的车,小嘴巴都合不上了。 “这、这也太多了吧?!” 朱溪溪一脸震惊。 文氏抿了抿发丝,轻笑一声。 “这才算哪儿啊?不过是些寻常吃食物件。” 朱溪溪眼睛瞪得更大了:这还只是寻常东西? 一车子的新鲜瓜果以及燕窝补品,一车子的鲜亮绸缎布匹,一车子乱七八糟的日常用品,还有一个锦盒,直接塞入了朱溪溪怀里。 不用打开看,朱溪溪也知道,这锦盒里装着肯定是精致首饰。 “奶奶,我、我其实没做什么啊!” 朱溪溪扯了扯文氏的衣袖,小声嘀咕。 文氏抿嘴一笑,点了点她的鼻子:“谁说你什么都没做?当时那么多下人,都没能第一时间冲上去,只有你一个丫头冲过去帮了岳公子啊!这就是一个信号。” “信号?” 朱溪溪更加不解了。 “太夫人御下的手段。”文氏同样压低了声音,“你想想,如你这般的外人,只是助岳公子擒助了那头獒犬,就能得那么多赏赐,那府里的人呢?” 朱溪溪细细一想,顿时明悟过来。 这不就是变相的千金买马骨嘛! 我就说,这太夫人也太热情了些。 朱溪溪心里嘟囔了句。 东西都收拾妥当后,文氏感谢了两位管事妈妈,每人又塞了一个荷包。 朱溪溪感觉日头更热了,挪了几步,躲到了门廊的阴影下。 忽然,一颗小石子从天而降,吧嗒一声,落在她脚边。 这熟悉的场景,让朱溪溪下意识抬起了头。 果不其然,在那灰白的墙头上,钻出一颗脑袋来。 “喂,丫头!” 朱溪溪暗自撇撇嘴,这纨绔怎么又来了? “岳侯爷有何指教?” 烈日照得岳翛眯了眯眼睛,一向细腻好看的皮肤仿佛镀了一层金光。 他咧开嘴,露出整齐的白牙。 “小爷看你很顺眼,决定交你这个朋友了!” 朱溪溪眼角一抽。 这话怎么听着跟古惑仔似的?真不愧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小侯爷。 “多谢小侯爷赏识啊!” 朱溪溪明显的敷衍。 “哎呦!” 咚得一声,又一个东西从头顶落下,砸中了朱溪溪的脑袋。 她捂着生疼的后脑勺,眼带泪花,抬头怒目而视。 “乱扔东西,有没有公德心?!” “这是小爷赏你的!” 墙头上已经没了少年的身影,声音从远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丝戏谑和傲气。 朱溪溪捡起一个巴掌大、扁扁的红盒,正想扔掉,又有些迟疑。 “就当是他的赔偿好了。” 宽慰了自己一句,朱溪溪趁周围没人注意,悄悄打开了盒子。 却见盒子中,浅黄色的锦缎铺底,正中间是一个米白色的弯月形饰品,一头略尖,一头略粗,粗的那头钻了孔,穿着一根细细的红绳。 朱溪溪摸了一下,脸色顿时变得古怪。 “不是玉,这感觉很像是某种犬类动物的牙齿啊!” 作为兽医的朱溪溪,很快猜出了这饰品的材料。 额角一抽,朱溪溪抽出这根不知是狼牙还是犬牙做成的项链,狠狠扔向了远处。 链子跌入草丛中,消失不见。 “妞妞,快上车,走了!” 不远处的文氏吆喝了一声。 “来啦!” 朱溪溪快步跑了过去,正要爬上牛车,动作突然一顿。 “奶奶,等我一下!” 说罢,朱溪溪呲溜下了车,冲到那草丛中摸索着。 没多久,她站起身,手中拽着一根红绳,沾着草屑的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将红绳穿着的饰品塞进衣襟中,朱溪溪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朝牛车一蹦一跳跑去。 朱溪溪坐着便宜爹驾的牛车,后面跟着三辆装满东西的马车,浩浩荡荡离开了别院,朝牛溪村驶去。 当朱溪溪她们的牛车出现在村头时,乡亲们还没觉得如何。 可当看到后面那几匹高头大马时,整个牛溪村都沸腾了。 那可是马! 还不是普通的矮脚马短腿马,而是比壮汉还高出一截的大马! 一时间,这消息如长了翅膀般飞过了整个牛溪村,家家户户的人都丢下手头的活计,跑出门观看。 第十一章 投喂 “朱二娘,您这是打哪儿来呀?” “呦!二婶这是发财了啊?得了这么多好东西。” “就说朱家后头有人哩……” 村民大嗓门的叫唤议论声纷纷传入耳中,朱溪溪充耳不闻。 朱大军闷声不吭地驾着牛车来到自家大门口,先扶着老娘下了车,这才去接媳妇和女儿。 朱溪溪没要他扶,直接跳了下来。 她刚一落地,就听到一阵兴奋的“汪汪”声,一个小黑影子突然蹿了出来,扑到朱溪溪脚下。 朱溪溪蹲下身,揉着小黑狗的头。 “小小在家乖不乖?有没有听话啊?” 小黑狗又“汪”了一声,一双黑眼珠子盯着小主子,不肯眨眼。 “呦!娘,这是发了大财了?咋带回来这么多东西?” 黄氏惊喜地叫了起来。 文氏瞥了她一眼,黄氏这才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忙捂住了嘴。 文氏把家里的男人都叫了出来,老老少少、大大小小一排溜,流水似的往家里搬东西。 “吃食都搬到厨房后头,杂货搬到我屋里头,其他的都搬进妞妞屋里。” 朱家的老少爷们齐齐诶了一声。 黄氏的另两个妯娌欣喜的表情一僵:“娘也太偏心了吧?” 文氏哼声道:“这些都是将军府太夫人赏给妞妞的,你们是沾了她的光,怎么,还不服气?” “没有没有,娘,我们怎么敢啊?” 黄氏屁颠屁颠地凑了过来,一副讨好的模样。 别以为黄氏脑子笨,经她男人的提醒,她算是明白过来了。 横竖妞妞日后是要出门子的,家里虽偏心她一些,也就这两年的光景了。犯不着为了这点子事讨婆母的晦气。 “妞妞坐了半天车,累不累?大娘给你留了点心。” 黄氏凑到朱溪溪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朱溪溪有些吃不消黄氏的热情,忙摆摆手。 “大娘,不用了,我不饿。倒是车上有两盒子点心,待会儿大娘拿出来给大家分一分。” 朱溪溪虽然也喜欢美食,但一向很有克制力。 低头看到自己的肚腩,朱溪溪深吸口气。 一定要减肥! 什么点心美食大肉,都见鬼去吧! 朱溪溪一想到岳翛那嘲讽的语气和表情,心中火气蹭蹭蹭的上涨。 搬完东西,谢过随行的别院下人,朱家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堂屋。 几个哥哥们的眼神时不时飘向厨房方向,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文氏坐在主位上喝着茶,仿佛没看见几个小子们的眼神。 朱溪溪扯了扯文氏的袖子:“奶奶,天气热,那些吃食放久了恐怕会坏,不如尽早吃了吧?” 文氏放下茶碗,摸了摸朱溪溪的头发,露出一个笑容。 “妞妞真懂事。” 文氏转头吩咐黄氏晚饭的菜式。 黄氏有些忐忑:“娘,那些东西,我、我不会整治,万一弄坏了咋整?” 文氏歪头想了想:“也是。算了,我来做,你给我打下手。” 黄氏顿时大喜,奉承了婆婆好一通,看得另两位妯娌眼中嫉妒得要喷火。 大嫂太不要脸了! 朱溪溪坐在文氏身旁的小凳子上,将几位大娘的眼神变化看在眼里,忍不住捂嘴偷笑。 几个哥哥们听到晚上有好吃的,顿时欢呼起来。 等回屋后,朱溪溪脱下了汗湿的衣裳,用提前打好的井水擦了擦身子,换了一身轻薄的衣裙,开始整理屋里的东西。 晚饭果然十分丰盛,除了自家菜园子里出产的两个菜外,其余都是这次太夫人送来的食材。什么酱鸭子酱肘子腊肠腊肉熏火腿,摆了满满当当一大桌子。 朱溪溪夹了一筷子素菜,还没开吃呢,嗖嗖嗖几下,她的碗里就多了好些肉。 切片的腊肉,红白分明,肥肉晶莹剔透似水晶,瘦肉紧致如红玉,配着碧绿的蒜叶子,看着格外有食欲。 朱溪溪吞了吞口水,觉得人生好艰难,她想减个肥怎么就这么难呢? “妞妞怎么不吃?这可是你最爱吃的肉了。” 朱老爷子关切问道。 朱溪溪碗里那一大堆腊肉就是他的功劳。 “是不是白日天太热,中暑了?” 朱大军咽下嘴里的饭,问道。 朱溪溪看着冒尖的肉堆上那个大鸡腿,她便宜爹夹的。 “妞妞,是不是奶奶做的不好吃?” 文氏也转过头来,皱着眉,盯着朱溪溪的碗。 饭碗旁一片片软嫩的肘子皮,炖得酥烂,是文氏的拿手好菜。 朱溪溪欲哭无泪。 最后这顿饭,朱溪溪吃撑了。 不吃没办法啊! 每个人都用那种“关怀”的眼神看着她,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朱溪溪总算是明白原主是怎么变胖的了。这一大家子这么个投喂法,谁都要胖! “我要是突然说不吃肉,要减肥,估计家里人会以为我被鬼怪上身了吧?” 朱溪溪揉着肚子,一边在院子里散步,一边嘀咕道。 她要是突然变得太快,肯定会惹人怀疑。 人设一旦崩了,后果可就难料了。 “节食看来是不行了,只能多运动。管住嘴,迈开腿!” 朱溪溪握了握拳头,给自己打气。 小黑狗汪汪叫了两声,像是在应和朱溪溪。 它嘴角泛着油光,舌头不住地舔着四周,一双眼珠子发光似的看着朱溪溪。 方才朱溪溪偷偷喂了它不少肉,把这小家伙喂了个半饱。 夜幕降临,农家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家家户户都关门准备歇息了。 朱溪溪关好了大门,叮嘱小黑狗看门,自己则回了屋。 屋里一大堆东西,都堆放在床尾的角落里。 她的房间本就不大,放了这么多东西,更是挤得满满当当。 朱溪溪拿起那个装首饰的盒子,扛着一匹靛蓝色的布,准备送去给她便宜爹娘。 这年头好像都挺讲孝道的,有了东西怎么都要分给做爹娘的。 朱溪溪可不想让人察觉她的异样。 跑到俩口子的门口,朱溪溪看到门缝漏出来几缕昏黄的烛光,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轻若蚊蝇的声音,从门缝传了出来。 “当家的,公爹跟你说什么了?” “说牛小车的事呢!” 牛小车? 朱溪溪心中一动,下意识放轻了动作,凑在门边仔细聆听。 第十二章 动了心思 “牛小车……他家里人都没了,牛家说定谁养他了吗?” “没呢!牛族长本来想让牛老三家养的,牛小车死倔,认定牛老三害死了他爹娘,死活不肯。其他的牛家人也没那个心思。” “这孩子也真是可怜,他爹娘本来在村里人缘就不好。要不是咱们和牛家关系不好,倒不如把这孩子接回咱家养着。” 柳氏轻柔地叹了口气,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朱大军没太在意,嘟哝了几句,屋子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朱溪溪脸顿时一红,不敢再听,急忙跑回了屋。 将布匹和首饰盒子放好,朱溪溪锁上门,躺到了床上,可怎么都睡不着。 柳氏特意询问牛小车,是什么意思? 朱溪溪并不是真的十三岁,她前世一个人生活了那么多年,可不是靠着运气好和傻大胆。 柳氏这人,心思细腻又敏感,绝不可能只是随口一提。 牛小车跟她们朱家能有什么关系? 朱溪溪带着这个疑问,终于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早饭时,朱溪溪偷偷觑着她便宜爹,发现朱大军神情有些不同。 文氏早早就带着儿媳妇们吃完了早饭,忙活家务事,这堂屋里,只有家里的男人们,以及朱溪溪。 朱大军喝完最后一口粥,瞅了瞅他爹,踟蹰着开口。 “爹,您看,咱们家能不能收养牛小车?” “什么?!” 饭桌上的人大吃一惊,齐刷刷看向了他。 朱老爷子慢悠悠地吸着碗沿儿,仿佛没听到小儿子的话。 “牛小车他姓牛!又不是咱们朱家人!” 朱大常作为大哥,率先开口。 “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总是养不熟的,尤其还是牛家的!” 朱大胜也跟着说道。 “四弟,你什么意思?” 朱大将和朱大军同胞出生,对他最为了解,此时分外不解。 朱大军抓了抓脸颊上的胡渣,支支吾吾说:“我、我就是觉得牛小车可怜……咱们家多养一个也不是养不起。” 啪! 朱老爷子放下了碗,四兄弟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朱老爷子扫了小儿子一眼。 “有话直说!扭扭捏捏的跟个娘们似的,你还是我儿子不?!” 朱大军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将提前准备好的腹稿说了出来。 “我就是想着,我没儿子,牛小车他没爹娘,牛家人又不想养他,不如把他带回来,我当儿子养。日后也能给我养老送终。” 这话一出口,朱大常三兄弟眉头皆皱了起来。 朱大将脸一拉:“四弟,之前不是说好了么?叫小七给你们养老,你难道是信不过三哥我?” 柳氏生了朱溪溪后,十几年都没动静,家里人早绝了这心思了。 休妻是不会休的,朱大军对柳氏上心着呢!至于纳妾,他们老朱家可没这种歪风邪气! 所以,一家子男人几年前就商量过,到时候从侄子里过继一个给朱大军。 朱大将和四弟关系最好,当时第一个站了出来。 彼时,朱大军对三哥感激无比,也放下了心里的大事。 但谁也没想到,一向老实的朱大军,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来。 朱溪溪静静听着,撕下一条馒头塞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咀嚼着,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本来和她也没关系…… 朱溪溪心里嘀咕了一句。 不过,她算是知道昨晚上柳氏说那些话的目的了。 原来是想收养牛小车! 朱溪溪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记忆一下子回到了她七八岁的时候。 因为她是女孩儿,爸爸一直不喜欢她,心心念念想要个儿子。知道妈妈不能生之后,在外头找了个小三儿,没几年就得了个儿子。她妈妈将怨念都发泄在了她身上,埋怨她为什么不是男孩。 果然,不管是哪个时空,做父母的,对儿子的渴望,都是根深蒂固的。 朱溪溪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旋即,她端起碗,假装喝粥,挡住了表情。 就在这时,朱老爷子猛地一拍桌面。 “你这是想的啥馊主意?老实说,是不是你婆娘想的?她整日里阴阴沉沉、哭哭啼啼的没个正经样儿,都开始挑拨你们兄弟了?” 朱老爷子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朱大军脸色一白,连连摆手。 “不不不、不是,不是杏娘的主意,是我自己想的。” “哼!” 朱老爷子瞪着他,明显不信。 这时候,朱溪溪喝完了粥,剥着鸡蛋壳,忽然开口。 “爷爷,爹娘要收养牛小车,我看是好事。” “妞妞你说啥?” 朱老爷子转头看了过来,语气瞬间变得温和。 朱溪溪将鸡蛋剥干净,放到朱老爷子碗里,抿嘴笑了起来。 “爹娘没有儿子,担心养老是正常的嘛!我一个女孩儿,总不可能一直呆在家里。这呆得久了,恐怕家里人会有意见。” “胡说!谁敢?!” 朱老爷子脸一沉,把桌子拍得砰砰作响。 “只要我老头子在一日,妞妞你就是咱们家的宝!谁敢给你脸色看?是不是你大娘?还是你二娘?难不成是村里哪家人在你面前说闲话了?看我不揍他们满地找牙!” 朱老爷子虎躯一震,吓得四个儿子缩了又缩。 朱溪溪眨了眨眼睛,将眼里的湿意压了下去。 “爷爷您想什么呢?家里谁敢给我脸色看?您先听我说完呀!” 朱溪溪扯着朱老爷子的袖子直晃。 朱老爷子很少见孙女跟他撒娇,这会儿心里高兴得直冒泡泡:“妞妞你继续说。” “咱们朱家和牛家不对付,大伯和二伯担心牛家人养不熟也对。可是别忘了,牛小车的家人,是怎么死的。” 朱溪溪一提醒,朱大常几人神情一顿。 “牛小车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了,知道谁害死了他爹娘和兄弟姐妹们,对牛老三家心怀怨恨。正是因此,牛家的其他人家不敢养他,推来推去的。” “可这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吗?” 朱溪溪说着,视线扫视众人。 朱大常眼睛一亮:“确实,牛老三害死牛小车一家,他们不给补偿,连个孩子都不肯养。而我们朱家却心怀善念,把孩子接了过来,那名声立马就不一样了。” “听说附近几个村子要推举里长,爹,咱们就算选不上,也决不能让牛家的人当上这里长!” 朱大常的话,让朱溪溪暗自松了口气。 作为长子的大伯,眼界果然不同啊! 朱老爷子沉思片刻后拍板:“这事儿,我去找你们大伯和三叔商量商量看,他们要是没意见,咱们就把牛小车接过来。至于收养,算了吧!牛小车他爹就剩这一根独苗苗了,他家亲戚会乐意他改姓?” 朱大军张了张嘴,颇为懊恼。 他没想到这一点! “你一个大老爷们,得有老爷们的样子!别跟个怂蛋似的,整日里被你媳妇牵着鼻子走!” 朱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又骂了几句,这才起身出门。 第十三章 爷爷的突发奇想 当天晚上,一家人刚吃完饭准备休息,突然听到大门外传来朱老爷子的吆喝声。 朱溪溪第一个跑出门,就见朱老爷子带着个瘦弱的小男孩走了进来。 那小男孩一身补丁衣裳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浑身上下没二两肉,瘦得跟竹竿一样,脸上乌漆嘛黑的不知抹了什么脏污。 “这、这是牛小车?” 朱溪溪险些没惊呼出声。 从她几个哥哥口中,朱溪溪知道牛小车应该和她差不多大,两人一个年尾一个年头生的,朱溪溪比牛小车大了三个月。 可现在一对比,牛小车简直就是个没发育的小豆芽,朱溪溪则像是一颗水灵灵的大白菜。 闻讯出来的文氏等人看到牛小车,也是吃了一惊。 “老大家的,赶紧弄点热饭菜;老二家的,去烧两锅热水;老三家的,小七的旧衣裳还在不在?找两身出来。” 文氏最先反应过来,指挥三个儿媳妇行动起来。 不一会儿,朱老爷子坐在了堂屋内,捧着一碗面条唏哩呼噜地吃着。 牛小车捧着小一号的碗,看着满满当当的一碗面条,上面还铺着两块腊肉和一颗蛋,眼神有些呆滞。 “你这傻孩子,看着干啥?还不赶紧吃?待会儿面涨了可就不好吃了!” 朱老爷子粗声粗气地喝了一声。 牛小车像是这才反应过来,抓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朱溪溪看着他几乎都没嚼,一大口面条仿佛直接就吞进了喉咙,生怕他噎着。 但显然朱溪溪低估了农家孩子的胃。 啪嗒啪嗒,几滴眼泪落到了面碗里。 朱溪溪移开视线,假装没看到。 等牛小车吃完,文氏慈爱地看着他:“够不够?要不再给你盛一碗?” 牛小车头摇成了拨浪鼓。 “我、我好几天没吃饱饭了,谢谢二奶奶。” 文氏摸了摸他的头发,叹了口气。 另一边,朱老爷子吃饱了饭,啪嗒了下嘴,这才说起这一天的事情。 “我和大哥、三弟说了这事儿,大哥和三弟都没二话,跟我一块儿去了牛族长家。没想到正好就看到牛族长的大儿媳妇在虐待这孩子。” “哎,大夏天的,不给吃不给喝,就让他一趟趟地挑水。这孩子身子骨都没长成呢,哪能这么使唤?本来三弟还有些犹豫,看到这孩子的时候都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们就这么同意了?” 文氏忍不住插嘴。 “哪能啊!牛家那群吸血鬼,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咱大哥也是这个,嘿嘿。”朱老爷子伸出了一个大拇指,“幸好牛家族长今天不在,要不然更麻烦。” “那牛小车以后就是咱家的人了?以后叫他朱小车?” 朱溪溪急忙问道。 这名字也太难听了…… “没,他还是叫牛小车,只是寄养在咱家。” 朱老爷子笑呵呵地看着朱溪溪,那目光,看得朱溪溪浑身发毛。 总觉得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 可朱老爷子却没打算继续细说,吩咐几个孙子挪了挪床位,让朱小七和牛小车挤一挤睡。 朱溪溪带着满肚子疑问回了屋,刚准备躺下,忽然听到窗外响起两声狗叫。 “汪汪!” 朱溪溪一骨碌爬起来,打开窗缝,就看到小黑狗又叫了一声。 “小小,怎么了?” 朱溪溪以为小黑狗饿了,打开门,准备摸黑去厨房找点吃的。 可脚刚踏出一步,小黑狗突然咬住了她的裤腿。 “诶诶诶,你要带我去哪儿?” 朱溪溪压低了声音,生怕惊动院子里其他人。 小黑狗一路带着朱溪溪跑到了朱老爷子和文氏的房门外,正襟端坐,吐着舌头,一副献宝的表情。 朱溪溪满脸疑惑地靠近窗户,不意外,听到了里头的说话声。 怎么这两天我都跟做贼似的在偷听?明明我没这个意思啊…… 朱溪溪心中郁闷,但双腿像是生了根,没法挪动。 “老婆子,今儿这事,我办得咋样?” 首先听到的是朱老爷子得意的说话声。 “还算不错,没在孩子们面前说漏嘴。” 紧接着是文氏满意的声音。 “嘿嘿,早上我就是那么灵机一动,没想到还真叫我办成了!这牛小车以后养在咱们家,只要他乖乖的,听话懂事,就让他入赘咱家,给妞妞做童养夫!到时候,妞妞就不用出门子,能一辈子留在咱家了!” 朱老爷子几乎要仰天大笑,好在最后忍住了。 朱溪溪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傻愣在了原地。 我去! 爷爷你能不能不要突然灵机一动啊! 朱溪溪懵了。 本来只是顺势提了一句,满足她便宜爹娘的“儿子梦”,怎么都没想到,朱老爷子会突然异想天开,冒出这么个主意来。 童养夫! 从来只听说过童养媳的,哪有什么童养夫啊! 爷爷,你一个土生土长的封建大家长,你的大男子主义呢?怎么想得出童养夫这种奇葩的念头? 朱溪溪额头青筋一阵狂跳,脚向前挪了一步,想推门进去反对。 可手碰到门时,她又顿住了。 她拿什么理由反对呢? 说她不同意长辈安排?可这种年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都是家里长辈安排介绍的,又不是现代新社会强调自由恋爱。 这是古代。 朱溪溪收回了手,转身回屋。 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虽说老爷子有这想法,但也只是想法而已。 翌日一早,朱溪溪打着哈欠推开房门,意外地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拖着一把大扫帚在扫院子。 看到朱溪溪出来,牛小车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妞、妞妞姐,早上好。” 朱溪溪挑了挑眉,为什么觉得牛小车很怕她呢? “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牛小车低垂着头不敢看她:“是,大爷爷家的大娘要我天不亮就起来干活,干完活才有饭吃。” 朱溪溪顿时心生同情。 这孩子也是可怜,算了算了。 “起那么早,什么都不吃就干活,能受得了?牲口也不能这么使唤啊!” 朱溪溪心里吐槽了一句。 见牛小车还跟柱子一样站在原地,朱溪溪无奈摇了摇头,丢下一句“等着”,就跑进了厨房。 家里的所有房间,对她都是不设防的。 朱溪溪摸进厨房,来不及生火做饭,主要她也不会生火……到后头的柜子里摸出了一包桃酥饼。 “先吃点垫垫肚子,大娘还要一会儿才起来呢!” 朱溪溪走出厨房,塞给牛小车一块桃酥饼。 第十四章 里长 牛小车看着那块香喷喷的桃酥饼,却不敢接。 “叫你拿着就拿着!磨磨蹭蹭干什么?” 朱溪溪眉头一皱。 牛小车吓了一跳,急忙抓紧了那块桃酥,战战兢兢地看着朱溪溪。 朱溪溪双手一叉腰,瞪着他。 “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牛小车一哆嗦,登登登后退好几步,像是受惊的兔子。 这时候,西厢房那边传来了一阵大笑。 “哈哈哈,小妹,你忘了你之前怎么揍人家牛小车了?” “小妹的拳头,我挨着都痛,更别说牛小车那瘦不拉几的小身板了。” “小妹你不会又在欺负人吧?” 几个哥哥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朱溪溪从前的“丰功伟绩”。 总之,因为是朱家的小霸主,原本的朱妞妞特凶悍,性子和朱老爷子一模一样,看不惯就拎拳头冲上去。 牛小车倒是没得罪过她,只不过,朱、牛两家历来的矛盾,让朱妞妞看任何的牛家人都不顺眼。 牛溪村姓牛的孩子,就没有没挨过朱妞妞拳头的。 朱溪溪一个头两个大。 这人设有点糟糕啊! 她要怎么扭转众人眼中土霸王的印象,而不生疑呢? 就在朱溪溪陷入疑问时,朱小七忽然酸溜溜地开口。 “小妹哪有欺负牛小车?连桃酥都给他吃。” 几个哥哥们齐刷刷转头,目光落在牛小车手上,顿时一个个面露诧异。 朱溪溪心里一个咯噔。 不好!人设要塌…… “那个,以前小车是外人,现在他是咱们家自己人了!”朱溪溪情急之下想了个借口,“自己人,当然要护着了!” “说得对,妞妞对咱们自家人一向是最好的。” 朱溪溪大哥笑眯眯地说道。 朱溪溪松了口气。 蒙混过去了! 等大人们起床,朱家顿时忙碌起来。 看到牛小车抢着干活,黄氏等人原本的怨气和牢骚都憋了回去。 虽说家里多了一张嘴,但牛小车干活麻利,吃的也不算多,朱家人很快就接受了他。 尤其是柳氏,每日都会关怀问候几句,甚至还用新布料给牛小车做了一身衣衫。 朱溪溪对此不置一词,全不当一回事。 然而没两天,柳氏捧着两身簇新的裙子来看女儿。 朱溪溪看到那两身用上好料子做成的衣裙,上头还绣着精致的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妞妞来试试娘新做的衣裳。” 柳氏笑容满面地抖开一条裙子,在朱溪溪腰间比划了一下,突然动作一顿。 “咦?这裙子的腰身好像大了……我应该没记错尺码啊!” 朱溪溪心中窃喜:看来最近减肥有效果了! 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但身上的肉紧实多了。再坚持下去,到来年春天,她一定能瘦成前世那样子! 不能一下子瘦太多,会被怀疑,但是每个月瘦一两斤,循序渐进,大家就不会觉得奇怪,只会以为她长开了,抽条了。 看到柳氏满脸的疑惑,朱溪溪不知为何心里一软。 “娘,这衣裳不小,等天凉了,里头不得多穿一件?到时候就正好了。” 柳氏松了口气,露出浅浅的笑,摸着朱溪溪的脸蛋,眼神格外温柔。 “妞妞是长大,懂事了,娘很高兴。从前你的性子有些霸道,娘还担心你日后去了婆家该怎么办。为人女子,也只有在闺中这几年的快活日子,一旦出嫁,就得侍奉公婆、相夫教子……” 听着柳氏的絮叨,朱溪溪头大如箩,急忙找了个借口跑了。 转到后院,新买的几头猪崽正哼哼哧哧地叫唤着,牛小车端着一个大盆往里倒猪食。 他穿着半旧的衣裳,朱溪溪一眼认出,这是朱小七从前的旧衣裳。 “小车,我娘不是给你做了新衣裳,你怎么不穿?” 朱溪溪蹲下身仔细打量那几头小猪,随口问道。 牛小车放下盆,抓了抓头发:“我舍不得。小七哥的衣裳就挺好,都没补丁。” “你来我家都小半个月了,牛家人一句都不曾过问过,你会不会恨他们?” 朱溪溪突然抬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牛小车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咬着牙不吭声。 朱溪溪抿了抿唇:“我不是故意戳你的痛处,只是……” 她话还未说完,牛小车就抢着开口。 “妞妞姐你放心,我知道谁对我好,牛家人恨不得我死,我就算死,也不会回去!” 牛小车说的咬牙切齿,眼中明显带着恨意。 朱溪溪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村里起了流言,说牛小车忘恩负义,说朱家抢别人家的儿子等等。 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牛族长回来后,发现这件事对牛家不利,抢先一步散播流言了。 看来这里长的推选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 朱溪溪从朱老爷子口中得知,这次的里长可不是从前各自村里随便选的,而是要经过衙门严格考核,甚至县太爷都出面过问了呢! 所以,别说牛族长了,方圆百里那些个族长村长,最近都行事谨慎多了。 当时朱老爷子鼓动他大哥,也就是朱大爷爷也报了名,如今正在考核的最后期。 朱溪溪算了算日子,猜测大概这两日就会有结果。 只要别让牛族长当上这个里长,其他什么人当都行! 朱老爷子当时就这么说的。 朱溪溪私心猜测,朱大爷爷去就是为了捣乱的。 看完每一头猪的状况,确定没有生病的,朱溪溪拉着牛小车一块儿洗了手,回到了前院。 刚准备回屋换身衣服,突然一阵铜锣声由远及近传来。 “大喜事!大喜事啊!” 尖锐的叫喊声,惊动了整个牛溪村的人。 有空没空的,都跑出家门,看着那个拿着铜锣的人跳上了井台,站在了最高处。 “咱们牛溪村并西边牛栏村的里长,确定了!”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他。 “里长选出来了?这么快?” “依我看,这里长绝对是牛族长没跑了。” “为啥为啥?你咋就能肯定?” “这还用想?咱牛溪村和牛栏村,都是姓牛的多,人多势大,不选姓牛的选谁?” 人群中嘀嘀咕咕声音不断。 朱溪溪拉着牛小车挤在人群中,聚精会神地看着井台上的那人。 只见那人轻咳一声,用力敲了一下铜锣。 “牛溪村和牛栏村的里长,是……” 他故意拉长了音调。 “牛溪村朱家长房老大,朱长更!” 什么? 人群哗然。 第十五章 贺喜去 这简直太意外了。 就连朱溪溪和牛小车,一时间也难掩惊讶之色。 “真的假的?这不可能吧?” “朱家老大居然当了里长?这怎么可能?” “牛族长呢?再不济还有王家老头啊!” 人群中再次爆发议论,一边倒的不相信。 倒不是朱大爷爷不好,相反,朱大爷爷在牛溪村名声极好。他性子不像朱溪溪爷爷那样炮仗脾气一点就着,反而是和和气气的样子,又是个热心肠,谁家有什么事都会主动帮忙。 但朱家是外来户,并非本地人。 朱家在牛溪村落户才不过三四十多年,除了朱老爷子三家,就没有别的朱家人了。虽说落了户,但并未完全融入这个村。 要知道,不管是县里还是乡下,都十分注重宗族,人们都喜欢抱团而居,许多村子都被本地大姓把持着,官府的力量都不一定能伸进来。 这里长的位置,通常都是这些大姓人家的族长当的。 谁也没想到,朱家老大,居然会成为新的里长! 那站在井台上的人再一次敲响了铜锣,等人群安静下来,才继续说道。 “我这消息绝不会有错!这次里长的任命,可是县太爷亲自定下的。你们不信的,可以去县衙问呀!” 人群顿时面露敬畏,不敢再质疑。 “我看朱大爷当里长没什么不好的,他为人一向公平。” “就是就是,之前牛小车爹娘的丧事,还是朱大爷帮着料理的呢!” 这话一出,朱溪溪就注意到身旁的牛小车眼神黯淡下来。 她无声拍了拍牛小车的头,拉着他退出了人群,跑回了家。 “奶奶!大娘!我大爷爷当上里长啦!” 刚一进家门,朱溪溪就扯开嗓门大声喊起来。 黄氏第一个从厨房窜出来,手里还拿着把菜刀呢! “啥?你说啥?谁当上里长了?”黄氏瞪大了眼睛,挥舞着手中的菜刀。 “快把刀收了!吓到妞妞怎么办?” 刚从主屋走出来的文氏见状,呵斥了一句。 黄氏讪讪将刀放了回去。 “妞妞,你说的可是真的?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文氏转过脸,柔声柔气地看着朱溪溪问道。 朱溪溪将方才所见说了一遍,文氏越听眼睛越亮,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啥?大伯当上里长了?哈哈,那咱家不是发了?” 朱溪溪二娘从菜地里钻出来,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文氏顿时板起脸:“什么叫咱们家发了?这是大哥家的好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少动歪脑筋!” 朱溪溪见二娘刘氏蹭了蹭脚底的泥,嘀咕道:“咋就不是咱们家的事了?平时公爹不都说三家是一家么?” “就是就是!”黄氏也帮腔,“那句话咋说来着?一人得了好处,家里的鸡啊狗啊也能得好处呢!” 朱溪溪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大娘,那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黄氏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对对对,妞妞真聪明!” 文氏不去管几个儿媳,回屋取了几样东西,叫上朱溪溪,去了朱大爷爷家贺喜。 朱大爷爷家住在老宅,位于牛溪村靠东面的一带,朱溪溪家住在村尾,是朱老爷子成亲后新盖的房子。所以,朱大爷爷家看着有些破旧,地方也不大。 朱溪溪帮着文氏拎着贺礼,一篮子鸡蛋和一罐红糖,另外还有一串钱,文氏自己揣着。 刚一进门,朱溪溪的大奶奶就走了出来,看到妯娌不由讶然。 “大嫂,我来贺喜了!” 文氏开门见山,笑着将喜事说了。 朱大奶奶听完双手猛地一拍大腿:“这可真是、真是……哎呀,老大,快去叫老头子回来!” 朱大爷爷家也是人丁兴旺,朱大奶奶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远嫁,多年不来往了,五个儿子娶妻后又各自生了儿子,孙子辈十几个,这老宅都住不下了。 相较而言,住在隔壁的朱三爷爷家,人口要少很多。三奶奶只生了三个儿子,孙子辈也“只”有六个,最小的比朱溪溪还小五岁。 很快,隔壁三爷爷家也听到了消息,赶过来贺喜,这院子里顿时挤满了人。 朱溪溪自从苏醒后,还是第一次见到整齐的朱家人。 好家伙!院子里十二个中年壮汉,几十个青少年,模样不说一模一样,也有几分相像,看得朱溪溪头晕不已。 主要是朱家基因太强,上到朱大爷爷,下到八岁的小堂弟,都是一个脸型,国字脸。 朱溪溪深深为自己的容貌担忧。 希望便宜娘能尽量中和一下,要不然,顶着一张方脸,她再怎么化妆也跟“美女”不沾边啊! 朱溪溪正神游天外呢,就听到朱老爷子那振聋发聩的大笑声。 “这可是大喜事啊!我真想看看牛老鬼当时是什么表情!” “二弟来了正好,待会儿留下吃顿饭,大家聚一聚。” 朱大爷爷笑眯眯地说道。 他虽然也高兴,但比朱溪溪爷爷可要收敛多了。 朱老爷子大手一挥:“家里吃多麻烦,这么多人哪摆的开?大哥听我的,今儿个咱们上县里好好搓一顿!你可是要当里长的人,咱们兄弟别的没啥,这面子肯定给你做足了。” 朱三爷爷是个憨憨的性子,忙跟着二哥点头。 朱大爷爷心里有些别扭。 他家里人口多,又没有别的营生收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二弟家养猪卖肉,文氏又擅料理家事,日子过得红火。三弟家虽然没啥进项,但人少啊!孙子又还没到成亲的年纪,这些年也攒下不少。 只有他们大房,总是捉襟见肘。若不是两个弟弟时常接济,指不定家里就吃不上饭了。 现在好了,他也时来运转了,有了出头机会,还怕不能带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所以,这次朱大爷爷没有推辞,笑呵呵地应下了。 朱溪溪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人流推着往外走,稀里糊涂坐上了牛车。 这说走就走? 要不要这么着急啊! 好歹让我换一身衣裳啊! 朱溪溪低头看了看自己,为了方便干活,她穿的是小六哥的旧衣裳,褐色短打洗得发白,头发也学着哥哥们的样子扎了起来,弄成个包包头。 对于爱美的朱溪溪来说,这哪里能见人哦! “希望不要遇到熟人。” 朱溪溪心里默默期待。 但很快,她就知道她的祈祷落了空。 第十六章 你是朱大妞的兄弟吧 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去了大兴县。 大兴县有几家不错的酒馆食肆,朱老爷子三兄弟带着大家,去了县里最热闹的迎客楼。 迎客楼价格稍贵些,但尚在朱老爷子的承受范围之内。 毕竟是给大哥做面子,怎么都要吃顿好的。 朱溪溪跟着众人走进迎客楼,忍不住四下张望。 这酒楼的格局,和现代的饭店还挺像的,就是风格古朴些。一楼大堂摆着七八张桌子,正对大门的大楼梯往上就是二楼,二楼都是包间,显然朱家是包不起的。 朱老爷子三兄弟商量了下,定了大堂的五张桌子。 朱大爷爷被两个弟弟按在了主位上,笑呵呵地点了几个菜。 朱老爷子一看,这哪够啊?叫来小二,又加了几个硬菜。 朱溪溪跟着文氏和大奶奶、三奶奶坐了一张小桌子。家里其他的女眷没有跟来,毕竟不好抛头露面。三位老人年纪大了,也不在意这个,就被儿孙们拉了过来。 至于朱溪溪,完全是被人流裹挟着上了牛车的。 菜上得很快,朱溪溪看着一桌子大鱼大肉,只差没流口水了。 她这段时间为了减肥,吃的少不说,还专挑素的吃,剩下的肉都便宜了小黑狗。 她是越来越瘦了,小黑狗是越来越肥了。 朱溪溪捧着小碗,看着三个奶奶大快朵颐,眉头皱成了一团。 忍住!一定要忍住! 最后朱溪溪实在忍不住了,哗啦站起身来,借口要方便远离了这致命的诱惑。 问了小二净房位置,朱溪溪跑向了酒楼后院。 刚走出后门,迎面快步走来一个人。 朱溪溪一个不查,来不及收脚,直接撞了上去。 “我的鼻子……” 朱溪溪哀嚎一声,捂着鼻子蹲了下来。 那人被撞得一个踉跄,揉了揉胸口,身边的小厮张嘴就骂。 “瞎了你的狗眼!连我们侯爷也敢撞,简直是活腻了!” 这声音听着耳熟。 朱溪溪顾不得抹泪花,抬起头来,看到一主一仆那两张熟悉的脸,顿觉无语。 “又是岳公子你?” 岳翛一双剑眉蹙紧,盯着朱溪溪瞧了半天,突然哈了一声。 “你是朱大妞的兄弟吧?你们兄妹长得可真像!” 朱溪溪瞪大了眼睛,怒气直冲脑门。 “你眼睛长在头上是装饰吗?看不出我是男是女啊?岳公子!岳侯爷!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谁?!” 朱溪溪蹭得一下蹿起来,指着自己的脸凑到岳翛面前。 两人四目相对。 岳翛张了张嘴,一向舌尖嘴利的他,居然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你、你是那个傻妞?!”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你再叫我一声傻妞试试?” 朱溪溪气得口不择言,撸起袖子就决定干架。 岳翛盯着她的脸瞧了好半晌,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朱大妞,你也太逗了!你穿成这样,又来净房,我当然会认为你是男的啊!姑娘家谁会来后院的净房?” 朱溪溪一脸的懵,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怎么这酒楼的厕……净房不分男女的吗?” 岳翛很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大户人家的姑娘,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用膳的。她们就算出门,丫鬟婆子也会准备齐全,吃的喝的,衣裳首饰,还有恭桶……” 岳翛身后的小厮得胜突然红了脸,小声提醒自家主子。 “爷,您、您怎么能当着人面说这种事?” 多臊得慌啊! 岳翛挑了挑眉,恶趣味地看着自家小厮:“上次说要偷看人家小翠姑娘的,是你还是我?” 得胜的脸爆红,期期艾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朱溪溪惊呆了。 敢情是她走错了地方? 要不要这么过分啊! 出来吃饭连洗手间都没地方上吗? 一瞬间,朱溪溪只想地上有个洞,能让她钻进去。 这简直堪比前世走错男厕所一样的尴尬啊! 朱溪溪“呀”了一声,捂着脸又蹲了下去。 岳翛噗得笑出声来,学着她的样子也蹲了下来,伸手拍了拍朱溪溪的头。 “又没进去,你脸红什么?” 朱溪溪装死,不肯抬头。 岳翛嘿嘿一笑,伸手捏住了她厚实的脸颊,逼得朱溪溪抬起头来。 朱溪溪被迫松开手,抬起脸,看到一对亮晶晶的眼睛。 这纨绔到底是什么恶趣味啊? 朱溪溪伸手,啪得一声,打掉了对方作恶的手。 “岳公子,你家丫鬟上次说了,男女授受不亲!” 岳翛哼声道:“谁敢管小爷的事?再说了,就你这模样,小爷就算瞎了眼,也不可能看得上你啊!” 朱溪溪一噎。 想反驳吧!朱溪溪看着自己,觉得对方说的还挺有道理的……不反驳吧!岂不是承认自己丑? “你还敢说我?岳公子你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的小姐女扮男装跑出来了呢!就你这样子,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我还看不上你呢!” 朱溪溪反讽而讥。 两人再次四目相对,火花四射。 小厮得胜后退一步,干笑了两声:“爷,咱们是不是该回包厢了?表姑娘还等着呢!” “让她等着!” 岳翛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声,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眯了起来。 朱溪溪毫不示弱,就是不肯移开视线。 小厮得胜一退再退,退到了门口,没注意撞到了门框上。 哐当! 瘦猴似的人被门槛绊倒,摔倒在地。 朱溪溪和岳翛齐齐转过头去,看到他一脸龇牙咧嘴的表情,同时笑出声来。 两人一怔,又看向对方,忽然之前剑拔弩张的气势陡然间消散。 朱溪溪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肯定是被朱家人影响了,不然怎么开口就怼人?简直和朱老爷子一毛一样啊! 不行不行,朱溪溪你可是个淑女,不能这样。 朱溪溪给自己做了几秒钟的心理暗示。 “方才是我不对……” “傻妞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住了嘴。 看着岳翛一脸错愕不知怎么开口的表情,朱溪溪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方才是我不对,一时情急说话没过脑子,对不住了,岳公子。” 朱溪溪大大方方道了歉,伸出手,表示握手言和。 岳翛一脸古怪表情,看了看朱溪溪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随即伸出手,握住了朱溪溪肉嘟嘟的右手,然后…… 把她拉了起来。 朱溪溪再次尴尬。 忘了这是古代,没有握手这种礼节啊! 第十七章 爱狗人士 朱溪溪站直后,装作不在意地拍了拍手。 岳翛把手背到身后,心中嘀咕:这傻妞的手软乎乎,握着还挺舒服的。 这时,得胜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揉着后脑勺再次提醒。 “爷,表姑娘该等急了。” “真烦!”岳翛一甩袖,表情明显不耐。 朱溪溪瞅了他一眼,不打算掺和,转身准备回大堂。 谁知刚走出一步,就被岳翛扯住了后领。 “哎哎哎,你干嘛?” 朱溪溪叫嚷起来。 “你不是要上净房?我带你去啊!” 岳翛一脸的理所当然,不给朱溪溪解释的功夫,直接拽着她上了二楼。 “哎呀我的爷!” 得胜在身后跳上跳下,却追不上自家主子。 朱溪溪登登登得跑上楼,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这纨绔力气不小啊!居然拉得动一百二三十斤的自己? 这念头一闪而过,朱溪溪发现岳翛突然停了下来,下巴一抬,指着身前的房门。 “进去吧!” 朱溪溪再次有捂脸的冲动。 这家伙是故意的吧? 肯定是故意的吧? “我不是真的要上、上净房!” 朱溪溪咬牙切齿说完,狠狠瞪了他一眼。 岳翛两手一摊:“放心,我会给你把门的。” 朱溪溪气得一抬脚,直接踹了他一脚。 “我回去了!” 撂下这句话,朱溪溪转身就走,几大步走到了楼梯口。 岳翛一把拉住她,正要开口,突然,净房的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十四五岁的秀美姑娘,带着个丫鬟,站在门口,惊呼出声。 “表哥?!” 一时间,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朱溪溪不知道该不该主动开口打招呼,想了想还是算了,她和这姑娘又不认识。而且这地方,也太尴尬了。 随即朱溪溪眼风扫向岳翛,示意他松手。 不等岳翛开口,那位秀美的小姑娘眼神落在了岳翛拉着朱溪溪胳膊的手上。 “表哥,这位是?” 小姑娘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还是主动开口询问。 岳翛一甩手,将两只手背于身后。 “小爷的朋友,你管得着么?!” 这语气呦,真欠打。 朱溪溪额角一抽。 那小姑娘秀气的柳叶眉微微一蹙,咬了咬嘴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岳翛更不耐烦了,理也不理她,直接拉着朱溪溪朝东边最好的那间包间走去。 “傻妞,你上次救的那只小傻狗怎么样了?跟我说说呗?” 朱溪溪本想拒绝。但想到要不是这位大爷当时扔了银子,小黑狗都不一定能救下来,就犹豫了下。 一晃神的功夫,她已经被带进了包间。 那位表姑娘带着小丫鬟,抽抽噎噎地跟在了后头。 “我说过了,别叫我傻妞,我有名字。”朱溪溪一脸正色地纠正了他的称呼,“我叫朱溪溪,溪水的溪。” “什么溪不溪的,这么娘们的名字,不适合你。”岳翛用力拍着朱溪溪的背,“你家里几个兄弟?七个?哎,那我叫你朱小八好了。” 朱溪溪嘴角一抽:我本来就是个娘们啊! 不对,画风被带歪了! 摇头无声叹息,朱溪溪不再去管他的称呼了,总比傻妞好。 “小小在我家过得挺好的,吃的好睡得好,每天在村子里撒欢地跑,都没人、没够敢惹它。你要是不放心,改日我带小小去给你看看。” 朱溪溪完全把岳翛当成从前的宠物主人了。 进了包间,朱溪溪发现这桌上摆了七八盘精致的点心,还有烧水的茶炉,名贵的玉制镶金边的杯碗,象牙镶银的筷子,那奢华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朱溪溪不禁错愕。 这东西不像是迎客楼这种寻常酒楼会有的啊! 她刚一落座,岳翛直接用手抓起一个点心朝她扔过来。 “这是我家的厨子做的。” 朱溪溪咬了一口,那清凉甜腻的味道,简直让人难以忘怀。 这地方居然有薄荷? 朱溪溪扫了一眼桌上的吃食,忍不住问:“这些都是你家厨子做的?” 岳翛点点头。 “那你们还来酒楼吃什么啊!” 朱溪溪无语凝噎,这酒楼的大厨,手艺能比得上将军府的厨子? “我又不爱吃这些甜甜腻腻的玩意儿。”岳翛切了一声,抬起一只脚,踩在了椅子边上,“你们姑娘家才喜欢吃。” “哦。” 朱溪溪懂了,这是那位表小姐带出来的。 其实她也不是很喜欢吃点心,主要不管哪种点心,大多都放很多糖,太甜了。 她一个减肥人士,哪能吃这种东西? 朱溪溪把几盘子点心推远了些。 岳翛见状,笑得格外欢畅。 “我就知道你这傻……你这个朱小八很和我脾气。” 朱溪溪扯了扯嘴角。 接着,两人聊起了养狗的事,朱溪溪从小对动物很有耐心,因此,很得动物们亲近。 比如走在路上,时常会有流浪猫狗凑过来蹭蹭她的腿。 家里的小黑狗,就时常跟在朱溪溪身后做小尾巴。 然而,让朱溪溪意外的是,岳翛这个纨绔,居然也很懂养狗啊! 据他所说,他京城的府里,养了好几只品种不一的大狗,多是个头大的藏獒一类,看着就极其凶悍。这些狗大部分时间是他照料的,也只亲近他。 两人说起养狗经验,格外兴奋,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把那位表姑娘晾在了一旁。 她脸上委屈的表情早已不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盯着朱溪溪瞧了半天,手中的丝帕险些被她扯破。 她身后的丫鬟,看着比她大一两岁,眉头微皱,心中着急却不敢说话,只能扯了扯自家姑娘的袖子。 表姑娘深吸口气,见缝插针开口。 “表哥,你不是说要带我附近逛逛吗?你可以答应了姑母的。” 岳翛被打断了话头,眉毛一竖,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我什么时候答应我娘了?不是你一直在那叫唤,吵着我娘休息,又跟屁虫似的一直跟着我?” 那表姑娘被他毫不留情地戳穿,眼眶再次一红。 “表哥,你怎么能当着外人的面这么说我?” “什么外人?”岳翛一脚踢开椅子,站起身来,“朱小八是我朋友。” 朱溪溪颇为讶异地看着他。 这臭小子居然还很讲义气嘛! 不过,要是不叫她朱小八就好了…… 第十八章 也不算一无是处 “就这么个下贱皮子、泥腿子,表哥你非但和她同桌而坐,还因为她骂我?”表姑娘气得脸通红,“我要回去告诉姑母去!呜呜呜……” “去去去!有本事你去啊!除了告状你还会干什么?” 岳翛像赶小鸡似的连连挥手。 表姑娘咬了咬唇,那丰润殷红的嘴唇被她咬出白白的印子,眼中的眼泪要落不落,那个我见犹怜啊! 朱溪溪叹为观止。 冷眼旁观,朱溪溪能够看出这位表姑娘的手段有些拙劣,除了哭和告状,就没别的法子了。可她容貌姣好,气质高雅,身段更是柔媚,出众的相貌和身材,能弥补很多东西。 比如智商。 朱溪溪顿时心里平衡了。 那表姑娘假哭了一会儿,见岳翛不理她,一时进退维谷。 这时候,门哐当一声被人打开,小厮得胜抱怨着走了进来。 “爷,您走得也太快了!小的腿脚不利索,您也不等等小的。” 得胜揉着腿肚子,突然感觉一阵风从自己身边刮过。 “咦?表姑娘怎么走了?” 岳翛眉梢都翘了起来:“她走就走呗!早看她不耐烦了,这会儿终于清静了。” 朱溪溪瞧了他几眼,忍不住问:“人家那么漂亮的小娘子哭,你都不心疼吗?” “心疼个屁!一天不哭个三回就算好了,看到她都晦气。” 岳翛哼哼两声。 真是蠢直男啊! 朱溪溪心中直翻白眼。 不过,姑娘家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确实很惹人厌烦。 朱溪溪想到自家那个便宜娘,额头就忍不住一抽。 人家这位表姑娘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这种哭法是为了惹人疼,便宜娘就是个农家小媳妇啊! 便宜娘这是从哪儿学来的? 朱溪溪摇头晃脑了半天,很快抛开这疑惑。 “这儿没什么好玩的,走!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说一出是一出的岳公子,抓起朱溪溪的胳膊就朝门外走去。 至于收拾东西、结账后续,这种事哪需要小侯爷自己动手?自然是有下人代劳。 朱溪溪还没来得及拒绝,就看到这位大爷唰得一下停下了脚步。 “我忘了你家祖父祖母都在楼下,先去拜见拜见。” 啊? 您一位侯爷,去拜见朱家那群憨厚的大老粗们? 朱溪溪头顶冒出无数问号。 正疑惑间,她看到岳翛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了楼下,直接朝角落里朱家所在的那几张桌子走去。 朱溪溪急忙追了过去。 “你等……” 话刚说了一半,朱溪溪惊讶地发现,这位我行我素的纨绔小侯爷,正儿八经地走到了朱老爷子面前,拱手作揖。 “见过朱老爷子。” 朱老爷子腾得站起身来,满脸激动,打翻了碗盘都没注意到。 “少、少将军?” 他一把抓住了岳翛的手,眼眶都湿润了。 和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周围人一大跳。 “爹?您喝醉了。” 朱大常扶住了朱老爷子。 “二弟……少将军早就不在了。” 朱大爷爷站起身来,拍了拍朱老爷子的胳膊。 朱老爷子被自家大哥这么一拍,似乎一下子清醒过来,眨了眨眼睛,仔细盯着面前的人,怅然若失。 “对不住,老朽年纪大,老眼昏花了。” 朱溪溪已经跑了过来,搀住朱老爷子的另一边胳膊。 让她意外的是,岳翛并未露出丝毫的不悦。 “家里人都说过我和我爹很像,但没想到外人也会认错。” 岳翛露出了一丝笑。 此时朱家人再傻,也都猜出来这少年的身份了。 朱老爷子站稳了身子,双手一抱拳,就要跪下,却被岳翛急急托住。 “老爷子可别!您曾随我祖父出征,论起来还是我的长辈呢!您这一跪,我祖父恐怕要气得从地下跳起来打我一顿。” 这话说的有些大不敬,但谁都没当回事。 朱老爷子甚至哈哈笑了起来:“大将军可疼孙子,才舍不得打您。” 岳翛嘿了一下,搓了搓鼻子,挨着朱家不知道哪个孙子辈坐了下来。 “听说今儿个您家有喜事?我就借酒楼的东风,敬前辈一碗酒!” 说完,岳翛端起桌上一碗不知道谁喝过的酒,咕咚咕咚就倒进了喉咙。 朱老爷子开怀大笑。 朱溪溪懵然地看着这一老一少。 这事情的发展有些太夸张了吧? 这两位怎么就把酒言欢起来了? 朱老爷子居然还跟岳翛的祖父出军打仗过?我去!那老爷子是个退伍兵啊!难怪那一手刀法,看着就不同寻常。 朱溪溪心潮有些澎湃。 所以,老爷子一个农家屠夫,能娶的到将军府太夫人身边的丫鬟。 所以,朱家没几亩地,日子过得还算富庶。 所以,朱家明明是外来户,在牛溪村却能和本地的大势牛家相抗衡,甚至牛家还颇畏惧老爷子。 朱溪溪觉得这段时间来许多的困惑一下子解开了,迷雾散开,让她明白了许多。 看来,这纨绔也不算是一无是处嘛! 朱溪溪扫了一眼岳翛,心里嘀咕了一句。 最后,朱溪溪没能四处逛逛,因为这一老一少喝醉了。 得胜跑下楼,看到自家爷正一脚踩着长凳,撸着袖子和一位老爷子划拳喝酒,整个人魂都要飞掉了。 “我的爷呦!您明明一杯就醉,干嘛偏偏要喝酒哇!回去后小的肯定得挨板子。” 在朱家人的帮助下,得胜把醉的不省人事的自家爷背了起来。 别看他瘦归瘦,力气倒是不小。 而且动作麻利,显然不是第一次干了。 等得胜背着人一溜烟跑了,朱家这边也差不多吃完了饭,打包了剩菜,闹哄哄地准备回家。 文氏叫来小二结账。 谁知那小二说:“方才那位叫得胜的随从已经帮您家结了账了。” 朱溪溪跟在文氏身边,听到这话,讶异地挑了挑眉。 这小厮还挺心细。 主仆俩今日给她的感觉,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第一次见面,朱溪溪只觉得岳翛就是个嚣张跋扈的纨绔,小厮就是个狗腿子。 第二次见,她改变了一些看法。纨绔虽然嚣张,但是本性没那么坏,就是爱捉弄人。小厮则是十分机灵敏捷。 而这第三次见,朱溪又有了不一样的印象。 在她心中,对于岳翛此人,又多加了直男、暴脾气、冲动不听人说话以及明明不能喝酒还偏偏喜欢喝等标签。 那么下一次见面,会不会又有不一样的感官呢? 第十九章 朱家是有后台的 回到牛溪村,几个儿子把老爷子背进了房,朱老爷子呈大字型躺在炕上呼呼大睡。 文氏气得捶了他一记,老爷子没任何反应。 朱溪溪陪在文氏旁,见状暗自偷笑。 “奶奶,爷爷原来当过兵啊?那是怎么回事?您跟我说说呗?” 文氏怔了怔,忽然笑了起来,脸上皱纹都舒展开来,一下子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你爷爷家兄弟三个原本是北地边关的一家农户,因四十年前鞑靼南下,他们村子大多数都死在了那场战争中。你爷爷当时年轻气盛,就瞒着家里人投了军,跟着当时的大将军东奔西跑的,从一个大头兵做到了千户。” 朱溪溪发出一声惊叹。 她虽然不懂军事,但也知道在军队中能一步步爬上去的,要么是背景深厚,要么就是凭着实力一刀一刀砍出来的。 “后来和鞑靼的仗打完了,你爷爷本来还想继续跟随大将军往东北去,可是你太奶奶不同意。你爷爷没办法,只好回来了。” 文氏轻描淡写说完,朱溪溪却一下子脑补出无数狗血情节。 文氏只瞄了朱溪溪一眼,就猜出了她心里所想,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说。 “你这小脑瓜里又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你太奶奶可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她当时是病重了,担心你爷爷没后,才非要他回来了。” 朱溪溪吐了吐舌头,没说什么,继续问:“那奶奶您和爷爷是怎么认识的?” 文氏张了张嘴,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 “没什么,就是大将军当时和夫人说军营里很多将士没成家,夫人就召了府里适龄的姑娘们询问,由我们自己选择。我们当时七八个姑娘,有好几个都看上了你爷爷呢!” 说到这里,文氏语气中颇有些自豪。 朱溪溪捂着嘴直笑。 所以爷爷和奶奶,是相亲联谊的时候看对眼了? 哎,别看是相亲认识的,可是这两位老人感情很不错啊!文氏把朱老爷子吃得死死的,可见先婚后爱这种事,在这种时代很常见嘛! “好了,丫头,故事听够了,出去玩吧!” 文氏回过神来,拍了拍朱溪溪的屁股,赶她出去。 朱溪溪嘿嘿一笑,一溜烟跑到了门外。 关上门的刹那,朱溪溪抬头瞄了一眼,看到文氏坐到床边,拿着帕子给老爷子擦汗。 轻手轻脚关好了门,朱溪溪感到脚边有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小黑狗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在蹭她的裤腿。 “哎,小小,单身狗伤不起呀!刚刚我吃了一嘴狗粮。” 朱溪溪蹲下身,摸了摸小黑狗的脑袋。 “汪?” 小黑狗一脸疑惑,转头看向了自己的食盆。 朱溪溪哈哈大笑,把小黑狗的脑袋揉成了一团乱。 朱大爷爷成了里长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开去。 之后的几日,陆陆续续有亲朋好友们来贺喜,大多是朱家的姻亲。 别看这里长只是个很小很小的村官,最多不过能管百户,可在乡下地方,这已经是极了不得的事了。 而且,如今牛溪村被划到了大兴县辖下,他们这些里长,能和县太爷直接见面禀告,这可是从前没有的殊荣!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 这边朱家烧起了热灶,那边牛家成了昨日黄花,冷清得不得了。 一位王家大伯突然开口建议大摆流水席,结果被朱大爷爷淡定地拒绝了。 朱溪溪站在文氏身后,看到那位大伯眼中闪过的惋惜。 朱大奶奶没见过什么世面,有点慌乱,特意找文氏来帮忙。 朱溪溪就每天过来凑热闹。 在她看来,这些道喜的人当中,大半是想拉近关系图好处的。 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从人群中响起。 “呦,朱长更不就是当了个里长吗?这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出了个大官呢!” 朱溪溪循声望去,看到了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正疑惑这人是谁,就见朱老爷子蹭得一下站了起来。 “牛五方,你这话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呗!” “牛五方,你爹没当上里长,你不服气还是咋地?跑这儿来闹事?” “牛五方涨脾气了啊?居然敢来闹事?难道他不知道朱家是有后台的?” 人群中有人说道。 那牛五方梗着脖子说:“我就不服气了!他朱长更算个啥东西?凭啥就能当上里长?这牛溪村和牛栏村大半都是姓牛的,不选我爹,反倒选一个外姓人?!说出去谁信?也不知道县衙收了你们多少银子!” 他说着,还朝地上呸了一声。 朱家所有人都脸色一沉,唰得一下子呼啦啦全站起来。 “怎么?想打架啊?当我怕你?” 牛五方吆喝一声,身后突然蹿出来一群壮汉。 朱溪溪被文氏拉到了人群后头。 “妞妞你小心,别出去。” 朱溪溪点点头,这牛家明显是故意找事。 这时候,朱家要是应对得不好,恐怕这里长也就没法做了。 谁不知道朱家在本地没根基? 那县令会选朱大爷爷,恐怕也是故意的。为的就是瓦解这些村子宗族群居的局面。 朱溪溪正出神呢,就听到不知道哪个堂叔骂起来。 “牛五方你别满嘴喷粪了!谁不知道你家有亲戚在县衙做事?恐怕是你们自己私底下塞钱想贿赂县太爷,结果没成吧?没把你们全家下大狱,都是县太爷仁慈,你这混账居然还颠倒黑白诬赖我们?” 牛五方脸色一白,接着额头青筋毕露。 “朱大贵你扯淡!” 气急了的牛五方直接冲过去揪住了朱大贵的衣领,抬起拳头就砸了过去。 可一只粗壮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牛五方的胳膊,将他直接拎了起来,扔出了门外。 这位四十多岁的壮汉,毫无还手之力,咚的一声摔在地上,成了滚地葫芦。 朱老爷子站在朱家众人前方。 “谁敢闹事?” 朱溪溪从文氏身后探出脑袋,看到老爷子这般霸气侧漏,都想要鼓掌了。 那牛五方在地上滚了一圈,被牛家人拉了起来,吐了一口唾沫,眼神阴沉地盯着朱老爷子。 他身后的牛家人愤怒至极,撸袖子、抄家伙、掰关节,一副准备动手的架势。 可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牛家人身后传来。 “这里,可是牛大爷家?” 第二十章 就是仗势欺人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牛家人的气势。 紧接着,一个瘦猴似的人,从牛家那群壮汉之间钻了过来,看到院子里的朱老爷子等人,顿时喜笑颜开,走上前去。 “哎呀,可叫我好找。听说朱大爷家的喜事,我家爷特意命我等前来贺喜。” “来人!” 他一声吆喝,众人下意识转头看向了院门外。 只见,在牛家人身后,突然冒出了两排仆役,个个都是身高马大,下巴微抬,骄矜地扫了众人一眼。 牛家人从未见过这阵仗,下意识退到了两旁。 那两排仆役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进了院子,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样东西。 “这些是我家爷的礼。”得胜指着左边一排说道,“这是我家太夫人的心意。”他又指向了右边一排。 接着,他眼珠子一转:“朱家大小姐可在?” 朱溪溪早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就认了出来。 “是得胜呀!” 朱溪溪从一排排山也似的朱家人后面走了出来。 得胜一直抬着下巴、挺着背,看到朱溪溪后,立刻弯下了腰,笑容也似乎变了,带着些谄媚。 “这是太夫人特意指明送给您的。” 得胜指着最前头的一个锦盒说道。 朱溪溪点了点头:“多谢太夫人记挂。” 两人客气地说着场面话,围观的村民一个个面面相觑。 尤其是牛家人,原本还闹腾着要打架呢,这会儿,那鼓起来的气势一下子退了下去,不敢再战。 只是这种关头,他们又不能退,只能一个个拿眼风去瞅牛五方。 牛五方一张脸顿时白一阵青一阵,突然夺过身旁人手中的扁担拍在了大门上。 “别以为搬来救兵,老子就怕你们!” “就是就是!咱们牛溪村的事,就得咱们牛溪村人决定!” “今儿个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一样!” 牛家人叫嚷起来。 得胜颇讶异地看了看那群人,回头看向朱溪溪,无声询问。 朱溪溪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开口。 “这些人,方才我大污蔑爷爷以不正当的手段夺得里长之位。言辞间,还指责大兴县的县令收受贿赂呢!我相信咱们县太爷绝对是位正直不屈的青天大老爷,这些人绝对是污蔑!” 得胜小眼珠子那么一转,立刻就明白了朱溪溪的意思。 “呦呵?居然有人要告大兴县令?这事儿可是千百年都难得一见啊!咱们将军府虽说和朱家有些关系,但也不会随意乱用私刑滴!小四,你赶紧去县衙通报魏县令,叫衙役来请这些人。” 得胜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正义凛然。 被他指到的仆役也是个机灵的模样,闻言立刻蹿了出去,跨上一匹大马,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哎呀对了,我听说,这民告官,不管什么缘由,都要先挨一顿板子。” 朱溪溪装作随口说道。 那些牛家人听到这话,脚步齐齐一缩,哗啦一声退出去老远。 牛五方双眼呆滞。 “谁、谁说要告县太爷了?” “欸?方才诸位乡亲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啊!”朱溪溪啧啧两声,“不是你说,这两个村子都是姓牛的多,不选姓牛的,选一个外姓,肯定是县太爷收了银子嘛?” “对不对?” 朱溪溪看着围观群众们问道。 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吩咐点头。 “可不咋地?” “牛五方你敢说不敢认?孬种!” “咱耳朵好使着哪!听得清楚,是牛五方说的。” 朱溪溪微微一笑,挑衅的目光看向牛五方。 这些围观群众今日都是来贺喜的,自然会向着朱家。牛家还想以多欺少、仗势欺人?真当他们是牛溪村的土皇帝了? 牛五方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其实老百姓私底下聊天吹牛的时候,谁没骂过一两句当官的?但谁又会真的把这个当回事? 方才话赶话那么一说,牛五方万万没想到会变成自己的把柄。 “你们这群x养的,敢联合朱家人害我?我爹要知道了绝饶不了你们!” “看来还有一位主告啊~” 朱溪溪眯着眼睛,拉长了音说道。 得胜“呦”得一声拍了下大腿,指挥两个魁梧的仆役跑去把牛族长带出来。 没多久,那骑马的仆役回来了,身后跟着一群穿皂服的衙差们。 “哪个敢告我们县令大人?活腻歪了?” 为首的衙差穿着黑边红衣,一脸的匪气,满脸横肉,凶狠的眼神那么一扫,牛家那群人就有不少吓破了胆。 “官、官爷?” 牛五方双腿打颤,连声音都抖了。 “这位官爷,这一切都是误会、误会。” 牛族长强打起精神,朝那衙差连连作揖。 那衙差头领斜睨了他一眼,理都没理,问向身旁的仆役:“是他吗?” 仆役点点头。 衙差蒲扇大的手猛地一挥。 “带走!” 他身后的衙差们立刻一拥而上,把牛族长和牛五方团团围住。 “姓朱的你们仗势欺人!” 牛族长伸长了脖子声嘶力竭喊道。 可不管他叫得多大声,都没人听。 一群衙差们来得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儿,就带走了那群闹事的牛家人。 自然,有几个见事不对早早溜掉的,在热情的牛溪村群众的指点下,被衙差们一一逮了回来。 眼看着方才还上蹿下跳嚣张不已的牛家人,如今垂头丧气地被押解走了,朱溪溪心中那个解气啊! 而这时,朱家人都回过神来,热情洋溢地推着得胜进屋,你奉茶我递点心,弄的得胜都不好意思了。 “各位大爷大娘,我家爷还有事要我去办呢!就不耽误各位时间了。”得胜连连作揖,姿态摆得很低。 “今日多亏了得胜小兄弟啊!要不然,那牛家不知还有什么法子恶心我们!”朱大爷爷满脸感激。 “哪里哪里。”得胜嘴上谦虚着,眉梢却飞舞起来,“对了,我家爷有封信要交给大小姐。” 朱溪溪倏地抬起头来,一脸错愕。 “信?什么信?” 得胜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封窄窄的信,郑重地交给朱溪溪。 朱溪溪接过来,心中有些犯难。 原主也不知道认不认字,到底要不要打开啊? 朱家人好像都是大老粗,应该都不识字的吧? 所以,到底是看,还是不看? 第二十一章 回信 朱溪溪手拿着信,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从旁伸过来,一把夺过了朱溪溪手中的信。 “妹妹怕是都忘了奶奶教过的字了吧?嘿嘿嘿,我来帮你念信。” 朱溪溪心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面上一副着急的神情,拽着朱七郎的胳膊要抢回那封信。 “谁说我忘了?快把信还我!” 朱七郎年岁和朱溪溪相当,两人的爹又是双胞胎兄弟,所以,朱七郎是几个堂哥之中长得和朱溪溪最像的。加上家里大人有意让朱七郎给朱大军养老,自小开始培养感情,因此,原主和朱七郎如同亲兄妹一般。 朱七郎逗了朱溪溪好一会儿,直到朱老爷子瞪了他一眼,才乖乖把信还给了朱溪溪。 朱溪溪哼了一声,七手八脚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看了起来。 其实信中也没什么,岳翛就问候了一下朱老爷子和文氏,提到了他养的另一只獒犬最近茶饭不思,所以写信来问问而已。 朱溪溪当着众人的面把信念了一遍,以表示自己和岳翛关系单纯,没有其他。 “果然不愧是大将军的孙子,你看这孩子多有礼貌。” 朱老爷子转头和文氏说道。 朱溪溪心中腹诽:老爷子你是没看到他对别人嚣张跋扈的样子! “得胜你等会儿。等我写了回信,你一并带回去吧!” 朱溪溪叮嘱了得胜一句,跑到隔壁三爷爷家,找来笔墨纸砚,唰唰唰写了一封信,又塞回那个信封里,交给了得胜。 三爷爷家中孙子六个,最小的堂弟是家中唯一在私塾念书的。 朱溪溪家,文氏识字,家中儿孙们基本都是她启蒙,只教了一些常用字。朱大爷爷家儿孙太多顾不过来,全都放养,也就是长子长孙认得几个字。而三爷爷家,大概是吃多了亏,一门心思想供个秀才出来。 得胜没想到朱溪溪一会儿的功夫就写了回信,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顿时瞪得有黄豆大。 将信封塞回怀中,得胜向朱家人一一告别,带着仆役们迈着整齐的步伐离开了。 朱家门口这一场闹剧,成为了附近几个村子的一大谈资。 有人猜测有人怀疑,陆陆续续的,朱老爷子打过仗杀过人的事儿传了开去,反倒是文氏是将军府丫鬟的事,没人提及。 一时间,牛溪村的人们对朱老爷子更加敬畏莫名。 那老爷子可不只是杀过猪,他是杀过人的! 听说朱二爷当年做到了千户! 听说了吗?朱二爷当年杀过一千多人! 流言越传越夸张,到后来,变成了朱老爷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匪徒。 就连县里的猪肉铺子都受到了影响。 原本喜欢砍价、抹个零头或者搭点零碎的大娘大妈们,每次二话不说,扔下钱就跑。 管账的文氏,一边写下这两日的收入,一边朝朱溪溪嘀咕。 “怎么这几日收的银子越来越多了?咱家明明没卖多少猪肉啊!” 从便宜爹口中知道这几日事的朱溪溪,差点肚子都笑痛了。 “爷爷威名赫赫,都传到几个村子外了,谁还敢贪我们家小便宜?就连县里另一家猪肉铺子,都不敢跟咱们竞争了,听说准备关门去别的地方了。” “你这丫头净胡说。” 文氏斜睨了她一眼,写完最后一个字,吹了吹纸面。 “不过,按妞妞你的办法记账,确实清楚多了,每日毛收多少,净收多少,都一清二楚。日后给你爹他们分账,直接按这上面的就行了。” 朱溪溪暗自吐了吐舌头。 “自从猪瘟一事后,家里收入少了,你大娘她们私底下都有意见呢!你大娘前两日还找我,说起大郎亲事。她以为我跟她一样,连个准备都没有?这亲事一年前就开始说了,聘银我早准备好了,还用得着她提醒?” 文氏作为婆婆算是通情达理大度的,但也免不了要吐槽儿媳妇。 朱溪溪认真地附和着:“就是就是。” 朱溪溪也是这两天才知道,家里大堂哥已经快成亲了。 大堂哥都19了,在牛溪村绝对算是晚婚。主要是黄氏挑挑拣拣,定不下人选,后来急了才终于定下了人。 女方是隔壁村一位姓赵的姑娘,家里小有薄田,日子还算殷实。 文氏对这赵家不太满意,只是黄氏坚持,就没说什么。 “奶奶,再有几日,是不是该去下聘了呀?” 虽说是小门小户,但朱家这六礼也是走齐了的,目前已经到第四步纳征,后面只要定下成亲的日子,就差不多了。 毕竟是长孙成亲,文氏还是很上心的,闻言点了点头。 “三日后,你爷爷就带着你叔伯们一块儿去,还请了邻村的一位老童生做中人。” “不是有媒婆吗?” 朱溪溪眨眨眼,露出疑惑。 “这赵家人……哎,这事儿妞妞你就别管了,你还小呢!” 文氏眉头一皱,很快又舒展开来,摸了摸朱溪溪的头发。 朱溪溪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又出现了。 该不会还想着让牛小车做童养夫吧? 朱溪溪嘴角抽了抽,急忙转移话题。 “奶奶,大哥成亲后,是不是马上就轮到二哥、三哥了?” 文氏笑了起来:“你二哥、三哥、四哥都是同年生的,这亲事可急不得。明年先办你二哥的。” 朱二郎是二伯的儿子。 二伯就这么一个独子,肯定是要郑重大办的。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下聘那天,朱家很是热闹。 对于这头一个孙媳妇,朱家上上下下都很重视,聘礼就准备了十六担。 聘银是八两八,取了个好意头。 那十六担聘礼,打头的是一对鹅,然后是两对鸡、一头对半劈开的猪、八条半米长的鱼干以及一大堆朱溪溪叫不出来的吃的。 光吃食就占了一半。 剩下的则都是一些用的东西,比如几匹亮眼的大红绸缎、两盒名贵茶叶等等,还有一担放的是女人家的梳妆用品,银梳铜镜之类。 文氏考虑再三,又加了一对新打的银镯子压箱。 别看聘银不多,这乱七八糟的东西置办下来,少说也得十几两银子。更别说那对镯子,花了文氏八两呢! 这样的聘礼,在方圆百里,都算得上丰厚了。 朱溪溪看着长辈们兴高采烈地抬着担子出门,忍不住猜测那赵姑娘是什么模样,好不好相处。 毕竟是家中长嫂,性格温和大气一些最好。 可朱溪溪万万没想到,到了傍晚,朱老爷子他们却是带着一脸的怒容回来的。 第二十二章 拿乔 “怎么回事?” 文氏面带急色问道。 朱老爷子砰得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那赵家人忒过分!这都下聘了,一个个忽然说不同意。” 众人中,最为恼怒的是朱大常。 这门亲事来来回回说了一年多,赵家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一会儿又说日子不好,总之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朱家想着毕竟是抬头嫁女低头娶媳妇,基本上能应的都应了。 可到下聘这种关头,他们竟然又出幺蛾子! “依我看,这赵家就是故意拿乔,要咱加银子。” 朱大将哼哼一声,坐下来灌了一大杯水。 “娘您不知道,我们一群人去了,一开始赵家人还笑脸相迎的,可看到聘银之后,赵家那老娘们的脸一下子拉老长。”朱大胜也忍不住插嘴。 “连口水都没喝上。” 朱大军默默补了一句,咕咚咕咚也灌下一碗水。 文氏一张脸冷了下来。 黄氏期期艾艾地站在门边:“那个,不就是加几两银子吗?咱家又不是没有。” “这是银子的问题吗?这是信用的问题!” 朱大常怒了,指着黄氏骂起来。 “当初我就说这赵家说话不算数,你偏不听。他家要是对聘礼不满意,早干嘛去了?聘礼单子可是一个月前就送过去了,当时什么也没说,临到今天突然反口?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是故意下我们朱家面子?” 朱溪溪刚走到门口,被大伯这一声怒吼吓到了。 头一次见大伯发火诶! 朱溪溪急忙跑到文氏身旁,拍着她的胸口安慰道。 “奶奶别气了,他们家既然不诚心,咱们也没必要非得继续下去。大不了退亲么!我大哥这么好的一个人,还怕找不到大嫂吗?” 朱溪溪本是一句安慰的话,可不料,朱老爷子眼睛一亮,大嗓门嚷起来。 “对!没错!就退亲!老子受够他们赵家了!” 朱大常面有犹豫,但很快也跟着点头:“长痛不如短痛。” 一家子开始商量起退亲的事。 可就在这时,哐当一声,一个人冲了进来,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不、不能退亲!” 屋内所有人错愕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人。 “大郎?” 朱溪溪哎呦了一声。 一向老实听话的大堂哥居然会跳出来反对? 朱溪溪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与此同时的京城,玩了一天的岳翛正兴致高昂地回到家中。 岳翛虽然挂着侯爷的名头,但一直没有另外开府,仍然住在将军府里。 岳家的怀安侯爵位,是在祖父、父亲战亡后,皇帝追封的。作为岳家仅剩的男丁,岳翛直接就继承了这怀安侯的爵位。 可在他心底,仍旧以将军府之子自居。 将军府占地极大。 当年太夫人下嫁,为弥补,先先帝特意命内务府建了这座府邸,几乎占据了京西大街的整条街。 将军府前院,演武堂、兵器营、校场占据了大半地方;后院,花园水榭、亭台楼阁,又占据了大半的地方。 岳翛原本住在后院,但自从董家表妹搬来后,他就住到了前院。 刚一进院门,胖乎乎的奶娘吕妈妈快步走了过来。 “少爷今儿个又去哪儿玩了?弄得这一身脏,红袖、绿腰,快来服侍少爷更衣!” 吕妈妈扭着腰喊道。 两个妩媚妖娆的丫鬟走了过来,羞答答地要去解岳翛的扣子。 岳翛心里呵了一声。 他没动,身后的得胜忽然如泥鳅般滑了过来,挡在岳翛跟前。 “这种粗活,怎能让两位姐姐动手?有我在呢!” 他本就长得尖嘴猴腮,眼睛又小,这会儿眯起眼睛,眼神在那两个美貌丫鬟身上来回打转,平添了几分猥琐。 那两个丫鬟顿时心生厌恶,收回了手。 岳翛扫了得胜一眼,越过吕妈妈和丫鬟们,直接走进了正屋。 哐当一声关上门,岳翛对得胜挑了挑眉。 “做的不错,想要爷赏你点什么?” 得胜摸了把脸,原本猥琐油腻的表情消失,露出了一张苦瓜脸。 “只求爷日后别再让小的做这种事了。您不知道,现在府里丫鬟们看到我就跑,这样小的以后可怎么说媳妇啊!” 他也是大好青年一枚啊!还想着能讨个可爱的媳妇儿呢! 岳翛哈哈大笑起来。 得胜耷拉着眉毛,垂头丧气地跟着自家爷走进了次里间。 这里被装饰成书房的样子,靠北墙树着一排书架,上面塞满了书,可那些孤本珍本却都落了灰;靠窗的南边则摆了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可那价值千金的龙须贡笔被随意扔在地上,极品的徽州宣纸揉成一团团丢在桌面上。 任谁见了,都要心生痛惜。 岳翛走到桌案旁,一挥手,将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撸到地上,手肘支撑着下巴,翘起二郎腿,斜坐在太师椅上。 “那头獒犬怎么样了?” 岳翛懒洋洋地问道。 得胜正弯下腰捡起那些纸团:“您就算装样子也没必要这么糟蹋呀!这些东西可贵了呢!哦,那头獒犬呀?用了朱大姑娘的法子,已经开始吃饭了。” 岳翛摸着下巴:“那臭丫头倒是有点本事……不过她家养猪的,她怎么对狗也这么了解?” 得胜将捡起来的纸团扔进旁边的竹篓里,拍了拍手,随口道。 “哎呀,这有啥奇怪的。猪啊狗啊,都是畜生,肯定都差不多。我记得您以前教过小的一个词,叫啥猪狗、猪狗不如!” 岳翛瞪了他一眼:“不懂就别瞎用。” 得胜缩了缩脖子,嘿嘿一笑:“那爷,您还要写信给朱大姑娘吗?” 岳翛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然眉头一皱。 门,悄无声息地被人推开了。 表姑娘董嬛香穿着一身银红色织锦蝶穿花衣裙,扭着腰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一个年长些的丫鬟,手中捧着一托盘。 托盘上,是一只甜白瓷带盖小盅。 “表哥你回来了?” 董嬛香脸上带着欢喜明媚的笑,如同一只翩飞的蝴蝶,跑到岳翛身边。 “我最近跟尤妈妈学着熬汤,今儿个特意给你熬了一盅补汤,表哥你来尝尝?” 她偏着头,一双杏眼忽眨忽眨,甜腻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恐怕哪个男子见了都要心软。 可这一切,都被岳翛无视了。 “大晚上的喝什么补汤?又是哪个贱婢给你出的主意?”岳翛冷冷看着她,“我说过,你若是安安分分在府里待着,我不介意你们董家那点破事。可你若是越了界,就算我娘再怎么恳求,这将军府也容不下你!” 第二十三章 藏头露尾 董嬛香的动作一僵,眼神闪烁了下,勉强笑了笑。 “表哥你说什么?我不明白。我已许久没和家里通过信了。” 岳翛嗤笑一声,抓起一支笔在指尖来回转动。 “不明白就算了。” 董嬛香似是没看到他眼中的嘲讽,小心翼翼将那盅补汤放在一旁。 “表哥,我听说你前几日让人去乡下送东西了?” 岳翛转着笔,没有应声。 “那朱家不过是些泥腿子卑贱下人,怎么还需要表哥你亲自过问?”董嬛香见岳翛没发怒,试探着往前靠了靠,“表哥你可是咱大盛朝最年轻的侯爷,金尊玉贵的,怎么老和那些下贱皮子凑一堆?姑母说了几次你也不听……” 岳翛挑着眉,目光冷了下来。 董嬛香没有发觉,还兀自说着话。 “我听府里的婆子们说,那朱家的老婆子原先就是个不安分的,四处勾搭。那家子人也都是看着老实,实则偷奸耍滑。听说朱家的丫头和她家老婆子一个德行……” 她话刚说到一半,岳翛突然站了起来,抬腿直接踹在了桌案上。 哐当! 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整张桌子被踹翻,上面的东西洒落一地,滚烫的汤汁和半干的墨汁溅得到处都是,甚至还有不少泼到了董嬛香的裙子上。 董嬛香尖叫起来。 “我的裙子!” 岳翛看她如同一只受惊的蚂蚱来回地跳,差点没绷住脸。 那丫鬟惊慌失措地想过来帮忙,忽的人影一闪,得胜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伸出脚踩住了丫鬟的裙子。 啪叽! 丫鬟脸朝下摔了个狗啃泥。 屋外的吕妈妈等人听到这么大的动静,急急忙忙冲了进来,却看到屋子里一片狼藉,混乱不堪。表姑娘主仆两个,一个尖叫,一个痛哭,简直鸡飞狗跳。 吕妈妈额角一跳,看向自家少爷,却见这位主子抱臂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 “我的爷,您没伤着吧?” 吕妈妈以完全不符合她身材的速度冲到了岳翛面前。 岳翛避开了她那肥大的手掌,眼底闪过一丝嫌弃。 吕妈妈的手又油又瓷实,一点儿没有傻妞的手来的软和好捏。 “叫人进来收拾收拾,爷去盈香阁了。” 念头一闪,岳翛满脸怒容地踢了踢脚边的凳子,直冲冲地离开了院子。 一路上,无人敢拦,甚至无人敢抬头打量。 这位爷,出了名的脾气暴躁。 得胜顾不得嘱咐几句,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刚走到大门口,岳翛忽然停下了脚步。 “爷,要备马吗?” 得胜抹了一把汗问道。 “今儿做的已经足够了,快宵禁了还骑马?你嫌你家爷被参得不够?” 岳翛屈指敲了敲得胜的脑门,脚步一转,去了偏院。 得胜委屈地扁了扁嘴:“那不是您自己作的么……” 偏院是专门养狗的地方。 这偏院包括了四个完整的院子,有专门的下人负责准备这些獒犬的所有东西,甚至还有一个小厨房! 岳翛一跨进门,就听到几声兴奋的狗叫。 “汪汪汪!” “嗷呜!” 七八头半人高、皮毛蓬松的獒犬朝他扑来。 岳翛半蹲下,张开双臂。那些看着恐怖的獒犬冲到他怀里,伸出舌头舔着他的手。 “排队,坐下!” 岳翛一声令下,右手横指,所有狗立刻排成了一排,整齐地蹲坐下来。 岳翛面露笑容,从下人手中接过一块块早已准备好的生肉,挨个喂给这些狗。 训练了一会儿后,岳翛才带着好心情离开了将军府,前往城西红衣巷子的盈香阁。 将军府内,岳翛一出大门,他的亲娘董氏和太夫人就一前一后得到了消息。 董氏坐在小佛堂内,手中紧紧握着一串一百零八颗的佛珠,满脸忧愁地拉着自己的亲信奶娘。 “这臭小子就这么看不上香香?” 奶娘安抚地拍着董氏的手背:“侯爷还小呢!您别太担心了。当初少将军遇到您的时候,不也是二十多了?我看咱们侯爷只是开窍晚,爱玩了些。” 董氏的眉头有着解不开的愁绪,闻言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看着墙上挂着的将军出征图,眼眶红红的,似乎随时都会落泪。 相较于敏感多思的董氏,太夫人的反应就要冷淡的多。 “他爱去哪儿去哪儿,以后这种事就不用来报了。” 报信的婆子满脸的疑惑,被管事妈妈赶出了慈荣斋。 婆子本以为能得不少赏钱,刚才去老夫人院里可不就是?得了足足二两银子哪!没想到太夫人对侯爷的去向一点都不关心,连跑腿费都没有,就把她赶了出来。 婆子心中恨恨,月色之下,脸上表情显得格外狰狞。 她没有去轮值的地方,绕过了二门的守门婆子,拐进了一处偏僻的小院子。 这小院子门上挂着锁,上头锈迹斑斑,显然多年未曾开启过了。 可这婆子伸手那么一推,院门悄无声息就打开了。 那锁,竟只是个摆设。 弯月躲进了云层,院子外高大的树木落下重重叠叠的阴影,挡住了所有的光线。 整个小院子阴暗无光,什么都看不清楚。 婆子隐约看到廊柱下站着一人,急忙加快步子走上前去。 “已经按您的吩咐,把消息都传过去了。” “嗯。” 那阴影中的人发出一声难以辨认的轻哼。 婆子不以为意,一如从前,将后院两位主子的反应一一道出。 “奴婢觉得,太夫人可能是对侯爷失望了,不打算再管了。” 她壮起胆子,主动说了一句。 谁知,那阴影中的人发出一声嗤笑,用不阴不阳的声音说道。 “你懂什么?太夫人当年为了嫁给岳将军,甚至不惜违背圣意,放弃了尊贵的公主身份。就这样认死理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放弃岳家仅剩的孙子?”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似是陷入了自言自语。 “无论这位爷闹成哪样,宫里头都只是不痛不痒地斥责几句。可见这岳家,并非如外界传言的那般,已经失了势。岳家军……岳家军……当初令鞑靼闻风丧胆的岳家军,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解散?” “岳家军的亲信名单,一定还在这将军府里!” 第二十四章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哥 同样的夜色之下,牛溪村的朱家,气氛十分的凝重。 朱大郎已经在院子里跪了好几个时辰了。 朱溪溪陪着文氏吃过晚饭,又帮着二娘刘氏收拾了碗筷,注意到刘氏幸灾乐祸的神情,不由撇了撇嘴。 “爷爷,大哥都跪了好久了,饭也没吃,要不先让他起来吃了饭,你再罚,好不好?” 朱溪溪摇着朱老爷子的袖子,替大堂哥求情。 朱老爷子阴沉的脸上稍稍放晴,朝朱溪溪露出一个笑脸。 “妞妞累了吧?忙了一天,赶紧回屋睡觉。明儿个爷爷给你买好吃的,要大肘子还是肉包子?” 见朱老爷子顾左右而言他,朱溪溪额角一抽,深吸口气。 “我不吃!大哥还饿着肚子呢!大哥平日对我们最好了,又是最听您话的,您怎么忍心罚他?” 朱老爷子毛糙的眉毛皱了皱,沉思良久,终于拍板。 “既然妞妞这么说了,就让那混小子起来,回房去!” 朱老爷子哼声哼气地说了一句。 黄氏如蒙大赦,急忙去扶儿子。 可朱大郎却并不领情,依旧咬牙跪着。 “爷爷可同意不退亲了?” “你这傻小子!”黄氏拉不动他,气得打了他一下,“先起来再说!退不退亲,明日再商量不行吗?” 朱大郎眼底有着震动,但还是固执地不肯起来。 “你他娘的还跟我犟上了?” 朱老爷子好不容易被朱溪溪安抚下去的怒气,噌得一下又冒了起来,抄起一旁的门栓,直接朝朱大郎背上打去。 别看朱老爷子年纪大了,可常年杀猪,力气却没有丝毫减弱。 门栓上带着毛刺,这一棍下去,直接将朱大郎后背的衣服扯破。 朱大郎的后背,瞬间肿了起来。 啪啪啪! 门栓如雨点般落下,朱大郎身形摇晃,险些被打趴下,可仍旧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黄氏从惊惧中回过神来,双臂一挥,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呀!生了这么个混账东西!这是要我的命啊!公爹您干脆也打死我算了,我不活了!” 黄氏刚哭了没几声,朱大常沉着脸走了过来,抓着她的胳膊直接把人带回了屋。 眼看家里的动静已经引来了旁人围观,朱溪溪不顾被牵连的危险,猛地冲过去抱住了朱老爷子的腰背。 “爷爷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下去大哥就要没命了!” 朱老爷子的动作一顿,怕误伤朱溪溪,急忙丢开了门栓。 朱溪溪松了口气。 朱家其他人也松了口气。 朱老爷子盛怒之下,没人敢上去求饶。老爷子看几个儿子孙子都一样,谁敢靠近,照样打过去。 他手中的门栓不认别人,只认朱溪溪。 也只有朱溪溪能劝住朱老爷子。 文氏从正屋里走出来:“罚也罚了,打也打了,先这么着吧!明天再说。” 顿了顿,文氏又叫几个孙子扶着朱大郎回房上药。 “上什么药?不许给他上药!” 朱老爷子大吼。 几个孙子噤若寒蝉,不敢违背朱老爷子的话,只得七手八脚地把快痛昏过去的朱大郎扛会了屋。 朱老爷子回屋坐下,仍是满脸怒容。 朱溪溪拍着他的背,又给端茶又给倒水,好半晌才让朱老爷子眉头微松。 “你看你,老大不小了还动气。家里孩子不听话的多了,光靠打能行?你打也打了,可他不听,能怎么办?” 文氏气哼一声说道。 朱老爷子呼吸一滞,嘴里嘟哝着:“我这脾气就这样,你又不是才嫁给我……” 文氏眼神一扫,朱老爷子急忙捂住了嘴,不敢再说。 朱溪溪瞅了瞅两位老人,轻咳一声:“现在怎么办?” 两位老人同时转头看向她。 朱溪溪摊了摊手:“大哥不肯同意退亲,肯定有原因的,可他却不肯说。我想,只能从赵家那边下手,才能打听出来。” 朱溪溪认真思考着解决办法。 其实她私心猜测,朱大郎不肯说,很有可能这事对赵家姑娘不好。 这位大堂哥是个温厚敦实的性子,如果是他的错,估计第一时间就会跪下来告罪认错了,而不是这样死死咬牙不开口。 文氏经历的事多,仔细一想,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该不会……这两个孩子做了什么……” 话说到一半,文氏突然惊觉,孙女还在呢,顿时闭上了嘴不再继续说下去。 朱溪溪也一下子想到了某种可能。 该不会朱大郎和赵姑娘已经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了吧? 能让朱大郎这么护着,这很有可能啊! 朱溪溪轻嘶了一声,心中忍不住嘀咕: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哥! 文氏越想,脸色越是阴沉。 朱溪溪见状,急忙开口说:“奶奶,明天我去赵家庒那边打听打听吧?” “不行!”文氏一口拒绝,“你年纪小,哪能让你打听那种事?还是我自己去。” “奶奶,赵家的人都认识您,您去了怎么打听?还是我去好,我年纪小,赵家人之前也没几个见过我的,稍微打扮一下,肯定没人认得出来。” 朱溪溪的解释,让文氏叹了口气。 “妞妞说的也有道理。” 说服了文氏后,朱溪溪又陪了两位老人一会儿,才回屋歇下。 第二天一早,朱溪溪穿上了便宜娘从前的旧衣裳,让文氏帮着梳了个妇人发髻,用从炭棍上拔下来的细枝描了眼线,甚至还拔了一些眉毛,好让又浓又粗的眉毛变得细长。 朱溪溪个子高,看着一点儿不像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子,村里好些成了亲的妇人都没她高。加上她最近瘦了些,脸没有从前圆了,五官也开始显露出来,这么一改装,仿佛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朱溪溪回想着便宜娘平时走路的样子,收紧了腿,头微微低垂下来,做出了一副怯怯的样子。 “奶奶,您看我这样像不像我娘?” 文氏看着面前娇俏的小姑娘,不由眼神怔忡,好一阵失神。 “像……太像了。” 文氏喃喃了一句,很快回过神来,捏了捏朱溪溪的脸。 “待会儿我和你一块儿去,别走远了。赵家庄可不是牛溪村。” 说罢,文氏也换了一身衣裳,脸上涂了些熟桐油,肤色一下子暗了许多,看上去和村里的其他老妇人无异。 随即,祖孙俩带上准备好的东西出了门。 第二十五章 标志的小娘子 赵家庄距离牛溪村大约七八里路,刚忙完了夏收准备秋收,附近的农户也就这几天的休息时间。 朱大将驾着牛车把朱溪溪和文氏送到了赵家庄外后,调转方向去了县里。 “奶奶您认得路吗?” 朱溪溪挎着个小破篮子,里头放着一些针头线脑的东西,头上包着灰色的头巾,十分老气。 文氏也是类似的装扮,一张脸黑黝黝的,眉毛涂浓了些,不熟悉的人很难认出来。 “应该是这边。” 文氏故意压着嗓子说话,声音低沉沙哑多了。 朱溪溪搀着文氏,朝她所指的方向慢慢走去。 赵家庄是个小村子,整个村子大约有五六十户人家,似乎和牛溪村差不多。但赵家庄周围的田地很少,村里的宅基地也少,所以房子们都离得很近,大部分人家的院子还没朱溪溪家的猪圈大呢! 这种情况,谁家有个什么事,邻居立刻就知道了。 祖孙俩没有立刻去赵姑娘家打听,而是沿着坑坑洼洼的土路叫卖。 “花样子!好看的花样子!” 朱溪溪喊了几声,抹了一把汗,心中暗自庆幸。 幸亏大盛朝对女子的约束没那么夸张,女人家可以出门,做小生意的也有。不过大多是已婚妇人才能抛头露面,未婚小姑娘是不好往外跑的。 这也是朱溪溪为什么要打扮成小妇人的原因。 刚喊了没两声,一个穿着暗黄色土布衣裳的瘦削妇人突然走了过来。 “你这花样子怎么卖?” 朱溪溪将小破篮子往前一送,掀开上面盖着的破布,露出了一叠发黄的纸。 “这可是从京城传来的时兴样子!这方圆几百里都没有呢!我也不多要,一张五文钱!” “五文?你不如去抢好了!” 那瘦妇人尖叫一声。 朱溪溪挑了挑眉:“我这可都是上好的花样,五文钱我都亏了呢!你要不信,先看看东西。” 说话间,她拿出最上面的一张纸,抖了抖递给对方。 那妇人扫了一眼,顿时露出惊艳。 “确实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花样子都好看。这有名堂没?” 朱溪溪嘿嘿一笑,眉飞色舞地介绍起来。 什么喜上眉梢啊、金鸡报喜啊、猫戏蝴蝶啊、狮子滚绣球啊等等等等,最后又介绍了一些适合成亲用的花样。 那妇人听着频频点头:“哎,我小女儿快定亲了,我正愁这喜服被面呢!你这花样确实好,就是……太贵了些。” 朱溪溪假装纠结:“我看大嫂子您面善,这样吧,我给您便宜些。两张九文,三张十二文。” 两人一来二去杀价砍价,最后妇人买了五张。 她回家拿了铜钱过来,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各自都很满意。 文氏简直看呆了。 她没想到自家女儿居然还有做生意的天赋! 朱溪溪演得有些忘乎所以,幸好没忘了这次的真正目的。 把铜钱收好后,朱溪溪拉着那妇人低声问:“大嫂子,这村里还有没有别的人家要成亲呀?我这儿花样子可多了,多卖些,我给您抽成?” 妇人不懂抽成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很好心地告诉朱溪溪。 “前头不远处那家,也有要成亲的。不过他家闺女都快定期了,也不知用不用得上。” “怎么用不上?没成亲的有,成了亲的也有哇!”朱溪溪拍了拍小篮子,“大嫂子跟我说说那家人呗?” 她一副八卦的表情,那妇人顿时来了兴致,巴拉巴拉说了起来。 朱溪溪仔细听着,不时问一两个问题,等那妇人说尽兴了,才道了声谢离开。 其实这赵家人就是贪得无厌,知道朱大爷爷当了里长后,想多要钱。 这在朱溪溪的预料之中。 不过,妇人八卦中的一句话,引起了朱溪溪的注意。 “赵老仨前几日在县里认识个贵人,听说是京城来的。” 祖孙俩离开赵家庄,文氏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怒意。 “这赵家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坐地起价!” 要加聘银,这种事,在乡下地方并不是没有,可哪有像赵家这样的?这哪里是结亲?分明是要结仇。 “说什么也不能叫这种人家的姑娘进门。” 文氏定下了主意。 这亲,非退不可! 文氏正说着呢,一转头,看到孙女低垂着头沉思,不由奇怪。 “妞妞,你想什么呢?” 朱溪溪抬起头来:“奶奶,我在想那赵家遇到的贵人是谁。京城来的,他们怎么认识京城来的贵人?” 文氏眉头一皱,也琢磨出几分奇怪来。 “回头让老二去打听打听,他认得的人多。” 一边说着,两人一边朝大兴县走去。 刚走到大通和大兴县的交界处,朱溪溪累得不行,拉着文氏去路旁的茶寮歇脚。 经营茶寮的是一对老夫妇,看着比文氏要大十几岁,佝偻着腰,做事却十分麻利。 朱溪溪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觉得扮演还得继续,因而只叫了一壶最便宜的茶水,和文氏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 没多久,忽然大路的南面传来一阵雷动之声,震得地面颤动不断。 朱溪溪急忙拎着茶壶跳开,生怕溅到文氏。 待她抬起头来,只见视线中尘土飞扬,无数的战马飞驰而来。 “金吾卫?” 文氏惊呼一声,一把拽过朱溪溪的手,躲到了竹帘后面。 朱溪溪正好奇地探头探脑,想看个究竟时,忽见那为首的骏马一声嘶鸣停了下来。 马上端坐着一名穿着窄袖官服的青年,衣裳的胸口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麒麟,腰间跨刀,身后黑色披风随风舞动,如同它的主人一样张扬。 他喝住马,扫了一眼茶寮,不意外地看到那一对老夫妇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正要开口说话,他眼神忽然一转,注意到竹帘后的两道身影。 “爷,可要歇歇脚?” 他的亲信随从驱马靠了过来。 这青年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下马。” 一声令下,一百多人齐齐翻身下马,肃立在青年身后。 青年大跨步走进茶寮,看也不看地上的老夫妇一眼,直接走到后头,猛地伸手掀开了竹帘,看到了一张错愕的脸。 “没想到在这乡野偏僻之地,居然还能碰到这么标致的小娘子。” 青年一开口,流里流气的话语,瞬间破坏了他那潇洒俊逸的气质。 第二十六章 爷爷我们被欺负啦 朱溪溪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人。 这人长得人模狗样的,居然是个流氓? 朱溪溪顿时怒了,没有多想,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茶寮内响起。 四周顿时静谧。 那对老夫妇惊恐地看着朱溪溪,挪着步子飞快倒退。 文氏浑身一颤,脸上涂着的桐油都遮不住苍白的脸色。 “呦?没想到还是个暴脾气?爷喜欢。” 青年摸了摸被打的那半边脸,微微眯起了眼睛,却没有丝毫不悦之色,反而露出了笑意,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朱溪溪眼角一抽。 这家伙是抖m么?挨了打还高兴? “小娘子这性情很带劲儿啊!不如跟了爷如何?回府后定叫小娘子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青年嘴角扬起,露出一抹邪魅的笑。 说话间,他突然伸出手拽住了朱溪溪的胳膊,往自己怀中一带。 朱溪溪眼露慌乱,身体本能反应比脑子快,屈腿抬起,朝对方下腹部踢去。 趁着青年躲开的一瞬,朱溪溪狠狠咬住了那只狼爪。 “嘶……” 对方倒吸一口冷气,却仍没有松开手,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够火辣!哈哈哈!!” 变态啊! 朱溪溪差点大叫起来。 怎么会有这种人?明明我刚刚用了吃奶的劲咬他,居然一点事都没有? 这会儿朱溪溪心里真的焦急起来。 就在这时,文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挡在了朱溪溪面前。 “民妇见过金吾卫指挥使大人。杨大人,这里可是进京要道,您不怕被人瞧见,往圣上那儿参您一本?” 金吾卫,其名声简直可以令大人闻风丧胆、令小儿夜间止哭。 京城中的卫所,从最初的八卫增设到如今的二十二卫,其中战力最强的便是金吾卫。金吾卫的侍卫,行事嚣张,从不讲理,二十多年前的“大事”中,曾一夜之间屠尽吴王府,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放过。 二十二卫的指挥使都是皇帝的亲信,眼前此人,年纪不大,但能穿麒麟服的,必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 文氏脑海中划过几个名字,心中一下子镇定下来。 这位指挥使大人仿佛才看到文氏,歪着头,眼神自下而上扫了她一眼。 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茶寮外的侍卫突然冲了进来,以迅雷之势将朱溪溪和文氏包围起来。 文氏被两名侍卫扭住了胳膊,动弹不得,脸上却不见丝毫慌张。 朱溪溪却真的吓到了。 “放开我奶奶!” 她抬脚欲踢,却被那位指挥使大人擒住了腿。 “本官离京执行任务,此事只有三五人知晓,你一个婆子,是如何知道本官身份的?” 杨指挥使一只手钳住朱溪溪的两个胳膊,大刀阔马地坐在一张板凳上,将朱溪溪放在自己腿上,任由她挣扎。 朱溪溪那个气啊! 前后两辈子,她都没受过这种委屈。 果然不管在哪里,没权没势就注定会被欺负吗? 朱溪溪不怕被x骚扰,就怕这群人一怒之下杀了文氏。 什么金吾卫,简直就是一群强盗! 朱溪溪愤恨不已。 “民妇原是镇国将军府的下人,伺候过太夫人。大人您身穿麒麟服,又带着这么多人在京道上无所顾忌疾行,民妇只要一想,自然能猜出您的身份。” 文氏不卑不亢地说完,那杨指挥使眼中流露出一丝讶然。 “镇国将军府?太夫人?” 杨指挥使眼神一闪,倏地松开了手。 朱溪溪趁机挣脱了他的桎梏,几步跑到文氏面前。 文氏安抚地看着朱溪溪,继续说道。 “杨指挥使年纪轻轻却一直不成家,府里后院几十名姬妾都是抢来的人妇,此事可是远近闻名。就算民妇想不知道都难。” 杨指挥使干笑了一声。 “不过……”文氏突然一顿,慈爱地看着朱溪溪,“我孙女可还是未及笄的孩子,难不成杨指挥使连个孩子也不放过?” 杨指挥使脸上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朱溪溪一圈:“未及笄?” 他语气中满是怀疑。 文氏叹了口气,将二人今日去赵家庄的目的如实说来,最后说了句。 “大人若是不信,尽管派人去查验。民妇虽说只是一介奴仆,可民妇的夫君曾是岳家军的一员,任至千户,在战场上斩杀敌人无数,也立下不少功劳。大人若真要欺辱我祖孙二人,民妇的夫君绝不会放过大人你!” 文氏娇小的身躯,在这一瞬间仿佛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那钳住她的两名侍卫,下意识松开了手,后退一步。 “岳家军啊……” 杨指挥使喃喃自语一声。 岳家军。 周围的侍卫们也听到了这三个字,众人的眼神瞬间变了。 朱溪溪惊讶地发现,这些侍卫在顷刻间的功夫,神情变得恭敬了许多。 老爷子这么厉害? 朱溪溪难掩惊讶。 杨指挥使回过神来,扫了文氏一眼,忽然起身拱手一礼。 “是在下唐突了。既是岳家军的家眷,那就是一家人、一家人。方才是我失礼,这位大娘不要介意啊哈哈!” 他干笑了两声,右手一挥,立刻有两名侍卫搬了两张长凳放到文氏和朱溪溪身后。 朱溪溪扶着文氏坐了下来。 文氏拍了拍朱溪溪的手背:“妞妞别怕,有奶奶呢!” 朱溪溪很想说我不怕,女子防狼术十八招我还没用过呢! 不过,看到文氏满脸关切和后怕,朱溪溪什么话都没说,只点了点头,靠在了文氏怀中。 有人疼有人宠的感觉真好啊! 朱溪溪心里升起一阵暖意。 杨指挥使道了歉,一刻不敢耽搁,带着手下们火速离去,返回了京城。 见人都走光了,文氏明显松了口气。 二人不敢再多做停留,生怕再出意外,急急忙忙也离开了茶寮。 朱溪溪扶着文氏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奶奶,原来爷爷那么厉害啊?!” 文氏嘴唇微抿,眼角微眯:“那是,别看你爷爷现在是个杀猪的,从前可是威风凛凛,气势十足。要不我能嫁给他?” 朱溪溪捂嘴直笑。 两人走了一个时辰,才终于走到了大兴县。 找到了朱家的肉铺,看到挥着砍刀的朱老爷子,朱溪溪心头骤然一松,委屈突然涌上心头。 “爷爷,我和奶奶被人欺负啦!” 第二十七章 原来你是这样的爷爷 朱老爷子扔掉刀,几乎是飞奔到朱溪溪和文氏跟前。 “怎么了怎么了?谁欺负你们了?” 朱溪溪一边说着方才的事,一边眼泪吧嗒吧嗒直掉。 朱老爷子看得那个心疼啊! 伸手粗糙满是疤痕的手替朱溪溪擦了擦眼泪,朱老爷子虎目一拧,杀气毕露。 “敢欺负我家老婆子和我孙女,管他是金吾卫还是羽林卫,老子绝不放过!” “刀呢?我的刀呢?” 朱老爷子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原本围在肉铺前准备卖肉的民众顿时一哄而散,眨眼间就被吓跑了。 朱溪溪止住了眼泪,急忙去拉朱老爷子。 这时候,文氏轻哼一声,开口了。 “老婆子?我很老么?” 朱老爷子动作一僵。 “没、没,我没那个意思。” 文氏瞟了他一眼,又哼了一声,招呼朱大将收拾东西。 “娘,肉还没卖完呢!”朱大将弱弱地说道。 “还卖什么?人都被你爹吓跑了。” 文氏没好气地瞪了朱老爷子一眼,帮着朱大将把剩下的猪肉放进框里。 朱老爷子急忙接过文氏手里的东西,父子俩很快就收拾完,驾着两辆牛车,一前一后地回了牛溪村。 刚停好牛车,三大娘汪氏第一个跑了过来。 “爹、娘,大嫂娘家大嫂来了。” 文氏走了大半天的路,脸上难掩疲惫之色,只挥了挥手说:“来了就来了,让老大媳妇自己招待就行了。” 只是黄氏的大嫂,又不是亲家婆自己过来,不需要文氏招待。 朱溪溪扶着文氏回了屋,叫来牛小车帮忙打热水。 文氏洗干净脸,又帮着朱溪溪拆了发髻,还不忘叮嘱道。 “日后可不能再这样打扮了,你看今儿个差点就出事。” 朱溪溪也心有余悸。 谁能想到喝个茶还会遇到变态流氓! 朱老爷子刚好进屋,听到两人的话,忍不住抱怨。 “就该叫我陪着一块儿去,你们妇道人家出门,可不就容易遇到危险么?” 朱溪溪和文氏对视一眼。 真要让老爷子一块儿去,估计直接就变成全武行了。 朱溪溪心里吐了吐舌头。 朱老爷子端着两碗烫呼呼的红糖鸡蛋进来,给朱溪溪和文氏一人一碗。 朱溪溪这才发觉肚子早饿的前胸贴后背。 一路上太着急,都忘了吃午饭了! 朱溪溪捧着碗,囫囵吞枣似的把一碗糖鸡蛋吃下了肚。 “今儿个谁当厨?” 文氏小口小口吃完,拿帕子擦了擦嘴,又掰过朱溪溪的脑袋给她擦。 “老二媳妇啊!”朱老爷子把碗拿开,坐到了床沿上。 “这抠搜劲儿,只顾着往自己口袋里扒拉东西,没救了!” 文氏摇了摇头。 朱溪溪想点头,但还是忍住了。 刘氏怎么说都是她名义上的长辈。 刘氏平日默不作声的,朱溪溪对她的了解很少。黄氏虽然老找事,可做饭什么的很舍得放料,之前她给朱溪溪煮的鸡蛋,放了好多的糖,刘氏今天煮的,估计连五分之一都没到。 可实际上,不管哪个儿媳妇当值做饭,文氏给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同样分量的东西,最后也没剩下多少。 “等几个孙子都成亲了,咱们就分家。” 朱老爷子也知道几个儿媳妇的私心,哼了一声。 二大娘就生了一个儿子,在妯娌们面前直不起腰来,但又嫉妒大房三房的孩子吃的多用的多,总觉得自家吃亏,所以平时干活总会昧下一些东西。 可她胆子又小,不敢藏私房钱,就只敢拿一些鸡蛋啊糖什么的。 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呢!其实文氏和朱老爷子都一清二楚。 这小家子气的样子,文氏实在是看不过眼,也提点过几回,这刘氏就听不懂,文氏也就放弃了。 几个儿媳妇中,文氏其实最满意的是黄氏。 虽说黄氏有时候没脑子,爱挑事看热闹,但她很听老大的话,只要老大看得透端得住,他们大房的日子就不会差。 文氏想了一圈,看着朱溪溪,忍不住有些发愁。 原以为孙女小时候胖乎乎的,应该是继承了朱家的样貌,不会有什么危险。可妞妞瘦了以后,越来越像柳氏了。 不,不是柳氏…… 文氏不知想到了什么,摸着朱溪溪的头发叹息一声。 “咱们妞妞长大了。” 她语气中的复杂,只有她自己知道。 “妞妞最近太瘦了,可得多吃点,你看看你,这胳膊都没四两肉,那哪行啊?” 朱老爷子捏着朱溪溪的胳膊,忍不住叮嘱道。 朱溪溪额头一跳。 这还瘦呢? 这审美差得也太大了。 朱溪溪心中腹诽。 “今天一天累坏了,妞妞回屋歇会儿睡一觉吧!到晚饭时候我叫你。” 文氏慈爱地摸着朱溪溪的脑袋。 朱溪溪一下就明白了,文氏这是想把她打发出去,有事和朱老爷子说。 心中一动,朱溪溪没有非要留下,乖巧地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然而,出去后,朱溪溪却没有回屋,而是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到后院。 正房的后墙上有一扇小窗户,开着一条缝,能从这里听到屋里人说话。 小黑狗亦步亦趋跟了过来。 朱溪溪搬过一块大石头,低声叮嘱小黑狗:“小小,你看着门口,有人来了就提醒我。” 小黑狗呲溜一下跑开了。 朱溪溪一脚踩上石头,双手抓住窗棱下的木框,凑近耳朵仔细聆听,还不忘吐槽自己一句。 “我这偷听的本事是越来越熟练了……” 屋子里点着油灯,勉强能看到正屋的情形。 “今儿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文氏坐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率先开口。 朱老爷子一拍床板,怒道:“去京城,找机会,揍那小子一顿!” 文氏无声吐出口气:“你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能打得过人家金刀侍卫?” “老婆子你小瞧我?”朱老爷子嘿了一声,“我这膀子力气不比年轻的时候少。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你要不信,晚上让你尝尝你男人的厉害!” 听到这里,朱溪溪一个没站稳,从石头上摔下去。 我的天! 私底下老爷子和奶奶居然是这样相处的?看着老实的老爷爷居然开黄腔! 原来你是这样的爷爷! 第二十八章 代儿受罚 幸好后院因为要养猪,地面都是软和的黄泥地,墙根下又长着草,没怎么摔着朱溪溪。 朱溪溪一骨碌爬起来,趁其他人没发现,急急忙忙跑向自己的屋子。 然而路过大伯大娘的屋子时,朱溪溪忽然听到里头传来一声惊疑的叫嚷声。 “你说啥?叫你家小莹嫁过来?” 这是黄氏的声音。 朱溪溪不由放慢了脚步,细细听了几句后,改变主意,转头去了几个哥哥们那里。 朱家的房间不少,但架不住孩子多,不够住。所以只有朱溪溪有单独的房间,堂哥们则都挤在前院的两三个房间里。 朱溪溪推开门,就看到一张三米多长的大炕,上面凌乱堆着几床被褥。 朱大郎趴在一侧,头埋在胳膊内,也不知道是发呆还是睡着了。 朱溪溪走了过去,看到他尤在渗血的后背,不由眉头一皱。 老爷子下手也太重了! “妞妞来了?” 朱大郎听到动静抬起头,想笑,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顿时龇牙咧嘴起来。 “大哥你别乱动,伤口还流血呢!” 朱溪溪急忙按住了他的肩膀。 “爷奶还生气着?”朱大郎不动了,开口问了一句。 朱溪溪点点头,见朱大郎眼神黯淡了下来,不由劝道。 “大哥你干嘛跟爷爷犟呢?你要不想退亲,把理由直接告诉爷爷和奶奶不就行了?我刚刚听到,大哥你舅妈想让你娶小莹呢!” 朱溪溪不知道小莹是谁,但料想肯定是黄氏娘家那边的姑娘。 朱大郎脸上浮现出错愕:“小莹?大妗瞎说啥呢?小莹才十四,过了年才及笄呢!” “我看大娘有些心动了,那赵家确实不靠谱呀!”朱溪溪坐在小板凳上,和朱大郎直视。 “大哥,你为什么不肯退亲?那赵家姑娘就这么好?就值得你违背爷爷奶奶、大伯大娘,也要娶他吗?” 朱大郎一怔:“妞妞你还小,不懂……” “我不小了,我过了年就十四了。”朱溪溪打断他,“我听说你和赵家姑娘就见了几次面,我想不明白你怎么就非她不娶?” “而且,爷爷奶奶既然要退亲,肯定是有理由的。大哥你不信爷爷奶奶吗?” 朱大郎眼中出现了动摇。 “咱爷奶是什么性子,大哥难道还不清楚?若说爷爷是冲动了,可奶奶却肯定不会。” 朱溪溪又继续劝了几句,见朱大郎仍旧不开口,只得叹了口气。 “大哥若是坚决如此,那就想办法说服爷爷奶奶吧!只要说服了他们,这亲事自然就不会退了。” 朱大郎想了想,吐出口气:“妞妞你说的有道理,我这就去找爷奶。” 说着,他撑起胳膊就要起身。 朱溪溪急忙叫来两个哥哥,帮着把朱大郎扶了起来,去了正屋。 这一次,朱溪溪没有跟着进去,也没有偷听。 因为她知道,朱大郎最后肯定拗不过爷爷和奶奶。两位老人见多识广,总有办法。 回屋后朱溪溪捏了会儿小腿,换了身轻软的布衣,躺在了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可睡了没多久,她就被一阵吵杂声吵醒。 朱溪溪穿上外套,随意抓了把头发,一开门,看到院子里老爷子又在打人。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跪在院子里的不是大郎,而是大伯! 朱溪溪的瞌睡虫瞬间不翼而飞。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朱大郎的事吗?怎么挨打的是大伯? 朱溪溪急急跑了过去,刚要开口,被文氏一把拉到了旁边。 “奶奶,怎么了?” “你大哥犯了错,你爷爷气坏了,嚷着家法伺候。你大伯说大郎受伤太重,怕被打死,要代儿受罚。” 文氏叹息着摇了摇头,虽然心疼儿子,但隐隐为儿子感到骄傲。 朱老爷子手中拿着一根发黑的皮鞭,一下又一下抽在朱大常身上。而朱大常嘴里咬着一块旧布,浑身紧绷,硬生生承受着。 朱大郎被黄氏扶着站在一旁,母子两个都是满脸心焦。 朱大郎的脸上带着懊悔和内疚。 直到二十鞭子抽完,朱大常身子一晃,险些栽倒,被早候在一旁的弟弟们飞快扶住。 “大郎,你满意了?你高兴了?为了你,你爹一把年纪还要挨家法。” 三伯朱大将冷冷看着大侄子。 朱大郎满脸羞愧,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是我的错,是我错了……” “你要肯早些认错,你爹也不用受这一顿鞭子!” 朱大将冷哼一声,没去管他,和兄弟俩一起把朱大常扛进了屋。 朱老爷子扔掉了鞭子,转头看向朱大郎。 “你还要和赵家结亲?” “我……”朱大郎张了张口,深深吸了口气,垂下了头,“我同意退亲。” 朱老爷子挑眉扫了他一眼,抬脚进了屋。 朱溪溪急忙跟了进去。 “爷爷,您怎么打大伯那么狠?他又没做错什么。” 朱溪溪对于朱老爷子这暴力教育的手法很不赞同。 朱老爷子哼了一声:“他没教好儿子,怎么就没错了?而且这事儿是他自己个儿提的,又不是我非要打他。当老子愿意呢?打人不累啊?” 朱溪溪一脸无语表情。 合着你打了人家一顿,自己还觉得累了? 文氏走上前来,瞪了老爷子一眼,拉着朱溪溪说。 “妞妞别担心,你爷爷心里有数,这是做给你大哥看呢!要叫他心疼后悔,他才听话。” 顿了顿,文氏又说道。 “那伤看着严重,其实都是皮肉伤,养个七八天就好了。” 朱溪溪再次无语望天。 这当爹娘的都不心疼大伯这个儿子,她一个侄女瞎操心什么? 不过大伯这算不算苦肉计? 为了儿子,大伯也是用心良苦了。 “过两天,不,明日我就带人去赵家退亲!” 朱老爷子灌了一杯茶,哼声说道。 朱溪溪犹豫了下,忍不住问:“那赵家不会找大哥麻烦吗?赵家姑娘会不会赖上大哥呀?他们两个不是已经、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了?” 朱溪溪纠结半天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只能这么说。 “你大哥说和赵家姑娘只是有过肌肤接触,没别的。” “对,我琢磨着他也没那胆儿,估计就是亲了个嘴儿。” 文氏和朱老爷子同时开口。 忽然,两人又同时沉默,转头齐齐看向了朱溪溪,眼中盛满了古怪。 朱溪溪吓得后退了一步。 “怎、怎么了?” 文氏一副错愕和复杂表情。 妞妞怎么知道夫妻之实这种事的? 朱老爷子更是满脸震惊。 他的妞妞……是哪个家伙带坏了他单纯可爱的孙女?! 第二十九章 要坏事 朱老爷子自然猜不到,此孙女已非彼孙女了。 老俩口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但心里已经把朱溪溪日常认识的人都筛了一遍。 朱溪溪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幸好,就在这时,二大娘刘氏的喊声,打破了屋里的尴尬。 朱溪溪立刻跳起来。 “爷爷,奶奶,该吃饭了,我先出去了!” 说完她唰得一下子就跑出了门。 去厨房帮忙拿碗筷、端饭菜,吃晚饭的时候,朱溪溪乖巧无比,都没开口说话。 到了第二日,朱老爷子果然一大早就带着人去了赵家庄。 等他再次回来时,带回了写有朱大郎生辰八字的庚帖。至于之前定亲送个赵家的那些东西,朱老爷子没要。 “犯不着为了那点蝇头苟利跟赵家那帮货吵吵,没个轻重。只要能退亲,那点子东西算什么?” 朱老爷子在文氏面前,得意地说道。 文氏瞟了他一眼:“儿子和孙子那儿,打都打过了,该去送药了。” 朱溪溪在旁听得嘴角直抽抽。 还真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粗暴教育。 便宜爹他们能长这么大,实在是幸运。 但让朱溪溪意外的是,朱大郎貌似还真吃这一套。 据三哥说,爷爷给大哥送药,还亲自撩开他衣裳给他上药时,大哥都感动哭了。 但朱溪溪却怀疑,朱大郎不是感动哭的,是老爷子上药时下手太重,他痛哭的。 但她的怀疑,得到一众堂哥们的全票否定。 果然如文氏说的那样,养了七八天之后,大伯就能下地了,看着跟没事人一样。倒是朱大郎又躺了半个月,才算是恢复过来。 幸好朱家没那么多田地,要不然,正是秋收的关键时刻,家里少了两个壮劳力,可得愁死。 等到秋收结束,整个牛溪村都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之中。 眼看快到八月十五,朱大爷爷作为里长,带着县衙的官员们在各个村忙着收税。 朱溪溪问了问,大盛朝的税收有些混乱,各个地方都不一样。但在大兴县,农户们每年要交两次税,一次夏收税一次秋收税,比夏收秋收晚一个月。 所以,现在收的是夏税,下个月才收秋税。 朱家种的田少,这税收不多,往年朱老爷子都是拿银子抵了,可今年,县衙的官员却死活不同意。 只收粮食,不收银子。 朱老爷子回来后,坐在门槛上,眉头就没松开过。 朱溪溪见状,跟着蹲了下来。 “爷爷,你有心事呀?” 朱老爷子叹了口气,摩挲着手腕上的伤疤,忽然开口。 “今年夏税不收银,只收粮。” 朱溪溪不懂,满脸的疑惑。 “看来,朝廷又要用兵了。” 朱老爷子感慨了一句,眼中似有光芒闪过。 朱溪溪表情一顿。 老爷子对战事的敏锐度…… “那咱家的粮食还够吃吗?”朱溪溪问了一个比较切实的问题。 朱老爷子回过神来,笑了起来:“妞妞不用担心,咱们家之前好多年都是以银代粮交的税,往年的粮食都攒下了,藏在地窖里呢!就算碰到灾年也不怕。” 朱溪溪点点头,对于老百姓来说,只有手里有粮,心里就不慌。 但很快她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如果朝廷要用兵,那之后粮价会不会涨啊?那些粮商,说不定也能猜到。万一他们也跟着大力收粮呢?” 朱老爷子一愣,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 “粮商如果高价收粮,肯定很多人会卖。那等到战事一起,他们就没粮食了。”朱溪溪没注意到朱老爷子的神情变化,兀自说道。 朱老爷子的眉头再次紧皱,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忽然一拍门框。 “不行!我得去找大哥和三弟!” 说罢,他来不及交代几句,匆匆出了门。 朱溪溪慢慢站起身来,绕到正屋西面的仓房,从窗户缝看到里面堆满的粮食,心中却生不出任何的喜意。 若真的打仗,最倒霉的就是老百姓了。 啪得一声关好了窗户,朱溪溪转身去了厨房。 这个月是三大娘汪氏负责灶上的活。 汪氏的手艺还算不错,尤其擅长面食。她长得偏壮,力气不小,擀的面十分劲道。 朱溪溪进门的时候,汪氏刚和好了一大盆面,盖着湿布醒面呢! 见朱溪溪进来,汪氏粗糙的脸上露出一抹笑。 “妞妞怎么进来了?这厨房多脏呀!小心别弄脏了你的衣裳,是不是饿了,我给你做吃的。” 大概是因为三伯和便宜爹是双胞胎,两家的关系更亲近些,汪氏把朱溪溪当成亲生女儿般疼爱。 刘氏当值的时候,朱溪溪要帮忙,她可从来没说一句不用。 朱溪溪抿着嘴直笑。 “我就是过来瞧瞧需不需要我帮忙。” “一共也没多少活,我一个人就能干完,哪能用你帮忙?” 汪氏咯咯笑了起来,在灶台上一摸,手中立刻多了个鸡蛋,塞到朱溪溪手中。 “早上剩的,妞妞快吃。” 朱溪溪看着手里的鸡蛋,很是头痛。 又一个喜欢投喂她的…… 不过白煮蛋蛋白质高,对于她的减肥大业来说,没太大影响,朱溪溪就接受了汪氏的好意。 “谢谢三大娘。不过,您就给了我,不怕我七哥生气呀?” “七郎呀?不知道上哪儿玩去了。”汪氏拿起一块抹布,麻利地擦着灶台,“大郎刚还找他呢!” “大哥?” 朱溪溪转着手中的鸡蛋,面露疑惑。 “对呀!你大哥说有事要去村外的晒谷场,想叫七郎一起去,没找到人,他就自己去了。” “起晒谷场干什么?秋收都完了呀!那地儿都是些草垛,谁会约他在那里见面?” 朱溪溪更加不解了。 汪氏擦灶台的动作一顿,面上忽然浮现出一丝促狭。 “你这丫头还小呢!懂什么?那草垛里,可是很多人喜欢钻的地方……” 朱溪溪先是一脸疑惑,很快明白过来。 难道是幽会圣地? 唔……看来三大娘懂得还挺多的。 朱溪溪在心里做了个鬼脸。 不过,大哥去那儿干嘛?他又没情人…… 伤好后,朱大郎心有愧疚,总抢着干活,没事基本不出门。现在家里秋收的事刚忙完,还有很多活呢! 以他的性子,不会丢下活跑出去,肯定是有什么事。 是要见什么人吗? 朱溪溪眉头像朱老爷子一样皱起了眉。 忽然,她脑海中闪过某个可能,一双眼睛猛地瞪大。 “三大娘,我去找大哥!您帮我和奶奶说一声,就说大哥跑去晒谷场,不知道见什么人,怕是要坏事!” 朱溪溪丢下这么一句话,撒丫子就朝大门跑去。 第三十章 战力彪悍 朱溪溪一路不停小跑,直接跑出了村口。 村口,三三两两的村民们朝各自家中走去,朱溪溪看到几个眼熟的,急忙跑过去问。 “有没有看到我大哥?” 还真有人见到了,向朱溪溪指了指晒谷场的方向。 朱溪溪道了谢,急忙又飞奔过去。 牛溪村的村头外有着大片大片的空地,到处都堆满了草垛和玉米杆子,还有不少的黄豆杆、高粱杆,现如今堆地满满当当。 朱溪溪放缓了脚步,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忽然,一阵说话声传入耳中。 朱溪溪顺着声音的来源悄悄摸了过去,躲在了一个半人高的草垛后头。 “大郎哥,你……” 这是一个声音脆生生的姑娘。 “翠丫,我们已经退亲了,你不该来找我。” 这是朱大郎的声音。 朱溪溪心中一定:果然是那个赵家姑娘找来了! 都退亲好多天了,当时没来找麻烦,现在突然找来了,肯定有问题! 果不其然,朱溪溪就听到那赵翠丫继续说道。 “大郎哥,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当初说好的会娶我,结果却突然退亲?你要我怎么办?呜呜呜……我以为大郎哥心里有我。” “哎哎哎,你别哭啊!这退亲的事我也做不了主……” 朱大郎手忙脚乱地劝,可赵翠丫反倒哭得越大声了。 朱溪溪拨开草垛,从缝隙里往外看,就见那赵翠丫一边抹着泪,一边往朱大郎身上靠去。 就在这时,耳尖的朱溪溪,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声音太熟悉了,分明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不好! 朱溪溪脑子转得飞快,猛地推开草垛,脚步飞快,直接朝那两人冲了过去。 她瞄准的是赵翠丫。 赵翠丫是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衣裙,手里捏着块帕子捂着脸,似乎在哭。 朱溪溪眼睛一眯,直接撞了过去。 以她现在一百二十斤的重量,那赵翠丫就像是风中的狗尾巴草,直接被扑倒在地,动弹不得。 朱溪溪自己也撞得眼冒金星,但却死死压着对方的四肢,不让她乱动。 “在这儿在这儿!” “抓到了!” 一群面生的人突然冲了出来,迅速将朱大郎三人团团围住。 “好哇!你小子敢欺负我外甥女,看我怎么收拾你……” 随即,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推开人群,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直接扯住朱大郎的衣领。 朱大郎一脸的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倒是朱溪溪,揉了揉发晕的脑袋,从地上爬起来。 “我说这位大叔,你最好想清楚再开口,不然我上衙门告你一个污蔑!” 朱溪溪的突然出声,让在场众人都是一愣。 谁也没料到这场预先安排的“抓奸”,会多出一个人来。 “你这丫头片子怎么会在这儿?!” 那壮汉皱眉看着朱溪溪。 朱溪溪一屁股坐在赵翠丫的肚子上,哼哼一声。 “这是我们牛溪村的地盘,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我倒是想问你们是哪里来的,无缘无故跑我们牛溪村闹事,是觉得我们好欺负?” 说完,朱溪溪不等对方回答,忽然扯开嗓子大声喊起来。 “救命呀!救命呀!有外村人欺负咱牛溪村的人啦!” 朱溪溪,继承了朱老爷子那大嗓门,这一高声大喊,立刻传出去老远。 人群中不由慌乱起来。 “爷爷,您孙子孙女要被人欺负死啦!” 朱溪溪继续大喊。 那壮汉眼底闪过一丝急切,脑子一热,大步跨到朱溪溪面前,蒲扇大的手朝朱溪溪面门拍去。 朱大郎一见,顿时怒了,头一低,跟个小牛犊子似的冲向壮汉。 咚! 壮汉被朱大郎撞得一个趔趄,倒退好几步。 “你敢打妞妞?!” 朱大郎红着眼,抡起拳头砸向了对方的鼻梁。 那壮汉直觉得鼻子一酸,伸手一摸。 呵! 摸到了一手的血。 “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动手啊!” 壮汉朝身后的人怒吼一声。 人群这才反应过来,朝朱大郎扑了过去。 朱溪溪见势不对,一骨碌滚出了战斗圈,随手捡起地上压草垛的石块砖头,瞄准一个人的脑袋,就扔了过去。 谁也没把她这个小姑娘当回事,结果一不小心,好几个人都中了招。 “贱货,敢伤老子?”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摸到了后脑勺的包,气恨不已,转身就朝朱溪溪抓来。 朱溪溪惊叫一声,转身就跑。 她为了减肥,每天早上都会绕着村子跑两圈,速度早就练出来了。 这一下窜了出去,跟只兔子似的,那中年汉子竟没追上。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怒气的声音忽然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哪个敢打我孙子孙女?” 朱溪溪抬头看到来人,顿时大喜。 “爷爷!还有大爷爷、三爷爷,快救大哥!” 朱老爷子虎目一扫,几步走到那中年汉子面前,狞笑着按着指关节。 那汉子吓得双腿发抖:“朱、朱二爷,这这这都是误会……” 话还没说完,朱老爷子一拳把人揍飞了。 紧接着,朱老爷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被围殴的朱大郎那边,一手拎起一人,直接甩出去老远。 朱大爷爷和朱三爷爷也快步冲了过来。 朱溪溪跟在三位老人家身后,看着他们三人把对方一群人打得哭爹喊娘、跪地求饶,忍不住惊叹连连。 “三位爷爷这战斗力也太强了。” 就连平时看起来温和文气的大爷爷也是。一拳头下去,对方就只剩惨叫了。 等朱老爷子三人解决了所有人,朱溪溪急忙跑过去把朱大郎扶了起来。 被一群人围殴,朱大郎受了不少的伤,朱溪溪都不忍直视。 可朱大郎却还笑了。 “爷爷,我护住妞妞了。” 朱老爷子抬起手想拍他一记,忽然想起来孙子还受着伤,只得瞪了他一眼。 “算你将功抵过,赶紧回去歇着!” 朱大郎憨憨地笑了。 “大哥你疼不疼?”朱溪溪很是心疼。 朱大郎摇摇头:“妞妞,我没事,这些人的拳头比爷爷可差远了,跟挠痒痒似的,不算啥。” 说着,朱大郎擦了擦鼻子下的血。 朱溪溪见他精神不错,还能笑出来,心头微微一松。 这时候,牛溪村的其他村民听到动静,终于赶了过来。 “咋回事?咋回事?” “谁敢在咱牛溪村闹事?活腻歪了?” “咦?这不是朱二叔吗?” 扛着铁锹、拎着扁担、抄着棍子的村民定睛一瞧,地上一片哀嚎的伤员,朱家三位老爷子站在中央,毫发无损,一个个都懵了。 第三十一章 孙子哪有孙女重要 等牛溪村的大伙儿把那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住后,那壮汉尤不死心,捂着鼻子朝朱大郎大喊。 “朱家小子欺负我外甥女,这事儿我跟你们没完!” 牛溪村众人看了看捂着脸蹲在地上哭的赵翠丫,又看了看满脸挂彩的朱大郎,心中那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说话要讲证据,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大哥欺负赵姑娘了?”朱溪溪从朱老爷子身后跳出来,哼声说道。 “他约我外甥女私下见面,不是要做坏事那是为啥?”壮汉梗着脖子只嚷嚷,“要退亲的也是你们,退了亲还欺负我外甥女,你朱大郎还是不是男人?” “我、我没……” 朱大郎本就不善言辞,被人这么一激,更说不出话来。 “哈!好笑!”朱溪溪抢过话头,“方才明明是我压着赵翠丫的,我大哥离得远着呢!连人家袖子都没碰到。你们怎么不说?” “难不成我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能对赵翠丫做什么吗?” 这话一出,人群哄堂大笑。 “人妞妞说的对啊!” “可不就是?哪有小俩口偷情还带着妹子的?” “这分明是计算好的,故意挖坑给我大哥跳呢!”朱溪溪根本不给对方辩解的机会,“你们这么一大帮人,突然出现在咱们牛溪村外,为的什么?不要告诉我是路过。” “谁也不是傻子,想往我大哥身上泼脏水,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牛溪村的大家伙儿眼神顿时变了。 这种事,若真是小俩口偷情,大家就当成八卦听过就算了。可如果是有人算计,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别看牛溪村内部朱牛两家矛盾冲突不断,可遇到大事,都会一致向外。 更别提这段时间朱大爷爷一直跟着县衙的官员们,忙前忙后的收税,帮着村民们说好话,送东西,让大家省了不少麻烦。 这谁都看在眼里呢! “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在家呆着,跑我们牛溪村作甚?” “赵家庄离咱们牛溪村,可有不少路哩?你一个小姑娘,咋来的?” 众人气势汹汹,对准了赵翠丫。 先前说过,这个朝代,已婚妇人出门,大家不会说什么,毕竟有些地方招女工,妇人家也是能挣钱的。 可未婚小姑娘大多都待家里,若是出门乱跑,是要被说闲话的。 就算朱溪溪这穿越来的,每次出门都有长辈陪着,从不会单独出门。 赵翠丫浑身一抖,吓得说不出话来,直往那壮汉身后躲。 “我看这丫头是和这伙人一块儿来的吧?”有人阴阳怪气说道,“啧啧,这一个大姑娘,和一群老爷们同行,也不知道……” “嘿嘿嘿……” 人群中响起几声猥琐的笑声。 朱大郎眉头一皱,这些人这么说赵翠丫,他心中很是别扭。 可他刚想开口,朱三爷爷直接把他拖远了。 “你这混小子,脑子不好使啊?还想帮那丫头说话?这事儿,摆明了是她和那群人联合作筏子,故意害你!” 朱三爷爷怒其不争地打了朱大郎的脑袋一下。 “翠丫不会吧……” 朱大郎还不太相信。 朱三爷爷翻了个白眼,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把他拎回了家。 而另一边,朱老爷子满脸慈爱地看着朱溪溪。 “多亏了妞妞让老三媳妇报信,要不然,等爷爷赶到,咱们妞妞说不定就伤在那群人手上了。” 朱溪溪心有余悸:“爷爷,回去后和大哥好好说说吧!他要再这样,日后还会被人骗。” 朱老爷子冷哼一声,对朱大郎越发不满。 “爷爷,接下来怎么办?这些人,要送官吗?”朱溪溪压低了声音问道。 朱老爷子摇摇头。 “只是村子打架,事儿又不严重,衙门是不会理会的。妞妞不用操心,这事儿有你大爷爷出面,保管解决妥当!” 朱老爷子摸了摸朱溪溪的头发,和朱大爷爷说了几句后,就带着孙女返回家中。 朱溪溪回家的时候,家中众人都听说了这事儿,个个义愤填膺,把那赵家骂得是狗血淋头,连祖宗十八代都没放过。 尤其是黄氏。 女人对这种事最为敏感,黄氏立刻就猜到了赵家的打算,气得当场拿起菜刀要去赵家“理论”,被汪氏好说歹说拉住了。 朱溪溪一回来,就得到了黄氏的热烈拥抱。 “今天多亏了妞妞在啊!要不然,那一盆脏水就泼大郎身上了。那赵家的贱丫头,死不要脸,退了亲还要勾缠,真该把人送到窑子里去让千人骑万人作践!” “老大媳妇,胡说什么呢?” 文氏听到这些,脸顿时一沉。 黄氏忙闭上嘴不敢再说。 文氏把朱溪溪拉到自己身边,看到孙女灰土满面、身上还沾着不少草屑,心疼坏了。 “你说你,家里那么多男人,哪用得着你冲锋陷阵?这万一要伤到自己怎么办?你是姑娘家,金尊玉贵的,可不是那些泥里打滚的臭小子。” 朱溪溪顿觉无语。 这朱妞妞以前不也是泥里打滚的吗?奶奶好像忘了…… “我这不是担心大哥嘛!” “担心他作甚?”文氏没好气地说道,“他若真中了计,那也是他活该,识人不清,轻重不分。” 朱溪溪张了张嘴:“可、可那样一来,大哥名声不就坏了?” “那是他的事。”文氏哼了一声,“我原本就想着,他若是真要娶赵家那丫头,就把他分出去,让他自己过!” “横竖我孙子多,也不差他一个!” 朱溪溪默默为大哥点了一排蜡。 她决定还是为大哥多说说好话。 “奶奶,方才那群人想打我,大哥立刻就冲过去了。大哥对我多好啊!我想,经过今天的事,他肯定能想通的。那赵姑娘不值得他当初那么坚持。” 文氏叹了口气,摸着朱溪溪的辫子,摇了摇头。 “这谁也说不准。你大哥就是个软和的性子,天生如此。算了,大不了以后给他说个厉害点的媳妇,能管着他就成。” 文氏心中,孙子们的地位,是远远比不上朱溪溪的。 七个孙子的亲事,她原本也不打算插手,都是交给儿子儿媳们自己操办。 对文氏来说,只要这些孙子日子过得下去就行了。 她这样考虑,黄氏却不这样想。 第三十二章 帮忙送信 后续的事,朱溪溪从来串门的大奶奶口中知道了个大概。 那群人并非都是赵家的亲戚,除了那壮汉外,其余的都是附近村子一些混混闲汉,说是收了钱来教训朱大郎的。 朱大爷爷让他们赔了钱,就把人放了。 之后,朱大爷爷带着人去找了赵家庄的里长,要求赵家赔偿朱家的所有损失。 那赵家哪肯?险些再次打起来,被赵家庄的里长骂了一顿,做主让他们陪了朱家两亩地。 朱大爷爷办事效率极快,回来时,直接将地契拍在了桌子上。 朱老爷子当场就哈哈大笑起来。 赵家亏了银子,还损失了田地,心痛得不得了。想去找那位贵人,结果人家已经回京了,联系不到,只能打落牙齿肚里咽。 至于那赵翠丫。 这事儿被牛溪村的人传开去后,赵翠丫的名声彻底坏了。 若只是退亲,再说个亲事也不会太难,最多条件差一点。可如今她和一帮闲汉混混们同行的事儿传出去后,哪还有正经人家会要她? 最后,赵翠丫被她奶奶以二十两银子的价钱,卖给了某个地主老财做了小妾。 朱大奶奶说完八卦,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她刚走,黄氏忽然跑了进来。 “娘,我有事想和您商量。” 文氏挑了挑眉:“有话直说。” “我娘家大嫂,想让小莹嫁进来,不知道娘您觉得怎样?”黄氏小心翼翼问道。 朱溪溪听着黄氏这话,难掩惊讶。 居然还是那个小莹?不是说才十四岁吗? 文氏皱着眉头:“小莹?你娘家侄女?” “不是不是。”黄氏连连摆手,“是我娘家大嫂的娘家侄女。” 这话绕晕了朱溪溪,听着黄氏的解释,好半晌才弄明白这关系。 冯小莹,是黄氏大嫂冯氏娘家侄女,今年十五虚岁,再有几个月就及笄了。虽说年纪小,但干活麻利,性格爽朗,是个很不错的姑娘。 黄氏这次有了心眼,还专门找人去冯家那边打听过,知道这姑娘确实不错,就是有一个问题,冯小莹年幼丧母,家里有个后娘。 自古有后娘就有后爹,尤其是这位后娘还接连生了两个带把的,可把冯老大喜欢的,这原配生的女儿,自然就顾不上了。 黄氏的大嫂也是看着这侄女可怜,才几次三番想撮合。 文氏听完,没答应什么,只说道:“找人仔细打听打听这姑娘的情况,尤其是家里人的性情。你要是觉得好,就找机会见一面。” 黄氏得了婆婆的首肯,喜笑颜开地走了。 朱溪溪还是有些转不过神来。 “那冯小莹才十四岁……这么快就要嫁人了?” 朱溪溪想到这具身子过完年就十四了,心底不知为何有些恐慌。 虽然知道老爷子和文氏不会随便把她嫁了,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我才十三岁就有年龄焦虑了?这个世道是怎么了…… 朱溪溪吐槽了自己一句。 “十五岁嫁人是早了些,不过那冯小莹若真能干,早些娶进门是好事。”文氏悠悠说道,“她在家里日子恐怕也不好过,估计也想早两年出门。” “奶奶,年纪太小成亲,不好吧?” 朱溪溪有些吞吞吐吐。十五岁啊!初中还没毕业呢! 文氏点点头:“年纪小不利于生养……若真成了亲,得跟大郎说清楚,过两年再要孩子。” 不知不觉间,文氏和朱溪溪说话已经不会避讳什么了。 这场亲事,说的十分顺利。 等过完一个平平淡淡的中秋节后,文氏和黄氏找机会见了那冯小莹一面,就确定了下来。 之后,找媒婆上门提亲,来回拉锯了几天,朱家主动加了几两聘银,那冯老大的后娘立刻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冯家的条件可远不如朱家,甚至连黄家都差得多,家中两个儿子嗷嗷待哺,田产又少,这亲事若是能成,对冯家来说可是赚大发了! 原本还想磋磨冯小莹几年的后娘,立刻改变了主意。 之后就是照样的走六礼,算八字,很快就到十月了。 这一日,朱溪溪刚换上便宜娘新做的夹袄,突然收到了一封信。 送信的是个不认识的小厮,朱溪溪并没有见到,信是交到了七郎手里,再转给她的。 朱溪溪接过信封,看到熟悉的字体,眼神扫了扫四周,赶紧回了屋。 能给她写信的,也就那一位了。 “也不知道这次又是哪只狗病了。” 朱溪溪一边嘀咕着,一边拆开了信封。 岳翛在信上简单写了最近的事,最后问朱溪溪会不会看鸟。 “这纨绔,养狗养腻了,居然要养鹰。这鹰哪是那么好养的?傲气着呢!还不如养养鸽子鹦鹉的。” 朱溪溪开宠物店,见的最多的都是猫猫狗狗,像猪、牛、马这些,也算是哺乳动物,同类,朱溪溪也会给看看,可是鸟类,实在是她的盲区了。 朱溪溪很快写好了回信,建议养鸽子鹦鹉,并且提了几句这两种鸟的优势。 主要一点就是,好养活。 等写完信,朱溪溪塞进信封,跑去找朱大郎。 朱大郎正在磨刀。 家里用的刀种类极多,菜刀、镰刀、剔骨刀、柴刀等等,用完之后都要清洗干净,磨利了才能收起来。 “大哥,我有一封信,你能帮我送吗?” 朱溪溪捏着新写好的信,蹲到朱大郎面前。 朱大郎急忙放下了刀,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妞妞要寄信?咱这儿可没驿站,没人能送信啊!” “啊?” 朱溪溪一脸失望。 “这要是不远,大哥帮你送吧!” 朱大郎笑呵呵地说了一句。 朱溪溪眼珠子一转,想到岳翛信上的某句话,眼睛一亮。 “大哥你先等等,我再加一句话。” 说完,朱溪溪登登登又跑了回去,唰唰唰补上一句话,又跑了回来。 “是给镇国将军那位小公子,小侯爷。”朱溪溪把信递上,“大哥,会不会太麻烦了?” “京城离咱这儿没那么远,也就三十多公里,我驾着牛车去,一天就能来回。” 朱大郎收好了各种刀,这才接过那封信。 朱溪溪嘻嘻一笑:“那我就放心了。大哥您去了以后别急着走啊!记得带回信。对了,太夫人身边有个管事妈妈,是奶奶从前的姐妹,奶奶说不定也有东西要捎过去,我替你去问问。” 说完,朱溪溪又跑了。 第三十三章 大哥找到工作了 文氏对送信的事,很是意外。 但想到那位少爷的为人,文氏又不觉得意外了。这确实是对方能做出来的事。 毕竟是从将军府出来的,文氏对老东家还带着敬意,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收拾了一些东西,让朱大郎捎去京城。 第二日,朱大郎天刚亮就带着东西和干粮启程了。 等人一走,文氏看到一脸偷笑的朱溪溪,忍不住问道。 “妞妞你说实话,让你大哥进京城,是不是有别的事?” “呀!奶奶您怎么知道?” 朱溪溪满脸惊讶。 文氏失笑:“你那满脸藏不住的小表情,当我看不见呢?跟奶奶说实话。” 朱溪溪吐吐舌头,这才说明真实原因。 “岳公子信上提了一句,说是将军府的护卫缺人。我就想着,大哥力气不小,小时候跟着爷爷也算是练过几下拳脚,人老实又听话,说不定岳公子能看上他呢!” 文氏眼睛猛地一亮。 若是能进将军府,那绝对是好事一桩啊! 之前文氏不是没想过把家里孩子送进将军府,但后来仔细考虑就放弃了。 一来,将军府的仆役下人,大多是家生子,外来的难以得到重用,还会受到排挤。 二来,进府里就得签契,文氏舍不得。 但做侍卫就完全不一样了。 将军府的侍卫,和其他人家不同。 因岳翛的侯爷名头,岳家能有一千的侍卫名额,而将军府,也有一千的名额,这加起来就是两千,都赶得上那些郡王府了。 若不是太夫人低调,从不以大长公主自居,这将军府的侍卫只怕还会更多。 这些侍卫大多是从禁军出来的,也有一部分是当初跟着老将军打仗退下来的。那都是正儿八经领着公职,吃公家饭的! “你这孩子,怎么不告诉你大哥?也好让他有个准备啊!” 文氏回过神来,假装埋怨。 朱溪溪噘着嘴:“我怕大哥太紧张嘛!还是这样自然些的好。” 她在信的末尾提了一句,问岳翛能不能收朱大郎进府。但这种事,结果还一定,她哪敢告诉大郎? 文氏一想也对:“希望越大,失望也会越大,这样也好。” 朱大郎一路驾着牛车,在巳时初进了南城门。 牛溪村隶属于大兴县,而大兴县属于顺天府下辖,真论起来,朱家也算是住在天子脚下,所以进城不需要那么复杂的手续。 朱大郎交了进城费,不敢耽搁,直接驾车来到了京西大街。 找了半天,才找到大门。 朱大郎不敢上前,绕过大门来到角门,看到来来往往的行人马车,十分热闹,简直堪比集市。 朱大郎拴好牛车,从一群人中费力挤到了门口,道明了来意。 守门的大爷斜睨了他一眼,接过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留下一句“等着”,转身进去报信了。 没多久,得胜出来了。 “是朱家大郎啊?替你家大姑娘送信?哎,这可辛苦大郎兄了啊!侯爷今儿正巧在府,特命小的来接大郎兄呢!” 朱大郎受宠若惊,跟着得胜进了将军府。 绕过影壁,穿过宽阔的练武堂和正厅,最后来到西面的偏院。 还未进门,朱大郎就听到了兴奋的狗叫声。 等门一开,一头一人高的獒犬直接朝他扑来。 朱大郎似乎是吓呆了,一双脚像是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帅虎,回来!” 一个鲜亮的声音响起,那头獒犬瞬间停住了。 朱大郎只觉得背后冒了一阵汗,里衣都湿了,可他还是没动。 奶奶交代了,到了将军府,主人家不发话,眼睛不要乱瞟,手脚不要乱动。 “爷,您这是干嘛呢?吓小的一大跳。” 得胜抱怨着走进了院门,还顺带拉了朱大郎一把。 院子里蹲着七八只狗,个个都有熊那么大,一名穿着宝蓝色织锦云纹衣衫的少年,正站在院子中间。 他脸上带着戏谑的笑,脚踩一双描金绘银的靴子,头上带着二龙戏珠的宝冠,正是小侯爷岳翛。 朱大郎行过礼,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信。 得胜接过信,翻了一圈,才又交给自家主子。 岳翛当场撕开信封,仔细看了一遍,忽然笑了起来。 “这傻……咳咳,这朱小八还真是会顺杆子往上爬啊!” 岳翛屈指弹了弹信纸,却没有丝毫不悦之色,眼神一扫,看向了朱大郎,挑起了眉毛。 进门的时候没被帅虎吓到,进来后眼神也不乱瞟,勉强能入眼吧…… 岳翛脑中念头一闪,忽然喊了一个名字。 “荣归!” 一个黑衣黑脸的青年仿佛凭空冒了出来。 “把这小子带去给教头瞧瞧,看行不行。行的话就留下。” 岳翛朝朱大郎努了努嘴,那黑衣黑脸的荣归点了点头,抓起朱大郎,一个鹞子翻身,离开了小院。 “这荣归也是,每次都不走正门。” 得胜撇撇嘴,嘀咕道。 岳翛抬手敲了敲他的脑门,一个警告的眼神扫了过去。 “荣归可不是家里的小厮,他是宫里出来的,你说话可小心点。要不然,下次睡觉掀被窝看到的就不是水蛇而是毒蝎了。” 得胜想到前两日的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急忙转移话题。 “爷,朱大姑娘信上写什么了?” 岳翛摩挲着毛糙的信纸,没有接话,沉吟片刻才开口。 “东北来的那个老家伙可有说老实话?” 得胜摇摇头。 “那老东西嘴硬的很,死活不肯透露背后的人。” 岳翛并不意外。 这些年,往他身边安插的探子一直不断,各方势力都有,无非都是为了岳家军。然而,岳家军的军权,爷爷早就交出去了,却没人信。 岳翛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 “若是不肯开口,直接灭了吧!”岳翛冷冷道,“无非就是那么几家,还能有谁?” 得胜面有犹豫:“爷,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 “你们抓人的时候,有露脸?”岳翛斜睨了他一眼。 得胜急忙摇头。 “那不就得了?” 岳翛伸展双臂,往旁边的树一靠。 得胜应了一声,猴一般蹿了出去。 岳翛再次展开信,仔仔细细,一字不落地又看了一遍。 “鸽子……鹦哥吗?倒是有点意思啊!” 他摩挲着信纸,忽然想到了什么,招来另一个小厮,低声嘱咐了几句。 第三十四章 公家马 朱大郎这一走,直到夜幕降临才回到牛溪村。 朱溪溪听到牛叫的声音,第一个跑了出去。 可让她惊讶的是,门外除了家里那头老黄牛外,居然还有一匹马! 这马不安地刨着地面,鼻子里不断哼着气。 “大哥?!这马哪来的啊!” 朱溪溪忍不住问道。 朱大郎把牛绳交给三郎,嘱咐他给牛喂食喂水,这才走过来,兴奋地说道。 “这是将军府的马,暂时借给我骑的,你们可别乱摸!妞妞,大哥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朱溪溪一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事情成了! 家里的其他小子们惊叹地围着那匹马转悠,不住的问着问题,朱大郎都耐心地解答了。 他自己把马牵到了牛棚外,找来草料和干净的水。 那匹马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不肯吃喝。 朱溪溪赶紧把看热闹的哥哥们赶回屋,走过去摸着马鬃毛,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那匹马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朱大郎惊叹地看着她:“妞妞,你简直神了!” 朱溪溪嘿嘿一笑:“牛马猪其实都差不多、差不多。大哥平时也可以这样,轻轻摸着马鬃,跟它说话,或者哼个小曲儿。” 朱大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两人安顿好马后,一块儿回了正屋,朱老爷子和文氏正坐着喝茶呢! 本来这时候,大家都准备歇息了,但大郎突然回来,一家子哪还睡得着?一个个都兴奋地低声思语,猜测着发生了什么。 朱大郎进来后,将将军府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王教头试了我的力气和反应力,又让我和一名侍卫对练了一会儿,就让我通过了。以后我就是将军府预备侍卫了,爷爷、奶奶,爹娘,这事儿可多亏了妞妞!” 黄氏听完,满脸激动地抱住了朱溪溪。 “咱家妞妞可真是个福星!” 朱溪溪挣扎着透了口气:“大娘,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先放开我。” 黄氏松开手,越看朱溪溪越欢喜,恨不得这闺女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 “那教头可有说日后怎么安排?要是每日来往将军府和家里,可得花不少时辰。”文氏关心的是另一个事。 “侯爷身边的小厮的得胜帮我找了个住处,就在将军府里,吃的用的也都备好了,奶奶您不必担心。” 文氏又问了问题,发现都被得胜安排妥当,不由感慨了一句。 “小侯爷身边的人,都是能人啊!” 朱老爷子也欣慰地点着头。 他记得上次牛家想闹事时,见过那小厮。 朱溪溪坐在文氏身边没有开口,反正事情既然定了,只要朱大郎好好“上班”就行了,至于其他事,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黄氏急着回去给朱大郎收拾衣裳和洗漱用具,急匆匆地走了。 三郎和四郎他们羡慕地看着大哥。 他们倒不是羡慕侍卫的工作,而是羡慕大哥有马! “大哥会骑马吗?” 朱溪溪见哥哥们话里话外都离不开马,忍不住问了句。 谁知朱老爷子忽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妞妞担心这个作甚?大郎就算不会,还有爷爷我呢!” 笑声一停,朱老爷子转头看向大郎:“先回去睡一觉,明儿一早跟老子学骑马。” 大郎大喊一声“是”,拖着几个弟弟们回了房间。 三天后,朱大郎带着行李离开了家,搬去了将军府。 之后,只有到了旬假,他才能回家住一晚。 等朱大郎放假回家,说起将军府的生活,让朱溪溪大为咋舌。 每一旬才有一天假啊! 这对习惯了双休的朱溪溪来说,简直比996还辛苦。可对于这个时代的老百姓来说,却是稀松平常的事。 要知道百姓们从来没有“放假”这个概念,那可是只有当官的才有的福利。 二郎三郎他们,就格外羡慕,一个个面露憧憬。 就连大伯也是难得露出了欣慰的表情,还叮嘱儿子好好干,不得偷奸耍滑。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一月。 今年罕见的是个暖冬,到了十一月都没下过雪,天气远比往年要暖和的多。 按理来说是好事,可朱溪溪却发现朱老爷子更愁了。 这一日,朱大爷爷和三爷爷一道过来和朱老爷子商量事情。 朱溪溪跑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给三位爷爷沏了茶,端进堂屋。 还未进门,她就听到朱三爷爷忧心忡忡的声音。 “最近大兴大通几个县的粮价都涨了不少。” “大哥和三弟没有卖存粮吧?”朱老爷子忙问了句。 朱大爷爷摇着头说:“先前听二弟你提过,我们两家都没卖。不过附近村里不少人家都悄悄卖了存粮,我看家里的老婆子也有些动心了。” “可不是?新打的粟米一石能卖八九百文,就连旧粮都能卖个五六百文。那白面和大米就更贵了。二哥我跟你说,我都有些动心了。” 和朱家不同,朱大爷爷和三爷爷家中就是靠种地生活的。这几年收成不错,三爷爷家里攒了不少的存粮。 “往年粮店最多也就开五百文,今年这价也太高了。” 朱溪溪就在这时走进了屋,将茶水放在桌上,瞅了瞅这个,又瞅了瞅那个。 朱大爷爷笑着接过茶杯,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糖,塞给朱溪溪。 “妞妞吃糖。” 朱溪溪眼角一抽。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谢谢大爷爷,我已经是大人了,不爱吃糖了。这糖您还是给大侄子吃吧!” 朱溪溪一本正经地说完,朱大爷爷没忍住笑了起来。 “爷爷,这粮店收粮,价这么高,那他们卖出去不得更高?要不然,他们不是亏死了?”朱溪溪眨着一双大眼睛,努力装单纯。 “卖价暂时没变化太大,一石就涨了七八文。”朱三爷爷插嘴道,“我家存粮多,老婆子倒是不想卖,她在娘家的时候经历过灾荒,穷怕了。就是家里三个小子总念叨。” “哼!没成亲前一个个都老实巴交的,成了亲,心思都歪了。”朱老爷子哼声道,“明显是几个侄儿媳妇撺掇的!他们再闹,你就分家!随他们闹去!” 朱三爷爷性格有些软弱,朱三奶奶也是差不多,当初娶儿媳妇的时候,想着一家人都太老实了,找的媳妇都是比较精明厉害的。 结果,太精明了,一个个的都只想着自己的小家。 朱三爷爷很听两个哥哥的话,一点儿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高高兴兴地应下了。 第三十五章 进京 朱溪溪沉默了好一会儿。 现在粮店里的卖价只涨了几文钱,难以引起官府的注意,她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现在这情况,能顾好自己这小家就算不错了。 朱溪溪抿着嘴站在一旁,轻叹口气。 朱老爷子确实放不下这事,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忽然一拍掌。 “不行!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 “可是爷爷,咱们人微言轻,能怎么办?”朱溪溪忍不住开口,“难道还能叫官府不收粮?不开战?” “是啊,二弟,朝廷若真要开战,咱们阻止不了。” 朱大爷爷也跟着劝道。 “大哥,我知道。我也么想着说阻止朝廷开战,这根本不可能。朝廷要收粮,也是为了军队的粮饷。我是看那些粮商,太可恶!”朱老爷子气恼地捶着桌面。 “商人的眼睛都毒着哩!老话咋说来着?无奸不商!”朱三爷爷也哼声说道。 朱溪溪瞅着朱老爷子:“那爷爷,您打算怎么办?” “他们不是高价收粮么?咱也收粮!”朱老爷子虎目一瞪,“同样的价格收来粮食,如果战事没起,那好办,咱自己留着吃。如果战事起,咱可以压低价钱卖给周围的乡亲们。”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朱溪溪眼睛微微一亮,但很快又皱起了眉头。 “爷爷,咱家没那么多现钱。” “有多少算多少吧!”朱老爷子摆摆手,“待会儿我找老婆子问问。” “爷爷不用问奶奶,家里情况我知道。”朱溪溪顺嘴说道,“咱家现银有大概一百二十五两左右。” 文氏每次记账都是当着朱溪溪的面,朱溪溪清楚的很。 一百多两银子,随便放在哪个农户家里,都是一笔巨款了。要知道寻常农户人家一年也就花个十两银子顶天了。 朱大爷爷抚着胡子,叹了口气:“这点银子,开个小铺子还行,要开粮铺,远远不够。” 顿了顿,他又说道。 “这样吧!我这几天先和村里其他人家说说,叫他们尽量别卖存粮。就算要卖,也得留下自家吃的再说。你们家的姻亲,也多劝劝。” 朱大爷爷和三爷爷又说了几句后,起身走了。 朱老爷子看着门口,良久后,突然叫起来。 “老二回来了没有?” 外头响起朱大胜的声音:“爹,我回来了!” “把牛牵出来,我要出去一趟。” 朱大胜急匆匆跑进屋:“这都晌午了,爹您去哪儿啊?” “去京城。” 朱老爷子眼中满是坚定。 朱家没有人敢反驳朱老爷子的决定,这次文氏也没有阻拦。 朱溪溪怕老爷子冲动,吵着要一块儿去,朱老爷子最终同意了。 半个时辰后,爷孙俩坐上了牛车,朝着京城方向急驶而去。 这是朱溪溪第一次进京。 说实话,京城的繁华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城门口大排长龙,过了城门后看到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处都是闹哄哄的,一副热烈鲜活的生活场景。 朱老爷子自然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地将牛车赶往了城南那一片。 “京城有四个大的市街,城南这个是咱们老百姓最常去的,卖什么的都有。” 朱老爷子一边赶着车,一边和朱溪溪说话。 朱溪溪点着头,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观望四周。 很快,牛车在一家粮铺前停了下来。 朱老爷子带着朱溪溪进去,问了每一种粮食的价格,朱溪溪回到车上赶紧记在了临时的本本上。 祖孙俩接连去了好几家粮铺,直到天边开始泛黄,眼看夜色就要降临,朱老爷子才驾着牛车离开了此地。 “爷爷,咱们去找家客栈住一晚?” 朱溪溪看着四周已经渐渐稀少的行人,问了句。 没想到朱老爷子一口拒绝。 “那哪行?客栈可不安全!爷爷一个人就算了,咱妞妞还是小姑娘,可不能住那种地方。” 朱溪溪一愣。 客栈很危险? “爷爷年轻的时候,听同营的伙计们说起过,这客栈啊镖行啊,都是最乱的地方。女孩儿家家的,一不小心就中招了。” 朱溪溪听着朱老爷子说的几个例子,忍不住嘴角一抽。 爷爷您不去写武侠小说真是可惜了。 朱溪溪心里吐槽了句。 朱老爷子思来想去,决定去投奔大孙子。 于是,牛车调转方向,去了京西大街。 穿过东西两条大街的交界处,朱溪溪看到一行跨刀侍卫,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穿行而过。 这一行侍卫的打扮,和那日看到的金吾卫很像,不过纹饰不同。 朱溪溪打量了几眼,急忙移开了视线。 牛车一路来到将军府的角门,朱老爷子报上了朱大郎的名字,没多久,朱大郎就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爷爷!妞妞!你们怎么来了?” 朱大郎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紧身衣裤,黑底红边,衣袖绑着两个袖套似的东西,用绳子缠得紧紧的。 “看来大郎你混的还不错啊!” 朱老爷子看着大孙子精神抖擞的样子,笑了起来。 朱大郎有些不好意思地骚了骚头。 等朱老爷子说明来意,朱大郎爽快地点着头。 “正好今儿个不是我当值,教头说练习完就能走了。爷爷,妞妞,我带你们回我住的地方。” 朱大郎和门房拱了拱手,带着朱溪溪和朱老爷子,往右边拐了个弯,走了一段路后,钻进了一条很窄的胡同里。 “大哥,当着外人别叫我妞妞啦!你没瞧见我穿着男装嘛!” 没了外人,朱溪溪也不再遮掩自己的声音。 朱大郎一愣,哈哈笑了两声。 “哎呀,妞妞你没说,我还真没注意到。你这衣裳,是小七的吗?穿着还挺合身。” “大哥,叫小八,叫小八。” 朱溪溪再次提醒。 她这一身男装,还真是从七郎那里搜刮来的。 本来是三大娘给七郎新做的衣裳,七郎还没穿过,那个舍不得啊!朱溪溪保证了半天,他才同意。 朱溪溪和七郎个子差不多,这衣裳穿着还行,就是她最近又受了几斤,七郎反倒重了不少,衣裳穿在她身上就有些空荡荡的。 朱溪溪多套了两身夹袄才撑起来。 第三十六章 再遇 这条胡同,通往将军府下人们群居的院子。 但凡大户人家里,用的下人大多是家生子,因为这样的下人祖祖辈辈都在府里生活,用着更放心些。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岳翛身边的小厮,好多都是外来的。 别看将军府统共只有三位主子,可服侍的下人却有一两百之数,加上这些下人的家人,足有三四百人,大多住在这胡同里。只有得主子信任的,才能住在府里头。 得胜帮朱大郎安排的住处,就在这下人院中。 朱大郎来了有段时间了,因着文氏的关系,初来时拜见过太夫人一回,那位叫青莺的管事妈妈对他也十分照顾。所以在府里,并未遇到刁难。 这下人院中的人们见他在主子面前挂了号,自然不敢得罪他,甚至还时常讨好。 就比如他的衣裳,周围的婆子总抢着帮洗。 朱大郎刚一推开房门,隔壁的人家就听到了动静。 墙头上探出两个脑袋,打探了朱溪溪和朱老爷子一眼,问候了一声,又缩了回去。 “地方是小了点,但好歹是独门独院的。”朱大郎关上大门,解释道。 朱溪溪打量了一圈。 这院子很小,巴掌大的地方,连牛车都进不来。正对大门的是一明一暗两间屋子,东面是一间厢房和茅厕,西面是和隔壁并的墙。 一共三间屋子,没有厨房。 “这间是我住的,那间厢房原本也有人住,不过前不久犯了事,被管家发卖了。” 朱大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随即推开了正屋的门。 屋内的陈设就更简单了。 有门的这间屋子里,摆着一张方桌,两个凳子,以及一个小炉子。往里那间,靠南墙一张大炕,角落里堆着几个箱子,大概放着朱大郎的一些随身衣物。 而靠北的墙边,还有一张竹榻。 “待会儿妞妞睡炕,炕上暖和。”朱大郎指着那张大炕说。 朱溪溪一看那被褥都变了颜色,只想扶额。 “大哥,你赶紧把冯家姑娘娶回家吧!” “啊?” 朱大郎一脸呆呆的表情,不知道妹妹为什么突然变了话题。 “你看这家里,一点烟火气都没。等娶回大嫂,让她陪你在这儿住着,衣裳被褥也有人洗,饭菜也有人做,这才像个样子。” 朱溪溪毫不客气地说道,朱大郎立刻红了脸。 “哈哈哈,妞妞说得对!”朱老爷子大笑起来,“等来年成了亲,叫你媳妇一块儿过来!咱家也不缺钱,可以给你们小俩口在外头租个小院子。这寄人篱下,总归不好。” 朱老爷子难得的说了个成语。 朱溪溪深以为然。 虽说这地方是免费的,但朱大郎毕竟和将军府的下人不同,是自由身,可不是卖身为奴的,最好还是搬出去。 到不是说朱溪溪看不起奴籍出身的,文氏不也是下人出身吗?只是这大户人家里,下人这么多,又是祖祖辈辈好几代人,盘根错杂,矛盾争斗肯定也多。朱大郎又是个老实没心眼的,说不定被人利用了,还帮人说好话。 朱大郎脸更红了,哼哧哼哧的说不出话来。 最后,在朱溪溪的坚辞之下,她睡竹榻,让朱老爷子和朱大郎睡在了炕上。 竹榻并不小,类似现代的贵妃椅沙发,大概有一米八长。垫了两床褥子,又把小火炉放在前面,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朱溪溪就醒了。 洗漱完,朱溪溪揉着腰,开始怀念家里的床。 上辈子不管到哪儿都能睡着的她,这辈子居然认床! “小姐的身子丫头的命啊!” 朱溪溪对着院子感叹了一句。 此刻,这小小的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朱溪溪以为自己醒的够早了,没想到老爷子和大郎比她更早…… 正嘀咕间,她一抬头,就看到朱老爷子拿着两个纸包走了进来。 “妞妞醒了?咋不多睡会儿?爷爷买了早点,快来吃,都是你爱吃的大肉包!” 朱老爷子招呼着朱溪溪进了屋,把早点放在了桌上。 朱溪溪抓过一个包子就啃起来。 “大哥呢?” “你大哥已经去前头了。”朱老爷子摸出一个竹筒,慢悠悠的喝着豆浆,“那位教头挺看重他的。” 朱溪溪吃了一个肉包,问起朱老爷子今天的打算。 朱老爷子想了想,决定今天先回去。 “价钱都打听清楚了,咱们就按照这个价收粮,能收多少是多少。” 朱溪溪点了点头。 “可惜咱家没啥钱,收不上多少粮食,哎……要是像那些大商人一样,有足够多的银子,爷爷也不用愁了。”朱老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朱溪溪却不这么认为:“爷爷您想多了,就算咱家有钱,可没有权,也是白搭。再说了,有钱了以后,家里人心思就多了。您想着白搭钱收粮食,就算奶奶肯,大娘她们也不肯呀!” 朱老爷子默然。 他不得不承认,孙女说得对。三弟家就那么点家产,几个儿媳妇都争来抢去的。 “咱妞妞就是聪明,你要是去做生意,肯定能赚大钱!” 朱老爷子摸了摸朱溪溪的头发,夸了一句。 朱溪溪已经习惯爷爷奶奶动不动就夸的行为了,都没有不好意思,还笑嘻嘻地插着小腰,说了句。 “那是当然啦!” 爷孙俩正笑着呢,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惊呼声。 紧接着,是大郎的叫嚷声。 “爷爷,妞……小八,快出来!” 朱溪溪急忙跑了出去,一推开大门,看到朱大郎身后的人,顿时面露愕然。 “呦!朱小八,好久不见啊!” 一身月白衣裳、披着黑毛大氅的岳翛,笑吟吟地站在狭窄的胡同里。 朱溪溪能感觉到或远或近的房舍里,不知多少的目光,看向了这里。 “咳咳……愣着干啥,小公子来了,赶紧行礼。” 朱老爷子扯了扯朱溪溪的袖子。 朱溪溪回过神来,见朱老爷子要跪,忙也跟着弯腰。 然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与此同时,得胜动作更快,一把扶住了朱老爷子。 “两位不用见外。”岳翛很快就松开了手,笑着道,“听大郎说你们来了,我顺道过来看看。正好我有事儿想请教小八呢!” 说话间,岳翛的目光,落在了朱溪溪身上。 朱溪溪一愣。 请教我? 不会又是养鹰的事儿吧? 第三十七章 带你去看鸟 走出胡同后,朱溪溪看到一辆精致漂亮的马车停在了不远处。 “走,带你去个好地方玩儿。” 岳翛兴冲冲地带着朱溪溪上了马车。 朱溪溪钻进马车后,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沁香扑鼻而来,下意识深吸口气。 淡淡的植物清香,不是她所知道的任何一种花香。 车厢看着不小,角落里有个深红色的小柜子,另一边则是一个红泥小炉,正中间一张宽大的矮椅,而靠近门口的地方,摆着两张小凳子。 朱溪溪挪了挪,坐在了小凳子上。 “岳公子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 朱溪溪开门见山问道。 岳翛转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看着特豪气,跟暴发户似的,和他的气质半点不搭。 “之前你信里说到鸽子和鹦鹉。”岳翛的动作一顿,“我身边的人都不太懂这方面的事,听说你过来,我就来问问。” 朱溪溪露出恍然之色。 “这养鸽子和鹦鹉,我也不太懂啊!岳公子您权势在手,还怕找不到这方面的能手?” 岳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人自然在找了,不过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朱溪溪不疑有他,将她所知关于鸟类饲养的一些注意事项都说了出来。 岳翛仔细听着,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朱溪溪。 等她说完,岳翛忽然问了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听说你家想收粮?准备做什么?开粮铺吗?” 朱溪溪明显愣了一下。 这位公子哥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肯定是大哥说的! 大哥这嘴跟棉裤带似的,一点都不牢! 朱溪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尤其对面坐着的还是曾经的镇国将军之孙。就算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他身边肯定也有这方面的人才。 于是,朱溪溪老实说了朱老爷子的打算,尽量把自己撇清。 “我爷爷感觉朝廷可能要在边关起战事,担心有粮商趁机收粮屯粮,等战事一起再高价售卖,到时候老百姓倒霉,就想着自家囤一些粮食,到时候低价卖出去。” 岳翛显然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一双桃花眼微睁,盯着朱溪溪看了良久。 良久后,他叹了口气。 “你家老爷子,还真是心系家国天下啊!” “岳公子不觉得我爷爷异想天开吗?”朱溪溪偏头看着他。 岳翛笑了笑:“怎么会?老爷子这样的人,放眼整个大盛朝都是难得一见的。只可惜老爷子已经离开军营,要不然……” “不然怎样?”朱溪溪一脸奇怪。 岳翛自觉失言,没有继续说下去,打了个哈哈。 “老爷子若真想去做,我倒是可以助老爷子一臂之力。岳家粮铺还是有几间的,等回去我把粮铺的管事叫来商量看看。” 朱溪溪眼睛一亮,若是岳翛愿意插手,那可比朱家小打小闹要好多了! 岳家不敢说富可敌国,可将军府的财力也是不可小觑的。毕竟还有个太夫人坐镇呢!没看岳翛再捣蛋,整个京城也不能把他怎么着吗? 朱溪溪顿时喜上眉梢,嘻嘻一笑,朝岳翛一拱手。 “如此就多谢小公子啦!” 岳翛微微失神,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跟着笑了起来。 没多久,车外响起了得胜的声音。 “爷,咱到了。” 岳翛的表情立刻为之一变,眉梢高高挑起,仿佛看谁都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和傲气,嘴角一边微翘,似乎在笑,可这笑容,怎么看着都像是在嘲讽。 朱溪溪看到他这样的神情,不由一愣,总觉得有些异样的违和感。 可这时,岳翛已经掀开车帘,跳下了车。 “朱小八,下车!” 朱溪溪抿了抿嘴,也跟着掀开帘子跳了下去。 她仍旧穿着七郎的衣裳,头发扎起来,就像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 若是她独自一人走在街上或许有可能被怀疑女扮男装,可站在唇红齿白、眉目舒朗、貌若好女的岳翛身旁,谁也不会把她看成是女的。 朱溪溪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生气。 最后,她定了定神,打量了四周一眼。 “岳公子,这是哪儿?” “这里啊,是京城最热闹的马市!走,进去瞧瞧!” 岳翛带着扳指的那只手朝前一指,率先大步走了进去。 朱溪溪对于这个朝代的易市也有些好奇,遂跟了进去。 穿过大门,里面是一处极其宽敞的广场,被分成了几个区域,空地上撑着一个个大帐篷,来来往往的行人,除了汉人打扮的中原人外,还有不少北方草原来的外族人。 朱溪溪没想到大盛朝边疆关系这么紧张,居然还能看到外族人。 看样子,倒像是蒙古族的。 朱溪溪辨认了下,也不太确定。 她以前上学时历史和地理学得可不太好。 “这里虽然叫马市,可不只售马,还有别的好家伙呢!” 得胜兴冲冲地跑到两人前面,朝朱溪溪挤眉弄眼,打着暗示。 朱溪溪没看懂。 这一路走来才不过百米远,朱溪溪已经看到了不少马匹、耕牛,以及山羊等其他牲畜。 岳翛似乎真的只是带朱溪溪来见世面的,一路上指着不同的马和朱溪溪说起这是什么品种、养得好不好,值多少银子等等。 朱溪溪惊讶的发现,这位公子哥也不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嘛!他对马的市价了解的很清楚啊! 她对自家天天卖的猪肉,都没这么了解! 朱溪溪有些汗颜。 终于,一行人走到了马市的最里头,朱溪溪看到一个小帐篷前,挂着一个个小巧精致的鸟笼,每个鸟笼外都罩着深色的布,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能听到几声微弱的叽叽喳喳叫声。 得胜喊了一声,帐篷内响起一阵动静,立刻有一名穿着厚皮袄、带着毡帽的粗犷大汉走了出来。 这人警惕地扫视一圈,目光落在岳翛身上时微微一闪,紧接着一甩袖,弯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拜见小侯爷。” 朱溪溪听到这汉子开口,带着浓浓的北地口音。 岳翛并未接茬,而是得胜主动开口。 “上次问你的事,可决定了?” 那汉子面带犹豫:“自从老板失踪后,那只鹰就不吃不喝,眼看快不行了。若是小侯爷真有法子,能救活那鹰,小的自当听候差遣,愿为小侯爷效犬马之劳!” 第三十八章 带你吃牛肉 岳翛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嗯,十分的漫不经心,仿佛根本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微微抬着下巴,转头看向了朱溪溪。 朱溪溪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惊讶地张大了嘴。 “我说了我对鸟类不熟悉啊!” “试试又没坏处。”岳翛眼中带着一丝笑意。 朱溪溪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大汉怀疑地看着这个年纪小的有些过分的少年,迟疑着领着她进了帐篷。 帐篷内乌烟瘴气,一股夹杂着汗臭、脚臭、鸟粪臭以及其他怪味的臭味扑鼻而来。 朱溪溪差点没被熏晕过去。 这种环境下,那鹰还能活着,简直就是奇迹好不?! 朱溪溪屏住呼吸,很快看到了支撑帐篷的柱子上,站着一只灰褐色的老鹰。 只是这老鹰一副萎靡的样子,腿上帮着一根绳子,将它牢牢拴在柱子上。 朱溪溪眉头一皱,上前就去解那根绳子。 “哎哎哎,你做啥?!要是把它放跑了可咋整?” “鸟儿气性都大,你拿绳子拴着它,又在这种憋闷的环境下,哪能吃得下?不生病就算好的了。” 朱溪溪一边反驳着,一边动作飞快的解开了绳子,然后跑出了帐篷。 那只老鹰眼珠子一动,忽然张开翅膀,跟着飞了出去。 可刚飞出帐篷没两米,脚下传来一股大力,将它拖了回去。 朱溪溪手中拿着那根绳子,和老鹰四目相对。 “它横,你要比它更横;它傲,你要比它更傲。要真正的震慑它、制服它,而不是光靠绳子拴着它。” 朱溪溪嘴上不停说着,眼神却一直没有移开。 老鹰缓缓地飞到了她面前,停在了一只鸟笼子上面。 “有生肉吗?” 朱溪溪伸出一只手。 那大汉呆了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有有有!” 他急忙钻进帐篷,拿着一块看不出原本样子的肉出来。 朱溪溪扫了一眼,略带嫌弃。 “没有新鲜的?” 这时得胜跳了起来:“我去找!” 他唰一下冲了出去,没五分钟,就抓着一块牛肉回来。 “现杀现宰的。” 朱溪溪微微点头,一点也不怕脏,接过那块肉,往前递了递。 那老鹰头一歪,发出一声咕噜,突然俯冲而下,利喙死死叼住了那块肉,狼吞虎咽起来。 朱溪溪趁机靠近观察,片刻后才抬起头来。 “应该没什么大毛病,就是饿的。以后要准备干净新鲜的食物和水,这只鸟儿有些洁癖。” 这话听得在场三人面面相觑。 鸟还有洁癖? 等老鹰吃完,朱溪溪又喂了干净的水,顺势摸了摸它的背,没有被攻击。 “好啦!熬鹰的过程,你应该比我很了解,就不用我帮忙了吧?” 朱溪溪把绳子交给岳翛,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就很了解?”岳翛挑眉。 “岳公子您是什么人啊?哪有您不懂的事呢?”朱溪溪语气夸张的奉承了一句,“我可以回去了吗?” “哈哈!朱小八你果然很有趣啊!” 岳翛放声大笑。 “这次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哪能就这么回去?走走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吃上好的牛肉!” 朱溪溪本想拒绝,可听到牛肉两个字,脑海中就不由自主浮现出了肥牛火锅。 吸了吸口水,朱溪溪双眼放光。 “好!” 朱溪溪难掩激动地离开了马市,跟着岳翛爬上了马车。 至于后续的事,有侍卫呢! 连得胜都不用亲自出马,扔了一锭银子就赶紧追了出来。 马车吱呀呀行驶在青石板路上,转向了西方,又走了大概二十多分钟,这才停了下来。 朱溪溪怕惹麻烦,一路上都忍着没掀帘子。 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第一个跳下了车。 可下车后一看,朱溪溪眉头不由轻轻蹙起。 面前是一条宽阔的街道,能容两辆大马车同时通行。道路两旁有着两排风格类似的二层建筑。这些建筑的二楼栏杆和大门,绑着花花绿绿的丝帕,挂着鲜艳的旗帜,一眼望去彩旗飘飘,很是漂亮。 可如今已时近午时,这么多家店铺,却没有一家开门的。 朱溪溪面带疑惑地看向刚下车的岳翛。 岳翛表情淡然,和之前没什么变化,倒是得胜不知为何堆着一张苦瓜脸,绿豆大的小眼睛里满是迟疑。 “爷,咱还是别进去了吧?” 岳翛哼了一声,屈指敲了敲得胜的脑门。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得胜捂着脑袋:“可、可是……” “朱小八,我们进去!” 岳翛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抓着朱溪溪的胳膊直接就走了进去。 朱溪溪没有反抗,倒是更加好奇地看着那些随风飘荡的鲜艳丝帕。 一丝丝淡淡的脂粉香气随风拂过,钻入了朱溪溪的鼻子里。 她的鼻子和耳朵都很敏锐,一下子闻出了好几种不同的香气,突然间,脑海中似有闪电落下。 “喂,岳公子,你说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朱溪溪甩开他的手,双臂抱胸,冷冷问道。 岳翛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戏谑。 “这个,朱小八你自己猜猜?” 朱溪溪冷哼一声:“你别以为是年纪小就好糊弄!老实交代,这里是不是红灯区?呸呸呸,是不是青楼教坊?” “你小子还真机灵,一下子就猜中了!” 说出这句话后,岳翛眼中略带兴奋地看着朱溪溪,等着她的反应。 谁知,朱溪溪的反应,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从前他遇到的姑娘,不管是府里的丫鬟,还是亲戚家的姐妹,一听到青楼楚馆就仿佛是污了耳朵,一个个面露嫌弃,甚至还有人当面痛斥他的。 岳翛故意带朱溪溪来这里,就是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是否会和那些女子一样。 事实证明,朱小八和其他人,还真不一样! 朱溪溪只淡淡的“哦”了一声,目光扫着四周,带着好奇和探究。 “这么说,因为现在是白天,所以这些青楼才都关着门?那你带我过来干什么?” 岳翛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好半天,岳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干什么?咳咳,之前不是说了吗?带你吃牛肉啊!” 朱溪溪小嘴微张。 “啊?到这里来吃牛肉?她们、呃……不是应该都在睡觉吗?难道这里还隐藏着一家私房菜馆?” 第三十九章 物以类聚 朱溪溪带着满肚子疑问,看着得胜敲开了一扇不起眼的门。 静谧的巷子里,响起一声突兀的吱呀声,一个面白无须的脑袋钻了出来,看到门外的几人,眼睛刷的一亮。 “小侯爷?” 这人的声音略尖,猛地一下打开门,恭敬地站在门边,做了个请的动作。 岳翛带着朱溪溪进了门,得胜则指挥着两名侍卫将那头刚宰杀的牛搬了进来。 不过小半个时辰,朱溪溪就和岳翛坐在了屋内,面前一只铜火锅冒着腾腾热气,两边摆着切好的牛肉片、菌菇以及嫩绿的蔬菜。 朱溪溪烫熟了一片牛肉,蘸了酱料就迫不及待塞进嘴里。 那口感,让朱溪溪热泪盈眶。 在朱家,肉其实是不缺的,但都是猪肉,再怎么做出花样子,半年下来也都吃腻了。 而冬天寻常人家里,都是吃白菜豆腐,想吃个土豆都没有。朱家好一些,有存腊肉腌肉以及一些风干的鸡鸭鱼肉,但牛肉,这还是朱溪溪第一次吃到。 “这肉切的薄厚均匀,刚刚好。不知道这位大厨是何方神圣?” 朱溪溪连着吃了三口,嘴巴这才有空。 岳翛举止优雅地涮着牛肉,随口说道。 “你说的这位大厨,大家叫他老丁,是宫里出来的,最擅刀工。” “宫里出来的?御膳房的御厨吗?” 朱溪溪眼睛一亮,那她可是碰到真正的大厨了啊! 谁知,岳翛动作一顿,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一个恶趣味的魔鬼笑容。 “你说老丁?不,他可不是御膳房的,他是净事房的。” 朱溪溪一愣:“净事房?” 岳翛放下了筷子,双手十指交叉搭在下巴那儿,饶有兴致地看着朱溪溪。 “净事房啊!就是那些进宫做太监的人最先去的地方。那些人签了契书,先去净事房,有老丁这样的人操刀,像这样。”他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给人净身。” 朱溪溪张大了嘴,只觉得胃里有什么东西在搅,仿佛随时都要涌出来。 给他们切牛肉的这个老丁,是专门给人去势的? 通俗的说,就是阉人的? 朱溪溪的嘴角一抽,再抽,最后终于忍不住了。 “岳公子你到底是什么趣味?为什么找这样的人做吃食?你不觉得恶心吗?” 朱溪溪啪得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站起身来怒斥。 岳翛挑眉,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自己碗里。 “这怎么了?老丁手艺不错,从宫里出来也没个营生,总不能让他重操旧业吧?我觉得这刀工,做片肉还委屈他了呢!” 朱溪溪翻了个白眼。 “你嘴上说的好听,但为什么一直只夹青菜吃?为什么不吃肉?” 岳翛的筷子一停,眼中流露出一丝懊恼,随即丢开了筷子。 朱溪溪见状,不知为何心里的火气消了一些,哼了一声,又坐了回去,重新拿起了筷子。 秉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朱溪溪还是坚持把剩下的牛肉都吃了。 幸好就两盘牛肉片,不算多,还在她的食量之内。 朱溪溪一边吃,一边给自己暗示:没事没事,阉人和阉猪都一样,没多大区别,家里的猪肉不照样能吃?不能浪费…… 然后她默默吃完了两盘子牛肉,放下碗,抬着下巴,一脸傲气地看着岳翛。 岳翛一双桃花眼中,光芒闪了闪。 “好!朱小八,我果然没瞧错你!” 朱溪溪揉着胃,满脸诧异。 这纨绔又发什么疯呢? 岳翛正要解释,忽然,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爽朗的声音传了进来。 “还山也在?这可巧了!还山!还山!” 叫嚷间,一个高大的人影映在了半透明的窗户纸上,紧接着就看到他推门而入。 偏冷的阳光从外照射进来,带起了一阵寒风,让原本吃的有些出汗的朱溪溪,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下意识站起身来,可一抬头,看到来人的样貌时,忍不住满脸惊诧和错愕。 此人眉毛锋利且张扬,一双眼睛像是带着刀子,让人不敢直视,五官深邃且尖刻,下巴略宽,肤色偏黑,身上套着一件普通的灰皮袄子,如寻常人无异。 可朱溪溪一看到这张脸,就认出来了! 这是那位金吾卫的指挥使! 那个喜欢人妇的色狼指挥使! 朱溪溪想到自己上次被调戏,顿时怒从中起。 “哼!没想到岳公子会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荤素不忌,不顾伦理,当街强抢民女!你这样的人都能身居高位,我看着大盛离破灭不远了。” 朱溪溪口不择言,说出来的话让在场两人齐齐变脸。 “朱小八!”岳翛一把扯住朱溪溪的胳膊,拉到自己身旁,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你喝醉了!” 朱溪溪“呜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我才没喝醉!这桌上都没有酒! 那杨指挥使很快恢复了脸色,视线在桌上一扫,露出了一丝揶揄。 “吃的不错嘛!让老丁再切五盘牛肉。” 他说话的同时,已经走近了桌子,一掀衣袍,直接坐了下来。 朱溪溪还被岳翛捂着嘴,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他。 看我用眼神杀死你,哼! “这小子眼生的很,还山你从哪儿找到的?这张嘴简直比你还能惹祸,今儿在这的要不是我,岳家怕是要倒霉了。” 岳翛见他神情未变,心头微松。 “这时节能在京城见到杨重你,实在是难得。怎么你不用去陪你爹娘过冬吗?听说你娘身子又差了。” “是太夫人说的吧?我娘是以前的毛病了,没事,这次是陛下有任务,将我召回京城。” 朱溪溪听着两人的对话,忽然间明悟过来。 这两人关系匪浅啊! 岳翛你果然是个败类纨绔! 朱溪溪狠狠地张开嘴,直接咬住了岳翛的虎口。 她用了全力,岳翛一时不察被咬了个正着,脸色微变,松开了手。 “朱小八,你属狗的啊?!” 岳翛甩着手,气急败坏。 朱溪溪撇过头,指着杨重怒声道。 “这败类无法无天,岳翛你既然是他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敌人!” 杨重一脸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盯着朱溪溪的脸瞧了半天,突然“啊”了一声。 “你是那天茶寮里的小姑娘!你怎么这副打扮?” 岳翛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架势,眉头一蹙。 “到底怎么回事?” 第四十章 两次邀请 杨重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前几天回京路过茶寮,看到个标志的小娘子,结果弄错了……” 他话还未说完,岳翛立刻就明白过来。 杨重的癖好,他自然是知道的。在京城,他岳翛和杨重,以及另外一位公侯公子哥儿,被人们私下里成为京城三大纨绔。他岳翛爱玩,杨重爱美色,尤其偏爱已婚的美貌妇人。 “你、你、你,杨重你眼瞎了啊?怎么会看上朱小八?她要脸没脸,要身段没身段,脾气还差,跟个男人似的。你居然看得上她?” 岳翛的惊诧,写满了脸。 倏地,他看到杨重眼皮一跳,往旁边挪了挪。 咦?有杀气! 岳翛猛然转头,看到气得满脸通红的朱溪溪。 “岳翛!!!” 一声怒吼捅破云霄,惊得坐在外头门槛上的得胜立刻跳起来。 “今天不给你个教训我就不叫朱溪溪!” 朱溪溪扯着喉咙,抬起拳头砸中了岳翛的眼眶。 岳翛龇牙咧嘴地捂着眼睛。 “朱小八泥垢了!” “谁让你说的要脸没脸要身材没身材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给你个教训,你还当我朱溪溪好欺负!” 朱溪溪双手叉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丝毫不惧和岳翛对视。 岳翛的眼中,明显有着怒意集聚。 朱溪溪被他眼神一扫,忽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寒意冒起。 可她却硬撑着不肯移开目光。 输人不输阵,她要是真的后退了,就真的惨了。日后在岳翛面前,就再也直不起腰来了。 至于得罪这位镇国将军之孙、岳小侯爷的后果,此刻早已被朱溪溪抛在了脑后。 她朱溪溪前后两辈子,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岳翛双目喷火,举起了一只手,准备开口叫侍卫进来。 突然,只听得噗通一声,杨重坐着的长凳一个趔趄翻倒在地。 杨重第一时间跳开。 差点摔了个屁墩……老子的一世英名差点都毁了。 “咳咳,我说还山啊,这就是你不对了,人家可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呢!你怎么能那么说人家?姑娘家是需要哄、需要宠着的,哪有你这样反着来的?这位小娘子做得对!就不该纵着岳翛这臭小子,不然日后他得寸进尺,房里还有你的立足之地?” “要我说啊,这男女之事,就是靠气势,就想行军打仗一样,你要一鼓作气压倒他,全面压制住他,让他在你身下求饶……” “咳咳!咳咳!” 杨重正侃侃而谈,话题忽然间就变了味儿。 岳翛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才将杨重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咦?我刚说到哪儿了?” 朱溪溪和岳翛同时翻了个白眼。 “哦,对了!”杨重猛地一拍掌,“还山,给人家小娘子道歉。” 岳翛瞪大了眼睛:“她打我,还要我给她道歉?凭什么?” “凭你是男子,她是女子,凭你是镇国将军的孙子,而她是岳家军后人。”杨重的声音突然一沉。 岳翛张了张嘴,竟不知如何反驳。 朱溪溪得意地笑了起来。 岳翛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草率地向朱溪溪拱了拱手。 朱溪溪挺了挺胸,脸上藏不住的笑。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我爷爷会担心的。” 岳翛那个郁闷,巴不得朱溪溪快点走,连连挥手。 朱溪溪像一只斗胜的公鸡,趾高气昂地走了。 她刚一走,杨重就没忍住,发出阵阵爆笑。 “岳还山你也有今日!” 岳翛阴着脸,没好气地坐了下来:“笑什么笑?笑够了吗?笑够了就赶紧滚!” “哎呦喂,要是太夫人知道你被一个小姑娘打了,不知道会怎么想?她可一直指望着你继承祖父衣钵,重振岳家军呢!” 杨重笑得肚子痛,还不忘揶揄他。 岳翛脸色表情微微一变,露出一丝怅然和自嘲。 “岳家军……祖母年纪大了胡乱说的,现在哪还有什么岳家军?倒是你的身份特殊,宫里那位怎么会这时候把你叫回来?” “谁知道那老头子怎么想的?”杨重嗤了一声。 屋内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才听到杨重再次开口。 “我几个月不在京城,可有什么新鲜事?” “除了太子南巡一直未归,也没别的。” 岳翛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酒壶和两个酒盅,分别给自己和杨重倒了一杯。 “没想到那位性子乖戾,会养出太子这么个仁心的儿子。” “什么仁心?不过假仁假义罢了!” 杨重的手捏住了酒盅,骨节分明,隐隐用力。 “姓姬的人都一样,哪有什么真心?都是为了那个位子装出来的。” 岳翛一口饮尽杯中酒,砰得一声放下酒盅,斜睨着他。 “你也是?” 杨重低下头,看着透明的酒液怔怔出神,良久后,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忽然抬手,将酒一饮而尽。 “是,包括我。”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良久,那铜火锅的热气都开始散了,岳翛从怀中摸出一张烫金的大红帖子,扔给杨重。 “正月十八是我祖母的大寿,别忘了寿礼。要是随便应付,我可不会饶你。” 说罢,岳翛抬腿走出了门外,招呼得胜,打道回府。 只留下杨重一人,孤身坐在屋内。 门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扭曲而又怪异。 而另一边,朱溪溪花了小半个小时,终于回到了大郎的住处。 朱老爷子等得有些心焦,连午饭都没吃,一直在等着朱溪溪回来。 等看到孙女完完整整地出现在门外,朱老爷子一直提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去。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驾起牛车,便返回牛溪村。 收粮的事,虽说岳翛做了保证,但朱溪溪觉得不能太相信这个纨绔,自家也得做准备。 祖孙俩细细说了一路,到家时,已经有了具体的办法。 等回到家,朱溪溪立刻跑回自己房间,直接扑倒在自己的床上。 “还是自己的床睡着舒服呀!” 这一睡,朱溪溪就睡到了第二天一早才醒来。 吃过早饭,看完家里的牲畜,朱溪溪去村外溜达跑圈了。 等她回来时,意外地看到朱家院子里站着一名穿着熟悉衣衫的中年人。 朱老爷子和大伯一脸恭敬地从那中年人手中接过一张烫金的大红帖子,说了几句客气话,中年人随即跨马离去。 “爷爷,这是谁啊?来干什么的?” 朱溪溪急忙跑过去询问。 朱老爷子满脸激动地捧着那张帖子,递给朱溪溪。 “妞妞,快来瞧!这是将军府太夫人命人送来的请帖!正月十八,太夫人寿宴,邀请你祖母带着你去赴宴呢!” 第四十一章 迟来的赔礼 朱溪溪接过那张请帖,翻开后仔细看了上面的每一个字,可眉头却皱的更紧了。 “太夫人怎么会给咱家送请帖?那可是将军府的太夫人呀!” 这也太不寻常了。 文氏以前不过是太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还只是个二等丫鬟而已,不算太重视,成亲后和将军府很少往来,只是每年会往将军府送年节礼。 往年,将军府也没送请帖给朱家。 尤其是,这上面说了,正月十八是太夫人的六十大寿,恐怕整个京城有名有姓的世家、勋贵都会争相去贺寿。 朱家这种身份,去,合适吗? 朱溪溪刚想开口,可看到老爷子和大伯都是一脸激动的样子,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还是让奶奶来劝吧! 朱溪溪拿着请帖,登登登跑进了正屋。 文氏正在拟礼单,见孙女跑进来,立刻放下了笔,笑着问。 “妞妞,这是怎么了?慢慢走,别跑那么急。” 朱溪溪将请帖递给文氏。 文氏看过之后,面露讶然,和朱溪溪一样的惊讶。 “太夫人怎么会给咱家送请帖?奶奶,这不合适吧?咱们还是别去了。”朱溪溪觑着文氏的神情变化,开口说道。 文氏捏着请帖,眼神闪烁数次,忽然深吸口气。 “太夫人都下了帖子,怎能不去?不得不去!” “啊?” 朱溪溪难以置信,连奶奶都说要去?为什么? 文氏没有解释,看着朱溪溪满脸的不赞同,不由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咱们家妞妞长大了,过了年就十四岁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 朱溪溪狐疑地看着她。 总觉得奶奶没有说实话。 但既然奶奶不说,肯定是不能告诉她的事。 朱溪溪暗叹一声,懊恼自己年纪太小,想了想,决定不追问了。 有了这个意外,文氏开始重新拟礼单。 之后的几天,朱溪溪心情都不好,总觉得去参加这大寿会出事。 可家里长辈都做了决定,她突然跳出来说不去……又没个能说服他们的理由。 朱溪溪觉得,只有自己警惕些,提前做好万全准备。 又几日过去,京城终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这雪,要么不下,要下就连绵不断,足足七日不停。 因小屋太冷,朱溪溪搬去了爷爷奶奶的屋子,烧着炕,晚上睡觉总算暖和多了。 这一日,朱溪溪正趴在炕桌上,捧着文氏给的一本千字文,努力辨认着繁体字,突然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咦?难道是大哥回来了?” 朱溪溪放下书,套上最厚的棉外套,捧着文氏的小手炉,走出了屋。 大门外,并不是一匹马,而是一辆宽阔的马车。 两名眼生的人从马车上跳下来。 “敢问这里可是朱家?” 其中一名随从向开门的二郎拱手一礼。 二郎脸色通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朱溪溪急忙喊了一声:“二哥,快去叫爷爷或者大伯他们回来。” 二郎如蒙大赦,急急忙忙跑了。 因大雪封住了村外的路,朱大爷爷组织人手去铲雪,老爷子也带着四个儿子去帮忙,这会儿都不在家呢! 朱溪溪又叫了家里的三郎、四郎和七郎过来,把客人引进了堂屋,仔细问明了来意。 “我们是杨府的下人,特奉我家大人之命前来送礼。”那随从朝着三郎几人拱手作揖,“这位是我们杨府的二管事。” 那管事矜持地点了点头,掏出一张精致的笺纸,交给了三郎。 三郎有些手足无措,但好歹胆子大些,定了定神才开口。 “不知是哪位杨大人府上?” “某杨孝,忝为金吾卫指挥使杨大人府上管事。”那管事进门后第一次开口。 躲在次间的朱溪溪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柳眉倒竖,差点就想破口大骂,幸好忍住了。 没多久,朱老爷子带着大儿子回来了,和那位二管事客套了几句,却没套出什么有用的话。 那二管事翻来覆去只有一句。 “我家大人说是给府上大姑娘的赔礼。” 说完,管事叫那随从把马车上的两个箱子搬了下来,站在廊下向朱家众人拱手告辞。 这时候,柳氏从仓库方向走了过来。 她没有看到院子里的人,眼里只有女儿。 “妞妞,晚上可要吃酱鸭?娘别的手艺不行,这酱鸭做的还是不错的。” 柳氏难得的心情好,笑吟吟地走向朱溪溪。 朱溪溪从门后跳出来:“好呀!” 这个月轮到柳氏管厨房,她厨艺一般,但也尽量为女儿做好吃的。 那管事见有女眷出来,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就要转身离去。 忽然,他步子一顿,抬头又看了柳氏一眼。 这妇人,总觉得有些眼熟,不知在哪儿见过…… 这念头在管事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不敢再多看,毕竟是女眷,急匆匆地带着随从离开了。 朱溪溪拉着柳氏去了厨房,帮她收拾了鸭子和其他菜,这才回堂屋。 刚踏入屋内,就看到几个堂哥们叽叽喳喳地围着两个箱子。 牛小车站在不远处,看到朱溪溪进来,眼睛一亮,凑了过来。 “妞妞姐!” 朱溪溪“嗯”了一声,走近箱子。 朱老爷子摩挲着箱顶,感慨道:“这可是上好的樟木箱,防虫防蛀,可是极好的木材。” 朱溪溪撇了撇嘴。 “妞妞,这可是你的东西,不打开看看吗?” “对呀对呀!妹妹快打开,我们也想开开眼界。” 几个堂哥催促着。 朱溪溪翻了个白眼。 “你们要感兴趣,就都给你们了。我才不要那个败类的东西呢!” 事情都过去多久了,这会儿才想起赔礼?也太敷衍了。 其他的可以忍,x骚扰一生黑! 朱溪溪头也不回地进了此间,回到炕上继续看书。 几个堂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目光投向了朱老爷子。 朱老爷子摸着下巴哼了一声。 “不要白不要,打开!” 七郎最兴奋了,大喊一声,打开了锁,掀开了盖。 “哇~” 几人同时发出阵阵惊叹。 那个较小的箱子总共三层,全是金饰和宝石! 闪烁着各色光泽,简直要亮瞎人眼睛! 七郎伸手去拿一串镶嵌着红宝石的手串,可还没拿到手,就被朱老爷子狠狠打了手背。 “这些都是妞妞的东西。” 七郎缩了缩脖子:“我、我就是想看看。这可是金子做的哩!” “不管是什么我都不要。”朱溪溪的声音从次间传了出来,“爷爷,咱家不是缺钱收粮吗?正好把这些东西卖了换钱!” 第四十二章 郁闷的年礼 朱老爷子明显有些犹豫。 在朱溪溪再三强调不要杨府的东西后,朱老爷子一拍大腿,决定把这两箱东西都卖了! 文氏也没阻止。 “这些个首饰,杂乱的很,大多是有些年头的旧东西了,明显是从库房里随便拿来的。也没特殊记号,卖了也没事。” 朱老爷子得了老婆子的首肯,第二天就带着东西去了县城,换了几百两银子回来。 若不是当铺要价太狠,这些东西的价值,还能翻倍。 几百两银子,朱老爷子没都用来收粮,大多都让文氏存起来,准备日后给孙女当嫁妆。 临近年关,天气越发冷了。 路上厚厚的积雪都化了,可雪水还未流走,立刻就被冻成了坚冰。 自从下雪,朱溪溪就不去跑步了,只躲在家里猫冬。 之前还以为今年会是个暖冬,可没想到突然之间温度骤降。 朱溪溪最怕冷了,越来越不想出门。 腊月开始,朱老爷子带着儿子们陆陆续续采购年礼,到小年夜前一日,总算是采购齐全。 第二日朱老爷子亲自驾着牛车去了京城,给将军府送年礼。 往年他们送的都是一些自家做的熏肉、鱼干、酱菜等农家土产,今年情况不同,朱老爷子特意找熟人买了一些南方的特产。虽说将军府不缺这些,但也是他们家的心意。 朱溪溪这次没有同行。 大冷天出门简直是酷刑! 到傍晚朱老爷子回来,牛车的东西不见少,反而多了! 朱老爷子招呼几个儿子帮着搬东西,看到文氏出来,不等她开口问,朱老爷子主动说道。 “我送了年礼,顺便见了见大郎,结果遇到了小侯爷。这些都是小侯爷让大管家准备的回礼。” “小侯爷不愧是岳家子孙,行事有礼,哪里像外头传言的那样?” 文氏笑了起来。 朱溪溪听到两人的对话,悄悄走到了门边。 岳翛那纨绔会那么好心?估计都是得胜帮他办的。 朱溪溪心中嘀咕道。 “对了,妞妞,这是小侯爷给你的信。” 朱老爷子从衣襟里摸出了一封信。 朱溪溪接过后,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撕开信封,抽出了信纸。 这封信笔墨较多,主要说了他和杨重的关系。太夫人和杨重的亲娘关系特殊,杨家情况复杂,所以一直对杨重十分照顾。 杨重比岳翛大十几岁,在岳翛小时候很照顾他。 朱溪溪一边看着一边腹诽:难怪了,臭味相同! 信的最后,岳翛又说了一句。 “上次收到汝之回信,字体实难辨认,今赠汝字帖数张,切记好好习字。” 朱溪溪捏着信的手猛然用力,险些把信扯破。 “这臭小子!” 朱溪溪咬牙切齿起来。 嫌我字写得难看?你的字又好看到哪里去?要不是我不熟悉繁体字的笔画,又不会用毛笔,字怎么可能丑? 朱溪溪气得呦,脸都快变形了。 朱老爷子没有看到孙女的怒气,从牛车上抱下来一个小小的盒子。 “这是小侯爷特意叮嘱要交给妞妞的。” 朱溪溪深吸口气,自我安慰了几句,接过盒子放在炕桌上。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湖羊毛笔和墨条,下面则是三本折经的字帖本。 “这可是上好的徽墨!” 文氏看到盒子里的东西后,眼睛倏地一亮。 “小侯爷信上是叫你多练字?” 朱溪溪郁闷地点了点头。 文氏抿嘴直笑:“这是好事。” 朱老爷子一拍脑袋:“我就说怎么车上还有一箱子纸呢!原来是给妞妞的。” 说着,朱老爷子搬进来一刀厚厚的宣纸。 朱溪溪头疼不已。 好不容易毕业了,难道又要回到学校生涯,每天练字、做作业吗?我不要啊! 朱溪溪内心哀嚎。 可文氏却仿佛没看到她的眼神,帮着把笔墨纸砚收好,还给朱溪溪布置了练字任务,每天督促她练完字才行。 年,就在朱溪溪的郁闷之中过去了。 朱家的亲戚并不少,可文氏和柳氏都没有娘家,朱溪溪不需要跟着去拜年,整个年关都呆在了家里和那三本字帖奋斗。 等到了正月十八这一日,一大早朱溪溪就被文氏叫醒,眼睛还没睁开呢,就被拉着洗漱、换衣、梳头。 “奶奶,我饿,先吃早饭吧?” 朱溪溪揉着肚子,可还是阻止不了肚子的咕咕叫。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过完年,肚子总是容易饿。难道是减肥的反弹? “先吃几口垫垫再说。” 文氏拿了两个煮鸡蛋和一个大包子过来。 朱溪溪如今的吃相越发朝着文氏靠拢,吃起来慢条斯理,一点儿也不粗鲁了。 别人过完年都会胖一圈,朱溪溪却因为抽条,看起来又瘦了些,胸前也有了鼓胀的感觉。 吃完早饭,朱溪溪换上了柳氏特意为她做的新衣裳。 银红色绣满天星的石榴长裙,嫩黄色的里衣外搭草绿色的上袄,衣服的前襟绣了画眉,那可是花了柳氏十天的功夫才绣好的。 发髻倒是简单,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发髻都差不多。 文氏帮朱溪溪梳了一个双环髻,留了一缕绑了丝带,戴了两朵珠花,看着很是娇俏可人。 朱溪溪对自己这一身打扮也很满意。 输人不输阵! 这衣服的布料,都是太夫人之前送的,绝对是上好的名贵锦缎,外面的布庄都买不到。 文氏又咬咬牙,花了几十两买了件狐狸皮,给朱溪溪做了一件毛斗篷。 至于文氏自己,也是穿戴一新,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插了两支金簪,手上戴了一对翡翠镯,耳坠也是搭配的翡翠。 这些都是从前她在府里时,太夫人赏的。 翡翠的水头不算多好,但寓意不同。 朱溪溪也是今天才知道,奶奶的首饰盒,比她还夸张! 做丫鬟时时常有赏赐,成亲后朱老爷子也会时不时给她打首饰,这几十年下来,文氏攒了两盒子呢! 只是因年纪大了,她不再爱俏,打扮得素净许多。 “这些首饰呀,大部分都是留给妞妞你的,你大娘她们都不知道呢!” 文氏盖好了首饰盒,悄悄在朱溪溪耳边说道。 朱溪溪深吸口气。 怪不得奶奶没有开铺子赚钱的心思,这朱家最有钱的就是她了!这么多首饰,就算啥也不干,一辈子也够用了啊! 也幸亏大娘她们不知道,要不然这个家肯定没现在这么和谐。 第四十三章 不省心 这次为了去拜寿,朱老爷子特意租了一辆马车。吃过早饭,护送着朱溪溪和文氏前往京城。 太夫人大寿,整个将军府都忙的不可开交。 朱大郎过年回来时,跟家里人说一些将军府内无关紧要的事。这次太夫人办寿宴,连朱大郎这类还在训练中的护卫都被指派了任务。 岳翛也来过两封信,朱溪溪大概知道太夫人这次大寿的流程是怎么回事。 其实大户人家有什么喜事,都喜欢举办宴席,就跟西方人喜欢办派对一样,也是一个潮流。 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岳翛当仁不让地承担起接待男宾的责任。 至于女眷这边,本该是岳翛的母亲董氏出面,但董氏以孀居为由,不肯出面。最后太夫人找来了南平大长公主的儿媳过来帮忙。 这位南平大长公主,是太夫人的嫡亲姐姐,如今已经快八十高龄了,生一子一女,长子娶妻曾氏。曾氏在京城以福气深厚、为人圆滑出名,因此太夫人叫她来帮忙,京中贵妇们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这些都是朱溪溪从文氏口中打听出来的。 马车熟门熟路地来到将军府的侧门,朱溪溪扶着文氏下了车,和朱老爷子打了招呼后,小心翼翼搀着文氏走向侧门。 递上请帖,守门的人面上浮现出惊讶之色,很快回过神来,弯腰鞠躬,姿态谦卑地送二人进了门。 而侧门外停着十几辆马车中,坐着不少京中贵妇和豪门千金。 她们原本都在排队,看到两个眼生的人拿出了请帖,一个个惊疑不定。 “清河大长公主的请帖,据说一共只有十张,只给了亲近的几家。那两人到底是谁,居然能拿到请帖?” 一位看似十五六岁的少女忍不住掀开车帘,低声自语。 她五官柔和,穿着打扮无一不精致到了极点。 陪她坐在马车内的,还有另外两位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只不过衣容明显不如她。 这两人对视一眼,不敢接话。 谁知道长姐会不会突然发脾气?这里可是将军府门前,可不能让别家瞧笑话。 二人几乎同时想道。 而这时,一辆奢华的马车从后方缓缓驶来,停在了她们前方。 “是苏丞相府!” 那两个姑娘忍不住惊呼一声,忙将头探出车窗外。 苏府的马车停下后,先是走出两名美貌的婢女,紧接着,缓缓走下一名容貌绝美无双的丽人。 她只穿了一身简单的浅黄色的衣裙,剪裁得体,将她的腰肢勾勒出来,越发衬托的她柔弱无骨,姿态轻盈。她脸上不施粉黛,但那张宜嗔宜喜的面庞,一瞬间就让周围失色。 “苏茗玉!” “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 周围响起高高低低的惊呼声。 苏茗玉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环视四周,目光落在身后不远处的马车上,那笑容更深了一分。 “原来是叶家的三位姑娘啊!怎么在这儿停着不进去呢?” 苏茗玉的声音,一如她的样貌,轻灵如玉,让人听之沉醉。 马车上的三位姑娘脸色一僵,叶大姑娘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哦~我倒是忘了,叶家如今可不比从前,想必是没拿到请帖吧?”苏茗玉假装才想起来,嫩白的小手捂住了嘴,“真是抱歉了,叶姑娘。” 说话间,她下巴轻抬,身边的婢女立刻会意,取出一张烫金的请帖,递给门卫。 叶大姑娘险些将手里的帕子扯破。 忽然,她想起方才进去的那一老一少,眼珠子一转,轻声开口。 “不过是张请帖,有什么了不起?方才有两人,都不是咱京城人士,不也拿着请帖进去了?苏茗玉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苏茗玉的动作一顿,眼睛微眯,抬头看向叶大姑娘。 叶大姑娘怡然不惧,细长的眼眸和她对视。 “这京中,还有你叶泠泠不认识的人?真是难得啊!听说叶家为了嫁女,可是把京中的勋贵世家、官宦子弟都翻了个遍呢!” 苏茗玉轻笑一声,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你!” 叶大姑娘眉宇一拧,差点就要扑过去。 “长姐!” “长姐不可!” 她身后的两个妹妹急忙拉住了她。 苏茗玉带着胜利之姿,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了将军府的偏门。 与此同时,朱溪溪和文氏跟着领路的婆子,沿着雕梁画栋的抄手游廊,穿过层层垂花门,来到了内院二门。 这次,换了两个领路的丫鬟,带着她们前往太夫人所在的慈荣斋。 她们来的似乎早了些,慈荣斋内并没有客人,院子里空荡荡的。 “妞妞你在外头先等会儿。” 文氏叮嘱了朱溪溪一句,先跟着丫鬟进屋拜见。 朱溪溪便留在了门口。 这将军府可不像大兴县的别院,丫鬟婆子们各居其位,忙着各自的事,院子里没有别人,只有两个丫鬟站在房门口。领路的丫鬟早就回去了。 朱溪溪扫了一眼院子,正百无聊赖之际,忽见一个穿着粉色比甲、深绿裙子的丫鬟跑了过来。 “敢问这位姑娘您可是朱家的?朱大郎的妹妹?” 那丫鬟走到朱溪溪面前,屈膝一礼,语带急切问道。 朱溪溪点点头。 “朱姑娘,奴婢是前院听澜阁的,您兄长朱大郎遇到麻烦了!”丫鬟眉目间尽是焦急。 朱溪溪一听,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急忙追问。 “我大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他冲撞了几位贵女,怕是要重罚。侯爷身边的小厮让奴婢赶紧来找您过去。” “冲撞贵女?怎么可能?我大哥根本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直男!” 朱溪溪有些不信。 朱大郎自从过完年就没再回牛溪村,将军府事多,一直留在这儿。朱溪溪已经半个月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的近况。 若说朱大郎会冲撞贵女,朱溪溪根本不信。 可他那傻乎乎的样子,万一被人下了套,可就难说了。 朱溪溪心中有些焦急。 虽然她心中仍有怀疑,可想到朱大郎为护她被地痞打的鼻青脸肿的样子……哪怕只万分之一的可能,她都得去一趟不可! 朱溪溪深吸口气,几步走到房门口,向守门的两人交代了几句,便跟着那丫鬟匆匆离开了慈荣斋。 第四十四章 女人之间的战争 丫鬟走的很急,速度很快,朱溪溪跟着她走出慈荣斋后,向着东南方向一路小跑,很快穿过了一个荷花池、一片竹林,沿着石子小路来到了一座八角亭前。 “朱姑娘,就在那儿。” 丫鬟遥指那亭子,脚步停了下来。 朱溪溪眯着眼打量。 那亭子距离她大概百米远,里面的情形看不真切,只能看到十几个穿着裙子的女子。 朱溪溪刚要走过去,忽然,那八角亭内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 “站住!你是哪个府上的,懂不懂规矩?!” 朱溪溪脚步一顿,看向身后,那带她来的丫鬟竟不知所踪。 一瞬间,朱溪溪就知道自己中了计了。 不过,她脸上并无慌乱之色,反而还松了口气。 看来大郎没事,只是为了引她出来而已…… 念头一闪,朱溪溪挺直了背,一脸正色的走向了亭子。 亭子内确实有着几名贵女,穿着华丽,妆容精致,香风浮动。 原本她们正在说笑,被那厉声叱喝的丫鬟这么一吵,全都停了下来。 朱溪溪似乎没注意到这些人打量的目光,怡然不惧地走进了亭子。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把我骗过来!目的是什么! 朱溪溪眼神一扫,目光瞬间落在如众星拱月的人身上。 岳翛的表妹? 那斥责她的丫鬟见她完全忽视了自己,直接走进了亭子,脸色顿时涨红,气恼地冲过来,扯住了朱溪溪的胳膊。 “哪里来的贱婢,听不到我说话吗?还不赶紧给各位小姐跪下道歉?!” 她力气不小,扯着朱溪溪就要她跪下。 朱溪溪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随即,丫鬟发现,自己居然扯不动朱溪溪! 朱溪溪心里呵了一声。 虽说我减肥后瘦了不少,但这力气可没有少呦!朱家的遗传简直不要太强。 只见朱溪溪一甩袖,一下子就甩开了丫鬟的手。 丫鬟一个站立不稳跌倒在地,脸色再次涨红,惊恐地看向了董嬛香。 董嬛香脸色瞬间阴沉,但很快就恢复如初。 “我是太夫人请来的客人。”朱溪溪忽然开口,“你一个奴婢,连将军府请了什么客人都不清楚吗?啧啧,看来你就是个不受重用的丫头嘛!充什么大头呢!” 那丫鬟脸色刹那间一白。 “诸位小姐有礼了,我姓朱,诸位可能不认识我。”朱溪溪朝这群姑娘们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拱手礼。 “朱?京城五十多个勋贵世家似乎没有姓朱的呀!” 有人发出质疑。 这时,那董嬛香已经回过神来,狠狠扫了那丫鬟一眼,抿了抿发鬓,浅笑开口。 “丛姐姐,这次你可猜错了。这人啊,可不是京城任何的一家勋贵世家。” “哦?难不成是外放的某位官员?”有有人好奇问道。 董嬛香摇了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鄙夷。 “不过是太夫人身边服侍的一个丫鬟的孙女。” 众女顿时面露失望,有几人脸上浮现出傲慢之色,嗤笑几声。 “原来是个下人呀!我看她这气势,还当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呢!” “顾姐姐这话说的,这种人哪能和咱们相比。” “就是,草窝里飞出的土鸡,还当自己是凤凰呢!” 一群十几岁的小姑娘,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带刺。 若是其他人,面对这些人的嘲笑奚落,恐怕立刻就面红耳赤、胆小自卑了。 可朱溪溪不是。 她的灵魂可是个三十岁的剩女,自小上学、工作,见多了这种情况,此刻面不改色,甚至还有些想笑。 她基本已经确定,故意让人把她引过来的,就是岳翛那个表妹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姑娘对她有很大的敌意。看看那眼神哦,像条毒蛇,恨不得把她吃了。 朱溪溪啧啧两声,右手拂过左袖,准备开口反击。 可就在这时,众人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瓦片相碰的声音。 上面有人? 朱溪溪面带疑惑地抬起头。 倏地,一道人影从亭子外跳了进来,正好落在她身旁。 几个小姑娘放声尖叫,险些刺破耳膜。 朱溪溪捂着耳朵后退了两步,撇了撇嘴。 董嬛香脸色瞬变,猛地站起身来。 “表、表哥?” 这突然出现的人,赫然正是岳翛。 岳翛今日穿了一身华贵的紫色长袍,胸前绣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蟒,宽大的袖子上凤舞九霄,头戴七珠宝冠,越发显得他贵气逼人。 那些小姑娘们见是小侯爷出现,一个个脸红心跳,低下了娇羞的脑袋。 “表哥,你不在前头待客,怎么会在这儿?” 董嬛香强笑着向前走了一步。 岳翛却看都不看她一眼,目光扫视一圈,倏地开口。 “来者是客,朱姑娘可是我祖母下了贴请来的贵客。” 一句话出口,那群小姑娘顿时变了脸色。 她们可没有太夫人的请帖。 岳翛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双臂环胸,看着这群人。 “说别人是鸡窝里飞出的草鸡,怎么,你们几个是觉得自己都是凤凰不成?这倒是奇了,我怎么不知道宫里有你们这些娘娘呢?明日进宫,我可得好好问一问陛下和皇后娘娘。” 一群小姑娘年纪都不大,听到这样的话,顿时吓坏了,脸色发白,面露祈求。 “小侯爷,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小侯爷您误会了……” “误会?这可是我亲耳听到的。”岳翛掏了掏耳朵,“你们的爹娘也真是的,若真有那争凤位的心思,早说嘛!陛下可是最喜欢年轻美貌的小姑娘,定会喜欢你们的。待会儿我就上奏折禀告陛下和娘娘,加一次选秀!” 岳翛越说,这群人脸色就越白,甚至有两个面露惊恐,跌坐在地。 现在的陛下,可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身体又差,隔三差五不上朝。宫里子嗣又多,谁愿意进宫服侍老头子? 董嬛香也白了脸,急急走上前几步,想要扯岳翛的袖子,却没想到扯了个空。 “表哥,你何必吓唬她们?她们都是我认识的姐妹……” “你的姐妹,可不是我们将军府的姐妹。” 岳翛冷冷说道。 董嬛香瞳孔一缩,没想到岳翛在人前一点面子都不给她! “荣归!” 岳翛忽然高喊一声。 紧接着,一个黑脸侍卫跳进了亭子,抱拳半跪于地。 “把这些人送出府。” 岳翛甩下这么一句话,不再多言,拉着朱溪溪离开了亭子。 第四十五章 欺负你就是欺负我 在朱溪溪和岳翛离开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八角亭的另一个方向,有人透过花窗,将亭子里所发生的事尽入眼中。 若是朱溪溪方才往这边看一眼,就会看到她最讨厌的人。 杨重的目光追随着朱溪溪和岳翛,直到两人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收回目光,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人。 “方才那几个,都是诸位家中姊妹吧?”杨重拽着下巴上新长出的胡子,呵了一声,“杨某倒是没想到,诸府上居然有攀龙附凤之心啊!” 他仿佛是随口一说,语气中带着笑意,可眼中的冷意,却这些公子哥们,心中皆是一颤。 “不不不,杨大人误会了、误会了。” “不过是几个小姑娘吵架而已,哪能当真呢?” 那些公子哥苦着一张脸,对着杨重鞠躬作揖,生怕他把事情闹大。 杨重伸出一根食指,漫不经心地扫过花窗,弹了弹灰。 “没有最好。” 说罢,杨重不再管这些讨好他的公子哥们,大袖一甩,绕过围墙,直接进了内院二门。 二门上那几个婆子看到他,眼中浮现出惧怕,根本不敢阻拦。 与此同时,朱溪溪被岳翛拉着一路小跑,只觉得手腕生疼。 “哎,你慢点走……” 岳翛突然停下步伐,转过头,一脸的不悦。 “你不好好的呆在慈荣斋,乱跑什么?今日府里忙乱的很,谁都顾不上谁。” 朱溪溪甩开他的手,揉着手腕。 “我又不是故意乱跑的,是有丫鬟跑过来说我大哥出事了,我一时心急,才出来的。” 岳翛那双没有一丝杂毛的好看眉毛皱了起来。 “是谁?那丫鬟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哪个院子的?” 朱溪溪描述了一遍,随即摊了摊手。 “你们将军府,除了你那位表妹,谁会设计我?我不过是个无名无姓的乡下丫头,对付我有什么好处?” “你脑子转的还挺快。”岳翛哼了一声,“怎么之前就没想到?” “这叫关心则乱,我担心我大哥呀!”朱溪溪撇撇嘴,“再者说,我也想看看到底是谁设的计。不是我说,你这个表妹心思不好,我又没招她惹她,干嘛针对我?这手段也很拙劣,找一群小姑娘冷嘲热讽几句,就以为我会怕了吗?” “哈!我朱溪溪可是吓大的!” 朱溪溪说着,抬起了下巴。 岳翛眉毛瞬间舒展。 “那就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很快,慈荣斋就出现在视线中。 朱溪溪松了口气,正要跑过去,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朝岳翛郑重作了个揖。 “不管怎么样,今天的事都要谢谢你啦!” 虽然朱溪溪自认为方才的事她自己就能解决,但毕竟岳翛好心帮了她,该谢还是要谢的。 岳翛挑了挑眉,看着朱溪溪一脸正色的模样,心情很是愉悦,就像是大热天喝下了一大碗冰镇杨梅汤。 “你我之间,这么客气做什么!你爷爷跟着我祖父打过仗,你奶奶服侍过我祖母,你大哥又在我身边做事,大家都是自己人,欺负你就是欺负我!我岳翛是个讲义气的人!” 岳翛说的义正言辞,只差没拍着胸脯了。 朱溪溪直起身,不太相信他的话,不过还是抿着嘴笑了笑。 “我奶奶该找我了,我先进去了。” 说罢,朱溪溪转身欲走。 可这时,岳翛再次拉住了她的胳膊。 朱溪溪回头,一脸的疑惑和诧异。 “今日人多事杂,恐怕会生事,切记小心。” 岳翛低声说了一句,松开手,率先转身离开了。 朱溪溪看着他身影消失,眉头微皱。 他是知道要发生什么?还是随口提醒? 朱溪溪心中隐隐觉得岳翛是刻意提醒,可是这将军府中,能发生什么事?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慈荣斋内传出了文氏的声音,一下子将朱溪溪拉回了神。 “奶奶,我在这儿呢!” 朱溪溪朝文氏挥了挥手,快步走了进去。 文氏带着朱溪溪进入正屋,朱溪溪低眉顺眼,眼神不敢乱瞧。 待走到太夫人跟前,朱溪溪跟着文氏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说了两句吉祥话。 今日太夫人的心情显然比上一次见面要好得多,红光满面,满头珠翠,雍容华贵。 她身旁只有服侍的丫鬟和管事妈妈,气氛有些松快。 “丫头,听你祖母说,你特意准备了寿礼给我?”太夫人笑着开口。 朱溪溪定了定神,点头说道:“太夫人对我和奶奶恩重如山,今天是太夫人的寿辰,我也想孝敬太夫人呢!” 说着,朱溪溪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物。 太夫人有些老花眼,身子前倾,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一颗蛋?” 朱溪溪用力地点着头,将画着松鹤延年图的彩蛋举高了些。 “这是家中母鸡下的蛋。太夫人或许不知道,在农家,鸡蛋是很珍贵的食材。我娘说,生下我坐月子,奶奶天天给她吃鸡蛋,把邻居婶婶羡慕坏了。” 朱溪溪的“童言童语”,让太夫人忍俊不禁。 “所以,你就送我一个鸡蛋?”太夫人闷笑问道。 “是呀!不过我想,太夫人应该是不缺鸡蛋吃的,小侯爷那么孝顺。所以我就取了个巧,在这蛋上画了些画,太夫人您可要瞧瞧?”朱溪溪一脸的认真。 太夫人活了六十岁,收到的生辰礼无数,还从未有人如此直接地送她一个鸡蛋,顿时有些好奇,让身边的丫鬟将那颗蛋拿了过来。 等接过手,太夫人凑到眼前仔细看着上面的画。 很明显,这画画之人手生的很,画的鹤不像鹤,像公鸡;松树不像树,像倒立的笤帚。 太夫人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哎呦,快来瞧瞧,这丫头画的画儿,跟五岁小孩似的。” 几个下人露出了善意的笑。 朱溪溪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毕竟要维持自己的农家女人设嘛!要是真画的特别好看特别惊艳,那才叫人怀疑呢! 本来她是想认真画一幅画的,但仔细一想,这太夫人身居高位,什么样的寿礼没见过?朱家一介农户,再精心准备,恐怕也入不了太夫人的眼? 所以,思来想去,就只能取巧了。 这彩蛋只是表面的礼,朱溪溪拿出来只为逗太夫人一笑。 丫鬟们也猜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露出善意的笑。有几个丫鬟还趁势说了几句笑话,逗得太夫人笑得更欢乐了。 屋子里欢声笑语,很是融洽,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意外的声音突兀响起。 “在说什么笑话呢?” 熟悉的声音,让朱溪溪下意识转头看去。 却看到,刚刚掀起的门帘,走进来一人,眉眼飞扬,竟是杨重! 第四十六章 谁还没个野心呢 杨重一进来,太夫人眼睛一亮,接着嘴角一耷拉,用力地拍着扶手。 “没良心的臭小子!可有多久没来看我这老太婆了?” 杨重笑了一声,走上前,跪在蒲团上,郑重地磕了个头。 “泰山给姨外祖母请安,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太夫人哼了一声:“年年都是这两句,也没个新意。这外头就有那么好?常年的不着家,都不知道你娘她有多担心吗?你娘三十多才生了你,当时可是九死一生啊!她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头?你就忍心?” 太夫人开启碎碎念的模式,看得朱溪溪呆了又呆。 虽说太夫人满嘴的嫌弃,可那语气中的亲昵却丝毫不作假。 果然如岳翛那纨绔说的,岳家和养家关系十分亲近啊……姨外祖母,这是什么叫法?那算起来,太夫人应该是杨重外祖母的姐妹,杨重娘的姨母? 朱溪溪对于这些称呼很是头痛,每次都要在脑子里转好几圈才能弄明白。 当她弄明白后,抬头一看,太夫人脸上已经恢复了笑意。 朱溪溪琢磨着,他们自家人相聚,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打算和文氏暂时退下。 可就在这时,门帘再次被人掀起,几个容貌不俗的漂亮姑娘走了进来。 这些姑娘看起来神色恭顺,举止得体,衣裳和首饰虽也精致,却是低调中透露着奢华。 她们陆陆续续向太夫人行了跪拜礼,奉上了寿礼。 太夫人很是满意,指着最前头的两人说道。 “这两位是你曾舅母娘家侄女儿,乖巧懂事,今儿个是过来帮忙的。” 那两位姑娘脸色羞红,屈膝一礼。 太夫人又陆陆续续介绍了其他的姑娘。 朱溪溪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架势,怎么看都像是在介绍相亲对象啊!难道说太夫人这次大摆筵席,就是为了相亲?这倒很有可能…… 朱溪溪眼睛微微一亮,目光扫来扫去,一副八卦的表情。 突然,她发现那那些姑娘似乎也会过意来,脸上的娇羞褪去,满脸的忐忑不安。 仔细一想,朱溪溪就猜到了原因。 这些小姑娘们想尽办法来参加太夫人的寿宴,估计更多是冲着岳翛来的。 虽说岳翛是个纨绔,不学无术,可好歹是个侯爷啊!听说还是京城最年轻的侯爷来着。加上他皮相好,最能吸引小姑娘们的芳心。 这就跟十几岁小女生迷恋小鲜肉是一样的道理。 朱溪溪心里嘿嘿一声,暗自想道:“她们估计是没想到太夫人原来是给杨重相亲,这就尴尬了。” 果不其然,当太夫人介绍到苏相女儿时,那苏茗玉抬起了下巴,看也不看杨重一眼,眼神直视前方,那叫一个端庄。 “这几位是叶家的姑娘,她们祖父叶大学士颇得先帝重视。”太夫人指着最后的三人说道。 叶泠泠带着两个妹妹朝太夫人屈膝一福,接着咬了咬唇,脚步略转,朝杨重再次福身一礼。 “小女叶泠泠,见过杨大人。” 杨重颇为意外的扫了她一眼。 这还是这群姑娘们当中,第一个主动和他说话的。 叶泠泠相貌不算特别出众,尤其是场上有苏茗玉这轮皓月在,她宛如那萤火,更是黯淡无光了。 但她那双杏眼中流露出的势在必得,让杨重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又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小丫头…… 杨重嗤了一声,轻慢的目光在叶泠泠身上扫了一圈便移开了。 叶泠泠感觉到他那不怀好意的目光,一时间仿佛感觉到浑身有无数小虫在她皮肤爬过,不由微微战栗。 想到有关杨重的传闻,她心中难掩惶恐。 可再想到叶家如今的情形,她只能咬咬牙,坚定地站在那里。 她没有退路了,只能以此一搏。 朱溪溪作为一个旁观者,把这些人的神情变化全都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感慨。 这拜个寿,都能有这么多戏。这京城的千金小姐、豪门贵女,难不成一个个都是影后出身? 城里太可怕,还是回农村吧! 朱溪溪撇撇嘴,扯了扯文氏的衣袖。 文氏也早有了退下的打算,只是太夫人没开口,她又不好直接走人,一时间有些进退为难。 就在这时,太夫人终于发话了。 “既然都认识了,就出去玩吧!陪我在这儿干耗着可没意思,曾阮、曾笙,可要好好招待大家,她们都是娇客。” 曾家那两个姑娘齐声应是,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文氏趁机拉着朱溪溪起身告辞。 那群小姑娘仿佛才发现这屋里还有其他客人,一个个面露讶然。 倒是那叶泠泠,在看到朱溪溪时,眼神一闪,主动走了过来。 “这位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么没见过?” “这位小姐客气了,我不过是个农家女,小姐尊贵出众,自然不可能见过我。”朱溪溪抢在文氏之前开口。 听她这么说,其他姑娘们眼底闪过一丝嫌弃,连个眼神都懒得投过来。 倒是这叶泠泠,没有丝毫看不起的样子,只是稍稍意外,就抿嘴笑道。 “方才在门口见到妹妹,我就好奇了,这一路都抓心挠肺的不安生。这下,总算是解了我的疑惑。” 叶泠泠很会说话,至少朱溪溪听了就挺高兴的。 她在将军府也没个熟人,又不能现在立刻告辞,这叶泠泠主动示好,朱溪溪也不会不给面子。 两人相携走出了屋外,那曾家姐妹俩明显是带着任务的,说了几个好玩的地方,叽叽喳喳好一番讨论后,这群姑娘们决定先去看歌舞表演。 朱溪溪随大流,和叶泠泠走在最后,慢悠悠地朝后花园走去。 至于文氏,说是年纪大不喜热闹,没有跟着去。 眼看前头的人走得远了些,叶泠泠开始试探朱溪溪。 她不信朱溪溪的话。 若只是一个普通农女,怎么可能得到太夫人一张请帖?还被带来亲自拜见太夫人?要知道,太夫人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到的。她家,若不是已故祖父和镇国将军曾有过交情,都不一定能进的了门! 对于叶泠泠的询问,朱溪溪自忖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爷爷奶奶的身份说了。 老爷子和文氏的身份又禁不起查。 再说了,藏着掖着也没意思,还不如直接说出来呢。 这下,这叶姑娘肯定会失望,然后对她失去兴趣。 朱溪溪心中如此想着。 可她没想到,自己猜错了。 第四十七章 装傻 叶泠泠听完后,非但没有失望,反而亲热地挽住了朱溪溪的胳膊。 “怪不得太夫人对妹妹你这般看重呢,原来你一家都是将军府的亲信呀!” 叶泠泠眼睛一亮,忽然朝前头招了招手,把她两个妹妹叫了过来,十分热情地向朱溪溪介绍起来。 叶泠泠的两个妹妹,分别是二叔和三叔家的堂妹。叶泠泠的父亲是长子,她是叶家的嫡长女,身份自然要高一些,那两个妹妹一路上都以她为尊。 聊着聊着,朱溪溪忽然发现,叶泠泠话里话外都在打听她几个哥哥。 在听到朱大郎已经定亲后,叶泠泠明显有些失望,但很快被她掩盖了过去。 “这妹子该不会是想推销她妹妹吧?” 朱溪溪心中想着,看着那两个叶姑娘的眼神顿时变了变。 叶家可是官宦之家呢! 叶泠泠的祖父官至二品,她父亲兄弟几个不太成器,如今官位最高的叶泠泠父亲,也不过是个五品官员。 但和朱家这样的农户来说,也算是仰望的存在了。 朱溪溪在脑海里把几个堂兄都过了一遍,又瞄了一眼小家碧玉的两个叶姑娘,忍不住摇了摇头。 暴殄天物啊! 还是算了吧! 朱溪溪没有再接茬,叶泠泠立刻会意,但她依然没有气馁,继续和朱溪溪套着近乎。 没多久,一行人终于走到了后花园。 岳家的后花园极大,几乎相当于小半个牛溪村了。沿着一两百平米大的荷花池,四周亭台林立,错落有致,东边有着竹林和假山,西面种着大面积的名贵花草。 明明才开年,可这花园里却姹紫嫣红,各种名花争相竞放,好不热闹。 朱溪溪不由想到了武则天的那个牡丹花开的故事。 默默叹息一声,朱溪溪跟着叶泠泠走向了荷花池西面的一座高台。 这高台看着就像个戏台子,两边各有一排小楼梯,台子上有六七个穿着戏服的人在咿咿呀呀唱着朱溪溪听不懂的戏词。 戏台前,早有几十名下人恭候,见客人到来,立刻忙活开了。 朱溪溪和叶泠泠刚坐下,就有一名丫鬟走了过来,低声问道:“两位小姐可要用点什么?” 朱溪溪还没开口,叶泠泠就抢着说道。 “有香片吗?给我和朱妹妹各来一杯,要是有小点心也来一盘。” 顿了顿,叶泠泠转向朱溪溪:“不知妹妹可有其他要的?” 朱溪溪摇了摇头,那丫鬟躬身退下了。 这时候,戏台上的人纷纷退下,一群穿着亮丽衣裙的舞姬上了台,丝弦乐声起,舞姬们甩起水袖,开始跳舞。 对于看惯了春晚的朱溪溪来说,这些舞蹈实在是很一般,瞄了几眼她就移开了视线。 不多时,那丫鬟捧着一个托盘走来,端来了两杯散发着清香的茶水和一碟子精致的点心。 叶泠泠捏起一个点心轻轻一嗅,笑着道:“是上好的莲花酥。” 朱溪溪摸了摸肚子,早饭早就消化光了。见叶泠泠吃了一个点心也没事,也跟着吃了一个。 一杯茶很快下肚,朱溪溪觉得暖和了不少。 歌舞结束,以苏茗玉为首的几个姑娘们叫了几声好,让贴身丫鬟们打赏。 朱溪溪看着那几个丫鬟掏出一个两个银锭子,暗自咋舌。 出手还真大方! 这这舞姬跳一场就能得十几两银子啊!比她们家卖肉赚的多多了! 苏茗玉打完了赏,忽然转头看向了她们这边。 “叶姑娘怎么不打赏吗?是觉得将军府的歌舞太差了,还是囊中羞涩?若是拿不出钱来也没关系,我帮你给就是了。” 苏茗玉话貌似说的好听,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可叶泠泠却一下子冷了脸。 朱溪溪挑了挑眉:这是嘲讽叶家没钱?啧啧,这手段比岳翛表妹她们厉害多了。 叶泠泠这次来自然是带着银子的,只不过苏茗玉她们打赏的太多了,一出手就是三五两银子……这可抵得上叶泠泠一个月的月例银子了。 想到叶家的面子,叶泠泠咬了咬牙,手摸上了荷包。 突然,一只手从旁伸了过来,按住了她的手。 叶泠泠错愕地抬起头,就看到朱溪溪一双闪烁着亮光的大眼睛。 “这位苏姑娘可真是善心人呀!我初来乍到,也不懂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忘了带银子,不知道苏姑娘能否也帮我垫一下?” 朱溪溪高声说道。 苏茗玉明显一愣,看了朱溪溪一眼,薄唇一抿。 “可。” 几两银子而已,若是能得个心善的好名声,对苏茗玉来说只有好处。 朱溪溪顿时喜笑颜开,双手一拍,轻笑着道。 “苏姑娘真是貌美心也美呢!我从未见过像苏姑娘这样的好人。我家虽穷,但这三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手的。等会儿我去找我祖母,定会把银子还给苏姑娘,不会叫苏姑娘白白花钱。” 苏茗玉高傲地抬着下巴:“不过是几两银子,不算什么。” 朱溪溪点着头。 “哎,对苏姑娘来说自然是小事,可对于我们这种平民家中来说,三两银子也不少了呢!” 话音刚落,四周就想起了几声嗤笑,明显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瞧不起朱溪溪家。 朱溪溪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三两银子,我们家可以用一个月了。出门前,祖父祖母叮嘱过我要少说话,生怕我得罪了苏姑娘这样的人。不过现在看来,苏姑娘心善,怎么会和我这样的人一般见识?而且苏姑娘出手这么大方,十几两银子都不放在心上,显然是苏家特别有钱。” “苏家的老爷听说是相爷?怪不得民间老人们常说,要赚钱就得去当官呢!这当了官,钱财就源源不断来了。” 朱溪溪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让苏茗玉立刻脸色一变。 说话者无意,可听者有意。 若是被旁人听去,怀疑苏家收受贿赂以权谋财,该怎么办? 苏茗玉的脸色瞬间白了。 而再看朱溪溪,一脸呆萌傻傻的表情,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一旁的叶泠泠反应最快,眼睛唰得亮了起来。 第四十八章 这下被逮到了 “你胡说什么?”苏茗玉厉声斥道。 朱溪溪小嘴微张,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假装缩了缩脖子,看向身旁的叶泠泠。 “叶姐姐,我说错什么了吗?” 叶泠泠轻笑一声:“朱妹妹没说错呀!苏茗玉你这么凶做什么?难道是心虚了?听说年前朝廷赈灾一事,都是苏相在忙活,也不知……” 她故意说了一半,留给其他人一个想象的空间。 苏茗玉脸色阴沉,死死盯着叶泠泠。叶泠泠也不甘示弱,瞪了回去。 那两位曾姑娘吓了一跳,忙起身劝架。 毕竟是在别人府上,苏茗玉和叶泠泠没有再闹下去,就着台阶下了。 朱溪溪努力装出一副惶恐的表情,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 叶泠泠得意的笑了起来,转头吩咐丫鬟添茶。 “朱妹妹,多谢你了。” “叶姐姐客气了,我什么也没做呀!” 朱溪溪抿了抿嘴,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新茶很快添了上来,朱溪溪没仔细看,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 可刚过去两分钟,朱溪溪眉头一皱,有些不安地挪了挪屁股。 肚子里的肠子似乎也不安分起来,开始搅动。 朱溪溪脸色顿时一变。 怎么感觉像要拉肚子? 她又挪了挪屁股,椅子发出轻微的响动。 “妹妹怎么了?” 叶泠泠关切地问道。 朱溪溪低头一看,忽然发现她刚才拿错了茶盏,喝的是叶泠泠的茶。 叶泠泠注意到朱溪溪的视线,看向矮几上的两杯茶,脸色也为之一变。 “妹妹方才喝了茶?” 朱溪溪点点头,表情已经开始扭曲。 叶泠泠急忙站起身,叫来丫鬟,扶着朱溪溪去找净房。 “妹妹,都是我不好,那杯茶应该是冲着我来的。”叶泠泠满脸自责,“肯定是苏茗玉和她的狗腿子干的!” 朱溪溪忍着肚子疼,说不出话来。 叶泠泠还在继续唠叨:“妹妹下次再出门做客,千万记得,点心可以吃,茶水不能喝。茶水最易被人动手脚了。” 朱溪溪点点头,悲催地想,下次要是再出门,我一定管住嘴,什么都不吃!饿就饿了,我又不是没饿过?总比出糗强。 领路的丫鬟很快将她们带到了最近的净房,朱溪溪顾不得说话,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进去。 过了许久,解决完大事的朱溪溪抖着腿走了出来。 洗手,擦干,拒绝了丫鬟熏香的好意,朱溪溪走出了门。 可门外却不见叶泠泠的身影。 “难道是因为我进去时间太长了,叶泠泠等不了先回去了?” 朱溪溪嘀咕道,问了丫鬟一句。 “叶姑娘似乎有急事,早就离开了。”那丫鬟答道。 朱溪溪也没在意,转身走向荷花池方向。 看歌舞也太无聊了,还不如逛花园呢! 如今天气还很冷,朱溪溪趁周围没人,活动了下手脚,感觉到身体暖和许多,这才有兴致打量起花园里的景致。 她沿着荷花池边缘的白玉石砌的蜿蜒走廊,从满庭芬芳的花园,走到了另一边的竹林。 “能在北方种这么一大片竹子,大冬天也郁郁葱葱的,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花了多少银子。” 朱溪溪感慨了一句,忽然一时兴起,跳起来拉住了一根竹枝,又松开了手。 那弯曲的竹子腾得一下弹了开去,恢复了笔直。 谁知,某片叶子勾住了朱溪溪擦完手随意塞在腰间的手帕,一下甩出去老远。 朱溪溪傻眼了。 这帕子是柳氏专门给她做的,上头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角落还有一个字。若是就这样弄丢了,也不知柳氏会不会心疼。 朱溪溪牙疼地想着。 “算了,还是去找回来吧!” 朱溪溪苦逼地叹了口气,钻进了竹林。 竹林后有一处假山,造型奇特,到处都是浅坑深洞。 朱溪溪爬上假山,四下搜寻,总算是找到了帕子。 接着,她双腿一蹬,直接从假山上跳了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耳尖的她,听到了沙沙的说话声。 朱溪溪本能地一个转身,躲进了身后一个半人高的洞里,蹲了下来。 细细的声音随风传入耳中。 “大人,真要选择今日下手吗?” 这是一个迟疑的女人声音。 “嗯。” 另一个声音听不出男女,朱溪溪把耳朵靠在假山壁上,屏息聆听。 “可是,今日人太多了,万一被发现,奴婢怕是要受大罚啊!” 那个女人声音再次响起,声音略尖,说两句就要喘一下。 貌似是个胖子? 朱溪溪将这声音牢记在心中。 “正是因为人多,才方便行事。府里的下人都忙着寿宴的事,主子们也都不在。是最好的机会。若是你能找到那东西,先前我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少半分。” 那个似男似女的阴柔声音响起,带着难言的蛊惑。 “难道你不想让你的儿子考秀才、做官,然后平步青云?只要做完这一次,日后你就能当诰命夫人,被人伺候,而不是伺候别人。” 朱溪溪听着眉头一挑。 这种事,恐怕很少有人能抵抗啊! 朱溪溪无声摇头。 果不其然,那女人的喘息声又加重了几分,紧接着,她似是下定了决心,沉声说道。 “好!就这一次,我会帮大人找到那东西。相信大人也会信守承诺。” 这话说完,响起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远。 朱溪溪蹲得腿都发软了,可依然不敢乱动。 另一个人还没走呢! 又过了好一会儿,朱溪溪又听到了脚步声远去,她忍不住松了口气,从洞里钻了出来,拍了拍腿。 “我都快成偷听专业户了……怎么什么事都会被我撞上?” 朱溪溪心中很是无语。 那个下人不知要找什么,恐怕会对将军府不利,得找个机会提醒岳翛那小子一声才行。 朱溪溪定了定神,转身准备走出假山。 刚走了两步,脚下踩到了枯叶,发出了嚓嚓声。 就在这时,朱溪溪似有所感,猛地转头,看到了一个黑影。 “果然有小虫子偷听!” 那黑影一开口,朱溪溪浑身寒毛直竖。 卧槽! 是那个不男不女的人! 他居然没走? 刚才听到的脚步声,难道是他故意假装出来的? 这下可好,偷听被逮到了,该怎么办? 朱溪溪心头狂跳,顾不上去看他的样子,转过身,拔腿就跑。 第四十九章 小黑屋 耳边风声呼啸,朱溪溪再次发挥出吃奶的力气,全力狂奔。 她的方向感还不错,运气也还好,很快就跑出了竹林,看到了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 小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树木,隐隐能看到屋瓦。 朱溪溪定了定神。 有房子,应该就有人! 身后的人像是猫儿一样,几乎听不到任何的脚步声。可朱溪溪知道,那人就在自己身后,步步紧逼。 终于,朱溪溪跑到了一座小院前,来不及歇口气,拖着酸软的腿,猛地拍打着大门。 “有人吗?有人吗?有没有人在?” 院子里静谧一片。 就在朱溪溪心中焦急之时,一个低低的声音,忽然从旁传来。 “看你还往哪儿跑!” 朱溪溪心头大震,正要回头,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紧接着,她眼前一黑,立刻失去了意识。 滴答…… 滴答…… 滴答…… 熟悉的水滴声,带着富有规律的节奏,将朱溪溪的意识从遥远的天际拉了回来。 后颈的痛,让朱溪溪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她想伸手揉一揉脖子,可背在身后的手,却无法动弹。 朱溪溪猛地睁开眼睛,用力扯着胳膊。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被绑住了。 眨了眨眼睛,朱溪溪适应了昏暗,急忙环顾四周。 这里貌似是一间堆放杂物的柴房。 朱溪溪看到自己周围堆着一些柴炭,左边靠墙的地方有几个筐,上面盖着布,不知道装了什么。 这间屋子没有门,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 淡淡的日光,从斜后方射进来。 朱溪溪努力挪动着身子,将脸对向了光的来源。 “这么小的窗,大概只有猫狗才能进来了。” 朱溪溪无奈想道。 她嘴里被塞了一团破布,看颜色,应该就是靠墙的那几个筐上扯下来的,带着一股奇怪的木炭气味。 “幸好不是臭袜子。” 朱溪溪苦中作乐地安慰了自己一句。 现在,该怎么从这里逃出去呢? 朱溪溪背靠着坚硬带毛刺的木柴,思索起来。 目前看来,这屋子很有可能是她被打昏之前看到的那个小院子,似乎是废弃很久了。 只要能逃离这个房间,跑出去,找到将军府的下人,她应该就安全了。 至于那个打昏她的人…… 朱溪溪眯起了眼睛。 可惜昏迷之前没看到他的样子。 朱溪溪恨恨地想着。 靠坐着恢复了一些体力,朱溪溪将自己身体尽量蜷缩起来,双脚着地,利用后背的力量,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接着,她慢慢蹲下来,将被绑着的双手绕到了膝盖后面,坐到地上后,将同样被绑着的双脚,从臂弯里钻到了后头。 这样一来,她的双手就到了前面。 “得亏这具身体遗传了朱家人的特性,手脚都长,要不然,我这胳膊都没法绕过来。” 用手扯掉了嘴里的破布,朱溪溪龇牙咧嘴了好一会儿,吐掉了嘴里的口水,开始用牙齿去咬手腕上的绳索。 差点把牙床都磨破,朱溪溪终于咬断了绳子,费力地将双手解救出来,然后去解脚踝上的绳子。 这次可顺利多了。 朱溪溪将绳子扔掉,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后颈,顿时痛得叫出声来。 “我的脖子!这可比落枕难受多了。” 朱溪溪嘀咕了一句,率先冲向了门。 哐当! 这门结实得出乎她的想象。 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根本打不开。 朱溪溪有些气馁地坐到了地上。 “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只能等着别人来救吗?”朱溪溪伸手捂住了脸,“这将军府这么大,小院子恐怕数都数不过来,等奶奶发现我不见了,来找我,也不知要多久。” 朱溪溪抬起头看向那个小小的窗户。 “要是我再瘦一半,说不定能从这窗户爬出去。” 朱溪溪叹了口气。 忽然,一个小小的影子,出现在窗外。 优雅的四肢朝窗户这么一扒,那扇小小的窗户立刻悄无声息打开了。 朱溪溪眼睛刷的一亮。 一只猫!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难道这是老天爷对她的眷顾? 朱溪溪一骨碌爬起来,跑了过去,学了几声猫叫。 那是一只浑身漆黑、没一点白毛的黑猫,它听到了声音,转过脑袋,一双湖绿色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朱溪溪。 朱溪溪朝它伸手做了个怀抱的动作,学着幼猫的声音,可怜兮兮地叫着。 “喵喵~喵呜~” 在宠物店,她接触的最多的就是猫狗。 狗经过训练能听懂人话,并且根据人的指示做相应的动作,但猫就难了。 猫和猫之间沟通,都是吓唬人的嗷呜声,只有小猫咪才会喵喵叫。 朱溪溪学着小猫的叫声,也只是想引起那只黑猫的注意。 朱溪溪很快发现,起作用了! 那只黑猫脑袋晃了晃,突然从窗台一跃而下,跳到了地面,在朱溪溪的脚边蹭来蹭去。 朱溪溪更加奇怪了。 猫都是冷傲的,居然会有主动靠近陌生人的时候?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朱溪溪蹲下来,伸手在黑猫头上撸了几把,那黑猫顿时露出一脸享受的表情,喉咙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甚至还趴了下来。 朱溪溪倏地心中一动。 “这怎么像吸了猫薄荷的样子?难道我身上有猫薄荷?” 念头一闪,朱溪溪鼻子轻皱,很快发现这气味的来源。 靠墙的那几个筐! 朱溪溪大步走了过去,掀开破布,看到了一大堆猫薄荷! “这么多!” 朱溪溪惊呼一声。 这时,那只黑猫跟着凑了过来,直接扑到了筐里打滚。 但下一刻,朱溪溪就发现,黑猫的眼神变了。 原本清凉的绿色眼眸,浮现出狂乱的红色。 黑猫忽然弓起背,浑身的猫毛竖了起来,朝着朱溪溪发出恐吓的嘶嘶声。 朱溪溪后退了一步,疑惑地看着它。 “不对!这猫薄荷里加了别的东西!” 一瞬间,朱溪溪明白过来,不敢靠近,又后退了几步。 这个年头有没有各种疫苗,要是被猫抓伤就糟了。破伤风还是好的,万一有狂犬病,就死定了。 朱溪溪警惕地后退着,很快退到了木柴堆那边,随手抓起了一根长长的木棍。 现在,该怎么办呢? 看来,只有靠救兵了。 老天爷,给我个天降救兵吧! 朱溪溪仰头望天,无声呐喊。 第五十章 互救 在朱溪溪看不到的地方,那条石子小路上,一名穿着华丽的妇人扶着丫鬟的手,慢悠悠地散着步。 这妇人头顶的发髻上,插着一直三尾的凤簪,彰显着她皇室的身份。 她穿着短了一截的裙子,露出了脚尖;厚实的火狐毛斗篷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只手。 她的另一只手轻轻放在小腹上,可以看到那里隆起一团,显然这妇人怀孕好几个月了。 那丫鬟低眉顺眼地垂着头,眼神只看着脚下,轻声开口。 “郡主,小心脚下。” 这位郡主眉梢带着笑,尽管脸色有些发白,但心情还算不错。 “自从岳伯父不在后,已经有七八年没来将军府了。” 那郡主感叹了一声。 丫鬟没有做声,这种事可不是她能置喙的。 两人慢慢走着,郡主脸上露出疲惫之色,丫鬟眼尖,急忙将她扶到一旁。 “郡主您要不在这儿稍歇息片刻,奴婢去叫个辇子来?” 郡主点点头,走了这一大段路,她着实累了。 那丫鬟躬身退下,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像是逃离什么似的飞快地跑远了。 一个荷包,落在郡主脚边的枯草丛中。 郡主拿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鼻尖。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几声猫叫。 郡主疑惑地抬起了头,倏地瞳孔睁大。 一只黄白相间的肥猫,出现在她头顶的树梢上。 “别过来!” 自幼怕猫的郡主吓得站起身来,登登登倒退数步,撞到了一棵树上。 那只黄白相间的肥猫嗷呜一声,浑身长毛竖起,一双金黄的眼睛盯住了郡主。 郡主吓得魂飞魄散,正要转身跑开,忽然看到这边的树上也有一只猫。 她慌张地环顾四周,一只只胖瘦不一、毛色不同的猫,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 “啊!!!” 郡主大叫起来。 那只黄白猫率先移动了爪子,嗷嗷两声,就要朝她扑去。 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响动突然从旁传来。 砰! 砰! 砰! 巨大的撞击声,惊到了那些猫,尤其是那只黄白猫,鼻子一耸,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喵呜一声,所有的猫如潮水般退远了,掉转方向,一个个跳上墙头,跃进了旁边的小院。 郡主惊疑不定地拍着胸口,良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那声音……这院子里难道有人?” 郡主生出好奇,动了动脚尖,以慢到不可思议的速度,走进了那座小院。 砰砰砰! 撞击声再次传来。 郡主靠在大门边,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里面有人吗?” 她的声音娇弱得如同病西施。 紧接着,一个惊喜爽朗的声音,从角落的那间小屋子里传了出来。 “有有有!我在这儿啊!” 朱溪溪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原本她正尝试着用木棍砸门。 可就在刚刚,突然十几只猫从窗户爬了进来,朝着那几个筐子扑了过去。 原本狭小的小屋,到处都是嘶吼嚎叫的猫。 朱溪溪吓了一跳。 这一群猫要是乱起来,她可扛不住啊! 没办法,朱溪溪只能用力撞门。 这个时候,朱溪溪无比怀念原本胖墩的身躯。 那重量,还有力量,说不定两下就能把门撞开了。 可惜她现在瘦多了,虽然力气在女人堆里算大的,可要想撞开门,几乎是不可能的。 朱溪溪也没指望自己能撞开,她就是想靠着声音引来人。 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朱溪溪急忙跑到窗边,扒着窗棱往外看。 她看到了一个娇弱瘦小、白着脸的年轻女子,一步一挪地朝这边走来。 “你是谁?” 那人带着满脸怀疑的表情,开口问道。 “我是来参加寿宴的,我奶奶曾是太夫人身边服侍的丫鬟。”朱溪溪语速飞快地说道,“刚刚我被人打晕了,关在这里,你能救我出去吗?” 朱溪溪说完,就看到对方一脸的迟疑。 “怎么救?” 朱溪溪看到她虚弱得一副随时都要晕倒的样子,不由扶额。 “要不,您去找两个丫鬟来?” “我、我没力气,怕是走不远。” 对方这么说道,语气满是歉疚。 朱溪溪一想也是,怕就怕,她走到半路就晕了过去,到时候她们两个人都没人救了。 朱溪溪歪头想了想,倏地眼睛一亮。 “您身上有什么长长尖尖的东西吗?说不定我能用来开锁。” 据她所知,现在的锁都是那种捅开的,尤其是这种废弃小院,不可能用构造复杂的金贵锁。 郡主想了想,拔下了头上的金簪,从窗户递了进去。 朱溪溪接过金簪,赶紧跑到了门边,伸出一只手,透过门缝将锁一拽,锁眼朝向自己。 右手拿着簪子往里面捅了捅,没多久,她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吧”,那个生锈的大锁应声打开。 朱溪溪用力一推门。 “哈哈!我终于出来啦!” 朱溪溪走出屋子,叉腰哈哈大笑。 很快,朱溪溪就收起了笑,朝一旁的救命恩人郑重的鞠躬一礼。 “多谢这位夫人救命之恩。” 郡主虚弱地笑了笑:“我是陆府的,你能扶我去找我母亲吗?她此事应该陪在太夫人身边,我……” 她话还未说完,身子一软,就要栽倒。 朱溪溪急忙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 “夫人?夫人?!” 朱溪溪叫了几声,却发现她已经陷入了半昏迷。 当下,顾不得太多,朱溪溪把人背了起来,辨认了一下方向,冲了出去。 她跑过了长长的石子小路,看到了竹林和假山。 这一次,朱溪溪没有乱闯,直直朝荷花池方向奔去。 一边跑,她一边扯着嗓子喊。 “来人呀!来人呀!有人晕倒了!” 她那传自朱家人的大嗓门,很快传了开去,引来了几个下人的注意。 朱溪溪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他们,万一这里头还有奸细怎么办? 背上传来的触感让朱溪溪确定,这位夫人怀着身孕。 她虽然不懂中医,但也能看出,这夫人的情况很不好。 所以,朱溪溪没有理会这群下人,沿着荷花池边缘,朝戏台那边继续狂奔。 终于,视线中出现了熟悉的几张脸。 “怎么回事?到底出什么事了?” 一名有着圆脸的中年妇人猛地拨开人群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凌厉之色。 可当她看到朱溪溪背上的人后,圆脸上瞬间变成了震惊。 “娇娇?我的娇娇!这是怎么了?” 第五十一章 一桩接着一桩 朱溪溪不敢把人放下,只是将二人遇到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府里可有大夫?赶紧让大夫过来瞧瞧,这位夫人的肚子似乎不太好。” “好好好,府里请了大夫……有有有……快去叫大夫,还有丫鬟呢?郡主身边的丫鬟都死哪儿去了?!” 那圆脸妇人脸色瞬间大变,面露慌乱,一时不知做什么好。 “大夫人,还是去请太医院的吴太医吧?郡主一直是吴太医照顾的。” 一名娇俏的丫鬟不知从哪里挤了出来。 朱溪溪正小心翼翼把人放下来,和几名管事婆子把人扶到轿辇上,闻言眉头一皱。 “太医院离这里多远?等把太医叫过来不知得多久,这位夫人的情况可不等人呀!” 话刚说完,朱溪溪一转头,看到那丫鬟满脸不赞同,不由怒了。 “怎么?你是觉得将军府的大夫不可信?还是想故意拖延时间,好叫这位夫人出事?” 这顶帽子一扣下来,那丫鬟脸色唰得一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奴婢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那圆脸妇人原本没放在心上,听朱溪溪这么一提醒,神情瞬间一沉,立刻叫来几个粗壮有力的婆子。 “把服侍郡主的几个下人都给我关起来!若是郡主有个三长两短,我要她们陪葬!” 说罢,她跟着轿辇匆匆地离开了。 朱溪溪抹了把汗,险些没跌坐在地上。 那夫人看着瘦弱,可肚子却不轻,这一路可把她累坏了。 正喘息的功夫,叶家那两个姑娘犹豫着走了过来。 “朱姑娘,我们大姐呢?” 朱溪溪一愣:“叶姐姐?她不知早就回来了吗?” 那两个叶姑娘顿时急了:“大姐和你一块儿走了之后就没回来,这都过去快两个时辰了……” 朱溪溪信猛得一沉。 今天在这将军府里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一桩接着一桩。仿佛所有人都把这座府邸当成了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谋划着见不得人的事情。 朱溪溪深吸口气:“你们没叫人去找?” “我们哪敢呀!”叶二姑娘都快哭了。 “我与曾家的两位姑娘说了,可她们却说姐姐定是自己玩去了,根本没放在心上!”叶三姑娘满脸忿忿,“就知道围着苏茗玉转!” 叶二姑娘扯了扯她的衣袖:“别乱说。” 朱溪溪头疼不已,心里嘀咕道。 “这将军府又不是我家的,找我有什么用?” 就在这时,太夫人接到了消息,派了两个面容严肃的管事妈妈过来,身后跟着满脸焦急担忧的文氏。 “妞妞!” 文氏看到朱溪溪,一颗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可看到她满身狼狈,这心又提了起来。 她顾不得礼仪,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朱溪溪面前,将人一把搂进怀里。 “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朱溪溪叹了口气,凑到文氏耳边,再次将之前的事说了一遍。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隐瞒假山偷听的事。 在她心里,对文氏自然是深信不疑的。 文氏听完脸色大变,一双手都忍不住抖了起来,心中后怕无比。 “你这就跟我去见太夫人。” 说完,文氏松开怀抱,关切地看着朱溪溪。 “你还走得动吗?” 朱溪溪只觉得双腿酸软不已,之前喝茶拉了一顿,腿本来就没力气,又强行背着个孕妇跑了这么远,实在是走不了路,只得无力地摇了摇头。 文氏忙叫人抬了个小轿子过来。 朱溪溪勇救云禾郡主一事已经在将军府传开了,那些下人们不敢耽搁,急急忙忙找了顶二人小轿,将朱溪溪扶了进去,大步朝慈荣斋赶去。 等到了慈荣斋,文氏自己抱着朱溪溪下了轿,扶着她进了屋。 太夫人刚准备去看云禾郡主,见这祖孙俩突然闯进来,细长的眉毛不由一皱。 “文鸳,出了何事?” 太夫人威严的声音响起。 文氏忙拉着朱溪溪跪了下来:“太夫人,妞妞遇到了事,恐有人要谋害将军府。妞妞,你赶紧禀告太夫人!” 朱溪溪深吸口气,第三次把事情说了一遍。 她说完后,就静静地跪着不动了。 太夫人脸色稍稍一松,命人把她们两个扶起来。 “此事我已知晓,会安排人去查,你们不用担心。”太夫人满脸的和蔼慈祥,“文鸳你和小丫头的忠心,着实让我欣慰啊!” “来人,快给朱姑娘换一身干净衣裳,带些吃食过来!对了,等赵大夫看完郡主,也叫他给朱姑娘瞧瞧。”太夫人扬声吩咐道。 朱溪溪揉着肚子,连连摆手。 “太夫人,不用了,我什么都不想吃。” “丫头放心吧!我这院子里,可没人能插手,吃食茶水都是安全的。” 太夫人一眼就瞧出朱溪溪的担心,笑着说了一句。 没多久,就有丫鬟捧着热水、帕子、干净的衣裳和首饰等物进来。 朱溪溪想自己动手,被文氏按住了手,十分别扭地被一群丫鬟们服侍着洗手净面…… 等她换好衣服,坐着吃了一碗莲子百合粥后,精神恢复了不少,悄悄拉着文氏打听那位怀孕夫人的情况。 文氏毕竟在将军府待了十几年,在府里多少有些熟人,打听消息还是很快的。 “那位夫人,是南平大长公主的孙女,封号云禾郡主,嫁给了内阁大学士陆大人的儿子。你说的那位圆脸妇人,就是云禾郡主的母亲,南平大长公主的儿媳,这次来将军府,是帮着太夫人打理寿宴之事的。那两个曾家姑娘,是云禾郡主的表妹……” 朱溪溪听得云里雾里,只记住了那位郡主的封号叫云禾,还挺好听的。 “也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保住。”朱溪溪暗叹一声,“奶奶,我觉得她身边的丫头很有问题。您想啊!她是郡主,又是陆大学士的儿媳,身边不可能少了服侍的人啊!怎么我遇到她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文氏深以为然,低声叮嘱了一句。 “此事容不得我们置喙,今儿的事,出门后切勿与外人说起。” 朱溪溪点了点头,别人家后院的糟心事,她能和谁说?当然是烂在自己肚子里了。 祖孙俩正说着话,就见一名丫鬟疾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明显的轻松。 “郡主已经醒了,大夫说救的及时,没有大碍。郡主叫朱姑娘您过去呢!” 第五十二章 愿留下吗 朱溪溪长长吐出口气。 不管怎样,人没事就好。 朱溪溪觉得双腿恢复了一些力气,便没有耽搁,立刻起身离开了慈荣斋。 这一次她多了个心眼,非要拉着文氏一起去。 文氏掖担心孙女应对不好,惹怒了贵人,便没有推辞。 一行人来到了慈荣斋东面的一座院子。 院子里挤着不少人,除了朱溪溪之前见过的那些未出阁的姑娘,还有不少的已婚妇人。 那丫鬟抬着下巴,满脸矜贵地领着朱溪溪和文氏穿过院子,走进了正房。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救了郡主的那个人呢! 朱溪溪一进门,就听到太夫人欣喜的声音。 “丫头,快过来!” 朱溪溪走了过去,刚要跪下磕头,被太夫人和圆脸妇人曾氏同时拉住。 “你可是云禾的救命恩人,不必多礼,快过来坐。”曾氏满脸亲切,和先前那凌厉模样大相径庭。 朱溪溪可不会当真,老老实实地行了个礼,才站直了身体。 “这位夫人可是无恙了?肚子里的宝宝呢?” 朱溪溪看着床上脸上毫无血色的云禾郡主,问道。 云禾郡主笑了笑,枯瘦的手紧紧抓住了朱溪溪:“今日可真要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恐怕、恐怕……” 说着,她眼眶沁出泪水,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曾氏抱住了她:“没事了没事了。娇娇放心,那些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朱溪溪觑了一眼,不敢追问。 不过,这曾氏的性子和样貌,完全相反啊!长着圆圆的脸,看似和气好说话,没想到是个狠辣的主子。 太夫人拉着朱溪溪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方才大夫说了,云禾的情况十分危急,再耽搁半刻钟恐怕母子都会丧命。若不是你当时坚持要咱们府里的大夫前去医治,云禾这条命恐怕就救不回来了。” 朱溪溪受宠若惊:“这是府上大夫的功劳,太夫人您过誉了,我愧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你这丫头是个好样的,忠心、正直,不像那些贱皮子,居然联合外人害我的娇娇!”曾氏恨声道。 朱溪溪悄悄和文氏对视一眼。 看来果然是云禾郡主身边的人出了问题。 朱溪溪不好意思打听,曾氏却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噼里啪啦一通,将陆府的阴私都倒了出来。 这京城的豪门宅院,哪一家没有阴私算计?陆大学士深受陛下重视,正是烈火油烹之势。他虽没有宠妻灭妾,但府里妻妾成群,膝下子嗣众多,单嫡子就有三个,庶出的五六个,女儿就更多了。 这人一多,争斗就越多。尤其这两年陆夫人身体每况愈下,府里为了争夺掌家权可是斗得如火如荼。 云禾郡主摸着肚子,叹道:“其实大嫂又是何必?我这肚子里都不知是男是女呢!就算是个儿子,我们二房还会和长房争?夫君和大哥可是同胞兄弟。” 曾氏冷笑一声:“她眼里就只有陆府后院那一点儿权,哪看得到其他?陆家要真让她掌家,我看日后必败。” 太夫人轻咳一声,不悦地扫了曾氏一眼。 “慎言!” 曾氏似乎有些怕太夫人,忙噤声不语。 朱溪溪听了这些,有些坐立不安。 什么陆家什么少夫人的,和我无关啊!到时候可别报复到我身上。 朱溪溪默默念叨。 曾氏安抚着云禾郡主,恳求太夫人让云禾在将军府养几天,再送回公主府。太夫人答应了,将身边最得力的老嬷嬷留了下来,叮嘱一番,又让人去请老大夫给朱溪溪把脉。 这位老大夫曾是命军医,虽不如太医院的太医有名,可本事却不差。 他给朱溪溪把完脉,只说她吃错了东西,有些脱水,跑来跑去的又有些脱力,叮嘱朱溪溪好好休息几天。 拿着大夫写的药方,朱溪溪跟文氏起身离开。 走出院门,太夫人满脸慈和地拉着朱溪溪的手不放。 “丫头啊,我瞧你是个好孩子,不如留在府里,如何?” 朱溪溪心中一惊,怎么又提这事?之前奶奶已经拒绝了啊! 朱溪溪下意识看向了文氏,见文氏也是一脸错愕表情。 太夫人拍了拍她:“不必看你祖母,之前不过是随口一提,这次,我可是真心的。你这丫头待人真诚,如你祖父一般,心里又一杆秤,是个直臣。这年头,可是很少见了呢!怎么样?愿不愿意留下来陪我?还是说,你嫌弃我这个老婆子?” 太夫人打趣了一句。 朱溪溪连道不敢,顿了顿,才说:“多谢太夫人厚爱,只是我什么规矩都不懂……” “这话说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呀,就喜欢你现在这般样子,真实!”太夫人呵呵一笑。 朱溪溪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太夫人如此重视,既如此,那我就和您说实话了。”朱溪溪抬起头,一双大眼睛满是坚定,“将军府富贵奢华,或许其他人巴不得进府里来,可我却更希望回家陪我爷爷奶奶,陪我爹娘。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孩子,若是留在府里,我以后就很少有时间能见到他们了。” 朱溪溪说完,心中很是忐忑。 太夫人惆怅地叹息一声,却没有任何不悦,反而对朱溪溪的孝顺更加欣赏。 “你孝心可嘉,确实,你爹娘和祖父母更重要些。不过,日后若有空,可得时常来看看我这老婆子啊!” 朱溪溪见她没有生气,心中一松,露出一个笑来。 “那是当然啦!只要太夫人不嫌弃我粗鲁又傻就好。先前和那些千金贵女在一块儿,我觉得自己就像是混进凤凰群里的草鸡,一直担心给家里丢脸呢!” 朱溪溪说得俏皮,太夫人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慈荣斋门口。 一名眼熟的管事妈妈,正在院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 见到太夫人,她大大松了口气,眉头却未松,急急跑了过来。 “太夫人,大事不好了!” “又出了什么事?”太夫人揉着额角,“云禾那边刚安顿好,又出别的岔子了?” 管事满脸犹豫,眼神闪闪烁烁,不敢直说。 太夫人怒了:“有话直说!横竖今儿个将军府的脸已经丢了,还怕什么?” 那管事深吸口气,颤着声说道。 “是杨大人和叶大姑娘……” “什么?!” 太夫人和朱溪溪同时惊呼出声。 第五十三章 惊马 太夫人顾不得歇口气,叫上一群下人,转身去了花园。 朱溪溪和文氏跟在了最后,说着悄悄话。 “奶奶,今天太夫人办这寿宴,是不是为了给那位杨大人相亲?” 文氏点点头:“杨大人眼看快三十了,一直不肯娶妻,他母亲急得很。这不,就写了信央求太夫人管一管。太夫人便打算趁这次寿宴,相看相看。” 朱溪溪啧了一声:“就他那样子,还想娶到好人家的姑娘?做梦呢!这事,外人不知道吧?” “我私底下瞧着,那些千金贵女们,大半是冲着小侯爷来的。”文氏压低了声音。 朱溪溪也觉得是这样。 岳翛那张脸,太能骗人了。 没用多久就到了花园,荷花池边围着一大群人,里三层外三层的。 见太夫人出现,这些人才急急推开,让出了一条路。 朱溪溪注意到,不少梳着少女发髻的姑娘们,用袖子挡着脸,可却挡不住那一双双满是好奇、渴望和幸灾乐祸的眼神。 人群散开后,朱溪溪第一眼看到了浑身湿透的叶泠泠,紧闭着双眼,被杨重抱在怀里。 杨重只着一身里衣,湿漉漉的衣裳紧贴在他身上,显露出虬结的肌肉线条。散落的发丝滴着水,头一甩,水珠四散,惊的周围人连连倒退。 杨重嗤笑一声,将怀中颤抖的叶泠泠交给了太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 “这是怎么回事?”太夫人看了叶泠泠一眼,眼神中带着审视。 杨重接过下人递来的外套,随便套在身上。 “不是您想的那样。”杨重随口说道,“这姑娘掉进了水里,我把她捞上来,就这么回事。” “你确定?”太夫人颇为讶异地看着他。 杨重点点头,似乎没看到周围人各种打量的目光,起身离开。 在经过朱溪溪身旁时,他的步子停顿了一秒,视线朝朱溪溪这边扫了一眼。 朱溪溪警觉地抬起头,却见人已经走开了。 叶泠泠被下人带去了客院,叫来那位老大夫把脉,开方子,熬药。 叶家的两个姑娘得了消息,哭哭啼啼地跟了过来。 朱溪溪站在人群后头,垫着脚打量着床上的叶泠泠。 见叶泠泠眼皮子一直颤抖,朱溪溪心中一动。 这姑娘该不会是装晕吧? 方才那场景,若是不晕,还不知道会被多少人盘问。 朱溪溪摸着辫尾,暗忖:看来装晕也是一门学问,要恰到好处的晕倒,不被人看穿。唔……我要不要也学一学? 朱溪溪从人群中挤到了前头,看到原本叶泠泠胸前起起伏伏,忽然间缓和了下来。 看来是听到太夫人的话,安心了。 朱溪溪扯了扯嘴角。 本来还想劝一句,那杨重不是什么好人,但看这情形,还是算了,免得枉做好人。 显然叶泠泠并不排斥嫁给杨重,说不定心里还隐隐期盼呢! 不管这次叶泠泠这次来将军府是什么目的,她应该都满意了。 因为太夫人已经在一旁拷问那两位叶家姑娘她们府里的事了,似乎是要撮合叶泠泠和杨重。 哎,不撮合能怎样? 这种年头,大庭广众之下,一个未婚姑娘被一个未婚男子抱住了,就算是为了救人,名声也毁了。不嫁给杨重,她就只有出家做姑子这一条路了。 以太夫人的性格,自然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等叶大姑娘醒来,我会让人送她回叶府,顺便与她的父母商谈亲事。”太夫人不容置疑地下了结论。 “太夫人,杨大人那边……”身边的嬷嬷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这是他自己做下的,难不成还要赖账?”太夫人怒道,“过两日我就进宫,求陛下赐婚,看他敢不敢抗旨不婚!” 这一次太夫人显然是动了真怒,屋子里无人敢再说话。 发生了这样的事,这寿宴自然也办不下去了。 客人们陆陆续续告辞,朱溪溪一瞧时间也不早了,便和文氏起身告辞。 走出将军府,远远地,看到朱老爷子朝她们挥手,朱溪溪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现实。 “爷爷!” 朱溪溪跑了过去。 朱老爷子看到孙女无事,呵呵笑了起来,摸着她的头发问。 “玩得怎样?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 朱溪溪手一撑,跳上了车,忍不住叹了口气。 “太惊心动魄了。” 朱老爷子满脸诧异。 “回家再说。” 文氏低声说了一句,眼神扫了一眼四周来来往往的行人,慢条斯理地钻进了马车。 朱溪溪也跟着进了马车。 车帘一放下,朱溪溪就像是没了骨头一样,躺在了软垫上。 朱老爷子没有立刻启程,等朱大郎出来,上了车,他才一甩马鞭,驾着马车朝城南方向驶去。 朱大郎在府里半个月多一直没有休息,这次趁着朱溪溪她们过来,打算一起回去,连休两天。 朱溪溪透过车帘问他知不知道府里发生的事,朱大郎一直摇头。 “我被安排守着正门,不知道后院的事。”朱大郎老老实实交代,“不过中途得胜过来了,交代我,说是过两天小侯爷要去我们家一趟。” “小侯爷去咱家干嘛?” 朱溪溪满脸疑问。 “我不知道。” 朱大郎摇着头。 朱溪溪顿觉无语。 这大哥太老实了,老实到,别人当着面损他,他都听不出来。 算了,等岳翛去了牛溪村,我自己问他吧! 朱溪溪捂着脑袋,靠在文氏的膝头,晕晕沉沉的睡着了。 可没睡多久,朱溪溪就被惊醒了。 马车来了一个急刹车,险些将她撞飞出去,幸好被文氏一把抱住。 “怎么回事?” 朱溪溪捂着沉沉的脑袋,撩开车帘往外看。 “有人惊马了。” 朱老爷子拉住自家的马车,神情凝重地看着前方。 朱溪溪一骨碌从车厢内钻出来,蹲在朱老爷子身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她们前方,两匹马人立而起,将背上的人甩了下去。 “大郎,救人!” 朱老爷子一声令下,带着朱大郎一起冲了出去。 “是!” 朱大郎应了一声,飞快冲到了最近的那匹枣红马旁,一个纵身拉住了缰绳。 与此同时,朱老爷子也已经冲到了另一匹马旁边。 “爷爷,大哥,抱住马脖子!” 朱溪溪高喊着提醒了一句。 朱大郎点了点头,一个翻身上了马背,上半身低伏,双手搂着马脖子轻轻安抚着,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 慢慢的,那匹马动作慢了下来,最终不再乱冲,甩了甩脑袋,停了下来。 没多久,朱老爷子也控制住了另一匹马。 朱溪溪有些担心,急急忙忙跑过去。 “爷爷,大哥,你们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朱老爷子呵呵笑了笑,轻拍着马背:“没事没事,妞妞不用担心。” 朱溪溪松了口气。 这时,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过来,朝三人拱手,深深鞠了一躬。 “在下太仆寺少卿龚留芳,多谢三位出手相救。” 这声音温和清澈,如山间泉水,听着十分舒服。 朱溪溪下意识转头看去,看到了一张气宇轩昂的侧脸。 当场,朱溪溪如遭雷击,呆愣在原地。 第五十四章 拜访 潮水般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涌来,瞬间将她淹没。 记忆中,嘈杂的学校食堂,喧嚣的寝室楼下,安静的校园小巷……贯穿她整个大学的记忆中,都离不开一个人。 而眼前这人,和记忆中的人,有着八九分相像! 尤其是侧脸,几乎一模一样。 朱溪溪一时间像是被雷击中了,脑海中跳出无数纷乱的念头。 这世上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还是说,他也是穿越来的? 朱溪溪愣愣地站在原地,良久没有回神。 直到文氏闻风而来,注意到她的异样。 “妞妞?妞妞你怎么了?” 文氏唤了好几声,终于把朱溪溪唤醒。 朱溪溪眼睛一眨,听到了自己的呼吸,也听到了文氏担忧的声音。 “奶奶,我没事,可能就是累了。” 朱溪溪想要笑,可怎么都笑不出来。 文氏见她脸色有些发白,眼神也是直直的,心忧不已:“先回马车。” 朱溪溪却摇了摇头,上前几步,想要和那位龚留芳说话。 可就在这时,那两匹马突然惨叫一声,口吐白沫,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这一动静,惊到了周围所有的人。 文氏想要拉住朱溪溪,可伸手却抓了个空。 朱溪溪已经跑到了其中一匹马面前,伸手在马的眼睛前面挥了挥,又掰开马嘴巴仔细查看。 “它已经看不见了,嘴巴里有一股苦味,很可能是误食了狗舌草。” 朱溪溪抬起头说道。 “狗舌草?”龚留芳眉头一皱,“不可能!这些马是专为陛下培育的,有专人照料,草料都是精挑细选、十分精细,怎么可能误食毒草?” “不是误食,那就只可能是人为了。” 朱溪溪看着他,一字一顿说道。 龚留芳紧皱着的眉头一松,似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多谢这位姑娘相助,您似乎很了解马匹?”龚留芳弯下腰,笑着问道。 这个笑容一下子击中了朱溪溪,让她一瞬间心跳加速,浑身血液都涌向了脸。 “这是老朽的孙女。”朱老爷子走了过来,“家中养了不少牲畜,多多少少都懂一些。时间不早,我们得赶路回家了。就此告辞。” 龚留芳再次揖礼,神情真挚而又正色。 “今日事忙,过两日,龚某再上门拜访道谢,还望朱大爷不要嫌弃。” 朱老爷子只当他是客气话,并未放在心上。 朱溪溪被文氏拉着回了马车,一步三回头。 她很想知道这个龚留芳,到底是不是她记忆中的人。 可在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她有再多的话,也问不出来。 上了马车后,朱溪溪清醒过来。 车轮滚滚前行,朱溪溪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后看去。 至少……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太仆寺少卿,龚留芳。 龚留芳…… 朱溪溪默念着这个名字,缓缓闭上了眼睛。 等回到家后,朱溪溪和便宜爹娘打了声招呼,就回了房间。 换下衣裳,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不断浮现出龚留芳那张脸。 之后的两日,朱溪溪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没有精神。 家里人听说了将军府发生的事,都以为她是因遇到这种事受到了惊吓,倒也没有怀疑。 但第二日,文氏还是让人请了县里的大夫来给孙女看病。 以朱家现在的身家,请个大夫上门也不算什么了。 足足两天,在朱溪溪的强烈抗拒下,总算是不用再喝苦得令人舌头发麻的药了。 朱溪溪坐在厨房门口,双手托腮,看着牛小车处理药渣。 自从过年时他回了一趟原本的家后,就越发的沉默了。 “小车,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牛小车的动作一顿:“妞妞姐,你为什么这么问?你、你们是想赶我走吗?” 朱溪溪连忙摆手。 “哎呀你别多想,只是你和我年纪差不多啊!再过两年总得要成亲的,你有什么想法吗?” 牛小车的脸一红,带着一种羞涩的异样目光看向朱溪溪。 “我、我都听大爷爷和大奶奶的。” 朱溪溪只当他是害羞,没怎么在意,继续托腮呆呆看着远方,长长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很快,两匹马出现在朱家大门前。 牛小车在朱家已经懂得不少礼节,第一时间催朱溪溪回屋,这才走到门外。 “请问两位找谁?” 从两匹骏马上,下来两名穿着得体的男子,明显是一主一仆。 为首的公子将马鞭交给随从,笑着走上前来。 “敢问这里可是朱家?” 牛小车点了点头,把朱大常喊了出来。 最近时常有京城的贵人来家里,对于这事,朱大常已经习以为常了,问清了对方的名讳后,恭敬地请人进了屋。 朱溪溪看到一行人进门,目光就直直盯住了中间的那人。 朱老爷子满脸讶然地迎了上去。 “龚大人?” 龚留芳面带微笑着走上前。 “上次一别,都未能正式感谢朱大爷,实在是龚某的不是。” 朱老爷子回过神来,忙叫人准备茶水。 “我去!” 朱溪溪从次间跑了出来,急匆匆地跑向了厨房。 没多久,她端着茶水和点心进来,看到朱老爷子和龚留芳已经相谈甚欢。 朱溪溪把茶放下,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龚大人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太仆寺少卿,可真是年少有为啊!” “朱姑娘过誉了,其实太仆寺在朝中地位很低,我这个少卿不过是个管马的。” 龚留芳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带着些书生气质,说话却很是风趣。 朱溪溪“啊”了一声:“就像弼马温?” 龚留芳愣了愣:“弼马温?” “对呀,那是《西游记》里的情节,龚大人有看过这本书吗?”朱溪溪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情。 龚留芳眨眨眼,摇了摇头。 “未曾听过,不知是哪位大家所著?若有机会,龚某定会拜读。” 朱溪溪心中失望,勉强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就是听别人说起过这个故事。” 龚留芳露出了善意的笑。 朱溪溪退到了一旁,坐在小椅子上。 龚留芳扫了朱溪溪一眼,又转向朱老爷子。 “今日龚某前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大人请说。” “上次朱姑娘一眼就认出了毒草,想来对马匹很是了解。太仆寺中正缺这样的人,龚某想请朱姑娘前去太仆寺任职。” “什么?” 朱老爷子惊呼出声。 朱溪溪也是一脸的意外。 开玩笑吧? 不是说女人不能当官吗? 第五十五章 撞上了 朱溪溪和朱老爷子的神情太显而易见,都不用两人开口,龚留芳就猜到了二人心中所想。 他苦笑一声,轻声解释道。 “太仆寺号称是朝中五寺之一,其实并无多少实权,不过是为陛下、娘娘等人准备出行的马匹、车架。朱老爷子曾在军中待过,想必知道,如今的各大马场,都由兵部把控。” 朱老爷子其实不知道,但为了面子还是点了点头。 朱溪溪静静听着,心中更加奇怪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太仆寺内的马匹,都是由兵部马场提供的,往年龚某随上官前往最近的一处马场挑选新生马驹,可今年出了岔子,马场那边说所有战马都要优先送往边疆……” 说到这儿,龚留芳顿了顿,似是意识到失言,捂了捂嘴,才继续道。 “没有新马驹,若无事也就罢了,可偏巧最近太仆寺的一些马都得了病。” 这时,朱溪溪忍不住插嘴:“你们太仆寺没有兽医吗?” “自然是有的。”龚留芳叹了口气,“只是诸位兽医都查不出那些马的病由,龚某也是,实在无法,才求到府上。” 朱老爷子满脸的不赞同。 “话虽如此,可我家妞妞是个姑娘家,如何能去太仆寺任职?大人您就算是太仆寺少卿,也做不到吧?” 老爷子又不傻,别人巴巴地上门,有所求是自然的,但是这要求也太离谱了! 谁知,朱溪溪却抢着说道。 “我不介意!我换上了七郎的衣裳,就看不出是女的了。只要家里不说出去就行了。” 朱老爷子眉头皱了皱:“妞妞,这不是小事,若是被发现了可不得了。你一个姑娘家四处乱跑,名声坏了怎么办?” 若是平日,朱溪溪或许会听老爷子的,可这一次,她却特别固执。 “爷爷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龚大人既然来找我,想必已有了万全之策,是吧龚大人?” 说着,朱溪溪偏头看向龚留芳,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龚留芳一怔,瞬间回神:“这是自然。太仆寺内部没那么严格,龚某的上峰已近致仕之龄,基本不管事,另一位右少卿家中祖父过世,回乡丁忧了。” 话说到这里,朱溪溪和朱老爷子都明白过来,如今太仆寺就龚留芳最大,他的话,没人敢违背。 “再者,太仆寺内部官员,只有六品以上才需要经过吏部选拔报备。六品以下的,由龚某决定即可。届时,龚某便推举朱姑娘做一名八品的典事。” 龚留芳说的朱老爷子都心动了! 可一想到自家孙女的安全问题,朱老爷子还是放心不下。 朱溪溪摇着朱老爷子的衣袖撒娇恳求:“爷爷,就让我去嘛!这是多好的机会呀!等我明天及笄,就哪儿也去不了了。” 说着,朱溪溪嘴巴一扁,一副要哭的模样。 这看得朱老爷子很是心疼,只得举手投降。 “好好好,妞妞想去救去,不过有一点你得答应爷爷,不能独自一人去,至少得让你一个哥哥陪着你。” 朱溪溪想了想:“等开春了哥哥们都有的忙呢!哪能因为我耽误家里的事?要不这样,叫小车陪我去,行不行?” 朱老爷子想到牛小车在自家一直都很老实,干活实在又不多话。接着又想到老四两口子的小算盘,便没有阻拦。 让两个孩子多多相处总没坏事。 朱溪溪见朱老爷子松了口,心中雀跃,差点欢呼起来,看到一旁含笑端坐的龚留芳,才收住了激动。 龚留芳见二人说定了此事,也舒出口气。 “那么,此事就说定了。” 朱溪溪忙不迭点头:“那我什么时候去太仆寺找大人您啊?” “三日后吧!” 龚留芳从腰间解下一块玉牌递给朱溪溪,叮嘱她到时候拿这块牌子去太仆寺找他。 朱溪溪珍而重之地将玉牌收了起来。 正事说定,龚留芳不再逗留,起身告辞。 朱溪溪主动提出送他出门,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门,朱老爷子慢了一步,跟在二人后头。 刚走到院子里,一阵嘶鸣声忽然从外头传来,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爷,您等等小的啊!” 瘦猴似的得胜急急跟了进来。 岳翛的步子突然一顿,握着马鞭的手一紧,眯起了双眼,打量着院子里的二人。 高大挺拔的青年,和满脸含笑的少女,怎么看怎么刺眼。 岳翛将手背在了身后,下巴一抬,又变成了人前那个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纨绔。 “这人是谁?” 朱溪溪这才看到他,愣了愣,好半天才想起来岳翛要来的事情。 这时,朱老爷子从后头赶了过来,站在岳翛和龚留芳二人之间,做起了介绍。 龚留芳听到岳翛的名字后,一直上扬的嘴角微微一收,朝岳翛拱手一礼。 “下官太仆寺少卿,见过怀安侯。” 岳翛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斜着眼,视线上上下下扫了他一遍。 “你一个朝官,跑到这乡下地方做什么?朱家是小爷罩着的,别想找他们麻烦!” 龚留芳面上恢复了恭敬的表情,声音四平八稳,没有任何起伏。 “怀安侯说的是,下官并无其他意思。只是前几日,下官的马受了惊,得了朱老爷子相助,今日特来道谢。” “哦~”岳翛拉长了音,目光转向朱溪溪,“是这样?” 朱溪溪朝他翻了个白眼:“还能是怎样?” 见朱溪溪的态度一如从前,岳翛那不舒服的感觉立刻消失不见。 他嘻嘻一笑,一把拉住朱溪溪的胳膊朝堂屋走去。 “走走走,我有好玩的事要跟你说呢!对了,上次那只鹰已经驯服了,多亏了你……” 细碎的说话声越来越轻,直至两人走进屋内,便再也听不见了。 龚留芳站在院子里,目光顺着这二人的视线转动,脸上的表情依旧如初,带着温和的笑容,可眼中却毫无笑意。 那双眼睛中,带着审视和警醒。 怀安侯岳翛…… 很快,他一眨眼,眼中的所有情绪都尽数收敛起来,朝朱老爷子一拱手。 “老爷子不必相送,怀安侯岳侯爷可不是个温和的性子,若是得罪了他,恐怕您家中不得安生。龚某就此告辞,日后有机会再见。” 第五十六章 大掌柜 朱溪溪被岳翛拖进了堂屋时,还依依不舍地回头,看到龚留芳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岳翛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走到主位上,见桌上的茶水都凉了,颐气指使道。 “去,给爷沏一壶热茶去!” 朱溪溪瞪着他:“要喝茶自己去沏!我又不是你家丫鬟。” “来者是客,我不是你家客人?” 岳翛回瞪她。 眼看岳翛要发脾气,得胜急忙跑了过来。 “沏茶这种小事,哪能让姑娘动手?小的去就行了。” 说着,得胜将茶壶茶杯飞快收到托盘上,一溜烟跑了。 岳翛哼了一声,一屁股坐下,一只脚踩着椅子衡木,手肘靠在膝盖上,打量着朱溪溪。 “怎么他能喝你沏的茶,我就喝不得?” 这话说出来,有一股子陈年老酸醋的味儿。 可惜朱溪溪没听出来,神色自若地坐在了岳翛对面。 “龚大人是贵客,哪能一样?” 岳翛眉头纠成了一团,这到底是好话还是坏话? 朱溪溪不欲多说,直接问他:“岳侯爷整天那么忙,怎么有空来我家?” 岳翛收回了发散的思绪,定了定神。 “祖母寿宴那日,府里发生了很多事,你们走的时候我都没顾得上送,你心里是不是埋怨我呢?” 朱溪溪很是诧异,这家伙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总觉得很怪。 “有什么好埋怨的?那天将军府怕是乱成一锅粥了吧?再说了,我和奶奶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客人。” 岳翛嘀咕了一句朱溪溪没听清的话。 朱溪溪更觉得今天的岳翛古怪了。 见他不说话,朱溪溪问起了寿宴上的另一件事。 “对了,那叶大姑娘和杨色狼……杨大人的事怎么样了?” “祖母第二日就派人将叶家女送回府了,提了提和杨重的亲事,叶家那老俩口高兴得不得了。” 岳翛嗤笑一声,明显有些幸灾乐祸。 “那叶泠泠可不是什么善茬。当时你不在,我后来听说,是有人本想陷害她推人入水,结果叶泠泠看到杨重经过,主动跳了下去,反将对方一军,还捞了门不错的亲事。真是一箭双雕啊!” 朱溪溪面露不喜。 “这算什么好亲事?杨重那家伙就是个败类!色棍!哼!” 岳翛哈哈一笑,不知为何很是高兴,朝朱溪溪挤眉弄眼。 “对于叶家来说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亲事了,你不知道叶家如今的情况,叶泠泠的父亲得罪了上峰被停职,两个叔叔又不成器。若是能攀上杨重,叶家很快就能起来。” 朱溪溪沉默了。 这样官宦世家出身的姑娘,一心只记得为家族,何曾有自己的想法? 虽说叶泠泠用了手段,但朱溪溪对她却并不反感。 主要是朱溪溪太讨厌杨重了。和杨重一对比,其他什么人在她眼中都变成了善良小天使。 朱溪溪撇撇嘴,不想在杨重的话题上多说。 这时候朱老爷子和得胜一前一后走进来,正好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得胜沏了茶后就立在了角落里装隐形,朱老爷子笑呵呵地和岳翛打了招呼,问起了来意。 一见到朱老爷子,岳翛的态度就变恭敬许多,腿放了下来,正色道。 “是有事想与老爷子商量。前些日子,老爷子不是想收粮吗?我找了府里的管事问过了,我们岳家有间米粮铺子,生意还算勉强,主要从南边运粮过来。江南鱼米之乡,自是不愁粮食,我想请老爷子帮忙,做这米粮铺子的掌柜。” 岳翛话刚说完,朱老爷子就连连摆手,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行不行,那可不行。老头子我粗人一个,什么都不懂,哪能做掌柜啊?再者说,您家的掌柜做的好好的,无缘无故被辞退,也说不过去……这如何使得?” 岳翛切了一声:“谁说无缘无故?他私吞铺子里的银两,我找人查出来了,昨日刚扭送去官府了。” 朱溪溪忍不住开口。 “居然有这种事?你们府里平时难道不查账吗?” 岳翛有些不好意思,伸出手指刮了刮脸。 “岳家名下的铺子多,祖母年纪大了,我娘又诸事不管,都是两个管家在打理,出漏子是难免的。这年头,忠心的手下可不易得,要不然,我能来求老爷子吗?老爷子,求您了。” 说着,岳翛嘻嘻一笑,颇有些死皮赖脸的意味。 朱溪溪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果然是家大业大不愁吃穿的纨绔。” 朱老爷子很是为难,米粮铺的大掌柜啊!说不心动那是假的,那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可他真的不会啊! 朱溪溪看出了朱老爷子的为难,眼珠子一转,轻声开口。 “爷爷,你不懂,家里说不定有别人懂啊!” 朱溪溪挺了挺胸,正要指资金,朱老爷子突然猛地一拍掌。 “对啊!不如叫老大或者老三去!” 朱溪溪的动作一僵。 爷爷,怎么就没想到你的乖乖亲孙女呢? 朱老爷子没注意到朱溪溪的纠结小表情,推桌起身,匆匆走出去,在院子里就大声叫嚷起来。 “老大?老三?快过来!” 朱溪溪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算了。 刚答应去太仆寺帮龚留芳做事呢!这米粮铺她也没时间管,让大伯或者其他人去也行。 很快,朱大常和朱大将满脸疑惑地跑了过来。 朱老爷子把事一说,两人同时眼睛一亮。 朱大将有些跃跃欲试,但看到大哥的神情后,立刻冷静了下来。 “爹,大哥是家中长子,还是让他去吧!” 朱大将很清楚,老爷子心里最疼爱的是妞妞,最信重的是大哥。就算论资排辈,也还有二哥在他前头呢! 不过爹先想到了自己,没想到二哥,朱大将心里还是有些小得意的。 朱老爷子觉得三儿子说的很有道理,转头看向朱大常。 朱大常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朝岳翛问了好几个问题,弄清楚铺子的情况后,才答应下来。 岳翛不在意人选,只要是朱家的人,只要朱老爷子还在,其他就都不是问题。 他看中的,不过是朱家的忠心而已。 第五十七章 太仆寺 敲定了此事后,岳翛站起身,弹了弹衣摆,做出一副要告辞的模样。 朱老爷子立马拉住了他。 “小侯爷难得来一趟,哪能就这么走了?留下吃顿便饭吧!家里虽说是粗茶淡饭,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岳翛笑嘻嘻地一拱手:“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朱溪溪看着这一幕,嘴角一抽。 岳翛你还能要点脸吗? 朱老爷子很兴奋,叫来文氏和几个儿媳们,要她们务必整治出一桌上好的美食。 文氏带着儿媳妇们下去忙活了,岳翛兴致盎然地拉着朱溪溪出门闲逛。 岳翛一会儿指着光秃秃的树问她叫什么,一会儿指着干柴堆问这有什么用,把朱溪溪烦的,语气越来越冲。 得胜跟在二人身后五六步的位置,为自家侯爷忧心。 自认为主子身边第一得力小厮的得胜,决定帮自家侯爷一把。 他快步上前两步,趁着岳翛说话的空隙插嘴道。 “太夫人说,姑娘那日听到有人要对咱们将军府不利?” 朱溪溪一下子来了精神。 她都忘了这事儿了! “对对对!我在假山无意中听到两个人说话,一个应该是胖胖的中年妇人,另一个人不阴不阳的听不出男女……我就是被他打晕了丢进小院关起来的!你们后来抓到人了吗?” 岳翛责怪地扫了得胜一眼,主动抢过话头。 “没逮到。” 朱溪溪很是失望。 “不过……”岳翛拉长了音,突然又开口,“那个胖婆子倒是抓到了。” 朱溪溪顿时转忧为喜。 岳翛瞅着她的小表情,只觉得特别有意思,下意识就伸手捏了捏朱溪溪的脸。 朱溪溪一把拍开他的贼手。 “说正事!” 岳翛讪讪地笑了笑,收回手,握拳在嘴边轻咳一声。 “那个婆子趁我院子里无人,偷溜进去找东西,被暗卫一把抓住。准备要审问的时候,她就突然暴毙了。” 朱溪溪一惊:“怎么会?难道她嘴巴里藏着毒药?” 岳翛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凝重。 “抓到人的时候全身都搜过,没有毒药,下巴也掰断了,没法咬舌自尽。”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朱溪溪听了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得胜察言观色那叫一个厉害,一眼就瞧出朱溪溪的神情不对,急忙转移话题。 “要小的说,咱们府里的暗卫,恐怕也有奸细。侯爷实在可怜,偌大的将军府,连几个亲信之人都找不出来,只能找姑娘和您家老爷子了。” 朱溪溪听了,不由觉得岳翛可怜。 可很快朱溪溪就回过神来,见得胜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不由嗤了一声。 “你小子不是他亲信?” 得胜顿时一脸尴尬。 岳翛伸手往他后脑勺拍了一记。 “叫你多嘴?!” 得胜扁扁嘴,一脸哀怨地看着自家主子:爷,我还不是为了您? 朱溪溪被他的表情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了。 清脆如银铃的笑声,在牛溪村上空盘旋回荡。 岳翛在岳家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了。 三日后,朱大常驾着牛车,带着朱溪溪和牛小车,一道进了京。 朱溪溪换上了新做的男装,个头高挑,眉宇间带着英气,看起来还真是雌雄莫辨。 早起的时候,朱溪溪还在嘴唇上面画了一些小绒毛,看着更像那么回事。 仔细回忆着岳翛的神情举动,朱溪溪抬头挺胸,走进了太仆寺。 太仆寺外的牌坊前,停着不少骏马,看品相都是极佳,可却一个个垂着脑袋,没什么精神。 朱溪溪走近门房,地上了玉牌,门房看了一眼,懒散的神情瞬间变得恭敬无比。 “原来是新来的典事大人,快请进、请进!” 朱溪溪跟着门房迈进了大门,被带到了龚留芳面前。 龚留芳穿着绯红的官袍,胸前是一只精美秀丽的云雀,代表了他四品文官的身份。 看朱溪溪进来,龚留芳脸上露出一抹笑,主动起身相迎。 不等他开口,朱溪溪直接行了个抱拳礼。 “见过龚大人,大人日后唤我小八就行了。” 龚留芳从善如流,含笑点了点头。 “今日第一次上衙,我带你去见一见其他人。” 朱溪溪跟着龚留芳见到了太仆寺大大小小的官员,进行了初步的交流问候。 她发现,这些官员和门房一样,身上带着股懒洋洋的劲儿,似乎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对于朱溪溪这个空降的典事,连问都没问一声,就接受了。 这和朱溪溪想象中的朝廷官府,完全不一样啊! “也不知道是太仆寺的问题,还是整个朝廷都这样。” 朱溪溪心里嘀咕道。 见了一圈人后,朱溪溪深觉无聊,主动询问起养马的地方,要看那些病马。 龚留芳见她这么主动,眼睛一亮,笑容更深了几分。 “马场在京郊,来回不方便,等有空了再带你去。至于日常要用的牛马车架,都在后头。” 说话间,龚留芳已经带着朱溪溪绕过了侧门,来到了太仆寺后院。 说是后院,却比前院大了好几倍! 几辆车架被整齐地排在右侧,一排排牛马棚,每一处都只有两头,里头的牛马都优哉游哉地嚼着草料。 病马被单独关在了西北角落的棚子里。 朱溪溪几步跑了过去,就看到四五匹有气无力的骏马。 这些骏马毛色黯淡无光,眼皮耷拉着,时不时还打个响鼻。 朱溪溪一眼就瞧出这些马不对劲。 见缰绳都好好拴着,朱溪溪壮着胆子主动靠近。 她伸出手摸了摸其中一匹黑马的脖子,感觉到手掌下的肌肉时不时一颤。再仔细一看,这匹马的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充血水肿,仿佛随时都会流泪。 朱溪溪又查看了另一匹马,情况差不多。 “应该是流行性感冒……咳咳,风寒。这种风寒传播极为迅速,得尽快隔开治疗。不知道本寺有没有对症的药?” 龚留芳不太懂病理,眉头微蹙,唤来了一名医官。 那医官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留着两撇老鼠须,见朱溪溪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顿时趾高气昂起来。 “去去去!你这小子,年纪不大,懂什么?这人的风寒,怎么可能传给马呢?不懂可不要瞎说!” 第五十八章 谁没长眼睛 朱溪溪看他这态度,心中很是不喜,眉头一皱,开口驳斥道。 “年纪大小和知识多寡无关,谁说年纪小就不懂了?有的人,活了一大把年纪,可懂的道理还不如几岁小孩呢!” 那医官脸顿时一沉,怒气上涌,两撇鼠须气得翘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指桑骂槐地说谁呢?谁给你的胆子?” 朱溪溪一脸诧异:“我又没说你,你急什么?难道说,你自己也认为,你懂的还不如小孩吗?” “你!” 医官满脸涨红,撸起袖子,抬手欲打。 一直跟在朱溪溪身后默不作声的牛小车见状,几步冲到跟前,挡下了医官的手。 牛小车在朱家住了大半年,每天吃得好睡得好,长高了不少,个头和朱溪溪差不多了,穿着旧衣裳都能感觉到他坚实的肌肉。 那医官手打在了牛小车的胳膊上,感觉像是砸中了一块铁板,表情瞬间扭曲。 朱溪溪意外地瞟了牛小车一眼。 牛小车脸上突然一红,收回了手,讷讷说道:“爷爷说叫我保护你。” 朱溪溪抿嘴一笑:“谢谢小车了。” 这时,那医官揉着胳膊,咬牙切齿地盯着朱溪溪,那眼神,跟淬了毒似的,让人不寒而栗。 “臭小子……” 医官正要怒骂,突然一阵轻咳响起,龚留芳一脸肃然走了过来。 “佟医官!” 那医官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上峰在场,脸色微微一变。 “少卿,这臭小子初来乍到,就质疑我的医术,您难道不评评理吗?” 龚留芳面露为难:“佟医官,朱典事是有真本事的,他既然已经看出病症,为何不听他的治治看?” 佟医官一脸的不可置信,眼露薄怒。 “少卿大人,下官自问在太仆寺多年,兢兢业业,不曾犯过错。这不知道从哪个圪垯冒出来的臭小子竟敢质疑挑衅我!少卿大人既然不信下官,那下官也没必要再在太仆寺继续呆着了!” 说罢,他朝龚留芳草草一拱手,直接甩袖离去。 朱溪溪瞪大了眼睛。 这什么意思?居然直接走了?只是一个医官就这么嚣张,背后该不会有靠山吧? “龚大人在这太仆寺委实不易,一个医官都敢给你脸色看。”朱溪溪忍不住说道。 龚留芳苦笑着摊了摊手。 “看来只能指望朱典事了。” 朱溪溪用力点点头,找来了笔墨纸砚,开始写治疗方法。 治疗马流感的药大多很常见,朱溪溪虽然不是中医,但多少也懂一点医理,仔细回忆了下,写下了一张药方。 “菊花、桔梗、枇杷叶……这些都很常见的药材。” 朱溪溪将药方递给龚留芳。 龚留芳扫了一眼,面露笑意。 “先去库房找找,若没有的,再去外头的药铺才买。” 说话间,龚留芳唤来一人,叫他拿着药方去了库房。 没多久,那人回来,却是满脸的为难。 “少卿大人,其他的药材库房中都有,唯独这葛根,整个库房都翻遍了,却没找到。” “既然如此,我出去买吧!” 朱溪溪主动请缨,说话的同时就往外走。 龚留芳忙拉住了她:“京里人多复杂,路不好找,我带你去。” 朱溪溪心中一喜,面上露出个甜甜的笑,点了点头。 龚留芳交代了其他人几句,带着朱溪溪出门了。 因顾及到朱溪溪的真实身份,龚留芳没有骑马,而是让人赶了辆马车出来。 朱溪溪坐进了车厢,龚留芳也弯腰钻了进去。 牛小车坐在了车夫旁,固执地掀开了车帘,不让朱溪溪和龚留芳二人独处。 他出门之前,朱老爷子和文氏细细叮嘱了很多。牛小车不算聪明,但还是死记硬背都记了下来,一丝不苟地执行。 妞妞姐可是女孩子,怎能和外男独处? 牛小车时不时转头看了一眼车内,见朱溪溪和龚大人相谈甚欢,但没有更多的举动,心头稍松。 车夫对城内大大小小的路都很熟,本来也是负责采买的,很快就来到了一家药铺前。 可进去一问,却被告知葛根这味药材已经售完。 无奈,他们只得前往另一家药铺。 直到问了三家药铺,朱溪溪才意识到不对劲。 “这葛根也不是多稀有的药材,怎么连问三家都没有?” 这也太奇怪了! “确实不对劲。”龚留芳也是眉头一皱,“这京中的几家药铺,生意都做的很大,不可能全都没货才对。除非……是有人买断了他们的货,又切断了他们的货源!” 朱溪溪心中一惊。 “谁会那么做?” 龚留芳缓缓摇了摇头。 “恐怕是有人要陷害我等。太仆寺一向偏安一隅,不曾得罪人,是谁要与我们过不去?” 朱溪溪咬着唇,对那幕后黑手恨极。 “哼!就算他买光了京城所有药铺的葛根,难不成也能买光全国的葛根?龚大人,我们出城,去其他县城找找。” 龚留芳眼睛一亮。 “好主意!” 于是,车夫调转方向,驾着马车出了城门,朝南边飞快驶去。 太仆寺的马确实是马中精英,速度极快,不到一个时辰功夫,他们就来到了大通县。 打听到了大通县最大的一间药铺后,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朱溪溪第一个跳下马车,顾不得仔细看就朝药铺里冲去。 谁知,正好有一人低头从里面走出来。 二人都没看到对方,来不及收脚,咚得一声撞上了。 朱溪溪摔了个倒仰,只觉得天旋地转,使劲儿甩着脑袋。 而那人却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指着朱溪溪怒声道。 “你没长眼睛啊!大路不走,非要撞我?老实说,你是不是想碰瓷?” 碰瓷? 这个熟悉的词让朱溪溪脑海一瞬间清明了不少,抬起头来。 只见她面前站着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的年轻人,穿着一身灰布短打,衣裳却过分宽大,头戴一顶奇怪的幞头,两边垂下几缕发丝遮住了他的耳朵。 再仔细一看,此人有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杏核眼,小鼻子,又浓又粗的眉毛紧紧蹙成一团。 总觉得很不和谐。 朱溪溪爬起来,拍了拍屁股,哼了一声。 “你说谁没长眼睛?” 第五十九章 原来你也是? 朱溪溪并不知道,她在打量对方的同时,那人也在打量她。 大盛朝的官员等级十分严苛,虽然龚留芳想办法给她弄了个典事的官身,可严格说起来,八品的典事算不上正式的官员,都不用经过吏部考核,自然也是没有官服的。 朱溪溪今日穿的是比照自己身材做的一件盘领长袍,露出了脚。长袍是柳氏新做的,原本她想给女儿选湖绿色的杭绸,被朱溪溪毫不留情地拒绝,最后选了常见的蓝色夹缬棉布。 那人扫了朱溪溪的鞋子一眼,表情微露讶然,到了嘴边的嘲讽咽了回去。 朱溪溪见他没回嘴,觉得奇怪。 “怎么不说话啦?知道自己理亏了?” 朱溪溪下意识想双手叉腰,突然意识到这动作不太好,转而双臂环胸,看向对方。 这时,一阵清风拂来,吹起了对方的发丝。 朱溪溪一双眼睛瞬间瞪大。 我看到了什么?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但朱溪溪发誓,绝对没有看错! 这个人有耳洞! 眨眼间,朱溪溪心中明悟。 这也是个女扮男装的。 原本斗志盎然准备骂一场的朱溪溪,突然一下子消了气。 她眯了迷眼睛,心底嘿笑一声。 “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对方一愣,仿佛才回过神来,目光在朱溪溪的脸上扫视一圈,拱手道。 “在下薛飞。” 两人装模作样地对揖。 就在两人脑袋靠近时,朱溪溪忽然低声开口。 “薛公子,你的耳洞很新颖啊!” 那薛飞一愣,不服输地说了句:“这位公子,你的脚也很小嘛!” 朱溪溪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 鞋子是男鞋的款式,但尺码却是她自己的。 朱溪溪顿觉懊恼。 本来以为抓到了对方的破绽,没想到自己的破绽也被对方一眼看穿。 朱溪溪直起身:“薛姑娘女扮男装,有何企图?” 薛飞哈哈一笑:“那你自己呢?穿成这样跑出来,不就是图方便?” 朱溪溪一想也是,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这时候,停好马车的龚留芳等人匆匆走来。 龚留芳看着这二人笑呵呵的样子,面露疑惑。 朱溪溪忙放下手臂,收起了笑。 “龚大人,一起进去?” 龚留芳点点头:“希望这大通县能有葛根吧!” 正要进门,那薛飞突然一个闪身挡在了朱溪溪和龚留芳身前。 “二位是要买葛根?” 朱溪溪点点头:“正缺这味药,京城几家药铺都买不到,我们才跑来这里买的。” 谁知那薛飞扯了扯嘴角。 “那几位恐怕要白跑一趟了。” 朱溪溪心猛的一紧:“怎么?这里也没有?” 薛飞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药铺内,眼神微微一闪。 “别说这一家,大通、大兴周边几个县城的药铺,都没有葛根这味药。” 朱溪溪倒吸一口冷气。 “到底是谁这么大手笔,买光了京城周围所有的葛根?” 龚留芳神情一黯,长长吐出一口气。 “没有葛根,那太仆寺那些马可如何是好?” 朱溪溪眉头紧皱,一时间也想不出办法来。 难道要人去更远的地方买药吗? 先不说这可不可行,就算他们能跑出去,谁知路上会不会遇到阻拦? 可是,那些人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只为了让太仆寺的马染病?就算目的达到了,病得也只是一些马而已啊!这马流感又不是绝症,传染性强一些,或许会死掉一些,但大部分都能熬过来的。 朱溪溪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候,那薛飞忽然主动开口询问。 “你们是太仆寺的人?这是出了什么事啊!太仆寺的官员居然跑到大通县来买药?” 朱溪溪见薛飞一脸好奇的表情不似作伪,想了想,觉得这事儿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遂将太仆寺马匹得病一事一一道来。 “风寒?传染性极强?” 薛飞敏锐地抓到了关键的两个点,一双杏眼中光芒一闪。 “若是几位信得过,我有办法能治这病。” “真的假的?” 朱溪溪很是怀疑。 薛飞抿嘴一笑,看似寻常的五官,此刻倏地神采飞扬,透露出无比的自信。 “虽说我没医治过马,但病症若是相似,这药理也是一通百通的。” “你都没医治过,还敢放大话?” 朱溪溪越发觉得这人不可靠了。 薛飞那双浓黑的眉毛飞扬起来:“怎么?不信啊?我师父可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 “一般神医不会自己吹嘘自己是神医,只有那些半吊子才会这么说。” 朱溪溪损了一句。 这惹毛了薛飞,她浓眉倒竖,傲气加不善的目光投向朱溪溪。 “不知令师是何人?” 龚留芳开口打圆场。 “我师父叫薛年。”薛飞回了一句,顺势白了朱溪溪一眼。 龚留芳一向温和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激动。 “可是三十年前太医院最年轻的御医使,薛年?” 薛飞没想到居然还真的有人知道她师父的名讳,顿露诧异。 “你知道?” 龚留芳叹息一声:“薛御医在多年前可是名响京城的神医啊!后来不知因何故离开了太医院,不知所踪。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薛神医的弟子,不知令师如今可安好?” 薛飞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只说了一句。 “师父已经去世多年了。” 龚留芳一怔,说了句“抱歉”,面露遗憾。 朱溪溪扯了扯薛飞的衣袖:“你还真是神医弟子啊?” 薛飞挺了挺胸:“那当然!我薛霏霏……咳,我薛飞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号的大人物呢!” 看她这副夸张的样子,朱溪溪就忍不住想笑。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神医弟子,但试一试总无妨。 朱溪溪眼珠子轻轻一转,再次问道。 “既然是神医弟子,那你可知道有哪种药材能代替葛根?” “若只是为解风寒,那用柴胡、桂枝即可代替葛根。”薛飞信手拈来,怡然不惧,“不过,你既说这病传播极快,恐怕不是寻常的风寒了。” 说到这,她话语一顿,声音一下子低沉下来。 “恐怕是疫病。” 简短的话一出口,在场几人脸色同时一变。 第六十章 骑毛驴的小姑娘 疫症? 朱溪溪脑海中,突然间浮现出前世的一些新闻。 传染性很强的疫病,大多是和呼吸道有关,比如萨斯,比如新冠,再比如猪流感和禽流感。 难不成,太仆寺那些马感染的病毒也属于这类? 这要怎么办啊! 朱溪溪有些慌。 她前世只是一个开宠物店的小小兽医,最多就是给猫狗们结扎绝育,看一看拉肚子之类的小毛病,真遇上大毛病她也治不了。 正如先前家中的猪得了猪瘟,朱溪溪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隔离捕杀消毒。 若是这马流感传播开去,感染到了人,那问题就大条了! 朱溪溪心头一颤。 难道这才是幕后黑手的最终目的? 朱溪溪深吸口气,定了定神:“这病,恐怕有传染给人之嫌。” 薛飞点点头,看向龚留芳。 “这位大人,敢问一句,太仆寺的马,都是从哪儿来的?” “京郊的燕山马场。”龚留芳语速飞快说道,“若这源头是从马场传出来的,恐怕燕山那边的情况已经十分严重。” 朱溪溪抿了抿唇:“龚大人,要不咱们兵分两路。您先回太仆寺,叫人采买柴胡、桂枝这些药,我和薛飞去马场看看情况。” 谁知龚留芳坚决地摇着头。 “马场情况未知,如何能让你去?我叫车夫送你回太仆寺,我自行前往燕山。” “那怎么行呢?龚大人您现在是太仆寺的顶梁柱,若是您出了岔子,整个太仆寺都没法交代了。” 朱溪溪急了,抓着龚留芳的袖子不肯撒手。 “你们两个也真是,一起去不就行了?” 薛飞翻了个白眼,指着身后的牛小车和车夫:“叫他们回去送信就好了啊!” 这个意见很快被采纳了。 龚留芳仔细叮嘱了车夫几句,叫他另外租了辆车,带着牛小车回太仆寺。 牛小车本不愿走,朱溪溪耳提面命说了好一通,他才跟着车夫一道离去。 龚留芳解下马的套绳,转头对朱溪溪说道。 “我骑马带着你,这位薛公子如何去燕山马场?” “安心,我有自己的坐骑。” 薛飞摆摆手,走进了药铺旁的一条小巷子,不多时牵着她的坐骑出来了。 朱溪溪看到那个头小小的蓝灰色驴子,险些没笑喷。 “这就是你的坐骑?” 薛飞摸着小驴的耳朵,挑眉道:“怎么了?我的小毛驴跟了我好久了,可听话呢!你以为谁都能买得起马啊?” 说着,她一下跨上了毛驴。 朱溪溪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了阿凡提的画面,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响起了那首儿歌。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不行了不行了,不能再想了,可笑死我了。” 朱溪溪笑弯了腰,捂着肚子蹲了下来。 “别笑啦,赶紧出发去燕山马场吧!” 薛飞只觉得莫名其妙,催促一声。 那头小毛驴得儿得儿地向前跑着,速度居然不算慢! 龚留芳带着朱溪溪上了马,吆喝一声,立刻启程。 燕山马场在京城的西南方,距离大通县不远,骑马的话,不用一刻钟就能到。 但因为带着朱溪溪,又得配合薛飞的毛驴,速度快不起来,三人花了二十多分钟,才来到燕山马场。 燕山马场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处马场,占地面积颇大,平时由兵部的官员把守。 马场是兵部重要的经济来源,兵部官员们个个护得跟老母鸡似的,看管得十分严格,轻易不让人进去。 龚留芳出示了太仆寺少卿的官印,守门的人才放他们通行。 朱溪溪从马背上跳下来,拉着薛飞直奔里面。 围栏圈起来的草地上,稀稀拉拉的几匹马儿在晒太阳。 朱溪溪愣了愣。 “马呢?” 随后而来的龚留芳也是眉头一皱,转头问向带路的兵部官员。 “这是怎么回事?前两天本官过来时,分明还有几百匹马,如今怎么只剩这几匹了?” 那位官员眼神有些闪烁。 “这几日天气不好,乍冷乍热的,许多马都染了病。” 朱溪溪和薛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之色。 “那些病马在何处?快带我们去瞧瞧。”朱溪溪急急说道,还不忘解释,“我会给马治病,这位薛姑……公子还是神医传人,医术了得。” 那官员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实话,惹得龚留芳大怒,直言要上报圣上,吓得他额头冷汗直冒,急忙带着他们三人去了马舍。 只见一排排马舍里,几百匹马怏怏地站在那儿,个个都没精神,甚至还有几匹卧在地上的。 朱溪溪和薛飞要来了干净的棉布,包住鼻口和双手,一匹匹地查看。 许久之后两人汇合,同时点了点头。 “是一样的病症没错了。”薛飞沉声开口。 “你说有办法医治,什么办法?”朱溪溪偏头看着她。 “这马风寒并不算难治,其实只要一开始隔离开,仔细着不让它们传染,过十天半个月大半都能痊愈。”薛飞皱着眉头,“然而如今这病症已扩散开去,这办法就不能用了……这样,你们去取一些药材来,熬成一大锅汤汁掺在饮水中,让它们每日饮三次。” 接着,薛飞对那位官员报出了十几样药材。 这位官员一一记下,正要遵循去办,忽见自家上峰怒气冲冲而来。 “李大人!” 那位李大人几步冲到朱溪溪她们面前,双手用力把两人推开。 “哪来的混小子,敢在我的马场闹事?给我滚出去!” 朱溪溪一时不察被推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幸好被身后的龚留芳扶住。 “小心。” 龚留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和中带着关切,让朱溪溪头皮一麻,脸有些发烫。 她急忙站好,低低得道了声谢,定了定神,见那位李大人面露不善,忍不住开口。 “这位大人,这些马都病了,若不及时治疗恐怕会蔓延整个马场甚至京城。这可不是小事!” 那李大人脸色黑沉黑沉的,显然不信。 “你说是就是?空口白牙就想污蔑本官?来人呀,把这几人扔出去!” 他身后的随从立刻上前,这时,龚留芳站了出来,朝李大人一拱手。 “李大人,在下乃是太仆寺少卿,难道李大人不认得了?” 第六十一章 人疫 那李大人瞳孔一缩,眼底闪过一丝光芒,却仍旧嘴硬。 “太仆寺少卿又怎么了?同为四品官,你还能管到我头上?这里是我的地盘,识相的自己麻溜地给我滚,若不然,我这些手下们的拳脚可不长眼!” 龚留芳眉梢微动,面不改色。 “李大人,这燕山马场并非你兵部一家独占,我太仆寺也有管理权。你若再如此强势不容忍,休怪本官上奏弹劾!” 李大人一甩袖:“哼!你要奏就奏啊!本官难道还怕你不成?” 听了半天的薛飞,忽地扯了扯朱溪溪的衣角,压低了声音问道。 “这个老头什么意思?要咱们揍他吗?” 朱溪溪险些笑出声了。 这人也太有意思了! 她分明看到薛飞眼中的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地想动手。对方可是兵部的官员,难道她都不怕吗? 朱溪溪对薛飞的来历更加好奇了。 不过显然现在不是试探的时候。 朱溪溪回过神来,眼珠子轻轻一转,忽然开口。 “这位李大人,您在兵部任职?不知是当的什么官?” “本官不才,为兵部车驾清吏司的郎中,兼燕山马场主事。” 李大人一脸骄傲自得。 朱溪溪“哦”了一声,音调拉的老长,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偏头问道。 “龚大人,这燕山马场,不是朝廷所有的吗?怎么变成了李大人的地盘?难道说,他一人就能代表了整个朝廷?兵部居然有这么大权力啊!一个四五品的官员,权力比您这个四品官要大的多了,也不知道兵部尚书的权力又有多大?” 朱溪溪一番话,说的李大人一伙人脸色大变。 “你、你污蔑!血口喷人!” 朱溪溪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满是不解。 “我说错了吗?不是李大人您自己说的吗?这里是你的地盘,就算是太仆寺少卿的话您都不听。兵部不知道有几个清吏司?这车驾清吏司,听着像是管车的,却偏偏管着整个大盛朝的马?” 李大人伸手指着朱溪溪,“你、你”了半天,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滴滴冷汗直冒。 龚留芳板着脸,眼底却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朱溪溪得意地扫了他一眼,仿佛在说:我厉害吧? 龚留芳轻咳一声,掩住了笑,顺着朱溪溪的话头继续说道。 “这燕山马场是李大人全权把控,如今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上头若是怪罪下来,兵部的几位大人会为你担责?恐怕到时候,你李大人会是第一个被推出来的替罪羊吧!” 李大人脸唰得一白,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就在朱溪溪以为他要举手投降之时,突然,这位李大人两眼一翻,直直地晕了过去。 “啊?这就受不了啦?居然吓晕了?兵部的官这么不抵事?” 朱溪溪嘟哝了一句。 一旁的薛飞察觉不对劲,眉头一皱,蹲下身,捏住了李大人的手腕直接切脉。 下一刻,她脸色瞬变。 “不好!他被传染了马疫!” 朱溪溪一听,险些一蹦三尺高,忙伸手在李大人额头一探。 “头好烫!发烧了!” 朱溪溪飞快收回手,转头看向那群随从仆役。 “你们大人什么时候病的?怎么没看大夫?” 一位中年人壮着胆子回答:“大人昨日就病了,请了郎中,也喝了药,可高烧不退。小的劝大人请假,可大人偏不听……” 他之后的话,朱溪溪没听进去,抬头看向龚留芳。 “龚大人,这病既然已传给了李大人,恐怕这马场的人都逃不了。大人赶紧回去想办法直达天听,派专门的人医者过来才行。” 龚留芳深吸口气,面色凝重无比。 “那你呢?” 朱溪溪灿然一笑:“我刚刚都摸过他了,说不定也带了病,暂时可离不开这里了。大人请组织人手围住马场,务必不让任何人逃脱,哪怕一只蚊子都不行!” 朱溪溪的笑,让龚留芳深受震动。 “你方才,是故意的?” 明明可以不去摸额头的…… 朱溪溪挑了挑眉,没有正面回答他,催促着叫他离开。 龚留芳神情变幻数次,最终点了点头,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朱溪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收,指挥着那群下人开始行动起来。 干净的棉布被扯成长条,包住了所有人的口鼻以及其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接着,朱溪溪又叫人弄来了木炭、草木灰、烧酒等用于消毒的东西。 同样全副武装的薛飞则给马场所有人把脉。 幸好感染的人不算多,不过七个人,加上李大人,一共八个。 将八个人单独隔离在马舍后头的排屋内,薛飞和朱溪溪忙得脚不沾地。 好不容易有了片刻的休息,趁四下无人,薛飞捅了捅朱溪溪的胳膊。 “那个龚大人,是你心上人?” 朱溪溪神情一顿,瞟了她一眼。 “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哎呀,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你还瞒我干什么?”薛飞吃吃笑了起来,“你非把他赶走,不就是担心他也被传染么?其实这马疫不算严重,没那么容易传染给他人的。” 朱溪溪点点头。 她对于这马流感好歹有所了解,知道传染率虽高,但致死率很低,所以才敢冒险一试。 若是碰一碰那李大人的额头就能传染,这整个马场恐怕早就被传染遍了。 “现在人都隔离开了,我教了他们如何清洗,防治,至于这治病的药方,就只能看你的了。” 朱溪溪避而不答,那薛飞也识趣地不再追问,拿起笔唰唰地开始写药方。 不同病情的人,医治的药方是不同的。 而朱溪溪此刻的心思,却已经飘飞出老远。 记忆中那个人,是她大学时的学长,也是她的初恋…… 两人有着极其相似的面孔,性格也十分相近,待人温和有礼,如谦谦君子。 朱溪溪上次试探过后很是失望,可仍旧不死心。 哪怕,哪怕只有那万分之一的概率,她都不会死心。 第六十二章 谁敢动手 龚留芳骑着马飞奔回京,未在太仆寺停留,直接去了内阁。 大盛朝的内阁在开国初就已建立,但那时候的内阁空有其名,并未拥有足够的权力。直到先帝在位时,因长期病重不得不依仗内阁诸位大学士,才使内阁权力壮大。 现如今的内阁共有五位阁老,首辅张大人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告老数次都被今上驳回,依然留在文渊阁兢兢业业。 龚留芳直奔文渊阁,见到了张大人。 一番拜见之后,龚留芳直接道明了来意,那张大人原本半眯着的眼睛倏地睁开,眼中精光四射。 “燕山马场?” 张大人立刻叫来内侍,以最快的速度禀告圣上。 “朝廷刚准备对边关用兵,这战马就出了问题。”张大人冷声嘲讽,“朝中不稳啊!” 龚留芳一直垂首立于下方,闻言,眼皮一颤。 “首辅大人,您是说,这很有可能是外族人干的?” “也不一定。”张大人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外族人的手,还插不进咱们内朝。本官担心的是,有人趁此机会里应外合……此事不可小觑,来人!来人!” 他高喊了几声,唤来两名属官,低声嘱咐了几句。 不久之后,一行快马突然出了皇城,朝着燕山方向急驶而去。 另一边,刚处理完治疗第一阶段的朱溪溪,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她和薛飞背对背坐着,刚歇了没多久,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两人几乎是同时一跃而起,朝大门口跑去。 十多匹骏马停在大门外,一行穿着相同的侍卫下了马,面容肃然地走了过来。 “在下为锦衣卫副使,奉命前来清查马场之事。” 朱溪溪眉头一皱。 来的居然是恶名昭彰的锦衣卫? “我是太仆寺的典事,副使大人,陛下没有派太医过来吗?”朱溪溪有些着急。 那位副使板着脸点了点头。 “太医院的人随后就到,现在,朱典事,能跟本官说说是如何发现这马疫的吗?” 朱溪溪冷静了下,将事情经过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包括如何和龚留芳认识的过程,也没有漏掉。 那位副使听完后神情不动,目光转向薛飞时,却带上了怀疑。 薛飞丝毫不惧,把卷起了一层的袖子放下,背在身后。 “副使大人要不要带人进来查?话说在前头,现如今得病的马和人都被我们隔开了,需要大量的药材物资,大人想审问尽管审问好了,不过奉劝一句,别带离此地。” 副使眼睛一闪,没有接话。 “本官就在这里审问,先将他们一个个带出来。” 说着,副使直接走进了门房所待的那间矮小的屋子。 他带来的十几名锦衣卫迅速分散开来,堵住了马场的所有出入口。 朱溪溪暗叹一声,教他们蒙住口鼻和双手,带着人去了排屋。 最先审问的是李大人的随从,接着是马场的其他管事。 朱溪溪悄悄地听了几句,发现这位锦衣卫副使还真是审问的好手,几个看似不起眼的问题,就能问出很多事情。 很明显,燕山马场的马疫发生已有数日。最先发觉的是给马喂草料的一位老管事,他上报给了李大人,却没受到重视。等马疫迅速发酵后,李大人才发觉,可此时已经无法善后了。 然而这李大人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上报朝廷处理,而是想将一切痕迹掩盖掉,尽快从外地抽调一批马过来。 原本计划的好好的,没想到会跳出来龚留芳和朱溪溪这两个程咬金。 更让执事惊恐的是,李大人居然也被传染了马疫! 自古以来,疫病一旦爆发,都会伴随着大量的人命伤亡。这些执事们生怕自己也小命不保,几乎是副使问什么就答什么。 就在副使审问到一半时,太医院的太医们终于到了。 窝在门房门口偷听的朱溪溪听到动静,心中一喜,急急忙忙跑了过去。 那些锦衣卫们显然认识太医院的人,直接把人放了进来。 朱溪溪看到了三位穿着白底蓝边官服的人,为首的是一名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官员,听锦衣卫们的称呼,这人应该是太医院两位院判之一的洪院判。 “几位大人,你们总算来了!” 朱溪溪急步上前,朝三人揖礼。 那洪院判耷拉着的三角眼扫了朱溪溪一眼,长须一抖,开口道。 “此事已由我太医院接手,闲杂人等退下!” 朱溪溪一愣。 太医院的人都这么傲吗? 一位锦衣卫看不下去,忍不住说道:“洪院判,这位朱典事是最先发现马疫的人,对马场的情况十分了解……” 他话还未说完,洪院判一挥手打断了他,指着朱溪溪斥责道。 “我太医院统领天下医使,你一个小小兽医,还敢和我等御医叫板不成?谁给你的胆子?” 朱溪溪心中那个火气顿时腾腾腾地往外冒。 这已经是第二次她被人指着鼻子骂了。 凭什么? 就因为她是兽医,所以活该受别人冷眼?遭别人骂?被人瞧不起? 兽医就不是医生了? 朱溪溪一双大眼睛倏地眯了起来。 “洪院判好大的官威啊!这马场的人和马都感染了疫病,最先发现的是我,而不是你们太医院的御医。我太仆寺的职责,统管马匹,现如今这马场所有的马都由我负责。洪院判你太医院的人,还管不到我头上!” 朱溪溪气哼哼说完,那洪院判一张老脸立刻沉了下来。 “一个小小的典事,敢这般与本官说话?你们几个,还傻站着做什么?把人拿下!” 周围的锦衣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动。 洪院判脸更黑了,怒声道。 “怎么我一个正四品的朝廷命官,还指挥不动你们了?你们锦衣卫指挥使大人见了本官,都要叫一声叔父!” 几名锦衣卫犹豫了片刻,瞬间冲上前,将朱溪溪团团围住。 朱溪溪顿觉懊恼。 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朱典事,对不住了。” 一名锦衣卫低声说了一句,随即抓向朱溪溪的胳膊。 眼看朱溪溪就要被擒住,关键时刻,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突兀地传入众人耳中。 抬头看去,只见视线中,一匹通体纯黑毫无杂色的大宛马从北方绝尘而来。 那高大的黑马上,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遥遥望了过来。 “谁敢动手?!” 第六十三章 你怎么会在这儿? 黑马白衣,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众人面前。 马上的男子一个翻身跃下后,走到了众人面前。 朱溪溪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岳翛?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也是周围其他人的心声。 这个混世魔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太医院的院判率先变了脸色,努力堆起笑容,朝岳翛鞠了一躬。 “下官拜见小侯爷。许久未见,不知太夫人和夫人近来可好?” 岳翛挑眉扫了他一眼,随即嗤笑出声。 “洪院判啊,耍威风都耍到爷的面前了?胆子渐长嘛!要不待会儿随我一同进宫,和陛下说道说道上次的事?” 洪院判身子一抖,移开了视线,连道“不敢”。 岳翛视线慢悠悠一转,那些围着朱溪溪的锦衣卫如油水分离般立即散开。 朱溪溪松了口气,露出一抹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真心笑容。 “你怎么来啦?这也太巧了。” “巧什么巧?是你家那个养子特意来报信的。” 岳翛翻了个白眼,一把拽住朱溪溪的胳膊,把人拉到自己身后。 动作虽然粗鲁,但代表的意思却分外明确。 这是他的人! 那些锦衣卫相互对视一眼,心中有了判断。 洪院判脸色涨红,长须一颤一颤的,嗫嚅了半天才开口。 “侯爷误会了,下官不过是奉命行事,哪敢耍什么官威啊?您也知道,这次的事不同以往,陛下亲命我等严查燕山马场,下官又怎敢违背陛下圣命?” 岳翛冷笑一声。 “少拿陛下的名头吓唬我!以为爷会怕?爷自小进出皇宫,待的时间比你都久。别以为锦衣卫指挥使是你同族侄子,爷就怕了你。你也就能糊弄糊弄外人,敢得罪爷,信不信我一状告到宫里,直接让陛下撤了洪巍的指挥使之位?” 洪院判瞳孔猛然一缩,心中惊骇莫名。 这混王敢这么说,就真敢这么做! “侯爷恕罪,侯爷,下官并不知道这位朱典事是您的人啊!下官真不是故意的,求侯爷高抬贵手,饶了下官这一回吧!” 洪院判连连作揖,就差跪下来磕头了。 朱溪溪看到他这一番变脸,顿觉无语。 果然,要想当好官,脸就不能要。 岳翛倒是见好就收,下巴一抬,完全无视了洪院判的告饶,拉着朱溪溪走到了一旁。 “到底怎么回事?你家那个养子话也没说清,只说你在燕山马场出事了。” 岳翛一边说着,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朱溪溪。 朱溪溪摆摆手:“说来你可能不信,前几日太仆寺那位龚大人想请我帮忙,去太仆寺给马治病,我发现这病不太寻常,就查到了马场。等我们赶到马场时,确定这是马疫,立刻把人隔离了。” 岳翛眼底闪过一丝微光:“那位太仆寺少卿呢?” “他回京报信了呀!”朱溪溪眨了眨眼睛,“之后来了这群人,我以为是来帮忙的,结果是来摘桃子的。气坏我了,情况也不问一声就要赶我走!” 岳翛嘴角一抿:“你没事?” 朱溪溪摇摇头:“放心,我小心着呢!这马疫没那么容易传染给人。” 说到这儿,朱溪溪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马疫通常就是在马之间流传,很少会传染给人的。就像前世的禽流感,也只是在鸡鸭之间爆发,只要不吃鸡鸭这些禽类就没事。 那李大人是怎么感染到的? 难不成他吃了病马肉? 可这马场的马都是战马品种,就算病死了也得依法上报处理,哪能随便宰杀? 总觉得不对劲…… 朱溪溪将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岳翛听完,眼底精光一闪而逝。 “所以,这很有可能是人为了……”岳翛低声喃喃一句,旋即眼神一收,看向了门房方向,“此事你就别管了,有锦衣卫在,让他们去查。” 朱溪溪心想也是,术业有专攻,她一个兽医,哪比得过锦衣卫的人会办案啊? “这马疫如何治,办法都有了?”岳翛又问。 朱溪溪点点头,突然四下张望:“对了,薛飞人呢?药方还是她想出来的呢!” 岳翛眉头一皱,不明就里,但也没有询问,一挥手把洪院判和那两位御医招了过来。 几声吩咐,这三人不敢耽搁,点头哈腰开始忙活起来。 洪院判明显心怀怨怼,但另外两名御医还是有职业操守的,不但给马场的人都把了脉,看了药方,给朱溪溪和锦衣卫们也都一一看过,确定没被感染才作罢。 有他们相助,朱溪溪一下子就成了闲人,便找了个空屋子休息。 不多时,得胜带着牛小车也赶到了马场。 从马背上爬下来,得胜连滚带爬地跑进来。 还没见到人呢,朱溪溪就听到他那略带夸张的大喊声。 “爷!爷!我的爷呀!您在哪啊?” 坐在朱溪溪对面的岳翛眉梢一阵抽搐。 等到得胜找到他们,几乎是直接扑到了岳翛的脚下,唱作俱佳地哭喊起来。 “得了得了,别耍宝了,叫别人看笑话。” 岳翛不耐烦地踢了踢地面,得胜立刻一骨碌爬起来站好,不敢多发一言。 朱溪溪轻咳一声,掩住了笑意,问道:“你带着小车来的吗?小车人呢?” “在外头呢!”得胜瞥了一眼门外,“那小子头一回骑马,怕得不行,差点都吓尿了。” 朱溪溪心中关切,快步跑了出去,就见马场的大门外,牛小车抱着根树桩吐得稀里哗啦,脸色煞白。 朱溪溪急忙给他拍背。 “小车,多亏你找来了岳侯爷。” “我本来是想找朱大伯的,大伯跟我说过那家粮铺的地址,叫我有事就去找他。我过去的时候,岳侯爷也在,听我说完就赶紧过来了。” 牛小车断断续续地说完,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 “只要妞妞姐你不嫌我多管闲事就好。” 朱溪溪拍了拍他的脑袋。 “怎么会?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要是岳翛不来,估计她不知道要磨多久才能让太医院那三个人动手做事。 时间就是金钱呀! 岳翛来的太及时了! 虽说这纨绔行事做法让人不敢苟同,但只要事情办到了就行。 朱溪溪心中感慨。 不过,朱溪溪还是忍不住去想,那洪院判为什么这么怕岳翛呢?他好歹是太医院的院判,四品官呢!岳翛虽是侯爷,也管不到他头上啊! 第六十四章 面圣 回屋后,朱溪溪向岳翛表达了感激。 “今天这事多亏了有岳侯爷你在,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朱溪溪郑重地鞠了个躬,“多谢侯爷。” 岳翛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些许小事,不算什么。如今朱家是我罩着你,敢动朱家的人,那就是和我岳翛过不去!” 朱溪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以前把岳翛想得太坏了。 “以后岳侯爷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朱溪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溪溪拍着胸脯,豪气干云。 “哈哈哈!你我哥们,客气什么。”岳翛哈哈大笑。 一旁的得胜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无奈地叹了口气。 自家爷不开窍,他也没办法啊! 主力不行,他一个辅助,只能干瞪眼。 爷,您总把姑娘当兄弟,这样是娶不到漂亮媳妇的! 得胜无声控诉,只可惜,不管是岳翛还是朱溪溪,都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岳翛没停留太久,见情况稳定后,便带着得胜回去了。 朱溪溪费了半天口舌才说服牛小车跟着一起回,至于她自己,则和薛霏霏挤在一张床将就睡了一晚。 如此三天后,病情最严重的的李大人终于退烧了,人也清醒过来。 但得知此事惊动了宫里的圣上,刚刚醒来的李大人,再次晕了过去。 不过这一次,可没人好心留下给他治病了。 那位锦衣卫副使第一时间带人进来,将李大人捉拿回去问罪。 至于其他人,病得都不重,休息了七八日就能完全恢复了。 唯一损失惨重的是马场的那几百匹马,因救治不及时,死了十几匹,剩余的也病重难愈,留下了暗疾。 朱溪溪听几位马场的人私下感叹,这燕山马场驯养的马匹都是专供皇宫和王府,样样都要求最好。这些病马就算痊愈了,也再难入的了贵人的眼,最后只能放弃。 朱溪溪看着那一匹匹精神渐好的马儿们,很是可惜。 这些可都是品种最上乘的战马啊! 可就算心中再惋惜,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终于,等到第五日的时候,宫中内监带着口谕前来,对朱溪溪和薛飞好一通夸赞,末了,要二人进宫面圣。 朱溪溪吓了一跳,很是不解。 不就是救了些马吗?怎么还要去见皇帝? 那位内监似是看出了朱溪溪的疑惑,主动开口解释道。 “朱大人和薛神医救治的何止是燕山马场的这几百匹马?您二位挫败了鞑靼奸细的阴谋,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啊!” 朱溪溪小嘴微张,瞠目结舌。 还有这回事? “那位锦衣卫副使大人已经查出真相了?” 内监点点头,又摇摇头。 “没错,郭大人已经回禀陛下,奏折中言明二位的功劳,陛下圣心甚慰。对了,人家郭大人如今可是锦衣卫的正指挥使了。” 朱溪溪“啊”了一声。 这就升职加薪了? 内监又催促了两声,朱溪溪回过神来,忙扯了扯薛飞的衣袖,却发现她不知何故神游天外,似乎一直没有在听。 “叫我们进宫面圣呢!你要不要换一身衣裳?” 朱溪溪压低了声音说。 薛飞一脸无语地看着她,仿佛在说:这种关头,你就在想这个? 那位内监笑容不变地听着两人低声说悄悄话,手一扬,立刻有两名小内侍捧着精致的衣袍走上前来。 朱溪溪和薛飞面面相觑:连衣服都准备好了? 半刻钟后,朱溪溪和薛飞换上了干净的衣袍,推开了门,朝恭候在外的内监等人点了点头。 马场外,一辆精致华丽的马车停在空地上。 朱溪溪和薛飞进了马车,刚坐好,车轮开始滚动,带着二人朝北驶去。 马车畅通无阻的进了城门,没多久,停在了皇宫大门前。 那位内监掀开了车帘,一脸的恭敬。 “二位,请下车。陛下已在武英殿等候二位多时了。” 朱溪溪拉着薛飞下了车,抚平衣裳的褶皱,跟着内监走进了皇宫。 一路上,朱溪溪都目不斜视,不敢有丝毫的轻慢,一双眼睛只盯着脚下,等到了武英殿前,她才下意识抬头扫了一眼。 内监进去通报后没多久,朱溪溪听到了一声高亢尖锐的传令声。 “宣太仆寺八品典事朱七郎、神医传人薛飞,晋见~~~” 朱溪溪定了定神,迈步走进了大殿。 殿内,当今圣上乾宗皇帝正坐在宝座上,留着垂至胸前的灰白的长须,头戴冠冕,垂下十二条玉珠链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朱溪溪不敢抬头瞧,只跟着领路的内侍走到了大殿中央,根据指示跪了下来。 三呼万岁后,她听到了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 “起来吧!二位可是功臣,来人,赐座。” 两张方凳被搬到了朱溪溪和薛飞身后,朱溪溪告了声罪,只坐了凳子一半。 幸亏从前奶奶恶补过各种礼仪,要不然这一路上肯定会出错。 朱溪溪悄悄攥了攥手心里的汗。 乾宗皇帝应该六十左右的年纪,可看起来苍老枯朽,如同七八十岁的老人。相较而言,将军府的太夫人明明也是六十高龄,看着却更显年轻和活力。 看来这当皇帝真不是人干的活。 朱溪溪心中腹诽了一句,有一下没一下地听着皇帝说话。 其实说来说去就是表彰两人的功劳,朱溪溪都不用听,也知道都是废话一通。 就在朱溪溪思绪飘散之际,忽然听到乾宗语气一转,带着笑意问道。 “朕向来有功必赏,有错必罚,不知你们两人,可有什么要求?” 朱溪溪顿时来了精神。 可以提要求? 她觑了一眼薛飞,见她也同样精神一振,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灼灼盯着高座上的乾宗。 “多谢陛下恩典,草民确实有一不情之请。” 薛飞唰得站起身来,直接双膝跪地。 乾宗的眼神淡淡落在了薛飞身上,语气不变:“哦?有话但说无妨,朕提前恕你无罪。” 薛飞深吸口气,按捺下激动,朗声开口。 “草民的师父薛年,当初被太医院院使排挤陷害而被逐出京城,此后多年不曾忘怀,以至郁郁而终。草民希望陛下能为师父正名!” 薛飞说完,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她那一副豁出去的架势,看得在场众人皆是讶异不已。 第六十五章 坦白从宽 乾宗本已做好了二人狮子大开口的准备,但怎么都没想到,薛飞所求的,只是为其师父正名。 三十多年前的太医院为争权夺利十分的混乱,要说薛年被人陷害,乾宗并不觉得意外。 横竖当年那位太医院院使已经不在了,就算翻案也没什么损失,乾宗只思考了一瞬,立刻就做出了决定。 “薛年当年便有神医之名,他能教导出你这样天资出众的人,可见能力及其出众。朕相信当年他确实受了冤屈。你放心,此事朕会交给锦衣卫的人去办,务必给薛年应有的身后名!” 这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让薛飞眼眶微红,再次重重地磕了个头。 “谢陛下!” 乾宗解决了一个,心情颇好,转头看向了另一人。 “你呢?朱爱卿可有心愿?” 朱溪溪眨了眨眼睛,一脸蠢萌得地摇了摇头。 “回禀陛下,臣没什么所求的。” 乾宗微露讶异:“没有?” 朱溪溪点了点头,满脸的真诚。 乾宗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呵了一声:“人生在世,怎么可能毫无所求?朱爱卿不必拘束,但凡你心中所想,不管是金银钱财,高官厚禄,还是美人爱妾,尽管说来。” 朱溪溪眉头一阵纠结。 思索片刻后,朱溪溪站了起来,先行一礼,这才犹豫着开口。 “陛下既然这么说了,臣还真有一事……” 乾宗笑了:“爱卿直说便是。” 朱溪溪觑了薛飞一眼,纠结的眉头忽然松开,咚得一声跪了下来。 “臣希望,陛下能饶恕臣和薛神医的欺君之罪!” 武英殿内一阵寂静。 欺君之罪? 几位内监难掩惊骇之色,目光纷纷投向了朱溪溪。 尤其是那位传旨内监,面露懊丧之色,下意识往后挪了挪脚步。 倒是乾宗,惊讶过后,反生出几分兴趣来。 “哦?欺君之罪?尔等今日才第一次入宫见朕,何来欺君之说?” 朱溪溪不肯抬头,怕露馅,只说道。 “陛下先饶了我二人的罪,臣才敢说。” 乾宗眼睛微睁:“你是在与朕讨价还价么?” 朱溪溪头抵在地板上,心跳如擂鼓,但还是坚定的说了声“是”。 下一刻,乾宗忽然大笑起来,这笑容透露出几分奇特的意思。然而落在朱溪溪耳中,却觉得和岳翛有那么几分神似。 “你说吧!朕恕你二人无罪。” 乾宗随意拿起面前的茶盏,凑到嘴边。 朱溪溪松了口气,缓缓抬起头来,面上露出一丝纠结和不好意思的表情。 “陛下,臣和您实话实话,臣和薛神医其实……都是女儿身。” “噗……” 乾宗喷了一嘴的茶水。 一旁的内监急忙过来擦拭。 “咳咳咳……你说什么?” 乾宗被茶水呛得话都说不利落了。 朱溪溪努力把脸憋得红了几分,声音也恢复了清澈,一板一眼地重复了一遍。 “陛下,臣方才说了,臣与薛神医都是女子。” 乾宗盯着下方跪着的朱溪溪,左瞧瞧,右瞧瞧,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女儿家该有的样子啊! 乾宗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确定?” “陛下!臣难道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嘛?我娘生我的时候就定了的。”朱溪溪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再次强调。 乾宗的目光又落在薛飞身上,见她满脸的错愕,明显被朱溪溪这一突然举动惊呆了的样子。 一时间,乾宗只觉得此刻的情形有些滑稽。 “竟然都是女子……你们两个是串通好的么?” 乾宗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无语望天。 “陛下可冤枉我们啦!这是巧合。”朱溪溪急忙解释道。 “算了算了。” 乾宗挥了挥手,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下好了,原本的打算都泡了汤。两个丫头片子,难不成还能强行塞进太医院和兵部不成? 早知如此,就不这么大张旗鼓地把人带进宫来了。 乾宗有些郁闷。 但一抬眼,看到朱溪溪脸上忐忑的表情,不知为何,乾宗心下一软。 “行了,朕都说了恕你们无罪,不必担心,朕是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朱溪溪顿时满脸欣喜雀跃,朝乾宗一拜。 “谢陛下开恩!陛下果然是古往今来最开明的君主了!” 自古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朱溪溪对于拍马屁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可以说是张口就来。 她的相貌继承了朱家人的特点,看着就很老实,给人一种真诚不做作的感觉,极易得人信任,就连见多了人的乾宗也不例外。 听到朱溪溪这夸赞,乾宗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胆子倒是大!换上男装跑去太仆寺,也不想想被拆穿后会是什么后果?” 朱溪溪抿起了嘴角。 “可是我听小侯爷说,圣上是开明圣君,不会因为这种小事乱怪罪人啊!” “小侯爷?你说的是岳翛那小子?”乾宗笑得更开心了,“这臭小子除了调皮捣蛋,居然还有这么正儿八经的时候?昨儿个朕还收到好几张弹劾他仗势欺人的奏折。” 朱溪溪心中一紧。 看来赌对了。 昨日那洪院判突然提前走掉,朱溪溪就担心他会不会联合他人在皇帝面前说她和岳翛的坏话。 果然被她猜中了! “你怎么认识岳翛的?对了,这小子前些时日还送了只鹰给朕,也不知道他打哪儿弄来的。” 显然,乾宗待岳翛确实十分亲近,如同自家晚辈一般,话语间的那股亲昵和随意,朱溪溪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朱溪溪没有提起洪院判,有些事,言多必失,恰到好处地提一句,可比上眼药告状管用多了。 前世那么多宫斗小说可不是白看的。 朱溪溪按下心中的得意,和乾宗说起了与岳翛相识的经过。 听到朱溪溪去了太夫人的寿宴,还帮了云禾郡主,乾宗的眼神越发的和善,到最后,甚至直接以“丫头”称呼。 殿内的内监们心中惊奇无比。 他们贴身伺候陛下,最清楚陛下表面温和实则冷酷的性子,除了皇室子弟和公主们,陛下居然会对外人这般亲近,还是从未有过的事! 那位传旨的内监忽然挺直了腰板,往前挪了一步。方才的惶恐不安,一瞬间消失。 这位朱大人,不,朱姑娘,绝对是位妙人! 第六十六章 把神医带回家 等乾宗聊尽兴,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你们两个丫头都不错,有孝心,也忠心。今日的事,朕不会因你们是女儿家而忘记的,先回去吧!过两日,朕会派人再去瞧你们。” 乾宗笑呵呵地一挥手,让人把朱溪溪和薛飞带了下去。 朱溪溪感觉自己终于能松口气,急忙起身告辞,退出了武英殿。 还是那位传旨领路的内监,带着她和薛飞沿着来时的路出宫。 两人一路上默默走着,快到宫门口时,薛飞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不明白。” 朱溪溪转头看着她:“什么?”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把真实身份说出来。”薛飞满脸的疑问,百思不得其解。 朱溪溪灿然一笑,朝她眨了眨眼睛。 “我的身份又经不起查,随随便便找个人去牛溪村问一下,就知道了。至于你嘛……他们若是知道我是姑娘,自然也能猜到你也是。毕竟这几日我们两个都是一直同吃同住的呀!” 见薛飞还是不太明白,朱溪溪抿了抿唇,忽然压低了声音。 “我只知道,任何潜在的危机,都要在第一时间掐断。若不趁现在表明身份,等日后被查出来,就算我们两个立了大功,你以为圣上就不会怪罪了?打铁要趁热。” 说完,朱溪溪挺了挺腰,恢复了之前的神情。 薛飞似有所悟。 前头领路的内监,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将二人带到了宫门口后,热情且亲切地主动指点。 “这宫门外备了马车,会送二位回家。二位姑娘日后若有事,尽管差遣奴婢。” 朱溪溪客气了几句:“哪能劳烦公公您呢?您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 “哪里哪里,不敢当。” 朱溪溪本想掏个荷包给对方,一伸手,尴尬地发现,换了衣裳后,全身上下一个铜板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激动的声音,从不远处传入了朱溪溪耳中。 “妞妞!” 朱溪溪抬头看去,就见朱老爷子、便宜爹和朱大郎等人站在不远处,所有人脸上皆是焦急担忧之色。 朱溪溪眼睛一亮,飞快跑了过去。 “爷爷,爹,还有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朱老爷子看着孙女,只觉得心疼不已,摸着她的头,连呼“瘦了瘦了”。 “是侯爷通知我们的。” 朱大郎挤了过来,回答了朱溪溪的问题。 朱溪溪面露恍然:“岳翛跟你们说什么啦?” “侯爷可是什么都说了。”朱老爷子忽然板起了脸,“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冲动?让自己陷入那般危险的境地,可知道家里多担心你?你奶奶这几日吃不下睡不下,都病了,迷迷糊糊的还叫你的名字。” 朱溪溪张了张口,心突然揪紧:“奶奶病了?严不严重?” “不严重,就是太担心你。”朱大郎一边说着,一边将朱溪溪拉到了一旁,“我原本没敢告诉奶奶真实情况,只说你在太仆寺给马治病。后来不知怎么外头流言四起,奶奶听说后,当天就病倒了。” 朱溪溪很是自责,眼眶一下子红了。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家里担忧的。” 当初事情紧急,朱溪溪根本没想到这一点,只让牛小车通知了家里一声,万万没想到,家里人会如此担心,奶奶还因此生病。 见她一副要哭的样子,朱老爷子又心疼了。 “妞妞别哭,别哭……你奶奶病得不重,只要看到你安全回去,她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朱溪溪用力点点头,擦了擦眼角。 “对了,妞妞,跟你一块儿的那个人,是谁啊?”朱大郎眼尖地看到了薛飞,忍不住问道。 朱溪溪一拍脑袋,忙将薛飞拉过来,和朱家的人相互介绍了一番。 听到薛飞是神医弟子,朱家所有人的眼睛齐齐一亮。 薛飞被吓得倒退一步,寒毛直竖。 朱溪溪嗔怪地瞪了大家一眼,转头安抚薛飞:“我家里人就这样,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你的神医身份嘛!” 薛飞吐出口气,抬了抬下巴:“我薛霏霏行走江湖多年,也是有功夫傍身的,我才不怕呢!” “你真名叫薛霏霏?” 朱溪溪好奇地看着她,目光在她的眉毛停留了几秒钟。 “这不是你真实样貌吧?” 薛霏霏杏眸一转,轻笑起来:“朱姑娘好眼力呀!我一个姑娘家行走江湖,总得防备些,所以在脸上做了些伪装。” “这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吗?你能教我吗?” 朱溪溪很兴奋,易容术,那可是行走江湖必备之法宝。 “没问题,这个不难,就是得手巧。” 薛霏霏没有丝毫犹疑就答应了下来。 朱溪溪心中一动,不愧是神医传人啊!一身医术绝对比太医院那些人强,比自己这半吊子的兽医更是强到天边去了。现在看来,她除了医术,还会不少其他本事呢! 她这个兽医在这个时代发挥不了太大的用途,若是能从薛霏霏身上学到一些中医本事就好了。 这几日她和薛霏霏很谈得来,心中猜测两人年纪应该相差不大。只不过,要是拜师,朱溪溪会觉得有点别扭。 要是能带回家做嫂子就好了。 朱溪溪不无遗憾地想。 “你有住的地方吗?要不先去我家吧!我家中只有我一个女孩,平时无聊的很,薛姑娘不如来和我作伴呀!等你考虑好日后想做什么,再做也不迟。” 朱溪溪试探着问道。 薛霏霏并不知道这一瞬间的功夫,朱溪溪脑子里已经转过许多念头了。 她爽朗一笑,没有犹豫,直接点头。 “好啊!” 朱老爷子等人对此并无异议,这可是神医传人呢!正好带回去给文氏瞧瞧病。 文氏一病就是好几日,朱老爷子嘴上不说,心中其实担心得很。 “难得妞妞结交到一个朋友,这可是咱家贵客啊!”朱老爷子笑呵呵着说道。 “那我们走吧!” 朱溪溪嘻嘻一笑,挽着薛霏霏的手臂上了皇宫安排的马车。 朱老爷子他们则坐着自家的牛车,跟在马车后面,朝着牛溪村方向驶去。 第六十七章 奖赏 坐在马车里,朱溪溪适时地提出了自己的好奇和疑问。 薛霏霏医术高超,但对人并无多少防备,聊了几句后,两人就已经亲密如姐妹了。 朱溪溪主动说起了自家的事,听得薛霏霏羡慕不已,主动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我自有记忆起,就不知道我爹娘亲人在哪,我是被我师父捡到养大的。师父对我来说,既像是爹,又像是娘一样。” 薛霏霏回忆起她的师父薛年,眼中满是崇敬。 “我师父原本只是一家药铺的一个小学徒,因缘际会认识了他的师父,也就是我的师祖。师祖的医术十分了得,尤其是治外伤,简直如仙人一般!他能剖开孕妇的腹部,取出婴儿再缝合,避免孕妇难产。许多绝症,在他手中都能好转。” 朱溪溪听了忽然脑后一凉。 这该不会也是个穿越吧? 穿越的神医? 很有可能啊! 只不过,怎么这神医貌似没什么名声?还不如他的弟子薛年,至少还混进了太医院。 朱溪溪心中嘀咕着,继续听故事。 薛霏霏的师父薛年遇到那位疑似穿越人士的神医后,因其在医术上有些天赋,被收为了弟子,学了一些远超于现代的医学知识。 薛年一开始只是在地方上小有名气,后来被朝廷得知,就进了太医院。 只是薛年性格古怪,对他师父十分狂热,见不得任何人怀疑诋毁,因此和太医院的人相处的很不好,以至于最后被构陷,黯然离京。 “那你那位师祖呢?他还活着吗?”朱溪溪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薛霏霏摇了摇头:“师祖在几十年前在悬崖采药时意外失足,已经陨故了。” 朱溪溪有些失望,但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那位真神医若还活着,怎么可能寂寂无名? “可惜了……” 朱溪溪感慨了一声。 两人这么闲聊着,时间过得飞快,没多久,就回到了牛溪村。 牛溪村的村民对于马车已经见怪不怪了,时不时有人路过,热情地和朱家众人打招呼。 到了朱家大门,朱溪溪不等停好马车,直接跳了下去,一步不停,跑进了主屋。 “奶奶,我回来了!” 朱溪溪一进屋,就看到炕上半靠着的文氏,满脸蜡黄,憔悴不已。 一直隐忍着的泪水,此刻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奶奶,对不起。” 朱溪溪趴到文氏床边,呜呜呜哭了起来。 文氏看到她,半闭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妞妞回来了?” 文氏摸着朱溪溪的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可吓死我了。” 朱溪溪头埋在文氏膝盖上:“是我错了,奶奶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文氏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只要妞妞没事,我就安心了。” 朱溪溪抬起脸,擦了擦眼泪,露出一个欢快的笑脸。 “奶奶您一定会很快痊愈的,我带了个神医回来呢!” 正说话间,朱老爷子引着薛霏霏走进了屋。 “这位是溪溪你的奶奶吗?您好,朱奶奶,我是薛霏霏。” 薛霏霏有些拘谨地行了个礼。 文氏慈爱地看着这姑娘,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关切地问了好多问题。 薛霏霏趁机把手指搭在了文氏的脉搏上,过了会儿,朝朱溪溪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朱溪溪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果然如朱老爷子说的那样,朱溪溪回来后,文氏就有了精神,这病也好了大半,第二日就能下地了,三日后就能精神抖擞地串门去了。 同是这一日,那位内监坐着马车来到了朱家。 朱溪溪见到他,很是奇怪,找来大人,把人领进堂屋喝茶。 内监客气地拒绝了朱家人的好意,直接道明来意。 “咱家是奉陛下旨意,给朱姑娘和薛姑娘送东西来了。” 接着,内监轻咳一声,展开一张卷轴,一样样的念了起来。 这是一份礼单。 大约是担心二人的女子身份会因此事受到影响,乾宗并没有大肆宣扬此事。为了弥补,他便命人送了好多东西过来。 这其中,最多的是金子。 黄澄澄的金元宝,足足两箱子! 其他的什么名贵古琴、贡品墨砚、象牙棋子、犀角梳篦等等,直接被朱溪溪无视了。 她的眼中,只有那两箱金子! “这得有多少?” 等内监走后,朱溪溪再也忍不住,拉着薛霏霏的袖子直问。 薛霏霏咽了咽口水:“我估计,至少五百两!” “五百两金子!” 朱溪溪惊叹一声。 在这年代,金子可是十分值钱的,一直在升值,从未贬值过。 寻常老百姓用的钱,大多是铜钱,偶尔会用到银子,也多是碎银子。金子,根本不会在寻常人家流通。 虽说市面上金银的兑换比例是一比十,但真要拿出去,一两金子可比十两银子值钱! 朱溪溪欢呼一声,直接扑过去抱住了其中一个箱子。 “咱俩对半分,一人二百五,怎么样?” “我才不要做二百五呢!” 薛霏霏捂着嘴,咯咯咯笑了起来。 朱溪溪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拍了拍脑袋。 “哎呀,东西太多了,都不知道怎么分。你看着喜欢什么就挑走吧!我要这一箱金子就够了。” 薛霏霏也不客气,认认真真挑了几样东西,剩下的又给了朱溪溪。 朱溪溪捧着那一箱金子登登登跑去给文氏看。 文氏面露惊讶,却立刻把箱子盖好。 “妞妞,这是你赚来的,自己收好。” 朱溪溪把箱子往文氏手里一塞:“奶奶您说什么呢?我赚的钱孝敬您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了,咱们家又没分家,我哪能藏私房钱?” 说着,朱溪溪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谁知,文氏却摇头叹息一声。 “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咱们家如今,该分家了。” 朱溪溪一惊。 “什么?奶奶,好好地为什么要分家?是大娘她们说闲话了?还是谁给您气受了?” 文氏见她一副炸毛的模样,忍不住失笑。 “谁敢给我气受?奶奶只是这么一想,未雨绸缪罢了。趁现在你爹他们兄弟几个感情还不错,没什么争执,家中又有余钱,先分家,日后兄弟之间才不会起嫌隙。” “可是我不想和爷爷奶奶分开。” 朱溪溪扑到了文氏怀中。 她已经习惯了有人宠的日子了,便宜爹娘虽然也好,但是不如朱老爷子和文氏亲近。 朱溪溪舍不得。 “咱们可以先分家,不分居呀!” 文氏摸着朱溪溪浓密的长发,轻声说道。 现在分了家,若日后有个什么事,也不至于牵连其他人。 假如妞妞再有这次的运道,这金子也不用分给其他人了。 文氏承认,她就是偏心,只对妞妞一个人偏心。 第六十八章 冯小莹 朱溪溪本以为文氏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她认真在考虑。 薛霏霏在朱家住的很是开心,每天朱溪溪带着她看看牛啊猪的,然后在村子附近逛逛。有时候薛霏霏手痒,也会给村里的大娘大婶们看看病。 很快,朱家来了个小神医的消息就在村里传开了。 虽说牛溪村的村民们凶悍,但可爱起来也是真可爱。每次看完了病,你给一把青菜,她塞几个鸡蛋,弄得薛霏霏很不好意思。 朱溪溪见了就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呀!你免费给他们看病,都不收钱,他们可占的大便宜呢!” 薛霏霏哈哈一笑,凑到朱溪溪耳边低声说了句。 “其实我也是拿他们练手来着。” 两人偷笑起来,像极了两只偷了腥的猫。 朱溪溪问起薛霏霏下一步的打算,薛霏霏摊摊手,只说还没考虑好。 “那你要留下来参加我大哥的婚礼吗?” 朱溪溪拉着她的手问。 薛霏霏眼睛一亮:“好呀好呀!” 于是,两个小姑娘低着头开始琢磨起给新娘子送什么礼。 朱大郎老大不小的了,年前定亲的时候,两家就说好,等过完冯小莹十五岁的生日,两家就办喜事。 冯小莹是二月初三的生辰,成亲的日子定在了二月初五。 农家人做亲,讲究的是热闹实惠,没有富贵人家那些虚头巴脑的礼仪。不过,在冯小莹生成那一天,文氏还是去了一趟冯家,特意送了个漂亮的鎏金簪子,以表示她对未来孙媳妇的重视。 虽说簪子是鎏金的,但也花了好几两银子呢! 倒不是文氏不想送真金的,而是怕给了真金的到不了冯小莹手里。 饶是如此,冯小莹的后娘见了,眼珠子都快粘上头拔不下来了。 幸亏冯小莹的爹好歹还有几分眼光,看出这门亲事对冯家的好处,没让她昧下这簪子。 然而,到迎亲的时候,这位后娘又开始作妖。 朱溪溪作为姑娘家,没能去迎亲,这是她后来从几个堂哥口中打听来的。 据说,这位后娘挡在了冯小莹闺房门口,拉着她的两个儿子非要新姑爷给红包。 当时朱大郎笑呵呵地递过去两个红包,结果这两个小舅子当场就拆了,一看是一串铜板,这娘儿三同时沉下了脸,指桑骂槐地说朱家小气,不把他们冯家当回事。 朱大郎当时那个尴尬啊! 村里头娶亲谁家不是这样?红包里塞几个铜板就行了,朱家给的都算多的呢!一串六个铜板,图个六六大顺的好意头。 谁知道冯家后娘突然作妖? 朱大郎又是个老实的,当时被怼得下不了台,转身去找钱了。 这次迎亲队伍打头的是朱大爷爷家的几个大伯,一听这无理要求,差点没当场和冯家人打起来。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冯小莹突然从屋里冲了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质问她爹,是不是不想让她嫁人?如果是,那好,她就留在家里做个老姑娘,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去祸害别人家。 这话一出口,冯家人脸色瞬变。 这可是关系到整个冯家婚娶的问题,若是外人知道冯家有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家里日后还怎么结亲? 大家伙都跑过来骂冯小莹后娘不地道,这其中,骂得最凶的就是柳氏的嫂子冯氏了。 这亲事可是她撮合的,娘家嫂子闹这一出,岂不是不给她面子? 冯氏一气极,把这位后娘以前苛刻继女的事都抖落了出来。 一桩桩一件件,说的煞有其事。 加上冯小莹在一旁默默流眼泪,看得在场女眷们气愤不已,险些把那后娘赶出冯家。 有冯氏助阵,这场风波总算是解决了。 朱家人就坡下驴,冯小莹也不管迎亲步骤到哪儿,直接把盖头一盖,主动拉住了朱大郎的手。 朱大郎脸唰得羞红,好歹记得彩排的步骤,把人领进了轿子。 等到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来到朱家,冯小莹被一双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扶下了轿子,忍不住舒出口气。 她抬起头,透过红盖头的缝隙看了一眼朱家的大门。 终于,离开那狼窝了…… 等拜完了堂,冯小莹被带到了新房,刚坐下,她就听到两个人走了进来。 “嫂子一路辛苦了,饿不饿?” 这声音透露着亲切和和气。 冯小莹事先做过功课,立马就认出这是朱家唯一的孙女的声音。 “不辛苦不辛苦,成亲是喜事,哪能叫辛苦呢?” 冯小莹笑盈盈地说道。 “我给嫂子做了一碗面,嫂子先垫一垫,等大哥回来可还有得累呢!” 冯小莹听到朱溪溪这么说,脸上不由一红,下意识就想起了姑姑私底下和她说的那些事儿。 “妞妞,瞎说啥呢?”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 冯小莹浑身一阵紧绷,下意识就要站起身行礼,被朱溪溪一把拉住。 “奶奶您不在前头忙活,过来干嘛?我不过是找嫂子说说话,她一个人来我们家,心里肯定不安着呢!” 冯小莹心底一暖。 她就知道,这门亲事她坚持到底是对的。 虽说朱家兄弟多,老太太看着严厉,婆母似乎有些小性子,可和冯家比起来,朱家简直就是福窝。 从后娘那面甜心苦的人手中都能活下来,难道我在朱家还能过不好吗? 冯小莹捏了捏拳,不再紧张,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老太太好。” 文氏扫了她一眼,见这小丫头比起前两天见面似乎又瘦了几分,眼底浮现出几分不满。 冯家也太过了! 想到迎亲时发生的事,文氏对冯家越发看不上眼。 不过这孙媳妇暂时看着还不错,知道向着大郎,规矩也还行…… 一瞬间,文氏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全都被她压了下去。 “进了我们家,就是一家人了,以后不必这般客套。妞妞给你端了面,赶紧吃吧!明儿一早还要开祠堂,见亲戚们,有的忙呢!” 说完这话,文氏转身就走了。 冯小莹松了口气,被朱溪溪扶到了桌边,掀起红盖头的一角,看到了一碗细细的面条,除了两片青菜叶子,面上堆满了肉片和鸡蛋。 冯小莹眼眶一热,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她吃面的速度很快,不过眨眼的功夫,一碗面就下了肚。 抬起头,看到朱溪溪诧异的目光,冯小莹脸微微一红。 “以前在家里习惯了……不吃得快点,我娘会骂我。” 冯小莹解释了一句。 朱溪溪怔了怔,一边收碗筷一边说:“大嫂来我们家就不用担心了,想吃什么就直说。奶奶看着严厉,但心善,大娘话多些,不过很好哄的。” 说话间,朱溪溪朝她眨了眨眼睛。 冯小莹抿着嘴笑了起来。 有这样的小姑子,也不错。 第六十九章 突然要分家 第二日一早,朱溪溪起床后去打热水,一进厨房门就看到一个忙碌的身影,顿时吓了一跳。 “嫂子?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不多睡会儿吗?” 朱溪溪忍不住问。 冯小莹往灶膛里塞了一把秸秆,抬起头抹了把汗,笑着说道。 “这哪算早啊?鸡都叫过好几遍了,我在家里干惯了活,不妨事。” 说着,她从朱溪溪手中抢过脸盆,舀了三大勺热水。 朱溪溪接过脸盆,道了声谢:“谢谢嫂子,你也赶紧洗洗吧!换身衣裳,待会儿还得认亲。” 冯小莹点点头,看了看灶上蒸着的馒头包子小米粥,这才端着热水回了屋。 朱溪溪洗漱完,把迷迷糊糊的薛霏霏推醒,两人相伴去了堂屋准备吃早饭。 冯小莹和朱大郎已经在了。 朱老爷子板着一张脸,似乎在生气;文氏倒是难得地露出了温和的表情。 朱溪溪一进门,朱老爷子表情立刻变了,堆起了笑容。 “妞妞快过来!” 朱溪溪拉着薛霏霏跑过去,打过招呼,随即笑嘻嘻地看着旁边的朱大郎和冯小莹。 “大嫂早啊!今天一早大嫂就起床在厨房忙活了,做了一大家子的早饭呢!大哥你倒是好,睡到现在。” 朱大郎脸一红,憨笑地看着妹子。 “大郎,如今你既已成亲了,就得记得要对你媳妇好,事事都想着她,可不能像从前那般了。”文氏神情肃然,提点了几句。 朱大郎讷讷地点着头,觑了自家媳妇一眼。 “小莹是个好孩子,你娘家那些糟心事,都过去了,在咱们家不用那么小心翼翼,我和你婆婆都不是小心眼的人。”文氏拉着冯小莹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通,“你年纪小,身子骨没长全,我和老大俩口子商量过了,这两年先不要孩子。” 冯小莹很是意外。 她只听说过嫁人后婆家磋磨新媳妇、催生的,还是头一次见到不急着要孩子的。 冯小莹心中很是感动。 “我都听奶奶的。” 说了会儿话,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到齐了。 文氏带着冯小莹一个个认人,做长辈的都给了见面礼,冯小莹则送上了自己做的鞋袜等针线活。 朱溪溪是最后一个,她得了冯小莹做的一块帕子,上面绣了几朵花。 用过早饭,一家人又去了朱大爷爷家,开了祠堂,祭了祖先,把冯小莹的名字写上去,这成亲的最后一步才算结束。 大家正准备散场,文氏突然轻咳一声开口。 “我有事儿要说。” 几个郎们纷纷收回了腿。 文氏叫住了朱大爷爷和大奶奶,带着一大帮人回了自己家后,才施施然说道。 “我准备分家。” 话一出口,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朱溪溪捂嘴惊呼一声:“奶奶?!” 文氏怜爱地摸了摸朱溪溪的头,眼神却格外坚定,示意她不要说话。 “弟妹,你这……好好地怎么突然就要分家?” 朱大爷爷分外不解。 “就是,刚娶了孙媳妇,好日子正开头呢!分啥家呀!” 朱大奶奶也跟着插嘴。 “娘,是不是出啥事了?大郎他娘惹您生气了?”朱大常皱着眉,急急说道,“我这就把她带回屋揍一顿!娘您别生气……” “哎哎哎!朱大常你啥意思?我啥也没干,凭啥就要揍我?” 黄氏不干了,扯着朱大常的衣裳叫嚷起来。 “我看,说不定是老二,不,老三家的惹这娘了!” “你!大嫂你别冤枉人!” 汪氏也急了眼。 朱大爷爷默默看着他们争吵,转头问向朱老爷子。 “二弟,你的意思呢?” 朱老爷子闷闷地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大哥你觉得这事儿我能说啥?” 朱大爷爷被他这么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 这家里只要文氏做了决定,就没人能反对的了。 文氏环视一周,也没说为什么要分家,只淡淡把分家的规划说了。 “我想了两个办法,一个呢,就是把家里的田产房子银子所有东西,分成五份。你们兄弟一人一份,我们老俩口一份。” “另一个法子,则是按需分。田地和老房子算一份,县里的肉铺加上一部分银子算一份,家里的猪、牛等牲畜算一份……” 文氏细细说着,原本还在争吵的众人一下子没了声音,全神贯注地听着。 黄氏眼神一闪,抢先开口:“要是分的话,咱们大房不要田地和房子,给银子就行。” “你胡说啥呢?!” 朱大常怒了,往黄氏背上拍了一巴掌。 黄氏不乐意地瞪着他:“你和大郎都在京城做事,有了钱正好能买个房子搬进去。” 朱大郎急忙摆手:“娘,不用买房子。京城的房子太贵了,都够在村里盖三四个院子了。” “你个傻小子!你自己一个人住哪儿都行,可成了亲,难道叫你媳妇跟你挤那巴掌大的地儿?再说了,等以后有了孩子呢?” 黄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大儿子。 冯小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后退一步,不说话。 朱溪溪被吵得头疼不已,看向便宜爹娘,发现他们两个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仿佛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也不知道是心态太好了,还是放弃挣扎了…… 朱溪溪心里吐槽了一句,扯了扯文氏的袖子。 “奶奶,您已经决定好了吧?” 文氏欣慰地点点头,目光扫了一圈屋内众人,将所有人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 “家中田地不多,但只要肯用力气,收成不会差,加上东边的院子,再加五十两银子,给老二。” 一向沉默寡言的朱大胜和刘氏猛地抬起头来,眼中似有亮光。 “县里的肉铺,加上六十两银子,给老三。老三性子活络,适合做生意。西边的院子给你们,不过你们若是想搬去县里,也可以用房子换银子。” 文氏继续说道。 朱大将和汪氏眼睛同时一亮。 “老大媳妇自然说要银子,那成,其他的都不给,只给你们分一百二十两银子,应该够买个小院子了。” 黄氏顿时喜笑颜开,盘算着怎么用钱。 “这几间主屋自然是留给我们老俩口的,家中的两头牛和后头的猪,添上最后剩的那点银子,加上东厢这一排房子,就算是老四家的。” 文氏一样样说完,所有人都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她这样的分家法,可谓是算到了极致。 第七十章 老本行 文氏也没催着大家立刻做决定,只说叫他们回去商量几天。 接着,所有人抱着各异的心思,回了各自的房间。 只有朱溪溪留下了。 “奶奶,您这又是何必呢?” 朱溪溪瞧着老爷子一脸不痛快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两个在分家的事上有了分歧。 朱老爷子一直都沉着脸,但在文氏说话的时候也没反对。 朱溪溪想不通他是怎么想的。 文氏斜睨了他一眼,轻哼一声。 “不用管他!老头子人老了,就想着一家子人和和乐乐地住在块儿,也不想想,人多了心思也杂了,怎么可能真的乐呵?” “老婆子你……” 朱老爷子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来,气哼哼地甩袖走了。 朱溪溪想拦,却被文氏阻止。 文氏把朱溪溪拉进了内室,悄悄说:“分给你大伯他们的银子,加起来二百三十两,奶奶卖掉一些旧首饰就差不多够了。你的金子,奶奶没动。” 朱溪溪张了张口:“奶奶,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一起分啊!” “你这傻丫头。”文氏白了她一眼,“家里有银子,人家只会说咱家会过日子,有本事。可这金子的事如果传出去,咱家就别想安宁了。” 朱溪溪一愣。 “金子这东西,哪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你大娘她们几个没见过世面,若是得了金子肯定会到处嚷嚷,到时候岂不是给家里遭祸?” 文氏说着,叹了口气。 朱溪溪抿着嘴:“我没想那么多……其实奶奶,您把金子换成银子也成啊!” “说你傻你还不信呢!这金子换银子,叫钱庄白占我们便宜?”文氏被逗乐了,捏了捏朱溪溪的鼻尖,“银子能赚,金子可不易得。更何况,这些金子是圣上所赐。” 听了这话的朱溪溪,想起了那句老话: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虽说她心理年龄三十多了,可要论为人处世的经验和道理,比起文氏实在是差很多。 朱溪溪叹服。 文氏对家里众人都很了解,做出的分家方案,也是最符合他们心理预期的。 果不其然,没多久,家里四房陆陆续续都做出了决定。 但让朱溪溪意外的是,最先来的,居然是最沉默的二伯和二大娘。 等人走后,文氏悄悄和朱溪溪分析起家里人的性格特点。 “老二小时候我们顾不上他,性子有些闷,但心里也是有成算的。他媳妇儿,因为就生了一个,自卑,胆子小。所以对他俩来说,稳定的才是最好的。” “至于你三叔,因为和你爹是双胞胎,小时候走到哪都被人夸赞,很是调皮捣蛋,胆子也大,喜欢出去闯。所以他们会选肉铺,我一点也不奇怪。” “至于你大伯……本来我和你爷爷应该跟着他们养老,但你大伯现在做了米铺掌柜,你大哥又在将军府做事,他们一家日后必是要在京城扎根的。村里的田地肯定顾不上,给钱就行了。” 文氏分析完,朱溪溪忙递上一杯茶。 “那我爹娘呢?” “你爹憨憨的,你娘倒是有不少心眼,可惜呀,她没儿子,有再多的心眼也用不上。”文氏哼了一声,明显对柳氏不满。 朱溪溪能感觉出来,文氏对柳氏不满,不在于她没能生出儿子,而是她心思多,总是牵着便宜爹的鼻子走。 所以,奶奶最不放心的就是便宜爹吧? 朱溪溪觑了文氏一眼,没敢问出口。 “叫你爹娘管着牲畜就行了,你爹打小喜欢放牛,他会干好的。日后猪出栏了就给老三送去,他们同胞兄弟俩,谁也不会坑谁。明面上还剩个几十两银子,就给你娘收着,免得她总不放心。至于大头那些,奶奶到时候都交给你。” 朱溪溪瞪大了眼睛,想拒绝,可一想到柳氏那性子,又觉得奶奶考虑得周全。 “好吧!” 朱溪溪点了点头。 其实,还是她不够信任柳氏。 数日后,文氏找来了朱大爷爷和朱三爷爷作为见证,正式分了家。 朱大常最终被黄氏说服,拿着钱在京城买了一座小院。 京城的房价贵的惊人,那一百二十两银子根本不够,最后只能又借了几十两才买下。 搬家的那日朱溪溪跟着去看了,房子确实不错。 原本应该是个大四合院,但被前任主人改成了小二进,正屋两间,后屋两间,左右各有三间,算下来几个堂哥们都能有独立的房间了。 不过,朱溪溪住惯了牛溪村的家,只觉得这院子太小了些,挤得慌。 没多久,朱大胜和朱大将也搬了家。 朱大胜搬家倒是简单,直接搬到了隔壁,把围墙的门堵上,另开一扇门,就成了他们独立的小院儿。 朱大将则是直接把肉铺后头的房子盘了下来。 没几天的功夫,原本热热闹闹的朱家,就剩了四房和朱老爷子、文氏。 朱溪溪一下子觉得冷清不少。 若不是还有薛霏霏在,估计她都没法适应。 这一日朱溪溪正百无聊赖之际,突然被薛霏霏神神秘秘地拉到了外头。 “我已经想好以后做什么了!” 朱溪溪一下子回过神来,诧异地看着她。 “做什么?” 薛霏霏伸出一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我打算干我的老本行。” “开医馆吗?”朱溪溪满脸疑惑。 “当然不是。”薛霏霏捂着嘴偷笑起来,“做药丸!”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朱溪溪还是不懂。 “当然不一样啦!开医馆,那得找大夫坐馆,还要想办法进药材,事儿多着呢!可麻烦了。我就自己租个小铺子,做药卖给有钱人。” 朱溪溪看着她一脸得意的模样,静默了好半天,才开口。 “你以前就是靠这个赚钱的?” 薛霏霏连连点头,突然发问:“你知道什么药最好卖吗?” 朱溪溪想了想,迟疑着摇了摇头。 “嘿嘿嘿……”薛霏霏发出几声古怪的笑,凑到朱溪溪耳边,“对于男人,最好卖的是提升行房能力的药,俗称壮阳药;对于女人嘛,最好卖的是求子药。” 前一个,朱溪溪能理解,可后一个,她很难相信。 “这世上真有求子灵药?” “怎么可能?”薛霏霏倏地瞪大了眼睛,“不过是个幌子,大多数求子的女子都是有些病症,只要治好了,自然就能怀上。只不过实话说出去,她们总是不信,我也是没办法呀!” 薛霏霏无奈地摊了摊手,逗笑了朱溪溪。 “我觉得,你还不如去给那些富贵人家的太太夫人们治病呢!”朱溪溪认真提建议,“有些女子易得的病症,她们不好意思和大夫说,毕竟大夫基本都是男的。如果是你的话,她们肯定更能接受。” 薛霏霏皱着眉头考虑了半晌:“倒也是个办法,可是我没门路啊!” “没事,我认识一位,还是郡主呢!” 第七十一章 有问题 自太夫人寿宴过后,云禾郡主派人送了一次谢礼来过,附赠现在的住址。 因陆府太乱,云禾郡主现在住在娘家,也就是南平大长公主的公主府。有她爹娘、祖母照看,自然是不用担心。 只是,听说她怀象并不好。 朱溪溪将云禾郡主的情况和薛霏霏仔细说了,薛霏霏顿时生出了兴趣,立马答应下来。 于是,朱溪溪写了一封信托人送去了公主府,很快就收到了回信,邀请朱溪溪带着朋友去公主府作客。 朱大军驾着粉刷一新的牛车,带着两个姑娘进了京城,将两人送到了公主府外的大街上。 朱溪溪下了车,拉着朱大军的袖子细细叮嘱。 “爹,您先去太仆寺看看,若是没有出售的马,就再去马市瞧瞧。” 朱大军点了点头:“妞妞你放心吧!爹心里有数,不会教人骗了的。” 说完,朱大军吆喝一声,调转车头,朝太仆寺方向驶去。 上次马场那几百匹马听说都要出售,若是有机会,朱溪溪想给家里也买上一匹。 到时候弄辆马车,让便宜爹载人或者运货,都是不错的选择。 正思索间,薛霏霏已经拉着她走到了公主府的侧门。 一位穿着灰色衣裙的中年妇人正在门口翘首以盼,看到两个姑娘到来,顿时面露喜色。 “朱姑娘!薛姑娘!” 朱溪溪二人走上前去,这妇人立刻抓住了两人的手腕,亲切地说了起来。 “夫人本想派辆马车去接你们,又担心旁人说我们公主府行事张扬,犹豫来犹豫去,最后没成。可要是夫人知道两位姑娘徒步走来,定不会在意旁人的闲话,叫府里的马车去接两位的。” 朱溪溪抿嘴一笑:“夫人客气了。是我爹送我们来的,不过他还有事,在路口放下我们就走了。等办完事,我爹会来接我们。” 这管事妈妈吁了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忘了说了,奴婢是夫人身边的管事娘子,夫家姓于。” 朱溪溪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于妈妈”。 于管事带着他们进了门,招来两顶小轿,亲自扶着二人上了轿,朝后院而去。 约莫一刻多钟后,朱溪溪和薛霏霏来到了公主府的正院,拜见了曾氏。 朱溪溪顺道问候了南平大长公主,听曾氏说大长公主并不在府上,而是去了大相国寺。 “母亲每个月都会在大相国寺住几日,持斋、诵经,为已故的亲人祈福。” 曾氏如此说道。 朱溪溪了然地点了点头,赞了公主一声。 南平大长公主前半生过得很顺遂,可惜年轻时丈夫就去了,子嗣也不多,说起来和岳翛祖母颇有些同病相怜。 随后,曾氏带朱溪溪和薛霏霏去了云禾郡主的院子。 她住的还是未出阁时的院子,尽管才刚开春,这院子里却已经是满目翠绿,甚至还能看到一些红红紫紫的花儿,让人仿佛一瞬间置入另一个季节。 薛霏霏眼神轻轻一扫,目光落在某处,倏地一顿,很快又移开了。 云禾郡主躺在屋里,听到丫鬟的声音立马起身,挺着硕大的肚子出来迎接。 “我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你们了。” 朱溪溪拉着薛霏霏上前两步,屈膝一礼。 “见过郡主,郡主今日气色可比上次好多了。” 云禾郡主一手托着肚子,含笑道:“回了自己家,怎么都觉得舒心。” 说话间,她引着两人到一旁的客厅坐下。 曾氏不肯留下,说了句还有事忙就匆匆走了。 云禾郡主身边服侍的人极多。朱溪溪粗粗打量了一眼,这屋子里至少有十三四个。三个老嬷嬷,两个年轻些的妇人,剩下都是丫鬟。 云禾叫丫鬟们送来了茶水点心,时不时地递个话头,气氛很是松快。 趁空闲功夫,朱溪溪悄悄提了薛霏霏的身份。 身为皇家中人,云禾郡主的消息其实十分灵通,听到薛霏霏就是解决马疫的那位神医传人,她的眼睛顿时一亮。 “竟是神医传人?我没想到那位神医传人居然是女子,还这般年轻?恕我失礼,薛姑娘怕是还未满十八吧?” 薛霏霏客气了下:“哪里哪里,我今年十六岁。” 云禾郡主惊叹一声:“这世上果然不乏天才,十六岁的神医。您可比您师父还要厉害啊!” 薛霏霏是个经不得夸的小姑娘,闻言,嘴角忍不住翘起,眼中也有着得意。 朱溪溪忍着笑,看着二人。 说了几句后,云禾郡主眼底闪过一丝犹疑,忽然找了几个借口让下人们都退了出去。 “虽说这要求有些不合理,但我还是想问一问,薛姑娘能给我瞧瞧吗?”云禾的眼中有着焦虑,“娘和祖母请了相熟的大夫给我瞧过,都说我这胎没大问题。可我最近总觉得很不安……” 一提到正事,薛霏霏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郡主伸出手,我来把把脉。” 云禾伸出手,素白的手腕上青筋可见。 薛霏霏手指搭上去,良久后才松开手。 “郡主这脉象确实有问题,不过问题不大,您只需宽心即可。不过,我估计您这肚子,很有可能提前生产,府上可得做好准备。” 云禾长长舒出口气,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自从进入七个月,我娘就已经开始准备了。薛姑娘不愧是神医传人。” 薛霏霏同样报以微笑。 片刻后,见云禾郡主露出了疲惫之色,朱溪溪识趣地拉着薛霏霏起身告辞。 那位于管事一直在门外候着,见二人出来,忙将她们再次带去了主院。 曾氏等得一脸焦急,顾不得摆姿态,快步走了出来。 “怎么样?云禾没事吧?” 薛霏霏一反之前的态度,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夫人,你若是信我,请听我一言,将郡主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都给撤了。” 曾氏一惊:“那些花草,有问题?那都是公主府的花匠培育的啊!” “花草本身没问题,但若是加了别的东西,就不好说了。郡主有早产迹象,恐怕不出十日就会发动。” 曾氏悚然,手都抖了。 “怎么会……怎么会……” 薛霏霏生怕她不信,细细解释道:“院子中混有的几种花草,都有活血化瘀之效,若是不直接吃,是没关系的。但我猜测,郡主身边的人,有人带着相生相克的香料,彼此一中和,效果就难料了。” 曾氏还未回过神来,朱溪溪却是听懂了。 这花草和香料,若是对身体好的人来说,其实没啥用处。但云禾郡主本身就体弱,胎象不稳,抵抗力不足,就容易出问题。 第七十二章 你成亲了吗 曾氏深深地吸了口气,颤抖着手端起茶,喝了一口,这才平复心情。 她对薛霏霏的话还有怀疑,毕竟先前请了好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夫都没说什么,薛霏霏年纪又小,很难让人相信。 但曾氏爱女心切,几乎是把云禾当命根子宠的,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她立刻做出了决断。 “来人!去把花匠找来,就说郡主院子里的花草招虫子,把花草都撤了!” 曾氏高声喊道。 这话一出口,朱溪溪就知道曾氏信了。 之后的事顺理成章,曾氏百般恳求薛霏霏留下照看云禾郡主。 虽说太医院有不少太医,公主府也能请到京城有名的大夫,可一来那些大夫都是男子,不方便;二来,曾氏也是有些草木皆兵,对外人都不信任。 薛霏霏虽说也是外来的,但背后没任何关系,干干净净的,曾氏自然更信任些。 朱溪溪和薛霏霏道了别,主动请辞。 于管事送到了门口,朱溪溪客气地推让了几句,自己走出了公主府。 和便宜爹约定的时间还早,朱溪溪一边溜达着,一边低头寻思着,要不要去逛街买点东西。 就在这时,头顶忽然落下一片阴影。 朱溪溪抬头的瞬间,听到了熟悉好听的声音。 “朱姑娘,又见面了。” 一瞬间,朱溪溪瞪大了眼睛,险些说不出话来。 “龚、龚大人?” 这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居然是龚留芳?! 龚留芳穿着一身常服,碧青色的长袍越发衬托得他身形颀长,挺拔如竹,气质如兰,好一位谦谦君子,让人为之侧目。 好半晌朱溪溪才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抹笑:“居然能在这里遇到龚大人?真是好巧。” 龚留芳掩嘴轻笑,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不是巧,令尊去太仆寺询问马匹贩卖一事,我向他打听到你在此处。” 朱溪溪“啊”了一声:“龚大人您打听我做什么?” “上次马场一事,多亏了朱姑娘,才让马场和太仆寺解于危难,在下都还未好好谢谢姑娘。今日难得有机会,自然是来亲自道谢。” 说罢,龚留芳双手相抵,鞠了一躬。 朱溪溪愣愣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儿离北市很近,朱姑娘可有想买的东西?我带你去逛逛吧!” 难得龚留芳如此主动,朱溪溪心中有些小激动。 “好啊!” 说完,两人一前一后朝北市大街所在方向走去。 北市大街附近多是豪门勋贵府邸,行人稀少,大街上的商铺不多,但风格各异,装修奢华,简直就像是在逛奢侈品店。 朱溪溪跟着龚留芳随意走进了一件店铺,看到不少精致繁复的首饰,可听到伙计一报价,朱溪溪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一支簪子三百两! 哪怕她如今身家丰厚,也舍不得拿出这么多银子就只为买一支簪子。 有那钱,买房子置产业不好吗? 朱溪溪急忙扯了扯龚留芳的衣摆:“我不喜欢这儿的东西,咱们还是换一家吧?” 龚留芳神色微顿,旋即笑着点了点头。 接着两人又逛了别的首饰店,朱溪溪不是说不喜欢,就是说不感兴趣。 慢慢的,龚留芳猜到了她的想法,趁周围无人,低声开口。 “朱姑娘不必担心银两问题,既是在下邀请姑娘出来,这费用自然是在下掏的。” 朱溪溪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也不全是心疼钱,那些簪子本钱可能就十分之一,就算加上人工费,卖个几十两也顶天了,贵得如此离谱,也太夸张了。简直把顾客都当成冤大头!” 龚留芳轻笑一声。 他并不觉得朱溪溪小家子气、眼界小,反而觉得她真性情,很是活泼可爱。 “那听你的,接下来想去哪儿?” 朱溪溪眼珠子一转,指了指一家成衣店。 她倒不是真的想买衣裳,只是想了解一下上层的流行趋势,回去后可以告诉给便宜娘。 家里白堆着那么多绫罗绸缎,老人家的思想总喜欢屯着,可朱溪溪却觉得,这些布料若不及时用掉,放两年就旧了,还不如赶紧做成衣服穿。 逛了两家成衣铺,朱溪溪记下了不少时新的款式,又什么都没买就退出去了。 龚留芳看得无奈:“这些衣裙不算贵,怎么不选一件?” 朱溪溪抿嘴一笑,却什么也不解释,继续走向下一家。 这是一家卖胭脂水粉,朱溪溪看了一圈,照样准备走,突然龚留芳喊住了女伙计。 “你们这儿最好的胭脂水粉,都拿出来。” 女伙计眼睛一亮,急忙从柜台后取出了几个描金画银的匣子,热情地介绍起来。 龚留芳没怎么听,直接问:“哪种适合这位姑娘?” 那位女伙计看到朱溪溪身上穿的衣裳料子不错,可却没几样首饰,还当是哪个落魄勋贵家的姑娘,从每个匣子里挑出一样,拉过朱溪溪“试妆”。 最后,女伙计选定了几样水粉,推销得格外热情。 “这位姑娘府上何处?咱们店里可以送货上门,你只需要留下地址即可。” 朱溪溪心想:这古代的服务倒是挺先进的,居然还能送货上门! 不过,想了想牛溪村和京城的距离,朱溪溪客气的拒绝了。 “不用了,我自己拿吧!又不重。” 那女伙计开心地把几个小盒子都包起来,朱溪溪则摸出了荷包,准备掏钱。 她和龚留芳又不熟,哪能真要人家掏钱啊! 前世不管是最穷的时候,还是后来日子好过了,朱溪溪都喜欢逛街。她享受的是逛街的过程,一般很少买东西。 但如今手头不紧,能买自然会买一些,权当犒劳自己。 可不等朱溪溪掏出银子,龚留芳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不必,朱姑娘。” 说着,龚留芳以极快的速度将一锭银子扔在了柜台上,说了句“不必找了”,便拉着朱溪溪走出了铺子。 朱溪溪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她的脑海中,忽然间浮现出刚进大学时,和学长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同样是买东西,同样是抢着付钱。 朱溪溪感觉有东西模糊了视线。 “龚大人,你成亲了吗?” 第七十三章 快来看爹买的马 龚留芳脸上的表情一怔,似乎是很意外朱溪溪会有此问。 朱溪溪一下子反应过来,脸不由自主红了。 这种年代,问人家男子有没有成亲,不就相当于是在变相的告白吗? “龚、龚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好奇……对,好奇,所以问问。” 朱溪溪红着脸争辩。 龚留芳眨了眨眼睛,眼底的波光开始流淌。 “我原先有过一门亲事,不过前些年因我要守孝,怕耽搁了人家姑娘的花期,便主动退了亲事。” 龚留芳说的语气十分平淡,似乎是件微不足道的事。 可不知为何,朱溪溪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龚留芳二十多岁了,就算接连守孝,也不可能守到现在。只有一种可能,他不是没机会,是不想。 为什么呢? 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朱溪溪小心地觑着他的神情说道。 “对不起,龚大人,我不知道……” “这没什么,京城没几个人不知道的。”龚留芳摆摆手,脸上又出现了惯常熟悉的笑容,“我知道朱姑娘是好意。” 朱溪溪被这笑容再次击中,脸不争气地又红了。 “那、那什么,时间不早了,我爹找不到我该急了,我、我先走了!” 说完,不等龚留芳反应,朱溪溪一个转身匆匆跑了。 等她好不容易从北街跑回了公主府的那条巷子,果不其然,看到朱大军满脸焦急地来回打转。 “爹!” 朱溪溪喊了一声,朱大军见到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圈,才呼出口气。 “妞妞你没事就好。” 朱溪溪看到他急得满头大汗,不由有些心虚和歉疚。 “我出来早,就在附近逛了逛,一时忘了时间,爹,对不起……” 朱溪溪低着头道歉。 朱大军呵呵一笑:“跟爹还道啥歉呀!是爹的错,爹不好,应该多带你出门逛逛的。” 这便宜爹的脑回路真是……让人心中暖烘烘的。 “妞妞买了些啥?爹买完马,还剩不少银子呢!爹再带你去逛逛。” 朱大军兴致冲冲地就要往北街方向走,被朱溪溪急忙拉住了。 “不用了,我已经都逛过啦!天色不早,咱们赶紧回去吧!要不然爷爷奶奶和娘会担心的。” 朱溪溪说着,就往牛车走去。 开玩笑,要是让便宜爹进了那些铺子,看到一点小东西就要几十两银子,还不得怀疑人生? 虽然分了家,朱大军和柳氏分到了不少银子,可他们过惯了节省的日子,连买匹马都要考虑多日才下定决心拿银子呢! 朱大军乐呵呵地跟着走了过去,拍着牛车旁的那匹红鬃马,满眼都是兴奋。 “妞妞你快来看爹买的这匹马!这马年岁不大,正是壮年,身体很好,就是之前长了癞痢,身上有些疤,卖马的说不适合给达官贵人用,就便宜卖给我了。” 朱溪溪走近一瞧,这倒不是她在燕山马场看过的马匹,应该是太仆寺原本的马吧! “爹真厉害!” 朱溪溪毫不吝啬夸奖。 朱大军嘿嘿一笑:“比预计的少花了十两银子呢!” 朱溪溪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原本他们估计买一匹马至少也得七八十两,居然便宜了十两? “爹,是所有马都便宜吗?”朱溪溪忍不住又问了句。 朱大军点点头:“我想待会儿去你大伯家一趟,跟他说这事儿,他家要是还有余钱,不如也买一匹,大郎以后用得着。” 朱溪溪不认为朱大郎用得着自己买马,他是将军府的侍卫,吃喝都是将军府管的,骑的也是将军府配的马。 不过便宜爹惦念大哥侄子,朱溪溪也不好说什么,点了点头,这才钻进了牛车。 朱大军赶着牛车先去了大房的新家,见大哥不在,和两个小侄子说了买马一事,连口水都没喝就匆匆赶着车出城了。 朱大常踏着夜色回家,听到儿子的转达,眉头一皱,不悦地看向黄氏。 “四弟过来了怎么也不招呼人家坐坐、留个饭?” 黄氏歪着脖子打量着手腕上的金镯子,随口说:“老四毕竟是外男,我一个妇道人家哪好出面招待?” 朱大常气得猛一拍桌子:“几个臭小子不是都在家?你娘家人来了你倒是好吃好喝伺候了,管吃还管拿,我亲兄弟来了你就这样?” 黄氏吓了一跳,缩了缩手,手腕上的镯子磕到了桌角,顿时把她心疼坏了。 “我的镯子!” 黄氏一阵哀嚎。 朱大常见她浑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更气了。 可如今儿子都娶妻了,总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揍黄氏一顿。 朱大常砰得一声推开桌子,气闷地去了前头。 他觉得,虽然家里赚的银子多了,住的宽敞了,可日子还不如从前舒坦。 看着朦朦胧胧、不太囫囵的月亮,朱大常重重地叹了口气。 而另一边,也是差不多快天黑的时候,朱溪溪才和朱大军回到了家。 一推开门,朱溪溪就迫不及待地叫喊起来。 “爷爷、奶奶、娘,我们回来啦!有没有吃的?我好饿啊!” 柳氏正在厨房翘首以盼呢,听到喊声急忙应声。 “饭菜在灶上热着呢!娘这就端出来。” 朱溪溪拎着买的几盒胭脂水粉先去了正屋,准备给文氏看看到底好不好。 这时候的东西,又没个配料表,谁也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文氏自己会做胭脂水粉,想来比较精通。 匆匆说了几句,那边堂屋响起了柳氏喊她吃饭的声音。 朱溪溪急忙跑了出去,等朱大军坐好开始动筷后,端起碗大口喝粥,拿起一个馒头啃了起来。 分家后,灶上的活都是柳氏在忙。 可说实话,柳氏在这方面实在没天赋,顶多是饿不死人罢了。 朱溪溪都有点怀念大娘的饭菜了。黄氏人不咋地,做饭却是一把好手。 艰难的咽下了硬馒头,朱溪溪又夹了几筷子蒸腊肉。 这是嘴不需要考验技术的菜式了…… 朱溪溪嚼了几下,默默地吞了下去。 朱大军倒是吃的很香,可柳氏知道自己,见女儿吃了半个馒头就不吃了,面上露出几分愧疚。 “妞妞,是不是娘做的不好吃?” 朱溪溪精神一震,立刻摇头:“哪有?娘做的很好呀!就是,我在想,娘这手细细嫩嫩的,整日泡在厨房,很快就会磨糙了的,太辛苦了。不如咱们请个人来做饭?” 第七十四章 路见不平 柳氏愣住了。 “咱们就是庄户人家,周围都是自己做事的,请人……不好吧?” 柳氏很是迟疑。 “有什么不好的?咱家现在有银子,爹买了马,等做好马车,也能出去挣钱了。娘您就待家里当太太多好?”朱溪溪笑着挨了过去,“要是娘的手被刀切或者油烫伤了,我可是心疼的很。” “对对对,妞妞说的对,我也心疼。”朱大军咽下嘴里的饭菜,不住点着头,“还别说,杏娘你的手要是长了茧子,摸起来可不舒服。” 柳氏腾得一下脸通红,气恼地等着朱大军。 “你当着妞妞的面瞎说什么呢?!” 朱溪溪坐在凳子上一脸面无表情。 我什么都没听见,也没有被喂一嘴狗粮…… “咳咳!”朱溪溪重重咳嗽了声,“娘要是不反对,咱们明日就去县里看看?” 柳氏犹豫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朱溪溪喝完了剩下的粥,喊了一句“我饱了”,飞快跑进了内屋,和文氏研究起胭脂水粉。 第二日大早,吃过早饭,喂过了家里的牲口,朱溪溪一家三口便坐上了牛车去了大兴县。 大兴县虽然只是一座县城,可县里什么都有,买卖下人的牙婆至少有四五个。 朱大军毕竟在县里卖了很多年猪肉,还是认识不少人的,打听了一会儿后,准备去找一位卢牙婆。 可牛车刚拐了个弯,还没到卢牙婆家门前呢,朱溪溪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当家的,求求你了!” 伸长脖子看去,只见前方巷子里,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正拖着两个人朝里走。那是两个女人,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穿着满是补丁的旧衣裳,甚至都遮不住脚踝。她死命抱着一个十岁左右的丫头,那丫头瘦得几乎没有二两肉,瑟瑟发抖,死死咬着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臭娘们,连个儿子都不会生,老子要你有什么用?” 那汉子怒吼一声,满脸横肉,眼中凶光闪烁,抬起手就朝年长的那妇人打了一巴掌。 那妇人挨了打却仍不肯松手,想从他手里抢回女儿。 可她那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吹跑的样子,哪里是那汉子的对手? “当家的你怎能如此狠心?小春是你亲女儿啊!”妇人乌黑的脸上,被泪水冲刷出一道道痕迹,好不狼狈,“你要卖女儿,先把我打死!” 柳氏看着那母女俩,身子猛地一抽,一把抓住了朱溪溪的手腕。 “妞妞……” 朱溪溪感觉到便宜娘身体一颤一颤的,也不知是害怕,还是难过。 朱大军扫把一样的粗眉一皱,跳下车,直接跑过去揪住了那汉子的衣领。 “男子汉大丈夫,打女人算什么本事?!” “我打自家娘们女儿,管你屁事!” 那汉子唾了朱大军一口。 朱大军面不改色,一拳砸了过去。 别看两人身材差不多,可被朱老爷子常年操练的朱大军,可不是一个普通瘪三能比的。 那汉子顿时被打得哭爹喊娘,哀嚎不已。 朱溪溪觉得自己大概本质上还是冷漠的人。 她看到那对母女,第一反应是:这会不会是个套? 可扶着柳氏走过去,看到母女俩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和瘦可见骨的手脸,朱溪溪狠狠唾弃了自己一把。 哪有骗子会把自己真搞成这样子? 柳氏走过去,拿出自己的帕子给那小女孩擦了擦脸,又摸出一块带在路上吃的点心给她。 那小女孩一张脸黑漆漆的满是脏污,只有一双眼睛是亮的。 她就像是头小兽,猛地抓过那块点心,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刚要咽,突然又想到什么,她又伸手掏出来,掰了一半给她娘。 那妇人哭的心一颤一颤的。 “娘不饿,小春吃。” 可小姑娘固执地把半块点心塞进她娘嘴里,这才心满意足地把剩下半块吞了下去。 朱溪溪看得心酸不已。 这是得多苦多饿才会这样啊! 可就算落到这地步,这小女孩还是不忘她娘。 柳氏眼眶红红的,急忙转身擦了擦眼角。 “妞妞,咱们把她们带回家吧?” 柳氏难得主动提要求。 朱溪溪也生出了怜悯,但她理智还在,定了定神,看向了一旁跟条死狗似的人。 “娘,带回去可以,可如果这男人再找来怎么办?” 柳氏揪紧了袖子:“那、那咱们给她们几两银子?” “给银子,估计也会被那男人抢走吧?”朱溪溪叹了口气,“除非是把人买回去。” 柳氏眼睛一亮。 可那地上装死的男人也听到了朱溪溪的话,突然爬了起来。 “哈哈哈!要买这俩赔钱货?行啊!拿钱来啊!没个千儿八百的,别想买走!” 朱溪溪眼中冷光一闪而过,突然抬起脚,直接踹在了他的子孙根上。 那男人再次哀嚎起来,这次是在地上打滚,可不像之前装的那样了。 朱溪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刚才说,多少钱?” “不不不、不要钱,不要钱,人你领走。” 那男人畏惧地看着朱溪溪,吓得连连后退。 “爹,您去敲敲那家的门,应该就是卢牙婆家,问她借地儿写契书。” 朱大军“哎”了一声,快步跑向前,用力地拍着大门。 那卢牙婆虽然有些遗憾这生意没过自己的手,但还是识趣地借了笔墨,还帮着写了契书。 朱溪溪把契书扔在那男人脚下。 “画押。” 那男人一骨碌爬起来,飞快地按了个手印。 朱溪溪签好了自己的名字,摸出一个小银锭子,扔给了那男人。 “别说我欺负人,这母女俩,可是我花真金白银买的。日后你若敢来找麻烦,我爹的刀也不只杀猪。”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那男人再次浑身一抖。 他抬头看清了朱大军的样子,这才想起来,这是县里有名的猪肉铺老头的小儿子。 那煞神! “不敢不敢!银货两讫,小的绝对不会再找麻烦。” 说完,他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飞快的跑了。 朱溪溪又给了卢牙婆一两银子作为见证和借笔墨的费用,那卢牙婆高兴的满脸堆笑。 朱溪溪看着那瑟缩的母女俩,再次叹了口气。 第七十五章 消息 把人带回家后,文氏一脸的不赞同。 可人已经带回来了,还签了卖身契画了押,总不能再把人打法走吧? 就算发善心让她们自谋出路,她们也没有生存能力。 最终,在朱溪溪的解释和撒娇之下,文氏只得默认了此事。 那妇人见这家人虽说是住在乡下,可院子又大房子又好,主人家看起来也都挺面善的,心中松了口气。 虽然最后还是没能逃脱被卖的命运,可一个好主家,总比一个非打即骂的主家好。 妇人很快接受了现实,给朱老爷子和文氏跪下磕了个头。 “拜见老爷、太太,奴婢娘家姓齐。这是我女儿,小春。” 文氏从前作丫鬟的时候没少给别人磕头,没想到有一天会倒过来,心情别提有多复杂了。 “赶紧起来吧!带你闺女洗洗,换身衣裳。” 齐娘子应了声是,拉着女儿退出去了。 朱溪溪依偎在文氏怀里:“我就知道祖母最心善了!” 文氏扯了扯嘴角:“少捧我!我可没你娘心善,路边遇到的人,随随便便就捡回来。万一是骗子呢?” 朱溪溪抿嘴一笑。 “我和奶奶想的一样,一开始我也担心是骗子来着。但是看她们确实可怜,那样子就像从来没吃饱饭过。” 文氏叹了口气:“可怜是可怜,但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你还能都救过来?” 朱溪溪摇晃着脑袋。 “不管不管,这次是碰上了嘛!” 文氏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呀!也不知道像了谁!” “我当然是像奶奶了!” 朱溪溪挺了挺胸,一副深以为傲的模样,成功逗笑了文氏。 齐娘子和小春洗干净,换上了柳氏给的旧衣裳,再次进来磕头。 这齐娘子长得一般,眉头似乎永远不会松开,带着一脸苦相。她女儿小春倒是个大眼睛、小鼻子、樱桃嘴,就是太瘦了,瘦得仿佛只剩一对眼珠子。 这一回,齐娘子仔细介绍了自己。 她原本也就是农户家的女儿,被爹娘嫁给了老赖,穷的没办法,去大户人家帮工,做菜、洗衣、挑粪,什么都干过。 若不是她那老赖丈夫经常跑去她干活的地方闹事,她也不会如此。 “只求老爷太太能给我女儿一口饭吃。” 齐娘子重重磕了个头,看着一旁呆傻的小春,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你女儿,是身体不好吗?” 朱溪溪没忍住问道。 从遇到她们到现在,这小姑娘就没开口说过话。原本朱溪溪还以为她是害怕陌生人,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齐娘子抹了把泪:“小春刚出生是正常的,一岁多能跑能跳能说话,可前几年被她就醉的爹打了一顿,生了场病,再后来就不会说话了。” 朱溪溪听了,对那烂人简直愤怒到了极点。 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 先前踹的那一脚轻了! 朱溪溪气得说不出话来。 “哎,这孩子委实可怜。”文氏摇头叹息,“这样吧!齐娘子你以后就在家里干活,主要就是喂喂猪,做做饭,你这丫头年纪小,就留在我屋里陪我,可好?” 齐娘子心中一喜,忙拉着小春磕头感谢。 她辗转过好几户人家,能够看出来,这位太太看着严厉,但却是很讲规矩的,不是那种会苛刻人的。 自己女儿自己知道,不说话,脑子一根筋,有些呆呆傻傻的。这屋里服侍的活又不重。 之后,齐娘子和小春就留了下来。 对于朱家三房突然多了两个人,朱溪溪她们对外都没说什么。 齐娘子干活麻利,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扫院子、烧水,做早饭,忙活一整天都停不下来。 朱溪溪过意不去,就经常给她们好吃的,补充营养。 尤其是,经过朱溪溪指点,齐娘子的做菜手艺简直跟火箭似的,一日千里。 朱溪溪私下里也暗示过齐娘子,就当是在自家帮工,过几年,她们若是想走,不会拦住。 那卖身契签的可是活契。 主要是为了防止那烂人来闹事。 齐娘子当时眼睛就亮了,感恩戴德了一番,自此干活更卖力了。 到了三月初,春色染遍大地,朱溪溪接到了一封意外的请帖。 “运河郡主的儿子满月礼,怎么会邀请我?” 朱溪溪翻来覆去看着那张请帖,嘴里嘀咕着。 柳氏坐在一旁做针线,闻言笑了:“这云禾郡主想必是为了感谢你救过她?” 朱溪溪嘟着嘴:“谁知道?先前她早产,把所有人都吓坏了,幸亏霏霏在,护住了她和儿子,要不然这会儿估计办的就是葬礼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柳氏脸色大白,拉着朱溪溪朝地上吐了几口唾沫,“你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说?万一被人听去了怎生是好?” 朱溪溪吐了吐舌头,一时嘴快啊! “我错了,娘。” 朱溪溪抱着柳氏撒了个娇。 柳氏的心一下子软了:“那你去不去?” 朱溪溪想了想,决定还是去吧! “我有点想霏霏了。那公主府的夫人也真是,孩子都生了,还硬要留霏霏照顾月子。霏霏是个医、大夫,又不是产婆。” “那还不是你给牵线拉的桥?” 柳氏难得地怼了她一句,把朱溪溪后悔的呀! 没多久,朱溪溪跑去了正屋和文氏说这事。 文氏却想到了另一层:“不知道将军府有没有接到请帖?” “肯定有啊!”朱溪溪诧异地看着她,“将军府太夫人和运河郡主的祖母不是姐妹吗?虽说太夫人没了公主称号,可还是云禾郡主的姨婆呀!” 文氏一拍脑袋:“也对!我就是想着,陆家如今烈火油烹似的,张首辅要致仕,听说陆家老爷最有可能顶上。我还当他们不会给将军府下帖呢!毕竟文臣武将一向关系不好。” 朱溪溪对文氏佩服之至。 明明天天呆在牛溪村,怎么就能知道那么多京城的消息?而且还都是高官勋贵豪门的一手消息! 朱溪溪不禁怀疑,自家奶奶该不会是经营什么神秘组织、是个披着马甲的大佬? 第七十六章 突如其来的噩耗 云禾郡主儿子的满月宴设在陆家。 曾氏倒是想在公主府办,可如今陆府势大,谁敢和他们对着干?曾氏被丈夫责骂了几句后,不得不妥协。 不过,为了表示对陆府的不满,在陆府百日宴之后,曾氏在公主府也设了宴。 朱溪溪没去陆府的满月宴,但来了公主府。 这一回她见到了南平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眼角满是皱纹,一看就是爱笑的。大概是参佛念经多年,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味儿,慈眉善目的就像是菩萨一般。 朱溪溪瞧见曾氏忙前忙后,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出去找薛霏霏。 “霏霏,这已经过了和夫人约定的一月之期,我来接你回家啦!” 朱溪溪见到薛霏霏,给了个大大的拥抱。 薛霏霏回抱了她一下,却面露迟疑。 朱溪溪一眼就看出来了,不由问道:“怎么了?夫人不肯放你走?” “这倒不是。”薛霏霏摆摆手,“云禾郡主都回陆家了,我和她的约定就完成了。管夫人很大方,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还有很多首饰。” “那是有其他事?” 朱溪溪皱着眉头问。 薛霏霏点点头,叹了口气,忽然压低了声音:“和管夫人无关,是大长公主……我原先并不知道,大长公主和我师父还是认识的,她想让我留在府里。” “你师父,还认识大长公主?” 朱溪溪满脸惊讶,同时在心里噼里啪啦算起来。 薛霏霏的师父薛年三十年前在太医院做事,当时年纪应该是二三十岁……大长公主比将军府太夫人年长,三十年前也就是三十来岁……还真有可能认识。 看了太多言情小说的朱溪溪,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该不会大长公主和薛年有过一段旧情? 但仔细想想又不可能,朱溪溪嘲笑自己傻。 那可是大长公主诶!她要是喜欢薛年,当时直接找皇帝赐婚就是了。那时候驸马应该已经英年早逝了。 朱溪溪很快收回了发散的思绪,扯了扯薛霏霏的手。 “你有问大公主具体情况吗?” 薛霏霏点着头:“我当然问啦!可大长公主不肯说。我总觉得她看着我的时候,像是在看着另外一个人。” 说着,薛霏霏搓了搓胳膊:“感觉很不舒服。” “那你就拒绝呗!” 朱溪溪挑了挑眉。 “说得简单,那可是大长公主啊!”薛霏霏哀叹一声,“而且,我也想知道我师父更多的事。” “那你还是答应了?” 薛霏霏再次点头,眼底有着坚决。 朱溪溪静静地看着她,总觉得这事儿说不出的奇怪。 可具体奇怪在哪里,她又说不清楚…… 就算大长公主和薛年是旧时,可薛霏霏只是薛年的弟子,又不是他亲生女儿,有必要这么照顾、还把人接到府里吗? “贵人的想法,咱小老百姓还真是搞不懂。” 朱溪溪咕哝了一句,放弃了思考。 之后,薛霏霏带着朱溪溪在后花园闲逛起来。 如今薛霏霏可是公主府的贵客,府里下人见了她都恭恭敬敬的,不敢有丝毫轻慢。 朱溪溪也顺带享受到了贵客的好待遇。 这次宴请只是小宴,宾客不多,朱溪溪却听了一肚子的八卦,忍不住感慨。 这些闺阁小姑娘们天天在家没事儿干,就琢磨着打听别人家八卦了。 难怪后宅争斗那么多呢!都是闲出来的。 朱溪溪坐在凉亭内,听着几位姑娘兴高采烈地说着张府后院的八卦,突然看到一行人急匆匆从正院而来。 几名神情肃然的老嬷嬷簇拥着一身华服的大长公主,后面跟着十几名下人,浩浩荡荡地往前院方向走去。 朱溪溪一怔。 这是出什么事了? 正想问呢,那边,大长公主似是看到了这里有人,突然停下了脚步,朝身边的老嬷嬷低语了几声。 那老嬷嬷弓着腰朝这边快步走来,在凉亭外站定,倏地开口。 “诸位姑娘,今日花宴恐怕得提前结束了。” “嬷嬷,出什么事了?” 一位曾家姑娘关切问道。 那老嬷嬷肃容中忽然流露出一丝悲切。 “太子,殁了。” 短短的四个字,犹如惊雷劈下,惊呆了在场所有的人。 “怎会?” 一位姑娘惊呼一声,旋即以帕掩面,哀哀切切哭了起来。 其他姑娘们也回过神来,面露哀伤,落了几滴泪。 朱溪溪根本都不知道太子是谁,但见大家都这样,也拿帕子挡住了眼睛,侧过头去。 老嬷嬷哀叹一声:“宫里刚传出的消息,大长公主怕陛下受不住,这才准备进宫一趟。” 不少姑娘眼中光芒一闪。 看来大长公主圣心不减啊! 朱溪溪作为吃瓜观众,根本猜不到这些姑娘们心中所想,乖乖地当背景板。 等那老嬷嬷步履匆匆回到队伍中,这群姑娘也失了游玩的兴致,一个个准备打道回府。 朱溪溪私下拉着薛霏霏说了许多,这才起身告辞。 她今天没有回牛溪村。 因这花宴原本说是要办一天,朱溪溪担心到时候太晚不好回家,所以提前说好,留宿大伯家。 大伯倒是很高兴,早早吩咐黄氏收拾出房间来。 黄氏前两天刚被收拾了一顿,不敢多言,乖乖照办了。 到了大伯家,朱溪溪跳下马车,看到头上戴着金簪,手腕上带着金镯,画着奇怪妆容的黄氏,吓了一大跳。 “大娘?” 朱溪溪试探着叫了一声,见她回应了,忙拍了拍胸脯。 “大娘你这是做什么啊?我还当大白天看到鬼了呢!” 黄氏脸一僵,旋即板起了脸。 “小丫头懂什么?这可是京城最时兴的妆容。” 黄氏一边说着,眼神一边在朱溪溪身上扫来扫去。 朱溪溪今天穿了一身粉色衣裙,用的料子她不懂,只是觉得漂亮。柳氏参考了朱溪溪带回去的款式做成的,穿在朱溪溪身上越发显得俏皮可爱。 两组双环髻在脑后组成了蝴蝶的样式,两边插着同样的粉玉桃花簪,加上同样款式的耳坠,和衣裳搭配得十分和谐。 黄氏见朱溪溪通体上下没有一件金首饰,心中松了口气。 她学着邻居太太的样子,微微抬着下巴,一副贵人的架势挥了挥手。 “来者是客,都进来吧!府里已经备了好酒好菜。” 这别扭的话,听得朱溪溪和朱大军面面相觑。 黄氏这是做什么妖呢? 第七十七章 黄氏被欺负 进了大伯家,朱大军被侄子们拉去了正堂吃饭,朱溪溪则被带去了后院。 一路上,黄氏不住的摸着自己的首饰,有意无意的炫耀。 “我这金簪子可是你大哥孝敬我的,花了他两个月的月例银子呢!” “哎呀,你说这镯子?你大伯在米铺做大掌柜,也是有身份的人了,我总得买几样像样的东西撑场面啊!” “咯咯咯……妞妞你这孩子就是实诚。什么?你问我这耳环是哪家银楼买的?” 朱溪溪无语地看着黄氏一个人演独角戏,终于忍不住开口。 “大娘,你这样说话不别扭吗?” 黄氏的表情再次一僵,脸上厚厚的粉似乎都要裂开了。 “都跟你说了,我们家现在身份不同了。” 朱溪溪心里呵呵了一下。 我都是公主府的座上宾了,也没觉得自己有啥不同。 朱溪溪趁黄氏不注意翻了个白眼。 果然,没有奶奶压着,大娘又开始折腾了。 正想着要不要让文氏过来一趟时,朱溪溪听到了大嫂冯小莹的声音。 “妹妹总算来了,我都巴巴地等了一天了。” 冯小莹穿着半旧不新的袄裙,站在廊下朝朱溪溪直笑。 朱溪溪几步走过去拉住了她的手:“好久不见了,嫂子!最近过得可好?我大哥对你好不好啊?他要是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 冯小莹掩嘴一笑:“妹妹放心,你大哥对我好着呢!” 朱溪溪瞧她气色不错,脸上长肉了不少,看起来比刚成亲时多了自信和从容,就知道她确实过得不错。 “对不住妹妹,方才我没去前头接你。只是娘说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抛头露面,怕人说闲话。” 冯小莹反握住朱溪溪的手,满脸歉意地带着她进了屋。 朱溪溪一愣,大嫂这是在告黄氏的状? 可黄氏根本没听出来,还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咱现在可是京城人士了,哪能再和从前的乡下婆子一样?那不是丢你男人的脸?” 冯小莹顺从地说了声“是”。 “我记得娘说过的话,大郎哥在将军府很受器重,咱们家都指望着他。儿媳定会好好伺候大郎哥,不叫他为家里的事分心。” 冯小莹说的话温温柔柔的,可话里的意思,却让人忍不住多想。 朱溪溪咂了咂嘴。 这才过去多久,冯小莹就已经是“宅斗小能手”了? 黄氏哪里是她的对手哦? 连人家话里的讽刺都听不出来。 现在大伯还在呢,黄氏就说家里都指望大郎哥,那是把她的丈夫、枕边人放哪里?其他三个儿子,又放在哪里? 朱溪溪心里琢磨着,现如今恐怕大伯和几个堂哥对大娘已经很不满了。 不过以大娘那粗壮的神经……估计感觉不到。 朱溪溪若有所思地扫了冯小莹一眼。 “大嫂怎么穿的旧衣裳?” 冯小莹收回眼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语气略有急促。 “这衣裳穿着挺好的,耐穿,干活时弄脏了也不怕。” 朱溪溪挑眉:“家里的活都是大嫂在干?” “那是自然。”冯小莹笑的有些拘谨,“有我做儿媳的在,哪能叫娘累着?这里里外外的活都是我在忙,娘只需要享清福就行了。” 朱溪溪“哦”了一声,拉长了音。 冯小莹不知为何,被朱溪溪的眼神看得有些紧张。 “妹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冯小莹殷勤地挽住了朱溪溪的胳膊。 朱溪溪露出一笑:“不用啦!我在公主府吃过了。” “公主府?” 黄氏尖叫起来。 她只知道老四带女儿来京城有事,不方便回去,才会留宿一晚,根本就不知道朱溪溪进京的真正原因。 “妞妞你居然能进公主府?你可是见到那些贵人了?那公主长啥样?是不是像天仙儿似的,浑身带着仙气?” 黄氏两眼放光地拉过朱溪溪,不住地问道。 朱溪溪好笑地看着她。 “哎呀,大娘你瞎想什么呢?公主都六十多啦!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就是脸上的皱纹比咱奶奶少一些,笑着就像是寺庙里的菩萨似的。” 黄氏简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这、这、这简直是咱家的大喜事啊!那可是公主、公主府啊!明儿个我一定要告诉街坊邻居,看她们还敢不敢再瞧不起我!” 朱溪溪心中一动:“大娘,谁瞧不起你?” 黄氏意识到说漏嘴,勉强笑了笑:“没、没有,我瞎说的。妞妞赶紧吃糖。” 这转移话题的本事,还是一样糟糕啊! 朱溪溪摇了摇头:“大娘你要是不说,我就去一家家敲门问!咱老朱家的人,还能叫别人欺负了?大伯和大哥呢?怎么不给大娘你出头?” 黄氏听了这话,眼泪都下来了,抱住朱溪溪嗷了一嗓子。 “还是妞妞心疼我呀!你大伯忒坏了,前两日害我磕坏了金镯,他还揍我……我都是要当祖母的人了?我不要面子?那些街坊邻居,都笑话我们是乡下来的土包子,穿衣打扮都不懂……呜呜呜……” 朱溪溪拍着黄氏的背,安慰道:“大娘别哭啦!你也真傻,大伯要打你,你不会回去跟奶奶告状吗?” 听到这话,黄氏瑟缩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 “哪里能麻烦娘……” “这叫什么话?奶奶在家可想你了,我娘做饭的手艺,你不是不知道。每天吃饭的时候,奶奶就说,哎,不知道老大媳妇现在好不好?会不会被人欺负?” 朱溪溪煞有介事地吹牛,可黄氏却真的信了。 “娘真这么说?” “那还能有假?”朱溪溪瞪大了眼睛,“大娘你觉得我敢说奶奶的假话吗?” 黄氏眼眶红红的,这下是真的感动了。 “再说了,他们说咱是土包子又怎么了?祖上七八辈儿,谁家不是泥腿子?咱大盛朝的开国皇帝还是泥腿子出身呢!他们敢瞧不起咱们,是不是也瞧不起皇帝陛下?”朱溪溪哼哼道,“下次他们再说你,大娘你就这么回他们。” 黄氏眼睛唰得一亮:“还是妞妞聪明。” “那是当然啦!” 朱溪溪挺了挺胸,如同一只骄傲的小孔雀。 全程,冯小莹都只站在一旁插不上嘴。 看着朱溪溪和黄氏亲如母女地说着话,冯小莹脸上的笑越来越僵,险些维持不住。 第七十八章 敲打 黄氏哭了一通,发泄完了,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兴奋,拉着朱溪溪非要她讲公主府的事。 朱溪溪耐心地讲了好长时间,直到前院传来大伯的叫喊声,黄氏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朱溪溪的手。 “妞妞要不在咱家多住几日?大娘给你做好吃的。” “大娘不怕我吃穷你们哦?”朱溪溪挑眉笑道。 “你这丫头能吃多少饭?连六郎一半都不到。”黄氏白了一眼,“大娘难道就那么小气?连顿饭都舍不得?” 朱溪溪哈哈大笑,抱住了黄氏的胳膊。 “我最想念大娘做的饭了,那可说好了,我就多住几天。” 黄氏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一瞬间,一旁的冯小莹突然感觉到朱溪溪脸上的笑,变了! 她胆战心惊地挪了挪凳子,笑得很是勉强:“妹妹打算住几日?” 朱溪溪打量着她。 最初的时候,朱溪溪对冯小莹是同情的,所以在大郎哥成亲时,对她释放了善意。 只可惜,成亲之后没多久分家了,大伯一家搬到了京城,朱溪溪其实没和冯小莹相处多久,对她了解并不多。 所以,今日朱溪溪才发现,这个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姑娘,心思可不浅呢! 一见面,话里话外都在刺黄氏,影射她不持家,不干活;故意穿旧衣服,大概是想让人觉得黄氏苛待儿媳,毕竟黄氏穿金戴银的;后来还有挑拨黄氏和大伯的嫌疑。 这样的人,嫁给大郎哥是不是屈才了? 朱溪溪深思了一秒。 见冯小莹脸上的表情挂不住了,朱溪溪才慢悠悠开口。 “我记得我跟大嫂说过,我大娘最好哄了。” 冯小莹钝钝地点点头。 “我大伯大哥还有大娘,其实都是一类人,他们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你有什么不满,干嘛不直接跟大娘说呢?难道她还会打你不成?” 朱溪溪最不解的就是这一点。 黄氏那人,最简单不过了,几句话就能哄好。家里人和和气气的,日子不就能过得舒心了?干嘛非挑拨离间,弄得黄氏夫妻失和、母子离心? 冯小莹眼神一闪,苦笑起来:“妹妹你说的简单。她毕竟是婆母,我还能指责她不成?” “怎么不能?”朱溪溪歪着头,“她若是做错了,你私下里指出来;她如果生气,哄几句就好了。这不是很简单么?” 冯小莹一愣。 “你是想要掌家权?想要大伯和大哥把银子都交给你?”朱溪溪又开口,一句话直接戳中了冯小莹的心底,“那我直接告诉你,不可能的。我家在分家前,一直是祖母当家。大伯和大哥不可能同意。” 冯小莹脸色一白,手猛地攥紧。 “我、我没这意思。” “没有最好。”朱溪溪表情淡淡的,“不过,大郎哥的银子你可以留一部分作为私房。大头要交给公中,我想你也知道,为了娶你,家里可花了不少银子。我虽不信你有了银子会贴补娘家,但你娘家那后娘,若是知道你有银子,会不会扑上来,就说不定了。” 一瞬间,冯小莹脸上血色尽失。 想到冯家,想到后娘,她几乎又陷入了从前的绝望。 “妹妹说的是,等你大哥回来,我一定会和他说清楚的。” 朱溪溪见她说的认真,点了点头,可又不太放心。 眼珠子一转,朱溪溪状似无意地加了一句:“我大郎哥之前定过亲,和那姑娘可以算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可惜有缘无分。” 冯小莹的心猛地一跳。 朱大郎之前有过心上人? 她眼底的震惊和慌乱,被朱溪溪看在眼里。 让她有危机感、紧迫感,应该不会再乱来了吧? 朱溪溪心里嘀咕道。 这冯小莹应该是从前苦怕了,所以有什么好的东西都会紧紧抓在手里。嫁过来之后,朱家对她太好了,以至于她生了贪念,还想管银子掌家。 朱溪溪倒不是反对做儿媳的管家,只不过这冯小莹才十五岁,又不像朱溪溪自己是活了两辈子的,经的事少,哪可能真正管好家? 她之前在冯家,那后娘也不可能教她。 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突然拿着家里大把的银钱,不出事才怪呢! 黄氏虽然一根筋,可好歹跟着文氏二十几年了,基本的管家本事还是有的。毕竟是长媳,文氏手把手教过的。 黄氏这人耳根子软,别人一哄就容易上当,所以文氏在教导的时候,格外严厉,尤其是花钱这方面,黄氏就记住一点,除了日常开销,她就只买金银首饰! 看到她浑身上下的金首饰,朱溪溪就知道黄氏很没安全感。 “哎,奶奶分家是为了我好。可似乎对大伯家来说,并不好。”朱溪溪心中叹了口气,总觉得有些亏欠。 所以黄氏提出要她多住几日时,朱溪溪没有反对。 敲打完冯小莹,朱溪溪迈着和朱老爷子一个样儿的步伐,踱到了前院。 朱大常看到她也很是高兴。 “妞妞,大伯可好久没见你了,在家好不好?你爷爷奶奶咋样?” 虽然刚才已经问过老四一次了,可朱大常还是很想听朱溪溪再说一遍。 “爷爷奶奶挺好的,我家里请了两个人,一个大婶帮着干活,一个小姑娘陪奶奶说话。爷爷还是老样子啦!在村里这家串、那家走的。”朱溪溪笑嘻嘻地说着。 “请人?” 朱大常一呆。 “对啊!我娘做饭不行,我爹心疼她,就请了个婶子帮工。”朱溪溪眨着大眼睛,“花不了几个钱,两个人加起来,一个月四五百文足够了。” 朱大常转头看向老四。 朱大军喝了点酒,有些醉醺醺的,满脸通红,但还是看到了女儿打的眼色,毫不犹豫点头。 “是这么回事!爹娘年纪大了,杏娘身子骨弱,叫个人帮忙,也省的他们劳累。” 朱大常若有所思。 “一个月四五百文,咱家也出的起。大郎一个月能挣一两,我一个月大概七八两……” 随后跟来的冯小莹正好听到这话,眼中露出惊讶。 “大伯,您赚这么多啊!”朱溪溪惊叹。 朱大常抓了抓头发,笑了笑:“那米铺正是赚钱的时候,东家给我一成利润作为薪资。铺子赚的多,我也能赚得多。” 朱溪溪心中惊呼:好家伙,还搞提成呢? “还是大伯厉害。” 朱溪溪拍了拍手,不吝夸赞。 朱大军也憨憨地说:“大哥是咱们兄弟最有本事的。” 朱大常被这父女俩一夸,哈哈笑了起来。 “我好歹是你大哥,比你多吃了几年饭啊!” 第七十九章 酒醉 虽然朱大军已经提前吃过了,可朱大常还是坚持要黄氏和冯小莹准备了丰盛的晚饭。 饭桌上推杯就盏,兄弟俩喝得好不快活。 朱溪溪吃完饭后等不得他们,累了一天,早早就歇下了。 黄氏给她安排的房间在后院的东侧,那是一间很小的屋子,面积不足二十平米,放了一张简易床榻。 黄氏的原话是,这屋子是给未来的孙子孙女用的,现在闲着,就让做姑姑的先用了。 朱溪溪感谢了一番,关上门,爬上床,卷着被子倒头就睡。 半夜,万籁寂静。 就在这时,朱家的院子里,突兀地响起了敲门声。 富有节奏的笃笃笃,很快把朱溪溪吵醒。 她揉了揉眼睛,眉头皱成一团怎么都睁不开眼睛,翻了个身,把被子一裹,继续睡。 可那敲门声很是顽强,不死心地又继续响起。 笃笃笃! 笃笃笃! “吵死了,谁啊?” 朱溪溪掀开被子冲到门口,倏地打开门。 月光下,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她房门前,见她开门,露出满口白牙笑了起来。 朱溪溪一瞬间就清醒了。 “岳翛?你怎么会在这里?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在大伯家?还知道我睡这个房间?” 朱溪溪连珠炮似地发问。 岳翛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眼眶微红,白皙的脸上也泛着红晕。 他扁了扁嘴,似乎是有些委屈。 “我敲了好久的门。” 朱溪溪额头青筋一跳。 合着你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敲我房门,还埋怨我等我开门等太久? “你有什么事?” 朱溪溪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后退一步,手搭在门栓上,准备一有问题随时动手。 岳翛张了张口,眼眶更红了:“我很难过。” 朱溪溪一愣,手忽然一松。 “发生什么事了吗?” 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的语气瞬间变得温和了许多。 “太子大哥死了。” 岳翛嘴一张一合,说出这么一句话。 朱溪溪抿了抿唇,她从这短短一句话中,听出了岳翛的伤心和痛苦。 这感觉,仿佛也感染了她,让她也觉得心中一紧,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弥漫开来。 “你先进来说吧!” 朱溪溪侧身让开一条缝,岳翛顺从地走进了屋。 屋子里空荡荡的,连个凳子也没有。 朱溪溪无奈,只好拉着岳翛坐到了床沿。 一坐下,岳翛就打开了话匣子,低低地说起他和太子的事。 岳翛和太子是表兄弟关系,虽说太夫人没了公主名号,但皇室中人对她依然敬重。毕竟当初先先帝尚在时,太夫人是最受宠的公主。 所以,岳翛小时候,哪怕现在,也是时常初入皇宫的。 太子比他大许多,对他十分纵容,就像是对自家晚辈。幼年时,岳翛犯了错不敢回家,都会跑去东宫向太子求救。 太子的位置一直很稳。 今上当年与其他皇子争位十分激烈,为拉拢势力,收了不少女人。女人一多,后院的争斗宛如没有硝烟的战场,比起前朝的夺嫡都不遑多让。 太子是他唯一的嫡子,之前生的几个儿子都没能活下来。因此,今上对他十分看重。 而太子下面的二皇子,比他小了八岁,其生母家世不显,也不怎么受宠,不过运气好生了两个儿子,靠着儿子得了个贤妃的封号。 至于今上最宠爱的瑜妃,年轻貌美,育有四皇子,却只有二十岁。尚未入朝,没有根基。 太子比这些弟弟们大太多,加上是正宫所出,也是朝臣推崇的最佳继位人选。哪怕这几年今上疑心越来越重,依然动摇不了太子的位置。 可谁能想到,去年太子出巡后没多久,突然失去了消息! 今上派了金吾卫四处查探了几个月,都未能查到太子的踪迹。 直到前不久,在化冻的辽河下游,发现了太子与其随身侍卫们的尸体。 那一具具尸体已经泡肿、腐烂得不成样子,随着碎冰自上游缓缓漂下,吓坏了当地的人。 金吾卫的人立刻前去查探,从其中一具尸体上找到了一块龙形玉佩,几经确认,那正是太子贴身之物。 消息传回,圣上当朝吐血,急召太医院所有太医会诊。 皇室几位老人立刻进宫探望,朝堂上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太夫人心中焦急,让岳翛进宫打听消息。 岳翛在宫里待了大半天,直到入夜才出宫。 可他却不敢回家,一时无处可去,在酒肆里坐了一晚上,醉眼朦胧之际突然想起朱大郎说过的话,鬼使神差地就走到了这边。 朱溪溪默默听完,脸上浮现出难以描述的复杂神情。 “你怎么进来的?难道大哥给你开的门?” 岳翛摇摇头,嘿嘿一笑,指着西边方向:“我翻墙进来的!” 朱溪溪额角一抽。 “你难道是淫贼吗?深更半夜闯人闺房!” 岳翛两条眉毛诧异地挑起。 “你说什么呢?我当你是兄弟,我心情不好,找你来聊聊天不行吗?” 朱溪溪心中那个怒啊! 难道这家伙眼中我就是个男人? 好想揍人! 算了算了,这纨绔心情不好,我不能趁人之危。 朱溪溪深吸口气,把怒气压了下去。 “那你今晚上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不回府吧?太夫人总会知道的。” 朱溪溪说完,一脸正色地看着他。 岳翛苦笑一声,双手撑在床板上,脑袋向后一仰。 “我知道啊……只是,我心里的难过和伤心,不能在祖母面前流露。” 眼睛里有热热的东西,模糊了他的视线。 岳翛用力眨着眼睛,想把那些热热的液体倒流回去。 朱溪溪看着他,眼神忽然软了下来。 她叹息一声,拍了拍岳翛的肩膀:“想哭就哭吧!哭完了,擦擦脸,把所有心情都藏在心底。” 刚说完,岳翛突然伸手将朱溪溪拉向了自己,头靠在了朱溪溪的肩窝里。 肩膀上传来一阵湿热,带着浓浓的酒气。 朱溪溪僵硬了片刻,伸出手,缓缓地拍着他的背,无声安慰。 不知过去了多久,朱溪溪感觉肩膀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忍不住推了推岳翛。 却见岳翛身体一滑,直接躺到了床上。 “居然睡着了?” 朱溪溪瞪大了眼睛,用力拍了拍他的脸。 人没醒,可以说是一点反应都没。 朱溪溪皱了皱眉头:“这家伙是醉倒了吧?现在怎么办?这么重,我又没法把人扔出去……” 最后,朱溪溪只得无奈叹了口气,面带嫌弃地把岳翛的腿抬到了床上,把被子往他身上一盖,自己走出了房门。 第八十章 绝对不能告诉别人 朱大郎正睡得昏昏沉沉时,听到了敲窗声。 紧接着又听到了自家妹子的叫喊声。 他套上外衣,趿拉着鞋子打开窗,就见寒风凛冽的凌晨,自家妹子抖着胳膊站在廊下。 “妞妞,怎么了?” 朱溪溪跺了跺脚,努力搓着胳膊想让自己暖和些。 早春时节的凌晨,还是很冷的。 “大哥,你先出来,有重要情况。” 朱溪溪压低了声音,只说了这么一句,其余不肯再说。 朱大郎心中疑惑,但没有多问,悄悄关好了窗,穿好了衣服走出了房门外。 朱溪溪抿着冻得发白的嘴唇,拉着朱大郎来到自己的房间,推开门,指指床上。 这小房间没窗,朱大郎眯着眼睛打量了好半天,才模糊看到那床上拱起的一团。 凑近了一看,他险些魂都被吓掉了。 “小侯、侯爷?” “哎呀大哥你别叫啊!”朱溪溪做了个“嘘”的手势,“岳翛好像喝醉了,大半夜来找我聊天,然后就醉倒了。趁现在没人注意到,你赶紧把他带走。” 片刻后朱大郎才从震惊中回过神。 “对对对!好好好!” 他手忙脚乱地拉开被子,拉起岳翛的胳膊,把人半靠在自己身上,就往外走。 朱溪溪帮着扶到了门口,低声提醒了句。 “大哥,这事儿可不能告诉别人,连嫂子也不能说!” 朱大郎神色一凛,郑重点了点头。 “我知道,妞妞你放心,大哥不会拿你的名节开玩笑的。” 他说得一脸正色,扶着人步履匆匆走了出去。 朱溪溪张了张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名节? 本来朱溪溪只是怕麻烦,又担心岳翛酒醒后会尴尬,才提醒了一句。 结果朱大郎这一说,朱溪溪才意识到了更严重的问题。 “哎哎哎,大哥等等我!” 朱溪溪顾不得换衣服,一溜烟跑去了前院。 朱大郎把岳翛安顿在了前院一间空屋子里。 刚把人放下,朱溪溪就跟了进来。 “大哥,今儿这事,咱们得统一口径。” 朱大郎直起腰,疑惑地看着她。 朱溪溪眼珠子转啊转,片刻后才开口:“就说岳翛大半夜来找你喝醉,喝醉了回不去,就在家里歇了一晚。可不能提到我!” 朱大郎微微一怔,先是点了点头,忍不住又问了句。 “那小侯爷自己问起来呢?” “那也不能提我!” 朱溪溪像只炸毛的猫跳了起来。 “妞妞啊!虽然这事儿没外人知道,可小侯爷毕竟在你房间里睡了一晚,这事他该负责。”朱大郎忍不住劝道。 朱溪溪头大无比。 “我才不要他负责,负什么责?我跟他什么事都没有,就是他醉倒在我床上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朱溪溪语带隐怒,“难道你想用这事逼他娶我吗?先不说以岳翛的性子肯不肯,就算他肯,大哥你觉得咱家的身份,我能嫁?恐怕最多就是个妾。” 顿了顿,朱溪溪扁了扁嘴,努力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难道大哥你就忍心让我去侯府做妾,天天被人欺负,让咱家、咱爷爷奶奶被人瞧不起?” 朱大郎陷入了纠结,许久后长叹一声。 “好吧好吧!我听你的,这事儿我不说。” 朱溪溪松了口气。 只要把事情捂住就行了。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哥你绝对绝对不能告诉第三个人!” 朱溪溪再次叮嘱。 朱大郎满脸的不赞同,但还是点了点头。 朱溪溪这才放心下来。 大哥一向很讲信用,说话算数,只要他答应了就绝不会往外说。 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们两在干嘛呢?” 朱溪溪吓得魂飞魄散,一跳三尺高,猛地转头,看到朱六郎揉着眼睛站在门口。 “六哥?我还以为是大伯呢!” 朱溪溪使劲儿拍着胸口,这一晚上可真够惊心动魄的。 朱大郎也吓了一跳,但立刻回过神来:“六郎你咋这么早就醒了?天都还没亮。” 朱六郎打了个哈欠:“我起夜呢!听到说话声,就过来瞧瞧。咦?那床上的人是谁?” 朱六郎睁开眼睛,一眼就瞧见了床上的人,好奇地跑了过来。 “这不是小侯爷吗?他咋在咱家?” 朱溪溪额角一抽,拍了拍六郎的后背,抢着说:“小侯爷半夜找大哥喝酒,结果喝醉了。对了,六哥你有没有多的被褥?这屋子太冷,万一小侯爷病了,可就不好了。” 六郎一听,浑身一个激灵,连连点头。 “有有有!娘新给我打的被子,我这就去拿!” 说罢,他转身飞快跑了。 朱溪溪松了口气,揉着发白的脸颊:“大哥,我先回去睡了,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朱大郎眼底流露出心疼:“妞妞快回去吧!若是冷,拿个火盆烤一烤。” 朱溪溪摆摆手,搓着胳膊,揪着微微发亮的天色,回到了后院。 一进门,朱溪溪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钻进还带着暖意的被窝。 困意袭来,没几秒钟,她就陷入了沉睡。 当她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天色大亮。 朱溪溪换了衣裳,打着哈欠走出房门。 冯小莹站在廊下,见到她眼神一缩,很快露出一抹笑凑了过来。 “妹子起了?可是这床铺睡得不好?” 朱溪溪挑着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大哥呢?” “你大哥一早就出去了。”冯小莹抿着嘴,努力压着上翘的嘴角,“昨晚上小侯爷过来找你大哥来着,可惜我睡下了,没见着。” 朱溪溪心头微松,装作随意问了句:“那小侯爷人呢?” “一早就和你大哥一块儿走了,走之前还感谢了爹娘许久。” 说到这,冯小莹略有激动。 大郎和公爹受小侯爷看重,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朱溪溪配合着笑了笑。 “看来小侯爷对大哥很是信任啊!我去找六郎玩儿啦!” 说罢,朱溪溪大步跑去了前院。 六郎的两个哥哥,朱大常托了关系给他们找了活,六郎年纪小,就留在了家里。 这会儿六郎正在劈柴,半大小子,抡着一把斧子,准确地把一根根粗木劈成两半,扔到一边。 朱溪溪走近了些,四下张望了一圈,没看到便宜爹,猜测他是有事出门了。 “六哥,我想出门买东西,你能不能陪我去?” 朱六郎抹了一把汗,笑着抬头:“好啊!我跟娘说一声。” 接着,他放好了斧子,堆好了柴火,得到了黄氏的同意后,兴冲冲地带着朱溪溪出门了。 第八十一章 这次是真巧 大伯家的院子,坐落在京城东南角的一条小巷子里。 这条巷子还没公主府那条巷子长,可里面却住了几百户人家。巷子两边都是差不多的院落,一进或者两进,往往挤着一大家子人。 六郎一边带路,一边兴奋地和朱溪溪讲着周围的街坊邻居。 住在这里的,有做小生意的,有在大户人家打工的,也有走街串巷的货郎,最多的却是做各种早食点心的。 “妞妞你起晚了,要是早晨起来,这巷子里到处都是香喷喷的味道,胡饼油饼麻花油条……” 六郎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朱溪溪听了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扯了扯六郎的袖子。 “这个时间没有卖的吗?” 六郎止住话头:“有呢!前头的老李头卖杂碎的,整天都卖。妞妞想不想吃?六哥现在也有钱啦!” 说话间,六郎昂着脑袋,晃了晃手里的荷包。 这是出门前黄氏给他的。 “不用啦!六哥,我有钱。” “那可不行,妞妞你到咱家来,哪能叫你花钱?放心,我娘给了我几十文呢!” 六郎甩着荷包,里面的铜钱叮当乱响。 朱溪溪捂着嘴笑了起来,不再拒绝,点了点头。 朱六郎高兴极了。 两人先去吃了杂碎汤,之后,朱溪溪说要逛街,六郎就带她去了最近的小集市。 东市大街距离这儿颇有些距离,而且铺子里卖的东西都贵,寻常百姓是不会去那儿买东西的。 这小集市就像是个菜场,原本就是块空地,摊贩杂乱无章地蹲在地上,面前铺陈着各式物品,吆喝声不断。 小集市靠近主街道的地方有两块上下马石。 这石头长年累月被风雨侵蚀,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现在被当成了挂东西的地方。 朱溪溪逛了一圈,买了些小玩意儿,准备给大伯家每人一样。 买完了东西,朱溪溪手一挥。 “六哥,咱们回吧!” 六郎的脑袋被一叠叠厚盒子淹没了,看不见他的动作。 朱溪溪左手拎着一只鸡,右手拎着一只鹅,兴致满满地走出了集市。 可下一刻,她脸上表情突然一僵。 前面那下马石旁,拴着一匹漂亮骏马,旁边站着一人,修长高挑,一身白衣,带着温和的笑。 龚留芳! 一瞬间,朱溪溪只觉得尴尬到了脚指头! 眼看龚留芳已经看到了自己,并朝这边走来,朱溪溪慌张之下,把鸡和鹅往六郎手里一塞,拍了拍身上的鸡毛,这才笑着走上前去。 “龚大人。” 龚留芳走到朱溪溪面前,笑容多了几分真心。 “朱姑娘,没想到居然能在此见到你。” 朱溪溪头一偏:“大人该不会是事先知道我在这儿吧?” 龚留芳以拳掩嘴,轻笑道:“若我说是呢?” 朱溪溪愣住了。 “朱姑娘,这次是真的巧合。”龚留芳这次笑出了声。 朱溪溪不知为何松了口气,扬起甜甜的笑。 “没想到龚大人也会打趣人呢!” 两人说笑了会儿,直到六郎快撑不住,弱弱地出声提醒。 “小妹,该、该回去了。” 朱溪溪这才惊醒过来,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对不住,龚大人,我得回去了。” 龚留芳看了一眼被盒子淹没的朱六郎,试探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六哥,我大伯家的。”朱溪溪介绍道,“六哥,这位是太仆寺的少卿龚大人。” 朱六郎看不见人,只得“哦哦”两声。 龚留芳抿嘴一笑:“原来是朱六郎,小六哥。” 龚留芳见他手上拿的东西实在太多,主动建议帮忙。 朱六郎受宠若惊,却又阻拦不得。 龚留芳把几样东西挂在了他的马上,自己则牵着马,把朱溪溪送到了巷子口。 “龚大人进来坐坐吧?我大伯家有一些不错的茶,是将军府送给我爷爷奶奶的。” 朱溪溪热情邀请。 龚留芳眼中光芒一闪,笑着拒绝了。 “未曾递贴,哪好贸然上门拜见?” 龚留芳将挂在马上的几样东西交给她,面上浮现出一丝犹豫。 “不知朱姑娘会在京城待几日?” 朱溪溪眨了眨眼睛:“大人有事?” “城外的西山桃林开了,朱姑娘若有空,可否愿意与在下一同前去观赏?”龚留芳试探着问道。 朱溪溪张了张口。 这一刻,她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了许多,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开口。 “好啊!” 龚留芳眼睛一亮:“后日我休沐。” 朱溪溪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那就后日见啦!” 龚留芳莞尔,忽然伸手将朱溪溪额头一缕碎发撩到一旁,凑近说了一句。 “后日见。” 朱溪溪迷迷瞪瞪地回了大伯家,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妞妞?妞妞?妞妞!” 朱大郎的几声叫喊,把朱溪溪拉回了神。 “唉?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朱大郎无语地摇了摇头:“这天都快黑了。” 朱溪溪抬头一看,果然天色已近黑,该是吃晚饭的时间了。 她嘿嘿傻笑了两声,抓了抓辫子:“大哥我想多住几天,不知道可不可以?” “妞妞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你把这儿当自己家一样。” 朱大郎笑呵呵说完,突然表情一变,把她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 “小侯爷酒醒后啥也没问我,我猜着,他会不会记得昨天的事啊?” 朱溪溪浑不在意,岳翛那臭小子就没把我当成女人好不? “他没提,不是忘了就是没把这事情当回事,大哥你就更不能提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呀!” 朱大郎心底很不赞同。 他总觉得,小侯爷喝醉了都记得来找妞妞,对妞妞肯定不一般。可妞妞说的话也有道理…… 朱大郎满脸纠结,半晌后叹了口气。 “反正我之前都答应你了,我不会主动提的。” 顿了顿,朱大郎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腰间扯下一个小竹筒,递给朱溪溪。 “这是小侯爷今日给你的信。” 朱溪溪皱着眉接了过来。 无缘无故地,干嘛写信给我? 带着疑惑,朱溪溪打开了竹筒,抽出了卷成细长条的纸。 第八十二章 赏花 岳翛的信上,关于昨晚的事只字未提。 “这岳翛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溪溪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嘴里忍不住嘀咕。 朱大郎瞅了她一眼:“信上写了啥?” 朱溪溪把信纸摊开给他看:“喏!就这些,我都没看懂什么意思。” 朱大郎没去瞧信上的字,只眉头一皱。 “听说太子薨逝,圣上悲痛无比,罢朝七日,全朝官员都要为太子守孝。” 虽然朱大郎只是将军府最低等的侍卫,但消息却很是灵通。主要是得胜时常来找他聊天。 “这种事,大人物才用操心,跟我们没啥关系。” 朱溪溪耸了耸肩,把信卷好塞回竹筒,随手揣到了衣袖里。 “对了,大哥,龚大人约我后日去西山赏桃花。” 朱大郎眉头皱得更紧了,眼底有着不赞同。 不等他开口,朱溪溪急忙加了句:“能让六哥陪我去吗?” 朱大郎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转身去吩咐朱六郎了。 自从搬进京城,朱六郎绝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不能像父兄一样出门做事,巴不得能多多出门呢! 他当即毫不犹豫答应下来,把胸脯拍得砰砰作响。 “放心吧大哥!我一定会保护好小妹的!” 到了那一日,朱溪溪刚起床,正梳洗打扮呢,大门外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 朱六郎一个箭步冲过去,打开门,看到那位龚大人站在门外。 “龚大人来了?我妹妹还在后院呢,稍等片刻。” 朱溪溪听到动静,加快了梳洗的速度,飞快扎好了鞭子,缠了两朵小巧的绢花,正了正衣裙,这才走向前院。 只见大门外,一身白色常服的龚留芳正站在门边,含笑看了过来。 他身姿挺拔,衣袍上绣着银色的暗纹,在日光的照耀下仿佛湖面泛着粼光,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朱溪溪一蹦三跳来到大门口。 “龚大人,这么早?” 龚留芳微微一笑:“西山游玩的人多,再晚了怕是上不了山。” “嗯!我六哥陪我去,应该没关系吧?”朱溪溪试探着问了一句。 “这是自然。” 龚留芳神情不变,笑吟吟地往外走。 朱溪溪跨上小荷包,朝朱六郎递了个眼神,兄妹俩一前一后跟着走了出去。 小巷子外,停着一辆油布马车,以及一匹黑马。 “车夫是我的随从,朱姑娘、六郎一同进马车吧?”龚留芳主动介绍。 朱六郎连连摆手:“不用,我和车夫做外头就行了。” 说着,朱六郎双手一撑,直接坐在了车板上。 朱溪溪钻进了马车。 马车虽小,里头却是五脏俱全。 小小的马车,优哉游哉地往城外驶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坐在马车里的朱溪溪,渐渐听到了喧嚣声。 等到马车停下,朱溪溪听到了六郎的声音。 “我的个乖乖,这么多人啊!” 朱溪溪没忍住,一下掀开车帘走了出来。 视线中,满目皆是粉色,如烟如雾,如同仙境一般。 朱溪溪惊叹出声。 “这也太美了。” 龚留芳催着马靠近马车,俯身开口。 “今日来的尚早,游客依然很多。” 朱溪溪歪着头朝他笑:“这样也好啊!没人还没感觉呢!” 想前世的各种节假日,各个旅游景点不都是人挤人? 对朱溪溪来说,这才是出门游玩的正确打开方式。 龚留芳舒心一笑,随即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了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 朱溪溪看着满目的粉雾,不禁问道。 “我们从哪儿上山?” “这条路的风景最佳。” 龚留芳一指前方,朱溪溪眯着眼睛看了会儿,才看到一条盲肠小道。 “那好呀!” 不等龚留芳带路,朱溪溪主动朝那条小路奔去。 六郎急忙跟了上去。 小路难走,但对每天锻炼的朱溪溪来说,不是问题。 很快,一行三人就走到了半山腰,看到了一座凉亭。 “朱姑娘,可要休息会儿?” 龚留芳主动问道。 朱溪溪额头出了一层薄汗,点点头。 西山范围其实很大,朱溪溪看到的,只是西山的一边而已。这座山的另一边,则是皇家狩猎场,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所以,寻常百姓游玩,最多就能到半山腰。 朱溪溪听着龚留芳说起西山的一些故事传闻,多半和皇室有关。 她听得入了神,却忍不住问:“龚大人如何得知这么多事?” “不过是坊间传闻。” 龚留芳抿了抿嘴,眼神飘忽,望向了山顶方向。 朱溪溪拿帕子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刚准备一屁股坐下,突然想到了什么,拿帕子垫在了石墩上,这才轻轻坐了下来。 不多时,龚留芳的随从到来,从背着的箱子里拿出了一样样东西,小火炉、茶具、拇指大的银丝炭。 龚留芳挥退了随从,开始起火、烧水、煮茶。 朱溪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别有一番风味。 在龚留芳煮茶的功夫,朱六郎坐不住,四处蹿达出去,一会儿折枝桃花,一会儿抓只松鼠,一会儿又追逐野鸡,兴奋地哇哇直叫。 突然,不远处响起朱六郎的惊叫。 “啊啊啊!救命啊!” 朱溪溪一个激灵猛地跳起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就在凉亭外三百多米的地方,一棵枝干虬结的老树上,吊着一个人。 正是朱六郎。 “六哥!” 朱溪溪一看就知道这是陷阱,也不知是抓野物还是抓人用的,那么一张大网直接把朱六郎整个人都吊了起来。 朱溪溪飞快跑过去,想解网上的绳子,可她身材不够高,怎么都够不到那绳结。 就在朱溪溪焦急准备求救之际,忽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出现在她头顶。 一身雪青色锦袍,头戴玉冠,嬉皮笑脸地看向朱溪溪。 “要帮忙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朱溪溪错愕地抬起头。 “岳翛?” 岳翛蹲在枝头上,一手抓着树干,脸上带着笑,可那笑容却隐约有些另外的东西。 朱溪溪愣了一瞬,立刻回过神来。 “帮我救六哥。” 岳翛挑眉:“如你所愿。” 说话间,他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直接割断绳结。 咚! 那笼罩住朱六郎的大网应声而断,朱六郎直接摔了下去。 第八十三章 碰上了 朱溪溪急忙跑过去把朱六郎扶起来。 “六哥,你要不要紧?” 朱六郎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看到朱溪溪脸上的担忧,朱六郎立马露出个笑容。 “小妹别担心,我没事。这还没我爹打我打得重呢!” 朱溪溪见他神情不似作伪,轻拍着胸口,呼出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你要是不舒服可不能忍着,咱们赶紧去医馆。” 朱六郎连连摆手。 两人正说话之际,蹲在树杈上的岳翛,忽然一跃而下,正好落在二人中间。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真墨迹,待会儿跟我回府,叫府里的军医给你看看不就得了?” 岳翛翻了个白眼,一脸不耐烦。 “不不不,不用。”朱六郎捂着屁股,脸都涨红了,“我不要看大夫!” 岳翛挑着一边眉毛,突然哈了一声。 “你这小子该不会是害羞吧?这有什么!咱们都是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还怕被人看个屁股?再说了,那位老大夫在我们府里待了快二十年,我小时候调皮被我爹打屁股,都是他给我看的。” 朱溪溪听得额角一跳一跳。 “岳翛,你说你一个侯爷,怎么张口闭口都是、都是……” “哎呀,小侯爷,我小妹还在呢!” 朱六郎急的直跳脚。 岳翛见这兄妹俩脸上相似的恼羞成怒表情,忍不住放声大笑。 他的笑声,很快引来了其他人。 “我的爷,您能不能慢点儿,等等小的哇!” 得胜背着个半人高的竹箱,气喘吁吁地从山下方向走来。 看他那走一步歇两步的架势,仿佛那竹箱有好几百斤重似的。 朱溪溪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可当她看到得胜跑到岳翛身边,岳翛一只手把那竹箱拎起放在地上后,她忍不住,一个鄙视的眼神投向了得胜。 “呦!朱姑娘也在啊?今儿个可真是巧了。”得胜见到朱溪溪顿时喜笑颜开,“昨日我们爷还说要请你来西山赏桃花呢,今日就碰到了,您和爷还真是心有灵犀。” 这话说得朱溪溪有些不自在。 “那个,其实我不是……” 朱溪溪轻咳一声,准备解释。 可话刚说了一半,另一边凉亭方向,传来了龚留芳那清越的声音。 “朱姑娘?” 朱溪溪心中暗叫:糟糕!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岳翛眉头一皱,抬头看去。 不知为何,朱溪溪心底有些发慌,有一种被人抓包的心虚。 可很快,朱溪溪又想,我又没做什么错事,干嘛心虚? 她挺了挺背脊,露出了一副淡然的表情。 这时候,龚留芳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 看到多出来的二人,龚留芳脸上浮现出讶异之色,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朝岳翛拱手一礼。 “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岳侯爷。” 岳翛眉头皱得紧紧的,眼底浮现出困惑、恼怒、不屑以及一丝气急败坏。 种种复杂的表情,最后化为了一丝冷笑。 “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龚老头的儿子。龚家那老古板教出你这么个小古板,真是无趣极了。” 朱溪溪惊讶地望着他:“岳翛,你和龚家认识啊?之前怎么没说?” 岳翛没有回答,只用一种压抑且复杂的眼神看着朱溪溪。 朱溪溪被他这眼神惊得说不出话。 龚留芳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没有任何的变化。 “父辈之事,容不得在下置喙。” 岳翛嗤了一声,双臂靠在脑后,眼神重新恢复了玩世不恭。 “得胜,这鸟地方没什么好玩的,咱们回府!” “诶?啊?可是爷……” 得胜满脸纠结的表情,张嘴想劝,可看到自家爷的表情,立刻住了嘴。 吭哧吭哧把竹箱再背起来,得胜看着朱溪溪,叹了口气,跟着自家爷颠颠地走了。 朱溪溪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龚留芳看着岳翛身影消失的方向,眼睛微微一眯,停顿了一瞬才转过身来。 “朱姑娘,我们回凉亭吧!茶应该煮好了。” “啊?好的。” 朱溪溪回过神来,扶着六郎回了凉亭。 喝了龚留芳亲手沏的茶,朱溪溪夸了几句。 可此刻的她,不知怎么,已失去了之前游玩的兴致。 龚留芳心思细腻,立刻就察觉了她神思不属,眼神微微一闪。 “朱姑娘可是累了?” 朱溪溪抬起头,眼神略有茫然,眨了眨眼。 “不,不是。只是方才岳、岳侯爷说的话,让我忍不住多想。” 龚留芳嘴角的笑容不变:“那不过是我家两位长辈,在多年前曾有过冲突。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岳家是武将,我们龚家是文臣,本就是天生不对付。” 朱溪溪下意识点着头:“确实是。” “岳侯爷,似乎与你家关系颇为亲近?”龚留芳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朱溪溪不疑有他:“这个倒是,现在我大伯和大哥也在将军府做事……” “就是就是,我大哥在将军府可受器重了。”朱六郎插嘴说了句。 “那是不错。”龚留芳点了下头,满脸真诚表情,“岳侯爷性情有些乖张,喜怒不定,但本性不坏。不过他与宫里走得极近,尤其是才刚薨逝的太子爷……” 说到这儿,龚留芳突然掩了掩嘴,面露歉然。 “对不住,我说的太多了。” 朱溪溪双手托着腮:“岳翛和太子爷是表兄弟嘛,亲近是自然的。我想以他的性子,对其他皇子也都一样态度。” 龚留芳神情一顿,轻笑一声。 “或许吧!但太子毕竟是太子……如今太子不在,恐怕将军府以后的日子会很不好过。朱姑娘还是得有些心理准备才行。” 朱溪溪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龚大人这是何意?” 龚留芳眼神飘忽了一瞬,随口道:“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我觉得,未雨绸缪总不是坏事。你家与将军府关系太近,若是出事,恐怕也会连累到你们。” 朱溪溪眉头皱了皱。 她不是十几岁的单纯小姑娘,龚留芳话里的意思,她听出来了。 这是在暗示,岳家日后可能风光不再,所以劝朱溪溪早日另做打算。 “多谢大人好心,但家中有爷爷、大伯他们几位长辈做主,我一个小孩子,也不好插嘴呀!” 朱溪溪摊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可她心底,却不由得一沉。 都说伴君如伴虎,岳翛能在京城做那么多年的纨绔,可能就是因为太子的关系。如今太子不在了,岳翛会如何呢? 朱溪溪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第八十四章 突然来接人 “朱姑娘心中有数就好。” 龚留芳端起茶盏碰了碰唇,不再提这个话题。 因朱六郎受了伤,朱溪溪没心思继续爬山,喝完茶,休息得差不多了,早早就提出了告辞。 龚留芳很是理解,帮着把朱六郎扶下了山,送上了马车。 马车带着朱溪溪和朱六郎一路不停,回到了大伯家。 看到六郎半弓着腰扭捏着走进来,黄氏吓了一跳,急忙扔下手里的东西跑向大门。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我的六郎啊!” 见黄氏一副要哭的表情,朱溪溪忙解释了原因,六郎也很不好意思地抓着后脑勺。 黄氏听说六郎是不小心踩中了陷阱才会如此,气得破口大骂。 朱溪溪听不过去,只能转移话题。 “大娘,家里有没有止跌打损伤的药?” 黄氏连连点头:“有有有,我这就去拿!” 说着,黄氏飞也似地跑进了正屋。 朱溪溪扶着朱六郎回了他的房间,让他趴在了床上。 不多时,黄氏拿着一瓶红花油走了进来:“六郎,快把裤子脱了,娘给你上药。” “我不要、不要,我自己上!” 朱六郎中气十足地叫嚷道。 “胡说!”黄氏往他背上拍了一记,“你能看到屁股后头?你自己咋上药?” 朱六郎瑟缩了一下,仍旧挺着脖子。 “那也不用!娘,我已经是大人了,不是小孩了!” “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还大人呢?” 黄氏一个顺手,往他屁股上拍了一下,结果惹来朱六郎杀猪似的嚎叫。 朱溪溪没忍住,蹲在门口捂嘴直笑。 最后朱六郎还是保住了自己的裤子,等到两个哥哥干活回来,让他们帮着上的药。 三郎和四郎在城西的一家铁匠铺做学徒,他们力气大,又肯用心,学得很快,如今已经能有模有样地打铁了。 不过,黄氏私下里嘀咕,觉得那铁匠抠门,不给两人吃饱,每天回来吃晚饭,三郎和四郎就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 朱溪溪劝了她几句,黄氏才没继续念叨。 等朱大常和朱大军一同回来,黄氏领着冯小莹把几个菜端进屋,这才开始正式吃饭。 朱家一向没有欺负媳妇的惯例,更加没有重男轻女的情况,所以,家中吃饭从来都是男女混合坐在一张大桌子上的。 冯小莹起初还有些不习惯,如今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夹菜了。 朱溪溪没什么胃口,扒拉了两口饭菜,就推说吃饱了,道了声歉,回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朱溪溪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着岳翛的事。 回来的路上,朱溪溪想着自己得找机会提醒岳翛才行。可现在,朱溪溪又觉得,将军府不会缺有见识的人,应该不需要提醒。 可想到前几日岳翛大醉,朱溪溪怎么都不放心。 最后,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朱溪溪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日,朱溪溪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了前院。 朱大军看到她这模样,心疼得不得了:“妞妞是没睡好吗?咱们今儿就回家,到家就能睡好了。” 朱溪溪随意地点着头,走进厨房打热水。 就在这时,朱溪溪听到大门外传来一声牛叫。 紧接着,是一阵用力拍门的声音。 “这么早,会是谁?” 朱溪溪擦着脸,心里嘀咕道。 下一刻,大门被打开,一个意外的声音,传入了朱溪溪耳中。 “奶奶,你怎么来了?” 四郎惊呼道。 朱溪溪将擦脸的毛巾扔回水盆,咚咚咚跑向大门口。 “奶奶?!” 文氏板着脸,眼中有着明显的担忧。 看到朱溪溪没事,她明显松了口气,快步走来,把朱溪溪揽入怀里。 “娘,你怎么这一大早过来了?”朱大军满脸疑问,“我和妞妞今儿就回村啊!” 文氏摆了摆手:“有急事,进屋说。” 朱大军抓了抓胡茬子,没再多问,先出门帮着二哥把牛车停好,这才进了正屋。 而另一边,朱溪溪被文氏带着进了正屋,黄氏听到动静,险些没跳起来。 几乎是本能的,黄氏小跑到文氏跟前,弯了弯腰。 “娘,你咋过来了?” 文氏扫了她一眼:“怎么?我就不能来?” 黄氏跟受了惊的小兔子似的抖了抖:“我没这意思,娘,我巴不得你过来呢!” 黄氏殷勤地扶着文氏坐下,又是拿点心又是拿茶叶。 文氏挥挥手:“行了行了,别做这表面功夫了,晃的我眼晕。” 黄氏讪讪地走了回来。 “老大呢?” “当家的一早就出门了,说是今天要进货。” “大郎也不在?”文氏皱着眉又问。 黄氏点点头。 文氏叹了口气:“那我就先跟你说,等他们爷俩回来了,你转告他们。你们爹,从旧友那里得到了准信儿,再有几日,朝廷要对北疆开战了!” 此话一出,朱溪溪先是心里一跳,但同时,又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放松。 从几个月前,朱老爷子就猜测朝廷可能要用兵,谁知这消息等到了现在。 果然被老爷子猜中了。 朱溪溪想到老爷子的性格,不免有些担心,拉着文氏的袖子,低声问。 “奶奶,爷爷说什么了没有啊?他会不会还有一腔热血想跑回去当兵吧?” 文氏被朱溪溪的话逗笑了。 “你这傻丫头,就算你爷爷想,人家军营也不会收他啊!他都一把年纪了。” 朱溪溪一想也是,自己是担心过头了。 “那奶奶你这么急着过来干嘛?” 文氏呼出口气,摇着头说:“战事一旦开启,京城就不安全了。到时候物价飞涨,出门也不方便,所以我早早过来,把你接回去,顺便提醒老大一声。” 朱溪溪顿觉汗颜。 这难道不该是过来提醒大伯,顺便接我回去? 朱溪溪犹疑地抬起头,看到文氏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再转头看向黄氏,居然也是同样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怨怼和意外。 “娘说的有道理,幸好咱家年前屯了不少粮食。”黄氏难得机灵了一回,“当家的在米铺做事,这吃喝肯定是不愁的,娘你也不用太担心。” “你是没见过饥荒年,真要粮食不够吃了,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文氏再次摇头叹息,“告诉老大,平时出门可得小心,米铺也得多雇几个人手。” 第八十五章 都怪月色太亮 黄氏被文氏说的心有余悸。 朱溪溪觉得奶奶说得有些夸大了,心中有些不以为然。 不过,她还是听话地按照文氏的吩咐收拾了东西,启程回家。 等回到牛溪村,过了几日,果然就听到了朝廷开战的消息。 这消息是县衙传出来的,肯定不会有假。 牛溪村的村民们有些恐慌,天天都跑去朱大爷爷家打听消息。 朱大爷爷琢磨了半天,找来两个弟弟,商量一番后,决定在村里组织一支小队伍,负责牛溪村的安全问题。 这自卫队其实就是负责早晚巡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 朱老爷子带着两个儿子主动报了名,那些和朱家亲近的人家,也纷纷响应。就连一直和朱家关系不睦的牛家,也有人主动过来。 朱老爷子毕竟曾当过兵打过仗,当仁不让地当了领头,甚至有人开始称呼他从前在军中的头衔——千户。 朱溪溪瞧着老爷子沉浸其中,很是高兴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心。 用朱老爷子自己的话说就是:“一日为岳家军,终身为岳家军。” 哪怕到了儿孙满堂的年纪,能派上用场继续发光发热,对朱老爷子来说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 可是,老爷子忙前忙后,天天不着家,饭也顾不上吃,朱溪溪自然会担心了。 “奶奶,爷爷总是这样子也不好啊!他年纪不小了,整天跟着二叔和爹他们训练巡逻,能吃得消吗?好几次晚饭他都没怎么吃。” 文氏正在纳鞋底,头也不抬地说道。 “这是你爷爷的事,就让他去做吧!” “可是……” 朱溪溪眉头皱起,还想再劝,却被文氏打断。 “妞妞啊!”文氏抬起眼,看着门口的方向,脸上浮现出难得的温柔,“等你日后成亲有了自己的家,你得明白男人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朱溪溪一脸不解。 “你爷爷,从少年时起,最崇拜的就是岳老将军,为此,不惜违背父母之命悄悄投军。哪怕后来因伤回了老家,依然心心念念,不忘军中的事。甚至娶我,很大原因也是因为我出自将军府。” “奶奶,爷爷心里还是有你的。”朱溪溪急忙开口。 “那是成亲后处出来的,成亲前就见过一面,能有什么感情?”文氏挑了挑眉,“男人大多都是这样,心中只有他的将军、他的事业。这种时候,和他吵、和他闹,没用。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你得理解他体贴他。” 朱溪溪似懂非懂:“那如果爷爷做的是错的呢?也不劝吗?” “只要不是作奸犯科,能养活妻儿老小的,就随他去了。”文氏恢复了之前的表情,拿起针,继续戳洞,“做女人,可不能一门心思全扑在男人身上。因为男人的心里,永远不可能只有女人。” 这次朱溪溪听明白了,却忍不住叹了口气,托着腮,怔怔地看着文氏。 “奶奶,那你说,我们女人干嘛要成亲呢?” 文氏扫了她一眼,颇为讶异:“你要是有钱有靠山,那自然可以不成亲。可世俗礼法就如此,谁能对抗?你没见,就连皇家的公主郡主们,也都得嫁人呢!” 朱溪溪再次深深叹了口气。 “好了,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老唉声叹气?小心长皱纹,就不漂亮了。” 文氏哄了朱溪溪几句,就把她打发出去。 相较于文氏的淡定,柳氏则是每天都担惊受怕,都不知偷偷抹了多少回眼泪了。 可面对强势的公婆,她不敢提出任何的反对意见,只能默默垂泪。 朱溪溪劝了几次,柳氏却怎么都听不进去,也只能听之任之。 幸好家里还有齐娘子帮着干活,要不然,这家里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呢! 为此,朱溪溪决定到了月末,给齐娘子和小春涨一倍的月钱! 吃过晚饭,和齐娘子定好了明天的菜式,朱溪溪回了房间准备睡觉。 刚吹熄了油灯,换了专门特制的寝衣,没多久朱溪溪就睡着了。 她睡得并不安稳,梦到有人拿着刀追杀她,吓得她半夜突然被惊醒。 抹了抹额头,满头的汗。 抬头看向窗户,淡淡的月光透过窗纸落进来,依稀能看到窗边的桌子。 朱溪溪摸黑走到桌边,想倒杯水喝。 可就在这时,那灰白的窗户上倏地闪过一道黑影,被朱溪溪瞧了个正着。 这一刻,朱溪溪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梦里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浮现闪烁。 “这该不会是有坏人吧?爷爷和便宜爹都不在家啊……” 朱溪溪心中念头一闪,顾不得多想,抄起一旁的门栓,悄无声息打开了门。 文氏有小春陪着,齐娘子睡在后头,只有柳氏是独自一人。 朱溪溪靠着墙根走到了柳氏的房门前,一双眼睛来回扫视,警惕地看着四周。 唰! 一阵风吹过。 朱溪溪呼吸一滞。 头顶突然凭空出现了一片阴影。 来不及抬头,朱溪溪握紧了门栓,狠狠朝头顶扫去。 咚! 打中了! 朱溪溪面上刚浮现一丝喜色,下一刻,所有表情都僵在了原地。 后颈的寒毛根根直竖。 凉意自身后袭来。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碰到了她的后颈! 朱溪溪立刻反应过来,想动,却听到了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 “不想死就别动!” 此刻的朱溪溪心如擂鼓。 她不敢动,就算她力气再大,也不可能对付的了带兵器的歹徒。 她也不敢喊,要是惊动了柳氏,恐怕局面只会更糟。 柳氏长那么漂亮,万一这些歹徒见色起意怎么办? 至于自己,朱溪溪没往这方面想。 “这位大侠饶命啊!您是要钱还是要食物,我家里有。只要你放开我,我这就给您拿。” 朱溪溪假装害怕,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谁知,身后的人冷笑一声:“小丫头倒是个聪明的。不过,你以为我没看到刚才你的动作?放了你?不可能。” 朱溪溪心中暗叫失策,瞥了一眼半空挂着的圆月。 都怪今天的月亮太亮了! “那、那大侠您到底想怎样?” 朱溪溪再次开口。 “既然你这丫头这么聪明,不如就猜一猜?” 那声音带着调笑,缓缓靠近了朱溪溪。 朱溪溪感觉到一阵灼热的气息喷到了自己的后颈,一股麻痒感从后颈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卧槽! 这人难不成还真想劫色? 朱溪溪这下真的慌了。 第八十六章 被劫走了 朱溪溪心头狂跳,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 良久后,她深吸口气,利用冰冷的空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开口。 “大侠要什么都可以,我房间里有些银子,还有些金首饰。只要大侠肯放过我家人,这些都给你!” 那声音良久不回话,朱溪溪仍不放弃,继续说着。 “我想以大侠的本事,不该只做个打家劫舍、偷鸡摸狗的无能鼠辈吧?大侠您要是想行侠仗义,也应该找那些为富不仁的有钱人啊!若是大侠不清楚,我可以告诉您,咱们牛溪村是没有这样的人,但是不远处大通县外有几户特有钱的地主老财……” “闭嘴!” 那人受不了朱溪溪的碎碎念,忍不住低喊了一声。 朱溪溪吓得急忙捂住了嘴。 可她忘了,她的右手里还握着门栓呢! 这一动作,门栓掉在了地上,在这寂静的院子里,发出一声极其清晰的响声。 要糟! 朱溪溪第一反应就是蹲下身,去捡唯一的“武器”。 可对方速度比她更快,长腿一抬,直接把门栓踢远了。 “果然狡诈!” 身后那人冷哼一声,手中的刀向前近了一分,几乎要把朱溪溪后颈的皮肤划破。 “大侠我不是故意的啊!” 朱溪溪叫了起来。 这时候,一个偏瘦的人影,突然出现在院子的另一边。 “什么人?快放开妞妞姐!” 伴随着一声暴喝,那人影如炮弹般冲了过来,手中不知拿了根什么东西,毫不犹豫朝朱溪溪身后砸去。 可那人的反应太快,在被砸中之前,手中的长刀一番,刀刃向前,干脆利落地一刀斩下,直接将攻击自己的东西斩成了两段。 同时,他抬起脚,向前一踢,那瘦瘦的身影瞬间被踢飞。 “小车!” 朱溪溪控制不住,心惊胆战地扑了过去。 牛小车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捂着肚子,面露痛苦。 那根被他当做武器的东西,不过是个扫把柄。 朱溪溪看清后,又急又气:“你傻啊!不知道躲起来吗?拿根扫把就冲过来了,万一被打死了怎么办?” 牛小车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扯出一个扭曲的表情。 “我、我没想那么多……妞妞姐,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朱溪溪吓坏了,抓着他的肩膀不住摇晃。 “小车你醒醒,小车!小车!你可千万别死啊!” 豆大的泪珠,从她眼里流下来,怎么止都止不住。 与此同时,朱家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巡逻的村民。 “怎么回事?什么声音?” “好像是从朱家传来的?” “快去看看!” 阵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朱溪溪看到了或远或近的火光,面上一喜,顾不得其他,大声喊起来。 “救命啊!救命啊!有歹徒杀人啦!” 她的嗓子一打开,就像是自带喇叭,瞬间传出去老远。 “该死!” 那持刀歹徒暗骂一声,几步闪身到朱溪溪身后。 朱溪溪看到了他,可惜,这人穿着一身黑衣,脸上也蒙着黑布,除了一双眯着的眼睛,看不到其他。 “要杀要剐请便!但杀了我,你也别想逃出去!” 朱溪溪狠狠瞪着他。 黑衣人嗤笑一声:“谁说我要杀你?” 朱溪溪一愣。 下一刻,黑衣人将长刀回收,左手抓住了朱溪溪的后领,纵身一跃,直接跳上了屋顶。 他的身影几下闪烁,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与此同时,巡逻的村民们也冲进了朱家的院子。 “歹徒在哪?在哪?” “人呢?” “咋回事?” 可地上除了一个昏过去的牛小车,哪有什么歹人? 朱老爷子推开人群走上前,蹲下身检查了一下牛小车,脸色就变了。 这时候,文氏和柳氏的房门同时打开。 “怎么回事?我怎么听到了妞妞的声音?” 文氏睡眼惺忪的被小春扶着,看到满院子的人,吓了一跳。 柳氏见到这么多人,吓得躲回了门后,受惊的眼神来回扫视院子。 “老婆子,有没有药?牛小车被人打晕了。” 朱老爷子大跨步走过去,低声问道。 文氏回过神来,叫小春去取了药。 朱大军这时候也跑了回来,看到屋里的柳氏,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表情一僵。 “妞妞人呢?” 家里总共就这么几口人,其他人都在,唯独女儿不见了踪影! 朱老爷子和文氏闻言,脸色同时一白。 小春取了药出来,朱老爷子一把夺过,冲到牛小车身前,直接把药灌进了喉咙。 “咳咳咳……咳咳咳……” 牛小车被呛醒,睁开了眼睛。 “小车,妞妞呢?发生了什么事?” 牛小车脑子还有些迟钝,一听到朱老爷子这一问,脸色再次扭曲,捂着肚子脸色发白。 “有坏人闯进来,把妞妞姐抓走了!我想救妞妞姐,可我打不过他。” 小小的少年,满脸的自责和难受,眼眶红红的。 人群哗然。 “居然有人摸进了朱家的院子,劫走了朱家大妞?” “什么人啊?这莫不是和朱家有仇?” 有人嘀咕了一句,突然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了牛家的那两人。 “我、我们啥也不知道啊!” 那两名牛家人举起手,赌咒发誓。 朱老爷子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 “不是牛家人干的。能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把妞妞劫走,绝不是普通人。妞妞那力气,和成年男人差不多……只是,会是谁呢?” 朱老爷子神情凝重无比。 文氏听明白什么事,身子忽然一晃,被小春扶住。 “都是你这老头子!要是家里有个男人在,妞妞怎么会被歹徒劫走?” 文氏气狠地拍打着朱老爷子,眼中凶光毕露。 “老婆子我……” 朱老爷子硬生生扛着,不敢反抗,面上流露出愧疚和懊恼。 “都是我不好!” 他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院子里响起,惊呆了众人。 “爹,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想办法找到妞妞才行。” 朱大军急促地说道。 “我把马牵出来,我去将军府找小侯爷!他一定有办法!” 第八十七章 吓唬人有意思吗 与此同时,朱溪溪被蒙住了眼睛,扔到了马上,一路颠簸狂奔,在黑夜中驰行。 朱溪溪被颠地胃里翻腾,都快吐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马停下后,朱溪溪聚德自己浑身就跟散了架一样,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那黑衣人像拎小鸡般把她从马背上拎下来,扯下蒙眼的布条。 “站好,随我去见一个人。” 朱溪溪摇晃了半天都站不稳,只能扒着马鞍。 “我、我腿软。” 黑衣人皱眉看着她,眼中满是不耐。 “麻烦!” 朱溪溪坐在地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呼吸。 看着黑衣人的态度,朱溪溪心中猜测纷纷,依然猜不出他的身份。 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暂时性命无忧。 朱溪溪深吸口气,伸手拍了拍脸颊,让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这才慢悠悠站起来。 “你要带我去见谁?” “去了就知道了,哪那么多废话?赶紧走!” 黑衣人扯着她的胳膊,带着她穿过一片密林,然后上了山。 翻过一座山头,朱溪溪的视野豁然开朗。 视线中,左右山峰连绵扩散开去,前方是一大片稀疏的森林,时不时能听到兽吼。 而山脚下,灯火通明,清楚地看见一片粗犷的建筑群。 “这是什么地方?” 朱溪溪忍不住问了句。 可黑衣人没有回答,带着她在黑夜中穿梭,飞快来到了山脚下。 凑近了看,朱溪溪才发觉这些建筑的特殊。 三五米高的红墙黄瓦,黑衣人拎着朱溪溪一跃而上。 站在高处,朱溪溪看到不远处有着身穿铠甲的侍卫在四处巡逻。 朱溪溪吓得不敢出声,死命扒着黑衣人的胳膊。 黑衣人带她跳下了墙头,沿着房舍的阴影不断跃进。 避开一波波侍卫后,终于,黑衣人在一座宽敞无比、堪称殿宇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谁?” 一个尖细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警惕。 黑衣人忙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公公,是我。人带来了。” 朱溪溪被他粗鲁地扔到了地上。 朱溪溪揉着酸疼的胳膊腿,站直了身体,余光四下扫视一圈。 院子里树着十几个火把,黄黄的火光将四周树木灌丛和房舍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黑影憧憧,越发显得低沉压抑。 朱溪溪定了定神,不敢再多看一眼。 她已经猜到这地方是哪儿了。 公公……不是皇宫就是王府,她和王府又没瓜葛,唯一见过的就只有现任皇帝了。 而这地方,很可能就是西山猎场,西山行宫。 听说每年春秋,皇帝都会组织人手去西山打猎。 显然,这位尊贵的皇帝陛下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叫人把她从老家带了过来。 说实话,朱溪溪心中很生气。 你有事不能好好派个人来说吗?难道我还敢拒绝?非找两个人偷鸡摸狗似的把我掳来是什么意思?有没有把人当人看啊? 朱溪溪很好的掩饰住了心中的气愤,垂下头,等待召唤。 那位内监急匆匆进去禀告了一声后出来了。 “圣上有令,传朱姑娘晋见。” 朱溪溪扯了扯衣角,吐出口气,跟着那位内监走进了屋内。 黑衣人紧随其后。 屋内光线明亮得多,一层层纱幔被人掀起,直走到内堂,朱溪溪才见到了皇帝本人。 可扫了一眼后,朱溪溪心头大惊。 上次见到皇帝时,他看起来虽然老,但精神头还不错。可此刻,软榻上躺着的老人,双眼浑浊,气息急促,脸色发白…… 这是出了什么事? 朱溪溪心慌不已。 她一个平头百姓,农家女娃,怎么会被牵扯到皇家的事情当中? 就在这时,皇帝开口了。 “朱家丫头,又见面了。” 朱溪溪猛然回神,手忙脚乱地跪下行礼。 “民女拜见陛下。” 皇帝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事从紧急,不必行大礼了,站着回话吧!” 朱溪溪顺势站了起来。 “不知陛下深夜传唤,有何吩咐?” 朱溪溪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皇帝扯了扯嘴角,指着黑衣人道:“你没说?” 黑衣人摇摇头:“时间紧迫,下官未来得及提醒朱姑娘。” “摘下你那破玩意儿,还真装上瘾了?好好的朝廷命官,怎么总喜欢这种江湖装扮!” 皇帝恼怒斥责,可语气颇为亲近。 “是,臣遵旨。” 朱溪溪心头一跳,总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黑衣人,看到他伸出手绕到脑后,解下了蒙面的黑布,露出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杨!大!人!” 朱溪溪没忍住,惊呼出声。 是了,能让皇帝如此信任,大半夜隐藏身份出来办事的,还能有谁? 一想到杨重这一路上的所作所为,朱溪溪气得脸都红了。 “杨大人,吓唬人有意思吗?” 杨重瞟了她一眼,忽然笑了:“朱姑娘警惕性太高,我也是没办法。” 他摊了摊手,一副无奈的样子。 朱溪溪气得真想给他几脚,但想到现在的处境,硬生生忍住了。 皇帝像是没看到两人的小动作,直接说道:“朕让杨指挥使带你来,是有事需要你去查。” 顿了顿,皇帝脸上浮现出一丝阴霾。 朱溪溪一惊,立刻跪下。 “陛下有命,民女自然赴汤蹈火无所不辞。” 皇帝对朱溪溪的态度很是满意,一挥手,让人带她下去了。 等出了门,朱溪溪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杨重。 “杨大人,您这般贸然把我掳来,我家人必会担心。不知能不能麻烦杨大人派人回牛溪村,和我家人说一声?” 杨重摸着下巴轻笑一声,没有接话。 带路的内监小心翼翼地觑着两人,抖着声音,努力开口提醒。 “二、二位,这就去偏院吗?那几头畜生,还在偏院躺着呢!” 朱溪溪收回视线,朝内监微微屈膝。 “烦请公公带路。” 内监带着朱溪溪穿过院子,走出了大门。 而就在这时,朱溪溪看到两个同样黑衣打扮的侍卫,一前一后面带恭敬地领着一人朝这边走来。 火光闪烁之中,那一行人越走越近。 朱溪溪看清人后,眼角忍不住一阵抽搐。 “霏霏?” 薛霏霏正低头走路呢,听到熟悉的声音,忙抬起头来。 看到是朱溪溪,薛霏霏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朱溪溪面前。 “溪溪!你怎么也在这儿?” 朱溪溪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到此是发生了什么,竟然把薛霏霏也带来了……难道说皇帝重病、或者是重伤了? 第八十八章 查 就算心中疑问再多,但在这种地方,朱溪溪也不敢问出口,只能默默跟着那位内监绕过院墙,在狭窄的小巷里走了一路,最后来到一处偏僻的空院。 这院子似乎长久没人居住,杂草丛生,荒芜的很。 朱溪溪打量了一圈,见院子内外都有侍卫把守,越发的小心警惕了。 那些侍卫见到跟在朱溪溪身后的杨重,急忙上前行礼。 “大人!” 杨重一挥手,所有侍卫再次归入阴影之中。 朱溪溪若有所思。 这里的侍卫,难不成都是金吾卫? 京城二十二卫,除了金吾卫之外,难道其他人都不受皇帝信任?应该不至于吧…… 还是说,杨重已经位高权重到这种地步? 朱溪溪正思索间,忽然杨重从她身后大步走上前,拐了个弯,绕过了高大的正屋,走到了后院。 后院搭着几个棚子,七八名侍卫将棚子围住,见到来人,纷纷行礼拜见。 朱溪溪走进一看,才发现这棚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几头野兽! 一头两米高的棕熊,几匹獠牙毕露的灰狼,以及一头凶猛的老虎。 再看旁边的棚子里,则是一匹匹壮硕的名贵马匹,浑身鲜血淋漓,一看就已死去多时了。 “到底怎么回事,现在能说了吧?” 朱溪溪抬起头,看向杨重。 杨重挑了挑眉,指着那几头野兽说道:“这几日陛下来了兴致,带人到西山狩猎。不知怎么回事,陛下遭遇这些野兽围攻,受了伤。” 一旁的侍卫忍不住插嘴:“若不是我们大人跟在陛下身旁,当机立断斩杀几匹马,引开了猛兽,陛下可能受伤更重呢!” “闭嘴!” 杨重低叱一声,瞪了那名侍卫一眼。 朱溪溪意外地瞟了瞟杨重。 这败类能被皇帝信任,看来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啧啧,可惜人心坏了,本事再高有什么用。 朱溪溪收回视线,指着面前的野兽尸体再次开口。 “陛下是怀疑这些野兽被人动了手脚,所以叫我来查?” 杨重点点头。 朱溪溪面露疑惑:“为什么陛下非要我过来?太仆寺不是有很多兽医吗?我一个小姑娘家家的……” 她话还未说完,杨重就冷嗤一声。 “我也是这么跟陛下说的,朝中能人异士不知凡几。你一个乡下出来的小丫头,就算有点儿本事,还能比得上朝中的人?可惜呀,陛下听信身边小人谗言,非要你来查。” 他语气中的不屑和嘲讽,没有丝毫掩饰。 朱溪溪心中火气再起。 “乡下来的怎么啦?谁说乡下丫头就没本事?你们这些人,眼睛长在头顶上,还看得到什么东西?太祖皇帝还是泥腿子出身呢!” 朱溪溪双手叉腰,气哼哼地说道。 “呦!你这臭丫头知道的还不少啊!”杨重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别废话了,赶紧查!要是查不出来,你也别想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面对杨重的威胁,朱溪溪却没有之前那般害怕。 深吸口气,朱溪溪让侍卫把火把凑近了其中那头棕熊的尸体,仔细检查起来。 没有工具、没有检查设备,朱溪溪能做的很有限。 “这头熊应该死了快四个时辰了……有刀吗?我要剖开它的肚子看看。” 朱溪溪拿手掰开棕熊的眼睛、嘴巴,低声说着。 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行动,朱溪溪疑惑地抬起头,就见周围的侍卫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 “怎么了?拿刀去啊!不要你们这种大刀,要小一点,锋利的。” 朱溪溪比划了一下长短。 杨重一个眼神扫去,一名侍卫“哦哦”两声,匆忙跑开了。 没多久,他拿着一套大小不一的刀过来。 朱溪溪挑挑拣拣,拿起一把半臂长的刀,沿着棕熊的喉咙往下,用力剖开。 这头熊已经死了很久,血都凝固了,肉也变得僵硬无比,切割起来很是费力。 若不是朱溪溪力气够大,恐怕还切不动呢! 不过她也没让其他人来。 主要是担心他们下手没轻没重,出了岔子。 将一头棕熊一剖两半,朱溪溪没有注意到,周围侍卫看着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敬畏。 接着,朱溪溪检查了棕熊的喉管、胃袋等地方,皱着眉站起来。 她没有说话,又以同样的手法把几头狼剖开仔细查验。 至于那头老虎,朱溪溪实在是没力气了,让侍卫帮的忙。 “怎么样?查出什么了?” 杨重一直抱臂看着,没有插手的意思,直到最后才忍不住问了一句。 朱溪溪让人打了热水,不紧不慢地洗着手。 “很奇怪……野兽攻击人,无非就是那几种原因,或者是饿了,或者是领地被入侵,还可能是因为幼兽被抓走而发狂。可是这些狼也好,熊也好,胃里都有还未消化的食物,有公有母,这西山又不是它们的领地……” 西山猎场作为皇家狩猎场地,其实相当于半圈养的动物园。这里的野兽凶性大减,没有真正野外的野兽那么凶狠,见到人恐怕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主动攻击人? 朱溪溪百思不得其解。 洗完手,朱溪溪吐出一口浊气,走向另一个棚子。 “看看这些马吧!” “这些马怎么了?”一名侍卫疑惑开口,“那些都是被野兽咬死的,没什么好查的。” 朱溪溪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走进马棚,朱溪溪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眉头不由一皱。 这些马尸体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大多是猛兽的齿痕和爪痕。朱溪溪只粗粗简单了一遍,就确定它们是死于方才的那几头野兽。 突然,朱溪溪眼尖地瞥见其中一匹红马嘴角有着白白的东西。 她蹲下身,用帕子包着手,掰开了马嘴。 顿时,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 朱溪溪提前屏住了呼吸,没有闻到,可凑在她身旁那几位侍卫都被臭气喷了个正着,不由作呕。 “果然有问题!” 朱溪溪来了精神,取了一点白色唾沫,凑近闻了闻。 “有点柠檬酸的味道……”朱溪溪低声自语,忽然眼睛一亮。 “难道是某种抗凝血的药物?” 第八十九章 杀人 “你在说什么?” 听到她的低语,杨重忍不住问道。 朱溪溪回过神来,眼中带着兴奋之色,没有多想,直接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这些马匹应该是吃了抗凝血的药物,这种东西若是没受伤,吃了没多大问题。可一旦马受了伤,伤口无法愈合,血就会一直流。” 朱溪溪语速飞快,又想到了其他可能。 “若是提前让马吃一些能令野兽发狂的东西,等药物进入血液,再偷偷地割破马身上不起眼的地方,让带发狂药物的血液一路上一直洒落,那些野兽闻到了气味,自然就会发狂,主动攻击。” 说到这里,朱溪溪倒吸一口冷气。 她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 能在马身上动手脚的,不是太仆寺的人,就是皇帝身边的亲信! 朱溪溪急忙闭上了嘴,不敢再说。 杨重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光芒,摩挲着下巴。 “看来,得彻查陛下身边的人了。”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朱溪溪一眼,突然转身离去。 朱溪溪撇撇嘴,随口问身旁的侍卫:“你们杨大人,平时就这样?” 那侍卫尴尬地笑了笑。 “朱姑娘可还需要些别的?” 朱溪溪点了点头:“给我一些澡豆和酒。” 侍卫不疑有他,奉上了东西。 朱溪溪将两样东西挂在了腰间。 这可都是好东西!澡豆、酒精,都能用来消毒杀菌。 朱溪溪拍拍手,看向一直不做声的那位内监。 “现在可以带我回陛下那儿了吗?” 结果查出来,总要向上头报告一声。 那内监猛然回神,急忙应声道:“是是是,朱姑娘请随咱家来。” 朱溪溪向侍卫们挥了挥手,迈着小步子,跟着内监离开了这座偏僻的院子。 沿着那狭窄的巷子往回走,朱溪溪正琢磨着该怎么回皇帝的话,突然间,两旁的火光灭了。 原本亮堂堂的巷子,一下子暗了下来。 朱溪溪心中一紧,倏地停下了脚步。 “朱姑娘,怎么不走了?” 前头带路的内监疑惑地回头看着他。 阴阴暗暗的光落在他身上,仿佛要被黑暗吞噬般。 朱溪溪后退了一步:“我总觉得不对劲。” “啥不对劲?这路没走错啊!” 内监抬头看了看两旁的高墙。 忽然,黑暗中亮起一道银光,内监的动作一僵,紧接着身体一软,咚得一声倒在了地上。 他的背上一道狰狞的刀伤,正不停往外渗血。 朱溪溪吓得连连后退。 “什么人?” 两个黑衣人从墙头跳了下来,正好一前一后将朱溪溪困住。 “这里可是西山行宫,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这里杀人!” 朱溪溪壮着胆子叫嚷着,双手扯住了腰带。 “这附近都是大内侍卫,分分钟就能把你们全都抓起来,到时候你们幕后的人也逃脱不了!” 可不管朱溪溪说什么,那两个黑衣人连半点反应都没,眼眸中只有淡漠和冷酷。 朱溪溪一下子明白过来。 这才是真正的杀手! 之前杨重那样子,根本就是和她闹着玩的。 眼前这二人,明显是见惯了生死、杀惯了人,眼中根本就没有人类的温度了。 那淡漠的眼神只轻轻一扫,就让朱溪溪不寒而栗。 其中一人举起了长刀,毫不犹豫朝朱溪溪当头砍去。 就在这时,朱溪溪突然扯下腰间的布袋子,抓出一把澡豆粉末,朝那黑衣人眼睛撒去。 “看我的毒粉!” 朱溪溪一声大喊,那黑衣人迟疑了一瞬。 好机会! 朱溪溪眼睛一亮,身形一偏,朝对方右边的空档冲了过去。 生命攸关的紧急关头,朱溪溪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 “不好!她要跑!”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朱溪溪不敢回头,拼了命地往前跑。 这一刻,时间过得极慢。 这一条小巷,仿佛没有尽头。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朱溪溪额头满是大汗,不敢放松分毫。 终于,她的前方,出现了两条岔路。 朱溪溪记忆不错,立刻就认出左边的路是通往皇帝所在院子的。可这条路依然是一条很长的巷子。 若是继续这么跑下去,她肯定会被身后的黑衣人抓住。 电光火石之间,朱溪溪突然脚步一顿,飞快转身,将腰间的小酒瓶扔了出去。 黑暗之中,黑衣人没看清是什么东西,抬手就是一刀,直接把酒瓶击碎。 无数酒液飞洒,落在了两名黑衣人身上。 一时间,这狭窄的三岔路口,酒香扑鼻。 “这是……酒?” 黑衣人正疑惑之际,忽然,一支火把出现在面前。 轰! 火遇上烈酒,顷刻间火焰腾起,蔓延到了那两个黑衣人身上。 “该死!” 黑衣人低咒一声,滚地好几圈,才将身上的火扑灭。 可再抬头,哪还有朱溪溪的人影? “不好,被这贱丫头跑了。”后头那黑衣人皱眉道。 “你走左边,我去右边,继续追!”前头的黑衣人冷声道,“这两条路不短,她无处可逃。” 说话间,两人从地上一跃而起,朝两条岔路飞奔而去。 朱溪溪在小巷子内狂奔。 她没选左边那条路,而是选了右边那条未知的路。 刚跑了没两分钟,朱溪溪忽然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 朱溪溪心中一动,急忙扯开喉咙大喊起来。 “救命呀!救命呀!有刺客!” 潜力激发之下,她的嗓音仿佛自带喇叭,在这安静的夜晚格外刺耳响亮。 朱溪溪一路跑一路喊,终于,面前豁然开朗,看到了两扇宽阔的大门。门后火光闪烁,明显是有人的。 终于逃出来了。 朱溪溪心头一松,面上不由露出一丝激动。 可就在这时,她的身后,一阵寒风吹过。 紧接着,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在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黑衣人满脸阴霾,任务没能按时完成,回去后必会受罚。 可若是任务失败,那等待他的,将是更可怕的惩罚。 黑衣人顾不得其他,扬起长刀,以最快的速度朝朱溪溪砍去。 朱溪溪躲无可躲,心中一凉。 难道我今天真要命丧于此不成? 朱溪溪满脸绝望,下意识抱住了脑袋。 就在这时,只听到砰得一声巨响,前方那两扇大门被人撞开。 门内,有一排人,身穿黑衣猎装,手搭一把大弓。 “格杀勿论!” 一道清冷的熟悉声音传入朱溪溪耳中。 紧接着,她就看到那门后,射出几支箭来。 咻咻咻! 飞箭乘风而来,直接命中了那黑衣人。 黑衣人后背中箭,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身子一晃,那把刀缓缓落下。 噗! 朱溪溪只觉得胳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咚! 黑衣人倒地,双目死死盯着朱溪溪,竟是死不瞑目。 第九十章 受伤 朱溪溪抱着胳膊坐在地上,双眼怔怔看着前方。 在这一瞬间,这一幕犹如慢动作放映,深深烙印在她脑海中,久久无法忘却。 很快,那两扇门内冲出十几名侍卫,瞬间将朱溪溪和那黑衣人团团围住。 “朱小八,你受伤了?”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将朱溪溪惊回神。 朱溪溪抬起头,看到了白衣玉冠的岳翛,满脸的担忧和关切。 这一刻,周围的一切声音如潮水般涌来,朱溪溪终于清醒过来。 “岳翛?” 朱溪溪开口,声音却像是被锯子拉过般沙哑。 岳翛蹲下身,看着她的胳膊被血染红,眉眼皱成了一团,难掩忧色。 “我先扶你进去,先上药再说。” 说话的同时,岳翛伸手去扶朱溪溪另一边胳膊。 可刚一动,朱溪溪就忍不住眉头轻蹙。 胳膊处传来钻心的疼痛,让朱溪溪忍不住轻嘶一声。 岳翛动作极其轻柔地扶着她站了起来,两人朝前走去。 至于那黑衣人,有侍卫们善后,岳翛并不担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西山行宫?还遇到黑衣刺客?”岳翛低声问道。 朱溪溪将今天所发生的事仔细说了一遍,满脸困惑。 “我也不知道这黑衣人是什么来历,估计和害圣上的人有关。” 岳翛沉吟片刻,轻声低语。 “你被带到西山行宫,只有少数几人知道,是谁给背后黑手通风报信了不成?可依你所言,知道你的,都是陛下的亲信……这事,不好查啊!” 朱溪溪点点头,想到小巷内的逃亡,仍旧心有余悸。 “对了,还有一个黑衣人!他们是两个人,应该是在岔路口分开了。另一个人,可不能让他跑了!”朱溪溪突然一把抓住了岳翛的手,急切说道。 岳翛拍了拍她的手背:“我这就吩咐人去追,你先休息会儿。” 朱溪溪眨了眨眼睛,发现两人已经走进了院子内。 岳翛把朱溪溪带去了自己的住处,扶着她躺下,转过头,高声喊道。 “凯旋!” 魁梧的随从走了进来,背着一个医箱。 岳翛示意他把医箱放下,又嘱咐了几句:“派几个人,去另一条路搜寻。应该还有一个黑衣刺客,若是可能,尽量活捉。” 凯旋点了点头,默默退了出去,并体贴地关上了门。 岳翛打开医箱,拿出一个药瓶。 朱溪溪咬了咬唇:“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伤的是右胳膊,自己能行?”岳翛挑眉。 朱溪溪纠结了半天,只得叹了口气,伸出了胳膊。 “好吧……那你轻点儿,我怕疼。” “看你平时胆子挺大的,居然还怕痛?” 岳翛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拎着医箱,坐到了榻边。 朱溪溪低头一看,这医箱里东西倒是齐全,各种药瓶,还有现成的膏药、药丸,以及一套精致的银制工具。 岳翛拿出一把剪子,小心地剪开了朱溪溪的袖子,露出了伤口。 “这一刀砍在前臂,幸亏离血管远,要不然,你这只手恐怕要废。” 岳翛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中的药瓶,直接倒在了朱溪溪的伤口上。 “啊!痛!” 朱溪溪大叫一声,表情顿时扭曲。 岳翛动作飞快地拿起一块干净的棉纱布将她的胳膊缠绕起来,扎紧后,满意地拍拍手。 “好了。” 朱溪溪盯着胳膊上那个难看的结,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都不清洗一下伤口,直接上药?” “还要洗?”岳翛倏地瞪大了眼睛,“我看别人都是这么上药的啊!” 朱溪溪忍不住扶额。 指望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我真是脑子秀逗了。 “你叫人去打些热水来,再拿些干净的棉布,我自己洗。”朱溪溪无力地挥了挥手,嘀咕了句,“要是霏霏在就好了。” 岳翛讪讪地走到门口,吩咐了守门的侍卫几句。 没多久,就有侍卫送上了热水和棉布。 一同进来的,还有岳翛的随从凯旋。 “有消息了?” 岳翛主动开口问道。 凯旋闷声道:“黑衣人已被金吾卫击杀。” “金吾卫?”岳翛眉梢一动,“难不成是跑去圣上那边了?” 凯旋默默点了点头。 “圣上可有受伤?” 凯旋摇摇头,补了一句:“有位龚大人受了伤。” “龚大人?可是太仆寺少卿龚留芳龚大人?” 躺在软榻上的朱溪溪听到这话,关切问道,挣扎着要爬起来。 岳翛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把把她按了回去。 “躺好!别乱动!” 朱溪溪使不上劲,只能乖乖躺了回去。 凯旋偏头想了想,才回话:“是太仆寺的。” 朱溪溪很是担心。 “也不知道龚大人伤得重不重?” 岳翛关注的却是另一方面。 “另一个黑衣人,也死了?金吾卫的人下手这么没轻没重,直接杀了?这可不像是金吾卫的作风啊!” “听说是准备活捉,但刺客早有准备,服毒自尽了。” 凯旋虽然平时话不多,但办事十分尽心尽责,把能打听到的全都打听清楚了。 岳翛长出口气,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 “居然会是死士!如今大盛朝,还有哪家敢养死士?” 朱溪溪不懂这些,适时询问:“死士不能养吗?我看你们将军府也有侍卫啊!” “将军府的侍卫都是明面上的,隶属于禁军,那怎能一样?”岳翛难得耐心地跟她解释起来,“死士大多是那些王府、公侯府上豢养的私卫,而许多年前,朝中就严禁各府养私卫了。” 朱溪溪若有所思。 这个倒是能理解,如果有王府自己养私卫,只要有足够的钱,就有可能建成一支军队。那对龙椅上那位岂不是很大的威胁?有哪个皇帝敢放开这规定? 不过,朱溪溪猜测,那些公侯王府暗地里肯定有偷偷培养自己人,只是没让外人知道。 能养得起私卫,还能进入西山行宫的,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府邸。 那幕后之人的势力,恐怕已经十分庞大。 想到这种可能,朱溪溪浑身冷汗直冒,脸色也有些发白。 惹上这种大人物,该怎么办? 第九十一章 警告 似是看出了朱溪溪的忧虑,岳翛挥退其他人后,低声开口说道。 “这次的事很麻烦,背后不知是什么人,也不知有多少势力掺和其中。” 朱溪溪下意识点了点头,忧心忡忡:“那我该怎么办?” 这一刻朱溪溪最先想到的是朱家。 如果幕后之人知道她还活着,会不会牵连朱家?这种人连西山行宫内都敢派刺客杀人,又怎会在意几个普通老百姓的性命? 爷爷奶奶…… 朱溪溪紧紧咬住唇。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仔细想过了。那两个刺客接了任务来杀你,但两人已死,任务完没完成,幕后之人又怎能知道?”岳翛忽然开口劝慰。 朱溪溪一愣。 “怎么会不知道?我这不是活着吗?” “你这丫头,有时候挺精明的,怎么这时候犯蠢?”岳翛啧了一声,“除了我院子里的人,谁看到你了?还有谁知道你活没活着?” 朱溪溪傻呆呆地看着他:“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你就一直藏在我这儿,别让外人看到。待会儿我去向圣上说明情况,圣上会谅解的。等明日一早,我找借口回京,顺便带你回去。” 岳翛晃着脑袋说道。 “我身边侍卫随从多,谁还能一个个数不成?等回了将军府,叫朱大郎带你回家,不就成了?” 朱溪溪心中一动,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她是被杨重带来的,除了杨重,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圣上原本打的就是私查的主意,一路上根本没几个人见过她。 除了那个可怜的内监。 只要小心藏好,外人怎么可能知道她是谁呢? 想明白后,朱溪溪心情好了很多。 但看着岳翛,朱溪溪又有些担心:“这样,会不会连累到你啊?” “若是幕后之人知道你是谁,那他肯定很快就知道你家与我岳家的关系,难不成还会放过我?”岳翛耸了耸肩,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若是对方不知道你的身份,我们自然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对不起。”朱溪溪神情复杂,道了声歉。 “呦?居然还能听到朱小八你道歉,真是难得啊!”岳翛哈哈一笑,倏地俯下身,捏了捏朱溪溪的脸颊,“横竖都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也不用来这些虚的,日后小心些就是了。” 朱溪溪长长叹了口气。 “我也不想啊!我也是被迫卷进来的。皇……圣上叫人找我,我还能拒绝不成?” 这种事,和她一个乡下丫头能有什么关系?偏偏就被卷进去了!简直倒了八辈子大霉。 岳翛眼珠子轻轻一转,忽地说道:“既如此,我去与圣上说去。” 说罢,他突然站直身朝门口走去,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朱溪溪愣了一瞬,回过神来的时候,岳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但想到岳翛救了自己的性命,又帮忙出主意,朱溪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这家伙也太性急了吧?平时吊儿郎当挺不靠谱的,关键时候倒是很值得信任啊!” 朱溪溪嘀咕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可下一刻,她猛地睁开眼睛。 不对啊! 这岳翛不是个纨绔吗?明明是除了捉鸡斗狗什么也不会、脾气暴虐动不动就打人的纨绔啊! 方才他的表现,和别人口中提到的纨绔,一点都不像啊! 朱溪溪眉头拧成了一团。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众侍卫搭弓射杀黑衣人的场景。 记忆中,那一排侍卫站在门后,正中间那人,分明穿着一身白衣! 侍卫们都是统一装束的,这院子里还有谁会穿白衣? 答案呼之即出! 朱溪溪呼吸一滞。 岳翛这小子,根本就是在伪装! 想到这可能,朱溪溪瞬间瞪大了眼睛。 要糟! “要是被岳翛知道我猜到了他的伪装,会不会杀我灭口啊?不行不行,绝对不能流露出一星半点来!” 朱溪溪暗暗想道,急忙闭上了眼睛,拉过被子假装睡觉。 而另一边,岳翛只带了两名侍卫,就这么大喇喇地跑去了皇帝所在的寝宫。 还未进院子,岳翛就看到不少金吾卫,甚至还有锦衣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这处院落团团围住。 “这下,连只蚊虫就飞不进去了。” 岳翛吐槽了一句,面不改色,直接跨入门内。 他身份特殊,无人敢拦。 就这样直接走进了殿内,层层纱帘之后,岳翛看到了皇帝的身影。 “皇帝舅舅!我听人说出了刺客,您没事儿吧?” 岳翛大嚷着跑过去,直接扑倒在皇帝的脚踏边。 皇帝正闭目养神,听到这一声大喊,眼皮一阵抽搐。 “你这混小子怎么过来了?” “嘿嘿,臣这不是关心您吗?”岳翛痞懒一笑,眼神却格外真诚,“舅舅难道真的受伤了?该死!到底是谁干的?居然敢在西山行宫行刺您!简直活得不耐烦了!等杨重查出来,定要诛其九族!” 岳翛说得义愤填膺,让皇帝心中很是宽慰。 他伸手拍了拍岳翛的脑袋,低声说:“放心,刺客没伤到朕就已伏诛。我这伤不过是打猎时受了点小伤,不碍事。” “啊?打猎时受的伤?舅舅您怎么一直瞒着不说?”岳翛满脸急色,“太医人呢?” “你这傻小子,伤早就上过药了。”皇帝哈哈大笑,心情显然好了不少。 岳翛憨憨地抓了抓头:“我、我只是太担心舅舅了。” 皇帝轻轻点着头:“你这傻小子,也只有你对朕还一片真心了。朕那几个好儿子,哼……” 说着说着,皇帝脸上浮现出阴霾,双手狠狠一拍床榻。 岳翛心中一动,眼中流露出一丝难过。 “太子表哥若是还在,肯定会更伤心的。” 皇帝的表情一僵,想到横死的太子,心中更痛。 屋内一阵沉默。 良久之后,岳翛才再次开口。 “舅舅,我这次过来是帮人传信。” 皇帝回过神,仿佛方才脸上的哀伤痛心只是幻觉。 “什么人?” “我爷爷以前有个姓朱的旧部,他孙女朱小八。方才我的侍卫意外发现她被黑衣人追杀,出手救了她。朱小八说有要事禀告舅舅,只是她受伤太重,说完话就晕过去了。” 皇帝眼神一闪。 “那个小丫头?她不是去查野兽的事了吗?” “她就说了一句话,野兽没问题,马有问题,然后就晕了。舅舅,这是什么意思啊?” 第九十二章 谁男人 皇帝眼底的神情一闪而过,眼睛微微一眯,笑着拍了拍岳翛的头。 “没什么意思,你不用知道。” 岳翛“哦”了一声,顺势转换了话题。 “舅舅,朱小八挺可怜的,被黑衣人追杀,受了很重的伤,您看要给她些什么奖励?朱家好歹和我们家有点关系,舅舅你就多关照关照呗?” 岳翛浑然不觉得要奖赏有什么不对,皇帝也习惯了岳翛这样直接。 若是哪天岳翛拐着弯来,皇帝才会担心呢! “放心吧!朕心里有数,不会叫那丫头吃亏的。”皇帝呵呵一笑,“这丫头也算是尽心,才这两个时辰的功夫就查出了问题所在。” 所以皇帝才喜欢用年轻人,年轻气盛,又有能力,可比朝中那些老油条好多了。 “舅舅您身边厉害的人那么多,能人异士不知凡几,叫朱小八一个小丫头来办事,也不怕她给你办错了事?这丫头傻乎乎的,又粗鲁不知礼节。” 岳翛吐槽了一大堆,满脸都是嫌弃之色。 “那你还护着她?”皇帝挑眉。 “那还不是因为她爷爷奶奶?”岳翛撇撇嘴,“她奶奶原是我祖母身边服侍的人,这要是让祖母知道我见死不救,估计得家法伺候。” 皇帝拍着腿哈哈大笑起来。 “姑母还是疼你的,谁叫你自己不争气?行了行了,天色也不早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岳翛依言退了出去,带着贴身侍卫走出皇帝寝宫后,脸上的嬉笑之色顿时一收,眼底浮现出凝重之色。 “殿内焚着香,都遮不住药味,看来圣上伤的不轻啊!” 他低声自语了一句,眼神闪烁数次,很快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迈着大步返回自己的住处。 回了院,岳翛让侍卫们守着门,自己推开门走进了屋。 却见,软榻上,朱溪盖着被子睡着了。 露在被子外的小脑袋,满脸通红,眉头紧皱,也不知梦见了什么。 看着她圆鼓鼓的脸颊,岳翛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 下一刻,他脸色微变,反手贴在了朱溪溪的额头上。 “发烧了。” 岳翛急忙去翻医箱,却发现箱子里只有一些治皮外伤的药。 “现在该怎么办?” 岳翛着急地在屋里来回转了一圈后,叫来了凯旋,低声吩咐道。 “你带两个人,去陛下的寝宫请一位医女过来。” 凯旋面瘫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外。 “陛下那,有太医。” “不行,朱小八是姑娘家。”岳翛一口否决,眉头皱成一团,“她的身份不能暴露……你就说是我的一个丫鬟病了。” 凯旋瞥了自家主子一眼:“只说是丫鬟,怕请不动人。” “这点小事还用我教你吗?你自己不会想借口?” 岳翛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连连挥手。 “快去!” 凯旋默默地退了出去,点了两个侍卫离开了院子。 没多久,他还真的请来了一位医女。 那医女跟着凯旋一进门,看到软榻上的朱溪溪,不由惊呼一声。 “溪溪?!” 岳翛猛然抬头,眼中有着狠意一闪而过。 “你怎么会认识她?” “啊!是岳侯爷啊?你忘了我是谁啦?我是薛霏霏啊!” 薛霏霏飞快跑了过去,朝岳翛打了个招呼,忙开始给朱溪溪检查身体。 岳翛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薛霏霏是谁,面露恍然之色。 “你就是那个神医传人?” “我和溪溪是好姐妹,之前我在朱家住了好久呢!” 薛霏霏抽出朱溪溪的手,仔细给她把了脉,眉头一皱,掀开被子,看到了右手臂上包扎的纱布。 “这是谁包的?太丑了。” 薛霏霏随口吐槽了一句。 岳翛脸一红,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这药倒是不错。不过处理地有些粗糙,伤口感染了。” 薛霏霏从随身小包里取出一套金针,铺在一旁,小心翼翼抽出一根,扎在了朱溪溪的手臂上。 她动作极快,手起针落,没有丝毫犹豫,一气呵成。 “你这金针术,比太医院的几个老头都要快啊!” 岳翛在一旁看完了整个过程,忍不住嘀咕道。 “太医院那些老古董,敝帚自珍,哪有什么真本事?”薛霏霏哼了一声,“拿我和他们比?他们也配?” “啧,小丫头气性倒大,难怪能和朱小八成为朋友。” 岳翛翻了个白眼。 薛霏霏不理他,处理完朱溪溪手臂上的伤,重新上了药,包好,突然伸手拉住了朱溪溪的衣襟。 用力一扯,露出了一大片白皙的肌肤。 岳翛只觉得眼睛像是被针戳了一下,忙倒退几步,用手捂住了眼睛。 “哎!你干嘛扯她衣裳?” “散热啊!” 薛霏霏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那你好歹提醒一声啊!”岳翛跺了跺脚。 “怎么了?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薛霏霏满脸诧异,“你和溪溪关系又不一般。” “什么叫关系不一般?”岳翛急红了脸,“别污蔑我啊!” “是你家随从说的,叫我来给你的通房丫鬟看病。”薛霏霏一字一顿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通房的意思。我在大长公主府可是听过的!” 岳翛一时无言,一向口舌伶俐的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凯!旋!” 咬牙低吼了一声,岳翛转身跑出去找自家随从算账了。 薛霏霏见他跑了,更觉奇怪。 “古古怪怪的,也不知道溪溪看上这家伙什么了。” 刚嘀咕了一句,薛霏霏忽然听到了轻微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好热……咦?霏霏?” 朱溪溪费力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模糊的人影,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薛霏霏伸手在她额头探了一下,扶着她半靠起来。 “是我,你发烧了,病的迷迷糊糊睡过去了。我刚给你施了针,有什么感觉?” 朱溪溪摸着自己的脸,发现温度烫得惊人。 “我发烧了啊?我现在就觉得浑身很热,没别的感觉。” “那就行。”薛霏霏一边收起金针,一边说道,“你这病发的突然,不过也好治。但这两天这烧会反反复复,需要有人随身看顾才行。我看你男人不像是个能服侍人的,要不找个丫鬟过来?” 朱溪溪听了半天,脑子迷迷糊糊的还没情形过来,下意识点了点头。 半晌后,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什么叫我男人?” 第九十三章 死鸭子嘴硬 薛霏霏将针包塞回随身小包里,转头促狭地笑了起来。 “哎呀,你就不用瞒我啦!我都知道了!” 朱溪溪一头雾水:“你知道什么了?我怎么听不懂啊?” “你和岳翛啊!” 薛霏霏坐了下来,凑到朱溪溪面前,嘿嘿嘿直笑。 “我和岳翛?我和他就是普通朋友关系啊!”朱溪溪更加不解,“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行行行,普通朋友就普通朋友呗!我知道京城的人都很保守,不好接受你们的关系,可我不同啊!”薛霏霏拍着胸脯,“我们江湖儿女,才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只要两个人相互喜欢就够啦!” 朱溪溪额角青筋一阵抽搐。 “岳翛这臭小子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她咬着牙问道。 薛霏霏还当朱溪溪是不好意思了,顺嘴把方才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我给皇帝看完伤,就被带到后头了,正闲得无聊没事做呢!就听到有人要找医女,就跑过来啦!谁知道会是你。那随从可是说啦,生病的是他家侯爷最心爱的通房丫头,治好了重重有赏。我看他说的一本正经,不像是假话呀!” 朱溪溪深吸了一口气。 凯旋那张脸,说什么都是一个表情! “这是误会,肯定是随从太着急了,口不择言。我和岳翛可是清清白白的,什么破关系都没有。” “那你躺的不是他的床?之前给你换药的不是他?他刚才的担心焦急难道是我看错眼了?” 薛霏霏不信,发出灵魂三问。 朱溪溪揉了揉脸:“就说是你误会了嘛!岳翛都没把我当女的,一直把我当兄弟。” 薛霏霏还想再说,却见朱溪溪一脸疲惫的样子,治好止住了话头。 “好啦好啦,你先睡会儿。我叫人给你熬药,醒了再喝。” 朱溪溪轻轻点了点头,躺回了被窝里,不多久就睡着了。 薛霏霏给她塞好了被角,坐着看了会儿,见朱溪溪是睡沉了,才站起身走向屋外。 推开门,院子里一片雾蒙蒙,天色已经开始透亮。 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跪着一人。 薛霏霏的瞌睡虫瞬间不翼而飞,眯着眼打量着那人,这才看清,这人赫然是昨晚上去找她的那随从。 “好像,叫凯旋?” 薛霏霏几步走了过去。 “喂,你怎么跪在这儿?你家侯爷做什么罚你?” 凯旋头也不抬,只闷声说了句:“自作主张。” “你家主子也真是的,这可是最冷的时候,叫你罚跪,也不怕寒了属下的心?”薛霏霏啧啧说着,绕着凯旋转了一圈,“寒从地起,跪久了小心腿就废了。” 她正说着呢,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我家的下人,不劳你操心!” 薛霏霏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险些跳了起来。 回头一看,岳翛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薛霏霏讪讪地挠着脸颊:“岳、岳侯爷,你怎么走路没声儿啊!” 岳翛瞥了凯旋一眼,突然开口。 “可以了,回府,把得胜换过来。” 凯旋默默站了起来,神情没有丝毫波动,应了声“是”就退下了。 “我看你这随从挺好的,他也没做错什么,怎么就要把人赶走?”薛霏霏江湖心泛滥,忍不住叫嚷道。 岳翛满脸的不耐烦:“方才说了,我家的下人,不用你操心!” 薛霏霏气的撸起了袖子。 “你这什么态度?今儿个我要替溪溪好好说说你,做人不能这样!就算是下人,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也要好好对待啊!怎么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薛霏霏碎碎念起来,简直如魔音贯耳。 岳翛倒退一步,连翻白眼。 “要我说几次啊?我和朱小八没关系!!!” “死鸭子嘴硬!算了,我不管你们俩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我去熬药。” 薛霏霏哼了一声,甩着辫子走开了。 而另一边,朱溪溪睡到日上三竿才再次醒过来。 睁开眼,看到的还是薛霏霏。 不知为何,朱溪溪心底松了口气。 薛霏霏见她醒了,急忙把温着的药拿过来。 朱溪溪喝完了药,满嘴的苦涩,都快吐了。 “这什么药啊!比我之前喝过的所有药都难喝。” 薛霏霏捏着一颗东西塞进她嘴里:“知足吧!这可是我从皇帝寝宫那里讨来的药,全部都是上好的极品药材!平时花钱都很难买到的。” 朱溪溪嚼着山杏脯,这才觉得嘴里舒服了些。 “那我这还是因祸得福了?”朱溪溪苦笑道。 薛霏霏自己捏了一颗杨梅干塞进嘴里,吧嗒吧嗒吃了起来。 “好药材和差药材,药性差得可多了呢!有这些药,加上我的妙手金针,不用三日你就能退烧啦!” 朱溪溪叹了口气:“这生场病还真麻烦。” 这要是现代,挂点滴、吃药,退烧可快得很。 “那我这伤药多久才能好啊?” 朱溪溪看着自己的胳膊,想到回家后可能会面对的质问,不由头疼。 “那可是刀伤,怎么着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痊愈。要想不留疤,还得养好几个月呢!” 薛霏霏坐在一张高背椅子上,双脚离地,不住地甩着脚。 “那就麻烦了,回去后爷爷奶奶和我爹娘肯定会发现的。”朱溪溪哀叹道,“你有办法帮我遮住这伤吗?” “遮它干嘛?实话实说不就好了?” 薛霏霏歪头看着她,很是不解。 朱溪溪把头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能说实话,你不知道我娘,动不动就哭,那眼泪跟无底洞似的。一哭起来都能水漫金山,太可怕了!” 她说的夸张,逗得薛霏霏噗嗤笑出声来。 “好啦好啦,我帮你想办法。谁让我是你最好的姐妹儿呢!” 朱溪溪抿着嘴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笑了好半天,朱溪溪才想起来别的事,低声问道。 “对了,昨晚上皇帝召你过去,是什么事?是叫你给他看病还是治伤?” “治伤。”薛霏霏同样压低了声音,“不过,等我看过后,也没叫我上手,也没让我开药,直接把我打发了。我琢磨着,可能是他不信任太医。” 朱溪溪点着头说:“昨日我去看那些野兽和随行的马匹,发现有问题的是马……能对马动手脚的,恐怕得是皇帝的亲信。这就难怪他不相信太医了。如今这西山行宫,怕是草木皆兵了。” “这与我们有什么干系?等你退了烧,咱们就回去吧!这破地方,哪里都去不了,一点都不好玩。” 第九十四章 回家 朱溪溪的烧反反复复了三天,终于完全退了。 这三天她都窝在这一方小院子里,足不出户,可把她憋坏了。 一等退烧,朱溪溪不顾胳膊上的伤还未痊愈,就要回家。 岳翛早已准备妥当,让人找了两身侍卫服给朱溪溪和薛霏霏换上,又让人把院子里痕迹抹除干净。 禀告了皇帝后,岳翛带着一大群侍卫,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西山行宫。 从西山行宫回到京城,慢慢走的话,得两个多时辰。岳翛财大气粗,直接给每个侍卫都配了马。 朱溪溪坐在马背上,昂首挺胸直视前方。 “溪溪,你往这边靠靠,万一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薛霏霏扯着缰绳,忍不住提醒。 朱溪溪摆了摆手,浑不在意:“放心啦!我这幅样子,谁能看出来我是个女的?” 薛霏霏抬眸瞧去,就见朱溪溪英姿飒爽,略圆的脸,五官稍显硬朗,乍一看还真雌雄莫辨。 “算了算了,随你吧!” 薛霏霏无力吐槽,只得小心驱马前行。 待抵达将军府,所有侍卫下了马后都留在了前院,朱溪溪和薛霏霏跟着岳翛去了内院拜见太夫人。 太夫人见到二人这副装扮,明显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跟着还山闹哪样?唱戏呢?” “祖母!” 岳翛没好气地叫了一声,将西山行宫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太夫人听完,眸中精光一闪而过,迅速垂下眼睑,遮敛住所有的异样。 “看来京城要不太平了啊……” 低吟一声,太夫人再次抬起头来,面上露出一丝淡笑。 “薛姑娘可是要回大长公主府?我派人送个信,叫他们来接你?” 薛霏霏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不必劳烦太夫人了,我自己能回去。” “那怎么能行?你可是大姐姐如今的心中宝。”太夫人嗔怪着说。 朱溪溪见薛霏霏面露讶然,眼底有着困惑,急忙开口帮她解围。 “太夫人,我看不如这样。您让人找一套丫鬟的衣裳给霏霏换上,让她假装府上的丫鬟,和其他人一块儿去大长公主府送东西。这不就行啦?” “对对对,溪溪这办法好!” 薛霏霏连连点头。 “既如此,就按你说的。” 太夫人笑眯眯地唤来下人,低声吩咐了几句。 至于朱溪溪,反倒是好办,朱大郎就在府上呢! 等送走了依依不舍的薛霏霏,朱溪溪在太夫人院子里坐了半个时辰,陪着老人家聊天说话,还打了会儿叶子牌,才等到朱大郎下班时间。 太夫人对朱溪溪很是喜爱,摸着她的手问了好几遍愿不愿意留在府里,都被朱溪溪婉拒了。 不过,太夫人并未因此生气,反而在朱溪溪走的时候,让人送了一盒首饰。 不用打开看,朱溪溪就知道这盒子里装的肯定都是极上品的首饰。 “太夫人,使不得使不得!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过是一个普通农家女,哪用得上这些东西?给我也是积灰呀!” 朱溪溪连忙推拒。 可太夫人偏不听,直接把盒子塞到朱溪溪怀里。 “这些都是小姑娘家戴的,难道叫我这个老婆子戴出去丢人吗?你这样的鲜亮的年纪,正适合戴这些,别埋没了。” “我奶奶要是知道我收您这么多东西,肯定会骂我不懂事的。” “她敢?”太夫人眉毛一竖,佯怒道,“文鸳要是敢骂你,你就来找我。” 朱溪溪无奈,最终只得接受。 “谢太夫人赏赐。” 朱溪溪屈膝行礼。 “这才对嘛!好啦好啦,时间不早了,别让你兄长等急了,赶紧回吧!” 太夫人再次露出笑容,温言说着,将朱溪溪送到了门口。 朱溪溪跟着管事妈妈抄小路来到了将军府的小侧门,朱大郎早已焦急等候在那了。 “小妹!” “大哥,我在这儿呢!” 朱溪溪用力挥了挥手,朝那管事妈妈道了声谢,捧着锦盒飞快跑了过去。 “小妹你这几天到底去哪儿了?” 朱大郎急急问道。 朱溪溪眼神扫了扫四周,忽然压低了声音。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家再说。” 朱大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扶着朱溪溪上了马,一道回了他家。 天色昏暗,似随时都会刮起风沙。 街上的行人越发稀少,几乎没几个人影。 朱溪溪着急回家,一路上不发一言,很快,两人回到大伯家所在的小巷。 还未进门,朱溪溪意外听到了便宜爹娘和爷爷奶奶的声音。 朱大郎先她一步开口。 “爷爷、奶奶,小妹回来了!” 话音一落,院门被人粗暴打开,朱老爷子率先冲了出来。 “妞妞?真的是妞妞?你可算回来了!” 朱老爷子双眼通红地看着朱溪溪,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生怕一眨眼,孙女就会消失不见。 朱溪溪看到老爷子满脸憔悴、胡子拉碴,身形都瘦了许多,心里一阵酸楚。 “爷爷!” 她扑进朱老爷子怀中,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的小乖乖啊,可算回来了……” 朱老爷子伸手拍了拍朱溪溪的背,接着,拉住了她的胳膊。 下一刻,朱老爷子看到孙女眉头一皱,顿时大惊。 “这是怎么了?妞妞你说话呀!” 这时候,文氏咳嗽着走了出来,一看朱溪溪的表情,同样神情一变。 “先进屋!” 朱老爷子这才反应过来,“哦哦”两声,急忙带着朱溪溪进了门。 正屋内,朱溪溪被一大家子人围绕着。 朱家人你一句我一句,关切地询问着朱溪溪这几日的事。 朱溪溪非但没觉得烦,反而觉得这样的吵闹很是温馨。 最后还是文氏拍板,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了四房两口子和老大朱大常。 “妞妞,你实话跟爷爷说,是不是受伤了?” 等人一走,朱老爷子突然沉声开口。 “没、没有啊!” 朱溪溪无辜地眨着眼睛。 “还说没,你一路上都捂着胳膊,不是受伤是什么?” 朱老爷子哼哼一声,伸手就去抓她的胳膊。 “老头子你粗手粗脚的,做什么?别弄疼了孙女!” 文氏一声斥责,把朱老爷子赶到了一旁,凑到朱溪溪面前,小心翼翼地拉开了她的衣袖。 看到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胳膊,朱家众人心底那个怒啊! “到底是谁干的?老子要剁了他的手!” 朱老爷子怒吼道。 朱大军也是满脸怒色,握紧了拳头,一副要跟人干架的样子。 再看柳氏,已经是泪流满面,捂着嘴无声痛苦。 唯一还算冷静的,就只有大伯朱大常了。但此刻他也是满脸的怒容。 “哎呀,这伤不严重,就是看着吓人了些。”朱溪溪急忙劝慰,“那个伤我的人,已经被岳翛的人射死了,也算是给我报仇啦!爷爷您就别气了。” 第九十五章 内有乾坤 在朱溪溪好一通劝慰之下,朱家众人总算全都冷静地坐了下来。 接着,朱溪溪仔仔细细、一字不落地将那日被掳走之后的事尽数道来。 听到是皇帝传召,朱家众人,神情不一。 朱溪溪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视线一扫,将所有人的神情一一看在眼里。 朱老爷子更多的是对那两个黑衣刺客的愤怒,朱大常、朱大军两兄弟也差不多。文氏一直沉思,不知在想着什么。 视线一转,朱溪溪看到柳氏,突然动作一顿。 柳氏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害怕。 她捂着嘴,一双大眼睛中满是惊恐和忧虑。 这不对啊…… 朱溪溪心中疑惑刚起,就听到文氏开口了。 “正如小侯爷说的,这事若是往深了想,可不得了。幸亏咱们妞妞福缘深厚,得了小侯爷和薛姑娘的帮助,要不然,哪还能全须全影地站在这儿?” 文氏的语气中,满是后怕。 朱溪溪深以为然:“这种事,恐怕会牵扯整个朝堂。咱们家就是普通的庄稼人,这要是被卷进去了,连个炮灰都算不上。” “哎,多亏了小侯爷帮忙善后啊!” 文氏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嘴里低声念了几句佛号。 “奶奶,您什么时候这么信佛啦?” 朱溪溪好奇地看着文氏,发现她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 “你被人抓走,你奶奶担心得不得了,这几天一直在求神拜佛。”朱老爷子连忙插嘴解释。 “奶奶在佛祖面前发下了宏愿,只要你能平安回来,奶奶以后就信佛茹素。”文氏笑眯眯说着,“明儿我还得去还愿呢!这大相国寺的香火还真灵!” 朱溪溪鼻头一酸,眼睛热热的,搂住了文氏的腰。 “奶奶,害你们担心了,都是我的错。” 文氏轻柔地抚摸着朱溪溪的背,长叹一声。 “有小侯爷帮忙,想来这事应该暂时牵扯不到我们朱家。”朱大常冷静地分析着,“岳家不掌兵、不掌权,只靠圣心。可若是圣上有个万一,岳家恐怕也落不了好。爹,娘,京城怕是要乱了,您二老还是尽快回牛溪村吧!” 朱溪溪听完大伯的分析,心里小小震惊了一下。 没想到大伯还有这一面呢? 光凭她的话,就能分析出这么多事儿来! 朱溪溪双眼放光。 朱老爷子扯着胡子,眸光闪了又闪。 “明天叫老大媳妇收拾东西,都跟我们回去。” “爹,我和大郎走不了。”朱大常无奈道,“米铺还有一大摊子事儿呢!” “那你和大郎留下,让其他人跟我们回村去。”朱老爷子顺势改口,“你们两个平时都不在家,这家里都是孩子和妇人,出了事咋办?” 朱大常点了点头:“听您的。” 虽说朱家如今分了家,可朱老爷子一旦下定了决心,几个儿子们都不会反对。 说定后,朱大常就出去找黄氏了。 接着,朱大军和带着神思不属的柳氏去歇息了。 文氏找了个借口让朱老爷子也出去后,她将门一关,拉着朱溪溪去了内室。 “你爷爷他们都走了,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朱溪溪装傻:“啊?奶奶,您说什么,我听不懂。” 文氏轻哼一声,伸出食指点了点朱溪溪的额头:“跟奶奶还装?你性子,我最了解了,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肯定还有别的事没说。” 朱溪溪吐了吐舌头。 哎,这家里要想瞒文氏,真的好难! “其实也没别的,就是太夫人的反应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朱溪溪将那锦盒递给文氏,“这是太夫人非要送我的。您想啊,咱家这情况,太夫人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会突然送这么多名贵首饰给我呢?以前太夫人派人送东西,也都是些家常实用的呀!” 文氏接过锦盒,同样面露疑惑。 “打开看看,或许有玄机。” 这锦盒上带着锁。 朱溪溪拿出钥匙,插进锁眼,轻轻一转,只听到吧嗒一声,锦盒开了。 淡黄色的锦缎铺底,上面放着一支似凤非凤的金簪,看色泽,应该是有好些年头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璎珞项圈,镶嵌着不少宝石,粉粉绿绿的,确实如太夫人所言,适合小姑娘戴。 再有,就是一对儿水头极佳的翡翠镯子、一对儿和田玉佩以及几个流苏发簪。 文氏将每件首饰都拿起来仔细查看,都没能发现特殊之处。 “或许,太夫人真的只是喜欢你,所以想送你些东西?” 文氏将金簪放回锦盒,皱着眉说道。 朱溪溪捧着盒子,正要放下,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奶奶,这盒子……” “这盒子怎么了?”文氏低头一瞧,“这就是一个樟木盒子,用来装东西的。在将军府,这样的盒子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个。” “不是,奶奶,我觉得这盒子重量不对。” 朱溪溪掂了掂锦盒,然后将所有首饰都拿出来放在桌上,再掂了掂。 文氏眼睛一亮,伸手在盒子底部仔细摸了摸。 “这盒子有暗格!” 祖孙俩同时心中一喜,将衬在底部的绸缎用力扯下,果然看到了一个手掌大小的暗格。 小心翼翼将木板掀开,朱溪溪将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 “咦?就是几张纸啊!” 朱溪溪随手一抖,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文氏伸手去捡,看到上面的几个字,突然浑身一僵。 “房契?” “什么?” 朱溪溪惊呼一声,急忙将几张纸都摊开放在桌上。 一共五张纸,居然都是契纸! 其中两张是房契,三张是地契! 地契都是距离京城有些距离的小县城周边的田产,至于房契,分别在大兴县和大通县。其中一处,正是文氏曾带朱溪溪去拜见太夫人去过的那处别院。 “太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啊?”朱溪溪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契纸都折好后,忍不住开口,“奶奶,您说,太夫人是不是不知道这里头塞着东西呢?” 文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闻言不由失笑。 “太夫人是什么人?你当她和你爷爷似的,家里东西放哪儿都不知道?你说,这盒子是太夫人亲自给你的,她肯定知道这里头的乾坤。”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朱溪溪眨了眨眼,“就算太夫人再喜欢我,也不可能送我这么多东西啊!又是房子又是地的,又不是置办彩礼嫁妆。” 第九十六章 突发 文氏摩挲着盒子上的花纹,沉吟良久后才再次出声。 “此事不要声张,东西先收好,下次我去拜见太夫人时去问问。” 朱溪溪点了点头,把那五张契书再次塞回暗盒内,之后,将一切恢复原样,不动声色地抱着锦盒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一早,匆匆吃过早饭,一大家子人就浩浩荡荡地启程回村。 黄氏倒是很高兴。 其实对黄氏来说,住在京城虽然很有面子,可对于她这种半辈子都在村子里打转的人来说,并不习惯。 当初她是被娘家人轮番说动,才会搬进京城。 而和黄氏不同,冯小莹却有些忐忑。 她在牛溪村总共住了不到一个月,那时知道住不久,也没多花心思,这突然要回去,而且不知住多久,冯小莹自然会忐忑不安了。 朱溪溪没搭理她。 马车内,朱溪溪依偎在文氏怀里,眼神却不住瞟向柳氏。 从昨晚上开始,柳氏的神情就不太对。 朱溪溪心中有些担心。 柳氏这人,平时虽然爱哭,心思多,但对朱溪溪也是真心的好。 见柳氏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朱溪溪很想开口询问,却被文氏以眼神制止了。 一路无话,等回到了牛溪村,已经时近晌午。 看家的齐娘子见这么多人回来,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开始烧火做饭。 黄氏撸起袖子,直接进了厨房指挥。 “家里人多,就擀面吃吧!” 齐娘子觑了朱溪溪、文氏她们一眼,见朱溪溪点了点头,这才应了声是,开始忙活。 半个钟头后,朱溪溪捧着一大碗热乎乎的汤面,坐在堂屋里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黄氏眼热地看着齐娘子忙前忙后,忍不住凑到文氏身边,眼巴巴地说道。 “还是娘有福气,有人端茶倒水的伺候。” 文氏瞟了她一眼,轻咳一声:“这齐娘子只是帮工,可不是咱们家的下人。” 黄氏习惯性地缩了缩脖子。 要是买院子花光了钱,黄氏觉得自己早就能买得起下人了!这会儿哪至于看着四房眼热? “吃完了?吃完了还不赶紧整理行李?明儿个还得去你娘家呢,礼盒都准备好了?” 文氏板着脸一叠声地问,黄氏顿时面露慌乱,急忙去找自己的行李了。 一下午,朱家人在忙乱中度过了。 朱老爷子一吃完午饭就不见人影,六郎几个跑去隔壁二伯家和二哥玩去了。 朱溪溪回了房间,把锦盒藏到了衣箱的最下面,满意地拍了拍手。 至于盒子里的首饰,除了那只像凤凰的发簪外,其他的都被朱溪溪拿了出来,放进了她自己的首饰盒里。 “我现在也算是个小富婆了,这么多首饰。可惜了,都不能戴出门。” 朱溪溪把玩着璎珞项圈,感叹了一声。 没有女人不爱首饰,只是住在村子里,根本没机会戴呀!就算出门,最多戴个银镯子、银耳钉。 就算这样,村里其他人都羡慕得不行呢! 朱家现在可是牛溪村最富的人家。 这一点,无人敢反驳。 哪怕原本还总和朱家作对的牛家,经过几次事后也不敢再叫嚣了。 如今朱大爷爷的里长之位越来越稳,他在十里八乡的声望也越来越大,下届连任是肯定的。谁还敢和朱家作对? 朱家人突然离开,又突然回来,村里私底下议论纷纷,普遍都认为朱家是去京城发财去了。 没见从前的土婆子黄氏现在都穿金戴银了吗? 黄氏就像是开屏孔雀,天天在村子里转悠,惹得村里那些妇人们羡慕嫉妒恨得不得了。 相反,柳氏依然天天窝在家里不出门,似乎家里有钱没钱,和她都没有干系。 朱溪溪陪了她两天,柳氏总算心情好了许多,面上也有了笑容。 文氏虽然看不惯柳氏,但在外人面前还是很给她面子的,但凡出门,总是会带上她或者黄氏。 村里的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平淡却温馨,朱溪溪很快就忘记了行宫的事。 只不过,对外,朱家人依然说朱溪溪生病未愈。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十几天后,朱溪溪终于拆掉了手臂上的纱布。 看着几乎毫无疤痕的胳膊,朱溪溪不禁喜笑颜开。 “这药膏实在是太好用了!娘,您看,一点疤痕都没有。” 柳氏将她的衣袖拉下,嗔怪道:“天还凉呢!快穿好衣裳。这药膏可是太夫人特意叫人送来的,这可是贡品,能不好吗?” 朱溪溪放下袖子,嘻嘻一笑:“娘您怎么知道这是贡品啊?” 柳氏的表情一僵,神情有些闪烁。 “我、我是听你奶奶说的。” 朱溪溪不疑有他,转而说起了其他的事。 “最近天热了,咱们是不是该开始做春衫了?娘您给自己也多做两身吧!” 柳氏抿着嘴,柔柔地笑了笑:“娘不用,给你和你奶奶多做两身就行了。” “哎呀,那些布料,都给我做衣服,估计一辈子都穿不完呢!娘和爹都做嘛!正好我也可以跟娘学一学,这绣花太难了,但是做衣服应该还好吧?” 说话间,朱溪溪拿起了一旁竹篮里的剪刀,扯过一块布,上下比划起来。 柳氏看得好笑不已。 “得先打样,才能动剪子。你要是真想学,娘明儿开始教你。” “嗯!那就这么说定啦!” 朱溪溪用力点着头。 这几天她在家里都快闷坏了,不能出门,家里的牲畜都有爹负责,除了吃饭睡觉,她根本没事可干! 这下终于能找件事做了。 等吃过晚饭,朱溪溪兴奋地跑去库房翻腾布料。 分家后,家里的东西都重新整理过,衣料之类的都放在堂屋旁的小房间里。 朱溪溪翻出半匹旧麻布出来,准备明天用来练手。 一手扛着麻布、一手拿着蜡烛的朱溪溪,关好了门,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可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嘶鸣声,忽然由远及近传来。 朱溪溪眉头一皱,率先跑到了大门口。 昏暗的夜色中,一匹黑白相间的骏马以极快的速度奔驰而来,呼吸间,停在了朱家门前。 朱溪溪将蜡烛往前凑了凑,一眼认出马上的人是朱大郎,急忙开了大门。 “大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第九十七章 巨变起 “先别说话,来帮我搭把手!” 朱大郎脸色严峻,低语一声,驱马向前两步。 朱溪溪跑到门外仔细一看,才看到朱大郎身后还有一人! 可看清那人之后,朱溪溪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岳翛?” 朱大郎一个翻身下了马,小心翼翼地扶着岳翛下来。 朱溪溪扔下手里的东西,急忙跑过去帮忙。 两个人合力把岳翛扶进了院,声响惊动了其他人,朱老爷子和朱大军同时开了门。 看到院子里的情况,两人齐齐变色。 “大郎?” 朱大郎抹了把汗,头也不抬地说:“爷爷,将军府出大事了!” 朱老爷子浑身一震,一把扶住了门框,定了定神,才开口。 “老四,把马牵进来,门关好。” 朱大军沉着脸跑了出去。 “爷爷,您屋里还有伤药吗?岳翛好像受了很重的伤……”朱溪溪强忍着心慌,抬起头来。 她和朱大郎扶着岳翛从门外走进来,浓重的血腥味萦绕于鼻尖,让她心惊胆战。 岳翛穿着的她眼熟的白衣,可这一身白衣,此刻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似的!部分地方已经结痂变硬,可那血腥气却始终不断。 到底出了什么事? 朱溪溪忍住了询问的冲动。 “先把人带进来,妞妞,你去打些热水。” 朱老爷子急急跑了过来,从朱溪溪手中接过了岳翛。 朱溪溪点了点头,抿着嘴跑去了厨房。 齐娘子心细,每天睡前都会在厨房温着热水,以备第二天早上用。 朱溪溪端了一盆热水,又撕了一段新的棉布,跑进了堂屋。 岳翛被朱老爷子安置在了他们的床上。 文氏披着外衣,站在床边,满脸的忧心。 见朱溪溪端着水进来,文氏深吸口气,接过脸盆放到床边的小凳子上,柔声对朱溪溪说:“妞妞你先去睡。” 朱溪溪使劲摇着头,这种情况,她怎么睡得着? 而这时候,朱老爷子拿着剪刀,开始剪岳翛身上的衣服。 一层层被血浸透的碎布被扔到了地上,沉沉的,仿佛带着千斤之重。 “男女有别,妞妞你先出去。” 文氏态度坚决,推着朱溪溪出了门。 “奶奶,我不看,我就在堂屋那边好不好?” 朱溪溪退而求其次,哀求道。 文氏叹了口气,匆匆点了点头,跑回床边,拿起棉布沾了热水,开始给岳翛擦拭身上的血迹。 朱溪溪扶着朱大郎到一旁坐下,忍不住低声问道。 “大哥,到底怎么回事?岳翛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你怎么会带着他回来的?将军府出什么事了?” 她一连串的询问,止不住的关心。 朱大郎刚脱掉了沾血的外衣,叹了口气,开口道。 “我也不太清楚具体的事。前天小侯爷进了宫,一直未归。今日将军府外突然多了许多禁军……太夫人派了我们几个人偷偷溜了出去打听消息,我和得胜一同乔装去了宫门口,发现皇宫外同样被禁军包围!得胜说宫里定出了事,侯爷有危险,让我在宫门外等,他去想办法……” 说到这里,朱大郎突然呼吸一滞,眼神中有着难以言喻的震动。 “等到入夜时分,我看到一支队伍从宫里冲杀出来……那些禁军全力扑杀,好些人都死在了刀下……得胜把侯爷背了出来,交给我后就叫我赶紧跑!” 朱溪溪心一颤。 “那得胜呢?” “我不知道……”朱大郎低声喃喃,“我把侯爷抱上马,纵马狂奔。将军府肯定是回不去了,我家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暗中窥视。想来想去,只能先回来。” 朱溪溪猛然转头,看向床上生死不知的岳翛。 “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心底已隐隐有所猜测。 禁军围住皇宫,围住了将军府……恐怕京城许多府邸都被禁军围困住了。如此大的声势,还会是什么事? 联想到西山行宫皇帝被野兽围攻受伤,后有黑衣人刺杀。 一桩桩一件件,就算脑子反应再慢,也能猜到是什么事! “是宫变吗?” 朱溪溪喃喃自语。 朱大郎听到了她的低语,眼中露出骇然之色。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一时间皆是心慌不已。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朱溪溪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慢过。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朱老爷子和文氏给岳翛上完了药,换好了干净的衣裳。 中途朱溪溪又换了一盆热水。 足足两大盆血水! “这么重的伤,也不知小侯爷能不能挺过来。”朱老爷子抓着胡子,焦急地来回踱步,“还是去县里请个大夫过来吧!” “不行!” 朱溪溪和文氏同时开口。 文氏讶异地看了朱溪溪一眼。 朱溪溪镇定了不少,鼓起勇气说道:“现在京城情况不明,若是贸然去请大夫,泄露了小侯爷的行踪,万一被歹人知道,不就坏事了?” “可小侯爷这情况……”朱老爷子满脸焦急。 “妞妞说得对!”文氏沉声说道,“小侯爷身上大多是刀伤,流血过多,看着吓人了些。若是这会儿去请大夫,势必惊动很多人,消息就瞒不住了。等明儿一早,你带老四一块儿去县里,就说给妞妞看病。” 朱老爷子嗯了一声,坐了下来,看着昏迷不醒的岳翛怔怔出神。 一家人熬了一夜,天刚蒙蒙亮,朱大郎被文氏打发回去休息,老爷子立刻带着朱大军出发了。 朱溪推开门,吸了几口冷气,叫来齐娘子仔细吩咐。 “今日多做些饭,家里来了客人……是谁齐娘子你就别问了。别人问起也推说不知道。对了,家里可有什么补血的食物?” 齐娘子很有眼色,立刻点头,报出了好几样食物。 朱溪溪揉着太阳穴。 “早饭就熬粥吧!多放些红枣,把枣核去了。” 齐娘子应声退下了。 朱溪溪站在静悄悄的院子里,突然听到一声叫喊。 “溪溪!溪溪!” 这熟悉的叫声,一下子把朱溪溪叫回了神。 转头一看,就见墙头上趴着一个脑袋。 熟悉的双环髻,熟悉的眉眼,竟然是薛霏霏! 朱溪溪精神大振。 “霏霏?!你来的太好了!快进来!” 朱溪溪急忙跑过去要开门,可薛霏霏已经一个翻身爬上了墙头,一跃而下,直接跳了进来。 “怎么啦?你家有人生病了?” 薛霏霏好奇地问道。 朱溪溪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堂屋跑。 “不是生病,是受伤!” 第九十八章 前因后果 朱溪溪拉着薛霏霏进了屋,直接把人带到了床前。 薛霏霏看到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的岳翛,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怎么了?他怎么会在你家?”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得等他醒了才能问。”朱溪溪推了推她,“你赶紧给看看。” “是啊!薛姑娘,你给瞧瞧,他身上好多刀伤,也不知道能不能、能不能活下来。”文氏同样的急切。 薛霏霏皱着眉头,抽出两根手指,搭在岳翛的手腕上仔细把脉。 朱溪溪静静等着,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片刻后,薛霏霏松开了手。 “应该没用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也很危险,刀伤若是处理不当容易发炎发烧,同样有危险。” “我爷爷和我爹已经去县里找大夫了,他们医馆肯定有药。”朱溪溪急忙说道。 薛霏霏点点头,从腰间摸出一个小荷包,从里头倒出了一颗药丸。 “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救命药,先给他吃吧!” “这……这可是你师父留给你的。” 朱溪溪有些迟疑,她知道薛霏霏心目中她师父有多重要。这恐怕是她师父留给她的遗物之一了。 “哎呀,药就是给人吃的,救命要紧啊!”薛霏霏把药塞到朱溪溪手中,“反正这药方我也知道,大不了以后我自己做嘛!你快去倒碗热水,把这药丸化开了,给他服下。” 朱溪溪不再犹豫,攥着那丸药跑出去了。 拨开包着的蜡壳,将里头那乌黑的药丸放进碗里,加了热水一点点化开,朱溪溪又急急忙忙跑回屋。 费力地喂完了药,朱溪溪长长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小凳子上,这才有空询问起薛霏霏来。 “霏霏,你怎么突然来我家了?” 薛霏霏双手托腮,蹲在她面前,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大长公主府外头突然多了很多人,府里头一下子乱了。大长公主突然叫我过去,说是要出事,让我赶紧出京。” “那你怎么出来的?公主府外不是围着很多人吗?”朱溪溪很好奇。 “钻狗洞呀!” 薛霏霏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反而一脸骄傲的表情。 朱溪溪额角一抽,违心地夸了句:“你好棒!” 薛霏霏嘿嘿笑了几声。 “大长公主没跟你说别的吗?”朱溪溪又问。 “没有……不过,她给了我一个东西。” 薛霏霏来了精神,突然伸手摸进了衣襟,掏出了一块样子奇怪的玉片。 这玉片有些发黄,半个手掌大小,看起来不像多名贵的东西,而且造型很古怪,像是被人从中间掰断了一样。 朱溪溪拿过来仔细看了几遍,没能发现异常,就还给了薛霏霏。 “既然是大长公主给你的东西,那你可要收好了。” 薛霏霏点点头,把玉片又塞回了衣襟里。 没多久,朱老爷子和朱大军带着大夫回来了。 两人看到蹲在门口的薛霏霏,同时愣住了。 倒是薛霏霏先反应过来,笑眯眯地站起来打招呼:“朱爷爷、四叔回来啦?溪溪已经没事儿了,连累这位大夫白跑一趟,真不好意思啊!” 那老大夫怎么来的,又被原样送了回去。 虽说白跑了一趟,但也得了跑腿费,老大夫没有一点儿不高兴。 薛霏霏借口买药,跟着一块儿去了县里。 谁知,去了县里一打听,发现所有的医馆、药铺外都有人守着,但凡是要买跌打损伤的药,都会被盘问一番。 薛霏霏眼珠子一转,用帕子遮着半张脸,羞羞答答地走了过去。 “站住!” 门口的瘟神伸手拦住了她。 “干什么的?要买什么药?” 薛霏霏眨着眼睛,憋了会儿气,努力把脸憋红了,欲言又止地看着坐堂的老大夫,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开口。 “就、就是女人家的药嘛……” 那守卫瞪着眼,不明就里。 老大夫怒了:“你一个大男人,好意思扯着一个姑娘家问东问西的吗?” “这是上头的命令!她说不出买什么药,肯定有问题!” 守卫还想反驳,被老大夫一句话打断。 “我看你才有问题!你们全家都有问题!小姑娘脸皮薄,你还一个劲地问问问。你怎么不回去问你老娘?!” “我……” 守卫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老大夫重重哼了一声,转过头,满脸慈和地看着薛霏霏。 “小姑娘,是哪里不舒服啊?” 薛霏霏努力装害羞,压低了声音说:“就是、就是每个月那几天的时候,止不住……” 老大夫立刻会意,唰唰唰写了一张方子。 “没事儿,这不是什么大病,这方子吃七天就好了。” 薛霏霏捏着方子,学着大家闺秀的样子细声细气地道了声谢。 没多久,她拎着一大包药,顺利地走出了医馆。 绕过两条小巷,确定身后没人,薛霏霏用帕子擦掉了脸上的伪装,将外衣翻了个身套在身上,最后用帕子包住了头,上了朱大军的马车。 回到朱家后,薛霏霏从买回来的药材中挑挑拣拣,选出了需要的药,煎了一副,让人给岳翛喂下。 喝完药后没多久,岳翛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 “总算是醒了,阿弥陀佛。”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入耳中,让岳翛发蒙的脑子有了反应。 “这里……是哪?” 他张开口,声音却嘶哑无比,就像许多天没喝过水似的。 “这里是我家,我爷爷奶奶的房间。” 朱溪溪率先开口,满脸关切地看着他,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岳翛,你还认识我吗?” 岳翛扯了扯嘴角:“朱小八,别闹!” “看来是认识的,脑子没坏。”朱溪溪长吁一声。 岳翛动了动眼珠子,将面前的人看在眼里。 朱小八的爷爷和奶奶、朱大郎,以及那个姓薛的神医传人,都挤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和疑惑。 但很快,昏迷前的记忆尽数回笼,牵动了他的心绪。 只见他脸上表情瞬间一变,眼中直欲喷火,咬牙切齿道。 “固安侯!” “固安侯是谁?是伤你的人吗?” 朱溪溪连忙追问。 岳翛挣扎着要起来,可刚抬起半个身子,就栽倒在床上。 “小侯爷,你伤势太重,养伤要紧,可别乱动。”文氏按住了他的胸口,半是关切半是心疼。 “可是我祖母和我娘还被困在府里!” 岳翛满脸急切,再次撑着胳膊想要起来。 “小侯爷别太担心,老头子这就带家里的小子们进城打听打听。您先留下养伤,只要您还在,这将军府就还在!” 朱老爷子掷地有声地说道。 第九十九章 忠 岳翛被众人劝了下来,躺回床上。 文氏带着小春留在房间内照顾,把其他人都赶出了门。 匆匆吃过午饭,朱老爷子带着老二、老四和几个孙子们一同去了京城,家里只留下了朱大郎。 朱溪溪拉着薛霏霏回了房间,两个小姑娘低头琢磨起后续用药的事。 直到入夜,朱老爷子他们才回到牛溪村。 文氏立马把他们都叫进了堂屋,一边叫齐娘子去端饭,一边催促问情况。 朱老爷子灌了一大壶茶,长长叹了口气。 “京城戒严了,差点进不去。” 朱溪溪默默给几位长辈倒了茶,站到了一旁,静静听着。 “守门的都是禁军,只许进不许出,城门口闹腾得厉害。幸好咱家时常进京,守门的小兵有认识咱们的,这才放了行。我只说是去找老大,塞了足够的银子,那些卫兵们没有多问。” “那老大呢?” 文氏眉头深锁,忍不住插嘴问道。 “老大没事,昨晚上他是歇在米铺里的。倒是遇上两拨流民趁机闹事抢东西,不过都被老大打走了。消息也都是老大打听来的。” 说起这,朱老爷子眉梢微挑,对这个大儿子很是满意。 “昨晚上禁军围住了几座王府以及公主府,听闻是固安侯联合几位指挥使,控制住了大部分禁军,逼迫圣上让位给二皇子。现在皇宫进不去,一早几位阁老联袂要闯宫门,都未能成功。” 朱溪溪听到这,忽然心中一动。 “是哪几位阁老?苏丞相府可有动静?” 朱老爷子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没听说苏丞相府有什么反应。” “呵!苏相和固安侯家有婚约,怎么可能在这种关头跳出来?”岳翛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 “婚约?什么时候的事?”文氏皱眉问道。 “是苏相家那个号称京城第一美女的苏茗玉吗?”朱溪溪跟着追问,不过和文氏的关注点却不太不一样。 “就是前不久的事,说的是苏相的二女儿,许给了固安侯世子。”岳翛缓缓说道,“看来,这固安侯和苏相府早已暗中勾结……二皇子,好深的谋算!” 朱溪溪从未听岳翛提过二皇子是谁,心中不免好奇。 不过,眼下明显不是询问的好时候。 朱老爷子继续说起来。 他特意去将军府外查看过了,将军府暂时没事,只不过被封了府,里面的人出不来。至于什么时候那些守卫才会解除,谁都无法确定。 得知祖母她们暂时无忧,岳翛稍稍放下了心,听了文氏的话,喝了一碗粥。 之后几天,朱老爷子带着家里的男丁们每天都去京城打听消息。 继第一日几位阁老闯宫门失败后,第二日,皇室有名望的几位长辈纷纷出面,要进宫面见圣上。 可他们同样,被挡在了外头。 听闻当时大长公主站在宫门外,指着众人怒骂固安侯狼子野心、二皇子引狼入室,将这两家人骂的是狗血淋头。 或许是怕她骂出更难听的话,二皇子和固安侯终于松了口,让两位老王爷和大长公主进了宫。 然而这一进去,三人就再未能出来。 第三日、第四日依然如故,到了第五日时,宫门突然开了! 固安侯捧着玉玺,和几位朝臣拱卫着二皇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玉玺的出现,说明了圣上已经让步。 这让所有朝臣勋贵心中一震。 “陛下忧思太子之死,特立下旨意,传位于二皇子!圣旨在此!各位还不拜见新太子?” 接着,固安侯拿出了有玉玺盖章的传位圣旨,有两位老王爷见证,这圣旨的真实性,不容怀疑。 所有等候在宫门外的朝臣们,纷纷跪了下来,参拜新帝。 新帝以袖掩面,假哭了两声,突然开口。 “父皇忧思大哥,悲痛过度,已然薨逝。姑祖母一时未能接受,也追随而去了。” 在场都是人精,这话,谁也不信。 可事到如今,一切已尘埃落定,谁又敢跳出来质疑? 当即,众人跟着苏丞相哭颂了皇帝和大长公主一番,紧接着,立刻就有人提议让二皇子早日登基。 这位二皇子假意推拒了一番。 可谁都知道现如今皇宫已在二皇子掌控之中,周边禁军都被固安侯把控,他登基是早晚的事。 既然二皇子要面子,诸朝臣们只能配合演戏。 然,二皇子依然没有撤销对围在众府外的守卫。 当天,云禾郡主的爹娘进了宫,接回了大长公主的尸身。 之后,整个京城都变成了白茫茫一片。 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白皤,许多商铺关门歇业,一向繁华热闹的京城,竟变得萧条不少。 城门的戒严倒是解除了,朱老爷子想劝朱大常回村,可却被朱大常拒绝。 “爹,事情还未定,将军府不知会如何,我要留下,守着这间铺子,至少有什么消息我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朱老爷子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长子,眼中满是意外。 “你确定?若是将军府出事,到时要跑就来不及了!” 朱大常笑了笑:“爹,从小您就教我忠孝仁义,这种关头,我又怎能弃将军府不顾?” 朱老爷子顿了顿,片刻后爆发出爽朗笑声。 “好好好!不愧是老子的种!” 朱老爷子用力拍着朱大常的背,满心欣慰。 等回家后,朱老爷子向众人转达了长子的话。 岳翛靠坐在床头,默默听完后,突然身体一转,双膝跪地。 “岳翛在此,感谢朱家的高义!” “哎,小侯爷,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啊!” 朱老爷子脸上头一次露出慌乱,手忙脚乱地把人拉起来。 岳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酷。 “朱家虽只是农户屠夫,都知晓这忠孝仁义。二皇子枉为皇子,自幼熟读百书,却能做出这不忠不孝、猪狗不如之事!” 朱溪溪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岳翛,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岳翛一愣,旋即说道:“先救出我祖母和我娘再说。” “其实,我想,太夫人可能已经猜到会出事了。”朱溪溪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说什么?” 岳翛眉头一皱,面带不解。 “上次我见到太夫人,她给了我这个。” 朱溪溪从背后拿出了那个锦盒,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那个暗格,从里头掏出了那几张契纸。 “这些契纸,很可能是太夫人给你留的后手之一。” 朱溪溪将那几张契纸递给岳翛。 岳翛下意识接过一看,眼中只剩怔忡。 第一百章 太夫人的深谋远虑 “这就是一些地契和房契而已。” 岳翛想不明白,这几张契纸能有什么特殊。 “太夫人应该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她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的。你再仔细看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 朱溪溪提醒道。 岳翛默默点头,将每一张契纸仔细看了一遍,每一个字都不落下。 倏地,他眼神一顿,目光停顿在其中一张房契上。 朱溪溪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连忙问:“想到什么了?” “这张房契……” 岳翛将最上面那张纸抽了出来,眉宇微皱。 朱溪溪伸长脖子,凑过去一看,是那座在大兴县的别院。 “祖母当年出嫁,可谓是十里红妆。因祖母放弃了公主之位,太外祖为了弥补,给了她许多田产房产作为嫁妆。这座别院,在祖母众多陪嫁中并不起眼,但据祖母说,这是她第一次与祖父相遇的地方。” 岳翛低声喃喃说着。 这具有特殊意义的别院,太夫人怎么可能送给别人? 朱溪溪眼睛一亮:“那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那别院离这儿也不远。” 岳翛回过神,神情凝重地点着头说:“最好赶在禁军之前去一趟。” “既如此,就今晚吧!” 朱老爷子拍板,做了决定。 岳翛虽然心急,但也没有催着行动。 等到夜色全部入黑,牛溪村的家家户户都关门熄灯睡着了以后,朱老爷子才驾着马车,带上了朱大郎和岳翛,悄悄前往了大兴县的别院。 朱溪溪本来也想一起跟着去,可被全家人否决了,只能恹恹地回了房间。 岳翛他们,接近凌晨时才回来。 回来时,他们没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安顿好了马车,回了各自的房间。 朱溪溪起床后,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帮着齐娘子把早饭端进堂屋后,眼巴巴地看着老爷子和岳翛他们。 岳翛的精神看起来不错,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丝毫没有熬夜的疲惫。 看来是有所发现啊! 朱溪溪心中想道。 岳翛受不了朱溪溪眼神,把她拉到一旁说起了悄悄话。 “发现什么好东西了?”不等人都走光,朱溪溪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这次还真是多亏了你,朱小八,要不然,我都发现不了那别院。” 岳翛长叹一声,然后摸出了一串钥匙。 朱溪溪疑惑的目光落在那串钥匙上,无声询问。 “这是别院库房的钥匙。”岳翛解释道,“那库房在最北边的下人房,全都锁着门,砸都砸不开。” “那你们是怎么找到钥匙的?”朱溪溪急忙追问。 “你绝对猜不到!”岳翛嘿嘿笑了一声,凑到她耳边,“钥匙居然藏在养狗的院子里!” 岳翛的气息吹得朱溪溪耳朵痒痒的,让她下意识把脑袋离远了些。 “好好说话!” 岳翛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 为掩饰尴尬,岳翛继续说道:“那库房里存着许多粮食、金银以及铁器,也不知祖母是怎么弄到的。除此之外,还有几家商行的分红合约以及军中亲信的名单。” 朱溪溪听着忍不住惊叹。 “太夫人可真厉害!简直手眼通天啊!” 将军府失去了军权后,表面上似乎和普通的勋贵无异。太夫人常年深居简出,鲜少离开将军府,岳翛这个小侯爷更是京中有名的纨绔。 谁都以为太夫人溺爱孙子,才把将军府唯一的子嗣养成了这般样子。 可谁能想到太夫人背后留了这么多后手? “太夫人居然和这几家商行都有关系?” 朱溪溪看着岳翛拿出的东西,不禁惊呼连连。 虽说朱家住在乡下,可朱溪溪也听过这上头几家商行的名头! “吴溪商行,以江南几大粮商为首,专门做粮食生意;西山商行,西北的商人们抱团组成的商行,主要经营皮毛、药材;还有顺兴银楼、广才布行、崇德酒楼……” 朱溪溪对太夫人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祖母当时只是入股,约定每年抽成,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岳翛也是越看越心惊。 他一直知道自家有钱,但没想到这么有钱! 这些商行商楼的账簿他也带过来了。回来后他没睡觉,就是一直在看账簿。 谁能想到,这些分红零零总总,每年加起来竟能有数万两之多! 这些银子太夫人数年来都不曾动过,全都攒在别院,堆满了那几个库房,粗粗一数,至少也有二十万两。 别以为这银子不多。 大盛朝现在正在鼎盛初期,银子很值钱,购买力很高。 朱溪溪摆着手指头算清楚后,眼睛都亮了。 “哎呀,这么多银子,都够武装一支军队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 朱溪溪的话,让岳翛眼神一闪。 他想起那张写着军中亲信的名单,心中不可遏制地浮现出一个想法。 祖母积攒这么多银子,难道就是为了将来有一日,让我重建岳家军么? 这念头一起,便再也无法压下去。 岳翛神情激动,捏着拳头,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直到朱溪溪的叫喊,才把他从沉思中拉回神。 “岳翛?岳翛!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朱溪溪伸手在岳翛面前晃了晃,见他视线转了过来,才放下了手。 “我身体好多了,也是时候进京打探情况了。” 见他眼神坚定,朱溪溪知道这次是阻止不了他的。 “那我和大哥跟你一起去!” “此去危机重重,你跟着去做什么?”岳翛眉头一皱,想也不想就开口拒绝。 朱溪溪眉毛一挑,哼哼道:“你这张脸,全京城有几个不认识你的?你能进的了将军府?” 就岳翛这模样,长得比女人还漂亮,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啊! 岳翛表情顿时一僵。 “我可以伪装成丫鬟啊婆子之类的,比如送菜的、倒夜香的,说不定就能混进将军府了!” 朱溪溪随口一说。 谁知她话音刚落,外头突然想起了薛霏霏的叫声。 “还有我还有我!我也要去!” 薛霏霏的脑袋,映在了窗户上。 朱溪溪忙打开窗户,就见薛霏霏半趴在窗棱上,笑嘻嘻地看着她。 “你偷听?”岳翛脸色一沉。 “什么叫偷听呀!是你俩说话声太大了。” 薛霏霏丝毫不惧岳翛的目光,一个翻身,从窗户翻了进来。 “太夫人上次帮了我,我薛霏霏行走江湖多年,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徒!我会帮忙把太夫人救出来的!” 第一百零一章 黑手(上) 自从府外被一大群陌生的禁军包围住后,将军府就陷入了愁云惨淡之中。 府里的下人们人心惶惶,就连久不出现的岳翛亲娘董氏,都坐不住了,但太夫人却一直冷静自持,稳坐钓鱼台。 这一日,董氏满脸憔悴,一早就带着下人们去了慈荣斋。 太夫人正在用膳,见到儿媳妇倒也不意外,下巴一抬,示意董氏坐下一起吃。 董氏忧心忡忡地捏着帕子坐了下来。 “母亲,咱们这府上的封禁什么时候能解除啊?” 太夫人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只小笼包,吃完后,才慢悠悠地说道。 “你平日也不出门,这府里封不封,与你有什么区别?” 董氏被婆母一噎,下意识看向了自家奶娘。 奶娘递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董氏深吸口气,鼓起勇气再次开口。 “听说,宫里陛下殡天,新帝马上就要登基了,事情已定,怎么还封锁着各个府邸?母亲,您好歹是陛下姑母,要不,您出面去宫里说一说?” 董氏说完这一通话,就见婆母动作一顿,眼神倏地扫了过来。 那一双眼睛透露着锋锐和冷厉。 啪! 太夫人把筷子重重一拍,声音一瞬间冷了八度。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董氏一向怕这个婆母,这一声厉喝质问,吓得董氏身子一抖,下意识就要跪下。 她的奶娘第一时间上前一步,扶住了董氏。 “母、母亲,没有人教我……”董氏抖着声音回道。 太夫人冷笑一声,身子向后一靠,目光一扫董氏身后众人,突然将手里的筷子扔了出去。 “来人,把这些蛊惑人心的贱婢拖出去!” 唰唰唰! 一声令下,门外突然出现了七八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冲进来就扭住了董氏身边的下人们。 “太夫人饶命啊!” “太夫人,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太夫人……” “太夫人,您不能这么做!老奴是夫人的奶娘。” 所有人都在向太夫人求饶,唯有董氏的奶娘在反抗。 董氏吓坏了,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 “夫人、夫人!”奶娘一个劲朝董氏伸手。 董氏再也坐不住了,抖着身子跪了下来:“母亲,您饶了她们吧!” 太夫人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只一个眼神,就让董氏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开口求饶。 一群下人们都被拖了下去,很快,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太夫人俯身望向董氏。 “说吧,是谁教你说的那些话?” 董氏闭口不语。 “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你那个奶娘?”太夫人冷嗤一声,“正事不干,就知道挑拨。你当现在宫里是那么好进的?你难道不知道南平大长公主活生生的进去,出来的时候就成了一具尸体?” 董氏满眼惊恐。 “什、什么?!怎么会?” “陛下死因不明,宫里被二皇子控制,这个时候撺掇我进宫。董氏,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太夫人语气一变,手指董氏,咄咄逼人。 董氏吓得瘫倒在地上,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摇头。 太夫人收回手,眼底失望一闪而过。 “我知道你胆小,不至于如此,定是受了旁人的蛊惑。这样吧!我让人饶了你奶娘一命,只不过,你得说服你奶娘,把背后之人吐出来。” 董氏根本听不懂怎么回事,只能不住地点头。 太夫人眼神一扫,立刻有人上前,把董氏带了出去。 等人一走,太夫人的亲信老嬷嬷走了过来。 “您也别生气了,夫人这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她刚进门时,您不就知道了?” 老嬷嬷跟了太夫人大半辈子,资格比文氏这一辈的都老,在将军府如同半个主子一般。 太夫人幽幽叹了口气。 “那时候她多大?现在呢?都几十岁的人了,性子还跟二十年前一样。还山有她这样的娘,真是可怜。” 太夫人十分瞧不上这个儿媳妇。 只是,当初儿子偏偏就只喜欢董氏,险些忤逆父母,也要娶董氏进门。 彼时,董家落魄,连三流勋贵都不如,空有个爵位罢了。董氏性子软绵温柔,跟只小白兔似的,不知怎么两人就看对了眼。 太夫人拗不过儿子,只能同意这门亲事。 成亲后,小两口过得也还算不错。董氏虽然什么都不懂,不会理家、不擅交际,但胜在听话,对夫君也是一心一意。 当时太夫人心想,若是她一直这样,等以后娶个厉害点的孙媳妇,也成。 谁能想到,边关出事,太夫人的丈夫和儿子都战死了…… 那之后,将军府如同天塌了一般。 太夫人忍着伤心悲痛,强撑着这个家,本想着婆媳俩相互扶持相互依靠,把还山养大,重振岳家。 可董氏却完全立不起来。 岳翛父亲身死的消息传回来后,董氏几次寻死,完全不顾才几岁大的岳翛。 后来,董氏被太夫人骂醒,不再求死,却一心扑进了佛堂,成日里烧香拜佛,为丈夫诵经祈福。 你要说太夫人不感动?也不是,有这样一心一意对儿子的儿媳妇,太夫人怎么可能不感动? 可是见董氏沉浸在自己院子里,不与外人接触,连亲生儿子都不上心,太夫人的感动立刻转化成了愤怒。 旧时的回忆在脑海中纷闪浮现,太夫人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纷乱的心绪平复下来。 “剩下的事,交给青莺她们吧!我有些乏了。” 太夫人挥挥手,起身准备回内室休息。 可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人影突然出现在门口。 “太夫人,大厨房的刘妈妈嚷着要见您!” 太夫人面露疑惑,微微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 “传进来吧!” 接着,太夫人就见刘妈妈带着一个穿着灰扑布衣、打着补丁的丫头走了进来。 刘妈妈行完礼,眼神闪闪烁烁地扫着四周,跟个耗子似的。 太夫人面露不耐。 “刘妈妈,有事直说。” 不等刘妈妈开口,她身后那个一直垂着脑袋的丫头突然向前一步,抬起头来。 “太夫人,是我。” 清越如铃的声音,让太夫人心中一惊,脸上难掩错愕。 “文鸳家的丫头?你怎么进来的?” 第一百零二章 黑手(下) 朱溪溪嘿嘿一笑,一双眼珠子转了一圈,见这院子里只有太夫人的几个亲信在,这才开口。 “我花银子买通了送菜的大娘,假装是她家的孙女,跟着一起进来的。” 说着,朱溪溪掏出一块帕子,用力在脸上擦了擦,很快,帕子就变成灰黄灰黄的。 太夫人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嗔怪地看着她。 “京城现在这般危险,你一个小丫头,犯不着冒险。” 说话间,太夫人朝她招了招手,把人带进了屋。 朱溪溪迅速进了门,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把岳翛现在的情况说了一遍。 太夫人听到岳翛受了伤,心一下子揪了起来,紧接着听到岳翛现在无事,这一颗心,又放了回去。 “多亏了你家大郎了啊!要不然……” 太夫人语气哽咽,有些说不下去了。 她能在府里安稳而坐,不曾慌乱,最大的原因就是知道岳翛在外面,没有被抓住。 “太夫人,趁现在外头的警备松懈,我带您和岳翛的娘逃出去吧!” 朱溪溪凑了过来,低声说道。 谁知,太夫人却摇了摇头。 “就算我们暂时逃了,又能逃到哪里去?”太夫人缓慢却又坚定地说着,“看那二皇子行事,手段狠辣、心思深沉,但因立身不正,所以极要脸面。只要我还在一日,他就不敢拿还山怎样!” “可若是我们逃了,那他可就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抓捕还山了。” 朱溪溪一愣,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我没想到这些!那该怎么办?太夫人能有办法吗?” 太夫人轻笑一声,目光悠然看向门外。 “其实,固安侯和二皇子想要什么,我很清楚。他们能掌控禁军,却无法调动边军。大盛朝的边军,那可都是真刀实枪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绝非皇城脚下的软脚虾侍卫能比。他们要的,无非就是兵权。” 朱溪溪听到太夫人把禁军比作软脚虾,下意识脖子一缩。 太夫人这豪气干云的架势,就像真的上过战场一样啊! 朱溪溪心中吐槽了一句,紧接着定了定神,问道。 “可是岳家的兵权不是交出去了吗?” “是啊!可是他们不信啊!”太夫人挑眉,长袖一甩,坐了下来,突然话语一转,“你们去过大兴别院了?” 朱溪溪点点头,突然表情一僵,想到了岳翛提过的军中名单,心猛地一跳。 “太夫人,那名单!” “那名单,还山拿到手了?”太夫人语气波澜不惊。 朱溪溪面露焦急之色:“岳翛和我们一起进京,现在正在我大伯家等消息呢!不行!我得赶紧回去告诉他。” 话还未说完,朱溪溪跳起来,一个箭步就要冲向门外。 却不料,被太夫人一把抓住了胳膊。 “别急,等着。” 太夫人淡然的眼神,让朱溪溪一点点冷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在朱家大房的小院中,一向热闹喧嚣的巷子里,此刻却静谧无声。 就在方才,一波人马突然凭空出现,将这座小小的院子团团围住。 这些人穿着同样的制式衣袍,腰挎宝刀,个个凶神恶煞,杀气四溢。 为首的一人,穿着大红麒麟服,眉眼飞扬,嚣张至极。 他高坐在马背上,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扉,突然朗声开口。 “岳翛,念在你我相识一场,我给你半炷香时间,你自己出来吧!若不然,就休怪我这群兄弟们刀剑无眼了!” 门内,朱老爷子和朱大郎等人手持着砍刀和柴刀,神情肃然地挡在岳翛身前。 岳翛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神情先是一变,很快就恢复如初。 “朱爷爷,大郎,开门。” 朱老爷子满脸的不赞同,可见岳翛神情坚定,只得走上前,打开了重重防守的大门。 门一打开,岳翛就看到了那一身红衣之人。 “杨重,我没想到,一进京,第一个追来的会是你。” 岳翛抬起头,那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中毫无惧色,与杨重四目相对。 “识时务者为俊杰,从前坐在那龙椅上的是陛下,我便听从陛下之命。可陛下如今已经身故,二殿下是继位之君,我自然就听二殿下的。忠谁不是忠呢?” 杨重收回了目光,慢条斯理地说道。 岳翛冷哼一声,撇开头,不去看他。 “小侯爷,我们爷儿几个护着你,杀出去!” 朱老爷子眉目间杀气毕露,握紧了砍刀,低声道。 岳翛安抚地摆摆手:“朱爷爷不必如此,杨重与我是旧相识,我祖母对他们杨家有恩,他不会对我怎样的。” 他说着话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故意让周围所有人都能听到。 朱老爷子却不信。 这杨重可是金吾卫指挥使,原本是已故圣上的亲信,可如今二皇子上位,他的地位却不变,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岳家军都消失十多年了,居然还有人对你这么忠心耿耿。” 杨重啧了一声,看向朱老爷子等人,眼睛微微眯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岳翛一抚袖子,淡然开口。 “说吧!你想要什么?” “你说呢?” 杨重挑眉反问。 岳翛心中苦笑。 难怪之前进城那么容易,原来是想瓮中捉鳖,故意放松警戒,想叫我自投罗网。 固安侯也好,二皇子也好,想要的东西,都只有一样! 兵权! 岳翛手收在袖子里的猛然握紧。 就在这时,巷子外传来了阵阵马蹄声,似乎又另一拨人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杨重眼底光芒微微一闪,开口催促。 “赶紧的,时间不等人,若是迟了,你祖母和你亲娘会有如何下场,就难说了。” 这句话,一下子掐到了岳翛的软肋。 他猛然抬起头,眼中喷出怒火,恨意勃发。 “你敢动我祖母和我娘?” “就算我不插手,有的是人想讨好那位。”杨重沉声说道。 这一次,岳翛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长长吐出一口气,岳翛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眼底已经是清明一片。 纷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似乎随时都会冲进来。 岳翛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绢帛,甩了出去。 “名单,拿去!” 杨重伸手一捞,将那卷绢帛接住,面露欣喜之色。 “我只有一个要求,放了我祖母和我娘!” 杨重将绢帛收好,笑呵呵地说:“这个我可不敢保证,不过,我可以向新君提一提。” 岳翛冷然的目光看向他。 “下次见面,你我不再是朋友,只会是敌人!” 第一百零三章 门楣 将军府内,朱溪溪急得团团转,太夫人却依然悠哉自若,甚至还有功夫玩了了把叶子牌。 然而就在午膳后,将军府突然接到了宫里来的旨意。 朱溪溪陪着太夫人前往前院接旨。 她打扮成小丫鬟的样子,并不担心被人发现,毕竟这将军府里下人得有几百个,谁能全都认识? 可刚踏进正堂,朱溪溪就看到了一身鲜红的衣裳。 那胸前的麒麟服,是如此的显眼和熟悉。 朱溪溪险些惊呼出声。 太夫人同样看到了前方那人,眼神微微一闪,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这牌匾,听说是先皇所书?” 杨重倏地开口。 他没有回头就知道是太夫人到了。 太夫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挂在正堂上的那块牌匾。 “赤胆忠心”四个字,明亮璀璨。 “没错,这是先皇亲自所赐。”太夫人缓缓开口,“你又不是第一次来,怎么还问?” 杨重转过头,露齿一笑。 “就是不知老将军若是地下有灵,知道将军府会有今日,会不会后悔当初所为?他的忠肝义胆、一片忠心,到头来,却连这座府邸都保不住。” 杨重毫不掩饰言语中的讽刺。 太夫人表情不变:“人既已死,自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就算后人为他歌功颂德、为他报仇,他也不会知道。泰山……杨大人,今日过来,是为了传旨么?” 杨重轻笑一声,手猛地一扬。 “二殿下不日即将登基,令孙岳翛,方才已向二殿下奉上了岳家军心腹名单。二殿下很是满意,决定不追究岳翛当初之举,留岳家一条活路。” “岳家众人接旨!” 太夫人的身子一晃,眼底复杂一片,带着众人跪下接旨。 杨重抽出一封明黄色的卷轴,随手摊开,沉声念了起来。 藏在人群最后头的朱溪溪听完这一道圣旨,险些气得跳起来。 这二皇子太不要脸! 明明是他自己逼宫,甚至还可能弑君,现在居然把罪名推给了别人,诬陷岳家与逆贼勾结。 说的好听,什么顾念皇室情分,结果呢? 居然要夺爵抄家! 不仅是朱溪溪,这满院子的下人,皆是不可遏制露出满脸的怒容。 杨重却浑若未觉,念完圣旨后,大手一挥,只见两排金吾卫侍卫齐刷刷冲了进来。 “太夫人,念在我们两家的关系,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收拾东西。” 杨重说完,太夫人由丫鬟扶着站起身来。 她的脸上不见丝毫凄惨颓然,依然镇定自若,不发一言,带着众人回了后院。 等回到慈荣斋,下人们再也忍不住,忧心忡忡地聚集在院子里。 太夫人看着满院子的下人,长叹一声。 “圣旨你们都听到了,二殿下要夺了怀安侯的爵位,还要抄了这座府邸。你们的身契,我会让嬷嬷都发给你们,从此以后,你们就是自由身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太夫人,奴婢不走!” “太夫人,奴婢想一直伺候您!” 院子里叫嚷声不断。 太夫人摆了摆手,示意老嬷嬷进屋,拿了一叠厚厚的卖身契出来,不由分说,一张张分还给了众人。 朱溪溪站在远处,看着太夫人这一举动,心中暗想:看来太夫人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遭了。 等下人们都散去,这慈荣斋只剩下了老嬷嬷、两个管事妈妈以及贴身服侍太夫人的四个丫鬟。 太夫人还想再说,那老嬷嬷抢先开口。 “太夫人,老奴跟着您大半辈子了,也没其他地方可去,老奴是绝不会离开您的!” 这时候,朱溪溪适时走上前来,挽住了太夫人的胳膊。 “杨重只给了一个时辰的时间,诸位姐姐还有两位婶子,赶紧帮太夫人把行李收拾出来吧!至于这跟不跟随,之后再说。” 朱溪溪这话一说完,那两位管事妈妈顿时急了,拉着丫鬟们急匆匆地进了屋子,开始整理。 “太夫人,您打算先去哪儿?”朱溪溪歪着头问道,“不知道抄家是个什么情况?能带什么东西走?要是您不嫌弃,不如先去我家住两天避避风头?” 朱溪溪相信,太夫人深谋远虑,肯定还藏着不少私房。只不过,这抄家的当口,那些东西不能在人前露出来。 暂时避风头还是很有必要的。 太夫人面露讶异,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一动,忽然笑了。 “那好,我正好也想见一见文鸳。” “那就这么说定啦!”朱溪溪笑眯眯地扶着太夫人慢慢走进了屋,“岳翛那边有我爷爷他们护着,应该没有大碍,您放宽心……” 时间过得飞快。 两位管事妈妈在老嬷嬷的指挥下,收拾出了几大箱子的行李。可太夫人一看,只带了两个小箱子。 朱溪溪帮忙提着箱子,跟在太夫人身后,走出了将军府的大门。 一群下人们,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家的主子。 “太夫人连寝衣都不带,晚上可怎么睡?” “太夫人平日入睡前都要喝一盏燕窝的……” “呜呜呜……” 几个贴身服侍的丫鬟们忍不住捂着嘴哭了起来。 没多久,董氏白着一张脸,被一个年轻姑娘搀扶出来。 朱溪溪眼尖,看到扶着董氏的那人人,赫然是岳翛那位表妹董嬛香。 此刻董嬛香也是一脸苍白,一双眼珠子转来转去,不敢看旁人。 她胸前鼓鼓的,似乎塞了不少东西。倒是董氏自己,只穿了身薄薄的衣裳,除此之外,再无它物了。 朱溪溪没有点破,收回视线。 将军府外,不知何时围满了人。 有得了消息来打探的,有附近街坊来看热闹的,也有住在后巷的家生子们,神情不一。 董氏见到这么多人,下意识瑟缩了下,几乎要软倒在地。 太夫人一个眼神扫过去,董氏急忙站稳了身子,一步一顿,跟在她身后。 一行人在众人的注目下,走过了将军府外的长街。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忽然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祖母!娘!” 太夫人抬起头,看到岳翛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了青石板上。 “孙儿不孝,让祖母和娘受苦了。” 岳翛眼眶红红的,朝着将军府的大门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我岳翛今日在此立誓,总有一日,我会重振岳家门楣,不堕祖父和父亲的名声!” 第一百零四章 忠心的狗 朱老爷子驾着马车,停在长街外不远处,焦急地等着。 见到岳家一行人出现在视线中,朱老爷子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提起心,视线扫来扫去,寻找朱溪溪的身影。 “爷爷,我在这里!” 朱溪溪喊了一声,朱老爷子立刻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冲到她面前,抢过她手里的箱子,这才转身朝太夫人行礼。 太夫人忙道:“都这时候了,就不必讲究这虚礼了。” 朱老爷子也没客气,默默点了点头,率先把箱子放进了马车。 太夫人被扶着进了马车,接着是泪眼婆娑的董氏和董嬛香。 马车太小,坐不下太多人。 朱溪溪没有进去,双手一撑,坐到了老爷子旁边。 岳翛放下了车帘后,随意坐到了朱老爷子的另一边。 “坐稳了!” 朱老爷子一声低喝,甩起鞭子,驾着马车离开了长街。 等到车帘放下,董氏终于忍不住,爆出痛哭声。 闷闷的哭声,夹杂着董嬛香细细的劝说声,从车厢内传出,让岳翛忍不住皱眉。 朱溪溪偷偷觑了他一眼,不敢开口。 当马车转过大街,进入朱家小院所在的小巷子,董氏的哭声才渐渐停了下来。 马车一停,朱溪溪第一个跳下了车,跑去开门。 可不等她伸手,大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妞妞,回来了?怎么样?” 开门的居然是大伯。 朱溪溪摇了摇头,瞥了一眼身后,压低了声音说:“岳家被夺爵抄家了。大伯,你那米铺呢?” 朱大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铺子倒是没有被封,不过我们几个人都被赶了出来。” “看来他们知道这米铺是将军府名下的。”朱溪溪露出恍然之色。 “这也太过分了!” 朱大郎猛地一捶门框。 “别叫唤了,过来帮忙。” 朱老爷子一声吆喝,把家里的人都叫了出来。 朱溪溪扶着太夫人进屋坐下。 “太夫人您先歇歇,我去烧水给您和老夫人沏茶。老嬷嬷那边,我爹和我爷爷会去接的,您别担心。” 马车太小,只能分两批接人。 太夫人微微颔首,拉着朱溪溪的手,轻声开口:“不用,我不渴,你先坐下,今日多亏了丫头你啊!” 朱溪溪抿嘴一笑:“太夫人您这话说的叫我脸红,我什么都没做呀!” “谁说的?要不是你祖父他们,我们孤儿寡母的,还不知在哪里落脚呢!” 太夫人越看朱溪溪越是心喜,一个念头突然跳了出来。 这孩子年纪不大,办事利落,心性坚定,和当初的文鸳一样…… 扫了一旁默默流泪的董氏一眼,太夫人深吸了口气。 找孙媳妇可不能再找这种的了! 朱溪溪宽慰了几句,转身出了屋,跑去厨房烧热水。 刚放上水壶,突然,窗户边响起了咚咚声。 朱溪溪打开窗,看到了一头乱发的薛霏霏,不由愣住了。 “霏霏你这是怎么了?弄成这副模样?!” 薛霏霏从窗户钻了进来,呸呸呸吐掉嘴里的杂草和黄土,一脸的心有余悸。 “之前不是说好了嘛?你混进后院,我想办法混进前院。没想到我刚偷溜进去,就听到杨重那忘恩负义之徒要抄了岳家,我一怒之下,把岳翛的几只狗放出来了。” “本来想让那几只狗去咬杨重的,结果这些畜生不认人,居然追着我跑了一路!” “啊?那霏霏你有没有受伤?”朱溪溪吓了一跳,掰过她的身体上上下下仔细检查。 “放心啦!我很灵活的,没被狗咬到。” 薛霏霏摆摆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那……那些狗呢?” 薛霏霏的表情一僵,呵呵呵尬笑了几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窗户。 “在外头呢!” 朱溪溪瞪大了眼睛,急忙趴在窗台上,探出脑袋一看。 果不其然,窗外的墙角下,蹲着好几只毛茸茸的大狗!其中一只还十分眼熟。 朱溪溪额头青筋一跳,没多想,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岳翛,你的狗跟过来了!” 正在廊下和朱大郎说话的岳翛听到声音,下意识抬头,就见朱溪溪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不等他开口询问,朱溪溪直接打开了大门。 嚯! 门外站着五头一人多高的獒犬! 见到人,几头獒犬兴奋地汪汪大叫,就要朝朱溪溪扑去。 “停!蹲下!” 岳翛一声猛喝,那几头獒犬立刻叫声一顿,整齐划一地蹲了下来。 “这些狗真听话啊!” 朱溪溪忍不住感慨了句。 “他们只听我的话。” 岳翛走上前,蹲下身,轻柔地摸着几头獒犬的头。 “没想到它们居然会从将军府逃出来,还跟到了这儿。”朱大郎也凑了过来,却不敢靠的太近,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 朱溪溪嘴角一抽:“哪儿啊!它们是跟着霏霏来的。不过找到自家主子,算是因祸得福吧?以后怎么办?要养它们吗?” 朱溪溪有些发愁,这些獒犬一看就是养的十分精细。 瞧瞧那毛发,柔顺得跟拍洗发水广告似的;再看看那个头,简直跟一头熊差不多。这种大狗,可不是村子里那些普通的土狗,随便给点吃的就能养活。 “既然跟来了,怎么能赶他们走?”岳翛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放心吧!它们都是一等一的猎手,自己能找吃的。” “这么厉害?” 朱溪溪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兴奋之色,跟着蹲了下来。 “狗的嗅觉都很灵敏,也很忠心。以后你要是离家,有它们看家,也能保护太夫人和老夫人。” 朱溪溪嘻嘻笑着说道,下意识伸手要去摸其中一只狗的脑袋。 可就在这时,那只狗忽然狂叫起来。 “嗷呜!嗷呜!” 朱溪溪吓得急忙缩回了手,猛地起身后退了好几步。 “怎么回事?” 那只大狗朝岳翛吼叫了几声,同时在原地转了两圈,发出奇怪的呜呜声。 岳翛也是满脸不解:“我头一次见它这个样子……” 话还未说完,那只狗突然转身冲了出去。 岳翛一急,起身追了出去。 “哎!哎!你不认识路,等等我呀!” 朱溪溪跺了跺脚,急忙也跟了上去。 第一百零五章 救人 朱溪溪跟着跑出小巷,穿过长街,拐了好几个弯,钻进了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狭小弄堂。 “岳翛,你、你等等……” 朱溪溪扶着膝盖,站在弄堂口大口喘着气。 岳翛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朱溪溪捂住了嘴,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压低了声音问:“这是哪儿?” “我也不太清楚。”岳翛皱了皱眉,“似乎是城东的柳巷街后面。” “汪!” 跑到前面的大狗听到身后没了动静,叫唤了一声,掉头跑回两人身边,咬着岳翛的裤腿。 “它是什么意思啊?” 朱溪溪平息了喘息,直起身来,好奇地看着它。 “似乎是在叫我们继续跟上?” 岳翛摸了摸狗头,沉吟道。 朱溪溪跟着点点头,两人对视一眼,跟着大狗继续前进。 越往里走,两旁高墙内传出的声音就越来越嘈杂。 人声鼎沸,喧嚣热闹。 “这两边不知是什么人家?” 朱溪溪嘀咕了一句。 就在这时,两人一狗同时停下了脚步。 因为,前方出现了一扇小小的侧门。 说是门并不恰当,实际上,那就是个半人高的洞,钉着一块木板。但其上的钉子掉落了两颗,导致这块木板摇摇晃晃栽倒在一旁,露出了一半的洞口。 “汪汪!” 大狗兴奋地叫了两声,动作极其灵活地钻了进去。 朱溪溪迟疑地看着岳翛:“你的狗,该不会是叫我们钻狗洞吧?” 岳翛眉梢一抽。 朱溪溪蹲下身,试图透过那个洞往里面看,却只能看到一片灌木丛和枯枝落叶。 “这应该是人家的后院,就是不知道是哪户人家的。”朱溪溪嘀咕着,“就这样钻进去会不会被人当贼抓起来哦?” 想到方才她还对薛霏霏爬狗洞的行为嗤之以鼻,没想到这才一会儿功夫,自己居然也落到了相同的境地! 朱溪溪无语望天。 岳翛内心挣扎了片刻后,终于,咬咬牙,把衣摆一撩,弯下腰来。 “进!” 眼看着岳翛钻了过去,朱溪溪没有犹豫,也急忙跟着爬过了洞口。 从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弯腰走了一两分钟,两人忽然听到了说话声。 细细的声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听着很不舒服。 朱溪溪抓了抓耳朵,想要靠近听得更仔细些,却被岳翛猛地一把抓住了手腕。 大狗不知钻到哪儿去了,这一片枝丫错杂的灌木丛中,只有朱溪溪和岳翛两个人。 岳翛眉头深锁,以眼神示意朱溪溪不要开口。 那说话声就在前头,说明离他们很近。 这也同样表示,只要他们发出一丝声音,对方也能听到! 朱溪溪双手捂住了嘴,默默蹲了下来,只能用眼神示意:现在该怎么办? 岳翛摇摇头,张口做了个“等”的口型。 那声音断断续续飘入两人耳中。 “怎么?还是不肯说么?你这小子倒是忠心耿耿啊!难不成还以为你家主子会来救你不成,呵呵呵……” 怪异的笑声响起,紧接着传来一阵鞭打的声音,以及一个人的闷哼声。 突然,朱溪溪感觉到岳翛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猛地收紧,青筋毕露。 怎么回事? 朱溪溪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在他手掌心写了几个字:你认识? 岳翛点点头,脸色黑沉黑沉的。 怎么办?救人吗? 朱溪溪继续写道。 岳翛沉默良久,忽然嘴凑到了朱溪溪耳边,以极低极低的声音说道。 “你先走,我进去救人。” 耳朵传来的麻痒让朱溪溪下意识身体往后仰。 可朱溪溪忘了,蹲了半天的双腿早已发麻,一时无法控制平衡,整个人朝后倒去。 啊! 朱溪溪心中大叫,双手胡乱挥舞。 眼看她就要摔倒,这时,岳翛左手环住她的后背,右手一拉,直接把人拉入自己怀里。 朱溪溪撞上了坚硬的胸膛,鼻头一酸,飙出几滴泪花。 “谁?!” 那个尖细的声音突然拔高,接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糟了! 朱溪溪心中大急,推着岳翛就要往回走。 然而,就在这时,两人前方不远处响起了凶狠的叫声。 “嗷……汪!” 一直蹲守在附近的大狗突然冲了出去,直扑来人。 朱溪溪动作一顿,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就听到那个人的惨叫声和咒骂声。 “没人!一起冲!” 朱溪溪飞快在岳翛手上写下了几个字。 下一刻,两人猛地站起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同时扑了过去。 朱溪溪抬腿踹对方的下盘,岳翛双拳砸向了对方的面门。 没有事先练习,两人居然十分默契,同时击中了对方。 那人惨叫一声,看到突然冒出来的两人,正要张口呼救,却被堵住了嘴。 朱溪溪把鞋子塞进对方嘴里,又用腰带把那人的手脚捆住,满意地拍了拍手。 “终于能说话啦!岳翛,你快进去救人!” 朱溪溪推了岳翛一把。 岳翛点点头,一个箭步冲进了矮小的柴房,不多时,带了一人出来。 朱溪溪定睛一瞧,险些没惊呼出声。 这瘦小的人浑身都是鞭痕,衣裳都被抽烂了,到处都是血迹,伤口不知多久没处理了,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息。 可他却似乎不觉得疼,干瘦的脸上扬起一抹笑,一双小眼睛在这一刻睁得大大的。 “得胜?” “爷……我就知道您没事……” 得胜看着岳翛,眼底有着轻松和释然。 岳翛脸绷得紧紧的:“没说话,我们先出去,那个小神医就在朱家,她一定能治好你。” 得胜点点头,眼皮耷拉了下来,似乎随时都会闭眼。 岳翛双目赤红,眼底怒意勃发。 朱溪溪顾不得地上挣扎的那人,急忙跑过去扶住了得胜的另一边,两人架着他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可就在这时,一个让朱溪溪万万没想到的声音,在他们身后突兀响起。 “来者是客,怎么不说一声就要走?” 朱溪溪心头一震,下意识转过头,惊愕地看到一身紫红色华服的龚留芳,带着一大群侍卫站在不远处。 第一百零六章 真面目 那些侍卫穿着蓝黑色的劲装,腰挎金刀坠饰青色銮带。 朱溪溪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无数画面,最后只化为一句。 “这里是龚府?” 龚留芳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嘴角微微上挑:“这是我如今的府邸,朱姑娘怕是不知,二殿下已经提前擢升我为太仆寺卿,兼锦衣卫正指挥使。” 他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傲慢,让朱溪溪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个样子的龚留芳,和她印象中完全不同! 这时候,岳翛缓缓放下了得胜,一脸肃然地盯着龚留芳。 “没想到一向低调的龚家,居然会是二皇子的人。” 龚留芳轻笑一声:“识时务者为俊杰,连杨重都能转投二殿下,我龚家为何不能?” “你祖父龚老爷子不是号称清流砥柱么?”岳翛冷笑,“你爹可是刚直不阿的龚御史,谁能想到你们龚家竟都是群沽名钓誉的龌龊之徒。” 龚留芳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朱溪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满脑子的疑问。 “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哈!”岳翛大笑一声,“龚大人,你可敢告诉这傻丫头,你是如何哄骗她的?太仆寺马疫之事过后,这位龚大人得了陛下的看重,一跃成为朝中热门。京郊几大马场原本被兵部把控,此事过后,兵部担责,全数移交给了太仆寺。可以说,马疫一事,最大的受益者便是你——龚留芳!” 岳翛的声音冷厉无比,如同寒风刮在脸上,让朱溪溪心猛地抽痛。 “那又如何?天下马场,本就该由太仆寺管辖。兵部越权,我太仆寺不过是收回应有的权益罢了。” “那故意接近这傻丫头,从她口中骗出有关我岳家的情报,你敢不敢承认?” 岳翛再次质问。 龚留芳的眼神微微一闪,移开了目光,似乎有些不敢去瞧朱溪溪。 朱溪溪怔怔地看着他。 那张熟悉的脸,此刻看起来是如此的陌生! 和遥远记忆中的那个人,根本就不一样! 这一瞬间,朱溪溪就像是溺水之人突然钻出了水面,眼前一片清晰。 原本蒙住她心间的迷障,这一刻尽数消散。 朱溪溪抿了抿嘴,缓缓抬起头,看向龚留芳。 “龚大人,接近我原来是有目的么?可是我不懂的事,我不过是普通的农户丫头,又有什么消息值得龚大人接近?” 若只是为了查探岳家的情报,明明有更好的对象。比如董家,比如大长公主府上…… 龚留芳眼神一动,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兴趣盎然的表情。 “原来你不知道么?你的身份,很有可能……” 龚留芳的话刚说了一半,突然表情一变。 “龚大人这是做什么?” 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朱溪溪抬头看去,就见不远处的墙头,蹲着一人。 红色麒麟服,飞扬的眉毛上挑着,带着玩世不恭的笑看向众人。 “杨重?” 朱溪溪下意识向岳翛方向靠近了一步低声问道。 “这什么情况?杨重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岳翛苦笑着摇摇头:“我怎么知道?” 杨重一出现,龚留芳顿时满脸警惕:“杨大人不好好在宫里保护二殿下,何故会出现在此?这里可是龚某的宅邸。” “哦?听说龚大人换了新家,我过来送贺礼啊!” 杨重理直气壮地说着,接着,从墙头一跃而下,落到了朱溪溪和岳翛的面前。 “这家伙是在保护我们吗?” 朱溪溪凑到岳翛耳边低语。 岳翛并不作声。 不管他和杨重有什么矛盾,此刻有杨重挡在前面,对他们来说是好事。 想通后,岳翛挑了挑眉,拉着朱溪溪悄无声息后退了几步。 “见机行事。” 朱溪溪默默点了点头,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再次睁开眼时,她眼底只剩冷静,再无迷茫。 “岳翛当初交出岳家军的名单奉给二殿下,二殿下可是当堂说了,既往不咎。二殿下金口玉言,怎么龚大人要违旨不尊么?” 杨重一副随意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场众人心中一紧。 龚留芳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闪烁数次,最终一一隐去,脸上露出了惯常的温和笑容。 “杨大人大概是误会了。我不过是想请岳公子和朱姑娘留府里用顿便饭,叙叙旧罢了。” “既如此,那我现在带走他们,龚大人不反对吧?” 杨重同样笑呵呵地看着他。 龚留芳呼吸一滞,笑容都有些勉强:“杨大人请自便!” 杨重哈哈一笑,居然真的当着龚留芳和一干侍卫的面,带着岳翛和朱溪溪离开了此处。 朱溪溪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从龚府的后院走到了前院,走到了大门口。 龚留芳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如影随形的感觉,真的很不舒服。 一脚迈出龚府大门的门槛,朱溪溪忽然转头。 “龚大人,我很后悔认识你。” 龚留芳的动作一顿。 朱溪溪本来有一肚子话想说,但此时此刻,她却觉得无所谓了。 抛下这么一句话后,朱溪溪转过身,带着轻松的脚步,跟上了岳翛。 龚留芳站在门内,看着那个活泼的小姑娘在视线中渐渐远去,不知为何,胸口弥漫出一阵无力的感觉。 他猛地抓住了胸口的衣裳,一向镇定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苍白。 另一边,朱溪溪和岳翛两人扶着得胜走了一路,拐过弯后,看到了一辆马车。 杨重停下脚步,示意他们上车。 朱溪溪忍不住朝身后看了几眼:“他们怎么没人追上来?” 杨重摸着下巴轻嗤一声:“你当我这个金吾卫指挥使是吃干饭的?没人,我敢独自一人去闯龚留芳的底盘?” 朱溪溪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圈,倏地开口。 “也是,我看你就是个胆小的。” 杨重被她一噎,翻了个白眼。 岳翛把得胜带进马车,转头看向杨重:“别以为我会谢你!” 杨重明显有些心虚,居然主动移开了目光。 “说吧!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我才不信你堂堂的金吾卫指挥使杨大人,会去龚府送贺礼。” “我确实有事。”杨重忽然表情一变,前所未有的郑重,“太夫人何在?” 岳翛冷冷地瞪着他,不肯开口。 朱溪溪心中一紧,怒声道:“杨大人,你抄了岳翛的家,把太夫人赶出了家门。这会儿还想找太夫人做什么?落井下石吗?” 杨重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复杂。 “这并非我的本意。” “不是你本意,你也做了。”朱溪溪咄咄逼人,“太夫人对你多好?你之前可有想过你的所作所为,会伤她的心吗?万一太夫人伤心过度,过不了这道坎,就这么去了,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说到这儿,朱溪溪话语一顿。 “呵!我跟你说这个干嘛?你这种人,哪有良心?” 第一百零七章 杨老夫人 杨重眼中浮现出怒意。 他的眼神扫向朱溪溪的脖子,五指微微一动,似是随时都会抬手。 这时,岳翛一个错步,站在了朱溪溪面前。 “想见我祖母?自己跟上。” 说罢,岳翛头也不抬,径自拉着朱溪溪上了马车。 那车夫一直不发一言,轻甩马鞭,驾着马车朝城南悠悠行去。 马车内,朱溪溪伸手捅了捅岳翛的胳膊,低声抱怨。 “真要让他跟着去见太夫人啊?这家伙之前那么对你们,肯定不安好心……” 岳翛却意外地摇了摇头。 “他若真想查,会查不出我们的落脚处?” 朱溪溪的碎碎念立即一顿,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也对啊!他手下的金吾卫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查不到?那为什么还要专门问一声?” “示好呗!还能有什么原因?” 岳翛冷嗤一声,双手抱在脑后,靠在车壁上,眼睛眯了起来。 朱溪溪不去打扰他,盘腿坐着,静静沉思。 车窗外,杨重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后头。 等马车在大门前停下,朱溪溪率先跳下了车,把大门拍得砰砰作响。 开门的是朱大郎。 朱大郎见到妹妹,先是松了口气,正要询问,眼神一瞟,忽然看到了不远处马背上的杨重,顿时神情一变,一把将朱溪溪拉到了身后。 “你又来做什么?!” 朱大郎警惕地抄起一旁的门栓,紧紧握在手中。 不等杨重开口,屋内的其他人听到了动静,全都跑了出来。 以朱老爷子为首的朱家男丁们,一瞬间涌了出来,把杨重围在了中间。 杨重此刻的心情,颇为复杂。 之前他来这里时,带着一大帮手下,根本没把朱家这几人放在眼里,只是感慨:岳家落到如今这地步,居然还有人这般忠心。 而此刻,只有他孤身一人,被朱家众人围住,这感觉完全就不一样了。 看了看朱老爷子手里的杀猪刀,杨重轻咳一声,朝朱溪溪喊道。 “赶紧解释清楚,我这次来可没有恶意。” 朱溪溪急忙从朱大郎身后钻出个脑袋:“爷爷,快住手啦!” 朱老爷子满脸狐疑地盯着杨重,不肯后退。 这时候,岳翛扶着得胜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浑身是血的得胜,立刻引起了朱家众人的注意。 朱老爷子眉宇紧皱,开口道:“小六你们几个,帮小侯爷把人抬进去。” 等得胜被搬进了屋,朱溪溪立马拉来了薛霏霏。 薛霏霏看到得胜这模样都吓了一跳,撸起袖子急声吩咐其他人烧热水、拿药。一时间,小小的院子里众人忙的团团转。 杨重仿若无人般走进了院子,一抬头,就看到太夫人站在廊下,脸上流露出一抹羞愧。 “太夫人……” 他刚开口,太夫人忽然一摆手。 “岳家都被夺爵抄家了,哪还有什么太夫人?” 淡淡的一句话,反倒更让杨重心中愧疚难忍。 噗通! 他一掀袍,跪了下来。 太夫人只微微抬了抬眼皮,扫了他一眼,忽然问道。 “你娘来了?” 杨重默默点了点头:“太夫人,我有错。” “跟我进来。” 太夫人轻叹一声,转身进了屋。 杨重神情凝重地跟着走了进去。 这正屋对杨重来说有些逼仄,右边的里屋,薛霏霏带着人忙前忙后地在给得胜治伤,并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可太夫人却并不在意,伸手朝那边招了招。 “还山,还有朱丫头,你们过来。” 朱溪溪和岳翛对视一眼,顺从地走了过去。 杨重那双飞扬的眉毛皱成了一团:“太夫人,这事……不好当着他们的面说吧?” “怎么不能?”太夫人挑眉冷哼,“如今我身边能信的,就只有朱家人了。再说,这丫头关系不同。” 朱溪溪听到这话,忍不住好奇地抬起了头。 咦?有秘密啊! 朱溪溪的八卦心顿时燃烧起来。 “你娘什么时候来的?” “两个时辰前刚进京。”杨重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幅样子,和先前要抄家时的他,竟似完全变了副模样! “你爹也来了?” “是。” “叫上你娘,明日随我去一趟牛溪村。” 太夫人放下茶盏,不由分说道。 朱溪溪忍不住了:“太夫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牛溪村能有什么?就只有她家啊! 这次出来,朱老爷子带上了家里的壮劳力,留下了两个儿子和其他女眷们看家。 太夫人突然说要带杨重和他娘去牛溪村……这是要见谁? 朱溪溪自然不会去猜测太夫人要害朱家,只是这一团迷雾,让她满头雾水,理不出头绪。 太夫人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没事,不要担心,杨老夫人是我的一位晚辈,是个很亲和的人。” 朱溪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紧接着更疑惑了。 这杨老夫人和朱家有什么关系? 应该不会啊! 朱家的人都是老老实实清清白白的庄户人啊! 但看太夫人的样子,也不像说假话。 朱溪溪咽下了满肚子疑惑,没有追问。 是夜,在薛霏霏的全力医治之下,得胜终于醒了过来,伤势稳定住了。 第二日一早,太夫人带着岳翛和朱溪溪,上了回牛溪村的马车。 朱老爷子不放心,让朱大常和其他人留下,亲自驾车。 等马车驶出小巷,突然停了下来。 朱溪溪坐在马车内,忽然听到一个轻柔温和的声音。 “表姨母?” 太夫人掀开了车帘,脸上露出一丝笑。 “你来了。” 朱溪溪坐在太夫人身旁,好奇地探过脑袋往外看去。 她看到了一个穿着紫色褙子、褐色马面裙的中年女子。 这女子看起来五十多岁,有着尖尖的下巴,瓜子脸,五官美艳动人,可眉宇间却似有解不开的愁绪。 不知为何,朱溪溪总觉得她的面容有些眼熟。 只是,不管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相似的面孔。 “丫头,这位就是杨老夫人。” 太夫人寒暄了几句后,转头看向朱溪溪。 朱溪溪点了点头,然后傻愣愣地想起来要行礼。 只是,这马车里,也站不直呀! 朱溪溪满脸的纠结表情,被杨老夫人看在眼里。 “孩子不必多礼,待会儿再见。” 杨老夫人朝朱溪溪挥了挥帕子,转身上了她自己的马车。 第一百零八章 什么关系 再次回到牛溪村,朱老爷子先把儿子、孙子们叫出来清场,把四周探头探脑的村民们都赶走后,这才请了太夫人下车。 太夫人一进门,文氏就带着家里的女眷们恭敬行礼。 只是,她的礼刚行了一半,就被太夫人阻止了。 文氏有些意外,但很快回过神来,引领着人进了堂屋。 朱溪溪扶着太夫人,不时向后瞟一眼。 她看到,那杨老夫人由一名杨重扶着,慢慢地走进了院子。 她的视线,在众人之间来回穿梭张望,带着明显的急切。 而杨重此刻的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等人进了屋,文氏还没开口呢,杨老夫人突然加快了步伐,几步走到她面前,双手抓住了文氏的手腕,激动地都站不住了。 “这些年,多谢你们夫妻高义……” 她颤着声音说了一句,眼眶一下子泛红,立刻就说不下去了。 杨重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母亲,您先坐下再说。” 朱溪溪忍了一路,再也忍不住了:“太夫人、杨老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文氏脸上的讶异一闪而过,似乎猜到了什么,一捋发丝,忽然开口。 “老大媳妇,带你几个弟妹下去准备饭菜。老四媳妇留下。” 黄氏虽然好奇地抓耳挠腮,但不敢违背婆母的话,只得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柳氏原本站在几个嫂子身后,这一下子,就显在了人前。 她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想后退,却发现退无可退了,那张俏莹莹的脸上,竟流露出了惊恐之色。 “不用怕,杏娘,这位是杨老夫人。” 文氏头一次用温和的语气对柳氏说话,这让柳氏有些受宠若惊。 她抬起了头,带着怯怯又难掩好奇的眼神,看向了杨老夫人。 这一看,她就呆住了。 正在打量着她的朱溪溪,也一下子呆住了。 她终于想起来杨老夫人像谁了! 我的天! 杨老夫人的眉眼,和柳氏居然有七八分像! 朱溪溪倒吸一口冷气。 “我娘?杨老夫人?” 太夫人安抚地拉过朱溪溪的手。 “杨老夫人原是我一位远房表妹所生的女儿,当年她被赐给了先吴王为继妻。但没人知道,我这个外甥女儿,在成亲前就有过一个女儿。” 太夫人的话,无异于一枚重磅炸蛋,炸得朱溪溪外焦里嫩。 “所以,我娘是杨老夫人的私生女?” “这怎么可能?” 朱溪溪和岳翛同时开口发出疑问。 朱溪溪也想问,这怎么可能! 杨老夫人既然是太夫人的表妹之女,那出身肯定不低啊!估计不是公侯世家就是豪门新贵,这样的人家,居然会容忍她未婚生女? 这种年代,怎么可能? 朱溪溪满心满眼的震惊。 这时,杨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眼底有着惆怅和歉意。 “是我对不住你。” 柳氏呆呆地看着她,眨了眨眼睛,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我、我只是一个孤女……” 文氏把两人拉着坐了下来,自己则走到了太夫人身后,拉住了朱溪溪的另一只手,看着这一幕母女相认的场景。 听着杨老夫人断断续续地诉说,朱溪溪终于回过神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么说来,杨老夫人就是我外祖母了?那……” 朱溪溪突然闭了嘴,眼神却不受控制地瞟向了杨重。 这个淫贼居然是我舅舅! 我的天啊! 这是什么糟糕的修罗关系? 想到第一次见面时,杨重还想轻薄自己,朱溪溪只觉得浑身恶寒不已。 文氏多了解孙女啊,一眼就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别胡思乱想。” 朱溪溪缩了缩脖子,吐吐舌头,忽然又挺了挺背。 杨重也是一脸的复杂纠结。 他没想到,母亲说要来见一个旧人,居然会是这种情况! “母亲,既然这位、这位……”杨重停顿了半天,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最后略了过去,“不如您将她认作义女,什么时候您想见她了,就让她去杨府。” 杨重自认为自己这主意不错。 毕竟只是私生女,见不得光,就算和自己有一半的血脉,杨重也没当回事。 可这时,杨老夫人突然转过头,柳眉倒竖,猛地一拍桌面。 “你给我跪下!” 杨重吓了一跳,但却没有反抗,竟真的跪了下来。 杨老夫人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儿子面前。 “杨重,我不知道是谁在你耳边乱说,大约是二皇子或者固安侯的人。他们是不是说,你是已故吴王的儿子?是不是还说,陛下屠尽吴王府上下,杀了你的生父、你的兄弟?是不是还说,若是没有陛下,吴王必然能登基,而你,作为吴王名正言顺的嫡子,定是下一任继承人?” 杨老夫人的语速极慢,她每说一句,杨重的身子就一抖。 “母亲,您……” 杨重想反驳,可抬头看到杨老夫人那双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杨老夫人哈了一声,笑声带着惨然。 “我万万没想到,我亲自养大的儿子,居然会认贼作父……居然也会被那权势迷了眼。” “现在,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吴王他根本不堪为帝!他是个恶棍!先帝杀他,是他罪有应得!” 杨老夫人高高昂起了头。 “你的父亲,从来都是杨随!” 杨重仿佛被重锤击中,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母亲!” 杨老夫人那双柔顺的眼眸,突然变得锐利无比。 “柳杏娘,就是我与杨随的女儿,你也是我与杨随的儿子!你若是想认吴王为父,那就先杀了我,杀了我们所有知情的人,堵住所有人的嘴!” 杨老夫人句句紧逼。 杨重眼中先是震惊,接着是愤怒,最后变成了迷茫。 他一直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 他故意接近皇帝,谄媚示好,为的都是有朝一日能为父亲报仇,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可今日,母亲的话,却将他所做的一切都否决了。 难道,我真的错了? 杨重缓缓垂下了头。 杨老夫人见状,转过身,朝太夫人跪了下来。 “姨母,是我没教好儿子,才让您、让岳家有此一遭。他做的事,就由我来恕罪吧!” 杨老夫人说着,缓缓拜伏下去。 就在这时,她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短刃,毫不犹豫朝自己心口刺去! 第一百零九章 舅舅欺负外甥女啦 她的动作虽然快,可还是被最近的太夫人以及柳氏看在眼里。 “不要!” 柳氏一声尖叫,想也没想直接扑了过去。 那把短刃就这么偏了一分,没有刺中杨老夫人,而是在柳氏的胳膊上划了过去。 杨老夫人大惊失色,当啷一声丢掉短刃,抱住了柳氏。 “我的女儿……” 其他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拉人。 朱溪溪扶着柳氏坐到一旁,急急地撸起她的袖子查看伤势。 “幸好,只是划破了皮,没有伤得太深。” 朱溪溪长长呼出口气。 太夫人面露责怪,看着杨老夫人斥责道。 “你说你,一把年纪了,这是做什么?!” 杨老夫人眼中满是泪花,心疼地看着柳氏,嘴唇煞白,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太夫人摇头叹息一声,转头看向惊呆了的杨重。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太夫人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将杨重迷茫的脑海劈开。 他深吸口气,这次是真心实意地认错道歉。 “太夫人,娘,我知道错了。” 说着,他重重地在泥石地上磕了个头。 太夫人暗自松了口气,眼神示意岳翛把杨重带出去。 两个男人在这儿,可不方便上药。 杨重一步一回头地出去了。 没有外男在场,柳氏似乎安心了不少。 朱溪溪急忙去取药。 杨老夫人半蹲在柳氏面前,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滑落。 柳氏强忍着痛,面上露出一抹笑,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摸了摸杨老夫人的脸。 “我、我没事,妞妞也说了,伤的不重。你……我能叫你娘吗?” 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更让杨老夫人心酸不已。 这个女儿,自从出生她就没见过。当时她未婚有孕,不敢告诉家人,杨随生死不知,杨老夫人只能告诉了亲近的姨母。太夫人以避暑为由,带她住到了偏僻的别院。 孩子刚一生下,太夫人就命人抱走了。杨老夫人连孩子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只知道是个女儿。 之后,她被家里逼嫁,被迫嫁给当时的吴王为继室。吴王性情暴戾,屡次对她动粗,若非念着这个女儿,她可能早就寻死了。 三十年了啊! 今天才第一件见到自己的女儿,杨老夫人看到女儿那一副想亲近又不敢的样子,心疼得被针扎一样。 她轻轻伸出手,环抱住了柳氏。 “你是我女儿啊,自然能叫我娘。” 这时,朱溪溪拿着金疮药跑了进来。 文氏擦了擦眼角:“好了,先给杏娘上药。” 杨老夫人这才松开了手。 太夫人把杨老夫人带到一旁“教育”去了,朱溪溪和文氏一起动手给柳氏上药。 可就在这时,一个陌生冷厉的声音,忽然从外头传来。 “是谁?是谁敢伤我夫人?!” 这语气中隐含的暴怒,吓得屋里的女眷们一跳。 朱溪溪下意识抬头望去,就见门口走进来一个瘦削阴沉的中年人。 此人看似五十多岁,可头发却已半白,看起来比朱老爷子还要老上好几岁。只是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却不是朱老爷子能比的。 朱溪溪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惊肉跳,不敢再与之对视。 杨老夫人转过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你大惊小怪做什么?别吓着孩子。” 这话一出口,朱溪溪顿时了然。 看来这就是杨老夫人现在的夫君,前金吾卫指挥使杨随了。 按理来说,这位老爷子算是朱溪溪的外公。 朱溪溪一时间扭不过来,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 突然间多了外公外婆还有舅舅……这感觉怎么都觉得怪。 朱溪溪再次小心翼翼地瞄了杨随一眼。 谁知,这一眼,正好被对方抓到。 杨随的眼神扫了过来,朱溪溪顿时吓得脸色一白。 然后,杨随脸上的冷酷表情倏地僵在了脸上。 “这孩子……” 杨随伸手指着朱溪溪,语气居然带着一丝颤抖。 杨老夫人向前一步,把朱溪溪搂入怀中。 “有你这样做外祖的么?第一次见面就吓到外孙女!” 杨随登登登后退数步,砰得一声撞到了门框。 “外、外孙女?可是、可是……” 他有些语无伦次,显然是惊到了。 朱溪溪从杨老夫人怀里抬起头,好奇地问:“杨老夫人,杨老大人他不知道我娘的存在吗?” 杨老夫人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轻笑一声。 “叫外祖母。” 朱溪溪从善如流,叫了一声外祖母。 她软软的声音,娇娇俏俏的模样,看得杨老夫人心瞬间就软成了一团。 “他不知道。我与你外祖再次相见的时候,我已是吴王妃,又哪能告诉他你娘的存在?” “好了,当年的事,和小丫头说什么?”太夫人轻咳一声,打断了她,“你们两个闹闹腾腾几十年了,有些话始终不肯说明白。我也懒得管你们,趁今日,正好都说清楚当年的事。” 说着,太夫人起身拉过朱溪溪,带着文氏走出了屋。 朱溪溪还想听八卦,可是两位老人家态度很强硬,一拖三拽地把她拉了出去。 朱溪溪伸长了脖子往后瞧,还没看清呢,文氏砰得一下关上了门。 “奶奶!” “你这孩子,好奇心怎么这么重?” 文氏无奈摇头,拉着朱溪溪往厨房走去。 朱溪溪怏怏地垂下了脑袋。 穿过院子的时候,她突然瞧见杨重跪在院子里,额头上还有一个鞋印。 那么大的鞋印,一眼就瞧出是男的。 敢这么踹杨重的,也只有他爹杨随杨老大人了。 朱溪溪偷笑着挪着步子靠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杨大人,你也有今日!” 杨重抬了抬眼皮:“小丫头想干嘛?” 朱溪溪哼了一声,双臂抱胸:“你要是再欺负岳翛,我就把第一次见面你欺负我的事,告诉杨老大人和杨老夫人!” “嗤!小小年纪就知道告状!你有能耐就去告啊!我还怕你不成?” 杨重翻了个白眼,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舅舅欺负外甥女,我可没法活啦!” 朱溪溪突然扯着喉咙放声大哭。 她那独有的大嗓门,一下子惊动了所有人。 朱老爷子带着儿子孙子们冲了过来,对杨重怒目而视,那样子,似乎要把他生吞活剥一样。 杨重额头冒出了汗,突然泛起不好的预感。 砰! 下一刻,杨重就看到他爹一脚踹开了门,满脸阴冷地冲了过来,飞起一脚,把杨重踹倒在地。 第一百一十章 新居 “你都快三十的人了,好意思欺负一个晚辈?” 杨随一抖衣摆,冷哼一声。 杨重从地上爬起来,默默跪好,不敢反驳。 从小杨随对他就极为严厉,非打即骂。因为自小被揍大的,杨重很小的时候就怀疑自己不是杨随的儿子,也正是因此,那些人说他是前吴王之子,杨重没怎么怀疑就相信了。 今天听到他娘那一番话,杨重知道自己是误解了。 可是自家老爹不分青红皂白就站在小丫头片子那边,还是让杨重很是郁闷。 尤其,杨重分明瞧见那死丫头眼底的得意和笑意,脸上哪有一丝泪痕。 朱溪溪趁其他人没注意,示威似的瞪了他一眼,伸手拉住了杨随的衣角,晃了晃,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地看着他。 “外祖,舅舅他第一次见面就欺负我!” 杨随活了大半辈子,所有人见了他都是一副畏惧害怕的模样,头一次有小丫头对他这么亲近,一时间很不适应,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可看到朱溪溪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软嫩的小脸,和委屈的表情,杨随那颗坚硬冷酷的心,瞬间就软化了。 “乖孙啊,不怕!外祖帮你教训他!” 朱溪溪心中嘿嘿一笑。 和朱老爷子待得久了,朱溪溪对于怎么撒娇告状,可是很有一手滴! 杨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老头子,你都没这么叫过我!” “你不看看你那样子,从小就是土霸王,把岳家的小子都带坏了,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 杨随每说一句,杨重的头就低一分。 朱溪溪诧异地看着他。 “原来岳翛这个小纨绔,就是跟你学的!” “咳咳!” 话音刚落,一阵重咳声,从身后传来。 朱溪溪一转头,就看到面无表情的岳翛朝这边走来。 遭! 朱溪溪捂住了嘴。 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岳翛走到杨随面前抱拳一礼。 杨随对岳翛可客气多了,把他拉到一旁,仔细询问起日后的打算。 认了亲,杨随周身的气势都柔和了不少。 对柳杏娘这个女儿,杨随夫妻俩都十分愧疚。可杨老夫人身份尴尬,柳杏娘的身份注定永远不能曝光。 但要想正大光明地来往,必须要有充足的理由。 最后杨随拍板,先让人给朱大军弄个军中的闲职,再找个借口让朱大军带妻儿去杨府作客,然后杨老夫人故意在人前表示对朱溪溪的喜欢,这样顺理成章地认了干亲,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其实也不用故意表演,杨老夫人对这个外孙女是打心眼里喜欢。 主意一定,杨随感谢了朱家一番后,就带着杨老夫人和不孝儿子离开了。 朱家,终于恢复了平静。 一个多月后,二皇子守完了孝,正式登基称帝。 礼部的人磨蹭了一个月,给已故的皇帝定下了谥号康定——这被朱溪溪私底下好一阵吐槽。 而二皇子,新帝很快也宣布了新的年号——孝章。 这又被朱溪溪吐槽了一通。 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性情阴晴不定的皇帝,叫康定。明明他在位时,大盛朝一点也不安康稳定。 一个逼宫谋乱上位,有弑父之嫌的人,居然好意思叫孝章? 这难道不是天大的讽刺? “这位嚣张陛下不知道又打算做什么,居然把京郊周围的卫所全打乱了。” 屋内,朱溪溪忍不住向薛霏霏吐槽。 薛霏霏正在磨药,有一下没一下地听着,时不时嗯两声。 等薛霏霏炮制好了药材,把所有药材一打包,扛在了肩膀上。 “我要去给岳太夫人送药,你要一起去吗?” 朱溪溪忙不迭点头。 “去去去!一起去!这一个月待家里快把我闷死了。” 说话间,朱溪溪急忙换了身出门的衣裳,又在发髻上插了两支簪子,戴上了太夫人给的镯子,兴冲冲地跑出去叫牛小车牵马车。 岳家失势,落井下石的人多,雪中送炭地几乎没有。 当初将军府里那些下人,太夫人都发还了卖身契,然而,只有几个下人追随了过来。其中有青莺和她的丈夫儿子,老嬷嬷和太夫人的两个贴身丫鬟。 岳翛更惨,身边只剩下了得胜和凯旋两个人。 至于朱大郎,虽然一心想跟随岳翛,但如今家中没了进项,被他娘逼着找工作去了。 朱家毕竟是分了家的,大房一家总不能一直在老家住着。等京城局势稳定后,朱大常就带着家人返回了京城。 只是,如今可不好找活干啊! 朱溪溪不知道,黄氏有没有后悔当初把老家的田地都卖了,要不然,现在大房也不至于落入如此窘境。 虽说暂时不愁吃喝,但一直没有进项,总归是让人不安心。 朱溪溪想到自己的私库,犹豫着要不要把银子拿出来帮大伯,可却被文氏坚决反对。 想了想,朱溪溪也觉得大伯也不太会同意接受自己的资助,只能算了。 正胡思乱想间,牛小车已经把马车牵了出来,稳稳地坐在了车架前。 朱溪溪拉着薛霏霏上了马车。 “小车,你这名字真没起错。我看你驾车就很有一手嘛!” 朱溪溪笑嘻嘻地对牛小车说道。 牛小车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脸蛋。 “是四叔教的好。” “走吧!去岳家。” 薛霏霏催促了一句。 牛小车立刻鞭子一甩,吆喝一声,驾着马车离开了牛溪村。 大兴别院,如今也有了不小变化。 大门前,挂了新的牌匾,上面简简单单写了“岳宅”两个字。 如今岳家,下人很少,人手短缺,从前将军府的繁文缛节,都被太夫人摈弃了。 其实朱溪溪知道,太夫人不是买不起新丫鬟,只不过目前岳家还是要低调为主。况且,新买来的下人,也不知道有没有探子、可不可靠,还不如就保持现在这样子呢! 马车在岳宅前停下,朱溪溪拉着薛霏霏下了马车,向看门的老管家打了声招呼,直接走进了大门。 一路上冷冷清清的,游廊周围杂草跟疯了似的生长,都快遮挡视线了。 朱溪溪循着记忆中的路,很快找到了太夫人住的院子。 “太夫人,我来看您啦!” 第一百十一章 认亲宴 太夫人住的院子是整个别院最大的,虽然下人不多,但院子依然打扫得很是干净。 丫鬟兰草听到动静过来开门,见到朱溪溪和薛霏霏两个姑娘,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 “见过朱姑娘、薛姑娘。”兰草微微屈膝,“太夫人在屋里头呢!” 朱溪溪跟她打了声招呼,拉着薛霏霏进了屋。 天暖气清,三间大开的正屋都开着窗,阳光洒进屋内,照的一切都亮堂堂的。 太夫人歪靠在罗汉床上,看到两个姑娘进门,不由眯着眼笑了起来。 “难得你这小丫头还记得来看我这老婆子。” 太夫人打趣道,朝朱溪溪招了招手。 “拜见太夫人!太夫人身子可还好?” 朱溪溪和薛霏霏行过礼后,朱溪溪陪着太夫人聊起了家常。薛霏霏则把扛在肩上的药重重放在案几上,拉着老嬷嬷和另一个丫鬟芳草细细说起来。 等交代完,薛霏霏才走到太夫人身旁给她把脉。 “我就说不用经常过来,我这身子好的很呢!偏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放心。” 太夫人嘴上抱怨着,可那眉眼神情,却是肉眼可见的高兴。 薛霏霏每隔几日就会过来给太夫人和老夫人把平安脉,这是两家说好的。 “跟上次一样,有些受凉,肠胃不适。”薛霏霏把完脉,认真说着,“太夫人您可不能任性,这该吃的饭、该喝的药,都不能少。” “太夫人,您听听,人家薛小神医都说啦!”老嬷嬷凑了过来。 太夫人斜睨了她一眼:“是不是你告状了?要不然,薛姑娘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冤枉啊!天地良心,老奴和薛小神医一共说了就三句话。知道了,谢谢小神医,您辛苦了。” 老嬷嬷掰着指头数着,一脸的委屈。 太夫人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太夫人也会挑食呀!我还以为只有我大爷爷家的小侄子才会这样呢!” 朱溪溪也跟着凑趣,几个人说说笑笑,气氛很是融洽。 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太夫人,我特意去厨房熬了补汤给您送来。” 这声音带着讨好和熟悉。 朱溪溪转过头去,就见岳翛那位表妹董嬛香,捧着一只白色的盅碗,走了进来。 太夫人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兰草动作迅速,几步走过去接过了那盏白盅。 “哪能劳烦表姑娘呢?还是奴婢来吧!” 董嬛香顺势走进了屋,视线一扫,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我不知道家里来了客……兰草也没跟我说一声,要是知道我该早些过来,也好陪两位客人说说话。” 董嬛香笑容不变地看着朱溪溪和薛霏霏。 朱溪溪挑眉。 许久不见,这位表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急躁啊! 这刚来就彰显她“主人”地位。 不过,岳翛没了爵位,估计京城那些大家闺秀也看不上他了。难不成他真要娶这个表妹啊? 一想到那画面,朱溪溪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不过朱溪溪没有想太多,只以为自己是讨厌董嬛香。 “我身子好得很,不需要喝补药。”太夫人语气淡然开口,“你要是有时间,不如多陪陪你姑姑。” 董嬛香表情顿了顿,视线在朱溪溪和薛霏霏身上扫来扫去。 “姑姑忧心太夫人,这才叫我过来陪您的。” 太夫人没忍住,冷笑了一声:“她会担心我?住进来一个月了,什么时候见她来请安了?” 董嬛香脸上的笑终于维持不住。 “你回院吧!信已经送去董家,想来过几日就会有人接你回家了。” 太夫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董嬛香眼底闪过一丝微光,不再多说什么,低低应了声是,转身走了。 等人一走,薛霏霏突然开口。 “太夫人,我想去一趟公主府。” 太夫人神情一怔,低声喃喃:“哪还有什么公主府?长姐一去,公主府就被收回了。如今,只有管府。” 朱溪溪面露讶异:“不会吧?大长公主才去了多久?那曾夫人他们呢?” “管家好歹还有些产业,曾氏这些年偷偷攒下不少私产,长姐也多有贴补。他们现在搬去了城西大街的九槐巷。” 想到大长公主府的事,太夫人很是感慨。 这一对比,岳家还算好的,至少人都还活的好好的。 薛霏霏难掩忧色:“太夫人,我能去探望他们吗?大长公主先前对我十分照顾。” “没事,你去吧!”太夫人眼神温和了许多,“公主府虽然没了,但云禾郡主还在呢!有陆家撑腰,没人敢欺负管家。” 薛霏霏点了点头,神情沉重地起身告辞。 朱溪溪急忙跟着追了出去。 “霏霏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管府?” 薛霏霏脚步一顿:“等你的认亲宴结束再去吧!” 她这一提醒,朱溪溪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我都快忘了!哎呀,得赶紧回家准备才行啊!霏霏你陪我一起去呗?杨府不知道什么情况,我总有些不安……” 一路上朱溪溪嘴就没听过,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杨府的事。 两个人在游廊上走着,并未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的草丛有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等回了家,朱溪溪刚一进门,就被柳氏拉走了。 “妞妞,你来看看,认亲宴那天穿什么好?” 朱溪溪走进柳氏的屋子,就见床上、桌上、长凳上,摊着十几身衣裙。 “娘,您这是把家里存货都用完了啊?” 朱溪溪忍不住扶额。 我的天! 红的绿的黄的,什么颜色都有,市面上能见到的各种款式样样齐全,不知道的,还以为柳氏要开成衣铺呢! “这些大多是你外祖母让人送来的,还有两身是我自己做的。”柳氏有些不好意思地搅着手指,“我想着,咱们第一次去杨府,总不能给家里丢面子。” 朱溪溪很喜欢柳氏这句“家里”。 说明在柳氏心里,朱家才是她的家。虽然认了亲生父母,但毕竟从小没相处过,肯定有生疏。 在朱溪溪看来,杨随和杨老夫人内心也是差不多的,对柳氏更多的是歉疚和弥补的心态。 但不管怎么样,对柳氏来说都是好事。 朱溪溪把纷杂的念头抛开,帮着柳氏参考选哪身衣裳。 第一百十二章 总有人眼热 四月底的时候,杨府朱红色的大门大开,流水似的仆役下人们在园林穿行如梭。 杨老夫人在京城是谜一样的存在,突然大宴宾客,京城那些八卦人家自然坐不住了,四处打探消息。 自康定皇帝故去后,京城所有的人都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尤其是那些非孝章皇帝派系的人,都在观望这位新帝的动向。 杨府的开宴,就像是一个信号,一种试探。 见新帝并无不满之意,许多人家都放心下来。 连杨重这样的先帝心腹,新帝都能接受,更何况其他人呢? 就连杨老夫人都没想到,原本只是一场自家人的定亲宴,居然引来了这么多人家! 朱溪溪扶着柳氏下了马车,还未站稳,就感觉到柳氏的手一抖。 “娘,不怕。” 朱溪溪宽慰道。 柳氏深吸口气,脸上露出了练习好几天的笑容。 杨老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恭谨地领着她们入了府,上了轿,带去了杨老夫人所在的正院。 朱溪溪一路上都在偷瞄。 要说起来,这杨府自然是比不上将军府的宽阔,也不似公主府那般奢华,但更显小巧精致。 等到了正院,见到了杨老夫人,朱溪溪按着规矩行礼,才刚起身,就见一个满脸肃然的老太太带着打量的眼神盯着她。 “这就是老姐姐你说的那孩子?” 杨老夫人呵呵笑着,神情不变,伸手把柳氏和朱溪溪都拉到了身边。 “这孩子孝顺懂事,实在是难得的好孩子。”杨老夫人状似随意地说着,“我家那臭小子,眼看快三十了,家里都没添丁。我这是眼热呀!” 她说的风趣,惹得一群年长的妇人太太们捂嘴轻笑。 那位严肃的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收回了视线:“这怕什么?令郎的亲事都定了,想来您很快就能抱上孙子了,哪还用眼热别人家的孩子呀?” “你们家大姑娘伶俐过人,我自然是不用担心的。” 杨老夫人笑容不变,软软地刺了一句。 朱溪溪一直默默听着,装出一副老实模样,心中却是了然。 原来这位严肃的老太太,是叶家的老夫人,叶泠泠的祖母。 就是不知道叶泠泠今天来了没有? 朱溪溪想起太夫人寿宴时发生的事,忍不住好奇地张望了几眼。 那叶老夫人一直盯着她,见状突然开口。 “朱姑娘这是在找什么呢?这屋里头只有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你一个年轻小姑娘,怕是待不住吧?” 朱溪溪眉头一皱,很快露出天真无邪的笑。 “我在找叶姐姐呢!当初在太夫人寿宴上和叶姐姐一见如故,可惜当时我们走的时候,没能和叶姐姐道个别。不知道今日叶姐姐来了没?” 叶老夫人的表情一僵。 周围那些妇人太太们闻言,顿时露出了不可意会的表情。 叶家是怎么攀上杨家这门亲的,京城谁不知道? 人还没嫁进来呢,这老虔婆都开始插手杨家的事儿了?得寸进尺都没这样的。 得亏是杨老夫人性子好,换了旁人,早毁亲了。 几个老太太们以眼神交流着各自的想法。 不管任何年纪的女人,这八卦之心是从来不会减弱的。 几个老太太斜睨了叶老夫人一眼,轻笑着拉着柳氏说起话来。 柳氏本来还有些紧张,听到这些老太太们问的都是家长里短的小事,倒是很快放松下来。 朱溪溪心里也松了口气。 好在除了叶老夫人,其他人看起来都挺和善的。 杨老夫人拍了拍朱溪溪的手:“小姑娘们都在花园子玩呢!我叫人带你过去吧!” 朱溪溪有些犹豫:“可是我娘她……” 有位骨架粗大的老太太笑了起来:“放心吧!有我们这么多人在,不会把你娘弄丢的。” “这孩子确实是孝顺懂事。” “可不是……” 其他几个老太太纷纷点头,夸得朱溪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朱溪溪便不再犹豫,大大方方地告辞,跟着丫鬟去了后花园。 虽说朱溪溪参加的宴席屈指可数,可她发现,这些大户人家请客的流程都一样,无非是唱戏听曲儿,然后逛花园,实在是无聊的很。 朱溪溪一路走到花园,伸手掠过路旁的花木,忽然就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声音。 一抬头,呦呵! 还真是好几个熟人。 叶泠泠和她的两个妹妹,曾家的两个姑娘,还有几个眼熟却叫不出名字的人。 好些都是太夫人寿宴上见过的。 只不过,和那时不同的是,眼前的姑娘们,全都围在叶泠泠身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 朱溪溪嘀咕了一句。 话刚说完,那边厢的叶泠泠正巧看到了她,当即挑眉,高高兴兴地朝朱溪溪招手。 “朱姑娘!” 朱溪溪顺势走了过去,和这群小姑娘们一一见了礼。 “叶姐姐,我们还真是有缘呢!” 朱溪溪主动开口,打断了其他人的试探。 “我也没想到。”叶泠泠捂着嘴轻笑,“当初在将军府,我看到朱姑娘就觉得十分亲切。” “可惜呀,原本是姐姐妹妹,现在朱姑娘跌了一辈,以后得管叶大姑娘叫舅母啦!” 一个圆脸的小姑娘吃吃笑了起来。 叶泠泠拿起帕子挡住脸,装害羞。可朱溪溪却瞧的分明,她那擦了粉的脸上,哪有一丝泛红? “呵!就算跌了一辈,那也是朱家烧了高香。凭白的从泥腿子农户,变成了杨府的座上宾。这运气,可不是咱们能比得上的。” 突兀的,尖酸刻薄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朱溪溪抬目看去,就见一位穿着留仙长裙的姑娘聘聘袅袅地走了过来。 这姑娘下巴微抬,满脸的傲气。 朱溪溪伸手戳了戳叶泠泠:“这是谁啊?” “苏相府的四姑娘。” 叶泠泠笑容褪去,淡淡说道。 朱溪溪顿时恍然,这苏家和叶家难不成是死对头?怎么叶泠泠在的地方,总会有苏家的人? 至于这苏四姑娘话语中的嘲讽,朱溪溪并不觉得意外,她早料到了会有人对她出言不逊。 终于有大展身手的机会啦! 朱溪溪暗自摩拳擦掌,一双眼睛兴奋地亮了起来。 可不等朱溪溪跳出来怼人,一旁的叶泠泠倏地提高了音量。 “你这话可有失偏颇了。朱姑娘的父亲如今可是进了五军都督府,是吃皇家饭的正经武官,朱姑娘如今可是官家千金。” 这话说得朱溪溪很是汗颜。 他爹那个职位,是杨随老爷子走关系弄来的。好像是五军都督府的都事还是管事?官名太多,朱溪溪从来记不住。 第一百十三章 别有心思 苏四姑娘冷笑一声,伸手抚过长袖。 “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吏,还能与我等平起平坐?” 朱溪溪撇了撇嘴,反口怼了一句。 “我爹官职低怎么了?我家虽然不如苏相府家豪奢,至少我爹娘宠我疼我,我爹只有我娘一个。” 她这随口一句,让那苏四姑娘脸色一变。 那位圆脸姑娘再次捂嘴笑了起来:“这个倒是,至少在座的我们都是嫡女。你说是不是,苏四姑娘?” 这话刺痛了苏四。苏相府家女儿极多,但嫡出的就两个,苏四是庶出,且生母是通房丫头出身,在府里根本没地位可言。 若不是她长了一张好脸,早就被苏相当成弃子随手嫁人了。 “你们!” 苏四气恼地指着笑作一团的小姑娘们,漂亮的脸蛋都要扭曲了。 这时候,一个意外的人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四姑娘何必与她们计较?您身份高贵,她们不过是嫉妒您罢了!” 这声音让朱溪溪很是意外。 居然是岳翛那位表妹董嬛香! 只见董嬛香从一旁的花木后走了出来,毫不犹豫走向了苏四。 有人帮着说话,苏四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哼!还是董姑娘有眼光,咱们走!” 苏四抬着下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走出了众人的视线。 朱溪溪看着董嬛香嘚嘚地跟了过去,忍不住啧啧两声。 “这董嬛香怎么会来?” “谁知道?估计是蹭别人的请帖进来的吧!” 小姑娘们窃窃私语,对董嬛香很看不上。 “人家能攀上苏四,多少有点本事。”叶泠泠煞有介事地开口。 其他人面露好奇地看着她。 这不像是叶泠泠的风格呀? 那圆脸姑娘凑趣地问道:“什么本事?” “不要脸的本事呀!” 叶泠泠一句话,惹得众人再次笑作一团。 朱溪溪坐在一旁冷眼瞧着,只觉得叶泠泠还真是厉害!明明这门亲事对她名声有损,可偏偏这位姑娘把劣势转为了优势! 她一个文臣家的姑娘,和一群武将家的姑娘们打成了一团。 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只不过,文臣武将的矛盾冲突,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这大大超出了朱溪溪的意料。 除了苏四和董嬛香的冲突,这场认亲宴之后再没有其他的意外。 时辰一到,朱溪溪被领着去了正院,和柳氏一起当着众人的面向杨老夫人磕了头,认了亲,这认亲宴就算结束了。 不过朱溪溪也得到了意外收获,结识了一群关系不错的姑娘们。 尤其是那位圆脸的小姑娘,比朱溪溪还小一岁呢,却是个八卦通,京城大大小小的传言,没有她不知道的。 和这位颜御史家的姑娘攀谈了几句,朱溪溪就知道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比如苏茗玉被内定为妃,不日即将进宫;比如苏茗玉的两个妹妹为固安侯世子夫人之位争夺惨烈,最终二姑娘险胜;再比如苏四嚣张,是因为她有一个同胞弟弟,那是苏相唯一庶出的儿子…… 朱溪溪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临走了还拉着颜姑娘依依不舍地道别。 两人约定了通信交流,留下了对方的地址,这才分别。 上了马车后,朱溪溪才看到自家爹远远走来。 朱大军满脸通红,脚步都有些站不稳了,显然是被灌了很多酒。 柳氏很是心疼,急忙拿出帕子给丈夫擦汗。 “你说你,喝那么多做什么?” 朱大军笑了笑,一把抓住柳氏的手:“岳父大人和小舅子一个劲劝酒,我总不能不喝呀!放心,我没事儿。” 朱溪溪受不了这两人的腻歪劲儿,扯了扯柳氏的袖子。 “爹、娘,这路上人来人往的,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柳氏脸瞬间通红,急急忙忙钻进了马车。 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回了牛溪村,一路上,朱大军说起岳父和小舅子,语气中难掩惊叹和崇拜之意,听得朱溪溪频频翻白眼。 从朱大军话语中得知,这五军都督府如今几乎是个空架子,真正的军权都掌握在皇帝自己手中。皇帝信赖的是禁军,征来的兵,最好的都是进了禁军,剩下的才会进入周边卫所。可以想象,这些卫所的将士们都是什么质量了。 五军都督府的五位都督,都是朝中其他大人兼任的。其中,中军都督是兵部尚书兼任,左右军都督则是两位边将兼任。杨随自金吾卫指挥使退下后,也兼了个前军都督的位置。 这种塞人的事,在朝中很常见,也没人敢说杨随。毕竟杨重如今还算受孝章皇帝重用,谁敢不给杨家的人面子? 朱大军进去没几天,正是最兴奋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妻女的昏昏欲睡,一直不停说了一路。 等马车驶进大兴县,朱溪溪掀开车帘透气,忽然看到后头跟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爹,后头那辆马车,该不会一直跟着我们吧?” 朱溪溪打断了朱大军的滔滔不绝。 朱大军瞄了一眼,也不禁眉头轻皱。 “那马车,好像在杨府门口就在了。会是谁家的?” 正说话间,朱溪溪看到那马车调转方向,朝着大兴县郊驶去。 “那方向……” 朱溪溪脑中闪过一道光亮。 “难道是董嬛香?可这分明不是岳家的马车啊!” 带着满脸疑惑,朱溪溪看着那辆小马车驶出了自己的视线。 这辆小马车没走大路,而是选了一条不起眼的小路,没多久,就停在了岳家别院的后门前。 董嬛香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往外瞧了瞧,确定没人,这才下了车。 付了租车的银子,董嬛香拎着裙子走进了后门。 守后门的婆子一如既往地不在,大约是喝酒去了。 董嬛香摸了摸荷包,心情很是不错。 这一趟,果然没有白费心思。 她挑着无人的小路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可刚一开门,就看到姑姑董氏满脸焦急地在屋子里打转。 “香香,你这是去哪儿了?半天没见到你人影。” 董氏见到她,先是长长舒了口气,随即关切问道。 董嬛香面色不变,没有丝毫被抓包的心虚。 她上前拉着董氏坐下,安抚道:“我本来是出门替姑姑您去大相国寺送香火钱的,没想到半路上碰到了苏相府的千金,她邀我一块儿去了杨家。我推脱不得,只得陪着坐了半天才回来。” 她说着明显编织的借口,董氏却信了。 “辛苦你了,香香。”董氏笑着拉住了董嬛香的手,“若不是有你在,姑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放心,你和还山的亲事,姑姑一定会促成的!” 这大约是董氏生平第一次如此决断。 董嬛香眼神微微一闪,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真、真的吗?可是表哥那里……” “你表哥那里,我会去说的。” 第一百十四章 簪子呢 如今岳翛身边就剩下得胜和凯旋两人,没了从前将军府那些莺莺燕燕,他住的小院子倒是清净了许多。 眼看天色渐黑,岳翛才回了别院。 把马交给看门的老头,岳翛大步流星跨进院门。刚一抬头,就看到得胜一瘸一拐地从廊下走过来。 “爷……” “你怎么出来了?伤都没好全,不是叫你歇着么?” 岳翛皱眉看着他。 “老夫人……来了。”得胜苦着一张脸说道。 岳翛一愣:“我娘?” 得胜点点头,觑了屋内一眼,压低了声音又补充了几句:“老夫人似乎心情不好,小的说您不在,她非要等您回来。” 岳翛面色恢复如常,微微颔首,只说了句“我知道了”便进了屋。 得胜站在门口,挤眉弄眼地看着凯旋:“你说老夫人这次,又要闹什么啊?” 凯旋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多嘴。” 得胜扁了扁嘴,缩在廊下不再吭声。 与此同时,屋内等得焦急的董氏见到儿子回来,面上露出欣喜之色。 “还山,你可算回来了!” “娘,您有什么事交代得胜一声就行了。干嘛还自己跑一趟?我回来自会去看您。” 岳翛语气温和地扶着董氏坐了下来。 谁知,董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娘是有要事与你说。” 岳翛看着董氏满脸的关切,心中一松,可下一刻董氏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刚露出的笑意瞬间收了回去。 “家中如今这情况,已经容不得你挑挑拣拣的了。原先娘觉得你还小,再晚几年成亲也没关系,可眼下……”董氏没有注意到儿子的神色变化,自顾自地说着,“香香这孩子多好!对咱们家不离不弃,她心里一直有你呢!娘想着,你们俩的亲事趁早定下吧!” 岳翛定定地看着董氏。 这是他娘。 可从小到大,就没见他娘对他有多少关心。她整日沉浸在丧夫之痛中,用诵经拜佛麻痹自己,困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从来没想过他这个儿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岳翛垂下了眼眸。 “娘,您可曾问过我喜欢什么样的人?” 董氏微微一怔,眨了眨眼:“你这孩子真是的,香香多好的孩子呀!你怎么会不喜欢她?娘是为了你好,天底下没有哪个娘会害自己孩子的。” 岳翛扯了扯嘴角,已经无力多说了。 “随您的便吧!” 董氏顿时面露喜色,细长的柳叶眉翘了起来,高高兴兴地走出了小院。 等她一走,得胜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就见自家主子坐着生闷气。 “爷,您真打算娶表小姐啊?” 得胜颠着腿走过去,忍不住问道。 岳翛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但熟悉他的得胜已经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不由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我就说嘛!主子要肯娶,早就娶了,哪还用得着等到现在?不过这表姑娘对您还真是痴心一片啊!心心念念的就是想嫁给您。” “她想嫁的是怀安侯。” 站在门口的凯旋突然说了一句。 “这不是一个意思嘛?” “得胜你真是白长了一双眼睛,还不如凯旋看得明白。”岳翛冷嗤一声,身子向后一靠,“董嬛香那人,心里眼里都只有富贵,她喜欢的是爷吗?她喜欢的是怀安侯夫人这位子。” 这下得胜听懂了,抓了抓头发,露出了一个傻笑。 “那爷您打算怎么办?万一老夫人当了真,真要您娶表小姐呢?” 岳翛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一笑。 “她要真想嫁,也简单啊!到时候跟祖母说一声,把你收了作养子,记在我们岳家的族谱上,你娶她!” 得胜吓得脸都白了,头摇成拨浪鼓,舌头都捋不直了。 “不不不,不行不行……这怎么行呢?这绝对不行。” 见他一副避之如蛇蝎的表情,岳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董氏回了自己的住处,顾不上歇口气,立刻找到了董嬛香。 “香香,还山答应和你的亲事了。”她拉着董嬛香的手,语气激动,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总算解决了我一桩心事。” 董嬛香眼神微微一闪,忙垂下了头,一副娇羞不已的模样。 “表哥真的答应了?我、我真不敢相信……表哥是那般出色,我一直都觉得我自己配不上他。” 说着,董嬛香一脸的忐忑和黯然。 “你怎么这么说呢,香香?岳家不是那种只看门第的,姑姑我当初和你姑父定亲时,也跟做了梦似的,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可你姑父还是娶了我。” 想起当年,董氏的脸上浮现出怀念。 “姑父爱重您,为您着想,怕是整个大盛朝都找不出第二个来。”董嬛香揽着董氏的胳膊,说着好听的话,“我爹跟我说,当年咱们家情况不好,还是姑父私下帮您出的嫁妆,这才让董家没丢了面子。” 说到这儿,董嬛香忽然表情一顿,长长的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我的嫁妆,还不知道在哪儿……” 董氏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心不由一紧。 “香香别担心,如今岳家不如从前,这聘礼和嫁妆自然也不会太多。董家的情况我也知道,我手里还有一些私房,就当做是给你准备的嫁妆。” “不不不,那怎么行呢!”董嬛香连连推拒,“这可是姑姑你仅剩的东西了,我不能要。” “傻孩子,这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的事儿,等你嫁过来,不还是家里的东西么?” 董氏摸着她的头发,觉得这侄女无比贴心。 两人细细说了会儿话,眼看天色很晚了,董氏才起身离开。 几日后,董家派了人过来,说是接自家大小姐回去。 太夫人没多问,她一向不喜董家,以身子不适为借口,连人都没见。 等董嬛香一走,董氏脸上的笑都多了许多,甚至还起了心思,第二日去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看着她一如既往的一身素衣,连招呼都懒得打。 正要挥手叫她回去,忽然,太夫人眼神一瞟,落在了董氏的头顶上。 “你的发簪子呢?” 董氏因为要吃斋念佛,常年不戴首饰,只戴一只紫玉簪。这是当年岳翛父亲送她的定亲信物,董氏从不离身。 可今日,董氏头上只有一只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金簪。 那紫玉簪呢? 太夫人周起了眉头。 第一百十五章 董氏的眼神有些闪躲。 “那簪子……我、我收起来了,横竖平日戴不戴也没什么区别。” 太夫人明显不信,视线从她头顶缓缓下移,落到了董氏的脖子、手腕等地方,随即移开了目光。 太夫人没有多问,这让董氏暗自松了口气。 “娘,我今儿个过来,是想跟您商量商量还山的亲事。” 太夫人讶异地挑起了眉,这儿媳妇居然会主动过问婚事?还真是难得啊! “你有什么想法?” 太夫人和颜悦色的样子,给董氏增加了几分信心。 “香香一直心系还山,就算咱家落魄了她都不离不弃,是个好孩子。儿媳想尽早把他们两个的亲事定下。” 太夫人神情不变,似是早会料到如此,只微微颔首问了句。 “此事,你可问过还山了?” “我问过了。”董氏信心满满,“还山没有异议。” 这才真正让太夫人觉得惊讶。 “他答应了?娶你娘家侄女?真的假的?” 太夫人明显不信。 那董嬛香是个什么性子,太夫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那一双眼里盛满了对富贵的渴望。还山那性子过于高傲,怎么可能看得上呢? 难不成是抄家夺爵的事儿,对这孩子打击太大了?连董家的丫头他都肯娶了? 太夫人陷入了沉思。 董氏又说了些董嬛香的好话,以及对亲事的打算和展望,太夫人都没听,随意点着头应付了一会儿,就打发董氏离开了。 到了傍晚,岳翛刚进家门,第一时间就被带去了太夫人跟前。 “你同意和董家那丫头成亲?” 太夫人开门见山,直接就问。 岳翛扯了扯嘴角:“我娘说的?” “没错,她今日来找我了,说起你的亲事。”太夫人点着头,“你怎么想的,真答应了?” 岳翛嗤了一声:“谁说要娶了?娘她这么坚持要董嬛香进咱们岳家,就让她进呗!到时候丢脸的又不是我。” “你这孩子,婚姻大事,怎可任性?” 太夫人听出了岳翛话语中的赌气,嗔怪地斜睨了他一眼。 岳翛无力地叹了口气,烦躁地抓着头发。 太夫人心中一动,之前的某个想法再次冒头。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扫了岳翛一眼,状似随意地换了个话题:“你近日可有去朱家找那丫头?” 岳翛一愣:“您是说朱小八?前几日是见过。” “她娘的身份虽说见不得光,但真论起来,也有那么一丝皇室血脉。如今她爹又做了武官,这身份不算低了。”太夫人低声自语。 岳翛没听清,也不想追问,行了个礼便起身告辞。 等他回了住处,见到董氏端着一碗汤站在门口,不由觉得头痛。 “娘,您怎么来了?” “娘给你熬了鸽汤。” 董氏笑靥如花地进了屋,把碗放下,关切地问着儿子的行程。 岳翛敷衍了几句,最后在董氏的殷切目光下,不得不喝掉了一整碗鸽子汤。 董氏这才满意离去。 得胜摸着门框不敢进门,嘴里嘀咕着:“怎么老夫人和表小姐对人好的手段都一样啊?不是熬汤就是问行踪……” 话刚说完,一只镇纸朝他飞来。 得胜机灵地弯下腰,躲开了镇纸。一抬头,就见自家主子正对他怒目而视。 “那个……爷……” 得胜连忙赔笑。 “我瞧你恢复得不错啊!”岳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明日替凯旋遛狗去!” “爷,我腿还没好呢!” 得胜顿时挤出一张苦瓜脸,连连作揖告饶。 岳翛完全无视了他,抬腿迈过了他,朝屋外走去。 得胜眼角瞥见凯旋满身是土回来,想到那几条大狗,心里打了个冷颤。 “爷!小的有要事禀告啊!” 岳翛的脚步一顿。 “什么事?” 得胜狗腿似的凑到岳翛身边,用手挡住嘴边,低声说道。 “前两日董家不是来接表小姐回去嘛?小的在门口偷偷瞧了,发现表小姐带了好多箱子上车。我听嬷嬷说,将军府抄家那日,除了太夫人带了两个小箱子外,老夫人和表小姐都是空着手出府的啊!表小姐哪来那么多行李?” 他说的神神秘秘,原本岳翛还不在意,可听到后面,忽然发问。 “具体什么情况?” 得胜心底暗自舒出口气,急忙把那天看到的仔仔细细说了,什么精致的首饰盒啊,好几匹名贵的布料啊,还有一个神秘的小箱子全程被董嬛香抱在怀里。 岳翛的眉头越皱越紧。 倏地,他想到了什么,神情微变,大步流星跑去了董氏的院子。 来不及让人通报,岳翛直接推开董氏的房门。 屋子里空空如也。 次间,董氏正对着墙上的画像低声絮叨,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满脸讶异。 “还山?你怎么过来了?” 岳翛环视屋内,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董氏身上。 董氏穿的朴素,浑身上下只有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再无半点装饰。 他其实习惯了董氏这般如同守孝的装扮,这十几年,她都如一日的为亡夫守孝。 尽管不常来,岳翛还是一眼就看出了这屋子里少了很多东西。 当初抄家只抄了将军府,这别院可没动。 搬进来时,祖母打开了库房,拿出了不少好东西,比如前朝的古董花瓶、黄玉雕成的佛手摆件,甚至还有一尊纯白玉的观音像。 这一瞬间,岳翛已经猜到董嬛香带走的是什么东西了,可他还是开口问道。 “娘,屋里的东西呢?” 董氏张了张嘴,勉强笑道:“什么东西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岳翛深吸口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转身出了屋。 董氏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看着儿子离去,生怕他去婆婆那里告状。但等了许久都没见婆婆派人过来,董氏这才放下了心。 “毕竟是我儿子,心还是向着我的。” 董氏想道。 这之后,岳翛越来越不着家,时常夜半时分才回来。 董氏安下心等了几日后,找了官媒去董家提亲。 然而,官媒笑容满面地去了,却哭丧着脸回来。 “我的太太呦!这亲事没法提啊!人家董家的大小姐,已经出阁了!” 董氏正在喝茶,闻言,满脸震惊。 “怎么可能?你这媒婆瞎说什么?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官媒扯着帕子为自己争辩。 “您说笑呢!我做了半辈子媒,对京城周围大大小小的人家都了如指掌。您说的董家,不就是正南大街旁边柳叶胡同里的董家?我带着人去了,人家门房连门都没让我进,说是他家大小姐已经出阁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董氏还是不信,连连摇着头。 “您先前还说两家已经通了气,我就当真了。感情你这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啊!”官媒没好气地甩着帕子,“我原也不信,找附近的人打听了,那家的大姑娘确实已经出阁了。找的可是好人家,相府!不过没办喜事,就一顶小轿把人抬进了苏相府。” 第一百十六章 被骗了 董氏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怎么可能……相府……小轿……这是妾呀!” 官媒见她神情呆滞,暗骂了句晦气。 “您下次可得打听清楚了,这幸亏没撞上相府的人,要不然倒霉的可就是我了。这跑腿钱我也不要了,您好自为之吧!” 说罢,官媒扭着腰走出了大门。 董氏还是无法相信。 “怎么会呢!那是做妾呀!香香怎么可能给人家做妾?我们都说好了的……” 她喃喃说着,突然脸色一白,想到了被董嬛香带走的那些东西,身子一晃,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路过的下人大叫一声,急忙叫人找大夫。 正巧,这一日朱溪溪陪着薛霏霏去了趟管府,带着礼物准备看望太夫人。 马车刚一停下,朱溪溪就听到别院里吵吵闹闹的声音,当下也顾不得礼节,直接带着薛霏霏进了大门。 顺着声音来到前院偏厅,朱溪溪看到太夫人一脸严峻的表情,站在偏厅中央,老嬷嬷和兰草正一左一右拉着昏迷的董氏往外走呢! “太夫人,这是怎么了?” 朱溪溪关切地跑了过去。 太夫人见到两人,不由松了口气:“你们来的正是时候,薛姑娘,劳烦你给我这儿媳妇瞧瞧吧?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人突然就晕倒在这儿了。” 薛霏霏沉着一张脸走上前,帮着把董氏安顿到竹榻上,仔细把了脉后开口。 “夫人这是受了刺激,一时闭过气去了,只要醒来就没什么大碍。” 老嬷嬷按照薛霏霏的指示,用力地掐着董氏的人中。薛霏霏从腰间挂着的荷包里,掏出一个迷你的瓷瓶,打开盖,在董氏鼻下晃了晃。 很快,董氏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太夫人吐出口气。 “可算是醒了!” 谁知,董氏睁开眼先是一怔,紧接着双眼一红,居然哭了起来。 朱溪溪看呆了。 她见过董氏两三回,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失态。上次将军府被抄家,她都没这么失声痛哭过呀! 到底出什么事了? 朱溪溪好奇的目光时不时地瞟过去。 “好了,外人在,哭什么哭?” 太夫人一声怒喝,吓得董氏立马止住了声。 “到底出什么事,赶紧说。”太夫人不耐烦地坐在了董氏面前。 朱溪溪急忙跟了过去,一脸的关切和严肃,心底却悄悄竖起了八卦之心。 董氏期期艾艾地不肯说实话,被太夫人又是一喝,这才把官媒的话倒了个一干二净。 “你是说,你和董家那丫头说了要提亲,结果她带着你所有首饰和嫁妆回了董家,却反而进了苏相府做了妾?” 太夫人眯起了眼睛。 董氏抽噎着点了点头,又急忙解释:“香香不是那样的人,定是她爹娘故意哄骗她,或是逼着她去的!” 朱溪溪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可是表姑娘走之前,可是骗走了您所有的财产啊!” 董氏愣住了。 “夫人,您想想,以董家的情况,能攀的上苏相府吗?那可是朝中如今最炙手可热的府邸了!别人想进都还进不去呢!”朱溪溪继续说道,“之前杨府的认亲宴上,我就瞧见表姑娘一直跟在苏府四小姐身边,若是董家有打算,她怎么会不知道?” 董氏抬头,泪凝于睫地看着她,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我在公主府……不,在管府听曾夫人说了,前日苏相府的公子纳妾,遍请京城满门。听这位苏公子说,是早就定下的事。” 薛霏霏忽然转过头,一脸认真地说道。 朱溪溪赞同地点着头。 这下事情很清楚了。 这董嬛香早就起了攀附苏府的心思。也不知是在岳家失势前,还是早已别有心思。这一点恐怕只有当事人知道。 然而,董嬛香另攀高枝还不算,她还哄骗董氏拿出了她的所有东西,带着属于岳家的东西,进了苏家的大门! 这种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 “香香、香香不是那样的人呀!” 董氏喃喃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 太夫人冷眼瞧着她:“董家人贪得无厌,捧高踩低又不是第一次了。若非你幼年养于祖父母跟前,当年就算打断我儿的腿,我也不会让你进门。” 董氏浑身一颤。 朱溪溪见太夫人似是动了怒,忙出声安慰。 “太夫人您别生气,不过就是些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 “不、不止是钱财……”董氏弱弱地开口,“还有我名下的两个庄子三间铺子以及百亩良田。” “什么?!” 众人震惊。 朱溪溪是震惊于董氏居然身家这么丰厚,明明听说董家很穷啊! 太夫人则是震惊于董氏居然如此愚蠢,连保命的东西都被哄了去。 “夫人,少将军当年为您添的嫁妆,可都是他一刀一枪打拼出来的!”老嬷嬷捶胸顿足。 太夫人倒是很快恢复了冷静。 “那董家丫头,倒是好手段,连这些都被她哄骗了去。” 董氏心一颤一颤的,仔细回想当时的话。 “我本想让她带一些古董玩件儿回去,到时候当做嫁妆再带过来,都是一家子,也没什么差别。可香香说那些古董都是您的东西,她怎好拿?又说董家如今人多嘴杂,吃喝穿用都要花钱,她不想用她爹娘的……” “怎么表姑娘说什么您都信呢?” 老嬷嬷再次开口抱怨。 朱溪溪悄无声息地摇了摇头,有着血脉关系的娘家人,自然天生会亲近些。 尤其,董氏这十几年一直把自己关在小院子里,几乎足不出户,心思估计还和十几岁时一样。 这叫什么?老白莲? 朱溪溪的思绪一下子歪了。 “那是你的东西,你愿意给她就给吧!” 太夫人淡淡说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带着朱溪溪她们离开了偏厅。 朱溪溪下意识回头,看到董氏一脸哀切地躺在那儿,好不可怜的样子。 “太夫人,不想办法把那些东西要回来吗?” “随她去,不吃一堑,怎么长一智?” 太夫人似乎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朱溪溪正要再问,倏地瞥见门口跑来的岳翛,急忙闭上了嘴。 第一百十七章 不意外 走近的岳翛一脸冷冷的表情,朱溪溪恍然发觉,眼前的岳翛,和她最初见到的那个纨绔,已经大不一样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呢? 朱溪溪眉头轻蹙,一时间想不出来。 岳翛向太夫人请过安,询问了事情经过后,脸上泛起一丝冷笑。 朱溪溪回过神来,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开口。 “你似乎,不意外?” 岳翛挑眉:“有什么好意外的?董家的人,不都是这样吗?往年董家从我娘手里抠走的银子,都够养活他们整个府的人了。不过我没想到,董家居然能攀上苏府……” 朱溪溪眨了眨眼:“那董嬛香突然嫁给别人,你不生气啊?” “生气?”岳翛视线一转,“那是肯定的啊!他们骗走了我娘的嫁妆,到时候定要叫他们全都吐出来!” 说话的同时,岳翛左手猛然一击右手,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朱溪溪默默道,这重点不对啊! 董嬛香一直表现得一副迷恋岳翛的样子,可一有机会,就转投他人怀抱……这种事,是个男人都受不了吧? 怎么岳翛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 朱溪溪想不通,又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面前问,只能拿眼神时不时地瞟他一眼。 太夫人注意到这两人的互动,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好了,董家的事,日后再说也不迟。”太夫人忽然出声,“不过,这别院的下人确实太少了些。要是有个老实沉稳的人在你娘身边,也不至于被人骗。” 说到这里话语一顿,太夫人招手叫来了老嬷嬷。 “从前那些旧人,可还有联系你的?” 老嬷嬷原先在将军府地位极高,相当于是内院的一把手。其余那些管事妈妈、教养默默以及大小丫鬟们,都是由她管着。 将军府被抄后,那些下人们拿到了身契,都四散到了各地,但也有一些忠心耿耿的下人不肯离开,想回到太夫人身边。 太夫人本也想利用这次机会清理身边的探子,所以这段时间一直也没有买新的下人。 老嬷嬷迈着小碎步走过来,低声报了几个名字。 “他们都巴巴盼望着太夫人传唤呢!” 太夫人轻嗯一声,沉思片刻后说道:“过几日把他们都叫回来吧!该添的人都添上。” 老嬷嬷顿时喜上眉梢,高高兴兴地应了声是,飞快的退下了。 朱溪溪由衷地舒了口气:“这下好啦!有您看着,肯定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 “我能看一时,难不成还能看一辈子?”太夫人却叹息着摇了摇头,“算了,日后家里的事就交给还山媳妇吧!我年纪大了,还想享享清福呢!” 说完,太夫人笑眯眯地看着朱溪溪。 朱溪溪总觉得太夫人的眼神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她说了些逗趣的话,太夫人借口乏累,带着丫鬟先行回了院。 另一边,薛霏霏写好了药方,监督丫鬟熬药去了。 前厅外,就只剩下了朱溪溪和岳翛两个人。 “董家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没了外人,朱溪溪放松多了,随口问道。 岳翛垂下了眼眸:“我本想了几个法子,只是如今牵扯上苏家,事情就不好办了……” 若是从前,岳翛哪会怕苏家? 苏相府如今是烈火油烹,极为鼎势,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苏相一人身上。苏相原只是寒门出身,因娶了前太师之女,才能在朝堂步步青云,达到如今之势。 “这有什么难办的?”朱溪溪不解地眨着眼睛,“咱们又不是要对付苏家,只是对付一个董家而已。难道说你没了爵位,你就一点办法都没了?” 岳翛一怔:“那倒不是……” “就是呀!有人脉有关系,就肯定有办法嘛!再说了,这事儿本就是咱们占理呢!”朱溪溪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 “也是,只要放出话去,只针对董家,谁又敢替他们出头?”岳翛眼睛唰得亮了起来。 “苏相那样的大人物,肯定不会把小小的董家放在眼里。董嬛香嫁进苏家是做妾,又不是正妻。”朱溪溪不以为然。 岳翛点了点头,心念一转,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朱溪溪一见他的眼神变化,就猜到了他有了主意,立马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可说好了,这次咱们一起去!我早就看不惯董嬛香了!” 岳翛张了张口本想拒绝,可看到朱溪溪黑白分明的眼中闪烁的兴奋,不知为何把话咽了回去。 “好!” 两人细细地说了会儿话后,岳翛叫来凯旋驾车,带着朱溪溪悄悄离开了大兴别院。 岳翛之前号称京城四大纨绔之一,自然有一批追随者。虽说这些人大多如墙头草,在岳家被夺爵时就已远远避开了,但岳翛的威势尚存,自然有办法叫他们听话。 朱溪溪换了身男装,假装岳翛的小厮,跟着一块儿去了京城。 这一趟,可让朱溪溪大开了眼界。 她万万没想到,岳翛和人约见的地方,居然会是那条红灯街! 马车抵达的时候,已是傍晚。京城其他店铺都陆续关门,唯有这一片地区,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留下凯旋看车,朱溪溪跟着岳翛走进了巷尾一家二层小楼。 刚一进门,就有七八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子朝他们扑了过来。 那劣质香粉的味道,直往朱溪溪鼻孔里钻。 她没忍住,打了好大一个喷嚏,把人都吓走了。 岳翛哈哈一笑,拽着她快步走向了一位明显是老鸨打扮的中年女。 “永诚侯家的小子在哪间?” 对方伸手一指,岳翛带着朱溪溪直接上了二楼,踹开了一间包厢。 “啊!!!” 屋内顿时响起一阵尖叫。 朱溪溪站在岳翛背后,只露出一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两个人。 那男的只穿了一身里衣,瘦如竹竿,脸色发青,一看就是纵情过度。 “哪个臭小子敢坏小爷的好事?” 那人怒骂一声,转过头来,看到门口抱臂的岳翛,瞬间表情一变,如同老鼠见了猫,飞快地躲进了床幔后头。 之前还滚做一团的那名女子,却被他推到了外头。 朱溪溪看得真切,险些笑出声来。 “和这人比起来,岳翛根本就算不上纨绔啊!” 朱溪溪心中嘀咕。 第一百十八章 给谁说亲? 岳翛大步流星走到了床前,只一个眼神扫过去,那名女子立刻灰溜溜地下了床。 “原、原来是岳兄,许久不见啊!” 那永诚侯家的公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呦,我还当你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是谁了呢!” 岳翛大喇喇地抬腿,踩在了床榻上,低头看着床上缩成一团的人。 “有件事要你去办,你直接说,答不答应?” “我我我答应!” 对方点头如捣蒜。 “事先声明啊,小爷现在可不是从前的将军府家公子、怀安小侯爷了。小爷现在就是个庶民,烂命一条。” 岳翛笑眯眯的模样,落在永诚侯公子眼中,却如同魔鬼的冷笑。 “不、不敢!您说就是。” 岳翛呵呵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那动作,在朱溪溪看来,和他平时拍大狗的动作,简直一模一样。 等岳翛说完董家的事,那永诚侯家公子的表情立刻恢复如初,只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就那破落户董家?哪需要岳兄你出面,我找几个地痞流氓把董家小子揍一顿,不就好了?” “那怎么行呢?我们都是文明人,天天打打杀杀的,多不好。”岳翛笑容不变,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弄残就行了。” 永诚侯公子明显打了个冷颤。 “听您的!” 朱溪溪听到这儿,忍不住插嘴:“这董家就一个男丁?” 岳翛点点头:“董家后院尽是糟烂事儿,我娘那个大哥就差死在女人身上了,隔三差五往家里带些不清不楚的女人。不过至今,也就生了两个。他那儿子,跟他一个德行。” 朱溪溪眼神一动:“独苗苗啊!对董家来说,这唯一的男丁,肯定比董嬛香这个出嫁女更重要吧?” “你什么意思?”岳翛眉头微皱。 “光打一顿,只出了气,有什么意思?咱们不如好好谋划谋划,让他们狗咬狗!这样一来,他们吃了教训,咱们也不会脏了手,多好!” 朱溪溪笑嘻嘻地说着。 岳翛那一双桃花眼盯着她看了半天。 就在朱溪溪心中忐忑之际,岳翛忽然大笑一声,用力地拍着朱溪溪的背。 “果然带你来是对的!朱小八你这脑子转得可真快!” 朱溪溪莫名其妙地觉得心底松了口气。 那位永诚侯公子听着这二人的对话,只想抱柱痛哭。 物以类聚!就知道和岳翛这恶头头混在一起的,肯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朱溪溪和岳翛谋划了一番,制定出一个比较完整的计划,交给永诚侯公子去执行。随后,两人离开了小楼。 抬头一看,天色已经全黑,竟不知在里面待了多久。 “城门已经关了,今晚看来是回不去了。”朱溪溪噘着嘴说,“只能去大哥家凑合一晚上了。” 岳翛点点头,叫来凯旋,坐上马车后,朝着朱大郎家的小院驶去。 把朱溪溪送到小巷口后,岳翛却没进去的意思,吩咐凯旋调转车头,找了家客栈将就了一晚。 朱大郎对妹子的到来很是意外,但也没有多问,叫冯小莹收拾了屋子,细细地问起家里的事。 “我是跟岳翛来办事的。结果太晚了,城门关了回不去。家里一切都好,爷爷奶奶身体硬朗着呢!” 朱溪溪掰着指头把家里所有人的情况都交代了一遍。 “难得来一趟,不如多住几天。”朱大郎笑着说道,“城东刚开了市,明日叫你嫂子带你去逛逛。” 朱溪溪一听,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 朱溪溪住了几天,玩尽兴了,才返回牛溪村。 她坐着租来的马车,车上除了她,就是大包小包的京城特产了。 马车在朱家大门前停下,朱溪溪跳下了车,意外地看到门口停着另一辆马车。 这马车明显比自家的要精致。 细绸布做的门帘上绣着一个她看不懂的纹路。 “这车夫有些面熟啊!” 朱溪溪嘀咕着,付了车费,自己扛着大包小包走进了院子。 “我回来啦!我带了好多礼物……” 喊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 朱溪溪看到齐娘子跑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包裹,也没忽略齐娘子脸上那神神秘秘的表情。 “出什么事啦?” 朱溪溪压低了声音问道。 齐娘子抿着嘴笑了笑,往堂屋方向努了努嘴:“姑娘您进去就知道了。” “我看到门口的马车了,家里来客人了?” 朱溪溪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这次齐娘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姑娘,是好事!” 朱溪溪再问,她却不肯再说,帮着把东西搬进了朱溪溪的房间。 朱溪溪的心里就像是被猫挠过似的,好奇心驱使着她走向了堂屋,看到了守在门口的老嬷嬷,更加奇怪了。 “是太夫人来了么?” 朱溪溪向老嬷嬷打了声招呼,却发现,老嬷嬷的眼神,和齐娘子说不出的相似! 都给她一种怪怪的感觉。 朱溪溪朝里走了两步,看到次间里坐着的文氏和太夫人,以及话尾的几个字。 “那亲事就这么说定了。” 亲事? 朱溪溪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是要给谁说亲? 怪不得齐娘子说是好事呢! 家里几个哥哥们都还没成亲,按顺序,应该轮到二伯家的二堂哥了。 朱溪溪心里转了一圈,脸上顿时露出了笑靥,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太夫人,奶奶,这是要给谁说亲呀?是二哥吗?” 太夫人笑眯眯地捂住了嘴。 文氏嗔怪地瞪着自家孙女:“怎么进来也不禀告一声?” 朱溪溪侧了侧脑袋,嘀咕着:“在自家还要禀告啊?我之前都是直接进门的呀!” 文氏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伸手抚了抚发鬓,轻咳一声,放缓了语气。 “妞妞已经是大人了,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跳脱不懂事。” 朱溪溪扁了扁嘴,没有放在心上,跑过去抱住了文氏的胳膊:“奶奶,您还没说是给谁说亲呢!” 太夫人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伸出手指点了点朱溪溪的脑门。 “你这傻孩子!是给你说亲呀!” “啊?!” 朱溪溪如遭雷击,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答案。 第一百十九章 你想嫁谁 “谁?给谁提亲?” 朱溪溪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 文氏见自家孙女一副呆傻的样子,很是为她着急,忙伸手扯了她一把。 “这傻孩子,肯定是高兴坏了。” 这话,让朱溪溪一个激灵瞬间回神。 “奶奶!我才十四啊!”朱溪溪都无力吐槽了,“现在谈成不成亲,还太早了吧?” 她脸上没有一点作为女孩子的娇羞,只有惊讶和不可思议。 太夫人笑眯眯地端着茶盏抿了一口:“成亲可以晚几年,没关系。但是这亲事还是得早点定下来的好,要不然,像丫头你这么好的孩子,被别人家挑走的话,我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朱溪溪愕然。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太夫人,您……我和岳翛不合适!”朱溪溪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哪里不合适?”太夫人一脸正色反问。 朱溪溪脑子里乱哄哄的,只觉得她和岳翛根本不可能做夫妻。可硬要说个理由,她脑子里跟打了结一样,竟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好半天,她才憋出两个字:“家世!” “我们家没了爵位,如今就是个白身,哪还有什么家世?”太夫人叹道,“再说了,家世什么都是虚的,人好才最重要。” “可是……可是……我不像那些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就是个普通的农家女,什么都不会呀!” “巧了,我家那臭小子也是,不学无术,天天就知道玩儿。他也不喜欢那些大家闺秀,嫌人家假。”太夫人又笑了。 朱溪溪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总不能说你孙子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吧?这话说出来,文氏估计得打人了。 见她低着头不吭声,可脸上明显还带着不情愿,太夫人再次开口。 “还是说,你嫌弃还山?也是,这臭小子除了一张脸,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不能文不能武的,成天就知道和他那群狗待一块儿。哎……” “太夫人,您怎能这么说?小侯爷不过是年纪小,玩心重了些,本性又不坏。”文氏急忙开口劝解,“要我说,小侯爷这样才叫赤子之心呢!再有,您要说他不能文不能武,我可不同意。我们家大郎说了,没回和小侯爷对练,都是小侯爷赢。” “哎呀,这孩子大概也就这么个优点了。你家丫头才是真好,我看得都眼热,恨不得是自家的孩子。你瞧瞧,出门不怯场,见了谁都是大大方方的,人也机灵聪慧,性情坚定,还心善。这样的好姑娘,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朱溪溪瞠目结舌地看着两位老人互吹互捧,简直无语望天。 这说的是我和岳翛吗? “太夫人,岳翛是个好人……”说到这儿,朱溪溪觉得不对劲,怎么像是在发好人卡,“只是我们俩真的不合适。您不知道,岳翛他就没把我当成女的,他一直把我当兄弟来着。” “那是他傻,看不清。”太夫人说话毫不留情,“我们是过来人,还能瞧不出来?那小子心里有你呢!” 文氏不知想到了什么,跟着捂嘴轻笑起来。 “好啦好啦,这说亲的事儿,哪有姑娘家自己插手的?放心,奶奶不会害你的,先回屋去吧!” 朱溪溪被文氏推出了房门,急得直跺脚。 这时,薛霏霏捧着一碗银耳粥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好奇上前询问。 朱溪溪拖着薛霏霏的胳膊回了屋,噼里啪啦把太夫人和文氏的话转述了一遍。 “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啊?” 薛霏霏慢吞吞地喝完了粥,把碗一放。 “你在这转圈子把地磨平了也没用,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解铃还须系铃人。” 朱溪溪猛地抬起头来,眼睛一亮。 “对啊!这事儿我自己再怎么琢磨也没办法,得找岳翛!让他去和太夫人说!” 话音刚落,朱溪溪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门。 着急忙慌上了马车,一路驰骋来到岳家别院,都不用通报,门房直接让朱溪溪进了门。 一路上看到几个熟悉的人影,但朱溪溪没多想,径直跑去了岳翛养狗的院子。 果不其然,岳翛正拿着大块的鲜肉在喂狗。 朱溪溪的突然出现,让岳翛微露讶异。 “这是出什么事了,怎么满头大汗?” “你怎么还有心思喂狗?你祖母跑去我家提亲了!” 朱溪溪撑着膝盖,语速极快地说道。 岳翛愣住了:“提亲?给谁提亲?” “还能有谁?”朱溪溪抹了一把脖子里的汗,没好气道,“你跟我啊!” “太夫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们两个根本就不可能啊!非要推做堆干什么呢?我奶奶居然也同意了……” 朱溪溪的碎碎念突然停住了。 她发现岳翛的神情有些古怪,说是惊讶吧,似乎还带着别的什么东西。 “你赶紧劝太夫人打消这个念头。”朱溪溪催促道。 岳翛眉梢一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想和我成亲啊?”朱溪溪瞪着他,“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怎么就不可能?你就这么看不上我?” 岳翛眼睛眯了起来。 朱溪溪不说话了,她看出岳翛有些不高兴。 顿了顿,朱溪溪才继续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俩都没什么共同点,家世相差太多,性格也不合……这怎么能成亲呢?” 岳翛把手里的肉一丢,让几只大狗自己去抢,突然爆出一句话。 “我觉得我们两个挺合适的。” 朱溪溪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满是不可置信。 “岳翛你有毛病啊?先前不是你说了只把我当兄弟吗?这会儿是怎么了?还是说,因为董嬛香的事,你自暴自弃了?觉得和谁成亲都一样?我跟你说啊,这成亲可不是儿戏。这年头又不兴离婚,冲动成亲到时候只能成为一对怨侣。” “怎么扯到董嬛香身上了?和她根本没一个铜板的关系!” 岳翛倏地提高了音量,眉头一皱,那双桃花眼中泛出阵阵光芒,就这么盯着朱溪溪。 “你觉得除了我,你还能嫁给谁?你想嫁谁?还有谁能比得过我?你家那个养子,还是龚家那条走狗?” 第一百二十章 好男人 “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 朱溪溪皱着眉,眼底露出丝不悦。 “怎么,我说错了?” 岳翛挑眉。 二人横眉冷对,气氛有那么一丝僵硬。 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闯入。 “爷,老四回来了!” 得胜一脚跨进院子,被这僵持的气氛弄得吓了一跳,脖子一缩,下意识就要退出去。 “站住!” 岳翛喝住了他。 “那个,朱姑娘也在啊?” 得胜打了个哈哈,拖着重伤未愈的腿走了进来。 朱溪溪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心思一下子转到了其他地方。 “得胜你的腿还没好吗?还是叫霏霏再来给你瞧瞧吧!” 得胜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小的这条贱命,哪值当让薛小神医特意来瞧?” “别胡说,人命都是平等的,你的命也很重要。”朱溪溪郑重其事地说着,“等我回去就跟霏霏说。” 得胜偷偷觑着自家主子。 岳翛不耐烦地抬脚欲踹,得胜嘻嘻一笑,一扭身躲开后,朝朱溪溪作了个揖。 “那就有劳朱姑娘了。” 朱溪溪对岳翛这时不时踢人的举动很是看不惯,忍不住开口:“你这脾气能不能改改?得胜都受伤了,你还踢他!” “哎呀,朱姑娘您不了解我们家爷,他就是这性子。”不给岳翛开口的机会,得胜抢着回答道,“他要是哪天不踹人,小的还担心失了主子信任呢!再说了,爷都没使劲儿,要不然,我能躲得过去?” 他说的高兴,却没注意到一旁的岳翛脸色越来越黑。 “还不快滚?” 得胜忙捂住嘴,如同一只受了惊的瘸兔子,一下蹿了出去。 “记得叫老四进来!” 岳翛不忘提醒道。 朱溪溪打量着他,见他脸色黑中带红,似乎是有种被人戳穿的恼羞成怒,不由觉得好笑。 “咳咳……那个老四,是谁啊?” “没什么,送信的。”岳翛轻描淡写说着,脸色迅速恢复正常。 他不肯多说,朱溪溪却越发好奇了,挪着步子凑到了岳翛身旁。 “到底是什么事啊?” 故意压低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落入岳翛耳中,让他不由想起幼年时偶然有一次鸟羽落入耳中的感觉。 岳翛骚了骚耳朵,不自在地转到了另一边。 “就是董家的事。” 朱溪溪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眼睛猛然一亮,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袖。 “那事办得怎么样了?这才几天功夫,董家就落套了?” 这种自己参与的行动,让朱溪溪有种做坏事的刺激。 不过,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是在替岳家讨回公道,可不是做坏事~ 岳翛刚要细说,倏地听到了一阵脚步声,遂抬起头来。 “等人来了你自己听吧!” 说罢,岳翛把朱溪溪赶进了旁边的屋子。 朱溪溪不高兴地噘着嘴,但还是听话地躲到了门后。 什么外男不外男的,我又不是大家闺秀,哪用讲究这些?方才得胜在的时候,也没见你说什么外男! 朱溪溪心中腹诽着,同时耳朵却竖了起来,听着外头的对话。 永诚侯虽然看起来气虚体弱的样子,但办事效率倒是极快,这才几日功夫,就已经找到办法接近董嬛香弟弟。 不过没想到的是,这董嬛香弟弟本身就是个纨绔子,根本都不用永诚侯刻意引诱。 当听到董家小少爷不过才十四岁,就已经吃喝嫖赌样样都沾上时,朱溪溪简直惊呆了。 十四岁,不是和我一样大? 天哪! 这么小的年纪,居然都知道玩女人了?这董家是怎么教孩子的啊! 朱溪溪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算这种年代的人都早熟,也不至于如此吧? 显然,现实可比朱溪溪猜想得更夸张。 等人退出去,朱溪溪迫不及待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我看,都不用咱们出手,董家这小子自己都能作死自己了。” 岳翛轻嗯一声,眉头轻舒,笑了起来:“自取灭亡,可怪不得别人!” “还是按之前的办法?” “不,换个路子,把永诚侯家那小子也摘出去。董家那小子自幼被宠坏了,天不怕地不怕,戳破了天都会有人帮他收拾,对付这种人最简单不过。倒是董家那老娘,有些难对付。” 岳翛似是自言自语地说着。 朱溪溪之前已经打听清楚董家的情况了。 如今董家当家的董老爷是岳翛他娘董氏的大哥,但不是亲生的。董氏的亲娘早逝,她爹很快续娶,董老爷是继室所出。 董氏自小住在老家,被祖父母带大,养成了天真烂漫的性子,对于这同父异母的兄弟并不讨厌,还时不时接济,对董嬛香这侄女更是当成亲生女儿一般。 岳翛口中的董家老娘,就是董氏的继母了,惯是面甜心苦。 “董家的老太太名义上算是你的长辈,你不好出面。”朱溪溪忽然开口,“最好找个比她辈分高的人压着她!董家还有没有旁支了?总有比她辈分高年级大有威望的人吧?” 朱溪溪这一提醒,倒是让岳翛心中一动。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一个人来。我记得我娘曾提过,老家有个叔祖母,年纪轻轻守了寡,得过朝廷颁发的贞节牌坊,在老家很有威望。就是不知,那位老婆婆人还在不在……” “找人打听一下就好啦!这么简单的事儿!” 朱溪溪不以为然。 两人说着说着,居然把最应该谈的正事忘得一干二净。 朱溪溪问起永诚侯家的八卦,岳翛把能说的都说了,总之后院也是烂摊子一个。真要说起来,京城的公侯府邸,谁家不是如此?大概只有原先的公主府、现在的管府,是个例外了。曾氏的丈夫号称是京城人人称羡的夫君,膝下只有曾氏所出的一儿一女,从来不从外头抬妾进门给正室添堵。 然而,就算是这样的“好男人”,管府后院也是有两个妾的。原本是常年服侍的通房丫头,还是曾氏主动抬了妾。 朱溪溪的思绪一下子歪到了十万八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所以,我才不想成亲嘛! 朱溪溪在心里嘀咕。 要想找个像她便宜爹和爷爷那样的男人,好难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的肩膀给你靠 第一百二十一章我的肩膀给你靠 想到兴奋处,岳翛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抬头,看到朱溪溪的神情,想说的话瞬间忘了个一干二净。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浮现出朱溪溪和姓龚的那家伙在一起时喜笑颜开的样子,心里顿时不得劲了。 “想什么呢?在想哪个野男人不成?”岳翛耷拉着脸,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朱溪溪眉头一皱:“瞎说什么!什么野男人……难听死了。我只是在想,这个世道,做女人真不公平。为什么一定要成亲?就不能单身一个人过日子吗?我有钱,以后买个小院子,做点小生意,能养活自己不就行了?干嘛非得成亲,嫁到别人家去?” “你这是哪来的稀奇古怪想法?”岳翛讶异地看着她,“不想嫁人,那你是想出家做姑子去?” “才不要!”朱溪溪吐吐舌头,“就不能留在家里做个有钱的姑奶奶吗?” “说你傻,还不承认。” 岳翛丝毫不掩饰他的嘲弄。 “你手里有钱,没有丈夫儿子依靠,那钱能保得住?如今你爷爷奶奶尚在,倒还好说。若是两位老人一旦故去,你能保证你家里那些亲戚们,不会心生贪婪、谋夺你的财产?” 朱溪溪愣了愣:“不会吧?我大伯和堂哥他们都挺好的啊!” “现在是如此,却难保一直会是如此。”岳翛冷静地分析,“你爹娘没有儿子,你们这一房的所有财产,按理都会归于公中,或平分给其他几房,或过继个侄子当儿子养。不管哪一种情况,家产都不是你的。” 朱溪溪眉头皱成了一团,想不明白:“怎么就不是我的了?我赚的银子!” “你是女人,这就是问题所在。”岳翛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本朝没有女户之说,你不想嫁人,就只能依附于你爹娘。你爹娘那性子,能保得住你?” “呵……你在朱家能有如今这般自在的日子,是因为你爷爷奶奶的纵容。朱家如今是两位老人当家,他们宠你,全家人自然也会跟风。” 朱溪溪听得默然。 岳翛的话虽然说的难听,可却是事实。 可朱溪溪心里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现实。 “说不定我就是个例外!只要我足够强悍、足够厉害,就不怕!” 朱溪溪昂首挺胸,那一往无前的气势,看得岳翛为之一怔。 须臾,岳翛笑了。 “要我说,干嘛这么费劲?有靠山不靠,你是傻子吗?” “别老说我傻。”朱溪溪斜睨了他一眼,“你说什么靠山?” “当然是不才本少爷我了。” 岳翛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露出志得意满的笑。 “有我在,还有哪个人敢欺负你?小爷这一身本事可不是虚的。” 说话间,岳翛撸起袖子,秀了一把胳膊上的肌肉。 朱溪溪被他逗乐了,捂着嘴直笑个不停。 “喂,我说真的!你不觉得我们两个配合默契吗?我帮你挡那些不怀好意之徒,我的肩膀给你靠。” 岳翛放下了袖子,一脸的认真。 朱溪溪看着他的脸因怒气泛红,漂亮的桃花眼似乎都变得更生动了,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这小子,才十几岁就长成这模样……要是再过几年,那还得了?不比前世她见过的那些帅气明星差啊! 朱溪溪摸了摸心口。 若真要找个人搭伙过日子,至少也得找个好看帅气的。至少以后看着这张脸看不腻啊!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这毕竟是人生一辈子的大事,难道就不能再考虑考虑?”朱溪溪收起了笑,挑眉看着他,“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就算只是凑合过日子,我也不可能同意我未来的丈夫纳妾的!” “你看我爹和我祖父就知道,我岳家向来就没有纳妾的说法。你觉得如何?你嫁给我,咱们就能双剑合璧,到时候神来杀神、佛挡灭佛!” 岳翛凑到朱溪溪身旁,做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朱溪溪看着这张放大的脸,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我果然是看脸的。” 这要是换成眼歪嘴斜的人,早被揍一顿赶出去了。可是对着岳翛这张脸,朱溪溪根本下不去手诶! 没想到啊没想到,朱溪溪你居然也是个颜控! 朱溪溪在心底唾弃了自己一把。 “你这个建议还算不错,我回去想想。” 朱溪溪轻咳一声,移开了目光,略带矜持地回答道。 “行吧!你只管回去想,什么时候想好了告诉我一声就行了。”岳翛摸着下巴,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 只是,他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解决了一桩心事,朱溪溪心情舒畅许多,之后一直都是笑眯眯的样子。 告别了岳翛,一路哼着儿歌抄近路回到牛溪村,朱溪溪发现太夫人已经带着老嬷嬷她们回去了。 朱溪溪装作随意地进了门,碰到几个哥哥们询问,只说自己去村外散步去了。 进了堂屋,朱溪溪没有瞧见老爷子的身影,猜测他应该是去大爷爷家了,只有文氏一人端坐在主位上。 走近一瞧,文氏身旁的小案几上,放着一个漂亮精致的玳瑁粉盒,下面压着两张纸,一张似是普通的红纸,另一张却是描金绘银的烫金帖子。 “咦?奶奶,这是什么?” 朱溪溪好奇地凑了过来。 谁知,文氏被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得伸手盖住了请帖和红纸,发出砰得一声响。 “这东西不是给你的。” 文氏轻咳一声,把那张红纸折了又折,塞进袖子里,接着把请帖推到她面前。 “这是你外祖母让人送来的请帖,过些日子就是杨重成亲大喜之日了。” 朱溪溪随意翻了翻,看到上头写着杨重的名字,可后头却没写叶泠泠,只是写了叶家嫡长女几个字。 “奶奶,怎么没写叶姑娘的名字?” “大户人家的规矩,姑娘的名讳可不能随意叫外人知晓。”文氏解释道。 想到前世看过的那些姐妹替嫁的小说,朱溪溪大感惊奇,脑洞也跟着冒了出来。 “那万一叶家的人使诈,找别人上了花娇怎么办?” “你这小脑瓜里成天都在想什么?” 文氏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孙女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谈嫁妆 “没人敢这么做。这成亲之前,问名、纳彩、请期,男方家的女眷都会见一见新嫁娘。再说了,这合八字也得要她本人才行呀!” 朱溪溪有些失望,很快又冒出另一个脑洞:“那新娘子要是逃跑了呢?” 文氏听她这么问,忽的心中一紧。 “妞妞你想干什么?就算不喜欢这门亲事,你好好和奶奶说就是了,万万不能自家私自逃走!这若是被人知晓,你这辈子可就毁了!” 文氏的紧张和郑重其事,让朱溪溪既惊讶又意外。 “奶奶,我就是好奇,随口一问。” 文氏稍稍松了口气。 此时她才深觉,平日里对孙女太过骄纵,以至于她对一些基本常识都不知道。趁着这几日,得赶紧恶补起来才行! 朱溪溪万万没想到,自己偶然的好奇,会让文氏联想了这么多。 从这日后,朱溪溪就被奶奶拘在了家里,哪儿都不让去,每天都是补习各种礼仪、人际关系,甚至还找来了笔墨纸砚要求朱溪溪练习什么簪花小楷的书法! 文氏一副要把孙女培养成大家闺秀的态度,让朱溪溪苦不堪言。 这次,朱溪溪发现撒娇求饶不管用了。 朱老爷子试着劝说文氏,但屡屡失败,最后只能递给朱溪溪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悄悄地摸出了家门。 到了杨重成亲前一日,朱溪溪才终于能松口气。 一溜烟跑到柳氏的房间,朱溪溪一脸的迫不及待,还没进门就嚷嚷起来。 “娘,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柳氏柔柔地笑着:“你外祖母派了马车,应该马上就到了。” 朱溪溪连连点头,心里也有些兴奋。 倒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兴奋能参加古代的婚礼而已。 要知道,这个年代未婚小姑娘是不好抛头露面的,上次大堂哥成亲,几个哥哥们都去迎亲了,就朱溪溪不能去,这让她扼腕了许久。 而这一次杨府办喜事,排场和规矩不是乡下地方能比的。 男客和女眷们分成两拨,都能参观迎亲的过程呢! 柳氏虽然还有些忐忑,但去了杨府几次后,已经能较好收敛起心思。 半个时辰后,杨府的人来接朱溪溪一家三口。 朱溪溪正烦恼带什么衣裳首饰时,来接他们的桂妈妈突然笑着开口。 “孙小姐,老夫人早就命人准备了各式衣裳首饰,您无需烦恼。您什么都不用带,只管跟着老奴上车就成,这可是老夫人的原话呢!” 这桂妈妈是杨老夫人十分信重的管事妈妈,她的态度,就代表了杨老夫人的态度。 听她这么一说,朱溪溪决定撒手不管了,挽着柳氏的胳膊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朱大军坐不惯马车里头,非要坐在外头。 桂妈妈哪能让自家姑爷跟车夫坐一道?恳求了半天,最后,两人各退一步,朱大军决定骑马去! 等到了杨府,朱溪溪扶着柳氏下了马车,和朱大军挥挥手,被领着去了杨老夫人处。 杨老夫人正忙的团团转,见到女儿和外孙女进来,一双眼睛顿时笑成了月牙儿。 “哎呀,你们两个来的正好,快来帮我。” 杨老夫人一手拉着一个,带着二人快步去了正厅,一群下人们正在正厅等候命令。 柳氏见到这么多人,下意识缩了一下。 但在杨老夫人鼓励的目光下,柳氏深吸口气,努力挺直了背脊。 “事情太多了,我一个人分身乏术。本来想找两个帮手,但如今杨家的状况……”杨老夫人说到一半,自觉失言,掩了掩嘴,“杏娘,你帮我去检查一下新婚的院子,可好?放心,我会叫丁妈妈陪你一道去。” 柳氏想想这没什么难的,遂点了点头。 “那我呢那我呢!”朱溪溪不等杨老夫人开口,就急急问道,“我能帮什么忙?” “哈哈,少不了你这丫头!”杨老夫人忍不住大笑起来,“明儿个忙起来,我可能顾不上,到时候会有许多小姑娘来府上作客,你帮外祖母招待她们,可好?” 朱溪溪用力点着头:“放心交给我吧!” 若不是眼前有许多下人奴仆在,朱溪溪都想拍着胸脯作保证了。 到了傍晚时分,叶家的人抬着嫁妆过来了。 大大小小的东西堆了大半个院子,朱溪溪忍不住惊叹。 “叶家也挺有钱的啊!” 被杨老夫人派来照顾朱溪溪的桂妈妈眯了眯眼睛:“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真正实在的可没有几样。” 朱溪溪面露好奇,桂妈妈凑到她耳边给她普及这嫁妆的讲究。 “这嫁妆不仅是女方家的脸面,也是男方家的脸面。咱们府上送去的聘礼,可比这实惠多了!单是聘银就有八百八十八两银、六百六十六两金!林林总总加起来,花了一万八千两银子。叶家这些嫁妆,大头都是些装饰的玩意儿,田产铺子却很少。” 朱溪溪听了忍不住咋舌。 我靠! 原以为叶家就很有钱了,没想到杨家更有钱啊! 从前看杨重,丝毫不觉得他是个富家公子啊! “外祖父和外祖母可真厉害!”朱溪溪感叹道。 “叶家姑娘已故祖父毕竟曾官至大学士。”桂妈妈继续说道,“叶家如今虽是不如从前了,但叶家两位老爷仍在做官。叶家,依然是书香门第的世家。真要论起来,咱们杨府不过才两代,稍显不如。” 最后那句话朱溪溪听懂了,不就是说杨家有点暴发户嘛! 想到最近文氏每日耳提面命“等你出嫁以后怎么怎么”“我们给你攒了那么多嫁妆到时候便宜谁”,朱溪溪不由自主想到了自己。 “也不知道爷爷奶奶准备了什么嫁妆……” 朱溪溪以极低的声音嘀咕了一句。 谁知,桂妈妈耳朵十分敏锐,把她这句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岳家太夫人和朱家说亲的事儿,瞒着别人,却不可能瞒着杨老夫人。作为杨老夫人亲信的桂妈妈自然也有所耳闻。 “孙小姐不用担心,除了朱家给您准备的那些东西外,老夫人也会备礼作为添妆,绝不会叫您给人小瞧了去!” 朱溪溪原本有些不好意思,可听到这话,连忙摆手。 “怎么能叫外祖母破费?等我成亲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没影儿的事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算什么东西 第二日天不亮,杨府便热闹起来。 杨家一向行事低调,原本只打算请了几家亲近的人,但杨重如今颇受新帝重视,这锦上添花之人自然极多。 朱溪溪帮着招待那些小姑娘们,没多久,迎亲队伍回来,一群小姑娘们都兴奋地跑到前院看热闹。 朱溪溪也跟着凑了过去。 迎亲队伍从打开的大门进来,朱溪溪站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一身大红的新郎官,而是队伍中的岳翛。 就在这时,岳翛仿佛心有灵犀般,倏地抬起了头,一双桃花眼看了过来,朝朱溪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朱溪溪愣了愣,只觉得心跳得有些快。 而这时,她听到身旁的小姑娘们激动地议论起来。 “那是谁?那是谁?好帅!” “那位貌似是岳小侯爷?” “什么小侯爷,岳家已经没了爵位了!” “管他有没有爵位,这位岳公子真的好帅啊!” 一这群小姑娘们年纪都不大,最多也就是和朱溪溪一样的年龄,正是春心萌动(花痴)的年纪,看到帅气的少年郎,怎么可能不激动? “岳公子刚刚是看我们这边吗?他还笑了呢!不知道是对着谁?”有人好奇地四下张望。 “肯定是闵敏,她可是我们之中最漂亮的!” “胡说!” 眼看这群小姑娘们要掐架了,朱溪溪才回过神来,笑着拉开了众人。 “好啦!看也看过了,该回后院了。” 这些小姑娘的家世都不算高,大多是杨随的旧部以及同僚,家中父辈们最高也就是四五品。 大约正是因为如此,她们的性子都有些天真烂漫,好奇心也重。 不过,面对朱溪溪的时候,她们都还算听话。 一群小姑娘们略有失望,但还是乖乖地点头,准备跟朱溪溪回后院。 可就在这时,两个意料之外的人,忽然出现在大门口。 “站住!” 朱溪溪诧异地转过头,看到了门口被下人簇拥着的苏四小姐和董嬛香。 “呦!我当是谁呢?”笑吟吟的苏四趾高气昂地走了过来,“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充当官家千金了?你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朱溪溪沉下了眉毛,没有理会苏四的叫嚣,目光一转,看向了落后她半步的那人。 董嬛香穿着一身桃红色遍地金衣裙,梳着高髻,满头珠翠,手腕上丁铃当啷作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里大户人家的少奶奶呢! 朱溪溪身后的小姑娘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二人,窃窃私语。 “朱姑娘,好久不见了。” 董嬛香挺了挺胸,面带得色地看向朱溪溪。 “杨府好像没给苏府下请帖吧?你们两位怎么进来的?”朱溪溪一开口,就毫不客气。 苏四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涨红,但很快恢复如初。 董嬛香轻笑一声,主动开口:“这你就别管了,这里是杨府,又不是你们乡下地方,哪轮得到你做主?” 这二人,说的话,三句不离朱溪溪的身份,暗嘲她是农家出身。 只可惜,朱溪溪从来不以为耻。 朱溪溪本想不理会她们,可有个小姑娘突然开口问道。 “朱姐姐,这两位是谁啊?” 朱溪溪无奈,只得给这群人介绍:“这两位是苏府的,这位是苏相大人家的庶出四女儿。” “原来是个庶女啊!”那提问的小姑娘恍然大悟,“这么高傲,我还当是相府的嫡出千金呢!” “就是就是!不过是个庶出,算什么呀!”另一个口无遮拦的小姑娘也跟着应和。 苏四的脸瞬间阴沉。 “你们敢笑话我?”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说四姑娘的不是?四姑娘可是相爷最疼爱的女儿,就算比嫡出小姐,也是不差的!”董嬛香忽然插嘴。 那两个小姑娘都是一脸的疑惑。 其实朱溪溪能理解,因为这群小姑娘们都是嫡出。她们家中父亲大多是没有庶子庶女的,就算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也被正室打压得唯唯诺诺,上不了台面。 朱溪溪事先做了功课,知道她们家中情况,可苏四和董嬛香不知道呀! “我娘说,庶出的永远比不上我们嫡出。你就算是苏相的女儿,庶出仍是庶出。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最先开口的小姑娘顿时不高兴了,小手叉腰,一副要干架的姿势。 苏四气得直跺脚,朝着身后下人们大声嚷嚷:“你、你、你们还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上去!给本小姐把她的嘴撕烂!” 那群下人面露为难,不敢擅动。 朱溪溪看不下去了,一声低喝。 “够了!这里是杨府,可不是你们苏家。要耍你的大小姐脾气,回苏府去!” “你这贱蹄子!你算哪根葱?敢这么跟本小姐说话?”苏四气急之下,推了董嬛香一把,“你去!给我狠狠打她几巴掌!” 董嬛香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看着朱溪溪。 朱溪溪怡然不惧,不退反进,向前跨出两步,挡在了那群小姑娘们面前。 “你敢?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妾室,敢在杨府行凶,当周围都不长眼睛吗?”朱溪溪抬着下巴,冷声怒斥,“我原本念在你姑母的份上,想给你留点脸面,看来你是给脸不要脸!既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来人!把董妾室请出府去!” 朱溪溪突然拔高了音量,吓了周围人一大跳。 董嬛香脸色微变,随即冷哼一声:“你还真当自己是杨府的大小姐了?不过是贱婢出身的下贱货……” 话还没说完,朱溪溪几步上前,手一抬,直接给了她一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惊呆了众人。 朱溪溪的力气可不小,这一巴掌用了全力,董嬛香的脸,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身为董家嫡女、岳家的表小姐,你自甘为妾,这才是下贱。”朱溪溪神情不动,仿佛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我家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我祖父曾跟随常胜将军出征,为大盛、为朝廷杀敌无数,我父亲如今是五军都督府的武官。我朱家祖辈父辈,为朝廷做出的贡献是实实在在的,你们董家呢?” “除了你那位尸位素餐的父亲,只知玩乐的弟弟,你董家为朝廷做过什么?” “一个卑贱的妾室,也敢在我面前叫嚣?你把我朱家当什么了?你把杨家当什么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自贱者人必贱之 “好!” 朱溪溪一连串如珠炮的话,旁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叫好声。 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大门外走进来一行人。 为首者留着短须,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虎步昂藏,浑身散发着摄人的气势,不怒自威。 朱溪溪的目光在他那双细长的丹凤眼上停留了一瞬,总觉得有些眼熟。 “不知您是哪位?” 朱溪溪朝对方微微屈膝一礼,开口问道。 那男子还未开口,身后那名躬身弯腰的随从立刻上前一步,率先说道:“我家主子特意来给杨大人送礼。” 朱溪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送礼?事先说好啊!就算你送再多的礼,杨家也不会帮你办事的!” 那男子轻挑眉梢:“哦?你一个小丫头,能做得了杨家的主?” “就是!不过是个泥腿子出身的贱皮子,还敢充大小姐的面子?” 回过神来的董嬛香,气急败坏地捂着脸叫嚣。 朱溪溪扫了她一眼,视线一转看向了守在门外的侍卫们。 “刚才我说的话,你们没听见吗?” 几名侍卫对视一眼,不再犹豫,飞快冲进院子,去抓董嬛香的胳膊。 董嬛香脸色大变。 她没想到朱溪溪居然真的能指挥动杨家的人。 那可是杨重! 人人闻之色变的金吾卫指挥使! “你们敢!我可是苏府的人!朱溪溪你敢打我,就是打苏府的脸面!苏府不会给你好果子吃的!” 董嬛香尖叫起来,手臂连连挥舞,躲着那些侍卫。 朱溪溪皱眉,语气不耐:“我可从未说过苏府半句不是,从头到尾都是你在挑食。送你一句话,自贱者人必贱之。” “苏府?” 那陌生男子倏地开口,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光芒。 董嬛香生怕被拖出去,急急拉住了苏四的衣袖求饶:“四姑娘!救救我!” 苏四毕竟是苏相的女儿,虽然是庶出,那也是正经的相府千金,杨家还真不敢把她怎么着。 苏四自己也清楚,当下眼眸一沉,将董嬛香拉到自己身后。 “我看谁敢动手?你们是不把我爹放在眼里吗?” 几名侍卫略有迟疑,果真不再靠近。 倒是那陌生男子轻笑一声,语气冷淡地说道。 “原来这就是苏相府上的千金,真……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不过尔尔!” 他那眼神中毫不掩饰的失望和轻视,瞬间点燃了苏四的怒意。 她如同炸了毛的猫般跳了起来。 “你说什么?你算什么东西,我们苏府轮得到你来置喙?” 她那尖锐的叫声,几乎要戳破众人的耳膜。 朱溪溪掏了陶耳朵,正准备把苏四也赶出去,忽然就见那男子身后两位随从倏地上前,以极快的速度一左一右制住了苏四的手臂。 “大胆!竟然如此和陛下说话,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随从怒声呵斥。 话一出口,所有人脸色皆是大变。 几乎是同一时间,众人齐刷刷跪了下来。 “拜见陛下!” 朱溪溪看了看左右,觉得还是不要反抗的好,也顺势跪下。 那中年男子一挥手,示意朱溪溪等人起身。 朱溪溪最先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不过,她注意到,苏四的脸色变得惨白无比,眼中竟然流露出惊恐之色。 就算丢人丢到了皇帝面前,也不用怕成这样子吧? 朱溪溪心中闪过这念头,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孝章皇帝问道。 “丫头,你似乎不意外?” 朱溪溪定了定神,不敢有丝毫大意,忙垂眸屈膝,回道。 “禀陛下,民女曾有幸见过先帝一面。方才初见陛下您,就觉得有几分眼熟。” “胡说。” 孝章皇帝开口就是反驳,不过他的脸上并无怒色,就像是在说自家晚辈一样,语气很是轻淡。 “朕与先帝,可没什么相似之处。” “那是陛下您当局者迷。”朱溪溪壮着胆子继续说,“民女就觉得您的眼睛很面善,如今想起来,分明与先帝很像呀!” 她说话的同时,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起来格外真诚。 孝章帝眉梢微微一跳,眼底有着一丝笑意划过。 “你这丫头,还真有意思。” 自从他登基以来,先帝之名就成了众人默认的禁词,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先帝的任何事。就连宫里原先服侍过先帝的内监宫女,也都被赶出了宫,换了一批新人。 但孝章帝心中如何作想,外人又如何得知? 至少,此刻听到这个小丫头说他长得像先帝,孝章帝内心是有些高兴的。 孝章帝一高兴,看着苏四和董嬛香,就更加不喜。 “老黄,把这两人送回苏相府,带上朕的话,就说苏相的女儿不过尔尔。” 跟在他身后的一名矮小内监忙躬身一礼,指挥者侍卫们把吓瘫了的苏四和董嬛香拖了出去。 见人终于走了,朱溪溪松了口气。 她虽然不怕事,但要是在杨府大喜的这天闹出事,大家脸上都不会好看。 “陛下您微服出巡,也是与我们一样,想偷偷看新郎新娘成亲吗?” 朱溪溪眼珠子一动,带着娇憨和活泼的语气主动发问。 她一向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孝章帝果然很喜欢她这般亲近的态度,微微颔首。 “杨重可是朕的肱骨大臣,他大婚,朕怎能不来?” 朱溪溪抿着嘴笑道:“那要民女找人给陛下带路吗?吉时还未到,拜堂应该还没开始呢!” “不必麻烦,丫头你带路就行。” 孝章帝一挥手,即做了决定。 朱溪溪从善如流,率先转身,朝着杨府的正堂走去。 一路上,朱溪溪不时地找着话题,把带来的那群小姑娘们都一一做了介绍。 这些小姑娘们原先还有些紧张,但见孝章帝一直都是温和的样子,很快放开了胆子,忍不住攀谈起来。 “陛下,我听人说,皇宫里连地砖都是金子做的,后花园珍奇异兽无数,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开口的是先前那个说话直接的小姑娘,她父亲姓张,原本是杨随的部下,在杨随卸任后去了边关,如今也是不大不小的一员猛将。 朱溪溪竖起了耳朵,当听到孝章帝极有耐心地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们普及皇宫的情况,心中不由觉得古怪。 这个二皇子,怎么和岳翛口中那个心狠手辣的人,完全不一样?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说错话了 到了正堂,几位杨重的同僚看到孝章帝的出现,皆是脸色一变。 杨重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表情,也瞬间为之一肃,抛下一旁的新娘,匆匆几步朝这边走来。 不等他开口,孝章帝呵呵一笑:“今日你最大,不必拘礼。过了吉时可就不吉利了。” 见他一脸含笑,杨重心底松了口气,拱手一礼,回到了高堂前。 司仪的声音起起伏伏响起,然而原本还饶有兴致的宾客们,此时心思都飘远了。 杨重和叶泠泠行完礼,被人领着去了新房所在的院子后,有不少人装作不经意地往这边走来,试探着和孝章帝攀谈。 朱溪溪见状,脚底抹油,瞬间溜了。 没多久,朱溪溪回到杨老夫人特意给她们安排的柳心院。 柳氏还在忙活没回来,丫鬟婆子们也都被借调走了,朱溪溪这才露出后怕的神情,进了屋,连灌了两壶茶水。 茶是冷茶,喝下肚后,朱溪溪冷静了下来,抹了一把额头,发现竟不知何时出了薄薄一层汗。 “幸亏人多,应该不会注意到我才对。” 朱溪溪轻声自语,拿袖子擦了擦汗,去找柳氏。 柳氏怕生,不肯去前面观礼,一直呆在新房那边管着下人。 说是她管,其实一直都有管事妈妈在,柳氏只需要当个镇神就行了。 朱溪溪一下子就找到了她。 可不等朱溪溪说话,就见一个婆子兴奋地跑过来喊道。 “外头!外头来了许多大人!” 原本站在柳氏身后的王妈妈神情微动,沉声问道:“怎么回事?这般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有事不能好好禀告吗?” 那婆子吓了一跳,急忙跪下来朝柳氏磕了个头,这才絮絮叨叨说起来。 “方才,大门口突然出现了好多车架!有苏相府上、有陈阁老的儿子小陈大人、有肃王府……还有好些老奴不认识的。” “这是怎么回事?府上没邀请他们啊!” 别说王妈妈了,就连朱溪溪也吓了一大跳。 王妈妈这次脸色真的变了,匆匆交代几句,急急走进了新房。 不一会儿,摘下新郎冠的杨重走了出来,神情似乎没什么变化,但朱溪溪却从他的眼底看到了一丝凝重。 “我倒前头迎一迎。” 杨重朝柳氏微微颔首。 柳氏有些受宠若惊地回了一礼。 杨重对于这个姐姐还是比较尊敬的,又补充了一句。 “应该只是冲着陛下来的,不会有事。” 他虽是对着柳氏说的,眼神却瞟向了朱溪溪。 朱溪溪莫名有一种被抓包的错觉。 她甩了甩头,朝柳氏靠近了些,无声安慰着柳氏。 等杨重一走,王妈妈等人都忍不住笑声嘀咕起来,连叶家的那几个陪嫁丫鬟都激动难耐。 朱溪溪觉得,要不是有杨老夫人身边的人镇着,估计连叶泠泠都忍不住要跑出来了。 之前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大人物,杨府的安排有些接不上。 好在那些大人也不是真的为了讨杯喜酒而来,对小问题都不甚在意,反而一个个全都围拱在孝章帝身边。 尤其是苏相,一张老脸上满是紧张,一向儒雅的长髯此刻也失去了风雅。 在内监把苏四和董嬛香送回苏府时,苏相第一时间就接到了消息。 得知这两个愚蠢的女人所做的事,苏相恨不得当场把这两个蠢女人打死。 但好在他理智尚存,知道还有机会,当即叫人驱车来到杨府。 “陛下,都是小女不懂事,惹了您的雅兴。还望陛下您念在小女年幼的份上,饶恕小女大不敬之罪。您且放心,微臣已经让人将她严加看管起来了。” 对此,孝章帝不置可否,神情一直淡淡的。 “这是相爷你的家事,何须告诉朕?” 苏相对孝章帝也有一定了解,见他如此说,心中更加慌乱。 倒是一位和苏相交好的官员忍不住出声相帮。 “陛下,那苏四不过是相爷的一个庶出女儿,自幼跟随妾室长大,又不是正室嫡出,哪里懂得什么礼数?” 他话刚说完,突然全场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这位大人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头雾水地看了看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苏相身上。 苏相一张脸煞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下一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一动作仿佛是一个信号。 其他官员也纷纷跪下,甚至有的五体投地,不敢抬头去看孝章帝的脸色。 孝章帝也是庶出! 而且他自幼都是亲生母亲教养长大,从不曾在正室皇后面前待过! 这蠢老头简直没救了,居然说出这种话来!那不是相当于指着孝章帝的鼻子骂他? 几位老大人心中同时痛骂道。 那位大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顿时两股战战,浑身冷汗直冒。 “陛、陛下,老臣没别的意思……老臣只是、只是……” 他口不择言地想要解释。 可这种时候,解释无异于添乱。 苏相悄无声息绊了他一脚,把人直接绊倒,朝前摔了个狗啃泥。 “吴大人定是喝多了,胡言乱语,陛下勿要和他置气。您也知道他这个人的嘴,向来如此,没个把门的。” 孝章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没有因此而恼怒。 但帝王心思,谁又能真的确定他没有在意? 毕竟,众人都是要在这位陛下手底下讨生活几十年的,而孝章帝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苏相不敢深想下去。 就在这时候,杨重从新房匆匆赶了过来。 一进厅堂,他就看到跪了满地的熟面孔,忍不住笑了。 “诸位这是来庆贺本官新婚大喜吗?不过,这礼未免重了些,本官怕是受之有愧呀!” 他神色轻松地走到了孝章帝面前,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看得孝章帝摇头失笑。 “别说疯话。你怎么出来了?这时候不是应该正是最重要的洞房时间?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孝章帝揶揄打趣,让跪得战战兢兢的众人心底松了口气。 就算原本最讨厌杨重的苏相等人,也不禁对他生出了一丝感激。 “今日来的匆忙,居然连最重要的贺礼都忘了拿,实在是苏某的失策、失策!”苏相站起身来,一脸的懊恼,“明日苏某定会命人把贺礼送来,还望杨大人海涵。” 杨重挑了挑眉,他认识苏相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用如此客气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苏相客气了,诸位能来,是杨某之幸。若是不嫌弃,此刻便随杨某去喝两杯酒?家中珍馐虽说不多,但美酒管够。” 第一百二十六章 尴尬地被抓包了 前院的消息传回来后,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等到前头宾客散尽,朱溪溪扶着疲乏的柳氏回了住处。 安抚了柳氏一通,劝她睡下,朱溪溪自己却睡不着了。 杨府的热闹已经散去,府里的下人们忙着收拾残局,后院安静得只能听到虫鸣声。 朱溪溪推开房门,坐到了院子里的石凳上,想着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你在想什么呢?” 突兀的声音,在这一片静谧中响起。 朱溪溪抬头,讶异地看着对方:“岳翛?你怎么还在?你没走吗?” 岳翛从院墙上纵身一跃,几步落在朱溪溪面前,嘻嘻一笑。 “今儿个可是杨重的洞房花烛夜,我还等着闹洞房呢!” 朱溪溪无语地看着他。 “你不怕被他打出来?” “嘿!小爷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怕他杨重?你也太小瞧我了!” “是是是!您岳侯爷是谁呀?京城第一小霸王,怕过谁?”朱溪溪敷衍道,“你要闹就赶紧去吧,再晚了时间可就尴尬了。” “一个人有什么意思?朱小八,你跟我一起来!” 岳翛不由分说拉起朱溪溪就往外走。 朱溪溪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跟出了院子。 本来意兴阑珊的她,突然也生出一丝恶趣味。 “你这样大摇大摆的去,不怕被发现吗?”朱溪溪突然停下了脚步。 岳翛转头看着她,眼中光芒闪烁。 “你有什么好主意?” “你不是喜欢爬墙吗?我们从后面进去!” 朱溪溪眯着眼,轻声说道。 这主意得到了岳翛的赞同。 两人弯着腰,从偏僻小路走到了新院的北墙根外。 岳翛抬头用眼神丈量了一下高度,顿时信心满满,撸起袖子就准备爬上去。 “哎!先送我上去呀!” 朱溪溪急了,扯着岳翛的胳膊。 “行行行,你先上,姑奶奶!” 岳翛刚爬到一半,险些没被拽得一头栽下来。 他落地站好,托着朱溪溪的腰,用力往上一送。 朱溪溪只觉得视野一瞬间拔高,不等她惊呼,人已经趴在了墙头上。 费力地把腿绕过去,朱溪溪一低头,险些没吓得腿软。 这围墙有三米高,从下往上看的时候不觉得,可从上往下看,就显得特别高。 朱溪溪不承认自己有恐高症,可是这会儿她悲催的发现,她居然不敢跳。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岳翛已经跳上了墙头,蹲在她身旁。 “那个……岳翛,你能再帮我一次吗?” 朱溪溪弱弱地开口。 岳翛挑了挑眉:“怎么了?” “我我……你能带我下去吗?” 朱溪溪吞了口唾沫,转过僵硬的脑袋,不敢看下方。 岳翛忽然间反应过来:“难不成你怕高?不会吧?朱小八,你明明胆子很大啊!” 朱溪溪嘀咕一声:“可能是因为之前从树上摔下来过……你到底帮不帮我!” 岳翛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怕了你了!” 话音刚落,岳翛忽然伸手搂住了朱溪溪的腰。 两人靠得极近,彼此的呼吸喷洒在对方耳边。一瞬间,两人心里都泛起了一丝怪异的涟漪。 呼…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岳翛的发丝,拂在了朱溪溪脸上,带起了阵阵痒意。 看着距离这么近的脸,朱溪溪呆了一瞬。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带着调笑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 “二位,这大晚上的,你们在这干什么呢?难不成是摸黑幽会?只是你们选的这地方,可不太好啊!” 这声音简直不要太熟悉! 朱溪溪下意识推开了岳翛的胸膛。 岳翛本就不稳的身体,被她这么一推,摇晃了一下就朝下方栽去。 “朱小八,你干什么?!啊啊啊……” 岳翛的惨叫在黑夜中回荡。 朱溪溪吓得脸色发白,伸手去拽他的胳膊,想把人拉回来,却只扯到了岳翛的袖子。 刺啦! 袖子被扯破,朱溪溪自己也失去了平衡,往下摔去。 糟了! 太丢脸了! 紧急关头,朱溪溪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脑子里只剩这么一个念头,急忙伸手捂住了脸。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 反倒是后颈,传来了一股大力。 紧接着,她感觉到双脚踩到了一千柔软的草地。 低头从指缝间扫了一眼,确定已经安然落地,朱溪溪这才松开手,拍着胸脯大口喘气。 “可吓死我了!” “你们两个,这大晚上的,想闹什么?” 杨重松开抓着两人衣颈的手,拍了拍,懒洋洋地开口。 朱溪溪和岳翛四目相对,又迅速移开。 “那个……今晚月色挺好啊!” “古人说的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两个人同时开口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脚步却都不由自主朝院门口挪动。 杨重冷笑了一声,双臂环胸看着这跟做贼似的二人。 “大晚上的,跑我的院墙上赏月?你们还真是有情调啊?” 那一个“啊”字被他拖长了音调,听得朱溪溪背脊寒毛直竖。 电光火石间,朱溪溪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死道友不死贫道,对不住了! “是岳翛说要来闹洞房的!” 朱溪溪大声喊了一句。 “朱小八你不讲义气!!!” 岳翛气急败坏地跺着脚。 朱溪溪双手合十,做了个口型。 对不住了! 紧接着,她脚底抹油,趁着杨重没反应过来,飞快溜出了院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气喘吁吁的跑了一路,确定没人追上来,朱溪溪才停了下来。 平复了急促的呼吸后,朱溪溪回头看着新院方向,脸上浮现出纠结之色。 “岳翛对我也算不错,这样丢下他,确实很不讲义气啊!” 犹豫了好半天,朱溪溪决定回去看看情况。 她沿着树阴,像一只猫一样,脚下不发出丁点儿声音,小心翼翼地摸到了远门附近。 可不等她靠近,她就看到岳翛一脸颓丧和凝重表情走了出来。 朱溪溪急忙上前:“你没事吧?杨重有没有欺负你?是不是揍你了?要不要我帮你报仇?这家伙虽然武力值很强悍,但人总是有弱点的!” 岳翛像是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着朱溪溪,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他没说揍我,就是说了一句……” “什么?” “他说礼尚往来,等我成亲的时候,他会带一帮兄弟好好招待我。” 第一百二十七章 誓言(终) 第二日认完亲,朱溪溪和柳氏就辞别了杨老夫人,回了朱家。 文氏笑眯眯地拉着朱溪溪的手,问起了杨府成亲的情况,朱溪溪也没多想,一五一十说了,连她和岳翛想去闹洞房结果被抓包的事也没落下。 而文氏在听完朱溪溪的话后,神情不由一变。 “新帝登基,守完孝后,很快就要选秀了。你爹如今是官身,虽说不入流,但也难保……” 文氏的话还未说完,朱溪溪顿时一惊。 “奶奶,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你说的那位苏姑娘,恐怕已经是内定的秀女了。”文氏继续说道,“苏相嫡女,身份可不低,一进宫定然是高位,那位庶女会如此嚣张,也能想得通了。” 朱溪溪急得扯着文氏的袖子:“奶奶,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 文氏一愣,倏地笑道:“这有什么?只要想得多,自然就能明白。妞妞你像我,脑子聪明,以后的日子定能过得很好。” 朱溪溪眉头一皱,不太明白文氏的话。 文氏摸着朱溪溪的脑袋,没有多说什么。 三日后,朱溪溪才知道文氏话中之意。 文氏担心选秀一事,会对孙女的婚嫁造成影响,另一边岳翛祖母则是担心新帝要搅乱京城的局势,两人一拍即合,火速交换了庚帖,连成亲的日子都定好了。 朱溪溪知道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文氏仔细地跟她分析,如今文臣把控朝堂,以苏相为首,虽说新帝纳了苏相女儿,但他对苏相恐怕颇为忌惮。为了牵制,势必要拉拢武将。 那么,武将世家中的女子通过选秀进宫,就是一条最快捷的路子。 果不其然,在岳、朱两家定亲后没多久,后宫果然抛出了选秀一事。因新帝登基,今年的选秀扩大了范围,凡是七品以上官员家中女儿皆可参选。大大小小的京官们顿时激动莫名,数百名佳丽被送往了宫里。 听闻新后和太后亲自把关,选了十几位清秀佳人,这其中,将门之女居然占到了大多数! 消息传回时,朱溪溪忍不住感慨:奶奶猜得太准了! 同时,她也为自己逃过一劫而松了口气。 虽说她爹的官位不高,朱家家世低微,可她们和杨府的关系经不起宫里的人查探。杨家没有适龄女儿,新帝想要利用杨家的话,朱溪溪是最近的人选。 想通这一切后,朱溪溪对于和岳翛成亲,也就没那么排斥了。 选秀的后续之事朱溪溪没有再关注,不过,就算是偏院的乡村,八卦之人也从来不少。 尤其是事关苏相府的。 苏茗玉一进宫就封了嫔位,可以说是众秀女之首,风头一时无两。 可令人惊讶的是,没半个月,苏相的另一个女儿,居然也进了宫! 朱溪溪好奇啊!找人去打听,才知道这进宫的是苏相府中如透明人一般的三姑娘。至于苏四,不知犯了什么错,居然被悄悄地送回了老家。 “苏府后院的争斗,肯定相当精彩。” 朱溪溪磕着新鲜出炉的南瓜子,对坐在自己对面的岳翛说道。 岳翛扯了扯嘴角:“那又与我何干?” “哎呀!你忘了你那个表妹啦?”朱溪溪把瓜子皮一扔,瞪着他,“苏府后院不太平,董嬛香就别想安宁。她和苏四走得近,苏四倒霉了,她能得了好?她当初骗了你娘的嫁妆,你就不想替你娘出气?” “这事我有数。”岳翛淡淡说道,“事情已经差不多了,董家那边可以收网了。” “真的真的?到时候可一定要带我去看啊!” 朱溪溪拉着他的胳膊,眉飞色舞的样子,看得岳翛不由一怔。 朱溪溪等了半天不见他回话,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到底同不同意啊?” 岳翛眨眨眼,回过神来,嘴角轻翘。 “行,以后去哪儿都带上你,总行了吧?” 他话语中的宠溺,那么明显,不做丝毫掩饰。 朱溪溪的动作呆住了。 “你……你什么意思?” 岳翛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朱溪溪的手。 “我们亲事都定了,你说我什么意思?” 两只手相碰,似有一股灼热的气流从手指蔓延到四肢百骸。 朱溪溪脸不由自主地红了,可嘴上却还兀自嘴硬。 “那只是定亲,又不是成亲!再说了,成亲还可以和离呢!” 岳翛挑眉,冷哼一声。 “想和离?门都没有!” “你要是敢对我不好,我就……” 朱溪溪话还未说完,突然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 抬起眼,看到岳翛一脸的严肃表情。 “话不要乱说。” 朱溪溪眨了眨眼睛,下一刻,就看到岳翛脸上的神情瞬间消融,露出了笑容。 “朱小八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呢?我会对你好的,一辈子对你好。” 这是岳翛对朱溪溪许下的誓言。 他也确实做到了。 哪怕日后他因军立功,重获爵位,依然不曾忘记自己的誓言。 在朱溪溪及笄后,两人就成了亲。 因岳家如今的庶人身份,亲事办得很接地气,没有十里红妆,也没有喧嚣热闹的迎亲队伍。这是岳翛后来一直深以为憾的事。 不过在朱溪溪看来,这些都没什么。她反而更喜欢这种比较“俗”的婚礼呢! 两人约法三章,做什么事都有商有量,尽管经常斗嘴,日子却过得很不错。 数年后,朱溪溪想到文氏耳提面命的夫妻之道,极为感激。 十八岁时,朱溪溪怀孕,为岳家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也正是这一年,边关告急,焦头烂额之际的孝章帝被人说服,重新召回岳翛。 岳翛披挂上阵,带着重聚而来的岳家军上了战场。 这一去,就是七年。 等他回来时,已是一品大将军。 孝章帝亲自出城迎接岳家军,封岳翛一品国公爵。 岳翛重新出现在京城众勋贵世家的面前,却不再是那个人人鄙夷的纨绔子,而是众人敬畏的大将军、国公爷。 他亲自将诰命服为朱溪溪穿上,带着朱溪溪重新回到京城,踏入这混杂的漩涡,让朱溪溪成为京城众女子人人称羡的对象。 朱溪溪从朱家嫁到岳家,没有受到一点委屈,从被娘家娇宠,到被婆家娇宠,一直不曾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