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用毒计吗,奸臣小姐?》 第1章 因为我天生有爱美少女的能力 大夏,北方,幽州。 辽水城外,阳村。 褚司白静悄悄地趴在粗糙的木床下。 一动不动。 轻盈的少女体态完全被阴影笼罩,精致的五官也没有因虫蚁的攀附分毫变色。 任谁闯进这间杂乱而安静的屋子,都会以为屋内空无一人。 屋外,村庄正在经历血腥的劫掠。 凄厉的哭喊声在被火光染红的夜空中盘旋。 蛮人肆意的大笑和火焰一同张牙舞爪。 北陆的蛮子南下寇边,其实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 但过往,蛮子们常常是来去如风,抢了就跑,从不停留。 遇到硬一些的村子,给剽悍的村民从马上戳下几具尸体,什么也没捞着,也是常有的事。 但这次不一样—— 不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蛮子们居然忽地发动重兵,在辽水城外大举驻扎,再散出兵马四处劫掠。 敌众我寡,辽水城大门紧闭,周边的小村镇就都遭了殃。 不仅金银粮食被洗劫一空,众多大夏子女也将被抢走充作奴隶。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声音渐渐小了,蛮人的呼喊也带上了两分疲惫的意思。 一个询问的声音从屋子角落冒出来:“姐姐?我们是不是可以出来……” “别说话!”褚司白低声打断,语气坚决。 现在还远不是放松的时候。 她清楚,劫掠越是接近尾声,那些收获无几的人就越是疯狂! 为了避免有光亮从床底下透出,裙刀被少女藏在后腰间,由布衣掩盖着。 她甚至不敢将同样会反光的眼睛暴露在外,她把头抬起,将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 忽然有沉重的脚步声来到门口。 来了! 褚司白微微屏息,心提到了嗓子眼。 门外的人先是停了片刻,而后猛地一脚踹开木门。 “砰”的一声巨响回荡在屋子里。 灰尘抖落下来。 为了营造无人的假象,门本来就是虚掩着的,这让闯入的蛮兵也略有些吃惊。 褚司白稍稍低头,看见蛮兵脚步交替着走进来,穿着简陋的兽皮鞋子,带血的马刀挂在腰间,一直悬到小腿。 屋内陈设简单,和普通农户的屋子一般无二。 锅碗瓢盆胡乱洒在地上,柜子也被掀翻,或许是主人早已逃亡,或许是已经被搜刮干净。 唯一不同寻常的是,地上有块木板微微翘起,显然是个地窖的入口。 蛮兵果然注意到了那块异常的地板,兴奋地往前走了两步。 褚司白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 这也是她设计好的,进来的人必然会被地窖吸引注意力,从而不在屋子里停留。 他进入地窖后,会发现里面除了成堆的书之外,依旧什么也没有,然后愤愤地奔向下一间屋子。 再挨过几刻钟,蛮兵就要全员撤走了。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蛮兵的脚步突然止住,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 他脚步再次放慢,甚至一口气把腰间的马刀拔了出来。 他转向,面朝着——角落的麦秆堆。 他被麦秆堆里藏的人阴过! 褚司白思绪飞快,她妹妹司月就藏在里面,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暴露了! 形势急转直下! 蛮兵举着刀一步步走向麦秆堆,眼见就要戳进去。 褚司白咬咬牙,手臂在地上轻轻一磨。 “滋——” 这样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可谓刺耳,蛮兵像是被吓了一跳,迅速调转面向,看向床底,同时用蛮语大喊:“谁在那里!” “出来!” 少女做出瑟瑟发抖的样子,低着头从床底下钻了出来。 屋内昏暗,蛮兵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没有放松警惕,举着刀缓步靠近。 褚司白保持着畏畏缩缩的模样,同时悄然把右手搭在裙刀的刀柄上。 如果光线明亮的话,蛮兵就会发现,面前的人虽然动作慌乱,但脸上面无表情,眼神更是冷冽如刀光! 褚司白全神贯注地等着他靠近。 她只有一次机会。 一击必杀是唯一的选项。 以她的武艺,解决一个小兵并非难事,可一旦有呼救声或惨叫声漏出,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忽然有年轻的嗓音响起:“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会小心身后。” 这声音从窗口处传来,蛮语流畅。 “我觉得她有可能是为了保护弟弟妹妹,才主动站出来的。” 屋内站着的两人都是一怔,同时侧目去看。 一个披着羊皮袍子的年轻男子从窗口翻进来,他头戴毡帽,外面的火光只能照亮一个微翘的嘴角。 “你是哪个部落的?”蛮兵当先喊道。 就算对方也是北陆人,他也不可能完全信任。 杀死别的部落的人抢夺战利品,在纪律散漫蛮族军队里实在是家常便饭。 陌生的年轻人走进屋子,蛮兵举着刀步步后退。 “你不认识我倒不要紧,不认识我爹的话,那可有罪受了。” 年轻人在屋子里仿佛回家一般闲庭信步,气度雍容,似乎真的是什么大人物的子嗣。 蛮兵心下已经信了三分,但依旧不敢靠近这个年轻人。 他将目光转向麦秆堆,不管如何,年轻人说的确有道理,如果有一杆短枪突然从这里面刺出来,自己就危险了。 该死!褚司白轻咬嘴唇。 两个人。 而且后来的这个还点破了司月的位置! 要在他们发出呼救声之前一口气干掉的难度大大提升了。 或许现在应该思考惊动蛮军后的逃跑路线…… 年轻人注意到蛮兵的警惕,没有再主动靠近。 “我有个好主意判断屋子里还有没有人。”他转而说,友善地对蛮兵笑笑。 “如果屋子里还有别的藏起来的人的话,不管发生什么,她肯定都是不敢出声的。” 说着,他对着褚司白一指。 窗外的火光忽然燎起,惊鸿一瞥地照亮了少女瓷器般光滑精美的侧脸。 两个人都有些惊讶。 蛮兵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少女迈动了步子。 两端的疑虑都打消了些。 一边是个年轻女人,另一边的同胞似乎也没有恶意,还在帮自己出谋划策。 他再次步步接近少女,这一次的步伐要快上许多,堪称急切。 褚司白屏息凝神。 就在蛮兵从年轻人身旁经过时,她握紧了刀柄,想要尝试一口气击杀两人。 可在她之前,那个年轻人的身影突然动了! 他的手臂猛然缠住了蛮兵的脖子,力道极大,几乎如同铁箍,紧接着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蛮兵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年轻人双手同时发力,“咔”地一声扭断了他的脖子。 他连一声轻哼也没能发出来。 …… 林尘将蛮兵的尸体静静放在地上。 站在他面前的少女瞳孔微缩,警惕地盯着他,判断不清是敌是友。 他把毡帽摘下,露出大夏华族特有的束发。 他切换了语言,露齿而笑,面向少女:“你没事吧?” “你是大夏人?” 从林尘进入这个房间以来,还是第一次听见少女开口。 她语气直截了当,有股刀锋般的凌厉。 声音像山间清泉,滑过耳蜗。 “是。”林尘笑着回答,抖了抖身上的羊皮袍子,“换了身蛮子的衣服混混。” “为什么要救我?”少女再问。 如果林尘仔细想想的话,会意识到,少女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在抱怨他多管闲事。 但他现在没法思考。 为什么呢? 因为,这时天上的云朵悄然偏移了。 月光从屋顶的缝隙间照下来,刚好笼罩少女的全身。 她站在那,像是清冷的月色化作了人形。 美得叫人窒息。 林尘从未想过,“娇美”和“英气”两个词居然能同时用来形容一个人的脸,当它们结合在一起时,化作了一种魔力,让人想一直盯着看下去。 一眼万年。 林尘忽地笑了起来。 “救人哪需要什么理由。” “不需要吗?”少女轻声回问,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世人总是无利不起早的,所谓君子也不立危墙之下。冒着生命危险救人而不需要理由的人,在这世上怕是活不长的。” “喂喂,你这是对救命恩人该说的话吗?”林尘叹了口气,接着说,“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理由才能不咒我的话,那我就给你一个吧。” “嗯?是什么?”褚司白抬眼看他,这个年轻人身姿挺直,面带笑意,脸上的线条明晰,仿佛雕刻出来的。 林尘盯着她绝美的脸,眼睛仿佛会笑似的眨了眨: “因为,我天生有爱美少女的能力。” …… 平令八年——后世也称作大夏厉帝八年——的秋天,九月十七。 这一日的阳村,是青萍之末。 乱世将启,英雄拔剑。 是时, 林尘十九岁。 褚司白十七岁。 第2章 冷静分析——我要死了 林尘坐在床上,揉着自己的脚背。 他说完那句话之后,面前的少女就箭步走到他面前,带来一阵温色的体香,还伸手来摸自己的脸。 他还以为对方是被他的英雄救美感动了,急着以身相许。 林尘正琢磨要怎么义正言辞地拒绝的时候,没想到少女居然捂住他的嘴,一脚狠狠踩在他脚背上! ——早知道就不皮这一下了。 “爱美少女的能力”云云,自然是开玩笑的,跳进来救人的时候,他连里面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 心静下来后,他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消沉下去。 如诸位所预料的,满口怪话的林尘是个穿越者。 好消息是,和部分穿越前辈不一样,来到这个世界后,林尘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在哪,甚至连武艺和蛮族语言这样的能力都继承了。 坏消息是,飞快地理解了自己的处境后,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些欲哭无泪。 这个世界是他前世玩过的一款策略类游戏。 这款游戏不是什么画质真实的3a大作,反而是看起来有些古老的2d作品,但由于其玩法丰富、设定完善、人物真实、可触发事件堪称“堆料”,在部分玩家群体里有着极高的评价。 在这个游戏里,玩家们只能自建角色、设定自己初始的身份和能力之后进入游戏,走向任何自己所想的发展道路。 你可以选择在乱世自立为君主,也可以辅佐他人。 可以尽情磨炼武艺,至于要行侠仗义成为侠客,还是收钱做事成为刺客,都是你的自由。 甚至可以扮演工匠和商人。 无论走上哪条道路,都有着绝不让人失望的游戏内容。 说回林尘现在的处境—— 他要死了。 好吧,具体而言,在剧本早期,北陆蛮族南下,虎吞半座幽州,是一个不可避免的必定触发事件! 芸芸不信邪的玩家前仆后继地投入到这片战场,他们给自己设定不同身份,试图从不同的角度化解蛮族的攻势,扭转这一局面,但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这很好理解,玩家自己设定的初始身份和能力是有上限的,这时候玩家们也没有什么提升的时间,难以影响大局。 什么,你说开挂? 不好意思,本游戏只有云游戏版,无从开挂,无从解包,官方也不卖攻略书和设定集。 嗯——这么说起来,这游戏从一开始就透着一股不对劲的味道。 总之,林尘也是在建立角色挑战这一事件时突然穿越进来了。 他尝试过商人开局,号召以贸易战压缩蛮族的物资,结果惨遭同行吊死……三十四次。 也用过刺客开局,想靠刺杀蛮族大将让敌军风声鹤唳,结果是风险和收益完全不成正比,蛮族死一两个将领影响不大,而他失手一次,就要被射成刺猬,林尘一直试到道心破碎。 …… 兜兜转转下来,他还是决定用最王道的方法。 边疆将门子弟开局,靠正面战场决胜负。 结果载入画面一黑,他自己也眼前一黑。 林尘醒来时,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 整理情况后,他知道自己所在的部队在蛮军的偷袭下全军覆没。 现在所在的地方,算是敌后了。 于是他换上尸体上扒下来的皮袍和毡帽,往最近的辽水城移动。 细想下来,实在是前途堪忧。 “姐、姐姐?” 轻灵的声音从角落的麦秆堆里传出来。 林尘瞪大了眼睛看过去—— 啊? 真有妹妹?! 我刚是瞎掰的!! “出来吧,司月,我们得离开这。”少女轻声回应。 一个小兵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蛮族或许会管,或许不会。 但她们不能将性命压在“或许”上。 麦秆堆一阵耸动。 一辆小四轮车破开麦秆堆出来,上面坐着一个女孩。 她看起来十四、五岁模样,也是明眸皓齿,肤如凝脂,只是双腿看起来不能动。 称做“司月”的女孩盈盈一笑,看着林尘:“是你救了我们?” 林尘正想开口,被旁边的少女打断了。 “不是。”她潇洒地让裙刀绕着手腕上转来转去,显然是在展示给林尘看,“他除了让我紧张了一下外没有半点作用。” 林尘这才意识到这个少女也习过武艺,是自己多管闲事了。 坐在小车上的女孩拨弄着自己头发里的麦秆,带着歉意笑笑:“我姐姐她,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她只是面冷而已,心里……”她嘴角突然咬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容。 “指不定已经有一点喜欢上你了……” “唔唔!!” 少女倒没有去踩自己妹妹的脚,只是用力捏她的两边脸蛋。 “你是从村外进来的?没有遇到蛮兵吗?”闹过后,清冷的少女回头问林尘。 逃跑的计划已经在她脑海里成形,他们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从蛮兵手上抢两匹快马逃离,二是悄悄地躲进村子西面的小山里……然后,从蛮兵手上抢两匹快马逃离。 无论如何,想要安全脱身,没有马是不行的。 “嗯,我进来时蛮兵站得比较散,但并非没有,只是离得远,看我穿着略过了……”林尘答道。 他目光在这对姐妹身上游离,后半句他没说完。 那就是,他一个人可以这样混过去,带上她们就不好办了。 “你出去,假装我们是你的俘虏?” “不行,现在已经是集合收尾的阶段了,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带着两个人往别的方向跑。” “嗯,那方法只有一个了——”少女托着下巴。 “?” “你从大门出去,吸引敌人后我们两个从窗口逃跑。” “听起来很有可行性……”林尘点点头,“问题是我接下来怎么办?” “为了掩护我们两个牺牲掉。”少女面无表情。 “…… 如果你真想这么做,最好还是不要说给我听。” “权当奖励你进来救人的勇气了。”她撩了撩头发,“而且——” 外面忽然传来高喊,让所有人脸色一沉。 “铁达!收队了!” “找到了什么好东西,可要给我们分一点!” “你要是不回的话,帐篷里那些东西可就都归我们了!!” 听起来有四五个人,大概是躺在地上这个倒霉蛋同部落的。 “而且我们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不是吗?”少女耸耸肩。 她自诩聪慧,也没有想到什么脱身的好方法。 然而,林尘的反应再次出乎她的意料。 “得了吧得了吧……” 这个总是微笑着的年轻人挥挥手,仿佛眼前这个难解的困局在他面前不算什么。 “还是看我的——” 说完,没有一丝犹豫地推门走了出去。 第3章 绕最远的路就是我的捷径 褚司白默默把妹妹的小车推到窗边。 “姐姐,你打算怎么做呢?”司月坐在窗前,抬头看着星空。 “不管他是出去干什么的,只要外面一有大的动静,我们就从窗户逃走。”褚司白冷静地回。 “那似乎不太对哦。”司月闭眼摇摇头,而后笑了出来。 一枚占卜用的钱币从她指尖弹起,又落回她白嫩的掌心。 “虽然卦象很混沌,但有一点是恒定的——那个人和你很有缘……唔唔……” “呵,”褚司白捏着她软嫩的脸蛋,“别的领域不论,占卜这一项你什么时候准过?” “哼,”褚司白的小手松开后,女孩哼哼了两声,白了自家姐姐一眼。 她揉着自己的脸蛋,露出狡黠的笑:”指不定,这次就会准呢?” 褚司白没再搭理自己不着调的妹妹,只是随时准备抱着她逃离。 但她又始终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终于还是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聆听外面的动静。 那个年轻人,到底要做什么呢? …… 林尘戴上毡帽,走出门。 阳村的格局很简单,一条不宽不窄的道路,两边分散着村舍,周围山丘、丛林和农田不规律地分布着。 道路延伸的方向上能看见巨大的篝火,几个头领模样的人骑在马上,无人的马匹们四散在周围,静静等候着它们的主人。 五个人影沿着道路走过来,呼喊着他们的同伴。 他们看见林尘,止住了喊声,快步走来。 五个人格局分明,一个领头,四个跟在身后。 领头的蛮人肩上披了一件御风的狐裘。 林尘看清他们的时候,这几个人也看清了林尘。 发现是个陌生人,几人止住脚步,目光中都带着警惕,姿势也悄然调整,手靠在腰间的刀柄上。 “你们是哪个部落的?” 不等他们开口,林尘抢先质问起来,语气咄咄逼人。 作为一名资深玩家,北陆蛮族开局他也玩过许多次了,更别提后来挑战扭转幽州战局,他事无巨细地研究过这次入侵的起因经过结果。 蛮族这一次之所以能大举重兵犯境,归根结底要算在一个人头上,那就是草原上的年轻大君—— 叱云部的叱云槐。 他如星辰般崛起,一口气重振了叱云部百年以来的颓势,让周边部落不再敢轻视。 随后他与在大夏作过质子的拓跋真一见如故,结拜为兄弟,两人联手,意图统一草原上的八大部、百小部,重现叱云部先祖——草原历史上最近的王者,大汗王叱云烈的荣耀。 在格沁河,叱云槐和拓跋真以两部人马对抗六部联军,却轻松取胜,战争只用了半天就宣告结束。 大小部落纷纷献上白色的羊尾,以表降服。 没有人能料到的是,格沁河之战结束后,叱云槐没有让任何战士回归他们的部落。 仅仅三日后,蛮族的旗帜就飘扬在大夏关城的城头。 这时人们才意识到,叱云槐带着所有部落的人,将血迹未干的刀锋调转南下,直指富庶的大夏。 他要向所有人证明,追随在他马后的人,永远有饮不尽的美酒! “我们是乌洛部的,我是乌洛部的戈塔。”几个人对望了一下,领头的蛮人回答,“你又是哪个部落的?” “呵,乌洛部的废物!”林尘嗤笑一声。 戈塔脸上不悦,却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乌洛部是个小部族,在百小部里实力也排在中等偏下,被人瞧不起,是家常便饭的事。 “我是拓跋部来的。”林尘做出倨傲的神色。 几人脑袋都是一缩,谁都知道拓跋部的首领拓跋真是大君“最好的朋友”,整个拓跋部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如果这人真是拓跋部的人,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几人也不敢轻慢。 “我们部落的铁达收队时没回来,不知道朋友你有没有看见?”披狐裘的领头蛮人微微弯腰问。 “丢了人是你们这样找的吗?!”林尘忽然厉声。 戈塔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对方发起怒来,瞪大了眼睛。 “拓跋真大人给的册子上是怎么说的?”林尘再度质问,眼神锐利。 戈塔这才反应过来,额头上冷汗狂流。 拓跋部的人确实给每个小队都发了本册子,要求令行禁止。 但实际上这才过了几天?谁能把上面的事项记得明白? 戈塔抬眼看着这个年轻人,越发觉得他拓跋部的身份做不得假。 他慌乱地在身上摸索起来,好不容易才找到那本黄色的册子。 戈塔满是厚茧的手在上面哗哗地翻着,一时间也找不到要看什么地方。 “我看你们乌洛部是想多给大君交些牛羊了!”林尘依旧昂着头。 戈塔的身子越压越低,他身后,字都不认识的蛮兵更是瑟瑟发抖。 “从后往前,翻八页。”林尘终于开口。 得到提示的戈塔如释重负,他照年轻人说的翻到那一面。 “告诉我,上面写着收队时少了人要怎么办?” “要、要上报、巡逻、搜人……”戈塔捏着书页回答,他认的字也不多,只能看个大概意思。 他已经完全确信,这个年轻人绝对是来自拓跋部的精英人物。 不然的话,怎么可能对这本册子这么熟悉? “去吧!两个人回去上报,两个人去村尾组织巡逻,一个人跟我一起找走丢的人。”林尘说。 “我看见……铁达他就在这附近消失的,不需要弄得这么麻烦吧。”戈塔身后有人小声说。 林尘脸上露出戾气,右手扬起,又做出才发现上面什么也没有的样子。 戈塔连忙把自己的马鞭献上。 林尘抓起马鞭,一下抽在说话的人脸上:“你敢违逆拓跋真大人的指示?!” “我们这就去!这就去!” 几个人缩着脑袋,戈塔更是连连点头,回头骂了随从几声,而后吩咐他们各自行动。 两个人往前,两个人往后走去。 戈塔自己和林尘站在一起,随时听候拓跋部精英的吩咐。 林尘回头走回屋子里。 戈塔不禁发问:“朋友你不是才刚从这间屋子出来吗?” “里头有个地窖,我才发现,还没来得及进去,说不定你们部的铁达就在里面。” 林尘说完就推开门走了进去,戈塔跟在他身后,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铁达尸体。 惊讶的情绪才涌上来,一把冰冷的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侧面袭来,插进了他的脖子。 林尘也迅速回头捂住他的嘴,等到他不再动弹了,托住他的尸体,轻轻放在地上。 “这就是你说的‘看你的’?”少女把短刀抽出,鲜血溅在她雪白的脸上,但她不为所动。 “就算解了燃眉之急,接下来他们的巡视只会变得更严吧?” 她冷冷地看着林尘,手上短刀也一直没有放下。 褚司白想不出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用意,甚至在怀疑他是不是专门来害自己的。 要是没有这一出,她和司月两个人悄悄逃走的可能性还更高些。 “把这几个人支走不是我的主要目的,让他们注意到那本册子才是。”林尘笑着说。 少女翘了翘眉毛。 “在大夏作过质子的拓跋部首领——拓跋真模仿大夏的《练兵实纪》,编写了一本《军行手册》。” “兵员选拔、队伍编制、武器装备、军礼军法……内容广泛,格沁河上,他们能以两部大胜六部,起码有这本书三成的功劳。” “整编了其他部落的部队后,拓跋真也给他们发了删减版,不过这才几天,不提的话根本没人在乎,除了叱云、拓跋两部的人,大多我行我素。” “不过,我提过之后就不一样了。” “你的意思是——”少女脸上终于露出讶异的神色,对她而言,也仅仅是略微睁大了眼睛。 “如你所说,巡视确实会变得更严,但也会变得‘规律’。”林尘笑着咬重了最后两个字。 “他们接下来肯定会完全按照《军行手册》的巡逻方案行动——两人一组,每半刻钟过一组人。” “这就意味着,只要我们能悄悄把一组人干掉,就能确保接下来半刻时间绝对安全。” “所以,让他们巡视更严就是我的脱身方法……嗯,那话怎么说来着?” 林尘带着笑意眨了眨眼,轻轻打了个响指。 “绕最远的路就是我的捷径。” 第4章 叱云槐 “你此前从没听说过叱云槐大君的故事?” 中年蛮兵讶异地看着面前的小伙子,他被火光照亮的脸上,露出几分见猎心喜的模样。 “只知道是叱云部的首领。”带毡帽的年轻小伙老老实实回答,脸颊黑里透红。 “那我可得给你好好说道说道。”中年蛮兵挥舞着火把,步步前进。 小小阳村里,蛮族的百人队忽然骚乱起来,若从高空看下去,许多火把竖起来,火红色的光点像在热锅上团团转的蚂蚁。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光点的移动逐渐规律起来,甚至带来一丝独特的美感。 它们按一定的间隔散开并移动着,驱散了大片的黑暗,几乎将村落的每一片瓦都照亮。 只有少许捉摸不定的黑暗缝隙流动着。 时间回到两刻钟前。 原本,大伙儿都准备收兵回营了。 这次劫掠的收获实在是过于丰盛了。 每个人的马背上驮满了粮食或奴隶,腰包被叮当作响的铜钱塞得鼓起。 马刀上的鲜血已经干涸,因杀戮和掠夺而兴奋的血脉也渐渐舒缓下来。 正是饮酒作乐的好时候。 每个人都渴望回到自己温暖的帐篷里。 可这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奴才部落,居然跑来说什么……他们有个人找不到了? 放在过去,要是有这样的事,头领——按现在的说法叫百夫长——只会哈哈大笑,饮一口酒,然后一马鞭抽在这废物的脸上! 草原上的狼群什么时候会为了一头走失的狼而停留?! 草原上的勇士,生死从来怨不得别人,弱小的人会受到的永远不会是同情和帮助,只有鄙夷和耻笑! 可好死不死的,那个乌洛部的废物,居然一边发抖一边搬出了拓跋部发的小黄册子,说要按这上面说的来。 这下头领可犯了难,就算大伙都是新降之人,也没人敢把大君的命令不当回事。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大家才刚在那位威武雄壮的大君手下吃了亏,才把他当做天神般敬畏! 百夫长还是咬牙抽了那个来报信的人两鞭,不情愿地拉了几个识字的人在篝火旁研究了一会儿后,让大家照着册子行事。 “大君十四岁时,就以武勇在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中年蛮兵拓沫星子横飞。 “那一年,草原大君叱云部的威名早已衰败,除了名头外,大小部落除了不再上供,心里也不太把他们当回事,以至于叱云部的牧民在外居然被叶和部的人抢走了牛羊。” “消息传回叱云部的金帐,年少的大君怒发冲冠,大喝‘这是以为叱云部无人吗?!!’” “他不听所有人的劝阻,背弓上马,只身前追,在格沁河岸上以一人对峙数十人。” “叶和部的人都笑话大君,说他是个不自量力的娃娃,一言不合,双方就各自掏出弓来。” “据说那时的大君仿佛有风神相助!!他在飞驰的马上张弓搭箭,却能箭无虚发;而叶和部人回射的箭枝,却无一能触碰到他!” 中年蛮兵说得绘声绘色,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叶和部的牧民吓得肝胆俱碎,纷纷下马跪拜,不仅归还了从叱云部夺来的牛羊,连原属于自己的牛羊也一并献上了……” 蛮族小伙听得痴了,却又有几分不相信。 “真有这么神奇?老叔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他问。 “因为,我就是叶和部的,我姐夫他伴当的哥哥当时就是被大君一箭射死的!”中年蛮兵拍着胸脯,神情仿佛是自己一箭射死了大君。 “……” 蛮兵讲到兴头上,他们从一处墙沿路过时,也没有注意到—— 有三个影子靠在墙角,在他们身后,被火把逐一照亮。 林尘的身影如猎豹般冲出,直扑走在靠外的年轻蛮兵。 火把上的红焰都随之摇晃了一下。 顺序非常重要,就算解决靠内的敌人更快,可如果靠外的敌人拔腿就跑,那才是真正让人追悔莫及。 他用尽全力的左手铁铸一般,牢牢捂住蛮兵的嘴,右手反握短刀,飞快地割断了蛮兵的喉咙。 血管破裂,温热的鲜血喷涌出来。 中年蛮兵骇然侧头,鲜血溅了他一脸,他条件反射地想去拔腰间的马刀。 “嗖”的一声,一支闪电般的箭横插进他的脖子,让他身体一僵。 他眼珠瞪得几乎要从眼眶中蹦出来,张大的嘴巴里,也只能发出“呃、呃”的气泡声。 林尘身手迅速,转头再一刀插在中年蛮兵心口,同时接过他手上的火把。 不用多说,弓箭正是褚司白射出的。 他们没有带上蛮人随身的长刀,依旧是担心不易隐藏,有反光暴露的风险。 林尘换而拿上了褚司白的裙刀,而褚司白自己,从蛮兵身上翻出了弓箭。 只要准头足够,弓箭是隐秘行动的好东西,射程远、威力大,动静小。 “好,我们快走!”林尘把火把往角落里一丢,声音低而短促。 下两个人半刻钟后就到。 半刻钟听起来不短,但考虑到后人目光所及,其实也不见得有多久的空隙。 他们还是需要抓紧时间。 “你确定从这里穿过去能到山路上?”褚司白看着快有人高的草丛,问道。 她心想自己在这住了九年,也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一条粗鲁的路。 可细想下来,从这里画一条直线穿越草丛,似乎又确实可以连上那条蜿蜒的山路。 褚司白低垂眼帘,悄悄瞥了面前的青年一眼。 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事确实都如他所预料的一样! 他带着姐妹俩在蛮人的搜寻间穿梭时,蛮兵的动向也全和他所说的一致。 让人不由得心惊。 “把尸体留在山路入口的话,太过危险了。我们从这里直插过去,就没人知道杀人者的去向。” “这条路……肯定是能走的。”林尘心想从游戏里的时间来算,自己都数不清在这里度过多少年了。 不说每一片土地都走过吧,至少俯瞰图是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牢牢记在心里。 在游戏里,阳村位于辽水城东北二十里,地处要害。 可惜,在这次劫掠中这个村庄将被蛮族烧为火海,只留下黑色的木炭遗迹,一碰就碎。 林尘曾无数次痛恨这个剧情设置,如果阳村尚存,能在这里驻扎一支别军的话,将会是保全幽州计划的极大助力。 可惜,以他现在的能力,也无力挽回这一结局。 说回这片苘麻丛。 蛮族烧村的大火中,丛林会被完全烧去,来年开春时会恢复原状。 这一块草丛属于可以设置少数伏兵的特殊地形,在其中移动力会下降,但并非不能走。 “轮椅得留在这,不然会有车辙。” 林尘两步走到小车前,说着把坐着的女孩抱起来。 女孩意外地发出低声的娇呼,但也没反抗,反而咯咯笑了两声。 “喂喂喂……” 褚司白脸上破天荒有些变色。 林尘抱着女孩一头钻进草丛。 他步子大,褚司白眨眼就看不见他的背影,只留下分开又合上的翠绿丛林。 流云如絮,夜色深蓝。 忽然有风吹过,一股难以适应的孤独感潮水般袭向她。 褚司白眼前火光明灭,一时盛烈一时微弱。 她恍然间出现了一种幻觉,仿佛自己又回到记忆中孤零零的夜晚,火海中,粗布麻衣成为了华丽的锦织,身体却变回了无力的幼女…… 呵,我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没用啊…… 褚司白奋力摇头,像是要把所有的仇恨、愤怒与不甘驱散。 她把弓背在身后,双手拨开黄绿的木枝,追了上去。 清冷的少女在月光下的苘麻丛中穿梭,簌簌的声响像是白色的鹿踩在白色的雪上。 第5章 你叫……什么名字? 褚司白走了很久,终于来到草丛尽头,她探出脑袋,看见青年横抱着女孩,笔直地站在路边,才稍稍心安。 “你为什么……在流眼泪?” “没……”褚司白白葱似的手指在眼角点了两下,摇摇头,“是进了沙子。” 这果然来到了山路的中途,寂静异常。 落叶在秋风的吹拂下轻轻旋转,发出沙沙的声响。北方的夜空在秋天格外清澈,星星如同钻石般点缀在深蓝色的天幕上。道路蜿蜒向上,仿佛直通银河。 远离了阳村,他们暂时安全了。 青年脸上表情还算老实,让褚司白松了一口气。 “把司月还给我。”她理了理身上的布衣,拨去几片沾上的草叶,恢复了一如既往地平静,伸出手,直截了当地说。 “男女授受不亲,我怕你占她便宜。” 林尘一愣,他倒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层,只是当时下意识以为抱人的事应该自己来。 如果让少女自己背她妹妹的话,怕会拖累速度。 但仔细想想,既然她习过武艺,膂力应该也是过人。 “哎呀!” 他正想把人交出去,怀里豆蔻之年的女孩突然夸张地叫了一声。 林尘低头看去,褚司月眨巴眨巴大眼睛,脸上露出小恶魔般的微笑。 “有什么硬硬的东西顶到我了——” ??? 你这妮子在说什么胡话?!! 林尘大惊失色,赶紧把她往上抬了抬以示清白。 他又连忙看向对面。 要是这个冷艳的少女已经拈弓搭箭对着自己,那真是无妄之灾。 但面无表情的少女只是歪着脑袋: “什么东西?刀柄吗?” 林尘&褚司月:“……” 褚司月叹了口气:“姐,你明明什么都不懂,怎么也能说出‘占便宜’云云之类的话来?” 林尘:“喂明明是你懂太多了吧?!!” …… 褚司白抱着妹妹沿山路走了一段,就停了下来,让后者坐在一块圆润的石头上。 前方的树木间有个缺口,隐约有缥缈的声音传来,林尘再往前走了几步。 这个缺口面向阳村,视野开阔,可以轻易俯瞰这个小村。 留下的那几具尸体看起来已经被发现了,底下遥遥传来惊呼。 高举火把的黑色影子奔向村头,在那里,大篝火熊熊燃烧。 头领模样的人坐在马上,岿然不动。 “这批蛮族人数不算多,大约是个百人队,他们应该没时间、也没能力大费周章地搜山。我们只需要在这里等着他们离开,就彻底安全了。”林尘看了会儿,总结道。 这一劫终于算是渡过了,在他的记忆里,蛮族烧村的大火从没有蔓延到山上来过,这里绝对安全。 至于接下来的行动,自然是一路往南。 辽水城还不够,最好是离开幽州,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至于保全幽州的挑战…… 现在可不是坐在屏幕前玩游戏,死了大不了再开个档。 要是现在死在这里,天知道会魂归何处。 念及此处,林尘把视线收回。 他回头,看见布衣的姐妹俩似乎在忙碌些什么。 姐姐蹲在地上,散发着淡绿色的荧光的粉末从她指尖漏下。 这些粉末细得像是会被风轻易吹走,却不知道为什么始终笔直地落下。 她按某种规律将这些粉末撒在地上,以大石为中心,勾勒出奇特的花纹。 妹妹则坐在石头上,她从怀中掏出一副白色的绢本,看起来绢面细腻、质地独特。 她一边将绢本展开,一边对指挥着姐姐绘画。 林尘凑上前去。 这是—— 法阵?! 林尘一愣。 这个世界上,其实是存在着秘术这样的超自然事物的,但并非主流,基本不受玩家重视。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这玩意学起来非常之唯心。 它可不像练武,只要投入时间就能带来数值增长,闷头练个十几年出来,不说天下无敌,至少也远超常人。 修行秘术,基本全看天资和运气——换个词叫做机缘。 很有可能你在游戏里学了几十年,也没学会一个秘术。 所以秘术的使用者在这个世界非常罕见,而秘术本身使用起来又有着重重限制,玩家们不大乐意投入时间进去。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林尘出声询问。 姐姐习过武就算了,妹妹居然会使用秘术,这对姐妹或许厉害得有些蹊跷了。 在地上涂画法阵的少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头也不抬地反问:“等蛮子们离开后,你要去哪?” “辽水城。”林尘回答。 “这里距离辽水城还有二十里,中间一望无际,都是平原,少有藏身的地方,如果半路上遇见了蛮族军队,你打算怎么办?”少女继续问。 林尘脑海里灵光一闪,飞快地理解了她的意思。 “你是想……抢马?” 对的,马是很重要的。 就算他们武艺过人,徒步走在路上遇见蛮族骑兵的话,劣势还是太大了。哪怕是个十人的小队,对方也完全可以依靠马力把他们活活溜死。 “具体要如何……”林尘还想问她们究竟要用个什么样的秘术,通过什么手段来抢夺马匹,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 “是神仙姐姐!!” 那是个稚嫩的声音,林尘循声望去。 身后,山坡上的树林间露出一张七八岁小孩的脸,脏兮兮的,穿着泛黄色的布衣。 “狗儿,快回来!”又一个妇女的身影两步攀上来,出现在他旁边,牵住了自家小孩的手,“别靠近她!!” 妇女围着一块花头巾,看向姐妹俩的眼神并不友善。 这山上居然还有人? 林尘有些惊讶,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在这秋日的深山里,不止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这些人不是小孩就是女人,他们静悄悄地并不出声,不仔细观察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林尘脑子转得飞快,瞬间理解了现状。 这些人都是村民。 每当有强盗一来,村里的妇孺就会有组织地逃进深山里 等强盗们走了,他们再回到村子。 或许也没人想到这次蛮族入侵来势汹汹,与以往大不相同,但代代相传的习惯正是为了在“万一”的时候保全更多人的性命。 藏在山中的村民们看向姐妹俩的眼神,除了普遍的欣赏、嫉妒之外,更多的,是一种忌惮。 像是在看什么山中会吃人的妖魅。 被众多视线环绕着,林尘此前被紧张局势强压下来的疑惑一口气涌上心头。 他将目光移向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绘画图阵的美少女。 她的侧脸同样精致如画,脸上的皮肤白得如同一块暖玉。 对了,从最初在屋子里的表现起,她就十分冷静,并不慌张,而且她还能听懂蛮语。 这个少女的武艺不俗,能将蛮族的硬弓拉近满月而准头不失。 无论是容貌还是衣着,她都和这个小小阳村的村民们格格不入。 她的美貌并非通常的“美人”一类的词汇可以形容的,而是能让人不由得生出“惊艳”之感的完美无缺。 温润如花蕾,清澈如白玉。 她们同样穿着粗布麻衣,却远比村民们身上的要整洁干净许多,你恐怕很难在村落里找到第三件这样干净洁白的布衣。 村民们认识她,而忌惮她,不敢靠近她。 她名为“司月”的妹妹还会使用天下难得一见的秘术。 她们姐妹绝不是普通人。 “你叫……什么名字?”林尘斟酌了一会儿,轻声问。 第6章 褚司白?! 他们一路同行到现在,局势紧张急切如狂风骤雨,以至于还没有机会互通姓名。 “哎呀哎呀哎呀!!你怎么就问姐姐的不问我的?”坐在石头上的司月大声囔囔,可惜没人理她。 “在问别人的姓名之前,先报上自己的吧?”少女依旧没有抬头看林尘。 “我叫林尘,是辽水城虎行营副将。” 少女的身影顿了顿:“如此年轻的副将,想必是有祖荫在身吧?嗯……镇守上据城的武威将军林起峰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林尘回答。 虽然是个便宜老爹就是了。 他的自建身份就是边郡将门子弟,既然要选,自然要选个官最大的。 武威将军林起峰,是驻守幽州边地的沙场老将,总管幽州边郡三城军事。 目前这位将军正在上据城和草原大君叱云槐亲率的部队对峙,并且…… 半个月后他就将大败在叱云槐手下,自己也战死沙场,一系列连锁反应致使半座幽州沦陷。 “原来如此,所以你当时那句‘你不认识我倒不要紧,不认识我爹的话,那可有罪受了。’不完全是胡诌的。” 林尘在屋子里欺瞒蛮兵的那些话,居然被她背得一字不差。 大概是画完了,少女起身拍了拍手。 她转身,极其正经地看着林尘。 一瞬间,林尘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在村里偶然遇见的布衣少女,而是掌握人命运的幽幽判官。 他这才注意到,少女的瞳孔漆黑如墨,那是与常人都不同的纯正的黑色,这让她的眼睛看起来极其的深。 像是一座深渊。 “我叫褚司白,司掌的司,黑白的白。”她说。 …… 你他宝贝的是褚司白?! 这个名字让林尘心里跳了一下。 不仅是他,换作任何一个老玩家,听到这个名字的反应恐怕都会和他一样。 如林尘所预料的,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女,而确实是一个有名有姓、让人印象深刻、甚至…… 闻之色变的角色! 游戏中,她的六维数值除了政务之外都不俗,智、魅更是处于顶尖水平。 精通的技能从武艺、兵法,到工程、秘术样样齐全,包罗万象。 综合能力完全和叱云槐、拓跋真这样的英雄人物同处于最前的档次。 按林尘在游戏里的经验,褚司白这个人物会在厉帝八年的冬月乃至十一年的九月处于可招徕状态,出没地点在帝都天烛城。 拥有如此属性技能,她的身份居然是平民! 要知道,在这个时间段,大多高属性的人物都已经崭露头角,官位遥遥凌驾于玩家角色之上。 玩家别说招徕他们,他们经常会发出邀请,反过来想问玩家要不要去他手底下做事!! 真是倒反天罡了!! 可想而知,当玩家来到风云汇聚的帝都,招徕到还是平民的褚司白时,会有多么欣喜若狂。 然后……表演笑容逐渐消失。 她高智谋发挥的速度很快啊,不管你遇到什么大事小事,她“啪”的一条计策就献上来了。 而且绝对因地制宜,效果拔群。 只是有一点点小问题—— 她献上的,全都是“毒计”! 往易守难攻的关隘里扔腐烂的将士尸体…… 挑拨政敌家庭伦理使父子互杀…… 将有功无罪之人斩首以推卸责任…… 让被欠饷的军士不穿甲不带兵器,去校场集合…… 指着人肉粒说是牛肉粒…… 等等等等。 都是她爱干的事。 这些计策虽然效果立竿见影,但都会带来严重的副作用。 民心军心大幅下降不说,还经常触发恶性事件导致得不偿失。 运气不好的时候,直接触发部下哗变,玩家角色身死gameover。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就罢了,大不了当白板用。 可最过分的是,这姑娘还是个玻璃心的问题儿童。 明明是她自己埋下的祸根,可一旦触发了负面事件,她就会摆出一副郁郁的表情,忠诚度大幅下降。 好像是你亏待了她一样。 那么,如果选择不采用她的计谋呢? 不好意思,她一被拒绝,同样会摆出一张郁郁的表情,忠诚度还是会下降。 真让人想一口血吐出来。 想用她的高属性单纯打工都不让。 忠诚度一归零她就会离开你的团队,还会顺手偷光你有用的道具。 属实是罪大恶极。 所以,长年以来,她一直被认为是制作组留下的恶搞彩蛋角色,只为了让新人体验一把乐极生悲的感觉。 有经验的老玩家看见她都是绕着走的。 呃,这么说…… 我是不是应该离她远一点? 林尘思忖着。 回忆起在游戏中招徕她后,被各种负面事件支配的恐怖,对面少女倾城的面貌忽然变得可憎了起来…… 林尘认真看了两眼—— 那倒也没有,还是很好看。 话归正题。 游戏中一些不合理的现象得到了解释。 首先,褚司白并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彩蛋角色。 在游戏中,除了玩家角色的亲属外,所有人物在十八岁之后才会出现,成为可交互的游戏内容。 这么说起来,林尘现在是提前遭遇了未成年的褚司白。 她多半是在这场战争中离开了北方边境,去到帝都后,随着年龄的增长才出现在游戏中。 那么褚司白实际上也没有游戏里显示的属性和技能那么万能,比如秘术技能是属于她妹妹司月的,只是褚司月年纪太小,两个人被绑成一个人用了。 再深入思考一下,莫非,游戏里其他看起来古怪的地方,其实在背后都暗含着没能发掘的解释? “好了!” 婉转而略显稚嫩的声音让林尘回过神来。 他抬头去看,褚司月端坐在石头上,摊开在她手中的绢本居然自行漂浮起来,像是被看不见的风托举着。 地上的法阵发出萤火虫一般的光芒。 褚司月微笑地看着面前的卷轴,她头上发丝飞舞,眼神灵动而充满傲气,仿佛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她的玩具。 她忽然间就从一个孩子变成了女皇。 一支褐杆的毛笔出现在她手上。 褚司月将笔尖放在嘴前哈了口气,笔尖像是变魔术一般圆润起来。 这是要开始施放秘术了。林尘暗自点头。 不论如何,按她们姐妹的计划先抢马确实是有必要的…… 嘶——等等! 不对!! 我怎么能被她带进去? 那可是褚司白! 她的主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的!! “呃……你们打算怎么抢马呢?” 林尘一边说着,一边走近褚司月。 这究竟是个什么秘术? 那绢布上又究竟藏着什么玄机? 第7章 初出茅庐第一计……? “这个秘术叫做‘映’。”褚司月抬头看他,笑盈盈地解释道。 林尘此时也看清了那块绢布,上面是一幅工整的彩画。 绢本上画着零零散散排列在两侧的农屋,中间是一条犬牙齿互的道路,看起来非常眼熟。 正是阳村! 秘术的加持下,这幅画卷居然是活动的,能看见一个个黑点在画上缓慢地移动,红色颜料绘出的巨大篝火,也在画卷上一跳一跳的。 “‘映’这个秘术,能将画和现实联系起来,秘术完成后,我在画上写下的东西能反过来影响现实。” “我要是在上面写一个‘雨’字,墨水就会化为乌云,在村内下起大雨;要是写一个‘风’字,就会有烈烈狂风让人睁不开眼;‘震’字会引发地震,大地晃荡、房屋倒塌……” 褚司月说着,她娇小的身体和秘术的光辉融为一体,瞳孔下隐约有暗金色的光芒流淌。 “接下来,我要在上面写一个大大的‘火’字。” …… 是放火。 她们要放火! 村里的屋子大多是木制的,突然火势一起,必然无法控制,将化作一场燎天的烈焰! 在村子里巡逻的蛮兵必然惊慌失措,甚至有许多人都会丧命在大火中。 散落在村头的上百匹北陆骏马也将陷入慌乱,它们将四散逃跑,而蛮族根本没有空管。 林尘和褚司白她们可以轻易地冲下山去,骑上两匹马,去他们想去的辽水城。 又一个谜题解开了。 游戏开头的剧本里,将阳村化为火海的压根就不是蛮族! 而是她们两个! 单论抢马的话,乍一看这确实是个可行性非常强的计划。 然而—— “不行!!” 就在褚司月要下笔的时候,林尘突然一个箭步,跨过了阵纹,握住了她的手。 褚司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握我手干嘛?你握错了!虽然说吧,村里这个年纪该生小孩了,但我一直觉得我还是个孩子……你该去握我姐的。” 林尘无语地看着这个人小鬼大的家伙:“我是想说,不能往上写‘火’字。” 放火? 绝对不行!! 林尘用小拇指思考也能想得到,褚司白现在要做的事,和游戏里那些“毒计”没有半点区别! 甚至经验老道的林尘都能直接预言会出现什么负面事件了! 一来,是阳村将在地图上被抹去,他将失去这个战事中关键的据点。 这地方村落、丛林、山丘连为一体,是城外平原少有的一个天然驻兵场所,一个让他扼腕叹息过无数次的战略要地! 把它烧了,辽水城周围的战略空间将受到极大的压缩。 二来……现在的村子里,估计还有许多人像她们姐妹之前一样躲藏着。 或者在床底下,或者在麦秆堆里。 一旦放火,蛮兵们固然会大乱,可那些躲藏的村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别忘了,现在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村里的妇孺都看着的!! 运气不好的话,林尘估计几天后就要传起流言,说林少将军为了自己逃生,释放邪恶的法术,将整个村子烧光,村民大半死于非命…… 那真是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开局了。 一上来就是重量级,这就是“毒士”褚司白初出茅庐第一计吗? 等等…… 仔细回想一下,她的“第一计”好像是在屋子里的时候,让我出去吸引敌人方便她们两个逃跑…… …… “村子里可能还有很多和你们一样躲藏起来的人,我们不能放火。而且阳村地处要害,贸然烧毁,不利于接下来的战事。”林尘将自己的理由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嗯……”小司月沉思了片刻,最后握握拳,“我会连同他们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的。” 你又在说什么怪话? 好吧你是小孩,我权当你道德观念还没成长好。 林尘抬头看向大的那一个。 “宁可我对不起天下人,也不要教天下人对不起我。”大的那一个冷冷地说。 ??? 你这已经超过了“怪话”的范畴变成了反派发言好不好?!! 是我的错,我不该对您这个毒士的道德有所期待的。 “难道说,比起我的方法,你认为靠两条腿走回辽水城更好是吗?”褚司白看着林尘。 林尘感受到她复杂的目光。 要在这里拒绝她吗? 林尘记得清清楚楚,不采用褚司白的计谋,这个玻璃心的问题少女同样会心生不满。 更何况,现在的她和自己压根就不是上下级关系,只是同路人而已。 自己也根本就不是在“不采用”她的计谋,而是要“阻止”她! 我要怎么办呢?把法器画卷撕了,和她们彻底分道扬镳,两条腿往南走? 在没有马的情况下,去赌不碰到敌人的运气? 还是说,在这里老老实实地接受她的计划,承受即将到来的副作用? 林尘现在好比将要渴死的人,他疯狂地渴求水分,但他能够得着的,却只有一瓶喝了不死也残的毒药! 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有两条路。 接受,还是不接受? 他看着面前的褚司白。 仔细辨别的话,游戏中她的2d头像倒还是有一些特征和真人相符的,比如眼睛很大、皮肤很白…… 但无论如何,面前真实而鲜活的佳人都不是那张简陋的图像可以比拟的,二者之间在“美”的层次上几乎隔了一道天堑。 对了…… 如果是游戏中的话,确实是只有“接受”和“不接受”两个选项。 但现在,这已经不再是一个游戏了。 林尘的大脑再次开始飞快地转动。 从合理性的角度逆向推理—— 以褚司白的聪明才智,不可能料不到会出现的负面效果。 但她依旧选择这些做法,可能是因为她从未将承受副作用的“主公”当做自己人。 现在的林尘对她而言,自然也只是个路人。 并且,她不在意其他人的感受和想法,更准确地说,她“以为自己不在意”。 是的,褚司白并非完全不谙世事、莫得感情。 不然,游戏中她也不会表现出不高兴和忠诚度下滑。 或许,在她的内心深处,也隐隐渴望着做出改变? 无论如何,由于游戏的自由度限制,此前林尘和她之间有着一道无解的隔阂。 但如今,名为“选项”的限制已消失不见! 林尘作出了一个违反自己玩家本能的决定。 接受/不接受? 都不!! 他要试试之前从未存在的第三种选择! 第8章 柯拔广 一个新的计划在林尘脑海中成形。 他依旧需要依赖褚司白姐妹的技能和才智,但决不能全盘照收。 而是要—— “无论你要做什么,先把司月放开。”褚司白已经把背上的弓取下,握在手中,从箭囊里抽出箭来,铁铸的箭头闪着寒光。 “放心吧,我对伤害她没什么兴趣。”林尘松开了女孩的手,转而摸了摸她的脑袋。 褚司白看着这个每每出人意料的青年,他的脸上再次露出那种成竹在胸的微笑。 “都说了你摸错人啦!”褚司月把脑袋侧过去,不给他摸。 林尘没搭理小丫头,而是对着褚司白说:“我也并不是想徒步走回辽水城,我们依旧要抢夺马匹,依旧要用这个秘术。” “但我要略微变通一下。” “在这个新的计划里,你们要做的事几乎没有变化,要冒风险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如果我失败了,你们依然可以继续原本的打算。” “如果我的计划成功了,就能达到一个最好的结局,保全阳村,不伤村民,并且——” 林尘顿了顿。 他微微侧头,斜着眼睛撇了一眼山下立在篝火前的蛮族百夫长。 其人端坐在马上,看起来身姿雄壮,精锐非凡。 “骑上最快的战马,拿蛮族百夫长的脑袋去领赏!” …… 山下,阳村。 “还是什么都没找到吗?!蠢驴!!”柯拔广暴跳如雷。 如果林尘知道这个带队百夫长的名字,肯定会将他的计划再斟酌一二。 没错,这个百夫长也不是泛泛之辈。 柯拔广,每当林尘在游戏中使用北陆蛮族开局时,总会想办法找到这个人,把他调到自己麾下。 柯拔部是个小部落,于是柯拔广在蛮族军队中的地位也不高,可以轻易招徕。 他没有什么运筹帷幄、辅王佐帝的才能,而确确实实是一位优秀的先锋大将。 柯拔广数值上武统出众,作风豪迈刚烈而又粗中有细,安排在手下领兵打仗极为好用。 如果早早开始培养,武统数值完全可以迈入第一梯队,综合下来,算是林尘在北陆的第一“爱将”。 林尘完全不知道,他的第一阵,就是和自己最熟悉的北陆将领对垒。 柯拔广拉动缰绳,棕色战马前蹄高高跃起,敲击在地面上时,让每个人心里都是一震。 从开始搜寻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他们发现的只有更多的尸体,以及几个手无寸铁的华族老人。 “一定是那些没用的蠢猪在偷懒了!”柯拔广挥舞马鞭,嘹亮的破空声在夜空下响起,像是秋日里尖锐而寂寥的雁叫。 他能料到搜索进度缓慢的原因。 柯拔广不是靠运气或者什么关系才以小部落出身当上联军百夫长的。 他除了体格雄壮、武艺过人外,脑子也比常人要灵光一些。 略一思索就能明白,这时候根本没有人在卖力地干活。 蛮兵们明面上是在巡逻、搜查,但实际上只是在闲散地散步、聊天,等待着收兵回营的命令。 若是林尘在这的话,一定能提出一个绝妙的比喻——就像礼拜六下午下班前的最后半个小时。 如柯拔广所料,旁边有人缩着脑袋问: “头儿,现在大伙儿也实在是累了,要不咱们还是……” “狗奴你敢教我做事?!!” 柯拔广大怒,反手就是一马鞭抽上去! 几个近卫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柯拔广坐在马上,阴沉着脸,嘴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线,手中紧攥着马鞭,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蛮兵们只能祈祷,这位爷早点大发慈悲,让大伙儿撤了。 没人能想到,这位看起来怒不可遏的百夫长心里……正在默默盘算着发出撤退号令的时间。 暴怒其实只是他的伪装,实际上他在心里考虑撤退的时间远早于其他人。 他只是要让所有部下畏惧他的威严,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说实在的,柯拔广字都不认识几个,也没有机会学习什么学问。 但他从小在底层摸爬滚打,依靠与生俱来的小聪明,无师自通地掌握了许多诸如此类的技巧。 再两刻钟……不,一刻钟吧,就发出号令,整队返回城下的大营。 倒不是贪恋安乐,而是冥冥中他有种令人不悦的预感,觉得再待在这里,会有更不好的事情发生。 按理说,大夏在城外的军队早就在最初的突袭中全部覆灭,就算还有散落在外的,也不过是些残兵败将、散兵游勇。 辽水城内的部队想要出城作战,也不可能绕过城下的大营。 那里可是有大君的亲弟弟——叱云贺亲自领军。 那么,这股乌云般萦绕在他心头的不祥预感,更多还是来源于隐藏在这座村子里的敌人。 那个,或者那些不知名的敌人已经杀死四个草原上的勇士了,而己方还没能捕捉到对方半点蛛丝马迹。 这种滋味仿佛被什么东西挠着心窝,最让人难受。 天色愈暗,他环顾四周,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被饿狼盯上的野兔。 呵。 那一个瞬间过去后,他转而又觉得自己的想法荒谬可笑。 “这是什么?!!” “躲不掉!!到处都是!!!” “是、是神迹……是神迹啊!!” 周围突然响起颤抖而惊恐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胯下的骏马不安地左右晃动着,柯拔广下意识勒住了缰绳。 在他周围的卫兵纷纷做出警戒的姿态,无论是马上还是马下的人全都低着头,手中的刀也对准下方,仿佛有什么让人惊骇的怪物正从地底下爬上来。 柯拔广自己也低头去看—— 青翠的绿色破土而出。 柯拔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见嫩绿色的草叶疯了似地奋力上窜,几个呼吸间就高过马蹄,而且还在不停地生长。 不是一点,而是同时数百数千数万株。 这些样式各异的植物翠绿得仿佛才被雨水冲刷过。 饱含汁水的叶子几乎如同摇摇欲坠的果实,又像一步一摇的妇人。 目光所及,一瞬间满是绿意。 长草?在这深秋的时节? 不!无论在什么季节都不可能会有这样奇异的景象! 柯拔广迅速反应过来。 这是秘术! 第9章 真正的目的! 柯拔广对法术一窍不通,但也曾亲眼见过部落的老萨满召唤灵魂。 萨满们以神鼓和妖铃做祭器,他们会找到周围最辽阔的一片土地,一个人在中心,十个人环绕着他跳起请魂的舞蹈。 如果神灵感到愉悦,术法就能成功,来自极北雪山之巅的自然之灵会附在中央的萨满身上,让他获得呼风唤雨的能力。 月亮洒下漂亮的银光,微风吹过,植株们摇曳着发出欢笑一般的诡异声音。 它们越长越高,蛮兵们被这些长草包围,深陷其中。 他们手上的火把并不能轻易点燃这些水分充足的绿叶,也没有人敢做这样的傻事,他们都知道,火势一起,自己也不能逃脱。 他们高举火把,拔出马刀,景色的诡异、被隔离的孤独让他们紧张到极致,控制不住力气地全力挥砍,仿佛这些不语的植物是骇人的妖魔。 惊慌、恐惧、崇拜……各式各样的蛮语呼喊从四面八方传来。 马匹也发出惊惶不安的嘶吼,柯拔广一只手牵着马缰,一只手不停地抚摸胯下战马的鬃毛。 草丛的长势在刚刚没过人头顶时终于止住。 柯拔广细眯着眼睛,覆盖整个村子的草丛没过马头,但坐在马上的他依旧可以看清整体的局势。 敌人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他没有时间过多纠结。 他注意到草丛疯长的奇异现象只在阳村内发生,有一条分明的界线就在村头的大篝火前,那条界线以外的地方,没有任何异象发生,就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土地。 那么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就是让所有人撤出去。 柯拔广从箭壶中抽出一枝带哨子的响箭,拉弓向后方的大篝火——也就是村外射去。 响箭升空,发出刺耳的鸣叫声。 村内哭天抢地的声音被短暂压制住,这一箭过后,声势小了许多,反应过来的人都意识到,这是来自头领的命令。 然后是第二发响箭、第三发…… 直到村内的大喊大叫完全平息,每一个混乱的人都被唤醒,柯拔广才将弓放下。 如今,在柯拔广的视野内,所有的火把、草丛中的耸动,都在他射出响箭的方向移动。 他满意地点点头,牵马回身。 他们本就到了该撤退的时候,不管这村子里到底在发生什么,只要他们拍马远去,都和他们无关。 可就在转头的时候,柯拔广的余光却突然瞥见,五十步之外,有一点反光从丛林中探出,一个站姿凛凛的影子正持弓直直地对着自己!! 下一个瞬间,一枝带着破风声的利箭直扑他面门! 箭光夺目而来! 柯拔广反应极快,他腰间马刀瞬间拔出,刀光一闪而过,快得让人看不清楚。 这一刀居然能恰好砍在箭枝中央,飞箭在空中断为两截,失去了力量,不痛不痒地砸在他的皮甲上。 “敌人的目的是什么?”这个问题瞬间就在柯拔广的脑海里得到了解答。 “原来如此,”他脸上露出冷笑,得意于自己化解了这阴狠的暗杀,“擒贼先擒王,这是他们使用这个秘术的目的!” 长草丛让所有在村内的步兵都陷入了混乱。 他们视线被遮蔽、行动受到阻碍,他们不知道敌人在哪,也不知道友军在哪,他们不能互相为援,在兵棋上,变成了死子。 而这,还只是第一步而已! 草丛的高度还将骑马的人分割出来了! 骑在马背上的人虽然可以纵览全局,可自己也成为了显眼的靶子! 敌人可以躲藏在草丛中,一边隐藏自身,一边伺机用弓箭暗杀。 真是绝妙的谋划! 柯拔广不由得在心中赞叹,同时又生出一股豪气—— 若是换作其他人,十有八九要被这一发暗箭射倒马下。 可惜,这些人遇上的是我柯拔广!!! 但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凝固在脸上。 他的刀还没收回来,又一点寒芒将他眼前照亮。 第二支箭已经来到他面前! 双箭连珠!! 第一支箭只是陷阱,杀人的第二箭在他全身放松的时候袭来。 马刀还举在前方,但此时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来不及再次挥砍了。 柯拔广瞬间做出决定,他松开马刀,猛地翻转手腕—— 他想凌空抓住这支箭! 红色的鲜血溅在他脸上。 他没能成功。 尽管对箭路和速度的把握完全准确,但这次袭击太过突然,他手上的动作还是慢了一丝。 锋利的箭簇穿透柯拔广的掌心,直抵在他鼻尖,箭头微微颤抖,甚至发出嗡嗡的震响。 钻心的疼痛传来,让柯拔广咬了咬下嘴唇。 连珠箭并非什么难得一见的秘技,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使出的。 要熟练地达到“双箭连珠”的效果,至少要花上数年乃至十数年的功夫磨砺弓术。 至于三箭连珠,只有那些与弓箭过了半辈子的老将军才能使出。 四箭,就只存在于传说中了。 这个藏在暗处的敌人,至少也是个精锐的职业军人! “首领!!”周围的人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勒马向着柯拔广靠过来。 “下马!下马!!”柯拔广暴喝,声音如雷霆,鲜血沿着他的手指滴落在绿色的叶子上。 左近的护卫纷纷翻身下马。 破解这个计策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全员下马,隐藏起来,藏在暗处的刺客自然会失去目标。 等到百人队离开草丛集中起来,他若还敢探头,一轮抛射就要让他死无全尸。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大喝着让所有人下马的柯拔广自己,却依旧坐在马上。 “刀!!”他左手松开缰绳,向下张开,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喷涌出来。 立即就有人拔出自己的马刀递到他手中。 柯拔广马术惊人,单凭双腿一夹,胯下骏马前蹄跃起,几乎如同舞蹈一般,转向那一箭飞来的方向。 另一种破解局面的方法—— 那就是突袭!让这个刺客一刀毙命! 刀背猛击马臀,棕色的骏马全速冲出,将高过马头的植株视若无物。 如同一阵飓风! 第10章 林尘 柯拔广的战马是从夜风原上的野马驯化而来,比许多将军的坐骑还要快。 但到达箭枝发出的地方时,那里也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成片让人眼花缭乱的绿色。 在这样的环境里,想要躲藏自身太容易了。 “南陆的老鼠!!” 他大叫着左右挥砍,在两边的草丛上发泄怒气。 突袭失败,尽管再愤怒,他也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正想翻身下马,等到全员离开草丛后再做打算,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惨叫声。 “呃啊!!!” …… 林尘拿着弓蹲在草丛中,敌人百夫长的马蹄就在他几步左右的地方徘徊,他甚至能感受到马鼻孔中喷出的气流。 褚司白计谋的大方向是完全可取的,使用秘术制造混乱,趁蛮兵无暇顾及,夺马而逃。 他只不过调整个中细节,司月原本要写下的那个“火”字被他改为了“草”。 这样能保住大夏的人和地,但制造混乱的效果也必将大打折扣。 所以林尘需要用暗杀对方指挥官的方式补上这一环。 然而,事与愿违。 这名百夫长的沉着冷静超乎林尘的想象,他没有一点陷入混乱的迹象,几乎没停滞什么时间就连连放出哨箭,指挥蛮兵开始撤退,大大缩减了林尘能够行动的时间。 接下来他挡住连珠箭的过程,更是让林尘惊讶得无以复加! 林尘几乎确信,这名百夫长必然也是游戏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多少有些后悔,没去打听百夫长的姓名。 幸运的是,能力大的人通常脾气也大,百夫长不仅没有下马,反而驰骋起来,想要将林尘反杀。 这样的话,林尘至少还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他从箭囊中抽出最后的两枝箭,一枝夹在指间,一枝搭在弓弦上。 所谓的连珠箭就是这样一种简单的技术,第一箭射出后,迅速将夹在指间的箭再次搭在弓弦上,从而省去了从箭囊中抽箭的环节。 但动作到底能有多丝滑多快,能否达到“双箭如同连珠一般紧密”的效果,第二支箭的力道是否会受到影响等等。 则看各人的技艺水平,大体而言,和世间许多事物一样,是“熟能生巧”四个字。 在大规模战争中,连珠箭其实效果有限,但在现在这样的小规模遭遇战中,就是一项厉害的杀手锏了。 既然是以沙场交锋的方式挑战逆转幽州战局,除了将门子弟的初始身份之外,林尘自然也将属性点和技能点分配在武力和统帅方面。 除此之外的一些设定,其实都是沿用他自己原本的。 比如,他穿越前名字就叫林尘,年龄也正是十九岁,其余还有长相、身高之类的,不一而足。 林尘闭上眼睛,静心捕捉那匹马儿在草丛中的动向。 静下心来细想,他现在的处境不妙。 他计划的关键就在于对百夫长的刺杀,行不通的话,就必须考虑转回褚司白她们的计划,放起大火。 不然,等到蛮兵成功全员撤出小村,那时就算放火也来不及了,甚至,蛮兵们面对着成片的丛林,很有可能会主动放起火来。 那样的话,他可就是“什么也没保护好”,弄巧成拙,把所有人都害了。 敌方的百夫长反应得那么快,现在蛮兵们已经在摸着草丛撤退了,我究竟还剩下多少时间呢? 这个蛮族武士四肢发达,头脑也不简单,而且自己一击不成,已经引起了他的警觉,接下来,真的还有机会杀人夺马吗? 思绪狂风骤雨一般在他脑海中纠缠。 可林尘脸上,却隐隐露出兴奋的神情。 他正是这样的一个人,在游戏中,他越是处于逆境就越兴奋。 他最爱做的,就是加入弱小的一方,去挑战那些看似不可能能战胜的敌人,榨干每一丝聪明才智,挖出每一条压箱底的计谋,让手上的每一份力量都换取百倍乃至千倍的收益,来博取最后盛大的逆转! 现在的他,依旧在奋力思考种种反败为胜的方案! 林尘陷入脑海中纠缠得不可开交的思考中,直到—— 传来的惨叫声让他脸上的表情怔住。 这是……蛮兵临死前的惨叫声? 有人来帮我了? 能是谁? 褚司白? 她来干什么? 短刀和弓都在我这,她连件像样的兵器都没有! 林尘说不上为什么,想到褚司白一个人手无寸铁地深陷敌阵时,他不由得有些不安。 等等。 我在慌什么? 那可是褚司白! 她、她也不是什么好家伙。 我本来不就应该绕着她走吗? 难道说…… 她太好看我给小头控制大头了? …… 再没有时间留给林尘思考,骑马的蛮族武士同样听见了那声惨叫,旋即策马反身。 这可能是林尘最后的机会了。 蛮子背身的刹那,林尘猛然握紧了长弓。 就是现在!! 他“簌”地从草丛间站起,箭囊已空,最后的两支箭被他撰在手中,他将第一支箭搭上弓弦,再次指向马上健壮武士的后心。 可那名体魄雄壮的蛮族武士却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他胯下战马奔腾不息,自己却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地及时转身。 此时林尘才探出头,看见那名鹰目的武士手中反握马刀,竟然向着林尘投掷而来! 他也早有预谋!! 刀身在月色下闪着银光,磅礴的力道让它快得能闪瞎人眼。 几乎像是掷出了一道雷霆! 林尘以最快的速度侧身躲开,却还是被长刀划破了腰间,露出一片模糊的血肉。 与此同时,他射出的箭也已经失去了准头,擦着马尾飞过。 飞快地,第二支——也是最后一支箭已经搭在弓弦上,他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动作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依旧流畅。 但林尘终究还是没有将它射出。 单独的一支箭,就算射出去,也是不可能能伤到这名百夫长的。 一种说不上来的心情催促着林尘赶紧行动,他不敢想象前面发生了什么。 他一把抓住插入泥土的马刀,不要命一般飞奔起来。 第11章 你想做哪种普通人? 褚司白把刀夹进臂弯里,擦干血迹。 在她面前,喉咙还在潺潺流血的蛮兵尸体靠在植株上,没有完全倒下。 几个方向都有草丛令人不安地耸动着,叫骂声伴随着传来。 那声惨叫暴露了她的位置,现在,周围不止一个人在搜索她。 褚司白现在…… 总之就是非常后悔。 我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听司月的跑下来的? 不要命了吗? 我刚才不是还在说“宁可我对不起天下人,也不要教天下人对不起我”吗? 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 时间回到褚司月使用秘术之后,她在“映”的画轴上写了一个“草”字,林尘就拿着短刀和弓独自下山了。 “我说姐姐啊,你就在这坐着吗?”褚司月嘟着嘴,发出稚嫩而可爱的声音。 “不然呢?”褚司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或许你可以去……帮帮他?”司月狡黠地眨了眨眼。 “不可能。”褚司白冷冷地说,“他要是失败了,我们还要接着写‘火’字呢,现在下去,你想把你姐姐烧死啊。” 她皱起眉头接着说:“说到底都是你不好,你干嘛听他的写什么‘草’字,就算他成功了,我们也多了一桩麻烦事。” 林尘不知道的是,于褚司白她们而言,放火最要紧的其实并不是制造多大的混乱,而是能将她们姐妹二人的踪迹完全抹去,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她甚至想将满山妇孺全部杀光。 但放火也足够了,如果阳村能够完全被毁,这些妇孺也不再会在此定居,最多在别的地方传一些风言风语。 就算帝都派人来查她们两人的下落,看着满村的断壁残垣,多半也只能得出一个她们姐妹死于大火的结论。 可现在,就难说了。 “哇,姐姐你好狠的心,他当时就站在我旁边,你就不怕一拒绝他,他凶性大发把你可怜的妹妹这样那样了……唔唔……” 褚司白捏过她脸后就没说话,像是陷入了沉思。 “而且,你自己不是也没有反对吗?其实我知道的哦,姐姐你也一直想做一个……普通人对不对?”褚司月破天荒地认真起来,她看着林间漏下的月光,出神地喃喃。 褚司白不语,过了一会才轻声说:“呵,普通人?什么叫普通人?” “嗯……‘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或者‘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样的普通人。” 这两句,大抵都是助人为乐的意思。 “那你可想太多了,我们生下来就没有这样的命。”褚司白漆黑的眼睛盯着司月。 “那就……”褚司月眼神一闪,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灵古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样的……唔唔……” 可褚司白一松手,司月就会接着念起来。 “唔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唔唔” “不许念了。”褚司白又把她嘴捂住,低声喝道,“听见没有?” 司月只好睁大眼睛点了点头。 褚司白这才把手挪开。 “唔唔……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唔唔” “唔唔……静女其娈,贻我彤管;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褚司白终于被她念得受不了,落荒而逃的兔子一般跑下山去。 “我下去看看情况,该放火的时候我回来找你!” “略略略!”褚司月这才止住了背书声,用手抵着自己小巧的鼻尖,对姐姐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 于是褚司白也悄悄藏在草丛里,目睹了林尘和蛮兵百夫长博弈的全程。 她看见那名百夫长为了挡箭,松开了手上的马刀,刀自然地跌落下去。 褚司白心想无论如何,把这刀拿到手也挺好的,于是穿过草丛,向那个地方靠近。 她记性过人,马刀跌落的位置记得分毫不差,扒开草丛,果然看见了那把百夫长的钢刀。 不料她才伸手握住刀柄,面前的草丛中居然弹出一个蛮兵脑袋,看样子同样是来捡刀的。 褚司白率先发难,几刀将他砍杀,却没法阻止惨叫声传出。 现在,周围的所有人,连同那名策马的百夫长,都在向着这里靠过来。 周围的敌人密度和林尘那不可同日而语,褚司白不可能蹲下来赌敌人找不到自己。 于是她只好连连后退。 可她运气实在是不好,后退的过程中,始终有一个动静牢牢跟着她。 极近而难以摆脱的动静来到她旁边,显然,对方已经锁定了她。 褚司白身后就是大篝火,再退,就到草丛外了。 她深吸一口气。 退无可退。 那她就只有—— 前进! 她猛地转身,拖着马刀往前一蹿。 那极近的动静里果然是个蛮兵。 看见有人主动跳进来,蛮兵的脸色先是惊愕,在看清少女脸庞时又化作欣喜,然后又在下一个瞬间变为了痛苦。 褚司月见人就挥刀砍下。 蛮兵下意识举刀格挡,可他没想到对面的少女如早有预料般飞快地变招,刀刃顺着对方的刀身滑下,砍在他手上。 鲜血飞溅,他痛呼一声,然后大叫。 “在这里!” 褚司白眼里闪过一丝阴霾。 她一定要快! 不退反进的第一层用意,就是要赶在敌人汇合之前逐个击破! 双拳难敌四手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即使她和蛮兵一对一能轻松取胜,同时面对复数的敌人的话,难度会几何倍地上升。 说得更直白一些,一旦同时正面对战两名蛮兵,那她就完蛋了。 趁着面前蛮兵大喊的功夫,褚司白刀尖再次发力,精准地划过蛮兵的脖颈。 马刀本就不是适合步战的兵器,没有骑马的速度,挥砍的效率比起刺击差了太多,除非命中要害,不然都不致死。 而且这几人还都是百夫长的亲卫,穿着皮甲,不瞄准脖子的话,砍上去只能是事倍功半。 这名蛮兵的死状与上一名如出一辙,大片的鲜血涂在绿植上。 褚司白抓紧时间,她握紧了刀,继续向前,再一次主动闯进耸动着的草丛。 不幸再一次降临。 这一次,她看见两名蛮兵并肩而立。 第12章 我要死了? 不退反进的第二层用意在于,褚司白可以有更快的反应。 敌人肯定没有料到她竟然敢于主动出击。 双方碰面时,敌人的动作远没有她快。 褚司白当先一脚抬起,踢在一名蛮兵的手上,使他手中马刀飞出。 蛮兵吃了一惊,他只看见一个影子突然向自己扑过来,凶猛得像是一只豹子。 褚司白没有用刀,而是一肘狠狠击在他腹部。 蛮兵比她高了一个头,身躯强壮,乍看简直像是一堵城墙。 可吃了这一肘却像是田里的稻草人,身子弓成了虾米。 褚司白这时才举起马刀,她对距离的把握无比精准,蛮兵猛地弯腰时,竟像是主动将喉咙扑向寒光凌冽的刀锋! 另一名蛮兵已经反应过来,他在褚司白身侧,举刀对着少女肩头砍下,作为百夫长的亲卫,他同样体魄威武,这一刀的气势仿佛要将这个少女斜劈成两段。 褚司白没有退缩,她心里明镜一般:先杀掉一个,避免腹背受敌是唯一的胜算。 她右脚忽然往后一钩,一株植物飘摇着挡在她和蛮兵中间。 绿色让蛮兵眼前一花,他手中钢刀砍在极有韧性的叶子上,滑开了,没能命中那个女人。 这时,刀锋割穿了第一名蛮兵的喉咙,大片鲜血如花般绽开。 解决掉一个,褚司白动作不停,迅速转身。 腰腹的力量带着马刀旋转,爆出弧状的刀光。 武器撞击的清脆声响起,火星在刀光中炸开。 蛮兵艰难招架住,他脸上流露出几分惊恐,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少女的手上居然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但这还没有结束。 褚司白再无保留,她手上刀光稠密得像是骤雨,每出一刀,这个少女都踏出一步,气势磅礴。 蛮兵则每接一刀都心惊肉跳,这气势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每一刀都比自己要快,再这样下去,总会有一刀是自己接不上的。 终于,恐惧将他吞没,他无法忍耐,背身逃走。 褚司白抓住机会前冲,身影如同长鹰,追到他身后,将长刀送进了蛮兵的后心。 刀刃上传来刺进血肉的手感,褚司白就在脑海里将这个敌人剔除了。 她环顾了一圈,再没有看见耸动的草丛。 周围蛮兵已经被她杀完了。 尘埃落定。 褚司白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这时,她却突然听见这个将死的蛮兵说了一句: “头领……” !!! 褚司白比成年男性稍矮一些,视野更加受限,稍远一些的事物蛮兵能看见,她却是看不见的! 鼓点般密集的马蹄声动地而来! 之前一直被兵器交击的声音盖过,那名骑马的百夫长原来已到近前了!! 褚司白顾不得将刀从尸体中拔出来,当机立断朝着侧面做了一个飞扑。 一匹棕色的骏马嘶吼着蹿出绿色的草丛,擦着褚司白的衣角疾驰而过!! 如果褚司白再慢了一息,被这匹巨马正面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马匹速度飞快,按理说必然继续往前驰骋一段,减速后才能回拨马头。 可这匹马才从褚司白身旁经过,居然就此硬生生止住身形! 前蹄抬起,后蹄旋转着卸去那庞大的力道,同时马头转向,直指前扑后倒地的褚司白。 可想而知,马上之人的马术多么惊人!! “好!好!好!”柯拔广脸色铁青,连说了三个“好”字。 一个搜刮村镇的任务,百人队到现在居然已经伤亡了十余个人,其中一半多,都是后面这两人干的,自己的几名近卫更是尽数被杀。 现在,他的暴怒不再是伪装了。 褚司白倒在地上,蛮兵的百夫长距离她不过几步,硕大马头上漆黑的眼睛盯着她,马口喘出的热气几乎喷在她脸上。 无所遁逃。 柯拔广缓缓松开缰绳,他铁一般的臂膀一抖,背上的硬弓居然翻滚着滑到他手中。 他插着羽箭的右手鲜血淋漓,但他仿佛浑然不觉一般,从箭囊中抽出两枝箭。 一枝夹在指间,一枝搭在弓弦上。 竟是和林尘如出一辙的双箭连珠!! “你们以为,我柯拔广就不善射吗?!!!” 他咬牙切齿的怒吼响彻旷野。 他是柯拔广,他是柯拔部最勇猛的战士,是最好的骑手,也是最好的射手。 部落在草原上狩猎时,他打来的猎物总是最多的! 他是柯拔广! 注定要出人头地、夺取荣耀的柯拔广! 拈弓。 搭箭。 对准马下的少女。 他受伤的手掌没有影响半点射箭的准头。 射箭其实并不需求手上用力,发力的是肘。 弓弦满月,褚司白此时已经站起。 她依然面无表情,只是死死地盯着反射着月光的箭头。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在五步的距离上接下双箭连珠。 柯拔广细眯着眼睛。 风止的那一刻,箭被放出了。 五步的距离,箭光几乎像是一道银梭。 全神贯注下,褚司白仿佛觉得时间被拉满了,她隐约能感觉到,弦震声随后才到。 这一箭的目标的她的心口。 阴狠的一箭! 这是位于躯干的要害,这意味着想要躲过这一箭,就必须大幅移动身体,甚至必须跃至凌空。 褚司白没有时间思考——即使思考了她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她匀称的小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往侧面跃出。 箭从她的发间穿过,切断了几缕黑发。 柯拔广持弓的左手微微偏移,对向了褚司白凌空的身体。 这正是“双箭连珠”最正确的用法,第一箭只是为了迷惑或逼迫敌人进入无法闪躲的状态,第二箭才是真正的杀人之箭! 他可以想象,这一箭将刺穿这个少女雪白的肌肤,她的身体将迅速变得苍白,而后被殷红的血覆盖。 而褚司白,此时正准备用身体接他的第二支箭。 她也亲眼目睹了柯拔广接林尘的双箭连珠,在绝境中,柯拔广用手挡住了林尘第二支箭。 她自然也可以这样做。 但对她而言,手掌不够。 五十步的箭和五步的箭完全是两个概念。 如果褚司白有样学样地用手掌去接箭,那么,那支箭会穿透她的手掌,再刺破她的心脏,将她钉在地上! 她只能用手臂来挡,而且必须要让那支箭精准地穿进手臂的正中,击碎她的臂骨。 或许这样会废掉一只手吧,但总比丢了性命强。 柯拔广的第二支箭已经在弦上拉开。 褚司白在空中想将手臂移至身前,却突然心里一沉! 我的手—— 动得比想象中要慢多了!!! 因为我太累了? 她连杀四名蛮兵,又在山上山下走了一个来回,身体确实是疲惫了。 但,出于任何理由都不重要—— 我要死了? 第13章 谢谢的意思 其实,准备接连珠箭的不止褚司白一人。 柯拔广也在想一样的事。 他知道,躲藏在暗处的那个弓手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在自己张开弓箭时,对方一定也悄然将弓扣在了弦上。 第一箭射出后,柯拔广没有半分松懈,反而屏住一口气,将精气神提升至极点。 他知道那支箭一定会来的,但他不打算放弃猎杀这个女人。 这女人生得真是美极了。 让柯拔广想起,他年少有一次去牧羊时,躺在草地上睡着了,醒来时恰好起了微风,吹在身上很舒服,他抬头,看见天边金色的光和白色的云恰到好处地揉在一起,他被那样的美震慑,以为是大鞑天神显灵了。 这少女的美,就是有如此惊心动魄—— 正因如此,我偏要让这个女人死在他眼前!! 柯拔广脸上露出阴狠的笑,极其狰狞。 如他所料的,他才交错手指将第二箭搭在弓弦上,便有呼啸声扑面而来。 早有准备的柯拔广再一次展示了出神入化的马术,他双腿环住马腹,整个上半身居然一丁点颤抖都没出现,稳稳当当地侧身躲了过去。 弓弦盈月。 他拉弓的右手挡在自己心口,利箭对准了在空中无法闪避的少女。 柯拔广意气勃发。 来吧!! 射出第二支箭吧! 你阻止不了我的!在她之后,下一个就是你了! 我会让你好好领教,什么是草原上的神弓! 在他所能预见的未来,这个少女的性命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实际上,刚才射出的已经是林尘的最后一支箭了,柯拔广等待的第二支箭永远不会到来。 柯拔广瞄准自己的猎物。 他余光瞥见一道寒芒从远处飞来,的确是指向他的心口。 哈哈! 果然! 第二箭无非再穿过我的手掌—— 那又如何? 绵羊的撕咬就算再多,又怎能让巨狼转头?!! 柯拔广以为事情全都如他所料,心里放松了。 可那一个瞬间,他的笑容忽然凝固在脸上。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了。 弓弦放松,箭在射出的那一刻失去了依托,箭头下掉,失去了准头。 敦实的声音传来,箭插进了少女身旁的泥土中。 柯拔广难以置信地低头,看见自己右手的两根手指齐根断落,森森白骨可见。 再往下,那飞来的寒芒正插在他胸口。 那不是一支箭,而是—— 一把刀! 心脏破裂,柯拔广全身的力量瞬间被抽干,他眼睛瞪得像是要裂开眼眶,不甘地从马上跌落下去。 “柯拔狗贼!!” 高处的最后一眼,他看见的,是侧身冷立的青年,他站如一杆冲天的长枪,月光披在身后。 “你以为,我林尘便不会掷刀吗?!!!” 声音高昂而响亮,天上的流云仿佛都为之一滞。 …… 林尘现在倒是知道了,这个与他们鏖战许久的百夫长,居然就是他游戏中的爱用的将领柯拔广。 但这一切都已经如镜花水月般烟消云散了。 现在的他是大夏武威将军之子,边境虎行营副将林尘,挡在他刀锋前的,都只是敌人罢了。 褚司白默不作声,翻身骑上了柯拔广留下的棕色战马。 马儿仿佛通人性般,对旧主恋恋不舍,总是止不住想回头,褚司白费了好大功夫,才皱着眉架它来到林尘面前。 “乖乖~”林尘含着笑意,伸手抚摸马脖子,“阿布予,从今往后,你就要换主人了。” “泥土?”褚司白挑眉,阿布予在蛮语中是“泥土”的意思。 “对,这是它的名字。”林尘报之以微笑。 柯拔广坐骑的名字,他自然记得清清楚楚。 听见有人轻声念自己的名字,棕色马儿变得温顺了些,它把头低下来,马蹄也轻轻的,不再那么用力了。 “你怎么会知道它的名字?”褚司白问。 “听那个蛮子说的。”林尘随口说。 “走吧。”林尘踩着马镫上马,坐在褚司白身后,她身上都是汗,白而修长的后颈上传来淡淡的香味,“再牵一匹快马,我们去接你妹妹。” 蛮族的马群半在草里,半在草外,林尘挑了高头的红枣马。 “那这些人呢?”褚司白低垂着眼帘问。 她指的是被蛮族捆在马背上、将要被带回去充作奴隶的村民。 这些人多是少年乃至中年的男性,也有没能逃走的女子。 为了让他们失去反抗的能力,多半都遭受了暴力的殴打和折磨,一个个眼神空洞。 “嗯——”林尘放轻了声音,“我们现在也没有能力把他们全救出来,只能安慰自己,他们至少没被你一把大火烧死吧。” “不过。”他又看了一眼,“如果能得胜的话,很快就能将他们救出来了。” 蛮兵们正在撤出草丛,在这停留并非长久之计。 两人策马,直奔山上。 褚司白平时给人感觉冷冰冰的,唯独对待她妹妹时温柔而不厌麻烦。 她一定要让褚司月一个人也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马上时,才跟着上马。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来帮我?”林尘忽然回头,脸上带着玩味的笑。 “帮人需要理由吗?”褚司白没有看他。 “不需要吗?” “我我我!!”司月高举着手大声囔囔,“我知道我知道,不是说冒着生命危险帮人的人会死得很早嘛,我姐姐她是想和你死在一起……唔唔……” 可怜的褚司月,这次脸都被捏红了才停下来。 林尘忍俊不禁。 “如果一定要一个理由的话,我也可以给你一个。”她迎着风,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变成了自言自语。 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随风飘逝。 在她身前的褚司月也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从山上下来,又能遥遥看见阳村。 许多蛮兵已经从草丛中走了出来,正在外面整备队伍。 失去了头领,他们似乎还在大声争执着什么。 林尘对着他们比出一根中指,大声喊道:“谢谢你们的马!!” 听见高呼的蛮兵反应过来,纷纷张弓搭箭,向两马抛出箭枝。 不过这早就是没法瞄准的距离,飞箭还没到他们面前,就失去了准头,落在地上。 “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褚司白问。 “呃……”林尘知道她在问竖中指,有些尴尬,只好搪塞道,“是谢谢的意思。” “谢谢!!”下一刻他就看见褚司月竖着两根中指对着他,脸上笑靥如花。 她还用后背撞了褚司白两下,褚司白松开缰绳,不太情愿地对林尘比了两个中指。 大大小小一共四根中指对着他。 林尘一愣,然后笑了出来。 他突然就决定,他下一步的计划不再是南逃了。 他已身在这个世界,那些在游戏中不可能实现的操作,他都可以试一试,或许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而且,他在幽州提前发掘了天下绝顶的智士褚司白。 这个少女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这次也差点一把大火烧光一切。 但在他和她一起的努力下,还是达到了一个最好的结局。 念及此处,林尘笑得更嘹亮了。 仿佛他早就知道,他的笑声将从这与蛮族交接的边塞之地,越过中州那繁花似锦的天烛帝都,直抵极南传说中的云梦大泽。 响彻大夏七千里山河! 第14章 意气少年,面如死灰 厉帝八年,九月十八,凌晨。 天边露出一丝微亮,把整块天空从黑色染成了铁青色,像一张阴沉的脸。 辽水城四丈八尺高的城墙上,戍卫的士兵按固定的间隔站着,俯瞰着下方一望无际的原野。 每个人都沉默着,六个时辰的站岗把他们的精力都消耗光了,最开始时,他们还会用各种玩笑互相打趣,可现在,他们连讨论别人家媳妇的气力都没了。 “来来来!换班了!” 突然有粗犷嘹亮的声音响起,像是配合天边那点白光。 什长带着新一批军士们登上墙头,准备把这些疲惫不堪、满是破绽的士卒换下去。 “娘养的,怎么还有人他娘的睡着了?!”一名老军士耷拉着脑袋,身子也一晃一晃的,什长一巴掌拍在他头上。 老军士的脑袋被他一拍,重重地撞在城墙的石砖上。 “啧,嘶——” 他痛得吸了口凉气,五官拧成一团。 “娘的,”老军士清醒过来,捂着脑袋,满脸怒气地嘀咕道,“睡会儿咋了,蛮子围三阙一,咱这南边压根没人,能出什么事?!” 没人搭理他,他转头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来接他班的新军士。 “嚯,连这样的小娃娃都派上来,长胡子老赵这是急病乱投医了。” 那新军士赫然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脸上未经什么风霜,甚至有些女孩似的白皙。 边军的制式牛皮甲穿在他身上,有些松松垮垮的,不过手中长枪倒是竖得笔直稳当,站姿也端正,姿势还有几分眼熟。 “从这跳下去保你睡得更舒坦,没用的老东西别妨碍老子杀蛮子。”少年神情不屑,开口居然就是骂人,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些不符合年龄的低沉。 “嘿!”老军士来了气,提高了音调,“娘养的你要翻了天了不成?!敢这么跟老子说话?!!” “你以为自己算哪根叼?”少年居然呛了回去。 “我艹拟嘛的,老子他娘的今天就要替你爹管教管教你!!”老军士撸起袖子。 他伸手就往少年的肩膀抓去,他是边境老卒,作风姑且不论,也是日夜操练不息了十几年,他手上全是老茧,发起狠来,力量绝不是常人可比的。 老军士自信,往他肩膀上一抓,就要让这个娃娃痛得流出眼泪来,在地上求饶。 什长想要阻止,却来不及。 少年手中的长枪忽然动了。 这一动,老军士这才注意到,少年手中的并非统一的制式长枪。 这枪枪杆漆黑,枪头看着是铁打的,迎着太阳却不反光,像是一颗盯着人的细长眼睛。 枪尾鬼魅一般突然敲在老军士的小腿上,老军士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的身体止不住向后栽倒,脑袋再一次磕在了城墙的石砖上。 疼痛中他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少年的站姿他为何会觉得眼熟了? 他的站姿……是“叶氏枪术”中的“鹤步”! 这个少年从始至终都不是普通地站着,而是随时做好了出枪的准备! “鹤步”是叶氏枪法中六种起手式之一,讲究身形似鹤形,静如石,动如颤。 叶氏枪术由百年前“铁虎皇帝”麾下“北征四将”中叶承炎传下,是世间流传最广的枪术之一。 “你个娃娃……”老军士爬起来,他又怒又忌惮,不再敢出手,嘴上却依旧不肯饶,“打起仗的时候,死得最快的就是你这种……” “你这种活五十年,还不如我这种活一天舒坦。”少年冷冷地看他。 老军士觉得怒气在胸膛炸开,他脸上胡子都被气得吹起来,手指颤抖着指着少年。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城墙上传起高呼:“有人来了!!” “敌袭!!敌袭!!” 老军士一愣,自然而然地回头看去,居然有一红一褐两匹快马飞驰而来。 他们似乎是兜了个大弯来到南门,一道弧形的烟尘跟在他们马后。 敌袭? 老军士愣住了。 哪里有两个人的敌袭? 这或许是后方来传令的? 不仅是老军士,连坐镇指挥的参将也分不清这两骑到底是敌是友,一时间没传下任何命令。 城墙上嘈杂起来,再疲倦的人也清醒过来,人们交头接耳,好奇这两人是哪来的。 唯有那神情冷漠的少年默默举起了弓。 “叶扬!你在干什么?!”什长瞪着眼睛看他,大吼。 “骑红马的穿着羊袍,是个蛮子。”被称做叶扬的少年平静回答,手上动作不紧不慢。 老军士也是一惊,那两匹马距离城墙起码有两百步,他只能看见马上是个模糊的影子,而这少年的目力,居然连马上人穿了什么衣服都能看清? 更惊人的是,在这个距离上,他居然要单独开箭? 百步之外,一点微弱的风都会让箭偏离目标,想要命中敌人,只能靠齐射的箭雨,从没听说过单独开弓的。 难道说,他自信能一箭命中?! “老东西。”少年忽然笑了,像是猜出老军士心中所想。 他一边将硬弓一寸一寸拉开,一边一字一句地说: “将来必要名震天下的人,和会当一辈子小兵的人,活法是不一样的。” 话音一落,羽箭飞出,在空中划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 城墙上所有人都看见了这惊世的一箭。 箭路甚至算准了马匹的移动,按这势头,居然真的会落在骑红马的人头顶。 城墙上从参将到军士都是一凛,熟于弓术的将士暗暗点头,叶扬尤为得意。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每个人都惊掉了下巴。 骑红马之人注意到这一箭,居然不躲,而是从马脖子处取下了什么东西。 飞箭临头时,他将那东西在身前一晃,仿佛不费吹灰之力般,将那箭接下了! 众人的目瞪口呆中,赤马飞驰至城墙下,人们终于看清,马上是一位身形坚毅的年轻男子,而他手上持的,居然是一颗插着羽箭的人头! “我是虎行营副将林尘,杀敌归来!手上拿的,乃是蛮族百夫长的脑袋!” “下绳索,我要入城!” 其人在城墙下徘徊,口中喊了两遍,才终于有人确信地将其认出:“确实是林少将军!上个月在演武场我与他见过一面!”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侧头,怜悯地看向对着林少将军射出一箭的叶扬。 少年面如死灰,破天荒地手足无措起来。 第15章 你们要走? “我、我还要盘那个!!” 褚司月这丫头在餐桌上活像一个小乞丐,已经用上手了,她抓起一块方形糕点就往嘴里送,还囔囔着要再来一盘。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不仅是她,就连林尘和褚司白也饿的不行,在餐桌上大快朵颐。 旁边的侍女捂着嘴笑,走上来将空盘子收起,向林尘投来询问的目光。 林尘点了点头,侍女便欠身退下。 想必过会儿就会端上一盘新的糕点。 他们回到辽水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吃饭。 人是铁饭是钢,这话一点没错。 不管接下来要干什么,填饱肚子最重要。 尤其是他们年纪都不满二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不得。 这里是辽水城的官邸,也就是公家安排给高级官员的住房。 林尘在辽水城没有私宅,理论上他家在上拒城,即武威将军府。 柯拔广的脑袋自然是交给军法吏了,但一颗百夫长的脑袋对已经是副将的林尘而言算不上军功,至于这位百夫长有多么不一般,其他人也无从知晓。 “呼呼,我吃饱了!”褚司月拍着自己的小肚皮,笑嘻嘻地看着林尘。 她脸上都被泥灰涂黑了,却还是能让人看出可爱的模样。 早在进城前褚司白就将两人的脸上涂得一团黑,她们又总是低着头,没有引起别人的关注。 林尘还想了好几套说辞解释她们的来历,像什么在村庄里帮助他的村民啦、失散多年的妹妹、老爹乱搞遗留在外的的私生女等等。 然而……一路上压根就没人问。 根本没人敢乱问他的事啊! 他是什么人? 辽水城一共就两个大营,他是其中之一的副将,数遍全城,官比他大的就那么寥寥几人。 更何况他还是个官二代,有个“少将军”的名号,太守都不敢把他当下属使唤的好不好?! 所以……林少将军的事也是你们配问的? 就这样,林尘打的腹稿全成了抛媚眼给瞎子看。 同时,这也让他体会到一点点小小的,手握权力的快感。 “太守可能很快会召我见面,我就先去沐浴更衣了。”林尘对褚司白姐妹说,然后就起身准备离开。 “谢谢你,大哥哥。”褚司月这小丫头又给他比了俩中指。 林尘本想一笑而过,可褚司月的话还没说完: “这次可把我们姐妹肚子都搞大了。” ??? 林尘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你越来越过分了啊。 你姐那么正经甚至堪称呆萌的一个人,怎么把你养成这样的? 说到底诶,你个做姐姐的这么大了,这么露骨的颜色段子也听不懂吗? 他转头看向褚司白。 “嗯,确实。”褚司白只是点点头。 “……” 我懂了,就是因为你过于呆萌,司月才越来越放肆地变成这个样子的! …… 侍女早就懂事地将热水准备好了,浴桶里冒着袅袅白烟,水上还撒了些兰草。 林尘坐进浴桶,全身被热水包裹着,突然就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涌上来的疲惫感让他觉得浑身使不上劲。 他轻轻揉着太阳穴,开始思考现在的情况。 既然下定决心要逆转幽州战局的话,那他就必须要将所有的心思放在这上面。 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个中艰辛,恐怕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首先,梳理一下战场的全面局势。 叱云槐率领的蛮族联军南下,将兵力一分为三。 他亲率叱云、拓跋两部的精锐在上据城,和武威将军林起峰对峙。 而其余新降的大部小部的军队则一分为二,分别在辽水、冬越两城下驻扎,阻止大夏军队互相为援。 无论哪一处战场,蛮军的兵力优势都是巨大的。 没有人能预料到,已经各自为政五十年的草原诸部居然能在短短几天时间组成联军。 即使是今天,边疆告急的消息恐怕还没有传至天烛城,更别提组织援军了。 从最长远也就是最核心的地方来看,决定这场战争的胜负手还是在上据城。 也就是武威将军林起峰对阵草原大君叱云槐的战场。 林起峰是当前大夏的“藏山蛇”三大名将之一,在与叱云槐的对阵中,各方面的劣势让他在无可奈何之下放手一搏,最终的结局却是中计、兵败身亡。 林起峰死后,幽州局势便如摧枯拉朽,再无挽回的余地。 从这一角度而言,林起峰实在是大夏北方边军的灵魂人物,林尘必须要想方设法救下林起峰,才有逆转局势,战胜叱云槐的可能。 可他在穿越前玩游戏时,从来都没有做到过这一点。 上据城的战况就到这里,实际上,在去上据城之前,他还需要先解决眼前的难题。 从最近的地方来看,他要先想办法突破辽水城的封锁。 林尘从脑海里抽出关于辽水城的情报。 辽水城中一共两个兵营,虎行营和柳叶营。 平时每营的满编军士是六千人,共一万二千人。 最初的突袭中,野外部队全军覆没,蛮军来到时还进行了第一波攻城,于是只剩下九千人。 而辽水城下,是足足四万六千蛮兵! 带队的是草原大君叱云槐的亲弟弟叱云贺。 叱云贺在游戏中的数值不及叱云槐,但也不是什么完全没用的窝囊废,毕竟也是叱云槐在兄弟姐妹中提拔出来当大将的人物。 在这一处战场上,如果玩家没有介入,辽水太守赵鸣将始终以敌众我寡为由,闭门不出。 双方相安无事,直到上据城大败,蛮军大军压境。 城内是战是降分为两派,甚至爆发了一场火并……这些都是后话。 其实,如果不是林尘预知未来的话,固守辽水城倒不一定是个坏主意。 但现在嘛…… 总之,林尘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解辽水城之围,然后才能参与上据城战场。 第一步,就是要突破城下叱云贺的大营。 游戏中,林尘提议出兵时,和赵太守交涉的选项是有限的,他依次试过后全都以被拒绝告终。 他能做的只有偷偷组织好战的士兵,凑出上千人后擅自出击,但屡屡失败,也就是在那时,他认为如果阳村能在的话,还有更多操作的空间。 但现在,他是否可以用其他的方法劝服赵太守,以获得更大的支持呢? 要知道,城下可是新败、新降的杂胡联军。 论战力,他们并不靠谱。 九千对四万六,优势可不一定在敌方! 要是能获得一场几乎无损的大胜,对上据城的帮助将是巨大的。 即使是惨胜也可以接受,至少撕开了口子,让他可以奔赴上据城。 至于具体要如何操作……没什么头绪,不过—— 这也不需要咱自己想啊! 这不把未成年的褚司白拐来了吗?! 听听她有什么高见吧! 林尘从浴桶出来,擦干身子,换上了一身锦衣白袍。 可惜的是,他一出来,听见的消息就让他大跌眼镜。 “你们姐妹俩…… 要走?” 第16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你们要走?”林尘愣住了,又问了一遍。 我只是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不是穿越了,需要来个这么突然的消息吗? 我可刚刚还在想着又哪些事要推给你做啊? 你跟我说你要躺平了? 这就好比老娘给我安排了两场相亲,一个脸好看、身材平,一个身材好、脸一般,我回来纠结了一晚上,醒来听说俩姑娘都没看上我…… 乐极生悲就是这个意思是吧? “嗯。”褚司白点点头,娉婷地行了个礼,“谢谢少将军让我们饱餐一顿。” 称呼能不这么陌生吗,哥们? “你们要去哪呢?”林尘皱着眉头追问了一句。 “我们本就是草民,自然是去草民该去的地方,我们打算去辽水城中投奔亲戚,也就不叨扰少将军了。”褚司白稍稍低着头,她这么看起来有两分婉转温柔的意思。 “别别别!什么叨扰不叨扰哪里的话,一点不打扰,吃饭多两双筷子也就和多两只碗差不多……不是,我是想说睡觉大不了咱三个可以挤一挤我不介意……也不是……总之,你们没事还是在这多住几天……” 大概是因为熬夜,加上事发突然,林尘有些头昏脑胀,讲话也语无伦次。 “另外,两匹蛮马我希望能带走一匹,毕竟当时我们也是出了不少力的。”褚司白一点没搭理林尘说了什么,低垂眼帘继续说。 等一下。 她投奔亲戚要马干什么? 说到底她们在辽水城里真有亲戚吗? 她们的来历还没讲明白呢! 从当时阳村村民对她们的态度,和她们不同寻常的能力来看,她们压根不可能是阳村本地人,明显是外地来的隐藏身份的特殊人物! 隐居的秘术师流派传承?被流放的犯事高官家眷?外出历练的武术师徒弟? 甚至林尘之前给她们编撰的身份——林起峰的私生女,也不是不可能。 能想到的可能性有好几个,但不管是哪一个,她都不大可能有个在辽水城的亲戚。 所以—— 她这哪是要去投奔亲戚啊,她这是想……找机会继续南逃! 游戏里,褚司白本来就跑到帝都去了,看来她的目的一直没变。 是林尘按游戏里的惯性思维,以为他和褚司白已经是绑定成功的上下级关系,然而实际上并不是啊! 不行,要想按刚才在浴桶里总结的计划走的话,还是得把她们留在这里,成为我的助力。 嗯…… 说起来褚司月那小丫头呢? 林尘看了看,褚司白现在就站在司月坐的那张椅子前面,把她挡在身后。 林尘往左边去看,褚司白也往左挡住他的视线。 林尘再转向右边,褚司白也转向右边。 唉唉唉你这—— 搁这跟我演猫和老鼠呢? 林尘突然伸手,抓住她两边肩膀,让她不再能左拦右挡。 褚司白身体抖了一下,脚条件反射地抬起。 还是忍住了没从中间踢上去。 林尘探头越过她,看见了后面褚司月 “唔唔唔~”褚司月坐在椅子上,嘴上被块白布塞住了,大眼睛水汪汪的,煞是可怜。 “小丫头你不想走对不对?”林尘看见她这个样子,乐呵了。 搞定! 这点小事根本难不住我。 这种时候,就要先从小丫头先下手,然后让她给姐姐发个嗲,一切就解决了。 不让司月说话的计划没成功,褚司白叹了口气,默默回头,没再阻拦林尘。 “留在这儿,天天请你吃好吃的好不好?”林尘弯下腰,把她嘴里的白布摘下。 晶莹剔透的口水连成线,垂下来。 “哎呀你们两个真是的,把人家肚子搞大了还不够,嘴巴也不放过……诶诶诶,别别别!” 她一开口林尘就作出要把白布塞回去的样子,急得小丫头大叫。 “别讲那些没用的了,快跟我一起劝你姐姐留下来。”林尘期待地看着她,大手一挥,“不仅是吃的,我可是大官,什么都能给你搞来!!” 褚司白也看过来,她不说话,但神情复杂。 如果司月真劝她留下,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何选择。 “嗯~要不……”褚司月手指撑着下巴,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态度,神秘地笑了两声,故意拖了拖,卖了个关子。 “大哥哥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说完她乐呵呵地做了个骑马的姿势:“我们策马越过青州,去帝都闯荡!” 小丫头装也不装了,开口直说就是帝都。 你也要倒反天罡? 怎么成了你们两个拉我走? 你到底站在谁那边? 就算她是你姐姐……我……我可是给你肚子……不是,我可是给你吃好喝好了啊! 林尘气不过,弹了她脑门一下。 “哎呦!”褚司月双手捂着自己脑门,眼泪汪汪的。 讲道理,按大夏的律法,普通老百姓是不能乱跑的。 别说移居了,连游学都要走层层流程,不过这不是遇见战事了嘛,还是北方的蛮子入侵。 人心惶惶,堵是堵不住的。 她们完全可以跟着其他幽州的流民,想去哪去哪,官府根本管不过来。 连带着林尘也能做一样的事。 褚司白听见司月说的话,松了口气,还好这倒霉妹妹还没有彻底叛变。 可林尘却犯了难。 “你们是担心幽州战事不利,大夏大败?”林尘问。 最起码的人数劣势摆在那,整个幽州想要逃难的也远不止她们两个。 褚司白轻轻点了点头。 “大哥哥,你真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林尘沉默不语。 褚司月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作出痛心疾首的模样:“你要是战死在幽州,每年清明节我会记得给你烧纸的。” “喂你别学你姐咒我哈。” 林尘手指轻轻揉着自己太阳穴,那里青筋一跳一跳的。 头大。 他本来就有几分熬夜的症状,感觉心咚咚地跳,从浴桶里出来后更是困得厉害。 现在还遇上了这种事。 唉。 还是不行吗? 又回到了单凭我一个人的情况,那和之前在游戏里有多大区别呢? 脑袋一抽一抽地痛,他正想着再说些什么把她们留下,却突然有敲门声传来。 “林少将军,太守大人请你去官府一叙。” 这也太不是时候了吧? 屋漏偏逢连夜雨? 第17章 一定是因为熬夜! 竹帘拉起的窗户外,一片白色。 天亮了。 从时间上来看,林尘等人入城时是凌晨,吃过饭洗过澡后,确实是到了该上值,也就是上班的时间了。 赵太守上班后听说林尘副将从城外回来,就召他去问问情况,合情合理。 “少将军?”林尘和褚司白姐妹在饭厅吃饭时,一直是没有关门的,侍女站在门口,象征性又敲了敲,一个高瘦的小吏站在她旁边,看来是太守大人派来的人。 林尘往左看了看在等他的小吏,他代表的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辽水城最大的官,太守赵鸣。 他又往右看了看褚司白,她看着他,眼神不卑不亢。 仔细想想—— 啧,一开始思考脑袋就一抽一抽地痛,早知道不泡那个澡了。 林尘站了一会儿,终于,也说不上是靠直觉还是靠智力做出了决定。 他转身把门关上了。 “诶诶,少将军?太守大人正等着你呢?!”小吏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急得拍了两下门。 “那边的事等会儿再说,没啥好急的。”林尘隔着门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可拉倒吧。 你赵鸣特么的能有什么事?找我了解城外敌军的情况?就算我给你把蛮军兵力报到个位数,你肯定也是不会主动出兵的。 蛮军也不会攻城,连防守战都不用打。 我哪怕明天去找你区别也不大。 林尘背靠着门,转向褚司白姐妹。 她们两个就不一样了,要是现在没说清楚,林尘真怕回来时两个人已经没影了。 什么?派人把她们管起来? 那别说人了,宅子怕都给你烧了。 总不能把人打一顿,手拷起来问要不要入伙吧? 褚司白看见林尘的动作,只是轻轻翘了翘眉毛。 可能是相处久了,林尘能领会到,这大概就是她表达惊讶和“让我看看你接下来想干什么”的方式。 不得不说,很有她的风格。 唯恐天下不乱的褚司月隔着门大声囔囔:“你在外面等会儿,我们要做……唔唔……” 就算林尘一直挺喜欢这个丫头的,现在还是毫不留情地把她嘴塞住了。 思考。思考。 林尘揉着太阳穴,这样可以稍稍缓解他的疼痛。 首先,人的目的是可以扭转的。 林尘自己就是个例子,起初他也是想南逃的,促使他留下来的,一是相对游戏而言操作的自由度提升了,二则是褚司白的存在。 那什么可以让褚司白选择留下来? 我的存在? 告诉她我们两个双剑合璧的话,幽州可能能干翻蛮子? …… 不太对。 就算可能能赢,褚司白为什么要冒风险留下来? 等等。 刚才还有个细节没深究清楚。 我为什么又要冒风险留下来? 因为我是专业玩家,所以我要挑战逆转游戏中无法逆转的局势? 不够。 除非我是个疯子才会为了这破事把命搭上。 好吧,也不能说是破事,这确实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点,但…… 远远不够。 这绝不足以支撑我冒生命危险留下来的。 直视本心。 林尘闭上眼,他觉得脑海里一片白色,仿佛感觉不到太阳穴上传来的疼痛了。 我要留下来,是因为—— 我不想、不愿、也不甘在这世上做一个被别人掌命运的人。 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南逃了,他就再不可能自称是大营副将,名将之子。 他只能隐姓埋名地活下去。 一切都要从头开始,除了他自己,他什么能依仗的也没有。 人刘x还有个帝室之胄的名头能拉点关系。 人朱xx还有一帮老乡能拉起来创业。 一旦逃亡,幽州沦陷后,他连这些都没有。 现在距离乱世开启不过三四年的时间,到了那时,他真的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吗? 如果不能,和死在幽州又有什么区别呢? 幽州之战并不仅仅是一个让人兴奋的游戏难题,更是一个他捞取政治资本的大好机会! 如果能有一场大胜,即使他功劳不显,他的便宜父亲是无论如何也要大获嘉奖的,他的身份依旧可以水涨船高。 这样才能更好地迎接乱世。 为此,我需要褚司白的帮助。 那褚司白呢? 她想要什么? 游戏中,玩家们对她几乎一无所知。 褚司白可以被招徕,但招徕之后她的忠诚度只降不升,没有任何个人剧情可触发。 嘶—— 招徕? 没错! 就算我们之前不是上下级关系,我为什么不能现在招徕她呢? 未满十八岁毕竟只是游戏中的限制。 归根结底她是愿意出仕的。 “我希望……”林尘终于缓缓睁开眼,他也不知道自己思考了多久,但他睁开眼时,褚司白还在看着他,像是时间只过去了一瞬。 她目光平静如水,让人猜不猜在想什么,林尘只知道,她在等自己说话。 “我希望你能担任我的幕僚,为我所用。” 可是,说完他又想起另一个盲点。 不对,如果她真的有心出仕的话,又为什么会置主公的前程不顾抛出那么多毒计呢? 难道说,她不是来“出仕”的,而是来“打工”的? 对了,她要的俸钱都很高! 之前从来没有放到一个合理运作的世界去细想,只觉得她属性高出普通人一大截,要的钱高也很正常。 可放到现实里,看不见数值的情况下,她一个刚成年、没有任何履历的少女,俸钱凭什么,又为什么定那么高? 答案只有一个了。 她很缺钱。 “我给你一百个金铢每月的俸钱。”林尘觉得自己脑子要炸了,他说得很慢,“每次立下功劳,朝廷给的赏赐也给你分。” 够吗? 林尘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副将衔的军饷也就八个金铢每月,靠官身可以捞钱是另一回事了。 褚司白她还能有什么目的,什么……想要的东西? 她们要去帝都天烛,为什么是去帝都? 总不能是去颠覆朝廷吧? 那是漫画台词。 他想不到,也没法想了。 那话怎么说来着?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如果能在这场战争中建功立业的话,我的身份必然水涨船高。” “我知道你们不是普通人,肯定有自己要做的事,在这之后,我一定会投桃报李,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成为你的助力。” 他脑袋一抽,居然走上前去握住了褚司白的手。 她的手柔若无骨,滑腻得像是在牛奶里泡过,还有些微微的凉。 褚司白身上又颤了一下,却没有作出反应。 “什么都行,给你家平反、去内库偷宝物、替你找高官报仇,认我爹做爹……” 大概是脑袋实在胀得不成样子,林尘自顾自絮絮叨叨。 褚司白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她看着这个青年拉着自己的手,对方嘴上说的话自己越来越听不懂,却莫名地—— 能感受到什么温暖的东西。 “如果,”她忽地轻声说,“我想做皇帝呢?” “皇帝?”林尘愣住了,他没听清褚司白说了什么,只听见这两个字。 “皇帝有什么了不起的!”林尘觉得自己像是喝醉了酒,他一挥手,“这世上你们怕他,唯独我不怕!” “活到现在,要是还对神仙皇帝有什么幻想,那我前半辈子的教育都是白受了!” “如果你想要的话,就算是皇帝我也杀给你看!” 林尘突然说得很快,说完后完全记不清自己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好像说得有些夸张,和最开始的“投桃报李”完全不是一回事。 “你……你也可以想想,要是还有什么要求,等我回来都可以提!总之别悄悄走了!” 他又突然很急,一边回头出门,一边说。 林尘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不敢去看褚司白的脸,也不敢留在那等褚司白的回复。 他只知道,因为熬夜,他开门的时候手在发抖,呼吸急促。 第18章 将错就错! “哈——哈,可憋死我了,终于能说话了,姐姐,他刚才简直像是在给你告……唔唔……” 又被塞上了嘴,褚司月委屈地眨了眨眼,意思是“我不说怪话了”。 按褚司月的经验,姐姐应该马上就能领会,然后面无表情地给自己松开。 可这次不一样。 褚司白虽然面向着她,却仿佛完全没看见她的表情。 只是愣愣地出神,目光不知道在看向何处。 …… 林尘揉着太阳穴走在辽水城内的道路上,路上没什么人,两侧的民居和商铺大多紧闭着门,木板搭成的摊子也都是空着的。 呼呼的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摊子上挂着的空灯笼一扬一扬,空旷寂寥。 风吹得林尘脑袋一凉,反而好受了些。 “林少将军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杀出血路回城不说,居然还亲自砍下了一颗蛮族百夫长的脑袋……”瘦高的小吏和林尘并行,一直说着些什么,林尘没怎么听,甚至没力气应声,只是漫无目的地看着周围。 偶尔有军吏带着士兵们闯入屋子里,从中带出瘦弱的汉子,或者抬出一个一个的箱子。 然后就有女人趴在门口大声哭喊。 邻居们有的会从门板的缝隙间探出两只眼睛打量,但没有人会出声。 看见这样的场景,林尘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在微微颤动。 他现年也就十九岁,生在红旗下长在阳光里,思想还是比较朴素的,不太见得这种场面。 但思来想去,要怪也只能怪城下的蛮子。 他能做的,唯有早日破敌了。 林尘住的官邸离辽水官府不远,很快便到了。 辽水官府不大,建筑古朴而简单。 其实,整座辽水城占地面积就比较小,它最初是在一百年前作为军镇建立的。 那时草原上的大君,“大汗王”叱云烈率部南侵,在民间被称为“铁虎皇帝”的大夏成武帝御驾亲征,北上与之对抗。 双方的来回厮杀中,铁虎皇帝认为这块地方是一个要害,便建起了这样一个军镇。 辽水城周围没有河流,但铁虎皇帝以为这座城就是一个如河流一般的天险,于是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军镇就是个军事要塞,原本住在里面的只有军人、工匠及他们的亲属。 后来承平日久,就开放了,甚至因为地处边境的原因,商队来往频繁,更有了两分热闹的意思。 辽水城墙始终没有改建,城池规模也没有变化。 林尘站在官府门口,就已经听见了里头的嘈杂声。 有官吏们进进出出,行色匆匆,他们看林尘时,都露出惊异的神色,让林尘有些摸不清头脑。 跨过门槛,走进大堂,更是人声鼎沸,堂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桌子,穿着各色衣服的人围着桌子工作。 空气中充盈着讨论的声音、敲算盘的声音,传达命令的声音,甚至还有争吵声。 “太守大人下令,将统筹钱粮人员的事务搬到了大堂里,说要亲自盯着。”领着林尘进来的高瘦小吏解释道。 林尘点点头,他听了会儿,有的人是在计算民夫和物资征收的缺额;有的在讨论粮食和药物管制分配的事;还有人在争论要不要放老百姓从南门逃难的——既能探探蛮兵虚实,又能省下一大笔粮食开销。 大抵还算井井有条。 大堂正首坐着一人,面白,长髯,约莫四五十岁,上身穿着一件完整的铁甲。 他眯着眼睛,一直没有出声,底下的人却时不时会抬头看他一眼。 这就是太守赵鸣了。林尘心想。 游戏中,赵鸣的数值以政务见长。 从当下的场面也可以看出来,他并非无用之人。 不过他的相关剧情是定死的——先是闭城不出,后来在火并中被杀,所以他的数值多寡压根没意义,无非是在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让辽水城多产几块钱,多提升多少人口。 林尘穿过人群,再往前走了几步,赵鸣注意到他,脸上露出笑容:“贤侄来了!” 他想站起来,可大概是身上的铁甲实在太重,没能成功。 左右的人都扶他,林尘也上来搭了把手。 两人面对着面,赵鸣上下看了看,也露出古怪的神色,不过嘴上还是说着客套话:“贤侄不愧将门虎子,果真是英武非凡啊!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都是托太守大人的福。”林尘托着他的手。 “来,我们去侧堂聊。” 赵鸣身上铠甲动起来铿锵作响,他本就是文官,年纪又不小了,走了几步,就喘息起来。 他将门关上,把大堂的嘈杂隔在外面,歇了一口气后,才看着林尘说:“贤侄今日穿着有些不妥,你出身军旅,应当比我更注意才是。” 林尘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几人看他眼神都有些奇怪。 他沐浴后穿着一身锦衣白袍,换衣服时没多想,大概只是图好看,现在看来确实不妥。 当太守的赵鸣恐怕这几日都衣不解甲,甚至还是一身夸张的铁甲。 虽说他肯定不上前线,大伙都知道穿着也没什么用,但样子还是要做足的。 现在可正是战事危急的时候! 所以按理林尘也应该始终穿着甲胄才对。 全城人都算军务在身,怎么能穿得如此华贵休闲呢? 赵鸣表情不悦地注视着林尘,脸上皱纹硬得像树皮。 要是多几个穿成这样的贵公子在外面乱走,他苦心营造的战事氛围就要毁于一旦,往大了说,这可是在扰乱军心! 他目光尖锐,像是恨不得用眼神把林尘衣服剥了。 林尘却竟然笑了。 他顶着一思考就剧痛的脑袋,已经想清楚了接下来要向这位赵太守传达什么。 既然穿错了衣服, 就将错就错吧! “小侄今日来见赵大人,是特地如此穿着的。”林尘笑着说,微一躬身。 “哦?贤侄此话怎讲啊?”赵鸣皱眉。 他最讨厌这样的年轻人,听不得教训,还老故弄玄虚想钻空子。 “小侄是想告诉赵大人,城下杂胡不足为虑,根本无需枕戈待旦。” “大人可安然褪甲,羽扇纶巾,坐视敌营灰飞烟灭!” 林尘抬头和赵鸣对视,对方眼中的怀疑与不屑几乎实质化成了锐利的刀。 可林尘丝毫不惧。 第19章 你有我懂? 赵鸣眼神冰冷—— 但又不完全冰冷。 他第一反应是这个年轻人在胡言乱语,但他盯着林尘的眼睛,又感受到了其中的决然。 而且这个年轻人可是林起峰之子。 林起峰是什么人?他是有名号的武威将军,整个大夏最会打仗的几个人之一! 他为人坚毅朴实,同在北方为官,对自己也多有照拂。 这个年轻人既然是他教出来的,应当不会是不靠谱的人。 同时,他也是外驻的军队和斥候中,从城外杀回来的唯一一人,听说他回来时,手里还拎着一颗蛮子的头颅。 可如果他不是在胡言乱语的话,又哪里来的这种自信呢? 赵鸣突然在心里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一把年纪了,居然像在听评书一般被这个青年勾起了兴趣? “贤侄莫不是说笑了?”赵鸣目光稍微柔和了一些。 老那么凶狠地盯着人家年轻人看也不是个事,不如就听听他的想法吧。 赵鸣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水是凉的,但这种时候他也没那么讲究: “我话说在前头,敌军五倍于我,我军只能等待援军,是万不可出城作战的。” “是否出城作战,自然是太守大人说了算,小侄此次前来的目的不在于此。”林尘笑着回答。 好言相劝、痛陈利害是没用的,林尘在游戏里试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长胡子老赵主打一个油盐不进。 劝说赵鸣出兵的事件中,那选项也不知道是怎么生成的,一共三轮,分别针对客观数据对比、出击的潜在优势、防守的潜在隐患,每轮都有三个选项,从三种不同的角度出发,劝说太守出兵。 最气人的是,林尘穷举了整整27遍,无论怎么选,得到的结果都是相同的。 就算你把嘴皮子说干了,赵鸣的头像也只是耷拉着脸,说“敌众我寡,坚守待援”。 所以,林尘也不指望一来就能劝说他出兵进攻,但至少可以做一些铺垫,之后再找别的契机一锤定音。 而且,还可以让褚司白出出主意。 嗯,说到褚司白,她会留下来吗? 呃……先不想这了。 林尘迅速把那张娇美而英气的脸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话归正题,就算现在是在给赵太守做铺垫,也绝不能循规蹈矩,必须要下猛药! 简单来说,就是—— 我是林尘,我要开始说谎了! “而且,据下官的观察,敌军并非五倍于我。”林尘做出诚恳的样子,不动声色地抛出话题。 “哦?此话怎讲。”赵鸣脸色果然有些变化,他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前倾。 新的军情? 这正是他目前所急需的。 蛮军压根不会攻城这事,只有林尘知道。 可怜的赵太守可是每天愁得睡不着觉,调动全城、积极备战。 他急急忙忙召见林尘的目的,一是做个慰问,二便是想问问他有没有从城外带来什么新消息。 当然,赵鸣现在还想不到的是—— 林尘要讲的全特么是假消息。 “下官在城外时穿着蛮子的衣物,说着蛮语混迹其中,悄悄勘探过蛮子的营地。”林尘娓娓道来。 “东、西、北三面城墙下的帐篷营,我几乎是步步丈量过,家父曾教导‘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一直铭记于心。” “我小心翼翼地在他们的火光下穿梭,面不改色地假装自己也是个蛮子,强忍着救出那些大夏子女的冲动,只为了调查清楚蛮军的每一个动向。” 林尘说得表情认真,但…… 这些当然都是扯淡的,不过真要让林尘讲敌人的营地布置,他还真能讲的出来,毕竟游戏里俯瞰图也见过许多次了。 “在这几天里,我学到了……” “学到了什么?”赵鸣已经完全陷入了林尘的陷阱中,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悄然伸长了脖子。 “人越是玩弄计谋……不是,我是想说,据我估算,辽水城下三面蛮子加起来,统共不过两万人!” “两万人?”赵鸣震惊了,如果敌军真只有两万人,其实也才城内两倍,要想攻下辽水城几乎不可能! “而且多是老弱病残!”林尘继续讲。 “当、当真?” “当真!” 林尘当然是胡扯的,前文说过,城下其实统共是四万六千人。 但林尘必须撒这个谎——既然老实讲话你油盐不进,那就不如干脆来个大的。 他最开始计划报一万的,想想还是太夸张了,改口成两万。 “可是……” “可是什么?太守大人难道不信于我?!还是以为家父教导无方,林某潜伏几日,还会算错敌人的数量,反而误导我军吗?!”林尘猛地站直了身子,做出满腔热血报国无门、奸臣把持忠将怒目的表情。 他也不再自称“小侄”或者“下官”,而是搬出了“家父”,自称“林某”。 这句话不太客气,几乎没说出来的就是“你有我懂军事?” 林尘很自信,赵鸣是不太知兵的。 从数值上看,他政务出众、智谋平平、统帅拉胯。 是典型文官。 心理战是这样的,一定要用自己的优势逼问敌人的劣势。 对方一旦承认(即使是内心悄悄承认)自己在某一方面不如你,在其他方面也会变得心理弱势起来。 赵鸣自然知道自己不懂军事。在林尘强硬地对比之后,他面对林尘时,就很难再保持“上级面对下级”的姿态。 这种手法,现在简称cpu。 “贤侄的能力,我自然是信得过的……”赵鸣捋着胡子,斟酌着用词。 “可敌军五倍于我军的这个数,也不是我算出来的。” “是那天张将军在在城楼上坐了足足半日,以敌军营地规模估算出来的。” 来了。 听见张将军的名号,林尘警惕起来,太阳穴也隐隐抽痛。 赵鸣口中的张将军,全名张平之,是辽水城柳叶营正将。 同时,他也是上据城大败后辽水城中的主降派首脑,是大火并的主导者! 在未来,叱云槐击败林起峰,来到辽水城下后,张平之杀死了主张继续固守的赵鸣,迫使不愿投降的军士们离开辽水城。 他自己则打开城门向叱云槐投降,并获得了草原金帐国的封赏。 林尘并不想细究他的行为道德什么的,毕竟,按叱云槐的军令,不降而破的城池,长过马鞭的男子皆杀。 但问题在于,他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反攻计划? 张平之其人,是上据城大败、林起峰身死后才有投降的念头,还是早就有了? 更有甚者,他是否有可能……此前就和蛮族暗中勾结了? 这一切,林尘都无从知晓。 剧痛从头部深处传来,这个名字的出现超出了林尘最初的设想,但他知道,自己的脑子现在半刻也不能停歇。 “张将军的估算,自然也不会错。”林尘将想法深埋心中,控制好面部表情,微微一笑。 “那究竟……” 赵鸣则搞不明白了。 你们一个说五万,一个说两万。 怎么会他说的也对,你说的也对? 我就算不知兵,也知数啊! “太守大人可曾听过拓跋真的名字?”林尘居然话锋一转。 这…… 这小子真的不是来说评书的吗? 第20章 后悔 “何止听过。”赵鸣拿他没办法,只好耐着性子,无奈地点了点头。 “丰元二十七年,先……先帝与金帐国拓跋部结盟,拓跋部世子拓跋真由是被送来天烛城,一方面当做质子,一方面来学习大夏文化。” 他说着说着眼神飘渺起来,像是望向极远的地方,远到穿越了时空,来到了十五年前的天烛城。 “先帝让他和诸位皇子生活在一起,吃穿住行都与皇子们同规格。” “有大臣以为他是北方来的蛮子,如此安排不妥,先帝并未动怒,而是笑着对拓跋真说:‘你以为呢?’” “当时年仅十二的拓跋真一丝不苟地回答:‘我为世子,理应与大夏的太子等同,可拓跋部终究不是草原的主人,所以可降一等,与普通皇子等同。’” “满朝文武皆默然,先帝哈哈大笑。” “丰元三十年时,我在天烛城担任少府右监,偶然见过他一面。” 赵鸣依在窗户旁,这个老人陷入了回忆,不自觉地用手指一下下敲在窗台上, “那是个袖袍白而宽大的少年,看起来和其他家的公子哥没什么不同,只是玩耍时更活泼些,惹人注目,我也是从其他人的话语中,才得知他竟然就是那个被送到天烛城来的蛮子。” 他叹了口气。 “后来……当今皇上继位后撕毁了与拓跋部的盟约,将拓跋真列为通缉要犯,羽林军搜遍了天烛也没找到他的踪迹,几个月后,才有消息传来,说他已经回到了草原上。” “再后来的事,就人尽皆知了。”赵太守收回了飘渺的眼神,看着林尘,“他和叱云槐结为兄弟,全心辅佐草原上的大君。” 林尘沉默地点点头,实际上,赵鸣讲述的一些细节连林尘也不曾知晓,游戏中,过去的事只有一些概括性的叙述文本。 听过了故事,林尘进入正题:“拓跋真得以辅佐叱云、拓跋两部壮大,最关键的,就在于他从大夏习得了我们制度、文化、百家学说、奇技淫巧。” 赵鸣点点头,看来也颇为认同。 “这其中,就包括兵法。” “兵法?” 林尘接着说:“兵法之道,虚虚实实,有诱敌深入,有虚张声势,有金蝉脱壳。拓跋真既然天资聪颖,又有帝都的兵家大师作为老师,其用兵多含诈术也不足为奇。” “诈术?” “我以为,张将军以敌营地规模判断人数,正是中了拓跋真的计谋!”林尘语气斩钉截铁。 “啊??”赵鸣一愣一愣的,嘴上的白胡子一直在抖,没停过。 “我林尘在敌营亲眼所见,蛮子的帐篷三有两空,并不住人,夜里却专门点上了营火,只用来存放四周劫掠来的粮食、布帛和大夏子女!” 林尘说的跟真的一样。 “也就是说……”赵鸣不是蠢人,很快自己得出了结论。 “城下的蛮子在故意夸大兵力,威慑我等!”林尘趁热打铁,“太守请再细想,蛮子如果坐拥五万之众,为何这几日都没有要攻城的迹象?” “这些蛮子只是在四处劫掠、日夜寻欢作乐而已,根本就没有人去砍树,没有人在造云梯和投石车,甚至连劝降和叫骂都少有,是也不是?!” 林尘突然提高了声音,赵鸣有些被他慑住了,不由自主点起头来。 其实蛮族不攻城和人数的关系不大,单纯是叱云槐和拓跋真对他们的掌控力度不足。 说的通俗些就是忠诚度不够,没有哪个部落的主人愿意拿自己人的命去攻城绞肉,要知道,从前是军镇的辽水城并不是那么好打的。 让他们驻扎在城下,去劫掠村庄,他们就来了劲,这会正是秋天,当强盗的好季节。 但这些都没关系,把林林总总的因素都推到“人数”头上,反而很符合赵鸣这个外行对军事的肤浅认识。 至于要是谎报军情被戳穿了怎么办……这不在林尘的考虑之中。 俗话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未来可期未来抽。 先想办法出兵再说,全说实话、被困在城中,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可张将军也是行伍多年……” “张将军再料事如神,也不过在城楼上坐了半日;小子我就算再愚钝……” 林尘演得太入戏,他一激动,居然感觉一股鲜血从心头涌上大脑。 他身上一下失力,向前栽倒,还好用手撑住了桌子。 “贤侄!”赵鸣关切地托住他,“贤侄可是几日几夜没合眼了?” “小子我就算再愚钝,也是在敌营中行走了几天几夜,亲眼所见!!” 总之你搬张平之也没用,他也没我懂! 这个懂王,我当定了! 想戳穿我撒的谎,有本事让他下去转一圈再说! “而且,”林尘撑着桌子,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说。 他要搬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驻扎在城下的诸部联军,都是新败,新降的病残之辈!” “太守可知这几日草原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草原上的格沁河之战始末,也是一个只有林尘才掌握的情报! 大夏的视角看来,上一封情报是草原内战一触即发,下一封就是叱云部的鹰旗飘扬在锁山关头,中间的消息,全都被兵行神速的叱云槐截断了! “你且道来!”赵鸣有些受不了他这一惊一乍的说书套路了。 “叱云、拓跋两部在格沁河大战六部联军,杀了三天两夜,整条格沁河都被染红了,滚滚的人头从上游一直漂到下游,六部中有三部就此在草原上除名……” 此,全都是谎言。 之前提过,实际上战争只花了半日,拓跋真布置的包围圈合围时,诸部就在四面八方的箭雨下宣布投降,伤亡也都不大。 但没关系,现在全城的情报来源只有林尘一人。 林尘肿胀着脑袋胡言乱语,怎么夸张怎么来。 他跟编小说一样讲得身临其境—— 赵鸣整个听懵了。 “叱云槐收拢投降的部落后,主力直扑上据城,将其他部的败军安置在辽水和冬越两城,只为拖延我军。” “他们徒有人数优势,实际上士气衰败到极致,伤者、残者、病者数不胜数!!” 说完这句,林尘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 他像断片了一样合上眼,坠落下去。 “贤侄!!贤侄!!快叫医官来!!” …… 白色。 白色扑面而来。 林尘觉得自己像是一头栽进了粉笔灰里。 我要……做什么来着? 对了,出兵。 第一步已经完成了,赵鸣肯定已经动摇了,他很有可能已经相信,城下蛮兵并没有那么强大,而我撒的那些谎一时半会没人能戳破。 下一步要…… 探一探张平之的虚实? 还是,趁热打铁找另一个话题劝太守出兵? …… 动脑子好累啊! 动脑子这种事应该交给褚司白的…… 褚司白…… 说起来,她还在官邸里等我吗? 还是已经走了呢? 她会答应留下来吗? 还是会提出别的条件呢? 他突然有些后悔—— 我当时为什么会不敢停留呢? 我应该在那等着的,这样就可以第一时间知道她的答复了。 不,我应该去看她的脸,看她的表情…… 这样还能再早一秒感受到她的心情。 第21章 约法三章 昏昏沉沉。 晕晕乎乎。 隐约能听见淘气的声音。 “姐~我都说了几遍了,他单纯就是太久没睡觉熬的,别的一点毛病都没有!” “别别别,那些庸医开的药不如不喝!” …… “哎呀,这本是《伤寒杂论》、这本是《拈花医经》、这本是《练兵实纪·医篇》……不信你自己对着症状看……” “别再让我摸了,他头上稍微有点烫是正常的!” …… “啊?又怎么了?我说我的好姐姐,你能不能让我睡会儿?” “好好好,小声就小声……” …… 林尘皱了两下眉头,才把眼睛张开,有安神的沉香味淡淡地萦绕在鼻尖。 他花了好几秒,才回想起睡着前发生的事。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屋子斜上方的顶窗没有关,能看见明亮璀璨的繁星。 今夜星光似乎极盛,即使是那些关着的窗户,也隐约有淡蓝色的光芒透进来。 我是睡了一整个白天? 应该不至于睡到第二天的晚上吧? 林尘从前都是个作息比较规律的人,一觉醒来,来到了漆黑的夜里,让他颇不习惯。 还有一点让他不习惯的是,有什么东西枕在他的右手臂上。 并且,有轻微的呼吸声传来。 很近很近。 近到他能感觉有温热的气流从对方的口鼻中呼出,一次次擦过他的脸颊,像是猫尾巴上细嫩的绒毛在他皮肤上轻轻地来回扫动。 痒痒的。 呃……应该是我想多了吧? 林尘心想。 肯定是个医生,一直留在这。 林尘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了两遍,然后侧过头—— 看见了那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孩。 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随呼吸一颤一颤,每一根都在星光下反射出光滑的色泽。 小巧的鼻尖玲珑可爱,脸上的肌肤软玉般润泽。 小巧的嘴唇在小巧的瓜子脸蛋上抹了一缕红色,几乎像是技艺最精湛的画师勾勒上去的,红唇晶莹剔透…… 等等? 为什么都是“小巧的”? 疑惑涌上心头,林尘自然地呼吸,体香从女孩身上透出来,让人几乎能隔空感受到她的体温,那是小孩特有的奶香味…… 停! 小孩特有的奶香味? 停停停停! 中计了! 林尘用尽全身的力眨了眨眼,终于看了个仔细—— 这特么是铜矿啊! 怎么会是褚司月这个小妮子?! 什么红唇晶莹剔透? 她根本就是在流口水!! 全流我胳膊上了! 大概是感受到了震动,褚司月皱了皱眉头,终于还是没醒,她迷迷糊糊地抓起林尘的衣袖在自己嘴边擦了擦,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林尘无语地扶额。 他把右手收回来,轻轻撑在床板上,想悄悄坐起来,却突然听见清冷的声音。 “你醒了?” 他循声望去,窈窕的少女坐在床尾的凳子上,靠着旁边的床柱。 似乎也是才幽幽醒来,眸子半张,体态慵懒—— 倾倒众生。 她现在穿着一身侍女的服饰,却已经足以让她看起来像一位绝世的公主。 墨一样漆黑的长发扎成了流苏髻,从两肩垂下,她的头发顺滑得没有半点散乱,修长的脖子得以完整展露。 她身上的宫裙并不像王公贵族那样宽大而华贵,在她身上却独有一份简约而雅致的美。那件宫裙是柳青色的,衬着她的肌肤白净,和白色的抹胸没有区别。 褚司白静静地坐着,让人恍然间分不清,星光到底是从天上照下来的,还是从她的身上发出来的。 “嗯。”林尘轻轻地应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仿佛忘记了呼吸,陡然有些缺氧。 他坐起来,褚司白那双黑眼睛看着他,似乎是想要开口说话,又像是在等着他说话。 林尘先开了口,他想打破尴尬,但是马上又后悔了,他觉得自己还需要斟酌一下要说什么。 “你……呃,我……呃……” 最后他指着睡得跟头猪似的褚司月说:“她怎么会在这?” “不是你说的吗?”褚司白一侧脑袋。 “我说什么了?”林尘一愣。 “‘睡觉大不了可以挤一挤’,你的原话。” 我怎么会说这么不要脸的话,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嗯……仔细回忆一下,我好像还真说过…… “呵、呵呵……”林尘尴尬地笑了笑,“但实际上房间应该是够的……” “她一个人去别的房间睡觉,我不放心。”褚司白平静地打断了他。 那你跟她一起去别的房间不就好了?你不觉得现在这个场面非常之奇怪吗?我和你妹妹睡在一张床上你在旁边看着?林尘在心里嘟哝了一声,没说出来。 又是沉默。 “那,你们……那个……” “我们可以留下来。”褚司白突然说,她这句话说得莫名的快,像是在掩盖她一拉长就会颤抖的语调。 她的声音不大,但林尘觉得自己耳朵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睡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能精神饱满地听见这句话。 “但要约法三章。”她接着说。 “你说。”林尘点了点头,尽管空间狭隘,也尽量正襟危坐。 “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是关于司月的。” 褚司白望向她年岁尚小的妹妹,轻声说:“其实只要你能答应这一条,剩下两条都好商量。” “你也知道,司月她腿上有跛疾,自己一个人连走路都做不到,更不像我们一样有武艺傍身,即使是一名手持屠刀的孩提,对她而言都是致命的。” “所以,我希望你能郑重地答应我,我们同行时,即使在最危难的关头,你也不会选择放弃司月。” 她那双漆黑的眼睛幽幽地看着林尘,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林尘意识到他和褚司白之间有不同寻常的事正在发生,游戏里招徕褚司白从没有这么复杂,只是单纯的发工资和打工。 他看了一眼床边的小司月,看了一眼认真望着他的褚司白,又抬头看了一眼漫天繁星。 林尘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胸膛里膨胀,他无论怎么吸气都填不满它,又无论怎么呼气都吐不干净。 他想起了他穿越前在这个世界的驰骋。 他曾经练武练到天下第一,在这个世界行侠仗义无数,即使他封剑老死在深山里,每一条街道上依然流传着他的故事。贪官们白天行了恶事后,夜里也会浑身冷汗地突然惊醒,害怕那个白衣的剑客踏着月色而来。 他也做过从不失手的刺客,只要他百无聊赖间从彤云山巅扔下一张纸,就有无数人沸腾着将价格喊到几十万金铢,只求他出手一次。 他经商成了难以想象的巨富,数不尽的金铢在他身后流淌着,几乎像永不枯竭的瀑布,他指间漏下去的钱如果被常人得到,足以让他们狂喜到猝死。 他也曾登上最高的那个位置,满目都是金色的大殿里,每一个人都匍匐着,没有人敢抬头看他。 …… 林尘感觉到这些形象一个个汇聚到他身上,在他心中嘶吼咆哮。 他忽地笑了笑。 “我以我的灵魂向北宿之神、天大将军起誓——” 林尘右手按在胸前,迎着褚司白的目光,眼底像是有火焰熊熊燃烧:“我林尘即使站在天崩地裂的中央,也绝不会放弃褚司白和褚司月独自逃亡。” “如有违背,在战场上将有一千支箭穿过我的心脏,万名骑兵会将我的尸骨踏成碎泥!” 因为不想吵醒在睡觉的褚司月,他们都压低了声音说话,但即使如此,此时也仿佛有铁骑驰骋的马蹄声在这间屋子里回响。 褚司白的身形定住了。 她确实在暗示林尘发誓,在问时她就想好了,如果对方只是不轻不重地说“嗯,我答应你”,那她将会十分失望,认为自己是看错人了。 但她没想到林尘竟然如此坦然地、发出了如此庄重的誓言,而且将她也拉入了这个誓言之中。 他的誓言沉重而磅礴,褚司白觉得这个青年认真地说出那些话时,传说中北宿之神的重剑像是真的扫过屋子里每一个人的灵魂。 她怔住,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林尘说完,长呼了一口气,却看见褚司白一动不动,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时间静止了,然后,他就看见对面的少女做出了和他相同的动作。 她的声音从前都是清脆的,这时却坚定得像一块铁。 “我褚司白以自己的一切向紫薇帝星、万数之主起誓,一定会竭尽全力,帮林尘渡过他遇到的所有困局。” “如有违背,即请以漫天星光,化作寒针。” 她如是说。 第22章 她好了?我没好! 北宿星是战争的星。 传说中当它从群山间升起,星光最盛时,将会有新的名将在万骨枯林中诞生。 史书记载,大夏开国皇帝——高皇帝楚梓衣征讨陈国时,亲自率众攀上巨象山,再用绳索将骑兵的马匹拉上山崖。 过程中,楚梓衣从小马驹养大的爱马“云霄白”不慎跌落山崖,摔为肉泥,拉绳的小兵诚惶诚恐,泪流满面,拜在地上说不出话。 楚梓衣却并未责罚于他,他一袭银甲白袍在山崖前立了半晌,最终削下自己一缕头发抛了下去。 这一战,楚梓衣的数千骑兵出人意料地从山上发动突袭,大获全胜。 据说,那时陈国的军士抬头看山时,除了滚滚的烟尘如山崩一般倾泻而下,还能看见北宿星就悬挂在巨象山的山顶。 那只是一颗星星,光芒却刺得人睁不开眼。 无论是北陆的蛮族武士还是南陆的大夏将士,都以为,那名为“天大将军”的星辰在守护着自己。 紫薇星则是帝王之星,号称万数之主,是历朝历代皇家祭祀的主星。迷信的帝王,会以紫薇的运行规律,来决定自己的死期。 不过,现在这间屋子里没有这两位神明驾临的份。 如果真有什么神明填满了这间屋子的话,那只能是司掌“沉默”的神。 而且,它还不大愿意走。 都怪它,搞得这对年轻的男女之间沉默了许久许久。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他们都将自己的脸悄悄隐藏在黑暗里,互相看不清楚。 终于,还是林尘开口把它赶走了。 “不是约法三章吗?你还有两条没说呢。”林尘一开口就笑了出来,他忽然觉得很轻松很轻松,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从来没有觉得身体这么轻盈过,像是要飘起来。 “嗯。”褚司白轻轻应了一声,很简短。 但她也没有立马开始说话,而是又捱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第二条,是关于我们的身份,你也说过,能猜到我们不是普通人,直白地说,我们姐妹的身份是见不得光的。” “我在你身旁担任幕僚是不能公开、不能为外人所知的。并且,除了你的私人幕僚之外,我们不能在大夏担任任何正式职务。” “至于什么是‘外人’,你可以自己判断。” “从结果而言,我可以接受外界传言‘林少将军有两位女幕僚’,但更鲜明的特征,无论是我们来自阳村、姐妹的身份、还是司月的腿疾,都是绝不能流传出去的。” “这并不只是为了隐藏我们,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她总结道。 “好,我会安排最可靠的人负责你们的起居。”林尘说。 他并不是什么无权无势的毛头小子,虽然这官邸里很简单,只有一位侍女,但也是从武威将军府带来的,绝对可靠。 而且如果上据城能保下来的话,府里想必还有诸多助力。 “第三条呢?”他继续问。 “第三条是,我不愿做一个唯唯诺诺、出谋划策后还要看主公听不听的幕僚。”褚司白轻轻摇头说,显出两分女子特有的坚韧。 “我希望我能直接以你的名号做事,行使你的权力。” 林尘思考了一会儿。 幕僚,也叫幕宾、幕客、幕友。 传统一些的,或许只是坐在帘子后说些三言两语,辅助主人做判断,自己既风雅又不用担责任。 进一步的,便有能外出,代主人执行公务、发号施令的。 更夸张的,还有将主人当做提线木偶,自己乾纲独断的。 前世的历史上,左公在骆公手下担任幕僚时,就完全处于这种状态。 骆公终日饮酒作乐,大事小事全由左公,骆公官职不过为为右副都御史,人们却戏称左公为“左都御史”。 嗯……这不就是躺平吗? 听起来——很让人心动啊! “这条也好说,就依你的!”林尘点点头。 “那我们就说定了。”他心情愉快,“你的俸金,就按我之前说的给?” “不必给了,算在刚才的第三条里了。” …… ??? !!! 等等?!! 第三条的意思是,她可以直接行使我的权力,那就意味着…… “没错。”褚司白猜出了林尘的想法,点点头,“我可以花你的钱。” 林尘一愣,被小头控制得太久,自己差点都忘了,褚司白可不是什么纯良美少女,她身上最大的标签是“毒士”啊! 这么说起来,我给她自行其是的权力真的好吗? 就算她不会违背誓言,做出不利于我的事。可她害别人也是不眨眼的吧? 他脸色剧变。 除了这些以外,他还回想起从前一度被恶性新闻支配的恐惧。 这、这不就是上交工资卡爆金币吗?! 我们江x老表,就算穿越了,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吗?!!! …… 突然有低低的咯咯笑声响起,又马上止住。 林尘狐疑地低头看去,褚司月虽然是一副在睡觉的样子,但嘴角却忍不住疯狂上扬。 他一把把她拎起来:“你什么时候醒的?” “人、人家刚醒。”褚司月见装睡被识破了,大眼睛轱辘轱辘地左右转,作出无辜的样子,还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 “你从哪开始听的?” “从……”这可把褚司月问住了,“从……” “快快如实招来!”林尘一拍床板,盯着她。 旁边的褚司白也看过来,神情不大自然。 “哎呀,那么肉麻的桥段你们还人家复述,真不知羞……”褚司月终于低着头这样说。 肉、肉麻的桥段? “那……那不就是最开头吗?!”林尘气得想打她屁股,“说起来你那时候是不是故意把口水擦我袖子上的?” “嗨呀,别在意这些小事。”褚司月又擦了擦嘴,“姐姐的条件说完了,我的条件还没说呢!” 林尘气乐了:“你还要单独谈条件?” “那当然!”褚司月坐在床上,双手叉腰,挺起胸膛,“要是我不配合,看你们两个发的誓要怎么办?!” 嘿! 林尘想想,她说的居然还真没错! 自己发的誓是要保护她,褚司月发的誓是要帮助自己。 要是这妮子执意要走,他们……还真得跟着她? “那你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林尘撅起嘴。 “表情别那么严肃嘛……”褚司月眉开眼笑,是那种熟悉的、狡黠的笑容。 “一点小事而已啦!” 林尘此时还不知道的是,办完她所谓的“一点小事”回来后,他气得恨不得把这妮子活吞了! 第23章 从娃娃抓起 “这位小军爷,您要的这本书,咱小店是真没有。”书店的伙计站在柜台前,满脸无奈地对林尘说。 “你找都没找呢,怎么就说没有?”林尘皱着眉头。 他今天没再穿不合时宜的锦衣白袍,而是穿着一身轻便的皮甲。 褚司月开出的条件,是要林尘出来帮她买书。 “你以为我们姐妹天神下凡、生而知之吗?懂得那么多,都是因为我们嗜书如命、手不释卷,从书上读来的!”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听没听说过?正是因为现在情况危急,所以我更要努力学习你懂不懂?” 她是这样说的。 林尘觉得听起来非常有道理。 至于为什么不让她姐姐出去买,林尘以为这是褚司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看来司月也是有她自己的温柔的,不枉我对她那么好。 所幸,辽水城里虽然许多铺子都关门了,这家名叫“飞尘轩”的书店却还一直开着,大概是他们店里的大部分东西也没什么好征用的吧。 积极备战的赵太守还下了一笔单子,让店里加急多印些《练兵实纪》出来,保证识字的军官们人手一本。 “你好歹找找看吧?”林尘催促了一句。 “您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伙计弯腰,把头凑过来,压低了声音:“上个月天烛已经把《云龙记》列为禁书了,写书的都给抓到牢里去了,您要的第十三卷是紫夫子绝响了!” “您都看到第十二卷了,居然不知道吗?” 啊?? 林尘一愣。 这都什么跟什么? 怎么就禁书,还把写书的抓进牢里了? 可惜他脑子还没把这一连串的词句想明白,就被别的事打断了。 “林少将军!” 身后突然有人叫他,声音欣喜。 林尘回头一看,那是一个穿着鳞甲的青年将官,皮肤黝黑,笑起来却露着一嘴白牙,正挥着手喊他。 “是阿彦啊,许久不见了。”林尘拱了拱手。 他从记忆中翻出关于这位年轻将官的资料。 虎行营参将刘彦,算是林尘的直系下属,也是得了祖荫的将门子弟,他父亲刘松德在朝中做卫尉左副使。 两人年龄相近,关系还行。 “不愧是少将军,居然能从城外杀回来,了不得!” 刘彦往他肩头一拍:“你带回来的那两匹蛮马我也见过了,真是不凡!尤其是那匹棕色的,现在应该是全城最快的马了!” “还‘应该’?你要是能在营里找出比它快的,我的林字就反过来写!”林尘也拍了他一下。 “左右反是吧?!” 两人哈哈大笑。 “我听说你现在身体不适,在休息,不料能在这里遇见,不打紧吗?”刘彦收敛了表情问。 “只是在外头熬太久了而已,多睡会儿就好了,我最迟明天就能回军营。” 林尘突然小声了些:“现在营中士气如何?” “……不太好。” 刘彦脸上表情垮塌了下来,也压低了声音:“本来这样守着就很消磨人的性子,更何况……许多弟兄都是本地人,家眷就在外头的村子里,这会儿恐怕……” 他抿了抿嘴:“有时候入了夜,能听见从蛮子大营里遥遥传来的哭喊声……” 林尘默默点头,更加坚定了要出兵破敌的信念。 “哦,对了,有件事你帮我查一查……” 林尘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来。 褚司白的存在给了他一个启发。 之前提过,玩家们在这个游戏中会遇到一个很大的难题,那就是高属性角色往往已经出人头地,官职比玩家还高。 就比如现在这幽州,林起峰和叱云槐的属性总高吧,统帅都是几乎满分的,玩家能想办法把他们招徕到麾下吗? 根本不可能! 这也就是为什么柯拔广属性不算顶尖,却能成为林尘在北陆的爱将。 属性再高的人才,不能招徕到麾下,都是白搭! 俗话说的好,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而现在,褚司白这个例子就启发了林尘。 既然年纪大的都身居高位,年纪差不多的地位也不输于他,那林尘……可以从娃娃抓起嘛。 他可以做一个游戏中实现不了的操作—— 抓未成年。 在辽水城,就有这样一个机会。 按原本的剧本走向,城内主降派,说白了就是张平之,杀死赵鸣太守后,许多主战的军士会或主动或被动地离开辽水城。 他们许多人都和蛮族有血海深仇,誓不投降。 这些军士组织起来,自称“铁虎军”——这是百年前对抗蛮族的“铁虎皇帝”的名号,意味着他们和蛮族势不两立。 虽然名字起得威武霸气,但实际上这些人也只能在幽州的敌占区搞搞小破坏,连打游击都称不上。 蛮族也不太在意他们。 直到几年后,一个叫叶扬的年轻人登场,成为了他们的首领。 从属性上看,叶扬的武力堪称冠绝幽州! 他是铁虎皇帝麾下名将叶承炎的后代,自幼便坚持不懈地打磨武艺。 他十八岁初登场时,“枪术”和“弓术”的技能就已经来到三级,要知道,游戏中所有技能都是四级封顶。 叶扬的统帅数值稍差,但那也是和他的武力比起来说。 而且他极年轻时就有这样的属性和技能了,后面的日子还长,有很大的培养空间。 任何人物的经历和培养方向对他数值的影响都是极大的。 叶扬担任领袖后,铁虎军便如脱胎换骨。 在大夏一直没能收复幽州的故事线中,叶扬居然在幽州组织了几场大型的偷袭战,后来还率领军士们成功击退了蛮军的几次围剿,最后甚至一头扎进了草原上,在叱云部金帐国的王庭放了一把大火! 可惜的是,这场大火后他没能跑掉,终于被抓。 大君叱云槐欣赏他的武勇,三次劝降,许诺他在草原上将有自己的家族和草场。 叶扬皆不从。 叱云槐无可奈何之下,将其处斩。 年仅二十四岁。 …… 这样的人才就在眼皮底下,林尘不可能不招到手里来! “城内应该有个叫叶扬的少年,十六岁左右,大概已经入伍了,就是不知道在哪个营,你帮我找找。”他对刘彦说。 “好,包在我身上。”虽然不知道林尘要找这个少年干什么,刘彦也一口答应下来。 旁边的书店伙计一直听着,这时突然开口了:“您是……武威将军林起峰之子,林少将军?” 第24章 她真可爱。 “嗯,是我。”林尘看向书店伙计,点点头。 他不会主动显摆,但也不会刻意隐瞒。 不过,林尘也能预见,手握权力的快乐又要来了。 “……”伙计脸上阴晴不定,他咬咬牙,最终还是下了决心。 “少将军,实不相瞒,《云龙记》第十三卷,小店还有最后一本。” “我和店主——也就是家父——都是爱书之人,不管是什么书,都不忍完全销毁,所以留了一本精装插画版。” “既然是少将军想读,本店自然也信得过,可以给少将军借阅。” “只是务必小心保管,阅后还请还给小店。” 这伙计神情郑重其事,给人感觉皇帝托孤也不过如此。 连刘彦的兴趣也被勾了上来,把脑袋探进来看。 只见伙计在柜台底下翻找了好一会儿,才端出一个布包,层层掀开,竟是一本以金线封订的小书,蓝色的封皮上一尘不染,明明是纸,却仿佛能反射日光。 封面上书“云龙记·卷十三”几个大字,右下方则以小字写着“紫夫子·著”。 大字用的是流云体,苍劲有力,恣意汪洋,仿佛大笑着的狂士。 小字用的是细月体,精雕细琢,赏心悦目,既不喧宾夺主,又富美感。 书还未翻开,已经让每个人能感受到它的不凡。 “本书插画是山海文轩花费重金,请工笔大家——南雅唐秀墨绘制的,幅幅精细!” 伙计仿佛朝圣一般,把手在白布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把书翻开,手法轻柔得像在抚摸绝世美人的胴体。 文字自然不好速看,伙计主要展示插画—— 林尘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 客观来讲,画得确实很好,不仅笔法出神,场景也丰富: 有精致的庭院,花木扶疏,曲径通幽,雕花木床边垂挂着淡粉色的纱幔。 有连绵起伏的山脉,层林尽染、烟雾缭绕、色彩斑斓。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画中的人: 女子都眉如远山,目含秋水,肌肤胜雪,红唇轻启; 男子都剑眉星目,身形健美,风度翩翩。 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画里的这些人,不论男女,都没穿衣服。 没穿衣服? 没穿衣服! 林尘瞳孔剧震。 这…… 这特宝贝的是皇叔啊!!! 褚司月那个丫头都在看些什么鬼东西啊!!! 而且还已经看到十三卷了!!! 不对,我早该想到的! 她小小年纪怎么能满口颜色段子!!! 虽然是站着,林尘也体会到了坐如针毡的感觉。 书店伙计大概是真的爱书,他一点没注意到林尘的异常,而是沉醉在书中,再翻过一面。 封建社会在这方面的玩法还是比较开放的,这一幅画上,赫然是一位中年贵人抱着一位白净少年。 林尘听见旁边猛然传来沉重的、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他侧头看去,刘彦正瞪着他,眼睛比铜铃还大,嘴巴一张一合,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只能吐出凉气来。 “少、少将军……” “我、我不是,我没有,你误会了……” 刘彦喉头滚动,难以置信,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句子吐出来: “你要找那十六岁的少年,难、难道是……” …… 天杀的褚司月!!!! …… 林尘像脱了魂一样,拎着布包回到官邸时,褚司白她们也做了一些工作。 褚司白准备了两顶帷帽,帽子四周垂下月白色的丝绸面纱,褚司白戴上后,虽然依旧一眼就让人觉得神秘而不凡,但至少比露出脸好太多了。 她的脸是大杀器,轻易展示不得。 而且,她们不知道怎么又捣鼓出来一辆轮椅,褚司月现在坐在上面,总算是可以自由活动了。 大概是之前憋坏了,现在滑来滑去没个消停。 “哇!真买到了?!”褚司月几乎是从林尘手中把东西抢走了。 “天呐!居然还是唐秀墨精装插画版!现在得值个五十金铢吧?”褚司月把布包打开,眼里冒出星星。 “小尘子你行啊!”她笑得合不拢嘴,拍了林尘一下,“够意思,够兄弟!” “这样的事,你再帮我做个……几千件吧,我就做主!把我姐嫁给你了!”褚司月慷他人之慨,豪气干云。 “小心点……”林尘魂不守舍地坐在凳子上,两眼盯着虚空,有气无力地说,“人书店说看完了让还回去……” “你怎么了?样子不太对劲啊。”褚司月一脸疑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褚司月的小脸出现在林尘面前时,他终于回了点神,想起来自己路上一直想着要做什么了。 “褚!司!月!”林尘声音像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他缓缓地站起来,一步步逼近坐在轮椅上的丫头。 “干、干嘛……”褚司月轮椅终究还是不够灵活,一下就被林尘逼到了角落里,林尘巨大的影子盖在她身上,她瑟瑟发抖地抬头。 “你知不知道,我给你拿这书吃了多大的苦头?”林尘声音大而沉重,又带着一点委屈。 “这个……那个……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马上要做大事的人,多受点苦也正常嘛你说是不是?”褚司月强颜欢笑。 “呵。” 林尘从她手中拿过那本皇书,拎在手里晃了晃:“这,就是你说的‘情况危急更要学习’?被敌军围城了你拿这书要学什么呢?” “呃……我说学怎么给你们林家留个种你能放了我吗?” “不能!!!” “姐!!!” …… 和褚司月闹过后,也到了该办正事的时候了。 今天已经是九月十九,林尘记得,上据城大败的日子是在十月初二。 决定生死存亡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请……嗯……褚先生,以破敌之策……” 林尘在房间里和褚司白对坐。 费了好大的周章,他终于正式将褚司白招徕至麾下,可以借用她的聪明才智了。 然而此时林尘才发现,自己还没有正式称呼过她。 “就叫我褚司白吧,‘褚先生’什么的也太奇怪了。”她打断道。 “好。” 林尘点点头,然后开口:“褚司白。” 褚司白瞬间有些后悔,她觉得刚才被他呼喊名字的时候,自己手指好像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许久都没有被他人喊过名字了吧。 “褚司白,请你以破敌之策教我。”林尘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 褚司白脸上的僵硬转瞬即逝,恢复了古井无波,甚至莫名地有两分刻意:“少将军勿慌,我有上、中、下三策可取敌军。” 她……她还挺入戏的。 难道说她平时也喜欢演义、话本、戏曲什么的? 这一套我也熟啊。 讲评书,我是专业的。 长胡子老赵不知道现在缓没缓过来。 林尘正襟危坐,开始对台词:“先生上策太急,下策太缓,中策可行。” 他说完,却看见对面坐着的褚司白露出不大高兴的神情。 她脸上的表情从来都淡淡的,此时却颇为明显。 眉头轻皱,小嘴微微撅起,仿佛含着秋水的大眼睛斜斜看着他,其中似乎有几分—— 幽怨? 她这是在……怪我台词抢白太快了?缩减了她的戏份? 林尘突然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戳中了。 她、 她…… 她—— 她真可爱。 第25章 上中下三策(上) “那你从头说吧。”林尘稍稍把脸往左下偏了点,又挠了挠头。 我脸上应该没红吧? 他想了想,现在要谈正事了—— 还是应该避免自己的大头被小头控制。 于是又憋出来一句:“要不你把面纱戴上吧。” 褚司白则……懒得搭理他。 以为他又在讲莫名其妙的怪话。 她多少有些习惯林尘每每出人意料的风格了。 说到底他和司月挺像的。 总是说怪话、做怪事。 天底下可能也就他能和司月玩到一块了…… 还是谈正事吧。 褚司白悄悄把心思收回来。 她素白的脸上完美无瑕,像极平静的水面。 但褚司白自己能感觉到,她心里一直有根弦在微微颤动。 她有些紧张。 她从前也只是熟读过许多兵书,会纸上谈兵而已。 这也是她第一次替别人出谋划策,第一次考虑指挥千军万马。 林尘的目光下,褚司白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 “对于幽州目前的状况,这两天我也有所了解。” “蛮族诸部在短短几天内突然合力,远在大夏的意料之外,导致双方兵力完全不成比例。” “边境的辽水、冬越、上据三城尽数被围困,无论哪一城,蛮军都数倍于大夏军。” 他们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是一张幽州地图,褚司白纤细的手指依次点在三城的位置。 “依我之见,战局看似焦灼、诡谲、难以预料,实则不然。” 她手指按在上据城后,并没有再抬起来。 “实际上,决定全局胜负的关键在于,也只在于上据城!” “上据城处,林起峰胜则大夏胜,叱云槐胜则蛮族胜!” “他们两部决出胜负后,辽水、冬越二城只是摧枯拉朽。” “而辽水、冬越二城就算先决出胜负,也只不过让局势稍稍改变。” 褚司白将手抬起,放回膝上,恢复了端正的坐姿。 “所以,我的上策是,不管辽水城下这些蛮子,全力驰援上据城,从后方出其不意地突袭叱云槐的营帐!” “林起峰将军一定不会错失良机,只要他能配合我们里应外合,两面夹击,叱云槐一战可擒!” 林尘微微点头,但又把眉头皱起。 这个想法他不是没有考虑过。 之前提过,他尝试过偷偷组织好战的士兵,大约可以召集千人,主动出城。 可这千人投入上据城战场,实在是大海里砸入小石子,激不起什么风浪。 通常而言,还是先解放辽水城更实际一些。 毕竟……柿子捡软的捏嘛! 比起叱云、拓跋两部,城下杂胡联军的战斗力可差太多了! 要实现褚司白的计划,直接突袭上据城的话,千人肯定是不够的。 林尘估计起码得有五千人才行。 “那么,前提还是要劝说赵太守出兵……”林尘摸着下巴说。 “都要放弃辽水城了,他除了同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褚司白很自然地点头。 等等? “放弃辽水城”这五个字是哪冒出来的? 之前谁说过这句话吗? “怎么就要放弃辽水城了?”林尘疑惑问。 “不是说了要‘全力’驰援上据城吗?”褚司白反问。 林尘有种不妙的感觉,为了确认一下,他向褚司白问:“你到底是打算怎么出兵呢?” “出兵很好办。”褚司白面色平静。 “首先,向太守建议,放一批百姓从南门出逃。” “同时,宣称为了以防万一,让所有部队做好战斗准备。” “大批百姓从南门出城后,必然会吸引东、西、北三面蛮子的注意力,他们会来劫掠百姓。” 林尘脸色有些不妙。 显然,在褚司白的计划里,这批老百姓是被当成弃子的。 “这时候,南城门的机括会因为年久失修突然损坏,就算徒手硬掰齿轮的话,也会发现,城门的铜楔子同样年久失修地断裂了。”褚司白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接着说。 不是哥们?! 什么年久失修突然损坏? 你的意思是你要主动把它们弄坏是吧? 说起来她们两姐妹还真有工程相关的技能,轮椅都是自己做的。 等等…… 这都还不是重点,如果城门在这时候突然关不上的话…… 褚司月没有被林尘的表情打断,而是漠然地继续说: “蛮子发现南门大开,会像看见鲜肉的狼一样,一股脑涌进来,恐怕用不了一刻钟,城中就到处都是飞驰着的蛮子了,而且越来越多,怎么杀都杀不干净。” “‘幸运’的是,军队都做好了战斗准备,不至于指挥失灵、陷在城中。” “你是要……” 林尘咽了口口水。 他知道褚司白的用意了。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确实是一个完美的策略。 过程并不复杂,但却成功构建了一个场景—— 逼太守带着有生力量弃城而出!! “到那时候,没有什么愿不愿意,同不同意。” 她幽幽地说:“唯一的选择就是率领军队从别的城门突围。” “对城下诸部落而言,这正是抢钱的时候,他们不会去和军队硬碰硬,运气好的话,我们不会有什么损失。” “可这样……就是把辽水城拱手送给蛮族了……蛮族占领辽水后……”林尘喃喃道。 他眼前恍然已经出现了蛮族的旗帜插在辽水城头的画面,却不敢想象被占领的辽水城内会是什么样的地狱景象。 “嗯。”褚司白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但我们有整整九千生力军可以驰援上据城,而且全都是——哀兵。” “只要加以引导,仇恨会让他们的速度会比蛮族的情报还要快,像一把锋利的刀切入上据城战场,一锤定音地结束这场战争。” 震惊中,林尘不自觉地张开了嘴,一直没能闭上。 她要当做弃子的根本就不是一批百姓—— 而是整座辽水城!!! 而且……一鱼两吃。 辽水城既是钩住、拖住蛮军的诱饵,又可以用来激发士兵的悲愤! 这就是,褚司白。 绝顶的智士,也是绝顶的毒士——褚司白。 我刚才在说谁可爱来着? …… 一定是司月! 和褚司白比起来,司月也就让我去帮她买皇叔而已…… 林尘回想起了在游戏中一度被她支配的恐怖。 可突然间,她在星空下起誓的模样从脑海里弹出来。 对了,现在不一样了。 林尘毫不怀疑,如果是他在游戏中招徕的褚司白的话,会将这一条作为唯一的策略陈上,然后问他同意还是不同意。 但现在,褚司白给了他上中下三策可选。 直觉告诉林尘,就算他三条都不想选,两人之间也有商量的余地。 像是—— 有一根线,垂在他们两人中间。 一根很宽裕,轻轻扯一扯根本不会伤害到对方的线。 嗯……现在再看, 还是挺可爱的。 林尘深呼吸了几口,才说:“你这上策未免……太……太急了。” 他把“毒”字咽了下去。 “也不一定能那么顺利。” 褚司白轻轻点头:“不过,风险大,见效快,效果好,这就是上策。” “先放一放,我们还是来聊聊下策吧。”林尘想听个下策缓一缓。 褚司白早有准备: “下策的话,城下是诸部联军,宜用离间。” 第26章 上中下三策(下) 离间,让敌人自相残杀,是一条传统毒计。 林尘了然。 “考虑到当前局势,诈降离间是最合理的。”褚司白眼神灵动。 这时地图已经没有了用处,她的姿势稍稍放松,轻轻靠在椅背上。 “首先,是向城下蛮军献上降书,但在谈投降条件时和他们僵持住。” “僵持中,开始暗中联系每一部的首领。” “说辞可以有很多种,比如想单独向他们投降,以换取更好的条件;或者献上不为人知的金库,换取独特的待遇……” “样子做得足一点,最好把每一部的人都拉到城里私谈几轮,怎么看都像是真心投降。” “私谈时,就可以开始挑拨离间。” “手法依旧可以有很多种,比如向甲部落‘告密’,说乙部落正在悄悄地自己捞好处;向丙部落暗示,丁部落开的价更高;以及对所有部落说,真替他们感到不值,出工又出力,最后是叱云部得了最大的好处……” “然后,就没有我们要做的事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本就不可能团结的蛮族诸部间大概率会爆发冲突,甚至发生规模巨大的火并。最次也会军心涣散。” 林尘边听边点头。 他所知的许多离间计实例都是这样的。 用计的人并不需要很露骨地唆使敌人互相攻击,只要种下怀疑的种子,矛盾会自由地生长乃至爆发。 林尘能想象到,当诸部反应过来这是离间计,敌人不费一兵一卒就让他们元气大伤的时候,必然会对用计之人恨之入骨。 不过,对敌人毒总比对自己人毒好太多了。 现在的氛围也比刚才舒缓了许多。 褚司白讲上一条计策时,林尘目光几乎一直无法对焦,他总是凝视着虚空,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滚滚黑烟和哀嚎遍野的场面。 讲这条时,林尘就能一直看着褚司白。 他能感觉到,褚司白越讲越“放得开”了。 褚司白一直是清冷的模样,表情、语气、动作变化的幅度都极小。 但他就是能知道,最初的褚司白有些拘谨或者紧张。 而现在,她柔美的嘴唇动得十分流畅自然; 眼睛炯炯有神,像是会说话,让林尘恍然有种错觉,就算自己把耳朵堵上,光盯着她的眼睛看,也能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嗯?如何?” 褚司白再次开口才让林尘回过神来。 咳咳。 这计划倒是不错的,唯一的问题在于—— “这样下来一共要花上多少天呢?”林尘问。 褚司白思索了一会儿:“怎么也需要十多天吧?用无休无止的谈判使蛮族变得焦躁,也是计策的一部分。” “见效慢,效果强弱不好预料,但胜在无风险,这就是下策。” 林尘摇摇头:“这个下策太缓了,上据城直面敌方主力,我怕坚持不了太久。” 等离间计见效,林起峰的尸身怕都凉了。 褚司白一点头:“好,那就决定用上策了。” 啊? 林尘惊诧地看向她。 “开个玩笑。”她面无表情地说。 “也没见您笑啊!” “说笑话的人怎么能自己先笑呢?” 我…… 我好像还没法反驳她? 林尘真被她逗得气笑了一声。 “那,我们还是谈谈中策吧。” 林尘端正了坐姿,挺直身体。 从一开始他就能料到,中策才是重头戏。 褚司白出的上策他想都不敢想;时局紧张,也不适合用稳而缓的下策。 “中策就是你一直惦记的,正面出兵,夜袭劫营。” “但要正面出兵,我需要城内高官的更多信息,比如太守赵鸣。” “好。”林尘点点头,“他今年四十七岁,擅长政务,性格认真负责,也是因此……” 褚司白打断了他:“他的儿子女儿妻子爱妾在城里吗?他有什么重要的幕僚或手下?如果他突发恶疾,权力会由谁来接手?” ??? 您要的是这么个信息啊? “都没有,赵鸣是半年前调来辽水城当太守的,家眷都没带到这偏远之地来。” “幕僚我没听说过,就算有,也是不出面的那种。” “如果他出事了的话,政务应该会有郡丞接领,军事则是柳叶营正将张平之接管。” 林尘一口气讲完。 褚司白皱眉:“军事怎么就柳叶营正将接管了?你们虎行营的正将呢?” “虎行营的正将就是由赵太守兼任的,这是边城,体制和其他地方不尽相同,也没有尉官。”林尘解释。 “哦。”褚司白点头,“也就是说,你其实是虎行营半个正将?” “也不是不能这么说……” 林尘又补充道:“另外,张平之这个人是不能相信的。” “什么意思?” “我怀疑他有投降的念头,甚至可能在私通蛮族了!” 褚司白疑惑:“你不是和我一起才进的城吗?怎么知道这么多?” “呃……总之我还会骗你不成?” 林尘和褚司白打着哈哈时,突然脑袋一激灵,想明白了一个重要的关节。 从玩家视角看,单纯以为是赵鸣油盐不进,无论怎么痛陈利害都不能说动他。 可从赵鸣的角度看,实际情况可能是这样的:一位老成的正将列举各种理由,说敌众我寡不可出兵;另一位年轻的副将提出种种利害,说要出兵作战再增援上据。 他只是选择听取了看起来更可靠的那个! “可能是张平之一直在给赵太守灌输蛮军不可战胜的理念,影响了赵太守的决策。”林尘喃喃。 褚司白白嫩的手指在下巴上滑了一下:“你这个小小的辽水城……妖魔鬼怪还真多。” 知己啊! 我这么想很久了! “你的官太小了,如果赵鸣倒了,也不能放过张平之。”褚司白思考着说。 ??? 您不会是打算把官比我大的全杀了吧? “停停停!!”林尘打断了她。 “你再这样说下去我看要拐回上策了。” “你能不能给我提一个那种、那种……” “你该不会想要个十全十美、不错杀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同时还要查明疑罪,最终还能达成目标的计划吧?” “……” “……也是,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林尘低头把脑袋磕在桌子上。 他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是不是强人所难了? 毕竟这不是说书先生讲的故事。 怎么可能总有完美无缺的计划? 他应该要认清现实,要接受一些合理的牺牲。 “当然有啊。” 但是,轻轻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我可是向着万数之主起誓,要帮你渡过所有难关的人。” …… 含着笑意? 林尘一愣。 说起来……我好像还从来没见她笑过。 她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林尘抬头时,看见的却是一张已经收敛了表情、正在思考的脸。 她思考时眉眼低垂,睫毛轻颤,两只手指抵在下巴上,白葱似的食指缓缓从羊脂般脸上滑下。 “苦肉、离间、打草惊蛇、驱虎吞狼……连环起来,应该够了。” 即使毫无表情,也已经美得像一副绝世的画。 第27章 叶扬 九月二十,辽水城,虎行营。 林尘伸手挠了挠阿布予的马脖子,又挠了挠那匹无名红马的。 那一天,正是这两匹马载着他们绕过了蛮军的营寨,来到辽水城南门,它们的神速,让蛮子们连追赶的欲望都没有。 褚司白站在林尘身后,默默看着。 她穿着一身制式的牛皮甲,头上戴着一顶和甲胄不搭的掩面盔。 “好,我们走吧。”林尘看完了马,回头说。 褚司白点点头,两人离开了马厩。 任何计谋都是有概率失败的,计谋越复杂,失败的概率就越高。 所以,他们必须留出容错的时间,简而言之,就是越快越好。 就算这次失败了,还有时间布置下一条计谋。 他们最初想把出兵的计划定在今天,也就是九月二十。 但林尘还是把它再往后推了一天。 出兵前,他想再做些准备工作,提高胜算。 去兵营转一圈是很有必要的,要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这仗可没法打。 褚司白坦然地说她从前只会纸上谈兵,想去兵营实地学习一下,林尘想过后觉得十分有道理,就把她也带上了。 她的脸本就富有英气,束发换上男装后便像绝世的美少年,和女装时相比,惊艳感丝毫不减。 于是只好再给她扣上个掩面盔。 林尘今天来兵营,除了熟悉部队以外,还有另一个目的。 那就是和叶扬见上一面。 参将刘彦已经帮林尘找到了这个少年。 太守赵鸣在蛮族围城后招了一批新兵,叶扬就在其中,目前在柳叶营做小卒。 林尘约他今天来虎行营校场见面。 如果能顺利将叶扬招至麾下,对明天的计划也是个不小的助力。 林尘远远地就能看见那个十六岁的少年站在校场边缘。 他年纪小,又是个外来者,身影孤零零的,看着就和周围格格不入。 可就是这样一个孤独的少年,却始终站得一丝不苟,像是风雪中的一棵劲松。 林尘走近,看清了他。 少年比他稍矮一些,脸上的皮肤清清爽爽,甚至可以称得上白皙。 他五官明显还没长开,看起来表情阴晴不定,一会儿是少年特有的,什么都瞧不起的桀骜;一会儿又是少年特有的,在人海中的迷茫和无措。 “你就是在城墙上射了我一箭的叶扬?”林尘笑着和他打招呼。 那天射箭之人是叶扬的事,林尘此前一直不知道,是刘彦查到后顺带告诉了他。 叶扬听见这句话,顿时惶惶不安起来。 他循声看去,说话的是个微笑着的青年将官,旁边站着个遮面的军士。 他意识到这个青年就是要找他的林少将军,当即要弯腰行礼。 “少、少将军,那天我……” “没事没事,你也是职责所在。”林尘把他托起来。 “那一箭可不是谁都能射出来的,以你的年纪,能有如此弓术,属实难得。” 被林尘夸了一顿,叶扬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得意。 “走,去我的帐中谈。”林尘一指。 他的帐中——说白了就是办公室——地方宽广,摆了五六把座椅,靠墙是三面武器架,有开了刃的环首刀和长戟,也有演武的木剑木刀和白杆棍子。 褚司白没落座,而是不语地站在旁边。 叶扬也不敢坐,他只是个小卒,不管入谁的帐篷,从来都没坐的资格。 林尘倒是想坐,但这两人都这样,他只好也站着。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吧!” 林尘开口:“叶扬,我看你年少又有武胆,算是可造之材,所以想让你入我麾下,随我征战。” “你现在年纪小,就先做我的亲卫,跟我学一些行军打仗的要领,最多两年后,就可以在营中领一个百夫长职了。” 林尘这番话是提前斟酌过的。 他的想法是既能保持威严,又能给少年画一个大饼。 至于到底把握得如何,他也说不准。 林尘说到底也没有多少统御下属的经验。 褚司白倒是说这段话编得还行……可是褚司白这方面就更是空白,而且林尘还记得,她政治属性并不突出。 林尘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番斟酌了半天的言语,和此前编褚司白姐妹来历一样,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这……”叶扬脸上表情明显进退两难。 “可是有什么难处?”林尘追问。 “不瞒少将军,”叶扬挠了挠头,“两日前,张将军——就是柳叶营张将军,也让我去给他担任亲卫,而且我已经答应他了。” ??? 这特宝贝的? 我苦心思考的妙计——专抓未成年,这么快就被破解了? 未成年也有人抢?! 还有没有天理了?!! 林尘把震惊藏在心里,脸上只是抿了抿嘴。 “而且,张将军还说想收我做义子……”叶扬磕磕巴巴地接着说。 啊? 要不要这么卷啊? 我也能当义父的,你看看我成吗? 虽然我们只差三岁。 “你……也答应了?”林尘表情憋不住了,皱起眉头。 “倒还没有。”叶扬也是老实,说话一五一十,也没想着掖着藏着。 “不过我自幼失怙,母亲也去世后成了飘摇的孤儿……张将军他对我也确实极好,我这几日都是在他家吃饭,和他儿女共同练武,他还送了我一套淳州钢打造的胸甲……” 叶扬说着说着,头低了下去,脸也有些红,看样子是真拿了别人家天大的好处,心里过意不去。 你这不就是马上要答应了吗?! 人指不定还许个女儿给你呢!! 嘶—— 不对劲。 林尘抿紧了嘴唇。 游戏里没这一段,至少他没见过。 叶扬的背景故事里,从来就没和张平之扯上什么联系。 等等…… 张平之招徕他是在两天前…… 那不就是我从城外回来,叶扬射出惊世一箭的那天吗? 没错,就是因为那一箭,张平之把他发掘了! 甚至还想收他做义子。 他们两人的关系,实际上是因为我的穿越被改变了! 可是,这两个人的立场完全对立啊…… 张平之是主降派的首脑,在将来会一手主导杀死赵太守的火并,并献城投降获得金帐国的封赏。 而叶扬,可是主动脱离辽水城的铁杆主战派,他加入“铁虎军”后,未来会成长为对抗蛮族的英雄。 现在叶扬在承受张平之的恩情,并且还要结为义父子? 当未来的某一天,叶扬知道张平之要投降蛮族时,他会做出什么选择? 难以预料。 最糟糕的情况下,叶扬是否会拖累于这份恩情,被张平之带入主降派呢? 不行。 必须做些什么,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哪怕可能会—— 偃苗助长!! 林尘沉默着走到营帐边缘的武器架上,从中抽出了两根没有枪头的白蜡杆。 这种木杆通体洁白如玉、坚而不硬、柔而不折,在军营中常用作士卒演武。 “来!和我练练!” 他猛地转身,将其中一根抛给叶扬。 少年吃了一惊,他伸出双手接住棍子,还没握紧—— 却已经有白光夺目而来! 直指他眉心!! 第28章 你活在这世上,要做什么?! 刺击来势凶猛,叶扬身体及时后仰,他的上身和下身几乎弯成不可能的直角,用枪杆撑在地上勉强保持了平衡。 袭来的白蜡杆擦着他的鼻尖飞过,停住后依然在剧烈颤抖,发出震耳的嗡鸣。 一击不中,林尘并未变招追击,而是缓缓把长枪收回。 他右脚前迈,左腿微微屈膝,正握长枪。 这是“叶氏枪术”中的“虎步”,是全力进攻前的准备姿势,使用者蓄势待发,出枪时,会如扑食的饿虎。 “出枪!”他直视着叶扬的眼睛,沉声说道。 “少、少将军……” 叶扬迅速站直,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无意地双腿站直,白枪横在腰腹前。 这是“方圆枪术”中的“圆势”。 方圆枪术由天烛城中有“剑圣”之称的后太傅夏流湖传授于世。 虽然名为“剑圣”,但这位年逾六旬的老太傅在百兵上都有造诣。 方圆枪术现世前,人们都说天下枪术以中州枪术防守第一。 方圆枪术现世后,这一称号自然易主! “少将军,我不能……”叶扬脸有些白,着急地说。 “出枪!!”林尘重复,这次声音不再低沉,而是暴喝。 暴喝声传到叶扬耳边时,林尘的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了。 迅疾的白光再一次刺来,居然比上一次还要快! 即使叶扬早有准备,也几乎是在被刺中前的刹那才格挡开。 “我不能和您动武。”叶扬大叫。 “为什么不出枪!!!”林尘再喝,这一次,他的声音像席卷整个营帐的暴风。 他动作不停,不收回枪势,而是直接抬起右腿踢向叶扬小腿侧面。 “因为您是大营副将。” 短短一息中,叶扬居然抬腿用脚架住了这阴狠的一击:“还是武威将军之子!” “您是,那个……万金之躯,不好受伤的。”他文化水平有限,抓着词就用,甭管对不对吧,是那个意思就行。 “呵!”林尘冷笑一声,居然单脚跃起,回旋踢向叶扬。 叶扬勉力将枪横在胸前,用枪杆挡住了这一踢,磅礴的力道让枪杆大幅度震荡,叶扬虎口发麻。 他连退了几步,才停住身形。 “好一个聪明的小子。”林尘落地,站稳,冷笑着说。 “知道伤了我的话恐怕就出不了这个大营了是吧?” 他嘴上夸着叶扬,眼神却冰冷,没有一点赞赏的意思。 叶扬下意识低头,别过了视线,不敢和他对视。 他觉得那眼神凌厉得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有的想法,还带着嘲讽之意。 叶扬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正在微微刺痛。 林尘将姿势摆回“虎步”,这一次却没有急于出击。 “那我倒要问问你,一个副将,将军之子,让你乖乖挨打,你就可以乖乖挨打。” “那如果一个正将,还是你的义父,让你给蛮子跪下磕头——” “你难道就要跪下磕头吗?!!!”林尘大喝,左腿瞬间绷直,后踏时几乎掀翻早已打实了的泥土地,身影像一只掠过的豹子。 叶扬被他的话语所震慑,有些愣住了。 义父?向蛮子跪下磕头? 他不是傻子,和张平之相处的这两天,对方隐隐透露过想向蛮族求和的态度。 但叶扬并没有想过那具体是要做什么。 这时却突然明白了。 求和…… 这危如累卵的局势,哪有什么求和? 给蛮子……跪下……磕头…… 他无法想象那样的画面。 “不、不会……”他喃喃着,左右摇头时几乎像是在颤抖。 他不知怎么有些害怕,唯有握紧了手中的枪。 抬起,格挡。 “那你要怎么做?!!” 林尘怒视着他,双手用力把枪往下压。 我要……怎么做? …… 张将军和蔼的笑,大家庭欢欢喜喜的氛围,被提拔的喜悦,被看重的满足…… 他心里像是有五彩斑斓的颜色一一飘过。 最后又有一股灰褐色把它们全部盖过——那是蛮子羊皮袍的颜色。 叶扬张着嘴,说不出话。 他手上忽然就松了劲。 林尘长杆一口气破开他的格挡,重重敲在他肩头。 叶扬痛叫一声,捂着肩膀半跪下来。 林尘站在他面前,长枪杵地,居高临下看着他。 “站起来。” 疼痛让叶扬从如麻的思绪中脱身,他站起来,看着林尘,不明白对方究竟要做什么。 林尘再次摆出了“虎步”。 “叶扬,我问你,你在这世上活着,是要做什么?” “我活在这世上要做什么?”叶扬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我听说你打起架来很凶,连好多老军士都怕你,对吗?” 叶扬不语。 “那你这辈子,就是要当一个混世魔王,让所有人都怕你,是吗?” 叶扬默默摇头。 他从小家中没有父亲,总是被其他孩子嘲笑,大一些的孩子还总爱欺负他。 有一次他被团团包围,逼急了,发了疯一样抓住一个孩子,死死咬住他的胳膊。 血渗出来,流得他满嘴都是,其他的孩子都拼了命地打他,他只想着死也不松口…… 那一次过后,被咬的那个孩子只要一迎上他的目光就会退缩,欺负叶扬时,他再也不敢喊得大声,也不敢站在前面。 叶扬在心里笑了。 从此他就学会了用那股狠劲来武装自己。 谁要是暗戳戳地嘲讽他,他就要骂遍那人的祖宗十八代。 谁要是敢把泥巴涂在他脸上,他就要把那人推到粪坑里。 谁要是故意把他绊倒,他就要让那人的脸肿得连他亲妈都不认识。 这层武装固定在他身上太久,几乎成为了习惯,再也剥不下来了。 但叶扬知道,那不是他。 母亲在世时,经常教导他要与人为善,要乐于助人,要刚正不阿,要心胸开阔。 他一直铭记于心。 “你对其他人狠,对我却连枪都不敢出,张将军一句话,你就要去他家里做儿子。” “那么你这辈子,是要做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混迹官场,步步高升,是吗?” …… 不是。 叶扬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比较聪明的人,至少比许多行事乖张的蠢货要聪明得多。 他总是知道,说什么话能逗得来买炊饼的客人大笑,让他们大度地多买几块。 也知道什么样的人遥遥看见就要赶紧躲开。 那些上位者总是怒多于喜,即使是碍着他们的眼,对母子二人来说也将是灭顶之灾。 他从来不敢把那股狠劲对威势远大于他的人使用,听起来或许是欺软怕硬,但他认为,自己只是知道怎么更好地活下去。 软骨头,卑躬屈膝,唯唯诺诺。 他悄悄在心里说,这个人不是他。 母亲曾经教过他,为人要不卑不亢,不谄上,不媚下。 他还是摇了摇头。 “哈!那就你自己说吧!”林尘大喝着。 “叶扬!你活在这世上,究竟要做什么?!!” 林尘的虎步再一次踏出,他似乎不再把这当做一次演武,而是沙场上要分出生死的对决。 袭来的白光竟如同狂风暴雨,让叶扬应接不暇! 第29章 出枪!!!(5K) 我活在这世上,是要做什么? 叶扬愣愣地,几乎是全靠条件反射抬起手中的白杆。 我活在这世上,是要做什么?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脑海会被这样一个问题填满。 “说!!”林尘断喝。 声音充盈了整个空间,像是要把这个字硬生生灌进叶扬的脑海里。 他的枪势像湖面上跃动的粼光,大片大片的,仿佛能从任何一个角度袭来。 叶扬几乎不敢眨眼,他知道自己一旦那么做了,就再也不能捕捉到那杆枪了。 他左支右绌,心乱如麻中根本不能挡下所有的攻击,枪杆不停地敲击在他躯干和四肢上,尽管算不上伤势,但也生疼,让他几乎想要留下泪来。 “我、我要杀蛮子!!”叶扬痛得受不了了,他大叫出来。 母亲经常摸着他的脑袋说,你父亲是个英武的人,是和蛮子厮杀时阵亡的。 可邻居家小孩却总是在人前指着他大喊,他说叶扬你知不知道?你爹连蛮子的毛都没有摸到一根,就给蛮子的弓箭射穿了喉咙!整个十人队都给你爹害死了! 那天他在集市上用五个铜板买了个蛮子的小木头雕像,这雕像做得真精细,小蛮子缩着脑袋,贼眉鼠眼。 其他小孩买蛮子雕像回去,都是在玩具兵打架时做挨打的那个,叶扬买回去,把它绑在了十步外的箭靶上。 后来,这个距离从十步加到三十步,再到五十步……最后是一百步。 “不够!!!”惊雷一般的声音在叶扬耳边炸响。 “如果有一天蛮子都投降了,你难道就不活了吗?!!” 喝声中林尘的攻势越来越猛烈,几乎像是阴雨天中要吞没海岸的大潮,营帐被汹涌的枪势鼓起,仿佛马上要撕裂开。 叶扬绝望了。 他只觉得自己手上的枪就算转起圈来也挡不住这样的攻势,他脑袋空荡荡的,四处传来的疼痛让他接着大叫:“我要、我要当大将军!我要恢复我先祖的荣耀!!” 饭桌上母亲常常指着那把悬在父亲灵牌上的漆黑长枪,说叶扬啊!你是百年前名将叶承炎的后代,等你长大了,就拿着那把枪去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他在屋后头练枪练到双手通红,住对面的小胖问他,他兴奋地大喊,我是名将叶承炎的后人,我叫叶扬! 小胖嗤笑一声,说那有什么了不起?我还是北烈王的后人呢! 他后来才知道小胖没吹牛,他真是前朝戍边名将北烈王的后人,而且不止是小胖,半座城的人往上攀,都能追到那位北烈王。 那可是因为战功封了王爵的人,比叶承炎一个“北征四将之一”厉害多了。 后来,连斜对面的丫头都说,自己祖上是有名的大官,有文章传世的,家里还留着半块缺了角的印章。 叶扬这才知道,历史上原来有那么多那么多帝王将相,他们的后人填满了这个世界,更别提在这名将辈出的边城了。 他自己悟出一个道理,觉得大概是小兵在战场上都直接死了,只有将军才能活下去。 母亲总是让他好好长大,成为像他父亲和祖先一样的男子汉,成家立业。 于是他更加发奋练枪。 “不够!!!”否定的怒吼像是狮子的咆哮,几乎要把叶扬耳朵震聋。 “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是叶承炎的后人,你就甘愿默默无闻吗?!!” 林尘双手攥紧枪杆末端,将白枪高举过头顶,几乎刺破帐篷,他身体绷得像一把满弦的硬弓,即将从上往下劈砍下来的,是他全身爆发出的力量。 在任何一种枪术中,这个姿态都是大忌,因为高举兵器只会让你中门大开,满身破绽。 所以—— 这不是枪术,是刽子手斩杀不会反抗之人的手法。 叶扬嘴唇干巴巴地微颤,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死在今天了。 他打心眼里憎恨起这个林少将军来,他最讨厌这种人了,愚蠢,行为乖张,偏偏又总是能为所欲为的上位者。 和害死母亲的那个太守没有任何区别。 白光劈下。 叶扬只觉得白色迅速占据了他视野的绝大部分,像是一座通体尘白、高耸入云的山在他面前猛然倒塌,向着他直直砸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白色。 白色扑面而来。 像是从窗户照进来的、温馨的白光,像是热扑扑的蒸笼上涌出的白气。 叶扬忽然全身颤抖起来。 他看见了他家的小房子,那是一个午后,温馨的白光从窗户外涌进来,照得他眼皮暖暖的,他枕在妈妈的膝盖上半睡半醒,妈妈一边哼着舒缓的歌,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火炉上的蒸笼发出“噗噗”的声音。却一点也不惹人烦躁,只让他觉得温暖。 他睁开眼,斜光中,空气里的每一粒灰尘都清晰可见。 “妈妈。”叶扬低声地自语。 他忽然想明白了,他不是想杀蛮子,也不是想当大将军。 他只是很想妈妈。 因为家中没有男人而被欺负的,从来不止叶扬一人。 同一条巷子里的长舌妇总爱编排妈妈的坏话; 他们家的面或者菜只要在门口暂时放一小会儿就会不翼而飞; 那些小小的胥吏在他们面前傲慢得像是皇帝的钦差,拿东西吃从来是不给钱的。 但这些苦他们也都相依为命地受过来了。 直到那天,他在茫茫雪地上练枪时,突然听说妈妈在和小吏们争执时气急攻心倒下了。 那些从前也就是“拿块饼交个朋友”的胥吏昨天就已经把一日的十扇笼炊饼全都拿走了,今天居然还要做一样的事! 在可以遇见的未来,恐怕要日日如此。 谋生的事被断绝了。 他回到家,看见了倒在床上的妈妈,皮肤苍白,没有血色,看着他的眼神却还是那么温柔。 我们已经那么小心谨慎了啊! 为什么还会遇见这样的事呢? 他走到妈妈床边,说妈妈没事的我们还有一些积蓄你不要难受了,他说妈妈你平时就是太抠门了要放宽心,他说光我出去做苦力也够我们捱过这个冬天了…… 大概是常年积累的疲劳一口气爆发出来,冬日里妈妈的身体没有半点好转,反而一天天消瘦下去…… 他后来听说这都是太守想出的一条“妙策”——朝廷忽然加了赋税,他们却收不上更多的钱了,太守便突发奇想,扣了几个月胥吏的俸钱,说给大家发伙食替代…… 妈妈死的那一天,他开始信转世轮回的说法了。 那是个刮着风雪的夜晚,他趁夜溜进城里那所没什么名气的寺庙,烧了三柱香后,悄悄爬上了旁边的浮屠塔。 他枯枯地站在塔顶,张弓搭箭,风吹得他满面是冰雪,嘴唇冻得发青,耳朵失去了知觉,却坚持一动不动。 直到太守在后半夜起夜时,点燃了烛火,被他抓住机会。 风雪中,两百步的距离,那支箭穿过纸窗,射中了烛光中的那个影子,杀死了太守。 叶扬震惊了,他手上不是军队的硬弓,只是把普通的猎弓,无风时,就算拉到弓身断裂也射不出两百步。 他来这一射,只是想发泄自己无处安放的怒气。 这一箭能射出那么远,只能说明风雪不仅没有阻碍这枝箭,反而把箭吹得更远,更准了。 一定是神明保佑! 他急匆匆下去又点三柱香,说神明啊!请让我下辈子还能做妈妈的孩子! 太守遇刺的消息传出,朝野震动,新太守赵鸣上任后,严查了半年也没有查出凶手。 没有人能想到,杀死太守的一箭,居然是从两百步外,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孩子射出的。 如果我活着真有什么要做的事,那就是让妈妈下辈子能活在一个更好的世道里! 在那个世道,像她那样温柔的人,不会有蛮子一箭射死她的丈夫,不会有胥吏随意欺负,不会被大人物当成交差的工具,不会被朝廷的蛀虫当成予取予求的绵羊!! 叶扬忽然猛地抬头!!! 他横着高举起枪,居然结结实实地挡住了林尘全力的下劈。 虎口迸裂,鲜红的血沿着他白皙的手腕流下来。 这个少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林尘和褚司白都看见,他五官皱成了一团纸,满脸都是泪水。 “看来是想明白了。”林尘轻声说。 可他手上的动作却不轻! 林尘居然再往前一用力,靠着枪杆的韧性回弹,又回到了高举长枪的姿势,再次大劈下来! 这是唯有坚而不硬、柔而不折的白蜡杆才能使出的招式! “我问你!!” “一个副将,将军之子,要你乖乖挨打,你要怎么办?!!!” 林尘口中喷出的气流几乎化作实质性的重锤,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但叶扬昂着头。 “出——枪!!!” 他的声音极其沙哑,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哭腔,嘶吼声是从喉咙里涌出来的。 他手上的枪变了! 那不再是擅长防御的方圆枪术,而是叶扬最熟练的叶氏枪术! 叶氏枪术,龙步。 叶承炎自称亲眼见龙而创造的枪术。 其形不定,恍如龙身,可以九曲蜿蜒。 攻时如长龙亮爪,挟雷霆而下,守时如神龙甩尾,不见其首。 左右兼顾,首尾相连,变化无穷,百折不摧! 叶扬手握长枪中端,竟兀地旋转起来,像是甩了个棍花。 林尘势大力沉的劈棍被他轻易格开,可他这一招居然还没有完! 长枪真的像条白龙一样挺身,缠绕着林尘的枪杆亮出利爪。 白光袭来时,林尘恍然间以为,向他冲来的不是枪头,而是张着血盆大口的龙首! “好!”林尘大喝着回应他,手中一甩,强绝的力道将叶扬的攻击弹开,此时他本该回一口气,但他只是继续大声喝问: “一个正将,你的义父,要你跪下给蛮子磕头,你要怎么办?!!” “我要——” 叶扬再也不压抑了,他带着哭腔咆哮,像是气吞八百里的巨龙带着怒火驾临人间。 “出枪!!!!!!” 他也放弃将被弹开的长枪收回,竟然直接旋转转身,他的步法精妙而决绝,腰部核心发力,正握变反握,枪尾化枪头! 叶氏枪术,龙步,首尾环枪。 叶扬苦练许久都不能熟练的龙步奥义之一竟然在这里完美无缺地被使出! 隐约间,仿佛有龙吟响起,天地失色。 林尘瞳孔骤缩,用最快的速度收枪格挡。 他奋尽全力,终于在叶扬的尾枪袭来前,将白杆收回身前。 然而—— 白龙一般的枪撞上林尘的防御时,那以坚韧闻名天下的白蜡杆居然被击断了! 刺击擦着林尘的肩膀划过,他即使穿着皮甲,也感觉到一阵被剜去血肉的痛。 两人都停住,怒吼、龙吟、枪尖上的震啸都忽然停下,营帐内登时寂静,万物无声。 良久,林尘才有动作,手中两截断棍“铛”一声落在地上,他把架在肩头的那杆枪挪开,看着满脸泪水的少年,像一只哭花的猫。 “既然你有所感悟,不妨就在这里多想想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他拍了拍叶扬的肩膀说。 说完便大步踏出营帐。 站在旁边看过全程的褚司白连忙跟上。 …… “你不再多说两句?”褚司白问。 “我@*#我要绷不住了!”林尘低声叫道,手伸到肩膀前,想捂又不敢捂。 褚司白这才发现林尘表情痛苦,显然最后那一枪给他带来了不小的疼痛,但他又不好在叶扬面前展露出来。 她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可惜没有被林尘看见。 “要不我帮你看看?虽然比不上司月,但我也会一些医术。”她眨眨眼说。 “嗯,好。” …… 刘彦走在大营的道路上,心中惴惴不安。 今天按理说他要在城墙上值班的,但复杂的心情还是让他迫切地想要回来看看。 那一天,林少将军再三解释说他不是那个意思之后,自己还是帮他去找到并介绍了那个叫叶扬的少年。 今天正是他们约见面的日子。 心中的那点怀疑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愈演愈烈,让他心痒如猴。 如果真的是…… 刘彦用力摇摇头,驱散了不好的画面。 应该不会吧…… 可如果我认为不会的话,我为什么要过来看呢? 他心里七上八下,才踏入军营时,就撞见了林尘,见到了让他骇然的一幕。 “……会帮你处理好的,不算什么大事……” 林尘皮甲拿在手中,内里衣衫不整。 他浑身是汗,正在舒缓地呼吸,胸膛起伏,一看就是才做了剧烈的运动。 他旁边一位军士虽然戴着掩面的头盔,但身形娇小,露出的手指白皙如雪,隐约传来声音清脆细腻,也是一眼可见的美少年。 而且这位美少年,正在帮他把衣衫穿上! 刘彦瞳孔地震,张大了嘴。 这是……已经结束了?! 我、我来晚了?! 林尘看见他、看见他的表情,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也张大了嘴。 “少、少将军,你难道真的把叶扬……” “我、我不是,我没有,你又误会了……” 怎么就你老出误会? 刘彦不答话,直直往校场奔去,震惊中动作颤抖,不利索。 林尘想跟上解释,却被褚司白一把拉住袖子。 “怎么了?”她疑惑问。 “我……”林尘欲言又止。 他手放在嘴边摸了下嘴唇,伸出一根手指,又收回去了。 憋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我……”才吐出一个字,他眉头紧皱,似乎难以决定从何说起。 又闭上嘴咽了口口水。 最后,林尘抹了把脸,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我们走吧,我得回去把褚司月打一顿。” …… “叶扬在哪?”刘彦已经问过两个人了,都说不知,这是第三个。 “是那个柳叶营来的少年?”第三个人终于回应了他。 “对,没错,他去哪了?”刘彦眼前一亮,急切地问。 “刚才林少将军拉着他入帐了,然后……里头声音一直挺夸张的。” 入、入帐了?! 声、声音夸张?! 难道我真成青楼的老鸨了?! 成了他做恶事的帮凶了?! 他急匆匆掀开帐门,入帐一看,一个少年孤零零地靠着边缘的武器架坐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 他也浑身是汗,皮甲被脱下来透气,衣衫不整,帐篷中满是汗味。 “叶、叶扬?”刘彦不敢相信,小声呼唤。 叶扬抬起头,他满脸都是未干的泪痕,眼神空洞难以聚焦,看起来是刚受到巨大的精神冲击—— 巨大到一直缓不过来。 啊……这…… 错不了了! 少将军你…… 嗨! 刘彦觉得自己全身的力量都被抽干了,软塌塌地坐在椅子上。 他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 叶扬,是我刘彦对不起你啊! …… …… 次日,九月二十一,散值时。 来自林尘官邸的下人冒着雨匆匆走进太守府。 第30章 上中下三策(中)(4K) 林尘官邸。 沙沙的雨声打在屋顶的瓦上,敲击的声音密集,配合呼呼的风声,紧凑得让人喘不过气。 风吹不进这屋子里,桌上的烛火也在震动中颤抖,不时有雷声响起,烛火在电光的明暗中更显飘摇。 林尘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模样萧条,半死不活。 这位从前骁勇矫健的少将军似乎是生了重病,呼吸看起来有气无力,面色苍白,显得皮肤底下的青筋分外明显。 他一只手从床上垂下,露在外头,白得不成样子的手臂和精心挑选的白被褥恍如一色,任何人看了都会心里一跳,感到心疼。 站在旁边的面纱侍女看着也不太懂事,都不知道帮少将军把手臂塞进被子里,或许她是故意在欺负病弱的主人吧?这一幕就显得格外凄凉。 然后,看着和死人已经区别不大的林尘突然自个儿坐了起来,动作生龙活虎。 “你说诶——” “你这妆会不会化得太夸张了?” 他顶着一副病秧子的白脸,五官却非常生动地看向旁边的侍女说。 “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面纱下的褚司白皱着眉头:“躺一刻钟你起来三回了。” 虽然抱怨,但她还是耐心解释道:“夸张些无妨,这是苦肉计,不夸张就没效果了。” “好吧。”林尘点点头,又躺下去,把胳膊露在外头,脑袋无力地偏向靠内的一侧。 定计的那一天,他们二人对着这个连环计讨论了许久,推演了其中每一个细节,算是敲定了出兵的中策。 今天正是出计的时候。 林尘躺下后过了一会儿。 “我突然想到——” 他又爬了起来。 “司月她有没有什么能用的秘术啊?能帮助今天这个计划的。” 褚司白满脑门黑线,如果不是带着帷帽和面纱,她真想抬起手捂在脸上。 “司月她用完上一个秘术还没多久,需要恢复。”她面无表情地说。 “好吧。”林尘又点点头。 游戏中,使用秘术确实是要消耗“精神力”这样的数值的,褚司月年纪又小,需要多恢复些时日也很正常。 于是他再次乖乖躺下。 又过了一会儿。 “我倒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没想到,这次开口的居然是褚司白。 “今天这样的天气,你为什么要坚持执行计划?” “如果真出兵了,风雨中夜袭的效果会大打折扣的。” 风雨中,火攻的选项被直接排除,而且敌人可能不会冒着雨乱跑,而是躲在帐篷中固守。 敌人乱不起来的话,劫营就不能有多大的斩获。 夜袭劫营,以少胜多,其实还是要靠敌人自乱,发生踩踏,甚至慌乱中敌我不分,自相残杀。 “因为——”林尘还是坐起来了,他看着褚司白,神秘地笑笑。 “后半夜雷雨会停。” “你怎么知道?”褚司白不为人知地挑了挑眉毛。 “为将者,岂能不知天文,不知地理啊?”林尘眯着眼睛,慢悠悠地说。 他当然是靠当玩家的经验知道的,别的时候姑且不论,这半个月内辽水城周围的天气变化,他真是在梦里都能背下来。 褚司白一眼就能看出他在不正经地说怪话。 行军打仗确实是要摸清天文地理,但她也没听说过这么精准、这么笃定的。 按褚司白过往的个性,这时恐怕只会冷冷的,不说话。 但这次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林尘得意洋洋的嘴脸让她突然有种不服气的感觉,于是低声嘟哝了一句:“哼,你高兴就行。” 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出现在外面的走廊上,由远及近。 两人都赶紧把嘴巴闭上,褚司白默默站着,林尘躺回了那个潦倒的姿势。 辽水太守赵鸣大步走到房门前,神色关切,眉头紧蹙,身后跟着两名匆匆的侍卫。 “贤侄?”他敲了两下门。 褚司白上前把门打开。 赵鸣看见了这个陌生的遮面侍女,有些惊讶,但没多在意。 倒在床上的林尘迅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时外头恰好闪过一道雷,将屋里的风景照得煞白,那个年轻人手无力地垂下,真像是病重得不成样子了,让人不由得紧张。 那件夸张而沉重的铁甲穿了几天,赵鸣终于还是吃不消了,现在换成了牛皮甲,人也轻松多了。 他快步走到床前,身上淋的些许雨水滴落下来,在地板上留下水渍。 “贤侄?我听闻你午后吐血又倒下了,可是又染上了什么疾病?” 他上来就握住林尘露在外头的那只手,所幸,这只手虽然苍白,传来的感觉还是温热的,让赵鸣心里稍稍宽松了些。 这个年轻人的身份毕竟不简单。 副将在军中已经是一个不小的职位,更何况他还是大夏边境名将林起峰之子,在如今的局势下,地位更加特殊。 “唉,是小侄身体虚弱,连累太守大人挂记了。”林尘缓缓把头转过来,露出那张苍白、额头又有些发黑的脸。 他脸上流着虚汗,嘴唇干裂,已经淡成了粉色,眼皮耷拉着,像是睁不开,双眼也无神,看起来聚焦都费劲。 赵鸣的心一下就揪紧了,手上也用力,牢牢抓住他的手。 在赵鸣看来,林尘是个有家教的年轻人,对自己从来没有无礼之处,军事和武力方面的能力又强,算得上是青年才俊。 自己从来也不讨厌他,更多的还是欣赏。 实际上,连这个脸先靠内,再转过来的顺序都是林尘和褚司白商量好的。 如果脸一开始就靠外的话,赵鸣在进门时就会将场景和林尘的模样同时收入眼中,无非只在那时只受到一次震惊。 可先让他受到凄凉场景的震惊后,再看见林尘的模样,就可以使用两次递进的震惊更好地影响他的情绪。 “可有请医官看过啊?” 林尘将身子撑起来,有气无力地说:“看过了,说没什么事,或许只是小侄关心则乱,胸中有郁结罢了。” 关心则乱? 胸有郁结? 赵鸣回过味来。 “贤侄还是为了出兵的事吗?不是赵某软弱,而是敌众我寡,委实不能出兵啊!” “后来张平之将军又和我说了,他估算的蛮军兵力是绝不会错的,或许是贤侄你中了蛮子的诈术吧?” “他当时可看了整整半天,不光是从蛮军营地的规模判断的,还有蛮军做饭时炊烟的数目、蛮子每日……” “太守大人错怪我了。”林尘摇了摇头,打断了他。 啊? 是吗? 难道你不是想出兵? 赵鸣一时语塞,又有些讪讪:“那贤侄是?” “小侄今日午休时,有故人给小侄托梦……” 他说着咳嗽了两声:“那是小侄熟识的一位将军,上据城中郎将谢翼。” “他大概是已经战死了吧,梦里的他衣甲破碎,满身是血,手上战刀都已经残破,双眼都没有了眼珠,只是两个空洞。” “他用力抓着我的肩膀,大力摇晃,说上据城已经危在旦夕了,你父亲林将军他用尽了策略也难以破局,怕是……命不久矣了……” “所以小侄醒来时,才在郁郁中吐出一口淤血……” 林尘说着低头抽泣了两声。 当然没有眼泪流下,把妆弄花了就完蛋了。 褚司白适时递上手帕,林尘低着头装模作样地擦了擦。 “贤侄……”赵鸣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思念父亲的年轻人,他自己也有远在天烛的孩子,如何不能理解这样一种心情呢? 但守城的责任重于泰山,他还是不能将全城人的生命拿去冒险。 “托梦一说,还是贤侄想多了。” 赵鸣斟酌后,缓缓说道:“怪力乱神,子不语也。贤侄其实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太过思念林大将军导致的。” “依我之见,上据城有林大将军镇守,必然是固若金汤,贤侄的朋友肯定也都活得好好的。” “只消再守些日子,待到朝廷援军一至,城内城外里应外合,三城之围可解,贤侄自可父子团圆。”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露,对局势的分析至少在当下也颇有道理。 林尘也只是惨淡地点点头:“太守大人说的是。” “可小侄实在是心中忧虑,惶惶不安。” “实不相瞒,小侄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几道,也难以入眠,一来是心烦意乱,始终静不下来,二来是怕在梦中再见到谢将军,实在不知如何作答……” “于是,小侄想请太守大人赐下一件信物,再入梦时,便能以太守大人的信物去梦中为令,奋力杀贼,以答谢将军。” 他这番话说得凄婉又不逾矩,情真意切,让赵鸣微微动容。 他叹了一口气:“贤侄心诚,实在是能感天动地。” “既如此,你便将我随身的金刀拿去,望贤侄能安然入睡。” 他将腰间佩戴的金刀取下,递给了林尘。 可林尘没有伸手去接。 他和褚司白的讨论中,现在执行的这条计策可能的变化有数十种之多,能拿到金刀已是一种不错的结果了。 但他还想要更好的。 “贤侄?”赵鸣呼唤他。 林尘低着头,作出不好意思的模样说:“太守大人,请恕小侄无礼,其实想要什么信物,小侄早已有了想法。” “哦?是什么?” “希望太守大人能写一条出兵的命令,赠予小侄入梦。” 出兵的命令? 赵鸣脸色微变。 出兵的命令怎么好胡乱写?! 他转念一想,又有了主意,放松了些。 “好!”他点点头,“我便写一条予你。” 他走到房间的书桌前,铺开纸,在沙沙的雨声中挥毫写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完成了。 赵鸣吹干墨迹,端给了林尘。 那确实是一条出兵的命令,写得详细,柳叶、虎行二营各出两千人出战。 可问题是,右下角没有盖印。 没有盖印的命令,就是一张废纸,给林尘也无妨。 甚至,他只是拿去入梦,这样更合适。 赵鸣不知道的是,站在他们旁边的那位掩面侍女,此时已经将手按在身后的短刀上! 在褚司白规划的其中一种变化中,这张太守笔迹的命令已经够用,接下来,可以使用武力抢夺印章。 林尘会负责控制住赵鸣,褚司白会解决掉在门口的两名护卫。 她只等林尘的信号。 但林尘悄悄对她摆了摆手。 用武力控制赵鸣应当是最后的手段,一旦那么做,变数太多,风险太大了。 他还是想搏一个最好的结果。 林尘作出怔怔出神的样子,望着纸张上空缺盖印的右下角。 “唉。”赵鸣注意到他的神情,叹了口气,“贤侄果然还是想出城作战,去上据城解林大将军的围。” “可是啊,我就是给贤侄盖上这个印,贤侄也不要以为可以假传军令了。” “以张将军那决绝的样子,我估计就算这命令送到他手中,他也不愿意出兵的。” 说着赵鸣将纸塞到林尘手上。 “贤侄便将此物拿去吧!保重身体,好好休息!” 语罢,他就转身想离开。 可这时,林尘幽幽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张平之此人,若真是得了太守的命令也不出兵,太守大人难道不觉得有异吗?” 赵鸣一愣,脚步一下停住了。 “我林尘一介将士,即使自己想出兵,终究还是听太守大人的调度。” “太守大人让我出兵,我就出兵,不让出兵,我便不出;可张平之若是收到什么命令都不出兵的话……” 林尘抓住机会接着说:“其实我有收到一些消息,说,张平之其人可能已经在暗中私通蛮军,想要降贼了!” “请太守大人细想,比起我林尘看错了、受骗了,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张平之从一开始就在欺瞒太守大人不可出兵,只待和蛮族谈好条件后,就献城投降呢?” 林尘说话间眼神明灭。 离间。 唯有离间,让赵鸣按他们所想的方向去行动,才能完美实施林尘和褚司白的中策! 赵鸣闻言,顿时思绪万千,都没注意病殃殃的林尘为何突然一口气讲出那么多话来。 他思考过当前岌岌可危的局面下,可能会有人心生降意。 但确实是没有想过,那些劝说他不出兵的人,可能正是在为投降做准备! 这年轻人的话有些突兀,但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呵呵,贤侄莫非想得太多了吧,刚才我也就随口一说,张将军戍边多年,应当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赵鸣想回去再细细思考,只是先敷衍道。 可他一回头,却看见这个年轻人居然掀开被子,摇摇欲坠地站起身。 雷雨声中,坚毅的青年将官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抱拳,抬头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 “张平之究竟想法如何,林尘愿为太守大人一试!” 第31章 万千变化,尽在掌握 屋内寂静了片刻,任由风雨声肆虐着。 “贤侄……” 赵鸣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你说的‘一试’是指……” 然后眉头一皱,转而露出了……更加不解的神情:“等会儿,别的且不提,贤侄你的病……” “小侄本就没什么病啊。” 林尘手上抱拳一抖:“只是被危急的战事扰乱,忧虑郁结于胸,导致坐立不安、心急如焚而已。” “如今想到城内可能有奸贼作乱,一时间又觉得有不得不做的事,便有热血涌上来,顿觉恢复了些力气。” 嗯…… 你…… 这…… 啊? “你莫不是在诓我”这话到了赵鸣嘴边,他又咽下去了。 林尘的身影在单薄的白布衣里晃荡,脸上涌起些血色,却还是以苍白为主,做起动作来看着也不轻松。 吐血和忧虑的事恐怕做不得假,他就算使了些诈,也只是借此机会,让自己听完他的一席话。 他为国为民的心还是真诚的。 “唉。”赵鸣叹了口气。 看在他一片真心的份上,既然自己已经听了这么多,不妨就听完吧! 当然了,赵鸣想不到,林尘和褚司白为了这场苦肉计花了多少心思。 妆扮肉眼难辨不说,连这件看着不大,却能让林尘显得身子单薄的布衣,可都是精心裁剪的! 赵鸣盯着林尘看了一会儿,然后一甩袖袍,故作严肃地说: “贤侄今日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且不论了,你便讲讲你要如何‘一试’吧?” “好!”林尘应道,这一关过了,他心中有些高兴。 谅你再怎么也想不到,是零分真全是假。 他举起那张未盖章的出兵令:“小侄的计划很简单,只是‘打草惊蛇’四个字。” “请太守大人在这张命令上盖上章,小侄拿去请张平之出兵。” “盖章?” 赵鸣变了脸色,轻喝:“盖章断然不可!” 章是能随便盖的吗? 章一盖上,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要追到自己头上! 就算事后说印章失窃,自己的威严也要大打折扣! “大人请听小侄说完。”林尘平静地接着解释。 “这里不必盖太守的公章,只需盖一个赵大人的私印即可。” “私印?”赵鸣皱眉。 私印是他的私人文书上盖的印章。 一般而言,怎么也不可能往兵令上盖。 “是的!” 林尘点头道:“如果在小侄的试探下,张平之真的对太守大人忠心不二,果断出兵,太守大人也可以及时喊停。” “只推说是交由我入梦的信物,所以盖了个私印。” “这样一来,此事便只是我林尘假传兵令,罪责集中于我一人,而无损太守大人的威信!” “这……”赵鸣被他的决意所震撼,睁大了眼睛,甚至有两分感动。 “贤侄公忠体国,竟至于此?!” 他弯腰把林尘托起来。 林尘站起,大义凛然地说:“保家卫国,虽九死而无悔矣!” 然而实际上,林尘和褚司白早就估计好了,无论盖上了私章还是公章,张平之接令后肯定都会派人向赵太守确认一遍,于是这一环在计划中根本无关紧要。 而林尘这样自称,便可以多打消一份赵鸣的疑虑,哪怕只增加了一分计策的成功率,也是必要的。 至于所谓“林尘假传兵令,罪过归于一人”的结果,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的,其缘由之后再提。 “大人若是以为小侄的计策可行,便请盖上私印,去塔楼上观小侄行事吧!” 说着,林尘将那张军令摊开在桌面上。 但赵鸣却没有跟着将那印章盖下。 “此事不妨容我再想想……” 感动归感动,面对如此大事,赵鸣还是犹豫着:“现在突然行事,还是过于仓促了……” 想想? 给你时间让你想明白我就完蛋了! “只有敌人才会希望我们行事再缓一缓啊,太守大人!” 林尘突然提高了声音:“如今的局势实在是难以预料,若是明日早晨一醒来,城门已开,蛮子的马刀已经悬在我们脖子上,大人也再没有想想的余地了!” “太守大人若以为小侄的计策有什么缺陷,不妨当场指出,我们当场修改就好了!” 听了他的话,赵鸣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眉头紧锁。 褚司白……又开始悄悄准备动手了。 还是那句话,太守要是不配合的话,就只能来硬的了。 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闪电劈过,照亮三个人的影子。 “好,就依贤侄的做法!” 片刻后,赵鸣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他取出腰间囊中的私印,按过印泥后,“啪”一下盖在林尘摊开的军令上。 …… 风雨中,赵鸣和林尘带着两什护卫登上了城楼。 今夜刮的是北风,他们便登上了北边的塔楼。 军士两人一组,层层站在塔楼的关键要点,楼顶上,四名精锐军士持剑镇守四方。 侍女给东、西、北三面挂上了帘子遮住风雨,又给塔楼四角点着了灯笼挂上,最后是中间桌子上的纱灯。 楼顶的小空间明亮又温暖起来,从空着的南边往下看去,可以俯瞰全城。 城内,也可以看见北方的塔楼在夜雨中亮着火光。 “那么我便再与太守大人完整说一遍。”林尘说。 “若是张平之派人请太守大人确认,还请大人肯首,只需不留痕迹地点点头,即使追究下来,依旧没有证据能将罪责怪到太守头上。” “若张平之无论如何也不肯出兵,大人便可见得其人如何。”这里林尘没有多说,他知道赵鸣自己会脑补的。 赵鸣脸上古井无波,在心里思考着。 如果张平之得令也不出兵的话,就算没有其他证据,其人也不可信赖。 半城兵权也不能交在他手上了。 “若是他真的整备兵马,同意出兵,那么,出兵前太守也可以及时下令阻止,推说是我林尘自作主张。” 赵鸣听罢,又在心里过了一边,以为确实是算无遗策。 便点了点头。 “那林尘便去了!”说完,林尘一拱手,转身披上蓑衣,匆匆下楼。 所有人都没在意的是,那位掩面侍女从林尘官邸跟来,做完许多事后也没有离开。 现在静静站在赵太守身后,像是在随时等待吩咐。 —— 是的,如果那条军令真的奏效了,林尘和张平之即将出兵时—— 褚司白不会让这塔楼上传下任何新的命令。 第32章 雨声吞没天际 张平之将煮得翻滚的羊肉从铜鼎中捞出来,粗犷地剁下两指厚的大片,蘸上粘稠的酱油。 此时羊肉还在散发着滚烫的热气,但他浑然不觉,一下塞入自己雄厚的大嘴中,大口咀嚼。 酱油沿着他下巴流下,粘在他凌乱的胡渣上。 张平之丝毫不以为意,他将肉递给下一个人,听着旁边人讲着谁家漂亮小媳妇的故事哈哈大笑,再灌下一口烧酒。 和林尘那边故作凄清的场面完全相反,张平之的大帐内可谓热闹之极。 这是柳叶营中一场小小的聚会,帐中的人都是张平之的亲信。 这位中年将领可是在柳叶营从小卒一路爬上正将,在辽水城军队中耕耘多年。 要论交情、义气方面的势力,远超赵鸣和林尘。 几十条汉子在帐篷中大口饮酒,大块吃肉,大声说着笑话,汗汽蒸腾,把阴雨天的湿寒气息都驱散得干干净净。 外头无论是雨声还是雷声,里头都一点也听不见。 帐内帐外,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张平之今年三十八岁,作为一个冲阵的将领,正处于黄金的年龄。 他的体重已达到巅峰,气力却还没有开始衰退。 他身长八尺,满脸横肉,膀大腰圆,手臂比常人的大腿还要粗,如果他全力向你冲过来,你会以为冲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是一头发了疯的水牛! 他在战场上挥舞起重枪时,即使有十个叶扬也近不了他的身! 这不是技术、武艺的问题,而是双方的“重量级”有质的差距。 那天林尘使出的劈棍如果换由他来,叶扬举枪去挡只会落得个双臂骨折的下场,不可能能挡得下来。 当然,两人对战时,叶扬可以且战且退,避其锋芒,寻找机会。 可如果在战场上,所谓的“且战且退”大概率会演变成全军的溃败。 林尘猜得不错—— 张平之确实已经有投降的想法了。 至于私通蛮族,他倒是想,还没找着机会。 他是二十年的老行伍,从底层一路摸爬滚打做到正将,对战事的敏锐度绝非常人可比。 所以他早就笃定了,此战大夏必败! 武威将军林起峰纵有名将之名,也无法力挽狂澜! 林尘劝太守出兵的事,他也听说了,表示强烈的反对。 出兵的结果,就算先赢了一阵,最终也只会是点燃蛮军的仇恨,引发屠城罢了。 他可不是姓赵的那种孑然一身,独自上任的外地人;也不像姓林的那样,全家老小都在上据城,急着去救。 他就是辽水城本地人,老婆孩子都在城内。 他一想到屠城时,自己的妻子、美妾、女儿都会变成蛮子的女奴,被蛮子压在身体下玩弄,就觉得胸膛狂躁难忍,像是有只发情的公猫在那里抓挠。 所以他得出的结论是—— 自己必须投降! 投降才是保全家人的唯一办法! 而且不能是普通的投降。 等到所有人都投降时,投降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必须第一个投降! 主动把城门打开的那种投降! 只有那样,他才能拥有一定的地位,才能护住全家。 张平之把酒杯放下,斜着看了一眼帐中那个少年。 少年一直沉默着,和周围的人少有交流,在帐中显得格格不入。 叶扬。 这是张平之新发掘的少年的名字。 那天,城墙上的惊世一箭很快传到了张平之耳朵里,他找到叶扬后发现,这个少年不仅善射无双,一手枪术也是出神入化。 任何懂得这些的人看见了,都难免会起爱才之心。 就是叶扬个性不太讨喜,或许是自幼失怙导致的吧,和同僚都不太能相处,对自己也是表面看起来恭敬,实际上却有隔阂的。 不过这些难不倒张平之。 张平之带他去家中吃了几顿饭,住了两夜后,这孩子就肉眼可见地有了改变,开朗了许多。 只是…… 昨天起不知道为什么,变本加厉地沉默寡言了,像是突然有了什么心事。 张平之自然是不好问,让女儿悄悄去安抚,也没见好转。 “扬儿!” 张平之忽然高呼了一声。 他的声音没有特别大,在人们心中却极有份量。 周围说话的人都缓缓停下,望向张将军呼唤的那位少年。 叶扬像是从失魂落魄的状态被唤醒,微张着嘴,呆滞地抬头看张平之。 “前日与你说的,你我认作义父子的事,你可有想法了?” 张平之露出和蔼的微笑,微微点头看着模样秀气的少年。 “阿菊可整日缠着我说,希望叶扬哥哥天天住到家里去呢。” “哈哈哈哈!!” 他说完朗声大笑,帐内也跟着欢腾起来,人人都举杯起哄。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之前见阿菊还是个小丫头吧,现在都会念郎君了!!” “什么女大不中留,将军大人这是又招子又招婿,还是一家人!!” 也有人对着叶扬说: “叶扬啊,你真是好运啊!还不快快谢过将军?!!” “你也配直呼其名?那可是张少将军了哈哈哈!!” 人人举杯饮酒,一片欢畅,又都悄悄注视着叶扬,期待着他的表现。 哄笑中,人们的注视中,叶扬果然起身了。 他脸上的表情变了,露出了和年纪不符的坚定,像是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男人。 人们看着他走到张平之正对面,“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于是哄笑声更盛,人人都在恭喜张将军,收了一个如此了得的新儿子;也恭喜叶扬,有了一个足以当做靠山的父亲。 营帐内喜悦的气氛,几乎要溢满了出去。 叶扬跪在地上,凝固着表情将身后的一个包袱缓缓推至身前,他双手下拜,额头磕在地上。 看见那个包袱,张平之脸色忽地有些僵硬。 叶扬说出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叶扬多谢张将军抬爱,这几日……在张将军家中过得也十分开心。” “可叶扬思前想后,终究是放不下亲生的父母,不能……不能认他人做义父。” “这是将军此前赐我的淳州宝甲,叶扬也一并还给将军。” “望将军大人体谅。” 他声音不大,却像是淹没一切的潮水,让帐中每一个人都安静下来。 他们张着嘴瞪大了眼睛,刚碰过的酒杯停在空中,里面的液体还在兀自摇晃。 那个少年静静地跪拜着。 帐内一片死寂。 沙沙的雨声不再被遮掩,忽然就像是要吞没天际。 第33章 褚司白的谎言(4K) 张平之眼角抽搐,像是有一条毒蛇在那里跳动。 他看着拜在地上的少年,一丝戾气涌到脸上,但又转瞬即逝。 自从当上了正将,张平之有许久都没有被人忤逆过了。 就算是一城太守,也不曾如此明白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折他的面子。 他心中像是有一条怒龙窜上来,呛到他的嗓子眼。 但,也正是当上了正将以来,张平之学会了压抑自己的情绪,喜怒不形于色。 他知道,现在对着叶扬发怒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而且—— 有其他人会帮他这么做的。 “叶扬啊,你是昏了头在说胡话吧?!!张将军的义子,不知道多少人抢着想当啊!快快!你把刚才那些话收回去,张将军还是你的好义父!” “姓叶的,你也忒不知好歹了吧!!张将军收你做义子,是看得起你!!你还挑上了?!!” 帐中的汉子们反应过来,围着叶扬破口大骂,他们发出的声音比之前还要大,雨声又一次被掩盖了。 “这小子以为自己祖上是个百年前的将军,就把自己当什么人物了?哈哈!” “将军息怒,小的现在就替您教训他一顿!!” 他们话说得一个比一个狠,实际上却都在悄悄看张平之的脸色。 张平之不做表示,谁也不敢私自动手。 而张平之的脸上,现在却没什么表情,只有一丝疑惑。 暴怒其实容易压制下来,但有另一种情绪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来的。 那就是好奇。 张平之现在非常好奇。 以他的人生经验,很容易就判断出,叶扬拧巴的性格,多半是由自幼失怙,受人欺负,太过孤独导致的。 那么,带他去自己家住一住,多感受感受大家庭的温暖,让他和自己的儿子交上朋友,让自己的女儿和他说说话,他的内心自然软化。 昨天之前,张平之也能看得出来,自己的方法奏效了,这个少年确实是很喜欢在自己家待的。 可为什么今天又…… 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个少年对自己的态度完全相反起来? 张平之想不明白。 到现在这个局面,如果还想将叶扬收入麾下,只好由他亲自问了。 张平之摆摆手,让周围所有人收住言语。 “扬儿……”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伏着身体的叶扬,正开口时,却被打断了。 “我说了我有军令!外头大雨不好出示,让我进去先!!” 帐篷门口有争执的声音传来,所有人都是一愣。 军令? 这时候能有什么军令? 张平之皱起眉头,对帐篷门口的方向挥了挥手,自然有人出去,不一会儿,把人引了进来。 来人不急不缓地摘下蓑衣斗笠,露出一张年轻将官的脸。 他微微屈膝,拱手,行了一个军礼: “在下虎行营参将刘彦,有赵太守军令带到。” 张平之脸上古怪的神色更甚。 一个参将专程来送信? 莫非是什么大事? 可如果是什么大事,为何之前没有找我商量过呢? 张平之有些隐隐的不安,怀疑自己可能被排除在权力中心外了。 刘彦行过了军礼后,从贴身衣物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封信。 他大步走上前,递给张平之。 张平之接过,拆开封泥,抽出其中的纸条一看,脸上表情瞬间凝固住了。 出兵?! 突然出兵?! 怎么会…… 为什么呢?! “这……” 他惊呆了,脑袋里塞满了问号,下意识抬头看向那个送令的虎行营参将。 年轻将官像早有准备一样,看着他的眼睛解释起来: “太守命令今夜出兵,夜袭,劫蛮子的大营!” 张平之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么突然?” “看似突然,其实太守大人早就定下了出兵的计划,不过没有广而告之,只与林少将军等寥寥几人讨论过。” 林少将军…… 姓林的小子早就劝服赵鸣了? 我看赵鸣前两天那样子也不像啊? 张平之琢磨着,没说什么。 刘彦接着说:“如此隐蔽,是为了防止有奸细给蛮军报信,走漏消息。” “张将军应该也知道,如今城内人心惶惶,有人想要投降、给蛮军立功也不足为奇。” 张平之点点头。 这话倒在理,我就是一个。 “可是,这外头大雨怎么劫营?”他皱着眉又问。 “林少将军观过天象,以为雨一两个时辰后会停,将军可以先整备军队,雨停后出发,打蛮子一个措手不及!” 怎么又是那个姓林的? 不过细想下来,幽州本就雨少,越大的雨停得越快,这倒不一定是在胡编。 张平之又看了一眼那张军令,发现了端倪。 “这上头怎么印着赵大人的私印‘鸣鱼居士’啊?” 他抖了抖这张纸:“军令上不印太守的官印,只怕不妥吧?” 刘彦再一拱手:“这毕竟是入夜之后的奇袭,官印按例留在府上,太守大人以为兵贵神速,就不取了,暂时以私令为号。” “太守大人如今就在北边城楼上督战,将军若还有疑虑,自可一边起兵,一边派人去问!” “嗯……”张平之沉吟着,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没想出更多的问题来。 这…… 怎么全给他防出去了? 见张平之不再有言语,刘彦沉声道: “还请将军速速动员柳叶营兵马,切莫贻误了战机!!” “将军既已得军令,那末将就先行告退!” 他说完,戴上蓑衣斗笠大步走了。 留下张平之在帐中思考人生。 刘彦说的这些话,当然都是林尘教给他的。 所谓的“有心算无心”正是这么一回事。 我方早已将每一个细节都构思得清清楚楚,而敌方是突然应对,措手不及。 哪一方能占优势,不言而喻。 …… 真他娘的不对劲。 这是张平之收到这张军令后的第一反应。 但是自己提出的几个问题,那个小将还真都回答上来了。 嘶—— 他突然起身,钻出帐外。 “将军!将军!外头还在下雨呢!” 有人这么说,但张平之没搭理。 他的大帐坐北朝南,他出帐后往旁边走了几步,回头眺望,看见了北城楼上确实亮着火光。 火光明亮,透过风雨也清晰可见。 长胡子老赵还真在? 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平之眉头锁成一个“八”字,回到了帐里。 “将军,咱们真去叫兄弟们准备吗?”有人在旁边小心地问。 “不急。”张平之沉思着,没看他,直接摆了摆手。 然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看向旁边那人:“你,就你,去城楼上看看长胡子老赵是不是真在。” “别他娘的是姓林的在这狐假虎威,假传军令,摆了个空城计来吓唬老子!” 张平之扭头再看向帐中时,叶扬那小子居然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离开了,只留下那件淳州钢打造的宝贵胸甲。 娘养的,今天晚上老子就想安心吃顿肉,喝顿酒,怎么他娘的这么多事!! 不会是有谁在害老子吧?!! …… “末将柳叶营百夫长孔青山,拜见赵大人。” 从柳叶营赶来的将官单膝跪地,拱手行着军礼,气喘吁吁地说。 他是一路不停,以最快的速度攀上了城楼,身上难免淋了雨水,此时不断滴在地板上。 “说,何事?”太守赵鸣穿着甲胄,在椅子上坐得笔直,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张将军见军令上只有赵大人的私印,有些古怪,特地让我找大人您确认一遍。” 这位孔青山能被张平之派出来做事,也不是蠢蛋。 尽管张平之没说明白,他还是自己编了一套像模像样的话来。 赵太守听过后,拈了拈胡子,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如果要反悔、终止计划的话,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坐在城楼上的这段时间里,赵鸣突然想到这个计划有一点不妥。 我在这里肯首之后,如果张平之真的出兵了,自己再喊停的话—— 在士卒间,他固然能将罪责推给林尘,无损威信。 可张平之肯定能猜到,这是自己在试探他。 就算最终结果是好的,自己和张平之之间也会产生一些隔阂。 我怎么没早点想到这一点呢? 都是林尘贤侄催促得太紧了! 唉! 我身为太守,要是和张将军起了嫌隙,恐怕也是林尘贤侄不希望看见的吧? 怎么办? 事已至此了,要喊停吗? 沙沙雨声中,赵鸣陷入了思考。 …… 褚司白双手笼在袖中,悄悄往赵鸣身后挪了一步。 起初,在她和林尘商量计策时,林尘认为,如果赵鸣在这一步反悔的话,那计策就只能宣告失败了,没有任何的方法能够挽回。 褚司白当时也在表面上点了点头。 对的,“表面上”。 背地里,她有自己的一个预案。 一根淡紫色的针从她指间露出来,针后悬着一张小纸片,纸片上用极细的笔迹画着一只精细的蝎虫。 之前林尘问过她,司月有没有能使用的秘术。 她回答说,司月还需要休息。 —— 此乃谎言。 实际上,褚司月现在就正在房间里随时准备施法。 秘术,“蛊”,是一种邪恶的秘术,能操纵尸体。 虽然持续时间很短,只有几刻钟,而且也只能让尸体做一些简单的动作,说一些简单的话。 但用在当下也足够了。 褚司白的计划中,如果赵鸣有任何想要反悔的迹象,这根针就会从他的后脑勺扎进去。 只要司月动作够快,就能不显端倪地杀死赵鸣,并控制他的尸体。 她要做的,只是让赵鸣点点头,说个“是”,就行了。 可当褚司白将针握在手中时,那个年轻人微微笑着的影子从她脑海里跳出来: 这样做,他会高兴吗? 他那样一个……怎么形容呢? 那样一个救人也不需要理由的人…… 如果他知道我这么做了,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 等等…… 他高不高兴关我什么事?! 我发的誓是帮他渡过难关,从来没有保证他笑口常开吧?! “嗯。” 赵鸣开口,发出声音,将她从思考中唤醒。 不好! 我错过了时机! 褚司白手一抖,差点就把针插进去了。 还好她及时反应过来,赵鸣不是要阻止计划。 赵鸣思虑过后,还是厉声说道:“这正是我为了掩人耳目,出其不意下的军令!” “你回去让张平之速速准备吧,就说延误了战机,我绝不饶恕!” 孔青山得令匆匆下楼。 褚司白把蛊针收起,在面纱下不为人知地长呼了一口气。 赵鸣凝望着满城风雨,沉思着这个计策究竟会何去何从时,丝毫不知道—— 自己方才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 …… 孔青山赶回来,掀开柳叶营主将大帐的帐门时,只觉得热气和浓密的汗臭味扑面而来。 他一来一回的时间里,里面的人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多了不少。 张平之召集了更多的人,恐怕都是他所栽培过、提拔过的亲信。 人们坐得比之前开宴会时还要紧凑,几乎是摩肩接踵。 他们交头接耳,吵闹得像是教书夫子进门前的私塾。 张平之独自坐在最前面,面向众人。 这段时间里,他像是已经有了主意,现在脸色沉稳,大有不动如山的大将风范。 他看见孔青山进来,对他招招手。 孔青山便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 “太守真在城楼上?”张平之神色冷静地问。 “真在,还催我们速速出兵。”孔青山屈膝拱手答道。 张平之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仿佛这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他挥挥手,让孔青山入座。 然后,张平之轻轻拍了拍桌子,力道不重,却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涟漪扩散开来,帐中的人们由近到远地被涟漪触碰,闭上了嘴巴。 等到帐中完全安静下来,他缓缓开口道: “长胡子突然下了道军令,让我们今夜出兵,大家都知道了吧?” 台下纷纷点头,或者轻声应和。 张平之拿起军令一角,在众人面前晃了晃:“我刚拿到这张军令时,也觉得万分蹊跷。” “又这么突然,又是下雨天,又是一枚私印——” “简直疑点重重!” 台下的应和声变大了,众人纷纷称是。 “当时,我完全搞不懂长胡子老赵想干什么。” “他是真有什么取胜的锦囊妙计?还是突然昏了头?还是说被那姓林的小子忽悠傻了?” “但现在,我想明白了!”张平之忽然提高声音。 “这他娘的是一个圈套!” “他是在试探我等!!” “他想看我们听不听他的调令,愿不愿和蛮子作战。” 张平之粗大的手突然重重拍在桌子上,他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汉子们,眼里冒出凶悍的精光。 “如今,就看我等该如何应对了!!!” 第34章 那个小娘子,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张平之说出的话,让帐中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凛。 可坐在首座的张平之自己,却表现得非常坦然,他压低魁梧的身体,粗壮的指节一下下敲在桌子上,粗糙的嗓音像是响起在每个人的心里。 “召大家过来,也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有什么想法就都说说吧。” 众人再次交头接耳起来,但没人敢第一个说话。 张平之扫视了一圈,又扬扬下巴,补上一句:“畅所欲言!” “就算说错了,也没什么好怪罪的!” 他这样说完,才有一个年轻人颤颤巍巍举起手,他表情像是充满了不解: “张将军,我们投军本就是为了上阵杀敌,搏一个出人头地,太守就算试探,我们也是问心无愧。” “为何不照令出兵,还要想什么应对呢?” 张平之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脸上浮现出纳闷的表情:“你是谁啊?” 那年轻人脸上也是一愣,但还是拱手答道:“回将军的话,小人是曾参将手下的百夫长,唤作李肆。” 张平之转头看向帐中的另一个中年人,那才是他认识的百夫长李肆。 场面冷了,有些尴尬,终于有人小声说了一句:“他是新提拔的百夫长,或许是同名同姓,通知错人了。” 张平之恍然大悟地点头,面带歉意看向那个叫李肆的年轻人:“这位兄弟,对不住了,你本不该来的,这是我张平之的过失。” 他说着拎起黄铜酒壶,往桌上的青铜酒杯中倒了满满一杯酒。 “这杯酒你且喝了,算张某给你赔礼道歉。” 年轻人虽然不太摸得着头脑,但也懂得这是该推辞的时候。 “将军……” 可他才把手摆在身前,却看见,张平之突然端起酒杯,将澄清的酒液洒在旁边的地上,酒香四溢。 此时,就算年轻人再愚昧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他突然跳起来,仰着喉咙想要大喊。 可左右的大汉早有准备,迅速将他嘴巴捂住,牢牢钳制住他的肩膀,一用力,将他脖子拧断。 张平之看着那个年轻人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倒下,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再倒了一杯酒。 是的,帐篷里的所有人,全是他提前联络过的主降派。 这是一场主降派的军议!! “不管他,咱们继续。” 张平之仰头将酒饮下,对着众人摆了摆手。 “将军,”有将官思考过后,起身拱手。 “我以为,既然是试探,不妨我们就按长胡子说的做,起兵就是。” “若是他不想出兵,自然又会制止的。” 场中有人点头,认为他说的不错。 张平之摇摇头:“‘试探’之说,也只是我张某的猜测,万一长胡子真是想出兵怎么办?而且也可能一边试探,一边真出兵,两头不误。” 说话的将官悻悻地坐下。 有了第一个人,第二个人接踵而至。 “我等坚持不起兵,推说是兵令上缺了官印,如何?” 张平之还是摇头:“那私印是长胡子给自己留的一条退路,不是给我的。” “这样做的话,长胡子天不亮就会把我的兵权解了,怕是还要把我软禁在家里。” 第三个人站了起来: “我等现在就去悄悄开了城门,或者假意出兵,经过时卡住城门,引蛮子进来,如何?” “呵。”张平之嗤笑一声,“现在只怕蛮子睡得正香,就算没睡,大雨里恐怕也看不清城门开没开。” “我们这百来号人,难道要一边卡住城门,一边给蛮子报信?你以为咱们能在城门口坚守几刻钟?!” “tui!”张平之切下一块羊肉塞进嘴里,但羊肉已经凉了,腥臊味像是在他口中爆炸一般,他一口吐了出去。 这时,有个贼眉鼠眼的将官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他恰好就坐在张平之面前,站起来说: “将军,小人想到一条妙策!” “说!”张平之只是抬起眼皮,脸上没有更多的表情。 “我等照令出兵,出城后,就胡乱下攻击虎行营的命令!再直接奔赴蛮子大营投降!” 他搓着手,脸上嘿嘿笑着,自以为确实是条妙策,自己肯定要受到张将军的奖赏。 “娘养的!!” 他没想到张平之猛然站起,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打滚! 还妙策?! 我张平之放着好好的大营正将不做,为什么要投降蛮子啊? 不就是为了保全妻女吗? 现在你要我妻女放在城中,自己出去投降? 我忍不了妻妾、女儿被蛮子压在身下,难道忍得了她们被姓赵的、姓林的压在身体下了?!! 也不知是被这一脚震慑着了,还是确实想不出别的办法,场中众人抓耳挠腮,也再也没有人起来说话了。 张平之又饮过一口酒,然后将酒杯放回桌上,轻轻敲了一下。 他酒量过人,连饮了几杯,脸上却依旧沉稳如山,一丝醉意也没有。 “既然大伙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我便讲讲我想的主意。” 他凌厉的目光看过帐中的百来条汉子,声音像是一面鼓,让每一个人觉得仿佛皮肤在震动。 “既然现在出兵也不是,不出兵也不是,那咱们就直接——” “起事!” 众人一悚,安静下来,帐内只听得到百来颗心脏跳动的声音。 “我们这一百一十号人,现在人人去穿铁甲,持马槊,背弓,挂环首刀,放在沙场上也是难得的精锐!” “万军丛中,突袭斩首敌方大将也轻而易举,更何况在这辽水城里呢?!” 他指着自己身后挂着的辽水城地图,语速加快。 “咱们策马沿东牛大街切入北篱坊城墙下,谁阻拦我们,我们就杀了谁!” “如果遇上虎行营的部队,驰骋不动就下马步战。” “我张平之当先冲锋,一刻钟之内,就要攀上城楼,砍下长胡子赵鸣的脑袋!!” “长胡子不是说要打蛮子一个措手不及吗?!” “我们就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只要赵鸣一死,城中还有谁能和我比威望吗?!!” 他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豺狼般的凶狠,像是能印在每个人心里。 帐中人人不语,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想法却各有所异。 有的人是跃跃欲试,有的人是震惊,有的人是犹豫,有的人不敢把目光暴露出来。 “将、将军……这是否还是……”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有人畏缩着开口。 “你,我知道你,你是刚才吃肉时,讲了谁家小娘子笑话的那个人。”张平之看向他。 那人被张平之一看,连忙把头低下。 张平之一步就走到他面前,猛地抓住他的衣领,居然把他整个人拎了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让他避无所避。 “告诉我,你想上了那个小娘子吗?” 那人不语。 “哈!” 张平之眼角抽了抽,他一字一句地接着说,每吐出一个字,声音都更加嘶哑: “当男人连这点野心都没有,不如死了算了!!” 他神色狰狞,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是战场上烈马的嘶吼,又像是魔鬼的低语。 “我告诉你!” “只要我们能开城门,把蛮子引进来,成为蛮子的座上宾。” “那个小娘子,你想怎么玩就能怎么玩!!!” 帐中烛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像一头披着人皮的野兽。 第35章 唯一的退路在城楼上!! 东牛大街上,军士散漫地站着,望向一片黑暗的风雨。 本是要入睡的时间,被军令从床上揪起来让他十分不爽,就算什长三令五申要小心戒备,他也打不起什么精神。 雨水不停打在他头顶的斗笠上,声音震得他脑袋有点昏,像是别的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他起得急,身上衣服没穿够,这时冷得直打哆嗦,只希望早点换一批班,能缩回城墙里烤烤火。 “是不是有什么声音?”站在他对面的同僚突然喊道。 “没啊!”他满耳都是“哒哒哒”的声音,别的什么也没听见。 对面的小伙子皱着眉头听了会儿,确认道:“真有声音!” 然后转头看向街道延伸的方向。 他也跟着看过去,但除了黑色的夜和白色的雨,什么也没看见。 但过了一会儿,他也听见了那声音,藏在雨水敲击斗笠的“哒哒”声下,是更加沉重的敲击声,像是…… 马蹄敲击路面! 这时,视野中也能察觉到异样了,和白色的雨混杂在一起的是一些一直在抖动的白光,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让人觉得异样。 “什么人?!”他放声高喊。 但什么回话也没有从对面传过来,只有越来越响的马蹄声。 军士瞪大了眼睛,这才看清楚了一切,那在风雨中闪着寒光的,是马槊的枪头! 这是一群披甲的骑兵,每人胯下都是夜色一体的黑马,人人手持长槊,沉默不语,只顾策马前奔! “什么人?!”他又喊了一遍,但喊出去他就后悔了。 这群人毫无疑问是军队的人,而且地位必然不低! “前方是虎行营中军开拔至北门,不要冲撞了!!”他再次大喊着。 但那群骑马的军人依然没有回应。 他心里有些发毛,突然意识到,上头通知的戒备可能就是在戒备这样一群人! “你去报信,说有一群骑兵来了!!”他对着在对面站岗的军士大喊,自己举枪摆出了架势。 和他一同站岗的是个新入伍的小伙子,他下意识地就先让他撤出战场。 “前方是虎行营中军开拔至北门,速速绕开,不要冲撞了!!” 那些骑兵近了,他又喊了一遍。 为首的骑士不仅没有勒马减速的意思,反而沉默地举起了槊。 来者不善! 军士往路边再站了站,他握紧了枪,认为自己有出一枪的机会。 奔马一路溅起积水,飞驰而来,眨眼就来到军士面前,轰隆的马蹄声响得和震雷没有区别。 军士握住了枪的下端,以最长的距离去刺击马的侧后方。 他在战场上这样成功了好几次,经验告诉他,这样偷袭时,敌人手中的马槊是够不着他的。 但这次他失败了。 他估错了为首骑士马槊的长度! 马槊本就是马上使用的超长长枪,制式的长度是一丈八尺。 而为首这位骑士手中的长枪,居然比制式马槊还要更长! 那杆极粗、极硬而极长的重枪在骑士手中横向挥舞,在军士出枪时,看似缓慢、却后发先至地划断了军士的喉咙! 濒死的军士眼睛突出,他下意识捂着脖子,止不住的鲜血却不断喷涌出来,将他双手染红。 这位尽职的军士倒在地上,鲜血和雨水融在一起。 …… 张平之将抬起的马槊放下,无需再次挥舞,枪尖的鲜血也在高速中吹散,枪杆上的血迹,则在淋漓的大雨中轻易被洗尽。 杀戮让他毛孔舒张,全身的血液加速。 他知道自己已经离成功很近了。 城墙入口就在眼前,大概只有三箭之地。 或许前方真的有正在行军的部队,但他相信,没人能在这么短的距离上挡住他。 张平之已经渐渐追上了那个回头报信的军士,军士一边大喊一边奔跑,嗓音年轻。 但张平之不在乎,他知道雨中军士的声音传不了多远。 除非附近埋伏了人,不然没人能听见他报的信。 张平之已经在脑海里规划好了出枪的角度。 这一枪会扎在他背心,他会扑倒在地上,长枪拔出时他的身体会往上弹一下,像一只锅里的田鸡,然后,血会流出来,即使在雨中,也会迅速染红他的后背。 可这时,他的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他看见那个军士居然在平地摔倒了! 他第一反应想笑,但目光捕捉到的东西让他笑不出来—— 是绊马索!!! 张平之脑海里思绪如电光石火,他想勒马停住,他想策马跃起。 但他的速度太快了,离绊马索太近了。 他什么也做不了。 大雨不仅阻碍了别人的声音和视线,也阻碍了他的。 张平之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的爱马前倾着倒下,他被甩飞了出去。 他在空中双手抱头,蜷缩身体,同时大声喊着:“有绊马索!!” 他不知道喊这句到底能不能起到作用,但无论如何,喊总比不喊好。 他艰难落地,正确的姿势和随年龄累积的脂肪让他身体成为一个球形,在地上滚了几圈。 至少没有哪块骨头和地面硬碰硬,他能感觉到自己没受什么大伤,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 那场面像是地狱一样。 疾驰着的战马排着队冲上了那条阴险的绊马索,马匹们以不自然的姿势砸到地上,他看见有几匹马的长脖子当场扭断了。 那些追随他的士兵或将官们一个接一个腾空飞起,他们并不都能像张平之一样安稳落地。 他看见有的人右手臂骨被折成直角;有的人摔断了腿再也站不起来;有的人被后面飞来的同袍硬生生砸断了脊椎;有的人脑袋着地,红白之物流出来,被雨水冲刷着。 反应迅速的人越过了那条绊马索,却没想到后面还有;终于有人冲断了第一条绊马索,却摔在了第二条上。 短短几息的时间里,所有的人和马都倒在地上,痛苦的哀嚎声即使是响雷也盖不过。 张平之震惊了。 但理智让他迅速压抑住内心的所有思绪。 他握紧自己的重枪,发了疯似的放声大吼:“起来!起来!!起来!!!” “都他娘的起来!!!” “将军……我们……”有捂着脑袋的军士想说什么。 张平之挥舞着手臂,把军士的话堵了回去:“用脑子好好想想!!!我们没有退路了!!!” “我们必须在长胡子逃跑前堵上去!!” “我们唯一的退路在城楼上!!在长胡子的脑袋上!!!”他对所有人咆哮着,枪尖指着城楼上仿佛触手可及的灯火。 第36章 真的在城楼上吗? 张平之的咆哮声中,还能动的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他们从地面那些积水的凹陷中找到他们的武器,握在手里,像是握着自己的命。 他们有的人痛得直咬牙,有的人只剩一只手能动了,但没有一个人选择了认命,倒在地上不起来。 是啊!他们还能有什么退路呢?! 他们在犯的是谋逆的大罪! 一旦失败了,没有人,甚至他们全家都不会有人能活下来! 张平之在雨中眯着眼睛,看着一个接一个从雨中站起的身影,估算着自己还有多少个能战斗的将士。 绊马索不算什么杀伤力很大的武器,主要的作用是把骑兵从马上绊下来。 就算他们刚才驰骋的速度极快,从马上摔下来,大多数人也只是轻伤。 还能站起来的有半数多一些,大约七八十人的样子,只要能维持士气,依旧是一支强大的奇兵。 但有一个无法忽视的问题是,绊马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左右扫视,没有看见拉起绊马索的人,绳索是绑在两边建筑的柱子上,那个报信的军士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是长胡子老赵提前布置的手段? 他确实是在试探自己? 可他怎么可能能想到,自己会率骑兵突袭他呢?! 自己在赵鸣面前从来没有显露过想投降的端倪,赵鸣的表现,也不像对自己有所怀疑…… 是了!他突然想通了。 这一定只是个简单的防备手段! 今夜突然起兵,他担心或许会出事,所以在各处都设置了绊马索。 自己的行动应该还在他的预料之外…… 思考时,张平之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注意力被短暂地转移到视野中,就在那一刻,他注意到街道两边的屋顶上,隐约蹲着黑色的人影,手中闪着尖锐的寒芒。 他瞪大了眼睛,呼吸停滞了一瞬。 “动起来!动起来!!”他扯着嗓子暴喝起来,猛地挥舞手臂。 可就在他张嘴的瞬间,有密集的,霹雳般的弦惊声响起,羽箭四处穿梭,快得让人肉眼捕捉不到。 弩! 根本不需要用视线去看,光听声音张平之就知道这是军中的硬弩! 他娘的!! 这绝不是什么简单的防备! 这是一场精细设置的埋伏!! 有人早就料到他们会来突袭北城楼! 早就料到他们会骑马! 早就料到他们会走这条路!! 他们埋伏了绊马索和弩手,想置他们于死地!!! “往前冲!!随我往前冲!!”张平之第一个跳起来,身影像是一头猎豹,在雨中奋力地大喊。 他不能放弃! 就算有再多的埋伏,北城楼的灯火也近在眼前了!! 只要能冲上去,宰了赵鸣,一切就结束了!! 往前!往前!!往前!!! 旁边有马自己站了起来,他奔跑中同时抓住两匹马的缰绳,却并不上马,而是把它们拉近,分别挡在自己的左右,一齐奔跑起来。 他步子迈得极大,一点也不像穿着铁甲的人,居然能和马齐头并进,死死地让马挡在自己侧面! 他在用马的身体遮挡弩箭!! “冲出弩的射程!!活路只在前面!!一定要砍下赵鸣的脑袋!!” 他再一次高喊。 今夜刮的是北风,只要他们继续往前冲,弩兵的第二轮箭根本够不着他们。 有的人学着他用马挡住弩箭奔跑,有的人没有机会,只能将自己暴露在外,抛下沉重的马槊,在雨中狂奔。 所幸风雨对弩箭的准头也有影响,两侧屋顶上埋伏了百多名弩手,一轮齐射收割了四十条生命,再装上第二枚弩箭时,张平之等人居然已经风一般地跑出了射程。 张平之咬紧牙关奔跑着,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头驴,眼前城楼上明亮的灯火像是挂在自己前面的萝卜。 离城墙只有一箭之地了。 他能看见墙面灰白,墙下却依旧黑得什么也看不清。 他回头,身后只剩二三十人了,而且人人带伤。 仇恨的怒火在他心头窜起。 他一生心血收拢的心腹,居然大半就这样倒在了箭雨之下。 现在的他恨不得将赵鸣的皮扒下来,筋抽出来! 很快了!城楼上的灯火近在眼前了!! “我们只需要往前!再往前!!把长胡子堵死!!!”他转身对着部下们,再一次指着城楼咆哮。 像是在配合张平之的动作,他把头回过来看向城楼时,看见了一轮从天而降的、流星雨般的森然寒光! 埋伏还没有结束!! “是箭雨!!”他大叫着提醒其他人。 他们逃出了弩的射击范围,又一头撞进了弓的射程! 只有一百步了! 离城墙口只有一百步了!! 箭雨临头,张平之猛地抓住了旁边那匹和他一起奔跑的马。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大吼着,爆发出身体全部的力量,四肢上青筋怒跳,居然把身侧那匹马抬了起来,挡在身前,继续大步往前奔跑!! 即使是马身也没有挡住所有的箭,金属箭头撞击在他身上铁铠的声音叮叮当当,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没有中箭。 或许中了,或许没有。 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能看见上方火红的灯火。 只要脑袋上还没有中箭,他就必须不停地奔跑!! 停下就会死!!向前才能活!!! 终于,城下那黑压压的一片也进入了能看见的范围,那是一队步兵。 他们是城墙入口的最后防线。 张平之接近步兵们时,头顶的箭雨停了,他们不想射伤友军。 张平之面前是军队步兵常练的“盾枪”阵,持盾的军士架起两人高的盾墙,长枪从盾牌的缝隙间探出直指着他,岿然不动。 这个阵型张平之在大营演武时试过,挡不住他。 但他忽然怔住了。 他的心一截一截凉了下来,凉意从心口延伸到四肢百脉。 茫然成为了他眼神中的主旋律。 力气像是被一口气抽干了。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安排埋伏的这个对手如此缜密。 想必是早已料到了他行动的每一个细节,算好了他起事最终的目的。 那么—— 太守真的还在这城楼上吗? 第37章 最终也不免以命相博!(3K) “好啊!好一个张平之!” 赵太守脸色铁青,他抓着茶杯的手青筋暴起,一跳一跳,让人害怕他把瓷杯硬生生捏碎了。 他平日素有涵养,做事以兢兢业业、一丝不苟、慢条斯理著称。 他来辽水城半年了,从未有人见过他这幅暴跳如雷的模样。 “叫他出兵,居然要来对我出兵了?!” “叫他打蛮子一个措手不及,他要来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再晚几日,怕是真要把我的脑袋献给蛮子了!!” 赵鸣站在城楼上,视野宽裕,虽然看不太真切,但也能知道下面是人仰马翻地打了起来。 他问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隐瞒,原原本本地说是张平之反了,林少将军正在率部对抗。 “还请太守大人避一避!贼子即将冲上来了!”刘彦恭恭敬敬地拱手说。 他作为高级将官,一直陪伴在太守左右,上下传令,指挥士卒。 “避?!避到哪里去?!”赵鸣须发怒张,唾沫星子从他嘴中喷出来,落到刘彦脸上。 刘彦不敢和他对视,也不敢抹脸上的唾沫,只是低着头,流着冷汗说: “就……沿城墙撤到东边或西边。” “张贼不过带着一批亲信冲过来,我就要撤?!”赵鸣脸上满是怒火。 “我堂堂一城太守,今日难道要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一个逆贼从城墙这头撵到城墙那头?!” 刘彦不敢再答话,他抿了抿嘴,微微回头,给两边军士挥了挥手。 他在暗示军士们把太守架走。 两名军士上前,各架起赵鸣一条胳膊,就想拖着他离开城楼。 “干什么?!干什么?!放开我!” 这年近半百的老文官居然忽地爆发出力量,双手将军士挣开。 他昂着头,怒视过左右军士。 “反了天了!我赵鸣是虎行营正将,你们都听我的调度!!” “我不撤!” “他林尘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大营的兵力守不住一个北城墙?!” “我撤他的职!!” 军士被他一瞪,不敢再动。 赵鸣气冲冲地指着刘彦的鼻子,声音大得吓人:“你去告诉林尘!要是让张贼踏进这城楼一步,他也别再在我面前装什么少将军了!” “往后他说的什么话,我全当成放狗屁!!” “想出兵?就去梦里出吧!!” 刘彦单膝跪在地上,满头大汗,不敢言语。 “还不快去?!!”赵鸣怒喝道,踏前一步,眼见就要一脚踹上来了。 刘彦这才连连称是,跑下楼去。 …… “果然啊,略一试探,大火并就提前了。” “看来张平之真是早有降心。” “他也是势力强大,如果不是早有应对的话,他这场突袭成功率还是很高的吧?” 林尘此时就在城墙内坐镇指挥,通过墙上的窗口观察下方的战况。 刘彦急匆匆来到房间门口,拱手就要说话。 林尘却提前挥挥手阻止了。 他笑着说:“太守大人声音太大了,我在楼下都听见了。” “不过一直看着,也是有些无聊。” “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好指挥的。” 林尘站起身,震声道:“来,替我着甲!” 他俨然是要亲自上阵,将身上的皮甲换成铁甲了! …… 张平之飘渺间听见了赵鸣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他没有时间去区分这到底是不是幻觉,他只知道自己又有了那么一丝希望。 他脸上再度坚定起来。 他斜着眼睛左右看了看,身旁还有十个最精锐的人,他们还有最后的机会! “长胡子就在上面!!跟我冲!!!” 张平之举起武器大吼,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指挥部下,还是在给自己鼓气。 力气像时光倒流一样回到他的身体里。 张平之感觉到自己身躯再一次滚烫起来,雨水落在他虬结的肌肉上像是会直接蒸发。 他提起那杆他引以为傲的重枪,居然独自迎着那数十人组成的盾枪阵冲去! 阵中的长枪刺出,张平之挥舞重枪举重若轻,枪尖的速度极快,像是一道肉眼捕捉不到的白光闪过! 只一瞬间,三杆长枪的枪头被一口气砍断,叮铃地落在地上。 失去枪尖的棍棒对张平之不再能构成威胁,他徒手拨开,身影像一只急于食人的猛虎一般撞进阵内! 盾墙被他撞得一震,但还是稳住了,并未被他轻易撼动。 但张平之破阵的动作还没结束! 他脸上露出残忍的笑,伸出粗大的手掌,像铁钳一样牢牢握住盾牌间伸出的枪杆。 “啊啊啊啊啊啊!!!!” 张平之怒吼着,双腿扎成马步,手上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阵内的军士没有反应过来,来不及松开枪柄,一个面容惊恐的年轻人居然被他从阵后翘了起来!! 阵后的士卒被他搅乱了,盾墙波动起来,出现了一丝空隙。 张平之粗壮的左手伸进了那条缝隙,抓住了铁盾冰冷的边缘。 他的怒吼还在继续,这次竟然将手持铁盾的士卒推开了! 士卒恐惧地觉得像是有万钧之力从盾上传来,仿佛那不是一个人在推他的盾牌,而是一头巨熊!! “冲进去!冲进去!!冲进去!!!” “我来开路!!掩护我的后背!!” 张平之一己之力撕裂了盾阵,大步踏进人群中,他堪比树干的腿就踩在一名倒地的军士身上,但他踩得极稳,没有一点踉跄,只有惨叫声和让人不适的血腥声从他脚下传来。 还有三十步!! 城墙的入口就在他眼前,只要冲进去,在狭隘的阶梯上他只需要横冲直撞,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拦住他!!! 他恍然间觉得那是个发着光的门,是神仙居住的天庭的入口。 “向前!!向前!!!” 他大吼着端起那杆极硬而极长的重枪,猛然用力,竟然让重枪在腰间像风车一样旋转起来!! 骇人的气势使得没有人敢待在他方圆两丈之内,即使是风雨都被他枪上的气势震散,不敢接近,只是环绕,像是以他为中心刮起了一阵龙卷! 有士卒举着盾去挡,却被重枪上堪比巨锤的力道将盾牌砸烂。 有士卒在远处射箭,却轻易被环绕着他的那股龙卷吹偏。 十五步了!! 狂喜充斥着张平之的内心。 他觉得天地里风雨、城墙、士卒,甚至地面都消失了。 其他一切都是虚无的,只剩下他自己和那扇发着光的门! 他在离门越来越近! 离成功越来越近了! 可这时,忽然有打铁一样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猝不及防的巨响将他的妄想震碎了,把他拉回了现实。 那声音从他的枪上传来,远比一般的打铁声更沉重更响,他旋转重枪的腰部像是在被一股相反的力量撕扯,带着整个人微微震颤。 而这还只是开始。 打铁声连绵不断地传来,张平之腰间的重枪不停受到方向相反的力道,速度逐渐变慢了。 有人……在阻止他! 张平之瞪大了眼睛,仔细去看,人群中有一杆长枪探出,枪尖一次又一次和他的重枪交击。 位置精准至极,能对他的重枪施加最大的力量。 距离把握得刚好,出枪的人自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那人出枪越来越密,两枪撞击的打铁声却越来越小。 张平之心中一凛。 他知道,那是因为他重枪旋转越来越慢,对手出枪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这样下去不行!! 他眼角一跳,目露凶光! 他必须把这个出枪的人杀了!! 那杆不停阻碍他的长枪再一次和他碰撞时,张平之猛地止住了重枪的旋转! 他手上动作一变,枪尾一捅,重枪再往前刺出三尺! 枪尖直扑那人的面门,就要置他于死地!! 可出枪后,张平之的脸上忽然愣住了。 他手上传来的不是刺中人血肉的手感,倒像是…… 枪杆被人抓住了。 “张将军单人破阵,好不威风啊。” 淡淡的嗓音传来,周围所有士卒的的喧嚣都突然静了,只余下不知何时早已变小了的雨声。 雨真的快要停了。 前方的士卒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不约而同地后退,从他前方让开。 “我听说南烈将军藏掣风号称步战无敌,临死前的张将军倒有两分他的风范。” 散开的士卒中,那个止住他枪势的对手终于现身。 那是个脸上线条明晰如雕塑的年轻人,一身银色的鳞甲,背后是白色的袍子,单手持枪直指着他,另一只手牢牢钳制着他的枪杆。 无论是站姿还是眼神,都与这突如其来的秋雨一般冷冽。 “是姓林的啊。” 张平之以同样冰冷的目光望着他:“是你在这里提前埋伏我?” “可不能这么说。” 林尘笑着摇摇头:“你若是出兵的话,你我二人已经在商量如何夜袭破贼了。” “呸!”张平之吐出一口带血的痰,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肩头和左腿上各插了一支羽箭,但被他铁一般硬的肌肉卡住,没有深入。 疼痛感在他注意到伤口后才开始传来,但他现在必须将一切疼痛都无视。 环顾四周,他身下的寥寥几名亲卫还在掩护他的后背,和其余士卒厮杀在一起。 他没有时间了。 “就算老子和南烈将军差了八百里——” 张平之一用力,将重枪抽回。 “但宰了你这个娃娃还绰绰有余!!!!” 他没有想休息半分,重枪退后即进,蓄势如弯弓的大腿猛地蹦出。 “杀!!” “杀!!” 林尘也早早摆好架势,箭步挺枪而出! 两人同时咆哮起来,互对着冲锋! …… 是的—— 即使你算尽了千谋百计,最终也不免以命相博! …… …… 此时的北城楼上。 无论是太守赵鸣还是护卫他的军士,现在都伸长了脖子,聚精会神地观察下方的战场。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此前一直枯枯站着的帷帽侍女,忽然悄无声息地幽幽走下楼去。 计划已经成功地进入尾声,褚司白再在城楼上站着也无用了。 她要去做另一件帮助林尘的事。 第38章 雨在这时停了。(3K) 叶扬孤零零地坐在靠近城墙的屋顶上,家传的宝枪架在他肩头。 那把名为“黑炎”的枪看着像铁,实际上是块石头,枪头枪杆一体,连枪头都是纯黑的。 据说叶承炎在年少时,从一个商人手中以五个银毫的价钱买下这把枪。 那个商人自称来自海外的仙岛,制成枪的材料是仙岛上的陨铁。 他对年少的叶承炎说,小朋友你根骨清奇,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将来必有维护天下太平的重任,这把枪与你有缘,别人我都要卖一个金铢,就只卖你五个银毫了! 少年叶承炎就这样上当受骗了。 实际上这枪的材料是来自大夏东南海岸的黑水石,传说海中的鲛人视之为不祥的征兆,一旦发现,就会将其推到海岸上来。 黑水石虽然坚硬稀有,但颜色不好看,不像什么红的蓝的透明的,能做成女子喜爱的饰品。 所以没什么价值。 只是不知道哪个无聊人把它磨得粗具枪形,又被商人拿出来骗小朋友。 叶承炎买了那把枪回来,人人都笑话他是个大傻子。 人们都说那把枪又沉重又粗糙,挥舞困难不说,枪头连牛皮也扎不穿,只是根粗棒子罢了。 但少年叶承炎没有气馁,只是日复一日地磨着这杆枪的枪头。 终于把它磨得又尖锐又锋利。 最后他带着这杆枪在马上驰骋,和它一起名扬天下。 这就是叶扬妈妈讲给叶扬的故事。 这故事叶扬也没在别的地方听过,他有想过,这故事或许是妈妈编来教育自己的吧,但也不打算去求证。 他在雨中想妈妈。 他没有戴斗笠,也没有披蓑衣,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身上,他本该感到寒冷,却只觉得浑身滚烫,像一块烧红了的铁。 我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像是一团火,把他的脑海点燃了。 他这里的视野一点不比城楼上差,甚至更近,角度也更好。 此时雨已经小了许多,叶扬能清晰地看见张平之和林尘战在一起,两人都以绝大的力量挥舞兵器,他们手上的枪撞在一起时,激起的气浪像是连落下的雨水都凝滞了。 现在的张平之气势迫人,表情狰狞,但不知怎么的,叶扬还是能将这个身影轻易地和那个和蔼的张将军联系在一起。 我该怎么办呢? 画面浮现在叶扬脑海里。 那天张平之带着他去家里,对着大小俩个儿子说这是叶扬,年纪还比你们小一些,武艺可高多了,你们一会儿可以去后院找人家请教请教。 他对着女儿说阿菊啊,这是叶扬,比你大一岁,你可以叫哥哥,你们年龄也差不多了,可以认识一下哈哈哈,咱们家是武人,没那么多规矩,我不干涉的。说完捂着将军肚哈哈大笑。 他吃晚饭时对着妻子说让后厨多上些肉!叶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长成我这样以后怎么在沙场上横行啊? 他妻子捂着嘴笑,拍了他一下,说小扬长得这么清秀,以后是个玉面小将军的!怎么能长得和你一样?桌上的人齐声欢笑起来。 夜晚他把叶扬叫到后院的小瀑布旁,说扬儿啊,这次蛮子实在太多了,那个叫叱云槐的也当真是个厉害人物,我觉得还是应该求和,求和才能让阿菊他们不受伤害啊,打起来的话,城破了该怎么办啊……叶扬似懂非懂地点头。 美好得像一场梦一样。 我该怎么办呢? 叶扬又看向张平之身后的那些人,能一路跟到这里来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了,他们拼了命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有的是环首刀,有的是抢来的步战短枪。 他们即使死在当场也一步不退,因为他们知道,要是让张平之的后背出现空隙,所有人就全完蛋了。 如果自己当时没有从帐中跑出来,或许也会身处其中吧? 在那样的环境里,即使不愿意的人也会被裹挟进来——或者被周围的人杀死。 我该怎么办呢? 叶扬觉得自己掌心火热,他分不清是自己的手热还是手上的枪在发热。 他只知道自己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 一定要做些什么!! 可要做什么呢? 问题的答案仿佛就在他嘴边,可他说不出来。 他只能握着枪,皱着眉头,呆呆地坐着。 一团火在他腹中旋转着、聚集着,可它的主人却始终没有找到释放它的路径。 我该怎么办呢? 他觉得那个答案是两个字,可那两个字像是从他脑海中消失了,他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来。 它们躲起来了,像是知道一旦它们出现,就会撕毁叶扬所有的幻想。 他脑海幻想着他应该冲上城楼去把赵太守杀了,这时没人能注意到他,杀了赵鸣一切就结束了,他会回到张将军家里,继续过那梦一样的生活…… 和过去十六年都不一样的,梦一样的生活…… 叶扬沉浸在思考、幻想和茫然中,丝毫没有注意到—— 有一个鬼魅般的影子无声地来到他身后。 带来了一句话。 “少将军那日教你许多,正是为了此时。” 那个声音低而空灵,像是一阵微风,缓缓刮进了叶扬的脑海。 然后在他脑海中化成了一股强劲的飓风,肆虐着将他所有的思绪吹散! 他的大脑忽然就一片空白。 褚司白说了第二句话。 “有人要打开城门,放蛮子进来祸乱全城百姓,你要怎么做?” 叶扬忽然觉得心脏猛猛跳了一下。 两个字像是一条怒龙忽然从他心底窜出来! 他脑海里的空白瞬间就被这两个字完全挤占! 甚至连他的骨骼、肌肉、鲜血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 “出枪!!!!!!!” 他猛地站起来,长枪负在身后,攥着枪的手指节发青。 去过和前十六年都不一样的,梦一样的生活? 不!! 前十六年才是自己迄今为止人生的全部!! 才决定了我要为什么而活!!! 有人要放蛮子进来,杀死别人的丈夫,强暴别人的妻子,剥夺别人赖以生存的一切? 那么—— 我要出枪! 出枪!! 出枪!!! 叶扬从屋檐上跳下去,不要命一般朝着城墙下的战场狂奔! 苏醒的巨龙在他胸中咆哮,随他的脚步震动天地! …… 张平之有好几次都觉得,自己离成功只差一线了。 他以蛮力和重量猛攻这个年轻人,想迫使他后退或者让开道路。 这一招他在战场上屡试不爽,冲阵根本没有人能挡得住他! 张平之几次在出招时押上全部的力量,自信这个年轻人肯定会承受不住时,他却总能以巧妙的手法卸去力道,再一次摆好架势站在自己身前。 姓林的比他想象中要强! 他舔了舔早已干裂的嘴唇,喘息了两口,感觉到了疲惫。 一方面是手臂发酸,渐渐失去知觉。 另一方面是他难以集中注意力了,他会忍不住想自己要失败了吧?该留下什么样的遗言呢? 然后又立刻清醒过来,自己把遗言说给这些人听又有什么用? 一定要往前!!往前还有活路!! 可是林尘忽然一枪晃过,张平之一时没看清,没能挡住。 这一枪刺在他手臂上,但他内里穿了软甲,受伤不重。 他痛得咬了咬牙,把敌人的枪拔出来,后退了两步。 这时他眼角忽然瞥见了一丝希望,面露喜色。 那是一个熟悉的人影。 飞奔而来的叶扬! “扬儿助我!!” 他兴奋地大喊,同时抖了抖重枪。 有叶扬相助的话,他就要突破这最后的一丝阻碍! 可他马上就愣住了。 “奉令讨贼!”叶扬直视着他,一边奔跑,一边高呼。 突入战场的叶扬如入无人之境,他脚下的步法精妙,轻易绕过层层军士,冲到他们面前,举枪刺死了张平之仅剩的两个亲信。 来到愣住的张平之面前。 张平之看清了他的眼神。 叶扬的眼神又变回了张平之最初见到他的样子。 张平之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这不单单只是个难相处、别扭、拧巴、孤独的眼神。 那眼神中暗藏着坚定,藏着叶扬自己的想法,藏着他就算去死也要做的事! 那眼底原来是有潜龙在渊啊! 原来如此。 张平之意识到最终的时刻来临了,他再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了。 他原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地大吼或者胡乱挥刀,突然间却只感到无比的平静。 老天还是给了我一个能说遗言的人。 他弃了林尘,正面对着叶扬,面无表情地拔出了腰间的环首刀。 但他已经没有力气挥下了。 叶扬同样面无表情,手中传世的长枪刺破他的胸甲,将他胸膛贯穿。 张平之低下头,把脸贴近了叶扬。 “阿菊……她……就……”嘴中嗡嗡说完这些字后,统领柳叶营六千兵马的冲阵大将张平之,就此停止了呼吸。 胜利了,周围的士卒开始兴奋地欢呼,今夜他们死了大概三十个人,他们庆幸自己不是其中之一。 叶扬却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他怔住了,长枪随着张平之无力的尸身垂下。 “唉,年轻人还是见的太少了啊。你想想这些被他杀死的士兵,也都有幸福美好的家庭,有没有好受些?” 林尘穿过人群,缓步走上来,把手搭在叶扬的肩膀上。 “你选择了正确而艰难的道路。” 他接下来说的话让叶扬半懂不懂。 “就像一个火烧王庭、宁死不降的英雄那样。” “不过和反派的女儿谈恋爱也是经典剧情了。” “连坐我也不怎么推崇。” “你要是真有心的话,天亮前把那个叫阿菊的女孩接出来藏到家里吧;如果被发现了,就说你们早已成婚了,我会帮你斡旋一二。” 叶扬沉默了许久,才轻轻点头。 震天的欢呼声中,他再看了一眼张平之死前的表情,深深地闭上眼,把黑枪拔了出来。 雨在这时停了。 …… …… 九月二十日,凌晨。 北方边境告急的消息终于传到帝都天烛城。 第39章 少女要议事(4K) 天烛城,太兴宫,夏瞬殿。 这座金碧辉煌,大气之极的大殿建于八十年前,是由“铁虎皇帝”楚落离之女——大夏朝历史上唯一的女帝楚瞬建成。 那一年,楚瞬刚刚登基,就有一场惊人的地震突袭了天烛城,不仅街道、民居多有损坏,连皇帝和大臣上朝议事的午殿也未能幸免,倒塌下来,成了一堆残砖碎瓦。 一时间,天烛城人心浮动,人们纷纷议论,说天降大灾,或许是因为女子为帝,不祥。 其中,又以言官、御史们热衷于谈论此事,甚至暗中组织联名上书,劝女帝退位。 后来的某一天夜里,午殿倒塌的遗迹上突然燃起了一把大火。 传闻那一天晚上,宫中的内监和宫女都看见,有成群的黑衣人围绕着火光,不让旁人靠近,同时也防止火势蔓延至其他宫殿。 那群黑衣人人人戴着兜帽,熊熊烈火也不能照亮他们的脸。 据说,那是女帝楚瞬暗中建立的不为人知的官署,天夜卫。 第二天,数以十计的言官和御史被发现失踪。 大臣们这才惊觉,楚瞬其人能以女子之身从“铁虎皇帝”手中接过帝位,倚靠的,绝不是比别人更仁德! 随后,全天下有名的工匠都被召集至天烛,他们被勒令在午殿的遗址上建成新的大殿,用以皇帝和百官上朝。 楚瞬下令说,新的大殿要用最坚固的结构,最好的材料和技艺最精湛的工匠,无论发生什么天灾人祸,都要在天烛矗立百年。 人们想,皇帝或许是对上次的流言心有余悸,不愿大殿倒塌、言官明嘲暗讽的事重演吧? 可在大殿建成的那一日,他们的猜想被狠狠地碾碎了。 楚瞬穿着金色丝绸织成的朝服站在大殿门外,狂风将她衣上的金龙吹得栩栩如生。 她绝美的脸上肆意地笑着。 楚瞬在所有人面前宣布,她将以自己的名字为这座大殿命名! 她是要让自己的名字牢牢刻在大夏的每一代皇帝和臣子心中!! …… 话归正题。 八十年后的夏瞬殿上,气氛久违地有些焦灼。 今日凌晨,幽州边境告急的消息突然传来。 北陆金帐国蛮族忽然化零为整,重兵南侵,在大夏领土上肆虐。 边境三城被围,敌众我寡,危在旦夕。 收到消息,满城哗然。 文士纷纷痛斥北陆蛮族野蛮血腥,不宣而战,国子监的学子变着花样赋文,抒发怒气。 武人纷纷请战,要给不知天高地厚的蛮族一个教训,皇图天策府学员的上书几乎像雪花一样飘入少府令的桌上。 今日朝堂上,最重要的议题,自然也就是要如何应对这场战事。 在大夏朝乃至更久远的历史上,北陆草原上的蛮族南下也算是常事。 但蛮族入侵如此之突然,规模如此之大,而南陆华族准备如此不足的,却不多见。 即使是百年前草原大君“大汗王”叱云烈南侵时,大夏朝堂也是早能从局势中预料到的,不至于像今天这样被动。 于是,一个少见的选项被提了出来——议和。 其实在刚上早朝时,没有人提过“议和”这两个字。 大家讨论的,都是“要如何战”。 是攻?是守?还是先守后攻? 需派遣多少兵员?发动多少民夫? 士卒从哪里调遣?粮草和劳役摊派至哪一州? 人人脸上都眉飞色舞,洋溢着运筹帷幄的自信和快感。 当真是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 直到治粟内府左使孟晓春忽然出列,冷不丁讲了一句: “臣以为,若是要遣大军北上与蛮族作战,实是劳民伤财,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妨……议和。” 此言一出,臣子们传出低低冷冷的嘲笑。 议和? 说白了,不就是给蛮子送东西,让他们退回去吗?! 蛮子初一南下,双方交锋不过数日就要议和?! 那我大夏国威何在?! 难道要昭告世人,我南陆大夏国,不如北陆金帐国?! 可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紧跟在孟晓春后,竟然又有几位官职显著的大臣出列,应和着说要议和。 他们口风出奇的一致,言下之意,无非是战事一兴,百姓大苦,望皇帝和诸大臣念及天下苍生,忍一忍蛮族的威风。 人们这才脸色微变,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这几位提倡议和的大臣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多是右丞相华澄空提拔的亲信! 当今皇帝性格猜忌,不愿任何一位大臣手中权力过大。 于是他废除了之前的丞相制,改为“左右双相”的古制。 然后他又空置地位更高的“左丞相”,只任用了一位官职偏低的“右丞相”。 所以,实际上这位四十岁的右丞相华澄空,就是大夏文臣的统领了! 而且,华澄空其人还有另外两层尊贵的身份。 他是皇后华琴慧的亲兄长,同时也是云溪华家最有权势的人物,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家主! 这样一来,议和的主张居然无人胆敢忽视,朝堂上讨论了一个时辰后,议题居然还倒退了一步,从“要如何打”变成了“要不要打”。 “蛮族的蹄子才踏入幽州,我等就要议和,实属闻所未闻!我且问你,要是今年议和后,蛮族明年秋天又来,我等要怎么办?难道再献上钱粮帛布,再议一次和吗?!!” “南下的蛮族足有十五万之多,谁能有十足的把握打一场大胜仗?!若是没能取胜,只怕到时候高将军身死事小,连累我大夏元气大伤!” 到现在,大殿上只剩下两人在面红耳赤地争论,他们表情都充满怒气,声音极大,大殿里的回音震得人脑袋发昏。 人们不敢插言,一来是这两人说话的样子实在过于针锋相对,二来是他们两人身份都不一般。 主战的是中郎将高灿,他是荡寇将军公孙宇蛇的部下,追随公孙将军征战已久,在军中地位斐然。 主和的是典客左副使谢然然,出身名门望族不说,如今也是右丞相华澄空的亲信之一。 奇怪的是,他们的属下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公孙宇蛇和华澄空二人自己却异常平静。 公孙宇蛇是大夏“藏山蛇”三大名将中最年轻的一位。 他今日在大殿上始终闭目养神,英挺的方脸像一块石头,一丝表情也没有,仿佛老僧入定,周围的一切嘈杂都入不了他的耳。 华澄空虽然人至中年,年轻时也是以俊逸著称。 他气定神闲,眯着眼睛看年轻人吵架,时不时捋捋胡子,仿佛在看戏一样,事不关己。 高灿和谢然然吵到怒气上来,几乎就要在大殿上撸起袖子大打出手时,坐在最高处的皇帝才终于带着笑意开口: “两位爱卿说得都有道理,都是为我大夏着想的铮铮忠臣。” “一时政见不和,不至于此。” “你们二人的想法我们也都仔细听过了,如今不妨先下去歇息吧。” 两人这才各自收敛,同时作揖拜退。 两人退下后,大殿上一时安静,或许是方才争吵过于剑拔弩张,其余人等都不敢发言了。 皇帝在最高处扫视了一圈,最终望向站在左侧的公孙宇蛇,主动开口道:“荡寇将军可有什么想法?” 公孙宇蛇年仅三十一岁,以剿灭青、越两州泼天大反成名。 听见皇帝的问话,他才睁开眼睛。 公孙宇蛇一作揖,身上鳞甲铿锵作响,他平静地望向殿上的帝王: “陛下问宇蛇,实是问错人了。” “宇蛇一介粗人,其实是只会打仗罢了,如何行战事,或许满朝公卿不如我。” “至于要不要启战事,宇蛇则是个彻头彻尾的外行,实是我不如满朝公卿。” 这话说得圆满,既不自满又不过谦,虽然是把皮球踢了出去,皇帝也未曾显露不满,而是微微点头。 皇帝又把目光转向右侧,却越过了右丞相华澄空,看向两个安静坐着的身影。 大皇子、二皇子年满十六以来就参与上朝议事,特许赐座。 不过两人少有开口,听多说少。 “轩儿可有什么想法?”皇帝问。 大皇子楚景轩年二十一,面如冠玉,翩翩君子模样,在音律上极有造诣。 从三年前开始,楚景轩每年中秋之夜会现身于皇城东南角养颜殿的最顶端,在月下吹一笛《端雅赋》,其声悠扬婉转,缓缓传遍整座天烛城。 由此,大皇子楚景轩已成为了天烛每一位闺房少女的梦中情人。 “军国大事,儿臣学智浅薄,不敢置喙。”楚景轩低头作揖,动作极其标准,宽大的袖袍直直垂落,没有一丝褶皱。 “但说无妨,你也如此年纪了,军国大事上,正该多思考。”皇帝说。 楚景轩作揖不变,抬头道:“既如此,儿臣便斗胆谈论一二。” 他的声音给人一种厚重、沉稳而可靠的感觉。 “儿臣以为,这次蛮族南下,我大夏不能不出兵!” “我大夏开国已有三百余载,却没有哪个时间中,战事要超过近年。” “九年前有属国南卫显露野心,挑起兵端;五年前有不轨之徒在青、越两州聚众谋反。” “虽然仰仗父皇有识人之明,启用南烈、荡寇两位将军为国作战,为大夏搏得了一个朗朗太平,可究其本质,还是有人以为我大夏软弱可欺!” “儿臣以为此次金帐国入侵正是一次机会!” “一个彰显国威,震慑宵小的机会!!” “蛮族越是来势汹汹,我大夏越要迎头痛击!” “哪怕是举国之力、不惜代价地出兵,只要能打出一场煌煌大胜,便可让朝堂欢呼,民众振奋!” “儿臣以为这样一来,可保我大夏二十年无恙!” 他的言辞句句掷地有声,泱泱大国气势充沛,胸中吐出的大气像是能把殿中每一个人的袖袍吹得鼓起。 臣子中有人不禁默默点头。 “嗯。”皇帝也只是微笑点头,没有评价。 他又将目光移向坐在旁边的另一位年轻人。 二皇子楚晨辰,年纪十九,虽然并非华皇后所出,相貌也不出众,但在天烛也以天资聪颖享有赞誉。 其十七岁作《悠悠国策论》,虽然从名字就能看出来是玩笑之作,其中的许多观点却让半百老臣也觉得耳目一新。 “辰儿以为呢?” 楚晨辰也一作揖:“儿臣同样以为求战是上策。” “但与蛮族战,可缓不可急。” “草原蛮族本是由大小部落组成的,此次不知为何来势汹汹,但终究不可能是一条心。” “他们现在无非是一鼓作气,必定不能长久的。” “儿臣以为只消拖延时日,无需我方主动出击,贼寇自然土崩瓦解。” “陛下只需遣一上将率万余精锐出发,同幽州刺史吕严一同严守后三城,伺机待发。” “待到蛮族之间生出嫌隙时,由名将择时出击。” “如此一来,蛮族轻易可破,而我大夏也不伤多少元气。” 他语气平淡,思维冷静,兼顾了作战得胜和战事开销,更多的臣子和他想法相同,人群中传出赞叹声。 “你说的也不错。”皇帝继续点头。 两位皇子各瞥了对方一眼,眼神中滋味复杂,不便多言。 “好,众爱卿可还有什么想法?”皇帝这时一挥金色的大袖说。 他让皇子们说话的本意,就是缓解殿上紧张的氛围,让臣子继续畅所欲言。 可还没有臣子开口讲话,却忽然有娇嫩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我不管!我不管!大哥二哥都可以来听,我凭什么不能来?” “我今天也满十六岁了!我也要来夏瞬殿议事!” 众目睽睽下,白而精致的布鞋轻巧地越过夏瞬殿朱红色的门槛,落在殿内,轻盈得让所有人想到蜻蜓点水的画面。 穿着白色华贵宫裙的少女从门口的斜光中跳进来,像是把秋日难得的暖光都披在身上,带入了殿中—— 美得让人睁不开眼。 第40章 不寒而栗(4K) (昨天那章写得太赶,上午感觉文字上不满意所以大改了,剧情没有变,文本量加到4k) 妙龄少女脸颊莹白如玉,红唇娇艳似火,她眉眼精致得如同世间最珍贵的宝石,淡红色的梅花印静静弹在她眉心。 眸子清亮,灵动地一眨一眨,撅起嘴的脸上满是孩子气。 大臣们恍然间以为,是有一朵白色的蔷薇忽然盛开在这夏瞬殿中。 少女风风火火地跑进大殿里,宫女们跟在身后,拦不住她,也不敢踏入夏瞬殿。 “公主又怎样?!公主比皇子差吗?!顺皇帝不就以公主身做了皇太女,最后还当了皇帝哩!”少女一边跑一边神气地说。 顺皇帝,即女帝楚瞬,顺是她的谥号。 少女说是只有十六岁,跑动起来时,脖子往下的风景却蔚为壮观。 所有臣子都微微低头,不敢以视线冒犯。 无人胆敢阻拦,便由着少女肆无忌惮地跑到皇帝座前。 “父皇,你快评评理!公主年满十六,是不是也该来夏瞬殿议事?!” 她撒娇着摇晃娇柔的躯体,宫裙的下摆让人眼花缭乱。 皇帝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像是全然忘记了,这里是百年来君臣议事的大殿,也忘记了,殿上正在讨论的话题关乎大夏一州之地、近百万百姓的存亡—— 本应极其严肃。 有臣子脸上露出愤愤之色,但无人敢于出声。 皇帝看着自己破瓜之年的女儿,带着笑意说:“顺皇帝可不是谁都能赶得上,谁都做得了的。” “枫儿你还是回宫里去吧,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唇红齿白的少女脸上不满,娇嗔着说:“还没试试谁能知道?!指不定我就是天生做皇太女的材料呢?!” 她的模样着实我见犹怜,即使是极北雪山上最顽固的冰雪,也要在她的撒娇下融化。 “好好,”皇帝只好哭笑不得地答应下来,招呼左右,“那就也给雅平公主赐个座。” 然后,皇帝又对着女儿故作严肃地说:“先让你议一天,叫你知难而退!” “我才不会呢!”雅平公主哼着气入座。 侍卫按皇帝的意思摆来座椅和小桌,放在左侧,和两位皇子的位置对着。 两位皇子微笑着对着小妹点头,都觉得她生性可爱。 雅平公主施施然入座,宽大的宫裙铺展开,双手放在桌子上,活像一个认真听讲的好学生。 等她坐好后,皇帝便以同样的问题问向她:“北陆蛮子入侵幽州的事,枫儿你可听说了吗?” 雅平公主摇头晃脑:“当然听说啦!现在连宫中的宫女都在讨论这事儿呢!还在猜会是哪位将军领兵出征。” 皇帝循循善诱道:“蛮子南下的大军足有十五万人,而幽州常驻边军不过四、五万。” “而且现在靠外的三城都被围了,各自为战,靠内的三城也连门都不敢出,你以为我大夏应该如何应对啊?” 雅平公主手指点在自己光滑又富有弹性的脸蛋上,模样娇憨:“其实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奇怪了,我们为什么要有应对呢?” “不可以什么都不做吗?” “什么都不做?”皇帝错愕。 他微微皱眉:“什么都不做是什么意思?” 雅平公主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听说幽州是大夏最穷的地方了,整个州一年收上来的赋税只有八、九万金铢,还不到扬州的十分之一。” “这样穷苦的地方,蛮族想要,不如就让给他们好了!” 殿中有人低低地笑了起来,觉得这位公主实在是憨傻可爱。 从古至今,哪有把土地让给蛮族的说法? 皇帝听了她的话,也被逗笑了:“就算幽州再穷苦,也是我大夏的领土,怎么能因为赋税少,说送给蛮子就送给蛮子呢?!” “哪怕抛开我南陆领土完整不谈,枫儿你可听说过‘蚊子腿也是肉’啊?” 雅平公主眼珠轱辘轱辘转了一圈,不仅没有被说服,反而露出更加不解的神情:“怎么会是‘蚊子腿也是肉’呢?” “幽州一年税收不到十万金铢,可朝廷每年拨给幽州的军费开支却远远不止这个数啊!” “不然,以幽州不到百万的人口,怎么养得起四、五万器械兵甲俱是一流的精锐军队呢?” “硬要算账的话,幽州明明连蚊子腿也算不上,是大夏的负担才对!” 幽州……是大夏的负担?!! 雅平公主的声音像一块柔软的玉,话语中的惊世骇俗此时却让整个夏瞬殿陷入了沉默。 堂堂一国公主,竟然在朝堂之上将国家领土称之为“负担”!! 连皇帝都一时语塞,不知道是被震惊了,还是突然间不知道怎么反驳。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正当这沉默要转化为尴尬时,忽然有柔和的嗓音响起。 “请雅平公主再细思——” 殿中的人循声回头看去,一个站位靠后的年轻人从人群中出列。 他身长八尺,体貌不凡,脸上微微笑着。 人们认出了他——奉常掾顾子陵,出身南雅顾家,颇有几首诗赋在天烛城中流传,算是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 他是个聪明人,自知过于年轻,官位低微,此前讨论战事时,一直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可他方才被雅平公主惊人的美貌所震慑,忍不住想表现一番。 “幽州庞大的军费开支其实不是针对幽州的支出,而是针对蛮族的。”顾子陵接着说。 “即使幽州易主,我们对蛮族的防范还是不变的。” “防线会由幽州换到青州和淳州,但这笔军费开支无论如何都免不了。” 顾子陵露齿而笑,自以为深入浅出,无论话语还是表情都温文尔雅,无懈可击。 想必一定在公主心里留下了一个过人的印象。 他没想到的是,雅平公主表情不变。 她脸上仿佛依旧困惑: “我听说幽州和淳州间有上坪山脉,幽州和青州之间有大河封洚,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天险。” “沿它们布置防线,应该也不差于幽州边境的百连山脉吧?” “而且防线南撤的话,我以为还有诸多优势哩!” 雅平公主脸上泛起些小孩似的兴奋。 “一方面,我大夏防守的战线相较于之前,离中州、扬州、芷州这样的富庶之地更近了。” “另一方面,运送兵员、物资时,可以借用先帝皇爷爷开凿的大运河。” “双管齐下,布置防线的消耗和从前相比,不就大大减少了吗?!” “减少的军费开支恐怕都抵得上幽州的税收了吧?!” “这么算下来,有无幽州,对我大夏朝廷收支根本没有影响啊。” “相反,要保卫幽州的话,现在就要花掉一大笔金铢组织战事呢!” “不管幽州的话,就把这笔钱省下来啦!” 雅平公主略带稚气的声音在安静得吓人的大殿里回响。 夏瞬殿现在即使有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连公孙宇蛇和华澄空都微微动容。 如果说上一次人们为她的话语震惊是因为观点过于惊世骇俗,而这一次,她居然能为那惊世骇俗的观点找出一大堆佐证!!! 顾子陵更是整个人像石化一般愣住了,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事情怎么突然就超出了他的掌控? 可他终究是才思敏捷的才子新秀,立即抛开了之前逗弄小孩的玩笑态度,认真作答道: “但放弃幽州的话弊端更多!” “一来,祖宗代代传下来的领土疆域,可是我大夏的颜面所在,示弱于人,正犯了方才大皇子所提及的大忌!” “一旦如此,恐怕我大夏疆域接下来难得安宁!!” “再者,幽州居住着近百万大夏子民,若是任其陷入蛮族之手,一方面必将生灵涂炭,哀嚎不忍闻于耳!” “另一方面也会使得我大夏尽失民心!!” 他说得有理有据,充斥以君子王道,也正是众臣心中所想,人们纷纷点头。 “更何况,幽州一无,我大夏就失去了后退的容错!” “如今幽州尚存,即使我大夏战败了,我等还可以在上坪山脉和封洚大河布置第二条防线。” “可如果我大夏放弃幽州,便只剩下一条防线,一旦上坪山脉和封洚大河失守,蛮族的马蹄就要践踏我大夏腹地了!” “要知道,那叱云槐和拓跋真可是……” 顾子陵说着说着忽然浑身一震。 他觉得整个夏瞬殿的颜色像是突然阴暗了下来,仿佛乌云在一息之内遮蔽了天空。 那些刚才还在为他发言点头赞叹的人们在没有人能注意到的瞬间全都停住了。 因为他失口,提到了一个禁忌的名字。 那是当今皇帝最讨厌的人之一。 或许也就是还活着的人中最讨厌的人,而没有之一。 顾子陵浑身颤抖起来,他左右环顾,发现没有人敢和他对上视线,即使是提拔他的恩师,也忽然就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望向别处。 只有一个人除外。 大夏雅平长公主坐在凳子上嬉笑看着他。 他忽然就看懂,那笑容原来一点也不可爱,反而像一个作恶成功的魔鬼! 顾子陵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严重的错误。 这位貌美不似人间的公主根本就不是什么娇憨可爱的人!! 恰恰相反,她可能聪明绝顶而极其阴险!! 她不谙世事的样子全是伪装!只是为了能够合理地抛出她“放弃幽州”的观点,并且引得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和她争辩,让她把话全说出来!!!! 而自己,就是那个自以为聪明的大蠢蛋!!! 踏入了她的陷阱而不自知!! 若只是如此,可能也无伤大雅…… 可我居然说出了那个名字…… 我……完了…… 这位从前的青年才俊凭空佝偻了下去,像是瞬间老了五十岁。 他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呼吸不畅,但还是勉强喘息着将自己的话说完了。 “叱云槐……叱云槐也是……厉害的对手……还是要、先虑败……” “……不能一味以……金铢计较……” 可雅平公主一侧脑袋,还要将这个可怜年轻人的最后的一丝利用价值榨干:“我觉得,你说的这些,也不一定就比金铢重要吧?” “大夏朝廷要是金铢不够用了,不也会生出许多事端吗?” “比如这次,要是花大把的金铢送军队上前线,父皇在印殿旁想修的那座天华殿,恐怕二十年内都修不好了吧?” 她提到皇帝想修的宫殿,满朝默然。 黎民百姓的生命,和皇帝的宫殿,哪个更重要? 不说出来的话,人人都知道答案。 可要说出来的话,就没有人知道答案了。 “呵呵,”最终,皇帝自己打破了大殿上的沉默,他笑着开口。 “小丫头真不懂事!” “军国大事上,哪有将修宫殿拿出来说的?!” “世间万事,都有轻重缓急,这都把握不好,还想做第二个顺皇帝?” “唉。不过念在你有这份孝心,散朝后去少府领一百金铢和二十匹锦缎吧。” 皇帝说完后又望向大殿中的百官。 “今日想必诸位爱卿也累了,暂且休息,明日再议!” 皇帝虽然训斥了雅平公主,但敏锐的臣子们都能感觉得到: 这是…… 龙颜大悦!! 皇帝含着笑意的声音传进大臣们的耳朵,让每一个人都感到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竟是那雅平公主提出的,“放弃幽州”的骇人想法,最得圣心!!!!! …… 平令八年——后世也称作大夏厉帝八年,九月二十一,雅平长公主以年满十六,在夏瞬殿得以赐座,日日参与朝廷议事。 当日夜,奉常掾顾子陵在家中遇刺身亡,他尚未成婚,在天烛城寄住在一位族叔家中,偏屋较远,目击者只有一位。 那位下人说,那一夜他见有人翻墙而出,是一位黑衣人,腰悬直刀,头戴兜帽。 第41章 几把羊? 昏昏沉沉。 迷迷糊糊。 隐约能听见淘气的声音。 “把我姐搬到他床上就行了!” “这样房间就空出来了,不会有人打扰我们了。” …… “说起来菱儿姐,你有没有给少将军侍寝过?” “我听说大户人家的侍女都要做这个的。” …… “没有?少将军他日夜只知打熬气力?” “怎么和书上说的不一样呢?” …… “对了,我想起来,书上还有一种说法!” “他该不会……” “不行!为了姐姐的终生幸福,我得帮她检查一下!” …… “对对,扶住我的腰就行,我马上就够得着了……” “……” “这、这比书上……” …… …… 光斑照在林尘眼皮上,他皱了两下眉头,醒转了过来。 这次不是深夜,倒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了。 昨夜做完一切,一通文戏加武打下来,林尘也实在是累的不行,回来洗完澡倒头就睡。 这是雨后的第二天,天气好的不得了,阳光透过纱布窗照进房间,变成了温暖的淡黄色。 或许是因为才睁开眼吧,林尘觉得整个房间都像被打上了淡黄色的温馨滤镜,让人想一直这样半睡半醒下去,永远不用做别的事。 要是能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那真是神仙也不换! 但他现在不能伸懒腰。 为什么呢? 因为他的右手臂又被什么东西枕着了。 轻微而舒缓的呼吸声传来,光听那样的声音他就能想象出那是个鼻尖小巧的女孩,连呼出的气体都带着淡淡的香味。 那气流滑过女孩自己的嘴唇,撞在林尘脖颈裸露的皮肤上,一直痒到他心里…… 停停停!! 别痒了!! 肯定又是褚司月那个丫头!! 这回骗不了我!!! 林尘故作无奈地侧过头,看见了那个美得叫人惊心动魄的少女。 她柔顺的黑长发散在自己手臂上,传来的触感简直像天底下最轻柔的丝绸,和她白如羊脂的脸蛋互相衬托。 她眼睛轻轻闭着,但却能给人带来双倍的美感——你既能看着那张脸闭着眼的美,又能轻易想象她睁开的美。 小巧的红唇精雕细琢在小巧的瓜子脸上…… 看吧,我就说,都是“小巧的”。 林尘呼吸了一口,传来的是花一般的幽香…… ??? 等等? “小孩特有的奶香味”哪去了?! 眨巴眨巴眼—— 真是褚司白?! 好吧,仔细想想,就算她要大上几岁,脸蛋和嘴唇依旧是“小巧的”啊!! 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睡在我床上? 而且……她离得也……太近了吧…… 林尘每一口呼吸都觉得自己像在感受褚司白身上的温度和香味,那温度和香味钻入他的鼻孔,在他的全身上下游走,最终汇入他的小腹…… 小腹?! 这是该在这里出现的词吗?! 啊? 我的小头怎么…… 不不不! 冷静下来,这是我作为一个成年男子刚睡醒的自然反应,绝不是因为产生了什么该产生的想法。 等等—— 感觉好像不太对…… 怎么凉凉的? ……………… ………… …… 谁特么把我裤子扒下来了?!! 我裤子怎么挂在大腿啊? 这特么干的是人事吗? 就算你扒下来……倒是给我穿回去啊!!! 林尘赶紧把左手伸进被子里,想把裤子穿上。 可不巧的是,他左手用力的时候,右手没控制住抖了一下。 褚司白眉头轻蹙了,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见林尘就睡在她旁边,她像是也有些惊讶:“你怎么……” “不是我,这是我房间!” 林尘连忙解释道。 褚司白左右看看,确认林尘说的不错后,轻轻叹了口气:“大概是司月的恶作剧吧。” 她看着林尘,又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啊。”林尘故作镇定,“什么事也没有。” “我难道脸红了吗?怎么可能?不可思议。” “不是,”褚司白摇摇头,“我是说你的左手在干什么,一直在被子里一上一下的。” “呵,呵呵……”林尘冷汗狂流,“我想到一个很古老的段子,话说从前有一种秘术做成的神奇武器,叫做羊刀,一般单挑时只能用一把,有一次一位大侠就问道……” “我要起了。”褚司白懒得听他说怪话,就要坐起掀开被子。 “别!别掀被子!!”林尘大叫。 “?” “总之,你……别掀被子溜出去吧,就当在履行你的誓言……这……这就是我现在遇到的最大的难关了!!” …… “褚!司!月!” 林尘脚步在屋子里塌得“咚咚”作响。 褚司白洗漱去了,终于把裤子穿好的林尘直奔褚司白和褚司月的房间。 走到门口时,却忽然愣住了。 有喘息声和呻吟声从屋子里传出来。 “真舒服呀~菱儿姐你原来还有这样的本事。” 这声音虽然莫名的香艳,但也能听出是褚司月那丫头的:“唉,可惜少将军不懂得享受啊,只好便宜我了。” “把他们两个放在那边真的没问题吗?”这声音是侍女菱儿的。 “能有什么问题?”褚司月说话活像个封建大家长,也不知道哪学来的,“他们也到了该沟通沟通感情的年纪了!” “对~啊~就这里,再用力些~” “好的,少夫人。” ??? 等等? 你管谁叫少夫人呢?! 叫错人了吧?! …… 也不是!! 根本就没这么号人!! “嗨呀,不能这么叫我。”褚司月咯咯笑着说。 林尘在门口松了口气。 算你多少懂了一点事。 “叫我少二夫人吧……” …… …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林尘终于听不下去了,猛地把门推开。 一进门,他看见褚司月罗衫半解,菱儿手放在她身后给她按压着。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猜到是按摩了。林尘想。 但问题不在于此—— 褚司月上半身几乎都漏光了,大片凝脂般的肌肤被林尘收入眼底。 林尘“啪”地就退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没关系没关系,”褚司月在里面笑着说,“反正我也看过了你的。” ??? 果然是你!!! 林尘再一推门,冲了进去:“你都不介意我介意什么?!!” “你平得跟城墙上的石砖似的!!” “吃我捏脸攻击!!!” “什么?!!”褚司月气愤地大叫,自己双手托了托,“明明不平的好不好?!!” “你、你再低头靠近点看清楚了!!” “然后……给我的身材道歉啊啊啊!!!” …… …… 九月二十一,夜。 上据城,北城墙上。 中郎将谢翼抬头看着漫天星斗,只觉得这天地像一个大磨盘—— 只有最英雄的人物才能始终屹立不倒,其余的,都会被碾碎成渣滓。 第42章 上据城前所未见的场面 雨后的夜色出奇地好,星空一片澄澈,像是被雨水洗刷过后的一面镜子。 深蓝的夜色照下来,明亮得像是能在石砖上反射冷而硬的光。 若是在平时,面对这堪称绝景的浩瀚星空,谢翼定然会诗兴大发,吟出一首边塞好诗。 可惜,现在他既没有这个心情,也没有这个时间。 “万宁营西南角那个蓄水池满了,让桃花坊的人把水送到正北边去,那里有个新挖的大槽子。” “从商家征用的那几个水槽尺寸还没给吗?找不到了?不行的话你直接去量一下!” “这是医官的联名上书?怎么这时候才拿上来?” “唉,算了,我先看看……他们是要求给病人多分配些水。” “你让他们先报个数字上来,别搞这些虚的!” “……” 谢翼没有穿甲胄,而是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坐在城楼上处理事务时,乍一看像个读书人。 可当你连同他挺拔的坐姿、毅然的神情以及腰间的佩剑一同纳入眼中,便能窥见那沉稳的儒将风采。 虽然手上口上都忙得不可开交,但谢翼心里,却是久违地松了口气—— 一场天降甘霖,至少能让上据城再续个半旬的命了! 上据城是数百年的边陲重镇,历史上每次蛮族南下时,这座城镇都是绕不开的。 所以,这座城池若是有自己的意识,完全够格说一句“我也是见多识广了,什么样的场面我没见过?” 但这次的场面,上据城还真没见过。 蛮族有史以来第一次使用了这种高技术力、在南陆历史上都不常见的攻城方法—— 断水。 上据城不像辽水城那样,是根据战略位置人为建立的城市。 它本就是一个自然形成的聚居地,旁边是有河流的,这正是城中人用水最重要来源。 蛮军包围冬越、辽水两城都是围三阙一,唯独上据城不是。 一点出去打水的机会都没有。 而另一个用水的来源,自然是城中的井水。 谈到井水,这就是上据城为什么会如此危难的原因了—— 他们将井水都断绝了! 蛮族这次居然有一拨“水工”! 这帮高技术力的人才环绕着上据城,将上据城地下的暗河勘探得清清楚楚。 然后,能截取的就截取,不能截取的就改道,甚至还专门留了一些来……下毒! 于是,在上据城对此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城内直接有近半数士兵中毒! 具体而言,上据城中满额是四个半大营,两万七千人, 和辽水城一样,在最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后,剩两万三千人。 四个是普通营,半个是武威将军亲率的精锐“武狮营”。 四个营中有两个营的将士全员中毒,严重的彻底丧失了作战能力,其余的也都感觉到身体不适。 算下来,健康的士卒数量不比辽水城好到哪里去,也就万人出头。 而城下叱云、拓跋两部主力,加上从其他部落抽调的精锐,共五万人,将上据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蛮军虽然人数不比辽水城下多多少,但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 综上所述,上据城一方面遭受着蛮族最精锐部队的围困,另一方面,城内数万人口陷入了无水可用的境地! 若不是今夜这场大雨,其实已经到了绝境了! 方才下大雨时,城中无论男女都狂喜地把衣服脱光了,在雨中奔跑大笑。 明明下着大雨,道路上却挤满了人! 他们一边在自己身上兴奋地揉搓,一边张大嘴巴去接天上的雨水,神采奕奕,怎么喝也喝不够。 有些百姓险些都忘记了,要拿出所有能装东西的器皿出来接水! 情况多么危急,可见一斑! …… “谢将军,”谢翼正在估算储水量时,旁边一名校尉忽然开口。 “蛮子又来试投石机了,咱们还是下去避一避吧?” 谢翼闻言回头,北方城下有火把闪动,隐约能看见牛拉拽着三台投石车缓缓接近。 “这大半夜的蛮子不睡觉吗?”谢翼嘟哝了一声。 投石机停在了城外大约二百五十步的地方,正对城楼。 显然是要对着城楼发炮了。 谢翼来到城楼上,本就图个位置高,能俯瞰全城,方便指挥。 看来这样也给蛮族看见了城楼上的火光,于是又拉出他们的投石机出来试试。 这一连数日,蛮族每日都在试他们的投石机。 即使上据城内能作战的士兵只有万余,蛮族要攻城也绝非易事。 更何况,蛮子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军士中毒。 就常理而言,蛮族肯定是要等城中彻底无水、士卒虚弱甚至自乱再开始进攻。 但试探是一直没有停下的,有时是大队骑兵往城内进行几轮抛射,有时是把蛮子自己造的投石机推出来,往城内砸石块。 相比于一看就早有准备的水工,蛮子们的投石机显然是才开始制造——大概是劫掠村镇后才得到了一些工匠。 最初,他们推出来的投石机连石头都打不出去,惹人发笑。 试了好几次后,现在石头倒是能打出来,但射程还不如弓箭。 不知道这次又会怎样。 谢翼带着人从城楼上下来时,蛮子推出来的三辆投石车已经准备发射了。 他们靠在垛堞后,悄悄往下观察。 蛮子们发动投石车,三块巨石飞出,却没有一块石头能碰到城墙,都差着四五十步就落在了地上。 城墙上响起一片哄笑声。 今天下雨,大伙本就高兴,看见蛮子吃瘪,更为开怀。 “咱们要不要打回去?”校尉问。 城内当然也是有投石机的,他是问要不要用投石机回攻,把蛮子的投石机毁了。 “今天先不了吧,大晚上的,准头差,浪费。”谢翼摆摆手。 “明天白天他们要是再来,就打回去,把他们造的这几台砸了。”谢翼目光深邃。 他没有像普通的军士们一样兴高采烈,反而忧心忡忡。 射程已经超过弓箭了! 蛮子的投石车正在不停进步。 他们其实是在两头并进! 除了断水外,蛮子还在摸索其他的攻城方法! 要是真让他们这样造出了能用的投石机,防守的难度又加大了。 城下的蛮子测算过投石机的射程,又把车子缓缓推回去。 “走吧,咱们回城楼上。”谢翼看过后,呼出一口气,吩咐左右。 这时,忽然有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让他一愣。 “如何?谢翼,今夜接的水,够全城用多少天?” 铿锵的脚步声沿着城墙的楼梯传上来。 第43章 名将不信名将(4K “将军。”谢翼端正站姿,恭敬作揖。 随从们都跟他同样动作。 大夏名将、武威将军林起峰拾级而上,步步显露身形。 他长相算不上出众,但胸膛很阔,肩膀很宽,像一座塔,在人群中惹人注目。 浑身铁铠,铠甲外罩着墨绿色的大氅,月光下显得十分威严。 林起峰摆摆手,示意谢翼可以收起礼节。 谢翼便直起腰,看着他认真回答道:“今夜这场雨下得很大,收集的雨水目前估算,够全城用十日以上,更准确的数字则要等到明天。” “嗯,好。”林起峰仿佛漫不经心地点头。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女墙前,粗大的手在谢翼肩头按了一下。 林起峰目光越过女墙,去看城下远去的投石机,以及它们落在城墙下的石块。 他也能看出,短短几天,蛮族的投石机射程越来越远了。 “今夜这么晚了,将军还没休息吗?”谢翼问。 “你这个爱说废话的毛病还是没改。”林起峰侧头看他,嘴角微弯,单看言语似乎不满,但语气却是温和的。 “现在城里你哪里找得出在休息的人?” “刚才下雨的时候,我都不是武威将军了,我是天大将军,对着天张大了嘴巴的天大将军。”他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谢翼不知道该作出什么样的表情,唯有苦笑:“将军讲的笑话,也还是和往常一样,让人笑不出来。” 林起峰继续说道:“然后我也就上来转转,看看你这边,还有蛮子们的情况。” 他目光向远处延伸,北边是蛮军的主营,中间有顶最高最大的帐篷,白天时,能看见帐篷上的金线熠熠生辉。 据说,叱云槐和拓跋真两人就在其中发号施令,布置了这场庞大的南侵。 “将军可是在想破敌的策略?”谢翼试探着问,同时用目光屏退了左右。 “嗯。”林起峰点点头。 然后他又笑了出来:“这又是句废话,不想破敌的策略,我还能想什么呢?总不能在想我的亡妻吧?又不是要死了。” 谢翼也笑了:“是谢翼说话不妥……” “哦!你刚才其实是在问我有没有想出什么。”林起峰一拍脑袋,反应过来,“弯弯绕绕的,和说废话也没什么区别。” 林起峰说话意外地随和,没有太多架子。 “呼,真难!我戎马一生,和蛮族打的都是野战,还从来没有被围过城的。” “今日才知道,原来被围城这么憋屈!” 他说完沉默了半晌,才再次开口: “不过我还真想了一个法子,来找你,也是想让你帮我参谋参谋。” “将军请说!”谢翼神情肃穆。 “我是想,蛮子五万人围城,打个平均,其实每面才万余人,我带武狮营的三千骑兵,和一面的敌人短暂抗衡,甚至突出去,总是不难的。”林起峰盯着蛮子的营寨开口。 “将军是想……率部突围?”谢翼微微动容。 “不不不,什么突围?你说的那叫弃城而逃!”林起峰摆摆手,气笑了。 “将军!”谢翼忽然下拜。 “其实谢翼一直以为,将军是可以率部突围的,只留谢翼继续守城即可!” “只是怕将军不忍,一直没有机会提及。” “将军若是能逃离上据城这个死地,与大夏后方汇合后,再反身以名将之姿与蛮军公平对垒,胜负犹未可知!”谢翼抬头,死死盯着林起峰的眼睛,声音铿金戛玉。 “你说得好像现在胜负已定了一样!”林起峰没有理会他的建议,只是大笑一声,把他托了起来。 “而且,什么名将不名将的,虽然你们老这么说,我却一直是不信这一套的。” “我自己觉得,将军和将军之间的区别,从来没那么大。”林起峰摇着头说。 “从前,我做副将的时候,还没什么名气,有一次对阵北陆是楼部的是楼巴鲁,人们都说他是蛮族有名的将军。” “那是场遭遇战,我带着两千人,他带着三千人,双方都没什么准备,战场乱成一团,两边的士卒就只是互相胡乱砍杀而已。” “最后我带着亲卫冲到他面前,他没反应过来,被我一枪刺死了。” 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后来你们每次管我叫名将的时候,我就会想到那一仗。” “我会想,那片战场上,如果我和是楼巴鲁角色互换了,我成了蛮族的将军,他成了大夏的副将,难道结果会有什么区别吗?” “应该还是大夏的副将会刺死蛮族的将军吧?” “所以我总觉得,我大概只是运气好了一些,才一路升官,当上这个‘名将’的。” “我从前有许多认识的同袍——我做百夫长时,认识一个年纪和我相仿的百夫长,叫陈什么来着……总之我们年纪相仿,他却样样都比我厉害;我做副将时,我上头的主将,叫赢览,更是比我厉害多了,我许多东西都是他教的——只是他们运气不好,或死或残了。” “我经常会想,这个武威将军换他们来做,也不一定有多大的区别,指不定他们还做得比我更好。” 他的话语句句低沉,消失在风里。 谢翼不语。 他看着林起峰的眼睛,他眼神异常沉稳,像一丁点波动也没有的湖面,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指的就是这样一种眼神。 而这个人能拥有这种眼神,大概是因为他在沙场上见惯了生死。 “呵,扯远了。”林起峰自嘲地笑笑,风扯着他的大氅飘动。 “还是说回我的法子吧。” “我是想,如果有一天实在是没水了,我就带着武狮营的精锐骑兵出城,去蛮子那抢水。” “抢水?”谢翼一愣。 “对,我们会一口气冲进蛮子的营寨,就算他们人多,但突如其来之下的第一阵肯定是挡不住我的,我们的骑兵会涌进去,占领他们的营地。”林起峰说着目光如炬,仿佛战场已在眼前。 “我们会找到他们储水的营帐,或者占领他们的水井,接着一千骑负责掩护,另外两千骑每人拎着几桶水回到城下。” “可就算能回到城下……”谢翼沉吟。 他在想象那样一个画面,当武狮营带着水回来时,身后一定会有大队蛮军的追兵。 这时打开城门是大忌! 就算你只想放友军入城,敌军肯定是会堵住城门冲进来的! 林起峰摆摆手:“不用打开城门,你们提前准备好大量的钩锁,用最快的速度把水都钩上去,我和武狮营不入城。” “不入城?!”谢翼讶然。 不入城,难道在城下被围剿殆尽吗? “水送进去后,我会率武狮营直接突围,然后就在城外游弋。” “然后我可自由了,可以去其他城池看看情况,可以找机会再从外侧冲进蛮族的营帐,再给城内送一次水。” 谢翼把这个想法在脑袋里过了一圈。 良久后,他才苦笑着开口:“我觉得……将军您这个法子都不能称之为法子。” “哦?为什么?”林起峰挑挑眉毛。 “有两个问题:一来是,这样搬水效率也太低了,两千骑,就算每人搬三桶水,又够全城用几日呢?一两日,两三日?” “多拖一天,就多一份希望,只要我们能找到一直拖下去的办法,先受不了的会是有十五万人的蛮族。更何况,朝廷总会派援军来的吧。”林起峰沉声说。 谢翼点点头,倒没有在这一点上一直争辩,继续说道:“二来是,将军您如果单纯突围,或许还真能来去自如,可如果要大闹一通后还送水的话,敌人肯定会汇聚过来的,面对数量更多又更整齐的敌人,突围时,武狮营恐怕会损失惨重。” 林起峰静静听完谢翼说的话,吐了口气,沉默了,回首静静望着东南方向的天空。 谢翼也沉默了会儿,才意识到什么,跟着他望过去:“将军是在望辽水城?” “也不知道少将军现在如何了。” “没。”林起峰开口,“我是觉得今夜风景挺好。” 谢翼哭笑不得。 “这么好的景色,你不写首诗吗?”林起峰忽然说。 “你从前可是宜山谢家的大才子啊,腹中的才华,该吐一吐。”他看着谢翼的眼睛说。 “谢家恐怕早就不认我这个投军的粗人了。”谢翼自嘲地笑。 “况且谢翼多年不动笔墨了,哪里还写得出什么诗。”他补上一句。 “哈!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林起峰笑了一声。 “化名‘易解’流传的那几首边塞诗是你写的吧?” 谢翼有些惊讶:“原来被将军猜到了。” 林起峰笑:“自从给扣上了名将的帽子,我近年读书可读得多,也算粗通文墨。” 他顿了顿,又低声说:“有没有后悔投军,现在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以你的出身和才华,要是在天烛做官,现在不说当上九卿,当个左正使还是不成问题吧?” 谢翼闻言,单膝跪下拱手:“谢翼能够追随将军,万死不悔!” 林起峰没说话,把他拉起来。 他沉吟了会儿又说:“算了,也别作诗了,作首词吧,写出来,我来唱。” 谢翼瞪大眼睛:“怎么能让将军在这唱?” 林起峰咧嘴一笑:“咱们军人就是得唱歌啊,一起唱着歌,才觉得旁边都是兄弟,什么也不怕。” “不是我吹牛,我歌唱得不错的。” “我和你说过没?十七年前杜老将军提拔我当参将,就是因为我歌唱得好。” 谢翼笑着听他说完,也不再推辞:“好吧!那谢翼就写一首词。” 他果然思如泉涌,不着笔墨,当场就吟了出来。 “好词!”林起峰赞叹。 “那我就在这城墙上唱与士卒们听,可有什么伴奏的吗?我记得你有把随身的笛子?” 谢翼点头:“本来应当用古琴,不过谢翼的古琴放在家里,也不去取了,就用笛子吧。” 他从腰后抽出一支黄褐色的笛子,笛身像是涂满了油一样光滑,不论品质如何,想必主人是常常摩挲的。 谢翼将笛子放在嘴边,流畅地吹了起来。 月光下,笛声像溢出的水,缓缓充盈了天地。 几拍过后,一个雄浑的嗓音开始应和。 “霜天晓, 缓辔徐徐度野城, 边塞雁群横。 烽火急, 凯歌声, 小队戎装出夏城。” 笛声和歌声共鸣着传出很远很远,城内的百姓和军士都抬头望向北城楼。 也一直传至了北边蛮族的营地。 在武威将军没睡的这个夜晚,蛮军的两个领头人物居然也没有睡。 甚至还在雨后驱马同游,呼吸新鲜空气。 “阿真啊,大夏人看过你的投石机,竟然高兴得唱起歌来了。”一人白马白氅,脸上冷笑,遥遥望着城墙。 “要是能把这两个人逗乐,也算得上是一场好表演了。”另一人骑红马,笑着回答。 “什么意思?你从笛声和歌声中就能知道这两个人是谁?” “大君倒是可以猜一猜,唱歌和吹笛的这两个人是谁。”骑红马的人神秘地笑。 白马上的人沉吟了一会儿,说:“既然你让我猜,那肯定不是一般人,唱歌的这个人是林起峰?” “正是。”骑红马的人笑着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 “其实是由笛声猜出来的,吹笛的人在音乐上的造诣不俗,能吹出这个音色的,恐怕城中只有一人,那就是武威将军林起峰的两位副手之一,中郎将谢翼,世家出身,从前也是有名的才子。” 骑红马的人顿了顿,才继续说:“那么,这个让谢翼为他伴奏的人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原来如此——”白马上的人点头, 而后大笑。 “亲手砍下大夏武威将军的头颅之前,听过他唱歌,倒也是一件快事!!” …… 辽水城。 既然坚决反对出兵的张平之已死,甚至还是作为反贼死的,那么由林尘主导的出兵一事,就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可林尘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关于出兵的军议上,太守赵鸣突然给了他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第44章 再提阳村 林尘在自己帐中的角落布了一个帘子,让穿着男装的褚司白坐在里面。 军议她肯定是要旁听的,但总不方便以侍女的身份。 帘子是黄布做的,透光性差,加上角度、光线等原因,只要帐内不点灯,其实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 林尘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想好,要不要公之于众,说自己有个新幕僚。 毕竟局势一直危急紧凑,这么个人突然冒出来,难免有人会怀疑猜忌。 万一有人起了心思,去查褚司白的来历,那就更不妙了。 林尘现在的想法是,能瞒先瞒,瞒不过大大方方一点应该也没什么,总之不能耽误打蛮子的正事。 也在林尘意料之内的是,来开会的所有人进来时都很识趣地没过问这块帘子。 即使是赵鸣,也就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在众人眼里,里面有没有人且两说吧,就算有人,军议就是人家林少将军开的,咱们多管这闲事干什么?怕他自己泄漏自己军情? 反正算是混过去了。 这次军议的人员构成比较简单。 虎行营主将赵鸣、副将林尘,还有两名参将都在。 柳叶营就只剩下一名副将和参将了。 主将张平之和另一名参将不用多说,都死在那个雨夜了。 柳叶营副将叫做纪志伯,是个看起来精瘦干练的中年人,沉默寡言,始终没什么表情。 林尘倒不担心他是张平之一伙的漏网之鱼,那一夜张平之毕竟是带着一百多号人惨死了,就算有漏网之鱼,那点心思恐怕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军议是在林尘的帐中开的,不过还是赵鸣上座,但他也就是来听的,没打算说话。 那天夜里的事情过后,张平之说的话当然都不再值得相信。 那么听林尘的一面之词,得出的结论就是要出兵了。 为了彰显气势,林尘穿着白甲白袍,看起来威风凛凛。 人齐后,他从次座站起来说:“保家卫国,抗击北蛮,是我边军将士的职责所在,赵太守已经决定要主动出击,讨伐蛮军,救我辽水百姓于水火之中。” “此次军议,望诸位共同努力,定下破敌之策!” 辽水城的行政管理范围当然不止城池,周围村县也算,此时都在遭受蛮族马蹄的肆虐。 众人点头。 林尘接着道:“按我林尘的想法,当今破贼之计,在夜袭劫营!” “蛮子自从在城下驻扎以来,日日劫掠我大夏村县,夜夜醉生梦死,每晚都有酒香味从蛮子的营帐飘入城中,想必是贼军自以为势大,料定我等不敢出城作战,所以只顾享乐,毫无防备!” “我已想好使用火攻的计策,今日已经吩咐下去,开始收集引火之物,两日后,也就是二十六日,即可收集完毕,我等即在二十六日晚出发。” “同时攻击三面的蛮军营寨,趁蛮子不备放火夜袭,定要大获全胜!毕其功于一役!” 林尘说完,顿了顿,目光扫视了周围人一圈,实际上是在问众人有什么意见。 柳叶营副将纪志伯自然经验更丰富一些,他沉思片刻,问道:“林少将军,纪某以为火攻其实有一个问题。” “哦?纪将军请说。”林尘虚心请教,至少是作出虚心请教的样子。 “敌军营寨规模如此之大,若只是突袭一阵倒也罢了,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一举击溃蛮军,只怕并不容易。”纪志伯沉声道。 “想要制造一场滔天大火,将蛮族营寨全部点燃,纪某以为只有两个方法:一,是要有风向相助,火借风势,才能将纵火之策做到最佳。” “然而,蛮子在城下有三面大营,要借风势,也不可能能面面俱到。” “第二个方法,则是堆人数,用大批军士冲击蛮族大营,这样才能在更多的地方点火,还要一边放火一边趁势掩杀,才有可能让蛮军彻底崩溃。” “但我辽水城中统共也就这么些人马,总不能一口气全军出城,做一场大赌博吧?” 他说完,帐中安静下来 “纪将军所说的,确有道理。”林尘点点头。 场中的人脸色都有些惊讶,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 这你之前难道没想到吗? 他说得有道理那这营还劫不劫了?! 这时林尘走动了起来。 “但我以为,还有另一种方法,同样可以做到让火势充斥整个蛮军大营。” 他将军帐三面壁上的葛布掀开,露出三张巨大的蛮军营寨地图。 那是三张极其详细的地图,营寨的入口数目,每个路口的宽度,哪里有拒马,哪里是道路,哪些部落聚集在哪些位置,哪里是部落首领的帐篷等等等等。 只要是众人想知道的关于蛮军营寨的信息,上面就没有找不到的。 每一个人都惊愕地瞪大了眼,愣住了。 纪志伯行军多年,也从未见过谁能把敌人的营寨画成这样的,不在里头住上一个月,怎么可能能了解得如此详尽呢? 拿着这样一张地图去打仗,简直像是开了天眼。 “这是城下三座大营的地图。”林尘把幕布扯下,随手一抛。 “贤侄……这……”赵鸣胡子颤抖着。 “都是我之前在蛮族军营潜伏时记下的。”林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当然了,这就是他对着记忆中游戏的地图画的,他自己都不记得这一仗自己到底打了多少次。 把地图背下来实在不在话下。 “第三种能将火势填满敌营的办法,就是靠先知于人、靠规划!” “按这张地图提前演练好,确保每一条小路、每一顶帐篷都不会遗漏,放火的人也不会堆在一起浪费人力。” “按我的想法,东、西、北方向各出一千人足矣,即使没有风向,火势也可以遍布蛮军营寨!”林尘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纪志伯的眼睛说。 纪志伯好一会儿才收敛起震惊的表情,拱手道:“少将军天人之姿,算无遗策,纪某……拜服。” “纪将军过誉了。” 林尘点点头,拱手回礼,继续道:“每一路骑军都要以放火为重,一边放火一边穿过敌军的营寨,不可恋战。” “火势大起后请城中发步兵接应,东、西两路骑军可以趁势返身,剿灭、驱赶蛮军。” 赵鸣捋了下胡子,注意到林尘的遗漏:“那北路军呢?” 林尘指着地图道:“北边营寨中有叱云贺率叱云部的精锐坐镇,我担心他们很快就能整队,乱不起来,甚至可能会在大火中孤注一掷,选择追杀放火的骑军。” 这不是林尘信口开河,而是游戏中大概率会出现的情况。 “所以北路骑军恐怕没有机会反身杀敌,他们冲过蛮子的营寨后不能回头,我的想法是——直接前往东北二十里外的阳村。” 林尘没注意到,提到阳村时,赵鸣的眼角忽然抽了一下。 第45章 他真可爱。 林尘费尽心思救下的阳村终于要发挥作用了,心里自然涌上一股成就感。 他指着另一张辽水周边地图:“阳村这个地方村落、丛林、小山连为一体,北路军就在此停留、驻扎、埋伏、观察局势。” “如果叱云贺率部队追来了,我们可以依托地形,诱敌深入,且战且退,坚守待援。” “当然,能等待的援军也只有从辽水城来的部队。” “所以,如果真出现这样的情况,还请城中在大胜后组织援军来阳村,两面夹击叱云贺。” “另一方面来讲,叱云贺也料得到这一点,所以不会和我们死磕的。” “只要能在山中坚守一段时间,他有可能会自退的。” 纪志伯听见林尘的规划,不住点头:“计策是好计策,只是这北路军职责深重啊,不知……” 他是想问北路军由谁带队。 “北路骑军,将由我亲自带队。”林尘满脸毅然,像一块铁。 说实话,这是这场仗难度最高的部分,换别人去,他也不放心。 没人有更多问题,军议就到此结束。 军官们还需要对着地图安排放火的细节计划,这也是接下来两天中,准备的重点。 其他人都散了,唯独赵鸣没有动静,还留在帐中,脸色有些阴沉。 “太守大人可是还有什么事?”林尘疑惑问。 赵鸣看了他一眼,长吁短叹了一阵,然后瞥了一眼角落的帘子:“幕后是有人吗?” “没,是小侄一些私物。”林尘即答。 赵鸣点点头:“有桩事我都快忘了,还是你刚才提醒了我。” “你此次出击,是大概率要去阳村没错吧?” “嗯。”林尘心里有些震动,但没表现出来。 赵鸣在关注阳村?他没事关注这村子干什么? 接下来,即使周围没有人,赵鸣还是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在林尘耳边说:“你到了阳村后,去确认一下村里一对姐妹的安危。” 一对姐妹? 林尘疑惑地看向赵鸣。 赵鸣连忙摆手解释:“这不是我赵鸣的私事,是……总之你去就对了。” “姐姐大概十七岁,妹妹十四岁。” 林尘假装沉吟了会儿:“没有更详细的特征了吗?这样不好找人吧?” “其实我也没见过,名字……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按理说你一看见她们就能猜到,她们两人不似普通村民的……哦,对了,妹妹腿上有疾。” 林尘假装认真听着点头。 这就差报身份证号了吧? 除了褚司白褚司月还能有谁? 赵鸣接着说:“要是找不到了……比如死了或者被蛮子抓走了,那也无话可说;要是能找到,你就先把她们接回城里来。” 林尘作出凝重的表情,点点头:“包在小侄身上!” 没想到吧?! 早就给我接城里来了,就在旁边听你讲话。 那天晚上还就站在你旁边来着。 赵鸣把这些话说完才起身离开。 林尘把他送出了营帐,目送他走远后才回来。 他坐回座位上。 这时,幕后的褚司白把帘子掀开,露出略带英气的男装脸庞。 “说起来,我此前都没有问,你是怎么知道蛮军营寨这么详细的?” “嗯……”林尘抿了抿嘴,憋出一句,“用秘术探查的。” “……” 褚司白心里一万个不相信。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林尘眼神有些闪烁,每每和褚司白对上又会迅速错开。 终于还是褚司白先开了口:“太守说的那些话你也听见了,其实你收留我们还是有些危险的。” “如果你要我们现在离开的话,我也可以接受的……” “没……”林尘突然开口,打断了她。 “我是想说,你穿这样也挺好看的……” 没等林尘看清她的表情,褚司白“唰”的就将帘子放下了。 …… 晚上,林尘和褚司白在做着出兵的准备。 很重要的一项准备是关于马。 幽州边境,民风军风其实和蛮族都有相似。 多马,善射。 所以军队中骑军比例也比较高。 但这和林尘二人没有关系。 林尘纠结的是另一件事。 他们骑了两匹蛮马来,自然就是归他们两人的,褐色的是柯拔广的坐骑阿布予,红色则是林尘挑的一匹无名马。 一匹好一些,一匹差一些。 那么,谁骑好的那匹,谁骑差的那匹呢? 林尘很是纠结。 他想起经典的父子骑马的故事来。 父子一同骑马吧,被路人说马都要被他们压死了。 儿子骑马吧,路人说儿子真不孝啊,自己骑马让父亲走路。 父亲骑马吧,路人说父亲真不爱自己的孩子啊,竟然自己骑马让儿子走路。 两个人一起走路吧,路人说这两个人真蠢,有马都不晓得骑。 林尘现在也卡在这里。 自己骑好的吧,像个讨人厌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让褚司白骑好的吧,又感觉自己龟龟的。 “……” “褚司白。”他突然灵光一闪,回头说。 “我教你做个游戏,这是石头,这是剪刀……” …… 褚司白在后来的日子里经常回想起那个晚上。 林尘在火光下教她玩一种叫“石头剪刀布”的游戏,他赢了第一局后说要三局两胜,又赢了第二局后想了一会儿,说运气差的人去骑好马吧。 明明话都是他说的,却又在嘴上叨叨着什么“小头控制大头”“龟龟”一类她听不懂的话。 褚司白当然没有同意,还是把他推向了那匹好马阿布予。 经年后她再回想起来,会觉得不可思议,这天下居然会让这样一个有些孩子气的男人在短短几年内以烈火之势夺取了。 随即又感到释怀,或许正是这样孩子气的人,才能为自己想要的东西倾尽一切。 他觉得是对的事就一定要去做,觉得是不该死的人就会去救,觉得是该杀的人就一定要去杀。 他能把许诺下的梦,做得比铁铸的还要真。 他自己好像也说过一句惹人发笑的话来着…… 嗯……是什么来着? 哦,对了。 “男人至死是少年。”他是这样说的。 当真是很好笑很好笑的,让人不禁觉得他, 他、 他…… 他—— 他真可爱。 第46章 叱云贺(3K) 作为堂堂少将军,林尘原本是有熟悉的亲卫,以及宝枪、宝刀、宝马、宝甲的。 但他开局驻外,不在城内,在蛮军突如其来的第一波冲击下,以上这些东西就全都打了水漂,成了经典的“一无所有之人”。 所以他现在用的兵器甲胄都是制式的,没多特殊。 唯一称得上宝物的,就是从柯拔广那继承的宝马阿布予了。 他又去营中重新挑选了几名军士,加上理所应当被他调过来的叶扬,组成了新的亲卫。 二十六日很快就到了。 夜晚,三千名骑兵各自在三扇城门口集合,整装待发。 每人双马,一匹马上坐人,另一匹马上专背柴草、未点燃的火把等引火之物,马蹄上都裹着麻布,以减小马蹄声。 理论上夜袭当然是黑马最好,但现在要的马太多了,可没得挑。 按林尘的说法,出兵的时机由他亲自把握。 于是他带着亲卫坐在北城楼上,迎着簌簌寒风,眯着眼睛看远处蛮军的大营。 像一座雕塑,一动不动。 渐渐的,蛮军那庞大营寨中的灯火随时间逐渐黯淡,风声中夹杂着的人声也几乎消失。 “现在应当是出兵的最好时候。”披甲掩面的褚司白站在林尘旁边低声说,她现在明面上也是林尘的亲卫之一。 但林尘没有立马活动起来。 “至少要再等一个时辰吧。”林尘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说。 “一个时辰?”褚司白有些惊讶,“为什么?再等一个时辰,睡得早的人可能要起夜了。” “起夜就起夜吧!”林尘仿佛丝毫不放在心上,“其实这场夜袭中,其他种种因素都不足以影响我军的大胜。” “城下所有蛮子里,我所顾虑的,唯有叱云贺和他麾下的两千五百人。”林尘直视着叱云贺的帐篷,从这里看过去只是一个黑点,但他的目光像是能穿透搭帐篷的毛毡。 “所以,虽然军议上我说风向无关紧要,但如果能有由南往北的风向还是更好。” “而且,现在叱云贺还没有睡下,我们得再等一个时辰。” 说完,他对着褚司白笑了笑。 “这也是你用秘术探查到的?”褚司白翘了翘眉毛。 “这次不是。”林尘摇摇头。 “嗯?那是……”褚司白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些不解。 难道这次有什么正经的说法? “这次是我用秘术操纵的,其实我一直在悄悄释放秘术,还有一个时辰就能成功了!”林尘得意地看着她笑。 “……” 褚司白没好气地斜着眼睛看他。 “这么大规模地呼风唤雨,那以后还是让司月拜你为师,多向你学学秘术吧。” 她从皮甲和衣服的缝隙间抽出两张符纸:“这是司月的秘术‘枭’,贴在后颈处,能让人在夜间也看得清楚,最多持续三个时辰。” “本来想给你的,既然你是远超司月的秘术大师,想来肯定是不需要了?” “别呀,还是要的要的。”林尘一下变了脸,刚才神秘莫测的模样消失了,舔着脸说。 他从褚司白手上接过符纸,也塞进皮甲里,准备出击前用上。 顺带一提,今夜他不可能穿白甲白袍,那真成活靶子了。 于是又等了一个时辰,林尘才起身说:“时候到了!” “你的秘术放完了?”褚司白面无表情地说。 “放完了,出兵!”林尘大笑,声音朗朗。 他说完转身就要下楼。 “可也没……”褚司白还想说什么,却忽然愣住了,睁大了眼睛。 她真的看见,城墙上的旗帜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弄过,下摆扬起—— 向北飘扬! …… 辽水城下金帐国北方大营,中军。 叱云贺正一边撒尿,一边让女奴把他粘在脸上的假胡子拆下来。 作为四万六千人大军的总指挥,他其实颇为年轻。 叱云贺今年只有二十五岁,虽然有大君亲弟弟的身份,但每每和那些大部落的主人打交道,还是觉得自己不能服众。 于是他刻意弄了些假胡子来,与其他部落开会时,就粘在脸上,显得老成。 到了睡前,再摘下。 他尿过后抖了两下,把裤子拎起,转回营帐中央,旁边的女奴连忙跟上,继续拨弄他的胡子。 “主子今天似乎心情不太好?”跪在一旁的是叱云贺的伴当武士,叫做莫单查。 叱云部中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姓叱云,也有吸纳的其他家族。 打个比方,如果在从前的时间线中,叶扬归顺了叱云槐,那叱云部就会有一个姓叶的家族。 “呵。”叱云贺冷笑一声,“是楼部的老狐狸今天跟我说,他们在周围已经劫掠不到多少东西了,再在城下守着是赔本买卖,装模作样地问我今后怎么办呢。” “还买卖?!”他一敲桌子,“他说话真像个南陆的商人。” “他们在城下才待了几天?而这几天里,他们掠夺到的物资恐怕比过去十年加起来都要多!” “光抢来的酒都够他们喝一个月的了!” 莫单查皱眉道:“他的意思是……他想走了?回北陆?” 叱云贺还是冷笑:“你要是这样想,就中了这个老狐狸的套了!” “尝到了这么好的甜头,他哪里舍得走?!” “他是以为我傻,特地来诈我!” “我要是真怕他走了,去找他谈,那老东西肯定会让我提前许诺城里的东西给他!” “真把我当毛头小子了……嘶!妈的!狗奴!!” 叱云贺突然大骂,他侧过脸,瞪圆了眼睛看着旁边的女奴,像一头暴怒的野兽。 鲜血从他下巴滴下,是那女奴给他撕下假胡子时不够稳重,居然撕破了几点皮。 女奴脸上惶恐,眼泪立马就流了出来。 “南陆的蠢猪!!” 叱云贺一巴掌就甩在女奴脸上,他手上力道极大,那女奴像一块布一样被他轻易打倒在地上,她捂着脸流泪,嘴角有血迹渗出。 叱云贺犹嫌不够解气,又一脚踢在女奴肚子上。 女奴啜泣着,身子弓成一只虾米。 “呸!”他一口痰吐在女奴身上。 “这些南陆的女人,模样挺标致,皮肤也比草原上的女人顺滑,就是伺候人的本事太差了!” 叱云贺又擦了擦下巴上的血迹,对着莫单查说:“这个女奴就赏给你们兄弟了!” “谢主子。”莫单查大喜过望,连忙说,这个女奴的模样他其实觊觎已久了。 莫单查又抬起头来,笑着说:“幽州的这些女子,其实也就那样了。” “等大君带着咱们打到大夏的南边去,那里的女人可不是幽州的女人能比的。” “听说大夏扬州的女子……啧啧,轻柔得像水一样,甜得像蜜一样,会让人忍不住把她们喝下去呢!” 莫单查嘿嘿笑着。 叱云贺听过他的话,脸上也露出残忍的笑容来。 “主子!”这时忽然有人推开帐篷的帘子进来。 那人神色兴奋,长得和莫单查有两分相似,是他的兄弟莫单什,也是叱云贺的伴当。 “什么事?”叱云贺问。 “兄弟们在外头拾到件好东西,来献给主子!” 莫单什手上拿着一个灰布包裹的长条物体,他站定后将其提在身前,手上一抖,灰布前端居然露出一截刀柄。 莫单什抓住刀柄,缓缓将其从灰布中抽出。 帐中人都感到呼吸一滞。 那是一把七尺长的斩马刀,而且一眼就能看出,绝非凡品! 锋光冷彻,刃如流水,刀身泛着淡淡的蓝光,好似外头夜色停在上面不愿离开。 光芒浮动,其势隐隐要冲破大帐! 第47章 出发! “真是好刀!”叱云贺看见这把泛着星光的长刀,不由自主地赞叹。 他甚至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像是怕惊扰了这绝美的刀光。 叱云贺眼神炽热,仿佛他的目光和夜色一样,也被刀牢牢吸住了。 他目光在刀身上游离了几遍,才终于从那种失神的状态恢复,他快步走上前,接过长刀细细端详。 他手指贴着刀身轻轻滑过,觉得那触感简直像是晨曦中露珠滑过叶尖。 刀谭在过长的刀上并不显眼,但也用纯银雕刻着古朴而绚丽的纹饰。 刀身修长,弧线优雅而森冷,近刀背的一侧刻着简短的铭文—— 霜刃未试,冰心不泯。 “真是好刀!!”叱云贺又重复了一边,低喝出声,声音里有一种狂然的喜悦—— 这样一把好刀就此属于他了!! “主子这样的英雄,合该用这样的好刀!”莫单兄弟齐声恭维。 “哈哈哈哈……”叱云贺大笑着将刀从灰布全部抽出,他双手握住斩马刀的刀柄,感受着这把刀的沉稳的重心。 他从未用过这种一人高的长刀,却也可以轻易想象得出,这样一把刀在战场上挥舞起来,该有多么虎虎生风、所向披靡。 “别的姑且不论,南陆的好工匠确实是我北陆拍马也赶不上的!”叱云贺舔着嘴唇说道。 他按自己的直觉将长刀凭空挥舞了两下,刀刃上的寒光晃得他越发爱不释手。 任何一个上阵杀人的人,握住了这样刀,都会感觉到浑身涌起热血,渴望自己现在就站在沙场上,周围环绕着整整一圈的敌人,无论想怎样试刀,都有杀不完的敌人给他试! 叱云贺觉得自己全身血流加快,眼睛几乎要放出光来,他现在只恨自己刚才说话太快了。 为什么将这个犯错的女奴赏了下去? 本来正好拿来试刀的啊!!!! “谁拾来的?”叱云贺问,即使是问话时,他也从未将炽热的视线从刀上偏离开。 “明日赏他三个南陆奴隶,男女随他挑!再加两匹绢布!” “是!”莫单什应和道。 叱云贺端着刀在营帐内踱来踱去,最终还是长呼了一口气,没有选择多生事端。 他哥哥叱云槐教育过他,他是统领几万人的大将了,要学会像扑食前的猛虎那样沉稳。 毕竟夜已深了,他也多少有些困倦,散去众人后,他回到自己休息的帐篷,裹着羊皮毯子躺到地铺上。 可他想到那把斩马刀,依旧是有些心潮澎湃,好一会儿,他才在早已昏暗、鼾声一片的营帐中进入了铁马冰河的梦乡。 …… 林尘沉默着背弓、持槊、挂刀、上马,身形坚毅,在骑士们徐徐让开的道路中,同亲卫踱马至最前锋,也就是城门口的位置。 除了林尘亲率北路军外,东、西两路军都是由参将带队。 兵法有云:欲思其利,必虑其害;欲思其成,必虑其败。 老成的柳叶营副将季志伯坐镇城中,他会从高处观察火攻的效果,决定全军出击的时机。 季志伯坦言,如果火攻受挫,计策失败,则他不会出动城内的部队。请骑军穿过敌人的营寨后自行其是,能从南门回返即从南门回返,如不能,大不了直接驰马撤往幽州后三城。 得到开门的命令,军士在黑夜里转动机括,辽水城北大门的铜楔子在齿轮的带动下缓缓松开。 林尘一一扫视过黑暗中所有军士的眼睛,那些眼神中,有紧张,有惶恐,有愤怒,有仇恨,有渴望。 他从容开口: “请诸位谨记自己队伍的放火路线;谨记不可恋战、以一路放火为最优先。” 林尘没有刻意提高声音,但在这寂静的城墙下,他的声音自然传遍全军。 “大破蛮军、建功立业、救出被掠为奴的辽水子女,便只在诸位今夜的辛苦上!” 林尘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那样对着众将士拱手,而后拨马转身,面向城门。 众人皆肃穆,深吸了一口气。 浇铁的两扇大门向内打开,发出让人不安的、低低的刺耳声音。 “出发吧!一夜之间,定要叫数万蛮军灰飞烟灭!” 言罢,林尘率先而行,千骑凛然,紧随其后。 夜色浓厚,辽水城从城墙到城门都未曾点燃火光,更显得一片漆黑, 出城的每一个人都放缓了速度,裹着麻布的马蹄敲击在地面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从蛮族大营看过来,辽水城在黑夜中静静地矗立着,城下永远只是黑压压的一片,没有半点异样。 “停!”前进了一阵,林尘忽然举手,勒住了自己的战马,身后骑士令行禁止,纷纷停住。 只两个呼吸内,全军就完全静止下来。 他们已经潜行至蛮军大营前三箭之地了,敌方大营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蛮军果然防备松懈。”林尘在马上眺望。 飘摇的营火旁都看不见人,也不知负责站岗的蛮子是擅离职守了,还是倒在下面睡觉。 “是的,如少将军所料,没有人发现我们。”叶扬点头应和。 褚司白乖乖闭着嘴,在众人面前,她自然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好!是时候了!一齐举火,纵马而入!”林尘传令。 “我林尘身先士卒,绝不退缩!望诸位各自勉力!” 他话音未落,人人拿起火把点燃,照亮了一张张决绝的脸。 这时叶扬忽然开口说:“少将军,兵战凶危,流矢无眼,不如由叶扬……” “哈哈!!”林尘大笑一声打断了他,他一勒缰绳,胯下神骏忽然放声咆哮! “我提前答应你!三年后,便让你代我冲锋一回!!” 说完他的身影率先前冲出阵,如一阵飓风一样飞快地逼近蛮军营寨,同时发出振奋人心的长啸,一人一马,将边塞沉寂已久的夜晚撕裂!!!! “冲!!!” 叶扬觉得掌心发烫,他一挥长枪,策马跟上。 两千匹骏马这时不再拘束,狂奔起来,一时间恍如有山呼海啸之势!! 无论是成片的火光还是风雷般的马蹄震响,都已经让蛮军的岗哨注意到了。 但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了。 林尘已经来到大门前。 他一马当先,胯下阿布予居然猛地跳起近两人高,直接跃过了营寨前的拒马! 林尘来到营寨的木门前,却毫不减速,夜视的秘术让林尘能精准地把握距离,他手中长槊适时劈砍下,竟将门栓直接砍断! 阿布予低头一撞,一声像是能撼动大地的巨响过后,两扇木头大门彻底洞开! 紧接着,千名骑士举着火把,像一条火焰的河流般绕过拒马,鱼贯而入! 便如一条长啸的火龙闯入营中!!! 第48章 不去就死!!! 是楼木胡觉得,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像这几天这样畅快过。 即使是做美梦,似乎都比以往更加香甜肆意。 唯一让他有些郁闷的是,今天去诈叱云贺那个小子没有成功,那小子年纪不大,却远比自己部落的同龄人老道。 自己假意威胁他要撤走,他却像是看穿了自己的意思,不为所动,只是冷笑。 这让是楼木胡觉得自己很是折了面子。 不过在享用过两个大夏处女的身体后,他很快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这些年纪足以当他孙女的女人被他压在身下,发出嘶哑的叫声时,是楼木胡觉得自己像是年轻了二十,不,年轻了三十岁。 征服感、施虐或者是野心让他散发着臭味的老人身体重新精神起来。 仿佛时光倒流,自己重新变回了那个拿着刀就以为天下无处不可去的草原勇士! 他睡前喝了一大壶南陆的美酒,那些甘甜的液体从他缺了门牙的嘴里流下去,带来暖洋洋的模糊感,让他觉得更多的人口、黄金和女人都在眼前飘摇,唾手可得…… 直到他迷迷糊糊间,听见了好像外头有动静的声音。 “出去看看!”是楼木胡闭着眼,一拍帐篷中和他睡一起的护卫。 护卫翻了个身,没有起来,又睡着了。 “我叫你出去看看!”他又一脚踢在护卫身上。 这动作让是楼木胡自己也多少清醒了一点,他半梦半醒间,似乎看见有火光透过帐篷照进来。 “像是失火了,快去救火!” 护卫这才被他拍醒,看了一眼帐外的火光,也意识到不对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即使不情愿也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往外走。 他迷迷糊糊地挪开压着帐帘的石头,掀开帐门,探了个脑袋出去…… “嗤”的一声传来。 那是让人不适的,异物刺进血肉的声音。 是楼木胡茫然地看着这个护卫身体忽然就这样怔住了,然后直挺挺地后仰倒下来…… 看见的场景让他瞬间一个激灵,清醒了! 倒下的护卫喉咙上插着一支羽箭,鲜血从他喉咙上泉涌一般地喷出,他双手捂着喉咙,身体还在不断抽搐,但怎么看都是活不成了。 扑面的热浪从掀开的帐门中涌进来,被风吹动的帐帘外,满是红光!! 火星在空中飘摇,大队的骑兵就在帐篷外面奔流不息,一声不吭地将火光抛向各处。 “啪!” 他惊诧间,响声传来,是楼木胡循声抬头去看,一个点燃的火把就砸在他的帐篷顶上,眼见火势迅速蔓延,就要将整个帐篷点燃!! 是楼木胡胡子抖了抖,咽了口口水。 这是…… 是大夏人夜袭!! 他们居然出城了!! 他们在……放火!!! 无论是酒意还是睡意都飞快地从是楼木胡脑中被驱散,他瞪大了眼睛,粗重地喘息,然后终于反应过来,想起自己该干什么! 是楼木胡返身抓起床边的马刀,拔出鞘来,挥砍了几下才割开帐篷。 门前被堵住了,他要从帐后逃跑!! 帐篷里剩下的护卫反应都不如他,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跟在是楼木胡后面。 可是楼木胡一从帐篷后钻出去,却惊骇地发现,这里也有大夏军!! 外头早已是火光燎天,放火的骑士井然有序地奔向每一个部落的地盘,不放过任何一顶帐篷。 甚至还有专门威慑众人的的骑士,就在马上拈弓搭箭,谁敢从帐篷中探出头,就射死谁!! 是楼部的整个前营,全都化为了一片火海!! 而在他面前,就有几名一眼不凡的骑士,一边指挥一边杀人!! “某愿降!!某愿降!!某是是楼部的头领!!!” 是楼木胡以最快的速度跪在地上,用南陆的语言大喊。 叱云贺说他像南陆的商人还真没有错。 自从上了年纪以来,是楼木胡最爱做的事就是和南陆的商人打交道,以马匹、皮毛交换南陆的布帛、铁器,因此他南陆的语言也学会过几句。 是楼木胡撞见的恰好是林尘和亲卫几人。 林尘听见他说的话,神色冷漠。 是楼部是草原上的大部落,但今夜的火海中,部落大小并无分别! 所以林尘也懒得和他多说废话。 实际上,林尘的时间非常紧迫,前营已经点燃了大半,接下来,此役能否获全功,便在于能否及时冲破叱云贺的中军。 叱云贺的中军是精锐,反应迅速,而且有前营做缓冲,他们也有能反应的时间,如果骑军被他组织起来的人挡住,不能冲进中军放火,那计划就算失败了一半!! “你,往中军跑,一边跑一边喊‘大夏军万骑从上据城杀过来了,上据城已经败了,大君叱云槐已被大夏武威将军斩了’!”林尘居高临下,用蛮语说。 “这……”是楼木胡一悚。 他脑袋里还在思考着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却忽然听见弓弦被绷紧的声音。 是楼木胡抬头瞟了一眼,火光中,说话的年轻人旁,一个娃娃脸的小将已经拉起了弓,闪着寒光的箭头对准了他。 “不去就死!!!!”见他没有反应,林尘脸上露出戾气,暴喝道。 叶扬配合着他的话语,一箭射出,擦着是楼木胡的脸颊飞过,射入地里。 是楼木胡苍老的脸上被划出一个细微的伤口,箭矢溅起血渍。 这箭极近,力势极沉,没入土中,居然只留了尾羽在外。 如果这箭射在是楼木胡的身上,会将他整个人钉在地上!! “去!!去去去!!”是楼木胡连忙大喊着,他只觉得脑袋里被一口大钟撞了一下,与死亡擦肩而过让他浑身一抽,甚至都感觉不到脸上疼痛。 他本来是跪着的,却能一下从地上跳起,屁滚尿流般朝着中军狂奔起来,那矫健的身姿仿佛真的年轻了三十岁。 他狂奔着大喊: “大夏军万骑从上据城杀过来了,上据城已经败了,大君叱云槐已被大夏武威将军斩了!!!!” 一边喊,一边有连串的尿液从他裤子上滴下。 第49章 冲击中军者死!! 叱云贺在金戈铁马的梦中,听见了金戈铁马的声音,一时间居然不觉得有异,只翻了个身,下意识把羊皮毯子捂住头。 “主子!主子!”忽然有人冲进他的帐篷,大叫着把他唤醒。 “怎、怎么了?”叱云贺听见呼喊,猛地掀开毯子,看见莫单查粗糙的脸。 一片漆黑里他看不清莫单查的表情,却也从他的话音里听出,有什么麻烦的事正在发生。 “前营起火了!”莫单查跪在他旁边,声音慌乱,语句简短而明确。 “起火了?!”叱云贺一愣,眨了两下眼睛。 他才醒来,脑袋滞涩,听见这几个字却一下清明了。 “是失火还是大夏人来劫营了?”他连忙问。 “还不确定!已经派人去看了,但火势极广!不像是失火,恐怕真是大夏人来劫营了!”莫单查语速飞快,以至于有些颤抖。 “走!出去看看!”叱云贺像猎豹一样迅猛地起身,抓起件袍子披在身上。 他才掀开帐门,便感觉有红光从南边照来。 叱云贺抬头去看,前营已经无处不是大火,甚至更遥远的地方,能看见辽水城下东、西两边也燃起火光,南面的半边天空都全被染成了红色。 所幸火还没烧到中军来,不断有人从帐篷中探出头,意识到不对后开始披挂。 莫单查跟在他后头出来,一时间竟比他还要震惊:“这火……这火比刚才还要大多了!!” 他进帐唤醒叱云贺之前,都还没有如此之大的火势的! 他眼见着火舌在风向的鼓动下不断向北探出,都隐约能用肉眼看见那些放火的骑士了!! “那这肯定是大夏人来火攻劫营了!!”叱云贺说话间咬牙切齿,呲目欲裂。 “妈的!!是楼部的废物居然一点抵抗也没有,这么快就让大夏人把前营全点燃了!!” 他浑身一抖擞,没有继续眺望,而是马上想到了自己该做什么。 “快快快!!把所有人叫起来!!”他吼叫着下达命令。 “去把我的衣甲、马刀……还有那把新得的宝刀拿出来!!” “那边那个,去把我的马牵来!!” “快快快!!!” “不能让大夏人冲进中军来!!” 叱云贺不停大吼着,危机感像一根针不断刺着他的太阳穴。 大夏人这是有备而来!!! 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前营点燃,那么一旦让他们冲进中军,中军的下场也是相同的!! 而且今夜刮的还是南风!! 莫单查脚步飞快地从帐篷中拿着一众东西出来,先把刀支在了旁边,无需叱云贺吩咐,就给他穿上铁甲。 另一名护卫将马也给他牵来了。 叱云贺翻身上马,居高临下,视野更加宽阔—— 已经能看见有黑压压的一片人往中军涌过来了! “刀!弓!”他急切地大叫。 莫单查将马刀和角弓递给他,最后是那把一人长的斩马刀。 叱云贺把马刀挂在腰间,直接将斩马刀从灰布中抽出,提着刀端坐在马上。 一握住这把刀,叱云贺的心里瞬间从单纯的紧张、急切变得复杂起来。 明明是大营被劫,胜败一线的时候,却有一股莫名的、极自私的兴奋挤进他心里。 今夜战事胜败且放下不论,自己才缺个试刀的对手,大夏人竟然就撞上来了! 他环顾左右,身边已经聚集了近一百个能战斗的叱云部男人,而且更多的人正在披挂。 “走!去堵住大夏人,绝不能让他们冲进中军!!”叱云贺举着刀大喊。 一百个男人跟着他呼喊,往前营移动。 他们才看见和前营接壤的栅栏,就听见一个大声的呼喊传来: “大夏军万骑从上据城杀过来了,上据城已经败了,大君叱云槐已被大夏武威将军斩了!!!!” 听清了他的话,人人脸色骇然! 叱云贺也变了脸色,前营那黑压压一片往中军冲来的,竟然不是敌人,而是是楼部的溃兵! 在前面大声呼喊的,赫然是他们的首领是楼木胡!! 老头胡乱的叫喊让所有人陷入恐慌,他们惊慌失措地一齐往中军逃窜! 大夏的骑兵则还站在弓箭的射程外放火!! “滚回去救火!!!”叱云贺看见这一幕,怒气上涌,“冲击中军者死!!” 但眼前溃兵丝毫没有反应,各种乱叫和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根本没人能听见叱云贺的声音,还在一个劲地往前冲!! 是楼木胡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跑到中军营寨了。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能跑。 他脑袋空白,跑得精疲力竭,眼前一片模糊,熊熊火光中也看不出前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口中只是大喊着:“……上据城已经败了,大君叱云槐已被大夏武威将军斩了!!!!” 叱云贺身后的武士们都开始面面相觑,议论纷纷起来。 “胡言乱语!!放箭!!”叱云贺满面怒容,大声断喝。 他没有时间解释这定然是敌人的计策,而他麾下的精锐也都是不需要解释的勇士! 那些马上的武士只是略一犹豫,就迅速拉起硬弓,将锋镝指向了那些可能昨天还在共同喝酒的草原人。 “冲击中军者死!!”叱云贺再一大喝,箭雨飞出,往中军狂奔的溃兵倒下一茬。 闪着寒光的箭锋远比话语更能震慑人,溃兵群这时才有些怔住了,纷纷停下脚步。 是楼木胡肩膀中了一箭,这才回过神来,可他也不大记得刚才对面的人喊了什么,只看见完好无损的中军就在眼前,简直像溺水的人看见了河岸,哪里肯退? “我啊!是我木胡啊!!” “阿贺啊!!快让我进去!!”他说着就继续往前跑,想让叱云贺放他进中军,远离大夏人的火焰和刀锋。 看见头领这样大喊,而且脚步不停,才被止住势头的溃兵又骚动起来。 头领可以进去,我们也可以跟着进去啊!! 这下又人人又动起来,跟在是楼木胡身后。 “冲进去!!冲进去!!”叱云贺听见高呼从溃兵身后传来,他定睛一看,竟然是个大夏的骑士在用蛮语大喊。 那大夏骑士一看就是大夏军中领头的人,四处放火的大夏骑军也正在他身后集合。 火光和黑烟中看不清此人的面容,只能看出其人身形挺拔,坐在马上,有如一把出鞘的长剑! 不知怎么的,叱云贺能感觉到,他望向那个大夏骑士的同时,对方也看了他一眼。 然后那领头骑士高举长枪,大夏的骑军竟紧跟着溃兵冲过来了!! 第50章 你拾的就是你的?! “冲击中军者死!!给我杀!!”叱云贺面容狰狞,对着面前这些从前的友军咆哮。 若无这些溃兵,叱云贺本可率部用弓箭阻击大夏军,两轮弓箭起码要射倒几十个人! 但这些冲击中军的溃兵让他们腾不出手! “阿贺!!大夏人……”是楼木胡还在奔跑着大喊。 难以想象一个满脸皱纹、身上中箭的老人居然能跑得那么快,短短几息时间里,已经接近叱云贺的马前。 但叱云贺心中凛然,再也不会让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东西讲出半句话来!! 他骨节分明的手上一抖,长刀反转,亮出闪着寒意的刀锋,胯下北陆良马陡然前冲,只几步,那一人长的斩马刀就贴上了是楼木胡的脖子! 传世的锋刃像没有受到半点迟滞一样划过,仿佛刚才刀下的不是血肉,只是一无所有的空气! 是楼木胡那瞪大了眼睛的头颅高高飞起。 他无头的尸身还在向前奔跑,鲜血从空落落的颈项上喷薄而出,而后如雨水般坠落到大地上。 “杀!!” 叱云贺的怒吼像是雄狮的咆哮,一口气压下了周围所有声音,他身后的骑士纷纷拔出锃亮的刀来,将敢于冲击中军的溃兵全部砍杀。 而他自己奔马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手上长刀寒意泼洒,那手感简直行云流水、削骨如泥,带来无穷无尽的快意! 紧接着,大夏的骑军已经冲到他们面前了!! “冲进去!!冲进去!!”林尘这时不再用蛮语了,而是用着华族语言大喊。 只要冲破叱云贺的防线,开始放火,城下蛮军就只剩下全军覆没这一个结局!! 林尘更是拍马直取叱云贺本人! 杀死叱云贺也是击溃敌军士气的一大方法,而且如果能在这里杀了叱云贺的话,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那样的话,就没有什么逃窜、去阳村的步骤了,他们放完火之后就可以堵住后营大门,就地掩杀所有蛮兵! 林尘胯下良驹神速,一照面就已来到叱云贺面前,手中长槊早摆成直刺冲锋的架势。 叱云贺手中长刀太重,挥舞不及,他单手拔出腰间马刀,从侧面格开了刺来的马槊。 战马交错,电光火石,金铁交鸣的声音震动着两人的耳膜,让两人同时皱眉。 “你们冲!”林尘高呼。 一击不成,他居然拨马回身,再出一枪! 他还是要尝试在这里杀死叱云贺! 叶扬看了林少将军一眼,没有半点犹豫地举起硬弓:“跟我冲!!” 他在马上左右开弓,每箭必中,已经射倒了四五个来不及穿铁甲的叱云部骑士。 近至敌前,便放下弓箭,跃马挥舞长枪,突入敌阵!! 他的黑枪比普通的马槊要短,可在叶扬手中恍如一条游龙,蛮兵左右齐上,不仅不能伤到他分毫,更被他一人的枪势逼退! 他身后数百大夏骑士压上来,而对方也有数百名马上武士拔出马刀挥砍。 双方骑兵在栅栏口撞在一起,不断人仰马翻、鲜血四溅!一时间已成了绞肉的架势! 林尘策马回刺叱云贺,这次未曾蓄势,刺击的速度不够,居然被叱云贺躲过不说,还被他抓住了枪柄! 叱云贺手中长刀向林尘挥砍过来,那惊人的寒芒飞闪而过,绚烂夺目。 林尘瞳孔骤缩,恍然间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了这闪着寒光的刀刃! 他猛地伏在马背上,堪堪躲过这一刀。 等等…… 这刀……好眼熟!!! 这它宝贝的不是我的刀吗?! 这是斩马刀“霜刃”啊!! 要是在游戏里,装备上加整整十点武力值!!! 仔细想想……遗失的这些东西被蛮子捡走了似乎也很正常…… 叱云贺倒是完全不清楚林尘心中所想,他冷笑一声,这一刀被林尘躲开后,他也不打算无功而返。 刀光一偏,竟直接将林尘的马槊斩断!! 虽然枪杆是木制的,但如此干脆利落地将其一刀两断,也足见刀刃锋利异常! “哈哈哈!”叱云贺大笑一声,直视着对面的大夏骑军头领,“叫你们今夜来袭,刚好试试我的新刀!!” 他说的是蛮语,但他知道对方的这个头领懂得蛮语的。 可叱云贺没有想到的是,大夏人的这个年轻头领听了他说的话,居然没有消沉,也没有惊慌,而是…… 暴跳如雷! 谁的刀?!!! “你妈的!!”林尘怒骂,大概是穿越以来第一次讲了脏话。 “你拾到的就是你的吗?!!!” 怒火中他手臂一挥,抛开马槊,拔出腰间的环首刀,策马贴上去和叱云贺对战。 环首刀更短,但也更轻便,林尘挥舞起来攻势极猛,连绵不断的刀光在他手中像是海上白色的怒涛。 林尘猛攻之下,叱云贺只能用单手的马刀左右招架。 倒不是他不想用斩马宝刀应敌,而是因为他还没有用惯这种七尺的长刀,也没有学习过对应的技艺,这时使用不及。 这把长刀挥舞起来虽然威猛如山岳,却也同样缓慢,加上这把刀并非凡品,重量就更是骇人,叱云贺估计这把刀足有二三十斤。 但每当他找到空隙挥舞此刀,其势实在有如巨神开山,对方这个武艺不俗的大夏头领只能用环首刀将其架开,改变刀势的方向。 可就算如此,叱云贺也能感觉到,这把斩马刀对凡铁有着绝大的压力,对方手中的环首刀已经坚持不了几下了! 他已经能听见对方刀上铁片即将崩碎的嗡鸣! 酣畅淋漓的大战中,叱云贺嘴角微微翘起。 与此同时,充耳的马嘶声中,叶扬和褚司白作为大夏骑军的先锋,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却觉得离突破对方的防线总是差那么一点。 他们并非没有前进,但披挂后赶到战场的叱云部精锐源源不断! 每当叶扬刺死左右两名蛮族武士,才提马挪动了一步,又会有一层新的敌人补充上来,挡在他面前。 众将士奋勇杀敌,现在却好似陷入泥潭一般! 第51章 大胜! 叶扬陷在兵马里,心中焦躁。 林尘和他说过突破敌人中军的重要性。 如果蛮军北方大营中军不破、大火没有蔓延过去、蛮军保持指挥的话,指不定就能挽回局势! 最糟糕的情况下,今夜全局战事都要功亏一篑!! 他在人群中奋战不休,却几次都在差一线时被蛮子拦住。 更令叶扬不安的是,他手臂已经开始发酸了! 他的石枪以坚硬、锋锐、沉重见长,可也足有近二十斤,一刺一扫都颇费体力,并不长久。 再僵持下去,他恐怕就只能后退休息一二,可那样的话,情势只会更加不妙!!! 他正心慌时,却听见了人声。 “火!火!火啊!” 混战的人群中有人用蛮语惊恐地大叫,而后这声音迅速被混着呼呼风声的燃烧声盖过。 愈亮的火光让双方的骑兵都忍不住侧目去看。 这一看,蛮族骑兵们都骚动不安起来。 大夏的骑士们则大喜过望! 原来,此时席卷前营的大火已来到最鼎盛的时候,目光所及,只要是能点燃的东西全都被熊熊大火包裹着! 现在军营中亮得如同白昼!!! 前营的蛮族溃兵在大火中完全无法自处,这一次,即使是箭锋和马刀都不能再让他们退去。 更多的溃兵聚集起来,想要冲进中军,往北方逃窜。 同时,南风突如其来地一劲,那如浪的火苗竟然猛地向中军翻滚而来! 即使大夏军还没有冲进中军,却也有好几顶中军里的帐篷被风刮来的火舌触及,不一会儿,就陷入汹汹火势! 驰援而来的叱云部骑士们不得已,必须分兵去救火。 不然,无须敌人放火,中军就也要被火海吞没! 叶扬心中的焦躁迅速退去,被惊喜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膨胀,强行再提起一股力气! 叶扬枪出如猛虎,长枪枪头在隐约的虎咆声中拨开一名敌人的马刀,势头不减地直刺进他的咽喉。 枪头带着鲜血拔出,那名敌人直挺挺从马上跌落下去。 而叶扬动作不停,那柄坚硬的石枪才一拔出,便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左划,破开了一名敌人的胸膛,然后他并不收枪,而是顺势向右探出枪尾,将又一名敌人捅落马下。 “冲!!”他喉咙中发出想让所有人都听见的大喊。 防线一口气撕开了,而此时敌人无瑕填补!! 叶扬一夹马腹,当先跃马而出! 他满脸都是血迹和烟熏的黑色污渍,双眼却炯炯有神,神情英气凛然! 众骑紧随其后,跟着他从那个空隙冲了出去,骑士们左右挥砍,那个空缺越来越大,最终大夏军数百马匹的奔腾仿佛不可阻挡的洪流! “都是废物!!!”叱云贺正在和林尘单独交战,看见防线被突破简直怒不可遏,火焰映在他眼底,仿佛不可控制的怒火。 他知道这意味着……全军的大败! 林尘自然也瞥见了大部队的战况,他手中环首刀一振,一下压住叱云贺的马刀,同时就想策马转身,追上大夏的骑士们,随之一同冲出。 他一个人留下来那真会死的! 叱云贺眼底暴起凶光,就要抓住林尘转身的机会挥动长刀。 就算这个大夏头领的马匹再神骏,现在也还处于马速没提起来的时候,这把七尺长刀的刀尖绝对可以够得着他的腰背! 这个大夏骑军头领皮开肉绽的场面仿佛已在叱云贺眼前! 可叱云贺没想到,这个骑士胯下骏马回转,坐在马上的身体却始终面朝着他。 骑士将环首刀反握,向他投掷而来! 叱云贺猛地瞪大了眼睛,他此前的得意忽然就变成了懊恼—— 对方在利用这把环首刀即将崩断的特点!!! 如果自己用斩马刀去格开这把掷来的刀的话,这把环首刀定然会在空中崩裂。 碎刀片会向自己激射而来!! 叱云贺只好硬生生止住了斩马刀的刀势,侧身躲过这手雷霆般的掷刀。 然后眼见着这位头领骑士提起速度,跟上了大夏军冲入中军的洪流。 怒火几乎要将叱云贺吞噬了! 他马刀刀背猛击马臀,胯下战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想跟上去。 他也反握马刀,在马上挺直身体,刀尖瞄准了那名骑士的后心。 你掷刀,我也掷刀!! 可那名骑士两手空空,动作极丝滑地取下了背上的弓,娴熟地抽出箭来回射了他一箭。 叱云贺反应不及,伏身躲避时险些跌落马下。 这一顿,骑着神骏的敌人已经飞快地远离了。 只剩下扬起的烟尘。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稳住身形,只觉得胸膛都要气炸了,狂怒地大吼:“你等着!!我一定要杀了你来祭我的刀!!!” 林尘明明已经跑远,他那大笑的声音却从天空中极其响亮地传回来,连如雷般的马蹄声都盖过了: “叱云贺!你要真是草原上的男子汉,就带着我的刀!追上来吧!!” “放箭!”叱云贺举刀大声下令,周围蛮兵纷纷张弓搭箭从背后射向大夏骑军。 可除了偶有几人落马之外,此时更多的人早已开始飞快地在中军散开,四处放火,好似比他们自己还要熟悉营地的布置。 这些大夏骑士一冲过防线就毫无战意,只顾一边逃窜,一边将手中柴草堆点燃后抛向各处。 他们有时宁愿被杀死,也一定要把火点起来! 叱云贺深沉地呼吸着,双眼遍布红血丝,他眼见着中军的火势简直像狂风一样肆虐,竟没有半点制止的办法! …… 辽水城,北城楼上。 纪志伯目睹着火势已在敌人中军飞速地蔓延开来,站起深吸了一口气。 辽水城三面城楼早已不再掩饰地点燃灯火,纪志伯通过旗语确认了其他两面的火势也在预期之内。 蛮子此起彼伏地惨叫声极具穿透力地传到城墙上。 如今,大火已成滔天之势,居高临下,城下仿佛真是火做的海洋,而天空成了一面映满了红光的镜子。 他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太守赵鸣,后者目光和他对上,凝重地点了点头。 从敌人大营中逃出来的大批俘虏都在奔向辽水城,纪志伯目光一路扫过后,抛出鲜红的令旗,对传令的士卒喝道:“全军出击!务必杀尽蛮贼!!” 辽水城三扇大门今夜再次洞开,城外的熊熊火光照在整备已久军士们坚毅的脸上。 他们多是步兵,此刻一同狂吼着杀出城,却有着不输骑兵的速度与气势! 震天的喊杀声像是要把深夜挤得爆炸,本就已在火海中蛮兵们更是魂飞魄散,每一个人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恨自己没有多长两条腿!! 第52章 追上去,杀光他们。 叱云贺立在马上,燃烧声、呼呼风声、惨叫声、喊杀声、马蹄声环绕着他,像环绕篝火的舞蹈、奏乐与歌唱。 他有些失措了。 大败已成定局,数万人的军队覆灭在自己手上。 自己是不是坏了大君的大计? 这一场大败对全局的影响有多大? 如果自己逃回大君那里,会不会……被斩了? “主子,咱们……组织人手救火吗?” 沉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叱云贺不用去看也知道是莫单什那个没脑子的东西。 这对兄弟里,哥哥莫单查其实一直是个能靠得住的人,遇事沉稳冷静。 而弟弟莫单什大概是被哥哥保护得太好了,受到的历练少,遇事总是慌乱,长大后更有几分鲁莽。 “救火?!!还救什么火?!”叱云贺听见莫单什的蠢话,怒火再燃,声音像是从他牙齿间磨出来的,刺耳冷厉。 “就算把中军救回来又如何?!我们现在还能指挥得动其他人吗?!如今整座营寨都成了死地!!” “而且大夏主力已经出城杀过来了,我们难道要留在这里被他们包围吗?!” “你真他妈是个蠢驴!!我们已经败了!!大败了!!!我们现在只能抛下营寨逃跑你知不知道?!!” 叱云贺越说越气,浑身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气莫单什说的话太蠢,还是在气自己无能导致大败。 或者是在后悔没有严厉地要求其他诸部防备夜袭,也可能是害怕回到大君的大营后会发生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想狠狠地抽莫单什这头蠢驴几马鞭才能解气!! “蠢驴!蠢驴!蠢驴!” 他咬牙切齿地骂着,想把斩马长刀插进地里停着,可大概是这把刀太重了,始终没能成功。 他又换而想把马刀插回腰间,可左手上止不住地发抖,他试了好几次才成功。 然后才能腾出手抓起马鞭。 “真是该死的蠢驴!!!” 叱云贺转头怒视莫单什,马鞭扬起就要挥下。 可这时他才看见,面前这个比他还长两岁的壮硕汉子竟然两眼通红,胸膛极不自然地起伏着。 叱云贺忽然意识到,刚才莫单什说话时,声音也极沉,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他一下愣住了,胸中的所有情绪都像是在一瞬间被寒冰冻结了。 叱云贺茫然地左右四顾,火光却照得他基本什么都看不清。 “你哥哥呢?”他最终只能看向面前的莫单什。 “死了。”莫单什语句简短,胸膛像颤抖一样快速起伏了一下。 “死了?怎么死的?”叱云贺嘴里嗡嗡地问。 “他顶在最前面,被一个大夏人……一剑刺死了。”莫单什抽了下鼻子。 剑? 大夏骑兵不是用马槊和环首刀的吗? 哪来的剑? 他再次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看见周围骑兵勒马让出一条道路,道路尽头是刚才交战最激烈的地方,人的尸体和马的尸体互相压着。 热浪中叱云贺看不清哪具是莫单查的尸体。 他也不打算去看了。 叱云贺看回这个红着眼睛也没有流下一滴泪水的伴当,忽地有些想笑。 每次他哭的时候,自己总是想笑的。 尽管最近的一次,起码也是在十五年前了。 十五年前的记忆忽然清晰起来,那次自己贪玩从山坡上摔了下来,崴着了脚,莫单查背着自己回去,莫单什跟在后面一边哭一边走,说让主子受了伤,这下自己兄弟肯定要被责罚了! 他在莫单查背上哈哈大笑。 “我们还能指挥起多少人?”叱云贺突然问。 “不……不知道。”莫单什低着脸摇头。 “你真是头蠢驴啊。” “如果是你哥哥的话,肯定能估个数给我的。”叱云贺淡淡地说。 莫单什闻声抬头,觉得自己的主子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 他脸上一丝怒意也没有了。 叱云贺忽然放下马鞭,手中长刀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上划了一刀。 火海中,他猛地将正在流血的大拇指摁在自己额头上,用力摁着将血迹缓缓涂至鼻尖。 这条红色的纹路是大鞑天神在蛮族画像里最显著的特征,草原上的人们以这个仪式来沟通大鞑天神,通常用在身居高位者的葬礼上,或者发下永不违背的誓言时。 “不管我们能召集多少人,总比放火的那批骑军多。”叱云贺极平静地说。 “我们追上去,去杀光这支大夏人。” “不论是那个领头的人,还是那个用剑的人,都要让他们死在我们的刀下。” 说完,叱云贺胯下战马长嘶着冲出人群,叱云部的骑士们沉默地紧随其后。 …… “后面有人追上来了吗?” 林尘一口气点燃数枝火把,然后逐一抛到帐篷顶上。 他是单马,准备的引火物不多,却也是有的。 “有几个零散的。”旁边的亲卫回报。 林尘自顾自点点头。 他们已经冲过中军,来到后营了,北方的营寨大门就在前方。 按游戏里的经验,被劫营的叱云贺肯定是会追上来的,而他们并没有与之反身交战的资本。 千人袭营,放火的任务又重,人员太过分散,最终恐怕只有三百人能够汇合。 倒不是说剩下的人都死了,只是或陷在营里,被大火封住了路,或被蛮兵堵截了……等到大部队杀来,还是能将他们解救出来。 总之,能聚集起来的三百人,大概率是不能和叱云贺所部对抗的。 即使能,林尘也不打算和他野战绞肉。 要知道,这一场后他还有组织兵马去救援上据城,兵员自然是能不消耗就不消耗。 林尘及亲卫所率的小队沿计划好的路线一路放火,从敌营北大门出来时,已有百余人在门外集合了。 “弓箭!”林尘高呼,同时策马转了一小圈掉头,自己也掏出弓箭来。 百余人列好队形,举弓对着门内。 他们不停射杀逃出来的蛮族溃兵,一边掩护友军冲出来和他们汇合。 终于,遥遥看见叱云贺亲率着大队人马冲来时,林尘下令执行下一步的计划,约三百余骑齐齐反身,向北逃离。 第53章 受阻 夜色深沉,随着林尘一行人向北驰骋,身后的火光也越来越远,这才让人意识到,此时原来本应是寂静的深夜。 “少将军,阳村就在前方!”三百人的火把依旧极其明亮,亲卫遥遥指着隐约可见的村落说。 林尘看见那些熟悉的屋子,不露声色地点点头,阳村他可比大部分人熟多了。 褚司月秘术召唤的那些长草大概随时间自己退去了,现在的阳村不再有那些让人觉得诡异的绿色植物,只是个看着十分寻常的村落。 “有蛮子驻扎就先杀了!” “有村民就带他们到山上去!”林尘下令,率人冲进小村。 所幸,他们冲进来后,发现村内只有寥寥几个村民。 蛮子大概是无意驻扎在这个平平无奇的村庄,村民们既然靠着山,现在大部分也就躲在山里干脆不下来了。 这让林尘省下了许多功夫。 “按之前的计划行事!” 于是众人分成三股,各自行动。 …… 叱云贺率部遥遥追着,他回望身后,从骑兵群的规模估算,他以为敌人只有三百人,而他麾下足有八九百人,是敌人的三倍。 这样的数量,如果是双方在平原上互对着发动冲锋的话,他自信第一轮就要消灭半数敌人,并把剩下的人也分割包围起来,最终杀得一个不剩。 但这些老鼠般逃窜的大夏人没有半点要和他们在夜晚厮杀的意思,甚至连箭也不射地蒙头赶路。 让叱云贺不禁有些疑惑。 他做好了防止大夏人左右迂回的准备,随时都打算进行围堵,一旦他们想绕回南边,就要将他们包围起来。 可他们居然只是一直往东北跑。 为什么呢? 难道他们还能跑到草原上去不成? 更何况,草原上的蛮马终究还是比大夏幽州的战马要好一些,这样跑下去,不用过多久就能将他们追上的! 可叱云贺万万没想到的是,双方一追一逃了十几里后,前方敌军的火光居然照亮了一个村庄! 更让他有不好预感的是,敌人的骑兵一点迟疑也没有地散进了村庄,简直和当时在他眼前散入中军放火一模一样。 而且散进去之后,就飞快地消失无迹了,除了山上能看见火光之外,村内和草丛内的人都飞快地将火把熄灭了。 这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吗? 他们早知道有这个村庄? 并且早就计划好了要逃进这个村庄? 而且刚才那成群的火光,照亮了除了村庄外,旁边还有适合埋伏的丛林,以及一座小山! 那接下来…… 他们居然早就料到我会带人追来? 并且在这里阻击埋伏我? 叱云贺忽然有些不寒而栗,觉得好像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庞大的陷阱里。 他想退却了。 可左手拇指上传来的疼痛,以及额头上血迹干涸的凉意提醒了他,他有着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做的事! 他一定要杀光这些人!! “停!”他在村外止住所有人,不进入弓箭的射程。 叱云贺在寒风中思考了一会儿,破局的办法从他脑海里弹出来。 放火! 他放火,我也放火! 只要一把大火将村庄和丛林全部化为灰烬,敌人的地利就荡然无存! 但叱云贺和麾下的人在村外一合计,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们没有带特制的火箭,而且火把也不够! 所有人本就是突然遭到袭击,准备不足,而且刚才一直待在一片火光中,也没有多少人想起,要拿上火把。 于是他们统计下来,八九百人中,居然总共只有不到一百只火把! “那就抛五十支火把进去!”叱云贺咬咬牙,下了决定。 要是能把火放起来,也不需要火把照明了! “分七队!”叱云贺细思之后,下了命令。 “每队五十人,第一队持火把照明,中五队持弓箭,最后一队持火把。” “整队后向草丛冲锋,从草丛进入射程起第一队发出信号,左右散开,中五队开始抛射,每一队抛射过后左右散开,最后一队将火把投掷进草丛里!” 随着命令下达,三百五十名被选出的蛮族勇士们在村前开始整队。 叱云贺在村外观望,嘴角露出冷笑,自以为攻法完美无缺。 他已经听见了草丛中不断传来簌簌的声响。 草丛中果然埋伏了敌人,看见他布置的阵型后,已经开始撤退了。 “上!” 叱云贺一声令下,七排蛮军马蹄雷动。 第一排举火的骑兵在估算出距离后快速散开,后排的人得到信号,开始往草丛抛射,并在抛射结束后一层层散开。 黑暗中,箭雨像播种一样层层洒进草丛,将最后一排的投掷手送到了距离草丛三十步的位置。 终于,最后的弓手往两侧散开,高举火把的勇士像是要站在马上那样挺起身体。 叱云贺以为这些火把马上就要被抛进草丛,以牙还牙,将一切焚烧殆尽时, 却忽然听见了连串而密集的破风声! 紧接着,那些高举火把的勇士纷纷落马,手中火把也落在地上。 —— 是大夏的弩机!叱云贺瞪大眼睛,反应过来。 这种复杂的工具没有弓箭轻便快捷,但威力更大,射程更远! 最适合用于埋伏! 敌人从一开始就只是移动到了弓箭的射程外,射出粗而短的弩箭! “快去把火把捡起来!弩装填需要时间!”叱云贺喝道。 弩的装填比弓慢多了,这也是弩始终没有将弓完全取代的原因之一。 现在,完全还有将火把抛进去的机会! 离得近的骑士们收到命令,想回马拾起火把,却又有另一阵箭雨临头射来。 这里已经离村落近了,村内的屋子里理所当然地埋伏了人,蛮兵一旦进入射程,他们也会射出箭枝! 骑马的蛮兵们抛下十几具尸体,只好带着愈远的马蹄声退去。 叱云贺脸色阴沉,紧攥着手上那把泛着寒光的刀。 火攻不仅没有成功,还平白丢下一大堆火把,失去了无伤火攻的机会。 这座小村居然像个堡垒一样! 第54章 褚司白表示同意 叱云贺拎着刀坐在马上,静静望着这一片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实际上却杀机四伏的村庄。 整个人像是眼睛都不会眨一样凝固了。 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选项。 撤退。 要杀光这些大夏人,是他以为会在野外交战时做出的决定。 但现在情况已经变了。 敌人早有准备,已经占据了地利。 强攻是不明智的。 冒着箭雨冲锋并不是蛮族军队的长处。 靠着良马和弓箭压制、拉扯,找到机会后再以骑兵群冲入敌人的侧翼,才是蛮族的传统兵法。 这也是蛮军围城后始终没有进攻的原因之一。 大部分蛮兵都穿着皮甲,也少有人配置盾牌。 如果强行冲锋,敌人射着箭且战且退的话,己方的损失是不可估量的! 人数的差距可能会逐渐被磨平,最后成为一场胜负难料的厮杀。 而且,如果大夏人早料到自己会追来这里,那么身后的辽水城内是不是很快就会派出援军呢? 到那时,他想脱身都难有机会了,会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全军覆没”。 所以,即使他再不愿意,也只能选择撤退—— “强攻!”叱云贺嘴里吐出两个冰冷的字。 “主子!”莫单什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我们还是撤吧!” “您是大君的亲弟弟,大君不会过多责罚你的!” 经过刚才那一轮试探,任何人都能看出,继续进攻是会死很多人的! 莫单什说着把手搭在叱云贺的胳膊上。 “滚!”叱云贺对着他喝道,一下将他的手甩开。 他猛地勒马回头,对着所有人高喊,声音像一面鼙鼓一样振奋人心:“我们要杀了这些放火的大夏骑兵!” “洗刷我们的耻辱!为我们的兄弟报仇!” “可能有很多人会死!” “会把草原汉子烈酒一样的血洒在南陆的土地上!” “但是——” “告诉我!” “叱云部的男人,怕死吗?!” 他的最后一句几乎是从喉咙里喷涌出来的,那时他的整张脸用力地狰狞着,像是正在喷发的火山。 漆黑的夜空下沉默了极短的一瞬,而后八百个男人爆发出震天动地的齐声呐喊: “不怕!!!!!” …… 林尘站在山上,看见下方叱云贺的骑兵准备进行火攻。 他一脚就踩在那天褚司月坐的石头上,褚司白站在他旁边。 众军士在山上山下忙碌着,按原定的计划布置着迎敌的手段。 林尘和褚司白商量对策时,就让其他人都屏开了。 “对了,你腰间环首刀不用的话给我吧,我兵器都打光了。”林尘看着褚司白说。 褚司白点点头,确认过自己插在腰后的长剑还在,取下挂着的刀给他。 褚司白坦言,自己不会用长枪。 反倒擅长用剑。 这让林尘有些小惊讶。 剑完全不是沙场上用的武器。 一般是侠客或读书的世家才会去学习剑法。 关于褚司白的来历,这又是一块新的拼图。 不过说到底,她自己不打算说的话,林尘也不打算追问。 总之,褚司白出战时,就不像其他人一样持马槊。 她手上拿着少见的长剑,腰间则和所有人一样,别着备用的环首刀。 林尘接过刀。 这时,下方弩机发动、弩箭飞射的声音响起,密集得像是形成了一首音乐,林尘和褚司白都循声去看。 埋伏的军士们干得很漂亮,手持火把的骑兵们在投掷之前纷纷落马,火把也掉在地上,另一轮很配合的箭雨又给了弩手们装填的时间。 完美地挫败了叱云贺火攻的计划。 两人同时不由自主地点头。 同步率100%。 “不过,”林尘忽然又皱起眉,“会不会干得太过分了?” “这下叱云贺肯定会撤退吧?!” 褚司白白了他一眼,觉得他莫名其妙:“他们撤退还不好吗?” “那怎么行?!”林尘一拍大腿,“我的刀还在叱云贺那呢!” 褚司白投来怀疑的目光:“你该不会看见好东西就当成是自己的吧?” “我像那种人吗?” “像。” “不是,”林尘被她逗笑了,辩解起来,“他手上拿的真是我的刀,我那天在村子里遇到你们的时候,不是在装蛮子吗?” “那会儿什么好东西都落战场上了,不敢拿,怕惹人注目。” “结果流落到了蛮子那。” “行吧。”褚司白眨了眨眼,把脸别了过去。 这时下面那句“不怕”的齐声呐喊又传上来,两人都微一皱眉,想捂住耳朵。 “啊?不会吧?叱云贺不撤?”林尘砸吧砸吧嘴。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总不能是看我可怜,专门给我送刀来了吧?” 褚司白托着下巴思考,在这种情况下分析敌人的心理也是她的职责之一。 “你和他单挑的时候,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把他惹生气了?” “他把我惹生气了还差不多!”林尘没好气地说。 “我也就最后激了他一句……‘草原上的男子汉’云云,杀伤力有这么大吗?!” “嗯……”褚司白又思索了片刻,得到了第二种可能性, “那就是他的亲戚朋友死在乱军中了?他急于报仇?” “这倒有可能。”林尘重重点头, “叶扬那小子当时在最前面表现得那么英勇,一定是他干的!” “确实。”褚司白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下方再次传来声音,这次是马蹄声。 林尘看过去,蛮军正在移动。 他脸色微变:“看来是叱云贺下了新命令,他们准备从山后强攻!” 林尘接着叹了口气:“为什么我的敌人总是这么聪明呢?” 敌人不进攻村落,直接攻山的话,他们就不太好且战且退。 山头是不好退让的。 一旦敌人夺取了山头,居高临下就抢占了地利。 一方面从山上往村落或者草丛射箭,射程更远,威力更大。 二来他们如果要从山上往下冲锋,也更迅猛,林尘所部就有被冲灭的风险。 不过,好歹没有聪明到从一开始就攻山,给了他们在山上布置的时间。 “去!”林尘大声下令,“敌人要从西边上山!组织村民避到另一边去!通知村里抽人来山上!” 提到“村民”时,褚司白忽然拉了拉林尘的袖子。 林尘苦着脸转过头来看她:“停停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村民的事,咱们战后再说!” 第55章 流星 “走!绕到山后那一侧去!我们直接从小山攻上去!!”叱云贺的声音在夜风中回荡。 即使决定强攻,叱云贺也没有傻乎乎地从村庄那一侧冲进去。 他认为,这边一定是大夏人准备最充分的。 如果从村庄开始进攻,一步步占据每一间屋子的话,那就真的中了大夏人诱杀的陷阱了! 所以他明智地决定率部绕到山的另一侧,从那边发起进攻。 他率着骑兵绕山移动,可当山背面的景象出现在他视野中时, 他眼皮不由得跳了一下。 大夏人居然在山背面也有布置! 每隔几步就有的篝火从山脚下一直铺到半山腰。 明亮的火焰在风中飘忽着,却看不见一个人,像是条指引信徒走上去的圣路。 但看见这条路,叱云贺的心提了起来。 他知道,这些篝火不是来指引他们的—— 而是专门用来照亮他们的!! 如果蛮兵们从山下往上发起冲锋,就会迫不得已地暴露在火光下。 而大夏的弓手则完美地隐藏在山上!! 敌暗我明! 大夏人可以向在火光中暴露的人射箭,而蛮兵们却没有还手之力!! 叱云贺眼中闪过一丝焦虑,又很快被坚定取代。 骑兵队停在叱云贺身后。 看明白大夏人用意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叹于大夏人的准备竟然如此面面俱到! “就这里了。”而他们的头领,叱云贺只是平静地说。 每一个人,不管内心是如何想的,这时都没有出声。 大家都知道,无论如何,强攻已经势在必行了!! “都把火把抛了。”叱云贺开始布置他的进攻。 “我们会在一片漆黑中往小山冲锋,大夏人这时还看不清我们,只能对着马蹄声和黑压压的影子射箭。” “面对他们的箭雨,我们会伏下身,抱住马,躲在马的侧面乃至马肚子下。” 听见了他的话,人群略有些躁动,像风从草坪上吹过,引发波澜。 叱云贺的意思,显然是要将马作为盾牌用了! 草原蛮族中,许多人的马都是自己帐篷中的,甚至是自己亲手养大的。 不少人和马感情深厚。 但叱云贺嘴上没有停,依旧平静地说着,只是稍微提高了声音:“有舍不得的,可以和我换马。” “我的马,是大君继位那一天送给我的,我允许你躲在它的马腹下。” “而我穿着铁甲,和我换马的那个人,我将用身体保护他的马!” 叱云贺的话语像是震响的锣镲,每一个人听到后都觉得浑身一抖,而后镇定下来。 他们深吸一口气,做出了觉悟。 叱云贺接着大声下令: “一直冲到山脚下!找到山路的人就沿山路奔马往前冲!找不到的人就下马往山上冲!” “我再说一边,我们要杀光他们!” “要让大夏人的血,涂满我们的刀!!!” 他说完大喝一声,扬起马蹄,率先向小山冲去! 莫单什紧跟着大喊: “冲啊!!!” 他的喊声中,骑兵们潮水般向小山涌来!!! …… “快!整队!”林尘低声喝道,声音随风传开。 他已经率亲卫来到了战线的最前沿,眯着眼睛看向山下。 按他和褚司白准备的队形,弓手会占据山头,不断向下射箭。 其余的人则从半山腰到山头一路布防,挡在弓手前面,争取将敌人堵在半山腰到山脚的位置——也就是有篝火的位置,方便弓手射杀。 只要能这样利用地利,牢牢占据优势,就可以有效地不断杀伤敌人,积累下来,化为己方的胜利! “来了!”林尘听见了震动的马蹄声席卷而来,但距离太远,即使有秘术的加持他看得也不是很清。 “放箭!” 这样喊着,他自己也拈弓搭箭,向着大队骑兵的方向抛射。 箭雨袭下,视野里依旧是一片灰黑色,只有人的惨叫声和战马的长嘶声传来。 也不知道给敌人带来了多少杀伤。 终于,几轮箭雨射下去后,第一批蛮兵的身影出现从火光中探出。 他们中有的人想踢灭篝火,但他们一旦停下,就会被精准的弓手锁定,旋即被十几支箭射成刺猬。 于是最前方的蛮兵们顾不上处理篝火,他们只能奋力向前,跑动、攀爬起来,以免被弓箭精准地射杀。 “继续!”林尘发出不知道有用还是没用的命令。 箭雨不停从山上落下,那些悍不畏死的蛮族勇士却只顾往前,他们的身影像蚂蚁一样往上涌,很快前锋就攀上了半山腰。 “敌近了!拔刀!” 林尘高呼下令。 以他为首,周围百把明晃晃的环首刀出鞘。 众人原本使用的马槊实在太长了,不方便步战,更别提在山上这样复杂的环境中了。 于是他们把马槊捆在一起,沿山路布置成了简易的拒马,防止蛮军策马冲撞。 众人近战接敌的,都是手中的环首刀。 除了叶扬例外,他手中那杆黑枪本就是步战枪。 敌人离得近了,林尘便能在秘术的作用下看得清清楚楚。 第一个向他冲来的蛮兵是个中年人,面色凶狠,高举马刀劈来。 林尘直接往上伸手,精准地抓住他举刀的手,然后一刀捅进他的胸口。 他想直接将这个蛮兵的尸体往前推下去,延缓蛮军的攻势, 但下一个敌人已经从侧面冲上来了。 林尘落入了被动,只好格住他的攻击。 对敌了几个回合后,他才一刀砍在敌人肩膀,趁敌人因疼痛失神的功夫,一脚将其踹下山坡。 周围所有人都开始接敌,兵器交击中,箭雨划过每个人的头顶,如一颗颗流星。 第56章 满月 和劫营时一边倒的局势不一样—— 阳村旁的这座小山已经化为了真正的血肉沙场。 双方的喊杀声从山上直冲云霄,让人害怕会在这最深的夜里惊扰到天上的仙人。 身上插着羽箭的蛮兵尸体遍布在从山脚到山腰的斜坡上。 一些布置得比较草率的篝火已经被熄灭了,只剩下规模较大的火光,还在被大夏士卒用手中的弓与箭守护着。 流星般的羽箭不断居高临下地射向被火光照亮的蛮兵,而后排的蛮兵中也有人掏出弓箭向一片漆黑的山上回射。 蛮军的战线自然地向山的两侧展开,但又会被从村落赶来的大夏生力军堵住。 “守住!!一步也不能退!!!”林尘擦过脸上的血迹,趁势举刀大喊着。 刚才他的环首刀从一名蛮兵的脸上插进去,血溅到林尘脸上。 他拔出刀后抬起手臂,用衣袖抹了一把脸。 如果是白天的话,逐渐收缩战线也许是一个可选项。 但现在是晚上,他们必须利用半山的火光给山顶的弓手定位,同时用黑暗将弓手保护起来! 蛮军终究有着数量优势,尤其在遭受第一波冲击时,一线的军士每个人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但他们不能后退!不能让敌人步步推进上山!! 那样的话就完全变成黑暗中的厮杀,大夏军的地利就大打折扣了! 林尘抽空用目光扫过一遍,弓手的战功斐然,短短时间内恐怕已经有上百具蛮兵的尸体倒在冲山的路上。 只要能将现在的战术坚持下去,敌人的猛攻的势头很快就会消退! 拼住这口气,就是胜利!! 可林尘视线扫到侧面时,却忽然瞳孔骤缩,感觉全身血流猛地加速。 他看见叱云贺挥舞着七尺的斩马刀,居然正在猛攻褚司白! 褚司白还没有刀长呢! 叱云贺手中的斩马刀使用得可比之前圆润得多。 斩马刀本就是步战的兵器。 使用武器的人双脚踏在地上,才能更好地控制这把长刀的重心。 那把泛着淡蓝光芒的斩马刀每一次挥砍都像是要开天辟地一般不可阻挡,敢于靠近的普通军士大多被凌厉的圆弧砍为两截。 唯有褚司白靠着精妙的剑法挡在他面前,维持着那片战线不崩溃。 叱云贺像是从一开始就奔着褚司白去的。 他仿佛一只吃人的恶鬼盯上了眼前的珍馐,除了不停对着面前的军士挥刀以外,什么其他的动作也没有。 褚司白一步不退地承受着宛如重锤般的攻击。 她带着掩面的头盔,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唯有身姿凛然! 林尘意识到褚司白肯定不是手握神兵利器叱云贺的对手,这样下去凶多吉少! 他当即就想去救援,可这时面前又冲上来两个凶悍的蛮兵,他一脚踹下去一个,同时环首刀格住另一个人的攻击。 “叱云贺孙子!你爷爷我在这!!!” 林尘用力弹开面前蛮兵的马刀,高呼了一声,想吸引叱云贺的注意力。 他敢肯定叱云贺绝对记住了他的声音,但叱云贺充耳不闻,连眼皮也没有挪一下。 叱云贺只是恶狠狠地盯着面前持剑的瘦弱军士,像是一个瘸腿的猎人,盯着曾经咬断了他腿的白狼。 林尘怒火中烧,但偏偏此时又脱不开身,于是他再大喊: “叶扬!叶扬呢?!” “少将军!我、我在这!” 同样奋战在一线的叶扬很快应声。 “你快去把叱云贺杀了!!她要是少了根毛你就给我去马厩养一辈子马!!!”林尘着急地大喊。 他混乱的话语都给叶扬听懵了。 为什么…… 又要把他杀了…… 又不能让他少一根毛? 但无论如何,叶扬现在也是无法执行他的命令的。 叶扬捅死一个面前的蛮兵后将枪拔出来,左右环顾,茫然地大喊:“少、少将军……叱云贺在哪啊?我看不见!!” “你妈的!!那你明天就给我去马厩养马!!!”林尘气得大骂。 差点忘了,能在黑暗中视物的,只有他和褚司白两个人而已。 其实就算叶扬能看清,林尘也是难为叶扬了。 就实战武力而言,叶扬和他现在最多也就伯仲之间,在沙场武人中同属第二档的水平,甚至由于年龄发育的关系,他还多少占点优势。 林尘陷入焦灼脱不开身,叶扬现在也是一样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 激动中林尘奋力挥砍下去,竟然将面前蛮兵的马刀直接砍断了。 蛮兵瞪圆了眼睛被这一刀砍在头顶,脑袋被开了瓢。 大概是喊声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让蛮兵们纷纷朝林尘挤过来,不让他有半点喘息的机会。 而褚司白的情况越发岌岌可危了。 叱云贺的每一刀都灌注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极其凶狠,如同从草丛中猛扑出来的饿虎。 他每出一刀都会大喝一声,气浪随着他的刀光扑向褚司白瘦弱的身躯。 褚司白艰难地周旋,像是一片孤舟在海浪中飘摇。 但战线始终被她死死卡住。 任何人看见了,都会惊异于她竟然能坚持至此!! 叱云贺又一次平挥过来,褚司白用剑尖精巧地偏移了刀的去势,同时微微后仰躲过。 演武中,这会是令人叫绝的一招,可这时,叱云贺眼底忽然冒出得逞的凶光来! 平挥过后,他本应该要花力气止住刀的去势,再调转刀锋发出下一次攻击。 褚司白也可以趁这个间隙将后仰的姿态恢复,准备迎接下一刀。 可叱云贺居然直接松开了沉重的斩马刀,任由它甩向一侧。 而后手上飞快地拔出了腰间的马刀! 拔刀与挥砍一气呵成! 褚司白本就维持在极限,没有喘息的空间,这时也没有料到敌人会有这样的变招。 她竭力想制止挺起脊椎的动作—— 但来不及了。 叱云贺的马刀从出鞘的一刻就开始暴出刀光,横着划过褚司白的肩头。 褚司白姿势彻底紊乱,脚下不住后退。 叱云贺抓住机会,一步踏前! 他抬起腿,就要一脚踢在这个持剑军士的腹部。 以双方的体格来看,这一脚可能就要将人活活踹死! —— 但褚司白反应神速! 她身体止不住后退,却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将长剑指在身前,封锁了叱云贺的踢击。 叱云贺眼里流过一丝阴鸷,只好扭转目标,一脚从下往上,踢在褚司白手上,将她手中长剑踢飞。 林尘看见这一幕,觉得自己整个人烫得要烧起来了。 仿佛他浑身血管里加速流动的不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滚烫的岩浆! 他的四肢已经完全麻木失控,和敌人的兵器碰撞时感觉不到一丁点反震的疼觉! 而他的每一次动作——即使他不想——也会用上全身的力量,完全不受控制! “喝啊!!” 林尘猛地一脚踢出,绝大的力道将一名敌人踹飞下山。 两名蛮兵趁机把刀砍在他腿上,留下两道血红色的伤痕。 而此时林尘手中环首刀一挥,竟一口气砍下两个人的头颅! 他左右终于一空。 林尘顾不上其他,他脚一蹬,提起一口气朝着叱云贺狂奔而去! 为了跑得更快,他连手上的刀都抛了!! 路上又一名敌人举刀拦在林尘面前,他想抓住那人的手腕,但没有成功,抓住了刀身。 鲜血流下,但他感觉不到。 林尘奔跑不停,鲜血淋漓的手硬生生将刀推到那人自己的脖子上,在他惊恐的面容中反转刀身,划断了他的脖子。 张平之都可以身上插着两支箭往前冲锋,难道我做不到吗?!!!!! 林尘觉得自己的双腿已经快到即将散架了,他眨眼已经来到叱云贺近前,甚至能将叱云贺低声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就是你杀了我的兄弟莫单查……” 林尘不知道自己跑得到底有多快,他觉得肯定连影子也追不上他。 “不想死人的话——” 沙哑的声音从他喉咙里狂吼出来。 他伸手抄起被抛在地上的霜刃长刀, 拖着刀前冲, 带着恶鬼般狰狞的表情挑刀上斩。 叱云贺猛地一悚,却只来得及看见盈沛的光瞬息占据他的全部视野。 “就他妈给老子滚回草原去!!!!” 咆哮声中, 光如满月, 喷薄而出。 所有人的眼中,在那短短的一瞬,整座山像是都被璀璨的刀光照亮了。 第57章 是的,她掩着面—— 这场阳村小战役的后续,就有些乏善可陈。 叱云贺被林尘一刀砍成两截后,林尘带着满山军士开始高呼“叱云贺已死,投降不杀”。 阵阵呼声中,冲锋本就到了强弩之末的蛮军彻底丧失了战斗意志。 离得远的溃散逃跑,离得近的大多就地投降。 随即来自辽水城的援军也赶来了,众人开始打扫战场、互相包扎伤口。 而林尘此时—— 在不停地呕吐。 “咳、咳……”他扶着一面山坡,痛苦地弯腰,发出令人恶心的声音。 肾上腺素的效果褪去后,他很快被身体透支的晕眩感和呕吐感包围了。 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肚里翻江倒海。 手脚依旧没什么知觉,但不一样的是现在在止不住地颤抖,双腿打摆子尤其厉害。 褚司白站在他旁边,一手扶住他的胳膊,一手轻轻拍他的后背。 军士在旁边点起篝火后,就被他们挥手驱离了。 好一会儿,林尘才缓过来。 他满脸通红,大口地呼吸着,总算不咳了,能站直了。 “我帮你把伤口包扎一下吧?”褚司白轻声说。 林尘还是不太说得出话,只颤抖着点了点头。 他挪了两步,找了个小斜坡坐下。 现在可算安静了,沙土被挤压而发出的“沙沙”声也清晰可辨。 林尘腿动得还是不利索,褚司白蹲在他身前,把他腿拉直来。 那两道刀砍的伤口说深不深、说浅不浅,褚司白撕开裤子周围的布料,清水冲洗过后,用干净的白布一圈圈缠绕上。 许多事情她也是只知道理论而缺少实操经验,但胜在她细心,动作慢条斯理。 放在平常这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现在林尘腿上也没知觉,随她慢慢弄了。 于是最后一看,缠绕着的白布还颇为整洁漂亮。 接下来是手。 林尘手上可全是血迹,除了自己伤口中流出来的,还有很多是敌人的。 褚司白倒上了清水也洗不干净,一片血迹斑斑。 她只好用自己的手在伤口周围揉搓,在清水中将血迹化开。 总算干净之后,她抓起林尘还在颤抖的手,对着皮开肉绽的伤口轻轻吹了几口气,水差不多干了后才开始缠白布。 林尘看着她,忽地笑了出来。 褚司白古怪地瞥了他一眼,又低头专心一圈圈缠着白布。 “你说,这次我是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了?”林尘带着笑意说。 “不是,”褚司白在火光中摇摇头,“我长了腿,手上都没兵器了,我会后退的。” 林尘笑得更大声了。 褚司白没搭理他,包扎完后站起身。 “你受伤了吗?我看他在你肩头砍了一刀。”林尘问。 “大概是淤伤,”褚司白指着自己肩头, “那里其实有皮甲挡着,我也在尽力躲避了。” 林尘在火光中仔细看了看,她肩头正面的皮甲被砍开了一个口子,但勉强没有断开。 这意味着在褚司白的闪躲下,那一刀没有砍断皮甲,但撞击带来的淤伤是少不了的。 “疼吗?” “还好。” “那你其实也可以不用忙前忙后的……”林尘挠着头说。 她刚才拍自己的背、给自己包扎伤口时,肩膀那里只要一动还是会痛吧? “我的伤回去再说吧,先让我们来谈谈正事。”褚司白认真地看着林尘说。 林尘沉吟了会儿:“赵太守让我来阳村找你们的事?” 褚司白点了点头。 “让我猜猜,你该不会想把村民全杀光吧?”林尘苦笑着看着她。 他呼吸了几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累太累了,干脆往后躺了下去。 林尘身后是一个斜坡,他把脑袋放在上面,斜斜地看着今晚的夜空。 今天可是特地选来出兵的日子,夜色一直是深沉的。 柳絮般的流云遮蔽了星星和月亮。 所以天空是深蓝色的。 “你觉得我会同意吗?”林尘看着夜空说。 褚司白摇头,摇完头后又意识到林尘也看不见她的脸。 于是她坐到林尘旁边,说:“除此以外的方法,都做不到万无一失。” “甚至现在已经晚了,村民们没有死在蛮族入侵中,而是由我逐一手刃的话,同样可能令人生疑。” “对啊,那我们就来用没那么万无一失,但是对所有人都好的办法吧。”林尘还是望着天空,眨了眨眼。 褚司白想说什么, 但林尘先开口了: “就像上次出兵一样啊,我们最后也没有用最简单有效的方法,而是用了复杂还有可能失败的方法……” “嗯……” “指不定我身上有那个什么……主角光环……” 躺了一会儿他就有些困倦了,眼睛微眯着,声音也越来越低。 “但出兵就算失败了,我们也可以再使用别的方法,” 褚司白耐心地缓缓说,声音轻柔,像是在配合他的倦意,“这次如果我和司月的踪迹败露了,是无可挽回的。” “嗯,我是觉得……”林尘的语调逐渐舒缓,几乎像是喃喃自语。 “我们还要一起走很长很远的路的……” “而且,就算不用那么毒辣的方法,我相信我们也能一直走到我们想去的地方……” “其实也没有那么多事情是无可挽回的吧?” “如果赵鸣……或者大夏朝廷真的查到了你的踪迹……” “那也是幽州战事后了,那时我们怎么也能称得上‘天下谁人不识君’了。” “我还有最后的最后的一条路子……” “我们就逃到越州黄长生那里去吧。” “他可是个明牌反贼,造反这么多年不知道逃过了多少轮抓捕,大不了我们两个去投奔他,然后过几年就……” “是三个。”褚司白纠正他。 “好吧,是三个。”林尘闭着眼,嘴角露出笑意,“还要算上司月那个丫头。” “总之我就是想说……” 月色忽然被揭开了一角,轻纱般的光芒印入林尘虚眯着的眼中。 他被这忽如其来的曼妙月色震慑住了。 “……今夜……月色真美。” “啊不对!”林尘突然一个激灵,“我是想说……” “……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好……也不对!” 我都在说些什么啊?!! 林尘忽然慌慌张张地半坐起来。 “我意思是……” “我懂你的意思了。”褚司白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林尘愣住了。 这你也能懂…… 不是, 你懂什么了? 林尘侧头看过去。 看见褚司白在笑着。 是的,她掩着面—— 但林尘知道她在笑着。 第58章 天生免疫修罗场 “你……你懂什么了?”林尘心里有些忐忑,七上八下的。 具体是什么心情,就说不清、道不明。 他只知道,他现在恨不得也找个掩面的头盔扣在脑袋上。 她应该听不懂吧? 她所谓的懂了应该是误解了吧? 她、她得误解啊!!!! 林尘不安的注视下,褚司白却也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她安静得像一朵盛开在深夜的月见花,只是缓缓后仰、躺了下去,靠在斜坡上。 像林尘刚才一样,虚眯着眼睛看深夜的天空。 两人都沉默着。 褚司白静静地躺着。 林尘坐在旁边静静看着她。 周围渐渐变得很安静很安静,安静得林尘几乎能听见自己耳朵的血管中血液流动的声音。 就在林尘松了口气、同时又有几分莫名失落地以为,她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 “我也觉得……” 忽然有极轻的声音响起—— 恍如清泉石上, 恍如树深见鹿, 恍如月出惊鸟, 恍如桂花落夜, 恍如孤舟钓雪。 “……今夜的月色真美。” 林尘一愣,听见那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抬头往天上看,那里一片深蓝。 刚才揭开一角的月色不过惊鸿一瞥,高挂夜空的月亮很快就又被流云遮蔽了。 现在哪里还看得见月色? 陡然间,林尘觉得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燃烧着的手握住了。 烈火再一次流淌遍他的身躯,让他控制身体不自然,止不住微微颤抖。 她是什么意思呢? 她是那个意思吗? 林尘一点一点转过身,看见褚司白不再是闭着眼对着天空了,而是正侧着半边头看他。 “而且……你也很好……” 听见她的第二句话时,林尘流淌如烈火的血液又突然凝固下来。 和文字无关。 他听出褚司白的语调中除了笑意,还带着一丝的……凄清。 像是追逐幻影之人终究身陷流离。 林尘看见极深的黑色在少女瞳孔中汇聚,仿佛鲛人传说中,世界尽头的海中无底之谷。 褚司白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一瞬间林尘觉得她和他们初见时一模一样,清冷得像是人形的月光。 “不过,”褚司白看着他轻声说, “我此生恐怕是无望儿女情长的。” “我并没有多少时间流连人间,牵绊过多也只是徒增伤悲。” 她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你也猜到过,我有着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 “就像那天你一直问叶扬,他活在世上,是为了什么。” “我也有自己的一个答案。” “所以我必须去天烛,我会用我的性命做完那件事——” 她的语调幽幽的。 “然后死在那个夜晚。” “你会……死?”林尘猛地坐直了。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之前介绍褚司白时提过,游戏中,褚司白会在厉帝八年的冬月乃至十一年的九月出没于帝都天烛,处于可招徕状态。 在原本的时间线上,十一年的九月后……她并非是不再愿意被招徕,而是……已经死了?! 可这个时间点——十一年九月前后发生的大事…… 林尘眉头紧锁,下意识托着下巴,从最初的震惊转而进入了思索。 “没错,那是几年之内就会发生的事。”褚司白缓缓地说。 然后她的话题毫无征兆地一转: “但是……司月她和我不一样,她应当平安而幸福。” “我看你也是很喜欢她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和她……” “停!停停停!”林尘被她说的话逗得回过神来。 “我好像能猜到你要说什么了!” 林尘被她打断了思考,转而露出古怪的表情来。 你们姐妹俩思路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为什么都想把对方和我撮合在一起啊?! 先天免疫修罗场是吧?! 想到这里,林尘自顾自笑了出声。 “你笑什么?”褚司白疑惑问。 林尘抬头,和她对上视线。 褚司白又一次看见了,这个男人脸上露出那种胸有成竹的笑容。 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相信他。 “我在笑……” 林尘微微笑着站起身,“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你居然还是没有变啊。” “我们认识很久了吗,不到十天吧?”褚司白无奈地看着他说。 “很久了啊——”林尘走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 她的手上全是冷汗,凉得厉害,以至于不像上次握时那样柔软,而是略显僵硬。 林尘把她的手摊开,紧紧贴住,像是想把汗液都擦在自己手上。 “久到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瞬间了。” 褚司白手上抖了一下。 林尘带着笑意直视她的眼睛。 “久到我说过的话你都忘了。” “我不是说过吗?你帮助我之后,我也会帮助你做你要做的事。” “我还说过即使在天崩地裂的中心也不会抛下你独自逃亡。” “就在刚才,我说我们要一起走很长很远的路……” “我说我们一定会走到想去的地方。” 褚司白被他握住手时都没什么反应,此时却冷不丁把脸偏向一边。 “你脸红我也看不见的,不用把脸偏过去。” 褚司白一下甩开他的手,整个转过身去。 “那再说吧,先不谈这个了!”她的语速很快,语句也很简单,却也掩盖不住颤抖的语调。 “不谈这个了!”她又重复了一遍。 “那就谈村民的事。”林尘在她身后笑着说。 “这次就用不杀人的方法吧?其实我有一些想法了。” 褚司白默然点头,而后又陷入了思考。 过了许久后她才开口说话:“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林尘没有料到还有这一出,他想了想,问:“关于留在天烛的?要在搜捕中长驻天烛的方法……” 林尘在脑海里搜索着。 要安全而隐蔽地留在中州,能使用的手段很多,可如果限定在天烛的话,他所知道的方法只有一种。 那就是加入…… “不是。”褚司白背对着他摇摇头。 啊? 那还能有什么…… “我想过后还是觉得,将来的事诡谲难料。” “你现在要答应我,你会和司月成婚。” 她说。 ……………… ………… …… ??? 第59章 大功告成 吹着阵阵秋风的深夜里,阳村幸存的村民被召集起来。 他们被告知辽水城大破蛮子之后,也没有人人都欢呼雀跃。 毕竟,对村民们来讲—— 一来,是这些军爷说话是真是假,还不好说。 二来,就算大破了蛮子,大家被抓走的亲人也不一定能活。 这些都是题外话。 林尘把所有人召集到村中间那条大路上,在中间点起数团篝火。 他自己举着火把攀上了一间屋子的屋顶。 林尘从新来的援军中换了套铁甲穿上,隐藏起身形。 那天他在山上可是被村民们看见了的,要是有人觉得熟悉喊了出来就糟糕了。 褚司白也不露面,她的身形也有可能被认出,毕竟在村子里生活了那么久。 “我是朝廷派来,查一桩案子的!”他大声对着村民们喊道。 村民们听见他开始说话,也都安静下来听他说。 第一步,自称是朝廷派来的,而绝不可以报“林起峰之子”的名号。 对幽州的百姓来说,林起峰大概是比皇帝还值得尊敬的人。 毕竟朝廷除了收税在大家生活中没什么存在感。 而武威将军林起峰就不一样了。 他可是实打实地戍边多年,与蛮族大小上百战,一直为了阻挡蛮子奋战,说是边境的守护神并不为过。 如果大家听见自己是林起峰之子,热情澎湃起来、踊跃发言,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尘故意低沉着嗓音,除了身形外,他原本的嗓音也有被认出来的可能性。 其实今天由别人出面更好,但同时考虑到信任和不出差错,他还没有其他人可以委派。 “这桩案子,就是关于村里那对外来姐妹!” “我看她们已经不在村子里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如果知道她们下落的线索,请乡民们如实相告!” “如果有人想要欺骗我的,我绝不饶恕!” 林尘故意用严厉的语气说。 第二步,强调欺骗会带来惩罚。 让村民们不敢随意开口,放弃那些模糊的线索。 不然的话,如果他们纷纷讨论出声,把模糊的线索拼在一起…… 拼了个真相出来就不好办了。 而一旦不拿出来讨论,这些模糊的线索就会随时间消失在他们的脑海里。 “看管那对姐妹的人在吗?”林尘也没有让村民们发言,而是紧接着大声问。 他估摸着褚司白她们不是流放就是特殊的监禁,在这里不可能没人管。 最初相遇时,估计负责看管她们的人已经被蛮子杀了或者绑了。 林尘没想到的是,村民们人头攒动了一会儿,居然还真的推了一个人出来。 那是个木枝做的架子,上面倒了个浑身是血,缠满了布的汉子。 一个老年农民站出一步说:“蛮子走了后,我们回来发现他倒在地上,全身都是伤口和血,这么多天一直没醒。” “好,一会儿让随军医师看看。” 不可能往城里送,不然会颠死在路上的。 林尘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就算没有死,那这个人肯定也早就昏倒了,什么也没看见,救活过来也不要紧。 最关键的,还是那天在山上亲眼看见他们三人在一起的目击者。 确认过这一桩事,林尘在心里打了个勾。 接下来要进入正题了。 “我听说她们两个和一个蛮子跑了。” “乡民们可有更多的线索啊?” 林尘面上真诚地问。 没错! 那天林尘的装束本来就是在扮蛮子! 现在可以直接定义成“她们两个跟着蛮子跑了”!!! 大部分村民都没什么反应,大概是确实没看见。 “我看见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大声说。 “那个蛮子穿着灰色的羊皮袍子!!” 林尘一看,那是个七八岁的小孩,穿着黄黑的布衣, 颇为眼熟。 林尘记得当时就是他喊出声,林尘才发现当时山上有人。 名字是叫狗儿来着。 看来他也没认出林尘,这让林尘悬着的心又松下来一点。 林尘摇摇头说: “蛮子不都穿着羊皮袍子吗?!这没什么用!还有吗?” 绝对要牢牢定义成蛮子!而不能是“穿着羊皮袍子的人”! 最次,也得是“穿着羊皮袍子的蛮子”。 而且,不仅是林尘这一次调查要得到这样的结论。 他甚至要将这样的印象灌输到这些村民的脑袋里去! 这样下来,即使之后又有人来查褚司白的下落,从村民口中得到的消息依旧是“她们跟着一个蛮子跑了”! “还有……那个蛮子会说咱们的话!”还是那个叫狗儿的孩子。 那天这个孩子确实离他们比较近。 “哦?”林尘故作惊讶。 “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 这一点林尘倒很自信,他和褚司白说话时,声音绝对没有大到让周围人听清,尤其是他们初一入山就发现周围有人,就更不可能大声说话。 “没……没有。”小孩眼神暗淡了些,摇摇头。 “那也不好说那蛮子会说咱们的话吧?”林尘抿着嘴。 “你真听见了吗?”他皱着眉头盯着小孩。 得把这小孩正确的记忆给模糊掉。 “别说了别说了……”又是那天那位围着头巾的妇女拉住了自己的孩子。 她模样比那天消瘦多了,看起来这些天躲在山上过得着实比较艰辛。 “无妨无妨!”林尘摆摆手。 “我这个人是比较好说话的,如果还有什么线索,但说无妨,要是后面来了人,可能不像我这样。” 林尘温和地笑了笑,以示鼓励,顺便黑了一把后来人。 即使是这种不知道有多大用的努力,也不能放弃。 “那个蛮子,挺年轻的。”有个村里的姑娘开口说。 “是吗?”林尘又看向之前说了两次话的小孩。 小孩点点头。 “好,一个年轻的蛮子,还有其他线索吗?” 除了是个蛮子之外什么也没查到也不像话,“年轻的”这样的线索林尘认为还是可以送出去的。 下面交头接耳,终于没有人再大声说话了。 林尘还是不可避免地走了点形式主义,沉默中象征性地带着村民们吹了会儿风。 “既然没有更多的说法,那今天叨扰乡民们了,蛮子已散,大伙回屋休息吧!” 大功告成! 回去禀报赵鸣,村里的姐妹俩众目睽睽之下,跟着一个年轻的蛮子跑了! 即使再派人来查也大概率是这个结果! 这样,她们姐妹俩就彻底合理地失踪了!! 谁还能去蛮族那边接着查不成?! 第60章 百利而无一害……??? 又是一次大事件过后的第二天。 这次林尘醒来时,身旁终于没有躺可人的女孩子了。 大概是因为还没有新的女角色登场吧。 他昨夜率军回来,已经是天边微微泛白的时候。 于是希望能作息规律的他立马就睡下了。 到了第二天中午,连直上三竿的日头都没把他唤醒,唤醒他的是…… 香气。 诱人的食物香气仿佛细丝一般钻入他的鼻孔,轻柔而难以抗拒。 然后几乎像是猫和老鼠里演的那样,那香气化成了一只手,捏着他的鼻尖,将他从床上拎了起来。 可怜的汤姆猫……哦不,林尘可真是饿极了。 昨天他本就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后来还一顿呕吐把肚子里都吐空了。 这会儿一醒来,林尘觉得自己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他猛地睁开眼睛,飞快地洗漱完。 直奔饭厅准备干饭。 林尘一推开门,看见—— 桌上摆的菜,居然还真不比一头牛少! 正中间摆着一只完整的烤羔羊,金色的外皮酥脆而泛着油光,混合着香料的浓郁气味刺激人的食欲,让林尘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而这还不算完! 烤羔羊架子旁还摆了三个陶罐,里面各是一整只炖鸡,金灿灿的油脂漂浮在鸡汤的面上,锁住了热汤的温度,却锁不住扑面而来的香味。 再外围有七个大盘子,上面摆着大块小块切好的牛肉,肉色鲜红,纹理分明。 再往外就不过多介绍了,总之菜色更加丰富,五颜六色,令人眼花缭乱。 从菜品上看,都不什么山珍海味,但这个量…… 异常夸张! 这是什么回事? 林尘目瞪口呆地站在饭厅门口。 就连这张桌子也很陌生啊! 从前饭厅桌子哪有这么大的?! 林尘张着嘴左右看看,褚司白和褚司月坐在桌子一侧,侍女菱儿站在旁边。 也没别人啊! 这是它宝贝的四个人吃的饭吗? 难道说……要来客人? 也不对。 我是主人啊! 要来客人我怎么会不知道?! 庆功宴……也不是这么开的啊?!! 林尘皱着眉头跨过门槛。 他一进来,褚司月这个丫头就开始憋笑,原本宝石般的大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红润的嘴角也是难以抑制地上扬。 只是强忍着没发出声音。 连侍女菱儿都古怪地笑着,用手帕捂着嘴。 “别憋了别憋了,想笑就笑吧!”林尘瞥了一眼褚司月,对着自己未过门的媳妇摆了摆手。 褚司月这才放开了笑。 咯咯的笑声中,林尘落座在褚司白旁边。 “谁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褚司白闻言放下鸡腿,小手上油光可鉴,让人想……呃……我什么也没想。 林尘才发现原来还有第四个陶罐就摆在她面前,而且桌上已经有不少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了。 他耷拉着眼皮看褚司白。 林尘猜出来了,褚司白这是又要给自己整个什么活。 褚司白平静地看着林尘,嚼了几下,把鸡腿肉咽了下去,才缓缓开口: “你可听说过历史上的女将军?” “虽然不如男将军那么多,但从前也是有过几位勇冠三军、锐不可当的有名女将的。” “嗯哼~”林尘看着褚司白点点头,同时抓了一小片牛肉塞进嘴里。 褚司白同样油光可鉴的朱唇一开一合: “前朝有戍边名将熊霜,我朝有开国女将严风旋,都是一等一的大将军。” “传闻熊霜在战场上善使开山大斧,虽是女子,却有万夫不当之勇,斧到之处,飞沙走石,人马披靡;” “严风旋惯用一对双鞭,武艺高强,入沙场如入无人之境,甚至酷爱夺人兵器、马匹,从不失手。” 褚司白说得双眼炯炯有神,比起那些一等一的女将,确实也称得上一等一的演义爱好者。 林尘已经体会到赵鸣当时的感受了。 他从褚司白面前的陶罐里扒拉出另一只鸡腿,一边啃,一边说:“你接着说,我在听。” 褚司白点点头:“我从前见过开国时严风旋留下的画像。” “虽然画师有所美化,使其容貌堪比皇帝嫔妃,但画像上还是能看出严风旋体格宽大,不输男子。” “其实,依我之见,所谓沙场女将,也都是体格魁梧之辈。” “有着过人的身高、体重,才能在战场上身先士卒,横冲直撞。” “嗯,有道理。”林尘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这个观点他在网上冲浪时也看见过。 有说法,所谓圣女x德、秦x玉等,应该和网传那种能抗树的农妇一个体型。 说起来—— 明明是这么正经的话题,说的也这么有道理…… 为什么司月丫头笑得越来越大声了? “所以我在想……”褚司白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如果我有着张平之那样的身材,那天也不会打不过叱云贺……” “等等?!!!”林尘手上鸡腿“啪”一下掉在桌上,脸上表情像被雷劈了一样。 褚司白被他打断了,不满地撅着小嘴,皱起眉头。 林尘嚼也不嚼地把嘴里的肉吞了下去。 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 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的意思是——你打算把自己吃成一个比男子还壮的水桶腰悍妇?!!!!” 这像话吗?!!!! 你知道我要多努力,才能一边说这样的话,一边制止自己幻想那样的场面吗?!!! 像是看见了演到高潮的喜剧,褚司月笑得捂起了肚子:“我……哈哈哈,肚子笑得好痛哈哈哈……但是我忍不住……” “虽然你话说的有些难听,但是我就是这个意思。”褚司白凝重点点头, “这样一来,我在武力上也可以帮上你更多的忙。” “同时,还可以改变容貌,以躲避搜捕。” “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褚司白极认真地说。 “你管这叫百利而无一害?!!”林尘的表情简直怀疑人生。 “对啊,难道有什么坏处吗?”褚司白极认真地眨了眨眼。 有…… 嗯…… 一时间想不出来…… 难道真没有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褚司白见他没有反应,拿起鸡腿继续啃了起来。 “虽然拿不出合适的证据,反正就是……我有异议!!不许吃了!!”林尘一把夺过她手上的鸡腿。 “为什么?”褚司白抬眼看他,显得眼睛很大,像荡漾的湖泊。 怎么又要为什么?!! 你是看十万个为什么长大吗?!! “嗯……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理由的话……”林尘说起了熟悉的台词, “因为我天生没有爱水桶腰的能力!!!!” “先天没有,可以后天培养。”褚司白瞥了他一眼,对烤羊羔伸出了油乎乎的爪子。 “培养个屁啊!!总之不许吃了!!!”林尘把她的手牢牢握住,像是握住了自己幸福的咽喉。 “哈哈哈哈……” 褚司月咯咯的笑声放肆地从屋子里传出去, 在日光下、如今既忙碌又轻松的辽水城中荡遍。 第61章 统治! 九月二十七,上据城外,蛮军北大营。 “阿真啊,你今天可是来晚了。” 金色的大帐里,年轻而英武的男子坐在首座,貌似慵懒地撑着下巴,望向刚入帐门的两个人。 掀开帐门的,便是在两国都赫赫有名、拓跋部的首领、在天烛城生活过七年的拓跋真。 二十七岁的拓跋真至今看起来都像一个大夏人。 甚至,他看起来比大多数朝堂上的公卿都更像一位“君子”。 拓跋真眉毛修长,目光清澈,深邃的眸子里闪动着一眼可见的知性。 他面容柔和,掀起帐帘时的动作凸显出温文的气质。 “一位侄子才从旭日原赶过来,我想带他来见见世面,故而晚了些。”拓跋真说话间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高领长袍,衣领和袖口上都用金线勾勒着花边,和穿着甲胄的众人截然不同。 他看起来确实是刚刚才从草原来到军营。 这位少年不仅面容和拓跋真有所相似,连举止也像是被他带着,沾染了几分大夏读书人的风格。 “来,拓跋丰颜,拜见大君。”拓跋真一拍自己侄子的肩膀,温和地说。 被称为“拓跋丰颜”的少年前行几步,右脚前伸后屈下,右手放在膝上,左手搭住右手,行过了礼,说: “拓跋部,拓跋丰颜,见过大君。” 少年声音清澈,抬起头来的模样也稚嫩而清秀。 帐中诸将微微皱眉,没说什么。 “呵,”唯有首座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替所有人把话说了出来, “一个大的假大夏人,教出了一个小的假大夏人。” “哈哈哈哈……”拓跋真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哈哈大笑,拉着侄子大步走了进来。 他走起路来,那股端庄高雅的气质瞬间就消失了。 而是龙骧虎步,变成了一个威风凛凛的草原勇士! 拓跋真走到首座旁的位置坐下,拓跋丰颜侍立在他身后。 “昨天夜里起,就再没有大夏军士出来应战了,你们以为,这条计策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军议正式开始,首座的男子敲了两下桌子。 他言语上是在问所有人,但实际上眼睛却毫不掩饰地直直盯着拓跋真。 这是拓跋真前几日提出的一个计策。 在城外摆几桶水,宣称请大夏将士出来和蛮族武士单挑,若是大夏将士赢了,可把水带走。 每日,仅限前三个人。 这是坏我军心的计策,上据城内自然是三令五申不可擅自出城。 可是,水对一个极渴的人的诱惑,哪里是能制止得了的? 更何况,数万人中,只要有哪怕一个人没能忍住,动摇军心的目的就达到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每到夜里,上据城内就会有人悄悄悬下绳索出城。 单挑输了,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赢了,蛮族倒也不耍赖,真的给了一桶无毒的水。 这下更是屡禁不止! 而昨天夜里,上据城却突然沉默,没有人再出城了。 莫非计策已被大夏人化解了? 拓跋真听见男子的发问,微微一笑,没有亲自回答,而是别过头说:“丰颜,你以为呢?” 拓跋丰颜被他点名,脸上又惊又喜。 少年鞠躬后说:“叔叔摆水求战以消磨大夏军士气的策略,我也听说了。” “我以为,这是一条阳谋,不怕大夏人化解的。” “阳谋?”有人不解。 “随势而动,随势而发,即使明明白白地摆在敌人面前,也无法破解,即为阳谋。”拓跋丰颜眼里有自信的光芒涌动。 “大夏人自昨日起不再出城,看似破解了我们的计策,保持了士气。” “但实际上,城内恐怕是提高了每日供给水的配额!” “这样一来,虽然不再有人出城,军心不再消磨。” “可上据城内水消耗得却比原来更快了!” “他们能坚持的时间变得更短,待到无水之时,就是城破之日!!” 少年声音越说越响亮,最后铿锵有力,席卷大帐。 帐中众人不由自主地点头,露出微笑。 “其实,我还有一些浅见!”拓跋丰颜没有按捺住自己的表现欲望。 在解释完计策之后,他居然没有沉默,而是又一振声! 他继续说道。 “我以为上据城等已是万无一失的死地,与其想尽办法尽快攻下上据城,不如为更长远的事情未雨绸缪!” 军议的召开本就是讨论如何攻下上据城,这少年却说讨论早日攻下上据城毫无意义,众人脸上的笑容褪去,或面有怒色。 唯有拓跋真依旧微微笑着。 首座的英武男子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眼神中悄然带上一丝戏谑: “那你的意思,什么事才更重要?” 拓跋丰颜再一鞠躬: “回大君的话,我以为,既然我们已经占据了南陆的国土,而且以后会占据更多的南陆国土,就必须开始考虑——” “如何‘统治’!” 这两个字掷地有声。 “如今的半座幽州,除了三座城池之外,其余村县都尽在我金帐国的掌控之中。” “而在这些土地上,不仅是其余军纪不严的六部,就连我拓跋、叱云两部的人,都在四处烧杀掳掠,将从前的大夏子民作为奴隶对待。” “我认为这并非是‘统治’之道。” “未来几年,我们还会攻下更多的大夏领土,青州、淳州,乃至中州、扬州,难道我军每到一地,都要烧杀掳掠一空吗?” “这绝非上计!” “我以为,这样只会激得大夏百姓同仇敌忾,人人视我军为不死不休的仇寇!” “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定下规定——对占领的大夏领土,应当如何处理。” “以军法约束部队,怀柔以待,将大夏的百姓吸纳为我国的子民,我国将来才能更好地入主南陆!” 少年目光如炬,竟然大胆地直直盯着首座的男人。 他说的话都是众人未曾思考过的,现在人人都若有所思。 帐中一片沉默。 这时,忽然有骚动的声响从外面传来。 首座男子摆了摆手,自然有门旁的护卫出去看看。 不一会儿,外头的骚动居然愈演愈烈。 出去的那名武士猛地掀开帐帘冲进来,竟然直接跪拜在地。 “大君,辽水城下三面大营同时被大夏军火攻夜袭,已经全军溃败了!” “现在外面正有源源不断的人从东南方向逃回来!” 此话一出,帐中满座皆惊! 座椅被拉动的刺耳声连连响起,好几名将军都站了起来,脸色惊惧地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拓跋丰颜也是万分惊讶,他才说过“三城已是囊中之物”这样的话,现在面色如遭雷劈。 他下意识去看首座的男子的反应。 可拓跋丰颜没想到,叱云部的首领此时也正在看着他。 草原大君叱云槐,三十一岁,气度雄伟,面容如铁,眉眼如鹰。 他锐利的目光只和拓跋丰颜对上一瞬,就让这个少年下意识低下了头。 “你刚才说的这些话,大多是一派胡言!”叱云槐冷冷的声音直接压平了帐中所有人的喧嚣。 “唯有一个主意还是不错的——” 叱云槐手按在桌上,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那就是要定下一个规定,占领了大夏的领土该怎么办。” “传我的令下去!要让我军的所有的人,乃至大夏所有的人都知道——” 他一挥手,身后的白袍无风自摇: “不降而破的城池,长过马鞭的男子,皆杀!” 响闻于天的冷笑声连帐外溃兵的喧哗都压住了。 第62章 不顾一切地赢!!!(4K5) “叱云博,去把我新的军令传下去。”叱云槐平静看着帐中一位扎着长辫的将军。 “顺便去外面负责收拢溃兵,整理消息——具体是怎么败的?有多少人逃了回来?辽水城有多少人?敌人大概有多少伤亡?” “是!”叱云博当即起身,领命出帐。 被掀开的帐门抖动着,和帐内众人的嘴一同哗哗作响。 叱云槐又用分明的指节敲了两下桌子,清晰的响声把所有人注意力拉回来。 “大家也都听见了,辽水城下已经大败,只是不知道敌军伤亡多少,是否还有一战之力。” “军议不停!尽快攻破上据城依旧是最重要的议题。” 他说着瞥了一眼拓跋真身后的拓跋丰颜。 少年微张着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似乎没能从叱云槐刚才下的屠城令中缓过神来。 “看来你对我下的命令不服气?”叱云槐眼中满是嘲弄。 拓跋丰颜这才惊醒,他弯腰鞠躬,低着头:“丰颜不敢。” 叱云槐冷笑一声,眼珠微微偏移,看向拓跋真:“这个小辈你颇为中意?” 拓跋真微笑答道:“确实有两分天资。” “那是你下去亲自教他,还是我替你教一教他?” 拓跋真笑了两声:“呵呵,能让大君有意教导一二,是丰颜他受了大鞑天神的庇佑。” 拓跋丰颜疑惑的目光游离在这两个人之间,他实在想不出,他们究竟要说些什么。 “众将也听着吧!毕竟,你们也多是我叱云、拓跋两部的中流砥柱,将来要在南陆的土地上驰骋的。” 叱云槐展袍坐下,声音响亮。 他转头直视着拓跋丰颜: “拓跋部的小子,我问你。” “你之前说‘上据城等已是死地’,有多么荒谬,你现在知道了吗?” “知道了。”拓跋丰颜恭恭敬敬,“狮子搏兔尚用全力,咬住马脖子的狼不等到对方咽气绝不松口,因为即使是濒死的马,后蹄一脚也足以将狼的脊骨踢断。” “是丰颜妄自尊大,小觑大夏人了。” “不错,”叱云槐点点头,“那就接着聊聊你那些胡言乱语中,你最钟爱的‘统治’。” “百年前‘大汗王’叱云烈南征的时候,草原上几乎没有人听说过拓跋部。” “可如今,拓跋部已是草原上第二大的部落,你应该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吧?” 拓跋丰颜渐渐平静下来,他思索后答道: “拓跋部的崛起要从七十年前的首领拓跋岳岳开始,在那之前,整个拓跋部只有区区三百人。” “机缘巧合之下,拓跋岳岳带着拓跋部开始和大夏人做生意。” “结果,大概是先祖他有这方面的天资,生意越做越大,成为草原上数得上号的商人。” “积攒了钱粮和货物之后,他开始购买草原上战败部落的女丁和孩子……” “呵!”叱云贺冷笑一声打断了他。 “你是没有听说过,还是故意在欺瞒我?” “那时草原上的几场部落斗争就是拓跋岳岳挑起的。” “他一边高价卖给双方衣甲、兵器,一边低价收购战败方的女子和奴隶。” “你们拓跋部在他的带领下,就此发迹了。” 拓跋丰颜一愣,额头流下冷汗:“丰颜确实不知道。” 叱云槐冷冷地说:“那你接着说吧。” 拓跋丰颜脸色有些白,他咽了一口口水,继续说:“从此,拓跋部成为了草原上一个中等规模的部落。” “拓跋部的第二次大发展,是在五十年前,当时的草原大君叱云铁芒率诸部南侵,结果……被大夏戍边名将纪向於轻易击败。” “先祖拓跋伐成功保全族人返回草原,吞并了几个男丁大批战死的部落……” 拓跋丰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越说越小。 拓跋伐在拓跋部的口口相传中,是在大败中成功保全族人的英雄,可这意味着…… 叱云槐冷冷地笑:“是啊,你们拓跋部都视拓跋伐为英雄,呵。” “蛮军的大败中拓跋伐如何独善其身,我今天且不论了。” “总之,你们拓跋部又因此占了许多女人和奴隶。” “而我叱云部草原大君的威名在五十年前一朝丧尽。” 叱云槐的语气幽幽的。 “那么,小子,你们拓跋部一路壮大至今,可曾是靠着‘让抢来的女人和孩子安居乐业’或者‘对他们怀柔以待’、‘不把他们当做奴隶’的‘统治’之道啊?” “或者说,如果拓跋岳岳和拓跋伐抱着这样的想法,你以为现在草原上还能有拓跋部吗?” 拓跋丰颜一时怔住,嘴唇微颤,说不出话。 好一会儿,他才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见解:“可南陆从来是……” “你的意思是,北陆人和南陆人不一样?”叱云槐打断了他。 “那我倒要问问,哪里不一样了?” “你叔叔往这一站,谁都会以为他是个大夏人;” “你要是去大夏换上一身宽大的袖袍,包管没有人能看出你是个北陆来的蛮子。” “或许他们还会以为你是哪家的贵族公子,纷纷想把女儿嫁给你!” 叱云槐锋利的眼神像是能少年的头发割断。 “你明明知道,在草原上,凶狠的部落才能变强大,强大的部落才能被尊重——” “在南陆!难道会反过来吗?!!” 他猛地提高了声音,像是狮吼爆发在大帐中央。 “你真的以为,在南陆,凶狠残忍的人会遭人唾弃,被人抵制;而仁德的人会受人爱戴,获得最多的支持吗?!!” “大夏的开国皇帝楚梓衣,难道是靠着比其他人更仁德,才在乱世中取得了天下的吗?!!” “你不要以为我没有读过大夏的史书。” “我问你,南陆前朝申末乱世中,燕国亡国之君,姬楷你可听说过?” 拓跋丰颜已经不敢说话,他脑袋微缩着,只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说!!”叱云槐怒瞪着他,暴喝一声。 拓跋丰颜浑身一颤,脑袋一空,不假思索地开口背诵: “燕国与金帐国接壤,姬楷继位十年,政务出众,不仅引导百姓种地,还与草原人开启市场贸易,教草原人在东海渔猎。” “于是他在草原诸部都颇有威望,诸部时常朝贡,不敢侵扰。” “姬楷为人低调、简朴,用礼义教化百姓,与百姓同甘共苦,穿着破旧的衣服和鞋子,饭桌上不忍心看见两道以上的荤菜,因此百姓都愿意听他的话。” “乡民们有了纠纷,不愿意去找地方官,而是去王宫找他决断。” “姬楷本人也不摆架子,愿意为乡民们处理,他的判决合情合理,人们都尊敬地接受他的决断,从不记恨。” “燕国百姓传唱歌谣赞颂姬楷的功德。” “申末乱世开启后,别国百姓都逃往燕国避乱,足有上百万人。” “姬楷都收留抚恤,帮他们安生立业。” 叱云槐冷笑愈烈:“背得不错!” “照你的说法,乱世中,姬楷这样的人受到的抵抗应该最小,只要他一起兵,人人都应该望风而降吧?” 拓跋丰颜这才从无脑的背诵中回过神来,内心恢复了清明。 他知道大君的意思了。 他心里忽然感觉到有些绝望。 姬楷的故事他每每读之,都觉得痛心疾首。 却从未深思。 而这一次当众背诵时,才觉得有冷汗流遍全身。 他之前所倾慕、信奉的华族文化,似乎都要在这个故事的讲述中化为乌有。 “继续说!!说给所有人听!!”叱云槐声音深沉。 拓跋丰颜继续用他颤抖的声音开口: “乱世的混战中,燕国大将韩灿经常放任部曲侵扰百姓,以培养、壮大自己的部下。” “而姬楷为政仁爱,关爱百姓,便渐渐和他产生矛盾。” “数次矛盾后,姬楷想降低他的官职。” “结果韩灿大怒,不但不听调遣,甚至愈发放肆地侵略百姓。” “最终,姬楷忍无可忍,发动大军讨伐韩灿。” “出发时,他告诫军士们说,‘不要滥杀无辜,只要杀了韩灿一人就可以了’。” “结果双方交战时,姬楷麾下的士兵不擅长作战,他又爱惜百姓的房屋,下令不许放火。” “于是久攻不下,反而被韩灿抓住机会,出兵夜袭,火攻大败姬楷。” “姬楷由是被韩灿挟持,后被杀害。” “燕国及归附而来的百姓人人哀恸,莫不痛惜、流涕。” 拓跋丰颜说到最后,几乎要流下泪来。 “还有最后一句呢。”叱云槐的冷笑就没有停下来过。 每个人都惊讶于,大君居然对南陆的史书熟悉到句子。 而拓跋丰颜说出史书上最后一句话时,已经不可避免地带着哭腔了: “起初,姬楷以简朴闻名,帽子破了不换,打了补丁继续穿。” “可等他遇害时,韩灿的士兵冲进王宫,发现他的嫔妃都穿着上好的布料织成的衣物,随身都是金银珠宝制成的饰品。” “于是当时的人们都以这件事怀疑姬楷的品德……” 故事终于说完,一时间,大帐中一片安静,只听得见少年的抽泣声。 即使是头一回听南陆史书的蛮族将领,都略有触动。 “这就是华族人,依我看,倒远不如我们草原上的作风光明磊落呢。”叱云槐漫不经心地说, “纵观南陆历史,又哪有什么秋毫无犯、鸡犬不惊的军队?” “南陆人自己做得,难道偏偏我们做不得?!!” “这我倒是要插一句。”始终微微笑着的拓跋真开口道。 “历史上军纪严明的军队还是有的,不过最终的下场,都不怎么好。”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才是常态。” “五年前大夏荡寇将军公孙宇蛇征讨反贼时,别说是敌人掌控的城池了,就是大夏自己的城池,只要军队一过,都多有侵扰。” 叱云槐对他点点头,然后又一次站了起来: “所以——” “让我告诉你们,什么才是未雨绸缪!” “什么才是当务之急!” “什么才是长远之计!” “什么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什么才是——统治之道!!!!” “那就是,要赢!!!” “不顾一切地赢!!!” 叱云槐的鹰目中简直要喷出火来。 “要让我们的军队永远有着最鼎盛的士气,要让我们的士卒每一个都勇猛无匹、悍不畏死!” “让他们知道只要打胜了就有数不尽的财宝、牛羊和女人等着他们尽情掠夺!!” “要让我们的敌人瑟瑟发抖、惊惶不安!” “让他们时刻想着投降、给我们当奴隶才是唯一的出路!!” “要让草原的男子汉去强暴更多的女人,生下更多流着蛮血的勇士补充我们的人口!!” “让占领的大夏人安居乐业、成为金帐国的子民?” “不!!” “要让他们每一个人都成为我们的奴隶!!” “要让他们不知疲倦地为我们耕种粮食!为我们打造衣甲!为我们去当冲锋的敢死队!!” 到最后,叱云槐的声音几近咆哮,那张英武的脸像是涂满了血的武神。 帐中诸将一边感到震耳欲聋,一边觉得浑身烫得像是被浇上了烈酒。 叱云槐顿了顿,才再次缓缓开口: “等我们一路赢到最后,占领了南陆的每一片领土。” “南陆的读书人就会称呼我为,有史以来最英明神武、最受天命,最众望所归,甚至是——” “最仁德的皇帝。” “这就是无论北陆还是南陆,百年乃至千年不变的——‘统治’之道。” 他轻声说过最后一个词,帐中鸦雀无声。 拓跋丰颜的双眼已经失神了,脸上泪痕渐干,怔怔的一动不动。 半晌。 终于还是拓跋真打破了沉默,他回头拍了拍拓跋丰颜的肩膀,说: “你先回去休息吧,往后谨记,书上的道理是拿来看的,不是拿来做事的。” 少年被他拍了几下,才缓缓动作起来。 他给帐中众人行过了礼后,宛如提线木偶一般步步挪出了大帐。 拓跋真又望向帐中诸将,脸上变换了表情,竟是极其严肃,眼神冰冷: “诸位将来还要在南陆征伐,也请谨记大君刚才说的话。” “南陆和北陆的行事,从来就没什么分别。”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我们草原上的汉子,更光明磊落!” 众人点头称是。 —— 这时,帐门忽然被掀开,竟是那名叫做“叱云博”的将领去而复返,他也是猛冲进来,满头大汗的跪拜在下: “大君,您的亲弟弟……贺亲王他、他……他……” 这人一时间舌头打结,居然说不出话来。 “死了是吗?”叱云槐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语气仿佛是死了条狗。 知情的人都有些瞪大了眼睛,惊异于大君竟然如此淡然。 要知道,亲领一军的叱云贺是大君最亲近、最疼爱的弟弟。 两人一母同胞,据说大君从叱云贺幼时就开始照顾他,在叱云部的时候,两个人几乎就像一个人那样形影不离。 “知道是谁杀的吗?”叱云槐沉稳地呼吸,淡淡地说。 “一个……大夏的年轻将军……” 他再次轻轻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继续办事吧。” “是。”叱云博应声后退着出帐。 人们沉重地呼吸着,害怕这淡然是暴怒的前兆。 叱云槐锐利如鹰的目光扫过所有人: “刚才说的可能都是好事,大家就不要以为不会死人了。” “从南下的那一天起,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会死。” 他脸上涌起一丝戾气。 “不想死人的话——” “就他妈给老子滚回草原去!!!” 第63章 突如其来的危急!(4K6) 蛮军大帐中,人人由是目光坚定。 叱云槐一一看过所有人的眼睛,坐下,竟是恢复了那个看似慵懒的姿势。 “辽水城已经出了岔子,越是拖下去,变数越多。” “议事!”他的声音让人想到黑夜里狼眼冒出的青光。 “三日内,我要看见来自草原的骏马在大夏城池的街道上飞驰!” …… 辽水城。 林尘现在可比出战之前忙太多了。 一场大胜不仅没有让他的生活变简单,反而复杂了起来。 目前辽水城内一切军事都由他主管,尽管柳叶营纪志伯和他同是副将,也隐隐比他低了半级。 于是,也不可避免的有许多军务要林尘来处理。 首先是安置战俘、和救回来的我军将士。 尤其是这场大胜堪称“斩俘万计”,抓的蛮族俘虏远超辽水城原本能容纳的量。 所以需要额外的地方安置。 而同时,一夜下来还有大批救回来的百姓,这些虽然林尘管不着,是赵鸣为首的政务系统在处理,但使用城内空间时,两者多有冲突,令人头大。 其次,是清点和安置缴获的物资,主要是兵甲和马匹。 蛮军本就人人带马,甚至是带双马、三马。 一通缴获下来,辽水城内,现在战马比士兵还要多。 如果不是因为辽水城是常年备战的边境城市,一直有三年的粮食储备,恐怕都要杀一批马,节省粮食、又当做粮食了。 而且,林尘牢记着,最迫在眉睫的事是救援上据城! 如果没救下即将身死的林起峰,辽水城就算大胜了,也改变不了幽州边军覆灭的趋势! 最多,也就是三城沦陷变两城沦陷。 等草原大君叱云槐举着林起峰的脑袋亲自来城下示众时,他林尘能带着士气涣散至极点的士兵们坚守到几何呢? 所以,为了准备接下来的下一场大战,林尘从第二天起就开始大肆征兵。 要知道,原本剧情中的上据城破是在十月初二。 根本不剩几天了! 两天下来,辽水城内的部队不仅恢复了原本的整编,还有所超出,现在足有一万四千人。 新兵的战斗力且不论,反正甲胄、兵器和马管够。 马槊和弓用不来,就先用步枪和刀,反正这些东西人人拿着都勉强能用两下。 除了这一大堆的工作之外,他还要指挥向城外放出部队。 一些规模比较大的县里可能还有蛮兵驻扎,要分派出部队把他们荡平,恢复行政范围的岗哨、基础设施。 还要派出斥候,和幽州后方三城恢复联络。 最重点的是,要往上据城的周边范围派出斥候和探马,打探情报、掌握敌军动向。 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完这所有的事情,如果不是有褚司白辅佐,林尘恐怕早已晕头转向了。 弄得褚司白这两天也是衣不卸甲,甚至就和他住在军营里。 现在许多人都知道林尘有个不知道哪挑来的哑巴亲卫。 所幸褚司白武艺高强,身材也比较平,还没有人怀疑她是女子。 在这些正道之外,林尘还动了一些歪脑筋。 “你有没有什么秘术,是可以远程和人沟通的?”他抽空来找小司月。 “有啊!”褚司月开心地左右摇晃着扎成双马尾的头发——这发型当然是林尘的主意。 “真有?!”林尘精神一振。 如果能和上据城远程取得联系,无论是提前警示林起峰,还是商量双方合击的时机,都是非常重要的。 要知道,上据城内抛开中毒的人,还有一万两、三千的士兵。 而且中毒的人中,也有部分是症状不严重、咬咬牙也不是不能作战的人。 能作战的士兵人数算下来其实比辽水城要多,更别提还有最为精锐的三千武狮营。 林尘率领辽水城的部队奔赴上据城战场,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出奇兵背袭敌军。 上据城的部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甚至他们才是战场主力。 林尘期待的目光中,褚司月嘴角微微翘起: “秘术‘镜’,可以远程和反射的水面构建联系,使得双方能够互相沟通。” 褚司月大眼睛灵动地一眨一眨。 视频通话是吧?! “厉害啊!不愧是我家司月!”林尘比了个大拇指。 “谁是你家的?”褚司月微微皱了皱眉, “嗯……难道我姐答应嫁给你了?我要改口管你叫姐夫了?” “我还没同意呐!!”她说着脑后马尾弹了两下。 “嗯……”林尘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件事,只好把话题切了回来, “你需要恢复精神力吗?现在能用秘术吗?” “这个精神力又是什么东西?”褚司月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你顺着我谈正事行吗?我时间很紧的!”林尘强行正经。 “好吧,能是能用,但是……”褚司月说着说着嘟起了嘴。 “双方的水都需要我提前施法过。” “打个比方,我现在随时可以沟通我们在阳村房子屋后的水缸。” …… 原来只能定点通讯啊!!! “真没用……啊!别咬!” “秘术本来就不是那么方便的东西,像最初我用的‘映’,也是需要提前画图的……说起来辽水城我已经画了十分之一了,只要你想,随时可以把东北角的房子全烧了。” “……” “要是我们被围城断水了我再来找你下雨吧……”林尘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但褚司月的话让他想到了另一件事。 天底下会秘术的人虽然少见,但也不止她一个啊! 官方肯定也会想方设法招揽秘术师吧?虽然他们不一定时时都有用。 于是他又拿这件事去问了赵太守。 “诶,贤侄,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赵鸣捋着胡子。 “‘镜’这个秘术,咱们幽州还真在用,太守府后面就有一口水缸是秘术师施过法的。” “不过秘术师在州治所的红顶(城),蛮军初一围城的时候他们就用过了,和我们联系过。” “那时候你还在城外没回来,刺史吕严向我询问了许多军情。” “估计另外两城也是一样的。” “后来就再也没有动静了,大概是秘术师正在休息。” “再怎么说,准确的军情已经传递出去了,如果朝廷动作快的话,从青州来的援军应该已经快到了吧?” 林尘一个字没说就转头走了。 做梦吧! 朝廷现在哪来的援兵,如果不是红顶城地形奇特,加上吕严有点能耐、坚守不降,开头剧情里被蛮族吞的就不止半座幽州了! 他又跑去问褚司月,能不能用别的秘术师施法过的水缸。 答案是可以,但是得掌握水具体的位置,她得亲眼看过。 总之就是这次不行。 这些都是战备的插曲。 最大的正事,还是尽快敲定上据城大战的战略战术。 以及尽快出兵! 然而—— 尽管林尘已经在备战的速度上做到自己的极限了。 事情的发展还是超乎他的想象! …… 九月二十八,入夜时分。 虎行营。 林尘其实已经在军务上忙了一整个白天了,只有晚上才有时间,来和褚司白商量下一场硬仗该怎么打。 帐中烛火下,林尘正在自己的帐篷里绘制上据城下的敌营地图。 褚司白坐在旁边看着他动作。 至于林尘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东西,褚司白也懒得问了。 大家谁还没点自己的秘密呢? “如今,辽水城这边的溃兵肯定已经逃了过去,叱云槐也已经知道辽水城解放了,或许会对我军有所防备。” “但是,就我的想法,火攻夜袭依旧是成功率最高的突袭方法。” 林尘用黑炭在地图上画了条迂回的线。 “趁夜潜行到叱云槐所在的北大营后方,从后营冲击敌人。” “当然,有所防备的敌人很可能会堵住我们,我们不可能能像前天那样,轻易地火烧全营。” “但只要上据城能及时反应,出兵两面夹攻,大获全胜的概率还是很高的。” 褚司白听过他的话,陷入思考。 一会儿后,她看了一眼原本的幽州地图,微微皱眉道:“这样虽然可以毕其功于一役,但要承受的风险也是极大的。” “万一敌人不仅早料到我军从后夜袭劫营,甚至对两面夹击也有所防备呢?” “比如说敌人已经在北大营集中了兵力,布置了陷阱。” “或者拓跋真和叱云槐已经悄然转移,不在北大营了。” “又或者我军受到的阻力太大,上据城上看见我军战况不利,斟酌过后以为出兵风险太大,还是城门紧闭。” “无论是哪种情况,我军不但未能建功,可能还要全军覆没。” 林尘听过后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是我有些着急了。” “放缓步调的话……” 他看着地图,忽然眼前一亮,伸手想指向图上某处。 恰好褚司白也想指着地图接着说话,两人手撞在一起。 褚司白仅仅顿了片刻,就指着地图继续说道: “上据城南面有一个小坡,我们可以在小坡上打出旗子,告诉上据城,战事已有转机。” “安定上据城军心后,我们就可以使用一些不那么急的战术,比如不断在外围骚扰,以乱蛮军的军心。” “或者釜底抽薪,示敌以弱,引诱蛮军分兵后将其剿灭,消灭敌人有生力量……” 林尘看着她点点头。 可就在两人商议策略时,忽然听见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褚司白把嘴闭上。 亲卫急急忙忙地掀开帐门闯入,说有探马加急送来的情报。 “你是说……上据城下的蛮军在外围悄悄调动?!!” 林尘脸色一变。 他极其熟悉,这次隐蔽的兵力调动,就是蛮军计策的开始!! 原本是在十月初一的!! 因为他在辽水城的活跃,上据城的战争进度也加速了!! 这一点他其实有所想法,但实在没想到会如此之快!!! 林尘只思考了一瞬,就飞快地说: “快!去看看赵太守下班……散值了没有!现在人在太守府还是在官邸?” “另外,把所有亲卫召集起来,在帐外等我!” “快去!!!!” “我着甲完就要看见所有人到齐!!!” “我走到大营门口时就要知道太守到底在哪!!” “是!!”他声音越说越大,年轻亲卫身躯一震,飞快出帐而去。 林尘胸中涌起不自然的紧张,他长呼了一口气缓解,转而神色严肃的看向褚司白:“上据城危!替我着甲,铁甲!我去找赵鸣出兵!” 他才开口时,褚司白就已经心领神会,快步走向角落,摘下挂在那里的亮银色将军铠。 她将连着白袍的铠甲套在张开双臂的林尘身上,动作干净利落地用白色的绳子穿过铠甲上的环扣,从后面打上结。 他们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帐门外不断传来人员就位的声音。 着甲过后,林尘大步地掀开帐门走出,外面天色渐暗,已经点起营火。 火光下,他的十八名亲卫尽数到齐,神色肃穆,候立两侧。 “跟上我!形势紧急,我要在移动的过程中下令,你们要将每一条命令执行到位!半个时辰之内,全军出击!” …… 夜色中,一群着甲的精锐军人快步走在辽水城内的道路上,为首之人不停下达命令,身后人人擎着火把。 “探马看见上据城下蛮军动向是什么时候?” “大约午时,他是中途一路换马,将消息尽快送来的!” “好!” 林尘在心里默默计算。 虽然日子提前了,但蛮军动向的时辰没有变。 辽水城距离上据城一百五十里,不顾一切地鞭马而行的话,大概要花四、五个时辰…… 现在立即出兵的话,其实还有可能赶得上!!! 必须要救下林起峰!! “少将军,您那个哑巴亲卫表示要调用一些物资,包括……” “都随她!”林尘飞快地吐出三个字。 “对!虎行营全员先去西、北两座城门口集合,先从双门尽快出城,目标是五十里外的梅姑县,全军只在那里整队一次!” “找纪志伯,先让柳叶营全军动员起来,说军令马上就到,让他们最好能紧接着虎行营后面出城!” “马匹清点完了吗?” “不点了,带上所有的马!不带任何辎重!” “接下来不是行军,是突袭!任何人的马一倒下就换马!!” 林尘身后不断有亲卫接受命令离开队伍,朝着别的方向飞奔而去。 不一会儿,一行人已经来到太守府门前。 “你们……” 门前的护卫看见他带着这样一批甲士,气势汹汹,仿佛来者不善,正想开口询问。 而林尘脚步不停,只抬眼用目光扫过。 卫兵对上他的眼睛,觉得像是不可动摇的山岳平推而来,浑身一颤,竟任由他就这样跨过了门槛! …… 太守府的大堂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即使已经入夜了,官吏们也挑灯夜战,工作不休。 其实,和林尘一样,赵鸣这两天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以至于早已过了散值的时间,还在辛勤工作。 可忽然,密集的、铿锵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人人皱起眉头,面露疑惑。 紧接着,一整队威武的军人从大门冲进来,官吏们看见,都吃了一惊。 坐在最正面的赵鸣看见这批人直直奔他而来,更是一悚。 赵鸣看着领头的林尘,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正想开口: “贤侄……” 可他才说出两个字,浑身铁甲的林尘已经如一阵风般来到他面前! 如雪的长刀出鞘,猛地插在赵鸣面前的桌案上。 大堂登时寂静,文官们注视着林尘,不敢大口呼吸。 所有人此刻只听得见刀身震动的嗡鸣。 “我只说两句话。”林尘盯着赵鸣惊惧的眼睛,语气、表情竟都是十分地平静。 “一,探子回报上据城朝不保夕,城破只在明日,今夜无论如何都要出兵驰援。” “二,‘无论如何’的意思是—— 这条出兵的军令,如果你不愿用墨写,就由我来用血写。” 第64章 林起峰 九月二十九,决战之日。 清晨。 上据城下。 叱云槐端坐在马上,亲卫武士将兵器一一递给他。 初生的太阳从侧面抛来光线,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这条计策,你有几成把握?”叱云槐整备停当,居高临下地对那位看着不似草原人的年轻武士说。 拓跋真温和地笑着:“如果能再过两天,拖到城内水见底,能有十成;现在的话,也有个七八成吧。” 他毫不在意地迎上叱云槐雄鹰般锐利的目光。 纵观全军,恐怕也只有他一人能在大君的注视下如此坦然。 “真能有七八成?”叱云槐面露怀疑。 “我倒看你这条计谋只像是个试探,只要上据城上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我们就又像是来表演的伶优了。”他语气不满地说。 “不是大君说的,三日内一定要破城吗?”拓跋真古怪地笑着。 “要是我说什么,你们就能做到什么,那这个大君可容易当了。”叱云槐冷笑一声。 “哈哈哈哈……”拓跋真朗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中有种奇特的魔力,真如书上说的一般,令人如沐春风。 拓跋真遥遥指着上据城头,那里青色和黄色的旗帜交错排列。 起风时,能看见青色的旗帜上写着大大的“夏”字,黄色的旗帜上则是“林”。 “比起用计策,更重要的是算人心啊。”拓跋真盯着那个“林”字轻声说, “如果坐镇城内的不是林起峰的话,或许会真如大君所说,大夏人会装作没看见,闭城不出吧。” “但林起峰他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哦?”叱云槐低头看他,“为什么?” “因为大夏武威将军林起峰,是以骑兵野战、策马冲锋、以一敌百而蜚声的名将啊!”拓跋真突然目光凝重, “大君可记得‘是楼巴鲁’这个名字吗?” “嗯。”叱云槐点点头, “‘藏狐将军’是楼巴鲁,草原上上一辈的名将了,因为他既狡猾、又凶猛,所以有这个名号。” “我记得,他就是死在林起峰手下的吧?据说是三千对两千的遭遇战,没打过林起峰,被他杀了。” “没错。”拓跋真的笑容忽然森冷,“是楼巴鲁当时就死在我面前。” “十五年前我南下去大夏做质子时,负责护送我的就是林起峰。” “当时他还只是名副将,带着两千人,要把我从草原送到幽州治所红顶去。” “那一年,拓跋部和是楼部在草原上因为经商的事多又嫌隙,我又是拓跋部的世子,自然被是楼部盯上了。” “藏狐将军是楼巴鲁名不虚传,他出其不意地率三千骑兵翻越百连山脉,专门来截击我。” “不管是把我杀死在大夏的土地上,还是把我捉走,对拓跋部都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他们正好截住了我们这两千人,当即从山坡上居高临下地发起冲锋。” “我那时年少,第一次见那样的场面,只觉得地动山摇,放眼望去,尽是滚滚的烟尘。” “而林起峰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哦?什么话?”叱云槐被他勾起了兴趣。 “我那时候才开始学华族的语言,所以只听懂了前半句。” “他说的前半句是‘敌军三千人’——” “我当时大吃一惊——三千人?眼前那铺天盖地的气势,说是十万人我都信!” 叱云槐听着笑了两声:“应该的,我也是掌兵后才知道,原来一千个人看起来有那么多。” 他又补上一句:“接下来呢?” “林起峰说完那句话,麾下两千人迅速开始列阵,竟然没有选择护送着我逃跑,而是迎着山坡逆势发起了冲锋!” “我后来才知道,他当时说的后半句话是——‘列锋矢阵’!!” “那是南陆人集中力量突击的阵型!!” “等等……”叱云槐瞳孔微微放大,这样的表情在他脸上极其少见, “再怎么说……他们怎么可能冲锋?!岂不是会放任你被……” “我?”拓跋真又哈哈大笑起来,而后猛地沉声道, “我当时坐在马车里!就在锋矢阵的箭头中央!!我的马车就跟在林起峰的马后,向前冲锋!!” “那马车的车夫是林起峰的亲卫!他一边驾车,一边拿着长马槊杀敌!!!” “冲锋中,我听见最响的就是前方林起峰的长啸!其次是车夫的喊杀,最后,才是箭矢落在马车车顶那骇人的震动声!!” “年少的我根本不敢暴露在窗口,只是在马车里蜷缩着身体,大口呼吸,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夏人振奋的欢呼将我唤醒,我茫然四顾,才知道是打赢了。” “我从窗口探出头,看见是楼巴鲁的尸体就倒在林起峰的马下,而林起峰手中的枪尖上,鲜血正一滴滴落下。” “那场胜利,是林起峰亲自冲到是楼巴鲁面前,万军丛中,一枪将他刺死了!!” 话音落地,叱云槐才猛然发觉自己不自觉地浑身发热,握着缰绳的手心尽是滚烫的汗水。 拓跋真讲述时,他觉得自己仿佛就置身于那场逆势斩杀名将的战场上。 叱云槐回过神来,少见地带着笑意笑了一声:“这样的故事,你应该早点跟我讲的。” “那样的话,我就会更早地开始期待,亲手杀了这样的英雄会是什么滋味了。” “哈哈……”拓跋真一笑,“没有吓到大君就好。” 叱云槐嗤笑一声,没有回话。 “总之,林起峰此人从来不是被动的人,而是一个永远都在冲锋路上的男人。” “他这辈子恐怕都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有守城的一天。” 拓跋真恢复了认真的神情。 “不说我们着急久攻不下,我敢打赌,方圆十里内,最着急,最煎熬的就是林起峰本人!!” “他一定会用尽一切的努力寻找我们的破绽,想要用他最擅长的进攻来破局!” “而且越是没有水,他就越会感到自己像是被困在笼牢里的猛兽,会迫切地希望自己的尖牙和利爪排上用场!” “等到城中完全无水时,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干,他也一定会主动冲出来的!” “他绝不是那种会一直在城中坚持,直到杀马、杀人来苟活的将军!!” 拓跋真顿了顿,呼了一口气: “定计策从来都是要和算人心相结合的,所以我才说这次起码有七成的把握,能杀林起峰、破上据城!”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 叱云槐看见他的眼里的火光,点了点头。 他扬起手臂。 “好!也是时候了,依计行事吧!” 叱云槐高声对所有人下令,而后勒转马头,出发。 晨光中,拓跋真闭上眼呼吸了几次,而后在叱云槐背后单膝下跪,双手交叠在心脏前: “愿大君能得到大鞑天神的庇佑!前行路上,不可阻挡、不可摧毁、不可违逆!” …… 上据城北城墙上的所有军士都看见,一名白马白袍的雄壮蛮族武士单骑出营,气度不凡,往城下缓缓踱来。 第65章 决战,启动! 谢翼这几天都是在城墙上一坐到天亮,期间每休息半个时辰,还要绕着四面城墙走一圈。 林起峰的另一位副手,武狮营主将程元,和他换班,两人日夜不停。 至于林起峰本人,则偶尔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也是稳定军心的一种方法,如果林起峰也和他们一样在城墙上不停巡逻的话,难以想象士卒们会有多么大的压力。 和下雨的那一天相比,如今的谢翼面色发黑,脸上的皮肤也开始泛起细微的皱纹。 这都是人缺水时的表现。 唯有他的眼神还算坚定,能让人瞧出往日那位儒将的模样。 “将军!”有军士忽然急切着指着下面呼喊他,“蛮子……” “我看见了!”谢翼摆摆手,面色凝重。 他靠在垛堞上,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眯起眼仔细看着下方。 一名白马白袍的雄壮蛮族武士单骑出营,在他身后,有牛和人共同拉着一台投石机出来。 看起来,自上次的摆水求战之后,蛮军又有新动作了。 谢翼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无论蛮族到底想做什么,他此时都只觉得一阵……心累。 之前蛮族摆水单挑的策略,实在让谢翼恶心得不行。 无论是他还是林起峰,都可以很自信地说,上据城中的这些军士,如果让他们死在战场上,他们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可你让他们整日整日地忍着口渴不悄悄出城,那就比登天还难了。 他们还会说服自己,只是用手中的刀向蛮子赢一口水喝而已,是一件很公道的事。 自从第一个人真的赢来了能喝的水起,上据城内无论如何命令,就完全无法阻止军士们趁夜出城了。 谢翼宣布按军令斩首了几个人之后,看着军士们的眼神,觉得从前的兄弟像是忽然变成了陌生人……甚至仇人。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没有水! 只要敌人拿水出来稍一挑拨,无论怎么反应,都是在动摇己方的军心!! 谢翼不得已,最终只能让每名军士来站岗时多喝一些水,让他们能够抵制本能的诱惑。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现在蛮兵又有新的奇怪动作,让他怎么能不心累? 但谢翼迅速强压下所有不该有的思绪,只挥了一下手:“投石机!上巨石!” 他是在下令己方的投石机装填石头,准备将敌人的投石机砸毁。 其实这样的事之前已经做过一回了,砸毁了敌人的两台投石机,看来蛮子是又造了一台出来。 顺便一提,蛮子做的投石机在射程上已经达标了,只是一点也不准。 可谢翼没想到的是,敌人的投石机竟然远在正常的射程范围外就停下了。 而那骑白马的蛮族武士也勒马,停在投石机前。 谢翼正不解地看着时,蛮军中有两骑烈火般飞快地从投石机后冲出,直奔城下,胯下都是醒目的红马。 他们直冲到城下弓箭的射程边缘。 一人肩上抗着战鼓,重重地敲了起来,声音从土地一直震动到城墙上的石砖,乃至每个人的心里。 而另一人用华族的语言大声喊了起来: “林将军戍边二十年的威名,我金帐国大君仰慕已久,既然有幸对阵,希望林将军能在阵前赐教一二!” “无论胜负,都将投二十大桶水入城!” “大君向大鞑天神起誓,草原上的男子汉光明磊落!绝不背信!” 两骑在北城墙下从东至西地跑过一遍,城墙上的军士每一个都将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那人喊时,蛮军的军营中,真的有人推着两排大木桶出来,每一个木桶都足有一人高,三人合抱一般大! 谢翼瞬间就明白,为什么那台投石机会停在正常的射程之外了。 因为他们要扔的不是沉重的石头,而是更轻的水!! 蛮军将一个大木桶装在投石机的弹袋上,拉着绞车扳动长臂。 城头的每一个军士,都眼神炽热地看着投石机上的水桶。 他们从先前的经验知道,蛮子给的水是真的。 不骗人!不下毒! 蛮兵松手,弹袋迅速升起,一个大木桶被斜着抛出,划出沉重的弧线往城头飞来。 “趴下!”谢翼看见那条弧线去势不妙,大声喝道。 所有人都当即躲在垛堞后。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大桶居然恰好就落在城墙上的军士身旁。 “砰”的一声,木桶当场破裂,散架成数块木板和铁箍。 大片的水炸射开来,有些溅到军士身上,有些如雨般坠落在地。 军士们先是一愣,而后各个欣喜若狂! 即使是谢翼也没控制住,伸出舌头舔了舔溅到脸上的水。 因为缺水,上据城内连日低迷,数日一来都是一片沉寂,无事时,人们连动都不想动。 可这时,城上却忽然爆发出一阵狂喜的欢呼声! 城内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往北城墙上看去,尽管目光呆滞。 而城墙上,更多难以自制的军士已经开始疯狂地舔着城墙上的石砖和地面,希望在它们干涸前,摄入更多的水分。 这时,那两个骑红马的传令之人牵马绕了一圈,竟是又回来了。 鼓声和喊声再次在城下响起。 “大君的诚意已经送到,请林将军务必指教一二!” “林将军戍边二十年的威名……” 那人又重复地喊了起来。 同时,城下那个白马白袍的雄壮武士又开始动了起来,策着白马前行。 他拔出了腰间的马刀,对着城头,发出一声长啸。 谢翼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大喊: “放箭!放箭!把这两个人杀了!!” “投石机换杀人的石子!!” 他其实还没想明白蛮军的用意。 但不管蛮军到底要做什么,阻止他们总是没错的!! 在他的命令下,军士们掏出弓箭,射向敲鼓和喊话的两人,可箭矢全部都还没有触碰到他们就已经落地。 而投石机砸出的石子,也很难砸中飞驰着的仅仅两名骑兵。 谢翼眉头紧锁时,忽然诧异地发现,林起峰、武狮营正将程元以及一班亲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旁了。 第66章 向南 “那就是这一任的草原大君叱云槐吗?” 雄浑的声音响起在身侧,谢翼才从眺望和思考中回过神来,听见了铁甲在移动时那富有节奏的金属交击声。 他侧过头,看见胸膛壮硕如塔的将军已经站在他身侧了,十几个人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林起峰稳如高山般地站着。 “对峙了这么多天,终于还是见上了一面。” “嗯,叱云滕有个好儿子啊!”他望着白马上的英武骑士赞叹, “敢单骑来到城下这个距离——” “如果我军突袭的话,三个呼吸之内,就能将他纳入弓箭的射程吧?” “将军。”谢翼作揖,而后又苦笑了起来,“这个时候,将军就不要再夸赞敌人了吧?” “哈哈哈……”林起峰爽朗地大笑了两声,“经常有人说我太实诚了,不过我都这个年纪了,也不打算改了。” 这时,城下传令的蛮族两骑也看见了,穿着铁铠的将军出现在城头上。 “城上可是大夏武威将军林起峰?!!” 喊话那人猛地再一提音量,一瞬间声音居然盖过了另一骑的战鼓声。 看来他被选来传令,也是因为嗓门极大。 “林将军既已现身,大君为表诚意,愿再送城内一桶水!” 他说着,回头对着投石机一招手。 投石机旁的蛮兵又开始装填水桶。 喊话的蛮族武士又望向城头大喊: “大君始终将林将军视为战场上的前辈。” “恳请林将军指点后辈一二!” 他喊完终于停了一会儿,大概也需要休息,但他声音极响亮,始终在城上城下回荡。 林起峰眼睛微眯,刀削般的面容岿然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口中突然雷霆般吐出两个字:“擂鼓!” 谢翼大惊:“将军,这……” “拿我的头盔来!”林起峰紧接着喝道。 亲卫将他的头盔递上。 那是精钢打造的圆锥形将军盔,打磨抛光过的表面闪着冷冽的寒光,火红的马鬃装饰在头盔顶部,风吹过时像飘摇的火焰。 配套的面甲上,是匠人精细雕出的狮面。 林起峰站在城墙上,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将头盔戴上,双手拉住红绳,在下巴打着结。 “咚咚咚!” 城墙上仿佛撞在人心里的鼓声响了起来,在这寂寥的秋日天空下,让人想到秋风吹过枯黄草原的场景。 城下两骑看见城上战鼓擂起,林起峰佩戴头盔,大喜过望。 “谢林将军愿意赐教,大君就在城下恭候!” 说完打马回阵。 城上,谢翼瞪大了眼睛看着林起峰,干涸嘴唇微颤。 他第一反应是想说些“将军不可以身犯险”“绝不能照着敌人的布置走”之类的话。 但他说不出来。 谢翼知道,自己追随近十年的武威将军并不是一个鲁莽的人。 自己能想到的顾虑,其实他也能想到。 那他究竟要…… 林起峰双手一边打结一边说:“让武狮营整备,战马上面甲!” “是。”武狮营主将程元应声领命,带人匆匆下楼。 谢翼闻言,眼睛在眼眶里飞快地划过,终于说出话来: “将军您是要……率部突击?” 武狮营都是精锐骑兵,在草原上与蛮族野战,通常是轻装。 如今要上面甲,必然是要突击,乃至冲敌人的大营了。 如果能出其不意,阵斩求战的叱云槐的话……虽然有失道义,但也是绝佳的破局的方式之一。 可问题在于—— 蛮军可能会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他们必然是有所防备,甚至可能就是在引诱我们这么干呢? “但是……”谢翼才疑惑地说出两个字,却被林起峰打断了。 “城内水还够用几天?”他手上动作不停,斜着眼睛看谢翼问。 谢翼顿了顿,答道:“十一天。” “哈!”林起峰被他气笑了。 他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用静如水面的目光看着谢翼的眼睛:“我说的是水。” “不是尿,也不是马血。” “只算水。” “一天还是两天?” 谢翼紧抿着嘴唇,嘴角的线锋利如刀。 “一天半。”他长叹了口气。 谢翼紧接着又说,抬头看向林起峰:“就算如此……” 看清的一瞬间,谢翼忽然语塞。 因为他突然发现, 林起峰在众目睽睽下,双手在下巴上弄了半天,那个头盔的结居然是没有打上的! “放心吧,我不是要出去和他单挑。” 林起峰笑着说,同时后退两步,离开了城下蛮子的视线。 然后他一把将头上头盔摘下,猛地喝道:“潘良!” “潘良在!”一名亲卫当即出列,单膝跪地拱手。 他身材高大威猛,和林起峰有几分相似。 “愿死否?”林起峰居高临下盯着半跪在地的亲卫,吐出冰冷的字。 “愿!”唤作潘良的猛士只沉声应了一个字。 “好!”林起峰的应声豪气冲天,像是要气吞山河, “着将军铠,拿我的枪,戴上头盔,出城去应战!” 视死如归的勇士站起,双手接过他的头盔,一抬头,露出一双瞪圆了的漆黑大眼:“潘良去了!望将军旗开得胜!” 他怀抱将军盔,转身下城。 谢翼一下有些懵,下意识用力抓住了林起峰的手臂,直直地盯着林起峰的眼睛。 林起峰转身直面着他,抓住他的手腕,从自己的手臂上挪开。 他从前静如止水的眼睛里像是大海被点燃了,望之无边无际,谢翼被怔住了。 “将计就计,声东击西!!”林起峰厉声,一字一顿地说。 “此时向南!!” “向南?!”谢翼一愣。 林起峰死死地盯着他说: “不理会蛮军要做什么!我们只做我们要做的事!!” “此刻的蛮军南大营会是一个机会!!” “我率武狮营出南门!冲入敌人营中!用我上次与你说的那个抢水、再突围的策略!” “只是要辛苦你谢翼了。” “从这一刻起,城内万事,都委与你!” 林起峰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下楼,深绿色的袍子甩在谢翼手上。 谢翼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猛地转身,对着城头上的军士大喊:“擂鼓更猛!!!” “林将军要出城了!!” 于是北城墙上鼓声愈烈,震荡层云。 擂鼓的军士早已脱光了上衣,在这秋日的早晨浑身滚烫,珍贵的汗水从他古铜色的皮肤上点点渗透出来。 城上军士们整齐地将枪柄一下下敲在石砖上,同时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 “大夏武威将军——” “应战!!” “指点叱云槐!!!” 在这让每一个人都心潮澎湃的鼓声和喊声中,上据城北城门“咔咔”着缓缓打开一线。 雄健的骑士从中单骑出城,将军铠后是墨绿色的袍子,粗壮的手上是通体银亮的钢枪,头盔上火红的马鬃扬起,在寒风中恍如被冰冻的火焰。 第67章 小队戎装出夏城! 南城门内。 整整三千名骑兵列队完毕,每个人胯下都是清一色的北地黄马,毛色金黄,犹如秋日里成熟的麦穗,铁面甲罩住马头,露出硕大的黑色马眼。 其中还混杂着黄中透白的宝马“黄骠”,白色的鬃毛从马甲后伸出,形如满月。 他们列队极整齐,不仅每个人都在马上坐得笔直,马匹也都雕塑般静立着。 阳光斜射入他们眼中,骑士们也只是微微将眼睛眯起来。 武狮营。 大夏北边军最精锐的部队,都是甄选的精英,林起峰花了五年时间亲手调教组建而成。 蛮族中,不管是哪一个部落的人都听过它的赫赫威名,以至于看见成群的黄马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惧。 在他们最前方,亲卫们将面甲罩在林起峰的坐骑上。 他的坐骑也是一匹黄骠。 这匹马极高大,却一点不肥,甚至略显消瘦,能看见肋骨显露在外,这种神驹,又称“透骨龙”。 亲卫们接着将兵器递给他。 林起峰马上兵器俱是娴熟,槊、刀、戟、弓,都不在话下。 他最能象征身份的兵器是钢枪“梨花”,方才交予了亲卫。 此时被他擎在手上的是长柄大刀“雷月”,长一丈五寸,柄长七尺三寸,刀长三尺二寸。 刀柄是精选的紫檀木制成,用油保养过无数次,手感温润而坚固。 精细的银丝螺旋状缠绕着覆盖刀柄,被林起峰五指牢牢握住。 此外,还有一整袋投枪斜挂在他马后。 林起峰整备停当,深吸了一口气,挺胸抬头,望向所有人。 “大家都等得急了吧?” 他声音不大,这句话说起来也没什么语调,仿佛只是漠不关心地问。 没有人出声,但三千名骑士静静地注视着他,每一个人的眼中,都像是有火焰在跳跃。 “我是真的等得急了啊。” 林起峰垂首,目光沿着刀柄延伸,看见明光雪亮的刀身正在止不住地抖动。 他轻声自语。 “看,我一握住刀,它就开始叫了。” …… 和北城门截然相反,上据城南城门以最快的速度轰然洞开。 营墙上的岗哨蛮兵很快就注意到了,向着大开的城门投来目光。 可最先闯进城外平原的不是人影,竟是一声苍劲的马嘶! 马嘶响起不过一瞬,一人一马风驰电掣般冲出城门,像跃动着白光的金色闪电! 成群的金黄骑士紧随着他出城,眼前的景象仿佛不是城门被打开,而是河岸的大坝决堤了—— 蓄势已久的澄黄洪水倾泻而出! 每一个人胯下的精良战马都是全速奔驰,却没有一个人赶得上最前方将大刀背在身后的猛将。 “敌袭!敌袭!!”岗哨蛮兵奋力敲着铜锣,排山倒海般的冲锋让他喘不过气,面容惊恐地大喊着。 一直在备战的弓手被警示声召集起来,他们飞快地攀上营墙,列为三排。 老练的弓手遥遥目测距离,面前骑兵的神速让他额头流下冷汗。 大夏人几乎眨眼间就要进入弓箭的射程了,但……这不一定是好事。 “放箭!”他抬手大喊。 三排弓手一齐放箭,箭雨的去势,便是要将大夏骑兵的先锋全部笼罩。 可没人能想到的,本就疾行如雷的当先一骑居然还能再提速! 马速陡然加快,竟然让他抢在箭雨落下之前冲了过去! 那原本已经充斥所有人耳朵的嘹亮马嘶声,在那一瞬竟也猛地变得更加狂躁。 营墙上所有人都感觉那极速扑面而来的不是战马和马嘶—— 而是怒狮和它的咆哮!! 当先的骑士冲过去后,他身后的骑兵先锋纷纷举起皮盾挡住箭矢,竟无一人落马。 而蛮兵还想再射出箭矢,却看见举盾的先锋后,大夏的一批骑士也张弓搭箭,向营墙上抛来弓矢! 而且临头的箭矢竟是如飞蝗般源源不断,覆盖整个营墙上下! 除了运气好的几人躲在掩体后逃过一劫,其他人都成了化成刺猬的尸体。 其实,就算大夏的骑军没有抛射掩护,蛮兵也没有再射出箭的机会了! 从前战争中都有“临敌三箭”的说法。 意思是敌方开始冲锋时,最多只能射出三支箭就要开始准备近战。 可这次他们才射出那一箭,大夏当先的这名骑士就已经冲到营门前了! 林起峰看见敌营门前的拒马,他没有策马跃起,也没有调转马头绕开。 他只是翻转手腕,亮出了手中的大刀。 大刀“雷月”,重三十六斤,堪比重斧,刀背宽厚,刀刃一如新月的轮廓。 林起峰手臂青筋暴起如龙,随着发力,脸上涌出一丝戾气,粗如树干的手臂迎风挥刀。 圆木制成的拒马被这力道磅礴的一刀砸碎,木头散落,飞到空中,披着面甲的神驹没有丝毫反应,前冲不停,将木块撞飞。 这样的木块还没来得及落地,紧跟着的无数骑的洪流将它卷入,最终被来回撞为齑粉。 上挑过后,林起峰并不收力,手中大刀直举到头顶才停住—— 因为此时营门已在他面前了。 那把大刀不仅厚重,正面的刀刃也是极其锋利! 林起峰仿佛根本没用力地往下一劈,无视门栓地将营门斜劈成两半。 而他身后的骑兵更是霸道! 营门太小,三千名骑兵根本不能一口气冲入。 前锋的骑士并不勒马,而是策马直直往营墙上撞去! 覆着面甲的战马群简直像钢铁的洪流,圆木扎成的营墙轰然倒塌,激起大片的灰尘。 大营中的蛮兵都觉得一阵地动山摇,每一个人连站稳都做不到。 门后,蛮军骑兵在收到警示时就开始飞速备战,此时早已列队完毕。 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强压下心里的震惊,拔出刀来准备接战。 可当先从土黄色的烟尘中飞出的,不是人马,是一柄划破空气、呼啸而来的投枪! 马上的蛮兵们惊骇地看着那柄投枪一口气贯穿了两个人,带着他们的身体往后飞出,那样子不像是被投枪命中,倒像是被重锤击飞了! 而后那一人一马才冲出烟尘,马上的将军竟然还在放声歌唱: “ 烽火急—— 凯歌声—— 小队戎装出夏城! ” 是啊。 在跨过尸山血海走来的名将眼里,这烈火般的侵袭不过只是“小队”而已!!! 第68章 水(3K) 即使木制营墙已经完全倒下,紧紧贴着地面,被无数奔驰的马蹄压实,那让人站不稳的震动也没有停止。 即使那气势不可阻挡的飞将已经冲至蛮族骑士面前,他们也没有近战的机会。 山呼海啸的应和从烟尘中传了出来,千人的齐唱仿佛惊涛巨浪! 风雷般的马蹄声是伴奏的鼓点! 霹雳般的弦惊声是战阵中的琵琶! 一排整齐的重型箭矢从烟尘中射出,箭锋席卷狂风,将烟尘一口气荡尽,空气震鸣的尖啸仿佛金属在咆哮! 武狮营,破甲骑弓。 天下闻名、当之无愧的第一的骑弓兵! 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是加长的铁胎弓,箭囊中只够放不超过二十支的重箭。 他们从不在远处抛射,而是在接近敌人时平射。 射出的重箭极沉、极稳而极准。 十步以内,穿一切盾、破一切甲! 成片的呼啸声瞬间越过了冲在最前的将军,没有一支箭射偏,全都准确无误地命中了蛮兵的心口、脸部或者咽喉。 没人知道他们在尘土中是怎么瞄准的。 被那堪比投枪的重箭命中的蛮兵都不单单是直接倒毙,而是被那强大的力量推下了马,只有溅出的鲜血洒在他们的马上。 只剩仅仅一名蛮族骑士,因为正对着林起峰没有被命中。 这名武士也是勇气过人,周围同袍尽皆落马,他竟然没有退缩,而是忽然屏住一口气,止住浑身的颤抖,猛地握紧马刀, 一夹马腹,对着林起峰冲锋而来!! “好汉子!”林起峰大喝一声,举起大刀劈砍。 两人交马的一瞬间,马刀在一声清脆的崩响下断裂。 蛮族武士被大刀连骨带肉,砍为两段,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倒在马下。 没有营墙的阻碍,三千精骑潮水般涌入蛮军的大营。 蛮兵们拔刀反抗,却大都不是武狮营精锐骑士的对手。 这明明是一场白日下的进攻,此时却仿佛成为了一场屠杀! 不到半刻的时间里,足有五、六百蛮兵被杀。 半个前营里,帐篷外的蛮兵都被清洗一空。 而武狮营的伤亡不到一百,其中还有部分是最初以身撞营墙时造成的。 “张仲豹!”林起峰终于稍稍放缓了速度,让其他人跟上他,同时大声唤麾下参将的名字。 “在!”不远处,有炸裂般的男声应和。 “你的一千人作雁行阵和我平推!” “程元!” “在!”这个声音更远一些。 “我来打通道路!你带剩下两千人去找水打水!” “一刻钟内我要四千桶水!” “每有一千桶来报我!” “已有一千桶了!”程元粗犷的声音当即回报,他们已经找到了蛮军的一个水库。 “好!”林起峰引刀大笑。 笑过后陡然沉声,目光利箭般直视前方,声音如同雷震: “冲!” 他胯下黄骠一抖,刹那间就恢复了之前的极速。 林起峰提速的时间把握得分毫不差,此时一整队武狮营骑兵恰好紧随在他身后,前锋只和他差半个马身。 前方,又有蛮军的骑兵再次聚集列队,试图阻挡他们。 林起峰反手抽出投枪掷出,他追求出其不意,动作仓促,仿佛远未用尽全力。 但那柄投枪却像是不会下坠一般,在空中嘶鸣着划出一条笔直的线,雷霆般直指蛮兵最前的头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蛮军头领的骑士居然极冷静地在马上大幅向右偏转身体,躲过了这力道澎湃的投枪。 投枪几乎是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兵刃刺进血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两名蛮兵被刺飞落马。 而这名骑白马的蛮族骑士只是利落地摆正身体,端坐回马上, 面无表情地拔出一柄泛着森寒青光的马刀。 刀刃出鞘的金属摩擦声极富穿透力,无视周遭喧哗,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杀!!” “杀!!” 双方为首两人同时暴喝,同时互对着冲锋。 林起峰高举大刀挥下。 他身后,大喊声遥遥传来: “两千桶了!” …… 双方骑兵像两座小山一般撞在一起,声音仿佛银瓶乍破! 蛮军的骑士首领举起马刀,用刀根部格住大刀的刀柄。 兵器交击时,林起峰看清,这人面容颇为年轻,有着一双森冷而锐利的鹰目。 “哈!” 他双臂上再提起一股力气,肌肉鼓起如生铁,就要用大刀的重量将他压垮! 然而而此时,那名蛮族骑士却忽然松力,他的刀刃沿着大刀的刀柄划过,任由大刀砍下。 他自己在马上侧身躲过林起峰的挥劈,而那把马刀,眼见就要完全划过木刀柄,在林起峰的颈项划出一条血线! 林起峰眼疾手快,右手拇指猛地钩住刀柄回拉,大刀旋转着往后翻滚,牢牢护住他的脖子。 马刀与大刀摩擦一路。 双方就此交马而过。 林起峰大刀扫倒左右两名蛮族骑兵,迅猛地调转马头。 而那名蛮族骑士居然和他步调完全一致! 他们都不愿将自己的身后暴露给对方! 这名蛮族骑士武艺、兵器俱佳,林起峰不敢轻视。 他换用破绽最小的招式,策马挺刀直刺。 蛮族骑士那双鹰目中毫无退缩之意,也是打马朝着林起峰冲锋! 两人再次对冲。 蛮族骑士想用马刀格开大刀的去势,再在交马时,利用马刀更灵活的优点,攻击林起峰的侧腰。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马刀才和对方大刀触碰, 林起峰刀上那开山斩岳般的力量,竟陡然变换了方向,奔着他而来! 两人没有错身而过,林起峰在交锋的那一刻就开始调转马头了! 马嘶声中,两骑并列奔驰! 鹰目骑士震惊地发现,自己的马刀被林起峰死死压住,这种情况下,马刀灵活全失! 甚至,对方大刀的刀锋还在这压制中不断逼近自己的脖子! 而自己一时间挣脱不开,竟被他推着一路往前!!! “接着冲!”林起峰大喝一声。 蛮族骑士侧目去看,林起峰身后的武狮营骑士中,部分人还在和蛮族骑兵纠缠,部分人已经越过战线,跟着林起峰继续往前冲锋! 前锋的任务就是冲乱敌人的阵型,一些尾巴可以留给后续部队扫。 “三千桶了!” 男儿热血的呐喊仿佛相隔万里都能相闻。 林起峰一直压着蛮族骑士前行,直到遇到第三批列队的蛮族骑兵才停下。 他手上猛一用力,将这名蛮族骑士推开,自己勒马缓缓停下。 林起峰单手提着大刀,刀尖点地,长呼了一口气,因为剧烈的用力和碰撞,肌肉虬结的手臂微微颤抖。 随着时间的推移,蛮军汇聚起来阻挡他们的人越来越多。 林起峰默默盘算,以为推进的距离已经足够了,接下来只要再争取一些时间。 也就是说,轮到他防守了! 鹰目的蛮族骑士也在马上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右手也在疼痛地颤抖,带着刀刃铿锵作响。 但他看见林起峰停马不前,也不曾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只觉得热血上涌。 骑士脸上杀意直上眉梢,一策马,主动攻向林起峰! 林起峰本想开口说话,看见此人直冲过来,只好把嘴闭上,不乱自己的气息。 马刀阴狠地直刺而来,在林起峰眼中仿佛只是一点寒芒。 他平举大刀,用刀身的侧面敲开马刀。 蛮族骑士手上兵器被这样一敲,仿佛失衡地在马上倒向右边。 林起峰格开这一招,却忽然感觉有煞气扑面而来。 一声和刚才如出一辙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蛮族骑士倒向右边时,左手猛地拔出了第二把马刀! 同时他本被敲开的右手再次发力,用马刀抵住了林起峰大刀的刀身! 他本就惯使双刀! 刀光令人猝不及防地从林起峰侧身袭来,照亮了他的眼睛。 危急的瞬间,林起峰猛一哼声,刀身不动,只转动大刀的刀柄,架住了骑士的第二把马刀! 清脆的碰撞声中,仿佛有无形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扩散出去,荡平了贴地的灰土。 “喝啊啊啊啊!!” 林起峰再一大喝,粗红的脖子上鼓起树枝般的肌腱。 喝声中,他横刀一抬,仿佛传说中夸父掀起无情的雪崩一般,将蛮族骑士的双刀掀开。 蛮族骑士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双刀颤抖着被林起峰推动。 他已经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却不能阻止自己即将被掀翻的事实。 蛮族骑士的上半身被强绝的力道猛然推回,胯下马匹都不由自主地踉跄着后退。 他本人更是在马上摇晃一阵才稳下来,这样的情形从他骑马的第三年起,本就再也没发生过。 骑士的白马不受控制地自行退后了五丈。 一静。 林起峰举起大刀,日光下发散着光芒的刀尖直指着他,目光深邃如海: “真是代有人才出啊,你叫什么名字?” 鹰目骑士释怀般吐了口气,扬起头,用平静的目光直视回去,嘴角微微翘起。 两人对视时,最后的高呼传来。 “四千桶!” …… 北城墙上, 士卒们震天的欢呼声中,谢翼被飞来的水泼中,只觉得从头到脚尽是凉意,浑身阴寒。 第69章 死人在说话 谢翼手扶在城墙的垛堞上,巨大的震惊让他沉重地喘息着。 他瞪着眼睛看下方的场景,呲目欲裂。 潘良扮作将军的模样出城和那个白马白袍的骑士单挑。 双方战到第七十八个回合时,潘良用枪杆格开敌人的马刀,一枪将那名骑士刺于马下。 白袍骑士落马倒毙。 而蛮军……竟没有丝毫动静。 原野上,只有风吹起砂石,以及投石机在一桶又一桶的往城内抛水。 这…… 谢翼喉头滚动。 他脑中闪过灵光,猛地暴起大喊: “快!南门!!” 周围所有人都被他怔住了。 谢翼转身一把抓住旁边自己一名亲卫的衣领,面容狰狞:“快去动员全军!!在南面集合!!” “只要是还能动的人都要战备集合!!!” 他声音沙哑地像是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恶鬼。 “半刻钟内,我要看见最精锐的弓手站满在南城墙上!!” “连蚂蚁落足的地方都不许剩下!!!” 亲卫被他的模样吓到了,他追随谢翼也有两年,从未见过这位文质彬彬的儒将露出这样的神态。 “我叫你快去!!!!!” 谢翼对着他的脸咆哮,看似削廋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单手将这名亲卫甩飞。 亲卫摔在楼梯口旁的石砖上,这才如梦方醒,屁滚尿流地从地上爬起来,沿楼梯下去,口中渐行渐远地大喊:“去!我这就去!!!” 谢翼又抓住另一名亲卫的肩膀,手上青筋暴起,不由自主地颤抖:“多几个人和他一起去!把投石机也拉到南门!把城墙上的马牵来!!剩下的人都随我去南城墙!!” …… 蛮军南大营。 “拓跋真原本是让我军故意战败,诱敌深入的。”蛮族骑士轻声说, “只是我不服气,还是用尽了全力想阻拦你。” 他自嘲地笑笑:“可惜啊,没能成功。” “不愧是令草原胆寒的武威将军林起峰啊。” “父亲传位给我时,最挂记的一件事,就是要打败你。” “他说只要能击败你,就可以完成先祖叱云烈未完成的事!” 林起峰脸色骤然铁青,瞳孔剧颤:“你是……叱云槐!” 叱云槐在这里的话…… 那北面…… 忽然有轰隆隆的蛮族战鼓声动地而来,震撼大地,让林起峰浑身发麻。 紧接着,能让天震地骇的喊杀声猛地暴起,响彻全营。 叱云槐在这些声音中笑了起来。 前营那些原本看起来没有人、或是有人也不敢出来的帐篷中,每一个都不知道从哪冲出来十几二十个大吼着的蛮兵。 埋伏在兵营两侧的军队从草丛或各类伪装中跃出,迅速在后方列阵,堵住了武狮营的归路。 几个呼吸之间,方才还略显空旷的大营内就满目尽是蛮兵。 林起峰眼中惊起波澜。 蛮子的埋伏从一开始就在南大营…… 北边的一切都只是幌子,其实正是在引诱我出南门!! 大营内,武狮营破甲骑弓本在持弓警戒帐篷,恐吓不让人出来,却忽然惊骇地看见帐篷中眨眼间涌出数不清的蛮兵,他最多射出不过一箭,就被各个方向的箭矢扎满全身。 那些双手都是水桶的骑士只来得及将手中的水桶扔出去,就被人海淹没。 埋伏蛮军恐怕有武狮营十倍之多!!! “你这样的男人,大概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做成吧。天底下没有人能阻止你,无论是我还是拓跋真都不行。”叱云槐笑着说。 “但是啊……”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狞厉。 他狂笑着, 他咆哮着, “但是两个人就可以!!!!” “我和拓跋真合力的话,就可以困住你!!!!” “就可以杀死你!!!” 叱云槐高举着刀,声音轻易响遍全营,鹰目中像是有火光熊熊燃烧。 林起峰觉得恍然有飓风扑面而来,但他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只是冷冷地笑了笑,而后提起声音:“程元,你听见他说的话了吗?!” “他意思他们是两个人,我只是一个人啊!” “是不是在嘲笑你无能啊?!!!” “娘的!!”中气十足的叫骂传来。 “老子是个粗人,要和拓跋真比,得怪谢翼那个小子无能!!!” “不过!要是谢翼在!他又要说将军你在讲不好笑的笑话了!!” “哈哈哈哈……”林起峰大笑着一振手中大刀,盯着叱云槐的眼中仿佛有海浪滔天。 “要杀我,我看你们还早了一百年!!” “武狮营突围!沿城墙移动,冲入蛮子北大营!!” 而叱云槐此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对他的话语做出任何反应。 目光像是看着一个死人在说话。 这就是武威将军林起峰啊。叱云槐想。 他的遗言是要冲锋,他会死在冲锋的路上。 叱云槐静立间,数不清的骑士从他身后冲出,和早有埋伏的蛮兵将林起峰及其所率的先锋包围。 …… 后世的说书先生们讲到这一段,会说:即使是天大将军附体,也不可能能有人从那样的敌营中杀出来吧? 林起峰挥舞着大刀率部突围,神勇异常,没有人能挡在他身前。 他身后,武狮营骑士也个个悍勇无匹,浴血奋战。 然而,他们的敌人既铺天盖地,又不择手段。 无论是前方、后方还是侧翼,突围过程中十倍、乃至百倍于他们的蛮兵都不停环绕着他们射出凌厉的箭支,根本不顾在这极混乱和极近的情况下,误伤的友军比杀死的大夏人还要多好几倍。 但只要能杀了林起峰,射死再多的友军都是值得的!! 来自四面八方的箭雨让武狮营的骑士左支右绌,不断减员,突围的势头迅速衰弱。 某刻,蛮兵缓缓散开,给一匹白马让出道路。 外围,二十几名甩着套马索的汉子同时朝着犹在咆哮向前的将军扔出索套。 …… 天高气爽,秋日和煦。 林尘率万骑一夜奔驰一百五十里,终于来到上据城南面的山坡上。 萧瑟的秋风拂过枯黄的草地,簌簌作响。 一夜的冷风已经吹得林尘满脸麻木,做不出表情。 他策马登上坡头,只看见大夏名将,武威将军林起峰坐在马上,胯下坐骑、双手、大刀各被一条套马索拉住,动弹不得。草原大君叱云槐飞马而过。被缚的将军从肩至腰,被他斜劈成两段。 …… 与此同时。 帝都,天烛城,太奢宫。 一场庆祝幽州大胜的宴席正在召开。 玉盘珍馐,琼浆玉液。 国手献艺,美人歌舞。 觥筹交错,主宾尽欢! 第70章 空缺(求追读!!!) 金碧辉煌的太奢殿上,百官分坐两侧,每个人身上都是干净整洁的朝服,他们挽着袖子互相敬酒。 人们桌前摆着从御膳房一道道端出来的佳肴,目前时间尚早,只有盛在梨中的冰糖燕窝、佐以酱油的清蒸鲈鱼、蘸着桂花糖的精选鸭皮。 宫女们正在将一团团包起的荷叶端出来,不知道里面会是清香扑鼻的整鸡,还是肥而不腻的粉蒸肉。 大殿中间,国手齐凌霜十指挥动,一曲《云海阵》从琴弦上荡出。 这是首新曲,流传不过几年,传闻是幽州易解所作,气势磅礴,仿佛有风雷马蹄之声,是战阵的音乐。 这样的曲子在天烛极少见,所以一时间也小有名气,今日,更是皇帝陛下亲自点名,说要听有战场之风的曲子。 乐师面前,是十几名着软甲的使剑舞女,露在外面的肌肤只有白皙修长的脖子,和被白布衫衬着的纤纤素手。 金色的腰带扎紧了她们盈盈一握的腰肢,手上剑光荡漾,整齐划一。 即使是见惯了纸醉金迷的天烛公卿们,也不得不赞叹,这样装扮的女子,别有一番风味。 百官脸上都是都是笑容,却并不一致,区别在于,有些人笑得单纯,有些人的笑容中,带着一丝疑虑或玩味。 要说这场宴会的起因,还是和幽州战事有关。 自九月二十日以来,朝廷虽然还在对幽州战事议论纷纷,但令人奇怪的是,分明是兵贵神速的紧迫时间,却始终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 皇帝陛下下的唯一一条旨意,是内迁幽州百姓,着右丞相华澄空,领治粟内府、幽、青两州刺史加急办理。 工程浩大,相关的每一个人都忙得焦头烂额,预计一个月之后就可以开始动工。 事情突然发生转机,是在两天前的九月二十七。 这一天,司天监监正谈希的一则上报被翻了出来。 司天监在大夏朝廷从前都是个给人感觉神秘而强大的机构,他们计算星辰运行的轨道,制定历法,卜算凶吉。 可自从当今皇帝上台,司天监一朝之间大受打压,不受重视。 从前司天监的弟子一袭白衣出门,被人认出都倍感荣耀; 如今要是有谁主动提自己是司天监的人,听见的人们,脸上都会露出诡秘的笑容。 到现在,司天监里大多是不讨喜的老头子了。 所以,监正谈希原本在每月初一上报的星辰运行,竟始终没有人拆开看过。 直到奉常掾顾子陵突然去世。 没错,就是九月二十日朝堂议事时,不慎提到拓跋真姓名,而后在当晚死于非命的那位。 奉常掾不算个大官职,但作为年轻人历练的台阶也是恰到好处。 于是这个缺一空出来,立马就有人补上。 新任奉常掾名为赵书怀,他新官上任,自然要接手前人的工作。 恰好,天文历法,宗庙祭祀也是奉常府的职责所在。 于是,赵书怀整理工作时,就拆开了司天监这个月陈上的星辰运行预测。 这一看不要紧,九月末,星辰上居然有一桩大事! 按司天监的说法,九月二十九的上午,北宿星将升起在高空中闪烁! 幽州地方望去,极亮! 赵书怀大喜过望,当即陈报皇帝。 当今皇帝向来不重视星辰之说,不解,召见赵书怀。 赵书怀面露喜色道:“北宿星是将星、战争之星。” “北宿在幽州极亮,昭示我大夏名将,武威将军林起峰将以少胜多,大破蛮军啊!” 皇帝龙颜大悦,赏赵书怀金铢三百,宣布在九月二十九的上午宴请百官! …… “天佑吾帝,天佑大夏!” 《云海阵》进入了四节中的第三节“翻云”,这一节节奏舒缓,仿佛以高空的视角俯瞰人间,只见战阵如云。 趁此机会,华澄空领百官齐声朝着最首的那个人祝酒。 “好!好!天佑我朝堂文武百官!天佑我大夏山河百姓!”皇帝大笑举杯同祝。 众人饮尽一杯酒后,皇帝看着殿上的一位年轻人笑问:“赵卿,如何有些闷闷不乐啊?可是有什么心事?” 被点名的正是赵书怀,他连忙作揖答道:“臣无妨,只是秋日寒意渐浓,感了风寒。” 皇帝点点头,说:“天气渐凉,众爱卿都要保重身体。” 百官同谢。 歌舞不断,酒膳不停。 赵书怀旁,他的一位年轻同僚,奉常大夫朱君博悄悄问他: “我看赵兄脸色确实不佳啊,莫非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赵书怀将酒杯落到桌子上,不为人知地叹了口气,然后道: “朱兄可知道北宿星?” 朱君博一脸古怪:“不是你说的,‘北宿星是将星、战争之星’吗?现在恐怕没人不知道了。” 赵书怀微微皱眉:“朱兄不知道更多了?” “不知。”朱君博摇摇头。 “唉。”赵书怀又叹了口气,“我当时……” 这时乐曲已经在第四节“狂雷”了。 这一节以音乐正面描述雷霆般的战争场面,声音极其激昂高亢。 齐凌霜葱白手指快得让人只能看清影子,翻江倒海一般的音律响彻整个太奢宫。 赵书怀不得已,只好提高了声音:“我当时热血上涌,没有细思,仓促间就给皇帝报了喜讯。” “也怪我学艺不精,一知半解。” “我后来仔细去查,发现北宿的传说完整起来是这样的——” “当它从群山间升起,星光最盛时,将会有新的名将在万骨枯林中诞生。” 他顿了顿,神色紧张。 “你明白吗?!” “新的名将!” “而武威将军林起峰早已成名多年了!” “我这两天专门查过,早在十年前,林起峰将军突入草原将如罗部打得除名的那一天,北宿星就闪烁过了!!” “所以,仔细想下来,其实这次北宿闪烁不可能昭示着林将军大胜!” “反倒更有可能是……蛮族叱云槐大胜!” “可能是叱云槐将要击败林起峰,成为新的名将!” 赵书怀沉声说完,却看见朱君博正襟危坐,甚至没有斜眼看他。 他一愣,才发现不知何时,琴声早已奏完了。 他环顾四周,每一个人坐得都如朱君博一般端正。 此刻,仿佛能容山纳海的宽广大殿里没有一丝嘈杂,只有他自己话语的回音在不住传荡。 …… 当日夜,奉常掾赵书怀在家中遇刺身亡,他尚未成婚,在天烛城寄住在族叔赵鸣家中,偏屋较远,目击者…… 很多。 那位头戴兜帽,腰悬直刀的黑衣人作案后想逃窜,却被四位蒙面的侠客拦住去路。 四位侠客三男一女,手持长剑,自称“天烛四少”,与黑衣人战成一团。 可惜,最终还是让那位武艺高强的黑衣人逃走了。 …… 两位奉常掾接连去世,由此被认为是不详的官职,人们唯恐避之不及,始终空缺。 第71章 向北(求追读!!!) 林尘站在坡上,看见下方蛮军大营中人马接地连天,剩下的武狮营骑兵被蛮子的数万大军分割成四、五块,各自为战。 他们没有机会冲锋了,只能抱成一团,龟缩防守,在十倍于他们的敌人的包围下摇摇欲坠。 对面的南城墙上,人头攒动,虽然看不清,但显然也是一阵骚动。 林尘把满是汗水的手捂在冰凉的额头上,希望能让大脑暖和一些,从而转得快一点。 下方千军万马的蛮兵已经在带领下用华族语言齐呼起来了,数万人仿佛一张嘴: “林起峰已死,不降屠城!!!” “林起峰已死,不降屠城!!!” 林尘回头看去,他带来的士卒们正在逐渐到达整队,他无法预料一万人中有多少人能紧跟着他,他们带了许多备用的马匹来增加这个数字。 坡上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坡下蛮兵口齿不清的大喊,他们都难以置信,有兵器落地的声音传来。 林大将军……已经死了…… 幽州名将,戍边二十年,杀得蛮族心惊胆战的军人标杆,武威将军林起峰……战死了…… 这样的噩耗让绝望的情绪迅速在军队里蔓延开来。 军士们身上仿佛有一股气瞬间被抽走了,变得如丧考妣,面如死灰。 思考。 林尘在马上凝望着下方。 快想,现在该做什么。 他们一行人连撤退的机会也没有。 一夜的奔袭让每一个人胯下的马都早已是强弩之末,随时可能倒下。 那就只能……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另一匹赤色的马靠过来,紧贴着林尘的马。 林尘看过去,褚司白眼神出奇地平静,只夹杂着些关切。 她静静地抬起手,比了一个手势。 有士卒抬着东西来到最前。 林尘看着她,瞳孔微微放大。 她……有准备…… 士卒们把三面大旗铺到旁边的地上。 左右两边是中间没有绣字、只有外围有花边的白旗,中间竟然是一杆写着“林”字的大纛。 林尘本是没有资格用大纛的,他们军队的大纛写的是赵鸣的“赵”字。 同时有人正在研墨,一杆半人高的大毛笔被抬了出来,递到林尘手边。 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从褚司白的面甲下传了出来: “你身为人子,所以做这方面的准备时我没有告诉你,也从来没有开口谈论过此事——” 她似乎想接着说什么,但顾及到林尘的感情没有说。 褚司白拿出一块长条的白布递给林尘。 “军阵上,我方其实不落下风,此时你要做的是……” 林尘一怔,旋即飞快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啊, 林起峰一人身死……并不等于大势已去!! 军阵上,此时正是他思考过无数次的突袭叱云槐!两面夹击! 甚至武狮营残部此时正在营中抵抗,蛮军阵型两面都是破绽!! 他要做的事是……重振士气!!! 只要能重振士气,此刻正是反败为胜之时!!!! 林尘看着那杆蘸好了墨的毛笔。 而重振士气的方法—— 不止是活着的将军能提供士气啊, 有时候死去的将军能提供更高昂的士气。 尽管不是谁促成的,但这条计策的模子是…… 黑暗兵法! 将军献颅!! …… 风忽然吹过每个人头顶。 “家父既死,林尘誓报此仇!”一字一顿的低吼在山巅响起,随风传遍全军。 人人一愣,抬头看去。 刺眼的白布绑在少将军的额头上。 林尘抓起毛笔在第一张大旗上写了起来。 墨汁调得极浓,以至于在旗上不侵。 “诸位或有与蛮子血海深仇的,或有感恩于林大将军戍边二十年、为幽州战死沙场之牺牲壮志,而愿为他报仇的,今日就请将性命交予我林尘!!” “我林尘会带你们,用蛮子的血涂满我们的刀和枪!!” “以慰林大将军,在天之灵。” 第一杆旗竖起,两个字在风中飘扬,“报仇”。 幽州几乎无人不敬林起峰,看见那两个字,一时间竟是人人屏息。 林大将军守护了幽州这么多年,他被蛮子杀了,从军之人,怎么会有不想为他报仇的呢?! 军士们被吹干了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但他们的身姿不再萎靡,他们挺直腰背,去看那面旗帜,眼神已然变了。 林尘开始写第二张旗帜。 “今日是幽州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是决定幽州存亡的最后一战!” “我军万人!城内两万人!夹击蛮军主力!!” “诸位都是幽州人,我不言若是战败了会如何——” “因为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斩钉截铁的暴喝中,第二杆大旗立起,“背水”。 “妻、儿、父、母,只在诸位手中的刀上!!” 仿佛有整齐地铿锵声响起,在那一个瞬间,每一个人都猛地握紧了手中的刀。 “我林尘就此向北!!!” “为父报仇!为幽州百姓杀敌!!” “只要锁山关内还有一个没投降的蛮子,我林尘绝不可能活着回南!!!!” 他大吼着把毛笔一抛。 “诸君愿死否?!!!”林尘怒视过所有人的眼睛。 “愿!!” 声音不算大,许多人被风吹了一夜,突然张口说话,都不怎么能发出声音。 但林尘已经从潮水般的目光中看见了答案。 “你知道拓跋真在哪吗?”褚司白突然说。 “后营西南角最大那个帐篷!”林尘指给她,而后高呼, “刘彦!廖阳!你们的两千人随她去冲敌人的指挥!叶扬!你也跟上,保护好她!!” “其余全军——” “便当在随武威将军林起峰冲锋!!!!!” 他说完高举枪尖,胯下神驹长嘶着率先冲出。 “护卫幽州,驱逐鞑虏,还有我林尘!!!!!” 马蹄踏碎枯草,从山坡上跃起,迎着天地、雄城、万军而去。 在他身后,军士们推起写着“林”字的沉重大纛,才一立起,便忽有让人睁不开眼的狂风从北袭来。 大旗扬起,金线绣着的“林”字反射着光,熠熠生辉!! 山下蛮军本在高呼“林起峰已死,不降屠城”,几声下来,都有些疲累,声音中中气渐渐不足。 这时,忽然有另一个呼喊声响起,和他们相反,起初只像是蚊子的嗡嗡,却一次一次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 直化成山崩海啸: “有我林尘!!” “有我林尘!!!!” “有我林尘!!!!!!” 蛮兵的喊声被轻易压倒了,他们回头看去,看见那滚滚的烟尘中的骑兵每一个都面容狰狞、声嘶力竭地大吼着,如山崩一般倾泻而下,头顶是飘扬的大纛,和一束极亮的光。 …… 谢翼手几乎要把城墙上的石砖捏碎。 他猛地回头对着所有人咆哮: “为大将军报仇!!!” “幽州背水一战!!!” “少将军援兵已至!!!” “但凡是个男人就给我出城杀贼!!!” “幽州存亡只在今日!!!” “全军出城!!!夹攻蛮军!!!” “只要是能拿起武器的人!!不管身体如何,哪怕是一个六旬的老汉,也要给我拿着刀!出城杀敌!!!” 谢翼面容极其凶狠,这或许是“凶狠”这个词第一次被用在他身上。 城上城下所有人一震,他们根本听不清隔着一个大营的友军在喊什么,只觉得其中气势仿佛吞噬天地。 每个人都觉得头皮发麻,手上不自觉地用力握住了弓、刀、枪,乃至自己滚烫的掌心。 上据城南城门第二次打开,喊杀声仿佛虎咆从中暴出,惊人的气浪直推至蛮军大营。 城上,唯独谢翼的一名亲卫颤抖着没有动作。 他满脸惊骇地看着谢翼身侧的天空,仿佛那里有传说中的羽人御空而行。 谢翼本想大声责骂他,但略一瞥视,竟是一时失语—— 第72章 我来杀你! 叱云槐坐在白马上,用属下递来的棉布擦干左手马刀上的血迹。 这对双刀是他从南陆的商人那买来的,名为“雁”、“血”。 从古至今,南陆的朝廷对两陆通商的政策总是多变的。 八年前大夏现在的皇帝登基后,宣布唯独禁止与拓跋部通商,其余诸部则除兵甲外并无禁忌。 当然,再严苛的禁忌,在人们的欲望面前都不值一提。 这是条足以毁灭拓跋部的政策,如果不是有他叱云槐和拓跋真两人,草原今日的格局恐怕会完全不一样。 叱云槐将名为“血”的左手刀插回鞘中。 即使他马术再好,空手御马终究不够如臂使指,所以他通常单刀御敌,另一把刀,用于出其不意。 于是,在他崛起路上,那些强大的敌人、那些草原上威名赫赫的武士,大多都死在这把“血”上。 从而,这把刀一出鞘,便有煞气。 马刀完全入鞘,发出一声严丝合缝的清脆声响。 叱云槐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完全无法控制地露出了笑容。 他第一次觉得,南陆的空气竟和草原上一样清新。 属下将崭新的白袍披在他的铠甲后,这本是草原大君叱云部主人的象征,但他之前怕埋伏暴露,为了隐藏身份没有戴上。 蛮兵们的欢呼声中,叱云槐一抖白袍让它飘扬起来,下摆在金光中仿佛镀了一层金边。 他高举右手,刀尖仿佛触及天空。 他的声音既高又稳,并没有压倒人们的高呼,而是仿佛奔放其上。 “从今日起,我为……” 他本想说“我为澜达王”,那是他早就为自己想好的草原王者称号,如百年前叱云部先祖叱云烈的“大汗王”一样。 澜达是草原上传说中的一种鹰鸟,也叫龙鹰,据说它龙首鹰身,遍体金黄,是天地本身的象征,它双翼张开时能遮天蔽日,它发出叫声时天下将有巨变。 萨满们说,千年前,南、北两片大陆就是在龙鹰的一声鸣叫中相撞,从而接壤的。 但叱云槐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大夏人爆发出的吼声打断了。 雷鸣般的马蹄震响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看见了那杆新的“林”字大纛迎风立在山巅,高空下年轻的将军头绑白布直冲而下,一万匹战马在他身后奔腾。 “大……大君……”有人脸色变了,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们本以为这已经是己方的大胜了,没有想到大夏军竟然还要发起进攻,而且毫无颓势。 这和他们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慌什么?!”叱云槐大喝,戾气攀上眉梢。 他皱着眉,耳朵抖了一下。 不仅是南边的山上有敌人,他听见北边也传来了新的喊杀声,只是他目光往去只是茫茫人海。 叱云槐不假思索地望向后营西南的高台。 他身在阵中,此时难以把握全局,突然之间战局再开,只能依靠其他人的指挥。 高台上旗语被打了出来。 “听大帐指挥!!”叱云槐遥遥指着大喊,“大夏人要前后夹击我们!” “我们要向两侧布置防线!!” “拓跋山!以我为界,你带人往前,我带人往后!!” 他调转马头,刀锋前指咆哮:“跟我杀!!” “一个林起峰不够,就继续杀!!” “杀到大夏人下跪投降为止!!” “林起峰都杀了,难道还会怕一个默默无名的林尘吗?!” …… 林尘率部从大营南方突入,他们没有武狮营那样精挑细选的雄壮骏马和恰到好处的武装,但他们同样有着极坚定的、甚至在武狮营之上的意志。 万人奔袭的军情其实在他们露面前几刻就被送到了蛮军指挥。 后营向南方向并非完全没有防备,但简单的防线挡不住这些悲愤交加的战士,双方互相抛射了两轮,而后大夏军的骑兵毫不畏惧地撞上了木营墙,本就不如北边营墙扎实的南营墙被撞得轻松倒塌。 而后嘶吼着的战马从尘雾中冲出,高喝着的大夏骑士们手中长槊扬起,枪尖快得像一道光,在蛮兵手中马刀触及不到的时候,就划断了他们的脖子。 “冲锋!” “蛮军阵型已乱!!” “随我冲锋!!” “冲到叱云槐面前!砍下他的脑袋!!” 林尘高呼着,长槊刺进一名蛮兵的胸膛,拔出来时,几滴鲜血溅在他脸上,将他线条明晰的脸染上了些许凶厉。 蛮军提前布置的向南防线被雄师飞快地撕裂了。 很快,林尘军迎上了厚重的蛮军主力,数万人的厮杀沿着一条漫长的曲线分布,不再是能横冲直撞那么简单。 但蛮兵终究应战仓促,阵型不稳,而且他们心里本以为杀了林起峰,这些大夏人就会丧失战意。 他们没想到,林起峰的死,反而像是放出了一头满眼血光的猛兽。 他们看着大夏军士不要命一般嘶吼着的脸,有的人被激起了血性,报之以同样的大吼,有的人心生畏惧了。 双方主力一撞,却是林尘军还在步步向前! 林尘更是冲在最前,挥舞长槊杀敌,他一槊横挥,砍在一名蛮兵的肩膀上。 可这名蛮兵被马槊砍中,居然猛地瞪圆了眼睛,大喝一声,双手抓住了他的枪头,按在自己身体里,不让林尘拔出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匹白马从敌阵中冲出,直奔林尘。 “就知道你会来!!” 林尘大喝,弃了长槊,单手抓住马侧斩马刀的刀柄。 一人长的斩马刀在马上是极难抽出的,他直接上挑,霜刃直接挥破了那块包裹刀身的灰布。 泛着星光的刀刃在空中划过一个圆弧,后发先至地砍向白马的骑士。 “砰”的一声金属碰撞。 双方交马而过,但周围都是人马,白马骑士冲不出多远就被止住,他挥刀砍倒左右的大夏骑士,勒马转头。 而林尘也挥刀将握住他长槊的蛮兵斩首,而后转身直对着叱云槐。 两人都是白袍白甲,怒视着对方。 “哈!” 两人不约而同冷笑一声。 不约而同地举刀指着对方。 不约而同说: “我来杀你!!” 第73章 两个人! “你叫林尘是吧?!”叱云槐冷笑, “也是南陆的好武士——” “等我拿下幽州,就大发慈悲让你们父子葬在一起!!” 大吼声响起的一瞬,叱云槐极速策马前冲,迅猛的刀光扑面而来。 林尘同样猛地一握刀柄,长刀斩落。 兵器交击的瞬间,叱云槐并不藏私,毫不犹豫地拔出第二把马刀! 煞气喷薄,刀光阴寒,直奔林尘腰间!! 林尘手上斩马刀远不如马刀灵活,也难以像大刀那样用刀柄接敌,他反应飞快地想在马上扭腰闪躲—— 两马错身。 血花溅出。 林尘腰间顿时鲜血直流,他面无表情,但额头上流下冷汗。 这突如其来的一刀还是剜去了他腰间的血肉。 叱云槐冷冷地抖去刀上血液,走马观花般挺起胸膛,双臂展开,不用缰绳地策马转头。 林尘也及时拨马回身直面他。 没有言语,叱云槐只是身姿一凛,再次冲来,故技重施地一刀接住林尘的斩马刀,另一刀奔着杀人而去!! 林尘依旧是难以招架这样的战法,眼见这一刀就要得逞了。 叱云槐目光一冷,心想林起峰之子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么简单又要被他斩成两段。 可前冲中他脸色忽然间一变,右手竟下意识用尽了全力,颤抖起来。 对手手上那把沉重的斩马刀……忽然之间已经逼近他脸上了! 这小子没有躲闪,也没有想办法格挡,而是双手全力前压斩马刀! 压过他单手的力气,把刀刃压到他面前!! 这样下去的话,先死的会是我!! 而他可能只是重伤!! 叱云槐一提力气,调转刀锋,将另一把刀也抵上对方的刀刃,双方都用双手的力气,这样才勉强平衡。 两人的刀刃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音,交错而过。 这一次,叱云槐放缓了步调,马蹄声渐缓,最终停了下来。 “你是个好小子,不过还太年轻了。”叱云槐看着那张还不曾有皱纹的脸说。 “假以时日的话,将来或许能和我酣畅淋漓一战吧?!!” “我给你一个机会!!” “你要是就此背身而逃,离开战场,我保证绝不追你杀你,你日后可以再来找我复仇。” “如何?”他冷冷地看着林尘说。 “逃跑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如果被熟悉叱云槐的人听见了,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所知的大君从不是会有这种无聊感情的人。 而林尘只是笑了笑:“你不会以为这些话能骗得了我吧?!” “不会吧不会吧?” 他做作的表情让叱云槐猛地握住了刀,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 林尘冷笑一声,举刀指着叱云槐,全然不顾腰间流血已将他半边裤子染得血红。 周围都是双方嘈杂的喊杀,但他的声音极其清晰地传入叱云槐耳中。 “你也看出来了,如今战事焦灼,双方都是一口气的事情,哪边先撑不下去,就会开始溃败!” “而且优势隐隐还在我方!” “你只是想诱骗我转身逃离,导致士气溃败,全军崩坏罢了。” “呵!”叱云槐冷笑,“你以为我真杀不了你?!” “既然你执意要死,我也可以让你马上就死!!” 他说着,举起双臂,就要再战。 而林尘脸上神秘的笑容让他有些不安,所以迟疑了一下,听完了林尘说的下一句话。 “你有没有想过,会背身逃离,导致全军溃败的人,是你呢?” 叱云槐愣住了。 乱军中,轰隆的声音传来,他循声望去,看见大营西南那个指挥的高台轰然倒塌。 “你和拓跋真都是第一档的人杰啊,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在这个阶段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阻止你们吞并幽州的。” 林尘右手忽然松开刀柄,张开对着叱云槐。 那里缠了一整圈的白布,但血液早已渗出,将它全部染红了。 叱云槐脸色铁青,咬牙切齿。 “但是啊……”林尘的笑声越来越大。 他狂笑着, 他咆哮着, “但是两个人就可以!!!” “两个人合力的话,就可以击败你和拓跋真!!!” “就可以把你们一个不剩地驱逐出去!!!!” “你们……”叱云槐瞪着他的眼睛凌厉至极,像是可以用目光杀人。 “拓跋真马上会死!”林尘用同样凌厉如刀的目光回视, “四千人,直奔着去杀他了!!” 林尘双手紧握住刀柄,狂吼如狮: “来!草原大君叱云槐啊!” “在我面前背身而逃吧!!!” 叱云槐浑身颤抖,双眼遍布血丝,终于还是高举马刀: “向西!向西突出!!” “去救大帐!!” 他知道这样的战线中,一旦有人想要脱出,迎来的将是连锁性的溃败。 但他别无办法。 拓跋真一人,实是抵得上千军万马! 叱云槐自己当先勒马往西。 林尘紧随其后。 叱云槐左手马刀归鞘,指尖悄然抽出了一根黑钢制成的菱刺,这是他从南陆买来的投掷武器。 他想好了,如果林尘弃刀举弓的话,就投出菱刺,把他杀了! 但他一回头,看见那个年轻人满脸决然,竟是蹲在飞驰的马上!! 林尘双脚一蹬,借助马力再前一丈,在空中腾起足有三人高,恍如鹰击长空!! 斩马刀劈空斩落,势如长天大海!! …… 城墙上。 谢翼仰着头,嘴巴微张,下巴颤抖着—— 看见天空中有两个太阳。 他仔细确认了方位,光芒洒在他脸上竟是晶莹的。 谢翼泪痕覆面。 更亮的那一个,是北宿啊!!! 北宿星此刻发出的光,竟比日光更盛烈!!!!!! 第74章 拓跋真(4K) 四千人这个数字当然是林尘诓叱云槐的。 实际上分兵猛攻这方不起眼小营寨的只有两个不满编的千人队。 蛮军方面,为了布置埋伏,中军从一开始就是放弃给林起峰突袭的,指挥的大帐就设置在后营。 如果不是林尘开了天眼,在众多高台中辨认出正在举旗指挥的那个并不是件容易事。 总之,由此蛮军也有近千精锐拱卫此处,不专门加以重兵的话,恐怕只会成为茫茫战线中不起眼的一处僵持。 大夏军抵达此地后,确认了此处真是蛮军的指挥,大喜过望,开始猛攻,高台上的人更是被箭雨射得抬不起头。 蛮军虽然精锐,却也在人数和士气的劣势下处于下风。 大夏军且战且前,一口气推进至高台下,人们一齐用力,竟是将高台推倒了下去! 木头和泥土搭建的高台倒下,台上那人惊慌失措地跌落下来,脑袋着地,当场就没了气息。 大夏军一开始以为那是拓跋真死了,当场就欢呼起来。 但蛮兵们的神色没有异常,甚至还有两分古怪,大夏军才意识到,在高台上指挥的原来不是拓跋真。 双方一进一退,蛮军围绕着大帐逐步收缩防线,直至让大夏军推进不动,达成平衡。 褚司白勒马站在交战外围,观察蛮军的阵型。 叶扬被勒令保护她,所以也没有上前线,而是有些疑惑,又有些不满地立在旁边。 疑惑是疑惑为什么少将军让自己来保护这个哑巴亲卫,不满是不满于保护别人这项工作,他其实是想上阵杀敌的。 不过后方就后方吧,观察形势、寻找机会也是战场上重要的一环。 “蛮军头领拓跋真会在哪呢?那个一直在大吼的光头是拓跋真吗?”叶扬轻声自言自语地说。 他没想到的是,旁边却突然响起一个故作沙哑的声音。 “不,外面没有拓跋真,他恐怕在大帐里。” ? 叶扬浑身一怔,他缓缓侧头看过去,惊了个呆。 你原来会说话啊?!! 就算声音有点奇怪平时也没必要装哑巴吧?! 他没来得及细思,褚司白又接着说了一句:“直接往大帐里冲,去把拓跋真杀了!” “拓跋真一死,蛮军要大溃败的,也能减轻少将军那边正面的压力。” 她说完,一抖手中长剑,剑尖……往叶扬坐骑屁股扎了一下。 叶扬:??? 叶扬胯下马匹吃痛,长嘶一声,拉也拉不住地冲了出去。 战马直冲到敌军面前才被堵住停下,叶扬在心里骂了两句,他回头一看,那个神秘的掩面亲卫就跟在他马后,倒像是来给他督战的。 “我们出其不意地撕一个口子,你冲进去直接去杀拓跋真。” 听见她的话,叶扬无可奈何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而后强压下其他思绪,挺枪直面敌人。 他一到最前线,就有蛮族勇士的马刀平挥过来,叶杨用枪中段格住,又战了七八个回合后才一枪将他刺死。 与此同时,褚司白倒也没有单纯在后面看,而是也冲上来,举剑杀了一名敌人。 于是,又厮杀了片刻,蛮军阵型渐乱,人群中勉强出现一条空隙。 叶扬此时才刺死一名敌人,正在把枪收回来,他双手持枪,这会儿提马不及。 这时,一抹红色闪电般穿过人群,居然是骑着枣红蛮马的褚司白当先冲了进去! 她直接策马越过交战的双方,直冲进蛮军的大帐里。 叶扬倒想跟上,可这时蛮军指挥防线的光头大汉突然闪出来,拦住他去路。 对方口中叽里呱啦一顿,叶扬只听了个大概,反正是要开打的意思。 这次面对的敌人可一点也不让人轻松。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掩面亲卫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视野里。 …… 大帐的门开得很高,足够一个人俯身打马而入,褚司白带着如霜的剑光冲入。帐门口是一名着甲的武士,看着身强体壮,但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剑光一闪,就被褚司白手中长剑斩落了头颅。 帐中,拓跋真正准备亲身上阵,他才把长剑擎在手中,就看见一人一马飞驰着冲进大帐,轻易杀死了他最强壮的亲卫,也是吃了一惊。 那匹雄健的战马直奔他而来,要是被撞上了,最起码也要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拓跋真眼神一凝,箭步侧身躲开。 可那马上的掩面骑士却不依不饶地偏转马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掩面骑士抬手,锋锐的剑光袭向他的脖颈,拓跋真举起他尚未来得及出鞘的长剑格挡住。 那匹红枣大马马力磅礴,拓跋真不可能硬生生将力道全部吃下,那样只会被击倒,甚至还有可能在身姿不稳中被剑砍中。 他在接招时紧急后仰,从头到脚几乎成为半座拱桥。 骑士的剑从他手中长剑上一路刮过,攻势被他就此化解,已经不可能能触碰到他的身体。 而拓跋真犹不满足! 他在摩擦中竟猛地往上用力,主动让骑士的长剑卡入自己的剑鞘中,就这样,借助敌人的攻击褪去了自己的剑鞘! 长剑出鞘,并不亮堂的大帐中光影浮动。 一人一马即将交错而过时,拓跋真身姿拱桥般不变,只是顺势往侧面一斩。 红枣马的右后腿就这样在半空中被他砍断! 血雾喷出,红枣马悲鸣一声,前冲中落蹄一空,庞大的马身不可阻挡地向右边倾倒。 马上的褚司白也不得已翻向侧面。 高速中红枣马侧翻在地,马身犹在地上滑动不止,就这样嘶叫着从帐篷底部滑了出去。 褚司白在空中抛开手中长剑,落地后双臂抱头在地上滚了两圈,头盔在这过程中甩飞了出去,如瀑的黑长发散落开来。 敌人就在面前,容不得她丝毫松懈,褚司白一咬牙,以最快的速度从满是灰尘的地上站了起来,一手抓住腰后备用剑的剑柄,一手将挡在眼前的长发拨开。 而拓跋真看清她的脸,却是微微惊讶地皱起眉,继而剑尖垂地。 虽然随时间流逝已经有了十足的变化,但他确实是能将眼前骑士的脸,和从前那个不足十岁的孩子联系在一起! …… “你是……司白?”拓跋真有些目瞪口呆,居然会在这种场合下遇见故人的女儿。 “是的,拓跋叔叔。”不带感情的声音回应了他。 褚司白将头发全都挽到身后,抬头以平静的目光直视着拓跋真,“我是来杀你的。” “杀我?!”拓跋真一愣,过了一会儿后怒极反笑,笑声和他往日一点也不一样,像是冬日里的冰裂,冷冽而尖锐。 “你居然要杀我?!”他指着自己的心口,脸上难以置信,甚至有些癫狂。 “我……哈哈哈哈……” 拓跋真瞪着眼睛怒视着褚司白。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做现在这些事情?!” “我为什么要帮叱云槐策划南侵?!为什么要孜孜不倦地和那个人作对?!” 他顿了顿,而后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从地底传出的。 “是为了替你父亲、以及那些支持你父亲的人报仇啊!!” “我从回到草原以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把夏瞬殿上的那个人拖下来,像条狗一样杀了!!!” “而你——我所支持乃至仰慕之人的女儿,居然要来杀我?!!” 拓跋真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极大的力气才吐出来的。 褚司白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握着腰后的剑柄。 帐中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明明帐外都是喧哗,帐内却给人一种仿佛脚步声也会刺耳的感觉。 拓跋真说完那些话,愤怒让他胸口止不住地起伏。 好一会儿,他才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胸中的浊气。 他稍微冷静下来,抿了抿嘴:“你居然还活着,倒也是另一件出乎我意料的事。” 拓跋真目光冷冷的:“我知道南陆的历史上有时会杀光儿子而不杀妻女,但楚繁可一点都不像是这样的人。” “他不杀你,换来你为他做事?” 说完拓跋真又自己摇了摇头,“不对……那样的话他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存在……” “他本来要杀的。”褚司白终于开口,“侥幸让他放了我们一条生路罢了。” “我也不是在为他做事,只是现在在幽州的军队中任职。” 拓跋真脸上终于缓和了一些:“你们?哦,对了,你还有个妹妹,她也没事?” 褚司白摇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黯然:“称不上没事,但也还活着。”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为大夏的幽州而战呢?”拓跋真点头,而后竟是笑了出来, “司白,来我们这边吧!” “我们可以联手推翻楚繁,为你父亲报仇!!” “只要你愿意露面的话,战争的形式会完全不同!” “在幽州,我们完全可以高举你或你父亲的旗帜!!” “受到的抵抗会大大减小!楚繁的权威也会大受打击!!” 拓跋真热切的眼光中,褚司白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唉,”遭到拒绝,拓跋真神情有所收敛,转而叹了口气,“也是,你在幽州也见到了我们的烧杀掳掠。” “你一定觉得我们北陆人很残忍,而大夏的子民很可怜的吧!” “我可以向你保证,如今只是乱世用重典,等到局势稳定下来自然会不一样的!” “从明天起我就可以将你作为女帝推出,我们占领的每一片国土都会由你掌握!” “你可以用自己手上的权力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只要你配合我们南下的攻势,我一定会让那些草原上的人接受你的约束。” “对了,草原。” “你也可以跟我去北陆的草原看看。” “和我们草原上的人比起来,南陆人是多么虚伪恶心,令人作呕啊!” “像楚繁那样笑里藏刀的人,只要在草原上待一天就会遭到所有人的唾弃,绝不可能有人愿意让他登上最高的位置。” “呼吸过草原上的新鲜空气,在一望无垠的绿色的奔马过,你才能体会到我们北陆人天生的豁达与磊落,和南陆朝廷上那些伪笑着的猪狗完全不同!!” “……即使你不愿意为你父亲报仇,我也可以许诺你们姐妹在草原上作为贵族生活一辈子。” “你们可以在篝火旁起舞,奴隶会给你们献上拓跋部最有名的马奶茶,叶和部用特制香料制成的牛肉干会由商人不远千里送到你手上,在那片美好的大地上,你能同时看见南边百连山脉不算高而漆黑的影子,和皑皑又有黑点跳跃着的极北雪山。” “我还会给你介绍草原上那些最好的汉……” “铿——” 拓跋真正说得有些沉浸时,一道刚锐至极的长鸣打断了他。 褚司白缓缓地拔出腰后的长剑,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直直看着拓跋真:“叙旧就到这里吧,其实我不在乎你和我父亲的情谊,也不在乎什么南陆百姓,更不在乎草原上的林林总总。” “我只是来杀你的。” 拓跋真被她打断,微微眯起眼睛,收起了所有过往的回忆与未来的畅享,深吸了一口气。 “好啊。”他陡然握紧了手中的剑,轻声说, “许久不曾动武了,也不知道夏老师教我的剑术,我还给了他几成。” 说着,他双脚站开与肩平齐,右手长剑斜指地面,身体、肩头、脸部都站得极平直,一丝不苟,皮甲下的短袖衫被帐门吹进来的风扬起,其形翩翩。 这是大夏天烛剑圣——夏流湖传授给诸皇子的招牌剑术,君子四方剑。 夏流湖在这套剑术上颇下了许多功夫,不仅在一静一动之内蕴含做人的道理,而且实用性上也不曾是花架子。 其形势内外兼修、刚柔并济,作战时不讲究一击必杀,而是稳扎稳打,无形之中把握对局中的“势”,逐步占据上风,直至压垮对方。 而另一边的褚司白……双脚站开与肩平齐,右手长剑斜指地面,身体、肩头、脸部都站得极平直,一丝不苟—— 竟是和他如出一辙! 天烛剑圣夏流湖亲传, 君子四方剑!!! 第75章 一点微小的工作 拓跋真看着对面的人和自己摆出相同的姿势,眼前景色一阵明灭,过去和现在的场景交织着。 “如果是夏老师来做仲裁的话,大概会叫我让你三分力气吧。”他轻笑着说,仿佛自己也变回了那样一个大孩子。 然后他的声音迅速变得低沉而沙哑,像是夹杂着沙场上的狂风。 “但现在可不是在繁华似锦的天烛城里,而是在北风萧萧的战场上啊!!” 说完,拓跋真大喝着迈出步子前冲,长剑指向身前。 这是一记直刺,同时剑尖微微上挑。 君子四方剑,四方起手式。 这一式既可用于准备调息,也可以用于进攻,动作幅度不大,作为起手式也不曾露出明显的破绽。 而上挑的剑尖既是向对手致以敬意,也是指向咽喉要害的杀招! 褚司白同样是以四方起手式应对,她精准地抓住了拓跋真的剑尖,两剑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碰撞过后,剑尖犹在微微震鸣。 拓跋真的剑被往侧面格开,偏离了目标。 而褚司白感觉有疼痛从虎口上传来,脚下后退了一步。 她与人对敌时气力上的劣势再一次凸显。 尤其是如今双方用着相同的剑法,她连也没有半分技巧上的优势。 拓跋真一招被格开,身形却极稳。 他一步牢牢踏在地上,激起尘土,手上一颤。 原本止住兵器去势再反向加速的过程在他手上像是完全消失了, 偏移的长剑在眨眼间就反向横斩而来! 剑光不算快,却恍如是一阵风袭来,让人瞧不出破绽。 君子四方剑,第二式,清风拂柳。 其实这一式看起来只是平平无奇的长剑横斩。 但夏流湖在传授武艺时提到,重点是胸中要有如其名称一般的“意象”,才能做到剑势圆满,既不露凶相,又似清风般无孔不入。 褚司白目光如电,同样是一转手腕,直刺变平挥,使出清风拂柳。 两把长剑再次相撞,褚司白依旧是又后退了一步。 并非是褚司白不想用其它剑招应对,而是在夏流湖的设计中,君子四方剑本就是以逸待劳、不变应万变、中庸端正的剑法。 在这样的剑术面前,如果想要出奇招钻空子,反而可能不慎落入下风。 于是拓跋真连续两招都明显占据了优势,剑上气势更足。 即使单看他持剑的姿势,任何人也都能看出他的昂扬之意。 拓跋真回剑本就极快,这次更是轻易地打了褚司白一个措手不及。 褚司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的下一招已经来了! 君子四方剑,第三式,龙行虎步。 拓跋真往侧面迈出两步,同时剑光出其不意地下移,从侧面攻击对手中盘。 移动时,人手上的力气不免会小一些,便更换攻击的方位来增强剑招的威胁,这一招的关键在于步伐稳健有力如龙虎,步伐和出招都要快。 说得通俗一些,是正大光明地偷袭。 褚司白已经来不及做出完整的剑招了,她站在原地,不曾迈步,只是勉强转身,将剑移至中盘接下对方的剑光。 于是她又退了两步。 “用夏老师的话来说,这一局的‘势’已经被我掌握在手里了。”拓跋真在剑刃碰撞的脆鸣声中开口说,声音带着笑意。 他说得不错,君子四方剑这套剑法中,“势”是极重要的存在。 回忆已经不由自主地涌上了拓跋真的脑海。 从前在天烛城里,夏流湖的学生们以君子四方剑对战,其实极少会战到一人的剑刺到另一人身上的地步。 通常都是其中一方在逐渐失去了“势”,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最终或主动认输,或兵刃脱手,或身形不稳摔倒在地。 按拓跋真的经验,褚司白最多和他对到第八式,就要坚持不住了。 他嘴角微微翘起,也分不清是因为回忆起了往事,还是因为胜券在握了。 “兵刃无眼,如果你现在投降的话,看在你父亲的份上,我终究还是不会杀你的。”拓跋真带着轻蔑的意味笑说。 褚司白不答话,只是尽快回复架势。 第四式,智取中宫。 第五式,仁心剑指。 …… 随着对战的继续,拓跋真的优势越来越大。 而褚司白从第三式开始就再也没有做出完整的剑招。 到第六式和第七式,她都只是做出似是而非的动作,勉强不受伤而已。 而拓跋真的动作越发大开大合,如意圆满。 终于,第八式,凤舞九天。 这是极华丽的一招,使剑者在攻击时,剑光将如凤凰展翅,在一招内通过手腕转动使出数十种变化,剑意由下往上直升,仿佛能在同一时间,以反光的剑身绘出一副绝美的图画。 在夏流湖书写的剑谱中明确写着,此招非志向高远、斗志昂扬者不能使出。 拓跋真眼中,褚司白的“势”早已摇摇欲坠。 这一招内,她的兵刃是必将脱手的,如果自己能恰到好处地停下来,或许还能不伤她性命。 若是停晚了…… 既然她不愿降,或许杀了就杀了吧? 拓跋真心里这样淡淡地想着,手中剑已移至中盘,手腕一边往上升,一边精妙地转动。 这一招堪称君子四方剑的奥义,此时仿佛真的有嘹亮的凤鸣从剑上传出,帐篷在下一个瞬间就要被焚烧殆尽! 然而,随着剑招使出,拓跋真却是变了脸色!! 他面前的褚司白原本已经在败亡的边缘,在接这一招时却毫无破绽!! 她使剑的形式与拓跋真相仿,手腕的变化却每一次都和拓跋真不一样!! 不仅如此,她的每一招都仿佛击在自己剑身的要害处!! 两把长剑不停碰撞,仿佛奏起金石一般的乐声。 而每一次碰撞中,褚司白的“势”都扳回一分,而他拓跋真的“势”却被削减一分!! 直到剑尖撞在顶端,一整套凤舞九天使完,两人居然又回到了最初的均势! “你的凤舞九天……和我的不一样?!”拓跋真脸色铁青,一字一顿。 他冷笑起来:“好啊!即使是夏老师,对我这个蛮子原来也是会藏私的!” 他猜想,一定是夏流湖传授了两份不同的凤舞九天,而他拓跋真的那一份,正是被克制的!! 然而,褚司白只是默默摇头,顿了一会儿才说: “你想错了。” “你大概忘记了吧,我被逐出天烛城时才九岁。” “夏老师的君子四方剑,其实我一共只学到第五式。” “那……”拓跋真瞳孔骤缩。 “方才后面那些,只是我一边模仿你的剑招,一边随机应变罢了。” 她淡淡地说,漆黑的眼睛里不曾有一丝波动,仿佛她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 第76章 笑着的女孩 “真是天资出众啊。”拓跋真赞叹,眼神却是冰冷的。 “是夏老师这一招过于华丽高远而出现破绽了。”褚司白谦逊,眼神依旧静如止水。 休息时间在这大帐中只有短短一个呼吸。 拓跋真步法扭动,举剑就想马上攻来。 可两人都没有时间顾及的是,外面的战局此时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急促的马蹄声中,一匹黑马忽然从帐门闯入。 叶扬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持枪,大喊: “小心!!兄……” 等他看清了帐中的场景,却是一下噎住了—— 少将军那个持剑的、神秘的、古怪的掩面亲卫此时头盔掉落在地,露出了长发和脸庞。 她是……女的?!! 叶扬一怔,简直惊呆了。 而他的大脑,却在瞬间自行飞速转动,将过往的诸多线索串联了起来—— 为什么少将军和她总是形影不离? 她为什么要掩面,为什么不说话? 在阳村的那天晚上少将军为什么要说“不能让她少一根毛”? 为什么要专门派自己来保护她? …… 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叶扬就得出了答案。 …… … “小心!少夫人!!!” 叶扬突然暴喝,浑身血流陡然加速,激动至极。 褚司白闻言回头,看见叶扬乱叫着冲过来,听清了他喊的称呼,竟是呼吸一屏,脑子有点空。 与此同时,忽然有一道刀光划破帐篷侧面,一匹白马紧接着从破洞中跃入。 来人浑身是血,唯有手中马刀锃亮,他本是直奔着拓跋真去的,看见褚司白站在旁边,倒也不介意多收一条人命。 褚司白快步后退。 叶扬策马闪出,顶在褚司白面前,手中长枪和那人的马刀碰撞。 火星溅出。 白马骑士一击不得手,倒也没有再追击过来,而是停在拓跋真旁,口中喊道:“阿真!我军已败,跟我撤!” 叶扬则转马停在褚司白面前,马未停,人已翻身下马,口中喝道: “请少夫人上马!叶扬自步行死战,保少夫人乱军中无恙!” 他下马正手持枪,踏出龙步,面目认真到了一个少年的极限,目不斜视地盯着对面的蛮族二人。 褚司白一愣,然后……她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被叶扬那样喊了一声,她就会想到林尘啊,想到了林尘,她就……觉得有些想笑。 她忍着没有笑出声,只是先捡起头盔戴回了头上。 “少夫人放心!此事叶扬绝不会和第二个人提起!”叶扬端着枪,义正言辞地说。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 拓跋真此时真是没有半点功夫顾及对面少女的心情了。 他抬头看去,白马上血染衣甲之人正是叱云槐,他目光同往常一般冷冽,在马上背挺得笔直,但……只有一只左手了。 原本强壮有力的右臂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断口,肌肉红色的纹理和白色的骨骼暴露在外,血不断从伤口处滴在地上,染红了一串地面。 “大君!你这是……”拓跋真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伤口。 “哈!”叱云槐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 “算上你,我本来就有三条臂膀,现在不过变回和常人一样罢了。” “走!” 他左手马刀回鞘,向下伸出。 拓跋真尽管心中波涛汹涌,此时动作也毫不拖泥带水。 他抓住叱云槐的手,坐上他马后,动作飞快地开始帮他包扎伤口。 这么大的伤口,放任其流血不止的话,人肯定是会暴毙的! 叱云槐现在的脸色都已经非常难看了,只是靠着过人的意志力在强撑! 两人共乘一马,从叱云槐来时的空隙钻出。 外面混乱不堪,却也能明显看出是蛮军的败势。 叱云槐率先撤离主力对战的前线,救援西南,导致正面战场不可避免地出现动摇。 而这样的动摇在他们遭到前后夹击,两面阵型本就只是勉强的情况下会更加明显。 另一方面,叱云槐的战意……其实也就那样了。 所以他从一开始的命令,就不是让所有人奋战,只是“向西突出”。 叱云槐再次大声下令: “撤,全军向西北撤出!!” 从最初而言,叱云槐和拓跋真就是想尽力避免主力正面绞肉的。 一场惨胜,把自己部落的人都打光了,实不是他所望。 草原金帐国并不是一块铁板,冬越城下还有毫发无损的三部军队呢! 就算靠惨胜把上据城打下来了,到时候怕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叱云槐的命令层层传递,尚在指挥系统内的蛮军开始一边撤退一边持弓回射追击的大夏军。 “大君,我们去冬越城?”拓跋真问。 “不去,叶和法鲁看见我军大败逃过去、甚至我还断了一只手,他一定会动歪脑筋的。”叱云槐摇摇头。 “我如果是他的话,根本就不会听我的调度了……指不定辽水城大败的消息传过去时,他已经开始把这些天掠夺的战利品往草原上运了。” “那我们……”拓跋真踌躇着问。 这次南侵,就要如此放弃吗? “回草原!”叱云槐斩钉截铁地说, “我们要抢在叶和法鲁之前回草原!” 他面色苍白,神情却恶狠狠的。 “是楼和仆兰两部现在元气大伤,连首领都死在辽水城下了,我们要抢先去把他们吞了!”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们不够强大啊,如果能把其他部落的力量牢牢掌握在手里,十五万大军都能效死命,哪里会有如今这么多问题?!” 拓跋真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大君说的是。” “只是……如果下次再南下幽州,也寻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除非我是傻子,才会再来幽州往大夏人的口袋里钻!”叱云槐嗤笑。 拓跋真讶然。 “下次入淳州。”叱云槐冷冷地说。 拓跋真皱起眉头:“可淳州……百连山脉比幽州险峻,也没有缺口关隘,自从两陆碰撞以来我北陆草原人都少有从淳州动军事的……” 叱云槐冷笑一声:“就是要大夏人想不到才好!” 两人已经策马离开了原本的军营,周围都是跟随他们撤退的败兵。 拓跋真单独骑上了马。 “说起来,我冲进去的时候,你怎么在和一个女孩打?” “女孩?那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啊。” “听起来你认识?” “认识啊,她是……” 第77章 毒士之名 却说林尘当时抓住机会,从马上跃起,在空中一刀劈下。 叱云槐迅速投出黑钢菱刺,却被斩马刀空中劈为两段。 一截飞射而去,一截刺入林尘肩膀。 而林尘浑然不觉,手上刀势依旧沉重。 刀光落下时,一条右臂旋转着飞起,顺带着斩开了叱云槐身后的白袍。 象征着叱云部主人的白袍飘落下来,上面被右臂断口喷出的鲜血染红。 而叱云槐枭雄心态,居然哼也没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策马加速,迅速离开了。 林尘自然落地翻滚,等他把断臂和白袍作为战利品胡乱交给亲卫,抢来一匹蛮马骑上,叱云槐早已跑得没影了。 “追!追上去!不能给蛮军喘息整队的时间!!!” “要一直把蛮子赶到草原上去!!!” 林尘举刀大声下令。 他当然并不知道叱云槐其实已经打定主意要回草原了,就算多少能猜到一些,也是不敢打包票的。 更何况,万一己方露出破绽,叱云槐改变主意,杀个回马枪怎么办? 那样真是功亏一篑了。 于是不用林尘开口,随他奔赴而来的军士也开始换上随处可见的蛮马。 城外城内两军合流,共同追击撤退的蛮军。 至于林尘包扎腰间和肩头的伤口,以及与褚司白、叶扬汇合等事,都不赘述了。 叶扬当然没有机会上演七进七出的戏码,如今是己方的大胜,又不是敌方的。 …… 叱云槐带着人撤退的方向并不是冬越城,这让林尘松了一口气。 如果他去和冬越城下的蛮军合流的话,要不要趁势突击也会是一个问题。 蛮军奔马的方向显然是锁山关,于是林尘放心追击。 说是追击,其实大夏军如今很难做到像辽水城下那样的大肆掩杀。 一来是,即使蛮军没有时间停留整队,溃败的军队也正逐渐向叱云部的鹰旗靠拢。 至少是汇聚起来了。 二来是,林尘很是担心麾下军士们的战斗力。 辽水城来的援军是彻夜奔袭,上据城内的士卒是缺水数日。 一鼓作气的时间渐渐过去了,人们的战意再昂扬,随着时间也会慢慢流逝的。 于是,不想硬碰硬的不止叱云槐一人。 如果在平原上战局再开的话,林尘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再胜一场。 所以他脑子里的想法…… 撤退的敌军一旦有异动的话,还得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 林尘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持己方的阵型,并且不让撤退的蛮军有机会将部队展开。 总而言之,这场追击以驱逐和骚扰为主,双方没有再爆发大的冲突。 这次不用全速奔袭,他们只要咬上蛮军的速度即可。 过程就也不赘述了。 百余里的驱赶和骚扰下来,叱云槐的鹰旗带着败兵毫不恋战地出关而去。 锁山关朝内本就不好守,于是也被蛮军轻易放弃了。 因为蛮军人多,出关也需要时间,林尘抓住机会,指挥军队在他们出关时猛攻蛮军。 又赢得了一场不小的胜利。 此时已是深夜,一场大战,又是两天没有合眼,而所有人都只有兴奋,恐怕没人睡得着觉。 林尘等人登上关头,头顶就是浩瀚星空,大夏军士们望着远去的蛮族骑兵扬起的烟尘,眼神明亮地欢呼着胜利。 至于冬越城下的三部蛮军,其实已不足为虑。 林尘估计,他们很快就会主动来与幽州交涉,付出什么,来换取平安撤回草原的机会。 欢呼声中,林尘长呼出一口气,觉得身上的担子终于是轻了许多。 虽然过程中还是有着许多遗憾,但终于还是大胜了蛮军,将幽州保了下来。 就在他手扶在垛堞上,正放松时,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句不得了的话。 “带着大家喊,林少将军万岁。”褚司白冷不丁对叶扬说。 林尘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褚司白面无表情:“那就喊千岁吧。” “有什么区别吗?!”林尘一拍墙上的石砖。 “嗯……‘万岁’可能大家会意识到不对劲,喊不出口;‘千岁’要好一些。”褚司白貌似很耐心地解释。 “我……”林尘无语。 她是在说笑话吧?! 她说的笑话为什么总是让人想气笑啊?! “要是真喊出来了,朝廷马上就会派人来杀我吧?”林尘抿着嘴看着她说。 “不会的,我们会向大夏朝廷举起反旗。” “……我觉得我们说的完全就是一回事好吗?!”林尘有些抓狂。 他没想到,褚司白竟很认真地转过身看着他,轻声说:“你会有一面很合适的、绝对无可指摘的造反旗帜,再加上你如今的威望,足以拉起一支可靠的力量了。” 看着她的眼睛,林尘也认真起来:“就算如此,那我们也不可能就此对抗如今的整个大夏吧?” 现在的大夏,至少形式上还没乱呢! 就在五年前还出兵剿灭了一次反贼!! “光凭我们确实比较艰难,”褚司白眨了眨眼, “但我们可以和草原金帐国结盟。” ? “和草原……结盟?!”林尘一愣。 “没错。”褚司白不以为意地点点头,继续说。 “其实我和拓跋真认识,并且,这场大胜已经证明了我们的能力和价值。” “我有八成把握可以和他谈来一个对等、甚至是我方占优的联盟地位。” “只要能联手击退一两次大夏朝廷来平叛的军队,我们就算站稳脚跟了。” “之后——” 她的目光向远处延伸。 “天宽地敞!” 林尘有些目瞪口呆。 褚司白说的话看似癫狂,却并非没有可行性。 而且,林尘还可以预料的是,如果他们可以击败朝廷的平叛,其他势力一定也会蠢蠢欲动的! 乱世会提前开启! 旋即他又连忙摆手说: “停停停!我且不论你所谓的旗帜是哪里来的,也不论你是不是真的和拓跋真认识——” “你的计划中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幽州的军民怎么可能能接受和草原结盟?” “而且一结盟的话,我的父仇又怎么办?” “很好办。” 褚司白挪回目光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星光,像是游荡着灵魂的深渊: “我们是和草原金帐国结盟,又不是和叱云槐结盟。” “结盟的条件之一,就是,让拓跋真和其他诸部的头领,把叱云槐的脑袋献上来。” “我们可是要和他们分享大夏富庶的中部和南方,区区一个叱云槐的脑袋……” “可能都算不上‘条件’,只是结盟的一个小彩头。” “然后在幽州军民面前,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叱云槐一人身上就行了。” 她的声音很轻,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大钟震鸣。 林尘听罢,咽了口口水。 这次可不止是一条计策,这个少女提出的战略方向,都是那么让人心惊胆战啊。 见林尘说不出话来,褚司白耸了耸肩:“算了,我开玩笑的。” “就喊‘谢林少将军救幽州于水火’吧。” 这次叶扬也没有犹豫,带着士卒们在星空下高喊起来: “谢林少将军,救幽州于水火!!” “谢林少将军,救幽州于水火!!” “谢林少将军,救幽州于水火!!” 第78章 尾声 其一 十月初七清晨,上据城,细沙大街。 阳光刺破云幕,斑驳地洒在摆着楠木棺材的高台上,周围是白色的菊花和素色的锦缎。 楠木的表面被打磨得光滑如镜,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金色,棺木四面雕刻着精美的云纹和龙凤图案,象征着其主人身份的尊贵。 棺前灵牌,上书“故大夏武威将军,虹山候林公之灵位”。 台下还有诸多棺木,沿整条大街密密麻麻地摆放着,虽然不如台上的那一台华贵,但也干净整齐。 大街两旁肃穆地站着披甲的军士,许多人身上都带着伤,身上各自缠着白布,有人在头上,有人在肩膀,乃至有的人缺胳膊少腿也是常事。 他们每一个人的眼中都是痛苦,却不是为他们自己身上的伤。 更外围站着拥挤的人群,百姓眼中都是哀伤和敬意,孩子们握着大人的手,脸上有些不解甚至是不安,他们不太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却也能感受到周围沉重的氛围。 高台前方,明礼僧们从天未亮的吉时就开始祈福做法,到如今终于告一段落。 他们浑身是汗地喘着气,领头的僧人回首示意。 台上披麻戴孝的年轻人对着僧人点点头,而后无言地抬起手,挥了挥。 在大街两旁站立如石的士卒们便纷纷动了起来,抬起他们面前的棺椁。 在大街上朝着城门缓缓移动。 上据城下的幽州决战过去也有六天,打扫战场的工作勉强结束了。 让战死的将士们早日入土为安,也是一桩极大的事。 当然,对林起峰而言,这只是暂厝。 以林起峰的地位,朝廷之后按理当赐国葬。 恐怕要派九卿级别的官员和皇子前来共同主持,官位和爵位也要追封,这都是后话。 不过,即使是林起峰的暂厝,也无人有半点马虎。 得到前线大胜的消息,幽州刺史吕严在前日就已经匆匆赶来上据城主持工作。 他将亲自负责和冬越城下的蛮军首领叶和法鲁、拓跋启谈判。 幽州军如今已处于不败之地,即使是正面对战也完全不惧蛮族大军。 但正如兵法围三阙一,把这些蛮子往死里逼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甚至,大夏军和蛮族其他部落死磕,这正是叱云槐最乐意见到的。 所以大夏军也一直并未主动正面进攻。 冬越城下四、五万蛮军其实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当着大夏军的面翻山越岭逃回北陆,必定会死伤惨重的。 二就是议和了,付出马匹、兵器等物资,换来蛮军不经战事的撤出关外。 无论如何,幽州总是吃不了亏的。 这些也不是林尘能插上嘴的事。 说回葬事。 如此惨烈而规模巨大的战事,其实也是幽州多年未见的。 吕严下令在城外开辟了一片陵园,专为安葬战死将士。 他问林尘,希望将林起峰葬在哪里。 林尘有三个选项,一是老家,林起峰起于微末,老家在冬越城外的村中。二是封地,虹山县就在上据城外。三,就是和士卒们同葬陵园了。 林尘还是选择让这位沙场老将和他曾经并肩奋战的袍泽葬在一起。 送葬的队伍极长,恐怕足有一里多。 引路幡先行,“武威将军”、“虹山候”的两面铭旌紧随其后。 共十六人抬起林起峰的灵柩,披麻戴孝的林尘在最前扶住,谢翼和另一名林起峰剩余的亲卫在他左右。 武狮营主将程元在大战中被一箭射中额头,又被砍去一条腿,至今昏迷不醒,即使醒来,也无法再上马作战了。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别着菊花的各级官员,以及戴白帽、白腰带的亲属。 说是亲属,实际上林家也不是什么人丁鼎盛的家族。 林起峰唯有一个独子,母亲和妻子都已病故,却是养了许多阵亡战友的子女、父母在府上,管家也是名只有独臂的退役军士。 乐队又跟在这些人的后面。 唢呐声响,秋风应和。 锣镲有节奏地一声声响起在天空下。 空中翻飞的黄叶像是在跳着凄清的舞蹈。 寂寥之意遍布天地,阵亡将士的亲朋故旧都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林尘同林起峰虽无父子之情,但敬仰之意却是一点不少,戚戚然不输众人。 陵墓大约在城外五里,送葬的队伍走走停停,每隔一里都要沿路祭拜,撒下黄纸,作买路钱。 于是走了近两个时辰才走到。 陵园中,数以千计的墓穴早已挖好,熙熙攘攘的人群分别将寿材摆在对应的墓穴旁边。 陵墓中间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 石碑正面刻着“幽州英烈之墓”。 反面是刺史吕严撰写的碑文: “维平令之年,岁次乙丑,月七日吉。幽州边陲,狼烟四起,胡马南下,铁蹄践踏。我朝将士,义愤填膺,誓死守土。于是,披坚执锐,奋勇争先,血染疆场,壮烈牺牲。 夫幽州之士,忠勇无双,身先士卒,死而后已。其志坚如磐石,其节烈如秋霜。虽身陷绝境,犹自奋不顾身,以一当百,力战至终。其忠魂不灭,英名永垂。 今立碑于此,以志不朽。愿英烈之灵,安息于此,享祀千秋。愿后人瞻仰,不忘先烈,继往开来,捍卫家国。 铭曰: 北风凛冽,战鼓催征,壮士一去,不复还乡。 铁衣冷月,剑气如霜,忠魂永驻,北境之光。 敬立此碑,以慰英灵,以昭后世,永志不忘。” 碑前是一张长桌,摆着贡品、香炉、香烛、祭器。 两面铭旌抵达后,立在两侧。 刺史吕严首先上香跪拜,大声念诵祭文。 陵园里有着如此之多的人,却又能如此之安静,每个人都能将他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吕严之后,各级官员和阵亡将士的家属也排着队燃香跪拜,轻轻的抽泣声响起。 林尘取出那条叱云槐被他斩落的手臂,以及白袍,就在林起峰的墓前焚烧。 以示父仇犹记。 一切仪式过后,灵柩入土。 林尘拿起铁锹,一锹,一泼,将第一捧黄土撒在林起峰的棺木上。 第79章 尾声 其二(4K) 十月二十,天烛城,夏瞬殿。 拓跋丰颜站在三丈高的大殿前,不停地深呼吸着。 他穿着北陆蛮族最华贵的衣物: 以最精细的手法用羊毛织成的长袍,质地柔软,光泽亮丽。 领口和袖口都是烫金的滚边,长袍的正面和反面都用金、银线绣着复杂的图案。 正面是逐日的白狼,反面是北陆极北的雪山。 他腰间是以宝石装饰的腰带,脚上是一双嵌着金属纹饰的高筒皮靴。 拓跋丰颜以金帐国使节来到天烛城,已经是第三天了。 名义上,他来议和的。 说是议和,其实双方也没有什么好议的。 装模作样地用牛羊求一个宫女去草原上当公主供起来? 写一张废纸一般的文书? ……倒不是不行,但双方都知道,没多大的意义。 而有意义的事情——比如交换俘虏等——北陆和幽州方面单独商议就足够了。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有这样一个机会,拓跋真还是执意让拓跋丰颜来一趟天烛城。 一来,自然是见见世面,知己知彼。 二来,即使写下的纸条毫无用处,也不代表他们不能趁此机会达成一些别的目的—— 比如让大夏皇帝轻敌。 比如挑拨离间。 拓跋丰颜深呼吸了几口,又把叔叔传授给自己的言辞在脑海里过了几遍。 “宣,北陆金帐国使节拓跋丰颜!” 大概是收到了殿内的命令,站在拓跋丰颜面前的内监高声叫道。 尖锐而嘹亮的声音传入拓跋丰颜的耳朵,他沉下心,理了理身上的衣物,步步拾阶而上。 随着他移步,景色在眼前流离: 先是宽阔而无瑕的白玉阶梯,然后是宫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黄琉璃瓦,再到殿前雕着龙纹、涂有金漆的大柱。 迈过朱红色的门槛,是宽敞大殿中悄悄注视着他的文武百官,最北端高高在上的龙椅、与坐在龙椅上的人。 南陆皇帝的宝座后,宽大的屏风绘着龙与山水。 时隔多年,又一名北陆的蛮子踏上了这座大殿。 当今皇帝虽然素来讨厌拓跋真——因为他在夺嫡时站在自己对立面,并且至今还在大肆宣扬自己得位不正。 但如今可是一场己方的大胜,拓跋真的侄子以失败者的姿态前来觐见。 皇帝心情愉悦。 拓跋丰颜越过一排又一排的官员,一路走到最首,而后稳稳站定,昂然挺立,笔直如战场上的旗杆。 八年过去,朝堂上的官员早已换了一批又一批,记得拓跋真当年风采的人已然不多了。 人们以为会看见一个茹毛饮血的野蛮人,或许他身上还会散发着刺鼻的羊膻味,都做好了准备,心想即使那味道再难闻,也要强忍着不皱一下眉头。 而此时,他们都惊异于这个少年的温婉清秀,别说异味了,仿佛是有一股青草的芬芳跟在他的衣摆后。 拓跋丰颜右脚前伸后屈下,右手放在膝上,左手搭住右手——这是草原上对长者的礼节。 “金帐国求和使节,拜见大夏皇帝陛下。” “尊敬的陛下啊,我代表北陆金帐国的大君,向您表达我们对和平的渴望。” 他的华族语言咬字清晰,声音中不算十分有中气,但也能充盈整个大殿。 皇帝高傲地微笑着,点点头,却不意讨论议和之事,而是问道:“你叫拓跋丰颜,是拓跋真的侄子?” “是。”拓跋丰颜平视前方。 皇帝的御座比所有人都要高。 未经允许,拓跋丰颜也不敢主动抬头去看。 他心想这就是南陆皇帝的威严吗,难怪大君总是惦记着南下。 拓跋丰颜只听得见大夏皇帝的声音,觉得其实和自己叔叔有几分相似。 大夏皇帝的语调也是舒缓而有贵气的,如沐春风或许夸张了些,但听入人耳中,也能让人感到温暖而舒适,让人觉得说话之人富有涵养。 拓跋丰颜看不见皇帝,目光所及,只有三组人。 左侧最首之人站姿极有气势,好似即使忽然刮起狂风也能一动不动,俨然是习武多年。 右侧是留着胡须的中年文人,气度儒雅,令人自然生出好感。 右前方是坐着的三位皇子公主,气质面容都不必多说。 唯一让拓跋丰颜心中古怪的是,那位面如冠玉的大皇子一直在微微笑着看他。 那笑容让他觉得……浑身一寒。 仿佛自己是在草原帐中奉酒的少女,被那些眯着眼睛酌酒的家族主人看上了。 “你叔叔想着和我大战一场,已经多年了吧?” “此次大败,可服气啊?” 殿上传来声音,打断了拓跋丰颜的思绪。 他立即回应道:“叔叔说,此次他输得心服口服。” “大夏果然人杰地灵,叔叔战败后坦言,是我草原人小觑了幽州英雄,小觑了大夏天威。” 这些话,以及这之后的话,都是拓跋真教他说的。 “哈哈哈哈……”皇帝爽朗地大笑起来。 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即使知道别人只是假意恭维,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开心起来。 皇帝一抬眼,目光从拓跋丰颜身上移开,扫向右丞相华澄空和奉常令袁惜。 “好一个幽州英雄!” “好一个大夏天威!” “幽州边军既然能各效死力,保家卫国!那我等端坐中枢之人又怎能吝于嘉奖呢?!” “武威将军林起峰作为三军之首,指挥有方,后更是战死沙场,居功至伟!” “朕意追为镇北大将军,加公爵,赐国葬!” “华爱卿和袁爱卿以为呢?” 这些其实都是板上钉钉的事,皇帝这么一说,也就是走个过场。 华澄空和袁惜各自端正身姿,正要应声,却忽然有嘲弄的笑声响起在殿中。 “林起峰将军虽名重一时,实则虚有其表而已!” 话语掷地有声,声音坚定如铁。 没人能料到会有这样的话被说出来,众皆骇然,望向殿中出声的那个少年。 拓跋丰颜心里……其实也很慌,不过他还是坚持着大声把背下的话说出来: “林起峰有所威名,不过欺我草原过往二十年未曾团结而已,实际上其人勇不足,智不达!” “前日与我军的对阵中,表现堪称伶优!” “我叔叔不过略施小计,便轻易将其斩杀,若不是另有其人力挽狂澜,我金帐国在幽州险获全功……” 见他要滔滔不绝,总是眯着眼睛的华澄空久违地目冒精光,往旁边使了个眼色。 典客左副使谢然然当即出列,面显怒色,大喝道: “住口!” “你一个黄口小儿,北陆蛮贼,如何敢在我大夏朝堂肆意诋毁国家大将!” 他怒斥完拓跋丰颜,又对着上首恭敬作揖道: “臣请陛下斩此蛮贼,以正人心!” 不料,明明是少年的拓跋丰颜不但没有被吓住,反而不卑不亢,更加大声地争辩起来: “我虽年少,出身北陆,也明白‘实事求是’、‘名与实,不可不辨’的道理!” “夫君子之道,贵乎实也!” “名不副实,虽高而不尊;实至名归,虽卑而自重!” “丰颜不过以实相告,何来诋毁一说?!” “更何况,我们草原从来都尊敬强大的人,从不讳败为胜,粉饰太平。” “胜了就是胜了,败了就是败了,只是不希望真正的勇士被南陆所谓的礼法埋没罢了!” 他模样正言厉色,仿佛真的占尽了道理。 大家总不好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也不可以在外面大声讲”吧? 谢然然举起手,只能说:“贼子还在妖言惑众……” 而拓跋丰颜居然猛地往前踏出一步:“丰颜只是想说,此战真正居功至伟者,并非林起峰,而是另外的大夏少年英雄!” “即使陛下要斩了丰颜,也请让丰颜将勇士们的名称闻于陛下的耳中!” “不然,丰颜死不瞑目!!”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言辞恳切。 “哦?”皇帝眼神虽冷,却也被他勾起了兴趣。 他眯起眼睛:“那你便说说吧。” “是何等少年英雄,让你草原如此拜服啊?” 拓跋丰颜一抖长袍,恭敬道: “有少年将军林尘,弓马娴熟,智勇双全,敢为常人不敢为之事。” “其人先以夜袭解辽水城之围,后百里奔袭上据城至我军后方,两面夹击致使我军大败……” “每战必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所向披靡……” “万军丛中断我大君一臂,勇略俱是惊人。” “若非此人,幽州已在我金帐国手中!!” 皇帝闻言,眼皮一跳:“林尘这个名字,我确有印象。” “当真如此过人?” 拓跋丰颜不假思索地答道:“当居首功!” 天烛收到的官方战报,情况当然是经过了些许润色的。 比如首功是战死了的林起峰;又比如林尘的许多功劳,要给“指挥若定”的赵鸣分一份。 倒不是说谁贪了他的功劳,这样的分配也是林尘自己认可了的。 要把林起峰往后排,不说别人,林尘就第一个不同意。 至于赵鸣,林尘也确实是在他的管辖之下,奉他的命令行事。 说人家是完全的吉祥物吧,也不合适。 总而言之,不当这个出头鸟,同时让出一些功劳,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林尘也很满意。 皇帝微微点头:“好!林尘此人现居何职啊?” 他望向右丞相华澄空。 华澄空以博闻强识见长,朝廷命官的信息皆被他记在脑中,具体到武职,是参将往上的所有人。 参将往下的职务,地方上可自行任命。 华澄空作揖答道:“林尘其实就是林起峰之子,现为副将。” 皇帝略一思索:“我第一个想法是让他顶他父亲的位置,不过就算真有大功,直接提为有名号的将军是否太过了?” 华澄空苦笑道:“何止太过,林尘此子才十九岁,大夏开国以来,从未有如此年轻的名号将军。” 皇帝沉吟片刻:“那就中郎将吧,我记得百年前成武帝北征时,是给十八岁的楚青封的中郎将?” “是……可那也是因为楚青将军是宗室的缘故……” “无妨,林大将军既已殉国,幽州正是用人之际。” “可还有吗?”皇帝望向拓跋丰颜。 拓跋丰颜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按叔叔教他的话,现在是重头戏了。 “有的。”他开口说, “有大夏白烛公主,天资无双,叔叔与她战场相逢,一时间竟战不下她……” 他一句话没说完,就感觉到殿中氛围异常。 大部分官员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在大夏朝历史上只存在过短短一日的封号,而少数知道这个封号的人,也只是默然不敢言语。 然而,殿中异样的安静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就被咆哮声终结了! 拓跋丰颜忽然感觉到有一阵毫不掩饰威势迎面袭来。 大殿最上方的皇帝陛下竟猛地站起,如虎般大步冲到他面前!! “你说谁?!!!” 大夏的皇帝就站在他面前,双手铁钳一般抓住他肩膀。 拓跋丰颜终于看见了那张须发怒张、简直像是要把他吃了的男人的脸。 “大夏……白烛公主……”他强忍着颤抖着说。 “你叔叔和她在战场相遇?她在幽州军中?而不是在什么村子里?”皇帝带着怒气的口水喷在拓跋丰颜脸上。 拓跋丰颜脸上毫无血色,只能点头。 他面前这个之前表现得涵养极好的华族男子只在一瞬间就变了。 像是变成了一头噬人的野兽……不,不是野兽…… 更像是一个怀中抱满了不义之财的守财奴,一旦有人瞥了一眼他的金子,他就会浑身炸毛地暴起,盯上那人的性命。 拓跋丰颜忽然想起,叔叔来前除了让他背下那些言辞,还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去见见南陆最高的那个人吧,你就会意识到,华族所谓的礼义廉耻,都不过是给旁人看的罢了。” “她怎么会在幽州?怎么会在幽州军队里?!”皇帝的手从拓跋丰颜肩头放开,左右摇头自言自语,声音剧烈颤抖。 而这时,旁边的华澄空却盯着虚空喃喃道:“是的,是幽州……八年前流放她们的地方……就是幽州!!” 时间过去了太久,即使是华澄空也是才想起来,在大夏最北方,还有这样一桩事。 “她们趁乱逃出来了!”皇帝立马转而去抓住华澄空的双肩,面色狰狞,瞪大的眼睛中几乎全是血红色的, “现在在军中,之后会去哪里?!” “杀了!快去把她们杀了!” 和皇帝完全相反,华澄空竟是极平静地直视着皇帝,气定神闲,连胡须也不曾凌乱分毫: “我当时就说了要把她们杀了。”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着,话语中带着一丝嘲弄: “是陛下你彼时年轻,虐玩之心上来,非要说如果她亲手挑断妹妹的脚筋,就放她们一条生路……” …… 那两人说着令人胆寒的话时,大夏雅平长公主楚司枫仿佛漫不经心地后仰,双臂环绕着托起了饱满丰硕的胸口风光。 第80章 尾声 其三(4K) 冬月初五,傍晚,上据城。 林尘府上。 冬日里天本就黑得很早,在上据城这样堪称南陆最北的地带就更是如此。 而此时褚司白的眼前,更是一片黑不溜秋。 “来来来,就是这里……这个房间,该转弯了,小心门槛!” 褚司月拉着蒙着眼睛的褚司白,一步一步地把她引到房间门口。 小司月竟然能一边牵着别人的手,一边控制小车后退,而且看起来毫无迟滞之意,可见也是相当熟练了。 “你要小心门槛才对吧?”褚司白柔美的嘴角微翘。 整洁的黑布蒙在她眼前,在她脑后干爽的高马尾下打了个结——现在不止褚司月,连褚司白的发型也变成林尘爱好的形状了。 于是她暴露在外的就只有白玉般的鼻尖,以及鲜嫩得吹弹可破的脸蛋。 遮住半边脸时,原本就明艳动人的绝色更添神秘与魅惑。 “我常去的这几个门槛上早都架斜啦!不用担心我!”司月说着,把她拉进了房间内。 虽然蒙着眼睛,但褚司白还是能在脑海中辨认出,这是她们平时吃饭的小饭厅。 “嗯,你就站在这,还不可以把眼罩摘下来哦。”司月这么说着,松开了她的手。 褚司白听见轮椅的声音往后,然后是木制房门被拉动的“吱呀”声,接着门彻底被关上的一声轻响。 “是要吃晚饭吗?那样的话把我眼睛蒙上干什么?”褚司白什么也看不见,司月的手又松开了,这让她不由得催促道。 这时,褚司白忽然听见细微的摩擦声,同时觉得眼前的颜色变了。 虽然闭着眼、蒙着布,但人也是可以感觉到外界光线的变化的。 褚司白此时,正是感受到眼前忽然变亮了一点。 红光……是点燃了蜡烛…… 褚司白心想。 然后,第二点和第三点红光跳了出来。 褚司月小车滑过的声音来到了前方。 “好啦!可以摘下眼罩了!”司月说,声音里似乎有一些紧张的颤抖。 褚司白点点头,素白的双手挽到脑后,解开了黑布的结,把它拉了下来。 睁开眼睛,眼前如她所料的是三点火光,不过托着火光的红烛极细。 它们摆在三个铜制的小托盘上,托盘又摆在一个比脸盆稍小的白色的矮圆柱上,上面似乎还用什么颜料写着字。 烛光照亮了一男一女两张脸,司月和林尘围着桌子坐着,一齐看着她,然后开始齐声唱一个傻里傻气的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褚司白忽然觉得眼眶一暖。 她微微弯腰低头,看见那个白色的矮圆柱上写着七个字。 歪歪扭扭的,不过还是能勉强辨认出,是“褚司白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傻里傻气的歌唱完了,司月开心地笑着,大声说:“姐姐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褚司白。”林尘微笑着说。 褚司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只哼哼地笑了两声。 “我怎么觉得你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傻里傻气’四个字啊?”林尘装作不满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还能给你唱个更流行的。” 他清了清嗓子:“和所有的……啦啦说……啦啦……” “大概是这么个调子,你凑合听吧。” 褚司白这次是真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发自内心、毫无掩饰、悠然神怡地露出了笑靥。 无论是在司月还是在林尘眼中,她分明是素颜,此刻却美得如同盛妆的新娘。 红色的烛光是她的盖头,盖头下,红嫩的嘴唇如意而期待地笑着。 深湖般的瞳孔里仿佛荡漾着无边无际的笑意,晶莹从她俏丽的眼角溢出。 “是司月告诉你我生日的?”她笑着用白葱似的手指在眼角点了两下,问林尘。 结果司月抢先把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是我!” “是他先找我说要给你过生日的!” 褚司白转而狐疑地看向林尘。 林尘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我用秘术算出来的。” 褚司白先是嘟起嘴,而后娇笑着白了他一眼。 如果这时有一面镜子对着她的话,她一定不会相信镜中的那个面如桃花的人是自己。 此时一切值得忧烦的事都被冲淡了。 “那么——” 林尘看着她如春如花的笑容,眨了眨眼,轻声说, “该许愿吹蜡烛了。” 褚司白在他旁边坐下:“这是哪里来的习俗?” “这是传说中羽人过生日的习俗。”林尘张口就来, “来,许个愿吧!” 褚司白坐着想了想,终于还是开口轻声说:“我希望褚司月和林尘可以度过幸福安康、长长久久的一生。” “哪有你这样许愿的。”林尘笑说, “换一个吧,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然后一口气把所有蜡烛都吹灭了。” “这就是我现在最大的愿望了,没有什么好换的。” “我说……” “希望我们三个人都可以平平安安的!!”褚司月看不下去,突然大叫一声,然后一口气把蜡烛吹灭了。 房间里顿时一片漆黑,每个人都看不清其他人的脸,但都能感觉到有三颗有朝气的心脏跳动着。 “那愿望就定成这样了!”林尘连忙说, “得把周围的蜡烛点上。” “哎呀,我手磕着了!” “别动,司月,让我们来……” “谁、谁在碰我的腿?” “轮椅挡着我了!” “嘻嘻,痒痒的……” “喂谁在我腰上乱摸,褚司月?!” …… 直到褚司白把第一支蜡烛点上,照见三人贴在一起,各自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咳咳……”林尘咳了两声,点亮了更多的蜡烛,坐回了自己座位, “然后我们来吃晚饭,这个叫‘奶油蛋糕’。” 他说着把上面已经熄灭的蜡烛和黄铜的托盘去掉了。 “这……原来是……能吃的?”褚司白有些惊讶,轻蹙柳眉。 “你说这种话让我觉得有点受打击啊,”林尘这样说着,脸上倒也没有不开心的样子。 他笑着把早准备好的短刀握在褚司白手里, “就算没那么好看,但它肯定是能吃的。” 他握着褚司白的手把蛋糕切开,怕褚司白不放心,他还解释起来: “外层是牛奶、鸡蛋和糖霜做的,内层是鸡蛋、面粉、油和糖霜;写字的是果酱,果肉和蜂蜜调制的。” “我的姐啊……”褚司月啧啧道,“你是不知道这东西他做了多久……” 褚司白看向林尘,林尘耸耸肩:“反正我也没事干。” 说着把蛋糕完全切开。 这其实还真不是林尘在谦虚或者推脱。 他现在是真没事干,班都不用上了。 战后林尘辞官在家守孝,每天的日常,除了打熬身体,就是和褚司月这妮子玩而已。 偶尔会有人来拜访他,但不多。 “拜访”这种交际活动在武人之间实在是不怎么盛行。 来的人基本都是谢翼这样的林起峰故旧,交谈之间也没有什么利益往来。 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仅此而已。 切回正题。 三人各切了一块蛋糕在盘中。 就林尘自己的看法而言,味道和从前吃过的自然不完全一样,但也不差。 “真好吃。”司月舔着白奶油,喜笑颜开。 “嗯。”褚司白手指在司月嘴角刮了一下,然后塞进自己嘴里,“就是有点太甜了。” “这个不甜就不好吃了。”林尘解释。 糖、油、面粉1:1:1是和你开玩笑的? 来自现代的甜食是这样的,不是亲手做了,你根本不知道要放多少糖才能有人家那个味道。 晚饭算是用过了。 现代的甜食过后,轮到古人的作息了。 林尘搓搓手:“不知夫人可愿……” 可惜,这时,有不速之客打断了他。 窗户处忽然传来敲击的声音。 林尘困惑地皱起眉头。 褚司白却仿佛习以为常一般,走到窗户前打开一线。 一个小竹管模样的东西被抛了进来。 褚司白反应飞快地接在手中,然后从中抽出一张纸条,展开,就着烛光阅读起来。 林尘……惊得说不出话。 这……什么? 哪来的人?又是哪来的东西? 这是你家还是我家啊? 没等他发问,褚司白就将纸上的东西总结了出来: “十月二十日,金帐国使节拓跋丰颜觐见皇帝。” “但所有参加朝会的大臣都对当日发生的事三缄其口。” “就结果而言,大饷幽州三军的议案似乎是被搁置了。” “第二天,一队廷尉府的吏卫被派出,目标是幽州,任务是核实战报。” 她突然翘了翘眉锋,似乎后面的消息连她也感到讶异。 “在十月二十五的朝会上,朝廷有意调一拨幽州将领入京……” “由荡寇将军公孙宇蛇换而领幽州军事?” 言毕,褚司白和林尘都陷入沉思。 片刻后褚司白才开口说:“那位拓跋部的族人恐怕是提到了我的事。” “所以,这批廷尉府的人实际上是来查我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林尘好奇问。 “反正是要杀头的人。”褚司白面无表情,抖了抖这张纸, “你怎么看?” “坐着看。” “……” “好吧,”林尘认真想了想, “幽州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比起大夏朝廷,大家可能更信赖武威将军。” “也就是说,即使是来自皇帝的命令,只要我有意暗中阻挠的话,最少是能让它的效果大打折扣的。” “你的事我们之前也有布置,除了阳村之外,见过你们的军士我也打点过了。” “朝廷单是派十几二十个人来,我估计大概率是什么也查不出的。” “问题在于,朝中有人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有调人入京这样一出戏。” “打个比方,如果他们怀疑我,或者说谢翼私藏了钦犯,只要没有切实的证据,他们在幽州奈何不了我们。” “但如果我们去了天烛就不一样了。” “一方面他们在幽州行事能更加畅通无阻。” “另一方面我们在天烛没有根基,很容易就会成为别人的板上鱼肉。” 褚司白看着他,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林尘倒是反过来追问她:“这消息,还有敲窗的人是怎么回事?” “我搭了一个简单的情报网,反正我看你府上闲人多,把人散出去,收集一些我们想要的情报。”褚司白解释道, “现在中州、青州和扬州都有人在。” “能耐啊你!”林尘大加赞扬,过了一会儿又悻悻地憋出一句, “刚才那人男的女的?” 褚司白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 她脸上有点淡淡的红,没好气地白了林尘一眼:“我手下不会有男子,都是女孩行了吧?” “呵呵……”林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然后又想起另一桩事, “那她为什么不直接敲门走进来,而是要来这么一出?” 这下轮到褚司白不好意思了,她微微把头低下:“因为……这样更像……专业的……” “……” 得,褚司白她有点中二病,其实也不是今天才知道的事情了—— 真可爱!!!! 她的模样让林尘心里一阵荡漾。 沉默了一小会,褚司白突然换了个话题问他: “你有……很难受吗?” “嗯?” “朝廷对你和你父亲的安排,很令人失望吧?” “你父亲林起峰本该有追封,有国葬的。” “你本来也应该加官进爵的……” “还好吧,毕竟……”林尘答道,后半句没说出来。 朝堂上那位将来都铁定谥“厉”了,你对这帮虫豸还能有什么指望? “天烛就天烛吧。” 林尘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张开时,脸上是淡淡的笑容。 他直视着那个已经没那么清冷的少女,抬起手,穿过重重烛光伸向她: “那就让我们去天烛——” “搅动风云!” …… …… “这些天里搭了情报网……” “嗯……” 握着褚司白细嫩的手,林尘忽然想起什么事,脸色一变: “你花了家里多少钱??” (《能不用毒计吗,奸臣小姐?·卷一:两人》完) 褚司月:喵喵喵? 第81章 过江之鲫(8K) 回到十月初一。 北陆,旭日原西,叶和部的领地。 旭日原位于北陆西南,是北陆最温润的一片大草原。 这片草原的大部分由叶和部和是楼部掌控着,少部分则归拓跋部。 草原的秋天是金黄色的季节,广袤的原野上,成片的金光在阳光下闪烁着,宛如一片金海。 从高坡上看过去,无边无际。 “我先扔五千的,看看你怎么有意思……”杨安笑着拿出了五千块钱扔在了桌子上。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爆炸声从未间断,可想而知惨烈程度。 杨松拿到酒以后慌张的回了一句,随后迈着大步就往厕所的方向走去。 最重要的,只要有了孩子,就不用面对董氏的苦瓜脸了,董氏最近总是光临内院,每次都带着药老来,把过脉后,总是失望幽怨的离开,贺雨珊总是无话可说。 叫醒了元少,我们就出了门,在路上随便吃了些后,便赶到局长哪里,顺利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后,那个局长又给我们寒酸了一会,还说,以后要是还有这种事,一定要找他,他不怕麻烦的。 我苦笑了一声,随后紧紧抱住周墨,一个故人就这样在自己面前死去,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承受不住的。 他惊的脊背发凉,将莫菲儿留在原地,自己飞身朝那巨蟒而去。举刀猛砍,劲风所到,只见那巨蟒“哧”的一声断为两截。 在离开北京之前我找到了方婷,我们约在一家比较休闲的茶餐厅见面。 又行了一日半,青誉府的东门终于出现在了眼前,何朗见后感叹了良久,没想到自己还能再回到这里。 “我出去想帮你找点药……”张风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了一句。 “臣弹劾锦衣卫胡作非为,破坏法度,挑动官民对立,其行可疑,其心可诛。据此,臣请皇上对锦衣卫严加惩处。”孙之獬慷慨激昂的奏道。 “你还没说你来找我干嘛?别再说你是来看我的,我可不信。”荆歌悄悄掐了自己一下,好让自己回过神来,不被他英俊的脸迷惑到。 我回到了家里,躺在了床上。我妈见到我回来,于是便问我去了哪里,我只是回答去了城市转转,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说。 这人一句话,让想逃跑的几人又重新聚集在一起,各自掏出了武器。 现在唯一让京子搞不懂的是,为什么对方好像约好了一样,天天都和自己碰面? 对于礼仪卫,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就是个专门配合礼部做一些礼仪工作的人,只不过这些人也属于锦衣卫,但他们根本没有其他锦衣卫那样的权力,所以对于保留他们曹于汴根本没有异议。 事实上,它心里在暗暗赞赏自己的机智——灵脉牵引过程中,一般修者都不可能容忍干活的土灵自杀,也亏得我是在这会儿提出要求,换个时间肯定成不了。 韩信赶到下路时,下塔已经被拆了,地上只有两具尸体,当然他不是来验尸的,他来收红的。 道术层面上,七大圣僧横扫京城,把各大派道士的脑袋铸成京观。 “金属骑士?s级英雄第六位的金属骑士吗?没想到你会过来。”杰诺斯有些意外道。 或许是云卷云舒之间,已经到了傍晚,最后一缕晚霞挂在狼堡的尖顶上,不愿下去,招展成一条薄如蝉翼的轻纱。 第82章 启程 平令九年,正月初八,林府。 门口贴着白对联的林府其实没有像样地过年。 他们没有主动出门拜年,接待来拜年的客人也极为简单。 只有寥寥关系非凡之人才能在寒暄过后依旧留在府上。 昨夜下了浩浩荡荡的一场大雪,今早望去,满城披银。 林尘远望,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天地。 他觉得地 “别动!”嬴泗警告他们,嬴泗可不想没用把敌人薰倒,反而把自家人薰倒了。 一边在心中默默想着,夜锋的视线开始一点一点模糊起来。他就像一个几天几夜没有睡觉的凡人一般,已经要撑不住眼皮了。 “你是夜锋?你就是那个身处我气灵宗通缉榜上却还活得好好的,甚至还差点杀了韩飞凡那个废物的家伙?”此人瞥了一眼夜锋,突然开口说道。声音阴冷沙哑,听上去便如同毒蛇在耳边嘶鸣一般。 已经死去的龙魂在渴望着有人听到她残喘的声音,但也无可奈何。受了重伤的她,能够穿过偌大的海洋到达这里,已经成了一个奇迹。 藏坎道人摆开桌上的八卦,说道:“心诚则灵,心有多诚,就能看的多远。”说完,示意陈景将手放到那八卦上去。 只是这一碰,林坤竟猛地停止了颤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了下去,头颅猛的一垂,向着地面摔落了下去。 一道剑招发出,夜锋并不停歇,继续挥剑,又斩出了下一个剑招。 大黑哞地一声长叫,顶着犄角撞向吴三娘,而吴三娘骂了一声畜牲,斜挑长枪将大黑借力甩进滨江里。 “我们应该知道你。”黑无常和白无常对视一眼,然后一脸看傻子一样看着张易。 话音刚落,背后传来一口吐血的闷哼,我的心一下子漏掉了一拍,是妖重!可是我没有回头,我怕我冲过去,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千千万万的十亿人白白付出,而且,吴三娘我必须娶。 吴双眼发光,全身气势暴发,双手结出法印便直接冲了上来,可是根本不等他冲出两步,就听到一道惊雷般的喝声炸开。 面前这个年轻的男子是谁,怎么如此强大,仅仅靠着一剑就展现出来了如此威能呢? 可是一直以来,竟然一直在辛苦左手右手两兄弟,用单一的模式解决自己的需求。 “但说无妨,跟了我这么久,难道还不了解我的脾气吗?”卫阶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那我们回千里歇客栈休整两天吧,然后整装待发。”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本以为寻找云纹寺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没成想也不过如此。 既然认识,想必也不需要太多的时候来磨合了,自己也算是够随和了吧? “不要紧张,这点钱拿去买瓶王老吉压压惊。”岳重脸不改色的擦了擦额头由冰霜融化后留下的水渍,然后做出一幅土豪的样子从兜里摸出十块递给司机。 如冬瓜大的黑‘色’元气爆弹,瞬间掠过二十丈距离,直奔何无恨的脑袋而去。 “伯母这也不离开京城了,咱们急什么,慢慢逛,反正现在天下太平了,闲着没事咱们就挣点钱吧,反正呆着也无聊。”秦梦蝶说的不太在意。 它向四周望了望,眼睛在我身上瞟了瞟,蛇之所以恐怖并不是因为蛇毒,也不是因为蛇的尖锐牙齿,而是因为它们总是会盯住敌人,它们不会马上还击,但是却会在敌人最虚弱的时候疯狂地进攻。 老魔头一脚将倒下的机关人踹飞,机关人落在了不远处,却过了没一会儿竟然自己一点点爬了起来,胸口的伤势竟然一点点恢复,而掉落在地上的血肉也好似长了眼睛一般往它的方向爬了过去。 老孙嘿嘿笑,说村里没事,我这不是来看看大侄子你么。他看了看林锋肩上的包,说怎么你们这是要去哪? 八意永琳猜得出灵梦的打算,虽然她也并不害怕眼前这位阎萝王大人,不过无谓的另生枝节这种做法她十分不喜,因此并没有出言或者作出什么抵抗的行为。 约瑟夫可以随意回答,但是这句话在高乾宗的耳中却如雷鸣般响亮,果然……自己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 “看来还是我们学院的学生要强一些。”张浩笑着把桌子上的圣水拿了过来,很自然的拧开瓶盖闻了闻,水里面充斥着一股极为霸道的力量,如同双氧水,排斥其他的存在。 期间柳梦琪出门,看到我们后,招呼都没打一个,肯定是生我气了。 胡大发开着车,带着花姐,趁着过年休息一两天,逛逛庙会。离着还有两公里的距离呢,就已经能够感受到盲动的人流。 听闻此言,诸人心头都是一颤,王赢,居然因为时间长,而放弃了成为真武院导师的机会,这在他们看来,简直就是荒谬的事情。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眼前忽然一黑,抬眼望去,她看到一名身穿黑色西服的男子,带着两名身材高大的保镖,正在目露银光的盯着她。 火力再次分散,代维闪身避其锋芒,再度起身时,方才立于阳光下的宋酒已经不见了。 “哟,坏了!”胡大发急速冲了上来,就要把仇大龙拉开,却听到“哇”的一声,一股酸臭顶着风吹了过来,自己差点吐出来。 第83章 倾故城 南陆青州由南北两河灌溉,向来是土地肥沃、人口众多、农业发达而民风淳朴的地方。 治所平韵城内,有号称香火千年未断、女帝楚瞬题过字的长礼寺庙。 东部临海处,有传说叶承炎亲眼见龙的“见龙台”。 西部与中州接壤的茶山关就更是不得了。 史书记载,高皇帝楚梓衣麾下开国十二将之一的滕国栋就 打开背包,同天看着里面的那个弑神碎片拿出来点击查看了详细属性。 尤姆眨了眨眸子,疑惑地看着陈肖然。她不知道陈肖然为什么会在这时候,说这样的话。 看到这一幕,江百不惊反喜,他没有想到自己一进来这里居然就遇到了一个主动攻击型boss,这种boss可不是那么好见到的。 帝境修士,其实没必要去仙界了,按照风暮所言,帝境修士去仙界也没什么帮助。 之前,两人见面匆匆,项羽没说,向罡天也是没问。现在见他拿出来,向罡天遂是一笑。 “真的不想吗?”一句温和的男声在耳畔响起。那只大手落在她玉腿上,慢慢磨蹭着。 一瞬间,回忆里的种种画面在我的眼前闪现过去,沈林风,在食堂里狠狠的羞辱了范大龙,范大龙没有忘记。 威武郑重地点点头:“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出发。”他拉起我的手便往前赶去,而我并没有缩手。在我看来,这一切都是那样自然,就像早就存在于我生命中一般。 她已经睡觉了,但现在只是初春,初春夜里的气温也并不高。在这种气温里野外露宿的后果,就是让她睡得很不舒服。那紧皱着的眉毛和发青的唇,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可身体一动,一股柔软滑腻温暖的触感就从左边传来,他回过神,侧过脸一看。 他现在对这个丫头还真是拿捏不准,看她正经的时候,比谁都正经。 连续两次的失败,让吴迪很恼火,他气的一把将56冲扔到了地上,抽出了腰间的手枪,可当他刚要扣动扳机,将眼前这个慈祥的恶魔杀死的时候,却被身后的一声大喊叫住了。 除非是朱雀亲自开启,其他的人如果敢动,那结界的守护灵就会认其为敌人,然后出手将其消灭。 能够惊动影魔殿派人来四处寻找的东西,绝非凡品,龙牧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 这句话,自然是剔倪说的,而剔倪的手指便是直接指向了穆钦钦。 龙牧以半步凝元境的修为,使用十倍战力,将修为生生提升到了凝元境。 药粉遇水即化,滴落到荷叶中间,依然晶亮莹澈,看不出任何变化。 淬炼肉身的灵材和丹药,这些对林天佑也没有什么大用,依然被收了起来。 整个院子惭惭安静下来,红梅教徒已被悉数击毙,东宫也有不少羽林卫受伤,不过总算取得了胜利。 因为就在我与李叔叔他们进了家门后,我们还没有聊上几句,敲门声就不断传来。 “左永的伤势怎么样?”秦正关心道,胆敢欺负到左永头上,别怪他加倍讨还了。 鳄鱼手中武器一挥,啪的一下就把亚索给晕到原地了,然后对面泽拉斯手中飞出了个蓝色的能量球在亚索就要解除晕眩的时候又被晕在原地了,对面的人一看对准亚索全力开火。 王轩辕首先来到了他们住的那个院子看了看,没有詹姆斯和杰西卡的身影,看不见车。 第84章 美少女人才雷达 “老奴。”褚司白嘟着嘴瞥了他一眼。 她跟在林尘身后下了马车,把准备好的名帖塞给他。 曹府建在北外城的西侧,环境清幽,门前道路宽敞,足有两丈。 虽然人来车往,却也不令人感到喧闹。 这一片区域唤做“月牙塘”,封绛大河的一条小支流就从城外西边流过,河边还有大片的芦苇。 站在路 虽然他现在做任务非常的简单,但是日常任务的经验值却也在慢慢的降低。 而正巧听到特殊关系这句的那两人,脸色微变,退了房卡便匆匆离开了。 好在修道多年,别的不说,起码心态已经修的四平八稳、遇事波澜不惊。因此容昑也不生气,只静静地打量起这个道观来。 狗哥眼皮半遮,一副鄙视的样子,恨不得甩手不教了,这不省心的玩意儿,学习还得有人盯着。 就像有些人自己赚不到钱,见别人赚到钱出了点什么事他们就兴奋的不能自已,一切都只是虚荣和嫉妒心作祟。 祁钰盯着她看了半晌,不知为何,看到她那副明明很紧张、很害怕,却偏要强作镇定的模样,胸中的郁气突然就都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兴味与好奇。 这几人都有几分狼狈,倒也没再多说,各自找了个位置稍微休整一下。 黄宜安知道庆嬷嬷说得有道理,但是一想到前世之事,她就忍不住心惊又心寒。 “没事没事,先进行的,是男子单人射箭项目,就看卫守城的了。”带队老师道。 “母亲,明玉终是在府里受伤的,我们主仆一场,我也不忍见她受苦。”崔觐怜惜地看向范明玉说道。 “十一,灵符似乎对占了他们身体的邪物没有用!”包紫无法靠近三人,此时纵有逆天医术也是无可奈何,一张俏脸急的发白,只得再度看想阎十一。 “朕替你挡着。”东祈临充满‘诱’‘惑’的的声音在梨伩耳边响起,不过是不是真的替梨伩挡着,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郭沧澜他们估计,这段时间顶多维持了五六分钟,让他们还没来得及动身要离开,就一切都结束了。 此次十大阴帅伤了五个,大荒原方面又逼得十分的紧,阴司才决定启用钟离春,可也仅仅是让她暂代最为铁板一块的岳家军统帅一职。 不过凌天二人都是完全没有在意,不顾一切的和对方疯狂对战,两人从石台打到虚空中,又从虚空中打到苍穹上。 司徒远闻言微微的叹了口气,其实他心中早已有了猜测,只不过这种话说出来,更加引起申羽的痛苦回忆罢了。 “大将军,上面的可是大将军?”终于,城下的身影到来,向着城池之上高声的大喊了起来。 吵闹,嘈杂的吼声伴随着一阵阵轰鸣在大院之中不断的响彻,方敖在琼华仙子的办公室之中,懵逼的偷偷的伸出了头,向着窗外看去,顿时震惊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个自称多比的男子摸了摸他额头,开始自顾自的说起来,看这架势,应该是一个话痨。 “波风龙飞,火影大人叫你中午1点在村子门口跟你的导师和队友集合”,一名暗部出现在水门家门外,对着里面喊道。 青莲道人轻喝一声,伸手一指青光见,化为一道道先天剑气打向菩提祖师,同时张口喷出一道南明离火,迎风展开化为冲天神焰卷向菩提祖师所在之地。 剧情开始,借鉴原著而不完全一样,不喜轻喷,喜欢的请打赏,求月票。 给了玉兔精一个蟠桃,唐森自己也拿了一个当早餐,晃悠悠的出了门。 “十颗筑基丹,价值一、二百万下品灵石,道友简直是在白日做梦!”柯一雄顿时凶狠地骂道。 试想,如果当时自己点了头,现在孩子想必已经能打酱油了。而婚后的自己也不会在野外乱跑,自然也不会穿越到这该死的年代。 这里没有半点的灵气存在,就连想闭观修炼打时间都不行,而切他们体内的天曲力一直的在消耗,三年的时间过去,只剩下不到一成。 金木想着跑到了门边使劲拉门,但后者丝毫不动,显然是打不开的。 陈玄武笑的一脸的灿烂,几乎笑弯的眼睛里蜿蜒出几分诡谲的味道,而后抬手猛然将后窗玻璃的窗帘拉上,遮挡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兄长真是的,腿被砍了都没发现,还想朝这里踏步,我被吓得差点就要笑出来了。”和光的双腿终于像是回过神来喷出鲜血,使榻榻米变成血池地狱。 夏知竹明显很着急钱的事,虽然没说,凌望星看的出来,捞鱼的时候也格外卖力。 海面虽然被夹在两岸的建筑之间,但仍然宽阔,远处只有零星几个高层的建筑,摩托车在桥面上飞驰时,殷红的圆日就在只能看见轮廓的建筑之间穿梭、下坠。 他们都负伤而来,但听说,林墨来的时候,只是有些疲惫,身上没有一点伤势。 楚章抓了好几把自己的头发,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满脸的后怕和难以置信。 房间里暖烘烘的,和因为一片纯白,而显得冰凉的室外有很大的区别。 刚才突然出现的线条状旋涡,已经是第三次见到,江澜感觉,他即将面对怪人事件的幕后黑手。 “你们是不是算错了?我们就点了这些菜,怎么可能这么贵?”孙宇军一脸的发怒。 “为什么?宝贝不想要吗?”好不容易逮到了万秋说出来的可能是喜好的线索,杨潇雨并不想就这么放弃。 在这个宇宙的入口处,江澜留着神尸和自己的分身,是对现在的情况有所预判的。 熟悉的,温暖的气息,一如既往的包裹着他,带给万秋数不尽的安全感。 第85章 再见 总觉得很难表达。然而琉星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琉星过去从未感觉到自己与真凉之间相隔这么远的‘距离’。 “天旭?我好像听到他的声音了?”知雨低垂的头终于抬起来,露出已经化掉一般的面庞,吓的我差点松手踹出她去。 青色的风戒再次发挥作用,自动发动护罩挡住这一箭,不过这一箭的威力明显超过先前的,吉斯耳中响起刺耳的摩擦声,身不由己向后退了三四步,才化解了这股冲力。 “好了,我笑好了,您有什么吩咐?”我见蓝麟风的脸从红到青,也不用几秒,连忙憋住笑意,一脸严肃的问道。 “娘,你还取笑人家,是想挠痒痒了吧!”说着就去咯吱李氏的腰。 毒蜥发出痛苦的惨叫,巨大的身体居然被劈得向后退了两三步,地面上踩出几个深深的大坑。 “阿嚏!阿嚏!”我听到有人打喷嚏的声音,看样子不是错觉,这里温度的确有点低。 达瑞也有些意动,再加上明天就是撤离的最后期限了,再修练一天对实力的提升也没太多效果。 在央视的镜头下,金牌大风简陋的工作环境都被拍出了高大上的感觉。尤其是金牌大风四个字,被拍的熠熠生辉。 林木忽然很羡慕那些自己在网上那些里看到的那些主角,个个不管什么类型什么题材,但凡是主角,那个个都是无敌神枪手,七进七出,彻夜鏖战都没问题,而且都还能精神奕奕,越来越厉害。 如同一个原点骤然爆发出的恐怖威力在一出现的刹那间崩断了由铁血煞气组成的巨刃。 但是,莫问尝试了几次,却总感觉差了一点,深吸口气,经过几次失败之后莫问还是暂且先停了下来,他明白,不管做什么,都最忌讳急功近利。 “反正这个办公室迟早是要开的,不如现在打开进去看看!”张赫发话了。 南黎辰的目光变得深邃,说话的魅惑声线也变得沙哑,大手,不安分地往下探,不客气的挑逗着,气息不稳地问她。 “大家,随我往下看。”众人一起跟着思明来到了尽头,原来这里是一处悬崖。 张萧只是对视了一眼。就浑身忍不住颤抖起來。那双眼睛实在太可怕了。仿佛能穿透自己的身体。直视自己的内心。 苍无归见叶玄连续挡下攻势,当即也是一声暴喝,精气神爆发,挥出了巅峰一剑,这一剑之下,叶玄的灵魂都仿佛被夺走了,什么剑法,什么剑道,都被抽取了出去。 叶玄面色一变,而后顺着那细线望去,只见得那阴灵鬼珠,赫然是飞向了一名黑衣人的方向。 这血袍人虽说是人形,但是长着的是一颗蛤蟆头,那背部布满了一道道狰狞的血色纹路,身上气息,显然比起那屠霸还要强上不少。 吕冬梅话音刚落,忍无可忍的萧剑已经狠狠一耳光打在她的脸上。 信里面的内容很稀松平常,貌似是商会的熟人希望低价处理一批香水和琉璃给四海商会,但是里面的收件人却不是商会的主管,而是骆宾王。 夏日是个冷漠的人,她从来也没指望过这个从未露面的父亲,不过既然“父亲”要支付她“赡养费”,她为什么要拒绝? “你这个该死的怪物,放我下来!”不明情况的雷神托尔被夹在腋下疯狂的拍打亚索。 这要是别家的熊孩子,霍峥伸手就要揍了,可是轮到自己的心头宝,只能不舍得。 纪父说完,还不忘叹了口气,“哎。”仿佛他失去的金钱才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满大人受到一击身体好像流星一般滑落,亚索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刚刚使用闪现风墙挡住对方攻击还真是危险,亚索能清楚的感知到如果不是风墙的作用,自己依靠肉体硬接满大人攻击的话很容易重伤或是陨落。 紧紧是这四个字,顾星凉却突然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这样的温柔和宠溺,在梦境里常常出现,可是在现实世界里。 她没有阿十有那么多零花钱,可以每顿饭都在外面吃,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而将心比心,卢照邻自认为如果坐在李世民的位子上,是营救容易还是杀了一了百了? “擦!”高君骂了一声,立刻调取了其他楼层的画面,现在是下班时间,只有住院部有陪床的患者家属走来走去,时而还有护士走动,一目了然,并没有看到齐芯月的身影。 这一切还是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大家再一起商量解决问题的途径的时候才偶然发展现的。 “还是我来吧,我打偏了你补枪。”齐柏峰深呼吸着,调整自己的情绪。 高磊依旧怒视着年春华,双眼射出吃人的凶光。年春华似乎不是很在乎,自从他说出石晗两个字,他的胆量大多了,他好像是在高磊面前设置了雷池,一个高磊不敢触碰的雷池。 “兄弟们,我们的计划失败啦,只能杀身成仁啦。”杨天靠在窗户下,苦笑着。