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恋爱了》
序章 成为六界笑柄的神尊 不讲武德的徒弟
昆仑山八荒神之一的神华尊者,两百年前不知因何原因,舍弃尊贵的神阶名位,只身下凡,多年来庇佑苍生,本是倍受世人尊敬、清冷傲岸的天外之神。
近日却成了六界的笑柄——他收了位女徒弟。
这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神尊他老人家师出昆仑神山,天资卓然,神族近五百年的新起之秀,必定是独具慧眼!
令人咋舌的是,那女子是从勾栏院里出来的行首,出身低贱,登不得大雅之堂。
如今烟花之地的女子都能踏入修仙门槛一跃成凤。有人揣测,神尊定是年纪大了,眼盲心瞎,不然怎会做出如此出格之事。
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连冥府孟婆坊排队领号牌喝轮回汤的死鬼们都在八卦这等旷古逸闻。
某只鬼笑眯眯搓手道:“男人都好色,他肯定看上了那女子的绝色容颜,想与之春风一度。”
“你个长舌色鬼胡扯些啥子,神尊那样高尚圣洁的品格,怎会有龌蹉滴思想。”
一个练功走火入魔死了的修仙弟子忿忿不平,他怒目圆睁,那个色鬼吓得缩了缩脖子。
突然有个妆容艳丽、头发稀稀拉拉的中年肥胖女人插嘴道:“这女子叫姜月绒,是梦华坊的头牌,颇有手段,恩客掷千金难求一晚春宵,坊里有个痴情琴师为其赎身却遭拒绝,遂自戕而亡,要我说就是个红颜祸水。”
又有鬼问道,你啷个晓得这么清楚。
只见那女鬼扭了扭肥胖的身躯,哼道:“我是梦华坊的老板娘,那女子被我拐买来的时候才十一岁。长得是美,但也不至于把那神尊的魂都勾了去撒。”
“罪过罪过,神华尊者摊上这女子怕是要坏了千年修行。”一个长相清秀的和尚印堂发黑,双手合十惋惜道。
“………”
六界众说纷纭,谣言满天飞,这对师徒的段子还被编成了书,只消几日,销量便盖过了第一禁书《终极:六界美男秘闻》。
却看那神尊依旧稳如老狗,每日钓鱼下棋,逍遥自在。但神尊的女徒弟如坐针毡。
“要不您还是……逐我出师门吧。”
“我落衡座下的徒弟,什么时候轮到他人置喙了。你当我收徒是这么容易的事?”
“我一个小女子,毁了师尊清誉,实在愧疚得紧。”
“清誉能当饭吃吗?我是你一个人就能毁掉的?”
“.......师尊不是最爱惜颜面的吗?”
“那是以前。”
少顷,某师尊反应过来,磨牙道:“当初不是你自己贴上来求我当你师尊的吗?!如今说得好像是我非要收你!姜月绒!你个惺惺作态的孽徒!”
姜月绒汗颜:“……”
又过了几年,修仙界摘星大会上,这位女徒弟手段狠辣,赢了对手后,在众目睽睽下一脚踩碎对方的大腿骨。又多了一条不讲武德的风评。激起群愤。
台下有人叫到,欺人太甚!还有没有天理!当师尊的都不管的吗?!
只见那神华尊者,面色阴沉地落到对决台,显然动怒了,扬起的巴掌还没掴到徒弟的脸上,她就势跌坐在地,向她师尊哭诉,那叫一个楚楚可怜。
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神华尊者忽而一掌拍在那受伤的女修头上,一股灵力激荡而去。
那女修被废了修为。
……
神华尊者慢悠悠拉起徒弟,问道:“刚才跌疼了没有?”
全场鸦雀无声。
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在场的人都不敢对神尊发作,却十分鄙夷那位徒弟,恨得牙痒痒。但有谁真的敢在神华尊者面前说他宝贝徒弟的坏话呢,除非那人活腻了,找死。
后来又有传言,神华尊者徒弟叛出师门,师徒二人反目,在昆仑神山刀刃相向,师徒恩断义绝。
再后来,六界又发生了几件大事,什么神华尊者与徒弟暗生情愫,做出欺师灭祖之事,违背仁义道德,后续且一一道来。
第二章 拜师测姻缘
记得拜师那天,姜月绒做了一个恐怖的梦,醒来后心情欠佳。
梦里又回到了那个魔窟。
她一直逃跑。东躲西藏。
手心冰凉沁出汗渍。双腿沉重如千斤秤砣,身后是千万魔兵。黑鸦盘踞在城墙之上,悲泣啼鸣,阴风阵阵。
她听到他在后面喊她名字。
不能回头,千万别回头。
因为恐惧,她的身子簌簌发抖,呼吸急促近乎喘不上气,原本苍白的脸憋着潮红,双耳轰鸣,嗓子涌出的腥甜快要把她淹没。咬紧牙关强行咽下不适,向那道金光跑去,即将触碰到希望。
忽然膝盖刺痛,脚步节奏不可遏制地絮乱,一个趔趄,她重重摔倒在地。
心底生出颤栗,背后追魂索命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那是比恶鬼还要可怕的存在。
她几乎绝望跌坐在地上,脸上毫无血色,机械般慢慢回头。
一个女人的脸凑到她面前,刚饮足人血,红唇妖艳可怖,森森白牙,恶魔般笑声让人血液瞬间冷透!一把刀猛地送入了她的心口!
剧痛蔓延,血色绽放。
咚咚咚!
姜月绒倏忽睁开眼睛,心跳很快。门外的女子急急唤道:“绒儿,你醒了吗?”
少女环顾房内的陈设,雕花床榻,暖炉生香,她松了一口气,这里是凌云门,十大修仙门派之一,而门外的人是眼前是姜月绒的“姐姐”姜越枝。
“我醒了姐姐。”姜月绒答道,眼神里完全没有少女的稚嫩。
她是一只活了五百岁的妖怪,身中万象咒,妖力逐渐衰竭。为了找到续命的方法,阴差阳错冒名顶替了已经死去的姜月绒来到仙霞山凌云门。
当姜越枝看见披头散发,衣着凌乱出现在门口的姜月绒时,想起前两天与门主谈到这孩子在外的这些年孤苦伶仃,流落花街柳巷,缺乏长辈管教,随意惯了不受约束,骤然来到陌生的环境,一时难以适应。需得耐心加以引导。
姜越枝温声道:“绒儿,你怎的不穿鞋?地上不冷?“
姜月绒低头看着光着的脚丫子,雪白剔透,就这么大喇喇踩在地板上。
“急着开门,忘了…”
姜月绒脚上趿拉着鞋子,右手搭在膝上,坐在梳妆台前抖腿。
姜越枝摸摸她柔软的长发:“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啦?”
今天?姜月绒眨了眨眼,一脸懵懂。
姜越枝哈哈大笑,眼睛笑成了月牙,说道:“拜师大典呀,忘了没关系,你才刚来不久,记不住这么多也正常,往后你师父会慢慢教你。”
“我也要拜师?你教我不行吗?”姜月绒百无聊赖把玩着一只步摇。
姜越枝一边给她梳发髻,一边解释道:“我还没出师呢,不能收徒弟。不过你放心,灵碑一定会为你择选一位合适的师父。再不行,我就求门主收你为徒。姜家好歹也是修仙世家,自小你便结出了灵核,是个可塑之才。”
姜越枝不住感慨,失散这么多年,自家妹妹竟已出落得这般好模样。
妖类大多容貌出众,更何况她继承了父母的美貌,铜镜里映出微微不耐烦的脸,凌虚髻如祥云盘回,凌托于发顶上,摇而不落。小山眉飘渺如烟云,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
洗漱梳妆完毕,姜越枝带着姜月绒去了吃货堂用早膳。
凌云门的起名十分随意,好歹也是十大修仙门派,吃货堂听上去像一群饭桶聚集的地方。
如此粗鄙,虽然她不怎么读人间的书。
她一个妖怪,要什么文化。
这凌云门的创始者,比她还没文化。
以前跟随父母亲游历人间的时候去过的酒楼饭馆也不少,什么临江楼,一品斋,多高雅的意境。
她们一走进来,周围就有人窃窃私语。
“从幽州来的。”
“长得这么标致。跟姜师姐不太像。”
“听说在勾栏院救出来的。”
“别瞎说,让姜师姐听到就不好了。”
“……”
姜越枝的歉疚又深了几分,在梦华坊倒塌的废墟里找到妹妹的时候,眼神空洞茫然,甚至记不起她的姐姐和父母,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补偿妹妹。
姜月绒对议论的弟子置若罔闻,拣了几样吃食,端着托盘到空位落座,姜越枝坐在她对面。
“落衡尊上今年一定会收我为徒!”
一道响亮男音从门口传来。
姜月绒从豆浆氤氲的热气中抬眸望去。
眉目星朗,藏不住的傲气,少年皮肤略黑,正是门主严松竹的独苗苗,几个弟子忙恭维之,什么今年严师兄一定达成所愿云云,少年的尾巴都到天上去。姜月绒觉得这人有点好笑,像只骄傲的公鸡,昂首阔步,卯足了势头,冒着热乎的傻气。
“难呐,尊上从不收徒,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出席呢。而且灵碑从来没有出现过尊上的名字。”随行的一个女弟子说道,微微蹙眉。
秋水伊人在水一方。
美人儿!
难得的美人儿!
温婉秋波眉,盈盈秋水剪瞳。眉眼间有点熟悉,大抵好看的人都相似吧。
姜月绒暗叹,此美人儿可排在修仙界美人图鉴里前五名了。
美人图鉴是她闲来无事编撰的一个榜单。分美人榜和美男榜。
她向来好色。啊呸,是喜好欣赏美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喂,你就是那个姜什么绒?”
不知啥时候这只大公鸡站在姜月绒面前打量她。
本座不叫喂。
姜月绒没吱声。没礼貌的家伙。老娘我比你爹的年纪都大,你祖奶奶都得叫我一声祖宗。
“越枝师姐好,月绒师妹好。”衡仙叶温温柔柔地问好,声音软软的。
姜越枝点点头:“衡师妹,严师弟早啊。”
大公鸡炸毛了:“问你话呢。”
“你是在跟我讲话吗?我还以为是哪只大公鸡在叫呢。”姜月绒咬了一口桂花糕,没好气地说。
气氛一时呆滞,严望辰从小是在门主和长老们的宠爱下长大的,还没遇到过这么嚣张的人,凌云门谁敢惹他,一口气没憋住正欲发作。
“你个野丫头…”
姜越枝忙打圆场笑道:“我妹妹月绒刚来不懂事,我代她向你道歉,师弟别生气,快坐下用膳,今天可是拜师的大日子。”
严望辰鼻子发出哼的一声,不情愿地坐下,恶狠狠地盯着某人。
姜月绒自顾自吃,不理会那只大公鸡。一看便是自小娇养惯了,没吃过什么苦头,目中无人得劲儿头摆得这么足,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围着你转,面对虚假地恭维,还沾沾自喜,适用得很。
倒是坐在斜对面的衡仙叶,对她微微一笑,如脉脉春风,冰雪消融。
姜月绒一怔,微弯了嘴角。这位小辈懂礼貌。长得也好。
仙砚台广场上,人声鼎沸。
长老们御剑而来,如谪仙般在坐席上飘然落座,互相寒暄。
凌云门主严松竹问旁边的花影长老:“你看见落衡尊上了吗?”
花影长老手里揣着一面镜子,娘里娘气道:“没见到,哎,我这头发咋有点乱呢。”
“……”
“一天到晚照你的镜子,不见得照出一朵花来。”咬金长老实在看不下去了,自恋狂。
“哼,要你寡。”
两人一把年纪了还幼稚地都斗起嘴来。
辰时三刻,低沉的钟声回荡在凌云门。
门主严松竹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一段蹩脚的开场白。
“……各位远道而来,严某喜不自胜,愿大家在凌云门吃好喝好睡好…”
姜月绒站在新弟子堆里,垮着个脸。
这些人来这里是为了吃喝睡的么。修仙门派果然是一副堕落之象。
“请灵碑!”
姜月绒闻言,眼眸微眯。
地面颤动,只见中央广场从地上升起一座柱体,呈现蓝色的光泽,底部有个手掌形的凹槽。
“接下来,新弟子们按照抽签顺序上台测验灵力,调动灵力,凝于掌心,与灵碑相触。灵碑会留下你的师尊名字。没出现名字的说明你根骨奇佳,不适合修炼,可做领取仙霞山备下的礼包自行下山。若对评测结果有异议,可在两天内另选师尊,只要人家长老肯收你。相遇即是有缘,大家细细思量,不要错过你的命定姻…缘…”
在座的弟子和长老当场哄笑。
什么狗屁姻缘,拜师搞成了相亲大会,姜月绒扶额,她到底来了个什么地方,卷铺盖跑路是不是还来得及。
在场新弟子面面相觑,显然没见过这场面。不过这场笑话倒缓了缓他们紧绷的神经。
“安洛溟。”严松竹打开一卷花名册念名。
第一个弟子,是个胆怯的少年,皮肤苍白,他将手贴在灵碑的凹槽上,淡淡紫光萦绕在少年四周。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嗯?”
姜月绒以为自己幻听。静默了一会。
“似乎有些奇怪。”
见鬼!这灵碑还会讲话,不会识破她吧。姜月绒捏紧了手指,隐隐担忧。
只见灵碑上出现“雷均长老”四个字。
少年显然很满意,如释重负地下去了。
一个个弟子上去又下来。
“姜月绒。”
姜月绒站在原地没动,长睫垂落,不知在想什么。
底下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
“怎么还不上去啊。”
“好像是姜师姐的妹妹。”
姜越枝以为她怯场,在耳边叮咛:“绒儿,别怕,去吧。”
本座怕个毛!她活了五百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姜月绒在众人目光注视,快步走上阶梯。把手贴在凹槽里。灵碑发出吼叫!
“啊啊啊啊…”
蓝光变成猩红,强大的灵力冲上云霄。
他妈的怎么回事???不可能,她佩带着不妖玉。此物能遮盖妖息。
难道这破碑神通广大真能识破她真身?
灵碑在颤抖!
姜月绒想把手从灵碑上撤下,怎料手掌似黏住般纹丝不动,一时僵住。
“什么情况?”严松竹紧紧拧着眉心。
低修为的弟子阵阵头晕眼花。
眼看着场面失控,倏忽一道雪影从天而降,姜月绒身后落下一人,男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手腕上传来强大的灵力!
这人绝不简单。
修为远在她之上。
“抬手。”低沉慵懒的声音。
那人呼吸声很近,几乎凑到她耳边。淡淡的杏花香气钻进姜月绒的鼻子里。
姜月绒轻抬起手腕,咦,可以了。
灵碑瞬间恢复正常,苍老的声音笑道:“哈哈哈老了老了,一时灵力释放过猛,各位见笑了。”
“……”
“……”·
“……”
在场的看清楚来人,募地如滚水般沸腾起来。
神华尊者!
凌云门门主严松竹不得不使用了几次旷音术:“各位请安静。”
嗡嗡的讨论声又归于寂静。
“拜见神华尊者。”
众人这才纷纷拱手行礼。
沈落衡抬了抬手。
有新弟子按耐不住喊道:“我的天爷啊,曾经的绝境八荒神之一!我还以为是传说.....”
在修仙界,筑基后结出灵核,进入洞玄镜。突破洞玄十阶即破镜,历第一道劫飞升成仙,入仙籍。再到青玄镜,修满十阶,历三道天劫入绝境,即可封神。
昆仑八荒神的修为都在绝境之上。修满十阶绝境,历六道天劫入神海镜,再往上就是很难达到的无为境界了。
迄今为止,只有几位在世的神祗修到这境界,一位便是昆仑神山,妙智天尊。
那弟子心绪过于激动,竟两眼一翻,咚的一声晕倒在地,随即被人抬了下去。还有几个女弟子争相晕倒。
............
严松竹打破尴尬:“咳咳,尊上,你来了。”
沈落衡道:“嗯,得空过来瞧瞧。”
底下人新弟子又开始交头接耳。
“严门主看上去比神华尊者年纪还大,却好像是尊上的晚辈。”
“你懂什么呀,落衡尊上曾是昆仑的神祗,早已长生不老。跟门主相识的时候,门主还是个尿裤子的小娃娃。”
姜月绒只抓住了某个重点:这男人是昆仑的。
心念一动,斜倪了他一眼。
这么年轻的神?
二十四五岁的的青年模样,背薄如刀削,青竹般笔直遒劲,神情淡漠傲然,下颌线刚美,泼墨浓眉,眼瞳凝着一汪深蓝湖水,平静无波。
真真一冰山美男。
姜月绒看呆了。脑中浮想联翩。
“那是什么?”不知谁喊了一声,灵碑上浮现字迹:神华尊者。
一阵沉默。
随即全场又炸锅了,这姑娘捡大便宜了。
灵碑道:“姜姑娘跟落衡尊上有缘。”
羡慕啊…
几世都修不来这福气。
严望辰要气炸了,这几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姜月绒乐了,这下不用拜那粗鄙门主为师了,还捡了个美人师尊。
怎料那冰美人瞟了姜月绒一眼,缓缓道:“我,不收徒。”
姜月绒急了,下意识回道:“你可别想赖账!”
众人替她捏了把冷汗。传说这位神华尊者的脾气可不好,他一个不高兴,用神武千鹤把你扇飞下山。
近年某些胆大的女弟子因仰慕尊上绝色容颜,每每往尊上的殿前蹲守窥伺,被扇飞的摔得鼻青脸肿,哭的梨花带雨。
姜越枝在台下心焦如焚又不好出言,生怕妹妹再说出什么胆大妄为的话来。
沈落衡挑了挑眉:“哦?你有什么资格当我的徒弟?”
姜月绒理所当然道:“尊上说反了,是灵碑选了你,有资格当我师尊。再说了,您占着凌云门洛子峰长老的头衔,总要遵循凌云门的规矩,门主适才讲规则的时候,可没说被选做师尊的,还能撂挑子不干的。”
听上去像是女子相亲宴上相中了对方男子,人家却反悔不从。
花影长老帕子捂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滴溜溜来回转。
有些长老倒吸冷气,这姑娘不要命了。门主都得客客气气跟落衡神尊讲话。全凌云的人都得敬他七分。
一个新来的小姑娘倒敢让神尊守规矩。佩服佩服,初生牛犊不怕虎,弟子一代比一代出息。
沈落衡寒刀般剜了严松竹一眼。
后者冒冷汗,小声道:“确实忘了讲……”
沈落衡道:“罢了,明日破晓前,你将上山的石阶清扫得一尘不染,我就收你为徒。”
“尊上说话算数,不许反悔。”姜月绒勉强接受。
那天散会后,严望辰气得饭都吃不下,臭丫头,抢了我师尊!
第三章 师尊的嘲讽:宛如智障
姜月绒在床上躺了一天,浑身酸痛,两眼昏花。
拜师大会后,她拿着扫帚,兴高采烈赶到凌云门山门处,不就是扫地嘛,何曾难倒本座。
然而……
恰逢深秋,一地落叶铺满长长长台阶,竟望不到尽头。
想抬手施个术法却猛然意识到,真正的姜月绒虽有灵核却不曾修习过什么术法,就是个普通人。
她愤然骂道:沈落衡,你大爷的!
骂声回荡在山谷。
这辈子除了魔族,最恨的就是伪善的神族!直接收徒不就好了,还要装模作样设条件,扫地!扫你大爷的地!
可怜的姜月绒好歹在魔族摸爬滚打混了两百年,从最底层的人人可欺,混到了城主之位,收了几百号小弟,一时风头无两。
如今一夕回到原点,在人界一门派当个小弟子,憋屈极了。当不了大佬,就当大佬的徒弟。
这沈落衡年纪轻轻便修得绝境。原本前途一片光明,甚至可以成为八荒神之首座,谁知两百年前却突然离开昆仑,游历人间。
敢情是跑着山里头隐居了。
且不管这人为何要离开昆仑,终究是跟昆仑师承一脉。跟昆仑有关的秘术,说不定有涉猎。
成了他的徒弟,在这凌云门混也有门路。姜月绒是这么为自己盘算的。
那天从白昼到傍晚,凌晨,姜月绒一边骂街一边清扫台阶,点燃枯叶草垛袅袅升起。
直到天光破晓的第一缕光明,落到凌云门的金殿时,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姜月绒将扫帚往旁边花圃里一扔,坐在最后一级台阶睡着了。
睁开眼也没注意自己躺在姜越枝的寝殿,忙拉着姜越枝袖子问沈落衡答应收她为徒没有。
姜越枝细长的手指弹了她脑袋,责备道:“绒儿,怎能直呼尊上的名讳,他以后就是你师尊了,要尊师。师尊是除了父母兄弟之外,有责任要护着你的人。”
她,有师尊了。胸腔里涌出很奇妙的感觉,就像一只流浪了很久,四处漂泊的动物,有人要收养你,管你,以后她的名字是不是也会跟这位九天尊者联系在一起被提及。
神华尊者的徒弟。挺响亮的。
傍晚的时候,沈落衡打发弟子接姜月绒去洛子峰。
姜越枝替她收拾行囊,不忘细细嘱咐她,要聆听尊上教诲,把脾气收一收,安分守己,别惹毛了落衡神尊,用心修炼莫闯祸,有事随时过来找她。
唠唠叨叨说了一堆,姜月绒跟个漏斗一样左耳进右耳出。
蹦蹦跳跳跟随接引弟子梅晏清去沈落衡的住的洛天峰。
“月绒师妹很欣喜,看来也是落衡尊上的崇拜者。”
姜月绒笑道:“那倒不是,很多人喜欢…尊上吗?”
梅晏清沉吟道:“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神往成为尊上那样的神祗,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庇佑苍生。”
姜月绒摇头道:“我可没有这等崇高理想,力量越大,背负的东西越多。”
走了两刻钟,两人来到半山腰,视野开阔,无数杏树伫立,有一座红木桥连接到尽头的殿舍。
“尊上不喜被人打扰,所选的住处偏远了些,师妹去上课或去吃货堂用膳可要早点下山。”
姜月绒点点头。
梅晏清朝桥那边行礼,道:“尊上,月绒师妹已带到,弟子告退。”
那头传来两个字:“去吧。”
“我就送师妹到这里了,尊上设了结界,我进不去。”
姜月绒道了谢,独自走过桥。
揽月水榭,飞檐角铃,荷塘月色,清幽雅致。
姜月绒啧啧称赞,这男人有品位。刚才那人说这里有结界?昆仑的结界术?
往前走了两步,果真感知强大的灵力萦绕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沈落衡清淡的声音传来:“愣着做甚,进来。”
姜月绒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一枚玉,穿过结界,安然无恙。如果未得施术者的允许,擅闯轻则被震伤,重则损毁修为。
姜月绒正要进殿,看见殿玄关处摆放着一双银色云履,干净无暇,如他主人般高冷绝尘。
低头瞅了自己泥土污脏的绣鞋,整天乱跑,边缘的金丝线都磨出来了,她轻轻叹气,乖乖褪下鞋子摆好。
沈落衡坐在灯下看书,青丝垂落没有束起来,脂玉般的手指翻过一页,冷漠威严。
姜月绒屏气道:“弟子姜月绒拜见…师…尊…”
她跟恶鬼打架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这男人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沈落衡从书上掀起眼皮,缓缓道:“月绒。”
姜月绒一顿,怪异油然而生,却想不起来是哪里奇怪。
沈落衡继续道:“我的要求很少,一是无事不可打扰我,二是不求你在三年后的摘星大会上名列前茅,但修炼必须用功不可丢我的脸,三是我不会管你太多,你可有疑问?”
姜月绒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弱弱道:“我饿了,师尊不会不管我吧,有……吃的吗?”
沈落衡:“……”
某神尊湛蓝的眼眸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走了。
姜月绒有着妖怪的思维,有时迟钝得紧,将那眼神理解为:智障。
宛如智障???
他是在嘲讽她吗?饿了吃东西不是很正常的嘛。为什么要鄙视她呢。
姜月绒被晾在殿内,壮了胆子四处瞎晃悠。书案上摆着一本《诗经》,她坐下翻开细看,才看了半页,那些字就开始模糊,重影......
一个时辰过后,沈落衡回到凤来殿。
但此时此刻,这位高高在上的神尊竭力忍耐要把新徒扔出去的冲动。
可恶。
收徒太麻烦了。
她趴在他的书桌,又睡着了!睡就睡,还打什么呼噜。打呼就打呼,为什么要流口水,还流到他好不容易收来的典藏版上面了!
神华尊者一把将姜月绒扒拉到一边,口水把封面都沾湿了,气得攥紧了拳头,在揍她醒和不揍她醒之间,挣扎了半盏茶的时间。
最后,沈落衡捏了个沉睡诀,一把捞起睡得云里雾里的姜月绒,扔到西厢殿的床上,砰的一声关上门。
离去。
第四章 状元堂炸了
姜月绒不知哪里得罪了那尊冰山大佛,沈落衡今天显然心情不悦,板着脸丢给她修炼的书籍就不见了。大佬们都是仗着自己有几分修为,年纪大就把自己当大爷的。
谁让人家确实有当大佬的资本呢。
千年的修为,整整比她多了五百年,她不爱勤修苦练,内修只在夜晚打坐吸收下天地灵气,其余全靠跟人打架顿悟的经验,因此也经常挨揍,往往是被揍得狠了,才幡然顿悟,方法是笨了点,好在也管用。
如今要跟凌云门弟子去状元堂上课。一坐就是一整天,还要听着乱七八糟的史论。
太难受了。讲的都是些什么垃圾玩意。
虽然弟子们都有师尊单独教授灵术,但入门的史论公开课由各处长老们轮流来讲,融会贯通。
沈落衡不明白徒弟这几天下课回来,为何脸色极差。
作为师尊不免要问两句。
“你近日是怎么了?”
“没怎么。”姜月绒垂头丧气道。
沈落衡显然对她的回答不满意,道:“我听闻上课你都在打瞌睡,每日不够你睡的?如此懒怠。”
“师尊,史论读了能改变历史吗?”姜月绒突然反问道。
“不能。只为警醒世人,勿重蹈覆辙。”
“警醒世人?”姜月绒问,哧笑道:“这篡改的历史也能警醒世人?先人听了都要掀开棺材板起尸揍人。”
沈落衡不悦,问道:“你怎知历史被篡改了?”
姜月绒眉头一跳,敛起情绪,正经道:“......我之前没读过什么书,觉得史书写的不太合理。”
她看着他,恭敬而疏离,仿佛刚才只是讨厌上史论课而失态,沈落衡并没有为难她,训了一会话放她回去。
“人,神,仙,冥,魔,妖,此乃六界。今天讲妖族史的后续。上次说到妖帝大月氏织羽包藏锅心,意图勾结魔族挑起六界大战,昆仑神宫无法坐视不理,无上天尊率领座下八荒神将其诛杀…”
讲课的是位矮小的女长老,名为诗音,长得一双吊梢眼,为人尖酸刻薄,环顾一圈,皱眉。
“姜月绒。”
衡仙叶轻轻推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姜月绒。
没反应。
诗音长老怒摔讲卷,道:“别以为你是落衡尊上的弟子,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给我滚出去门口站着听!”
严望辰本来气姜月绒成了落衡尊上的唯一弟子,咬牙道:“姜月绒你别耽误我们上课。”
哗啦一声,姜月绒起身带倒了椅子,头也不回出了门站着。
室内那女长老依旧在高谈阔论。
“正道终将战胜邪恶,妖帝被剖去妖丹,万箭穿心,大月氏被灭族,他杀了这么多人,也该得此下场,被世人唾弃。”
一个弟子提问:“长老,两百年前大月氏妖帝不是作恶多端死了吗?现在的妖族首领是谁呀?”
门外的人淡漠地望着天青色。雨滴砸在状元堂飞起的屋檐,她投入地数着嘀嗒嘀嗒的节律。
诗音长老拖着慢调,道:“玄圩。曾经是妖帝座下的一名妖狼大将。懂得弃暗投......”
轰!
彼时一朵蘑菇云在状元堂腾起。众弟子纷纷抱头鼠窜。
屋顶破了个大洞。
严望辰灰头土脸地骂道:“是哪个兔崽子干的?!”
姜月绒吓得花容失色:“太可怕了,嘤嘤嘤。”
严望辰:“……”
衡仙叶握住姜月绒的手,道:“月绒师妹别怕,站在我旁边。”
姜月绒点点头。
停课了好些天,自立派以来,从没出过这种事,怀疑是异族细作混进来,门主下令命各处长老盘问弟子,严加审查,这件事还惊动了沈落衡。
姜月绒这几日甚是清闲,抓紧时间在凌云门探路,她要去鉴书阁禁区。
双手叠在脑后,思考破解鉴书阁的法术。不知不觉踱到凤来殿门前。
沈落衡倚着一张小几品茗,道:“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姜月绒只能毕恭毕敬进去,别看沈落衡整天不是喝茶打坐就是看书垂钓,她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的法眼,如芒在背。
比如她蹲在前院杏花树下旁观察一队蚂蚁搬家,忽然恶作剧心起,伸出魔爪碾死了一只蚂蚁。
沈落衡不满的声音从殿里传来:“万物皆有灵,不准杀生。”
姜月绒嘴角一抽,这也叫杀生???我还看见你吃猪肉呢,猪不也是生灵,比蚂蚁大多少倍呢。不对,他眼睛长外面吗,人在内殿怎么看得到她做了什么。
细思恐极。
姜月绒收起回忆,盈盈笑道:“师尊有何事询问?”
又是这副伪装的笑。
沈落衡盯着她一会,道:“前些日子状元堂遭人破坏一事,例行盘问。你可做了什么,或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没有。”姜月绒回答得干脆。
沈落衡冷笑道:“好个逆徒。这是什么?”随手掷出一物,轻飘飘落于地毯上。
纸人!上面写了个爆字。
姜月绒瞳孔骤缩,该死的,那天在课堂绘了两张,剩的那张随手塞到袖袋里,昨日浣衣忘了将符纸拿出来,不小心掉落在后院了。
扑通一声,膝盖撞向地板,姜月绒咬牙道:“师尊,我知道错了。”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狡辩就是掩饰,不如直接承认。作为一只活了五百年的妖,这点姜月绒很有见识。
沈落衡将青玉茶盏重重搁下,讥讽道:“没想到我落衡座下,竟出了这等欺师之徒。你为何要炸了状元堂?”
姜月绒犹豫道:“我说出来你会不会打死我。“
“千鹤!!”一把陨铁折扇出现在他掌心。
沈落衡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耗尽了,道:“不说现在就打死你!”
“我…我我不想去上课…每天早上起不来……。”
沈落衡拍案怒道:“荒唐!”
近日他查探到应天书院破裂的屋顶有残留的术法痕迹,那是一种古老的驭纸傀儡术,邪术之一。所有人都以为混进了歹徒,到处盘问弟子,据沈落衡这些日子的观察,姜月绒虽然性子顽劣,倒不会这等术法,因此没盘问她,可曾想肇事者就藏在自己眼皮底下。
姜月绒低着头不语。这事实在大意,悔得肠子青。
沈落衡不知自家徒儿悔的不是炸房顶,而是没收好剩下的纸人,厉声问:“从何处学的邪术,如实招来!”
姜月绒的脑瓜飞快运转,道:“以前在梦华坊的时候,跟一修士学了几招,防身所用。弟子不知那是邪术。”
沈落衡皱眉问:“梦华坊是什么地方?”
“勾栏院。师尊不知道吗?”姜月绒眨眨眼睛。
见沈落衡不解,以为他没去过,她忙补充道:“就是有钱公子和权贵们寻欢作乐的地方,很多美女……”
还没说完,沈落衡打断道:“以后不许再提这种地方。”
外面关于神华尊者收徒的传闻早已谣言四起。只不过沈落衡对这种子虚乌有的消息懒得理会。他收徒关他们什么事。出身高低贵贱与修道有什么干系。
跪着的少女乖乖答道:“是。”
座上男人板着脸道:“你可知凌云门禁用邪术,更不允许修习。你为一己之私,滥用邪术,连累同窗,触犯两条戒律。你可认?”
“认!但是师尊,连累同窗是什么意思?”
沈落衡道:“有个弟子跑太慢,被掉落的瓦片砸伤了头。”
姜月绒扶额,真够笨的。砸伤人实在不是她本意,道:“我去跟他当面道歉。师尊,我知错了。您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此事我自会秉告掌门,你自行去惩戒斋领罚,从今起,除了用饭,其余时间禁足揽月水榭三月,不必去上史论课了,我看你听了也没什么长进。不准再用邪术!否则逐出师门。”
姜月绒听闻沈落衡没赶她走,还免了史论课,眼眸一亮差点笑出声,道:“多谢师尊。那我先走啦。”
起身一溜烟跑了。
沈落衡气绝:“你!”
揉揉太阳穴,头真疼。
消息传的很快。
状元堂的屋顶,是落衡尊上的弟子搞的。
“是条女汉子,佩服。”
“听说是不想上课。”
“借我个胆都不敢这么干。”
“惩戒阁罚了五十鞭。”
严望辰愤然道:“呸!我看是罚少了,得狠狠揍她几百鞭,当时跑出来还跟我装模作样。”
同行的衡仙叶劝道:“她年纪小,一时顽皮,也没有造成很严重的后果,你又何苦来愤愤不平。处处针对她。”
严望辰疑惑道:“仙叶,我怎么发现你老向着她说话?是给了你什么好处?我可没忘,原本当尊上弟子的应该是我!”
衡仙叶跺跺脚,道:“懒得理你!”
严望辰并不知晓,姜月绒跟衡仙叶成了好朋友,自从那日衡仙叶对她示好,姜月绒一有空就去缠着衡仙叶玩,渐渐的两个人便形影不离了。
衡仙叶温柔可人,却有很多女弟子不喜欢她,过于美艳的容貌让她被众多女弟子排挤。虽有严望辰这个朋友,但他终归是男子,很多女儿家的心思是他不懂的。
而姜月绒不同,虽然性格有些跳脱,但却心思细腻,有次衡仙叶起得太晚,匆忙赶去上课,忘了带课卷,诗音长老每次都要检查,没带的要站着听。
正当衡仙叶心乱如麻时,把自己的课本丢在她桌上,直接站起来说没带课卷,诗音长老当场气得鼻歪。姜月绒又被罚站了。
事后衡仙叶跟她道谢,少女云淡风轻道,不用谢啦,你一个女孩子,生的如此好看,当众罚站多难为情,我是无所谓的,经常站着。
姜月绒也是女孩子啊。或许少女间的的友谊,便是在这样善意的小事上慢慢建立的。
这天姜月绒跟衡仙叶讨了两瓶疗伤的药,去被砸的弟子安洛溟的院舍登门道歉。
少年有种苍白的忧郁,身若蒲柳般柔弱,接过药忙道不要紧,小伤而已,姜师妹不必自责,原是我迟钝,没避过瓦片。
姜月绒道:“安师兄,你先歇着,我还要去戒律阁,先走一步了。”
安洛溟踌躇道:“啊,实在对不住了,姜师妹。”
姜月绒摆摆手告辞,道:“不关你事,是我做错,应当罚。”
第五章 师尊年纪大
五十戒鞭抽在一个十五岁弱女子身上,得躺上半个月,对于有五百年修为的姜月绒来说,看似严重,实则跟挠痒痒差不多。
挨打的时候想一些别的事转移注意力,疼痛就会变得没有知觉。
姜越枝抽抽噎噎地架着她从戒律斋出来,又气又心疼。妹妹这闯祸的性子,迟早把天捅破,连落衡尊上都管不住她。
姜越枝气道:“该!让你听话不要闯祸,这下好了,给打的满身伤痕,落了疤可怎么好。”
姜月绒老神在在道:“姐姐,不就挨了两鞭子嘛,休息几天就活蹦乱跳的了。我以前经常挨……”忽然想到什么,说到一半住了嘴。
姜越枝叹气,半晌道:“是我没好好管教你,派里收到委托函,我明日便要启程外出执行任务了,你就别来送了,我不在你可给我老实点。好在你拜了尊上为师,左右也会护着你。”
姜月绒心道:我呸,要不是他捡到符纸去告的状,我咋会受这顿毒打。
两人走到揽月水榭前的红桥。姜越枝塞给她一大堆瓶瓶罐罐,哪个是止疼的,哪个是止血的,还有一个精致的白瓷瓶,衡仙叶托她带的舒痕胶。
“仙叶是个好姑娘,你可不准带坏人家。”
姜月绒无语道:“姐姐,我还是不是你妹子了。”
姜越枝掐着她圆脸道:“谁让你是个闯祸精呢。”
姜月绒闷闷地走到前院,只听得某位高高在上的神尊戏谑道:“闯祸精回来了。”
“……”
沈落衡正在下棋,自己跟自己下,悠然自得,无聊得可以,纵然是容颜绝世无双,也掩饰不了他欠扁的表情。
姜月绒磨着后槽牙,笑眯眯道:“哟,下棋呢,师尊好雅兴。上了年纪双耳听力还如此灵敏。”
她故意把“上了年纪”几个字拉的很长。
白玉般手指顿在半空。
姜月绒只来得及看到金光一闪,一阵狂风袭来。
啊啊啊啊!
神华尊者他早在五百年前就已修的绝境历三道天劫封了神,面容保持俊美年轻,但谁要是在他面前提年纪大……
沈落衡嗤笑一声,姜月绒呈弧线飞出殿外,结结实实摔到自己殿门口的花圃里,不偏不倚脸朝下砸出一个人形的大坑。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胸腔窒息,喘不过气来。
白!落!衡!你个混蛋。
等本座哪天得了势非得打你跪地求饶,求姑奶奶放过你。
姜月绒回房里褪去外衣。撕!妈的那个咬金长老,下手真够狠的,戒鞭刚落下两个时辰内不怎么疼,往后越疼,意喻让犯错者记住教训。
后背伤口才开始渗血。
姜月绒拼命向后背伸手涂药膏,无奈够不着,就此作罢,以她的体质就是不涂也不会死。折腾了这一天,眼皮子渐渐打架,不一会儿睡着了。
子时,寂静无声,姜月绒听见轻微声响,有兽类般敏觉的她一下子警醒了。
是谁摸进了她的房间。天上地下要她命的人多了去了。魔界的?神界的?还是妖界的?揽月水榭不是有结界吗?沈落衡怎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多年的磨砺,使她在夜晚也能保持时刻警惕。
姜月绒暗中调整姿势,黑暗中睁开莹亮的双眼,屏住呼吸,握紧了流光匕首,声响轻移到她床边。
就是现在!
运足气力对准来人下盘就是凌厉一划,那人明显没想到遭到攻击,身形一顿向后掠两步。
是个男人,身材高大。
姜月绒就势滚下床,蹲地成攻击姿势,恶狠道:“哪个找死的东西,谁派你来杀我的。”
那男人闻言怒道:“谁要杀你?姜月绒你到底招惹了谁?!”
嗯???
姜月绒吓得不轻,颤颤悠悠唤道:“师......尊?”
点了灯,沈落衡一身碧水轻衣铁青着脸伫立在她房间。
姜月绒傻眼了,沈落衡半夜不睡觉摸进她房间做什么。西湖龙井还在风炉上温着,她连忙收了匕首,起身斟茶讨好道:“师尊压压惊,徒儿没想到是你进来了,以为是什么歹人意图不轨。”
狗腿!十分的狗腿,打了她还给他倒茶。姜月绒恨不得给沈落衡来俩耳掴子。
沈落衡坐下,端起茶杯哼道:“你凶狠成这个样子,攻人下盘,谁敢对你不轨。”
“……”话可不能这么说。本座这容貌在妖族也是一等一的,迷倒六界万千少男还是绰绰有余的。想对她不轨的人能排到三十三重天。
“你刚说有人要杀你是怎么回事?”
姜月绒也坐下,也喝口茶压压惊,瞎扯道:“我上次不是说过嘛,梦华坊人多混杂,本少女宁死不屈于淫……咳咳,结了不少仇家。”
沈落衡挑眉道:“你这蛮横的性子,没仇家才怪了。”
姜月绒想起被扇飞的事,咬牙道:“师尊半夜找我有事?您能怜香惜玉一点吗?我挨了戒鞭漠不关心的就算了,一言不合还扇飞我。”
面对咄咄的控诉,沈落衡毫无怜悯之心,道:“怜香惜玉四个字,怎么写?”
姜月绒被他的无耻侮辱到了,心一横,道:“哎哟,痛,动不了了,明早起不了床练功了。”
说着又瘫回床上。
沈落衡:“……”
你丫的刚刚不是还挺能打的么,装,继续装。
姜月绒假装哭惨,瞄着那堆药瓶道:“师尊不会不管我吧。”
既然来了,搭把手帮忙涂个药再走啊,哪能白喝她的茶。
沈落衡读懂她的意图,斩钉截铁道:“男女授受不亲,不行。”
姜月绒诧异道:“你把眼睛蒙上不就好了。我可是你唯一的徒弟!你总不能看我疼死吧。现在这么晚了,我上哪儿叫人涂药。一个姑娘家满身伤痕是会嫁不出去的,师尊,您当真要误我一生么?我没人要了,您可要负责到底......”
沈落衡看着拉着他袖子摇来晃去的姜月绒,桃花眼泪盈盈,无助又可怜的眼神如被遗弃的小兽,最是勾人心。
烦死了!
沈落衡将发带解了,把眼睛蒙个严实。姜月绒奸计得逞,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大爷似的指挥着沈落衡上药。
房间里弥漫微微腥气,姜月绒神经大条,对男女大防毫不在意,没有发觉沈落衡冰凉的手指触到她的背部,不可察控的身体一僵。
刚才一阵折腾后,伤口果然又流血了,沈落衡拿着热毛巾擦拭伤口,边数落道:“伤成这样还舞刀弄枪的,哪个仇家敢闯进来杀你?我还没死呢。”
姜月绒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是在关心她吗?
错觉!一定是失血过多出现了幻听。沈落衡是何人,冷漠,无情,高高在上,动不动就给人脸色看,说错一句话,不管她是不是受伤了,直接给扇飞出去,心眼比绣花针的针眼还小。
想着想着,姜月绒回头一瞥,那男人虽蒙着眼睛,上药仔细又专注,散落的发丝如瀑,薄唇微抿,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师尊。”姜月绒没头没脑地唤他。
“嗯?”
“你会一直当我的师尊吗?”
要是沈落衡发现徒弟是只妖怪,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赶她走,说不定还要打死她。
“不知道。世间没有什么是永远的。”
“哎,你就不能哄哄我。人在生病的时候喜欢有人哄。”姜月绒恹恹道。
沈落衡坦白道:“不会哄人。没学过。”
姜月绒愁苦叹道:“人若只如初见,最是美好。”
沈落衡有时觉得这孩子有很多种面孔,贪玩的,偷懒的,狡猾的,嚣张的,伤感的,少女外表下住着一个饱经沧桑的老灵魂,嘲讽道:“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感慨。”
姜月绒没再说话,呼吸声渐渐均匀,在药力作用下进入梦乡。她不知道沈落衡给她总结了一个词,叫做未老先衰。
令沈落衡有些疑惑的是,挨了这伤的六个时辰内,痛感会越来越强烈。从清除伤口到上药,这徒弟竟然一声不吭。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对流血挨打习以为常,要么就是没心肝。沈落衡觉得是后者。
第六章 师尊!怎么又是你
时间如白驹过隙。禁足已过两月。
这期间姜月绒没闲着,她来凌云门的真正目的,是救自己的小命。
凌云门鉴书阁,是修仙界的百科全库,各派无不艳羡。收藏各种灵术秘籍,藏书,上古卷轴。
传说鉴书阁是五百年前一位神祗创立的,具体是何人,无从知晓。鉴书阁重地,守卫森严。
不同等级的弟子有规定的借阅权。
这天,姜月绒傍晚下山吃晚膳,风卷残云扒拉着一碗饭,冷不防被米粒呛到,猛一阵咳嗽,衡仙叶拍拍她的背疑惑道:“尊上没说不让你下来吃饭,你吃这么快做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姜月绒抚着胸口顺气道:“小叶子,我有事儿先走一步。明日再找你玩儿。”说完出了饭堂,往鉴书阁方向去。
北峰竹林,风动卷千浪,竹子刷刷作响,密林深处一座九层宝塔,由高阶门神和弟子轮流值守。
鉴书阁长老莫言,是个可爱的老头,每天捧着本小人书看得乐呵乐呵。弟子们都去用膳了,只有他一个人在一楼借阅处。
“小月绒怎么来了,你不是被禁足了吗?”莫言长老疑惑道。
“哎谁让我这么笨呢,师尊传授我的知识有些难懂,趁吃饭的时间溜过来借本书。”姜月绒谎话信手拈来。
她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个食盒:“我给您带了好东西,托梅晏清师兄下山买的,妙香居的核桃酥,刚出的新品,比上次的凤梨酥还好吃。”
莫言长老故作推辞,眼睛却盯着食盒道:“你这小女娃娃,这怎么好意思呢,总给我带糕点,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姜月绒道:“我一看见您,就想起我爷爷,他最喜欢吃甜食了,您甭跟我客气,收下吧。要是我师尊问我来没来这儿,您……”
莫言长老立马懂:“放心,我今天没瞧见小月绒。”
姜月绒窃喜,溜进了阁里。
一层至五层,凌云门弟子只要在每层的入口报出自己的名字,门神就会放行。六层以上需有长老特批的法令才得进入。
门神是书阁的镇守护卫,铁面无私,本是妖仙,因犯错受到诅咒惩罚,一旦离开书阁就会灰飞烟灭。
第九层的护卫修为是洞玄八阶,以往有些其他门派的歹人企图窃取秘籍,都未曾得逞。
如果在幽州客栈的神秘人说得没错,破解万象咒的方法,就在第九层。
姜月绒走到九层入口,门前只有一个铜像,应该就是九层门神,形态古怪诡异。
她施了隐身咒,但门神似乎感应到什么,显出真身,是一个鸟人。
鸟人???
人面鸟身,好家伙,竟然有九个头。只不过其余八个头的眼睛是闭着的。等他睁开其他眼睛战斗力会翻倍。必须速战速决,整出太大声响会惹出麻烦。
“来着何人,擅闯书阁禁地!”
姜月绒现身道:“鸟人大哥,有话好说!咱都是同类,行个方便让我进去看个书......”
“没有法令!擅闯者死。”鸟人升至半空,张开蓝色羽翼,死死盯着她,凝羽成剑。
只见她站在原地没动,眼瞳红芒乍现,数十道扫向姜月绒的羽剑堪堪停住。
“还给你。”
比刚才的攻击增加了一倍,那鸟人灵活闪过反向射回去的羽剑,有些羽剑深深钉入墙面。
鸟人道:“阁下再不离去,休怪我无情!”
“不陪你玩了。”
姜月绒快速结印,最后一式右手成拳握住左手的食指和中指,脖子上的不妖玉熠熠生辉,周身环绕妖异红光,默念道:“摄神术,起!”
地上出现法阵,无数红色的锁链伸出,将鸟人四肢缠住拖下去困在阵中,盯着她的那双眼睛顿时涣散无神。
姜月绒在黑暗中勾了勾红唇,漂亮的桃花眼红冶摄人。凭你是什么鸟人,本座要进的地方,就没有进不去的。
姜月绒声音庄严,与平时截然不同,缓缓道:“本座命汝,即刻开门!”
“是。”
咔哒一声,原本封住大门起了变化,中间圆形青铜连接的九把锁纷纷开启,沉重的开门声在空无一人的九层入口,格外抓耳。
姜月绒抓紧时间闪身进去。
快速逡巡了一圈,锁定在某个书架上,在一堆书籍中间显得格外突出。
封面烤漆的红字像血滴子,写着:“昆仑禁术。”
姜月绒自从踏进这里,总觉得黑暗中有一道目光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瘆人得紧。
来不及细想。翻开书页,快速过目。翻来翻去,没有结界术的记载,只有万象咒和一些其他的术法。有些繁体字还看不太懂。
万象咒,专克妖族……
捏着书页的指尖泛白,真毒!
破解方法……
姜月绒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这时一个小纸人跑到姜月绒面前,叽叽喳喳道:“主人快撤!落衡师尊回来了,正往书阁来!”
糟了!姜月绒慌忙合上书页,塞进乾坤袋里。忽然后面书架咔咔两声,她猛回头,眯着眼,光线灰暗的书阁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或许是陈年木头松动的声响。
来不及了!
姜月绒跑到门口收回摄神术,对那鸟人念了个遗忘咒。
回到一楼,从窗口向外瞥见沈落衡的身影,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笔长。
莫言长老一拍脑袋懊恼道:“小月绒,都怪我老头子,一时忘了你师尊今晚约了我下棋,参考书拿到了吗,快快快,后头走小门。”
姜月绒跑得跟一阵风似的。
好险好险。
要是被沈落衡抓到禁足期间到处逛,非扒了她的皮。
姜月绒坐在揽月水榭望仙亭里喘气,甩袖子扇风,一路狂奔累得够呛,让她想起不久前做的一个梦,梦里也是死命地跑。
粘腻的冷汗贴着肌肤,风口里一吹,阵阵颤栗,忽而想起后山有一温泉,约摸沈落衡没那么快回来,不如去泡一泡解乏。
后山有一瀑布,向上望不到尽头,似从天上落下,水注入冰湖,得天独厚的龙泉地脉,在一处形成了温泉名为沐英涧。
春夏水凉,秋冬之时温泉水汽氤氲,暖意融融,湖边生长着灵树灵花,灵气充沛,听说这温泉水能加速愈伤助长修为。
今晚冰湖雾气浓重,姜月绒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褪下衣裙,将一毛巾盖在头上,游到深水处,惬意地舒展玉臂,闭目养神。
过了一刻钟,落日的余晖彻底消失在天际线。
不对劲。
左臂的刺青,愈发滚烫,一个念头在姜月绒灵台炸开。
天幕黑如曜石。揽月水榭亮起了灯。远处星星点点。
没有月光。
每月第一日,太阳与月亮同升同落。
朔日!怎么把日子忘了。
符咒在肌肤之下蔓延游走,现出原形……
姜月绒摸了摸耳朵,毛茸茸软乎乎,再过一个时辰,脸上的妖印就会浮现。糟了,得即刻回房间躲起来。不能叫沈落衡发现了她的身份。
正欲起身,倏忽被前方阴影处水花飞溅的声响吓得呼吸窒停。是谁?
沈落衡在北峰下棋,不会是他。只见雾气缭绕中映出一个男人的轮廓,宽肩窄腰,隐隐看得出肌肉的优美轮廓。
平时姜月绒看见美男必定要勾搭调戏一番,可现下她显出原形无心欣赏,凝聚妖力。
………
没反应。
已经丧失妖力了!
雾气太大,看不清人。眼看着那人越走越近,姜月绒躲在岩石后面,在水下抄起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颠了颠,管你是什么人,让你血溅当场!
沈落衡刚露脸,劲风袭向面门,他反应甚快,拦住攻势,抓住其手腕反向一扭,石头落入水中,扑通一声,激起层层水花溅他了一脸。
姜月绒在惊愕中看向来人,他只穿了一件软纱里衣,薄如蝉翼,因湿水贴在结实的肌肤上,上衣的系带松垮了,露出大片玉色胸肌。
姜月绒磕巴道:“师尊!怎么......又是你?”
沈落衡额头青筋暴跳,道:“这是我的地盘,不是我还能是谁?”
“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姜月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沈落衡反问道:“我难道不应该回来?”
“不是。这哪儿的话。”姜月绒心脏砰砰跳,还好她头顶盖了个毛巾,耳朵严严实实遮住,差点露馅儿。
沈落衡比她高了一个头,居高临下俯视她,此时她香肩露出水面,桃花眼笼罩着朦胧水汽,眼尾泛红,脖子上挂着一块血玉,衬得她肤色更加雪白剔透......
他愤然闭眼,转身怒道:“成何体统!滚去把衣服穿上!”
姜月绒八竿子摸不着头脑,怎的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下一秒,她怔住了,尾巴!
白色的大尾巴露出来了。正在水里扫来扫去。只差一厘便扫到沈落衡的腿!
她声音颤抖,几乎要哭出声:“师尊,你你你…别睁眼啊,我马上走,马上!!!不准偷看!!!”
“……”
沈落衡抿嘴不语,耳垂微红,几百年来他独居惯了,有时会忘了徒弟的存在,今日像往常一样前来沐英涧调息内修,却意外撞上自家徒弟沐浴,恨不得换一双没见过姜月绒的眼睛!
混账!混账!心里不住骂道。不知道是骂徒弟还是骂自己。
常年清修的神尊哪见过这等令人脸红耳赤的场面。
姜月绒不晓得傲娇的师尊为自己看见不该看的景象懊恼到极点。她泗水到岸边,胡乱捡起衣裙套上,夹着尾巴慌不择路。
揽月水榭的树丛里聚会的小灵兽们被她冲散,叽喳乱叫。
“干啥啊,谁碰掉了我的毛豆!!!”
“好像是尊上新收的弟子。”
“跑啥呀,这么急。”
沈落衡站在水里一动不动听声音远去,良久他那错位的神经才静一静。
今夜本是找莫言杀两盘棋子,忽感知到鉴书阁高层有动静,跟莫言上去查探无果,思来想去,让莫言去跟严松竹汇报,加强警戒,便回来了。
姜月绒盘腿坐在塌上好不容易拧干了尾巴上的水,把地毯都弄湿了,又用术法把尾巴毛烘干,她可宝贝自己的尾巴了,高兴地时候便喜欢摇来摇去。
举起铜镜,妖化后的脸颊两道淡淡的妖印,妖力越强,妖印颜色越深。
如今都是借用不妖玉的力量,不然她都打不过九层的门神。但是不妖玉力量霸道,还没有找到完全吸收它的办法。
唉。再不解开这咒,再过五年她妖力衰竭就要盛年归西了。解咒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姜月绒从乾坤袋里取出那本书细看。
“神之泪,蕴藏悲悯之力,化解恶咒之念。“当时在书阁只看了个大概。
神泪?!开什么玩笑。上哪儿找去。
注解写到:”待鸢尾花符咒最后一次完整绽开之际,滴以神泪,可洗去万象咒刺青......”
左臂鸢尾花刺青少了一合花瓣,那一瓣缺失的,还是要取回来才能让符咒开花。今夜又是他代她受过。
“银临啊……终究是我负你。”
姜月绒烦躁地甩甩头。逃出魔族的百年间,辗转寻找破解之法,她不能死。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破灭。离最后一次发作还有五年。
姜月绒从乾坤袋取出一个信笺。念道:“凤爪鸡腿猪肘子。”
信笺浮现一行妖族文字:“囚禁之地待查实。”
不行!哥哥有可能还活着,希望虽渺茫,身为族人的她就算是死,也要爬到他身边去救他出来。她在魔界被那疯女人折磨了两百年都没死,怎么能死在这小小符咒之下。
神泪,神族,灵光一闪!
这不有一现成的神族!姜月绒随即又丧气瘪下去。
沈落衡的眼泪?
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凉透了。
本座还是死了算了。
以此同时,魔界青殿。
侍女映彤跪坐在冰冷的地板,脸上泪痕未干,浑身发抖。她心高气傲,自己又生得与那王妃有几分像,不甘当一辈子的侍女,妄想爬上二皇子的床。
在魔宫当个主子,哪怕是最低等的侍妾,也不想一辈子做奴才了此一生。
她得知一个秘密,二殿下每月第一日都会独自待在殿内不许人打扰。总所周知,二皇子性情温和,攀上他就能有个好前程。
今夜她磨破嘴皮子才说服原本值夜的宫女跟自己换班,看准时机在二皇子的酒里偷偷加了魅药。
俊美的男人卧在塌上,肩膀微微颤抖,上身赤裸,结实的肌肉如白瓷,左臂上隐隐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映彤窃喜,将柔若无骨的玉臂攀上他的肩膀,男人回过头,竭力忍耐,抚摸着她的脸,喃喃自语:“莲莲,你终于肯见我了。”
“二殿下……”
一股浓艳的脂粉味。怎会是她身上的味道。
男人迷离的眼神顿时清明,猛地推开眼前的女子,大吼道:“谁允许你进来的!”
映彤骨碌碌滚下塌,仓惶道:“二殿下,奴见您心情不佳,身边又没有人侍奉在侧,奴想为殿下分忧……”
“你过来。”
映彤眼睛一亮,燃起希冀,殷勤上前。
男人捏住她的下巴,挑眉问道:“这打扮,你学王妃?你也配?”
女子脸色煞白,二皇子今日是怎么了。
男人甩手一耳光,莲云耳朵轰鸣,眼冒金星。又狼狈翻下了塌。
“你以为这点药能让本王任你摆布?”男人冷笑道,左臂的剧痛越来越明显,额头起了细密的汗珠。
侍女连连磕头道:“奴知错了,奴仰慕二殿下已久,恳请殿下饶了奴!奴做牛做马毫无怨言。”
“肖鼎!”
一身着黑甲,带着古怪面具的男人推门进来,跪下道:“属下在。”
“看守不力,去门口跪到天亮。把这个女人拉下去,扔去幽诡城。”男人烦躁地将桌上杯盏砸向地板,骂道:“都给我滚!”
女子哭哭啼啼被拉下去,殿内恢复死寂。一寸寸骨裂之痛,犹如骨头生生拆碎砸裂,从左臂那朵诡异的花瓣刺青蔓延开,加上被下了药,痛苦难抑,却死死忍住,嘴唇咬破,殷红潋滟。
他喃喃道:“就算她永远不会回来,能为她分去这痛苦也是极好的。会痛便是她还活着。”
长夜漫漫,天各一方。
第七章 神泪难求
身负恶诅,心向田园,姜月绒是个想得开的人,生死有命,轮回在天。
自从姜月绒来了揽月水榭,除了每日修炼,就是大刀阔斧地改造沈落衡的地盘,自作主张把那些灵花灵草拔了,惹来沈落衡一顿臭骂,依旧屡教不改。
更让沈落衡崩溃的是,她把花圃改成了菜园子,种南瓜、萝卜、地瓜、土豆、毛豆......把他的前院彻底变成菜园子。
要不是看在姜月绒做菜讨好他,味道比吃货堂更胜一筹的份上,早把她扇飞一百次。
但神华尊者仍表示自己心很累,原本想清清静静地过一个人的生活,收了个徒弟什么都变了。
最可恶的是,姜月绒把这里当自己家了,那些养了很多年的小灵兽被她用几把毛豆瓜子就收买了,时常在大半夜蹲在草丛里聊天看星星,吵他睡觉。
同样都是兽类,姜月绒庆幸自己还有这群好朋友可以一起闲聊鬼扯。
“师尊今天又生气了,我把一个咒语念错了一个字,骂我是个猪,可我明明不是猪。”
一个顶着莲叶的莲藕精吐了瓜子皮,啧啧道:“尊上这脾气是出了名的臭,也没什么往来的朋友,除了一个神乐尊者,还能说上几句话。”
“肯定是在昆仑山跟其他神尊相处不好,被他师尊赶下山才离开的。”
胆小的蘑菇精提醒道:“嘘!小月绒千万不要在尊上面前提昆仑山,尤其是那个天尊,他们好像闹得很不愉快。”
姜月绒正要问其原因,凤来殿传来一声低吼:“姜月绒你睡不睡觉?!不睡就给我滚下山去!”
草丛里顿时作鸟兽散。
沈落衡近日发现自家徒儿总是鬼鬼祟祟,不知在捣鼓些什么。练功不用心,偷懒排第一,骂也骂了,左右还是柴米油盐不进。
这天临近傍晚,姜月绒在凤来殿门口探头探脑。
沈落衡连看都不看。懒得看。
姜月绒笑道:“师尊,你饿么,我做了饭,一块儿吃?”
“不必。”
“师尊看了这么久的卷宗也累了,徒儿做了好多好吃的哦。”
“不吃。”
姜月绒急了,胆大跑进来拉着他袖子摇来晃去道:“别啊,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师尊一起嘛。”
沈落衡终于看她一眼,这丫头人虽奸诈无比,一肚子坏水,但做的菜还是不错的,索性道:“那好吧。”
麻婆豆腐,椒麻手撕鸡,香辣虾,麻辣水煮鱼……她是不是故意的,他一向不喜吃辣。
沈落衡看着红彤彤的一桌子辣菜,举箸不下。
姜月绒眨眨眼道:“徒儿做了好久呢。师尊要赏我面子哟。”
说罢,连夹数道菜,将他的碗堆得跟小山似的。
沈落衡看穿她的小伎俩,无非是想骗他吃最讨厌的辣椒,愉悦道:“月绒做了这么久,实在辛苦。你多吃些。”抬手将两人的碗掉转。
姜月绒:“......”
她笑眯眯夹起一块鱼肉往沈落衡碗里送,被他挡住。
“为师修的三清道,不宜吃辛辣之物,我还是吃清淡的比较合适。”
姜月绒继续笑道:“师尊说的对。”
沈落衡瞥见徒弟的表情有点奇怪,一向行事光明磊落的神尊自然是没想太多,桌上有几道清淡的菜式,选了清炒藕尖吃了一口。
不对劲!
辛辣的劲头直冲天灵盖!
原来在坑在这儿呢。
饶是最镇定自若的神仙,也扛不住这一暴击。
沈落衡最先是忍住了,似有百爪挠吼,紧接着是麻,舌头都快失去知觉,袖下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
没有反应,没有落泪?
她接眼泪的瓷瓶都准备好了,此时握在手里。
姜月绒震惊了,这道菜可是放了她自制的辣椒油,二十斤朝指天椒加花椒炼成一小瓶辣椒油,她只尝了一滴就辣哭了。
她的师尊太可怕了,面不改色,只是雪白的脖颈有些泛红,佩服!
沈落衡摔了箸,狠狠道:“姜月绒,你个混账!”声音略沙哑。
“师尊,我我我肯定是放错了调料!”姜月绒辩白道。
“这桌菜你给我全部吃完!”
姜月绒求饶道:“师尊,我错了,我吃不完这么多辣椒啊……”
须臾,沈落衡将茶盏放回饭桌,无视道:“你不是爱吃辣吗。自己做的自己吃完,不准剩一口。”
当晚姜月绒不顾禁足令,连夜跑下洛子峰,到药仙殿找衡仙叶要凉茶喝,整整喝了好几壶。
衡仙叶担忧道:“你吃了这么多辣椒,我得给你配些下火的灵药中和食物的辛辣,不然有损身体。”
严望辰正好跟几个跟屁虫弟子来领药,听说了这事,盯着姜月绒红肿的嘴巴,笑得直不起腰来。
“就你这道行还算计尊上,到头来还不是自己倒霉,蠢蛋。哈哈哈。”
几个跟屁虫也跟着笑话她。
“严望辰你个狗崽子,你哪根葱敢这么跟本……咳咳咳咳咳咳……”后面半句被一连串的咳嗽代替。
“你说谁狗崽子呢?!”
衡仙叶劝道:“都别吵了,阿辰,你没事儿别在这待了,回去吧。”
严望辰厌恶姜月绒已久,衡仙叶每次都帮她说话,他忍不住爆发了,恶声道:“一个从勾栏院里出来的野丫头,还拜了神尊为师,外界是怎么诋毁神尊的,仙叶你没听到那些议论吗?你就应该让这个害人精辣死,没爹没娘没教养的人你管她做甚!”
“阿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衡仙叶又气又恼。
姜月绒对于别人讽刺自己父母具亡这事早已麻木,明明是令人愤怒,却似不痛不痒,笑道:“勾栏院出身下贱又怎么了,我还不是成了神华尊者的徒弟,你们这些高贵出身的,连尊上的门槛都没挤进去。还有,我没爹没娘,你就有?”
众所周知,严望辰的娘亲生子后,便跟别的男人私奔了。这是凌云门的禁忌话题,不能讨论。
“姜月绒!”严望辰目眦尽裂,刷的一声祭出武器雷鞭,蓝色雷电滋滋作响,朝着姜月绒就是一甩。
衡仙叶惊恐,阻拦他已来不及。
“月绒,快躲开!”
在场的弟子原地呆愣。
只见姜月绒空手接雷鞭,眼神狠戾抓住鞭尾反手将鞭子整个扯过来,严望辰一下子就脱了手。
什么玩意儿,就这程度还想伤本座。
手腕向左转动三圈猛抽一记,雷鞭准确无误地抽在严望辰脸上,顿时一条鞭痕肿胀凸起。
“!”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威严怒喝从门口传来。
“尊上!”众人见到来人,惶恐跪下。
沈落衡跨进殿里,环视一圈,从严望辰捂着脸上的鞭痕,目光落到站着的姜月绒手上,随即皱眉,语气不善问:“姜月绒,你动的手?”
不去问先动手的人,倒先来反问我。把手里鞭子扔到严望辰面前,后者凶狠瞪着他。
姜月绒轻笑道:“呵,我动的手怎么了,我不仅抽了他一鞭,还想抽第二次!打烂他这张损人的嘴。”
啪!
众人一惊。落衡尊上垂下衣袖。
尊上,他打了自己的徒弟。
又是这种笑容,轻蔑厌恶着周遭的一切,沈落衡讨厌这种笑。
“你,给我滚回去跪着!”
姜月绒一双桃花眼微红,像只暴怒的小兽,不服道:“凭什么?!”
“禁足期间还跑下来闹事,趁我没废了你这个徒弟身份之前,滚回去!”
衡仙叶急忙上前拉住姜月绒小声道:“月绒听尊上的话,快回去!你还在禁足,严望辰毕竟是门主的儿子,还是雷均长老的最爱的弟子,你打了他是公然打了这二位的脸面,凌云门最忌同门互殴。药我找时间给你送去,快回去!”
姜月绒拍了拍她的手让她放心,刚才这里只有衡仙叶,没用厌恶的眼光看她。也不看沈落衡,转身出殿,落寞背影渐行渐远。
过了两刻钟,沈落衡回来后站在她面前,蹲下与她平视。
姜月绒皮肤很白,手指印依旧清晰。嘴唇比刚才更红肿。现在的自己像个猪头一样丑陋。在沈落衡面前,她就是个丑角。
“知道错了吗?”
姜月绒仿佛听到什么搞笑的事,桀骜笑道:“师尊,有人骂你没爹没娘没教养,难道你要回答他,我爹妈早死,确实没人教?还是您成神太久,已经记不住爹娘的样子了?”
沈落衡瞳孔微缩,骂道:“逆徒!”随后拂袖而去。
姜月绒抬头看看月亮,月华皎洁,凤来殿内灯盏已灭,一片寂静。连草丛里的小灵兽们都睡着了。
沈落衡扇她巴掌的瞬间,倒忆起许多以前的事儿来。
在魔界的两百年,当时她还年少,什么都不会,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那个疯狂的女人时常一不痛快就扇她,揍她,每次巴掌来袭时,她甚至知道脸朝哪个角度可以少些疼。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她就这样一直跪到天光大亮,耷拉着脑袋睡着了。
沈落衡眼下有些乌青,伸手拍了拍这个令人头疼的徒弟的肩膀。
“银....临,我今天不想打架了……累得慌……”姜月绒意识迷糊喃喃道。
沈落衡皱眉道:“银林是谁?”
玉碎般的清冽嗓音,姜月绒一下子睡意全无,睁开眼抬头,嗓子干得冒烟,张了嘴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声线掐断了般,又是一串咳嗽,像只破锣锅。脸颊几道红痕历历在目。
沈落衡道:“起来吧,回去休息。”
姜月绒难以置信。就这么放过她了?愣怔了一会,沈落衡已经走远了。
“月绒......月绒......你在吗?”
是衡仙叶的声音。
她回头一看,衡仙叶提着个药盒过了红木桥。姜月绒忙起身相迎,没想到跪了太久,骤然起身,双腿酥麻难忍,万蚁咬噬,立刻龇牙咧嘴地又跪了回去。
打死她都不想动这个腿了。只对不远处的衡仙叶用力招招手。
缓了半盏茶的功夫,麻劲过了,姜月绒起了身,请衡仙叶到自己殿里叙话。
衡仙叶将带来的清火露滴在茶水中,灵药入喉,姜月绒喝了两口,嗓子果然好多了。
“仙叶,你怎么进的结界?”
“是尊上放我进来的,刚我在路上遇到他了,他还嘱咐我给你配些消肿的灵药。”
姜月绒翻了个白眼,唾弃道:“我呸,他哪有这么好心。昨晚打我不见他手下留情。”
衡仙叶道:“月绒,你也别怪师尊了,师尊还是关心你的。”
姜月绒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话锋一转道:“那大公鸡,咳咳......严望辰怎么样了,有没有跟门主告我的状。”
衡仙叶笑道:“放心,无事,阿辰从小骄纵,性子太烈,门主是个明理的人,知道这事儿后还训了他,虽然雷均长老这个暴脾气嚷嚷着要找尊上理论,但尊上也罚了自己的徒弟,扯平了。阿辰其实也没什么坏心眼,只是他比较争强好胜,而且后来他也觉得自己出言莽撞,只不过拉不下面子来跟你道歉。”
姜月绒挑眉道:“死要面子活受罪,算了,我懒得跟他计较。对了,仙叶,你会调配催泪药剂吗?”
衡仙叶问道:“我记得书中有写配方,你要这做什么。”
姜月绒灵机一动,道:“下次师尊再要打我,我就装哭。”
衡仙叶哭笑不得,道:“那我试试吧。”
第八章 仙武银月
姜越枝在金陵执行委托任务,每七日会寄来一封信,娟秀小楷洋洋洒洒,写到一些在外的见闻,还附上一些特产,信中结尾必写一句恭请神华尊上福安。
冒用了别人的身份,也占用着别人的姐姐,姜月绒有点心虚,同时很想念自己的哥哥,可惜他至今下落不明。
她不能经常跟潜伏在昆仑山的族人通信。姜月绒识得一些字,但不会写字,跟族人通信用的是妖族文字。
无法给姜越枝回信,只得做了沈落衡爱吃的卤味拼盘,缠着沈落衡教她写字。
沈落衡不喜欢吃甜食,却喜欢吃凤爪。凤爪需得仔细剔除骨头,因为他不喜欢啃得满嘴油腥,吃相难看。
辣椒只能放一点点调味,放多一星半点他就不吃了,上次的辣椒油炒藕尖给沈落衡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行行行,您老大,您毛病多。再多的毛病我也迁就你,谁让我有所求呢。
姜月绒虽然对上次沈落衡打的那一巴掌和罚跪怀恨在心,但同住一个屋檐,日子总要过下去。
在揽月水榭,沈落衡是强者,她是弱者。弱者没有绝对的实力,只能依附强者。
忙活了一早上,卤味拼盘做好了,三素两荤,清脆的莲藕,爽口的贡菜,飘香的毛豆,无骨凤爪,无骨鸭掌。
沈落衡这个挑剔的人,尝了味竟觉着还不错,这才答应教她。
沈落衡在教学上还是颇为认真和沉得住气的。奈何徒弟是块朽木,很难雕那种。
神华尊者皱眉道:“不是让你五个手指头抓着笔杆。”
姜月绒咬着嘴唇,试图征服那支狼毫。如同握惯了刀剑的糙老爷们突然要学绣花,这手信马由缰不听使唤。
“愚笨!”沈落衡看不过去了亲自调教,手把手教,他那纤长的手指握住她的手,纠正她握笔的姿势,把那几个僵硬的手指掰开。
微凉的触感,掌心粗粝,许是常年练剑的缘故。他淡淡的杏花香气很是好闻。姜月绒一惊,心跳不由地快了几拍,眼角余光偷偷看他。
男人的眼睫又长又密,像精致的小扇子,在眼睑投下两道阴影,沉静内敛。唇色若熟透的樱桃,泛着光泽,煞是剔透。
沈落衡其实长得很少年气,眉骨很高,英挺俊美,若是在普通人家,必是个鲜衣怒马少年郎,不知道要便宜了哪家的小姐。
可惜,成为了清冷的神仙,老爱皱眉,显得孤傲威严,让人难以亲近半分。
“手放松点。”沈落衡意识到握着的手没什么反应,一头雾水,侧眼瞧身边的人。
少女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愣了一瞬,忙将黏在他身上的视线移开。
练字看他脸做甚,他脸上有字吗?
沈落衡不悦,责备道:“练字能不能认真点。”
姜月绒走神被抓包,老实道:“师尊我错了,我好好写。”讨好卖乖是她惯用的伎俩。这些日子,姜月绒摸清了沈落衡的几分脾性。
沈落衡吃软不吃硬,果然眼神放缓。
教了一炷香的功夫,基本功学得差不多了。嘱咐姜月绒好好练,抄完五首诗,明日来检查。
姜月绒道:“师尊放心,明天我肯定飞速进步到能给我姐姐回信了。”
翌日,沈落衡的书案上摆着几张纸,他莫名其妙地执起来端详,形如鸡爪,状如龟爬,犹如狗啃,这是什么东西?
姜月绒练功回来,一副师尊快夸我是不是进步的期盼眼神,沈落衡似乎难以置信,晦涩问道:“你写的?”
“是啊。”
“......”
“师尊不夸夸我?”
沈落衡手哆嗦着,闭眼道:“我活了一千年,就没见过这么丑的字!三岁稚子写的都比你好。”
姜月绒如遭雷轰,委屈极了,沈落衡说得太夸张了吧,她真的认真学了啊,不至于不堪入目吧。
那次回信,又是沈落衡代笔,他可不想让人知晓神华尊者卓绝群伦,教徒弟写的字惨不忍睹,一世美名毁于一旦。
姜月绒口述,还词不达意。他屡次纠正这个文盲徒弟的用词。
云朝雨暮不是思念亲人的意思!
颠鸾倒凤不是日夜颠倒的意思!
握雨携云不是下雨的意思!
沈落衡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这个徒弟之前到底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听着这些污秽的词语从他天真的徒弟嘴里蹦出来,还问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敷衍地解释了两个词,神华尊者的脸皮已经掉得渣都不剩了。
“自己查词典去!”
弟子入门后三月后,会由师尊亲自带领至藏剑峰挑选武器。严望辰就得了一把皇武雷鞭。跟各处弟子可劲儿炫耀了一阵。
如今禁足期已过,沈落衡照例要带姜月绒去选武。最近一月姜月绒修炼倒是勤快了些,在沈落衡看来,术法增进神速,毕竟她拜了师,还需让沈落衡教授她结界之术。
修仙者、神族修炼的是灵核,所用的是灵力,妖族天生带有妖丹,拥有妖力,魔族是暗黑魔核,本质并无不同,只是修炼的源核属性不一样。
姜月绒虽有一把流光匕首和另外一把皇武,但武器这东西,多多益善。在战斗时,面对不同的敌人择换武器。
藏剑峰是个兵豖,由长老带弟子进入。
凤来殿前,师徒二人准备出发。
“千鹤,召来!”沈落衡手上出现那把金羽陨铁扇,一阵风刮过,忽地变大到能承载两人的大小,沈落衡轻飘飘踏上去,姿态从容。
姜月绒纠结道:“要飞啊?我走路行不行.......”
“就你?爬一整天都爬不上去,到底上不上。”沈落衡斜乜她一眼。
“上上上。”姜月绒妥协了。她是陆生的妖怪,要是变成原身,别说一座山头,就是翻七八座山头也不在话下。
“站稳了。”沈落衡话音刚落,姜月绒闭了眼,脚底骤然腾空,惊慌失措间双手揪住了沈落衡的外衣。
沈落衡:“......”
耳边风呼呼刮着,鬼怪都不怕的姜月绒,唯一的弱点是恐高啊啊啊啊啊!双眸睁开一条缝,掠过一个巨大的湖泊,晕厥感袭来,天旋地转。
下意识紧紧抱住了沈落衡的腰。慌乱中有什么物事被她扯松了掉落下去,两人都未曾察觉。
沈落衡一脸黑线,一掌拍向那只魔爪。
“姜月绒!把你的爪子给我松开。”
姜月绒死不松手,几乎是带着颤音道:“我不!师尊!我害怕!你别把我扔下啊。”
或许是那句“害怕,别把我扔下”起了作用,沈落衡任由她抱着。
飞至藏剑峰半山腰,一降落,沈落衡就扒拉下姜月绒的手,整理了下被她蹂躏起皱的衣裳,眼神嫌弃恼怒。
姜月绒当做没看见。
半山腰上有个宽阔的唤武台,如同一面镜子,选武者走到平台中心,结出唤武印,收到灵力呼应的武器便会前来唤武台认主。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个地方,别到处乱跑。”沈落衡交代完,又嗖的一声飞走了。
姜月绒找了颗树,坐在树下不一会儿打起了盹儿,妖力渐弱,天气又转凉了,越来越犯困。
不知过了多久,沈落衡回来了,没说去干什么,姜月绒也懒得问。
开始召唤武器。
姜月绒按照沈落衡教的咒语和手印,结印施法。
一片寂静,咦,没有武器飞过来。姜月绒尴尬的神情凝在脸上。
沈落衡亦是不解,就算她品阶太低,五阶的兵器也应该能挑一把。
“师尊,看来没有兵器瞧得上我。”姜月绒挠头道。
沈落衡吩咐道:“不急,再试一次。”
姜月绒正要重来一遍唤武咒,倏忽一阵地动山腰,满山的兵器嗡嗡争鸣,兵戈剑戟交错响彻山谷。姜月绒心道:不是吧,又整出这么大的阵仗,她不过就是来取个武器。
沈落衡倒是很镇定,悠悠道:“看来有厉害的神兵出山了。”
一刻钟过后,山谷乌云遮天,东南角一道银光冲天,甚为壮观,四周兵刃万籁俱寂!仿佛惧怕那银光的威力。
森林深处众多飞鸟扑腾翅膀仓皇奔逃,避之不及。那光渐渐收势,凝成一柄武器,朝唤武台飞来,堪堪停在姜月绒面前。
如果兵器也有长相的话,面前这把武器是十分的好看了。银色长弯刀,刀身光华流转,靠近刀柄处缀着上等蓝灵石,湛蓝的灵流让姜月绒想起某人那双风华绝代的凤眼。
姜月绒看向了自己的师尊,那男人眼底的幽蓝一闪而过,随即淡漠地点头。
她伸手握住那把刀,有所感应般轻轻一挥,三道弦月刃势如破竹,击在面前那棵三人拉手才能围住的树身,轰的一声,树干拦腰折断!尘土飞扬。
姜月绒:“......”
沈落衡:“......”
刀柄发热,姜月绒定睛一看,上面浮现两个字:“银月。”
“这.......真是一把好刀哈哈哈哈。”山谷里回荡着她礼貌又不是尴尬的狂笑。
沈落衡神色复杂道:“月绒,你可知这是什么品阶的武器?”
姜月绒不解。
“仙武。”
“!!!”
第九章 龙吟悲鸣
在修仙界,皇武已是难得,多少门派修仙者都梦寐以求,重金难买一把。要说不羡慕不眼红,那都是虚话。
连衡仙叶都忍不住道:“月绒拜了落衡尊上为师,如今又得了仙武,我都有些羡慕呢。”
姜月绒正哼哧哼哧吃着烤鱼,随口道:“运气好而已。”
从藏剑峰回来,可饿坏了。
坐在衡仙叶旁边的严望辰欲言又止。自从那次跟姜月绒吵架之后,两人还没说过一句话。他终究是十几岁孩子心性,跟姜月绒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吵闹发泄一场也就算了。
“阿辰,月绒得了好武器,你不想看看吗?”衡仙叶笑道。
严望辰结巴道:“谁要看了?”不就是一把仙武,以后他也能得。
衡仙叶撞了下她胳膊肘,姜月绒看那大公鸡涨红了脸,心下了然,道:“银月!召来!”
扔到桌上。咣当一声。姜月绒这家伙!周围的师兄弟也凑过来围观。严望辰眼睛都发光了,对武器的鉴赏让他忘记了跟武器的主人先前还有仇。
仙武在人界很是罕见,破镜飞升之后位列仙籍才有资格得到,姜月绒随随便便就得了一把。而那仙武的主人,正舔着油汪汪的嘴角,纠结是先吃鱼肚子还是鱼尾巴。
别人不明白,她心里却清楚得很,这刀是与她的妖力共鸣。武器就跟人一样,会挑选强大的主人,武器和主人是相互成就的关系。
在握住银月的瞬间,姜月绒感知到银月已经孤寂了很多年,被埋没在这藏剑峰中,漫长地等待一个来认领它的人。她要好好活下去才行,不辜负这把选了她的武器。
今日择武回来晚了,没开灶做饭。
姜月绒用完晚饭,拿出带来的食盒,拣了几样清淡可口的小菜,沈落衡甚懒,也许是放不下神仙的高冷姿态,从不来吃货堂用饭。
以往是梅晏清给他带饭,不知道是不是不合他的口味,用的很少,吃得跟个猫儿似的,看得姜月绒焦虑。一想到沈落衡顾着面子不下来吃饭,肚子空空,她浑身就难受。
姜月绒,这是一种强迫病,得治!
早些年受过饥饿,在她的认知里,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得多才身体好。身体不好容易早亡,再多的福禄都享受不到。
沈落衡既然是她师尊,带个饭也符合常理,这么一想,更加顺理成章了。
可沈落衡已脱凡胎修成神体,不吃饭也不会饿死,姜月绒显然忽略了这一点。
如今带饭这事只能由她代劳。慢慢地对沈落衡的喜好也掌握了个大概。
“师傅,这鱼刺多吗?我师尊不会挑鱼刺。”
我师尊这个词说来越发顺口,今天异常顺口。
掌菜师傅答道:“没有刺,这是鲈鱼腩。”
“得嘞,给我来一份。”
上次用完晚饭,沈落衡闷声不语,一副难以言喻的便秘神情。姜月绒试探问,师尊可需要泻药?便秘了?
沈落衡眼刀刷刷劈过来,启唇道:“鱼刺,卡住了。”那鱼骨卡了一晚上,最后是运功给落了下去。
提着食盒回到凤来殿偏厅,喊了好几句师尊都没见人。
姜月绒进了内殿,看见沈落衡正弯腰掏着床塌底。
“师尊在找什么?”
沈落衡起身道:“没什么,一个香包不见了。”
姜月绒问道:“是那个用绒线绣着杏花的雪青色香包?”
“嗯,你可有瞧见,殿内都找遍了。”沈落衡语速比平时快,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姜月绒摇摇头。
“无妨,你先下去吧。我再找找。”
“对了,我给师尊带了些饭菜在灶上热着,师尊记得吃。别饿着了。”
沈落衡一愣,饿着?几百年来从未有人问过他饿不饿,之前那个给他送饭的弟子也只是例行公事,只将饭盒放在指定的位置,有时沉迷于研究术法,去取的时候饭都冷了。
未飞升前,似乎有人问过自己饿不饿,冷不冷,那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太过久远了,久到有没有这回事都不太确定。
沈落衡年少时上了昆仑,他是注定要封神的人。他堪称完美的神祗,一步步踏上那高处不胜寒的位置,神华尊者活了上千年,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不知所措。
他平时对她也不甚好,无非最近是教她写了几个字,还嫌弃她笨,顽劣,动不动就发脾气,还打过她。
某师尊陷入了严重的自我谴责中。
姜月绒得了新武器,心情好得冒泡泡,不记仇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
她的父族有个遗传的特征,爱恨分明,保护欲强,如果是女儿,长到一定的年岁,母性泛滥,受了一点恩惠拼命对别人好。
今天沈落衡任由她抱着,没把她甩下已经是极大的宽容了。
姜月绒看他呆呆地不知在想着什么,唤道:“师尊?”
沈落衡手指放在唇边轻咳一声,道:“知道了,你去罢。”
姜月绒收拾完,躺回床上,闭上眼睛,烛芯爆出噼里啪啦的一串小火花。
她脑中有什么轰然炸开。
那个香包!
是被她扯落的。
当时一时心慌,尾指勾到了一根细线,想必就是那时跌落的!
明天去找吧。
两刻钟过后,姜月绒在床上翻了第十次身,沈落衡那着急的神情挥之不去,越来越清晰。
她的强迫病已十分严重,病入膏肓。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藏剑峰的山脚了。至于为什么不先告知沈落衡,因为怕被打啊,她搞丢他宝贝的东西。以沈落衡的脾气,不得狠狠扇飞她。
山很高,起伏连绵,靠着两条腿当然是爬不上去的,四条腿就不一样了。
红色的妖风平地起,包裹全身,散去时,一只一丈高的妖兽威风凛凛现身。
哈,好久没变回原身了,后腿一蹬,轻快上山,她不敢变得太大只,万一有人半夜没睡,发现藏剑峰上有只大妖兽狂奔,那得多惊悚!
姜月绒记得山顶有个桃心的湖泊,香包应该是落在那附近。
须臾,她爬上山顶,四处逡巡嗅着气味儿,沈落衡的香包上有杏花的味道,从她第一次见到他就记住了这个味道,清冷的月光照在地上,投射出一个巨大的影子。
忽然一片波光粼粼闪过她的绯红的眼睛。
找到了!是那个湖泊,幽暗的湖水深不见底,仿佛隐藏巨大的秘密,姜月绒仔细在旁边找了起来。搜寻了一个时辰后,一无所获,不是吧,难道掉进湖里去了?
姜月绒化为人形,半蹲着望着湖里,运气不会这么差吧。
她脱了鞋袜和外衣,犹豫半晌,下了决心,深吸一口气猛一个扎子跳下去,湖水涟漪一圈圈荡开去。
在她跳下去之后,有个带斗笠的人影出现在湖边,咯咯笑了两声,在四周寂静的环境里显得特别突兀,随后捻了一个法诀,嗖的没入湖中。
水底很黑,她是陆生的,不太熟识水性,不能停留太久,找不到就算了。向下潜去,找了一会,什么都没看见。正当她要放弃往回游的时候,一簇摇曳的水草引起了她的注意。
准确来说,引起注意的是挂在水草的香包。皇天不负有心人,还好找到了,姜月绒一把捞起那香包塞进怀里。
不知何时起,姜月绒注意到脖子上的不妖玉微微闪烁,有种不好的预感。
水里是有什么东西。
这时水底下传来一声深沉的叹息。
姜月绒悚然,谁在湖底!到了换气的时间了,她容不得多想,先上湖面再说。
湖水却在此时搅动了起来!她暗道一声糟糕。定是无意中扰了哪位陈年老水鬼的洞府,她可不想在这里结果了小命!
姜月绒连忙手脚并用向上游去。但水流过猛,她被卷进了巨大的漩涡。是咒术,旋涡阵眼是个无底洞,伸出无数道黝黑的鬼影将她缠住。
其中一只红指甲的鬼手触碰到她的不妖玉,发出凄厉的尖叫声,霎时姜月绒闷哼一声,头痛欲裂,记忆中血腥片段在叫嚣。
水底待太久了,姜月绒强撑住意识,唤道:“银月!召来!”
月牙弯刀应召而出,她双手执刀,妖力注入刀身,狠厉一劈,弦月刃将那些鬼影瞬间斩散,但从旋涡阵眼涌现更多的鬼影,攻向她,他们的目标是不妖玉!
姜月绒在水里被压制得厉害,挥刀甚是吃力。周围缠着的鬼影越来越多,突然传来一阵龙吟,耀目的白光从幽深的湖底倾泻而出,恶鬼被照到无处遁逃,瞬间消散,旋涡之力被削弱了。
龙吟之啸,毁天灭地。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做到。姜月绒不敢置信。
这时,一个小娃娃的笑声咯咯响起,令人毛骨悚然,是那旋涡的阵眼,要不是水里不能说话,姜月绒就要破口大骂惹。
谁他妈的半夜在水底装神弄鬼,当本座是吃素的。
姜月绒握住银月,稳住心神,一招水龙吟祭出!
剑气汹涌澎湃,数道水波绕着刀身,凝成一道水龙,卷进那旋涡深处,轰!旋涡消失了。
姜月绒一个瞬移,闪到那旋涡阵眼处,一手就捏住作乱的傀儡,在她意料之中,那傀儡是个雕刻的瓷娃娃,还在咯咯笑着。
姜月绒用审讯术逼问:“谁派你来的?”
那瓷娃娃童稚的嗓音答道:“不急,我们还会见面的。”说罢就要隐去。
姜月绒心里大为光火,忽然计上心头,将一道红色咒法打在那瓷娃娃身上,瓷娃娃笑声戛然而止。
她无名指一顿,随即冷笑,打中了。
经过一番打斗,姜月绒赶紧往水面游去,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游到一半就游不动了竟往下沉去。救命!意识模糊之时有一袭熟悉的白衣晃过,她毫不犹豫出手抓住。
第十章 亲了师尊
冬初的夜晚,满天星斗,连成一片广袤的星河,满载着清梦,湛蓝璀璨,像极了某人的眼睛。
姜月绒半躺在后山冰湖的一叶小舟,咬着一根狗尾巴草唉声叹气,小灵兽们争先恐后跳上船围着她问怎么了。
少女苦恼道:“师尊他又又又生气了。”
莲花精说:“这有啥,神尊经常对你生气啊。”
“这次不一样,他是真生气了。”
蘑菇精软糯糯说:“你做了什么事啊?”
姜月绒无精打采道:“也没啥,就亲了他一下。”
有只灵兽兴奋叫道:“哇!神尊亲起来是什么感觉?”
“......”
姜月绒冒黑线,坐起来,拎着这只从没见过的猪精的后颈把他提起来,故作义正辞严,训道:“你怎么能如此不要脸说这种亵渎师尊的话?!”
“尊上此等人间罕有的美男子,亲一下多赚啊,这里的女弟子有多少仰慕尊上,尊上都没认真瞧她们一眼,啧啧啧,身材福中不知福!”
姜月绒唾弃道:“我呸,我跟那群傻缺女子能一样吗?要尊师懂不懂!不是,你从哪来的?怎么之前从没见过你。”
那只长得白胖的猪精色眯眯试图往姜月绒怀里拱,笑道:“俺之前犯了错关禁闭,最近才放出来。你是尊上新收的弟子月绒姐姐吧,容貌我瞧着比那流烟仙君还美上几分喏。”
莲花精嫌弃道:“这猪精叫小八,之前调戏流烟仙君,被神尊打了一顿,在后山关了几个月。”
姜月绒不解:“流烟仙君是谁?”
小八嘿嘿笑道:“师尊的小青梅呀。”
管她是小青梅还是小蓝梅,关我屁事,本座没兴趣知道她是谁,只想知道师尊什么时候消气。
姜月绒又继续叹气,把那只小猪精丢到旁边,在小桌上抓起了一把水煮花生剥起来,跟这群吃瓜灵兽们讲起了前几天的事。
那天姜月绒在藏剑峰的湖里近乎溺死之际,一把扯住了沈落衡的衣襟。没空去想他为何也在湖里,直接就亲上去堵住了他的嘴唇,再不给她渡气,她的肺就要炸了好吗。
沈落衡被逼强行给她渡气,双眸气得瞪圆,身体动弹不得,偏偏姜月绒拽得死紧,手脚并用似八爪鱼般缠住他,他愤怒之下,一个手刀朝姜月绒后颈劈去。
姜月绒醒来就是在西厢殿里了。
隔天她把香包还给师尊的时候,分明从他眼里看出了珍视二字。送他香囊的人,必定对沈落衡很重要吧。
但是帮他捞了回来这么重要的物件儿,起码应该不对她生气了吧。
这几天,沈落衡一个人关在殿内,都不搭理她。分明是有意躲着她。哎,要是觉得本座亲了你,不服气要挣回颜面,本座让你亲回来不就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姜月绒哀嚎宣布:“各位,我失宠了!”
莲花精笑得捧腹,挖苦道:“你什么时候得过宠哈哈哈。”
万箭扎心,姜月绒道:“我平时对你们多好,有啥好吃的零嘴儿都给你们带,竟然说我不是我师尊的爱宠。”
小八不忍看美女伤怀,安慰道:“月绒姐姐,神尊向来宽宏大量,可能在忙别的,没空理你而已。别想太多啦。”
小灵兽们里,哦不,全凌云门,最了解神华尊者脾性的,竟然是一只小猪精。沈落衡要是知道的话,必定会气得吐血三升回去昆仑重新封神。
沈落衡近日在殿里埋头整理事务,忙得不可开交。
魔族和人间的交界之处,最近有薄弱之象,应当尽早防范,过了冬至要前去修补一番。
从案牍中忙完抬头时,天色已晚。
沈落衡倚在殿门前,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揽月水榭静悄悄的,徒弟又不知在哪个角落玩了。想到这徒弟,姜月绒在水底亲他的画面又浮现了出来。
神华尊者俊脸发烫。该死的!他在想什么。
低头瞧见腰间挂着那个香囊,姜月绒帮她找回来了。对他而言,这个香囊里的东西是比生命还重要的。
当沈落衡抱着身体冰冷的姜月绒回到凤来殿,两人浑身是水,神华尊者发髻散乱,好在没人瞧见他的狼狈。
那日白天他去检查了藏剑峰桃心湖结界完好无损,半夜感知结界有异,便前去查看。
路过西厢殿时,发现姜月绒不见了。大半夜的到处乱跑,这又是欠打了。
一路疾行,在藏剑峰树林里,沈落衡遇到一个神秘男人,带着一张怪笑的面具,身形高大,黑色兜帽压得很低。
凌云门有宵禁,不是这里的弟子或长老,来者不善,高手对视,不需要说什么废话。当即两人交了手。
那人的灵力带着邪气,形如鬼魅,显然不恋战,试图逃脱,但沈落衡又岂是寻常之辈。
千鹤一舞,罡风凛冽,招招致命,数百道风刃破空击杀,那黑衣人刚开始还能避开,在沈落衡强悍的攻击中渐渐地落了下风。
其中一道风刃贯穿了男人心脏的位置。沈落衡眼眸锐利盯着他心脏处,寒声道:“你是什么人,来此地有和目的。”
男人没有回答,从半空忽然掉落一个陶瓷娃娃,他伸手接住,却突生变故,红光凌空一劈,还来不及看清什么东西,他的面具上出现一道裂痕。
神秘男抚了抚面具,粗嘎笑了一声,背后空间撕裂出一条缝隙,他迈入前,沙哑道:“神华尊者,不赖嘛,你有个好徒弟。”
沈落衡一震,握紧了千鹤,姜月绒?她在这里!
前方湖边散落着衣裳,是姜月绒的衣服,沈落衡第一反应是跳进湖里,刚才那个男人是不是对上了姜月绒!
潜入湖里救出姜月绒后,沈落衡连夜用传音术通知凌云门门主严松竹上凤来殿,暗中调查神秘人,严松竹平时说话不太靠谱,但遇到大事还是镇得住的。
“尊上,此人定不简单,上次鉴书阁很有可能就是此人盗走了昆仑卷,但鄙人认为,我们派可以信任的人暗中搜查,门中三千弟子,公开搜查怕是会引起恐慌。”
“你说得不错。去安排吧,我信得过你。纵然那人盗了昆仑卷,也不敢轻易造次。另外要留心观察,门中弟子有没有人行为异常的。如有发现,即刻告知我。”
严松竹点头,在神华尊者的地盘撒野,也要看尊上同不同意。
姜月绒从后山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师尊靠在殿门边,神情严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尊?”姜月绒歪着头打量他。
沈落衡刚回过神,还略带着迷茫,鼻音哼出:“嗯?”
姜月绒悬着的心,差点在冬日里开出两朵杏花儿来。看来师尊原谅她了,问道:“师尊饿么?”
沈落衡对上他徒弟殷切的目光,把即将脱口而出的“不饿”两个字囫囵咽了回去,淡淡道:“嗯,有点。”
“那我熬个南瓜粥给你喝。”
“好。”
淘米,切南瓜,洗锅,添柴,已十分熟练,火光映照出少女明艳的脸上。魔族的食物贼难吃,特别是底层的,吃的都是生的肉,还吃人的内脏,恶心极了。
魔族人不懂烹饪,整个魔界只有那二皇子会做人间的吃食。她的厨艺也是他教的。不知道他在魔界过得好不好。
说要煮粥,其实是姜月绒饿了,半个时辰过后,二人坐在饭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姜月绒有几次都想开口问,藏剑峰的桃心湖底下是不是封印着什么东西。但怕一问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还是按捺住了。
师徒两人各怀心思。
沈落衡用小勺子舀着粥吹气,道:“月绒,最近自己不要乱跑,晚上别在揽月水榭结界之外的地方瞎逛。”
姜月绒往粥里加糖,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凌云门机关阵法多,别误闯了。我可不想再有下次在半夜把你从湖里捞出来。”
姜月绒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没说真话哦,沈落衡的俊脸不知是不是让粥的热气给熏的,气色红润,比平时冷冰冰的脸顺眼了那么一点。
沈落衡继续道:“如无意外的话,我下月冬至过后要出去一趟,少则一月,多则两三月,你一个人在揽月水榭能行吗?”
能啊,怎么不行。姜月绒想说你赶紧去吧,我一人多自由。
“师尊不用担心我,我一定好好用功修炼不给你惹事儿。”姜月绒眼神坚定,又舀了一碗粥。
沈落衡点点头。
我信,才怪。
第十一章 昆仑来客
时间过得飞快,已入凛冬,姜月绒坐在火盆旁边,像只冬眠的动物眯着眼犯困。
沈落衡远远就瞧见徒儿右手托着下巴,脑袋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火红的炭火在她的脸上镀了一层橘红的光。手边散落的经卷还没整理完。
神华尊者似乎已经习惯了徒弟的偷懒,连自己都没发觉自踏入殿后眼神中渲染上了柔和。
姜月绒鼻子痒痒打了个喷嚏醒了,食指指尖揉了揉发红的鼻尖,沈落衡进门时不小心带了外面的寒气。
“师尊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外面冷不冷啊。”
沈落衡表面平淡道:“不冷。”
殿里有种食物的香气。
解了鹅毛大氅挂好,一转身姜月绒凑到沈落衡跟前,少女娇憨的脸瓷白如雪,不由分说执起他的冰凉的左手,将一个烤得表皮微焦的地瓜放在他手里。
从手心传出的融融暖意。
姜月绒小声道:“师尊你不会骂我吧,我就是想着这炭火只给我一个人用实在是浪费了,再烤点地瓜土豆,你回来了吃一点就不冷了。小时候冬天来临,我娘亲就很喜欢烤东西给我们吃,回到家,有暖暖的炉火和香甜的地瓜,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了......”
少女那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仿佛忆起了什么美好的记忆,静谧遥远,那是一种能让人安定的力量。
沈落衡没有说话。仔细去了皮,咬了一口手上的金黄的地瓜,甜糯可口,家的味道,是这样的吗?
陷入了长久了沉默。
“师尊。”
沈落衡回过神:“嗯?”
姜月绒有点喜欢他这种回应,淡淡的鼻音,只是一个询问的音调,她花痴病又犯了,果然好看的人哼一句都觉得好听的要死,令人上瘾。要是沈落衡能把死傲娇的性格改一改就好了。
姜月绒道:“师尊,我看书上写到防御师的结界术很是厉害,可有破解之法?”
沈落衡翻阅她整理好的经卷目录,道:“自然是有,任何灵术都有破解之法。你问这干什么。”
“我是主攻伐的属性嘛,要是以后摘星大会遇上防御师,打不破人家的结界,岂不是就要输了。”
“摘星大会还远着呢,为师会一步步教你。”
“那师尊教我的术法,对上昆仑结界术会怎样?”姜月绒紧紧盯着沈落衡,心脏咚咚跳。
沈落衡想了想,道:“结界术破解之法都是一样的,只要找到结界阵眼,破坏掉。关键是这破坏力要在对方维持结界的灵力之上,皆可破。”
姜月绒内心一震。原来是这样。
沈落衡看着徒弟眼底隐隐的兴奋和精光,意味不明,心里有一个念头碾过。
天气越来越冷,不少杏树挂着霜冻,看上去像积了雪。今日是冬至日,神乐尊者来的时候,姜月绒还在菜地里拔萝卜。
有时姜月绒懒得下山吃饭,就开了个小灶,昨天她拜托吃货堂的师傅给她预定了新鲜肉食,今夜打算跟沈落衡涮火锅吃。
有人走近,姜月绒以为是那位傲娇师尊。头也不回道:“师尊,我今天练完功了,没偷懒,我们晚上一起吃火锅吧。哎唷…”
有个萝卜扎根太深,使得劲儿大了,姜月绒一下子蹲坐在泥土里。
“要帮忙吗?”是陌生男子的声音。
姜月绒回头,只见一个披着狐裘的男子逆着光站着,风度翩翩,眉眼风流,腰间插着一支玉笛。
这又是谁?姜月绒一脸茫然。
男子笑吟吟道:“啊,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顾北音。是你师尊的好友。”
姜月绒冷淡道:“神乐尊者好啊。”捡起地上的萝卜扔到筐里。往厨房方向去了。
顾北音惊了,这就是沈落衡的徒弟,她怎么知道我就是神乐尊者,还有,为何对我这么冷漠,性格就是这样的吗,比沈落衡那个家伙还冷?
沈落衡已经摆好了棋盘,见来人迈入大殿,好奇道:“今日过节,神乐尊者竟然不守在神宫接受祈愿,跑到我这儿来了。早上我收到你的传音,还以为你在开玩笑。”
顾北音摆摆手道:“快别提了吧,整个神宫让神瑛那小子整得乌烟瘴气的,我都不想待了。今日告了假下来的。”
沈落衡悠悠道:“神瑛尊者首座之位坐得可还好?”
“他能有什么能耐,还不是靠天尊提拔。搞了个什么五百条神律,钉在了神宫的秩序墙上,堂堂一个绝境神官,还要被拉去神戒台当众被雷劈,我可去他妈的。”
作为一个万人敬仰的神祗,沈落衡咳咳两声提醒道:“北音,注意你的措辞。”
“唉,不说他了。”顾北音话锋一转,说:“我刚才在前院瞅见你那小徒弟了,性子也太冷淡了吧,对人爱理不理。”
沈落衡心想,你确定没认错人?
“师尊!我去找仙叶讨些做火锅的药材,晚点回来。厨房蒸笼里有刚做好的萝卜糕,你饿了可以吃。”
少女银铃般的声音传来,说完人已经跑到红木桥那头了。
“知道了。”沈落衡答道。
神乐尊者难以置信,道:“你会饿?这小妮子的态度跟对我时截然不同啊,她还做萝卜糕给你吃?!”
某人有点沾沾自喜,也不看是谁的徒弟,斜乜他一眼,炫耀般道:“是啊,有问题吗?”
“羡慕啊。”顾北音心酸得要命,仿佛吞了一车柠檬。要是有个贴心贴肺的小徒弟,他可以不当神仙了,爱咋地咋地。
众所周知,神仙是不需要吃东西的,也有贪一时口腹之欲的,比如神炽尊者,是个实实在在的吃货。昆仑规矩甚严,神瑛尊者又搞出五百条神律,其中有一条就是不准破口腹之欲。
颁布后,神炽尊者第一个不干,揣着一只烤鸡腿站在神律墙下大快朵颐,赤裸裸示威。
可怜的神炽尊者要做出头鸟。神瑛尊者正好拿他立威,拉他开刀,众神惶惶。
顾北音是个自由惯了的神,因此十分瞧不起神瑛尊者那种道貌岸然,会拍马屁的家伙,动不动就搬出秩序那套来施压,两人积怨已久,互相看不顺眼。
沈落衡见他苦恼,道:“今日过节,不说那些糟心的事,何不与我厮杀两盘棋?莫言长老棋艺了得,前段日子与他对弈还吃了不少亏,我赢不了他,却未必赢不了你。”
顾北音哼道:“来啊,谁怕谁。”
话说姜月绒下了洛子峰,就觉得凌云门的气氛有些不大对,按说今天是冬至,应该很热闹才对,广场冷冷清清。
她一路困惑地进了药仙殿,衡仙叶正在院子里甄选药材。
“仙叶,大家都去哪儿了,我走过来都没见到几个人影。”
衡仙叶回头,笑道:“你还不知道啊,前些时日门主说今年年度考核要实行淘汰制,功课不及格的弟子要遣返下山,大家都集中去惜阴书屋恶补功课去了。长老们也在那里,监督弟子学习。”
姜月绒道:“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师尊是不是住在洛子峰消息闭塞,门主忘了告知他有这回事。
见她疑惑,衡仙叶补充道:“尊上亲自跟门主说你不用参加这次考核。”继而笑道:“有尊上考核你,门主自然没意见。倒是有许多平时功课偷懒,听课不认真的弟子们惴惴不安,生怕被遣走,这几日起早贪黑往书屋赶。”
果然,抱紧了大佬的大腿是有好处的。姜月绒很佩服自己的英明决策。
“对了,那催泪药剂研制出了吗。”
衡仙叶答道:“正想跟你说这事儿呢,最近事情多,等这阵忙完之后帮你炼制。”
姜月绒一提起这事儿就头疼,试探道:“如果用在我师尊身上,会不会起作用。”
衡仙叶想了想,道:“尊上修为非常了得的人,这怕是有些困难,用材需得十分考究,收集起来最少要三月。且还不知能否起效,总不能让尊上来试药吧。”
姜月绒沮丧道:“好吧,等你研制成功后告诉我吧。有啥难收集的药材告诉我,我也帮找找。”
“你不会真要用在尊上身上吧?”
“怎么可能呢?我举个例子而已哈哈哈。”
说了会话,姜月绒就告辞去了吃货堂找了负责采购的师傅,取了晚上做火锅汤底的食材。
绕到前堂时,看见五六个人围着不知在做什么。不是说都去书屋抱佛脚了吗。
姜月绒进去看了一眼。
长桌上摆着很多浑圆的丸子,面粉盆,各种馅料盆,其中一人身穿明黄长袍,脸上还沾了零星的面粉,腰间系个围裙,正低头捏着一个丸子。
两人对视,空气凝滞了,严望辰仿佛做了囧事被发现了,僵硬地放下了手里包好的一个汤圆。
滚胖浑圆,还挺有模有样的。
......
还是姜月绒先开的口:“你......还会做汤圆。”
严望辰不自然地看向别处,道:“会一点。”
“我儿子何时这么谦虚了。”从那少年侧后面探出一个人,是凌云门门主严松竹,姜月绒行礼道:“月绒拜见门主。”
严松竹和蔼地点点头,招呼道:“不必多礼,月绒来的正好,正缺人手呢,不介意来帮个忙吧?”
“爹,叫她干嘛,我们包的完。”严望辰撇撇嘴,他还是不怎么喜欢这丫头。
“辰儿,多个人多份力嘛,让大家早点吃上热乎的汤圆。”
姜月绒附和道:“门主说的是,正巧我无事,我来帮忙。”
严松竹热心地给她取了围裙,大致说了下包汤圆的步骤,有黑芝麻馅儿的,花生馅儿的,往面皮里一裹包住。
姜月绒久浸厨艺,一点即通。严松竹不住夸赞尊上的徒弟很是能干。
严望辰不乐意了,道:“爹——”
“怎么了,要不来比赛吧,看谁包得最多。”
姜月绒答道:“好啊。”
两人暗暗较劲,一个时辰过后,就把桌上的面粉都用完了。三人一起数了数,严望辰包了最多,两百八十个。姜月绒包了两百个,严松竹包了一百六十个。
姜月绒难得竖起大拇指,道:“佩服佩服。严师兄是包汤圆的一把好手啊。”
看着儿子胜利的笑容,严松竹很是欣慰,他最了解儿子的脾性,这孩子从小便不服输,于是让严望辰去通知后厨师傅烧水,自己跟姜月绒聊了几句。
“月绒,之前的事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谈谈。也是我惯坏了望辰这孩子,他性子太直,不会拐弯,有时说得话比较难听,为此我也很是头疼,上次的事,请你见谅,不要因此不跟他做朋友了。望辰这孩子其实挺想结交你的。要是他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跟我说,我必定好好训他。”
姜月绒解下了围裙,诚恳道:“门主言重了。我知道严师兄性格正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有句话怎么说呢,不打不相识嘛。”
严松竹哈哈大笑:“正是这个理儿呢,尊上没有看错你。”
第十二章 今年冬至
临近傍晚,姜月绒才回到揽月水榭,严松竹专门给她装了满满一盒包好的汤圆,说本打算晚上亲自给尊上送去,听闻尊上来了客人,就不打扰了。
“哟,神乐尊者还没走。”姜月绒前脚刚跨进殿里,似是惊到了,又缩了回去。
顾北音今天铁定是赖着不走了,朝门口喊道:“你很想我走吗?”
沈落衡忍不住笑了,道:“我觉得她就是这个意思。”
神华尊者难得笑一次,遗憾的是姜月绒溜得贼快,没看见沈落衡湛蓝的眼眸染上了淡淡笑意。
顾北音不满地嚷嚷:“沈落衡,能不能管一下你徒弟,我好歹算她师叔吧。留我吃顿饭不行吗?”
“不能。”
顾北音黯然神伤,似是哭出来。
教人看见像什么样。沈落衡没眼看,道:“看你这么惨的份上,勉强留你吃一顿吧。”
“衡衡~”
“滚!!!”
沈落衡不喜欢吃辣,姜月绒就整了个鸳鸯锅,热气腾腾,一边麻辣红油,一边清爽菌汤。牛肉卷,毛肚,鱿鱼,鱼片,腐皮卷,鸭肠,鲜菇青菜等等,摆满了一桌。
三人围坐在饭厅。窗纸上人影摇晃,袅袅烟火之气暖意融融。
顾北音是个话唠,吃饭时嘴也不停,讲起六界奇闻轶事,滔滔不绝。
“广陵郡有一女子与有妇之夫互相倾慕,暗通款曲。可那男子也爱他的妻子,曾答应妻子一生只爱她一人。犹豫了许久,决定与那女子断了,女子情根深种,断然不肯,百般纠缠,扬言要去找男子妻子公开。男子跑到我庙里祈愿,求我助他摆脱眼前困境。”
姜月绒腹诽,绝境神官还管这种事,真是闲得慌了,去人间做个说媒先生岂不是更有趣。她假装很捧场,问道:“神华尊者可答应了那男子的祈愿?”
顾北音豪迈一挥手,道:“答应了,托梦说服那人的妻子娶小妾。情不知因何而起,本就无对错,见一个爱一个,不如都娶回家,两全其美。”
姜月绒瞠目结舌:“……”
你可真行,如此三观不正还能当神仙,乱给人指点姻缘。我要是那妻子,先砍这个男子几刀泄愤,但不叫他死了,把他的命根子咔嚓了喂狗。再把这个顾北音的所有庙拆个干净。
某人还沉浸在自己的英明之举中。
沈落衡吃的慢条斯理,听他们俩讨论,偶尔插上几句话。
姜月绒负责涮菜下锅,把她师尊喜欢吃的东西,放在他最容易夹到的地方。
顾北音看着忙前忙后的徒侄,羡慕不已,随口道:“落衡,要不把你徒弟让给我吧,在人间苦苦修炼,浪费韶华,跟着我带她去昆仑,一步登仙。”
扑通一声,一个丸子没夹稳,溅起的几滴汤汁飞到旁边的俊脸上。姜月绒暗道不好,连忙掏出手帕按在那张俊脸上胡乱擦拭一通。
沈落衡放下箸,板着脸道:“......姜月绒你是不是故意的。”
“天地可鉴,我真不是故意的。都怪神乐尊者,没事儿说什么要收我去昆仑当仙女。害我激动得手抖。”
姜月绒做梦都想飞到昆仑去救她哥。
顾北音眨眨眼笑道:“哈哈,月绒是不是心动了?”
姜月绒一愣,习惯性看向沈落衡。
某师尊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酒杯的纹路,面无表情道:“你想去就去,不必看我。”
姜月绒心想你徒弟要跟人跑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是无情,欠揍。期待沈落衡开口挽留她简直是痴心妄想。但以她现在的实力,去昆仑就是送人头,这样没脑子的事情她可不干。
“神乐尊上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从小就被人说是祸水,出身也不好,年纪轻轻便声名狼藉,祸害我师尊一人就足够了。我听闻昆仑的神仙,除了看修为造化,还要看为人时的出身是否清正,我在三教九流里混多了,品性顽劣,难登大雅之堂。此生也不求什么羽化登仙,做个平凡的修行者足矣。”
顾北音有些失望,也在意料之中,他听说过关于这位徒弟的舆论,天上底下都传遍了,连天尊都耿耿于怀,要过问几句。但他认为出身是轮回天命,不是自己能选择的。他确实挺喜欢姜月绒的性子,毒舌却十分有趣,但君子不夺人之爱,原先内心还存疑,沈落衡这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神,怎会收一个身份低微,资质一般的女子当徒弟,现下有了几分明朗。
沈落衡沉默着喝了一杯酒,看向徒弟时,眼底流淌着灼灼光华。姜月绒以为他被火锅沸腾的蒸汽给熏的,低头拨弄炭火。
饭罢,两尊大神在望仙亭赏月闲聊。唉!当大佬就是爽,吃完饭继续煮酒论史。
姜月绒在后厨收拾碗筷杯盏。她烧了热水开始洗洗涮涮。等忙完已经到亥时了,想起还有汤圆没煮,过节的仪式感不能少。汤圆是团圆之意,可是她此生都不可能跟家人团圆了。
招来那几只小灵兽,每只分一碗。另外让灵兽们把两碗送过去望仙亭给那两尊大神。
自己端着一碗芝麻汤圆,上了凤来殿的二楼,倚在美人靠上眺望,见他二人在亭中,沈落衡的身量比那顾北音要颀长一些,神的寿命漫长,在过往的多少个冬至里,他独自在这揽月水榭里,这日子会不会有些无趣呢。
“月绒姐姐。”
姜月绒回头:“嗯?小八,你来干嘛。吃汤圆没有。”
“吃啦,刚从尊上那边过来。小莲花和小蘑菇都在那边陪两位尊上聊天。”
姜月绒摸摸他的头:“那你怎么过来啦。”
“想姐姐了呀。过来陪你。”
你个小色猪可拉倒吧。
小八难掩失望道:“神乐尊者说本来流烟仙君也想来陪尊上过节的,但她作为仙官之首,走不开。难怪今天见不到她呢。”
姜月绒为着刚才的想法,骂自己是只无知的妖怪,还无趣的日子,有男有女相伴,有趣得紧。小八听得她冷哼一声,以为她吃流烟仙君的醋,道:“我还是喜欢月绒姐姐的。”
姜月绒放下碗,招呼他:“来来来,说说那什么仙君是何等曼妙的人物,经常听你们提起。”
小八眼神陶醉又害羞,一张胖脸瞬间酡红,慢慢道来。
五百年前,昆仑有段美妙的佳话,说的是刚飞升的神华尊者,双眸射寒星,两弯眉浑如泼墨,玉树临风之姿令多少女仙男神为之倾倒。
姜月绒叹道:“可真是男女通吃啊。”
封神祭典上,一位新主持的女仙官为其加冕羽冠时,不慎手滑将羽冠掉落。
那仙官年纪还小,第一次主持,百人观礼,出了这等纰漏,这在神界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在女仙官手足无措,泪花盈盈,我见犹怜。
神华尊者很是从容,他从地上执起羽冠,递到仙子跟前,温声道:“别哭,重新来一遍就是了。”
姜月绒一拍大腿,嗤道:“师尊还说他不会哄人,明明就很会嘛!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小八继续说道,那仙官名唤流烟,花容月貌,那日与尊上站在一起,男俊女美,可真是一对绝世璧人。流烟仙君从那之后,就倾慕尊上,尊上待她也与别人不同,无数女仙心碎一地,自己如何能与流烟相比。
姜月绒揉揉眼睛,道:“之后呢。”
“之后就是三百年后尊上离开昆仑,流烟仙君想随他下凡,无奈天尊不让,只能偷偷溜出来与尊上相会了。”
“噢,这就完啦,帮我把这碗拿去厨房,困死了,睡觉去了。”
人已走远。
小八在后面追问:“月绒姐姐,我讲了这么久的故事。你就没点感想?”
“关我屁事。”
四个字铿锵顿挫。
就像穷人只顾着眼前的饭食,富人才有空去享受风花雪月。几百年来,她姜月绒为自己的小命几乎熬尽心血,哪还有空去颂扬别人的爱情佳话。
回到房里,姜月绒已是倦极,妖力的流逝让她困乏无比,一枕入梦。
隔天,那神乐尊者在这儿赖了一夜,终于要返回昆仑去了。走之前还贼心不死,伸手掐了一把姜月绒的脸道:“要是反悔了,想去昆仑了,让你师尊找我哟。”
姜月绒睡眼惺忪,尚未清明,敷衍答道:“好的好的,一定一定。”
沈落衡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道:“赶紧滚。”
某人笑声回荡在揽月水榭半空:“哈哈哈,我可喜欢死你徒弟了。”
冬至过了,沈落衡应该要出远门了吧。想到这,姜月绒心中怦然雀跃,等他走后,她就自由了!
然而事与愿违,下午沈落衡接到门主的传音就不见人了。直到黄昏才回来,面色凝重,坐在殿内一言不发。
姜月绒啥也不敢问,就在旁边练字,这个“酒”字怎么写出来这么别扭。旁边是沈落衡写的字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月绒,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姜月绒眉心一跳,快速捋了几遍,最近并没有惹祸,悄声放下笔坐到沈落衡对面。
“你姐姐失踪了。”
第十三章 繁华金陵夜半起尸(1)
姜月绒身穿珠白金光棉比甲,内搭银粉对襟琵琶袖短袄,下身是柿黄百褶裙,头戴兔毛雪帽。
整个人迎着冬阳灵动俏皮。
“我已修书让许府的人去接……”
她右脚不停地踢踏山门前的一方石狮墩子,等她师尊与门主严松竹辞行。
“姐姐”姜越枝突然失踪了,自己出于姐妹之情,跟随沈落衡前去寻她,自然是可以理解。
衡仙叶作为一名出色的疗愈师,随行也是无可厚非的,但那只在沈落衡旁边激动得上下扑腾的大公鸡是怎么回事。
“多个人多份力嘛。”
严松竹这金句搁哪都好使,明明是严望辰想蹭她师尊,央求他老子把他也塞进这营救小队里。这人界的语言文化博大精深,她这个没学识的妖怪得好好学学。
“走吧。”沈落衡发话了。
姜月绒等了许久,忍不住欢呼雀跃,蹦哒着越过沈落衡身旁时,冷不防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你自己御剑?”
“额……”姜月绒顿住,回头望去,半信半疑问道:“你们都御剑?”
三道理所当然的目光投射过来,姜月绒噎住了,脸色越来越红。
不是吧,不是吧,这里就她不会御剑。真想原地挖个洞钻进去。
严望辰揶揄道:“连御剑都学不会,金陵这么远,等你走到都明年了。”
“要不我带月绒吧。”衡仙叶建议道。
沈落衡已经祭出了千鹤,“不必,我带她。”
姜月绒感激涕零望向那个散发着金光的男人。
“她太重了。”
太,重,了。
姜月绒的自尊遭到双重碾压,内心咆哮。这可是她师尊说的要带她飞,可别中途把她丢下去。踏上那扇面,腾空而起,照例从背后一把抱住沈落衡。
沈落衡:“……”
严望辰:“……”
衡仙叶:“……”
三道御剑从城阙的上空飞驰而过。飞了一会儿,姜月绒的手都要栋僵了,手不住地摩挲取暖,把沈落衡搂得更紧,脸贴在他的鹤毛大氅上。
“姜月绒你给我松开。”
姜月绒抱怨:“我冷死了师尊,松开我就掉下去了。”
沈落衡真的很想把她踢下去。结印张开了一个金光结界,隔绝了寒意。
“师尊最好了。”姜月绒咧嘴笑道。
白天御剑,晚上在客栈休息,一行人赶了四天的路。最后一日改为乘船,严望辰晕船,待在船舱里不出来。
晌午时分,姜月绒搬了个炭炉到甲板上,从乾坤袋里摸出几个地瓜和一把板栗丢进去烤。招呼衡仙叶和沈落衡一起出来赏景。
沈落衡扶额,他们这是去救人,不是来游玩山水的。这徒弟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姐姐的安危,是不是亲姐姐。
姜月绒看出沈落衡又想说她,边剥着板栗道:“师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急也没用,金陵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姐姐她们骤然失联,怕是遇到了大麻烦。我们得调整好状态,才能解救她们于水火之中。”
这次失踪的不只是姜越枝。
姜月绒有种预感,此行怕是有些凶险。
两朵雪花飘落在沈落衡肩上,姜月绒伸手拂去,抬头看天上,更多的雪花飘落下来。
姜月绒惊呼,跑着去接雪花,惊喜道:“师尊,小叶子,下雪了。”
衡仙叶莞尔道:“是下雪了。”
沈落衡已经见过无数场雪,每年的初雪几乎是独自欣赏,不见得有什么稀奇的。但此时有人感到很新奇。这雪也值得观赏性一番。嘴角微微上扬。
古人有云:“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
至黄昏时分,船舶停靠金陵,四人收拾着下船。
一下船,姜月绒就意识到不对劲,其他三人也发现了。
刚踏上岸,河岸边身穿甲胄的卫兵立刻围了过来。
“干什么的?外地来的?”带头的卫兵身材壮硕,目光凶狠,脸上一道狰狞刀疤,忽而拔刀横在毫无防备的姜月绒面前,差点抹到她的脖颈。
你奶奶的!放肆!
一拳砸到那卫兵脸上,顿时鼻血流如柱。
走在后面的严望辰,晕船感瞬间消失,惊呼道:“我靠。”
那带头的卫兵抬手抹了把血,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这么暴力,狂吼着扔了刀鞘,舞刀朝姜月绒劈来。
沈落衡将她拉到身后,玉指轻轻一弹。
那人募地倒退,被几个属下扶住才不至于跌地上。眼睛瞪得像铜铃,难以置信这么个弱鸡男子也能把他推到。
这世道是怎么了。
卫兵们回过神来正欲反击。
“哎哟!是沈仙长和三个弟子是吧。老夫来晚了。怎的打起来了?”一个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扒开人群挤进来。
“许员外,您怎么来了。这几人是你的客人?”那胖卫兵拿手帕捂住鼻子道。
许员外惊讶道:“哟,谁打的你,这么多血。今日事多忙到现在才脱身,老六,这几位是凌云门的仙君,我的座上客。我先带走了。”
复又向着沈落衡行礼道,“各位远道而来礼数不周,请沈仙长和三位小仙君随我来。”
一架能容得下五六人的马车行驶在宽阔的长街上,车轱辘压在下过雪的青石板路,咯吱咯吱响。
姜月绒和衡仙叶两人坐在一边,掀开竹帘。
店铺林立,赌坊香院,各种夜宵生意摊,卖糖葫芦灯笼捏糖人儿的,好不热闹。街上盛装的男女们来来往往。
一块挂着“济世堂”匾额的药堂,排起了长队。
真是罕见了。
大晚上这么多人看病。
许世昌介绍说,济世堂在金陵的地位可不一般,为方便百姓看病,日夜都有人坐诊。
药堂创始人是位妙医圣手,可惜不久前去世了。
不过他还有两位杰出的徒弟,其中一位刘畅,那可是完全继承了他师傅的衣钵。但最近外出看病去了,不在药堂。
姜月绒看够了转向马车里,沈落衡闭目养神,见严望辰坐在角落里,拼命往门边缩,便奇怪道:“你坐那么远做什么。”
严望辰心有余悸,咽了口唾沫道:“怕你一拳砸到我。”
衡仙叶忍不住笑出声,道:“月绒刚那一拳可吓坏我了。”
“有这么夸张吗?”姜月绒不解。她揍人还有比这更血腥暴力的,只不过没机会施展给他们看。额,还是没机会见到的好。
沈落衡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姜月绒的视线,严肃道:“下次切不可如此冲动。”
姜月绒乖乖点头。师尊又不高兴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别伤到自己。”
师尊……是担心她受伤?
“吁!”车马停辕,许府到了。
一座气派的府邸出现在众人面前,黛瓦白墙,金陵城内的建筑大多是这种配色,如同画家笔下的水墨画。
府内景致典雅精致,宛若盆景。亭台楼阁高低错叠,布局精妙。
天色已晚,管家将他们引入饭厅,一行人落座用饭。
许世昌屏退下人,还带上了门,恭敬道:“沈仙长,我已收到严门主书信,金陵地广,当时贵派弟子怕叨扰我,未曾来我府上。我这几日加紧派了人手搜寻,暂时没有下落。但请放心,我与严门主是多年好友,有什么需要的,我必定鼎力相助。”
沈落衡点头,道:“许员外,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谨慎小心。”
“沈仙长有所不知,近来金陵不太平,说是南郊流行一种时感,会传人,卫兵门严加巡查,一旦发现病患,需送至集中营隔离治疗。已经有很多人患病了,上头给压下来了,还请了十大门派之一的茯灵阁的修士坐镇。所以不得不小心些。”
姜月绒沉思不语,恐怕不只是时感这么简单吧。
“咳咳咳…”忽听一阵小儿咳嗽。
一女子在门外拍门,抽泣道:“老爷,小五又咳个不停,你快来瞧瞧。”
许世昌神情有点慌乱,道:“是小儿昨天贪吃了油饼,肺热咳喘的毛病又犯了,老夫去看看,各位请便。”
姜月绒眼眸微眯,忙叫住他道:“许员外先别走,我们这儿就有一现成的大夫,我师姐可是六阶疗愈师,比那寻常大夫可强多了。”说完对那衡仙叶抛了个眼色。
衡仙叶悟性极高,附和道:“不妨让我来瞧瞧。”
许世昌忙推辞道:“多谢小仙君好意,我儿只是寻常症候,府上有一位大夫,医治小儿已多时。各位车马劳顿,就不麻烦了。厢房已备好。”吩咐管家,“你带各位仙君去安顿吧。”
管家应了,引他们四人往后院去。
“我们是修行之人,不需要人伺候,你们且下去吧,有需要会叫你们。”姜月绒把几个侍女遣走了。
拉着衡仙叶跑到隔壁沈落衡的房门前,轻敲了两下。
“进来。”
房内四人围坐在桌前,严望辰给后进来的两人各倒了一杯雨花茶。
“师尊怎么看?”姜月绒问道。
“很多蹊跷之处,方才从那许世昌的神情来看,他儿子怕是患了会传染的时疫,不敢声张。”沈落衡复又道,“望辰,仙叶,一会那大夫来了,你俩去探查一番,这不是普通的病。”
姜月绒指指自己,道:“那我呢?”
“你跟我出府。两个时辰之后,在这里汇合。”沈落衡放下了茶杯。
师徒二人轻功掠至屋檐之上,金陵城繁华美景揽之无余,出了许府,拐过五六条街,落在一处巷子里。
“哎我去!”姜月绒落地时脚底一滑,直扑到沈落衡怀里。
“你今晚没吃饭吗?”沈落衡数落道。
“我吃饱了,刚踩着东西了。”姜月绒说话间,脚边一个东西陡然窜出,吓了她一跳:“什么东西?”
那东西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楼上一户人家开了窗,光束打在那东西脸上。
是个全身破烂的乞丐。头发很长结成块状,邋遢褴褛。
姜月绒瞳孔微缩,汗毛竖起,熟悉的记忆涌上心头!
他的眼睛。
脸上血色褪去,姜月绒吼道:“别跑!”说完拔腿就追。
沈落衡急急唤道:“月绒!回来!”
方才怎么跟她说的,遇事别冲动,全当耳旁风了。
第十四章 繁华金陵夜半起尸(2)
乞丐身形很灵活,东跑西藏,姜月绒一时也追不上,小巷子七弯八拐的,轻功施展不开。
“给我站住!我不会害你。跑什么。”姜月绒喝道。
前面那人影跌跌撞撞,不停重复道:“别抓我,别抓我,我没病,没病!”
有病的人才不会说自己有病。一前一后追逐,不时掀掉了晒的衣裳,或误闯后院,踢翻了垃圾筐。引得住户破口大骂,鸡飞狗叫。
乞丐眼看要被追上,慌不择路跑到大街上。有几个行人,被撞的吓了一跳,周围游玩的男男女女纷纷驻足侧目。
“什么人啊。”
“好臭啊,这得有半年没洗澡了吧。”
“乞丐跑这儿来做什么。”
鸡鸣寺的钟声敲了最后第十二声。
姜月绒上前逮他,那乞丐却突然死一般倒地,徒手抓了个空。
咯咯。咔咔。
倒地的乞丐身子又动了。
关节扭成常人无法做到的角度,举止怪异地站起来,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众人疑惑不解,好奇地走近看他。
“这是怎么了。”
“突然发疯了。”
那人面容扭曲,牙齿和指甲变长……
旁边一个卖干货的小摊贩主尖叫一声:“我的扁担!”
姜月绒将那木条塞到乞丐的嘴里,朝高声喊道:“还看个屁啊。都散开。起尸了!”
“啊啊啊啊!俺滴亲娘耶!”
“快跑!”
人群骚动起来,推搡着朝各个方向奔逃而去。
起尸后力量倍增,人畜不分,恐他暴起伤人。姜月绒率先飞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抄起路边的一张石桌往他狠狠一拍,压制住他的行动,这要是咬了人会尸变。
“姜月绒!”
她闻言一凛,怎么把沈落衡给忘了,顿时生出许多慌张来。
完了完了,沈落衡又要生气了。
神华尊者从巷子里快步走出,双眸都要冒出火来:“你跑这么快做甚!先前怎么嘱咐你的,全浑忘了?”
姜月绒被吼得心肝乱颤,嚎道:“我错了师尊,实在是事态紧急,你快过来看这人。”
沈落衡怒气未消,过去看被压得动弹不得的人,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这石桌你搬的?”
姜月绒诚恳点了点头。
“你这以后还嫁的出去吗?”
不是沈落衡,你什么意思?本座一个妖怪,天生力气大怎么了,转而想到什么,粲然一笑,“怕啥,嫁不出去跟你做伴咯。”
沈落衡一愣,又施施然去看那人,继续道:“起尸了,没救了。可能是从某个地方逃出来的,不是普通的起尸,右手有咬痕,他不是源头。”顿了顿,“恐怕与那时疫有关。”
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将师徒二人围住,带头那人差点骂娘:“怎么又是你们?”
“这位壮士晚上好。”姜月绒笑眯眯招手道。
那带头的老六下意识捂着鼻子,嚷嚷道:“好个屁!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姜月绒指了指地上还在抓石板的那位。
老六脸上刀疤一跳,对属下低声道:“快收拾了他,小心不要让他咬到或抓到。”
转头对那师徒二人打量:“你们没被他咬到吧?”
姜月绒飘飘然道:“没有,就他能伤得了我们。”
沈落衡似乎还在生气,面无表情,没吭声。
一队人把那人捆了个结实,老六冷哼道:“如果想活得久一点,奉劝两位将今夜的事忘干净不要到处乱说。”
姜月绒正要上前理论,沈落衡扯住了她,摇了摇头。
待他们走后,姜月绒不服气道:“师尊就这么让他带着那凶尸走了?”
沈落衡懒得理她,朝他们离开的方向走去,回首还见姜月绒愣在原地,反问道:“跟上,你说他们会去哪?”
姜月绒眼睛一亮,还是她师尊聪明。
师徒二人与那队人保持一段距离,沈落衡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人有问题?”
“他眼睛是灰白色的,哪个活人的眼睛是这种颜色的。”其实姜月绒没说真话,她遇到过这种灰白眼睛的怪物,很是难缠。但这不能跟沈落衡说。
沈落衡刚才没注意到那眼睛。他朝探头探脑的姜月绒看去,心中疑问更甚,这徒弟可不简单,入门还不到半年,敢一个人斗死尸。
离城区越来越远了。那凶尸被装上了车,盖上了黑布,在城门处停了下来。
城门处聚集了更多的卫兵,沈落衡和姜月绒藏匿在一处角落。
老六怒道:“这人怎么让他跑进城,出了事你能负责?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见了!”
守门的将领连连告饶:“六爷,小的知错了,这就把他送走。”
那队人交接了,换了一批人押送出了城。
师徒二人交换下目光,随即轻功掠出,悄声跟上。
“这是往南边去,爆发时疫的地方。”
“好重的血腥味。”姜月绒嫌恶地捂住鼻子,最讨厌这个味道。她向来嗅觉灵敏,从上岸时就嗅到了。
那队人走了七八里地,进了树林,越往南,腥味越重。又过了两刻钟,树林尽头出现一座防御城墙,是新建的,这儿还有一座城?
门上写有“集中营”三字。
前面有一条护城河,河水是黑红色的,散发着浓烈腐败的臭味。姜月绒拿出了帕子遮了下半张脸,再闻一下,她就要把晚饭吐出来了。
那队人在护城河前停下,发了个哨声信号,将那凶尸的车留下就离开了。
师徒二人落在一处树梢上观察。
门开了,出来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和一个修士打扮的人,士兵口鼻遮得严实,手持护盾长矛,这里的人与金陵城中的卫兵的防御程度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那修士看身形是个女子,头戴斗笠,遮住面容。
将那车推进去,城门后一个女人尖叫着想要冲出来,被一个士兵用刀鞘砸中头部,血在地上拖出一条印子。
姜月绒气道:“这么欺负一个女人还是不是人?!”
沈落衡拍拍她的肩膀,道:“先别轻举妄动。”
门复又关上了。
风动扇出,沈落衡道:“随我御行。”
在集中营上空俯瞰,与那边的金陵城相比,这里就是一座荒城。城中很混乱,半夜还闹哄嘈杂,哭声呼天抢地。
城中搭了几百张简易的棚,下着雪的冬夜,很多平民百姓睡在这里。几队士兵和穿着白衣服的修士在他们中间巡逻。
再往后,驻扎了许多高墙塔楼,围篱等防御工事。中央区域有条长沟壑,七八丈深。
那些野兽的嘶吼是在后面那座堡垒传出的。
姜月绒下意识攥住沈落衡的大氅,担忧道:“姐姐不会在那里面吧。”虽然她与姜越枝并不是真正的姐妹,但也不希望她出事。
沈落衡亦面色如冰,道:“应该不会,那病恐怕变异了,我们先回去。”
回到许府,衡仙叶和严望辰皆没在房间内,听得前院有声响,他们二人便赶了过去。
许府这边情况同样糟糕,严望辰和衡仙叶在屋顶揭开瓦片,看见一大夫进来,给那小公子把了脉,施了针,咳嗽渐缓。
可过了没多久,那孩子却突然咽了气。就在吓得许世昌夫妇肝肠寸断之时,孩子又突然睁眼,发出动物的嘶吼声,见人就抓。
屋顶两人无法再坐视不理,直接跳下来制住那孩子。
前厅一片混乱,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灰白色双目圆睁,被严望辰击倒在地。一位女子哭得捶胸坐地不起,应该就是许夫人。
许世昌揪着一神情淡漠的男子衣领号啕道,“刘大夫!我儿子怎么就成这样了,你说了能治好他的。你怎么能骗人呢?!我当初还不如去请济世堂的刘畅大夫留下来!”
又看见了沈落衡,对着他就是一跪,“沈仙长,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吧!我做什么都答应。”
沈落衡过去检查了一下那孩子,叹道:“他已起尸,回天乏术了。若是早一点,或许还有的救,想必我那名擅疗愈的弟子已经说与你听了。”
衡仙叶闻言点点头。
姜月绒冷眼旁观,事实就是如此残酷,用晚饭那会还有的救,可是这许世昌不让衡仙叶看病。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做父亲怕是要懊悔一生,但也挽救不了儿子的命了。
“夫人晕倒了!大夫快来瞧瞧。”侍女慌忙叫道。那大夫忙过去把了脉,踌躇道:“夫人也……染了疫病。”
“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许世昌坚决不信,道:“衡仙君,烦请您看看,我夫人一向身体康健,怎么会染了疫病。一定是刘大夫误诊了。”
五道青色的灵流细线朝许夫人探去,这是凌云门独有的绝门秘技,衡仙叶师承凌云门素衣圣手,那可是修仙界第一大疗愈师王素鸾。
很快衡仙叶便号脉完毕,结果与那刘大夫是一样的。表面看上去是疫病,可能是被许小公子传染的,但她从未见过患了这种病症会突然死亡起尸。
姜月绒小声询问道:“或许是中毒?”
衡仙叶思忖道:“有这种可能。小公子皮肤青紫,眼珠呈现灰白色,不排除是中了毒。恕仙叶资质尚浅,尚未查明是何种毒。我会暂时稳住夫人的病情。还请这位刘大夫暂时留下,与我共同医治许夫人。”
刘润神色淡定,点了点头。
许世昌一夜经历了许多,头发都白了几根,拱手道:“求衡仙君一定要救我夫人,我已失去我儿,万不能再失去夫人了。”
四人回到房内已经是四更天了。屋内灯火通明,沈落衡大致将看到的景象与他二人说了。
衡仙叶和严望辰皆是一惊,没想到城外集中营竟然这么多人,金陵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在暗处还有多少凶尸。
沈落衡道:“都是突然起尸的,必定有共同点,触发了起尸。”
一阵沉默。
姜月绒想到一个奇怪的点,认真问道:“许小公子咽气之时,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
严望辰和衡仙叶互相看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道:“子时钟声。”
第十五章 繁华金陵夜半起尸(3)
折腾了大半夜,困意难挡,姜月绒回到房间还没摸到枕头就睡沉了。
睁开眼,她身穿黑色劲装,长发高高束成马尾,腰间一炳阴气森森的细长黑刀,名唤游夜,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兴奋得颤抖。
她一手按住刀鞘,自言自语道:“你给我矜持点,有这般饥渴么,昨日不是才饮够了血。”
摸了摸新腕甲,用玄机山产的黑金锻造的,熠熠生辉。
姜月绒有点心疼,二殿下送她这么名贵的东西,一会打斗不还是沾上血腥,白白污了好东西。他一送东西,她就想着藏起来,担心磕了碰了,刮花了。
环顾四周,荒无人烟的沼泽地。
今日又是要杀谁?
背后传送阵启动,一道女子的轻笑,娇媚无双。
“咯咯咯真不知二殿下怎会看上你。你知道幽诡城里有多少人要取你的贱命吗?今日你落到我手里。”那女子一字一句吐露道,“就别想活着回去。”
姜月绒回眸一看,丝毫没把她放在眼里,不在意地耸耸肩:“二殿下说晚上要做烤羊肉呢,我可不能让他等久了。”
说毕拔刀而出,两道身影交错对招,都是搏命,谁都不会手下留情。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规则就是如此,若想投降,可以触动身上的咒语,但那意味着,出去后要接受更严酷的刑罚。
那女子在游夜的猛攻下动作稍迟钝,出现了破绽。
姜月绒毫不犹豫一刀砍向她腰腹,刷的一道热血喷溅,收了刀,道:“你输了。劝你投降出去,还能有一点机会保住命。”
女子癫狂地笑着:“哈哈哈哈,左右都是个死,况且我还没输呢。”她从腰间掏出一个瓶子,直接倒进嘴里。
姜月绒皱眉,又来一个开外挂的。规则点明只要杀了对方,不管用什么方法,她啐了一口,骂道:“不讲武德。”
“啊啊啊啊!”
女子抓着喉咙,不住号叫,青筋凸起,全身皮肤紫红,一口血喷出,往后一摔,倒地了。
姜月绒隐隐觉得不妙。事出反常必有因。
果然,那女子又动了两下。关节咯咯错位重组,肌肉暴起,复又以一个扭曲的姿态站起来,紫面獠牙,面容早已不是娇媚可人,眼珠灰白瘆人,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
诈尸了!力量速度突增,朝姜月绒扑来!
这一战,姜月绒吃尽了苦头,却还是胜了。那怪物的利爪扎进了肩膀,她的游夜砍出了一个小豁口。
疼醒了。
姜月绒缓缓睁眼,揉了揉肩膀,怎么又梦到了以前的事,这情节就不能再往后延一些,想看美男烤全羊啊。
衡仙叶瞧见姜月绒坐在床上哀叹不已,以为是为姜越枝杳无音讯而心烦,安慰她道:“越枝师姐一定没事的。”
姜月绒微微一笑。
严望辰敲了敲门,不耐烦道:“太阳都晒屁股了,姜月绒你还不起来。”
姜月绒这才发现屋子里光线明亮,时候不早了。她睡了这么久吗,伸了伸懒腰,跟没睡过一样,浑身酸痛,青蛙让牛给踩了,浑身不对劲。
许府安静得出奇,大门紧闭,不许外出。因这病会传染,全府上下都排查了一遍,除了贴身照顾许小公子的许夫人,幸好没有其他人染上。
许小公子是得了时疫去世的,秘不发丧。许世昌不敢张扬,等风头过了,再对外说小公子因娘胎里带来的弱症去世了。
尸体按照沈落衡吩咐火化。许世昌精神颓败,仿佛失了魂,许夫人被隔离在后院,由刘大夫和衡仙叶轮流看顾。
姜月绒跨进饭厅,还没见人就喊道:“师尊早啊。”
咦,沈落衡不在。
严望辰扑哧笑道:“师尊去修补结界了。让我们在许府等他。”
“啊?!”
严望辰像看白痴一样,瞟着姜月绒道:“金陵城西上空有个缺口,连接着魔界的幽诡城。尊上每隔四年就要前来修补一次。”
姜月绒错愕的表情令严望辰心情愉悦,又继续炫耀道,“尊上是金陵人,你也不知道吧?”
她把垮掉的下巴扶回去,这还真不知道,沈落衡性格内向寡言,从来没提过。
姜月绒往严望辰跟前凑凑,眼珠滴溜一转,得意道:“我打赌,你肯定不知道我师尊飞升前的事儿!”
“放屁!”严望辰做梦都想做沈落衡的徒弟,搜罗鉴书阁和民间藏书,将神华尊者有关的书籍都搬了回去,看了不下十次!
姜月绒做了请的姿势,严望辰这傻子真的就把书中看到的给她讲了一遍。
“你可准备好手帕,一会你可别哭。”
“哭什么?”
“尊上原是金陵人,出生在一个小商贩之家,父母是做灯笼生意的,开了家小店。他出生那天傍晚,天边云霞如锦,彩鸟绕着他家梁上飞,是百年难见的祥瑞,注定他此生不凡。”
“落衡尊上小时候生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邻居们见了都移不开眼,抱着不肯撒手。”
姜月绒敲敲桌子,道:“说重点!”
严望辰瞪了她一眼,这死丫头都没见过尊上小时候有多可爱!当然他也没见过……
“尊上从小就很聪明,十岁便熟读诗书,连私塾的夫子都说他是奇才,等他长大了定会前途无量。”严望辰叹了口气,眼神渐渐伤感。
“可好景不长,尊上的父亲沾染了赌博。把家里的积蓄输了精光,连店铺也变卖了。年少的尊上跟着母亲摆摊糊灯笼,赚钱还债。金陵城有许多有钱人家,因各种原因膝下无子,想买小孩子回去做养子,而尊上因为出生时的祥瑞之象,很多人家趋之若鹜。尊上的父亲便动了歪心思,将儿子卖了!”
“什么!?亲儿子也能卖?”姜月绒世界观坍塌了。在她的族群里,血脉亲情是无法割舍的,父母死也会护崽儿。
“还有更惨的呢。”严望辰眼眶湿了,“尊上不肯做那家的养子,偷偷逃跑被打了好几顿……最后他母亲在那户人家门口跪了七天,整整七天,那户人才答应放尊上回去,但要赔三倍的银钱。”
姜月绒眼前晃过一个瘦弱的小男孩抱着头蜷缩在地上,被一群人殴打,而他的母亲跪在高门大户门前苦苦哀求的景象来,吸了吸鼻子,问道:“再后来呢?”
“尊上父亲一蹶不振,害了场大病,留下巨债就撒手人寰了。尊上和母亲相依为命,过着清苦的日子。要债的人天天上门,将他们家砸得稀烂,屋漏不能遮风挡雨。”严望辰揩了揩鼻涕,继续道。
“直到金陵城西角结界破了。幽诡城的那些逃犯跑下来了,你应该知道幽诡城是什么地方吧,六界最残酷的炼狱,那些发了疯的魔族人到处烧杀,金陵硝烟弥漫,城垣残缺。妙智天尊,噢,当时还只是神尊品阶,奉命前来修补结界。在魔族人刀下救了尊上。后面带去了昆仑修炼。再往后的你应该知道了。”
“那师尊的母亲呢?去哪儿呢?”
“那场祸乱中被杀死了。”
姜月绒久久不能平静,她总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抱怨命运不公,天道有偏,其实与她一样命运坎坷的人还有很多。
被自己的父亲卖掉,母亲死于祸乱,父母双亡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多么残忍,姜月绒深有体会,眼眶潮热。
所以当沈落衡回来时,姜月绒这只头脑简单,被煽动得一塌糊涂的妖怪,一头扎进沈落衡怀里。
沈落衡蹙额,气急败坏道:“……姜月绒你干什么。”
“师尊,我以后肯定好好听你的话,给你做好多好吃的,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再也不独自行动了……”
念叨了一大堆,还没说完沈落衡把她推开,冷声道:“你昨日被凶尸吓傻了吧。找仙叶给你开点药治一治脑子。”
“……”
中药味、烧艾的味、炭火的灰烬味,还混杂一些奇怪的味道,姜月绒的鼻子直犯抽抽。
许夫人的病情稍微稳定了些,刘润刚给她喂了药,退出去了。
两人擦肩而过时,姜月绒觉得这人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沈落衡去换了身衣服才进了房间,站在床边,结手印布下一道结界,对衡仙叶道:“盯好许夫人,不能让她离开结界范围之内。你留下照看,等集中营那边有了消息,我们再通知你。自己小心点。”
“是。”
“月绒和望辰,你们俩今夜跟我去集中营。”
许世昌说金陵城的王太守封锁了消息,对内宣称自己能够摆平此事,派城中军和修士驻守在集中营,自己则待在了金陵城太守府内。
严望辰怒道:“他还有脸自己安稳待着。怎么不自己去守那城。”
一山不容二虎,茯灵阁既已接受了委托,没到万不得已,凌云门不便正面介入。
天色暗下来之后,三人赶到集中营,施展轻功翻过高墙潜入城中。
分头行动,严望辰和沈落衡去往城后面探那座可疑的堡垒。
姜月绒换了一身平民女子的粗布衣裳,坐在人堆里,士兵和修士来回巡逻,这里人很多,突然多一两个人也发现不了。
这群修士都是女子,难道茯灵阁都是女子吗?
旁边抱着孩子的女人见她陌生:“小姑娘,你是新来的?”
“是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呢,我家小宝嚷着要回家找隔壁的小桃玩。”女人怀中的孩子睡熟了,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小脸红彤彤。
姜月绒没来由地想起她师尊来。他这么小的时候,是同他娘亲蹲在街边糊灯笼吗?
“他几岁了?”
“七岁了。”
姜月绒悄悄从袖子的乾坤袋里摸出一个暖手炉,她最怕冷,就备下了。
“给孩子暖着。”
“太谢谢你了。姑娘人美心善一定会有好报,唉,真不该被赶到这种地方。好在刘畅大夫在,他护着我们,喝了他的药,我们一定没事的。这个给你。”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善良。姜月绒也不推辞了,接过女子递过来的白面馒头:“刘畅大夫是哪个?”
“喏,那就是。”
随着那女人指的方向看去,一个身着医袍的大夫,温润如玉,正在为平民号脉分药。只不过左腿走路有一点瘸。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太出来。
“你是刘畅?”
男子回过头,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站在她面前,布衣糙服之下,也难掩她那双潋滟的眼睛。
他将空碗放在药童端着的托盘上,答道:“我就是。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姜月绒走近一点,悄声道:“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叫做姜越枝。你可曾见过她?”
说这话时,姜月绒用匕首抵住了这人的要害,他要是敢喊,立马结果了他。她可不是什么善茬。
刘畅压低声音道:“你跟我来,这里巡逻的人太多,说话不方便。”
姜月绒捂住胸口假装不适,刘畅“搀扶”她进了一处药棚子,里面堆满了各种药材和药炉。
刘畅确定里面没别人后,沉吟道:“你要找的人,我见过,她是凌云门的弟子,也在这里,跟几个弟子关在东塔。王太守不准散播消息,把她们暂扣下了,应该没有危险。”
姜月绒心下稍安,道:“为何茯灵阁的人没事?”
“茯灵阁和凌云门的弟子起了冲突,姜越枝主张向百姓公布实情,向外界求援,而茯灵阁是王太守那边的人,不同意公开,于是建了这座城,将那些接触过病患和已经......变异的人关在集中营里。”
姜月绒叱骂道:“这王太守有病吧!我看外面那些人好多都是没病的,已经关在这里很久了的样子。”
刘畅喟叹道:“家里有钱有权的,早就贿赂王太守离开了,剩下的都是穷苦的平民。”
姜月绒追问道:“这病是怎么回事?人听到钟声就死亡起尸?”
面前男子似是触到痛心之事,缓了一阵道:“是我师弟刘润,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种奇毒,他在水井下了毒,起初只是在南郊的贫民窟里盛行起来,人人都当是普通的时疫。中毒七日过后,当鸡鸣寺的钟声敲过十二响,也就是子时整,就死而起尸。起尸后极度嗜血,被抓咬到的人,会即刻变成凶尸,传播很快。”
姜月绒凌乱了,重复道:“刘润?你师弟?”
“是的。你认识他?”
无章法的线索一下子就连起来了,可疑的地方都顺理成章。
有个大胆的想法浮出水面,姜月绒寒声道:“刘润是不是已经死了。”
第十六章 集中营暴动之夜(1)
“什么人在里面?!”
一道黏黏糊糊,仿佛喉咙卡了痰的女声从药棚门口传来,有人掀帐而入。
女子一身白衣,方形的脸上没几两肉,只挂着一层皮,一脸寡相。
刘畅解释道:“邱玉道长,这位姑娘身子不适,那边人太多了,我带她来此处歇歇。”
对姜月绒扫视了一番,冷冷道,“去外面待着。这是你待的地儿吗?!”
转而对刘润娇声道:“刘大夫,人家今天好像着了风寒,有些畏冷……”
刘畅尴尬地往后缩了两步,道:“邱玉道长在此等候,我帮你抓些药。”
姜月绒一阵恶寒,磨磨牙忍住暴揍那女子的冲动。哎,刘畅大夫也忒惨了。
出了药棚,师尊他们还在后面的堡垒。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
不觉加快了脚步。衡仙叶还不知刘润已死!恐怕有危险。姜月绒大概猜出刘润想做什么了。
跑了一阵,拐角处突然走出七八个女修,没带斗笠。
他妈的怎么这么多白衣女鬼。
“站住!”
姜月绒懊恼不已,避之不及,脚步生生刹住。
前面的女子,三十几岁的年纪,不知涂了几层的粉掩盖眼角皱纹,月光下惨白如纸,尤为恐怖。
她款款走过来,厉声道:“你跑到这儿做什么?”
姜月绒急着溜走:“我找人。好狗不挡道。”
“放肆!这是茯灵派泷悠方道长。”一个身材矮胖的女修喝道,“为了保护你们这些贱民,我们屈尊降贵到这污糟地方来,真是受够了。”
“贱民?”
这个词语真新鲜,还从来没有人敢把这两个字扣到她头上。
“你去后边将我们衣裳洗了。”
泷悠方抚平袖子的褶皱,拖着长调:“丹燕,你直接带她去。”
没听错吧,让本座洗衣服?姜月绒愣怔间,那矮胖女子还真上来钳住她胳膊要把她拖走。
姜月绒最讨厌陌生人碰她:“放手,趁我没废了你之前。”
“你少装模作样!”丹燕发狠在她腰间掐了一把。
姜月绒倒抽一口气,妖类本性冒出,森然道:“可惜了。”
泷悠方只见那平民少女眼神忽然阴狠,一掌扫向她属下的脸,力度之大,丹燕斜磕到地上凸起的石块,立时耳中鲜血渗出。
“杀人啦!”有女修吓得不住尖叫。
姜月绒轻轻笑着,寒意尤甚,语调冷静:“放心,我没出全力,我师尊说不能随意杀生,她死不了,不过……”
她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表情厌恶,吐出两个字:“会聋。”
泷悠方怒喝:“来人!来人!给我拿下她!!!”
士兵和修士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以多欺少,真是不要脸啊,姜月绒唤道:“银月!”
银光乍现,灵流波动,少女的脸坚毅沉稳,眼底隐隐兴奋。
泷悠方心道,修仙者?出身小门小派也敢出来卖弄!祭出长剑,指着姜月绒道:“给我杀了她!”
姜月绒如今明白为何姜越枝会跟茯灵阁的人起冲突了。因为茯灵派都是一群傲慢无理的臭娘们!
正好拿你们开开刃!
泷悠方率先提剑攻来,姜月绒提刀迎上。
倏地一道强风袭来,将她二人分开。
“姜月绒,你又闯祸!”
姜月绒脚步一歪,一颗心咕咚往下沉到底,慌忙收了银月,她师尊为啥不能晚一点来。至少等她打完这架,爽一把啊。
天水青的身影落到姜月绒前边,回头瞪了她一眼。
刚才独挑百人的气焰霎时吓得熄灭了,低低唤道:“师尊。”
完了完了,她师尊又发火了。
沈落衡不理她,对着泷悠方那起人,冷然道:“欺负我徒弟,问过我没有?”
姜月绒宛若被劈中,僵在原地,天雷在脑中轰隆隆滚过,她师尊何曾用这种霸气的话护过她。
平时都是孽徒,逆徒,混账……骂她。
印象中好像也有这么一次是说,仇人敢来寻仇,他还没死呢。
泷悠方见此人容貌气质不俗,却护着那少女,内心不爽。
十大门派中从没见过这人,想来是个无名之辈,轻蔑道:“阁下是这女子的师傅?”
“尊上!姜月绒!”
严望辰这时才赶来,有点委屈,刚沈落衡扔下一句我去找月绒,就嗖的一声飞走了。
现下落在沈落衡左手边,摸不清此时状况。
尊散?
泷悠方是岭南人,口音甚重,不由得听劈叉了。
她还不知死活地剑指沈落衡,扬声道:“你们是哪个门派的?你徒弟竟敢桑我派弟子。”
沈落衡不以为然看了那剑一眼,平淡道:“凌云门沈落衡。”
“!”
随着剑刃断裂之声,泷悠方脸色骤变,悚然看着自己的剑碎成齑粉!
在场的惊诧不止,面面相觑。
严望辰和姜月绒皆是一惊,尤其是姜月绒,以后少点惹她师尊。神之怒,她一个小妖怪惹不起。
隔空断剑成粉,此等高招她连见都没见过。
“小的……拜见落衡尊……散……上。无心冒犯,求尊上原谅。”泷悠方弯腰拱手行礼,即刻便换了张面孔,她好不容易才把“上”字念准了。
姜月绒抽了抽嘴角,这人变化也太快了吧。人的面孔切换自如,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茯灵阁有个不知死活的弟子,叫道:“悠方师姐,这个女的打伤了丹燕师姐。就这么放过她了?”
“闭嘴!”
泷悠方心里骂道,你个蠢货!沈落衡这三个字修仙界谁没听过,放在六界都是如雷贯耳,那是绝境八荒神啊,你修两辈子都触不到的天堑!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你。
沈落衡转脸问旁边缩在他身后的小人儿:“你打伤了她们弟子?”
姜月绒一听急了,忙辩解道:“是她先骂我的,还掐我,逼着我给她们洗衣服!”
“洗衣服?你都没给我洗过。”
姜月绒美眸圆瞪,师尊大人,这是重点吗?
严望辰难得对姜月绒说了句悄悄话:“尊上特别护短,你大可放心。”
沈落衡不容置喙道:“如此便扯平了。你不可再找我徒弟麻烦。”
泷悠方后腿地附和:“是是是。落衡尊上大人大量,我等必不会找姜姑娘的麻烦。”
本来事情已摆平,谁知那个女弟子还不知轻重,像发现了不得的事情,大嗓门喊道:“她就是那个让神华尊者沦为六界笑柄,勾栏院的下贱女子姜月绒?!”
姜月绒表情凝滞,高高在上的沈落衡,因她被六界耻笑吗……
“你给我闭嘴!”泷悠方吼向那个口无遮拦的弟子,她简直要被气死了。
沈落衡看不出表情,一点一点展开了千鹤,缓缓道:“茯灵派的弟子,当真是一群爱嚼舌根的废物。”
只轻轻一扇,那名管不住嘴的女子已飞至百丈之外。泷悠方卑躬屈膝地求饶,吩咐属下去把晕了的弟子抬走。
严望辰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沈落衡收了千鹤,回首正要骂姜月绒两句不知轻重,却看少女泪汪汪,他皱眉斥道:“你这什么眼神。”
姜月绒撇撇嘴,怜悯道:“师尊这么好面子的一个人,竟然为了我被骂成六界笑柄……”
他沈落衡什么时候要她可怜了!
沈落衡气极,举起千鹤,想到什么又放下,打也不是。
神华尊者鬼使神差选了最能表达自己怒气的方法,伸手掐住了姜月绒的脸颊,狠狠威胁道:“你个逆徒,再给我说句六界笑柄试试?”
“哎哎哎我错了,师尊疼疼疼……”
沈落衡的十级崇拜者严望辰羡慕得发酸,尊上掐的是他该有多好。
姜月绒捂着发红的脸,猛然想起重要的事情,刹那大叫一声:“师尊!”
严望辰站她身边,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吼,耳膜颤鸣,跳起来骂道,“要死啊!你这么大声干嘛?
“刘润死了!”
沈落衡面色一凛,反应极快,顺着她的话道:“你是说在许府的刘润已是个死人?”
“没错。”
严望辰:“!!!”
差一刻就子时了。都怪那几个蠢女人挡道,闹了这么一出。耽误了时间。
姜月绒简短地讲了收集到的情报。难怪她在许府的时候,嗅到有一股很淡的尸腐味,原以为是那夭折的许小公子待过屋子,还未打扫净。
刘润得知许小公子去世时,神色淡定,以及给许夫人喂药后,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死而返阳,而且成功地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沈落衡吩咐严望辰,去许府,越快越好,将那刘润擒住,不管他是人是鬼,别让他跑了。还有许夫人,她可能是刘润用来制造凶尸的容器。一旦尸变,马上解决了。
严望辰领命疾奔融入夜色中。
沈落衡探得后面的堡垒里,是座监狱,存放着死去的凶尸,数目很多,只不过都被困住了。
“咚……咚……”
鸡鸣寺的钟声响起了。
地面突然震颤起来。
姜月绒疑惑道:“怎么了这是。”
沈落衡脚尖轻点,跃上了一座高台,英眉微蹙。
姜月绒随之攀上去,手搭在额头,往前遥望。
远处黑糊糊的那片是什么。
不知谁喊了一声:“不好了!凶尸越狱了!!!”
“什么?!”姜月绒扶住高台的围栏稳住身形。
带头的将领陈立伸手揪住那人的衣领,怒道:“怎么回事?”
“堡垒有一处铁栏被咬断了。”
“不要慌!按之前布置的行动。除了守城门的,通知所有士兵到中央广场集结。违者就地正法!”陈赫喊道。
前面避难棚的平民听见了地面震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一直蒙在鼓里,惴惴不安互相抱团在一起。
茯灵派的泷悠方眼神惊恐,竟想趁乱御剑逃跑。
沈落衡眼底如深潭,抬袖一挥,将她扫回地面,居高临下,目光锐利道:“你敢逃,我现在就杀了你,离凶尸到此处还有一盏茶时间,即刻去组织人力御敌。”
泷悠方被弟子扶起来,边跑边慌里慌张的喊道:“集合集合。”
“月绒。”
姜月绒抱柱道:“啊?”
男人面如止水,想了想道:“一会恐局面混乱,你别冲的太前面,打不过就跑。有我在没人敢说你,保住你自己是最首要的。披荆斩棘有我。”
姜月绒内心重重一震,他刚才还不准别人临阵退缩,转头却叫她保命要紧。
有时候实力太强或光芒太盛都不是什么好事,以前遇到未知的危险,她都是被周围人推出去当第一个的人。
他们叫嚣道,你不去谁去,我们都死在这里就是你的过错。如今有人跟她说你可以不用当开路的先锋……
“嗯,我听师尊的。”姜月绒郑重答道。
沈落衡像是稍宽了心,转过身,背影傲岸,翩跹而下,茯灵派女修立于两旁,让出道来。
姜月绒溜下去,站在一边,看沈落衡走到最前面。他身姿挺拔,不怒自威,一看便是大佬般的人物。
守营将领陈立禀道:“仙长,已点兵完毕,共七百五十一人。”
沈落衡颔首道:“那堡垒关了多少凶尸?”
“这……”陈立似有顾虑,看向泷悠方。
她眼神闪烁,抢先道:“一千。”
狗日的。
姜月绒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死了这么多人。这些人还能安然无恙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沈落衡依旧镇定自若,沉声道:“你指挥士兵抵挡。派一队人即刻护送平民转移至金陵城,另外通知金陵城那边,需要增援兵力。”
年轻的将领目光坚定,道:“是!凶尸的弱点是颈部,眼睛,怕火。传令下去,烧制铁水。”
沈落衡又问:“茯灵阁的弟子会开防御阵么?”
泷悠方小声答道:“一部分人会……四角御阵。”
“去前面结阵,你们是第二道防线。”
姜月绒问道:“第一道呢?”
沈落衡不假思索道:“我。”
七阶神符结界。
庞大的符文在众人面前展开,男人衣袍在寒风中猎猎翻飞,深厚的灵流灌注到结界阵中,照亮了半边天。
姜月绒眼睛里跃动金色的流光,这就是沈落衡的力量吗。
以一人之力阻挡千尸!
地面沙石震跳的幅度越来越大,尸潮狂奔而至。
在场的人紧张得屏住呼吸。无数面目凶残的死尸轰地撞击在结界上,触到壁上金符湮灭成碎片。
“挡住了!沈仙长挡住了!”
“沈仙长太厉害了!”
“有沈仙长在此就不用担心了。”
姜月绒听得人夸她师尊,神气地朝泷悠方哼了两声。
这些废物,拿钱办事就是这么办的。让凌云门的人冲在前面替她们挡灾。
募地一声冲天嘶吼,自那堡垒发出!怨气撞邪,凶煞之力一圈圈激荡开去。有女弟子当场呕出一口血来。
凶尸听到后更加疯狂撞向结界,另有新的一波尸潮涌出!
姜月绒唤出银月,鬼魅般瞬移到泷悠方身后,架在她脖颈上,怒道:“那凶尸数目到底是多少?你们还隐瞒了什么?”
泷悠方呵斥道:“放下刀!你敢动我!”
姜月绒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银色刀刃划破了泷悠方的皮,血珠渗出,恶声恶气道:“我可没我师尊那么有耐心,就是杀了你,我也使得。”
泷悠方嘴唇翕动,咬牙道:“一万。”
第十七章 集中营暴动之夜(2)
死尸们突然止住了动作,众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遽然万人嘶吼!
集怨成咒,山间草木一瞬压倒。
首当其冲的沈落衡,踉跄着退了一步,但手上的结印未错位。
但尸群一波接一波冲向结界。已经丧失人智,不要命地往前撞击,消耗防御之力。结界上出现了细小裂纹。
姜月绒骇然,沈落衡接连承受了两道强大怨力,纵然是神,也会受伤啊。
他只有一个人。
“我师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座杀了你们祭天!”
少女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提刀先赶去东塔。
泷悠方像破布一样被甩开,她浑身发抖,适才姜月绒毫不掩饰的杀气已让她惧怕。喃喃自语道,神华尊者的徒弟,当真只有十五岁吗?
姜月绒踢开东塔的门,大喊道:“姐姐!你在吗?我是月绒。”
喊了一阵,微弱的回应传来。
“绒儿?绒儿!是你吗?是我妹妹,太好了!我们在这里!地牢里面。”
姜月绒举着火把,沿着阶梯往地下走,下面很暗,有一个地牢,姜越枝和几个弟子欣喜地抓着牢门,有救了!
“姐姐!”姜月绒跑过去抱住她,道:“没事了!别怕。往后退一点。”银月劈开牢门的锁,将她们都放出来。
到外面后,姜月绒嘱咐道:“姐姐,你们去协助平民转移,仙叶和望辰还在金陵城中,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知道了,那你呢?”
少女握紧银月,道:“找我师尊。”
“师尊!”
结界的豁口更大了,沈落衡侧目呵斥道:“你给我回去,你来干什么!”
姜月绒挥刀砍掉一只穿透结界,被符咒烧得焦黑的尸手,倔强道:“师尊,我掩护你,别赶我走。我能对付,这些漏网之鱼交给我。”
沈落衡额上沁出冷汗,拗不过她,道:“随你吧。自己小心。”
银月刃不断砍下突破结界的凶尸,数量越来越多,仿佛有意识般攻向沈落衡,没完没了。
“他们是不是有首领的。”姜月绒守在沈落衡旁边。
“是。可能是最早中毒的人。在那堡垒里面。现下无法靠……”沈落衡闷哼一声,嘴角血丝溢出。
姜月绒心焦如焚,神阶结界极耗灵力,何况白天又修补了城西结界,沈落衡已经苦撑了两个时辰。
“师尊,撤结界吧!茯灵阁那几个废物还能抵挡一阵。那起子人骗了我们,这里一万凶尸啊!”
沈落衡摇摇头,道:“我知道,再过一个时辰。等平民安全撤离。”
“你这样我可不听话了。”
沈落衡没好气道:“做什么!”
姜月绒从袖袋抽出纸人,左手起式,挥出道:“鬼府之怪,听我之令。去看看集中营的平民安全转移到金陵城没有。”
几个扎着小辫子的纸人活了过来,童男童女的模样,憨态可掬。
“好久没见姐姐了。”
“师尊生的好俊哟。”
姜月绒想打人:“还不赶紧去。”
“是是是”纸人们嘻嘻哈哈飞走了。
沈落衡额头青筋一跳,不喜道:“你答应我不再使用邪术的。”
“事出从权嘛,就一次。师尊乖。”姜月绒哄道,像捋一只炸毛的爱宠。
沈落衡一口老血憋住。
半个时辰后,他的脸色更苍白了。
“姐姐,姐姐。”
小纸人们回来了。
“他们已经离金陵城只有一里地了,很快就到了。”
“师尊!”
“知道了,发信号告诉他们,我要撤结界了。”
姜月绒即刻将一记烟花发射出去,将纸人收回袖袋。
二人往后撤至第三道防线后。
茯灵派已布好结界,五十名弟子守阵。迎接尸潮撞击。
砰!
凶尸渴血,满脸已看不出原本面目,全是粘腻腥臭的血液。獠牙还挂着肚肠什么的。
有女弟子惶恐惧怕,心智不坚定,支撑结界位的灵流骤然中断!
东南一角眨眼就突破了,凶尸迅速涌进!霎时蚕食了那个女修士。
四角结界,牵一发而动全身,茯灵派不少弟子露怯意,弃阵逃跑!
原本可以支撑一个时辰的阵,不到一刻钟就破了。泷有方脸上的粉都挂不住了,摸爬滚打仓皇后退。
姜月绒在远处暗骂这群废物!此时沈落衡正在营后方打坐调息,消耗了太多灵力,不能让人打扰。
“后撤!铁水灌好了!”
原来中间的那条沟壑是这么个用处。
冒着沸腾的铁水,铁水的那一边……
徘徊着数不尽的凶尸!
黑压压的一片,像潮水般涌动,有凶尸试图越过那铁水沟,一碰就融化成渣。
“放火箭!”
千百道火箭起射出,一大片尸潮倒下,火海硝烟,如地狱降临。
他们原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堡垒又发出长啸!犹如令人丧胆的催尸咒。
数千凶尸争前恐后迈入铁水沟,融化成渣滓沉下,填满了深沟。铁水溢出,后面的凶尸踏着前面的尸体,越过沟壑。
士兵举起铁盾,手持长矛抵抗。再勇猛的士兵,也不是变异死尸的对手。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死伤无数。
陈立高喊:“援兵呢?为什么还没到!快撤退!”
凶尸撕咬掉士兵的腿,利爪掏出内脏嚼碎吮血,恐怖
被咬到的会起尸,只能挥刀砍下他们的头颅,将士哀嚎绝望,顶天立地的男子也流淌着滚滚热泪。
熟稔的场面让姜月绒胃部一阵痉挛恶心,面色青白扶着墙,头疼欲眩。
“不要看了。”
沈落衡温声道,遮住她的眼。
“不,师尊,这没什么。师尊的徒弟怎么能懦弱。”
少女嘴唇苍白,缓了缓,强颜挽出一个笑。
“一会站我背后。前方纵有万人,为师替你挡着。”
沈落衡执扇傲然屹立,姜月绒手握银刀站于身后。
多年之后,世人谈起金陵集中营暴动那夜,神华尊者与徒弟临难不避,斩杀凶煞,掩护八百平民撤离,吟叹不已。
千鹤卷起飓风,将百尸绞杀。
银月刃破空,十几个凶尸砍碎成渣块。
奋力抵抗却依旧寡不敌众,士兵只剩十几个,疲惫不堪,陈立的铠甲都被抓烂了,眼神空洞茫然,仿佛灵魂已麻木。
茯灵派的泷悠方好像失心疯了,眼珠通红,重复叫嚷着别杀我。被两个弟子搀扶着。
“月绒,带他们去金陵城。”
沈落衡看他们已丧失战斗力,无法再继续了,将集中营的门关上,顶一阵。
姜月绒用手背一抹脸上血污,急切道:“师尊呢。”
沈落衡吸了一口气,声如寒霜道:“去杀那凶尸首领。”
姜月绒知道劝他无用,只能道:“师尊小心。”
“嗯。”
而金陵城门前,聚集了很多人。
姜越枝和刘畅看见了姜月绒一行人匆匆赶到,忙迎上去。
怎么回事?那些平民为什么还在这里。
“姐姐,为什么城门不开?”姜月绒心中疑惑。
姜越枝重重叹气,刘畅接过话道:“王太守下令不准开门,说会把凶尸带进城,我说了这里都是平民,他们没有得病,也没有被咬。可无人听我的话。”
呔!竟然还有这种事。
姜月绒骂道:“操你奶奶的!王太守在哪?给本座滚出来!”
“我是为了城中的百姓着想。你们凌云门的弟子是自己要掺和进来的,休怪我无情。”
“王太监,你个蠢王八!还做官,去做个阉人都高抬了你!你到底开不开门!”
王太守活了这么久,没人敢这么骂他,还是一个小丫头,怒气攻心,择不出什么词语,道:“给我滚!”
“别理这群如蝼蚁的贱民,进来不过是祸害。”那嗓音似咯痰,从城墙之上传来,这不是之前在药棚那个叫邱玉的女人吗。她居然跑回来了。
“除了济世堂的刘大夫,一个不许放进来。”
刘畅如玉的脸庞坚毅不移,寒声道:“你不放他们进去,我绝不进,我说了他们没有得病。”
“那你就跟他们一起死吧。”邱玉恶毒地说。
不久后约莫会有三千凶尸突破集中营,朝金陵城攻来。
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要是凶尸在天亮前赶到,所有城门外的人,都得玩完。平民们挤在一起取暖,恐惧不安。
他们不知道在集中营里挨冻了多少个日夜,怀抱着回城的希冀,甘愿留守集中营,而这群达官富贵,高贵的修仙门派,却拒绝他们进城,恐脏污了这金陵的地。
地面土粒微微抖动。
姜月绒咬咬牙,轻点脚尖,悄声越上城墙。
“什么人?!”老六喊道。
她一下子点倒了挡着的卫兵,往那王太守袭去。
铮!
“你好大的胆子!”
邱玉抽出长剑拦住她的去向。
“啊啊啊!”空无一人的长街上冲出一个家丁打扮,满身鲜血的人。
后面追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姜月绒目光一沉,这不是许夫人吗?
那模样已然成凶尸。
一条雷光噗嗤的鞭子对准许夫人后背猛地抽去,是严望辰。
家丁的手臂被咬了,发出嘶吼,朝他扑去。
“阿辰小心!”
三根长针飞出,钉在那家丁的天灵盖上,瘫软了下去。
“小叶子!”
“月绒!许府陷落了。我们敲锣通知了各户人家,关闭家门,不要出来。但还是有些人被咬了。”
越来越多的凶尸跑到街上。其中嘴角邪笑的刘润走在中间,凶尸并不攻击他。
姜月绒也不管邱玉了,直接跳下城墙。
“你的目的是什么?!”
刘润狞笑着,道:“你在那集中营可见着我师哥了。他自告奋勇要去的,他过得好不好啊,昨晚是不是被他的患者们吞没了,嚼烂了哈哈哈。还有我师傅,他可是这场戏的主角啊。关在那堡垒里的第一个凶尸。我灌了他整整一瓶毒液。所有的罪孽都是从他开始的。”
姜月绒一怔,他把他师傅杀了。
“金陵的最大的医馆,济世悬壶,美誉远扬,到头来连一场小小的瘟疫都治不好,可笑之极。我要亲眼着金陵灭亡!哈哈哈哈。”
刘润张开双臂,笑着转身跑了。
姜月绒想去抓他,被跑出来的三十几个凶尸逼退,全是许府的人。
而集中营的尸潮也在此时到达。
王太守吓得尿遁,威胁守城的老六,给我守好城门,不许开。否则我杀了你们家人。
那壮士脸色铁青,紧紧握住妻子给他绣的剑穗。
“救命啊!”
“谁来救救我们。”
城外传来呼救,可城门紧闭,将那些无辜百姓挡在门外。
尖叫,骨肉撕裂之声,孩子女人的哭声,比十八层地狱的鬼号还可怖。
姜月绒脚踏凶尸,走向城门边。卫兵们犹豫着看向老六。
壮士缄默不语。
少女眼圈通红,声音颤抖道:“如果在外面的是你们的家人,你们还会拦着吗?”
她师尊还在尸潮里厮杀,生死不明,姜月绒深吸一口气,道:“只要把门打开一条能让人过来的缝,如果有凶尸,我和师姐师兄一定拦下来。你的家人我们也会救的。”
严望辰和衡仙叶已经处理掉城中的凶尸,赶到她身边。
那老六早已羞愧不已,这段时间他助纣为虐,害了多少无辜的百姓,重重点头,答应让属下开门。
姜月绒对二人道:“我过去帮我姐姐接应。安置好百姓。”
第十八章 集中营暴动之夜(3)
姜月绒复又上了城墙,只两招便抢过邱玉的剑,在对方的震惊中,撅折成两段。
皱眉瞧着那张寡相的脸,毫不犹豫俩耳掴子就伺候上去,从乾坤袋掏出一根线,捆个结实扔在一边。
你们当本座是吃斋饭长大的么。她虽是沈落衡的弟子,本质上仍是杀人不眨眼的妖女。
修仙门派弟子当得再久,骨子里的狠劲杀气却是改不了的。
姜月绒抬脚将王太守踢翻,拔了一把卫兵的刀,往那人下身狠戾一钉。惨叫声不绝。
这下就成王太监了。挟持家人算什么本事。她最讨厌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她不杀王太守,脏了自己的手。人界有人界的规矩。自有刑法等着他。
要是从一开始就站出来解决,也不会是如今这样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城门外混乱一团。凌云门几个刚救的弟子都牺牲了。
无暇去悲伤。
姜月绒一过来,救下差点被咬到的刘畅。
“绒儿,你没事吧。”姜越枝一手执剑,另一手抱着大哭着喊阿娘的孩子。
姜月绒瞥了一眼,觉得这孩子很是眼熟,慌乱袭上心头,脱口而出道:“他母亲呢?”
“刚....去世了,把孩子护在身下,被咬了。”姜越枝哽咽道。
第一个说她人美心善的女子,就这么消失在世上了。
姑娘一定会有好报的。
我家小宝想回家……
姜月绒心堵得难受,双目殷红。善良是这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
“城门开了,姐姐抱他过去吧。”
目送孩子进了城。
她转身时,暗夜修罗再现,手下的刀越发凛利,锋利刀刃毫无感情地斩向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
不知拼杀了多久,银月泣血,死尸堆垛,脚下鲜血漫过绣鞋。
倒影出她沾着血迹的脸,邪恶得如地府爬出来的恶鬼,旧忆重合。
手臂的鸢尾花刺入骨髓,翻腾的记忆遮蔽了她的眼。
刀一停滞,漏了破绽,一个凶尸猛然将她扑倒。
后面黑糊糊的死尸接连扑上去瞬间将她淹没。
“姜月绒!”严望辰嘶哑喊道,从城门缝里看到这骇人一幕。
……
堡垒已夷为平地,沈落衡斩下首领的头,就在此时,围攻的凶尸突然止住了动作,纷纷倒了下去。
这首领的毒性最强,有两千凶尸保护着他。费了不少时间解决,身上也挂了彩。
沈落衡赶回的时候,严望辰正哭喊刨着一座小山似的尸堆。
“我看你不顺眼,但真的没想你死啊!姜月绒,你要坚持下去啊!继续跟我斗嘴……”
衡仙叶泣不成声,在严望辰旁边拖走一具具尸体。
姜越枝早已体力透支,突如其来的噩耗令她心力耗尽,哭晕过去。
斗凶尸时毫无惧意的神华尊者,此时此刻手微微颤抖。
他的徒弟。
唯一的徒弟。
笑靥明媚的少女,就这么死了?
当众人将姜月绒从尸堆里扒拉出来时,沈落衡面凝冰霜,不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戒律,劈手夺过浑身被血污染透,看不出衣服颜色的徒弟,抱在怀里久久不语。
姜月绒。
我是怎么跟你交代的,又当耳旁风了。
你年纪这么小,谁要你搏命了。
你躲城门后等我来不行吗?
你......
怀中人像睡着了一般。
雪夜过去,霜渡晨曦。
一缕冬阳,照在姜月绒的脸上,雪白脖颈上挂着的血玉晶莹闪烁。
“哎......疼。”
一声呢喃,后脑勺针针刺痛,姜月绒艰难睁开眸子。
男人紧抿着唇,他又不开心了?
姜月绒抬手碰了碰他的脸。
沈落衡瞪大凤眸,心中死而复苏。
傲娇的神祗想起他刚才的失态,情绪愤懑,不管什么九天神祗形象,骂了句:“大爷的!”
姜月绒被骂的莫名其妙。又看见印在沈落衡脸上脏兮兮的手指印,害怕地缩回手,本座真不是故意的。
严望辰和衡仙叶对看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欢喜。
“干啥呀你们,这么看着我。凶尸解决了?”
“解决了。”严望辰爽朗道。
沈落衡放开她,整理衣裳站起来,恢复神祗的高冷姿态。
对衡仙叶说,给她瞧瞧,看看脑子还正常否?
“……”
“好臭啊。”姜月绒嗅了嗅衣服,朝天翻了个白眼差点又晕厥,干呕了两声,嫌弃道:“我要洗澡。”
许府已经不能住人了,刘畅提议先去济世堂安置。
剩下的卫兵和地方官员去收拾烂摊子。闹这么大,量他们也不敢再隐瞒了。
刘畅把自己的院子让出来给凌云门的人暂住。
姜月绒沉入澡池里,拿着蘸了香皂的澡巾死命地搓,搓到皮肤发红才停下来。嗅了嗅,终于没味儿了。
他奶奶的仙人板板,这么多凶尸扑向她,她方才的脑子就跟喝断了片一样。
万象咒怎的突然就发作了。
要不是关键时刻不妖玉的结界保护了她,她的小命休矣。
沐浴完姜月绒回到房间,打算先睡一觉。
姜越枝替她收拾好了床铺。
“姐姐,你没事吧?”姜月绒挽着她胳膊晃来晃去。
姜越枝点了点她的鼻子:“没事。行了,你先休息会,昨晚可累坏了吧。没丢咱们凌云门的脸哦。”
喝了衡仙叶开的安枕露,姜月绒没有做梦,傍晚时分才醒来。
湘帘垂地,斜阳照在窗棂,上面是一副窗画。
画中是两个少年。其中一个在捣药,另外一个在看书。眼角偷瞄对方。
两人的对面,坐着身穿医袍的中年人,袖子圈起来,正在给药炉扇风,慈爱地看着两个徒弟。
姜月绒步出房间,远处天空飘起一烟,金陵的百姓士兵死伤惨重,天边浓云血红,仿佛在为这次浩大的劫难默哀。
刘润还没抓到,背后帮助他的人是谁?
会不会跟魔族有关。
姜月绒走到院子里,没人。
都去哪了。
索性上了屋顶蹲着。她的原身是只四足兽,喜欢蹲在高处观察。
严望辰和衡仙叶,在前面药堂帮忙照顾患者。
姜越枝则穿梭在五六个药炉之间,协助煎药。
她师尊呢?
“睡够了?”
姜月绒闻声心跳漏拍,惊魂未定道:“师尊你吓死我了,没一点声响。”
沈落衡在屋顶的另一头打坐,眼睛还闭着。真会挑地方。
“心虚才会被吓到。”
姜月绒翻了个白眼:“我可没做亏心事。”想起昨晚沈落衡一人挡万尸的霸气,忍不住问道:“师尊身体没事吧?”
沈落衡傲哼道:“我能有什么事。”
骗谁呢。
她师尊多变态啊。面对万人凶尸眼睛都不带眨的,想都不想就上去了,劝都劝不住,把那茯灵阁的活揽过来。
不计较得失,图啥?
姜月绒算是大大地开了眼界,这世上真有人守护苍生不求回报的,明明自己都要吐血了,执拗地死撑着结界。
姜月绒手伸进里乾坤袋掏了掏,想嗑两把瓜子,却捏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一个冷硬的白面馒头。
百感交集。
沈落衡睁开眼,余光瞥见徒弟对着一个馒头发呆。
“饿了?”
姜月绒回神道:“没有,昨晚在集中营一个母亲送的。还没来得及吃。”
沈落衡冷淡地“嗯”了一声。
“师尊。”
“嗯?”
真好听。
“那些变成凶尸的人,死后会去哪里啊,会不会魂魄消散无法转生。”
“应该不会。死后魂魄去往另一个世界。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入归墟,等待转世。”
“冥界吗?”
“嗯。”
“我死后会不会下十八层地狱不给转生啊。”
沈落衡困惑道:“为什么?”
姜月绒憨憨笑道:“因为杀了很多人,手沾了太多人命。阎罗王觉得我罪孽深重,不配转生。”
“那我去找你回来。跟阎罗王讲道理,你救过很多人,功过相抵。”
姜月挪过去沈落衡旁边,伸出尾指,认真道:“拉勾!”
“姜月绒你幼不幼稚。”
“不幼稚。师尊,拉一下嘛。”
“来嘛。结个契约。”
在姜月绒不停的软磨硬泡催促下,沈落衡看了看周围,确定无人后,十分难为情,别扭地伸出了尾指。
姜月绒一把勾住,开怀道:“拉勾上吊,一千年都不变。我要是死了,师尊说他一定会去地府捞我出来。”又不舍道:“我还不想死呢,人间多美好啊。”
沈落衡抽回手,果真脑子不正常,似随意道:“你脖子上的玉是什么?”
姜月绒狡黠凝视着沈落衡的眼睛,神秘道:“师尊想知道吗?”
沈落衡不自然移开目光,“不想知道。”
少女吹着风,散漫摇晃着双脚。
“嘻嘻嘻那我告诉你,是我的护身符。”
夜色西沉,一伙人坐在满桌菜肴前。沈落衡不怎么吃,但他旁边饿鬼转世的徒弟正大快朵颐,扫荡了两碗米饭。从没见过饭量这么大的女子。
“你不是说不饿的吗?”
姜月绒嘴角的粘了两颗米粒,头也没抬,囫囵道:“逗你的。”
沈落衡:“……”
有时姜月绒的本座性格冒了出来,跟沈落衡说话没大没小的。
姜越枝惊觉沈落衡竟这般宠溺徒弟,都说神华尊者脾气不好,孤寡高冷,倒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浮夸,看师徒二人的相处,倍感欣慰。
“你吃饭能不能小点声?喝个汤跟小八一样。”沈落衡又开始嫌弃起来。
严望辰好奇道:“小八是谁。”
姜月绒又吸溜了一口汤,道:“师尊养的猪精。”
严望辰抽了抽嘴角,尊上还有这等爱好。默默地在沈落衡喜好上又加了一条。
忽见窗边黑影闪过,沈落衡眼尖,立即起身追了出去,临走前道:“我去追,你们继续吃。”
有沈落衡出手自然不必担心。
姜月绒放下碗,咦了一声,刘畅呢?
刚说去厨房再端一盆饭,过了一柱香还没见着人。不会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刘润这死人还在外面晃荡。
姜月绒大概是让菩萨开过光。
后院尖叫一声。
“刘大夫,你醒醒啊。”
“刚才还好端端的。”
几个药童手忙脚乱,刘畅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衡仙叶忙过去搭了脉,秋波眉紧蹙,道:“中了毒。”
沈落衡回来了,拎回了近乎癫狂的刘润。
这个疯子祸害了这么多人,如今自己送上门来,姜月绒已是怒极,一盆冷水泼他脸上。
“清醒了吗?你有什么仇找冤家去报就完事儿了,把全城的人都拖下水有意思吗?刘畅被你害了一遭还不收手?”
刘润一口啐到地上。
“呸!你们这群假惺惺的修士,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要不是你们多管闲事,刘畅早他妈死在集中营了。亏得我今晚又回来药堂一瞧,这孙子还活的好好的。我就把剩下的毒药都喂了他。反正我的时间也快到了。心愿已了哈哈哈。”
姜月绒气得发抖,抡起拳头,沈落衡制住她,训斥道:“你怎么这般不冷静,当务之急是救刘畅。用忆往术。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
第十九章 圣医徒弟忆往事
忆往术,是一种提取人记忆片段的术法,属于高阶灵术。凌云门只有沈落衡会施展。记忆是属于个人隐秘的东西,但现在无暇顾及这么多。
沈落衡吩咐道:“去找面镜子来。”
“忆往术,起!”一道金色灵流汇入刘润额尖,沈落衡闭眼在他的识海中探知。
“找到了。”沈落衡一挥手,将摄取的记忆投掷于姜月绒找来的铜镜上。
忆往术会让受术者昏迷一段时间。
几个人坐在桌边,镜中呈现金陵长街的场景。茶肆酒坊,吆喝摆摊,好不热闹。
一位穿戴华丽的小公子垂头丧气地走在街上,没注意被前面的人撞到,跌进下雨过后的水坑。
“你没长眼吗?”
那人跪在地上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几个乞丐交换了下眼色,慌忙走开了。
“你……”刘润正欲骂人,见到撞到他的人是一个少年,年纪跟他差不多,十二三岁的模样,脸脏兮兮的。左脚踝还在流血,伤口深可见骨。
气也撒不出来了。
“你快起来吧。”
“谢谢公子。”小乞丐声音温和。朝他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喂……你不去看大夫吗?”刘润看旁边有家医馆,出言叫住他。
“我没钱看大夫。”小乞丐涩涩道。
刘润哦了一声,刚往前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
他最见不得穷苦人可怜的模样,家门前偶有乞丐乞讨,他母亲看见都会接济一些吃食或散钱,他们过得不容易,能帮便帮一点吧。
刘润望着那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唤道:“喂!你随我来,我认识一个大夫。不收你钱。”
当时的济世堂还只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医馆。整个小屋子里只有一个大夫,叫做温桢,四十多岁左右。行医多年,刚来到金陵,没什么名声。
“又跟家里吵架了?”
“我想学医,可我父亲说我不务正业,男子必须考取功名才有前途。”
“为什么想学医?”
“救死扶伤,医者仁心。这八个字很好,我喜欢。”
温桢帮小乞丐处理了伤口,得知这孩子父母已经不在了,无地可去,遂留了他在医馆养伤。
因没有名字,刘润说跟他姓,唤做刘畅,一生顺畅无忧。
一来二去便熟识了,刘润总是瞅空子偷偷溜出去济世堂,十三岁那年,跟刘畅两人拜了温桢为师。因年纪比刘畅小一岁,只能当师弟。
两位少年,朝夕相处,情谊日渐深厚。一位活泼开朗,一位温和内敛。
刘润每次来都把家里好吃的点心搜罗起来,带给他的好兄弟刘畅吃。
“阿畅,将来我们一起行医,名震天下。”
“嗯嗯。师傅一定为我们感到骄傲。”
流年不利,时疫盛行。
许多医馆发难财,诊金哄抬至百两,药材难求,平民百姓根本看不起病只能等死。
温桢不在乎名利,多为穷人看病。医术高明,被称为妙医圣手。
而师徒三人行医,不看身份,不分贵贱,百姓们感激不尽,渐渐盛名远扬。
济世堂悬壶济世,万民称颂。
而刘润的父母见儿子在金陵有很多人称赞其为少年医圣,便不阻止了。还资助了他们盖了更大的医馆。
日子应该是这样延续下去。
直到八年后,有一天,刘润问诊的一个病人,服药三天后突然暴毙了。
病患一家携幼带老的找上门来,那人的父亲指着刘润骂道,黑了心肝的大夫欺骗了他们,不收他们的诊金,却用的假药材,把人给医死了。
他们一家子都靠儿子养活,如今没了顶梁柱,这个家要倒了。
刘润辩解道,自己没有偷换药材,他减免诊金完全是出于善意,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可那家人不信,病患的父亲盛怒之下丧失理智,抄起一捣药杵砸中了刘润的颈椎。
一代年轻圣手就此陨落。
刘润被抬回了家,躺在床上,曾经少年一夕面如死灰,不吃不喝。
刘母伤透了心,大病一场。她只有一个儿子,不求他此生给家里带来富贵,只求他能平安康健,可儿子意志消沉,俨然已经无法振作起来了。
刘畅每日去他府上,都被日渐乖张刘润赶了出来。
医者不能自医,天大的笑话。
行个屁的医,他刘润学医就是个错误。这些年,心心念念为了患者着想,奔劳,甚至过年也守在药堂不回家,生怕有患者来问诊找不到人。到头来得到的,就是这辈子永远在床上度过的结局。
他努力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医人无法医心。
少年热血冷透,善心泯灭。
打伤他的那人已经进了大狱。刘润让父亲想办法,让那人不能从狱中活着出来。
又过了几个月。
坊间传言济世堂以后就要靠刘畅继承了。
这话传到刘润的耳朵里,悲愤欲绝,嫉恨迅速滋长。
他们少年时,温桢经常夸赞刘畅天资聪明,是难得的医者之才,埋下了祸患的种子。
既生瑜,何生亮。
刘润无论怎么优秀,永远不如刘畅。
这魔咒一直缠着他,缠绵病榻,心病成疾。
后来刘畅暗中派人调查发现,那天药童告了假,人手不足。
刘润在前院坐诊,是他师傅温桢得空协助抓药,可能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竟搞混了,错将一味有毒性的药放了进去。
他恨他师傅的过失,恨他师傅断送了他的一生。
恨刘畅出身寒微却博得英名,成为金陵赫赫有名的济世名医。
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一个废人。
自己再也追不上他了。
那天他服了砒霜。
画面戛然中断。
“怎么没了。”严望辰支着下巴道。
沈落衡解释道:“这里的记忆有缺失。再等等。”
须臾,画面中刘畅神色焦急提着药箱赶到刘府,而刘润站在庭院里,背影冷峻,跟常人无虞。
“你……怎么好了?”
“阿畅,你不想见到我好好的吗?”刘润眉宇间的凶邪之气,让刘畅惊诧地退了一步。
他已经死了。
“阿润,对不起,是我不能治好你,是我没有护好你……”
刘润疯魔地握住刘畅的肩膀摇晃,“从第一次见面你就说了对不起,我真后悔当初救了你。我有什么好的东西都与你分享,想着你,可在我被人诬陷,被人打的时候,你在哪?!你为什么不在!为什么被打的是我而不是你?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
“阿润……”刘畅神情痛苦。
刘润放开他,平静道:“师傅,不,温桢他必须付出代价。”
“阿润,你再等等好吗。师傅他……”刘畅祈求他。
“别跟我提师傅,他不是我师傅了。我为他背了这锅,付出了代价。刘畅,你这副虚假的面孔可以不用装了,未来的大名医,我讨厌你,马上给我滚。”
骂走了刘畅,刘润回到房间,桌面有一个红木盒子,他迫不及待地打开。
姜月绒和衡仙叶同时喊出:“灯笼花。”
严望辰插嘴道:“这花你们俩都认识?”
姜月绒含糊道,“我在鉴书阁的卷轶见到过。”心跳如擂鼓,总不能说在魔界见过吧。
衡仙叶向众人道:“这花也叫悬铃花,生长在魔界,喜阴。花蕊有剧毒,炼成药毒性更强,可使人丧失神志,增强力量。可这种花,人界是没有的。我就没往这处想。”
沈落衡若有所思道:“跟魔族有关么……”
画面还在继续。
刘润去了南郊,在村子里的水井倒了半瓶药。过了两天,传出时疫。正在那里看诊的温桢得了病,倒在病榻。
“润儿……”
刘润看着奄奄一息的昔日师傅,将一整瓶药灌进温桢的嘴里。复仇的快意充斥着四肢百骸,狰狞邪笑,如同一条盯着猎物的恶狼。
“你连来看我都不肯,一切罪恶都从你开始。你教导我仁心仁术,我可怜那群平民,谁可怜我?我死了,你们也别想好活,陪着我一起下地狱吧。”
铜镜寂灭。
姜月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右手握拳扣在左手心里,惋惜道:“孽障啊。”
几个人都看着她。
“……你们又干嘛这么看我。”姜月绒双手抱臂蹦哒到一边。
“你说话的语调跟尊上似的。”
沈落衡淡淡瞟了说话人一眼,严望辰咽了下口水,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姜越枝问道:“刘畅有办法救吗?”
“有,蓇葖果,能解灯笼花之毒。不过……”衡仙叶欲言又止,秀眉微蹙。
严望辰问道:“不过什么?你倒是说完啊。”
“呆子,蓇葖果也长在魔界。你以为到处都是等你去拿呢。”
姜月绒心中烦闷,烦躁地甩甩头,魔界打死她都不想再去。偏偏沈落衡要去魔界取蓇葖果。她又不舍不下他一个人去,斗凶尸明明就是伤了,还死鸭子嘴硬。
要她说,刘畅中毒死了就死了,这都是命。搞不好她不久后也会死了,早死晚死都是要死的,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魔界又岂是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地方。
但沈落衡心怀天下苍生,能救的他绝不放弃,这就是他坚守的道义。
沈落衡将补好的城西结界又打开一个口子,命严望辰和衡仙叶、姜越枝几人守在此处。又设了咒法,第七日结界自动关闭。他二人一定要在此之前从魔界赶回来。
钻进那结界入口,姜月绒久违地在心里说了一句。
幽诡城,俺老娘又回来了。
第二十章 幽诡城长夜闹乌龙
鉴书阁的卷佚记载得很详尽,不愧是修仙界的大百科。
衡仙叶说书中记载蓇葖果生长在幽诡城的魔药园里,极难取得。
姜月绒当然知道为什么难取。魔药园位于幽诡城中,这座号称魔头诞生地,是六界最血腥、残暴之城。
师徒二人在幽诡城城外尸骨猎林里的一棵千年老树洞里钻了出来。
此时正是晚上,一轮血色圆月挂在天上,林中紫色雾气弥漫,到处都是腐败刺鼻的气味,时不时伴随着魔兽嚎叫声,乌鸦嘎嘎嘎怪叫个不停。
叫的人心烦意乱。
尸骨猎林,顾名思义,就是有很多尸骨。
魔族人的尸骨,魔兽的尸骨。魔族人猎兽,挖魔核,摄取魔力提升修为。
姜月绒刚走了两步便踢中了一颗血淋淋的魔人脑袋,着实恶心了一番。
“今晚是月圆之夜,很多魔兽出来游走,必定有很多魔族人在狩猎。往北走,出了猎林,就是幽诡城了。”沈落衡说道。
姜月绒奇了,沈落衡不是混昆仑的吗,对魔界也这么熟,鉴书阁连幽诡城的地图都有?此番回去定要去鉴书阁认真学习一番。
走了一阵,远处巍峨的幽诡城在枯枝丫的中罅隙显露出来。
层层叠叠的高楼直耸入天际,从顶端垂下了紫红色的帷幔,有些建筑隐在浓雾中,远远望去,如勾栏院的神秘舞女,妖娆美艳,半隐半现,轻轻抓挠人的心肝。
骚里骚气的,魔族人就喜欢这调调。
说来惭愧,她是上一任魔族幽诡城城主。
想起之前她总是喜欢脚踏最高处的帷幔,在底下人畏惧又崇慕的目光中潇洒滑下来。
额,挺傻缺的。
下来后,下面的人早就四散跑到没影了。
人人都怕她大过于仰慕。
城主大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令人闻风丧胆,小儿啼哭。
暗夜女魔头这个浑名说得就是她。
不知现在坐在最顶层的人又是谁。
两人走到了尸骨猎林的边缘。姜月绒暗自庆幸没遇到什么熟人,还没想完,就听得一个年轻男子痞气十足的咒骂。
“狗艹的,今晚禁猎你俩不知道啊?”
这一听就是守林的肖子美那混小子啊。姜月绒忙掏出一条素巾蒙住半边脸。
一只身躯庞大的雪狮从天而降,四爪在地上砸出坑。背上坐着一个金发青年,额间有一护额,坠着蟒蛇图腾,紧蹙着两道眉,剑拔弩张,表情十分不爽。
见两人的打扮不是魔族人,外族人竟不声不响地闯进了魔界,肖子美的嘴能塞下一颗鸡蛋。
沈落衡还没等他说出第二句话,千鹤的罡风就把青年刮倒,从雪狮背上滚下去,晕了。这一晕,可能得晕个六七天。
把他拖进一个不容易发现的小洞穴里藏好。
姜月绒为肖子美默哀了一下。
肖小弟,不是你老大不讲义气,是本座的师尊实在是太变态了。
雪狮没理躺在地上的主人,迈着步子小心翼翼地过来,那表情竟有些羞涩。
沈落衡抬起了千鹤,雪狮畏惧地缩了缩,并不攻击,继续往他们这边靠了靠。
颇为亲呢地蹭了蹭姜月绒的肩膀。
沈落衡:“......”
姜月绒一脸天真地比划道:“那个师尊你听我解释,或许他是公的,喜欢母的哈哈哈。”
沈落衡无言以对,不理她,继续往前走。
姜月绒悄悄摸了雪狮的头,耳语道:“小雪乖啊,去守在你主人去,别让他被魔兽叼走了。”
挥了挥手走远了,雪狮才恋恋不舍地回去蹲在肖子美身边,两爪子交叠垂头丧气。
出了尸骨猎林,二人站在一处偏僻的巷子里。
夜已深,还是有不少身着魔族服饰的人在大街上走来走去,街上许多奴隶们在布置装点,监工的魔卫时不时对他们抽一鞭子。看这架势,近日有什么大庆典么。
沈落衡斟酌了一下,在原地画了个结界圈,道:“你站在这儿等我一下。”
姜月绒掏出一把瓜子磕啊磕,磕到口干舌燥,又摸出酒袋闷声灌了几口。
她已经戒酒很久了,没有与她共饮之人,但这会子故地重游诸多感慨,酒瘾犯了。
而沈落衡在这时回来了,换了身装束。
她一口酒喷出,瞠目结舌,差点没认出来。
魔族人好战,大多穿深色衣裳,喜欢花里胡哨的装饰。
男人身着藏蓝圆领衣袍,外裳罩着马甲,束着腰封,宽肩窄腰。将头发两边还编了散辫,一齐扎成高马尾,用银冠束起,潇洒利落。
这这这俊雅风流的儿郎,跟沈落衡三个字完全搭不上边。
但是出奇的好看。
在姜月绒痴呆目光中,沈落衡把一套衣服扔给她,简短道:“换上。”
姜月绒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换上了衣服,深蓝立领长衫配云肩,湖蓝百迭裙,还挺合身量。
穿戴好了看向沈落衡,这俩套衣服,是配对的吧……
沈落衡轻咳一声:“我是为了不引人注目,才寻了魔族人的衣裳。”
“喔。”姜月绒没觉着不妥,周全起见将脸蒙住。只跟沈落衡说魔界气味难闻,不习惯。
天色已晚,两人先找个地方休息。
走进一家类似客栈模样的店,里面有几桌正在喝酒的魔族人,看二人进来,停滞了一会,又开始骂骂咧咧划拳喝酒。
沈落衡在接待台面上敲了敲。
“哎哟!贵客。住店还是打尖儿?”一个只有桌腿儿高的小矮人攀着一条绳从半空中降出来,贼眉鼠眼打量二人。
沈落衡低声问道旁边徒弟:“你饿么?
“不饿,一点都不饿。”姜月绒知道魔界的食物难吃之极,将头摇成拨浪鼓。
“那就住店,两间房。”沈落衡道。
那小矮人哗啦啦翻开登记本,啧啧道:“不巧哟,再过六天就是曌瑰祭典,很多人住店,只剩一间房了。附近的店差不多都满了,五百摩银一晚,两位住么?”
姜月绒心道这运气也是忒好了,赶上了魔界十年一度的大祭典。
“住。”沈落衡答道,取出钱袋付了钱。他们两个异族人,总不能大晚上的在魔族人的地盘上乱走吧。
姜月绒对沈落衡的钦佩又多了三分,他事先用金叶换了魔族货币,应该是刚才买衣服的时候顺便兑换了。
原以为沈落衡是个不食人间烟火,不通世故的孤寡神仙,经过此番,姜月绒确实小看她这便宜师尊了,事事都想得周到。
吹燃火折子点了蜡烛。环顾四周,房间还算宽敞整洁,但是只有一张床,姜月绒的脸微微发烫。脑中掠过一些难以描述的旖旎画面,郁闷地甩甩头。
想什么呢。沈落衡也是她能肖想的吗。
她也不是没跟男人相处过,在幽诡城那会,还养了几个模样隽秀的男宠,心情不好时看看美人解闷。想起以前的荒唐事,姜月绒被口水呛到。
咳咳咳咳!
沈落衡皱眉,顺着她的目光,那张床,眼神飘忽立刻转开了头。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气氛略微诡异。
“师......”
“你......”
两人同时开口,更加尴尬了。
姜月绒清了清喉咙,道:“师尊睡床,我不怕冷睡地上就行。”
“嗯。”沈落衡神情专注地盯着地板上的某条缝隙。
姜月绒开了门唤了路过的店小二再多加一床被褥,顺口向他打听:“这次的庆典好像搞得很隆重,都有什么看点啊。”
“你是外地来的吧,据说二殿下会携莲王妃出席呢,这位王妃你应该听说过吧,威名赫赫的城主大人啊,不过自从一百年前成了婚便没怎么露面了。听说是修习了什么术法,生了场大病,容貌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姜月绒曈孔地震,银临的王妃。
关了门,沈落衡看姜月绒心不在焉地铺被,把被子的一角捋平了又捋,整整捋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忍不住问道:“你再这么捋下去,天就要亮了。”
“啊。”姜月绒轻呼一声,神游回位。
“你认识魔族二皇子吗?”沈落衡突然问道。
“屁嘞,我又没来过魔族,我哪里知道什么二皇子三公主的。”姜月绒扯谎信手拈来,又继续说:“我只是在想,典礼那日,幽诡城里那群魔人应该都会聚集在一起,我们神不知鬼不觉溜进去找魔药园,岂不美哉?”
沈落衡若有所思道:“说不定魔后也会来,那可是位难缠的主儿。”
姜月绒打了个寒颤,没来由一抖,道:“我困了,师尊也赶紧休息吧。”
说完,拉过被盖翻身背对着床上那人躺下。
睡意全无,姜月绒黑暗中睁着眼,吸着魔界的空气都睡不着了。骨子里沉寂了许久的那种随时会被杀的不安、惧怕、绝望等,渐渐复活苏醒,似一条毒蛇,阴毒地冲着她嘶嘶吐着蛇信。
“你逃到哪儿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她的手心握紧了脖子上的不妖玉,慢慢闭上眼睛。
沈落衡睡了一会,又醒了。坐起来伸手一挥,借着烛光看见地上裹着被子的小人儿瑟瑟发抖。
正值隆冬,夜里很冷,就算陇上炭盆,也多大作用。
他迟疑了好一会,最后开口道:“姜月绒,你上来睡。”
没反应。
又唤了一声。
还是没反应。
沈落衡叹了口气,翻身下了床,蹲到她旁边,正欲叫醒她。
那小人儿脸皱成一团,额上冷汗津津,苍白的嘴唇哆哆嗦嗦。
做噩梦了。
沈落衡连人带被一起抱起来,放到床的最里面,自己则缩在床沿边。
刚躺下,旁边的少女忽然踢开了被子,一只脚跨到他身上。
“姜月绒你.......”
耳边鼾声传来。
神华尊者额头青筋凸起,表情嫌弃,一把将她的猪脚拨开,力度没控制好,咚的一声似乎是那猪脚撞到了墙上。
“能不能安静点睡觉!”
姜月绒烦躁地扭过身子,双手将沈落衡的脖颈一搂一勾。
身子像条猪儿虫一样狎昵地拱来拱去,不小心拱到一个某人神秘的部位。
轰的血气上涌至天灵盖,一向淡定的沈落衡脸色潮红,半天“你”不出一句话来。
“乖啊,你别嚷嚷。”姜月绒砸吧着嘴,嘟囔了两句。
耍流氓!
神华尊者被徒弟耍了流氓。
沈落衡,被一只蠢猪拱了。
凤眸瞪着她,抬起手就甩她两巴掌。
这会子她要是被打醒了,质问为什么打她,他怎么解释。
自己的面子往哪搁。
沈落衡恼羞成怒将姜月绒掀回她原来的位置。扯过遮羞布似的被子盖住头,从头到脚包裹严实,往床边挪了挪,背对她。
太丢神的脸面了。
微弱的天光照进屋子,魔界地处最北端,有大半年都是雨季,阴冷潮湿看不见阳光。
姜月绒混沌中睁开眼,正对上沈落衡的高挺的鼻子。
“!”
本座昨晚做了什么?
梦游了?上床把沈落衡睡了?
怎么可以这么混账?
姜月绒吓成热锅蚂蚁,捂嘴低头一看,两人衣裳虽凌乱,还穿得完整。
还好还好,她实在背不起玷污神尊的罪名,要遭天谴。
她悄声儿地,慢慢地起来,躺回地上去,兴许当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沈落衡这人爱面子一定不会揭发她,或许睡死了根本没发现。
这么想着,姜月绒轻手轻脚地刚离开床面,头皮一紧,嘶!头发被沈落衡一只胳膊压住了。
又狼狈地跌了床面,此时沈落衡睁开双眸,看到她近在咫尺的脸,从茫然到清明,紧接着一个鲤鱼打挺惊坐起。
姜月绒内心哀嚎。
“你干什么?!”
他刚睡醒时本像只受惊的小鹿,霎时变成狼般凶神恶煞,恼羞成怒推开她。
姜月绒失去重心,嗷呜一声往后翻跌下床。
“师尊......你轻点不行啊,有话好说嘛,好痛啊。”
姜月绒摔了一个屁股墩,捂着臀部哇哇叫,右脚踝不知在哪磕着了,肿了个大包。
门边传来几声低声的嘀咕,吹进沈落衡的耳朵。
“哎哟我去,这声响儿,动静可不小,一大早体力旺盛啊。”
“哈哈哈,我旁边那间才激烈呢。”
沈落衡虽已绝七情六欲,对云雨之事也知晓几分。此时耳根子红得要滴血,惊魂未定,昨晚明明他睡窗外面,怎么醒来竟调换了位置。
姜月绒在床沿下幽怨地看着仿佛被吃了豆腐的沈落衡,满腹牢骚。
不就是太冷借睡一下床嘛,至于反应这么大么。
本座又没有轻薄你,再说了我也干不出这事儿,我是很有原则的妖怪。
“赶紧起来,成何体统!”沈落衡冷声道。
体统,体统,你这千年孤寡,这样子会讨不到媳妇儿的。
两人出了客栈到大街上,姜月绒一蹦一跳,肚子饿得咕咕叫。
忽然一股肉香钻进鼻子里,她嗅着舔了舔嘴唇。
这味道,好像是人间的肉包味儿,太诱人了。
沈落衡一转身,他徒弟就不见了。
真不让人省心。
姜月绒在一肉包摊子前急刹住脚,果真是喷香的猪肉包,不知什么乱七八糟的黑暗食物。
摊子前有很多人。附近的街,都没这里火爆。
“老板,来三屉肉包。”姜月绒拼命挤进去。
“得嘞,三十摩银。”
姜月绒瞟了一眼老板,顿时叫道:“妈呀!”
第二十一章 魔族王妃真假之谜
这人不是她最得力的手下,张良,小名二狗吗?大名鼎鼎的幽诡城十二魔将之一,怎么沦为卖包子的了。
那人被她吓了一跳,掩面自恋道:“姑娘这是被本公子的美貌惊呆了吗?”
姜月绒讪笑道:“那倒不是,我忘了带钱,师.....”回头看空无一人,剩下一个字断在喉咙。
咦,又把她师尊忘了。
张良生得很俊俏,唇红齿白的青年,拧眉盯着姜月绒看:“姑娘的眼睛,生得好像我一个认识的人啊。”
姜月绒被他盯的后背发毛,整了整遮面的素娟,掐出尖细嗓音道:“公子这是认错人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是吗?”张良半信半疑道。
恰巧沈落衡从对面街走过来。姜月绒忙让他付钱,自己找了个空桌坐下。
“你饿疯了,跑这么块。”沈落衡训道。
“饿啊,昨晚都没吃。”姜月绒摸摸肚子委屈道。
张良亲自端着肉包过来,眼睛还直勾勾地看着姜月绒。
沈落衡鼻子里“哼”了一声。
张良才收了目光,笑道:“两位久等了!我这手艺可是我老大亲传,每日能卖八百个,吃过的保准赞不绝口。”
沈落衡道:“看来你老大是个能人。”
姜月绒理所当然地点头,撂开面纱一角,咬了一口包子,口齿间肉香,心满意足。
好小子,有进步,本座没白疼你。
“她是我见过最勇敢无畏的女子。不瞒二位,我在每日早上在此卖包子,就是为了等她回来。”
姜月绒吃得太快,不小心噎住了,猛捶胸口。
张良将一小瓶酒放在桌上,殷勤道:“我见这姑娘有缘,这是我自己酿的秋露白,赠与你们。”
沈落衡道了谢,先喝了一口。给姜月绒倒了酒,道:“是好酒,你少喝些,小心醉了。”
姜月绒垂下眼睫,不知是晨起的雾气还是什么,眼睛有些湿润。
秋暮之时,将盛放东西的器皿放在草地下面,收集夜露,然后将此露水封坛制成酒,色泽清亮,入口清冽纯澈。
以此法收集露水,要收集上许多年才足一瓮。所造之佳酿,用心之至。
姜月绒咬着肉包,喝着酒,肺腑一片温暖熨帖。当初她急着跑路,不敢跟几个要好的兄弟告别,也怕拖累他们,原以为他们肯定恨死她了,没想到还有人心心念念惦记她。
“二狗,你怎么还在这卖包子?主城那边传话呢,赶紧收拾了过去。”来人顺手拿了一个肉包,还想拿第二个。
张良拍开他的手,轻蔑道:“我不在这儿能在哪?说不定哪天老大回来第一眼就能看到我。”
“唉,这话你可别在二殿下和莲王妃面前说。现在老大不在,我们得保重自个儿。”王晗咬了最后一口肉包。
“哼,我才不在乎。”
“子美那小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在猎林里找了他半天。”
张良整理空屉子:“谁知道呢,猎林这么大,搞不好跌进什么坑里,困个三四天也是有的。或者他故意躲起来了。”
“可别耽误了庆典。”王晗忧虑道。
“每几年就搞一次,烦不烦,到时候我跟二皇子求情,就说他在猎林被高阶魔兽缠上了。张笑笑,替我看着摊位。”
张良吩咐了属下,与王晗一道离开。
王晗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懂进退之道,能屈能伸,这几个小弟里最圆滑的就是他了。有他在,在这诡谲变幻的魔界里,也能护着他们。
姜月绒扫荡最后一个包子,擦擦手,暗暗把没喝完的秋露白收进乾坤袋里。
沈落衡没怎么吃,大部分都进了姜月绒的肚子。
她摸着滚圆的肚皮,惬意地打着饱嗝,问道:“师尊,接下来我们去哪。”
“去幽诡城附近看看。”
幽诡城守卫森严,就算以姜月绒现在的实力,强闯很难。
十二魔将都在洞玄七阶之上。
要是加个沈落衡,没准还能闯一趟。
寻常的魔族人不允许进入,需持有通行令牌。而通行令牌,是要通过选拔赛,实力被认可了,才有机会进去。
强者生存,弱者淘汰。而为了保住地位,必须不断的修炼提升武力。否则很快就会被下面的人拉下去。
类似于排位的机制。进了幽诡城就意味着接受一切挑战。
张二狗是她在幽诡城打排位的时候救下的一个小弟,跟她感情最好,最喜欢粘着她。
不过也有特殊情况,就是举办庆典时,魔族人可以自由进入参加庆典。
取蓇葖果,还需等待幽诡城开放之日。
两人在城门周围逛了逛,也没什么可做的。沈落衡是神族,虽已脱离了昆仑,但到魔界来还是低调些的好,不给凌云门惹麻烦。
在客栈逗留了好几日,白天沈落衡打坐练功,姜月绒早上还去吃肉包,可惜张良这两日似乎很忙,都不在摊位。
不见也好。
她只是短暂地停留几日,过后还是要走的,还不如不相认。
师徒二人晚上休息倒是没再闹出幺蛾子来,各睡各的安分守己,彼此刻意避嫌。
第六日。
一大早,天还没亮,庆典熟悉的礼乐响起时,姜月绒烦闷地掀起被盖,无名火蹭蹭蹭地燃起。为了救个毫不相干的人,跑到这里受罪。
睡了好几日地板,肩膀酸疼,她这人起床气很重,有时这气能持续一整天,看什么都不顺眼。
幽诡城一派热闹喧哗。
魔族人的祭典都是晚上,曌瑰祭典由储君主持,祭奠历代魔王,祈求先祖庇佑魔族万年基业,代代相传,繁荣不熄。
魔后只有一个儿子,排在第二,据说前面还有一个女儿,只不过体弱多病,住在魔宫里常年不出,连姜月绒都没见过。大公主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先代魔王死的时候,二皇子还年少,由魔后登上帝位。
“二皇子殿下与莲王妃驾到!尔等跪伏迎接。”一位司礼魔官高声唱道。
姜月绒眉心一跳。她与沈落衡隐身在人群中间,看着万民跪拜。
黄昏时分,魔兵在道路两侧守卫,从长街那边行来一队仪仗。前面是幽诡城十二魔将,额上都有蟒蛇抹额,深色暗纹礼服,骑着高大的魔兽。
额,怎么少了一个将领。
是肖子美吧。还在猎林里没被发现,或者被救了但还没醒。
沈落衡下手真是鸡贼,在他们离开这里之前,肖子美是不会醒了。
十二将是按实力排位的,排位会不断变化,现在的阵容倒是换了不少生面孔。张二狗和王晗排在第三和第七位。按当日的情形看,肖子美应该是后几位垫底的。
还可以,没丢本座的脸。
队伍中间是一架华丽的轿撵,座上的正是......
未来的储君和他的王妃。
许久不见。
魔族最尊贵的二皇子。
银临。
他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眉眼温柔。
就像做了一个很久远的梦,醒来物是人非,分隔两界。我站在圈外看你举世无双,身边另有佳人相伴。
情至深,不死不休,划地成囚。
而看到那王妃的模样,竟是她,姜月绒哑然。
沈落衡沉声道:“进去听我指挥,小心行事。”
“嗯。”姜月绒点点头。
幽诡城大门开启,二人现身,穿插在人群中混了进去,站在外围。
银临踩上奴隶的背欲下轿撵,忽地手臂一烫,猛侧头一望,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那抹倩影。
“殿下?”身旁盛装的女子柔声问道。
银临回过头,道:“没什么,走吧。”
铺着红毯的礼台摆着祭祀的许多香案贡品。
姜月绒看了一眼,差点魂魄离体。供桌摆着是一只巨大的八足毒蛛,已经死得透透,眼珠子还鼓鼓的,闪着幽幽绿光。
魔族人就喜欢搞这些恶心巴拉的玩意。她最讨厌足太多或者没足的动物,起一身鸡皮疙瘩。
“师尊,我们不趁现在去魔药园吗?”姜月绒小声问道。
“再等等。一会有篝火宴。”沈落衡看向主城旁边那座楼,魔药园所在之处。
姜月绒心中谜团重重,沈落衡对魔界也太熟悉了些。
等了将近两个时辰。
令人窒息的祭祀之礼终于结束了。
二皇子与莲王妃手持火把走上高台,同时点燃引线,两簇耀眼火花唰得向主城楼窜去,主城角檐的灯笼逐层被点亮,美轮美奂。
礼台前面的空地升起篝火,四个疯疯癫癫的卦师跳来跳去,魔众们排队里三圈外三圈欢呼庆贺,声浪浩大。
群魔乱舞。
姜月绒远远眺望,坐在高处的银临手支着下颌,面容看不太清,身旁女子起身为他斟酒。
张良和王晗坐在下首两侧席面,百无聊赖地对喝。
“我们现在去。”
沈落衡说完,二人避开魔兵,往魔药园疾去。
看守的魔兵都去了篝火之宴凑热闹,此时只有几只凶巴巴的魔兽在园内守着,沈落衡施了个昏睡咒,便呼噜噜打起了瞌睡。
魔药园没有屋顶,月光如锦缎倾泄下来,药草们仿佛也在枕着月光沉睡。
姜月绒提起裙子放轻脚步,在药草圃中间穿寻了几圈。
蓇葖果呈鲜红色,包裹的种子可煮食,解灯笼花之毒。
找到了。
一只红粉花果。
姜月绒心中一喜,伸出手去摘。
嘶嘶!
骤然生变,一条鲜红的舌头朝她的面门袭来。
是魔后的翼蛇。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好在姜月绒身经百战,心下虽慌得一塌糊涂,但双手结印挡在胸前,往后掠去。
沈落衡还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她来不及多想,喊道:“师尊,快取蓇葖果!在你左前方。”
这下子动静肯定会惊动魔后,再想取果就没机会了。
而就在半个时辰前,师徒二人离开之后。
“临儿,今日庆典可还顺利?”
篝火宴迎来高潮,魔后乘着一架富丽的绛紫马车前来,身披黑熊皮做成的大氅,头戴黑凤尾冠,雍荣华贵之态。
银临起身从主位下来,禀道:“母后,一切顺利。”
魔后妩媚笑道:“那就好,看见阿羽了吗?”
莲王妃插嘴道:“我们不曾见过。”
魔后瞟了她一眼,抬起涂了蔻丹纤纤玉手,抚了抚脸,道:“肯定又去魔药园吸月光去了。罢了,我也陪你们看看热闹吧。”
说罢,由人扶着坐到主位。
篝火宴上正上演着猎逐大戏。
张良对这种血腥残忍取悦贵族的把戏很是反感,王晗摇头不语。
两名奴隶关进一个铁笼子里互相残杀。胜者可以继续活下去。
已经看了两轮,银临无奈地叹气,魔界传下来的规矩就是举办这种奴隶角斗赛博贵族们一乐。
魔后和众贵族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一个瘦小的女子和一个十几岁的魔族少年被关进里面。
女子颤抖着握着刀,抖得像个筛子。而少年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神里惊恐万状。
“还不开始?”旁边的魔官对着他俩就是一抽,鞭子带刺,皮肉绽开。
女子抬眼看看四周,脏污的脸看见一个盛装坐在魔后左下首的女子,眼眸瞪大猛地扑到铁笼前,歇斯底里叫道:“莲云!莲云!救我,我不想死。”
莲王妃脸色一白,手指绞着丝帕,眼底闪过惧色,默默低下头。
“你是......宫女映彤?”银临迟疑问道。
“殿下,救救奴婢,求您放奴婢一条生路。”
银临冷淡道:“当日是你自己犯错。”
“废什么话。”魔后下巴朝那魔官一抬。
一条鞭子又狠抽在映彤身上。
同样是奴婢,莲云这死贱人却能过上主子的日子。
“莲云!你真以为自己是王妃了?哈哈哈哈你不过是替身而已,连名字都是她赐给你的。城主大人的奴婢,你永远都成不了她。”
要不是王晗死死按住,兴奋的张良就要给这疯女子鼓掌了,简直是道出了他的心声。
他老大何等人物,这世上没人可以替代她。
莲云脸色难堪,恼羞道:“你你你别说了!”
拨开云翳见月明。
你就叫莲云吧。
就算是替身,也好。
她甘愿当替身。
宫女疼的尖叫,依依不饶,叫嚣道:“魔族的王妃,幽诡城城主莲雾大人,不是贱婢莲云。”
银临缄默不语。
啊!
背后的少年一刀捅进女子的身体,她心有不甘信地睁大眼晃了晃,瘫软下去。
魔后掌心拍了拍,满意道:“真是一出好戏呀。”
半空一声如雷灌耳的咒骂。
“截你娘个头!没脚的长虫腌臜货,追够了没!”
第二十二章 故人重逢猎林迷踪
要说有什么能令她深恶痛绝、丧失理智的,那只没脚的大长虫算一个。
“你个狗娘养的!”
姜月绒被逼得爬上主城楼,后面的长虫攀栏绕梁穷追不舍。
她对城楼很是熟悉,驾轻就熟爬到了第十六层,回头一看,长虫蠕动着滑溜溜的身躯攀了上来,头上四个犄角凹凸不平,鳞片泛着寒光。
姜月绒霎那肝胆欲裂,一边跑一边叫:“师尊!快来救我!”
魔后震怒,拍案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去抓下来,要活的。”
张良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来,带了人往主城去。王晗紧随其后。
二皇子倏地站起身也要前去,莲云拉住他,摇摇头。
罡风劈在梁上,那长虫没了一犄角,嘶叫着从高处摔了下去。
“没用!一条蛇能把你吓成这样,连刀都不敢提了。”沈落衡呵斥道。
姜月绒喘着气,缩在他身后,心有余悸道:“师尊,咱们能不能相互理解一下,每个人都有怕的东西。”
“我没有。”沈落衡很利落。
魔将攻上来了,各种术法往他俩的方向砸过来,魔药园的魔兽已苏醒,狂吼叫嚣,纵身一跃到主城,噼里啪啦掀翻城楼瓦片。
姜月绒可怜巴巴道:“师尊对不起,都是我把他们喊来的。”
沈落衡冷笑道:“现在说对不起有何用。还不赶紧走?”
干嘛这么凶,本座给点颜色你还开染坊了。想归想,在沈落衡面前还是标准认怂。
姜月绒看看左右,举手道:“等一下,我又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在沈落衡看智障的眼神中,她掷出五张火符,将刚才被千鹤劈裂的木头、垂着的紫色帷幔统统点燃。
“趁乱逃跑,怎么样,高明吧。”
这座罪恶之城承载了太多的腥风血雨。她很早就想这么干了。
“......”沈落衡对诸天神佛发誓,他绝对没有教过徒弟干放火这等缺德事。本就没指望过姜月绒能想出什么石破天惊的好主意。
偏生今晚吹东风,火势一下子就大了,浓烟滚滚,仿佛将天上的红月也烧着了。魔兵们大喊救火,下面庆贺的魔民见局势不好纷纷逃离出城。
魔后看到跌下来缺了角的爱宠心疼不已,眸子冒出两簇火,比幽诡城着的火还盛。
“杀了他们!”
姜月绒和沈落衡爬上了最高层屋顶。火舌噼里啪啦卷上来。
“往下跳。”
“什么?”
姜月绒双腿打颤,眼神惊恐着后退,师尊你别不是玩我吧,这么高。
“不想死就听我话,跳!”沈落衡冷着脸揽过她肩膀,飞身而下。
“我不……”姜月绒一阵晕厥,风扑在脸上生疼。
沈落衡挥着千鹤往下一扇,劲风把那团篝火给扇飞了,火星四溅,两人借着风力落在地面。
姜月绒头晕目眩,分不清东南西北,眼前的人和物都在重影旋转。
“走!”沈落衡一把拽过还在原地打转的徒弟。
“阁下在魔界闹事还想走?”魔后森然道,拦在他们面前。
姜月绒闻言稳了稳虚浮的脚步。
沈落衡将她挡住,厉声道:“我无心闹事,只是金陵城有人中了灯笼草之毒,死伤无数,何人所为,想必你心里有数,与魔界脱不了干系。”
“呵呵,不愧是神华尊者。劝你不要插手人间的事,惹来一身骚。你管得再多也无济于事。妖帝的死就是前车之鉴。”魔后磔磔怪笑道。
妖帝。
我呸,这疯女人也配提。
沈落衡嗤笑一声:“我沈落衡就是管定了,你又能如何?”
“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嚣张,带着一个小丫头就敢杀到我魔界来,去死吧!”魔后暴喝,一掌击来。
沈落衡毫不犹豫回掌。
强大灵流碰撞激荡,气浪将祭典的物件儿绞碎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魔后和沈落衡各退一步。
一只长着绒毛的蜘蛛断腿挂在姜月绒肩膀上。
她,已经很多年没这么无语过了。为什么倒霉的总是她。
二皇子银临扶住他母亲。
“给我拿下他们!”魔后咬牙切齿。
魔将们形成包围圈。
“操!”姜月绒怒了。
这一个操,迟迟赶来的张二狗和王晗同时一激灵,默契地对看了一眼。
起床气,无足长虫,蜘蛛腿。那把无名之火越烧越旺。
不妖玉的妖力膨胀,姜月绒祭出银月,一个箭步冲上去,没看是谁,径直迎上对劈,气势如虹。
一个红发魔将被劈飞,撞断华表柱。
姜月绒一鼓作气,砍向第二个冲上来的人。
猝不及防望进银临惊愕的眸子,挥着银月急忙收势,刀刃还是在他胸口划了一道。
怎么是他……
姜月绒一时分心,红发魔将又爬起来,绕到身后盲区偷袭,一掌拍在她后背。
银临的眸光在一瞬间絮乱,伸出的手还没沾到她的衣角。
“逆徒!快走。”
沈落衡没注意到这边,接连击退了纠缠的几个魔将。瞬移术结印,铁钳似的扣住姜月绒手腕。一道金光疾过,两人已奔出城门。
一路跑进尸骨猎林。
“师尊,歇......歇会儿。”姜月绒心口疼得一抽一抽的。
沈落衡停下来,甩开她的手,背对她,憋着怒气。
“姜月绒,你不出风头能死?”
“你是野猪?只管往前冲?”
“十二魔将你打得过?”
一连串问题像弹珠一样噼里啪啦砸下,神华尊者从没这么唠叨过,他身为人师以来话多了不少。这种感觉让他心烦意乱。
但身后的少女一点回应都没有。
烦闷地回头一看,姜月绒侧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遮面的素巾有一块殷红。
沈落衡皱眉,何时受的伤?
姜月绒醒来的时候,在一个山洞里,火堆燃尽,外面鸟兽鸣叫。
外面依旧是紫雾未散。
为什么还在尸骨猎林。
她以为沈落衡昨晚会穿过结界把她扛回金陵。
出了什么意外吗?
心口没那么痛了,是沈落衡帮她疗伤了吧。红毛魔将那一掌拍的,五脏六腑都要错位了,是个狠人。
披着的衣服滑下,这不是沈落衡那件鹤毛大氅么。
沈落衡靠在洞壁上闭着眼,还未苏醒,眼底乌青,怕是折腾了一夜。
昨晚迷糊中似乎是趴在一个宽阔的背上到处奔走。
姜月绒起身走出洞外,想去打点水来洗洗脸。
天色很暗,铅色云层灰暗翻涌。
走了好远,才看见一条河水清澈的河流,掬起一捧水拍打着脸,神清气爽。
连日来的疲倦一扫而空,又拿出那条沾了血的素巾洗涤干净。拧完水时,只见水里映出一个男子绝美的脸。
姜月绒心绪复杂地站起来,慢慢转身。
她环顾周围,甩甩手道:“你怎么找到我的,没被人发现吧。”
男人弯了弯嘴角,掏出帕子捉住了她的手擦拭,道:“你忘了,红轴术把我们系在一起了。而且你在幽诡城说了第一句话我就听出是你了。”
姜月绒抽回手,低头道:“......我昨天打伤你,不是故意的,伤得严重吗?”
“没事,别担心。你有师尊了?”银临询问道,“在人间过得好吗?”
“就那样。你.....”姜月绒平淡,话还没说完。
男人抱住她,沙哑道:“莲儿,我不好,一点都不好。”
在她面前一点都不像个储君。
姜月绒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背,道:“银临,我希望你好好的,不要纠结于过去,你是未来的魔族帝君,我们各有自己的责任。我的名字不叫莲雾,我叫姜月绒,凌云门的弟子。与魔界再无瓜葛。”
“借用假身份不过是为了救你哥的幌子罢了,你想去做的事我不会阻拦你。你永远是我的莲儿,我的王妃。你不接受也没关系,这位子是为你而留,我不需要获得什么回应,但是请允许我喜欢你。”
在外流落了一百多年,狠心离开她曾经依赖的男人,姜月绒深知自己不能再陷入羁绊里,忘记自己的使命。
她注定要与天争斗,任何的犹豫都会让她和哥哥死无葬身之地。姜月绒在他背后悄悄抬起手结印一点,道:“谢谢你,对不住了!”
银临动作僵住,道:“莲儿,你快放开我。”
从银临怀里挣脱,姜月绒撸起他的袖子,咬破指血,在他的刺青上画了个符文,喝道:“万象咒!合!”
男人手臂上的刺青从皮肤上浮出,顷刻没入姜月绒的手臂中,一朵完整的鸢尾花刺青呈现在她肌肤之上。
“莲儿!”银临扶住她。
姜月绒脸色苍白,仍笑道:“我找到了续命的方法,你放心,这次一定可以解咒。”
银临摸摸她的头,心疼道:“莲儿的心愿得偿,那我就放心了。”顿了顿,想起一事又道:“前几天万象咒忽然发作,不知你有没有感受到,这个咒太可怕了,我不想让你独自面对。”
姜月绒感慨道:“你为我做了很多很多,我真的满足了,再可怕我也是要面对的,我已经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小女孩了。最后一步就由我自己走完吧。”
见银临失落,她安慰道:“红轴术还在呢,我们的联系一直都在。”
银临妥协道:“好,都听你的。”继而惆怅道:“一百年前你突然走了,我寻遍六界都没找到你,你分明是有意躲着我,哼。”
姜月绒哈哈笑道:“哎哎哎,我真不躲你了。下次你见到我的时候,肯定已经解了咒,活得好好的,随时恭候二皇子殿下大驾。”
银临敲敲她脑壳:“就你最皮。”
“王妃娘娘。”
两人皆是一怔。
这个什么娘娘的奇怪称呼听起来好生别扭。看向来人,是她以前的侍女莲云。
女子步履轻盈,摇曳生姿,撩起裙摆对着她就是扑通跪下。
姜月绒莫名其妙,青天白日的为何行这么大个礼?
“是奴婢冒用了莲雾大人的身份,还望娘娘赎罪。”
姜月绒摆摆手,道:“是我自己跑路的,不关你事,这王妃......你爱当就当,我不生气,你快起来吧。”
莲云弯腰俯下,抽泣道:“是奴婢对不起您。”
咚的一声,这头磕得也太实诚了。
她都没几年寿命了,别让人跪没了,忌讳得很。
姜月绒一听女人哭就没辙,心口又痛了,拉拉银临的袖子,声如蚊叮说悄悄话:“临哥哥,你劝劝她吧,别折我寿啊。”
银临对着跪着的莲云冷声道:“你起来,不准跪王妃。”
适才明显感觉到莲儿有意疏离,心乱如麻。这声临哥哥,男人内心融化成蜜糖,很久没听到她亲昵地叫他了。哪怕只是做她的临哥哥,也心甘情愿。
“喏。”莲云起身,哭了一遭,眼瞳含水。
啧啧啧,美人哭起来我见犹怜。
“姜月绒,你在那里做什么。”
第二十三章 摄神自刎金陵祈愿
姜月绒闻言抖三抖,默默挪步跟银临拉开距离。
蓝衣神尊气冲冲快步走来,嘴唇抿成一条线。总觉得他下一瞬就会祭出千鹤把她旁边这两个魔族人扇飞。
“师尊,我向临......咳咳.......“姜月绒赶紧转移话头,“二皇子问路……来着,就聊了两句。”
他奶奶的,关键时刻嘴瓢。要是让她师尊知道她真实身份,她在凌云门这半年就白干了。
沈落衡可是答应了这次回去教她结界术和对应的破解术。
某师尊目光锐利,不容置喙道:“你过来。”
某人乖乖地走到沈落衡身后,像只做错事的猫儿,耷拉着脑袋。
银临神色黯然。
要是说刚刚这三个人行为略古怪,那么沈落衡接下来的话就更加诡异。
他斜乜了一眼莲云,讥讽道:“莲王妃,荣华地位当真这么重要吗?”
姜月绒瞪大眼睛,脑子根本转不过弯来,她师尊这是在说啥?
莲云也是一头雾水,看向她。
姜月绒眼神警告,嘴型吐出三个字,别露馅。
莲云是个聪明的女子,思忖一会道:“妾身只不过一介女流,只求安稳陪伴在殿下身边罢了。”
沈落衡身上的疑点太多了,姜月绒突然觉得她的师尊是个很难琢磨透的人。对魔界似乎无所不知,什么都掌控在手里。
可她在魔族两百年从没见过他。或许他认识顶替了她的莲云?
但看刚才莲云的反应,也不像认识的样子。
啊,头痛,她最讨厌剖析这些要动脑子的事情,干脆就先不想了。
“神尊是否在猎林迷了路。”
沈落衡看了说话人一眼,没回答。
银临从袖子拿出一个香炉道:“我母亲下令在猎林设了迷障阵,点燃此香,跟着烟的方向走,可破此阵。”
沈落衡凝思片刻道:“你为何要帮我们?”
“金陵城之事,我也有耳闻,但我亦做不了主。神尊与……姜姑娘冒着危险来此,只盼此番平安归去以解救中毒之人。”银临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只看着姜月绒。
“你倒还有几分心善。那就多谢了。”
沈落衡接过香炉时,扫过他袖口时,眸光一滞,面上不动声色。
“走吧。”
银临看着莲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密林尽头,站了良久,冷风一吹,身形晃了晃。
“殿下!你的伤口流血了。”莲云担忧道。
“没事,不要跟我母亲说。也不准把见到王妃的事透露半句。”
莲云咬着嘴唇,温顺道:“奴知道了。”
跟随着香炉指引的方向,走了两刻钟,果然绕出了迷阵。这个阵还挺厉害的,沈落衡昨晚走了一晚上都没走出去。此时视野开阔,紫雾消散了不少。
今日是最后一天了,二人不敢停留,尽快赶去连接金陵城的结界之地。林子很大,时不时有魔兽和猎兽人出没,费了不少时间才脱身。
沈落衡忽然一拉姜月绒,藏身在一簇草丛背后,顺带捂住了她的嘴。
正要探头看看前面,沈落衡空出另外一只手把她的头按了回去。
“有人。”
沈落衡低声在她耳边道,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有点痒。
姜月绒终于知道为什么捂住她嘴巴了。
嘶嘶嘶。
又是那只长虫,她看到肯定会叫出来。
“走吧,这片搜查过了。”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应该是魔将之一。
姜月绒愣是不敢动,蹲得小腿和脚背都发麻了,想用手撑一撑地,分散腿部的力量,却按到一个滑溜溜的东西。
一条小蛇。
啊啊啊啊。
一蹦三丈高。
沈落衡忍住了捶死她的冲动,当初灵碑是不是瞎了眼了,给他选了这么个咋咋呼呼、脑子缺根弦的徒弟。
张良,王晗,还有一位不知名的魔将以及一条大蛇,齐刷刷回头。
姜月绒庆幸自己蒙住了脸。
但张、王二人显然昨晚已经认出了她,缠斗时有意放水。
不知名魔将和那条缺了角的蛇,疯狂进攻,似为报昨晚断角之耻。
沈落衡眼见天色已晚,结界要关闭了,千鹤扇起龙卷风,将那几人统统卷起。
二人匆匆脱身。
肖子美苏醒后爬出洞穴,看见前几日打晕他的二人从不远处疾奔而过,女子脸上的素巾掉落,那张熟悉的脸,他揉着眼睛以为还在做梦,呆坐在原地,喃喃自语。
“城城......城主大人。”
旁边雪狮一副你才知道的鄙视表情。
师徒两人赶到结界处,沈落衡施法打开结界。
姜月绒背对着他,走近观察旁边一颗形态诡异的枯树,问道:“师尊,你觉不觉得我们来的时候,旁边没有黑色的树......啊......”
一截枯枝似活了一般,猛地一戳到她的额头,几声怪笑在她耳边响起。
“谁?”
姜月绒警惕问道。
“神妖之女,为何仍苟活于世。”
似来自恒古洪荒的佛音,审判她今生的罪孽。
刹那间脊梁骨发冷,耳朵轰鸣,视野一片漆黑。
发生什么事了。
五识尽失。
心神困在一个牢笼。
动弹不得。
失去意识前的一个念头。
摄神术……
姜月绒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躺在刘畅院子的房间里了。
鼻尖的血腥味挥之不去,她一动,脖颈处一阵剧烈的撕扯之痛,咬牙生生逼出了两朵泪花。
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
是谁暗算了她。
魔后还是昆仑那位?神秘人?
脖颈裹了厚厚的纱布,是刀伤,火辣辣地痛。喉咙眼儿里一股甜腥味。
“尊上回山门的事怎么跟她说啊……”
“唉……”
已经是晚上了,院子里安静得可怕,孤独像洪水猛兽,吞并久经浮沉的心,一个人都没有。姜月绒瞧见后院有一扇小门,推门而去。
行至金陵河,曲尽潮落,人来人往,百姓们为此前罹难的人放灯祈福。
伴随着几声呜呜咽咽的哭声。星河灯火点点,上千盏河灯顺着水流向远处飘去,渐渐消失在河的尽头。
姜月绒静默地站在桥墩之上,看着这些放灯的凡人。
逝者已逝,生者不见得有多幸运,活下来之后没有亲人,一身空荡荡。还要痛苦地活着。
我有多少次想过一死了之。
刀尖舔血时也曾犹豫,就这样了结自己罪恶又不堪的一生。
总有人想我死。
河岸的冷风灌进姜月绒单薄的衣裳里,从头凉到脚。
“姐姐。”
姜月绒的衣袖被拉扯了一下。
一个小女孩扑闪着眼睛。
“有事吗?”姜月绒声线冷淡,不耐烦的神情写在脸上。沈落衡不在,她也懒得装乖徒弟。
“姐姐,这个给你,放在河里许愿,你的亲人就会知道你在想他们了。”
小女孩跑远了。
姜月绒手上多了个荷花灯。她突然很想笑。
祈愿有什么用,她母亲永远听不到的。
罢了。姜月绒步下石阶,将河灯点燃放进河里,双手合十默念。
“愿早日解脱。”
荷花灯颤颤悠悠地向前漂去,仿佛她的命运,不知往何处去。
看了一会儿,有人将披风搭在她肩膀,道:“你倒是让我们好找,进去屋子一看,人不见了。”
姜月绒扯了扯嘴角,笑道:“屋里闷,出来走走,我睡几天了。”
“五天。”衡仙叶踌躇了一会,“……你和尊上回来那晚,尊上收到凌云门紧急传书,尊上就先……赶回去了,因为你伤势太重昏迷不醒,尊上说等你好一些了再回,不必急。”
“是吗?”姜月绒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徒弟自刎了,当师尊的还能二话不说就离开。
自刎,哈哈哈,真可笑。
虽然她看不见,也知道自己祭出银月自刎的荒谬行为。
在金陵,为着这场本不关她事的祸乱,她身陷囹圄两次。救了再多人又如何,还是有人看不惯她,要除之而后快,置她于死地。救人却不能救己。
而她的师尊,无所不能的沈落衡,也保不住她,醒来连面都没见着。
她醒了之后回顾了一些细枝末节,大概也能推测出,那人凭借一根枝丫,就能施展摄神术,夺舍她的五识。
笑得伤口阵阵作痛,衡仙叶急劝道:“你别难过,大伤未愈,情绪不能过于起伏,银月的刀刃割裂了你的血脉,要不是尊上及时阻止,性命攸关。”
他要是真的关心我,就不会扔下我回凌云门去了。
回到了金陵城,呼吸着人界的空气,顷刻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通往幽诡城的结界已经封合。
蓇葖果种子研磨成药喂了刘畅服下,灯笼花之毒已解,很快恢复如常。
但是刘润却出了状况,人已变成干尸。胸口处只剩一个窟窿。
是契约咒。
刘润跟那个助他还阳的人达成了某种契约。
时间一到,咒语就发作了。从目前的情形看来,代价就是刘润的心。
姜月绒坚信,而这颗心,当然是到了魔宫主人的手上。
传闻魔后常食以人心果驻颜,用人心作为肥料,培育出的果实就是人心果。
自愿献祭,才能培育出成色绝佳的人心果。
实在是妙啊。
一念之差,万人陪葬。
刘畅埋葬了师弟刘润和师傅温桢的尸首,漫天的飞雪遮盖了新坟。
“阿润,其实师傅很后悔自己的过失,没有人比他更憎恨自己,不敢再见你一面。他去南郊是因为那里有个产妇半夜难产,没有大夫愿意去。医治完他就要去自首了,他深知欠你的永远还不清,是我们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来世,你可还愿意做我的师弟?”
刘畅跪在坟墓前,泣不成声,他的师弟和师傅,都离他而去了。本就是孤儿,以为老天还是眷顾他,有朋友,有老师,不再是孤单一人,转眼命运捉弄皆成空。
许员外当时被严望辰拉进地窖躲藏,许夫人起尸后幸免于难,认了集中营救下的男孩做义子,重建许府。茯灵阁那群蠢女修们灰溜溜离开。
金陵城,秦淮歌,不似昔日盛景。姜月绒没什么心情游玩,伤还未愈遂动身返回凌云门。
因天寒地冻,便决定走陆路回去。路上崎岖颠簸,姜月绒脖颈上的纱布不一会儿便染成了红色。
衡仙叶替她换药,染了血的布条黏住了伤口,轻轻一撕连皮扯起,少女一声不吭,仿佛伤的不是自己,一脸无所谓,看得严望辰心惊胆战。
姜越枝在旁边揪心不已。
这对自己下手是得有多狠,再深几寸,连脖子都要断了。
一行人匆匆赶路,终于在八日后赶回了凌云门。
第二十四章 师尊的青梅好友
走在红木桥上,脚步沉甸,笃笃足音缭乱,几许急切。阔别已久的揽月芳华,雪压弯了杏树枝,银装素裹。与离开时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
“师……尊?”
前院树下有一个雪白身影,转头回眸一笑。
姜月绒后半个字声音低了下去,不悦皱眉。
哪来儿来的陌生女子?进得了沈落衡的结界。
女子端庄静淑,宛若出水芙蕖,一双杏眼含情脉脉,天真浪漫冲姜月绒笑道:“你就是落衡的徒弟吧?”
落衡?叫的这么亲密。
脚边那只陶醉脸红的猪精不是小八又是谁。
想必她就是他们一直提起的流烟仙君。
“嗯。”
流烟丝毫不计较这般敷衍的回应,上前挽住姜月绒的胳膊,热情道:“我叫流烟,是你师尊的好友。正好你来了,终于有个陪我玩的人了,我太开心了。你师尊回来后心情不太好,我可闷坏了。”
刚见面,说这一大堆话,姜月绒对她的自来熟感到轻微不适,她不喜欢陌生人触碰,忙挣开道:“流烟仙君是长辈,我是小辈,怎么能一处玩耍呢。”
本座是让你们这些闲来无事的神仙用来消遣的乐子吗。
流烟微微羞赧,不好意思道:“啊,是我唐突了。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多亲近。你是落衡的徒弟,自然是很优秀的。”
这时,沈落衡从殿中负手走出,看到徒弟愣了下,问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师尊要是不希望我回来,我这就下山去。”姜月绒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吞了两百斤炸药,看见谁都恼火。
“你这说的什么话。”沈落衡面有薄怒,一回来就是一身刺,是哪里招惹她了。
流烟仙君柔声道:“落衡,月绒舟车劳顿怕是累了,你说话不要这么冲嘛。”
姜月绒目光黏在她拉着沈落衡袖子的手上,还有腰间挂了一个跟沈落衡一模一样的荷包。
可恶。
胸口一阵翻腾,死命握拳忍住,手指在掌心抠出甲印。不等沈落衡说什么,急忙转头往西厢殿去了。
一开门,一口瘀血吐出。
咳咳咳!
咳到灵魂都要出窍。
缓了一阵,抓起桌子上的茶壶,空空如也,发了性子狠摔到墙角。
茶碗咣当碎裂的声音传来,流烟仙君坐在凤来殿内吓了一跳,试探道:“落衡去看看吧。”
沈落衡调整了坐姿:“没大没小,让她摔。”
过了一会,衡仙叶前来揽月芳华,只说是找姜月绒,沈落衡让她去了。
轻扣西厢殿的门,姜月绒有气无力道:“进来。”
衡仙叶推开门扉,地上蹲着姜月绒,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正费力地擦着地毯上的血迹。
“你又吐血了?”
“你又大惊小怪了。”
衡仙叶扶她起来,坐在桌边把脉,无奈道:“我看看,好不容易回来了动什么气。”
姜月绒含糊道:“我哪有动气?”
“你呀你,老不听人劝,适当服软,在凌云门的日子会好过点。对了,你那催泪药我着手开始做了,很快就有成果了。”
姜月绒眼眸熠熠生辉,总算是有件好事了。
衡仙叶道:“衣领拉下来,我看看你伤口。”
姜月绒迟疑,身子往后仰了仰,道:“不用看了吧,前日不是才瞧过了么。”
衡仙叶美目一瞪,“你昨天吃了饭,今天就不用吃了?”
姜月绒只得举手投降,好好好。
“你......这伤口!怎么会这样?”
姜月绒苦笑道:“那术法还掺了些别的咒,好得慢。绝对不是你医术不好。”又特别叮嘱道:“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师尊,我不喜欢他那种......关怀怜悯的眼神,像施舍什么小动物一样,怪让人受不了的。”
“知道了,我可一个字没说。先把这药喝了,你不想让你师尊知道,我干脆就替你煎了药带过来,亲自盯着你喝完。”衡仙叶从盒子里取出温着的一碗药。
姜月绒闻了闻,捂鼻摇头:“太苦了,我不喝,会吐。”
“不行,趁热喝。”
两人来回说了四五个回合,姜月绒只得闷头一碗干。
抓一把阿胶甜枣塞嘴里咀嚼,苦味才渐渐淡了。
衡仙叶想起了什么,又道,“我听说那流烟仙君在这里住了快半月了,我上来也不大方便,你每日早晚去药仙殿报到,刀伤可是大麻烦。我看你脸色都不好了。”
“知道啦知道啦,小叶子你咋这么婆婆妈妈。”
衡仙叶佯装生气:“要不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才懒得管你。”
姜月绒斜靠她的肩膀:“我真幸运,有你这样的朋友。”
是夜,姜月绒早早关了门,拢上炭盆搓着手取暖。身体不太舒服,懒懒的卧在睡塌上,暖烘烘的火烤得她昏昏欲睡。
“月绒,你在吗?开开门。”
姜月绒眉心突突跳,她又来做什么,微抬起身,朝门那边道:“流烟仙君有何事?”
“我做了红豆糕,想给你尝尝。我看你都没吃晚饭。”
姜月绒没兴趣吃,不咸不淡道:“多谢仙君好意,不必了。”
“我把东西放下就走,不打扰你。就当我给你的见面礼了。”流烟仙君自作主张道。
姜月绒的“别”字还没说出口,只听到门嘎达一响。
她忿然一拍睡塌,还有完没完。
霎时翻下塌,风卷般掠到门边,猛地将开了一条缝的门合上。只听“啊”的一声惊呼,以及沈落衡的愠怒嗓音。
“姜月绒,你越来越过分,你知不知道夹到流烟的手了。”
姜月绒被骂得莫名。
本座知道个屁。
你们这对神仙眷侣,大晚上不睡觉跑到我门前做什么,都说不吃了,还硬要塞给我。为什么最烦神族,因为他们什么屎盆子都往别人头上暴扣。
流烟仙君低声道:“落衡,我没事,月绒不是有心的,是风把门吹开了,正巧我手放门边了。”
“她这个蛮横无理的样子不罚怎行?”
姜月绒按捺住要爆粗口的欲望,咬牙切齿道:“我请你们哪儿暖和哪儿呆着双宿双飞去,就当我死了不行吗?”
“你死了倒干净!”沈落衡气绝。
“落衡!再生气你不能这么咒她。”流烟仙君责怪道。
脚步声远去,门外终于安静了,姜月绒倒回塌上,这一天天过的,跟吃了屎一样。
隔天早上姜月绒赤脚下地,才发现地上的毛毯印出一条血印子。摔破的茶杯碎片不知何时划破了她的脚掌,血迹都干涸了。
在衡仙叶给她的药箱里翻了翻,翻出一卷绷带,往伤口一裹完事儿。
想了想,在左手臂和手腕也裹上两圈。
张良之前就曾说过,莲雾大人,你可真心大,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稀里糊涂活着多开心,那么清醒干嘛,烦恼太多。
揽月芳华突然多了一个人,那种不适应很快就放大了。原来人与人之间是会因为某个人、某件事的出现,瞬间拉开距离,关系恶化。
拼命地对一个人好,可你只能抬头仰望他,人家高兴了理理你,有了新伴便是连眼角的余光都不肯分给你。
两个人的生活闯进了第三个人,哪里都不对劲。
而她才是闯进来的那个人。
沈落衡每次见她都摆着个便秘脸,姜月绒就想上去捏住他下颌强迫他对视,恶狠狠道,你他妈看我不爽就不要看。
而那株芙蕖老在她跟前,锲而不舍跟她套近乎。
什么我好羡慕你啊。
当凡人其实也挺幸福的。
神乐尊者说你可好玩了。
落衡的脾气是臭了点,可他是很温柔的。
跟你说个秘密,我喜欢你家师尊,喜欢好多年了。
大姐,看不出来本座不想跟你说话吗?
这短命、没爹妈、被人追杀的福气给你要不要?
本座真拿菜地里结冰的大白菜砸哭你。
姜月绒怀疑她老子拿她当公主养,傻白甜到没边儿,会不会察言观色啊。
小灵兽们也移情别恋,都去围着那芙蕖转,流烟仙君善良活泼,长得又美,每次来都给他们带好吃的。
一群没良心的。
“好了,今日的治疗到此为止。不能饮酒,戒辛辣之物,再过一月可痊愈。”王素鸾收了术法道。
衡仙叶怕自己修炼不到家,姜月绒脖颈的伤出了什么岔子,特地请她师傅亲自治疗。
姜月绒每日准点去治疗,完事儿就去吃货堂用膳,吃完了也不回去,下巴搁在饭桌上发愣。
“哟,姜老妹今儿是怎么了。”
是严望辰那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姜老妹儿是他起的诨称。
姜月绒没精打采:“你猜啊,大公鸡。”
严望辰嘴角一抽,对这个“大公鸡”的称呼姑且忍了,啧了一声道:“尊上的意中人来了,你吃醋了?”
“我呸,就一傻妞儿。”姜月绒情绪一激动,猛咳了两声。
“你病还没好啊,年纪轻轻的,还是要保重身体。”严望辰看她病得不轻,就想说点什么:“有个关于尊上的传言,你要不要听。”
“随便。你讲我就听。”
严望辰来了兴致,坐下道:“尊上在昆仑山时,跟那流烟仙君情投意合,本来是要娶她的了,都到了要发婚柬的地步了,后来尊上悔婚下凡了。”
“不是。”姜月绒又咳了一阵,道:“神仙还能成亲呢?!会玩会玩。”
“当然能了,你不知道那仙君的来头吧。”
“有啥来头?”
“天尊的女儿。”
姜月绒闲逛回揽月芳华,芙蕖姑娘正在浇花。
同样都是女儿,这命倒是天差地别,一个天上星,一个地下泥。
“你过来。”沈落衡坐在望仙亭里,一手捧着书。
姜月绒不情愿地挪步过去:“师尊有何贵干?”
这种疏离的态度让沈落衡很不快,放下书道:“近日怎么没见你修炼。”
“不想修。”姜月绒随口道。
“为师收你为徒,是看你不学无术日日堕落的吗?”
平时沈落衡说什么多少会听一些,或敷衍几句。偏偏她最近休息不好,脑子有些不灵光,逆反脾性蠢蠢欲动,就是要他对着干,怼回去。神族又如何,把别人踩在脚底下很爽吗?
“师尊当初不也说了,不需要我名列前茅给你长脸,现在又自己打脸了?”姜月绒声调拔高几个度。
沈落衡脸色阴沉如暴雨,寒声道:“你有本事就别中术法,拿着自己刀抹脖子还要别人救。”
猛地被踩中了尾巴,点着了炸药桶,姜月绒第一次怒指着他吼道:“沈落衡,你不要太嚣张!总有一天老娘日得你喵喵叫!”
死一般寂静。
想法比嘴快,姜月绒愣住了。
她头脑很混乱。
无意识地搬运了以前在魔界挑逗美男的混账话。
还不等沈落衡反应过来扇人,她以逃命的速度转身跑了。
救命!比被无足大蛇追的时候还跑得快。
流烟仙君听闻两人争执,便前来看看。她从没见过沈落衡这般茫然无措的神情,手中的书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落衡,你们吵架了?”
“......”
“你也太凶了,我看她跑得跟被鬼追似的。你好不容易收个徒,再给人家吓跑了。”
他凶吗?
明明是他的徒弟凶他了。
他就没见过这么凶的姜月绒......
她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给仅有的42位读者的一封信(非正文)
其实没有42人
有3个收藏是我小号
读者群有人要加一下嘛:1084054055
没事我要坚强
因为过完年要忙别的事了
所以这书会搞快点
大纲已经写完
每个人的结局也尘埃落定
感谢还在追的人
可能没有人在看哈哈哈
我看后台统计是男生读者
没有女生读者
还收到一个500点的打赏
我看通知的时候以为又是我亲爱的男朋友打赏的
感谢:
每天锲而不舍投推荐票的某位不知名网友和我男朋友
打赏500点的这位仁兄
开书到现在没有收到什么评论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书写得怎么样
我还梦见过读者批评我的书写得太烂了
从噩梦中惊醒
还好不是真的
(狗头保命jpg)
没有特地去研究过热门的爆款书应该是怎么写的
扫了一些书发现看不下去
很久以前看网文中间断过
后来重看网文
发现很多书我看不懂
我这个考古级网文虫看不懂现在的书了
明显落后于时代了
希望书中的某些点还能够引起大家的共鸣
不求什么回报
能把签约快递费赚回来就行哈哈
赚不回来也没关系
本座(借用一下姜月绒的口头禅)志不在爆红赚钱
出一本完结撒花的书
可能写完这书短时间封笔不会再写了
写这本书的初衷
是经历了一些人和事
想要用一种方式表达出来
我对这世界的看法
对的或不对的因人而异
要是我是一个强者就好了
可惜我不是
我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码字工
关于主角:
主角姜月绒/莲雾,概括成两个字。
嚣张。
因为一无所有,所以放手一搏。
(本座之歌)
本座是只大妖怪,
没有什么大理想。
背负自己的使命,
偶尔也想要偷懒。
无奈命运不由我,
那就颠覆这世界。
让世界听我的话,
这条路太过艰难。
还好师尊一直在,
我是人生大赢家。
置之死地而后生。
加油吧!姜月绒/莲雾
去复仇吧。
啊好臭,我家猫又拉屎了。
加油吧!铲屎官!
凑个吉利数字666
再见。
各位读者朋友。
第二十五章 醉香楼情懵懂(1)
衡仙叶神神秘秘地把姜月绒带到药仙殿偏厅,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嘱咐道:“这是催泪液,我自己试验过了,效果显著。”
“太棒了,小叶子,你太厉害了,爱你!”姜月绒一把抱住她。
“肉麻。”
“我先走了。试药去!”
“你小心点用,一次用一滴就够的。”
姜月绒挥手蹦蹦跳跳跑远了。
有救了有救了,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续命的方法。
神族之泪唾手可得。
此时此刻她想高歌一曲,宣布自己的重生。
姜月绒颤抖着手将那瓶药倒进泡好的雨前龙井里。
专挑那株芙蕖不在的时间进了凤来殿。沈落衡低头画符文,头也不抬。
“师尊。”
没反应。
姜月绒心跳的厉害,态度虔诚继续道:“徒儿来给你赔罪了。”
本座能屈能伸,就是这么豁达。
沈落衡毫不在意,左手搁下笔,欣赏自己新创的符咒。
姜月绒继续发力,道:“都是徒儿不好,惹师尊生气,师尊不会不理我吧。”
沈落衡吃软不吃硬。
她使出了杀手锏,最后一句带着委屈的哼哼唧唧鼻音,真丢妖族的脸。
“端过来。”
沈落衡终于有反应了。
姜月绒马上狗腿子凑上去,放下茶盏,掏心掏肺道:“师尊要趁热喝,凉了就不好了,辜负徒儿一番心意。我再也不说什么日不日的话了。”
沈落衡撑在书桌上的手肘一软,恼怒斥道:“你不说话能死?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姜月绒在嘴巴上做了个缝线的动作。
玉指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停顿了下,姜月绒心跳到嗓子眼儿。
用茶盖撇去浮末,沈落衡又喝了一口才放下。
过了会,沈落衡仰起头,用手指擦拭了一下眼角。
低头一瞧,眼泪?
“师尊,你怎么了?”
“眼睛有点不舒服。”
顷刻间,沈落衡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符纸上。
姜月绒冲上前:“师尊仰头你别动,我帮你看看。”
沈落衡揉搓眼睛:“有点灼热感。”
衣袖下的手结了凝时印,将沈落衡顺着下颌掉落的七八滴眼泪顺利收进瓶子。
大功告成。
姜月绒急不可耐地从凤来殿出来。
揣着眼泪瓶进了自己殿里,关上门。
解了手臂上的绷带,将小瓶子的眼泪滴在刺青上。
眼底闪着希冀的光。
恢复妖力,救哥哥。
然而,过了一刻钟,毫无反应。
刺青还在。
一颗心从三十三重天,跌到十八层地狱。
彻底凉透了。
姜月绒怀疑她又又又上当受骗了。
哆嗦着手在乾坤袋里摸出昆仑卷,这卷佚不可能是假的吧。她找到万象咒的记载反复读了好几遍。
在完整的鸢尾花符咒上滴以神泪,可洗去万象咒刺青......
没有差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复看了一眼文字,发现左下角有行小字。
“神之泪,需神族为中咒者动真情而感,否则不具有悲悯之力。”
姜月绒狠摔书卷,怒不可遏,玩儿我呢?
哪个神族会对她动情舍她这个十恶不赦的妖怪一滴泪。
指望她师尊沈落衡吗?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希望或许还好受一些。有希望就会萌生活下去的欲望,贪婪地想要更久地活着,甚至还想要更多。
就像一个人押上了刑场,砍头前得的免死金牌是假的,还是得死。
太难受了,希望落空的失重感拽着她跌入深渊。
“月绒!月绒!你快出来。”
脸色晦暗开了门,流烟仙君焦急道:“你给落衡吃了什么,他眼睛看不见了。”
姜月绒猛一推她,走出去,侧头冰冷道:“他眼瞎了关我屁事,我活不成了谁管我?我苦苦哀求着天命放过我,谁听见了?”
她头也不回地下了洛子峰。
走变成了跑,树木倒退,拼命要逃离这个地方。
两千石阶太长太远,下过雪的石阶又湿又滑,姜月绒失足摔下,滚了将近五十阶才停下来。
狼狈地爬起来,凄凉地自我嘲笑了一会。
夜晚的仙霞镇,家家户户都亮着温暖的光,饭菜的香味飘在街上。
姜月绒一身泥水,驻足在一家门前。
孩童稚嫩的嗓音背着今日在学堂学的诗句。
“太棒了,我家儿子。来,吃饭吧。”父亲自豪地抱起他,在脸颊上亲了一下。
母亲抱着妹妹在一旁温柔慈爱看着父子俩。
曾几何时,她姜月绒,不,是莲雾,也曾拥有过这样的家。
可如今。
忍住鼻子里的酸楚,她继续往前走。
进了在仙霞镇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一处勾栏院。
艳丽的老鸨斜瞥了她一眼,“有钱么?”
啧。
她可是妖中贵族。
一把金豆子撒出去,满地咕噜噜滚着。
赵妈妈两眼放光,有钱人!还是个美貌姑娘。
姜月绒熟门熟路:“拿酒来,酒要秋露白,别的不喝。还有美男,要温柔的,会讲故事,凶的丑的不要。”
“好说好说,小六,带客人去后面的醉香楼。”
她要放纵自己的本性。
去他娘的凌云门弟子。
她今夜是莲雾。
美男们被赵妈妈领了进来,一字儿排开,殷勤道:“姑娘看看可还满意。”
莲雾抬眸挨个儿看去,都是些长相风流俊秀的男倌。
有些腻得慌。
她阅男无数,眼光毒辣,寻常姿色都入不了她的眼。
一连换了五六批人。
最后一个,凤眸流转间有些神似那人,莲雾坏笑一声,袖子豪迈一挥。
“这几个都留下,一个个排队来,说故事给我听,哄本座高兴了有赏。”莲雾指着最后那个人,“你,跪下,斟酒。”
衡仙叶协助师傅王素鸾为神华尊者施了针,从里间出来。
这丫头也是胆大,把一整瓶药倒在了尊上的茶杯里。尊上偏偏对苍术这种药材过敏,暂时失明。
下午的时候,姜月绒神色颓败地来找过衡仙叶。
“小叶子,麻烦你去看看沈落衡,我将催泪液用在他身上了,流烟仙君说他看不见了。”姜月绒失魂落魄,“不要说是你给我的药,所有的罪责都由我承担,他要是真瞎了,就挖我的眼睛赔给他。我下山静一静。”
姜越枝将衡仙叶拉到一边问清来龙去脉,失望道:“金陵城一役,我还以为她长进了,没想到还是这么顽劣,本性难移,唉,这孩子......”
里间的沈落衡震怒道:“谁要她挖眼睛赔我,想一出是一出。去把她找回来,看我不打死她!”
姜月绒一夜未归。
人人都说沈落衡眼盲心瞎选了姜月绒当徒弟。
他大概是真的瞎了。
天还没亮,沈落衡坐在望仙亭招来蘑菇精,他那逆徒回来了没有。
蘑菇精小声道:“月绒姐姐没回来。”
连着三天,姜月绒都没有回来。
她在勾栏院里醉生梦死。
严望辰去仙霞镇去打听回来,脸色不太好看。
沈落衡眼睛覆了一条白绫,虽骤然失明,向来沉稳的神尊依旧淡定。
“望辰,找到那孽徒了吗?在哪里?”
“是,这个嘛......”严望辰三缄其口,看着在座的人。
一说到自己徒弟,沈落衡立马就不淡定了,手上青筋暴出:“到底在哪里?”
严望辰弱弱道:“在馥香居后面的醉香楼。”
沈落衡的脸色难看,皱眉:“馥香居倒是听说过,醉香楼又是什么地方。”
衡仙叶拼命给严望辰这个直肠子使眼色,别说那个啊!你随便扯一下圆过去。
而在严望辰的解读之下,就变成了……
啥?你也不懂?
在炫耀自己智多识广的心理驱使下,严望辰头一次表达得如此简明到位:“就是招男倌儿的地方,男女皆可玩。”
衡仙叶七窍生烟,这个傻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此言一出,心思纯澈的流烟仙君眨眨眼,好奇道:“你们在说的那个地方好像很好玩的样子,难怪月绒好几天不回来,可以带我去吗?”
沈落衡的脸黑如锅底:“流烟,别说了。”
莲雾在醉香楼的第二晚,她赶走了那群小倌,说今夜不必人陪,不要来打扰她。在门上下了道禁制。
朔日。
万象咒印发作。
锥骨拆筋。
先前银临用禁术将部分万象咒引渡到他身上,分担了痛苦。
这些符咒侵入她妖丹周围,妖丹已有轻微裂痕。
妖丹是妖的心脏,妖类与人不同,一旦失去妖丹,必死无疑。
莲雾显出部分原身,蜷缩在地毯上发抖,还好,这具身体似乎已经习惯了,不是很痛,熬到日出就好了。
晨曦的微光,将房间照亮。
莲雾一口气缓过来,又获新生,她一直都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去你娘的苟活于世。
本座就是要活着气死你们。
等把你们熬死了,本座还活得好好的。
“来人!”莲雾解了门禁。
“姑娘有何吩咐。”进来的是那个叫做澜儿的小倌,凤眸风流。
“备水,沐浴。”
“是。”
沐浴池子里氤氲袅袅,莲雾撩开纱幔,伸脚划拉两下,试了试水温。
正要褪衣裳,转头一看。
澜儿杵在这,眼波荡漾,咬唇道:“姑娘可需要小生伺候。”
前晚他在这姑娘的眼神里看出点不一样的情绪,虽让他跪着斟酒,但瞧她的眼神都与别的倌儿不同,带着点眷恋流连。听妈妈说,这姑娘出手阔绰,必须要捞一笔。
莲雾心神一漾,眼神妩媚,捏住他下巴,另一只手在他吹弹可破的脸蛋爱惜地抚了抚。那澜儿得了鼓舞,一手揽过她的细腰。
女子忽而扭开他的手,眼神阴狠:“出去。”
沐浴完,浑身香喷喷,心情甚好。
不对,她记得以前在魔界打拼,血污里摸爬滚打,几天几夜不洗澡也不觉得难受。
自从去了凌云门,竟养成了沐浴净身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一次进凤来殿。
看见沈落衡的鞋子。
是了。
沈落衡很爱干净。
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沾染了他的习惯。
莲雾诧异,为什么总想到沈落衡,挥之不去。
适才那澜儿进门,斟酒的神情,凤眸顾盼,颇有点沈落衡的味道。她刚刚还意乱清迷去嗅他身上的味道,脑中想的是杏花香气。
而澜儿身上都是胭脂俗粉味,表情春情放荡,不应是那人会有的的表情。
这一认知让莲雾怀疑自己对沈落衡究竟是什么情感。
本座是不是有病。
膜拜他?模仿他?依恋他?
甩了甩脑袋,把沈落衡三个字赶走。
莲雾吩咐了一桌酒菜,继续她的游戏。
“话说,有个大户人家,夫妻二人老来得子,排行第二,宝贝得不得了。这家老夫人的外甥女黛儿没了父母,来投靠这户人家,与那二公子两小无猜,情投意合,无奈自己身体不好,总是悲愁交加,爱哭,性格不太讨喜。而这家亲戚有个女儿,名为钗儿,生得珠圆玉润,为人处世八面玲珑,搏得全府上下的一致喜爱。”
莲雾啃了个鸭脖,骨头往桌上一丢:“然后呢?”
穿绿衣的小倌清清嗓子继续道:“眼看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这家人就骗了二公子,说娶的是黛儿,然而与他拜堂的是钗儿。”
“那黛儿呢?”
“得了肺痨,死了。”
姜月绒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就死了?这么短命?”
“是啊。”
“她不抢亲就死了?”
绿衣小倌不解:“抢什么亲?”
“到手的男人拱手让人,自己要争取的嘛。”
绿衣小倌点头:“姑娘说的是。”
算了算了,姜月绒丢了一颗金豆给他,打发他下去。
短命鬼。
这三个字对她来说真是沉重。
走一步看一步,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第三天深夜,莲雾醉意朦胧,两颊潮红,斜倚着靠枕咳嗽。
借酒消愁愁更愁。
澜儿提醒道:“月绒,要不歇息了吧。”
月绒这名字是眼前姑娘让叫的。
小倌们凭借各种潸然泪下的爱情故事赚足金豆退下了,只剩他一个。
“不要,你过来。”
莲雾拉着他袖子,委屈道:“你是不是又要抛下我了?有了流烟就不理我了。”
澜儿心一喜,揽过她肩膀柔声道:“月绒,我陪着你呢。”
少女眉眼如画,十分让人怜惜,澜儿抬起的手还没触碰到她的脸。
霹雳一声响。
仿佛是纸做的的门,裂成两半倒下去。
第二十六章 醉香楼情懵懂(2)
莲雾吓了一跳,茫然道:“干啥玩意儿?”
沈落衡眼覆白纱,只辩气息就知晓屋子里有几个人,冷声道:“无关人等,不想死就给我滚出去!”
澜儿看到来人气质不凡,手上一炳寒光四射的剑,杀气腾腾,脸色一白,急忙要退下。
沈落衡怒喝:“把门给我合上!”
澜儿捏了一把冷汗,把门拼起来合回去。
莲雾看到沈落衡来了,立马变回了姜月绒。不管是来打她还是骂她的,都认了。
“姜月绒,跟我回去。”
有道是趁酒醉,人胆大。
“我就不!”她故意气他,抱起酒坛吨吨吨喝一通,冷不防呛到。
“唔......咳咳咳......”刚喝的酒又喷了出来,狼狈地抡起袖子擦嘴。
沈落衡收了剑,听声辩位快步上前,轻拍她的背顺气,嘲讽道:“能耐了啊,拽上天了,吃喝嫖,就差赌了吧。”
“我没嫖!我不喜欢别人碰我,都让他们滚出去睡。我自己睡的。你爱信不信。”姜月绒双目通红,脸颊气得鼓鼓的。
她是一只有原则的妖怪,喝得神志不清也绝不允许沈落衡乱扣帽子。
沈落衡淡淡地“喔”一声。
他又没问这个……
他站在门外听见姜月绒的委屈抱怨,来时的盛焰消了大半,这些天不是不理她,是愧对她。为自己没能一早救下她而烦躁自责。加上姜月绒这臭脾气硬要跟他对着干,把他惹毛了。
那日的情景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姜月绒站在枯树前突然眼睛无神,祭出银月架在自己脖颈上。
正在打开结界的沈落衡察觉到不对劲,回头被这一幕骇得心惊肉跳。
“月绒,月绒,醒醒!不要被控制。”
他不顾一切冲了过去,却被一道强悍的结界挡住。等他费力破了结界,那刀刃已经抹进了她雪白的脖颈,血汨汨冒出来。
沈落衡夺过银月,飞快封住她周身的几处大穴。
他眼眸冷若雪霜,手指拈一道金光打在枯树干上,那株枯树蓦然消散,只余一朵山玉兰花飘然落地,刺痛他的眼。
“你走开!”姜月绒推开他,爬到一边蹲坐,气道:“我说了我不是故意要毁你眼睛的,我会赔给你的,你让我再用几天不行吗?非要现在来取,你对我就这么无情吗。”
“谁要你那双猪眼。”沈落衡嫌弃道。
姜月绒吸了一把鼻子,哀怨道:“你不要我眼睛就成瞎子了,那流烟仙君肯定嫌弃你,不跟你成亲了。”
沈落衡更加无语:“你脑袋里装的都是屎吗?天天净想些有的没的。”
神华尊者不知不觉让徒弟带跑偏了,言语粗鄙。
姜月绒此时混沌成一锅粥,根本没听见沈落衡说了什么。
脑海不停地咬住一句话。
沈落衡要跟流烟仙君成亲。
沈落衡要跟流烟仙君成亲。
沈落衡要跟流烟仙君成亲。
以后她就剩一个人了。
“嗷呜~”
姜月绒伤心欲绝,后脚用力一蹬,跟动物似的朝着沈落衡扑过去,压倒他,蛮横地抓住沈落衡的手交叉着举到他头顶压在地上。
你不许跟流烟仙君成亲!
本座不让!
答应要做我师尊,平白无故找个师娘算什么好汉。
沈落衡看不见,骤然被突袭,脑子一片空白,就这么仰面躺在她身下了。
双手被她牢牢扣住。
他挣扎了一下,惊诧莫名。
一个姑娘家力气这么大。
以前抬起一张石桌让他够吃惊的了。
他堂堂神华尊者,被一个姑娘制住了,太屈辱了。
更可怕的是,姜月绒的脑袋毫无征兆地盖了下来。
咬住他的唇,撬开他的齿,小巧的舌头疯狂肆虐,灼热的气息撩得他无处可躲……
姜月绒只觉得全身烧得滚烫,热烈吻着身下这个男人冰凉的唇,将他据为己有。
师尊是我的,谁都不准跟本座抢人。
沈落衡几乎难以呼吸,发狠咬在她的嘴唇。
姜月绒吃痛松开他,哇的一声哭出来,“好痛!痛!师尊咬我。”
神华尊者重重喘着气,上次在水里被亲并没有什么感觉,可现下……
他神识放空,心跳砰砰响,受惊不小。
姜月绒此时只有五岁孩童的脾性,惹不得。
“你……哭什么。”
沈落衡头都大了,他妈的又被强吻的是他,她有什么好哭的。
姜月绒越哭越伤心,跟蓄足了力的水车一样,眼泪滔滔不绝,干脆趴在他胸口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锤他:“我是一只没有人要的小怪物,没爹没娘没人爱,师尊也不要我了,要跟别的女人成亲……”
沈落衡手都不知道要放哪里,揪着她耳朵大声重复道:“我不成亲。”
姜月绒这回听清楚了,直起身擦了两把眼泪,认真道:“你说真的?没诓我?”
沈落衡淡淡地“嗯”了一声。
姜月绒喜极而笑,冲着他傻乐,呼出一个鼻涕泡,啵的一声破了。
愣了一会,嘴角垮掉。
又哇的一声埋在他胸口继续抹眼泪。
沈落衡叹了口气:“你又怎么了。”
“我受伤了师尊也不管我,丢下我走了,我醒来时房间一个人都没有。拼命赶路回揽月芳华,可师尊竟觉得我回来太早了,打扰你跟芙蕖姑娘的幽会。你一点都不在乎我。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你对小八都比对我好……”
沈落衡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离开是有原因的……”
“我也想有人关心,有人疼,我不想做一只无家可归的小怪物。我也会疼,难过的时候也想大哭一场,而不是装作懂事地憋着,装作什么都无所惧怕地去战斗。害怕的时候也想躲在人身后,我不想一个人赴死,忘川河畔都没有人等我……”
沈落衡拍拍她的背,束手无策,不知道要怎么哄,默默听她倾诉,他真是一个不合格的师尊。
气不择言咒她死。
明明担心她担心得要命,却狠心把她晾在一边,冷落她。
甚至想要她离开,不要做他徒弟了,离得越远越好。
但真离开了,自己有点舍不得了,想象没有徒弟,回到一个人的孤寡生活,生出从所未有的慌乱。
他沈落衡活了一千年,没被人真正需要过,也没需要过谁。
姜月绒哭累了,发泄完了周身无力,声音渐渐小了。
沈落衡忽然很想笑,她是怎么想出“我是没人要的小怪物”这句话的。
“……睡着了?”
哭得鼻涕眼泪统统都擦在他身上。沈落衡伸手想要揉揉她的脸,却碰了一手的粘腻。
沈落衡心里咯噔一下,抱着姜月绒打横坐起来。
是血。
这些天她故意穿高领,把脖子的伤口挡得严实,他以为已经痊愈了。
她的脸色苍白,自己早该起疑心的,还跟她吵架发脾气。
脖颈处被她裹得乱七八糟,伤口还浸过水,皮肉溃烂了,不用看也知道惨不忍睹。额头滚烫,不是睡过去的,是烧晕过去了。
这个小怪物,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
沈落衡又急又怒,拿出披风将她裹紧,出了醉香楼,严望辰在门前等着。
即刻御行回了揽月芳华。
凤来殿灯火通明。
姜越枝,衡仙叶,甚至严松竹都来了。
沈落衡神色焦急,问道:“她怎么会这样?普通刀伤不至于久治不愈,是不是有别的原因?”
姜越枝听说她妹妹出事了,着急得坐立难安,第一个上洛子峰等消息。
王素鸾回禀道:“月绒不止中了一种咒,还有撕裂咒,稍不注意,伤口容易反复裂开,先前我已用九瞿缝合术将其压制。但她情绪大起大落,心力交瘁,如今高烧不退,伤口才又开裂了。我已将其重新缝合,接下来,神尊一定要多费心照料。”
沈落衡已经有了猜想:“多谢,这么晚还麻烦圣手。”
“神尊客气了,我已施针,估计后半夜就能退烧了,每日需按时服药,明日我让仙叶送来。”王素鸾补充道:“切记勿心绪过激。”
沈落衡亲自送他们出去,趁机问了衡仙叶几句。
衡仙叶只说月绒瞒着是不让尊上担忧,想了想,还是将催泪药之事大致跟沈落衡说了。
月绒肯定不是故意的,她好像被什么事困扰了很久,不得其解。尊上有空的时候不妨问问,可有法子帮她。
沈落衡思忖道:“我知道了。”
严望辰碰了碰衡仙叶的胳膊:“你说尊上是不是心疼姜老妹儿了,我看他刚才急得跟媳妇出事了一样。”
衡仙叶被他的话逗笑了,道:“你这什么比喻,你见过尊上担心媳妇的样子吗?”
“那倒没有,你说流烟仙君和姜老妹同时遇到危险,尊上会先救谁?”
衡仙叶表示不想回答这个白痴问题。
而姜越枝插嘴道:“当然是救我们家月绒了。”
回到凤来殿,流烟仙君从主殿走出,问道:“要把月绒送回她殿里去吗?”
“不必,就在我殿里。我照看她。”
流烟仙君迟疑道:“在你寝殿不妥吧?”
沈落衡反问:“有何不妥?我是她师尊,我不管她谁管她。”
流烟仙君见他脸色不善,小声道:“好吧。那我先回了。”
她走到门口。
沈落衡平静道:“她的摄神咒是谁下的,你是知道的吧。”
流烟仙君脚步一顿,睫毛低垂:“落衡这是疑心我吗?”
“不是,罢了,改日再说吧。”沈落衡摸索着走进里间去了。
姜月绒醒来的时候,宿醉后头痛欲裂。紧接着惊奇地发现自己在沈落衡的寝殿里,睡着他的床,连枕头,被盖都有杏花香气。她贪婪地嗅嗅,真好闻。
沈落衡卧在一张软塌上,看到他的眼睛还蒙着白绫,视线再到他的嘴唇,姜月绒愣怔住了。
昨晚她哭得稀里哗啦,说了一大堆掏心窝子的话,还强吻她师尊……
罪过罪过,阿弥陀佛,昨晚喝醉后妖性大发,本座发誓再也不乱喝酒了。沈落衡这么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岂容她玷污。
“小怪物醒了?”
姜月绒难为情地“嗯。”
“喝水吗?”
“喝。”
沈落衡翻身下塌,摸索着端起火炉上的水壶,不小心被沸腾的水汽烫了一下,缩了缩手。
倒了一杯水,又摸索着到床边。
“小心烫。”
姜月绒觉得自己没哭够,眼眶一热,她看见沈落衡这个样子心里很难受,都是她弄瞎了他的眼睛。
怎么能这么坏。
沈落衡的手探到她额上,道:“退烧了。”
“师尊不生我气吗?”姜月绒鼻音有些重。
沈落衡道:“我要是每回都生气,早就把自己气死了。”
姜月绒撇撇嘴,“啊”惊呼一声。
“怎么了?”
“嘴角疼,破皮了。”
沈落衡伸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握拳放在嘴边尴尬地轻咳一下,道:“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找吃的。”
“好啊。”
沈落衡人已经磕磕碰碰飘出殿外了。
姜月绒心想,这人与人的关系还真奇妙,前几天还唇枪舌战个你死我活,亲一下就冰释前嫌,情分更上一层楼。
吵架能增进感情?
严望辰和衡仙叶在吃货堂用早膳,讨论快到年下了,今年守岁要想些新奇的玩法。
周围的嗡嗡声倏地死一般寂静。
有弟子的筷子掉到地上,都没敢去捡起来。
所有人都望向门口。
凌云门从来不会出现在吃货堂的人,不,昆仑神祗,诡异地站在门口。
一身月牙白镶云纹袍的沈落衡,气场强大,只不过进来时被门槛绊了一下,随即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泰然自若。
他手上提着个食盒,虽眼睛看不见,但擅长听声辩位,平地行走倒还不受影响。
有弟子悄悄问同伴:“神尊也要用早膳的吗?”
“没听说过,可能是给别人带的?”
“谁这么幸运,能让尊上屈尊到吃货堂来。”
弟子低低笑了两声:“你傻啊,除了姜月绒,还有谁。”
“我听说姜月绒前几天还去醉香楼睡了小倌……”
沈落衡冷声道:“食不语不知道吗?哪个师傅教的你们乱嚼舌根。舌头不听使唤,用不用我帮你们拔了?”
那两个弟子万万没想到沈落衡会听见,齐齐扑通一声跪地求饶:“尊上饶命,弟子再不敢胡言乱语了。”
沈落衡冷冷“哼”了一句,转身往菜肴区去了。
没有人敢说话了,所有人低头用膳,那两个弟子脸都要埋进碗里去了。
这些弟子真是闲的没事干了,不上道,有八卦的精力不用在修炼上。改日要找严松竹谈谈,好好纠正一下这凌云门的风气。
严望辰一看到沈落衡进来,蹦哒着过去喊了句:“尊上早啊。”
“早。”
沈落衡此时正回想姜月绒喜欢吃什么,想了半天也想出来,平时对徒弟的关心是不是太少了。
严望辰这只花枝招展的大公鸡面对沈落衡出奇的善解人意,问道:“是给姜月绒带早膳吗?
“嗯。”
沈落衡踌躇了一会,道:“她……平时都喜欢吃些什么?”
“我想想,芝麻豆浆,油条,酱香饼,偶尔吃金汤小馄饨。她喜欢吃固定的几样,别的都不吃。”
“嗯。”
言简意赅表示他心里不爽,为什么连严望辰都知道的事,他沈落衡不知道。
第二十七章 儿时集簪为娶夫君
姜月绒坐在镜子前一张小凳上,把沈落衡的发饰都搜罗出来,兴趣盎然摆弄着。
白玉螭龙发簪,杏花瓷簪,素银簪,青玉簪等等,整整排了三行,另有七八个素雅的发冠和十来条发带。她最喜欢摆这些小东西,可以玩上一整天。
右架子上有个精致的小盒子,还上了锁咒,姜月绒试了几次都没打开。
难道是芙蕖姑娘送给他的定情信物?看这样子格外珍视。
想到这顿时心情就不好了。芙蕖姑娘其实也没对她做什么,但就是不喜欢她,没理由的。
“用早膳了。”沈落衡进来道。
姜月绒不乐意嚷嚷,没胃口。
“谁又惹你了?”
姜月绒忸怩道:“师尊……我能看看这描凤的小盒子里装了什么吗?”
他要不是不给看,就把它偷走藏起来。
嘿嘿。
“什么盒子?”沈落衡问道,“给我。”
姜月绒弯了弯眼,把东西郑重地放在他手心。
少女手指在他肌肤轻轻掠过,沈落衡微不可察地一抖。姜月绒的注意力都在盒子上,没发觉。
沈落衡手指在盒身上摩挲了一会,默念了几句咒语。
旮瘩一声,盒子开了。
姜月绒迫不及待地接过来一看,还是一枝簪子。
黑松木的材质,雕着一只小动物憨态可掬的脸。
做得很粗糙。
是她的错觉吗?
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捻起来细看,没什么印象,幽怨道:“芙蕖姑娘送你的吗?”
沈落衡嘴角上挑道:“芙蕖姑娘是谁?”
“流烟仙君啊,你不觉得她长得像池子里的芙蕖吗?”
沈落衡笑道:“你想象力够清奇的,不是她送的,大约两百年前,有段奇遇,一个女子送的。只不过她现在……不提也罢。要不是你拿出来,我都忘了。”
姜月绒心道,好吧,不是流烟仙君送的就行,其他人无所谓。
沈落衡唇角微微勾起成好看的弧度,令人目眩。
她歪着头打量沈落衡,脱口而出:“师尊,你笑起来好像……我爹啊。”
“……”沈落衡冒黑线。
表达的意思有点歧义,姜月绒补充道:“我爹可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美男子,看一眼都挪不开眼睛那种,我是说师尊笑起来好看!特别好看!”
沈落衡懒得理她:“看也看了,把东西放回原位,去用膳吧。”
咬着油条,有点冷了,不太脆,牙齿一拽,韧性十足。
沈落衡问:“好吃吗?”
“好吃,师尊给我带的早膳是最好吃的。”
额,这叫什么。
哦对,受宠若惊。
姜月绒想起一事,担心道:“师尊,你这眼睛真没得救了吗?”
“有救,暂时失明而已,过几日药性退散就好了。你的猪眼会好好待在你眼眶里。”
姜月绒小鸡啄米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沈落衡想了想,问道:“你用催泪药,到底是为什么?”
“我……”
我要是告诉你,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你会不会容不下我,联合所有人一起杀我吗?
姜月绒只说师尊老不理她,想捉弄一下师尊,没想到玩过火了。她与沈落衡还没到那种交心交肺的关系。
沈落衡也不追问了。
吃到一半,沈落衡起身要出去,自语道:“差点忘记熬药了。”
姜月绒闻言惶恐,又要喝苦药了,表面平静目送沈落衡出去。
等他走远了,扔下油条,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我去,为什么这个门拉不开了。姜月绒着急得要跳窗,窗也被封死了,上了结界。
逃跑失败,姜月绒又坐回小凳子,手托着下巴看那些簪子出神。
不由得想起小时候。
少年悄悄进殿,双手捂住小女孩的眼睛,假装怪声道:“猜猜我是谁?”
“哥哥!”小女孩笑逐颜开。
“小莲雾就是这么厉害。看我又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人间的桃木簪子。
小女孩欢天喜地拿着梳子去跟父君和母妃炫耀。
长相俊美的男子抱起小女孩:“莲雾收集这么多小簪子小梳子,要用来做什么?”
小女孩脆生生道:“以后当我娶夫君的嫁妆!”
旁边容貌美丽的女子笑道:“这孩子,害不害羞,人家娶媳妇你娶夫君。”
“遥姬,你说我们的女儿长大后得找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才能配得上。”
女子将女儿散着的头发捋到耳后,温柔道:“我只愿雾儿平安长大,找个深爱她的男子,无忧无虑过一辈子。”
少年怜爱看着妹妹:“没错,小妹只负责美貌如花,我负责承担妖族重任。”
沈落衡昨晚除了照看姜月绒,还抽出空特地烧制了一个陶罐。就是看不见,做的有点丑,好在还能用。
流烟仙君从殿里出来,捏着鼻子进了厨房,问道:“落衡,你在熬什么呀,味道好难闻啊。”
“月绒的药。”
“让凌云门弟子熬不就好了,你是神尊,何必亲自动手。”
沈落衡在炉子里添了把柴火,淡淡道:“不想麻烦别人。”
一炷香时间过后。
一碗黑乎乎的浓稠药汁放在姜月绒面前,她咽了咽唾沫。
沈落衡捶捶肩膀:“喝吧。”
“晾......晾再喝,不急,烫。”
“我可听说了,你最怕喝药。所以我特意把你锁在房里。”
姜月绒尬笑掩饰自己:“哪儿有的事儿。我一点都不怕,真的。”
沈落衡变戏法般掏出一串桂花小糖人,在她跟前晃了晃,“先吃这个,再喝,保证不苦。”
还能这样的,先甜后苦。
姜月绒滋溜一舔,好甜啊,不一会儿就啃了个干净。
“可以喝药了吧。”
姜月绒豪爽地一饮而尽。
苦得舌头都麻了,先前的甜味都苦没了。
又一串糖人举到她面前。
“这咋还有呢。”
“甜要有始有终。”沈落衡眉梢一扬。
姜月绒朝他甜甜一笑,虽然他看不见。
其实沈落衡对她还是挺好的吧。自己有多少次挑战他的底线,沈落衡话说的狠,并没有真的把她怎么样。
本座该不该信任他呢。
姜月绒自己都搞不清楚对沈落衡到底是什么感觉。她对感情一事向来没什么期望,也迟钝得很,索性就这样先过下去吧。
下午的时候,姜月绒吵着说殿里太闷了,想出去玩玩。
沈落衡坚决不同意,伤势这么严重还想出去憨玩,才好了一点,答应再过五天再放她出去。
姜月绒只能作罢,用完晚膳,央求沈落衡讲故事给她听。她最近特别爱听故事。
为了哄徒弟睡觉,做师尊的绞尽脑汁。
“那我随便讲讲吧。”
姜月绒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嗯嗯。师尊快开始吧。”
“从前有个少年,跟他父母生活在一起,有一天,有个仙人从遥远的神山来,说他天赋异禀,根骨绝佳,如果修仙很快便能飞升。但是少年不想修仙,婉拒了。”
“为什么不想修仙?凡人不都以飞升登仙作为理想的吗?”姜月绒百思不解。
沈落衡顿了顿,想到之前顾北音邀她飞升之事,难不成这小怪物还贼心不死,道:“你也想飞升?”
姜月绒心道怎么扯我身上了,我又不是人,对飞升没兴趣。只回答道:“老实讲,我不喜欢神仙。他们高高在上,睥睨众生,有几个是对万物生灵有真正的怜悯之心。如今为了神位、权力、信徒的争夺,哪里有空去关注苍生的死活。你看金陵城闹这么大,没见哪路神仙来瞧一眼。”
沈落衡未置对否,随口一说:“这么说,你也不喜欢我。”
“啊?”
沈落衡自觉失言,道:“没什么。”
师尊,你有点装哦。
姜月绒故意抓住这个话题,继续道:“师尊跟他们不一样,清冷绝世,悲悯苍生。”她声情并茂地夸沈落衡。
沈落衡表面仍是平淡,你夸的这些我都听腻了,但实际上很受用。
“我不知道师尊因何下凡,必定是发生了违背师尊不能容忍的事情。师尊这人小气,看不惯那些神仙的做派,肯定不会忍着。”
听到这,沈落衡不服反驳道:“你才小气。骂你两句赌气就离家出走。”
啥叫离家出走,她师尊的意思是揽月芳华是她的家了?
门忽地吱呀一声,好像有人进来。
“你别下床,我去看。”
沈落衡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说是只灵兽。
姜月绒呆若木鸡一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我说的是事实嘛,哎,好像扯远了,后来呢,这少年为啥不修仙呢,师尊继续讲嘛。”
沈落衡喝了口茶润润喉:“少年想要跟父母待在一起,飞升就意味着离开父母亲人,他没什么远大的理想,只想过平平淡淡的生活。仙人说能理解,于是离开了。”
“是我也这么选择。”姜月绒赞同道。
“你真这么认为?很多人都说少年目光短浅,没出息。”
“这位少年才是真正睿智的人,父母在,不远游,还有什么比承欢膝下、一家人在一起更幸福的事,人间自有真情在。”姜月绒大言不惭,“修仙算个屁啊。”
“嗯,你说得对。再重选一次,少年应该也会做同样的决定。但是后来少年的父母遭了劫难,都去世了。少年孤苦伶仃,仙人又来了。”
姜月绒无可置疑插嘴道:“这少年肯定答应修仙了。”
沈落衡笑了一下,道:“你又知道?”
“这不很明显吗?这个舌灿莲花的仙人目的就是忽悠少年跟他去修仙,而这个少年现在一无所有,突然有这么个人引导他。
姜月绒学着那仙人的语调,摇头晃脑,活灵活现道:“骚年,只有拥有力量,才能守护想守护的人。你想不想拯救苍生,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像他这样的孤儿,失去父母,失去家的人,你愿不愿意随我去修行,走上拯救苍生之路。是这样的吧?”
沈落衡张了张嘴,哑言失色。过了须臾,道:“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姜月绒沾沾自喜,本座实在太聪明了,催促道:“后来呢后来呢?”
“少年就去修仙了,没了。”
沈落衡不想讲了。
某人意犹未尽:“这就没了?”
沈落衡敷衍道:“嗯,赶紧就寝,别说话了。”
姜月绒微眯起眼睛,朝走到外间的沈落衡说了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师尊!这个少年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不是!给我安分睡觉!”
姜月绒纳闷了,讲个故事还生气,不是一般的小气,不是就不是嘛。
这个倒霉的骚年最终还是走上了不愿意走的那条路,不知现在在何处修行,是否实现了拯救苍生的夙愿,总觉得沈落衡没把故事讲完。
太坏了,吊人胃口。
姜月绒烦闷地翻翻身。
睡觉。
第二十八章 誓言与心意的确认
沈落衡一觉睡醒睁开眼,看见姜月绒贴近着他的脸观察,鼻尖几乎擦到他。
他眉头一皱:“你凑这么近做什么。”
姜月绒大喜过望:“师尊,你能看见了。”
沈落衡嗯了一声,意料之中。
“我真想放一串鞭炮昭告全凌云门。我师尊不瞎了。”
“还没过年放什么鞭炮。不对,什么叫做我不瞎了?我什么时候瞎过?”
姜月绒笑道:“我高兴嘛。”
“你给我出去,我要更衣。”
“喔。”
姜月绒终于出了凤来殿,外面的世界真美。这几天,沈落衡变着法子哄她喝药,弄来各种糖,前所未有的耐心,她的病好了大半。
姜月绒感慨,要是跟她师尊一直这样过下去也挺好的。
只是不知道沈落衡怎么想。
后山冰湖已经上了冻,可以玩冰禧。
她小时候学过,还是哥哥教的,摔了好多次屁股墩儿才学会。
姜月绒穿着冰鞋在冰面上滑行,感受着寒风扑面,叫人清醒,心情大好,向远处站着的沈落衡和芙蕖姑娘喊:“你们不来玩儿吗?”
流烟仙君摇摇头,她从小就是端庄守礼,如今贵为仙官之首,怎可如此随心所欲,扭来扭去,失了仙者风姿。想起昨夜偷偷去沈落衡殿里,却听见里间在说笑,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落衡,我有一事想与你说。”
沈落衡目光追逐着冰面上转圈圈的少女,点头道:“你说吧。”
“那日谎称是父尊来了,要你即刻回凌云门,我跟你道歉,是我一时糊涂。”
“嗯。”
“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沈落衡凤眸圆睁,高声喊道:“姜月绒,你干什么!”
瞬移疾掠,握住姜月绒拿刀的手腕,脸上血色全无。
“师尊,我看见湖里有凌波鱼,想吃......烤鱼。”
沈落衡意识到反应过了头,松开她手腕,斥责道:“有鱼你举刀作甚。”
姜月绒透过冰层看见湖里的鱼。
心里想着:烤鱼,烤鱼,烤鱼。
就祭出银月欲砸破冰面,没想到吓到了沈落衡,以为她又要自刎。
“师尊我错了,让你担心了。”
沈落衡没好气道:“收了银月,为师帮你凿开。”
“好嘞。”
“冥道,召来!”
姜月绒定睛一看,正是在醉香楼那晚,沈落衡提着的那把剑。
原来沈落衡会用剑,她还以为她师尊只会扇人。
沈落衡用剑在冰面上轻轻划了个圈,冰层沉没,呈现出一个完整的圆洞。
鱼群寻到破冰处,争先跳上来。
姜月绒心道,这样用神武,实在是暴殄天物。
沈落衡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姜月绒将鱼处理干净,涂上了腌料,在湖边架起了烧烤架,烤得滋滋喷香。
“喏,这条最大,给师尊。”姜月绒又拿了一条身量第二大的鱼给芙蕖姑娘,来者是客嘛,要大度,给她师尊长脸。
流烟仙君犹豫着没接,沈落衡阻拦徒弟道:“神界有规矩,不能贪口腹之欲。神族不吃东西,你自己吃吧。”
姜月绒瞪大眼:“师尊不也是神族?你不也吃东西。”
沈落衡咬了一小口鱼肉,神情有点拽:“我不归神界管。”
“给我吧,我想尝尝。”流烟仙君小声道,优雅地咬了一口。
焦香可口,肉质鲜嫩。
“怎么样?”姜月绒问道。
流烟仙君笑道:“真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好吃就多吃点,这儿还有好多呢。”
“嗯嗯,月绒你真好。”
姜月绒叹道,害,好啥呀。芙蕖姑娘其实挺可怜的,不能吃美味的东西,还要时刻端着神仙的架子。单单是这么活着就累得慌,偏偏神仙的寿命漫长,永无止境的累。
吃罢,沈落衡先回了凤来殿,与门主严松竹有要事相谈,剩下的两人收拾残局。
烤的鱼有些多了,姜月绒招来几只小灵兽,分给它们吃。
流烟仙君似有话要说,几次想开口,面有难色。
姜月绒痛快道:“仙君有话直说,我向来是直言不讳,不喜欢藏着掖着。”
流烟仙君秀眉微蹙:“月绒,我说了你别生气。”她深吸一口气,“我希望你离开尊上,不要做他徒弟了。”
“什么?”姜月绒仿佛被雷劈焦。
“你不知当中的厉害,你的身份特殊,你离开他,对你们两人都好。我也知道现在让你离开,是很无理的要求。但我思来想去,为了落衡和你的安危着想,我必须这么做。”
姜月绒冷言道:“我听不明白,我怎么就威胁到沈落衡的安危了。”
为了逼姜月绒离开,流烟仙君只得狠下心:“落衡自从收了你当徒弟,饱受六界非议。被神界的人戳脊梁骨诋毁,他在昆仑是令八荒神敬重的九天神尊,可在人界如此堕落,我不想看到他背负这种骂名......“
姜月绒怒火中烧:“师尊收我为徒怎么就是堕落了?你们真的理解他吗?”
流烟仙君看她执迷不悟,正色道,“因为你,他执意不肯回神界。天尊这半年来请了他多少次。他只是暂时下凡而已。你是凡人,能陪他多久,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你终究会寿命用尽,他早晚还是要回到昆仑的,这是他的使命。你真心对他好,就不应该成为阻挡他回昆仑的绊脚石。昆仑看重他胜于任何神祗。”
姜月绒被她数落得如同一颗老鼠屎,坏了沈落衡这锅汤,人人都这么说她。
可她又有什么错,沈落衡又有什么错。
他庇护她,给她一个能栖身的地方,错了吗?
她陪着他,欣赏揽月芳华每一季的美景,错了吗?
她不过是想有个家而已,在死之前好好活着,活够本,碍着谁的路了。
“除非沈落衡亲自开口不要我这个徒弟,否则我是不会离开他的。”姜月绒目光缥缈,轻声道。
流烟仙君急道:“你知不知道你中的摄神术是......”
“流烟!”沈落衡一声暴喝,脸色阴郁,不似平时,语调警告明显:“你再说一句话,休怪我不顾昔日情谊。”
这是沈落衡第一次对流烟仙君动怒说重话。
什么都变了,流烟仙君知道自他下凡后,她与沈落衡不常见面,会不似以前那般亲近,可她没想过,沈落衡会收徒,而且是个女徒弟。
这些天她在一旁看着他对姜月绒无所不知的关心,心中越来越不确定,沈落衡心里还有她吗。
他从来,就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她。
姜月绒看着流烟仙君泪眼盈盈,哭着跑掉了,一时呆滞,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
“收拾好了就回殿里去吧,药熬好了。”沈落衡望了望阴沉的雪天,神色晦暗不明。
“嗯。”姜月绒唤道,“师尊。”
“怎么。”
“你发脾气的样子,还挺吓人的。”
本座这只大妖怪有被吓到。
“那你乖一点,不要惹我。”
沈落衡走后,几只小灵兽行为很可疑,姜月绒问道:“是你们把我师尊弄来劝架的?”
莲花精:“我不知道哦。”
蘑菇精:“我也不知道哦。”
猪精小八:“月绒姐姐我还想吃烤鱼鱼。”
一群墙头草,给点吃的就倒戈。
隔天清晨。
姜月绒从酣睡中苏醒。洗了把脸,啊,好困,好冷,不想起床啊。
眯缝着眼睛,简单洗漱梳头,穿上厚厚的绒毛外衣。
昨晚下了一夜大雪,杏树枝压得更弯了。
从西厢殿里搓着手出来,想去凤来殿跟沈落衡问个安。走到门口,听到了哭声。
这大清早的,芙蕖姑娘怎么还在哭。
走廊的殿玄关处摆着三双鞋。
哪来的第三双鞋?
沈落衡冷漠的声音从殿中传来:“我请你们出去。这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
“落衡!”
是神乐尊者,顾北音。
姜月绒悄悄在廊下蹲着,耳朵贴在门边偷听。
“摄神术就是警告。你每次都能护着她?不怕她丢了命吗?流烟说的没错,你劝走姜月绒,实在开不了口我帮你劝,换个身份清白的人当徒弟。我看那严望辰就很不错。这样一来,天尊自然也会放过姜月绒。他现在对你这个徒弟很有意见,认为她会坏你修为。但你知道的,我们没那个本事挑战天尊。”
搞了半天,原来是他。
放过她?
姜月绒神色阴鸷。
说的什么屁话。
他们都不知道天尊要杀她的真实原因吧。魔族那个假莲雾,深入调查就知道是冒牌货。
而真正姜月绒一看命簿就知道早就死了。
沈落衡讥笑道:“天尊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这就去昆仑当面问他,我收徒弟碍着他何事?有什么不满冲我来!”
顾北音闻言愕然,“落衡,你冷静点,切勿冲动。”
姜月绒心下奇怪,怎么沈落衡跟他师尊,妙智天尊不合吗?态度这么恶劣。
流烟仙君抽泣道:“落衡!你为了一个烟花之地的女子,自毁前程值得么?”
沈落衡长叹一声道:“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她很好。”
她很好。
这句话重重砸在姜月绒心上,眼眶一热,沈落衡与她相识不过半年,在人前也坚持维护她。
从前有许多事,是不是错怪沈落衡了。他不爱说话,有人对他泼脏水也随他们去,为了她倒是说了许多话。
顾北音头痛得要命:“罢了罢了,流烟跟我回去。你是天尊的女儿,去劝劝他,别老盯着这对执拗的师徒。天尊最疼你,看在你面子上,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明着来下什么招儿了。”
流烟仙君擦了擦眼泪,柔声道:“落衡,我很高兴你比以前开朗了不少,话也多了。其实我很羡慕月绒,一开始见到她,我也很喜欢她。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也请你和月绒见谅。叨扰了这些天,告辞了。”
沈落衡沉默不语。
顾北音经过沈落衡身旁时,拍了拍他肩膀:“好好看着点你徒弟,别再出什么岔子。我和流烟都是希望你好好的。毕竟天尊这个人……唉,保重。”
两人见劝不动沈落衡,也作罢,出了殿,御行离开。
过了一会,沈落衡喟然道:“小怪物,墙角听够了吗?”
姜月绒尴尬地摸摸鼻子,道:“师尊早发现了啊。
沈落衡来到廊下,弯腰半跪着,与她平视,神色有些疲惫落莫,惆怅道:“怎么办,因为你这个小怪物,为师我成了全昆仑的公敌。”
“啊……真的这么严重。”姜月绒面如土色,小声道:“要不我还是离开这里吧。”
沈落衡挑眉,凉凉道:“是谁说除了我赶你走,绝对不会走的。这么快就反悔了。”
姜月绒羞赧,小脸微红,磕巴道:“那那那怎么办?”
沈落衡禁不住笑出声:“逗你玩的,你以为神华尊者是那么好欺负的。就是天尊来了,为师也未必怕他。”
姜月绒心想,你跟那糟老头还差两个境界呢,你绝境,他无为境,你不怕他,哄小孩儿呢。
人家不敢轻易动你,只会欺负我这个弱小的。
一只手举到她面前。
“?”
沈落衡忽略她的鄙夷神情。突然很认真,似宣誓般肃然道:“只要我沈落衡在的一天,不管天上地下的,再不能欺负……我家小怪物,本神尊说到做到。”
姜月绒听到“我家小怪物”时的神情跟见了鬼一样。
沈落衡催促道:“快点,击掌为誓。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喔喔喔。”姜月绒眉开眼笑,小手往大手一拍。
“师尊,你会为我哭吗?”
“为师从小到大没哭过。”
好吧,当本座没问。
一步步来好了。
本座下了一个大赌注。
愿赌服输。
姜月绒捶捶腿起身,眼珠滴溜一转。
拉着沈落衡跑到杏树下,道:“师尊,我又有一个新想法。”
神智突然下降的某神尊问道:“什么想法?”
“你闭上眼睛,站这儿先别动,一会你就知道了,不准偷看。”
沈落衡任由她折腾,乖乖闭眼站着。
姜月绒笑得奸诈,提起裙摆一脚狠踹在树干上。
一大片洋洋洒洒的落雪兜住沈落衡,姜月绒在一旁笑到捧腹。
沈落衡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姜!月!绒!你完了。”
姜月绒冷不防被一抔雪砸中,高叫着要报仇。
“小八,小莲花,小蘑菇,快来打雪仗啊。”
空中的雪球飞来飞去,小灵兽们划分成两队,沈落衡和莲花精,姜月绒、蘑菇、小八是一队,虽然人数取胜,但是并没有占得上风。
说好不准用术法,但沈落衡团雪球的速度依旧很快。
严望辰和衡仙叶正巧来探望姜月绒。沈落衡对他们俩开放了结界,可以自由进出。
刚走到揽月芳华,被沈落衡一个雪球误砸到。
严望辰抖搂了下,脖子里都是雪,冷得他打了个颤。
“我靠。”
姜月绒躲避雪球,喊到:“大公鸡,是我师尊砸你的哟哈哈哈。”一把拉过衡仙叶加入战队。
严望辰难以置信地看向手里拿着雪球的沈落衡,蓄势待发,对着姜月绒砸过去,嘴角噙着笑意。
俺滴天爷。
九天之上神姿卓然的男子,居然陪姜月绒玩这无聊的游戏。
“大公鸡你玩不玩,快点啊。”姜月绒抡起一个雪球对着严望辰扔去。
严望辰加入战局,“不准叫我大公鸡!”
“小叶子,快砸他。”
“阿辰,看我这个无敌大雪球。”
“啊啊啊啊。”
战况更加激烈,姜月绒左躲右闪,沈落衡都能准确命中。
“嗷呜~”姜月绒被一个巨大的雪球砸中脑袋,晕倒了。
沈落衡心道,坏了!扔了雪球,跑过去扶她坐起来,“砸到哪儿了?说话。”
严望辰和衡仙叶纷纷停下,围过来。
衡仙叶急道:“砸到脖子了吗?”
严望辰道:“没有吧。”
“月绒,醒……”
沈落衡剩下的半个字淹没在雪球里,吃了一嘴冰渣子。
少女跳起来扬了扬手,畅怀狂笑,“师尊,你又上当了。两次了,略略略~”
围观的两人神色诧异,敢这么暗算沈落衡的,只有姜月绒一人。
沈落衡握拳把双手的筋掰得劈哩叭啦,“有本事你别跑!”
玩到天色渐晚,也没分出胜负,众人约定下次再战。
好久没玩得这么开心了,是很多年没有这样轻松快意了。
姜月绒在雪花纷飞里,望见那个雪白的神尊追逐她而来。闭上眼睛是他,睁开眼睛还是他。
募地有什么从心中萌生出来。
四时变幻,天道无常。
我怕一脚踏空,粉身碎骨,无影无踪。
我怕世间再也没有我的的存在。
我怕日落黄昏,没有人在门前等我回家。
但是,只要我用心去感受。
我能听见今夜的雪落在枝头的声音。
我能在冰天雪地里滑行,迎风沐雪。
我能看见他眼神坚定跑向我的身影。
我想要一直热爱人间,直到生命尽头。
隔着冬雪,一眼千年。
师尊,我想我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觉了。
我喜欢你。
姜月绒喜欢沈落衡。
莲雾喜欢沈落衡。
第二十九章 第一次跟师尊过新年(1)
年下,凌云门部分弟子们下山与家人团聚,各处人少了许多。
离过年还有十来天,到处都是过年的气氛。所有楼阁殿舍都挂了红灯笼。
元日一过,年岁一除。
这是一年中重要的大节日。
“师尊~”
“快点~”
“就等你了~”
沈落衡慢悠悠:“别催。”
前段时间姜月绒天天缠着沈落衡,要在前院搞个跷跷板和秋千。沈落衡起初死活不干,这小孩子玩的,你如今都几岁了。
姜月绒嘴撅了半天,委屈巴巴哼哼,像条小狗一样可怜。
沈落衡觉得自己不如瞎了,你嘴巴撅的都能挑扁担了,行了,我服了你。
连菜地都让她整了,不差这两个玩意。
沈落衡不许她随便拿银月出来,只得帮她劈了木头,但是姜月绒的动手能力太差了,做不出来。最后还是沈落衡做的。
姜月绒发现自己比衡仙叶重,到她这一头就被她压死了,跷不起来。
“我真的有这么胖吗?”
严望辰霸占了秋千,玩的起劲儿,“这还用说,你看仙叶多纤瘦多好看,再看看你,脸都圆了,过完年就跟小八一样。”
姜月绒破口大骂道:“大公鸡你是不是欠抽呢?”
“我倒是希望能胖点,身体好。”衡仙叶笑盈盈道。
沈落衡忙完了从殿中出来,拎着一个包裹,懒懒道:“可以走了。”
“师尊,你手上拿的什么。”
“这里面桃符,一会下山给仙霞镇的百姓送一下。我在上面附了辟邪咒,可以镇邪驱鬼。”
严望辰崇拜道:“尊上心怀百姓,我等之楷模。我拿着吧。”
沈落衡淡淡点头。
几人往山下走去。
姜月绒悄悄跟衡仙叶说,是做跷跷板和秋千剩下的材料做的,我师尊才没有这么好心。
衡仙叶不认同,说尊上每年都会做这些的,去年是做桃木剑。
姜月绒继续道:“是吗,我跟你说,师尊他老人家最近老去后山闭关,突然就沉迷于修炼了,好奇怪啊。”
衡仙叶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别看尊上没怎么修炼,我听门主说尊上是绝境八阶了,很可能就要晋阶了。”
“我靠。”姜月绒心想,天才就是天才,喝个茶睡个觉都是修炼。
今日下山采买年货,姜月绒从袖袋里掏出一张清单,密密麻麻,是她昨晚拟写的。
沈落衡抽过来瞟了一眼,字太丑,难以辨认。
姜月绒哈哈一笑,总结道:“鸡鸭鱼牛羊、地方炒货、茶油酒酱、果品糖饵等若干。”
“你吃得下这么多吗?”沈落衡一个没记住。
“怎么吃不下,叫上仙叶他们一起吃。过年还长着。”姜月绒理所当然道。
严望辰和衡仙叶先去挨家挨户分发桃符,一会再过来集合。
镇上很热闹,红红火火灯笼高挂,卖春联的、卖干货的、卖蜜饯等等,挤满一条街,行人都能挤着往前走。
还有成群结队的小孩子放爆竹,互相追逐。
一个热情的老太太吆喝道:“姑娘,手镯手链要不要,配上新衣裳,可漂亮了。送眷侣,买一条送一条,天长地久。”
姜月绒挤过去,小摊上摆着各式,在一众花里胡哨的手链里,她看到一条祥云珐琅银链,做工精致,很是喜欢。
“姑娘好眼光,这是一对,那边还有一条,可以跟心爱的男子一起戴。”
姜月绒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沈落衡,问道:“多少钱。”
“一两银子,一对儿。我这里的东西都是单做的,每个样式只有一对儿。”
“师尊,帮我戴上试试。”姜月绒伸出左手腕。
沈落衡叹了一声,女孩子买东西就是麻烦。接过来扣在她细腕上,皱眉问道:“你这手腕缠个绷带做什么。”
“没事。”姜月绒转着手腕兴高采烈问他:“好看吗?”
沈落衡随意道:“好看。”
姜月绒拿起另外一条:“你也带个吧,我这个角度看不出来是不是好看。”
“你怎么这么麻烦。”沈落衡皱眉,但还是伸出手去。
小摊老太太哎哟一声,道:“这位小郎君,对媳妇儿要有耐心撒。”
沈落衡当场石化,姜月绒趁机扣住手链,差点笑劈叉:“奶奶,他不是我夫君,是我师尊。”
老太太不好意思道:“哎哟是我搞错啦,我看二位很有夫妻相哩。”
“你买不买,不买赶紧走。”沈落衡觉得再待下去就要扇飞这摊子了。
“买买买,师尊给钱。”
姜月绒本来想自己掏钱的,想到长辈在此,哪有晚辈掏钱的理,索性厚脸皮叫沈落衡付钱。
于是,一路走下去。
“师尊,给钱。”
“师尊,给钱。”
“师尊,给钱。”
“师尊,给钱。”
“师尊,给钱。”
啊,拿不动了,太多了。给钱的是沈落衡,提货的是姜月绒。
沈落衡神情悠闲,姜月绒头冒热汗,累得喘气。
等到跟严望辰他们碰头的时候。衡仙叶两手空空,严望辰提了一堆。
看看人家,多怜香惜玉。
这差距,也太大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翻过,姜月绒将揽月芳华布置得喜庆非凡。
除夕凌晨,弟子们就起床集合。凌云门进行冬祭祈福,偌大的仙砚台广场,摆满了牛羊肉祭品,水缸大的香炉里插着三柱手臂大的高香,门主严松竹领着众弟子叩拜行礼,庄重肃穆。
祭典礼结束后已是午时,姜月绒去姜越枝的院子里歇了会,喝口茶,抱怨道:“感觉我的腿不是我的了,站了一早上。”
“是这样的,每年也只有一次。对了,晚上我得随门主下山,给各处贫寒人家送慰问礼,就不能陪你吃年夜饭了。”
“啊?我师尊早上还跟我说,晚上请你过去。”
“今年回家的弟子比较多,梅晏清师兄也回了,往年他都是留下的,家里奶奶年纪大了,门主打发他回去过年。人手不足,留下来的弟子放他们好好玩着去,就由我和严门主、几个长老去送。那些人家住得比较分散,得早点去。”
姜月绒无可奈何道:“那好吧,凌云门每年都去送啊。”
“当然了。今年准备了御寒的衣服,钱粮,年货之类的东西,这些都是从凌云门每年接受委托的酬劳里拨的。”
姜月绒心道,这个严松竹虽是个没啥文化的中年修士,但心地纯良,关心底层百姓,是个好汉。
看妹妹听到自己不能一起吃饭不太开心,姜越枝去了里屋,出来道:“不能跟绒儿吃晚饭,我真的很抱歉,所以给你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来试试吧。”
“你还给我准备了礼物。”
姜月绒心里有点堵,要是她妹妹还活着,肯定会很幸福吧。
唉。
捧着礼物回去,路上有人叫她:“姜月绒师妹。”
“嗳。”姜月绒侧头看向来人,凌云门弟子的装束,显得身形颀长,有些面熟但忘了名字,“师兄好。”
男的一律叫师兄,女的一律叫师姐。人都是喜欢当年长的,准没错,沈落衡教的。
那弟子微笑问道:“师妹这是回洛子峰吗?”
“是啊,我师尊等着我回去准备年夜饭。你呢?”
“真羡慕你。”青年神色落寞,苦笑道,“我家里没什么人了,留这过年,年夜饭就在吃货堂跟其他弟子一起吃了。”
姜月绒从乾坤袋拿出一盒包装精致的糕点递给他,“前几日在山下买的,送你。”
弟子目光炯炯:“那真是谢谢师妹好意。”
“不客气,我先走一步啦,有点晚了。”
除夕傍晚,姜月绒爬上杏树,能看到远处万家灯火,想必每户人家都围坐在一起,吃着热乎的年夜饭,一家人团团圆圆。不管是在哪里,在除夕这一天,都会相聚。
“挂好了吗?”沈落衡在下面仰望,仰得他脖子都酸疼了。
姜月绒心惊肉跳地闭着眼抱住树干。
“师尊,你别喊我,我不敢往下看啊啊啊。”
她在挂灯笼,不让沈落衡挂,一定要自己挂。
大大小小的灯笼和吉祥如意节为杏树增添了不少生机。
伸长了胳膊将剩下的几个挂完,长吁一口气。
接着又面临一个难题,姜月绒抓耳挠腮自言自语,“上来容易下去难,怎么下去啊。”
挠了半天,也没挠出个结果。
“师尊,你还在吗?”
沈落衡靠着树干,有气无力道:“在。”
他已经在树下等了她整整两个时辰,换做他,挥挥手施个法,能挂一千个灯笼了。
但姜月绒说这样是没有灵魂的。又怕摔下来吵着他不能走开,凭他这身手,就算在仙砚台广场,也能赶来接住她头猪。
“接......我一下呗。”姜月绒干笑道。
沈落衡无奈,眼都没抬,召唤出千鹤,变大后升上去。
姜月绒看到满树灯笼,得意忘形蹦跳了一下,不料脚底踩的雪化了,滑溜溜的,踩到千鹤的边缘,身形一歪失去平衡,“我去!”
噗的一声,结结实实仰面趴到地上。
“咦。”姜月绒从雪地上坐起来,拿开捂脸的手,不满地嘀咕:“我还以为师尊会来救我,话本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盖世英雄脚踩祥云接住仙女飘然落地,姿态优美。”
一道微弱的男声:“书里有没有写,一头猪从天而降......“
姜月绒小小声问:“师尊,你在哪?”
“你下面!”沈落衡几乎是用吼的,还呛了几口雪。
今日可以载入沈落衡年度最倒霉的一天。
方才沈落衡看到雪地好像映出了一个姿态奇怪的人影,正摸着下巴百思不解。
以他的思路,绝对想不到姜月绒还能从千鹤上摔下来。
直直把他砸进雪地里。
姜月绒受到巨大的惊吓,跟狗刨屎一样,把沈落衡从雪堆里挖出来,她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得,语无伦次:“师......尊,那个你骨折了吧,不不是,没骨折吧?”
“没事,我一点事都没有。我怎么会有事。”
沈落衡冷笑一声,自我嘲讽着,嘴唇冻得青紫,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为师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破罐破摔了。但是两行鼻血就那么流下来了。
姜月绒痛惜不已,声调都带了颤音:“师尊!”
严望辰和衡仙叶还没有走到,就看见揽月芳华满院火树银花,好看极了。
走进后吓得严望辰差点喊出来。
沈落衡抱着一个暖手炉,耷拉着脑袋歪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小灵兽们在后面帮他推着。
鼻子还塞了两团棉花,看上去受了很大的打击,朝他们道:“你们来了啊。她在厨房。”
二人对看一眼,行礼问安。不敢多说什么,就去厨房帮忙了。
听说了此事,严望辰嘴上重复了几百遍我操。
衡仙叶同情道:“尊上看上去好可怜啊。”
“都怪我。”姜月绒擀着饺子皮,面色愁苦,自我嫌弃,“太笨了。他怎么样了?”
严望辰想了想,得出四个字:“生无可恋。”
外面爆竹声响越来越大。
年夜饭端上来了。
为了省事儿,今晚主菜是铜锅涮肉,主食饺子,酒是秋露白。
小灵兽们进来讨利是,姜月绒给他们装了满满一兜零嘴儿。
“开锅开锅。”
“好香啊。”
“师尊吃肉肉。”
沈落衡颓了一阵,已经恢复如常,姜月绒开心地给他夹了一筷子涮好的牛肉。
“来来来。”严望辰举杯,“我们晚辈敬尊上一杯,没人说一句吉利的话。我先来,祝尊上新的一年顺心如意。先喝为敬。”
沈落衡嘴角勾了勾,一饮而尽。
衡仙叶柔声道:“祝愿尊上身体康健,常乐平安。”
到姜月绒了,他们为什么要说四个字的,真是难倒她了,绞尽脑汁想了一会,脱口而出,“祝师尊年轻威猛如十八。我干了。”
沈落衡一口酒喷出来。
严望辰拍桌大笑,衡仙叶捂着帕子快笑岔气。
“有问题吗?”姜月绒丝毫不觉得自己的祝酒词有毛病,独树一帜不带重样,一般人想不出来。
沈落衡给每人一个新年红包,里面是一把金豆。
另外严望辰和衡仙叶还得了一本沈落衡编写的符咒书,而姜月绒是一副字帖。
“好好练练你的字。”
沈落衡夹一个饺子咬了一口,差点就硌碎了他的牙,酸疼得飙出两朵泪花。
“吃到铜板了?”姜月绒兴奋问道,她偷偷做了记号,分饺子皮时特地拨到沈落衡碗里,“师尊有福哦,我只放了一个。”
有福个鬼。
沈落衡憋屈地揉了揉脸颊。
饭罢,众人聚集在院子里放烟花。
严望辰将烟花摆好,点燃引信。
滋滋滋的火苗燃尽,随着一声声哨响,无数璀璨的烟花在夜幕里绽开,火树银花,人间美景。
姜月绒沉浸在美轮美奂中,潋滟的眸子映出五颜六色的光晕。
这是第一次跟沈落衡和朋友们过的新年。
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个新年,不管了,记住此时此刻就好了。
向沈落衡那边看了一眼,男人眼角眉梢都染了笑意,俊美的脸更加目眩。
师尊,真好看啊,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适巧侧头看过来,姜月绒心跳加快,忙转开了头。脸上一片滚烫,许是酒喝多了些。
严望辰偷偷瞟了瞟衡仙叶,少年英俊的脸一红。
本座似乎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
说好要一起守岁的,撑到子时,严望辰大喊一声各位新年万福,就开始犯困了。
早上忙祭典个个顶着眼黑圈,衡仙叶困得流泪,沈落衡就让他二人先回去休息了。
姜月绒也撑不住了。她本就妖力衰退,打着哈欠回殿去了。
眯了一会又醒了,脑中太多片段,翻了好多回身,睡不着了。
拿出沈落衡送的字帖写了一会,哈了哈气,手指有点冻僵了,遂停了笔。
夜深人静,时不时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爆竹声响。
姜月绒披着斗篷,偷偷跑到凤来殿门前,轻轻踩着雪,咯吱咯吱。
折了一截杏树枝,将两行小字写在雪地里。
她的字在日夜练习之下,有了一点点进步。
天空飘下了更多的雪花。
嘿嘿,师尊绝对不知道。
这也是她的秘密。
不需要他知道。
第三十章 第一次跟师尊过新年(2)
新年第一天。
沈落衡昨晚睡得不太安稳,一大早便被噼里啪啦的一连串巨响炸得神魂移位,以为姜月绒站在他床边点爆竹。
“月绒姐姐,再点一串。”小八拍手欢呼道。
姜月绒迷上了放炮的那种刺激紧张的感觉。
沈落衡刚走出殿外,一抹火红的身影捂着耳朵手忙脚乱向她奔逃而来,撞进他怀里。
“……”
又一连串爆竹声轰然炸响。
“师尊,你醒啦。”
姜月绒笑靥如花,声音被爆竹声盖过。
沈落衡拉着个脸,这么大声能不醒吗?他徒弟是越来越大胆了,在他殿门前放爆竹。
揽月水榭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他向来喜静。
姜月绒看沈落衡脸色不太好看,嘿嘿笑道:“师尊你看我衣裳好看不?我姐姐给我买的。”
上身霞色大襟内衬袄,搭花蝶刺绣半袖披袄,下身刺绣马面裙。
沈落衡表情不太自然,勉强“嗯”一声。
像只在花丛里飞的蝴蝶猪。
姜月绒得了夸奖,虽然只是一个字,她都乐个半天。
沈落衡说有事找一下严松竹,便下山去了。
今年沈落衡答应留守的凌云门弟子可以前来洛子峰拜见,撤去了结界。
不过这一大早的,也没什么人来。
姜月绒哼着不知名的歌,在院子里堆雪人。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像一个小孩子,喜欢各种新奇的玩意。
醉香楼那晚,沈落衡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为师陪你。
他说的很小声,可姜月绒听到了。
姜月绒堆了两个雪人,她和沈落衡。沈落衡的样子太俊,捏半天才有一点点他的神韵。
她没有声乐天赋,只会哼一个调调,哼完又从头开始哼。在哼到第五遍时,耳畔一丝冷风吹过。
姜月绒募地神色阴沉。
一道强大的光柱,自半空投下,灵压震得揽月芳华杏树上的灯笼摇摇欲坠。
光柱中走出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神。
青袍曳地,下巴微抬,神情倨傲,冷漠不屑瞟了姜月绒一眼。
“神华尊者可在?”
姜月绒假装没听见,继续堆她的雪人,用黑豆点出两只眼睛。
“凡人,本上神在问你话。”
第一,我还本座呢。第二,本座不是愚蠢的凡人!没有第三了。
“放肆!”男人两片唇瓣翕动。
“有贵客从远方来,失敬失敬。”沈落衡声音懒懒的,嘴角的弧度扬得过分,仿佛心情很好,甚至还伸了伸懒腰。
姜月绒眼皮跳了跳,她师尊的表现也忒反常了些,大过年的笑得这么瘆人。
沈落衡身影慢悠悠晃过红木桥,在院子里站定。
青衣神尊略拱手,不冷不热道:“本上神奉妙智天尊法旨意,前来送上新春贺礼。”
他手中变出一个画轴,徐徐展开,是一副书法,题目是《己亥杂诗》,其中有两句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喔,有意思。”沈落衡负手而立,继续笑着,“小八,去收了。”
一只色里色气的猪精跑过去。
青衣神尊不满道:“尊上不应该亲自收下么。
“没力气,拿不动。”沈落衡幽幽道。
姜月绒:“……”
她师尊何时学会这么装了,还是他一直都是挺装的。
青衣神尊脸黑如炭。
小八接了书轴,小短腿蹭蹭蹭跑得远远的。
沈落衡对姜月绒吩咐道:“把你那两个奇丑无比的雪人挪远。”
姜月绒木讷不解,但还是照做了。刚移到旁边,眼角余光瞥到沈落衡抽出千鹤狠狠一扇,青衣神尊原本站的位置已然不见人影。
干干净净,连气息都纯澈了。
“他是谁?……去哪儿了?”
沈落衡气定神闲道:“神瑛尊者。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呗。闲的慌就多飞几圈。”
“尊上,这书轴怎么办?”小八问。
“拿去丢灶炉里当柴烧,这是天蚕纸,能烧出好几顿饭。”
姜月绒震惊了,默默地低头捯饬她的雪人,沈落衡对昆仑天尊的态度耐人寻味。连书法都转头就一把火烧了,眼不见心净,不怕传出去让人说闲话么。
神华尊者不尊师。
说起来辈分,天尊是沈落衡的师尊,还是她名义上的师祖。狗屎的师祖,好在沈落衡也不喜这师祖。
沈落衡饶有兴趣打量:“你这捏的谁?”
姜月绒笑盈盈道:“师尊和我啊,这么明显看不出来?”
“真丑。”沈落衡嫌弃地丢下这句评价就进殿去了。
昆仑神宫。
流烟仙君走进一处殿宇,仙花圣草,游廊假山,流水淙淙,到处没找到人,便去了后山。
一人身穿金袍,银发垂地,赤着脚,眉心一粒红痣,容貌俊美,正心无旁骛地给一株山玉兰花剪枝。
“给父尊请安。”
“啊。你来了。”妙智天尊继续剪花枝,“惩戒结束了?”
“是。”流烟仙君低眉道。
“神律台不会因为你是我女儿而网开一面,你在人界违反了神律,希望你引以为戒,做好众仙官表率。懂了吗?”
“是。”流烟仙君犹豫了一会,跪下叩头道:“流烟想求求情,请父尊不要再针对神华尊者的徒弟了,我一定会说服落衡回昆仑的。”
男人轻笑一声,道:“本尊能对他徒弟怎么样,神华护短得很,只不过是小小试验一下罢了。”
流烟仙君喜道:“多谢父尊。那女儿先告退了。”
“嗯。”男人对旁边的女仙官道,“绘璟去送送。另外让神乐尊者过来一趟。”
“是。”
妙智天尊看着女儿的身影,目光阴冷。
流烟仙君挽着绘璟仙君惆怅道:“绘璟姐姐,你没看见,落衡的徒弟姜月绒,生得可美了,我有点担心。”
绘璟仙君眼底闪了闪,笑道:“你与神华尊者相识这么久了,难道对他没信心吗?”
“那也是。经过姐姐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送流烟仙君出了天尊殿。绘璟仙君转身往神乐殿走去,行了一会儿,只见一人衣裳破烂,头发披散,如丧家之犬般一瘸一拐地走来。
正是众神首座神瑛尊者。
这是经历了什么,绘璟仙君强忍住笑意,正经问道:“尊者这是被群殴了吗?”
神瑛尊者脸色愤懑,道:“你就这么喜欢看本尊笑话吗?”
说完看都不看她一眼,继续往前走了。
绘璟仙君冷笑一声,你还真当自己是八荒神之首了。不说也知道,是被沈落衡打的吧。
本来妙智天尊点了自己去送礼,谁成想神瑛尊者自告奋勇要揽这份差事。她倒是乐意拱手相让。
不自量力。
沈落衡重启了揽月水榭结界,不准外人进去。
又到了十五元宵节,仙霞镇举办元宵灯会,花灯满街。
猜灯谜,逛诗会,可惜姜月绒是只没啥文化的妖怪,最简单的灯谜也猜不出来,大公鸡都比她强。
严望辰和衡仙叶得了许多奖品,姜月绒望眼欲穿。
“各位,各位,这是今晚最后一个压轴的灯谜了。奖品是紫光阁上品狼毫一支,写书法最合适了。”
在场的人热议起来。
“紫光阁狼毫,天下闻名,极其稀少。”
“不知道花落谁家。”
“这个灯谜已经三年,没人猜出来,每年都是没人领奖。”
沈落衡看她耷拉个脑袋垂头丧气,问道:“你想要那个么?”
姜月绒无精打采点点头。
“等着。”
沈落衡拨开人群挤进去,“请让一让。”
姜月绒踮起脚张望,不一会儿,爆发一阵热烈的掌声。
“恭喜这位公子,破解谜题。”
人群一哄而散,沈落衡气定神闲走过来,将得来的奖品递给她:“好好练字。”
姜月绒眼底熠熠,郑重接过盒子,由衷道:“师尊最好了。”
比起长篇大论的夸赞,她只会这句简单又能含蓄表达倾慕之意的话。
过完年,姜月绒开始学结界术了。玩就告一段落了,知足常乐。
她已经坦然接受了万象咒暂无解的事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哎哎哎……”少女面色涨红,结印撑出能罩住一个人红色结界,只坚持了半盏茶时间就消散了。
太难了。
神符结界。
沈落衡去了后山闭关,师徒两人不约而同在修炼上用心起来。
姜月绒坐在廊下,吃了口糕点,乾坤袋抖了一下,心念一动,看看四周安静无人。
从袖子里拿出袋子,掏出一个小扎,小声念道:“师尊年轻威猛如十八。”
念完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她把原来的开启密语凤爪鸡腿猪肘子改成了现在这句。
看到文字浮现出来后,又笑不出来了。
妖族文字。
“囚禁地,东南天池渊。属下想办法潜入。”
瞳孔募然颤动,哥哥还活着。姜月绒想了想,咬破手指写下:万事小心。
手有点抖,合上小扎。
沈落衡回来看到姜月绒坐着发呆,“练到第几阶了?”
姜月绒回过神,暗自收回小扎,憨憨笑道:“四阶,再往上有点难。”
沈落衡一怔,道:“还……挺好的,继续努力。”
晚饭后,姜月绒裹了毛毯躺在凤来殿屋顶,胳膊枕在脑后,安静着看星空。
“你不冷吗?吃饱了撑着到屋顶吹冷风。”
沈落衡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她旁边。
姜月绒闷闷地说:“师尊,我说出来你会不会笑话我。”
“会。”
姜月绒哎哟一声,我这还没说。
沉默了片刻。
姜月绒没头没脑地说起来:“其实我觉得自己没什么斗志,喜欢吃吃喝喝,不想努力,不想背负什么,就想平淡自由过一生。”
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小妖怪。
她吸了吸鼻子,道:“我这样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沈落衡从身侧拿出一坛温过的酒和两个碗,斟满递给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没有对与错。”
“师尊的理想是什么?”
沈落衡喝了一口酒,似是安慰徒弟:“为师也没有什么理想,拯救苍生是句很空的话。”他自嘲道:“我根本拯救不了。尽力做到无愧于心就好。”
姜月绒喃喃自语:“无愧于心。”
这些年她就像走在桥索之上,随时会一脚踏空,稍微停歇就会粉身碎骨,但向前是迷茫,往后是深渊。没能救出哥哥,她会一生有愧。可无论她怎样挣扎,她的手都够不到他。
“你有什么要与我说的么?”沈落衡斜眸道。
姜月绒舔了舔嘴唇,被风吹的有点干燥,道:“师尊,我觉得你有点变了。”
“哪儿变了?”
姜月绒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变得更接地气了。我刚来的时候,你可高冷了,不爱搭理人,我都不敢跟你说话。”
“接地气?”沈落衡磨牙道,“你信不信我把你打得接地气?”
姜月绒一碗秋露白傍身,胆大妄为道:“你不会。”
沈落衡好笑道:“为什么?”
姜月绒厚着脸皮道:“因为……我长得美,你舍不得打了哈哈哈。”
“自恋。”
第三十一章 春天花开情窦萌发(1)
三月草长莺飞,春色满园,揽月水榭的杏花盛开,艳态娇姿,如胭脂翠点。花瓣飘然落下,渲染着一副绝美春景图。
几百年的杏树姿态苍劲,锦鲤穿过池中倒影,仿佛跃上枝头,别有一番风趣。
姜月绒蹲在池边,手心里拿着饵料,打着哈欠喂鱼。
春困。
整天都跟睡不醒一样,眼皮重的掀不开。全身乏力懒怠,比冬天还犯困。
春天困,夏天困,秋天困,冬天困。
一年四季都犯困。
沈落衡过来的时候,正看见姜月绒失去平衡一头栽进池子里。
把鱼都吓跑了。
小莲花和小蘑菇笑得满地打滚。
沈落衡对徒弟的荒诞古怪行为已经习以为常,嘴角微勾。
姜月绒郁闷地从池子里爬上来,哼哧哼哧左右甩头。
很像一只甩毛的动物。
甩完看见那道雪白的身影,正要打招呼,嘴里不知塞了个什么滑溜溜的东西,怪恶心的。
姜月绒张口一吐,一只小鱼蹦到地上,垂死挣扎般翻来翻去。
沈落衡悉心养的锦鲤。
感知到沈落衡眼刀飞过来,姜月绒发毛,飞快把小锦鲤捡起来丢回池子里。
“师尊,嘻嘻嘻。”
姜月绒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忍不住傻笑。看见沈落衡就满心荡漾,乐得不行。
沈落衡损她道:“你脑子泡水了?”
“……”
身上湿透,衣裳紧贴着肌肤,姜月绒不太舒服地扭了扭。
少女的玲珑曲线若隐若现。
沈落衡喉咙发紧,眸色一黯,转头道:“去换身干衣裳,春日里风凉。”
“好嘞。”
姜月绒的神符结界术已经学到第五阶了,虽跟沈落衡不是一个层次的,但已经够用了。
接着便是破解术。
“破解术的关键,是找到结界阵眼将之毁掉,灵力一中断运转,结界就会消散。而阵眼,要用灵息术去判断方位。先前学结界术,已经教了怎么建立阵眼并且隐藏。”
“现在我们来学怎么找敌方的结界阵眼。灵息术用于探查灵力的流转规律和脉络,结印手势是这样的。我示范一遍。”
沈落衡动作熟练,道:“灵息术,起!”
姜月绒学着比划一遍。
“不对。第三式的食指不是这样的。”
姜月绒皱眉:“哪儿不对?”
沈落衡又示意了一次。
“太快了,没看懂。”姜月绒苦恼道,“我这个角度看不太清,师尊过来给我纠正一下嘛。”
两人原本面对面坐着,沈落衡起身跟她坐一边,手臂绕过她肩膀,姜月绒想起之前教写字的时候,沈落衡也是这么教她的。
湛蓝眼眸认真而专注,她眼角的余光瞄到沈落衡衣领下半隐半现的锁骨,在玉肌上极其诱人,不由得心猿意马,色心大发。
心思完全不在学术法上面了。
真想咬一口尝尝多美妙销魂滋味。
姜月绒无意识地卷了卷舌头。
等她发现自己鬼使神差凑过去一口咬住那凸起的锁骨时已经晚了。
在沈落衡难以置信错愕神情中,姜月绒还不知死活地啃了两口才松开,像平时吃排骨一样发出吸溜的声音。
“师尊……”姜月绒卡了卡,擦去口水道,“我……应该是……饿了,内个,你别误会。”
姜月绒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是不是进了池子里的水,她这么想着,就这么付诸行动了。
沈落衡耳根子红透,站起来羞愤控诉道:“你是野猪转世吗?见着什么都啃。”
说罢跟被鬼追似的,起身走了,脚步越走越快,还顺拐了一下。
姜月绒坐在原地愣了半天,沈落衡竟然没揍她,这是为什么。
好像醉香楼那晚,她亲了他,也没有揍她一顿。
难不成沈落衡他……
不会的。
他不是喜欢芙蕖姑娘吗?
天天带着人家给的香囊。
或许是见惯了大场面,对这种小啃小亲不放在心上了。
姜月绒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从什么时候开始,沈落衡对她连啃锁骨都能接受了。
又暗搓搓地窃喜了一番,那是不是以后没事都可以啃一啃亲一亲他解解馋过把瘾。
心里有个姜月绒的声音顿时跳出来对着她啪啪掴了俩巴掌。
你怎么能这样无耻流氓。
那是你的师尊啊。
师尊神圣不可亵渎。
师尊单纯完美无瑕。
师尊千年洁身自好。
莲雾的声音跳出来,可是本座喜欢他啊,就沾一小点行不行,一点点。
又一个巴掌甩过来。
不行!
你这个衣冠妖兽。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控制住对沈落衡的旖旎想法。
然而不幸地发现,越压抑,越心痒难耐。
春天万物复苏,她这只成年的女妖也春心萌动起来。
本座真是一只好色的妖怪。
夜晚,姜月绒在西厢殿打坐,将不妖玉的妖力渡到体内。
识海中突然回忆起白天沈落衡的锁骨,不小心分了神,妖力猛灌进体内,丹田翻涌,姜月绒暗骂一句,嘴角血丝溢出。
揉揉有点痛的肋骨。
贪恋美色误事。
不知道现在沈落衡在做什么,在看书?下棋?打坐?就寝了?
今日才见过,姜月绒叹气,有一种叫做相思的病。
如坐针毡。
心里勾勒出那人的样子,想象他的神情。
姜月绒决定出门转转,下床趿拉着鞋,溜达到凤来殿。
往内探头探脑,喊了两句,没人。
前院,望仙亭,空空如也。
去后山,转了一圈,也没人。
就差沐英涧没去了,自动那次乱闯之后,沈落衡就把这里劈成两间,每人各用一间。
姜月绒蹑手蹑脚走到沈落衡那间,像个采花賊,就看一眼,她这么告诉自己。
掀开帘子的一条缝,没人。
她师尊不在这里,姜月绒大胆走进来四处看看。
沈落衡专门在池边堆砌了鹅卵石,将温泉池重新整修了下。
姜月绒双手平放,踩着鹅卵石,自我嘲讽道,本座真是疯了。想看沈落衡没穿衣裳的样子。
池子里忽然冒出了几串泡泡,姜月绒咦了一声。
几缕黑发从水里冒了出来。
操!
姜月绒脚底一滑,扑进池子里,内心一万句日他个仙人板板。
扑腾的水花四溅,眼睛都睁不开。混乱间姜月绒的手触碰到光滑紧实的肌肤,为之一颤。
意识到她抓着沈落衡的腰,身段诱人,更是用力地搓了搓。
她的腿正碰着沈落衡的小腿,很自然地蹭一蹭。
沈落衡表情僵硬,冷着脸问道:“摸够了吗?”
“额……”姜月绒真的很想说
没摸够,“走错了,我走错了。”
姜月绒羞红了脸,没敢抬眼看他,她的头只到肩膀,直视时看见沈落衡锁骨的两个发红的牙印,脸不由得发烫。
“你真的是走错的?”沈落衡一手执起她下巴,逼她对视。
姜月绒只觉得脸都要烧起来了,呆呆看着沈落衡幽深蓝眸,似被蛊惑般,“我想师尊了……就来找找你……”
沈落衡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神震惊无比,还倒退了一步。
姜月绒已经是熟透的红虾了,“对不起师尊,我什么都没看到,我我我先走了。”
俺滴个天爷啊,是撞了什么邪。
今日池边走,必失足落水。
姜月绒慌里慌张跑回西厢殿关紧门,坐在塌上捂着一张烫脸,想让它冷静下来。
怎么办。没脸见沈落衡了。
沈落衡要是知道自己对他存了这样龌蹉心思,该这么想,把她这等品行卑劣的人逐出师门。
她从没有这样失控过,沈落衡就跟春药一样吸引着她,想要采撷这朵雪白的杏花,吞进肚子里。
她不再是以前那种亲就亲了,没感觉,今日授课盯着沈落衡的嘴唇,用了很大定力才挪开目光。
姜月绒换了衣裳躺在床上,仅此一次,不能再造次了。
她还有未了的事。
莲雾,你要把对沈落衡的感情放在心底最深处,忍住这个躁动的欲望,深呼吸。
吸气……
呼气……
吸气……
呼气……
几百个来回过后,她终于冷静下来。
“什么都不要想,睡觉。”姜月绒扯过被子蒙住脸。
回到了沐英涧的池子。
第三十二章 春天花开情窦萌发(2)
姜月绒诧异发现自己泡在温泉池子里,水汽充斥着整个浴间,杏花如雨落,仙气袅袅,好似人间仙境。
识海飘飘然,想起话本里描写男女浴池嬉戏的情景。她双臂展开,下巴微抬,道:“来人,服侍本座沐浴。”
“来了。”
真有人回应。
有个人影从雾气中走来。
这个场景好生眼熟。
怎么也想不起来。
是不是在做梦,姜月绒揉了揉眼睛,再看,那人缓缓走来,露出全貌。
沃日。
是沈落衡。
准确来说,是luo体的沈落衡,上身光洁如玉,肌肉匀称。下身重点部位只遮了块薄纱,下腹人鱼线若隐若现。
光看着就让人血脉喷张,脑袋轰隆隆炮仗,姜月绒呼吸不由得急促。
黑发随意散开,垂至腰间,他的神情与平日不太一样,多了些几分魅惑,挑眉看着她。
姜月绒用难以想象的定力别开头,余光还偷瞟了两下,“师尊,咱有话好说,你你你把衣裳穿上。”
沈落衡勾了勾唇,声调磁性:“叫我衡哥哥。”
姜月绒眼珠子都要掉地,“衡……咳咳咳……”
这个称呼,太太太羞耻了。
她再厚的脸皮,也不敢对着沈落衡叫这个称呼。
默念三遍师尊神圣不可侵犯。
沈落衡边说边跨进池子里:“绒绒,你不唤,为师可就下来了。”
姜月绒被绒绒两个字雷得外焦里嫩,他下来干啥?鸳鸯戏水?
沈落衡长腿一迈,沉入池中,像只海里蛊惑人心的美人鱼,从水中冒出,搂过她的腰,深情款款问道:“绒绒,你可喜欢为师?”
美男当前,泼墨的浓眉结着小水滴,胸肌上的水珠沿着肌肉的纹路一路往下淌,有的几滴汇聚成流,一直淌到下腹。
姜月绒的目光不由自主扫在他的小腹上,沈落衡轻笑,在她耳垂咬了一下:“原来你喜欢看这儿啊。一会给你看。”
姜月绒全身酥麻,这他妈的太刺激了。
沈落衡揽着她,双臂撑在池边,目光如炬盯着她,唇就压了下来。
我操我操我操我操。
这个肉冻般的触感,软软呼呼,在她的唇上辗转,姜月绒被吻得意乱情迷。
沈落衡一把扣住她的手,往他的下腹带去。
“!”姜月绒瞪大了眼,这可是她从没探索过的新领域,毫无准备又羞涩满怀地期待着。
向下。
再向下。
然后摸了许多都没摸到意料之中的物事,正奇怪之际,沈落衡离开了她的唇,神色悲戚道:“别摸了,其实我没有小鸟鸟。”
没有……
没有……
怎么能没有呢。
“你不是男人吗?!”姜月绒拼命张嘴要吼出来,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围一切开始扭曲,姜月绒屁股一阵钝痛,场景消失。
“嘶!”
姜月绒郁闷地从地上爬起来,床这么大还能摔到地上去。
清醒了一会。
做了个春梦,她到底对沈落衡没穿衣裳的执念有多深,见倒是见到了。
就是没有小鸟鸟。
沈落衡不会真的没有小鸟鸟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她师尊的身材真美好啊。之前有幸见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了。
姜月绒鼻子一痒,抬起手背擦了下。
我操。
鼻血啊。
心里的姜月绒又出来甩了她一巴掌,不要脸,沈落衡是师尊!师尊!你还有脸见他么。
本座控制不住自己啊。
罪过罪过。
门外传来敲门声,是沈落衡。
“你起了吗?”
姜月绒正在洗脸盆前擦鼻血,吓了一跳,钝钝道:“起了。”
“严望辰一会要过来,有个委托要办,你收拾好了过来听。”
“知道了。”
折腾了一会,姜月绒看着镜子,没有奇怪的地方吧。
美丽可爱小妖怪。
这才出殿。
见到沈落衡的时候,心虚地不敢跟他对视,直盯着书桌的一个角。
沈落衡也有些尴尬,忙翻出一本书假装在看。
行为怪异的师徒俩。
一根筋的大公鸡严望辰是不会留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的。
他坐在一旁,将这次委托的内容告知沈落衡。
广陵郡有户林家,林夫人孕有一子,蹊跷得很,有传言说怀了妖胎,是不祥之兆,全府上下人心惶惶。但林夫人死活不信,于是写信委托了凌云门。
沈落衡看了一委托书,蹙额道:“从书信中无法判定是否是妖胎,需亲自前去。门主是怎么安排的?”
严望辰道:“希望尊上出面,随行的人嘛,有我和指派的另外一个弟子。”他看了看姜月绒,“其他的,尊上定就好。”
沈落衡点点头,“月绒不去了。”
姜月绒被点到名,抗议道:“为何我不用去?”
沈落衡合上书信,道:“你去能做什么?捉妖么?”
被师尊嫌弃时怎么办。
姜月绒不服气,据理力争道:“师尊可别小看我,我虽入门不久,但还是有点本领傍身的,之前的金陵城凶尸事件,我是不是表现得可圈可点?”
“你真想去?”沈落衡侧目问道。
姜月绒乖巧点头。
“那去吧。”
就这样,定了明日出发。严望辰起身告辞,姜月绒送他至红木桥前,问道:“为何仙叶不去?”
严望辰道:“跟她师傅闭关修炼,没空。”
“她不去,你很失望喔?”
大公鸡垂头丧气,道:“那当然了,仙叶多好啊,不知道要多久才回来,见不到她了。”
姜月绒喔哟喔哟打岔,想不到大公鸡还挺痴情的。
回到揽月水榭,姜月绒迎面与沈落衡对上,往左走,他也往左走,往右走,他也往右走。
姜月绒挠挠头,让道一边。
沈落衡垂睫擦身而过时,姜月绒特意瞟了瞟他那个重点部位。
额……
看不出来。
姜月绒出声叫住他:“师尊。”
“嗯?”沈落衡回头。
姜月绒一慌,她要说什么来着,脑子劈叉了,舌头打结:“我昨晚是想师尊来着。”
操!本座在他娘的在说什么屁话。
她是想说昨晚是想找师尊来着。
少了个找字。
“什么?”沈落衡没听清。
“就是……昨晚我是想看看师尊在哪,揽月水榭太安静了,我有点害怕。有师尊在,我就不怕了。”姜月绒给自己找了个听上去毫无破绽的借口。
这张笨嘴,本来不提这事,沈落衡都不会想起来。这么特地一提,沈落衡心里会更加别扭吧。
唉,笨嘴拙舌。
姜月绒发觉自己在沈落衡面前开始变成一只笨猪。
话都不会顺溜说了。
沈落衡淡淡喔了一声,“不用怕,为师出去会提前告知你。”顿了顿,有又问:“你是不是担心跟上次一样昆仑那边有人闯进来?”
“嗯。”
其实不是。
我就是想见见你。
沈落衡挑眉笑道:“不用担心,为师的结界,来几个神官都闯不进。”
这种嚣张,这种得意,这种目中无人,也只有沈落衡有资本这么说。
姜月绒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灵息术掌握得如何了?”
提起这个,那天沈落衡教到一半就走了,没什么进展。他是不是忘了。
姜月绒小声道:“还没掌握,主要吧,这个结印还没弄懂。”
沈落衡想了想,耳根就红了,轻咳道:“下午我再教你一会,饭后去后山等着。”
第三十三章 林氏夫人身怀妖胎(1)
妖胎小分队出发了。
名字是姜月绒乱起的,至于为什么一贯不爱管人间俗事的她要插手这件事。
妖胎。
可能与妖怪有关。
说起来也是同族,不妨去看看。
清早,一行四人在山下集合。这次是骑马去,就在隔壁的郡,距离不远。
严望辰牵来两匹马,是在跑马场租借的,都是公马,刚喂饱草料,神采奕奕。
姜月绒绕着马转了一圈,摸摸其中一匹白马的鬃毛,“哥们,昨晚跟小母马浪了?”
白马低头,似害臊般用前蹄刨了刨土,嘶啼了一声。
“你咋知道的?”
姜月绒白了他了严望辰一眼,“我闻着母马的味儿了。”
沈落衡牵住另外一匹马,“别磨蹭,抓紧时间上路吧。”
“师尊等等。”
姜月绒伸手过去,抽过沈落衡手里的缰绳,问道:“我想骑这匹小红驹,师尊跟我换换好不?”
沈落衡盯着她看了一会,“就你毛病多。”
姜月绒有自己的小九九。
话本子里描写美男子扬鞭骑策白马,正巧她师尊着白衣,沈落衡是落在凡间的一颗最璀璨的星辰,神姿冠绝六界,令人为之倾倒。
“弟子安洛溟拜见尊上。”
一凌云门弟子向沈落衡拱手行礼。
姜月绒一瞧,是除夕那晚叫住她的那个弟子。
原来是叫这个名字。
沈落衡淡淡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月绒师妹好。”
姜月绒回道:“安师兄与我们同行吗?”
安洛溟笑道:“正是,我与望辰同是雷均长老弟子,师傅指派我随行,请多指教。”
姜月绒摆摆手,“师兄客气了。”
装好行囊后,姜月绒抓住马鞍,脚踏马蹬,漂亮利落地骑上马,侧头发现坐在白马上的沈落衡正看着她。
姜月绒心驰神遥,手背摸摸鼻子回以一笑。
沈落衡立马转开了头。
四人出发了,广陵郡负有花都之名,春暖花开之际,骑马观花,为这次出行增添了不少意趣。
途中经过一片桃花林,花瓣随风漫天飞舞,如梦如幻,几对少男少女在林中追逐嬉戏。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是播种下希望的季节,姜月绒默默在心中祈祷,希望她能得到一个好的结局。
沈落衡与姜月绒并辔而行,她时不时偷看一眼旁边的白衣神尊,要不是怕后面的严望辰和安洛溟发现她明目张胆地窥看自己的师尊,就想把眼珠子都贴在沈落衡身上了。
心爱的人是怎么看都看不够的。
赶了半日路,晌午时分,众人在路边一家茶肆休息。
上了两壶茶,四人坐在一张桌子上用些点心。
离广陵郡已经很近了。
这个点,有不少来这里休息的人。
隔壁桌热火朝天讨论着。
其中一个肩膀上搭着汗巾的汉子神秘兮兮道:“你们听说了吗?林府的夫人,传言怀妖胎那个,昨晚发疯了,见谁就抓,吓坏了伺候的一个女使。”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另外一个同伴问。
“我妹妹的婆婆在那家帮工哩,昨晚她正上夜,突然就听主屋吵吵闹闹。跑过去一看,林夫人双目通红,掐着一个贴身女使的脖子,害她儿子的都得死。”
“哎哟,这说的玄乎的。”
汉子放下茶碗,看看四周,低声道,“人人都说这林夫人是个妖怪。林府门前聚集了一堆道士,扬言要诛杀妖孽。”
“要我说,她就是妖怪,哪个正常人会怀妖胎。”
姜月绒双手捧着茶碗,竖着耳朵听了一会,这不是扯呢,想着想着就笑出声,越笑越大声,还边摇头。
那汉子莫名其妙,“这位姑娘你笑什么?”
姜月绒从盘子拿了颗花生,闭了左眼,对准茶铺角落的一根柱子,手指一弹。
花生碎成渣渣。
她满意地笑了笑,断言道:“林夫人不是妖。”
严望辰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姜月绒又拿了一颗弹在门框上,眸光幽深,“我要是妖怪,就悄无声息地藏匿在人群中,大隐隐于市,而不是整出这么大动静,提醒大家都来看我呀,我怀了妖胎。闹得人尽皆知,生怕别人不知道,妖怪有这么蠢的么。”
“分析得不错。”沈落衡难得赞同道,“有进步。”
姜月绒顿时跟灌了两斤蜂蜜似的,甜得找不着北,瞅着沈落衡傻乐。
安洛溟佩服道:“师妹不愧是尊上的徒弟。”
再夸她就要上天跟日头肩并肩了。
第三十四章 林氏夫人身怀妖胎(2)
陈锦书坐在窗前,神情悲戚,脸色颓败,如秋天枯草,了无生机。骨瘦如柴,衣裳很不合身,只有肚腹那块是隆起的。她不安地抚摸着肚子。
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像四十岁妇人。
林安半蹲着,耐心地跟她说着话。
“锦书,这两位都是来帮助我们的。你别紧张。”
姜月绒神情一凛,她的肚子,六个月的胎儿也太大了些。几乎跟足月的胎儿一般大了。而且,散发着妖气,确实是妖胎。
可这个女人,是人。
沈落衡观察了一阵,脸色也不大好看,思考良久,开口道:“夫人可有什么不适?”
陈锦书摇摇头,不语。
林安摸摸她额头,安慰道:“没事的,你跟仙长说。”
陈锦书犹豫了一会,道:“每日困乏无力,夜里总是听见孩子哭声,说让我救救他。”
“请容我一探。”沈落衡施法,陈锦书笼罩在一层金光之中。他二指并拢,在眼睛上移过。
这是天眼术。
待到光芒散尽,沈落衡缓缓睁眼,“我们出去说罢。”
回到前厅,林安神色焦急,看这些沈仙长的反应,夫人怕是不好。不管怎样,他都会接受。
“是妖胎,不是寻常胎儿。而且,那妖胎不是实体,是未出世的妖灵。有人施法,让它继续作乱。妖灵是一团带有怨气的气息。”沈落衡冷静道,“妖胎不是人体可以承受的,她会被吸干精气而亡。现下夫人的性命不容乐观,妖灵已经攫取她太多的养分。”
林安听闻,悲伤地捂住眼睛,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妻子会惹上这样的东西。他言辞恳切,“沈仙长,我夫人还有救吗?”
沈落衡瞟了他一眼,轻声道:“有,除了妖灵。但你夫人很难再回到从前了,胎儿几乎吸干了她的生机。”
林安强打起精神,叹气道:“只要能救夫人性命就好,让她少受些苦。”
姜月绒插嘴道:“林夫人可有什么仇人?”
林安闻言有些不耐烦,道:“没有。我夫人为人一向良善宽容,没有……什么仇人。”
陷入沉默。
“师尊,我饿了。”
姜月绒突然冷冷道。
爱说不说,就烦你们这些支支吾吾的人,自己妻子都危在旦夕了,还做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
林安摸陈锦书额头时,手顿了顿,有点嫌恶的目光可没逃过本座的火眼金睛。
“正讨论重要事,你打什么岔。为师平日是这么教导你的。”沈落衡不悦道,“自己找吃的去。”
“哼。”姜月绒心道,咬你。
“都是林某安排不周……”
姜月绒起身走了。
身后个长相清丽的女使跟着她,刚开了口,“姑娘。”
“别跟着我。”姜月绒语气不善,“我自己走走。”
憋着一口气,她的情绪被沈落衡影响,吃饭不是大事,什么才是大事。
生气。
饿。
脚步越走越快,不知觉两条腿把她带到一处花丛中的房舍。栽种着大朵大朵的月季花,争相怒放,美不胜收。
屋舍是木头堆砌的,安静幽深。二楼走廊上有个女人,正在抚月琴,修长的手指如同在撩拨心事。
琴声哀怨婉转,满怀的愁肠思念无处抒发,低低的吟唱着不知名的曲子。
“我盼君心似我心,君却早已有佳人在侧,惹我错付情衷……”
这女子既然住在林府里,必定与男主人有关系。林安生得人高马大,容貌俊伟,要说他没点什么风流债事,本座还就不信了。
那女人唱了一会,弹完最后一个音节,轻笑道:“好听么?”
“还行。”姜月绒不咸不淡地说,人长得倒是极美,“你是林安的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我叫绯扇,是他的妾室。姑娘要上来坐坐吗?我这儿有好多点心,可惜无人吃。”
既然美女相邀,本座岂有拒绝的道理,遂前往。
姜月绒往嘴里塞了大口的糕点,跟饿狼扑食似的,从中午到现在,她就没吃过什么东西,肚子里空空如也。
绯扇的眼瞳黑亮,手托着下巴,笑道:“你不怕我是坏人,毒了你么?”
“等你毒死我再说。”姜月绒问道,“你每天都准备这么多糕点吗?”
“是呢,可惜他今夜不来。”绯扇拿起一颗葡萄,剥了皮往嘴里送,皱了皱眉,“好酸。”女子懊恼地揉揉脸颊。
吃了一会,扫荡了桌上一半的糕点,姜月绒有点不好意思,摸摸肚子,喝了口茶压一压甜腻。
“谢谢你的款待,很好吃。”
绯扇笑了笑,“无妨,反正没人吃也是浪费。我今日最高兴的就是听到你说好吃。”伸手将空盘子摞到一边。
“刚才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错爱。”
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喔,那可真是糟糕。”姜月绒感叹道,“时间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绯扇送她至前院,“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姜月绒,凌云门的弟子。”
“月绒姑娘,再见。”
女子靠在院门前,浅笑宴宴,晚风吹拂在她的脸上,几缕发丝垂落两鬓,增添了柔弱之感。
可惜了,如此美貌才情,甘于做人妾室,在等待中枯萎,与别的女人争夺一个人的宠爱。
姜月绒边想边走,又逛了半个时辰,拐过月亮拱门,猛地撞到一个人,把她撞懵了。
“月绒师妹。”
是安洛溟。
“我们正找你呢。”
姜月绒按了按被撞的地方:“有何事?”
“吃饭啊。”
“我不去了,吃过了,你带我去住的地方吧。”
姜月绒进了客房,白天骑马颠了半日,吃饱便犯困,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不一会便呼呼大睡。
沈落衡坐在饭厅等着,安洛溟进来说姜月绒不吃了,送她去房间休息了。
三人吃饭,沈落衡不说话,其他两人默默地扒拉着饭,也不敢出声。
沈落衡天生有种威严不可犯的气场,相处时有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
他很快就放下了筷子。
其他两人皆停下筷。
“你们继续吃。”
等他走了,严望辰和安洛溟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吃饭,心情松快了许多。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出声。
姜月绒睡得迷迷瞪瞪,忽听见有人敲门,“进。”
来人脚步很轻,将什么东西放到桌上,又过来她床边。
人影挡住了光线,姜月绒抬起眼帘,沈落衡俊美的脸不太舒展,俯视着她。
“师尊。”姜月绒立马坐起来。
“吃饭吧。”
语气里有一丝丝哄的意味,夹杂着一点无奈。
“啥?”姜月绒以为自己理解有误。
“一句话不说两次。”沈落衡干脆转身走到桌边坐下,取出饭菜。
姜月绒从床上爬起来,乖巧地坐过去,辣子鸡,拍青瓜,牛肉羹,都是她爱吃的。
沈落衡将筷子递给她。
她已经吃了很多糕点,但沈落衡亲自来送饭,她就是吃多两顿都没问题。
沈落衡看她不来吃饭,小丫头又使性子。快到客房时,又折了回去,问一个女使要了些饭菜,端去了她房里。
师尊做到这份上,真是操碎了心。
沈落衡从来不知道徒弟原来也是要哄的。他不会哄人,连哄都是表达的生硬,别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生出哄她的念头。
姜月绒开怀地扒拉着米饭,她这不顾形象的吃法,往往会粘到饭粒。
果然。
沈落衡掏出帕子,替她擦了,“说了多少次了,吃饭文明点。”
姜月绒每次都不以为然,认为吃得大声表示好吃嘛,干嘛要闷声不响的。一点都不香。
沈落衡不厌其烦地纠正,姜月绒虚心接受却屡教不改。
“吃完了?”
姜月绒再次摸摸滚圆的肚皮,舒服地打了个嗝儿。
“粗鲁。”沈落衡收了碗碟。
“师尊有什么头绪吗?”姜月绒手搭在膝盖上,轻微抖腿。
“如你所说,陈锦书的胎被人动了手脚,应该不是林安,另有其人。目的很明显,取她性命。很可能与她有仇。”
姜月绒继续抖腿:“会是谁呢?”
“别抖腿,不文雅。”
姜月绒控制住那条乱抖的腿,真难受。
抖腿表示她心情好。跟摇尾巴是一个道理。
沈落衡继续道:“你身上是什么香?”
“啊,花香吧,刚在林安一个小妾那里坐了会。”姜月绒闻闻袖子,“可能沾染上了吧。”
“小妾?”
“是啊,长得挺美的一个女子。”
沈落衡沉思了会,道:“她不是妖怪吧?”
姜月绒听到妖怪两个字从沈落衡嘴里蹦出,愣了下,道:“应该不是,察觉不到妖气。”
“明日问问这个小妾跟林安的关系,你早点睡。”
姜月绒闷闷道:“师尊。”
“还有什么事?”
“师尊对妖怪是什么看法?”姜月绒有点紧张。
沈落衡被问得莫名其妙,道:“没什么看法。”
显然她师尊没听懂她的意思。
“师尊听说过大月氏一族被灭族的故事吗?能给我讲讲不?”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这么晚了,改日再给你讲吧。”
大晚上的留在女徒弟房里始终不太好,而且是在外面,要是在揽月水榭倒无所谓,姜月绒点点头。
等沈落衡走了,姜月绒嗷呜嗷呜摊回床上,太撑了。
第三十五章 林夫人身怀妖胎(3)
隔天,凌云门四人用早饭,听得门外下人们脚步忙乱,到处都是嘈杂的人声。
严望辰揪住一个从门前经过的小厮,问道:“发生何事了?”
“我们夫人闹自尽呢。老毛病了。”小厮说。
大约是林安说服她放弃胎儿,不肯听劝吧。
沈落衡淡淡道:“这不是我们该管的。”
安洛溟点点头。
“这都是命啊。”姜月绒抄起一根油条,浸泡在豆浆里,捞出来咬一口。
沈落衡问她:“你这是什么吃法?”
“神仙吃法哈哈哈。师尊你试试?”
“不要。”沈落衡嫌弃道,“吃油条就吃油条,不伦不类。”
姜月绒嘴角抽抽,跟咬一口油条再喝豆浆不是同一个道理吗?
只是先后顺序不同而已,但这滋味却是大不同。
泡软的油条真的很好吃的。姜月绒吵着沈落衡试试,说了半天,他都不肯试。
倒是安洛溟觉得挺新奇,吃了姜月绒说的泡油条,眼睛一亮,对她竖起大拇指。
“好吃。”
姜月绒一挑眉,对吧,你看我没骗你吧,童叟无欺。
沈落衡不屑一顾,继续喝他的瑶柱粥。
用完早饭,众人坐在前厅,林安脚步沉重地进来。
没说服陈锦书,林安叹气道,“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她盼了许久。我再劝劝她。”
沈落衡奉劝道:“耽误太久对夫人更不利。”他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林安点点头。
“官人有贵客,也不通知我?”绯扇站在门边,一身盛装红裙衬得她明**人,如一枝怒放的月季花,酥胸半露,娇媚魅惑。
“你怎么来了?”林安语气里淡淡愉悦。
绯扇娇嗔一声,走进来揽住他,转了半圈直接坐在他的腿上,不顾众人在他耳边呵气如兰,红唇贴着他脸颊亲了亲,“我不能来么?”
林安责备道:“没规矩,客人在这儿呢。”说是说,忍不住悄悄在她的腰上捏了捏。
在座的人表情卡了一卡。
严望辰摸着后脑勺,恨不得从房间里消失。
这两个狗男女,污了尊上的眼睛。
沈落衡低眉喝茶,好像听不见,所有画面声音都屏蔽了。
安洛溟在观察天花板上的花纹。
只有姜月绒跟个地鼠似的咔咔咔地啃哈密瓜,显得倍儿脆响。
她见惯了花月场面,眼睛连眨都不眨,吃瓜的速度如往常,瓜皮在桌上堆了一个小山。
女子看到姜月绒,侃笑道:“月绒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我今日也做了糕点,可要来?”
姜月绒尴尬地笑了笑,放下最后一块瓜,今日就不去叨扰了,今晚有饭吃。
跟沈落衡吃饭。
绯扇有点失望,坐了一会,便踩着淑女步花枝招展地走了。
临走前,林安悄声在她耳边说,乖,今晚陪你。
林安整了整衣襟,脸上有可疑红晕,不好意思道:“各位见笑了。这是我妾室绯扇,特别粘人。”
男人彰显自己有魅力,都是通过美人来衬托的,绯扇就是这样的美人。对着她,语调都是极尽宠爱。
沈落衡目光从门口处收回来,刚才那女子的脚步,比寻常女子更轻盈,心有疑点。
“她是舞者吗?”
“不是,只会弹琴。”
姜月绒很快明白过来,沈落衡这么问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林大人跟绯扇姐姐是怎么认识的?”
林安笑了笑:“说来话长,是在赶考路上相识的,两心相悦,就在一起了。”他不愿在这上面多说,借口道自己还有事,便先离开了。
“师尊,我们出府玩玩吧,反正那夫人也不肯让我们除妖灵。”
“嗯。”
沈落衡正有此意,但以防万一,让安洛溟留下来盯着。
三个人出了府门,那群道士还守在门口,大概是沈落衡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没人敢过来找事。
在大街上逛了会,姜月绒停住脚步,扯住前面沈落衡的袖子。
“干嘛。”
“师尊,我要吃糖葫芦。”
姜月绒指着旁边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眼神发光发亮。
“没带钱。”
姜月绒忙拽住他,急道:“你骗人,我看见你带钱袋了。”
严望辰翻了个白眼:“姜月绒你幼不幼稚。”
姜月绒嘴又撅得老高,表情难过得要哭出来,好像让人欺负了一顿,还虚假地揉了揉眼睛,擦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大街上人来人往,有的小孩还扭头看,小声跟身旁的父母说,那个姐姐是不是被欺负了?好可怜啊。
某师尊扶额,无奈地掏出钱袋,走到摊子前:“劳烦,两串糖葫芦。”
姜月绒和严望辰各得一串,刚刚还在嘲笑某人幼稚的严望辰,正大步走在前,乐滋滋地啃着糖葫芦。
大公鸡这个臭不要脸的。
“师尊最好了,我最爱师尊了。”姜月绒笑眯眯地说。
借着糖葫芦暗戳戳告白,姜月绒自认为做得很高明。
“甜么?”
沈落衡看她嘬了嘬手背沾上的糖,神情柔和。
“甜,超级无敌甜。”
逛着逛着就到中午,三人进了一家看上去很气派的酒楼,点菜的时候,姜月绒跟小二打听,林府那小妾,听说过不?什么来头?
小二一开始说不知道就要走,沈落衡扔了个金叶子在桌上。
店小二见钱眼开,马上换脸,把知道的细细道来。
这年头,有钱真好用。
原来这林安是从乡下来广陵郡赶考的穷书生,一无所有,挤在一间破庙里住着。白天去街上替人画画挣几个钱。
绯扇有一天从他摊前经过,看见一副春满园月季图,十分喜欢。便买了下来。
从那以后,她经常来买画,一来二去,两人都对上了眼。
绯扇是从外地迁居到广陵郡的,出身大户人家,家财万贯。俊男美人,异乡相识,不久便坠入爱河。
在城中为林安置了宅子,让他安心参加科考。
林安人本就聪颖,一考即中探花郎。从此前途似锦。
按理说,立了业以后就应该是喜结良缘了。
哪知道这林安早有妻室,姜月绒听到这儿下巴都合不上。有妻室还在外拈花惹草?
连店小二都鄙薄道:“林安得了探花郎,借助绯扇姑娘的财力上下打点飞黄腾达也就罢了。更过分的是,他答应乡下的妻子,一生只爱她一人,从头到尾妻子被蒙在鼓里。后来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妻子答应迎娶绯扇姑娘做妾。在我们广陵郡,自古以来都提倡一夫一妻制,我们本地人都不太瞧得起他。”
菜式上齐全了,姜月绒夹了一只鸡腿,分神没夹稳,咣当掉到汤锅里,也顾不上捞,把筷子架回碗上。
看了沈落衡一眼,师徒俩破天荒来了默契,异口同声说出几个字:“顾北音。”
严望辰尚在状况之外,看不懂这两人打的什么哑谜。
姜月绒简短讲了一遍,没想到这事儿还有后续,她当时就觉得顾北音这做法不靠谱,果然惹出事端来了。
林安当时想要甩了绯扇,祈愿神明相助。
都说男人的嘴唇越薄越薄情,林安这刀削唇,一看就是个薄情郎。
顾北音这个蠢蛋还乱出主意,当初让他跟绯扇断了多好。三人行,总有一人多余,难以长久。
沈落衡用了传音术,让这个乱点姻缘的神仙下凡一趟收拾他的烂摊子。
吃完了饭,三人回到林府,听见林安在房中跟妻子争吵,门没关好。
“你知不知道你怀的是个什么东西?还守着他做什么?”
女子冷笑反驳道:“对你来说,他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是吧,随时可以放弃,跟我一样。当初你说只娶我一人,你做到了吗?”
“锦书,这些年我对你不好吗?有多少次我们说好了,晚上我陪绯扇,多少次失诺,因为你反悔,不高兴。我宁愿让她独守空房,生怕委屈你,每月我陪她几回?出门只带你去,人人都知道林府夫人。”
陈锦书将桌上东西扫到地上,失声痛哭道:“那又如何?你喜欢她胜于我,她的孩子没了,你日日夜夜悬心茶饭不思。如今我的孩子成了这般模样,就算死,我也要跟他一起死!”
林安跪在地上抱头,作孽,都是他作的孽。
下人们闲言碎语,林安吼道:“都给我滚!”
每个人的家里都有难念的经,有的人表面风光无限,家里琐事缠身争宠吃醋。
所以说,人不作死就不会死。
顾北音下来了,姜月绒看见他更加冷淡了,劝沈落衡换徒弟的事儿她可还记恨着呢。
沈落衡跟他商量的结果就是,最晚明日,不管这陈锦书愿不愿意,妖灵是一定要除掉的。
妖灵怨气深重,一旦出世,会掀起更大的风浪。
“月绒,好久不见呀,你怎么不理我了?”顾北音转着笛子。
姜月绒呵呵两声,懒得用正眼瞧他:“我对昆仑的人没有好感,除了我师尊,他不是昆仑的。”
这可是沈落衡自己说的,自己不归昆仑管的。最好跟这群虚伪神仙离得远远的。
“哎,我伤心了,落衡,你徒弟不理我。”
沈落衡明镜似的,知道小怪物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也不出言。
顾北音得了个没趣儿,跟其他两个弟子搭话。
严望辰说中午吃撑了,出去走走。
安洛溟是个闷葫芦,不太爱说话,执着地擦拭自己的剑,顾北音瞧他的样子,道:“你这性子我倒想起之前一个神官。”
姜月绒皱眉:“什么神官。”
沈落衡眸光扫过顾北音,后者弱弱道:“没什么。”
姜月绒嘁了一声,“话说一半最他娘的烦。”
“落衡,你真的不管管你徒弟,我好歹算她师叔,以下犯上哦。我会生气的。”
沈落衡云淡风轻,“那你生气吧。”
第三十六章 白月光与朱砂痣(1)
“这个妖到底在哪呢?藏匿得也太好了吧。能将胎儿妖化,有点本事。”
姜月绒在酒楼听了那一番,不禁怀疑起绯扇,想起她院中那些香气袭人的月季花,还有妖胎。
既然这胎儿本是人,将他再渡回人也不是不可能。
沈落衡道:“妖有很多种藏匿气息的办法。”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姜月绒一眼。
姜月绒不明白他的意思,眨眨眼道:“师尊,你说这话看我干嘛。”
“没什么,习惯。”沈落衡偏了偏头。
顾北音点头同意道:“落衡,你怀疑谁?”
“林安的小妾。她脚步太轻了,轻到连我都不知她何时出现在前厅门口。非人即妖。”沈落衡吩咐道,“月绒,今晚你和望辰去盯着她。万一她是妖,不要跟她硬拼,估计她道行不浅。”
夜幕降临,天上没几个星。
姜月绒和严望辰潜入绯扇的院子,蹲在花丛中,月季花在月下摇曳摆舞。
严望辰折了一朵红粉月季,姜月绒愤而拍向他的手,疼得他直搓手,气急败坏道:“姜月绒你干嘛。”
姜月绒没好气地压低声音数落他:“好好的花,你折它做甚,原本它能开好多天,你这么一折,它就死了。它会痛的!”
严望辰蹬了她一眼,花也会痛,她是不是有毛病。
倏忽绯扇房里烛火晃动,他俩的任务是看紧绯扇,低了低头,不再说话,恐打草惊蛇。
她房中的灯还亮着。只不过门窗紧闭。
忽然听见陈锦书那边发出一道凄厉的尖叫,划破安静的长夜。
“夫人要生了!”
不知是谁喊的。
林府亮起了灯火,女使婆子们手忙脚乱,陈锦书房门前,林安急得满头大汗,来回踱步。
沈落衡匆匆赶来,沉色道:“看来有人要先动手了。”
顾北音皱眉:“这个幕后者按捺不住了。”
管家脸色慌张赶来禀报。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门外那群道士说妖胎出世,祸乱人间,正在撞门,很快就顶不住了。”
沈落衡吩咐安洛溟去前门顶一阵。
“两位仙长,快把我夫人的妖灵除了吧!夫人性命要紧。”
“嗯。”
顾北音随沈落衡进去,房内妖气弥漫,陈锦书捂着肚子躺在床上疼痛难忍,冷汗浸湿了她的额头。旁边的产婆帮她擦汗。
“不要杀我的孩子,求求你们!”
不知她哪来的力气,从女使们的手里挣脱,拼命叫喊,跟疯了一样要下床。
顾北音闪身过去,钳住她的双手,一个手刀劈向她后颈。用捆仙锁将她双手牢牢捆住。
“这下就安静了。”
“其他人都退下。”沈落衡道,“我施法逼出妖灵。北音,帮我护法。”
房内只剩沈落衡和顾北音。
淡淡金光从指尖泄出,裹住她的肚腹,沈落衡喝道:“孽障,还不快出来!”
陈锦书的肚子滚动起来。
“嘿嘿嘿,娘亲。”
童稚的嗓音从她肚子里发出来。
“娘亲救我。”
沈落衡完全不理,凝聚更多的灵力,目光锐利,妖灵被神符压得哇哇大哭。
一团紫光冲出来,能看出来是个婴孩的轮廓,携灭世之力,沈落衡道:“不好!他已经成形了。”
妖灵冲破屋顶,瓦片稀里哗啦掉下来,沈落衡化为一道金光追去。
“落衡,别让他跑出去。”顾北音喊道,说完施法救元气大伤的陈锦书。
外面的道士已破门而入,扬言要诛杀陈锦书和她的妖胎。
一时林府混乱不堪。
林安剑眉怒张,咆哮道:“我夫人不是妖,这里没有人是妖!”
“你放屁!”
道士们不由分说地冲上来。他们收了绯扇的银票,要将林夫人是妖的事坐实。他们已经蹲了好多天。
顾北音神威一挥,倒了一大片。
与此同时,月季花突然散发出浓郁的花香,严望辰不小心吸了几口,脑袋募地一沉,意识模糊,忙用帕子按住口鼻,“姜月绒,花香……有问题。”
姜月绒正想说我没事,严望辰为提醒拍在她肩膀上的手就软了下去。
晕了。
二楼的门扉开了。
“月绒姑娘倒有几分修为。我的万里香竟然对你一点影响都没有。”
绯扇信步走出来,侧身坐在美人靠上,巧笑看着她。
姜月绒将严望辰拖到一边藏好,从花丛中站起来,脖子上的不妖玉萦绕红芒,无比嚣张道:“想放倒姑奶奶,你还差点火候。是你把陈锦书的孩子变成妖胎的吧。”
“他今晚又没来。又骗了我。”绯扇没有回答,语气冷如冰霜。
脸上几分暴虐,美丽的面容扭曲。
“我已经等太久了,没耐心了。不如早些结束这一切。妖胎已经成型,我要让陈锦书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变成人人憎恶的妖,死在她面前,谁都别想拦着我!”
她翻身而起,翩然飞至花海半空,红色的指甲变长变粗,如抽长的根茎,末端生出尖锐的长刺,对着姜月绒绞杀过来。
姜月绒拔出银月,弦月刃破空击去,根茎竟砍不断,一个裂口都没有,反倒更加疯狂缠着她。
果然是个难缠的妖怪。
“别白费力气了,我修炼千年,你一个小修士岂是我对手。”绯扇眸光冷意更甚,甩过一条根茎勾住姜月绒脚踝,将她吊起来。
姜月绒倒头正看见紫色妖灵正朝这边来。
往她的肚子撞去。
我日你大爷的!
我不是你娘!
往哪儿躲呢?
电石火光间,姜月绒咬破手指,结印点在脖颈上的不妖玉上,倏地发出百道耀目光束,强大的净化之力将妖灵包裹住。
绯扇痛呼一声,募地缩回根茎。
“哇哇哇!”纯撤的孩童哭声响彻林府。
姜月绒抱着妖灵从半空掉下,鼻尖飘过一阵杏花香气,有人揽过她,稳稳落地。
沈落衡放开她,“没事吧?”
绯扇指尖鲜血淋漓,指着沈姜月绒颤抖,“你是谁?净化了妖灵的怨气,这不可能的。”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姜月绒面色苍白后退一步,握住不妖玉,她担心沈落衡看出了什么。
完蛋了,没法解释。
“她是我徒弟。”沈落衡不容置疑道。
姜月绒看了绯扇一眼,欲言又止。
绯扇美眸一震,心下了然,道:“神华尊者!何必多管林府的闲事。”
沈落衡淡淡回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绯扇一手弓起,月季花海攒动,妖力源源不断吸去她体内,妖印现出。
她将妖力藏匿在花海中。
额间月季花妖印。
是她。
姜月绒看着自己的同类,生出几分同情,劝道:“绯扇,你停手吧。”
沈落衡拦在姜月绒面前,“她自己听不进去了。护住这孩子。”
说罢,祭出千鹤与妖化的绯扇缠斗起来。
顾北音他们赶来。
“孩子!我的孩子!”
陈锦书跌跌撞撞跑来,林安扶着她,看见姜月绒臂弯里抱着一个没穿衣裳的人类婴孩,正在熟睡。
“他怎么正常了?”林安差点喜极而泣。
姜月绒讪笑两声,把孩子给林安,心道你儿子好了,我凉了。
本座一时冲动用了妖族的净化咒。将绯扇植入在胎儿的妖力和怨气一并净化了。
陈锦书看着孩子的脸,哭出声,“我就说我的孩子不是妖,相公,你看。”
林安将外衣脱下,将孩子裹住,欣慰道:“看见了,像你。”
这一幕刺痛了绯扇,沈落衡毫不留情地将风刃扫向她。
绯扇平地滚了好几个圈才停下,比起身上的伤口。
她爱的男人,一眼都不看她。
既然如此,统统都去死吧!
绯扇将千年修行凝于一术,绝望的脸上泪花点点。
“葬花!”
顾北音手持玉笛,喊道:“落衡!小心。她要跟我们同归于尽。”
满城的花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黑云压城,千花狂舞,凌厉如刀片。千刀万剐,将众人裹在里面。
一条枝蔓趁乱绕道后面卷住姜月绒,往圈外拽去。
沈落衡撑起神符结界花瓣劈在结界上,燃起业火。
顾北音护住林氏夫妇,将中了花香晕倒在地的严望辰拖过来。
待到百花焚烧殆尽,林府已成残垣废墟,昔日繁花凋零败落,像是花眠之夜。
绯扇已然不见。
与她一起消失的,还有姜月绒。
“太好了!太好了!”林安欣喜道,“多谢两位仙长相助,我夫人和孩子总算保住了性命。感激不尽。”
携妻子对着他二人磕头。
顾北音摆摆手道:“小事小事。”
沈落衡狠甩衣袖,眸光冰冷。
好个屁。
他丢了徒弟。
姜月绒晕了会,冷醒了。从草垛上撑坐起来,绯扇把她抓来城外一间破城隍庙。看这样子,倒不像要对她不利。
没绑她。
没理她。
春寒料峭,姜月绒衣裳单薄,起身捡了废弃的木头,堆到一起,指尖结出一簇火团,点燃了枯木堆。
搓搓手烤烤火。
火苗乍明乍灭,干燥的木头爆裂的声音。
绯扇双手抱臂,脸搁在膝盖上,背靠在柱子,左半脸妖化成月季花,姣好的容颜隐在昏黄的火光中。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个时辰,绯扇开口了。
“我输了。输的彻底。”
姜月绒一愣,干笑道:“你把我提来这里,不会是想要杀我泄愤吧。毕竟是我破坏了你的谋划。我可得澄清一下,我不是故意的,我原本就没想救林氏夫妇的孩子。”
姜月绒又往柴堆里丢了块木头,拍拍手上沾的灰。
绯扇强颜一笑,摇摇头。
“公主殿下。”
第三十七章 白月光与朱砂痣(2)
静了一会儿。
“唉。”
一句沉重的叹息。
姜月绒拍死了一只企图咬她手背的大蚊子,拈起弹进火堆里。
绯扇妖力近乎耗尽,虚弱地坐起身,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放在左肩,颔首道:“绯扇拜见莲雾殿下。”
画面重合,姜月绒忽然想起绯扇是谁了。
有一年春宴,许多花妖争妍斗艳,打扮得满头花翠,向座上尊贵的少女献花。
唯有一个女子,头上佩戴月季花,眼神干净,走到少女面前,将一朵盛开的月季花献于她,恭敬道:“愿公主殿下长乐无极。”
“别人敬献花篮,你为何只给我一朵呢?”
女子眉眼含笑:“因为世上没有两朵相同的花,我想赠予殿下独一无二的。”
与别人那些早就听烂的恭维和赞美相比,这番话倒新鲜有诚意。
她与绯扇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甚至不知道绯扇的名字。
年少的她被万人拥簇,自出生便被寄予厚望,但终究是让族人们失望了。
那朵花常开不枯,被她放在妆匣里收好,现下不知道还在不在。
从记忆中缓过神。
姜月绒过去扶起她坐好,淡然道,“不必行这些虚礼。我流浪多年,都忘了自己是谁了。”
绯扇歉疚不已,道:“先前未能认出殿下,因多年前听闻殿下已成为魔族王妃,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还对殿下无礼。是绯扇的不是。”
会用净化术的,只有妖族大月氏,这个创造了无数辉煌的皇族。
往事恍然如梦。
大月氏莲雾。
妖族最尊贵的二公主。
史上混得最差的公主。
姜月绒从乾坤袋里拿出秋露白和两个酒碗,斟满。
“来,今日我们在人间再次相遇,就是缘分。”姜月绒仰头一饮而尽。
绯扇接了酒碗,问道:“莲雾殿下为何跟神族在一起?”
喝了酒,身体暖和不少,姜月绒又倒了一碗。这酒还是上次在魔界,张二狗的包子铺顺的,没喝完。
“莲尘哥哥还活着,我想救他。在凌云门跟着沈落衡混,我学会了昆仑结界术和灵息术。”
“大殿下还活着?”绯扇闻言眸光一亮。
姜月绒点点头,“不过希望渺茫,光靠我一人之力,难以对抗。”她伸出手臂,将手臂上的绷带解下。
“万……象咒。”
妖的克星,大月氏天生妖力强悍,被神族忌惮。此咒会一旦种下,几乎无解。
姜月绒将绷带重新缠好,道:“营救我哥哥的事,我自会谋划。你为什么到人间来了?”
绯扇长长地叹气。
妖族自从被玄圩掌权后,实行暴政,妖民分为三六九等,最底层妖民被奴役压迫,甚至被偷偷献祭给神族,肆意屠杀,攫取妖丹炼药,新生的一代都快被屠戮尽。
原先追随织羽妖帝,扯上一丁点关系的人,统统被流放到北边蛮荒地。
绯扇说他们不是没反抗过,玄圩拍着昆仑天尊的马屁,借助昆仑的力量铁血镇压起义者。
妖民的生存环境实在太恶劣了,不少人逃离霍山,去往人间躲着。
姜月绒越听越沉重,后来就是在广陵郡隐居的绯扇遇到林安,她不知道他已有妻子,倾尽一腔爱意。
等到林安熬出了头,告诉自己只能做妾,她咬牙忍下,不能有姓名,却终究落了个凄凉的下场。
她嫉妒,陈锦书是林安的白月光,少时相识,林安终究是最爱妻子。
绯扇陪着林安从一无所有,到锦绣前程,终究黄粱一梦。
这个历经爱恨的女子抱着姜月绒痛哭流涕。
“莲雾殿下,我只是不甘心,为什么他有了妻子还要来招惹我,当初他承诺娶我为妻。他食言了,而我偏偏放不下他。凭什么陈锦书就能为生儿育女。我为他做了这么多,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陈锦书表面上对我和和气气,背地里,总是缠着林安,不许他来见我。次次从中搅和。”
姜月绒拍拍她的背,道:“我不太懂,我没亲眼见证过一切的一切,我只能说及时止损。修行不易,希望你不要轻易放弃。而且,主要的错在林安,陈锦书或许也有不对的地方,但她也不过是个受害者之一。我们做妖也是要有原则的,有仇的报仇,不能滥杀无辜。”
绯扇嚎啕大哭,仿佛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诉尽。
“这几年,我在林府,下人们瞧不起我是妾室,无人对我真心。我在日日的孤寂中,起了歹念。为这样不值当的人毁坏修为,我真傻。”
林安这种人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两个都要,既贪图绯扇的美貌,又舍弃不下与陈锦书的情意。
姜月绒掏出帕子替绯扇擦拭眼泪,“好了,都过去了。”
绯扇哭尽气力,脸上的妖化更严重了。
刚才葬花之术,让绯扇妖丹受损,气息渐弱。
鸡鸣的时候,沈落衡一行人找到了城隍庙外。
这间就是林安之前未出名前栖身的破庙。坐落在半山腰上。
姜月绒站在庙外,起了一座新坟,哼着之前绯扇的那首曲子。
“我盼君心似我心,君却早已有佳人在侧,惹我错付情衷……”
林安怅然若失地走近,新坟上没有字,只有一朵红粉月季花,声音颤抖。
“绯扇死了?她是妖?”
姜月绒本是一手叉着腰,一手扶着锄头。闻言转身,三两步走近,抬手甩了他三记响亮的耳光。
“月绒。”沈落衡唤道。
姜月绒没看他。
“怎么样?痛不痛?这几巴掌,一为你欺骗绯扇,隐瞒你已有妻子的事实,诱她爱上你。二是你次次诓骗她,不兑现对她的诺言。三是你给我滚远点,她是妖,但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这个品行败坏的狗男人。敢欺负我妖族人,不打死你已经是开恩了。
顾北音吞了吞口水。
好霸气的女子。
沈落衡没想到姜月绒动手打人,拉她过去,低声道:“你越来越胆大妄为了。”
林安回过神,扑通一声跪在绯扇的坟前忏悔,“是我……对不起她。”
待到人心凉透,才幡然悔悟,又有什么意思。
姜月绒余光望向庙外一隅,墙边裙裾晃过,消失了。
她在的时候,没有人珍惜。
她离开了,这个男人如今做出这副哭丧的样子又给谁看。
是利用,还是真的爱过,或许对绯扇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
她在漫长的等待中心灰意冷,耗尽爱意,死心离去。
姜月绒不愿意进林府,她这个就是爱憎分明,讨厌的人绝不勉强自己接受。
站在府门前,摸着小红驹的鬃毛。等他们料理完委托的事,就告辞回凌云门。
顾北音还要再留两日,他惹出来的祸事,自然要他自己善后。不过他隐瞒了身份,林安并不知道他就是神乐尊者。
陈锦书爱子心切,如今绯扇离去,她是否如愿以偿得到完整的幸福了?
不得而知。
几人牵马往出城方向去,一夜之间,广陵郡春意寥寥。
满城花屠尽,广陵再无花。
姜月绒追上沈落衡,与他并排走。
“师尊就没什么要问我的?”
“问什么?”
姜月绒咬唇,尝试忽悠道:“陈锦书的儿子恢复如常这事儿吧,其实是神明显灵了。”
沈落衡有点好笑,“你说是就是吧。”
“师尊不好奇嘛?”
沈落衡深深看她一眼:“没兴趣,等你想说的时候,自会跟我说。”
姜月绒没想到沈落衡并不打算深究这事,愣在原地。
“姜月绒,你停下干嘛。挡我路。”严望辰牵马从她旁边绕过去。
出了城,骑马赶路。
走了两个时辰。
安洛溟面色青白,捂着胸口,似有些不适,要不是严望辰扶住了他,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沈落衡见此,决定找个地方休息一阵再上路。
正巧前面就是一个村镇,村牌上写着稻花村。
村长见他们打扮不凡,一听是凌云门的弟子,热情地将他们请到家中做客。
“这位小道长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生病了?我给你请个郎中吧。”
安洛溟忙推辞道:“不必劳烦,这是我从娘胎带来的弱症。休息一会就会好的。”
姜月绒见他嘴唇都白了,担忧道:“要不你躺一会儿休息下吧。”
“是呢,我让我家婆子收拾几间屋出来,供几位休息。不必急着赶路,明日是我们这儿的大日子,各位不妨留下观礼凑凑热闹。”
村长是个热心肠的中年汉子,沈落衡盛情难却,便留了下来,传音给严松竹,要再耽误几日。
村长家张灯结彩,红色的囍字贴满墙。原来桃花村有个习俗,每年春天举办一次婚礼,家里有喜事的一起凑在一起办婚宴,既喜庆又热闹。
正巧今年有十对新人要成亲,日子就在明天。
姜月绒从没参加过人间的婚宴,眼神雀跃,道:“会有很多很多的花轿接新娘子吗?”
“这不是废话么?”严望辰用乡巴佬的眼光看她道。
晚上姜月绒去看安洛溟,他脸色还是不太好,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你真的没事吗?”
安洛溟虚弱道:“没事,不用担心。”
“嗯嗯,那我不打扰你了。”
第三十八章 黄姚村神秘男子再现(1)
出了院门后,姜月绒想去逛村子消食儿,沈落衡见天色已晚,他察觉到村子里有一丝很微弱的魔气。
不放心她一个人乱走,只得跟上。路上暗自释放灵流查看,并没有发现异常。
零星灯火点缀夜幕,村子静谧祥和,让人平静安稳。
村子里有颗很大的榕树,看那树龄,已有数百年。庞大的树冠如一顶巨大的伞盖,挂着数不清的红丝绸。
树下有个瞎了一只眼的算命老婆子,守着个摊位,上面摆着各种供书写的木牌和红绸,看见二人,凑到姜月绒跟前道:“两位可要祈愿?我们村的榕树可灵了,包应验。不过就是要付出点代价。”
这婆子说话有点瘆人,没瞎的那只混浊的眼珠子鼓溜一转,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神婆子大多是神神叨叨,故弄玄虚。
姜月绒摇摇头:“我不祈愿,我看看别人许的什么愿。”
她翻过几个挂在树上的牌子。
“与夫君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与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明天要向心上人表明心意,希望得到回应。”
“有酒吃,有肉喝。”姜月绒哈哈一笑对沈落衡道:“这个我喜欢。简直说出了我的理想。”
“师尊,你看还有人祈愿娘子永远貌美如花。这个人肯定很爱他妻子吧。”
“嗯。”
“……”
看了一会,两人沿着村头小道继续走,晚风吹在身上很舒服。
小路很窄,姜月绒一不小心就碰到沈落衡的手,小鹿狂撞心壁,还好天色暗,看不出来她脸上红晕。
“前两日,你问我对妖怪是什么看法。”
姜月绒有点心虚,点点头。
沈落衡想了会,道:“不管是人,妖,魔,还是神等等,都有善恶之分。走正道,不存恶念,都有公平活着的权利。”
刚下过雨,石板路有些滑,姜月绒打了个趔趄,沈落衡忙拉住她胳膊才不至于摔跤。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姜月绒心头一跳,拔高声调:“没……有。”
“月绒。”沈落衡沉吟道,“你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为师不是傻子。”
姜月绒无语,本座从来没把你当做傻子。
朝夕相处许久,沈落衡对很多事不是没有怀疑,他只是选择相信。相信自己的徒弟。
“我等着你卸下伪装的那一天。”
沈落衡往后伸出手臂,姜月绒很自然地提起裙子搭上,借力跨过一处高石阶。
“若那时我说了实话,师尊对我失望了,不理我了呢。”姜月绒放下裙子,怅然若失。
沈落衡勾唇道:“你可以试着哄哄为师,兴许就理你了。”
姜月绒干瞪眼,沈落衡对自己是有什么误解,他这么难哄。
哄他买串糖葫芦都费劲,本座发誓再也不为一串糖葫芦折腰。大街上丢人现眼。
散完步回到院落,村子里的灯火又少了几盏,夜虫窸窸窣窣,在说池塘里说着悄悄话。
村长家地方宽阔,每人一间房,可以自由些,好好休息。
姜月绒回到自己的屋子躺下,在床上翻了两个时辰,她习惯在固定的地方睡,换了地方就睡不着了。
闭眼迷糊到后半夜,沉入混沌前,隐约听见院子篱笆门开阖的细微声响,想着起来瞧瞧,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隔天一大早,便听见炮仗锣鼓唢呐喧天。
姜月绒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沈落衡正坐在院子里。抬头望着天空发呆。
姜月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凑近问道:“天上,掉馅饼了吗?”
沈落衡讽道:“掉一头猪就有。”
严望辰走出来,问道:“什么猪?哪有猪?”
这时安洛溟走进院中,提着饭盒,道:“我早起去村子逛了会,带了些早点,尊上,严师兄,月绒师妹,一起用吧。”
姜月绒过去坐到石桌边,道:“安师兄今日气色好多了。”
“多谢师妹关心。”安洛溟从食盒中拿出碟碗,介绍道:“有酥油茶,钵钵糕,桂花酥,双皮奶,都是这里的特色小吃。”
姜月绒闻了闻,悄悄把碗往沈落衡那边推去,小声道:“这个酥油茶我闻不惯,好怪的味道。师尊帮我吃掉。”
沈落衡看她一眼,“挑食儿。”端过来舀着喝了一口,微皱了眉,他也不喜这味道。
抬眸看见姜月绒弯弯的眉眼。
不一会儿整碗见底。
安洛溟沉默吃着糕点,听严望辰自顾自吹水,有时附和一句。
喜庆的乐声从村头迎进来。
三个弟子都想去瞧瞧。
沈落衡本不爱凑热闹,姜月绒一番游说,这成亲宴也不是常有的,修仙弟子要体会人间习俗,深入民生。
沈落衡斜睨她一眼,“你跟他们俩去体会不就好了。”
他现在越来越不像一个神了,按徒弟的话来说,就是接地气,沾染了这世俗之气。
姜月绒不乐意,道:“跟师尊在一起才有意思嘛。”
严望辰和安洛溟,一个二愣子,一个闷葫芦。姜月绒的心思完全在沈落衡身上,对别人没兴趣。
春风千万般,迎十里红妆。
成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八顶花轿出现在村街上。新郎官们春风满面,互相道贺。
道路两旁都是喝喜酒凑热闹的村民,小孩子们最爱热闹,绕着队伍捉迷藏。
村广场上行拜天地之礼,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焚香礼炮,礼官高声唱喏。
“拜天地,跪——”
姜月绒看一对对新人脸上都是幸福的神情,瞥了眼站在不远处榕树下的沈落衡。
师尊靠着树一站,都那么与众不同,飘逸出尘。
人太多了,严望辰和安洛溟不知道挤到哪儿去了。
新人拜完天地,下午再去宗祠堂拜祭祖宗。
整整一天,姜月绒感慨,当新娘子也太累了,拜这个拜那个,给婆婆公公各路长辈敬茶,感觉笑得脸都僵了。
晚上,村子的流水宴席摆在广场上,足足有数百桌,场面宏大。
姜月绒有点累了,昨晚没睡好,没去吃宴席就跟沈落衡回了院子,准备收拾完东西,明早好启程回凌云门。
沈落衡被她强拉去凑了一天的热闹,有点倦意,回房打坐休息。
夜深人静。
姜月绒睡得不太安稳,脑海中闪过一些不想再回忆起的片段。
诛妖台上,诸神降临,昆仑天尊端坐在最高处,俯瞰众生。
她被关在一个金色的笼子里,蜷缩着,笼子布满诛妖符咒,稍微一碰触,锥心刺骨的疼痛让她两眼冒金星,耳鸣发晕,呕出一口血,倒在地上。
“娘亲,快逃……”
不要救我。
她的母妃手脚戴着镣铐,拼命挣扎,神雷一道道劈在她身上,雷光四溅。
无人理睬女人绝望的嘶喊。她泪眼婆娑,对着高台上的神祗重重磕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天尊,我求求你,放过我女儿吧,她还是个孩子,留她一命,处死我!让我替她死!”
昆仑天尊面无表情,丝毫不为之动容,茫茫神音昭告六界。
“妖帝已伏诛,其子莲尘尚且潜逃在外。妖女莲雾天生携带灭世之力,恐毁灭六界秩序,为捍卫天道,吾亲自处以天惩。”
昆仑天尊捏出法诀,厚重的金属声从九天之上传来,金色的昊天之锤落下,对准台上的那个笼子。
“不要!”
女人以毕生修为挣脱锁链,用尽最后的气力朝笼子扑过去,眼神坚定执着,双手结印。
“我以神躯,引地狱之火。燃尽神魂,永不轮回!”
诸神脸色骤变,燃魂术!
“娘亲!”
昊天之锤即将到来之时被地火焚尽。
泼天的火光中,女人背对众人,脚下已雾化。她哭着将手伸向她的娘亲,眼泪模糊视线,死命地抹去,想要看清娘亲。
诛妖符咒烧得她阵阵发晕,死死咬住嘴唇。
“雾儿,娘亲……对不起你,只能陪你到这里了,一定要活下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娘亲先找你父亲……”
那个美丽的女子忍受着灵魂燃烧之痛,最后就给她一个微笑。
别怕,娘亲和父亲永远守护你。
“娘亲!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四肢百骸蔓延来,心脏骤缩,无穷无尽的绝望几乎将她绞碎。
这群强盗神仙,秩序者,统统都去死!
一个蛊惑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你想复仇吗?”
“你想活下去吗?”
“他们这样灭你全家,你就该以牙还牙,将他们踩在脚底下碾碎成泥!让他们跪在你面前磕头求饶!”
“来吧,只要你助我,我们一起复仇。”
姜月绒茫然睁开眼睛,恍然瞬移了几步,就站到那颗榕树下。
树上倒挂着身穿喜服的尸体,统统被剜了心。
一个带着兜帽的男子,面上覆着面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姜月绒身后,耳语道:“小公主,我们又见面了。我真高兴。”
姜月绒闻言清醒了一点,浑身使不上劲,背后汗毛倒竖。
“你是谁?是人是鬼?”
男子低低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我知道你是谁就行。”
冰冷的手摸向她脖颈,刚碰到不妖玉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回。
他骂了一句,妖帝好本事。
骂完倒也不恼了,执起姜月绒的手,拉起袖子,看了一会,道:“啧啧啧,瞧这万象咒,已经侵入你的妖丹了,看来你时日无多了。”
姜月绒艰难地说:“别碰我!”
她动弹不得,沈落衡在哪,她遇到大麻烦了。
“你不会真指望沈落衡那个无情的男人,用神泪救你吧?”男子放开她。
“你是幽州那个人。”
男子抚掌而笑,“不错。你的妖丹已经开裂,就算沈落衡肯施舍你一滴泪,也救不了你了。”
姜月绒气急败坏道:“你给本座住嘴!你给我下了什么咒。信不信本座撕了你!”
男子哎哟一声,嘎嘎坏笑道:“小公主急啦,我是来帮你的,你知不知道,还有一种方法能够续命的呢。”
他绕着榕树走了一圈,魔后这回真是帮了大忙。
第三十九章 黄姚村神秘男子再现(2)
“你休想蛊惑本座,赶紧滚!”
姜月绒暗中调动妖力,操他大爷的,经脉被封住了。沈落衡没有发现自己不见了吗。他这么警觉的一个人。
天还没亮,村子里死一般寂静。地上的血像昨日行拜天地礼时铺的红毯,还未凝结。
男子捏住她的下巴,柔声道:“别白费力气了。你家师尊中了我的幻术,正在睡梦中呢。乖乖听我的话,只要你吃了这些人的魂魄,你的妖丹就能修复,报仇,救你哥哥指日可待。”
姜月绒一口呸出,怒道:“只有邪魔歪道才吃人魂,本座绝不同流合污。”
这是个什么魔头,生吃人魂这种事也干的出来。人魂一旦被吃掉,就无法入轮回转世投胎。
男子神色有些落寞,“小公主,你可真不听话。”
他转而换了一副语气,狠戾道,“既然这样,那便由不得你了。”
姜月绒嗔怒,这家伙到底想对她干什么。
男人走到树下结印,这些人都是刚死的,尸体还没凉透,鬼差也还没来得及勾魂。
从他手上伸出一条链子,勾住其中一人,生生拖出那人的魂魄,握在手中。
尸体瞬间干瘪。
他朝姜月绒走来,脚步一顿,“啊,你还不知道怎么吃人魂吧,我教你。”
姜月绒脸上血色褪尽,那人指尖拈着那蓝色的光团,吸进鼻间。
男人身上的魔气和怨气,明显比刚才强了。他又拖出一个人魂。
“来吧,吃了它,从此你与我便是同路人。”
“你他娘的痴心妄想!”
沈落衡说过不能堕入歪道,姜月绒隐约觉得,她要是干了不可饶恕的恶事,按照沈落衡的性子,绝对不会原谅她,再看她一眼的。
不可以,她不能任由这个男人摆布她。
要复仇,救哥哥,她可以想别的办法。
姜月绒蓄力强行冲破束缚咒,双手结印,“神符结界,起!”
将神秘男挡在结界外。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烦恼道:“非要逼我动手。”
姜月绒眼看着他瞬间击破了结界,她半跪在地,心口剧痛。
他催命似的脚步声走近。
“吃吧,乖。”
不行,不能吃人魂,吃了就无法回头了。
沈落衡会厌弃她。
……
不知过了多久。
姜月绒深喘了一口气醒来,眼前是沈落衡俊美的脸。
她惊魂未定,一把推开他踉跄站起身环顾四周。
有互相搀扶着,哭到沙哑的村民。
“我的儿!”
“死得好惨!”
有个婆子坐在地上捶胸哀嚎,一只鞋都跑掉了,指着姜月绒喊:“凶手!快抓凶手啊!”
一脸惊恐的村长,村长夫人,神色复杂的严望辰和安洛溟,还有一些没见过的其他门派的弟子。
以及……
榕树上一具具干瘪的尸体,穿着大红嫁衣,被祈愿的红丝绸捆绑倒吊,刚新婚的新郎新娘,剜心失魂惨死。
而她沾了一身的鲜血……
可怖的场景让她干呕了一下,更多恶心感从胃里翻腾出来,她捂住嘴巴跑到一旁,扶着一张石凳呕吐,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胃部痉挛得难受。
沈落衡走到她身后,犹豫了一会,温暖的手掌抚上她的背,轻轻拍着。
姜月绒在颤抖,抖得不受控制,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不…是我,跟我…没关系……我不知道……”
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深深侵入她的内心,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吃掉那些人魄。
尸体的魂魄全都不在了!
那个男人逼她的时候,她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他为什么要这么害她!
她害怕,害怕看见沈落衡失望的神情。
她害怕,沈落衡不相信她。
本座敢闯世上最残酷的牢狱,却不敢面对自己的师尊。
姜月绒双目殷红,指甲深深抠进掌心。
一只手从后面环住她肩膀,温声问道:“好点没有?”
好点没有。
姜月绒心理防线几近崩溃,转身紧紧抱住沈落衡,将脸深深埋进他胸口,仿佛怕他撇下她。
“师尊……”
语调里满满的委屈,沈落衡眸光一软,小怪物怕是遇上了什么人,给她吓成这样。
烂柯山的长老顾长卿走上来,对沈落衡行了拜礼,将所见如实禀告:“落衡尊上,我等路过这里,发现这里魔气和血气甚重,便前来查看,竟发现榕树上倒挂着尸体,还未冷透……还有这位躺在地上的姑娘,身上似有魔气……”
姜月绒揪紧沈落衡的外袍。
沈落衡神情淡漠,缓缓道:“不是她。”
姜月绒从他怀里抬眸,对上沈落衡湛蓝的眼眸,吸吸鼻子。
师尊相信她。
顾长卿忙解释道:“这是自然,尊上的徒弟断然不会做出此等灭绝人性的事。”
有个打扮考究的女修,个子矮小却有几分端庄持重,道:“在下是茯苓阁长老周蕊丽,我认为这女弟子有重大嫌疑。她醒来后惊慌失措,难道不是做贼心虚?”
严望辰气得跳出来,指着她反驳道:“你才做贼心虚!你见着这血淋淋的情景你不怕?”
有女弟子出来呵斥道:“你是什么身份?这么跟我们长老说话?若凶手另有其人,为何不杀她灭口?只留她一人性命。”
严望辰冷哼一声,他可没忘之前金陵城茯灵阁那帮人的做派。
“本公子乃凌云门弟子严望辰,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我师妹是一个弱女子,不可能做这种事。你少血口喷人!”
姜月绒差点被“我师妹是一个弱女子”逗笑。这大公鸡,平时老怼她,关键时刻肯维护她。
当然了,维护她就是维护凌云门的脸面。
“此事需详查。”
沈落衡负手而立。
周蕊丽眸光一冷,早有听闻凌云门沈落衡作为昆仑神祗,收了个勾栏院的女徒弟,偏袒至极,德行有亏,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凌云门在门派中声望颇高,多年来深受百姓赞誉,若能以此事扳倒,掌门定会对她刮目相看。
有些人看上去睿智,内里是个草包,一开口就暴露了她的蠢。
“案发时只有这女弟子在场,我们刚才已经在村子搜寻了一圈,除了村民,没有任何可疑之人。不是她还能是谁?凌云门这是打算纵容凶犯姜月绒?”
千鹤抽了过去。
人狠话不多。
沈落衡冷笑道:“凶犯?内情还未明朗,谁给你的胆子污蔑我徒弟。”
周蕊丽万万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沈落衡竟然会因为一句话而大打出手,被抽懵了。
姜月绒这下子没忍住,直接笑出声。
太霸气了。
师尊威武。
她从前遭人污蔑,泼脏水,都是自己打回去,骂回去。
如今有这么多人站出来替她辩解,姜月绒眼眶一热。
本座想哭。
本座要忍住。
安洛溟也站出来,坚定道:“我相信月绒师妹。”
周蕊丽从黄土地狼狈地爬起来,她在弟子面前受了这么大的侮辱,恨极了沈落衡,愤然道:“我已传书给我派掌门,你们凌云门,堂堂名门正派,想一手遮天,没那么容易,走着瞧!”
姜月绒心里唾弃道,你们自诩名门正派,怎么不去找凶手,给村民一个交代,倒是在这里揪住她不放,好高尚的情******柯山向来明理,见凌云派和茯灵阁交恶,陷入僵局,顾长卿只得出来打圆场。
“尊上,周长老,请容在下说句公道话。”
沈落衡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勉强点点头。
“此事疑点颇多,影响恶劣,不如修书告知十大门派之首的释天宗,进行公审,这样既可洗清凌云门弟子姜月绒的嫌疑,也可集众门派之力找出凶手,给村民们一个交代。”
周蕊丽趾高气扬道,“随你!”
领着几个弟子拂袖而去。
黄姚村出了这么大的事,原本喜庆热闹的氛围一下子萧条。
喜事变成白事,悲凉的唢呐声,在河畔回荡,哭声缕缕不绝。
姜月绒站在院子里,想起梦里昆仑天尊的判词,有点怀疑自己是否真是一个灾星,走到哪,哪儿就会死人。
颠覆六界秩序。
她要是有这通天的本事,还会困在牢笼任人宰割么。
释天宗作为门派之首,在修仙界地位超然。收到修书很快便派人前来。
释天宗少宗主萧乐天十分崇拜神华尊者,趁着长老们去案发地取证验尸的空隙,便递帖子想要拜见沈落衡。
不过沈落衡没什么心思,回绝了送帖子的弟子,称诸事繁多。
这几天有一些性情过激的村民跑来他们院门哭丧,扔臭鸡蛋。
骂姜月绒是凶手,女魔头。
沈落衡干脆开了个结界,姜月绒全当做没听见,她什么谩骂没听过。
这些村民之所以会这样,茯苓阁的周蕊丽没少煽风点火。
事发后的一个晚上。
沈落衡单独把姜月绒叫到房里,细问当天的事。
姜月绒出事后试探自己的妖丹,裂痕还在,并没有修复。内心庆幸,神秘男不知为何放过了她。
而沈落衡,那天晚上竟没有醒来。直到发觉自己中了幻术,才设法破咒,出了院门。
那时已有早起的村民和御行赶路的修士发现了树下的姜月绒。
听姜月绒的叙述后,沈落衡沉思良久,道:“这个人,我在凌云门藏剑峰遇到过。”
经他这么一说,姜月绒记得当时,她设咒抽了他一掌。
所以这人,很早就盯上她了。
就像黑暗中有只手,死死地勒住了她的要害。
能让沈落衡吃亏,并且在他手底下逃脱,必然修为不低,不在沈落衡之下。
姜月绒惴惴不安,道:“当时我在榕树底下时,那些……尸体已经没了心脏,他在我面前攫取人魂,吃……吃了……人魂。”
她想了想,隐瞒了神秘男逼她吃人魂的事,恐牵扯出她身中万象咒之事。
沈落衡脸色不太好看,问道:“你可知他为何要引你前去?”
第四十章 释天宗联合门派公审(1)
姜月绒一怔,她怎么能忘了这个重要的问题,不动声色地避开沈落衡的目光。
惨了,这是一个很大的漏洞,这个神秘男费尽心思把沈落衡放倒,再伺机把她弄到榕树下边。
如果要杀人,自己偷偷干了逃跑才符合常理,还找个目击者见证,完了还留她一条命。
这人显然就是冲着姜月绒来的,但她一个小弟子,平白无故惹上这么个人物,狗屁不通啊。
姜月绒被目光如炬的沈落衡看的内心焦灼,仿佛被架在热锅上烹油炸焦。
“他……要嫁祸给我啊。这不是很明显的吗?如今人人都说我是凶手。而且他拖我下水,搞不好是上次我用咒术劈了他一掌,对我怀恨在心。”
姜月绒差点为自己的这套说辞鼓掌,自我感觉完美。
沈落衡没说话,盯着姜月绒看了一会。
“罢了,或许就是你说的这样。为师问这么清楚,原因是三日后,释天宗要在凌云门公开会审你。我怕你被问住了,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话。我们自己先对一遍话术。”
师尊真是个细致的男人,不愧是本座喜欢的人。
说了半宿,有些犯困。
姜月绒双手交叠在桌面,下巴搁在手背,食指轻敲,认真道:“师尊,此人居心不良,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祸害人。”
沈落衡倒了一杯茶,道:“你还记得金陵城的刘润吗?”
“嗯,怎么了?”
“他最后也被剜了心。”
姜月绒猛然一震,直起身。
沈落衡眸光幽深,道:“我推测,剜心和夺魂,是两个不同的人做的。”
刘润被剜心,是自愿献祭的。魔族与神族历来关系水火不相容,沈落衡也不能贸然到魔界兴师问罪,因此就不了了之。
魔后要这么多人心做什么,以往她都是用魔族奴隶的心作为人心果的养分。也能保她容颜常驻。
这么多年相安无事地过去。姜月绒以为刘润那件事只是个独例。
还不到半年,就又发生了。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沈落衡起身走到窗边,道:“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其他的事有我。”
离开黄姚村之日,用过早饭,四人行去村口。
三月倒春寒,姜月绒呵气搓了搓手,上了马背,骤然心口一紧,也就是一瞬间,想着回去打坐调息下就好了。
严望辰和安洛溟将行囊装上,一行人便出发了。
行了半日便回到凌云门,门主严松竹早已等候在山门。
“尊上一路劳顿,释天宗的人已经到访,正在议事厅等候。”
沈落衡嗯了一句,整了整衣襟,回头跟姜月绒道:“出去了许久,去看看你姐姐吧。”
严望辰和安洛溟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待沈落衡和严松竹去了议事殿,姜月绒去找了姜越枝。
许久未见,一进门姜越枝就拉着她东看西看,生怕她少了一块肉。
“我没事儿。”姜月绒正在剥橘子,一瓣瓣往嘴里送。
姜越枝在她对面坐下,担忧道:“怎么会惹上这样的祸事,上次遇到凶尸,这次又是剜心夺魂,以后你少出门,老实待在凌云门。”
说了一会话,姜月绒想着晚上得准备晚饭,去了吃货堂后厨。
吃货堂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如果弟子要自己开灶做饭,可来这里买食材。
“叔,还有新鲜的鸡鸭鱼肉不?”
姜月绒是个无肉不欢的人。
“有,又给尊上做饭呐。今天采买了许多食材,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姜月绒凭借一张甜嘴儿,跟吃货堂的师傅混熟了。
“对了,上次拿了两只鸡,你给我记账上,我下次过来一起把账结了。”
“好嘞。”
晚上沈落衡回到揽月水榭的时候,见炊烟从厨房烟囱升起,嘴角微微上扬。
这些天在外奔波劳碌,加上黄姚村出了这档子麻烦事,姜月绒食不知味。
在鸭子刷上酱料,架起烤鸭架,姜月绒闻着香味儿都快流口水。
一遍遍感慨好香好香。
本座是六界第一美厨娘。
擀皮儿,和面,还得了些蟹粉,正好做蟹黄汤包。
沈落衡走进厨房,看见姜月绒正在灶台旁忙碌,踌躇道:“需要帮忙吗?”
姜月绒百忙之中回道:“不用不用,师尊别来给我添乱,一会做好了喊你。”
被嫌弃了,沈落衡闷声不吭地走出去。
过了一个时辰。
“师尊吃饭啦。”
烤好的鸭肉切成片,加上青瓜丝儿,用薄面皮一卷,蘸上甜面酱,简直是人间美味。
“怎么样?”姜月绒眼眸扑闪,期待着看着沈落衡。
沈落衡点头道:“好吃。”
能得喜欢的人一句肯定的话,姜月绒心底乐开了花。
片完肉剩下的鸭骨架,姜月绒自己啃着。
沈落衡卷了一个烤鸭卷,递给她,道:“啃那骨头架子做什么,多吃些肉。”
“谢谢师尊!”姜月绒笑弯了眼。
脸上陡然一凉,是沈落衡用手帕抚上她的脸。
“沾了面粉。”
姜月绒低着头任他擦拭,抬眼瞧见沈落衡认真的神情。耳根子一红,心跳扑通扑通。
若时间能一直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啊,还有个吃的没端来。”姜月绒擦了擦手,跑去厨房端来。
热乎出炉的蟹粉汤包,姜月绒手指烫着了,咋咋呼呼捏住耳朵。
“师尊,快尝尝,这蟹粉可贵了,花了我不少金豆。”
“没钱我给你。”
姜月绒傻笑了一会,打趣儿道:“师尊要养我一辈子哦。”
某神尊低眉笑了笑。
这是什么绝世容颜,姜月绒看呆了。
翌日清晨,会审在即,姜月绒起床后便有些紧张,她怕自己笨嘴拙舌,说漏了嘴。她辩解不行,打架还可以。
听得有人敲门。
“起了吗?”
“师尊,我起了。你进来一下。”
沈落衡见她盘坐在梳妆台前眼神放空,手捏着一柄桃木梳,头发还散着,不自觉地抖腿。
“莫抖腿,怎么还不梳洗?”
姜月绒鼻音哼哼。
“没精神。”
沈落衡走到她背后,伸手道:“梳子给我。”
平时她自己梳头比较粗鲁,会把自己扯得龇牙咧嘴,拽掉几根头发是常事。
而沈落衡动作轻柔,梳到打结的地方会更加小心,姜月绒看着镜子里映出的身影,神情专注,心中那点不安慢慢平静下来。
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插上一支景德蓝珍珠步摇。
姜月绒桃花眼潋滟明亮,欢喜道:“好看诶。”
沈落衡嘴角微扬,催促她快些收拾出门。
姜月绒又照了照镜子,越看越喜欢,今晚都舍不得拆下来了。
等一下,她师尊怎么会梳女子的发髻。沈落衡身边的女子就是那个芙蕖姑娘,不会是给她梳过吧。
霎时吞了一车柠檬,酸到家了。
沈落衡刚要走开,袖子被拉住。
“怎么了?”
姜月绒嘟着嘴道:“师尊,你有没有给……别的女子梳过头?”
“有。”
“啊?”姜月绒听见心碎的声音,碎成了渣渣。
沈落衡想起了久远的往事,叹气道:“给我母亲梳过。”
“尊上的母亲当时一定很幸福。”
沈落衡一愣,道:“你又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因为我刚才就很幸福。”
沈落衡身形一顿,良久没说话。
去吃货堂用过早饭,姜月绒随便吃了两口,就跟沈落衡到议事厅,等待传唤。
沈落衡再三叮嘱道:“你先去偏殿等着,不必紧张,我先进去。不管他们怎么刁难你,没做过的事情不要承认,就按我们之前说的交代清楚就行。”
“徒弟知道了。”
进了偏殿,发现严望辰和衡仙叶,姜越枝都在这里。
“你们,怎么都来了?”
衡仙叶担忧道:“我刚听我师傅说这事儿闹得很大,说黄姚村昨晚,有个母亲,不堪忍受女儿惨死的打击,上吊自杀了。死前还写下血书,变成厉鬼也要让凶手……偿命。
其余三人皆是脸色一白,姜月绒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我倒是不怕厉鬼索命,反正不是我做的。”
姜越枝斩钉截铁道:“我绝不能让他们冤了你。大不了跟他们撕破脸。说的好听是会审,难听一点就是审嫌疑犯。”
严望辰插嘴道:“越枝师姐放心,有尊上在,月绒不会吃亏的,我们且静观其变。”
议事殿上,严松竹和释天宗的掌门陈磊并排坐在首座。
众人落座,沈落衡坐在严松竹左下首,表面淡定,左腿微微地抖。
该死的,怎么被姜月绒传染了这个抖腿的坏毛病。
沈落衡懊恼地换了个坐姿,手肘支着下颌。他很少露面,有些小门派的人并不认识他,只当他是凌云门的长老。
但容貌气质出众,难免吸引了众多探究的目光。
萧磊的长相不怒自威,一头银发,这次事件由他主审。他本人修为接近飞升的境界,是除了沈落衡之外,修仙界第一人。
能让这人亲自前来审理,可想而知,此事影响重大。
“带凌云门弟子姜月绒。”
此言一出,座下的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神华尊者的徒弟听说是一等一的美貌。”
姜月绒听到传唤,在殿门口探出半个头,一眼看到沈落衡,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情。
严望辰在她身后小声道:“你站在门口干嘛,进去啊。”
里面催促了好几声。
他一急,以为她临场退缩,恐丢了凌云门脸面,一把推她进去。
姜月绒向前一扑,不料被门槛伴住,扑通跪坐在地上。
震惊四座。
沈落衡以手抚额。
第四十一章 释天宗联合门派公审(2)
这个天杀的严望辰,本座要捶死他!
本座不要面子的吗!一进来就给这么多人跪下了,不知道的以为她做了什么亏心事,吓得腿软。姜月绒磨磨后槽牙,骂骂咧咧从地上爬起来。
茯苓派长老周蕊丽讥笑道:“哟,行这么大的礼,心虚呢?”
姜月绒已经在心里扇了她两百掌。她挺直身板,神情淡定,朝殿内走去。
看了一圈,十大门派的代表分坐两边,个个神气活现,怕不是来看凌云门笑话的。
萧磊主审,其他门派旁听,姜月绒将先前与沈落衡对过那一套话术照样搬上来。
“你说有个神秘男人杀人夺魂后嫁祸于你。”
“是。”
“有证据吗?”
“没有。”
姜月绒心道,本座有证据就不会站在这里了,这些修仙门派的人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要不是看在严松竹和沈落衡的面子上,她真想扭头就走。
“说一下夺魂的过程。”
“他结了个奇怪的印,从手里甩出一条发光的链子,勾住那尸体的魂魄,拽出来一团蓝光,然后就……吸食了。”
在场的人闻言一惊,面面相觑,夺魂术来自于鬼界,此人莫非是鬼界的。夺魂术邪恶异常,修习难度极大,是十大邪术之一。
萧磊想了想,问道:“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就是……”姜月绒正要继续往下说。
周蕊丽站起身,怒道:“支支吾吾的,我看她是在编谎话!”
“蕊丽长老你也太心急了些。”顾长卿在旁劝道,人家主审的还没说话,她急个什么劲。
一个蛊惑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小公主。”
姜月绒美眸睁圆,红唇微张,是那个人的声音。
为什么这些人都没反应,他们听不到吗,只有她一个人听见!
“去把他们都杀了。”
“师尊……”
姜月绒要喊出声,却发现自己没有声音,她掐着嗓子喊了几句,无济于事。
她往沈落衡的方向迈了两步,心脉骤然剧痛,一只手举到空中。
血色漫上她的眼瞳,妖血里沉寂已久的凶戾残暴沸腾叫嚣。
“杀了他们!我助你复仇!”
银月应声而出,对着旁边一个人砍去。
“凌云门弟子杀人啦!”
茯灵阁周蕊丽高声尖叫,殿内突然乱了起来。
严望辰本就收在殿外偷听,闻言不顾一切闯了进去。
只见姜月绒被五六个门派围攻,将银月挥成一道残影,银月刃把座椅劈个粉碎。
他父亲严松竹提着战斧劝架。
“各位,别伤害我门派弟子,她一定是被奸人下了咒!”
严望辰不禁纳闷,怎么好端端的打起架来了。但姜月绒已经到了敌我不分的程度,双目赤红,见人就砍。
“姜月绒你疯了吗?快停下!”
沈落衡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她的招式毫无章法,都是破绽。
眼看着周蕊丽趁机一剑刺向她后背,沈落衡毫不犹豫出手,千鹤一扇。
将所有围着姜月绒的人都挥开,抬手在姜月绒和他范围内落下一道结界。
“这是谁?!”
“他想做什么?”
“我看她就是杀害黄姚村村民的凶手,身上的魔气就是证据。”
萧磊一掌拍向结界,毫无反应。
神符结界。
他看向结界中的清冷的白衣男子,难道他……是沈落衡?
方才坐在旁边,竟然没注意到。
周蕊丽指着沈落衡道:“神华尊者包庇杀人凶手,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神华尊者?我还以为他没来。”
“这么年轻,刚往那一坐,我还以为是凌云门新晋的长老……”
“他徒弟怎么发疯了。”
沈落衡完全没听见外面的人说了什么,只定定地站着,一手负在身后。
姜月绒眸光冰冷,她眼中的一切都是可恨憎恶的,滔天杀意充斥着她的意识,杀人是会上瘾的。
“师尊……我控制不住自己……”
沈落衡看见她的嘴唇翕动,收了千鹤,任由她舞着银月刃朝他天灵盖劈来。
“尊上!”严望辰心提到了嗓子眼。
姜月绒的刀堪堪停在沈落衡额上两寸的地方,罡风削断了一根发丝。
咣当一声,银刀落地。
姜月绒眼神恢复清明,束缚她的东西消失了,魔音也停止了。
原来神秘男子给她下的束缚咒一直都在,好手段,藏得这样深,偏偏挑在会审的时候发作。摆明了想让她闯下不可弥补的大祸。
适才沈落衡右手结印,手指弓起覆到她心脏处,一把拔出三颗黑色的尖锥。
扔到地上。
炽烈的魔气侵蚀了他掌心的肌肤,冒着烟。
该死的,这几天一直忙着议事,忽略了那人在姜月绒下了咒,
沈落衡冷笑一声,撤了结界。
这人着实厉害。
姜月绒想叫一叫沈落衡说几句话,刚开了个口:“师尊……”
心脉骤然一抽,血气上涌,口齿间鲜血溢出,沈落衡对她吼道:“别说话了!”
“……”
第四十二章 凤来殿彻夜灯长明
“别把血糊在我衣裳,回去给我洗衣裳。”
姜月绒恶趣味心起,撂起沈落衡一缕头发,挠他耳朵,淘气笑道:“师尊,你好小气哦。”
沈落衡被挠得发痒,佯装怒道:“皮痒了是吧?心口不疼了?”
故意颠了她两下,姜月绒哇哇大叫。
“哎哟,疼,可疼了,师尊,我疼。”
“装,继续装。”
姜月绒哈哈笑道,也不闹他了,静静趴在沈落衡宽阔的背上,听着他的心跳。
沈落衡是第三个背她的人。
父亲和哥哥都背过她。
小时候她在外面跟别家的小孩子玩到日落时分,父君有时忙于事务,不得空,哥哥就会来接她回家。
每次她都对哥哥说自己走不动了,蹭蹭哥哥的手背,跟他撒泼要背着回去。
哥哥总会摸着她的头,眼神温柔,道:“莲雾都长这么大了,还要人背啊。”
“我才不要长大,我要当一辈子的小孩。”
哥哥每次都会背她,给她唱歌,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姜月绒眼睛在沈落衡衣裳上蹭了蹭,长长地叹了一声。
沈落衡问道,“又怎么了?”
“想家了。”
“前两天不是才见过你姐姐吗?”
“嗯,想以前的家。”
回到揽月水榭,沈落衡加固了结界。姜月绒心脉伤得不轻,在会审时发作后,全靠强大的意志力撑着,一回来松了一口气就发起了烧,说着胡话。
沈落衡施法疗伤,姜月绒脑瓜发热坐在他对面喋喋不休。
“师尊……我觉得你挺好的。”
“……别说话,安静点。”
姜月绒嘟囔囔,打开了话匣子:“真的,你又凶悍,又温柔,张弛有度,是这个意思吧。”
沈落衡正在结印,呵斥道:“你可闭嘴吧你。”
“我不,你别老凶我嘛,你凶人的时候好吓人,我就想……用我的嘴堵住你的嘴,让你别凶我了。”姜月绒耷拉着脑袋,摇头晃脑。
沈落衡一头黑线,又开始疯了。金色的灵流源源不断地输入姜月绒体内,与她的灵力融合到一起,修复受损的心脉。
奇怪,她的灵核似有蹊跷,沈落衡探入她的灵核查探,似有裂缝,灵流不断流逝,沈落衡眸光一寒,会是那个神秘人做的吗?
今日疗养完毕,姜月绒坐太久,犯起困,脱力往后一仰,沈落衡眼疾手快扶住她才不至于磕到地上。
她的灵核开裂了。
晚上沈落衡坐在凤来殿,久久未动。灵核这种东西,是不可逆的,一旦开裂,就无法阻止,等到彻底裂开,灵力溃散,就会沦为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
所有修为都白费了。
世间有其运行的不变规律,不管是妖,人还是神,灵核或妖丹,结成只有一次机缘,古往今来,连神仙都很难做到。重塑灵核的可能是微乎其微的。
凤来殿的灯彻夜长明,窗纸上树影摇曳,直到天光渐明,沈落衡起身走到殿门前,天边漏出一丝亮光,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
姜月绒一觉醒来日上三竿,烧也退了,发现自己又睡在了沈落衡殿里。沈落衡和衣卧在软椅上,睡颜很乖。
姜月绒想起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只因最近黄姚村这事,差点就忘了。又懊恼自己昨晚怎么就睡着了。
看了眼沈落衡,不敢吵醒她,蹑手蹑脚地提着鞋子出殿。
沈落衡睡梦中闻到了食物的香味,茫然睁开眼睛,坐起来。
小八一看见沈落衡醒了,立马迈着小短腿出去了。沈落衡一头雾水地发呆。
不一会儿,姜月绒捧着一个碗进来,神秘兮兮道:“师尊,我给你做了一个好吃的。”
沈落衡还坐在软椅上,眼神迷茫,不甚清明。
姜月绒过去拉起来坐到桌边,掀开盖着的碗。
“师尊,生辰快乐,祝愿你天天开心。”
一碗用了心的长寿面,姜月绒把筷子递给他,有些抱歉道:“我没准备礼物,就做了个面条,面条是我自己擀的面,你尝尝好吃不?”
沈落衡的手在膝盖上搓了搓,有些不知所措,他活了一千多岁。
第四十三章 情意深藏不可说
刚吃完面,就听得小八跑进来说流烟仙君来了。
姜月绒心里很不痛快,她来做什么,一个神界女官,老往我们这里跑,成何体统。
流烟仙君进了揽月水榭便瞧见院子里的秋千和跷跷板,这些凡间小孩子玩的东西怎么会在沈落衡的院子里。
心中狐疑,进了凤来殿,只见姜月绒从里间出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空碗,先开口道:“月绒好久不见,我来看看你师尊。”
姜月绒向她行了一礼,客气而疏离,道:“仙君请自便。”
流烟仙君点点头,心里不是滋味,她喜欢沈落衡很多年,还不如他徒弟与他这般亲近,随意进出他殿内。
过了一会儿,沈落衡从里间出来,俊颜如旧,走向主位温声道:“坐。”
流烟仙君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道:“落衡,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希望你喜欢。”
“谢谢。”沈落衡微点了头,接过东西。
流烟仙君试探道:“落衡,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你我之间还需要这般客气?”
“月绒虽是你徒弟,男女有别,过于亲近会让人说闲话……”
姜月绒嫌待在自己殿里太闷,索性就坐在秋千上荡着,捋了捋这些天的事。
金陵城凶尸事件是魔后所为,黄姚村的是魔后和神秘人都有份,这两人想做什么。
神秘人很早就出现在她身边了,说什么吃了魂魄就是同类人了,他奶奶个腿儿,这个诡辩大师,自己走歪道就算了,还撺掇本座做什么。下次再遇着他,非打得他娘都不认识,往死里打。
昆仑那边的眼线过几日就要去探哥哥所在的位置了,姜月绒不由得担心起来,千万别出差错,功亏一篑。
她这边也同样困顿,万象咒撑不了多久了,要尽早做好准备才是。
妖丹已经裂了,妖力的流失比以往都更快,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不妖玉的妖力渡到体内,但也只是权宜之计。
姜月绒看向凤来殿,那个白衣翩翩的身影,她目光柔和,眉眼藏不住的笑意。
有这么一个人,你想起他时,嘴角就会上扬,就是远远地看着他,也欢喜。
流烟仙君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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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动荡:骚乱的开始
很快便入了夏,知了趴在树干上叫个不停,从刚开始的清脆到后来的嘶哑。
下午最酷热难当的时候,姜月绒便提着冰镇的鲜果去后山,沈落衡近来总是闭关,一去就是七八天。脸庞都有些消瘦了。
魔界在人间的动作更加猖狂起来,又听说在北方有个村子十几个妙龄少女被挖了心,同时没了魂魄。
沈落衡除了闭关,就是下山查访魔族踪迹。姜月绒觉得自己又失宠了。
日暮后,暑气消散,姜月绒跟跟几个小灵兽坐在树下纳凉聊天儿。
偶尔严望辰和衡仙叶也会来,附近的村子有时农忙,缺少人手,门主严松竹会派一些弟子前去支援,严望辰和安洛溟两人经常去。
姜月绒前几日去仙霞峰闲逛,见安洛溟说了两句话,他晒黑了一些,显得身子骨没那么柔弱。
严松竹忙得脚不沾地,应该说,所有的修仙门派都面庞大的压力。
甚至昆仑,也派了神官下来,一起围剿魔族势力。
比如神乐尊者顾北音,神炽尊者赤霍。
姜月绒听到赤霍的名字,当场笑到喷饭。
这谁起的名,跟吃货堂有的一比。
而且这个神炽尊者,就是传说中那个揣着鸡腿儿挑战神律,拉到神戒台挨雷刑却依旧吃货性质不改的一朵奇葩。
人也长得忒奇葩。
一个大块头,肌肉结实,腰间别着两把战斧的猛汉形象,性格还算正直纯良。
干得饭来,直叫人目瞪口呆。
每次赤霍与顾北音一道来揽月水榭商议魔族之事,总偷溜去厨房,将所有能吃的扫荡一空,犹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姜月绒气得头顶冒烟儿。
“月绒小妹,别小气啊,之前我跟你师尊在昆仑时,关系可好了。仅此于顾北音这个娘娘腔。”
谁是你妹!姜月绒咬牙切齿翻了个白眼。吃着我家的米,米缸都给吃空了。
“师尊,你不管一下那只大蝗虫吗?”
沈落衡研制了神符结界咒,注入灵力,分给那些守护力薄弱的人家,可以撑起结界抵挡外敌。
已经画了一大叠,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百忙之中抬起头,问道:“哪来的蝗虫?”
“就是赤霍啊!他快把我们吃穷了!”姜月绒提起他就来气。
“我给你的金豆用完了吗?里间床底还有一大箱金豆,拿去买米吧。”
姜月绒:“……”
她跑出门去,自己生闷气,呆了一会。
复又进殿,沈落衡还在画符咒,额上的汗珠细密。
姜月绒过去抢夺他手中的朱砂笔,道:“哎呀,师尊,你歇一会吧,都画了一晚上,你不累啊。”
沈落衡叹了一口气,道:“为师不敢累,今年已经有四起剜心夺魂事件了。魔族结界还破损了好多处,明天我要前去修补一番。你好好待在揽月水榭别出去,知道吗?”
“知道。”
姜月绒的下巴抵在书桌上,画好的符咒是用朱砂和沈落衡的神血画就的。
她心疼得要命,看沈落衡忙前忙后,整个夏天过完,瘦了一圈。
“师尊,你好久没陪我了,也不让我出去。”
姜月绒数着指头都数得清,每日她跟沈落衡相处了几个时辰。
天杀的魔族,好端端的要搞事情。她那几个小弟不知道有没有参与其中。还有银临,得找个时间问问是怎么回事。
沈落衡无奈,想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复想起流烟仙君的警告,天尊不会想看见你与徒弟过于亲近的。
姜月绒的性命就在沈落衡的一念之间。
把手收了回去。
姜月绒有一瞬间的失望,很快就隐藏得无影无踪。
沈落衡顿了一会,缓缓道:“不让你出去,是有原因的。”
姜月绒不解,问道:“为何?”
沈落衡凝思了片刻,看着她的眼睛道:“你的灵核出问题了,灵力在流失。想必你也有所察觉了。”
姜月绒直起身子,他还知道了什么,试探道:“除了这个,还有呢?”
沈落衡皱眉,道:“没了,这难道还不是大事么?以后你可能就成了没灵力的普通人了,连银月都挥不动了。”
她已经知晓了这个事实,不怎么惊讶,她关心另外一件事,说:“我成了一个普通人或者有了别的身份,还能留在师尊身边吗?”
沈落衡肯定道:“当然,你永远是我沈落衡的徒弟,不管你修不修习法术。不过为师会想办法为你重塑灵核的。”
自从知道她灵核开裂,沈落衡特别告诫她,两年后的摘星大会,不必她去争夺名次,不需要怎么努力地去修炼。
姜月绒数着日子,一天天过的,十二个时辰太短了,没做几件事就过完了。
而且自打沈落衡生辰那日,流烟仙君来过之后,沈落衡对她的明显疏远了一些。
除了日常的对话,就没其他话说了。
正儿八经的师徒关系。
姜月绒想破脑壳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几次想开口问他为何不与她亲近了。但沈落衡是师尊,与她保持距离是正常的。
还是不问为好,能见见他,看多几眼,记住他的样子。
第四十五章 修仙界摘星大会(1)
两年后。
魔族势力还在不断地渗透到人间,新一代的修仙队伍迅速成长起来。
秋高气爽,姜月绒想起三年前来凌云门的场景。
拜师大会上那道身影从天而降,仿佛就在昨天。
十大门派,三十二洞天,各路修仙者齐聚凌云门,摘星大会即将揭开序幕。
今年凌云门作为摘星大会的主会场,门主严松竹和长老们,凌云门弟子聚集在仙砚台广场,接待各门派来者。
姜月绒站在人堆里,瞟了眼严望辰严肃的脸,眉眼长开了些,俊朗中平添了几分沉稳。
她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衡仙叶,道:“小叶子,听说严望辰这两年修炼很努力,都突破洞玄七阶了。本次大会在自家门开,必定要为凌云门争脸吧。”
严望辰是这届弟子中资质最佳的一个,肯努力肯吃苦,是个武痴。沈落衡偶尔会指点他两下。
从黄姚村回来后,严望辰把自己关个三五月,勤修苦练。发誓要在摘星大会上夺得首名。
“阿辰是很努力,毕竟对手强劲,这波拔尖的弟子里,释天宗的少主是天之骄子,不常在人前露脸,他们掌门是拿他当继承人培养的。是阿辰的主要对手。”
衡仙叶这两年跟随师傅王素鸾研习医术,在人间各处行走,进益不少。人人都说她是天赋与智慧的修者,来日不亚于她的师傅。
姜月绒很欣慰,她的朋友们都这般努力绽放锋芒。以后离开了,还是会想念他们的。
“月绒师妹。”
姜月绒回头一望,是安洛溟,上次见他还是两个月前,他倒是没什么变化,身子骨还是如此瘦削。
“安师兄,最近修行如何?”
安洛溟微微笑道:“如往常那样,进益缓慢。我是个没有天分的人,顺其自然就好。”
“那我祝师兄超常发挥,旗开得胜。”
姜月绒与他的就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关系,她听闻他家境不好,资质一般,能上凌云门拜师已经是幸运了。
安洛溟性子佛系,不争不抢,当初择院落时,等别人都捡剩了,他再去。
经常有弟子嘲笑他家境贫寒,无所依靠,姜月绒瞧见了,必要上前替他理论。
家境根骨好坏不是判断一个人高低的标准,自己嘲笑别人,殊不知自己也被别人嘲笑。
“谢谢师妹。”安洛溟温和笑道。
天空一曲乐声传来,从远至近,不用看,就是茯苓阁那群婆娘,姜月绒嗤笑,整得花里胡哨的,是来比武的还是来秀才艺的。
“茯苓阁到!”
一队人御行而至,白衣瞩目。
有人穿白衣跟鬼无常似的,比如这些女修。有人穿白衣飘逸出尘,赏心悦目,比如她师尊沈落衡。
不是衣裳的错,是人的缘故。
可惜沈落衡不在这接待之列,他素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他要是在,往这儿一站,两相对比,把这些白衣女鬼秒成渣,甩她们七八个山头。
为首的茯苓阁掌门袁辛仪坐在一只麒麟兽上,抚琴弹奏。
生得一张养尊处优的银盘脸,媚俗的红唇与年纪不太相符的着装。她姿态万千地从麒麟兽跃下,那波涛汹涌的胸脯猛晃。
姜月绒瞳孔震惊,拼命对衡仙叶挤眉弄眼,用口型说道。
掌门穿成这样?
这么暴露的衣裳?
衡仙叶压低声音耳语道:“你不知道,她是近年才爬上的掌门之位,用了一些手段,听说不光彩。她扬言要振兴门派,如今茯苓阁的人对她言听计从,颇有威望。”
这种品味的人能当掌门,真是瞎了狗眼了。她方才以为串了场,青楼老鸨来了。
紧接着,礼炮炸响一声。
把姜月绒吓得一顿,衡仙叶轻拍她的手,示意看山门那边。
嗡嗡的梵音,金色的符文满天飞,笃笃的木鱼声,吵得姜月绒头疼。
想必是伏龙寺的僧人来了。
“伏龙寺来叨扰了。”
严松竹上前迎接:“幸会幸会,空禅法师里面请。”
释天宗骑着灵马而来,个个丰神俊逸,走在前面的萧磊,之前已经见过,还是那副威严样。
姜月绒呆着无趣,猫着腰悄悄扒开众人,小心翼翼注意四周不让人发现,往人少的地方溜走。
谁成想,刚从人群里出来,就跟一个身着华服的贵公子撞上了。
“我操!”
慌里慌张中还骂了句粗口。
两人挤做一团摔倒,引起不少探究的目光。那人头上的发冠两边垂下长流苏,勾住了她的发丝,扯不出来。
姜月绒烦闷,愤然骂道:“你谁啊?没长眼呢!”
释天宗的少宗主萧乐天憋着恶气,是哪个弟子这么嚣张跋扈,对他出言不逊。
与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对上,如吹皱的一汪春水,潋滟勾人,气势汹汹顿时煞了一半。
“姑娘,你……生得好美。”
“还用得着你说。”
姜月绒手指用力一扯,把纠缠的发丝扯出来,也不管扯断几根发,潇洒往后一甩,警告道:“你小子要敢喊,我灭了你。”
说完,提起裙裾往洛子峰方向跑了。
好…霸气的姑娘。
我喜欢。
萧乐天呆呆看她逃走的身影,眸光沉醉,耳垂红透,回头问问父亲,这是凌云门哪个长老的弟子,他刚满十九,尚未娶亲,正是飞扬肆意,追求窈窕淑女的年纪。
沈落衡案头上摆着好高一摞书,都是关于如何重塑灵核的相关记载。
他整理出一些笔记,密密麻麻地写了一整页。
姜月绒风风火火地跑进殿,脸上红扑扑的,端起他的茶盏就往嘴里灌。
“你怎么跑回来了?迎接仪式结束了?”
姜月绒摆摆手,道:“没有,我偷跑回来的,那有啥好看的,我还不如多陪会师尊。每来个门派就放一个炮。整得我一惊一乍的。”
沈落衡听得她要回来陪他,嘴角微勾,揶揄道:“这么多青年才俊,你不多看两眼?”
姜月绒放下茶盏,心道,我放着你这个大美人不看,看那等子凡夫俗子,多没意思。
况且,本座留在你身边的时日不多了。想到这,她难过起来。
姜月绒拉拉沈落衡的袖子,道:“师尊,你还会收别的徒弟吗?”
沈落衡抬首,不明白道:“我为何要收别的弟子?”
姜月绒含糊不清道:“我也不知道。”
她近来总是患得患失,沈落衡感知她的情绪变化,也不点破,这几年她也长大了,做师尊的不宜管太多。
“别乱想,去准备一下今晚的接风宴吧。”
“好。”
接风晚宴在仙砚台广场进行,长长的石桌摆满整个广场,佳肴美酒,中间是舞台,各门派修士身着便服。
严松竹请了好几次沈落衡,让他坐在主位,沈落衡都推辞了。
他是凌云门的长老,不想端什么架子,越过门主,就坐在长老席上。
为表对沈落衡的敬意,特地让
姜月绒坐在沈落衡旁边的小桌。这可把她乐坏了,不用跟其他门派弟子们一块挤着互相攀比。刚上了盘猪肘子,酱香美味。
有头有脸的门派掌门都来拜见沈落衡。
沈落衡礼貌性回应。
同场竞技,比拼的不止是武艺,才艺的争斗同样如火如荼。
第四十六章 修仙界摘星大会(2)
姜月绒没心思啃排骨了,什么才艺大赛,怎么没人跟她说还有这出。
参加摘星大会的弟子都要抽,经过品阶的初次筛选和推荐,这次一共有一百三十人参与。
才艺大赛的规则是,没人上台抽签,签面有空签和才艺签。
抽到空签的不必表演,可领取一颗王素鸾长老亲炼的上等灵丹。抽到才艺签,有吟诗,歌舞,书法,琴画等几项可选。
凌云门几个人里,严望辰抽到才艺签,衡仙叶和安洛溟是空签。而姜越枝不参加这次比试,将名额留给其他人。
姜月绒哆嗦着手,展开签条,眯着一只眼睛。心里念叨,空签,空签,空签。
“才艺签。”
沈落衡不紧不慢替她念出来了。
姜月绒哀嚎一声,跌回座位作垂死状。
萧乐天也抽到了才艺签,他第一个上台舞剑,身姿如游龙,惹得茯苓阁的女弟子们花痴陶醉。
开了个好场。
掌声如雷,众人举杯向萧磊奉承。
什么少宗主年轻有为,前途无可限量云云。
严望辰不甘示弱,紧接着上台,将一套雷鞭耍得火光明灭,力量迸发,严家少年已长成,同样赢得诸多呼声。
姜月绒着急得手心冒汗,眼看着就要轮到她上台了,作为神华尊者的徒弟,总不能上台表演个胸口碎大石吧,她自己丢脸无所谓,祸害了沈落衡的名声。
趁茯苓阁的女弟们上台献舞,莺莺燕燕跟一窝小鸡似的,姜月绒轻手轻脚地起身,从座位离开,刚走了七八步。
一个女子拦住姜月绒的去路,身穿茯苓阁的白衣,下巴微胎,神色十分傲慢。
“哟,下一个就轮到你了吧,这是要去哪儿啊。”
冤家路窄。
茯苓阁的泷悠方。
姜月绒真后悔当时在金陵集中营没有干脆利落些,将她拖到无人之处结果了,容她今日翻身阻自己的路。
失策失策。
姜月绒气急败坏,低声道:“你给我滚一边去!”
这女的莫不是忘了当日跟条丧家之犬般摇尾摆怜的模样。
泷悠方忍下这口恶气,自她从金陵城归来,在阁里阿谀奉承,委曲求全,邱玉那个贱人还在阁主面前揭发自己逃遁,实在可恨!
还好周蕊丽长老是向着她的,替她美言,她年岁大了,这次是最后一次参加摘星大会,定要扬眉吐气,让邱玉这贱人不敢再轻看她。
先解决眼前姜月绒这个小贱人,
“演台在那边,你别走错了。”
泷悠方脸上挂着假笑,此时台上的乐曲终了。
这女子铁了心要跟她纠缠,姜月绒神色焦灼,后背都针扎似的。
泷悠方高声招呼道,“嗳!落衡尊散的弟子还没上台呢,有点雀场,各位给点掌声吧。”
散你妹!雀你的大爷!话都说不利索的狗女人。
在场的掌门长老弟子们转头注意到这边。
这个大嗓门,姜月绒砍死她的心都有了。其中还有一道温和的目光,姜月绒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在喜欢的人面前丢脸,对她的杀伤力远远胜过丢凌云门的脸。
人堆里有个长相猥琐的男子冒出头,举着酒杯摇摇晃晃走过来,大言不惭向众人道:“听闻神华尊者的徒弟姜月绒,貌美如花,曾经是幽州第一勾栏院梦华坊的头牌,这歌舞想必是极为擅长的,来给我们跳一个呗。”
他的表情又色又流氓,活像个逛窑子的好色之徒。
话罢,茯苓阁一些想看凌云门出丑的女修们哄笑起来,嘲讽的眼神都不掩饰,存心看戏。
姜月绒脸色刷的一白,姜越枝闻言愠怒,将妹妹挡在身后,对那男子寒声道:“注意你的言辞,这儿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放肆!嘴巴给我管好。”
姜越枝一向是识大体的,遇到妹妹的事就不淡定了。没有人可以侮辱她的妹妹。
烂柯山的顾长卿上来拉那个男人,喝醉的人力气大,推推搡搡间被他甩到一旁。
“凌云门的弟子无视规则表演逃跑,还不让人说了?这位兄弟不过是说出事实而已。落衡尊上的徒弟,不会让我等失望吧。”
泷悠方在旁添油加醋,唯恐不乱,她见茯苓阁掌门袁辛仪和长老周蕊丽朝她会心一笑,更加壮了胆。
严望辰就看不惯有人找凌云门的茬,要冲上去辩两句,和衡仙叶拉住他,摇摇头。
这里自有我们掌门和尊上发言,我们不便再上前,免得说我们凌云门仗势欺人,以多欺少,不把其他门派放眼里。
严松竹和沈落衡并排走上前,严松竹捻了捻胡须,乐呵道:“如今姜月绒是我门派弟子,落衡尊上唯一的徒弟。某些人看不惯也憋在心里的好,喝醉了就下场去罢。作为修仙之人,境界心眼小如井底之蛙,议论他人出身高低,又怎么能走的高,走的远。”
严肃的目光扫过众人,所至之处纷纷点头。
“严门主说的是。”
释天宗少宗主萧乐天附和道。
顾长卿道:“赶紧把他给我拖下去,丢人现眼。”
随即烂柯山的出来两个人把刚才那个挑事的男子架走了。
泷悠方只得灰溜溜走回茯苓阁那边。
“月绒。”
姜月绒听到呼唤,从姜越枝的背后探出脑袋,小声道:“师尊。”
“随便表演点你擅长的就行。不必怕丢脸。”
“是。”
众人回到座位上,继续未完的宴席。
“那就丹青吧。”丢脸就丢脸,姜月绒上台欠身一福,“弟子姜月绒献丑了。”
沈落衡一愣,他未曾料到姜月绒会表演这个,有一年她在雪地上写的字,歪歪扭扭。恍然想起那字的内容,眸色一暖。
她什么时候学了丹青,自己浑然不知。
很快就有人将笔墨纸砚备好。
姜月绒提袖研墨,想了一会,执起画笔,在宣纸上挥洒。
底下的人嗡嗡讨论。
笔尖滑过纸张,她沉着冷静,从容不迫只管画自己的。这几年她收敛心性,沈落衡看在眼里。
写罢,将笔搁下,姜月绒舒了一口气,凝聚妖力,一滴血入画中,将画轴展现在众人面前,不敢看向沈落衡。
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画中人是一个少女,坐在书桌后,执笔写字,手滑稽地抓着笔杆,显然姿势都错了。
白衣男子弯腰握住她的手,耐心纠正她,眉眼有些无奈。
在场的看看台上的姜月绒,再瞄瞄台下那个仙气逼人的男子。
气氛凝结了一会。
那幅画动了起来,红衣女子神态娇憨,认真练字,时而苦恼,时而偷偷看向旁边手持书卷的白衣男子。
严望辰简直看呆,道:“这……画还能动,好厉害……”
这时,一行字浮现出来。
“此生不悔,永记于心。”
如果没有沈落衡,她如今不知是什么模样,被仇恨蒙蔽双眼,堕落不堪。
他给她的,已经太多太多。
是最早择师台上惊鸿一瞥,救她于危急中的仗义。
是金陵城万人在前,披荆斩棘给予她保护。
是黄姚村被诟陷,永远站在人前维护她的信任。
是她入魔发疯时,在她刀下唤醒她理智的执着。
沈落衡眸光深邃,平静的湖泊中跌进一颗小石子,晕开一圈圈的波纹。
稀稀拉拉的几声抚掌响起,既而更多的掌声雷动。
“不愧是落衡尊上的徒弟,此乃画中仙术,是仙法,果然美妙,真是开了眼界。”
晚宴结束后,姜月绒走在沈落衡的身后一小段距离,她不知道沈落衡在想什么,一路沉默。
快进凤来殿时,姜月绒终于鼓起勇气出声喊他。
“师尊。”
沈落衡好像一只在林中被猎人惊着的小鹿,转身看她,神色不宁。片刻过后,他收了神,恢复如常,问道:“怎么了?”
姜月绒盯着自己拿着的画轴,糯糯道:“对不起,我给师尊丢人了。”
沈落衡眉眼一柔,道:“没有丢人,你做得很好。”
姜月绒的桃花眼染上笑意,她一路担心坏了,还好沈落衡没有生气。
“这画送师尊的,我先回房了,师尊早点睡。”
她动作快得宛如一只兔子,生怕他拒绝,把画塞到沈落衡,就蹦跳着跑远了,发髻上两条长长的发带飘来荡去,不时回头挥挥手。
沈落衡握紧了画轴,没有进殿,他去了一个地方。
第四十七章 修仙界摘星大会(3)
翌日,一片枯黄的杏树叶从打开的窗外飘落在妆台,姜月绒手肘撑在床上,望向窗边。
眼睛适应了一夜的黑暗,秋阳曜目,她伸出手挡住光线。
叶落知秋,又是一个轮回。
锣鼓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摘星大会比试在进行,凌云门都是下午的场次,她不急着起床,盘算着躺会被窝里睡个回笼觉。
门嘭的一声被粗暴撞开。
衣角晃过,眼花缭乱间,沈落衡狠狠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捏疼了。
姜月绒呆呆看着他乌青的眼圈,眉宇间燃着焰,湛蓝的眼眸闪过复杂,愤怒,懊恼,甚至有一丝痛苦。
这样反常的沈落衡令她的心都纠成一团。
“师尊,发生何事了?”
“你……是不是……”
姜月绒紧紧盯着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问道:“是什么?”
沈落衡却陡然松了手,坐到旁边的塌上缓了一会,揉揉眉心道:“没事。”
也不看她,负手走出门去。
姜月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吃错药了。
第一场淘汰赛开始,锣响出招,没什么悬念,姜月绒还没出银月,一通老拳,两三招之间就把来自烂柯山的对手打败。拢了拢垂下的碎发,潇洒地走下台。
这种小比赛与她之前在幽诡城打的排位赛,简直是小菜一碟,不是一个等级的,纯属浪费时间。
但她不能表现出过于嚣张,毕竟大家都把摘星大会当回事。
最烦的就是茯苓阁那群女人,在场边尖叫个不停。她们的弟子都是些狠角色,比如泷悠方,恨不得在对手身上戳多几个窟窿。
规则上是点到为止,但茯苓阁这些人藐视规则,辩解说自己没收住灵力,对手太弱。
萧乐天一上场,剑法行云流水,有剑圣遗风。打斗中还不忘频频看向姜月绒。
严望辰胳膊碰碰她,忍住笑道:“姜老妹儿,那少宗主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姜月绒看他那欠揍的样,一胳膊抡到严望辰肚腹,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调道:“他有没有意思我没兴趣,但我知道你对小叶子有意思。”
嘻嘻,敢调侃本座,我就揭发你的小心思。
严望辰一把拉扯姜月绒到一边,手足无措,小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姜月绒翻了个白眼,大哥,我又没瞎。表现得这么明显,鬼都能看出来。
有衡仙叶在的地方,严望辰就拼命地耍宝,刚才上台明明可以很快解决对手。
余光瞄到衡仙叶秋水瞳温柔,浅笑醉人,愣是为了展现自己的雷鞭招式,硬将对手拖到面如菜色,最后一招雷霆万钧华丽夸张地完败对手。
衡仙叶见旁边两个在凑在一起鬼鬼祟祟,好奇地走过去,道:“你们俩在密谋着什么?”
严望辰忙道:“没有没有,在说下一场的对手。”
衡仙叶摸摸肚子,道:“饿了,要去吃饭吗?”
姜月绒一听到吃饭就来劲,叫上刚比完的安洛溟。四人一起去了吃货堂。
第一场淘汰赛没什么看点,凌云门这四人都通过了。
姜月绒饥肠辘辘,拿了满满一盘肉,却没什么胃口,她想起早上沈落衡那个奇怪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
吃了几口就放下了,萧乐天端着托盘,踌躇了一会,道:“各位,不介意我坐下一起吃吧?”
严望辰赶紧起身往姜月绒旁边让了让,比沈落衡来了还热情,拍了拍座位,殷勤道,“萧兄,坐坐坐,甭客气。”
姜月绒半瞌眸,无语极了,大公鸡朝她意味不明地笑。
衡仙叶看了他俩之间的眉来眼去,恍然大悟。
“月绒师妹。”
“啊?”
萧乐天问道:“师妹平时都喜欢读些什么书?”
姜月绒夹起两片牛肉塞到嘴里咀嚼着,在脑中搜刮了许久。
“看些禁书,什么六界美男秘闻,房中术七十二式,春宫图也……”
吃饭的几位全都目瞪口呆,有其他门派弟子竖起耳朵窥听,同样惊的下巴都要掉。
衡仙叶捂住姜月绒的嘴,笑道:“萧师兄,你别听月绒乱说。她说话没个正形。”
姜月绒是故意的,她知道这萧乐天对她有些想法。本座可没兴趣糟蹋这人中龙凤。
她有喜欢的人。
干脆就抹黑自己在他心目中的美丽形象,将他那萌发的念头扼杀在摇篮里。
哪知道萧乐天黑亮的眸子隐隐兴奋,道:“我就知道月绒师妹是性情中人,如此开明奔放,敢于打破传统束缚,我喜欢!”
“噗!”严望辰一口汤全喷出来,对衡仙叶连连道歉道:“仙叶,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没忍住。”
姜月绒一个没坐稳,滑下座位,安洛溟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这人变态啊!姜月绒颤巍巍指着坐在他对面的萧乐天。
“你你你……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不信,你喜欢谁?”萧乐天一激动,抓住她的手。
衡仙叶心道不好,沈落衡出现在吃货堂门口,神色冷冽。
姜月绒一把抽回手,绷带不小心扯掉了,露出一截绕着手腕的红线。
她愤然甩袖,道:“你爱信不信,我喜欢他很久了,这辈子只有他一人,其他人对我来说都是浮云。”
说罢起身就要走,猛然看见门口的沈落衡,心跳砰砰,他站在这里多久了。
沈落衡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姜月绒追了出去,她能说什么,只要想到她要离开了,就会难过得无法自拔。
追着他的脚步慢下来。
移步颤忽而僵,树叶沙沙作响,沈落衡那片衣角拐过一条小径,消失了。
摘星大会期间,关于姜月绒的流言比时疫传播还要快。
落衡尊上徒弟姜月绒,阅遍美男,有特殊的小癖好,收藏禁书无数。
萧乐天自从在吃货堂得知霸道姑娘心中已有良人的打击后,跟被霜打过焉了吧唧的花朵一样。
晋级的锣鼓敲响,同门弟子向他道贺时,笑颜十分勉强。
姜月绒觉得自己没做错。
有些事做不到趁早拔出干净为好,话是这么说,到了自己就优柔寡断,她自己好几天没见着沈落衡了。
下一个该衡仙叶上场了。
姜月绒在擂台边给衡仙叶打气,“小叶子,尽力而为,不要拼命。”
衡仙叶温柔地点点头。她师傅说不去参加也没事,但她还是想为凌云门争一争名次。
师傅告诉她,月绒灵核出了问题,尊上不让她过于频繁使用灵力。
为凌云门争光的重任就落在严望辰身上了,而安洛溟在上一轮淘汰了。
严望辰担忧地说:“要不你直接弃赛吧。”
姜月绒斜剜他一眼,这大公鸡说的是什么话。她知道严望辰不想让衡仙叶冒险,毕竟对手是茯苓阁的泷悠方,心狠手辣,下手没个轻重。
她深知衡仙叶的性子,看似柔弱,其实很有主见,相处久了便会发现她的坚韧。
宁愿输了也不愿意投降,失了凌云门的脸面。
冬季天寒地冻,随着师傅攀爬雪山,一手的冻疮,寻找只生长在高岭处的百年灵草。
从没抱怨过苦和累。
有人习武,常年闭关苦修。有人习医,走遍山川河流。
姜月绒觉得他和她很相配,都是她的好朋友。
本座能得此两位好友,三生有幸。
“我去了。”衡仙叶朝两人调皮一笑。
咚!
锣鼓敲响。
泷悠方飞身上台,拔出一把配剑。
在场的人惊呼起来。
“仙武!”
“竟然有仙武。”
她嘴角邪笑,这可是她费尽心思弄来的武器,发出阴寒噬人的光。堵上了她的一切。
在金陵城的屈辱,要一个个向凌云门讨回来!
茯苓阁阁主和周蕊丽长老坐在看台上笑得得意,邱玉一脸冰冷。
泷悠方剑气如虹,身法诡谲,堪堪擦到衡仙叶的发丝。
姜月绒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衡仙叶的武器是一柄出云扇,皇武级,加上她本不擅长攻伐,一直处在下风。
严望辰紧张得来回踱步,额角的汗顺着眉毛滴到他眼睛里,刺得难受,都没空去擦。生怕他一个眨眼,衡仙叶就受了伤。
严松竹从看台走下来,严望辰急急喊了声:“爹!”
他拍拍儿子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我们再看看。”
泷悠方眼底精光一闪,袖中飞出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天蚕丝。
衡仙叶身形停滞,动弹不得,泷悠方瞅准空隙,近身长剑直钉入她的手腕,穿透而出!
泷悠方脸上邪恶的笑,对着衡仙叶的下腹狠踹过去,拔出长剑,剑吸足了血,发出剑鸣。
“给我住手!”严松竹怒道,胡子振动。
严望辰脸色骤变,见衡仙叶被踢飞,翻上台接住她,止不住后退,后背撞断擂台的围栏,两人一齐滚落下台。
姜月绒疾掠过去,声调沙哑:“小叶子,小叶子……”
严望辰将衡仙叶抱在怀里,眸色悲痛,小兽般低吼,恨不得受伤的是他自己。
衡仙叶挣扎坐起身,侧头吐了一口血,昏死过去。
姜月绒脸色骤变,她的手,血肉模糊,白骨可见。
泷悠方轻笑一声,翩然下台。
毁了凌云门未来医仙的手。
值了,不负阁主所望。
周围凌云门的弟子愤怒拔剑,平时衡仙叶师姐对他们这么好,眼见她受欺负,咽不下这口气。
而茯苓阁也不甘示弱,女弟子们的剑纷纷出鞘。
冲突一触即发。
第四十八章 昨夜星辰昨夜落
姜月绒揪住一个身前拔剑的弟子,急道:“快去找王素鸾长老!”
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衡仙叶这手要是废了,她的修为,努力,全付诸东流了。
姜月绒素来分的轻重缓急:“严望辰,我们先去药仙殿。”
严望辰背起衡仙叶,众弟子让开一条路。
王素鸾今日下山去仙霞镇问诊了,凌云门每月有固定的坐诊。平常都是她与徒弟衡仙叶一道来的。刚收了药箱,有个小弟子急忙慌跑进诊棚。
“长老,不好了,您快回凌云门。师姐出事了!”
王素鸾路上听那弟子火急火燎地说衡仙叶被打伤了。
直到她亲眼见到,她的爱徒,整只手都是血,虚弱躺在床上。
手对一个疗愈师来说何等重要,施针,术法,妙医圣手痛惜地捶胸长叹。
她已年过半百,一身医术都教给了衡仙叶,待自己百年后还有人继承她的衣钵。
出发前千叮万嘱徒弟,擂台不是她的战场,切勿逞强。
谁成想……
王素鸾冷脸将其他人都赶出去,施法救治。
一个时辰后,殿门开了。
严望辰心焦如焚,问道:“长老,怎么样了?”
“内伤,右手手筋尽断,无法凝结灵力,还在昏迷。”
严望辰眼前一黑,扶着门才稳住,踉踉跄跄进去看衡仙叶。
王素鸾每说一句,心就如刀割,她视若爱女,假以时日可以超越她的徒弟,就这么被人毁了!
议事殿。
“我要杀了那个毒妇!”
王素鸾怒拍桌子,众长老听说了衡仙叶手已废,愤慨不已。
雷均长老咬牙切齿,道:“我看泷悠方就是故意的,蓄意报复!上次辰儿他们回来说这女子临阵脱逃,是个贪生怕死的怂货。见我凌云门在金陵城主导局面,自己无能,生出怨恨,学了些旁门左道,借摘星大会暗害我门中弟子。”
这种胜之不武的小人,就该打死。
严松竹面色凝重,刚在仙砚台广场,差点跟茯苓阁的人打起来。被其他几个门派好说歹说地劝住了。
陈咬金长老向来是个冲动暴躁的人,提起流星锤就要出门揍人。
“咬金,你给我回来!”
花影长老拦住他,尖细道,“在这个魔族滋扰人界的节骨眼,我们修仙门派内部打起架来,万一魔族分子趁虚而入可如何是好。你以为门主不想给仙叶报仇吗?”
夜半,姜月绒远远望见议事殿内灯火长明,门主和长老们有太多的顾虑和包袱掣肘,众多门派在场,不能跟茯苓阁硬来。
衡仙叶挪回了自己院子,醒来后她会是怎样难过。
姜月绒不敢想,心事重重回到揽月水榭。
沈落衡还是没在。
他是不打算再见她了么。
茯苓阁的厢房内,几人在闲聊,泷悠方一雪前耻,尾巴都要翘上天。
邱玉不屑地瞟她两眼,不就是打伤了个凌云门女弟子,有什么好显摆的,又不是拿到首名。
她心里冷笑,凭她也能盖过我,柔声向掌门道:“辛仪阁主,我座下有个弟子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儿,这次肯定能狠挫凌云门的威风。”
袁辛仪卧在软塌上,只身穿轻罗纱衣,询问道:“哦?带她进来问问。”
一盏茶过后,周蕊丽走到那女弟子面前,眼底跃动精光,道:“你确定,所说皆实?”
“弟子不敢说谎,句句属实。”
袁辛仪咯咯笑道:“明日我们就等这出好戏。”
衡仙叶快天亮的时候蹙眉醒了过来,窗外淀蓝的夜空,几粒寒星。
严望辰握着她没受伤的左手,闭着眼极不安稳,喃喃嘟囔。
“没事……有我陪你……”
这个呆子,衡仙叶想笑,却止不住流泪,眼泪越擦越多。她是医者,知道自己的病况,泷悠方那把杀气深重的剑,重创了她的右手。
从小身体孱弱,当初被那女人送来人间,她在凌云门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活下去的意义。
做一名出色的疗愈师。
手废了,还能做什么。
天边一颗星辰悄无声息陨落,只划过长长的,转瞬即逝的尾光。
摘星大会排名揭晓,凌云门严望辰和姜月绒闯入最后一轮。
茯灵阁泷悠方,释天宗萧乐天,烂柯山顾长卿等人进入了前八名。
对战榜上,姜月绒和泷悠方名字写在了一起。
遇上本座,算你倒霉。
注意到许久不露面的沈落衡坐在看台席位上,仍然风华绝代,姜月绒心中赌气。
本座是鬼么,这么躲我。
一声锣响。
泷悠方仙武在手,胜券在握四个字写在脸上。
姜月绒神色淡定地祭出银月。
“仙武对仙武!”
“这下有的看了。”
“月绒师妹加油,给仙叶师姐报仇。”
“报仇!”
凌云门弟子们将拳头高举。
姜月绒回眸肃然道:“等着!”
姜越枝在台下喊道:“月绒,你小心!”
昨天衡仙叶伤成那样,她实在担心自己的妹妹。想让她退赛,怎么都劝不下。
泷悠方轻慢道:“不自量力!”
一个入门才几年的丫头片子,也配跟她打,哼!落衡尊上的弟子,一会让你身败名裂!
长剑直驱,剑气滋滋破空,姜月绒冷笑,侧身一挡,泷悠方的剑划过银月刀身,灵流碰撞飞溅。
本座第一招让你。
泷悠方迅速转身击杀,从袖中飞出一段丝线。
又想故技重施?
姜月绒不妖玉红光一闪,绕着立刻她的天蚕丝断成几截。
弯腰撑地,双腿一个回环,蓄足力量,脚尖踢在对方的手腕上。
长剑脱手,泷悠方双眸瞪大。
姜月绒落地弹开两步,伸手一接那剑,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中,扔到泷悠方面前。
“捡起来。”
严望辰十分解气,赞赏道:“好妹子,果然是个会搞事的主儿。要是仙叶在这里就好了。”
“不捡起来就投降吧。”
姜月绒就是要羞辱她,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泷悠方在阁主袁辛仪警告的目光中,上前捡了剑。
姜月绒瞬移到她左侧,森冷道:“你完了。”
银月凌厉一劈,往下压制,泷悠方措手不及,用长剑相抗。不堪千斤重压,跪到地上。
霹雳!
剑断了,泷悠方手臂一凉。
银月滑出一道刀影,在姜月绒手中化为点点银光。
“漂亮!月绒师妹太棒了!”
“给我们凌云门张脸!”
“泷悠方还不下去!”
姜月绒一步步走到那跪着的人面前,将踹了衡仙叶的一脚还回去。
“啊!”泷悠方痛得直呼,“我认输!不打了!”
“你以为这就完了?”姜月绒浅笑着,抬脚踩上她的大腿骨,发狠一碾:“本座教你如何做人。”
“啊啊啊啊啊啊!”
泷悠方的惨叫到沙哑。
听着真痛快。
第四十九章 身份揭穿离别在即(1)
“尊上,您的弟子,你确定是幽州梦华坊的姜月绒么?”
袁辛仪涂了很多粉脂的脸,笑得奸诈。
“阁主这是什么意思?”姜越枝皱眉问道。
某人闻言咯噔一下,这婆娘不会平白无故问出这话。
袁辛仪展开双臂,绕场走了一圈,道:“我门中有个从幽州来的女弟子,几年前见过梦华坊的姜行首,是位才华横溢的妙人。但那张脸,不是眼前这个女子。”
她手指向沈落衡身边的女子,“她是冒充的,堂堂凌云门竟然不知,这人来路不明,鸠占鹊巢这么多年,搞不好是魔族安插的眼线。”
一语惊四座,这可比近来坊间传闻茯灵阁阁主袁辛仪和金龙寺空禅法师有一腿的谣言劲爆。
有小道消息称,袁辛仪稳坐茯灵阁宝座,是借了空禅法师的势力,两人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她才敢跟凌云门处处针锋相对。
随即那女弟子出来指证,向众人道:“我以性命发誓,姜月绒绝对不是眼前这个人。”
姜越枝不敢置信,她认了三年的妹妹,怎么会是假的。若真是假的,真正的妹妹又在哪?
莲雾抿嘴不语,姜越枝抓住她的手,殷切道:“你就是我妹妹,你是月绒,她扯谎,是不是!”
躲闪的目光让姜越枝的心跌入谷底。这孩子接来的时候,她还纳闷妹妹怎会生的如此逆天的容貌。找回妹妹的喜悦使她忽略了很多细节。
比如梦华坊着火,坊内所有人罹难,倒塌的废墟中,她神色镇定,与年龄不符合的反应。
又比如,这孩子完全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严望辰也不相信,质问那人道:“你一介女流,怎会去梦华坊那种地方,见过姜月绒?”
女弟子冷笑一声:“我夫君好色,流连烟花之地,得了花柳病死的。我去梦华坊寻过几回,见过姜月绒,她在幽州谁人不知,有个琴师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后来,梦华坊失火。听闻凌云门的人来寻亲,接了去,还洗白做了神华尊者的徒弟。”
她看向莲雾,“这次摘星大会,我见了这女子便觉得有恙,幽州的姜月绒眼角没有一颗红痣,容貌也不符。真相就是凌云门去接人那天,她杀了真正的姜月绒取而代之。”
“放你娘的屁。”莲雾毫不客气回敬道,“你两片嘴唇一张一合,就把人头栽赃到我头上来。你是趴在梦华坊的神仙塌下亲眼瞧见我杀她了?”
女弟子对着众人跪下,发誓道:“只要派个人去幽州打听就能问出真假,弟子所说句句属实,如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
沈落衡在旁听了许久,眼底幽黑,闭眼叹了一口气。
莲雾早晚会将真相说出来,只是不想这样通过别人的嘴揭开,沉重的负罪感迫得她有些烦躁。
姜越枝连连倒退,严望辰扶住她,“越枝师姐,你要稳住。”
“她不是我杀的。”
莲雾脸色平静如夜色下的湖水。
姜越枝揪紧她的衣襟,神色痛苦,道,“我妹妹呢?她在哪儿?”
当年,莲雾从幽州打探到凌云门鉴书阁有秘卷,可破解万象咒。在离开幽州那晚,大雪纷飞,在一间城隍庙遇到奄奄一息的“姜月绒”。
面对姜越枝这个叫了几年的姐姐,莲雾只能将真相全盘托出,苦笑了下,方才那女弟子只说对了一半,其中许多内情鲜有人知。
这样的故事知道了又能如何,佳人已逝。
“姜月绒”本是姑苏姜家二小姐,父亲做官得罪权贵被抄家,全家流放,路上遭遇匪乱,与家人失散。
后辗转被变卖到幽州梦华坊,老鸨见其模样可人,悉心培养成头牌,恩客掷千金为看她跳上一曲。
“姜月绒”在勾栏院醉卧神仙塌,只是表面风光,心心念念攒钱要去找家人团聚。
十五岁那年,邂逅一位琴师,年长她几岁。同病相怜,都是为博人一笑,可悲地活着。
他教“姜月绒”琴艺,日久天长,渐生情愫。
两人相约携手私奔,逃出这里。
怎知琴师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骗了她所有的钱财,跟老鸨通风报信。
半路上“姜月绒”被抓了回去,一顿毒打,那些粗汉子下手太狠,鞭子没长眼,抽到了她的脸,毁了容。
老鸨见她脸毁了,身子也破了,原本还要利用她的初夜大赚一笔。
没了价值,偷偷遣人将她扔到了一间破败的城隍庙,由着她自生自灭。
“我见她着实可怜,含恨而终,便心生怜悯,去梦华坊找那琴师问个清楚。琴师死不认账,说自己没骗过姜月绒,是她自己犯贱要献身。我把他和那老鸨抓来对峙,用了些方法,全吐出来了。”莲雾说到这里,冷笑一声,人性真是可怕。
“原来老鸨早就发现姜月绒和琴师在一起了,已经破了身。琴师年轻英俊,花言巧语哄骗,老鸨色心蒙了猪脑,两人密谋把姜月绒手里的钱抢劫一空,还妄想杀我灭口。”
莲雾在心里骂了千百句恶心。
“我把那两人反杀了,在梦华坊里放了把火。再后来,就是凌云门的人找上了我,我替了姜月绒的身份,大概就这样吧。”
一个人能把杀人说得轻描淡写,姜越枝不禁胆寒。
“你是谁?来凌云门有何目的?”
莲雾低着头,道:“这我不能说,是我自己的事,我没有做对不起凌云门的事。”
“凌云门藏污纳垢,收杀人犯当弟子,萧宗主作为十大门派之首,也不管管吗?连神华尊者都被戏耍了一番。”袁辛仪巴不得局面越乱越好。
于是,在众门派的强烈要求之下,莲雾被关了起来。
带走的时候,莲雾看了沈落衡一眼,他没有表现出一丝丝的诧异,大约他面对任何情况都是冷淡而自持的。
也罢,事到如今,什么都无所谓。
门被关上了。
唯恐凌云门的人偷放走了姜月绒,特别委派了金龙寺的僧人和释天宗弟子把守。
萧磊亲自下了禁制。
严望辰将今日在擂台上发生的事情跟衡仙叶说了。
衡仙叶摇摇头,跟听天书一样,半晌道:“如此离奇之事,你说月绒她不是月绒,是假冒的。那她是谁?”
严望辰提到这事儿就烦,一屁股坐下:“她不说。”
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这几年在身边隐藏扮演另外一个人的角色,光是想想就让人背脊骨发凉。
在一间废弃的殿舍过了一夜,莲雾从坚硬的地上爬起来,腰酸背痛,这待遇,连个床都没有。
她知道这是做给门派看的,藏匿杀人犯这种不光彩的事,败坏凌云门的名声。
不知道沈落衡在做什么,是刚起床,还是在看书,或者画符咒。
高兴还是不开心。
饿不饿。
吃早饭没有。
心里空落落的,一夜之间,天差地别。
本座好想哭,好想沈落衡,呜呜呜。
自从当了他的徒弟,整个人就变娘了,只要想到他,内心就柔软得如同一块绵,能挤出水来。
她骗了他好久,肯定生气了。
难过了半日,莲雾打起精神,她不能被儿女情长绊住。沈落衡曾对她说。
“我等你”
门吱呀一声开了。
“提审。”
严松竹本想等到摘星大会结束了再审理,可有些人坐不住,联合其他门派施压。
在高位有时不得不做出妥协和让步。
他想起这孩子当初刚来,性子顽劣,还跟辰儿打了一架。
有一年冬至,她路过吃货堂,见他们在包汤圆,在门口踌躇了一会。
辰儿性格太直,没几个好友,他说了许多话,撮合他们和好,在他眼里,她就是个跟辰儿一样的孩子。哪儿有什么坏心眼。
再说了,那老鸨和琴师动了杀她灭口的心,她防卫有何错。
相反,她嫉恶如仇,做了许多人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莲雾垂手站在堂下,比上次审她的人还多,门边黑压压的一群人,严望辰,衡仙叶和姜越枝,甚至脸色古怪的安洛溟。
袁辛仪斥责道:“杀人犯跪下!”
莲雾破口大骂,“风骚的蠢货,敢跟本座这样说话。他们该死,再来一回我也照杀不误。”
既然身份暴露了,也不用费力气装什么纯良的“姜月绒”人格。
“跪下。”
清清冷冷的嗓音,只一句,莲雾鼻子一酸,她可以忤逆任何人,就是无法忤逆她的师尊,身子矮了下去。
沈落衡眸色淡漠,周身冷意坐在长老席。从她进来到现在,就没拿正眼瞧过她。
萧磊清了清嗓子,道:“问你什么,便答什么,如若不答,便关进鸿塔,与那些战犯一起度过余生吧。”
“爹!”萧乐天忍不住出声。
鸿塔位于燕岭郡南边,是释天宗的属辖地,专门关押犯了错的修士,六界大战的战犯。
“你给我闭嘴!”
什么时候了,这女子来历不明,万一是个魔族人。他儿子这般拎不清,看来平时是太宠他了。
莲雾嗤笑一声,这种地方也好意思拿来关本座。起码应该找个幽诡城那种级别的吧。
“本座高兴了就回答,不高兴了就不回答。”
要不是她如今妖力褪散,在座的就只有一个沈落衡能跟她打。
萧磊的脾气上来了,还自称本座,真当自己是个人物。要不是给严松竹和沈落衡几分薄面,他早就削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你是何人?”
“无,可,奉,告。”
莲雾半阖着眼,睥睨众人。
萧磊气得吹胡子瞪眼。
“要我说,这女子八成是个妖怪或魔族人。不如用贫僧的八宝镜照一下吧。”
金龙寺的空禅法师掏出自家法宝,“这镜子说来跟昆仑还有些渊源,就算是上一任妖帝在此,也逃不过现出原形。”
莲雾往后缩,作惊恐状,“不要,我好怕啊……”
空禅法师走近,举起镜子一照,众人伸长了脖子瞧。
女子一张嬉皮笑脸,调皮捣蛋翻了个白眼。
“这……”
空禅法师敲了敲镜子,“莫不是坏了。”
“得了吧,还照妖镜。”莲雾语气嘲讽,“你还不如照照你自己那张破了戒的脸,上面写了四个字。”
她滑稽地比划了一下:“骄奢淫逸。”
她的成语已经用得出神入化了。
袁辛仪愤而起身,脸色涨红,不料踩到外裳,肩膀一滑,露出半个肥肩。
莲雾双手合十,搓了搓,表情活灵活现,浮夸道:“罪过罪过,没眼看,实在污了我等耳目。”
萧磊捏了捏眉心,只觉得头昏脑胀,饶是他问什么,堂下的女子总能将话锋拐到各派的风流韵事中。
再问下去,在场有头有脸的人物,脸皮簌簌往下掉,全都挂不住了。
“今日先到这里吧。严门主,你觉得呢?”
严松竹被点到名,说:“附议。”
他想好了,晚上回去问问沈落衡的意思,落衡尊上要是舍不得这孩子,就整出点事情来,悄悄把这孩子送回揽月水榭藏起来。
不去什么鸿塔。
那是一个姑娘待的地方吗?
凌云门的人,就该由凌云门的人发落。
他们总不敢跟沈落衡抢人吧。
第五十章 我不管你 谁管你
傍晚,莲雾在那间空屋子坐着发呆放空,手捧着脸。
她细细回想今日沈落衡的表情,反复捋了好多遍。
当那秃驴拿出镜子的时候,沈落衡凤眸眯起,似要起身,待看到那镜子,又安稳地坐了回去,换了一个姿势。
这一切没人注意。
但她眼角余光一直都在他身上,喜欢的人每个表情都舍不得放过。
沈落衡是担心那面镜子会对她不利吗?
莲雾一拍大腿,这么说,她师尊还是关心她的!
夕阳最后一道余晖落下,光线一消失,整个房间陷入昏暗。
她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今晚是朔日。
万象咒印开始在她体内游走,筋骨噬痛,妖力尽失,地上投影出一条白色的尾巴,她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大晚上的应该没有人会进来看她的吧,还没想完。
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操!偏偏是这个时候。
晚上,揽月水榭几个小灵兽聚集在前院,两天没见着姜月绒回来,也不敢去问沈落衡。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怖,能吃人。
蘑菇精担忧道:“月绒姐姐不会跟上次那样受伤了吧。”
小八安慰她,“有尊上在,月绒姐姐不会出事的。”
莲花精惆怅道:“但愿吧,前几日月绒姐姐还说给我们做卤毛豆呢。”
凤来殿里。
严松竹迈着步子走来走去,他都替沈落衡着急。
他又不傻,明眼人都知道尊上对这孩子的向来是爱护有加。
萧磊他们说等过几日摘星大会结束,就把那孩子强制扭送至鸿塔。凌云门不同意也不行。
太晚可救不了她了。
严望辰也着急上火,求情道:“尊上,你给个话罢。月……师妹她不能被送走啊。虽说她是欺瞒了我们。我相信她是有苦衷的,她终究是凌云门的人,跟我们相处了这几年。”
他和衡仙叶都是这样想的,姜老妹儿的所作所为他们都看在眼里,日积月累,不是外人能够理解的。
沈落衡伫立窗边,背对着他们,一句话也不肯说。思绪纷乱如麻,这糟糕的局面,他担心的不是“姜月绒”,而是……
一旦被揭穿,他该怎么做。
天边浓云翻滚变幻,宛如灾祸来临前的预兆,时不时雷电闪过,殿内明暗交替。
严望辰还在絮絮叨叨地罗列着不能把莲雾交给释天宗的理由。
严松竹却注意到沈落衡骤变的脸色,“尊上这是怎么了?”
沈落衡凤眸睁大,瞳孔瞬息万变,严望辰反应过来,他人已率先掠出殿外。
空气中的血腥味,混杂着妖气。
“妖怪啊!”
“她是妖!”
“快杀了她!”
关着莲雾的那个地方,金龙寺的僧人,茯灵阁的人,释天宗的,烂柯山的,围得水泄不通。
萧磊看着眼前女子脸上的妖印和妖相,脑中惊雷炸响,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大月氏在三百年前已灭族……”
在妖族的地界霍山,有一支古老的大月氏。
他们天生拥有绝世美貌和强大的妖力,脸上有两道象征性的妖印,统治霍山上千年。
三百年前,第二次六界大战,妖帝犯下弥天大祸,在斩妖台上伏诛。传说妖帝的小女儿大月氏莲雾逃到了魔族,也有说死了的。
“你是……大月氏莲雾?”
莲雾扶着墙根艰难站起来,感觉全身的骨头都错位。
“算……本座倒霉,给你们认出来了。”
众人互看一眼,都呆住了。凌云门的弟子们迷茫不已。
袁辛仪拽过空禅法师的袈裟,指着她:“都愣着干嘛,快收了她啊!”
“收我?”莲雾仰天哈哈大笑,带着久违的疯劲。万象咒带来的痛苦会摧残一个人的心智。
姜越枝见势不对,横剑赶紧拦住某些被煽动的凌云门弟子,“干什么!都不准动手!等掌门来!”
其他门派一拥而上。
一时间,刀剑,枪戬,弓箭,术法,各种杀招往她身上招呼。
金龙寺僧人念得伏妖咒让她头痛欲裂,束妖索饶住她的四肢和脖颈,勒得她眼角涌出泪花。伸出的倒勾扎进在她雪白的肌肤里。
邱玉趁机一剑捅向她腹部,狠狠拔出,血流如注。
“月绒!”姜越枝急唤,从心里已经把她当成妹妹了,习惯是改不掉的。
所有人都在欺负她的妹妹啊。
“别过来!”
莲雾脸色惨白如霜,豆大的汗珠仿佛急雨骤下,她不可以坐以待毙。
“你们这些生如蝼蚁的凡人,也配在本座面前……嚣张!”
不妖玉的妖力亮如红昼,将他们统统震开!
沈落衡赶到之时,看到她一掌将茯灵阁邱玉的脑袋拍碎在墙,血浆迸出成一朵盛开的脑花。
他的脚步猛然刹住。
“本座踏着上千魔族尸骨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时候,你们还没出世呢。”
妖冶的红眸摄人心魄,警惕环视着四周的人,全身散发着从地狱而来的戾气,如一只暴怒的兽类,哪还有半点“姜月绒”的影子。
脸上两道妖印颜色浅淡,沈落衡自是知道妖印越浅,妖力越弱。
莲雾忍受着万象咒的挫磨,红眸扫到沈落衡,危险地眯起,他是要金龙寺的人一起来收她这只妖孽么。
思考间,一列列巨大的卍字朝她天灵盖击来。
金龙寺起源于西方佛地,金刚印威力无穷,曾经她的父亲也在此术法上吃过亏。
曜目的流华蕴藏梵天佛法,莲雾费力抬起酸痛的手臂,想要把指尖血点在不妖玉上……
白衣神尊挡在她身前,身板挺得笔直,像一颗遮风挡雨的松,与金陵城万尸暴动那晚的背影重合。
只不过,这次,他没有任何反抗。
“不准……欺负我徒弟。”
莲雾瞳孔微缩,见他身形微动,拔腿跑过去跪下求他:“师尊,你别管我!”
她眼角泪光晶莹,抓着他的衣袖,拼命摇头。
不可以为她糟蹋自己。
她不要他这样。
他是六界最圣洁的神祗,秉性鸿鹄无人能及,不该为她这种满手鲜血的人玷污自己。
“我不管你,谁管你。”
沈落衡揩去嘴角一丝血迹,揪住她那毛绒绒的耳朵,咬牙骂道:“你这个孽徒!尽会给我惹祸。”
严氏父子赶来时就是混乱的局面。
空禅法师手持法杖,用力一钉到地上。
“落衡尊上,希望您不要忘了你的身份。大月氏莲雾,是个杀神者,与她父亲一样是作恶多端的妖物。她必须死!”
杀神。
“什么是杀神?”
萧乐天是唯一没有对莲雾下杀手的人。
金龙寺曾经也辉煌过,在昆仑占有一席之地。
空禅法师的师祖,曾渡劫飞升,是八荒神之一。
提起旧事,他心有余悸道,“昆仑斩妖台,大月氏莲雾妖力暴走,瞬杀三神,因此成名。今晚她妖力溃散,必须杀了她!免得祸害六界!”
瞬杀三神。
莲雾眸光血色漫过,凄凉悲怆的笑声回荡。
当年,她眼睁睁看着顶天立地的父亲被拖上斩妖台,每位八荒神刺他一剑,直到妖血流尽。
最后一位神溟尊者剖出妖丹,曾经叱咤风云的一代妖帝,就死于这些秩序者之手!
而母亲,神族杀神族,为了保护她燃尽神魂,灰飞烟灭。
“你们这些人,就没有父母生,父母养,都是孤儿是吧。别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相,盲目跟风,别人骂你们也骂,什么都没有亲眼见证过,活得比猪狗还不如,真可怜。”
天生反骨,激起群愤,各种骂声秽词从这些修仙门派的口中飙出来。
不堪入耳。
沈落衡伸手捂住她的耳朵,神音震慑道:“都住嘴!”
莲雾心想,此生满足了。
轰隆隆的雷声从远处传来,空气中的闷窒不同寻常,秋夜里没有一丝风。
“冥道!召来!”沈落衡手握寒剑,“不想死的,就给我滚回去,今夜谁要动她,本君杀无赦。”
护住她,就是护住已经死去的老友的最后希望。
就没见过这样护短到黑白不分的,开了眼界,空禅法师和萧磊一腔怒火中烧。却只能屈服于沈落衡的威压,谁让人家是神族。
经过两个时辰的漫长谈判,莲雾被锁在凌云门禁地,锁链加身。
人群渐渐散去。
莲雾尾巴上也沾了血,给她心疼坏了,没有力气打理。
一动不动地趴在地面。
脸上发烫,越来越烫,被光照得睁不开眼。
法阵出现,莲雾从地上坐起来,蓦然一个温暖的怀抱环住了她。
“临哥哥。”
莲雾有些惊喜地抬眸,那双她熟悉的黑亮眸子里压抑着疼惜,盛满就流出来了。
她伸出手摸摸他的眉毛,有点扎手,扯出一个笑。
“我带你走。人间已经不安全了……”
银临喉咙一阵发涩,红轴术心念相通,他擦了擦她弄脏的小脸,怀中的人儿颤抖不已,浑身是伤。
万象咒的痛苦他深有体会。
“我走了,我师尊怎么办……”莲雾提到沈落衡就心酸,带着哭腔。
他已经背负了这么多骂名,她将他拉进肮脏的泥淖中,沾染洗不掉的污垢。
银临摸摸她的头,下巴搁在她头顶,“是不是想哭啊?”
我的莲雾终于有深爱的人了。
“嗯。”莲雾委屈地点点头,扎进男人的怀里,低声呜咽。
银临知道她是个倔强的孩子,从不轻易在人前哭。看来他不在的这几年,有更好的人陪在她身边了。
莲雾低眉抿唇,眼角余光瞥到石柱子后的不知待了多久的沈落衡,察觉到她的眸光,从阴影中缓步走出。
莲雾奋力挣扎起来,双臂挡住银临身前,惊慌地看着沈落衡。电石火光间,她又有一个主意。
“这不是魔族二皇子么?”
沈落衡摇着千鹤暗讽道,视线在莲雾手腕上一停。
想必那二皇子手腕上也有红线。
“临哥哥来见他的王妃,有何不可?”
银临不明所以看着她,莲雾接过话,眸光幽深。
第五十一章 师尊,对不起
亲昵的称呼,像无数根针细细扎穿他心底,密密麻麻地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一直在身边绕着你转,做各种好吃的,满眼只有你的人,原来也可以那样对别人,抱着别的男人哭和笑。
他算什么,一个缺爱的人?
见不得徒弟有喜欢的人。
他以为,她和自己就像隔着一层窗户纸,看破不捅破罢了。都是他的痴心妄想,真可怜。
沈落衡勃然变了脸色,一双湛蓝的眸子仿佛凝结千年寒冰,直摄出锐利的冰刺。
“魔族人,趁我没动手前,赶紧滚。”
她曾经亲眼见到流烟仙君惹怒沈落衡的样子,眼下生出几分害怕。
沈落衡这些年对她真的太好了,好到她忘记他是神,神的威严,神的不可侵犯,统统忘到脑后了。
莲雾一推银临回到法阵中,语气焦急:“快走!”
银临见势不妙,不肯留她一人,低声道:“我走了你怎么办,他那副吃人的样能放过你?”
两人的推搡劝说在沈落衡眼中,又是另一番情意缠绵。
他一扇子扫向右边,墙面坍塌出一条深不见底的甬道。
整座后山都震了几下。
“我已给足了你们面子,再磨蹭不走,你们两个狗男女一起去见阎王!”
莲雾:“……”
银临见还有转圜的余地,暂且撤退,莲雾故意激怒沈落衡,他也能猜出几分。
禁室安静了良久。
久到莲雾昏昏欲睡,上下眼皮都要黏合。
身上各种痛,已经麻木不仁,分不清是哪种痛,痛到疲惫,似一块石头被凿碎,每个部分都开裂。
要是能睡过去到天亮就好了,堕入黑暗丧失意识,在那样就感觉不到痛意了。
“姜月绒,魔族王妃,幽诡城城主,还有妖族二公主,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你?嗯?”
沈落衡从牙缝中蹦出这么多的身份,每个字都咬牙切齿,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垂下的发丝晃动。
莲雾想伸手捞过来嗅嗅他的发香,可是身体太累了,眼神茫然空洞,片刻才聚焦到沈落衡的脸上。
想起她那个馊主意。
“师尊不是瞧得明白么?”
沈落衡自嘲道:“原来自始自终,都是我自作多情……你对我的好,都是假的!”
莲雾睫毛颤动,自作多情,这么说师尊他……
她知道沈落衡想听什么话,苦涩涌上心头,轻轻笑说:“对,本座从头到尾骗你,利用你,身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所有对你的好,都是假的。神华尊者可真好骗呀,随便施舍你那么一丁点好,你就当真啦?”
施舍。
她在施舍他。
沈落衡衣袖下的手不住地轻颤,最后的自尊也不要了,放在她面前凭她践踏。
“魔族二皇子,在你心里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
莲雾指甲生生扣折在地面,故作轻松说:“银临是我与我成过婚的夫君,什么地位不必我说吧。您是姜月绒的师尊,而我,不是姜月绒。”
第五十二章 师尊生气后果很严重
禁室里水滴的声音分外明显,一缕微弱天光从一扇小窗射进来,莲雾的妖印和妖相消失了。
稍微一抬手,铁链就发出难听的拖拽声。
她坐起来检查了一下伤势,还好都是些外伤,就是腹部疼得厉害。邱玉那一剑用了十成十的力量,当初在金陵城被她绑住扔到城墙边,想此恨自己入骨。
好在她昨晚结果了邱玉,一报还一报。
还是本座赢了。
无意间瞥到右边倒塌的一片废墟,想起昨晚的沈落衡是何等的震怒。
几声低低的说话声从门口传来,莲雾警惕地盯着那边,黑洞洞什么都看不见。
“月绒。”
衡仙叶的脸从黑暗中显现出来,有些许苍白。
莲雾急道:“你来做甚!伤还没好。”
要是再磕着碰着,她会有多担心。现在的身份,谁靠近她都会惹得一身是非。
衡仙叶一看见她血迹斑驳,脖子和四肢上有一圈被那秃驴的束妖索的倒勾扎破的伤口,已经干涸结痂。小小的人儿被拴在一个角落。
“我听说他们打伤你了,那么多人围攻你,就再也……待不住了,趁他们都去议事厅开会,偷偷来看看你,阿辰在外面把风,守门的几个被我用迷幻香暂时迷晕了。”
衡仙叶声音里带着哭腔,还强忍着啜泣,笑了一下,道:“不说这些了,时间紧迫,我帮你处理一下。”
莲雾呆呆看着她说:“仙叶,你不怕我吗?我是妖,不是人,我还杀了很多人,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也杀过神……”
这样的我,不值得拥有这么好的师尊和朋友。
“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朋友,是我认识的月绒,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
衡仙叶一边替她上药,一边继续说,“你还记得吗?那时我们在上史论课,我忘带书,你把你的书给我了,我才不会被骂,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或许从那时就已经注定了我们的缘分,不管你叫什么名字,都是我认识的你。更何况,别人没有经历过你的遭遇,又如何能理解你的所作所为是否有苦衷?”
莲雾眼睛蒙上一层水汽,感动不已。
“仙叶,你出去后,再帮我一个忙吧。”
衡仙叶点点头,将最后一处伤处理好。
“昭告他们,我与沈落衡师徒恩断义绝,再也没有关系了,不要再找他的麻烦。姜月绒这个身份也是我偷来的,跟我姐姐说声对不起……”
“你是要走了吗……”衡仙叶犹豫了一会,问出声。
“嗯,差不多了。”
严松竹面对其他门派的讨伐,一个脑袋两个大。
而沈落衡原本跟聋了一样,神色淡然,端起茶盏,轻轻撇去浮末,只不过手有点抖。
忽想到那个黑袍曳地的魔族人,和那双含情脉脉,不舍的桃花眼。
狠狠往地板上猛摔而去。
茶盏碎裂的响亮声把在座的人吓了一跳,连呼吸都放轻,生怕一个呼吸太大声被沈落衡灭口。
个个憋得面色涨红,胸口似被一块巨石堵得无法喘气。
这个男人的灵压重如千钧。
萧磊被死死地压制在椅子上,动弹不得,旁边一身天水青色的男人眉宇间是驱不散的阴沉,没有表情,但比有表情还更令人窒息。
袁辛仪也不敢再高声讲话,适才说了一句那个妖孽,沈落衡的眼刀刷刷地飞过来把她凌迟。
现下是无人敢提一句关于大月氏莲雾一个字儿了。
第五十三章 风雨欲来魔兵杀戮(1)
莲雾双腿盘坐,在闭目养息,袖袋里振动了一下。刚拿出乾坤袋,又振了一下。
姜月绒脸上血色褪得干净。
两次消息。
脑袋轰隆隆响着,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姜月绒取出信札,念了咒语。
“小殿下,天尊已知你在凌云门,速撤!”
另外一则消息。
“大殿下被转移了!”
突如其来的恶耗,莲雾两眼一黑,要不是强大的意念支撑,她就倒下去了。
快速回信:“我哥哥去哪儿了!出什么事儿了!”
莲雾眼睛都不敢眨,盯着信扎一动不动。两个时辰过去,依旧没回信,石沉大海。
她心急如烈火焚烧,半天都缓不过来,哥哥要是出事了,她也不活了。
外面传来吵闹的说话声,她待不住了,三两下拽断锁住她的铁链,拔腿就往外走。
“你们在这做什么?”
她察觉到不对劲,广场那边的天空一片漆黑,明明是白天,天色这么暗。
后山的弟子见她自己走过来了,推推搡搡往后退,似乎有惧意。
姜月绒是冒牌货,并且是个大妖怪一事在凌云门传开了,平时那些跟姜月绒有仇的人,更是吓得不轻,总觉得她会立刻变成大怪物,伸出獠牙把他们都吞进肚子里。
更何况,她的脸色阴鸷得比外面的魔兵还可怕。
前有魔族,后有妖怪,真真是倒了大霉。
有个长相秀气,腰如弱柳扶风的弟子因过于害怕,忍不住哭出来,“不要砸我脑壳,我还不想死!”
想必是听说莲雾将茯灵阁的邱玉爆了头,心有余悸。
莲雾不耐烦地睨他一眼,就这点出息,转头问那个带头的梅晏清,“梅师兄,有什么事儿吗?”
“你……还不知道吧,魔族人进攻凌云门,前面正在打,死了好多人……”
莲雾还没等他说完,施展瞬移身法赶了过去。
偏偏在摘星大会这个节骨眼上,这魔后打的是什么算盘。
当她掠过吃货堂时,发现凌云门已开启了结界,覆盖了整座山头。
庞大雄浑的蓝色灵力直燃苍穹,不是沈落衡的结界,是灵碑!
以前的课上有说到,凌云门有守卫者,贮藏了抵御外敌的灵力,原来就是灵碑。
一阵阵爆炸声在结界上炸响,震耳欲聋,莲雾捂住耳朵。
仙砚台广场人头攒动,一片混乱不堪,魔兵尸体,各门派弟子尸体横七竖八,缺胳膊少腿的,头破血流的,被抬到后面去。
硝烟味弥漫,莲雾猛然抬头,结界之上,衣袍随风猎猎翻飞,执千鹤,而男人的对面,深红袍,凤冠的女人,是魔后!
魔后眼眸一眯,地上那个小小的人影,不是他儿子的王妃又是谁,这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人。化成灰都能在十里开外认出她。
蛇杖一指地上那个人,森寒道:“大月氏莲雾你这个小贱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有这么多人给你陪葬,也算是全了魔族王妃的脸面。”
第五十三章 风雨欲来魔兵杀戮(2)
“你们几个难道是要叛变吗?!”红发魔将怒指道。
肖子美不屑地哼了一声:“城主帮谁我们就帮谁,你个红毛,管得着么?”
张良也跳出来说:“老子忍你们已经很久了,今天就要脱离十二魔将,追随城主!”
莲雾哟了一声,问他们:“你们真打算跟我亡命天涯啊?”
王晗坚定道:“我们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会再回去了。誓死追随城主大人!”
“没错!我再也不想守林了!”肖子美当了好多年的守林人,想到上次城主从他面前溜过去,就后悔得不行,没把她认出来。
莲雾有点感动,她的兄弟们为了她什么都豁得出去。
她拳头和手掌一碰,道:“好,先解决掉他们,从现在开始,你们就跟着我吧!”
十二魔将,哦不,八个魔将,死了一个,三个叛变。
听起来跟天方夜谭似的。
严松竹在结界内喊道:“辰儿,月绒,你们快回来!结界快合上了。”
莲雾回头见那灵碑的结界从顶上收拢,道:“我们走。”
袁辛仪一看进来三个魔将,叽叽歪歪怪叫。
“魔族和妖族进来了。”
周围的人拔剑指着他们。
莲雾拦住冲动的张二狗,释放了部分妖力,将他们弹开。叉着腰来回走了几步。
“你们要是不想死在这,就安分点,如今是魔后要灭你们。光靠你们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迟早要完。若不是看在沈落衡的面子上,本座是懒得理你们这些烂事。”
修士们噤若寒蝉。
在这个生死存亡节骨眼,只要是统一战线的,管这大月氏莲雾是之前是杀过什么人,况且她看起来实力确实很强。
莲雾继续道:“这几个人是我在魔界混时结识的兄弟,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修士。他们愿意随我对抗魔族,我们去那边待着,井水不犯河水。”
第五十四章 一啸破苍穹(1)
莲雾巧笑一声,心里痛快极了,就算他们不道歉不磕头,她看在沈落衡的份上也会帮这个忙。
她是个爱记仇,睚眦必报的性子,吃的亏都要讨回来。
游夜应召而出。
皇级武器,其威力多大,不在于武器的品阶,而在于使用它的人,意念有多强大。
莲雾巧笑一声,心里痛快极了,就算他们不道歉不磕头,她看在沈落衡的份上也会帮这个忙。
她是个爱记仇,睚眦必报的性子,吃的亏都要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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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个爱记仇,睚眦必报的性子,吃的亏都要讨回来。
游夜应召而出。
皇级武器,其威力多大,不在于武器的品阶,而在于使用它的人,意念有多强大。
第五十五章 一啸破苍穹(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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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凌云凋零血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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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座恋爱了》第五十六章 凌云凋零血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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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心在流浪天各一方(1)
距离那次魔族入侵已过去一月有余。魔族彻底入侵人界,抢夺地盘,各处乌烟瘴气。
昆仑神界忙的焦头烂额,派兵平定,魔兵进攻凌云门仅仅是个开始。
要颠覆的,不只是人界。
莲雾一边养伤,一边赶路。
那天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带离凌云门。
神瑛尊者像跟屁虫一样穷追不舍,莲雾一行人花了快十天的时间才甩掉他,中间交过几次手。
夜晚一行人在山林里扎营休息,张良烧烤的手艺是莲雾教的,烤鸡的火候掐得正好。
“老大,张二狗烤鸡,尝尝!保证你吃了一步登天!”张良掰下一个鸡腿,表情浮夸道。
“一步登天?被你毒死吗?”
莲雾一脸嫌弃接过鸡腿,咬了一口,嫩滑焦香,这倒是出乎她的预料。
她拍拍他的肩膀,由衷赞道:“不错不错,有进步,可以去酒楼当个掌勺大厨。”
以后不愁饿死。
肖子美碰了一下拨弄火堆的王晗,小声道:“老大笑了诶,啧啧啧。”
王晗抿唇笑着。
他们的城主已经愁云惨淡了好一阵,每天摆着一张苦瓜脸,心事重重。
“你俩嘀嘀咕咕说什么悄悄话?也说给我听听。”莲雾嘬着手指头。
肖子美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小人模样,故作羞涩道:“在说老大长得好看。”
“狗腿,可拉倒吧。”莲雾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不屑地摇头。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怀了,莲雾这段时间心绪压抑,一方面她哥哥下落不明,另一方面记挂着沈落衡,那天分别后,再也没有见过,不知道他的伤养好了没。
唉。
终须一别。
接下来还有很难的战斗要打,儿女情长绊住她可怎么行。
很多个晚上,莲雾睁着眼睛到天亮,离开了揽月水榭,得了一种叫做睡不着的病,相....思病。
她扮演了姜月绒,有时都会忘了自己到底是谁。凌云门的几年时光对于她这个活了几百年的妖怪来说,是很短暂的片刻,却比任何时候都珍贵。
在沈落衡那里,她可以做一个平凡的姑娘,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没做错的事情不必承认。
天塌了有人保护你,天黑了有人等你回家。
揽月水榭是家一样的地方。
“月绒。”沈落衡清冷的声音从凤来殿传来。
莲雾发现自己站在前院。
是师尊。
胸腔里怦然而动,她跑进殿内,急切喊道:“师尊!”
凤来殿空无一人,书桌上积了厚厚的灰,书卷散落一地。
很久没人在的景象。
她一慌,焦灼的喘息,走遍揽月水榭的各个角落寻找他的身影。
他去哪儿了,师尊去哪儿了。
前院一片凋零,沈落衡搭建的秋千架已经腐朽,菜园荒废杂草几丈高,就连杏花树都枯萎落败。
莲雾鼻音浓重,眼前水汽模糊,巨大的哀恸和孤独袭上心扉。
“拜师大会开始。”
仙砚台广场!
莲雾脚步匆忙,广场上人声鼎沸,正在举行拜师仪式。
一个容貌清丽的小姑娘站在中间,白衣的神尊拾级而下,目光柔和,道:“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尊,我不会管你太多,但你修炼必须用功,不可丢我的脸,明白吗?”
“不!不可以收别人为徒!”
“师尊,为什么要抛弃我!”
“我不想一个人……别丢下我……”
莲雾在哭喊中醒来,脸上泪痕未干,张良等几人围在她身边。
“老大,你......做噩梦了?”张良试探问。
莲雾桃花眼汪汪,可怜无辜,像只在街角被遗弃的小狗。
肖子美安慰道:“老大,你别难过,你还有我们,你不是一个人。我们永远陪着你。”
莲雾这种人就是不能听软话安慰,一听就如奔腾不息的江水,越哭越凶,鼻涕眼泪齐飞。
王晗头都大了,不敢再出言,把自己的袖子伸过去。
莲雾哇的哭出声,抓起他的袖子使劲儿擦,断断续续抽噎道:“我梦见沈落衡不要我了,他还收了别的女子当徒弟……”
王晗问道:“就是之前在凌云门见到的那个白衣男子?”
莲雾擦了下鼻涕道:“嗯啊。”
继续呜呜呜哭起来,刹不住的架势。
“这可咋整?”张良挠挠头。
“老大,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沈落衡?”
“啊?”莲雾听到肖子美这么问,愣怔停下哭声,打了个嗝。
张良脑袋精光闪过,出主意道:“要不我们去把他绑来跟你成亲?”
莲雾摆摆手:“那倒不必,你们哪里是他的对手……”
转眼迅速变回往日那副拽神情,水葱般的手指揩下左眼角一滴泪珠潇洒地一弹,“没事我要坚强,我就是哭一哭发泄下,大家去休息吧。”
几个人满脸狐疑地走回自己的铺位。
老大这收放自如的本领真不是吹的,刚才还哭的稀里哗啦肝肠寸断,现下一副看破红尘,人在心死的出家人神情,嘴里还在念念叨叨。
“本座是只小怪物,从此以后在流浪,师尊他不再爱我,其实他从来就没爱过我……”
莲雾抽噎住即将流出来的鼻涕,躺下盖好被自我排解道:“没事,本座很坚强。”
张良听到蒙在被子里呜呜咽咽的声音,想过去看她,被王晗拉住,眼神示意不要去。
让老大自己难过一阵就好。
哭累了就睡着了。
夜已深,凤来殿的灯火还未熄灭,昏黄烛火在风吹下轻轻摇晃。
流烟仙君推开门,语气略责备道:“落衡,你重伤在身,为何还不休息。”
书桌后的男子身披一件月牙袍,埋头在书籍中,淡声道:“一会就睡,你先回去吧。”
男人眼底的青灰明显,整个人瘦削了一圈。
流烟仙君站了一会,见他劝不动,便走了。
沈落衡近日注意力总不能集中,看了一晚上的书,没记住几行字。
又过了一刻钟,他合上了书页,眸子酸涩,抬手捏捏眉心松快下。
走到床沿边坐下,发了一会呆,才想起要睡觉。
瞥见梳妆台有个什么东西晃眼,沈落衡起身走过去,捻起来细瞧。
是一条景泰蓝手链,缀着祥云图案,他徒弟在某一年置办年货时买的。
她也有一条。
时常见她带着,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上次摘星大会比武不小心刮了一下,她把那人胖揍了一顿。
沈落衡扣在雪白的腕子上,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荒唐可笑的事,想把它取下来。
却迟迟没有动手。
他又打开了一个上了锁的盒子,里面是一只做工粗糙的发簪。
一个憨态可掬的笑脸。
沈落衡勾了勾唇,眸色温暖如春。
“姜月绒,大月氏莲雾,你可知,在几百年前我就见过你,只是你忘了,我也没有记起来,原来就是你。”
第五十八章 严家少年一夕成长
严松竹出殡那日。
白灯笼高高悬着,浩浩荡荡的丧仪迎出,哀乐在秋风的萧索
走在前面捧着灵牌的严望辰双眼布满血丝,神情麻木枯槁,如一具失去灵魂的丧尸,只余空壳在行走。
漫天的纸钱飞舞,弟子们的哭声不绝,凌云门遭遇重创,亟待重建门风。
葬礼过后,严望辰每日在房间里喝得烂醉,雷均长老进来时,他穿着孝服正蜷缩在地上不省人事。
一打开门,满屋子的酒气,酒坛滚一地,强烈的光线照射进来,严望辰从旁边拉了一件衣裳盖在脸上。
脾气火爆的雷均长老一见到徒弟这副样子,忍不住横眉竖眼。
严松竹刚刚逝世,本不该对徒弟太过严苛,但如今魔族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其他门派见凌云门重创,个个想来踩他们一脚,扬言要将凌云门踢出十大门派之列,遣散他们弟子。
以金龙寺为首,门派联合起来,要将十大修仙门派重新洗牌,毕竟凌云门见证过这些门派缩头缩尾的狼狈样子,难以容忍凌云门的存在。
他揪住严望辰的衣领,甩了他两巴掌:“你个孽徒,还不快给我起来振作点!整个凌云门都要靠你重振旗鼓,你在这儿整日颓废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吗?”
严望辰醒了,一听到他爹就崩溃,咆哮道:“我振作了我爹就能活过来吗?我爹他看不见!永远看不见……”
昔日骄傲的少年,此时手背搓着眼睛,哀痛不已。
将父亲当成自己崇拜的榜样,想要成为像父亲那样胸怀大志、顶天立地的男人,而父亲的骤然离世,觉得整个天都塌了。
雷均长老叹了一口气,松开手,做到一旁,抚额道:“门主总说他最放不下的就是你,我知道他去世对你打击很大。但是辰儿,人要往前看,仙叶如今下落不明,凌云门一片狼藉,总要有个人站出来,莫言长老暂时代理着门中事务,我们几个商量了,最终的门主之位还是要交到你手里,你必须成长起来承担这一切,才不负你父亲的嘱托。”
雷均长老摇摇头,将一个东西放在桌上,起身走了。
严望辰嘴唇干裂,酸涩的眼睛像掺了沙砾,闭眼不说话。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至亲之人离去更令人难过,难过得要透不过气,睁开眼发现天地间空空荡荡。
他恨自己的懦弱无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转身,宽阔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再也没有回来。
过了许久,他精疲力竭地站起来,想走到门口,无意间看见桌子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拨浪鼓。
严望辰从小没有娘,小时候总有一些不听话的孩子嘲笑他的亲娘嫌弃他,丢下他就跑了。
他是个没有娘的孩子。
严松竹每次都会说,不是辰儿的娘抛弃我们,是她去了很远的地方,娘亲在别的地方,也会想念辰儿。爹爹会永远跟辰儿在一起。
小小的严望辰知道那是爹哄他的话,说这话的时候,父亲的眼眶发红,为了不让父亲难过,他决定不再想那个女人。
“瞧,这是什么。”严松竹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小东西,摇了两下。
“拨浪鼓!”儿时的严望辰是个容易忘却烦恼的孩子。
“辰儿,我希望你长大后,成为一个勇敢的男子汉,不断修炼,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咚咚!
严望辰摇着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拨浪鼓,自言自语说:“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仙叶!
严望辰急切打开门,外面刺目的的日光照亮了他内心深处的惧怕和阴暗。
他还要找失踪的仙叶,他要赶走那些拜高踩低的小人,他要保护这凌云门的每一个人,他要做已逝的父亲心目中最勇敢的儿子。
议事厅里,气氛焦灼,山门外的几个门派不断滋扰,各处殿舍不同程度的损坏,而沈落衡伤势过重,听那流烟仙君说他心绪不佳加上连日苦熬,终究昏死在殿内,被强制带回昆仑闭关养伤去了。
众长老头疼不已,衡仙叶自那日魔族进攻后,据说有个魔将偷闯入后山,众目睽睽之下把她给掳走了。
陈咬金敲敲桌子道:“我说,我们得先去把外面那群小人给撵走,不然终日不能安心。昨天有个守门的弟子无缘无故被打了两拳,这口气我是咽不下!”
花影长老不同意道:“你看看我们这伤的伤,残的残,这会子哪有气力跟那群人硬拼?”
“那你说咋整?”
争执不下之际,严望辰推开殿门,背光下,青年下巴有青色胡渣,多了几分沧桑。
衣裳有些邋遢,而双眼炯炯有神,脸庞的线条刚毅,沉稳地走来。
“各位长老,我来迟了。”
雷均长老和莫言长老相视一笑,这孩子终于振作起来了。
没什么太多的时间去悲伤,严望辰将全身心投入到繁重的事务当中。
忙碌起来,就不会整日患得患失。
父亲若在,看见他成了一个废人,烂泥扶不上墙,该有多难过。
作为父亲亲自教导的孩子,严望辰不想辜负父亲对他的期望。
衡仙叶是他的心上人,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有时夜深人静,他会从案牍中抽身,步行到凌云门最高处的钟楼,俯瞰整个凌云门。
河川中零星夜灯。
以前父亲也是这样,在这样的夜晚,举目观月的么。
忽然之间长大,忽然之间承担许多以前没有的重任。
人都是一夕之间就长大了吧。
第五十九章 夺回自己的东西(1)
霍山,妖族地界。
重新踏上故国领土,多少次梦里魂牵梦绕想回到的地方,莲雾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如幻梦般不真切。
尘封的记忆苏醒,一寸寸擦亮旧时的时光。
路上落雪覆盖了厚厚一层,两旁的雪松在寒风里挺拔,又是一年凛冬。
城郭具在,江山易主。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旧主。
在最北边的森林里,莲雾带领他们探寻记号。
林间河流交错,未开智的妖兽们奔跑而过。
小鹿跃过解冻的河流,四肢弹跳着跑向远方。
松鼠们捧着松子在枝头好奇打量这群外来的人。
刻在树干上的月牙记号已经很久远,仍旧能辨别出来。大月牙记号下,一定有个扭扭歪歪,勉强能看清的小月牙记号。
这是当年父亲最后一次离开霍山刻的,当时她就跟着父亲后面捣乱,拿着一把小刀乱划。
“只要你找到这个记号,就会找到我们的家。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们,就来这里。”
一语成畿。
一家四口人,有去无回,整整三百年了。
莲雾手指抚摸着熟悉的记号纹路,忍不住鼻子一酸,若是他们还在,会是什么模样。
好想好想跟父亲和女生,哥哥分享她这些年的经历,她有了喜欢的人,是一个跟父亲和哥哥一样愿意护着她的男人。
好想让他们看见她长大后的样子。
有了一个时辰,她熟稔地拨开一处隐蔽的荆棘丛,几间小木屋呈现在眼前,屋顶积了两寸厚的雪,有些地方塌了一点,大体上保存完好。
门前还有孩子玩的小木马和秋千架,风吹过,仿佛有个小女孩坐在上边摇晃的景象。
张良他们几个先进去收拾打扫,稍微修缮一番,先在这里落脚。
莲雾站在屋外,抬头看天,将泪花硬生生逼回去。
从这里可以看到霍山之顶的碧霄殿两侧翘起的双角殿顶。
莲雾眼眸危险地眯起。
从乾坤袋里掏出两个物事。
用傀儡术召唤了小纸人,吩咐他们,找到了带来这里。
“去找一个人。”
童男童女两个小纸人嘻嘻哈哈飞走了。
这几日,莲雾很清闲,什么都不做,白天有暖阳的时辰,裹着毛毯躺在外面的摇椅上,一手枕着头,闭目养神,甚是惬意。
大战来临前,养好精神。
一个雪球不偏不倚砸在她脑袋上。
“谁呀?!”
莲雾掀开毯子,气急败坏道。
张良讪笑着,还保持着扔雪球的姿势,其他两个人肋骨都要笑断了。
“好你个张二狗,还欺负到你老大的头上来了。”
莲雾跳下椅子,三两下捏起一个拳头大小的雪球对着他砸去。
“啊!”张良想逃跑,后脑勺中招,夸张地面朝下趴在雪地里,躺出一个人形的坑。
“你俩也脱不了干系,见者有份!”莲雾又抡起两个雪球,对着当看客的两人一通追杀。
三人围攻她一个,莲雾勇猛过人,没让他们讨着什么便宜。不用去思考,就知道团雪球的力度,什么样才结实。
冥冥中有一些固化的习惯深深印在她的认知里,抹也抹不掉。
有些记忆会在没有察觉间渗透进她的脑海。
她想起有次捉弄沈落衡,叫他站在树下,他就真的乖乖站着,落了一身的雪,咬牙恼怒的神情。
张良向上抛起一个脸盆大的团子,高喊道:“快跑啊!”
肖子美和王晗闻声四下散开,而他们的老大,就跟智障上身一样,呆呆看着那白团子落下,把她压倒埋进雪里。
张良:“……”
肖子美:“……”
王晗:“……”
莲雾被他们手忙脚乱从雪堆里刨出来的时候,撇着嘴,委屈巴巴哭了起来。
小弟们一脸震惊。
“我不是……爱哭……”莲雾感觉自己在小弟面前的脸面已经保不住了,抽噎着解释,“就是有点难过……我想起上次打雪仗的时候,有师尊,有仙叶,有那只讨厌的大公鸡……我也不是不喜欢跟你们玩,就是想念他们而已……”
张良叹了一口气,凑过去豪爽道:“老子的肩膀借你靠靠。”
莲雾嫌弃推开他:“你还是留给你以后的妻子靠吧,你老大我还是很坚强的。”
只是不习惯没有沈落衡的日子。
唯有让时间去治愈。
晚上小木屋升起了篝火,几个人在森林里挖出野生地瓜,土豆,扔里火里烤。
雪狮松松懒散地趴着睡觉。
莲雾有些冷,转身进去披了件衣裳。
张良兴致冲冲道:“我采了好多蘑菇,烤起来肯定很香。”
她出来时,见张良靠在王晗的臂弯里,眼神迷离,比着奇怪的手势。
莲雾声调都变了:“这是怎么了?”
“吃了毒蘑菇。”要不是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王晗很想把张二狗甩一边去,这个傻子,还做厨子,连毒蘑菇都分不出,把自己毒晕了。
莲雾捧腹大笑,又可怜他又忍不住笑,坐了下来:“他是出现幻觉了吗?”
刚说完,张良手舞足蹈,一巴掌拍在王晗脸上。
肖子美把蘑菇挑到一边,庆幸道:“还好我没吃。”
王晗额头青筋暴跳,想制住张良,无奈力气比不过他,又被揍了一拳,顿时怒火中烧,两人在雪地里厮打起来。
莲雾和肖子美在旁笑得差点打滚。这两人还是这么相爱相杀。
这时,深蓝的夜空,两个小纸人从林深处飞过来。
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步态淑雅,靴子踩在雪地里咯吱作响。
是一个女人,披着红色的披风。
“好久不见,绯扇。”
女子揭开帽子,露出一张明**人的脸。
“拜见莲雾公主。”
张良哇的一声叫出来,咬在王晗脖子上。
绯扇美眸转到那边,两个扭打在一起的男人双腿纠缠,难舍难分,她脸露囧色。
他们在干嘛?
莲雾哈哈一笑,拉着绯扇坐下,说:“别理这两个呆瓜。我们聊我们的。”
肖子美眼睛都看直了,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好看之人,一手按在绯扇手背,真诚问道:“这位姑娘的芳名是?有没有心上人,有没有婚配?”
绯扇惶恐缩回手,吓得不轻。
这金发碧眼的男子又是谁?
莲雾一头黑线,拽他过来夹在胳膊下,吼道:“肖子美你个风流鬼,你给我老实点!”
“是是是。”肖子美举双手投降。
莲雾紧接着目光一煞,执起两块石子,张良和王晗闷哼两声。
终于安静了。
第六十章 夺回自己的东西(2)
莲雾实在汗颜,这几个不让人省心的,一不留意就原形毕露。
忙跟绯扇解释,当初在魔族混了一段时日,结识了一些奇葩兄弟,非要追随她而来。
他们在魔后眼皮底下公然叛变,想必在魔族也没有立足之地了。索性就跟着她吧,只愿能闯出一片天地。
况且,莲雾眼下需要筹备起义军,多人更有胜算。
绯扇此次前来的目的,有重大的使命。
那次在广陵郡城隍庙,绯扇妖力耗竭,即将化为原身归于混沌。
莲雾在关键时刻启用不妖玉渡她妖力,挽回她一命。
“你不该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配上自己的一生。希望你以后为你自己而活,不再受任何人的拘束。”
绯扇恢复意识后,看见眼前女子的半化妖身,靠在柱子才不至于倒下,双颊妖印淡淡,心里不是滋味。
“公主身负万象咒,怎可为了我这样微渺的人耗费心力。”
莲雾扯了扯嘴角,虚弱道:“你叫我一句公主,我自然不能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每个人都应该有一次重来的机会,我就是稍微努力一点为你争取而已。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哦。”
绯扇重重磕头,道:“奴家能得以重生,在此发誓,忘却过去的一切,永远尽忠于公主!”
莲雾最开始救她并不是想收服绯扇到自己麾下,而绯扇知晓了莲雾公主要做的事,愿为大月氏,为整个妖族的未来贡献一份力。
于是,绯扇偷偷回了霍山,暗中潜伏打探,只为今日迎接莲雾回山。
莲雾神色严肃,像换了个人,手指交叉着,说:“妖族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肖子美听到讨论正事,收起玩世不恭的一面,在旁仔细听着。
绯扇面露难色,拧眉道:“局势不太好。”
这段时间她收集了不少情报,妖民长期在统治者铁血镇压下艰难生活,没有什么出类拔碎的新星出现。
妖王玄圩一向忌惮太过强大的威胁到他的地位,锋芒太盛的妖族人会被秘密处决。
近日得到消息称大月氏莲雾还活着,更加疯狂地屠杀那些上一代大月氏遗民。
莲雾将手指捏得霹雳响,“这个妖族叛徒,臭不要脸的东西。”
“这并不是最要紧的,我打探到玄圩派人暗中前往西海塔,要解决掉那里关押的人……”
谈话进行了一夜,天光的鱼肚白透过森林的罅隙,燃烧了一夜的火堆飘出缕缕轻烟。很快被寒风扫荡干净。
荆棘丛复盖上,莲雾走过一颗松树,掏出小刀,在上面刻了一个新的月牙记号。
踩着碎枝枯响,身影消失在古老的森林。
海水拍打着嶙峋锋利的山岩,撞击出阵阵白色的泡沫。
西海塔,是整个地界最荒凉的角落,想到到达这里,只有穿过荒无人烟,危机四伏的沼泽地,这里号称死亡洼地的。
地形复杂,到处都是陷阱,行差踏错就会陷入毒气沼泽里,同伴若是伸手拉你,同样逃不了被吞没的命运。
乌耿不禁骂爹,这份苦差事落到自己头上时,他内心是一万个拒绝。迫于压力不得不接手,妖王答应此次任务完成有重赏。
搞不好能获得上好的妖丹来修炼。
妖王为他配备了一群狼妖,个头很大,威猛凶煞,想来不会有什么差错。就是穿过死亡洼地费了一番功夫。沼泽地里的腐尸发出恶臭,快把他熏晕。
好不容易来到关押战犯的监狱。
沉重的大门嘎嘎开启。
墙上的火把点亮,这里阴暗潮湿,呼吸间是咸腥的海气,四面对着大海,像一座放逐的孤岛。
逃无可逃。
乌耿一抬手,几个手下将门打开,他双手交叠,不屑地啧啧两声。
“各位将军,别来无恙啊。”
回应他的是一声声低吼,其中有个独眼的男子死死盯着他,要扑过来将他撕碎。
被沉重的铁链拽回去,对着空气一通乱抓。
似乎这愚蠢的行为取悦了乌耿,他阴险地笑出声。
“嘿嘿。别把费力气了,我看你们活得这么辛苦,就来送你们一程,早些解脱,不感激我么?”
手指一点,饿了许久的狼妖们伸出利爪,一拥而上。
第六十一章 夺回自己的东西(3)
霍山碧霄殿。
歌舞升平,粉黛水袖。
隔着一道轻纱画屏。
座上的妖狼王玄圩摇晃着美酒,拥着一位装扮娇艳的妖族美人,衣裳腰带扔了一地,一派奢靡之象。
他轻轻抚过怀中人吹弹可破的脸蛋。
不堪入耳的娇喘声让他下腹紧滞,“美人,可想本王了?让本王好好疼疼你啊。”
“大王!大王不好了!”
一个内官打扮的人冒冒失失闯进来。
玄圩不耐烦呵斥道:“你是想死是吗?”
内官哆嗦跪下,道:“大王饶命!小的有要事禀报。乌耿大人回来了,他说他说公主殿下回来了!”
玄圩挥开美人柔若无骨攀到脖颈的手,快步下蹋提起内官的衣领,问道:“你说谁回来了?”
内官不敢看妖狼王可怕的脸色,只得说:“小的也不清楚……乌耿大人就在殿外……”
玄圩一把甩开他,森然道:“马上叫他进来!”
乌耿进来的时候,殿内无其他人,玄圩来回的踱步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躁。
这位妖狼王曾出卖前任妖帝,才得以继承王位,刚登基时,有多少不服的反对者,都被他用铁血手段镇压下去。
“你说,是谁回来了?!”
公主殿下,这世上哪还有什么公主殿下,那一家子都死绝了!
明黄的眼睛死死盯着鼻青脸肿的乌耿。
乌耿暗自叫苦不迭,升官不成反惹一身骚。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悬在脖子上随时要搬家,忍不住舌头打结。
“前任……妖帝大月氏织羽的女儿,大大月氏……莲雾……”
玄圩的脸黑如煤炭,稳坐王座这么多年,就算她来了又能如何,一个道行浅薄的黄毛丫头还能把他逼下位?
“你在哪遇到她的?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当时狼妖全被消灭之后,他被她手下的人揍个半死。
莲雾居高临下看着乌耿,朱唇轻启,缓缓道:“回去告诉你主子,本座乃大月氏莲雾,前任妖帝之女,从今日起,对他发起夺位挑战!”
乌耿提心吊胆地将前后事情描述了一遍,要不是那些人让他回来下战书,自己也会死,想到这他不由得打冷颤。
“好哇,夺位!”玄圩高举着手,疯癫狂摆,粗嘎道:“本王还会怕一个小妖怪?”
乌耿咽下口水,他能说什么,那能叫小妖怪?大月氏一族是天生的皇族,战力惊人,不容小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玄圩邪恶一笑,“血统纯正就该为王?我在他妖帝手底下干了这么多年,只是个副将,要不是我自己争取机会,怎么会有今天。既然他女儿来找死,我就陪她玩玩,她一个身重恶咒的妖怪,妖力即将流失殆尽,也配和我争位?”
乌耿冷汗津津,大月氏莲雾中了诅咒?
过了三个月。
沈落衡闭关养伤,今日刚出关。神乐尊者顾北音特意来恭贺他出关。
昆仑神山最近事务量暴增,仙街上神官们步履匆忙,看见沈落衡,仿佛很忌惮,装作若无其事地避让走远。
“怎么魔族又闹起来了?”沈落衡负手,回首看着神官们紧张的神情。
顾北音额额额了几句,没额出个所以然来,握着玉箫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沈落衡看他眼神闪烁,心生疑惑,探究的目光扫过他,“你支支吾吾个什么劲?”
顾北音打了半天的腹稿,开口道:“不是魔族出事,是妖族……”
沈落衡皱眉道:“妖族能有什么事,不是一向都恪守在他们地界么?”
顾北音以一种你很落后的眼光打量沈落衡,摇头道:“这你不知道吧,也不怪你,闭关了几个月。妖族发生了一些事,首领换人了。”
“换谁了?”沈落衡语气略急,猜到了什么,心中已有答案。
“那人你认识的,我也认识。”顾北音提高了声调,“你在人界的徒弟,不过她真实名字不叫姜月绒……”
妖族第一任女帝。
大月氏莲雾。
择选吉日,登上帝座。
莲雾命人将以前的殿舍打扫出来,她还住原来的公主殿。
玄圩这货,向来很懒,没有将旧殿毁坏,有些物件还保持原样,沉淀在岁月静好中。
梳妆台上的小盒子,承载了时光流逝的痕迹,莲雾熟练地拨开搭扣,将里面的小簪子排开。
父亲和哥哥送的东西。
她攒了好多好多,当做给未来夫君的聘礼。每天用不同的簪子束发。
她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终于还是剩我一个人。
“公主,该梳妆了。”
绯扇揽着她肩膀,温柔道。
“绯扇,你看这是什么?”莲雾在箱子里拿起一朵花。
绯扇捂嘴笑道:“这是当年奴家献给公主的花。公主还收着。”
莲雾有些小得意道:“那当然了,送我的东西,我一定好好收着的。”
吉时已至,莲雾搭着绯扇的手步至新殿。
妖族万民听闻消息,从四面八方赶来拜贺新帝。
大红的礼服绣着繁复的图腾,礼冠很重,她的眉眼沉稳内敛,倾城的容貌下是视死如归的心。
莲雾看向很远的地方,她走到了这一步,并不后悔。
今日是妖族的重生。
今后妖族不再受任何势力的胁迫。
生在世,总要为自己的臣民做些什么,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大月氏既是荣耀,亦是枷锁。
不出意外的话,本座应该是妖族史上在位最短的帝王。
待最后一件事做完,她的使命就结束了。
第六十二章 妖族夺王
“你看老大,多威风,又美又飒!这天底下,有谁能与她相配。”
魔族的几个人扎在观礼的人群里,热烈地讨论着。
肖子美叉着腰说:“老大往那儿一站的气场,啧啧啧,万民朝拜。我以为最后决斗老大会输,捏了一把汗,没想到反败为胜。”
张良哼了一声:“那当然了,我们老大在哪混都是佼佼者,在幽诡城是城主,在妖族就是女帝,实至名归。”
妖族夺王之战,掀起六界一番热议,天上地下无不在讨论这位传奇女子。
有人说她是大月氏一族的逃亡公主,又与魔族二皇子纠缠不清。她生性凶残,伺机而动,对妖狼王玄圩赶尽杀绝,取而代之。
有人说她亦有另一层身份,是神华尊者废掉的徒弟,身份被揭穿后消失无踪。
“凭一己之力斩杀百妖。”顾北音觉得自己跟说书似的,“你徒……咳咳……据说这位莲雾公主所向披靡,无人能挡住她向妖狼王发起夺位挑战。”
沈落衡的手指捻着茶盖,茶盏中氤氲的热气沾上睫毛,他眨了眨眼,沉默寡言。
顾北音越说越激动,仿佛身临其境亲眼见过似的,每个细节都了如指掌,绘声绘色的描述如场景重现。
“莲雾公主带领着他父亲旧日的部下,只用了一月便从西边的流放地,一路高歌杀到碧霄殿前。喊话五日后单挑玄圩,让他洗干净脖子等她削。那种嚣张,那种目中无人,不愧是你教出来的徒弟。”说完他瞟了对面高冷的男人一眼。
沈落衡淡淡开口道:“不是我教她的,是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顾北音:“……”
最后一场决斗精彩纷呈,六界都传遍了。
天地为之变色,妖族王者归来。
短短几个字,便概括了这一战,而那天的战况远比传言中的描述艰辛。
大月氏莲雾亲自下战书,妖狼族玄圩不甘示弱,这种危机感让他决定孤注一掷,培养了多年的手下精锐被杀个精光,这口气怎能咽得下。
决斗场地选在无望崖。
那天,莲雾很早就到了,一身红衣劲装勾勒出她美好的身形,握着黑刀游夜。
她不想用银月,总是会想起一个人。银月是象征着美好与光明。
而游夜,是在长夜中穿行的流浪者,与黑暗为伴。
围观的人在另一座山头,一对一对战,不允许任何人出手,直到一方战死。
玄圩是个战将,战斗经验丰富,恨大月氏入骨,招招致命,只要解决掉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夺位者,他在妖族的威慑力就再也无无人能及,看谁还敢反抗他的统治。
万象咒侵入妖丹已久,莲雾天生的妖力几近枯竭,裂缝与日俱深,一调动妖力,裂丹的痛时刻摧残她的神智。
妖狼王的利爪就穿过她的肩膀,莲雾的脸色一白,银牙咬碎愣是没吭一声。
忍。
她太能忍了。
战斗还在继续,对面的看台上,妖狼们嗷叫欢呼,而张良等人心提到嗓子眼。
“怎么办!老大会不会被打死。我们真不出手吗?”肖子美担忧得不行。
一向跟在莲雾背后屁颠屁颠的张良却平静道:“这是老大的战斗,我相信她。”
王晗同样焦灼。
莲雾的红衣浸成黑色,注意力仍然集中在对招中。
玄圩上一次遇过这样无惧无畏的对手,还是妖帝织羽。
她与她父亲一模一样。
没人能摧毁这样的对手。
妖帝织羽,是玄圩的梦魇,即使他死了很多年,但妖帝身上那种天生的血统威压,是怎么也抹不掉的。
他即使击中大月氏莲雾,她眼神里的蔑视和勇气,令他联想到另外一个人。
人一旦心生恐惧,这恐惧的种子就会在心里生根发芽,在脸上表露出来。
莲雾善于捕捉对手的弱点,她瞅准机会快刀捅向玄圩腹部,刀身一扭,将他内脏搅碎,惨叫声在山谷峭壁间回荡。
她解恨道:“今日是本座复仇的第一步。你输了,我父亲的叛徒!要不是你跟昆仑天尊通风报信泄露行踪,我们一家也不会被神族围攻孤立无援!”
玄圩口齿溢血,不服气吼道:“本王为自己铺路谋前程有何错!我在你父亲座下多年,勤勤恳恳,只能做个籍籍无名的副将,何时才能扬名四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莲雾唰得拔出刀,冷笑道:“好一个天诛地灭!”
第六十三章 选择与放弃
玄圩是昆仑神族扶上位的,用于牵制妖族。
此次新帝登位,无异于昭告六界,妖族要彻底脱离神族掌控,不再依附于昆仑。
而魔族混水摸鱼,继续在人界搅局。
昆仑忙翻了天。
绘璟仙君抱着厚厚的公文走在仙街上,迎面遇到流烟仙君。
“流烟,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找落衡。”流烟仙君颇有些羞涩,道:“悄悄跟你说一个事,落衡答应回归昆仑了,这事还没多少人知道。”
绘璟仙君眼底暗光一闪,神色讶异道:“神华尊者不是一向不愿回昆仑了么?”
流烟仙君手指绞着垂下的一缕发丝,想了一会,说:“他都废了徒弟,还留在人界做甚。况且,只有在昆仑才能往高处走,得到尊贵的神位,这儿得天独厚的龙脉灵气,进阶修炼不比人界好千倍万倍?”
绘璟仙君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窝,借故事务繁忙,先行一步回殿里。
她望着流烟仙君离开的方向,摇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神族大多只为自己的前程,何曾会为谁停留。
待登基典礼结束,莲雾一回到殿就脱下繁重的服饰,东一件西一件丢在地上。脖子都要被礼冠压垮了。
绯扇跟在她身后捡,“我的姑奶奶诶,殿下好歹是一族之主,注意些形象。”
莲雾翘起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抖,抓起茶盏吨吨吨喝个精光,不住抱怨道:“太累了,穿这个礼袍走路,步子都迈不开,方才下台阶,差点没把我绊倒摔个狗吃屎!”
粗鲁的话语从她嘴里蹦出来,绯扇笑得弯腰,要是让臣民们看见典礼上庄严霸气的女帝瞬变唠唠叨叨的粗鲁女汉子,不得惊得眼珠子掉下来。
说到底,她还是个孩子心性。
只不过没有无忧无虑的权利。
绯扇整理了服饰,交给下人去安置。
坐到莲雾对面,问道:“殿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莲雾随手拿了一把剪子拨弄烛火,面容隐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道:“制定计划,救哥哥。”
绯扇点点头,救莲尘殿下刻不容缓,眼下昆仑神山投入大量兵力到整顿魔族骚乱之事中,昆仑面临各种用人短缺,据说连神华尊者都召了回去。
说起神华尊者,绯扇若有所思地看了莲雾一眼。
“绯扇姐姐想说什么便说,你我之间不必顾忌什么。”
如今绯扇成了她的左膀右臂,莲雾尊称她一声姐姐以表敬重。
“殿下这些天忙于应付各方势力,有一事迟迟未说与殿下知晓。”绯扇犹豫再三,道:“神华尊者回了昆仑。”
莲雾眉心一跳,剪灯花的手略停顿。
待绯扇走后,她独自走到窗边,天上那轮孤月照离人。
沈落衡回昆仑了,已经很久没听到他的消息,内心似无妄海般卷起澎湃浪花,在静谧的夜里涌动。
绯扇问若是有一天,神华尊者站在殿下面前,拦住殿下的去路,殿下可要想清楚,不能被昔日情谊牵绊住,否则莲尘殿下就危险了。
一种无力感拽着她往下坠落,世上难两全,选了一样就要放弃另一样。
而她要放弃的,远远不止这些。
霍山国地大物广,种族天赋异禀,莲雾拟了征兵公文,张贴在城邦各处。
出乎意料的是,收效甚微,来应征的人寥寥无几。
“怎么回事?是我写的不够明白?”
张良道:“是不是字太丑了?”
莲雾气不打一处来:“你放屁,本座的字经过沈落衡指点,今非昔比了好不好。”
肖子美问道:“那这又是为何?”
妖帝的旧部都云佐道:“殿下有所不知,玄圩近年大肆征兵修建宫殿,以及给昆仑供给妖丹,不知杀死多少万妖族青年,恐怕这次集结军队,会很困难。”
莲雾久久不语,道:“罢了,妖族之殇,本想着人多力量大,本座不能强人所难,臣民们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
王晗提醒道:“老大,光靠我们几个很难强闯昆仑。”
莲雾深吸一口气:“不必再说了,到时我自有办法克服。”
妖族臣民深受昆仑和玄圩一族的迫害,还要花上许多年将养生息才能恢复元气。
希望未来哥哥可以代替她,治理好这片饱受创夷的土地。
夜深人静的时候,莲雾睡不着的时候,就穿着睡袍,逛着儿时捉迷藏的宫殿。
“雾儿,你躲好了吗?”
小小的人儿藏在垂帘后面,等着父亲来找。
只有晚上父亲处理完公事,有了短暂的空闲,才有空陪她玩一小会游戏。
“我的小公主藏到哪里去了?”父亲假装到处找,边便母亲挤眉弄眼。
母亲便温柔说:“不知道哦,这次藏到我们找不到的地方了。”
“哎呀,真的找不到了。要不雾儿自己出来吧。父君认输了。”
小莲雾会在偷偷窃喜,等着父亲的脚步走近,再哇的一声从藏身的地方跳出来吓父亲。
父亲宠溺地抱起她,刮刮她蹭脏的小鼻子,道:“这次又是你赢啦。”
小莲雾抱着他的脖子,不情愿道:“父君什么时候才能赢我一次呢?每次都说输给我。”
“父君就喜欢输给你。”
晚风吹过走廊,莲雾坐在一条长凳上,旁边一个黑影突然出现。
莲雾看清来人。
“临哥哥,你想吓死我。我差点就拔刀了。”
银临的声音比月光还凉:“看来莲儿不想见到我,真是难过呢。”
莲雾一本正经解释道:“哪有。我在想事情,大半夜的你这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是个人都害怕哈哈哈。”
银临一把掐住她的脸颊,道:“你来说说,你是人吗?”
莲雾哎哟哎哟直喊疼:“我咋觉得你在骂人呢?”
银临放开她,道:“谁人不知大月氏莲雾是只大妖怪,还登上了帝位,跟昆仑对着干,现在有多少人虎视眈眈要对付你。我是担心你。”
最后一句透露着无奈,她非要往绝路上走,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
银临又气又心疼,听闻此事便不顾还在囚禁闯出来找她。
莲雾侧身抱住他:“临哥哥,我一点都不难过,真的,反而觉得很满足,我很快就能救出我哥哥了,昆仑那边的人给我传信了,昆仑要秘密处死我哥哥……”
“你知不知道,这或许是为了引你自投罗网的陷阱,你去了就回不来了。”银临抓着她的肩膀,黑亮的眸子在夜里熠熠。
莲雾笑了笑,说:“我当然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我也不是吃素的,任由他们揉捏,放心吧,我哥哥没救出来之前,我是不会倒下的。”
第六十四章 妖帝之死(1)
半月过去,征兵召令并没有收效。
莲雾也看淡了,打仗这种事要自愿,她不强迫任何人。整顿了出征队,清点人数,少得可怜,除了魔族几个小弟,绯扇,就只有大月氏织羽旧部三十人。
出发前三天。
“以后还不知能不能回来,在的时候就要好好珍惜。走,我带你们去霍山最有名的酒楼不醉不归。”
张良高兴得蹦哒:“哇,老大带飞。”
王晗鄙视地摇摇头。
人生快乐事无非是吃喝玩乐,有酒有肉有家。
酒楼最高一层热闹非凡,杯盏碰撞,启程前的践行宴会,格外开怀。
一不小心就喝多了,酒醉的热气将每个人的脸蒸腾成熟虾,莲雾看着眼前张良和王晗重叠的身影,手里抱酒坛傻乐。
绯扇不胜酒力,脸颊两片红晕灿若云霞,肖子美没喝醉心却醉倒了,目光粘在她身上。
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
独眼的都云佐忍不住讲起往日跟随妖帝织羽的日子。
妖帝殿下天性仁慈,对臣民都极为宽厚,本可带领妖族继续繁荣富强,偏安一隅。
因力量强大招来各方嫉恨,担忧祸及无辜,被迫携家带口离开霍山国,秘密去往人界。
后行踪被妖狼玄圩出卖给昆仑,在人界惨遭追杀。
第六十五章 妖帝之死(2)
莲雾第一次望见昆仑神山屹立在九重天,白色的殿宇和石柱直耸入天际,被誉为六界圣地。
可笑至极,至高者难清垢,至圣者难清明。
她个子小小,仰起脖子望,望到脖子酸疼,也望不到头。
父亲牵着她站在九千玄阶上,伸出右手唤道:“龙牙!召来!”
龙牙是一把霸道的剑,剑尾缀一颗红色的妖血壁,携天地之灵华,只认定一个主人,随主人的意志而强大。
由洪荒的铸剑术师所造,可召沧海之龙,斩退万敌。
一路打上昆仑,阶梯上滚落无数神兵,父亲俊美的脸庞在夜幕下妖冶,两道紫红妖印衬得他眉目耀眼,银发高高束起成马尾辫,在风中如垂柳般飘逸。
浑然不在意右手鲜血流淌。
莲雾拉拉他的手,小声道:“爹爹,我害怕。”
父亲温柔地蹲下与她平视,“乖,有爹爹在,不必害怕,我们去找娘亲和哥哥。”
莲雾重重点头,攥紧父亲的大手。
父女俩一高一矮出现在昆仑的朱雀大道,众神官如临大敌,竟无一人敢横加阻拦。
继续往前走,两排八荒神官戴着面具,从近而远纷纷侧头回望。
“大月氏织羽,你可认罪?”
父亲冷笑一声,“本王何罪之有?你们夺我妻儿,是何居心!”
左排第二位神官走下看台,道:“你在人间屠戮,人命关天,六界必不能再容你!”
明摆着血口喷人,莲雾清脆的声音响起。
“神仙就能污蔑人吗,我爹爹有没有屠村,你们心知肚明,放了我娘亲和哥哥!”
一声极低的讶异声从前方传来,“神妖之女,造出灭世之力,违背天地教化之规律,今奉天道之命,铲除罪孽,还六界安宁。”
莲雾皱眉看向声音的源头,一个白发垂地的尊者,盘腿坐在悬空的莲花宝座上,缓缓睁眼。
一双金黄的琉璃里毫不掩饰的蔑视,视她如蝼蚁般低贱。
突然一阵心脏骤痛袭来,将她的心脏搅碎,莲雾揪住心口的外衣,痛苦挣扎倒地。
“雾儿!”
父亲变了脸色,“孩子你怎么了!”愤怒骂道:“无耻之人!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昆仑天尊慢吞吞启唇道,“还不拿下。”
“是。”
八荒神全部出动,围攻他们父女,堂堂神官以多欺少,父亲经过那一番打斗,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要脸的神族!
将他们一家逼入绝境。
莲雾的嘴唇咬破皮肉,一把利剑对着她刺来,她瞳孔震缩,失声喊道:“爹!”
一个神官朝她后脑勺狠狠劈下,莲雾两眼一黑,重重磕在水晶的地板。
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囚禁在贴满符咒的金笼里。
她抬眼一看,发了疯地撕扯牢笼,符咒烧得她手心冒烟。
“爹爹!!!”
诛仙台。
无数的利剑刺向绑在架子上的父亲,万剑穿身,其中一人剖出妖丹,心口处空荡荡……
“爹——”
哭得只剩干嚎,莲雾狠砸牢笼,却无济于事。
“夫君!!!”女人凄厉的尖叫穿破耳膜。
昆仑天尊端坐在最高处,似悲悯地长叹一声,隔着遥远的距离瞥了莲雾一眼。
“娘亲,快逃……”
不要救我。
无人理睬女人绝望的嘶喊。她泪眼婆娑,对着高台上的神祗重重磕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天尊,我求求你,放过我女儿吧,她还是个孩子,留她一命,处死我!让我替她死!”
她的母妃手脚戴着镣铐,拼命挣扎爬过来,撑在她上方,神雷一道道劈在她身上,雷光四溅,骨裂崩响。
昆仑天尊面无表情,丝毫不为之动容,茫茫神音昭告六界。
“妖帝已伏诛,其子莲尘尚且潜逃在外。妖女莲雾天生携带灭世之力,恐毁灭六界秩序,为捍卫天道,吾亲自处以天惩。”
随即捏出法诀,厚重的金属声从九天之上传来,金色的昊天之锤落下,对准台上的那个笼子。
“不要!”
女人以毕生修为挣脱锁链,用尽最后的气力朝笼子扑过去,眼神坚定执着,双手结印。
“我以神躯,引地狱之火。燃尽神魂,永不轮回!”
诸神脸色骤变,燃魂术!
“娘亲!”
昊天之锤即将到来之时被地火焚尽。
泼天的火光中,女人背对众人,脚下已雾化。
莲雾哭着将手伸向她的娘亲,眼泪模糊视线,死命地抹去,想要看清娘亲的身影。
诛妖符咒烧得她阵阵发晕,仍死死咬住嘴唇。
“雾儿,娘亲……对不起你,只能陪你到这里了,一定要活下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娘亲先找你父亲……”
那个美丽的女子忍受着灵魂燃烧之痛,最后留给她一个微笑。
别怕,娘亲和父亲永远守护你。
“娘亲!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四肢百骸蔓延来,心脏骤缩,无穷无尽的绝望几乎将她绞碎。
这群强盗神仙,虚伪的秩序者,统统都去死!
莲雾脑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流进眼睛里,视野全是殷红,嘴唇在颤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不是说我会毁灭六界吗?那我就毁给你们看!”
第六十六章 瞬杀神族身中万象
映入眼帘的父亲万剑穿心,血流漫过登山长阶。
母亲在熊熊火焰中灰飞烟灭。
仇恨在血液里分裂,庞大妖力源源不断从莲雾身体里涌出,天地风云为之变色,赤红双瞳象征杀戮者降临。
整个昆仑剧烈抖动,昆仑天尊皱眉,座下山玉兰花瓣簌簌抖动。
下神官们惊恐不已,飞至诛仙台妄图制服她。
“去死!”莲雾周身红光大盛,化作道道利刃,穿透神官们的心脏肺腑,千刀万剐。
瞬杀一百零七人,横尸遍地,这段被列为禁忌的历史,鲜有人知。
一则昆仑脸面荡然无存,众神竟拿不住一个妖族小姑娘,二则此事涉及杀害神官,触犯神律。
杀神的罪名,足以让她死一百次。
八荒前四位神离开座位,强悍杀招接踵而至。
莲雾大受双亲去世的打击,妖血暴走,空手接招,一一化解,双方激烈的能量将斩妖台的通天石柱劈个粉碎。
另外她周身有一层七彩流光,替她抗住所有杀招。
竟然杀不死她了。
是她的父母亲临死前在她身上留下的意志,一道强大的护身符。
昆仑天尊震怒,旷音回响:“神溟尊者何在?”
“小神在。”一位披着白色帽兜的神尊站出来,双手作揖。
这便是那位剜去父亲妖丹的八荒神。
“赐,万象咒。”
神溟尊者略一停顿,道:“谨遵法旨。”
他食指与中指并拢,摘下发髻上的鸢尾花枝,投掷而去。
黑青色的符咒威力强劲,穿过七彩流光结界,击向莲雾的手臂,封住她的妖力。
莲雾一张小脸苍白,冷汗浸湿衣裳,寸寸骨裂拆筋钝痛从手臂处蔓延,一朵鸢尾花刺青刻在肌肤上。
强忍着痛苦,莲雾骂道:“你们给我下了什么咒?神族也这么卑鄙无耻!”
昆仑天尊淡漠的声音传来,“本尊仁爱苍生,今你屠杀神族,罪无可恕,万象咒不会让你立刻诛杀,摄取你的妖力,你再也无法为非作歹,神溟,将她与大月氏莲尘分别囚禁,来日再审。”
“是。”神溟尊者说完便要来捉她。
莲雾父亲先前设下的瞬移咒开启,刺眼的光束罩下,她消失在昆仑。
再后来,那位唯一知道实情的族人决定潜伏在昆仑,寻找哥哥的下落,而她,则踏上修炼之路。
不幸的是,在分别后不久,魔后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知道她还活在世,派人将她抓去魔界,沦为魔后的奴隶。
在魔界度过漫长的三百年,在无数场的决斗中夹缝求生,一步步成为幽诡城城主。
或许是回到故国,久违的归属感
酒喝完了,过往也讲完了,在座的人久久没有人说话,这段惊心动魄的经历让每个人心中无法平静。
莲雾见他们失了魂般,她抬起手指在张良面前晃了晃,道:“干啥呀,都傻了。”
张良小鹿般的眼睛挂着晶莹的泪珠,把她吓了一跳。
“你……”莲雾难为情刚说了一个字。
张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揽住莲雾,嚎啕道:“我以为自己是个孤儿挺惨的了,没想到老大比我还惨,起码我没见过父母相继死在我面前,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
都云佐从来是个铁汉,忍不住擦了擦眼角,道:“陛下和王后在九泉之下知道公主殿下中了万象咒,收了这么多年的折磨,还被掳去魔界当奴隶,该有多心痛!”
第六十七章 号令妖族
议完作战计划后从殿里出来,临近黄昏,太阳慢慢接近地平线。
莲雾抬手,从指缝中看天空的那片红彤彤的火烧云,想起娘亲神祭的场景,烧尽生命中的全部气力。
她微眯起眼,右臂一截衣袖滑落,鸢尾花即将绽放,黑色的经络布满整条手臂。
出发前夕,莲雾下令召集军队,做最后的部署。
前几日有许多人前来应征,其中还不乏有年纪很大的老者,莲雾都打发他们回去了。
加入营救军要签生死状,极有可能牺牲,莲雾三番五次强调一定要想好再来,这是自愿的,她不能保证所有人都能活着回来。
广场上,玄圩的人头悬在耻辱柱上。
莲雾登上高台,声音微微颤抖,这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发言。
“各位将军和战士,妖族不是任何人的奴隶,被按着头跪伏在神族之下。这种卖国求荣的叛徒,将被妖族人唾弃万年。战士们!霍山的国土就该由我们说了算,今后若还有居心叵测之徒妄图出卖国家,杀无赦!”
“杀无赦!”
“杀无赦!”
“杀无赦!”
她身着朱红轻软刺甲,腰间佩游夜,黑发高束,英姿飒爽,丝毫看不出异样。
“三百年前,先帝命丧昆仑诛仙台,天道不公,我从未忘却与昆仑的血海深仇。今得到确实消息,昆仑出尔反尔,要将囚禁多年的莲尘殿下秘密处死。我当年年纪尚小,不能与之对抗,失去了父亲,母亲,如今既已成妖族女帝,再也不能看着我族人被神族肆意欺凌屠杀,我将以毕生修为全力营救妖族大殿下!昭告六界,妖族有尊严的种族,绝不允许别人控制摆布!”
最后一段几乎是吼出来的。
“霍山的战士们,这次的任务异常凶险,但比起恐惧,我更惧怕失去家人的痛苦。因此,我们在困境面前,人若是有想要守护的人,定会生出无畏的勇气!不惧死亡!不惧面前的敌人!你就是最强大的战士!”
“不惧死亡!营救殿下!”
“不惧死亡!营救殿下!”
“不惧死亡!营救殿下!”
说完这一番话,莲雾略有些羞耻,怪煽情的。可为了鼓舞士气,不得不这么做。
营救军出发前,莲雾去了一个地方。
霍山禁地。
伫立着一座上古妖兽雕像。
莲雾以血滴在祭坛上,秘密开启结界。
霍山国有远古始祖留下来的镇国妖力,抵御外敌,就算是昆仑后面来找麻烦,也进不了妖族地界。
继位者想要开启结界将满足两个情形,一是血统纯正,二是……
莲雾扯了扯嘴角,自嘲道,以前调侃自己是妖族史上混的最差的公主,得加上一条,最惨的女帝,恐怕前人从没用上过这道结界。
古往今来,没有人真的去进攻昆仑,哪有这个胆量挑战神威。
昆仑神山易守难攻,莲雾并不打算带着这么多人硬闯。
她嘛,命够硬,在神族眼里不过就是只朝生夕死的蜉蝣,偏偏活得这么长久。
昆仑天尊察觉她在凌云门沈落衡的身边,马上就坐不住了。
毕竟她的存在就是在提醒昆仑天尊,他做的那些烂事
第六十八章 师徒再见已陌路(1)
一大清早沈落衡房门被叩笃笃笃扣响。
“谁?”房内慵懒的声音带着三分不悦,三分瞌睡,以及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自从回来昆仑,三天两头有人来敲他房门。不是流烟仙君,就是顾北音那厮。
还是在揽月水榭清静。
至少某人爱睡懒觉,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很少来打搅他。
沈落衡扶了扶额,怎么又想起那个孽徒。
可恶。
顾北音干脆推门而入:“落衡你怎么还不起来,其他人都去神律台领命……”
沈落衡保持着一手支在下颌的姿势,坐在睡榻上神游太虚。墨发随意散在云被,眼皮半阖,对进来的人爱理不理。
“咦!你听见我说话没有。”顾北音用玉箫拨开床幔。
沈落衡缓缓侧过头看他,眼神迷茫如同三岁小儿,就像在说:“你有事儿么。”
顾北音忍不住骂爹,那大月氏莲雾给他灌了什么效力强劲的迷魂汤,堂堂绝境之神回到昆仑后就是这副被人抛弃,失智的样子。
要不是怕被揍,他真想提着沈落衡的耳朵大声吼,把他的魂吼归位。
“你那宝贝徒弟要攻上昆仑,你真打算撒手不管?”
沈落衡冷漠的神情终于有一丝松动。
顾北音再接再厉,趁热打铁唠叨说:“天尊要派八荒神去阻拦,你不去的话仔细你徒弟被他们打死。”
孽徒,打死最好,眼不见为净。
沈落衡咬紧后槽牙,这个闯祸精,不安分做她的妖族女帝,跑来昆仑找死,嫌自己活太久是吗。
一阵风把顾北音刮出门口,差点没站稳踩到沈落衡的菜地!他不住地骂骂咧咧。
没错!菜地!
这个疯子在自己的宫殿种菜,上次流烟仙君不小心踩烂了土地里的一个还没成熟的南瓜,沈落衡发了好大一通火,把流烟仙君给气走了,好长时间没说话。
人人都说神华尊者脾气不好,愈发古怪,有时连天尊都敢怼。
顾北音觉得之前那个清冷的沈落衡跟眼前这个动不动就发脾气的人,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要不是曾经蹭过他那宝贝徒弟做的饭,他才不来特意告知天尊将选人去拦截大月氏莲雾。
至于为何不等她上了昆仑再杀,顾北音也是不懂。
天尊还怕一个修为只有五百年的妖族女帝么。
神律台上,诸神聚集。
神瑛尊者愤怒地把一封字迹潦草的战书摔到地上。
“昆仑圣地岂容这个妖孽放肆!下战书要跟我们在神律台光明正大地打一场,她一个杀神者,胆敢跟本神君叫嚣,配么?!”
有尊者拖长音调:“大月氏莲雾啊……是个传奇人物,听闻神瑛尊者,您的父亲就是死于她手里,短短几个月就将玄圩这个墙头草斩掉,公然挑衅我昆仑,登上了帝位,能不嚣张么?”
神炽尊者磕磕巴巴道,“说来还是神华的徒弟,我记得她就是个挺会做饭的小姑娘,哪有各位说的这么凶神恶煞?”
流烟仙君插嘴道:“神炽尊者心地单纯有所不知。她居心叵测地潜伏在落衡身边这么多年,为得不就是有一天来昆仑寻仇,搅乱六界,况且她与魔族还有勾结,说不定都是一伙的。”
第六十九章 师徒再见已陌路(2)
一枝红梅点缀着漫天白雪,成为天地间第二种颜色,寒梅孤傲,在最冷的季节也能开出花开。
一只不安分的手伸出来要掰折这冷美人,被莲雾猛地拍回去。
“你折它干嘛?”莲雾没好气训斥肖子美。
“痛!”肖子美倒吸一口气,用力搓着打红的手背,委屈巴巴:“我这不是看老大喜欢嘛,好看的东西就是要捧在手心里呀。”
绯扇在一旁笑道:“呆子,喜欢不一定要占有,放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供自己独自欣赏的。”
肖子美疑惑不解,道:“那应该怎么做。”
绯扇的指尖擦过还未开放的小骨朵,轻轻抚摸,道:“让它自由绽放在天地间,更多的人看见它的美。”
自由绽放。
雪狮过来亲昵地蹭蹭莲雾的小腿。
“松松乖。”莲雾眯缝眼睛,宠溺摸摸它的头,铅色的云沉沉下坠。
“是时候了。”
昨晚昆仑的眼线传来消息:“三日后处置。八荒神已出。”
算来,他们快到了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都是神,要体面些对待。
天空忽降九道光柱,神祗们从光影中缓步走出。
莲雾坐在倒塌的树干上拭刀,不急不忙,斜瞧了一眼。
白衣尊者周身环绕淡淡光晕,手持千鹤站在中间,冷漠神情像从未相识一般。
曾经师徒形如陌路。
早有预料到眼下这种敌对的场面,当真正摆在眼前,难免有些伤怀。
莲雾是个善于伪装的主儿,不紧不慢调侃道:“哟,都来了?真给本座面子。天尊那怂货没来?”
欠揍,目无法上的语气,神瑛尊者额头青筋暴起,拔剑指着她怒火中烧。
“妖女,死到临头,还口出狂言!”
莲雾侧过头,似十分伤脑筋道:“本座死到临头……”
随即又换了副狠戾面孔,妖冶红眸摄魂夺命。
“拉着你们一块死!不孤单!”
“来啊!打啊!”
“什么狗屁八荒神!”
张良拔出武器嚷嚷。
神瑛尊者道:“少废话!受死吧!”
剑气汹涌澎湃,直击莲雾面门。
呼!
熟悉的罡风刮过。
莲雾愣征在原地。见沈落衡在诸神面前落在一道金色的神符结界。
“什么情况?”
“叛变了吗?”
“沈落衡你干什么!”
“……”
神瑛尊者狠狠劈在结界上。
沈落衡的脸色阴沉得像个反派大佬,嫌他们吵闹,抬手下了隔音咒。
铁钳般的手拽过莲雾往旁边的空地拖去。
“师尊……”莲雾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习惯性地唤他。
喊完想扇自己两嘴巴,本座是女帝!
用这么个卑微的语气做甚。
“你抓我们老大干嘛?!她早就不是你徒弟了!你还想杀我们老大不成!”张良骂骂咧咧要上来阻拦。
王晗拽住他,张良愤怒地对着沈落衡踢腾,“二狗,你冷静点。我相信他不会害老大的。”
莲雾屁都不敢放,沈落衡周身散发的冷意能把她冻死。
拖她走了一段,沈落衡甩开她的手,背着她,“大月氏莲雾,你还想做什么?好好当你的妖族女帝不行吗?给昆仑下战书,你以为昆仑是你们霍山?八荒神是玄圩那个废物?你有几条命够神族杀的?你要把我放在各种境地!”
倒豆子般的连续质问搞得她抓不到重点,直接就忽略了前面几个问题,说:“我怎么你了?”
“你还装傻?!你上昆仑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做危险的事,你告诉我,看在你父……你我师徒的份上,我会帮你一次……”
沈落衡的耐心要耗尽,烦透了。没有一个人会让他如此心烦意乱。
放任她自寻死路做不到。
公然维护她更做不到。
这孩子在凌云门筹谋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她满肚子的鬼心眼,而自己偏偏犯贱,一再踏破底线出手回护。
莲雾呆愣片刻,他说会帮她,可他为什么要帮她,他那么憎恶她的欺骗。
沈落衡回身走到她跟前,似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只要她说出来,不管什么事,他都会帮。
“我要救……关你鸟事。”
在男人压迫的气场下,莲雾心乱如麻,差点心防崩塌缴械投降。
她连忙话锋一转继续道:“神华尊者还是当做不认识我的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省得给自己惹麻烦。”
她的手冰冷僵硬,沈落衡没事趟这浑水做什么,他既回昆仑,跟她划清界线才是明智的做法。
沈落衡湛蓝眼眸划过失望,冷笑一声:“终究是个养不熟的狼崽。”
莲雾唇边紧抿,执拗地梗着脖子,将眼里的湿热憋回去,对,她就是养不熟。
对每个人都保留心眼,她从来都不会绝对相信任何一个人。
她对沈落衡利用得彻底,在凌云门冒充姜月绒的身份,骗了所有人。
她就是个骗子,别对她好。
这世间若是太美好,舍不得既去可怎么办。
肖子美觉得不远处那两人像是夫妻吵架,想着想着就说出来。
“诶,你们觉不觉得,老大跟这个沈落衡,很像闹矛盾的两口子?”
绯扇嗔怒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一个固执不说,一个蒙在鼓里。
“随你,死了不要找我给你收尸。”沈落衡怒气冲冲拂袖而去,真是闲得慌才管她的破事。
“操!有这么咒人的吗?”莲雾捏紧拳头,赌气说:“我死了挖个坑就地埋了,用不着神华尊者费心,脏了您的路!”
各自放完狠话,两人背对而走。
沈落衡收了神符结界。
神瑛尊者简直要气炸,众神纷纷劝导他先按捺住,眼下不是内讧的时候,捉拿妖女要紧。
他揶揄沈落衡道:“神华尊者就不必出手了,万一跟徒弟旧情未了,在对战中临阵倒戈,就是与昆仑为敌!”
沈落衡看都不看他,找一树墩坐下闭目,要是他料得没错,妖族这群人……
双方激烈酣战。
莲雾的游夜长年在刀光血影中征战,经验丰富,刀下怨魂的煞气凶猛如饿鬼争食,还能跟神瑛尊者这种绝境七阶打十几个回合。
其他人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将八荒神往阵法引。
张良被踢中腹部,撞树上摔落直爆粗口。
“二狗!”王晗高声喊道。
“所有人后退!”莲雾甩开神瑛尊者,红色的神符结界开启。
莲雾将游夜插在雪地里,甩出一张黑色符纸,双手结印。
“召唤术!起!”
凭空出现一个黑洞洞的门,一个长相邪气的妖魅男人走出来。
“莲雾公主!又来找我借兵了?”男人轻浮挑起莲雾的下巴。
沈落衡感知到一丝鬼气,倏忽睁开眼。
“这是谁?”
“我操!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老大能耐啊!”
莲雾拍走他的魔爪,火急火燎道:“十殿!你少废话,赶紧的,借五百兵。”
那个被叫做十殿的男人啧啧两声,调皮眨眨眼道:“不成哦,我这样借给你,就是跟昆仑过不去,他们找我麻烦你负责吗?”
莲雾眼看神符结界撑不了太久,肉痛道:“我把游夜给你。”
游夜咣当一声摔雪地里抗议主人的抛弃。
“你不是觊觎它很久了吗,虽然是把皇武,但它杀人过千,最是凶煞。”
莲雾心里默哀,游夜啊游夜,要是有缘分,我会把你找回来的,你就先委屈下。
十殿阎罗的紫瞳盯着眼珠子滴溜溜转的莲雾,“小丫头片子,是在憋什么坏心思么?”
莲雾忙剖白道:“没有!我就是真心跟你做交易,到底换不换!”
神符结界裂痕遍布,随时要开裂。
十殿阎罗掰过她手腕,忽然认真道:“来报到,记得找我,寂寞得很。游夜我收下,还有事,走了。”
男人遥遥瞟了沈落衡一眼,走回门里,随即红色结界破碎。
魂铃响。
阴兵至。
沈落衡心里冷笑,能耐啊,使唤得了鬼王,当真小看了他这徒弟。
“老大,他啥意思?去哪报到?”
莲雾舒了一口气,叉腰说:“没啥,让我有空找他喝茶唠嗑。”
拖住这群愚蠢的神祗,那边就有更大胜算。
第七十章 步入死地(1)
抬眼见云翳浓转淡,有清明圣洁之象。灵气充沛,一草一木都具有灵性,看来这神山是个修行福地,这么多的人修仙登天,想让修为提升更快。
昆仑神山脚下,黑影悄无声息出现。
“都在这儿守着,从现在开始,你们止步于此接应我,一旦接受到信号,带着人马上撤退。”
女子呼出的气息化为白雾,转瞬很快消散。
有几个男声低低争执。
女子力排众议,感叹道:“你们帮不了我了,与其白白送人头,不如保命要紧,本座很开心,你们陪我到这里,要不是你们,我是没有勇气来的。剩下的路,就由我自己走完吧。”
“老大!”
女子头也不回向前走,潇洒摆摆手。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一只纸鹤飞到她跟前,她信手捻过来,放在耳边。
“小殿下!你进来没有,莲尘殿下被押送带到斩妖台了。”
莲雾咯噔一声坠入谷底,撤掉隐身术,走变成跑,狂奔向记忆里的入口处。
差不多一刻钟后,察觉前方异样,她纤细白皙的手触到一层看不见的禁制。
“昆仑护山结界吗?”
莲雾勾了勾唇,指尖一点妖力探出:“灵息术!”
红色的灵流如发丝般的末梢发散出去,构成经络网搜寻结界薄弱之处。
在凌云门这几年,学到最有用的东西便是这结界破解术。
眼前晃过沈落衡的脸。
另外一个分身的看到的恶景象也传递到她的识海中。
莲雾甩了甩脑袋,这关键时候不能分心。
于是,在一番梭巡中,终于发现了某处灵流薄弱之处。
昆仑天尊这个老奸巨猾的,自从三百多年前,父亲闯过昆仑神山后,便设下了这道结界。
害怕本座来寻仇报复么。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莲雾祭出银月,她将游夜换给了十殿,手里能用的武器只剩这把弦月刀。
很久没拿出来用了,总会想起占了姜月绒这个身份的便宜。
足尖一点,飞至半空,莲雾在来之前吸收了大部分不妖玉的妖力,对准那薄弱处一招水龙吟蓄力砍去,结界涌出的灵力吹乱她的长发。
沈落衡说过,只要破坏力大于维持结界的力量,就能破界。
虎口震得发麻,父亲的妖力能摧枯拉朽,不在沈落衡之下。
随着一声巨大的震响。
结界阵法分崩离析。
长长的神阶呈现在她面前。
天降神阶只有在有人被神眷顾飞升时才会出现。
而不被眷顾的无路可走,凭借一己之力杀出自己的血路。
曾经,父亲牵着她的手,从这里一路杀上斩妖台救母亲和哥哥。
未能成功,莲雾握紧银月,暗自发誓,父亲未能完成的,我一定要完成。
昆仑守山仙官感受到结界有损,很快鱼贯而出,站在上方剑指女子,大声呵斥:“何人擅闯昆仑神地!”
莲雾的红衣在风中翻飞,桀骜高声道:“无名小卒也配听本座的名字!”
三道弦月刃碾压而去,直接砍断了神阶,她不打算跟这群愚昧无知的仙人费劲。
他们是有几百年修为的神仙,摔下去也不会死。
莲雾错身跳至断阶的一边,施展瞬移术,疾行至山门。
一座座庄严的昆仑神宫矗立在半空,整座神山以云为基,天瀑从更高的地方倾泻而下,缥缈仙境楼观峥嵘,廊桥贯通各处琼阁。
莲雾躲在一座桥下东张西望,完了,地方这么大,不知道刑台在哪。
摸了摸袖袋用来传信的纸鹤不知在何时丢了,急得火攻心房,耳朵燥热。
其他宫殿的神官被方才破结界的声响惊动,仙街上都是人,乱糟糟的。
莲雾心想要不冲出去抓个人质逼问,瞅中角落的一个揉着眼睛刚睡醒的小神正要出手。
“小殿下!”
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往后拖。
莲雾止住捅向对方肋骨的动作,这声音是......
一位仙官服制的女子看看四周,低声道:“快随我来!”
拉着莲雾消失在仙街。
空荡荡的刑台上只有天尊,以及被绑在石架上的......
莲雾脑袋一轰隆,连呼吸都静止。
青年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几绺银发垂落,长相与父亲神似,两条锁妖链贯穿了他的琵琶骨,封住他的妖力,链子贴满专克妖怪的符咒。
莲雾眼睛通红,拳头捏碎,愤怒,杀意,痛恨,恨不得用利爪将站在她哥哥面前的狗男人撕成碎片!
女仙官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冷静。”
天尊看见来人随即皱眉,对她随意带了个随行宫娥颇为不满,道:“那孽畜不是在北溟地界与八荒神交战上了吗?护山结界破了?”
绘璟仙君欠身一扶,道:“启禀天尊,北溟那边确实正在交战,这结界似乎......”
青年气息虚弱,骂道:“想引我妹妹来,卑鄙无耻!”
妙音天尊笑道:“妖族性本恶,大月氏莲雾手沾血腥,触犯天威,本尊替天行道,有何不妥。”
“呵......”银发青年讥讽道:“修为几千年的天尊就这种做派,真令世人不齿。你残害我全家,天道又会怎样惩罚你?你在众神面前装的大义凛然,什么庇护苍生,真实面目如此可憎,我真看不起你。”
妙音天尊面容扭曲,甩手一巴掌打去。
莲尘唇齿溢血,头晕耳鸣依旧不屈,视线落在绘璟仙官的身上。
这位女仙官眼睛里晶莹点点。
好生奇怪,可他并不认识她。
似乎被囚禁这些年,她总是对他格外关照。在天尊眼皮子底下偷偷给他带吃的用的。
旁边低着头的宫娥肩膀在颤抖。
恰在此时,北斗星出现在天之南,闪耀着白光。
妙音天尊的发色募地褪成黑色,灵力流逝的征兆。
绘璟仙官大喝一声:“就是现在。”
明晃晃的刀刃闪过,一刀捅进他的心脏。
他对上一双野兽般暴怒的眼睛。
第七十一章 步入死地(2)
一阵青烟从他的皮肉渗出,被砍伤的地方在慢慢复原。妙音天尊被堪破星灾神机,一丝慌乱的神情都不曾有,淡定得让莲雾确信沈落衡天崩地裂都不会动容是跟他妙智这老狗学的。
他大爷的,再生之术!无为境界当真就能为所欲为了么。
每至北斗星出现在南方时,妙音天尊就会暂时失去灵力。
称为星灾之劫。
只有犯了错的神,会有此劫。
绘璟仙君在他身边多年,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
机会失不再来。
“天尊现在无法主动出手,我去对付那两个神将,小殿下快救人!”
莲雾不多废话,飞至被束绑动弹不得的银发青年身边。
他熟悉的脸庞清瘦了许多,方才面对妙智天尊说话时已经死寂的眼神忽然燃起光亮。
莲雾握着银月的手激动得发抖,眼泪顷刻间流个不停,视野模糊,她一把擦掉眼泪和鼻涕,声音微哑:“哥!你坚持一下,我马上救你出去。”
“别急,小妹,哥哥能等。”莲尘漂亮的眸子也染上了薄红,他从不敢置信,揪心,焦急,激动,到现在的平复心绪,大起大落强撑着。
他不希望莲雾出现,又希望莲雾出现。
已经太多年没有她的消息了。
当年斩妖台他没有在场,在囚禁地里的镜像中看得一清二楚。
妙智天尊发现妹妹是神妖之力的集合者,当时的父亲在莲雾身上留下守护咒,妙智天尊无法再将她直接杀死,只能让神溟尊者下万象咒。
莲雾劈开锁链,轻手轻脚地将断链从他的琵琶骨上取下来,长年累月的牵拉,伤口处腐肉翻开。
眼泪一波一波冲刷她的眼睛,怎么都擦不完,手背湿了又湿。
“疼吗?”莲雾扶起他。
“不疼,看见小妹来了,哥哥一点都不疼。”
天边的织缎霞光慢慢暗淡下去,再过半个时辰红日便要落下。
“哥。”莲雾心如刀割,轻声道:“一会你跟绘璟姐姐先走。”
莲尘右眼皮一跳,抓住她的手,急道:“那你呢?”
“我垫后,马上就来。”莲雾笑得灿烂。
说完便狠心抽手而去,死死咬住唇。
弦月刃急速刮擦过一个神将的右腿,莲雾接了绘璟的站位。
绘璟实力也在绝境,最强战力八荒神派了出去,此时天尊的防御力量十分薄弱。
妙智天尊躲在两名挂彩的神将身后,在星灾之劫过去之前,他若主动攻击便会被反噬,不过他并不急,这妖女也快到极限了,那个没用的莲尘跑了也无所谓。
莲雾耳语道:“马上走!我已经在山脚下安排了有接应的人,埋了瞬移坐标,可以直接传送至安全的地方,绘璟姐姐,我哥哥交给你了。”
绘璟深深看她一眼,带着受伤的莲尘离去。
莲雾眼角余光看见哥哥回头一望,对他绽放一个大大的微笑。
放心。
而另一边。
北溟之地。
阴兵被八荒神杀得所剩无几,沈落衡望向那边,莲雾似乎并不着急,整个人渐渐透明像笼罩在雾里。
怎么会。
借来阴兵似乎也阻挡不了八荒神的拦截。
难道......
一个念头快得抓不住,沈落衡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他暗骂自己,这么明显的局都没发现,这个小骗子。
沈落衡御剑穿过树梢,往昆仑方向赶去。
难怪她不跟八荒神近身搏斗,这里的人都是分身!
不是本体。
而本体,早就抵达昆仑。
刑台上只剩莲雾和妙智天尊,那两个神将已死。
妙智天尊有些佩服这个敢弑神的女帝,抚掌而笑。
“本尊这么多年来除了你师尊,我那徒弟落衡,还没欣赏过谁,你是第二个。说起来,本尊是你师祖。”
咻的一声,一朵杏花烟火升起。
成了。
莲雾呵呵讥笑道:“本座这么多年来倒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神,你是第一个。自己干的勾当自己清楚,迟早遭天谴。还有,你这种品行无耻之人,不配提我师尊,本座灭的就是你。”
“可惜啊。”妙智天尊拖着令人作呕的长调,他修为深厚,还是一副英俊青年的面貌。
挑眉看着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天尽头,手中变出一朵姹紫鸢尾花,即将开放。
“你杀不了我,而你,要死了。”
莲雾惨淡一笑,嘴角鲜血流出,哥哥他们已经安全撤离。
她松了一口气,此生从未有过的轻松。
只一腔孤勇在魔族和妖族奔走,当千斤重担卸下,她终于做到了。
“你觉得我能走多远?”莲雾问。
“你走不出昆仑的地界,这下没有人能救你了。”妙智天尊漫不经心道,“你想去哪就去吧,本尊大发慈悲,等着收尸。”
莲雾额头冷汗滴落,咯咯咔嚓的碎裂声从她身体传出,从心口传来阵阵钝痛,她轻飘飘地看了妙智这虚伪的神仙一眼,转身走掉。
第七十二章 史上最惨女主—死了
整片夜幕呈现墨蓝色,星海斗转,成队的仙鹤时不时掠过银色的月。
莲雾感知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微弱,撑着最后一点力气,跌跌撞撞走到当年母亲死去的地方。
妖丹的碎片刺穿心脏,稍微一动便是疼痛难忍。
视野有些模糊,猛地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尖锐的石块擦破她的掌心,雪地上蔓延出一朵妖艳的花。
她撑在地上,天地间旋转,就到这里吧。
仰头躺在雪地,苍穹飘下零落的雪花,她无力像往日那般去接住。
生如春夜浪漫。
死如落雪凄美。
哥哥现在一定到达安全的地方了吧。
这么多年的苦难终究是结束了。
大月氏,这个辉煌与劫难并存的族群,会涅槃重生延续到未来。
父亲,母亲,我完成了使命,妖族不再受摆布,哥哥亦获得自由。
神妖之女挣扎而生,本座这样多活了三百多年,登上女帝铲除叛国贼,应该没有给我们大月氏丢脸吧。
真好。
身体越来越冷,连痛的知觉都在慢慢退化,本座是不是快死了。
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妖族小公主。
惑乱六界的妖女灾星。
魔界幽诡城城主大人。
凌云门,沈落衡座下弟子姜月绒。
每一个瞬间,走马灯般回放在她眼前,这一生。为续命生存和让自己变强大,耗费几百年时光。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好好地爱过一个人。
再也不能了。
沈落衡。
眼皮仿佛急待粘合到一起,沉重得难以抵抗睡意。
“绒……绒。”
一道悲伤又苍凉的声音。
莲雾睫毛忽然抖簌,眼皮掀开一点,心脏一击重锤砸下,临近死亡出现幻听?
“绒绒!”
沈落衡目眦尽裂,周身的力气都泄去成空壳,机械般走近,她独自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发丝落了雪。
“师尊。”
莲雾第一次看见沈落衡手足无措地想要把她抱起来,像个笨手笨脚的粗人,一碰到她就呕血不断,将他的衣衫染成血色。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湛蓝深邃的眼眸装满很多很多的悲伤,盛满就流出来了。
沈落衡一直在说对不起。
“师尊……你别哭啊……”莲雾轻声安慰他,鼻子的酸楚变成厚重的鼻音。
勉强抬起手,给他擦眼泪,可惜越擦越脏,方才她的手扎破了,都是血污。
她想起金陵城被凶尸群扑倒,悠悠醒来时,她给沈落衡擦脸也是越擦越脏,他还生气了。
“师尊刚才叫我什么?”莲雾桃花眼似醉非醉,有回光返照之象。
第七十三章 长眠——灵魂尽头
沈落衡召唤来一只翼龙,带着莲雾正欲离开。
“落衡。”
声音温和。
妙智天尊忽而出现拦在他面前,又变回银发的模样,显然星灾之劫已解,灵力不仅恢复还更上几阶。
就算是神,也不会无缘无故突然进阶。
沈落衡皱眉,胸腔那把怒火越烧越旺,夺他徒弟的妖力助长自己的修为,为达目的,害人的事还要做几回?
“让开。”
沈落衡眼底的厌恶没逃过妙智天尊的眼睛,为了个妖女跟他反目成仇,是翅膀硬了。
“你要弑师?”妙智天尊右眉一挑。
“天尊,我早就言明,不准动我徒弟。其他的事我概不追究,您偏偏要在我眼皮底下三番五次下狠手,就别怪我不顾念往日师徒情份。”
冥道剑直指面前灵压暴涨的神祗。
妙智天尊重复最后一句话:“往日师徒情份?衡儿,你对我就只有师徒情份?”
沈落衡闻言脸色难看到极点,讥峭反问道:“不然呢?昆仑天尊作为神之秩序者,万民朝拜,难道还肖想些世俗欲望?”
一席话如惊雷炸响,这是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辛,妙智天尊铁青着脸,仿佛被戳中痛点。
莲雾低低唤了一句师尊。
有气无力。
呼吸声更加孱弱。
沈落衡心脏揪紧,趁妙智天尊走神之际,驾翼龙从斩妖台飞速离开。
等妙智天尊回过神来,那二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翼龙是御行极快的坐骑,很快就回到揽月水榭。
月亮很大很美,脚下的云朵飘渺如烟,莲雾靠在沈落衡怀里,听他絮絮叨叨说话。
师尊从来没有这样唠叨过。
他的嗓音很好听,低淳腔圆令人着迷。
“师尊。”
“嗯?我在。”
“师尊。”
“嗯?”
“我想吃糖葫芦。”
“去仙霞镇给你买,吃不完的糖葫芦。”
“师尊。”
“嗯。”
“我想喝秋露白。”
“好,在杏花树下埋上好多好多坛,来年就能喝了,邀请你那小弟们朋友们一起来喝酒。”
“快……到家了吗?”
“快了,月绒乖,再坚持一下。”
过了片刻,少女声若蚊叮哼哼:“到家了记得……叫我。”
“嗯。”
沈落衡伸出手触碰她的脸,气息渐渐放缓,红色的光泽从她身体消散。
他拼命拢住,那些光点还是流散在空中,最后他声音干涩唤她。
“月绒。”
怀里的人儿没有再吭声。
她听不见了。
沈落衡脑中一片空旷。
少女合上了眼睛,神色安宁,坠入永恒的黑暗,去到另一个梦境里长眠。
她壮阔的一生漫长又短暂,像一个常年流浪的旅人,在很多的地方停留,认识了一些人,又失去告别了一些人。
哪怕她找到一个可以栖息的,能被叫做家的地方。
遇到一个她爱的人。
无法停留。
无法爱他。
一颗水珠滴在少女的手臂上,更多的水珠落下。
神之泪,蕴藏悲悯之力。
千万人之中,有人为你而落泪。
洗去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鸢尾花的印记终消解。
晚了一些。
一生的罪恶烟消云散。
月绒。
莲雾。
小怪物。
我在几百年前,就见过你。
可是你忘了,后来我才想起。
拜师那一天,藏剑峰的某个封印有异动。
我去巡查回来的路上,听到仙砚台广场的动静,便前去瞧瞧,正好替你解了围。
你生得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我却只当是巧合。
灵碑上出现我的名字。
我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孤来独往惯了,不喜欢跟个拖油瓶。
没当过任何人的师尊。
也不喜欢师尊这个角色。
可你执意要选择我,还大言不惭。
我故意为难考验你,遣你去扫山门的千级石阶。
你骂骂咧咧地扫完,扔了扫帚在阶梯上睡着了。
我动了恻隐之心,见你在秋风里蜷缩在角落,便悄悄送你去姜越枝的殿里。
再后来,你三天两头给我惹麻烦,捅娄子不嫌事大,我的世界突然便热闹起来,有了颜色。
可是,你睡着了。
翼龙降落在揽月水榭的院子里,掀起一番气浪,惊动了凌云门的人,灯火接踵亮起。
沈落衡整个人被掏空,神情麻木,抱着她去往后山的冰湖。
金色的灵流探入水底,不一会儿,一副水晶棺浮出水面。
这是他很多年前给自己准备的,当时他生无可恋,一心求死,打算自戗后的躺进去让顾北音将他送至昆仑天尊面前。
水晶棺是神器,可让逝者面容如生,身体不腐。
沈落衡将莲雾安置在里面,铺了柔软的毛裘。
她像睡着了一样。
容颜倾城如画,只是漂亮的桃花眼紧紧闭着。
又将水晶棺挪到望仙亭前的荷花池上放置。
第七十四章 为她疯魔又何妨
小八从厨房偷吃出来,常常看见沈落衡独自坐在望仙亭,对着池中睡着的少女低声细语说话。
人人都说神华尊者魔怔了,回来后将鉴书阁翻个底儿朝天,找寻复活徒弟的方法。
有个对妖怪极为痛恨的弟子嗤之以鼻道:“神华尊者不与妙智天尊为榜样胸怀天下,庇佑苍生。为一个女妖日日沉沦,还妄图复活这个杀神弑祖的败类,六界都传遍了,她是大月氏莲雾,邪恶的一族!”
私下里讨论倒也罢了。
不巧,这话正好吹进了沈落衡的耳朵。
那弟子下一瞬就被扇飞滚下山,上一个触怒沈落衡,领略过千鹤威力的,还是当初假扮“姜月绒”的莲雾。
至此,众人皆知沈落衡的逆鳞,想要在凌云门混下去,要严防死守住自己的嘴。
严望辰担任门主以来成长了许多,前额头发梳得光亮,眉目如炬。
批注完委托书,将书桌上的公文整理好,起身活动筋骨。
想起一事,神情转而严肃。
有弟子敲门进来,禀告落衡尊上收了拜师贴,请他去一趟。
青年眉梢染上喜悦,太好了,尊上终于答应教授他。
加快脚步赶去洛子峰。
进了揽月水榭的前院,望见一副灵力环绕的水晶棺,忍不住叹气。
“莲雾妹子啊,你何时才能醒来……”
沈落衡伏在书案执笔,桌上凌乱的符咒阵法铺得密密麻麻。
闻得脚步声抬额。
青年一身青袍,正值佳龄意气风发。
“来了。”
严望辰郑重其事作揖:“弟子拜见师尊。”
沈落衡淡淡点头,“你算是我第二个弟子,我只破例这一次,我不爱收徒,我自认为不是一个合格的师尊。但会尽最大努力让你有所成。”
严望辰已十分感激,“是,弟子多谢师尊。”
“衡仙叶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
严望辰这大半年拖关系,找遍人间各个州郡,没有任何收获。
沈落衡想了想,说:“她在魔族大战之时失踪,有可能不在我们可知的搜寻范围内。我记得仙叶是孤儿,有没有查过她的身世?或许能有些线索。”
严望辰听他这么说,心中的疑惑更甚,“师尊的意思是,仙叶不在人界?”
沈落衡深深看他一眼,“只是我的推测,不妨顺着这个方向去查一查。”
连莲雾都能隐姓借名在凌云门混得悄无声息,可外族人藏匿本名,隐于人群中还是很容易的。
天黑了。
沈落衡有一处思路不通,嘱咐小灵兽们好好看家,披起外袍去了鉴书阁。
莫言长老听弟子说沈落衡又往这边来了,吓得手一抖,刚出炉的桂花糕跌到地上。
他怎么又来了,每次来过鉴书阁高层的书籍都被他翻乱,还强行揭开禁书的封印。
他又得再加固一遍,十分耗费灵力。
果然沈落衡来了如同一头犟驴直接往里冲。
“哎哎哎,尊上,您听我说,看书可以,但您别破坏封印啊。”
“不可能。”
干脆直接拒绝。
莫言长老头风病都要犯了。
“复生术。”
在一排排书架上,他抽取一本漆黑封面的书,三两下拆开封印细细查阅。
“选取一个容器将完美的妖力融合凝练,植入心脏处,为之洗髓。”
沈落衡喃喃重复道:“容器,盛放妖力循环再生。”
他记得莲雾的身上有个特别的东西。
想到这,忽然感念到揽月水榭结界异动。
急急瞬移赶回去。
莲花池中水花激荡,小八被惯摔到一边,小蘑菇和小莲花精惊声尖叫。
“流烟仙君,你住手!”
水晶棺加了封印,被灵流卷到半空,流烟仙君施法引天雷要劈开它。
“流烟,你干什么!”
第七十五章地府捞人(1)
魔宫。
莲云用魔后的手令解开禁制,轻轻推开寝殿的门,殿内一片漆黑,犹豫了一会,嗫嚅开口道:“殿下……”
黑暗里一个杯盏朝她的额头摔来,鲜血顺着额角流淌,她咬唇忍着。
“你来做什么。”
男人冷冷的语调让她打了个寒噤。
“娘娘……命我来请殿下。”
一袭风刮过,莲云的肩膀被紧紧抓住,银临怒目而视咆哮道:“母后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不是最盼着莲儿死的吗?我手腕的红线消失了,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银临仿佛被抽走全身的力量,颓丧抱头跪在地上。
被关在魔宫,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另一处。
嘈杂的环境里时不时传出几声粗鲁的骂声,其中一名女子恼怒的嗓音尤为突出。
“操!怎么又输了!还让不让人玩了!”
对面那只鬼紫色的皮肤慎人得紧,咧口大笑,露出没有牙齿的一张嘴,呼啦啦道:“给钱给钱。”
女子脸露难色,肉痛地将某人给她的最后一张冥币拍在没牙鬼面前。
其余两个鬼也付了赌资。
“还玩么?”
没牙鬼收了钱乐呵呵问道。
女子气得将桌上的堆砌起来的一行牌九打乱,嘟囔道:“不玩了不玩了。牛鬼,我们走。”
旁边吹着鼻涕泡打呼的青面牛鬼猛然一个激灵,傻愣愣地看向桌子。
那女子已经不见了。
糟糕!
十殿大人吩咐过要好生照看她,怎么一转眼就跑不见了。
第七十六章 地府捞人(2)
“月绒。”沈落衡怔住。
眼前女子的面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是他日思夜想的那张脸。
女子眼眸惊喜雀跃,唤道:“师尊!我好想你啊。”
语调带着委屈哼哼音,说着扑过来抱住他。
触碰到柔软的躯体,沈落衡心中那道欲火越烧越旺,呼吸急促起来,脸上滚烫得不像话。
“师尊,抱抱。”
像一只流浪小动物寻求安慰。
沈落衡内心柔软的一处猛地如城墙轰隆隆倒塌。
女子眼里迷蒙含水。
“师尊……”
下一瞬,他抽出千鹤狠狠一扇。
姚锦娘从房间飞出,直直摔进院子的鱼塘里,狼狈不已,美目睁圆难以置信。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能抵抗我的媚香!连九殿鬼王都抵抗不了成为我的裙下之臣。”
她的媚香除了十殿,其他人都没失败过。
只要闻过媚香,就能将眼前人想象成自己喜欢的人。
“她不会在我身上乱摸,她不是这样的人!”
这话该死的羞耻,沈落衡的体内躁动更甚一步。
姚锦娘湿漉漉地趴在岸边,十分不解:“你怎么能从我的媚香里清醒过来?难道你不想跟你喜欢的人上床?”
沈落衡听到“上床”二字,耳朵都充血涨红,这个禁欲已久的男人咬牙嗔怒道:“庸俗!喜欢她不是要睡她!”
说出来更羞耻,他懊恼别过头去。
神华尊者从来没有遭受过这等侮辱。
真是昏了头。
中了一个女色鬼的圈套。
方才她一双美腿勾住他的脚踝,手还到处乱摸,沈落衡闭眼,忍住要将她魂魄捻成粉末的冲动。
“我再问你一次。你认不认识她?”
沈落衡将千鹤展开,眼眸杀气让姚锦娘发毛。
“额......前两日见过。”
“在哪儿见过?”
“圣焱殿。十殿转轮王的府邸。”
沈落衡负手从姚锦娘的阴宅里出来,又是十殿,他记得月绒曾召唤出这个人,想来关系匪浅。
六界的人还有谁她不认识的。
鬼都能扯上关系。
越想越气。
这一气便急火攻心。
今日是六殿鬼王的冥诞。
子时鬼市大开。
街上百鬼夜行,白旗白灯笼的仪仗鬼车缓慢前行。
“六殿大人今日大喜,撒功德咯。”
带头的鬼差将一把功德散出去,断头的,缺胳膊少腿的,一脸血的,还有一些夭折的小鬼头跑过去围着鬼车哄抢。
有个摆着摊的独眼鬼搅着一口冒着红泡沫的锅,大声吆喝道。
“补血汤补血汤,女鬼美容男鬼壮阳,小鬼早日投胎。”
两旁是黑色的建筑,偶尔从门口望见里面抹着脸上白粉绣花的女鬼。
背影佝偻,两鬓斑白,行动迟缓的老奶奶。
蓝绿鬼火幽幽飘过,不过很自觉地避开白衣男人,全身发散着生人勿近的气场,走路有些不稳,仿佛在竭力忍耐什么。
莲雾在一条街来回打转了两遍。
奇怪。
怎么找不着十殿的府邸了。
每条街都长得太像了,想抄一条近的路,绕来绕去绕晕了。
小跟班牛鬼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鬼来鬼往,莲雾提着灯笼迷茫地四处张望,拐进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子,只顾着照前面的路没顾脚下,猛地被绊倒,身体前倾朝地磕下去,落地姿势难看。
“你大爷的,谁把麻袋放路中间啊。”
莲雾今晚输了好几局牌九,心绪正是暴躁。
烦躁地踢了踢地上的“麻袋。”
闷哼一声。
啥?
这还是个人?
哦不是,是鬼。
她提着鬼火灯笼爬起来,照了照地上那只鬼。
穿着白衣,模样有些面熟。
“喂!”
没反应。
蹲下来盯了他一会,蹲得腿都麻了。
撸起袖子毫不客气一巴掌拍向他的脸。
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她歪了歪脑袋,这鬼生得如此好看,躺在这里不得被女鬼揩油或者被吸功德。
在鬼界,鬼在脆弱之时会被别的鬼吸走功德,功德不够就无法投胎。
算了,当本姑娘行善积功德,拉起他往十殿的府邸走。
真沉。
这鬼咋这么烫手。
“月绒......”
啥绒?
莲雾费劲力气终于找到圣焱殿,牛鬼在门口急急踱步,看见她驮了个人来,一双牛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是谁?”
“不知道,路上捡的。”
“莲姑娘你怎么能随便带男鬼进来,十殿大人知道了如何是好?”
“十殿不是被召唤去阳间了吗?”
莲雾将这男鬼拖进屋里扔到地上,瘫在椅子上歇息。
男人浑身跟火烧似的,意识不清,这样下去非烧坏魂魄。
“你去找个桶,装冷水,把他衣服扒了,放桶里泡泡。”
“啊,这......”牛鬼面露难色,“这是要瞒着十殿跟别的男鬼偷情吗?”
“你什么眼神啊?他中了媚香。”莲雾阴阳怪叫起来,“还有我跟你家十殿啥嘛屁都没有,他有喜欢的人,再说了,我拖个男鬼回来是为了攒功德。”
“是......”牛鬼垂头丧气地走出门。
桶装好了水。
牛鬼正要脱地上的男鬼的衣裳。
莲雾莫名地生出奇怪的感觉,这个男鬼不可侵犯。
“你等等。”莲雾出言阻止。
“咋啦?”
“你出去吧,我来。”
“噢。”
门关上,莲雾默念几遍我不是要非礼你,是在救你。三下五除二脱去男鬼的外衣,只剩里衣。
又费了一番功夫拖进桶里泡着。
不小心触碰到某处昂扬的部位。
她身体一抖。
男人低低呻吟一声,隐忍的声音好听如天籁,水光润泽的肌肤泛着诱人的光泽。
“热......”
“热就多泡泡。”莲雾别开头。
“嗯......啊......”男人咬唇重重喘息。
“......”
这可是你勾引我的。
莲雾凑上去咬他的锁骨,啃了两口。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血液倒流,一张小脸涨红。
砸吧了下嘴,竟是上瘾得很。
罪过罪过。
啃出一个红印子。
她窘迫得想钻石头缝。
忽然一只手扣住她的脑袋,一片柔软的物事紧贴上来,啃噬她的唇瓣,撬开牙关攻城略地,灵巧的舌头撩拨她的小舌,带着深不可测的欲望。
她像被卷入暗流旋涡,越陷越深。
脑中有什么片段闪过。
“你我师徒恩断义绝......”
头痛欲裂,伴随心脏一阵巨大的绞痛。
莲雾发狠推开他,一通老拳砸在他胸口。
男人痛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莲雾傻眼,鬼魂怎么会流血。
他不是鬼。
那他是什么?
第七十六章 地府捞人(3)
鬼界没有白天,只有无尽黑夜。
沈落衡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觉周身疼痛,昏暗的房间里,靠近屋顶的地方,悬浮着许多白蜡烛,烛光是蓝绿的鬼火。
房间主人似乎不喜欢黑暗。
鬼火亮如白昼。
发生了什么?!
沈落衡从凌乱的被褥里坐起来。
他是神族,来鬼界神力会被削弱成三成,因此中了姚锦娘的媚香。
昨晚他独自走在鬼市,来来往往结伴各色的鬼怪,只有他一人踽踽独行。想到徒弟还没找到,浮生一丝恐惧,脚步凌乱地在街上乱走,愈发心灼难耐,体力不支竟昏了过去。
迷糊中依稀有个人将他拖走,到了某处地方。
体内燥热无处发泄,似乎还做了些什么旖旎的事。
该死的!
禽兽!
沈落衡勃然捶床,如果徒弟知道他做了如此靡乱不堪的事,会怎么想他。
晚节不保。
千年盛名一夕崩盘。
“憋吵吵!”
他这才惊觉旁边有个女子一半身体挂在床沿,脸朝下,以及其怪异的姿势睡着,被他的动静打搅,十分不耐烦地嚷了一句。
“你!”沈落衡凤眸惊恐万分。
怎么会有个女子在床上。
骤然肩膀一凉,他身上轻薄的里衣系带脱落,露出半边香肩。
沈落衡洁身自好,从没碰过任何女子,他脑中的弦啪的断掉,手指颤抖地掀开被子往里一瞧。
死寂般闭眼。
还好。
亵衣还穿得好好的,没有什么异常的感受,他舒了一口气,以手扶额。
活了这么多年,受到的冲击没有这几天经历得多。
为了徒弟连脸面都豁出去了。
唉
他轻轻地起来,一只腿跨过她的身体。
那女子却烦躁地翻过身面对他,睫毛翳动。
四目相对。
桃花眼对凤眼。
沈落衡又受到一阵心灵撞击。
“月绒!”
“你干嘛!”莲雾蚂蚱似的弹一下,脑中此时如一缸浆糊,没头没脑叫谁呢,猛拽紧被子。
这一拽,沈落衡膝盖一滑失去平衡,压到她身上。
差点窒息。
两人额头撞上。
这厮故意的吧。
鼻间是好闻的杏花香,这个死鬼!
莲雾奋力掀开被子溜下床,鞋都来不及穿赤脚站在冰凉的地上,觉得自己倒霉极了。
她穿戴整齐,昨晚忙活好久才将他弄上床睡,她睡地上,结果鬼界阴气太重,冻得她半死又不会死,实在煎熬,勉强睡在床沿占一小块地方,手脚都伸展不开,几次都要掉下去。
她叉腰,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坏脾气,拣些客气的字眼。
“这位不知名的男鬼,昨晚你中了媚香,我好心将你从小巷子里拖回来,免得你被那群女鬼脱得连衣裳都不剩扔鬼市上,当然也是为了攒功德转世,既然你休息好了,那就离开吧。”
他是人,隐瞒可能是来鬼界找什么人。
孤身而来,勇气可嘉。
她就当不知道。
鬼界有条规定,一旦发现人进鬼界,需向鬼差报告。隐瞒不报的会被扭送至十九层地狱。
她虽是傍上十殿这个大佬,但九殿与十殿这两位鬼王向来不和已久,争斗水深火热,她不想惹麻烦。
“你说什么?”沈落衡呆若木鸡,他是不是听错了。
不知名的男鬼?
说他吗?
诡异的沉默。
“莲雾,你在里面吗?听牛鬼说你捡了个美貌的男鬼回来?”他带着戏谑的老父亲般语气。
是十殿的声音。
莲雾将牛鬼骂个百八十遍。
这个嘴上没把门的死鬼,欠揍。
“小丫头片子不乖哦,偷偷藏了男鬼也不上交,我进来咯。”
十殿浅笑宴宴推门而入,腰间别着游夜,心绪大好。
随即笑容僵在脸上。
床上的白衣男子衣衫不整,莲雾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重点是这男子,当日借阴兵时站在她的对立面。
十殿立马警惕拉过莲雾到一边耳语道:“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你知道他是谁吗?”
莲雾一脸懵圈,“谁啊?”
眨巴眼睛。
十殿:“......”
“我就是看他大半夜失去意识倒在地上可怜,收留他一晚而已,你可别想歪。”莲雾嘿嘿笑道,谄媚如狗腿。
沈落衡抖擞了下衣裳,憋着怒气,目光盯死在那妖魅男人扣住她手腕之处,是砍了她的手还是砍了那个男人的手。
还是后者吧。
长剑冥道一横在他们中间,想挑开二人,莲雾像看白痴一样,哑然问道:“你做什么?”
在圣焱殿对十殿阎君动手,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想把名字写在死簿上。
十殿不屑哼了一声,手指一弹,磅礴的鬼力反弹,沈落衡连退几步。
可恶,在鬼界果然吃亏。
十殿傲慢地斜睨他,“你闯我鬼界有何目的?”
“我还想问你。”沈落衡嘴角上挑,他下巴点了点男人身边的莲雾,“她怎么回事,死了就不认人了?”
喂喂喂,这位大哥,你长得风华绝色的,说话有点难听啊。什么叫做死了就不认人,莲雾想上前辩论几句。
十殿身材高大,一抬手将莲雾挡了个严实。
“你认错人了,她不是你要找的人。”
“让开。”沈落衡灵力聚起,金色的灵流
十殿也不甘示弱,好久没跟神族打架了,祭出一把鬼镰,煞气腾腾。
莲雾见状不好,忙劝架道:“你俩要不要出去打,别把我屋子打烂了,梁上的鬼火蜡烛我做了好久的。”
“不行!”
两人异口同声。
莲雾咽了咽唾沫,行吧,你俩打,我出去还不行么。
随着身后的屋子四分五裂,她挑了个远一点的地儿,蹲在草丛里百无聊赖拔草,从哪儿冒出这么个怪异男人。
十殿真是幼稚。
为一个女子打架的两个男人更是幼稚。
两刻钟过后。
“你在蹲茅坑吗?”
沈落衡一身华丽的月牙袍俯视地上的小人。
“啊?你们打完架了?谁赢了?”莲雾抬起头仰望他。
要是不摆个臭脸,这脸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十殿拖着长袍耸耸肩走过,“当然是我赢。”
走了几步回头道:“沈落衡,记住我们的赌约。”
“十殿,你去哪里?”莲雾问道。
“找本座的女人。”
“......”
沈落衡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糟糕。
她忘了生前的所有人,所有事,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那个十殿说她死时魂灵不堪身体撕裂的重创,魂魄到地府的时候已经残缺,丧失了生前的记忆。
他神情复杂,百感交集,她说过,“师尊,如果有下辈子……我会用我毕生的运气做交换,还做你的徒弟……只盼望能早些遇见你,要是我没来找你,你就先来找我,一定不能忘记我……”
而她却早一步忘记他了。
莲雾弱弱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找不到你要找的人难过呀。”
生前的她,漂亮的眼睛深藏不易察觉的挣扎和苦痛。
而此刻,她的眼神纯澈如一汪吹皱的春水,安谧美好,沈落衡看着这样的眼睛竟说不出话来。
第七十七章 转世——寻妻之路茫茫(1)
不是所有的鬼魂都能投胎转生。好人前途似锦,恶人难逃制裁,到了地下也一样。
生前罪孽在这里都赎清。
一报还一报。
鬼魂到了鬼界,要接受判官崔府君初审。
一般功过相抵的,等待七七四十九天后到孟婆司排队领号牌喝孟婆汤。渡过忘川河,忘却前尘往事,魂后入归墟转生。
很不幸。
轮到莲雾时出了意外。
她死后混混沌沌进了鬼门关,头上飘着一簇红色的、明晃晃的鬼火。
红色鬼火。
天煞孤星。
了不得。
负责带领鬼魂的黑白无常拽她进了功德殿。
红面的判官捋着胡须,威严问道。
“堂下何人?姓氏名谁?”
“不……不知……想不起来……”莲雾拼命回想自己叫什么,愣是全无印象。
“罢了。”
“先上功德秤。”
莲雾抬脚站上去。
一声巨响,功德秤当即裂开,地府所有怨灵惊惧怪叫,震动不已,阵阵黑烟从她脚底升起。
“来人!来人!押解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
“不是,大人你听我说……”莲雾内心哀嚎挣扎,我不要下地狱啊,黑白无常架着她拖去地狱塔。
要不是在押送路上转轮王认出了她,大概就得遭受牢狱之灾。
不过她也不认得十殿阎君,后来听他说,认识她生前的父母,算是故人,赶紧抱紧大腿。
“你是来找什么人呀。”
莲雾好奇地问他,是什么人令他不顾安危到鬼界来。
“我徒弟。”沈落衡淡淡道,“在我面前死了。”
“你喜欢她?你心上人?”
爱意有朝一日被道出,沈落衡紧张地忘记了呼吸,机械般转过头,呆呆道:“怎么看出来的?”
“这还用看?谁会为了一个徒弟下地府捞人,只有至亲至爱才会。你是觉得自己没了她活不下去,要找她回去复合对吧。”
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听说去西天的路上有个和尚都差点过不去女儿国无法取得真经。
莲雾像模像样地解释,颇有些独到见地和经验之谈,心道自己前世会不会是个脚踏很多只船的心机女之类的角色。
伤害了无数痴心男人,欠了一屁股情债。
啧啧啧。
男人青色的胡渣添了几分邋遢,原来肯定是个美男子。
为了徒弟做到这份上真不容易。
莲雾并不是想打击他,“寻到么又如何,死了的人还能复生吗?”
沈落衡叹了一口气,看向她的头顶苦笑。
“不能复生,那我怎么办。”
男人怅惘若失的神情落到莲雾眼里,原来是个痴情种,那女子应该很幸福,世上有个爱惨她的男人,死了还追到鬼界来寻她。
“你呢?”
莲雾指着自己问道:“你说我?我生前一定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天怒人怨的恶事。不然归墟那边怎么会不肯收我呢。”
沈落衡忽然哽咽难言,有块石头堵在嗓子里,眼角晦涩。
“不……不是这样的,其实你……”
莲雾豁达摆摆手道:“无所谓了,反正我都忘了,我一点都不想知道死前发生什么,十殿说尽力争取让我投胎转生,他是这里的大佬,听大佬的话总不会错。我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去投胎转生,重新做人。”
女子眉目飞扬,苍白的脸没有血色的脸却灵动如生,满是对转生的憧憬。
平地惊雷。
沈落衡神情错愕,她想要去投胎转生吗?千辛万苦找到这儿来,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莲雾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你怎么了?”
男人倏忽蹙额站起身,指尖捏得泛白,唇线紧紧抿起,脸色十分难看。
莲雾一脸无辜的看着他,缩了缩脑袋,她飞速回想了方才的话,没有说错吧,他为何突然这么反常。
令人窒息的气压。
没来由地害怕。
鬼也会害怕人。
心底浮现异样的感觉。
她害怕他生气。
“那个。”莲雾弱弱地出声,“十殿这里有好多空房,你可以在这儿待着,慢慢找人。”
说完她选了角落一间房,躲进去关上门。
吓死个人,哦不,吓死个鬼。
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男人。
从门缝中偷瞄院子里的男人。
他转身盯着这边,莲雾吓得捂紧嘴巴,不敢偷看了。
实在匪夷所思,他一副失望惆怅的表情,仿佛丢了媳妇儿的落魄。
既然来了就去找呗,难道因为别人说复生渺茫就不找了。
鬼言可畏啊。
第一天。
莲雾数了一天的蚂蚁。
沈落衡看她数蚂蚁。
第二天。
莲雾学绣花打发时间。
沈落衡帮她穿针引线。
第三天。
沈落衡依旧跟着她无所事事。
第四天,莲雾坐不住了,都替他着急,皇帝不急太监急。
再不去找人家都转世了。
他怎么还不去找他心上人的鬼魂。
要是她两三句话就打击到他寻妻自信心可真是罪孽深重。
“走!我带你去找媳妇儿。”
“她不是我媳妇儿,别乱叫。”沈落衡语气不善。
“你心里不就把她当媳妇儿了吗?”
沈落衡摇摇头道:“没有。”
“快走!”
莲雾推他出门,真的是,能不能男人一点。
沈落衡唉声叹气,无奈地跟着她出门。
两人并肩走在鬼市的大街上。
“补血汤~补血汤~这位姑娘喝吗?公子来一碗?”
沈落衡从来了鬼界便在头上化了个鬼火,敛去生息,所以没有鬼会发现他的身份,与死鬼们无异。
莲雾眼底跃跃欲动的兴奋,寻人这事她最在行。
“她叫什么名字。”
旁边的人没反应,挎着个脸。
“问你话呢!”莲雾一急,撞向他胳膊肘。
沈落衡微微不耐烦:“姜月绒。”
莲雾气得回瞪他一眼,这男人怎么回事,我这是在帮你找媳妇,啥态度。
我闲的慌了管你这茬闲事。
哼哼!
算了,不跟人计较。
心想着捡到他也是有缘,勉强帮他一把,挣些功德好早日投胎。
奇怪。
她生前是这样乐于助人的么。
“姜月绒是吧,这名字咋有些耳熟。”莲雾嘟囔了两句。
沈落衡复燃起希望,凤眸顾盼神飞,只听眼前女子又补了一句。
“噢,想起来了,你前两天叫过。”
又坠入地狱。
第七十八章 转世——寻妻之路茫茫(2)
唢呐锣鼓声吵得耳鸣,喧闹的街上挤满魑魅魍魉,百鬼们动作诡异,唱和奇怪旋律的嗡嗡冥音,红月下组队游行,地面没有影子。
莲雾注视旁边一个吊死鬼的舌头垂到肚子上的长度,不禁咋舌,死相如此恐怖。还好她面相与活人无异,没有缺胳膊少腿死得太惨。
回过头时有个东西不偏不倚糊住她的脸。
“什么玩意?”莲雾掀掉盖住的东西,借着昏暗的光定睛辨认。
“纸帽子。”沈落衡余光瞟向她手里的东西,应该是生者烧给死者的东西。
“真他娘的晦气。”莲雾呸呸呸好几声,嫌恶地将它丢开。
“你都死了还怕晦气?”沈落衡忍不住调侃,她脑袋都装了些什么。
“这话说的,我怕沾上晦气脏了本姑娘来世的路,我要投个好人家,做个好人。”
“一定会的。”
“今儿什么日子,鬼界这么热闹。”
“清明节。”
两人往鬼迹罕见的地方行去,莲雾领着沈落衡走到一个死胡同,
“走错了?”沈落衡看着面前这堵结实的墙,没有路了。
莲雾观察周围的动静,伸出食指放在唇上,神神秘秘道:“嘘!看我的。”
她上前摸着在墙上的板砖,曲着手指左敲敲右敲敲,仔细听回音,直到有个空砖。
“有了。”
莲雾按下空砖,“后退。”
沈落衡依言。
空砖是一个开关,墙面板砖向两边退去,显露出一个门。
鬼界黑市。
第七十九章 转世——寻妻之路茫茫(3)
黑域有位号称百事通的鬼先生,据说生前是个修仙人士,擅长推演转世的命数运道,寻鬼访神无所不知。
鬼先生住在黑域的一处偏僻的院子里,载种许多挺拔的青竹,满院子郁郁葱葱的颜色。
莲雾第一次来这里,鬼先生的传闻是在赌坊听来的。
“鬼先生在吗?”
莲雾推开篱笆门,发出咯吱的音节,探头探脑道。
“不在,明日再来。”
一人影背对着他们站在树下,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面貌。
“别啊。有钱不赚?”莲雾坚持不懈劝说,“我这朋友找人,十万火急,再晚就转世见不到了。”
“本道不贪财。”
“嘿,你这人……”
她听说鬼先生要价奇高,十分爱财。
一旁沉默的沈落衡突然发话:“空无法师。”
第八十章 师尊 我们回家吧(1)
通行牌送到莲雾手里。
小小的玉牌边角泛着圆润的光泽,上面刻了她的名字。
“大月氏莲雾。”
她一字一顿念出这个名字,脑中嗡地沉下去,掠过一丝记忆。
杏花树下一抹白色的身影,狭长的凤眸融化些许温柔,隔着漫天纷纷落下的花瓣望过来。
稍纵即逝,待她想再看清楚是何人,那画面戛然中止,若海市蜃楼消逝,这让她怀疑刚刚看见的画面只是幻觉。
推开门扉,最近鬼界的风刮得甚大,吹得人起鸡皮疙瘩,寒毛倒竖,锥心刺骨的冷。
莲雾抱着胳膊一边走一边搓,不经意抬眼隔壁房门开了,与沈落衡四目相对。
“你还在这……”
莲雾一问出口就后悔,他在不在这关她何事。
目光却不自觉地在他身上逗留。
沈落衡淡淡瞥她一眼。
她这具身体怕是在阳间没见过男人,莲雾羞赧转开头,脸上微微发烫。
呸!
鬼是不会脸红的。
于是莲雾便大胆跟他的视线对视,似穿透过他的衣裳看本质,目光直勾勾,果然,轮到沈落衡飘忽地移开目光。
唉!要是自己不是一只鬼,他也没有喜欢的人,说不定还可以争取一下。
脸长得好看,高冷傲娇点也无所谓,可以供起来欣赏,所谓秀色可餐,每日看上几眼就饱了。
莲雾轻咳一声,道:“今日我便去投胎了,之后寻人就靠你自己了。”
“嗯。”沈落衡哼出一个音节,蹙额不耐烦。
莲雾也不跟他废话,穿过月亮门,沿着走廊走了一段,回头发现沈落衡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你跟我作甚?”
“送你一程。”
莲雾一头黑线,他这表情跟送你上路差不多。
她索性翻了个白眼,进了前厅。
十殿已经在等着了,看好戏似的斜昵了沈落衡一眼,对莲雾道,“走吧。”
莲雾乖乖跟在他身后,却莫名没有前些日子那般盼望着投胎转世的欣喜,她这是怎么了?
沈落衡走在最后,步履有些沉重。
三人各怀鬼胎,一路沉默地走到孟婆司。
孟婆司依旧排着长队,队伍延伸到大街上。
十殿一来,鬼差们局促恭敬地行礼。
一看来了大佬,孟婆司的掌事官急忙出来迎接,将几人迎进一处僻静的阁间。
一会儿,孟婆掀开帘子,捧着一个雕刻锦鲤的碗,涂了凤仙花汁的尾指微微往上翘。
顾盼生辉,楚楚动人,莲雾看呆了,孟婆这么年轻貌美。
“姑娘,这是孟婆汤,奴家刚上任,第一次尝试呢。其他人还在喝上一任孟婆的汤哦。”
莲雾咽了口唾沫,看了桌上那碗黑糊糊的汤汁,还在冒烟,讪笑向众人道:“好像有点烫,晾一晾再喝。”
眼前一晃,一个缺了半边的糖人举到她面前。
“放在袋子里,有点压坏了,应该还能吃。”
第八十一章 师尊 我们回家吧(2)
没有想象中的痛。
莲雾心惊肉跳地睁开眼睛,雪影挺拔如松竹。
离火箭穿过他的胸口,他连痛哼一下都没有,面不改色将箭狠狠拔出来,扔到一边,灼烧感从心口蔓延,手掌焦烟升起。
沈落衡动了杀心,凌厉双眸如电,手上冥道凝聚磅礴灵力,与神炽尊者击杀对招。
“师......”莲雾募地两眼一抹黑,往后倒向河面,发丝在风中飞舞。
沈落衡听到背后传来落水声音,心一惊,一击甩开神炽尊者。
纵身跃下河面。
“月绒!”
“你在哪?!”
“莲雾!”
“莲雾!”
沈落衡着急地水面,水花溅进他的眼睛都不敢眨,焦灼呼唤她的名字。
莲雾以为自己能浮在河面,他妈的,生前死后都这么倒霉,都说死鬼死沉死沉的,她就跟个百斤秤砣一样沉进忘川河里,然后埋进河底的淤泥里做水鬼。
嗝~
呛了几口河水。
肺都要憋炸了。
做鬼还会溺毙。
不会把她泡涨成大头鬼吧。
再见了,这个可恶的世界。
本座好恨。
沈落衡依靠肉眼难辩的鬼火之光找到了她,揽住她奋力游向水面。
十殿和其他鬼王率领阴兵在各处灭火,神炽尊者已经不知去向,可能已经离开。
片刻之后,莲雾失去意识躺在沈落衡怀里,两人待在一艘烧了一半的船上,十殿也从半空中落下,发现她的鬼火很微弱闪烁。
圆形的拱门漂浮在河面上,亡灵的最终归处。
“不好,鬼火要灭了,得赶紧去归墟,前面就是归墟之门。”
沈落衡闻言,再多不舍也不敢耽搁下去,怀中女子眉头微拧。
他揉了揉她的脸颊,温柔说了句:“小怪物,再见。”
来世的你,会有与此生不同的人生。
或许我可以偷偷去看你一眼。
看着你长大,其实也不错。
沈落衡站起身,道:“你送她去吧。”
十殿没说什么,接过莲雾,飞往归墟之门。
是谁在忘川河畔,一声长长的叹息,穿越亘古到今,停留在短暂的一瞬。忍受千年孤寂,一朝孕育出一颗火热跳动的心脏,星火燎原,你便是那颗星。以璀璨之光,赐我救赎。
而你的生命里不会再有我。
细沙上吧嗒吧嗒滴落水珠,神之泪,蕴藏沸腾的爱意,忘川河畔忽然便下起了雨,绵绵雨丝轻柔拂面。
“原来你躲在这儿哭啊。”
银铃般的女声在他背后传来。
她怎么又回来了。
沈落衡身躯僵硬,心中的震撼翻江倒海比方才忘川河的火海还汹涌,此刻让他去死都愿意。
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让人觉得惊喜。
她环住他的精瘦的腰,脸贴在背后跟个小动物似的磨蹭。她的记忆只恢复了一点点,依稀记得她是他的徒弟。
大月氏莲雾,也是他的月绒。
走到归墟之门,看着门中的旋涡,她拉住十殿的袖子认真道:“我不去转世了。”
“为什么?”
“师尊还在等我。”
十殿一副了然的神情,伸了个懒腰道:“我早就知道你走不成。”
莲雾头上的火苗蹭蹭又窜亮了几分。
“师尊,我们回家吧。”
“好。”
沈落衡回身紧紧抱住她,生离死别也不能再放开。
十殿站在不远处仿佛吞了几车酸梅,酸得他牙根发软。
啧啧啧,有的人就是命中注定,辗转千百回,还是回到原点,与那个人相爱相守。他伸手将身边的美丽女子环在臂膀里,哀怨道:“花这么多心思为他人铺路,不见你花点时间在本王身上。”
孟婆骂道:“我才历劫归来,你个没良心的!”假装生气道:“我还不是为了你的妖族小朋友,那位神尊磨磨唧唧的,看得我心焦。怕她受不住突然恢复全部记忆,药效是慢慢融入的,我手都酸死了。”
“好啦好啦,娘子别生气,回去在床上好好服侍你。”
“死鬼!”
回阳间是偷渡,要穿过地狱塔的回生之门。
十殿给了沈落衡一盏结魄灯,莲雾化为光团躲在里面。
第八十二章 师尊 我们回家吧(3)
老鸨叫苦不迭,而沈落衡继续前往回生之门。
他的灵力在鬼界削弱不少,但对付这些鬼还是绰绰有余,再下一层就是十八层。
十八层地狱里什么都没有。
空旷,死寂。
没有门。
沈落衡提高警觉,细致观察周围,除了他站的地方有些许光亮,其他地方伸手不见五指。
“衡儿。”
沈落衡正要回答,想起一事,复沉默不语。
“衡儿,真的是你。”
有人从阴暗处走出,是个中年妇人,身板瘦削,一双眼眸亲和温柔,见到他颇有些激动和急切,泪盈于睫,是沈落衡记忆里的母亲,一模一样。
见沈落衡不言,她叹气,言辞哀伤:“难怪你不认我,我去世的时候,衡儿你才十一岁。你腰间的杏花香囊,还是母亲绣的,都有些旧了。”
沈落衡神情有些松动,这个秘密只有他和母亲知道,旁人绝不知晓。
“你......真是娘亲?
妇人生出几分希冀,掩面啜泣道:“你长大了。我在此间徘徊多年,已经记不清了,只因牵挂你孤单一人无依无靠,不肯去转世。其实我一直都在关注你,娘还知道你收了个小徒弟,你特别喜欢她。”
沈落衡震惊地倒退一步,始料未及在这里会遇到他娘亲。
“跟娘过来,我知道回生之门在哪里。”妇人走过来拉起他的手,“我儿有出息,做了神尊,为娘甚是欣慰,只恨我已经是个死人,不能陪伴你......”
沈落衡呆呆地任她牵走,内心过于震撼,他魂牵梦萦的娘亲真的出现在面前。
莲雾在灯中察觉到异样,那妇人的眼神似有不妥,一直往她这里瞄。
“师尊。”
她尝试开口提醒沈落衡。
妇人嘴角一勾,眼里射出精光。
不好!是个假的。
莲雾喊了好几声,沈落衡都没有反应,跟那妇人走到一个奇怪的景象里。
是金陵城?
这是幻象么。
熙攘鼎沸的闹市,垂髫小儿踩着青石板路从面前赤脚跑过。
秦淮河船只繁忙,歌女在舟上隔着一道纱帘弹奏轻唱。
两人来到一间小店铺前。
里面地上摆着有很多纸糊的彩色灯笼,图案各样,沈落衡颀长的手指拿起其中一个端看。
“衡儿小时候一刻钟能做几十个呢。”
妇人笑道,招呼他去桌边:“别看了,休息一会。你小时候最爱喝娘手工擂的酥油茶,快来尝尝。”
一小碗酥油茶递到沈落衡面前,冒着氤氲的热气。
莲雾眼看着沈落衡舀起一小勺,递到嘴边。
“师尊,别喝!”
她急得火上心房,迫切地要冲出结魄灯。
一只手轻轻拍在灯上以示安慰。
“这的确是母亲做的味道。”沈落衡目光忽然清明,“但你不是她。”
碎碗声乍响。
妇人变了脸色,言辞恳切道,“你怎知我不是,衡儿,你连娘都认不出来么,我苦苦等你这么多年,你却说我不是你母亲。”
沈落衡抬起眼皮,良久才道:“方才你端给我酥油茶,我瞧见你的手,光滑细腻,肌肤泛着光泽。而我的母亲,多年做糊灯笼的手工活,有时家用不够,还接一些浆洗衣裳的活计。一双手常年泡在水里......”
妇人看了看自己的手,神情骤变,解释道:“衡儿,你听我说......”
他站起来,紧紧握着结魄灯,千鹤喊不留情扫过去。
眼前景色变幻,一阵烟雾过后,回到十八层浮屠塔。
这一次,场景又不同了。
请假条!
作者发烧躺床,诸位书友见谅。
《本座恋爱了》请假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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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回生之术(1)
池塘里的水晶棺解开禁制,棺中女子容颜依旧静姝美好,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沈落衡将装着荧亮光团的结魂灯放在她身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顺滑的青丝,一向杀伐冷冽的白衣神尊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眸光温柔似水,心绪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安稳下来。从鬼界一路而来的疲惫烟消云散。
小灵兽们日夜不停轮守,将结界阵位看守得很好,在他去鬼界的这段时间,揽月水榭安全无虞。
围在他身边神色紧张。
小八捏着衣角问道:“尊上,月绒姐姐能回来吗?”
沈落衡弯下腰与他平视,摸摸它的头以示安慰:“有我在,她一定会回来的。”
顿了顿,看着他们又道:“这段时间你们辛苦了,可以回去歇一歇了。”
小八道:“不辛苦,只要月绒姐姐能回来,我再守五年也愿意。”
小莲花精道:“我也是!”
小蘑菇精也附和道:“我也是!”
沈落衡一愣,看着女子的睡颜,没白养这些小家伙,一个个盼着她回来。
会的。
她一定能回到他的身边。
时间紧迫,只有十天期限。
沈落衡将望仙亭改造成临时的休息室,他不能离开那副水晶棺视线范围外。
最强大的结界启动。
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升起金红色符文,汇合在揽月水榭上空,形成一个让人安心的半圆形结界。
这一次,倾尽全力,守住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以神血写符,沈落衡额间浮现神印,湛蓝眼眸流光万千。
磅礴的灵力惊动了凌云门的弟子们,连衣裳都没穿整齐就跑出屋子观望。
“那是什么啊?”
“听说是神华尊者设下的结界。望辰门主都下发了通知,最近一个月都不能靠近洛子峰,不然被误伤可不负责。”
“大家都说最近的神华尊者疯疯癫癫的。”
花影长老插嘴道:“唉……爱徒死了,能不疯癫么。我们做师父的,有哪个能忍受自己徒弟走在自己前面,神尊曾经也是人啊,也有七情六欲……”
“我听说尊上的徒弟不是原来的姜月绒,是妖族女帝……”
陈咬金长老拉了拉衣襟,正色道:“不准背后妄议论!”
“是……”
陈咬金长老满腹牢骚无处发泄,这神华尊者也真是的,低调些行事不行吗。他老人家跺跺脚,整个凌云门震三震,能不能考虑一下后生们的思想教育,整日沉迷于探听洛子峰的动静无心修习。
答案显然是不能。
在众人还没有回房之前。
揽月水榭迎来第一个闯入者。
于是,众人又津津乐道地继续围观。有人还搬了条凳子出来,打算在此吃瓜。
气得陈咬金长老胡子倒竖,这群兔崽子,跟看戏似的还上瘾了。
“你们不回去睡觉?明天不上课?”
“哎呀长老,我们睡不着,看看神仙打架。”
“你们!”陈咬金长老眼睛圆瞪,想打死他们的心都有了。
“咬金,孩子们想看就让他们看呗,神仙打架也不是常有的。”花影长老勾住陈咬金长老的胳膊。
“你个娘娘腔离我远点!”
山下热闹得像集市。
山上只有一个人在喊话。
顾北音觉得沈落衡大约是脑子不清常,逆天而行也敢干,不怕遭天谴形毁神散也是绝了。
作为他多年的老友,无法眼睁睁看着他犯傻。
融入神血的结界杀伤力倍增,所有的攻击都被反弹回去。这让顾北音吃了不少苦头,发髻凌乱了一些,显得有些狼狈。
无奈结界依旧是毫发无损,牢固得堪比昆仑的守山结界,不愧是结界术的缔造者。
顾北音咬牙开展新一轮的猛攻,继续喊话。
“落衡,你别犯傻!你努力了多少年才有今日的成就和修为,拥有如今的强大力量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清楚!”
“这孩子的事我很遗憾,你救不活的,还会搭上你自己!”
“快停下!”
“你忘了当初你娘是怎么死的吗?天下之大,有这么多人需要你的力量,需要你的守卫,而你却只看到大月氏莲雾一人?”
沈落衡豁然睁开凤眸,望仙亭檐下四角坠挂着明灯,照亮亭下坐着的两人。
莲雾已从棺中挪出来,维持着打坐的姿势。
“你说的对,也不对。”沈落衡清浅的声线传来。
“我拥有这样的力量,便是用于守卫苍生,守卫像我母亲那样濒临危难的人。”
“我能做的有限,哪怕我再强大,也抵不过所谓的天道。”
“她,也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人。”
“她不欠这世间,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天道欠她,欠大月氏一家,因天赋强大引来秩序者忌惮,因慈悲不愿徒增杀戮处处避让,因善良断送性命。大月氏一族是怎么消失的,世人不知晓,我知晓。”
沈落衡从未有过的痛心和无力,他苦笑道:“我拥有这样的力量,却连自己的徒弟都保护不了。就像当初我母亲惨死的真相,不过是秩序者的一场游戏。”
白衣神尊说完,肩膀微微一抖,他终将内心潜藏多年的话语说出,前所未有的轻松。
顾北音嘴唇发白,道:“落衡,你疯了!快别说了!”
“秩序者总是站在高处审视,随意拿捏别人的人生,做任何人的主宰,所有人都是棋子。天道不公,我偏要打破这规则。”
顾北音哑口无言,谁能改变规则,天地运行的法则岂是轻易能动摇的。但谁不想改变规则呢。
大多数人有心无力。
少部分人挑战天道,无一例外成为牺牲者,谁记得他们的名字。
他从结界外依稀辨认出沈落衡落坐在她对面,轻轻在她掌心划出一小道伤口。
沈落衡只用一支木簪束着墨发,清俊面容有些苍白,他的手掌血迹未干,贴合在她手掌。
血脉相连。
生死与共。
她活不过来,大不了他陪她一起再下地狱。
“你要相信茫茫黑暗里有光,人到绝境必逢生,我们总能找到出路和信仰,以新的意志活下去。”
第八十四章 回生之术(2)
记忆中翻涌重复的画面,是她永生的梦魇。
她父亲死的时候。
“父亲……父亲……你们这群魔鬼!!!”
莲雾暴怒地拉扯笼子的栏杆要挣脱出去。
“夫君!”
百来支箭矢穿透大月氏妖帝的身体。斩妖台血流成河,满地的血腥。
妖帝织羽努力将眼神柔和,最后一面留给妻女的印象不能是痛苦地死去,他张了张嘴,鲜血溢出,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遥姬跪在地上丧失理智般高声尖叫。
妖帝隐忍着疼痛,目光越过女子的身后,笼子里泪痕鼻涕糅合在一起的小女儿,忽然在他身后一道流光飞出神山。
沈落衡凤眸微睁,多年未解的谜团豁然开朗,原来那把剑是这么来的。
景象还在继续。
她母亲死的时候。
“我……要杀了你们……”
莲雾沙哑仇恨的声线像久经风霜的老妪,双目赤红,看不清神魂燃尽的女子,最后一幕面容消逝在风里。
囚妖笼铮然断裂,小小的身子踏出囚笼,那双眼睛布满血丝,神情却冷静得有些可怕。
强烈的戾气令昆仑的天瞬息变幻,神山草木枯萎凋零,乌云幻化成一只巨大的妖兽,形状与死去的大月氏妖帝真身如出一辙,笼罩着斩妖台的上空,呈围猎的姿态。
莲雾周身的戾气和灵压还在不断膨胀,抬手收紧拳头,猎豹捕食的目光锁定方才对她父亲动手的人,一跃而起。
闪电般出现在左边的神官面前,幼态的脸上诡异一笑。
咔!
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就募地倒地,结实的身躯砸到大理石地面,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什么?!”
“她做什么!”
咔咔咔!
有人亲眼目睹她不费吹灰之力折断神官们的脖子,惊惧之下失声大叫。
莲雾杀神不眨眼,倒地的神官越来越多。
千年未见的杀神者出现了!
看台上的妙智天尊勃然色变,朝莲雾所站的地方飞身而来,已动杀机。
砰!
一大一小碰撞。
幸存者皆噤声不敢语,互相交换眼色。眼下这局面,该如何收场。
妙智天尊荣登天尊之位前,曾用周天演卦试问天道。
“至高者难清垢,杀神者终将重现。”
沈落衡的虚影停留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面色凝重。
那时他在哪里?
第八十五章 魔界城主诞生(1)
“你这女娃儿咋还寻死嘞!”老婆婆经过窗台正巧看见她,闯进来颤颤巍巍跑过来劈手夺下她的剪刀,好一通数落,小小年纪有什么想不开的云云。
莲雾表情茫然,反应迟钝任她夺走凶器,全然听不见老婆婆的聒噪,等她将屋子里一切的钝器都拿走,轰然关上门。
她原地站了一会,又蜷回床上团在小小的角落,垂睫埋首在膝盖上。
哭不出来。
哀恸到极点后的麻木不仁。
为什么要救她。
死了不好吗。
苟且偷生。
又过了几日。莲雾不怎么吃东西,任谁与她说话都不理。
暮春时常雨连绵,屋顶有些渗水,每隔半盏茶就滴落几颗,腐朽的地板有节律发出嘀嗒声。
几个孩子时常好奇地在窗边窥看,莲雾懒得看他们嬉闹。
她看上去也是个小孩模样,王婆子不懂她为何总是苦大仇深的模样。问她家在哪里?父母在哪?
这孩子除了眼圈有点红,依旧保持沉默。
罢了。
阴雨终于停了,一丝微弱的天光透过破洞的窗纸。外面新鲜的泥草气息覆盖了屋子里潮湿的木头味道,莲雾拖着虚弱的身体缓缓走到门边。
天上挂着几只好看的纸鸢,忽高忽低,是风动。
莲雾长久以来压抑的心情松快几分,抬起手掌,手指向内弯成圆圈将远处的纸鸢圈住,袖子滑落露出一小截手臂。
一朵紫黑的鸢尾花刺青赫然在目。最毒的诅咒将会如影随形跟着她到死。
她透过手指的圆圈观察天上的纸鸢。
沈落衡摸摸她的头,莲雾浑然不觉。门前树枝栖息的鸟窝里掉出一只幼鸟,正好掉在她面前。
莲雾走了几步,想捡起它放回去。手边一阵风刮过,几根羽毛飘到地上,手背骤然一疼。
原来是幼鸟的母亲护崽儿,以为她要捉它的孩子,从树枝上冲下来啄她。
幼鸟在地上扑腾挣扎,吱吱叫着,孱弱的翅膀不能支撑身躯飞起来。
飞不起来只有死路一条。
莲雾抱膝坐到门口观察,幼鸟的叫声变得弱小,它的母亲在枝头跳来跳去,叫声着急。
幼鸟的母亲也无法拯救它。
沈落衡并排坐到她身边,不明白莲雾为何不救那只小鸟。
“自己学会飞。”莲雾搓了搓被啄红的手背,低低说道,似乎在鼓励它。
黄昏时分,幼鸟已经完全没有声息,应该是没希望了。
听天由命。
插秧归来的农妇们从院子前经过,裤腿儿沾了泥水,满面喜悦,不见得疲惫神态。
在这样偏远贫穷的山村,是什么让她们满怀憧憬。
莲雾起身,跺了跺麻木的腿,准备返回屋里躺尸。
背后一声清脆的鸟鸣在寂静的院子显得格外响亮。
莲雾猝然回头一望,地上那只鸟儿不见踪影。
她以为幼鸟已然死亡或放弃挣扎,未料到它从未放弃生存下去,只为蓄力一飞。
莲雾眼中燃起一点星火,一只雏鸟尚且能如此,她作为大月氏的族人,亦涅槃而生。
低矮的院墙走过一个带着斗笠的女子,她是大月氏另外一个幸存的族人。
绘璟。
“公主殿下!”
“绘璟姐姐。”
夕阳将天空渲染成美丽的云霞,飞鸟结伴掠过红日。
良久,绘璟问道:“公主殿下真的考虑好了吗?很可能会有去无回。您还小,实在不必……”
“我要去。”莲雾眉眼弯弯,想起那只幼鸟,捧着茶盏道:“我听闻魔界幽诡城最是残酷,那便是我最好的去处。”
第八十六章 魔界城主诞生(2)
魔宫经常有不明原因死亡的男官和宫女,悄无声息地拖到猎骨湿林里喂魔兽。
有的人昨天还与其一起做事,隔天便被另外一个人代替。
魔后性情暴虐,喜怒无常是整个魔界人尽皆知的事。
莲雾双手捧着果盘小心翼翼地进殿,主事的嬷嬷耳语提醒她小心伺候。
殿内很黑,没有点灯。
莲雾对里面的陈设不熟,没留神勾到一个桌腿儿,向前扑倒,整个果盘骨碌碌倒在魔后身上。
“贱人!”
袖风扫过,莲雾的脸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
身子不可控地摔到地板,额头磕到尖锐的桌角,莲雾撑起身体摸了摸磕到的地方,手指摩挲了下湿漉漉的血腥。
“你个小贱人!眼睛长哪儿去了!”魔后扯着她的衣领怒骂看清她的脸后怒气更甚,连续几个巴掌刮到她脸上。
而莲雾似无知觉般任她打骂,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沈落衡握紧的手背青筋凸起,揪心不已,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
魔后打累了,喘着气回到座位。
“给我滚!”
莲雾沉默地收拾掉地上的东西,弯腰退出去。
正逢隆冬,路上只有莲雾一个小小的身影,漫天落雪显得她更加孤单。沈落衡走在她后面,这段没能陪她走过的路,参与过的过去,哪怕已经过去了很久,他仍为她心疼。
拐进一个角门,莲雾低头走路,撞到一个结实的胸膛。
莲雾只看见来人华贵的墨袍,绣的麒麟图样栩栩如生,她瞳孔微缩,扑通一声跪伏。
“奴婢该死。”
一国公主沦为奴仆。
为了复仇,尊严什么的统统都可以不要。混进魔界做最低等的下人。
“没事,你起来吧。”温暖的嗓音在头顶上方传来。
莲雾犹豫起身,朝那人弯腰行了一礼,小步退下。
“等等。”那人叫住她。
莲雾闻言低眉站在原处。
云靴在雪地里发出咯吱的响声,袍角走近,一块沾着松木香的手帕点了点她的嘴角。
“你怎么弄成这样?是谁打的?”
华袍青年的声调里有几分关切。
莲雾后退两步保持距离,声调冷淡,道:“是奴婢自己做错了事。”
转身就要走。
华袍青年咬着下唇,神色有点着急,扣住她的手腕,不容反驳道:“你的额头在流血!”
莲雾烦躁地甩开他的手,态度疏离之极,冷笑道:“关你何事?我死了也不关谁的事。有多少人巴不得我死呢。”
青年后退一步,似被她眼神中的恨意灼到。
莲雾快步离开。
“仇人的儿子,呵。”
她自嘲了一句,消失在风雪之中。
第八十五章 魔界城主诞生(3)
莲雾去交班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乌鸦嘎嘎嘎在殿顶蹲着,总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
怕什么来什么。
莲雾进殿候着,魔后的六角蟒蛇绕梁下行,吐着舌头嗞嗞嗞。对视的那一瞬,凄厉的尖叫足矣将殿顶掀开。
“啊啊啊啊啊!”
平生最怕的动物就是蛇。
金色的瞳孔,身子比柱子还粗的蛇,麟片滑溜闪烁,头顶颗粒凸起,简直要命。
莲雾的脸色变得铁青,腿一软,背部贴着柱子缓缓滑下。
沈落衡想起之前去过魔界,这孩子被这条蛇追得上窜下跳爬城楼,怕是从小酒怕此类爬兽。
以后找机会杀了为好。
“娘娘殿内你竟敢高声喧哗!”
管事的嬷嬷呵斥道。
“阿羽,咬她。”魔后坐在一扇芙蓉屏风后面慢悠悠说。
阿羽。
是魔后养的那条蛇。
六角金蟒得了允许,金瞳闪着猎杀的光,张开尖锐恶毒的獠牙。
莲雾嘴唇发抖,全身的肌肤颤栗,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
可是她的脚瘫软得使不上劲,连跨出一步都做不到。
她咬唇自责,为什么这么没用。
怎么办?
谁来救救她。
金蟒哈气朝她攻击,莲雾绝望闭上眼睛。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她晕了过去。
说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在妖族被众星捧月般长大的小公主,何曾经历过肝胆俱裂。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温暖的裘被里,炉火烧的正旺,发现自己没有死,也没有受伤。
抓了抓发痒的手背,掀开被子坐起来,殿内的炭火烧得很足,一点都不冷。
铺了兔尾兽毛毯的地板踩上去柔软暖和,轻轻挠着脚掌。
“这是哪里。”
她拨开珠帘走出里间,瞧见一个身影正蹲在地上忙活。
“醒了?”
那人没回头,接着道:“火炉上温着鸡汤,自己盛一碗喝吧。”
“……”
莲雾久久没动,那人叹了一口气,手在衣裳上擦了擦。起身,取了碗,舀了汤,放在桌上。
“喝吧。”
“不饿。”莲雾坚决摇头。
刚说完,她的肚子就发出了抗议,真不给面子。
银临眉梢一挑,戏谑看她一眼,竭力忍住笑。
莲雾想死鸭子嘴硬撑到底,无奈鸡汤的香味飘啊飘,诱人得紧。她自己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吃不惯这里血糊嗞拉的黑暗吃食。
银临自顾自坐回小凳子,脚下是一堆灵药灵草,打翻的小瓶子还弄脏了地毯的一角。
莲雾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慢吞吞挪到桌边坐下来,嗅了嗅味道,没发现什么异常,试探喝了一口。
香。
真的香。
很久没喝到这么香的汤。
想哭。
默默抬起手背擦了擦眼尾,轻轻吸鼻子生怕弄出声响惹那人笑话。
那人好像是故意背对着她。手里的石杵噔噔噔敲个不停。
冷月光从窗纸洒进来,男人的身在一片光华之中。
“月宫……捣药仙。”
听到说话声,那人侧耳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莲雾胡乱说道。
“我最讨厌别人说话说一半遮遮掩掩的。”那人扔了石杵,竟有些孩子气般走过来叉腰。
居高临下看着她。
“刚说我什么。”
“我说你像传说里月宫捣药的仙子。”
“仙子?”那人皱眉,“你确定不是在骂人?”
莲雾辩解道:“当然不是,捣药仙是我最喜欢的仙子呢。”
“好吧。”银临耸耸肩膀,走回去把做好的药瓶拿过来。
他拔出塞子,眼神自信,示意莲雾将手伸出来。
啪!
浓烈气味的药膏拍在莲雾的手背上,莲雾差点把喝的汤吐出来。
“这什么?这么臭!给我涂的屎?”莲雾嫌恶地捂住鼻子,她这个嗅觉灵敏的物种对气味格外敏感。
第八十六章 魔界幽诡城主诞生(4)
(上一章有更新)
莲雾深刻怀疑这银临不是魔后亲生的,性子温和得跟只青蛙似的,这样说也不太贴切,缘由是他对其他人的态度都是以主子的姿态,颇有些金尊玉贵的皇子气质。
比如毛手毛脚的宫女弄倒了一个笔筒,被他呵斥罚站半天。
而莲雾不小心在他面前跌了一个珐琅彩花瓶,心跳快了好几拍,他只是淡淡看她一眼,吩咐其他人去收拾掉碎片。
“莲雾,殿下待你格外不同呢。”宫女阿楚颇有些羡慕道。
“大概是看我可怜吧。”莲雾举了举拳头,见她在魔后宫中差点丧命生了恻隐之心。
“才不是呢。”阿楚努努嘴,继续说道:“殿下可从来没有对谁温柔过。”
莲雾用拳头挠挠后背,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图谋不轨,把她抓来身边找机会杀了。或者发觉她的意图要监视她。
不管是哪种,银临这个人还是要小心防范,在异国他乡防人之心不可无。
值得称赞的是他的伤药疗效显著,几天以后拆开棉纱,生得冻疮已经痊愈得七七八八。
时间飞逝,三月春色正浓。
莲雾从屋里出来,上身是藕粉大袖衫,下身是玉色荷叶边诃子裙,梳着望月双环髻,上好的桂花油令发色乌黑发亮,少女体态婀娜,渐显玲珑曲线。
蹦蹦跳跳从沈落衡面前跑过。
“莲儿,跑那么快作甚。”
银临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莲雾迟疑了一下,脚滑踩进坑里的雨水,回头嘟囔道:“今日是娘娘的生辰,最是不能迟到,殿下还不快些到席面,仔细娘娘又生气呵斥我没有伺候好,倒霉的不还是我。”
第八十七章 魔界幽诡城主诞生(5)
(上一章有修改)
押送前一晚。
莲雾被关在一间小黑屋里,饿得头昏眼花,她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浑身没有力气。
深夜,吱呀一声响。
有人进来了。
脚步很轻,锦袍在地上拖着的声音,莲雾在黑暗中长长叹了一声。
“你来做什么?”莲雾有气无力道。
“……送送你。”
银临提着一个食盒,轻放在桌上,点了灯。
烛火照亮他英气的眉眼,瘦了些。
“我是你的弑母仇人,你还来看我?为什么?”莲雾从冰冷的地上坐起来,整了整衣裳。
这身衣裳还是魔后生辰那日,银临帮她订做的一套暮烟色广袖流仙裙。
银临从食盒里取过一碗热粥,房间里弥漫粥的香味。
“你不知道吗?我这么久以来对你与他人不同。”
“不知道。”莲雾干脆道,扭头到一边。
“我喜欢你。从第一眼见到你时便喜欢。”
莲雾久久没说话,脸隐藏在阴影里,好笑地摇摇头。
“我接近你只是为了杀你母亲,别无他想,别对我抱有希望,没结果,我不会喜欢你。”
银临舀粥的手一顿,道:“我不需要你有什么回应,你与我母亲的恩怨我不想管。关于母亲,我也曾听过一些事,她做了不少错事,有些甚至没有底线,我能做的便只有替她祈求原谅,赎罪罢了。”
他起身,弯腰坐在她对面,修长的手指捧着粥碗,道:“喝一点吧,你好几天没吃东西。明天便要去幽诡城,那里不是人待的地方。离开我身边,我再也不能护着你了。”
热粥的雾气迷蒙她的眼睛,睫毛沾上湿润,莲雾勉强挤出一个笑,道:“哪儿才是适合我的地方。殿下,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都是我自愿的。我与母亲对赌,若你能从幽诡城活着走出来,便免了你的行刺之罪。”
莲雾低头笑了笑,喝了一口粥。
幽诡城,号称恐怖如斯的炼狱场。
百人进来,一人走出。
形容的便是这里存活很少,屠宰场般的生存规则。
险恶的环境催生王者,在这里,霸者为王,实力为上。
九九八十一种酷刑,每日上演千人屠杀。魔族人口众多,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和地位,底层百姓就要不停地竞争。
而魔后为了选拔战力,特意建造这座炼狱。
莲雾自从刺杀失败后被扔到这里,每天都能听到惨叫,鼻息间挥之不散的血腥气。
混浊的空气令她难受得想呕吐,破烂的麻布衣裳散发着馊味,十几个人挤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有的人擦拭刀具,有的人忙着拉帮结派,在不久后的战斗中团结起来突围。
突围之后就能获得参加浮屠排位赛的名额。
千人围杀。
一百个名额。
莲雾后脑勺隐隐作痛,坐在角落看他们每个人眼里闪动着兴奋的杀气,索性闭了眼养神。
“我不要去送死,我不会杀人。”
一个少年的哭声让她心烦意乱,上气不接下气。
莲雾毫无共情之心。
“你能不能闭嘴。”
少年身体一抽,鼻涕横流的脸跟只花猫似的,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我……”
莲雾凶狠瞪他一眼,“不想死就拼命,或者等着出去被砍成肉泥,两条路总得选一条。”
少年见她年纪也不大,却有活人的胆量,有个猥琐男人试图调戏她,被她生生折断一条胳膊,这几天也没人敢靠近她。
听说她曾是二皇子殿中的宫女,犯了错被罚到这里来。
这里的人都是亡命之徒,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他是被拐进来的啊。
正想着,闸门来了,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少年腿抖得随时要尿遁,莲雾大步朝前,迎接血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